《日月寒》 第1章 魂魄灭应走轮回,前世怨存有再生。 楔子 “我原也是不争不抢的,寡淡性子。奈何命运弄人,总也不好过,一张惹俗的脸丢了身子。一顶小轿抬进侯府后院,原以为安分守己二奶奶便会宽恕些,可奶奶性子在那里,她容不下我。” “我不懂得讨好二爷,本就不愿与他,他自然也不庇护我,只拿我当消遣,头一年,夜夜都来宿,奶奶便要打杀我。许是府里还轮不到她决定我的生死,终归是留了一条命。可二爷又是个极不规矩的,春芳斋总是要去的,一二来去也染了病,府里许是觉得二爷没了门楣,碎拆了出去,于是日子变得不成片段。” “分了府,奶奶也有了权利,便要出口气似的,或挤兑,或脏活累活。不过是又做回丫鬟的本分,我不觉得苦。只是二爷性子变得更加古怪,整夜整夜地折磨人,后来的日子,每每念起总是心惊肉跳,形销骨毁。” “命运待我不公,又好像格外宽厚,总也是矛盾的。重来一生,我便要争要抢,要这侯府,都俯首称臣,要那仇人,都化为骨灰。” 投笔题曰:纵有万种思绪,然这般礼教下的社会,终归是日月寒,人寿煎。 第一章:捧炉 正月里雪下得紧,饶是老夫人房里都沁着点寒,这样的天气,人总是惫怠的。 “迎雪,去将世子爷前些天送来的捧炉取来,多添些炭饼。”女子一袭青衣,侍立在榻前,手里拿着的是已经冷了的八角手炉儿。秀眉微蹙,好似在怨这天冷。 “还是你有心,可天儿又哪有那么冷。”老太太半靠在榻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晚晴活了两辈子,惯会了察言观色,于是低眉道,“倒是怪了奴婢这张嘴,惹了老夫人不开心。” “世子爷来了。”门房的小厮进来传话。 “这我还哪能怪你,老身能有人来瞧瞧不全靠了你这张嘴。”老夫人顿时眉开眼笑,喜盈盈的就要起身。 晚晴忙扶了上去,对着传话的小厮道,“外堂那么冷,还不赶紧把世子爷迎进来。” “哎呦,我的心肝哟~可把你给盼来了。” “见祖母安。”谢贺扶过老夫人的手,将她重新扶到榻上,坐在旁边,“前院的人多惦念着祖母呢,就我得了闲,不然您这屋里指定装不下了。” “哼。”老夫人又突然不高兴了似的,“你们惯会耍滑头哄我,一个两个的只怕早把我这个老太婆忘了。” “祖母这话说的我可不同意。”一华服男子掀开厚厚的门帘,人未到声先到,“我想祖母想得都快病了。” “你这调调留着哄小姑娘去吧。在我这里可讨不得好。”老太太眉眼弯弯显然是开心的。 “奴婢见过世子爷,二爷。”迎雪拿着喜鹊绕梅的捧炉朝着两位爷请安。 “晚晴呢?怎么不见她?可别是在哪躲懒。”二爷谢庆接了手炉捧给老太太。 老太太只当他是关心自己,笑说道“这不是瞧着你来,给你沏茶去了。我这身边拢共就这个一个可心人了,你可别欺负我那丫头。” “祖母您可冤枉我了,我哪敢欺负您的人咯,我疼您的人都来不及呢。” “二爷折煞奴婢了。”晚晴端着茶过来,淡淡的开口。 “祖母,我瞧您这可心人啊,惯会扎人的心。”谢庆说着就要抓托盘里的茶盏,晚晴几乎是条件反射的往后退了几步,小脸一瞬间煞白。 茶水撒了一托盘。 她做不到,她做不到心如止水,面色宁静,前世那种日日夜夜的痛苦如同附骨之蛆,哪怕已经重来,已经远离,身上好似还会发烂发痒发臭。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晚晴跪下,强忍着颤意,低着头,好似这样能躲过周围人的目光。 “晚晴妹妹这是怎么了?不过吃你一盏茶,就吓成这副模样?小爷我难不成还能吃了你?”谢庆不明就里,往常也没见她这副模样,说着就要蹲下来看她。 “她算你哪门子的妹妹。”谢贺的声音不冷不淡,“还不去再端一盏茶来,跪着是能解了你们二爷的渴么。” 凉的,冷的,甚至有些刻薄的世子爷,这一刻却让她镇定了心。 二爷,一切都还没发生,二爷还不是那个二爷,还没那么可怕。 晚晴退了出去。却是没再回来,茶盏也是央了别人送来。 “叫什么名字?”老夫人接过茶,来的路上估计没护好有些冷了,看了眼送茶的人,心不在焉地开口问道。 “奴婢翠枝,跟着听春姐姐的,水房里的丫鬟。” 老太太点点头,倒也没说什么,看了眼一旁坐着的谢庆,她的孙子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保不齐是在私底下惹了晚晴,“我的晴儿是个识礼的,也是个胆小的,私底下可是会吓了她,我当她是我的可心的,谁要拢了去且得和我说一声,不然这心肝不在,我这茶喝的都不香。” 老太太却没说晚晴前些天央了她出去兑钱票买地契的事,左不过一个丫鬟,许给谁的权利她还是有的,她要是不放人,晚晴还能离了侯府么。 她用着晚晴虽然舒心,可这要真有哪个孙儿看上了,抬进去做姨娘也不是不可以。 可要是私底下惹出些什么脏东西,倒显得她不会教人了。 “瞧祖母说的,孙儿只是感恩她把你照顾的这样好,哪还能跟您抢人不成?”谢庆最是会哄人开心,“但是您这样护着她,孙儿可真就吃醋了。” “耍贫嘴,可去看过你们母亲了?” …… 第2章 东厢 那厢热热闹闹,笑语不绝。 这厢晚晴找了大管事自领了罚,刚回屋里。 老夫人的玉寿堂是侯府最大的别院,一等丫鬟一人一间屋子也就算了,手底下还调教着几个小丫鬟,再加上每月的月钱,逢年过节的包红,各院送来的感恩费,配置比一般官家小姐都要高上不少。 玉寿堂的一等丫鬟就数晚晴最得老夫人喜欢,她不仅做事规律,心思细腻,还不张扬,处事进退有度,更关键的是长得跟花一样,谁不喜欢长得漂漂亮亮的姑娘围在自己身边。 剩下的迎雪,颂秋,听春,除了颂秋是侍奉老夫人服饰,负责绣活的,不怎么到老夫人跟前,剩下两人都是热热闹闹的性子,尤其听春,妙语连珠的,能逗得老夫人一天都是笑呵呵的。 “你怎么不在老太太那里?”后罩房里屋与屋是并排的,并没有烧炭火,因而房门开着,映些雪光亮堂,晚晴进正间,颂秋自然看见。 “听春去了,我刚好歇歇脚。”晚晴笑着说道。 “也是,要我说,赶明儿你可得和老太太说说,这都得当值的,哪能因为天冷,就只两个人在跟前,多不方便,偏还你不能轮班。”颂秋放下手里的抹额,拿着针线亲亲热热的凑过来。 “那是老太太宽厚,我倒是庆幸老太太用得着我。”晚晴本想一个人静静的,可是话赶话凑到一起了,只能陪着颂秋说话,上一世,自己还没和她们好好道别,就被抬进二爷的韶光院了。 正说着话,这边小厮打扮的来了,“晚晴姑娘,今儿晚上世子爷要陪老夫人,东厢阁您又最熟悉,可要去收拾收拾?” “我算是看出来了,老太太是一分钟都离不了你,快去吧。”颂秋打趣着开口。 玉寿堂的东厢阁挨着正殿云纱橱,因而有时候晚晴晚上值夜会在东厢的板凳上歇会儿。 去的路上晚晴在心里盘算,老夫人这不仅仅是让她去收拾屋子,也是默认着让她去伺候世子爷的。 七月里林家小姐差人送过陪嫁丫鬟来,只是送回去的时候还是完璧,没多久就递了帖子暗示金水寺的大师说俩人八字不合,外面隐隐有些传言,说是世子爷不行,那些原本热闹张罗的大都偃旗息鼓了。 之前侯府是碍着规矩,正门主奶奶没过门,哪能有妾室。 可今时不同往日,流言要想打破,最好的办法就是抬个妾。 前世便是这样,她那时候满心满脑地想着放出府去过自己的小日子,哪能同意伺候世子爷。 可是没过两天二爷就不知从哪得了信儿,偏以为她要傍世子爷的高枝儿,不由分说的把她强了。 与其这样,倒不如先委身世子,二爷是万万不行的,前世的苦她吃得够多了。她是奴籍,主家不放她出去,她也出不去。 晚晴想着老太太,脚下难免有些心不在焉,谁知竟被二爷看见,拦了下来。 晚晴按住心里的惊骇,规矩行礼,前世是没有这一场相遇的,二爷要是这会儿就把她给……那可怎么办。 纵使心底再慌,同样的错误她也不会犯第二遍,落落开口,“二爷,老太太那还等着奴婢呢。” “你着什么急,左不过祖母又不会打罚你,她心疼你还来不及呢,陪二爷我说说话。”谢庆不着调地开口,他今儿就是故意堵在这条路上等她的,他倒想知道怎么就跟耗子见了猫似地怕他,他可真没惹了她。 “二爷想说什么,等奴婢回来单独找您…”晚晴扬起小脸,瓠犀般润白的牙齿轻咬唇瓣,故意惹出一副垂泪欲泣的模样,“行吗?” “这…也行吧。”谢庆一时看傻了眼,这小模样只怕是下一秒就要被他惹哭了,哪还敢为难她,转而说道,“快去吧,别让我祖母等急了,你今儿打了茶盏,原是该好好请罪的,倒是小爷我的不是了。” 晚晴不敢多待,脚底抹油似地溜了,二爷还是那个二爷,前世哪怕性子最古怪的时候也会被她这副模样惹了心软,今生亦如此。 至于单独去找二爷?呵,今晚她必须成为世子爷的人。 “诶,大哥,你怎在这儿?”谢庆回过神来余光看见一抹白色锦衣,连忙追了上去。 “路过。”谢贺不咸不淡地开口,“你要是喜欢她,只管向祖母讨了去。” “哪能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提这个,只怕是会被爹打死。”谢庆大咧咧地开口,丝毫不掩饰,“等应国府的大小姐入了门,我再去跟祖母讨。” “填房的话你现在就可以要。”谢贺提醒,好似意有所指。 “我哪能让她受这委屈。”谢庆眼睛都瞪大了,“她得有个名分的。” 谢贺看着谢庆,半天没回他,只说了句走吧。 第3章 新雪 玉寿堂。 “奴婢有罪,不该打了茶盏。”晚晴跪在地上,低眉请罪。 “翠枝的茶没你煮的好。”老太太半靠在榻上,手里的喜鹊绕梅捧炉烤得正暖。 晚晴哪里不懂老太太的心思,能得老太太记住名字的就那几个大丫鬟,翠枝这是得了老太太的眼了,要提她做大丫鬟,只问自己愿不愿意腾出位置,愿不愿意伺候世子爷,愿意的话就说,“奴婢会尽心教她的。” “那就下去吧。”老太太闭上眼睛好似乏了一般,一旁站着的听春和迎雪忙拿了靠垫和被毯过来。 “奴婢谢老太太恩典。”晚晴退了出去,站在门口,冷得清醒。 外面突然下大了雪,游廊很快新盖上了一层薄薄的雪,晚晴踩上去,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东厢阁早有宋妈妈在等着她过来,“晚晴姑娘可想好要熏什么香了?” “茉莉吧。”晚晴将衣衫解了,露出白嫩细腻的肩颈,玉足纤纤踏进水桶中。 宋妈妈也不含糊,拿了一通香料来。 “爷可有什么忌讳的么?”晚晴不是世子爷房里的人,前世也没和世子有过交集。 “我们爷倒是好说话得很,也没什么忌讳的,就是早些年也请了通房来,太过青涩,爷不是暴虐的人,也就没成。姑娘可能受得了?” “受得了。”晚晴声音轻飘飘的,好似在说一件不相干的事。 怎么会受不了呢,跟着二爷没有别的长进,只这床榻之事她会的远比她自己想的都多。 前世的噩梦,今日竟成了她的帮助…想着想着泪就不由自主地淌了出来,放纵着身子沉下去,好像是不想让宋妈妈看见她哭,又好像是别的什么。 “哎哟,姑娘,你这是干什么,快出来,一会儿就呛着了。”宋妈妈转过身来看见这一幕,忙叫道,伸手就要拽晚晴。 “妈妈,我会水的,不过是湿湿发。”晚晴从水里探出头,笑着开口,好似什么事都没有,花瓣掩盖了水下蜷曲颤抖的身体。 “你可真别吓我,我这年龄大,经不住。”宋妈妈长舒一口气,“不过姑娘这头发倒是黑亮,我还从没见过姑娘这么好看的人儿。” “妈妈说笑,您这健朗的身子骨我还羡慕呢。” 俩人说得开开心心,直到把赤条条的晚晴裹成一团塞进拔步床里。 “世子爷晚上估计会在前院吃了饭回来,姑娘等上一个时辰就差不多了。”宋妈妈贴心的提醒完将东厢阁的门关上了。 风雪声还在,屋里燃着银丝碳,烛影摇曳,这屋子里静极了。 有些催情的熏香在屋里晕染弥漫开来,晚晴再也止不住低声哭了起来,她终归还是掌握不了自己的命,兜兜转转,再来一世,还是要以色侍人。 二爷换了又如何,这侯府的大院她是出不去,那个如同梦魇般的人物她也越不开,再来一世,她多想能逃出这大院,可她又是那样恨,恨得不愿逃。 她躲不掉,她也不躲,用尽自己的手段往上爬,能爬多高就爬多高,摔死了也不过是和前世的一样的命运,死法说不得还能好看些。再来一世,她要把那些吃人的人全都撕烂。 “怎么?喜欢二爷?跟我还委屈你了?”世子爷谢贺不知什么时候来的,对上晚晴红肿的眼睛说不清什么感觉。 是抢了弟弟心上人的愧疚?他想是没有的,之前来的丫鬟,要么是骀荡的倒人胃口,要么是颤抖的让人皱眉。有一个特别的,林小姐家的那个陪嫁,说什么求他饶她一命,说什么要是她被姑爷幸了她家小姐回去一定会悄悄杀了她的。 他倒是没啥想法,左不过他不上,有人上,那丫鬟跟着林小姐当陪嫁只能死,但他不想娶个妒妇。 两家私下把这件事摊开了说,那丫鬟还活着没他不知道,这亲他没结成是真的。 眼前这个,双眼通红得好似被人欺负狠了,倒让他无端生出几分燥意。 “没有,能得爷的宠幸奴婢感恩戴德。”晚晴将素白又妆点的精致的小脸露出来,白皙的脖颈诱人。 许是熏香的缘故,也许是美人的缘故,谢贺扯了扯衣襟。 宋妈妈虽然包的严实,但并不紧,晚晴扭动身子将素手抽出来,搭上世子爷的衣服领,“爷,奴婢帮您。” 玉手抬起的那一刹那,裹着她的被子自然而然得滑落了下去,肤白如凝脂,粉嫩海棠花颤颤巍巍地抖动,一点朱唇惹人馋。 这夜还很长。 素手攀着谢贺的脖颈,身下人面色酡红,世子爷算是明白了为何说“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第4章 长吉 翌日,滴了血的帕子被宋妈妈收走,晚晴浑身如同散架了一般。 现今,她要早起,得去给老太太请安,她还是老太太房里的大丫鬟,没抬给世子爷呢。 要说这伯安侯府多亏老太太,里里外外到底还算干净的,比起京城的其他府邸,丫鬟不像丫鬟,主子不像主子,爬灰的,养小叔子的,偷小姨子的,总归还没浑到那份上。 晚晴看着手中的寿山石做的对章,她手里只一只,底部是同心锁的章纹,旁刻了“长吉”。想来是早就准备好的,也不知谢贺原是要送谁,倒轮到她手里了。 又想起清晌谢贺临走前搂着她说,“你,很好。”她想笑,扯了扯嘴角没笑出来。 她怎么能不好,只怕是这个世子爷之前都不知道除了秦楼楚馆女子还能这般主动缠人的。 晚晴不知道是,世子爷之前何止不知道这个,他什么都不知道,他都没进去过。 玉寿堂老太太身边围坐着嬉笑丫鬟,看到此景晚晴原想笑脸相迎,最终只低了头进去。 “望夏,去帮晚姨娘收拾一下东西。”见晚晴屈膝请安,老太太没说话,一旁的听春主动开的口。 晚晴神色怔怔,翠枝顶了她的位置了,不,现在应该称望夏了。 老太太掀了下眼皮,“迎雪,送送晚姨娘。”迎雪管着老太太库房钥匙,让她来送,老太太贴嫁妆的心思不言而喻。 “老太太,让奴婢也去吧,织了些不打紧的小玩意儿,想拿给晚晴。”颂秋看着晚晴往外走的模样,有些犹豫,开口道。 “知道你们姊妹感情好,我这老太婆还能讨嫌吗,都要去的,可赶紧去,别一会儿我不让你们去了。”老太太笑说着,却也只有颂秋动了。 晚晴往外走得步子顿了顿,等上颂秋一起走了。 外面的雪下了一夜,这会儿已经不下了,雪没有化,可是丫鬟婆子已经扫出来一条路了。 老太太的喜鹊绕梅捧炉不知道收哪去了,今天又换回了昨天的松枝八角手炉。 望夏帮着晚晴收拾完东西回来的时候,看见老太太端坐着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思索一番,还是鼓起胆子开口道,“老太太,晚姨娘说她感恩您,让奴婢特意跟您讲的。” 老太太听到这话,到底没忍住流泪,她这可心人是真的可心,最懂她在想什么。 晚晴这么说了,那便是不怨她,不怨她就好。 望夏人呆了,不知道为什么老太太突然流泪,惊慌失措地把目光投向听春。 听春递来帕子,“老太太,晚晴她啊,定是舍不得您呢。” 老太太拿帕子沾沾眼,“真的是,走了还要惹我哭。” 晚晴最后又来了,可没有进门,只在门口一如当年刚进玉寿堂那般行礼,声音不卑不亢,“奴婢定会尽心伺候世子爷。” 听春透过门去看,只觉好似当年六岁的她在自己身边盈盈施礼的模样重现,十一个年头过去,她好像从未改变,也正因此,老太太才偏爱她吧。 听春虽然和晚晴不对付,眼看翻过了年她就要出府,以后只怕更没可能见面,不由得也有些眼酸,门外人的身影也渐渐模糊。 细微地噼啪声响起,屋里的银炭快烧完了。 望夏低着头捏着指尖走神,脑袋里有一万个想不明白。收拾东西的时候,颂秋姐姐为什么要让她出去啊,晚晴姐姐为什么突然成了姨娘,老太太为什么会哭啊,她今天怎么突然当了大丫鬟,她记得老太太不喜欢她啊,老太太不是说她茶煮得可差了,说话也没有听春姐姐好听。 她又想晚晴姐姐真好,走了给她留了好多衣服和饰品,还给她留了两床被褥,比她之前用得好多了。 窗外的雪渐渐外化了,到了晌午太阳照得正亮。 “老太太,我昨儿听王大家的婆子在花园里跌了一跤,您想怎么着。”听春捡了些有意思的事情开口。 “那怎么没见她往管事那讨说法啊?”老太太也有些稀奇了,王大家的这个婆子最是不吃亏,年轻的时候都把王大的脸抓烂过,这些她都是亲眼瞧见过的。 “老太太您不知道,前些天她儿子……”听春讲故事的本领是真的,说起事来也娓娓动听。 望夏觉得自己一上午脑子都是懵的,这会儿也是懵的,支着耳朵认真听了好一会儿也没听明白,“听春姐姐,我没听懂,你能再讲一遍吗。” 瞧她这样,老太太倒是笑了起来,“哈哈哈,让老婆子我好好给你讲讲。” 听春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老太太开心就好。 她到头来还是要感谢晚晴,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那么好地能从一堆三等丫鬟里就找来这么个“合心意”的“妙人”。 第5章 租赁 晚晴看着来往行人,攥着手中的帕子,知道自己的行为坏了规矩,可是她没有别的机会了,她腊月十九的时候求了老太太说她想出去,这出府的牌令今儿才到她手上,还是颂秋递给她的。 她想出府,她手里压了不少银票,前世的记忆还在,没钱的日子可太苦了。 可今儿之后她就是世子爷房里的人了,她要想出去还得求世子爷,世子爷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清楚,也不敢赌。所以,她要出府就只有今天能出府。 络绎不绝的人群熙熙攘攘,街上的叫卖声没有受到天冷的影响,此起彼伏。 晚晴站在巷口深吸了一口气,冷冽的北风夹杂着并不算好闻的味道,却让她整个人都放松了。 她算上前世,已经有十几年未出过门了,本朝的律令虽然没有禁女子足令,但是朝堂上有位大儒颇为推崇“妇人居家,相夫教子为贞。”门阀士族争相效仿,大家闺秀皆足不出户,就连后院的那些妻妾也以居家为风。 晚晴想买个铺子做成布庄,这钱原是攒了买地契的,如今这地契用不上了。至于为什么买布庄,那也是思考后的。虽说是知道些以后时兴的款式,可现在做出来,没有什么市场,不过料子可以提前备上,到时候成衣时兴起来也能跟着赚一笔。 前世卖过宅子,所以很快就找到了买卖商铺的牙人,打听询问一番,她是一个铺子也买不起。 晚晴入府前五年月俸不高,二等丫鬟一个月得一贯钱,再加上平日里的赏赐,前五年攒下来45两银子。 后来升了一等丫鬟,一个月得一两银子,零零总总十二年下来总共攒了170多两银子,老太太添妆大多是布匹和首饰,银钱只多给了三十两银子,给她准备用来打发下人的。她现在手里能使的银钱也就这二百多两。 买个小院是绰绰有余,可买个铺子却是不成,最便宜的铺子也要三百多两,更别说带后院,有仓库的布庄了。 “那可有什么出租的铺子么?得是带院的。”晚晴开口询问。 “娘子这是找对人了,我们东家有这全京最全的租铺,不知娘子可有什么别的要求吗?”牙人将茶碗放在晚晴手边,弯着腰笑得灿烂。他们这能在京城打眼的店铺买卖行当,都是最有眼见儿的,瞧着晚晴的穿着打扮就知道最起码得是三品以上大员家的宠妾,京城哪个三品大员他都惹不起,这要是搁普通百姓他才不会这么客气。 “东市的望江楼那条街上的,有吗?”望江楼那条街之后会横出一铺子,卖什么服饰都热闹,于她要经营的布庄来讲是好地盘。 “有的,有个三进的,前原是客栈,桌椅床铺都还在,娘子要是用得上的话,是大便宜了。还有个二进的,前是做药材生意的,后院还有些晾晒药材的行当,娘子要跟着去瞧瞧吗?望北楼那边挨着马市,公子哥儿倒是挺多,娘子想做一般生意,小的愚见还是想请您瞧瞧这西市的铺子最好。”牙人说着拉来了马车。 “我要做的是布匹生意,去瞧瞧那个二进的吧。”西市不行,西市卖得是普通人家的日常嚼头。 “娘子说的是,瞧小的这张嘴笨的。”牙人日常称嘴笨。 “不打紧,且快些去。”晚晴时间不多,天儿都已经要晌午了。 在马车上颠簸了两刻钟,到地方了。东市比西市不知道要干净多少,马市那还有一条跑马道,望北楼正对着,往北望得就是马市,公子哥们消遣的好地方。 晚晴脚尖儿刚点地,就懊恼地想缩回去,对面花团锦簇的,正中央围着的那穿着白色大氅红色锦衣的不是谢二爷是谁。 谢庆的容貌绝对是打尖儿的,锦衣玉立,一双多情桃花目,眉眼盈盈笑,薄唇浪荡子,只道是好风流。 这街上女子本就少,更别说容貌昳丽如晚晴这般,对面的又是京城有名的浪人团,晚晴能看到他们,他们哪能注意不到她,她再想缩回去,也晚了。 “随喜兄,可瞧见对面马车里的人儿?”随喜,谢庆的字。 “可真是个美人,怎么梳了妇人的发髻,也不知道是便宜了哪个人物。” “瞧见了,正是我和各位兄台提及得…好妹妹啊。”谢庆今日出来就是买酒浇愁,没想到碰到正主了。 天冷,街上人不多,他们的声音也不加掩饰,空荡的风把谈话灌到晚晴耳朵里。灌得她惴惴不安。 尤其是谢庆的“好妹妹”,更是让她拿不准主意,他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不等晚晴下车,谢庆这厢就走近了马车,牙人哪敢拦他们,这分明是彼此认识。 这群公子哥牙人甚至不敢抬头瞧,只能敲敲马车车厢示意晚晴,人来了。 第6章 巧遇 “晚晴妹妹,不下车么?”谢庆靠在车厢外,语气里也听不出他的心思。 “请二爷安,贱妾如今是世子爷的人了,二爷应当避嫌才是。”晚晴面对谢庆的恐惧多,厌恶更多,这会儿已经能够装作若无其事了。 “是吗?”谢庆直接掀开马车厚厚的帘子,翻身上去,入眼看到缩在马车一角惊慌的晚晴,又莫名得心疼,“你怕我?到底为什么?” 晚晴敛下眼底的情绪,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 她说什么,她难道要说怕你把我绑在榻上,夜夜折磨,怕你像疯狗一样一遍一遍逼问,怕你用阴毒的眼光问为什么不爱你,怕你拿鞭子,怕你的占有,怕你的太多。 “昨儿你还说要同我单独聊聊,后来怎么就成我大哥的人了?”谢庆今早才知道这个消息,满府里找大哥也没找到,才邀朋友来望北楼喝酒跑马。他要是昨天能知道,就是把侯府掀了,他也要代替大哥。 晚晴从谢庆语气里听出来不愠,故作惊兔一般,慌乱道,“没有,我不是。” 谢庆眼眶微红,“不是什么?大哥逼你的,对吗?”他就知道。 “二爷,同世子爷无关,是奴…昨天夜里奴没有选择。”晚晴垂眸,端得是一副惹人心疼的怜爱模样,可这样的解释如同重笔描墨,越画越黑。 谢庆这人只会按照自己的想法来,晚晴可不愿再受一遭折磨,所以,世子爷,对不住咯。 “晚晴妹妹,你别哭,爷心疼你。”谢庆说着要抓晚晴的手,好似这样能安慰到她,没想被她颤抖着躲了去。 “别这样,二爷,我怕死。”晚晴第一次用“我”,水眸凝视谢庆,好似这世间只有彼此,她深知这点能拿捏谢庆,她又怎不知谢庆爱她,可这爱让她恶心,她恶心得想吐。 谢庆缩回了手,这世道就是这样,周围兄弟不少,晚晴真要跟他在光天化日之下有什么纠缠,只怕明天老太太就会以她扰乱侯府家风将她打死。 “你放心,爷一定把你从大哥那里救出来。”谢庆将手里的暖炉塞给了晚晴,不由分说地下了马车。 “多谢二爷垂怜。”晚晴看着人下了车,柔声回道。手炉在手里转了一圈,最终没丢,这天啊,确实冷。 至于二爷能否从世子爷手里把她救出来,她扯扯嘴角,似嘲笑,似可笑。 “娘子,还瞧铺子么?”牙人敲了敲车厢,询问道。 那群人花团锦簇地来,轰轰烈烈地走,留下这手炉,好似从未来过。 “瞧啊。”怎么不瞧,晚晴下了车,凌冽的风吹散了发丝,手中的暖炉热烘烘的,她怎么没让谢二把大氅给留下呢,算了,那东西不好处理。 “这是前院铺子,这柜子原是放药材,娘子要是不需要,小的安排人搬走。”牙人尽心地介绍,俩人一个哈腰领路,一个捧炉信步。 “这后院,这些药材筐是占了些许地方,娘子要是不需要,小的也能搬走,那厢原是放药材的仓库,里面打扫的干净,娘子可要也瞧瞧?” “不用了,就这个吧。租金怎么算?”晚晴瞧着挺满意,药材的仓库干燥放布匹无大问题,前院的大柜子拆了挪走刚好可以摆布匹。周围那些小柜子拆了放些摆件也雅致,挺好。 “娘子要是死租的话,便宜些,活租就贵些。”牙人说完又接道,“娘子做生意,小的建议是死租,一来铺子相当于是娘子的了,二来小的也能和东家说上两句话,能帮娘子争取争取这押金少些,娘子指定不会脱了账的。” 牙人心里已经给了晚晴死租一成押金的便宜,可他不明说,只说减押金。本来这便宜晚晴是占不到的,谁让刚刚谢二来了,这伯安侯府的二爷安京街上打听打听谁不认识,牙人也是认识的。 死租就是先拿铺子五成金,然后每月还还些,直到把铺子盘下来。 活租就是租赁,有年租,有季租,有旬租,每月租金贵。 “死租押金几何?”晚晴前世被二奶奶受嗟磨,让她夜里跪在小烛火里算账,那会儿分了府,哪里有账可算,都是些陈年旧账,折磨她罢了。可这样,也学会了看账本,懂了一些算术上的事。 “铺子卖是四百六十两又八十文,娘子死租的话,得是五百两。押金娘子能给多少给多少,但不能少于三成。”牙人拿不准能说多少,就略略抬高一些,也给了晚晴还价的余地。 一成就是五十两,“那就三成可以吗?两年盘下这个铺子,烦请算算租金。” “可以的,可以的。”牙人从怀里拿出珠算拨动,没想到晚晴这么爽快,“月金就是十四两五钱八文。” “那就签契吧。”晚晴把银票递过去,直接道。 第7章 书房 铺子安顿好,央了牙人寻几个厉害的巧匠装潢,晚晴拿着房契回府时已经接近戌时。 晚晴着鹅黄色带竹图案棉袄在屋子里剪烛芯,丫鬟早已给她配好,屋子里收拾得也利索。 “叫什么名字?”晚晴不紧不慢地把烛芯挑开,将灯盏放在梳妆台,对镜准备卸妆,换个头面。 “奴婢小红。”右侍立的先开口道。 “奴婢小绿。”左侍立的而后道。 “先前是在哪里做工?”晚晴看着铜镜中的人,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任谁不夸一句眸如皎月,齿如瓠犀,臻首娥眉,光彩灼人。 “奴婢们是今月进府的,管事妈妈刚调教了半个月,就被宋妈妈指来了。”小红低眉开口道。 宋妈妈啊,老太太房里的人,这应该算是关照了。刚进府?晚晴这才仔细打量了一番二人,难为费心,都是些没及笄的小丫鬟。 “我这里不有许多规矩,可府里的规矩你们要是犯了,也别怪我无情。”晚晴拉过小红的手,看着小绿,“你们有什么需要也只管讲来,别扯了别的主子帮你们,认清自己的身份,能听明白吗?” 小红看着搭着的白皙细嫩的手,不敢看晚晴笑意盈盈的面孔,总觉得主子并没有她看上去那般好颜色,低着头,“奴婢听明白了。” 小绿也忙不迭地点头,“听明白的。” “那好,打今儿起,你就叫槿朱。” “你叫黛青。” “奴婢谢娘子赐名。”两人异口同声施礼谢恩。 “梳妆吧。”晚晴放下手中的银蓖,唤黛青上前,便确定了黛青以后负责妆面,槿朱负责出行。 这边刚梳妆罢,那边便有婆子传话,“晚姨娘,大夫人有请。” 晚晴眉头轻蹙,大夫人?世子爷的母亲,这么晚了唤她? 压下心中疑虑,没有犹豫,赶忙让槿朱拿来棉袄,黛青簪上钿头。 “劳烦周妈妈领个路。”从世子爷的梨香院绕到大夫人的柳风居还是有些许脚程的。 天冷,风大,衣衾单薄,发丝微漾,月光洒下余晖,美人映在廊中,颇有几分碎圆之美。 谢贺看见了,也拦下了,“天色已晚,晚娘这是去哪?” “见过爷,妾身去给大夫人问安。”晚晴盈盈施礼。 谢贺扯过她的手,冰得怕人,将人揽到怀里,看向领路的婆子,“这么晚问个劳什子安。同夫人说,晚姨娘伺候世子爷歇了。” 婆子脚步踯躅,手里执着的灯笼在冷风中晃了晃。 “爷,夫人那里还是要紧的。”晚晴的小丫鬟才刚调教,也看不懂她的眼神,她提点着,“妾身也担心耽误夫人的事,让槿朱去听个话行吗?爷。” “去。”谢贺点头,听不出情绪,晚晴心下松口气。 领路的婆子闻言未动,似依旧很为难,风吹动灯笼转了两圈。 “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谢贺将怀中人搂紧了几分,眉眼沾上了不耐。 “是是是。”婆子紧了紧手中的灯笼,忙不迭地点头,带着槿朱走了。 待人走,晚晴将手贴在谢贺的胸口,弱柳扶风似地轻压在他身上,“爷这样,妾身很难做。” “你不必担心,我娘那边我自会说清。”谢贺当然知道大夫人找晚晴什么事,这么冷的天,这么晚叫人过去,母亲明显存了折腾的心,可在他看来,没甚必要。 “倒是你今天,听二爷说,你出去了?”谢贺将大氅系在晚晴身上,搂着她向前走。 “妾手里有些闲钱,想盘个铺子。”晚晴低眉,温顺地开口。 “盘下来了吗?”谢贺随口道。 “没有,妾身还差些银两。”晚晴委屈巴巴。 “哦?是吗?” “是的,不如爷…”晚晴知人心,也懂拿捏。 “爷给你。”谢贺手一挥,一袋银两塞进了晚晴手中,她掂了掂,约摸有五百两。 “爷今儿赏了,养大了妾身的胃口,明儿又没了,那往后妾身要怎么办呀?”似苦恼,似抱怨,又好似娇嗔。 谢贺大笑:“一点银钱就能养大你了?以后就拿着爷给你的对章,去爷账上取就行。” 晚晴将寿山石的赤色玉章从怀中拿出来,提起而后抬眸,“是这个吗?爷。” “是这个。” 晚晴指着章底的小篆,一字一字道:“长吉。” 谢贺喉结微动,风吹得心底有些异样。 “爷,这刻的是什么呀?”晚晴摩挲着字,不解地开口问道。 “我的字。” “爷的字啊,爷,您对妾身可真好。”晚晴伸出手扯住谢贺的袖子,语气认真地开口,眉眼亮晶晶的。 月光流转,谢贺觉得廊下的风有丝丝地甜。 微风习习,晚晴觉得男人得在他最新鲜你时让他疼你,一如现在。 第8章 教导 回到梨香院的时候,已过亥时了。 外面风刮得紧,晚晴心里惴惴不安,槿朱瞧着是个机灵的,大夫人不给她开门,她应该不会一直在院门候着吧?可她又不确定,毕竟槿朱才十二岁的模样,万一还没学来圆滑,只怕要受些苦。 后院折磨人的手段就这些,至于太太为何找她,从今天谢贺当时不耐的语气,她也能猜出来七七八八。 许是瞧出了她的焦虑,谢贺开口询问:“在想什么?” “槿朱年龄小,心忧她走迷了路。”晚晴回道。 “李全,去夫人院里瞧瞧,将人领回来。”谢贺招手唤来自己的小厮,转而对她道:“别想这么多了,早些睡?” 晚晴身边没有多余的人,只两个小丫鬟,确实单薄了些许。 谢贺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他也没有强人所难的癖好,只能宽慰着:“明儿我让管事的给你送来俩大丫鬟可行?” 