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太后,护小皇帝,守他江山!》 第1章 宽儿啊,你好像拿错了剧本 第一章 大秦元和十八载,元和帝赢孝驾崩于皇城乾元殿。其仅有一子,刚满十岁,按遗诏接替皇位,其生母贤妃与皇后程氏共尊太后,一起辅政少帝。 其后三日,凤鸣宫中。 两位美艳妇人各自身着素袍,头戴凤簪与东珠,一站一坐,隔着一条红木案几,几上放着一只酒盏,盏中酒液泛着微微琥珀光泽。 “贤妃,此乃西域来的胡桃酒,还是吾家叔祖当年战灭了车师之后,先帝赏给吾的。用它替你送行,也对得起咱们这十几年的相处。”坐着的妇人说道。 贤妃惊恐的连连摇头:“不,我不喝,我……我要见我皇儿……先帝的灵柩尚在宫中,他也让我做太后,你……你不能……” “大胆!”太后眯了眯眼睛,“这杯酒在此便是奉了先帝密诏,你当天下臣民真会同意一个商人的女儿辅政少帝?今日这杯酒你要是不喝,凌儿那边……” 贤妃愣了愣,眼底闪过儿子清俊的面容。 他即位做了皇帝,做了天下共主,但他尚且只有十岁,若是惹怒了程家…… 两行清泪从她眼眶中流下,她伸手拿起了酒盏:“好,我喝。” 太后看着她仰头喝干了酒盏,微微一笑:“你放心,凌儿是先帝唯一的儿子,哀家定会好生辅佐他,让他成为一代仁孝明君。” “好,好,妹妹便谢过姐姐了。”贤妃垂着眉,一步一步绕过了案几。 说时迟,那时快,太后的笑容还未消失,贤妃忽然举起手中的酒盏狠狠砸向了她的脑袋,尖锐的足刺向太后喉咙,太后万万没想到一向只会假装柔弱,妖媚祸主的贤妃竟在临死之时如此刚烈,一时间躲闪不及,重重摔倒下去。 嘎吱—— 砰—— 你大爷的,弯道不能变道超车,交通法有没有学过啊! 这是程凉飞在半空中时脑子里唯一的想法,等她睁开眼睛,人已经躺在古色古香的凤床旁边了,后脑勺上吊着个鹅蛋大的包,满脑袋首饰坠得脖子疼。而在大门边,跌坐着一个同样装束,却七窍流血,满脸青黑,还哭得感天动地的女人。 程凉心中警铃大作。 从那么高的山上摔下去,凉凉是肯定的,这女人难道是地府引路的女鬼? 她沉吟着,正琢磨着该不该问点啥,便看见那女子忽然站了起来,如老驴拉磨一般转圈,嘴里还喃喃自语:“天啊,这到底是哪?我该怎么办?凉凉啊,你个挨千刀的,说好闺蜜一生一起走,现在倒好,你倒是死哪儿去了?” 程凉一惊,连忙坐起身来。孰料那人被她惊动,吓得直接蹦了起来:“啊啊啊,鬼?” 四目相对。 片刻沉默之后,程凉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我家门前有两棵树……” 那人一愣,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一棵是枣树,另一棵也是枣树!” 程凉:“卧槽,阿宽?” 那人瞬间把通红的眼睛瞪到了极限:“凉凉?” 两人都被对方的模样惊呆了,抱头痛哭了一阵,情绪慢慢平定下来。沈宽抹了抹眼睛,叹了口气:“我就说这不能八点出门,你偏说要相信什么科学。现在可好,我们这是跑到什么地方来了?” 程凉四下打量:“看现在的情况,我们恐怕是穿越了。你脑子里可有记忆?” “倒是一团乱麻,让我想想。”沈宽坐在案几旁,托腮沉思起来。 程凉起身走到窗前,向外看去。这里显然是一处宫殿,设施精致华美,加上她俩的装束看来,她们的身份应该比较贵重。如此贵重的两个人,为何会单独处一室,里里外外一个下人都没有,而且模样都惨兮兮的呢? “太后娘娘已经歇息了,皇上您还是晚些再来请安吧!”院外忽然响起尖细的声音。 程凉连忙走到门前,刚推开门,便听见哐当一声,几个太监将门撞开,滚地葫芦般倒在地上,身着素服的小皇帝赢凌拎着把短剑,气势汹汹地向里闯:“滚开,翠儿亲眼看见皇后将我……朕母妃从枫林宫中带走的——” 他看见了程凉,眼中的仇恨和怒火顿时有如实质:“毒妇,朕母妃何在?” 程凉还在捋脑子里的记忆,人和人不太对得上,反应了一下:“哦,你母妃啊……” 他母妃是谁来着? 小皇帝却被她轻描淡写的神情深深的刺激到了,再加上进院说了两句话,要是他母妃还在,肯定已经出来见他了,如今不见人,想来…… 他抽噎一声,悲从中来,挺剑直奔程凉而去:“你害朕母妃,朕今日拼了这皇帝不做,也要诛了你为她报仇!” 程凉满脑子问号。 咋的,自己是踩他尾巴了? 怎么说动手就动手,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 她活动手腕,刚想进行一下长辈的教育,便听见身后砰一声,陷入沉思的沈宽拍案而起,直直冲到两人之间,飞起一脚将皇帝手中的剑踢飞出去,又反手一记耳光将人扇出去两米远。然后单手护着程凉往后退,还挺紧张的问她:“凉凉,你没事吧?” 程凉心里倒是挺感动的,从小到大,凡事出门打架,阿宽一定会挡在她前面,这都成了一种本能,可是现在…… 她瞅了一眼躺在地上一脸惊愕的小皇帝和紧跟着他冲进院子,此刻就如木雕一般的文武大臣,十分无奈的扶住额头:“宽儿啊,我没事,倒是你……怕是对错了剧本啊!” 沈宽:“嗯?什么剧本?” 第2章 啊,那我们岂不是在敌对阵营 第二章 静默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太长时间,人群中走出一个中年男子,掸了掸衣袖,拱手而拜:“臣许墨林向圣母皇太后,贤宁皇太后请安。皇上年幼,听奸人挑拨,以为两位太后娘娘在宫中争执,担心两位母亲气坏了身子,方才着急赶来。臣等没能拦住他,是臣等失职,还请太后娘娘责罚!” 他身后那些臣工也跟着跪倒一片:“请太后娘娘责罚!” 小皇帝这一跤摔得挺瓷实,杵着剑爬起来,恨恨瞪了程凉一眼,又看向沈宽:“儿子向母妃请安,您没遭什么事儿吧?” 沈宽刚跟程凉说完小话,神情那叫一个精彩,她可是个妙龄女子,万树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咋就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啊! 听见小皇帝叫她瞬间跟炸了毛的猫一般:“啊,我……本宫能有什么事?” 程凉一把将她拉到了身后,向前迈出几步,居高临下扫过众人:“许墨林,你既是太傅又是辅政大臣,竟然放任皇帝跑到哀家凤鸣宫中胡闹,自然是该罚!但如今还在国丧,你们不挂念先帝,可哀家还要为先帝的脸面着想——你先带人回去守着先帝的灵柩。” 许墨林跪在地上,脑袋垂得很低:“谨遵娘娘懿旨,臣这便将皇上带走。”说完,他身后站起两个年轻文官,跑过去搀扶小皇上。 小皇帝的目光却还在沈宽身上,扭动身子:“母妃不走,朕便不走!” 沈宽真是谢谢她全家,她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不要和程凉分开,否则以她的水平分分钟就能把陷给漏光。 程凉冷漠的扫过小皇帝:“皇上到底是听了谁人嚼舌头根?先帝撒手西去,这偌大的皇家里里外外是交给你了,可你尚未加冠,哀家和贤宁太后都是做母亲的,我们不替你操持,谁人还能替你操持?如今议事议到一半,被你无端打断,哀家看在贤宁太后已经教训过你,也不想追问,你可倒好,不但不识自己的过错,还胡搅蛮缠,连太傅也叫不动你了?” 小皇帝愣了愣,他是听说皇后要杀他母妃,但现在他母妃好端端的站在那儿,看自己的眼神的确是十分不满,难道自己真的搞错了? 许墨林见小皇帝被震住,连忙匍匐着向前几步,一把拽住他的衣摆:“皇上,请随臣回去替先帝守灵!” 小皇帝还是不太愿意,程凉拂袖往回走:“把你带来的下人留下,等会儿议完事,差他们送贤宁太后回枫林宫!” 沈宽眨巴着眼睛看小皇帝被拖出了院子,下人们也一个一个退到外面,跪了一长溜,大气儿都不敢多出半口,她飞快关上门,兴奋的搂住程凉的脖子:“凉凉,你也太威风了吧!就刚才那一下,我都以为是真的太后又穿回来了!” “打住打住打住……”程凉捏了捏眉心,“咱们现在说话做事都要注意点,这可不是什么法制昌明的好时代,弄不好咱就得被架在火上当巫婆给烧了。不过,我倒是成了个不得了的人物。” 程凉把原主的身份和盘托出。 大秦帝国承汉而立,已逾百年。程家乃是汉初时大贵族,原主的高祖父与开国圣祖既是姻亲,又是拜把子兄弟,辅佐圣祖开国,被封为一等国公,世代传袭。 第二代高宗时,程家三位公子皆驻守边关,在与外族的战斗中立下奇功,于是分家,原主两位曾叔祖父亦被封为侯爵。 第三代仁宗时,天下太平,边关无事。仁宗忌惮功臣做大,重文轻武,逐步解散兵权。孰料,程家迅速转型,子弟纷纷参加科举或出将入相,一时间程姓子弟遍布朝野。原主的祖父官至大丞相。 第四代德宗时,对勋贵功臣的削弱进一步加强,引起的反扑造成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叛乱,谁也没有想到,最后平定叛乱,匡扶江山的却是被打击得最狠的程家。德宗不得不将皇位传给了程家支持的元和帝赢孝,自己退位居深宫之中。 而程家之所以支持元和帝,便是因为身为国公府嫡女的原主与八皇子赢孝青梅竹马,尚在孩提之时就定下了婚约。 “结果赢孝是个渣男,他通过与程家的联姻早早做了皇帝,后来权力掌握得稳了,立刻翻脸不认人,不仅明里暗里打压程家,而且整整十八年不进凤鸣宫。原主每天看着宫里莺歌燕舞,都快被憋出抑郁症了。”程凉说完,一口气喝干了水壶里的水,“你呢,想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沈宽歪着头,眉头紧皱:“没有!我能想起来的只有,我爸很有钱,杏花坊的糕点好吃不发胖;霁云斋的成衣颜色最好,但是料子要去蜀绣坊;湖州的蟹,江州的鱼,蜀州的山珍,云州的金丝楠木做妆盒……” “打住打住!”程凉捏着眉心,觉得脑瓜仁疼,“就没有一点跟皇帝,跟朝局有关的?” 沈宽叹了口气:“你想听那种晚上的快乐吗?” 程凉:“……” “除此之外就是……生了个孩子,死了;又生了个孩子,又死了;继续生孩子,还是没养活……”沈宽越想越是惊讶,“哇,她也挺惨的。从元和三年到元和八年,五年时间生了四个娃,最后只活下来现在这皇帝一个——凉凉,前面那仨不会是你弄死的吧?” “什么叫我弄死的!”程凉叹了口气,“这位皇后对贤妃确实是恨之入骨,但是她性情刚直,都是在明面上直接搞,没在暗地里使过阴招。那三个孩子不是她动的手,但有没有人为了讨好她去干,就不知道了。” 沈宽后知后觉:“啊,那我们俩其实是敌对阵营?” 程凉用一种关爱智障儿童的眼神瞅着沈宽:“你才意识到?” 沈宽站起来:“那我是不是不该留下来!现在怎么办?咱们是按剧情演下去,还是瞎玩?” 程凉再次捏住了眉心:“宽儿啊,拜托你清醒一点,咱们这不是在玩剧本杀!” 第3章 九妹,你前儿个可不是这么说的 沈宽再不情愿,还是在天色擦黑之际回了她的枫林宫。程凉也不是太担心,自家这闺蜜虎是虎了点,却不是真傻,而且以她现在的身份,自己不想害她就没人会害她。 “主子,公爷求见。”大奴婢紫苏上来禀报。 程凉刚坐下想吃口饭,脑子里过了一遍,紫苏说的公爷应当是他大哥,现任国公府当家程振武,此人不可以不见,但见他也准没什么好事儿。 程凉叹了口气:“让他在御书房等,哀家这就过去。” 几分钟后,程凉饿着肚子坐上了轿辇,到了御书房,门廊下站着个高大英武,浑身腱子肉的男人,见她下轿立刻拱手行礼:“臣程振武问太后娘娘安!” 程凉无语,还是得应到:“哀家安,大兄是自家人,规矩免了吧。” 程振武也不太客气,袖子一甩,先一步进了书房。程凉扭头吩咐:“哀家要与公爷议事,你们在外候着,有人来要先通报,都机灵着点,明白吗?” 紫苏叩拜:“奴婢省的。” 程凉进了御书房,还没落座,程振武就一巴掌拍落了桌上的奏折:“九妹,刚才的事情我已听说了。此子刚刚即位便如此嚣张,若真等他长大亲政,岂还有我程家容身之地?依为兄看来,不孝之人不可治天下,你是太后当早做决断!” 程凉眼皮一翻:“兄长的意思是?” “废帝,立新君!赢孝虽然只有一个儿子,叔侄兄弟却还多的是。我就不明白,我程家哪里对不起他们赢家,助他开国,替他们平灭外族,武将干的活儿咱们干了,文官干的活儿咱们也不含糊,程家子弟为国捐躯的不下百人,死在任上的也有几十。德宗负我们,我们还是以德报怨;圣祖允诺我程家与国同戚,这才过了几代人,就要良弓藏,走狗烹了?” 是挺不公平的。 在原主的记忆中,程家的确是一门忠烈,从未想过乱政窃国,对子弟的教育全是辅佐赢氏,匡定天下,为万世开太平。 但赢家的子孙显然没被教育好,或者说是皇权这东西本身就更难驾驭。 不过现在想这些没啥用,想要保住阿宽,就得想办法先保住小皇帝。 程凉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似乎是在思考。 程振武还是很气,不仅仅是生气赢家对程家的亏欠,更是生气自己妹妹的遭遇:“那赢孝当年做皇子时到人模狗样,在父亲面前苦苦哀求,甚至不惜冒着大雪亲自去替你采药,我们本还以为他是个良人。可没想到,此人如此可恨,让你守了十八年的活寡,却与那商人之女缠绵。如今还扶那女人也做太后,与你打擂。为兄恨不得现在就去斩了她!” “别……哀家是说大兄莫要着急。”程凉差点把茶喝到气管里面去了,连忙搁下茶杯,沉吟片刻,“哀家和贤妃的事儿,早就随先帝驾崩而烟消云散了。她那个女人,除了狐媚惑主,搏皇帝宠幸之外,既无见识也无才学,根本不值得哀家记恨……” 程振武愣了愣:“九妹,你前儿个可不是这么说的。” “咳……想了一夜想明白了。”程凉瞅着自家便宜大哥,只觉得心累,“大兄,咱们现在要说的是整个程家,贤妃在,反倒不影响大局;贤妃若是不在,您看今日小皇帝那架势,恐怕是要跟哀家拼个你死我活啊。” “所以说,废帝,立新君!我程家忍辱得够久了,反倒让那赢氏以为我们好欺负。今日便告诉他们,我程家只是不愿与他们作对,并非是实力不济!” “大兄可能保证,立了新君他就会放心我程家?” “淮阴王,广安王,余临王皆与程家是姻亲,余临王那一脉与武平侯府更是三代联姻,他们对我程家都很恭顺。”程振武说道。 程凉心中暗笑,她是不懂这些公侯伯子男的瓜葛,但人和人之间的利益纠纷古往今来也没升华太多,那些越恭顺的人越不是什么好玩意。除非程家取赢氏而代之,否则谁上台当皇帝,最后都会把程家当作眼中钉,肉中刺。 即便他们没那个心思,但实力摆在那,怀璧有罪啊! 她垂下眼睑,佯装伤心:“后天之亲莫过于夫妻,哀家五六岁便与先帝相识,青梅未熟,竹马尚青,便定下婚约,最后还不是落得如此下场?” 程振武瞬间闭上了嘴,反手一巴掌扇在自己嘴巴子上:“九妹,你莫要想这些不高兴的。都怪大兄不会说话,提这茬干什么啊!你想干什么,大兄都依你。那女人不杀便不杀,那小皇帝不废便不废。只是为兄担心那母子齐心,反倒是害了你性命啊!” 程凉目瞪口呆。 这是什么神仙大哥,以前国家怎么没给自己发一个? 程振武脸色阴晴不定,琢磨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决心:“罢了罢了,你若是不愿与他赢氏决裂,为兄便奏明皇帝,接你出宫。咱们举家搬去南洋,不碍他们赢氏的眼,也不受他们管辖便是了!” 程凉都顾不上装矜持了,这程家的势力似乎比她想象的还要大,也难怪皇帝们如鲠在喉,这一个太后也能说接就接出去。太嚣张了,真的是太嚣张了。若不是阿宽还没着落,她觉得应下来好像也不是不行啊。 想到沈宽,她冷静下来:“大兄,我今儿个跟贤妃推心置腹的谈过。她虽然无脑,却也知道若是失了我程氏一脉的支持,她儿子的江山坐不安稳。赢凌方才十岁,等他亲政还有五六年之久。在此期间,朝中大事还得哀家与贤妃商议。我程家该如何自处,可在这五六年中慢慢的想。” 程振武叹了口气:“贤妃确只是商贾家的姑娘,或许掀不起什么风浪,但赢孝留给他儿子的那三个辅臣却不是吃素的啊。你是我程家嫡女,祖父父亲都视你为掌上明珠,如今他们不在了,大兄我真怕护不好你。” 程凉微笑:“不管先帝对哀家如何,哀家都还是执掌后宫十八载。大兄对哀家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况且现在的贤妃……已经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4章 说的很好,以后不要说了 贤妃和以前不一样了,曾经她是元和帝的爱妃,而今却是新帝的贤宁皇太后。没了先帝的宠爱作为依仗,无论是家世还是能力,她都和程家那位圣母皇太后没法比。 枫林宫中的气氛很是沉闷。 沈宽坐在帘子中,瞅着面前比猫食盘大不了多少的餐盘连连叹气,小皇帝和许墨林坐在帘子外面也都心事重重。 “母妃,今日太后真的没有难为您吗?”小皇帝是担心母亲。 许墨林想得更深一些:“先帝遗诏,册封娘娘为贤宁太后,皇上您该改口唤她母后才是。自古名正方能言顺,想要让着后宫前朝秩序分明,就当从称谓开始。今日皇上之行实在鲁莽,幸是太后娘娘反应及时,没给她发作的机会。但她未必不会秋后算账,皇上和太后还得早做准备才是。” “准备?”小皇帝悲怆的拍下筷子,“她独掌后宫十八年,手段狠辣,除了这座枫林宫,到处都是她的耳目。就连皇城和京中掌管禁军的军将都有半数是他程家的门生旧将,更别提长安之外,大秦四海不知是赢家天下还是她程家天下。许师傅,您说朕该如何准备?” “皇上慎言!您我今日之言,只是谈后宫之事,与前朝无关,更与程家无关。其中利害,你可省得?”许墨林严肃的说道。 小皇帝悻悻然垂下头:“朕省的。只怪朕年纪太小,尚不可亲政,否则定然要像曾祖父那般,革除天下弊病,做一代雄主!” 许墨林连连点头:“有这个心便是好的。先帝替您选了臣等做辅政大臣,臣等便不会让任何人害了您……”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得热闹,沈宽忙着光盘,暂时没插嘴。 好不容易把最后一只虾吃完,她终于是忍不住了:“行了行了,你们也说了,那程家那么厉害,要反早反了。咱们还能好好坐在这里吃饭,就说明人家没那个意思。你俩那菜还吃不吃的?” 小皇帝一愣:“母后,朕……” 沈宽隔着帘子舔了舔嘴唇:“不吃的话,就拿给本宫,不要浪费了粮食。” 小皇帝一脸迷茫的将盘子递给了大宫女,总感觉今日的母后不太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毕竟曾经的母后也挺热衷于吃食。 许墨林倒是没动,他皱着眉头看向帘子中的沈宽,心里暗自惊讶,这程家太后竟如此了得,仅仅一日的促膝之谈,就能让娘娘对她放下成见不成? 若那女人真有这般本事,他们和元和帝怕是都小瞧了她。 “娘娘,卧榻之侧酣睡一虎,即便虎无伤人之意,人亦不得安睡。萤月之辉胜过日光,便会不祥。臣为太子师,又为辅政大臣,不得不多替皇上着想啊。”许墨林拱手道。 “嗯,说得很好,以后不要再说了。”沈宽又吃了两筷子,觉得有了六分饱,“你们辅政便好好在前朝辅政,后宫的事情,本宫跟太后娘娘会一起管好的。” 许墨林不说话了,垂在案几下的手却死死攥成了拳头。 晚上皇帝还要去给他爹守灵,吃过饭只呆了一会儿就和许墨林一起走了。 看他一步三回头,满眼孺慕,沈宽一点都不感动,只觉得栓Q。要是占了别人的身子就必须帮人家养儿子的话,她宁可风风光光的大办一场。 “主子,赵修仪求见。”大奴婢月季上来奏陈。 沈宽当场就想掀桌子:“这都什么时辰了,本宫在太后那里议了一天,早就乏了,想休息!” “可是赵修仪已经来了一个时辰,只因主子和皇上用膳,奴婢便让她在偏厅等候。她说有要事要见主子呢!” 沈宽并不想见,但没等她再次拒绝,门外便扑进了一妇人,哭得花容失色,仿佛死了亲爹一般。 “姐姐,太后姐姐,您可要救救妹妹啊!” “等等……”沈宽一蹦而起,“月季,拉住她……这位……哦,修仪妹妹,这是咋了?有妖怪追你?” 赵修仪一愣,总觉得有点不对,但情况紧急,她也不顾得多想,一跟头就跪了下去:“姐姐您也知道,妾身身体向来不好,清泉寺山高路远,生活又清苦,妾身若是去了,定然活不得啊!” 沈宽:妈耶,她在说些啥? 数十秒的沉默让赵修仪的心提到了半空中,她哽咽道:“妾身知道,入宫十年未能替先帝诞下一儿半女,本就是罪过。但您好歹看在妾身向来替您办事的份上,帮帮妾身。您也知道这十年,妾身为了姐姐数次得罪太后,您要是不帮妾身,妾身定然不能留在宫中啊!” 沈宽翻了翻原主的脑袋,除了老公和儿子之外,就只有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好看的,赵修仪是个什么玩意?顶多算个饭搭子!这宫斗斗得,自以为出生入死的做了些事,结果全是自作多情,人原主压根不想做皇后,只想做她老公的小公主罢了。 “随葬的名单明日才开始核定,按规矩你是逃不掉的。但本宫也确实看你可怜,过惯了宫中日子,再去过寺里的日子,身子骨也吃不消。你先回去,明日我先去探探太后的口风,若是能保下你,那便也不会吝惜那几句话。若是不能,临了出发,本宫也会给你多准备些吃穿用度。你看这般可好?” 赵修仪垂头默然。 沈宽哼了一声:“本宫能做的就是这些,要是你还嫌不够,那便只能去求别人了。” 赵修仪叩首道:“贤妃姐姐,现在应唤您太后了。妾身自然不敢不知足,只是担心姐妹们都去了清泉寺,将来姐姐手上连个得用的人都没有。要是太后那毒妇作难,妾身是在担心您啊!” 沈宽立刻沉下了脸:“不劳你操心!要是本宫再听见你说太后的坏话,都用不着她出手,本宫先打烂你的嘴巴子!回去吧,本宫乏了,要歇息!月季,送客!” 赵修仪还没反应过来,便被月季半推半送带出了院子。她望着繁花似锦的枫林宫,眸子里充满了疑惑。贤妃娘娘以前也不跟她们一起骂皇后,但是却也不会维护皇后,她的心思就不在夺权,求她办事也好,替她办事也好,反正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如今这是怎么了,城府还是没有,威风却多了几分。 第5章 我们都小瞧了这女人 程凉只睡了两个时辰就被紫苏叫起来了,一顿梳洗打扮,天色刚刚泛明就坐上轿辇往元和帝停灵的乾阳宫去。刚一落轿,看见贤宁太后的轿子也停在了旁边,沈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如游魂一般走下来,晃荡着向楼梯上走去。 “贤宁太后!”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程凉只能称呼沈宽的名号。 但沈宽就比较虎,猛一扭头,瞌睡立刻醒了几分,兴高采烈的跑下来:“凉凉,你也这么早啊!” “咳,你我都是太后,便不用称呼娘娘了。”程凉疯狂向她眨眼示意。 沈宽完全没有get,笑眯眯的扶住程凉,一起往上走:“放心,这位主虽然得宠,却也不是个守规矩的人,我行为出格一点也没什么不对。而且叫你圣母皇太后,我也叫不惯啊。听起来像五六十岁的大妈。” 程凉只觉得心里中了几万箭。 没等她从“大妈”当中缓过来,两人已经走进了灵堂。 小皇帝跪在元和帝的大棺材前面,两旁跪着皇室宗亲子弟,在向两侧才是文武大臣,看见两位携手而入,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今儿个的太阳是打西边出来的吗? 这两个主儿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臣许墨林问贤宁皇太后,圣母皇太后安!”许墨林第一个起身问安。 小皇帝也反应过来,转身拱手:“儿子向两位母后问安。” 程凉点头免礼,接过太监递来的香,拜了元和帝,插在香炉上,沈宽也跟着照做。做完之后,有人替她俩搬来了椅子。 “今日可有事要议?”程凉本就按着记忆随口问了一句,然而人群中立刻跪出了好几个人,看装束,品级都不高,在有资格守灵的人中最为低末。 “听闻昨日皇上受奸人所惑,大闹凤鸣宫,臣等请旨彻查此案,定要抓住挑拨皇上与太后母子关系的小人,待到国丧期满,一一处罚。” “臣以为发生此事,定是皇上身边的下人不得力,甚至心怀不轨,应当将他们先行收监,待查明虚实,再做发落。” “乾阳宫到凤鸣宫路程不近,那些侍卫全都玩忽职守,才酿成此事,当尽数免职!” 小皇帝的脸色瞬间煞白,下意识望向许墨林和他身边的另两位辅政大臣。许墨林也在和另外两人交换眼神,撩袍子就要往外跪。 程凉摆摆手:“已经明确只是误会,没造成危害,又是国丧期间,不要那么大张旗鼓,四处牵连。皇上年幼,即便是犯了些错,也该我们这些做母亲的担待。昨日贤宁太后已经教训过皇帝了,哀家作为嫡母,便再罚他抄十遍心经,静静心便是。” 许墨林跪倒一半,喊冤的话刚到喉咙边上,顿时有点尴尬。太后竟然只罚皇帝抄十遍心经,而且明确表示不继续株连?这不对啊!她怎么能是这个反应呢? 程凉将目光移向许墨林:“许太傅有何事要奏啊?” 许墨林沉吟片刻,还真想出了事:“三日之后,皇上将扶大行皇帝灵往昭陵去,后宫嫔妃随行者名单今日便应核定出来,臣好派人通知清泉寺和沿途官署,准备接待。” “哀家正准备与贤宁太后回宫去议,议定便将单子传给礼部,这种事犯不着劳太傅费心。倒是各地藩王进京朝拜新帝之事,太傅要多留心,都是皇室宗亲,先帝的叔伯兄弟,万不可怠慢了。” 许墨林脸色微微沉了沉,叩头应是。 国丧期间,也不正经办差,没有急事就算是没事。程凉又问了一圈,没人出列,便起驾回凤鸣宫去了。沈宽毫不犹豫地招呼自家轿辇跟在后面。 许墨林望着远去地轿辇,神情越发晦明不定。 “墨林贤弟,太后言及皇室宗亲,可有深意?”右仆射孙启走到许墨林身边,低声问道。 许墨林摇了摇头:“不知。但她此番应对,确实出乎我的意料。若是之前,她定然会抓住此事大做文章,即便不言废立,也定然会趁机削除一批异己。越是这样,皇上越会对她恨之入骨,而更加依赖我们这些护他之人。可如今,她不但没有继续与皇帝对立,反倒有拉拢贤妃之意。你也知,贤妃天真,不善权谋;而皇帝又年幼,对母亲最为孺慕,若是贤妃被她所惑,大事危矣啊!” 孙启也叹了口气:“臣等谋先帝厚恩,从一介微末小臣成为公卿,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要护好皇上,护好赢家地江山。墨林贤弟,你若有什么章程,启定肝脑涂地,死亦不惧!” 另一位辅政大臣高无咎站在他俩身后,眸光之中亦是一片暗沉。 然而程凉并不知道这些,她就是话赶话赶到那儿随口那么一说罢了。 进了凤鸣宫,屏退众人,只留下紫苏,月季守在门口,两人方才大大地松了口气。沈宽直接将自己扔上了床:“我先睡个回笼觉,一会儿吃饭再叫我。” 程凉苦笑不得:“宽儿啊,你就不能长点心?咱们现在可是政敌啊!政敌!” 沈宽翻了个身:“大姐,四点啊,四点就把我叫起来了。搁平时这个点我还没睡呢!说真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宁可回去风光大办,也不想每天这么带三斤首饰,行走坐卧都得小心翼翼的。而且我还有个儿子!凉啊,我平白大了五六岁不说,还多了个十岁的大儿子!老天爷,你是没见他那眼神……我真的当不了妈好吧!” 程凉一巴掌拍在她背上:“别滚啦,一会儿人家以为我把你怎么了呢!你以为我想当劳什子的‘哀家’?天地良心,我刚实现年薪百万的小目标,还差一丢丢就泡上隔壁公司那个帅副总了。要不是你要去看帅哥,我们至于开车出门吗?” 沈宽嘟囔:“谁让你不相信我打的卦,再晚俩小时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程凉捏住了眉心:“我以为那是你为了睡懒觉编出来的——算了,事情都这样了,说那些没用的也于事无补。咱俩得把这太后当下去,还得好好当。否则被人架着自相残杀起来,可就太惨了!” 沈宽仰面朝天,看着雕凤的床柱:“昨日有个姓赵的修仪来找我,想让我把她留在宫中。” 第6章 真是娘的好大儿 程凉翻了翻元和帝后宫的名册,皇后以下的四妃中仅有贤妃一人;九嫔空缺四人,剩下的五人中有两人育有公主,不在随葬之列;其余三位分别是孙启的女儿孙昭仪,高无咎的妹妹高昭容和那位似乎没有背景的赵修仪。 要留下赵修仪,势必也得留下另外两位,换做以前的程皇后,那是绝对不会同意的。但程凉想了一会儿就同意了。 “留下吧,都留下吧。都是青春大好的姑娘,送去当尼姑也太那啥了。你儿子才十岁,一时半会儿也娶不了媳妇,多留些人,也能热闹点。” 沈宽又滚了一圈:“你就不怕人留下来害你?” 程凉笑了笑:“现在这后宫要么是你的人,要么是我的人,只要咱俩随时通着气,谁又能翻起什么大浪来呢?” 沈宽伸手竖起大拇指,然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咯咯咯笑个不停。 册子送到礼部,三位辅政大臣已经等了许久。 孙启甚至顾不上规矩,夺过册子就开始翻:“墨林,你那边有几分把握?” “六七成。芸娘她们身为九嫔前往清泉寺替先帝守灵,太后亦是无子之人,便是不去,在宫中吃斋念佛,为先帝祈福三年,总是该的。”许墨林一边写折子,一边说道,“即便她执意不愿,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程家的嘴脸。牝鸡司晨,天下士人谁能不怒?” 等了半天,孙启没答话,他抬头看去:“启兄以为这个安排不妥?” “不,妥不妥的另说,问题是……”孙启将册子翻到头,拿到更亮的地方又瞅了瞅,“这也没有芸娘她们的名字啊!” 许墨林笔一顿,写歪了一笔:“这不可能,启兄您再好好找找!” 孙启转手把册子递给高无咎:“无咎你看看,是不是确实没有。” 高无咎很快也翻了一遍,眸光凝重:“确实没有。” 许墨林也站了起来,三人又翻了一遍,面面相觑。良久之后,许墨林喟叹一声,将册子扔在了一旁:“小瞧了她,我们和先帝爷都小瞧了她!此女不但心肠毒辣,而且善于忍耐,想来是算到了咱们的谋算。” 孙启皱起眉头:“她一个妇道人家罢了,要真有这般本事,又如何能被先帝爷压着后宫十八年,眼睁睁看着程家的势力一步步被人蚕食?以愚兄之见,会不会是咱们身边的人走漏了风声?” “也不无可能。”许墨林看向高无咎,“无咎兄……” “放心,我去查。事中之人无非就那几个,若真有人临阵背主,即便是高某人的亲妹妹,高某一样不会手软!”高无咎一拂袖子,大步出了礼部。 许墨林望着他的背影沉吟:“启兄,我们要做两手打算啊!” 沈宽在凤鸣宫用了饭,捱到天黑,才恋恋不舍的起轿回枫林宫。才走到半道,就看见自家那个便好大儿站在路边,小小的个子像块望娘石一般。 “母后!儿子给母后请安!您没事吧,太后娘娘可有难为您?”小皇帝麻溜的跪完,跑到轿子前面,问道。 沈宽:“……” 心里很抗拒,但还是不能不挤出笑脸假装慈祥:“为娘只是同太后议了些后宫的事情,你父皇这一撒手,要变动的东西很多,说话便说晚了些。你这孩子到底是听了谁人胡说,这光天化日的,两宫太后之间难道还能闹出什么事儿不成?” 小皇帝显然是没听进去,他沉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没事就好。母后您放心,父皇虽然是去了,但儿子现在也是皇帝,定然会护你周全,决不让任何人欺负您!” 沈宽:“……” 这娃可太有妈宝男的潜质了。 都说了没被欺负没被欺负,还摆着这么一副被迫害妄想综合症的样子! “母后,这些日子因为思念父皇,您胃口一直不好。儿子记得您爱吃这杏花坊的糕点,特意瞒着许师傅让小顺子出去买来的——月季,拿好。其余的可以多吃,唯独山芋糕,吃多了不好克化,你得替母后掌控着量。”小皇帝让身后的小太监递上锦盒,一本正经的叮嘱月季。 说完之后再次拜礼:“儿子还要为父皇守灵,就不多留了。母后回去的路上慢着些,睡前莫要吃茶,早些歇息。” 沈宽:“……” 上次这么对她的,还是文学院那帮大舔狗。 自家好大儿的孝敬,不收也不像话,而且这糕点的味道确实好闻。沈宽笑眯眯的收下,瞅着儿子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之外,立马摘开锦盒,一样取了两块,扯了油纸包上:“去,给太后娘娘送去!” 元和帝在乾阳殿停了七日,第八日子时刚过,便由孝子扶灵,卫士开道,浩浩荡荡向两百里外的昭陵奔去。随行的嫔妃,大臣全部步行,只有程凉坐了顶轿子,万分突兀的凌于众人之上。 其实她还挺懵逼的,按照大秦丧制,她身为皇后并不要求强制送灵。但就在前日议随葬名单时,那三个辅臣就跟疯了似地,无论如何都要让她送先帝一程。从夫妻敦伦说到天地人和,又说到什么虫鱼鸟兽,好像她不去这一遭大秦就要亡国了一样。 她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些文臣的嘴,真遇上的时候那可是要人亲命,连续两天脑袋都是嗡嗡嗡的。 她还没想好,小皇帝就主动出来和稀泥,说什么路途遥远,不去送也行,大家伙就留在宫中设坛祭祀,念佛三年以示哀思就行了,还说他母妃可以带头。 阿宽的脸色当场就白了,要不是场合不对,她能单手拎着那小家伙甩出去五米。 最后让她下决心跟着出来的,倒不是什么权谋算计,单纯在于日日关在皇宫里,又没手机又没电视的,实在是闷得慌,她也想趁机好好看看这个时代是个啥样。 太后亲自送灵的消息一传出,程家一门一位公爷,两位侯爷都表示要出人送灵,武国公程振武更是点了家中子侄,亲自骑马到了宫门口,大有不让他送灵,大家就都别走了的架势。 程凉撩开帘子看了一眼,自家大哥满脸严肃的走在她轿子右前方,三个俊朗的男儿分别走在轿子左右和后面,他们分别是武国公家世子,武平侯家四子和武安侯家世子。 这位太后娘娘可真够亏的,明明是个团宠,却因为一个臭男人,年纪轻轻就变成了深宫老寡妇。 第7章 简直是丧尽天良 “太后娘娘,妹妹们来给您请安了。今儿个可有什么事情要吩咐嫔妾们的?” “哟,妾身昨日去了御膳房,那可真是太脏了。鸡鸭鱼鲜的毛鳞内脏全都丢在地上,稍不注意就有野猫野狗上去抢食,还有那绿豆大的苍蝇……咿呀,臣妾都不敢想了!您看是不是招呼个人也去管上一管啊。” “对对对,还有那御药房和藏书阁,这么好的天儿,也不见有人把东西搬出来晒一晒。太后娘娘,臣妾以前在家中对书和药材都还算熟悉……” “娘娘,前些日子蜀州送了些锦缎过来。臣妾去给您挑几匹素色的料子,您也换换心情如何?” 沈宽冷眼瞅绕着自己喳喳喳说个不停的红肥绿瘦,心里只觉得皇帝就是个大冤种,后宫佳丽三千又怎么样,大家讨好他不过是为了升职罢了。现在他两腿一蹬,讨好的对象立马换了人。 只是她们没有发现,现在自己的心情很是暴躁。 凭什么凉凉可以出去玩,而自己想去却一大堆人拼了命的劝诫,自家好大儿更是在枫林宫坐了一整晚。是自己级别不够,还是和皇帝的爱情不够美好,真是晦气他妈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行了行了,都闭嘴!”自己心情不好还能给别人好脸色,这种事儿只有凉凉做得出来,她反正是不行,“别以为本宫不知道你们想干什么,后宫各处的规矩已经定了十八年,从内侍官到杂役全都是熟门熟路的老人,真以为本宫让你们去管,你们就能管得下来?别弄得画虎不成反类犬,最后连安生日子都过不上。” 有公主的两个嫔妃立刻闭上了嘴,她们本来就不是主动想来惹事儿的。 孙昭仪和高昭容面面相觑,但想到父兄的叮嘱,还是硬着头皮搭话。 “娘娘,您是爱养花儿的人,该知道这天儿不一样,地下花儿就不一样。艳阳高照的时候咱是一种种法儿,现在这日头薄了,又该是另一种种法。您说是吗?”孙昭仪自以为说得特别委婉得体。 沈宽皱了皱眉:“什么前言不搭后语的,你们不是在说厨房,药房还有书房吗?关花儿什么事儿——对了,刚才是谁在说去过厨房?” 孙昭仪一口老血塞在喉咙里,差点没噎死。 高昭容讪笑着抬起头:“娘娘,是臣妾,臣妾今日想去御厨房炖些冰糖银耳羹,谁知道入眼的尽是腌臜,便歇了心思。” 沈宽在沉思:“你刚才说他们把鸡鸭的内脏全部扔在地上喂野猫野狗?” “是啊,那些厨子真是该死。有的还在墙根下专门搭了窝棚,任由那些畜生来吃。还有鸡爪,鸡头,鱼尾和猪肠子……” “!!!”沈宽拍案而起,“确实该死!不,简直是丧尽天良!等等——我先问问,咱们宫中有辣椒吗?” 嫔妃们被她吓得目瞪口呆,下意识地点头:“辣……辣椒,自然是有的。” “好,很好,现在就去个人……算了,本宫亲自去——大秦的百姓尚还没有衣食无忧,他们就这么暴殄天物,将食材任意丢弃。本宫痛心疾首,等太后回来,一定要让她好好整顿!” 诸位嫔妃眼睁睁看着沈宽徜徉而去,半晌没回过神来。等轿辇都出了中院大门,赵修仪才猛然惊醒:“快,我们也跟上去!” 沈宽心里念着泡椒鸡杂、红烧肥肠、卤鸡爪、酱鸭头,脚下跑得飞快,程凉却静坐在花团锦簇的院子里,拿捏着面前的几粒花生若有所思。 送灵的队伍走到日中便停了下来,打前站的侍卫已经将镇子整个清理了一遍,所有百姓都被勒令呆在家里莫要出门,镇里的乡绅小吏便客串了服务人员,脚不沾地的安排诸位皇城来客的吃喝拉撒。 程凉和小皇帝住在镇中首富腾出来的三进院中,程家的侍卫陪住在右边院,高无咎和许墨林的人陪住在左边院,元和帝的灵柩停在正中堂屋,前院和周围的人家则是皇家御卫,那些身份浅的随行大臣和低阶命妇住得再远一圈,而在她们外面还有四路禁军交替布置。 果然,小说中随随便便就能被刺杀的皇帝多少都是有点毛病的,就这布置来看,苍蝇飞进去都得少层皮。 “九妹,你让我寻得东西寻来了。没买着多少,这老百姓不能出门,咱也不能挨家挨户敲门去买。“程振武大步流星的走进来,将包袱搁在桌面上,拎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说你想弄点话本子看这没问题,弄这些个吃食做什么,难不成还怕他们饿着你肚子?” 程凉解开包袱,心里的疑惑更深了几分。 今日出长安的时候她特意观察了,从建筑风貌,百姓穿着,口音民俗等方面来看,此地与她理解中的长安有八分相似,至少地理位置上是相同的。 但是何时的长安便不能确定了。 街中集市甚至有花生、土豆、玉米等作物售卖,军中战马亦有马蹄铁,脚蹬,鞍辔,卖蜜饯的铺子里竟然用上了玻璃。说是有资本主义和工业化的萌芽吧,除了长安城,沿途的百姓又还在用很简陋的方式劳作,面黄肌瘦,看不出什么有生产力的进步。 此时程振武拿来的包袱里赫然有俩土豆,俩玉米,还有几个西红柿。 程凉反复搜寻自己的记忆,确定原主对粮食蔬菜没啥了解,才开口道:“民以食为天,如今皇帝年幼,哀家不能不替他操心。但哀家久居深宫,了解的事情与百姓是相离甚远的。此番来送他,也想看看他到底将这江山治理成了那般模样。你瞧瞧,这些吃食做成菜哀家认得,囫囵拿到面前,竟然叫不出名字。” 程振武哈哈大笑:“你在家里便没入过厨房,如今做了太后,却倒来了解这些事儿。大兄虽也不管做菜的事儿,但这些玩意却是样样认得。说起来,这些东西与我程家的瓜葛可是不浅啊!” 程凉笑了笑:“哦,哀家还以为我程家只会打仗治国,却不知做过稼穑之事。曾经未听父亲说起过,如今倒要向大兄讨教了。” 第8章 要是圣祖爷还活着,也能认个老乡 “当年圣祖爷建国,程家老祖奉命镇守辽东,外人只道他是防御燕山游骑,其实他老人家领圣祖爷之命,在辽东造船,经大日岛一直再往西走,走到太阳的尽头去找黄金王国。虽然黄金王国还没有找到,圣祖爷和咱们家老祖就都没了,但圣祖留了遗诏给高宗爷,程家的曾祖们也得了祖训,分别从辽东,南洋和西域继续外扩,说是要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程凉心里挺惊讶的,这么有远见的圣祖爷,要是没死的话,也能认个老乡了。 程振武才说这么几句就把自己给说惆怅了,端起杯子喝了一口:“你还没出生的时候家中还有个百岁老家将,曾经跟随曾祖父下过南洋,他讲起那时候的故事,真是叫人心潮澎湃,情难自已。那时候我就想,我一定要做个大将军,像先祖那般为我朝开疆拓土,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可是,后来你也有了解。征战耗钱,出海远洋更加耗钱。特别是辽东那边,天寒地冻,物资运送艰难,七次远洋,上千艘船,最后只回来了一艘。那艘船上的人说他们见了黄金王国,但没有海图也没有日志,船上连一块黄金都没有,只有这些东西的种子。而且那些人上岸时就已经灯枯油尽,没几天就都死了。当时高宗爷已经老了,不想再追究真伪。那黄金王国也就成了不了了之的东西。” “可哀家听说这些东西产量极高,而且不挑土地,这能活儿千万人的东西,岂不比黄金更珍贵?”程凉疑惑道。 “产量是要高些,却也够不上活千万人之说。”程振武笑了笑,“这一粒一粒的名为黄金米,旁边那个是土蛋子,这两种东西一亩地有个五六百斤,倒是比麦稻多些。但黄金米粒大坚硬,蒸煮着吃费柴火,磨成面又费劲,富贵人家都不爱吃;土蛋蛋更是,看着土,吃起来也寡淡无味,只有穷人家才用来垫垫肚子。寻常人家是不会种它们的。” 程凉被惊呆了:“能吃饱肚子还不够?难道就因为不好吃,就宁可看着饿死人?哀家翻看了上几年的折子,我大秦天下可还不到人人衣食无忧的地步啊!” 程振武叹了口气:“九妹,若那些吃不饱饭的人能决定在地里种什么,他们又不是吃不饱饭的人了。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但皇上也顾不着这每一块儿地里种什么啊。” 哦,明白了。 程凉自己虽不是文史学院出身,但沈宽却是文史哲三料硕士,整二十七年人生一天工都没打过,全在念书,连带自己这个社畜闺蜜也熏陶了一肚子的学问。 那些揣着个土豆穿越就想天下大治的人怕是想得简单了些,百姓吃不饱饭的原因很多,粮食的产量只是其一,甚至都不是决定性的那一部分。 她对那位圣祖爷有了点兴趣,这货能一统天下,想来也有几分本事,但大秦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改变得却并不太多。此人若真是穿越者,多半是个理工直男。 “九妹,你真当我程家不明白功高震主,怀璧有罪的道理?”程振武忽然严肃起来,“以前你是皇后,听了有害无益,很多事为兄没告诉过你;现在你做了太后,有些更隐秘,更深层次的事情,为兄自会找时间跟你说清楚。” 程凉拿杯子的手抖了一下,难不成他们程家真有什么意图不轨的密谋? 可千万别! 她可以勉强把太后临朝听政当个班来上,但要她提着脑袋干大事,她绝对不要!而且那个小皇帝还是阿宽的儿子,这事儿闹起来,想不牵扯到阿宽怕是不可能。 程振武没太注意到程凉的异状,门外已经响起了旁人的脚步声,他迅速的站起了,替程凉放下了帘子:“这次他们非要你出宫送灵,必定是不安好心。平日的防护有我们来做,不会出什么大事。你只管记住,谁人都可以不在意,唯独高无咎的人,无论如何不要与他们单独相处!” “为什么?” “因为他管的是刑狱之事!” 程振武身子一展,已经站在了三米开外,朗声道:“防卫之事有臣和几位子侄负责,您只管放心歇息。臣先告退,有什么需要的让有福出来说一声便是。” 程凉咳了一声,也稳住了,点点头:“嗯,有劳武国公了。” 程振武退在门侧,大太监有福向他施了礼,才小跑进屋:“启禀娘娘,高无咎高大人求见。” 说曹操曹操就到,程凉瞬间有点紧张,看了眼程振武,示意他先别走:“哀家已经歇息了,问问高大人有何事,若是不急便由他与许太傅商议着办了便是。” 有福一溜小跑跑出去,片刻之后回来:“高大人说有要事,非要见娘娘。” 程凉沉默片刻,点点头:“好,那让他进来吧。” 有福又一溜烟跑了出去,很快一身侍卫统领装扮的高无咎走了进来,站在门口便拱手行礼:“臣高无咎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了规矩,武国公搬个椅子,都坐下。” 程振武伸手去拿椅子,还没碰到,高无咎便自己直起身子:“臣还有公务,便不坐了。此番来见太后,是有件事要禀报。” “你说吧。” “今日出了长安城,奔龙卫便在周围林子里捉住几个形迹可疑之人,他们身上都带着凶器,口口声声说要替天行道。臣此来,一是国丧期间不宜刑杀,想问问这几人该如何处置;二来是想问问武国公要不要从禁军中再遣些人过来,护卫圣母皇太后的安全。” 程凉看了眼程振武,后者不动声色的摇了摇头。 她轻咳一声:“嗯,哀家知道了。这儿距离长安也不远,先遣些人将他们送回去,等安葬了先帝回去再说。哀家是个老婆子,没那么金贵。你们把皇上护好便是,这边有武国公做主。” 高无咎没有半点不悦,点点头:“好,那圣母皇太后您先歇息,臣先告退。” 第9章 这个侄儿嘴巴很甜 眼看着高无咎消失在门廊之外,程凉竟然感到了一阵心悸,后背湿了一片。 在原主的记忆中,三大辅臣里许墨林是脑子,负责出主意;孙启是手脚,把持六部,负责执行;而这位高无咎其实很低调,他入仕便在大理寺,从小小的刑狱官干到大理寺卿,从来没有染指过别的部门。 任辅政大臣之前,原主甚至没把他归为帝党,熟料此人竟有如此威严气魄。 程振武追出门去,看着高无咎确实出了院子,才又回来:“那些人一定是高无咎自己搞出来的,为的是在你的护卫中掺杂他的人。九妹,你可千万松不得口啊!” “不,他只是希望我们这样想罢了。如果是要掺杂人手,那他就不该亲自来报这件事,暴露自己只会让我们更加防备。”程凉将高无咎进门开始的一举一动重新咀嚼了一遍,“他是来示威的。” “好小子,他真敢!”程振武气得想要拔头发,转了两圈,却又像咽气的皮球坐回椅子上,“虽然很生气,但这小子确实有这本事。大理寺中奇人最多,高无咎执掌刑狱三十年,手下不知道有多少亡命高手。我得回去整顿防务了,回头再给你遣几个人来。” 程振武离开没多一会儿,便有四个年轻小伙儿由她亲侄子程国茂领着过来报道。另外两个侯爷家的儿子则带人把守住了院落。 虽然如此,程凉还是挺提心吊胆的。 她是真的没想到,大秦的最高司法部门其实是个人才选拔部门。照程振武的说法,那高无咎三十年间不知道招募了多少武林高手,奇人异士,毕竟没本事的人犯法也不容易犯到大理寺去。 一夜没睡踏实。 三更天,队伍便重新拔营,天刚刚亮就出了镇子。 第五日到了昭陵脚下的皇陵县,队伍歇了一整天,第七日一早启程进山。 官道没了,山路越走越是崎岖。程凉的心也越提越高,就是她这种没有半毛钱武侠常识的人都能感觉到山林里气氛不正常,时不时就有惊鸟飞起,偶尔还能看见熄灭的火灰。 程振武每天眼睛都不敢眨一下,死死盯着高无咎,恨不得连出恭都跟他在一起。 程凉很想把小皇帝抱到身边来当人质,但他是孝子,必须跟着棺材一起。 高无咎倒是每天都会在她眼前晃悠几趟,出格的事情是没怎么做,但那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时时刻刻都充满了挑衅。 在山中行了五日,到了昭陵外的元和村。 这个村子人不多,只有几百户守灵人,大都是修陵工匠的亲眷,从昭陵落成的那一日起,他们世界的边缘就固定在了山脚下的皇陵县。一旦发生陵墓损毁或被盗的事件,他们整个村子都会被杀得精光。 按照大秦葬制,元和帝必须在礼部选定的时辰进入墓中。为了杜绝活人殉葬之事,圣祖爷明文规定了,孝子必须送葬进入墓中,然后再与随行人员一道出来。这事儿理所应当,却也有几分危险,毕竟甬道狭窄,是个便于作难的地方。 到元和村的头天晚上,程凉便大家一起商定了送葬的队伍。高无咎和许墨林都主动要求要陪小皇帝进去,而且还会带上他们的心腹禁军奔龙卫的几员干将。 这让她大大松了口气,有千里抓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每时每刻都要绷紧心弦的感觉太痛苦了,现在高无咎和许墨林要进墓,至少一日方可回来,她总算能歇一天了。 程振武也松了口气,即便高无咎在暗处埋了棋,但也得有人下棋才行。那些人与禁军是两个路子,高无咎不在,他们就没有空子可以钻。 大秦禁军分为四部十六卫,飞字部多是勋贵子弟,与程家最熟;奔字部则是元和帝嫡系,对皇帝最为忠诚;潜字部和隐字部从仁宗朝就开始打酱油,一直都是不温不火,不偏不倚的状态。 按照惯例,皇帝出行四部各遣一卫随行。 高无咎他们也很懂事,带走的是奔龙卫和潜龙卫,留下的是飞龙卫和隐龙卫。几乎把明晃晃的休战二字顶在了脑门上。 程凉想趁这个功夫出去转转,透透气。 程振武亲自过来陪她,还带了三家的侄子。 程凉在三家同辈兄妹之间行九,与程振武相差十六岁,嫡亲侄子程国茂和武安侯家族侄程家业都只比她小两岁,儿女双全,没啥磕可以唠,唯独武平侯家的四儿子程四冲刚二十出头,正在寻摸老婆的关键时期,当之不让的集中了全部火力。 “你娘还准备在余临王那一支里替你寻摸姑娘?” “余临王府是我舅家,但表妹们年纪都太小了,表姑们也不合适。虽然我娘说可以在舅母她们娘家去挑,但我爹的意思是用不着指一处。这会儿他老人家让小侄随伯父护送姑母,也是想让姑母看看小侄,若是有见着什么家世相貌都与小侄相合的,也给小侄掌掌眼。”程四冲嘴巴很甜,一路上姑母前,姑母后,叫得程凉又是偷乐,又是惆怅。 上辈子膝盖高的小孩叫她阿姨,她都要暴躁一整天,现在也就大了五六岁,天天听人叫姑母、太后,娘娘,竟然还真听免疫了,自称哀家是越称越顺口。 “这姻缘啊,还是得看缘分。有的人怎么拉都拉不上,有的人一见就扯不开。四冲想让姑母掌眼,先得给姑母讲讲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贤惠,漂亮,最好能歌善舞,说话跟那黄莺儿一样!”程四冲到底年轻,听程凉问话,立刻笑得没眼没牙,“还有还有,这姑娘最好能跟我说得上话,就像我娘亲和我爹爹一样,春日赏花,夏日垂钓,秋日游猎,冬日去龙门寺吃斋祈佛,干什么都是一起。姑母您是知道的,我们家兄弟姊妹七个,全是从一个娘亲肚子里爬出来的。” 就连程振武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起来:“是了,是了,衡弟与弟妹最是恩爱,咱们程家的老爷们就没有不怕去他家吃酒的,吃一顿饭回去得被念叨小一年。刚停下,得,下一顿又来了。不过阿冲啊,这金玉良缘可遇不可求,你得听伯……” “父”字还没出口,外围的禁军中响起一阵急促的角声,紧接着一个飞龙卫的士卒飞奔而至:“禀圣母皇太后,武国公,村子外面发现数百可疑之人,请娘娘速速回去居所!” 第10章 千防万防还是遭了道儿 程振武眉头拧成了一条绳:“立刻把住村中要道,让村民全部回到屋里。阿茂,立刻招呼家中子弟亲兵,守住太后的院子;阿业,你去隐龙卫那边,告诉李将军立刻来见我,我没有命令,隐龙卫一步也不许妄动!阿冲……” 程四冲急得挡在程凉身前:“伯父,我护送姑母回去!” 程振武看了眼陵庙,距离她们确实不远,又在村子正中,即便是高无咎想破釜沉舟,也攻不了那么快:“好,程忠,程义,你们和冲少爷一起护送太后回去!” 他伸手在程凉肩上摁了一下:“放心,有大兄在,谁也别想踏进村子半步。” 程凉也不会跟他客气,扭身就往自己住的院子走去。她们也没有因为高无咎离开而彻底放了缰绳,散步的地方距离陵庙只有几百米,肉眼都能看到院子门口的程家侍卫。 要不是衣服累赘,程凉两分钟就能冲回去。 程四冲和程忠、程义二人护着程凉往回跑,那个飞龙卫士卒紧随其后。 忽然,程凉觉得心里一悸,一道闪电划过了脑海,她下意识地回头去看那个飞龙卫士卒,映入眼帘的是一道寒光,尖锐的剑尖从程义胸口刺了出来,那飞龙卫士笑了笑,拔出刀,轻盈的一挥,又奔着程忠而去。 与此同时,程凉听见程四冲大喊了一声:“姑母,小心!” 她直接被扛了起来,程四冲一头扎进灌木丛中,没跑几步,脚下忽然一陷,连她一起掉进了一个地洞之中。 程四冲从地上站起来,掸了掸衣服上的土:“姑母,似乎是中了埋伏啊。前面似乎有出口,起来吧,侄儿在前面开路。” 程凉没动,反倒笑了笑:“你什么时候变成了高无咎的人?” 程四冲的手停在衣服边上:“哈哈,不愧是姑母,做了十八年皇后,如今又做了太后的女人,这就看出来了?不过,我可不是什么高无咎的人。姑母,你怕是忘了,我娘姓赢!” 程凉安静的看着他:“少扯,说实话。” 程四冲那张俊脸逐渐扭曲起来,程凉只说了五个字,他却彷佛受了极大的侮辱:“实话?当年程家曾祖三兄弟,平侯战西域,安侯开南洋,只有你们那一门什么都不用干,呆在辽东熬死了老爹就能回来做国公。我是老四,上有两位兄长,家业轮不上我继承。之前父亲让你替我某个差事,你倒好,竟然要送我去边关做大头兵!我堂堂皇室宗亲,难道非要靠你这个不得宠的皇后?” “就为这?” “不然呢?人家家里出个皇后,全家都能跟着显贵。咱们程家出个皇后,什么光没沾到,反而处处受制,挨了皇上的白眼,还要挨大臣的白眼。全长安百姓都说我们是大秦最大的权臣,家里鸡死了都是程家的错。可实际上呢?我程家四爷,月例银子才两百两,去春月楼跟人争姑娘都不敢!做程家人,里子面子什么都没有;还不如跟着高无咎他们干,只要杀了你,回去武平侯府和国公府就能掉个个!到时候,程家就是我父亲说了算!” 程凉闭上眼睛想了想,她十四岁就随元和帝入宫了,对于程家三门的纠纷着实了解不多。说实话,原主的技能点大都点在了宫斗上,要是她真的临朝听上了政,也够呛能弄明白。 程四冲怨气很大,一说起来就没个停。 程凉也想拖时间,她就不信上面那么多侍卫干不过一个刺客:“可你有没有想过,你与哀家一起掉下来的,哀家死了,你却活着。难道不会引人生疑?别的不说,就是你伯父们也不会放过你。皇帝还没能力一举把整个国公府都铲除了吧。” 程四冲不置可否,只咧嘴一笑。 紧接着,只听嗵一声,上面又掉下个人来。 程凉抬头一看,心都凉了半截。刚还在想上面的侍卫不会那么没用,转眼他们就用实力证明了他们就是那么没用。 下来的正是那个飞龙卫士,但此时他没穿铠甲,只穿着一身里衣,单手拎着把剑,看到她俩还在洞口下面,顿时怒道:“怎么还在这里,赶紧把这女人扛上,跟我走!”说完,看都不看程四冲,扭头就向甬道深处走去。 程四一把扛起程凉,哈哈大笑:“姑母,得罪了。” 程凉被甩得晕头转向,她咬牙坚持着伸手在衣服里面解扣子,这身太后的衣服着实影响她发挥,否则至少能干得过程四冲这个纨绔子弟。 那刺客的脚程很快,程四冲本来就不太行,扛着程凉更是追得难受。 三人跑了老半天,进了一处石室,那刺客总算是停了下来:“行了,就在这儿,把那女人杀了。等会儿程家人追进来,高大人会放下两边石门,瓮中捉鳖便是。” 话音刚落,程四冲发出一声惨叫,手中的匕首掉落在地。 程凉一肘子砸在他颈动脉上,趁此机会翻身爬起来,臃肿的太后袍子顺势向后一甩,整个人用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了石室。 “混账!” 那刺客大怒,剑光一闪,将迎面飞来的袍子砍成几块,踩着程四冲,追了上去。 程凉发誓,她当年参加校短跑队时都没能飙出过这种速度,也得感谢原主,她出身武将世家,虽然身居后宫,但从来没放弃过保养锻炼,这三十二岁的身体比她二十七岁的社畜身体还好。 两人你追我赶,转瞬间就拐了好几个弯。 程凉心里一凉,前面的道儿她完全没有印象,再想想,刚才那石室似乎是有四个门。这个认知让她在转弯时犹豫了一瞬。就这一瞬,那刺客与她的距离缩小到了十米,他要是来个投枪,都有八成的机会给自己穿个透心凉。 程凉觉得自己要完蛋了,小腿的肌肉开始抽痛,但后面那家伙完全没有减速的意思。 也不知道阿宽那家伙一个人在宫中会不会露馅。她虽然是个文史哲三料硕士,可毕竟家世好,又有自己这种给力的闺蜜,天生被宠着长大的,可从来没有经历过社会毒打啊。 小腿开始抽筋,她一个踉跄,扶着墙跌跌撞撞冲了几步,耳后响起一道利器破空之声,程凉只觉得心脏都停止了跳动,她本能的停住了动作,死死闭上了眼睛。 第11章 用最霸总的姿态,说最乡土的名字 漆黑的甬道之中亮起一团火光。 程凉在鬼门关前刹住了车,连滚带爬摸到下一个转角,才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她扶着墙回望刚才差点要了老命的地方,那个刺客的两只手都被长长的弩箭钉在墙壁上,一上一下,维持着一个奇怪的姿势。 他又惊又怒,死死盯着侧面的豁口,光亮就是从那里传来的。 “吾奉皇上之命为国除奸,你是何人,竟敢阻拦?”刺客咬牙切齿的说道。 站在豁口上的少年眼皮都没抬,借着肩头小鹰叼的灯盏全神贯注的将弩箭装好,端在眼前瞄了瞄,“笃”又是一箭,将那刺客的膝盖射了个对穿。 程凉一哆嗦,心道那刺客也真是条汉子。自己看着都疼,他竟只是浑身颤抖,死咬着嘴唇没有叫出声来。 少年又低下头去装箭,那刺客又痛又怒,自知必死:“吾乃泰山十八寨大首领石虎,自从随高大人就没把这条命当回事。你今日杀我可以,但死之前你要让我除了那个女人!她不死,天下不安,万民不宁!” 笃—— 第四箭将他另一个膝盖也射碎了。 少年跳下豁口,不紧不慢的走到了那人身边:“真是好大的脸!一个山贼头子也配说为国除奸?你怎么不问问‘国’愿不愿让你‘为’呢?空有一身武艺,不投军,不种粮,尽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现在还把天下万民的安宁推到一个女人身上,我真是为你们感到羞耻!” 杀人诛心莫过如此,刺客因为失血而泛白的脸一下子变得血红:“老子那是劫富济贫,替天行道!” 少年直接把弩机拍在了他脸上:“刚侮辱了国,又来侮辱天。那些富人的钱财就是大风刮来的?即便他们贪赃枉法,欺压百姓,也自有大秦律管束,你算是个什么东西?” “我无罪,是先帝爷亲自下的旨,高大人亲自请我出的牢门!” “皇帝没用,管刑狱的官儿也该杀了!”少年居高临下的看了那刺客一会儿,“我现在不想杀人,你就留在这儿赌运气吧。” 程凉看着他转身向自己走来,靠得近了,才能发现此人左脚有些跛,浑身破烂得跟街边的小叫花子一样,裤子明显是肥了,用一根麻绳草草系着,两只草鞋很艺术的支棱着,有种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乡土感。 可偏偏就是这副打扮,也没能掩盖少年举手投足间的贵气,他好像很习惯以上位者的方式说话:“不想在这儿过夜的话,就立刻跟我走。” 程凉毫不犹豫地蹦起来,跟在少年身后。 他对着下面似乎是很熟悉,遇到岔路口都不需要停下来辨认,大多数时间两人都不说话,只有那只小鹰时不时的发出一点啾啾声。 走了约莫俩小时,到了一个竖直的洞口前面。少年抬手将小鹰放了出去,等了一盏茶地功夫,他点点头,拽过绳子:“你自己能爬吗!” 程凉比划了一下,大概是有三米,她点点头:“我可以。” 少年也不怜香惜玉,转手将绳子递了过去。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将绳子在腰间系了一圈,然后才开始往上爬。 总感觉这种场景在哪儿听说过。 程凉一边爬一边思考,脑子里灵光闪过,差点没踩稳滑落回去。 这小伙子不会是盗墓的吧! 盗皇陵,这一村子人可都要给他陪葬啊!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翻出坑,旁边是一个小潭,小潭边上搭了个简易窝棚。 程凉把绳子扔回去,那少年很快就爬了上来,熟练的卷起绳子,扯过一块木板盖住了洞口:“爬上那个山头,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一直走,两个时辰就到村子了。” 程凉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一问:“多谢少侠救命之恩,还望告知姓名,也好让妾身报答恩公。” 少年低头放绳子,听见这一问,动作猛然一滞。 程凉退了几步,琢磨着这小子要是动手,她还得赶紧跑。 少年的脸色变得很难看,默默抽出了把柴刀,面对程凉。他腰背挺得很直,山谷中的风将他的衣袍鼓动得猎猎作响。良久的沉默后,他轻启薄唇:“我叫狗剩!” “噗——” 程凉是真的没忍住,她特别想采访一下这个小哥,是如何能够用这么霸总的姿势说出如此乡土的名字的。 少年,哦不,是狗剩说完就恼羞成怒了,猛地扬了两下柴刀:“赶紧走吧,我还要砍柴!想要报恩就去村东头老王家!”说完,逃一般的转身钻进了林子里。 程凉边走边笑,都翻过了山头,才找回理智。 这位狗剩少侠名字虽然很乡土,但人却不平凡,难不成是那位被罚来守灵的天皇贵胄? 她决定把原主的记忆再重新翻翻,看看往前数几代有没有关于皇室的秘闻。 这边开始回村了,地下却正热闹得跟大早上的菜市场一样。高无咎带着奔龙卫的人往回赶,想要在地下将程振武等人一网打尽;程振武一到村外就意识到上当了,立刻带人往回赶,一下甬道就遇上了唯一一个跑对了方向的程四冲。 这小子是个软骨头,三下五除二便把事情都给招了。 程振武气得当场就要砍了他,被另一个侄儿给拦住。国公爷这一肚子气没地儿撒,带着飞龙卫在甬道中大肆搜捕,愣是把没来得及撤退的两队奔龙卫给揪住了。 双方你来我往,抽刀子开干,本来从战斗力来说,寒门出身的奔龙卫比勋贵居多的飞龙卫要更胜一筹,但甬道狭窄实在是摆不开阵势,只看见国公爷一个人从这头打到那头,连续单挑数十阵,愣把没跑的奔龙卫全部给打趴下了。 另一边程家业也找到了那个还剩半口气的刺客,立刻捆吧捆吧送回了村子。 程凉是亥时初刻到的村子,程国茂在村里主事,快三十的大老爷们,一见她就跪在地上嗷嗷直哭。程振武被叫回来的时候,浑身散发着骇人的戾气。 “九妹,我定要宰了那高无咎!” 第12章 影帝?还是人格分裂? “高无咎确实该杀!但该杀的却不只高无咎一人。” 程凉想着都后怕,若不是那个忽然出现的狗剩,她现在已经成了一具尸体,“大兄,村外的刺客可解决了?” “只有十几个人,制了些草垛假人,我们一去便都跑了。”程振武锤了自己一拳,“这么简单的调虎离山之计我都没看出来,真是无颜见程家列祖列宗!若是我亲自送你回去,便不会有此一事。” “话也不是这么说,程四冲乃是武平侯家亲子,谁能想到他会出问题呢?而且那刺客武艺十分高强,若是大兄跟着一起,说不定还会有更大的危险。现在最重要的是要赶紧离开,赢孝对我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哀家送他到此已是仁至义尽,咱们便不等皇上了,先回皇陵县去!” “好,我这就让人打点行装,现在就走!” 倒也不用这么急啊! 程凉揉了揉发胀的腰腿,她现在只想葛优瘫一会儿,这出了村子就是山林,要再遇上一波袭击,她跑都没劲儿跑:“先不要声张,您挑上几个心腹之人,明儿一早护送我下山,等走得远了再派人回来跟他们说一声就是。另外你让国茂或者家业另率一队人,将刺客和奔龙卫的逆党也押送下去,他们可以比我们晚几个时辰走。” 程振武略一琢磨,身上戾气消散几分:“九妹思虑周详,就这么办。你今夜先好生歇息,大兄亲自在门前替你值守!“ 程凉挺感动的,这种时候有个真心为你好的人真是很重要,她上辈子是独生女,但父母疼爱又有发小沈宽陪着一起长大,倒也并不孤独,但闺蜜父母和兄长还是不一样的。 她喝了口紫苏送上来的鸡汤,示意给程振武也盛了一碗:“累得过了头,今夜怕也是睡不踏实的。有福,你去村东头看看有没有一家姓王的,他家有个儿子叫狗剩。要是有这家人,便将他们请过来。” 有福飞快地跑了出去。 程振武问道:“这家人跟刺杀有关?” “嗯,若不是他家那名为狗剩的孩子,哀家怕是见不着大兄了。”程凉把地道中的事说了一遍,隐去了狗剩用弩机的事情,只说那刺客自己踩到了机关,她趁机逃跑,从洞中出去遇到打柴的狗剩,由他指引方才回村。 程振武喟然长叹:“我竟不知道这皇陵地下还有如此乾坤,现在看来几位先帝的陵寝怕都是相互能够通行的,昭陵东北面正是圣祖爷的圣陵,幸好你们没跑进去,否则就是长了翅膀也别想再出来。” 圣祖爷的圣陵? 程凉脑子里隐约闪过一个脑洞,但没抓住,紫苏又送上来了其他吃食。她从早到晚就吃了个早饭,还走了好几十里路,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此刻也顾不上再深想,拿了筷子先吃再说。 饭吃到一半,有福回来禀报,村东头王大爷一家人全给带来了。 程凉搁了碗筷,换了件新的素袍,去堂屋接见。她本以为那位狗剩小哥会刻意找借口避开,然而堂下整整齐齐跪了三男两女,狗剩小哥赫然正在其中。 不过有点不同的是,他身上那股上位者的贵气消失了,程凉就多看了他一会儿,那小伙儿吓得手都哆嗦了起来,鼻涕拉得老长,他实在忍不住,刺溜吸了一口,跪在他旁边的小伙子立刻用手肘撞了他一下。小伙子吓得整个人都趴在了地上。 “禀报娘娘,王大福曾是昭陵工匠,其有两子一女,均未婚嫁,现已全部带到,请娘娘训示。”有福轻声说道。 那边又有人在王大福耳朵边说了什么,一家子赶忙梆梆梆磕头:“小民叩见太后娘娘!” “都起来吧。”程凉抬了抬手,“今日哀家贪慕这林间景色,竟然与侍卫走散了,多亏了你家狗剩儿指引,方才得以回到村里。此乃大功,哀家想要单独赏赐狗剩,有福你给王大爷他们赐座,狗剩随哀家去院子里说话。” 狗剩懵懵懂懂的被拽起来,踉踉跄跄跟到了院子里。 程凉示意紫苏和程振武都站在远处,见周围确实没人了,才压低了声音道:“奇变偶不变……” 说时迟,那时快,狗剩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脑袋捣蒜般往下磕:“娘娘饶命,娘娘饶命,是里正家的黄狗先咬小民和哥哥,小民才去偷他家鸡的!” 程凉:“……” 什么乱七八糟的! 她皱起眉头,将这小子从头看到脚,样貌一样,穿着一样,瘸的那条腿一样,除了没有那只鹰,就连草鞋烂的艺术感都是一样的。是他太能演,还是这小子有人格分裂? 想了想,她决定还是先就事论事的好:“行了,起来吧。哀家不是问你鸡狗的事情。你今日可去了东边的山上打柴?” 狗剩歪着头想了想:“嗯,是去了。” “除了打柴就没做别的事?” 狗剩眼中充满了迷茫,程凉能看得出,他真的是很努力的在想了,但想到最后,他还是摇了摇头:“就只打柴和摘野果子,没干别的。” “你确定是你自己打的柴?”程凉还是不敢相信,如果是人格分裂,他至少得消失一段时间的记忆吧。 但狗剩回答得很快:“是啊,我今日打了两担柴,还找到一棵栗子树,只是栗子还没熟不能摘。那位大人来小民家之前,小民才刚刚进屋呢。” 卧槽! 这下子换程凉迷茫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片刻,程凉咳了一声:“也罢,你不记得替哀家指路之事,哀家却是记得。你想要什么赏赐啊?” 狗剩缩了缩脖子,扭头看了眼堂屋中的父兄:“娘娘,他们说您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说的话跟皇上一样好使,您能将我大哥和姐姐带出这个村子吗?” “哦?”程凉没想到他想要的是这个,不由得高看了这孩子一眼,他的行为虽然符合上了他的名字,却又在此刻高于了他的名字,“你很想离开这儿。” 狗剩垂下头:“是,这里除了你们就没外人进来过,村里人也不能随便离开,村里的孩子长大了就只能在村里娶媳妇嫁人,这一辈儿的年轻人没有与我姐般配的,我大哥又有手艺,他们出去日子肯定能过好!” “那你呢?” 狗剩垂下头:“我是个跛子,留在家里伺候爹娘最合适。” 第13章 国公爷,您得按套路出牌啊 狗剩耷拉着脑袋回了大堂,他大哥狗根和姐姐玉娘都看他,他爹娘更是恨不得立刻把这小子拉过来问话。但好几个侍卫太监看着,他们只能默默任由狗剩跪了回去。 “传王大福出去说话。”有福进来招呼道。 王大福被他婆娘一把推在胳膊上,连忙站起来,踉踉跄跄往外走。 程凉坐在凉亭中,手里多了杯茶:“免礼了。” 王大福跪到一半,被程振武一把托起来:“行了,你儿子替娘娘立了功,刚才娘娘问他想要什么赏,他说想要大哥和姐姐离开这儿。娘娘可以做主,但得问问你这个当爹的怎么说。” 王大福整个人都呆住了,手脚僵在半空中,片刻之后,竟是两行老泪奔涌而出,他不顾程振武拉着他,执意又跪了下去:“娘娘,您要是能将根儿和玉娘带出去,小老儿定然在家供您的生牌位,日日烧香,日日祈福,让天老爷保您长命千岁!” 程凉问道:“你替先帝修陵,做的是什么手艺。” 王大福回答:“小老儿做的是木匠活儿。” “有参加墓道的修筑和机关设计吗?”程凉又问。 王大福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老儿没有,孩子们更没有。我就教过狗根打桌子板凳,狗剩腿脚不好,玉娘又是个女娃,他们一点手艺都不懂!您要是不能带狗根,带狗剩出去也行。” 程凉笑了笑:“哀家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要是答得好,不但三个孩子我带走,你和你的妻子,一样可以随我们离开。” 王大福深深的伏在地上:“请娘娘问话,小民一定老实回答。” 晨光逐渐升起在天边,朝霞滚滚宛如烈火翻滚,初秋的山林富饶却又静谧。送葬的队伍没了棺材拖累,一路疾行向村子而去。小皇帝骑在一位奔龙卫脖子上,许墨林和高无咎一左一右走在他身边,脸色都是十分的凝重。 “此事不做便罢,一旦做了便没有回头的余地,如果不在此处除掉那女人,等回了长安,就是我们受制于她。皇上,您断不可犹豫。只要程凉和程振武一死,国公府便群龙无首,您一道圣旨便可将余党尽数歼灭。再扶武平侯家承袭程家祭祀,亦不担绝功臣祀之名。”许墨林边走边说。 高无咎恨得咬牙切齿:“皇上,您只管放心,奔龙卫五百将士和三十位龙鳞侠士愿为您死战,此番成功则天下无虞,若是失败,罪责由臣一人来担!” 小皇帝感动得眼泪汪汪,也没往深想这真要是失败了,一个高无咎能不能背得动这口锅。 许墨林看了眼日头:“吩咐诸将士再走快些,臣已经得了信儿,他们要在今日午时之前押石虎和程四冲下山,咱们得赶在那之前。” 奔龙卫撒丫子狂奔,本以为将会迎接一场艰苦卓绝的战斗。却没想到,众人轻轻松松进了村,一路直接走到了陵庙前面,程振武大马金刀的坐在庙前,见到他们还挺吃惊:“啊,皇上您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臣甲胄在身,便以军礼相待,恭请皇上圣安!” 高无咎看了许墨林一眼:“圣母皇太后呢?” 程振武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干巴巴的呵了一声:“臣正要禀报皇上呢。也不知道是谁那么大胆,竟敢在皇陵行刺太后,也不怕扰得先帝不能安灵!如此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等查出是谁,定要拖到西市口,千刀凌迟,万刀活剐!” 高无咎两眼喷火:“我们就是听说皇太后遇刺,才日夜兼程赶回来,她老人家现在在哪?” “哈哈哈!”程振武仰天长啸,“高大人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可太后受了惊,昨夜便差人送下山去了,这事儿你们难道没有听说?” “不是说中午嘛!”小皇帝惊呼道。 许墨林赶忙上前一步:“山路难行,猛兽又多,武国公怎么没有亲自陪同,这要是出了事儿该怎么是好。高大人,你快快点些人,追上去保护太后!武国公,太后遇刺,那刺客可有被抓住?” 程振武冷眼看着高无咎转身点兵,竟然也没阻止,点点头:“抓住了,是武平侯家三子勾结江湖上的混混干的,武平侯替他向太后请差事,太后没允许,他怀恨在心,就做了这么晕头晕脑的事情。等回了长安,本公自会带族弟去领罚。怎么,许大人是觉得其中有什么蹊跷?” “啊?” 许墨林张了张嘴,一大堆话生生卡在了喉咙管里,那是早就准备好替高无咎和自己开脱的话。但程振武这牌出得实在让人没法接,他总不能说程四冲不是主谋,他们才是吧。 僵持了数秒,他才艰难的控制着面部表情,挤出一丢丢笑容:“刺杀太后,视同谋反,那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啊。” “抄家有可能,灭族却犯不上。本公也是将大秦律读过数十遍的人。我早就跟阿衡说过,他们家那家教要不得。咱们程家只是公卿,余临王是皇族,怎么能事事都学人家呢?现在出岔子了吧?要是曾祖父那一辈儿没有分家,我还能说上几句,现在大家都是勋贵,连自家姑母都敢刺杀,我这个族长有屁用!” 程振武骂得很痛快,但许墨林却跟便秘一样纠结起来。 是啊,程四冲背后还有武平侯府和余临王。 杀了他,就等于自己送上门去告诉程振武,主谋另有其人;不杀他,就等于是卖了武平侯和余临王,这两拨人可是争取了好久,才争取到手的! 他扭头瞅了眼高无咎离开的方向,心里拔凉拔凉。程振武敢留在这儿跟他白话,就说明他很有信心没人能找得到程凉。高无咎这一趟,恐怕也是无用功。 这事儿弄得,雷声大雨点小不说,还弄了一身腥。 是那女人智谋胜过他们这些谋臣,还是她真的有天助? 许墨林脑门上慢慢沁出了冷汗,他们到底还是太着急了些啊! 第14章 也不知道先帝爷怎么就看上了贤妃 高无咎一路追到皇陵县,却又听县令说太后身体抱恙,连县城都没进,直接让驿站牵了马,沿官道奔长安去了。高无咎气得甩手给了县令一耳光,身体抱恙不赶紧弄进城请大夫,还送什么马! 你送的是马,他们送的就得是命! 可不管他怎么生气,木已成舟,他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追到京畿去杀太后;即便他有这个胆儿,也找不到人。 程凉老早就下了官道,装扮成商贾顺渭水而下,去时走了五天的路程,回去只用了一日半。进了长安,她立刻通知了武国公和武安侯家夫人,两人立刻进宫,不到半个时辰,大内总管太监就带着一群人大张旗鼓的摆开了接驾的排场。 等孙启接到消息,程凉已经坐在凤鸣宫里喝茶了。 “快点去通知贤宁皇太后,让她立刻去凤鸣宫探视。既然她说她生了重病,不得不缺席先帝祭祀,那就给她坐实了,让她不病都不行。最好是要病得理不了事才好!”孙启猛拍脑袋,最后只得拿了这么个方案。 他也没办法啊,俩辅臣追到山里去就没能把这人干掉,他还能抄着刀子杀到凤鸣宫去?别说杀不杀得过那些太监,就一条秽乱后宫之罪,就能让他死了都让人戳脊梁骨。 现在只能祈祷贤妃能给力一下! 但是贤妃能给力吗? 老仆射想了想这十几日从后宫传来的消息,只觉得脑瓜仁疼。 这位贤妃啊,也不知道先帝爷是怎么就看上了这位贤妃! 被孙启念叨的贤妃沈宽同志正在御厨房卤鸡脚,凉凉不在身边,能抚慰她心灵的就只有美食了,自从进御厨房了解了宫中膳食结构之后,她瞬间觉得找到了新的人生目标。 堂堂皇宫,正餐全是各种羹各种汤各种烩,零食只有各种糕点蜜饯果子。优雅是挺优雅,可完全没有烟火气好吧! 人生的美好就是要行走的油盐酱醋,煎炒烹炸之中,要是再也吃不到那些重口味的美食,她还不如穿回去风光大办呢! 而且,自从她常驻在了御厨房,来烦她的嫔妃也明显变少了。毕竟,洗大肠,抠鸡脚皮,舂辣椒面这类的活儿,没几个嫔妃受得了。 “娘娘,太后回宫了……” “啊,凉凉回宫了?” 报信的太监眼睁睁瞅着小孩儿脑袋大的铁勺子落进卤水锅里,黑黝黝的卤水溅起三尺高,还没等他从惊骇中回过神来,沈宽已经不见了。 “……娘娘呢?” 御厨房的厨子们的表情永远夹杂着“啊,怎么会这样”和“哦,原来如此”,看向太监时也很自然:“出去了——劳公公让一下,咱得替娘娘看着火儿,这要是糊了锅,咱谁也担待不起啊。” 那太监呆呆的站了三秒,拎起衣角便往外追:“娘娘,娘娘您慢点啊,奴才还有话没传完呢!” 沈宽并不知道,也不想听。 当她意识到当今天下并列第一的小皇帝和圣母皇太后,一个是她好大儿,一个是她亲闺蜜之后,她就彻底的放飞了自我。别的嫔妃每天穿得优雅臃肿,生怕有一瞬间不美坠了皇家威仪。她倒好,直接让枫林宫的宫女剪裁了一身最轻便的短打,以方便她在厨房抡勺。 “贤宁皇太后驾到!” 程凉刚送走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的两个嫂子,便听见有福扯着嗓子喊道。紫苏动作快极了,立刻拧了条毛巾凑上来替程凉擦汗,还满脸都是关切:“主子,您这都烧了三日,还是别强撑着了,赶紧去休息吧!” 程凉被手下这些人是惊呆了,自己都还没进入角色,她们一个个就开始低头垂泪,一副自己马上就要薨了的模样。 她有点尴尬,这会儿也不能说贤宁太后其实是她闺蜜,是习惯性的来找她打屁吃瓜。 半推半就间,她发现自己已经坐在床上了。 有福一本正经的在外面回话:“奴才给贤宁皇太后请安。您是有所不知,这次皇太后替先帝送灵,路上遇见了刺客!” “啊?刺客?凉凉怎么了,没事吧,快让本宫进去看看!” “诶,贤宁皇太后莫要慌张,刺客没能得手,已经被武国公擒住,不日就将送回长安。但太后受了惊吓,又在山上受了寒,如今发着高热呢!奴才刚刚传了御医,这会儿娘娘还睡着呢!您就换个时辰再来吧。” “还高热?”沈宽雀跃的心情瞬间落入了谷底。 程凉听见外面争执的语气渐渐超过了正常分贝,连忙示意紫苏把她扶起来,紫苏犹豫了一下,低声道:“主子,您莫要忧心,有福他能应付。” “不,哀家还是……” 话音未落,房门被“砰”一声推开,有福坐在地上,满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沈宽,后者一边往屋里钻,一边还很理直气壮地扭头嚷嚷:“你们可都看见了,本宫没碰他,是他自己摔倒的!” 程凉捏扶住眉头,苦笑不已。 有福擅长应付的是以前的贤妃娘娘,可不是门外这位主。沈宽同学没有生存压力还勤奋好学,初中就拿到了跆拳道黑带,学哲学之后又顺手开始学国术。关键是她真的是亲闺蜜,听见自己病得那么严重,她是真的会动手的! 紫苏也被吓到了,她是万万没想到贤妃竟然敢在凤鸣宫动用武力。 程凉也不知道这丫头怎么想的,就这一愣神的功夫,她竟抓起浸毛巾的水盆猛地向沈宽泼了过去,口中大呼:“大胆,竟敢擅闯圣母皇太后寝宫,你不知道这是死罪吗?” 沈宽刚回过头来就被兜头盖脸浇了个正着,冷倒是不冷,就是很刺激。 她还没来得及发火,跟在背后的月季先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惊叫,并且一个箭步越过沈宽,抽手就是一巴掌:“狗奴才,连贤宁皇太后都敢冲撞!奴婢今日就是拼了这条命,也决不让主子受半点委屈!” 凤鸣宫的规矩比枫林宫要大,紫苏挨了一巴掌也没还手,还绕着月季往外走,嘴里假惺惺的告饶:“奴婢确实没看见来人是贤宁太后,只是奴婢的主子病得沉,还以为是哪个不懂事的下人,心里一急,就乱了手脚——贤宁皇太后,您身子金贵得赶紧回去换下湿衣服,免得过了病气。来,奴婢伺候您出去……” 月季一扭头,正看见紫苏伸手去推沈宽,当下更是怒不可遏,抡起手中的果篮就向紫苏砸去。这果篮是飞向了门边,果子却靠着那一抡,全部飞向了床上的程凉。 紫苏刚偏头躲过那一篮子,回过头就看见程凉一脸的惊悚,床上还呤叮铛铛不停往下滚果子。瞬间,她的眼神也不太正常了。 第15章 宽儿啊,不要什么CP都磕 事情发展得太快,以至于惊呆了的有福等人冲上来拉开这俩妹子的时候,太后寝宫已经一片狼藉。这下好了,也不用找什么借口,两宫太后一起移驾正堂,紫苏和月季跪在中庭听候发落。 “你们都下去,把周围都把好了。哀家要跟贤宁太后说些私密的话儿。”程凉抬手让有福等人退出堂屋,看了眼天上火辣辣的日头,又叹了口气,“让她们俩都跪倒树阴下去。” “谢娘娘体恤,那贤宁太后的那位宫女儿……” “哀家说的是她们俩。怎么,你还怕贤宁太后不同意?” “是,奴才这就去传话。”有福笑得越发恭敬,拱手哈腰向后退,退出了门槛才转身向紫苏她们小跑过去。 程凉捏了捏眉心,顺手关上了门。 “你真不用去换件衣服?”她坐回椅子上,满脸担忧的瞅着拿毛巾狂擦头发的沈宽,“这可不像咱们家,感冒了是要死人的。” “所以啊,你装什么病?不知道要吓死人吗?”沈宽气得将毛巾猛拍在桌上,气得伸手扯程凉的脸,“那小太监还说你被刺杀了,这是想吓死老娘吗?” 程凉苦笑:“病确实是装的,但被刺杀却是真的……” 话还没说完,沈宽立马变了脸色,也不生气了,“噌”一声站起来,就要去摸程凉:“你真是要急死我啊,所以,到底有没有事?” “没事,没事,有事这剧本就要变成你忍辱负重,打入敌人内部替我报仇了。”程凉揪着沈宽的手,把她摁回椅子上,斟酌着用词把刺杀的事情说了一遍,包括连程振武都隐瞒了的霸总少年。 沈宽听得津津有味,确定程凉真的没事之后,就开始关注起了细节:“所以呢,所以呢,你觉得那个霸总狗剩和村里的狗剩是一个人吗?” “就算是双生兄弟,也不可能像得那么一致。我觉得,至少从肉体来说他们是一个人。至于可能性嘛,有三种!”程凉竖起手指,“其一这货是个影神,从行为举止倒气质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其二他有人格分裂但并不自知;其三鬼附身。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最大?” “可能性只针对群体事件,而对于个体事件来说,机率始终均等。就都是三分之一呗。你不是把人带回来了吗?继续观察一阵呗。要是演,他不可能演一辈子;人格分裂也一定会因为各种人格之间的转换而产生不协调;而鬼附身……咱们都能魂穿,似乎也不是不可能。排除前两种,又找不到新可能,那就是它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们一家人现在在国公府,我在想要给狗剩寻个身份弄进宫来才行,否则咱们没法观察,我哥那边也不好处置。” “这声‘哥’叫得可真顺口。”沈宽眼波潋滟,戳了程凉一指头,“怎么样,你哥帅不帅?” “帅……”程凉话到嘴边,猛然明白了这货啥意思,没好气的打落她的手指,“别看见啥都想磕好吧,我和他是亲兄妹,而且他儿子都跟我一样大了。” “哇,禁忌之恋……” “沈宽!”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这又没网,又没手机的,你还不能让我幻想点CP来磕啊!” 程凉是既习惯又无语,敲了敲桌子强行把话题扯了回来:“还有这次刺杀,明面上是高无咎的手笔,暗地里一定是有你儿子的授意。宽儿啊,你得管管他,这么下去迟早有一天,你得替我收尸!” 沈宽瞬间不快乐了,也叹了口气:“这小子对我倒是没得说,这趟出门之前还去杏花坊存了一个月银子,安排了小太监天天去跑腿给我拿糕点。宫里的吃穿用度,他全部去打了招呼,就怕暗中指使人克扣我。说真的,要是我能有这么孝顺,我爹妈睡着了都要笑醒——现在怎么着,趁我还没跟他建立的太深的感情,赶紧动手做了他?” 程凉一副关爱智障儿童的表情看着沈宽,没经过社会毒打的孩子想事情就是简单。且不说她们这种从小到大都没沾过人命的五好青年,能不能真下得去手;就算是她真的弄死了小皇帝,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民主共和了吧。 皇帝总要有人做,别的人做了皇帝,这后宫可就不是她们说了算了。 “宽儿啊,你没懂我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觉得你应该跟他建立感情,不但你要跟她建立感情,你还要教他跟我建立感情。甭管怎么说,木已成舟,你已经是她娘了。那这孩子也就是我干儿子,没错吧。只有把他教好了,将来咱们才可能有富贵的咸鱼日子过。这么说你能明白?” 沈宽是天真不是傻,这么一点也就明白了:“是啊,要是他不做皇帝,咱就不是太后了。又出不了皇宫,到真成了死老公的寡妇——可是凉凉,我真的,真的不会教孩子!” 这事儿程凉也帮不了她,一来她现在跟小皇帝是仇人,二来她也没当过妈。反正事情交代下去了,这货好歹也是个文史哲三料硕士,杂七杂八的书看了一大堆,总能想到办法的。 “另外是紫苏和月季的惩罚……” 沈宽皱了皱眉:“她们也是忠心护主,又没造成什么真实伤害,就算了吧。” 程凉摇摇头,正色道:“入乡就得随俗,在这个时代除了管理天下百姓的大秦律之外,主子就代表着律法。咱们是不该搞奴隶制的那一套陈规旧俗,但也只能是把他们当个人,顾惜她们的性命和脸面。这种事搁在公司里,也是要扣工资的。你原谅她们未必真是对她们好。” “行啦行啦,道理我比你懂得多,就是觉得这宫中不是打板子就是罚跪的,让人不舒服。”沈宽整个人趴在了案几上,“天啊,为什么要穿越!真的还不如让我风光大办一场呢!” 程凉笑了笑,像摸狗一样拍了拍她的脑袋:“放心,我又不是坏心肠的老太后,不会真把她们怎么样的。” 第16章 哀家真的没有做小伏低 紫苏和月季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例银子,并在这三个月中要共同打理宫里最大的一处花园子,两人必须同时去,还要手拉手才能让管园子的太监开门。 这惩罚,伤害性不大,但着实是膈应人。 月季的脸色瞬间就白了,梗着脖子想要抗命,被沈宽一眼刀瞪了回去,委屈得跪在地上直掉眼泪;紫苏当时没说什么,乖乖领了命,在伺候了程凉换衣服之后,却啪一声跪在了床前。 “主子,今日紫苏犯了忌讳,您打紫苏也好,骂紫苏也好,紫苏心中都不会有半分怨言,可您让紫苏去和那个贱婢一起打理院子,还要牵手……奴婢实在觉得委屈!” 程凉搁下了手中茶盏,示意她跪过来一点:“你觉得以前的贤妃是个什么样的人?” “恃宠而骄,任性妄为之人。” “比如说?” 紫苏不明白程凉为什么说起这个话,但主子吩咐了,就得想,她拧眉细细思索了片刻:“自打贤妃娘娘进宫来,先帝就再也没进过凤鸣宫。大庆典和春秋祭还将她的位次排在与您同列,宫中吃穿用度的分例也与您相差无二,还时常有额外赏赐。就连枫林宫的奴才都自觉高人一等,说话做事从来不把凤鸣宫的人放在眼里。” “嗯,我是想听贤妃做的事,不是先帝,亦不是下人。贤妃本人可正面冲撞过哀家?”程凉喝了口茶,问道。 紫苏更迷茫了,她刚才说的就是贤妃啊! “主子,先帝就是受了她的诱惑才会给她那么多逾制的待遇啊!贤妃不像娘娘,日日读书习武,明国事,通人情,乃天下一等一的奇女子。她整日只好吃穿游乐,先帝竟也宠着她,连远在南洋的荔枝,也叫人快马加鞭送来长安!您也说过,只有狐媚子才能如此迷人心智!” “咳……”程凉差点被为了装逼喝的那口水呛住了。果然,这世上对女人最为刁难的,通常也是女人。 紫苏还在说:“那些下人也是。主子什么样,奴婢就是什么样。您时常教训我们要小心谨慎,应对得体,不能坠了凤鸣宫的脸面,也不能随便与人交恶。奴婢们对其他宫的娘娘向来便是恭谨的。但那枫林宫的奴才,就像月季,在主子您的寝宫里都敢出手,这就是因为她的主子便对您没有恭敬之心!” 程凉都要鼓掌了,这说得确实很有逻辑,要不是现在的贤妃是她闺蜜,她恐怕真被说服了。然而据沈宽所言,这位贤妃的飞扬跋扈,恃宠而骄完全是被大家脑补出来的。 这个女人其实只是个傻白甜加恋爱脑罢了。 恃宠可能有点,而骄却不不至于,她那只有吃喝游乐的脑子里,连皇帝的后宫中有多少女人都没记住,更别提那些礼制。反正元和帝给她的她就觉得是老公的爱,高高兴兴快快乐乐收下就完事。至于下人,这位主到死也就记住了七八个名字。 若不是被嫉妒心冲昏了头脑,原主也不至于把她当成此生大敌,毕竟她俩从来就没在过一个频道。 “主子,奴婢知道您是顾忌她的儿子成了新君,但却也用不着对她伏低做小的忍让啊!您是先帝明媒正娶,通告过天地神明,列祖列宗的皇后,就算是百年之后,也只有您有资格与先帝合葬昭陵。贤妃她……她到底只是个商贾人家的女子……”紫苏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她不仅仅是觉得自己受辱,更重要的是在为程凉鸣不平。 “好了,你说的跟哀家以前想的一样,总以为先帝不来凤鸣宫是因为被那女人蛊惑。但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哀家倒是想明白了。男人的心不在你这儿,没有贤妃也会有淑妃,德妃别的妃。” 程凉装模作样的伤心了一会儿,才接着往下说。 “这几次与贤妃一起议事,哀家倒觉得她真是个没心眼儿的人。对哀家也不像旁人说的那样不恭敬。哀家乃六宫之主,她儿子难道不是哀家的儿子?今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哀家没有伏低做小,只是不想再计较做后妃时的事情。今后你们和枫林宫好好相处便是。” 紫苏还是很委屈,低声哽咽道:“纵奴婢不惹事,枫林宫的人亦不肯罢休。该如何好好相处?” 程凉只觉得脑瓜仁疼,语气也严厉起来:“如何相处也要哀家教你不成?反正从明日起,你必须和月季一道去打理那两处园子,谁也不能帮你们。你们在里边是打架也好,相处也罢,只要不弄出人命,哀家都是不管的。但要是赏秋会之前打理不好,哀家还要罚你!” 紫苏只得叩首:“是……奴婢,奴婢领命就是。主子,您歇息,奴婢告退了。” “等等!”