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症没死还成了救世主》 第1章 捡了个什么玩意 带着简单的行李,梁寻回到了老家灵照村。 两个月前他还是金海市某互联网公司中的一名程序员,挣得不多但日子过得还算舒坦,然而突然频繁的晕倒打破了他安稳的生活。 他得病了,还是绝症。 虽然除了晕倒之外他暂时没感觉到别的不适,但医院出具的各项报告无一不在提醒他生命正在快速流逝。 医学上甚至找不到病因,只是他身体的各项指标每天都在衰退,医生用了各种药物和治疗手段都不能延缓这种衰退,出院前医生告诉他按照这样的速度,他最多还能活半年时间。 然后他出院了。倒不是看开了,而是没钱了。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姐妹,也没有亲近的朋友同学,连个借钱的人都没有,更别说他这病很可能没法按时还钱。 在出租屋里想了一夜,他决定回老家,落叶总得归根嘛。 其实他本来是有家人的,只不过爷爷去世得早,父亲三年前也没了,两个人都埋在老屋附近的山脚下,他这次回去也准备给自己挖个坑,到时候爷孙三代也就团聚了。 关于他的身世,他爷爷倒是没有隐瞒过。 当年爷爷和父亲进山采山货时在一个山坳坳里发现了他,当时看他不到一岁,还不会走路,只会在潮湿的泥地里爬来爬去。爷爷猜测他是被山里的野兽从村里叼来的,不知怎么的又没吃了他而是把他扔在山里,看他一个小娃娃实在可怜便把他抱回了家。 可回家后爷爷在本村和周边几个村子问了个遍,都没有丢孩子的,无奈两个大男人只好把他带在身边先养着。 养了几个月也没找到丢孩子的人家,爷爷便动了收养他的心,用爷爷的话说就是:“你爹模样没有,本事一般,还是个瘸子,家里穷也没办法给他说亲,老天爷赏了个娃娃到家里,干脆就养着吧。” 于是,他便有了家。 上一次回灵照村还是父亲下葬的时候,那时的老屋就已经很残破了,三年过去更是破败不堪,听村长说前两年下过一次冰雹,他家杂物房的屋顶应该就是那时候被砸坏的。 简单打扫了一下老屋梁寻就住进去了,在大城市呆了十来年,却还是觉得老屋住得最舒服。 不知道当年是什么原因,他家老屋建得离村子很远,就是骑上小电驴也得跑个十来分钟才能到村上。所以他现在就像个避世的人,屋子前面是一大片荒地,后面是巍峨的大山,方圆十里只有他一家住户,不过这样正好让他静静心。 得病的事他没告诉任何人,其实是没有能告诉的人。 他觉得自己其实为人挺好的,性格温和也容易相处,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他就是交不到朋友,和其他人之间像是有一层无形的隔膜,所有社交关系总是无疾而终。 原以为可以宅到最后,没想到住了几天后梁寻就受不了。 老屋里没拉网线,手机信号也断断续续,只有一台老式电视勉强能看到点图像。虽然他是回来等死的,但至少目前还是能跑能跳,能吃能睡,一个大活人实在是没办法天天坐在院子里对着天空发呆,于是他决定出门走走。 快到清明节了,他溜达到村上打算买点钱纸蜡烛之类的到时候去看看父亲和爷爷,正巧遇到了村长。 村长叫梁有达,和父亲一辈,小时候经常到家里来找父亲喝酒,梁寻对他也还有印象,便上前打了声招呼。 梁有达也认出他来,热情道:“小寻!你怎么回来了?” 梁寻笑笑,答:“大城市待着太累了,身体扛不住,回来休养一段时间,外面再好也没有家里好啊。” “那当然!”梁有达深感同意,“咱们村可是有名的长寿村,人杰地灵啊!要我说你就回来承包块地做点小生意也挺好。” “对了,”梁有达又说,“你家那老屋还能住人吗?而且那地方偏僻,鬼狼山晚上可是阴森森的,说不定还有野兽,你一个人是不是不太安全?” 鬼狼山就是他家后面那座大山。那座山巍峨雄壮,树木繁盛,传说还有狼出没,不过他自小就住在山边,从来没看见过狼。 传说还说鬼狼山里有山精护法,人类只能在外围兜兜转转,没人能走进狼山深处。 但他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传说只是传说,面对村长的提醒他也只是淡淡一笑,说:“没事儿,我小时候都不害怕,现在都快三十了还能怕这些?” 梁有达没再多说什么,只约好下次到家里喝酒便离开了。 梁寻买好祭拜品也打算回家,临走时突然瞄到路边有人卖小土狗,他便蹲下来看。 他是很喜欢小动物的,之前也打算养狗,可惜房东不许。现在不同了,不仅没人管他,家里还有院子,正好每天傻坐着也无聊,养只狗陪陪自己也好。 “小哥,看上哪只了?”狗贩子问。 梁寻把手伸进狗笼里,几只圆墩墩的小胖狗立刻围着他的手打转,非常可爱。 “多少钱一只?”他问。 “五十,”狗贩子开价,“我这狗很精神的,看家护院最合适,给点剩饭剩菜吃就行,养个十年八年没问题!” “……” 梁寻把这事儿给忘了,十年八年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太遥远了,即使是一只小土狗,贸然买回家也是不负责。 于是他只能用力摸几下小狗头,起身回家。 可能就是缘分吧,梁寻刚走进自家院子,就看到从屋后“噔噔噔”钻出来一只灰不溜秋的小东西,吐着舌头摇摇晃晃地朝他跑来。 居然是一只小灰狗。 梁寻哭笑不得,抱起小狗举到眼前打量一番,小狗一身灰毛,摸着有点刺刺的,看着也瘦,不像村里那些小土狗一个个胖得像球。 这大概是只流浪狗。 梁寻这么想着把狗子抱回了家。俗话说狗来财,这上门的狗就算不养也得喂上两口吃的,况且看这小东西瘦得摸不着肉,估计流浪期间饥一顿饱一顿的,实在可怜。 他撕开一根火腿肠喂狗,小狗嗷呜嗷呜吃得很香,吃完还围着他的腿打转,一副还想吃的样子。 他蹲下来挠挠小狗的下巴,说:“你有没有家?要不要跟我过呢?” 小狗歪了歪脑袋,像是在理解他的话,耳朵立得高高的,那傻样像只哈士奇。 “嗷呜!”小狗叫唤。 梁寻笑了,说:“你怎么这样子叫?不会真有哈士奇血统吧?” 他倒是听说有人把品种狗带回乡下养,然后品种狗不小心在外头和土狗交配,生下来的串串主人不愿意养,能送的就送,不能送的就放外头自生自灭。 这小家伙可能就是这样来的。 梁寻自顾自地把小狗的身世揣摩了一遍,觉得小狗和自己非常有缘,于是便决定收养它,哪怕自己以后不在了,小狗也长大了,不至于像现在这样小小一只到处流浪。 小狗也很开心,好像知道自己有主人了一样,叼着梁寻的裤脚玩拔河,梁寻索性跟小狗在院子里玩了一下午。 到了晚上人和狗都累了,小狗缩在梁寻的鞋子上打瞌睡,梁寻便找了几块木板打算给小狗钉个狗窝。 这对他来说并不难,他爹是木匠,而且他的动手能力也挺好,要不是身体不允许,他其实还想在院子里种花种菜,养鸡养猪,过过田园生活。 他在杂物间里敲敲打打,沉浸在做狗屋的乐趣中,根本没注意到房里的小狗在干什么,也没注意到小狗痛苦地嚎叫了几声。 等他做好狗屋回房间的时候才发现小狗吐了一地,十分痛苦地缩在墙角。 他赶紧抱起小狗仔细检查,但从外表根本看不出它哪里不舒服,接着就见小狗难受地抽动几下,仰起脖子叫唤了一声。 “嗷呜……” “别嗷呜了,你这是怎……” 梁寻话还没说完,屋外突然刮起一阵劲风,像是有什么东西急速掠过,那种诡异的感觉让他浑身不自觉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走到屋外张望,却什么都没看到。 “奇怪,什么妖风?” 然而他一回头,屋里居然站了一个男人!他整个人都吓傻了,双腿像被钉住一样愣在原地。 这人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走进来的?梁寻心底涌起不好的预感。 男人看着梁寻怀里的小狗,冷冷地说:“把它给我。” 梁寻心说难道这是狗主人,以为他偷狗?他赶紧把小狗递给男人,正要解释狗是自己来的,不是他偷的。可没等他说话,那男人就好像被激怒了一样,咬牙切齿地问:“你把它怎么了?” “没、没怎么啊……” “没有?”男人微眯起眼睛,眼里透出危险的光芒。 梁寻这才注意到男人的眼瞳竟然是金色的,再看男人的穿着,一身不知道什么朝代的黑色长袍,在这月黑风高的夜晚里怎么看怎么怪异。 “说,是谁派你来的?” 男人语气阴沉,带着隐隐的威胁,说话时露出的尖利犬牙并不像人类能长出来的模样。屋内的空气随着他的话语诡异地快速流转起来,像是有什么能量在聚集。 过了几秒,梁寻便看到男人周遭有丝丝缕缕的金光缠绕升腾,就算是傻子现在也能看出来面前的男人绝非善类。 难不成是撞鬼? 梁寻生钉的双腿突然来了知觉,咽了咽口水后立刻转身往院子外跑去。 这个举动在黑袍男人眼里就是畏罪潜逃,男人冷哼一声:“还想跑?” 梁寻只觉得背后一凉,回过头去却看不见男人的踪影,可下一秒,他的喉咙就被人死死捏住,再也无法逃脱半步。 他被黑袍男人掐着脖子提了起来,只有脚尖能碰到地上,那种无助的感觉让他的惊恐又放大了数倍。 虽然非常害怕,但他现在只能被迫和那男人四目相对。面前那双眼瞳金光更盛,利齿也散发出寒光,男人高大的身躯笼罩着他,他从没有哪一刻觉得死亡离自己这么近。 对方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头发怒的公狼,而他是被抓住的猎物,只需要轻轻一捏脖子他就魂归西天了。 等等……狼? 梁寻费劲地低下头看了一眼男人怀中的“小狗”,略显稀疏的灰毛,挺立的耳朵,不同于其他小奶狗的体型和身材…… 难道他捡了一只小狼崽?然后引来了狼爹?这一家还不是普通的狼,而是能化身成人的狼妖? 太荒谬了! 梁寻咬破自己的嘴唇,想看看是不是在做梦,可嘴上传来的剧痛却实实在在的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 男人看到他的举动微微皱眉,像是不解,然后低头凑到梁寻唇边闻了闻。 “你是人?”男人皱着眉问。 梁寻此刻被掐着脖子无法说话,只能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谁知男人并没有因此放开他,反而手劲变得更大。 “哼,人族一样可恨!”男人勾起嘴角邪恶地笑着,像是在欣赏梁寻的恐惧。 吸入的空气越来越少,梁寻开始疯狂挣扎,他不停地捶打着男人的手臂,两只腿上下扑腾,可男人却无动于衷,稳如泰山,连手都没有晃动一下。 四周响起窸窸窣窣的声响,不一会,院子周围出现了无数个悬浮在空中的光点。 突然,男人怀里的小狼崽动了动,仰起脖子虚弱地叫了一声:“嗷呜……” 接着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阵阵狼嚎,原来那些光点都是狼的眼睛,整个院子都被狼包围了! 梁寻绝望,肺里的空气逐渐枯竭,眼前男人的脸越来越模糊,晕倒前他只有一个想法: 完了,要被吃掉了…… 第2章 有妖气! 然而梁寻并没有被吃,他甚至没有昏迷多久就醒了,睁开眼睛看到老屋的房顶,他还以为自己做了个梦。 “喂,别装死!”男人的声音响起。 好的,并不是做梦。 梁寻从地上爬起来,他的床铺已经被小狼崽占据,男人坐在床边寸步不离地守着,只是偏着头一脸凶狠地看着他。 他坐在地上不知所措,跑是跑不掉了,但他也不是兽医,没法儿给小狼崽治病啊! 对了,兽医! 他小心翼翼地举手示意,表示有话要说。 男人微微抬起一边眉毛,表情十分轻蔑:“说。” “县城里有宠物医院,专门给小动物治病,不如我去请过来?” 谁知男人的重点跑偏,英挺的眉毛皱到一起,不爽道:“宠物?小动物?” “额……”梁寻觉得自己冒犯到对方了,赶紧改口,“县城里有医生,可以给……令郎治病!” 男人盯着梁寻思考了片刻,然后一边捞起床上的狼崽揣进怀里,一边说:“别麻烦了,直接带我过去。” 梁寻:“?” 男人:“怎么?” 梁寻眨眨眼睛,试图劝说:“你一个妖怪到人类的地方去不适合吧,再说你这个打扮……和现代社会格格不入……唔!” 话说到一半脸颊就被男人狠狠捏住,梁寻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的脸被挤成了鸭子脸,只好闭嘴。 男人借着身高优势和体型压制凶恶地威胁道:“少废话,别想着耍花招,小心我吃了你,带路!” 梁寻:“……” 现在将近晚上九点,他们又没有交通工具,村里离县城快四十公里路,要是连夜走过去他不病死也得累个半死,所以他压根就没想带男人去什么宠物医院,他只是想找机会逃跑。 可身后的男人一直提防着他,那敏锐的目光如有实质地落在他背后,搞得他都不敢东张西望,只能缩着肩膀磨磨蹭蹭地往前走。 他们走进村子里的时候梁寻一直期盼能遇上几个老乡,可惜村里人都休息得早,一路上只有此起彼伏的狗叫声,根本看不到人。眼看就要出村了,上了公路无遮无挡的更难逃跑,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准备往村里深处逃走。 “等等。” 男人突然出声,把梁寻惊得腿一软差点跪地上。他回过头看到男人大步走到他身边,然后矮身一捞,他便被男人扛在肩头,屁股朝天,大头朝下,毫无尊严。 “你要干嘛!?”梁寻大叫,活了快三十年他还没被人这么扛过。 “走路太慢了,”男人颠了颠梁寻,“不想死就安静点!” 说完男人身形一晃便扛着梁寻疾行上路,根本不给人一点准备。而且这人根本不走大路,只朝着县城的方向直线飞奔,遇山翻山,遇河越河,沿路的树枝毫不客气地打在梁寻身上跟受刑似的,但他嚎了几声也得不到回应,于是他只能先护住脸,免得破相。 男人的速度实在太快,梁寻觉得自己就像被挂在高铁外面一样,耳边只有呼呼的风声,眼睛根本睁不开。 也不知道中间花了多长时间,男人终于把梁寻放了下来,他被颠得七荤八素,头晕脑胀,脚一落地就扶着墙壁干呕起来。 一旁的男人还说起了风凉话:“区区几步路就要死要活的,人族真是没用。” 梁寻看看手表,刚九点半,也就是说男人扛着他从村子到县城只花了十分钟时间。 他偷偷瞄了一眼那男人,对方在负重130斤超速狂飙过后没有任何不适,他实在庆幸自己刚才没有选择逃跑。 男人捕捉到梁寻的眼神,不悦地催促道:“看什么看,你说的地方在哪?” “那边……” 梁寻收回目光,乖乖带路。 小县城中突然出现一个身穿奇装异服的男人,特别是这男人还有一双夺目的金瞳,他们只走了两条街就已经被路人围观了。梁寻只好一边带路一边小声地对路人解释:“cosplay......他在cosplay......” 可男人偏偏不知道低调,看到别人投来疑惑的目光就必须狠狠地瞪回去,直到把别人瞪到不敢看为止。 梁寻觉得再这样下去路人要报警了,虽然他巴不得有警察叔叔来救他,但是身边这个男人不是人类,还会妖法,万一激怒了这妖怪,一怒之下在县城里大开杀戒…… 梁寻不敢往下想,都是他自己惹出来的祸,他不想连累其他无辜的人。 于是他拉住男人的袖子走进一条幽深小巷,躲开了好奇的人群,小声和对方商量道:“你能不能换个普通人打扮?还有这眼睛,能换个颜色吗?” “不......” “你也不想节外生枝吧?”预感到男人会拒绝,梁寻直接打断他,“现在最重要是带小狼看病,你说呢?” 果然,男人虽然面露不爽,但事关小狼的安危,他还是忍着没发飙。接着他眨了眨眼睛,那金瞳就变成了黑瞳,看上去和人类没什么区别。 “真麻烦,快走。” 男人快步往巷子外走去,梁寻边追边喊:“还有衣服!” 话音刚落,巷外的灯光洒下来的瞬间,男人身上的衣服变成了现代装,好像和刚才某个路人的穿着一模一样。 妖术! 梁寻猛眨了几下眼睛,心中惊叹:是妖术!他亲眼看到了妖术! 两人来到一家宠物医院门口,这个时间临近下班,所以里面没有别的客人。 “等一下!”梁寻突然想到一个严重的问题,“你能不能让小狼崽看上去像是一只……狗?” 男人听后立刻呲牙:“你什么意思!” 梁寻梗着脖子继续说:“你有所不知,狼在我们现代社会是国家保护动物,简单说就是很珍贵,不能随便养,要是被人发现的话小狼崽肯定会被带走的。” 男人冷笑一声,不屑地说:“我看谁敢?” 此人听话的重点永远不对劲,梁寻已经深有感触,于是继续忽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知道你力量强大,无所不能,但小狼身体虚弱经不起折腾啊!” 男人听后面色稍缓,斜着眼睛看向梁寻:“别想耍什么阴谋,否则我生吞了你!” “不敢不敢……”梁寻无语,这妖怪好像就只有一句威胁人的台词。 男人从怀里抱出小狼崽,在它背上顺了顺毛,然后说:“进去吧。” 梁寻又是满头问号,嗯?这就施完法了? 一进门就有一个前台出来迎接。 “你好!欢迎光临!诶,这么小的狗狗,这是怎么了给姐姐看看。”前台小姐姐很是热情,伸手想接过狼崽。 男人立刻把狼崽举高了些,正好躲过前台的手,居高临下地质问:“你想干什么?” “额……” 前台小姐姐愣在原地,梁寻赶紧站到两人中间打圆场:“实在不好意思,狗狗他爸太担心了,狗狗突然变得没精神,你帮安排做个检查看看?” “额……好、好的,您稍等!”前台小姐姐逃似的躲回桌子后边,甚至不敢往这边看。 梁寻愁啊,他本来就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可是这个大妖怪更不适合跟人打交道,没说两句话就要干架的样子,搞得他时时刻刻神经紧绷。 他把男人拉到一边,低声说:“你不能这样,别人要给你儿子治病的,不是要伤害它,你对医生的态度好一点,来,把小狼给我。” 男人不松手,反而横眉倒竖:“要治就治,为什么要抱走它?还有,我不是它的父亲,你少胡说八道。” 梁寻叹气,这人的重点又在跑偏,他只得继续解释:“看病要做检查,做了检查才能对症下药,没人会害它,我保证!” “你要是耍花招……” “我要是耍花招,你就把我吃了!”梁寻抢答,然后一把从男人手里抱走小狼崽往前台走去。 面对梁寻,前台小姐姐镇定了不少,打开电脑给小狼崽挂号。 “狗狗名字叫什么?” 梁寻回头看一眼男人,示意他回答。 男人:“年纪尚小,还未取名,按照族谱……” “叫小灰!”梁寻立刻打断,什么族谱!我看是离谱! 小姐姐又问:“家长姓名,联系方式。” 梁寻又回头,小声问:“填我的?” 男人鄙夷道:“区区人类凭什么当我狼族家长? 梁寻差点被气死,但依旧耐着性子问:“那请问您尊姓大名呢?” 男人白了梁寻一眼,又一副不耐烦的模样看向前台小姐姐,说:“封潜。” 比起封潜,小灰就配合多了,量体温,抽血,拍片子等一系列检查都乖乖的,只是时不时的发出几声虚弱叫唤,听得梁寻有些心酸,他对小动物有一种天然的怜惜,从小时候起就是这样。 “怎么样医生?问题不大吧?”梁寻问。 医生拿出一张片子,指了指图上的一个高亮点,说:“你们看啊,这个东西就是狗狗胃里的异物,估计是玩耍的时候不小心吞进去的,你们看着有印象吗?” 梁寻凑上前仔细瞧了瞧,越看越眼熟,他好像真的见过这个小玩意儿。 身后突然有些许凉意,梁寻回头便看到封潜双手抱胸盯着他看,一副“我就知道和你有关”的表情,他不禁吞了吞口水。 完了,这下真的要被吃了。 也不是没想过为了小命随口编个借口糊弄过去,但梁寻担心万一胡乱编造影响后续治疗就不好了,于是只能坦白从宽。 “那个……这个好像是我酒瓶子上的软木塞,酒瓶子就放在门边,可能它玩瓶子的时候不小心吃下去了……” 医生听完点点头,说:“还好异物不大也没有棱角,而且狗狗还小,不建议开刀取出,我开点润滑的药先给它吃着,看看能不能自行排出,如果不能再考虑动手术吧,家长觉得呢?” 梁寻赶紧点头,然后瞄了一眼封潜,见那人也没有异议,只是脸黑得像锅底。于是他立即起身去缴费领药外加安抚小灰,尽职尽责不敢怠慢。 离开宠物医院,封潜又“唰”地一下变回了原来的装束,再把小灰揣进怀里放好,然后转身看向梁寻。 梁寻连忙摆手说:“能不能不要扛着我……实在不行你们先走,我自己回去。” 只见封潜面无表情地抬手一挥,宽大的黑袖把梁寻罩得找不着北,下一秒他便双脚离地,伏在一个宽厚的背上。 这个臭脾气的妖怪居然肯背他! 梁寻喜上眉梢,正要美言几句,就听封潜冷漠地发话: “抓紧了,摔死你我可不管。” 第3章 危机! 回到家中,梁寻按照医生的嘱咐先给小灰准备了一些流食,等它吃完后又哄着吃药。 好不容易把一切做完,小灰也躺进新买的狗窝里睡着了,梁寻终于抽出空来应付那位从到家开始就举止奇怪的狼妖。 “为什么追着我闻?我身上有怪味吗?”梁寻问。 封潜盯着他看了一会,好像有些不确定似的,问:“你当真是人族?” 梁寻心说我不但是人族,还是个活不长的弱鸡人族,对你家小崽子毫无威胁。他并不打算告诉别人他有病的事情,就胡编道:“我想我可能是个大冤种。” “大冤种是什么种?难道是新的族类?”封潜追问。 梁寻没法跟封潜解释现代的新名词,只好往前站一步,抬起头尽量善良无害地望着他说:“不管我是什么族,总之我对你们狼族没有丝毫恶意,害小灰生病我很抱歉,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保证一定负责照顾它,直到它康复,可以吗?” 封潜不置可否,在他看来此人暂时没什么威胁,也还有用处,那些人族的药他也用不明白,于是就不再追究气味的事情,坐到床边守着小灰睡觉。 梁寻的床被霸占却敢怒不敢言,只能抱一床新被子铺到地上打地铺,这一晚上的遭遇既离奇又辛苦,他脑袋一沾上枕头就沉沉睡去了。 到了早上,梁寻腰酸背痛地醒来,起身看到封潜还是原封不动地守在床边,小灰看上去依旧没什么精神,看见他走近却还是吐出舌头,眨眨眼睛表示问候。 好乖的小狼。 梁寻心疼地摸摸小灰的脑袋,说:“小可怜。” 封潜:“怎么还是这样,一点也没见好转。” 梁寻看向他,大着胆子揶揄:“哪有这么快?不过你不是很厉害么,为什么不能帮帮它?” 封潜先是一愣,然后勾起嘴角,眼里闪动着危险的光,凑近梁寻威胁:“我不会救人之法,但杀人之法倒是非常熟练,你想不想试试?” 说罢还抬起手亮出锋利的黑色指甲,梁寻不敢再挑衅,缩起脖子跑走了。 封潜在床边一坐就是大半天,梁寻起先还去看过几眼,后来也就不管了。 到了中午,梁寻做了几个菜慰劳自己,奔波了一夜都没好好吃饭,身心俱疲,就是不知道那位黑面狼妖吃不吃人类的饭菜。 放着那人不管也不合适,于是他招呼道:“吃饭啦!” 等了一会儿毫无动静,想来那位大妖怪是看不上凡间食物的,梁寻也不纠结,准备自己吃。 没想到再一抬头,封潜已经坐在餐桌边上了。 梁寻吓了一跳,这是瞬移? 餐桌上一人一狼面面相觑,封潜没动作,梁寻端着碗也跟着尴尬,毕竟人家是客人,而且脾气还不怎么好。 “你怎么不吃啊?难不成你要吃生的?”梁寻问。 封潜不答话,举着筷子却不下筷,兴趣缺缺,人族的食物看着真没有食欲。 “你以前也吃人类食物吗?”梁寻又问。 “不吃。” “那你这是……?” “给你个面子罢了。” …… 梁寻把菜往封潜那边推了一点,邀请道:“试试看,挺好吃的。” 他对自己的厨艺很有信心,平时就喜欢钻研做菜,算是他的一大爱好,可惜毕业后常年独居,也没有能邀请到家里吃饭的朋友,所以他一直找不到机会在外人面前秀一把厨艺。现在这位虽然不是人类,但怎么说也是他第一次做饭给别人吃,他还是相当期待封潜的评价的。 封潜夹了一块清炒脆笋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狼山的笋?” “对!这都闻得出来!好厉害!”梁寻开心道,这确实是他在狼山脚下挖的笋,鲜甜脆爽,从小他就爱吃。 封潜吃了一口,点点头:“熟了之后竟然是这种味道,挺新鲜。” 梁寻把另一份红烧肉推到封潜面前,献宝似的说:“再尝尝这个。” 只见封潜盛起一块肉,端详了一番,似乎不大满意,吃进嘴里之后果然摇头评价:“奇怪的味道太多,吃不出肉味,兽肉还是得趁着刚死的时候吃最好吃。” 梁寻脸垮了一半,心说野兽就是野兽,修炼成人了依旧是野兽。 封潜放下筷子又说:“你平时就吃这种肉?算了,看在你照顾我族狼崽还算尽心的份上,下次我可以给你猎一头狼山的野猪,那肉质是这种普通猪肉不能比的。” “不用了,我们现在不能吃野味,”梁寻没了献宝的心,拿起碗筷准备开吃,想了想又吐槽一句,“凡人吃凡猪天经地义,狼山的高级野猪你们自己留着吃吧。” 眼看自己的“恩赐”不但没有得到人族的感激,反而被呛了一顿,封潜立刻开始发作,拿起筷子狠狠地摔在碗边,把梁寻新买的碗都砸豁了个口子。 不过梁寻并没有搭理封潜,他现在多少看出了这狼妖并不会滥杀无辜,只是脾气很臭。 可正当梁寻要去夹那盘封潜没有品尝的辣椒炒肉时,对面那人突然把盘子整盘端起,唰唰两下把一碟菜全扒拉进嘴里,然后一边挑衅地看着梁寻,一边大口咀嚼。 梁寻难以置信地看着封潜,这算是什么操作?是在报复他拒绝了野猪吗? 幼稚!! 不过封潜的挑衅只持续了两秒,两秒过后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变得十分痛苦,接着冲到门外把辣椒炒肉全吐了。 “这是什么东西!”封潜愤怒地咆哮,“舌头又痛又麻,你下毒了?” 封潜伸出舌头哈气吸气,和夏天的狗狗差不多,梁寻再也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笑得肚子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还敢笑?”封潜怒不可遏,身遭甚至泛起了丝丝缕缕的金光,显然是拆房子的前兆。 梁寻赶紧忍住笑,从冰箱里拿了一罐冰可乐递给暴怒的封潜,柔声安慰:“喝点冰的,待会就没事了。” 封潜不接,依旧瞪着眼睛哈气。 梁寻无奈,只好自己先喝了一口再递过去,说:“我喝过了,真没毒!你吃的那盘菜也没毒,那是辣椒,辣味知道吗,和酸味甜味一样,只是一种口味罢了。” 只是他没想到,辣味对于狼妖来说冲击居然这么大,都辣成狗狗了。 封潜将信将疑地接过可乐抿一口,感受了一下味道似乎觉得还不错,接着就大口大口地喝完了整罐。 “哈……嗝!”他舔舔嘴唇,又指使梁寻再拿一罐。 梁寻只好又拿了一罐递过去,看来冰可乐不仅解辣,还能降火。 正当梁寻准备继续吃饭的时候,余光瞥见封潜身后有个什么东西在晃动,他挪了挪身体仔细一看,竟然是条尾巴! 封潜突然冒出来一条尾巴! “你……” 刚想出言提醒,梁寻又看到封潜头上冒出了两只兽耳,原先的人类耳朵却看不到了。 狂拽酷炫的狼妖的克星竟然是辣椒吗?居然辣出本体了! 与此同时,封潜也反应过来自己发生了变化,抬起眼睛往上瞟了一眼,耳朵也像回应似的地抖了一下。 这一下差点没把梁寻萌晕,他费了好大劲才忍住上前摸一把的冲动,只是两眼发光地看着那一对兽耳。 封潜十分不爽,骂道:“看什么看,还不是怪你,吃什么辣椒!” 梁寻大呼冤枉,心说我又没让你整盘吃!不过他可不敢在此时火上浇油,便低头老实吃饭,只不过时不时地朝封潜那边偷瞄一下。 可惜他的小动作没能逃过封潜的法眼,那人毫不客气地从冰箱里又拿了一罐可乐,接着身形一动跳到房顶上去了。 梁寻抬头对着天花板喊:“你不吃啦?” 封潜的声音闷闷地传进来:“不吃!” 梁寻摇摇头,心里偷偷吐槽:这叫什么狼妖?明明就是只脾气差的小狗。 庆幸的是小灰隔天晚上就把软木塞排出体外了,也不枉梁寻喂水喂食,追着狼屁股观察排泄物的努力。 只不过现在的小灰还有点虚弱,吃东西也没什么胃口,梁寻主动提议让小灰多住两天,等完全恢复好了再回鬼狼山。 封潜本就担心小灰的身体,这两天对梁寻的戒心也放松了些,便点头答应。 过了一会儿,鬼狼山里传出一阵响动,接着群鸟惊飞,草木作响。封潜耳朵灵敏地抖动几下,超群的耳力听出动静来自狼穴方向。 “我进山看一眼,最多两刻钟。”封潜手指微动,整个院子外围便闪烁了一下,像是有光影流动,随即又消失在空气中,“周围已经布下结界,在我回来之前你们不要离开院子。” 梁寻疑惑:“为什么?” 封潜却不想解释太多,只说不想死就听话,然后他冲进森林里,几秒钟就不见身影了。 梁寻陪小灰在院子里玩了会,小家伙身体好了一些,又开始追着他咬裤脚,小尾巴还会一甩一甩的,和狗子没多大区别。 “唉,你要是只狗子该多好,我就能养你了。”梁寻把小灰抱在怀里抚摸,相处越久越舍不得分别。 小灰好像能听懂似的,“嗷呜”叫了两声,然后用力往梁寻怀里钻。 梁寻试着和小灰商量:“要不你和你家狼王撒撒娇,让他以后经常带你来找我玩,他这么在意你,说不定会满足你的要求哦!” 小灰又叫了两声,梁寻就当它答应了。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梁寻抱着小灰往屋里走,省得封潜看到他把小灰抱出来玩又咋咋呼呼的。 突然,小灰从他怀里抬起头来,挺着脖子警惕地看着院外。 “怎么了?”梁寻跟着看出去,却什么都没看见。 正当他准备进屋子的时候,前天第一次被狼群包围的那种恐惧感又出现了!但他隐约觉得这次来的不是狼群。 怀中的小灰变得十分不安,小小的身体不停地发抖,这使得梁寻更加确定自己的猜测。不过转念一想整个院子都有封潜结界的保护,他们暂时应该没有危险。 周围静得可怕,以梁寻的视力根本看不清外面的情况,但看小灰的反应,敌人应该已经很近了。 “小灰别怕,它们进不来。”梁寻柔声安慰道。 小灰瑟瑟发抖,嚎叫也变得小小声:“呜……” 又一阵风吹过,斑驳的树影间似乎出现了几个庞大的身躯,梁寻眯着眼睛仔细看,好像是大型野兽的身影,他赶紧躲进屋子里,从窗缝中观察。 那几个身影缓缓踱到院子外,也许是感受到有结界的存在,它们并没有再往前走,而是围着院子徘徊。 梁寻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看到那几只野兽非常强壮,身上的灰白花纹若隐若现,耳朵尖尖的,爪子也很大,他一时分辨不出是什么种类。 然而惊悚的事情发生了,他原本以为外面那群只是山里出来觅食的野兽,没想到为首那只竟然能口吐人言! “区区人族也敢与狼为伍,把狼崽儿交出来,我就留你一条命。” 完了,又是一只妖怪,不但会说话还会威胁人!梁寻突然开始担忧这结界够不够结实了。 见他不回应,外面那只妖怪便扔了件东西在地上,“啪”的一声扬起些许尘土。 那东西一落地,怀里的小灰突然变得非常躁动,几次要挣脱出梁寻的怀抱。 “狼崽儿!认得吗?”那只妖怪又发话了,地上那块东西显然非常吸引小灰,明明身体还没有恢复完好,此时却非常有力地挣扎着。 梁寻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那块东西,可他目力有限,光线又差,他只能勉强看出好像是一块……毛皮? 为首的妖怪发出怪笑,那笑声在夜里格外诡异,他继续刺激小灰,说:“这可是从你狼母身上扒下来的,你不会这么快就忘了这气味吧?” 梁寻倒吸一口冷气,这妖怪居然这么残忍,他这下才明白小灰突然变得躁动的原因——它想妈妈了。他心碎不已,但还是使劲抱住小灰耐心劝:“不能去,他们抓到你就会吃了你!等你家狼王回来就没事了。” 可小灰仿佛已经失去理智,对着梁寻的手腕咬了一口,趁他吃痛的瞬间挣脱怀抱从窗子跳了出去,直直冲向院外! 梁寻顾不得自己,也跟着跳窗出去,可他两条腿一时间跑不过小灰的四条小短腿,等他终于追上小灰时,他们已经在结界外了。 守在外面的妖兽立刻朝他们扑来,梁寻终于看清那竟是六头猞猁,为首那只异常高大,一看就不是普通妖兽! 他捞起小灰就地一滚,竟然真的躲过了第一只猞猁的扑杀,他不敢回头,现在退路被堵,回去结界已不可能,只能往树林里狂奔。 几只妖兽猞猁的吼叫声响彻小树林,兽掌踏地的震动一下又一下地击打着梁寻的神经,他知道光靠跑绝不可能跑得过妖兽,所以专门往茂密的树丛里跑,妖兽身形巨大,追击速度多多少少会被繁盛的树枝拖慢一些。 但仅仅是一些而已。不到一分钟,梁寻就感觉到危险迫近,他下意识地往前扑倒,脑袋上劲风划过,要是再晚半秒,想必他的脑袋已经开花了。 可没想到他扑倒的地方竟是一处斜坡,等他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整个人重心不稳直接滚了下去,霎时间碎石树枝全往他脸上招呼。危急之际又怕小灰摔出去落入妖兽手中,他不敢张开手抓住沿途树木,只能尽量蜷起身子把小灰护在怀里。 急速的跌落也让他们稍稍拉开了一点和妖兽之间的距离,他天真地想着只要没摔死就还有机会逃跑。 只是他低估了这一处斜坡的高度,他抱着小灰差不多滚了二三十秒,直到撞在一块巨石上他们才没有继续跌落。这一撞差点把他撞得吐血,眼冒金星天旋地转,浑身骨头都快散架似的,一时半会儿根本爬不起来。 他从嘴里吐出几块泥,脑子里浑浑噩噩,但有一点可以确认,要是封潜再不出现,他和小灰的小命今天就要交代在这了! 几只猞猁以包围之势从坡上下来,看样子是不打算让他们再逃。说实话梁寻也逃不动了,他一个弱鸡人类,绝症缠身,还摔了个半死,哪里跑得过六只妖兽? 他靠在巨石上喘粗气,小灰从怀里钻出来舔他脸上的伤口,这小家伙现在倒是不犯傻了。 算了。梁寻想。 作为弱鸡人类他已经尽力了,就算是封潜也不能怪他半分。 他头有些晕,可能撞成了脑震荡,不过他还挺美的,晕过去的话至少被吃的时候不会感觉到疼。 六只妖兽越来越近,梁寻提溜起小灰的后脖子,喃喃道:“你要是还有力气就再逃会……说不定你家狼王就来救你了……” 话音刚落,梁寻面前突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色身影,竟将眼前景物全数遮挡。接着一阵令人胆寒的低吼传来,这显然不是猞猁能发出来的声音。 梁寻闭上眼睛甩甩头,视线终于清晰了一点,他再次看着挡在他身前的黑影,通体纯黑的皮毛,体型比最大的那只妖兽猞猁还要大至少两倍,跟一辆重卡差不多。 黑影回过头来和梁寻对视一眼,他这才分辨出来面前的庞然大物是一头大黑狼! 原来这就是封潜真正的本体! 只见封潜此刻暴怒非常,化身为狼的他利齿尽显,金色的瞳孔露出凶光,从牙缝中挤出的阵阵低吼把几只猞猁压在十米开外,不敢往前靠近。 梁寻松了一口气,心想这家伙终于赶到了,那一瞬间他有种使命完成的感觉。下一秒疼痛和疲惫同时被放大,呼吸也跟着急促起来,然后眼前一黑,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4章 哑巴竹哨 梁寻醒来时正躺在一处洞穴中,略微潮湿的石板上虽然铺着草和树叶,但还是很阴冷,睡得他浑身酸痛。 洞外天已大亮,昨晚惊险的画面一幕幕回忆起来还是很后怕,他记得他晕倒前封潜是以一敌六的局面,也不知道最后怎么样了。 还有小灰,为什么那几只妖兽要杀掉一只看上去毫无威胁的小狼崽呢? 他猜测这个洞穴是狼族的领地,空气中有一股野兽的味道,和小灰身上气味有点像,但不知为何没见到一头狼。 他又躺了一会,实在放心不下小灰和封潜,忍痛从草堆里爬起来向洞外走去。 出了洞穴迎面走来一个年轻人,留着滑稽的西瓜头,看上去傻不愣登的,一见到梁寻便朝他跑来。 “你醒啦!”年轻人很高兴的样子,外表看上去约莫十五岁,声音也很稚嫩。 经历了猞猁大战的梁寻现在很警惕,往边上躲了躲,说:“你是谁啊?” 西瓜头便笑着说:“我叫赤,老大说你醒了,让我来带你过去!” 梁寻跟着赤来到另一处洞穴,洞穴外他看到几十头狼正在分食六头猞猁的尸体。 看来封潜打赢了。 放心的同时他也皱起眉头,即便知道动物界本就是这么运转的,但这画面对他来说还是有点血腥。 洞穴正中有一个高高的石台,上面用树枝和藤蔓造了一张床榻,封潜正靠在上面。他已经恢复人形,一只手撑着脑袋闭眼休息,额前的碎发微微遮住眉眼,倒是显得有几分纯真。 赤把梁寻带到石台下面就不管他了,跳到封潜身边蹲着,床榻另一边还有一个和赤年纪差不多的男孩子,那男孩子一直冲着梁寻笑,笑起来时能看到他缺了一颗犬牙,还挺可爱的。 小灰从封潜的怀里探出脑袋,兴奋地朝梁寻叫了一声:“嗷呜!” “小灰!你没受伤吧?”梁寻也很开心。 封潜睁开眼睛,问:“伤都好了?” 梁寻点点头,说:“幸好没伤到骨头,皮外伤愈合得挺快的。” “那当然,我帮你都舔了一遍,不然就凭你们人族这种虚弱的身躯,至少要养半个月。” “……”梁寻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舔??你、你……你有没有搞错啊!” 难怪醒来之后感觉身上有点黏糊,他还以为是出汗导致的,没想到……没想到……梁寻脱下衣服把身体擦了一遍,但显然无济于事,他欲哭无泪地大喊:“我要洗澡!” 封潜从床榻上站起来,怒道:“你什么意思?别不识好歹!” “我要洗澡!我要洗澡!!” 梁寻怎么也不能接受浑身沾上封潜口水的这件事,虽然和被狗舔了差不多,但是封潜不是纯粹的动物,他是个会变成人的狼妖,心智和成年人一样,这种感觉太奇怪了。 要是不洗个澡,梁寻觉得自己会膈应很久很久。 封潜被他吵得非常不耐烦,眉毛狠狠地皱在一起,又摆出一副很不好惹的模样,但梁寻管不了这么多了,他一定要洗澡。 “闭嘴!”封潜冲梁寻吼了一声,震得洞穴里都响起清晰的回声。 梁寻缩起脖子,但嘴里还是小声嘀咕:“我要洗澡……” 封潜走下石台,毫不客气地把梁寻扛在肩头,一阵风似的冲进树林里。 梁寻再一次体会到了倒挂在高铁外面的感觉,而且封潜像是故意似的,专门往草木茂盛的地方跑,害得梁寻被树枝扇了好几下。 两人来到一处小溪边,封潜二话不说直接把梁寻扔进溪里,然后自己也解开衣袍走进水中。 小溪不深,梁寻扑腾两下就踩到了溪底,在清凉溪水的冲刷下,浑身的不适感终于得到缓解,连伤处都舒服了不少,他索性往后一躺,整个人呈大字型飘在溪面上。 飘了一会儿他终于想起身边应该还有一个人在,于是翻身起来四处张望,发现封潜就在不远处,只是把鼻子以下的身体都泡在水里,只露出半颗脑袋,一双金瞳中透露出些许幽怨。 “……”梁寻想了想还是决定走过去在封潜身边蹲下,和他一起泡水,“干嘛这个眼神看我?” 封潜:“……” 梁寻:“我不是嫌弃你,是因为我们人族和你们狼族的生活习惯不一样,我们受了伤不兴舔的,擦擦药就好了。” “我的口水比药有用。” “那也不行......” “哼!” 封潜两腿一蹬,游向旁边的小瀑布,背对着梁寻冲澡,一副不想交流的样子。 梁寻也不着急过去,只在附近的水面游来荡去,顺便观察封潜。 封潜的身高估摸着有一米九往上,肌肉很结实,宽肩窄腰大长腿,是当下人人羡慕的那种身材,只是皮肤略黑,使得背后刚愈合的伤疤更加明显。 梁寻漂到封潜身边,关心地问:“你也受伤了,没事吧?” “我跟你可不一样,这点小伤睡一觉就好了。”封潜跳上岸,把黑袍扔进水里荡了几下,四周的水面立刻飘出黑红的血迹。 梁寻赶紧跟着上岸免得沾上血迹,心有余悸地问:“这是你的血还是它们的?” 它们指的是那六只猞猁。 “都有,”封潜捞起黑袍随手摊在石头上,整个人也靠在一旁晒太阳,“我咬断了它们的脖子,血流了我一身,太臭了。” 梁寻回忆起刚才看到的猞猁尸体,咽了咽口水,下意识地挪远了一些。 “怎么,怕我?”封潜双手搭在脑后,一脸不屑的调笑道。 不等梁寻回答,封潜又说:“我要杀你早就杀了,不过……”他沉吟了一会,“昨晚多亏你拼命保护狼......小灰。” 梁寻没想到封潜会这么说,便趁机问:“那几只猞猁为什么要杀掉小灰,它才这么小。” “它是狼山最后一只母狼,”封潜沉下脸,表情落寞,“几个月前,猞猁把其他母狼都杀死了,包括小灰的母亲。” “它们都是普通狼族,没有妖力,根本不是妖兽的对手。” “是我没有保护好它们。” 梁寻静静听着封潜近似忏悔的话语,封潜看似在跟他说话,但其实更像是在对没有尽到狼王职责的自己说。 气氛一下变得有些消沉,梁寻不知道怎么安慰封潜,只能又挪回封潜身边抱着腿坐着,心想陪他晒晒太阳也许能好一点。 不知道过了多久,日头都已经西斜了,封潜才从沉默中回神,拍醒昏昏欲睡的梁寻,说:“走了,送你回家。” “啊?哦……” 梁寻活动了一下筋骨准备“坐高铁”,但封潜却走到他面前微微矮下身子,一副要背他样子。 他愣了一下没有马上爬上去,封潜立刻回头语气恶劣地说:“愣着干嘛?难道你想被扛着走?” “不不不!” 梁寻马上爬到封潜的背上趴好,老老实实不再多话。 梁寻家后面的山林现在依然可见打斗的痕迹,碗口粗的树折断了一大排,幸好小院只是倒了几米篱笆,没受到多大破坏。 封潜在院子各处巡查了一遍,嫌弃地说:“一股子死猫味,晦气。” 梁寻感到后怕,小声问:“那些猞猁不会再来了吧?” “难说,”封潜语气轻松,带着几分调侃,“现在你和我们算是一伙的了。” 梁寻:??? 不啊,绝对不要!他只是个普通人,根本不想掺和到妖族的领地之争中去,况且他这体格在人类中都稍显普通,更何况是面对凶狠的妖兽! “……我看我还是搬家吧。” “切,逗你的,”封潜勾唇轻笑,取出一个东西挂在梁寻脖子上,“这个竹哨附上了我的妖力,可以传音百里,有事你就吹响它,我会赶过来。” 说完立刻又补充了一句:“机灵点,别在我来之前就死了。” 梁寻拿起竹哨端详,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什么特别之处,只是很普通的哨子。但既然封潜说有用,那还是得好好收着,保命要紧。 他把竹哨塞进衣服里面,再拍拍,刚想问封潜要不要留下吃饭,就见那人已经跳上窗台。 “走了。”封潜头也不回,翻出窗户一跃好几米,几秒钟后就消失在山林中。 平安无事的过了几天,梁寻逐渐放下心,只不过那一晚的经历还无法忘记,导致他有点不习惯于现在平淡的日子。 篱笆被妖兽撞坏了,他也实在是无聊,索性找了工具把老屋各处损坏的地方修整了一遍。老屋虽然旧,但是建得很结实,修完之后不说焕然一新,但也比之前住起来舒服得多。 忙活完之后就到了清明节,梁寻一大早提着蜡烛纸钱往父亲和爷爷的墓地赶去。 落雨纷纷,天气微凉,加上日子特殊,梁寻心里不免有些空落落的。别人家里每年趁着清明还能和亲戚团聚一番,可他却只有一个人。 沉默着清理完杂草,梁寻点上蜡烛和香,照例倒上三杯酒,和父亲爷爷聊上几句。 “爸,爷爷,我来看你们了。估计生病的事也瞒不住你们,咱们爷仨快能团聚了,哈哈。” “对了,前阵子我居然见到了妖怪,那~么大的一只黑狼,可吓人了!不过他是好妖怪,坏的那几个都被他弄死了,你们离我这么近也不说保佑保佑我,那天晚上我差点就没命了……” 停了一会儿,梁寻又倒上一杯酒,继续说:“本来呢,我打算在您二老旁边把我的地方也挖了,但是吧,我突然又不想挖了。” “爸,爷爷,我真的会死吗?” “……” 梁寻把这一年遇到的事情絮絮叨叨地说了个遍,直到傍晚才回家。随便吃了几口饭,他便坐在院子里望天。 夜风徐徐,清明时节天气还有点冷,加上白天下过雨,整个荒野都是雾蒙蒙的。远处传来几声狗叫,显得他家的小院更加僻静。 封潜送的竹哨依旧被梁寻挂在脖子上,因为怕妖兽突然袭击,他连洗澡都不摘下,每晚都会拿出来把玩一会儿。 这会又拿出来玩了一会后他突然翻身坐起,把竹哨取下来放在手心里端详。其实这段时间他已经仔仔细细地看过很多遍了,这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竹哨,真的能召唤封潜么? 抱着一丝好奇,梁寻把竹哨放进嘴里,深吸一口气…… “噗——” 与他使出的力气十分不符的,竹哨只是软绵绵地发出了漏气的声音,那声音别说百里,两米都够呛。 很好,被骗了。 梁寻把竹哨挂到床头,不准备再戴着,毕竟戴着这个小玩意睡觉还挺硌人的。 突然,一阵强风吹进房间,梁寻的眼睛被风糊了个正着,下意识地蹲了下来。等他睁开眼时,面前赫然站着一个人,黑袍黑发,兽耳金瞳,正环抱着手臂一脸不爽地看着他。 不是封潜还能是谁? 没想到这哑巴竹哨真的把人召唤来了,梁寻正要起身欢迎,封潜却冷冷地开口:“你没危险?” 梁寻哑然。 他确实没有遇到危险,只是好奇心作怪想试试竹哨罢了…… “无聊!”狼王很生气,后果很严重,“走了!” “别别别!”梁寻赶紧把人拉住,“我是真的有事想问你。” “说。” 梁寻拿了一罐冰可乐递过去,看到封潜果然面色缓和了些,“咕嘟”喝了一大口。他趁机问道:“小灰怎么样了?身体好了吗?” 封潜哼了一声,说:“好得不得了,整天闹着要出山,你到底给他灌了什么迷药?” “真的?”梁寻很高兴,“那你带它来呀!” 小灰还记得他们的约定,不枉他那两天的悉心照顾。 梁寻也是真的希望他们能来,这段时间除了给父亲爷爷扫墓,他几乎没说过话,实在是无聊至极。 回乡之前他曾预想过可能会有些孤单,但真的过上娱乐单一的农村生活后,竟然还有一丝丝怀念起城市的热闹了。 前两天他还想着要不要去买一只小土狗回来,正好家里狗窝狗垫子狗零食都有,可一想到那些曾是小灰的东西,他又不想买新狗狗了。 封潜喝完一罐可乐起身要走,梁寻只当他不答应带小灰来,心情有些低落,不过小灰对于狼族那么重要,他也不好强求什么。 临走前封潜撂下狠话:“再乱吹哨子小心我咬死你。” “诶等等。”梁寻无视掉封潜的威胁,回身翻找着什么。 修整篱笆的时候他捡到了猞猁用来诱惑小灰的那块皮毛,上面还沾着血迹,他简单清理了一下后便一直小心存放着,想等着有机会再拿给小灰。 他把皮毛递给封潜,说:“这好像是小灰的妈妈,猞猁想用这个诱拐小灰……你带回去给它吧。” 封潜眼里露出淡淡的伤感,沉默着朝梁寻点点头,然后把皮毛收进怀中。正要跳窗离开时,梁寻又把人拉住了。 “诶等等!” “……又怎么了?” 梁寻从封潜头发上取下一根枯树枝,扔到一边,挥挥手:“没事了,走吧。” 封潜的兽耳抖了抖,一句话也没说就跳出窗外。 “诶等等!”梁寻再次把人喊回来,难怪他觉得这次见到封潜整个人都温和了不少,原来是耳朵没收起来。 不出意外,封潜脸黑至极地回头大骂:“你有完没完!” 但梁寻还是忍不住问道:“你又吃辣椒了?” “谁要吃那破东西?” 梁寻抬手指着那一双兽耳,问:“那这耳朵怎么露在外面?” 封潜闻言“咻”的一下把耳朵收了回去,然后迅速往树林里跑,末了远远地吼了一句:“不爱看拉倒!” 不知道是不是梁寻的错觉,封潜这次消失得比之前都要快。 第5章 新朋友 几天后,梁寻正在家里打扫,山那边突然由远及近地传来脚步声,速度还挺快。他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生怕又是别的什么野兽来袭击他,手里捏着封潜给的竹哨随时准备吹响。 此时他手里只有一把扫把,用来抵抗或自我了断都不太称手,胡思乱想之际,脚步声已经绕过房屋,又过了两秒,墙角边出现了一个小小身影。 “嗷呜!!!” “小灰!!!” 感人至深的人狼重逢,梁寻扔下扫把朝小灰跑过去,小灰也撒开腿狂奔,由于太过兴奋,四条腿各跑各的,中途还摔了个跟头。 梁寻赶紧把小灰抱进怀里抚摸揉搓,一阵子不见小灰长大了一圈,身上的毛变硬了,四肢也更有力,已经有了狼的雏形,要是这个时候初遇小灰,他应该不会误认成小狗崽儿了。 小灰的飞机耳和狗狗撒娇时的样子一模一样,梁寻觉得可爱得不得了,之前想摸封潜的耳朵不敢摸,现在趁着小灰在怀里扑腾立刻上手摸了个爽。 这时屋后又走出来两人,这两人他也认识,留着西瓜头的那个叫赤,缺了一颗犬牙的叫苍,两人都是封潜的手下。 梁寻放下欢脱的小灰,见那两人身后没人了,便问:“你家狼王呢?” 赤朝梁寻身后抬了抬下巴,喊道:“老大!” 梁寻回头看去,封潜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坐到了房顶上,双手环胸,表情严肃,加上一身广袖黑袍,不知道的还以为那是尊镇宅神兽。见他望过来也不搭理,独自闭上眼睛装神秘。 “你坐那上面干嘛?太阳好晒,快下来,我给你开瓶可乐!”梁寻招呼道。 封潜依旧不理不睬,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 赤凑到梁寻耳边悄悄说:“老大这两天又修炼去了,每次修炼完他心情都不大好,你别在意。” 梁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没有再去叨扰封潜,转身回屋招待其他人。 两个手下倒是活泼,进了屋东看西看,最后在电视机面前坐下。 苍:“哇!你也有电视机!里面也有小人演话本吗?” 赤:“快打开快打开!” 梁寻一边开电视,一边好奇地问:“你们怎么知道这是电视?” 苍晃着脑袋,小声告诉他:“我们俩偶尔会去村里溜达溜达,别的都不好玩,就是看电视好玩。” 狼族的到访让家里热闹许多,小灰满院子撒欢,两个手下嬉笑斗嘴,虽然封潜一直待在房顶上不下来,但存在感依然很强,小院终于不像之前那样冷清了。 梁寻这两天没事做,把院里的荒地开了一小块出来,这会儿正打算给黄瓜搭架子。 “你在做什么?”一直不搭理人的封潜突然出现,站在田埂上打量刚种下去的小苗苗。 梁寻一边搭架一边答:“种菜,都是些家常小菜,打发打发时间,省得每天没事做。” 封潜闻言嗅了嗅,梁寻见了就笑着说:“放心吧,没有辣椒!走吧,进屋去。” 这一次来封潜依旧没有隐藏兽耳和尾巴,梁寻开心地觉得是自己已经取得了封潜的信任,心想迟早有一天要上手摸一摸。 对此一无所知的封潜只觉得梁寻的眼神越来越奇怪,又搞不清这个人类想干什么,只能凶巴巴地瞪回去。 晚上,梁寻留了狼族一家吃饭。 老屋的旧家具多数都霉变发潮不能用了,他就拿去劈了当柴烧,现在只剩下一张小台几,平时梁寻一个人用足够,现在四人同桌就十分拥挤。 不过两个手下并不介意,端着碗和小灰满院子边跑边吃也一样开心,桌前就只剩下封潜和梁寻大眼瞪小眼。 封潜并不吃饭,唯爱可乐,梁寻便到村上小卖部买了一箱让他喝个够。 “过几天我打算在院子里搭个凉亭,摆上烤肉架,到时候你再带他们来玩啊!”梁寻试探道。 小灰不用说,赤和苍看上去也喜欢来玩,只是需得封潜同意才行。 不等封潜回答,赤从窗户外探头进来,说:“好啊好啊,什么时候搭亭子?我们来帮忙!” 封潜眉头一皱,凶道:“帮什么帮,闲着没事做吗?都不用巡山了?” 苍也探头进屋,仿佛没看到他家狼王在生气,继续挑衅:“就这么点儿地方,半个时辰不到就巡完了!” 封潜嘴角抽搐,两指轻轻一挥,窗户就“砰”的一声关上了。 两个熊孩子一点儿也不怕封潜,嘴里叫着“呜呼我要吃烤肉!”“我要看电视!”中间还夹杂着几声小灰欢快的嚎叫,三只狼崽越跑越远不知道上哪玩儿去了。 封潜的威信在梁寻心里再一次崩塌,这家伙在狼族中的地位好像有点低,目前看来最多是个孩子王,估计这段时间只是在他这个人类面前摆谱而已。 想通这点,梁寻嘿嘿一笑:“那就这么定了!” 说完也不管封潜在屋里拿易拉罐磨牙还是拿小台几磨爪,他也跑出门找三只狼崽儿玩去了。 由于是自己动手,梁寻不打算把亭子建的太复杂,主要还是以木质结构为主,能遮雨挡太阳就行。拿着自己画的草图,他一个人去把建材买回来了,就等着狼族一家来帮忙。 不过这次采购他发现了一个大问题——快没钱了! 之前看完病就没剩下多少,他本想着回乡等死花不了几个钱,可现在一个多月过去,他身体却好好的,能吃能睡能干活,没有半点命不久矣的样子,买完建材之后只剩下几千块钱,也不知道够用多久。 现在还有狼族一家常来吃饭,买肉的钱是他一个人吃的好几倍,节流是很困难了,得先办法开源才行。 实在不行他就重操旧业,接接私活,只是放松了这么久,自己不一定还有耐心坐在电脑前面工作一整天。 到了约定的日子,狼族一家一大早就出现了。 三只狼崽跑在前头,封潜臭着脸跟在后面,梁寻看着他笑,那天晚上嘴硬说绝对不来给人族干活的封潜,现在还是跟来了。 “笑什么?隔得老远就看到你犯傻。”封潜走到他面前,一脸不爽。 梁寻故意逗他:“笑你嘴硬心软,表里不一!” 封潜果然气得眉毛立起来,嘴角一抽一抽的,半天憋出不出一个字,只能“噌”的一下跳到房顶上去表示抗议。 梁寻心满意足,逗脾气差的小狗真是太有趣了。 有狼族的帮忙就省事多了,比如凉亭的几根立柱,赤和苍一人就能扛起一根,省去了请起吊机的钱。只是两人玩心太重,要是没有梁寻在一旁监督,两人干着干着就跑去玩别的了。 建好框架,梁寻指挥两个手下搅拌水泥,他打算在凉亭底下浇一个水泥地台,中间留一个四方坑用来起火,再在坑边架一个铁架子用来烤肉。 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动作快的话说不定一天就能完工,可没想到要铺设屋顶时两个手下却歇菜了——一个恐高,一个头晕,总之就是不愿意上不去。 没办法,他打算自己爬上去收尾。 这时,围观了一天的封潜终于舍得踏出屋子,身形一晃跳到凉亭顶上,说:“就你还想爬上来,等会摔死了算谁的?” 梁寻听话地从楼梯上下来,然后乐呵呵地教封潜铺房顶。可刚说几句封潜就不乐意听了,说自己知道怎么铺,让他别在一旁围观,赶紧做饭去。 梁寻觉得有点奇怪,但封潜态度强硬,要他待在厨房里不准出来。 一个小时后,梁寻早把饭做好了,但封潜还是不准他出去,他能肯定这家伙是在背着他搞事情,但迫于淫威又不能反抗。 “你到底在干什么?就按我告诉你的那样建,不准胡来!”梁寻大声喊道。 “敢出来就咬你,乖乖在厨房里等着!” 封潜的声音听上去很愉悦,但他越愉悦梁寻就越不淡定,能不能用另外说,别最后建出来一个违章建筑把村委吸引过来,那才麻烦! 正当梁寻要冲出去时,赤和苍一左一右地架着他回到灶台边上坐着,两人脸上都露出神秘的微笑。 …… 又等了一小时,外面敲敲打打的声音终于停了,梁寻赶紧冲去院子看那倒霉的凉亭到底被封潜糟蹋成什么样子。 眼前的景象让他愣在原地,他怎么都没想到,封潜在凉亭上面建了……一层楼。 封潜从楼顶一跃而下,落地后又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欣赏了一番自己的作品,点头道:“不错,很气派。” 虽然封潜很是满意,但这栋建筑在梁寻眼里就是一栋违章建筑,还是危楼! 上面那层楼至少有六米高,雕梁画栋,单看上去确实气派,可下面的八根柱子只有碗口粗,不到三米高,怎么看都是头重脚轻,随时要塌得样子。 梁寻无语:“不行!我就想建个普通亭子,能烤肉就行!你快拆了……” “你在下面烤你的肉,这楼影响你吗?”封潜理直气壮,“不准拆,不然咬你。” 又是这句话,梁寻都快有免疫力了。但不管他怎么抗议,封潜就是不准拆危楼,还说如果要拆,以后他们就都不来了。 无奈,梁寻只能妥协:“那这要怎么上去啊?我又不会飞。” 封潜一听他松口立刻兴奋:“既然你也喜欢,我就再建一个楼梯吧。” …… 封潜又忙活起来,梁寻只能回到屋里待着,省得自己越看血压越高。两个手下也跟着梁寻进屋,你一言我一语地宽慰他。 “寻哥你别生气,老大八成是想家了。“ ”没错没错,这屋子和老大在北川时的屋子一模一样,就是小了点。” “北川……是哪里?”梁寻虽然去过的地方不多,但北川这个地名确实没听说过。 赤:“离这里很远,你们人类可到不了,但我们都是从北川来的。” 苍:“是的!已经多久没回去了?两百年?” 赤:“不对,两百……两百七十年!” 苍:“你胡说!你都没有两百七十岁!” …… 梁寻在这一刻终于又想起了人族和妖族的区别。 面前的两只狼妖还是十五六岁的模样,实际上已经活了快两百年,那封潜想必活了更久。人类的几十年寿命在妖族眼里就是一眨眼的光阴,更别说自己没几个月可活了。 他很快就会被忘掉。 梁寻不再纠结气愤,什么危楼不危楼的,终究要人去楼空,随他去吧。 第6章 恩惠 自那以后,梁寻和狼族的交往频繁了很多,经常招待他们到家里烤肉吃。赤和苍也很懂事,常常帮他打水浇地,劈柴打扫,就连封潜也帮忙修过几次篱笆。 他就像多了几个合住室友,正因为这样,他打算整理出一间房间给他们过夜。 不过现在最重要的是挣钱,养几只狼的成本确实有点高,光靠他的存款撑不了两个月,于是他接了几个私活,又开始干起老本行。 这天,四只狼前后左右地把梁寻围在中间,封潜在他身后悠闲地喝可乐,小灰在前头眼巴巴地看着他,两个手下一左一右地在他身旁呈大字型仰倒,嘴里不停念叨着:“我要吃肉……我要吃肉……” 东南西北各一神兽,仿佛是在布什么阵法。 梁寻被吵得无法集中精力,起身倒了四碗狗粮放到四神兽面前,企图蒙混过关。 然而下一秒哀嚎四起: “我不要吃这个!!” “要吃肉吃肉!!” “嗷呜!!!!” “你敢侮辱我?” 梁寻淡淡地说:“没钱买肉了,这几天凑活着吃吧,等我结了工钱就给你们做烤乳猪,现在都不许打扰我干活!” 其实除了小灰要正常进食之外,封潜和两个手下少吃几顿甚至不吃也不会怎么样,他们纯粹是嘴馋凑热闹。 封潜踱步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会梁寻的电脑屏幕,问“你整天对着这个发光板子敲敲打打是在挣钱?” 梁寻点头,眼睛一刻也不离开电脑,封潜抬手把他的电脑盖上,说:“看在你这段时间尽心招待的份上,我可以告诉你一个挣钱的办法。” 梁寻将信将疑地问:“什么?” “狼山里有一种药草,叫做问灵草。这种草只长在狼山较深处的地方,每年五月初长成,六月底就腐烂于土中,长成后会散发奇香,人虽然闻不到,但可以训犬代为寻找。百年前曾有人族大肆采挖,为了采草,人族刀剑相向,死伤无数,我想这种草肯定非常名贵。” “但他们太过贪婪,还没长成的问灵草也挖出来,使得这种草险些绝迹,后来我就下了结界,人族再也无法进入狼山深处,只能在狼山外围徘徊。见无利可图后,人族便甚少踏足狼山了。” 梁寻听完后觉得有戏,鬼狼山地大物博,里头的山货一直都不愁销路,要是这个草真能卖出好价钱的话,他也就不用这么辛苦敲代码了。 好巧不巧,现在正是问灵草长成的季节,只是不知道那问灵草现在还值不值钱,毕竟现在医学发达,很多药物已经有了平价的替代品。 “你说的那问灵草长什么样?我先去打听打听价格。”梁寻说。 封潜眯起眼睛:“你不相信我?” “怎么会!”梁寻哄道,“我这是在做前期调研,方便制定计划,卖给谁,卖多少钱我得计划好了,现在的人这么狡猾,万一我被骗了怎么办?” “嗯……”封潜勉强接受这个说辞,“你等着,我去去就回。” 过了十多分钟,封潜回来了,递给梁寻一根草药。 问灵草埋在土里的部分大约有手掌这么长,拇指粗,黑不溜秋的,根须很发达,叶片只有指甲盖大小,又圆又扁,藏在山林里确实很难发现。 “叶子长到三层便是成熟的问灵草,只准摘成熟的。”封潜说。 梁寻在网站上搜索问灵草,发现根本没有任何相关消息,难道这个草药现在真的不值钱了?他又拍了张照片放到网上搜索,没想到这下就出来了很多信息。 原来这种草药现在不叫问灵草,而叫灵山须,叶子,根茎,根须都可以入药,其中根须最珍贵,越是有发达根须的灵山须越能卖上好价钱。 梁寻往后一翻,看到价格之后简直目瞪口呆,一斤灵山须的价格竟然要七万块! 贵得离谱!而且图上的灵山须看上去还没有封潜从鬼狼山里采出来的好,要是全都有这样的品质,一斤买到八万不成问题。 梁寻迅速到杂货间找到背篓和小锄头,整装待发! “走吧,我们去采药!” 封潜不明所以:“为什么我也要去?” 梁寻眨眨眼,说:“你不是说这草的气味人类闻不到吗?” “你拿我当狗使唤?” “我可没这么说!”梁寻义正严词地解释,“只是我现在上哪去找一只能闻到问灵草香气的狗,再说就算我现在去买狗,等狗训练好肯定都过了问灵草的生长期了,岂不是还要等到明年?咱们下个月可就断粮了!” 见封潜不做声,梁寻卸下背篓,丢开锄头,一屁股坐回电脑前,“唉,算了算了,我不勉强你,我还是老老实实地写代码吧。” “没用的人族,”封潜边走边埋怨,语气十分嫌弃,“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梁寻立刻蹦起来背好背篓,捡起小锄头跟上。 有了工具狼的帮助,梁寻采药之路相当顺利,虽然封潜说着下不为例,但之后的每天早上都会带他进山采药。他们通常只采半天,到了中午就回家,因为家里还有三个嗷嗷待哺的小孩儿。 不过仅仅是每天进山半天,这段时间下来也收获颇丰。 这几天梁寻恨不得抱着草药入睡,无时无刻都在想着卖药大业。他算了算,这半个月共收获了17斤草药,其中品质绝佳的有三斤多,稍次一点的九斤,更次的五斤,全部出售的话至少能挣一百万。 一百万,他要是去上班的话得节衣缩食存十年。 所以即使封潜看他的眼神中全是鄙夷,他也觉得这位狼王英武非凡、英俊潇洒、气宇轩昂,总之怎么看怎么顺眼。 “我亲爱的狼王,遇到你之后我整个人都转运了。”梁寻忍不住当了一回狗腿子。 封潜冷笑:“是么?是谁半个月前还喂我吃狗粮的?” “……”好记仇一人,“以后不会了!我们有钱了,等我把草药卖掉就给你们烤乳猪,烤全羊!” “哼。”封潜面色不悦,“明天起不进山了。” 梁寻怔愣,不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到他了,呆呆地问:“啊?为什么?” 封潜不回话,自顾自地上了凉亭,直到要回狼山了才出来。 梁寻现在一心扑在卖药事业上,对于封潜态度的转变他虽然抱有疑问,但却没有十分上心。 另外他担心这些天采集的草药放坏,趁着不进山的空档迅速联系了几个买家,约定在隔壁城市交易。 不直接约到家里是有原因的,灵山须如此昂贵,要是让别人知道鬼狼山盛产灵山须,一定会引来很多求财之人聚集到这里,说不定还会发生百年前的惨剧。 况且封潜很反感有人闯入鬼狼山,所以他想尽可能的避免暴露。 到了约定时间,梁寻打包好药材早早地出发了。因为路程遥远,时间紧迫,他也没顾上和封潜他们说一声。 这次出门他还是做了很多功课的。由于自己并没有销售经历,也缺乏和商人打交道的经验,这么多灵山须需要出售,金额还这么大,他真的很怕被骗。 所以从如何鉴别灵山须的品质,到每种品质的价格浮动,以及灵山须各部分的作用等等一系列知识他都背了下来,生怕被买家看出来他是个新手。 而买家的挑选他也下了点功夫。他在网上找到一些发广告收购灵山须的用户,然后用软件爬了这些人的历史发帖记录,筛选出几个连续五年以上收购灵山须的老板,再一一打电话过去聊了聊,最终和其中五人约定见面交易。 这五人都有自己的店面,不仅资金宽裕,还有稳定的渠道商,销路广不愁卖,可以一次性进货很多,并且还不会压货款。 这些条件对于梁寻这样的个体采药人来说都是很安全的保障,适合长期合作。 这中间他还留了个心眼,因为野生灵山须产量少,普通采药人每年的采收季也就能出八两到一斤的货,运气好的二到三斤,而且品质参差不齐。 而他因为有了封潜的帮助才能在短短半月收获十几斤灵山须,如果一次性出售给同一买家,就算是白痴也能察觉到他有特殊的手段了。 为了避免惹祸上身,他把几种品质的灵山须混搭出五份,再分别出售,这几个买家天南地北,想必也不容易在出货的时候互相碰上,那么他也就能隐藏起来了。 