大丫鬟?府里的大丫鬟哪个不是人精,晚晴不认为自己能按得住那些人的心,“如果可以,妾能自己挑两个人吗?” 谢贺不想在这上面浪费时间,坐在床榻上搂住晚晴的腰,埋在她身子里,“你且随便去挑,爷同管事的讲。” “爷,您真好。”达到目的晚晴不介意给点好处,玉臂环住谢贺的脖颈,青青涩涩地往自己胸口推。 谢贺抓了她的脚,将人推到榻上,扯了一番,水红色的衬衣裹住小腰,缠不住腰上的珍馐。 雪化了,露出景色本来的颜色,花枝上停了鸟雀,露水滴在鸟雀身上,它抖了抖翅膀,往更高处飞。花枝颤了颤,落下来点点白雪。 “嗯~啊~”晚晴慵懒带着娇嗔的声音,无疑给了谢贺极大的满足。 “那再来一次。”谢贺埋头苦干,晚晴趁机下迷魂药,“妾想给爷红袖添香。” 谢贺清醒了几分,“想去书房?” “可以吗?妾真的一刻也不想离开爷。”晚晴继续道,语气如同带了钩子,挠得人心痒痒。 “前院书房不行。”谢贺思索了一番。 那就是同意在后院书房待着,晚晴见好就收,“妾明天就去伺候爷好不好?” “你今晚上先伺候好吧。”谢贺挑眉,不置可否。 晚晴眼眸微漾,未见沉沦,只是比之前更缠人了。 昨夜闹腾得晚,所以接近巳时,晚晴才醒,因院里没有大奶奶,她也不必起早请安,至于大夫人那里,她还不够资格去问安。这会儿谢贺已经走了。 黛青候着等晚晴起床,瞧见她醒,赶紧将棉袄拿来,帕子准备好。 “槿朱回来了吗?”晚晴试着开口,嗓子有几分喑哑。 “回了,昨儿就回了。”黛青犹豫了一下,又道:“可是她吓到了,现在还在呓语。” 晚晴瞬间清醒,神色怔怔,大夫人比她想得要狠心得多。 “昨天发生什么了?”晚晴接过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脸。 黛青怕吓到主子,又不敢不说,“大夫人身边的侍画悬梁了,说是撞坏了夫人赏的烟罗纱,自愧悬梁。槿朱去的时候,恰好碰上人往外抬,舌头伸老长。她心惊又不敢走,在门口侯了好久,大夫人也没开门,风又吹得大,昨儿她回来就病了。李全心好,请了府医,说她吓到了,一贴药下去,现在还不甚清醒。” 晚晴听完哪能不知,这是本该给她瞧的,让槿朱遭了罪。 侍画,可怜人。烟罗纱一匹布而已,哪能就自愧悬梁,得是被夫人按着悬梁了。 世子爷的第一房妾,谁都想插手,她不过是棋子,老太太和大夫人权利之争的棋子。 老太太赢了大夫人,或者说她赢了世子爷第一房妾的位置,大夫人自然气不过。自己儿子的妾室自己都拿捏不了,任谁不生气。 大夫人斗不了老太太,便要给她下马威。想让她亲眼目睹侍画的死是什么意思呢? 一来点她,二来能把她吓疯最好。 侍画,奴婢出身,老爷身边的妾,这世道奴婢的命本就不值钱,哪怕是爬上了主子的床,也还是不值钱。 大夫人无非是告诉她,这府里的妾室,哪怕是老爷的妾,她也是可以随意打杀的。 晚晴整了整衣袖,收拢思绪,对着黛青淡淡的开口:“梳妆吧。” 黛青听话上前。 妆梳一半,晚晴从妆匣子里拿出来一个荷包,“晚些你拿着这东西,你去老太太房里找听春姐姐。” 黛青接住荷包,仔细妥帖放好。 “你同听春姐姐讲,说晚姨娘同她讨几个梳发髻的好法子。”晚晴知道听春缺银子,也知道听春手里有一册发髻图样,她还知道,听春会感激她,会给黛青安排最手巧的丫鬟教她。 她的小丫鬟,要学的还多着呢。 第9章 服侍 梳完妆后,晚晴先去看了槿朱,丫鬟房里没炭,冷得紧。 她命人多留了两床被子,随后就去了谢贺的书房“小怡山房”。 她前世跟着老太太,懂得察言观色,待人接物,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跟着二爷,学了房中术,妆容发髻,都是些讨好人的技艺。同二奶奶,她明白管家算账,拿来的都是些陈年破账,一来二去被折磨出来的。 而她要学的,也还多着呢。 世子爷善书,诗文也博名,她只略识几个字,诗文更是不通,要是能从世子爷身上学来一二,便是她的本事。 晚晴来得碰巧,谢贺难得在后院书房。 “给爷请安。” “你不必多礼,斟些茶来。”谢贺抬头看了一眼,又将视线转移到手中书。 晚晴依言照做,茶斟好,乖巧地侍立在世子爷身后。 “识字吗?”谢贺没抬头,看着手中书问道。 “没学过,只认得几个简单的字。”这一世的晚晴哪里学过字,晚晴心下思索一番,只能装作不识字。 谢贺沉思片刻,道:“那就研墨吧。” 晚晴依旧依言照做,不多言,不打搅。 书房里的香炉焚烧着香料,美人素手研磨,室内静极。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晚晴觉得手酸,久到日影西斜,晚晴极为有心的点上灯烛,映亮了室内,冬日黄昏总是来得早。 谢贺这才好似突然想起用膳,吩咐李全在梨香院备膳。 “无趣吗?”谢贺没由来的一句话响起,唤醒了晚晴的走思。 晚晴柔声道:“没有,能和爷在一起,妾心身俱喜,便是时时欢愉,并不觉得无聊。” 谢贺放下手中书,起身将门大开,风灌进来,模糊了他的声音,“是吗?我瞧着挺无趣的。” 挺无趣?在说她吗?晚晴心惊自己许是说错话了,正要解释几分,又听谢贺道:“改明儿爷教你三千百,你也能自己寻些乐趣。” 谢贺觉得晚晴陪着他,读书一事都多了几分兴致,于是便欲再多几分兴致,想教她几个字。 “真的吗?”晚晴的惊喜是真的,又怕谢贺反悔,于是表现出更多的欢喜,如同得了天大的赏赐,轻拉住谢贺的袖子,好似情难自制一般搂住他的胳膊,表现出万分的激动。 “真的,爷还能骗你不成。”自己的心意被肯定,谢贺慰贴万分,余光瞧着晚晴搂着他胳膊的手,没说什么。 晚晴察觉到谢贺的目光,她逾矩了,可他没有生气,那是不是说明…… 晚晴状似无意地贴紧几分,“能得世子爷的赏赐,妾铭感五内呢。” 柔软的触感清晰传来,谢贺不知想到了什么,喉头紧了紧,忽略身体变化,正色道:“回院用膳。” 晚晴心下了然,至于此后。上有所好,下必行之。 是了,如果不是期待着发生什么,谢贺一个常年在前院待着的人,今日又怎会出现在后院。 寻着谢贺上一句话,晚晴调笑道:“用膳?妾还当爷只喝茶水呢。” 谢贺听到她的话语,明白过来,“好啊,爷你都敢取笑了。” 晚晴忙道不敢,却已经知晓了世子爷三分性格。她取了大氅伺候谢贺披上,俩人并着肩往回走。 梨香院里李全备好了膳,刚用到一半,就有别的小厮来说;“世子爷,侯爷让您到前院去。” 谢贺放了筷子,晚晴极有眼力地帮忙搭上大氅,目送人走才坐下。 谢贺走了,晚晴看着一桌珍馐,胃口瞬间变好,多吃几口。 用完膳没过一会儿,婆子刚把饭桌收拾完,那边就听到李全招呼人的声音,“哎呦,仔细点。” “这可别摔了,这些书比你们命都贵。” 瞧着他们搬来了一个又一个书箱,“这些都是?”晚晴挑眉询问。 李全闻声,立马回头道:“晚娘子,世子爷让小的给您送来的,都是些闺房趣书,闲着打发时间。” 可是我应该不识字啊,晚晴心念道。 话在嘴边溜一圈,没出声。晚晴思量着开口说:“你把这些书都介绍介绍,我让丫鬟们造个册子。” “黛青,取个册子来。”她估计世子爷没交代清楚,李全担心安排不妥帖,故而错拿了许多书来,这事嘛,对她有益,错了更好。 李全点头应道:“是小的疏忽。” 晚晴很好说话,“无碍,我这丫鬟识不得几个字,还得劳你费心。” 李全笑道,很热情的给黛青介绍:“这一箱集了京城大家闺秀的诗文。赵娥女的诗也找来了,满京有名的,娘子要瞧瞧吗?” 晚晴谢绝了他的好意,“不必,你继续介绍就行。”瞧什么,她应该根本看不懂。 “这一箱是京城闺中名帖,赵娥女的?故辞西城楼外》帖子也找来了,这版的簪花小楷,满京绝版,找不出五帖。娘子要瞧瞧吗?” 晚晴瞧他这般模样觉得好笑,于是夸奖两句,“这里不是观帖的好地方,我就不瞧了。但你真的用心了,你办事妥帖,定然也得让爷知道的。” “小的不敢邀功,都是世子爷的心意,这一箱还是世子爷特意嘱咐了的三千百,增广贤文,小的给娘子抬在最中间?”李全被夸赞,很开心。 “嗯嗯嗯,你安排就好,那几个大箱子是什么?”晚晴指着那最大的五个箱子问。 “世子爷说给您打发时间,小的就把那些有名的话本子都给您搜罗来了。”李全盯着那几个大箱子,觉得是不是有点儿多了。 听完晚晴点点头,“辛苦了,难为你找来这么多书。” “娘子抬举,都是世子爷的心意,小的们也不过听差办事,”看他们把书箱放好,李全最后交代道:“世子爷还说,他这些天公务繁多,陪不了娘子了。” 晚晴点头表示知道。 “小的还要回事,就不多叨扰姨娘。” 见李全要走,晚晴给黛青一个眼神。 黛青将早已准备绞好的银子悄悄塞给李全。 李全乐呵呵的收过银子,更多几分真欢喜。 第10章 抄经 送走李全,晚晴并未像昨日一般早早梳洗,而是在条案上铺好绢布,让黛青将那些话本挑两本出来仔细瞧瞧。 诗文她是看不懂的,天色暗帖子也临不成,话本子倒是能试着读读,带着图画,看着也不枯燥。 约摸等到戌时四刻,婆子来传话说:“晚姨娘,大夫人有请。” 晚晴挑眉,不枉费她等这么久。她将话本子仔细放在书案一侧,熄灭烛火,从容不迫地收拾一番:“烦请周妈妈领路。” 到柳风居时已经接近亥时,日光早没了半分,黑夜里树影摇曳,柳风居的牌匾看着都多了几分张牙舞爪。 今日倒是没让晚晴在院外等着。 周妈妈说:“晚姨娘,大夫人在佛堂等您,老奴怕污了佛像,您且自行去吧。” 晚晴不置可否地淡然一笑。 晚晴寻着房屋构造,找到了佛堂,里面并不灯火通明,反而万分幽暗,大殿里的佛像更添了几分阴森。 只见一身着红绿华服的妇人端跪在佛像下方,眸子微闭,手里执一串念珠,自顾自呢喃,左右侍立的侍女也都低着头。 晚晴并不微缩,她敬佛堂庄重,却也不畏神鬼怪责,施礼并声音不浓不淡:“贱妾给夫人请安。” “来了?”大夫人并未正眼瞧晚晴,依旧对着佛像。 晚晴自己找了个好位置立定,“夫人有话,不敢怠慢。” 无人回应,室内颇静了一会儿。 大夫人念完所有经,才开口道:“我儿在外劳累,晚姨娘合该祈福。” “能为世子爷祈福,是贱妾的福气。”晚晴不会傻到跟大夫人起冲突。 大夫人闻言给自己的侍女侍书一个眼神。 侍书将晚晴领到桌案旁,昏暗的灯光映不亮书中的字迹,模糊的页面,成堆的经折,晚晴未发一语。 “今日礼佛已毕,只差些经书。”大夫人瞧着她挺镇定,倒是有些惊讶了,这并不影响她的盘算:“晚姨娘仔细誊抄,得让神佛看到你的敬意。” “贱妾定全心祈福,不辜负夫人的期望。”晚晴跪坐,着手摊开经折子。 “中途停了的经书如同废纸,是上不了桌的,晚姨娘可懂?”大夫人从蒲台上起身,将佛珠挂在手中,被人扶着走到晚晴面前,这才仔细打量她一番,是个好颜色的标志人儿,可惜站错了队伍。 “贱妾谨遵夫人教诲。”晚晴应道。 大夫人看着昏暗的烛光,幽声提醒道:“烛火微明,其心斯诚,让佛祖看到你的诚心,这才算了得。” …… 佛堂里的香烧得极浓,熏得晚晴愈发清醒,大夫人已经走了好久,门口隐隐有人影闪过,许是监督她的。 窗外的风扯着嗓子撕嚎,好似要撞进来撕碎些什么,这样的夜里,晚晴却莫名觉得心安,神佛哪有世人可怖,不过抄经,微抬起酸胀的胳膊,低头默抄:“现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 树影摇曳,比经折子上的小字大上些许,昏黄的灯光下,只看得人的眼睛要瞎了。 清晨,侍书进来将晚晴抄完的经书收走,对她道:“夫人请您回,夫人知姨娘心诚,可古人道‘心诚则灵’,可这显灵还要许久,希望姨娘不要懈怠。” “悉听夫人教导。”显灵一词格外可笑,可晚晴并无仪仗。 直到侍书离开,她才起身,站起时有些恍惚,好在黛青及时扶住。 白日里无事,便用来补觉,只是偶尔错过用膳时间,人就这样清减下来。担心看坏眼睛,便藏了灯芯,晚上让黛青偷偷多挑两根点着,总算能看清折子。 一晃半旬,人也愈发憔悴。 “娘子,这样下去会熬坏的,奴婢劝您同老太太讲讲吧。”黛青这几日跟着听春一行人学习梳发髻,便觉老太太房里格外亲切。 晚晴摇头:“黛青,我只是一个妾室,你也认清身份。”老太太只是看着和善,她又不是老太太的什么孙女,若无利益相伴,老太太怎可能为她出头。 晚晴心里再明白不过她能在这里当晚姨娘,不是老太太慈善,也不是世子爷是个多深情的人。而是她自己有本事。 东厢房那一夜世子爷要是没看上她,那些爬床婢女以下犯上的侍女的下场又怎不是她的下场。她就算真的被随意打杀了,老太太也不见得会心疼多少。 至于老太太先前的好,不过是让她记得感恩罢了。 更遑论抄经,是拿不出什么大错的。最多不过是责几句大夫人别折腾晚上,大夫人被责问,那之后又会怎样,不言而喻。 晚晴羽翼不丰,从未想过以卵击石。 黛青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看着晚晴的模样,终于没开口。 晚晴转而道:“以后晚上,你和槿朱一人轮一天陪我就行,不必都来。” 槿朱摇头,“不要,奴婢要陪着娘子,日日陪着。”她清醒知道是娘子悉心照顾了她许久,她感念这份情,而且她晚上一个人住丫鬟房,害怕。 黛青一下也慌了神儿:“奴婢也要陪着娘子,奴婢不说了,娘子别赶奴婢。”她发誓以后绝口不提老太太。 晚晴淡淡的笑了,到底还是两个孩子呢。 又过一旬。三人众志成城,日子总也没那么难过,心情好些,晚晴倒也没有那般消瘦下去,只更多了几分病美人的破碎感。 柳风居 “她倒是日日勤勉。”大夫人李龄瞧着成堆的经抄,半月有余,这人竟无半句怨言,且这字迹反而写得愈发得好了,每日拿来的经抄也愈发得多起来,不由得有几分刮目相看。 “奴婢瞧着晚姨娘是个本分的,夫人能瞧见她的勤勉,也是她的福气。”侍书这半个月也没怎么睡好觉,心里只求大夫人别折腾了。 李龄对晚晴这样的人讨厌不起来,但也不是说就喜欢:“人是个好性子,可惜脑子不清醒。”非要和那个死不撒权的老虔婆搅和在一起,别怪她没好脸色。 “奴婢瞧着这晚姨娘不像糊涂的,又许是别的原因呢?”侍书是李龄的陪嫁丫鬟,因而在她面前颇能说上几句话。 李龄看了侍书几秒,道:“我是信你的,且再多几日瞧瞧。” 侍书不敢再劝,再多劝几句,只怕自己就被打成和晚晴一伙的,在严重一点,估计她也变成老太太的人了。 第11章 维护 伯安侯府只是场面大,近些年来实权已经不在,早年间还能征战沙场,如今谢贺虽有世子之位,却也只是得了些闲职和虚称。 不过和二皇子并小一起长大的情意,二皇子拉着他也做些实事,如今忙过了一番,回府天色已晚,想要同人亲热亲热,却扑了个空。 “你们姨娘去哪了?”谢贺面色不愠,哪家侍妾像他家这般找不到人? “回世子爷的话,姨娘在柳风居。”有丫鬟跪着开口回道。 谢贺风风火火地又往柳风居赶。 佛堂里没有燃炭,晚晴虽穿得不少,可瞧着却清瘦。昏暗的烛光,美人跽坐,剪影映在窗上,她提笔落字,显得不似凡尘中人。 谢贺原本的怒火一瞬间全消了,在佛堂外踱步,碰上了侍书。 侍书连忙行礼,“给世子爷请安。”心下已经慌了神儿,完了,完了,晚姨娘还在里面抄经呢,她要怎么解释。 “将晚姨娘请出来。”谢贺回府的时辰晚,故而也没有去打扰老太太和大夫人,直接回了梨香院,门房也不敢半夜叨扰主子,因而大夫人还不知道他回来了。 侍书这会儿哪还有什么心诚不心诚,只想城门失火莫要殃及池鱼。 侍书走到晚晴面前,惊得烛火晃了晃,“晚姨娘,世子爷在堂外等着您。” 晚晴闻言向门外望去,男人着黑色锦裘在树下临风而立,晚晴已经许久没有看清东西了,就连谢贺的身影在她眼中也是重重叠叠,在昏黄的灯光下映得不甚清晰,只觉得他应当是仪表堂堂,倜傥俊逸。 美人回眸,谢贺心漏了一拍,好像是被蛊惑一般。晚晴起身踉跄了两下,他直接进殿将人抱起来:“怎么这么晚了,还在佛堂。”这会儿也忘了劳什子规矩。 晚晴腿脚酸麻,钻心地痒,秀眉微蹙道:“给爷祈福。” 谢贺不听她打转转,直接问:“给我祈什么福,平山寺庙堂有我的替身供着佛,你折腾什么。爷又不是出去打仗,夫人安排的?”说完还有些狠厉地看了侍书一眼。 晚晴余光瞥了侍书一眼,安抚谢贺摇头道:“没有,夫人比妾更用心,每日都来诵经,妾不过是略抄些书罢了。” 谢贺警告示的看了侍书一眼,打抱着晚晴往梨香院走,“你受苦了。” 晚晴将脸埋在谢贺怀里,柔声道:“爷要心疼妾。” “这几日在府里就只抄经了?” “没有,倒是白日里无聊,只是困觉,爷呢?爷在外可好?” 谢贺以为晚晴是担心他,直言道:“府外热闹,爷在外挺好的,你不必忧心。” 晚晴做出向往样子:“妾倒也想出去,妾在府里憋闷坏了。” 谢贺眉头皱了皱:“府外有什么好玩的,实在无聊同你的丫鬟打打牌。” 晚晴抿了抿唇,没说什么,凡事得徐徐图之。 柳风居 白日里妆容精致的妇人此时发丝凌乱,“你刚刚说什么?世子爷回来了?还把晚姨娘抱走了。” “奴婢不敢胡说。”侍书觉得做丫鬟好难,两头讨好,三方得罪。 李龄得知这个消息,又急又恼:“还真是鸡窝里爬出来的小娼妇,难怪那老虔婆得意她,惯会使些狐媚子手段,这下可好,我们母子离心,就得了那小娼妇的意了。” 夜里人静,李龄说话也口不遮拦起来。 “要我说,我就该这几日打杀了她,留她到今日,还是我心善了,你说是不是,侍书。” 侍书想要开口,又被李龄打断,她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啊,她惯会使手段,亏我还当她是个本分的,终日放鹰,没想到今儿竟被鸡啄了眼,她定是早早预谋了的。” “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侍书的话到一半,李龄好似想起什么似的,“明儿你就去寻寻府里有没有什么姿色尚佳的好女子,我多做几分打算,不能让这小贱人得逞。” 侍书心里提口气,也得硬着头皮道:“夫人,晚姨娘她没有说您坏话。” 李龄有些惊异,眉飞色舞的仇恨都僵在了脸上,从榻上爬下来拉住侍书的手,“没说我坏话?那她说了些什么?” 侍书安抚地回应李龄,“她说夫人比她更用心,日日诵经,她不过抄写经书而已。” “果真?”李龄神色莫变,看着侍书仔细打量,一方面想着自己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丫鬟叛变自己的可能,一方面思量晚晴是否有什么后招。 “奴婢不敢欺瞒夫人。”侍书心里叹口气。 李龄想不出什么后招,也肯定侍书不会叛变,瞬间欢喜,“倒是没瞧出来,她还有这觉悟。”翻身回到床上,整理一下云鬓,精致地躺下:“明儿请她吃茶,算她识相。” 梨香院夜里叫了两次水。 谢贺不会在乎晚晴的感受,她的价值大抵上只算得上上了点儿心的玩意儿。 第12章 吃茶 谢贺早起先回了老太太安,后又去柳风居问大夫人的安。 听说谢二爷近些日子颇闹了几分性子,在外眠花宿柳,左右不愿回府,不过是个丫鬟得他这般折腾,谢贺并不惯他,满府的人也不能都围着二爷转,谢贺随他去了。 没想到谢二这次硬气,真就半月多也没回府,玉寿堂问安的时候,老太太一个劲儿地心疼乖孙,话里话外心忧二爷在外吃不饱睡不暖。谢贺孝顺,因而给大夫人问完安他还得去寻寻二爷。 谢贺原打算得极好,没想到脚程绊在了柳风居。 “给母亲问安。”谢贺来的时候,李龄正在用膳。 穿金带银的手伸过来,拉着谢贺要坐下:“我儿来了?快快尝尝这酥酪。” 谢贺站着没动,“儿子还有事,陪不了母亲用膳,晚些时候儿子来给母亲请罪可好?” 李龄手顿了顿,收回去,面色不虞:“不好,忙活小半月没见你影子,怎么就短了这一顿饭的功夫,是不是心里埋怨母亲?” “儿子不敢。”谢贺无奈只得坐下,可没有半分要动筷子的模样。 李龄轻哼一声未说什么,只使了眼色给一旁侍立的侍书:“将我给你们爷准备的百事吉拿来。” 侍书依言赶忙去将柿饼并橘子的托盘拿上来,看着托盘谢贺不发一言,他不爱吃柿子,每次吃都会腹痛,可母亲从未关注过。 李龄并未觉得有什么异样,自己这个儿子就是整日板着脸,拿着托盘放在他面前,絮叨着:“冬日里吃些柿饼,事事如意,你在外劳累讨个好吉祥。” 谢贺推开托盘:“儿子真的有事,二弟在外这么久,儿子忧心。” 说起谢二爷李龄就生气,“你忧心什么,你不知道他有多胡闹。他能有什么事,整日里招猫逗狗,没个正形,丫鬟小厮一堆还不够伺候的吗?” 半个月前那死小子胆大包天,竟然还想要大爷房里的人,还说什么大哥辱他。左右一直胡闹,只想把府邸都给掀了,她听着荒唐至极,气上头说他两句,他倒还委屈上了,说什么“儿子比不上大哥,母亲心有所偏儿子不怪,可母亲不分由来便骂儿子,儿子也不愿同母亲好讲。” 李龄自认从未偏心过谁,真论疼人,她对二爷那才是真真的疼,比对大爷还要多几分,他个小没良心的说这样扎心的话,她当时就要打他。 二爷扯着嗓子就说母亲杀人,她是管不得了,气得捶地,偏老太太赶来,立马在一旁维护着,倒显得她里外不是人。 出去了倒好,在外边一辈子不回来气她更好。 谢贺瞧着母亲提起二爷的神色都多了几分真实,并不多言,只静静听着,他计算着时辰。 李龄不知道是想起谢庆的顶撞,还是被谢贺半死不活的态度惹生气了,将筷子放在盘子上,放出清脆的响声:“他多几分淘气,你呢?你是千金万金的世子爷,我现在连一顿饭都请不动你了是吗?” 谢贺对母亲只是略有些不喜,但还不至于故意惹她不开心,可他又不会说软话,俩人就这么僵着。 侍琴进来,僵局打破。 屋内的侍书想起侍琴去做的事,心道不好,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放在身侧的小手都快摇出花来了,想要阻止些什么,可是已经晚了。 侍琴进来直接道:“夫人,晚姨娘来了。”晚晴跟在后面。 谢贺瞧了眼,晚晴这是被请来的。站起身来,“母亲这是何意?”府里可没有侍妾陪大夫人用膳的规矩,他可不认为自己的母亲是什么好相与的善人,昨日的佛堂还不够?今日还要嗟磨?是把他当死人吗? 李龄被谢贺的质问惊到,“你这是何意?我不过请她吃盏茶而已,你是要杀了我吗?” 晚晴在门口的脚步停住,踯躅半天,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支起耳朵仔细听动静,里面好像有世子爷。 谢贺被气笑了,“吃盏茶?”看了门口的晚晴一眼,“儿子竟不知何时母亲这里的茶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吃了。” 晚晴秀眉微蹙,这是骂她还是维护她?不确定,再听听。 李龄结语:“你……” 侍书赶紧道:“世子爷,您真的误会了,夫人前些日去北静王府得了两罐老银针。昨儿沏了茶,夫人说尝着有些枣味道。这几天夫人同晚姨娘一起祈福也多了几分真感情,夫人想起晚姨娘爱吃甜枣,真真请姨娘来品品味道,奴婢都煮上好一会儿了,世子爷不信可以瞧瞧。” 确实有一盏茶在炉上煮着。 谢贺看向门口的晚晴,晚晴硬着头皮进来,挨个行礼。心里把屋内的人车轱辘骂了一圈。 “冬枣这样稀罕物什儿还得亏夫人妾才能尝上一些,没想到夫人这里竟还有枣味道的茶,能得夫人爱戴妾身万年有幸。”晚晴顺着道。 谢贺是人精,自然听得深意,本就在气头上,现在更觉得自己被欺负罢了,连着自己房里人也被欺负,这个时代孝字大过天,谢贺不可能真和李龄翻脸,“母亲有心,儿子谢过。不过母亲要是有气,只管去冲惹气的人发,儿子也听您责骂。别在外沾了什么香的臭的,回来一赌气捏着软的压,房里的人还不够你打发吗?” 意思你和老太太你俩斗,别拿我房里的人作筏子,真对我有气,就冲我来发。别谁惹了你,你都拿我身边这没权没势的小妾打压,还有提醒你一下,你自己房里的丫鬟也不少,真要出气拿她们打杀也行。 李龄气得摔了茶盏,“好,好,好。” 晚晴颇为惊讶地在心里瞧了谢贺一眼,倒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直接,虽然不知道他生气的原因是什么,但肯定跟自己关系不大,要真因为她发脾气,昨儿就该发了。 可是现在烂摊子都摆她脸上了,她怎么办。讨好世子爷,这半个月吃过的苦扒瞎,安抚大夫人,世子爷多半会厌弃自己。 第13章 化解 思来想去,晚晴只得上前拉住世子爷的手,安抚他的情绪,然后瞧着一桌狼藉,盘中柿饼橘子柏枝,极好的寓意,忽而想起前世的种种。 看着柿饼对大夫人道:“夫人别气,都是妾身的不是。妾就是嘴馋,不仅爱吃枣,还爱吃柿子,这柿子这样好,夫人不如赏给妾身。” 大夫人李龄心意被人看见,面色缓和几分,依旧有气,“这凌霜侯是从陕西富平快马加鞭贡上的,霜降时就备上做饼子了,瞧这糖霜都挂了三层,你们爷可倒好,来了什么都不吃,只想把我这桌案给掀了。” “夫人的心意就是妾身听了都觉得感动。”晚晴依言点头,仿佛极为赞同,“只是世子爷近日公务繁忙,身边少人照顾,按时用膳是少有的,许是这饼子性凉……” 晚晴话不必说完,李龄就想起来了。是了,谢贺胃虚脾弱,不该吃这些寒凉之物,一时之间哑火了,有些心愧,可神色不变。 晚晴见火候够了,柔柔看着谢贺。 谢贺想着她刚刚的话语之间都是维护,恰似暖流流经心房,气没消不过语气也没那么生硬了,“儿子就不在这儿讨母亲嫌了,武夷山的大红袍儿子那里还有,母亲要吃茶,只管差人去取。” 李龄扭头不看他们,侍书极为有心,小步上前:“奴婢送送世子爷,晚姨娘。”还吃什么茶,赶紧全都送走,都送走。 送到柳风居门口,侍书停下脚步,“夫人离不了奴婢,就不多送了,世子爷慢走,晚姨娘也是。” 侍书走得快,余谢贺和晚晴他俩面面相觑。 “下午去小怡山房。”谢贺神色不明,只淡淡开口。 “爷要教妾识字吗?” “嗯。” “那妾送爷到前院院门?” “好。”谢贺没有拒绝,许是今天晚晴的关心让他再多几分喜欢。 晚晴跟在他身后,低头数着地板上的青砖。 俩人就这样默默地走,谁也没提刚刚的事,府里的连廊很长,长到晚晴已经不知道数到第几块砖。 谢贺看着月洞门停下脚步,“就送到这里吧。” 晚晴抬头点头扭头回走,看着来路有点长,她有点想回头再说些什么,没想到对上了谢贺的眸子。 谢贺看着她孤零零一个,人影疏落,站在长长的连廊前显得那样单薄,高高的栋梁撑着连廊,好似牢笼一般困住了她。至于晚晴身旁的两个丫鬟,甚不起眼。 她突然的回头,让谢贺把嘴里的话滑出来:“你昨儿说想出府去逛逛?” 她眼底的惊喜让谢贺动容,“爷允了,每月可以出府一次。”说完又觉得后悔,自己是不是太过娇纵了她,一个妾室而已。 晚晴如同蝴蝶般飞来,轻轻地抱住谢贺的腰,好似呢喃:“爷这样好,妾身十分千分万分欢喜。” 风乍起,卷起细细雪,这一刻,又怎么没有心动。 谢贺忽然觉得她活了,条条框框的牢笼又怎么困得住蝴蝶,便更觉得后悔,想把她框住,又不能收回说过的话只点头嘱咐:“昨儿你累着,快回去好好歇歇。” 晚晴于是往回走,谁知路上竟被王大的儿子撞了,他身上灰扑扑,脏兮兮的,也不知道从哪搞得。 槿朱赶紧查看晚晴的模样,“娘子,可磕到哪里?” 黛青也急色,厉声道:“哪来的脏仆,冲撞了主子,还不跪下。” 槿朱也是不遑多让,“何处当差的,在这院里闲手闲脚。” 王大的儿子王双喜也正气恨,见来人更是口不择言起来:“还没穿两日金就忘了出身,我呸。面上佛一样的模样,心里比那阎罗都狠,我们这些人低贱,毛手毛脚,比不得你们主子。” 槿朱哪能听别人骂她主子,上去就要按住王双喜,“诶,你这烂人,也忒贱,我们娘子还未找你算账,你倒开始放刺,看我不撕你的嘴。” 晚晴颇看了槿朱一眼,这丫头平日里不显,竟还这样厉害。 王双喜反正没几日活头,也不管不顾起来,推开槿朱,“我呸。” “你是双喜?”晚晴闻言皱眉又起疑,他原不是跟在二爷身边的小厮吗?她记得这人性子胆子都严谨小心,怎么今儿这模样? “难为好记性。托姨娘的福,过得荒唐得不行。”王双喜双目讥嫌,又句句讽刺。 “还不来人把他拖下去,还听着他在这儿骂主子吗?”这里离前院近,洒扫的小厮也多,黛青一声,自然忙有人应,噼里啪啦地就给人拖下去了。 槿朱还要上前踹两脚,晚晴也没有制止,婆子小厮面前强势些好,他们这些人惯会欺弱怕强。 第14章 金玉 “来,你过来。”晚晴朝那个一开始就关心这边的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厮招手。 “姨娘叫我?”金宝小跑到晚晴面前。 “你去前院,先去风竹小山瞧瞧李全在吗,将这里的事讲他听。”晚晴又道:“回来的时候从韶光院门口过,转玉寿堂再来梨香院报给我。”金宝脑子活络,心思灵巧,忙不迭地点头。 金宝往前院走,撞见拖了王双喜的人回来,一小厮道:“你这是要去干嘛?手里活还做不做?” “地也不扫,花也不剪,就在这园子里闲逛。” “今儿不该我扫地。”金宝解释。 别的小厮抱怨着:“你看我说啥,他整日偷懒不做活吧,这么大个园子丢下也不管。” “当班我到底没值吗?”金宝拦着他们去路,“谁偷懒谁心里有数,才刚梨香院娘子唤我去问话呢。” “瞧瞧他的嘴,原是攀高枝去了,我们不必管他,园子里的活给他留着,让他扫整个园子。” “就是,他要是有本事,能永永远远的攀上才稀罕。” “起一边去。”小厮撞开金宝,互相讨论着回到自己的位置,金宝不再解释,往前院去的脚步加快了几分。 “晚姨娘,方才大夫人让人送来的,奴婢们给您放在桌案上了。”梨香院洒扫的丫鬟开口道。 “黛青去沏一壶茶,然后把这百事吉给大家分了。”晚晴不收白不收。 晚晴坐到梳妆镜前,屏退了其他婆子小厮,“槿朱你来。” “娘子您讲。” 晚晴拉过她的手,真真切切地叮嘱:“你年纪小,可这府里不是拿年龄说事的地方,双喜且还不知犯了什么事,你便那样厉害。今儿就罢了,我只同你讲一次,祸从口出。” 槿朱依言点点头,想要说些什么,那边黛青拿了茶盏回来,“娘子,茶沏好了。” 晚晴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一般起身过去,拿起茶盏轻啜一口,眉眼带笑:“倒真的有几分枣味道,你们也尝尝。” 槿朱话便咽进了肚子里,黛青看看她,她看看黛青,俩人没人敢上前接茶。 晚晴不由分说地分发给她们:“尝尝吧,看看能不能品出来,总不能辜负大夫人的心意。” “娘子,真的诶。”眼睛惊喜,而后轻挪脚步,同好姐妹咬耳朵,“你尝出来了吗?” “嗯。” “你怎么木木的,来,我教你,你得这样才更有…” “晚姨娘。”金玉小跑进院门,在堂外脆生生地喊了一声。 晚晴放下茶盏,招呼槿朱,“快去请进来。” 金玉请个安而后道:“晚姨娘,奴才去的时候前院的李全哥哥早得了信,回了世子爷,世子爷差管事将人已经送到马厩了,还说娘子以后有什么不顺意的,只管打发,不必事事回复。” “韶光院的姐姐们忙着呢,没空接待奴才,小的帮着贴了两个窗纱子,听说二爷今儿要回来,至于那双喜,原确实是韶光院的,只是听说打碎了二爷的茶盏,被二爷气得丢了出去。” “玉寿堂那边听着静静的,没有什么异常,只是说这王双喜得罪了主子,王妈妈也没闹,小的嘴笨,几个姐姐围在一起只管打趣小的,也不说缘由。奴才编了两个小蛐蛐逗得望夏姐姐开心,她同小的讲了讲那王妈妈的一些趣事。” “你唤什么名字?原是在哪里当差的?”晚晴眼前一亮。 