程凉从床上下来,凭着记忆翻开打赏下人的首饰盒子,从里面挑拣了一支金簪,“你今日护主有功,刚才的话也是肺腑之言,这只簪子便赏你了。” 紫苏是原主陪嫁的婢女,全家都在国公府做事,但她家兄弟多,花钱的地方也多,她每个月三十两的月例银子大都送给了爹妈,凤鸣宫又有规矩不许收外人的钱物。 程凉估计她也没啥积蓄,突然断了三个月的月例,多少会让家里不痛快。这支簪子差不多值个百两,贴了月例还能剩下些。 紫苏本来就是眼泪汪汪的,簪子一接,又忍不住哭起来:“谢主子赏,奴婢是国公府的家生儿,只要主子有话,别说是跟月季相处,就是刀山火海,也不会皱眉。” “再等等。”程凉想了想,又给人喊住了,“相处是相处,但要是那个婢子敢对你动手的话,也别客气。只要不出人命,不断手断脚,贤宁太后那边自有哀家去交待。” 紫苏都走到门口了,听见这话眼睛陡然一亮,毫不犹豫地又拜倒下去:“是,奴婢省得!” 送走了紫苏,程凉叹了口气。 凤鸣宫和枫林宫那些根深蒂固的矛盾不可能靠她几句话就消除,那些更低等级的宫女太监,不敢像紫苏那样说出来,但心里肯定也跟她想得一样,以为自己是忌惮小皇帝,才对贤妃改变了态度。 或许自己得跟阿宽议一议,在明面上制造一个改善两宫关系得契机。 第17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两宫下人间的矛盾总是跟主子有关系,日子长了,她们自然明白两宫主子的关系不同以前,相互之间的态度也就会慢慢改变。更让程凉担心的,是那些不可调和的矛盾。 比如帝王和权贵,太后和新君。 小皇帝马不停蹄的向长安赶,在城外三十里的镇子上,便听见有人在议论太后替先帝送葬而被刺杀之事。 许墨林差了人暗中打听,得来的版本甚多,虽然大都指向程四冲背后的武平侯府,但也有些隐晦的版本指向皇上。 而且风评很差,人人都说要真是小皇上下的令,那就是父丧杀母,简直禽兽不如。若国家摊上这样的君主,天下万民可就要倒大霉了。 许墨林听完就砸了俩砚台。 “昭陵发生的事情,如何能这么快传到这些乡野小民耳中?定然是那女人在背后作妖!乱了天下民心,于她有何好处?” 高无咎这几日都在暗中布置,眼睛下面挂着两个很深的黑眼圈,他抬手揉了揉:“那程四冲不能留了,即便是要得罪武平侯府,也必须立刻决断。” 许墨林沉思片刻:“好,那就动手。最好是能做成自杀,程振武心思不多,涉及的又是程家本族子弟,谅他不敢随意攀咬。还有那位石虎兄弟……” “那是先帝亲自招募的死士,完全可以放心。” 许墨林摇摇头:“无咎,但凡是人,就没有绝对。还是做得彻底些,免得将来后悔。” 高无咎没说话,片刻之后转身出了房间。 许墨林让书童送了第三个砚台过来,摊开宣纸,笔走龙蛇,很快就写成了两封书信。 他唤来自己贴身侍卫:“立刻入城将这两封信送给孙大人,白皮纸这封让他亲启,黄皮纸这封让他想办法送给贤宁太后,就说皇上有难,若她再不出手相助,事情就将不可收拾了。” 侍卫百里加急,刚吃过午饭就见到了孙启。孙启读了信,立刻安排夫人进宫去见孙昭仪,傍晚时分该送给贤宁太后的那封信就顺利的到了凤鸣宫手里。 倒也没什么风声鹤唳的间谍手段,孙昭仪过去枫林宫时,正主儿正准备去凤鸣宫送卤鸡脚,捎带手将信也拿上了而已。 “许墨林让你出面举报我装病逃避对先帝的祭祀,说我不守妇道,引得天下民怨沸腾,所以连自己的亲侄儿都要刺杀我,应该闭门思过,替先帝吃斋念佛三年。前面半页纸和最后三页纸都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废话。” 程凉嗦了一口流淌的卤汁,麻辣鲜香的味道瞬间让她觉得十分幸福。 沈宽啃完猪蹄,顺手在信封上揩了揩手:“所以呢,他们是觉得跟我有什么感情?我就想不明白了,这世家政治又不是什么稀奇事儿。你们程家搁我们隋唐以前,只能算是弟弟,人家那些皇帝不也平衡得挺好吗?” 程凉充满幸福感的吐槽:“是啊,我也觉得他们就是闲的。你看我哥,虽是个国公,却也没任实职;武平侯,武安侯家的家主世子也老实儿在长安呆着。家中其他兄长和族里亲戚都在岭南啊,辽东啊,西域啊,这种偏远地区。弄死我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啊?” “你哥不是说还有些事儿没说给你听吗?说不定你们程家在边疆密谋造反已经很多年了,现在想要跟你里应外合,推翻赢家的统治。” 沈宽叼着鸡爪思考了一下:“要真是那样,我当不了太后,但你还是公主。不如到时候你资助我万把两银子,我买匹好马,再买把剑,去浪迹江湖当女侠去吧。” “好,我程家要是拿了天下,肯定让你开宗立派。”程凉随口敷衍,同时眼疾手快的拿走了最后一块卤排骨。 孙启等信儿等得天都黑了,夫人的轿子终于出现在家门口。 他顾不上什么礼仪不礼仪的,直接迎出了府门:“太后怎么说?” 孙夫人满脸的难色,支吾了半晌,从随行侍女手上取下一个食盒:“太后说,这是她新做的吃食,让妾身带回来给夫君您尝尝。” 孙启难以置信的看着食盒里的一盘卤鸡爪,额上青筋一条接着一条的蹦了起来:“就这?” 孙夫人快哭了:“就这,芸儿没有别的话带出来。” 砰—— 孙启面色狰狞,怒不可遏,一把掀翻了食盒:“圣人云,为女子与小人难养也!难养也!” “夫君!” 孙夫人连忙追了进去,下人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捡那地上的食盒子。 随着孙府大门重重关上,另一架轿子晃晃悠悠停在了他们门前,帘子微微被撩起一角,一位黑发碧眼,鼻梁高挺的男人钻出来,鼻子微微抽动,目光落在了摔落的食盒上面。 “阿鲁,捡起来。” 跟在背后的金发随从将食盒捧起,男人轻轻捻起一根放在鼻子下嗅了嗅,然后咬了一口,细细品味片刻,眼中露出几分赞许。 “倒是让人惊讶,这长安宫廷之中也有人明白南洋香料的用法。”他笑了笑,转身钻回轿子里,“今日孙大人恐怕并不想见客。咱们的收获也足够了,回去吧。” 高无咎向来没有多少表情的脸终于是炸裂了。 “囚车中的人犯是假的!”他与许墨林同乘一轿,又惊又怒的说道。 许墨林一笔画得东倒西歪,惊愕不已的抬起头:“你说什么?” 高无咎一把将他的笔扔出了轿子:“咱们遭了程振武的道,石虎和程四冲已经从东面的宣城门入城了,满大街的人都围着看,如今下手恐怕是太迟了。” 许墨林怒极:“你不是一直盯着,说没有人调包过吗?” “程振武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们,我只能确定这一路上没人能行偷梁换柱之事,却不能确定从昭陵出来的就是他俩。当时不是你留在山上,说什么确定是这两人,让我先莫要动手,待看了那女人反应再议对策的吗?”高无咎也怒了。 两人如炸毛的公鸡一般相互看着,最后还是许墨林摆了摆手:“罢了,现在再说这些已经无用。我们三个是在先帝床榻前发过毒誓的,若不能护少帝周全,死后千年亦不得安生。这一阵,我们败了。如今还是想想如何能让皇上置身事外,保全皇家声名吧。” 第18章 天啦噜,我看到了什么? 程振武押着囚车进了长安,满城的百姓都争先恐后的前来围观。大秦开国一百多年,太后被刺杀还是头一次。人群中议论纷纷,都觉得刺杀皇帝还可以理解,谁那么想不开会去刺杀一个刚死了夫君的老寡妇呢。 而且昭陵是皇陵,位置向来隐秘。跟着去的也只有皇帝身边的禁军近卫,再这么往下粗粗一想,阴谋论大得人心。 就连长安街上的混混们都直摇头,太后就算不是亲母却也是父亲的正室皇后。国丧期间连牢里的罪犯都不能杀,他倒好,对自己嫡母动手。 这届皇帝,不太行啊。 孙启早早的到宫门外迎接,提议要亲自将刺杀太后的囚犯送去刑部大牢,并立刻着三司会审,一定要让真相水落石出,不放过一个坏人,也不冤枉一个好人。 程振武单手握着马缰绳,一副“你看我像智障吗”的表情瞅着孙启:“此事涉及刑狱官吏,在案情查明之前不宜交由刑部和大理寺。本公已经通知御史台的萧大夫,让他率人来交接人犯。孙大人就不用操心了。” 孙启脸色难看了几分,御史台是出了名的清流衙门,从大夫到属吏全是道理大过天,永远只会盯着事情本身去办的硬骨头,他们不会站程振武,却也不会站他们这帮辅臣。真要把人送去了御史台,他们能腾挪的余地就真是不多了。 他脑子飞快旋转,还没等转出什么东西,御史大夫萧尧臣就带着人到了。 程振武下马与他攀谈一阵,御史台的人验明囚犯正身,双方交接完公文,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各自散去,其中竟然无人与孙启打招呼。 “这……”孙启只觉口干舌燥,脑子像是被塞住了,呆立在街心半晌,才一把抓住随从的衣袖,“快,快出城去见许大人,就说人已经被带去了御史台,老夫……老夫方寸已乱!” 那边随从飞马出城,这边程振武从容递了牌子,在御书房中等待程凉。 “九妹,我按你说的与那许墨林交涉,他果然有所迟疑,没有立刻下手除掉四冲和那刺客,让我在见高无咎之前寻到了调包的机会,将他们所有人都瞒过了。”程振武心情不错,一见程凉就哈哈大笑起来,“现在人到了御史台,萧尧臣是个认理不认人的疯狗,咱们总算是能喘口气了。” “嗯,现在我们是掌握了主动权,等他们出招便是。”程凉也松了口气,本来大家井水不犯河水也就没啥事儿,但这几位辅臣步步紧逼,而且都是杀招,她要是不努力参与斗争,恐怕要不了多久,骨头就能打鼓了。 “大兄,哀家一直有一事不明白。听四冲所言,我程家子弟向来家教甚严,既不骄奢淫逸的恶习,也不惹是生非。家中父兄也未曾结党营私,即便出任官职,也是坦坦荡荡凭借军功和政绩。咱们到底是哪里碍了皇上们的眼,从仁宗爷开始便对程家如此忌惮?” “这正是我来要跟你说的。”程振武神色严肃起来,他喝了口茶,“虽然功高震主是历代常事,但你也感觉到了,赢家对我程家虽然恨之入骨,却始终不敢在明面上撕破脸。你可知为何?” “不知。” “因为不忠于圣祖十诏的是他们赢氏子弟,而不是我们程家!” 什么玩意? 程凉心里隐约感到点不妙,她对这位疑似老乡的圣祖爷可没什么期待。 程振武小心翼翼从怀中掏出一个玉匣,打开里面放着十个锦囊,其中有两个打开了。 “众所周知,圣祖爷于天下有三大功。其一为诛灭群雄,一统大秦,将汉时的郡县二等改为如今的道州县三等;其二开辟四野,将中原疆土远拓至南洋,西域,辽东,以中华为四夷共主;其三为均平土地,编户其民,使秦人皆为秦民,受天子所知。” “此三事做完,圣祖便已病入膏肓,于是留下十诏给高宗爷,让后世的每一位皇上按次序开锦囊,行圣诏;又将十诏副本交给程家先祖,令程家辅佐赢氏子弟来实现他的宏愿。”程振武从打开的锦囊中取出两张皮纸,上面写得满满当当。 “高宗爷时,程家受命寻找黄金王国和高产作物,开发岭南,辽东和西域之地,虽不算完全成功,如今此三地比起百年前也是有了很大的改观;仁宗时,应当将天下丁税徭役皆摊入田亩之中,全以银子缴纳,多产者多收,少产者少收,无产者不收,且士绅勋贵皆当纳粮。” “当时祖父任大丞相,向仁宗爷提出此策时却被他拒绝,没有多久就寻了借口,让祖父回家荣养,又逐渐将程家子弟和圣祖时的旧世家一一排挤出了长安。祖父性子急,多次上书无果,竟郁郁而终。从那以后,我们与赢家子弟的关系就越来越差了。” 程振武说起来又气又纳闷,程凉却敏锐的意识到这匣子里恐怕是有大瓜。 “大兄,你可曾看过其他的锦囊?” “圣祖有训,做完一项才能开第二项,如今仁宗时的圣诏尚未完成……九妹!” 程凉已经拿起锦囊,飞快地拆起来。圣祖爷的文科成绩可能不行,但他的思维还是蛮清晰的,先搞粮食和人口,粮食和人口搞起来了就发展工业,工业基础有了就鼓励工商业。 十代皇帝,五百年之内要进入工业时代,然后…… 程凉看着最后一个锦囊中的圣诏,瞳孔猛然一缩,心跳都停了半拍。她毫不犹豫地将皮纸塞了回去,盖上玉匣将它死死捂住。 程振武也吓了一跳:“九妹,你怎么了,身子不舒服?” 程凉神情复杂地看着程振武,良久才将玉匣递了回去:“既然没看过,就不要看了。回家找个隐秘的地方封存起来,阿茂也只叫他知道有这件东西便足够。千万,千万……哀家是说,任何情况,都不要告诉别人程家有人看过圣诏!” 程振武有点懵,但看妹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凝重,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第19章 还以为我能成为传奇女帝的闺蜜呢 程凉一回到凤鸣宫就遣人去请贤宁太后,心里揣着一个硕大无朋的瓜,要她必须马上找人分享,否则肯定要憋坏了。 不到半个时辰,沈宽便到了凤鸣宫。 “怎么怎么,今天你哥回来跟你说什么了,你们程家有什么密谋?”沈宽把食盒往桌面上一扔,爬上坐榻,瞬间进入了吃瓜状态。 程凉一边去揭盖子,一边摇头:“不,不是程家,我有个更大更大,超级大的瓜——今日做了黄豆焖肥肠,这得配上米饭吃啊。” “哎呀,在下面,在下面,你倒是快点说啊!” 程凉掏出白米饭,舀了一大勺黄豆肥肠混和着汁水,美美吃了一大口,才开始说自己看到的锦囊内容。 沈宽嘴巴越长越大,最后一巴掌拍在案几上:“废除帝制,实行共和!也就是说,这位圣祖爷其实是选了你们程家作为大秦帝国地掘墓人!这么刺激的吗?” “你小声点!”程凉恨不得伸手捂她的嘴,这可不是她二十八楼隔音超好的三居室,这是凤鸣宫,大秦帝国的中枢之一,“严格来说是帝制的掘墓人,不过程家只是个监督者,不具备推动历史的能力。要是赢家子弟不愿意执行,就像现在这样,程家也没啥办法。” “这位圣祖爷凭啥觉得他家子孙会执行下去?是会当凌绝顶的感觉不香,还是他觉得他们家子孙会恐高?”沈宽觉得要是她爹留下的遗嘱是散尽家财,她和她弟也不见得会执行。 程凉又给自己盛了一碗饭:“所以啊,那位仁宗爷肯定是把所有锦囊全拆了,然后觉得自家老祖宗脑子有毛病!可苦了我们程家,啥也没干,啥也不知道,平白无故把仇恨值拉满。” “那现在呢?你不会想要帮这位圣祖爷实现他的宏愿吧。”沈宽眼睛亮亮的,充满了吃瓜不嫌事儿大的热情。 程凉咬着筷子想了想:“要是不麻烦的话,也可以推进一下,要是太麻烦就算了。我可以找个班上,但是不想搞事。” “切~~我还以为我有机会成为传奇女帝的闺蜜呢。”沈宽的热情去了一大半,抽出食盒最下层,取出一盘切得细细的卤肥肠开始吃起来,“现在的生活真的好无聊啊,每天除了吃吃喝喝什么有益身心的活动都没有,我真是无聊死了。” 程凉将最后一口饭咽下肚:“那我给你找点事儿。之前说的狗剩一家人,你还记得吧。” “就是那变脸怪?” “嗯,我考虑把他安排在御厨房做事,你替我盯着点。” “这没问题,现在御厨房一大半都是我的人,就剩几个你的死忠粉。” “还有他姐姐玉娘,你留在身边做个使唤丫头吧。他们家初到长安,想要立住脚不容易,你让她挣点钱。也给自己培养几个使唤得了的丫头,不是我说,你那个枫林宫,就跟漏勺没两样。你每天过来带了几碗饭,人家都知道得门清。” 沈宽笑了笑:“你这不用担心,谁是谁的人我早就摸清楚了,问题不大。虽然不忠于我,却也没有害我的心思。还有那个月季,我陪嫁的丫头,家世清白,跟别人也没什么瓜葛。最近每天都跟你那个丫头打得灰头土脸,都请假好几天了。” 想到这个程凉也想笑。 这俩人在花园外面手牵手亲得跟姐俩似的,进了花园就开打。紫苏有她那句话,也不忍让了,作为武国公家大小姐的陪嫁丫头,功夫自然比商贾家出身的月季好太多,每天都跟得胜了老母鸡一样回来。 程凉发现,月季这个名字在凤鸣宫的出现频次明显变高,或许这也是好现象吧。 “还有件事我有点在意,你反正也闲着,抽空去藏书阁看看大秦之前的史书,说不定这个世界早就被穿成筛子了。” “这是我的老本行啊!”说到这个沈宽就不困了, 她高兴的一拍胸脯,“你放心,就算是蝴蝶穿过来扇了扇翅膀,只要它存在在历史之中,我就一定能找到他们!” 带着强烈的使命感和吃到了大瓜的满足感,沈宽兴高采烈地回到了枫林宫,然而刚一进院儿,便看见许墨林从桃树下转身,然后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太后,臣恳求您,救救皇上吧!” 沈宽:“……” 你在说啥? 等等,你一个外男,怎么进到后宫的? 真当是先帝爷死了,绿帽子就戴不上了是吗? 许墨林摘掉了官帽,额头触在地上:“太后,是臣对不住皇上,对不起先帝爷,对不起您!” 沈宽皱了皱眉:“坊间流传皇上刺杀太后,真是你们做的。” 许墨林立刻矢口否认:“那怎么可能,父丧之时刺杀嫡母,这便是禽兽也做不出来。此事完全是程四冲所为,非要说臣等有什么罪过……那便是有所耳闻,却只当是他们程家自己的事儿,未曾提醒圣母皇太后罢了。” “哦!”沈宽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既然不是你们干的,那皇上回宫便是,你来求我救他又是为何?” 许墨林满脸悲愤:“太后,臣先前便说过,人无伤虎之意,虎有吃人之心。圣母皇太后虽在昭陵遇刺,但并未受伤,凶手也立刻就被拿住。按大秦律,应当由皇上的禁卫押送回长安,交由三司会审,秋后处决。可她竟然趁皇上送葬先帝未归,先行带着刺客回了长安,暗中遣人在坊间传话,为的便是要给皇上安上怎么个父丧杀母的不孝罪名啊!” “哦!”沈宽又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咱们身正不怕影子斜,既然问心无愧,管别人怎么说。许太傅不要那么担心啦!” 许墨林:“……” 沈宽慈祥的笑了笑:“许太傅要是没别的事儿,本宫就先回去歇息了。” 许墨林一激灵,跪着向前冲了几步,抓住沈宽的衣服下摆,声泪俱下:“太后,皇上方才登基便留下不孝的恶名,只怕将来难以服众,难以御下,难以治国。到时候,君臣无序,权臣当道,我大秦的江山便要万劫不复了!” 第20章 这女人怎么就意识不到问题的严重性呢 沈宽很爆炸。 她最烦动不动就被人扣大帽子,怎么,这大秦的江山是纸糊的吗?动不动就危在旦夕,就万劫不复。说真的,都混到那个地步了,还不如亡了算了。 心情一不好,阴阳怪气也就难免:“许太傅你这是做什么?先帝虽然已龙御上宾,但本宫却还是他的妃子,皇上的母亲,你这……唐突了些吧!” 许墨林也快炸了,他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女人怎么还不着急,她的关注点就只有吃喝游乐和先帝爷吗? 两人面色不善的相互对视,最终还是许墨林先败下阵来:“太后,臣心系皇上安危,乱了方寸。只要太后您肯帮皇上,便是治臣死罪也是无妨。” 沈宽看出来了,今儿个不接他这茬他还真就不会走了。 看了看天,再耽搁一阵会影响她睡美容觉:“行了行了,说吧,你想让本宫怎么做。芙蓉,去给许太傅沏茶。”沈宽看了眼站在许墨林身后的宫女,顺便在小本本上记了一笔,这货能到这儿来,肯定跟这朵芙蓉花脱不了干系。 “请太后明日早朝前往昭德殿主理政事,颁懿旨责御史台将人犯交还给大理寺,三司会审必要抓出真凶还皇上清白;另外要将此事昭告天下,此乃程家族内之事,武国公身为程家族长,未能教化子弟,害太后受惊,卧床不起,应当申斥责罚;最后,烦请太后亲自出城迎接皇上回宫!” 哟呵,有点头脑嘛! 沈宽在心里给他点了个赞,大理寺和刑部都是他们的地盘,三司会审的意思是“刑部和大理寺一起糊弄御史台那群书呆子,事实究竟如何就看咱们的心情”。 将昭告天下更是高招,坐实程四冲之罪,武平侯家必受牵连,程振武身为族长也受了申斥,此事的性质就完全变成了程家内斗,跟皇帝半毛钱关系都没有。而且太后受惊,卧床不起,就意味着她应该好好在后宫休养,至少好几个月不能再插手前朝之事。 最后让自己去迎接,则是政治作秀。坊间不是传言皇上不孝吗?咱们扭脸就上演一出母慈子孝,打打那些传话人的脸。 这要是搁在以前,后党八成是斗不过帝党这几位辅臣。 可现在,不一样了! 帝党最大的卧底,帝奸,间谍,正是她贤宁太后沈宽! 许墨林等了半天,没听见回话,抬头看了眼,太后正在盯着蓝紫色天空中的弦月发呆。 “太后!”他忍不住叫了一声。 “啊?”沈宽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许太傅说得很好,但本宫明儿个还要去御厨房做菜,今日料都备齐了,也不好爽约。有什么事儿你们几个辅政大臣商量着办就是,先帝爷信任你们,本宫自然也信任你们。” 许墨林眨巴着眼睛,感觉上自己是说服了太后,但实际上似乎没啥改变。都什么时候了!她还要去做菜?这女人为什么就意识不到事情的严重性呢? “太后,此事非要由您亲自出面下懿旨!” “本宫都说了不行,凌儿不是已经做了皇帝吗?你们有事与他商量啊!若是与他也不能商量,便去找太后,她掌管后宫十八年,这次被刺杀的又是她,肯定会尽心尽力找到真凶的。” 许墨林觉得自己快疯了,合着自己说了半天,她还真以为是要给太后找真凶呢? 这话又不能说得太明,枫林宫是个筛子,处处都有别人的人,任何一句落下话柄的话都会成为敌人手中的刀子;但话要是不说明,她好像真的懂不了。 先帝爷,您当年到底是咋跟她相处的啊! 他的表情管理终于是失败了:“太后执意不肯相助?” 沈宽表示很惊讶:“本宫如何不肯相助了?有关前朝的事儿本宫的确不擅长,都说了你去找太后。若你担心她也不肯管,本宫可以陪你去啊!” 去你个鬼! 许墨林差点爆了粗口,哗啦一声站起来:“不必,臣自己去便是。” 沈宽语重心长的瞅着他:“许太傅啊,这事儿你们真得好好查,在帝陵前杀人,简直罪大恶极。为了先帝的脸面,也为了我儿的声誉,一定要把真凶抓出来!” 许墨林都没听完,就已经出了宫门。 走了小二里地,才顺过气来,又觉得后悔。 贤妃是什么性子他们又不是不知道,当初为了遏制程家,大家轮番往元和帝身边送女人,也是孙家,高家的女子不争气,最后让个出身低贱的商人之女得了圣宠。 曾经看程太后气得牙痒痒的样子挺舒心,现在倒好,遭报应了! 但此事不可以让皇帝亲自去办,甚至在事情定性之前都不可以让他进城,而除了皇上,能办此事的就只有两位太后了。他总不能真的去求程太后吧。 许墨林感觉皱纹都多了两条,骂完贤妃,又骂高无咎,什么龙鳞侠士,吹得那么牛,结果连个女人都收拾不了。 他一路长吁短叹的到了宫门口,远远的看见有福站在门前,没等他调头,有福已经笑盈盈的迎了上来:“许太傅,太后在御书房等您呢。” 许墨林的脸色更黑了几分,自己刚出了枫林宫没多久,太后就找上门来,她的耳目也太多了些吧! 原主的耳目确实不少,但程凉都不太用得上。她刚准备睡觉,月季便一路小跑进了凤鸣宫,将沈宽的手写的大瓜送到了紫苏手上。 她看完只觉得精神一振,推进项目的激情瞬间燃烧起来。 有福把许墨林带到御书房时,她刚喝了半盏茶,精神亢奋得不得了。 “许太傅免礼,有福搬椅子过来。” “臣不敢在太后面前落座。”许墨林挺有傲气,拱手答道。 程凉也没继续客气,不敢坐就站着吧。她装模作样的喝了口茶,开门见山:“听说许太傅对哀家被刺杀一事很是上心?” 许墨林冷面相对:“太后被刺杀,乃亘古未闻之大案,臣自然上心。不过,臣听闻太后受惊,卧床不起,才缺席了先帝落葬祭礼返回长安,现在看来太后的身子很康健嘛!” 第21章 大家各退一步,这事儿就算了了 “那是当然,宫中的御医医术高超,说哀家的病是急症,幸亏回来得及时,吃了几副药,已经大好了。”程凉进入商战状态,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倒是许太傅可知那刺客为何交给了御史台而不是大理寺?” 许墨林瞳孔一缩,没想到她切入主题如此之快。 程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因为程四冲刺杀哀家时便说了,指使他的人是大理寺卿高无咎!” “太后!他一定是血口喷人!”许墨林惊得吼出了声,“高大人乃先帝任命的辅臣,掌管刑狱三十年,为官公正清廉,名声甚佳。他与太后您也无仇无怨,如何会行此大逆之事?” “是啊,哀家也在想,他会不会是跟什么人有勾结呢?”程凉意味深长的看着许墨林,说道。 许墨林有点慌了,这种时候他该怎么办,继续保高无咎把自己也陷进去,还是果断地卖了他? “太后,臣敢替高大人作保,此事定然与他无关。还请太后速速下旨,将此刻交付大理寺,由三司会审!”思来想去,许墨林还是选择了保高无咎。 程凉笑了笑:“哀家倒不这么想。俗话说无风不起浪,那石虎的身份已经验明,确实是当年入了大理寺的罪犯。哀家不知道大理寺怎么做事,但想来判了死罪的人,再出现便是不对。许太傅,你说这有理吗?” 许墨林只觉得背后汗珠滚滚,没想到这女人竟然连石虎曾经的身份都查出来了。 就在他头脑风暴之时,程凉幽幽叹了口气:“不过啊,哀家不想再查下去了。” 许墨林猛地抬头,不知道这是正话还是反话。 程凉眼神幽怨地望向窗外:“哀家知道,现在坊间的传闻是越来越离谱,还有说是皇上下旨弑杀哀家的。这不是有意陷皇上于不孝之地,动摇国家根本吗?所以,此事最好的解决办法便是速速结案,到此为止。太傅以为呢?” “这……” 许墨林在斟酌这是不是太后的试探,要是他顺着杆儿爬,说不追究此事,说不定明天就要被传成他许墨林心虚。 “程四冲是哀家的族侄,犯此大错,命是保不住了。但武平侯府并不知情,哀家以为申斥责罚一番,罚武平侯三年的俸禄也就是了。那石虎的事也应当如此处理,高大人不宜再管刑狱,但他是有功于社稷之臣,又是先帝看重的。哀家以为,将他平调为尚书省右仆射,仍然辅政。太傅以为如何?” 听到程凉开始开条件,许墨林倒是松了口气,看样子不是试探,而是交易。 失了刑狱之权虽然肉疼,但他们手上还有刑部,若高无咎做了右仆射,与孙启携手,或许能把现在还没弄到手的吏部,兵部和户部也弄到手。 其实不亏。 “另外,哀家还在想,皇上年幼,日日都要读书。但天下事也多,特别是如今先帝撒手,国丧一月又六日,之前的事情就挤压了一大堆,新君登基又要开恩科,见诸王。您是太傅又是辅政大臣,顾了皇上的学业便顾不了朝中之事。哀家以为,朝中事重要,皇上读书交给别人就是了。” 许墨林心里咯噔一下,合着前面那两件事儿只是预热,真正的招儿还在后头。她这意思,皇上和朝局自己必须得放手一件,可这两件偏偏都是放手不得的。 “太后,皇上各业都有专门的师傅,臣这个太傅也就是挂个名头,三日进宫考校一番罢了,并不劳神。” “劳神的,怎么会不劳神呢。”程凉一副“我说你劳神你就劳神”的表情,“哀家想,先帝把国事交付与你,仅仅只有太傅的名头可不行。这大丞相的位置不是一直空着吗?不如就由太傅来做吧。” 大丞相! 许墨林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自从程家祖父从大丞相位置上退下来之后,大秦就没再设过大丞相。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臣位置啊! 太后竟然一开口就要让他做大丞相,让他成为名正言顺的第一辅臣。 这这这……实在难以拒绝! 许墨林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脑子还晕晕乎乎,被凉风一吹,整个人陡然清醒过来。他都答应了些什么? 从“大丞相”这三个字开始,他便完全跟着太后的思路在走,最后不但应下来对武平侯和高无咎的处置,而且还同意让程振武出仕担任飞武大将军,掌管飞字部四卫,与萧尧臣一起入明政殿与他们三个一起参知政事。 自己是昏了头吗? 前两件事也就罢了,怎么能将飞字部四卫全部交给程家呢! 这种懊恼的情绪随着马车出城,才慢慢消失。 在长安城外的民宅中,小皇帝坐在高无咎和孙启上首,三人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一见许墨林便忙不迭地起身问道:“如何,太后可应承了?” 许墨林摇摇头:“太后天性纯良,实在不善于这般权谋之事。某与她谈了一阵,她根本就不知道此事有多严重,还以为咱们是真心要替程太后查真凶呢!” 小皇帝一屁股坐回了坐榻上,呆滞良久,露出几分苦笑:“母后向来如此善良宽厚,从不与人争执,父皇最爱的便是她这一点。朕不该让你回宫去……只是,如此一来,那些愚夫愚妇不知真相,在私底下胡乱传闻,朕便背定了这个不孝之名吗?” 高无咎和孙启也懊恼的垂下了头。 许墨林等他们悲伤了一会儿,才又开口:“皇上先莫急,也并非完全没有腾挪余地。今日臣见了程太后。” 三人又唰的抬起了头。 小皇帝急急的绕过案几:“她又想如何?” 许墨林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冷静:“皇上,这次事情的主凶可是她程家人。而且,若您背上不孝之名,对她亦没有好处。臣听她的意思,是不想与我们彻底撕破脸。” “那她愿意不追究此事?” “是,只是恐怕无咎得受点委屈。”许墨林叹息道。 高无咎双眼微微湿润,面上的线条却显得更加刚毅:“此事变成这样,本就是无咎无能。只要能保住圣上清名,高家一百五十八颗人头,可尽数拿去!” “没那么严重。只是刑狱这一块她是不放心再让你拿着了。某与她商议,将你平调为尚书省右仆射,仍然辅政。” 话音一落,孙启先愣了一下。 三大辅臣之所以能相安无事,劲朝一处使,最重要就因为他们互不统属,各有所掌。如今高无咎也到了尚书省,还跟他一样任仆射,将来这尚书省还是他说了算吗? “另外,太后希望武国公任飞武大将军,作为交换,她愿意将大丞相之位还给圣上。臣以为飞字部四卫以勋贵子弟居多,向来飞扬跋扈,本就跟我们不是一条心,只要能平息了此次之事,暂且给他们也无妨。而这大丞相……” 他看似为难的扫了孙启和高无咎一眼:“先帝有遗诏,外戚之家不可任大丞相。” 孙启和高无咎回过神来,相互看了一眼,连忙拱手:“君乃帝师,任大丞相本就最适合。我等没有那个心思。” 许墨林也赶紧谦虚,双方互相捧了一兜子彩虹屁,谁也没发现小皇帝的脸色变得僵硬了许多。 他为了一个大丞相的位置,就不肯再做自己师傅了! 第22章 你看过哪条咸鱼四点钟起床的 “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直视,一是太阳,二是人心。像你这么搞下去,他们那伙人迟早得散。”沈宽翘着脚脚把薯片吃得“擦擦”作响,“谁说土豆这种东西寡淡无味的,我真是要谢谢他全家。这种神仙玩意能有一百种好吃的做法。凉凉,你说咱们也在后宫开一片地,种点土豆怎么样?” 程凉在看积压的奏折。 她俩昨天一起到宣城门把皇帝接了回来,当着全长安人民上演了一出母慈子孝。 作为回报,程振武接管了东城得飞字部四卫,程凉参知政事的权力也得到了暂时认可,在昭陵都没把她干掉,回到长安这三位辅臣也只得捏着鼻子承认皇上还小,目前的朝政只能由两位太后共同做主。 明天就是国丧期满第一天上朝的日子,想想自己能像传说中那些牛逼太后一样垂帘听政,程凉多少有点激动。 沈宽叭叭叭说了半天,她才捕捉到一个关键词:“土豆?你说土豆怎么了?” 沈宽反手一把在她衣服上留下一个椒盐巴掌:“我说我想种土豆,你批块地给我!” 程凉翻了个白眼:“大姐,你自己也是太后好不好,想要种点东西还需要我批准?宫里空地多得很,你随便种。” “人手呢?工具呢?种子呢?钱呢?后宫的凤印可是在你手上!” 程凉毫不犹豫走到柜子前面,两下翻出了象征后宫最高权力的凤印,反手递给了沈宽:“给,拿去造吧。” 沈宽滋溜一下滑下坐榻,美滋滋的接过凤印:“等我把地开出来就还你!” 程凉笑了笑:“不用还了,以后后宫的事情就由你来做主。”她拿起凤印旁边的另一块大印晃了晃,“本太后还有个传国玉玺,是要参加国家大事的!” 沈宽瞅了眼玉玺,兴趣不高,又啪嗒一声跳回坐榻上去吃薯片了:“凉凉,我发现你就是当社畜有瘾。”她评价完程凉,又评价坐榻,“这要是个沙发就完美了!” 程凉想了想,这个评价可真中肯,她好像不找点什么项目推进着,浑身就不自在。 她看了眼整理过的奏折,暗自叹了口气。 第二天,寅时三刻刚过,凤鸣宫和枫林宫便亮起了明灯。 沈宽正在做和帅哥厮杀角逐的好梦,忽然被人惊醒,她扭头发现月季带着一群宫女跪在地上,顿时莫名其妙:“怎么,出什么事儿了?” “禀报主子,没出事儿。只是您该起了,还有一个时辰就要上朝,奴婢们还得给您梳洗打扮一番呢。”月季低声说道。 沈宽一激灵:“现在什么时辰?” “回禀主子,现在是寅时三刻。” 沈宽掐指一算,尼玛才四点钟,这么早上什么朝,当老娘是打鸣的公鸡呢? 她毫不犹豫地一拉被子:“就说本宫病了,去不了。” 月季魂都吓掉了,连忙跪着前进几步:“主子,今日是国丧期满地第一天,朝中有许多事情要议,您……您说什么也得去啊。” “我特么……”沈宽正要冒粗口。 玉娘从外面跑了进来,跪在地上禀报道:“圣母皇太后驾到,说今日是国丧期满的第一天,她与主子一道去昭德殿,现在中堂候着呢。”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暴躁的推开了被子:“去去去,本宫去还不行吗?” 一顿鸡飞狗跳的收拾,沈宽顶着两个硕大无朋的黑眼圈上了程凉的轿子,一放下帘,整个人就跟烂泥一般躺下了。 “小厨房熬了莲子羹,要喝点吗?”程凉敲了敲碗。 沈宽闭着眼睛起身,张开嘴巴,等着勺子将羹送进嘴里,胡乱嚼了几下,咽了下去。 “以后每天都要这么早起,看你怎么受得了。”程凉好笑。没当过社畜的人永远不会知道四点的长安长什么样子。在沈宽上辈子二十七年的作息时间表里,八点起就算是早起了。每天四点钟起床,跟杀了她没啥区别。 果不其然,沈宽当场就瘫在案几上,像无脊椎动物一般来回扭动:“你给我想个办法, 只要能不去上早朝,让我干什么都行!说真的,你看见哪条咸鱼四点钟起床的?” “咸鱼也得下饭,想什么都不干那不可能。”程凉笑嘻嘻的把她脑袋翻出来,“要是你现在不去上朝,那些几个辅政大臣和你儿子保准觉得我独揽了朝纲,一定会天天在你耳朵边念叨,死谏都有可能,你不嫌烦? 沈宽瞪了她一眼:“有主意就快说!” “昨日我不是把凤印给你了吗?你就跟你儿子说,从今以后你要执掌后宫,直到他亲政册立皇后之后,所以前朝的事情你分不出心去管,有几个辅政大臣在也就行了。这样有百分之五十的可能性,能让你儿子同意你当咸鱼。” 沈宽歪着头想了想:“倒也是个说辞,可那不等于是明晃晃的把你推到前朝去和那几个狐狸打擂台?这也太不仗义了吧!” 程凉耸耸肩膀:“问题不大,与人斗其乐无穷,就当是个大型职场。就算是斗失败了,你儿子也不能砍我的头,顶多是禁足。到时候我就回后宫跟你一起当咸鱼就行了啊。” 沈宽又琢磨了一下,点点头:“行!” 大秦早朝卯时开始,百官于昭德殿外等候,新君坐在昭德安民的大匾之下,两宫太后各坐一席于皇帝身后,垂帘听政。 是日,议新年号,取道经之中“平泰”二字,从明年正月起为“平泰元年”。 又以太傅许墨林为大丞相统领政事,原大理寺卿高无咎为尚书省右仆射,程振武为飞武大将军,加御史令萧尧臣和原尚书省左仆射孙启,共五人,于明政殿行走,行丞相职事。其余官署按元和时旧制。 新帝登基,按惯例应当开恩科取士。定在半年之后,平泰元年三月举行,消息先发布各道各州各县,考官人选等年后再行确定。 然后是诸藩使臣和各地宗亲朝贺新帝。 西域有三十六属国和白衣、黑衣两个强劲的大罗帝国,辽东有六族三邦,南洋的小国更是数都数不清。这一项仪式搞完直接就到中午了。 程凉只觉得腰酸背疼,饥肠辘辘,沈宽更是一副马上就能死过去的表情。 皇帝的贴身太监全德在小皇帝耳边说了一阵,小皇帝起身到了两人帘子前面,先给他娘行了个礼,又勉强给程凉行了个礼,开口道:“两位母后,儿臣想要给诸位臣工,宗亲和外邦使臣赐宴,不知可否。” 第23章 母后把朕的先生气吐血了 “现在吗?”程凉觉得这皇帝似乎是脑壳有包,语气便不自觉带上了惊讶。 皇帝眼底闪过一抹不悦,话说得倒还恭敬:“儿皇是想,择日不如撞日,今日大家齐聚一堂,便正好同乐。若母后觉得不妥,那儿皇便让他们散了就是。” 瞧瞧这话说得,就像不让他请客吃饭一样。 程凉撇撇嘴,她就是心疼自己,要是允了皇帝赐宴,几百号人连带她和沈宽就得一起在这儿饿着肚皮等到晚上。 沈宽还没意识到,觉得赐宴挺好啊。 她已经快饿晕过去了,恨不得马上来一桌满汉全席。 “哀家不是觉得赐宴不妥,使臣宗亲前来朝贺,咱们是该与他们宴饮一番。只是大家卯时便来上朝,恐怕也只填了填肚皮。现在让御厨房准备吃食,最快要晚上才能开宴。而且只能仓促的弄,只让大家将就的话,反倒有失皇家,不如你今日将赐宴的旨意发下去,等两日准备妥当了,再请大家入宫也不迟。” 程凉这话一出口,沈宽马上意识到自己傻了。 这可是皇宫,不是楼下的火锅店,这么大排场的宴席绝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搞出来的,她连忙帮腔:“凌儿,本宫也觉得太后说得有理,他们也不急着离开,你换个日子就是了。现在先散朝,让大家回去吃饭。” 小皇帝其实也并没有非要今天搞得意思,他就是需要一个铺垫:“好,日子就依两位母后来定。但操持赐宴需要的银钱……太后您是知道父皇的,他向来以天下为先,内库之中存银不多……” 程凉才说了一个“不行”,这会儿口气自然要软和一些:“赐宴使节宗亲乃是国事,当然不需要用到皇上的内库。你问孙大人,让礼部定章程,然后去户部拨钱,让内侍省准备就是了。” 小皇帝还没走:“儿皇尚未亲政,还请太后发懿旨到此三部长官。” 程凉觉得没啥问题,而且实在是饿得不行:“行,你让人拟旨送到凤鸾阁去,哀家看过自会用印。” 折腾到未时初刻,她们终于回到凤鸣宫吃上了口热饭。程凉是个事业狂,常年加班,吃饭没准点很正常,但沈宽就很受不了了。想到这日子天天都要这么过,她就恨不得立马回去风光大办。 皇帝更悲催,下了朝随便塞两口糕点就要赶到御书房去读书,自从他回来,程凉接见大臣就换到了距离后宫更近的凤鸾阁。 沈宽头一次天还没黑便出了凤鸣宫,拎着一个食盒,直奔御书房而去。 小皇帝正在读《春秋》。 讲书的师傅是翰林院中的老先生,谁的人都不是,清流中的清流。 沈宽也明白上课不能打断,只好站在外面等。 眼瞅着日头越来越低,她只觉得自己已经换了八百个姿势,脚都站麻了,小皇帝居然还没下课,还在磕磕巴巴的背诵《郑伯克段于鄢》这篇文章,每背错一个字,他的贴身小太监小顺子就要挨一个手心。 沈宽眼睁睁看着那只小白手肿成了红馒头,那小孩也就比赢凌大个两三岁,双眼含着泪,却又不敢真哭出声。 赢凌越背越急,越急错得越多,先生却一点不留情面,一棍打得比一棍重,小顺子手心没地儿敲,便顺着手臂继续往上敲 沈宽终于是看不下去了,“砰”一声,推开了门:“朱先生,这都两个多时辰了,先让他们先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吧。” 朱先生不紧不慢的抬起头来,扫了沈宽一眼,摸了摸山羊胡:“太后驾到,有失远迎。老夫正在代圣人传道,恕不能行大礼。你若是有事,可坐在旁边等待片刻,待皇上背出文章,便可下课。” 沈宽被他那轻蔑得眼神扫得一愣,心里不自觉有点冒火,她瞅了眼自家儿子:“凌儿,你背了半天,可知道这篇文章的意思?” 小皇帝可怜巴巴的摇头:“朱先生说,要背出来才会给朕讲解意思。” “胡扯!连意思都不能懂,又怎么能快速的背下来呢?”沈宽强压住想要吵架得冲动,“朱先生,他是大秦帝国的统治者,不是要靠死记硬背去参加科举的考生。您不觉得花整整一下午甚至几天,只能背会一篇文章,实在是太浪费他的时间了吗?” 朱先生斜眼一睨,压根就不搭话,继续抚着胡须:“既然皇上想要知道意思,老臣便说给你听。春秋第一篇,郑伯克段于鄢,讲的正是其母武姜纵容其弟共叔段反叛君长,祸乱国家之事。妇人素来讲情不讲理,由性不由规,若是听她们的话,其害便胜过敌国百万兵。” 气氛顿时尴尬住了。 小皇帝也不知道先生暗指的是掌权的程太后还是刚刚得罪了他的自家亲娘,只能凭借天生的求生欲保持沉默。 沈宽这下可绷不住了,她气得鼻子都歪了,跟老娘掉书袋子,指桑骂槐? “朱先生也别只讲春秋第一篇,假若郑国祸乱是因武姜,那卫国的州盱公子祸乱又该怪谁呢?武灵王被儿子活活饿死在沙丘;桓公死后五子争位,令其尸体长蛆也不管;楚穆王商臣逼迫其父上吊而死。那些最骇人听闻的悖逆之事,哪一件不是男子所为?” 沈宽一把拽过小顺子,指着他手上一道道红肿的血痕:“凌儿,咱也不说别的,你身为一国之君,犯了错误却要让别人代你受过,这是男子汉大丈夫该干的事儿吗?有些人口口声声说什么圣贤之道,实在欺软怕硬,故作清高。眼睛只看得见深宫夫人,而看不见天下积弊!” “可是……先生为臣,他也不能打朕啊。”赢凌很小声的说道。 “他不能打,就让他别教了!” 沈宽冷眼扫过去,她最看不上那些固执,偏执,傲慢的读书人,他们一边吃着农人种的粮,织女织的布,一边标榜自己是圣人门徒,一点委屈都不能受,一点粗鄙的活儿都不能干。 让这些人教皇帝读书,最后只会教出一个傲慢的君王。 而会使人走向毁灭的,从来都不是无知,而是傲慢与偏见。 朱先生果然是一点委屈都受不了,听沈宽这么一说,气得胡子立刻吹上了天:“有辱斯文!有辱斯文!皇上,老臣不才,教不了您。请容老臣告退!” 小皇帝整个人都懵了,他娘忽然跑来撵走了他老师。这是啥情况,他该哄他娘,还是去追先生? 朱先生梗着脖子在门外等了好一会儿,屋里竟然一点声音都没传出来,小皇帝也没往外追,他顿时觉得无比气闷,狠狠将手中的笔砚砸在回廊上,大步向外走去。 老爷子心眼确实是很小,越想越生气,刚走到明政殿门外,竟然眼前一黑,猛地吐了口血,啪唧一声晕死过去。 明政殿外面的值守太监给吓了一跳,一嗓子把明政殿里的几位大人都吼了出来。 许墨林打头出来一瞅,立刻皱起了眉头:“这好像是翰林院的朱老先生,他今日……不是该给皇上讲《春秋》吗?” 第24章 母后,您可还记得三位兄长 气跑了朱先生,问题也不大,沈宽亲自上阵,短短一个时辰,就翘着脚脚讲了小半本《春秋》。她将简略晦涩的记载化解成了一个个故事,深入简出,让小皇帝和小顺子一边啃着卤鸡脚,一边听得眉开眼笑。 “读史有个基本原则,不光要看史书中的人干了什么,还要去追问他们为什么要那么干。因时因地因人的分析原因,不能仅凭自己所想就下定义。你身为皇帝,会有活学活用的时候,所以更要深追其本质,然后结合你当时所处的实际。否则就是书在束缚你,而不是你在使用书。” 小皇帝嗦着鸡脚,满眼的钦佩孺慕:“儿皇不知母后竟然还精通《春秋》。” “精通说不上,之前太后说皇上你初登帝位,咱们这些做娘的不能拖你后腿,让本宫没事多读书,本宫就去藏书阁翻了几本,有些感触罢了。”沈宽脸皮也很厚,说起话来脸不红心不跳,就跟真的一样。 小皇帝惊叹:“那母后真是天才!不过……” 他皱了皱小眉头,“太后竟然让您读书,这又是一招什么棋?” 沈宽:“……” 要不是这儿子是皇帝,她都想一巴掌扇他脑门上,被迫害妄想症怎么那么严重啊! 想到程凉让她教儿子的嘱托,她深深吸了口气,继续维持着慈祥的笑容:“你看,咱们马上就能用到刚才的分析办法了,对吗?你来说说,为娘今日为何来给你送鸡脚,而且还教你读书?” 小皇帝毫不犹豫的开口:“因为母子天性,母后爱惜孩子,就如孩儿爱惜母后一般。” 哎呦我去,这突如其来的表白啊! 沈宽装模作样的点了点头:“嗯,没错,那为娘希望你做个顶天立地好皇帝又是为何?” 小皇帝歪着头,小眉头紧锁:“那自然还是母子天性……” “不,这次就没说全了。”沈宽摆摆手指,“古人有云:母凭子贵。为什么母凭子贵?因为你是皇帝,本宫才能是太后,才能够在后宫想干什么就干什么。若你受人制约,甚至被废立,那本宫还能做太后吗?” 小皇帝的眼神沉了下去:“您是说程家?” 沈宽:“……” 她真想给自己一个嘴巴子,他怎么听什么都能翻译成程家要害朕呢? 算了,还是说直白一点吧。 “凌儿,先帝只有你一个儿子,太后不扶持你她又能扶持谁呢?别人家的孩子做了帝王,难道还能尊她做圣母皇太后?” “可还有程家!” “说到程家,本宫也纳闷。他们是圣祖爷最信任的人家,仁宗爷之前,程家子弟遍布各道各州,我大秦最重要的门户都由程家人为将。他们为何那时候不结党营私,跋扈专权,反倒主动请缨去南洋,辽东,西域那般偏僻之地呢?” “还有德宗爷一朝,叛军都打进了长安城,禁军全部无力抵抗,转眼昭德殿就要失守。而程家一呼百应,长安百姓跟从他们,周围州县之兵也跟从他们,他们屁股一抬就能坐上王座,为何那时不反。偏要等到你父皇将他们全都排挤成了闲人再反呢?” “之前不反是因为赢家列祖列宗都是圣主,而如今孩儿年纪幼小,他们有对父皇有所怨怼,生异心也是理所当然的。” 沈宽呆立了两秒,果断地炸了:“谁这么跟你说的?许墨林吗?” 皇上犹豫了,没有正面回答:“反正儿皇觉得他们说得有理。” 沈宽的母性瞬间清零:“本宫要是知道谁在你耳边挑拨离间,定然要治他死罪!反正你要记住,太后也是你娘,她是不会害本宫和你的。” 皇上被母后吓了一跳,手中的鸡爪垂了下去,半晌他幽幽来了一句:“母后难道忘了孩儿的三位兄长?” 兄长? 什么兄长? 皇帝不是只有他一个孩子吗? 沈宽反应了片刻,才意识到他说的是死了的那三个,但悲伤的神情已经来不及做了,只能叹了口气:“本宫问了太后,你三位兄长之死都于她无关。” “问她?”皇帝嗤笑一声,“母后,您何时见过凶手自己承认自己杀人的。” 很好,这是一个结症。 沈宽眯起眼睛,略微思考了一下:“本宫这些年也想要查明此事,但读书少,一直不知道从何下手。在你父皇面前提起他又悲伤不已。如今本宫做了太后,又读了书,正好重新来查一查此事。若不是太后所为——” “凌儿便当她是嫡母,行人子之礼。” “好,要是是她干的。本宫便与你一起除去程家!” 小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精光,连忙站起来,伸出手掌:“一言为定!” 沈宽也神秘的一笑:“一言为定。” 凉凉都说了不是太后所为,她的记忆便是原主自己的记忆,这人骗别人容易,若是连自己的记忆都能骗过,那也是个天才了。 母子二人达成共识,快乐的出了御书房,准备各自回宫吃晚饭。 走到枫林宫门口,沈宽忽然一拍脑门:“我特么是猪吗?明明找他是要说不去上朝的事儿,结果读了一下午的《春秋》——” 想到明天早上还要四点钟起床,她不由得打了个寒蝉,赶忙掀开帘子大声嚷道:“月季!月季!赶紧调头,去乾阳宫!本宫要跟皇上一起用晚膳!” 程凉是第二天上朝的时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沈宽哈欠连天的坐在旁边,底下跪了一地翰林院的学士,他们要集体请辞。 “臣等才疏学浅,不足以教导皇上,恳请辞去御书房行走之事!” 小皇帝手足无措,程凉一脸懵逼。 “宽儿啊,你昨天干了什么?”她悄悄侧身问沈宽。 沈宽又连续打了俩哈欠,愤愤然道:“跟皇上说不上朝的事儿啊,说了半天,他也没松口——唉,我真是造了什么孽啊!” “那这下面……” “哦,昨儿个听个老夫子讲《春秋》,居然不说意思直接让人背全文,背不出就打小顺子手心,我实在看不下去了,就跟他切磋了一下。没想到他那么小气,直接就撂挑子了。” 行,明白了。 程凉咳了一声,重新坐正:“皇上在御书房读书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先帝在时诸位便是先生,这怎么先帝一去,诸公便忽然觉得才疏学浅,不肯教导皇上了呢?” 不就是扣帽子吗? 这事儿看的还是谁动作快。 第25章 哀家给你们台阶不下,还要揭瓦? 许墨林还在队列中琢磨怎么找补,转瞬之间眼睛瞪得老大,太后竟然真的在帮贤宁太后,而且一出口就是杀招。 哈哈哈…… 反正这些清流也不是他的人,他安静下来,准备淡定的看戏。 朱先生病着,翰林院带头的是另一个学士,姓宋。 宋学士挺起腰杆,朗声道:“昨日朱学士教皇上读《春秋》时,偶遇贤宁太后,朱学士与贤宁太后论书,自觉才识浅薄,故不敢再耽搁皇上。” “既是朱学士觉得才识不足,他请辞便是,诸公又是为何啊?” “朱学士的学问在翰林院数一数二,既然他都不能胜任,臣等自然也是不能!” “那可就奇怪了。”程凉假意思索,“天下皆知贤宁太后出身寒门,之前未曾读过《春秋》,是先帝龙御上宾之前才叫她要多读些书,至今不过一月余。而诸公皆是先帝凭才学取士,位于科甲前列之人。如今却说才学比不过读书月余的女子。哀家倒不知道贤宁太后竟是如此天资聪颖之人呐?” 厉害了,竟然直接硬刚! 三位辅臣加一位小皇帝都惊讶无比的看向程凉,他们是万万没想到,程太后竟然肯为贤宁太后对上的还是天底下最为难缠的翰林院清流。 宋学士的脸色终于是变了,红一阵白一阵,唇边胡子一翘一翘的,气得说不出话来。他背后几个年轻些的学士也气得直哆嗦。 程凉觉得火候也差不多了,得给他们个台阶下:“想来是贤宁太后爱惜皇上,或在言语上稍有唐突之处。不过她是皇上的母亲,爱子之心,诸公亦当理解。哀家看,就让皇上代贤宁太后去看望一下朱先生,此事便揭过吧。” “不可能!百姓之家尚尊师道,天子之家却侮辱师长。吾等乃圣人门徒,绝不能为此五斗米,做折节之人!” 朝臣们倒吸一口凉气。 这也太刺激了吧! 本想帮他们说几句的萧尧臣默默站回了队列当中,他们御史台也是清流,但毕竟还是要做事的,跟翰林院那帮读昏了头的书呆子不一样。 程凉也惊呆了,给台阶不下,还要把屋顶的瓦给揭了往下扔,大秦的翰林院真的是很棒棒了。 她还没说啥,压了半天火儿的沈宽却是压不住了,噌一声,直接站了起来:“诸公皆是熟读圣贤书之人,本宫今儿便有几个问题要问问诸位。诸公可是觉得自己都是圣人门徒,正人君子?” “那是自然!” “那圣人可有说过,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之话?” “君子品性高洁,以正道结交,故不需相互勾结;小人品性卑劣,以利益结交,故需要相互勾结。君子不党,自是圣人之言。” “那好,本宫就问问诸公,昨日有谁亲眼看见哀家不尊师道,怠慢了朱先生?” 学士们面面相觑,确实是没人亲眼看见,但朱先生都气得吐了血,难道他说的话还会有假。 宋学士心中有点不详的预感,但火都架上了,不由得他不闹下去:“虽未亲眼所见,但朱学士乃品行高洁之人,不会说谎!” “没人看见昨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仅仅因为朱学士一面之词,便罔顾礼法真相,带着翰林院这么多人到君前闹事请辞,不知这是君子所为,还是小人所为?” “昨日,本宫见皇上一直背不出《春秋》其文,便问朱先生是否讲解过意思,本来只是讨论皇上读书的方法,他却指桑骂槐,说什么妇人之害,甚于敌国百万兵。本宫就不明白了,天地亲君师,亲、君尚在前头,他君前挑拨母子关系,这又是讲了哪家礼法?” “昨日本宫与皇上读书,明明一天就能粗知其大意,再反复揣摩,方可知其中精深奥妙之处。可如今读书,却是要先用两三月甚至更久将书背下来,再粗通大意便当作学完。等多学几本下来,皇上根本就不记得前面学了什么。这岂不是猴子搬……桃儿,摘一个,扔一个!” 宋学士气得浑身发抖,一摇一摇,眼瞅着就要晕过去,好不容易才挤出几个字:“书……书读百遍,其意自现……” “既然书读百遍,其意自现,那让个粗使婆子看着皇上背书就完了,何须要你们这些食国家俸禄的大学士?” 砰—— 宋学士终于坚持不住,两眼一翻,晕死过去。 程凉惊呆了,恨不得冲上去把沈宽拉回来。宽儿啊,你再这么嚷嚷下去,马甲可就要掉了啊! 许墨林也惊呆了,这女人的战斗力怎么忽高忽低啊。对付太后的时候像个白痴一样,现在对付翰林院又那么能说。 其他大臣也惊呆了,从来只有翰林院那帮老学究阴阳怪气埋汰别人的,如今终于有人埋汰他们,不知怎么,看起来还真挺带劲。 翰林院的其他学士彻底傻眼了,往常他们都是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忽然被人一脚踹了下去,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才好。 气氛僵持了片刻,宋学士幽幽转醒,嗷一声大哭起来,然后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牝鸡司晨,国将不国!先帝爷,今儿个老臣斯文扫地,又不能匡正社稷,就让老臣随您去吧!”说完就朝旁边的柱子撞去。 程凉还在想怎么收场的问题,沈宽气哼哼的仰着头没看他,她俩不发话,也没人敢去拉。 宋学士冲到柱子前面,发现真的没有人管他,赶紧刹车,抱着柱子嗷嗷大哭,用额头一下又一下的撞击柱子,虽然是很快撞红了,但距离随先帝爷去,还有挺长距离。 沈宽回过神来,瞪大了眼睛! 行啊,你一个大男人都能坐地上嗷嗷哭,难道老娘还能比你差了? 她酝酿了几秒,嘴巴一瘪,也抽泣起来:“罢了罢了,诸公不喜欢本宫听政,本宫不听便是。先帝爷您怎么去得那么早,留下我们孤儿寡母的受人欺负。臣妾只是想要看看自家儿子的学业,就被说成是祸国之人,换做平常人家也不至如此吧。臣妾实在是没办法了,只求列祖列宗保佑,让臣妾得凌儿能好好长大啊!” “月季,走,这里没有臣妾得凌儿,只有他们的皇上。走,咱们回枫林宫去!” 第26章 做人不能太清高,否则连帮忙说话的都没有 昭德殿中的气氛彻底凝固了,只剩下宋学士一人的哭嚎声。 小皇帝只觉得自己脑子不太够用,短暂的呆滞之后,他选择了从心,拔腿去追沈宽:“母后,母后!” 皇帝一走,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程凉身上。 程凉只觉得脑瓜仁疼,她捂着额头随意的挥了两下手:“许丞相,劳烦您先将宋学士送回家去,再传个太医去两位先生府上看看。至于他们请辞的事儿,容哀家同几位大臣议过再说——散了吧,都散了!” 主角一走,戏就没得唱了。 许墨林随便喊个人将翰林院的学士尽数带走,又等在去凤鸾阁的路上,不多时高无咎和孙启也并肩走了过来。 “启兄,无咎,此事你们如何看?” “本以为最难对付的是程家太后,可现在看来这位贤宁太后也是个拎不清的。皇上至少要十四岁方可亲政,还有三四年功夫,不知该如何熬下去啊。”孙启连连叹气。 高无咎不说话,如行走的泥菩萨。 许墨林笑着摇头:“启兄所言非也。程家太后精明练达,却是个知世故,知轻重的。你难道没看出来,她如今是在不断向皇上、贤宁太后示好。而这贤宁太后,虽然跋扈任性,其志却不在掌权。她们一方退让,一方又接不住,此正是你我展宏图之时啊。” “老夫只希望这几年别遭什么天灾人祸,四境安定,让皇上好生长大,并没有什么宏图可展。”孙启硬邦邦的顶了回去,袖子一拂,加快了脚步。 许墨林莫名其妙:“他怎么了?” 高无咎眸光深邃的看了眼孙启:“或许心情不好吧。” 三人一前两后的进了凤鸾阁,萧尧臣和程振武已经到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喝茶。 程凉隔着帘子,见许墨林走进来,便开口道:“诸公都到了,哀家便先说说今日这事。你们对翰林院有几分了解?” 许墨林拱手作揖:“臣等皆不是翰林院出身,恐怕了解不多。只知道每三年科举中的一甲举子和二甲头十名方可入翰林院,平日翰林们主要是替皇上,皇子和国子监讲经和整理校对图书。两年之后可外放做官,一般是从六部僚属做起,若是不愿外放者,则继续留在翰林院。” 哦,明白了。 都是学霸,有点傲气很正常。他们公司以前回来俩海归,也是屁股翘上天,销售不愿干,后勤不愿搞,恨不得一来就当CEO。 “这哀家就不明白了,他们既然不想做官,又为何要来参加科举呢?”程凉若有所思。 许墨林差点笑出声来,他当年科举考试的成绩在二甲十名之后,靠政绩一步步升入京中,得先帝青睐为东宫太傅,虽然风光显赫,却没少因为成绩而被翰林院那帮人挤兑嘲笑,如今他都顾不得程凉与他并非同一阵营,只觉得浑身舒坦。 “他们哪有不想做官的,只是嫌官小罢了。”高无咎忽然开口道,“翰林院的狗都是圣人门徒,其大学士见皇亲亦可不拜,非正式场合,见皇上只需行半礼,随时可以面圣议政,即便是说错了,也不会受到责罚。优待如此,他们又如何愿意到六部去做实职小吏。” 高无咎的怨气比许墨林还要大,他管刑狱,每年秋后都要被那群老家伙指着脊梁骨骂几个月,说他杀人太多,是酷吏,没有仁心。 他真是谢谢他们全家,大秦幅员那么辽阔,犯死罪的人就是有那么多,他只是按律审判,然后上报,又不是他去教唆这些人犯死罪的。 “即便来了,也大都不堪用。还不如从外官一步步升上来的晓事理。”孙启补充,他是尚书省仆射,特别有发言权。 程振武本来想发言,结果前面抱怨得太狠了,以至于他没长得开嘴。 萧尧臣叹了口气:“原本翰林院也是不如此,自仁宗朝起,为了鼓励天下士子发奋读书,才给了翰林院那么多优待,以显示圣上尊师重道之心。可没想到,却将他们养成了一群只知清谈,不做实事之人。” 所以就这么决定了吗? 程凉有点不可思议,她本以为要代替沈宽被骂一顿,结果五位明政殿大臣一致认为错儿都是翰林院的,那地方早该整顿了。 “诸公以为该允他们致仕?” “致仕倒不至于,至少不该那么快,否则两位太后怕是要成天下读书人之公敌了。”许墨林斟酌片刻,“但教授皇上之事,可以停下。臣之前做太傅,对皇上还是了解的。不如就由臣找些学士,他们学问或许不及翰林院的先生,但讲四书五经定能胜任。” 很好,气氛就只和谐了那么几分钟。 程凉笑了笑:“如此甚好,经史师傅由许丞相操心便是。不过,哀家看了皇上日常的学业,只学经史怕是不够啊。圣祖当年靠刀剑取天下,如今皇上虽用不着刀剑,却也不宜忘却根本。也请武国公再寻几位精通武学兵事的师傅吧。” 许墨林撇撇嘴,这太后还是一点亏都不肯吃啊。 不过以皇上对程家的忌惮程度,即便在他身边安插了程家的人,又能有什么用处呢? 几个武夫,是不足以改变少年人心志的。 于是他也没有抗争,拱拱手,直接应承下来:“臣谨遵懿旨。” “还有一点。”程凉想了想,补充道,“如公等所言,翰林院的规矩确实该改改了。国家取士,最优秀的人才反倒养成了只知清谈误国之辈,哀家甚是痛心。诸公下去都想想,如何能不辱圣贤之道,又能让翰林院改改风气。过几日上个条陈,咱们再来议一议。” 众人又说了几件地方上的事情,程凉都只是看了看,就表示让许墨林牵头,几个辅政大臣商量着办就是。他们已经领教到了自己的厉害,现在稍稍退让一点,反倒更合一张一弛的文武之道。 至于实际办差的尚书省满不满意,那就不是她现在要关心的了。 第27章 皇上,你感受到自己被嫌弃了吗? 出了凤鸾阁,程凉起驾去了枫林宫。 虽然知道沈宽是装的,但她还是不放心,想去看看。 还没到枫林宫宫门,便看见宫女芙蓉带着一大群宫女太监挥着锄头在翻地,沈宽和月季撅着屁股埋头在两个大簸箕之间,小皇帝站在旁边满脸都是惊愕和懵逼。 “贤宁太后这是在干什么?”程凉制止了有福通报,下轿走到沈宽身边,才开口问道。 “种土豆啊!”沈宽一听见她的声音,便欢快的抬起头来,“凉凉,我……是圣母太后啊,本宫听说这名为土蛋蛋的作物产量能达十数石,故想在枫林宫外种些试试。若是能成,也能让我大秦百姓多份饱腹的粮食。” “哦,贤宁太后一片仁心,着实让哀家倾佩。那翰林院的朱先生和宋先生都没什么大碍,就是人老了,气性儿大,身子骨支撑不住罢了。哀家跟诸位大臣商议过了,他俩想要荣养,便随他俩去。许丞相曾经就是太傅,讲经的先生再让他来安排便是。” 程凉直接说了凤鸾阁的处理结果,目光投向此刻还懵逼着的小皇帝。 他或许是太震惊了,到这会儿连礼都忘了行。 沈宽扯了把儿子:“圣母太后驾到,皇上为何还不问安。” 赢凌这才反应过来:“朕向圣母太后请安。” “嗯,此次之事是贤宁太后爱惜皇帝,皇帝您却不能因此缺了做弟子的礼数。朱先生那里该去探望还是要去的。今后除了经史之外,哀家还给你添了一门兵事之学,一来强身,二来是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皇上多多了解几分,也对将来治国有所帮助。” 赢凌垂下眼睑,看不出悲喜:“谢太后抬爱。” 他本以为程凉是过来就是说这几句场面话,谁知等了半晌,不但对方没有走的意思,自己母后也一脸嫌弃的瞅着自己。 “凌儿,你确实该去探望一下朱先生。天不早了,还是早去吧。”沈宽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赢凌:“……” 他是准备在枫林宫把饭吃了再走的。 “哀家宫中有一方湖州送上来的砚台,皇上带去送给朱老先生吧。就算是谢师之礼。有福,带皇上去取。”程凉补充道。 赢凌很想拒绝,但母后确实没有留他吃饭的意思,从那眼神来看,要是自己再不走就要自讨尴尬了。 他心里稍稍有点气闷:“母后可还记得与朕的约定?” “当然记得。皇上还是快些去吧,再晚这宫门可要落锁了。”沈宽没心没肺,一点都没看出儿子并不想离开。 小皇帝哽了半晌,终于是负气的一拂袖:“那儿皇便先告退了!” 瞅着他气鼓鼓的消失在道路尽头,程凉和沈宽一起松了口气。 “你们有什么约定?”程凉问道。 沈宽看了眼周围,竖起一根指头在唇边:“回枫林宫去再说——芙蓉,你们留在这里好好干,今晚之前必须得把这些土翻一遍,才能赶在明儿个落雨之前将土蛋蛋种下去。本宫招呼太后吃口茶,很快便回来。” 说完,也不管地里的宫女太监一脸崩溃,就带着程凉扭头回了枫林宫。 “宫里没别人,终于可以在我这儿招待你一回了,就是来不及下厨,凑合着吃点杏花坊的糕点。”沈宽安排着月季守在门口,盘脚坐在坐榻上,“那地里的宫女太监全都不是我的人,在那说话太不安全。那小皇帝对你仇视,却不完全是因为程家势大,而是有心结。” “那三个孩子?”程凉一点就透。 “没错。这事儿我一点头绪都没有,还真得你来帮我查。” 程凉咬了口栗子酥,敲着桌子思考:“你是元和二年仲夏选秀入宫,第一个孩子生在元和三年的秋月,第二个孩子生在元和五年的正月,第三个孩子生在元和七年的春末,时间跨度还是挺大的。我们先来做一个最简单的假设,凶手是同一个人。你想想,这三个孩子都有什么共同点?” “都是男孩,元和帝都很喜欢,一出生便说要封为太子。最多的活了四个多月,最少的一个都没满月,就因为生病而死去了。” “元和帝那么喜欢你,就没调查过此事?” “查了,但没查出什么毛病,太医院给出的结论就是生病。” “你还记得孩子们生的是什么病吗? “小婴儿能有什么病啊,就不吃不喝一直睡觉,然后慢慢衰弱,就死掉了。” “等等——”程凉举起一只手,“小婴儿的死亡率高其实可以理解,但症状完全相同就很奇怪了。除非是遗传性疾病。但即便是遗传性疾病,在不同个体上产生的反应也应该有些差别。皇上——我是说现在这位,他出生之后有什么症状吗?” “没有,他很好养。” “他和前三个有什么不同?” “嗯……”沈宽很努力的回忆,“原主怀上赢凌之后,元和帝便以去龙门寺以斋戒祈佛之名将她秘密送回沈家修养。赢凌出生之后,一直在沈家长到三岁才接回宫中。” “所以,在宫里的长的都病死了,在宫外长的活了下来。而且病症相同,宽儿啊,你也是看了那么多宫斗剧的人,你觉得这真是生病吗?” 沈宽恍然大悟:“你觉得是毒?” “嗯,我觉得是有两种可能。你枫林宫中有不利于婴儿生长的东西,导致婴儿在怀孕期间发育出现问题,出生之后自然死亡,所以太医诊不出毒性;或者当年替你孩子看病太医有问题,隐瞒了真相。” 沈宽若有所思的点头。 程凉又道:“虽然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年,无论是我宫中还是太医院都很难查到真相,但蛛丝马迹总还是会有的。太医院那边我去查,你好好想想,把你这枫林宫先翻一遍,再把那几年上与你关系亲近的嫔妃下人都列一列。总是有利害关系之人,才会作此等恶事!” 沈宽也严肃起来:“若是有人下毒,那此事未必完全是针对我。甚至不仅仅是争宠那么简单。凉凉,万事小心些。” “嗯,你也是。” 第28章 我感觉是下毒,但是查不出来 程凉心事重重的回到凤鸣宫,她今天本来还想跟沈宽讨论讨论皇上的学业,翰林院改革和过几日皇上赐宴的事情,但孩子的事儿一出,她就分不出神来了。 皇宫中有人潜伏着谋杀元和帝的子嗣。这个人或许已经死了,或许还在宫中,甚至未必真的只有一个人,比起外朝大臣来说,这个暗中人对她们更有威胁。 太医院的太医令被传到了凤鸣宫。 “鲁太医,哀家记得德宗爷的时候你就在太医院做事了吧。” “回禀娘娘,臣是昌明十一年入的宫,现在都三十多年了。”鲁太医见太后也不让他诊病,心知是要问话,便放下了药箱,恭恭敬敬回答道。 程凉装作很随便的问道:“元和三年冬月,元和五年春月和元和六年的夏月,你可记得宫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此言一出,鲁太医顿时一哆嗦:“臣记得,此三年宫中皆有皇嗣夭折,太医院太医令和数位医正皆受责罚,还是娘娘仗义执言,才免去了臣等死罪。” 还有这种事? 原主能把持后宫十八年,有那么多耳目和像紫苏、有福这样忠心耿耿的手下,却也不是平白无故来的。 程凉喝了口茶:“哀家问你,你每一句话都要如实回答。那几位皇子得的究竟是什么病?” “脉象短促,脾胃无力,饮食皆不可运化,心血精气渐失,像是先天发育不全。” “哀家听说,先天发育不全之症,通常出现在体弱的妇人身上。若贤妃体弱,三位皇子皆发育不全,为何皇上却又强壮聪颖呢?” “这便是奇怪之处。贤妃身体非常康健,腹中胎儿在刚出生时也没有明显病症。体弱之像大都是从出生之后半月开始的。太医院也曾讨论过此事,甚至还奉先帝之命彻查过天下毒物。最后实在没有结果,才当做疑难杂症封存起来。” “当年看病时的方子可都还在?” “在,都在,太后您……” “都取了送到凤鸣宫来,要最完整的,一页纸都不能缺失了。” “是,臣立刻回去取。” 第二天沈宽果然没去上朝,程凉议完事回到凤鸣宫也没见她来串门。 听从花园回来的紫苏汇报,贤宁太后说她丢了先帝赐她的戒指,勒令上上下下对枫林宫展开全面搜索,还从皇帝那边要了小顺子和一群乾阳宫的小太监,并允诺谁能找到那枚戒指,就直接升为一等宫女。 整个枫林宫鸡飞狗跳的,连月季都没心思跟她打架,早早干完活就回去了。 “有福,你出去帮哀家办件事。“程凉叫来有福,将昨夜鲁太医送来的药方手抄本给他,“宣城门旁的旧街市有一家叫王大福的,你把这方子给他,让他照着方子去长安的药坊,就说家中小儿方十五日,脉象短促,脾胃无力,饮食皆不可运化,心血精气渐失,不知这方子是否有用。” 打发走了有福,程凉招呼紫苏:“去把先帝诸位嫔妃的名册取来。” 这种对孩子下手的事情,首先还是要怀疑妃嫔。先帝独宠贤妃,后宫中人并不多。除了她这个皇后之外,排得上号的是孙昭仪,高昭容,李昭媛,赵修仪和林修媛五人,其中李昭媛和林修媛都育有公主,另外三人则无宠与元和帝。 再往下的才人宝林之类的,加在一起也不过十来人,多是元和帝根基尚未牢固之前,为了笼络人心取的官宦家女子,她们在原主把控的后宫中并无什么存在感。 程凉决定先从孙昭仪她们三人查起。 转眼又是三日,沈宽终于顶着两个黑眼圈出现在了凤鸣宫。 “没查到,什么都没有,连水塘子都捞了一遍,就找到些鸡鸣狗盗的玩意。要么就是那人后来找机会把毒处理了,要么就是第二种情况——赶紧让我躺会儿,折腾三天了!” 程凉赶紧把坐榻整个让给她,让她像一只无脊椎动物一样趴了下去。 “我这边也没什么进展,太医院的药方子托人拿去长安所有的药坊都看过了,确实是治婴儿先天不足。我问了好几个太医,又让有福他们旁敲侧击的跟宫中那些老宫女老太监聊过,从描述的症状来看,太医们也没有对皇子的症状说谎。元和帝没有借着这三个孩子对原主开刀,怕也正是因为如是。” “而其她嫔妃的嫌疑也不太大。原主第一个孩子死后,一直到第二个孩子出生这整整一年的时间,元和帝没允许任何人进入枫林宫。到了第三个孩子,控制就更加严格了。不但没任能进去,里面的下人也不许随意出来。所有送去枫林宫的食物全部是元和帝身边的近侍负责,投毒难度系数堪称爆表。“ “那怎么着?”沈宽仰面望着梁柱,“说不定这真是意外呢。” “如果是意外,咱们就要换个方向查。“程凉沉吟片刻,“既然连先帝那么不待见我的都认可此事与我无关,那为什么小皇帝会如此坚定不移的认为害死他三位兄长的人是我呢?他才十岁,肯定也还没看过锦囊,其实我觉得德宗和赢孝都没看过,他们对程家的态度只是受了仁宗潜移默化的影响罢了。” “这其中有人挑拨离间。”沈宽盘腿坐起来,“会不会是那三大辅臣?” “许墨林是皇子七岁时才入宫做的太傅,此前大多时候都在地方外放。孙启和高无咎虽然做了十几年的京官,但跟皇子接触的机会却很少。他们危言耸听霍霍程家有可能,但用那么多年前的宫廷秘闻做幌子,却是不太像。” 程凉思前想后,颇为不确定的说道:“我觉得这应该是一个与皇帝十分亲密,又有资格随意出入宫禁,甚至跟我也有些瓜葛的人——否则皇上不至于那么笃定,对我的仇恨甚至大到必须赶在父丧期间就动手。” 沈宽看了她一眼:“你心中有怀疑对象?” 程凉点点头,又摇了摇:“有很多跟没有是一样的。再有两日便是皇上登基赐宴,到时候在京的所有官员,使臣,宗亲都会携家眷参加。到时候再看看,对对人,说不定能缩小范围。” 第29章 难不成本宫还得在这儿给你磕一个? 皇帝登基赐宴在万花阁中举行。虽说是个阁,占地却有七八个足球场大,院中种了些常绿的灌木,设有亭台水榭,奇巧石刻。 内侍省从十几日前就开始做准备,不光御厨房的厨子全都为这事儿忙碌,另外还从长安的几处老字号酒楼定了他们各自的招牌菜。 到了真正赐宴这一日,内侍省从上到下全都凌晨两三点就起床开始忙碌。 程凉她们虽不用亲自操持,但也不轻松。光是参加赐宴的华服和妆容就要弄近两个时辰。 早上下了朝,她就在凤鸣宫中准备。 午时初刻,紫苏领头的八个宫女,有福领头的八个太监,与一队值守的宫廷禁卫一起,护送着她前往万花阁。 行至万花阁旁,仪仗队被人拦住了。 “主子,是武平侯一家。”有福一路小跑回来回话。 程凉皱了皱眉,隐约觉得来者不善,但武平侯是与她关系极近的族兄。又刚发生了程四冲刺杀她的事情,若是不见,恐怕将来程氏三府离心离德的锅就要扣到她头上了。 就在她犹豫之时,前面的骚动已经越来越大,一个满脸酒色财气的男子一边强行推开侍卫往里挤,一边厉声高喝着:“吾乃武平侯,太后兄长,大秦国舅,尔等何敢拦本侯!” 程凉无奈,只好让撩开帘子:“都退下,让武平侯过来。” 武平侯得了这一声令,更不得了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啪唧一声跪在地上,鼻子一抽直接嚎啕大哭起来:“九妹,您饶了四冲吧,他还是个孩子,跟您玩闹罢了,根本便不晓得厉害,您看在程家向来同气连枝的份上,饶他一命!” 程凉当场就想拉上帘走人。 老哥啊,且不说他犯的是什么罪,二十郎当岁的少年人还是个孩子? 即便是,他也是个没有办法被饶恕的熊孩子。 “五兄,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四冲他犯的是国法,经的是三司会审,按的是大秦律令,哀家如何能够保他?” “九妹莫要说得那么吓人。他又没刺杀别人,跟自己姑母闹闹脾气,顶多是有些顽劣,怎么够得上国法呢。反正你也没什么大碍,就当小孩不懂事,回头为兄亲自上门向您赔罪还不行吗?” 程凉差点被气笑了,合着这位哥还知道他儿子刺杀的是自己啊。他是怎么有这么大脸让自己不要计较的? 他们正在通往万花阁的主道上,就这一会儿功夫已经有人驻足旁观了,这些人大都是外邦使臣或宗室亲属,也不好随意驱赶。 程凉只想赶紧结束闹剧:“武平侯,哀家若只是程家女儿,此事定然不会与四冲计较。便是他胡闹伤到了哀家,哀家也只当家门不幸罢了。可现在,哀家是大秦太后,便不可不按国法行事……” “哟,大秦太后,着实了不起!天下女子没有比你更尊贵的,尊贵到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可怜程家三府诸位兄弟,巴心巴肠对你好,为你能嫁入皇家,受尽委屈也没有半分怨言。可如今,连声兄长也不知道叫!” 程凉闭上嘴,抬眼看向打断她话的妇人。她面色狰狞,没有下跪请安,直接越过跪在地上的武平侯冲过来。 有福伸手拦她,她想也没想,一巴掌扇在他脸上,抬手指着程凉:“呵,程凉,你别以为你成了太后,就能把欠我们程家的忘得一干二净。当年我家大伯哥若不是为你夫君挡那一箭,何至于不满三十便英年早逝。若是家中大伯不死,我家夫君何须困守长安,现早就是南洋都督,一方诸……” 啪啪——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人影如旋风般掠过,正手反手两巴掌扇在侯夫人脸上,怒喝道:“呵,武平侯夫人,当真了不起。仗着祖上功勋卓着,嚣张得姓什么都忘了吧!本宫倒想知道,余临王如何将你教成了这副模样。在当朝太后,你皇嫂面前,也敢的大放厥词。” 程凉默默将手揣了回去,有沈宽挡在前面,她肯定没有出手的机会了。 “你又是什么人,知道吾乃武平侯夫人,余临王之女,还敢打吾?”武平侯夫人差点痛哭了,“嗷”一声就要还手。 周围群众的眼睛纷纷亮起精光,大秦宫廷上层可真会玩。 武平侯夫人会几招把式,但在沈宽眼中跟慢动作也没什么两样,她冷笑着将武平侯夫人的拳头拨开:“果然嚣张,连本宫都不认得。你刚才说你家大伯哥为先帝挡了一箭,那是从圣祖爷起程家便与赢家肝胆相照的缘故。若攀私情,本宫才是先帝最宠爱的妃子,难不成本宫现在还得在这儿给你磕一个?” 武平侯夫人这才看清楚沈宽的装束,心中猛一咯噔,自己竟然在跟独宠后宫十八年的贤妃娘娘对骂,这也太刺激了吧! 不过贤宁太后明明是跟程太后最不对付的女人,且没有之一。现在是什么情况,这位娘娘咋有点敌我不分呢? 眼瞅着自家老婆吃了大亏,武平侯终于是回过了神来,手忙脚乱爬起来,努力将夫人往后拽,十分小声的说道:“臣程平衡恭请贤宁太后圣安,臣……臣与太后有些家事要说……” “家事?”沈宽嗤笑,“煌煌明日之下,大庭广众之间,你跟本宫说你要说家事?本宫可不知道太后娘娘那么分不清场合,宁可让使臣、宗亲、百官等着,跟你在这儿说家事。太后,您说是吧?” 她扭头冲程凉挑起得意的眉头。 程凉差点笑出了声,轻咳掩饰,淡淡一颔首:“五兄,这天下了不起的是大秦太后,却不是您的九妹程凉。哀家以为,我程家一公二侯,子嗣昌盛,绵延不绝,实不知有何委屈之处。你们若是心疼四冲,便抽空儿去看看他。也告诉其他侄儿,引以为鉴!若只是冲撞了哀家,尚有补救之法;若是犯了大秦律,即使是哀家,也救不了他们。” 武平侯似乎没听见程凉在说什么,他失魂落魄像一具浮尸一般摇晃着让开路,豆大的眼泪顺着脸颊唰唰唰往下落。武平侯夫人站在他旁边,脸色黑得如锅底一般。 程凉也不知道还能说点什么,瞅着围观的人意犹未尽的眼神,她无奈的叹了口气:“走吧,再不去万花阁,便要误时辰了。” 第30章 果然,一吃席就准会出事 程凉她们走了好一会儿,武平侯还站在路边,他抽噎着拽住夫人的衣袖,喃喃自语般道:“美娘,怎么办,她不肯帮冲儿……难道,难道咱们真要眼睁睁看着冲儿他……” 武平侯夫人眼底闪过深深的嫌弃,扭头时却已经换上了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衡郎,妾身心里难受,当年若不是她要死要活跟先帝在一起,咱们府根本不会被卷入叛乱。大伯哥不死,你便不用以世子的身份留在京城,早就去南洋做了都督。冲儿随你南海牧民,定然能成一代英豪,又怎会死得那样窝囊。” 武平侯没说话。 武平侯夫人继续加火:“这次的事儿能全怪冲儿吗?咱们侯府除了你没有别的男丁,国公府的人虽代管南洋舰队,但等咱们儿子长大,就该将位置还回来。可锒儿成年时,先帝言他为世子,不当出长安;昊儿成年时,又推说他腿脚有疾。好不容易冲儿成年了,太后却让他先去西域历练。这根本就是不想将南洋舰队还给武平侯府,冲儿他能不委屈吗?” 武平侯抽着鼻子,通红的眼睛里全是无助和迷茫:“那我该怎么办,大兄他不帮我,九妹她也……” 武平侯夫人紧紧握住丈夫的手:“去求我父亲吧!” 武平侯满脸优柔的踟蹰了半晌,终于还是慢慢点了点头:“好,好吧,去见岳父大人……” 程凉没跟沈宽说上话,她事了拂身去,打完人就走了。不但来得快去得快,而且造型拉风,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目光。 幸好有她。 否则无论是让武平侯夫人把“诸侯”二字说出来,还是自己亲自动手打这两巴掌,都会引起轩然大波,不但会引起程家内部不和,让程家和皇家如走钢丝一般的关系更加凶险,而且让使臣们听见大秦皇室与功臣不和的消息,说不定连四境安定都要被破坏。 这位五嫂若不是蠢到了家,便是故意要搞事情。 她随着接迎的太监上了万花阁楼台,沈宽已经坐好,皇帝还没到。 这个楼台视野很好,抬眼便能看见所有的客人,他们分宗亲,使臣和百官入席,男女分开,再以尊卑贵贱各自落座。 距离皇帝和太后最近的是元和帝的两位兄长,燕王赢简和楚王赢章,然后便是余临王赢广渠。他是仁宗的长子,元和帝的大伯,当初本该他为太子,就是因为娶了上一任武平侯的妹妹,最后反倒让弟弟德宗做了皇帝。 不过此人向来温和守礼,向来被德宗敬重,在他执政早年还留他在身边辅政过几年,元和帝继位之后,也没因为他和程家的联姻关系而有所怠慢。 余临王似乎是感觉到了程凉在看他,回头笑了笑,遥遥行了一礼。 程凉也微微颔首,以作还礼。 余临王下首还有很多王,以仁宗的儿子为主,夹杂着关系更远的亲戚。 院子的另一边是百官,以勋贵中的三公十八侯打头,然后是当朝二品大员,再往下才是各级伯爷县子县男,三四品京官和各道大员遣来祝贺的属下官吏。 在明政殿里能坐头把交椅的许墨林在这种时候,也只能因为没有爵位而只能委委屈屈的居于程振武之后的十几个座次。 百官和宗室之间是各国使臣。 游牧民族、海洋民族、高山民族、渔猎民族应有尽有,程凉瞅过去的时候都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是看到了春节联欢晚会敲倒计时钟的现场。 沈宽就没想这么多,她眼观鼻,鼻观心,看似端庄贤淑,实在是在思考要不要吃案几上的糕点。她很饿,但又担心一会儿没肚子吃其他好吃的。 程凉注意到她的表情逐渐暴躁起来,心里好笑,抬手招来有福:“你去御书房看看皇上怎么还没下学,难不成那些先生忘记今日还有赐宴之事?” “是!”有福一溜小跑出了万花阁。 程凉又叫来紫苏,耳语几句,很快就有宫女送来两碗汤。 “此汤名为八珍汤,乃八种滋补气血的药材与西北进贡的羊肉一起煨炖二十四个时辰方成,贤宁太后可以尝尝,听说能解乏开胃。”程凉示意紫苏将其中一碗放在沈宽桌上。 沈宽瞬间精神了,投向程凉的眼神中充满了只有她俩自己才能看明白的么么哒。 这种场合,她俩还不能表现得太亲近放纵,程凉只笑了笑,低下头开始喝自己那碗汤。 汤还没见底儿,有福赶了回来。 “主子!”有福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显然是跑了一阵,他特别着急,却又把声音压得特别低,“皇上,皇上他……忽然晕倒了!” “噗——” 喷了一桌子的是在旁边尖着耳朵偷听的沈宽。 程凉也惊得差点没拿住碗,她连忙深呼吸两口,定住神:“太医都去了吗?” “去了,全公公把太医院的人都传过去了。”有福喘着粗气,轻声道,“但好像情况不太好,乾阳宫的小柱子过来知会主子,奴才在道儿上遇着他,那眼圈都是红的。” “贤宁太后,你马上去乾阳宫。”程凉低声吩咐道。 “得嘞!”沈宽起身就走。 程凉又说:“有福,去通知内侍省的李公公再上一批水果。紫苏和月季,你们俩去万花阁门口,无论哪一宫的宫女太监,都别让他们进来。” 月季:“奴婢得跟着主……” 话都没说完,就被沈宽一把推了回去:“让你怎么办你就怎么办,要是误了事儿,本宫要狠狠罚你!” 月季:“……” 也来不及说什么了,紫苏已经拽着她手腕跑了两步。 程凉走到护卫自己的禁军校尉面前:“护送贤宁太后过去,再告诉武国公,让他安排人封锁后宫!” 话刚说完,百官坐席间许墨林和高无咎一起站了起来。 两人的神情十分惊讶。 片刻之后,一人起身向阁外走去,另一人疾步走向了楼台。 看上去杂乱无章的万花阁里,各个角落都有眼神落在了他们几人身上,聊天的话题和神情都没有变化,但谁也不知道对面那人心里究竟起了什么波澜。 第31章 如此大胆潇洒的男人,很符合本宫审美啊 沈宽等不及轿子过来,自己先跑了小二里地,本想一口气跑到乾阳宫,怎奈这具身体有点虚,活动得剧烈点就喘得跟风箱一样。 她只能撑着腰子,一边往前走,一边等着轿子追上来接人。 忽然一匹浑身纯白的大马停在了她身边,沈宽抬头对上一双静若秋水的眼眸,马上的男子翻身下马:“这位可是贤宁太后?” 哟呵,敢在宫中骑马,见到太后还不跪拜,如此大胆又潇洒,英俊帅气的男人很符合本宫的审美! 沈宽嗦了口气,咳了一声,将自己即将启动的桃花眼镇压住,点点头:“本宫便是贤宁太后,你是何人。” 男子笑了笑:“臣名为诺曼,乃大罗国王冈比西斯二世的儿子,也是大秦昭宗皇帝姑母孝成公主的儿子。算起来与太后当是同辈。” “哦!” 沈宽认真的想了想,完全想不起这位老表是谁。仁宗皇帝雄才大略,他的女儿,也是就元和帝的姑母辈,出去和亲的太多了,真要追溯这些人的宗谱,那得再写一本书。 “你这马能借本宫骑一骑吗?”不过认不认识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能不能有点用。 “若贤宁太后能将南洋香料的秘法交给臣,这马便随您用就是了。” 沈宽大惊:“什么南洋香料的秘法……哦,你不会是说卤鸡爪吧?那没问题,随便学——但是你现在得先帮本宫骑上去……啊!!!” 诺曼双手扶着沈宽腰身,向上一抛:“得罪了!” 沈宽的叫声还没结束,人已落在了马背上,她只觉得心脏狂跳,也不知道是该说谢谢还是骂他唐突,憋了几秒钟,她咳了一声:“那什么……你替本宫牵马,速去乾阳宫!” 诺曼觉得这位太后颇有些意思,伸手挽住马缰:“坐稳了!”说完,脚步如飞,竟拉得那马撒开四蹄,小跑起来。 路上她还在抱怨,一办酒席就一定会出事儿,这到底是什么狗屁套路,就不能让人先吃饱饭吗?等到了乾阳宫,见到皇上,她那颗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也想不起吃饭的事儿了。 赢凌面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上布满隆起的血管,如一条条丑陋的青筋。最可怕的是,那些青筋还在不停蠕动,太医们在旁边又是扎针又是炙灸,却一点不能阻止它们向心脏蔓延的速度。 “这是怎么回事?”沈宽看了眼跪在地上不停流眼泪的小顺子,问道。 “不知道,奴才也不知道……今日下朝,皇上去御书房跟程家师傅学武,一直都好好的。练完了功夫,奴才正要伺候皇上回乾阳宫来更衣,皇上……皇上他就晕过去了!” 全德在旁边又急又气:“问了半天,你就记住这些!皇上今儿个吃了些什么,碰了些什么,遇了些什么人,你一样也说不出来。要你在身边伺候有什么用!” 小顺子也伤心极了,不光是因为皇帝要是崩了,他也得没命。更因为他从五岁便与皇上朝夕相处,对皇上也是真的有感情。 “皇上昨天半夜肚子不舒服,今儿个早上什么都没吃,上了早朝就直接去了御书房,除了程家师傅和奴才,他谁也没碰过!全公公,太后,是奴才没用,要是能用奴才的命让皇上好起来,奴才愿意现在就去死啊!” “昨天半夜肚子不舒服……”沈宽刚准备进入思考模式,便听见门外“哐当”一声,瞬间进入不去了。 全德也被吓了一跳,然后火冒三丈高:“都谁在外面值守,不想要脑袋了吗?” 话音刚落,两个中年男人结伴跨进了房间。 燕王赢简手里拎着把禁军长刀,面色狰狞,四处张望,丝毫没把屋里的沈宽等人放在眼里:“你们说的话,本王在外面都听见了。既然没见过其他人,那投毒的不是这小奴才就是程家的武技师傅。他人呢,本王砍他一刀,看他招是不招。” 楚王赢章摇着扇子:“你看看,这孤儿寡母的还是不行,六弟崩了才两个月,又是太后遭刺杀,又是翰林院请辞,又是皇上自己中毒的。咱们在不帮凌儿看着点,这赢家的江山怕是要改名换姓了。” 全德他们都露出了愤怒的眼神。 程家好不好先不说,这两位主年轻的时候就不安分,被德宗爷打发到了燕地和楚地,远离帝京去做穷酸王爷,虽然因祸得福躲过了那场叛乱,但从大臣宗亲都太监内侍,谁也不希望这俩货能进入权力中心。 两个当伯伯的,完全不关心侄儿的病情,进屋抡着刀子找人砍,说些莫名其妙的话,生怕没人知道他们的野心。 沈宽是真的生气了:“三伯,四伯,你们若不是来关心凌儿的,就请出去!” 赢章啪一声将扇子合拢,眉头皱起老高:“本王乃仁宗皇帝之孙,德宗皇帝之子,昭宗皇帝之兄,当今皇帝之四伯,堂堂正正的赢家子孙。你是何人,敢叫本王出去?” 赢简在太医之间胡搅蛮缠,非要找到程家逆贼,听见这话也哈哈大笑:“六弟的妃子而已,什么时候赢家的江山轮到你们这些外姓人说话了?本王今日定要斩了害孤侄儿的逆贼,走走走,咱们来好好说说,你把他藏到哪里去了!” 赢简仗着屋里全是太医和太监,没人敢跟他动手,大步迈到沈宽面前,伸手就要捉她。 沈宽大怒:“燕王,您不要做得太过分!” “顾王就是做了,你又能耐孤王何,孤王今日……” 嗖嗖—— 两支利箭穿门而过,一支射穿了赢简头顶的冠,另一支射在他刀面上,将他手中的刀子撞落了下去。 赢简脸色一白:“何人敢在乾阳宫射箭,这是诛九族的罪!” 大门轰然被推开,程振武和高无咎一左一右手持弓箭把住了两侧,程凉走下轿子,不紧不慢跺进屋中,看都没看赢简、赢章二人,直接走到床前:“皇上是什么病,诸位太医心中可有章程?” 第32章 楚王有脑子,但显然不多 “回禀圣母太后,皇上这恐怕不是病。”鲁太医跪在床前回答道。 “那是有人下毒?”程凉面色一沉,前面还有个毒没查出眉头,这儿又来一个。这大秦皇宫是毒蛇窝子吗? 鲁太医继续回答:“这等症状小臣们都未见过,实在拿不准是什么。” “呵,除了毒还能是什么!程凉,你莫要猫哭耗子假好心,当初为了夺我赢氏江山,你们扶六弟继位,结果六弟不听你们使唤,甚至不与你生育子嗣。你便记恨在心,害死了三位皇嗣不说,现在又对凌儿下手。我赢简虽没什么大才,却也是堂堂正正的赢家子孙!高无咎,还有禁军弟兄们,给本王把这妖妇抓起来!” 程振武的脸都拧一起了,他真的很想给这丫的一刀。 高无咎也一副看白痴的表情看着赢简,他就从来不反省反省自己为啥会被老爹扔去燕北,身为亲王过得还不如寻常郡王滋润。 其他禁军更是一动不动。 “三伯急得失了神志,高大人先将他搀出去吧。免得耽误了太医们替皇上问诊。”程凉淡淡说道。 高无咎挥了一下手,立刻有四个壮士冲上去扯赢简,赢简愤怒的大吼:“你们这是要谋反!本王……本王不会放过你们的!” 赢章撇了撇嘴,这个三哥果然是一点脑子都没有。 他又打开扇子,走到高无咎身边:“高大人,刚才全公公已经问过话。今日皇上没吃错东西,除了上朝之外,唯一接触过的便是程家教武技的师傅。孤以为,程太后应当避嫌才是!” 这话有点用,高无咎立刻跟程振武拉开了距离,且面色不善的瞪向程凉。 “可是,楚王殿下,皇上他中的并不是毒,而是蛊啊。”风清月朗的男声响起,屋里瞬间安静了,大家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贤宁太后拉着个黑衣男子坐在了皇上的床边。 诺曼将手指移开,凌空弹出几滴黑血,那血液落在地上竟然没有散开,而是向虫子一般疯狂的挣扎蠕动起来。 沈宽一下子就蹦了起来:“天,这是什么?” “噬心蛊,至少要在体内生长五年才能使用,年头越长催动时发作越快,也更难救治。从血液地颜色来看,这只噬心蛊至少已经在皇上体内长了五年以上,或许可以追溯到婴儿之时。所以,跟今日之人恐怕是关系不大。” 诺曼说得风轻云淡,屋里的人却听得心惊胆寒,唯有楚王赢简咬牙切齿,举起扇子指向诺曼:“你是太医院的吗?在此大放厥词,就不怕掉脑袋?” 诺曼起身拱了拱手:“在下诺曼,孝成公主之子,不才得舅父德宗爷,表兄昭宗爷青睐,赐殿中行走。论起来,皇上与臣也是骨肉至亲,岂能如陌生人一般,看着他生病受罪不管,一心只在四处攀咬。诺曼不懂礼仪,只是凭人之常情罢了。” “你你你……你说我四处攀咬?本王攀咬谁了?本王为何要攀咬?你不过是皇家表亲,本王可是皇上的亲伯父!” “臣可没说谁,只是就事论事,蛊乃荆楚之地特有……” 赢简瞬间大汗淋漓:“你不要血口喷人!” 诺曼惊讶的挑起眉头:“楚王您在说什么?臣只是想问问您有没有听过噬心蛊,可有解决的办法,怎么就血口喷人了?” “本王……”赢简涨红脸,自己把自己说结巴了。 程凉暗自叹气,这位主比赢简稍稍有那么一点脑子,但显然也不多。 “让楚王也去偏殿休息吧。” 诺曼揣着手手笑眯眯地看着赢章被程振武的人强行架了出去,没留意沈宽在扯他袖子:“诺曼公子,诺曼公子……诺曼!!!” “啊?”诺曼连忙低头,迅速收起幸灾乐祸的表情,“贤宁太后有何吩咐?” “你既能识出噬心蛊,必然也有解救之法,对吗?” “这个……”诺曼思考了片刻,“臣能暂时控制住蛊毒的蔓延,但要完全驱除皇上体内的蛊毒,就必须找到母虫所在,如果母虫已死,臣就没办法了。” “那先控制住!”