有了前期的充足准备,交易进行得十分顺利,几个买家看到货之后都相当满意,价格给得也十分公道,而他们也如同梁寻计划的那样,当场付足了货款,并且约定以后长期合作。 几天时间,梁寻的账户上就多了一百多万,他看着电子屏上的余额,忍不住双手合十默默感恩——感恩大自然的馈赠! 当然还有家里那位狼王的倾情帮助,等回去了一定要好好犒劳他一番。 好不容易进城一趟,梁寻想着带点东西回去,灵照村地处偏远,快递大半个月才送一次,想网购点什么东西都不方便。 人一旦有了钱,想法也跟着多起来,回家路上梁寻一直思考着怎么好好利用这笔意外之财。 小灰到了牙痒痒的年纪,在家里逮着什么都想咬,得买点磨牙玩具回去给它玩。两个手下喜欢看电视,但赤喜欢看电视剧,苍喜欢看动物世界,两个小孩儿隔三差五就为了争电视打架,这回就买一个iPad回去好了。 他想了想又顺便订购了一台新电视,家里的老电视早该淘汰了。 其实整个老屋都应该翻新一下,本来他一个人凑合着住就算了,但现在家里人也多事也多,老屋住起来就不够舒适和方便了。 还有封潜…… 他还真不知道封潜喜欢什么,总不能买几箱可乐回去。封潜平时就知道臭着一张脸,动不动就一副气呼呼的模样,还特别喜欢摆谱,他的喜好实在是难以琢磨。 不过看封潜对小灰这么上心的样子,应该是非常在乎自己的族群,既然如此,梁寻心里也有了打算。 与此同时,梁寻家门外。 封潜一行人再次到访,发现梁寻竟然还没回家。 五天了,梁寻从来没有离开家这么久,而且封潜嗅了嗅气味,梁寻的味道比昨天来时更淡,说明他们不在的时候梁寻也没有回来过。 院里和房里的陈设一切如旧,没有血腥味,连他送的竹哨也好好地挂在床头,不像是遇到了危险。 赤:“老大,寻哥去哪了?” 封潜冷哼一声,满不在乎地说:“肯定是问灵草卖了好价钱,搬走了吧。” 他不再停留,径直往狼山走去。 两个手下很惊讶,追上去说不可能,连小灰都跟着“嗷呜嗷呜”地叫唤。 “人族本就贪婪无度,见利忘义,过去没钱才留在穷乡僻壤,现在有了钱,还不到处去挥霍?”封潜冷笑,“又看我不愿再带他进山,他自然也不愿意再花时间到我们身上。” 时间推远,他想起过去曾经有一同族,在狼山中遇到了迷路受伤的樵夫,看那人面相老实便好心给人带路,没想到想过了几天,就看到那樵夫在同族出没的地方摆上陷阱,企图捕捉。 数百年来人类带给他的印象都是不好的,他本以为梁寻是个例外,没想到也是个贪财无义的人。 “回去吧,以后谁都不准再来。” 封潜走进深山之中,小灰和两个手下跟在后面一步三回头,直到再也看不到梁寻的小屋才舍得离开。 第7章 礼物 回到家后,梁寻着手规划翻新老屋。 他计划把原本的三间房屋修整一下,再新建一间房出来。院子另一边建鸡舍和畜棚,到时候自己养些鸡鸭猪羊之类的动物,反正现在人手也够,不怕忙不过来。 他期待着把养殖计划告诉封潜他们,可左等右等都等不到人来。转眼三天过去,狼山那边依旧毫无动静。 而他不知道的是,狼山深处的追逐战已经持续了好几天。 现在的小灰已经长大不少,身形抽条,四肢灵活,小脑袋里也有了自己的想法,俗称叛逆期。这几天封潜不让它去梁寻那,它十分不开心,一直变着法儿地往狼山外面跑,可封潜的无情封锁如影随形,它始终没有成功。 十分钟前它趁封潜刚修炼完正需要休息的空隙,在一块石头上留下气味,造成自己还在原处的假象,然后屏住呼吸,偷偷摸摸地从狼穴溜走。 这一次它很有耐心,身体紧贴地面移动,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它认为自己表现得非常出色,连山林中最警醒的鸟雀都没有发现它,想必沉睡中的封潜这次也要失手了! 它才不相信梁寻搬走了,虽然它没见过封潜口中那些见利忘义的人类是什么样子,但它知道梁寻绝对不是坏人。 梁寻会给它治病,给它吃好吃的,给它做玩具、做床铺,甚至会拼了命保护它。想到这它又有些泪眼朦胧,万一梁寻真的搬走了…… 不会的……不会的! 它用前爪抹了抹眼泪,继续向山外潜逃。 突然,四周的景物变得有些熟悉,它停下来仔细观察,发现这条路刚才明明已经走过了…… 怎么回事,关键时候居然迷路了?它甩甩脑袋让自己打起精神,判定好方向继续前行。 可没想到三分钟后它又回到了原地…… 动物的警觉与生俱来,它立刻躲进一处树洞里,眼睛不断观察着四周。此处树木茂密,树冠层层叠叠的在头顶上交错,使得阳光无法照进来,幽暗的环境让此时此地变得更加诡异,它只能尽可能地缩进树洞里,试图找到一些安全感。 它并不能判断是不是封潜发现它逃走后追上来了,因为现在的困境是它逃跑32次以来从未遇到过的情况,还是先躲着为好。 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片刻后突然陷入可怕的寂静,正当它觉得奇怪时,此起彼伏的怪叫声响起了。 这是小灰从未听过的叫声,不是狼,也不是猞猁,但叫声低沉,带着隐隐的震慑,一听就是大型野兽的低吼。更可怕的是,它觉得巨兽在慢慢向它靠拢。 ……不能躲在这等死,跑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它一瞬间做出了决断,心下一横闭上眼睛冲出树洞,朝着狼穴一路狂奔,绝不能把野兽带到梁寻那儿,往狼穴跑才有救。 然而没跑出去十米它便“咚”的一声撞在硬物上,整只狼歪倒在一边,头昏眼花站不起来。正当它以为自己要完蛋了的时候,却被人抓住后颈脖子提了起来,然后便和封潜来了个面对面脸贴脸。 小灰:“嗷呜!嗷呜嗷呜!”(有怪兽!) 封潜耷拉着眼皮,一脸无语地提着小灰转过身,不远处的赤和苍举着几丛树枝从石头后面走出来,嘴里还在模仿着不明野兽的低吼。 小灰:“嘤……” 知道被骗的小灰十分气愤,扭动着身子使劲扑腾,奈何封潜的右手如同铁钳,任它怎么挣扎都不为所动,它只能乖乖的被提溜着后颈脖子走回狼穴。 “被这么低级的妖术吓成这样还敢往外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封潜一边走一边数落着小灰。 “嗷呜嗷呜!嗷呜!嗷呜!”(我要去梁寻那里!) 封潜龇牙:“谁都不准去,别以为你是母的我就不会揍你。” “明明你前几日就偷偷……”赤小声嘀咕,还没说完就被凭空出现的藤蔓卷到树上,在空中像只毛毛虫似的扭动。 封潜头也不回,冷冷地威胁道:“再多嘴就把你扔去喂毒蛇。” 这三个不省心的臭小孩儿真是让他生气,赤和苍虽然也偷摸溜去梁寻家看过两回,但至少还知道表面顺从他一下,但小灰从回来那天起就吵吵闹闹,不让去还偷偷往山外跑,一天偷跑个三五回,搞得他不能静心修炼。 干脆把梁寻那破院子拆了得了,省得这几个小孩儿天天惦记着,反正又没人住了。 正想着,封潜脚步猛地一顿,身后的两个手下没刹住车一脑袋撞了上去。两人莫名其妙,以为封潜越想越气准备揍人,赶紧跑到树后面躲着。 “有人。”封潜皱眉,目光往一个方向望去。 赤仰头嗅了嗅,疑惑地问:“哪来的人?我怎么没闻到” 苍动动耳朵,说:“也没听见动静。” “有人进了我的结界。”封潜把小灰丢进赤的怀里,提气往闯入者的方向飞奔而去。 两个手下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惊讶——人族绝不可能独自突破结界走进狼穴! 封潜在树林中快速穿梭,狼穴的结界不像别处的结界,那是狼穴最后一道防线,自他布下以来还没有生物能够擅闯过,偶有小妖小怪试图穿越也立刻被他的妖力所伤。 可现在这个不速之客居然毫发无伤地进入了结界。 太奇怪了。 更奇怪的是他没有闻到任何妖怪的气味,说明闯入者很可能是个普通人类,可如果是人类,能走出护山迷阵就已经够不可思议了。 那可是他老爹亲手布下的。 等等,这个气味…… 封潜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再次提速,不消片刻便赶到闯入者的位置,目光穿过茂密的树林,只一眼他就认出了来人。 前方那个头戴草帽,背着小背篓,挥舞着柴刀和藤蔓做斗争的闯入者正是梁寻。 梁寻也看到了他,一脸无害地朝他挥手,喊道:“封潜!是我!快帮帮我,这些树枝好烦!” …… 两个手下和小灰也终于赶到,三个小孩直接越过封潜朝梁寻跑去,小灰更是发出了哀切的狼嚎。 “嗷呜……”(寻哥……) 封潜忍无可忍,咬牙切齿道:“都给我回来!” 三个小孩只能半路急刹车,呜呜咽咽地往回走。 梁寻觉出氛围不大对劲,他明显感觉到封潜对他的态度有些冷漠,甚至可以说带着些敌意。 正当他想主动上前时,远处的封潜突然化作黑烟,下一秒黑烟中出现一头巨兽,直直朝他冲过来! “啊!”梁寻双眼紧闭,害怕得忘了逃跑。 半秒钟后,他被封潜推倒在地,胸口还被兽爪踩着,根本无法起身。 “别吃我……” 极度恐惧中他只挤出了这一句哀求,然而等了几十秒都没有等到被尖牙撕碎的痛苦,反而有微弱的气流喷在脸上和脖颈上。 封潜在闻他……他慢慢睁开眼,目光对上一只金色的瞳孔。 那金色的双瞳在太阳光的照射下如宝石一般闪耀,带着王者之气睥睨众生,任何诡计在那威严的目光下都会无所遁形。 梁寻并不是第一次见到封潜的本体,上次和猞猁战斗的时候封潜就是以本体出现救他于危机之中。 可惜那晚天色昏暗,他又受了伤,短短几秒就晕了过去,只记得那是一头黑色的巨狼。而现在,这头巨狼再次出现在他眼前,他终于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这头黑狼通体皆黑,不掺一丝杂毛,皮毛顺滑发亮,一看就能知道其血统纯正且高贵。黑狼的体型大得仿佛异世界降临的巨大恶魔,那压迫感就像山一样灭顶而来,神经脆弱的人估计看一眼就能被直接吓死。 而“娇小”的人类梁寻,躺在黑狼爪下只有人家一根脚指头大,只要对方愿意,一口吃了他甚至都不用嚼。 这就是狼王真实的模样…… 庆幸封潜看上去并不打算吃他,只是把他翻来覆去地闻了几遍,时不时发出带有异常威力的低吼,每一次低吼他都觉得耳膜震动,头皮发紧。如果他真的是敌人,现在肯定已经束手就擒了。 然而他不是。 在封潜不间断地嗅了他几分钟后,他终于不耐烦了,挣扎着抬起两只手抵住狼王的鼻子推拒了一下,还不等他说话,封潜立刻呲牙威胁,尖牙利齿在如此近距离下反而没有那么可怕了,但他怕沾到上面的唾液还是收回了手。 “别闻了!你到底在闻什么?”梁寻抗议。 他觉得自己就像被猫抓到的老鼠,被玩了半天还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只是没想到犬科也有这种变态的习性。 封潜非常疑惑,他虽然因为某些原因无法感知妖气,但他的嗅觉超乎寻常,任何生物种族都逃不过他的探查。可梁寻身上确实没有异常的气味,怎么检查都是普通的人族,但普通的人族怎么可能闯入护山迷阵和结界来到这里? 难道是他的五感退化了? 很快他又否定了这个想法,虽然他先天不足,但对自身的水平还是很清楚的,他的判断不应该出错。 或许梁寻是法力高深的修道之人,从一开始就隐藏实力跟他接近,目的就是为了把他和狼族统统剿灭? 可一想到梁寻平时弱不禁风,走两步路就耍赖要他背的样子,还有面对金钱两眼发光,丝毫没有修道之人出尘清高的模样,他又觉得这个想法堪比天方夜谭。 难道这梁寻真的是误打误撞闯进来的? 虽然依旧抱有怀疑,但封潜暂时接受了这个想法。想通这点,梁寻在他眼里又变回了弱鸡人族,他身影一动,于一团黑烟中变回人型。 梁寻得以解脱,边爬起来边捂着胸口咳嗽两声,倒不是因为被踩伤了,主要是被吓的,他一时间还不知道封潜为什么突然翻脸,现在看着恢复人形的狼王心里还是有点慌。 “那个……几天不见,大伙儿都还好吗?”他试图缓解一下剑拔弩张的气氛。 “嗷呜!!!” “寻哥!!”x2 好在三个小孩儿依旧热情,他心里安慰些许,也不是所有的狼都是白眼狼。 封潜这次没有阻拦三个小孩的举动,而是踱到梁寻的小背篓边,用脚尖拨弄了一下地上散落的东西,然后问:“你还知道回来?” 梁寻奇怪:“我不回来我能去哪?我家在这儿啊。” 他走过去收拾散落的物品,有点儿委屈:“好好的水果和玩具都被你给压坏了,你到底发什么疯?” 他本想着第一次主动上门做客总不能空手而来,于是到村里买了些新鲜水果和小玩具作为礼物,眼下全坏了,真是搞不懂这臭脾气的狼王到底哪根筋又搭错了。 封潜打开他的手,良心发现似的主动背起背篓,说:“坏了就别捡了,起来,去你家。” 梁寻哪儿敢说不,只好跟在后面一起回家去。 回到家里,梁寻告诉封潜那些药材卖了大价钱,所以这趟给大家带了礼物。小灰一进屋就抱着新玩具满地打滚,两个手下收到iPad也非常开心,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生怕自己的爪子碰坏这台“小电视”。 “我还买了新电视,过几天就送到,你们以后不准打架了。”梁寻说。 赤和苍兴奋得跳起来:“寻哥最好了!!” 封潜在一旁等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我的呢?” 梁寻震惊于此人的厚脸皮,刚才是谁一副要吃人的样子?现在还敢来问要礼物!他转过身走进厨房,不想搭理这家伙。 谁知封潜不甘心地跟进厨房,追问道:“你怎么不说话?难道没买我的礼物?你别忘了是谁带你去采药的!” 梁寻气焰一下熄灭,心想反正封潜的脾气就是时好时坏的,干脆就当他突然发疯好了。 “跟我来。” 他拉着封潜的袖子把人带到院子的另一边,说:“我准备在这里再建一间屋子,用来照顾你们狼穴里的老狼和病狼!” 封潜愣住:“什么?” 梁寻这几天在脑海里规划得差不多了,之前听赤和苍说,狼山之中大部分的狼与他认知中的狼差不多,只是比一般的狼要强壮一些,但依旧会生病受伤,老去死亡。 狼族生于妖界,长时间居住在人间会损耗修为,种族血脉也会愈加淡薄,所以它们的寿命越来越短,体格也大不如前,能开灵智的机会就更是微乎其微。 而且近三十年来,鬼狼山的灵气越来越虚无缥缈,这使得他们的生存环境更加严峻。 再加上气候、地形、猎物不足等各种原因,每年狼穴里的老狼和病狼总有几头挨不过去,现在又加上了猞猁一族造成的毁灭性打击,狼族的种族延续已经成了大问题。 梁寻得知这些后便有了在冬天时把那些老狼病狼接出来照顾的想法,不说别的,至少食物管够,受伤生病可以得到救治,到了春回大地的时候再让它们回归狼山,这样多少也能为它们延续一些生命,同时也算是答谢封潜带他采药的恩惠。 “你觉得怎么样?可行吗?我这离村子很远,不怕被人发现。”梁寻问。 “……” 封潜看着满脸期待的梁寻竟有一些恍惚,一个人类,居然要帮他照顾狼族? 他仔细地观察着梁寻的表情,想从中找到一丝破绽,心想这家伙不会是狐狸变的吧?为了取得他的信任编造出感人的花言巧语,再实施更大的阴谋? 但那双眼睛纯净透亮,不掺杂分毫假意,这要是狐妖想必得有上千年的道行才敢在他面前淡定自若地演戏,他不由自主地跟着开始思考这件事情的可行性。 “你挣了很多钱,却想要帮我照顾族群?这是给我的礼物?”封潜还是难以置信。 梁寻点点头,又说:“当然了,你要是不同意我也不能强迫你,不过我觉得我真的可以胜任,你看我和小灰他们相处得很好,离冬天还有一段时间,这期间我再养些猪啊羊啊之类的动物,到时候就不愁吃的了!” 封潜心里不知怎的像被树枝挠了一下,竟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狼穴里的老狼病狼确实是他的一个心病,他虽然是大妖怪,但也无法左右生老病死,眼看着族群越来越少,说不心痛是假的,他只怪自己还不够强大,无法带领族群回到灵气富足的北川,无法将族群延续下去,无法完成父亲的遗愿。 更令他不安的是,也许北川狼族会消失在他手中。 他知道梁寻的办法也只能解一时忧患,但他却无法拒绝,甚至有些……开心?他也说不清是什么样的情绪,在他想清楚之前已经点头同意了。 “那就听你的吧。” “好!” 第8章 残躯 离开梁寻的小院后,封潜独自一人穿梭在狼山之中,他的目的地是大山深处的一个隐蔽山洞,那里曾住着他的父母。 二百年前,一向战无不胜的狼王烨罹刚从北川边境铩羽而归,还没来得及细想其中蹊跷,就被本该封印在极北之地的大儿子即渊重创,并要他让出狼王之位。 那时的即渊不知道用什么办法,不但恢复了妖力,术法甚至比之前更加霸道,整个人也变得阴沉诡谲,残忍嗜杀。烨罹为保北川境内不受纷争侵扰,只能带着妻子小儿和一部分狼族逃到人间,将狼王之位留给即渊。 这一妖界巨变使得狼王家族分崩离析,而那个时候的封潜不过是个刚化形的小妖,并且先天经脉有缺,此生注定难以修炼大成。也正因为这样,封潜根本不能理解作为兄长的即渊为什么要策划那次叛变,明明狼王之位一定会是他的。 逃到狼山之后的狼族并没有延续之前的辉煌,由于两界的限制,妖族在人间长时间停留本就会损耗修为,加上烨罹身受重伤,没过多久就去世了。封潜的母亲溯歌强打起精神维持了一段时间的族内事务,在一个没有星月的夜晚,依偎在烨罹身边沉沉睡去,再也没有醒来。 年轻的封潜不得不接过狼族首领的重任,他必须保护好跟着父亲来到人间的这一脉狼族,等到时机成熟,他还要带领他们回归故乡。 这一切对于那时的他来说太难了,他必须付出更多的努力,忍受更多的凄苦才能使自己担得起首领的职责。 幸好,纯正的狼王血脉给了他极大的助力,他比其他妖狼体格要好,身手更敏捷,他承担了族中几乎所有事情,捕食、守卫、巡查等等,他不吃不睡,把最好的资源留给族人。 只是因为滞留人间和身体的先天缺陷,使得他的妖力不进反退,任他怎么拼命修炼也难以弥补,有几个瞬间他甚至想去打探即渊当年究竟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让被废的妖力恢复如初,哪怕是修炼邪术,他可能也想试试。 直到有一天,他在山洞中找到了一件宝物。 那是具有灵性的寄生植物,名叫慕槐子,在没有寄生到活物上时就如同普通的盆栽,散发出淡淡清香,具有防腐功效。活物一旦被慕槐子完全寄生,就会在短时间内枯竭而亡。 那次封潜身上带着伤,不小心碰到了山洞中的慕槐子,只一瞬间,休眠中的慕槐子立刻循着他的伤口快速寄生,暴涨的枝丫如触手般争先恐后地往他身体里钻,惊得他没来得及多想,凝出妖刀直接将慕槐子劈成两半,只不过已经钻进他伤口里的那些残枝却一时间没有办法拔除。 寂静的山洞中回荡着慕槐子残枝拼命往血肉里钻的“嗤嗤”声,听得人汗毛倒竖。封潜心跳如雷,寄生造成的疼痛让他汗如雨下,那残枝如同一根铁针,顺着经脉一路扎进他的体内,再在深处向四面八方刺出更小的针。 封潜咬着牙坚持了许久,最终还是瘫倒在地痛晕过去,可没过几分钟又再次痛醒过来,反反复复几十遍。 他并不知道被失去根茎的残枝寄生会不会要了他的命,就在他犹豫着要不要干脆把手一起砍了的时候,他的身体发生了一些意想不到地变化。 原先他的经脉破如烂絮,修炼时妖力断断续续难以通畅,导致他的修为无法精进。谁曾想那慕槐子的残枝寄生之后,竟然神奇地将他残破的经脉串联起来,虽然整个过程异常痛苦,但这一发现对他来说无疑是曙光天降! 他在山洞中呆了整整七天,除了要专心观察慕槐子寄生的情况外,他还想着万一要是出现什么差错,也不要死在狼族面前。 但他没有死,七天下来结果有好有坏。好的是跟他先前猜想的一致,慕槐子寄生之后可以串联他残破的经脉,让他可以顺利修炼。坏的是这种效果最多维持七天,七天之后,残枝便会死去,他的经脉会再次恢复原样。 唯一的办法就是每隔七天就让慕槐子寄生一次,只需要在他完全寄生前将根茎砍断,留下残枝,他便不会因寄生而死。 只是那寄生的痛苦将伴随他一辈子。 封潜毫不犹豫地选择了让慕槐子寄生,正因为这样,百年来他的修为才能抵御衰退,并且大有增进,狼山才能因为他的守护始终安定。 直到猞猁族突然出现。 猞猁族是狼族在北川时最大的对手。猞猁族首领雄心勃勃,一直企图入侵狼族的领地,两族之间的争斗已经持续近千年。 封潜没有告诉梁寻的是,那一夜单挑六只猞猁妖兽并不轻松,梁寻看到的伤其实是他用妖术粉饰过的,他受的伤直到现在还能看到痕迹。 不夸张地说,那一夜他几乎是殊死搏斗,多亏有纯正的狼王血脉让他在对峙中先压一头,才能在后续的厮杀中渐占上风。 那一夜的经历和梁寻的一番话让他羞愧难当,他一直以来的努力也只不过是稍微延缓了一些种族灭绝的速度,可是并不能阻止这一事态的发展。虽然他不愿承认,但狼山这一脉狼族的消失似乎就在眼前。 除非他能在消失之前把狼山的狼族带回妖界北川。 可就凭他这一身半废不废的妖力,或许连即渊都没见到就已经折损在路上了。 慕槐子静静地伫立在洞穴深处,封潜已经记不得这是第几次走向它了。 一系列的操作在百多年间已经刻入骨髓,封潜木然地看着慕槐子的残枝钻进伤口里,听着那“嗤嗤”的声响,连常人不能忍受的疼痛都已经变得麻木。 距离上一次寄生其实只过了四天,但似乎只有在做这件事时能稍微掩盖一点他内心的不安。 片刻后,封潜挥刀斩断慕槐子,这一次,他让慕槐子的残枝延伸得又更深了一些,尽管他知道,慕槐子若是寄生到心脏的位置,即使是残枝也会让他没命。 喉头泛起浓重的锈味,他硬生生咽了回去,然后靠坐在山壁上感受力量的回归。 过了很久,疼痛终于散去,封潜长舒一口气,起身离开。 自从上次分别之后,梁寻有三天没见过封潜,中间赤和苍倒是来过一回,给他送了满满一筐的灵山须,说算是弄坏他东西的赔礼。 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封潜吩咐的。 梁寻问那俩手下怎么不见封潜,只见他们含含糊糊地说封潜有事在忙。 梁寻见状就没再多问。 他倒不是找封潜有事,只是他受到辣椒的启发,想看看封潜被吓的时候会不会又蹦出可爱的部位,像是狼爪什么的。 所以他在城里除了买礼物之外还买了几样整蛊玩具,什么开盒有蛇啦,电击打火机啦,从天而降的鬼脸啦,都是些新奇好玩的小东西。 可惜上次封潜那一出翻脸不认人,害得他完全忘记了这回事,现在好不容易想起来,封潜人又不来了。 不过他的好奇心没能持续太久,因为他从前天起就隐隐觉得身体不大对劲。 自从回到灵照村,他的身体可谓是一天比一天好,能吃能睡干活有劲,完全就像回到了十来岁时的精力。 他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在心底却隐隐盼望着奇迹发生。 可没想到这两天一到夜里他就开始发烧,一会儿高烧一会儿低烧,一会浑身燥热,一会如置冰窟,把他折磨得昏昏沉沉。 可一到白天所有病症又全都消失了,如此反复惹人心烦。终于在第三天,他忍不住给之前的主治医师打了个电话。 他在电话里阐述了一番他的情况,主治医生听完后只是略一沉吟,告诉他其实这段时间他们科室也一直在寻找过去是否有像他一样的病例,但查遍资料都没有看到,如今他的身体又起变化,医院那边就更希望他能够再回去接受检查和治疗,不仅是帮助他自己,也是在为医学做贡献。 梁寻也知道医生说得没错,他本来也没指望靠打一通电话就能得出什么结果,只是一想到又要回去医院里每天面对无尽的检查和一堆冰冷的仪器,再对比现在和狼族一家有说有笑有期盼的田园生活,他实在难以说服自己回去。 他回复医生说再考虑一下便挂了电话,久违的窒息感再次席卷而来,他放下手机走出房屋,试图从自然山景中寻找一丝安宁。 刚一出门,就看到封潜蹲在凉亭下背着身子窸窸窣窣不知道在做什么。 “封潜?”梁寻喊道。 那边封潜的兽耳弹跳一下,缓缓回头,眼神闪烁地问:“你、你刚才再跟谁说话。” 一看就是没话找话,但梁寻没打算揭穿。他朝封潜晃了晃手机,答:“以前认识的人。” “......” 两人陷入沉默,虽然梁寻很想问问封潜这几天干嘛去了,但他的直觉告诉他,对面那家伙此时此刻有事瞒他。 他走下台阶,朝封潜走去,谁知刚走几步就被封潜叫停。 “你先别过来!” “?” 封潜支支吾吾:“我先说,这次我可不是故意的。” 梁寻一脸迷惑,只见封潜从怀里慢吞吞地掏出一个打开的小盒子,另一只手的掌心上躺着半只断掉的假蛇。 封潜:“一打开这东西就飞出来,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它就成这样了......” “噗哈哈哈哈哈!”梁寻半秒都没忍住,笑声直冲云霄。 封潜歪着脑袋,这回轮到他搞不懂状况了。 梁寻走上前去,抓起坏掉的整蛊玩具扔进垃圾桶,然后拉起封潜的袖子把人带到大厅坐下,满眼含笑地说:“是它的错,是它太不坚固了,不怪你。” 封潜看着那眉眼,脑子突然忘记了思考,只是下意识地点点头。 梁寻又说:“今天他们都没来,我给你一个人开小灶,说吧,想吃什么?” 封潜受宠若惊,本以为会挨一顿骂,结果不但没挨骂,还有肉吃。 “那就吃你拿手的红烧肉吧。”封潜说。 “好嘞,等着吧!” 梁寻步伐轻快,哼着小曲走向厨房。 田间午后的阳光正暖,微风带着竹叶的清香轻抚过僻静小院,也许是此时的天光正好,也许是飘散的香气醉人,两人心中那些难以与人言说的苦痛,就在这一言一语间随风而去了。 第9章 不速之客 自那之后,封潜又愿意带梁寻进山采药了,只不过家里院子要翻新,进山的次数没之前那么频繁,一周去个一两次,保证收入就足够。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梁寻现在完全不怕封潜了。这人吧也就是脾气差点,心却不坏,嘴上天天说要咬死这个咬死那个,但其实从来没有伤害过他。 这天两人又结伴进山,封潜看上去心情不错,梁寻便问了一些关于狼族的事情,封潜也难得地透露了一些信息。 “我们狼族是北川的霸主,统领众妖,所向披靡,整个北川的妖族也全靠我们狼族保护。数千年来安稳繁荣,北川狼王更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等等,”梁寻打断封潜,“北川狼王……是你吗?” 他怎么都不相信面前这位年轻的孩子王能统领众妖。 “……”封潜翻了个白眼,“当然不是我,那时的狼王是我老爹,我不过是个刚化形的小妖罢了。” 梁寻点点头:“我就知道。” 封潜斜眼看他,生气地走远。 “诶诶!你继续说啊!”梁寻追上去。 “不想说了!” 炸毛的封潜越走越快,梁寻很快就跟不上了,他往前跑了几步,绕过几棵粗壮的大树来到一处相对平缓的草地上,左右看了一圈,根本不见封潜的影子。 “喂!你怎么能把我扔这!”他有点慌张,对着四周大喊。 头顶茂密的树冠中间却传来一声熟悉的冷哼,他抬头寻找,却只见层层叠叠的树叶,并没有封潜的身影。 不过只要知道封潜还在附近梁寻就放心了,这家伙脾气虽然差,但总归不至于把他一个人丢在森林里,于是便随手捡起一根树枝开路,挑了一个方向继续往前走。 走出一段距离后,一块小石子突然飞往他右边的岔路。 “往右边走?”他问。 四下无人回答,他耸耸肩,往右边走去。走了几十米,他突然看到前方有一处草丛上飘着一簇金光,他认得这金光,是封潜的妖气凝成的。 那金光上下浮动着,就像一处标记。 他走过去扒了一下金光下的草丛,果然那里藏着一株灵山须,他小心翼翼地挖出来放进小背篓里。 接下来的时间封潜一直用这种方式带梁寻找草药,梁寻感觉自己像在做游戏任务,刚开始还挺有趣的,时间长了难免有些无聊。 可不管他怎么招呼,封潜就是不现身。 到后来甚至还恶作剧,标记的几处地方下面不是藏着虫子窝,就是藏着不知名小动物的骸骨,看他被吓之后封潜还操控四周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嘲笑声,差点没把他气死。 走得累了,他便找了个干净的大石头坐下休息,一边喝水一边掂量背篓里的灵山须,今天的收获还不错,差不多可以回去了。 “给我可乐。”空中传来封潜的声音,听上去好像气消了,但还是不肯现身。 梁寻从背篓里拿出可乐放在石头上,然后四下张望,也不知道这人躲到哪里去了,一点踪迹都看不到,等他再低头时,可乐已经不见了。 他惊呼一声,随后又对空中喊话,“还没玩够呢?快出来,我们回去了。” 身后一阵微风拂过,封潜终于现身了,只见他仰头喝下最后一口可乐,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一双兽耳快速抖动了一下,下垂的尾巴尖尖也在小幅度的摇晃,姿态相当放松。 不愧是快乐水,连狼王都能被俘获。 梁寻趁着封潜心情好,凑过去商量:“再给我说说你们狼族的事吧!” 封潜俊眉一抬, “为什么要告诉你?” “……我们是朋友嘛,互相了解一下不是很正常吗?你对我的事有好奇的也可以问我呀。” “朋友?” 梁寻点头,说:“对,我们一起吃饭一起干活,一起玩耍一起挣钱,互相帮助,互相陪伴,在人类世界这就叫朋友,朋友之间互相……” “嘘!” 封潜脸色突变,兽耳瞬间直立起来听四周的动静,梁寻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马上安静下来,下意识地往封潜身边靠了靠。 能让封潜警惕的事不会是小事。 过了几分钟,四周没有什么奇怪的动静,但封潜依旧没有放松,梁寻悄声问:“怎么了?你听到了什么?” 封潜微微皱眉,说:“有妖怪的气味,不是普通妖怪,而且对方在召唤我。” “召唤你?那我们去看看。” 梁寻说完便背起背篓,做好跟着走的准备。 封潜见状略微迟疑,他本想让梁寻原地等待的,他低声问道:“你不怕?” “有点怕,”梁寻眨眼,“但不是有你在吗?” 封潜的兽耳又抖动一下,点点头说:“那跟紧我。” 两人一前一后往密林深处走去。 鬼狼山非常广阔,即使梁寻这段时间经常进来采药,走过的地方也不过是鬼狼山的千分之一,还有很多地方他并没有踏足过。 而封潜对整个鬼狼山都了如指掌,数百年的时光足以让他摸透山里的每一处沟壑,也难怪他这么珍视山里的一草一木。 之前听赤他们说过,鬼狼山灵力充足,诞生于人间的精怪也常有想来鬼狼山修炼的。不过封潜为保护狼族领地,从很早之前就散发出妖力到狼山各处巡查,在此停留的妖怪若本本分分还好,要是敢生出作怪的心,那么封潜就会毫不犹豫地将其驱赶甚至击杀。 毕竟狼王血脉对于普通妖族来说天生就是压制,久而久之,鬼狼山便没有大妖怪敢来了。 所以,现在这只突然闯入的大妖让封潜非常不安,一路上梁寻都能看到封潜的兽耳在警惕地抖动着,神情也十分专注,他几次搭话都没有得到回应。 空气中渐渐出现水气,他们来到一处水潭附近,山中清泉汇成小瀑布,远远地就能听到流水的声音。 梁寻跟在封潜身后东张西望,虽然在山边长大,但他还从来没有亲眼见过这般景色。树木郁郁葱葱,奇花异草遍布山间,鸟儿在林中啼叫,只听得见声音却见不到身影,好像凭空出现一样,随风来去。 水潭清澈见底,水底的石头被打磨得光滑圆润,映在水下像是会发光。水边有一只雪白的鹿正低头喝水,从林间洒下的阳光照在鹿的皮毛上被反射出一圈光晕,梁寻有一瞬间以为自己来到了仙界,并有幸看到一只仙鹿。 可仙鹿的腹部却正在渗血,鲜红的血液让整个美好的画面显得残酷又破碎,让人望而却步。 他们的到来并没有影响白鹿的行为,它继续悠哉地喝着水,直到他们走近,白鹿才抬起头和他们对视。 走近了梁寻才发现,白鹿身上还有淡银色的梅花暗纹,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有了花纹的映衬,白鹿在他眼里又仙气飘飘几分。 “这哪里是妖怪……明明是仙鹿!”梁寻感叹。 谁知封潜十分不屑,冷哼一声:“仙什么仙,要不是把修为花在皮囊上,也不至于受点皮外伤就要死要活的。” 梁寻疑惑地看着鹿妖,对方虽然一副清冷姿态,但身形确实不稳,呼吸也有些乱。 鹿妖没理会封潜的讽刺,转身找了个干燥的地方伏下。即使是身受重伤也依然优雅,面对不断释放妖气镇压他的封潜丝毫不露惧色,下巴微微抬起,一双洁白且贵气的鹿角熠熠生辉。 封潜哪里能容忍入侵者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转头又看到梁寻一副痴迷的模样更是怒火中烧,索性放出更加强力的妖气威慑鹿妖。 不多时,那鹿妖身下就漫出潺潺血流。 虽然对方修为不浅,但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根本不能和封潜抗衡。 封潜嘴角一勾,十分得意地威胁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不然我倒是要尝尝白梅鹿妖的血到底是什么滋味。” “啊?别呀……”梁寻一听赶紧阻拦。 “嗯?”封潜立刻冷脸,居高临下地瞪着梁寻。 怂怂人类立刻闭嘴,躲到一旁的树后面看两个妖怪斗法,虽然目前好像只有言语上的斗法。 梁寻无法感知妖力,除非像封潜之前给他标点那样,把妖力凝结出实体他才能看到。所以他现在看到的画面其实是封潜在一脸拽样地对着高贵优雅的鹿妖打嘴炮。 一直不说话的鹿妖此时终于开口了,说是开口,其实它的嘴巴并没有动,但声音却很清晰的传来。 “北川的小狼,我只是想借贵宝地休养几天,别这么小气。”鹿妖缓缓地说。 那声音如同它的外表一般,清冷如玉,还是个好听的男声。 封潜眉头微蹙,问:“你认识我?” 鹿妖发出一声轻笑,语气中却带着恨意:“虽然没有见过,但也早有耳闻,况且你的气息和际渊那厮一样,狂傲暴虐,嗜血嗜杀,令人作呕,不愧是同祖同宗,一脉相承的狼王家族。” 鹿妖缓了口气,继续说道:“都说你先天不足,难修大成,今日一见倒也不弱嘛。” 际渊……梁寻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似乎是封潜的家人。 封潜愣怔过后眉头皱得更深,眼神变得锐利非常,他上前一步追问:“你从北川来?” “北川……”鹿妖喃喃道,“令人怀念的地方,可惜已经不复存在了。” “你说什么!?” 封潜大惊,瞬间移动到鹿妖身边,握着鹿角将鹿妖提起来,虚弱的鹿妖无法反抗,只能任他摆布。 “你再说一遍?北川怎么了!” 封潜怒吼着,但声音中夹杂的颤抖却暴露出他内心的恐惧,以至于连他的妖气都有些失控。 鹿妖的嘴角立刻开始渗血,但口气依旧不疾不徐:“让我休息,想听故事的话三天之后再来。”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杀了你!”封潜无法忍受对方的捉弄,怒不可遏,尖利的指甲深深地刺进鹿妖洁白的皮毛中,鹿妖的脖子上立刻出现了一道新的血痕。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样做,我知道的事情比你想象的更多。”鹿妖失血过多,气息越发不稳。 两人沉默地对峙着,梁寻看着鹿妖身下越流越多的血,担心这样下去真的会出妖命,于是鼓起勇气走出去拉了一下封潜的手臂。 “封潜,他现在这样确实撑不了多久,不如三天后再来吧,反正它在这狼山里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三个人又僵持了半分钟,封潜终于将鹿妖扔在了血泊里,梁寻震惊之余下意识地伸手想扶一把鹿妖,但立刻被封潜拉起来走到一边。 “怎么什么都敢碰?不嫌脏?”封潜嫌弃地说。 梁寻心说人家那身皮毛即使躺在血泊里都是纯白无瑕纤尘不染的,哪里脏了? 然而他只敢心里想想,这时候惹毛封潜对他没有好处。 鹿妖重新躺下,轻声说:“走吧,别打扰我。” “三天之后敢耍花招,我立刻杀了你。” 封潜说完便带着梁寻要走,没走几步鹿妖又说:“到时候把这人类一起带来,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发疯。” “你!” 封潜回身正欲教训,却见鹿妖已经蜷起身体,在一片血迹中沉沉睡去。兴许是不想趁人之危,封潜最终还是带着梁寻匆匆离开。 第10章 北川往事 在等待的日子里封潜整天躲在房顶上不下来,任梁寻他们在下面吃肉还是聊天都不为所动,只是面朝着一个方向呆坐着,月升日落,一直坐到和鹿妖约定的那天。 早上六点多,封潜早早地就等在梁寻的房门外,兽耳和尾巴也都收了回去,看上去就如同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样不好惹。 梁寻看到封潜的状态十分低沉,想来鹿妖所说的事情对他来说至关重要,于是他也不敢拖沓,赶紧起床洗漱。 临走时梁寻从菜地里摘了几种蔬菜,他这人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上门拜访不能空手而去,虽然他并不知道鹿妖的喜好,但既然本体是鹿,带点蔬菜给他吃应该没错。 “多此一举。”封潜瞟了一眼背篓里的蔬菜,十分不屑。 梁寻不以为意,说:“你不懂,鹿先生看上去像是讲究人,这些礼数还是要讲的,他心情好了兴许你也能多打听点消息。” 封潜不情不愿地提着背篓,然后背起梁寻往约定地点赶去。 梁寻这会儿已经习惯被封潜背着急速飞奔,也不会有晕车的感觉了。他伏在封潜背上躲避着周围的树杈枝丫,却被封潜后面的几缕长发糊了一脸,心想改天必须说服封潜换个短发造型。 还是在那处如桃源般的水潭边,只不过当时虚弱无力的白鹿变成了面容俊美的男人,想必那就是鹿妖的人形。 变成人形之后的鹿妖更加优雅贵气,甚至添了几分出尘,此时正靠坐在石头上闭目养神,再配上周围世外桃源般的环境,简直就像是仙人避世。 梁寻站在一旁专心欣赏,手在口袋里蠢蠢欲动,他真的很想掏出手机拍几张照片下来留存。 可封潜没有这种兴致,而且他对鹿妖这种明知道他们来了还要在这摆造型的行为非常反感,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北川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如果这鹿妖胆敢戏耍他,他今天一定会让鹿妖吃点苦头。 “喂,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把你知道的事情告诉我。”封潜找了个比鹿妖高一点的石头坐下,双手抱胸,十分不耐烦。 梁寻也跟过去坐在封潜身边,离得近了他还能闻到鹿妖身上传来的淡淡梅花香。 鹿妖睁开眼睛,却是先打了个哈欠,然后慢悠悠地说:“这么早,我还没吃早饭呢。” 梁寻闻言立刻想起自己带了礼物,刚想把背篓里的蔬菜拿出来给鹿妖吃,就见鹿妖瞬间化作一团白烟,然后变成鹿的模样跳到石头上,左右观察了一阵后朝着某处轻轻跃起,落地时嘴里竟叼住了一只小鸟。 梁寻目瞪口呆地看着鹿妖几下把小鸟吞吃入腹,再变回人形时依旧是那个气定神闲的模样,他默默地把蔬菜放回背篓里,当作无事发生。 身旁传来一声嗤笑,他转头看到封潜恶劣地勾着嘴角,看着他说:“蠢!” 梁寻无法反驳,鹿吃素,鹿妖可不一定。 鹿妖填饱肚子后终于摆出了谈话了姿态,只见他朝着梁寻微微颔首,嘴角甚至带着一点笑,转过头面对封潜时却相当冷淡。 “想知道什么?问吧。”鹿妖说。 封潜语气难掩急切:“你说北川不复存在了是什么意思?” “就是不存在了的意思,”鹿妖缓缓作答,“托你兄长的福,不仅北川不复存在了,南冥、照月河、落星谷……这些地方都已经沦为炼狱,现在的妖界只有一个名字——无垠。而你的兄长际渊,曾经的北川狼王,在邪术大成之后把其他妖族奴役在身旁,不愿服从的就赶尽杀绝,无垠之主?可笑至极!” 也许是动了气,鹿妖咳了几声,又说:“白梅鹿妖的血可以炼成灵药,服用后可使修为增进,我族全族上下都被那魔头抓去放血炼药,生不如死。呵,我倒是想问问你,你那英明神武的父亲当年为何不直接杀了即渊?如果不是他爱子心切,罔顾族人命运硬是留他一命,今天的妖界也不会沦落到此境地。” 面对鹿妖的指责,封潜满腹愤慨。当年际渊生吃同族以增进妖力被父亲发现,族中长辈都说不能留他,可父亲却没有杀掉兄长,只是将他封印在北川边界一处灵气极其稀薄的苦寒之地。至于原因他不得而知,那个时候的他还是只小妖,根本没机会参与到这些事情中去。 但父亲对于他来说是无所不能、无可指摘的存在,而且最终也死于即渊之手,他不允许有人这样污蔑他已逝的亲人。 “我父亲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凭什么责怪他?”封潜怒道。 鹿妖气极反笑,盯着封潜丝毫不惧:“凭什么?就凭他纵容逆子为非作歹,自己却带着妻儿躲到人间逃避责任!你真该回去看看,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 一直在旁边安静吃瓜的梁寻眼见两人要打起来,赶紧往两人中间一站,拍拍鹿妖的肩,又顺顺封潜胸口的气,嘴里一直念叨着:“好好说,好好说,别动气……” 有了梁寻的打岔,剑拔弩张的气氛瞬间降温,封潜憋着一口气推开梁寻的手,嫌弃地大吼:“你碰了他就别碰我!” 梁寻两眼一闭,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继续站在两人中间当和事佬。 而鹿妖又恢复到之前悠闲清冷的模样,好像刚才情绪失控的人并不是他。 这两人一左一右地背过身去,留下局外人梁寻在中间尴尬。但也只有他这个局外人看得明白,鹿妖并不知道逃出来的狼族其实也过得很辛苦,他埋怨的封潜老爹也早就嗝屁了。封潜就更不用说,一副毫不知情的模样,怎么怪也不能怪到他头上。 梁寻清了清嗓子,打算主持一下公道,可话刚要出口他又改变主意了,他一人类掺和妖族的事情干什么?万一真的被卷到什么妖界纷争里去,他这条小命可活不了两集。 于是他拽着封潜的衣袖商量:“咳,要不今天先这样?我们走吧。”封潜回头瞧了他一眼,似乎对他的挺身而出不太满意,不过封潜还是依言起身,打算离开。 梁寻正要拿起小背篓跟上,封潜又回头对鹿妖下了最后通牒:“赶紧滚,别逼我动手。” 鹿妖轻蔑一笑,回道:“到底是霸王当惯了,夺了妖界不算,连人间界也要画地为王。” “少啰嗦,等我回来你要是还在就别怪我不客气!” “呵,我还真就不打算走了,此处灵气颇丰,是个休养的好地方,我倒是要看看你们狼族的子孙是不是每个都是那般心狠手辣。” “你!” 眼看两个人之间的战斗又要爆发,梁寻着急得原地打转,心说你们俩要打也挑个我不在的时候打啊,我多无辜啊! 在他的认知里,封潜可是能一人单挑六只猞猁妖兽的大妖怪,鹿妖重伤初愈的身体肯定吃不消,他可不想见到血腥场面,但是此时的封潜周身已有金光围绕,显然是做好了战斗准备。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时,梁寻突然影帝附身,一手拉着封潜的手臂不让他上前,另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胸口,十分痛苦地猛咳了一阵。 “咳咳咳!!!咳!!!我、我好难受!” 封潜:? 梁寻一看这招好使,演得更加卖力,索性摇摇晃晃地往地上一躺,气若游丝地哀叹:“我喘不上气……胸口好痛……啊!额!咳咳咳!” 封潜立刻收敛妖力,周身金光瞬间消散。他扶起梁寻左右查看,可惜他不通医术,就看见怀里的人冷汗直冒,嘴唇发白,痛苦之色尽显,那一瞬间他竟自责起来。 梁寻只是普通的人类,根本无法承受妖力的压迫,如果刚才他真的和鹿妖全力一战,无辜的梁寻很有可能被相互碰撞的妖力震碎五脏六腑。 他回头瞪了一眼悠哉的鹿妖,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鹿妖现在已经死了。但眼下不能继续在鹿妖这浪费时间,他立刻抱起梁寻,用最快的速度往小院赶。 梁寻活了近三十年第一次被别人公主抱,从他的角度看过去能看到封潜紧锁的眉头,模样十分焦急,看来真的被他骗到了。 虽然化解了一场不是很必要的战斗,但是接下来他该怎么办?要是被封潜知道他是演的,他一定会被咬死…… 左右权衡之后他决定先继续演着,反正最近他确实经常不太舒服。于是他一边靠在封潜怀里闭着眼睛哼哼唧唧,一边思索着怎么才能自然地恢复健康,想着想着竟然真的睡了过去。 梁寻一觉醒来就见床边扒着四张脸,狼族一家整整齐齐地看着他,满脸担忧。 小灰用鼻子蹭他的手,发出“呜呜”的叫唤,听上去甚是可怜,他抬起手抚摸小灰的脑袋,看来这一次装病有点闹过头了。 外面天色已晚,没想到这一觉竟然睡了大半天,难怪肚子饿得不行,他坐起来打算去做饭,顺便告诉大家他已经没事了。 可没想到他一起身,床边的几人立刻忙活起来,抬脚的抬脚,扶肩的扶肩,封潜在他背后垫了两个枕头,按着他靠在床头不让他下床。 “你要什么就说,我去拿,你别下来。”封潜说。 梁寻感到莫名其妙,问:“没事啦,我都睡了大半天了,大家都饿了吧?我去做饭!”他说着又要下床,但依然被封潜按回去躺着。 赤瞪大眼睛,着急道:“大半天?你都昏睡了快两天了,呼吸也时有时无的,老大担心得一步都没离开过……” “闭嘴!” 赤的话被封潜喝止,缩在床尾无辜地眨眼睛,梁寻这才明白为什么大家的反应这么反常。他居然睡了这么长时间,可是除了肚子饿之外他真的没有感到哪里不舒服,甚至觉得周身神清气爽。 封潜在床边坐下,盯着梁寻的脸仔细查看,把梁寻看得都不好意思了才把眼神挪开,然后说:“脸色好多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梁寻摇摇头,说:“我真的没事,可能这几天太困了才睡得久了点,吃点东西就好了。” “嗯,那我去煮点粥,”封潜把小灰放在床头,又指着床尾的赤和苍命令道:“小灰看着他不让他起来,你们两个去生火。” 梁寻惊呆:“你、你会煮吗?” “哼,有什么难的。”说完,封潜便带着两个手下往厨房走去。 在封潜看来,狼族捕食时经常需要讲究配合和战略,遇到机灵的猎物还有失败的风险,而人族的食物只需要把现成的食材放在火上煮熟就行,和狼族捕食比起来那可太容易了。 所以当他看到锅里烧黑且散发出奇怪味道的米的时候,有些诧异。 “怎么是这个样子?和梁寻煮的不一样,米还是硬的。”赤哪壶不开提哪壶。 “……”封潜眉毛一跳,忍住想揍人的冲动,“水少了,再煮一锅,煮久一点,你把火烧大一些。” 又一个小时过去,赤拿着汤勺往锅里舀,哗啦啦的只捞起来水,大惊道:“不对啊?米呢?怎么不见了!” 这时候苍跑进厨房,说:“老大,寻哥问你粥做好了没?” “急什么?再等等,你先拿点别的给他吃。”封潜不耐烦道。 折腾了两个小时,这碗粥终究还是没做出来,面对两个手下等待指示的目光,封潜大手一挥,把人赶走了。 厨房里只剩下他一个人,眼前这一堆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在梁寻手里的时候就这么顺手,到了自己手里怎么就不听话了? 他端着梁寻平时用的碗,又抬头看向灵照村,心里有了打算。 封潜换上一身人类打扮,来到一户正在做饭的村民家门口,他打算问别人要一碗现成的饭菜。梁寻之前曾经说过村里的人都很善良,应该会愿意帮他这个忙。 在厨房里忙活的是一个老妇,封潜走到门外轻咳了一声,老妇便回头看他,问道:“你是谁啊?” “梁寻……你认识吗?”封潜装作无意地问到。 老妇见他面生,表情有些警惕,但还是回答:“认识啊,山边上那家的后生,怎么了?” 封潜心想认识就好办了,赶紧说:“他不太舒服,想吃东西,”他看了一眼锅里的菜,“你能不能给他盛一碗?” 老妇人打量了一下封潜,见这个男人穿着得体,样貌出众,进门后也还算客气礼貌,又和梁寻认识,于是便打消了一些戒心。 “行啊!”老妇接过碗准备往里盛饭,又顺嘴问了一句,“梁寻怎么样了?严不严重?” 封潜非常不适应这样的寒暄,僵硬地应付着:“不知道,昏了两天才醒。” “这么严重?那不能吃这个,油大!我给他煮碗面吧。”老妇人说完就立马开始煮面,还很大方的拿了两个鸡蛋。 “......”封潜看着忙碌起来的老妇,识相地走到墙边站着,尽量不给人添麻烦。 看来梁寻没骗他,灵照村的人还算善良。 趁着煮面的空当,老妇人和封潜聊了起来。 “小伙子,你是梁寻什么人啊?以前没见过你。”老妇问。 封潜想了想,突然一个词出现在他脑中。 “朋友。”他说。 “哦,过来探病的吧?老梁说那孩子身体不好回来养病的,没想到这么严重,唉年纪轻轻的,家里也没个亲人,你来陪他也好,生病的人最怕孤独,有人陪着心情好了病也就跟着好了。” “……” 封潜望着炉火沉默,原来梁寻一直在生病,难怪看起来这么弱。 青菜鸡蛋面端到梁寻面前的时候还是烫的,他本以为封潜不把厨房烧了就算好的,并不指望能吃上什么好吃的东西,但没想到手里这碗面至少色香两样非常不错。 “你竟然还会煮面,第一次煮成这样也太有天赋了!”梁寻真心夸赞。 封潜嘴巴微动,想想还是说了实话:“不是我煮的,村里一个叫方姨的人煮的” 梁寻惊讶:“你居然去了村里,你不是最讨厌和人类打交道吗?” “还不是你催催催,煮粥太费时间了,去村里要一碗更快。”封潜嚷嚷着却不看梁寻,然后又凶巴巴地命令道:“赶紧吃,这么多废话!” 梁寻听话地开始吃面,果然味道很棒,饿了两天的胃终于变得暖烘烘的。 之前住院的时候他经常赶不上饭点,别的病人都有家属送来营养餐,只有他是一个人吃着病号餐或者外卖,为此他的主治医生没少训他。 可他也没办法,这世上已无亲人,朋友更是从没有过,没有人能在他生病的时候端来一碗热饭。 想到这梁寻忍不住笑了,当初真的生病时过得这么悲剧,这次装病却得到了关怀和照顾。 原来,有人陪伴的感觉真的很好。 第11章 痊愈 经过上次昏睡,梁寻突然变成家里的重点保护对象,翻新院子的事情几乎都落在了封潜身上,他只要付钱和在封潜快要对施工队发火时及时出面调停便好。 没过几天村里人都知道梁寻家来了个脾气不好的朋友。 半个月后,小院一扫颓败的模样,变得漂亮又宜居。四间新屋被一条木质走廊连接起来,遮风挡雨,美观大方。 鸡棚和畜棚也修整完毕,找个时间到镇上去买些小鸡和猪崽回来就可以开始养冬天的口粮了。 梁寻满意地看着这一切,他的养狼计划正在顺利进行中。 只是院子中间的凉亭太过突兀,施工队来了几次都对他的品味啧啧称奇。无奈封潜喜欢,成天翘着腿坐在楼顶上晒太阳,所以再突兀他也不打算拆。 这些天他发现封潜待在小院的时间变多了,但是又时不时地往狼山里跑,每次去个十几分钟又回到小院待着。 梁寻十分不解,某天深夜封潜再一次去而复返,他终于忍不住要问个清楚。 “你每天跑来跑去的干什么呢?山里有事吗?” 封潜倒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那鹿妖还没走,我得盯着点。” “你不放心就回去吧,省得跑来跑去的。” “那你又晕过去怎么办?”封潜说着又突然发脾气,大声嚷嚷,“你别管了,睡你的觉!” 梁寻坐到封潜旁边,说:“我真的好了,这段时间你们什么事都不让我干,我快无聊死了。” 两人在沙发上大眼瞪小眼,封潜望着梁寻若有所思,梁寻更是不明所以,毕竟封潜之前对他并没有这么关心。 过了好一会封潜才开口:“你回到这里不就是为了养病,为什么不说实话?” “啊,你知道啦?”梁寻苦笑,“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封潜立刻追问:“这段时间从来没见你服过药,你为什么不治?” “……一开始是没钱治,后来是不想治了。”梁寻实话实说。 其实回到老家的这段时间他并没有感觉到身体在变差,按照医生的说法,他应该会越来越虚弱,最终油尽灯枯。 可目前的情况恰好相反,除了之前连续发烧几晚和突然昏睡了两天之外,其他时候他都很有精神,能吃能睡,完全不像生病的人。 想到这,梁寻冲封潜笑道:“或许情况并没有很糟糕。” 封潜把手枕在脑后,语气不容反驳:“反正你现在也有钱了,赶紧把你这破身体治好,万一你病倒了,谁帮我照顾狼群?”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要是钱还不够,就继续进山采药,听到没!” “是是是,”梁寻知道封潜的好意,心下微暖,“听你的。” 几天后,在封潜不停地催促下,梁寻终于决定回城一趟做个全身检查,看看病情到底发展到了什么地步。 “记得喂鸡喂猪,给菜地浇水,我大概两天就回来。”梁寻嘱咐道。 赤和苍乖乖点头,这阵子都是他俩负责这些活,不用嘱咐也已经非常熟练,这点梁寻还是放心的。 封潜把背包递给梁寻,说:“好好治。” 梁寻笑着接过背包:“知道。走了!” 送走梁寻后,封潜立刻回到狼山。 这两天那鹿妖应该是恢复好了,整天在树林里溜达,简直是不知好歹,得寸进尺!趁着梁寻不在没人给那鹿妖说话,他准备再去会会那鹿妖。 来到鹿妖藏身的洞穴,封潜差点没气死。 这鹿妖不但没走,还筑起巢来。穿过掩人耳目的藤蔓后里面别有洞天,不知鹿妖用了什么妖术,洞穴中花草繁盛,春意盎然,蝶舞纷纷,宛如另一个小森林。 封潜皱着眉头穿越那些碍事的花草,心里当真嫌弃这堆花里胡哨的东西。 “看着点,别把我刚种下的花踩死了,没轻没重。” 鹿妖一边提醒一边从花丛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男一女两个圆滚滚的小童,看样子是两只小花精。 封潜皱眉:“这两只花精哪来的?” “我的侍灵,可爱吧?”鹿妖拍拍花精的脑袋,两个小东西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封潜怒道:“你别太过分!赶紧滚蛋,别逼我动手!” “你要是真想动手也不会等到现在了,”鹿妖靠在藤编的榻上,很是悠哉,“说吧,还有什么想问?” …… 封潜打心底里讨厌这小白脸鹿妖,这人不但整天装模作样,还会窥探别人心中所想。传闻白梅鹿妖善察人心,看来不是空穴来风。 不过封潜确实有事想问:“除了际渊,北川狼族现在怎么样了?” 当年他随父母离开妖界时太过匆忙,只知道当时父亲受了重伤,情况很混乱,保护他的和追杀他的都是狼族。逃亡中死去了很多同伴,跟随他们逃到狼山的不过百余狼众,绝大部分同族选择留在北川。 当时留下的那些同族,他不知道有多少是真正选择效忠际渊,又有多少只是跟随大势,为了保命留在北川。 但他绝不相信所有同族都愿意跟着际渊为祸一方。 鹿妖饮了一口花蜜酒,笑道:“你想的不错,只有一小部分狼族追随际渊,另一部分嘛……” “另一部分怎么了?”封潜急到。 “际渊练的邪术本来就需要进食大量生灵,而同族精魄更是滋养,所以……”鹿妖摇摇头,似是不愿再说下去。 但封潜却已经明白这话中含义,那不愿追随际渊的另一部分狼族会被关起来,被迫不断繁衍,不断为际渊提供精魄,帮助他修炼邪术,一百年,两百年,无穷无尽。 他心里涌出万千苦涩,当初父亲本就是想维护北川安定才把狼王之位让给即渊,可谁曾想,这一退让竟然造成了妖界的覆灭。 他不禁想,如果父亲当初没有退让,或者在最初的最初,即渊第一次残杀同族时就听从长老们的话将他处死,那么现在一切都会不一样。 但另一个声音却告诉封潜,如果不是他先天有缺,难以统领狼族,父亲还会容忍际渊的所作所为吗? 也难怪面前的鹿妖会将所有愤恨投射在他的身上,他本来就没有办法置身事外。 封潜叹出心中郁气,转身要走,他不想让这个小白脸鹿妖看到他不安懊恼的模样。 刚一转身便被鹿妖叫住,那人还是一副气定神闲的口气:“我叫息归,不叫小白脸。” 封潜闻言抬手一挥,妖气凌冽而出,从地板至洞顶被划出一条半圆形的裂缝。 碎石纷纷砸到息归精心呵护的花草上,先前还自由飞舞的蝴蝶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几扇残破的断翼。 “再敢读我的心,我就烧了你这破洞。”封潜面无表情地警告。 封潜说罢要走,又被息归拦下。 “你可能不知道,即渊当年被封印时有人送给他一块灵石,正是利用灵石的力量他才有今天的修为。”息归状似无意地说到。 封潜停下脚步,回过头与息归对视。 息归口中的灵石封潜也听说过,那是一种吸取天地灵气凝聚而成的宝石,极为稀有,若是当年即渊得到了灵石的加持,那么他恢复能妖力并借此修炼邪术确实不算难事。 但息归为什么要跟他说这个,他没有回答,只是警惕地等待对方继续说。 息归坐直了身子,勾起嘴角试探着问:“你就不想寻一块灵石帮助你修复经脉吗?” 封潜冷笑:“说得轻巧,灵石是你说寻就能寻一块的?” “人间地大物博,灵脉纵横,想必出一两块灵石还是大有可能的,你找都不找,难道想一辈子当个废人?”息归说话慢悠悠的,却句句戳中封潜的弱点。 封潜最恨被人激将,特别是被他看不爽的人刺激,于是他趁着息归得意洋洋之际骤然发难,移形换影间息归的脖颈已经被他捏在手中。 “现在看来好像是你更废。”封潜语气冰冷带着十足的威胁,尖利的犬牙森然毕现。 息归终于收起那副高傲的姿态,后退一步脱开封潜的钳制,然后坐回榻上继续饮酒,不再说话。 封潜走后,两只花精才敢从石缝中出来,呜呜咽咽地边哭边收拾封潜留下的残局。 “阿椿,阿芜,别收拾了,”息归从藤榻上下来,往洞外走去,“走,我们去玩。” 金海市人民医院。 梁寻看着手里的报告单,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还有几项指标没达标,但看得出来正在恢复,奇迹啊!”主治医生激动地对梁寻说。 梁寻同样很激动,他这病一早就被宣布了死期,没想到最后还能自愈,他想一定是老爸和爷爷在天上保佑他。 医生推了推眼镜,问:“你都试了什么治疗办法,给我说说,为以后的病例提供一些帮助。” 梁寻摇头,说:“我什么都没干,出院之后我就回了老家,想着……想着等死来着,但这期间身体一切正常,我也不知道怎么就自愈了。” “难道是心理压力造成的?”医生略微沉吟,又拍拍梁寻的肩膀,“能不能多留几天,让我们再好好观察观察,你知道的,罕见病例的研究对医学发展很重要。” 梁寻犹豫了一会,本来答应封潜两天就回去,现在又要多留几天,不知道封潜会不会担心,也没办法联系他。 医生以为梁寻担心费用,赶忙说:“所有检查都是免费的,时间也不会太久,三天。我真心地恳求你留下为我们的研究提供方向。” 对方都这么说了,梁寻也只好答应。 三天后,梁寻出院了。 经过更加细致的检查,医院最终确认他已经康复,死亡的阴霾终于散去,他也更有信心迎接新的生活。 梁寻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封潜,但无奈今天有些晚了,回家的车票早已售罄,他只好先找一个酒店住下。 整个晚上他都在为未来做打算,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的是,他的未来里处处有封潜出现。想着想着疲累终于席卷而来,他连衣服都忘了换就睡着了。 凌晨睡得半梦半醒时,梁寻突然听到窗外有奇怪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强行破窗。他迷迷糊糊地摇头,试图整理混沌的思绪,他的房间在28楼,谁会半夜爬这么高破窗?又不是蜘蛛侠。 突然,一阵刺耳的声音响起,像是金属被暴力折断了,梁寻立刻惊跳起身。 下一秒,窗帘被高空的强风吹开,一个黑影出现在窗外,月光幽幽地打在那人的侧脸上,映出一副梁寻非常熟悉的、超不耐烦的表情。 “封潜???你怎么来的?!” “下面的人不让我上来,我只好自己想办法了。”封潜一边理所当然地回答,一边和窗户继续搏斗,“这破窗户怎么回事,我能不能拆了它?” 酒店为了防止坠楼事件的发生,窗户做的比较窄小,普通人挤挤还能通过,但封潜体型高大,根本没法从窗外进来。 但梁寻也不能让他拆房子,赶紧起身去拦。 “不准拆!你这是干嘛来了?”梁寻紧紧拉着封潜的手臂,生怕他失足摔下28楼。 封潜嚷嚷道:“当然是找你啊!你不是说两天就回吗?这都五天了!” 梁寻试图把封潜拉进房间,但却被封潜反手拽进怀里。 封潜:“还进去干嘛?回家了。” “等等,我的包!”梁寻急得大喊。 只见封潜右手凭空做了一个抓取动作,梁寻的背包立刻飞到他的手里。不等梁寻惊呼,封潜纵身跃下窗台,两人从28楼直坠而下。 呼啸的狂风和强烈的失重感让梁寻无法出声,只能紧紧抓住封潜的衣襟以免摔出去。过了一会,失重感没了,他稍微睁开眼睛,发现封潜正带着他在高楼中穿梭。 他低头往下望,凌晨的街道空无一人,偶尔有几辆车出现也马上被他们甩在身后,灯火通明的金海市在他眼里以另一种视角快速划过,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妙了。 出了市区又是另一番风景,公路旁是宽阔的田野,偶有几户农家坐落在良田中间,远处山影朦胧,几乎和夜空融为一体。 草木和泥土的气味沁人心脾,梁寻感觉浑身都无比通畅,他早就不觉得害怕了,封潜把他牢牢地搂在怀里,一路上他甚至不觉得颠簸。 他的肾上腺素快速飙升,迎着狂风激动地大喊:“封潜!能不能再快一点!” “那你坐稳了!” 封潜脚步不停,速度不减,一团巨大的黑雾散开,眨眼间他已化出本体,以黑狼之躯驰骋在田野中,而梁寻也安安稳稳地坐在他的背上。 梁寻一路兴奋地大叫,叫得累了就趴在封潜柔软的皮毛中休息,有了封潜的保护,强风也变得温柔起来,吹得他昏昏欲睡。 他想,哪怕用前三十年人生换这一晚他也觉得值得。 封潜带着梁寻登上鬼狼山的最高峰,上面有一处平台,这里是从未有外人踏足过的地方,也是他常来静心的地方。 母亲还在时第一次带他来,说这里可以看到遥远的北川,从那以后,他就经常独自在这里过夜。 梁寻从封潜背上跳下,走到崖边深呼吸一口,这里离月亮很近,月光无遮无挡地洒下来,把山壁岩石、树木花草,还有眼前的巨狼都镀上一层柔和的光芒。 封潜抖动毛发,仰起头在月下嚎叫,狼嚎雄浑有力,又带着几分寂寥。 夜色正浓,群鸟惊飞,梁寻恍惚间以为自己置身于奇幻世界。 梁寻走上前,抬手摸了摸封潜的毛,封潜也很配合地低下头用鼻子蹭他的手心。 他望着封潜金色的眼瞳,以往看到这金瞳时里面常常带着杀气或痞气,现在再看却充满了温柔和坚定。 “封潜,真幸运能和你相识。”梁寻轻声说。 第12章 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风清月朗的夏夜是睡觉的好时节,狼穴里的狼族除过守夜的那几只,其余的都各自在舒服的地方躺着。 而烛火明媚的洞穴中,封潜蜷缩在石榻上浑身颤抖,汗水浸透了他的黑袍,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被痛醒了。 从息归那得知北川的情况后,一种令人窒息的负罪感每天都在折磨他,加上狼山狼族的生存危机,两方压力背在身上,逼迫他无时无刻都想变强。 为了保持经脉畅通,他使用慕槐子的间隔更短了,随之而来的便是难以忍受的剧痛,每到夜幕降临,浑身经脉仿佛在被烈火灼烧。 