金玉回道:“小的金玉,是前院门洞处的洒扫小厮。” 晚晴点点头,开口:“金玉…是个好名字,洒扫倒是委屈你了。”接着指指院里的景色,对他说道:“你也瞧见了,我这里人少,原还差几个人,可要到梨香院里做事?” 金玉跪下行礼,“小的粗鄙,鸟雀朝南飞,良禽择佳木,能伺候娘子,是小的千求万求的福气。” “你还读过书?”晚晴扶他起来。 金玉回道:“小的爹原是镇上医馆里管账的,一心想让小的科举,年幼的时候读过几本书。只是后来医馆被人砸了,我爹没了生计,小的这才卖进侯府做下人。” 晚晴不再多问,“行,你以后跟着我,我定妥贴你。” 金玉挠挠头,不好意思地开口,“娘子再等小的一天吧,今儿小的还得听管事的吩咐。” 晚晴点头,将寿山石递给眼前丫鬟,“槿朱,拿着这对章去同他们管事的讲,我这里缺人,原本的差事打发别人去做。”而后对金玉道:“你不必急,来了也不用再来我这屋备问,我有事自然唤你,你只在院里同他们一起,平日里无事搬搬书就行。” “小的明白。”金玉点头应是,这怎么不算长长久久地攀上高枝了。 第15章 大闹 辰时三刻,玉寿堂。 老太太看着下首的谢贺,又看看一旁的大夫人,开口道:“听说你今日因晚晴同你母亲吵了一架?” 老太太又说道:“晚晴平日里在我这里多好的人,没想到离了玉寿堂这样坏,私底下竟然还撺掇起你们母子的感情来了。” 李龄在旁点点头,是的,没错的,就是晚晴。 大夫人李龄本不想来的,这是什么很光彩的事吗?可谁知这消息跟长了腿儿似的,老太太请她,她不能不来,不过现在看来来对了,这话格外顺耳。 听春上前,对着老太太道:“老太太,您冤枉晚姨娘了。不是晚姨娘的错,世子爷和夫人俩人不能对着争执,为了个柿饼晚姨娘都成了馋嘴猫了,夫人赔罪还送了许多东西到梨香院,老太太您还骂她。” 李龄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错的,谬论的,果然哪个嘴贱的乱传,她就不该来。 “原是这样啊。”老太太点头恍然般点点头,和听春一唱一和如同一场早就准备好的戏。 谢贺跟着开口道:“孙儿今儿早上昏头了。” “你别再气你母亲就行,我当是什么要紧的事,你母亲那样忙,管着府里大大小小的事,她也是关心你,不学着孝敬母亲,为个小饼子倒耍起世子爷的威风来了,该是快些同你母亲道歉才对。”老太太招呼着让谢贺站到李龄身前去。 李龄坐直身子,端起姿态。 “儿子知错。”谢贺低着头乖乖的给李龄跪下,“儿子今儿早上不该同母亲顶撞的,这会儿也不该惊扰了祖母。” 李龄把他扶起来,“好了好了,快起来。我哪能真怪你,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了四神汤,晚膳的时候你尝些。” 谢贺起身点头。 老太太乐乐呵呵地笑了两声,“好了好了,和和睦睦多好。”而后又疑声发问:“倒是你出去,怎么没见二爷回来。” 谢贺真觉今日黄历不好,“孙儿没本事,没把人一起带回来。” 谢贺不知道谢二怎么想的,脑袋跟缺根筋儿似的,非得怄到晚晴这件事上了,还说什么“你个夺人所爱强拆鸳鸯的坏大哥,我不会再同你好,你也别来劝我,你不放晚晴,我就是死在外面也不会回去。” 小孩子脾气,谢贺懒得理他。只使了几分手段,算算时间应该差不多了,不能一起回来,不代表他不能把人请回来。 诚如他所料。 “谢贺!”谢二就这么提着剑冲进了玉寿堂,“你个蒙元贼,偷我妻妾不算,还要关我钱户,我今天非要和你打一场。” 后面乌泱泱跟着一群小厮根本拉不住他。 李龄惊得站起身来,瞧见谢庆模样,忙去拉谢庆手里的剑,“你干什么。”转了一圈,“你干什么。”又转一圈总算把人堵住,“你干什么啊!”可拽了半天没拽掉他的剑。 谢贺直接顺势踢了谢庆的剑,扶着李龄坐下,面色沉沉看向谢庆:“胡闹也有个限度,我是你大哥,晚姨娘是你嫂嫂。” 谢庆挣扎着要打谢贺,“她算我哪门子的嫂嫂,你这样,又算我什么大哥。” “小孩子似得乱叫喊什么!”老太太在上首拐杖狠狠敲了两下,平白生了气。 “好啊,好啊,都不疼我。”谢庆捡起地上的剑欲往自己身上戳,“你们都容不得我,我不及大哥,侯府是他的,世子是他的,如今我心爱的人也是他的,我干什么还活着,留大哥一人多好,我死了干净。” “快快,快给他夺下来啊!”老太太急得自己也来阻拦。 谢贺脸黑得能研墨了,从谢庆手里夺过剑,“窝窝囊囊什么样子,为个女人跟我还生分了,你要是在我不在的时候把人抢了去我还敬你几分,跑去府外眠花宿柳,侯府的门风就这么让你败的?” “滚开,都给我滚,我谁都不要,我无牵无挂,你们都不是我的亲人。”谢庆开始无差别推人,谁近他身他推搡谁。 老太太在一旁气极:“好好好,真是疯了!看我不把你老子叫来,打断你的腿,看你还疯不疯。” 李龄听着心惊,侯爷要是知道,谢二保不齐真的会被打断腿,赶紧去拉谢二,“我的天魔星,小祖宗啊,你消停消停行不行!”又去拉谢贺的衣袖,“你快让你弟弟走,别在这儿气老太太,你快让他走。” 谢贺气得也是眉头突突,掂着谢庆的衣领子就往外拽,压低声音道:“晚晴这事我们私下说,你再这样胡闹下去我也管不住你,也保不住她。” 谢庆如同小鸡仔一样被拎着,挣扎两下没挣扎开,酒也醒了一半,蔫头耷脑的,还梗着脖子说:“我不出去。” 见谢庆安静几分,李龄赶紧推着哥俩,“快些出去,快出去,快出去。” “我不出去。”谢庆横气得很,“我不出去” “你赶紧回你的韶光院,别在这闹了。”李龄又看向老太太,赶紧将她扶到榻上坐好,“老太太您消消气,为个孽畜不值得。他现在吃了些酒,糊涂得不行。” 老太太也气:“好啊,灌些黄汤倒跑到我这里撒野来了,我是管不得他了,这是怪到我头上了?” 李龄安抚道:“没有没有,都是我的错,只是这晚晴又是怎么回事,一会儿二爷要,一会儿大爷要,倒让哥们儿生分了。” 老太太觉得说晚晴就是说她,因为晚晴给大爷这事是她安排的。 老太太偏过头去,敲了两下拐杖:“该是问问你的好儿子们,听听二爷刚刚说的什么混账话!”什么叫都不疼他,都是大哥的。什么叫赤条条无牵无挂,都不是他的亲人。还说什么蒙元贼,满嘴荒唐。 李龄咬咬牙不再问,老太太明显是气二爷混账多些,二爷刚刚也确实是忒胡闹,她还是不要添乱,只一个劲儿地点头:“是是是,是我的不对,没有教导好二爷。” “且得让他在院子里关上几天,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老太太怕他再生事端,“望夏,你去传我的话,让韶光院的人看好二爷,敢再胡闹,那就是全院都纵着二爷。” 第16章 危机 玉寿堂外。 谢贺松手,屏退所有仆人,抬腿踹了谢二两脚。 谢庆原想梗脖子同他吵,突然又清醒几分,缩缩脖子,说实话还是有些怕的,大哥比他大五岁,从小就代替父亲的角色教导他。 谢贺瞧见他这样就来气,“现在缩脖了?刚才不是威风得很吗?” 谢庆硬气着不服软,“那晚晴也该是我的,大哥你知道的。” 谢贺眉尾再次跳动,这事他做的是不道德,可他又不能拂了老太太意,早提醒了谢庆去问老太太讨,他不去。 看着谢庆这胡闹样子,今天不说清楚,以后还有的闹,于是谢贺破天荒地解释了,“平日里不见你操心,同你讲你也不心急,我只当你随意喜欢的,你左右也没那么上心,没想你突然抽什么风。” 谢庆张牙舞爪道:“我上心,我上心的。旁的姐姐妹妹都不喜欢,单就晚晴,大哥还同我抢。”说着说着哭起来,委屈得什么似的,“大哥根本就不挂念我,只欺负我,抢我的人,我在外那么久,大哥也没来问我。” 谢贺闻言也有些动容:“我只当你又耍孩子威风,你真悦她,回去我就把她发卖了,明儿你再买回来,安在你院里。” “不行不行,她那样弱的身子,小姐一样的娇惯着的人,你卖她和杀她有什么区别。”谢庆头摇得像拨浪鼓。 谢贺闻言觉得有些可笑:“你觉得今儿她能活下来?”只是他没想到二爷还是个痴情种子。 谢二醍醐灌顶,“母亲,对,母亲。怎么办?大哥,大哥,你护着她点,弟弟求你了。” 谢贺不置可否,只问:“我护着?人你不要了?” “我要,我要,大哥先帮我护着,待你娶了妻我再收她,到时候你先帮我给她安置到府外院子里,就说不想大奶奶吃醋,我再把她接回来,好好待她。”这是谢庆一群好朋友想了半个月想出来的好主意。 然后谢庆又好像想到什么,说话声音没了底气,如同蚊呓一般:“还有,大哥能不能别强迫她,别碰她。” 谢贺真真是气笑了,又踹他一脚:“平日里风流得什么样子,如今倒窝窝囊囊。” “那我就当大哥同意了。” “滚。” 谢庆欢欢喜喜起身,拍拍身上的泥土往韶光院回。 晚晴在梨香院听说二爷大闹玉寿堂之事心惊了半晌。二爷人是淘气些,可也不能这么胡闹啊,怎么也是大家的公子哥儿,都闹到老太太那里了? “小的听说,和娘子也有关系呢。”金玉从前方探了消息回来,“二爷和大爷颇是争执了一番,听说还恶口相向了。” 二爷还有这胆子?晚晴心里纳罕,前世的二爷在大爷面前儿子一样乖,这次还能为了她跟大爷吵起来了?低估二爷了,算了,现在和二爷关系不大,现在最该提防的是:“大夫人呢?不是说大夫人也在?” 金玉点点头:“大夫人还在玉寿堂陪着老太太呢。旁的小的就不知道了。” 晚晴唤来黛青,让她把自己的饰品全摘了,换上素净的衣裳和头面,在院子里来回踱步。 大夫人要是在,二爷若说些什么混账话,只怕今儿有一场硬仗要打。 “去将梨香院那小娼货给我拿过来。”李龄回到柳风居茶还没喝一口,就对侍书吩咐。 听到周妈妈的传话时,晚晴心里咯噔了一下,看来是争执时二爷提自己名字,躲不过了。 第17章 杖责 “给夫人请安。”晚晴刚施完礼,一盏茶就泼了过来。 晚晴被泼水偏过头去,水从发丝流下去,一张素净的脸挂上了水渍,青绿色的茶叶倒成了发丝上的饰品。 “一副狐媚子模样。仗着自己几分颜色,勾得哥们儿一个一个都缠着你了,当我是死的吗?”李龄气甚。 晚晴先是表现出震惊,然后忙下跪:“夫人,贱妾从未有过攀扯主子的心。” “没有?”李龄伸出手抓住晚晴的脸,“你当我天天坐在井里,瞎了眼不成?大爷二爷跑到老太太跟前吵,嘴里喊着晚晴,不是你是谁?” “夫人说的这些事,贱妾全然不知。贱妾也不敢辩,只是贱妾没有这样的心思。但求太太细想其理。”晚晴声泪俱下,哭得委屈:“妾原是老太太身边伺候的,若真生了这不该有的心思,老太太是个眼里最不容沙子的,打杀妾一万遍也能了。二来,妾纵真不规矩,心里攀高,大爷对妾那样好,妾没有缘由去攀扯二爷啊。三来,妾自进梨香院便白日深居,夜里写经,夫人都看在眼里,夫人您知道,妾不能有这心思。” 她讲这些从来不是祈求太太开恩,只是希望时间再拖一会儿。 边说晚晴边跪着往前,压低了哭声,解释着:“四则,求夫人您开恩想想,二爷身边也有许多丫鬟婆子,在外也有许多玩伴,他们都是能近了二爷身的,嚼些舌头,焉知不是他们故意挑唆大爷和二爷的关系,拉着二爷同世子爷攀比,哄着二爷和世子爷抢些什么东西。五来,夫人,这园里这些丫鬟,保的住个个正经吗,万一更加挑唆爷们的关系,妾就是死也觉得心有不安啊。” “好了,停吧。讲完了吧?”李龄喝一口茶,正眼都没看。 晚晴跪着不敢多说,心里只求金宝能把人请来。 李龄笑而后道:“听你讲完,倒还真是好一张巧嘴,什么意思?怎么,今儿我还动不得你了?” “单就你这张脸,就够我杀你一百次。侍书,把人拖下去。说晚姨娘轻浮媚主,我也心善,不沉塘了,打八十大板,扔后院那没人的地方,谁都不要去看她。” 晚晴没有等到期待的声音,心渐渐沉下去,小厮来拖她,她也不挣扎。 她很早就知道,挣扎没用,只会更痛。 板子狠狠地打下来的时候,她眼里淌着泪,紧紧咬着唇,不让自己喊出声。 二爷她尽量避开了,世子爷她努力讨好了,佛经她也规矩抄了,她步步惊心,如履薄冰。她守着小心,可他们不放过她啊!不放过她的人,从这个人变成那个人,她恨啊! 她恨这可笑的罪名,她恨这大夫人,恨那些所有高高在上的人。她最恨这个世道! 后面麻木了,泪也流干了,现在只恨这罪名自己不该担,轻浮媚主吗…挑拨关系吗…可她好恨,她不想死。 “夫人,人晕过去了。” “晕过去怎么了,够八十丈了?夫人让停了吗?” “接着打,死了就扔出去。” 冬日,厚厚的衣裳都往外渗血,里里外外打的骨头都要碎成渣了。 谢贺风尘仆仆,脚步匆匆赶来时便是这样了,红色的血在冬日里格外的扎眼,他将大氅盖到晚晴身上,不由分说地开口:“母亲,罚您也罚了,您气也消了,二弟混账,让他去给老太太道歉了,这人我就带走了。” 李龄看着晚晴进气少出气多的模样,只打了五十板,看样子也活不成了,撇撇嘴没有多言。 晚晴是被人抬回梨香院的。 太医颤颤巍巍地剪掉晚晴身上的碎布,看着皮开肉绽的臀部及大腿,血肉模糊的模样不敢相信这人还活着。 太医是侯府一直以来给老太太用的,被两位爷拉过来了。 太医顶着两位爷的巨大压力开口道:“这…这…世子爷,二爷,没有些保命的药丸,姨娘就是今天都难挺过去。” “快去将我的大还魂保命药丸子拿过来。”二爷踹了身边的小厮一脚。 “去前院取些人参。”谢贺吩咐李全,然后又想起什么似的,“把二皇子上次拿来的金疮药和府里的秘药也拿过来。” “你快开药啊!”二爷急得不行。 “好好好。”太医取出银针,按住穴位,止血。细细把脉之后,心下松一口气,好在脉搏只是微弱,内里没有出血,这娘子身体也没有什么虚寒之症,比宫里的娘娘好多,还能撑还能撑,接着道:“先按十灰散来,加大大黄,栀子的用量,配入牛膝,代赭石,磨京墨汁配成汤药清洗伤口。” “伤口止血后,配金疮和紫金秘药……” “屋里支炉子,将黄芪、川芎、当归大锅水煎,不能停,药气一定要充满整个屋子……” “进出人固定,不得随意进出,凡进此屋必须全身熏香,所着衣物必须在甑上蒸过,最好找做精致活的丫鬟来伺候,还有,洗伤之人需得热水烫手,一丝一毫不能触碰伤口。”宫里的人往往在这一步下手,病人成活率不高,只求这侯府干净些。 “人参来了!” “快快快,切成片让她含着。” “快,血又开始流了,给她服补血的药……” 扎针,止血…… 太医手忙脚乱了一夜没合眼,万幸的是没有发烧,命保住了。 第18章 外室 “活下去。” “活下去。” “活下去。” 晚晴猛地睁开眼,如同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地喘气,亮光从门户透进来,她不适应地眨眨眼,她还活着,还活着。 干哑着嗓子开口:“水,水。” “娘子你别动,牵扯到伤口。”黛青眼睛红肿,捧着茶过来。 晚晴灌了一盏茶下去,嗓子干涩火辣,有些发痒,她咳嗽两声:“我…我们,这是在哪。”大夫人不是说要把她随便丢个院子么。 “娘子您不认得了,这是您的屋子啊,侯爷给您抱回来浑身是血,奴婢吓坏了,府医太医都请来了,您都昏了三天了。”黛青抱着晚晴的胳膊哭诉。 想起自己之前交代的事,问道:“槿朱出去了吗?”她去大夫人那里知道凶多吉少,因而槿朱,黛青她一个都没带,还都安排了一些事情。 “娘子说的,都做了,奴婢们不敢懈怠,槿朱现在还在府外呢。”黛青掖掖晚晴的被角,人是趴着的,担心压到伤口,只盖了一层薄薄的锦被。 屋里的炭烧得足足的,再加上一直煮着的药汤,熏得草香,整个屋里弥漫着浓浓的暖意和苦药味道。 晚晴心下松一口气,趴着半晌未言,想了会儿问道:“金宝呢?” 黛青趴在晚晴床前,“娘子屋里容不了许多人,只奴婢一个人近身伺候,旁的人都不许进这屋。” “行,我知道了,你去同金宝交代些事。”晚晴声音凉凉的.“你让他打听打听前院世子爷和二爷的关系,然后让他想办法联系上双喜,问问他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还有王妈妈的态度。还有让他悄悄摸清侯爷近来宠幸哪个侍妾。” 黛青这几日寸步不离晚晴,听到她的吩咐,开口问道:“奴婢现在就去?” “先将书箱里的千字文和增广贤文拿来我看看。”这屋里没人,也方便她看书。 黛青拿来书,妥帖地又沏了一杯茶,然后搬来小桌,把经常要用的东西一字排开。 看着黛青侍立在一旁,晚晴开口道:“你去吧。” 黛青知道这事不便假手于人,闻言点头,推开门就出去了。 风灌进来吹散一屋子药味,晚晴被冷空气呛地咳嗽两声,外面下着雪,梅花开了,点点朱红如同泣血,灰黄色的枝杈在院里张牙舞爪。 屋里能听到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黄芪夹杂些什么味道在屋里散开。 晚晴扯了扯腿,感觉到钻心的痛感,看着手中的文字,没由来地低笑几声,然后又咳嗽起来,可她还活着,真好。 老天可真爱捉弄她啊。 午间,黛青回来了,槿朱也回来了。 “娘子,牙人的钱给了,铺子装修得很好。您吩咐的生丝和布匹都买好了,不过,您说的那家店铺还没有人盘下来,也没有开张,奴婢就把铺子关了。”槿朱先开口说道,手里拿着碎银,递给晚晴。 “娘子,奴婢伺候您喝药。”黛青端着碗进来的。 放好药碗,黛青接着道:“大爷和二爷关系依旧,兄友弟恭。” 关系依旧么?晚晴扯了扯嘴角,开口道:“槿朱,你出去放消息,说晚姨娘……” 槿朱待了不到一刻钟,走了。 “你继续讲。”晚晴喝完药,趴好问黛青。 “双喜得罪了谁不知道,只知道他在马厩里每日都要将娘子和周二家的那个儿子咒骂一通。还有王妈妈近几日好似和周妈妈有几分不对付,听说前两天还因为一个洒扫的丫鬟吵起来了。”黛青也不知道这些消息什么意思,但金宝这么说,她就这么传。 晚晴点点头,“你继续。” 黛青咬咬唇,眼睛左右环视一圈,确定门窗紧闭,凑到晚晴床前,压低着声音:“侯爷,侯爷那边就有点乱了。金玉贿赂了侯爷跟前一个驾车的小厮,听说侯爷这几天频繁地宿在外头,还荒唐地跟人成婚了。” 这事晚晴知道,前世闹得挺难看,听说还想让那个养在外头的妻和二奶奶一同进门,美其名曰:“父子双喜”。 侯爷糊涂,侯府不糊涂。 应国公府的人生气,伯安侯府自然要做点儿什么,听说老太太直接把侯爷的那个美妻给毒死了,这些事都是阴私,府里没几个知道。 但是晚晴从二奶奶那里知道了,二奶奶拿这事来吓唬她。说什么她是什么身份,她们应国公府什么身份,让晚晴老实点, 这里面到底都有谁插手,晚晴不可知,但有一点她知道,侯爷真的很爱这个外头的妻。 只是没想到,竟然这么早,这件事就已经开始了,二奶奶还有三个月才过门呢。 晚晴点头表示知道,看着手里的书,字节跳动,心绪飞扬:大夫人,这次您可不要怪妾身心狠啊。 上边的人最是瞧不起他们下边的人,可他们不知,蚁多咬死象,牛虻也能抽干人血的。 第19章 离间 谢庆在韶光院听见晚晴醒来的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上半夜了。直接坐不住了,又叫了丫鬟伺候穿衣,要去看晚晴。 可是却吃了个闭门羹。 “爷,您这半夜起来,折腾奴婢也就算了,您折腾自己的身子,也没见她心疼的,您巴巴往前凑干嘛。”钿花是打小伺候谢庆的丫鬟,在他面前也颇为得宠,挑着夜里的灯笼,吹着北风抱怨,“还有,她一个姨娘,您看她算什么事啊。” 谢庆呼出一口白气不在乎地道:“晚晴妹妹身子弱,她因我获罪,我当然要去瞧瞧。只是她那屋里进不得人,太医早说了,也是我昏了头了。”拿了钿花手里的灯笼,调笑着开口:“折腾了你们,爷给你们赔罪,爷打着。” 风雪呼呼地吹,直到韶光院又安静下去。 第二天一早,又听人传来消息,说晚晴烧起来,喃喃地喊着谁的名字。 谢庆听到,直觉肯定是叫他,早饭都没吃就去寻晚晴。 可谢庆进入梨香院看到的一幕着实扎他的眼。 晚晴穿着素净的里衣,乌发如瀑,趴在谢贺怀里,如同幼子投乳,嘴里喃喃地喊着:“爷…” “你放开她啊。”谢庆要去扯谢贺的衣服,让他起来。 谢贺闻言要松手起身,晚晴却抓得紧,柔弱的好似下一秒就要昏过去,“爷,别走,别走。” 谢庆凑过去,要捧晚晴的脸,却被她躲过去,谢庆有些着急了,“晚晴,你看看,我才是二爷啊。” “不要…不要二爷…”晚晴好似无意识地呢喃。 “晚晴,你睁开眼睛看看我啊,我才是二爷啊。”谢庆还不死心,依旧哄着晚晴让她清醒。 “不要二爷,二爷走…”说着好像想起了什么,眉头微蹙的哭起来:“要爷,妾疼,好疼……” 谢贺喉头干涩,他不知道为何,晚晴在他怀里无意识地点火,但他陈述事实:“她在发烧。” “可是我…”谢庆想要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他察觉自己并不是晚晴的什么人,也没什么立场指责大哥,只能生闷气,“怎么突然烧起来了?大哥你根本没有照顾好她。” 谢贺脸沉了,“你这又是哪来的蠢话。” “我蠢?我…”谢庆话还没说完,火气刚发一半,就听见晚晴瑟缩的声音。 “爷,妾冷,妾好冷啊。”晚晴往谢贺怀里又攀了好几分。 谢贺察觉到体内的柔软和无意的碰触,仔细看了晚晴一会儿,好像在看她是真不清醒还是假不清醒。 眼看谢二还要在他这里胡闹,只能沉了脸对谢二说:“你要是能少些胡闹性子,她也免这遭罪,你等她清醒再来。” 谢庆火气在头上,气得摔门而出。 后来听说,韶光院的瓷器换了一批。 等谢二走了,晚晴才悠悠转醒,看着谢贺,泪眼婆娑,我见犹怜:“爷,妾身好怕见不到你了。” 谢贺挑眉,心下了然,嘴角勾了勾。 “没事,爷给你备了上好的金疮药,你只管养伤,旁的不用再管。”谢贺为美人拭泪。 晚晴好似委屈得泪止不住往下流:“妾身虽生了几分颜色,可妾身从来没有过勾引的想法,妾身心里只有爷啊,妾不在乎别人怎么想的,妾只在乎爷的心里信不信妾。” “嗯,爷信你。”谢贺突然觉得她是装不清醒还是真不清醒又有什么区别。 晚晴好似被谢贺的信任感动了,哭得更狠:“妾自小在府里长大,早没了爹娘,而今在府里没有仪仗,妾只有爷了,妾好怕,妾以为差点见不到爷了。” 谢贺安抚地摸摸晚晴的发顶,“爷护着你,你别怕。” 晚晴微不可察地扯扯嘴角,然后埋在谢贺怀里,“妾身能有爷,是妾的福气。”声音透过男人的腹部,传到谢贺的耳朵里,让他的胸腔震了震,谢贺感觉这声音震进了自己心里。 第20章 东家 俗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 晚晴在床上已经两月有余,伤好的也七七八八,已经下地走动些许天了。 宫廷秘药确实厉害,她只涂了半个月疤痕都已经淡得只剩浅浅的粉色了。 金宝之前传来消息说,她留心的那个铺子已经开始装潢了,装潢的时候她还没能下床,只能让金宝去看,结果问了几次东家也不在。 但是那个铺子今儿开张,不出所料东家一定在,晚晴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再加上整日里看书她觉得自己都快长毛了,于是对着槿朱和黛青道:“收拾好东西,我们出一趟门。” “娘子,爷能同意吗?”槿朱有些不放心晚晴,毕竟她身子还不大利索。 晚晴穿戴好衣服,着好披风,“他之前允我一月出门一次。”她自然能出去,这月余,二爷和大爷什么东西都往她这里拿,她颇有些富裕,出去也能花些钱,不然一直在她这里堆着算什么。 “那奴婢也去。”槿朱不放心。 “奴婢也想去。”黛青跟着和声。 “嗯,都去。”晚晴应声,随手戴好帷帽,吃一堑长一智,二爷别想再认出她。 槿朱和黛青赶忙也收拾了东西,跟着出去了。 正值二月,科举在即,京城里很是热闹。 “你们听说了吗?今年啊,圣上亲自监考呢。” “真的吗?” “这你们有所不知啊,听说圣上还要在张贴金榜时张贴状元笔墨呢!” “这可太好了!”一男子背着书箱,对着旁边穿着朴素的女子说道。 “哥,这怎么就好了?”女子不明所以有些疑问。 男子压低声音同自己妹妹解释:“朝堂上卖官鬻爵之风盛行,今次圣上开眼,相信今年定能清浊扬灰,还学子们一个朗朗乾坤。”眼里闪烁着希望的光芒。 妹妹也欣喜的跳了起来,“那哥哥一定能金榜题名!” “山外青山楼外楼,哥哥哪就那么厉害啊。”男子眉眼温柔抚摸妹妹头顶,可笑意里满是希冀。 “阿饶不管,哥哥就是最厉害的,等哥哥金榜提名之后,我要……” …… 晚晴坐在马车上,静听街上吵吵闹闹,不知不觉到了自己的店铺。 果然,望北楼旁新开了一家“爱衣坊”。 她先巡查了一番自己铺子里的东西,翻了翻账本,因为她只囤了生丝,锦缎,没有开张,所以铺子里的账面很是简单,两刻钟就忙完了。 看着望北楼旁边的成衣铺子,默默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气,成败在此一举。这世道,敢同男子做生意的闺阁女子本就不多。 “欢迎光临,贵客里边儿请。”爱衣坊门口的小厮齐齐鞠躬。 晚晴被突如其来的热情吓得后退了两步,可根本不待她反应,接着就有人热情迎上来,“贵客您是定制还是看款啊?” 晚晴渐渐恢复镇定,不疾不徐的开口道,“我找你们东家。” 迎宾的人马上换了另一副笑脸,“娘子同我们东家认识?” “久闻其名,想同他做些生意。”晚晴笑意盈盈,好似真的认识许久。 迎宾的人不疑有他,铺子刚开张没多久,这几天已经有好几个来同东家做生意的了,东家也交代过,因而他直接引着晚晴到了二楼雅间,“娘子稍等片刻,我们东家去了西市盘货,一会儿回来。” 茶水送上来,还有一盘果子,服务可以说十分慰贴。 晚晴看着这铺子的装潢,心里惊叹于东家的独具匠心,不仅服饰分区的设置让她耳目一新。 还有像琉璃一样的柜里的人形立偶她也从未见过。 而且这铺子里的衣物也不是一匹一匹的摆着,而是一件一件的挂着,下方还细心贴了标价,这些都是她闻所未闻的,难怪前世“爱衣坊”的东家能做到满京盛名。 正在她喝茶称奇之时,东家回来了。 晚晴惊讶于自己看到了一个女扮男装的红衣少年郎,大冬天的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这没啥只是让她出乎意料的是,这里的东家竟然不是男子! 不怪她惊讶,虽然前世满京都传“爱衣坊”的东家是个商业鬼才,可是没一人提东家女子的性别啊。 蒋闻歌也惊讶,她惊讶于找她做生意的竟然是个头戴帷帽瞧着弱柳扶风的小娘子。 俩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儿,谁也没开口。 晚晴在想该怎么称呼。 蒋闻歌在想她长什么样子。 第21章 交易 “你找我做生意?”最终是蒋闻歌没忍住开口问道。 晚晴点头开口道:“我手里有些生丝,锦缎,不知小…公子要吗?”见她这打扮,应该是想让别人叫她公子的。 真是瞌睡送枕头,蒋闻歌正恶心呢,西市那群狗商家,不知受了谁的指示,正在乱抬市价呢,而今她手里有着公主的订单,缺生丝,忙得要死。 不过,这女人看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蒋闻歌拿不准主意:“你有多少生丝和锦缎?” “妾身手里不多,只有百匹锦缎和不到千斤的生丝。”晚晴知道爱衣坊的东家做的是大买卖,她这手里的这点儿存货,只能是毛毛雨。 “这还不多?!不少了!”蒋闻歌闻言猛地把手里的茶放下,看着晚晴如同饿极了的野兽,拉着她的手就差叫出声了,这些生丝和锦缎完完全全已经够给公主做衣服了,刚好能解她的燃眉之急。 晚晴低头看看搭在自己手上的手,抬头看看凑到自己眼前的“公子”,想要抽出去,没抽动:“公子,你…”放开我。 “哎呀,我是女的。”蒋闻歌以为她误会自己的性别解释着。然后搂住晚晴的小腰,满不在乎:“走,走,不整这些虚的,咱去看看你的货。” 晚晴张了张嘴,没说话,被她搂着往楼下去。心里想着:这位东家好热情啊! “哎呀,我这脑子。忘问你了,你的货在哪?”蒋闻歌风风火火的脚步顿了一下,看向晚晴。 “不远,就在前面的第三家铺子。”晚晴声音柔柔的。 这小音儿刺挠的,蒋闻歌心痒痒,“好好好,不过我能看看你长什么样吗?”她盯着晚晴的帷帽看,好像能看出什么花来。 晚晴觉得她孟浪,但又不知有何不妥,可在外面不太行,踯躅的开口:“外面人多,我们一会儿去了我的铺子,我摘下给你看。” 蒋闻歌嘿嘿一笑,好像占到什么大便宜了,“那快走,我们快进你铺子。” 晚晴受过伤,步子快不了。 蒋闻歌也不多催,只是在心里感慨,古代美女果然步步生莲,瞧瞧这小步子迈的,怪不得男的喜欢,她也喜欢,只想让人抱走,玩死。 晚晴领着蒋闻歌回了铺子,蒋闻歌也不着急看货品,就这么直勾勾的看着晚晴。 晚晴被她瞧得受不住,“公子,不如先看看我的东西?” “看啥货,先看你。”蒋闻歌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货又不能长腿跑了,一时半会儿急不来。 晚晴哑音,顶着她灼灼目光,摘了帷帽,同她对视。 蒋闻歌觉得整个屋子都亮堂起来了,眼睛都直了,“真是美女,斯哈斯哈。” 晚晴听不懂她在说什么,就跟着点头。 蒋闻歌心情大好,顺手搭在了柜台上的锦缎上,然后摸了摸,出声问询:“秋末江南下来的料子?” 蒋闻歌心道:古代的技术没那么好,养的蚕能活到秋天已经不易,这几匹颜色鲜艳,而且料子的针排紧实绵密,应该是从江南进来的。 “嗯,最新的料子了,希望公子能看上眼,不过生丝在库房,我差人给你拿过来一些。”晚晴早让了槿朱去取生丝,黛青去沏茶。 可没想到,蒋闻歌鬼使神差的来了句:“我能摸摸你的脸吗?”看上去很好摸的样子。 晚晴心里觉得这人好生奇怪啊,东一榔头,西一棒槌让人琢磨不透。 但是乖巧的把脸伸过去,眼如秋水,看向蒋闻歌。 “她勾引我,摸死她!摸死她啊!”蒋闻歌心里有个小人尖叫,面上淡定,只轻轻捏了一下晚晴的脸,心里又开始尖叫,“好软,好滑,好小的脸,好好摸!” “娘子,生丝取……”槿朱看见一个举止孟浪的公子正在捏她家娘子的脸,手里的托盘嘭的一声摔了。 俩人闻声齐齐看向她。 “哪家宵小,快放开我家娘子。”槿朱声音微颤的装腔作势的开口。 “放开了,放开了。”蒋闻歌不觉被冒犯,反而调笑的看着小丫头。 槿朱听见声音,疑惑开口:“你…你是女子?”为何做男子装扮? “对啊,真可惜呢,不然就能把你家娘子娶回家了。”蒋闻歌有些惋惜的摇头,指尖还保留着那嫩滑的触感。 “奴婢唐突,给姑娘请罪。”槿朱忙道歉。 蒋闻歌跳起,“起来起来,不兴跪不兴跪。” 槿朱尴尬的不知道如何是好了,目光投向晚晴。 蒋闻歌接着开口,“不是拿的生丝吗?我看看我看看。” 槿朱闻言赶紧将地上的托盘捡起来,生丝沾了土,“奴婢有罪。” “再去取些就是。”这位奇奇怪怪的东家都不罚槿朱,晚晴自然也不会责怪。 “不必不必。”蒋闻歌不介意,直接将槿朱托盘里的生丝拿了出来。 内里没沾土是雪白的,揉了揉,触感是滑爽的,扯了扯,不易断的,蒋闻歌点点头,“好丝。” 第22章 合作 “公子若是喜欢,我还可以多进些货。”晚晴觉得照着爱衣坊以后的出单量,这些肯定不够。 不过蒋闻歌却是犯了难,倒不是她吃不下这点货,而是她出了钱之后就没办法整西市那群害群马了。 她还想跟西市的人玩玩价格战呢,所以,“我跟娘子交易股份如何?” 晚晴听不懂,蒋闻歌同她细细解释。 “你是说,我也是爱衣坊的东家了?”天大的馅饼砸下来,晚晴有些狐疑,事出反常必有妖。 “如果你非要这么说,也可以。”