沈宽毫不犹豫地说道。 诺曼偷偷看了眼程凉,见她脸色没变,对沈宽发号施令之事完全没有不悦,才点了点头:“行,请贤宁太后退后,让臣施针。” 诺曼只用了一盏茶地功夫,便让皇上皮肤上的青筋全部消失,然后又剥开他的衣服,从颈后开始向下揉搓,如此三次之后,又从手心,足心向上,最后全部汇聚在肚脐周围。 “臣将蛊虫驱赶到了胃腹之中,此处距离食物最近,蛊虫得到滋养便不会随意啃咬其他脏腑,但久而久之,蛊虫吃饱了,皇上却会越来越瘦弱,性命之忧并未解除。臣的能力就只能到这儿,之后还得太后们想办法早些解决。” “已经很好了。”程凉点点头,“爱卿此番立下大功,可想要什么赏赐?” “臣乃大罗国人,奉父命驻长安,既不求官爵,钱财也将将够用。生来也无什么大志,唯爱四海游历,收集奇闻奇物,品尝美食罢了。贤宁太后已经允诺过给臣南海香料的秘方,若圣母太后有心,便再赏臣几斤南海的香料便是。” “全公公,传哀家懿旨,今后南洋的香料一送来,便每样给诺曼公子送去二十斤。” 全德也是满眼感激:“奴才这就去办。” 程凉招招手,示意大家都退远点,她走到沈宽背后,轻轻揉了揉她肩膀:“车到山前必有路,咱们总会有办法的。”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虽然有些想法很气人,但总归对我是好的。而且他还是个孩子,才十岁!”沈宽鼻子一酸,眼泪啪嗒掉在了皇上的鼻尖上。 小皇帝眼皮微微抖动了一下,慢慢的睁开,映入眼帘的正是沈宽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他瞬间忘记了身体的难受,强撑着要去拉沈宽的手:“母后,您别哭,孩儿没事……” “嗷!”沈宽扭头抱住程凉狂哭起来。 小皇帝:“……” 为什么这个女人也在,母后是不是伤心的抱错了方向啊! 第33章 拖时间,哀家是专业的 “皇上能下床来吗?”程凉搂着沈宽,目光却是落在小皇帝身上,“各国使臣,宗亲,百官皆在万花阁等候,若你能起得来,最好还是露个面。否则人心浮动,不是什么好事。” 小皇帝也知道这事儿的严重性:“可以,朕……这,这就更衣。” 沈宽猛地抬头,对上程凉严肃的眼神:“贤宁太后,咱们去外面等。小顺子,全公公,你们伺候皇上。” 两人出门到了另一侧的偏殿,刚一坐下,沈宽便忍不住发火道:“他根本没力气起来!今天的赐宴再重要,他也只是个十岁的孩子!” “可他也是皇上,是这个帝国最高统治者,是独一无二的领袖。”程凉轻轻握了握沈宽的手,“有些事情我们没办法代替他,只能帮他好好做。” 沈宽抽了抽鼻子,闭上了嘴。 虽然她表情还是很抵触,但程凉感觉到她已经在努力说服自己了,于是也不再说话,只是安静的陪在身边。 没过多久,全公公领着皇上走了出来,面色还是挺焦急:“两位太后,皇上走路倒是看不出异样,可这脸色却太过苍白。如此面见群臣,恐怕也是要出纰漏的。” “无妨,让他上轿,本宫替他打理便是。”沈宽说完,看也没看小皇帝一眼,径直出了院门。 程凉紧跟在后,让全公公把皇帝扶上轿,自己也坐了进去。 沈宽低着头准备着脂粉眉笔,一副很不情愿,但是不得不营业的样子。 等轿子停在万花阁外,从上面走下来的皇上已经变成了一副神采奕奕的精神模样,他自己都感到惊讶:“母后,难道您还会易容之术?” 沈宽瞪了他一眼:“这叫化妆——等会你就上去一坐,该说话的都让太后来说,赶紧搞完回去睡觉,明白吗?” 小皇帝被浓浓的母爱砸得晕头转向,连带着看程凉似乎都没那么讨厌了,甚至还扭头问她:“朕迟到了一个多时辰,如今万花阁中该是乱成一团,太后可有办法控制局面?” “哦,这个啊,问题不大。”程凉十分淡定,示意小皇帝大胆往正门走就是了。 皇帝的仪仗一出现,立刻吸引了许多目光。小皇帝发现这些人看自己的眼神有点奇怪,不但没有因为自己晚来了一个多时辰而愤怒、失望、轻佻,反而充满着一种十分深刻的期盼、崇拜和畏惧。 他正茫然着,楼台上传来许墨林清晰洪亮的声音:“刚才臣回顾了先帝在位时所做的功绩和与诸邦兄弟相交情谊,萧大夫也分析了京中各省各部各司,京外各道各州各县还存在的问题,现在请尚书省左仆射孙启孙大人就以上问题,该如何解决,提出一些规划和想法。有情——” 台下万马齐喑,每个人的眼神都充满了绝望。 孙启喜滋滋的揣着一卷纸,大步流星走上楼台,清了清嗓子:“首先,某要对萧大夫提出了问题做一个辩驳……” 没等他正式开讲,程凉等人已经从楼台后面走了出来:“孙爱卿且先停一下,你们都说得很好。哀家和皇上在后面听着都感动不已,先帝能得卿等如此,实乃我大秦之幸。” 孙启悻悻然的回头作揖:“臣蒙先帝拔擢,才是三生有幸!” 程凉笑了笑,示意沈宽扶着皇帝的肩膀一起走到楼台边缘:“诸位赢氏宗亲,外邦使节,百官公卿,皇上初继大统,想要说与诸位之事甚多,这一时半会儿怕也难以说完。皇上担心诸公腹中饥饿,跟哀家说想要先开宴赐席,待大家吃饱喝足,再继续说与诸位。诸公以为如何啊?” 短暂的沉默之后,是山呼海啸般的“谢恩”之声。 小皇帝从来没看见过那么多人,整齐且充满真挚的山呼万岁,他甚至看到宗亲和外邦使臣那边有人忍不住哭了出来。 太后,太后她干了什么? 程凉不紧不慢的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全德将她的懿令传至内务府,各种美食如流水般传进了万花阁,诱人的香气瞬间歇了在座所有人的小心思。 特别是外邦使臣,大多数早上就没吃,又饿着肚子听了差不多三个小时的大秦帝国十八年光辉事迹回顾,精神和肉体遭到了双重折磨,现在是什么都想不了,只有吃! 许墨林擦着一脑门汗过来,上下打量了皇上一番,见他比平时还要精神几分,方才放下心,弯腰拱手:“多亏太后急智,否则臣等还真不知该怎么安抚这些宗亲百官和外邦使臣。” “哪里哪里,哀家只是提了几点,真正去做的还是丞相和诸位爱卿。要不是丞相处变不惊,我大秦国威亦不可保全;若不是诸位爱卿在先帝时便奉公敬职,对大大小小的国事了然于胸,纵使哀家有主意,你们也无话可说。皇上,等赐宴结束,你还得好好赏诸公一番呢。” 皇帝瞅着许墨林跟程凉在那互吹彩虹屁,稍稍有点不悦,但更多的却是好奇:“太后想了什么法子稳住大家?” 许墨林高兴的答道:“臣本想叫戏班子演一出戏来争取时间,但开宴之前看戏,毕竟不合时宜,而且时间久了还显得我们心虚,坠了大秦国威不说,难免让那些外邦使臣胡思乱想。而太后所提,虽只有十二个字,却精妙得很。” “哪十二个?” “追溯先帝,宣扬国力,计划将来。” 小皇帝还是不理解:“这是何意?” 许墨林对太傅这个职业倒是尽心尽责,即便是已经卸任,依旧耐心解答皇帝的问题:“看戏只是游乐之事,因为游乐而误了赐宴,此为大失礼。但新皇即位,回顾先帝功德,此乃大孝,合乎礼;统有四海,了解天下得失,此乃大智,合乎礼;驾驭万民,立下宏图大志, 此乃大仁,亦合乎礼。即便是因此推辞赐宴,也无人能说不妥。” 许墨林讲完还不忘记顺便教育皇帝一下:“自古名正则言顺。如何名正?合乎天理人情!”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看向程凉的眼神变得更加复杂了几分。 程凉淡定的喝汤,对许墨林却又高看了几分。 拖延时间的办法她可是太熟悉了,让她们公司那些中层过来,从早上八点讲到下午两点都不用换水杯的。但许墨林作为一个封建官僚,只听自己说了个大概,便洞悉到了做报告的精髓,元和帝重用他也不是完全没有理由的。 第34章 事情暂时解决,但问题还有很多 这一波赐宴顺利且安静,大家都在奋力吃喝,生怕吃得慢点就又要开始听报告了。 程凉以元和帝皇后,当今圣母太后之尊,和沈宽一起代皇帝敬了天地,列祖和列席群臣。又说了点场面话,然后华丽丽的退场,让孙启接着上台开讲。 万花阁中也有房间,明政殿大臣和余临王一起等在了里面。 “皇上还是个孩子,难免会临时生些病,这本不是什么值得大惊小怪之事。不过今日乃是群臣赐宴,险些惹得大家胡乱猜想罢了。”程凉看了眼余临王,“燕王与楚王大闹乾阳宫之事,王叔已经听说了吧。” “老臣听说了。” “您是先帝的伯父,曾经也做过宗正,您看该如何处置他们?” 余临王不答反问:“皇上他没什么大碍吧?” “便是赶着来赐宴,练武练得急了些,太医说是中了暑热,休息一阵也就好了。” 余临王像是被说服了,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赢简和赢章这两个孩子,小时候就顽劣,德宗爷送他们去楚燕,是想要借着苦穷之地磨磨他们的性子。但现在看来,这人的性子他是磨不了的。” “若是作为宗正,老臣以为该重罚!可作为伯父,老臣又哀怜皇家子嗣,皇上他没有兄弟,伯父也就只剩下楚王和燕王两位,若是不给他们些颜面,皇上仅剩的骨肉亲情也要被伤到了。思前想后,老臣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还是太后您拿主意吧。” “余临王说得有理,哀家也同皇上谈过,皇上不忍心责罚二位伯父,却又怕他们在长安惹出新的事端,索性早些让他们回封国去吧。王叔若是无事,到可以在长安多住些时日,有宗室亲王在身边,也能慰藉慰藉皇上丧父之痛。” “老臣此次来长安,也的确想要盘亘些时日。本来还跟赢简,赢章说好,要让一起去龙门寺上香,如今他们君前无礼,想来龙门寺是去不成了。索性就让老臣送他们出长安吧。”余临王恭恭敬敬的说道。 程凉笑着摇头:“此事让武国公和高大人安排人去办就是,王叔就不要再操心,出去歇息吧。” 余临王垂下眼睑:“太后想得周到,那老臣先告退。” 眼瞅着余临王退出了房间,许墨林脸上的淡定轰然炸裂,他已经听高无咎说了事情的经过,万万没想到那样凶险。 “太后,真要放了楚王和燕王?” “他们都是先帝的兄长,也不能杀了他们。”程凉心里有些猜测,但她不打算跟许墨林他们分享,“如今最重要的是解除皇上身体里的蛊毒。哀家以为,咱们要兵分两路。宫中,彻查元和十三年前入宫的宫女、下人、嫔妃,特别是出身楚南、楚北,蜀中,滇南四道之人。宫外,派人前往此四道,寻噬心蛊之解蛊之法。” “太后以为当派何人做此二事?”许墨林心里是赞成程凉主意的,但介于立场问题,他又不得不多想几分。毕竟过了滇南,就是程家控制的南洋地界。 “贤宁太后乃中原之人,沈家世代未曾到过四道之地,其又是皇上亲母,断不可害皇上。哀家以为,宫中之事当由贤宁太后为主。孙昭仪,高昭容二人也自幼长在京畿,又是孙大人和高大人的亲眷,可以作为协助。另外全公公伺候了德宗爷,先帝和皇上三代君主,办事牢靠,对宫里之事如数家珍,需要人手便让他调用。诸公以为如何?” 许墨林他们还能有什么不满意的呢。除了贤宁太后这个不可捉摸的女人之外,剩下全是他们的人。 “那派去楚南四道的……” “十六卫各出百人,由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定国公世子林武,镇国公世子姚周易领头,六部、中书省、门下省、御史台、大理寺各抽调一人跟随,以新皇登基,代天巡狩之名前往此四道。明面上考核地方政绩,暗中由诺曼公子领几个太医寻找噬心蛊的解法。” 许墨林陷入了沉思。 平心而论,他不希望程家有任何人参与,但程凉已经给了他们台阶,除了自家侄儿之外,还带上了定国公和镇国公两家的世子。 这两位国公也是开国名将之后,但不如程家跟圣祖的关系紧密,之后也一直坚持明哲保身的态度,家中子弟出息的不多,位高却没权,乐得逍遥而已。也正是有这两家做衬托,程家就更加让皇帝们看不顺眼。 这个明面上的队伍没什么问题。 这个暗中的队伍,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诺曼乃黑衣大罗帝国王子,虽然十分不受宠,七八岁就被送到长安来做质子,但因其身份特殊,是孝成长公主的儿子,德宗和元和帝都很宠爱他。 这小子对大罗感情不深,也绝不可能当上大罗的国王,但因为他是大罗人,在大秦可以享富贵,却不可能施展什么政治抱负,可以说是身份尊贵,却完全没有用的人。 他在长安这二十几年,最大的爱好就是专研吃和各种稀奇古怪的学问,如果能公费前往楚南四道研究蛊术,应该也正合了他的意。 思绪一转而过,许墨林拱手答道:“太后考虑周到,臣没有异议。” 这边刚议完事,沈宽便推开房门走了进来。 众人立刻又向她行礼。 “皇上怎么样?”程凉问道。 “吃了整整一桌席面,撑得肚子疼。本宫让他回去休息,他说等会还要给外邦使臣回礼,死活不肯走。小顺子在那边给他顺气消食呢。”沈宽无奈的摊了摊手,“诺曼说是今日惊着了那些蛊虫,它们急需养料,所以让人觉得饥饿。等它们吃饱了睡去之后,皇上的食量就会恢复正常。” 程凉点点头:“嗯,屋里诸公皆是先帝与哀家最信任的人,今日之事万万不可外传,否则不知道会挑动多少人的龌龊心思,望诸公周知。” 许墨林带头表态:“臣等定守口如瓶,绝不会让宵小之辈损害皇上天威!” 第35章 累麻了,情绪有点爆炸 报告做到酉时才结束。 宗亲、百官、使臣都快崩溃的时候,程凉带着皇上出面,照着礼单宣布了大秦对朝贺外邦的赏赐,回礼给得还是很大气,体现了大秦一贯的雍容气度。 使臣们被一整天关于大秦的光辉报告弄得胆战心惊,又因为这不菲的赏赐而惊喜万分,一时间对大秦新帝平添一份敬畏之心。人家才十岁,便懂得恩威并施的道理,等到成年亲政,成为一代雄主的可能性当然很大。 由此还可以看出,太后和皇上的关系其实很好,至少太后很支持皇上,那些程家和皇室不和,太后和皇上不和的传闻恐怕还得再斟酌几分了。 程凉确实没想到一场报告还能起到这样的作用,她只想好好的葛优瘫一会儿。 今天真的是累麻了。 四点起来上过早朝之后,全天都提着一口气。现在想想早上那顿饭,就像上辈子吃的一样。她靠在坐榻上,比任何时候都赞同沈宽,这要是个沙发就好了。 沈宽亲自端着个托盘,伸脚推开房门走了进来:“凉凉,吃面!” 程凉直勾勾盯着那两碗卧着荷包蛋,点缀着小葱,晃荡着香油,雪白雪白的面条,忽然来了句:“我想吃泡面!” 沈宽一愣,啪啪将碗跺在案几上:“有老娘亲自下厨做的鸡蛋面在这儿,想什么泡面!给,筷子!” 程凉没接,伸手摁住额头:“我还想吃可乐,烤翅,炸鸡,小龙虾,旋转小火锅,公司楼下的盒饭……” “打住,打住,打住!”沈宽一筷子摁在程凉嘴上,“事情已经这样了,咱们想不想的都没有用。你就别给自己添堵了,你就当自己捡了个新公司,顺利出任CEO。其实也没差多少,顶多就是更残暴,更凶险而已。咱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还怕这些?” 程凉满腔的矫情被一筷子拍了回去,无奈坐起来吃面:“你不担心你儿子了?” “哈哈,你还不知道我,中午那都是饿的,饿的……”沈宽心虚的干笑,“我觉得吧,你说得很对,他不是普通的十岁小朋友,他是皇上。” 程凉翻了个白眼,感觉心里那种因为无力和恐惧而产生的暴躁情绪渐渐平息下去:“也不知道这子蛊能睡多久,我们的动作必须要快,让那人继续催动母蛊,怕是真的要出人命的。” 沈宽一口咬掉半个荷包蛋:“那倒好了,诺曼说母蛊与子蛊的距离不能隔得太远,施蛊之人肯定是在宫中。要是强行催动母蛊唤醒子蛊的话,母蛊的宿主会受到更强烈的反噬。那种痛楚无法靠人力强忍。” “刚才全公公、你哥还有高无咎联手把整个后宫都封了,所有住人的宫殿外面都守着人,一旦有人催动母蛊,咱们就能马上找到宿主。到时候让诺曼将母蛊取出,诱出皇上身上的子蛊……” 啪—— 她一拍巴掌:“齐活儿了!” 程凉挑起两根面:“你觉得会谁是这件事的幕后黑手?” 沈宽咬着筷子想了想:“没有任何线索找凶手,这有点难为人。但要我说的话,谁是既得利益者,谁的嫌疑就最大!” “你觉得楚王和燕王?” “至少是重点嫌疑人,巫蛊之术出自楚地,楚王赢章又是皇族中与皇上关系最近的皇亲,如果皇上驾崩,下一任皇帝不是燕王赢简,就是楚王赢章。而且今日出事之后,我们马上堵住了那些前来报信的人。许墨林他们知道,是因为他们也遣了人去催促皇上。而燕王和楚王又是怎么知道这事儿,而且还能第一个赶到的呢?”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但我还是觉得不太对。首先,那俩王跟大傻子似的,真看不出是那么有心计之人。其次,就算他们也是影帝,这个蛊也是在五年甚至更早之前便种下的。如果是这俩人觊觎皇位,那最好的时机应当是在元和帝刚刚驾崩之时。” “会不会是担心京中群臣另立新君,所以必须等他们本人进了长安,才能施行?” 程凉摇摇头:“楚王和燕王都在元和帝驾崩之前就到长安了。趁宫中一团乱麻的时候除掉太子,皇位必定落在他们两人头上。而且可以对天下宣称,太子是悲伤过度,丝毫不会违和。” “我是在想,如果他们两人之中,真有一个心思缜密之人。那他们不可能想不到,如果今日皇帝真的驾崩了。那来参加赐宴的百官、宗亲和外邦使臣必然会起不该起的心思。那些依附大秦的外邦起了轻视之心,四境就会不宁。四境不宁,人心不安,就算谁坐上了龙椅,也不过是自讨苦吃罢了。” 沈宽都忘了吃面,拧紧了眉头,思考了不到半分钟,就果断选择了放弃:“不想了,你就说你怀疑谁,咱们接下来要怎么搞?” “余临王,我怀疑余临王。但又不全是他!”程凉捏着眉心,“今天这个日子选得特别的过分,如果说弄死元和帝的皇嗣是为了觊觎皇位。选今天这个日子,就是想要搞乱整个大秦!但是……” 她放下手指头,在桌面上来回画圈:“假如,这背后是有两股势力。一股想要断绝元和帝这一支皇嗣,另一支想要得到得到一个混乱的大秦。那么这两者既有共同的目标,又有不可调和的矛盾。他们会不会有暂时的联合呢?这样一想的话,赢简赢章这俩人又有嫌疑了。” 沈宽刺溜吸了一大口面:“你就完全不怀疑那三个辅臣?” 程凉摇摇头:“他们都是元和帝时启用的重臣,利益与元和帝这一支绑定得很牢,如今皇帝幼小,正是需要依仗他们的时候。杀了小皇帝,再换个成年人做皇帝,对他们完全没有好处。如果没有更多的证据出现,我不怀疑他们。” …… 并不知道自己洗脱了怀疑的辅臣三人组也在紧急开会。 孙启对于他们没等自己就决定了下一步计划的事情有些恼怒,黑着脸坐在椅子上:“老夫以为楚王有嫌疑,程家也有嫌疑。你们难道没有想过,程家南洋舰队的活动范围正是岭南到滇南之间!” 第36章 这是非要让皇上崩在今日不成? “可是这么做对程家又有什么好处?”许墨林摊手问道。 “皇上驾崩,嫡亲的两位伯父又被遣送回国,她随便挑一位更小的皇室宗亲继位,程家便可权倾朝野。”孙启气哼哼的说道。 高无咎眉毛一挑:“你以为程家现在还不算权倾朝野?” 孙启一滞:“至少明政殿大臣只有一个程家人,六部、诸司也没有太多他们的子弟。” “可天下政令皆由程太后所出,西北、南洋、辽东三境兵民皆由程家所掌,如今飞字部四卫也归于他们,潜字部、隐字部四卫虽然面上不说,暗中也跟他们更为亲善。否则,我们为什么要在先帝灵前铤而走险?” “没错,用这种明目张胆的方式害皇上,不该是程太后的手笔。如果是她,定然会做得更加干净。”许墨林打断他们的争执,“而且这蛊是在五年之前种下的,那时候程太后与贤宁太后势如水火,先帝防范极深,她怕也没什么机会吧。” “哟,当了大丞相,就开始帮着程家说话了?”孙启拍案而起,“你们到底还记不记得先帝临终时的嘱托?是想要做负主的佞臣吗!” 许墨林和高无咎被吼得莫名其妙。 “启兄,我们只是就事论事,如今最重要的是替皇上解蛊,找到害人的真凶才是啊。”许墨林好脾气的解释道。 但孙启完全不想听:“罢了罢了,你们一个是先帝托付天下的知己好友,一个是先帝破格拔擢的龙鳞之首,老夫这种熬资历熬到辅臣位置上的人,不配与你们议事就对了!反正有老夫没老夫都一样,某先告辞!”说完,拂袖而去。 许墨林都没反应过来,满脸懵逼:“他……他这是怎么了?” 高无咎面无表情:“不知道。” “算了,等会儿某再去趟他府上把。咱们说去楚南四道之事,诺曼此人绝不会站边,所以不容易被人收买,但他有可能出工不出力。你还是得暗中遣人跟着,必要时他们得亲自去找解蛊之法。” “这倒是没问题。龙鳞侠士遍布三教九流,我已经传书让楚南四道的大头领们都开始打听噬心蛊,等会儿再加书一封,让她们准备好迎接巡狩队伍便是。只是还有一事……”高无咎欲言又止。 “你我一起侍奉先帝也有十五年,有什么话直说。” “元和三年建龙鳞侠士,所有支出都算在大理寺的开销之中。如今我身为仆射,虽然官位更高,却无实际的差事,这笔钱……” 许墨林也皱起了眉头:“没事,该花的都得花。你先让兄弟们都忍忍,我来想法子。” 高无咎起身拱手:“龙鳞私库中还有存银三十万两,若四境无事,不需动用,还能撑三个月。现在楚南四道有事,您得在一个月之内,再弄一笔钱出来。” 许墨林眉毛跳了两下,他不太了解龙鳞侠士的规模,但一个月就要花掉三十万两银子,这跟养一支十万人的军队差不多了。 他们最好真的有用。 高无咎还有很多事要做,许墨林送他出门。 刚走到院子,便看见一个小太监满头大汗的冲了进来:“许大人……啊,高大人也在,太好了。传太后娘娘懿旨,宣二位大人立刻入宫觐见!” “出什么事了?”许墨林问道。 小太监左一把右一把的抹着汗:“奴才也不知道啊,但全公公说了,两位大人从顺义门进宫,进门无需下马,直奔乾阳宫便可。” “乾阳宫?”高无咎拧起眉头,“难道是皇上……”话还没说完,许墨林已经一把拽着他冲进了马厩。 程凉也是醉了,她也是刚把沈宽送到门口,乾阳宫便有人来报:皇上他又发病了。 两人甚至顾不得坐轿,程凉直接带着沈宽骑马过去了。 全公公早就点好了人,就等着程凉做主。许墨林他们俩是最后到的,等他们跑到皇上寝宫外面,周围已经站了一大圈人。 “臣参见太后,出什么事儿了?” “丞相先别着急,诺曼在里面替皇上治疗。每个宫殿都有侍卫看守,若是有人催动母蛊,很快就会被找出来的。”程凉后背都湿透了,但面上还是要假装成竹在胸。 小皇帝痛苦的叫声从寝宫里传出来,整个乾阳宫的太监宫女都在哭,沈宽也在哭。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觉得皇上是个十岁的小孩。 蛊虫聚集在他肚脐周围,像是炸开了锅一样拼命攒动。肉眼都能看见小皇帝那肚皮跟面团一样不停的变换着形状,他死死抱着肚子,整个人折成九十度,在床榻间来回翻滚,口中发不出任何成调子的声音。 沈宽伸手抱他,感觉他跟火一样烫。 “凌儿,你松手,娘替你揉一揉,呼呼就不疼了……要不你咬着啥……”沈宽抱着这个发抖抽搐的小小身躯,大脑一片空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 直到诺曼将她拉开:“贤宁太后,您让臣给皇上服药。” 沈宽下意识地松开手,看着诺曼跟抓鱼一样摁着翻滚地小皇帝,将一瓶黏糊糊地草浆状液体强行灌进了他嘴里。 “蛊虫将睡未睡之时被唤醒最为暴躁,母蛊的宿主会受到同样的反噬。特别是一日之内连续催动两次,这简直是同归于尽的做法。也不知多大仇,多大怨,这是非要皇上崩在今日不成……” 诺曼瓶子涮到一半,被沈宽哀怨、无助又暴躁的眼神盯了个正着,凭借多年游离在花丛之中的经验,他瞬间领悟到了自己的失误,连忙补救。 “幸好咱们早做了准备,这瓶草药能安抚蛊虫半个时辰,只要在这期间能够找到母蛊,皇上他就没事了!臣以为,以太后的睿智周详,都用不了一个时辰……” 他这张嘴也是开过了光的,话都没说完,便听见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咆哮之声。 沈宽立刻站起来,推开了房门。 只见四个壮汉抬着一个宫女走了进来,她肚子也在上下起伏,口鼻都泛着血光,眼神却异常闪亮,张口便是狂笑:“救不了了,你们救不了了!今天赢氏的暴君一定会死!天下人都会看到,赢氏的暴君一定会死!” 第37章 这是有味道也有颜色的一晚 “绑住她的四肢,找东西将她嘴巴也撑起来,面朝下……对,就像是烤羊那般。” 程凉看着诺曼指挥侍卫们绑人,浑身都凉透了。沈宽早就缩在了她背后,只凭借最后的义气伸手拽住了她的小拇指。说真的,这种安慰还不如没有。 程凉毫不留情的将手抽了出来,顺便将她推进了屋子:“害怕就别看,去陪你儿子!” 沈宽等的就是这句话,没有半秒钟的犹豫,转身就走。 那疯女人地战斗力着实惊人,身体带着蛊虫,在七八个人的包围下,还能抽冷子一口咬碎了一个侍卫的手指头。 程凉的怜悯之心瞬间消失了,她看了眼程振武,后者心领神会走过去,抬起一脚正中那人的胸口,院子里清晰听到了肋骨骨折的声音。 诺曼他们赶紧冲上去,再一次将她绑了起来。 “小顺子,让乾阳宫的厨房做些吃的,你带这几位壮士吃饭。再去传太医院,立刻过来给他们看伤。等此事了了,哀家还有重赏。” 侍卫们又羞愧又感恩,纷纷表示都还能干,唰唰唰将那疯女人围了个严实。 诺曼在那女人嘴下放了个木盆,刚才给小皇帝喝的草汁又倒了一瓶在盆中,然后噼里啪啦翻出一大堆东西,现场搓成丸状,垂在那女人嘴前来回晃悠。 然后他表情十万分纠结的站了一会儿,喝了一大口草汁,竟然向那疯女人嘴边靠了过去。 卧槽! 程凉都惊呆了,这位大哥这么拼的吗? 许墨林就站在旁边,表情也是惊悚到了极点:“诺……诺曼公子,您可是要将草汁打入她的身体?” 诺曼停住,鼓着脸,歪头看向许墨林。 许墨林抹了抹脑门上的汗:“某是想说……太医院中有专门喂药的竹筒。” 诺曼“噗”一声吐掉了草汁:“不早说,赶紧派个人去拿吧!” 太医院的人本来就在乾阳宫待命,很快就将喂药的竹筒拿了过来,诺曼将草汁细细的打进那女人的口腔咽喉,然后扔了竹筒,退到一旁开始摆弄熏香。 程凉觉得他可真是多才多艺。 那疯女人一直都没放弃挣扎,看得出她是想说点什么。但嘴里顶着几根拇指粗的木棍,她努力到上颚、舌头、牙龈全都在出血,也没能说出半句话来。 倒是蛊虫在诺曼地引诱慢慢探头来,像一口浓稠的黑痰,蠕动着、变化着,从里到外地冲击着围观者的心灵防线。 程凉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看诺曼用一种比粽子叶稍宽一点的叶子托着许多种植物混合烧出来的灰去捉那条蛊虫,沾到灰的部分立刻凝固住,仿佛冻成了一条黑色的果冻。 那疯女人扭动得更加猛烈,喉咙里发出“嚯嚯”的声音。 忽然—— 那几根木棍狠狠刺穿了她的面颊,两排牙齿猛地合拢,只听“咔嚓”一声,出到半截的蛊虫被拦腰咬断,疯女人放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巫神在上,必亡暴秦!” 砰—— 没有任何人反应过来,诺曼的手都还举在她嘴边,那女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炸了! 对,炸了。 整个人像气球一样,从肚子到脊柱,从脚底到脑门,整个炸得五颜六色,灯红酒绿。 本来不太安静的院子被这一下炸得陷入了死寂。 诺曼保持着动作和惊恐万分的表情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这仿佛是个信号,站在他身边的许墨林、萧尧臣扭头狂吐起来;见过不少杀伐的程振武和高无咎也白着脸,踉跄着后退,试图移开目光;其余的侍卫、太监、宫女就更惨不忍睹了。 程凉反倒是所有人中最镇定的,她一动都没动,直勾勾的看着那一摊血肉,宛如一尊石雕的塑像。 “外面怎么……” 沈宽刚一冒头就被程凉一巴掌摁了回去:“不要出来!绝对不要!” 第二天早朝,群臣惊讶地发现,皇上告病没来,程太后也告病没来,就连武国公,许丞相,高仆射和萧大夫都请假没来。 孙启带着文武百官和哈欠连天的贤宁太后面面相觑。 虽然两人都看对方不太顺眼,但还是只能搭配着干活。那些外邦使臣在长安逗留那么久,就是在等皇上的赏赐,如今赏赐下来了,他们纷纷辞行准备赶紧带着东西回家去。 沈宽如泥菩萨一般坐着皆受他们的临别寒暄,孙启则让礼部将准备好的礼单交给使臣,由他们拿着礼单自己再去户部领东西。 这一忙就忙到了夕阳西下。 沈宽一边感叹上班的艰难,一边火速赶回凤鸣宫。 她摘下外袍让月季找地方挂起来,轻车熟路进了程凉的寝宫,看见紫苏拎着个食盒,满脸焦急,都快哭了。 “你们家主子还在吐呢?” 紫苏草草行了个礼:“奴婢给贤宁太后请安,主子从乾阳宫回来便开始吐,不愿吃东西,也不愿看太医。这都一天了,可怎么是好。贤宁太后,您劝劝主子吧,好歹吃口东西啊。” 沈宽翻了翻眼皮,这是劝就劝得好的吗? 这妮子也是运气好,她们去乾阳宫去得急,没带这些不会骑马的宫女。所以她现在还能在这儿操心,要像有福那些跟着去了的人,这会儿还在屋里吐着呢。 “圣母太后,本宫进来了啊。”她装模作样的敲了敲门,也没等里面回答,自己就推门进去了,还顺便回头跟紫苏说了句,“你们在院里候着就行。” 程凉这会儿倒是没吐了,脸色惨白的瘫在雕凤大床上放空。昨天那女人太生猛了,当时她绷得太紧,反倒还没觉得什么,等天快亮时回到凤鸣宫,往床上一躺,那花里胡哨的场景就像走马灯一样不停在眼前晃过,她当晚就发了烧,苦胆水都吐出来了。 “你昨天忙了一夜,真的不要吃点东……” “呕——” 程凉就不能听这个“吃”字,翻身俯在床边又是一阵干呕,她实在是没东西可吐了。 沈宽连忙坐在床边替她拍背,又替她按摩几个止吐的穴道,遗憾的想:这下好了,看这威力,所有亲临昨晚乾阳宫院子的人都将永远跟毛血旺、烤脑花、血肠这些美味告别。 “咱说点别的换换心情啊。小代班沈宽给程总汇报一下今天的工作吧。” 第38章 世界在被改变,却又没太被改变 “今日四境使臣全都辞过行了,他们准备拿完赏赐就走。如果他们不是影帝的话,那就是很正常的表现。可自从到了这儿,我感觉演技就是个天赋技能,就你在人前人后也跟人格分裂一样。所以,光靠感觉可能不太靠谱。” 程凉生无可恋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也就是抱着侥幸心理让她去看看,看不出来也是很正常的。 “许墨林、萧尧臣、高无咎还有你哥,今天全都没来上班。巡狩楚南四道的事儿,我让孙启拟旨发到各部各司去了。估计得三五天才能确定名单,再挑良辰吉日的,恐怕得中秋节前后才能出发。一来一去,至少也要到过年才能回来。” “皇上的病情稳定住了吗?诺曼……呕——”程凉一想起诺曼就想吐,好好一帅哥,偏偏跟那疯女人靠得最近。估计他这一生都忘不了昨儿个那一晚了。 “诺曼啊,他已经废了。今儿个我传了俩太医去他家,本来还说送一份卤水拼盘给他尝尝,结果他那个随从说他一天洗了十六回澡,生生把自己洗晕了过去。” 卤水拼盘? 你真是个小天才! 程凉强忍住恶心:“一年之内,这一类的玩意儿不要带到我面前来。” 威力真的那么大吗? 沈宽十分好奇,但又心疼程凉的状态,强行压制住了自己借题讨论的欲望:“诺曼说子蛊和母蛊不同,它们只具备本能而没有生物的习性,如今母蛊随宿主一起死了,子蛊便无法再接受任何指令,只能凭借本能把皇上的身体当作温床。只要营养一直足够,它们便不会啃食内脏,半年之内应当没有性命之忧。” “那半年之后呢?” “失去母蛊的子蛊长得很快,需要的营养也会越来越多。若半年之后还不能将它们取出身体,便随时可能损伤肺腑,甚至破体而出,直接over。”沈宽摊了摊手,一张脸皱成了包子,“好好一个封建王朝,为什么会有这种生化武器啊!简直让人吃饭睡觉都不能安稳!” 程凉也很无奈。 那个疯女人住在显庆宫,却不能完全算是显庆宫的宫女。皇宫对权贵级别住所和机要部门的管理很严格,但还有非常多的冷宫完全无人问津。 显庆宫曾经的主人是德宗的贵妃。这位贵妃本是郑国公的女儿,因为德宗忌惮圣祖时的勋贵,在昌明十五年寻了由头将她打入冷宫,这一住就是二十年。 再之后德宗将一大群国公侯爷一口气儿撸到了底,引起了京畿叛乱。那位德宗贵妃便更加无人问津。元和帝登基之后,出于对先帝皇妃的尊重,也是不想刺激刚刚冷静下来的勋贵们的神经,便没有对德宗后宫进行处理,依旧让她们自生自灭。 但是那些后妃住在冷宫也是需要伺候的,元和帝又不希望花钱,原主便默认她们收容那些犯了错被主子遗弃或是年老力衰,满足不了自家主子需要又没有出宫门路的下人。 这个疯女人就是不知道啥时候被捡回显庆宫去的。 “宽儿啊,你得着手彻查这件事。整个后宫,精确到宠物,都必须有来路,最好是建档立卡,否则我们的安全完全得不到保障。这次中招的是皇上,说不准下次中招的是谁。” 程凉有气无力的想了想:“全德是元和帝的死忠,又是内侍省总管太监,你让他给你安排人手。你那边月季是个能打的,玉娘虽然刚进宫,但挺聪明,可以用上。我这边把有福和紫苏都给你。” “等等,紫苏和有福是你身边最得力的人,你都给我了,你怎么办?” 程凉用充满关爱的眼神看着沈宽:“你以为咱俩的原主是一个段位的吗?” 沈宽还没明白:“啥意思?” 程凉骄傲的指了指门外:“凤鸣宫的每一个人,都是能用的。” 沈宽:“……” 爱情和事业果然不能兼得,原主这位宠妃,除了宠,还真是啥也没有。 “算了,你的人就是我的人,姐就不客气的收下了。”沈宽不知啥时候也坐在了床上,两脚一盘,靠得比程凉还舒服,“你之前不是让我盘一盘时间线吗?这不盘不知道,一盘还真有门道。你说得没错,这个世界是个筛子。” 程凉精神一振,感觉胸口的恶心感明显消失了许多。 “正式的历史纪录是从武王伐纣开始,一直到战国中期都很正常,但是最后统一全国的不是秦,而是大楚。大楚兴三世而亡,代替他的又是大汉。” 大汉国祚延续两百三十年,依然发生了王莽篡汉之事。但是,这位哥他成功了。新朝四世而亡,代替他的还是汉。” “后汉国祚又延续了两百年,群雄并起,争霸中原,混战又持续两百多年,期间的政权换得跟插播广告似的,直到大秦的圣祖爷横空出世建立大秦。所以在大秦的史书上,依然认为大秦是承汉而立。” 程凉沉思:“那就是说,对历史发生重大影响的穿越至少发生了三次。” 沈宽点头:“对,这就是关键了。理论上,被领先数千年的思维降维打击了三次,这个世界早就应该变得面目全非了。别的不说,资本主义萌芽总该有了吧。可是,并没有。穿越者就像是落进水塘里的石头,溅起的涟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一切都在回归原本的状态。” 程凉心里咯噔一下:“你是说,大秦坚持不了太久,很快又会被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替代?” 沈宽摇头,涉及到专业领域,她还是挺专业的:“朝代就像时间,是一个人为创造的概念。历史的发展在于一些更本质的东西。比如说最简单的,士农工商。” 科举制度在大楚时就创立了,它不会消失,但正是科举制造成了大楚末年的世家叛乱,六国贵族群起而攻,推翻了楚地统治。前汉继承了科举,却没有继承楚制科举的多样性,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依然是发生了。” “再比如说土地,新朝改革超级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全部土地归于国有,禁止流通买卖,靠国家分给百姓耕种。这项措施让新崛起的寒门无法得到足够的利益。很多人欺上瞒下,宁可将土地攥在手里不种,也不愿意分配出去。结果农民更惨,等很久都分不到地,连当佃户都当不了。新朝末年引发大规模农民起义,汉末皇族趁机重新夺取了政权。” “除了这两个最明显的例子。还有工业化、义务教育、商品流通等等举措,全部都没有真正的实施下去,随着穿越者的死去,政策也就被历史默默的矫正回了原本的轨道。非要说的话,大秦圣祖爷的贡献最多,因为他开拓的疆域和留下的实物产品是无法被抹去的。” 第39章 凉凉,我有一个计划 夏天的尾巴美好又短暂,转眼之间金秋已至。 巡狩楚南四道之事赶在中秋之前定了下来,作为新皇登基之后的第一个大手笔,队伍在反复确定之后,增加到了百余人。除了各部司官员之外,勋贵子弟也有所增加。 为了体现此次出行的隆重和正式,小皇帝亲自在城郊设坛为他们践行。两位太后和明政殿五位大臣都随行到场。 “凉凉,凉凉,我有点小激动怎么回事?”沈宽头一天就高兴得找不着北,“明天可以出宫了诶!我都几个月没逛街,感觉这双腿都要废了!” 程凉在看奏折,被她绕得脑瓜仁疼:“打住打住……咱们是去送行的,全程坐在台子上,还要讲话。你以为他们能允许你去逛街?” “那有什么问题呢?讲话的是你,皇上还有许墨林,跟我半毛钱关系都没有。到时候,群臣的注意力都在你们身上,谁会看我是不是真有好好坐在帘子后面?” “噗——”程凉刚喝了口水想缓缓,听见这话马上喷了出去,“宽儿啊,你想干什么?先说清楚,别让我擦屁股的时候无从下手。” 沈宽莞尔一笑:“那我跟你讲一下,我的计划是这样的……” 元和十八年,八月初十。 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定国公世子林武、镇国公世子姚周易,领着巡狩队伍肃立在长安城南五里的送君台前等待皇家仪仗。 朱雀门大开,皇家仪仗浩浩荡荡穿越长安城朱雀大街,向南而去。街市上的行人纷纷下马停步,弯腰作揖,以示对皇家的尊敬。 一直到队伍彻底消失,朱雀大街才重新出现说话的声音。 “狗剩,玉娘,咱们对长安都不熟悉,还是先去你们家,让你们大哥带路。咱们得抓紧时间,今日要好好逛逛市场,再去酒楼吃上一顿。” 狗剩和玉娘跟在沈宽背后,只觉得衣服都湿透了。帮助太后娘娘逃脱宫禁,在长安城里四处转悠,这要是被发现了,会不会抄家灭族啊? 不管有多忐忑,活儿还是得干。 三人很快沿着朱雀大街溜达到了宣城门旁的旧街区,狗剩领着她们进了其中一条街尽头的小院。 “爹,娘,大兄,我和姐姐回来了!”他扯着嗓子吼道。 院子东厢的房门打开,狗根光着上身,拎着一柄手斧冲了出来:“小妹,小弟……” 他猛地急刹,连忙又退了回去,隔着门问:“这位夫人是?” 狗剩一哽,求助般看了玉娘一眼,玉娘笑盈盈的答道:“大兄,是贵人。今日想在长安城中逛逛坊市,我们都不熟悉道路,想让你和爹爹陪同一番。” “爹去帮人家打柜子去了,娘去了绣房,你们让夫人稍等一下,我……我马上就好。”狗根一边回答,屋里一边传出呼啦呼啦的声音。 沈宽倒是不太着急,她现在看什么都很高兴。 这个小院除了王大福一家之外,还住了三家人,他们的厨房、厕所、晾晒处都是在露天共用的,大家的东西左一堆右一堆堆在院子里,显得空间很狭窄。 生活条件不能算好,但这毕竟是长安。若不是仰仗程凉,他们这种身份连安身之所都不可能有。在这一点上,沈宽是赞成程凉的。报恩也好,帮人也好,一定要授人以渔,而不能惯着。否则,害人也害己。 现在狗剩和玉娘在宫里每月能存二两银,再干一阵儿,她俩看着提拔提拔,月钱只会越来越多。而王大福是个手艺人,自己还能挣些。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出三五年,就能换到更好的地方去。将来再给他们个身份,再下一代还能读书识字,真正成为长安人。 转眼,那扇门再次打开,狗根穿了件蓝布短衫,一溜小跑出来,拱手作揖:“小子狗根给夫人请安!” 沈宽越过他瞅了一眼,屋子里是扫成几堆的木屑,靠门背后隐约还能看见没做完的一些木质结构:“不用多礼,你也是木匠?” “回夫人的话,小子只是个学徒,替父亲做些榫卯架子,免得他回来得从头开始,实在辛苦。”狗根恭恭敬敬的答道。 沈宽感觉不错,仅仅就第一感觉来说,这一家子人都很像,聪明上进又很平和。 “好,你带路吧。” 狗根锁了门,带头往外走:“咱们这边离得最近的是南市,但南市都是穷苦人去的,也没什么好东西。若夫人想要买些什么,去北市或者东市最好。” “为何?” “北市就靠着宫城,东西南北通商的好货都先送去北市,就连宫中采购,也多在北市,东西多,样式全,只是价格贵些。而东市则是长安最大的集市,凡北市没看上的,都在东市售卖。而且东市人多,文人、落魄子还有外来的客商聚集,他们吃醉了酒或是因别的原因卖了东西,用很便宜的价格就能买到。” “既然有东南北市,也会有西市吧。” “有的,西市主要是酒楼、点心坊、酒肆之类卖吃食的地方,还有些笔墨纸砚的铺子。长安城中的文人聚会多在西市,听歌听曲也是在西市。” 沈宽连连点头,这说得很清楚:“我听说你们来长安也不久,怎么对这些地方如此熟悉?” 狗根笑了笑:“我们家蒙贵人相助落脚长安,弟妹都有了差事。我这个做大哥的也不能在家闲着。前一阵儿是自己到处找差事,没有长活儿,只得每天换这地儿找。后来又有个贵人托我爹办事,弄完之后他给爹介绍了些木匠活儿,我也跟着四处跑,久而久之就熟了。” 懂感恩,会自立,凉凉的眼光果然是很好。 沈宽又对王家这几兄妹高看了一眼。 她抓出一把碎银,递给狗根:“去车马行雇辆马车,咱们先去东市看一看,然后再去西市吃些好吃的。” “夫人,一定要是马车吗?”狗根有点为难。 沈宽眉毛一抖:“除了马车还有什么别的车?” “回夫人的话,南市这边只有骡车,东市西市外面倒是有牛车,若您非要马车的话,小子这就跑去北市给您租。”狗根答道。 沈宽着实是纠结了一会儿。 马车可以不要,但骡车后面就只有一块板,似乎也不太合适,她答应了凉凉,不能惹太大的麻烦,坐骡车着实有点太显眼。 “那我们走去东市,然后在那里租一辆牛车吧。” 第40章 这剧情怎么有点熟悉呢 大秦的风气追比盛唐,有规矩,但不多。 未婚的男女在街上同行,也可以同桌吃饭,只要不搂搂抱抱,肌肤之亲,就没有问题。 所以,东市很多店铺的掌柜也并非男子。 沈宽对此很满意。街上女子越多,她就越不起眼,闯祸的机会也会小很多。 她主要是想看看家具,要是能买到沙发最好,即便买不到,也要做到对这个时代的器物心里有数,这样改造的时候不容易露馅。 走了几家,沙发是没见着,但明清时才出现的椅子却种类繁多。 沈宽不由得有点好奇:“狗根,你说你爹是木匠,那你可知道这椅子是谁人先造出来的?” “回夫人的话,狗根自然知道。椅子乃是圣祖爷亲手所造,是从野外行军时的木墩子起的灵感,为了坐时能靠着休息。不过从仁宗爷开始,正式议事的场合就不让用椅子了,说是容易使人腰背蜷缩,脚无所着。所以,这些椅子只有东市、南市才有,北市还是以案几和坐榻为主。” 这位仁宗爷怕不是被历史收束线夹坏了脑子,舒服的东西不坐,专挑不舒服的来搞。 沈宽心里很是愤怒。 抿着唇逛完了第五家家具铺子,她确定自己不可能买到沙发这种肥宅神器。 罢了,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她歇了脚,又抓了把银子给狗剩:“我跟你大哥说点事,你去车马行租车。” “得嘞。”狗剩撒腿就跑。 沈宽也不讲究,随便找了个石台阶坐下:“狗根,我给你说个东西,你回家跟你爹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做出来。” “夫人请讲。” “嗯……”沈宽努力的思考自己记忆中最舒服的一款沙发,“它主体结构可以是木的,造型像一个椅子的加大版,但两边有扶手。坐和靠的地方要软,可以用硬一点的棉或者其他东西填充。最重要的是,坐下去的时候能弹起来。你想象一下,弹力就像是软皮革,但是柔软性又要像棉花。” “这……” “你不要担心钱,只要有思路,就大胆的尝试,材料费我出,要是弄成了,还有重赏!” 狗根笑了笑:“那小子回去跟父亲商量一下,要是能做,就将材料和想法都说给狗剩,让他带给夫人。” 沈宽想了想:“你会写字吗?” 狗根摇头:“带我们来长安的贵人倒是让我们学认字,也给了我们留了些书。但一来时间不够,二来没有先生,学得就慢了。” “你不能本末倒置,贵人让你学写字自然有她的道理。这样吧,我安排一下,让狗剩每天干完活之后,学一个小时的字。他回家再教你。以后你们的材料和想法都写成清单给我。” 狗根愣了愣,连忙跪在地上:“狗根替剩儿谢谢贵夫人。” 沈宽摆摆手:“别光替他谢,你也是要学的。” 狗根的表情顿时有点尴尬,幸好狗剩赶着马车来了,玉娘从街边跑回来:“主子,您上车吧。” 沈宽点点头,跨了上去。 狗根擦了擦额上的汗珠,拽着妹妹:“玉娘,你跟哥说实话,这位夫人到底是谁啊?” 玉娘摇摇头:“不能说,反正是贵人就对了。太后说了,让我听她的话,你也听她的话就是,何必知道那么多呢?” 牛车慢悠悠的晃了大半个时辰,总算是进了西市的坊门。 瞬间,浓浓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小贩吆喝声、顾客还价声、文人吟诗声,女子弹琴声,雅的俗的交相辉映,将那深宫里的冷气尽数驱散。 沈宽迫不及待地招呼狗剩停下车,她要自己下来走走。 “夫人,小子听人说西市新开了一家名叫太白居地酒楼,文人墨客最多,气氛典雅,特别敞亮。”狗根说道。 “他们有什么名菜?”沈宽问道。 “这倒是没听说。要说菜,还是老字号朋来居的有名。不过太白居能开在朋来居旁边,肯定也有他的本事。” 说话之间,四人已经走到两家酒楼前面。 太白居确实装潢独特,从外看大气磅礴,里面还有不同风格的分区,进进出出的人非常多,生意可以用火爆异常形容。 而旁边的朋来居,看上去则是有了些年头,里面坐了十来桌人,生意也不算坏。 沈宽正在犹豫,一个小二打扮的男人迎上前来:“夫人吃饭是吗?你这运气可真好,咱们太白居开张大吉,吃饭免费听书,还送话本子。都是旁人不知道的秘事儿,换了旁的地儿,那就没处听去,您不信就先试试,一准儿能喜欢。” “行,那就这家吧。”沈宽想了想,朋来居的饭菜可以让小皇帝替她买,但热闹不看,过了可就没有了。 进去坐定,沈宽要了他们招牌的葫芦鸡、三皮丝、玫瑰烤羊肉和太白鸭,又要了俩大肘子和一壶青梅酒,然后开始津津有味的听起书来。 “太卿劝楚王,如今四海之内只知有太后、邺侯,不知有君上也。若君上上畏太后之言,下惑奸臣之态,居深宫之中,不问朝事,不断是非,必终身暗惑。大,则宗庙覆灭;小,则身以孤危。臣蒙先帝拔擢为太卿,掌天下教化,如今不能劝王,只有一死!” 啪—— 惊堂木一拍,满座无声。 “楚太卿当庭撞向立柱,群臣皆惊,慌忙想要拦他。楚王亦从王座上起身,口中大喊‘师傅’。话音未落,两位太后齐齐起身,一人大喝‘天下乃我楚家天下,纵使生灵涂炭,又与你等老奴何干’,另一人抱着楚王,又是哭闹又是打滚,丝毫不管此乃朝堂之上……” 噗—— 沈宽一口水喷了一桌子,她说这剧情怎么有点熟呢?这不是前些时候她和翰林院那帮老头吵架的夸张改编版吗? 哪个王八蛋羔子编的本儿,把那群老东西塑造成了敢于死谏的大忠臣,她和凉凉倒成了泼妇! 正顺着气,一个干瘦的少年挤上前来,将两册书往她桌上一放:“夫人,新出的话本,免费送了!” 沈宽顺手翻开,刚看一页,压下去的火气又一次冲破了脑门。她站起来,一眼就看到了还在人群中来回穿梭的送书人,顿时一推桌子,拔腿就追:“臭小子,你给我站住!” 少年被吓了一跳,回头看见一个女人凶神恶煞的冲向自己,愣了愣,也拔腿就跑。 两人如同旋风一般冲出了太白居,差点撞翻准备进店的公子。 那公子扭头想要骂,忽然神情一滞,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喂,阿鲁,我们不是在做梦吧?” 第41章 他逃,她追,他也在追 沈宽一路追出了西市坊,很快就迷失在曲折回环的坊间小路之中。她眼睁睁看着那少年翻过巷子尽头的矮墙,自己用尽了吃奶的劲腾空,也只刚刚抓到矮墙墙头,双手蹬嘚泥巴扑簌簌下落,手却没劲把身体撑起来。 “靠!” 这让她觉得十分愤怒。 这位贤妃娘娘平时也不知道健健身啥的,现在这身体太拉跨了! 难道就这么算了吗? 就在她恼怒得要炸了的时候,背后响起一阵风。 “太后,得罪了!” 沈宽感到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自己腰身,然后便腾空而起,像是坐过山车一般急速向前,都不容她做更多反应,那只手已经松开,她稳稳站在了地上。 看清来人,沈宽发出了难以置信的声音:“诺曼?你不是应该在巡狩队伍里参加送行吗?” 诺曼也一副见了大鬼的表情:“臣也真的没想到竟然能在此处见到太后。” 得,俩逃学生撞一起,谁也别说谁。 沈宽咳了一声:“算了,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快去帮本宫追人!” 诺曼拱拱手:“太后放心,阿鲁已经追过去了。寻常小贼逃不出他的手心。” 话音未落,前面拐角处便传来惊呼“饶命”的声音。几息功夫,一个如棕熊般魁梧强壮的金发壮汉拎小鸡仔一般拧着那少年走了回来。 “王子。” 诺曼拱手:“太后,您看看您要抓的是不是这位?” “没错,是他!”沈宽一个箭步冲到那少年身边,从他背后的书篓中掏出几十册话本,“老实交代,这些书是谁让你到处发的?” 少年吓得半死,毫不犹豫地供认道:“是……是墨韵坊的掌柜。” “墨韵坊?”沈宽确定自己没听过,那估计不是个卖吃食的铺子。 少年看她身边还有个带剑之人,眼泪啪嗒啪嗒掉:“夫人,您行行好。小子不识字,不知道书里写的什么。墨韵坊掌柜说发一本给一文钱,咱们旧街的人都在发,也不止小子一个啊!” “太……夫人,看他这样不像说谎,你若是查这书的来处,咱们不妨去墨韵坊一看。”诺曼说道。 “好,那先放了你。” 沈宽本想威胁一下他以后别干这种事儿了,转念一想,大秦朝廷也没给人家创造读书认字,识别不良刊物的条件,怪也怪不到他们头上。 她摸了摸口袋,只有碎银,转身问诺曼:“有铜钱吗?” 诺曼解下钱袋:“有。” “数五十文给他,今天这书,我全要了。” 诺曼数了一百文递给少年,捡起书篓:“书篓一起,阿鲁把书都装好,咱们去墨韵坊。” 长安的八月已经开始凉爽起来,秋叶泛黄,层次分明。送君台上,许墨林等人轮番上阵,慷概激昂,送君台下一千八百巡狩队伍肃立静听。 皇上满脸都是激动和兴奋,时不时倒背着手站起来,任秋风鼓动衣袍,一看就是在疯狂寻找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然而,程凉只觉得有点困。 “紫苏,什么时辰了。” “回主子,还有一刻钟就到午时了。” 程凉撑起脖子,望向长安的方向。这沈宽是玩疯了吗?这个点了还不来。算了,直接执行planB吧。 她摆摆手,紫苏立刻会意,偷摸溜到了月季身边说了几句。月季绷紧的面部肌肉猛然一松。很快,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时候,贤宁太后的轿子悄无声息的消失了。 许墨林说完最后一段话,底下响起三声怒吼。 小皇帝猛然起身:“母后,随朕勉励……” 他目光落在空荡荡的座位上,神情一滞,眼神瞬间犀利起来:“朕母后呢?” 程凉笑了笑:“贤宁太后说她不耐暑热,坐久了头晕目眩,哀家想这也不是什么祭祀天地祖宗的事儿,便让她先回宫去了。” 小皇帝不说话也不动,抿着唇死死盯着程凉,像一头准备咬人的幼虎。 程凉暗自叹气,摊上个不靠谱的闺蜜她能怎么办? 只能强行扯话题,摆出严格的太后范:“此去楚南四道,山高路远,皇帝还是莫要让大家久等为好。” 小皇帝又看了眼他娘的座位,他确定不久之前那里还是有人的,现在只剩下空落落的帘子。不过周围没有打斗的痕迹,母后身边最忠诚的大宫女也跟着不见了。想想母后确实不喜欢这种场合,当年父皇从未勉强她参与过任何一种的祭典。 算了,母后也不需要什么声威,有他这个儿子护着就是了。 “请太后同朕一道替巡狩之士践行!” 两人各怀心思,主持完了最后的仪式,队伍浩浩荡荡准备开始往回走。刚到镇南门口,就看见一位身穿三品袍服的男人打马狂奔出城。 “好像是京兆尹梁买。”程振武走在程凉的轿子旁边,眯起眼睛看了眼,“此人向来老成持重,难道是城里出了什么大事儿?” 队伍被迫停下来,那男人几乎是从马背上滚到了地上。 高无咎抢先一步上前:“梁买,你身为京兆尹,为何如此慌张阻拦圣驾?” 梁买从额角到下巴全是汗珠,噗通一声伏在地上:“启禀皇上、太后,刚才西市坊有人闹事打架……” “打架?”高无咎简直不敢相信,“你就为了打架之事而来?你们京兆尹衙门都是废物吗?即便是出了人命,也该去报刑部和大理寺,梁买你这官是不是当腻了!” 梁买站起来,一把揪住高无咎的马缰,另一只手差点把他衣服给薅掉:“高大人……” 他附耳说了两句,高无咎的脸色骤然大变。翻身下马时,差点被绊了个跟头。 程凉心里一凉,总感觉有什么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事情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高无咎三步并作两步冲回来,虽然是把声音压到了最低,但还是让两个马车的人都听到了他声线的颤抖:“皇……皇上,京兆尹报,刚才有人在西市坊闹事,将墨韵坊给砸了。那人……那人似乎是贤宁太后!” 哦豁! 程凉只觉得血压瞬间就升高了。 第42章 正事不干,倒颇有写畅销书的潜质 皇家仪仗不能停,还得浩浩荡荡的开回皇城中去。明政殿五大辅臣再加程凉和小皇帝,紧急换装,跟着京兆尹梁买一路直奔西市坊。 对峙居然还没有结束,一个管事打扮的男人站在道中间,扯着嗓子咆哮:“你们是京兆衙门的人吗?还不赶紧把这对狗男女抓起来!老夫可是认识你们京兆尹梁大人的,信不信老夫一句话,就能让你们全部滚回家去吃屎!” 梁买感觉七道锐利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后背瞬间湿透,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给那人两耳光,以示自己的清白。 “梁大人,这是何人,竟如此嚣张?”程凉冷冷的问道。 “回禀太后,此人是汀兰坊朱家的管事,这墨韵坊就是朱家的产业。” “朱家?”程凉觉得有点熟。 许墨林站在皇上旁边,语气也冷若寒冰:“汀兰坊的朱家,便是大学士朱庸的堂弟。” 哟,这位大学士还真是挺勇啊。 自己都没来得及动手,他们到先按捺不住了。 她往前站了站,透过看热闹的人群打量墨韵坊里面,要说砸得有多厉害也不至于,只是因为打斗掀翻了刻板、墨水和书页,看起来很狼狈混乱。 沈宽就站在牌匾下面,前面堵了六个手持长棍的壮汉,屋里还有几个拎着板凳桌椅的男人。她和旁边的人都浑身是墨水,看不出受伤没有,只能看出她们很生气,都快气炸了。 无论是从帮理还是帮亲的角度来说。程凉都很相信自家闺蜜,她跳脱归跳脱,却是有分寸感的。既然她答应了不惹事,那她就肯定会克制,除非是实在克制不住。 “梁大人,他们这样当街对骂,实在是有失体统。先将所有人都带回京兆衙门再说吧。” “那贤宁太……” “一并带走。”程凉一眼把小皇帝到嘴边的“不”字瞪了回去,“你不会希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处理此事吧。” 小皇帝一哽,被许墨林默默护在了身后。 梁买都快疯了,他敢保证让那掌柜继续说下去,他这个三品京兆尹就绝对没法做了,甚至脑袋上的人头都要搬家。既然已经确定那女人真的是贤宁太后,程太后又开口说要把所有人的拿了,那他就没啥好犹豫的。 “都聋了吗,还不赶紧拿人!” 梁买身边的官吏立刻行动起来,乒呤乓啷,很快就将持械且试图反抗的壮汉摁倒在地,又示意沈宽她们也跟在后面。 沈宽本来还想据理力争一下,抬眼看见程凉站在人群中一脸严肃,她立马闭上了嘴,顺便给了想要亮身份的诺曼一脚,俩人低着头乖乖跟在了京兆衙门的捕快身边。 只有那掌柜的还在嚣张,摇头摆尾拒不服从,声音还提高了一个八度:“你们到底知不知道老夫是谁府上的人?汀兰坊的朱老爷,当场大学士的亲堂弟,你们京兆尹见了我家大老爷都得喊声朱老先生。朝中公卿将相也都是我们府上常客,就连皇……” 砰—— “上”字没出得来,梁买连官仪都不顾了,一脚踹在他面门上,怒发冲冠:“哪家的狗奴才,满嘴胡话!你给本官看清楚了,本官正是大秦京兆尹梁买!并不认识你,跟你们家老爷也没什么瓜葛!” 一干人被押着往京兆衙门走,沾沈宽的光,所有人犯都混上了牛车。 程凉趁人不注意,溜上了沈宽她们那辆。开门见山一点都不耽搁:“行了,不要解释也别道歉,抓紧时间说说怎么搞成这样的。” 沈宽本来挺严肃的,听她这么一说,就知道她没生气,立马又欢快起来:“凉凉,你先看看这本书。还是章回体的,从先帝驾崩托孤,你在昭陵被刺杀,到翰林院当朝辞职,居然被他们脑补成了一场逻辑完整的大戏。太后是擅权妖后,皇帝是无知少主,三大辅臣是愚臣、莽臣、奸臣。只有清流大学士集德智体美劳为一体。我真是谢谢他们全家!” 程凉接过书快速翻了几页,发现这书指向性确实明确,而且还文笔上乘,情节曲折,颇有畅销小说的潜质。 “更可气的是,墨韵坊里还有插图版,酒楼里还有说书版,要不是我这回微服私访,等传到我们耳朵里时,全长安都知道了!” 程凉很能理解沈宽的愤怒,学文史哲的,特别知道舆论传播的可怕。 西门庆、登徒子、陈世美这些找不到太多史料的人就算了,最大的例子是雍正老哥,为国为民兢兢业业一辈子,就因为得罪了士绅文人,从当朝到后世背都被骂肿了。要不是靠宫斗剧翻红,还不知道多久才翻得了身。 人言比刀剑还可怕,特别是现在这种幼主当政,朝局本来就不稳当的时候。 “凉凉,你看他署名,公忠体直楚太卿,这脸皮真的也是没谁了!”沈宽越说越生气,把书往旁边一砸,“都不用查,肯定是翰林院那帮清流干的!干正事不咋的,搞这些歪门邪道,还一套一套的。” “可是这种攻击偏偏最麻烦。”程凉真的头疼起来了,“虽然暗指得已经很明显了,但明面上说的还是战国大楚之事,而且没署名,谁也不知道楚太卿到底是谁。我们顶多能靠强权禁了这本书,但却不能以这个为原因惩罚翰林院的人。但是禁书……宽儿啊,你也知道,有些东西本来一看就是扯淡,但一禁,它还真就真了。” 沈宽像泄气的皮球一般趴在窗沿上:“那就任由他们如此诋毁,煽动民心?” 程凉抿着唇不说话。 她心里已经明白翰林院的打算了,他们就是在等自己去妥协罢了。保留之前的优待,甚至再给他们更多。只要能让他们继续过舒服、清闲、尊贵的生活,这件事马上就会平息。 俗话说得好,忍一言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难道真的要向他们低头吗? 程凉心情很沉重,还没等马车停下,梁买又跑了回来:“圣母太后,朱学士在前面拦着,说是要见您和皇上。” 第43章 小皇帝太嫩,还是得看哀家的 程凉撩开帘子,看见小皇帝也从前面的牛车上钻了出来。朱大学士倒背着手,站在京兆衙门的石狮子面前,白须飘飘,气势十足。 “老臣有话,想单独跟皇上、太后说。” “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说给朕听?”小皇帝抢在程凉前面开口,声音中略含着些怒气。想来在车里也听诺曼说了此次事情的始末。 程凉没拦住,索性也不拦了,就站在皇帝身后,默默地看这老爷子想干什么。 朱学士仰天大笑起来:“老臣自没什么话需要在暗处说,为的不过是皇家颜面罢了。既然皇上您不在意,老臣倒也无妨。此一问,墨韵坊掌柜究竟是犯了什么错事,店铺被砸,伙计被打,还要让京兆尹梁大人锁在车里带回衙门?” “他……”皇帝一哽,发现自己不能用他们对太后不敬的罪名,否则他没法解释太后为什么会在西市坊,“他们私印禁书!” “哦,禁书?”朱学士哼了一声,从怀里摸出书来,“皇上说的可是这本楚太卿所着之书?老臣就有不明白了,此书演义的是大楚圣明君主惠文帝之事,史料凿凿,天下读书人都知道,皇上为何要禁,又如何禁得了啊?” “你……”皇帝又哽住了,他发现自己不能说这书是在影射当朝太后,否则人家只会说他是心虚,是不打自招。 小皇帝就说了这么两句话,就发现自己还是太嫩。这些王八蛋师傅天天教他做帝王要正直明达、兼听纳谏,却从未说过做臣子的会有多少个心眼。 “朱老先生说得很对,此书写得甚好,哀家也奇怪,皇上您都没读过,为何要想禁它呢?”程凉笑眯眯的向前走了一步,不动声色的接过了皇上刚才站的C位。 朱学士眯了眯眼睛,他很清楚,现在大秦,真正难对付的是这位程太后,而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 “哼,既然书没问题,那该罚的当是砸书坊之人。光天化日之下,如闹市劫掠,此罪难道不该重罚?” “该怎么罚,那是京兆尹的事。哀家和皇上都不好插手太多,不过哀家听坊市百姓说,先动手打人的好像是书坊的伙计。唉,这种鸡毛蒜皮的事儿,哀家自然是不会亲自去过问的,都是道听途说罢了。不过,朱大人您怎么会亲自跑到京兆衙门来管这件事儿呢?难道这书和书坊,跟您还有关系?” 朱学士承认得很干脆:“没错,墨韵坊是老臣堂弟开的铺子,他向来遵大秦律,安分守己。刚才他来老臣家哭诉,老臣才匆匆赶来,没成想还遇上了太后和皇上。” 程凉点头:“是啊,开个书坊也不容易。挣的都是辛苦钱吧。” 朱学士不知道她想干嘛,只能顺着话头往下接:“糊口而已,如今书坊被砸,他们一家人便生计无着,若是没有老臣帮扶,说不定小儿老母都会饿死。此贼形同杀人,必须重罚!” 程凉有点了点头:“是,是得重罚。只是哀家还有点疑惑,想要请朱学士替哀家解惑。这市面上印一本书的价格可不便宜,光是纸墨和刻板就得三两多银子,再加上人工、校对和书稿的本钱,一本书的成本就在五两银子上下。墨韵坊这几日送出近千本书,这可是几千两银子买卖。即便是像您这样的翰林院大学士的俸禄也得要两三年吧。” 朱学士的脸一下子黑了,他万万没想到程凉会从这个角度来迎战,他的计划、说辞全部白费不说,还陷入了一个很微妙的话题之中。 墨韵坊送书之事是瞒不住的,程凉也不纠结书的问题,她现在说的是银子。 “朱学士,您说墨韵坊挣得是糊口钱。可哀家这么一算,连几千两银子都能随便往外撒,在长安也算是富商手笔了。可户部的商税册子里,好像没有墨韵坊的名字。哀家着实想不透,是墨韵坊欺骗了学士和朝廷呢?还是他们的银子别有来处呢?” 朱学士只觉得后背起了毛毛汗,他强行镇定:“墨韵坊只是个书坊,拿人钱财,替人办事而已。雇主给银子让他们印书散发,他们就做这件事。印书的成本,自有雇主承担。” 程凉抚掌叫好:“好啊,真是好。哀家太感动了,没想到我大秦还有如此品性高洁之人。穷则独善其身,富则兼济天下,哀家本以为只有古之圣人能做到。没想到如今我大秦亦有这样的人。梁买,你等会一定要让那掌柜的说明白雇主是谁,不光身份,身高、长相,住在哪个客栈也要问清楚。如此人才,不该不被朝廷所知。大学士您觉得呢?” 朱学士脸胀得通红,他觉得个屁啊! 这书就是翰林院的人写的,雇主就是他朱庸本人,银子也是他和老宋出的。这婆娘非要查下去,翰林院每个人手上都不干净。 仁宗爷给翰林院学士的优待实在太多了,天下读书人没有不想做学士的。那里虽然看起来是个清水衙门,但实际上孝敬、润笔、求字、求画、求名声的人多了去,他们的额外收入不亚于六部中最肥的吏部、户部和工部。 而且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读书、写文、参加各地文会,哪怕请客喝酒、聚众论诗都不用花自己一分钱。只要人到场,其他事情自有地方官和地方富户安排。伺候得高兴了,写封扬名的文章;伺候得不高兴,写一封辱没的文章。 影响力之大,谁人能不忌惮? 先帝爷崩得也不是时候,要等小皇帝再大几岁,怎么轮得到这俩个头发长见识短的女人来对翰林院指手画脚? 朱学士脸色红了一阵,又转得铁青,腰背一挺,傲然抬起下巴:“程太后,老夫劝你莫要欺人太甚。否则,难保不会连带你们程家一起,留下万世的骂名。” 程凉笑了:“哀家身为大秦太后,心中所想便只有千里江山,万众黎庶,区区名声,又算什么。朱学士,你们翰林院熟读圣人之书,可曾听过‘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计身前身后名’之句?” 第44章 他们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 小皇帝完全不知道这气氛怎么忽然就可怕起来,朱先生的脸上爬满了青筋,程太后也寸步不让,冷眼相对。明明他们刚才还在很友好地说话,这会儿却又像是仇人见面一样。 打破沉默地还是朱老先生:“好好好,老夫倒是不知道程家世代武将,却能教出如此伶牙俐齿的女儿。今日这事儿算老夫多管闲事,谁叫老夫那可怜的堂弟惹上了当朝太后,无权无势,活该被砸罢了。这印书的活儿,老夫不叫他们接了便是。让那雇主去中原,去江东,去山东,就是不要来关中就是!” 都这会儿了还敢威胁人,真是别人不发火就当人家没脾气啊。 程凉看了眼还等在旁边的梁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哀家不管这位雇主去到何方,只要他还在大秦境内,就必须将他给找出来。哀家要亲自给他赏赐!” 朱老先生转身就走,连向皇上辞谢的礼仪都忘了。 程凉一直看着那老头消失在街角,扭头道:“你们都看见了,这天下的荣辱对错都掌握在了这群人手中,想要做个好人好官好帝王都得看人家脸色。 你们上次呈上来的办法,哀家都不满意!太轻,也太表面!念在你们都是读书人出身,哀家也可以理解。 但这一次,哀家主意已定。翰林院必须整顿,而且必须按照哀家的意思来。有什么恶名哀家一人担着便是,尔等可以不参与其中,但谁要是拖后腿,哀家决不饶恕!” 明政殿五位辅臣面面相觑,他们还从来没被太后这么直截了当的威胁呢。但这次的事情看来,翰林院确实太可怕了,要是不收拾,将来谁还敢惹他们?那不是拿自己身前身后的名声开玩笑吗? 即便自己不在乎,族中长辈子弟也能不在乎吗? 就连许墨林都在疯狂流汗,他刚才没站出来,就是因为他真的有点害怕。即便他是丞相,也不可能跟天下的文人相抗。现在他都已经被写成奸臣了,再折腾几次,他怕死了连许家的宗祠都进不去。 程凉见没人说话,看了眼皇上:“哀家知道皇上心中还有疑问,不知道哀家为何如此生气。但现在哀家没有时间,上车去让贤宁太后给你讲其中厉害吧。” 皇上被震撼到了,也没想自家那好吃懒做的娘怎么就能看明白其中利害,他只机械的点了点头,然后就被沈宽一把拽进了车里。 接下来的事情很简单,目击证人证实虽然是沈宽她们去找事吵架,但先出手打人的是书店的伙计,他们将狗剩和狗根踢出了门,诺曼才出手阻止的。但诺曼他们下手都有分寸,没打出什么重伤。这边没亮沈宽的身份,就诺曼出面赔了一百两银子了事。 打架的事情就这么处理了,但墨韵坊的掌柜和伙计并没能离开京兆衙门,而是留下来继续追溯印书的银子从哪儿来的。 程凉跟梁买单独谈了一个时辰,夕阳开始回落,才回到凤鸣宫中。 沈宽已经翘着脚脚坐在榻上等她了。 “真打算跟他们刚到底了?” “不然呢?”程凉一屁股坐下,拎起盘子里的卤鸭脖开始啃,“我本来也以为我会妥协,结果那老家伙太气人了。让我想起了我最讨厌的那种人!尸位素餐,夸夸其谈,从来不真心了解百姓疾苦,只知道张嘴瞎建议。你是没去看翰林院那些人的折子,也就是现在没有网,否则条条上热搜!” 她真的是气惨了:“说真的,我就不理解,为什么这些人读了那么多书,反而还不如狗剩、狗根他们这样大字不识一个的孩子懂理呢?这究竟是书的问题,还是人的问题?” “当然是人的问题。”沈宽狗腿的替她扇风,“他们都是读书读偏了的。那些真正的大学者,都是非常谦虚慈悲,懂得自省的。咱消消气,刚就刚,忍一言乳腺增生,退一步子宫肌瘤,咱就跟他们干到底。名声什么的,咱这种生在红旗下,长在春风里的新青年,完全不care好吧。” “少贫,说说你,惹事就算了,怎么还跟诺曼搞到一起去了?” 沈宽丝毫不想引火上身:“我们就是在西市坊遇见的,他也溜出来吃东西。刚才皇上已经把他骂得狗血淋头了,还罚了他半年的俸禄,看在今天也是他帮了我的份上,你就别追究他了吧。” 程凉一口咬断了鸭脖子,发出咔嚓一声:“宽儿啊,追不追究的倒不重要。我主要是觉得这人过于符合你的审美了一点吧。咱现在啥身份?你要是有什么非法之想,可得悠着点啊。” 沈宽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嗨,这你放心,他就是长得帅点,脾气好点,但终究是个连马列毛都不知道的古人。我能跟他有什么共同语言吗?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程凉开始啃第二根鸭脖,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些话点到为止也就可以了。 两人默契的忽略了下午的事情,开始讨论翰林院的整顿方向。其实仁宗给他们的特权只是很表面的难点,毕竟仁德昭三帝在位也只有一百零几年,两三代人而已。 但科举制度却是从大楚时就有了。 接连不断的穿越者都在花精力跟世家大族的垄断作斗争,寒门子弟也趁机在崛起。没有盛唐的自信博大滋养胸怀,也没有宋朝的风雨飘零锤炼风骨,这些所谓文宗的地位得来得太容易,以至于他们身上全是明朝文人的坏习惯。 拉帮结派,师徒、同学、乡谊,各种关系互相牵扯。 眼高过顶,文宗鄙视文人,高阶文人鄙视低阶文人,低阶文人鄙视非文人。 狂傲无能,除了少部分进入官场中心被现实毒打得面目全非的之外,其余文人仗着翰林们在仁宗那里争取到的优待,也不用干啥活,吃饱了就逼逼,人人都是嘴炮战斗机。低阶文人横行乡里,高阶文人插手地方官办事,到了学士一级自然就是把持着皇帝不放。 朱学士之所以愤怒得一月成书,就是因为程凉解除了翰林院教化皇帝(给皇帝洗脑)的职务。她们想要整改翰林院,收拾一批人,是不够的。 必须想办法扭转一种风气。 第45章 朱老头带棺材,哀家带节奏 凌晨四点的长安城安静而庄严,黑漆漆的朱雀大街上,一口棺材在孝子贤孙的簇拥下慢慢靠近朱雀门。朱庸一袭白衣,神情肃穆,迈着坚定的步伐向前走,用一种极其大无畏的气势将看门的侍卫呵斥到了一边,强行率领家人闯到了昭德殿前。 群臣正在等待上朝,扭头一看,瞌睡瞬间飞到了九霄云外。 “平山先生,您这是干什么?”许墨林疾步出列,跑到朱庸身边,问道。 说时迟那时快,朱庸抡起胳膊,一巴掌扇在许墨林脸上:“奸臣,给老夫滚开!” 许墨林整个人都惊呆了,脸色瞬间由白转红,又由红转青,怒而咆哮:“朱庸,你是要造反不成?” 朱庸不屑的瞥了他一眼:“牝鸡司晨,国主无威。你说老夫造反之前,可有扪心自问,你们几个辅臣所作所为,是不是对得起先帝所托?老夫今日棺材都准备好了,你要联合那两个妖妇杀老夫也好,诛老夫全族也好。老夫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千年之后,谁忠谁奸,自有公断!” 许墨林气得发抖,却又不知道怎么才能反驳,只恨自己这二十几年来都忙于政事,读书读得还是不够多。 丞相挨了一巴掌都不敢还手,其他人就更不敢管事了。 高无咎跟许墨林交好,也是气得牙痒痒,只是被孙启拽着,不好冲出去给人暴打一顿。 就在许墨林骑虎难下之时,昭德殿的大门缓缓打开,群臣连忙躬身作揖,山呼万岁。 “朱庸,在下为官二十年,上对得起先帝皇天,下对得起黎民厚土。任凭你们如何说,许某人自问心无愧!”许墨林一拂袖子,大步流星走进了昭德殿。 群臣跟在他身后,鱼贯而入。 朱庸暗自呸了一声,向身后摆手:“走,把棺材抬进去。” 皇帝百无聊赖的坐在龙椅上,程凉也在打盹,她昨天聊得太晚,就睡了俩钟头。 随着全德的吆喝,两人不约而同地坐直身子,然后又齐齐吸了口凉气。 得,瞌睡是彻底醒了。 小皇帝甚至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睛,打断了群臣问安:“朱先生,您怎么抬了口棺材……你想要干什么?” 朱庸目不斜视,从群臣之间走过,一直到御座之下,才挺着腰杆拱了拱手:“皇上,只因老臣要奏之事得罪权贵之人,故让犬子抬了棺材随老臣前来。只愿让老臣说完话,以求皇上不被蒙蔽,之后要杀要剐,老臣绝无二话!”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求助的目光扫过许墨林他们,又扭头看向程凉。 朱庸大声道:“皇上不要用再看了。老臣要弹劾之人,正是两位太后和三位辅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许墨林三人相互对视,小群内的气氛仿佛回到了先帝刚刚驾崩之时。 程凉打了个哈欠,换了个姿势看他表演。 朱庸停顿了几秒,见无人答话,自以为所有人都被他震撼住,得意地昂起了下巴:“古语有言,擅国之为王,能专利害之为王,制杀生之威之为王。如今政令出自太后,兵戈掌于武国公,丞相、仆射明知幼主受到挟制,却无动于衷。有此六人在朝,大秦危已,而独皇上不知也。” “那朱学士以为皇上该怎么做啊?”程凉在帘子后面开口道。 “其一、自然是各司其位,太后安于后宫,归政皇上。 其二、自古以武治文者危,以文治武者安,当遣文官为各卫监军,归皇上亲自统属。文武同品之官,当以文为贵,武为轻。 其三、三位辅臣既不称职,当另择贤良者为相,辅佐皇上理政。 其四、为示尊师之理,皇上应每日主动到翰林院读经,以师礼待人。其五……” 程凉一点都不恼怒,甚至觉得很有趣:“朱学士说得很好,皇上现在十岁,应该与朱学士家孙子年纪相仿吧。既然皇上能够亲政,那朱学士的孙子做朱家的族长,应当也是绰绰有余的。您觉得呢?” 朱庸被打断就很不高兴,听了这话,差点一口气没提起来,他孙子十一岁,连四书五经都没念完,要让他做族长,朱家的族老们会把他给杀了。 “朱某和犬子尚在人世,如何能让孙子做族长,太后莫要顾左右而言他!” “哀家可没有顾左右而言他。哀家以为十岁的孩童心智尚未成熟,暂无治理国家之能;而朱学士认为十岁孩童可以治理国家,不需要长者扶持,所以哀家应当归政。诸公以为朱学士可是这个意思?” 当然不会有人应和,只有朱庸自己梗着脖子点头:“既然太后明白,便速速归政吧!” “好,哀家归政。”程凉站起身来,“不过归政之前,为奖励朱学士仗义执言,哀家下最后一道懿旨,让朱家十到十四岁之间的孩童全部去州县任主官。年底考核,若是连中上都得不到。朱学士,您抬这一口棺材来,恐怕是不太够啊。” 啪—— 朱学士一把拍在棺材上,青筋暴起:“还请太后不要把天下任官之事当作儿戏!” 程凉冷笑:“是朱学士先把天下共主之事当作儿戏吧。” “皇上与州县之官不同,他有百官辅佐!” “州县之中也有官吏辅佐啊。而且你刚才说了,圣祖任命的武国公和先帝任命的三位辅臣都是奸臣,以圣祖和先帝的英明,都会识人不清,所托非人。若皇上信错了人,这赢氏江山沦落外姓之手,哀家以后到了地下,如何能向先皇交代呢?” “哼,那有何难,选一个宗亲入朝辅佐便是!” 此言一出,原本就安静的大殿更加安静了,所有官员的脸色都难看起来,包括皇上本人,看朱庸的眼神都充满了浓浓的不信任。 程凉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老头入坑入得还挺快的,他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带节奏,十分爽快果断地将这禁忌之言说出了口来。 她停了下来,等待小皇帝自己发挥。 三位辅臣交换了个眼神,许墨林一步出列:“皇上,臣以为朱学士所说之事都涉及国家根本。臣等是忠是奸自有皇上明断,臣等不敢妄言。但太后辅政却是先帝遗诏,换做亲王,怕是不妥。” 小皇帝点点头:“嗯,朕以为先帝不会看错人,朱学士或许是有什么误会。不过他老人家也是忠心为国,担心朕。这事儿就算了。朱学士以后有什么话直接说就行了,犯不着还抬口棺……” 话都没说完,朱学士怒发冲冠冲到了许墨林身边:“不行,皇上今日必须处置此事。若不能铲除奸佞,归政于皇上,老臣……老臣今日便死在这里!” 第46章 这算是道德绑架吗? 小皇帝还没被这么威胁过,又委屈又生气,眼泪都包在眼眶里打转了。 程凉也气,既然这老头自己都不要脸,那她也犯不着考虑一步一步来,直接掀桌子:“朱学士口口声声说哀家乱政,辅臣奸佞,那这天下只有你们这帮翰林院的学士是忠臣,是君子了是吗?” “天下君子甚多,当然不只有翰林院……” “萧尧臣!”程凉打断了他。 “臣在。”一直沉默着的御史大夫萧尧臣一步出列,“昨日京兆尹梁买弹劾翰林院朱学士以职务之便,垄断长安书市,挣取暴利。臣奉命彻查此事,经过一整夜的盘查,略有些许收获。请皇上准臣一一奏明。” “准……” “萧尧臣,你竟敢查老夫?”朱庸一口唾沫向萧尧臣吐去,“你父亲都是老夫的学生,你敢查我!你这个无亲无父,不孝不悌的畜生!” “臣乃大秦御史大夫,风闻奏事,督察百官乃职责所在。臣查得,长安城中共有书坊十五家,全部与翰林院诸学士有亲旧关系……” 啪—— 萧尧臣身上挨了一下,他换了个地方,继续说:“想要在这十五家书坊印书,就必须要有翰林院学士题字。哪怕是应考所需要的四书五经和圣祖三讲,也同样需要有翰林院学士题字才能购买。” 朱庸竟然平静下来了,他完全没有觉得萧尧臣说的有什么问题:“读书之前先敬亲师这有什么不对?那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农夫农妇、奴才贱种买书回去能做什么,有辱斯文罢了!老夫受先帝所托,教化天下,自然应当把好这一关。” “另外梁大人那里还有几桩陈案,与翰林院有关。元和三年,有考生入长安赶考,被人强行赶出城去;元和五年,京畿诗会,借用张家村良田七十亩,女子数人,其后并未归还;元和九年,长安商贾刘家书坊失火,放火者为翰林院朱学士门生;元和十年……” “萧尧臣!”朱庸嗷一声冲了上去,老当益壮,一脚踹在萧尧臣背上,“你这个趋炎附势之徒,就因为那妖妇许你做了明政殿大臣,便不顾是非曲直,冤枉老夫,诬陷翰林院。你就不怕留下千古骂名?” 萧尧臣汗都疼出来了,咬着牙答道:“萧某从小读圣贤之书,从不依附任何人。御史台干的就是督察百官之事,以前因为敬慕翰林院之高风亮节,从未想过要查诸位先生。那已是御史台失职,若萧某连身前之事都做不好,又有何面目去求身后之名?” 朱庸这会儿心里是真的没底儿了,萧尧臣说的这些事儿他记不太清楚,因为类似的事情发生得太多,在他看来已经很自然,不需要特别记忆。 不过这些事情又不是他亲自动的手,都是那些人自愿的,这也能怪他朱庸? 这么一想,他又理直气壮了:“你说的事根本就是子虚乌有。” 萧尧臣护着脑袋,虽不敢还手,却敢还嘴:“是不是子虚乌有,还请皇上下令刑部严查。” “你们够了!这是大秦昭德殿,不是西街菜市口!”眼瞅着萧尧臣快被揍到龙椅下面去了,许墨林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前去想把他俩分开。 “奸臣!”朱庸听见他的声音,抡起笏板向后一抡,正好又是一嘴巴子。 许墨林是真的炸了,他万万没想到这货敢在君前如此嚣张。早上左脸一巴掌,这会儿右脸一巴掌,好歹他也是大秦丞相,托孤重臣好吧! “君子动口不动手,朱学士你可还记得这是在君前!” “老夫连死都不惧,还怕你个奸相?” 眼瞅着御史大夫被打倒在地,丞相又被老头拉着狂揍,在职的官员们也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们虽然也是读书人,但更是大秦的官员,名声保不保得住另说,饭碗得先保住才行啊。 这边的人拥上去,跟着朱学士来的那些人自然也不会认怂。除了朱家子弟之外,送丧的队伍里还有很多长安城中赋闲的读书人,抨击时政本就是他们的爱好,此时只觉得自己英雄无比,分分钟就能留名青史。 别说是小皇帝,就连程凉都看傻了。 这大秦的风气挺硬朗啊,说不过他们是真动手开打。 程凉一把将傻了眼的皇帝从龙椅上薅起来,推给站在旁边的全德,大声喊道:“武国公,愣着干什么,叫禁军进来,把君前闹事的都给哀家抓起来!” 程振武转身向殿外走去。 还等他把人喊进来,朱庸一头从人群中闯了出来,嚎啕大哭着冲向庭中立柱:“老夫清白一世,今日受辱至此,只有一死!妖后乱政,奸臣当道。该杀!该杀!该杀!” 砰—— 只听一声巨响,浑浊的鲜血溅开三尺。 程凉脸色瞬间煞白,胃里又一次翻滚起来。她真的恨,这个时代的怎么那么多不拿性命当回事的疯子呢? 朱家子弟和跟随他们来的文人回过头,朱庸已经瘫在柱子底下。没了气息。 他儿子愣了几秒,嗷一声扑了过去:“父亲啊,父亲!” 其余年轻学子也纷纷跪在棺材两边失声痛哭起来。 顿时,朝堂变成了大型哭灵现场。 刚才参与打架和拉架的人这会儿也傻眼了,纷纷停下手,懊恼的缩回了队列之中。 程振武看着身后一排全副武装的禁军士兵,也感觉有点尴尬:“这……还拿人吗?” “拿!当然要拿!”程凉越气越冷静,“立刻关闭所有宫门,将翰林院所有人都给哀家带来,今日之事没有结果,谁也不许离开昭德殿半步!” 三大辅臣对视苦笑。 这人都死了,还能有什么好结果呢? 传出去,必然就是妖后与奸臣携手逼死忠臣的戏码呗。 毕竟朱庸是真的死了,而他们都还活着。 程凉也在飞快地头脑风暴。 朱庸确实是个人才。他很清楚,死人,是自动占领舆论高地的。如果今日让朱家这些人抬着棺材出去,那皇家才是真的浑身长满嘴都说不清楚。 这个死谏诤臣之名,无论如何不能让他们拿走! 第47章 先不着急,咱们喝碗梨汤去去暑 “宣京兆尹梁买,开朱雀门,将长安城中十五所书坊掌柜,张家村所有有女子丢失、土地被占的人家,长安商贾刘家,还有所有被阻止过参考的考生,全部带上昭德殿。”程凉一字一顿的宣布道。 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许墨林甚至顾不得身份,跑到了龙椅边上:“太后不可啊!这事儿要是传出去,长安城中的读书人定然会来大闹。到时候,咱们这边还没解决,又得招呼那边。皇家颜面何存啊?” “颜面?丞相以为让他们这么大剌剌的走出昭德殿,皇家就能有什么颜面吗?”程凉冷静的抠着龙椅扶手,“有人来闹,就让他们好好看看到底谁忠谁奸。” 许墨林急得快哭了:“太后,现在哪是什么辩忠奸之时,臣以为……” “你别以为了,你以为哀家不知道,那些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程凉冷漠无比,“叫不醒就算了,你以为哀家非得把他们叫醒了,才能让大秦的江山稳固?天下是皇上的天下,是万民的天下,凡是自绝于万民之人,皆是皇上的敌人! 哀家看,是先帝们对他们太过优待,所以将人给惯坏了。” 许墨林一抖,猛地抬起头来,发现程凉看他的眼神十分意味深长。 皇室要向读书人宣战? 许墨林发现自己站在了一个夹缝之中,不光是他,堂上所有科举出身的官员都站在了这个夹缝之中。 他忽然觉得十分害怕。 程家虽然也读书,也参加科考,但他们的本质还是勋贵。 太后这步棋究竟是什么意思,是真的想要肃清翰林院,还是想要…… 许墨林看向程凉的眼神越发的恐惧敬畏,这个女人太可怕,太不可捉摸,他真的很害怕自己莫名其妙的就变成了天下读书人中最大的罪人。 程凉完全没发现许墨林浑身都被冷汗打湿了,因为她真的没想那么多。 对她而言,现在是危机公关的关键时刻。 翰林院不清高,甚至不清廉。他们是靠利益,而不是品德和信念笼络到的人,既然有利益既得者,那就一定有利益受损者,那些利益受损的人中难道就没有读书人了? 即便真的没有了,农工商总还有吧。 “全公公,你遣个人去寻贤宁太后,将这封信给她。”程凉写了个条儿交给全德,又看了眼要哭不哭的皇帝,“你要是害怕,也可以先回枫林宫。” 小皇帝声音都在发抖,还强撑着:“朕……朕有什么好怕的。今日之事,无礼者是朱庸!朕定要查明他的罪过,不可让万民被此人蒙蔽!” “很好,这是帝王该有的样子。那你就坐好,好好看。” 程凉站在龙椅前,看着那群朱家的子弟学生呜咽痛哭,朱庸的儿子被俩禁军押着,膝盖着地,一步一步向前爬,爬到皇上脚下:“皇上,您看在草民父亲伺候德宗爷和先帝四十余载,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先让草民带他老人家回去换上衣服,体面入棺吧。” “不行。”程凉硬着心肠拒绝。 “天啊,地啊,圣人啊,人间怎么会有那么狠毒的心肠,人都死了,你们还想怎么样?”朱庸的儿子不停的撞击地面,“皇上,您让草民父亲回家,等草民替父亲尽完孝,朱家七十二条人命,您可以尽数拿去!如今死者为大,皇上您也是跟他读过经的,有半师情谊,怎么忍心如此侮辱他呢?” 皇上顶得很艰难,他紧紧闭着双唇,双手抓着龙椅下沿,虽然浑身都在抖,却还是一言不发。 “太后,皇上,朱雀门外有学子聚集。”程振武回来禀报道。 “他们说什么?” “无非还是太后归政,铲除奸臣,厚葬朱学士之类的话。” “消息传得挺快嘛。”程凉笑了笑,“好,那就移驾。先让朱庸入棺,再找几个人把棺材抬到朱雀门去,皇上和哀家也去。” “要不要再调一支禁军过来?” 程凉想了想,朱雀门是正宫门,本来就是四部交错看守,火力很足够了:“不用,我们是去论理的,调太多的兵到显得咱们心虚。” 百官也没想到今天这个朝会上得那么刺激,刺激得也不觉得饿了,顶着大太阳走到朱雀门,门外已经跪了一大群学子,粗略一数不少于两百人。在他们身后是数量更多的看热闹的长安市民。 皇帝、太后的仪仗一出现,那些人便开始大声吆喝起来。 程凉听都不听,只是往围观的人群中张望。很快,她看到沈宽带着换过装的紫苏、月季、狗剩一家混在围观的人群里向她比耶,悬起的心立刻放回了肚子里。 “太后,京兆尹那边已经寻得一些证人,现在就让他们带上来吗?”程振武问道。 “先不急。”程凉看了眼全德,“这秋老虎着实厉害,传御膳房,给百官、学子和那些看热闹的人都送些梨汤来。” 双方都在大日头下晒着。 但程凉她们好歹有伞而且能坐着,而那些学子只能跪着,还要扯着嗓子哭号,很快就嗓子冒烟,腰酸腿痛起来。 眼瞅着太监们抬了大桶大桶的梨汤出来,那些学子喉咙里咕嘟咕嘟直咽口水,却又拉不下脸去喝。 程凉很热情,每人一碗,直接发到手上。然后又让太监们把桶抬到学子们背后,让看热闹的人可以随意取用。 顿时,那些学子鼻子下是梨汤的清甜,前后是砸吧砸吧喝梨汤的声音。干涩的喉咙和疲惫的身体让他们完全哭不出来了。 领头的几个人相互对视一眼,心里很明白不能再这么拖下去,齐齐向前挪了几步,扯开嗓子大声道:“朱学士自德宗朝入仕为翰林,向来公正清廉、德高望重,乃读书人之表率。如今斯人已逝,有何仇怨也当烟消云散,请皇上体恤斯文,允其归葬!” 他们身后的学士齐声高呼:“请皇上体恤斯文,允其归葬。” 看热闹的人们精神一振,嚎了半天,终于开始正式交锋了是吗? 听这话,这位朱学士是跟谁有仇怨才会身死朝堂的,也不知道是哪个人这么大本事,竟然能在君前逼死一个三朝翰林。 程凉垂下手中的碗:“告诉梁大人,将人带上来吧。” 第48章 来啊,脸打得啪啪响 学士们反反复复的吼着那一段话,义愤填膺,好多人把自己感动得热泪盈眶。 忽然间,阁楼上的鼓声响了起来。人群分开,梁买身穿官袍,带着一群衙役大步流星出现在众人面前。 “臣京兆尹梁买,叩见皇上!叩见太后!” “平身。” “臣奉太后懿旨,彻查长安书坊一案。刘记书坊掌柜刘禄带到!” 一个瘸腿的老男人啪嗒一声跪在了龙椅前:“草……草民刘禄,家……家中原本有一家书坊,那是草民爹留下来的,草民就靠这间书坊过日子啊。草民也没得罪谁,只是没按规矩去翰林院学士家求字,他们……他们就放火烧了草民的书坊。草民想要告官,又被人打断了腿。皇上,您要给草民做主啊!皇上……” 那群学士脸色唰的变了,领头的几人猛地站起来:“哪来的恶民,满口喷粪,胡说八道!就因为朱学士已经去了,你们便能如此捏造事实,毁人清誉吗?” “朱学士?哪个朱学士?是不是朱庸那个挨千刀的混账东西?” 那几个人话刚说完,人群中又挤出一群衣衫褴褛的农户,为首的男人东张西望,目光落在那口棺材上。 他发了狠一般冲了过去,一把将朱家儿子掀翻在地,推开棺材盖:“是他!乡亲们,是他!是这个老混蛋!” “你们要干什么!”朱家儿子怒极了,大声呵斥道,“还不赶紧拦住他们?” “那个人是朱庸的儿子!” “对,那年这臭小子也在场,就是他抢走了我妹妹!” “夫人,你还我夫人。” “打,打死他们!” …… 梁买冷眼瞅着,眼见真要打出人命了,才开口:“都干什么,干什么!本官不是说了吗?皇上已经知道你们的冤情,今日在此就是还你们公道。谁允许你们擅自打人的?还不赶紧跪下!等着被砍脑袋吗?” 那些农户这才想起前面还有个皇帝,一个个吓成了滚地葫芦,你撞我我撞你,歪七倒八跪了一地。 小皇帝震惊之余,还是抬了抬手:“啊,平……平身吧。有什么冤屈,只管与朕说来,朕定然为尔等做主。” 为首的男人呜呜的哭了起来,就像是见了家长的孩子似的:“皇上,小民不懂规矩,是张家村的人,本来跟妹妹相依为命。十三年前,城里的大老爷说要在张家村开赏秋诗会,里正说得要让人伺候。小民也不懂,以为只是端茶送水,就让妹妹去了。可没想到,没想到,他们禽兽不如!” 小皇帝对男女之事还不是很敏感:“你妹妹怎么了?” 男人猛地转身,指向朱庸的儿子:“就是他,他强迫我妹妹嫁给他做姨娘,我妹妹不从,他便叫人烧了我家房子!” “你胡说!” “我没胡说!张家村七十二户人家,有二十户的姑娘被你们这群人掳走。