一段时间下来,封潜整个人都变得浑浑噩噩,但他不想被别人发现他的秘密和弱点,所以只能强打精神保持着正常起居活动,但他知道,如果再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不管是他的身体和精神都会崩溃。 但好在经过这段时间自虐式地修炼,他的妖力得到了显着提升,不安的心也稍微得到一丝安慰。 在石榻上辗转反侧的时候,他想起了息归说的灵石。 那种极其难得的宝物,或许真的是他唯一的解药,即便是千载难逢,但也不是完全不可能找到,息归说得对,不去寻怎么知道寻不到。 只是不知道他能不能撑到找到灵石的那一天。 天微微亮了,周身剧烈的疼痛终于有所缓解,封潜稍作调息后再次往慕槐子的山洞走去。 身体基本痊愈后的梁寻满心投入到种地养殖日常中,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种地天赋这么高,小院里的蔬菜长势喜人,而且模样和口感都特别好,就好像有灵气滋润一般。 家里养的鸡崽子和猪崽子也身体健康,肉眼可见地一天天长大,没多久就长成了肉质肥美的样子,惹得赤和苍口水直流。 苍:“奇怪,为什么我们俩照顾这些蔬菜的时候它们就长不成这么好。” 赤:“就是,还有猪和鸡也是,寻哥上手照料之后长得飞快。寻哥,你施了什么法术?” 梁寻笑道:“哪有什么法术,可能这就是天赋吧,要知道种地这件事可是刻进我们人类DNA里的。” 两位手下不明觉厉地点点头。 “帮我把这些抬进厨房吧,等会息归就要来了。”梁寻吩咐。 赤和苍乖乖听话:“好!” 今早梁寻在门口发现一封拜帖,打开之后发现是息归写的,说晚上要来家里做客。那字迹飘逸俊秀,和息归本人如出一辙,纸上还带着淡淡梅花香,梁寻忍不住欣赏了好久。 然后拜帖就被一团金色的火焰烧得连渣都不剩。 烧了拜帖之后封潜就开始闹脾气,饭也不吃可乐也不喝,坐在楼顶上无声抗议。 不过梁寻觉得封潜对息归相较于之前已经友好了不少,不然肯定早就冲进狼山里找人决斗去了。现在虽然还是一副老大不高兴的样子,但至少没有直接拒绝息归的来访。 息归乘着月色出现,一袭白衣,长发如瀑,手里提着两坛酒,缓步走到院外。 梁寻早就看见息归了,息归也朝他遥遥颔首,即便这样,息归还是停在门口,轻轻叩响院门,等待主人的邀请。 习惯了狼族咋咋呼呼的梁寻,面对息归这般礼貌的举动突然手足无措起来,他甚至觉得这间小院都不配招待这样的优雅贵公子。 “爱进进,不进就滚。”封潜拦在梁寻前面,满脸不爽。 息归也不生气,直接越过封潜找到梁寻,笑吟吟地送上礼物,“叨扰了,听说你喜欢喝酒,这是两坛花蜜酒,有空尝尝。” “谢谢。”梁寻小心接过酒坛,“进来坐。” “好。” 两人一起进屋,留下封潜在外头把狼牙咬得咔咔响。 本以为息归来访是有什么事,但聊了一会之后梁寻又觉得对方好像真的只是来串门闲聊的。但他不明白,息归身为妖族,为什么要找他一个人类套近乎。 息归:“你这小院很别致,环境静谧,布局雅致,看得出来主人很用心。” “额……还好还好。” 梁寻被夸得有些尴尬,用眼神疯狂示意封潜过来调和一下,却见那人叼着根草靠在窗台上吊儿郎当地抖腿,完全无视他的求助。 息归吃了一口梁寻准备的小菜,夸道:“梁寻,你的厨艺真不错,食材也很新鲜,是买的吗?” “啊?不……我自己瞎种的,就在外头院子里。” “我想看看” 梁寻一愣,“看菜地?” “是,可以吗?”息归依旧笑得很温和。 “当然可以,走吧。” 梁寻领着息归到菜园子里,也不知道对方要看什么,菜地能有什么好看的?但人家偏就是围着菜园子转了好几圈,还捧起作物闻了闻,好像真的对这些蔬菜相当感兴趣。 “你要是喜欢吃,等会摘点带回去吧。”梁寻说。 息归却像出神了一样,眼神从菜园子打量到整个小院,然后喃喃道:“何止是喜欢呐……” 梁寻:“?” 这鹿妖真是太奇怪了! 息归只是出神了几秒,马上又恢复了原样,“我是说你这小院真的很好,一切都很有灵气。” “灵气?” “是的,”息归边说边走近梁寻,然后两指并拢在梁寻额头上轻轻一点,“包括你。” 两人四目相对,息归还是那样温和地笑,但此时梁寻却觉得这笑容有点怪怪的。他不知道息归这个动作是什么用意,对方似乎也在等着什么情况发生,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生。 封潜把一切都看在眼里,此时更是忍无可忍,大步走过去把梁寻拉到自己身后。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他只是普通人,识相点赶紧滚蛋。”封潜下了逐客令。 息归把手揣进袖子里,朝梁寻微微点头:“冒犯了。” 梁寻满脑子问号,只得说:“没事。” 送走息归,梁寻赶紧问封潜刚才那是在干什么。 封潜:“他在探你的魂。” 梁寻震惊:“啊?为什么?” 封潜没有马上回答,因为息归的举动确实奇怪,探魂说明息归不能从外表和气息上判断梁寻的真身,可又是什么让他起了疑心? 之前梁寻闯入狼穴结界的时候封潜也曾怀疑过梁寻的真身,虽然他自幼心脉有损,无法识灵,也无法探魂,但敏锐的五感足以弥补这些弱点,他也从未怀疑过自己的判断。 他确认过好几遍,梁寻确实是普通人族。 面对梁寻的追问,封潜并不打算告诉他原因,说了也只是徒增烦恼,于是搪塞说:“那家伙脑子不正常,你离他远点。” 梁寻:“……” 你们妖族都很不正常…… 入夏后各种昆虫往往会增多,但今年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封潜等妖族的到来,小院里别说蛇虫鼠蚁了,连蚊子都没有一只。 正巧封潜他们回狼穴去了,梁寻得了一天空闲,便把躺椅搬到院子中央舒舒服服地赏月乘凉。 现在这日子真是过得不错,有房有地,卡里有钱,身边有伴,每天不用为了生计奔波,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这些都是他以前不敢想的。 只是每天的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光是种地养殖已经不满足于他了,他打算过一阵子把花园开辟出来,撒上花籽草籽,光是想想花草满园的景色就已经非常开心。 梁寻正畅享着未来,后院靠山的位置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紧接着鸡棚里就响起惨烈的鸡叫。 他赶紧冲过去查看,受惊吓的鸡满棚子扑腾,鸡毛扬了一地,仔细看还有血迹。三只被咬死的鸡横躺在地板上,鸡脖子都折成九十度了,相当惨烈。 梁寻数了数,竟然还丢了两只下蛋母鸡,损失非常惨重! 之前一直好好的,偏偏封潜他们一走就发生了这种事情,他很难不多想是不是妖怪作祟。于是他立刻冲进房间,拿出竹哨用力吹了好几次。 二十秒后,房门“砰”的一声撞在墙上,把梁寻吓得一激灵。 “怎么了!”封潜来得急,差点没站稳。 本来他正在巡视狼穴附近的结界,忽然听到急促的哨声,什么都来不及多想便立刻赶来了。 但眼前的梁寻好端端地,不像遇到什么危险,只是表情十分气愤委屈。他缓了口气,上前又问了一遍:“这是怎么了?” 梁寻确实特别生气,他拉着封潜来到鸡棚前,一脸哭相:“我的鸡被偷了!!!!” 封潜只花了十分钟就抓住了偷鸡贼,与其说是抓住,不如说是捡到。那小妖察觉到封潜的妖气后,吓得人形都保不住,慌不择路四下逃窜,最后狠狠撞在树上晕了过去。晕过去的时候嘴里还死死叼着一只鸡,封潜只好拎着小妖的尾巴带回小院。 “是只刚化形的小狐妖,估计是饿急了。” 封潜说着把小狐狸装进之前小灰用过的狗笼里,等候梁寻处置。 过了一会,小狐狸悠悠转醒,看见笼外的梁寻下意识地龇牙威胁,下一秒便被一股强大的妖力无情镇压,两只耳朵扁塌下来,整个身体蜷成一团缩在笼子角落瑟瑟发抖。 “好了,你先别吓它。”梁寻朝封潜摆摆手,示意他收敛点妖气,然后又对小狐狸说:“你从哪儿来的?” 小狐狸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不停地躲闪着封潜,看样子只要封潜在它就无法平静下来,梁寻只好让封潜先出去。 “这下可以说了吧?” 话音刚落,小狐狸立刻恢复人形,原来是个小姑娘,看模样也就十岁。 小狐狸扎着两个小辫,上面用红绳系着两个小铃铛,红衣红裤,十分娇俏可爱。只是此刻眼里蓄满泪水,额头上还有一个肿包,满脸惊恐地讨饶:“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偷你的鸡,我就是、我就是太饿了……求求你放过我吧!” 小小的狗笼关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这画面怎么看怎么怪异,梁寻想都没想立刻打开狗笼子把人放出来。 谁知笼子刚一打开,梁寻眼前立刻炸开一团烟雾,还带着一股恶臭,把他逼得连连倒退,咳嗽不断,然后就听见有人跳窗的声音。 小狐狸本以为支走那个大妖怪就可以从人类手里溜之大吉,但她还是小看了封潜,刚从窗上跳下来,脚还没沾地就又被提了回去。 封潜施了一个禁锢术把小狐狸捆在柱子上,然后坐到对面严密防控。对付这种小妖他动动手指头就能解决,无奈梁寻不让他动手,还要他好好看着这小妖。 小狐狸害怕到打嗝,面对人类她倒是有无数的办法逃跑,但面前这个大妖怪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强大了,自己这点道行还不够对方塞牙缝的。 可她还不想死,虽然害怕,她还是小声地求饶:“狼王大人……我才刚刚化形,就算吃了我也对你的修为毫无益处,况且……我还这么小,肉也没多少,能不能不要吃我……” 眼前的大妖怪听完后面无表情,内心也看似毫无波动,只是低头吹了吹尖利的指甲,小狐狸仿佛能感觉到这指甲扎进自己皮肉里有多痛苦。 封潜看这小妖吓破胆的样子,玩心大起:“吃了你多没意思,我要在你脖子上开一个洞,然后挂在院子外头,我看谁还敢来捣乱。等你的血流干了,我再把你的皮剥下来,做成围脖送给……” “封潜!”梁寻及时出现,打断了封潜的恶作剧,“你吓唬一个小孩子干什么?” “哼,谁让她小小年纪不学好,净学会干偷鸡摸狗的事。”封潜回道。 梁寻让封潜给小狐狸松绑,然后把她带到桌前,说:“反正鸡也死了,我简单处理了一下,你快吃吧。” 小狐狸不可置信的看看梁寻,又看看面前的白斩鸡,怀疑自己在做梦。 “你真的让我吃吗?”小狐狸问。 “嗯,吃吧。” 小狐狸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封潜,那大妖怪不可一世地坐在窗台上,见她看过来眉毛一挑,说:“看什么看,让你吃就快吃,吃完赶紧走。” 得到允许之后她再也忍不住饥饿,抓起整只鸡大口吃起来。 梁寻心疼地看着小狐狸,这得是饿了多久啊? 吃饱喝足后,封潜一刻也没让小狐狸多待,提溜起她的后衣领子就“送”到了院外。梁寻把被咬死的鸡用绳子串起来递给小狐狸,让她带着吃。 小狐狸流浪这么久,哪里受过这样的恩惠?这个人类看上去是个好人,如果……如果能留下来,她就再也不用饿肚子了。 想到这,她嘴角一撇就要掉眼泪。封潜立刻威胁道:“不准哭,也不准打别的主意,拿着东西快走。” 小狐狸心下一横,豁出去了,往地上“噗通”跪下,抱着梁寻的大腿大哭起来。 “好心人,你就收留我吧!你有这么多鸡,养我很轻松的!呜呜呜呜呜” 梁寻:“……” 封潜:“……” 第13章 新消息 小狐狸苦苦哀求,封潜还是不同意她留下,理由是这小妖一出现就偷东西,唬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心思不纯,留下准是祸害。 所以尽管梁寻于心不忍,小狐狸还是被封潜轰走了。看着那小小身影拖着几只死鸡一步三回头的模样,他还真是有些同情。 第二天,梁寻正忙着修理被小狐狸破坏的鸡棚,封潜突然凑到他身边塞给他一个盒子。梁寻停下手里的事情打开盒子,发现里面是一根手链,吊坠的模样看上去很像牙齿。 “这是?”梁寻疑问。 封潜:“我的牙,送给你防身。” “啊?” 梁寻下意识地伸手扒拉开封潜的嘴巴,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拔了颗牙下来送给他吧? 封潜摇头晃脑地躲开,微微皱眉:“是以前换下的牙不是现在的!” 梁寻:“哦哦,这有点太珍贵了吧,真的要送给我吗?” “给你就拿着,”封潜挠挠脸颊接着说,“只要我活着,这上面的妖气就不会消失,就算是息归那样的妖怪也会忌惮几分,寻常小妖更是不敢近你。” “以后我要是不在,你也不用害怕。” 梁寻心里暖烘烘的,拇指轻轻摩挲着那颗狼牙吊坠,仔细一看好像是比封潜现在的牙小上一圈,也不知道是他几岁时换下的,兴许那会儿还是只小狼呢。 他把手链戴上,举到封潜面前晃晃悠悠,说:“好看,我很喜欢,谢谢。” 封潜的兽耳微微抖动,不自在地抬头望天,好一会才说:“你忙吧,我去那边坐着。” 梁寻最近总能在院外发现一些小动物尸体,比如麻雀、田鼠、山鸡之类的。而且“抛尸”地点经常变换,有时候这些动物尸体都开始发臭了他才发现。 起初他以为是山林里的野兽吃剩下的,后来遇见的次数多了,又觉得是有人在恶作剧,但一时又想不出得罪了谁,无奈只能一次次收拾好动物尸体再处理掉。 远远看着这一切的小狐狸:懂了,人类不喜欢吃野味。 其实小狐狸一直没有离开,她躲在附近偷偷观察梁寻的小院,想等封潜不在时再去求求梁寻,她很清楚,要不是那个大妖怪不同意,好心的人类一定会收留她。 但目前看来赠送野味没用,她只能想别的办法。 后来梁寻小院外不再出现动物尸体了,而是一些漂亮的小石头,小螺壳,有时候又是几簇新鲜的小花。 不过这回他知道是谁送的了。有一次他从掩着的窗户缝里瞟见了一抹红色的身影,鬼鬼祟祟地溜到院外,放下几颗小石子后就一溜烟地跑走了。 “哎!”梁寻想喊住小狐狸,但她跑得太快没听见,他又转头问封潜,“你看到了吗?好像是小狐狸。” 封潜靠在沙发上懒洋洋地说:“早就知道是她了,一股子狐骚味,也就瞒得过你。” “啊?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你去带她回来吧,我们多养她一个不成问题。”梁寻说。 封潜:“切,你傻不傻?她这是为达目的使劲讨好你,你看吧,坚持不了多久就不来了。狐狸可是最狡猾的一族,他们对你越好越可疑。” 梁寻没法反驳,对于妖族他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封潜了解,而且如果封潜不愿意,他也不想和封潜对着干,毕竟人家那也是为了他的安全着想。 转眼过了半个月,小狐狸送的小石头已经攒够了一个玻璃瓶,小螺壳也被梁寻串成风铃挂在窗台上,偶尔有风吹来便会发出脆响。 而小狐狸却已经两天没有来过了。 梁寻一天三四次地往院外张望,倒不是盼着小狐狸能送什么新奇玩意来,而是想通过这些小礼物确认小狐狸的安全。 要真像封潜说的走了也好,就怕小姑娘遇到了什么危险。 封潜看梁寻坐立不安的样子忍不住说:“你就别操心了,什么小姑娘,她可是妖族,别拿她和你们人族小孩相比。” “可是……” 话还没说完,梁寻就看到封潜的兽耳动了一下,紧接着抬起眼睛瞄了他一眼。 “怎么了?”梁寻问。 “……” 封潜的表情在五秒钟内从”不关我事”转换到”真是麻烦”,然后不情不愿地从沙发上起身朝门外走去。 “真是个这麻烦精……” 梁寻:? 封潜听到了小狐狸的求救声,离得不太远,就在村子方向。他本来是不想管的,但那小狐妖的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平白惹得他心烦。 他赶到时,小狐狸正以本体模样被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一条腿受了伤,滴滴答答地流着血。旁边有个屠夫模样的人类正在磨刀,手边放着一个沾着血迹的捕兽夹。 封潜不打算现身,藏在屋后轻轻转动手腕,本来风和日丽的天空突然狂风大作,霎时间掀起一阵飞沙走石。 屠夫被灰尘迷了眼,低着头使劲揉搓。那狂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就平静了,等屠夫再睁眼时,树上吊着的小狐狸却早已不见踪影。 梁寻还在家里思考封潜刚才那是什么表情,就看到封潜抱着受伤的小狐狸出现在门外。 小狐狸伤得很重,已经晕了过去,腿上被捕兽夹割伤的地方惨不忍睹,皮肉全被绞烂了,深处更是能见到骨头。 梁寻翻箱倒柜地找药,又不确定那些人类用的药对妖族有没有用,急得满头冒汗。 封潜重新抱起小狐狸,对梁寻说:“别忙活了,带她去给息归看看,那家伙应该有办法。” 来到息归住的洞穴,梁寻顾不上惊叹洞穴里的奇花异草,径直朝床榻上的息归说明来意,请他帮忙。 息归:“稀客啊,之前是狼妖,现在是狐妖,你还真招妖怪喜欢呢。” 封潜嗤了一声,翻了个白眼正要发作,却被梁寻拦下了。 “她还是个小孩子,受了这么严重的伤也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息归,之前你受伤的时候我们留你在这养伤,现在你就当还了我们这个人情吧。” 息归眯起眼睛,过了一会儿忍不住低声笑了起来。他走到梁寻面前,说:“没想到你看上去单纯善良,实际上还挺会谈条件。” 梁寻眨眨眼,算是默认。 “这点小伤还用不着我亲自治疗,”息归示意梁寻把小狐狸放在藤桌上,“阿椿,阿芜,交给你们了。” 两只小花精摇摇晃晃地走出来,先是围在小狐狸身边查看了一番,然后一个去采露水,一个去捣药。 过了一会儿药就制好了,小花精们又小心翼翼地往小狐狸伤口上抹。两人嘴里不时会发出咿咿呀呀或者噗嗤噗嗤的声音,虽然不能直接听懂具体含义,但梁寻好像知道他们是在交流伤口情况。 “这两只小东西说什么呢叽里咕噜的。”封潜凑上去听了几句,但完全听不懂。 梁寻下意识地回答他:“好像在说小狐狸这伤看着恐怖,但只是皮外伤,几天就能好。” 话音刚落,就见封潜和息归的表情同时愣住,而封潜的脸色更加难看几分。 “怎、怎么了?”梁寻问。 息归:“你听得懂他们说话?” 梁寻这才反应过来,为什么他会听得懂? “就是……就是很奇妙的感觉,他们一说话,内容就会自动出现在我的脑子里,我也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封潜问息归:“他们俩说的真的是那些内容吗?” 息归看着他,眼神中带着深深的情绪,点了点头。 封潜虽然满腹疑惑,但没有再说什么。 三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奇怪,梁寻也说不出哪里出了问题,只是觉得封潜和息归看他的眼神都不太对劲,好在小狐狸醒了过来,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拉了过去。 不得不说小花精的药很有效果,小狐狸醒来后没多久就有力气化成人形,精神也稍有恢复。 “这是哪?”小狐狸还有些迷糊,“我死了吗?黄泉之下原来怎么漂亮……” 梁寻有些好笑,掰着小狐狸的脸让她看看周围的人,“你没死,活得好好的,大家一起救了你。” 梁寻还想继续说,却看见小狐狸两眼发直地看着息归,眨眨眼睛,甩甩头,再眨眨眼睛,仿佛要确认眼前看到的是不是真的。 “我没做梦吧?你是天上的神仙吗?白衣上仙,你救了我,要把我带到仙界当童子吗?” 众人:“……” 封潜闭眼不愿再看:“倒霉孩子,丢人现眼。” 梁寻花了二十分钟才让小狐狸搞清楚状况,得知息归不是神仙而是鹿妖的小狐狸并没有难过,反而更加肆无忌惮地盯着人家看,小脸红红的,看上去伤都好了一半。 犯了花痴症的小狐狸在和梁寻的一问一答中勉强说清了自己来历。 小狐狸名叫小弥,本来住在北方一处森林中,那里地广人稀,灵气充足,有不少诞生于人间的小妖怪世代居住。那里离妖界入口很近,但因为有天险阻隔,两界之间的妖怪们并没有什么冲突。 但前段时间突然从妖界逃出很多妖物,他们有的不作停留,立刻往其他地方逃亡,有的却占领了附近的森林和地盘,把他们这些人间小妖杀的杀,赶的赶。 小弥一家本就修为浅能力弱,而且人间妖族和妖界的妖族从血统上就逊色一截,面对那些妖物的残害他们一家只能选择逃离。 但她实在太小了,逃亡之路又艰难重重,她一不小心就和家人走散了,迷迷糊糊地一路流浪,餐风饮露,饥一顿饱一顿,历经许多危险才最终遇到了梁寻。 梁寻是第一个帮助她的人,所以她才想求梁寻收留。 流浪的苦她再也不想尝了。 小弥说着说着又忍不住掉眼泪,梁寻也是完全沉浸在同情小弥的情绪之中,一大一小恨不得抱头痛哭一场。 然而封潜和息归关注的却是另一件事。 如果小弥没有说谎,那么妖界一定又有异变。 封潜从得知这件事后便一直沉默着,他的兄长——无垠之主际渊,到底又做了什么事才会让妖族四散奔逃,甚至逃到人间界。 逃到人间就意味着要放弃妖界的领地和族群,最重要的是在人间修炼,修为进展非常缓慢,一不小心甚至还会亏损,即便如此还是有这么多妖物出逃,他不敢去想妖界变成了什么模样。 他知道同为北川狼族,且作为即渊的亲生兄弟,他必须去亲眼看一看,哪怕阻止不了即渊的恶行,他也不该逃避这一事实。 但他的身后还有狼山狼族,如果他不慎折损在妖界,他们的处境就会立刻逆转,虎视眈眈的猞猁一族绝不会让狼族继续繁衍。 一番权衡之后,他看向息归:“这小妖就放你这了,梁寻,我们走。” 息归面露鄙夷,唇角一勾对着封潜讽刺道:“懦夫。” 封潜置若罔闻,领着梁寻匆匆离开。 第14章 故人 原以为小弥的到来只是小小插曲,可没想到自那以后,梁寻好像捅了妖怪窝似的,他家小院周围三天两头就有新的妖族出现。 起初还是几天来一两个,后来变成一天来好几个,而且新来的妖族都不像小弥那样天真可爱,一个个怪模怪样,妖里妖气。 这些妖怪忌惮封潜留下的妖气不敢太靠近小院,只敢在小院前面的荒地上游荡。为了保障梁寻的安全,从第一只妖怪来了之后,封潜就在小院外落下结界,梁寻生活在里面可以说是万无一失。 但梁寻还是十分苦恼,因为妖族越聚越多,他们再这样聚集下去总会有被村民发现的一天,他不想打破灵照村的安宁。 如果能让这些妖族进入鬼狼山那是再好不过了,但必须要封潜点头才行。 梁寻把这想法告诉封潜,哪怕是让他们进入狼山的边缘也比在山外游荡的好。 封潜听完后并没有像之前那样抵触,反而陷入了沉思。过了一会,就见他呵出一口气,说:“看这情况,以后逃过来的妖族只会越来越多,进入狼山不失为一个办法,只是我担心他们会威胁到狼族的安全。” 梁寻十分惊喜,封潜虽然没有马上答应,但语气已经开始松动。在他看来,封潜的担心完全是多余,以封潜的实力,收服这些小妖不成问题。 他鼓励道:“你这么强,他们都忌惮你,别忘了你可是狼王!” 封潜闻言呼吸一滞,然后露出难以名状的笑容。 所有人都以为他很强大,可他维持住现在的局面就已经力不从心了。梁寻的担忧他也能理解,人间离妖物横行的时代已经过去太久太久,要是这群妖物乍然现世,人间一定会大乱。 他虽然是妖族,但他也清楚,妖界的祸乱不该牵连人界。 面对梁寻的请求他实在难以拒绝,最后只能点点头,说:“好,这几天我安排他们进山。” 说完,封潜利落地跳窗走了。 梁寻解决了一件心头大事,正准备小酌几杯,突然一阵酥麻感迅速蔓延全身,幸好他及时扶住桌子才没有倒下。 又来了。 这种感觉并不是第一次出现,算起来这一周得有七八次了,每一次都让他十分难受。虽然不疼,但那感觉就跟触电一样,猛地涌来时总会让他浑身发软,关节酸麻。 最重要的是,他发现这种感觉持续的时间越来越长,这一次竟持续了二十秒钟。 不祥的预感油然升起,难道是那怪病又复发了? 梁寻紧咬牙关,捏着桌边的指节透出苍白,他倒不是十分怕死,但他实在厌倦这被命运捉弄的感觉,每每生活即将步入正轨时,意外就会如约而至。他觉得自己就像落入大海树叶,永远无法选择自己想走的路。 几分钟后,比“触电”更奇异的现象出现了。 他惊讶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虽然不太明显,而且只有短短两秒钟,但他的手确实在发光。 紧接着,从指尖开始传来一阵暖流,那暖流十分温和且缓慢地游向全身,所经之处的皮肤就好像被高级丝绸轻柔地抚过,令人极为舒适。 又过了一会,暖流终于流遍全身,梁寻顿觉心情舒畅,他深呼吸一口,山中飘散的清新之气仿佛都明显许多。 舒畅过后梁寻心里却是一阵后怕——见鬼!该不是整天和妖怪待在一起自己都要变成妖了吧? 梁寻找出竹哨,打算把封潜找来问问,正要吹时却看到院门外站着一个人。 他走到廊下疑惑地张望,院外站着的人身穿一件连帽衫加牛仔裤,手上提着两个提包还是奢侈品牌,正笑眯眯地和他对视。 这模样倒是人类没错,但梁寻在脑子里搜索了好几遍,确认自己并不认识此人,正想走过去问询,就听那人高声喊话:“你好呀,我找封潜,这院子都是他的味道,他是不是住这啊?” 居然是找封潜,那那那......那就是妖咯? 梁寻:“你是谁啊?找他干嘛?” 对方弯起眼睛笑了,说:“我是敖放!猞猁家老三!他肯定记得我......” 听到猞猁两个字,梁寻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后面的话他一个字都没听清,抓起竹哨狠狠吹响! 下一秒,门外的猞猁老三猛地缩起脑袋,眯着眼睛表情十分不舒服。 敖放:“嘶!什么玩意这么响,我耳朵都要聋了!” 梁寻不可置信地看着敖放,又看看手里的竹哨,没想到这哑巴竹哨在妖族里威力这么大,而他却只能听到“噗噗”的气音。 不等他多想,身后一阵劲风来袭,他不用回头就知道是封潜来了。 果然,他的肩膀立刻就被一双有力的手扶住,这种“我背后有人”的感觉确实美得很,他的腰板立刻挺得直直的。 “他说他是猞猁!”梁寻指着门外的人向封潜举报。 封潜一步跨到梁寻身前将他牢牢挡住,同时淡定地开口:“嗯,老远就闻到了。” 有封潜在,梁寻安心了不少。不怪他反应这么大,当初被六只猞猁围攻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现在就算看到电视里出现猞猁都会忍不住背后发毛,更别说现在院外这个还能化成人形,指不定是个多大的妖怪呢。 本以为一场大战不可避免,梁寻还在思考自己躲在哪里比较安全,就听见封潜对着那人还算友好地问候道:“好久不见了,敖放。” 梁寻:? 不但如此,敖放面前的结界突然缺了一块,来人立刻兴高采烈地提着两个大包走进小院,不用说,只能说明是封潜特意放他进来的。 可是为什么! 梁寻瞪大眼睛不明所以,难道他们要在院子里打吗?那他这小院估计两三下就被拆没了! 梁寻心脏狂跳,却听封潜在他耳边低声说:“别怕。” 他抬头望向封潜,不禁嘲笑自己太不够淡定了,明明有封潜在身边的时候他从来没有落入过危险之中。 梁寻定下心后便邀请敖放进屋,对方也毫不客气,十分随意地就在桌旁坐下了,对于屋内的现代化物品丝毫不惊讶,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好像已经见怪不怪。 离得近了他发现敖放的身量和封潜差不多,高大强壮,容貌帅气阳光,特别是那一双眼睛,健气的同时还透着一股清澈的愚蠢,右眼下还有一颗小痣,显得整个人更加温顺,看上去不像坏人。 他只顾着观察敖放,没注意给人家倒的是刚才准备自己小酌的酒。 敖放闻了闻,梁寻这才想起倒的不是水,但已经来不及了,敖放闻过之后立刻眉飞色舞地喝了下去。 “用M台待客,你可真够意思!”敖放对着梁寻笑,一双笑眼让他亲和力十足。 梁寻惊讶之余也被敖放的笑容感染,心防卸下不少,也笑着说:“你喜欢就多来两杯。” 说罢就要给人斟酒,却被敖放抬手拦下。 敖放:“我酒量不好,今天先不喝了,我还得找封潜说正事呢。” 梁寻闻言正要起身回避,但封潜却把他按下,然后坐到他身边。目睹这一幕的敖放两眼放光,然后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封潜双手收进袖子里,梁寻知道这是他比较放松的姿态,看样子敖放确实不是敌人。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封潜问。 敖放叹了口气,把两个手提包放在桌上,一脸诚恳地说:“我是来求和的。” 原来,在猞猁一族消失的这段时间里,由敖放的两个兄长带领着全族回到了妖界。他们本想向际渊示弱,求得在妖界生存的一席之地,可没想到现在妖界天地间一片黑暗,灵脉断裂,灵气散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化为虚无,没有任何生灵能在那样的妖界存活下去。 妖界已经沦为魔鬼的世界。 但当他们想再次重返人间的时候,却遭遇了际渊的拦截。 之后便是残酷地追杀,猞猁一族折损大半,敖放的两个兄长都被际渊吸走精魄,变成无用的傀儡,侥幸逃出的猞猁族群也伤势惨重。 他们想尽办法召回了常年在外云游的敖放,希望他带领猞猁一族重振旗鼓,继续繁衍,于是便有了今天的这次拜访。 敖放:“我们从小就是玩伴,我知道你的为人,你和际渊不一样。我们需要一个安全的领地休养生息。” 封潜听完后面无表情,只是安静地审视面前这位儿时的朋友,似乎在判断对方是否可信。 他们已经太久没见了,他和敖放作为两族年纪最小的孩子,继承部族的重任都轮不到他们,加上年幼无知又贪恋玩乐,尽管两族的战争时有发生,但他们俩却经常偷偷约着去玩耍。 直到有一天,敖放说想到处去看看,还说要到人间去,从那以后封潜就再也没见过敖放。 敖放虽然是猞猁族三少主,但从来没有参与过两族之间的争斗,说到底,封潜对他并没有仇恨,反倒是儿时相伴玩耍的记忆渐渐清晰起来。 但敖放现在是猞猁一族的首领,他的心境未必还会和从前一样。 封潜:“这是你的想法,还是你们猞猁全族的想法?” 敖放闻言先是一愣,然后又露出他的招牌笑容:“我会说服他们。” 果然如此。 “你我两族斗争千年,仇恨不是一朝一夕就可以消弭的。”封潜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敖放,语气有些冷淡,“如果像你说的那样妖界即将崩塌,未来的狼山除了狼族之外还将庇护更多妖族,我不想在这种危难的时候挑起任何战争,更不会留下任何隐患在身边。” 他朝窗边走去,目光望进无边森林中,他很想拒绝敖放的要求,但敖放说得没错,他和际渊不一样。 “只要你们不主动挑起事端,我可以接纳你们。”他转过身,语气森寒地警告,“但如果有人心怀不轨,我不会手软。” 敖放还是笑着,连连保证他们一定老老实实,绝不惹事,说罢还走到封潜身边,朝他张开怀抱。 封潜:“干什么?” 敖放:“别这么严肃行不行?来抱一个,小时候不是老抱吗?我走的时候你还哭着抱我说……唔唔!” 嘴上被施了禁锢术的敖放被封潜毫不留情地扔出小院,然后又恬不知耻地跑回来。 “我给你们带了礼物!”敖放说着拉开其中一个手提包,里面满满当当都是钱,也不管别人要不要,敖放直接把那一袋子钱推到梁寻面前:“本来我在X市有套江景房,现在要回来当老大就只能卖了,我要这钱也没用,给你吧。” 接着他又打开另一个提包,里面竟是一只狼! 手提包中赫然蜷缩着一只灰狼,梁寻立刻看向封潜,果然,封潜脸上的惊骇比他更甚。 封潜使劲拉开提包,伸手探了探灰狼的鼻息,接着面色一缓,幸好灰狼并没有死。 梁寻不知道的是,这是封潜之前派出去寻找灵石下落的手下,名叫阿来,年纪虽小但胆大心细,喜欢外出冒险,是一头独狼。 封潜深知深埋于地底灵脉中的灵石难以寻觅,便想到在人间近万年进程中,说不定有灵石现世被修道之人寻得,并作为修炼的辅助世代保存,于是他就让阿来出山寻找线索。 他知道这个任务十分危险,但他实在不放心在这个时候离开狼山亲自寻找。 分别前他曾嘱咐阿来一定不能深入探查,免得被修道者察觉将他擒拿,可现在还是出事了。 “你从哪里找到他的?”封潜问。 “一处香火鼎盛的道观里,”敖放绘声绘色地描述着当时的情景,“这家伙胆子太大了,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化成人类的模样就敢往人道观里溜达,当场就被那些个老道士按了。” “我正好在附近游玩,其实早就发现他了,我就是想看看它到底想干嘛。那些个老道士顾忌围观人群没有当场诛杀他,而是把他带走了,然后我略施小计把他轻松救出。” 敖放说罢还给自己鼓掌几下,只不过他的表情太过虚假,故事可信度极低。 封潜眯起眼睛,语气危险:“略施小计?轻松救出?就你?从前你就懒得修炼,在人间逗留这么长时间,我看你妖力都快磨没了。” 被戳穿的敖放一秒泄气,努力找补:“反正我把他救出来带到你面前了,就冲这个你也得给我们分块好地方!” 封潜理都没理,抱起阿来往卧室走去。 “行不行你倒是给句准话!”敖放还不死心。 封潜的声音从隔壁传来:“一分钟内给我消失。” 面对无情的封潜,敖放只好对着梁寻散发嬉皮笑脸,但梁寻也没有办法,只能微笑送客。 遭到无视的敖放也不生气,离开前凑到梁寻面前挤眉弄眼道:“你们俩嗯嗯?是那种关系?” 梁寻:? 敖放:“骗不到我的,我在人间一百多年了,什么人稀奇古怪的事我都见过,他对你,你对他,啧啧啧......” 封潜的威胁再次传来:“我数到三,1......” “走了走了!!”敖放一边应着封潜,一边又对梁寻作讨嫌姿态,“你也帮我吹吹枕边风!” 而此时的梁寻,脸热得快无法呼吸了。 第15章 妖界探查1 敖放走后,梁寻想着那些话浑身就跟长刺一样坐立不安,最后抄起扫把将小院里里外外全都打扫了一遍才稍微舒坦些。 等他进屋后却发现封潜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看样子已经坐了挺久了。 梁寻不知道封潜把敖放的鬼话听进去多少,总觉得此时见面两个人都挺尴尬,但要是躲着又好像自己多心虚似的,于是只能咬咬牙走到封潜身边坐下。 封潜皱着眉头,目光定定地看向某处,内心仿佛在做剧烈思想斗争。 梁寻忽然有些紧张,该不会封潜面皮薄,把敖放那家伙的话全当真了,正寻思着和他保持距离吧? 都怪那只臭猞猁!!高低要说他一百句坏话让封潜赶走他! 就在这时,梁寻看到封潜突然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他,然后说了一句八竿子打不着的话。 “梁寻,我想回妖界一趟。” ...... 梁寻眉毛抽动,好家伙,原来只有他一个人在胡思乱想。 他呵呵一笑掩饰尴尬,假装认真地帮封潜分析:“现在这么多妖族正往这里来,你这时候离开没问题吗?” 封潜皱着眉,似乎也在纠结:“现在确实不是好时机,但妖界生死也关乎我族延续,如果妖界真的已经没救了,我必须尽快找到新的出路。” 否则,狼族血脉用不了多久就会断绝。 梁寻深知封潜的担忧,也知道封潜的最大心愿就是带领狼山狼族回到妖界继续繁衍,他知道他不应该阻止封潜的决定,他也没理由阻止。 “好,那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封潜想了想,说:“就这几天。” 送走封潜,梁寻一个人坐在窗边小酌,却觉得酒淡如白水,食不知味。 几天后,封潜准备动身前往妖界探查情况,他没有打算自己去,而是叫上了息归。息归妖力不弱,而且息归比他更熟悉妖界情况,他需要一个可靠的向导帮助他节省时间,争取尽快回到狼山。 妖界和人间界的时间流速不一样,这次回妖界查看,免不了要花上人间时间的三五个月。猞猁族元气大伤,加上狼穴有护山阵法和结界保护,封潜并不是太担心,让他放心不下的是梁寻这边。 “要不然你到狼穴住几个月?”封潜提议。 梁寻摇头拒绝,“我可住不惯山洞,而且我又不是妖怪,你们妖界的事情波及不到我头上。” “再说了,我还得照顾菜地和家畜呢,不去不去,我就待在家里,你放心吧。” 封潜说不过梁寻,只能跑到院子各处留下气味,生怕在他离开的时候有妖物闯入。 要是真的有人来犯,且不说路途遥远他赶不赶得及回来救,就是这跨越两界的障碍他就不可能听得到竹哨的声音,这叫他怎么放心得下? 即使落下了结界他也不能完全安心,梁寻的好骗程度也就比小灰好一点点,加上这人天生同情心泛滥,敌人用些苦肉计就能让他上钩,骗他自己走出结界。 磨蹭了一上午依旧没能出发,息归等得都不耐烦了,上门一问才知道封潜在关乎妖界存亡的大事面前竟然还在纠结一个人类的安危。 息归忍不住嘲弄:“呵,你们两兄弟真是每个都让我刮目相看啊。” 和息归一起来的还有已经恢复的小弥和两只小花精。 “听说你想修几处花园,阿椿和阿芜可以帮你,这几个月还烦请你帮我多多照顾他们。” 小花精长得圆润可爱,还会种花养草,梁寻当然十分愿意。 “至于这小狐狸……”息归凑到梁寻耳边无奈地低语,“我着实拿她无法,还请你费心告诉她我与她之间真的不可能……” “噗!”梁寻转头看一眼小弥,那倒霉孩子正用星星眼盯着息归犯花痴,他顿时觉得自己的教育任务非常迫切且重要。 另一边封潜还在疑神疑鬼地检查着结界各处,看上去没有半点要出发的意思,息归觉得这么下去只会耽误时机,于是便把封潜和梁寻招呼到身边。 息归:“我有一个办法能让你们及时知道对方的情况。” 息归在两人指尖各划破一个口子,然后挽指施了一个术法,接着两人手指的伤口处便钻出一条红色的血线。 血线极细,弯弯绕绕地缓慢升起,在息归的指引下渐渐缠绕在一起,不一会就连成了一条血链,最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 封潜:“什么好了?” 息归不言语,只是握着梁寻的手腕,在上面刮了一道血口子。几乎是同时,封潜皱着眉抬起自己的手腕查看,他手上的同一个地方虽然没有伤口,但痛楚却十分清晰的传来。 而且那痛楚根本不是划破皮肤的程度,简直就像被刀尖深入骨髓的痛,就算是他也难以忽略。 息归:“此术名为情人链,一方受伤,另一方将会受到十倍痛苦,且能跨越空间之隔。有情人同甘共苦,是不是正合你意?” 息归说着往梁寻伤口处轻轻一抚,伤口随即完好如初。接着他淡定地问封潜:“所以,我们能出发了吗?” “等等,那要是我受伤了呢?”封潜问。 息归:“当然也是十倍痛苦加诸于他身上了。” “不行,你给我解了!” “算了算了,”梁寻开口阻止,“只要你别受伤就好了,有了这个我也能知道你的情况,省得我在家担心,挺好的。” 息归抬手在两人中间轻轻击掌,打断这一段没完没了地告别,然后十分无奈地说:“事情解决,能走了吗?” 封潜虽然还是不放心,但时间耽搁越久越麻烦,于是最后检查了一遍他留下的安保措施后同息归一起前往妖界。 路上没有再耽搁,封潜和息归两个人的脚程本来就快,半天时间就赶到了妖界出入口附近的末踪山。 整个末踪山一片死寂,阴郁非常,连鸟啼都听不到,像是生物都死绝了。 一踏入此地界,两人就感觉到一股纷杂的妖气,其中隐隐约约还夹着一些魔气。 息归告诉封潜,际渊修炼的邪魔之道力量强悍,使整个妖界都受到了影响。看来小弥没有撒谎,这里的妖族确实是从妖界逃出来的。 封潜:“妖界出入口有三道天险阻隔,寻常妖族想要穿越难如登天,能顺利逃出来的不会是等闲之辈,要是有妖物心存歹心四散逃窜肯定会惹出事端,到时候人界也难逃一乱。” 息归不屑地笑道:“你还挺为人间操心,区区两百年就住出感情来了?” 封潜懒得理对方的挖苦,扬起下巴说:“进去看看。” 越往山林深处走感觉越是诡异,末踪山中心地带瘴气弥漫,草木枯萎,显然有妖魔栖息在此。 两人互相点头招呼,各自在身周落下一道结界,然后同时屏住呼吸一口气冲破瘴气,到达魔物的老巢。 那是一个用蛛丝筑成的巢,缀在一棵大树上,就像大树长了一个寄生的卵。巢的四周蛛网密布,上面挂满白骨,有动物的,也有人类的,也有妖族的。 地上也散落着不少骸骨,上面的妖气还未完全消散,这些应该就是这段时间被害死的人间妖族。 两人正准备上前查看,周围的蛛丝突然朝他们飞过来,速度之快避无可避。走在前头的封潜下意识地抬手阻挡,却被身后的息归猛力拉拽,堪堪避过飞掠而来的蛛丝。 一声衣袍断裂的的声音响起,封潜低头一看,发现袖口已经被蛛丝切割成破布条了,这要是打在身上免不了是一顿皮肉之苦,他不禁看向息归,踌躇着要不要道谢。 息归拍拍他的肩,说:“别多想,我也不完全是为了救你。” 封潜知道他有意挖苦,嘴上不在乎似的“切”了一声,但心里却非常懊悔,因为他的轻敌,差点就让梁寻受苦了。 “小心点。不太好对付。”息归轻声说。 “知道。” 不一会,四面八方传来虫子爬行的声音,一浪接着一浪,那声音光是听着就令人恶心胆寒,仿佛有千百只毒虫争先恐后地往耳朵里钻。 封潜五感灵敏,此时不适感更重,心里也变得焦躁起来。 突然,树冠里响起阴恻恻的说话声,声音不大,就像对人耳语似的音调。那声音反反复复地说着一句话:“自投罗网……好呀……自投罗网……” 紧接着,爬虫的声音也越来越近,封潜挑目望去,几十上百万只小蜘蛛从各个方向朝他们汇聚,顷刻间四周已看不到树木和地皮,全部都被小蜘蛛覆盖了。 封潜立刻挥手划出一道结界把两人圈在里面,同时将妖力化作金色烈火一道接着一道地飞射出去。那些小蜘蛛被火灼烧后立刻灰飞烟灭,但无奈数量太多,根本杀不完。 封潜转头对息归说:“杀小的没用,你撑着,我去对付树上那个。” 他脚尖一点直接跃到树冠上,这棵树非常之大,冠盖如云,那蛛妖就躲在里面操控着一切。 从树冠顶上隐约可见蛛妖的模样,八条黑白相间的长腿盘踞在树干上,尾部还在不断地喷出小蜘蛛。 蛛妖长着青面獠牙,眼珠子沾满整个眼眶,红得发黑,似妖更似魔。蛛妖察觉到封潜的存在后立刻抬头,从泛着青绿汁液的口中喷出数道蛛丝,直直攻击封潜的面门。 封潜立刻闪身躲进树冠中,蛛丝将几处树干齐齐切断,切口处被蛛丝上附着的青绿唾液腐蚀,发出浓烈的臭味。 封潜趁蛛妖蓄力的空隙凌空一跃,挥手削去半边树冠,蛛妖没了掩护,被原原本本地暴露出来。接着他用妖气凝出一把金色长刀,长刀似幻似真,熠熠生辉,映在蛛妖那混沌的眼中就像一把惩恶的法器。 封潜一刀便砍去了蛛妖半边的长腿,伤口处立刻喷涌而出大量黑血,顷刻间就将半边巨树淹没,好像瀑布奔腾而下。 那黑血散发出腐烂的恶臭,离得最近的封潜被熏得喉头直泛酸。 这蛛妖已被魔气浸透,就算不杀它,用不了多久它也会从身体内部开始腐烂。 封潜退回结界中,四周的小蜘蛛随着蛛妖的受伤也停止了行动,但封潜和息归都觉得很奇怪。 不应该是这样。 这个蛛妖即使被魔气浸透,也不该如此迟钝好杀,反而应该更加遵从于本能,就像它之前杀害其他生灵那样,不遗余力地杀害他们两人。 蛛妖那双黑瞳死死地盯着封潜,獠牙颤抖,竟像是在害怕。 “你……你是狼族……际渊,际渊来杀我了……狼族……际渊……”蛛妖的声音时断时续,说出来的话语更像神志不清的呢喃,但两人听出了一个重点,它好像把封潜当成了际渊。 两人对视一眼,没有贸然冲上去,而是观察蛛妖的情况。 过了一会,那蛛妖突然发出一声尖啸,声音几近癫狂:“逃不掉……逃不掉……啊啊啊啊啊!!!!” 蛛妖周遭突然燃起大火,火光呈银白色,温度极高,整片森林都被这火光照亮了。 那不是普通的火,而是自爆内丹燃起的火。 大火瞬间把蛛妖吞没,封潜被火光刺得睁不开眼,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蛛妖在火光中痛苦地挣扎。 片刻过后,火光弱了,蛛妖连带着巨树一同被烧成齑粉,周围密密麻麻的小蜘蛛也接连化为尘烟。 一场恶斗居然就这样戏剧化地结束了。 封潜和息归没有想到,那蛛妖宁愿自戕,也不愿被际渊抓走。 两人看着周围的一切,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夜里,两人找了一个山洞歇脚。 封潜坐在火堆旁看着跳动的火光,脑海里不断重复想起蛛妖被烧死的画面。 到底是怎样的恐怖才会让一个妖魔宁愿自戕也不愿被抓走?还有多少妖族受制于际渊的统治?妖界还能回到原来的模样吗? 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充斥着封潜的脑海,却没有一个能找到答案。 相较于封潜,息归就平静很多。他是亲眼见识过际渊的残忍的,不像封潜在平静的人间待了太久,记忆中的事物在顷刻间崩塌,一时半会还无法接受。 息归:“我们还没到妖界,你现在就崩溃是不是太早了?” 封潜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辩驳什么又无从开口,只能沉默。 息归放下调笑的心态,认真地说:“封潜,我同你来这一趟是有目的的,你这副样子于我而言非常危险。” 封潜不笨,他知道息归愿意跟他来是想借他之力救出白梅鹿妖一族,而他离开妖界太久,也需要息归的指引。 正是因为各有所需,他才会邀上息归。他当然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不太像一个可靠的同伴。 封潜深吸一口气,说:“少啰嗦,我只是……需要消化一下。” 一阵沉默过后,息归突然转了个话题:“不如我们来聊聊梁寻。” “梁寻?”封潜被息归说得一愣,问:“这时候说什么梁寻,他和妖界又无关。” 息归笑了:“真的无关吗?” 封潜看着火堆,思绪往前翻阅,回到最初与梁寻相识的时候。一幕幕,一天天,虽然确实有他无法解释的情况出现,但他怎么都无法把梁寻和妖界联系起来。 他声音闷闷地:“你不是探过他的魂了?还有什么好怀疑的。” 没想到息归却说:“我探不出他的魂。” “什么?”封潜非常意外,这不就说明…… “梁寻可能不是人族。”息归缓缓道,“应该说,我无法确认他是什么身份。” 第16章 妖界探查2 封潜彻夜未眠,妖界的异变和梁寻的身份之谜不断在他心中交织,难道两件事真的有某种联系?他和梁寻的相遇难道也不是偶然? 整整一夜,封潜想了无数种可能性,直到天色微亮,晨光探进山洞照在息归身上时,他猛然想到另一种可能。 万一息归在说谎呢? 这个人突然来到狼山,带着他感兴趣的消息一步步接近他,现在又提示他梁寻和妖界有联系,会不会从一开始息归就是带着某种目的出现的。 封潜变得十分烦躁,他本不是喜欢猜疑的性格,两百多年的狼山生活中,他几乎只和同族接触,相互之间从没有尔虞我诈,他最开始厌烦人族也是因为人族有太多的谎言和背叛。 现在倒好,身边一下子出现了这么多人和事,交缠在一块让他捋不明白,想不清楚。 手里的木棍被他无意识中折断,声音把息归吵醒了。 两人视线交汇,封潜的眼中多了几分审视。 息归疑惑地看着他:“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事,”封潜起身朝洞外走去,“天亮了,走吧。” 他心里隐隐有了答案,至少目前为止梁寻没有做什么对他和对狼族不利的事情,旁人怎么说他不管,他只想相信自己亲眼看到的。 想清楚这点,封潜的心终于安定了些。 妖界入口有三处天险,翻过末踪山的悬崖绝壁,再穿越迷幻的无边云海,还有最后一处关隘——临渊飞瀑。 临渊飞瀑约有五百丈落差,宛如天水倒倾,水流夹着碎石从天而降,如果有生物不慎坠落,那绝对是粉身碎骨。 封潜和息归从瀑布下游向上走,沿途看到不少死去妖物的残肢断臂,其中缘由不难想象,无非就是一些道行尚浅的妖物为了逃命强行穿越飞瀑,最后却死在奔腾的水流中。 越靠近瀑布越能感受到来自大自然的威压,水流砸在岩石上的声音震耳欲聋,两人即使面对面也无法听清对方在说什么。 穿越飞瀑纵然惊险,但对于封潜和息归这样的妖怪来说也不至于葬身此地,只是同样需要提起十二分精神罢了。两人没有过多的交流,相互一点头,便各自向瀑布中央进发。 穿过瀑布后是一条狭长的山道,行走半刻便到达一处平台,之后就没路了。 平台下是无尽的黑暗,而出口在头顶百余丈的地方,中间并没有路,只有几处突出的石头可以稍微借力,稍有不慎就可能坠入深渊。 封潜记得当年离开妖界时,从洞口望出去还能看到碧蓝的天,而现在洞口外一片漆黑,只有浓烈的魔气不断从上面渗下来。 “要到了,当心些。”息归提醒。 封潜睨了他一眼,说:“当心好你自己吧。” 说完便自顾自往上飞跃。 狂风猎猎,烟沙迷蒙,一眼望不到边的荒凉之上悬着一轮血月,黑气缠绕,天地黯然无光。 封潜登顶之后入眼的便是这副场景,和记忆中的妖界毫无半点关系,他难以想象不过两百年时间,妖界已然天翻地覆。 不远处有一副巨大骸骨,大半截已经被黑沙淹没,露出来的部分隐约可以看出是一副龙骨。 妖界只有一个地方有龙,那便是九龙山。 九龙山是妖界灵脉之眼所在,由九条上古妖龙镇守,整个妖界的灵气都诞生于那里。妖龙自古以来从不参与妖界纷争,为什么会死在这种地方? 息归见他疑惑就跟上来解释:“际渊称王之后没多久便杀上九龙山,想要夺取灵脉之眼,独占灵气修炼邪术。九条妖龙虽然倾巢而出却不敌邪术大成的际渊,其中三条被斩杀于妖界各处,另外六条妖龙便只能以精魄幻灭为代价合力封印灵脉之眼,并在九龙山外落下强力的驱魔结界,从那以后,妖界的灵气便渐渐枯竭了。” 面对九条妖龙依然独占上风,这是何等强悍的战力。 “怎么?怕了?”息归问。 封潜沉默不答,每多知道一点即渊的事迹,他便对自己多失望一分,面对息归的挑衅他只能沉默以对。 息归的眼中露出轻蔑,随即又恢复原状,“罢了,先走吧,这里常有际渊的爪牙出没,不安全。” 按照息归的说法,际渊将俘虏全部关在落星谷中,要去落星谷,必须经过照月河。 而照月河被分给际渊的手下双生蛇王把守,那妖物深得际渊真传,残忍嗜杀,钟爱虐杀对手,惨死在它手里的妖族数不胜数,照月河底的累累白骨便是证明。 息归:“之前我便是伤在它手里,要不是它垂涎我的血没有下死手,我恐怕也无法侥幸逃脱。” 封潜看着前方的路,语气冷淡:“那你可别拖我后腿。” 息归勾唇一笑,也不生气:“你只管开路就好。” 因为怕惊动际渊,两人走走停停不敢深入太快,最后整整花了两天时间才走到照月河边。 血月之下的河水诡异非常,像是一条血河在缓缓流淌,河中漂浮着不少腐烂的动物尸体,方圆百里都能闻到腥臭的气息。 黑雾下的河面翻滚搅动,不多时两人便看到一条蛇身露出水面,那猩红的鳞片仿佛淬着剧毒,光是看着就令人生畏。 封潜凝出妖刀就想冲上去,却被息归拉住。 “直接硬碰硬对我们没有好处,你要是受伤梁寻也不好过。” 封潜气不打一处来,小声骂道:“都怪你弄出个什么情人链,屁用没有还耽误事情!” 息归表情奇怪,揶揄道:“我只是好奇你会将那人族挂心到何种地步。” “有毛病,”封潜看向河里的蛇王,对方扭动的身躯越来越狂躁,可能对他们的到来已经有所察觉,“那你说现在怎么办?” 息归冷静地安排:“你暂且躲着,我先去拖住它,但我的术法只能拖它片刻,你要抓住机会砍下一只蛇头,之后便好对付了。” “你去?”封潜疑问。 息归点点头:“嗯,它知道我不敌它,而且它想抓了我取血,只有我去它才会放松警惕。” 这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封潜便依息归所言躲在一处山石下。 两人兵分两路,息归径直走到河边,果然没多久双生蛇王便从河底探出头来。蛇王双头共用一条蛇身,说话时回音阵阵:“你还敢来?” 蛇王扭动着庞大的身躯从河面升起,因为过大的动静,河面甚至被搅起了漩涡。 息归的衣袍被邪风吹得猎猎作响,他侧身立在河边,面无惧色地挑衅道:“别挡道。” “哈哈哈哈哈哈!”蛇王张狂大笑,丝毫不把息归放在眼里,“你以为你在跟谁说话?上次被你侥幸逃脱,我倒要看看这次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蛇王咆哮着朝息归猛冲而下,青绿色的毒液飞溅而出,所到之处皆被腐蚀融化,息归不敢硬上,身形闪动躲避攻击。 “你就只有这点本事?”蛇王直冲上岸紧随息归身后,并不打算让他再有逃走的机会。 息归绕着蛇王周围移动,每每刚一落脚就被蛇王的攻击击退,看上去十分狼狈。蛇王愈发猖狂,它的毒液已遍布四周,马上息归就没有地方可以逃跑了。 正在这时,息归突然挽指施了个法,接着白光闪烁,之前他落脚的地方各出现了一个他自己的身影。 蛇王冷哼一声:“区区障眼法也想骗过本王!” 它像是被对手低劣的手段激怒了,黑红的妖气迅速汇集在口中,打算一击了结息归。 “起!” 随着息归一声暴喝,几处分身同时施术,一个巨大的阵法从蛇王的身下升起,将其牢牢锁在其中! 蛇王瞬间妖力停滞,行动受阻,原本升腾的黑红妖气迟迟无法汇聚,更别说发起攻击。 “封潜!” “来了!” 等候多时的封潜一跃而起,在空中凝出金色妖刀,毫不犹豫地挥刀斩下双生蛇王的一个蛇头。 蛇头落下时还是一副难以置信地表情,想必它怎么也没想到,息归刚才的狼狈只是为了一瞬的机会。 仅这一瞬的时机便耗费了息归大半精力,蛇头被砍下后他再也无法支撑,阵法陡然破碎,蛇王重获自由。 封潜落在息归身前,问:“没死吧?” 息归猛烈地咳嗽,语气却相当凌厉:“快杀了它!” 可当封潜正准备冲上去给出致命一击的时候,蛇王被斩断的身体里突然爆发出遮天蔽日的魔气! 那魔气翻滚而来,席卷大地,不消片刻便把两人重重包围。 封潜抬手捂住口鼻,皱眉问道:“这是怎么了?” 只见息归双目圆睁,像是看到了极其恐怖的画面。 “魔气……是际渊!”息归拉住封潜的袖子,大喊道,“双生蛇王早就死了!我们杀的是际渊的傀儡!” “什么!”封潜惊骇。 “快跑!” 息归惊恐地拉着封潜往魔气之外逃,可惜他损耗太大,没走几步就跪倒在地。封潜二话不说把人扛起就跑,好在他精力尚足,两人才没有被魔气侵蚀。 两人找了一处偏僻的山崖修整,息归的情况不太好,一直倚着石壁静静调息,等他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封潜为了找路中途出去过一次,当时慌不择路地从魔气中逃跑,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没想到运气很好的是他们正好跑到了落星谷附近。 他本想直接进谷探一探,但一靠近入口,就有隐隐的不适感传来,明明这种不适对他来说微乎其微,可是直觉告诉他不要进去。 他在谷外徘徊了一阵也没找到好办法,只能先回到歇息的山崖中,等息归醒了再做讨论。 可是—— “你说什么?回去?”封潜震惊道。 息归:“对。” “为什么?我们好不容易到这,落星谷就在前面,你不想救你的族人了?” “我当然想!”息归咳嗽两声,继续说,“但际渊说不定已经发现我们了,就凭我们两个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封潜难以置信地看着息归,之前那个对际渊恨之入骨、恨不得杀之后快的息归,只是碰到了际渊的一个傀儡就怕成这样。 息归眼神盯着一处看,整个人显得有些疲倦,他说:“你没发现吗?从我们进入妖界后,没有碰到任何妖族,连双生蛇王也是傀儡。” “整个妖界,恐怕已经没有活物了。” 息归的话犹如一记重锤砸在封潜心里,他虽然不愿意相信,但种种迹象都在证明那可能是真的。 一阵沉默过后,封潜突然升起一阵莫名地焦躁,这种被对手狠狠压制的感觉让他感到愤怒。他恨这种无力感,也恨无能为力的自己。 就在这时,息归的目光骤然变得深邃,封潜不知为何下意识地竟然进入备战姿态。 两人僵持片刻,息归并没有发起攻击,只是盯着封潜缓缓开口:“鬼狼山里有灵石。” 封潜闻言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怔愣地问:“什么?” “我说,鬼狼山里有灵石,只要你愿意将鬼狼山拆个天翻地覆,一定会找到。” 息归说这话的时候神情坚定,仿佛为了此刻他已经准备了很久很久,看到封潜难以置信的表情,他叹了口气接着说:“我去人间之前已经推算过,鬼狼山是人间灵脉之眼,在它之下必定有灵穴,封潜,灵石之力非凡人可以驾驭,你和即渊同根同源,你肯定可以借得灵石之力修复经脉,妖力大增,那样妖界就还有希望。” 这一番话如同惊雷炸在封潜的耳边,亏他之前还派人出去寻找,没想到灵石就在狼山!惊喜瞬间冲散了心中所有阴霾,他立刻起身招呼息归要回狼山寻找灵石,却见息归欲言又止。 封潜马上意识到事情应该没这么简单,灵石若是能轻易现世就不会如此珍贵了。 “我本不想告诉你,但看你现在对人间颇有偏爱,现在不说恐怕也是后患,”息归坐直身子,神情淡漠,“灵石福泽一方,若强行破坏灵穴将灵石取出,那一地界可能会面临长达数百年的灾祸。” “要不要做这个恶人,你可想好了。” 封潜满腔热血瞬间凉透,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狼山绵延的地界有多宽广,如果息归说的是真的,那么一旦他将灵石取出,至少三分之一的人间都会受到影响,所牵连的人族更是难以估计。 安宁平静的灵照村也将不复存在,为了他的故乡,就要毁掉梁寻的故乡...... 他做不到...... 息归好像早就猜到他的反应似的,面色十分平静:“那便这样吧,落星谷也不必去了,反正也无法改变什么。” 封潜喉头憋着一口气,胸腔中仿佛有十头巨兽在胡乱冲撞,让他难以呼吸。接着他突然站起来,说:“无论如何都已经到这了,不管怎样我都要去看看。” “落星谷,我一个人去。” 外面夜色浓重,风声如鬼哭,正如封潜此刻凄凉又无助的心情。 “你想清楚了!”息归叫他。 封潜应了一声,说:“你想走就走吧,帮我跟梁寻说一声我晚点再回去。” 说完,封潜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第17章 迷梦 封潜和息归走了三个多月,一开始梁寻每天都在担心,时间久了竟然也安定了不少,最重要是这么长时间来情人链一次都没有发动过,说明远方的二人情况不算太坏。 这阵子雨多,虽然不大,但也是淅淅沥沥地一下就是一整天,于是梁寻又有了不干活的理由。 正巧息归之前酿的花蜜酒出香了,他把酒放在炉子上温着,让整间屋子弥漫着花和酒的香气,然后他就在这一片安宁中浅浅睡去。 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反反复复地做着一个梦。 最开始只是一片黑暗,或者说混沌更贴切,他被困在其中长途跋涉却找不到出路。后来混沌中渐渐出现了一丝光,很远很远,他在梦中朝着光走去,越靠近光越感觉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他。 他越走越快,后来开始朝着光跑,那一点光亮逐渐扩大,再扩大,最后黑暗消失了,整个梦境都被那片光填满。 睡梦中的梁寻轻轻皱眉,奇异的触电感又来了。梦中的他站在光里,周围什么都没有,但他却感觉到有一股能量像淙淙流水般不断流进他的身体里。 他没有感到不舒服,这股能量也没有成为他的负担,它们自然而然地与他的身体融合在一起,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睡醒后的梁寻浑身充满元气,精神十分饱满,他站在窗前凝望着雨中神秘的鬼狼山,他能感觉到,在山林深处有一个地方在呼唤他。 这种感觉已经出现有一段时间了,他本想等封潜回来后再一起进山探明究竟,可封潜归期未定,那种召唤的感觉却越来越清晰强烈,心中的好奇和莫名的激动驱使着他向山中走去。 靠着清晰的指引,他抵达了狼山的最深处。 这地方是一处深谷,温度极低,水源在此汇成一汪寒潭。山壁间草木的繁盛程度远远超过了其他地方,就好像有一颗巨大的种子在爆炸式地生长,生命力强到让梁寻惊叹。 那股力量的源头就在谷中,此时的梁寻完全不觉得害怕,反而感到安心,就好像在外漂泊的灵魂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他跟随本能往深谷内走去,只走了一小段便没了路,而山谷尽头繁茂的草木中赫然屹立着一棵参天巨树。 巨树粗壮的树干盘根错节,藤蔓丛生,茂盛的树冠下密不透光,看上去这树龄至少有千年之久。 梁寻绕着巨树走了一圈,隐隐觉得这树仿佛有灵性,树叶“沙沙”的声音就像在迎他回家。 他忍不住抬手抚上树干,粗糙的树皮在被他触碰的一瞬间仿佛变成了静谧的水面,轻轻一点便漾起波纹。 他倏然收手,就在刚刚的一瞬间,那股力量潮水般向他涌来,而力量的源头就在这树心之中。 随着力量一起进入他体内的还有一连串支离破碎的画面,就像幻灯片一样飞快地在他脑海中播放。 最开始的画面中并没有人,而是许多模样怪异的兽类正在四散奔逃,在他们身后是一片火海,滚烫的岩浆灼烧着地面,所到之处皆化为灰烬。 接着画面中出现了一只灰白巨鸟,形如孔雀,于天际中翱翔时又有雄鹰姿态。巨鸟周身有纯净蓝光围绕,宛如神鸟天降,它飞过的地方火势渐渐变小,可怖的岩浆也停止流淌,逐渐凝固成岩石。 走兽们得救了,他们匍匐在神鸟身边,模样竟显出臣服姿态,而神鸟仰天长啸,却是头也不回地飞走了。 之后的画面里接连展现了近十场天灾人祸,时间横跨古今,每当灾祸即将重创人间时那道蓝光便会出现,有的是附着在某种动物上,有的则附着在某种器物上。蓝光现世,灾难消弭——这一连串的画面似乎就是在传达这样一个信息。 画面的最后部分是一个充满黑暗气息的世界,入眼之处一片死气沉沉,龟裂的大地上黑沙翻滚,偶尔露出不知是什么生物的骸骨,整个世界和末日没有分别。 接着画面中出现了一个婴儿,孤零零地趴在一望无际的山林中。婴儿也不啼哭,一双清澈的眼睛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环境,直到一个老人出现将他抱入怀中,那婴儿才像突然反应过来似的开始嚎啕大哭。 老人把婴儿带出森林,奇异的画面也就此结束,梁寻睁开眼睛后还在消化刚才看到的一切。 雨越下越大,深谷中的寒意使得人呼气也凝出白雾,但他却不觉得冷,谷中的寒气似乎不能再近他的身,浑身更有一种通透的舒畅感弥漫开来。 他再一次抬手抚摸树干,这一次,他的手竟直接穿透树皮抵达巨树内部,接着他便触摸到一块坚硬却带着温热的物体。 他将那块神秘之物缓缓取出,原来是块晶莹剔透的宝石。 那宝石呈不规则形状,表面有竖纹根根凸起,每一根凸起里都有流动的蓝光,看上去相当神奇。蓝光并不刺眼,而是一种非常温和的光芒,像无风的水面静静地流淌着。 捧起宝石的同时,梁寻心中立刻涌上一种久违的熟悉感,就好像他和这块宝石相伴过很久很久,他一下就对这块宝石爱不释手。 即便如此他还是疑惑重重,先前画面中的老人和婴儿,他几乎可以确定是当年爷爷捡到他的场景,联系到之前看到的末日景象,难道这是在告诉他末日即将来临,而他是这一次拯救人间的关键吗? 