蒋闻歌点点头,生产资料入股怎么不算股东呢。 晚晴直言不讳,笑意盈盈,“我不信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连做生意的心都歇了几分。 “小姐姐,你看看你,我骗你干嘛,我们白纸黑纸画押签契,我还能跑了不成。”蒋闻歌拿出契约书给晚晴看,以示诚意。 “我也实不相瞒,手里银钱全在西市的货上了,但是我也确实急需生丝绸缎,你要是愿意,我们合作愉快。”蒋闻歌真诚的看着晚晴,伸出手等待她的回复。 约摸过了半晌,晚晴学着她的样子伸出手,学着她的话开口道:“那就和公子合作愉快了。” 蒋闻歌和美女贴贴,“娘子真的人美心娇,是个好娘子。” 晚晴挣了挣,没挣开,干笑两声。 “我以后还囤丝吗?”俩人签字画押之后,晚晴出声问道。 “囤啊,你在江南有门路是不是?多囤一些呗。”蒋闻歌可不觉得什么人都能拿到江南的生丝,这如今可是市卖的抢手货。 “行,公子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货吗?”晚晴之前能拿到生丝完全是抢占先机,不过如今也确实和江南的一些卖生丝的大老板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 “什么都行?” “公子可以说来听听。” 蒋闻歌犹豫了一下,而后压低声音,凑到晚晴耳边切切密密地开口,“盐。” 盐真的太苦太涩,如果能搞来一批,她保管整出来高端食盐来,现在就是没有门路。 晚晴看向她的眼神变了,盐引?!那玩意儿是官家的东西啊,哪个商人敢往这里伸手。 “哈哈哈,瞧把娘子吓的。”蒋闻歌嬉嬉笑笑没个正形,“我不过说着玩玩。”好像真的在插科打诨,盐没有也没关系,她就是试试。 除了盐,她还想做粮食生意呢,只是现在和平盛世哪有什么大批量买卖田地的,她就在犄角旮旯捡点破烂吃吃。其他的大不了徐徐图之,反正她志不在只开一家衣服铺子。 蒋闻歌岔开话题接着道,“江南富庶,东西金贵,你能找来生丝已经不易,我也不缺别的东西,要有缺的话,我指定找你。” 晚晴闻言点点头,“你有事差人去伯安侯府找金宝就行,我定全力帮你。”只是在心里暗暗记下盐引。 蒋闻歌这才了然,“你是侯府的人?” 晚晴却不觉荣幸,“府中一贱妾罢了,算不得台面。” 蒋闻歌听她所言,神色变了,想说莫要轻贱自己,又想自己应该少说少错,最终抿抿唇未置一语。 蒋闻歌严肃极了,就连一旁的小丫鬟都觉得是不是娘子真的说错了什么话,可左思右想,又真的道不出有什么不对的。 “我可是说错话了?”晚晴打破了囹圄的气氛。 蒋闻歌摇摇头,笑着开口:“哈,没有,我走神了。” “娘子拿些笔墨来,我们再多签一个生丝认购协议。” “这个协议是?” “签了之后,你的生丝就专供我,娘子可愿意?” “有何不可?”晚晴何乐而不为。 气氛就这么又活络起来了。 第23章 纸条 晚晴带着几张契书和一折小纸条回府了。 小纸条是刚刚蒋闻歌塞给她的,只言一句想看便看,不看便烧了。 一直到亥时晚晴才独自一人点上烛火,拆开了字条。 上面用着完全不属于蒋闻歌的字迹写着两面字。 正面是“休言女子非英物,壁上龙泉夜夜鸣。”反面是“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她反反复复看了又看,没有别的字了,脑海里没由来的映出前几日在话本里读来的两句话“龙涎点香夜夜凉,美人温酒此生狂。”书生快意江湖的浪荡句罢了,龙榻凉不凉她不知道,可美人只配温酒吗? 晚晴默默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将字条于烛火中点燃,火舌跃起恍惚的在风中飘散。 “娘子,您睡了么?”黛青在外屋守夜,看见里屋内隐隐约约不大真切的似有火光,于是出言问询。 “晚膳用得咸了些,起来喝些水。”晚晴把门打开,灌进来一些风,吹散了空气中的灰烬,屋内的药熏的味道极重,因此黛青也不觉得有何异样。 “娘子可要再热热?”黛青看向桌上冷了的茶盏。 “不必了。” “嗯,那娘子早些休息。”黛青点点头,就要回外间,没想到却被晚晴抓住了手腕。 “你同我一起睡吧,这隔间还有小榻。”晚晴把人拉进烧了炭火的里间。 黛青不敢逾矩,忙摆手,“奴婢守在外间就行。” “外面冷,听我的。”晚晴语气不容置喙,世子爷最近在外忙朝堂之事,近来都不得闲,再这几日她又不利床事,她这屋里不可能有人进。 黛青在晚晴的强烈要求下,留在了里间。 俩人隔着屏风同睡一夜。 “娘子,您瞧这花,美得不像冬日。”槿朱跟在晚晴后面,指着前面的花惊喜道。 府医嘱咐让晚晴每日出来走走,晒晒太阳,再来近几日天气转暖,也适合活动。 晚晴闻言望去,那窗柩下果真盈盈的开着一丛小花——黄澄澄的。绿莹莹的藤蔓搭在灰色的报山石上,娇俏的花躲在石头后面,害羞似得看着这满地枯黄。 “春天要来了呢。”晚晴笑着,开口道。 槿朱歪头不解,“娘子怎知春天要来?就凭这花么?” “你猜啊。”晚晴点点她的鼻尖,不说什么。 黛青也跟上瞧瞧,然后笑着和进来:“这个我知道。” “哦?那你说说。”晚晴也看向她,眼里满满的鼓励和期待。 黛青喜上眉梢,颇为生动的解释起来。“只因此花名为黄素馨,花期早,时人称之为迎春报喜之花,故此花开,春日来。” “哇,你好厉害啊。”槿朱毫不吝啬地夸赞。 晚晴也点点头。 “啊呀,哪有,是迎春姐姐常常念叨迎春花,金腰带什么的,我跟着学几句嘴而已。”黛青摇头。 晚晴觉得依迎春性格许是说过,但不至于反复强调,只怕是她记在心里了。 看看一旁呆立的槿朱,晚晴边赞同,边笑着说:“你能记住便很不错了,不像我们的小槿朱…” “娘子!”槿朱羞的跺脚。 晚晴言笑晏晏:“诶,我可什么都没讲哦。” 槿朱又将目光投向黛青,黛青拿帕子赶紧掩住笑意,镇定道:“你可别瞧我,我可…” 槿朱才不管那些,直接上手就挠她的痒痒肉,“你这好东西,你不跟我讲?背着我和别人讲了?” 黛青边躲边笑:“可真是冤枉我,我跟你讲这个,你听吗?倒还怨上我了,娘子你听听哪有这道理啊。” “娘子,你可别听她的,我最是好学了。” “……” 俩人恰似蝴蝶,在冬日的余光里打闹,晚晴忽然觉得这侯府的空气都清新了不少。 “哟,倒是爷来的不巧了。”谢庆走进梨香院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 槿朱和黛青如同受惊的鸦雀,停下手中的动作齐齐施礼,“奴婢给二爷请安。” 晚晴眉头紧蹙,她都没出梨香院,还能迎来这瘟神。 晚晴见只谢二一个人来,也不想给他好脸色,“二爷您来的是挺不巧,世子爷今儿不在。” “爷来看他干什么,他忙科举呢,爷是听说你身体好了些,能下床走动了。”谢庆走到晚晴面前,把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这会儿看来,倒真是好极。” 晚晴退后几步,“不好,现在头疼了想要歇下,招待不了二爷,二爷请回吧。” “你别这样,你是还在怨我吗?”谢庆走上前一步,“我只是心疼你。” 第24章 醉酒 “不敢得爷的心疼,无福消受。”晚晴说着就要转身回屋。 不等谢庆反应过来就啪的把门关上。 谢庆当她是在闹脾气,“我的好晴儿,你这是在剜我的心啊。”上前拍门,“你且出来,我有好事要同你讲。” 晚晴没听也没理,直接回屋了。 谢庆瞧见人影晃动,跟着移到了窗边,“晚晴妹妹,你这些天来受苦了,爷心里知道,你怨爷,爷不怪你。”贴着窗子开口道:“你不见爷,爷便来就你。我可真的为了我们操碎了心。” 谢庆的声音如同苍蝇在晚晴耳边嗡嗡,没忍住,打开窗,语气冷着,“二爷,我同您讲话,是因这府里您是一门主子,我对您也没有任何非分之想,您也别来攀扯我,我心里只有大爷一个人。” “你真这样想。”谢庆有点不敢相信。 “半点不假。” “我不信。”谢庆摇头,上前要抓晚晴的手。 晚晴把窗户一关,往后退了几步,只听窗户外边传来,“你现在净说混账话,我的心难受得紧,我不同你争执,且等以后,我和你慢慢讲。” “没有以后。”晚晴赶紧打断。 “有的。”谢庆声音明显欢快了几分,“大哥说了,等他结婚,你便与我,到时候,你也不必委屈。” ? 晚晴如遭五雷轰顶,她知谢庆胡闹,可没想到谢贺同着他胡闹。 “到时候,我把所有的金银都与你,还有院子最大的那间房我给你留着,你想要什么我都依你。” 谢庆还在美好幻想,晚晴却脸色白了又白。 镇了镇心神。 拉开窗户,“那我现在算什么?”晚晴边说边哭,一半是演的,一半是真的。 “你现在就好好养伤啊。”谢庆抬眸,没想到对上晚晴泫然欲泣的小脸,“你别哭啊,你怎又哭了。” “我不想在这里待着了。”晚晴泪如同断了弦的珠子一滴一滴的滑落。侯府如同魔窟,丫鬟的规矩是听主子的吩咐,她听了,于是死了一次,鬼门关前又过了一次,她还要送上去任人作践么?王侯将相真的就是高人一等吗? “爷知你委屈,可那是我大哥,爷也没办法啊。”谢庆想要上前安慰,被晚晴不着痕迹的躲开了。 “你可真是有个好大哥啊。”俩人,没一个好东西。 谢二觉得哪里不对,可是看着晚晴面如死灰的模样,只道:“你别这样爷心疼,爷同大哥讲了,不让你受委屈的。” 晚晴笑了笑,“说到底,你还是不如你大哥。” 谢庆惊异于此言是从晚晴嘴里说出来的,支吾了半天,“我…我同大哥比什么。” “你今年怎么没去科举。”晚晴淡淡的,又好似提起另一件事。 “你不是知道吗?我大哥任详定官,我今科上不了场。”谢庆解释着。 “是啊,你得避嫌,现在也得。”晚晴说完把窗户关上,往屋里走。 谢庆看着窗子上的人影越来越淡,想说些什么,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要同大哥比吗? 春芳斋 “她到底是什么意思?”谢庆喝了一盏酒,看着莺莺燕燕的撩动舞色,搂着自己的好兄弟,出声发问。 “她啊,就是喜欢上你大哥了。”应国公府的小公爷碰了碰杯,给自己的好兄弟解闷。 谢庆摆摆手,“不可能,她今日是同我闹脾气,我惹她遭了那样大的罪。我只问,她为何拿我和大哥比,什么意思?”看向众人,俊逸的脸上写满了不解。 户部侍郎的公子插进来道:“那她就是骂你,想让你奋进,我们家那娘子就是这样。” 朝奉郎家的小公子拍着旁边人的肩膀说道:“那不能,她一个妾,你那娘子是妻,她哪有这远识。” 谢庆皱了皱眉头,有些不认同这话,“她是个有远识的!”话语间隐隐站在了奋进派。 “不是,你们净瞎说,我还是觉得她不爱你,她就是爱你大哥,拜高踩低的女人我见多了。”小公爷不赞同,打翻一船的人。 “她不是那样爱慕虚荣的人!”谢庆直直道。 “好了,我看你这简直就像那话本里被狐狸精迷了眼的书生。” “没有,我没有。”谢庆摇头。 “哎呀,说这些个干嘛,喝酒,喝酒。” “喝酒哪能够,让妈妈把那烟柳带上来,她那曲儿唱的,保管你们听了勃发。” 小厮闻言赶紧下去领人,这一屋子的,没一个能得罪的。 “那就,奋进!”谢庆明显已经喝多了。 “奋进!”其他人也跟着起哄。 后半场歌舞登台的时候,谢庆拉着旁人的手。自顾自的说话:“…她不是狐狸精…,她笑起来和天仙似的,她是仙女…哎呀,你不懂…” 第25章 陈氏 时间一晃如烟。 三月细雨斜斜,梨花含羞,伯安侯府热闹起来了,二奶奶要进门,就连看大门的石狮子都讨了两个金铃铛戴着,红色的锦绸,显得比往日还要威风几分。 晚晴趁着府里人多眼乱,低调的从侧门出府了。 没用侯府的马车,出门步行去了马车行,赁了一个车子,对着那驾车的小厮道:“城北,闹巷。” 说是闹巷,其实颇为冷清,听说这巷子的东家希望巷子里热闹起来,特意命的名儿,可是这巷子里盖的最小的都是三进的大院,城北又是离着平山寺近的郊庙之地,官家的人谁会去买?平民谁买得起这院子,能热闹起来才怪。 巷子门口一对对联,上书曰“热热闹闹郊庙巷”,下书言“冷冷清清登科郎”。 郊庙不热闹,登科郎也不冷清。 晚晴只看了看,没再多想,在巷子里转了半圈,看着绯红色的大门,轻轻扣了扣门环。 侯爷从不白嫖,这三进的院子怎么也有五百两了。 门房出来打开门,看见来人是一女子,先是愣了愣,但是晚晴带着帏帽穿着披风遮得严实,他一时也拿不准主意,只是开口问:“姑娘,可是走错地方了?” “没走错,找陈三娘。”晚晴压低了声音,有些喑哑。 门房犹犹豫豫放人进来,但还是不放心,“您同我们主子认识?” 晚晴“嗯”了一声,单方面认识怎么就不算认识。 “没想到我们主子竟然还有认识的人儿,府里都说她是卖身葬父,主子爷可怜,买了个院子伺候着。”门房的小厮年龄不大,也没受过什么规矩上的教导,说起主子来也不见避讳,满满的好奇。 晚晴只跟着他,不多言。 陈三娘原是这身份吗?应该不是吧,她记得前世里,陈三娘那模样身段,倒更像是扬州的瘦马。 她不知道,许真的是卖身葬父呢?谁也说不清楚。 穿过层层的连廊,走进了后院,晚晴这才真的见到了侯爷放在心尖上的甜肉儿——陈三娘。 模样身段比之前世更多几分妖娆。 “你是谁?”陈三娘显然警惕了起来,她本来以为来人会是侯爷的,准备好了一张笑脸相迎,没想到竟是一女子。 “我是谁你进了侯府自然知道,如今我就是来问问你,可是真的想进侯府。”晚晴不咸不淡的开口。 “你是大夫人派来的人?你想怎么样?”陈三娘已经如惊弓之鸟一般,看着晚晴如临大敌。 “娘子不必多心,我不是大夫人的人,我也不瞒你,我同她有些嫌隙,我只是想帮你,不过……”晚晴说罢环顾了一圈,其意不言而喻。 陈三娘听不是大夫人的人,心底的警惕消了两分,只是依旧不信来人:“你,你要是害我怎么办?” “娘子自行决定,只是大夫人的手段想必你也略知一二,侯爷的心思我也不必多言,如今二奶奶过门,你觉得老太太还能留你吗?”晚晴懂得作势,搬出来三个侯府里顶顶天的人,可以唬住这个外室,若她真有几分手段和脑子,不至于前世落得那个下场。 陈三娘咬了咬下唇,手帕在手里攥了又攥,一直意犹未定。 晚晴清声道:“既然娘子不愿,那我也不多叨扰。”晚晴不在乎她去侯爷那里告状,一来府中无人知晓她出府,二来她一个世子爷的妾室和侯爷的人有什么关系,三来陈三娘不认识她,她如果不愿同自己合作,她也活不到认识自己那天。 “诶,先别走。”眼见晚晴要走,陈三娘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和二奶奶一起进门荒唐,可是她没别的办法进门了,侯爷又说的那样好听,什么府里热闹,都是喜事一起办了,无人置喙。还说什么侯府他当家,谁能逆了他去。一来二去自己也迷了心智,可如今有个人告诉她,能帮她进府,她不妨听听。 “你们,都退下。” 晚晴停下脚步,看向陈三娘,“我们进里间说。”堂外还有洒扫的,保不齐隔墙有耳。 “好。”陈三娘扭着胯站起来,水红色的紧身小袄贴身摇曳,颇有一番美人情趣,跟着晚晴一起到了里间。 “你要和二奶奶一起入门?”晚晴先低声问。 “嗯,侯爷昨儿晚上来这宿的时候说的,我只当是醉话,没放心上。”陈三娘说话留三分。 晚晴也不在乎,直言道:“应国公府要杀你的话,你可有人帮你躲?” 陈三娘闻言惊得从椅子上跳起来,慌张了一番,而后压低声音问:“应国公府?二奶奶的母家?” “是啊。”晚晴不疾不徐。 “她杀我干嘛,我和她们无甚冤仇的。”陈三娘语调里的颤抖暴露了她的心慌。 “许是觉得你辱了他们府里的门楣也不好说啊。” 第26章 合谋 “那怎么办啊,姑娘,你救救我,我不想入侯府了。”陈三娘哪里见过这阵仗,她以前的姐妹们嫁的最好的不过是富商之家,哪里懂得这些官门贵妇里的阴私,只道她们佛口蛇心,对丫鬟奴仆严个些,规矩多些,哪懂她们暗地里竟还是杀人放火的。 “我只说如果,她现在不还没杀你嘛。你莫慌,如今嫁资都还没展呢,不是还来得及吗?”前世就是看嫁资的时候,应国公府的人知道这件事的,有时候晚晴真的觉得二爷和侯爷一样,都蠢得该死,还一副痴情种样。 “你吓我?”陈三娘脸色变了变,有些怄气。 “我没吓你,这是肯定的,你刚自己也想了,你只是没考虑到这方面,不是吗?”晚晴只希望她真的有本事和大夫人斗上一斗吧。 “你说的倒也对,那你说说,我该怎么办?”陈三娘恢复了往日的神色。 “你同侯爷讲,你不愿让他为难,只求能长长久久的伺候他。”晚晴讲了一半,陈三娘迫不及待的打断,“那我以后还能入府吗?他要是听我这么讲,就让我一辈子待在府外怎么办?” 晚晴眉心跳了跳,“他此次提出要纳你进府,老太太肯定不同意,自然他心有不甘,便是千难万难也要纳你进府的。”男人啊,都一样,“你再温柔小意一番,如解语花般宽慰他,他定然觉得自己的选择没错,是老太太不理解他,更是要把你纳进府里让老太太看看。”见陈三娘面如蠢兔,晚晴心下叹口气,接着道:“你这样,躲过这次劫难,还给侯爷留下了好印象,他心中自然对你有愧,假以时日,你必能进府。”有时候真的要以退为进。 陈三娘似懂非懂的点头,“那你就告诉我怎么做就行了。” 晚晴:?我刚刚没说吗? 晚晴微笑,仔仔细细的一句一句教她,“今晚上你见到侯爷,先同他讲,侯爷,妾身近来心有不安,侯爷帮妾身揉揉可好?想办法让帮你边揉边问,为何心不安啊?然后你再和盘托出,说不安自己所得甚多,自己能在这里服侍爷已是百年幸事,不敢奢求太多,况二奶奶出身高门贵族,自己不敢同日月争辉,更不愿和二奶奶一同进门,只求……听懂了吗?” 陈三娘点头,“那要是……” “那你就……” 晚晴教了她一下午,然后还带着她排练,一遍遍的怀疑自己找的这个盟友真的可以吗?她这样的,能干倒大夫人吗? 坐在马车上,想着想着就到了大街上,恍惚间看到一个倩影,晚晴赶紧叫停,“师傅,停车。” 那个倩影不可能看错,她绝对不会看错的。 晚晴下了马车,寻着自己看到倩影的地方走去,穿过人山人海,果然,是她。 然而晚晴看到眼前一幕,不知道是开心还是伤心。 她穿着粗布麻衣跪在人潮拥挤的大街上,身后是一个草席子,身上破破烂烂的,脸上也脏脏的,头上盘着一个素簪,跪着的土地前用草灰写着“卖身葬兄”。 她不是别人,正是前世让二爷染了病的春芳斋的花魁——菡萏,也是二爷口中颇为像晚晴的人。 晚晴当年想看看这人和自己如何相像,于是就趁着分府溜去了春芳斋,她的名声极大,见她一面可不易。因而晚晴只能在外堂远远的看的她一个倩影,她同宾客宴酒欢笑,一曲歌罢,京都年少争缠头,也是这般跪着,等着宾客们往她头上簪金。 晚晴记得那个场景,记得极深。 许是想帮她,也或许是别的,晚晴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就这么走上前去,递过去了一个荷包,“钱。” 春芳斋不是什么好地方,那里的女子也没什么好下场。 “多谢姑娘,多谢姑娘,我愿给姑娘当牛做马。”许艺饶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 晚晴看她这样,心底隐隐有些触动,“我不需要你当牛做马,你好好的就好。”别再把自己卖了。 “那我给姑娘当奴做婢,求姑娘了,求姑娘了。”许艺饶的嘴唇已经干裂的不成样子了,就这么跪着,一遍遍磕头。 晚晴最终不忍心,将她扶起来,语气认真的道:“你,跟着我可没什么好下场。”或许将她留在铺子里整理仓库也行。 许艺饶干裂的嘴唇起了皮,却难掩喜色,“只要姑娘愿意,奴婢不怕,奴婢已无父无母,无兄无牵挂。” “那你便跟着我吧。”晚晴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理。 晚晴跟着她把她哥哥葬了。 然后带她去喝水吃饭,看着她灌水的模样,又想到她直挺挺的跪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或许她更像她自己。 第27章 回府 “你就在这里先帮忙看着铺子,我不常来,但我有人会每日来点账,你负责把账单还有每日的出纳拿给他。”晚晴看着许艺饶不住的点头,然后接着道:“这些,你也不必都学会,只懂个一二就行,知道什么是锦缎,什么是生丝,哪个是绸面就行,我们这里不做生意,只供货,因而你也没有什么需要的操持,可行?” 许艺饶感动的涕泗横流,忙不迭的点头,“多谢姑娘大恩大德,我,我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报答姑娘了。” 晚晴不说这些,只是道:“倒也不必如此,你就当给我做活了,本也缺个人。不过你每月月钱不多,该是给你三吊的,但只给你一吊,葬兄的钱从你工钱里扣,扣完恢复三吊,可能听懂?” “听得懂,听得懂。” “行,你就住东厢吧,西厢就先空着,先支你五两银子,置办些东西,一个人注意安全,旁的也没什么了。”晚晴领着她进了后院的门,指着正中间屋子的东厢房开口道。 仓库立在东面,仓库左坠着一个简陋的茅房,右旁还种了棵不知名的树,而今也没开花,谁也不识得。 西面原是晒药材的,而今变成淘洗晾晒布匹的地方了,花花绿绿的也好看。 正中间是一屋子,屋子左右还有两个厢房,正堂隔着一堵墙,绕过正堂就是前院铺子。 东厢房正好透过窗子就能看见那棵树,晚晴觉得很不错。 安顿好许艺饶,晚晴拿着手里的卖身契回府了。 这卖身契是许艺饶早签好的,就等买家画个押就生效,她是为了让旁人看清她不是骗子。只是谁知道这契书会不会被有心人拿去胡乱用了,譬如春芳斋的妈妈。 晚晴是被塞到手里的,看着契书上的许艺饶三字,觉得菡萏二字真是难听极了。 晚晴夸她名字好听,许艺饶欣喜不已。听她说是她哥哥给她取的名字,听说她哥哥还是个秀才呢,听说她哥哥今年还参加科考了呢,听说她哥哥…… 她哥哥定是个极好的人吧,晚晴这么想,将契书妥帖收好,放在自己专属的木匣子里,锁上,塞到床头下的小柜里。 晚上,谢贺破天荒的忙完回府了。 晚晴是从金宝那里知道的,他没回梨香院,李全说他宿在前院书房了,晚晴不再多想,收拾了发髻上床休息。 可风竹小山却并不宁静。 “大哥,科考结束了吗?”谢二等着他大哥呢。 “还没有,刚核定完成绩。”谢贺在桌上举着毛笔缓缓落下一个“随”字。 谢二直接坐下来,自己倒了杯茶喝,“那什么时候放榜啊?” “你什么时候关心起这事了?”谢贺终于抬眸,看他一眼。 “哎呀,大哥你就别管了,我要当状元。” 谢贺看了他许久,久到谢庆的心里毛毛的,“大哥,你这么看着我干嘛?” 谢贺收回视线,接着写字,“大晚上的,来我这儿就是说这些疯话?” “什么嘛,小爷我有正事,你把那些个状元考卷拿来给我瞧瞧呗。” “你到底想干嘛?”谢贺放下手中的笔,眼底带着冷意。 第28章 大婚 “我…我不干嘛啊,我学学不行吗?”谢庆被谢贺眼神吓到了。 谢贺也自觉失态,放平了态度,“你学这干嘛?” “我也想当状元啊!”谢庆是踌躇满志。 “原卷是要入翰林的卷宗的,你想要,没戏。”谢贺摇头拒绝。 “那就要拓版呗,我不挑的,你找人抄下来也行,我就是想看看。”谢庆端着茶水递到谢贺面前,有些讨好意味。 “胡闹。”谢贺冷言道。 虽是这么说,但谢庆知道,大哥态度已经软了,“大哥你最好了,你是那天上的白玉盘,就帮帮我这个小勺子吧。” “从哪学来油话儿?”谢贺眉头皱了皱,放下手中的茶盏。 “哎呀,这你就别管了,大哥。反正你喝了我的茶,我就当你同意了。”说完谢庆就一溜烟跑了,生怕谢贺追上来似的。 谢贺看了看桌上的茶,罢了,反正到时候张贴金榜也是要把状元卷拓印贴出去的,多拓印一张又算得了什么。 点上烛火,谢贺熬了一宿看书。 谢贺未主动找晚晴,晚晴也不会自找麻烦。 时间悄然流逝。 三月廿九,癸卯年丁巳月丙子日会五行涧下水,吉神宜趋天合德,婚丧嫁娶,百无禁忌。 前日是看嫁资,和前世不同的是,这次的侯爷没有强硬的要求纳陈三娘,应国公府的送礼人自也不知道此事,来得乐乐呵呵,走的时候也开开心心。 流水的金银,锦缎,珠翠,宝饰摆了前院满堂彩自不必言,就是那一万两雪花银就晃了人眼,还有六百万贯铜钱,房奁田产,帐幔铺子,合共几百抬。 单晚晴知道的,光铺子的价值就有一万三千两,更别提其他林林总总合共多少钱两。 只念礼单就念了整整两日。 今日更是热闹至极。 水路的人打排头,十八个着红衣的士兵,身后是热闹的百姓。士兵抬着镶金的钱盆,纯银的水桶,边撒水边扔铜钱,满街的百姓热热闹闹的上去捡拾,这叫招钱似水,财源滚滚。 接着是导路的十二女侍,骑着大马穿绿带红,罗纱遮面珍珠配饰,马上背着青色小伞,随着喊街的人报路口的同时往下撒饴糖,有的糖纸里包的是银块,金块,能捡到什么全凭运气,这叫青盖问路,八方贺喜。 捡完糖的百姓,都自觉的退避一旁,因为抬新娘的轿辇要出现了。 谢庆端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穿着一套华丽的婚服,身上带着红色绣球花,枣红色的大马头上也是红花。 身后就是华丽非凡的轿辇。 轿子高高八人抬,喜轿红红配珠翠。轿顶上绣着神仙人物,彩绣环顾轿身,珠帘搭在轿子外头,轿子的杆上镂空刻了花,涂的金粉,后面还有仪仗队跟着敲锣打鼓,轿旁还有四个人护着轿子,喜庆至极。 百姓跟在后面,熙熙攘攘叫喊着,“接新娘子咯~” “哎呀,别挤别挤。” 而后百人的仪仗队走过,百姓们有的又开始去寻路口,水坑旁还有没有剩的钱币,有的跟着去接亲。 谢庆到东华门下马,由应国公府请的礼官引入席次,席内王歆媛的陪嫁侍女早已侍立左右,车乘也已备好。 请新娘出门到高堂,然后谢庆请双雁,行雁礼。 王歆媛头戴九翚凤冠,身着五彩霞帔,手执团扇行完礼跟着谢庆坐上了轿辇。 唢呐先吹,鼓瑟和鸣,打吹的声音出了东华门,他们这边就开始起轿咯。 谢庆打马在前,花轿在中间,身后带来的仪仗队抬了聘礼跟着,如今这也是新娘的嫁妆,浩浩汤汤的排着队,直到过了半个时辰才算出了东华门。 后面护着的便是新娘带来的仪仗队,前边是寻路的开路,后边是水路的跟着,这仪仗队里,最前边的是坐轿的陪嫁和提灯的仆人,后面是坐在大轿上的头戴金钗的八名童子,有男有女,他们的轿子并无轿身,方便百姓观看。这叫金童玉女,天赐良缘。 最后面跟着的是王歆媛的哥哥,也就是应国公府的小公爷——王颂一,他骑马跟在后面恭送妹妹的轿辇直到进了伯安侯府,他身边自然也不空荡,八个高头大马,带上他九个人。 九为极数以示尊重。 都是和他一同长大的玩伴,都是京城的贵公子,一起骑马送王歆媛,他们逢桥遇水就撒钱,这叫恭谢神明,顺风顺水。 雁双飞,铺长街,红妆十里万巷绝。 东门过,郎情薄,青丝绾正三千雪。 第29章 昏礼 谢庆驾马到侯府大门,伸出手将王歆媛从轿子里请出来。 周围百姓人声鼎沸:“新娘子要出来了,看新娘,看新娘。” 王歆媛低头下轿,素手搭上谢庆的手,由他接出,而后二人并立入府,接着就是行六礼。 第一礼,沃盥礼。 侍女拿来铜鼎,二人洗手,此为洗去旧尘,昏礼起始。 第二礼,同牢礼。 在礼官的指导下,二人对立而坐,分食一碟熟肉。此为夫妻一体,相濡以沫。 第三礼,合卺礼。 侍女端捧托盘,五龄金童玉女上前,一人拿出葫芦,一人一匝匝的细拆葫芦上缠着的丝线,此为分卺,极为讲究,只能女孩来拆,童手无忌。 红线拆下,瓢分两半,分别递与新郎新娘,双方各执半瓢,侍女将酒注入,二位新人先各饮半瓢,而后交换互饮。 饮完合卺酒,再将葫芦细细缠上,此为夫妻共渡,永不分离。 第四礼,跪拜礼。 随着礼官唱响贺词,“两姓联姻,一堂缔约……”八音奏响,歌《关雎》,唱《桃夭》。 贺词唱完,便是三拜九叩。 “一拜天地,天地有鉴。” “二拜高堂,恩爱不疑。” “夫妻对拜,佳偶已成。” 第五礼,执手礼。 礼官左手牵新郎,右手牵新娘,将新娘之手放入新郎手中,此为夫妻执手,同甘共苦。 第六礼,结发礼。 侍女将锦囊,木盘端来,新娘先裁青丝,新郎亦裁一缕,放入木盘之中,侍女端给将礼官,礼官复将木盘端给二位新人。 两位新人一起将发丝合二为一,然后编成一束完整的发辫,庄重的装进锦囊。此为夫妻结发,白头到老。 六礼既毕,宴席初开。 新娘送入后院,新郎去前院宴饮宾客。 这厢热闹,晚晴她们在自己院里也热闹,听说前院礼成,就开始期盼这边能把宴席铺上。 晚晴饿了一天了,也不是不让吃东西,只是新妇未至,府里不开宴厨房也不传膳,只能吃些糕点垫垫。 槿朱拿着手里红色的荷包,风风火火的进院,欢欢喜喜的道,“娘子,这王家嫁女好风光,我刚听人说满京什么地方都能听到婚乐,见到抬嫁妆的人。” “等明儿你出嫁了,也给你买一街的嫁妆怎么样啊?”晚晴调笑她。 槿朱羞急,“哎呀,娘子你别打趣我了。”她才多大,想什么嫁人的事。 槿朱转头看见黛青进来,她端着一盘瓜子花生,后面跟着俩小丫鬟一个抱布,一个端着装首饰的木盒,出声问道:“你这是打哪来的?” “二奶奶差人送来的,说是同府里的人都沾沾喜气。”黛青将托盘放在桌子上。 “那快收起来吧。”晚晴让她们放下东西,又让槿朱将人送送。 等槿朱回来之后,确定人送走了。 “别的院里都有吗?”晚晴出声问。 黛青接着道:“主子院里都有,姨娘那里您都一样,夫人太太那里是别的东西。”她也是去看看宴席什么时候开,刚好撞见这俩小丫鬟,就领着一起回来了。 “花生瓜子是从前院端来的。”黛青看着桌上未动的东西,这可是她挤破头抢来的。 “嗯嗯,那就嗑瓜子吧。”不怪晚晴多心,这应国公府手眼通天,谁知道二奶奶知不知道谢庆胡闹的事,要是知道这事,难保不会记恨她。 “那布裁衣吗?”黛青接着问道,两匹布都是时兴的好料子,刚好春来了,正适合做春衣,不得不说,二奶奶给各院送礼是真的上了心的。 “留着呗,裁了坏了喜气。”晚晴抓了把瓜子拉着黛青坐下,塞给她,“这大喜的日子,你就别操心这事了,吃点瓜子。” 槿朱也跟着点点头,顺势坐下,“就是,你抢荷包了吗?”说着还晃了晃手里桃红色的新荷包。 “啊?什么荷包?你从哪来的?”黛青感觉自己错过了一万两。 槿朱哈哈笑她,“你去前院看礼看那么久,我以为你什么都知道了呢。就刚刚礼成的时候,管事的在曲亭花园里发的。” “现在还有吗?”黛青起身就要往出走。 “估计还有吧。”槿朱也不确定,毕竟府里这么多人呢。 黛青往出走,又不确定地方,又问道:“曲亭花园哪?池子边吗?” 槿朱解释着,“不是,是那个抄廊右边,很长的那个廊子。” 晚晴看着俩人,到底都是孩子,轻轻推了下槿朱,笑道:“一会儿就把她急坏了,你快去陪她找找去。” “走走,一起。”黛青闻言也开心。 槿朱想到曲亭花园那么远,有些不想动。 黛青亲亲热热拉她的手,“哎呀,咱快去,刚好看看能不能给娘子讨一个,说不得你还能再领一个呢。” 晚晴也点头,“是啊,看看能不能给我也讨一个。” 槿朱只得跟着热热闹闹的黛青走。 第30章 洞房 晚上。 王歆媛在韶光院看着明明灭灭的龙凤花烛,低声问自己的大丫鬟,也是陪嫁流烟,“各院的礼都送去了吗?” “奶奶,都送去了。”流烟帮着整了整她的头饰,回她。 “梨香院的也收了?”王歆媛自然知道谢庆那些胡闹事,不过男人嘛,哪有什么不爱美贪色的,她更关心那个劳什子晚晴是不是个安分的。 “收了,欢欢喜喜的。”流烟回道。 “嗯。”王歆媛闻言点点头,算了,不过一个眼皮子浅的姨娘,哪值得她上心了。 