不光是你,还有棺材里那个混蛋,为老不尊,二狗媳妇便是被他强迫不成,跳井死的!张家村人人都知道这事儿,如果我有半句谎话,天打雷劈,千刀万剐!” “你……你要是说的是真的,为什么十三年都不报官!”朱庸的儿子真的急了。 男人又噗通一声跪在了皇帝面前:“皇上,小民告了官,告了官啊!大部分官员听说我们告得是大学士,都不接状子。有几个接了状子的,很快就被调到了其他地方去,找也找不到了。” 这伙人出现得太突然,让那些学子完全来不及做反应。 背后的围观群人发出七嘴八舌的哄声,事情完全脱离了朱家人的控制。 农户们呜呜咽咽的控诉,朱庸的儿子干巴巴的喊着冤枉,小皇帝脸上惊疑与愤怒交织在一起,朱雀门外的人越围越多,无论是哪一方都是骑虎难下。 “皇上,哀家以为口说无凭,不如让梁大人去朱学士府上走一遭。”程凉坐在后面提醒。 “对,梁买你去朱家!”小皇帝反应过来,大声喝道。 朱庸的儿子一激灵,反手推了家仆一把:“快回……” “谁也不许走!”小皇帝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武国公,你率飞龙卫去帮梁大人;高先生,您率奔龙卫把翰林院所有学士的府邸都给朕守住,谁也别想串通;潜龙卫和隐龙卫,分别把手朱雀大街沿途路口,不许任何人离开!” 程凉暗自鼓掌,沈宽这便宜儿子资质还是挺好的,好好培养,很有希望成为一代雄主,只要在此之前把他对程家的刻板印象掰直,她的咸鱼生活还是值得期待的。 梁买去得快回来得更快,短短一炷香的时间,衙役就押着一大群女人沿街走了过来。 朱庸他儿子急得直跳脚:“我父亲德宗爷钦点的状元,我母亲是三品诰命,你们怎么敢查抄我家!皇上,您不要继续被奸人蒙蔽了!” 小皇帝是年纪小,但不是傻。 他也觉得梁买回来得太快,知道这后面肯定是太后作了安排,不过这会他不打算跟太后对着干:“张家村人,你们睁大眼睛看仔细了,这些人中可有你们亲眷?” 张家村一众人抬起头看,从头看到尾,纷纷摇头。 “没有!“ “不是!” “翠娘,翠娘你在不在啊?” “……” 朱庸儿子冷笑:“一群乡巴佬,若你们今日拿不出证据,某定要奏明皇上,砍了你们狗头,让你们知道辱我家门楣是什么大罪!” 小皇帝的表情也很紧张。 眼看张家村人走到头都没找到亲眷,他心里也是咯噔一下。 “报!” 朱雀大街上又疾驰而来几匹奔马,为首的是程振武,京兆衙门的捕头跟在他身边,另有几个飞龙卫士捧着几个包袱。 “臣有急奏……”程振武飞身下马,靠着惯性冲到人前,单膝跪下,“飞龙卫协助京兆衙门搜查朱庸府,在其屋后竹林发现大量白骨,现带来其中一部分。是否继续搜查,请皇上定夺!” 小皇帝猛地一拳砸在了自己的步辇上:“岂有此理,查,把他家给朕翻个底朝天!” 第49章 不行咱就换个地儿种田 程凉也没想到拔萝卜能带出那么多泥来。 飞龙卫在朱庸家挖出二十五具尸骨,全是妙龄女子,除了张家村或许还有别的没有捅出来的李家村王家村遭受了这些“君子”风雅诗会的荼毒。 另外,在他府上搜出一百箱五十两的银锭,共二十五万两银子,钱、字画、铜器、金银器、丝绸等等珍品价值也在几十万两上下。两者加在一起,相当于大秦一年税收的六分之一。这还不考虑那些在他族亲名下的房子、宅子、铺子和老家的土地。 事情到了这一步,谁也救不了朱庸一家了。 小皇帝像是被踩了尾巴一样,一直背着小手,在门前来回踱步。 直到最后一箱银子被搬到朱雀门前,他一脚踹在朱庸的棺材上:“此人欺君妄上,道貌岸然,他不该死,谁该死?还有脸弹劾别人是奸臣,朕看他就是最大的奸臣!” “皇上,现在不是发脾气的时候。今日之事总要有个说法,不能让百官、学子还有长安百姓一直在外面看着吧。”程凉抿了口银耳羹,不紧不慢的说道。 “对,太后说得对!”小皇帝转了一圈,冷静了一点,“朕该怎么说?” “朱庸罪大恶极,又不愿认罪,逼宫君前,高大人做了三十年刑狱,这是什么罪,他比哀家清楚。” “启禀皇上,逼宫君前便可视同谋反!”高无咎等了一天啊,总算是等到说这句话的时候了。 “不,他们不配谋反!”小皇帝的回答却很出乎人意料,“高先生,您把他们都抓起来,让刑部、大理寺的好好审,犯了什么罪就审什么罪,该还谁公道咱们就还谁公道。他们冒犯的不是朕,是他们欺负的那些百姓!” 高无咎眼眶一下子就湿了,那颗蓬勃欲出的忠心简直要燃烧起来。 “是,皇上!臣定不负所望!” 吃瓜群众吃到这儿也就吃得差不多了,大家叽叽喳喳一边议论一边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那些学子像是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有的人是因为信仰崩塌,有的人是因为靠山崩塌,不管是哪一种,都十分让人难受。 朱庸的儿子在看见白骨那一瞬间就尿了裤子,后面再也没说过一句话。朱家在长安城里的亲眷族人全部被控制住了,翰林院另外几位大学士中,有两位连夜带着妻儿消失了,剩下两位被暂时送到大理寺和其他学士一起等待接下来的审查。 各个部门一整夜没消停,程凉和沈宽也待在凤鸾阁一整夜没合眼。 “凉凉,你只管放心。我不能保证舆论完全倒向我们这边,但我可以保证,明儿天一亮,长安城里至少会有五个版本。咱们谁也不制止,谁也不肯定,让他们随便传,传来传去,没有真的也没有假的,这事儿就真的成了茶余饭后的闲话。”沈宽咕嘟咕嘟喝着牛奶,安慰道。 程凉摇摇头:“我不是担心这个。我真的是没想到,区区一个翰林院,竟然能扯出这么大的案子来。光是朱家就有二十几条人命,那还只是摆在明面上的。更可怕的是,翰林院本身并没有实权。他们能做到这些,意味着朝中一定还有实权部门跟他们在配合。” “这我就不得不说了。”沈宽开始啃猪蹄,“吏治这个事儿,元和帝就经常头疼。他偶尔会跟原主提一嘴,抱怨以你们程家为首的勋贵势力太盛,也抱怨仁宗爷太宠那些寒门子弟。以至于勋贵没干掉,寒门又骄纵,反倒是把皇上架在了中间。” 程凉扑倒在案几上,悲伤的叹息:“吏治一团糟,暗中有人图谋皇位,外面还有人想把大秦搞乱。说好的盛世呢?为什么我觉得这是个大坑?” “不行就躺平吧。”沈宽舔了舔手指,“咱们偷摸准备点钱,实在不行就溜出皇宫,换个地方种田。” “不!”程凉重新坐正,“与人斗其乐无穷……” “圣母皇太后,贤宁皇太后,许丞相、萧大夫、武国公和高仆射求见。” “嗯,让他们进来。”程凉瞥了眼沈宽,后者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一桌子骨头和盘子全部扔进了食盒,然后擦了擦嘴,摆出气定神闲的样子。 “启禀太后,臣已将昨日发生在昭德殿中事拟成诏书,待太后过目,便可将朱庸之罪行昭告天下。另外,孙大人现在尚书省,准备让那些翰林院有牵扯的官员,都停了差事,交由萧大夫督察。”许墨林第一个说话。 “可以敲山震虎,但不要牵连过广。六部之事,让孙大人和高大人自查就是了。”程凉回答。 “宋知仁和周崇义二人携妻儿逃离长安,现已封了他们的府邸,派出飞虎卫和奔虎卫前去追捕。其余两名大学士和五十五名学士全部缉拿归案,现在大理寺听审。”程振武第二个说话。 “都是读书人,也别对他们太苛刻。没查出罪名之前,还是按学士礼仪对待。让他们以官身回翰林院等着,有罪便处置,无罪亦不可冤枉。此事主要由萧大夫来负责,高大人从旁协助。” “是,臣定然秉公办事。”萧尧臣低头应道,“关于国子监那边,虽然已经告知他们朱庸是因为犯了国法才自寻死路,但还是有很多学子不信,嚷嚷着要面圣,说……” “说什么?” “说是程太后您为了独揽朝政而打击异己。” 程凉捏了捏眉心:“国子监中的学子大都是些什么人?” “大都是官宦之后,少部分上一科未中,缴纳学资留在国子监的。” 很好,自己这一把得罪的人可能不止翰林院,有钱的有势的都被得罪光了。 程凉想了想:“暂且随他们去,时间久了他们自会知道哀家和诸公拳拳为国之心。” 萧尧臣松了口气:“谢太后仁爱。” “关于查抄出来的银子和器物,许丞相你盯着清点。凡是强抢强占的,还给原主,其余的充入国库。”程凉又想了想,人和物的安排差不多就到这儿,其他思想上的事情急也急不来,“要是没有其他事儿,哀家就先回凤鸣宫。今日的早朝就罢了吧,你们也早些回去歇歇。” 四位大臣左右看了看,躬身告辞:“那臣等便先告退了。” 第50章 母后确实没有值得被针对的价值 程凉真的是累麻了,在轿子上就开始打瞌睡。沈宽索性也不跟着她去凤鸣宫凑热闹,直接让月季带路,回了枫林宫。 隔老远,就看见有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土豆地旁边。 “月季,停下!” 沈宽跳下轿子,示意其他人都在路上等着,自己走了过去:“皇上?” 小皇帝转过头来,两眼红通通的,显然是哭过:“母后,孩儿心里难受,想要跟母后说说话,行吗?” 看看这,自己也没有虐待他吧,怎么就连说说话都那么小心翼翼了呢? 沈宽蜜汁疑惑,想了想,主动露出一个特别慈祥的表情:“皇上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母子本就是一体,想来说说话有什么不行的。想说什么就只管说吧。” “孩儿想不明白。朱先……朱庸他们日日给孩儿讲经,句句忠孝仁义,口口礼义廉耻,说得那么正气凛然,可私底下怎么却是那样的人?他们再给孩儿将那些明君忠臣之事时,就不会觉得心中愧疚吗?” 沈宽收起了戏谑之心。 按理说,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十岁的小孩来说有点太黑暗残酷,可他偏偏是这个帝国,万千百姓的统治者。一旦三观跑偏,后果不堪设想。 “凌儿,你记不记得我们之前读春秋,为娘跟你说的。我们看一个人,不光要听他说,还要看他做,更要追问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那朱庸是为什么呢?他犯了那么多罪,本就该死,却仍然敢在君前进谏,说别人是奸臣,甚至不惜以命相搏,他真的觉得自己一点错都没有吗?” 沈宽没有马上回答,她沿着土豆地慢慢走,字斟句酌。 “你父皇曾经跟娘说过,敢于死谏的臣子有三种。一种是真正的高尚,他们心怀江山和万民,做的事都是想要让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过得更好。但一个人的能力始终始终是有限的,如果他的君王昏庸,同僚无能,让他尽了全力之后还是不能完成自己的志向,便只能舍生而取义。这种人死得其所,必将留名青史。 第二种人是悲壮,他们同样心怀善念,但因为见识和能力的局限,使他们没有办法把事情做好。他们的信念始终是停留在表面的,就像扑火的飞蛾一样,不考虑实际情况,一心只想扑向他们心中的光明。看不清正确的道路,是可悲;敢于以身殉道,又很壮烈。 而第三种人就是彻彻底底的赌徒。他们是将自己的性命当作筹码,企图获得更多的利益。这种更多的利益对于每个人来说都不一样。有人为名,有人为利,有人为自我满足,还有人就是喜欢那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中的快感。” “所以,朱庸就是第三种人。他想要胁迫朕保留给翰林院的优待,想要让太后和许师傅他们都不在朕身边,让他们用他们的想法来控制朕。如果不能成功,就给自己留下敢于死谏的名声,让他的子弟族人拥有崇高的声望。或许某一天,朕迫于压力,还得给他个文正的谥号,是吗?”小皇帝愤愤不平的嚷道。 沈宽想了想,要再往深了解释就有点太复杂了。什么阶级啊,什么舆论啊,估计这娃也听不太懂,而且说得太牛逼,容易搞塌自己好吃懒做的人设。 她果断地点了点头:“应该是吧。娘也懂得不多,只是觉得先皇这话用在这里合适而已。为娘今日在凤鸾阁听许卿他们说,朱庸没能得逞,都是因为太后处置得当。若今日让他们把人抬出了皇城,天下便都知道他是死谏忠臣。即便皇上将来再公布他的罪行,人们也只会说是皇家心虚了。皇上若在为政上有疑问,大可多去请教太后啊。” 小皇帝第一次直接没有反驳,他小脸微微泛起了红色,倔强地抬起头,假装看朝阳。 算了,进度条没满,咱也不强求。 沈宽刚想结束这次心理辅导,就听见小皇帝低低说道:“孩儿知道母后近来与太后走得近,但这未必不是她笼络人心的手段。孩儿想,孩儿强势些,她总会多些忌惮;若孩儿也向她低头,说不定她就觉得母后您没了价值,又起别的心思。” 这娃想得可真够深的。 沈宽换了个角度想,要是穿过来的只有自己,恐怕她也不可能完全信任那么一位权势滔天的同事。 她伸手拍了拍皇帝的脑袋,充满感情的说道:“凌儿,你要相信母后……” 小皇帝抬起头,满脸疑惑的看着她。 沈宽到嘴边的话说不出来了,她很努力的思考了一下,实在没发现原主有什么值得相信的地方,只好转了话锋:“你要相信母后实在没什么值得被针对的价值。只要你好好的做皇帝,别主动挑起矛盾,太后她就什么都不会做。毕竟你父皇只有你一个儿子,对吧。” 小皇帝想了想他娘最近的所作所为,居然觉得这个理由很值得信服。 就连许师傅最近都暗示自己暂且不要与太后硬来,毕竟自己才十岁,如果一定要有一个太后听政的话,还是程家太后比较靠谱;若搞得两位太后都不能听政,那些宗亲就会像闻到血腥味的狼一般一拥而上,那时候自己的处境只会更危险。 气氛都赶到这儿了,沈宽忽然福至心灵,伸手扶住儿子的肩膀,半蹲身子与他平视:“凌儿,此处只有你我母子二人,你老实告诉为娘。在昭陵刺杀太后之事是谁教唆你们去做的?” 啪—— 小皇帝下意识地向后一缩,居然一屁股坐到了土里:“母……母后,你在说什么,朕……朕没有……” “凌儿,为娘都能问出这种话来,你真以为太后心里没数吗?” 小皇帝浑身肌肉都绷直了,死死盯着沈宽:“是太后让您来问朕的?” “当然不是。”沈宽立马否认,然后语重心长道,“本宫虽不懂朝政,却不会不懂自己的儿子。若不是有人在其中挑唆,让你们觉得机会千载难逢,我儿绝不会选在父丧期间杀人。” 小皇帝垂下了头。 沈宽趁热打铁:“本宫也不相信许卿他们会这么做。凌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本宫既不是想责备你,也不是想追问你们当时的考量。只是想到有人教唆我儿以身犯险去行不义之事,为娘就担心得睡不着觉啊!” 第51章 凉凉,来啊,咱们来大胆的猜测 砰砰砰—— 程凉觉得自己才睡一会儿,强撑着爬起来,撩开帘子瞅了眼外面的日头,确实才睡了一会儿。 “谁……” 话音未落,门已经被推开了,沈宽跟猴子一样蹦进屋,咔一声扭头关上门,三步并作两步蹿到了床边。 程凉果断地躺了回去:“你都不困的吗?” “刚才困,现在不了。”沈宽麻溜地脱了鞋子,盘脚坐上了床,“凉凉,我有个天字一号的大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 “挑唆皇上他们策划昭陵刺杀,并替他和武平侯府牵线搭桥的人是银湖长公主!” “银狐?”程凉望着床柱,一脸茫然。 “哎呀,不是林子里那个银狐,是元和帝的长姐,当今皇上的亲姑姑。” “哦!”程凉一脸了然的点了点头,“还是没想起来。” “好,那不重要,你听我给你说这个人啊。她是德宗爷的大女儿,比元和帝大二十多岁,昌明十五年嫁给了状元徐浩,后徐浩前往余临道担任府正,她也随行。在余临生活了整整二十年,元和五年徐浩病逝,她才被元和帝接回长安荣养。” “所以,这人跟我是有什么仇?”程凉坐起来,她可以确定原主的记忆里就没有这位大姐,包括她和元和帝感情还不错的幼年时期。 “跟你可能没有直接的仇。但她同母兄长本是德宗太子,却因勋贵叛乱,被砍杀于玄武门。独子徐朗当时在国子监读书,也死在了叛乱之中。” “那又管我啥事儿,叛乱的又不是我们程家!”程凉就很爆炸。 没想到沈宽还是有备而来,哗哗哗掏出一大堆名册:“这位银湖公主从小就跟余临王一家相交甚密,特别是和现在这位武平侯夫人,是无话不谈的手帕交。后来武平侯夫人嫁进程家,她随夫君去了余临,两人的书信往来还是没有断绝。程四冲就是被她说服到皇上那一边去的。 皇上跟我说银湖公主对程家的怨念很深,因为她觉得当年的叛乱根本就是程家一手操纵,你们程家暗中煽动了勋贵造反,在皇家和勋贵两败俱伤之时出来做救世主,以巩固程家第一勋贵家族的地位。所以,德宗太子和她儿子都算是死在程家手上。” 程凉真是醉了:“我们程家从圣祖开始就是勋贵之首,需要搞这种脱了裤子放屁的事儿吗?真要这么搞,我们就不要出面救人了,直接让我爹当了皇上,现在我就是长公主!” “那不是重点,凉,你听我说完啊!”沈宽切瓜切得十分开心,对于程凉的打断很是不满,“我最近不是在清理宫女太监的名单吗?关于这个银湖公主,我有大发现!元和五年,也就是她回长安那一年,她从余临带回了两个宫女进献给元和帝,然后元和帝又把这俩人赐给了枫林宫。” “所以,你觉得那三个孩子……”程凉摇摇头,“不对啊,时间对不上。” “不不不,不是前面那三个。这两个宫女虽然是从余临带来的,却并不是余临本地人,祖籍完全无法考证,我特意让月季回忆了一下,她说那两个宫女平日说的是余临话,私下交往时却会说另一种口音。我让她学了学,恐怕就是楚南那边的。” 噌—— 程凉坐直了身子:“那俩人现在何处?” “枫林宫的人口流动其实很大,毕竟是个筛子嘛,谁家的人都有。从记载来看,那两个宫女分别在元和十年和元和十二年病死了。线索到此中断,不过我们可以大胆猜测。”沈宽双手在空中翻了一翻,示意她说完了,轮到程凉发挥。 “好,我大胆猜测一下。银湖公主不但对程家有旧怨,实际上连带元和帝也是一样恨得很,毕竟她觉得皇帝应该是她亲哥的,元和帝是因为跟我勾结才捡了皇帝来做。所以,她希望元和帝能绝嗣。 或许一开始这个想法还没那么强烈,但架不住有人一直给她暗示,比如她的好伯父余临王和……” “等等,你为什么始终觉得余临王有问题呢?”沈宽打断她。 “一是受益者怀疑论,皇上中的是蛊,蛊出自楚地,楚王和燕王又大闹乾阳宫,把嘴脸表现得那么明显。如果皇帝驾崩,两位亲王获罪,宗室血亲中顺位继承皇位的就是余临王。 其二,那日在万花阁,几位亲王知道乾阳宫之事的渠道有限,我能想到的最有可能的是我哥手下的禁军说漏嘴,但会被我哥带到万花阁的,肯定是程家死忠。只有我哥、武安侯、武平侯三人有可能让他们开口,我哥和武安侯跟这三位亲王都没啥瓜葛,唯有武平侯跟余临王,关系匪浅。 假设消息是余临王透露的,而他自己却没出现,这就让我觉得会不会有坐山观虎斗的嫌疑。 其三、这人给我的感觉很不好。就像我们公司里那种,脸上笑嘻嘻,心里那什么的老狐狸。平日对人越和蔼,背后捅刀捅得最干脆。按照顺位,这货才该是仁宗的继承人,就因为早早娶了武平侯家的姑娘,导致仁宗没有把太子之位给他。他心里真的一点都不怨恨吗?” “说不定人家真的是个恢弘大度的好人呢?”沈宽歪着头反驳道。 程凉翻了翻眼睛:“是你让我大胆假设的!还听不听,不听我睡觉了!” “听听听,假设是余临王在背后挑唆,然后呢?” “然后这位银湖公主就设计弄死贤妃的孩子,嫁祸到程皇后头上啊!” “这我不赞同,她送的宫女是元和五年,那时候第一个孩子已经没了。而且,你不觉得他们对皇嗣的手段都太隐蔽,如果是为了挑起矛盾的话,这样根本看不出来。” “那我重新假设,回到之前的两股势力论。余临王是其中一支,而还有一支一直在偷偷进行着让元和帝绝嗣之事,但他们发现不管怎么搞,元和帝都能接着生。于是,她们决定换个方式,将蛊种在皇子身上,将来谁继承皇位,就选个黄道吉日弄死谁,让大秦陷入混乱。正好这事儿跟银湖她们勾搭上了,两边暂时形成了同盟,成功给皇上下了蛊。 但双方的目标并不相同,完成这票合作之后就分道扬镳了。银湖希望皇上在昭陵刺杀我,这样能成功使程家和皇家完全撕破脸。程家一公两侯互生嫌隙,皇上也会因为父丧杀母而陷入声望危机,双方以残血的状态斗个你死我活,然后余临王就能渔翁得利。” 沈宽连连点头:“好,程总大胆假设完了。接下来该小心求证。凉啊,咱们怎么求证?” 第52章 程凉陷入了沉思,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场宫斗吗 “难怪成语要叫多事之秋,意思就是秋天事儿真多。”沈宽一边任由月季给她梳妆打扮,一边无聊的嘟囔。 程凉坐在旁边不停叹气,这货可是把不学无术的宠妃人设拿捏得稳稳的。 “主子,好了。” 紫苏率先完成了装扮,月季瞅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呼呼呼快了好几度。片刻之后,两位太后盛装坐上轿辇,直奔月桂宫参加皇室的中秋家宴。 因为现在还算元和十八年,孝子为表哀思,不能正经过节,所以这一场中秋家宴弄得比较朴素,除了太后、先帝妃子之外,就是大小几代的公主。 程凉觉得自己真的很久没有见过这些人了。 自从从昭陵回来,孙昭仪她们就像是隐形人一样,说什么要在宫中替先帝吃斋念佛,连门都不往出迈一步。至于其他公主,原主都没印象,她更没印象。 “青儿,绿儿,快给太后请安!”也不知道是李昭媛还是林昭媛的领着俩孩子来给程凉打招呼。 程凉还没搞清楚谁是谁,那俩孩子就啪唧跪下来。 “赢绿给圣母皇太后请安。” “赢青给母亲请安。” 两人异口不同声,说完就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对方。 片刻之后,赢青眼中露出了一丝丝窃喜,微微躬身,从怀里掏出一块绣帕:“青儿听说母亲近日烦忧国事,特意绣了一块福寿吉祥图,想着今儿个献给母亲,让福寿仙君保佑母亲平安吉祥。” 程凉陷入了沉思,她现在面对的是一场宫斗吗?这俩姑娘看上去也就十四五岁的年纪,加起来还没她鞋码大,心思就多得跟马蜂窝一样了? 这一迟疑,旁边站着的女人已经急匆匆挤了上来:“圣母皇太后,绿儿就是嘴笨,她也给太后准备了礼物,是一串佛珠,叫龙门寺的了庆禅师开过光的,绿儿她日日在佛堂念佛,为圣母皇太后您祈福呢。” “哦,那收下吧。都收下。”程凉点点头,琢磨着听这俩妹子的名字,就知道她们应该也不受她们渣爹的宠爱。 “太后……” 那女人似乎还有话说,但程凉已经马不停蹄的走到别处去了,她本就在寻找银湖长公主,刚才有个类似的身影从湖边一闪而过,她迫切的想要去看看。 湖边已经摆满了美食佳肴,四周丹桂飘香,泠泠月光洒在湖面上,处处都是如秋叶静美之像。 皇上还在前朝跟臣子们吃中秋饭,要到听戏的时候才能过来,在此之前月桂宫只有女眷,所以大家都比较随便,一边吃东西,一边相互攀谈,有点上流酒会的意思。 程凉追过去,看见那人正在跟沈宽说话,两人的神情都很轻松,有说有笑,看起来十分亲密。说了大概有半盏茶的功夫,沈宽指了指别处,端着一尊果酒端庄贤淑的向月桂宫偏殿走去。 程凉立刻跟了上去。 一进偏殿,沈宽立马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刚才跟我说话那人,你看见了吗?” “银湖公主?” “对,就是她。一开口就是一堆酸不拉几的话,说什么看见宫中嫔妃眼中只有你没有我,心里特别难过之类的。我就顺着抱怨了几句,还真跟你想的一样,她劝我让余临王进京辅政。” “那咱们直接实施计划,看看能不能让她们多露出点马脚。”程凉也飞快说道。这个地方不是很安全,她们没有太多沟通的机会。 果不其然,刚说了这么两句,就有人追进了偏殿。 程凉一看,居然还是刚才那两位小公主。 她立刻换上了慈祥的长辈微笑:“青儿,绿儿,你们不去吃些东西,到偏殿来是有何事吗?” 赢绿张了张嘴,看了眼沈宽,又默默的闭上,不停用手搅着衣服角。 赢青眼睛提溜一转,露出甜美的笑容:“青儿没事,就是很久没有见着母亲,甚是想念,今日便想跟在母亲身旁伺候,请母亲允许。” 程凉:“……” 她并没有觉得幸福快乐感动,她只觉得鸡皮疙瘩起了一背。 沈宽抱着胳膊,饶有兴致的瞅着这俩妹子,忽然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青儿,绿儿今年都是十五岁了吧。” “回贤宁皇太后话,青儿今年冬月满十五,绿儿姐姐是仲夏时的。”赢青挽着程凉的手,笑嘻嘻的回答道。 沈宽点点头:“是该到嫁人的时候了。你们俩是喜欢世家子弟呢,还是喜欢少年才俊?赶明儿本宫有空闲,好好给你俩挑上一挑。” 赢青脸上的笑容僵了僵:“贤宁太后操心皇上就够辛苦了,青儿的事情凭母亲做主就是……” “本宫也是你们母亲啊。况且圣母皇太后已经将后宫凤印交给本宫,你们婚嫁之事自然就该本宫来管。放心,即便你们不送礼讨好本宫,本宫也会好好替你们择一良婿的。” 到底还是年轻,赢青的笑容终于还是维持不住了,挎在程凉手臂上的小手放也不是,松也不是,整个人又是惊悚又是懊恼,宛如尾巴被夹住的小猴一般。 沈宽憋不住想笑,程凉横了她一眼:“你们二人是先帝的女儿,皇家长公主,择婿之事,哀家与贤宁太后心中自然有数。平日让你们读书,为的是明理。多把心思用在正道上,少沾染些那后宫女子的钻营之术。若是还有下次,哀家连你们母亲一并责罚。好了,哀家还有事跟贤宁太后说,你们且回你们母亲身边去。” 俩姑娘被说得灰头土脸,悻悻然退出了偏殿。 沈宽终于忍不住了,捧腹大笑起来:“圣母皇太后,您心里真的有数吗?” 程凉耸耸肩:“完全没有,你要不提我压根没往那方面想。不过,既然她们提了,这事儿确实可以提上日程。反正你成天也没啥正经事,就帮她们弄呗。顺便让外面的人看清楚,我是真的把凤印给你了。这事儿能这么名正言顺的宣传出去,对我们的计划很有加成。” 沈宽捏着下巴点头:“没问题,当媒人也是我喜欢的feel!” 第53章 事情的真相全靠诸位夫人脑补 月桂宫的家宴进行到一半,皇上带着宗正府的老少爷们过来了。和元和帝血缘近的皇家人不多,但距离皇位十万八千里的旁支还有不少。 乌泱泱坐了一院,边嗑瓜子边看戏,说是这世上规格最高的皇家家宴,实际体验感跟农村大电影也差不太多。 程凉身边坐的是孙昭仪、高昭容、赵修仪还有两位公主的母亲,沈宽那边则是以银湖公主为首的一串公主郡主。 两人看了一会儿,旁若无人的开始扯起了闲篇。 凭借多年说小话的默契,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将话递到了正题上。 “贤宁太后,青绿两位公主的事情你真要放在心上,若是喜欢世家子弟那还容易些,若是看重夫君的才干,那最好便是从明年年初的恩科中去取。不要一拖再拖,误了她们不说,也耽误皇上选妃取后的大事。” “可不是嘛!都怪本宫疏忽,先帝在时也没张罗过这些事儿,只顾替自己儿子相看,却忘了两位公主,着实是辜负了圣母太后将凤印交给本宫之意。” …… 就这两句话,瞬间吸引住了周边所有人的注意力。 皇上选妃取后! 贤宁太后相看! 皇上要选妃取后,贤宁太后已经替他相看好了人选! 散碎的信息一组合,好几个贵妇人变了脸色,戏演的什么完全不重要了,十几双耳朵竖的跟兔子似的,拼了命想要多捕捉到几个字。 但程凉和沈宽就说了这么两句,话题就正式转到给两位公主择婿的考量上去了,再过一会儿连这个也不说,倒是称赞起今夜的月色来。 周围人抓心挠肝,好不容易等到散场,立刻开始各显神通的打探起来。 凤鸣宫不好下手,但是枫林宫却是个筛子啊。 沈宽也不是个爱藏着掖着的人,那么大一颗凤印,宫里大大小小的宫女谁没见过两眼。 一开始有朋友找上门的还只是三四等的小宫女,接着芙蓉这种有点地位的二等宫女开始喜气洋洋的收到了银子绢帛,再后来月季也在自家主子的暗示下加入其中,主动把消息透露出去。 没两天,这消息就在高门贵女之间传开了。 再过几天,消息被默默补全,贤宁太后替皇上相看的皇后人选正是武国公家嫡长孙女,世子程国茂之女程舒。 七八日后,这消息更是变得有骨有肉,连谁人说和,怎么相看,双方太后的态度和私下闲聊都被完全的还原了出来。 十日之后,全长安的百官勋贵都知道皇上要迎娶武国公家嫡孙女之事了。 唯独小皇帝并不知情。 当他听到许墨林他们谏言时,整个人是震惊的:“许师傅,你等等——你说朕要娶谁?” “武国公家嫡长孙女程舒,皇上,虽然如今程家没有看出逆相,但……”许墨林语气沉痛到一半,猛地抬起头来,“皇上,您不知道此事?” “当然不知道啊!”小皇帝气得从案几后面蹦了起来,倒背着小手,蹦跶到房间一头,又气哼哼的走回来,“母后怎么能背着朕做这样的决定呢?许师傅你在这儿等着,朕去找母后问清楚!小顺子,走!” 许墨林目瞪口呆的看着皇帝徜徉而去,感觉自己辛苦准备了一晚上的话多半是废了。他默默的喝了一盏茶,想了想,招呼门外的太监:“去明政殿把奏折全拿过来。” 最近感觉脑子不太够用,还是只有批奏折才能找回自信。 小皇帝自己骑了匹小五花马,一路狂奔到了枫林宫,隔着老远就看见他母后翘着脚脚坐在土豆地旁边,一边啃着鸡爪,一边看着名册。 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 小皇帝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走了过去:“儿子给母后请安!” “呀,皇上怎么有空过来?”沈宽真的挺意外,皇上最近忙着跟凉凉学处理翰林院的事儿,好久都没来找她玩了,“给皇上搬个小凳,鸡爪和薯片吃吗?” “薯片?”小皇帝一脸迷茫。 沈宽转手递了一盘,焦黄香脆的薄片给他。 小皇帝伸手接了一块,咔擦一声,浓浓的番茄汁味之中裹挟着土豆的焦香,他下意识地又拿了一块。等他反应过来,盘子已经空了一半。 小皇帝惊讶的问道:“母后,这是什么点心,儿子从未在宫中吃过。” “土豆片,就是外面说的土蛋蛋。本宫觉得土蛋蛋什么的太难听了,以后就改叫土豆。” “土蛋蛋,儿子听许师傅说过,这东西虽然味道寡淡,但产量高于麦稻,对土地肥力地要求又没那么高,他还说要是有机会让儿子推广种植呢。可儿子吃起来,却觉得十分美味,这是为何?” “这大概就是书上说的‘治大国如同烹小鲜’吧。”沈宽眼睛一亮,这有教育儿子的机会了,“本宫虽然读书不多,却爱好庖厨之事。这些日心里也颇有点体会,这食材有贵贱之分,却没有高低之别,关键在于厨子的手艺。就跟皇上手下的臣子一样,有的才能大,有的才能小,但只要皇上能把他们放对位置,他们就能成为一道好菜。” 小皇帝若有所思的点头:“要是放不对,昂贵的食材也有可能变得难以入口,就像现在的翰林院一样,是吗?” “很对!”沈宽凌空打了个响指,今日育儿打卡完成,“好了,你来找本宫是有什么事?” “啊!”皇上这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母后,孩儿乃是大秦皇上,婚姻大事便是国家大事,您怎么能不跟朕商量便随意做主,还……还要让儿子娶那程家的姑娘!” 沈宽比他还吃惊:“什么,你听谁说本宫要给你娶亲?” 皇帝愣了愣,很好,母后这反应又在他的意料之外。 他回忆了一下许墨林今天心急火燎冲到乾阳宫去的表情,感觉那边也没说谎:“城里的妇人之间都传遍了,说您已经与太后相看好,要朕娶武国公家的嫡长孙女!” “这倒是怪了。”沈宽笑了笑,“皇上也会听妇人之间的传闻啊!” 第54章 朕倒要看看这女子何德何能 小皇帝从脖子红到了耳朵根,好半天才诺诺开口:“朕自然是不会去听,但与程家联姻事关重大,有些臣子听了家中夫人所言,特来找朕。否则,朕也不会知道啊。” “这样啊。那你就告诉他们,虽然仁宗爷体恤天下黎民,将国丧之期由三年改为三十六日,但那是为君王守丧,不是为人父守丧。你是人子,三年之内不能谈婚嫁之事。” “那和程家联姻之事……” “都说了不谈,那就是不谈。即便母后替你相看,那也是三年之后的事情了,你们现在着什么急?” “可是母后,朕难道不该澄清一下,朕绝不会娶程家的姑娘!” 沈宽意味深长的看着小皇帝,微微叹了口气:“若你是个普通孩子,那想要娶哪家姑娘,不想娶哪家姑娘,母后都依你。但你是皇上,怎么能说出这么绝对的话来呢?” “可是……” “凌儿,你父皇才走几个月,朝堂上就出了那么多大事。你在昭陵做的蠢事便不提,群臣赐宴上你迟到那么久,真当有心人不会刺探其中缘由?还有翰林院的余党,他们能写一本书,便能写出十本,百本。你非要在这个时候闹出帝后不和,君臣离心的闹剧来?” 小皇上宛如被凉水浇了头:“那朕就要忍气吞声,任由那些女人牵扯朕和那程家嫡长孙女的事?” “这有什么好忍气吞声的?”沈宽拍拍手,站起来,“帝王家的风流韵事多了去了,能有几件真的?这就是没影儿的事,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武国公家是女孩,只怕会澄清得比你还快。长安的女人就是闲,再过个个把月,大家就压根想不起这件事了。” 小皇帝还是有点迟疑:“母后就不想追问这话是从什么地方传出来的?说不定是程家想要用悠悠众口,逼迫朕娶他们家女人呢?” 沈宽的耐心再一次清零:“你才十岁,多把心思放在学习和锻炼上。若这消息是他们放出来的,岂不是更好?说明他们想跟皇家亲善,并无谋反之心!行了,你赶紧回乾阳宫吧。本宫去跟全公公对完名册,还要去御厨房呢!” 小皇帝怒气冲冲的跑到枫林宫,吃了一肚子薯片,又蔫头耷脑的回了乾阳宫。 许墨林就着秋色边喝茶,边吃点心,边看奏折,心情已经恢复了平和。听小皇帝蔫哒哒的讲完了沈宽的回答,他更是高兴起来:“既然此事不实,那便无关紧要,甚至还是件好事。” “请师傅赐教,如何就是好事了?” “昭陵之事,确是我等思虑不周,影响到了皇上您的清名。虽然有所补救,但还是会有人会察觉到我们与太后不合,或许就会行左右挑拨之事。臣也没想到,太后谋划决断之能竟然不输于先帝,现在连萧尧臣都认可让她听政。所以,在您亲政之前,我们恐怕只有蛰伏于太后之下。 如今,外面传闻您与程家联姻,不管真假,总会让那些挑拨之人掂量皇家与程家的关系,也能让那些想要坐山观虎斗之人有所忌惮。对于朝局稳定,是有帮助的。” “就不会是程家给自己造势?” “所以,臣说此事若是真的便有害,若是假的反而有利。程家只造势能有何用?他们本来就是勋贵之首,又有一位掌权太后,再进一步还能进到何处去?古语有云,‘月满则亏,水满则溢’,亮在外面的剑,远不如藏在暗处的匕首可怕。” 小皇帝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反正母后和师傅都说这事儿甭管了,那他还能怎么办,就真的别管了呗。 但小孩还是有小孩的脾气,他想了两天,心里的气儿顺不过,让小顺子找了个借口去武国公家弄了副程舒的画像回来。 “朕倒要看看这女子何德何能,能让人跟朕的……”小皇帝气咻咻地接过画像,“哗”一声抖开,然后果断地闭上了嘴。 画中女子也就七八岁年纪,穿着一身红袄,头上梳着两个啾啾。她光着脚,笑嘻嘻地吊在柿子树上,一手握着勾柿子的网兜,另一只手扬起一个大柿子,脸上的快乐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小皇上猛地把眼睛移到别处:“咳,收起来吧。虽然长得还行,但一看就不够知书达理,温柔贤淑。就算不是程家地闺女,也不是母仪天下的人选。小顺子,赶紧收起来。” 小顺子一脸茫然:“皇上,奴才是以太后思念程家后辈之名要来的画像,等会儿还要给太后送去啊。” 小皇帝摆摆手:“得了吧,你又不是凤鸣宫的太监。收起来,听朕的,收起来!” 小顺子:“……” 中秋一过,月色便添了凉意,洒在院落之中如同一层薄薄的寒霜,颇有“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的美感。 长安城北的余临王别府中觥筹散乱,刚刚结束了一场家宴。 “父王,天儿越发凉起来,您加件衣服,免得又犯老毛病。”武平侯夫人轻言细语的说道,跟那日在万花阁外判若两人。 余临王摆摆手:“去给你夫君披上。” 武平侯夫人不耐烦的瞅了眼趴在桌子上的武平侯:“他都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什么都不知道了。” “那就抬回屋里去。”余临王起身沿着台阶往阁楼上走,“银湖还在吗?陪伯父去赏赏月吧。” 两人走上了阁楼,余临王忽然叹了口气:“银湖,知道伯父为何不让美娘跟来吗?” “因为阿美已经嫁给了武平侯,成了程家的人!” “是啊,是啊!”余临王抚着栏杆,说不出的忧伤,“纵使她心里还是有赢家的列祖列宗,但行为处事如何能一点不考虑夫家呢?程平衡那么多孩子,个个都是从美娘肚子里爬出来的。” 银湖双手握成了拳头:“要是朗儿没死,伯父也不会让银湖跟过来吧。” 余临王意味深长的停顿起来,过了怕是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用特别苍凉的声音说道:“若是朗儿没死,猛儿也定然还活着。孤只消做个逍遥王爷,安居余临,又如何会在此阁楼之上呢?” 第55章 这天下,本就该是孤的 银湖差点就哭了,她想她的儿子,也想她同母的兄长。 如果当初即位的是她兄长赢猛,那她就是大秦这一辈唯一的大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即使是当今太后也不能对她有所不敬。 可惜那赢孝攀上程家,窃得了皇位。 “阿祁崩了十八年,孤也老了,再两年也该入土了。等孤走了,便没人再记得父皇的嘱托了吧。”余临王说着说着,老泪纵横起来,“父皇当年拉着孤的手说,想要赢家帝业千秋万代,就必须除掉程家。所以,他不能让孤做太子,而要孤做阿祁在程家的眼睛,要我们兄弟二人齐心协力完成他的遗愿。 可他老人家怕是想不到,阿祁的儿子也娶了程家的姑娘,还让这个姑娘做了大秦的太后,垂帘听政,独掌朝纲。如今,阿祁的孙子也要娶程家的姑娘!父皇,孤终究是负了您的重托啊!” 银湖也跟着啜泣:“皇伯父,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程家一步步窃了我赢氏江山,您想想法子,有什么是银湖能做的?” “臣为臣,君为君,除了劝诫,我们还能做什么?”余临王深深看了银湖一眼,“可劝诫一事谈何容易。你没看见翰林院那几位学士的结局吗?就因为说了个宗亲辅政,身死昭德殿不说,现在全族都受到了牵连,连死后的清名都保不住。还有章儿、简儿,就因为皇上赐宴来迟,发了几句牢骚,直接被遣送回了封地。孤这身份,着实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父皇他是昏了头,怎么能把皇位传给赢孝呢!”银湖公主恨恨道。 余临王竖起手指:“银湖,慎言。先帝的名字也是你随便叫的吗?况且,先帝执政十八年,除了独宠沈氏,子嗣不兴之外,比起章儿,简儿那两个不学无术的混蛋来说,还是好得多的。怪只怪那场叛乱,将皇家精英去了大半。最后,让那凶手得尝所愿了吧。” “凶手”二字狠狠刺激到了银湖,她忽然狂躁起来,用力拍打着立柱,声嘶力竭的喊道:“不,绝对不可以,我不同意!他娶谁都行,绝不可以是程家的女人!” 余临王终于笑了,他将脸隐藏在阴影之中,幽幽道:“银湖啊,这人心总是隔着肚皮。孤王今儿个进宫劝了,皇上面上跟孤说他要为父皇守孝,三年之内不会娶后,暗地里却嘱咐他手下那小太监寻了武国公家嫡女的画像,收藏起来。他是个大活人,是九五至尊,孤拿他实在没辙。你做姑姑的,说话或许比孤亲近,明儿个也去劝劝吧。” “我去!我当然要去!他不可以,绝不!”银湖转身就走,嘴里不停的念叨着,宛如发了呓症一般。 余临王等着,等着声音彻底消失了,才从阴影中走出来,双手撑在栏杆上,淡淡的审视脚下的月色:“这天下,本就该是孤的!” 秋高气爽,天下太平。 翰林院的事儿总算告了一段落,翰林院五位大学士,其中三位勾结成了一个小团伙,垄断长安书市牟取暴利不说,还打击其他学派的学生,不允许他们参加科考,并借文会诗会之名,四处搜刮奇珍异宝和良家妇女。 就这三桩大罪,便足以杀头抄家,刺配流放。 到了这一步,许墨林和孙启主动放慢了调查的步调,还不停的向程凉暗示,到这儿就行了。程凉也懂他们的意思,天下学子都是要参加科考的,有被打击的,就有得利的。 那些得利的人现在在哪儿呢? 不是六部就是州县,非要深追下去,整个大秦的官场就得完蛋一多半。 许墨林作为丞相,考虑全国稳定自然是没错,但孙启也跳出来反对,就让人有些寻味了。他是尚书省主官,实际意义上的百官之首,最该避嫌地就是他。 程凉假装不知道这些小心思,招五位明政殿大臣议了议。 许墨林和孙启反对继续查,高无咎保持沉默,程振武划水,只有萧尧臣一个人表示御史台的职责就是督察百官,只要大秦朝廷里面还有一丝污点,他都不会放弃。然而,在程凉宣布到此为止的时候,他也很快就表示接受了。 这就是个态度,能干到御史大夫位置的人,有风骨他也有脑子,跟那帮刚刚入职不久,鸡血还没挥发完的小御史不一样。 大家愉快的达成了共识,程凉也就开开心心的下了个早班。 刚回到凤鸣宫,就看见沈宽指挥一群宫女太监在往她寝宫里抬东西。 程凉发现自己宫里这些人是越来越习惯沈宽的出现了,以前她一来,保管两三个人寸步不离的跟着,现在可倒好,她还当起指挥来了。 “贤宁太后,你这是在干嘛呢?” “啊,这么早就下……朝了啊!”沈宽差点把‘班’字吼了出来,幸好两人的眼神及时交汇,她连忙改口,“快来快来,有好东西!” 程凉走过去,隔着门往里瞅了一眼,那群下人已经完成了自己的工作,垂手站在一旁。 她赫然发现,屋里多了一张沙发。 “这……你哪买的?” “你带回来那家人,还记得吗?”沈宽神秘兮兮的凑在她耳边说道,“我给那个叫狗根的说了想法,他回去跟他爹一起捣鼓出来的。这不,一送进宫来,就先搬你这儿了。” 程凉走进房间,围着沙发看了一圈,伸手在坐垫上摁了摁:“用棉花填充,中间发分开夹了三层皮革增加弹性,这花了不少钱吧。” “从我自己份例里面出的,你管多少。你就说,坐着舒不舒服。” 程凉看了看周围的下人:“紫苏,你们先出去。” 紫苏二话不说,带着人就走。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感觉那么自然,自从皇上大闹凤鸣宫那次之后,就感觉两位太后的关系在飞快的变好,那种剑拔弩张的气氛再也没有感觉到过了,她们现在给人的感觉就真的像是多年好友一般。 见屋里的人都走光了,程凉才啪嗒一下把自己摔在了沙发上:“呜,虽然跟我家那款两千五的科技布沙发相比还差点,但已经很舒服了。” 沈宽也跳了上去:“你在凤鸣宫弄间屋子给我,我想搞点有情怀的家具。” “比如说?” “跟我家卧室一样的那种。” “那为什么不在枫林宫搞呢?” 沈宽叹了口气:“那不是不安全嘛。环境一放松,我这脑子就容易跟着放松,一不小心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话来怎么办?” 第56章 大秦天下,无人姓秦 这么说的话,也有道理。 程凉瘫着想了一会儿:“那就告诉皇上,凤鸣宫需要新修一座佛堂,就在西北角那处荒废的院子里。他肯定让你督办,你就前面修佛堂,背后修个院,里面弄几个隐秘的房间,将来想放松的时候就去那儿呆着。” “行!我现在就去找皇上。”沈宽一琢磨,也觉得可行,翻身爬起来找鞋,“这鞋也得找机会改改,穿脱起来都太费劲。” 程凉发现自家闺蜜之所以没有事业还能快乐的生活,不仅仅是因为她家有钱,更因为她对生活的热情真的就是来自于生活本身。 虽然是在后宫当咸鱼,但她的生活比自己这个当朝太后都还要充实。 “我就不去了,省得遭你儿子嫌弃。”程凉摆摆手,示意沈宽出门之前把桌上的册子给她取过来,“中午过来吃饭吗?” “吃!” 沈宽将名册往她身上一扔,转身开门,分分钟就消失不见了。 程凉笑着摇了摇头,开始看手里的名册。 为了避免再出翰林院阻止考生入长安这种事儿,礼部特意发了文书,要求要参考明年恩科的学子全部去县学报名,县学将名单送到州学政处,州学正再将名单交给道学政,最后归礼部统计,上呈皇上御览。 这虽然不能完全保证学子们的利益,但却可以从范围上解决问题。 朱庸他们那伙人属于南楚学派,祖籍多在江南、江东、楚南、蜀地一带,与他们交好的是东山学派。 元和整整十八年中,这两个地区榜上有名的人数就占总人数的七成,剩下还有两成固定是属于勋贵遍地,世家横行的关中子弟,也就是说中原、西北、辽东、岭南等地的学子录取加起来不足一成。 学子少,官就少,官少政策辐射就少。 这些地方的学政、乡老巴不得多送些人来考试,想来不会在名单的问题上再卡脖子。 为了以防万一,她还附加了一点,即便名单上没有名字,只要能手续齐全的进入长安,一样可以去礼部报备参考。如果有什么地方官黑了心肠不替这些学子报名单,他们也可以像以前那样靠自己。 这场恩科很重要。 程凉觉得大秦现在最大的问题是没人可用,这次翰林院事件就充分体现出了这一点。 明政殿五位大臣的个人能力都很强。 许墨林强在大局观,擅于审时度势;高无咎行动力强,自己又是位武功高手,对于侦察和反侦察有两把刷子;孙启精明圆滑,对于六部的事务都十分了解;萧尧臣原则性强却又不古板,算得上御史中清流;程振武就更不用说了,让他管飞龙卫那是大材小用,他更适合去带兵打仗。 除了程振武,前四个都是元和帝精挑细选留给儿子的,但貌似挑这四个人就用完了他全部的精力。此四人之下的三四五品京官中,一个出挑的都没有,更别说其他地方的道州县之官。 反正程凉觉得想要了解这个国家的实际情况,靠奏折是完全没用的。 她干了这么几个月,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元和帝那么不待见她和程家,却还是在遗诏中让她辅政了。 单纯的就是没人可用而已。 许墨林和高无咎的出身都很一般,年龄也比元和帝大不了几岁,能力有余威望不够,若是他再活个二十年,此两人也不犯错,倒有可能成为帝国新贵。 现在嘛,资历还是欠缺了些。 而萧尧臣的出身倒是好,元和三年的状元,但此人忠于社稷甚于君王,属于那种值得信赖,但却没法交心的人。 孙启这人,程凉觉得自己还没太看明白,需要继续观察。 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名册,她忽然被一个夹缝里的名字吸引住了。 “秦政?以国为姓,很勇嘛。难怪被写在了缝儿里。” 圣祖开国之后,并没有禁止天下人姓秦,甚至在用字上也没有避讳的。 仁宗即位之后,大肆招揽读书人,新增加了很多礼教条款,虽然没有明说不让姓秦,但域内几个姓秦的大宗都明里暗里,或主动或被动的改掉了姓氏。那些村里乡里的官吏也就跟风让属下百姓跟着改姓。 到如今,大秦天下,无人姓秦。 这个兄弟能让“秦政”这个名字写在名册上,必然也是个狠人。 程凉舔了舔手指头,用尽全力把名册摊开,凑到缝里去看这人的介绍。 不看不知道,一看还真是吓一跳。 此人通过的是登龙试。 说起登龙试,也是仁宗爷的发明。他嫌人才一级一级参加考试太浪费时间,便在每道府城设立登龙台,凡觉得自己才华横溢者,无论什么功名,皆可上登龙台求考。 除了当场考完童声、秀才、举人三科的试卷之外,还要再接受一轮学政的加考,其考题难度基本就跟京试一样了,如果这一轮也能得到学政的认可,则可以直接获得举人功名。为防止学政与学子勾结,登龙试举人不可做官,只能直接进京参加京试。 难怪写名册的人那么纠结,既不愿放弃这个人才,又担心他惹事,只好把他写在了缝儿里。 程凉在自己的记事本上写下了这个人:“秦政,或许是个人才。” 程凉这边看着名册,皇上那边也在看名册,但他看的是沈宽给俩公主选的驸马的名册。 在沈宽的提醒下,他觉得身为皇上,也身为家里唯一的男丁,有必要关心一下两个姐姐的婚事。毕竟他就这俩姐姐,国家就这俩长公主,这事儿要是办得不好,丢的也是他的脸面。 然而,看了半天,他觉得每个都挺好,但配不配两位公主,则一点都看不出来。再认真想想,他发现自己跟这俩姐姐貌似也不是很熟的样子。 天家无亲情已经到了这种地步吗? 小皇帝那颗小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忧伤,他准备起来走走缓一缓,刚起身,一个食盒摆在了他的案几上面。 “母……”小皇帝以为是自家母后来了,欢喜得差点跳了起来。 然而刚喊出一个字,又看清楚了来人并不是沈宽,连忙控制住表情,改口道,“姑姑来乾阳宫,怎么也没人通报一声?” 第57章 女人心海底针,银湖大概是真的疯了 银湖笑了笑:“都是自家人,有什么好通报的。本宫让他们别喊,免得惊扰了皇上。” 小皇帝皱了皱眉,姑姑以前倒也这样,他并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但自从那次跟沈宽坦白之后,他觉得自己心里就有了些微妙的变化。 “朕是担心怠慢了姑姑。”小皇帝起身下了坐榻,示意银湖往中堂去,又扯着脖子向外喊,“小顺子,小柱子,还不给长公主上茶!” 银湖脸上也露出了不悦之色:“嗨,皇上怎么跟本宫也客气起来了。亏得本宫特意做了你爱吃的八宝莲子羹,是不是还得让那些奴才试试毒啊?” “那怎么会,姑姑怎么会这么想呢。”小皇上莫名其妙,完全不知道银湖为什么忽然生气。两人僵持了片刻,他还是主动打了圆场,“姑姑特意进宫来见朕,可是有什么事儿啊?”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了?” 哦豁,话题再次被终结! 小皇帝只觉得头疼,果然没事想什么娶老婆的事儿啊。 这些女人要么就像太后那般深不可测,令人恐惧;要么就像姑姑这样无理取闹,令人头疼;父皇也就是运气好,能遇到母后那样聪明通透,又简单纯粹的女子。 两人再一次陷入了僵持。 小皇帝茫然四顾,扫过桌上名册时,眼睛亮了:“姑姑来得其实正好,朕正有事想要问姑姑呢。两位皇姐如今都已到了择婿之年,朕乃家中唯一男儿,也想为姐姐们把把关。可看来看去,觉得每一家的儿郎都很好,着实不知从何选起。不知当年皇祖父替诸位姑姑选驸马时是如何做的呢?” “驸马……”银湖就念了这俩字,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起转来,“当年殿试,驸马对答如流,被钦点状元,骑高头大马游行朱雀长街。父皇对本宫说,此男儿有大才,如今登科及第,日后必为国之柱石,你可愿嫁给他为妻。本宫言,全听父皇安排。就这样嫁入徐家,恩爱数十载。” “皇祖父识人的眼光着实高妙,驸马镇守余临二十载,姑姑也与他恩爱了一世。朕就担心朕的眼光不行,挑到的人不如意,反倒误了皇姐们的一生啊。” “这有何难,过了年便是平泰年的恩科,皇上就选那些没根基没背景却又名次在前的学子,他们要仰仗皇家威仪,难道还敢对公主不敬?” 小皇帝完全没有听出银湖公主的话外之意,是真真切切在焦虑:“可朕也听闻曾经有考生家中已有妻室,为了攀龙附凤谎称尚未婚娶,直到发妻找上门来,贵门方知上当。真要如此,别说皇姐们的幸福,就连朕的脸面也丢光了。或许,那些知根知底的世家子弟更为合适也不一定啊。” “原来皇上的本意便是想要与世家子弟联姻。”银湖酸溜溜的说道,“当年那场浩劫,皇上都忘了吗?” 小皇帝无奈:“只是说说而已,也未必一定是世家子弟。” “那皇上和程家嫡孙女的事儿,也只是说说而已?” “此事朕已经说过,父丧三年之内不谈嫁娶之事,都是外面人瞎传的罢了。” “那三年之后呢?” 小皇帝暗自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八宝莲子羹放下:“姑姑,三年之后的事情当然三年之后再说,您现在操心做什么?” “三年之后再说,哈,好,三年之后再说吧。”银湖脸上浮起一抹悲怆,她又舀了一碗粥递过去,“皇上再喝一碗吧。” “不必了,朕还要去御书房上课,姑姑若没有别的事儿,便早些回去歇息吧。”小皇帝感觉腹中蛊虫有些躁动,话也不投机,不想再跟银湖说下去。 “好,你再喝一碗莲子羹,姑姑就走。”银湖垂眸道。 小皇帝只好接过碗,大口大口喝了个底朝天。银湖安静的看着,忽然道:“凌儿,其实你长得很像你大伯父,他叫赢猛,本该由他做这大秦的皇帝……” 话音未落,一把匕首从她袖口飞射而出,如白练一般直奔皇帝心窝。 “姑姑,你……” 小皇帝大惊失色,只来的及往后仰,匕首从胸口往上拉出的血口直至下巴。 银湖公主一击不中,踩着案几扑过去,一手去掐皇帝的脖子,一手狠狠往下扎:“皇位应该是本宫兄长的,你父亲是个窃贼,你也是个窃贼。你们都忘了皇祖父的话,与虎谋皮,认贼作母,本宫要把赢家的皇位拿回来,拿回来!” “救驾!救驾!” 小皇帝声音都喊破了,他自己也在拼命挣扎,肩膀上挨了两刀,总算伸手捉住了刀刃。银湖大概是真的疯了,也不抽刀,继续一边嘶吼哭泣,一边跟他较上了劲。 小皇帝毕竟才十岁,比力气毫无胜算。 他只能声嘶力竭的狂喊,好在门外就有太监值守。 宫门被狠狠撞开,小顺子和小柱子差点没被眼前的景象吓疯。 “银湖长公主,您……你这是干什么啊?”小柱子嘴巴一瘪,险些直接哭出来。 小顺子只觉得满腔的血都冲到了脑袋里面,他反手一把将小柱子推出了门:“快去叫禁军护驾!” 说完,他自己拎起门口的花瓶冲了过去:“放开皇上!” 小顺子也才十三岁,还是个未长成的少年,这一花瓶敲得不够重,反被银湖一把抓住手臂,连人带瓶摔在地上。 但就是这一下,让小皇帝挣脱了束缚。 银湖怒极了,顺手抄起花瓶朝小顺子头上砸去,这一下比小顺子那一下有效得多,花瓶应声而碎,小顺子两眼一翻,倒在了屋中间。 小皇帝忍住痛往外狂奔,银湖握着匕首再一次追了上去。 乾阳宫的防卫的确森严,但那主要是针对外来者的,谁也不会想到,皇上的寝宫中会发生如此惨烈的战斗。 身后的嘶吼声转瞬即到,当年为了制约勋贵,德宗爷的子女都是学过武的,银湖公主也不例外。 “赢凌,受死吧!” 只听一声暴呵,小皇帝感觉自己被一只大手拎了起来,小皇帝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砰—— 巨响掺和着惨叫,接着是凌乱的脚步和刀剑出鞘的声音。 有人高声怒吼:“快跟上太后,保护皇上,捉拿刺客!” 小皇帝拼命睁开眼睛,惊喜的发现,拎着自己的人并不是银湖公主,而是—— “母……母后……” 他用尽全身力气喊出了这两个字,然后便眼前一黑,完全失去了知觉。 第58章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程凉赶到乾阳宫时,现场已经被收拾得差不多了,小顺子、皇上、沈宽三个病号分别在三个房间里接受治疗,太医院的太医、御医全都到了,乌泱泱站了一院子。 “贤宁太后伤得重吗?”程凉奔到全德面前,脱口就是问自家闺蜜。 全德也不知道是从哪儿跑回来的,衣服都湿透了:“回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手臂被匕首刺了一下,太医已经清洗过了,现在正在上药。太医院有滇南道进贡来的白药,专治刀剑伤,她老人家没伤着筋骨,将养两三个月便能痊愈。” 程凉悬起的心落回肚子里,然后才想起有个皇上:“那皇上的伤势如何?” “回圣母皇太后,皇上也没有性命之忧,只是流了血太多了,得休养好一阵子。”全德回忆起自己看到皇上那血咕隆冬的模样,只觉得现在心头都在打颤。幸好是没事,否则他将来到了地下,怎么才能跟先帝爷交代啊。 “听说还有个小太监受了伤,他怎么样?” “小顺子啊……唉,这孩子倒是个好的,要不是他,这后果不堪设想。”全德叹了口气,“脑袋受了伤,太医用了药,要是今晚能醒到还能保一条性命。若是不能,唉……” 程凉落回肚子里的心瞬间落得更深了点:“他可还有家人?” 全德摇头:“能在皇上身边做事的,都从小就进了宫,即便是还有家人也早就没有瓜葛了。咱们这些做奴才的,心头只有主子,也只能有主子。皇上没事,小顺子他也就值了。” 程凉觉得心里堵得慌,她盯着那三扇紧闭的房门看了半晌,放弃了进去的打算:“银湖公主现在在哪?” “高大人看着呢。” 全德替她引路,将她带进了旁边的小院。 奔龙卫禁军密密麻麻站了一长排,中间的屋子更是围得水泄不通。高无咎站在台阶上骂人,程凉从来没见他那么生气过,感觉马上就能抽刀出来砍死那俩奔龙卫都统一样。 程凉走到他身边了他才反应过来:“臣高无咎给圣母皇太后请安,都是臣等的疏忽,险些害皇上出事,臣甘愿受罚。” “高大人今日当值?”程凉答非所问。 高无咎点头:“是,臣今日当值……” 说到这儿,他觉得不太对,自己现在是明政殿大臣,又不是奔武大将军,他在这儿认什么错啊。 程凉淡淡的看了那两个都统一眼:“奔武大将军一职空缺得太久了,高大人回明政殿与诸公商议一下,还是推荐个人选出来吧。哀家不希望同样的事情发生第二次。若是皇上的安全都得不到保障,哀家看这乾阳宫的禁军就该换上一批了。” 高无咎面色如土,又无话可说。 这次的事情确实是因为他们对皇室宗亲太放松警惕了,想到银湖公主是皇上的亲姑姑,以前与元和帝的关系也很亲密,便没有对她彻底搜身,连她带了凶器都没能发现。 “开门,哀家倒要看看咱们大秦的大长公主有什么话说。” 两个奔龙卫士将门拉开,程凉面不改色的走了进去,一直走到坐榻前的银湖公主面前同样跪坐下来。 “哀家也该随先帝唤你一声皇姐吧?”程凉淡淡问道。 “呵,别叫,本宫受不起。”银湖这会儿看起来平静多了,虽然双手双脚都被牛筋绳死死绑着,但还是做出了长公主的范儿。她只怪自己长得不够高,不能用鼻孔来打量程凉,“本宫只恨自己心软,没有一击杀死赢凌那小子,反倒要被你这个妖女侮辱。” “哀家只是不明白,你刺杀了当今圣上,难道还能有人给你比现在更高的身份?” 银湖不屑的嗤笑道:“你当人人都像你们程家一般,只会用身份地位允诺于人?本宫一个无父无兄,无夫无子的可怜人,为的本就不是什么身份权势。” “那就是说,有人在背后与你同盟,只是他允诺的不是身份地位,而是一些你更在乎的东西。”程凉很平静。 银湖却猛地闭上了嘴,眼神如鹰隼般落在程凉脸上,许久才恶狠狠的从牙缝中吐出几个字:“你套本宫的话?” “也不算套话吧。”程凉笑了笑,“你以为先帝对你们的阴谋真的一无所知?我们早就怀疑了,不过是念在都是血缘至亲,不想撕破脸罢了。毕竟大家年纪都不小,先帝想的是,都忍忍,一辈子也就过了。” “呸!他个不孝子,有什么脸说血缘至亲?皇祖父的嘱托,父皇的屈辱,他都忘得干干净净!若他还有半分赢氏子弟的自觉,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本宫讲话?” “是啊,他要是有半分赢氏子弟的自觉,不要成天跑到武国公府来陪哀家习武练剑,赏花观月,哀家何至于像现在这般困守深宫,一边遭你们赢氏宗亲的猜忌,一边还得替你们守着大秦的江山。”程凉摇摇头,“也不知圣祖爷地下有知,还想不想得起当年与程家先祖勒石记功时刻下的话啊。” 银湖胀红了脸,要是她双手没被捆起来,她一定要撕破这女人的脸! 自己说仁宗爷的嘱托,她却提圣祖爷的训示,分明就是想要压过自己。她从未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 “当年的旧事都别再翻了。你兄长和儿子是死在叛乱勋贵手上的,赢孝即位之后已经替他们报了仇。大秦十数位国公,上百位侯爷,只剩下了现在的三公十八侯,历史上没有那个皇上能做到这一点。这些都是程家辅佐着赢孝做到的。” “贼喊捉贼!” “好,既然无论如何你都不肯信,那哀家也就不说了。你蓄意下毒谋害皇子,今日又刺杀皇上,看来是安心要绝先帝的祭祀……” 银湖眉头一拧:“你胡说八道什么,本宫是刺杀了赢凌,但却是堂堂正正的。那八宝莲子羹是不想让他做饿死鬼,并没有下毒!” 程凉眸光微闪:“哀家说的不是这次,而是先帝之前的三个皇子。” “哈,那不是程太后你做的吗?想要趁此机会全部扣到本宫头上?呸,门都没有!” “都这个时候了,长公主还有什么好掩饰的呢?元和五年你送进宫的那两个宫女,早就已经被我们审问过了,该说的不该说的,她们全都说得一清二楚。” 银湖着实想了想,旋即又大笑起来:“本宫不知道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是本宫送进来的哪个宫女做了这等好事?若是本宫知道,定然重重赏赐她们!可惜哀家以前太愚蠢,竟然真以为与赢孝这等不孝之子会有手足情谊。 程太后,你也别浪费时间了,鸩酒也好,白绫也罢,赶紧叫人给本宫送上来就是!” 第59章 难怪自古皇上多B 沈宽吊着手臂从主殿过来,一进院门就看见程凉站在桂花树下在发呆。 “圣母太后,你老搁这儿干啥呢?”她嬉皮笑脸的凑了过去,“我跟你说,本宫今儿个可真是太刺激了……” “银湖死了。” “你别打断我……”沈宽愣了一下,“你说什么?” “是我干的,我赐了她一杯酒。”程凉一只手顶在桂花树上,从胳膊到肩膀都在发颤,说这一句话就像是用光了她全部的力气。 沈宽本能伸出没受伤那只手握住她的拳头:“凉凉,没事啊,没事。她刺杀皇上,在这儿就是十恶不赦的死罪,你这是保全她最后的体面,本就该怎么做……” 程凉置若罔闻,反手握住她的胳膊:“宽儿啊,你一定,一定要把我看住了!” 沈宽一愣,轻轻搂了搂程凉:“放心,有我呢!反正你也打不过我,要是杀上了瘾,姐就帮你物理戒断!” 全德从院外一进来,就看见俩太后如多年密友一般肩并肩站在一起说话,老太监下意识地扭头瞅了眼太阳,这是从东边升起来的啊。 难道她们这些日子的和谐真不是演的? 程凉越过沈宽看到了全德:“全公公有什么事?” “回圣母皇太后的话,丞相他们到了,现在西偏殿候着呢。” “好,哀家和贤宁太后这就过去。” 全德像是挺为难的瞅了眼沈宽:“皇上也醒了,说是想要见太后。” 这公公还挺会说话,显然皇上想见的只有贤宁太后,但他这么一禀报,倒变成了让两位太后自己做选择。 程凉她们还能怎么选,不可能让沈宽去接待许墨林,而让她去看皇帝吧。 “去看你儿子吧。”程凉拍拍沈宽的手,压低声音道,“看见你我就已经没事了。” 两人一起出了院子,一个往西偏殿去,一个进了皇上的寝宫。 针对皇上的治疗已经告一段落了,太医院那几个专门负责给皇上看病的御医满脸疲惫的跪在旁边,看见沈宽,叩首齐呼:“臣等给贤宁太后请安。” “都辛苦了,快起来吧。皇上的伤势如何?” “臣等已经都包扎过了,手上和胸口的刀伤虽然深,但未伤及筋骨,不沾水,勤换药,过些时日便能自愈,只是难免会留下疤痕。肩膀上的两刀有些凶险,三个月内这右手恐怕都不能使劲。好在皇上还年幼,筋骨还能生长,三个月后臣等再替皇上推拿针灸一段时间,恢复到常人水平是没问题的。” 就是说差一点就残废了呗。 沈宽看向床上的小皇帝,心不由自主的软了下去。 这小孩儿才十岁就没了爹已经挺惨了,继承家业不到半年,又是中蛊、又是挨刀,也不知多少人想要他的小命。前不久翰林院那事儿已经把他打击了一遍,现在连他亲姑姑也这样。难怪自古皇帝多BT。 “凌儿,你感觉怎么样?” 小皇帝像个小人偶一样躺在床上,四肢都被固定住,扭一下头都扯得肩膀生疼。 他眼泪汪汪的瞅着沈宽,跟被人揍了一顿的小狗似的:“母后,很疼……” 沈宽心疼倒是挺心疼,但比起中蛊那次来说,她的母性并没有完全爆发,可能是因为知道这小子没有生命危险。 “凌儿怪,太医已经上了药,忍一忍就不疼了啊。那什么,孔子说过‘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你现在是皇上,承的是天下最重的大任,当然也要经受天下最重的辛苦。这点小伤不算什么啊!” 这还是小伤? 御医们听得直摇头,又不敢反驳。 小皇帝疼得倒吸一口凉气,瞅着并不会安慰人的母亲,可怜巴巴道:“母后,道理儿子都懂,可是……说这话的,是孟子啊。” 得,俗话说得好,关心则乱。 自己居然把这种刻进DNA的名言都说错了,谁还能说她不关心自家儿子? 沈宽的心里动向无人可知,但贤宁太后书读得不多的人设却是立得更稳了一些。 这边母慈子孝,那边却是剑拔弩张。 孙启像一头暴怒的狮子:“高无咎,银湖长公主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你们这么多大男人看着,怎么能让她就这么自尽呢?” 高无咎冷冷看着他:“不自尽,又能如何?公主所行之事,整个乾阳宫都看着,孙大人难不成还想将公主拉到菜市口公开处刑?” “高无咎!” “孙大人!” 程凉吃瓜吃得莫名其妙,她本以为明政殿五位大臣过来是要讨论善后的,结果进门就看见这俩人斗着鸡眼快打起来了。 许墨林、萧尧臣和程振武三个人也不劝架,眼观鼻鼻观心的坐着,就跟泥菩萨一样。 “孙大人,银湖公主承认是因为夫君儿子皆不在人世,心中早有弃世之意,又不甘心先太子战死玄武门,让先帝继承大统,所以才有今日之事。她死意已决,哀家怜悯她是先帝的亲姐姐,当今圣上的亲姑姑,亦想替她、替皇家存些体面,便允了她这杯酒。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程凉想着这事儿大主意是自己拿的,也不能让人高无咎做那背锅,便加入战局,主动开口说道。 屋里的人全都抬起头来,孙启揪着高无咎的衣领,很突然的就哭了起来,整个身子往下滑,瘪着嘴巴呜咽得像个孩子一般。 程凉着实吓了一大跳。 这……啥情况,啥意思? 许墨林、萧尧臣包括在挨揍的高无咎都用一种关爱追悼会主家的眼神瞅着孙启,只有程振武受不了妹妹一个人迷茫,悄无声息的站起来凑到她耳边低声道:“孙大人也是昌明十五年的进士。” 所以呢? 程振武发现妹妹的眼神依旧那么迷茫,抓了抓脑袋,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他索性拽着程凉往外走,许墨林注意到他们俩,也连忙起身跟了出去。 “孙大人失仪太后之前,臣代他请罪。” 程凉倒是不在乎这“醉不醉的”,她现在浑身的八卦之火都在燃烧:“孙公与银湖公主还有过什么瓜葛?” 第60章 处理事儿,顺便吃个瓜 许墨林叹了口气:“太后这话严重了。银湖公主乃皇亲,孙大人乃外臣,他如何敢做有损公主清誉之事?之所以如此,不过就是少年时的一眼惊艳终年不忘,入了心罢了。” 哦! 程凉也不知道自己是吃到了一勺糖还是一勺玻璃碴子,但感觉就是很想听。 程振武跟着叹息:“孙大人和驸马都尉徐浩本是同窗好友,二人才学不相上下,京试时孙大人的名次还在徐浩之前。就因为徐浩在殿试时,大胆写来一篇“枝多压树”的文章,合了德宗爷心意,被钦点为状元,还迎娶了银湖公主。” 程凉打断他:“枝多压树是何意思?” 许墨林忽然就被树上的秋叶吸引了,扭头踱到树下仔细欣赏起来。 程振武回答道:“枝便是指勋贵世家,树自然是指皇家了。你也知道,仁宗爷对我们程家有成见。传至德宗爷,涉及范围更广,他或许是想要先从容易的入手,对所有勋贵都采取苛刻打压的态度,当年矛盾激化得很。你能记事的时候,德宗爷已经不太顾得上我们了!” 等等! 这恐怕又是个误会。 程凉想起那个圣祖十诏的锦囊,深深怀疑德宗爷是理解错了他爹的意思,他爹只是想干掉程家,结果这货理解成干掉以程家为首的勋贵集团,结果把差点把自己搞完蛋。 毕竟仁宗爷也不好意思跟儿子们说:老子偷看了祖宗留下来的训诫,然后不想执行,所以必须干掉训诫中的监督者;他只能说程家功高震主,权势太盛。而勋贵集团中,比程家更高调的可太多了,误会也是难免。 “这些旧事不提,说说孙大人。” “在学子登科的龙门宴上,银湖公主与太子赢猛随德宗爷赴宴,孙启对公主一见倾心。但因为门第不高,不敢提亲,只能私底下跟好友徐浩说。没想到几日之后众学子拜谢皇恩时,徐浩当着所有人面向皇上倾述对银湖公主的爱慕。皇上大喜,认为他有才华亦有勇气,当场就把银湖公主许配给了他。 然后孙启就跟徐浩反目,甚至因此拒绝加入德宗爷和太子赢猛的阵营,转而求娶了勋贵之家清远侯的女儿。清远侯是个小侯,一般参与朝堂之争,对他也没什么帮助。以至于后来徐浩很快就做了余临道府正,而他在六部中做了二十年的七品小吏,直到先帝登基才重新被拔擢出来。” 哇! 当年那位徐驸马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若不是故事的主人公跟她有点大仇,而且已经香消玉殒,这倒是个不错的瓜。 程凉转身回到屋子里,孙启坐在萧尧臣身边,看起来已经恢复了正常,程振武和许墨林并肩走了进来。 众人分别落座,许墨林开口道:“臣以为,太后既已问清楚始末,公主今日所为皆出于私怨,如今人已薨逝,此事便不要继续追究为好。” 程凉也是这么想的。 她已经有八成的把握肯定余临王在此次事情中扮演着重要角色,但没有证据,也不清楚余临王还有哪些手段和底牌,她觉得到此为止最好。等着积累更多的信息和力量之后,才能再做打算。 想是这么想,话可不能说得那么直接。 “此次可以不追究,可将来呢?先帝崩逝才几个月,朝中便出了那么多事,这次竟然涉及到了皇亲。哀家这心里着实有些忐忑,守不住大秦江山稳固,护不住皇上成人亲政。要不还是请一位宗亲入朝吧。”程凉顿了顿,注意观察着三位辅臣的脸色。 高无咎没表情,孙启还沉浸在悲伤之中。 许墨林的眼神倒是闪烁了几下,但不像是欣喜,而是头脑风暴的征兆,他显然觉得程凉是在挖坑:“先帝留有遗诏,楚王、燕王都不是治国之才,让他们安心做亲王便是了,若请他们入朝,那还不够添乱的呢。” 程凉不动声色的继续建议:“那余临王如何?” “余临王?”许墨林皱了皱眉,显然是更加不赞同,“他老人家都过了古稀之年,让他来辅政,怕是有些难为人吧。” “说得也是。”程凉见好就收,“只能哀家与诸公多担待些了。” 她迅速转移了话题:“关于奔武大将军之事,高大人都跟诸位说了吧。‘飞奔潜隐’四部从圣祖爷起就是拱卫长安,保障皇室安全的重要屏障。如今只有武国公一人担当飞武大将军,其余三部的大将军一直空缺。哀家以为,诸公该想想,拔擢些人才上来,将这缺儿补上。免得再出现今日之事。” 许墨林跟高无咎面面相觑,禁军四卫的大将军常年空缺,难道是因为他们和先帝不想在上面安插自己的人吗? 四部十六卫是圣祖爷打江山时就有的编制,当年的四位大将军、十六位卫将军全是后来的高级勋贵,爵位没有低于郡公的。后来四部十六卫成了禁军,人数大大削减,也少有全军出动去打仗的机会,大将军和卫将军就都不常设了。 一来皇室不希望禁军之权掌在某几个人手里,二来也找不到合适的,能够驾驭这些百战老兵,世家子弟的人选。 从仁宗起,四部十六卫最高的官儿便是百夫长都统。平日各自执勤,若是有重大活动便由活动的主理大臣负责调派。 这么分散的好处很明显,禁军没有作乱之能。 坏处同样明显,禁军变成了一只除了打卡上班,啥也不操心的社畜军队。一旦出了什么重大事件,皇帝无暇派人调派,比如德宗朝的勋贵叛乱,禁军就像一盘散沙,指望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去保卫皇上,那是不可能地。 元和帝登基之后就在整顿禁军,他从奔字四部开刀,大量提拔寒门子弟进入其中,花了整整十八年,给奔龙卫树立了新的理想——无论如何都要以保卫皇上为己任! 但千军易得,一将难求。 元和帝没有找到一个能力威望都能服众的人担任奔武大将军,他活着的时候奔龙卫主要是高无咎和许墨林轮流管着,现在这俩人腾不出手来,奔龙卫的确有些松散的迹象。 程凉也没有夺权的意思,但禁军干系重大,若许墨林他们实在控制不住,她也只能安排自己的人上了。反正程家最不缺的就是又有威望又能打的人。 第61章 明明有颗人人羡慕地好脑子,就是不舍得用 送走几位辅臣,天儿也黑了,午饭没吃上,晚饭也只能在乾阳宫将就。 沈宽今儿个一进乾阳宫就被小柱子拉着狂奔好几个院,跟银湖打了一场不说,还挨了一刀,这会儿真是饿得发虚,都不抱怨御膳房那些温水炖菜难吃了。 只是她那一刀挨在手上,吃也吃不快,越搅越暴躁,干脆把筷子一扔:“玉娘,你去趟御膳房,你哥今天当值,让他给本宫做个肉夹馍送来。” 程凉也摆了摆手:“紫苏,月季,你们俩去乾阳宫的小厨房煮点枸杞银耳羹,贤宁太后需要补补血,外面叫有福他们看着就是了。” 瞅着人走得精光,沈宽毫无形象的往墙角一靠,开始怀念凤鸣宫的沙发来。 “我今天一直在套银湖的话,从微表情来看,她对皇嗣们的事情确实不知道。”程凉舀了碗鸡汤,慢条斯理的用筷子剃骨头,“同样,许墨林他们与余临王有瓜葛的可能性也很小,他们绝对是先帝的死忠,除此不属于任何人。” “那线索又断了?”沈宽很丧气,她是那种玩角色扮演游戏,一旦找不到线索马上开始查攻略的人。 “也不是,你跟我说了这事儿之后,我就去查了所有跟银湖公主有关的入宫记录。虽然她只在元和五年送过一次人进宫,但余临道却每年都有进贡宫女。从昌明二十年开始,一直到昌明三十五年,一直没有间断。然后元和元年停了一年,从元和二年又开始,一直到元和四年。” “你是说……徐浩?”沈宽一激灵,感觉停滞的脑子开始转动起来。 程凉点点头:“这二十年间,余临道的府正正是徐浩。” “那他是有什么大病吗?”沈宽惊叹,“从二十年前就开始密谋,也不嫌累得慌?” 程凉才觉得累得慌,这妹子明明有颗许多人羡慕的好脑子,为什么就是舍不得用呢? “宽儿啊,我们不妨再大胆假设一下。余临道一直都是大秦的财税重镇,德宗爷派了徐浩去做府正,有没有可能也是担心余临王? 银湖公主是前太子的胞妹,徐浩的独子徐朗很小就在国子监读书,相当于跟在舅舅身边,他有没有可能在多嫡和削勋贵的斗争中,都扮演着重要角色? 如果以上假设成立,他送进宫的宫女有没有可能只是为了上一轮的宫斗,跟你那三个娃没有半毛钱关系?” 沈宽目瞪口呆:“所以你查了那么久,就想说明他们没关系?” 程凉也很无语:“我是想说他和德宗、故太子关系亲密,所以存在给他们报仇的可能性。元和一年停了,是因为没必要。元和二年又开始送,那又是因为什么呢?” “哦,要是这么说的话,连时间都对得上。”沈宽瞬间有了精神,“余临道送来的人那么多,不会都死光了吧!” “借你吉言,还真差不多了。”程凉把剔好骨头的鸡汤递给沈宽,“不过昌明三十五年有很多宫人趁乱逃出了宫去,我嘱咐有财暗中打探这批人,运气不错,找着一个。” “在哪?” “在玉佛庵做尼姑。” 乾阳宫中内夹馍还在锅中,余临王府地杯盆却早就被收拾了下去。 长安的月光日复一日洒在王府的院落里,将地上的草木照得冷硬又锋利。余临王最喜欢饭后端一杯茶坐在阁楼上,他俯视脚下仿佛那些草木都是他的臣子。 “父王,宫里来消息了。” “说吧。” “没能成功。” “银湖呢?” 半晌没人回话,余临王扶着栏杆站起身来,唇间忽然绽开一抹冷笑:“呵,果然,阿祁的子孙都是些废物!” 武平侯夫人绞了绞手帕:“父王,咱们上次折了四冲,这回又折了银湖,真的还要继续找机会吗?” 余临王扫过脚下,眸光十分坚定:“当然要,改元之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你先回去,下一步该怎么做,孤会遣人告诉你。” 武平侯夫人丝毫不敢反抗父亲,轻轻躬身,退出了阁楼。 草木再次变得安静。 余临王站了一会儿,再转身时,面前已经站了个黑衣男子。 “让那些棋子都动起来吧。孤不想等了,胜也好,败也好,总要在孤活着的时候,有个交代!” “是。“男子低声应道,”九野之人,谨遵王命。” 简单一句话,那男人就如同没有出现过一般,忽然又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余临王转身继续看月光下的草木,双手轻轻攥起了拳头。 不知什么时候,长安城中下起了雨。 一觉醒来,气温便降了好几度,秋天是切切实实的过去了大半,冬日也近了。 银湖公主依然按公主之礼下葬,她夫君和儿子都走在前头,皇家也不会再特别通知徐家人,便由宗正府出了几个宗亲,凄凄凉凉的送到山上了事。 皇上受伤的原因被严密的封锁了起来,对外宣称是练武时扭伤了肩膀。 但程凉觉得这俩件事这么巧合的凑在一起,宫里的各家耳目又如过江之鲫,这张薄纸铁定是包不了这场鬼火太久的。 这桩皇家丑闻迟早会被人翻出来当作武器。 “我们最好现在就开始想对策。”沈宽一边狂吃糖炒栗子,一边看马车外的风景,“我最近琢磨了一下,咱们可以被攻击的地方简直太多了。要是运气不好,今年冬天再碰上个雪灾啥的,咱俩这妖后的名声跑不脱就算了,还会民心动荡,到时候是不是咱的屎盆子都会扣在咱们头上。” 程凉没答话,她默默的剥着栗子,心里也是很无奈。 越是深入了解大秦的朝政,她越是感到力不从心。就像是面对五百平放满东西,然后被二哈折腾了三天的大平层一样,没有工具,也无从下手。 元和帝其实是很有能力的,虽然他是个渣男,但渣得有水平,有手段。以和原主的感情为筹码获得程家支持,平灭叛乱,登上帝位。又独宠出身寒门得沈氏,花了十八年功夫捯饬了奔字部禁军,挖出了三个辅臣。 若再给他一点时间,他或许能在勋贵、士子和皇族之间找到平衡点,将自己的势力脱离出来,凌驾于各家之上,真正享有一言九鼎的帝王之权。 但他死得太早,一切的宏图都才刚刚开始。 而原主虽然也有些手腕,却局限于后宫之中,说到底没有脱离依附男人的思想,她的人仅仅能够维持后宫安定,再要往外伸展便力有不逮了。 至于程家,因为身份尴尬,族里杰出的子弟都被送去了远离政治中心的南洋、辽东、西北,长安城里只有三家的世子,既算是荣誉的象征,同样也是人质。 没有人,干什么都没有人! 第62章 这个男人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圣母太后、贤宁太后,龙门寺到了。” 紫苏从马车前面撩开帘子,有财、有福俩太监一左一右摆着下马凳,程家业垂手立在车前,他旁边还站了几个和尚。 虽然他们是以武安侯出嫁女的身份来上香的,但有脑子的人都还是能猜到这两位的身份,毕竟程家的女儿就那么几个,嫁得都很不错,随便动一动便知道是哪一位。 “老衲乃龙门寺主持了庆,恭请两位太后圣安。” “我今日以程家女身份来龙门寺,便是不希望被这些繁琐礼数束缚,大师遣一小僧代我们敬香礼佛,赏赏这玉佛山的秋色就是了,用不着亲自招待。” “某亦担心老僧久在佛前,不通人情,怠慢了太后。”了庆不卑不亢道,“既然太后垂怜,允许小寺跟往常一样,那老僧便斗胆,让师弟了悟陪您吧。” 程凉觉得主持师弟的身份还是高了点,但不好说,只好跟沈宽交换眼色,示意等会儿再找机会甩掉他。 “家业也称呼姑姑吧。咱们就像普通人家一样,四处走走逛逛。” “是,小侄和了悟禅师在前引路吧。”程家业也是跟原主一起长大的,叫姑姑反而比叫太后更习惯。 程凉带着有福、有财、紫苏,沈宽带着玉娘和月季,加上程家业和了悟,一行九人,倒跟那些上香的贵妇人没什么区别。 她们也不急着搞什么幺蛾子,跟着了悟慢慢走,上香,拜佛,捐香油钱……除了没有抽签和买纪念品的环节之外,其他都跟以前逛景点的时候没啥差别。 佛教倒是在两汉之际就已经传入了中原,但因为根基日短,在于儒学和道学的较量中处于绝对的下风。 汉末乱世给了他们一个发展的好时机,可那一场乱世只持续了两百年就被大秦开国圣祖给终结了,而这位疑似老乡的圣祖爷对所有传教活动都不感冒。他虽然不禁止,但也不提倡,谁敢在他面前神神叨叨的,他操起四十米的大刀就一顿斩草除根。 以至于龙门寺在仁宗之前都只是个是个普通寺庙。 直到仁宗即位,他母亲信佛,仁宗就拨了一大笔钱,重修龙门寺,增设庙宇,还封了当时圆觉大师为少国师,将龙门寺列为皇家寺庙。 然而让程家比较不能理解的是,虽然他这么做了,但仁宗本人却是崇尚黄老道学的。在长安城的另一面,还有一座皇家道观,其掌门人乃是新朝末年的起义军领袖张天师的后代,仁宗也封了他为少国师,端是有想让这俩教派打起来的意思。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帝王制衡之术吧。 程凉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不要去想这些,好不容易放半天假出来遛弯,还是让自己的脑子休息一下为好。 比如沈宽就将这一点执行得特别好,要不是还有紫苏跟着提醒她们仨这群人是有身份的,她就能带着月季和玉娘爬到人柿子树上去。 “凉凉,家业说龙门寺的斋饭是一绝,他们能把豆腐青菜做出鸡鸭鱼肉的味道,咱们也去吃吧。我很想看看……”沈宽忽然停住,两步跑到程凉身边,左右瞅了一眼,才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道,“我很想看看没有食品调味剂的情况下,他们怎么做出来的。” 程凉差点给她逗笑了,看看日头,也差不多到饭点了:“好,那就请了悟禅师带路吧。” 龙门寺的斋房位于两处断崖之间,上有飞瀑落入寒潭,下有松柏万顷,层层耸翠。房舍错落有致的建在小溪两侧,吃饭的人也不需要桌椅板凳啥的,就捧着碗四处围坐,比起佛门圣地来说,更像是丐帮大会。 “了悟禅师,来吃斋饭的似乎不全是僧侣吧。”程凉好奇的问道。 “回夫人的话,佛渡世人,龙门寺斋房每日巳时到未时提供免费斋饭,周围的穷苦人家、过往行脚商人还有些家境贫寒的赶考学子都会来龙门寺吃饭。” “哦!”程凉恍然大悟般点点头,“大师们真是慈悲心肠。” 了悟微微躬身,双手合十:“小僧等深受皇恩,为大秦百姓尽些绵薄之力罢了。” “大师……” 程凉忽然感觉背后有些发毛,似乎有谁在盯着她看,到嘴边的商业互吹戛然而止,她猛地回头,对上一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眼睛。 两人眼神交锋的刹那,那人猛地撤回了目光,淡漠的拍了身边同伴一巴掌:“走了。”说完,拎起饭盆,站起来向洗碗的大木桶走去。 程凉却因为这简简单单的一眼,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 她觉得那个男人似曾相识! “夫人,请随小僧去斋堂用餐。”了悟发现程凉停住了脚步,不得不开口提醒她。她们的身份是不应当坐在外面蹭饭的。 “了悟大师,那几个男人您可认识?”程凉问道。 了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摇了摇头:“小僧本不负责斋房这边,对这边的事情不太熟悉。但看他们的装束,应当是进京参加明年恩科的举子吧。” “来得那么早?” “有些路途遥远的,一接到消息便会出发。一来是担心路上遇到坏天气耽搁行程,二来赶早不赶晚,早些到还能了解了解出题方向,认识些长安人,精进学业。小僧听斋房的师兄说,最近有很多关外道、河西道和中原道的学子住进龙门寺。” 程凉心思一沉:“有福,有财你们去跟斋房的人打听打听,刚才那伙男人从何而来,都是些什么人。” 一顿斋饭吃得是心不在焉,就连沈宽都没办法好好研究将豆腐青菜煮出肉味的办法了。 饭菜吃完,有福有财还没回来,程凉和沈宽假说疲倦,让了悟找了个清静的房间休息,斋房又送了龙门寺特有的贡茶清净心过来。 眼瞅着屋里只剩下她们俩,屋外又有紫苏她们看着,沈宽总算能把心中的疑问问出来了:“那几个男人有什么问题?” 程凉颇为焦躁的在屋里走了一圈,然后才开口道:“宽儿啊,虽然我也知道这种想法很不可思议。但你知道吗,就在我看到他那一眼时,我就觉得,他是狗剩!” 第63章 宽儿啊,你相信我的直觉吗 “狗剩?”沈宽眼睛都瞪圆了,在她印象中,狗剩就是御厨房那个憨憨的小瘸子,跟刚才那个一看就不是善茬的男人相差甚远,“凉阿,你最近用脑过多,导致散热不好啊。那个人怎么会是狗剩呢?我看他除了狗,也不剩什么了啊!” “别贫,我说的不是御厨房那个狗剩,是之前在昭陵救我那个!”程凉坐下去,一口将几百两银子一两的贡茶抽了个精光,“我不是让你观察狗剩吗?这么长时间了,你可有看出他有隐藏?” “御厨房那个?”沈宽回忆了一下,“那倒是没有,没看出有人格分裂,貌似也没什么演技天赋……啊,你是说——” “恐怕是。”程凉迅速打断他,“如果这人真是我想的那样,那我们猜测的第三种可能性就是成立的。” “卧槽!你别吓我!”沈宽嗖的蹦了起来,“咱不要空口无凭的猜,你说说你有什么能够实锤的证据。” “我就看了一眼,你指望我能有什么证据?”程凉也很爆炸,她的三观受到了猛烈的冲击,“宽儿啊,你相信我的直觉吗?” 沈宽端着茶杯沉默了足足一分钟:“凉啊,你相信我的卦吗?” 程凉皱着脸瞅她。 沈宽放下茶杯,理直气壮地开口:“你信我的卦,我就信你的直觉。” 程凉扶额躺在了坐榻上:“好,你打吧。要是打出来地卦象跟我地直觉一致,我就信。” 沈宽在身上摸出三枚铜钱开始扔。 她打卦向来毫无仪式感,虽然自己吹嘘是得到了国学大师的真传,但依旧没什么人信。 程凉默默的看着,不知为什么,心里竟然还真有了一丢丢期待。 沈宽掷了六次,得到的是“大有”卦。 她挤眉弄眼地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将铜钱揣进了兜里:“不算了,不算了,都是封建迷信,咱们还是要相信科学。” 程凉:“……好好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宽挠了挠头:“大有之卦是天上有火,象征太阳。但天无二日,国无二君,咱们已经有皇帝了,他又怎么能是太阳呢?这肯定是不准啦。” “就这?” “倒也还有。天处阴位,群阳皆应,是说他现在虽然身份低微,但只要振臂一呼,就能建立大业。听起来像是个什么起义军领袖,似乎对我们挺不利。可偏偏爻辞又每一条都特别很吉祥。 如果他不能推翻皇帝,他就不能算成为太阳;如果他能,咱们俩做太后的能有什么吉祥可言。这太矛盾了,我觉得是算错了。”沈宽摆摆手,“好了,我相信你的直觉,刚才的卦就当没算过。” 程凉直愣愣的看着茶杯,心里产生了一个大胆又奇怪的想法。 沈宽连喊她三声,她才猛地反应过来:“啊,怎么?” “有福他们回来了。”沈宽走上前去开门,“进来回话。” 有福躬身进门,跪倒在地:“奴才奉两位太后之命,已经探得那些人的身份。他们都是赶明年恩科的学子,领头的名叫秦政,关外道人。其余十几人,关外、河西、中原都有,前几日刚到长安,现正借住在龙门寺中。” 秦政? 程凉对这个名字印象深刻,他不但敢姓国姓,而且是通过了登龙试的人才。 “他们现在何处?” 有福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为首那学子说,要是您想要见他们,就把这张纸条给您看。” 程凉走过去,从有福手上取了纸条。 她展开看了一眼,眉头立刻皱了起来,向门外喊道:“有财,你去告诉了庆主持,哀家今日要在龙门寺休息。” 屋里的人齐齐变了脸色。 沈宽凑过去:“他写啥了?” 程凉将纸条塞给她,在屋里转了一圈:“叫程家业进来。” 有福应诺,退出房门。 沈宽弹了弹纸条:“山高路远啥意思?一个组合吗?” 程凉摇摇头:“我猜他是在提醒我们回去的路上有什么危险。” 沈宽难以置信:“就凭这四个字?你未免也太相信他了吧!” 程凉回到坐榻前坐下,端起空茶杯喝了一口:“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你不也说了吗?改元之前是那些有野心之人最好的机会。最近几个发生的事情也说明了这一点。现在还剩下一小截秋天的尾巴和半个冬天,咱们谨慎些不好吗?” “好是好,可玉佛庵那边……” 正说着,程家业急匆匆进了门:“姑姑有何吩咐?” “哀家刚才午睡时梦到先帝,他说龙门寺乃仁宗爷钦点圣寺,他少年时便十分仰慕,只因政务繁忙,从来没有亲临过,如今想要哀家和贤宁太后替他敬拜大佛,赏赐诸僧,并画成画作,明年祭祀时烧给他。” 啊? 沈宽简直佩服得要跪下了,她是怎么瞬间想出这么多说辞的? 程家业的脸色也肃穆起来:“那姑姑可是要以太后身份重新礼佛一次?” “没错,你现在就派人下山,将此事告知皇上和武国公,令飞龙卫、飞虎卫、飞鹰卫、飞鱼卫各派五百骑兵来龙门寺,再告诉全德让他安排太后仪仗从长安出发。” “是,臣这就安排。”程家业在‘侄儿’和‘臣’之间无缝衔接,马上就要出门。 “等等!”程凉又把他喊住,手托着额头,假装在思考,“先帝跟哀家说的是玉佛山诸僧尼,这山上除了龙门寺可还有其他佛寺?” “龙门寺背后的山谷里还有一座玉佛庵,是出家女尼清修的地方。”程家业回答。 “啊,那就对了。”程凉恍然大悟,“你亲自带人去一趟吧。把玉佛庵的女尼全部带到龙门寺来,哀家要一并赏。” “是,臣这就去办。” “记住,全部带来,一个都不能少!” 沈宽短暂的惊讶了一会儿,就选择躺平,这种雷厉风行的处事办法跟自己这种从未出过象牙塔的划水狗一点边都沾不上,她乖乖听从安排就行了。 程凉做完安排,凝神思考了片刻,放下杯子:“宽儿啊,斋房这边人多眼杂,不适合多待。咱们去佛堂与了庆大师论佛如何?” 第64章 这就是学霸的力量吗 “政兄,这龙门寺不知怎的,忽然开始清场了。”龙门寺布施堂的便房大门被推开,几个学子气咻咻地走进来,围着中间的火塘坐下,“从现在起,所有人连这大门都不能迈出半步,你说气人不气人!” 秦政头也不抬:“这有什么好气的,难不成诸位还打算今晚出去找些乐子?” 这话反倒逗乐了那几个人:“政兄这话说得,咱要是有钱去找乐子,还至于住在龙门寺中?就是觉得有些突然,不太自在罢了。“ “区区一点不自在,能换天下暂时太平,诸位还能顺利考明年的恩科,岂不是很值得。”