如果真的是这样,他只想对上天大吼一声:选错人了! 他如此普通,甚至连自己的人生都无法掌控,怎么可能去拯救世界? 手中的宝石依旧流光溢彩,此时的梁寻却不敢再捧着它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宝石放回原处,他的身体依然是暖的,之前涌入的神秘力量也没有流走,反而毫无障碍地被他的身体接纳。 深谷的一切都没有因为他的举动而产生任何变化,他微微松了口气,抬头再次凝望那遮天蔽日的树冠。 他解开了这段时间一直困扰他的疑惑,却又发现了更多、更无法解释的问题,他很想找个人来一起面对,却不知道那个人什么时候才会回来。 第18章 旧日伤痛 过去的落星谷是精灵居住的地方,灵气充沛,奇花异草遍布其中,同时盛产灵药,是名副其实的一块宝地。 而现在灵气散尽,常年迷雾重重,裸露的山壁和枯萎的植物无一不显露着荒凉。 那种隐隐的不适感依旧存在,封潜凝出几簇金色火焰围绕在身侧,用于驱散迷雾和照明,然后提了一口气小心地走进谷内。 落星谷内的能见度不过七八米,即使封潜天生目力绝佳也看不透那厚重的雾,而且令他不安的是,越往谷内走,他的五感就变得越发迟钝。 果然有问题。 封潜停下脚步,幻化出长刀往虚空里劈了一道圆,妖气携着刀风把浓雾推开数十米,周围的景象才隐隐显露。 远处的半空中隐约有飞檐叠嶂,封潜极目远眺,发现前方赫然是一座楼宇。他心里不禁纳闷,落星谷中怎么会有楼宇?而且他居然觉得那幢楼十分熟悉。 走了几步,他的脚下出现了一条长长的石板路,径直铺到楼宇前。他抬头仔细观察,楼宇的上半部分大多被隐在雾中,露出的下半部分只有三层,只这三层就可以看出整栋楼的华丽精美。 封潜凝出更多金色火焰顺着石板路照过去,这下终于看清楼宇上还有一块匾额,上面写着:望川楼。 望川楼,北川狼族城池中的最高楼,封潜记得在际渊重返北川的时候就被烧毁了,现在居然出现在落星谷中。 尽管有些奇怪,但他还是走了进去。 楼中陈设与他记忆中一样,高台上摆放着狼族数千年来几个首领和长老的灵位,每每出征前,父亲都会带领族群到这里祭酒,以振奋人心。 封潜小心地靠近高台,朱红色的木板上落了些香灰,他抬起手擦掉,那滑腻的触感让他微微愣住。 太真实了。 他已两百多年没有回到望川楼,没想到它竟然真的被重建了。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际渊,亲手毁掉的楼,又亲手重建,难道他也怀念过当年的时光吗? 思绪突然被拉回很久以前,封潜想起自己从小就畏惧际渊。 印象中的际渊一直不喜欢他,他出生时际渊已经随父亲四处征战,不常回家。难得见面时他想靠近际渊,对方眼中的厌恶总是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仅有一次,际渊外出归来后送了他一只会发出绚丽金光的灵虫,他很喜欢,可惜当晚他就把灵虫弄丢了。 自那以后,际渊待他更加冷漠,别说手足之情,哪怕是一个看陌生人的眼神即渊都不愿施舍给他。 再后来,他心脉上的缺失开始显露,妖力难以凝聚,不仅无法修炼,甚至经常要卧床休养。 人人都说狼王家出了一个废物,好在还有一个骁勇善战的长子,他与即渊之间的沟壑也许就是从那时开始越来越深。 等到他身体好转可以离家时,即渊已经触犯族规被父亲废除妖力,封印在极北之地。自此,他唯一兄长就消失在他的生活中,渐渐被他忘却了。 直到两百年前的那场巨变,直接将两人之间的血脉亲情斩断,从那以后他们兄弟之间恐怕只剩下血海深仇。 正想着,一阵风猛地吹开窗户,高台上的蜡烛霎时间忽闪明灭,照得房间各处鬼影重重。 封潜眯起眼睛往外望,只见白雾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漫天的黑烟。那黑烟深处好似藏着千军万马,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冲杀过来。 不远处半跪着一个身影,银甲红披,黑色的长发张狂地飞舞着。风中夹着浓重的血腥味,还有一股封潜永远不会忘记的气息。 “父亲!” 封潜冲出望川楼,跌跌撞撞地跪倒在曾经的狼王烨罹身边。烨罹衣袍染血,半跪在一地猩红之中,身上几处伤口还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封潜害怕极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被强行开启。父母的死和兄长的背叛,不给他丝毫拒绝的机会,一幕接着一幕在眼前重映。 他紧紧抓住父亲的衣摆,因为太用力而不停颤抖。烨罹微微偏过头,眼中已无平日那般英武神采。 “封……潜……”烨罹气息微弱,几近无声,“不是让你……先走吗……” 没等封潜说话,四下倏然狂风大作,砂石与黑烟被狂风裹挟着卷向各处,他这才看清黑烟深处的妖魔大军,以及站在最前方,如邪魔般冷笑着的际渊。 “好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啊。” 际渊的声音既遥远又清晰,整个空间都在回荡着他的话语,那声音中带着的冷意像毒蛇一样钻进封潜的身体里,让他控制不住地颤抖。 烨罹咳出一口血,气息更弱:“走吧……封潜……你不是他的对手……” 封潜紧紧握拳,起身挡在烨罹前方,凝出妖刀横挡在胸前,说:“不试试怎么知道。” 说完,他足尖点地朝际渊直冲而去,手中妖刀金光大盛,大量妖力汇聚其中,即使是千军万马也难逃这全力一击。 可面对进攻,际渊非但没躲,甚至连眼皮都懒得抬。 而封潜越是靠近际渊,越是感觉有一股强大的阻力在与他对峙,最后他只能堪堪停在三尺之外,明明际渊已经近在眼前,但他拼尽全力也无法再靠近半分。 那一瞬间他才明白,他与际渊实力的差距竟然如此悬殊。 和封潜的狼狈相比,际渊显得相当从容,常年修炼邪术使他原本清俊的面容中透着一股阴鸷,冷笑时更是令人毛骨悚然。 封潜显然已经受制于际渊强大的妖力,周身被锁链般的黑气所缠绕,进退不得。妖刀上的金光逐渐暗淡,最后连形态都无法维持了。 他陡然愤怒,冲着际渊大喊:“你有本事把我也杀了!你这叛徒!” 际渊轻轻勾唇,那笑容犹如鬼魅,阴森非常:“那我就如你所愿。” 说罢,际渊掌心黑气汇聚,瞬间凝出一把血魔之剑,接着轻轻一推,那剑便飞速朝封潜刺去! 封潜无法挣脱际渊的压制,而且那剑来得实在太快,眨眼间便没入他的胸膛! 他呼吸一滞,双目圆瞪,虽然感觉不到任何痛感,但全身力气仿佛被瞬间抽干,就好像在魔剑没入身体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死了。 下一秒,巨大的冲击力把他推着向后疾飞,他就像狂风中的一片碎布,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直直地被钉在望川楼的墙上。 还没等封潜缓出那一口气,数十把魔剑以更快的速度朝他飞来,他绝望地想要闭上眼睛,却被一个身影挡住了那恐怖的画面。 数十把魔剑尽数没入烨罹的身体里,封潜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血染透,还来不及说一个字,烨罹便从半空中坠落,跌进一片尘埃之中。 烨罹妖力四散,已是奄奄一息。 “不……不!父亲!啊啊啊啊!!”封潜痛苦不已,心神俱震,“际渊!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他用尽全力挣扎,原本受到压制的妖力被他强行调动,但钉着他的魔剑依旧纹丝不动。 “我要杀了你,际渊!我要杀了你!” 金光愈发强盛,封潜几乎要失去理智。 妖力在他体内毫无章法地乱窜,本就残破的经脉快要因此爆开,但他此刻只想立刻把际渊斩于刀下,为父报仇。 封潜失控之下全身命门大开,缠绕在魔剑上的魔气得以畅通无阻地钻入他的体内,不消片刻,他整个人就被魔气完全笼罩。 仇恨和愤怒占据了他所有思维,那一刻他只想报仇雪恨。 即渊含笑看着这一幕,他清晰地看到封潜那双夺目的金瞳被魔气染黑,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出现赫然出现,破空之音随之传来。只见那白光斜飞入天际,下一秒,乌云密布的天空竟然有破碎之势。 “破!” 封潜那颗狂暴的心脏倏而安定,周围一下子变得落针可闻,连风都停了。 是谁? 好熟悉的声音。 他猛地睁开眼,整个人还处于极度恍惚和痛苦之中,却见父亲、际渊、望川楼还有万千妖魔全都消失了,而在他不远处的,竟是息归。 看他醒来,息归跌坐在一旁,大口喘着粗气。 封潜:“这是……怎么了?” 他举目四望,周围一片狼藉,碎石满地,仿佛经过了一场大战。 息归叹了口气,说:“你方才要是没醒过来就要入魔了,整个落星谷都会被你毁掉。” 看到封潜还是一副没清醒的模样,息归只好继续解释:“这里的白雾有毒,而且谷中布有阵法,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都是幻觉,目的就是趁你不备让魔气入体,那样你也会成为际渊的傀儡。” 封潜低头摸了摸胸口,那里一切完好,并没有魔剑刺过的痕迹。 原来一切都是幻觉。 幸好。 封潜平静了好一会,脑子渐渐清明,他问:“你怎么回来了。” 息归却望着落星谷的山壁,沉默不语。 落星谷的浓雾散了,封潜终于得以看清谷中环境。 山壁上开凿了无数个石牢,放眼望去里面空空如也,看不到任何活物。封潜走到一间石牢外查看,角落里有一地碎骨,从仅存的几根完好的骨头上看,勉强可以分辨出那是一具鹿骨,而且已经死去很久很久了。 “看来你的族人确实被关在这里,但……”封潜欲言又止。 息归低垂着眼,这些他已经看到了,也早就想到了。白梅鹿妖的血在过去便是人人争抢的宝物,何况是现在这样的乱世。 封潜也没有找到残余的狼族,心里同样失落,这一趟除了唤醒他对即渊的愤恨外别无所获。 “快走吧,此地不宜久留。”息归说。 两人没再耽搁,朝两界通道赶去。 人间已经入冬了。 梁寻家的小院被初雪铺了一层冰霜,整个世界安静又梦幻。 这段时间他一边消化之前看到的奇异景象,一边按照原计划让赤和苍把狼穴里的老弱病狼带到了家里,每日悉心照顾着,目前看来状态都挺不错。 也因为封潜不在,赤和苍要顾及狼穴的安全,连带着小灰都很少到家里来,没有这三个活宝的捣乱,家里反而有些冷清。 幸好还有小弥和两只小花精可以陪他说说话。 小弥的伤早就好透了,虽然能吃能喝像个大胃王,但力气也非常大,就连梁寻这样的成年男人都比不过她的力气,所以这段时间她成为了梁寻重要的农活帮手。 再过一个月就要除夕了,也不知道封潜能不能赶回来。 雪越下越大,梁寻紧了紧衣服准备进屋,却听到有人在敲院门。 他疑惑地问:“谁啊?” 门外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我找封潜。” 梁寻愣了一会,跑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老者,面容枯槁,但眼神却犀利如刀,灰白头发随意挽了个发髻别在脑后,胡子和眉毛上都沾着雪,看上去风尘仆仆。 门外不止老者一人,在他身旁还有五个随从模样的人,同样霜雪满头,衣着单薄。在他们身后还跟着二十多头狼,每一头都耷拉着脑袋,显然已经筋疲力尽。 梁寻:“您是?” 老者打量了他一眼,正色道:“老朽宿沣,从北川赶来投奔封潜少主。” 第19章 宿沣长老 梁寻把人请进屋里坐下,本来还在苦恼怎么安顿那二十多头狼,等他出门一看,发现狼群们已经三三两两地缩在屋檐下睡去了。 它们太累了,他虽然不知道北川在哪,但一定离这里很远很远。 一想到封潜故土的变故,梁寻就忍不住担忧,只可惜自己帮不上什么忙。 正想着,屋里有人叫他,他应了一声赶紧过去。 梁寻客气地问:“老人家,您需要什么尽管说。” “你叫什么?”宿沣头也没抬,语气冷淡。 “梁寻。” 宿沣点点头,又问:“少主他人呢?” “他……”梁寻迟疑了片刻,决定还是先不说实话,“他出去一阵,可能也快回了。” 宿沣抬起头看了一眼梁寻,那眼神相当锐利,仿佛任何谎言都会被他看穿似的,梁寻有点心虚的偏过头,躲开了宿沣的审视。 “既然如此,给我们安排几个房间吧,走了这么久,都累了。” “……” 梁寻越听越不对劲,这怎么好像把他当仆人似的使唤?再说了,他都还没搞清楚这群人的来历呢,贸然带进家里也不知道对不对。 他正想着,宿沣倒是先不耐烦了:“愣着干什么?快去安排,再给我们备些茶水来。” 这人也太不客气了!要不是看在他们和封潜是一家的,他才不放人进来呢!现在还得寸进尺拿他当服务员,可恶! 他虽心里不爽,但还是将茶水点心准备好了,正要端出去时,他突然看到厨房里的芥末酱。 嘿嘿嘿...... 一番操作后,几份包裹着辛辣芥末的点心放到了宿沣面前,梁寻微笑着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乖顺地退到一边准备看好戏。 只见宿沣冷笑一声,并不打算品尝那加了料的点心,而是把点心端到他面前,命令道:“你吃。” “额......”梁寻汗颜,原来不是每只狼都像封潜那样好骗。 他低着头,十分谦恭地接过点心盘子,打算溜之大吉,却被宿沣拦下询问:“房间准备好了吗?” 梁寻心说你们这么多人就算把我的床腾出来都不够你们睡的。 于是乎他尽量和善地和宿沣商量:“您看我家就这么大,实在是安顿不下你们这一群贵客,你们要不就换个地方住吧。” 话说到一半,宿沣的表情就变得十分严肃,梁寻越说越小声,最后完全是心一横才把话说完的。 “你说这是你家?”宿沣摸着胡子问。 “是的。” 宿沣闻言起身四处张望了一番,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梁寻身上。 “少主他可有给你什么贴身之物?” 梁寻不明所以,但还是把狼牙手链露出来:“你说这个?” 让他没想到的是,手链刚一露出来便立刻被宿沣抢走了,还把皮绳生生扯断。他下意识地想去抢,却被宿沣一巴掌掀翻在地。 这一摔可把他摔惨了,五脏六腑都像移了位,疼得他差点哭出来。 “胡闹!”宿沣看上去怒不可遏,“北川已沦为血海,封潜竟还有心思和人族厮混,果真难成大事!” 宿沣转身盯着梁寻,一口怒气像是还没发泄完,抬手又要再打,却被不知道什么时候赶来的赤和苍拦下。 赤:“不能杀!不能杀!” 苍:“宿沣长老,杀了他我们老大准和你拼命!” “哼!”宿沣一甩衣袖,声色俱厉,“把他们捆了扔出去。” 封潜和息归刚从临渊飞瀑中出来,脚还没落地,封潜突然呕了一口鲜血,五脏六腑如遭重击,膝盖一软直直跪倒在地。 息归赶紧扶了一下,震惊道:“怎么回事?一个临渊飞瀑把你伤成这样?” 封潜眉头紧锁,勉强压制住翻滚而出鲜血,艰难地说:“是梁寻,梁寻受伤了!” 说完,他不顾自己被十倍反噬的伤痛,强行提气一路往家里狂奔。 封潜回到灵照村地界时息归还远在千里之外,他这辈子都没跑得这么快过。刚到院外,封潜就看到两个手下还有梁寻被捆在凉亭的柱子上吹冷风,赤和苍紧紧夹着梁寻,正努力为他取暖。 封潜立刻冲过去给三人解绑,赤和苍抱着他的大腿哭天抢地,话都说不清楚。而梁寻皱着眉头,满脸痛苦,昏昏沉沉地唤了他一声:“封潜……” 他赶紧把人抱在怀里,梁寻浑身冷得像块冰,捂了好久都捂不暖,他只能心疼地把人搂得更紧。 院里的狼群纷纷站了起来,有几只甚至想靠近封潜,他抬眼扫视一圈,强烈地怒气逼得狼群不敢前进,胆小的甚至发出了呜咽声。 “谁干的?”封潜瞋目切齿地低吼,“我问你们是谁干的!” “是我!” 宿沣从屋内走出来,负手昂胸。 封潜把梁寻交给两个手下,提气快速掠到宿沣面前,铁钳般的手狠狠掐住宿沣的脖子,老人的身子便如残败的落叶一般被他高高举起。 “宿沣,你还敢来?” 封潜眼中金光大盛,怒火中烧,他恨不得立刻杀了这个老头。 宿沣毫不反抗,只是盯着封潜说:“如果杀了我能救北川狼族,我定万死不辞!” 封潜根本不想听他辩解,当年若不是宿沣和即渊里应外合,后来的事根本不会发生。现在这老东西又伤了梁寻,无论如何他都不能原谅宿沣。 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宿沣原本就苍白的脸上更无血色,即使是宿沣这种硬骨头也忍不住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际渊……际渊即将入魔!”宿沣断断续续地说,“妖界已毁,不久之后他、他定会祸害人间,能阻止他的……只有你!” 封潜闻言愣了一瞬,但依旧没有松手。 梁寻此时已经清醒了些,正好看到这一幕,赶紧劝道:“封潜,你先听他说说。” 看到梁寻神志还算清明,封潜稍微松了口气,表情也温和了些。可他不想就这么放过宿沣,于是提着那老头往院子里狠狠甩出去,撞倒了一片篱笆。 宿沣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嘴角渗出一条血痕,目光怨恨地盯着梁寻。但他也不敢再说什么,只能看着封潜把梁寻抱进房里安顿。 梁寻被封潜抱到床上放下,刚才在这么多人面前被公主抱让他有些难为情,但他实在太痛了,连喘气都是煎熬,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重的伤。 “还痛吗?”封潜轻声问。 梁寻点点头,说:“痛死了,你们狼族的老头下手也太狠了……” 封潜替他拉了拉被子,一脸心疼:“对不起,是我来晚了。你先休息会,息归很快就回来,到时候让他帮你看看。” 梁寻突然想起什么,一把抓起封潜的衣袖着急道:“对了!那老头把你送我的狼牙手链抢走了!你帮我……嘶!” 他一激动就忘了自己还有伤,胸口一阵撕扯的疼。 封潜立刻把人按进被窝里,说:“我一定拿回来,你好好休息。” 说完他便起身往屋外走,关门前又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宿沣被随从扶到客厅里歇息,来之前他也曾想过和封潜时隔多年的对话不会太顺利,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封潜竟会因为一个人族对他大打出手。 他不知道这个人族有何过人之处,但只要是阻碍他计划的人,不管是谁,他都要除掉。 封潜安顿好梁寻便去找宿沣,他大步走向宿沣,伸出手命令道:“手链交出来。” 宿沣没有动作,只是说:“你可知以狼牙相赠在狼族风俗中是什么含义?” “我当然知道。” “那你是钟情于他?一个人族?”宿沣不可置信地问。 封潜揪住宿沣的衣领将人提起,另一只手轻轻招唤,狼牙手链便从宿沣的衣服里飞出来落到他的手中。 拿到手链后他把宿沣丢下,冷漠地说:“与你何干?” 宿沣气极:“你!” 然而封潜并不打算解释其他,走到窗边看着一片银装素裹的狼山,似乎不想与宿沣面对面交流。 “废话少说,关于际渊你还知道什么?”封潜问。 宿沣哪怕再气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得交代道:“际渊为入魔道,在妖界大开杀戒,许多妖族逃到了人间。际渊没有了新鲜的精魄可吸收,一定会染指人间,到那时候我们还能躲到哪里?” “封潜,两界危在旦夕,只有你能阻止际渊!” “我?”封潜冷笑,“宿沣老头,你不会是活得太久脑子不清醒了吧?你难道忘了我先天心脉有缺,修为难以大成吗?过去你可没少嫌弃我。” 说到这个,宿沣立刻急切地解释:“不,不!你不是先天有缺,你的心脉不全都是际渊的毒计!” “你说什么!”封潜猛然回头,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宿沣面色稍缓,说:“没错,际渊在你小的时候给你种下一只噬魂灵虫,那虫子一旦种下便会与你身体融为一体,难以察觉,然后每日吸食你的精魄,导致你经脉破损、妖力难聚,尽显心脉缺失之象。” “有什么解法?” “暂时无解,”宿沣摇了摇头,又说:“但有个办法可以与之共存。噬魂灵虫靠吸食精魄为生,如果有新鲜精魄每天供它吸食,它便可以不再吸食你的精魄。” 封潜眉头一皱,问:“你什么意思?” 宿沣摸了摸胡须,说:“这里是人间界,活人无数,只要你每日抓数十人……” “别说了!”封潜怒喝一声,满脸厌恶地看着宿沣,“这样做我和际渊有什么分别?” “你们本就没有分别!”宿沣大声反驳,“你们本就是亲兄弟,本就该为了狼族繁荣竭尽全力!当年我放他出结界,是要他带领狼族一统妖界,可他竟然被区区魔气操控,是我看走了眼!” 封潜难以置信地看着宿沣,这个人竟然能把当年的背叛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而宿沣丝毫不觉有愧,反而振振有词:“你父亲永远只知道守着北川一隅,放着大片地盘不占,生生看着周围妖族发展壮大,成为我们强劲的敌人,如此这般,狼族何时才能一统妖界?” 封潜低吼道:“妖界本就不是狼族一族的妖界!” “你胡说!”宿沣痛心疾首,“你当真和你父亲一样懦弱!” 两人之间剑拔弩张,封潜双拳紧握,满腔怒火就要爆发。 突然,门外飘进来一个人影,径直走到桌旁倒了一杯茶喝下。 息归:“你们继续,不用管我。” “白梅鹿妖?”宿沣眯起眼睛打量息归,“你竟没死?” 息归放下茶杯并不答话,接着目光一敛,状似随意地说:“这鬼狼山里或许有灵石。” “你!”封潜闻言脸色大变,他没想到息归居然毫不犹豫地就将灵石一事说出。 宿沣大喜过望,疾步冲到息归面前,万分小心地确认道:“当真?” 息归还没说话,封潜已横刀架在他面前的茶桌上。息归熟视无睹,捧起茶杯悠然饮下一口热茶,不再理会其他。 而宿沣眼中燃起近乎疯狂的喜色,看着封潜不住地说:“太好了,太好了!你知道吗?当年即渊就是得到灵石的力量才修得大成,只要我们将这狼山掘地三尺,一定能......” “我看谁敢?”封潜语气森然,不容辩驳地打断宿沣的美梦,“除非我死了。” “你荒唐!”宿沣用形如枯槁的手指着封潜大骂,“简直是废物!废物!” 封潜此时没心思管宿沣的谩骂,走上前一边拉起息归往梁寻屋里走,一边对宿沣说:“滚远点,别在我眼前晃悠。” 宿沣压低声音,话语似乎从牙缝中挤出来:“封潜,你会后悔的!” 门外已看不到封潜的身影,只听到他遥遥回了一句:“我绝不后悔。” 封潜看着梁寻服药睡下后又替人掖好被角,终于放下心来,他回头看到站在廊下的息归,冷着脸走了过去。 “你为什么告诉宿沣狼山里有灵石?你明明知道强行破坏灵穴人间会遭遇大祸!”封潜质问到。 息归看了他一眼,笑了:“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和你是一边的?” “……” “既然你不想找灵石,那你就去抓人回来养那只虫子,”息归转过身对着封潜,收起笑意,“你们狼族作的孽,就该狼族收拾,现在只有你能阻止际渊,你凭什么逃避?” 封潜直视息归,语气坚定:“我没有逃避,但我绝不会吸食人族精魄喂养噬魂虫,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息归眼中透着决绝,说:“做成一件大事,难免有所牺牲。” “牺牲无辜的人,我做不到。”封潜平静地回答,“际渊想要成魔,便要牺牲整个妖界,那些无端受害的妖族做错了什么?” “同样的,人族又做错了什么?他们本就不必因为妖族的纷争而被牺牲。” 息归闻言低声笑了,毫不掩饰语气中的讽刺:“你该不会觉得你很伟大吧?” 封潜紧握着栏杆,指节微微发白,他看着眼前的一片冰天雪地坚定地说:“我从不觉得自己有多了不起,只不过在我眼里,普通人的命也是命。” 大雪纷飞,天地沉静。息归离开后,封潜一个人在廊下站了很长时间,只是他们都没发现微掩的房门后,梁寻已经醒来多时了。 第20章 选择 封潜虽然憎恨宿沣,但对于宿沣带来的北川狼族他还是十分看重的,这二十几头狼恐怕已经是最后的北川狼族,相隔两百多年,分居两地的狼族终于再次团聚。 令他更加欣喜的是,尽管两边狼族初见时都非常谨慎,但在几天的相处过后,已经可以在对方面前安心地小憩了。 即使是时间和空间也无法抹去这浓厚的血脉之情,只要活着,他们总归会紧紧相连。 封潜特意为宿沣打造了一间单人间,四面八方都用禁锢术封锁,生活起居不受影响,但要是想外出作乱,那绝对是痴心妄想。 说起这宿沣长老其实妖力并不高深,只不过这老家伙见多识广,心思敏锐,再加上十分长寿,算上即渊他已经效忠过三任狼王,论资排辈,他称得上是封潜的老祖宗。 可是这老头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心狠手辣、自私自利,封潜无论如何也不能容忍。 安排好一切,封潜便一个人进入狼穴深处的禁地里,那里有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穴,穴口的石门被他上了禁咒,只有他能解开。 里面是他父母的墓穴。 刚到狼山没多久他的父母就先后死去了,只留下他一个刚化形没多久的小狼妖,和一个伤痕累累的族群。 曾经很长一段时间里,封潜必须要到父母的墓穴中才能安心睡着。父母没有来得及教会他太多东西,而在面对整个族群的生存中又有太多需要他决定事情。 有时候他会到墓穴里偷偷流泪,或者是得意地告诉父母他做成了什么事,又或者只是安静地沉默着。 再后来他长大了,他强迫自己变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妖怪,他不想让自己再回到最初脆弱的时光里,所以他决绝地将墓穴封闭。 墓穴久未开启,石门移动时有厚重的灰尘簌簌落下,封潜在门口等了一会才走进去。 甬道中不见天光,封潜凝出金光点燃石壁两侧的烛台,随着墓道显露,久违的熟悉感渐渐涌来。 他慢慢往里走,常年不断的滴水在墓道中留下一汪汪水坑,叮咚水声在墓穴中回荡着,空灵且宁静,让他莫名地感到安心。 墓道尽头还有一扇石门,打开后便能看到两具巨狼的遗骸,相互依偎,相互包容,在漫长岁月中几乎融为一体。 那便是封潜的父母。 骸骨旁有一棵大树,树干呈弯曲状,藤蔓蜿蜒,冠盖繁茂。封潜上前摸了摸大树,他最后一次来的时候这棵树才同他一般高。 封潜坐在树下静静地闭上眼,脑海中逐渐放空,所有的责任与困惑在这一刻离他越来越远,他慢慢沉浸在难得的平静里。 “封潜——” “封潜——” “封潜——” 忽然有人唤他,那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逐渐离他越来越近。 他睁开眼,周围的景物未变,只是面前有万千红光点点汇聚,不一会,便汇成了一个人影。那人影看上去不过三十岁,高大挺拔,长发高束,穿着红白常服,是封潜最熟悉的那一套。 “父亲。”封潜低声呼唤。 烨罹转过身,和封潜面对面坐下,剑眉星目,嘴角浅浅带着笑。 “儿子。” 封潜眨眨眼睛,眼里不知怎么的涌上一股热流,他只好偏过头去。 烨罹却追着他看,调笑道:“怎么了?这么久没见,一上来就哭啊?” “没哭……” “诶呀——我这长不大的小儿子啊,这让为父怎么放心把狼族交给你!”烨罹把手搭在膝盖上,摇摇晃晃地仰天抱怨。 封潜瞪了他爹一眼,说:“不放心也没办法,反正……整个妖界都要完了。” 烨罹闻言不摇了,往前凑了凑,看样子还挺开心,他说:“是吗?那正好,早点来陪我,也带上你那不孝的哥哥。” 封潜叹了口气,心想这爹都死了这么久了脾气还是没变,净知道开玩笑。 “父亲,际渊为了成魔杀了很多人,妖界已无活物……您当初为什么没有趁他邪术未成之时直接杀了他?” 烨罹歪着脑袋,手支在下巴上敲敲打打,好像在回忆着什么:“因为那家伙太坏,把你的命和他的命绑在了一起。” 封潜当下愣住,这个答案是他从来没想到过的。 “他以自身骨血精魄饲养噬魂灵虫,他死,虫亡。而他又将灵虫种到你的身体里,等我发现时灵虫早已与你心脉相连。若我贸然杀掉际渊,噬魂灵虫便会在你身体里爆体而亡,以你当时的状况,估计难逃一死。” 封潜垂下眼睛,难掩失落:“际渊为什么这么恨我?” 烨罹笑了,没有回答。 过了一会,烨罹换了个话题:“小子,最近可好?” 封潜低头苦笑,其实从逃到人间开始他便没有一天好过,如果非要说的话,那就只有—— “结识了一个人族,他......很善良。” “父亲,所有人都要我去与即渊抗衡,这狼山中或许真的藏有灵石能助我修炼大成,但那要以人间安定为代价,我到底该怎么做。” 烨罹依旧是那般笑着说:“从前我为了维护北川安定做过很多妥协和退让,为了让妖界各族都能繁荣生存也默许过很多错事,可最后依旧搞砸了一切。” “所以封潜,坚持你认定的事情,我想你会做得比我更好。” 烨罹的身影开始涣散,点点红光漫天飞舞,偶有零星几点红光落在他那小儿子身上,他抬手在封潜发顶揉了揉,说:“头发乱糟糟的,你母亲看到准会发脾气。” 封潜轻轻眨眼,一滴泪骤然滴落,又瞬间在衣料中晕开不见。 “父亲——”他低声唤道。 “我走了。” 如来时那样,烨罹的声音越来越远,飘渺难辨,仿佛刚才的对话只是封潜的一场梦。 墓穴中又只剩下水滴的声音,叮咚作响,掩盖了一场无声的哭泣。 在封潜忙着安顿北川狼族的时候,梁寻趁众人不注意又溜进了鬼狼山。上次他无意间听到封潜和息归的对话,他们口中的灵石很有可能就是他之前找到的神秘宝石。 而那块灵石似乎对妖族十分重要,但同时又关乎着人类的安危。 他本想等封潜从妖界回来后就跟他商量这块灵石的事,可现在他却不敢说了,不是他不相信封潜的为人,只是他不敢拿周遭乡亲们的安全做赌注。 上次走得太匆忙,他还没来得及多多观察那灵石,现在想来实在是疑点重重,所以他必须再次进山,搞清楚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现在的他与灵石之间的联系已经十分清晰,那种缓慢而柔和的力量传递也一直没有中断。短短几天,他不但觉得身体爽朗了许多,甚至被宿沣打伤后的伤痛也恢复得很快,直到今天早上,他甚至觉得自己能感受到周围事物的情绪。 他好像和万千事物产生了某种模糊联系,林中鸟儿的鸣啼因大雪而烦躁,埋在冰冷土壤里的花草在哀切地叹息,远处的淙淙溪水因冲破了碎冰而欢喜...... 许多新奇的感觉一拥而上,让他在觉得新鲜好奇的同时又十分害怕,他甚至在网络上搜索诸如“特异功能”、“人类突然变成妖怪”等不着边际的信息。 深谷一如之前那样安静幽深,梁寻这次没心思欣赏景色,而是径直走到了巨树前。上一次他只轻触了一下树皮便接收到大量零碎的画面,这一次,他用手探进树心,直接将灵石取出。 泛着蓝色光芒的灵石依旧绚丽,梁寻小心地将它捧在手心,然后闭上眼睛专心感受它。 暖意从手心开始蔓延至全身,就好像被母亲拥入怀中,舒服得令人昏昏欲睡。梁寻努力地穿透那令人迷醉的舒适感,试图感知出新的信息。 不多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新的影像。 画面中的空间十分幽暗且逼仄,拢共不过两拳头大小,看上去是一个自然形成的山体裂缝。黑暗中有一点绿豆大的蓝色光点,正在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变大。 不难看出这是灵石形成的过程,渐渐地,灵石占满了半个缝隙空间,同时开始长出根状的竖纹。再后来,灵石汇聚的蓝光越来越多,整个山体裂缝都被宝石填满,最后,灵石的光变成了纯净的白。 接着,没有任何预兆的,灵石碎了,盛得满当当的白光如泉水般涌出,顺着山体流向四面八方。 白光似是无穷无尽,以裂缝为中心扩散出去,无声无息地在山河土地下流淌,绵延千百里。白光流过的地方有的庄稼丰收了,有的水患消停了,荒原枯树长出新芽,干涸的井口冒出清泉,无一不是造福人间的景象。 白光流尽后,裂缝又回到最初的黑暗。不知又过了多少年,黑暗中再次出现一点绿豆大的光芒...... 整个过程与前次如出一辙,可以想象这灵石就是这般在千万年的轮回中不断福泽大地,只不过这一次的画面中,灵石的演变却被打断了。 此时的灵石刚刚长出竖纹,承载它的裂缝却突然被外力震荡,掀起一阵地动山摇。接着裂缝被人狠狠劈开,还未长成的灵石被一双苍老的手捧起。 这双手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宿沣。 站在宿沣旁边的还有一个面容俊秀,但表情阴郁的年轻人,仔细看的话,年轻人的眉眼竟和封潜有几分相像。 画面中的二人带着灵石离开了,但影像却还没有结束。 梁寻心底已经隐隐有了预感,但当看到画面中的滔天洪水和饿殍遍野后还是被惊骇住了。如果真的有地狱,那一定就是这般场景。 影像消失后梁寻忍不住心慌,除了被画面中的人间惨状所震撼,还有造成那次灾难的罪魁祸首宿沣此时就在这里。 他看着手中莹莹发光的灵石,所有的一切似乎都被串连起来了。 这段时间汇集于此的妖族,恐怕不仅是因为妖界将毁,还因为这里有拯救他们那个世界的最后法宝。 为了妖界,他们决意将苦难留给人间。 一想到这,梁寻不禁冷汗直流,原来只有他一直被蒙在鼓里,而他这样一个普通人就算知道了灾祸将至又能做什么? 他陷入了强烈的不安当中,他当了三十年的人类,根本不知道异世界的运行规则,这一切对他都太过陌生,他总不能捧着石头去找有关部门寻求帮助,别人只会拿他当神经病关起来。 为今之计只能将灵石藏好,绝对不能让它落入妖族之手,哪怕是封潜也不可以...... 第21章 变故1 自从各妖族汇集在鬼狼山后,梁寻原本平静安宁的生活就被打乱了。狼山中秩序还未安定,封潜时时刻刻都要镇守其中,算算日子两人已经有近半个月没见过面。 梁寻也因为和灵石产生的联系而日夜担忧,不仅担心灵石传递给他的末日景象也许会发生,还担心灵石本身的安全。 虽然灵石所在的深谷十分隐蔽,但真要是有人大规模搜索,还是有被发现的危险。现在已经是深冬时节,大雪封山,想要进山一趟十分困难,梁寻心中的不安越来越盛。 那是一个雪夜,许久没见的封潜突然出现在小院中,英俊的面庞上是难以掩盖的疲惫,他一句话没说,径直走到梁寻身边坐下。 梁寻给封潜倒了一杯热茶,问:“山里情况还好吗?” 封潜往沙发上瘫倒下去,长腿直挺挺地搭在茶几上,语气十分慵懒:“还行,倒是没出什么乱子。” 梁寻点点头,两人随即陷入沉默中。印象里,他们两人虽然说不上是无话不谈,但平时打闹拌嘴也不少,像今天这样尴尬压抑的局面倒是第一次发生。 忽然一阵凌冽的寒风把窗户吹得啪啪作响,树上的积雪哗啦啦地往下掉落,震起的回音一阵接一阵地往深山里荡去。 就在这时,封潜微微偏头,兽耳机警地弹跳了一下,接着他便皱起了眉。 另一边梁寻心中连日紧绷的弦也突然断裂,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 两人倏而起身,看到对方的行动后又疑惑地停下。 “你怎么了?” “你怎么了?” 两人不约而同地发问,实际上各有各的心虚。 封潜迟疑了片刻,说:“狼山里有动静,我......回去看看。” 梁寻立刻点头,催促道:“好!好!你快去吧,快去。” 封潜虽然觉得梁寻有些奇怪,但还是跃上窗台准备离开,临了又不放心似的回头,说:“有事叫我。” “嗯嗯!” 梁寻趴在窗台上看着封潜离开,直到确认封潜已经深入林中,他才立刻换上大衣也往山里赶去。 原因无他,只因为他刚才感知到深谷附近有人徘徊,还不止一个! 积雪没入他的小腿,他也无法像封潜那样可以在空中借力疾行,只能一脚深一脚浅地往深谷赶去,行走在大雪天里竟让他满头大汗。 花费比平时多了近两倍的时间,梁寻才终于赶到深谷。外面一片银装素裹,深谷里却依然保持着绿意盎然,流水淙淙。来时路上梁寻发现了许多脚印,有人的也有野兽的,并且还没有被雪覆盖,说明那些人有可能还在附近徘徊。 梁寻站在巨树前,心中忐忑不安,要不要把灵石带走成了他此刻最大的难题。若是带走,凭他这小身板根本不敢保证能不能保管好灵石,但继续放在这妖怪窝里也不是安稳之计。 就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时候,深谷外传来了积雪被踩踏的声响!他浑身打了个激灵,动作比脑子还快,立刻伸手将灵石取出,牢牢地揣进怀里。 下一秒,深谷入口处冲进来乌压压的一群人,其中有狼族也有猞猁族,领头的人正是封潜。 “梁寻!” 封潜急冲冲地跑来,然而怀揣着灵石的梁寻此刻大脑一片空白,当场石化。 看到他这样,封潜反而更加担心,不停追问:“你没事吧?出什么事了?你怎么跑这来了?” “我......我......”梁寻支支吾吾的不知如何作答,最后只能违心地说:“我看你走得急,有点担心......就、就跟过来了。” 封潜闻言稍微松了口气,也不太自然地说:“我这也没什么事,就是有几个小妖不大安分,最近你还是不要再进山了,有什么事你吩咐我做。” “好,好......”梁寻缩瑟着身子,死死地拉紧大衣,生怕别人发现怀中的灵石。幸好天气寒冷,他这副模样倒也没有引起其他人的怀疑。 在封潜的护送下,梁寻顺利回到家中,而封潜那边的事情还有处理完毕,没有多做停留就离开了。 梁寻立刻将灵石藏到床底最深处的箱子里,最后还不放心,又用木板将床底封得严严实实,做完这一切后,他累得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了,躺在沙发上沉沉睡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睡梦中的梁寻被阵阵惊雷吵醒,坐起来一看,发现窗外大雨滂沱,恍惚间他差点分不清当下是什么时节。 正疑惑着这深冬雪天怎么突然开始电闪雷鸣、风雨交加时,小弥睡眼朦胧地提着枕头跑过来找他。 小弥:“梁寻,这是怎么了?好可怕啊!” 梁寻望着外面黑漆漆的天空,心里不安加重。他深知取出灵石会遭来灾祸,却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他本来打算过个几天,等深谷周围的危机解除后就把灵石重新放回去,可现在看这反常的天气,隐隐有了灾祸将至的感觉。 “完了,我可能闯祸了。”梁寻低声念叨,他看向刚封存起来的床底,犹豫着要不要马上把灵石再放回原处。 大大咧咧的小弥没在意梁寻的不对劲,抱着枕头倒在梁寻房间的沙发上,说:“太可怕啦,今晚我跟你睡一屋,晚安!” “不行!”梁寻闻言大喝一声,把小弥吓得从沙发上弹射而起,两个人面面相觑,气氛无比紧张。 小弥虽然是个孩子,但也是妖族,梁寻现在对妖族的应激反应比他想象的还要剧烈,那一瞬间他竟然把小弥当做了要争抢灵石的敌人,话刚出口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小弥突然挨骂,对方还是平日待她温和的梁寻,震惊过后那一双大眼立刻蓄满泪水,嘴上却气呼呼地反驳:“不行就不行!!你凶什么凶!凭什么封潜就能睡你房间我进来你就骂我!!我永远不跟你天下第一好了!!” 小弥一边委屈一边往屋外走,小小身影看上去十分可怜。 梁寻此刻十分后悔,赶紧道歉:“对不起小弥,我不是冲你,真的!” 小弥转过身刚想说些什么,却被突如其来的闪电吓得不敢出声。 数道闪电接连落下,持续二三十秒钟天空亮如白昼,紧接着一声惊雷炸裂,犹如炮弹在耳边爆炸一般,把两人都炸懵了。 雷声过后,梁寻一阵眩晕耳鸣,只能扶着墙边蹲下缓了好几秒钟。随后,他担心小弥的情况想起身看看,却见小弥一脸惊恐地朝他扑过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小弥已经半拉半抗地将他拖出屋外,大雨瞬间将两人淹没,他被雨水淋得睁不开眼睛,就在这时候,他的听力突然恢复了。 “轰隆隆——” 伴随着剧烈轰鸣声,令人胆寒的震动从脚下传来,梁寻开始还以为雷声,可当他回头看去,面向他家的那一面狼山上竟出现了泥石流!洪水挟着落石滚滚而下,那阵势足以将他整个小院填平! 小弥的反应已经很快了,但泥石流的速度更快,转眼间落石已经砸向小屋,而两人还没跑出院子! 千钧一发之际,梁寻整个人被小弥甩了出去,他在泥水中滑行数米,堪堪停在凉亭前方,而小弥只是落后了这几步就被凶猛的泥石流所淹没。 “小弥!!!” 他反身想救,可他这肉体凡胎在自然灾害面前完全不堪一击。紧接着凉亭也被冲毁,碎石洪水加上断裂的木材顷刻间将他埋没,来不及做任何自救他便不省人事了。 可怕的轰鸣声终于过去,雨势也渐渐变缓。梁寻在一片黑暗中醒来,刚一睁眼,周身痛感便直接冲入脑中。 他转头看向四周,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几块大石头正好悬在上方,但封潜建的那间危房横贯在他头顶,正好为他隔出一个三角空间。但有那几个大石头阻碍着,他想自己爬出去是决计不可能的。 他尝试动了一下身体,发现全身虽然很痛,但是四肢躯干都有知觉,他松了口气。 刚睁眼那一刻他真怕自己只有脖子能动了。 此时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埋了多久,他的嗓音非常干涩,但还是努力叫喊着:“小弥!小弥!你能听到吗?” 想起被埋前的画面,他简直心痛不已。小弥还是个孩子,要是因为救他而死去,他一辈子也不会原谅自己。 可能是泡在雨里太长时间,或者是失血过多,他开始觉得有些冷,还有些眩晕,持续不断地叫喊也让他体力透支,最后他几乎是下意识地胡言乱语,只希望小弥听见他的呼喊。 意识越来越混沌,他怕自己晕过去后再也醒不来,心下一横,狠狠咬了自己的嘴唇一口。霎时间血腥味充满整个口腔,但剧痛也让他瞬间清醒。 突然头顶传来脚步声,他刚想呼救,就见残垣断壁的缝隙中金光大盛,那一刻,他的眼泪几乎要夺眶而出。 封潜一边落下结界保护梁寻,一边强行破开巨石断木。多亏了情人链,让他第一时间得知梁寻出事了,也多亏了情人链,让他知道梁寻现在有多疼。 要不是宿沣老头贼心不死,偷偷撺掇手下进山搜寻灵石下落,他一定不会在这种奇异天象里丢下梁寻一个人在家。 挖到深处时他不敢再暴力强拆,而是趴在废墟上用双手往下继续挖,二十分钟后,他终于握住了一只冰凉的手。 梁寻浑身是血,重见天日时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但好在还没晕过去。封潜见状二话不说直接把人抱在怀里,朝着安全的地方赶去。 经过息归的救治,梁寻悠悠转醒,他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寻找小弥。 庆幸的是小弥更早一步被救了出来,此时也在别处治疗。那小姑娘在危急时刻用自己微弱的法力挡住了最猛烈的一波挤压,小命倒是无碍,只是那条多灾多难的腿又断了。 梁寻终于松了一口气,然后自己身上的疼痛感又重新席卷而来,幸好两只小花妖围了上来,在他身边忙活着施术上药,这才让他好受一点。 封潜安静地陪在他身边,像个监工似的盯着小花妖治伤,害得两个小团子胆战心惊的,嘴角撇得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梁寻看封潜面露自责,硬是扯出一丝笑容安慰道:“我没事,你不要担心我。” 封潜点点头,心疼地说:“你人没事就好,只不过房子全塌了,这段时间你跟我到狼穴住吧。” 房子全塌了—— 房子全塌了!! 梁寻在心里跟着念叨了好几遍,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从地上蹦起来,一身的伤都被他抛到脑后,心里大骂自己怎么能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灵石还在他床底下!这么巨大的一场灾难降临,灵石指不定被冲到什么地方去! 更令他恐慌的是,他现在已经完全感知不到灵石的存在了。 梁寻不顾封潜的阻拦,一瘸一拐地冲到废墟上,原本的屋子被泥石流冲得满目疮痍,根本分不清哪块废墟是哪间房间,他只能在一堆碎石瓦砾中胡乱翻找。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着他,但没人知道他丢失了一件多么重要的东西。 雨势又渐渐变大,梁寻身上的伤口又开始往外渗血,封潜再也无法放任他这么折磨自己,拉着他不让他再继续翻找。 可梁寻根本听不进去,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闯了多大的祸,他只能祈求灵石只是被埋得太深了才无法被他感知到。 可偏偏事与愿违,他在一处隐蔽的角落里发现了用来装灵石木箱,木箱完好无埙,里面的物品也好端端地放着,除了灵石。 他像个被泄了气的充气玩偶,颓然跌坐在地上,面对焦急的封潜,他哭丧着脸无助地说:“完了,灵石被人偷走了!” 第22章 变故2 惊雷乍起,天空仿佛要被砸穿,可这些都抵不过封潜心中的震动。 他根本没有想过灵石两个字会从梁寻嘴巴里说出来,结合之前种种迹象,息归的话再次在他耳边响起。 梁寻真的和妖界无关吗? 此刻的他还沉浸在震惊和疑惑之中,面前的梁寻已经心急如焚。 梁寻:“具体的情况我过后再告诉你,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把灵石找到!灵石!就是那个能救你,救妖界的灵石!” 封潜如梦初醒,尽管他依旧满腹疑虑,但他决定暂时相信梁寻。他抬手召唤赤和苍,冷静地吩咐:“把狼山所有人都找来,一个也不许落下!” 狼王一声令下,没用多久狼山的所有大小妖怪全都被带到狼穴里接受排查,得知此事的宿沣当即捶胸顿足、破口大骂,骂完梁寻骂封潜,差点把自己气晕过去。 原本对待梁寻还算客气的息归此刻连正眼都不愿瞧他,这让本就自责的梁寻更加坐立不安。 遗憾的是,在这群妖怪中并没有搜出灵石的下落,梁寻的心一落千丈,他真的不想变成两界的罪人。 封潜找来手下询问:“猞猁呢?” 手下:“已经通知了,但那帮家伙不愿意过来,猞猁老三下了命令也没用,他便让我先回,说一定把族人带来。” 封潜沉吟片刻,越想越不对劲,接着起身招呼狼众:“走,我们过去!” 谁知众人还没走出多远,迎面就撞上了猞猁一族,为首的敖放面色沉重,似乎有大事发生。 “封潜!大事不妙!我安排在末踪山的探子传信说,际渊和他的妖魔大军杀到人间来了!” 敖放一张嘴就是这么个重磅炸弹,当场把所有人都吓住了。片刻过后,经历千辛万苦从妖界逃命过来的散妖们全都四散奔逃,任凭封潜怎么喝止都无济于事。 狼族和猞猁族中也人心浮动,封潜抓住敖放,质问道:“发生山崩的时候,你们那有没有人行为可疑?” “你这是什么话?”敖放大惑不解,“听说你们丢了东西,你该不会是怀疑我们吧?” “废话少说!到底有没有!” 无端遭到怀疑的敖放有些不爽,拍开封潜的手对天发誓:“绝对和我的族人无关,否则我后半辈子给你当坐骑!” 话音刚落,猞猁族中探出一个脑袋,怯生生地说:“首领......山崩那会路九过去了,然后一直没回来......” 封潜瞬间大怒,揪住敖放的毛领子讨要说法。 敖放根本不清楚还有这一回事,又急又气地辩解:“我发誓跟我没关系,你就是杀了我我也不知道!我们先找人行不行?” 封潜丢开敖放,心急如焚,一边是丢失的灵石,一边是即渊率大军越界,无论是哪一件事都足以改变妖界的命运。眼下灵石的下落毫无头绪,只能先想办法对付即渊。 就在这时,一直处于断联状态的灵石突然闪现,梁寻一下子就捕捉到了它的方位。 很近! 他跳到一旁的石台上张望,不一会儿就在慌乱奔逃的散妖中发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此时正躲在崖壁后面听他们说话。 “灵石在那!!”梁寻激动地大喊,众人纷纷朝他指的地方看去。 封潜的反应很快,几个瞬移就冲到了路九面前。 “当心!他会分身!”敖放紧追其后出声提醒,话音刚落就见路九的身躯突然消失,转而又出现在四面八方。 一时间封潜也拿不准哪个才是真身,迟疑的空隙中路九的各个身影已经逃出去很远了。梁寻立刻从石台上跳下,朝着一个方向奋力追去,前方分身同样很多,但他确定,灵石就在那群分身当中! 忽而一阵劲风乍起,梁寻回头看去,发现封潜早已化身本体飞奔而来,在他身后群兽追随,场面十分震撼。 封潜让梁寻骑到背上,按照他的指引继续追击路九,片刻之后众人就锁定了路九的真身。 路九本来就是猞猁族的战士,不仅速度奇快,而且有勇有谋,被发现后立刻变回本体拼命逃跑,加上分身的扰乱,一时半会间封潜竟追不上他。 敖放载着息归追到封潜身边,息归迎着风大声说:“这是末踪山的方向!那猞猁恐怕是要给即渊献宝了!” 梁寻听后倒吸一口冷气,所有的坏事全被他赶上了!要是即渊得到灵石,别说妖界,这人间......这人间...... 他不敢再往下想,从灵石中看到的末日场景再次在他脑海中涌现,难道开启那噩梦的钥匙竟然是他自己吗? 越往末踪山去,四周景色越死气沉沉,抬眼望去,整个末踪山都被黑云笼罩,巨大的压迫感缓缓降临,有些个道行浅的妖兽甚至不敢再向前去。 一路飞奔的路九猛然停下,回头朝追击的众人嘲讽一笑:“哼,你们等死吧!” 路九说罢便快速施了一个法术,接着身形几变,一下子窜到了空中。 封潜正要追上去时,四下突然狂风乍起,飞沙走石,整个树林都开始剧烈摇晃起来,天空仿佛染上了墨,黑如深渊。 路九便是朝着那深渊狂奔而去,灵石在他怀中发出幽幽蓝光。与此同时,梁寻除了感受到灵石中灵力的异常翻腾外,还有另一股无法忽视的力量在与灵力互相拉扯! 天空中的黑雾如浪潮般翻滚,好像有上古异兽即将破浪而出,山下的众人屏息凝视着那片天际,心中不祥的预感愈发深重。 小妖们被这山一般的压力压得喘不上气,更有甚者已经吓晕过去,就连息归敖放这样的大妖也喉头发紧,冷汗直冒。 就在众人接近极限之时,黑雾中探出了一头怪兽。那怪兽五头共用一身,五颗头各有形态,似龙似蛇,目露青光,獠牙显露,一看便是凶悍之兽。但偏偏那五颗头又被铁链所牵,等那凶兽完全走出黑雾时众人才得以看清,这张牙舞爪的凶兽只是坐骑罢了。 而坐在凶兽背上睥睨众生的人,正是际渊。 第23章 激战 路九匍匐在际渊脚边,满脸谄媚,毕恭毕敬地献上灵石。际渊手指一勾,灵石便被他握在手中,他仔细端详了一番,表情看不出喜怒。 路九:“殿下,小的愿誓死追随您!” “哦?”际渊闭上眼睛,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赏给路九,“可我最不喜欢活物。” 说罢,他轻轻扯动缰绳,胯下五头凶兽仰天咆哮,如雷震耳,其中一个蛇头猛地叼住路九,将他整个人甩向空中!路九还没来得及挣扎便被凶兽瞬间分尸。 眼看昔日伙伴惨遭虐杀,猞猁一族其他小妖惊骇非常,狂叫着逃跑。敖放咬着牙,额边血管突突地震颤,他恨自己何其无用,眼睁睁地看着同族被杀,但他连阻止的勇气都没有。 面前突然的出现一把金色长刀把他拉回现实之中,封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他的身边。 “喂,你说的,要是灵石真是你们猞猁偷的,你就给老子当坐骑,说话算话吧?”封潜没有回头,双眼死死地盯着空中的际渊, 敖放从愤怒中冷静下来,点点头:“嗯。” “带梁寻走,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封潜足尖一点,几步跃上矮山山顶,和际渊遥遥对峙。 敖放化身本体,走到梁寻面前示意他爬到背上。 梁寻摇摇头,祸是他闯下的,他怎么能走? “走吧,”息归在一旁劝他,“你在这他还得分心照顾你,别添乱了。” 梁寻知道息归说得没错,但他还是固执地站在原地,固执地看着山上的封潜,他没办法做到自己先离开。 息归无奈,手里捏了个诀把梁寻强行捆到敖放背上,并示意敖放找机会溜走。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退到山坡后面,他们时不时地望向山顶的封潜,但他们爱莫能助。 毕竟恐惧是很难战胜的。 际渊垂眸扫了一眼后退的众人,冷笑一声:“封潜,这就是你拼命想救的所谓伙伴么?” “你的对手是我,和别人无关。”封潜紧握长刀,随时准备迎战。 却见际渊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十分邪魅的微笑。 “你猜我会不会让你如愿?” 际渊十指微动,黑色魔气迅速在他掌心汇聚,不一会,他身边已然聚起无数道直达天际的龙卷风。 封潜猛地反应过来,回身朝众人大喊:“快跑!他要拦下你们!”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际渊手掌前推,带着魔气的龙卷风急速席卷大地,瞬间将所有人包围在其中!有几个小妖想强行穿越,立刻就被龙卷风撕成碎片。 际渊一个人都不打算放过。 封潜眼见众人被困,立刻咬牙横刀,疾冲而上,强劲的妖力被灌注到妖刀之上,黑夜中瞬间金光大盛。 他毫不犹豫地挥刀斩下,金光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完美且霸气的圆弧,大有劈山砍海之势! 一刀挥毕,他落在另一座山头上微微喘息,那一刀用了他七成功力,却仿佛砍向了虚空之中,没有任何实感。 他立刻回身望去,果然,际渊和他的爪牙毫发无伤,只有结界上还有几道残留的金色光芒,但没多久也无力地退去了。 那一刀甚至连际渊的结界都没击破。 他紧皱着眉,眼中杀意迸发,左手一抖凝出另一把妖刀。双刀在他手中如同金色的烈焰熊熊燃烧,正如此刻他的战意在胸中沸腾。 远远望去,金色的妖气和黑色的魔气在空中对撞,狂风更猛烈了,强大的气流搅动着云层,几道闪电在云中炸裂,使得整个世界既压抑又诡谲。 封潜携着金光一跃而上,须臾之间身形几变,凌空挥出数十上百刀,刀刀精准地砍在际渊的结界上。 可那结界透着黑光,犹如海绵一般把封潜的攻击全部吸入,却丝毫不见破绽。 际渊自始至终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用一双血红的眼睛,像看蝼蚁一样看着结界外的封潜,耐心地等待着对方力竭的那一刻。 终于,封潜的攻势缓了下来,短时间内他消耗了大量妖力,却依旧没碰到际渊分毫,强烈的挫败感让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就在这时,际渊眸光骤冷,食指在空中轻轻挥动,被结界吸入的金色刀锋瞬间朝封潜反弹回去! 封潜当下横刀阻挡,周围的山石被反弹的刀锋劈得四分五裂,短短几秒,整个山头都被削平了。 刀锋太密集了,封潜稍一迟疑便被那利刃直冲门面,他躲闪不及,刀锋在他脸上划出一道血痕,从眉毛到脸颊,整个右脸瞬间被血染透。 那一瞬间他没感到痛,而是想到了被情人链捆绑在一起的梁寻。他立刻在人群中找到梁寻的身影,果然,梁寻已经痛得瘫倒在地上。 他毫不犹豫地冲到梁寻身边,冲着息归大喊:“把那狗屁情人链给我解了!” 息归立刻施法,两人手上的血线正要被拔除时,际渊的攻击生生把术法切断了。 “现在可不是你分心的时候!” 际渊衣袍下漫出浓重的魔气,这些魔气幻化成数百条锁链朝封潜袭去,锁链顶端带有尖刺倒钩,只要被击中,魔气便会立刻顺着伤口侵入身体里,然后整个人从里到外迅速腐烂。 “封潜!”梁寻忍着痛往前追了几步,但封潜立刻远离了众人,带着锁链往另一头躲避。 “他把锁链引走了,我们在这完全帮不上忙,反而拖累他,”敖放皱眉,观察着四周拦住众人的龙卷风,“我们不能光在这等着,得想办法出去。” 封潜在空中急速变换身位,双刀每击中一次那锁链就会被吸走一些妖力。际渊的妖法太过强悍霸道,招招都是吸取他人力量补充自己的阴招,仅仅只是躲避攻击就耗费了封潜很多精力。 锁链越来越密集,封潜渐渐疲于应付,像是能看出他破绽似的,那些锁链突然齐齐发起攻击,他立刻陷于极度被动之中! 正在这时,一声尖唳划破夜空,封潜头上赫然出现了一只巨大的隼妖。那隼妖翅展近二十米,在空中盘旋时能遮天蔽日,神武非常。 隼妖朝封潜疾飞而来,快要撞上时却一仰头,向他伸出利爪。封潜没有犹豫,立刻抓住了隼妖的爪子!下一秒,他便被隼妖带向空中,躲开了锁链的致命攻击。 封潜看着头顶的白羽隼妖,那巨大的翅膀外缘有一圈坚硬的灰色羽毛,他突然觉得这只隼妖有些眼熟。 不等他细想,那隼妖带着他逃离锁链后迅速放开了他,然后猛地回身朝际渊冲去!他一惊,却见之前一直躲在结界中悠然自得的际渊此时脸色竟然有了一丝变化。 那是一副极其厌烦且微怒的表情。 封潜立刻跟着隼妖一起俯冲而去。 锁链在两人前方织成一张巨网,封潜加速疾冲,挥刀斩断锁链,帮助隼妖顺利突破巨网。只见那隼妖长啸一声,利爪发出寒光,直直捣入际渊的结界中! 令封潜震惊的是,之前牢不可破的结界居然被隼妖的利爪刺透了!虽然只有分毫,但他只需要分毫! 封潜向妖刀中注入妖力,金光立刻如烈火般沸腾! 他大吼一声,朝着隼妖撕出来的裂缝狠狠刺去,巨大的推拒力在与他抗衡,但他丝毫不退! 妖刀缓慢而坚定地向结界中推进,际渊表情阴鸷,眉间隐隐透着怒气,眼中的血红越来越盛。而封潜周身携着金光,死死地盯着际渊,终于在一声清脆的碎裂之声后,际渊的结界消失了。 封潜速度丝毫不减,双刀蓄力直接朝际渊劈去! 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不自量力。” 际渊的声音带着死亡的冷漠,就在千钧一发之际,际渊手中幻化出黑红魔剑挡住封潜的进攻,金色双刀和黑红魔剑的初次碰撞便引发了一股能量炸裂,四周龙卷风被齐齐斩断,山石崩塌,草木皆毁。躲在山下的众人立即仓皇躲避,但也还是有几人受伤。 封潜一阵心神震荡,喉头滚烫呕出一口鲜血。 际渊不给封潜喘息的机会,魔剑突然化成巨爪,穿过双刀死死地扣住封潜的脖子,数百条铁链迅速如毒蛇一般把他牢牢缠绕,下一秒,锁链上生出尖刺,直接扎进他的血肉之中! “啊!” “啊!” 封潜和梁寻几乎同时发出惨叫,两人的情人链来不及斩断,此时同心同体,梁寻更是承受着十倍痛苦,那一瞬间他几乎要晕死过去! 际渊看着封潜痛苦的样子,像是还没过瘾一般,手掌微转,那铁链便拧着封潜的身体翻折出一个诡异的角度,似乎要将他生生折断! 此时的封潜魔气入体,金光几乎消失不见,整个人如同死去一般毫无动静,他已经无力反击,神志恍惚,只有巨大的痛苦在不断折磨着他。 就这样结束了吗? 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声音不断叩问。 就这样结束了吗? 明明还没有结束! 仅存的意识已经无法判断对错,他只想带着际渊一起去毁灭。 “啊——!” 原本毫无声息的封潜突然爆发,失去的金光再次聚集,而且速度非常之快!没有人知道他想干什么,连际渊都有那么几秒的疑惑。 不消片刻,封潜整个人如同一个火球,金光把黑夜照得如同白昼,所有人都能感觉到封潜体内正在聚集一股非凡的能量! “内丹……”宿沣惊恐地朝天大喊,“封潜!!!你疯了!!” 他回头无助地向众人嘶吼:“他要自爆内丹!快阻止他!!!” 所有人都惊呆了,封潜竟然要和际渊同归于尽! 而此时,梁寻的痛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身体最深处发出的灼热,他捂着胸口艰难地望向封潜,他以为这还是情人链的作用。 可与封潜的痛苦相比,梁寻显得过于轻松了。 一旁的息归察觉出不对,馋了他一把,问:“你不痛吗?” 梁寻摇头,呼吸十分急促,说:“我只是觉得好热……” 际渊此时也清楚了封潜的意图,即使是他,也不想直面这种自毁式的攻击。他松开封潜的脖子想要退开,却被封潜牢牢钳制住。 明明这人已经几乎失去意识,却依然想要与他一同毁灭! 金光吞噬了两人,封潜的内丹已达到极限,他用尽最后一丝意识将内丹引爆,然后便陷入了昏迷之中。 然而,预想中的炸裂却没有出现,在那金光之中却迸发出一团红色的光芒,瞬间将封潜整个人牢牢包裹住!捆绑着他的锁链和魔气也在那一瞬间灰飞烟灭,他像一个婴儿般被红光护在其中。 离得最近的际渊在短暂地惊诧之后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狂笑。 那笑声带着不甘,带着愤怒,带着怨恨,他像个疯子一样挥舞着广袖,似乎不愿接受眼前的一幕。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烨罹!!!你竟护他到这种地步!!!” 烨罹埋在封潜体内的那一抹灵识,如父亲的怀抱一般,将封潜稳稳当当地护送到梁寻身边,之后便随风消散了。梁寻扑到封潜身上把人搂进怀中,怀里的人已经完全昏迷过去,数百条细碎的创口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全身,原本绚烂的金光此刻只能苟延残喘似的在封潜身上忽隐忽现。 任谁都看得出来,封潜恐怕再也没有一战之力了。 天空中魔气汇聚成旋涡,犹如世界末日降临,际渊身后的妖魔大军被魔气刺激,变得蠢蠢欲动。 山下的众人失去了唯一的战力,又无法穿越龙卷风,只能缩在山洞中惴惴不安。息归和敖放还有宿沣几人稍有修为,主动护在洞外,但他们自己也清楚,面对际渊,他们几人不过是螳臂当车。 际渊眼中并没有其他人,他只看着昏迷不醒的封潜。即使对方现在已是奄奄一息,但也丝毫不能抹去他的憎恨。 你越是要他活,我便越是要他死! 际渊抬起魔剑直指封潜,身后躁动已久的妖魔大军立刻一拥而上,争前恐后地往山下冲过去,企图饱餐一顿。 息归等人立刻作出反击,可妖魔实在是太多太多,根本斩不尽杀不完。转眼间,妖魔如同洪流决堤一般将众人的藏身处完全淹没,在这种攻势之下,他们不消片刻便会被魔气吞噬! 突然,山洞最深处蓝光大盛,带着仿佛可以治愈一切的纯净灵气喷涌而出,那气势如排山倒海般无法阻挡。山外众人被那蓝光刺得睁不开眼,等好不容易缓过劲来向里面看去时,却发现这无上纯洁之力竟是由梁寻身体里发出来的! 梁寻怀抱着封潜,背对着众人,他跪在地上甚至没有回头。他看到自己身上散发出蓝色的光芒,那光芒代替已经消逝的红光,将封潜轻柔地包裹起来。 