然后回想了一下娘在自己出门的时候嘱咐的话:“娘知你性子娇纵,眼里容不下沙子,可是你一朝出嫁,另为人妻,此后皆系夫家,更要乖顺,莫生嫉妒,也别惹夫君嫌厌。” 一遍遍的反复絮念,王歆媛觉得娘亲真是多心,她对婆母老太太自然乖顺,谢庆是她丈夫,她自然也敬他几分,至于旁的,都是些登不上台面的玩意儿罢了,她又怎会同她们计较。 谢庆回来时,已经喝的昏昏沉沉了,心里知道是自己大婚,看着喜床上带着凤冠的王歆媛,烛火明明灭灭,白皙精致的脸在谢庆眼里也模糊了起来,走过去,捧起王歆媛的脸,想要看清楚。 王歆媛赶紧给流烟使眼色,流烟忙去端醒酒汤。 屋里就剩下俩人,昏暗的灯光下,暧昧的气氛开始酝酿,蒸腾着不一般的热度,屋里的熏香慢慢燃,恍惚了谢庆的心神。 他在想,这里坐着的人是晚晴就好了。 谢庆帮着王歆媛拆了发髻,喝了流烟端过来的醒酒汤,由她伺候着脱了婚服,只剩红色的里衣。 而后屏退了其他人,骨节分明的手指搭在王歆媛的香肩上,一步一步拆下繁重的婚服。 只道是,洞房花烛夜,良辰美景时。 另一边,梨香院。 谢贺半个月来第一次踏进这里,身上带着薄薄的酒气。 晚晴迎门,起来伺候人,欲要让人端一碗醒酒汤来,被谢贺按住了手,“不必,爷没醉。” 晚晴闻言乖巧点头,站到一旁,并不多言。 “二爷成婚了,你怎么看?”谢贺喝了口茶,打破这个宁静。 晚晴跟着道:“那是二爷的福气,您高兴自然。” 谢贺抬头,语焉不详:“我什么时候说高兴了?” “妾身愚笨,猜的。”晚晴回应。 谢贺又喝了一口茶,起身道:“没问我的想法,问你怎么看?” 晚晴低着头,心里无语,表面还是柔柔的,“妾身替世子爷高兴。” “替我高兴什么?又不是我成婚。”谢贺并不买账,非要问出个结果,“我是问你,你知道二爷结婚之后,什么想法。” 既然谢贺非要这么说,晚晴的好颜色也没有了,甩了袖子,“你们爷兴起了便要闹一场,左不过我这命丢了半条。如今他成婚同我什么关系,您要是不愿进我这院便长长久久的不进。别今儿高兴来赏个脸,明儿不高兴了随便给个什么人,我又有什么话能讲,不过是个贱妾,听凭你们商量罢了。” “哟,气性倒是不小。”谢贺凑近,低声笑了。 第31章 查账 “这么说,你不喜欢二爷了?”谢贺将人半圈在怀中,声音低低的。 “妾谁都不喜欢。”晚晴挣开谢贺的胳膊,往床榻走。 不过不能耍小性耍过了,又给谢贺留了个眼神。 想起谢庆说的,大爷不会碰她,是吗?那就看看呗。 “谁都不喜欢?”谢贺到床榻边坐下,扣住她的手,将人拉进怀里,“你也不喜欢爷?”谢贺本来是克制的,可是他们房中之事二爷又怎会知道,再者来说,他何时强迫人了。 晚晴顺势坐到到谢贺腰上,“那当然……”轻轻推了谢贺的肩膀两下,“不喜欢咯。” 谢贺腰酥一半,将人压倒,借着酒劲儿这会儿也觉得有些昏沉,只觉刺激,“不喜欢爷什么,爷哪里不让你满意了?” 晚晴素手搭在他的后腰,处处点火,顺着后腰划到胯,再绕到胸膛,顺着往下游离,直至停下,而后贴在谢贺的耳边,半喘半娇半媚,“哪哪…都不满意呢。” 谢贺清醒了半分,“你故意的。” 晚晴水眸微眨,一语三绕,“爷,难道,不喜欢,吗?”说完挪了手,往后撤了两下,“那这样,妾……” “按上。”谢贺把她的手拽回来,贴好。 晚晴无辜的眼眸看向男人,“妾,不懂,啊~” 谢贺攥着她的手要教她,晚晴的小手挣扎了几下,谢贺闷哼一声,声音哑了几分,“不懂爷教你。” …… “爷,妾求您了…” …… 此间春色锁不住,莺声水声花溅声。 翌日。 晚晴梳洗妥帖,拿着谢贺的对章光明正大的出府了,刚开始她行事谨慎,一月只出一次门,有的时候都不出门,上次从侧门溜出去,便知守门的哪有那么严格了,看见章子就放人了,他们哪里管你一个月出来一次两次。 直接先去钱庄看看收益,蒋闻歌给她的钱全存钱庄里了,她要是需要只管去取。 去完钱庄转去铺子,查账。 许艺饶跟在晚晴后面,详细的介绍,“这批货是奴婢听着蒋公子的话定的,娘子您可以看看。” 晚晴打开看着褐色的香云纱,点点头,“嗯,继续。” “这边是生丝,江南的春蚕下来了,生丝的价格也有些变动,娘子可以看下账本。” “还有这边……” 晚晴停到一处,疑惑道:“怎么还有茶叶?还是碎茶?”她做的不是布匹生意吗? “这是蒋公子说的,要开新铺子,做什么奶茶,奴婢听到就跟着进了一些。”许艺饶说的时候也有些紧张。 “嗯,行,你做主就行。”晚晴也没多问,反正商业上的事她也不太懂只知道些料子的好坏,既然蒋闻歌说有用,那自然是有用的。 查库房就花费了一个时辰,在仓库这么小的屋子里都走热了。晚晴歇歇脚,开口道:“先就到这吧,喝点茶再来看。” 底下的人跟着一起去了前院喝茶,松松脚。 “你做的很好。”晚晴坐下夸许艺饶,这么大的仓库,她把货物理的井井有条,账单也没有差错。 许艺饶却不邀功,像是做了极大的决定,砰的一声跪下道:“娘子,奴婢想跟着您,伺候您。” 晚晴喝茶的手顿了顿,“怎么?你有什么不习惯的吗?不喜欢这里?” “并非,奴婢很喜欢这里。”许艺饶摇头,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哽咽了一下,低头开口道:“奴婢想进侯府,求娘子成全,奴婢一定能照顾好娘子的。” “侯府可不是什么好地方。”晚晴手指在茶盏边缘转了转,没同意也没拒绝。 “奴婢希望娘子成全。”许艺饶头低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奴婢,奴婢……” “侯府可比不得外面自由。”就连她自己都不是随心所欲的。 “奴婢求娘子。”许艺饶跪着往前移了两步,只是头还低着。 “那给我一个理由吧。”晚晴慢慢的喝茶,味道感觉还可以。 许艺饶嗫嚅说不出话。 “你既然有非去不可的理由,我也不拦你。你要跟我进侯府,就只能是入了奴籍。你现在只是卖身与我,欠的钱还上你还是良籍,你且仔细思量。”晚晴并不想知道她的难言之隐是什么,只是也并不强人所难。 许艺饶怎会听不出话里的深意,娘子让她还完钱,清清白白的入侯府也不迟。 晚晴也不催她回答,把她扶起来,“一会儿仓库北面捡几样说说就行。”这铺子待着安稳,不过各花入各眼,别人的选择她没什么置喙的。 地板上冷的很,凉气钻进膝盖渗到身体各个地方,许艺饶觉得自己此刻头脑很清醒,对上晚晴的眼睛,“娘子,奴婢告诉您原因。” 晚晴屏退其他人,屋子静静的,一丝风声都没有。 晚晴开口,“你说吧。” 第32章 金榜 “奴婢与兄长原是冀州高阳许氏后人,因我父早亡,母亲便被族人赶出,虽无依傍,但日子过得还算可以。直至母亲随父而去,家境中落,时年我七岁,兄长十岁。家中无长,兄长一人卖字抄书供养生计,他心有志气,勠力科举。今科有幸,我同兄长一同入京赶考,虽无宏志,惟愿尽力,可天不遂人愿。朝登贡院堂,夕回人已凉。考场无情,奴婢只当兄长未得上天青睐,不幸殒命。家中已无银钱,本欲回乡安葬,奈何路遥兄重,奴婢遂卖身葬兄,幸得娘子恩典,兄长得以安宁。” 许艺饶说完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可奴婢无长兄无以至今日,长兄之死另有其因……”说着她的眼泪便如断线的珠子,止不住的流。 七日前,街上热闹非凡。 她正赶着将新的一批货运回铺子,却听到人群中熙熙攘攘的叫喊:“金榜贴了,金榜贴了。” “哎呀,别挤别挤,让我看看。” “呔,那状元的笔力忒让人稀罕,难怪是头甲。” “一篇下来全是圈点,这考官别太喜他。” “……” 人群中乱糟糟的,她鬼使神差的走到金榜前,状元的试卷一字一顿的写着圣人之言,许艺饶想要凑近再看清楚一点。 两个威严的官兵呵退她,“干什么,干什么,后退后退。” “我看看,我就看看。”许艺饶声音轻轻的,这一笔一画真的好熟悉。 “滚一边去,金榜也是你能随便碰的,再不后退就动手了。” 许艺饶听不清别人的话,脑海里回放着一幕幕。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 “哥哥,你在念什么啊?” “一些重要的话。” “阿饶不懂,哥哥给阿饶解释解释。” “意思就是,人人向往的东西,然并不一定能让你快乐。” “那是什么意思?哥哥为什么要把它抄下来。” “阿饶长大就懂了,抄下来可以给更多的人看到啊。” “那小黄可以看吗?” “小黄可能看不懂。”许文清摇头笑了笑。 “那我可以念给它听吗?它一定能听懂。” …… “小黄它吃书,气死我了。” 眼睛也看不清了,眼泪越擦越多,可是状元名次上写着的陌生的名字,想要再凑近一些再好好看看,哥哥的字为什么冠的是别人的名字? 然后被官兵搠倒在地。 好疼啊,肩膀流血了,可是捂住肩膀好像更疼了。 可是,“那是我哥哥的卷子,不是王颂一的。”她呐喊,她尖叫。 人们指指点点,“她疯了吧。” “这年头真的是什么人都有,看别人考上状元就要乱攀。” “就是就是,王颂一的妹妹她也敢攀扯,王颂一满京也就只有王家嫡女那一个妹妹,她算什么东西。” 许艺饶跌跌撞撞的站起来,猛得推向说话的那个人,眼神狠厉,“你闭嘴,这张卷子是我哥哥的,你闭嘴!”说着就要打人。 “哎呀,打人了!” “天呐,疯婆子杀人了!” “疯了疯了啊!” 许艺饶又被人推倒了,肩膀的血流得更多了,她缩了缩脚,蜷在一起,喃喃自语,“哥哥,我好疼啊。” 不是说好的吗? “那哥哥一定能金榜题名!” “山外青山楼外楼,哥哥哪就那么厉害啊。” “我不管,哥哥就是最厉害的,等哥哥金榜提名之后,我要……” “阿饶开心就好。” 往事如烟,她恍恍惚惚的被人架走,嘴里喃喃,“那是我哥的卷子啊,那是我哥……” 她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她只知道她不开心,她一点也不开心。 她被人欺负了,他们推我,他们骂我,哥哥你看不见吗?你在哪啊? 第33章 舞弊 许艺饶说完原因,补充道:“奴婢所言并无半句虚假,但求娘子相信。” 晚晴自然是相信的,王颂一她认识,和谢庆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王颂一的妹妹也不是别人,正是府里的二奶奶,只是她有些疑惑。 冤有头债有主,去应国公府找王颂一不好吗?拐到伯安侯府干嘛? 许艺饶看出她的困惑,接着道“娘子有所不知,今科科举与往年不同,由二皇子全权负责,圣上御笔御批红,伯安侯府的世子爷是这次科考的详定官,他是最后给成绩的,而应国公府的小公爷不过是个花了钱的人。”许文清和同窗讨论文章从不避讳许艺饶,他们讨论今科的主考官时也不避讳。 本朝科考风气不佳,学子们在考试之前就知道考官是谁,甚至还有扬言知道考题的人,这些都是公开的秘密。 再加上而今科考已经结束,大家依然会津津乐道哪道考题出的妙极,哪道考题简直荒谬。 自然也有人谈论给分定绩的详定官——谢贺。 晚晴思忖,府里能不能有证据?这事谁不毁尸灭迹,还能摆着证据让人查啊。 不过,谢贺舞弊?最好别栽死在她手里。 “我帮你。”晚晴将茶递到她手里,“不过,你这契可回不了白身了。”进了侯府就是真正的奴籍了。 “奴婢愿意长长久久的侍奉娘子。”许艺饶郑重的开口。 “后日府里的二奶奶会出来采买奴仆,你要是有能耐入了她的眼,便能近身伺候二奶奶,还能陪她回国公府,见到王颂一。”晚晴不能把人带回去,一来她自己尚且不能自保,跟着她在侯府只能是如履薄冰。二来王歆媛更接近这件事情的中心,而且谢庆一定会对许艺饶很好,三来真捅出什么塌天大祸来,她还能悄悄的帮上一把,若一开始便是她的人,那只会连累她。 许艺饶眼睛亮了亮,“谢娘子。” “嗯。”晚晴点点头 “还有,能进侯府的丫鬟起码要身家清白。”晚晴接着提点道。 许艺饶点头,“奴婢的来历绝对干净。” 晚晴不多再多言,给她些银两,也没有再看仓库的心思,同她一起去官府销了契书,改了姓名。 转马车回了侯府。 入府就闻到一股硝烟味道,门房打扫的小厮们都没了往日的懒散,使着劲儿低着头看见晚晴还行礼一个个的恭敬的不行。 她默默回到梨香院,看着院子里多出来的两个洒扫的丫鬟也没说什么,而是进屋关上了门。 “黛青,你来。”晚晴将一直在府里现在正在泡茶的黛青喊过来,使了个眼神。 黛青凑近压低声音道:“掌家权今儿娘子出去的时候,老太太吩咐给了二奶奶,而今府里大大小小所有东西全得二奶奶先过手一遍。” 晚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槿朱有些惊讶,指指大夫人房的方向,表情不言而喻。 大夫人争掌家权争了半辈子了,老太太都没撒手,二奶奶怎么刚嫁进来就得了? 旁的人不清楚,晚晴心知肚明。伯安侯府面上风光无比,其实里头早就烂了,上边有侯爷玩的花哨,下边有些老奴仆糊弄贪污,不说别的,就老太太跟前那个李妈妈家都有个五进的小院养着好些个奴仆,再加上前些年修缮宗祠就花了十万余两,侯府的开支早就有些捉襟见肘了。 大夫人是个蠢的,扶不起来,掌家权给她只会更加糊涂。老太太心有余而力不足,都是些老人,她念情不舍得发落。 而今侯府虽然依然风光,可是不出三年必然下坡路,把掌家权交给二奶奶,一来治治那些老仆,二来是想着二奶妈能拿自己的嫁妆填填侯府的空缺。等二奶奶治理的差不多了,再把这府里掌家权交给未来的大奶奶,老太太想的远着呢。 晚晴提醒她们,“二奶奶规矩大些,你们俩以后在外头可别让她拿着了。” 二奶奶处置下人,更是严格,不过她倒不会因为一套杯盏杀人性命,只是皮肉之苦少不得一些。 “奴婢今儿都已经见着了。”黛青小声的说,“午过那会儿,她让各院的去给她请安问工,有十九个迟了些,而今已经被卖了。” 被主家发卖,那都是犯了滔天大罪的仆人啊。他们这些被卖的人依然是奴籍,做不了工,也没别的主家会要的。女的要么去青楼当妓子,要么没命,男的要有一技之长尚能被别人买走,要么也是等死。 “这么严吗?十几个人啊!”槿朱张大了小嘴巴,“昨天发荷包还以为她神仙一样的人呢。” “你们不出错她不会找你们的,你们要是害怕,就别出院,过了这几天,应该就没事了。”晚晴知道,王歆媛犯不着故意针对这些丫鬟奴仆,她就是拿这些人立立威。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几天她记得府里卖出去的人大概要有百十个呢。 第34章 算命 晚晴照例去了怡红小山,平日里世子爷不在,她也会来。 只不过在得知谢贺舞弊之事后,来的目的多了几分不纯粹,不再是看书练字,也多翻翻些架子上的书籍。 书架上的书不少,晚晴一本本翻过去,也没什么特殊的,就随意抽了本《国事》来看。 看完顿觉科举所学之文同闺房之书所讲大有不同,这一本讲的是游士如何说服君主,国与国之间如何合从缔交,读来颇觉受益匪浅。 如果以前的她是断然不会翻开这些书的,只是最近觉得,又有何不可。 半个月晚晴都泡在书堆里,从《国事》读到《尚书》,书中所讲,也有不甚了了之处,但每有会意,便随手抄下,一来二去,很有几分乐趣。 捧书读了大半个月了,二奶奶那边的热闹也平息了,府里的人换了不少,晚晴觉得也该出门走走了。 “娘子,今儿是四月十五来着,庙上可热闹了,你可要去瞧瞧吗?”刚出府槿朱就悄悄凑到耳边问。 逢月初和月中都是去庙里祈福的日子。 瞧着她一脸希冀的模样,晚晴点点头,“去瞧瞧呗。” 刚好平山寺离闹巷比较近,她也可以去瞧瞧陈三娘。 往山上走的香客很多,晚晴也是其中一位,戴着帷帽并不打眼,只是春雨绵绵,前两天下了雨,台阶湿滑。 槿朱扶着晚晴往台上走,走到一处空地看到一簇粉红,有些讶异:“娘子你瞧,这山上的桃花竟才开放。” 晚晴顺着槿朱指的桃树看去:“对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 槿朱似懂非懂点点头。 宋之序走在台阶上,背着书箱,想案子想的入迷,没想到撞到了人。 “姑娘,对不起,对不起。”连忙扶住晚晴,赶紧道歉。 微风吹起,树影晃动,点点桃花纷纷落,帷帽被轻轻掀起,晚晴站定后退了几步。 “姑娘,无事吧?”宋之序接着问道。 晚晴摇摇头,“无碍。”随后就拉着槿朱走了。 宋之序在原地也不知道要不要跟上去再道个歉,但看着晚晴举步如飞,也不知道自己追上去是不是不妥,思来想去只能作罢。 槿朱跟着晚晴走到正殿,买了两把香,俩人显然已经把刚刚的插曲抛之脑后了。 晚晴将香持手中,对东南西北各个方位拜三拜心里念着请神的词,然后把香稳稳的插进香炉之中。 接着磕了三个头,“信女无所求,惟愿一生顺遂。” 直到出了殿,槿朱开口道:“娘子求了什么?奴婢记得这平山寺求姻缘和求子嗣最灵了。娘子可是求了子嗣?” 邀请摇摇头。 “那娘子求了什么?”槿朱还是很好奇。 “我求世子爷无病无灾。”说着晚晴就把买来的第二把香插进了殿前的大香炉里。 槿朱转了转手中的帕子,想了想开口道:“娘子还是为自己考虑考虑才好。” 晚晴点点头,“你说的对。” “那我们再买一把香吧,娘子给自己求个愿。”槿朱说着就要往卖香的小贩那里走。 没想到却被一个面庞干净,模样甚小的小沙弥拦住了,“小僧昨夜观星象,今日见姑娘,甚是有缘,十两银子,姑娘可要算上一卦。” 这是明显的骗人话,槿朱听完就要赶人,却被晚晴制止了,递上银两,“小圣僧要怎么算?”晚晴直觉这人不一般。 也不知道那小沙弥从哪变出来一个竹筒,里面空无一物,出声询问:“姑娘要算什么?前程,姻缘,还是子女。” 槿朱看他这荒唐模样,更确定他是骗人了,可是自己娘子怎么劝也不听,还回应了小骗子,“不问前程,不问姻缘,只问我心中所念。” 小沙弥笑了,“姑娘当真是有缘,小僧便帮你将你所顾虑之事全数算尽。”他从地上随便捡了四五个石子扔进竹筒,递给晚晴,“姑娘,摇吧。” 晚晴接过竹筒,轻摇半晌,复还给小沙弥。 只见他将石子全部扔回地上,摇头晃脑的就走了。 槿朱气极,追上去要打小沙弥,“好你个骗子,我们娘子心善,你骗人骗钱也就算了,你不是算卦吗?结果呢?结果呢?” 晚晴站在原地呆愣了许久,就在刚刚小沙弥扔石子的同时,她灵台清明,似听到些疯言疯语:“人好多得报,重游旧日台。插柳柳成荫,种花花不开。兜兜转转里,干干净净白。凤声九天响,没个由来,没个由来。” 晚晴怔怔,槿朱也没追上小沙弥,气的她跺了两下脚,又对着地上的石子踢了两下,“娘子,怎么有这么坏的人啊,你瞧他,骗完人还跑了,还跑了!气死我了。” 晚晴这才回神,看着气鼓鼓的槿朱安抚了两下。 槿朱叹气,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娘子,您就是太单纯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可别再给银子了,这坏人太惹人厌了。” 晚晴同她讲自己没被骗,她也不信,只能作罢。 “老道昨夜夜观天象,觉得姑娘龙姿凤章,定是不凡之人,八十文钱,姑娘可要算命?”又一个人拦住她们,道骨仙风,颇有几分神仙模样。 要是之前槿朱可能还会给点好颜色,现在,“一边去儿!骗人的伥鬼,拿着你的破旗子给阎王老子算命去吧。”槿朱一把推开,根本不给一点好脸。 老道也不生气,追着槿朱和晚晴接着道:“诶,小姑娘这话说的,老道不准不要钱,生辰八字给我,定帮你把前世今生切问清楚。” “起开,起开,不用算了,我上辈子是你的老祖宗。” “姑娘别走别走。”老道哪里能放过这机会,他刚刚可是看见这娘子给了那小和尚一个银裸子,少说也有十两,这可是条大鱼,他可不愿意放过。 槿朱做了一个超凶的冷脸,想要呵退这讨人厌的老道。 可是这老道并未被呵退,反而动手动脚起开,想要拉住槿朱。 同寺庙主持商量好住处来看看佛像的宋之序,出了殿门就看见了这一幕。 他本就对撞了晚晴一事有愧,这会儿毫不犹豫的上去拦住了老道,“老道士,拦着两位姑娘家不让人走什么意思。” 槿朱松了口气,拉着晚晴,低声说:“娘子,我们快走吧。” 晚晴回了个眼神示谢,跟着槿朱快步走开。 第35章 下山 上山不易下山快,此时日头正盛。 山脚下僧人支起了一个粥棚,站着熬煮清水,里面漂着些许菜叶和麸皮,勺子舀下去能翻起丝丝米粒。 远远看去排了长长的队伍,好似全城的乞儿都来了。 晚晴停住了下山的脚步,看向槿朱,出声询问:“怎么来的时候没见到?”俩人因刚刚算命一事还有些心有余悸,看着山脚下的人,这会儿也怕被乞丐缠上。 寺里有安排的僧人在沿路候着,看见晚晴带着帷帽停在半路,只有一主一仆,立刻迎了上去,护送着晚晴,“施主有所不知,我们寺里每月十五都会施粥,今日恰是施粥日,施主莫怪。” 晚晴点点头,依旧有些不解,“那为何不在后山施粥?”前山这里来往都是达官贵人,冲撞了什么人可怎么办? “施主所言甚是,今日不巧了,后山住了些礼佛的,怕惊扰到他们,就引到前山了,原想着这会儿日头正盛,不宜下山,没想到还能碰见施主,也是多有得罪了。”僧人一边解释着,一边表示歉意。 是了,平山寺提供斋饭还有休息之所,贵妇们自然要到晚些日影西斜的时候走,这会儿确实没多少人。 晚晴表示理解,跟着他一起下山。 晚晴留心了那队伍,他们有的手里拿着破碗,有的手里只一破瓦,还有的更寒碜些,捧着带槽口的石块。 原是提着警惕,可却在一群人当中看到一个颇为特殊的,她身上的衣服虽然破烂,但依稀可以看出是织缎严密的蜀锦,她捧着一个破碗,脸上涂满了脏泥,可怀里的孩子却被保护的很好,穿着也没有很脏。 瞧着不像是乞丐,倒像是落难的。 落难的,还能带着俩孩子?晚晴心里留了意,自然也多关注些。 因她护的极好,晚晴也没看出来她怀里护着的两个孩子是男是女,晚晴跟着僧人走,听着他讲寺里的主持多么多么好,讲十六日的斋戒饭多么多么好吃。 终于排到她了。 她将碗递给僧人,僧人看了看她怀里圈着的孩子,又多添了一个黍麦做的馍馍。她连声道谢,拉着孩子往一旁去了,可却被一个模样精明,头发潦草的小乞儿拦住了,身后还有一个颇为凶狠的,脸上带着刀疤的乞儿。 只见她将盛满了汤的碗交给怀中的孩子,让他们拿着东西去一旁,晚晴这才看清,应是一男一女,女孩或许大一些。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她一个鞭腿过去放倒精明的小乞儿,然后三下五除二的解决另一个刀疤脸,快到晚晴根本没看清她的动作,只看到她最后凶狠的眼神。 其他有人伺机想趁她不注意欺负小孩,抢孩子手里的东西,晚晴刚想要提醒,却见那俩小孩跑的飞快,根本不给人留下反应的空隙。 而她见状立时反应过来,飞踢过去,几个乞儿直接倒地,抽气声,惨叫声此起彼伏。 晚晴有些微讶,这般身手怎能沦落到这般地步?沿街乞讨?瞧她身上的穿着也不像是穷人啊。 旁的乞儿见她凶狠的眼神也不敢上前了,他们最是懂审时度势,为了一个黍麦馍馍犯不着把命赔上。 晚晴见她领着孩子小心谨慎的离开,也就收回了视线,只是心里感念:世间之大无奇不有。 晚晴跟着槿朱也到了马车上,掀开马车进去,感谢完僧人的护送之后,吩咐车夫赶紧走,以后出门得再带个有些本领的护院了,不然哪哪都不安全。 马车被车夫驾的快,也没什么差错,不一会儿就到闹巷了,这里人少,冷冷清清的,晚晴也松口气。 沿着熟悉的路走,可却没看见熟悉的人,原本住着陈三娘的三进小院这会儿竟中门大开,瞧着是没人的样子。 因她在门口驻留了一下,立时有人迎上来,“姑娘可是来看房的?”那人左看右看没有看到牙人,又有些奇怪,“姑娘,这是独自一人来的?” 晚晴摇头,“不是看房的。”说完就走了。 回到马车上,晚晴一直在想:陈三娘走了,她去哪了? 侯府里没见侯爷添新人啊,也没有风头说侯爷要添新人啊。难不成换地方了?还是死了? 晚晴怀着这样的心情回了府,因走路时一直在想这件事,一时恍惚,好像产生了什么错觉。 “哪来的?撞到我们娘子也不道歉?”桃红掐着腰,指着一旁的洒扫仆人呵斥。 晚晴停住脚步,又细看了看,没错了,不是幻觉,是陈三娘那张脸,风情万种,一缕发丝斜留,搭得媚眼如丝,还有她身边的贴身丫鬟——桃红。 那仆人显然不敢乱说,只一个劲的道歉,陈三娘竟也不恼,扭着腰走了,倒是桃红有些不饶人,狠狠瞪了仆人一眼,嘴里还嚷嚷着:“娘子,这下人忒不规矩,就该让她被掌上几嘴。” 桃红这架势,显然不是侯府里养出来的正经下人,晚晴又想到自己最早在闹巷那里遇到的看门小厮,这丫鬟应当是陈三娘自己带来的。 见到没能见到的人,晚晴心下松了一口气。 看着陈三娘扭着腰越走越远,直到消失,晚晴喊住刚刚的洒水仆人,“原是怎么了?” “回晚姨娘的话,奴婢手笨,这又是一处拐角,从墙后转过来的时候,一时不察撞了那位主子。”洒扫的尽心回答。 晚晴点点头,安抚她,“没事,你且去忙你的吧。” 这下人都还不知道陈三娘是个什么主子呢,她就在府里这么耀武扬威了?想想二奶奶,又想想大夫人,只怕有她的苦头吃。 “娘子,什么情况?”槿朱一边跟着晚晴,一边压低声音问。 “先回院里,指不定黛青知道。”什么情况,当然是侯爷趁着所有人不知道,把人偷偷领进府里了呗。 问问黛青,黛青有时会到老太太那里,问问她就知道看看侯爷到底做的有多隐秘了。 不过,陈三娘这行事嚣张的模样,不出今日,只怕侯爷的一番苦心就全都泡汤了。 第36章 风波 梨香院。 “府里新进的陈姨娘你可知道点什么?”晚晴问黛青。 黛青沏了茶过来,放到桌上,“娘子说的这个好像没什么印象,不过老太太房里新来了个人,很得老太太的眼。” “什么人,说来听听。”晚晴不疾不徐的喝了口茶,侯爷的动作可真是隐秘哦,连老太太那儿都没什么人知道。 “二奶奶前些日子不是打发了些下人吗?老太太院里原是有十六个二等丫鬟的,打发走了一个,二奶奶又送进来一个,模样身段好极了,本来也是记不到心上的,可谁知这小丫鬟的样子竟有些…”说到这里黛青顿了顿,看着晚晴,好似有几分难言之隐。 “有些什么?” “这都是旁人说的,奴婢没这个心思。” “你只管说。” “样子同娘子还有些相像,老太太一瞧,就喜欢极了。” “同我相像?叫什么名字?”晚晴脑海中闪过一个人,但不确定。 “原名叫允儿,老太太喜欢也没给她改名字。听说是农户之女,冬日里家中遭了雪患,父亲压断了腿,本是做些绣活照顾父亲,冬日里还好好的,谁知道开春反而病恶了,人就没留住,家里大伯占了田产,将她发卖,辗转到侯府。” “她那大伯倒是狠心。”晚晴淡淡的开口,心下了然。 “可不是吗,也是个可怜人。”槿朱听完应和着。 “娘子,要我说,您才是更该往老太太跟前去的,您去了哪里还有这些人的事。” 晚晴淡淡的看看她,“老太太那里不缺人照顾,也不缺人孝敬,能讨老太太喜欢,那是她的本事,不然就是和老太太的亲孙女长得一样都没用。” 玉寿堂那里隔三差五的就是这位爷那位爷的,她躲还来不及,上赶着去?再说,这些都是下人们猜测的,谁知道具体实情是什么呢?万一是老太太想表达对孙媳妇安排的满意呢? 晚晴思索一番,开口:“以后这些话少说,也别让别人嚼了舌头。” 不过想想今儿遇见的陈三娘俩人,晚晴又让槿朱同金宝交代些事情,说完就去洗漱了,收拾妥当上床歇着,今儿累了一天了。 这厢还算风平浪静,那厢柳风居却哭声不止。 陈三娘是昨夜悄悄进的府,侯爷给她安排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拨了两个心腹看着她,谁知道这两个心腹办事不利,被大夫人拿了去。 李龄拷问一番,得知侯爷竟然在府里藏奸,二话不说就要让他们把陈三娘带来。 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不敢违背大夫人,也不敢为难陈三娘,只能是好声好气的请着陈三娘,对她道:“大夫人想见见娘子,想请娘子过去。” 于是就有了晚晴回来路上遇见的那一幕。 金宝过去的时候,果然不出晚晴所料。 侯爷的两个心腹下人正在打牌呢,陈三娘被大夫人请去,他们好不容易得了闲当然要赌两把,手痒得不行。 金宝热热闹闹的凑过去,跟着下了一注,他拿着钱,旁的人就是不脸熟也没拒绝。 “我刚来的路上,撞上个小厮,瞧着鬼鬼祟祟的往柳风居方向去了,手里拿着不知道给谁吃的什么东西,真是晦气,赶巧你们这有场子,下个注哥哥们就当可怜我,让我破破财去去晦气。” 柳风居?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要下就下,别那么墨迹。”有个黑胡子的大嗓门不耐烦的看着金宝。 “哥哥说的是,可别出什么事我瞧见了再赖我身上,我下半贯,哥哥们随意。”金宝嘟囔着,丢进牌桌半贯铜钱。 “不过是偷食罢了,还能下毒不成,能出什么事,你就是胆小。”有人在状况之外,大嗓门震得两个心腹心慌。 “哥哥说的是,就是偷食,偷食。”金宝跟着应和。 俩心腹心想这陈三娘要是真的出事了,侯爷不得打死他俩,一时间玩牌都有些不尽心了。 “要打就打,愣什么神儿。”大嗓门的不乐意了。 俩心腹也没了心思,一人摔了牌,“哪来的人,晦气死了,不打了。” 另一人将这把的注往牌桌里一推,“不打了,不打了,想起来还有事呢。” 心腹俩人对视一眼表示想走,这大夫人要真是把陈三娘折腾出来什么差错,保不齐侯爷会怪罪在他们头上。 大嗓门长得颇有些威武,这会儿满脸的不高兴,一拍桌子,“什么意思?你们什么意思?” “哥哥们瞧着像是有急事的样子,他们不打,就不打了。”金宝哄着。 大嗓门的明显不愿意,金宝将自己那半贯铜钱往大嗓门方向推。 大嗓门看到钱,面色稍霁,“那就快滚,给我们其他人腾位置。” 心腹俩人相顾无言赶紧走了,忙着去前院找侯爷。 大夫人的手段别人不清楚,他们还是略知一二的,这大夫人说不准还真会下毒。 陈三娘和别的妾室不同,那是侯爷从府外特地接回来的,俩人越想越觉得自己糊涂,怎么就打起牌来了。 李龄折腾人的手段左右还是那些,罚跪,抄经,门外候着,虽然老套,但屡试不爽。 陈三娘在院外被人拦了半个时辰,待不下去想走了。柳风居的周妈妈开门请她进去。 “啊,你个贱奴,你干什么?”陈三娘尖叫着后撤,这周妈妈是想给她胳膊卸了吗? 第37章 乱斗 “哟,娘子,您这是干什么,我这一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您这般折腾啊。”周妈妈使了狠劲儿,冲着陈三娘哭嚎。 陈三娘只觉得胳膊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抬腿欲踢过去,没成想却被周妈妈一腿绊住,脚踩到陈三娘的绣鞋上,嘴里还叫嚷着:“这娘子怕不是疯了,这是要冲进去打人吗?你打坏了老奴没关系,你可别打了我们夫人啊。” 一旁的桃红哪能坐视不理,直接冲上来,抓周妈妈的脸,拽着她的头发往后退,“呸,哪里的老刁奴,眼珠子里瞧不见理也瞧不见主子的夯货,看我不拔光你的猪毛。” 周妈妈哪里见过这架势,以前都是她欺负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这么欺负她,嘴里急的“呀呀”直叫。 