秦政笑了笑,翻了一页书。 几人相互挤眉弄眼,你推我,我推你,将其中最为清俊的少年推了出去。 那人挺为难,一步三回头的蹭到了秦政身边:“政兄,你知道今日龙门寺为何清场?” “太后驾临自然是要清场。”秦政又翻了一页书。 “太……太后?您是说当今的……”那少年吓得话都不会说了。 后面人听得都着急,又有一个长相壮实的汉子挤到前面:“政兄,你怎么知道太后驾临?” “吃饭的时候不是看见了吗?”秦政继续翻书。 “今日来打探我们的那个小厮是太……太后的人?”壮汉子也开始结巴了,他从来没想过自己竟然离太后那么接近过,“政兄,你都知道,怎么还拒绝去见她?那……那可是太后啊!她一句话,一句话……” 秦政直接把书翻到了底儿,一目十行看了几眼,合上书页扔进了床边的竹筐,他拍拍手,翻身下床走向火塘上的水壶:“诸公都是要参加明年恩科的人,现在就跟太后扯上关系,是很担心别人不说你们攀龙附凤,曲意逢迎吗?” 众人面色一僵,那壮汉讪讪道:“可……可那是太后啊!咱们见一见,混个脸熟总是可以的吧。” 秦政呼一声,将自己的粗陶碗加满水,盘腿坐下:“咱们搭伙的时候我就说过,我这个人本事大,脾气也大。你们若是信我,我自会为你们谋划。若是不信我,趁早散伙,免得相互连累。”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齐齐摇头:“不散伙,不散伙。咱们都听你的,你说不见咱就不见。” 秦政脸色和蔼了几分:“行了,不说那些远的事儿。反正今日也不能出门,诸公不妨温习一下圣祖三讲中的习题,晚些时候我再给你们讲解一遍。” 那伙学子倒是听话,立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看书去了。 秦政端起水碗走到门口,锐利的目光刺透高处的浮云,落在隐约可见的龙门寺山门上。 这位太后娘娘虽然粗心,应对却是不错的。 弄得如此大张旗鼓,那藏在暗地里的人也没那么容易下手了。了庆的立场虽不明朗,但龙门寺乃皇家寺庙,若是任由两个太后在此殒命,那就是给了道门可趁之机。 若他尚有三分脑子,便不会那么轻易上别人的贼船。 那人到底是没浪费自己这份人情。 程凉也是这么想的,虽然不知道龙门寺有没有问题,但做个宏观分析,寺庙所求无非是传道,下要有民心,中要有勋贵富商给钱,上要有皇家支持。 她们的身份一旦从普通客人变成替先帝上香礼佛的太后,龙门寺就自然而然的产生了保护她们的职责。若两位太后在与龙门寺主持了庆大师论经的时候被杀,那龙门寺的声望必定一落千丈,还顺便要得罪程家和皇家两个大敌。 程凉觉得没人能开出让他们出这个手的价钱。 论经的主要辩手就是沈宽同学了。 她为了保护自己不学无术的人设,故意问些比较幼稚的问题,但毕竟是有多年哲学基础打底的,很多乍一听十分幼稚浅显的问题,往深了一想却觉得充满了佛理。 了庆方丈一开始还抱着敷衍两位太后的心理,聊着聊着竟然真的上了境界,叫来了悟、了空、了闻、了意四位大禅师,一起讨论沈宽提出的那些幼稚问题。 等程凉回过神来,几位大师已经对沈宽惊为天人,纷纷讨论她是不是得了哪位佛陀点化,否则为什么从未学过佛法,问出的问题却总能以小见大,鞭辟入里,替他们打开了很多参详佛法的新角度。 “今日与两位太后论佛,老僧等受益匪浅。等此番祈福结束,我等恐怕都要闭关参悟一阵。龙门寺的武僧虽不如大内禁军,却也是在江湖中小有名气。了意师弟是禅武院掌院,大内禁军到之前,他都会陪着两位太后,请太后们放心在休息。” 程凉万万没想到沈宽聊得了庆方丈直接表起了忠心,心里又是觉得牛逼又是觉得不可思议,这就是学霸的力量吗?她这个学渣大概这辈子都只能瞻仰! “了庆方丈不必那么客气。哀家本也不想搞得这么兴师动众,只是先帝托梦,叫人心头思念得很,便忍不住想要做点什么。” 程凉走了两步,忽然惋惜的叹了口气,“哀家或许是不如贤宁太后通透明达,心思单纯。刚才论佛,听着甚有意思,再一细想又有好多地方不太明白。只可惜方丈您操劳寺务,也不便常驻于宫中。“ 了庆方丈瞅了眼程凉,又看了看旁边的沈宽,忽然意识到这是个极好的机会,两位太后都对佛理有兴趣,能不能压过隔壁的道门,就看这一算盘了。 他双手合十,道了句:“阿弥陀佛。龙门寺乃皇家寺庙,入宫为太后皇上讲经是龙门寺僧人的本分。老僧虽不能常驻宫中,但还有师兄弟可以代劳。” 程凉为难的蹙了蹙眉:“哀家本不该如此说,但后宫地方特殊,先帝又新丧。了庆方丈乃国师,倒是无妨。其他男子恐怕……” 了庆神情一滞。 程凉委婉的补充道:“哀家不是不信诸位大师,只是前朝有例,哀家便不敢做主罢。” 了庆的神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老僧说的是玉佛庵的明月师太。太后有所不知,龙门寺建寺主持与玉佛庵建寺师太本就是师兄妹。当今玉佛庵掌院的明月师太,算起来还是老僧的师叔辈。老僧说的便是她的亲传弟子们。” 哈哈,这老和尚果然很上道。 程凉肚子里乐开了花,脸上却是勉强被说服的样子:“如此说来,倒可以试试看。先帝在梦里也提到了她们,哀家已经让武安侯世子去请诸位师太,等她们到了便让她们轮流进来见哀家吧。” 第65章 又吃到了很多陈年大瓜 玉佛山层中的秋叶最是绚烂,以红黄绿三色为基础,又各有深浅层次,放眼望着宛如一幅色彩鲜明的油画。 油画的某处忽然颤抖了一下,高大的树木顶端扑簌簌落下大量的叶子,接着四个几乎融入山色的人逐渐显然出来。 “幽天大人,龙门寺已经戒严,她们是发现我们了。” 被称作幽天的男人抬头看天,万里无云的天幕之上只有一只苍鹰在自由的盘旋。 “她们为什么会发现我们呢?“幽天自言自语,”难不成她们还有在天上的眼睛?” “那现在?” “龙门寺的态度还不够明确吗?从她们亮出身份的那一刻起,任务就失败了。走吧,回去禀报王爷,从长计议。” 幽天身形一动,转眼间攀上旁边的高树,踩着树枝消失在油画深处。 他们离开不到一盏茶的功夫,程振武带着三百飞龙卫精锐从山路之上疾驰而过。 随着龙门寺各处山门都换上了飞龙卫禁军的人,程凉总算能好好品一品龙门寺的清净心了,这种每年只产百斤的贡茶确实有清静人心的功效。 “圣母太后、贤宁太后,下面这位是素心师太,现在就请她进来吗?”有福在外面说道,“奴才想着这日头都快落山了,两位太后怕是也听乏了。要不等新的太阳升起来,再接着讲?”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皆是精神一振。 可算是来了! 程凉摆了摆手,沈宽立马起来绕着屋子转了一圈,小心翼翼观察了外面,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比了个ok的手势。 程凉坐直身子:“不用,哀家今日正有兴致,甭管多晚,都要接着听。你们让了庆大师,明月师太她们去安排明日的祈佛大典就是,不用在此陪着。” “是,奴才这就去办。素心师太,里面请吧。” 片刻之后,一个看上去四十来岁的女尼推门而入:“佛弟子素心参见圣母太后,贤宁太后。弟子才疏学浅,对佛理的参悟实不及诸位师叔师姐。太后让弟子讲经,弟子确不知该讲些什么。” “没关系,随便讲,总有些是你强过别人的。”程凉笑了笑,十分不经意的提醒道,“比如昌明三十五年之前的……” 啪—— 就这么短短半句话,素心的脸一下子变得毫无血色,整个人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奴婢该死,奴婢不是主动想要逃出来的,奴婢……” “好了好了,叫那么大声,是害怕别人不知道吗?”程凉赶紧呵斥,看来这人心理素质不怎么样,都不用诈的,“你应该知道,哀家和贤宁太后今日在此,便说明我们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找你不过是想在核实一下,你主子都已经不在了,犯不着说谎。” 素心趴在地上浑身发抖:“奴婢不……不敢欺瞒。” “你是昌明三十年进宫的?” “是。” “进宫之后先在淑妃娘娘宫中做事,后来又去了东宫。” “是。” “徐浩都通过你跟太子传了些什么消息?” “奴……奴婢只是东宫洒扫的宫女,大都是替太子做些脏活。替徐大人传消息的,是那些入宫入得更早的姐姐们。” “脏活?”程凉呷了口茶,“也包括手上沾血的活儿吗?” 素心忽然抽噎了一下,然后眼泪大颗大颗往下落起来:“奴婢十岁就在徐大人府上,和奴婢一起养大的姐妹足有数百人。每年都有姐妹被送进长安,有的进了诸位公爷侯爷的府邸,有的进宫在各宫娘娘手下做事。像奴婢这种在太子宫中洒扫的,命最苦。替主子做事,一旦暴露便只有死路一条。太后,奴婢也是没有办法啊。” “好,哀家也不是来怪你的。那都已经过去了,你好好说,说明白了,哀家便让你继续在此清修,吃的穿的用的,家中还有人要照顾,哀家都会替你办妥。若是说不明白,素心师太,你要知佛主不渡自误之人。” 素心抽泣着点头:“奴婢记得我们做得最多的活儿是关于赵王的,那时候赵王还不是赵王,太子也不是太子。后来赵王被告勾结沂国公意图谋反,在德妃娘娘宫中搜出了巫蛊的器具……” “那是你们放的?” “东西不是奴婢放的,但此事奴婢确有参与。”素心真的开始知无不言了,她似乎本身也很想说,“后来太子被立为了太子,奴婢也从洒扫宫女变成了侍茶宫女。那一年多,东宫常有儒生前来拜访,太子还经常召开文会,让我们去奉茶。而淑妃娘娘那边,则有几位侯爷夫人是常客。” “哪家的侯爷夫人?” “这个奴婢不太知晓,但现在都没有了。” 没有了的意思是,这些侯爷也是当年叛乱阵营中的一员。那他们跟太子不应该是敌对方吗?让夫人进去喝茶是为了收集情报? 程凉点点头:“好,继续说吧。” “昌明三十五年,奴婢记得很清楚。有一天太子很高兴,在院子里舞了一整夜的剑,一直在说什么‘大事可成’。没过几日,京城叛乱就开始了。奴婢们躲在东宫哪儿都不敢去,乱军冲进来,四处烧杀劫掠。奴婢大着胆子躲进了太子寝宫的箱子里面。 躲了很久很久,奴婢以为叛军走了,推开箱子门却看见太子坐在寝宫门口。他一直在念叨‘为什么,为什么宫中会有万国会的人。赢广渠竟然勾结万国会,他为了一个皇位,竟然不惜出卖整个大秦江山。他不得好死,他对不起列祖列祖!阿浩,我们都被他骗了!’ 他念叨了好几个时辰,后来天越来越黑,玄武门方向燃起了火光,他就拿着剑往那边去了。后来奴婢又等了很久,没有人再回来,奴婢就从东宫后面的断墙逃出了皇宫。” 素心的眼睛里仿佛燃起了昌明三十五年那场烧遍整个长安的大火,她讲得很入神,让程凉和沈宽都不禁带入了其中。 话音落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屋里没有一点其他的声音。 第66章 对不起,社畜一般没时间看小说 程凉下意识地又一口闷了手中地清净心,感觉这信息量大得需要记一下笔记啥的。 沈宽就比较直接了,她只get到了新名词:“万国会是什么玩意?” 素心回答:“奴婢这就不知道了。” “好吧,说得挺好。”沈宽瞅了眼程凉,“还有啥要问的吗?没有就让她回去等通知,叫下一个吧。” “啊,留个……”程凉差点就被带得回到了面试新员工的时候。 她回过神来瞪了沈宽一眼,又重新给自己找补:“你老家可还有亲人,留个姓名籍贯,若是还活在人世,哀家会让人照顾的。” 素心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奴婢是余临道扬州方山县牛角村人,离家时尚有父母幼弟,如今父母恐已不在人世,若能知道幼弟的消息,素心死也瞑目。” “好,哀家省得,你且去吧。让下一位师太继续进来讲经。” 现在不是讨论的时候,为了保证气氛和谐自然,她们还得把面试进行到底。 玉佛庵一共三十二位师太,程凉和沈宽一直听到半夜,才在了庆大师和明月师太的推荐下,挑选了两个素字辈的带回宫去,这其中当然不包括素心。 第二天太阳刚刚升起,祈佛仪式便正式开始。 黄钟大吕响彻玉佛山,大把大把的高香被点燃,整个山头跟过年熏肉的炉子一般。了庆方丈盘坐台上,其余高僧围坐四周,数十名长安来的画师怀着虔诚的使命感奋笔疾书。 仪式结束之后,程凉代表先帝赏赐诸僧尼,又顺手赏了寄住在龙门寺的赶考学子每人十两银子。 她倒是很想去见见那位秦政,但如今局势很不安全,为了自己的小命,也为了不给人家添麻烦,还是早早回宫为妙。 反正他是来赶恩科的,总还会有再见面的机会。 “这次收获还是挺大的。又解锁了很多皇室秘闻,虽然对我们现在追查的事情来说毫无意义,但要是有机会编段子肯定会特别有意思。比如徐浩和太子赢猛就比他和银湖公主这对官配还要好磕。” 沈宽一坐上车就开始吃起了糖炒栗子,程凉都不知道月季是从哪儿买来的,她剥了一颗也开始吃起来:“确实,信息量很多。当年赵王谋反之事牵扯到了两位国公,十几位侯爷,伯子男更是不计其数,也将勋贵和皇室的矛盾推到了巅峰,可以说是后面叛乱的最大伏笔。如今看来,这件事根本就是赢猛在后面谋划的。” “最神奇的是,他们借助的是一支宫女联盟!”沈宽拍案叫绝,“这位徐浩徐大人真是个奇才,这要是去做龟公,保证能成立大秦最大的连锁品牌。” “没错,假设徐浩最开始是德宗派去监视余临王的,后来他成了太子党,从素心最后的描述来看,徐浩和太子跟余临王还有勾结。那么问题来了,他都是太子了,跟亲王勾结还能求什么呢?” “皇位呗!嫌他爹死得太慢。” “没错,只能是皇位。所以我们能不能大胆猜测,勋贵叛乱其实还跟皇室斗争有关。当时那种情况,太子要是允诺自己即位之后善待勋贵,肯定也能获得一波支持。所以他才会在叛乱之前说大事可成。” “然而他失败了,因为跟他说好的那些勋贵反了水!” “没错。假如皇帝和太子都在叛乱中战死,长安一片混乱之时,余临王神兵天降,振臂一挥让所有勋贵都老实臣服。你想想,那会是什么效果?” “哇!岂不就是主角模板!”沈宽激动得栗子都掉了,“可惜被你们程家和元和帝截了胡,这么一代入的话,我要是余临王,我肯定恨你们恨到骨头里。” “所以,现在有几个问题。”程凉将栗子一颗一颗掰开,“徐浩手上的宫女联盟是随着他死就完全解散了吗?如果没有,她们现在在谁手上,宫中和诸位勋贵府上会不会还有他们的人。 第二,余临王从德宗时就在谋划篡位,没道理元和帝一朝整整十八年,什么都没做。他今年都七十七了,要是赢孝多活个二三十年,他还等个啥?所以有种可能,一是元和帝其实啥都知道,并且一直在暗中制约着余临王,让他的阴谋全都失败了;二是元和帝之死,根本就和余临王有关系!” “哦,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不太对啊。“沈宽惊呼道,“元和帝十六岁即位亲政,死的时候也才三十四。在原主的记忆中,这位爷作息良好,勤于锻炼,他俩还每天都在一起吃各种滋补品,按道理身体应该不错才是啊。” 程凉点点头:“所以,更有可能的是,第一点和第二点同时存在。元和帝并未料到自己会挂得那么快,也没能把所有的事情都交代给儿子。甚至因为敌人太多,他没弄清楚弄死他的是哪一家,才会在遗诏中设了三大辅臣,又立了两宫太后共同辅政。” 沈宽愣了一下,捧腹大笑起来:“这么看来你们程家居然还在他的信任名单上名列前茅啊。” 程凉跟着苦笑:“真的是,也不知道该说他可怜还是可笑。还有第三点,就是那个万国会。这是唯一一个听起来就很危险,但我们却毫无线索的组织。太子也好,余临王也好,他们都是为了皇位。可这个万国会,听起来却像是跟整个大秦有仇。” 沈宽感觉自己cpu要烧废了,如咸鱼般趴在案几:“很好,本来是出来找线索的,结果又多了一堆搞不定的问题。咱们也是很棒了!” 程凉也只能自我安慰:“至少还认识了个秦政,我有预感,这个人肯定不简单。如果你能相信我的大胆猜测,那家伙说不定也是个穿越者。” 沈宽眯起一只眼睛,有气无力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更觉得不妙了。你想想你看过的那些小说,男人穿越能干些什么事儿?要么推翻旧世界,娶十七八个老婆;要么成为独掌朝纲的超级权臣,娶十七八个老婆。先说好,我可绝不会上杆子倒贴男人,什么俩闺蜜共侍一夫的剧情,想都不要……唔——” 程凉毫不留情的用大栗子塞住了这妹子吐不出象牙的嘴:“对不起啊,社畜一般没时间看小说!” 第67章 本宫的初衷只是来吃个瓜 太后仪仗在两千禁军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回了长安。 小皇上不顾身上还有伤,亲自到宫门外来迎接。 “母后,此次去上香可是遇到什么事儿了,怎么忽然又叫武国公带禁军过去。儿子担心了一宿没合眼,如今见着母后,总算才松了口气。” 程凉瞅着围在沈宽旁边献殷勤的小皇帝,心中真是无比叹息,所以原主当年真的是为了爱情啰。 嫁给赢孝,守了半辈子活寡,接下来还要守半辈子真寡,膝下连只猫猫狗狗的都没有,明明是两位母后去上香,小皇帝的关心连加个“们”都不肯。 这也就沈宽是她亲闺蜜,要不是这层关系,原主心里能不扭曲才有鬼呢, 沈宽对儿子的殷勤也确实不感冒,就着小柱子的手一下马车,就又蹦跶到了程凉身后:“凉啊,你说我能不能把我们的猜测说给皇上听呢?” 这真是个好问题。 程凉认真思索了片刻,点点头:“可以,但最好慢慢来,不要着急,否则……” 话都没说完,身边的人就不见了。 “凌儿啊,你想知道母后此次礼佛都干了些什么事吗?”沈宽充满慈爱的扶住了皇上的肩膀,推着他往马车上走,“小柱子,你去御厨房弄些卤货,咱们回乾阳宫去,母后边吃边说给你听。” 程凉:“……” 她无比怀疑这货只听到了“可以”俩字,她是有多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跟人一起吃瓜? 算了,就算是一股脑地让皇上知道,也不过是残害他的幼小心灵罢了。 做皇帝的人嘛,心理承受能力要练得越强大越好。 程凉摆摆手:“走吧,咱们去凤鸾阁。两日没批奏折了,哀家还挺不习惯的。” 卤货、点心和茶水接连不断的被送进皇上的寝宫,从下午一直到晚上掌灯之后。沈宽从群臣赐宴说起,一路润色,生生说出了十万字小说的量。 好容易说完,她舒舒服服打了个饱嗝,长长吐了口浊气,只觉得浑身通泰。 “大概就是这样,你父皇可能没跟你讲清楚,但母后知道的却是全都告诉你了。你现在要担心的压根就不是什么程太后,而是吏治、复仇者、余临王和那个隐藏在暗处完全不知道是啥的万国会。” 小皇帝的表情精彩到了极点,随便搬几个钵来就可以开染坊那种。 “那……那个宫女现在何处?”憋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小皇帝艰难的问出了这半天来的第一句话。 沈宽摊了摊手:“如果你不信母后说的,想要自己去证实,那可以问的人还有很多。干啥要揪着人家不放呢?她好不容易从皇宫逃出去,过上了安生日子,你就那么想她被灭口吗?” “可是母后,您有没有想过,这人很有可能是程太后安排的。”小皇帝找回了思路,恨恨说道。 沈宽就纳了闷,这是多大仇多大怨,都跟他说毒杀他仨兄长的第一嫌疑人已经换成了余临王,他还是要坚定不移的死咬着凉凉不放。 “她图啥?” “就为了让朕与宗亲们反目成仇。” “那银湖公主刺杀你也是她指使的了?” “虽不是她指使,但她也脱不了关系。若不是她放出朕与程家嫡孙女联姻之事,姑姑如何会受那么大的刺激?” “哈!” 沈宽真被自家儿子气笑了。 没错,她们当初放出那个消息,确实是为了刺激一下那些不希望程家与皇家和谐共处的人,只是没想到银湖公主会那么决绝,竟然直接上刀子刺杀。 可皇上就没想过吗? 先帝看不惯程家,是因为程家势大,可能威胁皇位;但现在程家屁事没干,一直在向皇家示好,为什么还有人那么不希望皇上和程家维持良好的关系呢? 是嫌皇帝的皇位太稳,还是嫌程家的野心太小? “赢凌,你是母后的儿子,也是大秦的皇上。所以虽然你还年幼,母后也相信你,有什么事儿都不瞒着你。可如果你永远都用带着偏见的眼光来做判断,那母后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有最后一句。 你当然有权利,也应该对程家这种外戚保持警惕,这是你作为赢氏子孙的责任。但在已经出现新的事实证据的情况下,你是不是也该把你的怀疑分一点给其他人呢?如果余临王没问题,那你父皇为什么在遗诏中让程太后辅政,而不是让他余临王辅政? 本宫是后妃,很多事不知道很正常。可你身边就没有你父皇的旧人了吗?俗话说得好,雁过留声,做过的事总有痕迹,只是你从来没有认真的去观察。本宫读书不多,但先帝曾经说过,让人灭亡的从来不是无知和弱小,而是傲慢与偏见。” 小皇帝脸胀得通红:“那……那母后又凭什么如此相信程太后呢?” “当然是基于事实。你刺杀她,她没怪你;你中蛊,她救你;惩治翰林院学士,是为国有利;把你砍成现在这般模样的,也不是程家人。你说程太后暗中谋害本宫和你的三位兄长,本宫也并没有一口否决说她没做。可经过查证,她的嫌疑的确不如余临王,你是要叫母后闭着眼睛强行去怀疑太后吗?” 小皇帝被堵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上下嘴皮打了半天的架,委屈得都快哭了:“母后心里什么都明白,为何父皇以前与程家斗法时,您不劝诫呢?” 沈宽白眼都要翻到天灵盖上去了:“因为本宫以前是皇妃,现在是太后。” 小皇帝胸膛剧烈起伏,如同被训斥的小狗崽一般,眼泪汪汪,想要咬人却又不敢,只能龇牙咧嘴暗自呜咽。 沈宽潇洒的抬起屁股走人。 瓜吃完了,今日份育儿打卡也就这样吧,反正她的耐心已经清零,再不走这小子只会被怼得更加摸不着头脑。 眼瞅着母后气咻咻的消失在寝宫门外,小皇帝扶着门框长长的吸了吸鼻子,也顺便把满腔的委屈和不甘心吸回了肚子里。 确实,母亲本就不是热衷权谋算计之人。 若不是为了自己,她根本不会费那么多力去追查此事。现在她把追查到的情报全部告诉自己,自己却还怀疑她是被人糊弄,这岂不是全盘否定她的付出。 而且,母后说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既然父皇知道母后没有治国之能,又那么讨厌程太后,为何还要把辅政大权交给程太后呢? 小皇帝想了想,叫来小柱子:“去,请许师傅来乾阳宫,朕有话要跟他说。” 第68章 小皇帝的脑子爆发了一回 等许墨林的时间,小皇帝一直在琢磨要怎么问才会显得比较不刻意,但等人一来,他还是没忍住,张口就开门见山了:“许师傅,余临王可有谋反夺位之心?” 许墨林差点一脚踢在门槛上摔个狗吃屎,他惊讶莫名:“皇上何故问出这样的话来?” 小皇帝摆摆手:“小柱子,你去守在门口,朕要单独跟师傅说话。” 许墨林这才注意到门边还侍立着一个小太监,更加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这话要是传到余临王耳朵里怎么得了。 “皇上,您是听了何人挑拨之言?余临王向来正直公允,忠心不二。仁宗爷夸他为国之柱石,德宗爷和先帝对他也敬重有加,他的封地是诸王之中最为富庶的,臣实在想不到他会有谋反夺位之心。” 小皇帝看着寝宫大门被关上,轻轻叹了口气:“许师傅是信不过小柱子?” 许墨林有点尴尬,连小皇帝都觉得自己吹得太过了吗? “许师傅,若余临王真如你说的那么好。父皇为何不让他进京辅政,却要将大权交给程太后呢?” “自然是为了安抚程家人心,免得他们趁皇上年幼,犯上作乱。让程太后辅政,程家之利与皇上之利视为一体,至少能保皇上亲政之前无忧。” “那让双方各执一端,相互制衡。许师傅和孙高二位大人为居中砝码,岂不是更加高妙?”小皇帝的脑子爆发式的旋转了一回,他冷静的看着许墨林,“师傅,朕可以信任你的,是吗?” 许墨林感觉自己背心湿了,他又惊悚又激动,激动是这孩子虽然才十岁,却真天生有帝王之资,惊悚是自己面前似乎冒出了个大坑。 小皇帝不说话,就这么静静看着许墨林。 许墨林心中天人交战,若是先皇如此问他,他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但这位小皇帝才十岁,他是不是能同时扛起那么多事,又会不会冲动之下四面树敌呢? “皇上如何想起问臣余临王之事?” “有人举报当年勋贵之乱有余临王在背后撺掇,若不是父皇力挽狂澜,太子伯父身死之后皇位怕就到了余临王那一脉之中。至于谁人举报,师傅不需知晓。” 许墨林大惊,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皇上小小年纪竟然已经有了自己的消息来源。 这让他不禁想起与先皇初见之时,自己还只是县中小吏,那位同样年少的天子却慧眼识人,不但亲自与自己聊天下大势,还勉励自己宁可做循吏护一乡百姓,莫要做清客论天下文章。若不是天不假年,他们君臣定然能治出一片锦绣河山! 许墨林心中忽然清明无比。 他站起身来,长长一揖:“皇上说的事,臣并未听说。但您今日问起余临王,臣不敢不以腹心相对。先皇留给您得遗训中说得很清楚,臣主要是做朝堂之上的事情,朝堂之下的事情多是高大人在办。而朝堂之上关于余临王之事,有三件臣要奏明皇上。 其一、元和五年余临道府正徐浩病逝,先皇先后任命五任余临道府正,皆在一年之内或丁忧去职,或暴病身亡,直到现任府正严仲平上任,方才稳定。而这位严仲平的祖父,乃仁宗朝翰林院大学士,其父曾为余临王府上宾客。 其二、余临道乃大秦赋税重镇,鱼米丰足。然,至元和二年起,上报的赋税人口便再也没有增长过,偶有灾年,还会出现减弱之势。 其三、余临道南向来多海寇,自德宗朝起,余临道防御使边不停的在请旨扩建海军。先帝在时,曾在笑谈中提议要巡幸余临,观余临海军之威容。只是不久之后,他便卧病不起,此事亦没能成行。 臣拿不出此三事与余临王有关的证据,也看不清此三事其中可有阴谋,故不敢随意怀疑皇亲。只能将此三事写作奏疏上呈先帝,亦不敢揣测先帝考量。如今皇上有此一问,臣不得不答。以示对皇上之心,等同侍奉先皇。” 小皇帝拍案而起:“你是说父皇生病也跟余临王有关?” 许墨林连忙摇头:“臣没有!” “可恶,为什么没有人早跟朕说!”小皇帝勃然大怒,“窃国者非程氏,乃余临王也!” 许墨林继续猛摇头:“皇上,话也不能这么说。余临王或许有不臣之心,但他毕竟在余临,距离长安数千里之遥,皇嗣不绝,他就不可能登皇位,最多只能割地称王,不尊号令;而程氏就在后宫之中,既是强有力的外戚,又是掌军权的勋贵,随时都可能使皇家大权旁落,效王莽之法。” 小皇帝愣住了,他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自己的敌人并非非此即彼,而是可以既此也彼,他有再多的怀疑和愤怒,也绝不能表现出来,今天的问话除了给自己添堵之外,貌似没有什么实际的作用。 沉默半晌,他垂下头:“师傅您回去休息吧,朕想静静。” 许墨林也看出皇上情绪低落,起身告辞,只是出门前又提醒了一遍:“皇上,今日之事切不可张扬出去。我们现在的实力远不足处处树敌,无论怎么都要等你能够亲政再说。特别是程太后那边,断不可让她知晓,你在明面上还要多跟宗室亲近,否则她们就更没有忌惮了。” 呵—— 师傅对自己忠心是忠心,就是有点傻。 人家程太后早就知道了好不好! 小皇帝忽然对自己能不能顺利活到亲政产生了深深的怀疑,父皇留下的这几个辅政大臣就没一个有心眼子的,治国理事,堂堂正道还行,玩起权谋斗争来,有一个是一个全部不是人家的对手啊。 现在前有狼、后有虎,他是该先跟狼斗,还是先跟虎争呢? 小皇帝看着清冷的月亮高悬在空旷的乾阳宫上空,脑子里不由自主地浮起那个红袄少女和那棵挂满了小灯笼地柿子树,那抹明亮的笑容把他心里的孤独感衬托得越发明显。 唉,到底也不是七八岁的孩子了,或许这就是成长吧。 第二天的太阳照常升起。 一夜没怎么睡的小皇帝捱到差两刻钟卯时才从床上爬起来,刚赶到昭德殿门口,就看见了他母后的仪仗。 “小柱子,今日母后也来上朝了?” “啊,奴才瞧着像是,要过去问问吗?” 小皇帝心里莫名其妙的发怵,他揉了揉额角,努力回忆了一下,昨天一整天都没出什么事儿吧。 难道她想在朝堂上揭露余临王? 这可不行! 小皇帝觉得浑身的血都涌上了脑袋,兔子一般蹦下步辇,把拔腿就往昭德殿里冲:“不,不必了。咱们快些进去就是!” 第69章 臣等属实看不懂两位太后的关系 早朝开始了一盏茶的功夫。 程凉高坐在凤鸾之后,已经是问第三遍:“诸公真的没有事情要奏?” 底下鸦雀无声,所有臣子都充满畏惧的瞅着另一个帘子后面的沈宽,心里疯狂寻思,贤宁太后这是发哪门子疯,她怎么来了? 俗话说得好,不怕手段高深的,就怕脑子有病的。 虽然太后处政议事的手腕很强,强到超乎了大家的想象,但她至少讲道理,讲逻辑,只要不正面跟她硬刚,就不会挨她的手腕。 而贤宁太后则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 就说上次翰林院的事儿,仗都是太后打的,火却都是贤宁太后点的。就像是好好的棋局,大家都在执子谋算,步步为营,这位主毫不讲理的抓走几颗棋,却是要当弹弓子。 谁都不想当弹弓子。 “好,既然诸公都没事儿上奏,那贤宁太后有件事要说。”程凉看了眼沈宽。 “凉凉,我真的觉得你们大清早走这么个仪式毫无必要。”沈宽小声嘀咕完,直接撩开帘走了出去,“是这样的,本宫觉得皇宫里就皇上一个人读书,着实太闷了些。那些讲师每天都只对着一个学生,没有比较也没有竞争,恐怕也提不起什么精神……” 许墨林瞪大了眼睛,旁边站的程振武也惊讶的望向自家妹妹。 皇上现在就只有讲经和习武的两门老师,正好这两批人的后台分别是丞相许墨林和武国公程振武,贤宁太后这是在暗指哪一方,还是说她敌我不分,全部都在针对? 皇上和程凉都接受到了自己人的询问,同时摇了摇头。 程凉摇头的意思是,没事,她啥也没想,就随便那么一说而已。 皇上摇头的意思则是,别问朕,朕也不知道啊! 至于她们的意思有没有被顺利理解,那就是两回事了。 “本宫做了一份名单,凡官至三品,爵至侯爵及以上者,家中有六岁至十一岁的孩子,无论男女,皆送至少一人且不多于三人到御书房伴读。” 满座哗然 百官都惊掉了下巴。 大秦的勋贵只有三公十八侯,但宗亲里还有郡王、乡君,三品以上除了实官,还有散官。每家出一个孩子都得是五六十人,要每家出三个,岂不是御书房成了育儿堂。 大臣们面面相觑,目光最后都落到了许墨林身上,他被逼无奈,只得出列:“回贤宁太后的话,臣以为此事不妥。” “哦,有何不妥?”沈宽眉毛一挑,“丞相且说出来,让本宫听听。” “御书房地方太小,若是那么多勋贵弟子,恐怕照顾不周吧。” “这到怪了,他们是来读书的,又不是来做客的。皇上都待得惯,难道诸公得孩子反而觉得受苦?”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特别是那些三品官,恨不得冲出去把许墨林拉回来。 许墨林连忙否认:“不是,臣得意思是说地方小,怕委屈了皇上。“ “那没关系,只要诸公不觉得委屈,本宫就不觉得委屈。都是十月怀胎生出来得孩子,哪个做母亲的不想让他轻快点呢?但皇上和诸公的子嗣,将来就是咱们大秦的顶梁柱,不好好学习可不行。”沈宽笑眯眯的说道。 “臣……臣是说,地方小,实在腾挪不开……”许墨林汗都出来了,只好违背内心的原则,眼巴巴的瞅向程凉,“圣母太后执掌国政,知道如今国库并不丰盈,要拨出钱来加盖御书房的屋子实在有些没必要。” 沈宽扭头看向程凉,意思是该你出场了啊。 程凉笑了笑,也站起身来:“丞相的顾虑很在理……” 许墨林那口气还没落下去,便听见程凉补充:“不过,御书房后面不还连着兴文苑、东御花园和武场吗?那边本来就是仁宗德宗两朝皇家子弟读书的地方,如今再用起来就是了。先帝们的皇子都能够用,想来也不会委屈了诸公的子弟吧。” 许墨林快晕过去了。 他属实看不懂这俩太后是怎么站的边,要说沈太后是被支着当枪使吧,这沈太后又挺甘之如饴;要说程太后是为了讨好皇上,假装和谐,而不得不替沈太后擦屁股吧,这程太后又一点看不出不耐烦。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百官心里再不愿意,也不好再反对什么。 能陪皇上读书,那是至高无上的荣耀,搁别的时候只有跟皇室最亲近的才有资格。 但现在,一来皇上的地位着实算不上稳固,等他亲政还有五六年,谁都不知道这期间会发生些什么;二来伴君如伴虎,他们陪的不是皇子而是皇上,这风险等级就陡然上升数倍,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某一天因为自己公子念书时候得罪了皇上,扭头整个家族都要遭祸。 而这第三嘛,打批发的东西,自然也就不是什么珍贵的玩意了。 程凉没打算就此打住话题,多年做项目的经验告诉她,能在会议桌上签下的合同,就一定不可以拖到散会之后,她直接点名:“武国公,你是大秦国公、明政殿大臣,又是哀家的兄长,此事便由你来带个头。舒儿和庭儿正好符合年龄吧。” 程振武从迷茫中回过神来,本着对妹妹绝对的信任,一步出列,拱手道:“是!臣的儿女皆已成年,弟弟们又不在京中,只有世子国茂膝下有一女程舒,已满八岁;一子程威庭,已满六岁。可以进宫伴读。” “好,很好,哀家也很久没有见着两个孩子了。全公公拿纸笔来,把这些名字都记下,到时候让内侍省的人去诸位大人府上接一接,等过上一阵儿习惯了,再让他们自己走也不迟。许丞相,武国公做勋贵表率,你就做百官表率吧。” 许墨林已经彻底放飞自我了,两手一摊:“回太后的话,臣一心辅佐君王,错过了家中所定婚约,至今尚未婚娶,并无儿郎。” 啊? 四十多的大老爷们居然没结婚? 程凉很难以置信,她悄咪咪的瞅了眼沈宽,那货的都开始东张西望找小板凳了,满眼都是浓浓的八卦之火。 “那高大人、萧大人、孙大人你们三个呢?” 第70章 只有许丞相你自己想得太复杂 高无咎一步出列:“回太后,臣倒是已经娶妻,但因臣少年时生过一场大病,从此便不能再生育子嗣,所以膝下也无儿郎。” 啊,这是可以听的吗? 程凉真是服了! 那边一个不婚的,这边一个不育的。先帝挑辅臣都这么挑的话,那真的很难不让人对他的情感选择有些怀疑。 她瞄向萧尧臣和孙启,这俩要是再跟她掰扯,她准备要发火了,今天必须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这么红! 萧尧臣看了眼孙启,主动出列:“臣妻倒是给臣生了两个麟儿,但他们都还未满六岁,恐怕也无法入宫伴读……” 眼瞅着俩太后的表情不太对,他话锋一转:“不过臣还有一个嫡亲的侄儿,今年正好十岁。臣兄官品不高,若是两位太后允许的话,他倒是可以入宫伴读。” “很好,古人云:兄弟之子即吾之子,既然是萧大人的侄儿,那当然可以算名额。”程凉满意的点头,“孙大人,你也没有嫡亲的儿女,准备让侄儿侄女顶上吗?” 孙启被喊破了心思,老脸一红:“老夫儿女孙子都有,犯不着将伴君读书的荣耀之事让给旁人,将来孩子们学成,得君王重用,再提携族里弟兄也来得及。” “那高大人和许大人……” 许墨林和高无咎对视一眼,默默在心里把萧尧臣骂了两百遍,面上还得带笑:“若是能惠及兄弟子侄,臣等自是求之不得。” 本以为只是上班打个卡,结果一口气干到中午才散朝。 大秦三品以上文武京官、公侯宗亲,一个都没跑掉,全都交出了幼子嫡孙,拢共一百零七人。 “加上皇上,正好能分成三个班。”沈宽抱着名册,快乐的回到了凤鸣宫,“我得给这仨班想个典雅一点的名字。你觉得岁寒三友怎么样?” 程凉已经开始别的工作了,敷衍的点点头:“挺好。” 沈宽用屁股挪了几步,挪到她身边:“凉凉,你确定给皇上开个班就能保护他的安全?” “当然不可能有绝对的安全。“程凉在册子上一边写,一边回答,“三品高官、公侯宗亲都是地位显赫之人,余临王想要收买他们就要花更大的代价,特别是伴读之后,只要皇上不作,时不时还给他们家娃一些亲密的相处,他们反水的可能性就会更小。 相对来说,他们家中年幼的子弟是最没有威胁的一类人,最适合给皇上伴读。 而按照大臣们的岁数来看,符合年龄的大都是嫡孙或是幼子,属于特别受宠爱那种。有他们在宫中伴读,那些大臣勋贵自己就会对皇宫的安全上心。毕竟一出事,很有可能就会牵连到自家娃。相当于咱们多了数十家显贵做眼睛。 最后的理由不太伟光正,但我觉得蛮有用的。这时代也没电视照片啥的,杀手只能靠画像来认人。若只有皇上一个小孩,那保准认不错。但要有百十来个小孩搁那蹦跶,我觉得他就没那么容易拿准了。 综上所述,我觉得这步棋是有效的。” “哇哇哇,不愧是程总监,报告做得很精彩!”沈宽海豹手一顿拍。 程凉停住笔,配合的颔首:“都是沈总栽培得好。” “好,那这个项目接下来的推进就交给我吧。我会本着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的精神,认真、踏实、坚持不懈的站好每一班岗。请程总放心。” 程凉重新拿起笔,重新进入‘程总’状态:“嗯,好,我看好你。” 程凉对沈宽是二十年如一日的看好,许墨林却觉得自己看萧尧臣看走了眼。 群臣散朝出宫,明政殿五位大臣换地方上班,向来和高无咎、孙启一起走的许丞相,忽然跟从来孑然一身的萧大夫走到了一起。 “许某人真是没想到,第一个投靠程家太后的竟然会是萧御史,也不知读书人的风骨是被哪条恶犬吃了去啊。”许墨林从牙缝中挤出话来。 萧尧臣淡淡的瞥了他一眼:“萧某读圣贤之书,从来只坚守心中道义,而不依附任何人,实不知许公何出此言。” 许墨林哼了一声:“上次朱庸大闹君前,你那些查证之事真是头一天才从梁买那里拿的?” 萧尧臣挺奇怪:“我说了是头一天拿到的吗?关于朱庸之事,御史台从翰林院与贤宁太后相争便开始查,我们是觉得与一群饱读诗书的夫子为了一点小事便和妇人斗气,还做出君前请辞之事,让人很是不耻。没想到越查越是不堪入目。那天他不闹,日后萧某也是要弹劾的。这本就是萧某职责所在,有何依附之言可说?” “好,此事不管发端如何,总归于国有利。某便不多说了,那刚才……你没儿子送进宫伴读就算了,提什么侄儿?”许墨林气急败坏的嚷道。 萧尧臣瞅了瞅他:“臣出身微寒,虽然做了御史大夫,却也只能靠俸禄过活。平日没有太多接济家兄的机会,如今能够入宫在帝师门下学习,萧某当然不想错过。说到这个,萧某也奇怪,伴君读书又不是坏事,为什么诸公却要推诿呢?” 许墨林一口老血憋在胸口。 他倒是没有站队和伴君如伴虎的烦恼,之所以不想大家把小孩送进宫伴读,主要是因为现在影响皇上的只有他的人和程振武的人。程家是武科老师,他的人是文科老师,算起来他还占着上风。 要是这些公卿百官的小孩一股脑涌进去,皇上身边就真成一塘子大浑水了,他再也别想按照自己的构想来塑造皇上,甚至连之前积累的那些影响力都会被其他的水给冲淡了。 这绝对是程太后的阴谋,萧尧臣这个憨货怎么就看不出来呢? 萧尧臣似乎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忽然不着边际的开口道:“御史台风闻奏事,督察百官。就连天子犯错,我们一样敢于直谏。许丞相您如何想,萧某不知;太后如何想,萧某亦不知。尔等做了危害社稷之事,御史台自当死谏至最后一人;尔等不做危害社稷之事,萧某也不会因为丞相今日说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便对你怀恨。 至于丞相说的依附,萧某这辈子都学不会,也不屑于去学!” 第71章 天生我财沈国舅 小皇帝并不太在意朝臣们私下如何议论伴读之事,他心里只觉得期待。 从记事以来,他身边的同龄人就只有小顺子、小柱子这几个太监,他们不能陪自己读书议事,就连玩都是小心翼翼的。 主子和奴才的界限如同天堑,双方都很清楚一旦跨越出去,失了分寸,那么总有一方会遭灭顶之灾。 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些勋贵百官家的子弟在自个儿家里也是主子,而且很有可能会在将来成为他的臣子,他们有机会成为朋友,就像父皇和许师傅那样。 “母后,明日开学,儿子也要跟其他人穿一样的衣服吗?” “怎么,你想特别点?” “不,不是,圣人门下,皆是弟子,儿子不想特别。不过孩儿不明白,为什么课本多出来这么多呢?” “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需要学四书五经,将来在龙椅上当菩萨就好啊。”沈宽一把将小皇帝的爪子打开,“太后说了,世家子弟将来可能进户部、工部当差,不会算账不行,所以要学算学; 也有可能进刑部、大理寺、御史台当差,不会刑法不行,所以要学法学;还有可能带兵打仗、出使别国,要熟悉整个大秦和大秦周边的风土人情,地理地貌,所以要学方舆学;更有可能下放地方,成为州县父母之官,不懂稼穑艰难更不行,所以农学也要学。 目前你们已经有了经学和武学两门,再加算学、法学、方舆学、农学四门,一共是六门课程,其中算、法、方舆三门本来也是圣祖三讲中的内容,天下举子都要学,你们这些人不学,那不是等着将来被欺瞒吗? 所以,你要是敢仗着自己是皇上,就不好好学习,考试考个大零蛋回来。别怪母后翻脸不认人!” 皇上:“……” 期待感有点破灭了怎么办? 沈宽忙着准备开学硬装的时候,程凉在准备开学的软装。 许墨林没能阻止群臣子弟伴读之事,已经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意思了,对于程凉提出要增加四门课的建议完全没有反对。 反正在影响皇上这块阵地的博弈他已经无力回天,哪怕新增的四科先生全是太后的人,她也未必能在一百来个公卿子弟的包围下造成什么影响。 无所谓,不在乎了! “户部精于计算,刑部和大理寺精于大秦律,算学和法学的先生在这两处寻便是了。这方舆和农学的先生却不好找。精方舆之人,不是四方征战的将领便是行脚的商人,前者可能回京做先生,后者身份太过低贱。农学一门更是如此,不可能唤个老农来做先生吧。” “农学一门哀家确实没想到合适的人选,不过方舆之学,哀家却是有人选的。”程凉淡定的看着几位大臣,淡淡吐出一个名字,“诸公以为,沈潜如何啊?” 此言一出,许墨林越发的觉得脑袋要炸了。 他们一直认为是程太后忽悠了沈太后,可现在看来,反倒像是沈太后给程太后洗了脑。 沈潜这人大家都很熟。 虽然他人常年不在长安,但传说却从来没有走远过。 此人是沈宽太后的亲弟弟,当今圣上嫡亲的国舅爷,妥妥的皇亲国戚,同时他也是个狂热的行商爱好者,一年之中只有初一到十五那半个月会回一趟在洛阳的家,其他时候全在外面外面跑商。 沈宽做皇妃十五年,他和国丈老大人一起来过长安两次。 一次是沈宽被封贤妃,元和帝下了死命令让洛州牧强行把沈老爹一家押进了长安;第二次是当今圣上满三岁时,他们做大买卖的时候路过长安,顺道去看了一眼。 私底下可能还有个一两次,就是原主生皇上时接她回家的时候。 这个程凉心里知道,但大臣们不知道。 在大臣们眼中,沈家外戚堪称外戚中的典范,不争权不骄纵,来两次长安也没要什么多余的赏赐,反而跟散财童子一样,强行送了元和帝几箱金子。 这人来教方舆,合适吗? 合不合适也不重要了,事儿都这样了,犯不着为了个沈潜一口得罪俩太后。 许墨林率先保持了沉默,大家也都保持了沉默。 程凉点点头:“正好他给贤宁太后传了书信,大概今明两日就会进长安,到时候请他进宫来,让沈太后跟他说便是了。至于农学,找不到先生便先不找了。反正咱们是想让诸公子知道稼穑艰难,又不是让他们将来做农夫。贤宁太后在枫林宫外面开了一块地,就让他们自己去试一试,感受感受也就行了。” 沈潜这人说到就到,当天晚上傍晚就递帖子,说到了长安,想要进宫。 “需要我陪你去见你弟弟吗?”程凉好心询问。 沈宽毫不犹豫地点头:“必须啊!原主也是个神人,我完全想不起以前是怎么跟弟弟相处的了。你说,我像对沈长那样行吗?” “别代入,过去看了再说。” 程凉让紫苏准备了仪仗,两人启程前往乾阳宫。 小皇帝知道舅舅要来,高兴得都快飞起来了,早早就让御厨房准备了好酒好菜,说要亲自设宴款待舅舅。 程凉一进门,瞬间就明白元和帝为啥对贤妃这边的外戚这么放心了。 沈潜坐在皇上下首,黑得跟刚从煤窑里挖出来一样,只有一口牙齿洁白反光,一看见她们俩,“嗖”一声蹦了起来:“哟,草民沈潜见过太后,长姐信中说您在皇上姐夫驾崩之后对她和凌儿都甚是照顾。 草民真是不甚感激,这次正好从吐蕃下来,弄了一批上好的虫草,献给太后。你这每日喝上一盅,保证驻寿养颜,精神旺健得很。” “沈国舅有心了……” 程凉本以为他会从袖笼里掏出一盒虫草啥的。 结果他哈哈一笑,蹭蹭蹭就跑出去了。 程凉默默看了眼沈宽:宽儿啊,你这弟弟是不是脑子不太好? 沈宽也默默地回看了她一眼:不好意思,我完全没认出这人是我弟弟。 第72章 沈国舅是个有理想的人 程凉觉得沈国舅就是来给自己开眼的。 他噌噌噌跑出去了没多一会儿,又在几个小太监的帮助下噌噌噌跑了回来,背上还有个一人高的大背篓。 程凉瞅了一眼,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那货的背篓里全是上成的虫草,最粗的足有小孩小拇指粗细,约莫一估计,这一背篓能有一百多斤,搁后世小一百万能拿下来。 “太后,这是送您的。”沈潜啪唧一放背篓,笑嘻嘻地扭头去看沈宽,“长姐你就爱吃吃喝喝,也不用总动脑子,这东西用不上。我还是老样子,送你五箱金条。东西太重,挑夫也不让进宫,你明儿差人去我府上搬。” 卧槽! 你说啥? 五箱黄金? 沈宽眼睛差点瞪脱了眶,嘴唇颤抖的瞅着弟弟:“怎……怎么送上黄金了,以前不是银子吗?” “是啊,以前来都是送你十几万两白银,那得装五十箱,太麻烦了。咱爹觉得把银子铜钱都换成金子,出门就方便了。所以他开了个钱庄,允许那些商人用等价的白银或者铜钱换等价的黄金。这五箱金条也能换二十万两银子。你要用的时候直接取一块去长安的沈家钱庄换就是了。” 沈宽难以置信:“所以,你们是用黄金当银票使?” 沈潜很茫然:“银票是什么?” “就是取银子的凭证啊。”沈宽被震撼了,一时没能控制住,张嘴就来,“比如我在钱庄存五十万两银子,你给我一张凭证,我去了另一个地方还能用这张凭证在你家的钱庄取出这五十万两银子。那岂不是比带黄金还要方便?” 沈潜眉毛一挑:“如果我收了钱不兑换或者他把纸弄丢了,他不就亏大了吗;再如果有人仿造我发的纸来取银子,我不就亏大了吗。黄金不一样啊,即便是不兑换,他也一样能使。最多就是我们家的黄金不够,那些人就换不了了而已……等等!” 他忽然一愣,好像是想通了什么关节:“长姐您这个想法很有意思,我恐怕得赶紧回家跟父亲讨论一下!” 说着,沈潜扭头向皇上辞行,火烧屁股的就要走:“皇上,这饭也吃得差不多了,这次带来得礼单也呈给您了,要不草民就先告退了吧。” “等等!”小皇帝本来还笑得挺高兴,听他这么一说,笑容立马僵住了,急得站起来,“可舅舅你才吃了两碗米饭啊!御厨房的正菜都没上上来呢!” 沈潜瞅了眼案几上零零碎碎的凉菜,也很惊讶:“可草民就能吃两碗饭啊!这些菜已经很好了,咱别浪费,让御厨房别做了吧。要是实在做了又吃不了,草民可以带走一些,明日路上吃。” 沈宽:“……” 程凉:“……” 果然是越有钱的人越抠是吗? 小皇帝绕过案几,跑到沈潜身边,用没受伤的手拉着他袍子:“舅舅好不容易才来一次,怎么也得住上几日,让朕好好赏你一番才是啊。” “赏我什么?”沈潜一愣,“若是禄位,草民又不愿做官;若是财物,草民也不缺;皇上只要好好照顾自己,让着天下安泰,让长姐过得快乐,便足够了。” 小皇帝感动得热泪盈眶:“舅舅,您就再陪陪朕,好歹吃完这顿饭。这是圣旨!” 沈潜是真的很无奈了,求助的眼神不停瞄向沈宽,想走之心喷薄欲出。 沈宽和程凉交换了个眼神,都感到想说服他来做这皇家的方舆先生,恐怕是非常困难。 但再困难也得先说一说。 沈宽拒绝帮助沈潜离开,他到底是被强行摁回了座位上。 大家一起喝了杯酒,沈宽琢磨着自己好歹也是当女儿的,得问问家里的情况,便开口:“阿潜,咱爹娘身体可还好?” “好啊,很好。”沈潜实在是闲坐无事,开始吃起了第三碗饭,“去年不是给你写信了吗?楚娘给我生了个胖小子,咱娘现在忙着带孙儿,每天都乐呵得不行。咱爹你又不是不知道,比我还忙。不过,最近一两年我都跟娘写信,没怎么跟他说话。” “为什么?” 沈潜气咻咻地顿下碗:“他看不起我跑商!” 沈宽愣了愣,心中一喜,这不是机会来了吗? 看来父母都是这样的,虽然自己做商人,却还是希望孩子能有更加受人尊敬的身份。 “爹也是为你好,咱们家又不缺钱,你要是找个安稳的差事,他也放……” 话音未落,沈潜已经把话补充完了:“他说跑商已经不是最挣钱的商事了,最挣钱的还是要包矿山,挖矿……长姐你刚才说什么?” 沈宽反手就想给自己一耳光,她怎么能成为自己最讨厌的那种人呢? “没,本宫是说太后,太后她有话跟你说。”她毫不犹豫把锅甩给了程凉。 程凉翻了翻眼睛,还是接了下来:“沈国舅,是这样的。近来皇上课业增加,需要一名教方舆的先生。可这懂方舆之人,大都在边关任镇将,难以抽身。哀家便想到国舅常年四海奔波,对天下舆图想来是熟悉的。就是不知您抽不抽得出时间,在宫中教授一年半载?” “哦,没时间。”沈潜拒绝的不要太干脆,“草民刚才说父亲觉得跑商不挣钱,其实他是错的。虽然大秦内部的商人已经饱和,但更远的地方却是遍地黄金。 吐蕃的雪莲、虫草、红花可以卖回中原,中原的茶叶、丝绸、瓷器可以卖到大罗、天竺甚至更远。这条商路再有一百年也是挣钱的!还有辽东到南洋再到西洋的商路,也是一样。 而且这其中的商机不光是倒卖货物,还可以有驿站、翻译、人力、钱币兑换等等。草民要做的事情太多,实在不能拘于一地一年半载之久。” 程凉也被这位大兄弟惊得外焦里嫩,他真是生错了时代啊,要是生在她们那时代,毫无疑问是个商业巨星,能冲击福布斯那种。 她深深的感到,要是自己再劝,真的就僭越了,就是拖了这位商业大鳄的后腿。 犹豫了半晌,她不甘心的问道:“那沈国舅可有人选能推荐给哀家?” “这……”难道沈潜没有一口回绝,他很认真的想了片刻:“贱内的娘家是走镖的,也随着草民去过很多地方。如今生了孩子,身体还没恢复,暂时不能随草民长途跋涉前往吐蕃等地。如果皇家允许女先生,又真的只要一年半载的话,她倒是可以。” 第73章 原来她穿青色的也好看 沈潜给他媳妇写了信,用皇宫里的信鸽送出去,他自己却还要顺道出趟关,说是秋末冬初,游牧部落杀瘦弱的羊马准备越冬,正是卖茶叶盐巴,收购皮子的好时候。 他走了,挥一挥衣袖,留下几十万两银子的礼物,没带走一片云彩。 说实话,贤妃得宠也不仅仅是她自己人美心善,毕竟这样的外戚谁能不爱呢? 程凉瞅着一下子丰盈许多的私库,也觉得沈国舅特别可爱,比起自家大哥不遑多让。 沈宽更是要飘上天了。 手里头有了银子,她索性自己出钱买了批绸布,让内侍省赶制成小书生袍,每三十六套为一组,分别绣上松、竹、梅,作为三个班的校服。 又从狗根和他爹那儿订了一批桌椅板凳,她亲自画的图,造着九十年代那种一张桌子做俩人,还能画三八线的样式定的。 虽然说程凉召公卿子弟陪读的初衷边并不单纯,但场子都架起来,她就必须趁机好好履行教育儿子的职责。比如同桌这种八零九零后珍贵的记忆,她就不允许她儿子没有。 “下了朝就让小顺子给你换衣服,直接从昭德殿过去,今天第一天开学,绝对不可以迟到,知道吗?” 小皇帝看着母后眼下深深的黑眼圈,莫名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亲子之情,他重重点头:“嗯,朕不会迟到的。” 沈宽把小皇帝送出乾阳宫,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难得没有睡回笼觉。 她准备了开学第一课的教案,要以代理书院长的身份带着那些小家伙们做破冰游戏,这会儿还要去御书房给先生们训话,做好全面的接待准备。 看她积极性如此之高,程凉很快就宣布了早朝结束。 辰时正刻,皇上换好了衣服,在小顺子和小柱子的陪同下前往武场集合。 隔着老远,他就听见了声嘶力竭的哭喊声,声音之多之惨,让他有点怀疑前面到底是杀猪场还是武场。 “小柱子,去看看前面怎么回事。” “诺。” 小柱子一溜烟跑过去,不到半盏茶功夫就跑回来了:“回皇上的话,那些侍候小主子的奴才被禁军拦在了外面,小主子们不依,都在闹呢。” “不让带奴才吗?”小皇上若有所思的瞅了瞅小柱子和小顺子,“那你们也在外面候着吧。” 俩太监立马变了脸色,啪嗒一声就跪下了:“皇上,您怎么能跟他们一样呢?” “朕跟母后说了,不搞特殊。”小皇帝抬眼一瞅,没几步就是武场门口,摆摆手,“也别叫朕皇上,以后在这附近就叫主子就行。” 说完,他也不管这俩人,冲门口施礼的禁军点点头,抬步跨了进去。 砰—— 没走几步,只听一声巨响,小皇帝惊愕的看见一个小胖子迎面冲自己滚了过来,他本能的往旁边一闪,听见那小胖子“哎呦”一声,一脑门撞在了门柱上。 “哪来的狗奴才,看见小爷滚过来也不知道接一下,眼睛瞎了怎么的?给小爷滚过来!”小胖子滚起来,第一反应不是打回去,反而对着小皇帝一顿骂。 小皇帝都惊呆了。 这谁啊,竟敢在他面前称小爷,还说他是狗奴才! “爷叫你呢,眼睛瞎了耳朵也聋吗?”小胖子气咻咻地打量他,发现他胳膊吊着绷带,顿时更加有劲,“哈,这是哪家,送个残疾来上学……” 话没说完,脸上被糊了一大柿子。 一个扎啾啾的小女孩像旋风一样跑了过来,揪住那小胖子的衣领,脚下一盘,啪唧一声又将他摔倒在地上,劈头盖脸一顿胖揍:“姚金刚,你还想挨打是不是,到哪都欺负人!要是被皇上看见了,连你爹你爷爷一样受罚!现在,马上,坐好,再让我看见你欺负人,下了学我去你家里打你!” 小胖子哀嚎着在地上蹬腿,好不容易脱离魔掌,嗷嗷大哭着,连滚带爬的跑了。 那女孩拍了拍手,扭头看向小皇帝,小眉头微微一皱:“你都受伤了,怎么还让你来陪皇上读书?” 小皇帝慌乱的移开目光:“家……家里只有我一个孩子。” “那也可以先请假,等伤好了再来啊。”程舒绕着他走了一圈,“你连字都不能写,皇上肯定能准你的假。我听我爷爷说,当今皇上虽然年幼,但很聪明仁爱,不是那种不讲道理的坏小孩。” “是……是吗?你爷爷这么说朕……真有意思,当今皇上岂是能随便评论的。他也不怕犯忌讳。” “应该不怕吧。”程舒歪着头想了想,“圣祖爷和我们家先祖是最好的朋友,我们家和皇上家也就是好朋友吧。” 程家是这么跟家中孩子说的吗? 小皇帝有些恍惚,他长年以来对程家的愤怒和记恨在这一刻发生了猛烈的动摇。 程舒继续说道:“要是你家长辈不敢,我可以帮你去跟我姑奶奶说。她是当今太后,肯定也能准你假。” “啊……”小皇上假装恍然大悟,“你是武国公家的嫡孙女吧。” 程舒很惊喜:“你也知道我爷爷?” 小皇帝笑了笑:“武国公乃勋贵之首,国之柱石,整个长安都知道吧。” “哈哈哈……”程舒笑得没心没肺,门牙缺了一块,她也不在乎,“我爷爷可厉害了。他说了,要不是世子必须留在长安守家业,他也会像二爷爷、三爷爷他们那样,去做大将军,带兵打仗,将我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去!” 小女孩单手一挥,将门之女的气质满得溢出来还有多。 小皇帝有点担心她顺手挥自己脸上,默默退了半步:“刚才那个小胖子是谁家的?” “哦,你说姚金刚啊。”程舒托着胳膊肘,握拳杵在下巴底下,直摇头,“你可别惹他,他是镇国公府的嫡长孙,被他爷爷宠得无法无天,才十岁就到处惹是生非。来上学还带七八个人,被禁军叉出去就胡闹,谁碰他他就打谁。不过你放心,他打不过我,他爷爷也打不过我爷爷,要是他欺负你,我就去他家揍他!” 原来勋贵之间都是这么玩的啊。 小皇帝点点头,表示自己大开了眼界。 “走吧,我们也进去。刚才我听先生说,贤宁太后今天也要来,还要给我们分班什么的。我一直都想去书院读书,可那些书院都是为了科考,根本不收女孩子……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皇帝想了想,轻声道:“沈凌,我叫沈凌。” “哦,沈凌,我叫程舒,舒舒服服的舒。以后咱们就是同窗了,请多指教啊。” “嗯,请多指教。” 小皇帝看着她的背影一蹦一跳没入人群,唇角不自觉地勾起。 原来她穿青色也一样好看啊! 第74章 这刺客没完没了,该咋整 些平日里被捧在手心里的混世小魔王,在沈宽这个从身份地位到年龄见识都全部碾压他们的混世大魔王面前,是毫无办法。 哭也好闹也好,都不得不参与抽签,被强行分到了松、竹、梅三个班。 沈宽高兴的发表了开学演说,然后拿出程凉做的团建方案,宣布开学仪式正式开始。 在经过设计班徽、班歌、班旗和一系列烧脑又刺激的团建游戏之后,家庭与家庭的差距顺利体现在了小孩子们身上。 首先是三个班的班头脱颖而出。 寒梅班老大程舒,靠着能打一举夺魁,在所有体力类游戏中一骑绝尘。 青松班老大沈凌,靠的是临危不乱的镇定和远远超过小朋友们的心眼子,他玩游戏不出众,但带节奏却是杠杠的。在太后和辅臣们面前被吊打的智商,用来碾压这群同龄人,竟然绰绰有余。 翠竹班的老大比较令人惊讶,名叫萧君佐,正是御史大夫萧尧臣的侄儿。这人长得清瘦挺拔,虽然才十岁,却如岩上翠竹,让人有种可以寄以厚望的感觉。他的文思、计算能力和少年老成的稳重,替他赢得了他们班小朋友们的拥护。 其次是家教好的和家教不好的,也有了显着区分。 家教好的,即便因为能力和年纪的关系出不了什么力,却也不会捣乱;家教不好的,那完全就是害群之马了。 气得小皇帝一下学回宫,就破口大骂:“好他个镇国公,就是这么教孩子的?朕,朕真是恨不得现在就把他们家大人传进来申斥一番!” 沈宽倒是很开心,要是没有熊孩子,皇上怎么能成长呢。 “皇上,你打算一直用沈凌的身份去上学?”她问道。 小皇上愣了愣,重重点头:“嗯,朕就用沈凌的身份去!若是连一班都治理不好,也没什么脸再治理国家了!” “那你要跟母后约好,除非是涉及到大秦律,否则兴文苑的事情就只能用兴文苑的规矩解决。今天你说你是沈凌,那这一年你都只能是沈凌,而不能是赢凌。可有心理准备?” “有!” “好,虽然今天你们输给了翠竹班,但以后要比拼的时候还很多。你不要气馁,继续好好学习,母后对你抱有很高的期待!” 小皇帝心里一暖,他越发的喜欢这种上学方式了。 不但有很多人陪着他,而且母亲看他的眼神也跟平时不一样。 完成一整天的育儿打卡,沈宽直奔凤鸣宫。 一进院子,就看见热衷于工作的程凉同志坐在院子里逗鸟。 “怎么这么有闲情雅兴?”沈宽上前去问道。 程凉将小米整个扔进鸟笼,长长叹了口气,站起来,却是答非所问:“许墨林他们把奔武大将军的人选报上来了。” “是谁,我认识吗?” “叫古大雕,听名字很江湖,看长相也很江湖,就连行为处事的风格都十分江湖。沧州永年人,祖上应该是什么小门派的,后来因为火拼失败,被别的门派灭门。他少年时走过镖,也做过一些灰色买卖,后来不知怎么就被先帝收编到了奔龙卫中,做了十年的都统。” “他有什么过人的本事吗?” 程凉深深看了沈宽一眼:“武功极高,简直超乎人的想象。这只鸟,就是他打下来的……” “给我把弹弓我也能啊。” “隔着大约十五米高。” “这有点厉害。” “随手捡的小石头。” “呃……” “而且只是把这鸟打晕了,除此之外一点伤都没有。” “好吧,我做不到。”沈宽摊摊手,果断放弃攀比,“赢孝手上有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不早些弄到身边来用呢?” “大概是并不好用吧。”程凉想起今天的见面,简直从头到尾都是灾难。到后面一会儿,高无咎和许墨林都后悔了。要不是她心态好,今儿都没法收场。 “古大雕是个很典型的大侠,他心里面有区别于大秦律的另一套道德体系,留在奔龙卫,不是因为想要当什么大将军,而是赢孝做了让他认可的事情。”程凉摇摇头,“我也不知道高无咎他们是怎么说服这个人的,但奔龙卫直接关系皇上的安全,他们作为坚定的皇党,选他肯定是有把握的。 我现在很烦的是,如果世上真有乔峰段誉那样的武林高手,咱俩身边的人就太废了点。特别是宫禁中的人,一个能打的都没有。要是有那种行踪诡谲的刺客摸进了大内,咱俩遗言都来不及留。” 沈宽托着下巴也挺烦恼:“据我所知,长安明面上的武林高手在三处:大内、龙门寺和天师观。其中,大内的高手在昌明三十五年差不多死断代了,元和帝手上也没人。咱们怎么办,现培养也来不……” 她忽然一个饿虎扑食,将程凉摁倒了下去。 笃—— 一声轻响,程凉刚才坐的地方多了一支甩箭。 “说曹操曹操到,人在屋顶!”沈宽毫不犹豫地拖着程凉往偏院躲去,“紫苏、月季,去叫禁军,有刺客!” 话音未落,头顶掠过一阵强风,沈宽反手给程凉推进了水塘。 “你打不过,赶紧跑!”程凉掉下去地瞬间,怒吼着把沈宽也给拽了下去。 巨大的落水声,惊动了住在偏房的两位师太,她们鞋都没穿就跑了出来,与站在小拱桥上的俩黑衣人面面相觑。 “我杀这两个,你去追!” 其中一个人低声喝道,手中软剑如白虹般奔向两位师太。另一人身子一纵,如蜻蜓一般点着荷叶掠向水池中心。 然而,刚跑不到三米,一串念珠狠狠撞在了他腰眼上,脚下枯枝咔擦一声断成两截,那人毫无悬念的栽进了水里。 咕嘟……咕噜……咕呼呼…… 沈宽停了下来,扭头观察了几秒,惊喜不已:“凉,他不会游泳诶。” 程凉一边蛙泳,一边跟着扭头:“啊,他开始往下沉了。咱们是不是该留个活口?” 沈宽目测了一下:“这种人嘴里一般会含毒药吧。我觉得来不及了。” 程凉点点头,表示认可。 然后两人就默默的看着他在水里疯狂挣扎,直到彻底沉下去。 “好像没事了。” “嗯,上去吧,有点冷。” 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对于这场刺杀完结得这么短促,稍微有点意外。 相互搀扶着爬上岸,素问素珍两位大师正在昂头看天,并深感遗憾。 “此贼人轻功着实了得。” “若是贫尼穿了鞋出来,倒是可以追上一追。” “现在已经追不上了吧。” “阿弥陀佛,刚才两位太后是不是掉水里了?” 第75章 大兄,我有一个想法 程凉真是有点无奈了,有千里捉贼的,没有千里防贼的。出门被人刺杀,宅在家里还要被人刺杀,不死交不了差了是吧。 这会儿也没个天网啥的,刺客被捞上来就已经凉透了,浑身上下除了一柄软剑,什么能证明身份的都没有。 “有福,你立刻去乾阳宫,看看皇上有没有事。”程凉连衣服都来不及换,便吩咐道。既然能有刺客溜进大内,那他们的目标就不可能只有太后。 有福跑出去不到五分钟就回来了,背后还跟着几个奔龙卫的都统。 不出所料,乾阳宫也进了刺客。 偏巧古大雕上岗上得很及时,那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一石子给敲了下来。 “立刻通知十六卫和京兆尹,关闭宫门城门,全城大索。” 程凉真的是很生气。 身边没有高手,就只能被动挨打吗? 这都偷到家里来了,要不是意外发现这两位师太身怀绝技,她俩今晚就得去见老马。 凤鸣宫的灯火重新亮了起来,飞龙、飞虎、飞鹰、飞鱼四卫一起行动,奔字部、潜字部、隐字部也被喊起来打配合,数万人从皇城四个门出发,地毯式搜索。 程凉一边等着结果,一边在凤鸣宫招待两位师太。 “没想到两位师太不但佛法高深,武功也是登峰造极。若你们能常住宫中,哀家愿替两位修一座佛庵。” 素问素珍相视一眼:“贫尼们本不该贪念世俗红尘。但听了庆师兄说,贤宁太后聪颖通达,对佛理理解甚是有天赋,若她愿意皈依我佛,我们倒是可以留在两位太后身边。” 沈宽本来都晕晕欲睡了,听见这话噌一声坐得笔直:“你们想让我出家?” 程凉的脸色也沉了下去:“两位师太这个要求似乎有些唐突,既然不愿,那就……” “不,凉凉!”沈宽严肃的打断了她,“先问问,你们说的出家,是带发修行做居士,还是要剃秃?” 素问素珍连忙站了起来,双手合十:“贤宁太后乃天子之母,既为天下人之母,贫尼只愿太后能沐浴我佛恩泽,不敢求太后剃度苦修。” “哦,那行,本宫愿意。”沈宽激动的走下坐榻,握住两位师太的手,“本宫一直都对我佛很有好感。不信你们可以问太后,本宫之前是想在后院修一座佛堂,如今本宫弟弟送了些银子过来,本宫觉得我们完全可以专辟一块地方,修一座真正佛庵。你们身边还有什么佛法功夫高深的师姐师妹,大可全都叫来。愿意的话,咱们甚至可以叫玉佛庵大内分庵。” 素问和素珍被感动得都不敢动了,看着沈宽,觉得她浑身都在沐浴佛光。 程凉真是惊呆了,阿宽也就是没有从学校出来,否则哪个销售干得过她? 沈宽又允诺了一大堆莫名其妙却丝毫不值钱的玩意,俩师太连连点头:“今夜怕那刺客还会来,贫尼便守在寝宫门外,两位太后只管安睡!” “我佛慈悲,信女沈宽在此谢过了。”沈宽赫然已经进入了角色。 程凉目瞪口呆之余,默默举起手中的空杯子。 她必须要敬沈宽一杯。为了她俩的生命安全,她真是做出了巨大的牺牲。 目送两位师太带着浓浓的使命感出了门,沈宽刺溜一声缩回了坐榻上:“别用那种眼神看我。以我们哲学人的眼光来看,所有的宗教学都应当归属于哲学。我这就是回归专业而已。而且,信信佛就能白得这么多高手,这买卖不划算吗?” “划算。”程凉毫不犹豫地点头,“真的很划算。” 也即是人家没看上她,否则她也可以的。 又等了俩时辰,沈宽连续打了七八个哈欠之后,果断地放弃陪程凉加班,让月季随便找了个屋子,一头扎进去就开始呼呼大睡。 程凉白眼都翻到天灵盖上去了,但无论如何都弄不醒她。没办法,只好让小厨房做了宵夜,移驾凤鸣宫,边看旧奏折打发时间,边等着程振武的消息。 好在那边还算有效率,子时刚过,程振武回来报告,说是那个刺客消失在了余临王府所在的圣德坊。 “现在怎么办,那一片皆是勋贵公卿,实在不方便一家一家的查。若是闹得大了,臣担心跑的是一个刺客,明日朝上牵连出来的却得有百八十个。最后无辜的人抓了一大堆,真凶却还逍遥法外。” 程凉捏了捏眉心。 余临王啊。 要是跟余临王有关,这事儿还真不好硬来。 从龙门寺回来,程凉就特意关注了一下余临王的一生。他的封地宁州在余临道下府城的北面,靠着大海,境内有铜铁矿,仁宗爷亲自给了他铸铁晒盐之权,并令他在宁州和台州岛之间操练海军。 估计仁宗爷是想让这个儿子对付程家的南洋舰队,结果把他养得膘肥体壮,成为了大秦实力最强的藩王之一。 今天以谋反之罪杀了他,明天余临就敢起兵清君侧。 程凉沉思片刻,笑起来:“既然有人寻咱们开心,那咱们也不妨寻寻别人开心。大兄,你来,哀家有个想法……” 程振武带着一脸的若有所思离开了凤鸣宫。 半个时辰之后,余临王府的大门被狠狠敲响。 砰砰砰—— 余临王府的看门小厮骂骂咧咧地爬起来:“哪个狗娘养的敲门,知不知道这是王府!” “飞武大将军程振武,奉太后懿旨,擒拿窃贼,速速开门。” “飞武大将军?”小厮的瞌睡醒了,“你……你等等,小的去通报王爷。” “快一点,我数十个数,不开门就撞了。” 小厮连滚带爬冲进了内院,管家又冲到余临王卧室前:“王爷,武国公在外叩门,说奉命缉拿刺客,要搜查咱们王府。” 余临王穿着里衣走了出来:“去开门,让他搜。” 管家转身跑出去,余临王的眼神猛地向下沉:“幽天,咱们的人都回来了吗?” 黑暗中站着个和夜色融为一体的男子,他抬手看了眼胳膊:“奎和娄的命火已经熄灭,壁还活着,但受了伤,暂时没有跟属下联系。” “消息有误?”余临王愤然捏紧了拳头,“大内的高手在昌明三十五年那一役中全都死光了,赢孝培养的人我们也有记录,并无高手回京。这次为什么会失败?” “听说太后上次从玉佛庵带回了两个老尼。” “混账!”余临王一脚踹翻了面前的花架,“龙门寺那次本是最好的机会,了庆这老秃驴,首鼠两端。说什么佛门子弟不惹因果,私底下却甘愿做妇人之犬。” 第76章 孤少年时长安的风气可不这样 幽天默默不说话,倒是旁边慢悠悠走出来一个摇着扇子的白衣男子:“王爷,您本就不该如此心软。万人之中取君王首级,本就难上加难的事情。如今也不知程太后用了什么手段,让那姓沈的对她言听计从。皇上毕竟只是个十岁的幼童,对母亲有天然的依赖之心。 两宫太后关系日笃,皇家与程家的关系也会越来越好。到那时候,再想要撼动赢凌的皇位,怕是就不容易了。属下以为,您还是听世子的劝告,趁朝中辅臣根基尚不稳固,太后和皇上仍有隔阂,其余诸王尚还没有觊觎皇权之前,回余临主持大局,做全盘考虑吧。” 余临王抬起头,望着天边隐隐约约只剩一线的月亮,暴躁的情绪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平复下去:“告诉壁,他的妻儿,孤会照顾的!” 程振武带兵搜到内院时,他已经重新变得笑眯眯的了:“这是出了什么事,竟然要武国公您亲自带兵搜查?” “宫中出了刺客,虽然没伤着人,但这事儿却不小。”程振武拱了拱手,“太后下了死命令,今夜必须将刺客捉拿归案,否则今夜所有值守之人,一个不落,全部都要问罪。” “你这飞武大将军,国舅爷,也怕问罪?”余临王笑道。 “那是自然。臣乃飞武大将军,太后兄长,问起罪来怕是只会更重。所以,不得不得罪了。”程振武也跟着笑。 余临王背着手走了两步,幽幽叹气:“也不知怎么回事,孤少年时这长安城中的风气可不这样。父皇在位五十载,时常轻车简从带着我们兄弟在长安城中游走,可从未遇到过什么刺客。现在倒好,先帝崩逝不足才几个月,太后先被刺杀一次,现在连大内都进去了刺客。武国公你说说,这人刺客为什么就总跟太后过不去呢?” 程振武一口老血堵在胸口。 这话啥意思? 仁宗爷是圣明天子,受万民爱戴,所以走哪都安全;程家太后是祸国妖后,大家都不待见,所以才总有人刺杀她呗。 这老头欺负自己嘴笨还不了口,还不敢打他。 程振武默默的将头扭向别处。 飞龙卫士卒将余临王府中的下人全都喊了起来,一个一个站在院中辨认。 他按着刀,从头到尾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余临王身边俩人身上:“这两位是……” “孤收的义子,孤年纪大了,需要人寸步不离的伺候着。”余临王答道,“幽天、钧天。还不见过武国公!” 两人齐齐拱手:“草民白幽天(白钧天)拜见武国公。” 程振武上下打量:“这位幽天义公子,是学过功夫的吧。” 白幽天笑了笑:“小时候打架总是输,便求着义父学了些逃跑的功夫。” 程振武围着他转了一圈:“刚才那几个刺客,轻功便是不俗。” 白幽天愣了一下,陡然胀红了脸:“你……你难道怀疑我?我……我是王爷的义子,怎么可能做那种事!你难道连王爷也一起怀疑?” “不敢,不敢,本将军只是就事论事,你为何这么激动……”程振武刚要出手去试探他,便听见门外有人高喊。 “大将军,发现贼人了!” 他手出到一半,凌空劈下去:“快,所有人随本将去追!” 余临王捋着胡子哈哈大笑:“此贼来得倒是及时,否则武国公就要冤枉吾儿了。” 程振武冲进黑暗,重重地哼了一声:“有你乐的时候。” 白钧天瞅着士兵潮水般涌出院子,摇了摇扇子:“你看看你,虽说蒙混过去,却还是惹了怀疑。还不如不要出来,随便哪个房梁上一躲呢。” 白幽天恢复了面瘫脸,吐出两个字来:“不可能。” “为何?” “此人乃是一流高手,无论怎么藏都难以逃过他的眼睛。强行审问起来,恐留下更多破绽。如今摆在明面上,即便他强行试我,也有壁在外面。” 白钧天扇子一停:“是你让壁自投罗网的?” 白幽天神色肃穆:“我让他将在附近官宅尽数走遍,再自投渭水。” 白钧天眉毛疯狂挑动,半晌才重新开始摇扇子:“你们武曲这边的人着实有些可怕。” 余临王没管他俩在背后拌嘴,站在拱门前看着外面被火把印得通红的天空,似乎周围有好些宅子都被惊醒了。 虽然刚才在言语上占了上风,但毕竟是折损了人,他的心情并不好:“行了,都闭上嘴,回去睡觉。孤也回屋,替他们几个念几遍往生咒。” 幽天早就不想大理钧天了,这次损失的都是他的手下,而且是能潜入大内的高手…… 呼—— 忽然,一道黑影从院子上空一跃而过:“嘎嘎嘎,余临王受死!” “王爷!”幽天拔地而起,凌空接下一支甩箭,脚下也不停留,踩着院中石亭直奔那黑影,“哪里走!” 话音未落,背后也响起腾空之声:“是刺客!义公子小心,别一个人追出去,他武功甚高,被伤着可就不好了。” 余临王看着忽然被禁军堵满了的院落,差点一口气没上得来。 “幽天,回来!”他靠着最后的理智呵斥道,“留在孤身边,不要追了!” 幽天脚下轻点,踩着树枝落在围墙上,脸色如同刷了灰的青石墙一般 程振武和几个禁军士卒也攀着石亭爬上了围墙到了,看似很焦急的张望:“嗨,又让他跑了。此贼胆子甚大,竟敢当着这么多禁军的面刺杀王爷,太不把皇家威仪放在眼里了。王爷侍奉四朝君主,乃是人人称道的贤王,这厮又是刺杀太后,又是刺杀王爷,祸乱我大秦之心,真是昭然若揭! 义公子,可否把手中的甩箭给本将,大内之中还有一支,若两支箭同处一处,便是最好的线索!明日让将作监的人好好盘查,一定要查明出处。” 幽天胸膛猛烈起伏,咔嚓一声,竟然是将那根甩箭捏成了两截,他愤然将断箭扔给程振武,呼啦一声跳了下去。 程振武不以为意,将断箭收起来,也跟着跳了下去,冲余临王拱手:“本将惶恐,竟然让那小贼闯进了府中,惊了王爷,实在是大罪。本将虚长了几十年,除了义公子之外,还没见过轻功如此了得之人。” 余临王两只手哆嗦得不能停下,只觉得胸口闷得说不出话来。 程振武手还特别快,抢在白钧天之前,一把扶住余临王:“王爷这是受了惊吓,快些扶他回房休息。看来此贼的目标也不光是太后和皇上,余临王这样的贤王也是他们的眼中钉啊。” 余临王万万没想到,刚刚才占到的便宜,竟然一丝不落的落回了自己身上。 他急促的喘息了两下,两眼一翻,竟然晕死了过去。 第77章 设此计者,心思甚为歹毒 程振武留下一队人守着余临王府,自己回去见程凉。 “怎么样?” “余临王府中确有高手,其轻功套路跟这几刺客有相似之处,却又更加高明。臣按太后说的安排,已经将余临王府彻底围住,若是有高手出入,程平可以看得出来。” “好,最后那个刺客捉住了吗?” “他轻功高妙,又不断出入周围公侯府邸,臣等一直追到渭河边上,看着他落入了渭水。现在十六卫都在沿河寻找,天亮之前就会有结果。” “好,明日朝会时,你主要讲刺客和余临王义子的斗法,重点强调他们的轻功。大内中的刺杀,知道的人本就不多,你一笔带过就行。假装他们完全没有造成影响,哀家和贤宁太后落水之事,更是提都不要提。” “臣明白,可是乾阳宫那边……” 程凉揉了揉额头:“那边哀家让贤宁太后去说,” 程振武点点头,走了两步:“九妹,此事十有八九就是余临王干的,你下一道懿旨,我立马就能带人把他抓起来。臣以为留他在外面,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程凉笑了笑,她对大哥的脑子本来也没抱太多希望:“放心,余临王虽然不能大动,但小小的限制一下还是可以的。哀家会让他偷鸡不成蚀把米。” “哦!” 程振武完全没听明白,但就是觉得很厉害的样子。 于是也不再问了,扭头出了凤鸣宫。 余临王喝了一盅药,躺了半个时辰,总算是缓过来了,恨恨骂道:“此事定然不是程振武的安排,他没那个脑子!幽天,能看出那黑衣人的路数吗?” “甩箭是壁的,人却不是。程家子弟中顶尖武者不多,二流高手却如牛毛,学艺甚杂,很难看出路数。”幽天答道,“若不是王爷阻拦,我定能将他捉住。” “呵,你以为程振武弄个刺客出来只是为了报复孤在口舌上占的便宜?”余临王苦笑,“你要是能如阳天一般以一敌百,孤也不拦你。怕只怕,你这一追出去,便再也回不来了。设此计者,心思甚毒啊。” 余临王在钧天的搀扶下坐了起来,想了一阵:“钧天,你抽空去趟天师观。” “是。”钧天摇着扇子,“要趁机说合说合吗?” “不用,这里毕竟不是余临,咱们拿捏不住他们。除非能马上拿出比皇家更多的好处,否则他们的承诺就是放屁。与其说合,不如坐山观虎斗。孤倒要看看,父皇都不得不苦心孤诣维系的平衡,是不是真能被俩妇人一口给破了。” “好,属下立刻去办。那回余临的事……”钧天停下扇子,苦口婆心,“太后今日如此试探您,想必已经起了疑心。这长安城,怕是不安全了。” 余临王不说话了,他斜坐在床榻上,似乎在做什么心理斗争,最后扬了扬手:“办完事,你就带着人回余临吧。” 白钧天一愣:“您是说属下自己带人回去?” “对,留下幽天陪孤。今后的行动听世子安排,需要孤配合的,让鹰儿告诉孤一声,也就是了。” 白钧天一下子站起来,连扇子都弄掉了:“王爷,仅仅是失败了几次刺杀,还远不到灰心丧气的时候。新皇暗弱,太后独权,外戚还是程家,咱们都不需要另找理由,只要振臂一呼,天下自会云集响应。您苦心经营了几十年,难道就…… 余临王没认真听他说话。 他披着外衣,从床上慢慢的站了起来,走到门口,抬眼看向那轮孤寂的冷月。 “灰心丧气?孤从来不会灰心丧气,辜负了父皇重托的人是赢广祁,不是孤!那朝堂上的幼儿寡母也配做孤的对手?” “那您便随属下一同回余临吧。” 余临王久久凝视着月亮,早已浑浊的眼睛里映出的是六十年前那个在兴文苑习武读书的少年人,他收回目光,轻声叹息道:“孤怕的是,这一走,便再也看不到这轮长安的月了。” 屋里寂静无声,白钧天和白幽天无话可说,他们的神情也很是黯然。 整整三十年,他们从幼童长成了青年人,主子却已经年近耄耋。就是因为横插一杠的程家和元和帝,让他的志向到现在都没有完成。 如今是最后的机会了。 两人伺候余临王睡下,结伴出了寝宫。 “还有三个月。”幽天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白钧天点点头:“对,还有三个月。” 他顿了顿,冷冷笑道:“明年自然应当改元,但用的却不该是那小娃的年号!我此去便回余临了,你好好照顾王爷。” “当然。” 两人相互拱手,忠肝义胆得感动了自己。 白钧天最后看了眼余临王的寝宫,收起扇子,转身就往院外走。 然后,啪唧一声,跟管家撞了个满怀。 白钧天大怒:“你急急忙忙的干什么!” 管家还没来得及回话。 俩小太监一前一后的跑了进来。 “传太后懿旨,请余临王及其义子白钧天、白幽天上朝觐见!” 白钧天:“……” 白幽天:“……” 麻蛋,速度这么快,飞龙卫的人真的会飞是怎么的。 白钧天上前一步:“余临王年纪大了,折腾一宿,又受了惊吓,刚刚才睡下,恐怕不能应召。” “哦,那没关系。”有福乐呵呵的一笑,扭头喊道,“余临王病重不起,不能上朝觐见,回禀太后,宣御医……” “等等!某说的是王爷睡下了,谁跟你说王爷病重的!” 白钧天汗都出来了,在京城病重可不是什么好事,这病着病着薨了,也只能怪到昨天的刺客头上。 “哦!“有福讨好地笑了笑:“是奴才理解错了。传,余临王酣睡不起,不愿上朝觐见,回禀皇上……” “停,停下!”白钧天很想揍这太监,“你个奴才不要胡说,王爷几时不愿上朝觐见?你可知蓄意挑拨皇亲关系,乃是死罪!” 有福缩了缩脑袋,一脸困惑:“王爷既非不能,那便是不愿,否则奴才还能怎么说?” 白钧天没想到这太监胆子还不小,一时语塞。 余临王的咳嗽声从屋里传出来:“幽天,伺候孤更衣。告诉皇上,孤马上就去!” 第78章 这女人何时变得如此有心计了 程凉顶着俩大大的黑眼圈去上朝了。 小皇帝精神还挺好,昨天晚上乾阳宫的刺客刚进门就被打了下来,对他影响不大。在他看来,一切如常,只是昭德殿里的气氛略有点凝重。 “余临王到!” 忽然,殿外传来通报的声音。 小皇帝又是惊讶又是迷茫,瞪圆了眼睛看着老爷子在两人的陪同下进了昭德殿。 “臣赢广渠,恭请皇上圣安!”他拂袖躬身,看似要跪,实际是在等着太后和皇上让他免礼。 程凉当然不可能那么热情,笑容可掬,但就不说话。 半跪不跪的动作比跪下去还费劲,余临王坚持了两息就坚持不住了,咬着牙不情不愿的往下跪。 眼瞅着膝盖马上触地,程凉笑了:“余临王乃四朝亲王,哪里需要这些虚礼,快快请起,给王爷赐坐!” 余临王一膝盖磕地上,咔吧一声。 他恨得牙痒,被白钧天和白幽天搀扶到坐榻上,没好气开口:“老臣年纪毕竟是大了,昨日武国公带人在老臣府上折腾半宿,觉也没捞上睡。若不是皇上圣旨请老臣来朝,老臣是真的起不来。怎么。大内中闹了刺客,还能用得上老臣出力的地方?” 啊,大内昨天闹了刺客? 小皇帝惊呆了,他说怎么一大清早丞相就等在了乾阳宫门口,见了自己又不说事,只是交代周围的禁军要进一步加强守备。 不过这事儿招余临王干嘛? 难道…… 他想起之前许墨林跟他说的话,看向余临王的眼神带上了些许审视。 程凉微笑:“昨日确实凶险,哀家和皇上差点就要见不着余临王了啊。” 余临王冷声道:“老臣历侍三帝,从未有哪一朝还未改元便有如此多的刺客。太后若是有心,不妨好好想想是如何造成现在这种局面的。皇城大内之中,竟然让刺客来去自如,陷皇上于险境,太后怕是有些太任人唯亲了吧。” “咦,余临王这是在说什么,哀家听得可是不太明白啊。”程凉假装惊讶,“大内的刺客还没进入皇城就被拿了下来,现在已经在午门外示众。古将军,你说是吧。” 余临王眼皮一抖,这才发现朝臣之中站了个吊儿郎当的男人。 “没错,昨夜那两个小毛贼也就是跑得快点,论及武功跟没断奶的娃一样。老子就随手捡了两块石头比打鸟还容易。也不知道是哪个蠢货派的人,这种水平,完全就是侮辱我们禁军。” 余临王差点再次给气晕过去,面对面被人骂蠢货,还不能还嘴。他明明是在派了三个人潜入大内,现在他睁着眼睛说只有两个,还正是被抓住了的两个。 合着就刺杀自己那个没被抓住是吗? 程凉也乐得开了花,她本以为让古大雕配合会有难度,没想到这些江湖人一开口就是吹牛,专业对口得都不需要她提前写台词。 “余临王,您也是在宫中长大的,大内的防护如何,您还能不知道吗?”程凉神情凝重,肚子里却已经笑得打转了,“哀家说的凶险,是指您啊。” “孤……”余临王张了张嘴,还没想好怎么反驳。程振武已经一步出列,大声禀报起昨日余临王府的事来。 别看他平时嘴皮子不利索,这会儿却像个说书匠一般,三言两语就把当时那种惊险刺激肃杀的氛围描述了出来。 关于白幽天和刺客斗法,更是说得活灵活现,连神情、心理都描述在了其中。 余临王听得目瞪口呆,好几次想打断,都没能成功。 程振武说完之后,啪唧一声跪下:“臣无能,没能抓住刺杀余临王的刺客,甘愿受罚。不过,此贼甚是猖狂,之前想要刺杀辅政太后,如今又要刺杀四朝贤王。显然是想要把宗室的柱石除掉,以欺负皇上年幼,其乱我大秦之心昭然若揭。臣恳请皇上、太后在臣捉住那个刺客之前,让余临王进宫暂避。” 咔—— 余临王生生抓得坐榻发出了一声响。 合着此事还有后续,这是想要把自己圈禁起来? “如此甚好!”程凉毫不犹豫地拍板,“哀家已经叫人把东面的太极宫收拾出来,余临王暂且就住那里。既能保护王爷安全,也能让皇上时时拜见,以解相思。皇上,你以为如何?” “啊?甚,甚好,诸卿以为呢?”小皇帝还游离在状况之外。不过他最近学会了一项新技能,不明所以地时候就先敷衍,反正他说话也不算,要是有人有异议,自会跳出来。 果不其然,余临王直接站了起来:“谢皇上、太后,臣几十年没住在宫禁之中,好多规矩都不习惯了。且那刺客一击不中,怕是不会再来了。” “那可难说。毕竟余临王您也不知道那刺客是怎么想的,对吧。”程凉笑眯眯地说道,“您不肯住进皇城,若是真出了事情,该算谁的?皇上他也不好向世子还有其他宗亲们交代嘛。” 余临王脖子一梗,刚想说他会对自己的性命负责,眼角余光扫到程振武和古大雕两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了自己,那句话立刻咽回了肚子里。 这女人是在逼自己表态。 若自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了皇上的保护,赶明儿就是他家刺客不断了。 “好吧,既然太后如此盛情,孤也不该继续推辞。只是孤这两位义子,特别是幽天,从小野惯了,若是在宫中乱跑犯了忌讳,又该如何?” 他挑衅的看着程凉,你看你有没有胆子让个一流刺客住在身边。 “对,程将军一直在说幽天公子轻功乃是一绝。哀家还在想,若咱们禁军中有这等高手,也不需要等刺客进了宫城才被击毙了。太极宫乃是从宫城进入皇城的必经之路,有幽天公子在,无论什么刺客都不可能无声无息的进入皇城,哀家、皇上还有余临王才是真正的安全啊!” 余临王真想反手给自己一耳光。 他没事提什么幽天! 这下好了,有百官佐证幽天轻功一流,将来太极宫这边这条进宫的线就算是全废了,幽天不但不能自己行动,恐怕还真得替他们看门。 程家这女人要是当初就有这样的脑子,何至于被赢孝冷落了十八年,眼睁睁看着贤妃独宠,程家的势力完全退出朝廷,而没有任何作为? 难道真的是爱情让人盲目吗? 第79章 钱啊,钱啊,来钱了啊 程凉并不知道余临王在感叹她的爱情,要是知道了也只会觉得晦气。 也就是原主当年年轻不懂事,才会被赢孝那种大渣男欺骗感情。她到后来完全认清了那个男人,心中残存的一丢丢爱也随之消散如烟。她对元和帝的恨,主要来自于对程家的愧疚和对于自己这一生的不甘心,对贤妃的恨也差不多如此。 她不光嫉妒贤妃能够被元和帝捧在手心里,还嫉妒她能够完全按照自己的想法生活,想吃啥吃啥,想玩啥玩啥,看似无脑,其实肆意又潇洒。 对此,程凉就很不理解了。 自己是个苦逼的社畜狗,要是闺蜜也是个苦逼的社畜狗,那她们的业余生活也就只剩下相互当对方的垃圾桶。她就特别喜欢自家宽儿这种不务正业,不求上进型,看到她就像看到了另一种自己想要却没时间去过的生活。 哦,当然,原主和贤妃不是闺蜜,而是情敌。 “凉啊,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沈宽嚼着花生米问道。 “好的。” “我在长安的铺子来钱了。月季说差不多能有四十万两,加上上次我弟送的那五箱金条,我马上就要成百万富翁啦!” “真的啊!”程凉该说什么,不愧是商业巨鳄的姐姐,陪嫁的铺子也这么挣钱,活该人家以前吃香喝辣,完全没有生活疾苦,她毫不犹豫的双手合十,“姐妹,抱大腿!” “必须的。你好好加班,吃喝玩乐的事儿,姐带你飞!” “那坏消息呢。” “哦……”沈宽变脸变得比川剧演员还快,“内侍省催我来找你要钱,说今年的银子已经见底儿了,要是不拨点钱,连过年都撑不到。” “我记得我把凤印给你的时候,内侍省账上还有二十多万两银子啊!这才四个多月,就花光了?”程凉很是惊讶。 她研究过大秦的购买力,一百两银子能让一个正常的长安市民家庭过一年,二十多万可真不算少了。毕竟元和帝的后宫也没有佳丽三千,地位最高的程皇后和沈贤妃又是家境优渥,本身就不差钱的主。 “你查账没,都花在什么地方了?” “说的也就是了啊,我查了帐,发现赢孝死了之后,他们还真节俭了很多。现在每个月的花销是五万多,以前每个月的花销是十万。名录总类零零散散,光是每个月每个宫的份例目录就有几百项,还不说什么御厨房、太医院、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我又不是学会计的,看了一下午,完全没看出问题来。” 程凉:“……后宫里的人都是吃银子长大的吗?这么费钱!” 她捻了两颗花生,咯嘣咯嘣咽下去:“我也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 “坏的。” “嗯,那就是我完全没有钱可以给你。” 沈宽翻了翻眼睛:“好的呢?” “好消息其实有两个。”程凉将桌上的折子递给她,“诺曼的密折。虽然代天巡狩的队伍还在楚北道晃悠,但私底下寻解药的队伍已经找遍了整个楚南道,并且有了眉目,他说如果进山寻药顺利,年底之前就能回长安了。” “哦,好消息。”沈宽只瞄了一眼,关注点立马歪了,“你有没有发现,这货写字是斜着写的。” 程凉:“……第二个消息其实也算不上多好,元和十八年的税收报上来了……” 沈宽立刻扔掉了诺曼的折子,两个眼睛跟灯笼似的发光:“来钱儿了吧!” “嗯,来钱是来钱了,但比起元和十七年地税收少了足足三成,只有四百万两。”程凉说完,见沈宽依然保持着沉思,知道她并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叹了口气,“大秦共有一京十道六府,其中关内道称长安京,其行政等级凌驾于所有地方之上,税收直接京兆尹和户部负责,收上来的钱直接入库。 其他十道每一道大概有后世两省之大,下属数十甚至上百州;六府是军府,又分外军府和内军府。其中外军府是指吐蕃王府,突厥王府和日照王府,这三者不需要交税,除了不可能自行征战和与别国外交之外,一切自治。 而内军府就是程家在管的南洋都护府,西域都护府和辽东都护府,其范围大概是后世的东南亚、大西北和东三省。自仁宗朝以后,这三个地方跟朝廷的交流就不太多了。但名义上是正经的大秦臣子,都护皆是我们程家的嫡系子弟,对外征战和修筑城池会朝廷报备,税款和战利品每年上报,五年押送回京一次。 这些地方的数据都是正常的,就说明元和十八年并没有出现大面积、广维度的灾害。可十道之地,有八道报了减产,而且一减就是十几二十万。你觉得正常吗?” “你是说银子都被地方官贪掉了?”沈宽恍然大悟,“干得这么明显,不怕被砍头吗?” “欺负咱们孤儿寡母无人可用呗。”