他放下封潜,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下起身走出山洞。 刚才那一波爆发直接让半数妖魔化为灰烬,而那股可怕的力量,绝不可能来源于一个普通的“人族”。 他现在已经确信,自己根本不是什么普通人类,他体内有一股力量刚刚觉醒,这股力量在他体内翻涌奔腾,随时要爆发出来。他抬起手,蓝光立刻在他手心中汇聚,目标只有一个—— “际渊!” 强大的灵力瞬间冲向天空,沿途的妖魔没有一丝还手之力便已灰飞烟灭,际渊立刻以魔气抵挡,却发现那股灵力与平时吸食的灵力根本不同! 梁寻的灵力竟然在净化他! 际渊心头巨震,他猛地收起妖力,没有了阻挡的灵力在下一秒直接将他淹没! 他从来没有觉得这么痛过,那种全身力量被活生生拔除的痛苦,他以为自己永远都不会感受得到,而此刻,他竟然被一个看似普通的人族压制得无法动弹。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 际渊将怀中灵石捏碎,再以妖术驱动,使灵力在自己身遭形成一个结界,梁寻的净化之力一时间被隔绝在结界之外。 他清楚这只能让他稍缓口气,这两种灵力实为一脉,他必须在两种灵力完成融合之前离开,否则他将会遭到更强劲地净化。 没有一丝犹豫,他反身往妖界退去。 离开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梁寻和昏迷不醒的封潜,这两人的命,他势在必得。 第24章 重生 际渊退走后,狂暴的龙卷风终于停下,末踪山的黑雾和乌云也逐渐散去,整个世界终于恢复原样。梁寻脱力地跪在地上环顾四周众人,大家的表情虽然精彩纷呈,但好在都还活着。 宿沣最先从突发状况中镇定下来,他探了探封潜的脉搏,眉头越皱越深。 “经脉几乎全毁,若不是烨罹那一丝灵识护住他的内丹,恐怕现在他已经死了。” 梁寻扶着毫无生气的封潜,怀里的人眼底乌青,嘴唇发白,完全没有了以往的飞扬神色,虽然还有呼吸,但看上去和死人没什么两样。 “他还有救吗?”梁寻问。 他不知道经脉全毁、妖力尽失是怎样一个状态,但从身边几个大妖怪沉默不语的反应来看,情况已经不能更糟了。 息归叹了口气,走到梁寻身边递上一颗药丸:“喂他吃了,我也不确定有没有用,聊胜于无吧。” 梁寻问都没问,直接给封潜吃了下去,息归向担忧的众人解释:“这是用我的血炼成的药丸,本来留着保命用的,这回便宜这小子了。” 吃下药丸后,封潜虽然还没有醒,但面色稍微好了一些,梁寻心下稍定,妖力没了就没了,只要人还活着就行。 “白梅鹿妖的灵血果然是至宝,”山洞外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众人循声望去,发现是那隼妖,“所以接下来我们要怎么办?” 那隼妖一头张扬的灰发,耳边别有三根斑纹鸟羽,浓眉英挺,身量高大,看上去十分可靠。偏偏此人的做派又相当随便,一上来也不介绍自己,取下腰间的酒壶斜靠在山壁上,歪着嘴巴嘬了两口酒,然后咂吧着嘴看着众人。 宿沣似乎与这隼妖是老相识,只见他瞥了一眼隼妖,说:“琅庆,你还活着。” “老叛徒,我至少得看着你先死才能安心闭眼啊。”琅庆抓了一把乱蓬蓬的头发,不屑地回击。 梁寻觉得这个叫琅庆的隼妖虽然来历不明,但在极度危险的情况下他依旧站出来和封潜并肩作战,想来应该是自己人,便答道:“我们先回狼山吧。” 众人没有异议,于是一行人返回狼山。 离开前还好好的首领现在变成这副模样,狼族们都十分不安,几十头狼在狼穴外头徘徊不走,嚎叫声此起彼伏。 赤和苍蹲在封潜的榻前哭哭啼啼,小灰更是把封潜的手掌舔得湿漉漉的,但封潜依旧没有要醒来的样子。 梁寻守在床旁,心思却散向了别处。 经历过大战的所有人待在山洞里,看上去是在歇息,但注意力都在他身上。 “咳——”梁寻决定主动开口,“你们有没有什么想问的?” 息归:“你自己知道些什么,不如先说说吧。” 梁寻直起身子,认真解释:“之前发生了很多怪事指引我找到灵石,并让我看到很多灾难降临的画面,从前我根本没有察觉到我与常人有什么不同,这股力量突然间就在我身体里觉醒了。” “为什么私藏灵石?”息归一针见血地问。 梁寻思考了一会,决定实话实说:“因为我不想人间遭受劫难。” 息归冷笑一声,嘲讽道:“但你看到了,现在不仅劫难难逃,封潜还成了废人,连灵石都被抢走了,什么妖族人族,都等死吧。” “不!还有机会!”宿沣突然出声大喊,他迎着众人的目光走向梁寻,“只有你可以救封潜,如果我没猜错,你就是传说中的‘化灵’。” 梁寻:? “相传在世间福泽之地中会诞生出灵穴,灵穴吸收天地日月精华孕育出灵石,灵石又不断聚集灵气,等到一定程度后会自行破裂,灵力溢出,福泽万物。再过百年,灵穴又会重新凝结出灵石,以此往复,生生不息。” “而在此循环中极其难得的便是‘化灵’,乃千万年一遇。所谓化灵,便是灵气化为实物,若是化为灵兽,便可护佑一方,若是化为法器,便能助人得道,若是化作灵草,便是能起死回生的仙药。” “若是化成了人……” 宿沣的表情变得意味深长,一双眼睛紧盯着梁寻,梁寻被看得浑身不自在,问:“怎么?” “若是化成了人,便说不清了,”宿沣抚了一把胡须,喃喃道,“人太复杂,心思繁多,七情六欲左右思想,善人会变恶,恶人也会向善,这逆天之力觉醒之后便会被人心所驱使,善人福泽世间,恶人为祸四方,又或者什么都不做,冷眼旁观世间变幻。” “福祸总相依,化灵现世说明世间大难将至。你是鬼狼山孕育出的化灵,这逆天之力本就是为了拯救世间而存在,无论如何你都不能置身事外!” 宿沣苍老的双目中燃起一簇微光,期待的目光也同时从四面涌来,巨大的压力使得梁寻难以呼吸,背负世人希望的重担竟是如此难以承受。 许久之后,梁寻叹了口气,问:“我能做什么?” 妖界如何他暂且管不了,可是他必须救封潜。 宿沣听后面露喜色,与之前的冷眼相看完全不同,他扶着梁寻走到封潜身边,指着封潜的命门,说:“你要将灵力注入他体内,帮他修复经脉。”他顿了一下,继续说,“只不过他的经脉已经非常残破,你必须将灵力控制到极致,不能出一点差错。” “可我刚刚得到这力量,我不知道能不能控制好,这也太难为我了......”梁寻皱眉,稍有不慎封潜就有可能死在他手里,他不能不担心。 见他还在摇摆不定,宿沣又再次冷下脸来,不疾不徐地说:“如今已没有别的办法,我探过他的脉,白梅鹿妖的血只吊住了他一口气,你如果不救他,过了今日他必死无疑。” 末了又补充道:“不过人族向来怯懦,你要放弃也无妨。” 宿沣说罢作势要走,梁寻赶紧拉住他,说:“好吧好吧,我试试。” 按照宿沣指示,梁寻控制灵力接连在指尖上凝结出几个特定的形状,他惊喜地发现这灵力似乎与他心意相通,并不是很难操控,这让他多了几分信心。 宿沣颔首,说:“不要再耽误了,这就动手吧。”接着他屏退众人,以免灵力失控被误伤。 山洞中静悄悄的,梁寻坐在床边握起封潜的手,那手心有些凉,上面战斗留下的伤痕还在微微渗血,他用拇指擦了擦那血渍,却发现封潜身上到处都是渗血的细小伤痕,不深,但触目惊心。 换做是以前,这些小伤痕在封潜身上只需要几个小时就会自愈,连疤都见不着,可现在连血都止不住,可想而知封潜的身体已经透支到极限。 梁寻深呼吸一口气,端坐着身体做好准备,自言自语说:“我开始了。” 说罢,梁寻两指并拢放在封潜命门上,一边驱使灵力平缓地汇入,一边仔细观察封潜的状态。随着灵力的汇入,他的脑海中竟然神奇地出现了一幅清晰的经脉图像,错综复杂又残破不堪。 那淙淙流淌的灵力像是他的眼睛,让他能看到封潜体内的情况。 这样就好办多了。 他顺着图像将灵力推进封潜身体里,所到之处肉眼可见地在新生,封潜灰败的面容也在慢慢恢复血色。 半个小时后,梁寻注入的灵力几乎布满封潜全身,只剩下心口的位置。宿沣说那里尤为脆弱,稍有差池就会出事,所以他无比小心翼翼。正当他准备往前探的时候,突然看到封潜的心尖上有一团缠绕着黑气的不明物体,那黑气让他一下子就想到了即渊。 他沉下心,更加小心地操控着灵力往前探,等终于看清时才发现原来那团黑气是一只蛰伏着的虫子。 “噬魂灵虫?”梁寻喃喃道。 这噬魂灵虫寄生在封潜体内以吸食精魄为生,现在封潜妖力尽失,奄奄一息,这虫子也跟着进入休眠,一动不动的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梁寻想借此机会直接消灭它,没想到等他驱使灵力靠近时那虫子突然醒了,并且在心口那一小块地方疯狂乱窜! 与此同时,昏迷之中的封潜也露出极为痛苦的表情,梁寻立刻停止一切动作,不敢再继续刺激噬魂灵虫。 过了一会,噬魂灵虫丝毫没有安定下来,反而显得越来越焦躁。梁寻发现那虫子似乎在躲避他的灵力,几次试图逃出灵力的包围但都没有成功,此刻它竟然想破皮而出! 封潜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冷汗浸湿了发际,甚至在昏迷中还发出几声痛苦的闷哼。 突然的变故让梁寻不知所措,他双手颤抖,灵力的游走也跟着乱了章法。噬魂灵虫立即抓住了逃走的机会,十分灵活地扭动起来。 这一幕也让梁寻灵光一闪,他立刻操控着灵力留出一条通道,试图引导那虫子按照他的想法移动。 果然,灵力一撤走,那虫子便迅速钻了过去,沿着梁寻故意留出的通道一路向上。 接着封潜开始剧烈抽搐,然后“哇”地一声呕出大量黑血,瞬间染湿了半边床榻,那黑血之中赫然就有噬魂灵虫! 那虫子被吐出来后像是离开水的鱼,在床上不停地扭动弹跳,居然还试图继续往封潜身体里钻,梁寻见状丝毫没有犹豫,一道灵力直接打过去,那虫子即刻化作灰烬。 消灭噬魂灵虫后梁寻终于可以专心致志地为封潜疗伤,过了一会,封潜终于平稳下来,痛苦的神色逐渐褪去,再次陷入沉睡中。等到封潜体内的灵力可以自行流转后,梁寻才敢慢慢松开手。 一夜无眠,梁寻守在封潜床边不愿走开,虽然宿沣说封潜保住了命,醒来只是时间问题,但他还是不放心。 天微微亮时琅庆来了,提着酒葫芦摇摇晃晃地一屁股坐在石阶下,看了一眼梁寻和封潜,说:“这小子还没醒呢?” 琅庆不太合群,之前短暂地出现过后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蹲着,现在满身挂着树叶和断枝,酒气熏天,一副醉汉模样。 梁寻心里对他还是有些防备,只含含糊糊地答了一句:“好多了,宿沣长老说天亮再来看看,这会儿该来了。” 琅庆闻言笑得十分无奈,说:“封潜没跟你说过那老头都干了什么事吗?” 梁寻一愣,说:“什么?”随后想起先前封潜和宿沣争吵的对话,又补了一句:“知道一点。” “知道你还一口一个长老的,你想气死封潜?”琅庆转过身继续说,“你别看他现在对你客客气气,对封潜事事关心,他那是想利用你的灵力帮助封潜去杀即渊,然后带领狼族一统妖界。” “宿沣那老头当了三代狼族长老,从来就不是哪一任狼王的追随者,他的信仰是整个狼族。为了狼族能永世繁荣,他会用尽所有手段,别说是你,如果将来有更好的选择,他连封潜都可以牺牲掉。当初他背叛了老狼王,后来又背叛了即渊,现在又怎么会一心一意的对待封潜?” “那你呢?”梁寻问,“你帮封潜又是为了什么?” 琅庆伸了个懒腰:“这个嘛……我纯粹是受人之托。” “受谁之托?” “喏,”琅庆下巴朝封潜抬了一下,“他老爹。” 果然,琅庆和封潜是旧相识,梁寻放下戒心,蹲到琅庆身边问:“你们以前很亲近吗?” 琅庆喝了口酒,一边摸着耳边的鸟羽,一边回忆往事:“何止是亲近,真要算起来,这小子还得叫我一声叔叔,那时我在他老爹手下统领一支先遣队,先遣队你知道吧?那可是相当威风!他小时候可喜欢粘着我了,整天要我带他出去玩……” “是么?我怎么不记得?” 封潜的声音突然插进来,两人齐齐回头,发现封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坐了起来,这会捂着胸口微微喘气,看上去脸色好了很多。 梁寻两步跑过去扶着封潜,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封潜回握住他的手,尽力扯了一个笑,然后摇摇头:“还好。” 琅庆也跟着起身,随手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问:“总算醒了,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封潜斜了琅庆一眼,与即渊激战时他就觉得这隼妖眼熟,只是时隔太久一时认不出来,现在他终于想起,这人就是当年父亲麾下最厉害副将——隼族首领琅庆。由他率领的隼妖一族骁勇善战,是狼族不可或缺的空中战力,曾与父亲征战四方,护卫领地。可惜时过境迁,物是人非,最忠诚的部下也不一定还能信任。 他没有正面回答琅庆,反问道:“你怎么来了?” “听到了老狼王的召唤,”琅庆面上带笑,没有把封潜的冷淡放在心上。 封潜低头笑了一声,说:“是么?我以为你早已不再效忠父亲了。” “哪里的话,”琅庆一副赖皮样,看得封潜直冒火,“我虽然没跟随老狼王到人间界,但我也没投奔即渊啊,再说了,你爹都没怪我。” 封潜翻了个白眼,拉起梁寻就走。 琅庆不依不饶地继续跟在后头说:“这些年我在九龙山里倒是躲过了不少劫难,偶尔还能出去给即渊添点堵,但是你那大哥贪得无厌也确实厉害,现在九龙山的结界也撑不了多久了。狼族出了这么一个魔头你也没办法往外摘,干脆一起合计合计把那小子收拾了吧。” 封潜停下脚步,回过身不耐烦道:“这个不用你来提醒我。” “那就好,”琅庆笑道,“多亏了你这相好是人形化灵,不然我们可完全没有胜算。” 封潜闻言一脸震惊地看向梁寻,而梁寻则是红着耳朵低下了头。 挺好的一个隼妖,可惜长了嘴。 不过封潜被“人形化灵”四个字完全惊骇,丝毫没关注别的,梁寻只好也当做没听到一样把宿沣说的话转述一遍。 “我也是最近才能感应到灵石的,我还没想好怎么跟你说这件事,灵石就被偷走了......”梁寻十分懊恼。 他清楚封潜最痛恨欺骗,看着对方刚有点血色的脸又一阵苍白,他心里不免有些发虚。 “我相信你,”封潜语气坚定,“已经过去的事就不要提了。” 一旁的琅庆插了句嘴,问:“所以你现在恢复得怎么样?” 封潜闻言便开始试着凝神运气,几次尝试过后他睁开眼睛,摇头说:“妖力没了。” 琅庆眉毛一抬,看着梁寻说:“怎么回事?你偷懒了?” 梁寻刚想回话,就看封潜一个白眼斜了回去:“别胡说,经脉顺畅了很多,妖力没恢复不关他的事。” 话虽这么说,但梁寻还是不安,毕竟现在他和封潜身上寄托了太多人的希望。 封潜叹了口气,说:“把其他人都叫来吧。” 第25章 出路 众人得知人形化灵也无法帮封潜恢复妖力后都十分落寞,好像最后一丝回归故土的希望也破灭了。梁寻心里也不好受,尽管他从未踏足过妖界,那里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陌生的,但在他心里早已经把眼前这些妖怪当成了朋友,如果可以,他愿意尽最大努力帮助他们。 他看向宿沣,问:“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要不你再给我训练一下,说不定还能激发出什么潜能。” “胡闹!”宿沣大喝一声,“修炼并非儿戏,岂是你说精进就能精进的?要不是你浪费了几十年时间,现在也不至于一身本事不知运用!” 梁寻真是服了这老头了,起承转合就是骂他是吧? 这时封潜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听得出来他十分不爽:“两百年前要不是你放即渊出来,现在也不会有这样的局面,说到底你才该死。” 宿沣听后不但没有生气,反而眼睛一亮。 “你倒提醒了我,即渊当时也是妖力尽失,得到灵石的助力后,不但恢复了妖力,而且妖力大增!看来能助你恢复的关键还是灵石。”宿沣话锋一转,面露遗憾,“说来可惜,要是即渊愿意听我的话,凭他的实力一定能带领狼族横扫妖界。” 一旁的琅庆连翻了几个白眼,封潜更是双拳紧握,咬牙怒目,要不是梁寻拉着,他已经冲上去揍人了。 息归皱着眉问:“说得轻巧,现在要上哪再找一块灵石?” “眼下虽然没有灵石,但也不是毫无希望。”宿沣捋了捋胡须,眼神变得狠厉起来,“人形化灵皮发骨肉皆是灵体,若能食之,必定……” “住口!”封潜咬牙低吼,洞穴中霎时间变得杀气腾腾。 梁寻闻言脖子一凉,下意识地躲到封潜身后。这老家伙!居然怂恿封潜吃掉他! 宿沣上前一步,盯着梁寻的方向不依不饶:“别忘了我之前怎么和你说的,这是你的宿命!难道你想看到人间炼狱?到那时候所有人都会因为你的退缩而死去!” 梁寻没顾得上听宿沣后面说了什么,因为身前的人突然冲了出去。 “封潜!” 他只来得及大喊一声,封潜冲得太快了,他根本拉不住。此时的封潜完全就是一头暴怒的公狼,龇牙咧嘴,狼毛倒竖,他甚至觉得封潜要把宿沣撕碎。 宿沣佝偻的身躯被整个提起,封潜明明已经失去妖力,但显露出来的压迫感依旧让人胆寒,让他一时忘了反抗,直愣愣地任由自己被拽出洞穴外。 封潜完全被激怒了,只恨当初没有直接杀了宿沣这无耻老头。他把宿沣按在地上狂揍,丝毫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宿沣的发冠滚落下来,一头白发披散在地上,如枯枝般的手臂上下挥舞着,却根本挡不住封潜愤怒的拳头。 其他人默契地在一旁看戏,梁寻本来想去拦一下,却被琅庆阻止了。 琅庆:“我们就看着吧,该他的。” 宿沣闷声挨了好几拳头,眼见鲜血流了一下巴他才终于反应过来,接着大袖一挥,封潜立刻被掀飞出去数十米远,重重砸在山壁上。 梁寻惊呼一声赶忙跑过去扶他,可封潜还没解气,刚刚站稳就要继续冲回去揍人。 “好了封潜,好了!”梁寻把人拉住,“你受伤了!” 封潜胸口剧烈起伏,右脸上被刀锋划伤的口子又在渗血,别提多吓人了。他强忍怒火喘了几口粗气,到底是没再往前冲。 宿沣从地上爬起来,掸了掸衣袍上的灰尘,捡起发冠握在手里,满头披散的白发显得他更为苍老。他转身看了封潜一眼,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废物。” 封潜闻言青筋暴起,从牙缝中挤出低吼:“滚!别让我再看见你。” 宿沣转身离去,待他身影消失后封潜低头呕出一口黑血,吓得梁寻赶紧为他输入灵力疗伤。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刚成立一天的正义之师似乎就要解散,但梁寻是人形化灵这一事实又让大家心存期望,他们留也不是,走又不甘心。沉默持续了几分钟,封潜沉声说:“都散了吧,我妖力恢复无望,以后各自保重。” 敖放:“那个……” 封潜瞟了他一眼,说:“有话就说。” “有个地方,可能有灵石。” 在众人的疑惑和期盼中,敖放说起一段多年前的际遇。 五十年前他在人间游历时曾偶然闯入一个村庄,这个村庄藏在高山密林之中,村子外围还有结界保护,非常神秘。 那结界看得出来是高人所布,专克妖怪鬼魂,想必曾经也是威力不小。不过也许是随着时间的推移,结界早已不复初时坚固,敖放虽然学艺不精但也是血统纯正大妖之后,所以他没费什么功夫就穿越结界,偷偷溜进了村子里 他本以为村子里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可转了几圈后他发现那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子。村民靠农耕养殖自给自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且都是普通的人族,这样的村落怎么会藏身在结界之中呢? 正当他准备离开时却看到了奇怪的一幕——所有村民结成一支队伍,面容虔诚,安静地往一个地方走去。他悄悄跟上去后发现村民们依次对着一座神龛参拜,那神龛中供奉的却不是佛像,而是一块发光的石头。 “那石头一看就知道绝非俗物,蓝幽幽的,”敖放回想起那块石头的模样,肯定地点点头,“和即渊抢走的那块确实很像。” “然后呢?”息归问。 敖放粲然一笑:“然后我就走啦!” “……” 琅庆:“猞猁一族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不思进取的笨蛋......” 敖放:“我对修炼这种事本来就不感兴趣。” 封潜当即起身宣布:“明天出发,敖放你带路。” 经过一夜休整,一行人启程前往神秘村庄。琅庆飞得快,表示要先去探路,于是便一个人先走了。 失去妖力的封潜毫不客气地爬上兽形敖放的背后,虽然差点死了,但是多了一只坐骑这件事他可不会忘记。 敖放:“我只说给你当坐骑没说给他当!” 封潜:“你少啰嗦,抓紧赶路。” 梁寻闻言傻笑一声,揪着敖放背上的两撮毛坐得稳稳当当。 敖放说不过封潜,又对着息归抗议道:“那你呢?你凭什么骑我?” 息归闭着眼睛仿佛在入定,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掀,悠悠说道:“载一个是载,两个三个也是载,别在这浪费时间。” 敖放一时语塞,只能乖乖上路。 那村庄隐蔽在南方的崇山峻岭当中,想要进去还得先穿过一大片密林。敖放说曾看到村民家中存放有对付妖邪之物的法器和用具,仔细想想那也许是个替人捉妖驱邪的村庄。 梁寻左右看看身旁的三个妖怪,忍不住问他们为何能一点都不害怕。 封潜打了个哈欠,毫不在意:“切,连敖放都能来去自如,那除妖村能有多厉害?人族要想除掉我,再等个几千年吧。” 息归在一旁嘲讽道:“妖力都没有的人倒是挺自信。” “呵呵,你可别小看人族,现在他们花样多着呢,”敖放边跑路边搭腔,“你看现在我们不也是要找人类帮忙么。” 说到这个,梁寻突然担忧起来:“你说那块灵石是村子里世代供奉的物件,人家能让我们带走吗?” 封潜向后一靠,抬头望天:“村民供奉灵石无非是求村子平顺安定,如果他们愿意把灵石给我们,大不了事情结束后我去给他们守村,保证什么邪祟都不敢靠近。” 息归掀开眼皮打量封潜,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又重新闭目养神。 这一片连绵的山脉丛林密布,树冠几乎遮蔽天光,行走在里面不仅艰难,还要时刻注意毒虫和泥沼,以及突现的瘴气。 进山前敖放信誓旦旦地说自己还记得路,众人看他说山见山,说水见水,就也放心地跟着他走。谁知走了一整天,眼看夜幕即将降临,那神秘的村子却迟迟没有出现。封潜第一个不耐烦了,本来他就对敖放这个二百五不太放心,这下更是不再相信。 “你是不是这几百年玩傻了,记个路都记不住?”封潜大声嚷嚷。 敖放也是一脸疑惑,苦着脸辩解:“我对天发誓就是在这附近,要是有半句假话我以后都叫你大哥” 琅庆从空中落下,说:“我看了,周围没你说的村庄,连个人影都没有。” 敖放:“……” 封潜:“叫大哥。” 虽然敖放不靠谱,但也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胡言乱语把大家骗到这种地方来,那个村子要么是消失了,要么就是有特殊的隐蔽方式。 如果是消失了,现在也只过去五十年,不至于找不到一丝存在过的痕迹。梁寻尝试着感应灵石的气息,但试了几次都没有收获。再看一旁的敖放,被骂之后缩在树墩下不敢作声,他差点要怀疑当年自己是不是中了幻术。 正在众人苦恼之际,一阵阴风吹过。那风虽然古怪,但感觉不到任何敌意和杀气,甚至称得上是轻柔。 风停之后封潜盯着一处灌木喝道:“出来!” 众人循声望去,那灌木丛矮小稀疏,并不是躲藏的好去处,看来那“东西”是有意想现身的。 果然过了一会,一大团白影缓缓从灌木丛后飘出来。那团白影几乎透明,丝丝缕缕飘散在空中,花了好长时间才特别费劲似地聚到一起,众人这才看出来那是一个少女的魂魄。 少女:“你们是不是在找云崖村?” 第26章 残魂 云崖村就是当年敖放误入的村庄,他之前并不知道名字,但这群山之中就这一个村子,想来是不会错的。 少女魂魄的气息已经非常淡薄,并且残破不堪,像是受过多次击打,几近消散。她除了在空中飘荡之外似乎没有任何能力,风大一点就能把她吹走。 少女模样清秀,身穿一条紫色的长裙,她死的时候应该还很年轻,一双杏眼透着不谙世事的纯洁,即使化作魂魄也藏不住事,所有人都能看出这少女有事相求。 与人打交道是息归的强项,特别是女人,于是他主动上前询问:“姑娘,你知道云崖村怎么走?” 息归向来风度翩翩,又有一副上好的皮囊,加上好听的声音,一般人都是招架不住的。 可偏偏那少女面色不改,依旧是满面愁容。她的视线在几人中徘徊,最终落在梁寻身上,她冲着梁寻说:“我可以带你们去云崖村,但你们得把我也带进去。” “那里有一个结界,我进不去,”少女低下头咬住下唇,继续哀求,“我知道你们不是普通妖怪,可不可以帮帮我?不然、不然你们也找不到云崖村的。” “哦?”息归莞尔一笑,踱步到少女身边,“你先说说你有什么法子能去云崖村。” 那几步路走得潇洒倜傥,洁白的衣袍随着步伐荡漾,仿佛谪仙翩然而至。要是小弥在场估计这会已经被迷得晕头转向了。 而那少女警惕地看了息归一眼便躲得远远的,然后飘到梁寻跟前,双手合十抵在下巴上央求:“你先答应把我带进结界,我就帮你们找到云崖村。” 美男计失效的息归略显尴尬地退到一旁,其他几个人也没发表意见,全都直溜溜地看着梁寻,把决定权交给他。看到少女苦苦哀求,他也只好点头答应。 少女松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草笼子,里面装着一只白色的蝴蝶。 “这是引路蝶,跟着它就能找到云崖村,”少女说完后又紧张地看了一眼众人,梗着脖子补充道,“不过它只听我的驱使,你们抢不走它!” 少女放飞引路蝶,那蝴蝶在原地飞了几圈后便开始朝着一个方向飞去,少女朝梁寻点点头,示意他们跟着蝴蝶走。少女的魂体非常虚弱,飘得慢悠悠的,有时候为了躲避障碍都费劲得快要消散。而那只蝴蝶也很通灵性,每次飞出去一小段路程就会停下来等待少女跟上,梁寻一行人也只能跟着走走停停。 梁寻看那少女实在辛苦,便走到她身边,说:“要不你搭在我身上,我带着你走吧。” 少女感激地看向梁寻,却摇头拒绝:“我这副魂体一碰到你估计就被净化掉了。” “啊……” 梁寻想到之前被他一招秒掉的妖怪军团,再看看少女忽隐忽现的残破魂体,爱莫能助。 这时封潜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肩膀,一脸的不耐烦:“喂,趴我这。” 那少女下意识地缩起脖子,不敢吱声,更不敢靠近封潜。这下封潜更不耐烦,皱着眉头凶巴巴地说:“等你磨磨蹭蹭地走到云崖村都三天后了,要是你半路就魂飞魄散我们还怎么去云崖村?赶紧上来!” 那少女闻言不再坚持,伸出手颤颤巍巍地扶到封潜的肩膀上。封潜大步往前走,少女的魂体就在他身后飘荡,看上去虽然诡异,但队伍的速度确实快了不少。 一路上梁寻和少女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很多。 原来少女名叫海棠,当年为赴心上人的约连夜上山,结果不小心坠崖而亡,至今已经过去二十年。她想见的人叫姜殊,是云崖村的族长继承人,她手里的引路蝶就是姜殊送给她的。 海棠还活着的时候曾去过两次云崖村,那时候她虽然知道那里的村民祖祖辈辈都是驱邪师,但村民们早已回归田园,日日农耕劳作,她也就没把这些事情放心上。 没想到她死了之后再想去云崖村时,才发现整个村庄竟然被一个巨大的结界保护着,一碰到结界,她的魂魄就犹如被烈火灼烧,非常痛苦。但她到死都记着和姜殊的约会,这些年她无数次想闯入云崖村见一见姜殊,可惜从没成功过,连魂体也被结界伤成现在这样。 “再过不久我的魂魄也要散去,到时候我就再也无法见到姜殊了,我不舍得……至少在我彻底消失之前能见到姜殊一面,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说到姜殊的时候海棠笑得十分腼腆,如果不是天人两隔,想必这对眷侣早就过上幸福时光了。 梁寻对海棠的遭遇深感同情,也对这份至死不渝的感情十分钦佩,正想多聊几句,封潜却回过头来打破了他的美好幻想:“你进不去,他就不会出来?他可曾找过你?” 梁寻:“……” 封潜:“要是我的爱人消失了,哪怕踏平世间,寻遍三界,我也要将他找到。” 这家伙!难道想让海棠当场魂飞魄散吗! 梁寻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惊恐地看着海棠的表情从满怀期待到伤心失落,最后连魂体都开始闪烁不明,吓得他赶紧把息归叫来给海棠固魂。 好不容易稳住了海棠的情绪,梁寻终于腾出空来连踢封潜两脚,并让他闭嘴。封潜满脸不服气地躲在队伍后头,叽里咕噜地不知道在抱怨什么。 海棠的眼里失去了先前的神采,却多了几分释怀,她看着前方的引路蝶自言自语:“没关系,人鬼殊途已成定局,就当是了却我最后一桩心愿吧。” 梁寻没再提起海棠的伤心事,只是默默地陪在她身边。 一行人抓紧时间赶路,远处高耸入云的山峰也渐渐从黑暗中显露出来,引路蝶前进的方向正是那里。 据海棠所说,云崖村就在那片山峰之中,但进村入口是活的,如果没有指引,想要找到正确的路比登天还难。 穿过入口之后便是结界,周围的野鬼告诉她,那结界正是云崖村的先祖为了保护村庄设下的,专门防他们这种邪祟,不过时间长了结界越来越弱,要是有大妖相助,想混进去也不是不可能。 可是这人世间妖气淡薄已久,哪来的大妖怪?她等啊等,等了快二十年才等到梁寻他们一行人,不,一群妖怪到来,于是她鼓起勇气冲出去拦路,眼下终于要得偿所愿了。 快到山脚下时琅庆振翅飞向天空,在空中盘旋了好几圈,清啸声响彻山林。他一叫,林中的其他鸟类落荒而逃,一时间枝颤鸟鸣之声不绝于耳,整个树林都热闹起来了。 敖放吹走落在鼻子上的鸟毛,疑惑地看着空中的琅庆,问:“那傻子干嘛呢?炫耀他会飞?” “你才傻,”封潜白了敖放一眼,神色变得警惕起来,“这附近有妖气。” 敖放摇晃着兽头左右嗅闻,傻乎乎地问:“有吗?我怎么没闻到,哪个方向?” 封潜恨铁不成钢,状似痛心地拍了拍敖放的脑袋,说:“我真的很担心你们猞猁族的未来,不然你还是带着子子孙孙投奔我狼族得了。” “你你你!痴心妄想!” 这时探查完毕的琅庆从天而降,把在空中看到的情况告诉众人。 “山里面雾很大,什么都看不到。”琅庆指了指东北方,“那边虫鸟不进,死气沉沉,有些古怪。” 众人循着琅庆指的地方看去,明明今晚月朗星稀是个好天气,那边的一片树林里却十分阴森,月光丝毫照不进去,阵阵邪气伴着阴风飘散而来,令人不寒而栗。 眼看天就快亮了,天一亮海棠的魂魄就会变得更加虚弱,无法移动。尽管前路不明,但大家还是决定继续前行。 引路蝶指引众人往大山深处走去,山壁和藤蔓遮住了月光,越往深处走四周越幽暗。一行人似乎被带进了一条蜿蜒曲折的通道中,途中有很多岔路和迷惑方向的阵法,有时候看似走进了绝路却又柳暗花明,要不是有引路蝶指引,普通人说不定会被困死在里面。 梁寻越往里走心里越是忐忑,这云崖村在外头布下这么多精妙的阵法,又有结界守护,说明灵石对村民意义非凡,他们这样贸然进村求石恐怕不会顺利。 七拐八绕地走了半个小时的狭小通道,眼前终于渐渐开阔起来,原本密密麻麻攀附在山壁上的藤蔓变得稀疏,花草灌木逐渐茂盛,前方俨然是别有洞天。 果然没走多远地上就出现了青石板路,小路铺得十分随意,一路向山谷深处延伸。众人顺着小路向前方看去,一道淡淡的光影横在路上,看来那就是阻挡海棠的结界了。 “到了,”海棠站在结界旁边,指了指里面,“这里就是云崖村的入口,你们别忘了答应要带我进去的。” 敖放当了一路的坐骑,这会终于能变回人形了,他凑上前仔细观察了一会那道结界,若有所思地说:“结界比之前更弱了。”说完又转向海棠,一脸嫌弃,“就这种结界你都搞不定?” 海棠听了气鼓鼓地回击:“那又怎么了?你也没多厉害!” “你你你!!”敖放老脸一红,然后又理直气壮地仰起头,“反正比你厉害。” 其他人忍不住扶额,连封潜都替老对头猞猁一族感到丢脸,琅庆更是头也不回地直接走进结界。 梁寻被封潜推了一把,没受到丝毫阻力他就跨进了结界里,看来对于结界来说,他并不是威胁。 接着封潜又来到海棠身边,和海棠的紧张不同,他双手环抱在胸前,姿态放松,一副根本没把结界放在眼里的模样。 梁寻在结界里面等了一会也不见封潜有什么动作,疑惑地问:“怎么还不进来?” 封潜撇撇嘴,侧过头指使息归:“你倒是干活啊,愣着干嘛!” 息归眯起眼睛笑得十分奸诈,一边抬手在两人脚下各落下一个法阵,一边揶揄道:“哦,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要帮忙?” 封潜冷哼一声,大步走进结界里。 海棠见状欣喜不已,踏着法阵赶紧跟上,原先会将她狠狠弹开的结界现在仿佛不存在似的,她轻轻松松就穿越了这道阻挡了她二十年的屏障。 她高兴得魂魄乱飘,嘴里不停道谢:“谢谢各位,大恩大德下辈子有机会一定报答!” 息归还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客气道:“小事。” “息!归!” 通过结界后的封潜看着被结界烧黑的衣摆怒火中烧,这死鹿妖竟然不给他好好施法! “等拿到灵石恢复妖力,看我不弄死你!”封潜恶狠狠地冲着息归咆哮。 不等息归回答,一道清冷凌冽的声音横插进来:“你们是什么人?” 梁寻循声望去,不远处的山崖上站着一个身材高挑、穿着劲装的女人,此时正拉满弓箭对着他们的方向。众人收起斗嘴的闲心,看到来者不善,他们也提起十二分精神随时准备迎击,气氛瞬间针锋相对。 正当梁寻准备站出来解释来意时,身后却传来海棠激动得发抖的声音。 “姜殊!” 第27章 除妖村 “姜殊!” 由于太过激动,海棠的残魂又开始飘忽闪烁,现在的她随时都有可能魂飞魄散,息归见状立刻为她施术固魂。 山崖上的女子身形微动,眉头紧蹙,似乎在分辨海棠的身份是真是假。山谷间的劲风把她的衣摆吹得上下翻飞,猎猎作响,衬得她更加英姿飒爽,一眼望去确实让人难以忘怀。不怪海棠记挂了二十年,哪怕化作孤魂也还想再见一面。 只不过令众人没想到的是,海棠的那位心上人居然是个女人。 海棠的魂魄重新安定下来,较之刚才更清晰了些,姜殊看到后立即收起弓箭从半山腰上一跃而下,轻巧地落在众人前方。 她一步步往海棠走去,二十年的岁月在她的脸上留下了淡淡的痕迹,虽然眉眼依旧炯炯有神,但她的面容已经不再年轻。 海棠还是那般少女的模样,此刻泣不成声更加令人怜爱。姜殊走到她的面前想替她抚去眼泪,指尖却穿透了她的轮廓,两人都是一愣。 “姜殊,我已经死了,”海棠尽量压制住颤抖,甚至想朝姜殊露出一点笑。 姜殊把下唇咬得发白,最终还是没忍住哭泣,“海棠,对不起……” 海棠摇摇头,一双泪眼噙着笑,说:“别这么说,你没来找我一定有苦衷对不对?” “我——”姜殊猛地停住,一脸警惕地看向梁寻他们。 还不等梁寻说话,海棠立刻站出来帮他们解释:“他们没有恶意!我进不来结界,是他们带我进来的。” 梁寻顺势接话:“对,我们不是坏人,我们只是有事相求。” 姜殊环视众人,其他人倒是没什么,但封潜常年都是一副臭脸,右脸上斩断眉眼的伤疤显得他更加不好惹,姜殊的目光便在封潜身上多停留了片刻。封潜最讨厌被人打量,当下满脸不爽就要嘴贱,吓得梁寻赶紧在他背上掐了一下。 “嘶!你干嘛掐我?”封潜痛得皱眉。 梁寻凑过去悄声说:“你表情友善一点好不好!” 封潜不知道怎么才叫表情友善,一时间五官扭曲,笑比哭还难看。 姜殊心下了然,朝众人抬了抬下巴,说:“跟我来吧。” 走出山谷便看到了村庄,大片农田中间坐落着数十间房屋,不过和敖放形容的村子不一样,眼前的村庄显得十分荒凉,好些屋子看上去已经很久没有住人了,大多数田地也变成了荒地,杂草丛生,毫无生机。 “奇怪,人少了好多。”敖放悄声说。 按照敖放当年所见,云崖村也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村子,短短五十年就荒成这样,八成是遇到了什么变故。 走到村子深处才稍微有点生活气息,老旧的房屋里隐约晃动着几个人影,仔细看去还能发现躲在窗户和木门后的目光,正十分警惕地打量着梁寻等人。 整个村子都透露着诡异的气氛,但走在前头的姜殊却一副习以为常的模样,这让梁寻心里微微发怵,该不会有什么圈套等着他们吧? 他磨蹭到封潜身边,正想提醒对方注意埋伏,封潜却先开了口:“没事,都是普通人罢了。” 梁寻这才放下心来。 可下一秒,他整个人被封潜扛着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然后“哗啦”一声,他原先站的位置出现一滩水渍,混着泥沙飘起缕缕白烟。 “姜殊!你还敢带外人进村?你真不要脸!” 叫骂声在头顶响起,众人抬头望去,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端着一个木盆,横眉倒竖、怒发冲冠,虽然张嘴看不到一颗牙但丝毫不影响她高声咒骂。 “有时间见不三不四的人,不如想想办法救我儿子女儿!啊啊啊我的儿啊!真是苍天无眼,族长竟落在你这么一个无心无用的人身上,我呸!” 那老太越骂越起劲,越骂越难听,把善良的海棠气得眼泪汪汪。可挨骂的姜殊却仿佛没听见似的继续往前走去,众人也只好放下疑惑紧跟上去。 等到走远了,姜殊才回头朝海棠淡然一笑,说:“不用理她,村里出了些事,老人们对我有埋怨,随他们去。” 海棠露出懂事的笑容,捡起一根木棍握着一头,另一头递给姜殊,两人就这么一人牵着一头慢慢在前面走着,远远看去就像牵着手一般。 梁寻和封潜对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心生担忧。 姜殊的屋子在一个山坡上,从那里可以看到村庄的全貌。屋子周围古树环绕,清泉流淌,视野相当开阔,连地上的青石板都比来时路上的厚实。虽然老屋看上去很有年头了,但依然不掩气派,想来应该是族长家族世世代代传承下来的祖屋。 老屋旁边的山崖上嵌有一座木质神龛,神龛与山岩几乎融为一体,即使相隔数米也不难看出那神龛用料上乘、雕刻精美,但神龛之中空空如也,只留下一个底座孤零零地和众人相望。 姜殊一边推开厚重的木门,一边招呼众人,“别看了,进来吧。” 众人面面相觑,跟着姜殊走进屋子。 比起气派的外观,屋子里的陈设要简单得多。中间是客厅,左右两间房,一间被用作工作间,另一间想必就是姜殊的卧室了。 姜殊卸下背了一路的箭囊和长弓挂在墙上,眼尖的琅庆突然看到了箭囊上绣的字。 “这个是?”琅庆指着那两个字问到。 众人跟着看过去,箭囊上用紫色的线绣了两个字——思棠 皮质的箭囊透着油光,显然主人将它维护得很好,而绣着字的那一小块地方颜色却明显淡了一些,好像蹭掉了一块似的。 姜殊闻言下意识地用拇指摩挲着那两个字,良久后才回答:“姜思棠,我现在的名字。” 众人微微发怔,视线在姜殊和海棠之间来回穿梭,琅庆有些后悔自己问了这个问题。 二十年前,姜殊作为族长传人正在接受历代族长必须接受的考验,另一边父母也在紧锣密鼓地为她安排婚事,但她却和海棠相恋了。 姜殊天资聪颖、天赋极高,父母对她寄予厚望,她从小就礼数周全,鲜少有违抗父母的时候,可在婚配这样的大事上,她却拒绝了父母的安排。 父母在知道海棠的存在后大为震怒,母亲用极尽恶毒的话辱骂她甚至以死相逼,父亲更是一度剥夺了她继承族长的资格,还将她的名字刻在思过碑上并设下诅咒,直到她真心忏悔之前,她都无法离开结界,否则身死魂灭,不得超生。 姜殊宁死不从,为赴海棠的约执意要闯结界,父母便用缚灵锁将她锁在地牢之中。 “那是镇压恶灵邪妖的地方,我和这些邪物一起关了三年。因为缚灵锁的缘故让我无法施展灵力,只能任他们宰割。他们吸食我的阳气,啃噬我的精魄,我就像掉入鱼池的饵料,逐渐被他们分食干净。” 姜殊说起那段噩梦般的往事时语调平缓,波澜不惊,仿佛在说一件平凡琐事。但这其中种种磨难别说没见过世面的梁寻和海棠惊骇不已,就连息归和琅庆这样从炼狱中厮杀出来的大妖也忍不住皱眉。 那是非人的酷刑,而施刑者却是姜殊的亲生父母,比起身体的痛苦,想必心中的绝望更让她受尽折磨。 “三年后我父亲病重,弥留之际将我放了出来。他们本想再生一个孩子继承族长,但没能如愿,云崖村又需要族长主持事务,万般无奈下他们还是只能选我。谁曾想在那三年间,地牢中的邪物被我的灵力和精魄滋养得妖力大增,在我离开后因为渴望养分而相互厮杀,最后竟养出了一只极邪之物。” 封潜略一思考便问道:“山外入口东北边有一处死地,难道就是那邪物的巢穴?” 姜殊点点头,说:“那邪物是一只影妖,他冲破地牢之后杀死了我半数族人,我的父母也命丧他手,其余精壮男女被他掳走沦为劳力,你们想要的上古灵石也一并被抢走了。” “什么?!” 众人听后难掩失望,这最后的希望也破灭了。 “如果能和那影妖正面对战我还有些胜算,可那影妖察觉出我无法离开结界后便逃了出去。灵石上附有我族祖先的念力,影妖即使拿到灵石也无法将其吞噬,所以他便留在村外,在我面前折磨我的族人,逼我告诉他破解之法。只可惜根本没有什么破解之法,唯有岁月更替才能使祖先的念力消退。那影妖见逼我不成,便日复一日地用邪魔之气污染灵石,终有一天灵石会与他同化。” “你们也看到了,云崖村的结界已经非常薄弱,说明影妖的目的即将达成,到那时候他的妖力大增,一定会为祸一方。” 听到这里,封潜心中又燃起一丝希望,只要灵石还没有被完全吞噬,哪怕是被邪气污染的灵石,交到梁寻手里也能净化。 琅庆:“你告诉我们这些的目的是什么?要知道我们也是来取走灵石的。” 姜殊勾唇一笑,纵然已年过四十,但依然英姿不减。她看了一眼身边的海棠,眼中尽是怜爱和遗憾。 “除妖师一族已无传人,我这族长早已是名存实亡。云崖村下镇压的邪魔妖怪也悉数被被影妖吞噬,只要除掉影妖,这山中结界有没有都无所谓了。被掳走的村民和留守的家人从那时起就想离开这噩梦之地,灵石对于他们来说只会是灾祸罢了。” “至于我,”姜殊低头苦笑,“二十年了,我也想为自己而活。如果你们能替我救回族人,那灵石你们就拿走吧。” 她低垂着眉眼,恍惚间好像有晶莹闪烁,可她眨了眨眼,抬起头时又是一副坚毅的模样。 海棠离得近,把姜殊一瞬间的脆弱尽收眼底。她很想抱一抱眼前这个独自撑起族人命运的爱人,却又在双手穿过对方肩膀时先一步崩溃大哭。 人鬼殊途,终究是人鬼殊途。 众人默默退出屋子,留那两人诉说这长达二十年的思念。 梁寻和封潜出门后便在村子里闲逛,虽然现在的云崖村一片死气沉沉,但成排的屋舍、宽敞的街道和零落翻倒的小摊无一不再彰显它昔日的热闹。 两人走着走着便看到了姜殊所说的思过碑。那是一块高约十米,宽约五米的巨大石碑,石碑通体玄色,是用一整块石料雕琢而成。 石碑镶嵌在山体中,走近了可以看到上面用各种字体镌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有的看上去年份久远却还是清晰可辨,有的却只留下浅浅的痕迹,几乎看不到了。 姜殊说,这块碑上刻着他们一族千百年来触犯族规的人的名字,他们名字随着诅咒一同刻下,直到获得原谅之前,思过碑上的名字都不会消失,诅咒也不会消失,哪怕受过人身死神灭,诅咒也会随他生生世世。 而姜殊的名字赫然存在其中。 梁寻抬手摩挲了几下姜殊的名字,那刻痕入石三分,且笔锋凌乱,看得出刻字的人当时极为愤怒,这才使得即便二十年过去了,刻痕还仿佛新刻的一般清晰。 “不过是想追求心中所爱而已,用得着这么恨吗?”梁寻不由得喃喃道。 超乎常理就那么不能原谅? 封潜走上前去,不屑地打量着石碑,说:“你们人族就是狗屁规矩一大堆,喜欢就喜欢了,哪里要管这么多?” 说完他便拉着梁寻离开了,那块碑看着就不吉利,那么多受过之人,指不定有多少怨气附在上面,要是不小心沾染上了又是一堆麻烦。 梁寻乖乖地跟着走,没走两步又听封潜低声哼哼道:“我们狼族就不讲这些规矩,只要认定了谁,管他是人是妖,是男是女,我们一辈子都不会改变心意。” 说完便抬头望天,可惜那双抖动的狼耳全被梁寻看在眼里。 当夜,梁寻一行人在村里随便找了一间空屋住下,海棠留在姜殊的屋子里叙旧。 临走前息归又为海棠固了一次魂,现在海棠需要固魂的间隔越来越短,再过几日恐怕再也难以维持身形。得知这个消息的姜殊心痛不已,要不是要有族人需要解救,她可能会立刻赴死,和海棠一起烟消云散。 和影妖的一战不可避免,不但不可避免,还需尽快解决,否则一旦影妖将灵石吞噬,他们的最后的希望就真的破灭了。而暂退回去的即渊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卷土重来,到那时候,又有谁能站出来与之一战呢? 事不宜迟,众人决定第二天就去会会那影妖。 第28章 妖穴 影妖的老巢邪气之深,竟让巢穴周围数百米内不生长植被,连土地都泛出诡异的紫色。 本以为这种邪物会栖息在幽深的山洞之中,却没想到巢穴深处赫然屹立着一片石质宫殿群。那宫殿群占地广阔,一眼望不到边界,坐落在这崇山峻岭之中显得尤为突兀。 琅庆飞到高处盘旋了一圈,落地时十分不爽地啧了一声:“这邪物还挺讲究排场。” 然后他抬了抬下巴指向一处,沉声说:“那边山脚下有一摊东西,白花花的,可能是骨头。” 梁寻浑身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作为人类生存至今的他一下子还没办法接受那样冲击的场面。 封潜拍了拍梁寻的后背,沉声说:“我和琅庆去看看,你和息归在这等我们。” 梁寻点点头,往息归那边靠了去。 敖放左右看看,问:“那我呢?” 封潜瞧都没瞧他,抬腿就走:“你爱去哪去哪。” 敖放看了一眼笑眯眯的息归,缩着脖子跑了。 “封潜!你等等我!” 没多久,探路的三人面色凝重的回来了。那片被白色覆盖的土地确实是个乱葬坑,粗略估计至少堆放了三四百人的尸骨。梁寻闻言不禁皱眉,看来云崖村被掳走的人有一大半已经魂归西天了。 这时琅庆却说那里面不只是云崖村的人。 “这片宫殿这么大,仅凭云崖村的那些人恐怕再花二十年也难以建成,这邪物可能祸害了周边所有的村庄,所以我们来的时候才没有见过一个人。” 封潜点头:“确实有可能,这巢穴周围怨气冲天,邪门至极,都小心点吧。” 说话间到了中午,原本安静的树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众人立刻屏息躲到暗处。过了一会,就见一群面黄肌瘦、毫无生气的村民鱼贯而出。 村民们提着石镐、铁锤等工具,看上去应该是刚劳动结束。队伍的周围站着数十个黑色身影,黑影并不是人类,而是一群没有五官的影卫,有村民掉队时他们就会上前驱赶,动作十分蛮横。 村民们的脸上看不到恐惧,甚至看不到任何表情,像是一群行尸走肉,任由操纵者摆布。 影卫带着村民走到一处宫殿的廊下,那里摆放着几个箩筐和大桶,村民们一个接一个地走上前去从里面拿出东西,再分散到各个墙角坐下开始呆滞地进食。 从梁寻的距离看去根本看不到村民在吃什么,想来也不会是什么美味,只是当他转头看到身边几位的表情时却十分疑惑:“你们怎么一个个都黑着脸?” 身旁的敖放皱着眉头看过来,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你还是不要知道为好。” 息归直起身子走到一边,摇头叹息:“你们人间也挺惨的。” 听他们这么说梁寻更好奇了,看其他人没有要告诉他的意思,他只好看向封潜。 封潜犹豫了一会,如实说:“那些箩筐和桶里装的都是混着虫子和烂肉的草泥,还有一些残肢和......” “好了,打住!”梁寻抬手打断封潜的话,回想起刚才村民们呆滞进食的画面,一股酸水直冲喉咙。 他按压住呼之欲出的呕吐感和升腾的愤怒坐在地上,手指无意识地揪着无辜的草皮,仿佛这样能转移一部分不适感。 在那群村民中还有几个孩子,算起来他们一出生就处在这样的地狱中,梁寻的心被狠狠地揪痛了。 抛开灵石不说,能做出这种惨绝人寰的恶行,那影妖也必须诛杀! 还是在宫殿的廊下,一个年约三十的女子靠在石壁上休息,身前站着一个和她轮廓十分相像的影卫,两人面面相觑,对视了足足有一分钟。 突然,那影卫递给女子一朵花,另一只手在自己的鬓边点了点,好像示意女子把花戴上去。 女子虽然看着和其他村民一样虚弱,但眼神却不完全失焦,她看向影卫的眼神分明带着厌恶。 她没接那朵花,反而把头偏向一边,浑身都透露着拒绝。 突然间,那影卫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鞭子,不容分说地就朝女子身上抽过去,抽打声在静谧的树林中尤为清晰,所有人都看向他们,但所有人都面无表情,仿佛那影卫在抽打一块石头。 女子单薄的身躯没挨两下就瘫倒在地,那鞭子又长又粗,她像是狂风中飘落的破布,艰难地左右翻滚着,试图躲避那雨点般落下的鞭笞。 殴打持续了十几分钟,影卫看女子已经无力动弹,便又把那朵花递到她面前,然后点点鬓角让她戴上。 那女子的后背抽动了几下,用尽全身力气从地上撑起一点身体,然后抬手接过花朵艰难地别在鬓角。 同一时间,那影卫的鬓角上也多了一朵花的轮廓。 这下影卫终于满意了,收起鞭子轻快地跑开,留下奄奄一息的女子。 几人对视一眼,琅庆首先开口:“看来这些守卫就是村民的影子,借着影妖的妖力翻身做主人了。” 息归点头同意:“但影子和村民之间的联系并未完全斩断,也就是说,如果我们解决掉影卫,村民可能也会死。” “如果我们直接杀了影妖呢?”敖放问。 只见息归用看傻子的表情看着敖放,说:“当你有危险的时候,你手上有成百上千个士兵,你难道不用?” “等等吧,”封潜看着远处趴在地上的女子若有所思,“看能不能找她打听点情况。” 过了约莫一个小时,影卫把村民们重新聚到一起,然后往来时的方向走去,想来应该是又到了上工时间。 被打倒的女子依旧躺在地上,一个影卫走到她身旁踢了两脚,发现她没有动静之后便没再管。 不知那女子是死了还是晕过去了,梁寻心里十分担心。 待影卫都走远之后众人才从躲藏处现身,梁寻立刻跑到女子身边探了探鼻息,好在人还活着。 他立刻看向息归,因为此前都是息归负责治病救人,可这一次息归却慢悠悠地抱起双臂,朝他示意道:“你来,就像你救封潜那样。” 梁寻惊讶:“我来?” “你也该练练了,免得以后需要你的时候连灵力都控制不住,不分敌我见人就炸。” 梁寻点点头,但还是有些紧张。可能是看出他的迟疑,封潜走到他身边鼓励道:“她只是皮外伤,和我之前受的伤比起来不算什么,你大胆治。” “治死了也没关系,我们再抓一个来问就是了。”息归微笑着说。 ...... 确实跟封潜说的一样,受伤女子只是皮外伤,几乎没有损耗多少灵力就将她治好了。只不过梁寻自己过度谨慎,不但花费了半个小时,还紧张得满头大汗。 所幸治疗效果是好的,女子没多久就醒了,看到他们也不惊讶,只是艰难地开口询问:“你们是人还是妖?为什么救我?” 女子平时应该极少开口说话,再加上长期缺水缺食物,导致声音十分粗糙嘶哑,要不是她说得慢众人可能都听不懂她说什么。 梁寻怕对方排斥妖怪,所以直接忽略了女子的问题,只是安慰她说:“我们是来帮你们的,姜殊你认识吗?” 女子无力地看向天空,像是在回想,过了许久她才回答:“好久以前的名字了,她还活着?” 看到梁寻点头,女子却勾起嘴角轻蔑地笑了:“那个伤风败俗之辈竟然还好好活着,如果当年她听从族长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 一声冷笑打断了女子的话,封潜黑着脸起身走开了。梁寻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回话,让姜殊牵挂了近二十年的族人自始至终都在怨恨着她。 气氛变得有些难堪,梁寻本来想用姜殊取得女子的信任,可没想到竟适得其反了。而女子好像开启了尘封已久的记忆和仇恨,嘴里不停地念念叨叨,竟全是对姜殊的怨恨。 突然,女子的嘴巴上闪现了一条银白锁链,接着她就动不了嘴了。梁寻回头看去,只见息归刚放下施术的手,神情淡漠,面如冰霜,看样子心情不大好。 息归:“没时间听你说废话,想活着离开这里就把你知道的关于影妖的事情全部告诉我们,听懂点头。” 女子依言点头,然后从地上爬起来坐好,总算是一副能谈话的模样了。 息归解开女子嘴上的禁咒,众人也各自寻好地方坐下,接着就听女子诉说关于影妖的事情。 女子名为姜兰,被影妖抓来时只有11岁,一同被抓来的还有两个哥哥和父母,现如今只有她一个人还活着。 如同梁寻他们猜的一样,影妖控制住了所有村民的影子,并给了一部分影子自主意识和行动能力,让这些影子变成他的士兵和仆人。这些影卫忠心耿耿,期盼着有一天影妖能帮助他们占领原主的身体,使他们能成为真正的“人”。 “我的影子是最近才被放出来的,它成了影卫,一心只想代替我,”姜兰喃喃道,身上的鞭痕还在发痛,“在这之前我也能感觉到它,有时候很近,有时候很远,但不知道它到底被关在哪里,这里没有人能知道......” 梁寻忍不住问:“你们就没想过逃?” “逃?”姜兰苦笑,“就算我们人逃了,影子也还落在影妖手里,只要他将我们的影子吃掉,我们就成了活死人,你说逃了又有什么用?” 影妖的生活十分骄奢淫逸,村民中长得标致的女子都被他带在身旁伺候,据说他的寝宫都是用黄金和玉石建造的,里面不仅有美人,还有许许多多金银珠宝、古董字画,在他的床头甚至还放了一座金山。 这座宫殿二十年来从未停工,越建越大,影妖丝毫没有想停下的意思。 村民们白天要为影妖劳作,到了夜里,影妖还会经常抓人进去吸食精魄,增长修为。被抓走的人回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会全身无力,精神失常,有的人抗不过去,没几天就咽气了。 在这里死去的人也不得安生。不止那些死去的人,还有生病年老的,伤残体弱的,只要是对影妖没用处的人都会被处死,成为劳工们的口粮,他们的影子就会成为影妖的养料。 姜兰说到这神情忽然十分悲痛,似乎想到了极其痛苦的过往。 “很多人都吃过自己的亲人,我们没有办法,没有别的食物能吃,就算是偷偷啃食树皮也会被影卫毒打......” 姜兰泣不成声,瘦弱的脊背抖若筛糠。 梁寻难以想象那是一段多么痛苦的岁月,看着眼前的女子他不忍心催促,也不知道如何开口安慰,只能抬起手轻拍对方的肩膀,耐心地等待。 过了好一会,姜兰才稍微平复心情,断断续续地往下说。 后来寻死的人越来越多,影妖怕没人给他做苦力,便告诉村民们他只要能吞噬灵石就会离开,让村民们告诉他关于云崖村的信息,助他破除附在灵石上的念力。 “我们把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他了,他也到村子里去过很多次,但都没能找到办法,”姜兰满脸不甘,似乎真的信了那影妖的鬼话,“族中那些重要的事情都是历代族长口口相传,我们这些外家人哪里会知道?如果能把姜殊抓来就一定会有办法的。” 再后来,影妖开始哄骗村民生育后代,怀有身孕的女子既不用干活,还能吃好喝好,再加上对家的渴望,不少人真的开始在这种地方怀上孩子。 只不过不知道是这里邪气太重还是村民们身体实在太差,那些小生命大多都胎死腹中,即便生出来了也早早夭折,能顺利长大的寥寥无几。 影妖不愿失去这些劳力和养分,便经常出去抢人回来,一抢就是几十上百人,群山之中的村子无一幸免,这种情况一过就是二十年。 姜兰这群人到现在还相信只要影妖吞噬了灵石就会放他们自由,也是靠着这点信念,他们才能苟活到今天。 这些都是姜兰这些年来偷偷观察和探听到的消息,真真假假一时半刻之间梁寻他们也难以查清楚。只是听完后梁寻的心情十分复杂,一方面他同情村民们的遭遇,另一方面又愤怒于这些人对姜殊无来由的恶意。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琅庆开口了:“故事倒是挺煽情的,但一句有用的都没有。” 说罢他从树上跳下来,抬手掏了掏耳朵,仿佛要把刚才听到的废话统统掏走。 梁寻转头看向另一边,只见敖放靠在石头上呼呼大睡,封潜叼着根草翘着腿看天,显然也没把姜兰的话往心里去。息归倒是清醒着,看样子也确实听完了故事,只不过那张清冷俊美的脸上毫无波澜,故事中村民的悲惨遭遇无法让他有丝毫触动。 梁寻:“......你们的心和大润发冰柜里的鱼一样冷。” “你的热心肠救不了他们,”息归冷冷地说,“我们到现在还不知道影妖的弱点是什么,想要在不伤害村民的情况下诛杀影妖我看很困难。” “倒也不是完全没办法。”封潜撑着下巴若有所思。 梁寻闻言一喜,赶紧追问:“什么办法?” 封潜看向姜兰,问:“你刚才说长相好的能到影妖身旁侍奉?” 姜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 封潜双手抱胸,目光渐渐转向息归。 息归眉毛一颤,问:“人家说的是女子,你看我干什么?” 谁知封潜睁大眼睛,大声反驳:“换个模样化形而已,对你来说很难吗?” 息归俊眉紧蹙,压着火气咬牙切齿地说:“为什么是我?” 封潜摸了摸受伤的眉毛,状似无奈:“像我这样的那邪物也不喜欢啊,事不宜迟,今晚就行动。” 说罢,封潜招呼众人带着姜兰一起向林中走去,经过息归身边时还不忘提醒道:“成败在此一举,你不要带情绪。” 梁寻看着息归瞬间阴沉下来的脸一阵寒颤,要不是息归还需要封潜帮他报仇雪恨,他说不定今晚先把封潜暗杀掉。 第29章 影妖 行动前,琅庆把他们查到的消息带回去给姜殊。 而姜殊告诉琅庆,云崖村的结界撑不过三天了,那影妖多年夙愿即将达成,为护住灵石恐怕会不择手段。同时,姜殊交给琅庆一件鎏金香炉,说是当年先祖收服影妖的法器,带上或许有用。 息归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艰巨的任务,此时正在施术变装让众人挑选,争取迷得那老邪物神魂颠倒,露出破绽。 “已经换了五套了,快点定下来行不行。” 息归面色不悦地催促众人,现在的他身着一袭月色长裙,长发披肩,莹白珍珠如繁星般点缀在墨色秀发中,完全是一副温婉女性的模样。 梁寻沉迷美色,连连点头:“这套好,简直斩男套装,就这套吧。” “斩男是什么意思?”四脸迷惑中。 “就是男人看了都喜欢。” “我不喜欢,”封潜听了直摇头,“不过也有可能是他这张脸的问题,怎么看都反胃。” 梁寻微笑:“你不算男人,你就是头公的,不能参与讨论。” 于是,息归按照计划假装迷路女子倒在离影妖巢穴旁,一边呼救一边落泪,实在是我见犹怜。 果然,不一会就有几个影卫匆匆赶来将他带走了,计划初步成功。 结合姜兰的信息来看,众人猜测影妖手上应该有一件用来关押影子的器物,如果能找到这件器物将其毁坏,把被关押的影子悉数放归,那么应该能帮助幸存的村民们逃脱魔掌。 息归临走前在他自己和敖放身上各下了一道通心术用于传递信息,被这道术法联通的两人即使相隔万里,不需动嘴也能保持通话。 敖放对这术法十分好奇,在等待息归进入宫殿的时间里不停地给对方“发信息”,还不只在心里说,嘴巴也叭叭个不停。 “到哪了你倒是说一声!” “里头真的有金山吗?” “对了我刚才就想说,你要不把胸口敞开大点,万一那邪物看不上你那冰山脸呢?” “算了算了你也别太骚情,万一真吃亏就惨了。” 诸如此类的废话。 过了一会,唠叨声戛然而止,只见敖放臊眉耷眼、嘴唇紧闭,完全没了刚才的兴奋。梁寻以为息归那头出了什么事,立刻凑过去问个究竟。 敖放呜咽一声不敢说话,只是委屈地在地上写字:他说我再废话一句就把我的舌头割下来喂猪。 梁寻摇头拍肩,忍不住吐槽:“激怒他你是真有一套。” 息归被两个影卫架着往宫殿深处走,短短几分钟路程这两个影卫就对他上下其手摸了好多下,他脑门上的青筋消了又起,暗下决心:等拿到灵石后一定让这两个流氓影卫灰飞烟灭。 影妖的宫殿确实如姜兰所说的一样金碧辉煌,看上去相当气派,息归一度也曾信以为真。直到他突然看见纯金打造的栏杆上竟长出了一根杂草。 他这才明白这些看似精雕细琢的纯金廊柱、碧玉高墙,实际上都是影妖的障眼法。看来这影妖还是个乐于自欺欺人的狂妄之辈,这种人反倒更好对付些。 息归一边观察地形一边在心里计较对付影妖的办法,面对影卫的骚扰也毫不反抗默不作声,在影卫眼里活脱脱是一个低眉顺眼的好猎物,于是他们也放松警惕地聊起天来。 其中一个先是赞叹了一番息归的美貌,然后又惋惜自己无福消受。 另一个顺势接话,却是说出了关键信息:“主上说了,明天月圆之时他将获得无上力量,到那时候我们一定也能沾光。” “我也没别的念想,讨得一副肉体身躯就行。”先前的那个影卫说完又掐了一把息归的腰。 息归不动声色地翻了个白眼,心中冷笑:哼,我第一个杀的就是你。 另一头的敖放接收到讯号后拔地而起,急得直嚷嚷:“杀谁?杀谁?你就动手了??!” 息归被敖放咋咋呼呼的心理活动搞得头痛,开始后悔为什么要选这大傻帽连接通心术。他懒得作答,与此同时,两个影卫带着他弯弯绕绕地走了半天,终于来到了一处宫门前。 两扇直通天顶的巨大石门依旧阻挡不了里头的浑厚邪气,息归眉头微蹙,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影卫拉响悬在石门上方的铃铛,几秒后石门发出了沉重的声响,接着缓缓移开一道门缝,刚好能走进一个人。 两个影卫在石门打开的一瞬间就明显变得局促起来,即使他们没有五官看不到表情,息归也能感觉到他们十分惧怕门里的那位“主上”。 其中一个影卫垂头弯腰,十分谦卑地向里头禀报:“主上,我们在外面抓到一个迷路女子,特送来供您消遣。” 门内静悄悄的,息归抬眼往里瞄了一眼,里面除了黑暗别无他物,好像踏进去一步就会立刻被黑暗吞噬。 “进。” 门后终于传来应答,息归松了口气,在心里用通心术快速向敖放传达了即将见到影妖的消息,让他们做好准备随时接应。 敖放这回不敢废话了,立刻回复他认为有用的消息:“梁寻让你务必小心,封潜让你动作快点,琅庆在树上看月亮,我、我有点紧张!” 息归忍住怒火在心中默念:......滚开,我有恐蠢症。 穿过幽深黑暗的走廊,息归终于来到影妖的寝宫里。寝宫中金光闪烁,宝石辉耀,各种精美宝物随地摆放,奇珍异宝琳琅满目,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某个强盛帝国的藏宝库中。 令人意外的是,这寝宫中的金山银海都是真的。 寝宫各处都燃着灯火,穹顶之上更是垂吊着几十盏造型各异的巨型琉璃灯,把整个宫殿照耀得宛如白昼,十分刺眼。 