陈三娘也不甘示弱,看着她直接冲过去扇她的脸,“我让你抓我的胳膊,神气个什么,猪窝里爬出来的臭草,烂哄哄的还充起狗来了。” 大夫人李龄原是端坐在屋里准备看戏的,这会儿也傻眼了,哪来的泼辣玩意儿。 “哎哟,反天了。”李龄急得从椅子上坐起来,赶紧招呼其他婆子上去帮忙。 “哎哟,我的腰,我的腰。”一个婆子嚷嚷着。 “啊!!我要撕了你的脸。”陈三娘发髻被弄乱,开始发疯,这大夫人什么意思,是不打算好好说话了吗? “快快,你们也上啊!”李龄招呼旁边的人也上,侍书侍琴在一旁也不能违背主子的命令,犹豫了一下,冲上去观战。 俩人到底是没见过这场面,只能在一旁栽栽愣愣看着,不时指挥一下,以前大夫人整治这些小妾的时候,哪个不是鹌鹑,就是恨也不敢表现出来,这俩人,妥妥的泼妇。 陈三娘从一圈瘦马里爬出来那也不是省油的灯,她虽然脑子不好使,可她对自己狠,对别人更狠。当瘦马的时候,什么都不多,就挨打最多,陈三娘还知道打哪里最疼,下手格外狠。 饶是有两三个婆子,五六个小丫鬟,愣是半天才把她按住。 李龄看着那发丝凌乱,被人按着趴在地上的人,趾高气扬的走过去,啐了一口,“哪里的小娼妇,真是个厉害角色,怎么?我还请不动你了?” 陈三娘恶狠狠的盯着她,对着她的绣花鞋吐了一口,“原以为府里的大夫人只是个妒妇,没想到还是个毒妇。” “呀呀呀。”大夫人后撤好几步,看向周妈妈,“刚不是她打你的脸么?还不快打回去。” 陈三娘挣扎着,又被人按住。 “是,夫人。”周妈妈应着声蹲下身子,扬手就是一巴掌,“勾栏子模样。” 一连就是十几巴掌下去,陈三娘被打的满口的血,喷了周妈妈一脸,“一只摇着尾巴的蛤蟆也冲我犯贱,不咬人你恶心人,还打我你配不配。” “嘴硬是吗?”李龄在一旁看着,给了侍书一个眼神,“前日里周大送来夹花生的夹子给我拿过来,让我们这位陈娘子好好配上一配。” 第38章 夹竹 说是夹花生的夹子,拿来的却是和刑部拶刑的拶子没什么两样。 “给我夹,夹到她服软为止。”李龄这是新得的玩意儿,周妈妈儿子送来的,还没在人身上用过呢。 陈三娘尖叫着往后缩,想要挣脱开,嘴里大喊着,“你敢动私刑,我要报官,我要报官。” “你既然是这府里的妾,不过是主母调教,哪来的动用私刑。”拿着拶子的婆子开口道,让一旁的人按稳。 李龄看着陈三娘被套上拶子,不疾不徐的开口:“你只管先出了这道门,随便去报官,你看是你报官快,还是你死的快。”这大户人家的阴私那是能让别人知道的吗?他们家还要不要面子了,如果陈三娘要报官,别说大夫人要杀她,老太太也是容不得的。 “啊!!放开我,放开我。”凄厉的声音从柳风居传出来,飘散在春日的夜里,又没有一丝风声。 “堵住她的嘴。”李龄吩咐着,一旁的人赶忙团了一团巾子塞住她的嘴。 巾子都捅到陈三娘嗓子眼了,别说发声,她都快窒息了。 陈三娘被夹得眼泪顺着脸颊不住的往下淌,手指早看不出青葱的白色,已经是充血红肿,还有触目惊心的淤斑,整个人如同脱水了一般匍匐在地上。 侯爷谢振回来看见的就是这一幕,直接一脚踢过去,将李龄掀翻,“你这毒妇,我竟不知你还有这歹毒的时候。” 李龄今日也是被那场打闹冲昏头了,再加上这陈三娘出言不逊,她本来不打算上刑具的。 这会儿也狡辩不了,只能捧着心口哭泣,“她一进来便要打我,我一个主母让她这般欺负吗?我请她讲讲姊妹情意,她就冲我的奶娘大打出手,爷您倒是睁眼瞧瞧啊。”说着还把狼狈的周妈妈展示到侯爷面前。 陈三娘还没有失去意识,她虽被打,但样子着实美丽,眼角泪一流,也跟着哭,“侯爷,妾身…妾身哪敢啊,倒是夫人……您再不来就看不到妾身了。”哭着哭着就昏过去了。 李龄也跟着哭,还拉着丫鬟婆子挨个展示,“我这院里哪个人没被她打了,她倒学会恶人先告状了。” “你不必在这里巧舌如簧,我今日就要休了你这毒妇。”谢振不听这些,着急去扶倒在地上的人儿,瞪着李龄。 李龄看着侯爷俯身去扶那贱人,一时也跟着气上了,“好啊,你在外拈花惹草也算了,带进府里也罢了,这还跑到我面前打我的人,我还惩治不得了。你要休,只管休。” 侯爷吩咐小厮把陈三娘送走,对着李龄说道,“你不必在这里逞口舌之快,七出够休你八次,我现在就去拟休书。” 李龄也不甘示弱,这么多年,她和侯爷早没了感情,发狠似的站起身,冲着侯爷道:“你有了新人,就要逼死旧人,我现在就撞死在这里,给恩恩爱爱的你们腾位置好让这天下人都看看你是如何宠妾灭妻的!” “好好好。”谢振气的一时语塞,“你撞,你撞,你今儿就是撞死在这里,这休书我还是要写,你这种毒妇,死了也别想进我们谢家堂。” 这厢的吵闹一开始就被有眼力见儿的丫鬟通知了老太太,老太太赶过来的时候就看见这一幕。 李龄头发凌乱疯疯癫癫的要往柱子上撞,一旁丫鬟使着劲儿的拦着,这边的儿子也是气极的模样,那边周妈妈一脸血,地上一滩血,刚还抬走一个人。 老太太进屋第一句话就是。“都当我是死人了?” 侯爷原想骂人,看到来人,气势弱了一半,“娘,您怎么来了?哪个不长眼的惊动您了。” “我再不来,侯府就翻天了,都别过日子了。”老太太拄着拐杖一步一步的坐到主位上。 “老太太,侯爷他要休我啊,要休我啊。”李龄如同见了主心骨一般,哭着扑向老太太,跪在地上哭泣不止。她和老太太虽然在掌家权上有些嫌隙,但老太太在大事可不糊涂。 老太太拿着拐杖指着谢振,“你是老了糊涂,还是被外面的花花世界迷了眼,之前有个蠢办法,现在还打起休妻的主意了,你让贺哥儿和庆哥儿怎么办?还有环儿姐?”老太太因为之前谢振提议在二奶奶大婚上娶姨娘这事就对陈三娘印象不好,虽然那件事没有成,但是这人在老太太这儿就不是个好的。 听到儿子女儿谢振也冷静了一两分,但看着李龄的面孔着实可气,生气道:“娘,你倒是会给她说好听话。可她呢?都在家里用起私刑了,三娘怎么也是我的枕边人,她就这样随意,瞧瞧这满地的血,她这样的毒妇我们谢家要不起。” “你也是,你年纪大了伺候不好侯爷,你得让下边的人多照顾照顾,就是不喜欢这个,你倒是给侯爷找一两个啊。”老太太说完大夫人又开始劝侯爷,“一日夫妻百日恩,你们都走到这年纪了,闹休妻不是给别人看笑话吗?她也确实不对,你是爷呢,你说说怎么罚她。” “我要休了她,就要休她。”谢振嘴上执拗,心里隐隐有了几分松动。 “好了好了,你那妾室也有不对,哪有到主母院里打人的,该是好好学学规矩。你夫人一时气头上了也能理解。要我看,就到庄子静心一两个月,你们夫妻俩都好好冷静冷静。”老太太语气不容置喙。 去庄子上对李龄来说其实已经是很严厉的惩罚,她张张嘴想说什么,但是又怕真惹了谢振不高兴,再提休她的事,只能低着头一副乖顺媳妇儿模样。 “现在就滚去庄子,我一刻钟都不想再看到这毒妇。” “行了行了,你那妾室不还没醒,你且快去看看吧。”老太太在这里劝和着,哪能立马起身,半夜三更的再有什么意外。 “迟早休了你这毒妇。”谢振气的甩了袖子离开了。 只剩老太太和李龄。 “你做我们谢家妇已有二十载,老身是管不住了,你且自己去庄子上好好静静吧。”老太太也不喜欢大夫人,可她疼自己的孙儿。 空余李龄恍恍惚惚的在地上愣神。 第39章 惊魂 翌日,晚晴梳洗完听着府里的新消息。 槿朱像个耳报神,得了消息赶紧回屋说道:“娘子,您是不知道,昨儿柳风居好大一出戏。” 晚晴不用想,猜都猜得出来,“大夫人折磨新来的姨娘?” 槿朱瞧晚晴这镇定模样,急得不行,“哎呀,何止啊,昨儿老太太都去了。” “老太太都去了?闹这么大?”她可没请老太太啊,晚晴也来了兴致,“你快细说说。” “听说是大夫人将人堵在门外,那陈娘子是个厉害的,气不过直接撕了周保家的脸。”槿朱手舞足蹈,好似就在现场一般。 “这…这么猛吗?”一旁的黛青也惊了。 “还有呢,还有呢。”槿朱接着道,“大夫人哪能受这气,将人拉进屋里打了个半死,侯爷跟前的李瑞着急忙慌把侯爷带来,再晚会儿人就没了。” 黛青张张嘴想说大夫人怎么这么狠,后来想了想又把话咽下去了,只是好奇着问,“再后来呢?” 槿朱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接着道:“再后来就是侯爷要休妻,惊的老太太来了,好一番劝才止住呢。” “夫人现在呢?”晚晴出声问。 “说是禁足,具体的奴婢也不知道了。”槿朱能知道昨夜夜里的发生的事,全凭大夫人房里有个同乡的小姐妹,再多的东西也不是她们这些下人该知道的了。 禁足?晚晴心里思忖一番,按照老太太的心思,这会儿夫人只怕已经不在府里了,或是去庙里反省,或是去庄子里冷静,于是道:“你让金宝去瞧瞧夫人的马车去哪了,看还在前门院里不在。” 槿朱麻利的去了。 槿朱走后,晚晴轻轻招手,同黛青低声吩咐:“你去听听府里的下人们都怎么知道这件事的,把事情原貌这样……告诉她们。” 黛青点点头,晚晴接着道:“陈三娘那紫檀坊偏着呢,消息也不灵通,恐怕苦主还不知道呢。” 黛青心下了然,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在路上听到有人私下说闲话,就上去训斥一番。 “一个两个,活都做完了,在这嚼什么舌头。” 她虽是二等丫鬟,可平日里都是和老太太院里的迎春,颂秋打交道,再加上是姨娘的贴身丫鬟,府里小丫鬟哪敢跟她呛声,低着头不敢说话。 “府里的主子都是顶顶好的人,再不懂规矩,别怪我同你们翻脸,把你们拿到管事的那里去。” 黛青只当不知道她们谈论的啥,不管是说今儿晚上吃啥的,还是说昨夜里的惨叫的,她都一律这么批评。 说完,又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讨论的人被训斥面上不敢言,心里自然不服,“谁有命说主子闲话,我不过说个下工去哪吃饭,她倒是神气的不行。”有小丫鬟嘟嘟囔囔。 “哎呀,她是跟了个好主子,哪懂我们的苦,昨夜大夫人都要把人给杀了,惨叫声都听到了吧?”早安排好的人不知道从哪冒出来,凑近去说道。 “你说那个,好像是有什么惨叫。”一下子引起了众人的应和,还有好奇的,“你这话从哪听来的?” “你们是不知道,昨儿夜里还有这么一出呢……你们是没见,那陈姨娘的手啊,没一块好地方,脸上也是,血流了一地,我今儿早上打扫的时候,都吓坏了。” “真的吗?” “可不是吗?” 谣言一传十,十传百。 “听说大夫人昨天杀人了。” “哎呀,不对不对,是杀了俩人。” “真的假的?我怎么记得是大夫人先杀了桃红那丫鬟,再打了陈姨娘,只杀一个人。” “反正,大夫人这心也忒毒了。” “还有大夫人以前…这可不是第一次了。只是刚好被侯爷撞到了。” “哎哟…你说…” 府里多的是新进府的丫鬟婆子,嘴里没个把门的,再加上此前大夫人所作所为,不免让人联想翩翩。 自此,大夫人的威严不复从前,名声也彻底臭了。 下午晚晴在怡红小山看书的时候,槿朱回了话,“夫人的马车不在前院,听门房的说,天没亮那会儿就走了。” “走的时候带什么东西了吗?”晚晴翻着书页,淡淡的问。 这书房里没人,只她一人,乐得清闲。 槿朱如实回答道:“这奴婢倒不知,不过金宝说,马车是朝着乡下庄子去的。” 晚晴点点头,吩咐她回院里备膳,自己再多看会儿书。 一连三日,府里面上都没什么波澜,直到一日下午。 镜明湖浮出来一具女尸,惊了回韶光院的二爷。 回去就烧起来了。 王歆媛围在床前,着急的不行,“怎么搞的?好好的,怎么就多了这不干净的玩意儿。”然后又转头问身边的流烟,“瞧着衣服是下人,辨认了吗?” 流烟回道:“都辨认了,不是府里的人。” 王歆媛皱着眉头,“府里来来往往这么多人,没登记在册的丫鬟也是有的,你且去各院好好请问请问,别是府外谁家的小丫鬟死在我们这府里,才是麻烦。” 近晚膳的时候,老太太来韶光院了。 “老太太,您来了。”王歆媛先是行礼,而后道:“府医刚说二爷是惊魂脉虚,已经服了药了。” 看着床上面色惨白的谢庆,心里恨李龄那个不着调的毒妇,走了也不安生,又瞧见这王歆媛连人都认不出的样子也是来气。 “你要是早能把人找出来,二爷也不至于昏昏沉沉到现在。”老太太看着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府里大大小小交给你,你就得上心仔细,我年轻的时候,遇到的事比你遇到的多了。”这要是她年轻的时候,府里的流言不会这么猖獗,桃红这具尸体也不会浮出水面,死的那天就被扔出去埋了,更不会惊了主子, 王歆媛低着头听着骂。 老太太看了谢庆没什么大碍,又嘱咐了几句好好照顾二爷之类的话。 回去的路上,看看身边跟着的允儿,不禁开口问,“你说说这是罪啊,还是孽啊。” 允儿扶着老太太,低眉顺目的开口,“您就别想这么多了,人总是得长大的,您也不能一直搀着他们走啊,您说是不是。” 老太太拍拍她的手,“我也是老了,掺和不进去了。” “哪有,您还能瞧着他们把侯府撑起来呢。”允儿柔声宽慰着。 “走一步看一步吧。”老太太叹息着跟着允儿一步一步回了玉寿堂。 韶光院这边,王歆媛头一次吃瘪,看看二爷,又想起那泡发了认不出面目的尸体,脑子是突突的疼。 第40章 桃红 流烟对名册一直对到后半夜,丫鬟婆子都好喊起来,主子院里的不好查,只能从姨娘开始。 晚晴就是这么被折腾起来的,听说要查丫鬟,又联想到今儿下午谢二发烧的事,给流烟提了个醒,“我们这院里都是正经主子,丫鬟也是府里的,你不如先去查查府外来的,再来我们这里也不迟。” 流烟只觉得这姨娘事多,还不配合,语气也重了几分,“娘子且赶紧将你们院的人集在这儿,查完也好赶紧去休息了,奴婢这儿也好当差。” “槿朱,人都齐了么?”反正已经起来了,晚晴也不多纠缠,索性她一会儿就睡了,这人还要接着忙活。 “回娘子,都齐了。”槿朱应声。 “查完记得别把东西留着了,省的再折腾一遍。”晚晴说完就回屋了,她又不是丫鬟,别人爱怎么忙活怎么忙活。 一刻钟之后人走了,晚晴叫了槿朱,“这事办的,下人们都有诸多不满吧?” 槿朱回道:“可不是嘛,守夜的倒也还好,就是苦了那刚下工的,这折腾的也睡不好了,一会儿还要上工。” 晚晴想了想道:“同下人们说,咱们自己院的活先放放,除了守夜的先回去睡吧,明儿再做工。”这院里的主子就她一个,当然是听她的。 烧茶炉子的,夜里点香的,抬水的,都被槿朱赶去睡了。 翌日,他们院的下人还好,别的院的没有不骂骂咧咧的,二奶奶的行事在府里下人这里诟病许多。 这就不是晚晴该操心的了。 王歆媛被老太太喊去,好是批评了一番回到韶光院一肚子气,“你是怎么办事的?府里大大小小,没一个说你好的。” “还有,你昨儿怎么查的,不先从外三路开始,倒先查起正经主子来了。”还好没惊动镜明湖后边的姑娘小姐们,不然今天指定被数落得更狠。 流烟跪下去请罪:“奴婢一时想糊涂了,求奶奶责罚。” “这不是我责罚你不责罚你的,现在整个府都在看我的笑话。一晚上!整整一晚上了,一个人你查不出来!这就是交给你办的好事。”王歆媛觉得自己昨晚上也是没跟着去,没想到流烟平日里在自己这里还挺支事,出去办事这么不靠谱。 还是得自己亲自来:“都还有哪些院没查,回去省亲的丫鬟有几个,不在府里的有几个?还有,从府外带了丫鬟还没登记的有几个?” 这事真不怪王歆媛,她一个刚过十七岁的儿媳妇,哪能操心到自己公公偷偷纳的人,就是知道自己婆婆前两天干了这惹公公不开心的事,知道自己婆婆善妒心狠,也不能刚拿了两天掌家权,就立马查出自己婆婆偷偷沉塘别人的事。大夫人怎么在府里也几十年了,做事自然隐秘。 “只剩几位姐儿,老太太夫人还有爷们的院子没查了,外出省亲的奴婢都去派人瞧了,只有两个路稍远些,问了她们同班的丫鬟,一个年龄大些,一个身材胖点,都不是。” 流烟接着道:“不在府里的多了,有在外留院的,吩咐了下去这些今儿都回来,只有一部分奇怪,有八个突然派去乡下庄子的,奴婢也问不出来原因,只说是大夫人要的。” “府外来的小厮多,丫鬟倒是不多,奴婢去查了,只有紫檀芳的陈三娘是新进院的,带了两个小丫鬟,一个桃红一个柳绿。” 王歆媛听到这里立马问道:“去查了吗?” 流烟心下一突,好像一下子明朗了起来,赶紧道:“紫檀坊偏些,昨儿打算晚些过去,还没摸排到呢,天就亮了。” “去看看。”王歆媛起身,对着流烟接着道:“以后长点心,侯府不比应国公府,我们没有在府里横行的道理。” 然后唤来流溪,“你去悄悄查下那八个去了庄子的人,看看大夫人在不在庄子里。然后还有昨儿我跟你讲的那几个家生子,都去查查他们家里人如今都在什么位置,整理成册,晚我回来要看。” 王歆媛真是吃了好大一个亏,以后不会了,她应国公府的嫡亲的姑奶奶,还拿不完一个侯府了。 从紫檀坊回来,王歆媛不发一语,默了半晌,对流烟道:“自去领罚吧,领完罚各院该送什么就不用我说了吧。” “奴婢谢奶奶。”流烟她的疏忽太大了,想起昨儿梨香院的姨娘的话,心下惴惴,真是好大一个答案白给她,她不要。 蠢! 她心里骂自己。 桃红的尸体摆了一天,真相大白。因她吓到了二爷,尸体没留直接烧了,又让人将灰掺到木头里做了个门槛,给送到勾栏院子里踩去了。 因此事是紫檀坊而起,所以二奶奶不可能对陈三娘有好待遇,于是本就病着的人病得更重了。 陈三娘日子本就不算好过,手指留了病,人烧得昏昏沉沉,贴身的小丫鬟桃红还被沉塘了,身边就剩个柳绿照顾。 至于侯爷,大夫人李龄不在府中。他无人约束更是肆意妄为,今儿宠宠这房,明儿去去那厢,后儿拉来几个入府,哪还记得陈三娘。 二奶奶如今又看她不惯,老太太又不喜她,还能活着,真得是感恩她命大了。 陈三娘躺在床上,人虽然烧着,可她只要是醒着就是清醒的,二奶奶来院里她知道,桃红死了她也知道,如今没人管她她更知道。 前几日心里没有一秒不在恨,只恨不得立马爬起来,把大夫人活剥生啖了。 后来几日,又知道二奶奶不喜欢她,断了她的伙食,心里更怨更恨,人也越来越没有力气,只想爬起来把这侯府烧个稀巴烂,谁都别活! 晚晴就是在陈三娘断食第三天的时候来的,床上人本就丰腴的身体此时更显风韵,一张小脸煞白诉说着病体。 陈三娘看到来人,眼睛微眯,哑着嗓子询问:“你是谁?” 晚晴也不着急回答,反而端了盏水,身后槿朱还抱着食盒,“渴了吧,喝点水。” “是你?”陈三娘认出了她的声音,想伸手接,可手肿得不成样子,只能就着晚晴的手一点点喝,喝完水躺在床上,泪缓缓流出来,哑着嗓子喃喃道:“你又救我一次。” 第41章 活着 “大夫人下到庄子里去了,丫鬟婆子带走一堆,日子过得定是不错的。”晚晴说着将食盒打开,将里面的清粥取出来拿勺子舀出来递到她嘴边,“二奶奶她只当你是死人,侯爷那里现在是想不起你,可以后不一定啊,人总要活着的,你说是吗?” 陈三娘当时脸没肿,回来肿了,现在还留着点点红痕,原本俏丽的脸早看不出,她又看了看自己的手,心如死灰一般,“我拿什么活着。”她最引以为傲的一身好模样都被毁了。 晚晴放下勺子,将碗放到一旁,看着她,“你只说想不想活着,想不想复仇。” 陈三娘先是想要反驳,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后沉思了一会儿,眼神狠厉,“我只恨不得比谁命都长,只想让她们都死个干净。”复又想到自己的命运,“可我这般,我拿什么同她们斗。” 晚晴仿佛从她眼里看到了一些模糊的影子,道:“你只要想就行,旁的我拉你一把。” 说着将自己上次被打留下的金疮药拿出来,谢贺拿来了三瓶,她只用了一瓶,还剩两瓶,现在拿出来一瓶递给陈三娘,“这药能帮你把脸上手上的疤消干净。” 陈三娘想接住,又不知道怎么接,晚晴给她塞进她的怀里。 直到晚晴离开,她才收回视线,将柳绿唤来,“我那包裹里第三件紫色罗烟裙里有个小荷包,那里装着有三十两碎银子,你去府医那里看看,该吃什么药好,抓些过来。剩下的银子给伙房送去点,说我还好着呢。”府里的主子是不给饭吃,可下边的人怎么做那是下边的人的事,拿了银子没人会不办事的。 陈三娘不缺钱,她当瘦马那会儿穷怕了,到了侯府倒是忘了以前的本事了,多亏了旁人劝慰,不然自己真死在这破院子里,也不见得有人伤心。 桃红死了,至少柳绿还跟着她不是吗? 柳绿喜极而泣,抱着陈三娘哭了好一会儿,“娘子,您愿意好起来就行,您前些日子真的把奴婢吓坏了,只恐哪天睁开眼就剩奴婢一个人了。” 陈三娘用手腕轻轻拂过她的发丝,“傻丫头,快去抓药吧,娘子哪能丢下你不管。”桃红柳绿那是她以前从龟公手底下救下来的,打小跟着她,她当眼珠子一样护着,桃红被人按着沉塘是趁她病弱,以后不会了。 且等着吧,不该放过的,她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娘子,您说您多此一举干嘛?”槿朱在回去之后问晚晴,这陈三娘惹了几位主子都不高兴,她家娘子淌这浑水干嘛。 “你说大夫人待我如何?”晚晴不答反问。 槿朱摇摇头,“不好。” “那你说二奶奶同我关系如何?” “也不好?”槿朱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晚晴语气郑重:“是死敌。”她身边的人一定要知道这个的。 “啊?”槿朱先是惊讶,沉思一会儿道:“二奶奶是个坏的。” “你要知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晚晴解释着,而后道:“更何况,我和她同病相怜。我去看她,旁人只会以为我触景伤悲发了善心,我不去看她,倒显得有几分冷眼旁观的冷情了。” 槿朱点点头,“奴婢明白了,雪中送炭情意难。” 晚晴夸赞:“我们槿朱就是聪明。”而后又看看一旁站着的黛青,“你也明白?” 黛青多得是稳重,“奴婢明白。” 第42章 怀孕 陈三娘那边听说是渐渐好起来。 晚晴这边也是平淡,每日看看书,写写字。 一连十几日,都是早起看书,到晚休息。 直到,“恭喜娘子,贺喜娘子,这是喜脉啊,将近两个月了。”晚晴自打被打之后,每月都会按时请个平安脉,如今听到这话先是愣神,后又想到那个新婚之夜。 世子爷不知道承诺了二爷什么,基本不踏足后院,只有那一次来了。 晚晴招呼黛青,看不出什么喜悦,“看赏吧。”她记得她吃了药了,怎么这孩子命就这么大。 槿朱凑过来问:“娘子,这消息现在要同世子爷说吗?” 晚晴只觉得命苦,这孩子她不能留,语气淡淡的:“去说吧,瞒不了多久的。” 想了想觉得这孩子既然已经有了,倒不如再多利用两分,又道:“准备好打点的。” 晚晴放下这事,转而问道:“对了,庄子那边的人送过去了吗?” 槿朱回道:“娘子放心,都安排妥当了,庄子那边主子脾气不好,丫鬟换的也勤,我们的人送去了不少。” 晚晴想起之前的王双喜,想到金宝同自己递的消息,嘱咐着:“行,你且盯仔细,平日里也不用故意往前凑,多记些来往人士,还有注意周大。” 至于怀孕的消息,不用晚晴去提,给她把脉的府医还有开药方的小厮有的是想去凑个眼热的,早颠颠地跑去谢贺那里贺喜去了。 “你再说一遍,爷没听清。”谢贺这几日官署不算很忙,因而在风竹小山看书,一时收到人来报,听到快两个月没听到的人名有些恍惚。 “爷,梨香院的晚姨娘有喜了,已经两个月了。”来报喜的小厮又重复了一遍。 谢贺先是问:“二爷知道吗?”后又觉得不妥,“李全看赏。” 小厮拿了赏欢欢喜喜的走了,谢贺一个人坐在书房椅子怔着神色拧着眉,不知道在想什么。 李全犹豫了一番,还是提醒道:“爷,老太太那里,您得去问安吧。”大夫人不在府里,这有了孩子的事,总得让老太太知道。 思索良久,谢贺还是起身去了玉寿堂。 老太太坐在堂上,看不出知道也看不出不知道,一如既往欢欢喜喜的看着来人,“哎哟,我的乖孙儿。前院不忙了?今儿怎么舍得来看我这老婆子了?” “瞧祖母您说的,孙儿明明日日都来。”每日请安他从未差过一次,只是没像今日这般来过。谢贺上去到坐到老太太一旁,帮忙接过茶,目光触及允儿,想起了晚晴,又想起孩子。 老太太接过茶喝了一口笑着开口,“呵呵,是我想你了,总觉得瞧不见你。”样子俨然是极开心的。 谢贺直言道:“孙儿有一事要同祖母讲。” “什么事啊?”老太太笑呵呵的,至于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孙儿许是要当父亲了。”谢贺说着又补充一下,“晚姨娘怀孕了。” 老太太笑意更盛,“是好事啊,我也能抱重孙儿了,府里都打点了吗?该是好好打点一下的,阖府也该冲冲喜气。” 看着老太太这欢欢喜喜的样子,谢贺不忍打断,但心里觉得晚晴的孩子来的不是时候。 谢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可是祖母晚晴若生下来就是侯府的重长孙了。”她的身份在那里。 老太太想抱重孙,打断了谢贺的话:“从谁肚子里出来不重要,我也老了,指不定还能活几年呢,这重孙得要。” 老太太看出他的犹豫出声问:“可是担忧你的婚事?”正门主奶奶还没过门,就有妾有子好像是有些不太好听。 “这倒没有。”谢贺他今年在朝堂上大热,不愁找不到品行良好的亲家。他是二皇子派的中心人物,不少想攀附二皇子的人都想嫁女过来。 他根本不担心自己的婚事,他的婚事也不能急于一时。他主要是担心二爷,担心二爷那倔脾气,只怕是又要闹一场。 第43章 大醉 谢庆不知从哪得了晚晴怀孕的消息,饮酒至夜半才回府。 跌跌撞撞的碰了人。 允儿(许艺饶)心道倒霉,她本想去前院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没曾想遇见个醉鬼。 仔细瞧了瞧,还是个主子爷,旁边也没跟着个小厮,左右让她碰上这事,也不能把人给扔了,只能好脾气的把人扶稳,“二爷,您喝多了。” “爷没醉,都滚。”边说边往一旁走,还摆着手,“滚啊。” 谁想伺候你,允儿在心里腹诽。 可也不想多生事端,只问:“二爷,您身边伺候的人呢?”这谢二要是栽湖里,或者碰死,得要她的命。 “爷不要人伺候,爷难受。”说着还指指自己的胸膛,声音闷闷的:“心里难受。” 允儿心里骂人,嘴上哄着二爷,“奴婢送您回去吧,爷。” “对,回去。”谢庆老实了一些,乖乖的被允儿半拖着走。 路过舒云亭的时候,允儿实在累得不行,把人放下了,她出来悄悄查线索,二爷不知道从哪混回来的,俩人连个灯都没有, 允儿想着先把人放着,她去找人也好,于是好好嘱咐,“二爷,您别乱动,奴婢去去就回。” 允儿看着二爷乖巧的模样,又想这地方四周没什么能磕碰的,也没什么危险的,就放心去了。 绕了半圈也没找到人,只能从别的院门门口截下来一个灯笼,往回找。 回到舒云亭,打着灯笼找了一圈也没找见人,允儿想到几百米开外的镜明湖急了。 这地方偏着呢,平日里也没什么丫鬟婆子来,越想允儿越觉得不能是别人带走了,心下更焦急。 着急得围着亭子找了好一圈,喊了好几声二爷,才在帘子后面发现躺在亭子的石桌下面。 心下松口气,“二爷,您可吓死奴婢了。”说着就把灯笼放在石桌上,蹲下去将人抬起,“二爷,您快起来吧,奴婢这点力气可抬不动您。” 谢庆虽然喝得多,倒不至于没有意识,听人喊也乖顺的起身,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顺着灯笼的光,好像看见了晚晴。 以为自己在做梦,以为眼前的就是晚晴,情难自已搂住眼前人,想说什么又怕梦醒吵散了怀中人,只能搂得更紧。 “二爷,您快放开,奴婢快喘不过来气了。”允儿挣扎了几下,没挣开,喝了酒的人力气是很大的。 谢庆透着光细细看怀中人,越看越觉得这梦真实,现实中没抓住,梦里当然不能放,按住怀中人不安分的动作,将人压在身下,“我不放,我放了你就走了。” 允儿挣不开,只能哄着他,“二爷您先放开,奴婢不走,奴婢送您回韶光院。” 见谢庆无动于衷,允儿只能再道:“二爷别这样,您先放开好不好。” “我不放开。”谢庆好似发了狠,“你别想让我再放开你。”将人推到石桌上,按住她的手脚,狠狠的亲上去,“你是我的人。” 冰凉的触感,身上的重量,唇角的疼痛,允儿慌了神儿,“二爷,二爷,您醒醒。” 灯笼被打翻在地,摇曳的烛光晃了人眼,布帛撕碎的声音响起。 “不要…二爷…奴婢求您…” “啊…不要…”风声和着女人的抽噎。 镜明湖的春水荡了又荡,泄下一缕月光。 第44章 送礼 允儿被抬进了韶光院,正儿八经的妾礼抬的,二爷自知有愧,醒酒之后就去老太太那里请了罪,将人讨了过来。 “你是说昨儿二爷在舒云亭幸了个丫鬟?”晚晴又问道:“可知道是什么名字。” 黛青回道:“就是前几日我同娘子说的那位,老太太跟前的红人。” “纳了妾了?”晚晴知道二爷的性子,他对女人的态度一向很好,待丫鬟下人也没什么过分的尊卑。 “是的,娘子,说是东西已经收拾过去了,晚还要给二奶奶敬茶,算是正经主子了。”槿朱消息一向最灵通。 晚晴闻言想了想,说道:“送些礼过去,就那几匹春装的苏杭和潞绸的料子,还有月牙白的松江棉布打发好,做些单衣也敞亮。首饰就银丝玲珑莲瓣簪坠几个绒花送去,样子挑浅色的,不出错。” 黛青疑犹了一下,“娘子,会不会多了些。”一个姨娘而已,还是二爷府里的。 晚晴却道:“虽然多,但不甚贵重就当顶个数量。”这府里多是见风使舵的,她虽人微言轻,可怀里揣着的这个金贵啊,老太太昨儿才打点了全府的下人,她如今当得上这后院第一的金疙瘩。 若是底下下人见她都这般,也不会太过为难这个新进的姨娘。 只希望这一世二奶奶不像以前那样,允儿的日子也好过些,就当她拉了昨日的自己一把。 韶光院。 王歆媛正在描眉的手顿了一顿,螺子黛损了两分颜色,她眉头轻蹙了蹙,“哪来的讨晦气的主儿,昨儿二爷身边怎么就没人?”让那小蹄子近了身。 “二爷昨日回来的时候把他们都踹一边去了,他们不敢上前,只能远远跟着。夜里黑没留神二爷影子就不见了,再追上去,二爷已经被人扶走,好不容易找到人……”流烟嘴巴磕巴一下,硬着头皮道:“俩人就缠在一起了。” “倒是她有个好运气。”王歆媛瞧不出喜也瞧不出怒,反而说:“那几个小厮呢?” 流烟回道:“老太太喊去问话了,二爷也跟着去了。” “行了,你也别站着了,该打点的打点,昨日的事该封口的封口。”王歆媛想了想又道:“还有,把二爷的书房收拾出来,大爷前些日子送来些卷子也一并摆好,等二爷回来就劝着他去书房。” 看着流烟,王歆媛提点着:“别让什么人都踩你头上了,多贴近些二爷。”流烟是她的陪嫁丫鬟,才该是二爷的正经妾主子,那个外边来的野丫鬟算个什么东西。 等流烟走后,她又唤来流溪,“那几个仆从查完了?” “查完了,都是大夫人插在府里的一些她自己人,有善女工的,有善做膳的,还有会管账的,并她那几个大丫鬟和一个奶妈,两个婆子。”流溪将那些人的消息一一报上去,无不印证了王歆媛的想法。 “家生子呢?”她之前让打了册子,可那上面只有人物关系,一些事情还是不甚清楚,得详个问询。 流溪回道:“奶奶,您知道的,府里家生子里边上边的奴仆多是李家的,有老太太身边的李妈妈,侯爷跟前的李瑞,大爷旁的李全,他们管着上边主子的出行安排并寻常琐事,也是得主子心的。” “再就是门房陈修家的,账房分三份有杨家的杨保生负责采买,朱家的朱曾负责记账,刘家的刘宏大负责库房和报销。” 