程凉将一叠奏折扔在沈宽面前,“在外臣眼中,程家和皇家是绝对对立的关系。在他们看来,我和三位辅臣拉拢他们都来不及,不可能因为几十万两税银跟他们翻脸。即便翻了脸,也不可能立刻有人顶替上去。用程家的人,皇上和辅臣不会干;用皇上的人,我和程家不会同意。” “那就捏着鼻子认了?”沈宽十分愤怒。内侍省那么奢侈,一年也才用一百多万,这些地方官贪污就要贪污两百多万。 这是欺负谁呢! “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认。”程凉捏了捏眉心,“我又不是真的想要夺权,犯不着拉拢他们。以咱们现在这关系,只要皇上脑子不抽风,也用不着怕他们。只是交通、通讯都太不方便,我不可能直接拍板说要查他们。否则本来没灾的,说不定让他们硬是给弄点灾出来。“ 沈宽眨了眨眼:”说吧,想让我干啥?“ 程凉笑了,亲闺蜜就是亲闺蜜,都不用说就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 她敲了敲那堆奏折:“今年减产最严重的两个道,是东山和中原。你家不正是洛阳的吗?还有俩月就过年了,有没有商队准备回去述职,有没有亲戚准备回去访友,有没有什么礼物孝敬准备送回去给你爹的?” 第80章 忽然来了一只鹰,砸了哀家的饭碗 “当然兄,这是高无咎给我们发的密函,让调查中原、东山税银欠收一事;另外这一份,是弟兄们探来的情报,程家有不少人混进了往东的商队之中,估计那太后也觉得今年风调雨顺的,你们这税银减得蹊跷,想要暗中调查。这两个消息,你看看值多少银子啊。”洛阳城如月楼中,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左拥右抱,嘴里嚼着一块烟草,含糊不清地笑道。 坐他对面的男人眉目冷冽,不紧不慢的端起酒杯:“林某有一事不明白,你们似乎并没有与程家人有过交集,为何能对他们的行踪也如此了解呢??” 水龙哈哈大笑,大手四处游走:“老子从十五年前就开始为先帝做这件事,他们程家侍卫每日操练吃的什么饭菜也都瞒不过老子弟兄们的眼睛。你若不信我,等那老妇跟高大人连手发难,再后悔可就来不及了啊。” 林当然自饮了一杯:“水龙,你受先帝厚恩,私底下有督察百官之权,既然怀疑本府克扣税银,便直接告诉高大人……” “老子不是怀疑,你那些银子藏在何处,老子都明白得很。”水龙打断了他,“咱们都打开天窗说亮话。先帝对我们弟兄是不错,可他人都死了,剩下的小娃奶都没断,屁事不顶。那高无咎也是个棒槌,真以为所有人都跟他一样,靠吃忠肝义胆就能活命。 从上回昭陵的事情之后,分给我们的银子足足少了一半。老子连小老婆都养不起,拿什么去给弟兄们吃酒?老子可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做不出像古大雕他们那样给女人当狗的事情来。如今就看你给不给这句准话。分银子,高无咎和程家的探子老子都帮你摆平;不分,老子就把你摆平!” 林当然沉默了好一阵,似乎在分析水龙说得真假,最后他放下了酒杯:“你要多少?” 水龙抬起一只手:“三十万两!” 林当然难以置信的瞅着对方:“你可知中原道一年的赋税也不过九十万,你的意思是,本官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却是为你做嫁衣?” “你这话说得就伤感情了。老子又不是来跟你合伙分银子的,老子是替你保住这个官儿。那小皇帝亲政还得五六年,你明年也能这么干,后年还能,五六年下来一百来万绰绰有余。老子只要三十万,你还嫌多?” “哈,你以为太后和辅臣都是泥菩萨……”林当然气得想要讽刺,话音刚出口,门外进来一人,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林当然眸光一闪,推开酒杯:“大首领稍等,林某去去就来。” 水龙冷笑着躺回女人身上:“这么大个官,还这么抠门!” 林当然出去了一盏茶的功夫,再回来时,神情更加凝重。 “怎么样,想好了没?”水龙吃着喂到嘴边的木瓜,咯咯笑着,问道。 林当然咬了咬牙:“本府手上确实留下了三十万,但此事并非本府一人可为,上下打点,左右分成,落到本府手上的,不过七八万两。” “嘁——”水龙推开怀里的女人,翻身而起,“那你就等着罢官免职吧!” “等等!”林当然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某虽没有三十万现银给您,却有个一百万银子的机会可以送给大首领。” 水龙果然停住了脚,咧嘴一笑:“哦,说来听听。” 洛阳尚是晴空万里,长安却已经迎来了冬天的第一场雪。 程凉一夜醒来天地都披上了银装,只可惜只有薄薄一层,仅供欣赏,不能上手去玩。 她最近是难得的过了几天舒坦日子。 官员的考核会在每年十月底就完成,该迁升的要迁升,该拉扯的要拉扯,盘根错节、拉帮结派的折腾是不可避免的。 许墨林他们本以为程凉会趁辅政的机会让程家重回朝堂,每天都瞪大了眼睛准备撕咬。 可令他们失望的是,程凉除了一开始任命程振武为飞武大将军控制住了飞字四部之外,就再也没有往中枢地方安插程家的人。 他们闷了一记大招,结果没能打得出去,憋得这几个人每天都跟便秘了一样,一进明政殿就黑着一张脸。 眼看今年的官员考核马上就要结束,他们终于还是忍不住,扭头开始跟朝堂中的其他派系开起战来。 程凉只觉得这些辅臣有被迫害妄想综合症。 她即使要安排人,也会等到明年恩科,培养出了真正能用得上的自己人再说啊。 程家子弟的质量确实不错,但大都是走武勋路子的,即便是治理地方的文官,那也是只会闷头做事的循吏,玩权谋,专业相当不对口。 她若是强行把这帮人弄进朝廷,一来增加她和小皇帝之间的矛盾,二来也毫无必要。 她亲二哥、亲三哥分别是南洋和辽东的军府大都督,七堂哥是西北的军府大都督,八堂哥是屯驻在大罗边境的远征军大都督。 大哥、五堂哥、六堂哥皆是高级勋贵,家中除了嫡传世子之外,其他子弟想要建功立业全都可以去军府任职,如此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干嘛非要来专业不对口还惹人嫌弃。 在没那个金刚钻之前,她也不瞎掺活,每天就兴致勃勃地上朝看这帮人吵嘴,然后回去跟沈宽分享八卦。 沈宽现在也很充实,早上去书院逛逛,然后去已经开始动工的玉佛庵大内分庵监工,顺便跟两位师太聊聊佛法,快中午的时候去御厨房教厨子们抡勺,顺便带一锅卤货回凤鸣宫,作为聊八卦的小茶点。 “现在这日子才像咸鱼嘛!”沈宽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蹬着小腿儿,啃着鸡爪,拿着话本子,一副赛神仙的表情,“凉啊,等会儿我去御厨房炒料,咱们今儿晚上吃火锅怎么样?” “下着雪呢,御厨房太远,你就在凤鸣宫的小厨房弄吧。我让他们把材料都送过来,正好采买了些鲜鱼,可以吃个鱼火锅。再加上之前收的土豆……”程凉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真是馋得人直流口水。 沈宽也被她咽口水的声音刺激到了,噌一声坐起来:“不说了,现在就去弄!” 程凉想了想,也扔掉了手中的折子:“我去帮忙。” 两人撸起袖子就往小厨房走,紫苏和月季追都追不上。 忙活了小半日,一口火辣辣的铜锅连着炉子一起抬进了太后寝宫。 鲜鱼片、鲜毛肚、牛肉片、猪肉丸子、嫩羊腿、白菜、土豆、牛筋面……林林总总二三十个盘子码在案几上,浓郁的香味很快就盈满了整个屋子。 窗外小雪纷飞,寒气翻涌。 屋里热气腾腾,烟雾缭绕。 程凉夹起一块牛肉,衷心的感到了久违的幸福…… 说时迟,那时快,牛肉刚递到嘴边,屋外响起一声急促又短暂的“啾”,一只拳头大的小信鹰直愣愣的冲进窗户,不偏不倚正撞在程凉筷子上,然后惊得浑身羽毛蓬起,啪一声打翻了她的碗。 第81章 听我说谢谢你,因为有你 程凉:“……” 我真的谢谢你全家! “凉凉,你没事吧!”沈宽嘴里吼得挺关心,人却是在千钧一发之际护住了锅,瞪着眼睛四处寻找肇事鹰。 “别看了,这儿呢!”程凉没好气的捡起自己的碗,两个手指头拎起满身麻油滴滴答答,可怜的不能再可怜的小鹰,“我就奇怪了,为什么有人会养这么蠢的东西!” “你怎么知道是人养的?或许是迷路了呢。”沈宽见肇事鹰被抓住,觉得她的锅儿应该是安全了,马上坐回去,又下了一盘牛肉,。 “它脚上有信筒,总不可能是出生自带的吧。”程凉想了想,原主貌似没有驯养过这么高级的东西,估计还得是迷路了的。 沈宽嗦着鱼头,好奇的探过身去:“嗦……撕开看看……嗦——” 程凉犹豫了一下,她的直觉告诉她,这竹筒一拆开,这顿火锅就没法吃了。 算了,搁那儿不拆,她也没法好好吃,不能全身心享受的火锅,算什么火锅! 程凉拆开竹筒,抽出里面的小纸条,只一眼,脸色就变得严肃起来。 “写了什么?”沈宽一边狂吃,一边伸长了脖子去看,“税银被劫,什么玩意税银被劫……靠,不会是……“ 程凉将纸条递给她,另一只手使劲捏着眉心:“姐姐,别人家的税银被劫了跟我们有什么关系吗?你看看这笔迹,是不是秦政的?” 沈宽扯着纸条对着光瞅了瞅:“这人写字很有力,虽然架构挺丑,但一笔一划都如刀刻,很难模仿。嗯,就是秦政的。” 程凉一巴掌拍在额头上:“我真是谢谢他全家啊!什么叫税银被劫?关中到海越十道,境内各有马贼、海贼、山贼、水贼,都有被劫的可能性。他就四个字,这是啥意思?出一则通知?” 沈宽咕噜一声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勃然大怒:“这大秦是怎么回事,还有人敢劫税银!已经这么嚣张了吗?抢钱就等于害命!我花了那么久的钱,好不容易看着能来点,居然被劫了!凉啊,是可忍熟不可忍,搞他们,咱们必须得搞他们!” “搞谁?” “嗯……”沈宽又捞了几片鱼,沉思片刻,“秦政能知道税银被劫,肯定就能知道更多,咱们问问他呗。”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两手指头捻起了那只鸟,小鹰可怜巴巴的叫着,羽毛还在滴答滴答的滴着麻油。 沈宽差点被噎到:“咳咳咳,这只鸟虽然是废了,但我们可以自己去啊。他不是住在龙门寺吗?现在走,骑快马只要半个多时辰,从皇城背后的林苑中穿过,甚至不需要惊动宫城和外城的守卫。” 程凉并不想在这种天气出门,但想了想事情的重要性和秦政这个人。她确实很想再见一见他,观察一下他是不是之前救了自己的那个狗剩。 “好,我带素问和素珍两位师太一起去。你呢?” “我……那个就继续吃火锅,顺便掩护你。一会儿你直接翻窗子去师太她们院,这事儿就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外面的紫苏和月季都甭想知道了。” 程凉翻了翻眼睛,抽出妆盒开始化妆,很快就给自己整成了尼姑模样。 一个时辰后,三匹快马上玉佛山。 山上的雪比城里要大,她们在半山腰就不得不下马牵行,行至山路转拐之处,程凉发现崖边大石上站着一人。 他高大挺拔,气势逼人,宛如一把锋锐的宝剑,在杀气腾腾的注视着莽苍大地。 “你来了?” 那人说话自带威压,一点没有小民见太后的感觉,反倒像他才是上位者。 程凉抿了抿唇,也不示弱:“你怎么知道哀家来了?难不成,是在皇城里安插了探子?” 秦政唇角轻轻的向上勾了勾,对程凉的态度竟然很是满意。 他扭身走下大石,每走一步身上的雪花就少一些,走到程凉面前,衣服已经干干净净像没浇过雪一般了:“是小七告诉我的。” 小七? 程凉顺着秦政的目光看去,发现树枝上蹲着一只苍鹰。 “我本以为你会让十一带信给我,没想到你竟不顾安危亲自来了玉佛山。此举甚是愚蠢,若我有害人之心,你又当如何?” 程凉从背囊里拎出了那只蠢鹰:“如果你真是那么想的,就该派只聪明点的鹰来送信。而不是这种一进门就往油里面撞的。” 秦政冷漠的表情稍稍有点裂开,他难以置信的盯着那只鹰,后者看到主人很激动,啾啾叫着,扑棱棱挣脱了程凉的手,飞了不到两尺,啪唧一声摔倒了地上。 “小七!“ 秦政喊了一声,树上那只苍鹰呼啸而下,将那只蠢鹰叼起来,扑棱棱的飞走了。 “好了,秦先生。我们还是说说税银之事。你这么大费周章的往皇城里送信,想来不是为了向哀家炫耀你的鹰吧。” “这里说话不方便,跟我来。”秦政抬脚就走。 程凉犹豫了一秒钟,决定跟过去。 秦政速度很快走,一边走一边将积雪的树枝尽数折断。走了十来分钟,他停在一棵巨大的枯木面前:“请两位师太在外面稍候,有些话听之无益。” 素问、素珍双手合十看向程凉。 程凉探头看了看那个树洞,里面挺宽,两人对坐,中间还能架一个小火塘。 要是秦政想要对她不利,刚才那一路都有机会,好像也没必要弄得那么麻烦。 她点点头:“那就劳烦两位师太在外面等等哀家。如此大雪,辛苦二位。” “阿弥陀佛,不妨事。雪日礼佛,更加功德。”素问双手合十道,“贫尼与师姐在外面打坐念经,太后只管与他谈话便是。” 程凉抖了抖斗篷上的雪,躬身钻了进去。 秦政跟进来,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用火折子点绕火塘,又不知从哪拿出陶壶放在火上,出门捧了几捧积雪煮水。 别的不说,这个男人的身材是真的好。 而且干起活儿来特别利索,程凉看他卷着袖子忙东忙西的模样,觉得还挺赏心悦目。 “秦公子好像很善于在野外生活?” 第82章 摊牌了,又好像没有完全摊 “有些经验。” 秦政从火塘里分出一团火,到素珍、素问身旁也燃起了一个小火堆,回来水正好烧开,他倒了一碗热水递给程凉,自己拎着陶壶出去放在了素珍她们火上。 “好了,说正经事吧。”他盘腿坐下,“你也看见了,祖上擅于驯鹰。税银被劫之事,便是鹰看到的。中原道在伏牛山被劫,东山道在砀山被劫,楚北道在霍山被劫,此三道皆是丰饶之道,每年赋税占全国三成,同时被劫,已足以震惊天下。” 程凉只觉得外面那雪水直接灌进了衣服里,从尾巴骨凉到脑瓜顶。 这么多! 大秦的税银押运都不派兵的吗? 说被抢就被抢,还是三个道一起! “还有一点不合常理之事。护送税银被劫,这是要被抄家灭族的死罪,领队的将领第一反应,应当是立刻返回,向各自的府正镇将回报,寄希望于用地方力量捉住盗贼,抢回税银。可偏偏那些最先从死人堆里爬出来,全都在向长安赶来。不出意外,最早的明日就会进入京畿。” “必须拦住他们。”程凉毫不犹豫的说道。 秦政赞许的点了点头:“没错,这背后的棋手并非想要税银那么简单。若我是执棋之人,劫走税银只是第一步棋;第二步则是要将消息四散,达到天下震惊的效果,而想要天下震惊,就必须先让长安震惊。我今日传信入宫,便是要让你早做准备。至于第三步……” 他停住了话头:“可以先把眼前的事情解决了再说。” “奇变偶不变。”程凉忽然开口道。 秦政愣了一下,垂眸冷笑:“收起你那些天真的小心思吧。即便在同一所皇宫中长大的兄弟,也未必就是志同道合的朋友。我上次帮你,是因为欠你一个人情,之后所做之事则是因为必须要做。” 程凉已经得到想要的答案了,她也笑起来:“哀家也没打算一来就跟秦先生交朋友。有此一问,不过是为了将来若有一天,我们站在敌对面,能知己知彼一点罢了。” “这种程度的试探,只能暴露你自己的底牌。”秦政的身影晃了晃,“若我们志向相同,便不会有敌对的一天;若我们志向不同,你知道得再多,都毫无用处!” 话音落下,他也同时伸出了手来,手心上托着一朵小巧精致的黄金玫瑰花,花瓣尖上还有一颗小小的金珠,宛如一滴即将滑落的露水。 程凉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冲上了脑袋,她反手去摸自己腰带。不出所料,腰带上挂的黄金挂饰不见了。 她倒吸一口凉气,看向秦政的眼神充满了惊恐,她完全没看见这人离开位置,更没看到这人是怎么把她的挂饰捏成玫瑰花的,如果这不是戏法的话,就说明此人的轻功和内功都臻于极境。 可他看起来也不过三十出头的年纪啊,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也才三十多年,这期间他为了过登龙试还得抽点时间读书吧。 这货该不会是有什么老爷爷、老婶婶或者统子的吧。 程凉满眼狐疑的打量秦政,深深怀疑她和沈宽是穿了个盗版的越。 秦政将那朵玫瑰放在地上:“还给你。足以证明,至少现在我对你没有敌意了吧。”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在心中疯狂告诫自己要保持警惕。 要是主角光环在这小子身上的话,跟他接触的人都容易脑子不清楚,不但降智,还会莫名其妙的产生荷尔蒙,她绝对不可以上这种套! “不用还,就当你这次提供情报的赏钱。“她昂起下巴,“哀家心里有成算,不会让他们弄得全国皆知的。不过,这银子一天没找回来,事儿就一天不算完。若秦先生真有报国之志,不如随哀家去长安,也好随时联络,免得你的鹰又掉链子。” 秦政盯着火堆沉思了片刻:“好,我随你去长安。” 当天晚上,程振武和梁买入宫,紧接着十几队禁军悄咪咪的出门,消失在夜幕之中。 第二天一大早。 雪过初晴,朝霞似火,余临王早早的就穿戴整齐带着白幽天准备出门。 “王爷,刺客尚未伏法。大将军有令,您若是要出门,需要末将带人陪同保护。”太极宫守卫程平拱手说道。 “哈哈哈,孤真是老了,出门散个步也叫人不放心。”余临王夫抚须大笑,心情十分的好,“跟吧,只管跟,多带些人最好。” 他笑容满面的上了马车,一路直奔长安城东门。 “今儿个难得早起,身子骨舒泰,想起父皇曾叫我们皇子每日诵经以迎日出。那时候,群臣上早朝时,孤和兄弟们都已经读完了好几篇文章。今日兴起,咱们也登城墙,看日出!” 余临王就差明说他要搬个小板凳坐城墙上看戏了。 程平不懂为什么,但他们名义上是护卫余临王安全,只有汇报之责,没有干涉之权。 等了大半个时辰。 东门前的街市开始热闹起来,卖吃食的、出城种地、进城找活的、行商的、访亲的,人头攒动,好一番盛世之像。 余临王心情越发的好。 此时越是繁华平静,等会儿被噩耗打碎时,才越是有惊心动魄之美。 他只恨自己不能分身,不能分出一个在朝堂上看那妖后的表情。 “报!急报!八百里加急!” 官道上飞起一阵烟尘,几个灰头土脸的士卒一头扎向长安城门。 余临王努力抑制住脸上的激动,人还是没忍住走到了城墙边上,扶着石阶往下探头:“这个时候会有什么急报。幽天,下去看看!” 看什么看啊,他是想说下去帮忙,赶紧把道儿给清出来,让这几位兄弟有发挥的空间。最好能把马上就能把税银被劫的消息传遍整个长安。 幽天心领神会,点点头,快步向城楼下走去。 那几个士兵快马到了城门外,一鞭子将迎上去的守卫打开:“让开让开,八百里加急,谁敢误了急报,八百颗脑袋也不够砍!” 快马踏过护城河上的桥板,疾驰进了长安城。 眼见最后一道卡儿也过了,那几个士兵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清了清嗓子,准备开始表演。 “大事不好,东……” 第83章 八百里急报,这下傻眼了吧 “圣旨到!” 程振武不知从哪个巷子一跃而出,身后唰唰唰冒出几十个禁军侍卫,层层叠叠阻断道路,生生将那几匹奔马逼停。 “传太后口谕:你们所报之事,哀家已经知道了。事关重大,大臣们需要商议对策,尔等一路辛苦,先随武国公到别馆休息。晚些时候,哀家再传唤尔等。” 程振武都没等那几个人下马,就高声宣读了太后的口谕。然后一甩头,背后的禁军立刻将那几个士兵围住。 “长安城内不许纵马,请诸位下马随本将步行至别馆休息。” 那几个士兵都傻了,他们出发之前主将交代过,必须进入长安最繁华的地方才开始散布消息,他们为了能够顺利进城,直到过那最后一道关卡之前,都没有透露半点风声,现在要是跟程振武走了,岂不是前功尽弃? 领头的士兵眼睛一转,扯着嗓子道:“武国公,我们是八百里加急的急报,东山道税……” 啪—— 程振武一巴掌拍在马头上,惊得那马一甩头,将背上之人掀翻在地。 “皇上、太后和明政殿的大臣都知道了,你用不着在街上吼得那么大声。家中要是没有妻儿老小了,族里可还有人吧。” 他冷冷看着那几个士兵,握刀的手微微前倾,刀刃从缝隙里射出寒光。 那几人只觉得浑身发冷,嘴巴张开,却一个音都发不出。 “行了,带他们去休息。”程振武转身欲走。 余临王站在城墙上,脸上的笑容已经变成了惊愕,五指死死扣在了石头缝里。 程振武怎么会在这里? 难道那个妖后提前知道了税银被劫的消息? 这怎么可能! 就连自己,也是昨天半夜才听说的,那妖后何时能有如此灵通的耳目! “等等!”极度的失望让他脑子一片混乱,猛地冲下城墙,疾步追到上程振武,“武国公!八百里急报乃是干系国运的大事,你不问何事便当街阻拦,就不怕误国误民吗?” 程振武不紧不慢的做了个揖:“竟然能在此处见到王爷,真是难得。本将确实不知道他们所要奏的是何事。但本将以为,皇上和太后既然让本将来,便说明她们已经知道了传报之事,又体恤信差八百里辛劳,想让他们早些去休息。” 他顿了顿,挑起唇角:“怎么,难道余临王您知道他们所传何事?” 余临王:“……” 他知道个屁,这种事儿他能知道吗? “哼,本王正是不知道何事,才有此一问。孤一个亲王,难道眼睁睁看着八百里急报从面前过去,还能高枕无忧,不闻不问?” “哦,那自是该问。”程振武笑了笑,“太后和皇上正在昭德殿召开朝会商议此事,余临王现在去,正好赶得上。” 余临王憋得跟风箱似的,呼哧呼哧喘了好几口,袖子一拂,扭头走了。 此时的朝堂,却并没有什么异样。 三大辅臣眼观鼻鼻观心的站着,底下一群大臣在为了个吏部给事中的位置吵个不可开交,程凉也心不在焉,不停的望着宫外。 终于,程振武大步流星的进了殿。 他咔擦一声单膝跪下,高声喝道:“启禀太后、皇上,臣程振武,有八百里急报!” 许墨林三人扭头回看,正在争吵的大臣也纷纷停了下来。 小皇帝都快睡着了,小脑袋一点,猛地抬起头来,吸了吸到嘴边的口水,努力把胸膛挺得直了几分。 程凉默默叹了口气,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何事急报?” 程振武向着殿外喊道:“将信使们都带进来!” 二十几个禁军领着二十几个士卒从殿外走来,齐刷刷站成两排,那些士兵的表情除了惊愕还是惊愕,大多数人都在看旁边的兄弟,他们只知道自己是奉命来报信的,却不知道来报信的人还有如此之多。 程凉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尔等所报何事啊?” 士兵们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毕竟大家尾巴都不干净,也不知道其他人报的事情一样不一样,第一个说的肯定最被动吧。 “不是急报吗?为何不说话?”程凉催促道。 程振武扭头指了指最边上一人:“太后问话,跪下作答。” 那人瞬间汗如雨下,他是昨天夜里直接从官道上被请进长安的,就算再没脑子,也该知道这差事出问题了,被程振武一指,直接跪在了地上。 “启禀太……太后,东山道税银被劫。” 程凉没说话,大臣之间却是一片哗然,没等他们吼出声来,人群中又啪啪啪跪下了好几个人。 “启禀太后,中原道税银被劫。” “启……启禀太后,楚北道税银被劫。” 程凉神情不改,点点头:“其他人呢,不会也是报这件事吧?哀家可不知道这八百里急报竟然需要这么多人。李尚书,这几位信使日夜赶路,着实辛苦,你带差人送他们去兵部行馆休息,之后哀家还有赏赐。” 兵部尚书还在震惊之中,被旁边人推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连忙出列:“是!你们几个先跟某走。” 先跪下的几个人没反应过来,就被带出了昭德殿。 剩下十几人面面相觑。 程凉的目光慢悠悠在他们脸上划过:“假传急报可是抄家灭族的大罪,诸位想好了再说话。” 啪啪啪—— 这话一出,人是接二连三的跪了一片。 有人哐哐哐,脑袋都要磕出血了;有的傻愣愣的趴着,浑身直抖;还有的眼睛转得飞快,汗水却大颗大颗往下落。 这里面也不是完全没有知情者。 按照一开始的设想,他们三道的人马会分三个批次从三个门入城,时间稍微错开,以便全面无死角的让长安人知道税银被劫之事,营造出一种陆续不断的紧迫感。 可也不知哪儿出了岔子,刚进京畿没多久,禁军带着圣旨非找到他们,说要请他们进长安城休息。进了长安之后,还真是好酒好菜供着,院里也没看见其他人,给了他们一种只有自己这队人被带进来的错觉。 直到今天早上被带到昭德殿门口时,大家伙才傻了眼。 一个都没少,九队人全在。 对口供、做安排都来不及了,这种时候只能卖! 第84章 哀家不是怂,是这只鹰有点意思 有人双膝贴着地面出列:“回太后娘娘的话,我们也是报税银被劫之事,虽不知怎的跟他们撞上,却真的是听命行事,没有擅作主张啊!” “你是哪个道的?” “中……中原道。” “在军中任何职?” “队正。” “谁让你来长安传信的。” “陈校尉,他……他是这次押送的副将。” “既然他还活着,为何不亲自来长安?” “都尉战死,他追击率残兵追击盗贼去了。”那人自以为找到了对答的逻辑,说话越来越顺溜,“校尉也派了人回洛阳禀报,但想着此事重大,从伏牛山回洛阳,再从洛阳到长安,花费时间更多,便让小的先来长安。” “好,把这位壮士也带去休息。”程凉笑了笑,“只要你们好好回话,哀家自然是相信你们的。楚北、东山二道的人呢?也是因为同样的原因吗?” 又有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磕磕巴巴的点头:“是……是听命行事。” “好,哀家就不一个一个问了。武国公把他们带下去,一人一个房间,好好招待。等吃好喝好,把税银被劫到来长安这一路的经过说一说,你遣人写下来呈到凤鸾阁。虽说谎称急报有罪,但若是真的有急报,那说得越详细越准确,便越是有功了。哀家最近看着官员考核,校尉一级的缺可是太多了,明年得多拔擢些人起来才是。” 大部分士卒眼中出现了犹豫。 程凉并不指望这两三句话能让所有人反水,但一人开一条缝的话,二十几个人可就能当筛子了。 程振武招呼人把他们全都带走,顺手关上了昭德殿的大门。 在半盏茶的沉寂之后,许墨林一步出列:“太后早就知道此事了?” “也不早,昨日夜里罢了。”程凉淡淡扫了他一眼,“这种时候,丞相的关注点不会在哀家如何知道此事上面吧。” “哦,那自然不会。”许墨林反应也是快的,“臣只是觉得如此大的事情,太后既然知道,是不是也该给明政殿说上一声。” “都说了是昨日半夜。明政殿值守的大臣就是程将军,哀家这不是跟他说了吗?”程凉勾起唇角,“难不成,哀家不挨家挨户敲门把诸位叫起来,还就不能办事了?” 许墨林被呛得一滞,这才想起昨天轮值的明政殿大臣是程振武,不由得心中狐疑,真的这么巧吗? 程凉笑了笑,没继续挑他的错处,而是向着百官开口。 “诸公都听到了,中原、东山、楚北三道税银被劫。此等丧心病狂之事,从我大秦开国以来就从未有过。哀家刚听到这消息的时候,也和大家一样震惊。赶忙派了禁军出去迎接信使,却没想到出去才发现,前来报信的信使足足有九队人。 而且从距离上说,他们出发相差不过半个时辰。若是情况有变,连续派出三队人,哀家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刚才诸公也看见,他们所报之事完全一样,这就太蹊跷了吧。 哀家以为,要么是有人想假借此事,扰乱圣心,让朝廷对各道府正不信任;要么就是蟊贼胆大,自以为劫了税银便天下无敌,假冒士卒前来长安炫耀。实际上,能劫税银者未必就保得住。各位府正都是国家柱石,此时或以整备好兵马,将贼窝端了都不定。 所以,哀家看咱们也不用着急声张,遣派钦差去各道府城见了府正,详细了解了情况,再说也不迟。说不好啊,就是虚惊一场。诸公还有什么别的看法吗?” 百官都蒙着呢。 本以为今天上班的主要工作还是扯皮斗嘴,孰料闯上这么大个事儿。 三个道的税银同时被劫。 别说是大秦开国以来没听说过,追朔前朝,也是稀奇到家的事情。 他们能有什么异议,他们又敢有什么异议? 程凉也不打算给他们太多思考的时间,只停顿了几秒:“全公公从内侍省挑三名传旨少监,萧大夫从御史台挑三名御史,程将军和古将军各从飞、奔二部挑选三十名禁军。各自去都水监领一对信鸽,即刻出发,五日之内必须传信回来。” 萧尧臣、程振武一起出列:“是!” 古大雕没说话,直接扭头走了。 全德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许墨林,见他俩都没说话,才拱拱手:“奴才这就去办。” “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散朝吧。”程凉转身掀开帘子,坦然而淡定的从侧门走了。 她先回凤鸾阁喝茶,今天的目的已经达成,接下来的事情需要许墨林他们出力,在此之前得给他们点自由发挥的讨论时间,毕竟派给他们的事和他们自以为自己争取到的事,被关注的程度可是大大不同的。 程凉心里默默盘算着,刚拿起茶杯,还没来得及下口。 凤鸾阁的窗户纸咔擦一声,被撞开了个口子。 程凉条件反射的把茶杯丢了过去,自己原地趴了下去,张口就喊:“紫苏!” 门被推开,紫苏一头扎了进来:“主子,怎么了?” 程凉抬头看了眼窗户,除了被茶杯砸出的洞之外,貌似没什么危险。 紫苏注意到她的目光,心也提了起来,急忙跑到窗户边,推开窗户探头看出去,然后明显松了口气:“主子,是一只小鹰,好像迷了路,撞在了窗户纸上。这茶杯……” “是哀家扔的。”程凉坐起来,心里尴尬得脚趾头抠地,面上还故作镇定,“近来刺客太多,小心一点总是没错。你把这里收拾收拾,哀家出去捡茶杯。” 说完,也不管紫苏说了什么,旋风一般出了房间。 绕道背后,果然是秦政那只蠢鹰。 它大概是想要绕开前面的守卫,从背后捅开窗户纸进去,结果第一下没成功,反而惊动了程凉,被一茶杯砸了个眼冒金星,浑身还浇了个四十二度的清爽绿茶。 程凉都为它感到心酸,这才真的是给人类卖命,不知道哪一天这命就给卖掉了。 “好了好了,别蹬腿,我看见了。”程凉解下信筒,俩指头拎着它搁在一小矮树的大树杈中间,捡了两片叶子给它盖住,“我不方便带你进去,你就在这儿自己晾干。别委屈,幸好这茶是温热的,不然今天晚上就该吃炖鹰了。” 十一可怜巴巴的看着程凉,啾啾叫了两声,费尽力气抬起头,轻轻蹭了蹭她手指肚,然后缩成一团,乖乖的将脑袋放回了翅膀底下。 程凉:“……” 有没有天理啊,她居然被一只烫毛的鹰给萌到了! 第85章 呵,先帝们还留了这么大个坑儿等哀家呢 程凉转回房间前看完了秦政送来的纸条。 这次他说得要详细一些。 中原道的劫匪和银子一起消失了,他的鹰在山里转了好几圈,完全没找到这些人的踪迹,而楚北道的劫匪押着银子北上,似乎要跟砀山那伙劫匪汇合。 他在最后补充了一段。 这次劫掠税银的匪徒手中有民间禁用的连弩,恐怕与先帝曾养士于江湖有关,如果有机会,可以试探一下三位辅臣,看看他们对此是否知情。 程凉想到之前在昭陵刺杀自己的那个石虎,心里开始打起了腹稿。 昭德殿的自由讨论也差不多进入了尾声,大家都默契的把派系之争放在一边,听许墨林安排,暂时闭嘴观望,默默下朝回家,就当完全不知道这事儿一样。 五位明政殿辅臣加六部尚书簇拥着皇上往凤鸾阁去。 小皇上那张小脸白得跟纸似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 他对于此事的严重性并没有很深入的认知,但“自大秦开国以来从未有过”这几个字,就足以刺透他幼小的自尊心。 难道朕不是天子吗? 为什么天下人一点都不把朕放在眼里! 好不容易走进凤鸾阁,看到程凉那一瞬间,他竟然有点想哭。 “都不用多礼,有福给诸公设座。”程凉直接跳过了片头,切入正题,“在座诸位乃是大秦的脏腑大脑,哀家便不说那些息事宁人的话了。此次税银被劫不但不是虚惊一场,而且还很可能牵扯出更大的事情来。诸公以为朝廷当如何应对?” 许墨林默默垂眸,保持沉默。 孙启像是是被踩了尾巴的老驴,顾不得君前失仪,来来回回反复转圈:“东山、楚北、中原三道税银相加就有近两百万两,他们也不怕被撑死! 太后,您应该知道,我大秦从仁宗爷起就轻徭薄赋,德宗爷又是个手脚大方的主,先帝爷上任那几年,百废待兴,处处都要花钱。这日子刚刚稳定也没几年,国库虽有点存银,但一旦补了这个缺儿,明年要有个什么大灾小难的,朝廷可就束手无策了啊!” “没错!”高无咎最为愤怒:“若不能严惩劫掠之人,皇家威仪将不复存在。天下乱民贼寇将蜂拥而起,到时候天下就要大乱了!臣以为,当雷厉风行,用重典以治乱臣!应责令三道府正立刻率州府之兵捉拿劫匪,同时让潼关守军出关协助。” “哦!”程凉听他叨叨得很起劲,忍不住开口:“现在潼关守将是谁,高大人知道吗?” 高无咎一滞,瞅了瞅孙启,他以前是大理寺的啊,现在刚到六部,对潼关守将当然是不了解的。 孙启的表情也挺尴尬,他是个文官啊,哪能知道镇将的调动,潼关这么重要的地方镇将,也轮不到他来任命啊。 要问也得问丞相! 压力转移到了许墨林那边,许墨林从沉思中抬起头,差点没跳起来。 且不说武官跟他们向来不怎么亲密,他也才当丞相小半年好吧! 潼关还有各个边塞镇将的轮换,连元和帝都不太能约束,他能有什么用? 兵事一脉从圣祖时就是程家牵头,圣祖之后的名将不是出于程家就是曾在程家子弟麾下任职,这事儿最清楚的不就该是太后本人吗? 很好。 程凉把大家的表情尽收眼底,不由得在心中为大秦的诸位先帝鼓了个掌。 从仁宗爷起,疯狂打压程家,迫使程家把除南洋、西北、辽东三地以外的权力全部交了回去,然而又没有培养出足够的人来接管这一大块儿的权力。 他们大概是以为程家还在暗戳戳的掌控着全国各个地方的兵权,心里忌惮得要死,每天变着方儿想怎么才能把程家完全摁掉。 殊不知程家压根就没有那个心思,放手放得无比彻底。 结果皇家以为天下兵权还掌在程家手里,为了不打草惊蛇,维持平衡,没敢去动;程家以为自己已经把天下兵权还给了皇家,为了以示坦荡,避清嫌疑,也没再去关心。 程凉自己都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大的坑,现在要用人了,大家你看我我看你,最后用目光逼得兵部尚书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 “潼,潼关镇将名为张大川,昌明二十年任潼关镇将。他家中世代行伍,其祖父官至游击校尉,其父为曾经做过京畿镇将,他这些年没犯过错,也没立过功,就很平常。” 程凉就不懂了,你说“世代行伍”的时候委屈巴巴的看老娘干什么呢? 世代行伍就一定是程家的人吗? 圣祖爷手下百万兵,他们家从小兵干到游击校尉的时候,程家都去开发海外市场了,能对他有印象才见了个鬼! 大家都不太认识这人,用起来自然也不可能放心。 “潼关乃京畿门户,德宗让他镇守,必是因为他可信。”程凉想了想,“这样吧,三道府正的折子还没送到,咱们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定了他们的罪。丞相先拟一道圣旨,责令他们就地清查,若是能抓住劫匪,抢回税银,此事就当没发生过。 另外,再拟一道密旨给张大川,让他做好出关协助的准备。咱们朝廷里也挑两位钦差,分别到潼关和楚北道,督察办理此事。 这么多税银,好劫不好花。银锭底下都有官印,必须熔炼了重铸才能使用,寻常的山贼没那个本事,肯定会四处寻找铁匠、铜匠。只要各州府把这些人都看住了,抓住劫匪并不困难。怕就怕……” 高无咎总觉得程凉看他的眼神意味深长,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程凉淡淡开口:“怕就怕这些劫匪跟朝廷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明明是江湖人,却还能用朝廷的名义……” 砰—— 高无咎毫无征兆的站了起来,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太后,您这话高某不敢苟同!”他连“臣”都不自称了,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江湖人就是江湖人,打着朝廷名义的江湖人同样只是江湖人。朝廷之士便是朝廷之士,哪怕他们吃穿与江湖人无异,也不在朝堂中任职,却依旧怀着对皇上的赤胆忠心,为大秦士子!” 第86章 呵呵呵,高大人你是想让哀家抠出三室一厅吗 许墨林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越过案几就要拉他:“高无咎,你怎么跟太后说话呢!” 程凉挑起眉毛:“哀家所说的江湖人,是一群不事生产,不把大秦律放在眼里,任性妄为的江湖人,高卿如何能确保他们的从前有赤胆忠心,现在也有赤胆忠心,将来还有赤胆忠心?” 高无咎喉头滚动,强行甩开许墨林拉他的手,大步走到屋中间:“敢以性命担保!” 呵呵呵,这年头的人命就是这么不值钱,人人都敢用性命担保。 程凉忍住想翻眼睛的冲动,虽然她对高无咎的盲目自信很不认可,但他都这么说了,自己除了怀疑他跟那帮劫匪是一伙的之外,就只能相信他是个棒槌。 她默默闭上了嘴,跟棒槌吵架,会影响智商。 高无咎见程凉闭上了嘴,只觉得浑身的忠心都在燃烧,鼻子一酸,脑袋重重叩在地上:“皇上,你要相信,先帝对您最是疼爱,留给您的东西一定是最好的。您可以不信臣,不信这天下的义士,却万万不能不信先帝的拳拳爱子之心啊!” “啊?” 小皇帝还沉浸在自己自尊心受挫的悲伤之中,猛地回过神,瞬间被高无咎刺激得浑身鸡皮疙瘩咔咔咔起了一胳膊,小眼睛瞪得溜圆。 “高先生您在说什么,朕……何时不信你了?”他也很迷茫,自己错过什么了吗? 高无咎跪在地上,不知回想起了什么,竟然哽咽起来。 程凉简直是惊呆了,背后汗毛快把衣服顶出洞来,再不走估计马上就能抠出新的三室一厅,她连忙起身:“罢了罢了,今日就议到这儿。刚才说的两条,许丞相你斟酌着先办。派谁做钦差的事儿,哀家回去再想想。” 说完,扭头就走。 皇上愣了几秒,也一蹦而起:“朕……朕自然是知道高卿的忠诚,朝中若有闲言碎语,朕都一概不听……那什么,书房已经开课半日了,朕得早些赶去。您先去准备,有事咱们再议,再议……” 说着,屁股已经离了坐榻,反手抄起自己的小书包,滴溜溜的也跑掉了。 剩下一屋子大臣面面相觑。 高无咎完全感动了自己,十分认真的向着御座磕了三个头,才站起身来,掸了掸官袍,昂首挺胸,目光如炬的出了凤鸾阁。 许墨林捂着额头缓了缓,无力的抬了抬手:“都去办事吧。” 六部尚书如蒙大赦,赶忙结伴闪人。 剩下的萧尧臣、程振武、孙启也搓了搓胳膊上的鸡皮疙瘩,起身告辞。 只不过孙启在与其他人分道之时,还狠狠吐了口唾沫:“故作姿态,真是叫人作呕!” 对于旁人的态度,高无咎一概都是不理的,他迈着坚定的步伐一路步行走出宫城,一直走到人群熙攘的朱雀大街上,热血也还没冷却,他回首看了眼巍峨宫殿。 “到底只是无知妇人,不懂得男人之间的忠义为何物。龙鳞侠士的大首领皆是先帝从鬼门关中赦免救下的,他们报恩都来不及,如何会背叛朝廷。可笑至极!” 话音刚落,一只信鸽低飞掠过,停在他肩膀上。 高无咎一愣,伸手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展开信纸。 只看了一行,眼睛便瞪得溜圆起来,越读脸色越黑,看完最后一个字,他浑身已经不能控制的颤抖起来,耳朵里全是血液冲击的声音,眼前的字模糊一片。 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把信纸塞进怀里,扭头看了眼巍峨宫殿。 晕过去之前,脑子里只有最后一个念头。 该死,可笑的竟然是我自己! 高无咎凭一己之力让议事提前终止,许墨林只好自己去明政殿琢磨拟旨的事儿,一直忙到快落锁了才回家,马车驶进巷子,赫然看见路旁的石阶上坐着个醉醺醺的男人。 “停,停下,上去看看,那是不是高大人?” 随从一溜小跑跑过去,许墨林想了想,干脆也钻出马车,也走过去。 “真的是你啊!” 走近了一看,这人不是高无咎还能是谁,许墨林大吃一惊,连忙和随从一起将他扶起来,“无咎,你……你这是怎么了?” 高无咎是真的醉得不轻,晃了几下,好不容易才看清许墨林的脸。 他愣了愣,噗通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来:“臣愧对先帝,愧对大秦,臣该死,该死……” “你没头没脑的说些什么啊!起来!”许墨林根本拉不住他,拽了几下就气喘吁吁,气得他松了手,“回去叫几个人来,把高大人抬回府去。” 好不容易把高无咎弄回府中,让下人煮了醒酒汤。 许墨林坐在椅子上直擦汗:“无咎,出凤鸾阁之后,太后又对你做了什么吗?”他实在想不到别的什么能让高无咎变成这样的理由。 “哈,太后……” 高无咎自嘲的笑了一声,眼泪哗哗哗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流,他在衣服里好一阵摸,摸出一封皱巴巴的信来。 许墨林伸手接过,看了一眼火漆的图案:“水龙寨的密函?” 他拆开,看第一行,脸色骤然变得铁青。 上面写着: 高大人亲启: 税银被劫的消息应该已经传进长安了,是兄弟们干的。为的嘛,当然是匡扶正义,报先帝大恩。兄弟们已经托人放了话,劫税银不是因为不满皇上,而是不满太后干政。她一个女人,凭什么管着天下那么多男人?臭特么不要脸!告诉她,乖乖滚回后宫,咱们就把大部分的银子还回去;要是她不肯,下回就不止这三道了! 许墨林一口凉气直接吸进了肺里,咳了半天才缓过来。 “高无咎!“ 他咬牙切齿的喊道,看对方醉醺醺的快睡着了,气更是不打一处来。 “三宝,让厨房不要煮醒酒汤了,给某抬一盆雪水过来!” 半个时辰过后,高无咎换了身衣服,裹着棉被坐在许墨林书房的坐榻上,刺溜刺溜喝着醒酒汤:“现在怎么办?” 许墨林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在屋里转过去,转过来:“怎么办?只能去见皇上和太后,将此事和盘托出,该挨刀就挨刀,该受剐就受剐了啊!” 高无咎歪着头想了想:“高某倒是不惜一死。只是水龙的建议真的不做考虑吗?” 第87章 凉凉,你看看我 许墨林气得想砸了他的碗:“你脑子是不是被猪给啃了?这事儿是他说跟皇上没关系,就能没关系的吗? 让全天下都知道,大秦朝廷谁说了算得靠一群江湖人做主,是很光彩的事儿? 让全天下镇将、府正、州牧都知道,皇上连国家的税银都保不住,只能靠向劫匪妥协才能要回银子,是很有脸面的事吗? 我……我看上次昭陵的事情就没让你长记性,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你不懂?处处都想用奇谋,殊不知咱们才是别人的奇谋,不光是奇谋,还是棋子!要不是龙鳞侠士是先帝亲手选拔出来的,我现在就想砍了你!” 高无咎垂下头:“先帝在的时候从未出过茬子,想来还是我能力不够……” “现在不是说这些废话的时候!”许墨林深呼吸了好几下,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马上给他们写信,说明利害。让他们立刻将税银还送最近的官府。如果他们还听劝,此事尚有回环余地。如果他们不听,或是明日天黑之前还没有回信,就立刻将此事告知太后。” 许墨林又转了一圈:“另外,你手上还有没有绝对可靠的人?” 这话要是早俩时辰问,高无咎一定能把胸脯拍得梆梆响。 现在嘛,他想了好一会儿,才不是很确定的说:“奔龙卫和我岳父的人应该没问题。” “那好,让他们去查一查水龙跟余临有没有什么瓜葛。” “你是怀疑背后之人是余临王?” “余临王有不臣之心,这是先帝时咱们就推测过的了。上次昭陵刺杀太后的事情,我回想起来,也有很多不妥之处。程四冲主动找上门来游说咱们那可以是银湖公主的功劳,但石虎他们也正好出现在长安附近就不对了。当时我们只觉得是天赐的良机。现在看起来,你不觉得有些巧合吗?” “你觉得余临王已经将东面诸道的龙鳞侠士都收买了。” 许墨林托着下巴,想了很久才摇了摇头:“我不敢确定。自从他住进太极宫之后,就十分安分,也不见他与余临有什么联系。而且,劫银之事要真是他在背后安排,那今天早晨他在程振武面前,就太过于嚣张了一些。” “说不定他就是因为大多数人觉得不会有人这样做,所以才故意这样做的。” “也有可能,余临王在仁宗爷的儿子中最为文武双全,此人的心思并不好猜。你也知道,我在处理政事上有些自信,但奇谋机变就不甚擅长了。之前我们认为程太后的威胁更大,现在看来,恐怕反倒是余临王更需要防范。” 高无咎望着门外的飞雪,忽然没头没脑的感慨:“或许先帝就是知道我们斗不过他们,才不得不选了程太后辅政的。” 许墨林看着噼里啪啦燃烧的火炉,亦没有反驳。 程凉当然不会知道打脸来得那么快,她在凤鸣宫边吃干锅边跟沈宽描述高无咎今天的表现:“什么寝室楼下表白,海底捞过生日,图书馆打呼噜,都不及今天这场面尴尬。你没看见真是太可惜了,那么大个老爷们,说哭就哭,都不带用眼药水的。 我真的谢谢他全家,本来还想着他精通刑狱,又会武功,还比较闲,这次出去做钦差正好,现在看来,他那脑子多少是有点被忠诚之火给烧坏了,出去办不成事就算了,别到时候裤衩给骗光了,你儿砸还要怪我。” “你放心,我儿砸我会打的。”沈宽听的兴致勃勃,她夹了块鸡翅,啃到一半忽然停了下来,“凉啊,你刚才是不是说要派钦差出去?” “是啊,这么大的事儿,难道就让分公司自己处理?” “这个钦差的身份得很高才行吧。” “嗯,毕竟涉及三位府正,都是二品大员,最高级别的地方官。许墨林统揽政事,他走不开,肯定也不想走;我哥得留着保护我们安全;孙启也挺忙,而且是个大爷,腿脚都不利索;只剩下高无咎和萧尧臣……” “不!凉凉!”沈宽兴奋的打断了她,“你看看我!” 程凉筷子悬在空中,抬起眼皮,差点被沈宽眼睛里的光烫到了。 她光说还不行,跟哈士奇一样,砰一声跳到程凉身边,揽住她的肩膀:“凉凉,世界这么大……” “行,想去就去。”程凉直接预判,然后开始淡定的啃鸡翅,“但是钦差不行。” “为什么?” “因为危险,很有可能去了就回不来了。” “那你刚才还说让高无咎去!” “他又不是我闺蜜,而且他拿工资,你不拿。咱们整个后宫的开销,现在用的都是你弟给的钱。” “行,能去就行,钦不钦差的完全不重要好吧。不过,不当钦差的话,我用什么身份糊弄我儿砸呢?”沈宽已经下定了甩娃的决心。 “就太后啊,还有什么身份比这个更好用。”程凉很习惯在沈宽提出一个天马行空的想法之后,马上开始琢磨落地的可能性,“要不还是让高无咎作为钦差出发,另外再派一批人暗中护送你到洛阳。要是他能搞定,你就当玩一圈;他搞不定的话,你就帮帮他。” “那行!”沈宽坐回去,夹了个鸡翅,又想到一点,“要是我帮他也搞不定呢?” “那就赶紧回来。”程凉很干脆,“实在不行咱就收拾收拾带着你儿砸跑路吧。” “哦!”沈宽若有所思的点头,“有这么凶险吗?那成,我这一路主要就是苟着,要不你也跟我一起走,要是情况真的很不好,咱们完全可以半路直接开溜啊。” “得了吧,既然接手了这个大坑,那不到万不得已还是别摆烂的好。“程凉摇摇头,“想想看,要是这两位主也同时变成了我们,然后气你爸妈打你弟,还把你家家产一扫而空,换个身份重新做人,你气不气?” “气,要是她把零零七了好几年,好不容易才混到的总监位置搞脱,我就更气了!”沈宽嘿嘿笑着,往旁边一闪,躲过了程凉的肘击,然后顺势抓起了沙发上的枕头。 两人闹了一阵,瘫在床上喘气。 沈宽望着雕花木梁开口道:“我觉得问题不大。” 程凉轻轻“嗯”了一声:“嗯,说不定完全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复杂。” 黑暗中,沈宽把被子拉了过来:“睡吧。” “不洗脸刷牙?” “就一次!” 第88章 哀家就想知道,他又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中原和东山两道的请罪折子前后脚被送到了程凉面前,算算时间,消息刚刚传回府城,他们立刻就派出了信使。 措辞倒是华美流畅,内容就容易把人气得心梗。 一个字没提事情是怎么发生的, 接下来应当怎么补救和应对,通篇都是请罪,中心思想就一个,事情反正就这样了,不行您就把我撤了,换别人干。 “呵,摆烂是吧?”程凉气得牙痒痒,“去传明政殿大臣,哀家有事要议。” “是!”有福刚扭头出去,又回来了,“太后,高大人来了。” 程凉头也没抬:“来就来了呗,让他进来坐,你去叫其他人。” 有福小碎步挪进来:“太后,您……要不还是看看?” 程凉不耐烦的把奏折一扔:“现在一切以税银的事情为重,他有什么……嘶——” 她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大庭广众之下,这帝宝男穿着一件力夫常穿的薄麻布衫,背着一大捆荆棘条,如同去阿里朝拜的人一样,一步一叩首的往前走。 旁边禁军士兵的表情都扭曲了,也不知道是惊悚还是想笑,一个个脸憋得通红。 程凉收回惊愕的目光:“他这是在搞什么行为艺术?” 有福大致能明白太后的意思,挠了挠脸颊:“奴……奴才也不知道,看上去像是那些个先生提到的负荆请罪吧。” “哀家知道这是负荆请罪,问题是,他怎么就要来负荆请罪了呢?”程凉揉了揉额头,快步走进院子,暗自祈祷这货不是从宫城门口爬进来的,“高大人,这是何意思?” “臣犯了死罪。”高无咎一丝不苟的回答道,双手抬起,递上一张字条。 程凉接过来,三秒钟就看完了。 这劫匪还能不能更嚣张的? 靠抢纳税人的银子来伸张正义,指名点姓的干涉朝廷话语权,肆意屠杀押送税银得官军,他要是跟大秦有仇有怨也就算了,这些人一天到晚活在大秦得土地上,吃着大秦的粮,杀着大秦的兵,还想要做大秦的英雄。 呵,仅仅是用自己的道德感去判定别人善恶,这是恐怖主义,而不是英雄主义。 “水龙是谁?” “水龙姓闻名三,乃东山道大首领,其水寨在大泽之中,手下有千余人,人如其名,擅长水战。” “除了他,还有多少大首领,都分别在何处?” 高无咎脖子一梗:“其他人未必参与此事,恕臣不便说。” 他从背后取下一个荆棘,双手捧着举过头顶:“无咎昨日说过,愿意性命为他们担保。今日便有人背弃朝廷。无咎自知该死,太后娘娘想要如何处置,无咎都认……” “不说算了。哀家的意思是,由你担任钦差,总领追回税银之事。” “只愿能立刻出兵,剿灭水龙等人,追回税银,臣死而无……什么?” 高无咎酝酿了一整天堪称感天动地,铁骨铮铮的遗言还没正式开说,就听见程凉很是不在乎的回答。 一时间,有点懵。 想要再问问吧,又觉得自己好像怕死一样,上杆子非要让太后处死他吧,又觉得自己有毛病,能活他也不想死。 “有福,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叫人去。”程凉转身往屋里走,“给高大人上点药,换身衣服,别把血弄到房间里去了。” 高无咎有点不确定:“太后,您……您不打算杀臣?” 程凉无奈的叹了口气,原主究竟是给大家留下了什么印象,她看起来很像杀人狂魔吗? 高无咎想着自己在家跟妻子交代了一通后事,又背着荆条从宫城门口一路叩首走到凤鸾阁,靠的是对先帝无限的忠诚,为的是太后只杀自己一人,而不要借此事大肆发散,彻底将龙鳞侠士挖出来消灭掉。 那是皇上最后的底牌,即便没那么可靠了,也只有靠他们才能让太后有所忌惮,让皇上有机会成功活到亲政的那一天。 可现在,太后貌似真的没太放在心上。 是因为她的实力强大到已经不需要忌惮皇上保有底牌的程度了,还是她真的没有揽权专政、架空皇上之心? 高无咎带着无限的迷茫被带进了偏殿。 程凉要知道他想了这么多,也只能送他一句,他确实是想多了。 一来现在不是探讨这个问题的最佳时机,二来既然都知道有这个组织了,让沈宽直接去套她儿砸的话不香吗? 这会儿强行问出来了,她也辨不清真假,激化矛盾还浪费时间,完全没必要。 这边还开着会,那边沈宽已经兴致勃勃地开始收拾东西了,想到马上就能出去嗨,她脸上的笑容就没消失过。 直到月季在门外吼起来:“皇上驾……诶,皇,皇上!” 沈宽还没反应过来,小皇帝一把推开房门,嗷一声撞了进来。 “母后!是那个毒妇强迫你的,是吗?朕不许你去,朕……” “退!退!退!”沈宽眼睛瞪得溜圆,毫不犹豫的绕到案几后面,以防止小皇帝把鼻涕抹在自己身上,“你好好说话,太后又怎么对你了,为什么又叫她毒妇?” “母后,此去彻查税银被劫之事凶险重重,您一介女流,如何能……” “等等!”沈宽打断儿砸的哭诉,“什么叫一介女流?你是看不起母后是吗?” “不……不是啊。”小皇帝愣了一下,他觉得自己表述的重点好像不在这里,“朕是说此行凶险,母后您绝不能去!” “你也知道此事凶险啊。太后和许丞相留守长安,安天下人心;高大人做钦差,以身犯险;本宫是皇上的亲娘,也是先帝遗诏中说了要一共辅政的太后,怎么能什么都不做呢?”沈宽义正词严的说道。 不过这话听起来有点不太对,她可是连朝都不愿意去上的人,这个时候谈什么辅政,谈什么工作激情? 也就糊弄儿子。 小皇帝在母后面前,智商减999,双眼含泪:“可是也不用您亲自去啊,朕……” “凌儿,本宫知道这次的事情很严重。可本宫又不善于理政,留下来肯定帮不了什么忙。但若是出去,这太后的身份却是管用的。此事涉及三道府正,高大人刚从大理寺卿拔擢成仆射,未必能震得住他们。本宫此去,很有必要。”沈宽一脸正经,充满母爱的说道。 小皇帝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却又无力反驳。 他只希望自己能快些长大,长成一个威震四海,万民归心的帝王。 那样,母亲就不用再为自己受这些苦了。 第89章 一事儿接着一事儿 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小皇帝满心都是自尊心受创的悲伤和对母亲的担心,沈宽却已经开心到飞了起来。 做太后还是比做皇后要快乐的。 不用为了一根公用黄瓜你争我夺不说,受到的束缚也要少得多,特别是掌权那个人是凉凉,那感觉就像出门买奶茶遇到了正在打暑假工的闺蜜一样,要多爽就有多爽。 高无咎的钦差仪仗前脚出发,她的队伍也悄咪咪的出了长安。 贤宁太后本来就很少出现在大众面前,有低调任性作为她的保护色,扮演成一只回娘家探亲的小队伍就很顺理成章了。 为了保证她的安全,小队一共二十四个人,除了她和月季、玉娘三个菜鸡之外,其余二十一人全是高手,其领头的,恰是小皇帝强行塞给她地新任奔武大将军古大雕。 按照计划,她们先到潼关打听一下张大川此人,再到洛阳沈家与之前派出去的那些眼线汇合,等高无咎到了东山道之后,勒令三道同时出兵击砀山贼,如果任何一道不服从安排,则由沈宽、高无咎和现在楚北道的程国茂为钦差,想办法干掉府正,直接夺权。 程凉和许墨林难得联手一次,暗中将飞奔二部信得过的都统派出去,控制住此三道各县县兵,以防止有人狗急跳墙。 但狗总是要跳墙的。 高无咎的钦差仪仗刚走出潼关,还没到洛阳,便遭遇了一次强力的狙杀。幸好中原道府正林当然率兵解救及时,才让他们脱离危险顺利入城。 东山道和楚北道也在调集兵马,说是要进砀山剿贼,但程凉肯定不会那么轻易相信。 她连续熬了几个通宵查阅楚北、中原、东山三道的官员和镇将名录,私底下跟程振武来回推演可能发生的事情,忙得天昏地暗。 直到鸿胪寺卿可怜巴巴的在凤鸾阁外等了她大半天,才总算让她暂时将思想从税银的事情上抽离开去。 鸿胪寺卿脚都站麻了,好不容易进了凤鸾阁,长话短说:“启禀太后,天师观的张天师递了折子,说马上就是祭祀圣君的时候了,所有祭典用的东西都是从先帝在时就开始准备,现在就差两三成,但如今朝中有事,他也不知还要不要按例举行?” “啊!” 程凉思考了一下,好像还真有这么回事。 先帝们为了保持佛道的平衡,年初在龙门寺祭祀佛祖,年末在天师观祭祀圣君,这已经成了惯例。既然是惯例,那就不能随随便便的取消。 特别是这种大家都在盯着朝廷看缺不缺钱的档口,反正都用了八成的银子,也不差那两三成。 “自然还是循例。哀家记得是从十一月廿十开始,到廿九结束,一共九日对吗?” “没错,但是皇上和太后还得沐浴净身一日,这个月十九就得到山上住下。” “这么算起来,也没几日了。天师观可有送来祭典的章程?” “送来了。”鸿胪寺卿掏出折子递给程凉。 俗话说得好,国之大事,在祀与戎。 大概是说祭祀和打仗最花钱。 程凉看着那一行行熟悉的石头名字,感觉在看初中时候的化学书,唯一的区别是,名字后面的定价让人牙疼。 搞个祭祀要二十多万两! 搁南方河上修个水坝才二十多万两! 算了算了,谁让咱地皮儿踩得还不够熟呢。 程凉捏着鼻子用了印:“行了,去办吧。皇上现在还在书院,等晚些时候哀家去说,你早些将折子送还给张天师,让他好生准备。” 鸿胪寺卿如蒙大赦,揣着折子一溜小跑走了。 她让紫苏泡了杯茶送来,正准备继续研究三道之事,外面又传来通报。 “武平侯求见。” 程凉叹了口气,这五堂哥不在家喝酒跑到凤鸾阁来干什么。 因为程四冲和他媳妇的事儿,她跟武平侯有些日子没说过话了,但毕竟是自家亲堂哥,大秦侯爷,不见也不合适、 “让他进来吧。” 有福一溜小跑跑出去,很快带着武平侯走了进来。 他明显是瘦了很多,整个人裹在宽大的朝服中,就像是一根麻秆。 他跪在地上,额头顶地,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臣程平衡叩见太后娘娘。” 程凉心里微微有些酸楚,武平侯和他哥的生母去世得早,他们少年时常常住在武国公府上,四哥程平权对原主也是百般疼爱,后来替元和帝效忠,也确实是有看在她的份上,五哥程平衡虽然因为性格比较内向,跟她不是特别亲密,但在人前人后也是个合格的哥哥。 她来得也挺晚,不知道怎么就跟这位五兄弄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免了礼数,有福给武平侯摆坐。” “谢、谢太后。” 武平侯慢慢的爬起来,一步一步蹭到坐榻前,歪着身子坐下,整个人如同小动物般微微蜷缩着,要靠旁边的柱子才能稳住不倒。 “武平侯所来何事?” 武平侯嘴唇动了动,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廿、廿月二十一,是臣的生辰,不知太后您是否有时间赏脸,来、来家里坐坐。” 程凉皱了皱眉:“五兄生辰做酒之事让五嫂去凤鸣宫说一声就是了,怎么还劳烦五兄您穿着朝服跑这么一趟?” “你五嫂上次开罪了你,她不敢去。”武平侯可怜巴巴的缩了缩,“臣也不是有意打扰您,只是……程家有祖训,名虽分家,实则不分。五兄想来想去,是臣对不住你,惹得大哥和老六也不开心。借着生辰酒,臣和美娘给您道个歉,咱们还是亲兄妹啊。” 程凉觉得五哥这个家主当得也是没谁了。 “五兄,刚才鸿胪寺才递了折子过来,今年圣君祭典照例举行,皇上还小,哀家怎么都得陪着去,你也知道,从十九日到廿九,整整十天都不在长安。” “啊,还有圣君祭典。臣倒是忘了……”武平侯垂下眼睑,似乎是很失望,声音越来越小,近似自言自语,“臣忘了,九妹现在是太后,太后要去参加圣君祭典。” 程凉挺于心不忍的:“五兄,等从天师观回来,哀家再抽一日去武平侯府替你补上这个生辰如何?” 武平侯不置可否,勉强的笑了笑,从坐榻上爬起来:“臣告退了。” 他不等程凉说话,蹒跚着,慢慢的走了出去。 回到武平侯府,他屏退了下人们,独自一人上了后花园的阁楼,从暗处的鸽笼中取出一只鸽子,哆嗦了好几下,才将纸条塞进信筒。 武平侯捏着鸽子却不放,只是喃喃自语道:“她要去天师观。” 鸽子被他捏疼了,扭头在他指尖啄了一下,借力扑腾飞起来,挣脱他的五指,向着天空展翅飞去。 武平侯愣了一下,本能的挥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几根羽毛。 他顿时呆住了,望着天空好久好久,才伸手将衣服裹得更紧了些,那瘦弱的样子看上去却更加可怜了几分。 第90章 他有什么脸称这为盛世 元和十八年冬月十九,天师观天师张道龄亲自从龙虎山上下来迎接皇上和太后参加圣君祭典。 飞武大将军程振武、及门下、中书、尚书省一百余人随行。 长安城内由许墨林和孙启处置日常事务。 仪仗浩浩荡荡出发,按照端庄大气的速度,要到吃晚饭的时间才能到观中。 程凉坐在马车里,翻看从前方送回来的信。 程国茂的最为简短,说镇国公世子姚周易天天跟在楚北道府正身边,确定他没接触过什么奇奇怪怪的人物;定国公公子林武则暗中控制了两个县的兵马,随时做好动武的准备;他们那边似乎没什么异常。 接下来是高无咎的。 他们已经到达了大泽旁边的徐州,东山道、中原道、楚北道各派了三千郡兵在徐州集合,加上他手上和就地招募的人,有一万两千人左右。但水龙将抢到的银子分了一部分给大泽周围的村民,各地都在帮他隐藏踪迹,很难追捕。 程凉看他字里行间的意思是要把那些包庇水龙的村民一并给收拾了,心里觉得很不妥当。她想了想,提笔在纸上写自己的建议。 曾经背的那些书,这会儿可算是用得上了。 她边琢磨边写,足足用了一个多时辰,才把这封信写好,装进信筒。 松了口气,撩开窗帘,发现队伍已经进了山。 “主子,您可是想要歇息?”紫苏在旁边走着,见她探头,立刻上前来问。 程凉摇了摇头:“没事,就看看走到哪儿了。” 她垂下帘子,掏出最后一摞信。 对,没错,是一摞。 秦政用了五只信鹰才给弄回来的,程凉还记得他当时的脸色,跟看见十一卷曲的羽毛时一样炸裂。 “凉啊,你是不知道,这潼关简直就是天堂地狱的分界线。今天我们路过一个农户家,想讨碗水喝,那家人居然只有两碗,平时爹娘吃完,孩子再吃,吃完都不用刷,直接就能照亮人。这刚刚秋收没多久,他们吃的就是掺草根的糊糊。那种难吃程度,拿给贝爷,贝爷都得吐。 我说咱大秦的税也不重啊,你猜他们怎么说? 国家的税是不重,但府正老爷、州牧老爷、县令老爷和主家都要分别收一次,不交税也行,就按规定服劳役,他们住在道西,偏偏要让他们去道东服役,走过去得仨月,走回来得仨月,再干一个月活,地里的活儿就全废了。 还有潼关的兵,其凶残程度就跟咱们那会儿的城市管理人员差不多,我亲眼看见他们去人摊子上吃面,吃完不给钱不说,还要让那小贩交钱。他们一言不合就打人,城里的小商贩都敢怒不敢言,要不是你让我别惹事,我真想去潼关砍了那个镇将。 不过这几个小卒子,我还是让古大雕去教训了一顿。 说到古大雕,经过我的不懈套话。他承认自己是欠了元和帝一个人情,所以答应许墨林他们保护皇上的安全直到他顺利亲政,但这次凌儿担心我出来有危险,主动找他把这个人情换成了保护我顺利回到长安。 本来该打五六年工的,现在变成了一个来月,我要是古大雕我睡着了都要笑醒,这败家儿子真是让人不省心。 但我发现了这人的弱点,他爱喝酒,对于下酒菜的喜爱程度也很高,我觉得我应该能够重新让他欠下帐。 元和十五年黄河泛滥,当时赈灾只是发了粮食,修了水提,但对于那些难民却没有后续的措施,河水退去之后的淤泥地,被各地乡绅分割一空,以至于很多人当时逃了出去,现在却回不来,变成了没有记录可查的流民。 皇家在这边的口碑本来就不好。 我还发现了新的话本子,和楚太卿师承一脉,估计是那两个跑了的翰林弄出来的。中原道百姓的怨气一直累积着没地儿发泄,现在有人引导的话,后果会很严重。 要不是我亲自走了这一趟,这些事儿你从奏折上根本就看不到。 我真不知道元和帝是在哪儿扒猪脸吃多了,敢称元和年间是盛世!” 从沈宽出去那一刻起,程凉就知道她会歪楼。 关于税银的消息没打听到多少,其他事情她倒是摸得门清。 其余的信件差不多也是这些,从她的描述来看,先帝们治理国家还是很区别对待的,京畿之中国泰民安,京畿之外,至少中原道则经营惨淡,负重前行。 这跟大唐中期的情况很像啊。 程凉有一搭没一搭的给沈宽写着回信,一不留神,也写多了。 看着桌上比十一个子还高的宣纸,她尴尬而不失礼貌的撩开帘子:“紫苏,去叫秦先生过来。” 这次去的是天师观,她不能带龙门寺的人,想来想去,认识的人里最厉害的就只有秦政了,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问他能不能兼职七天侍卫,没想到这人还真答应了。 很快,秦政从侍卫队伍中走了出来。 别人走几十里山路都累成狗,他倒好,衣服都没打湿。 “干什么?”秦政问道,旋即看见桌上那一叠书信,脸色顿时一黑,“信鹰是用来传信的,不是用来让你们聊天的。” 程凉也觉得挺不好意思,但写都写了,总不能留着自己看吧。 而且这很有可能是身为主角的金手指,自己这种穿了个假越的菜狗,稍微蹭一蹭,应该没关系吧。 “虽然很多,但都很重要啊。你也知道……” 话还没说完,秦政已经伸手进马车拿出了那叠信,以程凉完全没看清楚的速度塞进怀里,转身就走:“下不为例!” “好好好,下不为……” 轰隆—— 山里忽然传来一声巨响,脚下的土地都似乎颤抖了几下,拉车的马吓得惊叫起来,程凉被甩得撞在了马车壁上,周围全是叫喊声,显然乱成了一团。 紫苏被人撞倒在地,爬了好几步,被有福一把拽了起来。 “你管我干什么,去看主子啊!”她完全不感谢,还气得打了对方一下。 有福连声安慰她:“没事,主子没事,秦先生已经拉住惊马了。” 紫苏瞪了他一眼,冲到程凉的马车旁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才带着哭腔道:“主子,您没事吧。可吓死奴婢了!” 第91章 睡觉咋能睡出漂移来呢 “哀家倒是没事。不过这山是怎么呢?地震,山崩,还是又遇着刺客了?”程凉现在的心情很爆炸,他她还能不能好好出趟门了? 这些刺客是咋回事,零零七,全年无休咋的? 秦政将马缰绳拴在大树上,才扭身回来:“应该不是刺客。” 话音刚落,程振武也骑马从队伍前端奔了过来,旁边还跟着少国师张道龄。 “太后没事吧?”张道龄从马上跳下来,急得脸色都变了。 “哀家没事。”程凉强压住怒火,“皇上没事吧。” 程振武也跳下马:“皇上也没事。就是马车受惊,摔伤了几个马夫和下人,都是轻伤,包扎一下就没事了。” “前面怎么回事?” 此言一出,张道龄的表情就尴尬了:“启禀太后,是小侄炼丹,不小心炸了丹炉。本来老道让他这几日不要炼丹的,可他偏生不听。这孩子是上一任天师钦点的转世真君,老道也管不住他,实在是有罪,有罪。” “转世真君?” 程凉升起了浓厚的兴趣,但更有兴趣的是,这货炸个炉子竟然能把整个山震动,他炼的该不是火药吧。 “太后,离山门已经不远了,这马儿受了惊,要不咱们下来换步辇进去吧。”张道龄建议。 程凉摇摇头:“既然不远了,就走进去吧。明日便是圣君祭典,今日又要沐浴早睡,倒不如趁此机会四处观赏观赏。” 程振武留下些人收拾残局,自己陪着程凉进了天师观。 说实话,这里比起龙门寺更有感觉,建筑物分布在七座山峰之上,相互之间有长长的铁索吊桥连接,看上去有点像游戏里的蜀山剑派,卖门票的话,龙门寺五十,这边至少得一百五。 张道龄兼职起了导游,边走边跟程凉和小皇帝介绍每座观的历史和名字。 “世人皆以为天师观传承于新末,实际上我道法之祖当追溯尧舜二帝时。当年楚帝一统六国,就有道门弟子从旁协助。只是我道门一向追求清静无为,不似其他宗门那般总想着攀附传教,好像信徒越多,便越是虔诚。 实际上,天下之民皆是皇上之民,无论他们崇信的是什么,最后都还是得听朝廷的指令,大家随缘便是,何故要凿凿钻营呢?” 程凉满脸笑容,不停的点头,仿佛这人说得好极了。 好不容易到了主峰,程凉表示自己累了,要先先歇一歇再去吃饭,张道龄才念念不舍的告辞。 眼瞅着侍卫们都退了出去,秦政还抱着膀子靠在树上,程凉不由得提醒他:“哀家让程将军在他旁边给你单独安排了房间。” “我是想提醒你,那张道龄并非像他说的那般……” “与世无争是吧。”程凉笑起来,“我知道,此人每句话都在影射龙门寺,估计是听说了我们在宫中盖佛庵的事情。而且他刚才还在替他侄儿上眼药,估计这位转世真君对他的威胁也不小。若是秦先生真的没事干,不妨去拜访一下。” 秦政沉默了片刻,轻笑了一声:“看来是在下犯了经验之谈,小瞧了太后。放心,以后不会再犯。”说完,他转身离开了院子。 程凉觉得这人还是能get到自己点的。 她需要的是个合作者,而不是一个导师、教练、保姆。 按照祭典的规矩,她和皇帝今天晚上必须沐浴焚香,早早睡觉。 所以,只休息了小半个时辰,她便让紫苏和有福陪着她一起去饭堂吃饭。 没有张道龄在耳边聒噪,反而更有游赏的兴致了,主仆三人走走停停,倒也没有着急找到饭堂的意思。 “你们听说了没有,道一又把丹房给炸了,这次还吓着了皇上和太后的车驾,可是闯了大祸,掌教要关他禁闭,他倒好,直接从丹药坊抢了个新丹炉跑了。” “是啊,掌教气得半死,扬言要把往天问峰的吊桥给拆了,让他困在里面闭门思过,直到圣君祭典结束。” “要我说啊,道一仗着是老掌教最喜欢的孙子,也太嚣张了点。这些年下来,他炸毁的丹炉都够重新一座道观了。我看,关他一阵长长记性也好。” “话不能这么说,掌教之位本来就该是道缘师伯的,要不是当年和掌教出门时受了……” “嘘!你别瞎说了,被掌教听见你就完了!” 俩小道士你推我,我推你,叽叽喳喳绕过道观走远了。 程凉站在矮墙后面,听得津津有味。果然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江湖之中就有爱恨情仇,这个天师观貌似也不简单。 “好了,今日份八卦听完了,吃饭去吧。” 吃完素餐,程凉回到房间开始沐浴,祭典用的沐浴比较复杂,需要加很多种药浸泡,在她感觉自己差不多腌入味的的时候,沐浴结束,开始进行焚香。 整个寝宫焚得烟雾缭绕的,在淡淡的幽香中,她很顺利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她发现自己躺在一排冰冷的铁柜旁边。 咦!不会又穿了吧! 她一激灵,连忙爬起来,移动的同时,踹到了一个软软的东西,那东西唔的发出一声梦呓,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程凉借着外面的月光看清了这人的脸,顿时大吃一惊:“皇上,你怎么也在这儿?” 皇上被她这一嗓子彻底吓醒了,愣了两秒,蹭一声蹦起来:“你……你想干什么?” 程凉翻了个白眼,放弃跟他沟通,扭头向外走去。 她到想知道,自己就好好的睡个觉,怎么还就睡漂移了呢。 然而,就在推开门的那一刹那,狂躁的寒风如刀子一般,让她的心也跟着凉了下去。 门外是一块光秃秃的平地,以她们脚下的建筑物为中心,方圆几百米寸草不生,平地的边缘则是万丈悬崖,她可以肯定真的是有万丈,因为伏身看下去,甚至可以看到白蒙蒙的雾气。 就在这么一个空间之中,举目看不见其他山崖,放眼也没看见有什么下山的路或者吊桥,她就想知道,自己和皇上是变成蝴蝶飞上来的吗? 第92章 炼丹修行之人总是会弄些小把戏 “你就是当朝太后?”忽然,后脑勺方向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程凉回头看去,屋顶上坐着个穿道袍的年轻男子。 “这是哪,你知道怎么回到那边去吗?”她问道。 男子皱了皱眉:“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我自然也不会回答你的问题。” 程凉:“……” 这种诡异的时刻,他不但淡定,而且还傲娇? “好吧,哀家是太后,你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程凉选择妥协。 男子纵身一跃,从屋顶飞下来,十分惊讶的绕着程凉看了一圈:“我听说当今太后是个老妇,但你看起来不老啊。瞧着模样,说年方二八也有人会信,但比起那些含苞未放的二八少女,有多了几分成熟的韵味。当为绝色,先帝为何能视而不见呢?” 程凉:“……” 虽然他前面半句话说得挺好听,但现在是吃瓜的时候吗? “好了好了,告诉你吧。此地名为天问峰,是龙虎山上最高的山峰。名为峰,实则是一根巨大的石柱,无水无树、无草无花,是祖师爷们闭关悟道之所。通向外面的路,只有一架铁索桥。”男子笑了笑,竖起大拇指指向悬崖,“如你所见,索桥不见了。” 程凉迅速的冷静了下来:“你可是张道一?” “哈!”张道一咧嘴就笑,“难不成道爷的威名已经传进了昭德殿中。不错,道爷天师观第一百九十六代传人张道一。” “那你是一直都呆在天问峰上的?” “没错,整个天师观,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有资格进这个房间。” “那是你把哀家弄到这里来的?”程凉话一出口,便瞪大眼睛,仔细观察此人的微表情。 但张道一很是坦然:“哈哈哈,自然不是。道爷今日炼丹失败,到天问峰反省检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道爷听见外面有动静,出门便看见你领着个小孩从桥那边走过来,喊你你也不听,一直进了道爷的炼丹房,倒头就睡。然后,这桥它就哗——断了!” “你说我们是自己走来的?” “至少看起来是。”张道一笑嘻嘻的走到悬崖边,“不过,既然你这么问,那大概就不是吧。你也知道我们学道之人,炼丹修行之余总是会弄出些小把戏。 道爷我听长辈说过,有些游方道士会一种奇术,用特定的药材沁透五脏六腑,再趁此人睡着,点燃引子香。药人便会随点香之人的意愿做事,一切与醒时无异。等人真正醒来,则完全记不得自己干了什么,只会引以为神迹。” 催眠术吗? 程凉又大开了眼界,这种不法制的社会总是会有很多让她熟悉又陌生的玩意存在,简直防不胜防啊。 不过,张道龄他不至于吧。 就因为自己在宫中修了佛庵,就让他起了杀心? 他要是不高兴,可以谈啊! 再修个道观也不是不可以啊。 “算了,他们发现我们不见了,总是要派人巡山的。等等就找来了。”程凉检查了铁索桥,确定自己没有修复它的技能,只能选择摆烂。 瞅瞅天边浮起的红霞,估计再过一两个时辰程振武他们就该发现自己和皇上不见了,趁他们还没找来,索性补个觉。 程凉转身进了丹房,发现小皇上还趴在香炉腿边,不由得惊奇万分:“小孩子就是了不起啊,这都能接着睡。皇上……” 她刚抚上小皇上的背,就跟被烫了手一样,猛地扬了起来:“喂,你干什么了?怎么这么冰?” 小皇上艰难的回过头,双脚蹬地让自己离程凉远了一公分:“朕……朕不用你管。” “你瞧瞧你说的是人话吗?哀家不管你,你要是崩在这儿,哀家回去怎么跟你娘交代?”程凉强行把他翻过来,见他肚子上下起伏,撩开衣服,一条条青黑色的线条若隐若现。 可算是领教到什么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遭打头风,小皇帝这蛊虫早不发作,晚不发作,为什么偏偏是现在? “没想到皇上体内还有噬心蛊。”张道一啧啧称奇,“看来那戏法里的药材和熏香对蛊虫有刺激作用是真的啊。” “你可有缓解之法?”程凉问道。 “必须是没有啊。道爷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真的蛊虫呢。”张道一是真的好奇,蹲到小皇帝身边,小心翼翼戳了戳他肚皮,小皇帝忍不住惨叫起来。 程凉一巴掌把他爪子拍开,走出丹房,向对岸看去。 天还没有完全亮,她只能从脚下的滚滚云层里看到一个山崖的轮廓,对面比这边要矮,目测直线距离超过百米,想要凭借人力过去,是不可能的。 能做滑翔机吗? 这个念头在脑子里过了一下,就被程凉否定了。 且不说这玩意的制作难度有多高,就算是做出来了,她也不能保证平安着陆,两山之间的风那么大,要是被吹偏了,保证死无全尸。 那能射一条绳子过去吗? 程凉返回丹房去找绳子和弓箭。 没想到还真有,张道一懒洋洋的从墙上摘下一把步弓:“没用的,天问峰距离对面的山峰一百九十九步,且常年有风腾于两山之间,即便是军中射雕手,也不可能将绳索射到对面去。” 程凉当然是信的,但她还是觉得试一试。 费尽全力开弓射出一箭,飞了不到五分之一便被风卷得落入了山谷。 张道一站在旁边观望,撇撇嘴:“你看我说得对吧?” 程凉垂下弓,思考了片刻:“那铁索桥是怎么建成的?” “龙虎山上是先有天问峰,后有天师观。传闻道家老祖都是能腾云驾雾,飞沙走石之人,区区几百步,踏空就过来了……”见程凉脸色不太对,他立马又补充,“反正我老祖宗的老祖宗的老祖宗之前就有这架铁索桥了。” 程凉这边一筹莫展,天师观主峰却是乱作一团。 程振武和全德像俩炸毛的公鸡一样,相互对视着。 “程将军,这主峰所有的防御都是你布置的,你现在跟老奴说不知道人怎么丢的,你觉得老奴能信吗?” “本将的失职,等找着皇上太后自有他们处罚,现在我是让你把皇上院里的奴才全部给我带出来!太后娘娘独自离开,尚且可以说是她有私下的事情要处理,皇上才十岁,那些狗奴才也敢让他自己行动?” 第93章 你猜我是谁? 张道龄站在门口,只觉得精神恍惚,这两个那么大的人,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呢? 全观上上下下的人全都出动在找,连老鼠窝都掏了一遍,那皇上和太后就像是消失了一样,难不成…… 他舔了舔嘴唇,有点不祥的预感。 “金堂,你们昨夜什么时候去的天问峰?”他悄悄溜出院子,叫来一个弟子,问道。 “好像是丑时吧。”那弟子琢磨了一下,“掌教您说要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们就……难道太后和皇上……” 张道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闭嘴!太后和皇上大半夜不睡觉,去天问峰干什么?我是提醒你们莫要说漏了嘴,免得张道一那小子又给放出来作妖。” “哦,那用不用给将军……” “不用!”张道龄毫不犹豫地说道,“你们什么都没干,什么都不知道,天问峰那种偏僻地方根本就不属于我们天师观管,知道了吗?” “知道。” 金堂一溜小跑跑了,张道龄擦了擦脑门上的汗珠,低声安慰自己:“她们根本就不知道天问峰这个地方,更不可能去。除非是张道一那小子把人掳上去的,即便真那么巧合……无量寿佛,那也是张道一的罪过!” 等他重新回到大堂,全德和程振武已经吵完了。 双方又开始张罗着找人。 全德红着眼眶,拉着张道龄的手腕,连声问道:“天师您再想一想,这山中可还有能藏人的地方?” 张道龄心头突突直跳,假意想了半天:“天师观占地本来就大,光是常用的山峰就有七座,另外那些道家先师清修闭关之地散碎众多,即便是老道也不能完全知晓。只能想起一处,告诉将军一处,让他派人去找。” “多谢天师,那就多谢天师了。”全德感激涕零,“等寻回皇上,定重重有赏!” 圣君祭典算是搞不成了,随行百官也都心事重重的呆在大院子里,程振武脸色越来越黑,浑身戾气强得无人敢接近。 而在远离主峰的树林之中,秦政皱着眉,不停俯身在地上抓起一撮泥土放在鼻子下面。 “催眠术!”他喃喃自语,“没想到那群百足之虫竟然还活着。” 蹭—— 忽然,几串弩箭从四面射来。 秦政手掌猛一拍地,飞起三丈,人还在半空之中,便抡腿向后踢出。 砰—— 明明是肉和肉撞在一起,却发出了金铁相撞的声音。 两人皆向后飞去。 秦政停在一棵大松树上,眯起眼睛看向对方。 对方带着一顶斗笠:“没想到皇帝身边还有这等高手。报上名来,你阳天爷爷手下,不斩无名之鬼。” “阳天?”秦政唇角微微勾起,“不应该是东越海梁王世家吗?怎么,换了新主子,就连以前的名字都不想要了?” 那人脸色瞬间变了好几下,失声道:“你竟然知道东越海梁王?” “是啊,我不该知道,毕竟都覆灭一百多年了。可这剑法……实在是太熟悉了!”秦政脚下一蹬,大松树猛烈震颤。 那边的黑影也已经冲到了半空中。 瞬息之间,两人已经过了七八招,那人终究是差了一筹,被秦政扣住了胳膊,只听咔嚓一声,关节反转,那柄亮闪闪的长剑直奔持剑者脖子而去。 那人痛呼一声,另一只手变作爪样,直插秦政双眼。 秦政躲也不躲,同样也握拳击出,把那人的手指头打得凹进了手掌之中。 “你到底是谁?”阳天发出临终前最后的怒吼。 秦政干净利索地一剑刺进了他脖子,同时凑到他耳边,轻轻吐出四个字来。 “关你屁事!” 阳天死不瞑目的坠落下去。 秦政虚空一踏,落在矮了两丈的树枝上:“诸位,有没有人心地善良,打算告诉我太后和皇上去哪儿了?” 另外三个手持连弩的男人石化了一般站在树上,看秦政的表情宛如在看妖怪。 那可是阳天大人啊。 九野武曲之中的第一高手,就这么短短几息之间,死了? “不打算说?” 秦政忽然又动了起来,张宿只觉得面前吹过了一阵风,接着便听到了自己颅骨碎裂的声音,他失去意识之前最后一丢丢意念是,他们大概是遇见鬼了吧! 随着时间不断流逝,参加圣君祭典的官员中有人坐不住了。 “诸位,此事甚大,某以为我们应当速速回长安告诉丞相才是。” “对,一开始我就说不能让程家人负责防卫,如今倒好,皇上不见了整整一日。这要是有个什么好歹,诸公……这天下岂不是大乱?” “可太后也失踪了,这该不会是程家所为吧。” “此事说不定就是太后在背后操纵,不管了,咱们怎么的都得回长安。” …… 眼瞅着这些官员闹腾腾的要下山,禁军士卒立刻去报告程振武。 程振武也焦头烂额,一筹莫展:“让他们挑几个说话利索的,程平你护送他们回去。此事可以告诉丞相,让长安再派些人来帮我们搜山,但不能让他们全部回城!” “是!” 程平转身就走,等他跑到山门前时,那群官员已经强行冲开禁军卡哨走了好一阵子。 “走,去追!” 程平带人接着追,好不容易在要到山脚的地方追上了这帮大爷。 “诸位大人,大将军有令,你们挑选三人随卑下回长安面见丞相和仆射大人,其余大人依旧回天师观等候,切莫慌乱!” “三人?”百官中有人停了下来,招呼队伍中地位最高的光禄卿,“刘大人,有人传令,说让我们挑三个人随他们回长安,您看这……” “挑什么挑,反正老夫不愿与程家人呆在一起。” “可这天马上就要黑了,咱们自己走,得走到啥时候啊。” “不如去农户家先要几匹马……妈呀!你们快看!” 忽然,走在队伍最前端的官员猛然停住了脚步,双手交错向下指,几乎吼破了音:“诸位大人,你们看那山下,怎么有如此多的兵马?” 人群骤然停住。 程平心里咯噔一下,连忙带着人往前挤。 只见通向长安的官道两旁,整整齐齐伫立着一大片军帐,数量众多的士兵还在砍树、挖土、赶修栅栏,一面湖蓝色的战旗迎风飘扬,上面写着一个大大的“张”字。 “快回去禀报将军。“他一把推开身旁的士卒。 山下营帐中也有人看到了他们,几匹快马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来。 第94章 程将军距离一个合格的政客还差得太远 “吾乃潼关镇将张大川,奉贤宁太后懿旨——程家欲反,特来勤王护驾。诸位大人若非叛党,请速速随本将回营!” 哗—— 人群炸了,争先恐后向张大川跑去。 程平脸色铁青,抽出随身战刀拦住人群,怒喝道:“都不许去!此人满口胡言,无令擅自调兵,我看他才是想要谋反!” 张大川勒住马缰绳,居高临下盯着程平:“程家人?” 程平冷哼:“吾乃大秦飞龙卫都统,你说有贤宁太后懿旨,懿旨呢?” 张大川哈哈大笑:“自然是在营中,难不成还要专门拿来给你们这些叛贼看不成?本将现在不杀你,回去告诉程振武,让他快些交出程太后和皇上,然后束手就缚。本将给他三天时间,超过三天,可不要怪本将的刀剑认不得人。” 程平握刀的手在发抖,骨节因为太过用力而发白,但对面十几把劲弓搭着箭,他很明白若不是张大川有意,自己根本没有说话的机会。 “别跟他废话了,咱们赶紧随张将军回营!”人群中有人喊道。 诸位官员再次像洪水一样向前冲去,程平根本拦不住,被撞得贴到了山崖边上。 他愤然一刀砍在树上,转身向着山门狂奔而去。 “你说什么?”程振武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张大川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吗?” 没等他做下一步安排,全德带着皇上的侍卫们冲了进来:“程振武,果然是你!你到底把皇上弄到哪里去了?今日若是见不着皇上,老奴……老奴就跟你拼命!” 程振武暴怒:“你不会也信了张大川的鬼话吧!” 全德抽了抽鼻子:“老奴为何不信?旁人不知,老奴可是知道的。贤宁太后,现在正在洛阳,即便他说得了懿旨,也是合理。况且,皇上的的确确不见了!程振武,你让老奴如何信你?” 程振武:“……” 他从来没有那么的想念自家九妹,也从来没那么觉得元和帝不让自己做官是对的。他要是知道皇上在哪儿,也不至于急得头发都白了三分之一。 全德怒喝道:“将程振武抓起来……” “慢,慢着……”门外忽然撞进来一个年轻人,他看起来是累得不行,扒着门框直喘气,“全公公先不要着急,听岳……岳某说两句。”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此人身上,并且带着深深的疑惑。 “你是何人?” “小臣名为岳庭渊,是司勋司书令史,不入流的小官而已。”那人讨好地笑了笑,“小臣本来也要跟着张大川回营的,走到半路实觉不对,便赶紧溜了回来。有几句话,想要说给程将军和全公公听。” 程振武巴不得有人打岔,连忙点头:“你说。” “首先,潼关距离龙虎山一百八十里,即便昼夜疾行,三万人马也得走上三四天,而且不可能不被周边郡县官员发现。除非他们是早有预谋,分批行至龙虎山下,否则朝廷不可能一点消息都没听到。” “或许是贤宁太后一到潼关,便下了懿旨也说不定。”全德说道。 “没错,这就是第二点可疑。贤宁太后是皇上亲母,若是她下懿旨,必定以保护皇上性命为首要。既然如此,他们为何还要让程将军护卫着皇上上龙虎山呢?而且他说三日之内必须将程太后和皇上交出去,说明他已经知道皇上不见了,否则他应该是要求要立刻见皇上,若是程将军不许,也该作势攻山,以威慑程将军,借此保护皇上。 全德沉默了,他能做到大秦第一太监,必然也不是个傻子。 听了岳庭渊的话,虽不能完全信任程振武,但也觉得这张大川有些问题。 “还有最后一点,小臣久在吏部,见的人也不少,自以为有些看人的本事。若程将军真心谋反,那被叫破之时多少该有些惊惶,可从程都统到程将军,他们皆只怒不惊,这不像是常人该有的反应。 小臣以为张大川恐怕才是那个谋反之人!而他提出三日,便是想要迷惑诸君,让诸君以为他只要看着皇上便会退兵,而忽略了别的事情。” 全德嗨了一声,放弃讨伐程振武:“别的事情忽略便忽略了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找着皇上!” 程振武沉默了片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想到了什么,但没抓住,只好挥了挥手:“程平随我去下山去看看,其余人继续搜山,必须赶紧将皇上和太后找到!” 若程凉在此,只会说自家这大哥距离一个合格的政客实在是太过遥远了。 此时的长安,武平侯府,下人们忙忙碌碌都在为第二天侯爷的寿宴做准备,程平衡坐在祠堂外面如木雕一般。 世子程四锒,二子程四昊一左一右在他两侧,你一言我一语。 “父亲,开弓没有回头箭,咱们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您再后悔也没用。” “是啊,您想想阿冲,若是咱们什么都不做,改元之时,便是他身死之时。父亲,这天下还有比父子夫妻更亲密的关系吗?” “父亲,这么多年了,咱们顶着程家的名儿,可得了半点好处?说是勋贵之首,其实大家心里都知道皇上不喜我们程家,咱们在书院读书,都没人敢与我们做朋友。这也就罢了,在吃穿用度上,咱们连那些府正州牧家的孩子都比不上。” “父亲,刚刚收到的信,张将军已经到了龙虎山。此次机会绝不可再错失了!” 程平衡眼睛珠子无神地转动了几下,一行清泪顺着下巴滴落在地上。 第二天一大早,武平侯府府门大开,程家亲戚故旧皆上门庆贺。 武国公和世子都不在家,老二国盛前来贺寿;武安侯府则是武安侯亲自率领全家子弟前来。菜很丰盛,酒也香醇,兄弟旧友,谈笑燕然,彷佛几个月前因为程四冲而产生的隔阂并不存在。 武安侯悬着的心算是放了下了,自己这五哥生性软弱,但钻牛角尖却是一绝,他和大哥一直担心他会沉浸在四冲的事情中走不出来,到时候做出无法挽回之事,让整个武平侯府都遭灭顶之灾。 现在看来,他的状态还挺不错。 他看见自家五哥敬完酒站在一堆贺礼前向他招手,便放下碗,离席走过去。 刚走到,便听见程平衡用一种极为严肃和低沉的声音说道:“安宁,你可知此次劫掠税银之人乃是先帝麾下龙鳞侠士东山道大首领水龙?” 程安宁愣了愣,觉得有点突然:“我不知,五兄你怎么忽然说起此事……” 程平衡唰的从袖子里摸出一卷文书:“三大辅臣和余临王联手,意欲借此次税银失窃之事诛除程家。