息归被突如其来的高亮晃了晃眼睛,随后皱着眉头打量起周遭夸张到怪异的装饰风格。 “怎么?美人不喜欢吗?” 寝宫深处传来一声问询,那声音尖细刺耳,语调古怪,就像是坏了嗓子的老太监,任谁听了都会觉得不舒服。 自从踏进这间宫殿,息归就能感到邪气在四面八方弥漫,一时间他也无法断定影妖藏匿在什么地方。为了博取影妖的信任,他从最开始就小心翼翼地藏好妖气,可现在看到影妖迟迟不肯现身,他不免有些担心是否已经被影妖发现端倪。 他装作害怕得不敢抬头,余光却一直在悄悄打量着宫殿的各处,每一件看似不起眼的东西都有可能是影妖用来控制村民影子法器。 头顶的灯太亮了,火光烤得息归的额头渗出薄汗,被打磨得如镜面般光滑的石板原原本本地将火光反射到他的眼睛里,没过多久,他的眼睛就开始微微刺痛。 他皱起眉头,烦躁地看向那恼人的灯火,没想到这一看却让他结结实实地惊骇到了。 几十顶吊灯的缝隙间不知道什么时候铺满了一层黑影,仔细看那黑影中竟然还有鼻子眼睛、手指脚趾和各种器官,乱七八糟地散落在黑影各处,就好像把一个人胡乱揉搓后摊成了一张饼。 息归好歹也是修炼了数百年的大妖,可见到这般场景当下也忍不住想吐,胸中泛起的恶心和惊骇丝毫不差地传递给了敖放。 那头的敖放什么都没看到,却也跟着想吐,立刻急吼吼地追问发生了什么事。 息归定了定神,现在影妖就在眼前,为了不露出破绽,他立刻切断了通心术的联系,然后深吸一口气,故作柔弱地跌倒在地,捂着心口十分卖力地表演惊慌失措的模样。 演得他自己都要信了。 天花板上那一滩烂泥般的黑影慢慢聚拢,又像水滴似的落到地面上,整个过程中黑影的各个器官和肢体陆续归位,不消片刻,黑影凝聚成了人形。 息归终于看到了影妖的面目,但据姜殊所说,影妖的外貌变幻多端,此时息归看到的这具算得上丰神俊逸的面皮想必也是他的伪装之一。 影妖丝毫不掩贪婪地打量着息归,然后满意地赞叹:“美人啊美人!不枉我特意换上这江南第一公子的皮囊,想当年我可是专程冲着这副皮囊赶去的南边,这下你我二人一定能痛痛快快地舒爽一场。” 影妖看上去兴致大好,一边招呼息归一边往奢华的大床走去:“过来吧,若是将我伺候得好,多留你几日也无妨。” 息归嘴角抽动,杀心渐起,可影妖已经在大床上坐下,直勾勾地盯着他,他只好磨蹭着起身朝那边走去。 殿内乱七八糟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每一样又相当精美,看得人眼花缭乱,仅凭肉眼根本找不到他们的东西。 眼看就要走到影妖身边,再找不到线索他就要演不下去了! 影妖抬起手想要将美人揽进怀中,就在这时,息归骤然止步,指着头顶的吊灯说:“太亮了,灭掉。” 影妖肉眼可见地一愣,息归也知道这个说辞实在是烂,但他一时间实在是想不到别的拖延方法了。 本以为影妖会跟他理论两句,他好借此多看看四周,谁知那一瞬间的惊讶过后,影妖大手一挥,凌冽的邪气猝不及防地将他掀翻出去,重重地砸在墙上。 还好他是个妖,要是个人类,这一下五脏六腑都要碎成渣渣了。 不过应声倒地的息归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自己现在是个人类,立马咬破嘴巴吐出口血来,硬生生把皮外伤变成了严重的内伤。 影妖却还是感到十分意外,提起息归的胳膊一边往床边拖行一边说:“你还挺耐打,也好,要是变成一具尸体乐趣就少多了。” 接着息归就被扔在了大床上,月白色裙摆洒在床上,洁白纤细的小腿若隐若现,场面十分香艳。 看着影妖急不可耐的模样,息归知道再也无法拖延,那控制村民影子的器物找是来不及找了,眼下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影妖自己“说”出来。 不管是人也好妖也好,在欲望上头的时候猛地被问及一个和当下状况完全无关的问题,心思再缜密的人也会在心里把答案过一遍,而息归的读心术只需要一瞬间就能探明对方的内心。 这个办法非常之险,很可能什么都没探到就已暴露身份,但电光火石之间息归也只能出此下策。 息归安静地躺在床上等待影妖靠近,就在影妖双手抚上他的身体正要开始有所动作时,他猝然发问:“影子关在哪?” 只见影妖双瞳紧缩,与此同时息归的灵识瞬间探进影妖的脑海之中!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宫殿的大门被轰然炸开! 影妖的思绪倏尔中断,息归这一探只探到了一片惊骇和愤怒。 只差分毫! 息归转头看向突生变故的宫殿大门,烟尘石屑中只见化作兽形的敖放驮着封潜和梁寻屹立门外,站在一旁的琅庆转动着手腕,显然那四分五裂的石门就是这家伙的杰作。 见到他四肢健全尚能呼吸之后门外的几人显然松了口气,梁寻更是兴奋地朝他挥手。 看着面前邪气暴增的影妖,他只能在心里叹了口气:这群蠢货...... 本以为一场大战即将开始,却没想到那影妖直接无视众人,身形几变迅速逃离了宫殿。 梁寻从封潜身后探出头来问:“他就这么跑了?” “不好!”息归脸色骤变,“追上去,他要去拿灵石!” 说话间他已褪去伪装化回原形,然后头也不回地追了出去。 见到这个情形,梁寻看着满殿的奇怪物件,问:“那法器怎么办?村民的影子还没放出来呢!” 封潜本来一心牵挂着灵石,被梁寻这一提醒又迟疑起来。既然与姜殊有约在先,那么无论如何都要以村民的自由来换得灵石。他略一思忖,迅速做出安排:“梁寻和敖放留在这继续找法器,我和琅庆追过去。” 又说:“敖放,你就把这里砸个稀巴烂就行,管它是什么器物统统砸烂!还有,你给我保护好梁寻。” 梁寻一听着急了,忙说:“我跟你一起去吧,你妖力还没有恢复,万一......” 封潜打断他,说:“还不知道影妖到底有什么招数,你去太危险了,放心吧,我还没成废人!” 说完,一行人兵分两路,梁寻望着封潜的背影,心中既担心又着急。如果他能好好地运用灵力,他就能和封潜并肩作战,而不是只能在后方担忧了。 第30章 灵石争夺战1 在梁寻暗自神伤的时候,敖放谨遵封潜的指示,在宫殿中疯狂搞破坏。水晶球,砸了;丝绸帘幔,挠了;巨型根雕摆件,掀翻;各种精美瓷器,精致烛台,通通扒拉到地上并在上面蹦蹦跳跳...... 不一会,整个宫殿一片狼藉,大部分装饰品已经看不出原貌,但他们依旧没有找到控制影卫的法器。 头顶的吊灯被上蹿下跳的敖放持续撞击,每摇晃一次,连接处就会发出不堪重负的摩擦声。 那声音十分刺耳,回荡在宽阔的宫殿中仿佛有扰人心魄的作用,敖放烦躁地嚎叫一声,准备跳上屋顶拆了那破灯,就在这时,刺耳的摩擦声却突然停了。 那盏吊灯的造型就像一朵巨大的彼岸花,每根灯柱上都有如树枝一样错综复杂的分枝,分枝上面又有大小不一的琉璃灯罩,仿佛树枝上结出的果实。灯罩里既看不到烛火也看不到灯油,却明明白白的发出了亮光,非常奇特。 宫殿天顶悬挂着几十盏形态各异的吊灯,彼岸花灯藏在其中并不算十分显眼,从进门到现在,敖放和梁寻都没有仔细观察过它。 梁寻眯起眼睛,指着彼岸花灯招呼敖放:“你看看那灯罩里是不是有些黑丝丝的东西?” 敖放循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似是而非地点点头:“好像有点,难道是灯芯?”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断裂声打破宁静,梁寻和敖放眉头一跳,就见那盏彼岸花灯的主灯柱终于是不堪重负,从天顶垂直落下! “咣当”一声惊天巨响在宫殿中炸裂,梁寻的耳膜被震得嗡嗡的,扑面而来的烟尘让他有数十秒钟睁不开眼睛。 等烟尘稍微散去之后,两人赶忙冲过去查看情况,就见那彼岸花灯把地板砸出了一个浅坑,纵横交错的细小灯柱被摔得七零八落,琉璃灯罩更是无一幸免,碎了一地。 巨大的声响过后是一阵诡异的安静,梁寻和敖放踌躇着不敢向前,只因为灯盏下团聚着一滩流动的黑影,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小盆之中有成百上千只泥鳅在里面滑动翻滚,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那是什么东西?”敖放压低声音,躲在梁寻身后弱弱地问。 梁寻无奈地看了一眼缩瑟在自己身后的巨型猞猁,这到底是谁保护谁啊! 不过三四秒的时间,浅坑中的黑影就开始向外蔓延,一浪接着一浪,就像是涨潮时的黑色波涛一样迅速将地面淹没。 敖放衔起梁寻的衣领甩到背上,然后轻巧地从墙上借力,两三下便跃到石门旁边。敖放的反应已经是十分迅速,但梁寻回头看的时候,那“黑色波涛”已经快要打在他的脚背上了。 两人逃到临近宫殿的房顶向下望去,石门上炸开的破洞已经被淹没了,说明这“黑浪”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至少上涨了四五米深。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黑浪”之中竟然传出了说话声,好像有几百个人在窃窃私语。 随着黑浪中的声音越发清晰,梁寻和敖放总算听清了里面的内容,那些黑影一边奋力翻涌奔腾,一边不断重复着: “自由了!” “快跑!快跑!大王在召唤我们!” ...... 接着,那些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大,很快梁寻和敖放说话都要用吼叫才能让对方听见。 “这些应该就是影妖囚禁的影子!”梁寻大声叫到。 敖放睨了他一眼:“这还用你说?赶紧想办法控制住他们!” 梁寻咽了下口水,这家伙说得容易,这么多影子要怎么控制住啊?他们这边能办事的人都不在,只留下他和敖放两个半桶水在这抓耳挠腮。 这些影子虽然都是受害的人们,但在影妖数十年上百年的邪气沁润下,他们恐怕也生出了邪念。别说是全部外逃,就是有一两个跑到别处躲着修炼,说不定就是下一个祸害人间的影妖。 十分钟过去,翻涌的黑影浪潮丝毫没有减退的迹象,彼岸花灯坠落的浅坑就像一处泉眼,黑影源源不断地往外冒,眼看宫殿的围墙就要拦不住了,要是黑影溢出去再想收服可就是难上加难。 这边担忧刚起,那边又突生变故! 花灯坠落的地面突然塌陷了一大块,已经涌出的黑影稍稍回落,接着竟然喷涌出更多的影子!无穷无尽的黑影呈圆柱状向天空喷射出去,不过几十秒钟,整片夜空被黑影层层叠叠地遮蔽起来,一些出来得早的黑影还开始向着更远处奔逃。 梁寻和敖放被突如其来的冲击波掀翻出去,两个人摔倒在墙根下晕头转向,这会抬头看到这种情况都急得不知所措。 眼看就要酿下大祸,敖放一跃上天,开始无差别撕咬黑影。那些黑影虽然看着可怖,但却没什么攻击能力,敖放一口咬死两三个不成问题。但无奈黑影数量太庞大了,就算能一个不漏的清理完,他也该累死了。 梁寻知道这样不是办法,他忽然想起之前对战即渊时,他曾一招秒杀了那数十万杂兵,现在如果能使出当时那股力量,这些黑影自然也不在话下。 可临到动手的时候他又犹豫了,这些黑影都是数百年间惨死于影妖手下的无辜冤魂,并不是作恶多端的妖怪,而且这里面还有姜殊的亲人和其他活着的人的影子,要下手诛杀他们实在是于心不忍。 犹豫之间,不远处一个散发出淡淡金光的器物吸引了梁寻的注意。 那是姜殊给的鎏金香炉,也就是姜殊的先祖当年用来收服影妖的法器。 梁寻心下一喜,他竟然忘了这件宝物!于是,他连滚带爬地冲过去捡起香炉捧在手心里,他想先用这香炉先把影子们收服进去,等带回云崖村后再也大家商量着怎么处理更加妥当。 姜殊的先祖灵力高强,那么他的法器应该也是以灵力驱动的,而现在这世界上想必没有人比梁寻的灵力更充沛了。 现在的梁寻还没研究出个一招半式,他只是双手捧着香炉,专心地感受身体里每一缕灵力的流转,接着将它们慢慢汇入香炉之中。 不一会,香炉的金光越来越旺盛,重量越来越轻盈,接着梁寻轻轻向上一抬,香炉便自己缓缓升到半空中。 片刻后,只见那香炉稳稳地悬在半空之中,金光一闪一闪地,仿佛在等待施术者的下一步指令。 梁寻咽了咽口水,脑子里想了好几个词,最终还是坚定地喊了一声:“收!” 金光瞬间开始流转,以香炉为中心一圈一圈地荡漾开去,不一会便形成了一阵金色龙卷。金光所到之处黑影全部被卷入其中,然后被金光裹挟着收进香炉里。 一直在专心打怪的敖放也被那金光所震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大罗神仙下凡伏妖来了,他“嗷呜”一声赶紧躲进宫殿墙角里悄摸观察着。 等到漫天的黑影被收服了大半敖放才确定这金光不是来收拾他的,他从墙角探出头张望,突然想起好长时间没看到梁寻人影了,立刻一个激灵跳上宫墙寻找梁寻,完全顾不得那金光还没有消失。 这金光危不危险不知道,但梁寻要是有什么事,封潜就是他最大的危险! 好在没费什么劲就找到了梁寻,敖放一脸惊讶地朝金光最盛的地方,也就是梁寻在的地方跑过去,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梁寻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香炉往黑影聚集的地方飞去,就在敖放跑过去的那一会时间里,黑影已经被收服得所剩无几了。 清理完最后几个黑影后,梁寻控制鎏金香炉稳稳落在手心里。收服了这么多黑影,香炉的外观重量也丝毫不变,他把香炉小心地收进口袋里,一回头就对上敖放崇拜的目光。 “梁寻你什么时候这么厉害了?”敖放两眼亮晶晶。 梁寻施法成功很是高兴,听到敖放这么说更加兴奋:“这一招是不是很酷炫!” 敖放点头如捣蒜,夸赞道:“当然,我都有点怕你了!” “那比起封潜和息归他们呢?” 敖放抬头望天,似乎在心里做着对比,然后摇摇头,说:“你和我们不一样。” 梁寻的心里瞬间被刺了一下,酸酸地问:“怎么不一样了......” “你天生就是拯救苍生的,”敖放认真地解释着,“但我们是妖怪,虽然我们不曾作恶,不过不管怎么说我们和你还是不一样的。” 梁寻的表情僵在脸上,他突然想起了作为人类时遇到的窘境。从小到大不论他如何友善待人,如何积极地维系情谊,他始终无法和别人深交,没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所有人都在用行动告诉他:你和我们不一样。 而现在的他既不是人类也不是妖怪,不是神仙也不是灵石,他是个化灵,全天下唯一的化灵,此时此刻的他没有同类。 妖族把他视作拯救家园的希望,如有必要,他们也许会逼着他献出生命,就像宿沣那样。敖放等人虽然和他交情不浅,但真到了妖界存亡之际,他们是否会和他站在一边也无法预知。 其他人暂且不论,那封潜呢? 对了,封潜! 梁寻强行打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影妖那边现在还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他赶紧招呼敖放循着封潜他们离开的方向追去。 封潜这边早已是混战一场。 梁寻和敖放赶到时看到封潜、息归和琅庆三人正在合力降服影妖。封潜虽然暂时失去了妖力,但他依然行动迅速且力大无比,借着和琅庆的高度配合,两人不断在空中骚扰影妖,给息归施术创造条件。 但那影妖的幻术已经登峰造极,行踪真假飘忽,息归的术法频频落空。而且影妖十分狡猾,每每要落入下风时就拉出数十村民做挡箭牌,利用封潜一瞬间的迟疑多次逃脱。 在影妖又一次利用村民逃脱后,息归忍无可忍,一道银白色长鞭劈头盖脸地就朝着封潜甩去,幸好琅庆及时躲避才没有让自己和封潜都挨上一鞭子。 从空中落地的封潜脸色黑得吓人,走上前去一把掐住息归的脖颈拉到面前,凶狠地说:“你找死?” 息归打开封潜的手,十分气恼:“要不是你执意要救那几个人,那邪物早就抓到了,你妖力没了视力也没了?灵石就在他身上,再不抢过来等他彻底吞噬就晚了!” 息归说罢又指着梁寻质问道:“还是说你打算吃了他?”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梁寻下意识地稍息立正站好,不敢插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看向封潜。 “我们答应过姜殊要把她的族人救回去,况且这些村民不曾作恶,你凭什么决定他们的生死?” 封潜目光凛冽,不容置喙,直接把息归的话堵了回去。 说话间影妖又逃进密林之中,众人不敢再拖,立即追上前去。 途中梁寻告诉大家已经将影妖囚禁的影子全部收服到鎏金香炉里,这个消息让封潜他们紧绷的心弦稍微放松了一点,这也能说明为什么影妖一直想逃而不是正面迎战,原来是妖力大打折扣了。 封潜:“现在的问题是那些村民和影卫,彼岸花灯砸了之后他们依然不能脱离控制,看来只有诛杀影妖才能救他们。” “说得容易,只要他把人挡在身前你就没办法了。”息归语气中还有余愤。 “有办法,”琅庆淡淡地说,“梁寻的灵力不会伤人。” 众人闻言纷纷转头看向梁寻,那眼神的意图十分明显。 梁寻睁大眼睛:“又是我?” 倒不是他怯战,而是他还不能将灵力运用自如,心里不免发虚。 说话间大地震动,接着是一阵尖锐怪异的长啸响彻夜空,息归眉头紧蹙,这分明是影妖的声音。 众人来不及多想,立刻朝着声源处赶去。 还没跑出去多远,一股强大的冲击波扑面而来,众人避无可避,直接被那冲击波掀了个人仰马翻。 众人缓过来后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这不同寻常的变故不是什么好兆头。 果然,梁寻神经一跳,好像猛地接收到了什么信号似的,整个人变得十分慌乱。他抓住封潜的袖子着急地说:“灵石!是灵石在召唤我!它、它很痛苦!” 封潜知道梁寻的感觉绝不会错,看来那影妖一定是在吞噬灵石,他没有多问,立刻召集众人狂奔出去。 第31章 灵石争夺战2 越是靠近灵石众人越能感到灵气和邪气的激烈碰撞,震源五里内山石树木全被夷为平地,而震中更是邪气冲天,乌云密布!在那之中,灵石的幽幽蓝光微乎其微,马上就要被影妖吞噬了! 影妖为了顺利吞噬灵石,不惜用村民的身体垒成近两米高的人墙抵挡攻击,而那些死忠的影卫此刻仍然坚信,只要他们的主上获得无上法力就会带领他们重获新生,因此自发地守在影妖周围严阵以待。 梁寻看到灵石即将被邪气吞没的场景后,心中突然生出强烈的战意,不等敖放停稳就自顾自地从他背上站起来,迎着猎猎狂风朝影妖伸出了手掌。 他五指微张,体内灵力开始涌动,然后慢慢随着他的意志汇聚到掌心之中。 奔腾的灵力从他的每一个毛孔中溢出,使他整个人都散发着纯洁的蓝光,每一缕灵力都在和风中裹挟着的邪气对撞着,时不时地发出电击一般的声响。 这一幕和当初击溃即渊的场景一模一样,所有人都等待着梁寻这雷霆万钧的一击! 灵力已经积蓄到极致,梁寻没再拖延,大喝一声,气势磅礴!周遭众人不自觉地跟着向前跑了两步,数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梁寻那蓄满灵力的双手,但...... “哈!” “哈!嘿!哈!” “......” 灵力并没有如众人所想的那样喷薄而出,原先脑海中一击秒杀的壮观场面现在只剩下梁寻的滑稽表演。 不止是封潜他们感到惊讶,连对面的影卫都有点难以置信,刚才那一套开大招的造型现在就哑火了? 但没有人能比梁寻本人更震惊了,他明明已经将灵力汇聚在掌心之中,哪怕是此时此刻,他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澎湃的灵力因为找不到出口而在他体内横冲直撞。 但就是使不出来! “呵,我怎么会把复仇的希望放在你们两个废物身上。”息归冷笑着走向离他最近的影卫,那副模样显然是准备大开杀戒了。 梁寻赶紧出声制止:“等一下!让我再试试!!” 他确实十分着急,不仅是要挽救灵石,他还想证明自己除了被吃掉之外还有更大用处。可惜息归根本不再搭理任何人,手中化出的银白长鞭仿佛已经沾上了血的味道。 封潜冲上前去,阴沉着脸挡在息归身前,虽然两人都一言不发,但明眼人已经能看出这两人恐怕要打一架。 果不其然,两人不过对峙了十秒,息归扬手挥鞭,一道清晰的血痕立刻出现在封潜的脸上,从额角到下巴,触目惊心。 “封潜!!”梁寻叫喊着想往封潜那跑去,可关心则乱,他一脚踏空直接从敖放的背上摔落下去。没等他爬起来,息归的第二鞭眼看就要打下去! 突然一声破空之音直直朝着息归的方向射去,息归手腕微动,长鞭便调转方向把冲向他的攻击打落一旁。 羽箭斜插入地,箭身通体深红,在被黑色邪气充斥的死地里显得尤为刺眼。琅庆眼尖,立刻认出那是姜殊的箭。 梁寻回头看去,就见姜殊红衣艳艳,马尾飞扬,手握着长弓正朝着他们这赶来。 姜殊能出现在这说明云崖村的结界消失了,那影妖手中的灵石恐怕也已经不复存在。梁寻的心情沉入谷底,失去了那块灵石,他就不得不和封潜面对那个不愿面对的抉择,他不禁扪心自问,自己真的准备好要为这个世界献身了吗? 也不知道封潜吃他的时候是整吃还是分吃,会不会好痛...... 正当梁寻为自己命运苦恼时,姜殊走到了他面前,然后直接忽略掉他放弃人生的表情,把长弓塞到他的手里。 梁寻:“这是干嘛?我不会使弓。” 姜殊并不跟他过多言语,只是伸脚将他的两腿踢开,又在他的背后、腰间、肩膀、手腕几处各拍两下,他就不自觉地摆出了一副挽弓欲射的姿势。 “把灵力注入到箭上,做得到吗?”姜殊问。 梁寻闻言大概知道姜殊的用意,于是立刻依言照做,一时间在他体内翻腾的灵力终于找到出口,毫不费力地被注入到箭上。 众目睽睽之下,精铁所制的箭尖蓝光越发强盛,这小小一只箭羽承载着大量灵力,如果一击能中,影妖将无处可逃。 可梁寻从来没有拉过弓射过箭,这种时候要是射偏了那可不止是丢人这么简单的,说不定息归的鞭子下一次就要挥到他的脸上来了。 像是知道他的担忧,姜殊沉稳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用你的意志力去瞄准,你意志所到之处便是箭的方向。” 梁寻那一刻仿佛被点通了似的,他闭上双眼感受灵力的流转,心中的杂念瞬间摒弃得干干净净。 他不要再等别人拯救,也不要再等别人宣判他的命运,他是千年难遇的化灵,这源源不断的灵力足以支撑他做一切他想做的事,救一切他想救的人! 再睁眼时,那双惶恐茫然的眼睛变得坚定无比,梁寻极目远眺,只一眼他便看清了影妖防御最薄弱的位置。 下一秒,弓弦铮响,裹挟着纯净灵力的羽箭如流星一般划过长空,所到之处邪气尽数消散。 影卫纷纷想用身体去阻拦却被羽箭穿身而过,更神奇的是,被射穿的影卫没有一个受到伤害,只是缠绕在他们身上的邪气瞬间消失了。 须臾之间,羽箭穿过人墙的缝隙,直直插入影妖的防御结界中,刚才还看着非常牢固的结界顷刻崩塌,大量邪气还来不及外泄就已经被羽箭所净化。 羽箭击碎结界后速度丝毫不减,在一片黑雾和蓝光交织的混沌中穿行而出,箭尖上赫然挂着一个人影。不用说,那肯定就是影妖的真身。 羽箭带着影妖的真身极速飞行几十米,直到钉在地上才停下来,还没等众人赶过去看清影妖的真面目,他就已经被箭上附着的灵力化成粉末,灰飞烟灭了。 而在影妖消失的地方,一小块灵石孤单地落在地上。 影妖一死,本以为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时,数千个重生梦碎的影卫同时发出恐怖的哀嚎,那叫喊声就是狼山的狼群听了也得浑身发毛。 不知道是哪个影卫带的头,原本只是哀嚎的影卫们突然全都跟打了鸡血似的朝灵石狂奔而去,一时间敌我不分,甚至出现了互相撕打推拦的场面。 息归立刻警觉:“糟糕,影卫要去抢灵石!” 在他说话的时候,敖放和琅庆就同时冲了出去,而在那之前,另一道身影更快地冲到了影卫中间! 封潜虽然妖力还没恢复,不过作为野兽的身体记忆还存在着。他在混乱的影卫中间快速穿行,野兽的本能让他能够在当下如此纷杂的局面中躲开失控的影卫,迅速找到最佳路线以抵达目的地。倒不是怕了那群影卫,而是多耽误半秒,灵石就有可能再生变故。 单刀直入的封潜很快就被影卫们注意到了,他们一边狂奔,一边高喊着“杀了他!杀了他!” 一些本就落后的影卫很快放弃了对灵石的追逐,转而开始阻拦封潜。他们此刻坚信,只要是同伴取得了灵石,获得无上力量,他们重生成人的愿望依旧可以达成。 封潜在推开几个影卫后眼中杀意渐起,虽然他原本并不想伤害这群影卫,但如果他们在这时候还敢阻拦他,就算是当着姜殊和梁寻的面,他也不得不狠下杀手。 危机时刻空中一声清啸响起,振翅带动的疾风从头顶呼啸而来。 封潜知道是琅庆赶来接应他了,当下头也没回,一抬手就抓住了巨隼的利爪,下一秒他便从围攻之中脱身而出,任凭那群影卫一个踩着一个地奋力向上抓挠,也丝毫碰不到他一片衣角。 有了琅庆的助攻,封潜转瞬间就落在了灵石旁边,但也只是快了影卫一步。就在他捧起灵石的那一刻,冲在最前头的那群影卫便像潮水般扑到他的身上,眨眼的功夫就把他埋没了。 “封潜!!” 只能靠两条腿跑着的梁寻被落在了最后面,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封潜被一群丧尸一样的影卫吞没。要知道封潜现在还没有妖力,饶是他身手再好,面对上千个发了疯的影卫也是讨不到一点好的。 已经赶到的琅庆等人顾不上其他,开始毫无顾忌地攻击影卫,无奈那群影卫层层叠叠地扑倒在一起就像城墙一样,想在上面开个洞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做到的,等挖到最里面时封潜可能都被撕成碎片了。 就在场面即将完全失控的时候,一声清亮的脆响倏而响起,在一片嘶吼哀叫中显得格外清晰。 紧接着是一连串晶石碎裂的声音,所有人都不动了,全都屏住呼吸盯着响声来源处。 随着一声超高频率的噪音,所有人瞬间失聪,下一秒数千名影卫被能量波动炸得四散飞开,幽蓝色的光芒再次辉耀夜空! 而光芒的中心正是封潜的心脏! 梁寻被漫天绚烂的蓝光照得有些恍惚,同时又有些疑惑,怎么刚才在影妖手中忽明忽灭奄奄一息的灵石,到了封潜这里就跟大爆炸一样。 “成功了......成功了!”息归的双眼燃起熊熊希望之火,他望着正在和灵石融合的封潜,好像胜利的天平终于为他倾斜了一次。 琅庆从天空中降落,步伐显然也轻松了不少,一边抬手摩挲着耳边的鸟羽一边无奈地和梁寻说:“这家伙还是这么爱逞强,也就是他继承了狼族的强悍血统,换做别人,以失去妖力的肉体凡胎直接和灵石融合,绝对会烧得连渣都不剩。” 听他们这么一说,梁寻终于松了一口气,同时面上也难掩骄傲,离他最近的敖放凑过来贱兮兮地说:“你知道我在你脸上看到了什么吗?” 梁寻老脸通红,生怕敖放这不着调的在大家面前说出“爱情”两个字,赶紧让他不要乱说。 谁知敖放粲然一笑,说:“是父爱。” “呵呵。”梁寻尴尬地赔笑,心里大声嚷嚷说小心我把你卖到动物园去! 封潜和灵石的融合进行得十分顺利,属于他特有的金色妖力也渐渐出现在灵石的蓝光之中,而且越来越旺盛,眼看此行的目的就要达成,一行人都开始放松地调笑起来。 “你们别高兴得太早了。”姜殊突然出言提醒,把所有人的心绪一下拽了回来。 他们向远处望去,封潜周遭的金光已经停滞了很久,虽然依旧闪耀,但显然没有达到鼎盛,就好像进度条突然卡住了一样。 息归观察片刻后,表情十分严肃,他说:“看来是剩下的灵石太少了,不足以帮助封潜恢复妖力。” 他说完后眼神中的失望又重新显现,其他人一时也接受不了这天上地下的落差。 如果失败,他们真的没有办法了。再继续寻找可能还有极微少的希望,可即渊的魔爪已经染指人间,他们没有时间了。 因为融合时爆发的冲击波能量巨大,所有人都站在远处围观,此时梁寻实在是放心不下远处昏迷的封潜,不顾大家的阻拦快步冲进光芒之中。 等眼睛稍微适应了炫目的光芒后,梁寻才得以看清封潜的情况。 封潜的脸上并没有痛苦的表情,只是维持着最初守护着灵石的姿势,静静的蜷缩在地上。 心口处的那一小块灵石已经变成了纯白色,想必里面蕴含的能量已经一滴不剩地全部注入到封潜的身体里了。 封潜去除了噬魂虫的限制,内丹上限可能得到了相当巨大的释放,所以才会造成那一小块灵石无法帮他彻底恢复妖力的情况。 换做普通妖怪,比那再小的灵石都足以让他们的妖力飞跃几个等级了。 “我应该怎么帮助你?”梁寻喃喃地说,只可惜封潜没有任何反应。 现在的情况其实比融合之前更加糟糕,如果无法完全融合,封潜甚至无法醒来。 鬼使神差地,梁寻抬手抚上了封潜心口处的那一小块灵石,那一瞬间他仿佛触电似的,身体里的灵力迅速通过指尖汇入到已经发白的灵石之中! 随后他惊喜地发现灵石在渐渐变成蓝色,而封潜周遭的金光也像得到了养分一样开始流动起来。 他不由地欣喜若狂! 在此之前,他的灵力只能帮助封潜修复经脉和内丹,当他想将灵力直接灌入封潜体内时,灵力却不能转换成妖力,只能在封潜的经脉中流转一圈后再次回到他的体内。 宿沣曾经猜测是因为他的灵力过于纯洁,是治愈净化之力,要想得到他的力量或许只能将他直接吞噬。 原来只是缺少了灵石这样的媒介,幸好封潜态度坚定地保护着他,否则他可就死得太冤枉了。 灵力毫不间断地传输了几分钟,封潜的金光已经几乎刺目,但他的内丹仿佛无底洞一般完全没有被填满的意思,梁寻只好小心翼翼地逐渐加大输送力度。 又是十多分钟过去,封潜身上流动的金光再次停滞了,传送过去的灵力也不再汇入内丹,而是像之前那样在封潜的经脉中流转一圈后回到了梁寻体内。 梁寻撤回了手,接着封潜被耀眼夺目的金光托举着缓缓升向半空,又过了一会,他仿佛新生一般于金光之中睁开了眼睛。 第32章 狼王归来 封潜像是做了个虚幻的梦,梦里是各色光芒交织的世界,他在其中不停歇地奔跑却找不到出口,在他觉得要被光芒吞没之际,一束温柔的蓝光将所有纷杂全数净化,然后将他紧紧包裹。 再后来,蓝光也消失了,他急得四处寻找,猛地一霎意识回笼,他一睁眼就看到梁寻满脸担忧地看着他。 他不知道自己刚经历了什么危险,只记得沉睡之前那群疯狂的影卫不要命似地朝他扑过来,仿佛要将他撕碎一样。 危急时刻他顾不上其他,只能直接将灵石融入体内,那一刻巨大的力量与强烈的灼烧感同时席卷他的全身,每一寸肌肤都像是被瞬间破坏又被瞬间复原,没过多久他就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前所未有的强大妖力在体内翻腾,浑身经脉通达无比,他从来没有如此畅快过。 梁寻还站在原地,一开始他还有些担心地观察着封潜的情况,后来看到那人眉宇间洋溢着重生的喜悦后也终于放下心来,开始嫌弃那快要把人眼睛刺瞎的金光。 他捂住眼睛冲着封潜的方向大喊:“你感觉怎么样?还好吗?” 见封潜没有回答,他只好微微张开手指,眯缝着眼睛看外面的情况,就见封潜已经缓缓落在他的面前,凝望着他。 封潜收敛妖力,即使没有金光的映衬,此刻的他也是那么的生机勃勃。不得不说,这样神采飞扬的封潜对梁寻来说有一种天生的吸引力。 封潜扬起嘴角,说:“我回来了。” 梁寻闻言也跟着开心地笑:“你回来了!” 封潜没再答话,却突然拉起梁寻向半空疾冲,毫无防备的梁寻瞬间双脚离地,吓得他吱哇乱叫。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见封潜于黑雾中现出原形,原本惊慌的梁寻一下子就稳稳当当地落在大黑狼的后背上,然后两人丢下看热闹的同伴乘着风跑远了。 看到这一幕最兴奋的是敖放,他指了指远去的封潜,又指了指自己,说:“他们以后是不是就不需要骑我了!” 姜殊闻言噗嗤一笑,息归则是偏过头去不愿再看。 琅庆伸了个懒腰,哈欠震天,慢悠悠地往回走:“我先回村子里了。” 息归:“我也是。” 敖放一听立刻追上去,兴致勃勃地邀请:“你要是不想走路我可以载你!” 息归:“走开。” 敖放才不走开,变身之后也不顾息归的抵抗,直接将人放到后背上,想了想又把其他两人也捎带上,然后欢快地往云崖村跑去。 回到云崖村后,众人才得知在他们前去诛杀影妖的段时间里,海棠的魂魄已经消逝了。 梁寻知道后十分难过,海棠和姜殊苦等对方二十年,好不容易相聚,却只有短短几天光景,话都还没有说够,又再次天人永隔了。 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呢。 但姜殊却已经释怀,她用祖先留下的冰凝神木雕刻出一颗海棠吊坠,花心镂空,里面存放着海棠的一点精魄。 那点精魄承载着海棠的一丝灵识,更连接着海棠的转生来世,此刻正乖巧地待在花心中,只散发出萤火虫般的淡黄光芒。 姜殊抚摸着海棠吊坠,心满意足地告诉众人:“我会日日为她祈福,等到她转世投胎之后,不管她选择怎样的生活,我将用我的余生默默守护她。” 众人又花了两天时间和姜殊一起把散落在各处的影卫全部收服,再由梁寻进行彻底净化,待消除邪念后,姜殊施术将这些影子放归原身处。 被影妖囚禁多年的村民终于彻底解放,重获自由的人们自发地涌到梁寻他们暂住的村舍外跪地感谢,甚至还有人对着他们大喊“神仙”,吓得他们都不好意思出门了。 姜殊仔细询问后,发现这些人中除了云崖村的村民外,还有许多人来自周边其他村庄,甚至是全国各地,一旦他们回归故乡,难免会将此事宣扬开去,到那时候一定会带来很多不必要的麻烦事。 所以她和封潜商量后决定,由她和息归共同施术,帮村民们洗去这些年受苦受难的恐怖记忆。 息归本来不情愿再在云崖村浪费时间,后来梁寻向他保证就算不吃不喝不睡也要好好练习控制灵力,他才勉强答应。 云崖村事毕后,姜殊决定先把那数百云崖村村民带到最近的城市里安顿,然后再将那些外地的难民一一送回家,她也正好看看外面的世界,而梁寻等人则启程回狼山。 分别之际,姜殊把祖先留下的弓送给梁寻。 “我的弓太烈,不适合你用,况且我也不舍得,”她的目光转向封潜,莞尔一笑,“这副弓的年纪恐怕比他还大,但配你这位千年难遇的化灵说不定正好。” 梁寻珍重地接过弓,弓身上用漂亮的字体镌刻着一行字——平四海,济苍生。他只看上两眼就已经爱不释手。 姜殊看向他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良久后抬手扶住他的肩膀,嘱咐道:“如果以后有了牺牲自己的念头,希望你能再多想想爱你的人。” 梁寻愣怔着点头,他忽然发现不过短短几天,姜殊的鬓边多了许多白发。 道别过后,两边各自朝着目的地出发,在他们身后,阳光终于再一次穿过层层迷雾照进山中。 一走就是小半个月,当众人再次回到狼山时,心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现在他们这一方不但有重生的封潜,还有梁寻这个化灵加持,终于有了和即渊一战的力量,重回妖界似乎已是指日可待。 可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就在这短短十几天里,狼山中竟然爆发了几次战争! 封潜看着一片狼藉的狼穴,心情沉入谷底。他立刻释放妖力潜入鬼狼山各处,一方面寻找失踪的狼族,另一方面他必须查出罪魁祸首是谁。 同行的敖放咽下口水,心里暗暗庆幸:幸好自己跟着去了云崖村,否则封潜肯定第一个就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他也在暗自祈祷这事千万不要和族人有关,否则他就算是下跪磕头也救不了猞猁族了。 终于,封潜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找到了狼族和猞猁族,他看了敖放一眼,心里也松了口气。 这种时候,他不愿和猞猁族再起纷争。 封潜带着众人赶到狼群藏身的地方,放眼望去,不管是狼族还是猞猁族,所有人都伤痕累累,狼狈不堪。 见他们回来,原本四散瘫坐的族群瞬间沸腾,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迅速拥到封潜和梁寻身边,赤和苍一个抱着小灰一个牵着小弥,钻到梁寻怀里痛哭流涕。 小弥:“呜哇哇哇哇你们终于回来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封潜问。 赤和苍吸溜着鼻涕,委委屈屈地开始讲述他们的遭遇。 俗话说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封潜他们走后,有几个妖力上乘的纯血大妖突然起了反心,首先被拿来开刀的就是狼族。 狼穴的结界因为封潜妖力尽失而失效,这也给了对手造反的胆量,狼族且战且退,最终还是只能舍弃狼穴,逃往森林深处。 这些年来,狼族血脉难以为继,流落人间又使得他们的修为难以精进,从北川而来的狼族也是受尽折磨后逃出来的残兵败将,失去了封潜的庇护,他们也只有被欺负的份。 值得庆幸的是,留守的猞猁族并没有在这时候落井下石,而是选择了和他们的新首领敖放站在同一边,与狼族并肩作战。 但那几个大妖不仅实力不俗,而且下定了决心要将狼族赶尽杀绝,尽管两族族人奋力奔逃也没能逃脱他们的追杀。 绝望之际,两族中站出来一个少年挡在前方,决意要为所有人断后,这个少年就是独狼阿来。 得益于他平日里经常在狼山中冒险的缘故,几个大妖竟被他灵巧的游击战法打得措手不及,也多亏了他的挺身而出,其他人才能抓住机会逃到隐蔽处躲藏。 就在对手恼羞成怒,准备直接摧毁山林时,狼穴的结界突然恢复,那几个大妖见状都被吓破了胆,当即落荒而逃。 毕竟封潜那纯正的狼族血脉对他们来说天生就是极大的压制,与重生归来的封潜为敌,那只能是痴心妄想。 躲过一劫的狼族和猞猁族欣喜若狂,但几天的逃命早已让他们精疲力尽,他们索性就原地休养,等待各自首领回归。 封潜听完事情的经过后怒极反笑,厉声唤道:“琅庆!” 琅庆反应很快,当下应了一声:“得嘞!”便化作巨隼扶摇上天,逮反贼去了。 随后,梁寻和息归也开始为两族伤者治疗,两只小花精也从石头缝里跳出来,一人辅佐一个。 梁寻的救人之术虽然没有息归纯熟,但从治疗效果上看,显然是梁寻这边更好。加上他待人温和,相比之下息归那张冷漠脸显得更加难以接近,不一会,梁寻的行医队伍越排越长。 息归冷哼一声,正打算拂袖而去,面前突然推推搡搡地出现了几个猞猁族人。 敖放:“来来来你们几个,都到这边来!” 说完又转头朝息归赔笑:“劳驾劳驾,辛苦辛苦!” 息归见状踌躇了一会,还是不情不愿地坐下来施术。 众人说话间,得知狼王回归的散妖们又陆陆续续地朝狼穴靠近,他们只敢悄悄侧目,观察着封潜的喜怒。 不过现在封潜的心情确实不好,脸黑得像即将狂风暴雨的天空,导致整个狼山都流淌着一股低气压。 终于,巨隼振翅的声音由远及近,越发清晰,是琅庆回来了。他用裤腰带捆着两个人带到封潜面前,说:“下手重了点,死了三个,就抓到这俩。” 封潜瞥了一眼,那两人一个是金雕,一个是白虎,他们的部族在妖界崩塌之前都是各有领地的大族。 那两人刚经过琅庆的毒打,又迎来狼王的审视,双腿发软“扑通”一下瘫倒在地。 金雕痛哭流涕悔不当初,放声求饶:“少主大人!!求您别杀了我,我族就剩下我一个纯血子孙,可不能让我金雕一族绝了呀!!” 白虎身材魁梧,此时也是抖如筛糠地附和道:“我族也是我族也是!我们、我们可是一个人都没杀啊!” 琅庆忍不住嗤笑:“呵,真要脸啊。” 封潜找来阿来,问是不是这两人要杀他。阿来沉默地点点头,眉宇间的气质比之前成熟了很多。 “如今妖界的纯血大妖已留存不多,我不杀你们,”封潜冷冷地说,“正是用人之际,我给你们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今后就留在狼山供我驱使。” 金雕和白虎如蒙大赦,争先恐后地表忠心,这时又见封潜将阿来推上前一步,说:“编入阿来部下。” 刚才还感激涕零的两人瞬间愣在原地,紧接着金雕指着阿来难以置信地说:“他不过是一个杂种......” “否则就死。”封潜说。 金雕和白虎胸中起伏,看上去相当不服气,但他们有错在前,既打不过封潜也打不过琅庆,就连那杂种狼崽也把他们耍得团团转,纵使心有不甘,他们到底还是接受了封潜的安排。 两人退下后,梁寻立刻把敖放抓来打听,他这才知道原来在妖界,血统纯正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它不仅关系到妖力是否强大,还会直接决定一个妖在族群里的地位。 比如封潜、敖放还有琅庆,他们都是本族群中出类拔萃的纯血大妖,如果不出意外,他们从小就会被当做首领继承人悉心培养,即使最后不接替长辈成为首领,也会在族中担任至关重要的角色。 而纯血大妖中,实力本身就相对较弱的族群,在地位上又会略逊一等,比如息归。 白梅鹿妖主修阵法和医术,本就不是冲锋陷阵的角色,加上它们的血是大补灵药,常年遭到别族的捕杀,因此种群数量不多,这么多年也就出了息归这么个纯血大妖。 再往下,便是血统不纯的妖类了。他们绝大部分是部族中各分支相互结合的产物,能力有限,通常只能做些低等事务,在部族中的资源分配上也只能排在最末。 另外还有一种特殊情况,那就是两个纯血大妖生下的“杂种”。这一类妖通常家世显赫,血统强大,他们自身能力其实并不会受到影响,只不过那“杂种”的烙印会深深地刻在他们身上。 说到这里,敖放压低了声:“你不知道吧?即渊其实就是‘杂种’。” 第33章 杂种 南溟地界上的阳光已经消失了近百年,此时根本分不清是黑夜还是白昼,只有荧荧鬼火照在这片土地上,映出黑沙下的累累白骨。 在这里有一处上古时期便存在的巨型裂谷,地狱之火自谷底喷涌而出,带着吞噬万物的姿态流淌了数万年,人仅仅是靠近裂谷边缘就仿佛要被火焰吞噬。 即渊踏在滚烫的岩石上,黑红披风拖曳着烈火,任那火烧得再猛,也无法蔓延到披风主人的身上。 谷底有一处喷涌烈焰的泉眼,那里的火焰几乎呈白色,其温度足以烧毁一切。即渊坐在泉眼旁,解开披风随意丢在地上,离开他身体的披风瞬间化为气体消失在空中。 他从泉眼中取出一团烈焰,面无表情地平举在眼前,火光将他清俊苍白的面容衬出几分血色,让他看上去不似那般病态颓丧。 就在这时,他的眉心处突然显露出一道红色的印记,那印记只有松针般大小,乍一看去并不显眼,等看清后,这道印记又让他的面庞增添了几分妖异。 正是这道印记,剥夺了即渊纯血的资格;也正是这道印记,让他从天之骄子沦为地底尘埃...... “哧!” 即渊捧起那地狱之火,竟毫不犹豫地按压在眉间印记上!烈焰瞬间将红印消融,可即渊却还不松手,直至额头皮肤悉数融化,露出森森白骨,他这才轻搓手掌,让地狱之火缓缓在他掌中消弭。 “啊!” 即渊余光瞥向那声源处,原来是新抓到的妖仆给他送鹿血来了。 “你来早了。”他说。 妖仆当即跪下,全身缩成一团匍匐在地,哆哆嗦嗦地求饶:“小的知错,请殿下恕罪!” 即渊的声音如同寒冰下的利刃,每一个字都能置人于死地。 “你都看到了?” “回殿下,小的什么都没有看到。” 即渊起身走向妖仆,新的披风自他肩上慢慢浮现,被地狱之火融化的皮肤也在迅速愈合,而那道血红印记却并没有再次显现。 他端起碗将鹿血一饮而尽,对妖仆吩咐道:“跳下去吧。” “是!谢殿下恩赐!”妖仆满眼含泪,似乎真的是在感恩。 即渊头也不回地走进烟沙之中,在他身后,妖仆纵身跳入火海,仿佛迎接他的不是地狱,而是天国。 生灭山横贯在北川和南溟之间,是整个无垠之地最宽广的山脉,从前这里是百鸟巢穴,以琅庆统领的隼族为首领大族,而现在,这里是即渊的王城。 通向王座的长廊由九千九百九十九块完整的岩石砌成,两边是数百个高耸的窗框,血月的光从缝隙中透进去,让行走在其中的即渊沉浸在一片诡异的黑红光影中,正如缠绕在他身上的黑红魔气。 这条长廊名为万兽廊,因为两旁的窗框上悬挂着数万颗纯血妖族的头颅,每次走过这里,即渊总会心情愉悦。 狂风裹挟着沙石呼啸而过,吹得窗框上的“风铃”叮咣作响。即渊抬头看去,原来是琅庆最心疼的那丫头,好像叫做织羽。万寿廊上的头骨只有她一个人不是纯血,但即渊记得她死的时候,琅庆露出了失去世间一切的表情。 他很是爱看。 妖界的纯血大妖几乎绝迹,这是他从逃离极北牢狱的时候就立下的决心,到现在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那几个躲在人间的家伙早晚也得挂在那窗户上。 长廊尽头便是他的王座,准确地说,是他抢来的王座,可他从未真正坐上去过。 ...... 记不清是多久以前了,只记得那会他的个头还没到父亲的腰际,父亲会趁着长老们退下的时候,将他偷偷抱到王座上玩耍。 “父亲,我是‘杂种’吗?” “不是的,你是我的儿子。” “可我听别人说狼王需得是纯血才可以服众。” “即渊,你只需听我的,我说你可以。” ...... ...... “即渊,你要成为哥哥了。” “父亲,您放弃我了对吗?因为我是‘杂种’,所以您和母亲生下了弟弟。” “当然不是,你们都是我的孩子。” ...... ...... 两百年来,即渊总是会在这样的血月之夜想起令他心烦的往事,也许这世上不会有人相信他竟然还会落泪,连他自己都觉得十分可笑。 也许这世上也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有多尊敬烨罹,又有多希望能站在烨罹身旁征战四方....... 如果封潜没有出生,一切都可以实现。 风停了,大殿上落针可闻,即渊亲手杀光了所有同类,可他却厌恶这种死一般的寂静。 又是一个血月之夜,即渊端坐在榻上解开衣袍,他的胸口处有一片被灼烧的伤痕,看上去十分可怖。 他皱起眉头,面色不悦。 距离上次被那化灵所伤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可伤口却丝毫不见愈合,残留的那几缕灵气无时无刻都在腐蚀他、净化他。 连他放上去啃食烂肉的灵虫也被那灵气掌控,变得不再听从他的驱使。 不仅如此,最近他的修为迟迟没有增进,这恐怕也和那化灵的净化之力有关。要是放在之前,他只需通过一些杀戮便可以完成突破,百个不够就杀千个,千个不够就杀万个,无穷无尽的精魄足以让他升入魔道。 可惜妖界已经难寻活物,现在正是他即将修炼大成的关键时刻,一旦入魔,踏平三界指日可待,任何人都无法阻挡他的脚步。 他愤怒地合上衣衫,赤着脚走在大殿冰冷的石板上。这一切都被突然现世的化灵打乱了章法,他烦躁极了。 人形化灵的强大之处他早有耳闻,也知道化灵向来就是为了平息世间灾祸而诞生。 世间灾祸?我么? 即渊露出邪恶的笑。 你是为了我而来,那么不如就成为我的养分吧...... 即渊望着人间的方向,眸光冷如冰霜。 狼穴。 自从上次当众奖赏阿来之后,封潜便经常将他带在身边,亲自教导他修炼和战斗。 在封潜的记忆中,他的父亲烨罹手下有十八副将,各个骁勇善战,忠心耿耿,这些副将都是在烨罹还是大殿下的时候就追随他的人。 而现在,封潜已立志要率领众妖杀回妖界,也是时候培养自己的心腹了。 阿来也并没有让他失望,这小子虽然不善言语,但心思非常细腻,封潜能够感觉得到,阿来非常渴望力量,也时时刻刻心系狼群。 这正是他可以信任的部下人选。 只不过他将金雕和白虎两个纯血大妖指派给阿来的行为遭到了很多人不满,其中就有琅庆。 琅庆:“你在这时候搞平权,你傻不傻?” 封潜头也不抬,回道:“我根本就没想这些,我不过是信奉有才有德者居上罢了。况且金雕和白虎本来要死的,难道我还赏他们不成?” “你看着吧,啊!他们迟早还要出事!”琅庆苦口婆心,“从前老狼王为了你哥不是没想过根除这种认知,可最后呢?还不是生了你。” “结果就是你哥把你害了,老狼王把他废了,他关在极北之地终于还是关成了疯子,现在整个妖界都跟着他陪葬。” “妖界乱了两百年,好不容易大家走投无路又聚在一起,你又搞这出!” 琅庆越说越生气,手指下意识地搅动着耳边的鸟羽,封潜见着了便问:“这鸟毛看着不是你的,怎么天天戴着?” 琅庆手上动作僵了一下,接着从耳边取下那三根斑纹鸟羽在手心里捧着,说:“不是我的,我的哪有这么好看。” 他停顿片刻,看着鸟羽出神,嘴里喃喃道:“是织羽的。” 封潜眯起眼睛在脑海中搜索这个名字,好像琅庆身边确实曾有过这么一个人。 说起琅庆,封潜记得过去每次大战他总是冲在最前方,作为父亲手下最强的空中力量,他那双目力绝佳的眼睛能让对手无所遁形,所有敌人都害怕、也恨透了那双眼睛,所以在他落入敌手后,敌人第一时间就毁了他的双目。 失去双目的琅庆一度郁郁寡欢,直到父亲寻来一个女妖,这个女妖就是织羽。 织羽生于隼族中一个非常小的分支,她天生残疾,只有一只翅膀,作为一只隼妖却无法自由飞行,于是父母便给她起名织羽。 虽然身有缺陷,但织羽同样目力绝佳,甚至整个生灭山脉都无人能及,也正是因为这个优势,让她能够去到王城被烨罹所知。 在烨罹的安排下,织羽成为了琅庆的眼睛,让琅庆得以重回战场;而琅庆成为了织羽的翅膀,让织羽也能在空中翱翔。 二人成为了战场上最默契的搭档。 一想到这,封潜便忍不住追问:“织羽她现在......” “嗯,即渊杀死了她,临死之前她将精魄融入我的眼中,所以现在我们依旧能并肩战斗。” 琅庆眨了眨眼,笑容却十分苦涩。 封潜突然想起什么,又问道:“我记得你以前逼我叫她婶婶,你们最后成婚了吗?” 琅庆摇摇头,说:“没有,因为她.......” 话说到一半,琅庆的心猛地揪痛起来,他喉头发紧,低声告诉封潜:“因为族中长辈反对,所以......我们没能成婚。” 他没说出口的话像一根针,直直刺进心里。 因为织羽是“杂种”,他是纯血大妖,所以隼族长老不允许他们成婚,更不允许他们繁育后代。 本来他们两人已经决定要脱离族群,逃到蛮荒之地也好,或者逃到人间也好,只要两人能够光明正大地长久相伴就足够了。 可惜他们还没来得及走,即渊就反了。 彼时烨罹的部队刚刚退下战场,烨罹本人也受了伤,而琅庆和织羽都曾受恩于烨罹,隼族军队更不能失去琅庆的领导,于公于私,他们都不能在那种时刻一走了之。 就这样,他们两人配合着战了此生最后一次。 织羽死去的时候,如同其他战死的“杂种”一样没有人在意,族人们只会为了琅庆重获光明而庆祝,他们并不会在乎那双眼睛是用琅庆最爱的人的性命换的。 大战过后,北川境内尸首满地,琅庆寻遍尸海也只找到了织羽的羽毛,他默默地将那三根鸟羽别在耳后,他的心从那时起就死去了。 再后来,烨罹带领家人和心腹逃往人间,而眷恋故土的隼族却不愿离开,无奈之下,琅庆只能选择留在妖界继续守护族人。 烨罹并没有责怪他,反而给了他狼王金印,告诉他如果即渊赶尽杀绝,可以带着金印上九龙山寻求妖龙庇护。 除此之外,烨罹还请求他,要是将来封潜有难,希望他能够助其一臂之力。 那一战,琅庆失去了许多同族,失去了亦师亦友的狼王,也失去了他的此生挚爱。 沉默过后,琅庆捞起酒瓶子喝了几大口,末了对封潜说:“本来打算劝你,结果被你劝了,算了,随你便吧,反正以后那狼王也是你当!” 说罢拍拍屁股就走了。 封潜意识到这一次的妖界危机,也许就是打破妖族千万年来“纯血至上”观念的好机会。他也真是搞不懂那些反对的人,族群都快死光了,还纠结这些做什么? 在他的记忆中,他的父母从来没有给他灌输过丝毫有关于纯血妖族的观念,他小的时候有许多身为“杂种”的伙伴,父母看到后也从未阻止他和他们交往。 反倒是即渊曾呵斥过那些“杂种”,最后连带着他也被责备了几句。 而那些成天没事干的长老们更是常常将这些说辞挂在嘴边,他最讨厌的就是这些长老们。 现在妖族所剩无几,如果还强行坚持过去的“纯血之上”,那都用不着即渊费心折腾了,要不了两百年,妖族就得绝种。 但封潜也能明白琅庆的担忧并非没有道理,前来狼山避难的妖族之间本就多的是恩怨,而他们从前屈于狼族之下,也多半是被狼族历代狼王的妖力所压制,要说他们真心诚服,恐怕也未必。 如果他不能在众妖面前展现出以往狼王的魄力,像金雕和白虎那样的叛乱绝不会是最后一次。 正当他想得入神时,赤突然急吼吼地跑过来,冲着他大喊:“老大不好了!寻哥和息归打起来了!!” 第34章 天谴降临 梁寻的家已经被泥石流冲毁了,所以他现在只能把狼穴当家,这几天他不仅在为伤者治疗,同时也在专心练习用弓,心思全扑在修炼上。 自从狼山失去灵石之后,梁寻便再也无法和狼山万物建立起感知联系,这一点让他觉得十分失落,就好像和刚刚重逢的家人永别一样,每次想起都会涌起悲伤。 原本他也担心过人间的情况,毕竟狼山的灵石已被即渊吞噬,按照预言,人间将会遭遇天谴。 但经过他这一个月的观察,人间的情况已经逐渐恢复了正常。日月星辰照常起落,天气晴朗微风和煦,偶尔落下几场大雨也是透人心脾的舒爽,那场震天动地的泥石流好像只是一个意外。 他和息归探讨过这件事,息归告诉他从灵石被拿走到天谴降临,中间最多相隔半年,并要他抓紧修炼,赶在天谴到来之前诛杀即渊,然后大家才有心思想办法抵御天谴。 听了这话,梁寻焦虑得茶饭不思,连睡觉都在想着提升自己的战斗力,但他心里还是偷偷存着一丝丝侥幸——幸好还有小半年时间让他努力,半年之后他一定要担得起化灵的职责。 这天,梁寻照常在树林中练习射箭,突然间他发现一支射出的箭竟悬在半空中! 他用手指拨了一下箭羽,发现那箭分明是钉在某个物体上的,但他用手触摸箭的前方又摸不到任何物体。 这太奇怪了! 梁寻百思不得其解,于是他后退几步,对着同一个位置瞄准,这一次他在箭上附上了灵力。 在此之前,息归怕他技术太差误伤友军,所以不准他在箭上附灵,但为了搞清楚这奇异事件,他打算偷偷破一次戒。 因为距离很近,附了灵气的箭丝毫不差地钉在了同一个位置,接着更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眼前的世界竟以箭尖为原点荡出一阵涟漪,仿佛一张巨大的幕布被人抖动了一角,幕布上的一切都随之发生了剧烈震颤。 顷刻之间,山河倒转天地折叠,他这几天看在眼里的和风细雨、蓝天白云统统消失不见,磅礴大雨瞬间将他浇透,耳边的惊雷声此起彼伏,冰冷寒意从他那双陷进泥泞中的双脚直冲头顶。 这到底是怎么了!? 他抬起头努力瞪大双眼,任凭雨水砸在脸上,企图分辨出其中的缘由,心中震惊和恐慌交织着,有一瞬间他甚至以为自己又闯下了大祸。 直到息归冲到他面前,他看到那张万年不变的冷漠脸竟然显露着慌张,一个可怕的念头闯入他的脑中。 “你在箭上附了灵气?” 息归已经尽量平稳气息,但梁寻还是听出了他的慌乱。 “这到底是怎么了?”梁寻死死地盯着息归,不打算放过对方任何一丝反应,“你之前为什么不让我在箭上附灵?” 息归默不作声,这让梁寻更加愤怒。 “你说话!”梁寻在雨中大声咆哮,他无法接受之前看到的都是假象,而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世界才是真实的世界。 “我没什么要说的,一切正如你所见。” 息归恢复以往的冷漠,抬腿就要走,梁寻不知道哪里生出的胆量,竟挽弓搭箭直指息归,不让他再走出半步。 没想到息归勾唇一笑,还有心思挖苦他:“不错,现在这魄力倒是有几分像千年一遇的化灵了。” “你放屁!”梁寻怒不可遏,他活了三十年从来没有这么生气过,“你做了什么法?为什么要骗我?人间到底怎么了!” 息归冷笑,反问道:“是,我用幻术骗了你,但你知道真相又如何?灵石已经没了,灵脉断绝天谴降临这是天命!你违抗不了的天命!与其让你在无用的事情上反复纠结,不如我来替你选择。” 全身的热血都涌进了梁寻的大脑中,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恨极了息归。 他咬牙压制住奔腾的怒气,说话时却忍不住哽咽:“我是人间孕育出的化灵,人间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都与我有关。你们全都让我诛杀即渊拯救妖界,可你们没有一个人真心替人间想过!” 他望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妖族,在他们中有和他朝夕相处的狼族,也有被他救治过的猞猁族,还有很多他曾真心相待的其他族类,他们不约而同地站在息归身后,而他身旁竟空无一人。 “你们太自私了。” 梁寻放下弓箭,转身往狼山外走去。 “梁寻!” 突然有人叫他,他停下脚步看去,看到封潜出现在众妖中间,正朝着他走来。 见到封潜,他满腔愤怒像是找到了宣泄口,眼泪跟着喷涌而出,他冲着封潜大声喊:“别劝我,我不想再听你们那套说辞!你们都是一伙的!” 谁知封潜只是接过他的弓,问:“你要去哪里?” 梁寻的胸口还在剧烈起伏,他愤愤地说:“我要去救人!” 他踮起脚,越过封潜的肩膀朝后面的妖族大声宣告:“去救人间!!” “好,我带你去。” 封潜说着化出本体,低下头示意梁寻到他背上去,可梁寻依旧愣在原地。 “你想去哪我都带你去,上来!”封潜说。 梁寻依旧恍恍惚惚,但手脚已经不听使唤,抓着大黑狼的毛皮一路爬到了背上。接着封潜便带他冲向雨里,朝人间去了。 出了狼山,首先映入梁寻眼帘的就是被洪水淹没的灵照村。村中大多数房屋只露出一个房顶,水面上到处飘着被冲毁的房屋残骸,整个灵照村地界一片死寂,毫无生机可言。 梁寻难受至极,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那些和蔼可亲的乡亲们也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里没有尸体的气息。”封潜说。 梁寻疑惑地看向他,封潜便重复了一遍,说:“这里没有死人,也许村民们都逃出去了。” 话音刚落,远处忽然传来发动机的轰鸣声,两人朝远处看去,发现那里有一架救灾冲锋舟正往他们这赶来。 等船开近了,梁寻才发现船上坐着的是村长梁有达!他立刻朝村长挥手,并大喊:“有达叔!!这里!我在这!!” 梁有达见到梁寻同样是又惊又喜,立刻加足马力赶到梁寻身边,激动地说:“小寻啊诶哟天啊,你没事真的太好了!你那房子被埋了个严严实实,我们还以为......你已经......嗨!没事就好!快来快来,我带你去避难!” 梁寻和封潜登上船,跟着梁有达一起搜索村庄。 “有达叔,村民们都好吗?大家逃走了吗?”梁寻忐忑不安,迫切地想听到大家安好的消息。 而事实的确如此,梁有达安慰他说:“都好都好!村子虽然毁了,但人都没事,不仅人没事,乡亲们的财产和家畜也都转移出去了。” 梁寻这才放下心来。 梁有达又说:“洪水爆发前来了一个俊俏后生挨家挨户地敲门,让我们赶紧撤走,多亏了他呀,不然我们村可要遭灭顶之灾了。” 梁寻和封潜互看一眼,迟疑道:“俊俏.......后生?” “是,那后生虽然看着不近人情,可他背完老的又去带小的,任劳任怨。我们转移到市里后想好好谢谢他,但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就走掉了。” “不只是我们,周边好些个村子都是那后生去通知转移的,现在大家都想找到他,等灾后送到市里去肯定能评个先进!” 梁寻:“......” 封潜:“......” 梁寻着实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般发展,息归要是实话实说,他也不至于会气到出走。 他们跟着梁有达回到市里后,发现情况并没有梁有达说得那么好。 鬼狼山山脉沿途的大小村庄有近两百个,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灾情。除了洪水之外,还有受到落雷袭击的村庄,有出现山体滑坡的村庄,还有很多村庄的地下水源遭到了污染,庄稼牲畜死了一批又一批...... 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城市里受到的灾情相对好一些,但由于各个村庄几乎是同一时间出现了险情,使得市里的医院全部爆满,民警火警和部队全部出动支援灾区,所有人都跟着提心吊胆。 由于灾民太多,许多还没来得及安排进庇护所的人们只能聚集到城市广场上,大雨时断时续,不少周边的城市居民自发地为受灾群众送来雨棚雨衣和食物。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们依旧相信苦难只是暂时的,他们只要坚持住就会迎来雨过天晴的时候。 但目睹这一切的梁寻知道,这只是天谴的开始...... 毫无预兆的,一阵刺耳的防空警报划破夜空,群众们面面相觑,梁寻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能紧张地看向封潜。只见封潜面色凝重,沉声说:“出事了!” 话音刚落,整个城市突然发生剧烈震颤,无数高楼如同风中残柳,随着大地的震荡而摆动,不消片刻,大楼便出现了裂缝,人们还来不及发出惊呼,成片的楼房就像积木一般接连倒塌。 地震了! 反应过来的人们开始四散奔逃,一时间惊呼声、求救声、哭喊声响彻天际,可余震还在一波接一波地摧毁着这座伤痕累累的城市。 广场上的纪念碑也在这时候突然崩塌,正在下方避难的人们根本来不及逃开,眼看就要被断裂的石碑砸中! 梁寻不顾一切地冲向人群,一边狂奔一边大喊:“快跑!!!” 可周围太嘈杂了,他的声音完全被淹没在呼喊之中,就在这时,身旁的封潜极速瞬移,眨眼之间黑狼庞大的身躯已经挡在人群的上方! 断成几节的石碑悉数砸在封潜身上,群众毫发无伤,可当他们看到封潜的本体后,更大的恐惧瞬间将他们击垮! “啊啊啊啊啊!!!妖怪啊!!!!!” “救命啊妖怪来了!!!” 可封潜顾不上这些,他超脱常人的敏锐五感已经感知到了更多的危险,他立刻转身在各处残垣断壁间游走,许多被困高层或被埋压的人们被他救了出来。 梁寻冲到人群中间,也不管别人信与不信,他只管大声解释:“大家不要怕!请相信我们没有恶意!!把重伤者送到我这里来!!” 众人瞪着眼睛六神无主,眼前的状况已经完全超出了他们的理解范围,他们根本不知道此时应该怎么办才好。 见众人没有反应,梁寻只能干着急,这时他看到了人群中同样目瞪口呆的梁有达,他立刻冲上前去,大喊:“有达叔!你相信我!!快组织人把伤者带过来!我能救他们!” 梁有达被梁寻吼得三魂丢了七魄,但心底对梁寻的信任战胜了一切恐惧,他浑身发抖却脚步坚定地回到灵照村村民中间,发出清晰的指示:“快!把受伤的人带到小寻那!那是我们村的梁寻啊!” 说话间,封潜背着数十名重伤者送到梁寻面前,梁寻立刻驱使灵力替他们修复受损的骨肉和内脏。 紧接着,就见封潜一路急冲,跃上公园内一座矮山的山顶仰天长啸! 狼嚎极其悲切,一时间盖过了所有纷杂的声音。 