王歆媛早躺在太妃椅上,听了一车轱辘废话,“这些都知道,捡我不知道的说。” 流溪出声道:“周妈妈和王妈妈家,奶奶可听说了,这两家颇有几分不对付。” 王歆媛捻了块糖酥杏子糕,道:“说说。” “周妈妈是大夫人出嫁前的奶妈妈,而今跟着大夫人,她的儿子是周大,也跟着大夫人,在庄子上负责营收的活,每年来府里汇报两次。王妈妈以前是老太太跟前的人,她家那口子王大在朱曾的手里做账,她儿子惹了二爷怒分到马厩去了。” 流溪接着道:“二爷出生那会儿,大夫人身边的周妈妈儿子刚娶了媳妇,也刚生产不久,想着送进府里当奶妈子,正好奶二爷。老太太这边拨了王妈妈去伺候二爷了,本来也没什么,多一个奶妈的事。可周妈妈那儿媳妇是个掐尖的,仗着自己年轻奶水足,对二爷颇有些独占的意思,二爷一次生了病,要究责任。王妈妈把这事报给了老太太,老太太不喜周家媳妇作风,将人打发走了。一个断人财路,一个好没道理,两家就结了怨。这都是旧事,近些日子的事可才有意思。” 王歆媛喝了口茶,点头示意继续。 “王妈妈的儿子王双喜跟着伺候二爷,本来伺候的也好好的,可这王双喜有个毛病,好赌。没事就打吊子,这也没什么,可他竟敢偷拿二爷的扇子出去当,被二爷发现了,拿了他的一个错处放出去了。这王双喜还真以为自己是打了茶盏的问题,还因这事和梨香院的那位呛了声,最后落到了去马厩的下场。” “也真是个蠢的。”王歆媛点评。 谢二的扇子是多了些,可他的每把扇子都是在心里挂着号的,要么是有特殊含义的,要么是集了一套梅兰竹菊的雅画,哪把丢了一目了然。 偷什么不好偏偷扇子。 “奶奶不知,这王双喜的赌资最开始竟然都是周妈妈私底下提供的,她安排个贴心的小丫鬟,装作爱慕王双喜,白白送银子。王双喜不知道欢喜的将丫鬟和钱一并收下,越赌越大,直到被爷发现。” 王歆媛问:“这事王妈妈知道吗?” “应该不知道,她儿子染上赌这事她都不知道。还是二爷同王妈妈讲了缘由,出了这么大的错,她愧还来不及,也不敢求情。”流溪接着回道。 “那丫鬟如今呢?”府里这么多糟烂事真的是听都听不完。 “那丫鬟早被赎出府了。王妈妈看儿子喜欢自然是打算求了主子恩典迎进门里。王妈妈还不知道,这丫鬟早被周妈妈安排好了,只待王双喜染上赌瘾,她就被表兄赎出去了。王妈妈欢欢喜喜的备了聘礼,结果吃了个楼空。气得在府里花园里还摔了一跤呢。府里还笑她那儿子不争气,留不住人跟他。” 第45章 学字 周妈妈是大夫人的一大助力,王歆媛想到乡下庄子,摆摆手让人退下,“行了,我也差不多知道了,盯着点新来的这个姨娘,旁的也多上些心。” 流溪退下了。 王歆媛翻了两下话折子,觉得无聊,起身去盘账。 梨香院。 谢贺昨天没来,今天下午才来的晚晴这里,有这个孩子他应当是最开心的,可是他现在却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 在院门口站了好一会儿才推门进去。 “见过世子爷。”晚晴盈盈一礼。 谢贺踯躅了一下,不知道手该往哪里放,轻咳一声,“你还有身子,快坐下,坐下。” 晚晴依言坐下。 “听说你刚送了挺多礼到二爷院子里?”谢贺来的路上撞见了,随口一问。 “都是些不打紧的小东西,爷这也放心上?”晚晴捧了茶过来。 “嗯。”俩月没见有些生疏,再加上上次酒后乱性,谢贺也不知道是自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自己的有孩子的妾还是什么,就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晚晴出声:“爷之前不是说要教妾识三千百吗?” 空气一下子就流通起来了,谢贺回道:“一时忙忘了,爷带你去怡红小山。” 书房离梨香院并不远,百步距离,晚晴几乎日日都来,因此格外熟悉,俩人在路上并肩而立。 “爷不在的日子你也去?”谢贺看着她的模样不像是第一次走这条路。 “是啊,学生资质愚笨,又无先生教导,只能偷些书来瞧,世子爷不会生气吧?”晚晴说完看向谢贺,想要看看他是什么态度。 谢贺倒是没立马回答,而是推开门,书房里几净窗明,他走到书桌旁展开书卷,:“世子爷是不会生气,先生可不一定,先将这几日的所学同先生讲讲。” 晚晴跟在后面合上门,对着桌案前站着的人,倚着门框,“可,学生什么都没学会啊。”而后讨饶般得看向谢贺,“还望先生开开恩吧。” 书房里面只有两个人,谢贺看她发丝落在肩膀上,鹿眼无辜,樱唇微启…丁香小舌…香腮如雪… 谢贺将手中的书卷放下,心绪不宁,“不学了?” 晚晴忽然觉得好没意思,还是刚刚的他有意思,走过去好似随意拿了本书,“爷从这本开始吧。” 谢贺有些失笑,看着晚晴递来的书,出声问询:“这本是《文选》,不学三千百了?” “这个封皮好看,就学这个。”《文选》读来颇为艰难,晚晴不甚了了的地方有些多。 谢贺看她这样只是笑:“哪有看书封学东西的。”说着便再挑个简单的。 晚晴看到他拿过来的《千字文》,于是觉得更无趣了,“那好吧。”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谢贺先是讲了两句。 晚晴跟着学舌,“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谢贺研了墨,摊开书纸在上书写出来,“此字先出一横,而后是…” 他讲得很细致,晚晴听的也很认真,拿着毛笔就要写。 中指压在拇指上,姿势不知跟谁学的如同拿刀,谢贺赶紧按住她握笔的手,好似唯恐她污了书卷。 晚晴装作什么都不懂的样子看向谢贺,“怎么了,爷?” “你这姿势同谁学的?”谢贺不答反问。 “妾身自学。”晚晴敛敛眉,似羞似娇。 谢贺闻言朗声笑了,“爷倒没瞧出来你还是个扫眉才子呢。” “那是,要不是先生不在,妾早得了状元了。”晚晴娇眸斥他,好似来了性子。 谢贺笑言:“都是先生不对。”古人诚不欺我,真真是小女子的性子不能惹。 晚晴将手中的笔递过去,“那先生还不快教教才子怎么握笔。” 谢贺将人圈住,握住美人柔夷,细细的将笔拿好,纤秾的身段隔着薄薄春衫,在怀中恰如拥了满怀兰草,披薜荔兮带女罗。如此便是红袖添香之美? 第46章 议事 二皇子府,书房议事厅。 萧承熙手里拿着《八阵总术》,正在看书。 “二皇子,扬州巡盐御史上的折子。”有侍卫上前捧了一个折子。 萧承熙接过翻开,《陈盐漕疏》上写着:“臣都察院巡盐御史陈起忠谨奏为劾都转运盐使司转运使范林、副使杜查勇、任下治盐无功,声色犬马有道……勾结盐商,结党盐使历数其罪种种,概为七宗……臣请暂不增发盐引以恤灶恤民,二请增设避潮墩以免灾殃,三请清点正盐、余盐、残盐、零盐、所盐数量……右谨奏闻。” 陈起忠光启年间状元,而今年过五旬,为官正直清廉,上书言表字字恳切,句句陈忠,盐之一事于他之手监察,确实让不少人头疼。 奏折中间夹了一个账本。 “丁卯年戊子月癸卯日,范进添子,赠王允之《临江贴》一幅,金千两,得盐八百引。” “戊辰年甲辰月甲子日,赠杜府汗血马一匹,一箱香砂米,得盐一千引。”香砂米是东珠。 萧承熙细细翻过去,拿起笔圈画。 当朝皇帝尚未立太子,陈起忠作为直臣有入阁的希望,只是这一封折子上去只怕是要日贬潮州路八千了,这样的人才他自然是想要收拢的。 取出十样蛮笺,提写《回陈漕运十三郎奏请》,吩咐道:“飞鸽传书,三日送回。” 范林能在转运使的位置上如此如鱼得水,全赖仰仗左门在朝中的威望,他们一派于南方颇有声势,他暂时不能被弹劾。 取出澄心堂纸,左阁老虽然致仕可左氏一派仍唯他是尊,提笔一封书信,“送去左阁老家。”范林官职自然要向下扒,留他两年,账本在他手上,押后再拿也不迟,允诺左派吏部一职,转运使这个位置自然是他囊中之物。 杜查勇不过江南富户推上的替罪羊罢了,增盐漕库大使并罪,查抄扬州大户盐商,那些大户没一个干净的。改启奏扬州转运使陈起忠于任识人不清,不辨忠良。他日助他起事雪中送炭才能拿下陈起忠这种直臣。 “王爷,今科举人的官职安排下来了,您过目?”苏公公提着吏部的小信进来的。 王家的去了户部,赵家的送去了礼部,姜家外放三年,剩下的都入翰林修书。 萧承熙慢条斯理的将小信烧了,“西部达延汗小小布俺答还病着?” 侍卫回:“斥候回信是病体依旧,其孙库库鲁诺起任图门乃诺言。” “同李明朗交代。”三年之内边境必有战事,应早做准备。 “王爷,李明朗如今在孝期,兵部掌事的是陈书礼和言叙说。” “夺情起复。”陈书礼守成可以,用兵不行。言叙说不过是卖他爹一个面子给个虚职而已。 “河南水患一事解决得怎么样?” “江林甫虽任下有方,可河南如今依旧霖雨积时,河水涌溢,难民数量每日增多。” 萧承熙道:“将扬州查抄的银两给江林甫送去,此事做好,明年改任江西提督。”若战事突来,他也有应对之人,他如今是朝中有人,边境无兵。 第47章 安排 伯安侯府,韶光院,二爷书房。 本来不是允儿伺候二爷,可流烟有事,这辛苦活就落在她头上了,二爷这几天日日招猫逗狗,哪有心情读书。 “爷,世子爷前些日子送来了些东西,奶奶让您去读卷。”允儿看着一旁招鸟的二爷劝着。 “书架第三层,你把卷子翻开,念给我听。”二爷撒了一把鸟食,嘬嘬几声。 允儿心里叹气,转身去书架取东西,拿到手中看着卷纸上大写的“礼部正印”,神色怔怔,忽有种山穷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恍惚。 瞧她愣神,谢庆突然想起这是允儿,不是流烟,“倒是爷为难你了,爷自己来。” 谢庆走过去,允儿下意识的把手中的卷纸握重了几分,放轻了声音,“二爷,这是什么卷子啊?” “今科的还有历年的科举考卷。”谢庆也不隐瞒。 允儿只觉呼吸一紧,心跳快了好几分,“这里可有今科状元的卷子?” 谢庆发奋科考只是一时兴起,人的性子哪里就真的能改了,闻言想了想,“也有吧,不过好像被王颂一借走了,你问这事作甚?” 允儿提紧的心突然被松开,如同被攥紧的五脏突然谢了力,密密麻麻的疼从心尖流向全身,“妾身就是好奇状元。” “这有啥稀罕,改明儿小爷得了状元给你瞧瞧。”谢庆将卷子摊开,怎么也是世家公子,虽然平日不着调,可并不代表他就是个草包,提笔朱笔落下,此句甚妙。 允儿听他这言,状元于他们口中便是这样轻松之物,不由得有几分没有来的怨恨,“妾这辈子是看不见状元郎了。”说着说着竟落了泪,怕觉得异样又添了一句,“左右爷也不学。” “诶诶诶,我的允姐姐,你哭什么?是爷说错话了?”谢二只见一着月白对襟长裙,绯色玉簪盘发,藕色锦靴的美人素颜娇美,眼角不住落泪,怜惜之心顿起,“我错了,我错了,你莫哭,你莫哭啊。”说着就拿巾子给她擦泪。 允儿推开他,“哪里就哭断肠了去,二爷你且好好学吧,省的回头拿不了状元又带累死了旁人。”话里有了几分深意。 谢庆只以为她是气自己不学,哄着开口,“爷仔细学,好了学,你莫哭了,就是真的学不上,那也不会带累任何人,好不好,我的好姐姐。” 见她还是落泪不止,想起她刚刚的言论,“你不是要见状元郎,状元卷吗?我现在就带你去见好不好,莫哭了,哭得爷心慌。”王颂一,想见就见了。 允儿听到这里心恍恍,泪止素手擦了擦眼角,“爷,您还是好好学了才是正事。”机会摆在面前她没道理不用,于是转而道:“妾身哪有那福气看状元郎,状元卷。”她哥哥已经死了,哪里还有状元郎,应当是替兄仇人。 谢庆见她不哭,也好了几分,帮她把眼角泪拭干,“你这便是不信爷了,爷不同你攀扯,明儿你跟我一起出去。” “真要有那福气妾感念您。” “行了,也别哭了。” “妾给爷研墨。”卷纸上的字坚而有光黝而能润,于是允儿直接从架中取了油烟墨,应当是这个,此墨舐笔不胶。 “允姐姐学过?”谢庆多看了她两眼,辩笔选墨这点竟然比流烟做的还好。 允儿心下一惊,她一个农户之女,哪里能会这些,于是懵懵懂懂的问:“爷说什么?” “爷夸你会选墨条。”二爷指指她手中的刻了松柏的油烟墨墨条。 允儿羞涩一笑,“瞧着好看。” “那也是厉害极了。”二爷刚惹哭了她,这会儿极力哄着她。 “爷谬赞了。” 梨香院。 谢贺这人公事繁多,自然不可能日日陪她,而今晚晴怀有身孕,也不能随意走动了,于是在院子转圈。 “娘子,乡下庄子有消息了。”槿朱是从外面进来的,手里还拿着一个小食盒,快入夏了,里面是湃了湃井水的玉瓜,食来清爽,想必是刚从乡下庄子送来的。 “什么消息?”晚晴洁了洁手,拿起银签挑了一块玉瓜。 “周大自从得知大夫人在庄子里的消息,隔三差五的就去送些东西,俩人近几日更为频繁,甚至大夫人还屏退左右,只同他一个人在一起。” 晚晴秀眉微蹙,大夫人焉能是做出这种事的人,“你这消息可靠?”前世大夫人没有被赶到庄子去,所以也没这事。 “消息有靠,消息是从周大老婆那里得来的。”晚晴做事一向周全,她自然是各处都安排了人手。 大夫人的奶母是周大母亲,俩人算是一同长大的,可能多少有些情意,只是这周大身份实在低微,大夫人又有世子爷,二爷两位爷在身下,她哪里犯得着这么做,晚晴思忖良久,“着人买通庄子里的大夫,还有烧水的丫鬟。”若是真有蝇营狗苟之事,定然少不了要吃些避子的药和抬水。 大夫人在府里养尊处优十几年,侯爷虽然小妾不断,可老太太把持家事把持得好,容不得宠妾灭妻的事,养得她愈发蠢笨。这到了庄子也不知道多防备几分,反而更松懈了。 “紫檀坊的那位恢复的怎么样了?”晚晴又问。 槿朱接着道:“已经能出来走动了,柳绿出府买了些香料和一件薄纱并长袖舞裙。” 晚晴想了想,接着道:“帮她一把,送她个小丫鬟,得是从庄子上上来的,先接触柳绿。”柳绿年纪尚小,失了桃红,她正是情感薄弱,无人依托之时,此时若有一位与她同病相怜之人,定能与她交心。 “还有,找个人把周妈妈诱王双喜赌博的事透给王妈妈,并把周妈妈儿媳妇平日里咒骂的话想办法让她知道。”王妈妈是老太太的人,儿子这般境遇她只怕心里不好受,要是知道定会反咬周妈妈一口。至于她儿媳要是说出来什么不该说的话,那晚晴就没不知道了。 至于是怎么清理,那就得看看陈三娘能做到什么地步了。 第48章 证据 翌日。 谢庆果然带着允儿出门了。 王颂一等人也稀奇,调侃他,“你今儿怎么带了个美人?不惦念你嫂子了。” 这里边谁都有可能左拥右抱,唯独谢庆他每次都是赏美人赞美人,从来没有带过美人,他心里心心念念的可只有那个劳什子晚晴,他们这些人都是知道的。 “他嫂子怀孕了,你们就别戳他的伤心了。”侍郎小公子笑道。 “我看他这是浪子回头,不再执迷不悟了。”有人拿了杯酒,看了看他身旁的人一眼。 谢庆听他们调侃晚晴早有不愉,现在又说他变心,“你们再说,我就生气了。” “不说不说,哪敢说侯府的二少爷。”侍郎家的小公子应着。 谢庆看他颇不顺眼,直接一脚踢过去,“不会说话就滚。” “好了好了,且说说你今找我干什么。”王颂一拿着酒盏塞进谢庆手里,“你也别生气了。” “我单就找了你一个人,左右怎么扯来这么多不相干的。”谢庆没好气的坐下,这一屋子的人没一个让他气顺。 旁的人也都是贵公子,被他这么下脸也有些变脸,“二爷要是看不起我们,那我们走。” 谢庆没说话,王颂一叹气,“都是兄弟,别吵了,喝酒喝酒。” “喝什么酒,都没心情了。”屋子里哪个不是有权有势的,这会儿也有不买王颂一面子的。 “那去望东楼,请大家跑马。”王颂一提议,想缓和气氛。 “你要是没心情喝,你就别喝,爱滚哪滚哪。”谢庆脾气上来也是京都有名的混不吝,十七八个人都拦不住。 他们这群人以王颂一为首,那也是因为谢庆不在乎,不关心,只同王颂一交好。现在他们里面有人不过吃了些酒有些上头,呛上几句声,哪敢真得罪谢庆。 要知道谢贺在堂上是四品大员,这些人父辈或真有部分权利,或真有名声,可莳花尚书和逗鸟侍郎哪比得上四品实权,他们这些人都是浸淫权场心知肚明。 他们只能悻悻,不说话。 谢庆倒像是没事人,吩咐小厮,“上菜。” 也不再有人多言。 允儿跟着侍立在一旁,一颗心跟着起起落落,没想到二爷还有觊觎兄嫂的心思,只觉吃了惊天大秘密。 待丝竹管弦登场,宴舞歌女上台气氛才算缓和。 谢庆开口直接问:“卷子拿来了吗?” “应福。”王颂一说着,一旁小厮奉上书箱,里面整整齐齐的叠放着卷子。 “我这允姐姐想见见状元郎,目睹一下状元才情。”说着就把允儿拉到了前面,将书箱里的卷子拿出来,“想看便看。” “那日仪礼兄打马游街,这美人没见着?”有人开口缓和气氛,“怎么还要追着看你?” “她在府里,见不得许多人,昨日得罪了她,我就把她带来了。”谢庆也不在乎,只要不说晚晴,他很乐意和这些人好好讲话。 旁的人也知他心情好些,也大了胆子,“还有人能讨了二爷的赔罪,倒真让我好奇起来了。” 允儿没听他们在这里攀攀扯扯,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二爷手中的卷纸,细细看看,生怕别人起了疑心,默默的看。 王颂一看她看的认真,“你这美人倒是有趣,不如我讨了去?”王 “她若悦你,有何不可。”古有张籍美姬换花,苏轼美妾换马,今他谢庆若是成全美妾爱慕状元之情,也是一件风流韵事。 替兄之人、入应国公府的机会就在眼前,转念想到二爷手里的卷纸,世子爷之权力,还是拒绝了,“妾心里更有谢郎。” “行了,你这美人我也无福消受,不如饮酒。”王颂一朗声一笑,也不生气,自斟了酒喝去。 谢二从不是强迫美人的人,他本以为允儿喜欢,现在看来,倒是他理解错了。 第49章 画轴 谢庆不敢见晚晴是因为怕听见那些伤人心的话,也有点不知该如何面对。晚晴是大哥房里的人,长兄如父,他有时暗恨谢贺行事,却从未敢同他彻底闹了去,几次胡闹都是吃了酒。 而今喝了酒,回到府里不似上次那般连人都辨不清,还挺清醒,酒精放大心中所念,他在月下越坐想见晚晴的心就越强烈。酒好似一泓泉,一下又一下的填进心里的窟窿,然后荡开一层又一层的相思。 踱步到梨香院,在门口赏了会儿夜色,回韶光院了。 王歆媛再怎么也不是泥捏的人,总归是有些气性的,摔了手中攒到一半的累金丝盘梅簪,“他这是什么意思?拿了我的脸面往地上踩?” 二爷的行踪就没隐藏过,稍一打听就知道。 “入府之前便拉扯不清,听说她怀孕了急哄哄的也抬个人进院,这吃了酒了还往人门楼子口站,他谢二是什么意思?”王歆媛怎么会不知道允儿是晚晴的替身。 “奶奶,二爷已经睡了。”小厮清远在门口赔着笑。 除了大婚之夜谢庆就没再进过她屋,只平日里谢庆有什么稀奇东西也送她那里去,有什么好玩的也给她拿过来。 她端着主奶奶的气度,谢庆不来她也没主动找过,今晚上是坐不住了。 王歆媛看着他,出声道:“开了门我疼你,不开门我少不了盘罪你。” 流烟斜眉斥他,“屋外春风料峭,冻了奶奶你有几个命赔?” 胳膊拧不过大腿,小厮也就是个看门的,他哆哆嗦嗦的把门开了,看着王歆媛并一群丫鬟进去,嚷着“二爷,奶奶进来了。” 谢二哪里睡觉,正站在书桌旁看画,睹物思人。 只见王歆媛桃红冷清谷长通绣垂领衫并红潞绸裤儿,头上只簪了素素一个通玉的白刻金蝶簪,半蹬锦纹鞋,就这么气势汹汹的进来了。 谢庆先是惊讶,而后道:“怎么穿着寝衣就来了?路上可冷着没?”看着王歆媛站在那儿,就去衣橱里拿了自己的春衫给她披上,“夫人可有什么要紧事?” 衣衫搭在肩上,细细的系上绳子的时候,王歆媛心漏了几拍,满身的怒气也泄了气,美目瞪他一眼,话却转了弯,“平日里整日吃酒,今日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同你哥哥一起忘了时辰,回来在府里转了一圈就这么晚了。”谢庆直言不讳,“倒是你,怎么还没睡?” 而后又看向流烟等人,“怎么伺候的夫人?便是找我找了下人说一声便好,路上不冷吗?” “奴婢知错。”流烟赶紧请罪。 “不干她的事,我是冲你来的。”王歆媛瞧见了桌上的画,站的远隐隐约约看不真切,也知道那是个人像画,一时来了几分脾气。 谢庆先是疑惑,而后又将王歆媛带坐下,握了握她的手,是有些凉,春日里哪还有炭火,于是只能贴着掌心熨她的手,“找爷何事?” 烛光恍惚,谢庆衣着二色百花穿金宝蓝箭袖,带红玉镶嵌紫金冠,并二龙戏珠宝蓝色抹额,俊逸非凡,这会儿眉眼带了关心之意,低眉顺目的帮她暖手。 王歆媛暗恼自己不争气,怎么就被谢二这脸一晃,心就软了,还要挣几分面子,“你以后莫要回来这么晚,也别再往旁的院去。” 谢庆闻言愣神,然后沉默了一会儿,透过烛火好似在看什么,讷了讷言,“你且只管睡去,我以后不会再回来这么晚。” 王歆媛以为他是仔细思考,郑重回复,暖了脸色,“那你还不睡吗?”好像嫁人挺好的。 谢庆想了想,安排她到床榻上坐下,“好了,路上也冷,你不如留下。” 王歆媛没想到还能留下,被这惊喜砸得有些头昏,看谢庆还衣着整备的模样,多了几分喜色提议着:“那帮你更衣?” “我且还不睡,先穿着,你早些睡。”谢庆没同意,倒是帮她把鞋脱了,整整床上的被褥,给伺候的人一个眼神。 流烟服侍着王歆媛躺下就退出去了。 谢庆自己则去了一旁的书案,拿出墨笔蘸了丹青,回想斯人旧模样,静心默画素素纸。 天色确实不早,王歆媛躺下之后心中甜蜜,世间有情郎莫过于此。原想等谢庆一起睡,可时间一刻钟一刻钟的过去,烛火灭了又亮,昏昏沉沉就睡过去了。 翌日,谢庆一早就走了。 王歆媛醒来之后,洗漱完就去桌案旁看看,想知道谢庆昨夜在这干什么。 桌案十分干净,就连墨笔都洗好了晾着,什么都没有,王歆媛站在桌案余光瞥见一个崭新的画轴端放在书架第二层,那一层满满的都是画轴。 鬼使神差的她就莫名的觉得应该就是这个,她原是兴致勃勃的走过去打开了画轴,可看到画中人心都塌了。 画中女子坐在马车上素手掀开车帘,探头出来,面上是灵动好奇,旁题诗: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王歆媛虽在闺中,可读诗不少,上句应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诗虽写貌美,可王歆媛在那一刻就这么一瞬间她觉得谢庆写的是相思。 是求而不得。 把那些画轴都打开,她心里有个声音在喊。 这幅画中人掩了窗子,这幅是站在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旁边奉茶,这幅是雪中捧着手炉,这幅是道上偶遇,这幅…… 林林总总全是一个人,王歆媛只觉得心像浸到了黄连水中,密密麻麻的苦涩,看着看着就哭了。 一旁的流烟看了也心疼,招呼着人把画轴都收起来,“奶奶,您这是何苦呢?”何苦自己打开来看,何苦就再确认一遍又一遍。 “流烟,你说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她哪里比不上画中人,论身世,论才情,论样貌,她笔笔不差,若她对谢庆无情也就罢了。 可“昨夜的关心都是假的吗?”如果不爱她为什么问她冷不冷,为什么挽她的手,为什么脱她的鞋。 屋外细雨绵绵,晴白的天空也阴翳起来,万物笼罩着细细的木色。 “我算什么?”王歆媛拉着流烟的手,想问清楚。 “奶奶,莫为了这些小事伤了心。”流烟宽慰着。 若是旁日她也就听进去了,可今日不是。 平日里多骄傲的一个人,这会子哭得不行,“我要见她,你去把她给我请过来。” 第50章 见面 “我们娘子不在,况还有身子在身,下着雨也不方便。”槿朱将人拒绝,她家娘子和二奶奶有什么关系,怎么没事找来。 流烟鲜少吃过这闭门羹,可想到她家奶奶那样子,又不得不把人请过去,“我们奶奶真有急事想见见你们家娘子,你还是通报一声吧。” “怎么了?槿朱。”黛青撑着一把荷花油纸伞回来了。 “二奶奶请我们娘子过去,这平日也就算了,下着雨怎么去。”槿朱站在屋里对她回着。 看了看门口放着的两把伞,还有屋里的流烟,黛青收了伞进去,“姐姐来的还真是不巧了,我们娘子不在院里,就是通秉,来回也要个路程,姐姐要不要同我们讲讲是何事?要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儿,我们娘子雨停了再去也不迟。” 晚晴在怡红小山看书呢,这雨来得急,所以黛青回来取些衣裳。 流烟看着她俩说,“我们奶奶得了几幅画,画上人好像是娘子,喊我过来请问请问。” 槿朱和黛青对视一眼,这事不算小,万一真惹了她家娘子清白就不好了,只是娘子平日里和二奶奶没甚交际。 槿朱先是开口:“我们娘子素日里也没和别人有过交集,既然是好像,姐姐空凭一张嘴可别污蔑,二爷院里可还有别人。” 黛青按住她,回着流烟:“二奶奶既然有事相请,我们娘子自然没有不去的道理,只是该是赏画,就别扯了别的,姐姐说是不是?” 流烟只想将人请去,没有得罪的想法,也跟着道:“倒是我心急,有时候言语不当,我们奶奶等着呢。”能把人请去就行,再说这画奶奶也不能拿出来给晚姨娘看,先不说二爷会生气,就是谁就一定能认定画上的人就是晚晴,说是允儿也可以啊。 “姐姐别急,我这就去通传。” 流烟既然得了应允,就回去回话了。 槿朱看人走了,没好气的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安的什么好心。”二奶奶跟她们家娘子可是死敌,这是娘子亲口说的。 “行了,你也别说了,人家是一等丫鬟,能同你好生讲话就不错了,我们还是拿了衣裳问问娘子吧。”黛青收拾好东西,拿了防水的布盖上,提起油纸伞往外走。 槿朱也跟了上来。 “昨儿有什么稀罕事发生吗?”晚晴放下手中的书,她知道二奶奶早晚要找她,因此也不是很意外。 黛青将衣服递过去,给晚晴细细穿戴好,“好像没有,娘子要去吗?” “去,等雨小些就去。”听窗外雨打芭蕉声声慢,闲事观书赏落花。 天放了一丝晴,雨也停了不少,淅淅沥沥的下着。 黛青执了伞,晚晴接过去不必她打,往韶光院走。 “这雨也停了,人怎么还没来?”王歆媛这会儿妆发精致,满头珠翠,绾着五阳朝凤挂珠钗,一身橙黄百鸟双飞大衫袖,着锦绿色外衬,裙垂如意绦镶贴装饰,间缀飘带,下垂彩色琉璃玉石流苏,灿如三春之桃。 “奶奶,人来了。”恰有婆子通传。 晚晴素手支伞,头上绾着素白银器,青缎披风,月白素锦裙,清若九秋之菊, 第51章 棋逢 “请二奶奶安。”晚晴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一旁的黛青,提裙进去盈盈一礼,二奶奶还是这般花团锦簇,灼灼晔然。 王歆媛见到她,只觉得世间怎会有这般好看的人儿,又觉得这般好看的人儿合该是禁不住折磨的,红颜多薄命。 “听说二奶奶请我来看画?”晚晴也不多说,开门见山。 王歆媛着人将画取来,“在院子里翻着个没有主的画轴,打开里面神仙似的人儿,旁的人说是像你,我就想着请你来瞧瞧,这么一看,倒是比画上的人儿美多了,是丫鬟婆子们的嘴差了。” 画轴打开,里面是一飞天的神女,彩带着身,祥云环绕,居于九天之上,旁有一小诗,“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显然不是私画,更像是大家之作。 晚晴只当不懂,跟着上前去瞧,而后道:“想是奶奶认错了,我不能有这样好的东西。” “娘子既然来了,也不能空着手回去。既然画是没主的,那就权当是我的东西,做主将东西收整好了给娘子送过去。”这是本朝丹青大家吴闻业作的《神女图》,本就是王歆媛的。 “旁人的东西我要不着,奶奶也不必给我。”晚晴先是回应,而后道:“世子爷那里有许多画作,妾身都欣赏不来,想必于赏画一道没甚天赋。” “晚姨娘志洁,想来是我误会了。”王歆媛试探完以后也歇了心思,自古有情总被多情恼,多情又被无情伤。二爷和晚晴,只怕是襄王有意,神女无心。 晚晴知道她是什么心思,这会儿只道:“这画也瞧完了,奶奶可还有什么别的物什儿要瞧的?” 王歆媛又细看了晚晴,她坐下下首,螓首蛾眉,体态纤纤,好似窗外的烟雨都在她身上笼了一层纱,这样的人哪里是会主动勾引别人的人。 “还有几匹苏州嘉定所织的新纹样锦绸料子,原就是给姨娘们送去做春衣的,晚姨娘既然来了,不如一起瞧了。” 二奶奶出手一向大方,嘉定所的布匹供的是宫里人儿,寸布寸金的,还是时兴的料子,哪能是给姨娘用的,这显然是专给晚晴送的。 晚晴也不多问,自然收下。 又喝了几盏茶,外面的雨也歇了。 “妾身还有些许琐事,就不多叨扰奶奶了。”晚晴见天色放晴,不想多待。 “路上湿滑,去送送晚姨娘。”王歆媛吩咐流烟。 流烟追上晚晴递上个妆匣子,“晚姨娘,我们奶奶送的。” …… 晚晴走了,王歆媛端坐的姿态也松了几分,“那些东西她都收了?” “是的,奶奶。” “你亲见着她收了?”显而易见的问题王歆媛又问了一遍。 “是的,奶奶。”流烟又回了一遍。 “她是什么神色?”王歆媛追着这个问题问着,好似这样能宽慰几分,世间最大的落寞莫过于我同你相争,你不同我争,那便好像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一些。 流烟也不知道怎么回答,想了想回复着:“瞧不出什么神色,想来是开心的。” 王歆媛松气依靠在躺椅上,拨了拨茶盏中的茶叶,“那便是开心的。” 第52章 自叙 月色凉如水,饮酒自怡人。 谢庆自斟自酌,恍惚回到当年。 那年他七岁,溜出府玩,在街上遇见个扎着总角的小丫头在买糖人,她长得好看极了,他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人,当时就要拦她。 他带着小厮,自然轻易把她拦下,她没哭也没被吓到,他心下觉得有些惊讶。 她就那样板着脸呵斥他,说他怎么这般无礼,好没有君子风度。 谢庆心一愣,他只知道,子曰:“质胜文则野,文胜质则史。文质彬彬,然後君子。”什么是君子风度?于是便非要缠着她,让她同自己讲讲什么是君子风度。 她支吾了许久,说:“君子风度就是不能做小人,小人就是小孩子,不做小孩子就是做大人,大人不会拦着一个小人,听明白了吗?” 小人?他心下疑惑,他想到了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只觉她说的好像哪里不对。 刚想要反驳,谁知她已经一溜烟走了。 找不到她,他落寞了许久,甚至还专门去问了兄长,“什么是君子风度?” 兄长说:“君子如风,小人如草。”兄长说了很多,他也记不太清了,他只记得兄长让他抄了二十遍《论语》。他也没恼,只想再见她一面和她好好讲讲什么是君子风度。 许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他还真见到她了,在祖母的房里。 她是烧水炉子的小丫鬟,本该是遇不见她的,可他看见一个小丫鬟躲在柴垛后面哭。 他便凑过去想看看是谁,发现竟然是她,欢喜了好久,可她好像不记得自己了,不过没关系,他要和她解释什么是君子风度了。 她认出自己来了,可是她恼了,让自己离她远点儿,别烦她。 谢庆这才发现她好像并不关心自己要讲什么,她只顾着一个人哭。谢庆从没见过这样的,旁人都是不管做什么都要停下来听他讲话的。 于是,他便不想让她哭,她哭得很伤心,那是谢庆第一次哄人。 