我这里有大兄手书,太后密旨,令我们先下手为强,杀了许墨林、孙启和余临王!” 第95章 记住,孤的谥号要是文 程安宁只觉得酒一下子就醒了:“五兄,此乃抄家灭族之事,可不敢胡言!” “谁跟你胡言了!”程平衡吼起来,“我程家再不反抗,才是要抄家灭族!程安宁,大哥现在不在,程家就该是我说了算,你是打算背弃族人吗?” “我……” 程安宁整个蚌埠住了,眼睁睁看着程平衡大步流星走上台去,将刚才对自己说的话,大声的向其他人说了出来。 冷汗瞬间布满了他全身! 五哥这不是在开玩笑啊,当着这么多人说出这话,便已经视同谋反。 他本能的冲到程平衡身边,张了张嘴,目光落在那张手书上,发现竟然真的是大哥的字,瞬间满肚子的话一句也说不出来了。 难道大哥和九妹真的起了心思? 参加宴席的全部是程家亲旧,程平衡话音一落,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诸位,你们不参与,本侯不会怪你们。但此事重大,请你们继续在此吃酒,不要出去就是了。”程平衡回头看了程安宁一眼,“五哥是个没本事的,你不听话也拿你没办法。大哥现在龙虎山,估计已经跟辅臣的人马交上了手,你若不信大可派人去问他。希望五哥还能等得了你的救兵!” 程平衡唰一声脱掉了身上的衣服,露出里面的明光战甲,家将将一柄宝剑递给他,他振臂一呼:“锒儿,昊儿,武平侯府的家将,还有愿意随我程家同生共死的袍泽,随本侯出冲锋!” “妈的,早就不想受赢家鸟气了!若不是咱们祖辈随着程家国爷四处征战,能有这大秦江山吗?现在倒好,那些白脸儿后生都骑到咱们脑袋顶上拉屎拉尿了!走,干他娘的!” “我特么就说,那税银哪儿有那么容易被劫,合着是他们贼喊捉贼,就想把罪名扣在太后头上,那赢家惯常忘恩负义,跟着他们也没什么盼头!”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咱们这些玩刀子的,就只配被人被人砍脑袋,最后荣华也好,富贵也罢,全是那帮玩笔杆子的臭虫的!这特么世道,忒不公平!” 怨气不会一瞬间累积起来的,但却可以一瞬间释放出去。 程平衡请的人不少,其中有三分之一是他父亲和兄长当年带过的人,这些人算是武平侯府的嫡系。 程平权病故之后,程平衡自己支愣不起来,这帮人变成了程家最软的柿子,在元和帝的打击中首当其冲,现在混得都不怎么样,级别最高的也就是个都统。 人生不顺,喝酒也就喝得狠,三言两语一挑拨,全都起来跟着程平衡走了。 剩下三分之一跟国公府和武安侯府更亲近,虽然没有马上跟着程平衡走,却也直勾勾的盯着程安宁,眼中也是蠢蠢欲动。 程家委屈得太久了。 那其中的矛盾不是两位太后冰释前嫌就可以消除的。 程安宁咽了口唾沫:“立刻派人用最快的速度去龙虎山,面见大兄。其余人,各自着甲,招本部部曲,一切行动听本侯指令!” 天子脚下的百姓向来最有眼力见,乱事刚起,街上的人就少了一大半。 余临王坐在太极宫的阁楼上,一字一句读着手上的长信。 良久,他将信纸交给幽天,低头看向送信之人:“世子这是把孤也算计在其中了啊。” 送信之人伏在地上,没有答话。 他站起来,背着手来回踱步,喃喃自语:“若是此计能成,程家必成众矢之的,皇家的威严也会一落千丈。太后失权,皇帝无信,许墨林他们控制不住局面,这天下除了分崩离析,似乎没有别的路可走。可孤,是大秦仁宗皇帝的皇子啊!” “王爷放心,世子已经做好万全准备。只等天下大乱,便以勤王之名起兵,到时候沿运河北上,楚北、中原之兵皆在砀山,其府正无心抵抗,潼关亦无守将。不出半月,便可拿下长安。天下万民并不会受太多侵扰。” 余临王抚须大笑起来:“孤此生有两个愿望,一是完成父皇遗愿,诛灭程家;二才是想要做这个皇帝。如果世子能够替孤完成这两个愿望,也算他有些孝心。不过,你记住回去告诉他。孤的谥号,必须是文!” 送信人又不说话了。 余临王一拂袖子:“走,去找许墨林。” 许墨林在明政殿认真打工,他刚处理完一摞奏折,让随从泡了杯茶,试图休息一下。 茶杯刚送到桌上,盖子揭到一半,便看见有人一头扎了进来:“丞,丞相,大事不好,程家……程家造反了!” 哐—— 一杯上好的热茶全部洒在了地上。 程平衡带着人出了武平侯府,然后立刻就茫然了,他不会打仗,也没经历过这种大场面,跟着他出来那些人也不是什么手头有兵的人。 偌大长安城,他压根不知道从哪下手。 “侯爷,先去大理寺,把小侯爷和那些人犯都给放出来,咱们允诺事成之后赦免他们的罪过,他们肯定愿意替咱们卖命。”有人挤上前来,说道。 程平衡看了看,面孔挺生,心下了然,这必然是岳父家派来帮忙的,点点头:“好,按你说的做。” 队伍浩浩荡荡冲过长安城,不由分说杀进了大理寺。 大理寺旁边正是御史台,萧尧臣也在自己的公署里打着工,听见外面一阵喧嚣,连忙让人出去打探。 片刻之后,御史们冲了回来:“大夫,程家谋反了!” “程家谋反?”萧尧臣也是大吃一惊,“可有证据?” “哎呦,我的萧大夫,人都杀进隔壁大理寺了,我们清清楚楚看得是武平侯带的人,他们吼着是奉太后懿旨,要诛杀三位辅臣和余临王,您这边再不跑可就来不及了。” 萧尧臣被那帮愣头青的小御史们拉着往外狂奔,他震惊过度的大脑被风一吹,勉强是冷静了点,跑过路口时,他甩开了小御史的胳膊:“走,去京兆尹府!” 梁买这边已经接到消息了,他当场就想辞职。 难不成昌明三十五年那场惨剧要在他任上重演? 梁买脑子嗡嗡的,凭借本能做了几个安排。 萧尧臣冲进京兆尹府的时候,他刚刚通知了所有的衙役,乌泱泱一千多人站在武场上,相互皆是面面相觑。 梁买自己都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看见萧尧臣就像是看见了救星,三步变作两步冲上去,一把揪住了萧尧臣的胳膊:“大夫,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第96章 少说废话多干活 “立刻派人去龙虎山,若程家真有反心,皇上此刻是最危险的。”萧尧臣毫不犹豫地下令,“城中有哪些是你可以调动的兵马?” “京兆尹府有衙役一千二百人,十二位城门令手下各有三百门吏。” “各派五百衙役去孙大人、许大人府上,沿途疏散百姓,剩下两百人你我各带一百,前往城门处。集合城门令之后,在章城门旁隐龙卫营汇合。” 梁买被萧尧臣镇定的模样感染了,抹了把汗水,小跑着下去安排。 转眼之间,各路人马的信使皆向龙虎山奔去。 而时间稍稍回溯一些,龙虎山天问峰上,程凉正在放炮。 “左左左,再往左一点!” “闭嘴,好好磨你的木炭!”程凉屏息凝神,点着了手中的引线。 啾—— 一根手臂粗的窜天猴带着拴绳子的铁爪直冲天际。 谷中风声烈烈,炮仗屁股后面的火舌噼啪作响,眼瞅着距离对岸只剩两三丈,炮仗啪一声炸开,铁爪呼啸着从高空坠落,掉下深渊。 “快了,还差三丈。”程凉一把将张道一拽开,“你去拉绳子,刚才的配方再增加三分之一的药和一半的黄土。冲力要再大一些,但是不要炸得那么快。” 半个时辰后,第N个窜天猴做好了。 这一个冲得确实更远,但依然没有抓住对面的树,它在崖壁上撞了一下,掉下了深渊。 程凉摸了摸脑门上的汗珠,瞅了眼即将落山的太阳和被绑在一边已经疼的人事不省,气息奄奄的小皇帝,深感时间真的是不多了。 要不赶紧吃药,小皇帝肯定是撑不过今晚。 “张道一!继续!加快速度!天黑之前,至少再做三个出来!” 第N+1个上了岸,但距离那棵树还有点距离,铁爪在地上拉过一道划痕,掉下了深渊。 第N+2个遭遇了一股狂风,完全偏离航向,直接炸在了半空中。 太阳落山的速度比程凉想象的还要快,第N+3个做到一半,对面的树和山崖便看不见了。 “太后,听道爷一句劝,今儿个就别弄了。黑咕隆咚的,咱们根本就瞄不准。这天问峰偏僻得很,如果你们是被张道龄弄来的,他肯定不会带人来找;如果你们不是他弄来的,他就更不可能为了找你们而把道爷在这儿的消息给暴露出去。咱们只能靠自己,要是今晚把材料给嚯嚯没了,咱们谁也出不去。” “少说些废话!赶紧干活!” 程凉咬着嘴唇,飞快在纸上画了个简图,虽然看不见,但那棵树一直都会在那里。 如果今天出不去,明天天下就要大乱了! 张道一不情不愿的去拽铁爪,嘴巴也不闲着:“道爷我听闻你们程家与皇家素来不睦,如今看来传闻也未必真实,你倒是很在乎皇上的性命嘛!诶,你们真的没有考虑过取而代之?” 程凉瞪了他一眼:“满口胡言,想被砍头了吗?” 张道一此人甚是讨嫌,咧嘴一笑:“道爷乃真君转世,砍了头不过是回天上去当真君,到时候报复你们,降下些灾祸,这大秦岂不危已?” 呵,封建迷信还整得一套一套的。 程凉压根就不理他。 张道一大概是有点社牛属性在身上,丝毫没因为程凉不回答就停止叨叨:“道爷说的话,你还真别不乐意听。我道门在周天子时便立于世间,强悍如大楚,富贵如大新,绵延如大汉,皆已经烟消云散,可我道门依旧屹立于世。这难道还不能说明,我们有苍天护佑?” 这就是典型的忽悠别人首先得忽悠自己人。 程凉翻了个白眼,手下不停。 张道一终于把铁爪拉了回来,有点小累,挪到程凉身边坐下:“这皇家勋贵的,道爷我见得多了,像你这么特别的还真是第一个。你既不相信我说的话,也不憎恶我说的话,对神仙没有丝毫敬畏,却也不抗拒。平常……对,你为什么如此的平常?” 程凉觉得这人可真是够烦的,她能说她上辈子的道观和佛寺都是要买门票的景点吗? 咱们马列毛追求的是,众生平等,包括神佛。 “好了,准备!” 她小心翼翼上好炮仗的底盖,将它抱到刚才发射的那块大石头前面,闭上眼睛,对面的山崖和大树都在心中。 啾—— 窜天猴带着一道火光冲向对面的山崖。 哐—— 当然,程凉并没有听到声音,只是自己在心里配的音。 一定要钩住! 她看着黑暗中爆开了一簇小小的火光,然后绳子咔一下绷住了。 “成了?”张道一惊喜得睁大了眼睛。 “不……” 程凉的表情却没有太好,她死死盯着绳子,看着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向下塌。 爪子钩住了什么东西,但是没有完全钩住。 “失败了。”她失望的摇了摇头,“估计是掉在了地上。不过也算是进步,下一个一定能成!” “嘁——”张道一如泄了气的皮球,满心不情愿的走到绳子旁边,“再有半个时辰,这风大得能把人吹走,什么都白搭……啊啊啊啊!” 他忽然鬼叫起来! 程凉被他吼得心烦:“你又在作什么妖!” “绳,绳子……它,它,它……它自己回去了!”也不知道他是高兴还是害怕,吼得得破音了。 程凉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惊愕的发现已经软下去的绳子正在飞快往后移,然后绷成了一条直线。 这是什么情况? 那边有人! 巨大的喜悦冲上来,直到刚才都很正常的情绪瞬间有点崩,她就像被困十五日,然后看见救援飞机的游客一样,又蹦又跳的狂呼起来:“对面有人吗?我们在这里!大兄,是你们大兄!不管是谁了,救救我们!” ”喂!救救我们!“张道一也在她旁边又蹦又跳。 绳子晃了晃,很快有个人影如灵活的猴子一般攀着绳子爬了过来。 程凉哽咽着望着那人,心里不由得又是激动又是感概,到底是有主角光环的男人啊,她们藏得这么深,也能被他找到。 她也顾不得自己是不是这位秦大爷的任务卡了,冲过去大声喊道:“秦政,你现在能马上回去一趟吗?” 挂在绳子上,走了十分之九的秦政:“?” 第97章 怎么人人都这么问,为人臣子就不能优秀了吗 “我发现你们屋子里的香有些不对,但又拿不准,便没有告诉程将军。” 最后秦政还是上来了,毕竟就剩十分之一,也花不了多少时间,“焚香之人在很多路口都点了香作为误导,这边地势又有些复杂,若不是看见天上有火光,我也找不过来。” “这不重要了,你先回去见全公公,告诉他皇上犯病,让他……” 秦政走到小皇帝身边,忽然一指头点在了他胸口,小皇帝发出一声惨叫,猛然醒转过来,双手死死抱着肚子,两脚疯狂蹬着地面。 “蛊虫已经开始啃食他的内脏,越是昏睡,死得越快。”秦政毫无感情的又在小皇帝肚脐上点了一下,摇了摇头,“如果不做处理,他也就还能坚持半个时辰。” 程凉真是谢谢他全家! 既然知道时间紧迫,那还在这儿说什么废话,赶紧回啊! 虽然心情爆炸,但考虑到这位爷的实力和脾气,程凉还是挺客气的说道:“既然秦大侠认出这是蛊虫,哀家也不瞒着了。麻烦您赶紧跑一趟,去全公公那里把解药取来可好?” “我一个人回去?”秦政看了她一眼,“你觉得全德会信吗?” “那你带皇上一起?” “不行。山风很大,带着小孩子并不安全。况且即便能安全过去,跑回主峰也要超过半个时辰,其中山路崎岖,运动剧烈反倒会刺激蛊虫,他连半个时辰都撑不了。” 程凉沉默了。 良久,她缓缓开口:“只要秦先生能救他,哀家有的,都可以给你。” “包括地位和权力?” “对,包括地位和权力。”程凉松了口气,回答得飞快。 她还以为这人要说“命”或者“以身相许”,都开始疯狂思考赖账的话术了。结果只是地位和权力,这有啥不能给的,自己又不是非要在这一个赢家的公司上班,只要这娃没事,四海八荒有啥地方是她和自家宽去不了的? 秦政放下小皇帝,意味深长的看了看程凉:“我听传闻,程家与皇家向来不睦,暗中有独揽大权之心,你真愿意让他活下来?” 程凉:“……” 她真的是怒了,刚才张道一也是这么问的。 程家招谁惹谁了啊! “我就想知道究竟是谁传的闲话?哀家祖父做大丞相,那是凭本事考上的;程家子弟部曲武功卓着,那也是一刀一枪拼出来的;三个军府之所以做大,更是因为秉承圣祖爷的遗训,一直充满着积极进取的精神。 怎么,为人臣子就不能优秀了是吧?要是人人都只想着明哲保身,不遭怀疑,那勋贵世家就全部当蛀虫好了,蛀虫越来越多,有一天把大秦整个吃空,大家一起完蛋就好了!” 秦政和张道一都被她吼得一愣。 程凉只觉得特别无力,这该死的穿越之神为什么不给她一身好武功,现在她就不用求这个狗男人,自己背着皇上过去就行了。 她们每在这里说一句废话,小皇帝就离死神更近一分。 虽然不是亲儿子,但她了解沈宽,这孩子对她贴心贴肺的好,她也不可能对这孩子没有感情,要是小皇上今夜死在了这儿,她一定会特别特别难过。 “秦政,我不管你是谁的人。只要你能救他,我可以马上把辅政之权交出去。需要我留在宫里,我便留着;不需要,我也可以走!但是不要再说废话,你要是有条件直接开,不同意就说不同意。”程凉嚓一声撕掉了外面的衣服,捡起另一根绳索,往腰上拴,“实在不行,就不要耽误我的时间!” 张道一看着她往手腕和脚腕上做绳扣,试图在主要那根绳子上做几个保险,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这办法看起来不错,要不你先试试,行的话,道爷陪你回去,这边的路道爷我熟得很。” 秦政有点尴尬,他就随便问一问,怎么就炸了呢? 而且, 他哪句话说了不帮忙? 犹豫了片刻,他清了清嗓子:“我谁的人也不是,也不需要太后您给什么。只是解蛊之法有些风险,想要确定一下太后您的心意罢了。” “确定你……你说什么?”程凉骂人骂到一半,猛地停住,“你有解蛊之法?” “对,而且是彻底解蛊。”秦政点了点头。 程凉麻溜的把绳子往下一撸,小跑到他身边:“需要什么工具吗?” “不需要。”秦政走到小皇帝身边,“只不过,有一半的风险会当场死亡。” 程凉:“……你等等,让我想想!” 看着程凉十分暴躁的站在悬崖边上深呼吸,秦政忽然低头凑在小皇帝耳边,低声道:“小子,别以为做皇帝是什么容易的事情。你继承的只是皇位,想要成为皇帝,先要担得起责任。天下的责任你还担不起,但你自己的命,你总能做主吧!”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嘴巴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但显然是听到了他的话。 “想要让我帮你解蛊,便眨眼!” 小皇帝本想犹豫一下,但腹部的剧痛让他无暇多想,眼睛不由自主地眨了下去。 秦政拎着他的衣领“呼”一声抛上了天空,接着如电光流星一般,连续数十拳击打在他背上,又腾空跃起,对着他肚子一顿猛击。 程凉决心刚下到一半,扭头直接叫了出来:“秦政,你在干什么?” “别过去,他在解蛊!”张道一一把把她拉了回来,“此人实力超群,你都走不过去就会被他地内力震死。” “我不是让他等我想想吗?” “我看他跟皇上说了几句话,可能皇上让他直接动手吧。”张道一摆摆手,“本事大的人脾气也大,道爷我很能理解。” 程凉:“……” 算了,这种只能死马当做活马医的时候,有人能帮她做做决定也是好的。 秦政的物理治疗差不多持续了半盏茶的功夫。 两人落回地面,小皇帝的衣服已经不见了,浑身都在出血不说,还大口大口向外吐着粘稠的黑色液体。 程凉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现在是怎么样?” 秦政满头大汗,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马上止血,就能活。” 张道一转身就向屋里跑。 他物资够多,很快就拎出好几个大药箱,开始替皇上包扎。 程凉那颗心一下子落了回去,整个人有点站不住,腿软得只能靠在石头上。 “秦政,谢谢你。”她很真诚的说道,“我刚才说的还是奏效。” “我说了,不需要。” “那我就当你是朋友,如果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我一定全力以赴。” 秦政也靠在石头上,他仰头看向天空,目光深邃:“我要做的事,没人能帮得了。你,好好治理这个国家,就算是帮我忙了。” 第98章 只要实力足够,世间的一切都可以暴力破局 程凉顺势坐在石头下面,笑道:“怎么,你还有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人设?” “没有……”秦政顿了一下,又改口,“你就当我有吧。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天下太平,我们这些闲散人也能安生做自己的事情。” “可你不是要参加明年的恩科吗?” “嗯,没考过,想试试。但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个必要。”秦政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穿越者的身份,但似乎也不想深谈,“我来的路上遇到一队杀手,领头之人是超一流的高手。其剑术传承于东越海梁王世家,你们今后还是多小心些吧。” 程凉歪着脑袋想了想,最近恶补的知识起到了作用:“可是东越不是早就被圣祖灭了吗?现在的越王是大秦藩臣,连自己的军队都没有,跟闲散王爷差不了两样。哪来什么海梁王世家?” “被灭掉的只是东越勾氏家族的统治,并不是东越。海梁王是勾氏麾下第一武臣,曾经也是很能打的一拨人。”秦政纠正道,“我听说那些被圣祖灭掉四夷贵族多不甘心,组织在一起搞了个什么反秦盟,一心以摧毁大秦,复兴统治为己任……” “所以,其实圣祖是个遭人唾弃的侵略者!” “……也不是这么说。” 程凉想到圣祖就来气,程家和皇家弄成现在这局面,他老人家得背一大半的锅,现在还弄出个什么反秦盟,也不知道和那个万国会有没有什么瓜葛。 总而言之,这些藏在暗处的复仇者,一定是难对付极了。 “也就是他死了,要是这人还活着,我一定要把他挂在昭德殿顶上,让他好好看看他挖的是些什么坑!” 秦政:“……总之皇帝身上的噬心蛊,便是当年苗疆大巫用来惩罚人的蛊术,寻常的苗民都不会用,解法自然更加难得。如果刚才没有冒险一试,他恐怕真的活不到改元。” “那不一定!我们派了人去楚南四道寻找,据说已经有了眉目。”程凉本来就是随便感慨,并没觉得这个话题转得有什么生硬的。 “且不说眉目是不是真的能变成解法,越往后拖,蛊虫对他身体发育的影响就会越大。第十五日,荷花开了一半,第十六日便会开满池塘,是这个意思。”秦政答道。 程凉当然明白,但还是有点不服气:“你的意思是像你这样的物理疗法才是正解?” “是!”秦政斩钉截铁,“噬心蛊虽然可怕,但本质上依然只是虫而已。只要内力足够深厚,就可以隔着脏器将虫震碎。” “要是把内脏也一起震碎了怎么办?” “所以说是有风险啊。”秦政看了她一眼,“世间的一切都有风险。但只要实力足够,世间的一切也都可以暴力破局!” 程凉:“……小伙子,你这种思想很危险知不知道?” 秦政笑了笑,主动结束了对话,他起身跃上石头,吹响了一个鹰哨。 很快,两只信鹰出现在夜色之中。 程凉将大致情况写成信,交给信鹰带去主峰。 等了两个多时辰,程振武率领一帮人找到了对面。全德哭得声嘶力竭,愣是隔着山崖把程凉她们给哭醒了。 禁军士卒们砍树的砍树,做绞盘的做绞盘,靠着那一根绳子来回固定,在天亮时分垂在悬崖上的铁索桥重新架了起来。 再回到主峰,已经快到午时了。 程振武和全德你一言我一语的说了山下的情况。 程凉轻轻捏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依老奴所见,没找着皇上此事便难办,现在找着了皇上,让他退兵让路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当务之急还是让皇上好好歇歇,你瞧瞧这,也不知怎么弄成了这样!”全德不好明指程凉,但又却是心疼坏了,只好不停抹眼泪,顺便从指缝里瞪着程家兄妹。 程凉不为所动,目光看向坐在角落的小吏:“岳先生是吧?哀家想听听你的看法。” 岳庭渊蹭一下站起来,连连拱手:“小臣岳庭渊,不敢当太后一句先生。若太后问小臣的看法,小臣以为,应当立刻回长安,宜早不宜迟。” “为何?” “张大川让程将军三日之内交出皇上,却不说立刻。想来,拖延三日才是他的目的。既然他想要将皇上太后困在龙虎山三日,那必是其他地方有事发生。小臣想来想去,最近的也就只有长安了。” “岳庭渊,你个小小书令史,竟敢污蔑一方镇将!若张将军真是为了救驾而来,我们说这些话,岂不是寒了忠臣之心!”全德厉声呵斥道。 “嗯,说得很好。”程凉完全不理全德,走下坐榻,到岳庭渊面前,“潼关军有三万人,山上禁军只有三千,你可有什么破敌之法?” 岳庭渊不卑不亢的答道:“回禀太后,小臣只是文官,不通兵阵之事。” 程凉赞许的点了点头,会的就大胆说出来,不会的也不藏着掖着,没想到六部小吏之中还有这种璞玉存在。 她回过头看全德:“全公公,张将军是忠是奸尚且不论。如今圣君祭典搞不成了,哀家也觉得应当早些回长安,一来宫中药材丰富可让皇上将养,二来这潼关空虚也不是好事。不如这样,你去传旨一趟,就说皇上要回宫,让张将军护送一程。如何?” “请太后拟旨!” 程凉笑了笑,让人拿来纸笔,自己写了一份正式的懿旨,又让全德拟了一份以皇上口吻写的密旨,用了皇上的私印。 “去吧,先给他看哀家的懿旨,若他不信,再给他看皇上的密旨。” 全德伏身叩拜,接过两道旨意,检查了蜡封,装进盒子中,出门爬上了马背。 程振武憋到现在才说话:“太后,那张大川明明就是私自调兵,怎么可能因为一道旨意就回去呢?你让全公公跑这趟,那就是白费功夫啊!” “退兵可能不会退,但功夫肯定不白费。”程凉看了眼裹着狐裘中的小皇帝,“皇上若是能勉力行走,就随哀家一起下去看看吧。” 第99章 九年义务教育大家都上了 众人沿坐着马车下山,程振武带着禁军中唯一的一队骑兵随行护卫。 “张大川领旨护送咱们回长安自是最好;若他有二心,必然百般搪塞。大兄、秦先生你们可有破敌之法?”程凉下来不光是要让皇帝死心,同样也是希望秦政和程振武能好好琢磨琢磨对方布置,做好开打的准备。 程振武面露难色:“潼关兵三万人中有三千骑兵,我们只有一百,而且山地地形,不能全军冲锋,若是下去布阵再战,又恐被对方突袭。臣以为,秦先生会驯鹰,不如先派鹰回长安传旨,让长安派兵来救,若能前后夹击,便有胜算。” 程凉四下看了看,见马车旁边只有紫苏和有福,才轻声问道:“张大川作为镇将,却胆敢擅自调兵入京,他就不怕追究起来株连九族?” 程振武不明白什么意思:“他敢,自然是背后有所依仗啊。” “什么依仗能赦免如此大罪?” 程振武愣了愣:“余临王?” “如果真是要直接拥立余临王称帝,他率兵进长安不就好了吗?来什么龙虎山?”程凉垂下眼眸,“催眠哀家和皇上之人,只要愿意,亦可以让我们直接走下某处悬崖。他们既然只是想要困住我们,就说明我们俩还有用处。不换皇上,又想免罪,只有一种可能。” “什么?” “程家,真的谋反了。” 程振武被噎住了,像是喉咙里塞了一整个红薯一样,脸色铁青:“九……九妹,你莫要说笑,你是说老二老三他们……” “不是!既然不想让我们回长安,多半事情也是出在长安。”程凉凝神思索,脑海里很快浮起一个人来,她微微叹了口气,“五兄最近……可有什么异状?” “你……你是说平衡?”程振武吓得坐了个跟斗,“他……他那个人性子最弱,就算有那个心,也,也没那个胆……吧?” 程凉不再解释了:“哀家已经请秦先生送了信回去,多半是没什么用处。背后之人之所以不杀哀家和皇上,就是想等程家和皇家真的打起来。到时候,人死得越多越没法收场,惊动了其他兄长和天下诸道官员宗亲,就真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程振武真的急了:“那该如何是好?” 程凉握紧手心:“哀家倒是有个办法——昨日在天问峰,哀家和张道长配出了一种可以炸裂的粉末,若是……” 本来靠着马车壁一直没说话的秦政忽然睁开了眼睛:“不行!不要用!” 程凉面色不善的盯住了他。 怎么,九年义务教育大家都上了,只准你有主角光环,姐搞点火药就不行? 秦政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点激烈,干咳了一声:“我是说,这些东西能不用就别用,容易遭天谴。” 程凉:“……” 我信你个鬼呢! 大家都是学马列毛出身的,你搁我在这儿整什么封建迷信? 秦政被她盯得发毛,连忙补充道:“刚才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太后说得很对。幕后之人想要挑起战局,把水搅浑,正是说明他并没有撕破脸直接造反的把握。潼关兵有三万人,除了镇将之外,还有三名偏将和三十名都尉,这些人未必都不忠于朝廷,只是碍于张大川淫威和相信了程家谋反一事。 而我们这边虽只有三千禁军,却是十六卫中最精锐的。只要太后和皇上晓之以情,诱之以利,他们必然奋力作战。 我的办法是,擒贼先擒王,想办法斩了张大川。然后程将军率骑兵冲击中军大营,不求击溃,只需要造起声势,让张大川的亲信来不及反应,接着,再派一员副将率所有兵马攻击他们右边营寨,只消多杀几人,对方军心必定大乱。 到时候,皇上和太后寻一个能被看见的高处督战,允许潼关军倒戈平叛,中军大营和左边的营寨便能轻易攻破。” 秦政说起话来,倒像是个久经兵阵之人。 程振武听得连连点头,然后指出其中的关键:“此计若成,必须先杀张大川。可此人乃主将,总不会那么随随便便跑出来被我们杀吧。” 程凉眼睛一亮:“不,他会!现在就有个绝好的机会,他必须要出来!” 车队到山脚平地时,全德已经先到了距离对面营帐三百来步的地方。 “潼关镇将张大川接旨!”他高声喊道。 军营中沉寂了好一会儿,在他喊第三遍时,张大川带着几个全副武装的战士冲了出来,他翻身下马:“潼关镇将张大川接旨,恕甲胄在身不便跪拜。” “奉太后懿旨:圣君祭典暂不举行,皇上、太后仪仗即刻回京,令张大川率兵护送。钦此!”全德这会儿也不讲什么虚礼了,飞快念完,将圣旨递给张大川,“虽不知何人造谣生事,但太后和皇上都知道将军忠心,今儿准备回宫了,您清点兵马护送左右吧。” 张大川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随手将圣旨抖开,扫了扫:“程家谋反,你却还用太后懿旨,欺我张某人是个武夫不是?” 全德的眼神不由自主地失望起来,他沉默了片刻,又从袖子里摸出密旨:“程家并未谋反,太后现在正与皇上在一起呢。不过皇上知你谨慎,特意又写了一封私诏,请将军过目。” 这一次,张大川接都没接,一把将圣旨扇飞了出去:“少在这里胡说八道!皇上才十岁,会写什么私诏!分明是你勾结程太后,想要谋害我大秦皇帝!赶紧滚,否则老子砍了你!” 全德眼睁睁看着两份圣旨都被张大川踩在脚下,勃然大怒道:“张大川,奴是替皇上传的旨,你如此不敬,是想造反不成!” 张大川眯了眯眼,又笑起来:“老狗才莫要胡说八道,造反的是程家,不是老子。你们要是识相的,就快把程振武和那老妇绑了送出来,否则再过几日,老子这刀子可就不认识什么全公公缺公公的了。” 全德冷笑:“口口声声说要捉程太后和武国公,却连皇上的圣旨都不听。怎么,你还有别的主子不成?” 张大川明显被点中了心事,又怒起来:“老狗才少冲你爷爷吠,你口口声声说奉皇上圣旨,怎么没见着皇上?有本事你就让皇上亲自来传口谕,到时候,本将自然不敢不从。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军汉们皆是一阵狂笑,笑声还没落,远处传来马蹄疾响。 程振武带着一百骑兵冲下山来,停在离他们一百来步的地方。 另有一匹马独自走向他们,小皇帝靠在一个侍卫怀里:“张大川!听说你想见朕?” 张大川:“!!!” 说好的皇上已经被困住,事情结束之前不会出来呢? 这些人做事能不能靠点谱啊! 第100章 暴力真的可以破局 张大川脑子里思绪急转,他有点动摇,但那个人的允诺,又不甘心就此认怂。 现在长安城应该已经乱起来了吧。 只要自己能拖住三日,不,或许只需要拖到明日,便没什么不同。程家和皇家的战局一起,天下四方各自响应,谁还管得了他张大川擅不擅自出潼关?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人不能永远都安于只做一个士兵吧。 他两簇眉毛凑到了一起,权衡双方的实力。 程振武的骑兵距离皇帝一百来步,他距离军营两百来步,营帐之中是已经整装的待发的一千骑卒和数千弓箭手,若是双方同时冲锋,自己来得及退回弓箭手的射程范围去。 小皇帝死不死其实问题不大,关键在于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在这儿。 如果能突然出手,赶在程振武反应过来之前杀掉这个侍卫将人抢过来,是最好的。 他眯起眼睛打量秦政,觉得这人虽是魁梧强壮,但没有那种一流高手的凌厉杀气,应该只是个寻常的亲卫。 想到这儿,他也端起了架子:“程家造反,皇上何故与叛贼在一起?” 小皇帝等着他跪拜,等了半天却是这么一句话,苍白的小脸都给气红了。 他强撑着坐起来:“程家没有谋反,朕也无事,将军快些把路让开吧。” 张大川噌一声拔出腰间横刀,冷哼一声,却是扭头看向了全德:“好你个狗奴才,竟然敢伙同程振武胁迫皇上!你就不怕先帝爷地下有知找你算账吗!” 全德:“……” 小皇帝怒道:“张大川,朕没有被胁迫!” 张大川纵马向前走了两步:“皇上!您莫要害怕,臣定会杀光这些乱臣贼子,将您平安救出来的!” 小皇帝:“张大川,你不要自说自话,朕没有被胁迫。你立刻收起武器,让开道路,否则就是抗旨不遵,才是谋反!” 张大川:“皇上,臣知道这都是您被胁迫才会说出的话,臣不会当真,亦不会因此心生二志。您且稍等,臣这就救您出来!” 小皇帝:“朕没有……”他已经要气哭了! 张大川忽然加速:“不,您有!” 说时迟,那时快,张大川背后五人齐齐拉响了弓弦,弓未拉满,追求的是速度,五支箭分别奔向两匹马,嗖嗖嗖穿胸而过。 张大川借着马速横切着斩向秦政的脖子,另一只手凌空去够小皇帝的手臂:“皇上,快到臣这边来!”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这人真的敢动手,一时间真的是被吓到了,手脚冰冷,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动。 全德发出厉声尖叫,纵身扑向小皇帝:“皇上!” 只有秦政露出了满意的微笑,就怕他太沉得住气,不肯动手。 砰—— 张大川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侍卫连着皇帝一起不见了,他还没来得及扭头找人,便听见自己的马发出惨烈嘶鸣,重重将他摔了出去。 秦政顺手把皇帝交给了全德:“五十息后,程将军会开始冲锋。” 全德愣了愣,撒腿就跑。 张大川怒吼道:“射死那狗奴才!” 五位骑兵再次弯弓搭箭,冲向全德。 秦政挑起落在地上的横刀,化作一道虚影,消失在众人眼前。 “一!” 冲在最前面那个人,拦腰断成两截,内脏被惯性甩得四散。 “二!” 中间的两人被一股大力踹下了马背,如同被打碎的血袋一样,在地上滚出两道长长的血痕。 “三!” 最后两人见势不妙想要开溜,刚勒住马,还没来得及调头,便觉得脖子凉凉的,再向抬头时,发现自己的身子孤零零坐在马上。 秦政收刀入鞘,举起骑弓。 张大川在喊“射死那狗奴才”的时候就开始往回跑了,他满心都是说不出的惊恐,之前与他联络的阳天大人也很厉害,但他还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气势,也可以看得清他的招式。 这人已经强到返璞归真的境界了吗? 好在营帐后面的骑兵都尉是他亲弟弟,看见他们这边情况不妙,已经率兵冲了出来。 那人再厉害,也不能一打一千吧。 张大川瞅着自家弟弟伏身狂奔,脚下如生了风一般。 眼瞅着只差十几步,背心传来一阵剧烈疼痛,他喉头一甜,用最后的力气回头看了一眼,那个侍卫骑在马上,面无表情的又搭上了一支箭。 “大……大山,替为兄……报仇……” 马蹄声呼啸而过,张大山悲愤痛哭:“杀了那狗贼,为阿兄报仇!” 秦政拨动马头,横向狂奔起来。 手中骑弓飞快被拨动,每一箭都能射穿一人。 “张大川刺杀皇上,意图谋反,奉太后懿旨,皇上圣命将其诛杀,尔等不想死的,赶快下马投降!” 他很快射完了两匹马上夺来的箭壶,扔了骑弓,拍马正面迎向那些骑兵。 冲在最前面的战士通常最为勇武,他们的铠甲铮亮,马槊尖锐,脸庞如当年那些随他一起建立这个国家的战士们一样坚毅。 秦政忽然有点恍惚,他觉得自己本该已经坚如磐石的心颤动了几下,热血澎湃的呼声又一次冲击着他的耳膜。 曾经他们是为了理想而战! 如今这些人,却仅仅是为了某几个人的野心。 愚蠢。 实在是太愚蠢了! “杀!” 他侧身抓住了对方的马槊,直接将人拉下马来,接着挥槊横扫,将数人扫落。 “大秦!” 他忽然高声大喝起来。 一直按捺着数息的程振武也忍不住了,不顾还不到五十息,将手中横刀往天空一举,怒吼道:“兄弟们,冲锋!荡平一切宵小,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程凉也不知道怎么忽然就热血了起来,或许是深藏在她心中不甘平凡的心,也可能是原主与生俱来的将军世家的血。 她登上了一处凸起的小丘,接过有福递来的天子龙旗,使劲一抖,让它迎风展开。 “诸将士听令,无论尔等出自何处,身居何职。在此一战,皆为天子同袍,救驾之功,富贵不绝,冲锋!” 程平等人早就等得不急了,听见号令也抽出自己的武器,如猛虎般冲向敌方营帐,一边砍杀,一边怒吼:“尔等皆有家小,为何要随张大川谋反?” 潼关军士卒仓促应战,皆是一脸茫然。 啥啊,我们不是来平叛的吗?怎么成我们谋反了?但对方的装束确实是长安禁军,而且头顶上还飘着天子龙旗。 他们着急忙慌的想要找主心骨,可四处不见张大川人影。 秦政看着冲在侧面的程振武,那挥动马槊的样子跟记忆中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起,只觉得心中畅快极了。索性将挂在马腹旁边的张大川人头挑在马槊上,一边大吼:“程将军,护我!“一边狂奔着冲向中军大营。 程振武回头瞄了一眼,急令身边的旗手发令集合,自己随着秦政奔去。 秦政跃马过了栅栏,周围的士兵转身就跑,没人敢跟他一战。 “张大川已死,现在放下武器,便赦免尔等罪过!士卒斩队正者,升队正!队正斩校尉者,升校尉!校尉斩都尉者,升都尉!都尉斩偏将者,升偏将!偏将出营认罪者,升镇将!” 程振武眼睛一亮,也跟着他的话喊起来。 效果是立竿见影,那些队正、校尉、都尉看旁边那些士卒的眼神都变得恐慌起来,纷纷持刀自卫,既不能发号施令,也不敢再往前冲。 更令他们心惊胆战的是,龙旗旁边的牛皮大鼓忽然被捶响了,轰隆隆如同天际响雷。 听见鼓声的每一个禁军,无论他曾经是什么样的人,都情不自禁的怒吼起来:“大秦!大秦!大秦!” 第101章 这老头子的心比黄连还要毒 长安城的对峙也到了关键时刻。 程平衡在军师的指引下,带人直奔朱雀门;余临王、许墨林、孙启禁闭宫门,带着千余名禁军守在宫墙上。 双方剑拔弩张,相互骂对方是乱国的奸臣。 余临王甚至不顾许墨林等人的阻拦,爬到了城墙沿儿上,跳着脚脚从程家一世祖骂起,把大秦开国以来遭的所有灾祸一股脑扣在程家头上。 程平衡被骂得目瞪口呆,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干些什么。 “侯爷,快些下令进攻,趁禁军还没有完全集结,攻入明政殿,以太后的名义拟旨发布天下,招三位军府都督前来勤王护驾!” “哦哦,大家……”程平衡看了眼身后,“人手不够吧。” “无事,武安侯已经带兵过来增援了!”军师张口就来。 程平衡扭头看了一眼空荡荡的朱雀街,苦笑了一下:“好吧,杀上明政殿去!” 他身后之人纷纷弯弓搭箭,准备开打。 余临王心头微微一凛,来了! 他抓住衣角猛地一扯,露出里面白净素袍:“叛贼该死,不能让他们踏入宫门,给孤射!” “慢!” 叮叮当当…… 门楼上射出了零星的箭矢,全部打在铁盾上面。 余临王双手握紧,冷眼看着从两排盾手之中走出来的男人:“怎么,萧御史也要勾结程家做反贼?” 萧尧臣不卑不亢的向着双方拱手:“臣萧尧臣,见过王爷、侯爷。” 程平衡刚刚鼓起的气势瞬间泄了,他甚至点了点头。 萧尧臣朗声道:“平侯爷,臣以为程家一公二侯,乃开国勋贵,受国重恩,不当铤而走险,陷全族于不忠不义。您之所以纵兵前来,必是有什么误会。可否卖萧某一个面子,暂且忍耐一会儿,臣已经遣人去请太后和皇上回朝,若是有奸人惹怒平侯爷,皇上必会还您公道。” “不行……”军师一蹦三丈高。 但程平衡却是点了点头:“好。” 好个屁啊! 余临王要炸了,这女婿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赶紧弄死他,免得看着费眼睛! 他扫了一眼萧尧臣身边的人,认出是京兆尹的衙役、城门令和一部分当值巡逻的禁军,人数大概是对峙双方之和,而且有一百来面铁盾。 若是他执意不让双方交战,倒是个麻烦事。 而且,他明显感觉的许墨林的态度并不强硬,他似乎也不打算把事情闹得太大,站在城墙前面的只有几个他安插在禁军中的都统,其余人距离都很远,有坚守之势。 不,或许不止。 那小子并不信任自己,他觉得自己就这么被射死,是件好事。 余临王在心中冷笑:世子啊世子,你自以为可以把你老子当作棋子,却不知道人家也不是傻子。不过,父子一场,孤便帮你把这戏做足了吧。 想着,他大声喝道:“萧尧臣,你莫要拖延时间。程家谋反已成事实,现在我们应当快些将其击溃,派兵前往龙虎山,保护皇上才是。 萧尧臣回头向他拱手:“若武国公真有反心,龙虎山应该有信传来。如今尚无消息,还是不要武断行事为好。战局一起,生灵涂炭,还望王爷三思。” 余临王居高临下,表情多为悲悯:“尧臣,孤知你素来忠心,不想要将事情闹大。可有些事情它已经发生,便由不得我们……孤有程家谋反之实证,只是关系皇上颜面,不好大声宣讲。你上来,孤说给你听。” 此言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门楼上。 许墨林和孙启互相看了一眼,皆摇头,表示自己不知情。 萧尧臣蹙眉思索片刻,觉得反正都是拖延时间,多听人说说不是什么坏事,便笑着走向门楼:“好,尧臣便上去听王爷所言!” 上面放下吊篮,将他拉了上去。 余临王一脸凝重的走过去,俯身凑在萧尧臣耳边说道:“孤少年时曾听说,国有诤臣,不亡国;家有诤子,不败家。只可惜,孤王家中虽有个诤子,却再也没机会得遇诤臣了。” 萧尧臣一头雾水,正要开口询问,手中忽然被怼进一个硬物,接着余临王握住他的手腕狠狠向里一拉。 噗嗤—— 热腾腾的血浇了他一手! 萧尧臣瞪大眼睛:“余临王,你……” “萧尧臣!”余临王猛地将他推了出去,双手捂着肚子上的匕首狠狠搅动,用尽最后的力气怒吼道,“你……你真的勾结程家!你这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孤,孤看错了你……” 所有人都被这变故惊呆了。 白幽天第一个反应过来,双眼变得血红:“我杀了你!” 许墨林接着也反应了过来:“抓住萧尧臣!” 萧尧臣只觉得脑子一片空白,他张了张嘴想要辩解,还没等他说出话,已经被白幽天一脚踹飞了出去。 剧烈的疼痛让他脑袋清醒了几分,余临王用自己的命做了算计,他现在解释不清楚,更没有资格阻止这场战斗了。 萧尧臣听见城墙上弓弦声响成一片,许多人在喊。 “杀贼!” “射死他们!” “替王爷报仇!” 他强忍着剧痛爬起来,赶着白幽天一刀砍掉他脑袋之前翻下来门墙。 程平衡完全没有反应过来,等他神游归来,已经被推出了人群,一支长箭破空而至,他下意识的挥刀格挡,然后被人一脚踹在背上,瞬间失了重心。 那支箭狠狠扎进他的肩膀,痛得刻骨铭心。 就这一刹那,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其实也不是,他一直都明白,只是为了美娘和孩子们,他甘愿成为那颗棋子罢了。 “安侯爷,平侯爷死了!” 程安宁猛地站了起来,他感觉自己的甲胄在哐哐作响,那是因为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巨大的悲痛涌上心头,他那残存的理智终于崩溃了。 程家三门,名为分家,实则不分。 他们这帮兄弟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五哥虽然懦弱又内向,却也是他的兄长,程家的五爷! 他的思维停滞着,嘴巴自己做了决定:“走,叫上所有人,随本侯去朱雀门!” 第102章 余临王死不瞑目 程平衡性子弱,又不善交际,喊不动几个人。 程安宁就不同了,他是武安侯府的嫡长子,自幼就随侍在父亲身边,程家亲旧没人不认识他的。 他一动,所有武将都动了。 程安宁走在最前面,他大步流星的冲出武平侯府:“老赵、老张,你们各带二十人往东西二门,沿途召集未当值的鹰鱼二卫都统,让他们看住隐潜二鹰卫,不许他们出营。老沈、老李,你们各带二十人跟着他们后面,抢占东西二城的武库;其余人随本侯……” 砰—— 话音未落,程安宁从门外面倒着飞了回来,重重砸在一蓬草上。 众将一愣,纷纷拔出刀剑,呼啦一声往外冲:“兄弟们,保护侯爷!砍了那狗娘养……” 话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国……国公爷,您怎么回来了?” 程振武大马金刀的站在门外,看着这帮人,气不打一处来:“本公再不回来,你们这群蠢货就要被抄家灭族了!” 程安宁看着程振武,鼻子一抽,四十多的大老爷们就这么嚎啕大哭起来:“大兄,五兄他……他被赢家杀了!” 程振武一怔,魁梧的身躯微微晃动了几下。 良久,才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来:“他,活该!” 话是这么说,眼泪却也不由自主的淌了一脸,他沉默了片刻,伸手捂住眼睛,背过身去:“皇上和太后都已经回朝,此事到此为止,都去卸甲吧。” 朱雀门外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也不知道是忙中出错,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宫门的两扇侧门并未落锁,程平衡带来的人大都是囚犯和落魄老兵,虽不擅长团队作战,单兵实力却很强悍。 他们也不需要听什么命令,就由着性子往里冲。 许墨林一开始还碍于京兆尹的人,没有下令射箭,后来发现他下不下令似乎也不重要,战局一乱,想靠说话来发号施令,基本就是扯淡,他也不会旗语、鼓语什么的,站着那儿跟个吉祥物差不多。 当初为了造声势,宫中当值的大臣都来了朱雀门。 这些人被砍得鸡飞狗跳,双脚发软,除了添麻烦之外,一点用处都没有。 余临王感到疼痛已经从肚脐蔓延到了全身,自己的生命力在快速的流逝,但他一点都不觉得悲伤,那种疼痛让他变得更加疯狂。 他倚在白钧天怀里,虚弱的大笑:“再杀一点,多杀一点。那是个二品官,给那个侍郎补上一刀。对,很好……” 他眼睛一亮,看见一个独眼大汉一刀砍翻了一个文士。 那是关中名门杜家的嫡二子。 “哦,这也很好!” 有一个光头哥,将一个后生推下了门楼。 那是蜀中道府正的侄儿。 “啊,这个最好……”他忍不住吸了口唾沫,看着一个老头被高高举了起来。他知道这个人,是东山大儒孔家的老爷子。 他感到自己的生命已经所剩无几了,贪婪而又喜悦的嘟囔道:“快些砍下去!” 当当当当当—— 忽然之间,钟声响彻天地,轰隆隆的战鼓声音从朱雀大街另一头传过来。 余临王一愣:“程安宁来了吗?” 白钧天脸色已经白了下去,他摇了摇头:“王爷,钟声是从大钟楼上传来的,这战鼓……好像是皇上凯旋的奏乐。” 余临王神志已经不太清楚了,呵呵一笑:“皇上,朕就是皇上……除了朕,哪还有皇上……阳天,阳天呢?” 白钧天没说话,他稍微支起了身子,然后倒吸一口凉气。 他看见数百名骑士从朱雀大街上飞驰而来,为首之人手握马槊,气势如虹。 “皇上、圣母太后回朝!” “立刻开朱雀门!” “所有人跪拜迎接,违者当抗旨论处,格杀勿论!” 凡是还忠于皇室的人,在听见皇上二字后,都条件反射的扔了手中的武器,啪啪啪跪在街道两旁,高喊:“恭祝吾皇圣安!恭祝圣母皇太后圣安!” 那些大理寺出来的囚犯还在犹豫,秦政已经从踩着马背飞跃上了门墙,长槊一挥,转眼便从城墙上杀到了城墙下面,然后飞起一脚踹在需要十六个人才能推开的朱雀门正门上面,大门砰一声,直接被他踹开了。 那几百个骑士一点都没减速,呼啸着冲进门中,手中横刀如闪电一般奔向那些还站着的人,只见鲜血喷涌,人头乱飞。 还没被砍到的立马扔了武器,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骑士们冲过出百余步,翻身下马,迅速排成了整齐的两列,太后和皇上的仪仗缓缓走过朱雀大街,进了门,停在朱雀门前。 程凉牵着小皇帝掀开帘子,淡淡的扫视四周,仿佛在看一群蝼蚁。 “参与此事的人,全都抓起来吧。官员全部关在太和殿里,不是官员的关在旁边的太兴宫。等哀家和皇上用过晚膳,再来处理。” 遍地无声,就连许墨林都还处于宕机的状态当中。 白钧天只觉得掉入了冰窟之中,他万万没想到,太后和皇帝会回来得这么快,而且那么干净果断,一下子就把场面控制住了。 阳天呢? 张大川呢? 那三万潼关兵呢? 都特么死光了吗? “王爷,我……” 他回过头,发现余临王的表情狰狞得如同恶鬼一般,两只眼睛几乎瞪出了眼眶,呼吸已经停滞。眼泪瞬间涌了出来,他心里猛地空出来那一块还没来得及填充悲伤,就被恐惧装满了。 他发现太后在看自己这个方向。 “抓住他!” 一声令下,十几个禁军士兵从门墙上冒了出来。 白钧天扔下余临王的尸首,拔腿就跑。 但他不是武曲,跑了不到二十步,就被一脚踹翻,然后捆猪一样捆了起来。 程凉从出现到看着禁军们捆完人,再消失在太和殿背后,始终都保持着风轻云淡的态度,举止优雅而高傲,看不出一丝丝的心虚和慌张。 人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心中一下子便踏实了起来。 而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的是,他们的太后刚一走过太和殿,那张脸就猛地垮了下去。 “让许墨林、孙启、萧尧臣到凤鸾宫来!” 第103章 许丞相全程觉得自己是个傻子 许墨林第一次觉得自己可能是个傻子。 同样是参与了这场战斗,孙启从头到脚干干净净的,而他浑身全是泥灰,官服后摆都不知道被谁扯坏了,官帽更是早就不翼而飞了。 “许丞相,你看看你干的事儿。只要你派个人出去看一眼,就能知道此次只是武平侯为了救其子程四冲而闹出的闹剧。从头到尾加入战局的,不过也就几百个大理寺的囚犯和与程平衡交好的老兵。” 许墨林羞红了脸:“臣……臣受了蒙蔽,以为程家已经控制了整个长安,所以……”他说不下去了,这事儿就是自己干得不够漂亮,找借口更丢人。 程凉没打算要给他面子:“即便是程家真的谋反,你也可以行使你作为丞相的权力,封锁宫城,派人召集隐字部、潜字部从外围平定叛乱。甚至可以大开国库,招募市民或者连夜派人出城,召集周围城镇乡勇。 结果呢? 你选择了最愚蠢的,带着百官来守朱雀门。别的不说,哀家就问你,你会打仗吗?” 许墨林默默地闭上了嘴。 程凉真的是气得不行,她们抢了潼关军的马,紧赶慢赶一路狂奔回来,浑身都要抖散架了,就是希望不要牵连过广。 朝廷里这些官员没几个省油的灯,恩荫出身的有家世,科举出身的有同窗,死一个就要惹怒一片人。 结果许墨林在兵科上的反应就是负数。 “罚你三年的俸禄,不过分吧!”程凉说道。 许墨林脸色微微泛青,他是个清官,就靠俸禄过日子,一罚罚三年还是很肉疼的,不过这次处理得确实狼狈,他也没脸说不。 程凉还不解气:“萧大夫作为御史都知道先控制住局势,派人去打探清楚了龙虎山的情况再做打算,你真的是……对了,萧大夫怎么没过来?” 许墨林连忙把余临王和萧尧臣之间的事情说了一遍。 程凉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有福,你去见一见秦先生,麻烦他帮忙沿着门墙找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说到这个问题,许墨林终于找回了一丢丢辅臣的气势,他拱手道:“太后,臣此番处置失当,该罚。但武平侯率兵攻打朱雀门确是事实,臣想不明白萧尧臣为何要忽然刺杀余临王,难道他不知道这样做会激化战局吗?臣以为,应严查与萧尧臣有关之人!” “呵——”程凉冷冷的看了看他,抬起手:“有财,把从张大川军营中收来的军报拿来。” 有财立刻捧着一个大包袱走了过来。 程凉拎起包袱直接扔在许墨林脚下:“潼关军在龙虎山下阻拦圣驾,发兵的诏令上却有兵部的官印。孙大人,你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孙启不慌不忙的拱手:“回禀太后,自从高大人为仆射之后,兵部、刑部、工部就是他在负责,老臣也不知他为何要忽然调潼关军入京。” 呵,推责任是吧。 程凉从上到下打量了孙启片刻,点点头:“高大人不在京中,想来是并不之人自作主张,等找着萧大夫,再让御史台去查吧。我们俘获了张大川的两个偏将,据他们招供,张大川知晓武平侯会闹事,并且给自己的两位偏将做了两手的安排。” 程凉从袖子里取出两份地图,让有财拿给许墨林:“若是武平侯控制长安,便护送皇上南下,与楚王汇合之后,前往余临;若武平侯战败,则护送皇上北上,进攻玉门关。” “他这……” 许墨林想说这人是想打仗想疯了吗? 玉门关距离长安一千八百里,是西域的门户,他凭借三万人就想彻底消灭程家的西域军府,托大也不是这么个托法吧。 程凉冷漠的看着许墨林:“张大川的偏将是纯粹的武夫,看不出其中的问题可以理解。要是丞相也看不出,哀家就要考虑你适不适合坐在这个位置上面了。” 许墨林愣了愣,恍然大悟:“他不是想要护送皇上,只是希望天下大乱!” “没错,哀家和皇上在龙虎山上都遇到了袭击,但那些刺客只想困住我们,并不想要我们的性命,就是因为我们还有用处……” “报!”有福狂奔而入,“秦先生在昭德殿找到两盒诏书,让奴才赶紧带过来。” 程凉接过那两个匣子,打开看了一遍,让有福端下去:“正说着,证据就找到了。 若武平侯进了明政殿,便明诏天下,召集三军府入中原勤王,而张大川则可以带皇上到余临,整合各道兵马相抗; 若武平侯失败,则余临王明诏天下,言程家谋反,皇上御驾亲征玉门关,召各道府正州牧征兵相助,而哀家和武国公或许能顺便捡一条命,逃亡西域或是南洋。 到时候天下大乱,所有人都能挣脱束缚,贵者可以一日跌落尘埃,贫者亦可以一朝飞跃云端。战乱之中,十岁的皇帝不可让人信任,天下民心必然归于年富力强,且有能力的皇室成员。用此法获得的皇位,不但不会有丝毫不光彩,反而会彪炳史册,功垂千秋!” 许墨林张了张嘴,忽然觉得自己好像是个白痴。 他不敢相信。 真的会有人为了皇位做到这一步吗? 到时候天下有野心的人都会冒出来,各自为政,他就这么有信心能收拾这个烂摊子? 程凉在内心深处也是觉得这幕后黑手有点什么大病,就算是他成功的脱颖而出,成为了皇帝,但拿着这么个破破烂烂的帝国会有什么成就感吗? 而且他这一刀会直接打破程家和皇家的平衡。 南洋、西域、辽东三个军府一起出兵,他又坐得稳几天江山? “幸好我们击破了张大川的三万潼关兵,拿到了这些情报。”程凉决定不考虑那些政治疯子的心理,先把先前的事情解决了,“哀家的意思是,我们应当将计就计,将各道涉及这件事的官员先诈出来除掉。正好明年要开恩科,空缺出来的位置,可以补充新人进去。” 许墨林沉默片刻,果断地放弃思考:“臣愚钝,此事全凭太后做主吧。” 第104章 当外戚当到这份上,足以做千秋典范 沈宽左等右盼,终于等到了程凉的信鹰。 那鹰刚进院,就被一只大手凌空揪下来,撸了信筒。 古大雕从树杈上落下,两个大步跨到窗前,将信筒抛起来:“太后,两斤酒鬼花生……” 沈宽手也不慢,抢在信筒落下之前接住,顺便啪一声拍上了窗户:“你是不是有病啊!这鸟又不是飞不进来,本宫凭啥给你花生!而且,本宫有没有说过——不要随便进本宫的闺房!” 古大雕撇撇嘴,拎起腰间的酒壶喝了一口,毫不在意沈宽的威胁。 沈宽一目十行。 跟她们相互之间的吐槽分享相比,昨天和今天的信都简短得像通知书,她不到十秒钟就看完了。 “老古!”沈宽啪一声又拉开窗户,眼睛里闪烁着十分兴奋的色彩,“长安那边的局势已经控制住,凉凉说咱们可以对林当然动手了!” 古大雕吸溜了一口酒,咂咂嘴:“没有下酒菜,没心情……” 沈宽毫不犹豫地伸出五个指头:“五十斤花生!” 古大雕手一抖,差点把酒倒脸上:“成交!”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她对林当然地愤怒还要向前追溯几天。 大概就是在程凉接到天师观邀请之际,沈宽她们也溜溜达达地进了洛阳。 出嫁十八年的女儿回娘家,可给沈老爹高兴坏了,当即找人打了一整套的银质生活用品,从坐榻到吃饭的碗筷再到整个屋子的装饰。 知道的,知道她们家很有钱;不知道的,以为这家要办什么丧事。 沈宽一进门,就被自家这暴发户的风格亮瞎了双眼。 当天晚上,沈老爹大摆筵席为女儿接风,但因为此次出行比较保密,不便邀请宾客,沈老爹就只叫了自己亲家雄武镖局的大当家薛雄武来一起喝酒。 两老头喝着喝着就喝高了,完全忘了这是在替当朝太后接风。 薛雄武胸胆开张,豪气干云:“宽妮儿,不是伯父夸口,这往长安的线,我雄武镖局走了三十年,从来没失过手。这朝廷的官兵要干不了这活儿,你让皇上找我们,甭管是五十万还是五百万,少一个子你砍了伯父的脑袋!” 沈宽:“……” 沈老爹呷了口酒,看表情似乎是有点担忧,可说出来的话就不是那味儿了:“妮儿,朝廷这回一共丢了多少银子?你看看咱家能不能凑,一两百万的,爹跟你弟弟一起挤一挤,还是能拿得出来的。要不咱就别找来找去了,麻烦还挺危险。” 沈宽:“……” 她只能全程保持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 看看人沈家,就一豪商,说话都比朝廷大气。 这太后果然没啥好干的! 薛老头不知啥时候也挪到了她爹身边,语重心长道:“妮儿,你爹说得对。这事儿,咱能私下解决就私下解决了最好。要真是被抢走了,伯父这边还能帮你找找。但是这税银啊,搞不好根本就没丢,还在洛阳的钱库里搁着呢!” 沈宽和沈老爹同时扭头看向薛雄武。 沈老爹这酒倒是醒了几分:“老薛,你说啥?” 薛雄武还大着舌头:“我说那银子压根就没出洛阳城!” 沈老爹脑袋上冒出了汗珠,整个人都清醒了:“老薛,这话可不能胡说,咱们是看着银车出的城。除了咱们,洛阳早市上的人都看见了。好几十车呢,这咋能没出去呢?” “石头,不是石头就是土。”薛老头摆了摆手,“老夫走了三十年镖,还能看不出里面装的是不是银子?而且,这么大一趟镖,不挑着黑灯瞎火的出发,还让这么多人看着,那不是叫人去抢吗?” 沈老爹“啪”一下把酒杯给推倒了:“老薛,你怎么不早跟我说!” 薛老头挺惊讶,砸吧着嘴:“跟你说干嘛,难不成你还想去检举林当然?俗话说得好,民不跟官斗,咱们做买卖的,最忌讳得罪官……” 他忽然看到了沈宽,话音一顿,片刻的沉默之后一蹦而起:“啊呀,我忘了亲家你还是国丈!” 沈宽:“……” 当外戚当到这份上,也足以做千秋典范了。 沈老爹终于严肃起来了,苍蝇搓手:“难怪,难怪……老夫去找洛阳巧银匠,他们的大师傅全都有活不在城里,就剩俩小学徒。老夫还在想哪家有这么大的生意呢!恐怕是林当然叫他们去熔银子了! 妮儿啊,这林当然真不是个东西,爹看你还是别留在洛阳了。收拾收拾,赶紧回吧。回去告诉凌儿,这笔钱外祖父替他想办法,能不追究咱就别追究了。” 沈宽瞪大了眼睛,对他们的法制观念感到不可思议:“爹,这就像做生意。要是薛伯父家的镖被人劫了,那能赔钱了事吗?” “必然是不能!”薛老头立刻搭话,“咱走镖走的就是个信誉,谁敢劫老夫的镖,老夫走遍天涯海角也得跟他抢回来,否则这雄武镖局靠什么立足江湖?” “镖局都是如此,更何况朝廷呢。而且林当然乃一道府正,私吞几十万两税银,您外孙是当朝皇上,留着这么大个贪官干什么?养蛊吗?” 沈老爹一屁股坐回去:“狗娘养的林当然,每年吃那么十几万的孝敬还不够,现在连朝廷的主意都打,他家是养了销金兽吗?” “他还吃孝敬?”沈宽继续震惊,“这些事儿你怎么早不告诉皇上呢?” 沈老爹摆摆手:“这有什么好说的,谁来做官咱们做生意的都这样……” 话说到一半,薛老头拍了拍他,两人对视几秒,沈老爹也是猛一拍大腿:“呀,是啊。老夫是国丈啊!这也不常进京,总是忘了这事儿。习惯了,习惯了……” 沈宽:“……” 该说什么呢?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爹,你刚才说巧银匠,他们跟林当然很熟吗?”沈宽问道。 沈老爹摇摇头:“都是生意人,在官儿面前自然低一等,哪有什么熟不熟的。巧银匠是洛阳银匠的龙头,主要给显贵人家做银饰,每年秋末也提官府熔炼收上来的散碎银子。跟其他商行相比,应该是跟林当然更熟一些。但你要说他们跟林当然合谋,倒是不太可能。” “但是这么大笔银子,它总不可能自己长翅膀飞了,对吗?” 第105章 林当然:我是谁?我在哪?我要干什么? 林当然也在府上吃饭,四菜一汤,还有半壶上好的琥珀光。 他手边摆了几封信,分别涂着不同颜色的彩漆,还有一封印了加急标志从长安方向传过来的。 林当然一封都没有拆开,只是不紧不慢的喝着鸡汤。 “老爷!咱们家这门槛都快给人踩破了,都是进来喝茶听风的,您到底准备向着哪边,倒是给妾一句准话啊。”忽然,他家夫人急匆匆地进了中堂,一眼看见案几上的信,就要伸手去拿,“这又是谁送来的?” “诶,夫人急什么。”林当然摁住夫人的手,笑了笑,“为夫不表态自是有不表态的道理,这些信不要看,伤眼睛。” 他顺手拆开一个信封,抖出里面的信纸,啧啧称赞:“余临的纸果然最是柔软。” 他擦了擦嘴,连带剩下的一起扔进了炉子:“本官是个文官,既不会打仗,也不会捉匪。天下真的大乱起来,我们这些文官都只有倒霉的。要不是那两个老妇咄咄逼人,连几十万两银子都要计较,本官根本不想走到这一步。如今,要我站队?哈,站哪边都不好。” 夫人看着被火舌卷进去的信封,气得一巴掌拍在林当然肩膀上:“若是天下真的大乱,难不成洛阳还能独善其身不成?” “哈哈哈……”林当然顺势将夫人扯进怀中,给她屁股上一巴掌,凑近耳边,“洛阳自是不能独善其身,但为夫可以啊。反正,这官也不好好做了。他们谁输谁赢,关我什么事。咱们顺流而东,回你老家盖庄子,安安逸逸的做个富家翁,可好?” 夫人愣了愣,猛地捂住嘴:“难道你……” 林当然双手游走,哈哈大笑:“没错,万事俱备,等一会儿我们就能登船赏月,观大河东去之美景了,在此之前,你想不想再陪老爷我……” 夫人被他摸得咯咯直笑,伸手在他腰眼上掐了一把:“老不正经,既然做了安排,为何不早些说,害老娘白担心这么久!” 林当然扛起夫人往寝室走去:“头发长见识短,为夫都信不过,活该担心!” 两人刚刚消失,沈宽和古大雕就从梁上冒出头来。 “他叫本宫老妇!”沈宽已经忍无可忍了,“他顶多比我爹小几岁,他有什么脸叫本宫老妇!” “你们这些女人,尽关注些没用的。”古大雕拎小鸡一样给她拎起来,顺着横梁疾跑而过,“书房和寝房多半是连着的,我在上面看着,你去书房里……” “不!”沈宽打断他,“本宫改主意了!” “什么?”古大雕一副牙疼的表情,“你不会啥都不干,就又让老子把你带出去吧!” “本宫觉得我们之前的计划还是不够直接!现在,你下去,直接进到他们房间,给这两口子一人一拳,先打晕了,咱们再说后面的事儿。” 古大雕忍不住掏出酒壶吸溜了一口:“咱们可还没找着银子。” “不重要,只要银子还在洛阳,不,还在大秦境内,咱们就总能找到。不行咱们也顺流而东,去找他夫人的娘家。但现在,你必须把这人给我控制住,本宫一句都不想再听他说话了。” 古大雕一直以为江湖人才是以随性和草率着称的,直到遇到了沈宽,这一路上他的口头禅都变成了:“是不是太草率了些,要不你再想想?” “不用了!本宫乃大秦太后,当今皇上是本宫儿子,掌权太后是本宫闺……闺中密友。本宫根本用不着跟这种贪官讲什么计谋,你说是吧。” 古大雕沉默了片刻:“你说行就行吧。反正,老子的花生米别赖账就是。” 林当然正快乐着,忽然后颈一疼,双眼如死鱼一般翻成了白色。他夫人挺不高兴,狠狠一巴掌拍在他背上:“死鬼,你干什么……” 砰—— 也是一巴掌,话音戛然而止。 等林当然醒来,他发现自己坐在后花园的观戏台上,对面正热热闹闹唱着“楚帝平燕”的曲目,台子下面密密麻麻坐了很多人,也在叽叽喳喳边吃东西边看戏。 林当然:“……” 他是怎么了? “老爷,您醒了。”管家一溜小跑跑过来,点头哈腰的问道,“那咱们是不是可以开宴了?” “开什么宴?”林当然茫然。 管家一愣,旋即又笑:“老爷您真是喝醉了。今儿个下午,您让我们给诸位大人送帖子,说今夜摆宴,有大事要说。小的们可忙得脚跟打脑勺,好不容易才赶着弄出来呢。” “我说的?”林当然一把揪住管家衣领,“你什么时候听见我说的!” “就……就……就是吃了晌午饭之后。有位古先生来拜访,然后您就高兴得喊我们送酒去书房,然后写了帖子给我们,让我们设宴……”管家要被吓哭了,“小的,听到的真的是老爷您的声音,那帖子上的字……对,小的还有几份没送出去的帖子,您看,这就是老爷您的字啊!” 林当然猛地抓过那几份帖子,脸色越发青黑。 “那个姓古的在哪?”他一把扔掉了帖子,低声咆哮道。 管家颤颤巍巍抬起手,他顺着手指扭头,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江湖人靠在距离自己不足一丈的大酒坛子上,笑眯眯的砸吧嘴:“放心今天这场戏你也不是什么主角,好好坐着,不要乱动就行。” 林当然张口就要喊人,只是还没等他发出声音,那人已经屈指弹出了一串酒液。 砰—— 林当然只觉得胸口像是被战锤击中一样,喉头一甜,一口血吐在了管家脸上。 古大雕很不满的走到他身边:“老子都说了,今天晚上你不是主角,现在戏台子已经搭好,你是死是活都没啥关系。再乱动,老子现在就砍了你。” 林当然浑身冰凉,他死死盯着古大雕:“是你冒充本宫的声音给他们下令的?” 古大雕也不隐瞒:“江湖人嘛,鸡鸣狗盗之术总要会一点。” “叫这些人来有何贵干?” “这老子就不知道了,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而已。” 林当然眼睛一亮,等的似乎就是这句话:“雇你的人给多少,我给你双倍!” 古大雕:“不是……” “或者你直接说个数,一百万两?”林当然也是个狠人,在意识到自己打不过对方的时候,立刻孤注一掷,“那两百万如何!现银!只要你开口,连船都给你准备好,连银子一起,你爱去哪去哪,这辈子再也不用过刀口舔血的日子。” 古大雕:“这不是钱的问题……” “那就是权!”林当然反应极快,“你是长安来的,还是余临来的?不管是哪边,本官就跟你说实话吧。这天下要乱套了,到时候四方群雄并起,大家各自为政。哪边的官职都不值钱。你拿着两百万两银子,招兵买马。运气不好便雄踞一方做个枭雄,运气好改朝换代,称为天下至尊也是有可能的。放了我,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如何?” 古大雕:“老子的报酬是五十斤酒鬼花生。你,给得了吗?” 林当然:“……” 不想放就不想放,扯什么花生! 第106章 此人脑子好使,你看着用吧 沈宽带着自己原本的二十个禁军和后来召集的几十个,再加上沈家商号和雄武镖局的人,直接把运河河道给封了。 沈老爹出面:“奉贤宁太后懿旨,朝廷丢了东西,诸位要配合调查。大家都辛苦一点,把货舱都打开,若是没有找到东西的朋友,明年一年在沈家商号做生意,老夫都给你们让两成的利。” 国丈爷的排面,加上银子开道,运河上的几十艘船都没拦她们。 但转了一圈,连一个银子边儿都没能看见。 沈宽站在岸边,皱紧了眉头:“这老东西是属松鼠的吗?这么能藏!乔掌柜,你再说一遍,你们最后把银子都熔成了什么样子?” 她旁边那中年男人浑身是伤,目光仓皇又胆怯,听见沈宽问话,下意识地就要跪:“回……回太后的话,小民和大师傅们把银子熔成了拇指肚大小的小银块,但一边熔,林大人就一边在往外运,我们也不知道他运到哪儿去了。” 沈宽一把给他掫起来,望着河心自言自语:“几十吨东西呢!他不可能走陆路运吧,那目标太大,而且要是真的天下大乱的话,都走不出中原道就被抢了。到底搁哪儿呢?告诉他们,所有的墙都仔细看,该敲的敲,说不定有夹层!” 薛雄武很无奈:“都敲过了,除了找着几个奸夫淫妇的,其他啥也没找着!” 沈宽再一次扫过望不到头的船和河心水面,逐渐陷入暴躁。 她一点都不喜欢玩这种找不同的游戏。 眼瞅着天色开始逐渐变暗,有些船开始着急起来,三三俩俩过来询问沈老爹啥时候可以放行,城中的守卫也注意到了这边,短短两刻钟就来了三拨人偷看。只是他们的长官都在林当然那儿吃席,寻常的士兵碍于国丈爷的面子,还不敢正式上来干涉。 但捱不了太久,林当然那边不可能天黑了都不吃饭,她必须在吃饭之前去赶去那边,否则古大雕一个人吼不住场子。 难道真的只能先砍了人再找证据? “不管了就是干”和“不能人赃俱获的话,可能会引起很大反弹”两个念头在她心中反复横跳。 终于,字少的那边逐渐占了上风。 就在她要下决心的时候,沈家商号的小伙计跑了过来:“掌柜,大姑娘,咱铺子上来了几个人,说是奉长安程太后之命来助大姑娘一臂之力的。” 沈宽当场就乐开了花:“快带过来!” 小伙计扭头一指,一个文士带着俩随从扭扭捏捏的走了过来:“小臣岳庭渊,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沈宽眨了眨眼:“你怎么这么走路呢?” 岳庭渊一动就龇牙咧嘴:“小臣从龙虎山赶来,一路上换马不换人,吃饭睡觉都在马上,文人体弱,着实有些吃不消。” “哦!”沈宽恍然大悟,并且嘿嘿一笑,然后自己都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病,赶紧正色,“程太后让你来干什么的?” 岳庭渊摇摇头:“太后并未给小臣实职,只让小臣见着贤宁太后之后带一句话。” “什么话?” “此人脑子好使,你看着用吧。” 沈宽愣了一下,仰头大笑:“哈哈哈,知我者凉凉也——你看,这立刻就能派上用场了不是!” 她三言两句把林当然私吞税银一事告诉了岳庭渊,指着一河的船舶:“距离天黑还有半个时辰,你要是能在此期间把银子找到,本宫便在皇上和太后面前保举你为中原道府正,如何?” 岳庭渊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被自己呛到。 难道去年回家上坟,看见那蓬新长出来的蒿草,就是这个意思? 要是能同时得两位太后青睐,他们岳家可真的是要崛起了! 他立刻行动,拖着胯把所有的船都看了一遍。 “太后,那些货船可都查过?” “查过,货物都正常,其中也没有夹带。官府的路引都在,城中装货的商家也能找到,国丈去核实过了,明面上看不出什么问题。” “那可以让他们离开了。” 沈宽盯着岳庭渊看了几秒,点点头:“薛伯父,告诉他们立刻驶离。” 货船一走,运河上只剩下了七艘船。 “沈掌柜,您这是什么意思!我们给你面子,你怎么还没完没了了!我这艘船是原阳郡君包的,一个时辰之前就该走了,给您面子留到这会儿。您到好,把那些力夫放走,反倒拘着我们这些老兄弟。” 沈老爹一点国丈架子都没有,哈哈陪着笑:“你知道老丈那妮儿之前入了宫,现在做成太后了,她说的话老丈不能不听啊。这么着,你跟郡君说,这一船的银子,我们沈家给!” 那人也是没反应过来,还在嚷嚷,背后听风的管家却被吓了一大跳。 他说什么? 他女儿现在是太后? 难不成这就是传说中贤宁太后的娘家爹,当朝嫡亲国丈爷? 为什么他们能说得如此平常! 管家只觉得牙疼,连忙冲上去拉住那船老大:“没事,让他们查,咱们没做亏心事,查便是了……” 那人还在生气:“您不知道,这天儿一晚,风浪就大,郡君她们身子骨本来就弱,哪里经得起颠簸。某是开船的,别的管不了,就是得为这客人负责。沈掌柜,得罪了!” 说着,他一扬手:“弟兄们,准备起航!” “慢!”话音未落,岳庭渊已经走到了船边,“把这艘船舶拉到岸上来。” 那人脸色猛然铁青:“你小子又是哪根葱!老子警告你,老子在运河上干了二十年,惹火了老子,丢你下河喂鱼……” 砰—— 话喊到一半,几十个禁军从岸边跑了过来,路过他时,顺手揪着他衣领,一个抛物线,摔进了运河当中。 “快点把船拉上来。” 巨大的木船被拖出水面,岳庭渊围着船身,叮叮咚咚敲了一遍,露出释然的笑容:“沿着水线之下,把这块木头撬开。” 几十个禁军立刻开动,很快卸下三块木板,发现在靠着龙骨的地方,竟然还有一个长条形的暗舱,这部分必须从船外侧才能敲到,但它之前又是隐藏在水里的。 沈宽看着里面密密麻麻塞满了口袋,顺手拔了一人的剑一划,流出来的全是白花花的银子。 “对面侧还有。” 岳庭渊刚说完,那七艘船里又有一艘掉头驶向了江心。 沈老爹反应最快,沿着运河跳着脚大喊:“快点拦住那艘船,赏银千两!” 那些货船也没走多远,纷纷掉头横亘在江上挡住了去路。 雄武镖局的镖师们纷纷下水,喊着号子游到船边,那个船老大脸色苍白,跑了,有没完全跑得了,分分钟被押回岸边,跪在沈宽面前。 第107章 以本宫的身份地位美貌实力智慧,需要跟你们玩计谋? 沈宽看着一袋又一袋被搬出来的银子,佩服得五体投地:“小岳,你可太厉害了,本宫找了好几遍,你怎么一眼就看出来了?” “看吃水。每艘船的载重是一定的。那些货船本来就装有货物,再加上银子,吃水便会很深,航行时也会非常的缓慢,在一众货船之中,定然会落到最后。如果银子在货船上,让他们走起来,更方便看出。 如果银子在这几艘客船上。货船一走,他们之间相互比较,装有银子的吃水必然远远多于其他,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厉害啊!”沈宽真心实意的拍手,“凉凉诚不欺我,你这脑子果然很好使。” 岳庭渊心里面已经乐开了花,面上还假装矜持:“两艘船还装不下全部的银子,麻烦沈国丈遣人看看河上可有放排留下的木头?” 沈老爹很快就回来了:“有,在上面的水湾。” “将它们都拉过来吧。” 镖局的镖师和商号的伙计一起出动,拉来了好几十个大木排。 经过检查,每个木排的五根木头中有两根被掏成了空心,也装满了银子。 沈宽惊讶无比:“这你又是从哪儿看出来的?” 岳庭渊笑道:“本来没往那边想,但发现这两艘船上都有拉木头的钩爪,作为客船,着实不太恰当,便试着让沈国丈去看了看。” “好,人赃俱获。走,随本宫去找林当然!” 林家的戏差不多也演到尾声了,大家兴致还很高,特别是洛阳步兵统领王匡,他是琅琊王氏子弟,和林当然的夫人同族,一直以妻兄自居。 “这老林,还搞神秘。本将早已猜到今晚要说的好消息是什么了!”他哈哈大笑道。 旁边的漕运司副统领也乐得合不拢嘴:“谁猜不到啊。林大人说得那么明白,大事已成,现在这天下,除了长安还能有哪儿是什么大事?” “说起来先帝对咱们也还行,可他那小娃,才十岁。身边那几个辅臣都是没有出身的,整天就知道说些蠢话。我听说那许墨林在先帝时就提出要重新丈量土地、清算民籍,恢复圣祖高宗时那种士绅勋贵与民同税的办法。还在他任职的州县强令百姓种什么地蛋,红薯,那些东西,猪都不吃!哈哈哈!” “对,还有程家!皇帝都不要他们在朝中任职了,还装什么清高。咱们吃咱们的孝敬管他们什么事,人家翰林院的朱学士,没招她没惹她,就是开几个书坊,办几场文会,收几个弟子,多大点事儿啊,愣是把人给整死了。” “这天下还是该有个懂人情世故的皇上啊!” 王匡扭头招呼林府的下人:“戏都完了,快去催催林大人,别一个人偷着乐,赶紧出来把席面摆上,让大家跟着一起高兴!” 下人连忙点头,跑向观戏台。 “老爷……” “滚!” 刚开口,就被林当然的咆哮吓得双膝一软。 小伙子哭丧着脸站在门口:“王……王大人,让小的来催……” 林当然眯起眼睛,冷冷注视抚着自己肩膀的古大雕:“看来你的雇主迟到了啊。要是再过一会儿本官不出现,这些人自然会意识到事情不对,到时候整个洛阳乱起来,你们有把握控制得住局面?” 古大雕不慌不忙的拍着他肩膀:“别急嘛,戏还没完不是。” 话音刚落,戏台子上的楚王在群臣的注视下,一步一步踏上了燕王的王座,转身坐下,一剑将燕国的象征棠树砍成两半。 与此同时,林府的大门被“砰”一声踢开了。 “贤宁太后驾到!” 沈宽身穿凤袍,头戴凤冠,在禁军、镖局师傅和商号伙计的簇拥下,盛装出席,背后跟着一长串的洛阳吃瓜群众。 院子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所有人都惊愕无比的扭过头来,直愣愣的望着沈宽。 奔龙卫禁军都统上前一步,几十人同时拔剑悬空:“太后驾到,尔等为何不跪!” 王匡手里的桂花糕啪一声落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大家都意识到,事情不太对,至少这个时候出现个太后,绝不是什么好事情。 但这么多人看着呢! 甭管他们暗地里想什么,明面上总还是大秦的官员吧。 跪下,就承认这人是贤宁太后,接下来的节奏就全在对方掌控之中。 不跪,要是贤宁太后仅仅是因为税银失窃一事来找林当然,他们忤逆犯上,反倒是先把自己给暴露了。 这跪,还是不跪呢? 人群中出现了分化,一部分跟林当然关系稍稍远一些的,纷纷跪了下去,另一些知道事情知道得多的,还站着没动。 王匡觉得自己的心沉得很快很快,他四处寻找林当然的踪影,依然没看到。 上当了! 念头一闪而过,身体也很诚实的做出了反应,他一步上前,皱紧了眉头:“此乃中原道府正林公府邸,尔等若是贤宁太后,为何既无邸报又无旨意传来?该不是乡民胡闹,假冒太后吧!” 沈宽优雅的翻了翻眼睛:“你以为本宫跟你们一样有十几个脑袋随便砍的吗?” 王匡愣了愣,这话他有点接不上。 沈宽也没给他接上的机会,抬手一挥:“铁衣,宣读他们的罪状!” 最先拔刀的那个都统上前一步:“中原道府正林当然,谎报灾情,贪赃税银三十余万,其罪一;监守自盗,调换剩余六十万税银,其罪二;勾结乱党,意图谋反,其罪三;欺压百姓,多次从洛阳商户手中强取贿赂,其罪四;玩忽职守……” 王匡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他忽然拔出腰间佩剑,疾步后退并大声嚷道:“哪儿来的乱民,竟敢冒充太后,诬陷国家大臣,诸君切莫被他迷惑,赶紧去后院找林大人!” 洛阳城中的骑兵被高无咎带走了,但是步兵还有一万来人,现在跑出去,还有翻盘的机会。 嗖嗖嗖嗖—— 守在旁边的禁军毫不犹豫地端平弩机,四个方向,面无表情地四箭,直接把王匡射翻在地,然后他们从容后退补箭,另外四名手持弩机禁军补上了他们地位置。 正准备撒腿跑地人们齐齐咽了口唾沫,都默默收回了脚。 沈宽撇了撇嘴:“说真的,以本宫的身份地位以及美貌智慧实力,根本没必要跟你们玩什么计谋——铁衣,别停,继续念。” 魏铁衣继续数落林当然的罪状,念完整整十条,将懿旨合拢,转身跪在沈宽面前。 沈宽大步向前:“林当然贪污的银子现在全部在运河边上,诸位要是等会儿没事的,可以去看看。他已经做好了抛弃洛阳和你们的准备。本宫相信,但凡是有那么一点儿脑子的,也知道现在该做些什么。 来吧,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只要能招供出有用的线索,有死罪的免死,有大罪的减罪,有小罪的免罪,没罪的有功!但有一条,同样的线索,我们只听一次,先到先得!” 人群一愣,接着炸锅一般爆开了。 “太后,我有罪,请让我先说!” “都让开,我是林当然的挚友,我知道得最多。” “听我的,我的……” 观戏台上,林当然听着下面的嘈杂,双眼一翻,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第108章 关于宗亲中的旁支 “好了,关于林当然的罪状就这些,咱们一式两份,这份直接送到凉凉手上。另外那份和人一起让薛伯父押送入长安。” 沈宽把信纸分别塞进五个信筒,拴在五只鹰脚上放飞出去, 她已经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洛阳作为中原道的府城,除了功、仓、兵、法、户、士这基本六司之外,还有骑兵衙门、步兵衙门、漕运司等一系列额外得部门和巡捕使、经略使、转运使等由府正任命得临时职务。 昨儿个一网打尽了洛阳城中一半得官员。 下面他们爆林当然得料,上面林当然爆他们的料。 审到现在,她觉也没睡上,早饭午饭全都没吃,满心都是对工作的抵触和愤怒。为了什么总有这种狗玩意来浪费自己吃喝玩乐的时间? 一路飘回沈家,本想好好睡一觉,刚一进门就被沈老娘喊住了。 “宽妮儿,原阳郡君在堂屋等你呢。” “原阳郡君?”沈宽完全不能理解,“谁啊!” 沈老娘抱着她那大胖侄儿跑到她身边,压低声音,神秘兮兮的说道:“就是原阳那个郡君啊,本来昨日坐船回乡,结果你们昨天扣了人家的船,人家找上门来了!” 呵—— 船里私藏税银,也不知道知不知情,自己还没找她呢,她到自己跑来了。 沈宽本来就很暴躁,此刻也不听自家老娘还在叽叽喳喳说什么,两腿一溜,直奔堂屋而去。 堂屋中坐着一个容貌温婉的年轻女子,看上去只有十八九岁,脸庞如同刚刚绽开的娇嫩花朵,眼睛如那花朵上的两颗露珠。 沈宽愣了一下,有被美到! 出于女人的胜负欲,她挺了挺胸,刚想抬头,想起自己一晚上没洗头没洗脸,瞬间泄气下去:“听说原阳郡君找本宫有事?” 原阳郡君浅浅一笑,起身行礼:“婉儿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呃,不必多礼,你找本宫有什么事儿?”沈宽的气势再弱了几分,伸手不打笑脸人嘛,特别是在对方很美的情况下。 “婉儿听闻洛阳城中出了些事,想着身为皇室宗亲,不当袖手旁观,便说来见见太后,看有没有能帮忙的地方。原阳距离洛阳不远,父王在城中有些老友,若是用得上……” “用得上,当然用得上!”沈宽连忙答道,他们现在最缺的就是人手,“不过,你父王是……”郡君一级的妹子实在是太多了,虽然尴尬,但她还是选择了诚实。 所幸这个婉儿人美心善,似乎也并不计较,笑了笑:“家先祖是圣祖皇帝庶弟,受封郑王,祖父在仁宗爷时推恩袭位,家父现为原阳郡王。” 哦,明白了。 这姑娘情商也挺高,知道说自家父亲是谁,沈宽多半也不认识。 补充了一下先祖的身份,就很明确了。 圣祖爷弟弟的支系,就意味着是非常远的旁支,对皇位基本可以说是毫无威胁性,所以她是真心想要来帮忙。 沈宽脸色缓和下来:“那你去府正府找一个叫岳庭渊的人,问他哪些地方能用上你的人。等事情办妥,本宫一定替你们表功。” 婉儿莞尔一笑:“表功便不必了,婉儿只求太后让那船老大将包船的银子还给婉儿,那可是婉儿半年的花用,差点花了钱又当冤大头,着实让人气得很。” “嗯,那是自然!”沈宽一口应道。 婉儿起身:“那便不打扰太后,婉儿先行告辞。” “行……” 等人走出去老远,沈宽才忽然醒悟过来,这女的可以啊。 三言两语之间,搏尽了好感不说,还不动声色的给自己解释了她们和船老大不是一伙儿的事情,等银子一退,这事儿便无论如何都再牵扯不到她们身上了。 沈老娘牵着大胖侄子溜达了过来:“宽妮儿啊,你怎么不听娘把话说完就跑了呢?这个原阳郡君可厉害着呢! 她爹没儿子,身体又不好,原阳郡王府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她在打理,二十岁了还没嫁人,我估计她是不打算嫁了,守着那份家业,等俩妹妹长大了好嫁人。否则要是她们爹一死,郡王的爵位被收回,她那俩妹妹就嫁不上什么好人家了。” “可他们是宗室啊!” 沈宽觉得不可思议,小说里的郡君可都厉害着呢,像什么赵敏啊,韦小宝那老婆啊,怎么咱大秦的郡君听起来就这么惨兮兮的? “嗨,圣祖爷就有三个叔伯,四个弟弟,仁宗爷又有十几个兄弟,德宗爷也有十几个兄弟,先帝爷还有兄弟,宗亲这关系,近的值钱,远的不值钱。原阳郡王这一支都不值钱了小一百年,没啥有出息的儿郎,一代比一代差一点,到这儿也差不多了。” 沈宽点点头,看来大秦对宗亲的待遇挺一般,郡王和郡君就仅仅只是个封号,估计也就比中山靖王之后的刘备同志好那么一丢丢,跟普通地方富户差不多。 “这原阳郡王一家的糟心事还不止没儿子。这位郡君是十里八乡有名的美人加才女,她大爷爷,也就是郑王那一脉,想要用她联姻,每天都在挖空心思地想要整垮原阳郡王一家,原阳郡君刚及笄的时候没站稳脚跟,差点被逼得出家,还是她娘以死相逼才拦下来的。” 沈宽也是很无奈:“您都是哪儿听的这些家长里短啊?” 沈大娘手上就差一把瓜子了:“南来北往地商队都知道,这还不算完,你听娘跟你说……” 沈宽拔腿就走:“娘,我熬了一夜,真的特别困,真的……下次再听你说啊!” “诶,你先听完啊!诶……”沈老娘抱着大孙子,腿脚也不利索,追了两下没追上,愤愤然调头,“嘁,没劲!走,奶奶的阿力最乖了,咱们去商行说去!” 沈宽像被鬼追一样,一路狂奔回了闺房,都来不及跟月季她们交代什么,一头扎进自己的银床铺里,刚挨着枕头就睡着了。 等她一觉醒来,太阳还是在原位没动弹。 但有几只不同的鹰已经停在了院里的树杈上,看见她便俯冲下来,十分烦躁的抖着脚上的信筒。 “月季,喂它们点肉?”沈宽揉着眼睛,摘下信筒,示意月季赶紧安抚一下这几位鹰爷,“本宫睡了多久?” “主子,您从昨儿个下午一直睡到今儿个下午,这会儿都快到酉时了。” “这期间有人来过吗?” “古大人和岳大人都来过一次,见您没醒,就又走了。” “哦……那把他们再叫过来吧。”沈宽看完了最简约的一张信纸,拿着另外一沓写满了字的往屋里走,“对了,再让厨房弄点吃的来,要有肉,多弄点。” 第109章 她们这聊的可是真飞信 看来局势确实是有所好转,程凉都开始有心情吐槽了。 楚北道府正接到假的密信之后,立刻召集兵马准备控制住钦差团,结果钦差团早有准备,三位世子各率三百禁军把郢都城中的步兵打得丢盔弃甲。 现在那边已经撕破了脸,双方各自占领郢都半城,等待援兵。 程凉说,她发了十份密信出去,就只有楚北道那一个府正特别的实诚,其他地方根本就没动静,估计也不会有人去帮他。 现在长安的援兵也出发了,这位被忽悠瘸了的府正哥很快就会意识到社会的残酷。 长安城里关于程平衡的叛乱,还没有完全定性,现在局势还比较不稳定,大家都很谨慎,估计得等沈宽回去之后,有关双方再坐下来慢慢谈了。 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点多,四五张纸根本写不下。 程凉不停的在抱怨,通讯工具太落后,以至于她们相互吃个瓜最快也要一天,而且鹰的载量有限,秦政都跟她抗议了八百回了。 沈宽笑得咯咯的,一边心疼鹰,一边唰唰唰在纸上狂写。 她们这聊的可是真·飞信。 写到一半,厨房的饭菜送了过来,刚准备开吃,古大雕和岳庭渊也赶着饭点过来了。 “长安那边回话了,小岳暂代中原道府正,做得好的话,明年恩科之后就正式任命。这是太后的私信,过几日中书省的诏书会走驿站过来。 太后的意思是,先把税银和林当然送去长安,其余的官吏你看着办,该抓就抓,还能凑活的就继续干,要是反抗,可以先斩后奏,但是大方向上还是要保守一点,尽量保持稳定到明年恩科之后。不过主要还是靠你自己看着办。我说明白了吗?” 岳庭渊:“……” 听君一席话,胜听一席话。 不过还是要微笑:“小臣谨遵两位太后懿旨,一定会掌握好其中的尺度。” “嗯,那就很好。”沈宽咬着大骨棒子,一边吸溜里面的骨髓,一边拉家常一般,“本宫昨天睡觉前有个原阳郡君,说要帮忙,你用上了吗?” 此言一出,岳庭渊耳朵根儿都红了,连连点头:“原阳郡君认识洛阳城中好些风雅文士,帮了小臣很大的忙。” “那就好,表功的时候记得给人写上。”沈宽漫不经心的说道。 “是,小臣……”岳庭渊忽然停顿了一下,抬起头,“太后,您要离开洛阳吗?” “咳咳咳……”沈宽差点被骨髓呛到,“你怎么知道?” 岳庭渊莫名其妙:“太后刚才让臣表功时不要忘了原阳郡君,岂不就是说您不再过问此事。小臣便斗胆猜测,太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沈宽看了他半分钟,才继续啃骨头:“脑子聪明是好事,但没必要啥事儿都说出来,知道得太多就显得别人很蠢了不是。” 她一边说,一边瞄了眼古大雕。 古大雕拎着酒壶完全没听他们在说什么的样子。 “老古!” 古大雕神游归来:“何事!” “让你收拾收拾,吃过饭咱就出发。” “去哪?” “去帮高无咎。” 高无咎每天都在大把大把的掉头发。 自从他带着一千多禁军和三府近万名骑兵到了砀山之后,他就深深感到自己完全不是打仗的料。 曾经,在他的想象中,打仗就是大家各带一队兵马,在某处列阵对峙,然后相互冲锋,胜者浴血而歌,败者马革裹尸,金色的夕阳照耀着翻卷的战旗上,铠甲、宝剑、烈风、乌鸦……无论生死,皆为男儿英豪。 然而,等他真的带上了兵。 他的日常变成,每天卯时起床,处理军中杂事和军需问题就要处理到午时,下午陆陆续续有斥候回来,但完全没有好消息。 水龙将抢到的银子散给周围农户,从砀山到大泽,沿途的百姓全都不肯给官军提供线索,甚至还主动帮水龙他们买粮买药。 他气得不行,却又没办法。 这么多天,除了空耗军粮之外,一点进展都没有。 那些骑兵将领还不停的在他面前抱怨,草料太湿太干、米饭太硬太软、打水谁先谁后、驻地谁近谁远。 他每天都在扪心自问,要是程家真的垮了,遇到外敌入侵或是其他人叛乱之时,朝廷之中还能有人带得了兵吗? 皇家讨厌兵权旁落,却又没有能力抓得住兵权,才让这些地方官和盗贼如此的有恃无恐! “高大人,中原骑兵和楚北骑兵又打起来了。”亲卫狂奔回来报告道。 高无咎愤然起身:“又是为什么?” “好像是中原道的马在楚北道的营帐外面拉了屎,楚北道的人让他们把马粪铲干净,中原道的人说马拉屎不分地方,要想他们铲粪,除非楚北道的人把他们马拉在外面的粪也铲了。然后两边吵起来,吵的过程中有人把马粪铲起来甩在了对方头上,被甩的那一方也跟着铲了粪甩回去,再然后……” “停停停!”高无咎捂着脑门往外走,“别说了,脑仁疼!” 他一路疾驰到了事发地点,场面已经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了,满天乱飞的马粪和一个个马屎糊脸的男人们,足以让他觉得绝望。 “停下!都给我停下!军中械斗,是要被打军棍的!我让你们都住手,听见没!”高无咎声嘶力竭的喊着,然而毫无用处。 他撸起袖子想要凭借自己的身手冲进去拉架,刚加入战局,便被一坨马粪当头糊住。 