两分钟后,琅庆最先到达,接着是敖放,再后来狼族、猞猁和众多散妖纷纷赶来,包括息归。 人们哪里见过这阵仗,一时间竟忘了逃命,只顾着驻足观看这群妖怪大军。 梁寻心里暖烘烘的,封潜叫人的时候他还没什么感觉,可看到大家都来了,他又忍不住眼眶一热。 敖放一边朝他走来,一边贱兮兮地学着他离开时的决绝:“你们太自私啦!啊?啊?谁自私你再说说?” 琅庆听到后也开始阴阳怪气地学舌:“我去救人间!” 两个坏人惹得梁寻的脸皮一阵红一阵白,琅庆这才好好说话:“息归那厮的幻术登峰造极,把我们所有人都骗了,包括封潜在内我们都不知道人间的情况,你要怪就怪息归,可别误会我们。” 梁寻转头搜寻息归的身影,发现那人一言不发地早已投入到救人中了。 见人都来齐了,封潜便化回人形回到梁寻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然后转头对众妖说:“都别聊天了,伤亡不少,快救人吧。” 众妖领命,纷纷听从狼王的指示冲进城市废墟,一场奇特的救援就此展开。 第35章 矛盾再起 几天来,封潜带着众妖营救被困的人族,息归主要负责救治伤者,因为人手不够,他还催生出上百只小花精作为助手。人们一开始还十分害怕,可小花精实在是可爱,没过多久就治愈了灾民的心。 而梁寻有更重要的任务要做。 自天谴降临以来,多地水源受到不明污染,庄稼成片死亡,牲畜也爆发多种怪异的疾病,地质灾害方可营救,可现在人们快要断水断粮了。 所以梁寻和敖放在抢险队的带领下一路溯源追踪,找到污染源头之后由梁寻开始净化那不明污染。 那污染并不是来自妖界的邪气,而是诞生于人间的污浊之气,现在没有了灵石的持续净化和镇压,这些污浊之气从地底翻腾而出,短时间内便席卷了人间大地。 梁寻净化这些污浊之气并不困难,可架不住这污染压根就不能根除,只要他一离开,几个小时后,污浊之气便又会卷土重来,他真是恨不得连夜练习分身术奔赴各地灾区救援。 最后还是敖放给他想了办法,让他把灵力灌注到箭羽上,然后射到污染点的周围去。这个办法能让灵力的效果保持近一天,虽然效果提升了,但还是远远不足。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报告污染的地方只多不少,地质灾害也发生得越来越频繁,连妖族都吃不消了。 终于,不满的情绪再次在妖族中爆发。 首先离开一线的就是金雕和白虎,这一次,封潜也没能阻止他们。 妖族停留在人间本就会亏损修为,现在还要消耗大量的妖力去进行救援人族,且不说众妖心中积攒的抵触情绪,就连体能上也开始力不从心。 有了这个开头之后走的妖族越来越多,最后只剩下了狼族和猞猁族,还有封潜琅庆等人。 琅庆看了一眼息归,调侃道:“真是稀奇啊,你竟然没走。” 息归依旧面无表情,说出的话句句刺耳:“呵,反正到哪都是等死,何必白费脚程。” 梁寻和敖放风尘仆仆地赶回金海市后,看到仿佛被炮弹轰炸过的城市和满地无家可归的人们,心里一阵接一阵地泛起苦涩。 又得知连妖族都已不堪重负走得七零八落了,他不禁叹了口气,这苦难什么时候才能到头啊。 但他们所有人都清楚,现下的救援不过是图个心理安慰,他们都知道这场天谴少说也要百年才能结束。 到那时,人间和妖界又会变成什么样呢? “伤亡大吗?”梁寻问。 封潜无可奈何地点点头,说:“刨出来的人里十个活不到三个。” 梁寻的心再一次揪痛:“都怪我。” 如果他没有取出灵石,事情也许没有那么糟糕。 “即使你不取出灵石,即渊也会杀向人间,到时候的情况不会比现在好多少,”息归一眼看透他的想法,“人间的劫难是天命,天命难违,你若不想让人间遭受双重劫难的荼毒,就早日把心思放在修炼上。” 梁寻皱起眉头,他实在是不能认同息归的观点,他反驳说:“可现在我们根本没有把握能够诛杀即渊,他也没有再到人间来,你难道要让我看着人间的惨状袖手旁观吗?” 说到这里,梁寻突然闪现了一个想法,他立刻抓住封潜,急道:“快,我可能有办法了,我们回狼山去!” 封潜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载着梁寻奔向狼山。 梁寻再次回到发现灵石的深谷中,灵石取出后,这里的植被肉眼可见地减少了很多,只有那棵参天巨树还一如既往的屹立在深谷尽头,树冠遮天蔽日,生机蓬勃。 想来原因无他,一定是因为这棵巨树是灵穴所在,梁寻正是想起了这点才急着要赶回来,也许他的办法可以停止天谴。 他是狼山灵脉上诞生出来的化灵,如果他以身融入灵穴,把体内聚集的无穷灵力汇入山河中,这场浩劫一定可以终止。 “你要做什么?”封潜问。 “封潜,我想......” “不行!” 梁寻话没说完,深谷外便涌入一众妖族,为首的除了息归之外还有宿沣!看息归的表情,想来他已经通过读心术得知了梁寻的打算。 息归面上露出狠厉,对梁寻说:“你别逼我把这灵穴毁了!” “你敢!”封潜立刻挡在梁寻身前,不让他受到一点指责。 宿沣见状大喝一声:“封潜!你退下!你知道这化灵要做什么吗?他要以身化入灵穴!他根本就没想过助你肃清妖界,你还不快吞了他?” 封潜闻言依旧横在梁寻和众妖中间,似乎要与梁寻站在一边,妖群中立刻有人出声挑拨:“反了他!”“一起杀了那化灵!” 两边大战一触即发。 这时,琅庆迅速将挑事的散妖揪出来捆在一旁,封潜见了心下稍定,说:“把宿沣老头也一并赶走!” 可琅庆却迟迟没有动手。 “琅庆!你聋了?”封潜怒了。 只见琅庆转过身来,目光在封潜和梁寻之间徘徊,随后叹了口气,说:“封潜,我们不能失去化灵,我劝你......还是再想想吧。” 看到这种局面,梁寻也慌了,他抓住封潜的手,仿佛怕他也站到对面去似的,着急地解释:“封潜,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救下人间再和你一起去救妖界。” “灵穴会周而复始地孕育灵石,这个过程需要百年时间,而我是化灵,我有无穷的灵力,也许在我的催生下,新的灵石不用那么长时间就可以重新长成,这样人间就得救了!” 看到封潜的表情有了松动,宿沣立刻大声反驳:“你怎么知道你能成功?万一出了意外你会害死我们!!” 宿沣话音刚落,众妖立即齐齐声援他,喊打喊杀的声音此起彼伏,这下连琅庆也不知道抓谁好了。 梁寻嘴唇发白,顾不上那群愤怒的妖族,他只希望封潜能和他站在一起,他紧紧握着封潜的手,哀求道:“你相信我,只需要一点时间,我一定会回来的。” 封潜低下头,反手回握住他,似乎已是下定决心。 “我的命都是你给的,除了信你我还能怎么样?” 梁寻闻言忍不住激动,鼻子一酸险些要哭,就见封潜一手握着他,另一手瞬间凝出金色妖刀,以劈山之势在他们和众妖之间劈下一条深深的刀痕。 封潜目光坚定,杀气腾腾,刀尖指着地上的痕迹警告众妖:“越此线者,死!” 所有人都被他的杀意所震,众妖面面相觑,别说是踏前一步,连嘴巴都闭得严严实实。 琅庆“唉”了一声,摇摇头就地坐下,掏出酒瓶子就喝上了。 宿沣撒不出去的火这下全撒在了琅庆头上,只听他叫骂道:“你个墙头草,要喝滚一边去!” 琅庆充耳不闻,反而嘲笑众妖:“我说,反正你们也打不过他,还不如接受现实,乖乖等着吧!” 众妖虽然愤愤不平,但琅庆说的没错,他们加起来都不是封潜的对手,何况那还有个化灵。 封潜见众妖暂时不会有动作了,便拉着梁寻来到巨树前,嘱咐道:“去吧,千万小心。” 梁寻感激地点点头,如果没有封潜这个坚定的后盾,他恐怕不可能做这件事。 “如果你有意外,我会把树劈了,把灵穴毁了,把整个人间都弄得一团糟,所以别忘了你说的,一定一定要回来。”封潜小声威胁。 “好,我一定回来。” 说罢,梁寻毫不犹豫地走进树心中。 第36章 化灵之力 树心中是另一番景象。 梁寻仿佛走进了一个流光溢彩的水中世界,他被与灵力同样温柔的蓝光所包围,一踏进树心,他整个人都宁静下来,也许在这里待上数万年也不会觉得难受。 他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脚下的蓝光像是玻璃下的海水,若有似无地靠近他又离开他。他伸出手想去捕捉,却反而被蓝光盘绕,仿佛有生命一样在他的指尖徘徊。 于是他尝试着释放出灵力,果然,两股蓝光瞬间融合在一起,紧接着更多的蓝光朝他抛出橄榄枝,他也一一以灵力回应过去。 不消片刻,他便通过这些交织的蓝光和灵穴重新建立了联系。他再次感受到了狼山中的花鸟虫鱼和草木藤蔓,还有那绵延山脉所经之地的奔腾河水以及碎裂的大地。 他操控着灵力蔓延到更遥远的地方,直至覆盖整个受难的山河,灵力的脉络就像猛烈生长的根须,迅速扎根在各个地方。 有了这些根须之后,灵力的传送变得高效极了,就如同之前灵石传达给他的影像中展示的那样——自然长成的灵石迎来破碎,灵气如淙淙流水一般缓缓流向各处,滋润着沿途的大地。 汹涌的洪水逐渐平息,又回到了她作为母亲河时的那般姿态;被污染的水源和农田渐渐恢复原状,污浊之气被净化之后再也没有卷土重来;庄稼和植被起死回生,被地震摧毁的废墟上竟长出了新的嫩芽。 万物都在复苏,人间重现生机。 从灵脉中诞生的他,再次以灵石之姿汇入这片孕育出他的土地中去了。 真的有一瞬间,梁寻想就此沉睡过去。 但他答应过封潜,一定,一定要回到人间去。 梁寻在树心中找了好久,终于找到了灵穴的位置。 与影像中一样,这里的灵穴也不过巴掌大小,里面空荡荡的,新的灵石还没有一丝丝要长出来的苗头。 梁寻自己也不知道可不可行,但灵穴吸收天地万物之精华汇于其中,从而孕育出灵石,这一点是无可辩驳的。 那么理论上来看,他身体里所蕴含的无穷灵力应该也可以孕育出灵石,可难就难在此刻的他还不知道怎么让灵力实体化。 就在这时,他突然想起姜殊跟他说的一句话。 “意志所到之处便是箭的方向。” 于是他闭上眼睛,双手捧在胸前,尝试着将灵力凝成灵石。 意志力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初次尝试的他花了很长时间也没有一丝进展,没办法,他只能从更简单的地方入手。 他将灵力调动起来,再缓缓汇集到掌心上,又经过多次尝试,灵力终于像一颗颗发光的尘埃一样从他的皮肤里飘散出来。 他赶紧用意念“抓住”那些越飘越远的灵力,将它们慢慢地汇成一个圈,一个圆,最后变成一个点。 一个极小极小的点。 梁寻继续往那个“点”中输送灵力,亿万尘埃似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汇入“点”中,可“点”的大小却丝毫没有变化。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输入到“点”里的灵力恐怕都能救下一千个封潜了,可它还是毫无变化。 又过去了很久很久,梁寻都开始变得昏昏欲睡,也不知道是灵力损耗太多,还是他真的打瞌睡了。 “叮——” 梁寻被这声空灵之音惊醒,他睁大眼睛看去,那极小极小的“点”虽然依旧没有变大,但竟然长出了棱角,看上去稍稍有了宝石的雏形。 就在这时,灵穴周围的光芒突然开始像心跳般闪烁,而他手心中的灵石也在发出同频回应。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灵石送到灵穴旁,不用他费力,灵石便慢悠悠地飘进了灵穴中央。 他想,他成功了。 灵石的运转逐渐平稳,尽管它还是只有极小极小的一点,但那一点莹莹蓝光蕴藏巨大力量,可以护佑人间数百年的安宁。 做完这一切,梁寻就该走了,只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便对这个地方产生了无限的眷恋,但他明白,还有更重要的使命在等待着他。 梁寻从树心走出来时正值中午,艳阳高照热风阵阵,竟然像是到了夏天! 深谷里早已没有众妖的身影,连封潜也没见着,封潜劈出的刀痕里长满了花草,看上去还挺特别的。 梁寻向外走了几步,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动静,没等他抬头查看就已经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我在这等了你五个多月。”封潜的声音闷闷的,好像在闹脾气。 梁寻靠在封潜的胸口上笑得傻不愣登的,他有点骄傲地说:“可我没有食言。” “嗯,我一直相信你。”封潜也被他带着笑了。 封潜又说:“我还知道你成功了,人间已经在积极地重建,我想用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开始新的生活。” “梁寻,你说得对,人族真的很强大。” 第37章 好消息 再次回到狼山的梁寻心里其实挺尴尬的,虽然冲突已经过去快半年,但他忘不了在深谷那天,绝大多数妖族都想要了他的命。 可妖族却不这么想,在这五个多月里他们同样见证了梁寻的实力,这个千年一遇的人形化灵竟然真的能够平息天谴,梁寻甚至感觉到很多妖族现在对他比对封潜还要客气些。 只有宿沣一如既往地对梁寻保持着厌恶,这老头不厌其烦地要求封潜吞了梁寻,但封潜连正眼都不瞧他一眼。 把宿沣找回来的是金雕和白虎,如同琅庆所言,这两人终究还是不愿意屈服在阿来手下,宿沣回来之后,这两人连招呼都不打,直接跑去给宿沣表忠心了。 封潜既不愿看见他们,又担心他们为祸人间,一时间竟想不出好的办法,最后只能将他们单独关在一处,严加看管起来。 最令梁寻头疼的就是息归。他与息归非说有什么深仇大恨倒也不至于,可是两人的冲突几乎已经扯破脸皮,饶是梁寻这样的包子性格也不愿去低头求和,息归就更不可能了。 但在整个小团体中,只有息归擅长的术法和修炼方式适合梁寻,之前息归也多次提点过他,加上在他得知息归曾帮助村民撤离后,他心里的埋怨其实早就消失了。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每天碰面,除了必要的对话,他们就仿佛是陌生人。 从树心出来的这几天,梁寻一直想将“育灵术”复刻出来,他的灵力如果不借助灵石,目前是无法为封潜他们提供修炼上的帮助的,如果他能够灵活地运用育灵术,把灵力转化成灵石,那么就可以分发给众妖提升修为。 这对于提升整体实力无疑是一个巨大的帮助。 可现在的问题就是他离开树心后,灵力的汇聚可以说是慢了几千倍,要等那些尘埃般的灵力凝聚成灵石的时候,恐怕一百年都过去了。 思来想去,梁寻还是决定去找息归谈谈。 没想到当息归听到他的想法时,那张冰山脸露出了相当激动地表情。 “你真的可以孕育灵石?难道你竟是生造了一颗灵石重新放入灵穴中?”息归一改端庄,兴奋地来回走动,“太好了!如果你所言非虚,我们的胜算就更大了!” 梁寻看着息归,仿佛重新认识了眼前的人,呆呆地回答:“是,是真的!” 两人面面相觑,过了一会,息归有些不自在地咳嗽一声,说:“所以有什么问题,你说吧。” 经过息归的指导,梁寻花了两天时间,终于凝出了一颗花生米大小的灵石。 这颗灵石虽然比树心中的灵石胚胎大了不少,但其中蕴藏的灵力并不多。因为息归告诉他,普通妖族是很难在短时间内融合大量灵力的,一不小心就可能爆体而亡。 况且像这样少量多次地孕育灵石,也不至于让梁寻过于疲惫,毕竟他是对付即渊的关键。 梁寻将这颗灵石崽崽捧到息归面前,说:“你要不要用用看?” 息归撩起眼皮,酸溜溜地说:“这等好物不先拿去给封潜,你舍得给我用?” “舍得舍得!”梁寻的本意是感谢息归帮助他练成育灵术,可话一出口却变了味道,“你先用,你用完了我再给他们做。” 息归冷哼一声,嘲讽道:“哦,原来是拿我当试验品。” 梁寻急了,赶紧解释:“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不在乎,拿来吧。” 息归接过灵石,幽幽蓝光衬得他更加超然独立,他将灵石看了许久,突然开口,说的却是另一件事。 “我白梅鹿妖一族是妖界最古老的族群之一,但我们没有领地,数量最多时也不及狼族全盛期的千分之一,现在还有几人活着连我都不知道。” “白梅鹿妖的寿命很短,不过两百余岁,想修炼成大妖比登天还难,要知道封潜两百岁时才刚刚化形不久。我们生性淡薄,与世无争,却从没过过一天安稳的日子,只因为我们的血能助人修炼。” “即渊屠戮妖界的时候将我族人全数掳走,没人会想着救白梅鹿妖,不夸张地说,大多数人甚至想去分一杯羹,全族唯一的希望就是我。” “数千年来,我族就只出过我一个纯血大妖,但你看到了,我和封潜他们的差距如此之大......每拖延一天,我的族人就少一分活着的希望。” 梁寻听到这里以为息归被他感化,准备和他交心诉苦,正打算安慰一番,却听到息归话锋一转,杀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息归:“我一定要杀了即渊,为此我会不择手段,你和封潜是我最大的希望,所以你们若稍有懈怠,我会用尽办法督促你们继续前进。” 梁寻愣在原地,就见息归冷着一张脸继续咄咄逼人:“你不必想着讨好我,更别天真地来和我交朋友,我没那个闲工夫。任何与修炼有关的问题,无论何时何地你尽管来问,哪怕我们刚刚大吵一架,我同样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我只要你能一往无前,牢牢记住你身为化灵的使命。” 说罢,息归双手微转施了个术法,那灵石便落入他的眉心,融进他的身体里。 几分钟后,灵石完全与息归融合,他松了口气,满意地说:“很好,这个办法确实可行,你抓紧多做一些出来,封潜和琅庆需要容量更大的灵石,其他人的你就按这个做吧。” 任务布置完毕后,息归飘然而去,只留下梁寻一个人苦哈哈地熬夜制作灵石。 所幸灵石“批量生产”的效果相当显着,一时间狼山处处能见到潜心修炼的妖族。 如果要形容这灵石的功效,夸张点说就是让每一个妖族随身携带了一条缩小版的灵脉,可以让他们随时随地进行修炼,再也不必为了一块灵气充沛的地盘而互相大打出手。 此举让梁寻瞬间成为了狼山真正的“王”,在此之前,那群妖族连全名都没正经叫过他,现在张口闭口都是“寻哥”,恨不得把梁寻捧上天。 令众人没想到的是,受到灵石增益最大的人竟然是敖放。 这家伙在人间只顾着吃喝玩乐,一玩就是近两百年,家传几乎忘光光,“纯血”给他带来的优势也几乎被两界限制损耗殆尽。 如今在灵石的帮助下,敖放的修为可谓是日进千里,现在甚至还能和封潜过上几招了。巨大的进步让敖放信心百倍,为了更快的修炼,他只能每天跟在梁寻屁股后头讨要灵石,猞猁族的脸都要被他给丢光了。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不说息归,连宿沣对梁寻的脸色都好看了几分,只不过这老头看上去越发形如枯槁,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生气正在慢慢地从他身体里消散。 第38章 坏消息 这一天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天,只是天黑得比以往更早了些。如果只是天黑得早恐怕也无人在意,而当天空中的飞鸟成片成片地落下时,众人终于反应过来大事不妙了。 他们首先想到的是灵穴中的灵石可能出了问题,梁寻立刻赶去查看,却发现灵石安然无恙。 就在这时,事发后第一时间就飞到空中探查的琅庆回来了,他指着末踪山的方向,沉声道:“那边邪气很重,绝对是出事了。” 除了他之外,没人能看得了这么远,可当下却没有人发出质疑,只因为所有人都同时闻到了一股极其浓重的血腥味。 死人。 末踪山的方向有大量的死人! 紧接着,与梁寻连接的狼山万物同时发出悲鸣,不等他出声提醒,铺天盖地的邪气顷刻间已经冲击大地! “是即渊!!” “即渊杀过来了!” 时至今日,众妖听到即渊的名字依旧两股战战,而看到末踪山方向已是黑云压境时,连封潜琅庆他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血腥味越来越浓,意味着死人越来越多,众人知道若再不拦下即渊,人族被灭族恐怕只需一夜! 众人不再犹豫,立即朝着末踪山狂奔而去。 等他们赶到时,即渊和他的邪魔大军已经将某个边缘小城屠戮殆尽,整个城市火光冲天,鬼影重重,宛如地狱。 而更远处,奔腾的邪气如洪水决堤般涌入人间,饶是琅庆那样的眼力也看了许久才从黑雾中分辨出真实情况。 “出大事了!”琅庆面露惊慌,“临渊飞瀑断流了!” 众人听他这么说,全都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飞瀑断流,这意味着两界完全相连,那遮天蔽日的邪气能畅通无阻地流入人间,十年、百年甚至千年不间断地腐蚀人间大地,到那时,如今的妖界就是人间未来。 即渊的下一个目标是与“鬼城”相邻的城市,此时已经完全被黑雾笼罩,众人顾不上飞瀑,再次朝即渊追过去。 一路都是奔逃的人们,在他们身后是上千只由邪气化成的邪魔。 邪魔面容恐怖,抓到人就吃,但他们实为邪气,真正吃掉人族的还是即渊。奇怪的是,众人一路搜寻却始终没找到他藏身于何处。 好在邪魔并没有什么本事,那些无力与即渊对战的散妖们便自觉地留下来与邪魔对抗,帮助人族逃生。 封潜化身成狼载着梁寻,敖放息归在侧,琅庆翱翔于天际搜索即渊的身影,他们既担心这一天来得太快,又期盼这一天快点到来,他们五人已是今非昔比,再与即渊对战绝不会像上次那样狼狈! 而即渊仿佛早已猜到似的,迟迟不露真身,只放出邪魔扰乱众人视线。 敖放气道:“梁寻上次伤了他,这次他便不敢出来了!” 封潜的性格本就急躁,现在更是一肚子火,他冲着邪魔大喊:“即渊!你给老子出来!你怕了吗?!” 可回应他的只有邪魔一阵阵嚎哭似的回音。 没人比梁寻更加着急,他好不容易才救回来的人间,三下两下就被即渊毁个干净,他实在是太难受了。 众人好不容易提升的战斗力因为即渊躲着不出现而化为乌有,封潜凝出妖刀,泄愤似的朝着虚空狂砍不止,可那邪雾驱了又聚,聚了又驱,除了白费力气之外没有任何收获。 搜寻许久之后,众人的损耗都不小,梁寻便趁着休整的空隙赶紧为大家制作灵石。 就在他释放灵力的时候,有几缕邪气不知道是什么原因,竟然被他吸入体内,虽然瞬间就被灵力所净化,但梁寻还是敏锐地感知到了。 他又惊又喜,立刻主动吸取了一些邪气进入体内,同样是不费吹灰之力,邪气瞬间就被净化,正当他想要告诉其他人时,他的头突然开始剧烈疼痛。 “梁寻,你怎么了?”封潜立即扶着他,着急地问。 梁寻摇摇头,强忍着不适告诉他:“封潜,我可以净化邪气.......” “封潜!”在空中搜查的琅庆急急忙忙地降落在众人身边,“不好了,周边三城也已全部沦陷,现在邪气正往人间腹地扩散......” 说话间,梁寻的不适感越发严重,眼前甚至出现了重影,他牢牢地抓住封潜,却发现对方根本不看他。 “封、封潜......我不对劲.......” 梁寻慌得不行,强烈地不安感使得他急需得到周围人的关注,但他却发现不仅是封潜,其他几个人也全都呆愣地看着某处。 他顺着那方向看去,黑雾中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掺杂着血红的光,而光源处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藏身已久的即渊! 梁寻呼吸一滞,就见即渊完全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机会,黑袍下邪气喷涌而出,瞬间将众人淹没! 封潜、息归、敖放和琅庆没有丝毫反抗就被邪气扼住了咽喉,每个人都是快要窒息的绝望表情,不过十几秒钟,梁寻就已从他们的眼球中看到了血泪。 “不......不!!!”梁寻被这恐怖的画面惊得完全失去了理智,他立刻挽弓搭箭,每一箭都直直射向即渊。 可箭上的灵力仿佛失效了一样,即渊只是轻轻一推,所有箭羽便无力地落到地上,梁寻的攻击在即渊面前活活成了个笑话。 他的队友们此时已经瘫倒在地,朝他艰难地举着手,被血染红的双眼无一不在向他求救。他紧紧握住封潜的手,颤抖着说:“我能救你,再坚持一下!” 说罢,他便冲进漫天邪气中,张开双臂,竟将周遭邪气全数吸收! 巨量的邪气瞬间与他体内的灵气剧烈碰撞,每一秒都仿佛要将他撕成碎片。 太痛苦了...... 梁寻忍不住哀嚎,可那邪气一旦开始闯入他的身体便像是刹不住车一般,源源不断,无穷无尽,最后连他自己也无法停止吸收邪气,整个人都快要爆炸了! 恍惚之间,即渊的脸在他面前猛然放大,他挣扎着想要躲开,却发现即渊如影随形,竟好像是直接闯入了他的脑海中。 梁寻避无可避,只得痛苦地直面即渊。但奇怪的是即渊却毫无动作,只是看着他阴恻恻地笑。 这时梁寻突然反应过来是哪里不对劲了,他吸入的邪气竟然无法被灵力所净化!两股力量持续不断地互相拉扯,有几个瞬间,竟是邪气占了上风! 梁寻慌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眼前的即渊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只见即渊笑容更甚,眼中充满怜悯。 “呵,我抓到你了。” 第39章 变异 “啊!!!” 梁寻终于被恐惧淹没,他“哇”地一下呕出几团黑血,整个人却立马就被架了起来。他睁眼一看,抱着他的人居然是封潜! “梁寻!你做了什么?邪气全都消失了!你到底怎么了?你、你不要吓我!”封潜声音颤抖,显然已经失了方寸。 “封潜......你不是......你不是中了邪气?”梁寻慌乱地看向周围,所有人都完好无伤,只有他浑身无力、口吐鲜血,仿佛刚才被邪气入侵的人只有他一个。 不等他搞清楚状况,他的脑海中又再次出现了即渊的脸! “杀了他们。”即渊在他的脑海中命令到。 “出去!”梁寻惊恐地大喊,“滚出去!出去!” “杀了他们!!” 即渊的脸变化莫测,转瞬之间竟又变成了梁寻的脸! 梁寻死盯着那张他“自己”的脸,那张鬼脸上布满黑红血管,露出的邪笑与即渊如出一辙,但梁寻却觉得,那就是他自己。 “杀了他们啊,你忘了他们是怎么抛弃人族的吗?” 黑化的“梁寻”继续循循善诱,时不时地发出尖利的笑声,梁寻越是被惊吓,那张鬼脸就越是兴奋。 “杀不杀?” “杀不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杀,我杀!!” 鬼脸冲向封潜,梁寻尖叫一声,猛地把封潜远远推开,然后一个人缩在角落里,不让任何人靠近他。 “快走,你们快走!我会杀了你们!” 梁寻的语无伦次让封潜他们更加无措,他们一边喊着他的名字,一边试图接近他。残存的理智告诉梁寻,脑子里那不明身份的鬼脸就要将他占领,之后借着他的身体一定会做出令他后悔的事情! 要离开,他必须离开! 趁着众人不备,梁寻硬撑着站起来,迅速朝前方四个角落射出羽箭,羽箭落地后立刻张开了一个结界,把封潜他们困在里面。 多亏了这段时间的努力修炼,现在的他也有了几个拿得出手的招数,一个结界困住四个纯血大妖,放在整个妖界也没有几个人能做到。 但息归深谙此术,琅庆更是破过即渊的结界,梁寻十分清楚这个结界坚持不了多久,他必须赶紧离开。 “梁寻!你到底要做什么!”封潜在结界里急得大吼。 “我中了即渊的邪术,他要操控我杀了你们!我不能和你们在一起......”梁寻头痛欲裂,他好不容易夺回了身体和精神的控制权,就是为了远远躲开他看重的人。 不仅是封潜他们,他还担心即渊会控制他去残害人类,这个魔鬼什么都干得出来。 最好是能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哪怕就此死了也好,他绝对不要让自己双手染上鲜血,也绝对不会让即渊得逞! 封潜还在身后呼喊他,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正好与封潜绝望的眼神碰在一起,那一瞬间,他连呼吸都在痛。 “怎么?舍不得吗?” 脑海中的鬼脸又再一次闪现,这一次黑化“梁寻”的脸上沾满了血,活脱脱一个杀人狂魔! 梁寻喘着粗气,拔出一根箭羽毫不犹豫地扎进肩膀,剧痛瞬间让他从混沌中清醒,他自己的意识在这强烈的痛苦中又一次战胜了邪念。 结界中的同伴们已经开始尝试突破,他不能再等,提起一口气向城外跑去。 “梁寻!!别走!”封潜不管不顾地用妖刀狂砍结界,冲着梁寻声嘶力竭,“你给我回来!!” 可那个背影还是坚定地离开了。 梁寻出了城就一头扎进了森林里,一路逃往末踪山深处,只有那里是荒无人烟的地界。 他的身上已经多了四五处伤口,可自残带来的神智清明维持的时间越来越短,最后一次他看着自己血淋淋的手掌,竟生出了吞食入腹的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天已经微微亮,清晨的深山竟是那么冷。由于失血,他的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还是不得不靠在石头上歇息。 刚一坐下,那鬼脸又出现了,这回的声音似男似女,怪异至极:“听我的,杀了封潜,再杀了即渊,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梁寻此时已经非常疲倦,他喃喃道:“你、休想得逞。” 就在这时,天空中响起一声清啸,梁寻抬头看去,果然是琅庆追过来了。 “杀了他,用你的箭杀了他!” 鬼脸不厌其烦地给他洗脑,可他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去回应了。他看到不远处烟雾缭绕,猜想是山中起了雾气,尽管那可能有毒,但他管不了这么多,现在能藏身最重要。 等他好不容易爬过去才发现那里竟是一处悬崖,崖下云雾蔼蔼,透着万千奇光,根本无法看清崖底有多深。 森林中传来野兽奔跑的动静,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封潜追过来了。梁寻已无力再逃,整个人瘫倒在地,神志再次被鬼脸压制。 他想去摸箭,可箭不知道掉到了哪里,他又去咬舌头,但这一次,连剧痛都无法再让他清醒。 “放弃吧,把身体交给我。”鬼脸洋洋得意,似乎已经胜券在握。 梁寻的眼前升腾起黑红魔气,那纯净的蓝光仿佛已经在他体内沉睡过去,只剩下几簇微弱的火苗还在苟延残喘。 口中的鲜血倒灌进他的喉咙,他居然觉得是那么的腥甜可口,待他饮下自己的血后,那鬼脸也是十分满足。 几秒钟后,梁寻眼前的魔气已经遮蔽了整片天空。 “绝不.......让你得逞......” 他绝对不要变成魔鬼! 他艰难地撑起一侧肩膀,把半个身子悬在崖边,只需微微侧目,就能见到封潜连滚带爬地向他奔来,嘴里高喊着什么,但他已经完全听不到了。 他轻轻一个翻身,身体便直坠而下。 下一秒,封潜也毫不犹豫地跟随他翻下山崖,而他早有准备......他取下狼牙手链,将仅存还能调动的灵力全数灌入其中,接着猛地砸向封潜! 封潜避无可避,生生挨了这一下,却没想到这其中的威力竟如此之大,直接将他击飞数尺之远。 他重重地摔回崖上,口中鲜血喷涌而出!他顾不上这些,等他再回到崖边时却根本看不见梁寻的踪影了。他还要再跳,身边的三人使出了吃奶的劲头才勉强把他拦下。 被阻拦的封潜怒不可遏,化出本体竟是要与众人死战到底! 这处崖下是两界通道的三处天险之一——迷幻云海,从此处坠落,哪怕是纯血大妖也是九死一生,众人不可能让封潜跟着梁寻去死,无奈只好硬着头皮迎战。 幸好梁寻最后那一下化灵之力结结实实地伤到了封潜,才让琅庆、息归和敖放三个人能够合力擒住他。精疲力竭的琅庆毫不客气地朝封潜头上来了一下,才终于让这头狂怒的黑狼消停下来。 三人面色凝重,梁寻生死不明,封潜几乎丧智,面对虎视眈眈的即渊,他们到底该如何是好...... 第40章 云海之下 封潜被带回狼山后没多久就醒了,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冲去找梁寻。 无边云海的范围极为广阔,封潜沿着山壁搜寻了五天五夜,依旧没能找到下去的路。绝望至极时,他真想直接跳下去算了,是死是活都比像现在这样忍受烈火灼心般的痛苦强。 息归他们怕封潜真的寻死,一直紧紧跟随在他身边,可没人能像他那样不知疲倦地在悬崖绝壁间来回搜索一个几乎不可能存活的人。 又过了两天,众人终于熬不住了,冒着和封潜打一架的风险也要将他劝住。 琅庆:“你能不能消停会?梁寻临死关头都要推你上来,你可别辜负他。” 封潜猛一回头,那眼神仿佛要吃人,他咬着牙警告:“他没死,我会找到他。” “好好好,没死没死,”琅庆无奈,“咱们先回去从长计议行不行,总好过你硬闯云海白白送命强,那地方活人根本进不去!” 敖放虽然修为不敌众人,但他也算见多识广,此时立刻附和:“是的,传说云海之下有无数怨灵汇聚,不管什么活物进去了都会被分食干净,唉,梁寻那具灵体对于怨灵来说简直就是满汉全席,说不定现在早就......” “我说了他没死!”封潜一动气,被狼牙手链打到的地方就隐隐作痛,失去梁寻的记忆便会再次将他击垮,他捂住心口,固执地反驳众人,“他是化灵,他绝对不会死。” “够了!你能不能有点狼王的样子!”息归看不惯封潜这颓废的模样,如果他是因为失去一个最强战力而颓丧倒还可以理解,但封潜显然不是因为这个原因。 听到息归的指责,封潜没像过去那样立刻跳起来还击,反而是一副六神无主的模样,接着突然起身,走上前去抓住息归的肩膀,大吼:“你是不是有办法?你平时那么多花架子,一定有办法送我进云海是不是?” 息归看着封潜接近癫狂地模样,皱着眉头并没有做声。 “你说话!” “是!”息归也被逼急了,两人面对面仿佛在吵架。 息归叹了口气,说:“但一不小心,你会死的。” 封潜根本没听进去后面的话,他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面容决绝地立刻掀起衣袍坐在地上。 “开始吧。” 尽管封潜不管不顾,但息归还是要把风险告诉他:“云海之下活人无法进入,但死去的魂体却可以畅通无阻,离魂术可以做到这一点,只不过你的肉身将进入假死状态,还有,如果魂体遇难,肉身会立刻消逝,谁也救不了你。” “在施术的时候,我需要琅庆在旁护法,所以只有敖放能跟你一起去。”息归说罢看了一眼敖放,那眼神充满了无可奈何。 敖放抬起眉毛,很不服气:“瞧不起谁呢?我现在也很强的!” “不要他,”封潜说,“我自己去。” 息归摇了摇头,继续解释:“如果,我是说如果,梁寻真的已经死了,我们绝对不能再失去你这个战力,你想想你的族群,想想追随你的人,你现在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狼王。” 封潜低下头,他何尝不知道?如果不是肩头的责任,他想必已经毫不犹豫地跳下云海了。 见封潜不再有异议,息归便示意敖放一起坐下。随后,他闭上眼睛凝神屏气,双手比划了一道十分复杂的术法,接着两指一推,两个符印便立刻附到封潜和敖放的额头上。 那两人猛地仰起头,全身僵硬地向后倒去,琅庆一个闪身便接住了两人的身躯,再慢慢放平到地上。 几秒钟后,两人的魂体便从七窍中飘出,慢慢汇聚成人形。 息归保持着施术的动作,对两人嘱咐道:“只有两天,无论如何都要按时回来。” 封潜和敖放点点头,脚尖一蹬,魂体便坠入无边云海中。 ....... 云海内部光怪陆离,越是往下坠落,奇异之象便越多。那些奇光仿佛是异世界的产物,在飞速变幻间竟让人意乱神迷,没过多久,封潜和敖放便双双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两人已落在地面上,头顶的云层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竟是重重楼宇。两人对望一眼,均是满脸茫然。 不远处传来模糊的说话声,封潜打算过去看看,谁知刚一起身就看到一辆汽车从他眼前掠过,他的目光追随着汽车的方向看去,才发现他们身处的地方居然是一个十分热闹的街区。 封潜和敖放一度以为自己在做梦,可当他们看到街上的人的时候却又迷茫了——所有人都是死去的魂体,可他们的神态却和活人一样。 两人小心翼翼地沿着街区行走,没走多远他们便发现了不对劲。 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他们看不到周围的一切,并且他们都在重复做一件事情。 例如水果店里的男人,一分钟内给女儿打了二十多次“电话”,每一次的内容都是告诉女儿大楼要着火了,快逃。 又如街边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手里握着一块石头,不停地摩擦着地面,嘴里振振有词:“追风,我给你修蹄子了,咱们好好跑,平平安安地跑到京城去。” 迎面又飘来一个衣衫褴褛的流民,拿着一个破碗,对着虚空乞讨:“行行好吧先生,只消一点吃食就好......” 诸如此类。 封潜悄声对敖放说:“倒也没你说的那样恐怖,我看他们并不会伤人。” 他话音刚落,先前从他面前掠过的汽车再一次经过他身边,这一次他已经见怪不怪了。 敖放也悄么声地和封潜答话:“可是梁寻会在这里吗?” 还没等封潜说话,一个巨大的麻袋就从天而降,把封潜和敖放罩了个结结实实。两人大惊失色,立刻打算反抗,却发现这麻袋越缩越紧,一时间竟将他们两人克制住了! 就在两人慌乱之际,麻袋的主人发话了:“大胆活人,竟然擅闯怨灵鬼域,还不快束手就擒!” 第41章 怨灵鬼域 封潜和敖放被装在麻袋里一路拖行,等麻袋揭开后,他们发现已被带到了一间房内,面前站着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 那少年头戴方巾,腰间缠着笔墨纸砚,着一身麻布衣衫,脖子上又挂着一个小小算盘,看上去不伦不类的,搞不清是个什么身份。用来收服封潜和敖放的麻袋此时已经缩小数倍,被少年背在身后。 看封潜二人并不反抗,那少年掏出纸笔,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便开始问话:“从哪儿来的?要到哪儿去?为什么不走正门?可是因为没有文书?” 一连串的问话毫不客气地砸过来,封潜一句都没答,反问道:“你又是谁?” “嘿!大胆狼妖,我乃夜王座下入册在籍的官员,对我不敬,小心我给你穿小鞋!”少年横眉倒竖,对封潜的态度大为不满。 敖放嘿嘿一笑,说:“小小年纪还敢称官员,我看你就是个打杂的!看你那一身叮呤咣啷的物件,平时没少给人跑腿吧?” “你你你!!”那少年被敖放说得面红耳赤,又掏出麻袋准备捆人,“我今天非收了你俩不可!” 时间紧迫,封潜没心思再和少年周旋,当即凝出数十把妖刀从少年周身穿过,“咣咣”几下,少年就被妖刀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 封潜和敖放抱臂走到少年面前,居高临下地问:“现在能好好说话了吗?” 反被压制的少年眼珠子一转,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十分讨好地说:“二位爷,尽管问!” 少年名叫白云谷,自称是在这里当差的小吏,封潜向白云谷打听梁寻的下落,谁知白云谷眉头一皱,无奈地说:“我们这每天要来数万亡魂,人手又不够,哪里记得住每一个人?” “他不是亡魂,”封潜说,“他从崖上坠落,但他体质特殊,一定还活着。” 白云谷脑袋摇成拨浪鼓,说:“不可能不可能,再厉害的活人想要进这怨灵鬼域也得先变成死人!” 封潜握紧拳头,身体忍不住地发抖。白云谷见状赶忙讨饶:“诶诶诶!您别发火呀,这样吧,我带二位去别处找找,这里的怨灵都是今天刚来的,二位要找的人兴许已经不在这了。” 封潜压住心底的不安,点点头:“你带路。” 封潜和敖放跟着白云谷来到城外,比起城内的繁华,城外可就荒凉多了,一望无际的沙土地上连棵树都没有。 白云谷介绍说,这怨灵鬼域汇集了世间所有执念未除、无法进入鬼界转生的怨灵,这些怨灵会在各个城池中徘徊,等到他们放下阳间的执念,他们便会去往鬼界等待轮回。 有的怨灵执念较深,无法自行开解,这时候便需要鬼吏倾听他们的怨恨,然后想办法帮他们解除心中怨念,争取送他们早日转生。 怨灵在鬼域中徘徊越久,怨气就会越重,怨气长年累月不断叠加,就有可能变为厉鬼,到那时候,就得交由夜王大人处理了。 而夜王,就是怨灵鬼域的总管大人。 “夜王大人铁面无私,杀伐果断,几千年来从未出过纰漏,怨灵鬼域有他在绝对不会出乱子。”白云谷一脸崇拜,看来这夜王在鬼域中颇有威望。 说话间,三人来到了荒原中心,这里有数十万怨灵在游荡,这些怨灵看上去确实比城中的怨灵要诡异一些,周身散发出幽幽绿光,那显然已是被怨气缠身了。 敖放指着那些怨灵问:“怎么除了你之外没看到别的鬼吏?这些怨灵都发绿了也没人管吗?” 白云谷斜了他一眼,似乎对这种质疑十分不满:“前辈们领了别的差事耽误了几天而已,你们不懂就别瞎猜,夜王大人会处理好的。” 封潜和敖放互换了个眼色,这夜王的行事风格怎么一会一个样? 就在这时,荒原的天空中风云突变,一个巨大的旋涡悬在众人头顶上。封潜立刻凝出妖刀准备迎战,白云谷见了却赶紧阻拦:“别别别,快灭掉,是夜王大人来了!” 封潜收起妖刀,两人跟着白云谷一起躲到怨灵大军的边缘处,接着白云谷膝盖一弯,直接冲着夜王行了个跪拜礼。 在他之后,所有怨灵也都呼啦啦地跪了一地,受群众气氛影响,敖放也跟着一同跪下,只留下封潜一人在原地臭脸,左右不愿下跪。 白云谷急了,这大高个往地上一戳,别提多显眼,他拉扯着封潜的衣摆催促道:“你干嘛呢?要是夜王发现你不是死人,连我都要跟着吃苦头!” “切!”封潜鼻子哼哼,眼睛斜了天空中的旋涡一眼,满脸不在乎。 旋涡周围黑气翻腾,一个人影在黑气中逐渐露出面目。那人面容坚毅,气质英武非常,身披一身重甲,手握一把长枪,往那一站,俨然是个大将军的模样。 可他身后的旋涡却鬼气重重,好像有一张巨大的人脸藏在旋涡中操控这一切。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敖放也忍不住劝说封潜:“按他说的做吧,你还想不想救梁寻了?” 封潜闻言呲了呲牙,眉头都快拧成麻花了,最后往地上一趴,算是他做出的最大妥协。 旋涡中的人脸越发清晰,奇怪的是,那人脸竟然在吸取所有怨灵的怨气。 敖放悄声问:“这夜王直接吸收怨气难道不怕入魔吗” 谁知白云谷也是一脸难以置信,望着空中那奇异景象喃喃自语:“奇怪了,夜王大人怎的不按流程走呢......等等?这、这是谁啊??” 敖放和封潜齐齐向天空看去,那张巨脸的模样已经清晰,却与前方的铠甲将军长得并不一样,而那张脸化成灰封潜都不会认错...... 那竟是梁寻! 第42章 报信 多亏了敖放眼疾手快,在封潜跳起来之前就牢牢地把人压住,否则封潜指不定干出多疯狂的事情来。 好不容易等到那夜王消失,封潜抬手便把白云谷提溜到跟前,一字一句地说:“把你知道的关于夜王的所有事情,统统!全部!一字不落地告诉我!” 谁知刚才还是一副见了鬼的白云谷此时却换了一副模样,言之凿凿地称刚才那就是夜王大人在替怨灵消解怨气。 敖放:“你方才明明就不认识那张脸,现在为什么要撒谎?” 白云谷咽了咽口水,眼神飘忽不定地小声叨叨:“刚才没看清,现在想来确实是夜王大人,不会有错。” 看封潜和敖放根本不相信他的说辞后,白云谷板起脸,故作严肃地说:“要不这样吧,你们把要找的人相貌年纪都告诉我,待我找到后便带出去还给你们,现在你们还是赶紧走吧,这里不是活人该待的地方!” 封潜冷笑一声,抓住白云谷的衣领,问:“夜王在哪里?带我去见他。” “啊?”白云谷露出躲闪的神色,推脱道:“夜、夜王大人连我都不见,哪里会见你们?你们快回去吧!” 封潜眯起眼睛,说:“你是要我客客气气地上门拜见,还是要我将这鬼域翻了天逼他来见?” 白云谷一听就慌了,连忙阻拦:“别别,诶呀,你这人不讲道理!那、那我带你去还不成吗!” 说罢,白云谷带着封潜和敖放向另一座城走去,而那里,怨灵的怨气在城池上空聚集,怎么看都不像个正经地方。 在前方带路的白云谷一步三回头,眼神躲躲闪闪,这让封潜和敖放更加怀疑,他们互通了个眼神,暗暗聚气以防埋伏,没过多久,他们便来到了夜王所在的玉城。 玉城中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座用玉石建成的九层宝塔,玉塔实为夜王的法器化成,几千年来犹如定海神针一般镇压在鬼域中心,哪怕夜王外出公办,有玉塔在,邪祟也翻不起浪花。 整个玉城实际上就是怨灵鬼域的大衙门,平时只有夜王和他手下的小吏们在这里走动。可封潜他们沿着城中最大的街道走了数百米,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所有房屋门窗紧闭,宛如死城。 “怎么没人?”敖放问。 白云谷在前头含糊地答:“不是告诉过你前辈们都有别的差事么......” 封潜斜了他一眼,满脸不信任:“你们这少说也有数千个鬼吏,这么巧全有差事,偏偏剩下你一个?” 他一说完,就见白云谷脚步加快,一溜烟儿地跑前头去了。 白云谷带着两人走啊绕啊,生生把整个玉城转了个遍,可就是走不到夜王的府邸。两人离魂的时间本就紧迫,这一折腾就白白浪费了大半天,封潜这叫一个心急如焚加怒火中烧,“唰唰”两下,两把妖刀就架在了白云谷的脖子上。 谁知白云谷这会儿也给他来了个破罐破摔,脸一仰,露出脖子往妖刀上撞:“行行行,你砍了我吧!反正我是不会带你们去见夜王大人的!” 封潜手中的妖刀翻滚着浓浓妖气,可见他早已是忍无可忍,这两刀要是真砍下去,白云谷顷刻间就会魂飞魄散。 看到这架势敖放也急了,连忙上前调和:“你砍了他,我们的线索就断了。” 白云谷赶忙附和:“就是就是!” 敖放转头呸了他一口:“是你个头!那张脸根本不是夜王,那就是我们要找的人!你识相点赶紧把你知道的告诉我们,这家伙要是真的发起疯来我可拦不住!” 白云谷咬着下唇,憋着一口气把脸都涨红了,而封潜的眸光越来越冷,妖刀上的金光越来越盛。 就在这时,一抹倩影突然闯入对峙的三人中间。来人不过二八年华,面容虽略带愁绪,但依旧难掩秀丽。 那女子客气地对着封潜和敖放作了个揖,然后便挽住白云谷急道:“哥,好像出事了!” 四个人面面相觑,片刻后,白云谷憋着的那一口气终于还是泄了出来。 女子名叫白云梦,是白云谷的胞妹,一直在夜王府里做仆人,据她所说,自从七天前夜王收服了一只厉鬼后就变得有些不对劲了。 从前夜王工作起来废寝忘食,几千年来从未有过懈怠,可自那以后,夜王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府里,也不让其他人打扰。 后来鬼域中积攒的怨灵厉鬼太多,鬼吏们处理不了,便派了几个代表去请夜王,谁知那几个代表竟一去不返,众人这下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劲了。 白云梦:“后来鬼吏们纷纷聚集到府外求见夜王大人,本以为人多势众,可没想到夜王依旧不肯现身,还下令让所有入册在籍的鬼吏全都来府里报道,说是有更重要的差事要派他们去处理,可几天过去了,那些鬼吏一点消息都没有。” 说到这,封潜和敖放不约而同地向白云谷投去质疑的眼神,后者缩起脖子抓耳挠腮,心虚得不敢抬头。 白云梦抬手抚住心口,淡淡地笑说:“幸好我哥哥又没能通过鬼吏的考核,反而逃过了一劫。” ...... 敖放瞪着白云谷,恶狠狠地骂了一句:“你个骗子!” 封潜双手抱胸,威严尽显,还没等他放话,白云谷就已经自觉地坦白了。 原来许多年前,白云谷也曾是这怨灵鬼域中的一个厉鬼,所有鬼吏都拿他没有办法,最后他便落到了夜王手上。 夜王能够统领鬼域自然有他的过人之处,数千年来,那些不知悔改、执意要作乱世间的厉鬼统统都被他所收服,但在动手之前,他也会按照鬼域的规矩,倾听怨灵的执念。 对白云谷也不例外。 白云谷告诉夜王自己从未做过坏事却被异母兄弟诬陷,而后被继母残忍杀害,在他死后,他的胞妹也被害身亡,所以他对继母和异母兄弟的怨气无以复加,无论如何也放不下这执念。 夜王问他有何诉求,他答之必须要让那两个恶人尝尽苦果后死去。可夜王却告诉他,那两个恶人在他不断徘徊于鬼域中时就已经死去,如今都快转世轮回了。 他又说,那便要那两个恶人的子子孙孙都不得好死。 夜王只是望着他,问:“你可见过他们的子孙?” 白云谷:“没有。” 夜王:“他们的子孙可曾加害与你?” 白云谷摇摇头,说:“未曾。” “既然如此,你为何逼迫自己成为恶人?” “当然是因为恶人总能为所欲为,好人却落个不得善终!” 夜王对于白云谷的怨恨不喜不怒,平静地说:“你那继母和异母兄弟下一世均落入畜生道,一个是过街的老鼠,一个是终生劳累的耕牛。而你,如若好好转世,不仅还入人道,而且还是个将门之后,前途坦荡不说,还能青史留名。即便如此,你还认为善恶不能有报吗?” 白云谷听完愣在原地,原来老天对那些恶人不是不报,而是时候未到。话说到这,白云谷心中的怨恨已经消减大半,唯有那惨死的胞妹让他时时挂心。 夜王:“你那胞妹比你想得开些,早早在鬼界等着你了。” 至此,白云谷再无执念,向夜王作揖后便打算踏上前往鬼界的路。夜王从高台上走下...... “夜王从高台上走下,拍了拍我的肩膀,他说‘你本性纯良,倒是十分适合在这鬼域里开解魂灵’。” 白云谷一手搭着自己的肩膀,闭着眼睛好像沉浸在回忆中无法自拔,过了一会又突然睁开眼睛,盯着封潜和敖放兴奋地说:“就是这句话!让我和妹妹在鬼界相遇后决心不再投胎,而是来到这怨灵鬼域里当差,永远辅佐夜王大人!” 封潜听到这已经十分不耐烦,皱着眉头问:“所以呢?” “所以我怎么能放任你们去找夜王大人寻仇?”白云谷说,“你们这样的莽夫只知道打打杀杀,若是夜王有半点闪失,那我便是忘恩负义之人!” 这时,白云梦从怀里掏出一块碎布,打断了白云谷的忆往昔,她说:“今天早晨,府中的老槐树上结出一个异果,我上前一看,果子上竟写着一个‘谷’字,我将果子摘下后掰开,里面便是这块碎布。” “老槐树正下方就是府中的地牢,而那碎布分明就是鬼吏们用来记录怨灵名录的绢布。我不敢怠慢,立刻就把碎布带出来了,哥,你快看看吧。” 白云谷接过碎布,又在身上的挂件中翻找了一番,掏出一个香炉将其点燃,然后将碎布悬在香炉上方。 过了一会,碎布上的字迹缓缓显露,四人赶紧凑过去一看究竟,就见碎布上写着: 差事有诈,夜王害我! 第43章 蹊跷 白云谷死死地盯着碎布,眼珠子都要掉出去了,他仔细辨认了一番碎布上的字迹,确认那就是认识的前辈写的,他呆愣着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 一想到这,他立刻把目光转向封潜和敖放:“你们说那张怪脸就是你们要找的人?我看那就是个邪灵,一定是他陷害了夜王大人!” “怎么说话呢?”敖放伸出一根手指戳戳白云谷的脑袋,十分不满,“我们那朋友可是千年难遇的化灵,世间至纯之灵气孕育出来的宝贝,我还觉得是你那夜王觊觎他的灵力把他强行占为己有呢!” “你你你!不许你污蔑夜王大人!夜王大人本就是世间与灵体联结最强的人,他是所有不甘怨灵的救星,绝对不会为了一己私欲做出这种不堪之事!” 白云谷歌颂完夜王还不够解气,挽起袖子还打算和敖放过过招,可惜没走两步就被封潜提溜着后衣领子赶到队伍前方。 “带路,去找夜王。”封潜冷着脸,语气不容辩驳。 白云谷不敢在封潜面前太过造次,也着急解救他那英明神武的夜王,便没在多话,拉上白云梦一起带着封潜和敖放往夜王府里去。 在白云梦的带领下,一行人顺着一道非常隐秘的墙缝溜进了夜王府中,可白云梦只是个寻常女仆,平日里就鲜少能面见夜王,出事之后就更没资格靠近夜王居住的院子了。 但细心的她还是发现了一些端倪。 她带着众人来到老槐树前,这里离夜王的院子还有些距离,但地势较高,如果登上院墙的话还是稍微能看见一些院子里的情况。 她指着主屋,说:“那里是夜王大人的房间。” 说罢又指向和主屋相邻的另一间房,说:“那里是夜王大人审讯厉鬼的大殿,刚被捉拿的怨灵会暂时关押在那处。奇怪的地方就在这儿,夜王大人现在日日待在大殿里,根本不回房间。你们说,夜王大人为何要成天和厉鬼待在一个房间里呢?” “还能为什么,那间房里肯定有鬼呗。”敖放说。 封潜点点头:“走,过去看看。” 白云梦立刻拉住两人,急道:“不行呀,夜王大人此时正在里面呢!” “在里面更好,老子直接砍了他!” 离魂的时间已经过半,封潜真的不敢再耽误了。 可白家两兄妹的态度十分坚决,说什么都不让他们过去:“二位绝不能伤害夜王大人!这怨灵鬼域若是失去了夜王大人的镇压,数百万怨灵外逃,那后果难以估量......还请二位再想想办法吧!” 封潜烦躁至极,但也深知白家兄妹说得没错,如今人妖两界已是大乱,要是再放出这么多怨灵,那一切都将难以收场。 于是众人只能继续等待,等待夜王下一次外出吸取怨气。 又等了近两个时辰,大殿的房门终于打开了。从里面出来的人正是封潜他们在荒原上见到的“铠甲将军”,从外表上看他并没有任何异常,也没有看到一丝一毫梁寻的痕迹。 夜王观察了一番鬼域的情况,最后选了一块怨气最重的地方去了。众人看着夜王远去的身影屏息等待,直到夜王完全消失在夜色中后,他们立刻往大殿赶去。 走近了看,大殿更加宽敞威严,白家兄妹站在厅前都忍不住心中寒颤。 敖放打量着那大殿,若有所思:“你说这里面关着被收押的厉鬼,可这间屋子外没有任何结界和禁咒,夜王不怕那厉鬼跑出来吗?” 封潜沉着脸,大步走向大殿的门口,众人屏着呼吸,小心翼翼地跟在后头。 就如敖放所说,整个大殿没有任何防护,虽然方便了他们潜入,但这也太可疑了。 封潜右手凝出妖刀,左手掌心放在门框上,轻轻一推,那大门“吱呀”一声便打开了一个缝。 他往里瞧了瞧,发现里面很空旷,乍一看去好像是一间空屋。他转头示意众人小心,然后用力一推,大门便完全打开了。 与此同时,黑暗深处立刻传来一声急切的询问:“援军来了吗?” 那声音浑厚有力,可那句询问却把大家给问懵了,众人面面相觑,一时间不敢轻举妄动。 “来了吗?!” 那声音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急迫,白云谷和白云梦脸色十分难看,过了一会,白云梦犹豫着说:“这、这好像是夜王大人的声音呀。” 可他们明明亲眼见到夜王已经离开了! 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和金属碰撞的声音,接着又有一个身着铠甲的夜王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个夜王全身浴血,发髻凌乱,连手中长枪都卷了刃,看上去已经历过多次拼杀,他神色凌厉,双目迸火,大步朝众人走来。 正当众人提心吊胆地准备一战之时,却看到夜王骤然停步,仿佛根本没有看到他们一般,自顾自地说:“等不了了,来人!传令下去,必须在天亮之前将城中百姓撤走!” 说完,夜王将长枪立在身侧,威武之躯如同天神化形,在场的人无不被其英姿折服。他的表情极其悲壮也极其坚定,对着不知存在在何年何地的士兵们下令:“援军未到,城池将破,吾等身后尚有万千百姓,众将士听令!随我抵住城门,宁死不退!” 夜王的号令在大殿中久久回荡,过了许久,夜王又再次隐入黑暗之中。 一切归于平静,偌大的大殿中落针可闻,一连几个谜团同时萦绕在众人心头,使得大家根本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你们没看出来吗?”封潜突然开口打破这诡异的宁静,其他人被他吓得脸色一阵青白。 “这个夜王成了怨灵,他在重复生前的执念。” 封潜话音刚落,黑暗深处再次传来令人胆寒的质问: “援军来了吗?” 第44章 夜王 封潜的猜测得到了证实,夜王如同先前他们见到的怨灵一般被困在了执念中,他看不到周遭的真实世界,满眼都是囚禁了他数千年的梦境。 看清这一点后,封潜立刻进入大殿搜索梁寻的踪迹,可大殿里空空荡荡,除了一个神志不清的夜王之外别无他物。 封潜走到夜王面前来回踱步,可他拿这怨灵一点办法都没有,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回头招呼白云谷:“你过来。” 白云谷不明所以,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走过去。 封潜一把拉过白云谷,毫不客气地吩咐:“你不是鬼吏么?你帮他把执念化解了,我有话要问他。” “我?我、我还没通过考核呢!”白云谷急忙推脱。开什么玩笑!要他替夜王化解怨念,是不是太看得起他了! 封潜沉下脸,步步紧逼:“你难道想看着你那英明神武的夜王日日被困在这里?还是想看着邪祟利用夜王之名行不轨之事?你的前辈不救了?这怨灵鬼域也不救了?” 他眸光一冷,妖刀金光大盛。 “还是说,你想让我按照我的方式来办?” 白云谷被封潜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看那表情都快哭了。他何尝不想救,可奈何他功夫不到家呀。 两人说话间,夜王又再一次重复着先前的片段,敖放算了算时辰,急道:“赶紧的!时间不多了!” 白云谷一听,又看了一眼被痛苦折磨的夜王,心底一横:拼了! 他从身上掏了一大堆物件摆在地上,嘴里振振有词:“要替怨灵化解执念,得先回顾他的生平。” 他拿起一把通体雪白的凿子来到夜王旁边,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最后选在夜王的手肘处下凿。 “叮”的一声,凿子从夜王的灵体上凿下一粒尘埃般的碎屑,白云谷立刻掏出另一块同样雪白的薄片小心翼翼地接住。 “灵犀雪骨,可探前世今生。” 接着,他点燃一支特殊的蜡烛,那蜡烛的材质近乎透明,内部如树木般出现一圈圈的年轮,烛心有一金色的引线,仔细看去,那更像是一棵幼小的树苗。 他将盛着灵体碎屑的灵犀雪骨悬在烛火之上,又抓了一把晶莹的粉末均匀地洒在上面。 粉末在空中漂浮并不落下,烛火映照在其中闪闪发亮,不多时,就见那灵体碎屑倏而燃烧殆尽,融进粉末之中。再一眨眼,粉末中便显出了字迹。 —— 武国大将凃闻野,生于战乱年间,卒于天下大定之时。凃闻野勇猛善战,为武国打下江山三千余里,守城二十八座,极少有败,唯一惨败于贡城。 贡城一战,凃闻野率三千精兵守城六月有余,久等援兵未到,城终破。此战精兵皆亡,百姓遭屠一万二千人,至此,武国再无贡城。 凃闻野重伤昏迷之际被亲兵拼死送出贡城,后被逃亡的百姓藏于粪车之中,辗转多地,终得以返回王都。 三年后,凃闻野因谋反之罪被当众斩首。其死后,曾受其庇护的百姓日日嚎哭哀悼,焚香祭拜,其功德感动天地,终得以受封为夜王,掌管怨灵鬼域。 —— 字迹没过多久便散于尘烟,但其中的内容已经深深印在众人脑中。 白云谷面露哀伤,对于夜王的敬重更加深厚。 封潜看他到目前为止的行动还算靠谱,心下稍定,语气也缓和了些:“怎么样?能解吗?” 白云谷点点头,倒是多了几分信心:“我试试吧。” 众人纷纷退到一边,把大殿留给白云谷和夜王。只见白云谷又在那一堆乱七八糟的物件里翻翻找找,最后翻出来一张符咒,往上面抹了一把唾沫后便贴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他转身向众人解释:“这是入梦符,待会夜王就能看见我了。” 封潜点头,如果能顺利唤醒夜王就好办多了。 白云梦轻声呼唤:“哥,你小心些。” “嗯!”白云谷朝她颔首,深呼吸几下后便走向了夜王。 夜王依旧重复着那段梦境,此时正振臂高呼,准备慷慨赴死,白云谷躲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时机。 几分钟后,夜王再次走出黑暗,重复那句急切的质问:“援军来了吗?” 就在这时,白云谷迅速念了个口诀,然后大步走到夜王跟前跪下:“回将军,援军来了!我们要得救了!” 夜王看着眼前的小兵,表情十分困惑:“你说援军来了?” “是!” 夜王目光如炬,听闻这个好消息却依旧面色凝重,不作言语, 敖放心下忐忑,忍不住悄声问封潜:“他能行吗?” 封潜同样感到不安,他隐隐觉得这事恐怕没这么简单。 另一边的白云谷早已紧张得汗流浃背,就在这时,夜王终于又开口了。 “援军自何处来?” “东南方数十骑轻骑已至,传信我方大军最快一日能到。” “援军所属何部?” “属方遒方将军麾下精兵!” “如此......甚好。” 夜王再次沉吟,白云谷则松了口气。他确信自己称得上是对答如流,夜王没有能怀疑他的理由。 “你是谁?”夜王突然发问。 白云谷一个激灵,脱口而出:“属下王五!” “我问你是谁?” 白云谷咽下口水,答:“传令兵,王五!” 话音刚落,夜王的长枪也已飞至眼前! 白云谷只来得及惊恐地长开嘴巴,长枪便毫不留情地插进了他的胸膛,直直将他钉在地板上! “小白!” “哥!” 封潜瞬间冲到白云谷身边,却根本无法进入那两人的气场之中。 夜王面容冷峻,站在白云谷面前如同一座巍巍高山。 “我的兵,从来不跪。” 说罢,夜王再次转身走进黑暗之中。 几秒钟后,白云谷额头上的入梦符燃起一团火焰,瞬间将符咒烧毁,夜王的长枪也随着入梦符的消失而化为烟尘。 白云谷颓坐在地,仿佛丢了魂魄一般:“我失败了,我又失败了。” 他自顾自地掏出另一张入梦符,说:“还剩下一次机会,如果再失败,夜王大人就会......” 就在这时,静谧的大殿中骤然响起一道令人汗毛倒竖的弓弦声,紧接着白云谷手中的入梦符便被一支箭羽射得四分五裂! 众人立即向殿外看去,殿外之人的装扮与夜王无异,但浑身被黑绿邪气缠绕,手执长弓对着殿内众人,那长弓弓身之上赫然刻着一行小字: 平四海,济苍生! 第45章 执念 那是梁寻的弓! 一时间,各种不好的念头迅速涌进封潜的脑海中,可没想到那邪灵看到他焦急的模样后竟低头发出了一声嘲笑。再抬头时,那邪灵退下了铠甲,换上一身长尾黑袍,及膝墨发随风飞舞,而原本夜王的脸居然变成了梁寻! 梁寻! 门外站着的人竟然就是失踪多日的梁寻! 封潜看着梁寻那身诡异的装扮瞠目结舌,他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把邪灵二字与梁寻联系在一起。 