她说因为她得夏荷姐姐喜欢,别人便欺负她,把烧水的活儿全给她了,还不给她留饭吃,她现在还要搬柴禾。 谢庆看着那比她还高的柴堆,瞧着她白嫩嫩的脸,谢庆想:这个妹妹,我要护着她。 谢庆问她叫什么,她说她叫晚晴。 他又问是谁欺负她,她说是一起管炉子的另一个小丫鬟绿珠,她哭得是那样让人心疼。 谢庆当时就跑去祖母那里告状。 谢庆也没把她扯进来,只说绿珠惹自己不开心,祖母便将人送出去了,至于送哪里,祖母没有告诉他。 他高高兴兴的回去同晚晴妹妹分享这个好消息,可她知道了以后,却不亲近自己,反而疏远了自己。 为此谢庆郁闷了好久。 为了见她,他便每天早早的去祖母房里请安,一下学堂便去祖母那里。 可一连好几个月她都躲着自己。 直到一天,谢庆捉住她了,可他却不开心。因为这次她没有斥他,也没有恼他,而是和别人一样唤他“二爷”。 谢庆不喜欢她这样,便要拉着她非要认她当妹妹,因为谢庆的妹妹从来不会管他叫“二爷”。 她不同意,谢庆便哭着去找祖母,祖母哄谢庆说她就是你的妹妹了,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有了老祖宗的话,谢庆如同战胜了的公鸡,展着翅膀到她面前,脆生生的喊她,“妹妹。” 可她还是那样,喊,“二爷。” 谢庆不高兴,立时哭了起来,围了一圈人哄他,他不需要别人哄,他只是要这个妹妹。 谢庆想:她到底是软了心肠,她就是那样好的人,她来哄我了,她说,“二哥哥,你别哭了。” 她声音柔柔的,二哥哥喊的那样好听,他真的很开心,那天饭都多吃了一碗,连祖母都夸他,说他真是个晴雨娃娃。 于是,谢庆管她叫“妹妹”,她管谢庆叫“二哥哥”。 谢庆便每日下学给她带一些糕点,糖人,他谁都不给,他只给她。 可她竟然不收了,还把自己给她的东西分给了别人,谢庆决定要同她生气了。 可一生气,她便不再叫谢庆“二哥哥”,只叫他“二爷”。 谢庆听她叫自己“二爷”,登时心软了,他想她肯定是太善良了,爱和别人分享,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不是故意的。 谢庆这么一想,也不气了,偷偷拉着她悄悄和她解释,“只你是我的妹妹,我才不要把东西给别人,我给你的东西,你不许给别人。” 他以为这样她能听懂。 可是她反而更不要了。 她说,“二爷只有一个妹妹,我不是你的妹妹,我只是老太太房里的一个丫鬟,我也不要你的东西,你要给我,我就给所有人,不然你也别来找我了。” 谢庆是有一个妹妹,可她干嘛和自己那个妹妹比啊。平姐儿是他的妹妹,可平姐儿一堆人照顾呢! 谢庆想:她只有我,没了我别人会欺负她的,我不想让她哭。 晚晴坚持不当他的妹妹,大抵是这个时候,谢庆突然意识到,她或许不该是他的妹妹。 可自己还是想见她,于是给她送河灯,让她陪自己放风筝。 他发现他越来越喜欢这个妹妹了,于是同她说,“你可不可以做我一辈子的妹妹。” 她想了想,拒绝了。 “她又拒绝我了!”谢庆回去便哭了,三天都吃不下饭。 后来,她到底是心疼自己,看不下去了,来哄自己了,“二哥哥,你吃点东西吧?”她眼睛大大的,眉毛也好看,哪里都好看,她一哄谢庆,谢庆恨不得把碗都吃了。 可是好景不长,这样的快乐日子没有几年,她再也不会叫他二哥哥了。 她只会叫“二爷”,不管自己怎么闹也不行。这次,祖母也不帮他了,还说他胡闹。 谢庆妥协了,“二爷”就“二爷”吧。 听着听着谢庆便觉得她的二爷和别人的二爷不一样,甜滋滋的。 于是,他现在不想当她哥哥了,他就想当她的二爷。 后来谢庆看梁祝,他知道这种心情是心悦,自己原不是想认个妹妹,是喜欢她。 确定了心意便更想见她,每日都要见她一次,她一笑谢庆觉得一天都值了。 又一年,她升职了,她现在是祖母房里的大丫鬟,没人再会欺负她了。 谢庆每次去她都给他奉茶,于是,谢庆想:她一定也喜欢我,不然屋里那么多丫鬟,为什么就她奉茶? 又是七夕,像往年一样。谢庆想让她跟我一起放河灯,今年他们十二岁了,他要许愿长长久久一辈子。 可…她没有来。 她生病了,谢庆急坏了。 后来她病好了,再也不陪他去放河灯了。 她越来越冷漠了,她就是淡淡的,叫他二爷,可她还是会给自己奉茶。 谢庆长大了,他想或许是府里的规矩太多,他也烦这些规矩,等他再大些,他就娶她,他还是她的二哥哥。 后来…他的晚晴嫁给长兄了。 他想是那年河灯没放,他们没能长长久久。 月色真美,可阴晴圆缺,今日的月便是弯弯的。 谢庆自斟了一杯酒。 第53章 出任 谢贺在职吏部文选清吏,文选清吏司掌考文职之品级及开列、考授、拣选、升调、办理月选。 王颂一等人的职位都是过了他的手的。 “吏部侍郎的折子递上去了,弹劾你选调不公,你怎么看?”萧承熙站在书桌旁,看着立着的谢贺问。 谢贺沉思,而后道:“离京左迁霸州,三年后回京述职,转地方再三年。”届时他年三十,经由转折身有功绩便有入阁的希望。 “霸州。”萧承熙沉默了一会儿道:“本宫帮不了你。” 霸州辖有保定三县,内有铁矿当地有驻军,接壤边境,若要做出政绩,实属不易,不过若能拿下定是一大助力。 “霸州兵备副使一职尚缺。”谢贺回道。 三年前,大辽北犯,谢贺领督军统领出兵,得胜还朝,赐世子位,居吏部文选清吏,将兵权收回,也是那一仗奠定了二皇子如今在朝中的地位。现沧州境内尚有他当年的旧部,届时沧州部兵转保定,霸州便是军备之所在。 兵备副使五品官,直降一品,还离京萧承熙沉默了一会儿,转而道:“改霸州兵备道提刑按察使。”按察使是四品,京官外调本就是贬谪,更何况是从吏部调出去的,按察使的官职都小了。 只是现在朝堂上,各个皇子都开始收拢势力了,吏部的位置他与其和别人撕,损失颇多,收益尔尔,不如让出去,转其他位置。 按察使,谢贺默了一会儿,退下了。 萧承熙而后取出澄心纸开始研墨,吩咐近侍,“送去左阁老家。”吏部的缺出来了,都转运盐司盐转运使的位置也该腾出来了。 谢贺回到风竹小山心绪久久不能平静,按察使的位置如今尚不空缺,二皇子肯定知道,这一位置转走,朝堂局势只怕会再变。 若他将由吏部转去兵备副使那便是无人起意,如今转按察使二皇子便是将他烈火烹油,放在了漩涡之中,二皇子在忌惮他。 看着墙上的地舆,谢贺默默推衍,北部大辽,西部蒙古,江林甫如今在河南,沉思一番,且看他这个位置落到哪一派吧,这样时局也就明了了。 提笔写书信给沧州军备大营。 谢贺上奏请迁,不出三日,结果出晓。 吏部左阁老的人任上了,扬州爆出了盐运贪污大案,陈起忠被贬,谢贺的任调还没下来。 谢贺在书房堪舆,此局确是将侯府居于火中炭烤,思索一番,侯府如今确实让人忌惮。 若他拿下保定铁矿,军备无忧,霸州戍守辽境,盐运二皇子已经拿下,财力无忧,种种迹象表明,三年必有战事。 若他不顺利,便是弃子。科举一事并沧州兵营皆是把柄,届时他无言可辩,况兵备副使一职尚存,二皇子留有后手,保定铁矿仍能拿下。 而他只是吸引别人目光的焦点,隐下真正的后手。走兔死,狐狗烹,他知时局,亦无路可走吗? 他不知道二皇子会派谁去做兵备副使,如今他应该做的便是握住沧州兵权,让朝堂把目光转向别处。 谢贺这些年在吏部自然收集了不少罪证,提笔请奏《劾汪吏部十三罪》。 汪吏部是娴妃的人,娴妃近些年颇得圣宠,他这举动若被娴妃知道,娴妃若说动了皇帝,他的弹劾失败,皇帝就会将他的任调再贬,他不至于卷入朝堂纷争的中心。二皇子知道后,便知他没有退路,对他也多几分信任。 弹劾成功,汪吏部被罢免,他任调依旧,这焦点便不在他这里,而是在吏部了,大家都想从吏部撕块肉下来,哪还顾得上去霸州的按察使。 没人愿意开罪娴妃,如今谢贺一折子下去,朝堂的水只会更乱。 第54章 争执 晚晴去见二奶奶这件事,谢庆甫一回府就听说了,直冲冲地就去找王歆媛。 “你找她干什么?”一进门,谢庆的声音就传来了。 王歆媛原本正在喝茶,看到谢庆怒气冲冲的样子,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 气得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放下,怎么那人她见都不能见了? “我找她干什么?你说我找她干什么?我还不知道这侯府的谢二爷还是个痴情种子,将人的画摆了一架子,还跑来责问起我这个奶奶来了。” 谢庆闻言想起书房画轴,更是生气,“谁允你动爷的书架了?爷还不能责问了,应国公府的姑奶奶可真是好大的本事。”这话里话外便是说王歆媛不守妻道。 王歆媛自幼教养容不得她骂街,冷哼一声,“侯府的二爷本事也不小,自己兄长的人也要觊觎,倒是比我多许多好教养了。” 谢庆被她这话刺中心事,急急的开口反驳,“我同她幼年相识,情意不比寻常,便是她嫁给兄长,那又怎样?” 王歆媛被他的不要脸惊呆了,“你莫不是还想与她有什么首尾?”她没想到谢二还有这心思。 “我同她的事,和你有甚关系?”谢庆冷言道。 “谢二,你还真是个不知廉耻的糊涂车子。”王歆媛气得一时也顾不住教养了,又觉失了气度,还觉自己不能输了气势,想起晚晴便专挑扎心的话讲:“你同她?她心中有没有你,你会不知道?会向瑶台月下逢?谢二你有时候真的让我觉得可笑,她都怀孕了,她和你兄长幸福和满,她和你根本没有可能!” 谢庆闻言脸色白了又白,往事如烟,浮上心间。 兄长喂她喝药,她依偎在兄长怀中,她将院门禁闭冷言斥他,一幕幕浮现在眼前,好似把他不愿承认的事一遍遍讲给他听。他眼眶红了,争辩着,“你懂什么!”他们还有可能。 王歆媛嗤笑一声,“谢二,你清醒清醒吧。”她生于钟鸣鼎食之家,从未见过什么长情之人,所谓长情都是笑话,“她一妾室,你若强纳,她会背负怎样的骂名?她在侯府的处境又会如何?你口口声声爱她,为何从未想过这些,不过都是你的一己私欲,实在可笑。” “闭嘴!”谢庆好似目眦尽裂,发怒吼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王歆媛怔了怔神,谢二这样看着挺吓人的,她退了几步,也喝斥,“你今日要敢再上前一步,明日我便回国公府。”丈夫打妻子的世家从来不少。 谢庆自知失态,可不愿低头,只开口道:“若你再找她,不用你回,我亲自送你回国公府。” “你简直不可理喻!”王歆媛恨不得把脚下的鞋脱了塞他嘴里,这人嘴里没一句话是能听的。 谢庆甩了袖子,不理会王歆媛的脸色,“反正你以后莫要再找她。” 王歆媛也不甘示弱,直接刺谢庆,“我不找她,我倒是想好好看看你这二爷怎么讨她,奶奶我等着喝她敬的茶。” 谢庆摔门出去,原本气势渐渐褪去,他不敢细想。 第55章 暴毙 大夫人在庄子里暴毙了。 消息来得突然。 晚晴拨弄香灰的手顿了顿,“你刚刚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奴婢说大大夫人没了。”槿朱又重复了一遍。 “紫檀坊的?”晚晴问。 “没听到消息,只说是庄子摘菜的小丫鬟没有经验,混了不知名的菜进去,误食了。”槿朱答。 晚晴思忖了一番,“赶紧我们先换了素衣,把这些个颜色鲜艳的都收起来。” 五日前,庄子里。 王妈妈从底下小丫鬟的嘴里听来了一些风言风语,她自然要来找周妈妈算账。 “你是哪来的混账,知道里面住的什么人吗?”王妈妈被人拦下了,“诶诶,你不能进去!你不能进去!” 王妈妈仗着膀肥腰圆将人直接顶飞,撸起袖子呸了一声,对着屋里嚷嚷,“滚你娘的,周红娟你个杀千刀的,干什么腌臜事,你心亏不亏啊,我可怜的儿啊,遭了这罪!” “你这老刁妇叫嚷什么。”周妈妈从屋里出来,直接推搡王妈妈,“你儿自己管不住手,主子爷的东西都敢偷,扯我什么事,再瞎说贱叫我就扇烂你的嘴。” “怎么不干你的事,你敢对着老天爷发誓吗?是不是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妇指使那跑了腿的小娼妇让我儿干了这豁天的大事。” 俩人立时扭打了起来,扯头发,踢腰跺脚,你推我一把,我推你一下,愣是没人上前阻拦。 直到周妈妈儿子周大从大夫人屋里回来,看见这一幕,傻了眼,赶紧上前拉开俩人,还冲一旁站着的小厮吼着,“都愣着干嘛啊!” 几个小厮赶紧把俩人拉开,俩人身上都是乱糟糟的。 “哎哟,这不是王妈妈吗?您这…”周大把自己妈护在身后,“您这是干什么?” 王妈妈一人可当千军万马,伸直胳膊抡圆了把那几个小厮打了一圈,如同蛮牛一般还要上去撕周妈妈的脸,“我干什么?我干你老母!” 周大一直负责庄子上给侯府送货的活儿,因此在庄子上很能说得上话,赶紧喊人要把王妈妈拿下。 周大安排了人把王妈妈制住,还好言好语的模样,“王妈妈,我见您是老太太的人儿,我不跟您计较,您也别让我难做。” 王妈妈被人按住不能动弹,嘴上也不饶人,“呸,周红娟你也别得意,就你有儿了?你等着,我回去就秉了老太太,你这贱妇还有你这狗儿,我让你们不得好死!” “哎哟,我说王大妹子,也不止我有儿啊,你也有啊,可惜我儿争气,不学那赌钱的勾当。”周妈妈有人撑腰自然也神气起来,边说还边刺王妈妈,“你也别急,过会儿让我儿送你回去。”说着还用手把头发顺了顺,叉着腰看王妈妈。 王妈妈踢腾着脚还要踹她,却被周大的人轰出去了。 王妈妈气不过,叉着腰在庄子外骂,“糟心烂肺的玩意儿,神气个鸡儿,娘了个腿,我非得让你儿和你好好吃一壶屎!”没人搭理她,她是越骂越气。 骂骂咧咧的回侯府,就要去玉寿堂喊冤。 第56章 偷情 王妈妈回了玉寿堂,直接跑到老太太跟前儿哭。 “老祖宗,您不知道啊,周家那俩刁奴全然没将您放在眼里,瞧我这脸上,身上,胳膊上,都是他们给打的啊!”王妈妈跪在大堂里,哭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 “王妈妈,您这是干什么?”迎春上来赶忙扶她起来。 王妈妈躲过去,跪着往前,“老祖宗,您快去庄子上瞧瞧吧,如今这侯府的庄子都成他们的了,我不过去看看我那不争气的儿,路过庄子他们便把我打成这样啊!” 王妈妈这话着实没有道理,马厩在侯府大花园后边,庄子在乡下,哪能路过了。 不过这话也告诉老太太一个信息,那便是庄子里的周大作威作福,看王妈妈无依无靠(儿子进马厩)便把她打成这样。 老太太躺在躺椅上,瞧着下边的人,王妈妈虽然厉害点儿嘴碎些,可到底是个忠仆,老太太也不会让她寒心,问个缘由,“你去庄子上干嘛?” “老祖宗,不敢瞒您,我那不争气的儿子染上不该沾的东西和周红娟那婆子关系颇深,我便要去找她分说个明白。她那儿子仗着在庄子上管事,二话不说把我打了回来啊!”王妈妈说着便哭嚎起来,“我这命不好,我也没怨过谁,可他怎么能打我呢?她怎么敢的啊!老祖宗,求您做做主啊!” 老太太不耐烦这些破事,可周大家的确实太过猖狂。俗话说: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她还没进棺材呢,就敢这样对她的人了? 想到庄子里的大夫人,又想到周妈妈一家和大夫人的关系,可于是吩咐迎春,“你且亲去庄子里瞧瞧夫人。”问问她知不知道这件事,可别是到了庄子都没个反省,反而指使下边的人打她的人了。 看着王妈妈还在那里哭喊,老太太按了按眉心,叹口气,“你也跟去,别太胡闹。”这便是给她撑腰的意思了。 目的达到,王妈妈泥鳅似得爬起来,根本不用人扶,“老祖宗,您真是那娘娘里的神仙人儿,活活的青天大老爷啊,老奴能跟着您后边,真的是三生有幸,五辈子烧的高香。”漂亮话不值钱得往外倒。 迎春在一旁想跟着走,又见王妈妈一直说个不停,只能尴尬侍立,有时候人没脸没皮起来什么事办不成啊,反正王妈妈这通身的本事,她是学不来。 ?分割线 大夫人在府里和老太太、小妾、通房丫头斗了十几年了,一朝放到庄子里,先是觉得轻松,好似丢了什么枷锁。 后来便是极不适应,这里的东西比不上侯府,吃穿用度也差的多,庄子里的人知道她只是待一两个月,伺候的也不殷勤。 不够殷勤对于在府里作威作福十几年的大夫人来说,就是不尽心。只有一两个做着飞黄腾达梦的小丫鬟往她跟前儿凑。 刚开始的那种轻松也烟消云散了,整日里愁眉不展,只觉得侯爷狠心,把她放到庄子里,又觉得自己命苦,她操心整个侯府又养大两个哥儿,如今竟然被一个妾室支应着来了乡下。 几天下来,人清瘦不少。 “这茶也是人能吃的?”李龄摔了茶盏。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发脾气了,丫鬟换了一批又一批。 周大就是这个时候来庄子的。“诶呦,我的夫人哟,何苦劳累了您,这下人不听话告诉小的就行,小的收拾。” 于是捧茶的小丫鬟被赶出去了,换了个有眼力见儿的。 李龄和周大年年都见,也是熟悉,毕竟自己手里有不少不干净的东西都是周大送的,比如上次夹陈三娘手指的拶子。 “你怎么来了?”私下在庄子里见到他,李龄还是有些不适应的。 “原来夫人还不知道啊,这个庄子的生计原是我负责的。”包括下人的银钱都是从周大手上过一遍才发放的。 “行,我知道了。”李龄点头表示明白,便开始提要求,“我这屋子实在简陋,床上的褥子都是应冬的,被子用的还是茧绸,就连帐子是厚实的绢帐,要热死谁?” 春天都过去快一半了,马上都入夏了。 “是是,夫人说的极是。”周大点头应着,忙吩咐人撤下去。 周大对于下人来说才是主子,他一来,庄子里的下人一个两个对大夫人的态度那叫一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个个殷勤得不行。 李龄心情也好了些。 “夫人,您要是还有什么要求,您只管提,小的随叫随到。” 李龄极少有和外男接触的时候,平日里能接触的只有侯爷,可侯爷都不进她院。 如今周大说话这样好使,而且对她毕恭毕敬的,又是她奶母的儿子,模样还周正,李龄对他的态度也多了几分改变。 此后几日,但凡李龄有一点儿不顺心的便去找周大,周大安排的那叫一个事事如意,也从不顶撞,不管她说什么,周大都支持,李龄感受到了此前十几年都未有过的安心体贴。 有了对比,便更觉委屈。 于是将周大喊来,把他当做知己,将自己在侯府受到的不公待遇同周大一一细说。 “你说我又做错了什么?”李龄说着说着便哭了起来。 美妇面前哭,周大以前有贼心没贼胆,如今气血上头,直接将她搂进怀里,“夫人千好万好,若是我必然珍之视之。” 李龄心惊,欲推开他。 “夫人,我是真心疼你,你我自小也有许多情意,侯爷他不懂你的好,如今明珠蒙尘,求您让小的好好擦拭擦拭吧。”周大嘴上说的讨巧,可手早就伸进美妇小衫里,一通乱揉,“夫人,您瞧,您也是想的,庄子里都是我的人,您就别反抗了。” 李龄挣扎不开,又想到侯爷美妾成群,索性半推半就。 正所谓:鸳鸯被里翻红浪,鸾凤颠倒成双对。 此后俩人,有一有二,联系更加亲密。 李龄想,自己以后回了府,将庄子里知道的人全都发卖出去,又有谁知道这件事。 第57章 夫人 迎春跟着王妈妈走,王妈妈有了依靠,走起路来都不一样了,再到庄子门口,直接将看门的人掀翻了去。 “诶诶。”那人想拦,但见迎春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袖花裙,鸾带绣履,这通身的气派他又不敢拦,只得放了人进去。 既然迎春的任务是去看大夫人,也就不能任着王妈妈随意去,提醒了说,“当是先看过夫人才算得礼。” 王妈妈跟着和,“迎春姑娘说的是。” 王妈妈上次来的时候也问过丫鬟各院的位置,不然也不敢直接打上门。 这会儿自然不需要旁人领路,她带着迎春直直的往大夫人房里去。 丫鬟婆子没一个敢拦,别说王妈妈那凶神恶煞的模样,单见迎春的小姐气场就没人敢上前。 俩人顺利的穿过前院,到后院,人渐渐少起来。 快靠近大夫人院时,有眼尖的看见迎春,看到有人来,将跑着想去大夫人那里告个响。 却被迎春看到,叫住她,“你跑什么?” 小丫鬟脚步止住了一下,拔腿复溜,她顾不得许多,得赶紧去报告才是。 王妈妈哪能依她,直喝道:“那个穿绿的丫头,说的就是你,跑什么!”这条路上根本没人,就她一个还跑的那样快。 见她还要走,王妈妈三步并作两步,直接冲过去把她的胳膊拉住,“你这小丫头,好没规矩,姑娘喊你,你全当耳旁风了是吗?” “慌慌张张的,你跑什么?”迎春再问。 小丫鬟哪敢说,那边的可是大夫人,被王妈妈按住,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让你说你就说,扭捏个什么?”王妈妈说着掐她的胳膊,“可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你且说仔细。”迎春冷了脸,很是吓人,“不然将你拿去,随便卖给哪个人牙子。” 小丫鬟哪里经历过这风雨,被迎春的脸一唬,跪在地上就哭,“奴婢什么都不知道,奴婢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你说是不说。”王妈妈哪看不出有猫腻,只觉得是周红娟那婆子想着怎么阴她,又找个小丫鬟来,下手就更狠,“你再不说,今儿就拧烂你的皮。” “我说我说。”小丫鬟被掐得哭得更狠,一边磕头一边道,“但求姑娘别告诉夫人。” 迎春闻言,先是愣了一下,夫人?而后给王妈妈使个眼神,呵斥道,“你作甚什么下这么狠的手。” 亲亲热热的过去把小丫鬟扶起来,拍拍她身上的灰,十分关心,“夫人可是有什么事?”这句是确认。 小丫鬟本就惊疑未定,现在她又前后两副面孔,顿时不敢说话。 但看她又要变脸的模样,于是就赶忙说,“夫人她让我……” 没想到话没说完,却被迎春直接打断,“行了,妹妹别说了。” 真的牵扯了大夫人。 瞧这小丫鬟的模样不像是什么好事,那她不一定能听,只贴心的开口,“妹妹口渴吗?” 小丫鬟这会儿哆哆嗦嗦的也不知道该说渴还是不渴。 迎春见她这样,也不为难她,“想来妹妹是想去我那里讨杯茶吃的。” 俩人也不再去大夫人院里,转而带小丫鬟回侯府。 “妹妹莫怕,老太太是顶好说话的人。”迎春给她拿了茶请她喝。 小丫鬟经历了许多变故,心里怕极了迎春,她也不知道要带她去哪,只是听这的意思怕是要去侯府? 又想到大夫人和周管家商量庄子上的机密,让自己守着大院门。自己这大门也没守好,还不知道要去哪里,于是一颗心上上下下。 第58章 下毒 “老太太,您说巧不巧,奴婢刚过去,就有个小丫鬟拦住了奴婢的去路。”迎春走进来汇报,“说是有事讲给您听,奴婢原本是说先去见见大夫人,再过来跟您讲。可瞧她慌慌张张的,奴婢想着这事要紧,也没敢耽误。” 说着就把小丫鬟带到了老太太跟前。 “什么事?”老太太瞧着这小丫鬟躲躲闪闪的模样,也知是有些猫腻了,看了迎春一眼,“你们且都下去。” 那小丫鬟只觉得惹了泼天的大罪,怎么就扯了她过来啊,跪在地上忙道,“老太太,奴婢只是个看门的,听夫人吩咐罢了,奴婢没有犯罪,没有犯罪啊。”说着又哭了起来。 “夫人有什么事?”老太太见她这样,只当夫人是不是又在庄子里作什么妖。 “夫人,夫人…”小丫鬟如同找到了主心骨,一下子开了窍,竹筒倒豆子般,“夫人她和庄子里的周大管家讨论庄子账簿,让奴婢在院门口守着,要是有人来了通秉一声,奴婢看见刚刚那姐姐来,急忙忙想去通知夫人,就被带过来了。” 小丫鬟不知道自己说的信息有多炸裂,只知道辩解,“奴婢真的不是故意惹怒那姐姐的,也不是故意跑的,求老太太开恩啊。” 老太太听到这话先是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气得直拍躺椅,“荒唐!简直荒唐!” 但见这小丫鬟的样子应该是不知情。 迎春要是知道就不会把这小丫鬟给带回来了,这种话可不是随意编排的。 按迎春的性子会先去好好确认一番,然后回来问她的意见,回来的态度也不会是刚刚那样,所以她定然是还不知道自己带回来了个什么炸弹。 “你起来,出去把迎春给我叫进来。”老太太看着地上直哭的小丫鬟吩咐着。 迎春进来,看见老太太,上前问道:“老太太,您说。” “你…”老太太头一次气成这样,有些昏头了,反应过来停了话头,迎春早晚要出府,为了侯府的声誉,“你现在去把李妈妈喊来。” 迎春一面心惊一面退下,路过门口看见那个哭哭啼啼的小丫鬟,觉得她可怜,可这世道便是如此,自己救不了她。 李妈妈很快就来了。 “你先去庄子里看看,那个…那个泼妇有没有干那腌臜事。”老太太眼里带着狠厉,“要是有,只当她抄经的时候得了重病。”大夫人对外一直说的是在府里抄经,闭门谢客。 不消两天,李妈妈便查明白回来了。 李妈妈是暗地里去的,买通了几个小丫鬟,只等周大进了大夫人屋,她才站在窗户外看的。 只见俩人热火朝天,你一句“龄儿”,我一句“周郎”的,听得她一把老骨头都糟烂坏了。 李妈妈知道之后,赶紧回来,“老太太,您想的不错。” “毒死。”老太太也不含糊,多一天就多一份风险,真要被人知道,他们侯府还要不要脸面。 只是老太太着实想不明白,自己平日里好吃好喝的供着她,对她那些手段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竟然大胆到这个地步。 第57章 发丧 后来,大夫人暴毙的消息传回来了。 晚晴是赶紧换了衣服,改了头面,旁的人拿不出一点儿错来。 陈三娘知道这个消息私下里开心得不行,没成想却被人捅出去,说她“不敬主母”,发卖了。 她准备的那些东西还没用上,原本还想在花园里水袖善舞勾引侯爷,重新得宠。 可是没有来得及用上,就被老太太拿了,侯爷早把她这号人给忘了,老太太那多狠的手。 消息传到晚晴这里的时候,人都凉了半个时辰了。 晚晴一面觉得陈三娘愚蠢,一面觉得自己多少还是把老太太想得太好。 世子爷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反应不让人奇怪,倒是二爷也静悄悄的,没说什么,晚晴觉得有些古怪。 “一个姨娘怎么敢害主母的?”谢庆心里想着,就越发疑惑,可陈三娘已死,他死无对证,想去查查原因,半点儿线索都没有,最后只能信了老祖宗的话,就是陈三娘害死的大夫人。 谢贺朝堂上的事一堆,母亲突然去世,丁忧在家,又被夺情起复,总共没隔两天,他根本没时间伤心,反正他也不是很伤心,他自小和母亲就不亲近,长在前院,学在族里,况且他查了这件事,错在母亲,更是不再理会。 府里丧事来得突然,大大小小都得王歆媛主持,她忙得是脚不沾地。 只剩二爷,没人理没人会,好不郁闷。 想找大哥,大哥太忙。想找晚晴,心里不敢。找老太太,老太太只会搪塞他。二奶奶就更不用说,哪有闲情理会他。 “爷,爷,您不能这个时候犯浑啊!”二爷身边的小厮全福真的是腿都要软了,“您这让我怎么做啊!” “你就当不知道不行?”二爷没好气的开口,怎么这么多废话。 “小的说句不中听的,您就是再浑说,这丧期哪有去这种地方的道理。”丧礼刚办完才多久啊,大夫人的尸骨才埋几天啊,二爷便要去春芳斋,这不是胡闹吗? “就兴大哥去朝堂,不兴爷喝酒了?”二爷心情是真不好,约了王颂一,可王颂一选的位置就是这儿。 谢庆他自己来了又怎样,府里哪有一个是守丧的样子,老太太都没让丧礼大办,侯爷也是,象征性的看着下葬就又不知影儿了。大哥也不管,每天家都不回。这些种种让二爷更是郁闷,只想找个人好好说说话。 全福拦不住他,也不敢回去报告,这事要是被二奶奶亦或是老太太知道,第一个死的就是他。只能哭丧着脸,真当不知道了。 “谢二,你娘这事有猫腻,你也别太难过。”王颂一也是生在大家贵族里面,见到的腌臜事不少,看着自己兄弟单纯成这样,只能提醒,“要我说,你就别操心这事,老太太肯定是个知道点儿什么。” “祖母当然知道,陈三娘,就是我爹那小妾,害死我娘的那个,就是她老人家处理的。”谢庆回说。 王颂一心里暗自叹气,“喝酒吧,喝酒吧。”算了,算了,谢二就这样,不用跟他讲太多,反正他也不明白。 二爷跟王颂一畅谈一番,心里好受许多,在春芳斋看到有恩客强迫清倌妓子,搭手救了一把。 王颂一见怪不怪。 可那妓子不是个省心的,哭哭啼啼的求二爷,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 要是往常二爷指定不会管再多了,可今日他只觉得自己那个家不像家,兄长不管不理,老太太也敷衍的,非要惹出什么事来,二话不说把人赎身了。 速度之快,给钱之利索,让王颂一想阻止都没反应过来,“不是,你赎她干嘛?你娘刚下葬,你还在孝期呢!谢二,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了!”越来越胡闹,这是要干什么? 谢庆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反应过来,也不能再把人卖回春芳斋啊。 于是便厌弃自己似的,“那怎么办?赎都赎了,难不成把人扔了?” “你让我说你什么好。”王颂一只能给出办法,“反正你要是带回府里,你就完了,要我看给她点儿钱得了。”仁至义尽。 “不行,人不能送走。”谢庆有些执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他或许心底里想让大哥或者其他人都看看他,关注他一下。 王颂一是真不理解,“你总不能把人安在外头,再买个院子守着吧?” “那就把人安在外头吧。”谢庆好似铁了心要惹出点儿乱子。 “不是,你是真疯了?”王颂一心底尖叫,“我就不该来陪你喝这酒。” 王颂一一边骂骂咧咧,但看谢二这么执着又不能真的不管,“算了算了,我帮你安置,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大哥在朝堂上不定得被人攻讦成什么样。” 谢庆没有居官场之中,“我大哥在朝堂怎么了?”他对朝堂不是很了解。 “你大哥这几日一直被言官弹劾,听说还要外调。”王颂一在户部任职,就是不知道暗里的东西,也知道点儿表面上的,而后转向谢庆,“不是,你是他亲弟弟吗?” 谢庆他后悔了,“他都不回家,我从哪知道!”他怎么能这么胡闹。 “你大哥你都不关心,你这弟弟做的。”王颂一不置可否,“反正你想好,人我可以帮你,其他的你自己也好好想想吧。”说实话,王颂一有时候也羡慕谢二这种一不顺心便要闹一场的性子,大抵是他打小都被宠着,所有人都围着他转的缘故。 但人不可能永远都不长大的。 谢庆回府,他喝酒赎妓这事没掀起一丝水花,去找大哥,说是人在官署,还是没回来。 王颂一把那妓子处理的很好,安排到一个不着村不着店的乡下,可那妓子是个心里攀高的,攀不上小公爷,便使着手段想攀附谢庆,偷偷买通了谢庆跟前的几个小厮。 谢庆不耐烦打发,只当那妓子是穷的,给了些玉器,又想让大哥知道这件事好好训斥他一番,于是又添几件金器。 那妓子紫荆得了东西,便更不知天高地厚,让那些小厮在侯府里说些不沾边儿胡话,做着嫁进侯府的美梦。 最先得了风声的就是府里管事的二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