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像是怕吓到来人似的轻声询问:“梁寻,你怎么了?” 邪灵表情扭曲,似笑似哭,声音带着阴森怪异:“梁寻?他死了呀!” 说罢,那邪灵挽弓搭箭,朝封潜又射出一箭。封潜挥刀斩断羽箭,却发现羽箭之中只灌注着邪气和怨气,属于梁寻的纯净灵气荡然无存。 还没来得及思考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邪灵瞬间又射出两箭,箭羽落地时释放出大量邪气,生生要将众人与夜王分隔开。 趁众人慌乱之际,黑气裹挟着夜王的魂灵向门外飞去,那邪灵竟是要抢夜王的魂灵! 白云谷见状立刻扑向夜王的魂灵,掏出一条锁链将夜王牢牢地和他自己绑在一起。 “夜王大人得罪了,要是被他抓走您可就醒不来了!” 可那黑气十分霸道,白云谷丝毫没有减缓夜王被拖拽的速度。众人见状立刻跟在后头抓住他们,直到所有人都连成了一串,才堪堪让夜王停下。 只有魂体的封潜和敖放妖力有限,处在队伍最后的敖放更是整个人都箍在了柱子上,处境十分被动,恐怕撑不了几分钟。 “白云谷!怎么回事!”封潜问。 白云谷被邪气熏得头昏脑涨,咬牙说:“肉身和魂体分离太久就会腐坏,那家伙要让夜王的魂灵回归原身!否则他就不能再用夜王的身体做坏事了!” 封潜听了立即将手中妖刀甩向邪灵,临脱手时又忍不住卸了一分力,使得妖刀堪堪插在邪灵正前方一掌宽的位置。 那邪灵先是一惊,看到没入地板的妖刀后又疯狂地邪笑起来:“不舍得?你可别后悔!” 封潜利用邪灵那一瞬惊讶迅速将夜王的魂灵和白云谷拉回来,看着邪灵那副嚣张的模样,他恨得直咬牙。 他确实不敢下死手,那邪灵不知道和梁寻建立了什么联系,他怕一个失手伤了梁寻。正因如此,那邪灵才敢如此嚣张地明抢夜王的魂灵。 封潜和敖放不敢动手,白家兄妹更不是对手,他们只能带着夜王的魂灵四处躲避邪灵的追击,没用多久,整个大殿都已被黑气充斥。 他们被困在黑气之中,只感觉邪灵无处不在,敖放拉住封潜提醒道:“得想想办法,我们只剩下半天时间,再不回去我俩都得交代在这!” 那邪灵不断用怪异的声调挑衅着封潜的神经,他早已经是怒不可遏,此时更是不得再拖延。 他沉着脸,眸中闪烁着寒光,问:“白云谷,那家伙的肉体是夜王的对吧?” 白云谷一边胆战心惊地守护着夜王的魂灵,一边答:“是、是的。” 说完,他转念一想觉得这话问得不太对劲,又急道:“你要干什么?你答应了我绝不伤害夜王大人的!” “你记错了,我说的是绝不杀害,”封潜收起妖刀,转动手腕,“你抓紧时间唤醒夜王,别的我来处理。” 不等白云谷抗议,封潜已经跃至房梁,一双兽耳灵敏地转动着。突然,他瞄准一处猛冲过去,破开黑雾直接掐住邪灵的脖子举过头顶:“要让你受点皮肉之苦了夜王大人。” 那邪灵惊恐地瞪着双眼,他以为封潜绝不可能动手,而给他的回答却是封潜一记使了十成力量的拳头。 “别用梁寻的脸做这种表情,老子看得很不爽!” 封潜的拳头毫不客气地往邪灵身上招呼,一时间竟把对方打懵了,此时的白云谷再也顾不得其他,再次掏出入梦符准备唤醒夜王的魂灵。 白云谷将入梦符贴在额上,念了诀,夜王立即看到了他。两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 他根本就没想好怎么替夜王化解执念,可这已经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你是谁?”夜王问。 “我、我是......” 白云谷不知道如何作答,这入梦的时机完全不对,要是稍有差错,夜王会立即退出梦境,永远困于执念之中。 “你是谁?” 夜王再次追问,言语中的质问和审视的表情让白云谷无法思考,竟脱口而出:“我是白云谷,是被您救过的一个、一个无名小卒。” 夜王闻言偏过头,似乎在回忆:“我记不得了。” “夜王......不,凃将军!您受困于执念之中,可是人间还有憾事未尽?” “憾事?” 白云谷急道:“是!小人不才,也许可以为您了结一二!请您告诉我吧!” 夜王目光深远,久久不能言语,久到白云谷以为他又一次失败了,夜王却突然开口:“武王负我!” “我为武国戎马一生,从未有半点异心,到头来竟落下一个谋反之罪......” 白云谷听了倒吸一口冷气,若是夜王纠结于此,凭他的能力可没办法化解。这时,又听夜王话锋一转,说:“罢了,自古悍将难逃猜忌,于武国,于武王,我问心无愧。” 夜王盯着白云谷,又陷入了一阵沉默。良久后,他突然坐在大殿的阶梯上,并拍了拍身旁的位置,示意白云谷过去。 白云谷愣了半晌,还是屁颠颠地跑过去坐下,就听夜王叹了口气,说:“你想听,我便与你说罢。” “我那副将刘天高,当真心气比天高,可也是实实在在的勇猛。我记得他二十岁时就已拿下万人斩,我曾许诺,等他拿到两万人斩时,定会送他一匹宝驹。” “我那军师也是个能人,早年在老方那,后来让我看中,硬是和老方手底下的年轻将领比试了八场才把他赢回来的,哈哈!他让我挑处风景秀丽的地方买两个宅子,等老了我们两家要继续相互扶持。” “还有我的传令兵王五,家中孩子刚满月,我寻了贡城中最好的师傅给孩子打了一把长命锁,这才刚送到我手里。” ...... 夜王忆起了很多很多人,很多很多事,白云谷一一听着,起先他还在琢磨这些人里哪个才是夜王的心结,到后来他发现,那没有来得及送出的宝驹、宅邸、长命锁,全都是夜王未尽的执念。 “后人只记得我凃闻野封狼居胥,可谁记得我身后还有万千将士抛头颅洒热血,忠骨永埋黄沙之下,我对不起他们。” 白云谷喃喃道:“他们不会怪您的。” “正因如此,我更难以安眠。”夜王望向远方,好似那头还有他怀念的面孔,“多少年了,这些话,我终于能够吐露出来。” 二人不再言语,夜王的脸上多了几分释然,而白云谷额前的入梦符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白云谷!” 夜王猛然起身,长枪憾地,大殿之中回音阵阵,正在激斗的封潜和邪灵也忍不住停手侧目。 “在!” “你的考核通过了。” 夜王回首,一扫迷茫姿态,目光炯炯地凝望着白云谷。白云谷喜出望外,那威武四方的夜王回来了! 只见夜王长枪横扫,周遭黑气顷刻消散,封潜见状直接将邪灵抛至空中,夜王以法力驱动长枪朝邪灵飞去,七尺长枪瞬间将邪灵贯穿! 夜王的肉身与邪灵瞬间分离,邪灵被长枪牢牢地钉在大殿梁上,而夜王的魂灵也回到了肉身之中。 夺回身体的夜王更加英武,正气足以扫荡世间邪气。封潜抬眼望去,梁上邪灵的面容竟还是梁寻的模样。 而封潜不知道的是,在妖界的无人宫殿中,即渊怒火燃烧,他看着面前魔气中呈现的画面握紧了拳头,沉着脸骂道:“废物!” 第46章 争夺 被钉在房梁上的邪灵突然开始剧烈挣扎,叫喊声撕心裂肺。大殿中弥漫的黑气开始往邪灵的方向聚集,最后竟卷着夜王的长枪往外拔。 夜王大喝一声:“休想再逃!” 说罢,那长枪彷佛得到了主人的指示,开始散发出灼灼火光,身在火光之中的邪灵立刻发出了绝望的喊叫。 封潜见状连忙拦下夜王:“不要杀他!我们要找的人恐怕还在他手里!” 邪灵既然化作梁寻的模样,肯定和梁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现在梁寻生死不明,封潜无论如何都不敢轻举妄动。 另一边敖放趁着封潜拦住夜王的空隙赶紧跳上房梁,朝着疯狂扭动的邪灵就是两拳头,然后掐住对方的后脖子问:“快说!梁寻在哪?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邪灵顶着梁寻的脸面容扭曲,愈来愈盛的黑气和夜王的驱邪之力在空气中交战,将他的灵体拉扯得几近撕裂,但他还是不遗余力地发出怪异的喊叫:“梁寻死啦!他已经死啦!我就是他!” 就在这时,猛然暴涨的黑气直接将夜王的长枪弹飞出去,邪灵瞬间重获自由,迅速向殿外飞逃! 众人疾奔追去,同样被黑气弹开的敖放面色恐慌地对封潜大喊:“小心!是即渊!” 封潜脚步不停,心却已经沉落谷底,梁寻要是落在即渊手上绝对是难逃一死! 邪灵一路逃至玉塔下之,众人正要追上去,却被夜王阻止了。 夜王皱起眉头,说:“你们不能去,否则灵体会被玉塔所伤。” “那邪物怎么没事?”敖放问。 “怪就怪在这里,”夜王神色一凛,“你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人?” 封潜不再遮掩,直说道:“他是人间灵脉化出的人形化灵。” 谁知夜王听完并不惊诧,反而点点头:“果然,难怪玉塔不伤那邪灵,也难怪那邪灵能混入鬼域害我一遭。” 众人不解,只见夜王将长枪立在身侧,双手施了一个术法,远处那纯白玉塔的外皮竟然开始片片剥落,不过十几秒钟,玉塔就已完全变了一副模样,伫立在前方散发出幽幽的蓝光。 夜王:“那邪物是化灵被邪气污染后的一抹灵识,借着化灵之身混入鬼域,它将原身藏于玉塔之中,再脱身出来行不轨之事。可它却不知道,此玉塔乃是三千年前的器物化灵,机缘之下玉塔选择了我,成了我的法器。那人形化灵藏于玉塔中只会源源不断地得到助力,想必那邪物也在疑惑为何吸取了这么多怨气,法力却不增反退吧。” 封潜和敖放听完眼睛一亮:“那快把梁寻交给我们,我们要带他回人间去!” “不可,”夜王说,“那邪灵虽已被污染,但原身仍然不能缺少这一抹灵识,否则会给他带来不可预知的改变。现在邪灵已回归原身,不如就让玉塔为其净化,等他醒了你们再带他走。” 不等两人表态,鬼域之中忽然风云诡变,滚滚黑气翻腾而来,眨眼之间众人头顶已是乌云密布。 在一片诡异之中,即渊慵懒地斜靠在坐骑之上,在他身后闪动着万千奇兽怪物的身影,好似只待一声令下便要冲杀而来。 这场景对于封潜和敖放来说一点也不陌生,甚至心有余悸,但即渊的心思已经昭然若揭,他们必须守护梁寻。 封潜面色凝重地告诉夜王:“来不及了,那魔头要来抢人,你赶紧把梁寻带出来给我!” 夜王却抓起长枪,走到了两人前方:“不战怎知不敌?尔等且助我杀敌罢!” 说完,夜王脚踏火云飞向空中,与即渊遥遥相望。封潜和敖放苦于妖力受限,只能护在玉塔两侧,抵挡随时进犯的妖魔大军。 翻腾云海之下,两方力量在激烈地博弈,若是有不识相地鬼魂在此时靠近,定会被那无形之力卷入旋涡之中,撕裂成碎片。 面对即渊的万千鬼兵,夜王如同天降神兵般屹立在玉塔前,而即渊却一反常态,迟迟不见有别的动作,反而堪堪停在远处,没有冲进玉塔的意思。 敖放:“怎么回事?那家伙难道怕了夜王不成?这不像他的作风啊。” 封潜点点头,却也是一头雾水:“即渊确实有点奇怪。” 他们不知道的是,即渊胸口处被梁寻伤到的地方已经溃烂至背后,现在也只有梁寻的化灵之力能治愈他的重伤,所以那具灵体他是势在必得。 “退下。”即渊冷冷地凝视夜王,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丝毫不把这鬼域之主放在眼里。 夜王的长枪烈焰灼灼,看上去已经蓄势待发:“该退下的是你,这亿万怨灵的怨气想必你的肉身也很难承受得住吧?” 像是在呼应夜王的话语,即渊胸口的伤开始剧烈灼痛,他拧起眉头,嘴角却露出了诡异的笑容:“你不该惹我生气的。” 说罢,他猛地拉拽缰绳,身下坐骑得到指示后立马仰起五颗头颅,朝天长开血盆大口,滚滚黑气瞬间喷涌而出,在天际间凝成狼、蛇、狗、豹、鹰五只凶兽。 五只凶兽像是好不容易才挣脱出牢笼一般,一经放出便上天入地穿云入海,浓稠的黑气一时间被搅动得波涛汹涌。 封潜立即追着凶兽进入乌云间,却发现那几只凶兽根本不打算和他纠缠,身影不断在黑雾中变幻,闪动跳跃间越冲越高,竟好像是往迷幻云海中飞去了。 封潜一时费解,又不敢离玉塔太远,便转身回到地面上,并给夜王递了个眼色,告诉他小心为妙。 夜王对于即渊把戏颇为不满,立即提枪而上:“要战便战!休要故弄玄虚!” 长枪“噌”地一声刺入围绕在即渊身周的结界,火红的光芒以此为圆心,瞬间在结界上炸开数百道裂缝,眨眼之间,枪头就已然没入结界的防御中,直指即渊的眉心! 天地间轰然炸响,好似数道惊雷同时降临,黑红电光将玉城的土地劈开了好几个大坑,房屋成片倒塌,一时间眼前都是烟尘碎石。 封潜和敖放不得不跳到高处躲避飞落的残垣断壁,他们这会儿才发现城门处不知什么时候聚集了乌泱泱一大群人,为首的是白云谷,他们此时正往玉塔赶来。 封潜一边快速回头看了一眼空中僵持的两人,一边冲到白云谷面前拦住那帮人:“来这干什么?赶紧走!” 白云谷身后至少有七八百人,看那装束应该都是先前被困的鬼吏。他们顾不得封潜,一个劲儿地要往夜王身边冲。 “就是那邪灵祸害我们,我们快去帮夜王大人!” “没错!收了他!” “走!快走!” 封潜没两下就被人群淹没,最后只抓住了白云谷一人,他把白云谷往城外推:“你快躲起来,要是被波及到你肯定会灰飞烟灭的!” “可是、可是师兄们都去了......” “别管他们了!即渊结界一破,他一定会大开杀戒!” 二人说话之际,夜王的长枪却受到了一股强大力量的抵抗,根本无法再进一步。再看结界中的即渊面目阴鸷,唇角邪笑更深,夜王神经一跳,不好的预感骤然升起,他立即试图拔出长枪! 就在这时,即渊突然抬手握住枪头,潺潺黑血从他的指缝中溢出,顺着枪杆流到夜王的手臂上,最后那黑血竟真的活了过来,如同黑色的小蛇一般牢牢地将夜王的手臂箍在枪杆上! “好好看着吧。”即渊狞笑着说。 第47章 如何抉择 被即渊释放出去的五只凶兽再度出现时是伴着阳光降临的,不是迷幻斑斓的云海彩光,而是人间温暖的阳光。 五只凶兽各主一方,各显神通,或是用犬牙撕裂,或是用翼风驱散,最后竟让堆积了数千年的迷幻云海破了数十个大窟窿! 这片广阔的迷幻云海是怨灵鬼域与人间的隔断,现在突然出现了漏洞,大量怨气顺着窟窿向人间飘散,聚集在荒原之上的怨灵也开始争前恐后地往人间逃窜。 能阻止这一切的夜王此时正被即渊困在半空中无法脱身,被戏耍的他无比震怒,恨不得立即将即渊斩杀于脚下。 可即渊却十分享受地看着这混乱的局面,甚至饶有兴趣地问:“现在你会选择救那个化灵,还是救这人间。” 黑血化成的小蛇已经缠绕至夜王的肩膀,他的整条手臂仿佛已经和枪杆长在一起,别说将其抽出,就连知觉都快要失去了。握住枪尖的即渊黑血横流,可他却感觉不到痛似的,任由掌心被枪尖越刺越深。 云海的漏洞不断增多,整片天空如同死水池塘,黑绿污浊相互交织,怨气与魔气翻腾浮动,令人作呕。夜王见状当即咬牙发力,猛地将长枪往回拉动,这雷霆万钧之力瞬间将即渊带到夜王身前,下一秒,即渊的脖子竟被夜王死死扼住,局势顷刻逆转! 夜王:“现在你要继续祸害世间,还是祸害你自己?” 即渊闻言却根本不答,反而狂笑不止,黑袍广袖凌空挥动,随即竟凭空召唤出数十头凶兽继续在云海间作乱,迷幻云海消失的速度肉眼可见地变快了。 “你!” 夜王完全被激怒了,手上越发用力,捏得即渊的颈骨咯吱作响,几欲折断。 即渊虽然行为可怖,但身形却不比夜王魁梧,病态残躯在夜王手中显得更加瘦弱,可谁都知道,那具身体中的邪恶力量世间无人能敌,只要他愿意,摧毁两界易如反掌。 就在夜王迟疑之际,底下焦急的鬼吏们突然发出呐喊:“大人不可被他迷惑,速速将这邪魔斩杀!” “杀了他!杀了他!” “不就是这云海破了个洞,以我之躯补了便是!” 带头的鬼吏说完便毫不犹豫地舍弃人形,化为惨白魂魄飞入天际,融进云海之中。其他鬼吏纷纷效仿,大有甘愿与敌人同归于尽的阵势。 作乱的凶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乱了阵脚,看着前仆后继的鬼吏魂魄逐渐补满云海漏洞,它们便开始慌乱地朝鬼吏们发动攻击。 封潜凝出妖刀,却见妖刀金光微弱,显然是妖力难以为继,可他不能眼看鬼吏们灰飞烟灭,他转头交代敖放:“护好玉塔!”接着便跃至空中与凶兽搏斗起来。 留守的敖放急得原地打转,他们回归肉身的最后时间已不足半个时辰,梁寻的人影他们都还没有见到,可眼前的局面却已经完全乱套了。 敖放凑到离玉塔边缘大声呼喊:“梁寻!你醒没醒啊!外面可要遭大难了!” 话音刚落,玉塔中忽然响起一声浑厚的钟声。 “咣——” 一声钟响,鬼域中的浊气瞬间消散,视野清明了不少。 “咣——” 二声钟响,二十多只凶兽随即化为尘烟。 “咣——” 三声钟响,清透蓝光从玉塔底端缓缓流淌而出,所到之处魔气怨气皆被净化,四散奔逃的怨灵纷纷就地跪拜。 即渊就是在这个时候收起所有攻击的。他将自己化成黑雾消失于天际,没有一个人能捕捉他的踪迹,但所有人都知道他并没有走。 褪去人类装扮的梁寻携光走出玉塔,蓝白长袍如同涓涓溪流垂落地面,墨色长发上缀有点点星光,那是灵气化成的天然结晶。 封潜激动得手抖,看到梁寻安然无恙无疑是让他续了一口气,可对方如此圣洁,一时间竟让他不敢靠近。 “梁寻......”封潜轻声呼唤,连风听了都忍不住随之颤抖。 远处的梁寻听到了这声呼唤,抬起头与封潜对视,却发现封潜的灵体已经近乎透明,摇摇欲坠。 “你回去,”梁寻对封潜说,接着转头看向敖放,“还有你。” 不等二人回答,他便朝着夜王走去。 夜王的右臂血肉模糊,伤重处更是露出骨头,此时已经显出灰败的样子。梁寻过去后没有说话,而是直接抚上夜王的右臂,为其疗伤。 血肉在梁寻的帮助下快速愈合,显然他的的治愈之力已经更上一层楼,连同他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高冷。 “你的——” 夜王话音戛然而止,在他的前方,也就是梁寻的身后,突然间升起一团黑色的迷雾。几秒钟后,那迷雾越发深重,正带着浓重的邪气缓慢扩大范围,宛如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黑洞越扩越大,在众人还在疑惑的时候,黑洞开始吸食周边的所有物体,一开始还只是石头砂砾,等众人避无可避的时候,黑洞便开始吃人了。 首先遭难的是法力低微的鬼吏,在黑洞来临的时候,他们眨眼间便被吸进深邃的黑洞中,身旁人前一秒还在惊诧,下一秒自己也遭了劫难。 黑洞继续扩大,先前想要逃往人间的怨灵们也受到这股力量的拖拽,纷纷从云海之上跌落下来,掉进无尽黑暗中。 封潜和敖放终于和梁寻回合,可他们和夜王一样束手无策,他们明知道是即渊在作怪,但他们根本找不到即渊在哪里。 他们将目光聚集到眼前巨大的黑洞上,他们不得不相信,也许这个充满魔气的黑洞就是即渊本身,他要吞噬这个不堪一击的世界。 良久之后,黑洞的范围已经快要穿越云海,众人正想着该躲到何处,梁寻却在这个时候缓步走向了黑洞。 “你干什么?”封潜急忙拉住梁寻,脸上全是担忧。 梁寻平静地说:“他在等我走进去,否则我们只能眼睁睁地看他吃掉人间。” 封潜急得声音发颤,口不择言:“你别傻了!不行,我不准你去!” “我必须去。” 梁寻不顾阻拦,坚定地走向黑洞。封潜瞬间疯了,竟将妖刀朝着梁寻挥动过去,刀锋在梁寻身前留下两道裂缝,可他的妖力已经透支,那两道裂缝丝毫不能阻挡梁寻走向危险的步伐。 敖放看着自己和封潜几乎透明的灵体,心下一横拦在封潜面前:“我们必须走了,不然我们俩都得死在这!” 他看了一眼梁寻的背影,再次劝道:“你相信他,他已经不是过去的梁寻了!” 这时,夜王突然将不远处的玉塔召唤到手心上,然后将变小之后的玉塔塞进封潜的怀里。 “快走,他不是去送死的。”夜王说。 封潜根本听不进去,推开两人还想再追上前去阻拦梁寻,却见梁寻已经走进黑洞之中,瞬间就被黑暗隐没了身影。他脱力地跪倒在地,任由敖放将他带离怨灵鬼域,连怎么回归肉身的都毫无知觉了。 第48章 计划 梁寻走进黑洞后立刻陷入了完全的黑暗之中,眼前无物耳边无声,任谁都无法在这种环境中前行。 他原地站了一会,突然觉得浑身恶寒,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已经被即渊吞噬,再过不久也许就会被魔气融化,融入即渊的血肉里。 这么一想,他当即就失去了先前的那股坚定决心,可回头看去,哪里还看得到来时的路。 在过去的一年多时光里,每当他胆怯害怕时,身边总有一个能让他安心前行的身影,经历种种变故之后,他却再一次和封潜分离了。 这一次,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相见。 好在他离开玉塔时留下了那一抹被即渊污染,又被玉塔净化的灵识,而那玉塔此时正安稳地放在封潜的怀里。通过那一抹灵识,他看到封潜疲惫的面容,听到封潜在无人处念叨他的名字,更能感受到封潜那万念俱灰的心。 但他不能向封潜发出一丝信号,他知道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即渊无处不在。 黑暗并没有持续太久,应该说从他踏进黑洞的那一刻起,他的去处就已经决定好了。 他被关在一个牢笼里。 牢笼长宽不过两步,人站在里面十分逼仄,更别说它悬空于一处宫殿的正中央,只要梁寻稍一动弹,牢笼便开始左右摇晃,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宫殿非常大,也非常空旷,风声从紧闭的殿门缝隙中挤进来,像鬼哭狼嚎一样令人心底发毛。梁寻向前走了一步,就看到坐落在牢笼前方高台上的王榻,即渊单手端着人头酒杯,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梁寻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充满愤恨和不屈,可即渊自始至终都是那副阴恻恻的表情,让他难以捉摸。 良久后,即渊放下酒杯,像个得胜的王者一般将双手背在身后,飘飘然地落在牢笼前方。 微风将他的衣袍吹起,露出欣长的身躯,墨发随风飞舞,衬得他的面容俊美非常。他与封潜有些相像,但又天差万别。封潜是让人一眼便难以忘怀的英姿勃发,而即渊则像太阳的另一面,阴暗和仇恨在他的心底滋生,连带着外表都被乌云笼罩。 梁寻感觉到即渊对他的态度很感兴趣,眼神一直毫不客气地在他脸上探寻,最后又像无所谓似的笑了笑。 接着即渊的手穿过牢笼,抓住梁寻的手腕带到自己的胸口上放着,说:“治好它。” 梁寻没有做声,他一时间不知道即渊在说什么。 即渊倒是没有生气,继续保持着这个动作。梁寻的手心忽然传来温度,两秒钟后,即渊胸前的布料消失了,露出一片恐怖的伤口。 那伤口的边缘处泛着非常淡的蓝光,蓝光还在极缓慢地吞噬着即渊的皮肉,伤口中心处早已溃烂得血肉模糊,连骨头都残缺不堪。 一颗心脏在里面孤独地跳动着。 这种画面对于梁寻来说过于震撼,连大脑都暂停了运作,直到即渊硬将他的手掌贴近伤口,他才条件反射地开始抗拒。 可即渊紧紧扣着他的手腕,完全无法挣脱,他的指尖最终还是触碰到了那可怕的伤口,那一刻,他认出那微弱的蓝光竟是出自于他自己。 “拜你所赐,”即渊眸光冰冷,语气不容拒绝,“治好它。” 见梁寻依旧没有动作,即渊轻轻挥手,宫殿的地板突然开始从中间分开,慢慢向两边退去,接着便露出一个和宫殿地基一般大小的地牢。 地牢中密密麻麻地关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无一不是面容姣好、气质出尘的模样,这些人质让梁寻瞬间想到了一个人——息归。 这些人都是白梅鹿妖,是息归苦苦寻觅的族人。 数百个人仿佛静止的雕塑,呆呆地凝望着上方,凝望着那个能够主宰他们生死的无垠之主。 梁寻有不好的预感,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就见即渊随手指着一个鹿妖,说:“一。” 话音刚落,那鹿妖应声到底,随后口鼻流血失去了所有生气。 “二。” “等等!” 第二个被选中的鹿妖如惊弓之鸟,全身瘫软着倒在同伴身上,但他却未等到死亡的降临。 “等等!”梁寻声音颤抖,不停地重复着这两个字,在确认即渊没有再杀害鹿妖后才逐渐平复。 即渊冷漠的声音再次响起:“想好了吗?” 梁寻抬起眼看着面前那颗跳动的心脏,明明也是那样的充满生机,怎么就催生出这么一个残忍的人? 他不敢再拖延,主动将手掌抚上即渊的伤口,让温柔的蓝光慢慢把伤口覆盖。 即渊终于松开了梁寻的手腕,背着手垂下眼眸,看那神奇且强大的治愈之力流淌进身体里。 这股力量干净且纯粹,温暖且舒畅,正如这股力量的来源——一个普通且弱小,却又难以征服的人类一样,让他十分着迷,也让他十分厌恶。 伤口恢复得很快,没用多久便只剩下了一道浅浅的疤痕,而即渊却在这时候退后一步,带着那道疤痕回到了王榻上。 梁寻顾不上即渊那难以揣测的脾气,指着无辜死去的鹿妖急道:“让我救他,趁他的魂魄还在!” 也许是重伤得治,即渊并没有把梁寻的僭越放在心上,反而举起酒杯淡淡地说:“随你。” 梁寻立刻将化灵之力传送到死去的鹿妖身上,那鹿妖的天灵盖被完全击碎,按理说已是死了个彻彻底底,没想到待灵力汇入之后,那灰败的脸上竟又开始慢慢恢复血色。 见那鹿妖重现生气,梁寻终于松了一口气。所幸死去的时间不长,不然即便是化灵之力也无力回天了。 几声沉重的声响传来,宫殿的地板开始缓缓关闭,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将再次重归黑暗,但这一次,白梅鹿妖一族好像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梁寻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他既看不到日月轮转,也感受不到时间流逝,只有无尽的静默包围着他,而静默就是对他的极刑。 即渊一直在王榻上调息,不动半分,不闻呼吸,像一个耐心的监视者,更像一个冷漠的施刑者。 梁寻终究还是敌不过这无边无际的静默,他出声询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即渊睁开眼睛,面无表情:“吃了你。” “什么时候?” “任何时候。” 梁寻抓住牢笼的栏杆,怒道:“封潜不会放过你的!” “他做不到。” “我一定会阻止你为祸人间,”梁寻无比坚定,“我会杀了你。” 即渊勾唇轻笑,瞬间从王榻上消失,又瞬间出现在牢笼之中,出现在梁寻的身侧。 他一手捏住梁寻的下巴,另一手划破了梁寻的手臂,拇指按压在伤口上,让鲜血浸湿手掌,眼睛死死地盯着梁寻的脸,说:“好,我一定不让你如愿。” 邪气倾泻而出,顷刻间就将梁寻笼罩,邪气顺着伤口钻进他体内,那熟悉的灼痛立刻遍布全身。 即渊又在试图污染他。 他低下头,在痛苦的神色下不着痕迹地笑了笑。 一切都在如他所愿。 第49章 博弈 正如夜王所说,梁寻不是来送死的。 在玉塔中他的身体无法动弹,思维却没有一刻停歇。回忆与即渊对战的种种,他觉得以即渊的强大,时至今日早已无法从外界将他击破,要打败他必须从内部瓦解。 可他还不够强,即便拥有了化灵之力也无法战胜即渊的不死之身,他要找到破解之法就必须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即渊所修邪术本就难以练成,加上他本身的恶,让他的邪气完全不同于普通魔物,梁寻曾试图将入侵的邪气净化,不但没有成功,反而差点被邪气吞噬。 每当想起自己险些对同伴出手,梁寻就心有余悸。 即渊说要吃了他也并非假话,但他猜测即渊此时还无法消化这极度纯净的化灵之力,所以才想方设法地想要污染他,这也正好给了他一点宝贵的时间,可以寻找与之对抗的办法。 一阵钻心刺骨的灼痛过后,梁寻终于感觉好受了一些。他稍一动气就立刻感知到即渊所注入的那股邪气正在肆无忌惮地破坏他的身体,但值得庆幸的是,这一次并没有鬼脸出现,梁寻自始至终都保持着清醒。 这也是他被困在玉塔中时进化出的新能力,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在得到玉塔的力量后他的灵气更加富足,不但如此,两股化灵之力相辅相成,造就了更为强大的威力,于是他再一次调动灵力试图将邪气净化。 但他还是失败了。 灵力与邪气相互缠绕、碰撞、对抗,但就是谁也不能战胜谁,最后受苦的只有他的身体。 无奈之下,他只能将那灵力凝出实体,化作灵石,再将邪气全数逼出,然后封印在灵石中,让两股力量继续在灵石中打架。 一段时间之后,梁寻看着手中那一捧灵石无语叹息。 每当这个时候,他就会感应玉塔中留存的那一抹灵识,想通过那灵识看看封潜的近况。妖界一日,人间一月,相比起他的忐忑,封潜只会更加难熬。 最令他担心的是这几次与灵识连接都没有看到封潜的身影,玉塔被交给琅庆保管,从其他人的言语中他听出来封潜好像已经独自离开很久了。 梁寻依旧被关在悬空牢笼中,除了每日给他注入邪气之外,即渊绝大部分时间都不知所踪。但他能感觉到即渊的邪气每日都有变化,想必对方也在寻找与他顺利融合的办法。 这天即渊比往常来得稍早了些,梁寻刚刚凝出一颗灵石子,还没来得及收起就被即渊撞了个正着。 灵石“当啷”一声掉落在牢笼底部,宫殿立刻荡起尖锐的回音,那一刻连风都停止了。 即渊捡起灵石子放在指尖把玩,那血红的眸子透过晶莹的灵石看去显得更妖异了几分,他的面上看不出喜怒,梁寻虽不动声色,但也做好了迎战的准备。 过了一阵,即渊终于看够了那颗灵石子,随手扔在台几上,问:“做了几颗?” 梁寻心想反正也瞒不住,索性将怀里那一堆灵石子哗啦啦地全倒了出去。灵石子像雨点般掉落在宫殿的地板上,弹跳飞蹦着撒了一地。 见此情形即渊却笑了:“你倒是没闲着。” 不等梁寻回答,即渊又说:“封潜来了。” 梁寻闻言心脏立刻漏跳了一拍,转而怒道:“你不准伤害他!” 即渊没有回答,而是端起酒杯将美酒洒向空中,点点水雾化成屏幕,映出封潜挺拔又孤独的身影。 封潜将长发高高束起,少了以往的张狂,也多了几分稳重。梁寻屏息凝视,生怕漏掉一眼这个让他朝思暮想的人。 即渊说封潜来了,但看封潜周围的景物却与宫殿大为不同,好像身处荒郊野外,这也让梁寻稍微安心了一点。 “那里是九龙山,妖龙沉睡的地方。” 梁寻有些惊讶,他没想到即渊竟会好心地给他解释。 即渊饶有兴致地又斟了一杯酒,边饮边问:“他要救你,我要杀你,你说我们两兄弟谁先达成所愿?” 梁寻沉默不语,因为他觉得这句话根本不是在问他。 水雾逐渐散去,封潜的身影也随之消失,这短暂的几个画面足以搅动梁寻的心弦。他只知道封潜到了妖界,却不知道他为什么独自前来,他去九龙山要做什么?即渊说封潜要救他,可他比谁都清楚,以他们目前的战力想击败即渊太困难了,更别说封潜只有一个人,那无疑是送死...... 他突然想到了玉塔,他或许可以通过玉塔中的灵识告诉琅庆他们封潜的情况,有他们辅佐在旁或许情况会好一些。 就在这时,他猛地心神震颤,熟悉的灼痛感从皮肤渗透进身体里,他大为惊诧,即渊什么时候给他灌注的邪气,他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抬眼望去,即渊依旧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模样,杯中美酒摇晃,泛起诡异的光芒。梁寻这才反应过来,那水雾根本就是邪气化成,趁他被图像吸引毫无防备之时就已经将他侵蚀。 这一次入侵的邪气更为霸道,让他的灵力被压制得几乎无法流转,几秒钟后梁寻就眩晕得无法站立,视觉和听觉瞬间消失,只留下一片混沌的脑海。 “杀了他!” “快杀了他!” “杀光所有人!你才是这个世界的主宰!” 耳边传来恶魔的声音,梁寻毛骨悚然,再一睁眼,眼前果然再次出现了那张怪异的鬼脸! 鬼脸一秒一变,几乎把梁寻见过的人脸都闪现了一遍,极速转变的画面让他有一种被丢进滚筒洗衣机里旋转的恶心感,有几个瞬间他真想让自己昏迷过去,躲过这非人的折磨。 但仅存的理智让他迅速抛弃了这个想法,他将手臂卡在两根栏杆中间,然后用力扭身,手臂立刻被折断成诡异的角度。 他再次用身体的剧痛换来了短暂的神智清明。 即渊站在高台之上看着他,像是在欣赏一副画,如果梁寻此时还能出声,他一定要大骂一句脏话,可惜他连呼吸都快要耗尽力气了。 即渊缓缓地走下高台,用脚尖拨弄了一下散落在地的灵石子,随后径直往殿外走去。在他离开后,整个宫殿黑雾缭绕,在那之中好似有群兽环伺,梁寻知道,他的噩梦才刚刚开始。 第50章 九龙山 妖界疆域辽阔,照月河横贯当中,将土地一分为二。上面是狼族统领的北川,下面是以猞猁族为首的南冥。 照月河水流平缓,滋养万物,沿途群居着无数生灵。河水下游分出数条分支,缓缓流入生灭山的深处。那里雨水充沛树木繁盛,是百鸟族类的天堂,又有山峰高耸入云,巍峨不可侵犯,千万年来除了天空的王者隼妖一族,顶峰很少有人能踏足。 与生灭山遥遥相望的是照月河的发源地九龙山,那里也是妖界灵脉之眼所在,由九条上古妖龙镇守其中,同时也守护着妖界的繁荣昌盛。 即渊叛变之后,妖龙为保护妖界不得不倾巢而出,谁知那个时候的即渊就已经有了屠龙之力,将九条妖龙斩杀其三。 其余六条妖龙以肉身精魄化作强力结界护住九龙山不被侵扰,同时封印灵脉之眼,断了即渊强抢之心。 这大大延缓了即渊成魔的脚步,但结界终有减弱的时候,等到那天来临之时,谁也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更大的灾祸降临。 一个月前梁寻被即渊带走,封潜曾一度颓丧,他并不觉得即渊会心软放过这次吞噬人形化灵的机会,但他总是隐隐有一个念头,梁寻没那么容易束手就擒。 他趁着夜色独自离开狼山前往妖界,以他的力量或许无法撼动强大的魔王,可不试试怎能安眠? 妖界还是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他只觉得风沙更大,血月更阴森了。他一个人行走在无边无际的黑雾中,每呼吸一次,内脏就像被火灼烧一般地疼。 邪气太重了,那邪气不但侵蚀着他的身体,也在一点点侵蚀着他的记忆,让那个曾经美好的妖界变得越来越模糊了。 他艰难地走到了生灭山下,昔日茂密的森林只剩下零星几座枯萎的树桩,曾经如血管般分布的充沛水源也只留下了龟裂的河床,顶峰的宫殿在黑雾中若隐若现,而他却再也无法向前一步。 生灭山被笼罩在一个巨大的结界中,那结界之强力,让封潜在数百米之外就感受到了强烈的威慑,浑身战意被莫名调动,妖力不受控制地在体内翻腾。他只不过是硬着头皮往前多走了十步,一口黑血就呕了出来。 琅庆他们找过来时,封潜已经向结界走了三十多步,整个人仰面瘫倒在地,一双空洞的眼睛望着天空,分不清是死是活。 琅庆化作隼形,极其迅速地飞掠过结界,将封潜带了出来,虽然整个过程只有七八秒,但他还是累得够呛,忍不住指着封潜的鼻子破口大骂:“你说你犟什么?这样下去还没见到即渊呢你就吐血而亡了!还一个人不声不响地跑出来,你当这是你一个人的事?” 封潜低垂着头缓了口气,说:“那你来想想办法吧。” 琅庆从没见过封潜这副模样,顿时也没了脾气,朝他招了招手:“跟我走。” 封潜不为所动,眼神坚定地望向生灭山顶峰。 “啧,”琅庆叹了口气,朝息归使了个眼色,“你去说。” 息归走到封潜身边,掏出一物,却是夜王的玉塔。 “最近几天玉塔有些异样,时不时地会发出刺耳的嗡鸣,我检查过后发现这里面竟有梁寻气息。” 听到这个名字,封潜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息归便接着说:“但这玉塔的防御极强,以我之力无法探查出更多,我便只好让敖放再次离魂前去云海之下寻找夜王解答。” “夜王说,梁寻在玉塔中留下了自己的一抹灵识,目的也许就是为了和我们联系。夜王还教了我驻魂之法,现在我已经将自己的一抹灵识放进玉塔中,但我找不到梁寻,我想也许你可以。” 封潜立刻跳起来,急道:“那还等什么?现在就让我进去!” 息归翻了个白眼,连敖放都看不下去了:“你是真傻还是假傻?你非要在即渊的老巢门口干这事儿吗?” “那我们回狼山!” “别费劲了,”琅庆拍拍封潜的肩,“跟我来吧。” 相比起生灭山,九龙山脉的地界要广阔得多,几乎覆盖了妖界的整个西方。若说妖界还留存有一片净土,那必然是九龙山了。 九龙山是一处环形山脉,余下六条妖龙沉睡之前在山脉间设下五十四道结界,越往里去结界就越紧密、越强烈,而山脉的正中间便是那灵脉之眼。 隼妖一族虽然得到了妖龙的通融可以进入九龙山,但也不过是在最外围躲避灾祸,那山脉的最深处恐怕只有妖龙认可的人才能够进入。 琅庆告诉封潜,妖龙虽然折损了三条,最后又选择退回九龙山沉睡,看似不敌即渊,实为权衡之计,它们认为只要灵脉之眼还在,妖界就还能重新孕育出各种生灵。 这不代表妖龙对战即渊就毫无胜算,只是那代价太大了,稍有不慎,灵脉之眼就会失守。但如果封潜能得到妖龙的助力,那么一切都还有希望。 琅庆带着众人在山里走了很久,终于来到一处山门前,山门后是遥遥望不见尽头的阶梯。 “可以呀封潜,看来你这狼王后人的面子还挺大嘛,连他们俩也被准许进来了。”琅庆说。 息归倒是还好,可敖放却不太好受:“什么情况,我的头好晕......” 琅庆嘲笑道:“谁让你们猞猁族成天和我们北川过不去,龙王让你进来就算不错了。” 封潜丝毫没有开玩笑的心思,他看着长长的阶梯催促:“快走吧。” 谁知琅庆只是苦笑,再次拍了拍他的肩:“我们只能走到这了,至于你能走多深,全看龙王大人对你的认可有几分了。” 上路之前,息归按照夜王所教的方法,将封潜的一抹灵识分出来放入玉塔之中。 灵识刚一进入玉塔,封潜就皱了皱眉:“这、这地方好奇怪......” “你看到了什么?”息归问。 “好多好多光点,好多好多。” “原来如此,”息归了然,“我只看到了一片黑暗,看来你确实与众不同。” 这时候,封潜突然歪了歪头,似乎不太确定:“等等,我好像能找到你。” 封潜闭上眼睛感受玉塔中的灵识,一开始他确实被无数光点晃迷糊了,但习惯之后他发现这种感觉其实并不难受,几乎没费什么劲他就找到了息归的灵识。 两人立刻建立了连接,并且能够畅通无阻的进行对话。 息归随即将琅庆和敖放的灵识也分出一抹放入玉塔中,封潜很快与他们也建立了连接,这让他安心了不少,不管前路如何,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探索。 “你能找到梁寻吗?”敖放问。 “我不确定,他的气息很微弱。” 封潜的灵识穿梭于光点之中,短短几分钟他就已经掠过千万抹沉睡的灵识,但梁寻还是不知所踪。 琅庆叹了口气:“看来你得两面出击了,抓紧时间吧。” 封潜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跨进山门之中,所幸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一边寻找梁寻的踪迹一边攀登阶梯,他要请妖龙出山,这或许是他救出梁寻的最后机会。 第51章 另一个世界 不知道走了多久,封潜终于走到了长阶的尽头,回头早已看不到同伴的身影,只有缥缈的烟云在半途中漂浮游荡。 在穿越了四十五道结界之后,周围的景物变得普通且熟悉,幽深茂密的树林绵延千里,倒是有几分鬼狼山的影子。 封潜抬头望去,只见天空中日月同辉,于东西两端遥遥相望,但光芒却十分暗淡,照得天际将亮未亮,呈现出一片淡淡的紫色。 他仿佛进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这里没有被杀戮和毁灭,一切仿佛都停在了两百年以前。 这里已经是九龙山的中心地带,灵脉之眼就深埋于此,但要怎么求见妖龙,封潜还不知道。 就在这时,树林中突然传来许多细小的脚步声,封潜立刻警惕起来循声望去,只听那脚步声愈发清晰而且数量也在增加,可他等了好久也不见有东西现身。 封潜凝出妖刀朝着声源处横砍一刀,前方的花草树木瞬间被齐齐斩断,然而在那之中根本看不到任何身影。诡异的脚步声似乎被那凌冽的妖气震慑,霎时间消失不见,不过几秒钟后又再次响起,依旧是那般从容密集。 这下封潜更觉奇怪,握紧妖刀就要上前查看,脑海中却突然响起息归的提醒:“不要节外生枝,直接去找龙王。” 封潜停下脚步,略微迟疑后还是走了出去:“不耽误,不查清楚我不安心。” 脑海中的声音没再响起,封潜一边探查一边有意识地将自己看到的信息传达给同伴,好让他们放心。 被他刀锋扫倒的树林大约有十几米宽,树木倒下又压垮了一片树丛,使得眼前的视野十分开阔,任何人都不可能在这样一个地方,又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来回走动。 除非...... 封潜翻转刀锋朝着地面竖劈几刀,松软的土地瞬间留下了深深的刀痕,脚步声戛然而止,并且再没出现过。 紧接着诡异的一幕出现了,被妖刀劈开的土里竟然缓缓流出数道清澈的泉水,还没等封潜上前仔细查看,草丛中便飞出几个小石子,看样子是冲着他来的。 “坏蛋!你这个坏蛋!” 随着一阵恼怒的叫骂声响起,草丛中赫然走出数十只不足巴掌大的小生灵,为首的那只五官皆有,表情生动,已经颇具人形。封潜惊诧地扬眉,这些小东西应该是原本生活在落星谷中的精灵族,怎么会出现在九龙山腹地中? “江江,江江,我们不与他浪费时间,还是运水要紧呀!” 说话的是另一只玲珑小巧的精灵,背后生有透明的双翅,她着急地在名叫江江的精灵身边飞舞,希望能拦住怒发冲冠的同伴。 江江一手握着木棍,另一手提着半个果壳,果壳中还有浅浅的泉水,想必他们便是用这些工具运水的。 “还运什么呀?水都被这狼妖打翻啦!”江江愤怒不已。 封潜蹲下身子,伸出一根指头戳了戳江江,把人戳了一跟斗:“喂,你们怎么进来的?” 江江一棍子打在封潜的手背上,那感觉连挠痒痒都不如,但对方还是不依不饶地挥舞着棍子。 见对方难以沟通,封潜只得拎起江江放在眼前晃了晃,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可这一举动立马就遭到了所有精灵的奋力反击,一时间小果壳小树枝全都往封潜脸上招呼过来,只有那生了双翅的精灵还保有一丝冷静:“别打了别打了!再不将水运去龙王该生气了!” “龙王?”封潜抖动耳朵,“龙王在哪?带我去见他。” 江江把树枝挥得呼呼生风:“你做梦!你休想!” 话音刚落,山间一阵狂风掠过,呼啸的风声顷刻间淹没了精灵们的叫喊声,接着便是一声厚重的呼唤,那呼唤仿佛自地心而出,让整座山脉都随之震颤不已。先前还英勇无畏的精灵们此时顾不得敌我,一股脑全都躲到封潜的衣服下面,直到那声音渐渐消散,他们才敢探出头来。 “那是什么声音?”封潜一边抖落身上的精灵一边问。 “还能是什么?龙王发怒啦!”江江又恢复了嚣张气焰,“全都怪你!” “好了好了,快走吧!”生着双翅的精灵催促众人。 江江回过头去,虽然面上依旧不满,但态度却缓和了不少:“若若,现在怎么办?” 若若将果壳重新分发给众人,说:“还能怎么办,再回去打水吧。” “可一来一回又要花费好几个时辰,龙王肯定会怪罪我们的!” 封潜凑到两人中间提议:“水在哪?我带你们去。” 若若略一思忖,提出条件:“那你不可以再捣乱哦!” “知道了知道了!”封潜边走边一个个捡起精灵们放到肩头上,然后朝着泉水的方向走去。 五分钟后,封潜带着精灵们来到了泉眼处。 那清泉藏在花草山石之间,映着细碎的月光,十分柔和地流淌于石缝之间。等走近了才发现那泉水寒冷异常,丝丝缕缕的寒气漂浮在水面上,仅仅是那一汪小水潭竟让封潜都觉得冰冷刺骨。 精灵们丝毫不觉得冷,他们纷纷跳到水边用手中的果壳盛水,却发现他们的工具都在刚才和封潜的“斗争”中破损了,连一滴水都打不上来。 江江气愤地扔下果壳,走到封潜的身边踢了一脚:“都怪你!” 其余精灵没有江江那样大的胆子,只能一屁股坐在泉边嗷嗷大哭:“完啦完啦,龙王没了水会死的!我们也就活不成啦!” 这些精灵个头虽小,一个个嗓门倒是挺大,那哭声把封潜吵得头晕脑胀的,就连一直沉稳的若若也垂头丧气,默默落泪。 封潜随手凝出一个木桶,然后往泉眼里舀了一桶水放到精灵中间,问:“这么多够不够?” 精灵们的眼睛瞬间亮了,全都抽搭着泪水趴在桶边:“哇!够了够了!” 封潜冷哼一声,心想多大点事儿还能让这群小东西哭成这样,随后提起木桶朝若若招呼道:“带路。” 第52章 盘龙柱 封潜跟着精灵们的指引走进最后一重结界中,这里青山绿水生机勃勃,仿佛幻境一般惬意。 他无暇顾及这一切是灵脉之眼的功劳还是妖龙镇守其中的缘故,他只想着既然妖龙可以营造出这一方安定的世界,为什么不让其他妖族进入九龙山避难,而是眼睁睁地看着即渊大肆屠戮生灵? 不等他往深了想,精灵们已经带领他进入九龙山的主峰之中,此处的山道是精灵们修建的,所以十分窄小,封潜哪怕是弯下腰、侧着身也难以行走其中。 可精灵们却不管他是否走得艰难,他们只惦记着那木桶里的冰泉水有没有撒出来。 “臭狼妖!水又要漏啦,你快拿好!”江江叫嚷到。 封潜稳了稳水桶,一边艰难地回过头去抱怨:“少啰嗦,没看到我已经很小心了吗?谁让你们把路修得这么窄!” “没事的,这些泉水足够用啦!”若若安慰两人,她总是如此温柔。 封潜抓住时机追问:“这水到底有什么用?” 若若点了点下巴,思索了好一会才说:“冰泉水能减轻一些龙王的痛苦。” 看封潜还想再问,若若赶紧摇头:“我们只是小妖精,什么都不知道!等你见了龙王就自己去问吧!” 封潜闻言只好闭嘴,这些精灵看似天真无害,实际也不是全无打算。 山道一路盘旋向下,越往下去气温越高,到最后山石岩壁已经滚烫得无法落脚了。封潜有妖力护体尚且能够忍受,可那群小小精灵妖力低微,身处这种环境应该也与普通人族无异才对,可他们却行动自如,甚至没有出汗。 脑海中再次传来息归的提醒,这一次封潜没有再嫌弃对方谨慎过度,而是停下脚步,仔仔细细地查看了一番周遭的景象。 “快走呀!水要被烤干啦!”江江催促到。 “底下是什么?龙王在哪里?” “下面是岩浆河,龙王就在下面呀!”若若回答。 封潜看着若若单纯无害的双眼,着实看不出任何欺瞒,只好再问:“还有多久才到?” “还有一千五百八十八步!” “......走吧。” 没过多久,岩浆翻腾的声音已经清晰可辨,与之一同传来的还有几声精疲力竭的喘气声。若若向山道外探出头去,一双灵动的眼睛眨巴几下,转过头对众人急呼:“快呀,盘龙柱要烧起来啦!” 封潜闻言也跟着探头出去,只见缓缓流动的岩浆中赫然矗立着九根石柱,在那之中有三根石柱上空空如也,另外五根石柱上均有巨龙盘绕,大小不一姿态各异,只可惜它们的石像上都有裂纹贯通,尽显颓败之相,好似巨龙的神气也早已从那些裂缝中泄出了。 若若口中的那根盘龙柱位于正中之位,此时石柱底部正在被岩浆灼烧,隐约可见细小的裂纹正在缓缓向上蔓延。 不同于其他几根盘龙柱,这根石柱上的巨龙乍一看去最为完整也最为硕大,口衔宝珠神武飞扬,但仔细一看,却能发现巨龙的眼眶黑洞洞的,竟是失去了两只眼珠子。 封潜本来想再观察观察,可身边的精灵们哪里还能容他耽搁,生拉硬拽地将他推向前去,要不是他手稳,那一桶冰泉恐怕都得洒出去半桶。 好不容易到达山体底部,封潜早已是大汗淋漓,尽管有妖力护体,但那无比灼热的高温还是让他难以忍受。 这时,脑海中的琅庆却念起了咒,封潜听不懂,但却下意识地跟着默念起来,两遍咒文过后他的身体居然舒适了不少。 琅庆:“清凉咒罢了,你没事儿多念几遍。” 另一边,那群精灵早已跳到了中间盘龙柱所在的石台上,正朝着封潜焦急的挥手:“你快来呀!” 封潜提气向前,盘龙柱所在的位置温度更高,他的衣摆在妖力的保护下都燃起了火。他立刻往衣服上倒了一点冰泉水,火当下就熄灭了,可精灵们的怒火却燃了起来:“太浪费了!” “你们就看着我被烧?” “你这么大个妖怪还怕这点火吗?” “......”封潜被怼得没话说,只能撂下水桶,“好心没好报!” 精灵们立刻忙活起来,他们小心翼翼地捧起冰泉水爬上巨龙石像,将水悉数淋在道道裂缝之间。冰泉水一落在石像上便发出“滋滋”声,不一会儿,石像周围就升腾起白茫茫的水蒸气。 等到水汽散去后,封潜看到石像的裂缝已然恢复如初,巨龙仿佛活了一般,清啸龙吟在山体中回荡,上古神兽的压迫感如有实质地展现在他面前。 “何人?” 一声叩问响彻山间,封潜举目四望,那宛如来自远古的声音竟好像是从他心中发出的一样,令他控制不住地心神震动。 他迟疑了几秒,决定搬出他那老爹的面子:“烨罹之子,封潜。” “哦——”妖龙似乎在回忆,“是那残脉小儿?” “......是。” 妖龙低吟了几声,听上去十分疲倦,却说:“知道了,你走吧。” 封潜几步上前,急道:“走?你都没听我为什么来!” “本王不能随你出山,”妖龙说,“本王需得守住灵脉之眼,这才是妖界的根本。” “妖界早已经生灵涂炭,只守着这灵脉之眼又有什么用?”封潜被妖龙淡漠的态度激怒,不管不顾地质问对方,“我刚才就想问你,九龙山既然有如此强大的结界,为什么不让其他妖族进来避难?” 妖龙空洞的眼眶就像两个沉默的深渊,却让封潜有一种被严密扫视的不适感。 “其他妖族?哈哈哈哈!天真小儿,本王若将他们一同放进九龙山,要不了多久便会再出第二个、第三个即渊。” “那为什么隼族只能在外围避难,而这些精灵族却可以进到这山脉腹地中来?” “自灵脉封印后,山底岩浆倒流喷薄而出,将我等精魄的栖身之所尽数淹没,不断煎熬着我等,唯有那冰泉水可以缓解这种旷日磨难,而精灵族不惧严寒酷热,正是能替我等运水最合适的族群,作为交换,本王护他们周全有何不可?” 封潜胸中赌气,争辩道:“可现在九龙仅剩你一条,你也快支撑不住了,还不如随我出去和即渊决一死战!” “若真有把握出去倒也无妨,但你不行,”妖龙审视的目光更甚,他凝视着封潜,语气不容置喙,“你杀不掉即渊。” 封潜紧握双拳,梁寻在他面前被即渊带走的画面再次涌现,掌心的血滴落在滚烫的岩石上,指甲已经嵌入肉里,但他毫无察觉。 炙热的岩浆将他的喉头烤干,良久后他才艰难出声:“现在化灵已经觉醒,有他在一定可以......” “化灵在哪?” 妖龙的声音终于有了些起伏,封潜抬起头,又迅速垂下:“被即渊带走了。” 又是一阵无比沉重的静谧,妖龙仿佛再次沉睡过去一般,若不是那道审视的目光从未消失,封潜恐怕已经要放弃了。 “本王将眼珠化为日月悬在九龙山的天上,你去帮我取来,若成,本王便重新考虑你的提议。” 封潜心下一喜:“当真?!” 妖龙呼叹一声:“你且去罢。” 话一说完,妖龙再无回应,封潜疾步返回山外,可他却没发现身后的精灵们各个绝望惊骇、如临大敌。 第53章 精灵族 山外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封潜跃上一座山头极目远望,天边的日月依旧暗淡,悬在天地交接处将落未落,他不禁想要是将那日月取下,九龙山恐怕也要堕入黑暗之中了。 精灵们陆陆续续地从山道走出,封潜和他们对望一眼,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精灵们显得十分沮丧。 若若和江江不知对族人们交代了什么,就见其他精灵们重新挑起果壳做的水桶往冰泉走去了。若若和江江却留在原地,交头接耳了几句话后便转而走向封潜。 这两人显然就是精灵族当下的领头人,在封潜看来,若若要更加稳重一些,只不过精灵族向来单纯天真,一旦遭逢乱世,他们往往是最先被灭族的,能带领族人留存至今,想必他们俩也是付出了极大的努力。 封潜在山头上等着两人走近,江江失去了先前的活力,甚至打不起精神和封潜作对,若若虽然看不出什么异常,但他们两人专程过来就已经足够反常了。 若若跳到石头上和封潜打招呼:“你什么时候启程?” “立刻。” “我们带你去吧。” 封潜闻言再次远眺东西两方,通往日月天际的道路虽然遥远,但一路上无遮无挡,十分平坦,几乎不可能出现迷路的情况,于是他就摇摇头,拒绝了若若的提议。 “带上我们吧!”若若再次请求。 封潜皱了皱眉,问:“为什么?” “通往太阳的路上有很多处炙地,不小心踏上去立刻就会被蒸熟!通往月亮的路上又有许许多多食阳鸟,它们的喙有倒钩,要是被咬住无论如何都甩不开,对了!它们还会口吐异虫吃掉你的阳气!” 若若说得一本正经,封潜却是不信:“不管什么困难都拦不住我,请妖龙出山相助我势在必行。” 久不出声的江江突然站起,急道:“可你知不知道,要是......” “当然!我们不拦着你,”若若挡在江江面前面不改色,“再说了,我们这么小,法力也低微,难道你还怕我们不成?相信我,我们能带你避过危险的地带,让你尽早抵达。” 说话间一片乌云飘然而至,挡住了半数太阳的光线,九龙山瞬间暗淡了不少,只剩下几缕幽幽月光,映得四周清冷无比。一向镇定的若若就在此时猛然握住了江江的手腕,两人紧紧相依,双双抬起头仰望天际,目光聚焦之处便是那片缓缓移动的乌云。 封潜趁着这个空当迅速隐入森林,掠出去稍远距离后他再回头看去,若若和江江依旧保持着相互依靠的姿势,在他们头顶上,乌云已经遮蔽了所有光线。 他将精灵族的奇怪举动告诉同伴,不出意外的,息归立刻让他别多管闲事,而琅庆却告诉他若若的提醒并非胡说,九龙山腹地的地形确实十分复杂,相传也有许多奇兽与妖龙伴生数万年,现在躲在何处谁也说不准,让他还不如和精灵族合作更稳妥些。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竟然在灵识之海中吵了起来,除此之外,封潜还发现其他原本在沉睡中的灵识也开始蠢蠢欲动,无数个光点在脑海中飘荡,一时间让他头痛不已。 恍惚之间他的脚下忽然塌陷,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半条腿就都已经陷入了泥土里,他立刻抽身后退,等回到安全的地方后再聚睛看去,原来刚才是走进了一片沼泽之中。 在妖界碰到沼泽倒没什么奇怪的,只不过眼前这片沼泽好像沸腾了一样,咕嘟咕嘟地不断向上冒出气泡,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让人不由地警惕起来。 狼妖的嗅觉灵敏,封潜就更是敏锐,这股气味除了刺鼻之外竟还有些麻痹神经的作用,尽管他已经用最快的速度退出沼泽,但还是受到了气味的影响,眼前一阵阵发黑。 就在他要晕倒之际,面前突然出现了一朵小花。花不起眼,但花的香味却十分清透,只用了几秒钟就让昏昏沉沉的他清醒了不少。 再一低头就看到若若踩在江江的头上,双手费力地举着一根比他们高几倍的木棍,木棍顶端正是绑着那朵解毒的小花。看到封潜已经清醒,两人这才泄力倒下,在地上滚了几圈趴在原地喘气,看样子累得不行。 “怎么是你们?” “你看吧,我没骗你,这里可是危机重重呢!” 若若拾起小花,耐心地向封潜解释:“沼泽里有瘴气,闻了会使人昏睡数天,这种雪玲花可以解毒。” “要不是我们及时赶到,你至少要昏迷三天!”江江伸出三根手指朝着封潜比划。 若若将雪玲花插进封潜的靴子里,叉腰仰头,说:“现在愿意带上我们了吧!” 封潜起初还是十分怀疑的,因为若若带的路总是要绕很远,但在他有几次不听指挥选择近路反而碰上更棘手的状况后,他也就打消了戒心。 若若像是看出了他的想法,问他:“你是不是以为这九龙山里安全得很?” 封潜没作声,不过他确实是这么以为的,末世里的净土不应该是一片无忧无虑的乐园吗? “如果是那样,这一切就太虚幻了,让人待着也不安心,因为幻境总有一天会消失不是吗?虽然我们失去了落星谷,但九龙山也很好,特别特别好,我们所有人都很喜欢这里。” 尽管路程弯弯绕绕,不过大方向还是朝着太阳去的,在一行人穿过茂盛的树林后,眼前赫然出现了一大片奇花异草。封潜对植物了解不多,但他也能看出这片花草都是十分珍稀的灵药,从前也只有落星谷才能培育出来。 看到昔日妖界才有的景象,封潜心里多了几分怀念,他摩挲着草药的叶片问若若:“这些都是你们种的?” 若若笑答:“对,多亏龙王化出了日月,才让天地间有精气产出,否则这些灵草可养不活。” 封潜心中闪过一丝奇怪的感觉,不等他提问,就见若若和江江兴奋地跑到了一处断崖边,一边指着崖下,一边朝封潜挥手招呼:“快来!我们的家到了!” 第54章 精灵族2 断崖并不高,崖底生长有非常多的植被,树木相比其它地方也要茂密不少。一条浅浅的溪流从领地的中心流过,溪流左右两边的石滩上零星坐落着数十间非常精致小巧的房屋,有树屋也有石屋,但相同的是每一间屋子外面都有药草田。 崖下的精灵们都和若若一般大小,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有的在照料药田,有的在修缮房屋,那些只有拇指大小的精灵宝宝们全被老妇人们圈在一处,此时正无忧无虑地翻滚玩耍。年岁更长些的老者则躺在屋檐下的摇椅上打瞌睡,偶尔睁开眼睛看看眼前的一切,然后又再次心满意足地睡去。 这番景象让在崖边的封潜看愣了神,他正想询问,就发现若若和江江早已顺着藤蔓爬到了崖底。 “快下来!”若若招呼道。 封潜一跃而下,落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仿佛到了小人国,任何一棵花草下面都有可能藏着一只精灵,走起路来非得小心翼翼不可。 由于体型巨大,想邀请封潜进屋坐坐是不可能了,若若索性带着封潜坐在溪边。像是怕封潜生疑,刚一坐下她就解释说回家来是为了补充草药,等备好东西顺着小溪一路往东就能到达目的地,绝对不会耽误封潜的事情。 封潜点点头安心地等在溪边,转头一看溪流两岸有好些人在搬运木头。在他眼里那不过是一捆木棍罢了,但在精灵族的眼里,那可是相当沉重的木料,需要许多人才能完成运送。 封潜饶有兴致地观察着那些小生灵的集体劳动,他看到两岸的石滩上修建有石墩,看样子精灵们想要建一座渡溪的桥。 刚下过雨的九龙山水流颇为湍急,溪水撞在石头上激起的小小浪花在精灵族的世界里无疑是惊涛骇浪。 架设桥面的队伍几次被水流冲散,他们努力地想要在水流中站稳脚跟,却在又一次急流袭来的时候被冲得七零八落,连刚放上去的木料也全被水流打翻,顺着溪水越飘越远。 水里的精灵们远望着努力即将付诸东流却无能为力,一个个全都面露颓丧,就在这时,封潜一只脚踏进溪流中,飘散的木料撞在他的靴子上堪堪停住。 精灵们纷纷仰起头,他们看到了阻挡木料的靴子,又看到了靴子上插着的雪玲花,再往上看去,就看到了封潜高大的身躯。 “哇啊!” 也不知道是谁起的头,精灵中传来此起彼伏的赞叹声,封潜捞起一把木料放到岸边,精灵们便欢呼着冲上前去开始重新搭建桥面。 待他们搭好后,封潜单手拎起桥面放到岸边的石墩上,那本该还需要几天时间才能建好的渡溪桥梁顷刻间就完成了。 精灵们欢呼雀跃,崖下的小小世界一时间热闹非凡。所有人都聚集到封潜的身边,他们采了许多奇花异草插在封潜的靴子里,以此表达感谢。 封潜面上还保持着一贯的桀骜,但心里的满足却瞒不过与他连接的同伴。 敖放:“嘿,真闲得你!” 琅庆:“这些精灵倒是活得赤城。” 息归:“......你不觉得那个若若离开得有点久了吗?” 封潜暗道不好,没想到他竟被这些小事耽误了时间!他立即起身寻找若若和江江的身影,却发现那两人就在他身旁的半山上。 “你们......” “谢谢你!”若若笑着说。 江江板着脸,但眼中已没有了气恼:“谢、谢谢!” 封潜一时语塞,脑海中的息归恨铁不成钢:“还愣着干什么?快赶路啊!” “知道!”封潜咬牙切齿,竟是将心中的话大声喊了出来。 若若歪着脑袋,问:“你知道什么?” “没你的事!” 封潜撇下还在庆贺桥梁落成的精灵们,沿着溪流大步向东走去。可若若却不打算放弃,跟在后头追问:“你在和谁说话?是不是有什么困难?” “和你说不清。” “你不说怎么知道说不清?” 封潜低头看了若若一眼,说:“我要找人,你找得到吗?” “我可以试试。” “不是在眼前的世界找,”封潜点了点脑袋,“是在这里面找。” 谁知若若点了点头:“可以呀!” 封潜蓦然停住脚步,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 若若为了备齐草药再次在山崖下东奔西走,封潜紧握着双拳等在溪边,望着湍急的溪水出了神。 他大概将与梁寻失联的情况告诉了若若,本来他并不抱期待,但他没想到若若竟然真的有办法。 精灵族善于培育药草,制作灵药也十分得心应手。据若若所说,精灵族中有一种灵药可以在短时间内增强五感,如果再辅以族中长老的秘术,就连意识感知也可大大提升。 这种术法听上去玄之又玄,敖放和琅庆都觉得希望不大,但这次息归却一反常态地表示值得一试。 “我对此术有所耳闻,灵药倒是不算奇特,主要那秘术是精灵族的不传之法,听说只有一素长老会用,可那老太算起来都快三千岁了,距离上一次露面也已近五百年,谁知道还在不在世......” “可恶的鹿妖,竟敢咒我?” 封潜闻言猛然站起,若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回来了,身边还站着一位老婆婆,刚才就是这老婆婆在说话。 “你是一素长老?”封潜问。 一素长老的年纪确实非常大了,她就像一棵古树,树皮已经粗糙,可树干依旧挺拔。 “是我,”一素长老在封潜身边坐下,并递给他一颗指甲盖大小的药丸,“吃下吧。” 封潜接过药丸还在犹豫,就听一素长老不耐烦地催促:“快呀,我还得回去照顾小娃娃呢。” 说完也不管封潜吃没吃,转而弯下腰捧起一捧水自顾自地清洗着拐杖。 封潜将信将疑地吞下药丸,几乎是瞬间,他的世界就在那一瞬间天旋地转! 整座九龙山脉的声响如同窃窃私语般回荡在他的耳边,眼前不断闪现出山脉各个角落的场景,他立即被淹没在巨大的信息之流中,身体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闭上眼睛缓了好一阵才适应过来。 他刚一睁眼,一素长老的拐杖便伸到了眼前,他躲闪不及,拐杖直直点在他的眉心上,但却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一素长老并没有作何解释,只是轻轻一点后便收起拐杖转身离开,边走边说:“人情就先欠着,时机到了便还了。” 封潜还想再仔细追问,却发现周遭的一切突然极速离他远去,眨眼之间他已是置身于一片黑暗之中。 又过了一会,黑暗中渐渐有了光亮,光亮又变成了漫天的星辰,他这才反应过来他进入了自己的意识当中,这些光亮就是无数沉睡的灵识。 他足尖轻点地面,身体便漂浮起来,如同轻柔的羽毛一样越飘越远,最后竟飞向了浩瀚无边的空中。 他的身旁掠过数千光点,可他一个都来不及查看,身体好像早有目标一般飞速前进着,直到他的眼前出现了一点十分寻常却又莫名吸引着他的星光。 “梁寻,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