高无咎:“都特么给老子住手,再打下去,就要以军法处置了!” 战局中的人不听话,战局外面的人也只顾着吃瓜,三道骑兵都尉都站在各自营区门口抱着膀子看戏,没一个人搭理他这个主帅。 就在高无咎抓狂之际,背后响起一阵马蹄声。 女子的脆生生的呼喊迎风而来:“各道骑兵统领立刻管好你们的士卒,本宫只数十个数,十个数之后还未回营者,斩!” 众人齐刷刷回头。 三道骑兵都尉嘴巴一撇,纷纷露出不屑的表情。 高无咎眼泪都要下来了:“贤宁太后!” 沈宽也不理他,竖起手指:“一、二、三……” 战局中的士兵完全没有理她的意思,但在她身后的二十名禁军,却在数到“五”的时候就抬起了弩机。 “十!” 魏铁衣高喊:“第一队,射!” 十支弩箭破空而出,马粪之中响起了数声惨叫。 射完弩箭的人迅速后退,魏铁衣又喊:“第二队,射!” 又是十支弩箭破空而出。 三道都尉的表情终于是维持不住了,就连高无咎都惊讶得长大了嘴巴。 太后怎么真射啊! 她就不怕惹出兵变吗? 第110章 来了,来了,贤宁太后熟悉地攻势又来了 中原道和楚北道的骑兵都尉终于急了,大声呵斥着跑出营房。 “停下,都停下!再打叫你们吃军棍!” “你们是什么人,在军营之中擅用连弩,是为杀头之罪!” 沈宽抬起手,后面的禁军们停止射击,唰一声将弩机转向了那两个都尉。 魏铁衣拍马出列:“贤宁太后驾到,还不赶紧跪拜请安!” 两个骑兵都尉面面相觑,这女人就是贤宁太后? 这没仪仗没装束的,他们也不认识啊。 高无咎上前一步:“臣高无咎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得,看样子是抹不过去。 那几个骑兵都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情不愿的跪了下去:“末将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中原道骑兵都尉膝盖一沾地就起来了:“贤宁太后,弟兄们都是奉了皇命前来砀山擒贼的,如今没死在盗贼手里,反而……反而被您射杀,你这要是寒了兄弟们的心,这仗还如何打得下去?” “好问题。”沈宽点点头,“那本宫问问你们,到砀山也半个月了吧。你们有几个人死在了盗贼手里?” 那骑兵都尉眼睛一瞪:“砀山大泽地广千里,盗贼藏在水泊之中,根本无从寻找。我们还没交上手,自然没有伤亡。” “无从寻找就不找是吗?”沈宽冷笑,“既然你们在这儿呆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朝廷也不能养着你们吃闲饭,这骑兵都尉就换有能力的人来做吧。” 那骑兵都尉脸色一黑:“末将乃是中原道府正举荐,天子亲自任命的骑兵都尉,岂是太后您说不做就不做的?兵戈之事并非妇人所长,末将还有军务,告辞了!” 刚与转身,两颗小石头分别撞在他两边脚弯上。 那骑兵都尉“诶哟”一声直接脸扑在了地上。 旁边的士兵没忍住笑出了声,沈宽也挺乐呵:“本宫在这边,请罪的话转过身来磕头。” 那骑兵都尉又羞又恼,竟然咔擦一声拔出了剑来:“士可杀,不可辱,太后你……” 话都没说完,就被一鞋底“呼”到了脸上。 古大雕一脚给他踹飞出去,拎着酒壶晃了两下:“老子对大秦律不是很熟,这冲着太后拔剑,是不是可以算做谋反了?” 高无咎:“……” 太后做事有点猛,而且完全没有套路,他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旁边那个两个骑兵都尉已经看傻了。 短短几句话功夫,怎么就又是撤职又是谋反了呢? 长安来的人都是这么做事儿地吗! 东山道那都尉仗着自己没参与打架,赶紧向前溜了几步:“启禀太后,末将等奉皇命协助高大人,只是偏将,不敢擅自做主。” “哈,这会儿知道他是主将了。刚才他让你们不要打架的时候,你们怎么不听呢?”沈宽看了眼高无咎,“不过你说得对,既抓不着贼,又管不住手下,这个主将他也别当了!” 高无咎胸口一紧,接着松了口气。 来了,这熟悉的感觉,贤宁太后不分敌我的攻势又来了! 他沉默片刻,解下佩剑,摘下兵符,跪在地上,将其举过了头顶:“臣无能,甘愿认罚。” 沈宽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觉得这老高越来越识时务了啊。 她扬了扬下巴,示意魏铁衣接过高无咎手上的东西,然后说道:“本宫不怕告诉你们实话,中原道府正林当然、楚北道府正李敢的谋反阴谋暴露,已经被押送着往长安去了。圣母太后就是担心诸位受人蒙蔽,做出了不利于你们自己前途的蠢事,才让本宫顺便过来走一趟。否则你们以为本宫愿意这么车马劳顿吗?” 古大雕翻了翻眼睛,这话说得跟真的似的,也不知道是谁在路上又吃又喝,高兴得恨不得飞起来。 这个消息足够重磅。 三个骑兵都尉和他们背后的士兵都愣住了,表情徘徊于不相信和“天啊”之间。 沈宽顺手拿过兵符:“本宫对你们的作战进度很不满意,还有一个月就要过年了,你们都不想回去过年怎么的?” 将官们的脸色没变,但士兵们大都露出了黯然之色。 即便是没有父母兄弟、老婆孩子,也多少有几个吃喝玩乐的朋友吧,谁不想过年的时候呆着熟悉的地方呢。 “从现在开始,奔武大将军古大雕将兼任砀山剿匪主将一职,禁军都统魏铁衣,兼任中原道骑兵都尉。希望你们都能好好服从指令,认真作战。这样,我们就能在过年之前凯旋。而且尔等在改元之前立此大功,皇上和太后定然会牢记在心。这次楚北、中原、潼关三地空出来了很多的武职,还不知道从哪儿找人填补呢。“沈宽不紧不慢地说道。 说完,也不管这些人脸色如何,掉转马头向中军大帐走去。 古大雕随手将兵符揣进袖子,拎着那个骑兵都尉扛到身上,招呼魏铁衣和楚北道的都尉:“刚才打架的人,死了的拖走,没死的先治伤,治完直接让他们脱甲胄走人。其他的,要滚蛋滚蛋,不滚蛋的自己去领军棍。两边分别有十三个和十五个,少处罚一个,老子都要找你们当官的。” 东山道都尉和楚北道都尉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府正给你传信了吗?” 然后两人皆是一愣,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恐惧。 东山道都尉低声道:“我看那娘们像是要来真的,那二十个禁军皆是精锐,那个大将军更是一流高手,咱们还是按她说的去做吧。” 楚北道都尉下意识地点头:“好,好,就按她说的做……她也未必就能找到水龙所在。不过是一介妇人,又没打过仗,说什么过年前凯旋,无非是夸下海口罢了。” 沈宽一屁股坐进中军大帐:“高大人,说说吧,你是怎么把仗打成这样的?” 高无咎满头大汗:“回禀贤宁太后,砀山到大泽,幅员辽阔,水龙他们长居此处,四处游荡,熟悉环境,周围地百姓皆维护他们,不肯向官兵提供消息,故臣尚未找到他们地行踪。” 沈宽奇怪:“他以前不是你的属下吗?怎么,你连他地营帐在哪都不知道?” 高无咎低头:“臣汗颜。龙鳞侠士一直都是先帝亲自统领的,大多数大首领与臣见面都是在大理寺的监牢之中。先帝龙御上宾时,只是将联络龙鳞侠士的信鸽和印交给了臣,臣与诸位大首领其实并未见过面。” 哈,真是一个敢给,一个敢接,丝毫没研究过接不接得住是吗? 沈宽忍住吐槽,琢磨一下,元和帝挂的时候年纪也不大,没做好身后事安排似乎也情有可原。 “行吧,本宫也懒得骂你,但是你最好记住一点。忠心难能可贵,但只有忠心,是治理不好国家的。自己搞不定的活儿,趁早别搞,否则皇上能因为你忠心原谅你一次两次三四五次,却不能永远原谅你。即便他愿意,天下百姓也不会愿意。” 第111章 做匪就是要擅于跟自己和解 高无咎啪嗒一声跪下,声音都在发颤:“臣谨遵教诲。” 沈宽摆摆手:“把地图拿来。” 她展开地图,仿佛回到了上古代方舆学的课上。 大泽靠着丰沛二县,是汉高祖刘邦起兵之地,在这边的历史上,这位爷不叫刘邦,估计是他不知道几世孙,但他建立了前汉,也给了丰沛地区百姓很多好处。 简单来说,这些人,根本就不穷。 之所以不喜欢官兵,纯粹是因为他们曾经享受过特权,大秦建立之后没有了,而心中多有怨气罢了。 水龙说什么劫富济贫,根本就是扯淡。 “水龙既然叫水龙,肯定是躲在大泽里的可能性大于躲在山中,本宫很不理解你为什么要驻兵砀山脚下。明天一早拔营,到大泽附近扎营。然后,派人到县城中蹲守……” 高无咎擦了擦汗:“臣派了人手在县城中,但那些贼人十分狡猾,从不自己出面,此计恐怕是不行。” “哦,你派的人都蹲守在哪儿啊?” “粮店,药材店,铁匠铺。他们想要过冬,就必须得有粮食药材和足够对抗我们的兵器,但这几日买粮买药的都是普通农户,咱们没有证据,也不能随便抓人啊。” 沈宽都想给他鼓掌了。 不愧是大理寺出来的,法制观念很值得表扬,就是不太适合带兵打仗。 “明天派去的人主要蹲酒肆、青楼、赌坊,特别是那种穿得不太行,却一出手就很阔绰的人,给本宫盯死了!” 高无咎皱起眉头,仿佛不是很明白。 沈宽打了个响指,她逻辑思维一般,但她是学哲学的啊。 “高大人,拜托你不要总是那么推己及人好吗?水龙他们本质上是匪,不是什么侠士,更不是训练有素的军队。骤然间搞到了这么大一笔钱,你觉得他们会老老实实,安安分分的守着银子,啃着馍过冬?他们要是有这么强的自制力,都当上大将军了!” 高无咎愣了愣,竟然无言以对。 下午时分,古大雕回营报告,该打的骑兵都已经打过了,个别死忠分子,直接被扒了铠甲扔出了营帐。别的不说,现在中原道那三千人乖得是跟鹌鹑一样。 毕竟魏铁衣他们是太后的人,也不怕回去被告什么黑状,下起手来没有心理负担。 很快,数十队禁军斥候混编小队出发前往附近的县城。 而在大泽水寨之中。 有属下向水龙汇报:“大当家,高无咎他们有动作了,似乎是想拔营到昭阳湖边上,看起来要准备开始沿边搜湖,咱们现在怎么办?” “世子那边没消息吗?” “没有。不光是世子那边,去徐州的弟兄们也没见着袁州牧,他家人说他病了。” “病得倒是及时!”水龙愤然将手中酒缸砸在地上,“再派人去!他们袁家也没少吃银子,他不帮老子,就不怕到时候老子把他们全都给供出来?” “还有件事……” “有屁快放!” “二当家又带了一帮兄弟去丰县了,还从寨子里拿了一整箱银子。” 水龙顿时更加冒火了:“一群上不得台面的玩意,让他们管管自己的裤腰带,就那么困难吗?等熬过这一阵儿,拿着这几十万两银子,什么样的女人搞不到手,对几个婊子那么上心!滚,赶紧去把人找回来!” 看着手下跑出忠义堂,水龙心里却越发的不踏实起来。 转了几圈,他又叫来几个人。 “再去拿十箱银子分给周围村子,特别是那些家中男子多的,多给些。让他们注意着高无咎的动向,要是他们真的搜湖,咱们也不能坐以待毙。” 安排完这些,他默默坐回椅子上,自言自语的安慰自己:“老子做的都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之事。那些官员世家,还不是吃了那么多银子?要怪也只能怪先帝爷死得太早,小皇帝又是个没用的。与其让这些钱落进奸臣程家手里,还不如老子散给百姓妥当!” 他双手举过头顶合十:“如此义举,苍天必然护我!” 如此安慰了几遍,他真的把自己说服了,高高兴兴叫来弟兄们,开始设宴喝酒。 山寨里的酒宴都能热闹快活,城里的二当家自然更是乐不思蜀。 他原本是采花贼出身,当年都被抓进大理寺准备问斩了,幸亏先帝看中了他的轻功,给他保下来,送到水龙身边做了二当家。 这么些年呆在大泽,兔子不吃窝边草的规矩还是守着的,但周围的黄花大闺女不让享受,这城里的青楼女子还能不让他吃个够吗? “少说些废话,爷有的是银子,你们这儿的姑娘有一个算一个,全给弟兄们叫上来。只要能把爷们伺候舒服,今儿,明儿……爷天天来照顾你们生意!” “哈哈哈……” 七八个小弟一起大笑起来,着急的都开始扒拉裤腰带了。 青楼老鸨一眼就能看出这几个人有些匪气,但她也不是什么良民,看对方给钱给得爽快,立马腆着笑脸往里面迎:“咱们春月楼在县城那是数一数二的,春花秋月四个花魁就连徐州城里的老爷们也会坐着马车专门来看呢!今儿个,就全伺候几位爷罢了。” “好,先给你一锭银子,不够的,完事再补。”二当家哈哈大笑着扔出一锭银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进了青楼。 老鸨呸了一声,连忙将银子揣进袖子里,也准备进屋。 然而,刚一扭头便撞在了一件硬铠甲上。 “诶哟,这是哪位爷,走路不长眼睛的……哟,什么风把军爷吹到咱们这儿来了?”老鸨勉强挤出一个笑容,瞅着十几个披甲执锐的男人,强行定住神,“今儿个城中好几个官爷都在咱春月楼里,好姑娘都被包下啦,军爷们要不明儿个再来吧。” 魏铁衣一把揪住老鸨的手腕,老鸨立刻大声叫起来:“你要干什么,你……你可看清楚了,这是春月楼,我上面可是有人的!” 魏铁衣完全不理她,一拉一扯,银子砸落在她脚边:“捡起来,给夫人看看。” 他身后的禁军立刻捡起银锭,扭头跑进了旁边的酒楼之中。 沈宽坐在正对青楼的露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接过那银锭,翻了个面:“打官印的地方被火烧了,然后在石头上打磨过。等了两天终于还是等到了他们,让魏铁衣进入抓人,另外告诉古大雕按计划行动。” “是!” 那人转身跑走了,楼下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魏铁衣带着十几个禁军强行冲进春月楼,一阵霹雳乓啷的打斗之后,春月楼的打手们纷纷被扔出楼外,一大群衣冠不整的男人跑到大街上,很快他们便引来了丰县的县令。 看他们吵了一会儿架,沈宽吃饱喝足,结账出了城。 另外一个名叫赵冲的禁军都统率领一百禁军骑兵等在丰县城外。 看见沈宽,他上前禀报:“古将军刚才传回信,那几个人已经逃进了樊家村。” 沈宽点点头:“好,那就等天黑吧。” 第112章 怕死之人一定很从心 二当家坐在民居之中,三条腿都抖得厉害,他抹了抹额头,一巴掌的汗。其余那七八个小弟也坐了一屋,各自拎着裤腰带,惊魂未定。 “是不是你们谁特么走漏了风声,禁军的人怎么会忽然找到窑子里来?”二当家破口大骂,“老子正在关键时候,现在可好,苦了老子小兄弟!” 几个小弟都哭丧着脸:“谁不是啊!二当家,您给想想,咱们就算是要走漏风声,也不能跟自己小兄弟过不去啊。这一搞不好,就特么成公公了!” 二当家想想也是,换了个人骂:“狗娘养的,该不会是咱们寨子里有内鬼吧!” “不能够!要是真有内鬼,咱寨子早给人端了,还用得着抓咱们几个?”小弟当中有聪明人,“现在他们最想的是抓水龙大当家和找银子,搜青楼赌坊啥的,恐怕还是想要抓人带路。咱们跑得快,没被看着,估计没事。” 二当家不说话了,他也知道进城就难免会遇到这些事儿,但那不是忍不住吗? 众人缓了一阵,一个农户打扮的男人进了门来。 “二当家,小的刚去城里看了。春月楼那老鸨在街上哭天抢地,好些个县城里的头面人物都在指责禁军胡来,您说的那个高无咎高相公也到县城了,说是那些禁军擅自行动,正在给县令爷赔不是呢。小的看他们似乎要是到楼里吃饭,就先回来了。” 二当家下意识地抹了把脸,从怀里掏出好几锭银子扔在床上:“多谢,多谢……那兄弟们就先走了,要是有人来问,千万别说见过我们。” 那农户笑开了花,连忙将银子搂入怀中,连连点头:“二当家您放心去,小的就是死,也不可能出卖您!” 二当家抹了抹额上的汗珠,带着小弟们走了。 那农户乐呵呵的翻看手上的银锭,忽然门被踹开,眨眼之间他就被一群壮汉抓手抓脚仰面朝天地摁在了床上。 “你……你们要干什么?”那农户大声问道。 赵冲噌的拔出佩刀,唰一声砍向他脖子:“你勾结山匪,欺瞒官军,当杀!” 那农户只觉得眼前一道白光划过,两眼一翻,胯间飙出一滩黄水,整个人直接晕死过去。 赵冲皱了皱眉,嫌弃的将刀子从床上拔起来,转身吩咐:“浇醒。” 两个禁军抬着一大桶带冰碴子的湖水,哗啦一声浇到那人身上,那人啊呀一声,如案板上的鱼一般蹦跶了几下,缩成一团,紧紧抱住了脑袋:“官爷,小的是良民,是良民,小的什么都不知道啊!” “良民?”沈宽在禁军的簇拥下进了屋子,接过禁军呈上来的银子,“良民家中为何会有官银?” “这……”那人眼睛滴溜溜转。 还没想出说辞,就被沈宽堵住了嘴:“行了,本宫不想听理由。刚才那些人是谁本宫都知道,也有人已经跟在他们后面去找水寨了。按理说,你这条命完全没有用处,刚才那刀就该了结了你。只是本宫心子软,想要再给你一次机会。再撒谎,立刻死;乖乖说出水寨在哪,这些银子就让你留着。本宫数十个数,一,二,三……” “我说,我什么都说!” 贪财之人通常也怕死,怕死之人一定很从心。 沈宽撇撇嘴,她还以为这人至少能坚持到“五”呢。 “留俩人看着,等老高来了让他带路进去。”她转身就走,毕竟这屋子里的气味实在是不好闻。 她没有骗这个农户,他这条命确实可有可无,因为古大雕早就跟在二当家他们背后,还沿途做了记号。 水龙坐在自己的鳄鱼皮椅子上,痛痛快快喝着酒,大块大块的肘子肉被送到他面前,吃喝得正舒服,忽然听到一阵急促的呼哨。 他猛地坐直身子:“可是有人示警?” 话音未落,俩小弟连滚带爬的进了忠义堂。 “大当家,二当家带人杀过来了!” “什么?” “不,不是二当家带的,是……是有人跟着二当家杀过来了!” 水龙蹭一下站了起来,单手拎起座位旁边那柄巨大的鱼叉,一边向下走,一边怒喝:“都特么别喝了,拿上武器,干他娘的!” 忠义堂中一阵混乱,醉醺醺的当家们纷纷开始抄家伙。 跑出忠义堂,发现水寨二当家瞪着双眼躺在空地上,眉心有个核桃大的血洞。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树杈子上蹲着个正在抛石头玩的男人。 水龙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片刻,咬牙切齿的问道:“你是燕山大侠古大雕?” “很荣幸,这种地方竟然还有人认识老子。”古大雕笑了笑,摘下酒葫芦喝了一口,“既然你都认出老子了,怎么着,是现在认输,还是被老子打一顿再认输?” 水龙冷笑:“没想到想要逍遥不羁、视名利为粪土的燕山大侠也开始为皇帝卖命了,怎么做人做够了,也想试试做狗的滋味?” “这话可真是稀奇。要是老子没记错的话。一个月之前你们还拿着朝廷的俸禄,自称龙鳞侠士,每个月给皇上陈奏一份折子。咱们之间的不同只在于,老子答应人的事儿,就认真在做了;而你们这群臭猴子,吃了人家的饭,现在还想掀人家的锅。能做这种事儿的,老子只知道有那山林里的野猪,在人当中还真是从未听说过呢。” 水龙被怼得有点呆住了,传闻中燕山大侠武艺高超,但却没人说他嘴皮子也这么利索啊! 本来就只是开打之前习惯性的先骂两句,结果人家一开口,他连一句还嘴的话都想不出来,气势瞬间便弱了几分。 古大雕心里也蛮惊讶的,自己才跟沈太后在一起呆小一个月,怎么跟她一样埋汰人的话张嘴就来? 不过,看着水龙那副吃了屎又吐不出的表情,确实比自己曾经那种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方式要舒服很多啊。 他撇撇嘴,扭头看了眼远处的惊起的一群飞鸟,又回头注视着水龙:“老子今天不忙,要不就给你个机会,要是你能说服老子,老子就不打你们。” 水龙再次冷笑:“话别说得那么满,你功夫再高也只是一个人,我水龙寨有千余号弟兄,还不知道是谁收拾谁呢。“ 砰—— 古大雕屈指一弹,众人之中的一口大酒缸应声而破,清亮的酒液哗哗往外流淌。 人群顿时沸腾起来,识货的人忙不迭地往后躲,一边躲一边大声科普:“快躲起来!是古家地破石指!十丈之内,百发百中,就连野熊地脑袋都能打穿。” 古大雕又抛起一块石头,笑眯眯地瞅着水龙:“老子不需要打败整个水龙寨,老子只需要杀了你!” 第113章 论骂人还是沈太后比较厉害 水龙只觉得自己心脏被一只大手死死地攫住了,他都不用回头看,就知道那些没用的小头目们都已经吓破了胆。 高手,对于他们这些江湖人来说,远比朝廷的军队可怕。 因为后者他们大多数人都没见过,但前者却是存在于任何一场酒宴的牛逼之中,可以说武林形成的基石,就是那些吹出来的高手, 而这位古大侠,在隐退之前就属于江湖顶流,无论是比名声还是动手,他都远胜自己。 水龙沉默了一会儿,扔掉了鱼叉:“古大侠,我就问一句,您今日是替朝廷来捉我们的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我水龙为了这千余名弟兄的性命,即便打不过,也要跟你一战到底!若不是的话,你随便划个道,只要不伤害弟兄们,让我水龙做什么,都义不容辞。” “那行,这大首领别做了,然后把三道的税银都拿出来,再束手就擒让老子把你押到长安去砍脑袋,要是能办,其他人可以不管。” 水龙暗自向几个亲信使了眼色,点点头:“水龙的命能换千余弟兄之命,实在是值得。不过,您想要三道的税银,这办不到。” “嗯?” “我们只抢了楚北一道的税银,而且不能算抢,是他们押送银子的将官主动送给我们的。中原和东山二道的银子与我们毫无干系,楚北道的六十万两银也有大半已经散给了穷苦百姓,如今水寨中剩的,仅够弟兄们过冬罢了。” “哈哈——”古大雕干笑两声,不耐烦的回头看了一眼。 “古大侠,我们虽没有高官厚禄,也没读过什么书,但义气二字却从未忘过。先帝对我水龙有恩,我又怎么忍心看他儿子被妇人挟持,大权旁落呢?此番劫银,不是为了自己享乐,全都是为了天下苍生啊!”水龙说着说着眼泪都要下来了,明显是感动了自己。 古大雕忽然从树下跳了下来,所有人包括水龙在内都吓得退了一大步。 “好兄弟,是兄弟我错怪了你!”古大雕大声说着,向水龙走去,“来来来,大家都回忠义堂去,咱们今日,不醉不归!” 水龙愣了一下,到嘴边的命令生生就咔在了嘴边。 那些小头目们倒是松了口气,三三俩俩扭头往忠义堂走,就在他们让开场地的同时,一大群手持弩机的小弟也被露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古大雕步子猛地加快,水龙一把抡起自己的鱼叉。 “放箭!” “射!” 他的反应还是慢了那么一丢丢,“射”字出口的瞬间,数十根弩箭从水草中飞了出来,那些小弟还没来得及把弩机扣下去,便惨叫着跌倒一片。 古大雕抽出腰间的小铁锤,一锤锤向水龙脑壳。 水龙举鱼叉格挡,被打得退了好几步,他咬了咬嘴唇,反手抓起一个小弟挡在身前,倒退着向旁边的湖泊跑去。只要进了水,他敢相信没多少人能抓得住他。 “死活不论,给本宫射!” 水龙只听见一个女人的声音响了起来,接着好几根冰冷的箭头钻进了身体,他一个踉跄,跪倒下去。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扔掉小弟,疯狂的抓着泥土往前拱,还差几步便能滚进湖中。 他的上半身已经沾到了水,还差一步…… 砰—— 后背猛地一疼,两腿腿被人抓住拖了回去。 水龙怒极了,挣扎着去摸腰间的弩机,看都不看回手便是一箭,只可惜扳机还没扣下去,锤子便如雨点般落在了他手臂和背上。 “一道百姓辛辛苦苦干一年的银子你散给几个村,叫劫富济贫!人死不到半年,就欺负人家老婆儿子,叫为了义气!大鱼大肉吃着,小酒喝着,青楼上着,这叫不图享受,为了天下苍生! 本宫叫你劫富济贫,叫你讲义气,叫你不图享受! 本宫好不容易当个太后,是想要享受生活当咸鱼的,不是想要看你们这种因为自己贪欲被人当棋子耍得团团转,还自以为是什么大英雄的白痴唱戏的! 就为了那点蝇头小利,还给人背锅,你们有种倒是真的抢三道的银子啊!只抢了一道,发什么狠话,差点就让林当然吃成了大肥猪。还有东山道的银子,被谁吃了都没法找。最后死的只有你们!” “好了好了,太后,他这条胳膊都给你敲碎了,您缓缓……” 古大雕不得不亲自上手把自己的小铁锤抢了回来,顺便牵着捆脚的绳子把水龙全身都捆上,然后拖回到空地中央。 忠义堂前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那些小头目们直到被绑起来,都没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误会不是已经解除了吗? 古大侠还说要跟他们喝酒,不醉不归呢。 怎么就扭个头的功夫,水龙大当家就被打趴下了,还有那么多朝廷的人冲进堂来。 沈宽余怒未消,她就是到得早了那么一点,水龙那番义正词严的话是听了个十成十,真的是为自己的耳朵鸣不平,为什么会听到这么不要脸的话呢? “本宫真的很想知道他吃饭是不是都倒着吃的!” “啊?” “所以脑子里才全都是屎啊!” “……” 古大雕默默的低头干活,他觉得自己骂人的本事跟沈太后相比还是差挺远的。 赵冲搞定了忠义堂,跑出来回话:“启禀太后,忠义堂里一共有三十一人,其中有七名头目,据他们说,水龙寨的堂口分布在周围的水岛上,平时都靠小船相互通行。刚才我们往这边走的动静不小,恐怕其他堂口都已经有了戒备,突然袭击是不行了。” 沈宽无所谓的耸了耸肩膀,这种突然袭击只需要成功一次就够了,他们这次的主要任务是找银子,不是剿匪。 那些人要是敢来救水龙,她还要高看几分,但作为一个松散的水寨联盟,那些人更大的可能是赶紧去藏银的地方搬点银子,自己跑路。 水龙藏银子不可能藏得离自己的忠义堂太远。等高无咎他们赶过来了,她手上就有整整一万人,到处都给安插上眼线,就不信抓不住这些去搬银子的。 不出她所料,开始这天还有几个人在湖心试探着侦查忠义堂的情况。 第二天高无咎带着人一驻扎进来,整个水寨的人心瞬间就垮了,派出去的斥候随便走两步就能看见船,随便射几箭就有可能射到一个人。 关于水匪行踪的报告如雪片般飞回来。 第五日,赵冲率人在忠义堂东南十里的水岛上发现了被劫走的银子。 按照水龙所说,他只抢了楚北道的六十万两银子,其中三分之一分给了护送银子的都尉和他手下的兵将,三分之一在徐州城中买成了田宅,剩下三分之一挥霍了一部分,给了周围村民一部分。 水寨中剩的,不过十来万两。 沈宽气得又打了他一顿。 不过,打归打,想要把花出去的银子再捞回来难度就很大了。 她只好给程凉写了信,让她全国通缉楚北那些押送银子的将官,同时让高无咎亲自去徐州,负责拍卖水龙他们买的田宅。 至于东山道的银子—— 没等她启程往东山走,那边就传来消息,东山道府正意图谋反,光天化日之下就被乱民打死在了街头。 乱民一哄而散,济州城里的官绅和诸州望族乡老纷纷出面控告东山道府正,他的属下们也都拿出了证据,写折子送往长安实名举报。 这事儿还就查不下去了。 眼看年关将至,沈宽虽然还是很愤怒,却也只能打道回府。一路上没了游玩的心情,快马加鞭,总算是赶在小年前回到了长安。 第114章 整点零食,开始唠嗑 贤宁太后此次出行并未大张旗鼓,回来自然也是悄无声息。 程凉和小皇帝各自带了几个随从到宫城门后接人。 午时刚过,便有几匹快马踏雪而来,沈宽穿着一身红袄,如肆意洒脱的火焰一般袭来,一直冲进了宫门,才猛地一勒,让马蹄高高扬起。 “凉凉,你看我的马术是不是进步很大?”她翻身跳下来,乐呵呵的笑道。 “确实可以!”程凉一边说,一边探头在马背上寻找,“出去一趟,就没带点什么东西回来?” “好啊,你个凉凉,一个多月没见面,你就只想我带的东西?”沈宽熟练的伸手想要扯程凉的脸,手都伸出去了,发现程凉旁边还站着个眼巴巴的小娃,顿时一哆嗦,强行拐弯拍了拍小皇帝的脑袋,“呀,皇上也来了啊。” 小皇帝嘴巴一瘪,眼泪滴溜溜打转,伸手就要抱沈宽的大腿:“母后,您可算是回来了,孩儿日日都在想您,此次出行……” “啊,好好好,皇帝最是有孝心。这是母后给你带的礼物,来,拿好!”沈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马背上摸下一个盒子,强行塞进皇帝怀里,“这个点儿你不是应该在上课吗?怎么跑到宫门口来了?” 小皇帝猝不及防的收到礼物,惊喜万分,顺嘴答道:“马上就是年关,诸位臣工家里都有很多事,太后便让书院休沐,等正月十五之后才重新上课。” “哦,寒假啊。”沈宽眉头一皱,“可是凌儿,你身为皇上,要比臣子们更努力才是,先回去读书吧。” 小皇帝一愣:“孩儿今日的书已经读完了……” “那就回去拆礼物。”沈宽毫不犹豫地说道,“这份礼物是母后精心给你挑选的,你外祖他们送你的年礼还在路上,可能过几日会到。我们大人还有话要说,小孩子家家的赶紧回宫去,这么大雪的天,别给冻着了。” 小皇帝:“……” 总觉得母后又不爱他了。 程凉看着她俩互动,又无语,又想笑,还不得不替沈宽打个圆场:“皇上,贤宁太后一路奔波,想来已是十分疲惫。不如先让她回去休息,你可以先去吩咐内侍省准备晚上的家宴啊。” 小皇帝看了看沈宽,确定母后没有留他的意思,闷闷点了点头:“那母后您先休息,晚些时候儿子再去请安。” 看着小人儿爬上步辇,逐渐消失在大雪之中,沈宽长长舒了口气,低声道:“你别说,恢复了一个月的单身,还真是不习惯有个儿子。我觉得我得缓缓?” 程凉叹了口气:“别缓太长时间,你儿子最近情绪不太对,我深深怀疑他不是要得抑郁症就是要黑化,你要是不回来,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怎么了?” 程凉又叹了口气:“说来话长,这一个月发生的事儿简直不要太多!” “巧了!”沈宽眼睛一亮,“我那边的事情也不少,信上写的不足十分之一,要是有手机,能聊两个G!” 两人相互看了看。 “搞点吃的?” “再煮锅奶茶?” “走,回凤鸣宫。” “得嘞!” 两人钻进同一个轿子,直奔凤鸣宫而去。 半个时辰后,零食就位,小火炉烧得旺旺的,上面用铜壶煮着香醇的奶茶。 两人脱了鞋,都换上轻便衣服,捧着一个小铜碗,舒舒服服躺在沙发上。 “行了姐妹,开始唠吧!”沈宽说道。 “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五哥带人造反吗?”程凉想了想,事情有点复杂,想要扯个线头也不容易,只好按时间顺序来说,“按照性质,他的行为已经属于谋反,大逆不道,抄家灭族都是应该的。 但等禁军找到他们家去的时候,他们家早就人去楼空了,不但那些孩子一个都不在,连养的狗都被放走了。” “所以他知道失败的可能性很大?” “应该说他就没想过要赢。”程凉对这个便宜五哥的感情全部来自于原主,唏嘘之余,还能保持情绪稳定,“我们在替他收尸的时候,从他内衣里面找到了一封很长很长的绝命书。” “写的啥?” “三分之一是忏悔,就说知道这个行为对不起程家,但他为了儿子,也没办法啥的;三分之一是求饶,说此事是他一个人的责任,让皇上不要追究程家其他人,并且放过他儿子们;最后三分之一是指控——” “所以是谁,余临王吗?” “不,虽然联系他的是余临王麾下九野之中的苍天,但信件和命令确实从宁州来的。”程凉沉吟片刻,“余临王一直都只是想要杀了皇帝,然后自己顺位继承;谋划此次事情的人将棋走得如此复杂,最终的目的就是想要挑起天下各方势力之间的矛盾。 我一开始认为是余临王世子想把水搅浑然后借力称帝,但听了你们说中原、东山、楚北几道的消息之后,我觉得这背后应该不仅仅只有他。” “就是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后后后后……每个人都是棋手,又是棋子。” “对,现在的问题就在于,我们连有哪些棋都不知道,就被迫坐这儿下棋,而且棋手之间还每天都想互撕。” 沈宽咔擦一声咬断鸡爪骨头,思考了两秒,就放弃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不行咱就不干了,把我儿打晕了一并打包带走。” 程凉点点头,夹了块卤肥肠:“你还真说到点儿上了。目前朝中关于我五哥的事儿,有三种态度。 其一、以孙启、柳、薛、杨三家、一众文官为主力,说必须严惩程家,褫夺武平侯家封爵,通缉其子孙;降武国公为武侯,降武安侯为武安伯,凡跟程家有关系的官员一并免职;罢黜南洋、西域、辽东三位都督,及其子弟故旧军职,改由朝廷派任……” 沈宽瞬间想到了还在砀山剿匪的那些人,不是她说,十几个都尉加在一起能凑出一个完整的脑干就不错了。 “不是我看不起他们,以朝廷现在的军事力量来说,让他们派人过去,分分钟就被人家团灭。你们程家怎么说?这就是逼你们造反,不可能同意的吧!” “还真不是。我哥和六哥跟我深谈了一次,他们觉得皇家和程家之间已经完全没有信任了,再留在京中也是自惹麻烦。他们给我说了一个秘密,当年圣祖爷留了一份海图给程家,说今后若是迫不得已,可以率领全族沿海图去新的陆地上生活。我瞅了瞅,圣祖爷标的估计是澳洲大陆。” “哈哈……圣祖爷连这个都能考虑到,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培养成帝制的掘墓人?遵循这个世界本身的发展规律他不香吗?非要拔苗助长,现在好了,苗没拔起来,俩农民掐得跟斗鸡一样。” 程凉翻了翻眼睛,她最近也天天都在骂圣祖,没事你就研究水泥啊,火药啊,蒸汽机啊,打仗有那么开心吗? 还把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军国主义是没有前途的。 第115章 用如此浅显的方式解释如此深沉的事儿 “第二种意见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反正程平衡不算主谋,余临王也死了。干脆就谁也别追究,程家和皇家一边出点钱,给那些有伤亡的家族一点补偿,这事儿就当作一起小小的治安事件处理了完事。这拨人本来是不少,但后来又发生了几件事。” “啥啊?” “之前不是跟你说我侄子和楚北道府正各占半城对峙吗?” “啊,又咋了?” “江州、樊州、武州三城水师都尉听说武国公家世子平乱,主动率兵增援,长安的援兵走半道,那边就打完了。而且很巧的是,西域又传捷报,远征军和黑罗军队联手,大破塔尔干王,已经占领塔尔干王城,濒临白罗边境。”程凉也不解释,说完就是一副你懂的的表情。 沈宽确实也懂了:“哦,明白,看你们这么强,他们自己那么菜,破大防了呗。” “没错,事儿一出,这拨人几乎倒戈到了第一拨人当中。”程凉点点头,“最后是许墨林,他的建议倒是让我很意外。 他提出程平衡必须严惩,褫夺封爵是第一,通缉子孙是第二,逐出程家家庙是第三。但是,他又提出武平侯的封爵应当保留,由国公府或者武安侯府挑选一个孩子,过继给我四哥程平权,来继承武平侯爵位。 另外,程家和皇家联姻,从两位公主中挑选一位嫁给程家嫡子,同时假戏真做,把武国公府的嫡长孙女程舒嫁给皇上,册立为皇后。” “等等!”沈宽打断了她,“我怎么觉得这套路有点熟啊?” “渣男渣我原主的套路啊!”程凉苦笑,“所以我哥勃然大怒,毫不犹豫地就拒绝了。我堂姑母嫁给余临王,几乎是守了一辈子活寡;我原主嫁给赢孝,几乎是守了一辈子活寡;我五哥娶了余临王的女儿,虽然没守寡,但却落得家破人亡。我哥说了,除非他死,否则程家和皇家绝不可能再联姻。” “所以现在就僵持住了是吗?”沈宽换了个姿势,“你哥对皇家是彻底失望了,也不想辩解,也不想争取,就想直接摆烂,带着你们离开大秦?” “他也不是完全没感情,这几天天天把自己锁在家庙里,跟圣祖、高宗、程家列祖列宗对饮,据说喝醉了就哭,眼睛都快哭瞎了。”程凉又叹了口气,“关键这事儿就无解好吧。权力是可以让的,但声望和感情没法让。 程家有五代人的积累,在天下人心目中,圣祖爷乃天降帝君,而程老祖就是护国战神。除非我们家一开始就学张良避世、学萧何自污。否则对于后面这些皇帝来说,程家的存在本身就是威胁。” “可是现在都五代人了,再污也来不及了吧。” “来得及程家也不会那么做。”程凉托着下巴,“不知道圣祖爷给程家老祖画了个什么大饼,但程家每一代人的家教都是开疆拓土、奋勇向前,虽然大家也都不知道要往哪儿向前,但就是向前就对了。” “嗯,明白。现在的问题是,自仁宗晚年开始,皇室的在民间的号召力和对天下的控制力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德宗爷更是个废材,昌明三十五年一场内乱,将皇室最后的自信都给打没了,使得先帝爷不得不依靠程家救场,诶……” 沈宽挠了挠下巴,灵光一闪般“诶”了一声:“他和你那个原主那么小就认识,或许也并不是完全没有感情,只是登基之后发现皇室外强中干而程家外干中强,为了重塑皇室的力量,才不得不将你原主弃之冷宫。” 程凉翻了翻眼睛:“别洗,不接受。” “哈哈哈,不重要,男人都是大猪蹄子,反正你也不是她。话说回来,现在皇家和天下就相当于两口子,程家和他们都是好朋友。曾经皇家是高富帅,看程家就很正常,后来他一朝破产,再看程家就时时刻刻觉得他想给自己戴绿帽。这人矮穷丑了之后吧,就特别容易犯这毛病,对象长得跟海胆一样都怕被别人抢。” 程凉叼着一根鸡爪,惊得都说不出话来了。 她为什么能用如此浅显的方式解释如此深沉的事儿,而且还真说到了点子上,现在的情况就是这样。 仁宗爷想要灭掉程家尚有根据,之后的德宗爷和元和帝对程家的猜忌全是来自于对自己的不自信,问题的根子在皇室而并非程家。 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 “那你现在怎么打算?”沈宽问道。 “我都行。”程凉也开始摆烂,“我跟你儿子没法沟通,他要一直这态度,挑拨离间的人只会越来越多,防得了一次,防不了一百次。到时候双方真的兵戎相见,就是一场大型悲剧。要么我俩跟程家走,要么我俩带着你儿子走,要么你就想想怎么样才能在不联姻的情况下,让我们两家之间已经崩塌的信任能稍微的恢复那么一丢丢。” “那咱俩结拜呗。”沈宽脱口而出。 程凉点点头:“嗯,好主意,请沈教授开始解释。” “儒家有五伦,父子、兄弟、君臣、夫妻、朋友,其中父子是先天关系,朋友是后天无契约关系,而兄弟、君臣、夫妻这三项都是后天有契约的关系。亲兄弟可以通关分家、除族等方式取消关系,其他人自然也可以通过结义的方式变成兄弟。只要仪式正确,流程完整,所有学儒学的人都会认的。” “嗯,解释得很好,但我还是觉得有点浮于表面。” “拜托,我的凉啊,咱们现在要解决的就是表面问题。给大家一人一个台阶下嘛,对不对?许墨林提出联姻不也是这个意思吗?难不成俩不到十岁的娃躺一起就能解决什么实际问题?” “你要是这么说的话,我就很理解了。再然后呢?” “放心,我向程总保证,一定在程总的坚强领导下,狠抓皇帝的思想建设,帮助他树立自强自信、积极进取、勇往直前、不瞎哔哔的宝贵精神财富,让他敢用人、能用人、会用人,让大秦所有有能力的人都能避免内耗,为国效力。要是实在掰不直……咱也不用跑那么远,我可以成为帝党最大的间谍,全力支持你当女帝!” 第116章 今日份育儿完成打卡 “婉拒,我是喜欢上班,不是喜欢一直上班。况且,以程家这种庞大复杂的家族来说,现在和谐不代表成为皇家之后还能和谐。我可不想放着好好的亲戚不做,非要当仇人。”程凉喝了口奶茶,果断地拒绝了这个建议。 沈宽也不在意,迅速的歪楼开始唠起了自己这一路的八卦。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在“对对对”,“真的啊”,“我天”,“哈哈哈”等固定用词中度过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乾阳宫的人过来催促,两人才恍然大悟,晚上还要去陪皇帝吃饭。 收拾是来不及了,两人只好随便擦了擦嘴,穿了个外袍,就往乾阳宫赶。 好在身为太后,在家宴中就是食物链顶层,也没人敢说她们穿着得有问题。后宫五嫔和两位公主陪坐,一顿饭吃得平平常常,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 酒足饭饱之后,母慈子孝的气氛烘托得差不多了,沈宽着急回去接着聊八卦,喝了皇上敬的酒就想走。 小皇帝托着酒樽,定定看着沈宽,开口道:“母后今晚能在乾阳宫陪儿子吗?” 沈宽抬起一半的屁股僵在了空中,她深深吸了口气,两条眉毛销魂的向上挑起,扭头对上程凉幸灾乐祸的眼神。 人类的幼崽真的是很麻烦啊! 她努力平复心情,端庄优雅的坐了回去:“皇上你也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母后留下来陪你,于礼不合啊。”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跟被主人遗弃的小柴犬一样:“那就陪儿子说说话……也不行吗?” 沈宽只觉得心窝窝中了一箭,儿砸你是个小老爷们啊,能不能不要用那种小可怜的表情撒娇! 沉默片刻,她认命的点了点头:“好,说会话是可以的。” 程凉适时站了起来:“哀家看这时候也不早了,咱们大家也早些回宫歇着去吧。” 反正也没几个人,看两位太后都没有接着吃的意思,大家纷纷离席出宫,转眼间就走得干干净净。 沈宽陪着小皇帝走到了院子里,雪在下午时候就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冷冽,周围树木上积满雪,映衬着天上的弯月显得宁静又有点忧郁。 “母后,一别月余,长安城中的事儿您可都有听说?”小皇帝开口道。 “听说了啊,好在是有惊无险。”沈宽想踩点雪玩,可惜周围早被扫得干干净净,她扫了一圈,最近的都在林木之下,实在不方便去,只好作罢。 小皇帝走到了石亭前面,两个拳头不知什么时候握紧了,小肩膀不住的颤抖:“母后,孩子不明白,皇帝不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吗?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不但不尊重朕,还一次又一次的想要朕的性命!姑姑是这样,皇叔爷是这样,程平衡、张大川还有那些府正,全都是这样!” “啊……”沈宽张了张嘴,听小皇帝这么一盘算,他是挺惨的,“皇帝确实是天底下最尊贵的人没错,但凌儿,你觉得什么才是皇帝呢?” 小皇帝扭过头来:“朕的父亲是皇帝,朕自然就是皇帝!” “不不不……”沈宽连连摆手,“余临王他父亲也是皇帝,楚王、燕王他们的父亲也是皇帝,可他们不是皇帝,而是你的祖父和父亲成为了皇帝,对吗?” “那是因为皇祖父和父皇是他们父亲最优秀的儿子!” “嗯,优不优秀另说,但这个思路是对的,因为他们优秀,所以他们从兄弟们之中脱颖而出对不对?” “对!” “那圣祖爷呢,他父亲可不是皇帝,但他却成了皇帝。” “因为天命所归!” “对了,所谓天子,就是老天爷最优秀的儿子。曾经楚帝、新帝、汉帝都是老天爷最优秀的儿子,但后来他们的后代不优秀了,承担不起替它管理天下的重任,老天爷就另外认了个儿子。” “儿子也是可以换的吗?”小皇帝疑惑。 沈宽一脸诚恳的点头:“人不行,但是老天爷可以啊。毕竟整个世界都是他创造的嘛!” 小皇帝扭头走上了石亭,爬上石凳,伸长了手去够柱子上的春联。 那是去年的,过今天就该撕了换成新的。 沈宽看他努力了半天,觉得有点冷,走过去揪着脱开的角哗一声,整个揭了下来。 “你要这个干嘛?”她问。 小皇帝手在半空中僵了片刻,神情更为黯然了:“母后,其实朕之前就知道了。有人跟朕说,只有担得起天下的人才是皇帝。所以,皇帝不是最厉害的人,而是最厉害的人才会成为皇帝,是吗?” 沈宽愣了愣,将春联哗哗哗卷起来,强行塞进儿子手里:“嗯,孺子可教!” 小皇帝却像是被蛇咬了一口一样,唰的扔掉了春联,歇斯底里的喊起来:“可朕只是个小孩子,连春联都够不到!注定不可能强过程太后和程家,难道朕就该老老实实拱手把皇位让给他们?” 沈宽被吓得一哆嗦,差点一脚给这小子踹飞出去,她也吼起来:“你现在是小孩怎么了,以后也长不大了吗?本宫就不明白,你哪只眼睛看到程家要抢你皇位了!这次兵变,要不是武国公全程护卫你,你有命活着回长安吗?他们在从小一起长大的堂兄弟和你之间,选择了你。拜托你摇晃摇晃你脑子,想想你自己说的话,寒不寒天下人的心!” 沈宽的声音比小皇帝还要大,一下子就把他吓住了,刚刚起来的气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浑身只有嘴还硬着:“可是他们有那个能力!” “呵——”沈宽冷笑着挑起眉毛,“皇上,你奸淫妇女,就不怕青史留名吗?” 小皇帝愣了愣,脸唰的红成了大苹果,说话都开始结巴了:“朕……朕……朕怎么会,母后你不要……” “可是你有能力不是吗?”沈宽淡淡说道。 小皇帝立刻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红晕渐渐褪去,变成一片苍白色。 沈宽摸了摸他脑袋:“凌儿,你看那棵小树。如果旁边的高树挡住了他的生长空间,他就必须想办法支愣起来为自己争取生机;但如果那些高树的阴影仅仅只是阴影,小树就该努力扎根、埋头生长,不可避免地会有一些阳光被遮挡到,但等你长得比他们还要高大,自然也就没那些烦恼了。 现在的问题在于,是他们阻碍了你生长,还是你自己不想努力生长。诚然,砍掉了周围的高树,这棵小树就是最高的了,但等到风雨袭来的时候,你觉得在一堆杂草中的小树能抵挡得了多久呢?” 第117章 被这群女人勾起了思乡的情绪 程凉出乾阳宫时稍稍犹豫了一下。 看沈宽那样子,今儿晚上是还要去凤鸣宫的,要不要等等她呢? 站了两分钟,寒风那么一吹,她果断选择了放弃。 等她干啥啊,要不是找不着道,现在回去还能抓紧时间泡个澡。 转出宫外的回廊,却发现那几个嫔妃都等在路边没走。 “天气寒冷,诸位妹妹不回宫在此做什么?”程凉象征性的问了一句,要她们闲着没事要在这儿赏月的话,她也没有陪的意思。 几位嫔妃相互看了看,孙启的女儿上前一步,行了个礼:“启禀太后,姐妹们等在此处是想向太后求个恩典。明日便是小年,不知太后可否允许妾身回府一日,看看父母。” 程凉愣了一下,借着月光,看到这几个妹子妆容精致的脸上都布满了紧张。 “你们很久没回去过了?” 孙昭仪默默垂头:“臣妾是元和七年入的宫,今年已是第十一个年头。其他姐妹也有个十来年未能见过父母了。” 她说完,背后的妹子都黯然垂下了脑袋。 嫔的待遇跟皇后其实是有天壤之别的,程凉这位原主即便不受宠,地位在那摆着,程家男人不可进后宫,女人却是没人管得着。 嫔想要回家或是招娘家人探视,必须经过皇上或者皇后的批准。 所有人都知道,元和帝最忌讳的就是外戚,除了沈宽这种超级宠妃和外戚典范沈家能得到他的恩典,别人想都不要想。 后妃们为了博得皇帝宠爱,也不会主动去找程皇后讨这种的恩典。 年年复年年,深宫如同里面爬满了虱子的华丽外袍,她们就像困在玻璃柜中的装饰品一样,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白白耗尽了青春。 实惨! 程凉摆摆手:“先帝爷这一走,宫里也没什么事儿。你们想回去看看是人之常情,哀家自然是要准的。不过,一日太短了些,三十的年宴前回来就可以了。两位公主也可以跟着去外祖家认认人,注意安全就是。” 孙昭仪惊得表情管理都管理不住了,精致的小脸瞬间跟花儿一般绽开:“真的?不不不……嫔妾说错了话,太后岂会有戏言。姐妹们,还不快些谢恩!” 皇帝在的时候,大家每天都和斗鸡一样。 现在皇帝没了,大家的自我意识也恢复了,争来争去有啥意思啊,人两个太后自己都不掐架了,她们无儿无女,无权无位的还是考虑考虑自己吧。 平日舍不得说的彩虹屁一股脑的倒了出来,听得程凉牙酸,赶忙让紫苏起轿,撤退。 转过小竹林,听着池塘里轻轻荡漾的水声。 程凉忽然让紫苏停住:“今夜月色不错,咱们就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等了足足一个时辰,终于看见沈宽的步辇一摇一晃的转过了竹林,程凉才吩咐:“走,回凤鸣宫。” 两支队伍一前一后进了凤鸣宫。 沈宽三步并作两步蹦下步辇,十分夸张且惊讶的凑到程凉旁边:“凉凉,你居然会在这么冷的天等我,该不是又有什么坏消息吧?” 很好! 满心的矫情瞬间化为乌有。 程凉都懒得理她,扭头就往屋里走:“刚才孙启他闺女说她们几个十几年没回过娘家了,想要回去过个小年,我同意了。” “可是跟我有什么关系?”沈宽不依不饶,“你没有趁我辛苦育儿跑回来洗美容澡,这就很不正常啊!有事儿快说事,千万别给我整那些狗血的剧情……” “……” 程凉也不知道这货没事儿的时候看了多少小说。 “好吧,我坦白。想到她们还有家可回,而我们可能再也回不去了,有点破防。不过现在已经完全没事了——去拿壶酒来吧,跟干爹干妈还有阿长喝一杯。” 沈宽吸了口冷气:“啧啧啧,难怪我妈每天要说八遍想你当她女儿。” 话是这么说,身体却很诚实的出去找酒了。 两人在桌上摆了五套碗筷,一起举杯。 “祝干爹干妈(我爹我妈)身体健康,祝阿长(臭老弟)学业有成,自由自在。” “祝我凉凉天天挣钱、月月先进、年年升职!” “祝我阿宽每天一个新男友……” “等等,等等,每天有点多了,每周吧,每周……或者一三五、二四六换着来,周天咱们出去吃火锅,不带臭男人!” “耶!” 杯子碰撞在一起,全是梦破碎的声音。 沈宽一饮而尽杯中酒,然后跟无脊椎动物一样瘫在了沙发上:“唉,本来都适应了,你这么一搞,我又觉得贼亏。咱们以前的梦想都实现不了了,我在这儿呆了整整半年啊,居然一次吧都没泡过,亲密接触的男人全是肌肉怪,唯一长得还能看的就只有诺曼小公子,他还一去不复返了。” 程凉又给杯子里蓄满酒,顺嘴道:“诺曼马上就回来了,而且虽然皇上的蛊已经解了,他还是要进宫交差的。” 沈宽沉默了十秒:“那又怎么样,完全没有被安慰到!我的重点是帅哥很少,并不是说这个人有什么特殊好不好!” 程凉呵呵笑了一声:“我也没说这个人特殊啊,就单纯的说点工作。咋的,不行?”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停顿住,然后选择转移话题:“你说真正的程太后和贤妃会不会也穿到我们的时代去了啊?” 程凉四十五度望天想了想,猛一激灵:“那我对我的工作就不抱希望了,只求我们老大别被气出心梗就好。” “哈哈哈,我家这个我就一点不担心,摸鱼谁还能学不会呢。我只希望她别被阿长气出心梗!”沈宽忽然又兴奋的坐起来,“她俩在这边是仇人吧。” “应该是,否则咱们穿过来的时候不能那么的惨烈。” “要是她们穿过去,可就要当闺蜜了诶!咱们的社交关系高度重合,她俩就是不想友好,也会被强行怼在一起。哈哈哈哈,想想都很开心!” 程凉翻了翻眼睛,她实在不知道开心的点在哪儿。 不过,要是真的有穿越之神的话,她还是很感谢,没有把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放在这个陌生的世界当中。 元和十八年腊月二十三,元和帝退场的倒计时正式开始。 第118章 关于程家的处理结果 虽然元和十八年发生了挺多的事儿,但长安城中的百姓并没有被影响到,该祭灶神祭灶神,该炸果子炸果子,整个城市的上空都弥漫着喜庆的气氛。 只有程家没什么动静。 程平衡的事儿一日不定性,他们就一日没法做决断。 程安宁和程振武两兄弟一起锁在家庙前里面,各自面前摆了一坛酒。 “大家都回信了。”程安宁开口道,“咱们嫡系的兄弟都愿以大兄您马首是瞻,是战是走,都甘愿奉陪。但那些旁系的和家将故旧,都已经有自己的亲朋,恐怕没那么容易割舍。咱们这一走,他们的日子不好过,估计要乱起来。现在满朝文武都在说要严惩我们程家,连九妹的懿旨都有人公然违抗。不管怎么选,咱们得早些做决断才是啊。” 程振武喝了一大口酒,神情悲怆,又答非所问:“安宁,这些天我把自己关在家庙里,一直在想,我们程家到底做错了什么呢?想来想去,我发现,我们什么也没做错,但最后却还是错了。 当年征战南洋、辽东、西域三地皆是领的圣祖爷皇命,将士奋勇、上下一心,这不算错;后来高宗爷让我们世袭三地都督,一是因为边地苦寒无人愿去,二来是因为情况复杂,换了别人驾驭不住,咱们为国开边,也不算错;仁宗爷弃武兴文,程家子弟便也参加科举,父祖殚精竭虑、渴望天下富足安乐,这也不算错;德宗爷惹起了战祸,咱们身为国家之臣,挺身平乱,更不该算错。 咱们没主动拥兵自重,南洋、辽东、西域三地却全是我们程家得亲旧;我们没想过要结党营私,但朋友还有朋友、亲戚还有亲戚,总有人打着程家得旗号在外交际、谋取人情;我们也没想过要祸乱国家,但如今无论是战是走,国家都将因我们而陷入乱局。 安宁,你说说,为什么会这样啊!” 程安宁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液苦得跟他的心一样,大哥都想不明白的问题,他哪儿想得明白啊! 他甚至想不通程四冲为什么要刺杀自己的亲姑姑,更想不通他五哥为了一个女人,不但交付了自己的性命,还把他们程家整个一脚踹进了现在这种尴尬的局面之中。 两兄弟沉默着又坐了半天。 程振武将碗中酒液一饮而尽:“罢了,你去招呼大家置办年货吧。我去趟宫里……”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尖细的通报声:“圣旨到!” 程振武下意识地摁住腰间佩刀,噌一声站起来:“我去接旨。你做准备,如果事情有变,立刻带大家出长安,留几个人跟我一起进宫去救九妹就是了。” “好!” 程振武大步流星的出了家庙,全德已经在一群侍卫的簇拥下走了进来:“飞武大将军程振武接旨!”他高举圣旨,示意程振武看清楚上面的蜡封。 程振武双手交叠放于胸前,双膝跪地拜了一次,然后站起来摊开双手:“臣程振武,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奉圣母太后、贤宁太后懿旨、皇上口谕、中书省拟:飞武大将军程振武,于龙虎山下护驾有功,赏其任选一子为游击将军,赐银五千两,绸缎五十匹,良弓两副,京郊别院一座。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平定楚北道叛乱有功,赐其女程舒为玉川郡君,食邑三十户,赐银三千两,绸缎三十匹,骏马两匹。钦此!” 程振武愣了好几秒,才伸手过去:“臣接旨。” 全德将圣旨交给他,又从袖口里掏出一份新的:“武国公程振武接旨!” 程振武那一份还没塞回袖子里,连忙又举起手来。 “奉圣母太后、贤宁太后懿旨、皇上口谕、中书省拟:程氏族人程平衡之子刺杀太后未果,证据确凿,程平衡却受人挑拨、因私废公,鼓动其亲旧擅闯大理寺,私放囚犯,后又因害怕被责罚,胆大包天,带人进攻朱雀门。其罪甚大! 现褫夺其武平侯之爵,抄没其家产,责令其不许入程家家庙,其四子三女皆从程家出籍,四海通传,拟为人犯。武国公身为程家族长,亦是长兄,未能教导兄弟,有失教化之责,罚俸三年。当备礼往有伤亡者家中赔罪,且前往龙门寺修往生碑,以告慰亡灵。 另从程氏嫡系之中,挑选一子过继与前世子程平权,以承袭武平侯爵位。钦此!” 程振武接过第二份旨意:“臣接旨。” 全德笑起来:“两位太后、皇上、丞相她们都说了,这程平衡是程平衡,程家是程家,这家大业大了啊,就难保会出些毛病。这回这事儿的主谋,是余临王。丢的啊,是皇家的脸面,所以皇上也不想大张旗鼓。这事儿就这么了了,您看如何?” 程振武只觉得鼻子微微发酸,他可以想象到,九妹是费了多大的心思,才改变了皇帝的态度,让程家从两难的境地里回转了过来。 “太后和皇上的旨意,臣自然没有不遵从的道理。”程振武闷闷的说道,“太后近日可还安好?” “好的,自然是好的。您要是不忙,正好可以进宫看看太后,她这几日也在念叨说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程振武点点头,解下腰间玉佩:“公公辛苦。” 全德笑眯眯的接过玉佩:“今日小年,宫中洒扫的事情太多了,老奴便先回宫。在这儿祝武国公公侯万代了!” 程振武一路把他送出了府门,站在门廊下,拉开圣旨又看了一遍。 “大兄,圣旨怎么说?”程安宁赶到了他身边,一边探头看,一边问道。 “有赏有罚,但都是不痛不痒的。只有老五那一家人……不说了,他们也是自作孽!”程振武觉得心里那块大石头落了一半,要是可以,他又怎么会想要背弃他们程家为之奋斗了几代人的国家呢? “你安排大家准备过年吧。我去趟宫里,见见九妹!”程振武将圣旨交给程安宁,进屋穿了件袍子,骑马向皇宫奔去。 第119章 哇塞,这难道是修罗场? 程凉正在陪沈宽炒花生米。 她大清早起床陪小皇帝去祭了灶神,然后悄咪咪的把许墨林召进宫,三人就在灶神祭典上进行了一次讨论,决定年前要把这些破事儿都解决掉。 以许墨林的处理办法为主体,做了一些增减。 主要的目的就是将此事定性为程平衡和余临王的个人行为,将程家和余临王府都摘出来,以控制住事态。 “不追究你们程家,我可以理解,但余临王那儿子明显不是个省油的灯,我不懂为什么连他都要留下。”沈宽穿着一身麻布厨师袍,站在凳子上,一边用一柄跟她胳膊一样长锅铲翻炒着锅里的花生,一边说道。 程凉靠在灶台旁边,手里端着一碗刚舀起来的花生,嘎嘣嘎嘣吃着:“各退一步嘛,余临王在宁州也已经经营了好几十年,肯定不可能束手就擒。要动他就要打仗,怎么也得等明年春耕过了再说吧。再放点盐,不够咸——” 沈宽拎起旁边的盐罐,咔咔咔撒了一大把:“春耕结束还有三个月多月,你就不怕他们用这三个月做准备?” “是我说的春耕之后可能动手,是指他们可能动手。现在我们是正经的朝廷,越是安定,你儿子的位置就会越稳。除非他们真的起了兵,我才能名正言顺的动用南洋的舰队,否则你儿子肯定又要破大防。况且我们不在明面上说他造反,并不代表我们什么都不做。 余临王的尸体还在太极宫停着。我发懿旨让他儿子来长安扶灵回宁州,这总是没问题吧。若他敢来,就想个名目给人控制在长安;若他不敢来,便是大不孝,顺势申饬他,剥他世子之位也很合理。此人如此擅长搅混水,证明他本身就是个心机狗,他应该能想到我们的打算,而前两者都是他不愿意接受的,所以他只能选择立刻造反。 我已经让长安增援楚北的军队和高无咎在砀山的军队都往楚北道边境去了,也给南洋舰队发了信,一旦发现宁州水师企图进入内河,立刻收拾他们。另外还让秦政伪装成商贾,先一步进了宁州。” “那个主角啊?叫他去宁州干嘛?能触发什么任务?” “呵呵——”程凉又凑上前去舀了一碗,“他武功高得不得了,我让他去宁州找机会刺杀余临王世子。虽然成功的机率不大,但吓吓他也是好的。不能总是他们搞我们,不让我们搞他吧。” “他就这么听你的话?” “嗯……他说他的有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人设。” 程凉说这话的时候自己都笑了,沈宽更是差点一铲子把花生米铲飞出:“就这?” “你假装他说的是真的……好吧,换个角度想想,皇帝翻过年也才十一岁,我至少还要执掌朝政五年,他作为主角,想要建功立业、留名青史,先巴结我,再利用我去巴结皇上,也是合理的嘛。” “对对对,不但要巴结你,还得让你觉得天底下只有他一个盖世大英雄,要死要活要跟他,为他袖手天下,洗手带娃……” 程凉反手一颗花生米崩她脑门上:“我给你找纸笔,你写一个?” “哈哈哈……”沈宽哈哈大笑着,捡起落在灶台上的花生米扔进嘴里,“我觉得差不多了——紫苏、有福你们找人给本宫剪两盆干辣椒来,咱们再做一款麻辣的。” 程凉翻翻眼睛:“你用我的人可是越来越顺手了啊。” “谁让月季她们都还在路上呢。”沈宽叹了口气,“我想要一批能骑马,还武功高强的宫女,否则带出去一点忙都帮不上,你瞅瞅你们程家有没有合适的,匀我几个?” 程凉摊摊手:“水平最高的就是紫苏那样。在宫里扯个头发、抡个巴掌什么的,实力高超。要是带出去,基本没啥用。” “嘁,真给你们将门世家丢脸……” 沈宽毫无形象的坐在了灶台上,刚要开口嘲讽,紫苏忽然跑了进来:“启禀主子、贤宁太后,古将军求见!” “他来拿花生的。” 沈宽赶紧站起来,还没等她跳下去,有福又一头扎了进来:“启禀主子、贤宁太后,诺曼公子说要向两位太后复命,现在门外候着呢!” “呃,这么巧啊!”沈宽嘬了个牙花,“他不会是来拿卤料配方的吧。算了算了,来都来了,让他们都进来。” 片刻之后,两个千秋各异地男人大步流星地进了御厨房。 走到门口,两人一起迈步过门,“砰”一声,一起又退了出去。 诺曼退了半步:“古将军请。” 古大雕冷笑一声:“诺公子请。” 诺曼摇头:“在下的事情不急,可以等会儿慢慢谈。” 古大雕也挺不高兴:“老子的事儿挺多,估计今天一下午都说不完。” 诺曼:“既然事多,就该写成折子上呈给太后,让她们先御览过了,有问题再招你询问。你孤男一人来御厨房,未免有失体统! 古大雕:“说得你好像就不是爷们一样。” 诺曼:“在下乃先帝姑母之子,姑且算得上半个皇亲。” 古大雕:“我……” 他还没憋出话来,沈宽已经不耐烦了:“你俩有病啊,这么大个门还走不了你俩了是吧。有事说事,没事儿本宫还要回去过年呢!”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一左一右同步跨进了厨房。 古大雕拱手道:“臣要说的事儿只能太后您一人知道。” 诺曼那双桃花眼中闪烁着温柔:“诺曼此去数月,有许多事情要说给太后听,其中有几处见闻甚是关键,一时半会恐怕说不清楚。” 程凉简直是惊了,古大雕这种浑人居然会老老实实的称臣,她家阿宽果然是魅力万丈!她赶忙又舀了一碗花生米,伸手把愣在风暴中心的紫苏拽到了架子旁边。 沈宽拎着锅铲,看了看古大雕:“你要说的是公事?” 古大雕点头:“自然!” “哦!”沈宽点点头,反手拎起灶台旁边的陶罐,“你要是来拿花生的,这边先做了十斤椒盐口味,给你罐子,装走。要是你要谈公事——不好意思啊,本宫过年不加班。” 古大雕被罐子怼得一愣,刚才还颇为骄傲的表情,碎了一地。 诺曼忍不住“噗”的笑出了声。 沈宽扭头看他:“诺曼公子呢?你要说的是私事还是公事?” 诺曼微微一笑:“臣要说的多为传言,并无实证,要说是公事恐怕不太恰当;但关键之处却又可能关系大秦国运,说是私事又太过于轻视。臣也不知道该如何界定,只好先说,让两位太后定夺。” 他说完,还主动向架子旁边的程凉微微行了一礼。 程凉立刻给他加了五分。 显然,古大雕在情商和智商两方面都完败。 沈宽果然没有像刚才那样拒绝得干脆,她思考了片刻:“好吧,做一锅卤水要一个时辰,你琢磨琢磨,说得完吗?” 第120章 诺曼公子的历险 卤水在锅里咕嘟咕嘟翻腾,诺曼已经讲了一个多时辰,但他多少有点说书人的特质,讲起故事来抑扬顿挫、妙趣横生,不但沈宽忘记了撵人,就连古大雕都捧着花生听得挺起劲。 “臣等经过一场血战,终于见着了母巢。说来也真是惊人,你们恐怕想象不到,所谓母巢,并非只是一个容器!” “难不成跟蜘蛛洞一样?” “贤宁太后聪慧,有些接近了。臣等看到的是一处藏在山腹中的洞穴,洞穴之中长满了毒虫,洞顶悬挂尸体,任由毒虫啃食。每个洞窟之中有一个圆形的木球,毒虫吃饱之后,便会从木球外面的小孔钻进去,他们在其中自相残杀,据说得要历时数年,方能得一毒王。大巫再取毒王,加以炼制,使繁衍后代,形成子蛊。” “咦——” 沈宽一哆嗦,下意识拽住了程凉的胳膊肘。程凉吃着花生米,正听得入神,被她一摸,吓得差点跳了起来。 她赶紧给自己掩饰,问道:“所以,母巢中有母蛊的气息,也能命令子蛊,是这个意思吗?” “没错,但必须是对应的母巢才行。”诺曼脸上浮起一抹悲戚,“我们只探了一个洞窟,就死伤大半,只好退回辰州城给世子写信,希望能征调人手前去帮忙。幸好世子爷回信给我们说皇上的蛊已经被高人所解,否则臣恐怕也未必回得了长安。” 程凉看了眼沈宽,苦笑道:“这么说来,咱们还真欠了老秦一个大人情。” 沈宽搓着满手臂的鸡皮疙瘩:“这种可怕的地方本宫觉得吧,还是早治理早安全,咱们不能考虑派点军队进去整治一下吗?” 诺曼摇头:“恐怕很难。他们全都藏在深山之中,很多地方连路都没有,需要攀岩滑索。臣带的皆是高手,尚死伤惨重,换做普通士卒,想要走进去,都困难。” “所以,我们现在明知境内有这么个可怕的组织,却什么都不能做是吗?”沈宽要炸了,她现在很想要一双没听过这些破事的耳朵。 程凉沉吟:“自古山地地区剿匪就不易,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谙熟地形,想要对付他们,恐怕也只能用当地的人才行。楚北道属于南楚学派,楚南道却不是。这么说起来,楚南道似乎已经好多年没有登科的学子了。” 她顿了顿:“不止楚南道……等等——你们先聊着,哀家去一趟凤鸾阁!”说完,也不管诺曼还要不要接着讲,起身就往外走。 “……姐啊!这种时候就不要加班了好不好!”沈宽发出一声惨叫,迅速站起来,双手往胸前交叉,“停!可以了!真的可以了!你讲得很好,但是咱们下次再听好吧!” 诺曼:“臣还有些话……” “不当讲!不要说!本宫还有事……你俩慢慢聊啊!”沈宽转身就走,兔子一般消失在了门外。 古大雕咯嘣一声咬碎了半粒花生米,诺曼回头,两人面面相觑。 “你怎么还在这儿?”诺曼惊呼。 古大雕耸了耸肩:“太后们没有说老子必须得离开啊。” “今日这些话……” “老子知道,不能到处传。不过这事儿也没啥好保密的啊,即便是传出去了,别人也只会当作志怪小说。你们之所以伤亡惨重,还是因为太弱!若是让老子去,定然能将那村子整个踏平!” “……” 诺曼沉默了片刻,起身向外走去。他也不知道自己今天是抽了什么风,为什么会跟这个江湖痞子打嘴仗呢? 追出御厨房,沈宽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他愣了愣,有点懊恼,刚才只顾讲得高兴,要说的事情才说了一件。 犹豫片刻,他无奈的转身向凤鸾阁走去。 “果然!” 程凉飞快地翻完了历朝恩科地登科名单,登基那一年有一场恩科,接着是每三年一次。元和年间就有七次京试,德宗年间有十二次,仁宗年间喜欢开恩科,在位五十年共有京试二十六次。 三帝百年四十五次京试中,楚南、关外、海越和三个军府登科的人数加起来不超过十人。 如果说,这都还可以以某些学派阻挠、地域穷苦为理由,那这凤毛麟角的几个登科者均在授官后的第一年中遭遇意外或是生病去世,包括其子嗣也都完全断绝,这恐怕就不是巧合了吧。 有人不希望这些地方的人为朝廷做官! 程凉又翻出了今年各州府呈上来的恩科名单。 果然,这三道进京的考生祖籍全都不是这三道的,也就是说本地人没有入京赶考的。 所以,被针对的只有那些屈居于彼的人吗? 样本太少,她暂时得不出结论。 程凉心情沉重的,合上了名册。 不过,如果之前那些登科者的死,是一种威慑,那倒是能跟秦政说的反秦会联系上了,他们这么费心巴力的搞了一百年,除了不想让熟悉地情的人进入朝廷以暴露他们的所在之外,恐怕也是在破坏那些地方的民心。 “主子,诺曼公子又来了。” “?” 程凉挺迷茫,难不成这货大过年的进宫加班真的是为了说什么正事儿? “让他进来。” 诺曼很快走了进来,手上还拿着个东西。 “你怎么追到凤鸾阁来了?”程凉疑惑地问,“贤宁太后呢?” 诺曼尴尬的咧了咧嘴:“贤宁太后有些乏了,便先回宫休息……” “哦,对,她讨厌虫子。”程凉恍然大悟,“嗯,你有事直接跟哀家说。” 诺曼叹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举过头顶:“臣在大巫的房间中还夺得一条腰带。” 程凉抬了抬下巴,有福走下去把腰带拿了上来。 这条腰带材质没什么特殊,就是普通的牛皮,两边镶嵌了些金银丝做装饰,中间抠出了七个格子,从左到右分别涂着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其中绿色那一格上写着一个“黎”字。 “大巫侍卫的腰带跟这条相差不大,不过仅仅只有绿色这一块,而且没有字。臣还在大巫的房间里发现了些书信,当时情况混乱,没能看看到太多的内容,但至少有六七种文字,其中秦文的数量有三分之一。”诺曼又说。 “所以,你觉得这种腰带或许是一种信物?”程凉问道。 “臣愚钝,只是觉得奇怪,并未想那么多。”诺曼顿了顿,避开了判断性的话题,“只是楚北平乱之后,臣也在楚北道府正的卧室当中,也发现了一条样式相差无二的腰带,不同的是上面的颜色是蓝色的。” 程凉心里一沉:“腰带拿回来了吗?” “没有,当时臣与他们的侍卫拼杀,无暇多顾。等第二次再去时,府正府已经被镇国公世子一把火烧掉了。” 程凉的心一下子沉得更深了。 第121章 过年的气氛被他破坏得一点都没有了 诺曼刚出凤鸾阁,就看见沈宽一边回头,一边往这边走着。 “贤宁太后?” “啊啊啊!”沈宽一蹦三尺高,显然是被吓坏了,“天啊,你怎么又出现在这儿了!” 诺曼:“……臣有话没说完,又找不着您,只能过来找程太后啊!” 沈宽一巴掌扇在自己脸上,低声嘀咕:“早知道我就直接去凤鸣宫了啊!” 诺曼这才反应过来:“您是在躲避微臣?” 沈宽真诚的点了点头:“嗯,本宫现在看到你就浑身发麻。” “是微臣之过,若不是程太后提醒,还没想到太后您讨厌虫子到听一听都会害怕的程度。”诺曼连忙道歉。 沈宽摆摆手:“倒也也没那么严重,关键是你讲得太真实了。本宫顺着往下想了想……”她说着话,猛一激灵,连忙摇了摇脑袋,放弃思考。 诺曼左右看了看:“太后您在宫中行走,怎么一个随从都不带呢?” “没有能打的,带了也没用啊。”沈宽无奈的说道。 “可是端茶送水、熏香用物的,总还是用自己的人放心些吧。危险也并不全是来自于宫外,或许很多小地方亦藏着杀机。”诺曼意味深长的说道, 沈宽站住了:“什么意思,说清楚,本宫不喜欢猜!” 诺曼犹豫了片刻,幽幽道:“有些话臣本不该说,但太后问起来,又不敢隐瞒。只求出得臣口,入得太后之耳,莫要叫第三人听了去。” 沈宽面色严肃起来:“你先说。” “臣在路上偶然间听到过一个传闻。“诺曼切入正题,”有一种产自南洋的白木为万虫所恶,它无色无味,质地坚硬,可以制作各种器具和配饰。南洋曾经有个强大的国王,一人占据了几十个岛屿,他命令那些被他征服的岛民不停的进贡白木给他,然后用白木修建成了新的宫殿。宫殿建成之后,他再也没有遭受过毒虫的烦扰。 很快他的妃子们都怀孕了,但生出来的孩子都日渐虚弱,没有满岁便死掉。医生说是因为母亲太过虚弱。于是国王便又娶了很多妃子,甚至不惜去抢掠那些生过孩子的健壮妇人,可她们生出来的孩子也还是活不过周岁。 国王年纪越来越大,娶的妃子越来越多,可仍旧没有子嗣。他的臣民都说是因为他被被上天所厌弃,逐渐对他起了不臣之心。后来他的臣民纷纷背离了他,他的王国随着他的死亡而烟消云散,和那座宏伟的白木宫殿一起,彻底消失在了人们的记忆之中。” 诺曼好像只是讲了个故事,但沈宽却像是被雷劈了一样。 “你在哪儿听说的这个故事?” “这……”诺曼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是个酒肆中唱曲儿的姑娘。但只是唱曲儿,弹些琴什么的,别的……” 话还没说完,沈宽已经一溜烟跑进了凤鸾阁。 他站在原地,看着那背影消失在回廊之中,眉宇间逐渐升起一抹担忧。 他确实没看全大巫房间里的书信,但有一个字他敢保证他不但看见了,而且不止一次,那就是——程! 算了,他本该什么都不说的,现在已经讲了这么长一个故事。 她能明白便明白,实在明白不了……他这个寄人篱下的质子又能做得了什么呢? 诺曼都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心情会那么沉重,他之所以能在大秦舒舒服服的生活二十几年,靠的不就是从不管闲事吗? 这半年来,管的闲事已经够多了! “所以,你觉得你原主那三个孩子之死是因为白木?”程凉听了故事,也十分惊讶。 “如果无色无味的话,能做成家具的话,其毒副作用只作用于没出生的婴儿。从条件来看,很有可能啊!” “这诺曼也是个人才,大过年的……这么着急说这种事儿吗?”程凉掐着额头,盯着那条腰带,“如果把这条腰带当作一个信物,这七种颜色是不是就代表着七股势力呢?大巫是绿色,写有黎字,应该是指九黎国不错。楚北道府正的腰带上有蓝色,说明他们隶属不同,却有联盟。” “蓝色会不会是指余临王?” “有可能。我给秦政写封信,让他在余临王府中找一找,看有没有类似的腰带。” “那我回枫林宫去找找有没有白木做的家具。” 好好的过年气氛被诺曼破坏得一点不剩。 沈宽难得的回枫林宫,芙蓉她们一干宫女被吓了一跳,接着就被迫投入了高强度的大扫除的工作当中。 程凉写完信,让小蠢送走,接着开始翻书。 她总觉得这个联盟和秦政说的那个反秦联盟是一回事,那么这些成员就应该是被圣祖爷灭掉的那些国家,或许余临王跟他们有合作,但未必能成为腰带上的七色之一。 她想要从圣祖爷的征战记录上找找线索。 然而圣祖爷实在是太能打了,他本就生在一个群雄割据的乱世,光是汉人的政权就有五帝十六王。另外西南有以苗人为主体的九黎、夜琅两国,东南有以越人为主体的百越国,西北有以羌人为主体的西凉国,北面有突厥汗国,东面有日照帝国,西面有吐蕃王国,更西北再往西北走还有西域三十六国和黑白大罗。 这位爷一统中原之后,先灭了百越和从百越分出来东越、西越、南越;同时派程家老祖将兵征西凉,灭了西凉国,建立西域军府,开始经略西域。 然后他亲自带兵入蜀,灭了五帝十六王中最后一位蜀帝刘炎,顺便灭了九黎和夜琅,再接着向南收服了当时的滇王,建立南洋军府,开始经略南洋;同时,程家老祖率兵调头向东,从西域一路把突厥汗王追到了东北,建立辽东军府,开始经略辽东。 接着,这俩好基友开始盘算着建立舰队出海接着打。 幸好计划制定好没多久,圣祖爷就驾崩了,程家老祖在辽东挺了几年,也跟着去了。剩下的便是高宗和程家老祖的三个儿子执行圣祖爷的寻找黄金岛计划。虽然最后没能真正开通这条航路,但他们还是顺手把日照帝国打成了日照军府。 说真的,这俩兄弟要是再多活个十年,程凉觉得他们能把地球给打穿。 仇人太多,实在捋不过来。 程凉看了两时辰之后,选择放弃。 她伸了个懒腰,发现外面天都黑尽了,把书收好准备回宫。 刚走出凤鸾宫,便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树影之下。 “大兄,你怎么不叫人通报一声,在这儿站着干什么?”程凉看他肩头积雪的厚度,便知道他已经来了挺久。 程振武听见脚步声,转过头来,棱角分明的脸顿时变得柔和了几分:“臣没什么要紧事,她们说你在看书,便想着不要打扰你。反正有些日子没进宫了,看看冬景也甚是有趣。” “这光秃秃的有什么趣?”程凉四下看了一眼,为了防刺客,这周围的树木都是稀稀落落的,“大兄进宫可是有什么事?” “没事。就是今日旨意传到家里去了,想着不用再避嫌,就来看看你。见你一切都好,为兄便放心了。” 程凉愣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被塞进了一袋又重又硬的东西。 她低下头,发现是个绣花荷包,里面装满了小银馃子。 “年宴那天怕你会很忙,这是今年压崇的银子。”程振武笑了笑,“前些年是不方便进宫,你长嫂每年都绣一个荷包放在你闺房里。” 他把手轻轻放在了程凉的头顶:“九妹,你记住,程家自有程家的命数,这些是兄长们该担负的,你万万不要因为这些事情委屈自己,明白吗?” 第122章 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和皇宫一样,宁州的余临王府里也没啥过年的气氛。所有下人都小心翼翼的在院中洒扫,生怕发出的声音太大,惊扰了王府中的人。 自从长安来人之后,世子爷的脸色就阴沉得可怕。 “父王真是看走了眼,九野也好,张大川也好,全是些废物!现在倒好,天下仍然坚如磐石,却是让孤陷入了这般两难之境。”余临王世子愤怒之余,也觉得满心疑惑。 他觉得这次计划不说天衣无缝,却也是计算到了方方面面。 那程太后再有能力也只是个女人,她能把整个朝廷都收拾得铁板一块? 高无咎手上有人、孙启手上有钱、许墨林在天下官吏中有影响力,他们仨能容忍程家再次崛起? 就算不是对皇室忠诚,程家崛起也影响他们的地位啊。 真是三个蠢货! “世子爷,各道府正虽不忠于少帝,却也与王府没什么交情,临阵倒戈实属正常。属下以为,长安必然是不能去的,但任由王爷的尸首在长安,也是犯了天下之大不讳。咱们不如起兵一搏!” “凭宁州一地而扛全国吗?” “余临府正乃是王爷亲旧,我们还有宁州水师。我们大可出其不意的占领楚南道东,与九黎大巫东西呼应,进而入蜀入滇,借助山势防守。虽不能全取天下,却也能成就蜀帝基业。” “要是南洋军府的人北上,你有信心抵挡得住?” “世子大可打出程家不臣的旗号,斥责他们拥兵自重,挟天子以令诸侯,要是南洋军府敢出兵,便正说明这一点。到时候再四方游说,逼得程家篡位或是放权,这两者对我们都是有好处的。” 赢孝仁轻轻敲击着案几桌面,思考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才点点头:“你说得有理,但还需从长计议。容孤好好想想再说。” 那人拱拱手,默默退出了王府。 他绕过街角,一路走到水师码头,海风吹起宽大的袍子,露出里面海鱼皮做成的腰带,上面赫然镶着一颗蓝盈盈的宝石,上面刻着一个“越”字。 “哼……赢家和程家的子孙,都该死!” 赢孝仁想了整整一天,最后决定不能坐以待毙,该反就得反。 宁州水师开始调动起来,余临道的兵马也以年节换防之名开始重新整顿。 “咱们初八出发,十五那日正好赶到抚州城下,打他们个措手不及!”余临王世子在年宴上喝得红光满面,被两个最心腹的将军搀扶着送回寝房。 他开门走进去,抬手虚推:“不用扶孤,孤没醉……” 砰—— 话还没说完,便被一脚踹在了屁股上,整个人如滚地葫芦一般滚进了房间。 “诶哟,你们干什么!”脑门砸地上的剧痛让他本能的怒吼起来,“陈广、刘庆,你们俩……” 话还是没能说完,那两个将军也口吐鲜血,如麻袋一般倒飞了进来。 来人转身关上了门,眸光冷沉而深邃:“身为宗室子,一方藩王,不思报效国家,造福万民,却一心想要挑起战乱。阿苏有你这样的子孙,他真该好好在地下反省反省。” 余临王世子愣了愣,张嘴就喊:“来人啊,有刺客!” 秦政反手一刀鞘抽在他脸颊上,呕吐物混着血水和牙齿拉成了一条线。 那两个将军捂着胸口想要爬起来:“保护世子爷……” 秦政一脚跺过去,只听咔嚓一声,其中一人的胸口凹下去足有两拳深。另一人愣了愣,毫不犹豫地晕了过去。 余临王世子整个傻了,哆哆嗦嗦问道:“你……你是谁?” “在下秦政,另一个名字嘛,你没有资格叫。”秦政淡淡说道,顺手抓起屋子中间的黄花梨木桌顶住了门,然后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我问你,你和百越王族可有联系?” 余临王世子没有回答,只是眼神不自觉地瞄向了别处。 “好,那就是有。”秦政换了条腿,“反秦盟现在还在,只是改名成了万国会。昌明三十五年那场内乱,是你父亲为了除掉赢广祁的太子而借助他们的力量挑起的?” 余临王世子心中大惊,连忙垂下头,不让秦政看到他的眼神。 “万国会除了九黎、夜琅、百越、西凉四国王族之外,还有三个是谁?”秦政慢慢推开了刀刃,“说出来,我可以饶你一命。” “你……你到底是谁?”余临王世子低着头,却只是咬牙切齿的问道。 “不想说?”秦政抽出了刀,架在他肩头,“那就不留你了。”随着他的话音,刀刃上泛起一层微红色的雾气。 余临王世子大惊失色:“梵天真气!这是圣祖爷的内功,除了他没有人能练会,你……你怎么会……” “子孙太无能,老子揭棺而起收拾烂摊子,不行吗?” 余临王世子浑身一软,直接瘫了下去:“不,不可能……人死,不……不能复生,不,不可能……” “你又没死过,你怎么知道不可能?” “孤……不不不,我……我……我……”余临王世子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秦政:“……” 他转了一圈,拎着茶壶走过来,浇花一样兜头盖脸浇了下去:“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老老实实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然后自缚双手去长安向程太后请罪,余临这边的事儿不要再管了,愿意当个清闲王爷的话,可以继续留在长安。只要你不再起那些不该起的心思,朕可以保你不死。否则的话……” 余临王世子顶着满脸茶水醒了过来,他还是不敢相信,但那个身影展现出来的气质越来越与祖庙中的那个男人重合在了一起,他浑身止不住的颤抖:“老……老祖宗,祸乱国家的不……不是我,是……是程家!” “哼,看来你是想选第二条路!”秦政一刀砍向了他脖子。 “啊啊啊!”余临王世子惨叫着狂蹬小腿,“我说,我说……是皇祖爷留有密诏,不惜一切代价除灭程家,如果三军府势大,可以允诺九黎、夜琅、西凉、百越、东胡复国,以将其阻挡在中原之外,否则我父王怎敢……” “哈,这小子下去之后朕已经打过了,你要去跟他确认一下吗?” 余临王世子疯狂摇头:“不,不……不想!” “好,宁州距离长安三千里,朕给你十天,开朝之前去向程太后认罪,若是超过了这个时间……朕就送你下去,让你皇祖爷亲自跟你说。” 余临王世子如捣蒜一般不停磕头,等他再抬头时,屋里已经没有人了。 他扶着门框爬出房间,连滚带爬到了后院马厩。 看马的下人正在打盹,被他一耳光抽醒,连忙跪在地上:“世……世子,这大半夜的,您……您要用马?” “对,对!快些给孤准备马!要最快的马,都给孤牵出来!十日之内,十日之内,孤必须要到长安去!” 第123章 时代太无聊,以至于我经常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枫林宫中,沈宽双手抱胸站在院子里,看着一群宫女太监往外搬家具。 找了三天,就差把地板掫起来了,她终于发现了白木——床和梳妆柜有鎏金包着的部分,而且明显有拼接的痕迹。 “主子,这床和梳妆柜可是先帝赐给您的,您真的要换了它们?”芙蓉小心翼翼地凑过来问道。 沈宽看了她一眼,迅速侧头以掩盖自己的愤怒:“睹物思人,这都快改元了,本宫还得辅佐皇上,管理后宫,不能一直沉浸在悲伤之中——你去把这套东西地出入宫记录找来。本宫想看看当年先帝是从哪里得来的东西,寻个时间好去打套新的。” “是!”芙蓉种了半年的地,对沈宽莫名多了很多的敬畏,听她吩咐,立刻就扭头去找记录去了。 原来那位程皇后对后宫的管理足够严格,这点帮了她们不少的忙。 很快,芙蓉就将记录找了来。 沈宽逐一翻看,看到最后一页时,她瞳孔猛然缩了缩,啪一声合上册子:“把整个枫林宫都打扫一遍,那些先帝赐的东西全都好好的放到库房去。等本宫想好了如何处理,再做打算——记清楚了,哪怕少了一块金片,本宫也要拿你们试问!” 她直奔凤鸣宫,一脸凝重的坐在程凉面前,将册子递了过去。 “东西找到了,仅仅是从造型和质地来看,应该就是诺曼说的白木。而且整套家具有十分明显的拼接痕迹,显然是有人刻意将这种木头加上去的,外面还做了鎏金装饰来掩盖。凉凉,这肯定不是无知之人造成的意外!” “嗯……”程凉飞快地翻动册子,翻到最后一页时,也愣了一下,“是南洋军府在元和二年冬进贡入京的?” “南洋军府的都督是你三哥!” “对,是武国公家的三爷。他比我大十八岁,元和元年已经在南洋做了四五年的都督。”程凉搁下册子,捏着眉心,“虽然说你也是元和二年入的宫,但是南洋和长安相距可是很远的,他想要冬天把东西送到长安,那最迟夏天就得开走。那个时候,你品级还相当的低,他怎么能那么有预见性,知道你会受宠呢?” “呀,是啊!”沈宽浑身的怒气瞬间消散了一大半,“但有可能他也不是针对我,而是觉得谁受宠皇帝就会把这东西赐给谁,反正那些宠妃全是你的敌人,对吧。” “这也说不太通。”程凉摇摇头,“这东西很明显是女式的,只能给后宫的妇人用。这是他进贡给皇帝的,又不是皇帝找他要的。他不可能说送一套女式家具给皇上,皇上看上谁就送给谁当礼物,这个理由不但不充分,而且很犯忌讳……”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送给你(我)原主!” 程凉啪一声合上册子:“这就很合理了!原主元年嫁给赢孝,传信的人走半年走到南洋,然后那边开始准备新婚礼物,第二年春夏之际往长安走,冬天到了长安。” “那为什么最后东西在枫林宫?” “既然是娘家的新婚贺礼,贺表上肯定说得很珍贵。比如什么百虫不侵,做工精良之类的,当时你原主已经开始得宠,所以……” “哦哦哦,所以皇帝就偷梁换柱,把该给你的贺礼还给了我。难怪这记录上没有进贡的缘由,想来是皇帝下令给抹去了!那么问题又来了,你哥干嘛想要让你断子绝孙呢?” “呵呵——”程凉长长的叹了口气,“我觉得吧,还是时代太无聊了,应该给这些人一人发个手机,下载点王者吃鸡啥的,他们就没有那么多闲工夫成天想些莫名其妙的玩意。以至于我经常觉得跟不上他们的思路。” 两人面面相觑,足足好几分钟,程凉才捏了捏眉心:“不过也好,至少破了一个谜了。这事儿我旁敲侧击的去打听。如果是我三哥干的,那问题就大了,南洋军府就未必可信,我甚至不敢用他们去打余临王;但还有种可能是我三哥并不知情,他只是随便找了个人打造了一套家具或是随便听别人说白木可以驱虫,就糊里糊涂的给用上了。” “那你觉得我现在要把这件事告诉我儿子吗?” “弄清楚之前,最好先别。咱们两家的关系才刚刚缓和呢!与其让他恨程家,不如让他先恨着我,反正也恨那么久了,不差这一会儿。” 沈宽认真的点了点头,把册子收了起来。 她们很快也就无暇考虑这件事了,毕竟小年一过,大年夜转瞬也就到了。 除夕当日,程凉丑时就起了床,陪着小皇帝挨个宫殿拈香行礼邀请各路神佛入宫过年,折腾到中午,立刻又换衣服去参加百官年宴,东西吃不了多少,主要任务是皆受百官车轮而上的商业敬酒,喝是不用喝,但客套话得翻来覆去的说。 吃完饭又看戏、看杂耍,时不时站起来说说话,接受一下彩虹屁。 坚持到晚上百官年宴结束,宫中的年宴又开始了。八竿子打不到的皇亲国戚只要在长安的,就都要入宫参加这一场年宴。 年宴的饮食比起平日丰盛数十倍,主要以东山菜和关中菜为主。 满满几大桌,摆满了什么葱烧海参、油爆双脆、清汤燕菜、海米珍珠笋……松鼠鳜鱼、碧螺虾仁、太湖银鱼、水晶肴肉……葫芦鸡、温拌腰丝、红袍莲子、鱼羊烧鲜…… 程凉全身心的想吃,但累过了劲儿,又吃不下多少,只能看着沈宽在旁边疯狂的造。 唉,生活不易啊。 等到子时正刻,长安城中敲响代表一年十二月,二十四气,七十二候的一百零八响除夕钟,旧的一年才算完全翻篇。 但工作还没结束。 皇帝还要吃一顿素饺子,然后把剩下的传送给那些重要的大臣,以示新一年平安肃静,君臣同心。 弄完这一趴天也快亮了,又去沐浴更衣,换上正式的冠服,前往祖庙,给祖宗们拜年。 由于这是平泰元年的第一日,拜完祖先,还得去祭祀一下上天,表示从今天起,他平泰帝正式取代他爹元和帝成为了这个国家的帝王。 接着京兆尹在长安城的主要城墙和路口燃起火堆,召集长安市民同乐,皇帝驾车巡游主街,力求每个长安市民都明白新皇帝已经替换了老皇帝。 巡完三次,方可回宫。 等回了凤鸣宫,程凉只觉得自己像是踩在上一样,走路都是飘的。 妈耶,古人的祭祀简直比开会还要可怕,又无聊又长不说,还必须穿得贼整齐,且不让动。这种时候就能看出沈宽的明智了,不上班确实是快乐! 第124章 为了摸鱼,日常坑儿 等程凉忙完各种各样的宴请、祭祀、庆典、赏赐……年已经过到了尾巴上。 全国各地的贺年折子如雪片一般堆满了凤鸾阁,是物理意义的堆满! 她去看的时候,差点没进得了门。 “啊,这……”沈宽跟在后面,不由得感慨,“要是卖破烂,能卖小两百。” 程凉坐进奏折堆里开始翻看:“这每一封都写得差不多,为庆祝新年,每道每州每县每乡每村都举行了规模大小不一的祭祀,力求让每一个大秦子民都知道年号已经从元和变成了平泰——难怪余临王那么召集,这种宣传力度,你儿子的皇帝身份很快就会深入每个人心里——但就这些废话,我居然每一个都要写回批。” 她对自己的工作量感到了不可思议,难怪历史上那些皇帝会教太监读书,这也是被逼的啊! 沈宽确实是过来帮忙的,但仅仅只帮了不到十分钟,她就对自己的选择感到了不解:“等等,凉啊,我觉得批这个没什么技术含量吧。” “嗯,差不多可以复制粘贴,无聊但又必须有,否则不知道就会触到谁的玻璃心。”程凉一边奋笔疾书,一边说道。 “那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把这个工作交给我儿子啊!”沈宽果断地放下了笔,“他虽然还没有亲政理事,但怎么说都是皇上,让他来批这些折子,既能让他觉得自己有存在感,也能表现你不揽权的高尚节操,岂不是一举两得?” “靠,对啊,我真是傻了!”程凉顿时投笔拍案,“有福,有财!” 两太监急忙跑进来:“主子有何吩咐。” “你们整理一下这里的折子,全部送去乾阳宫,就说是各地官员百姓向皇上祝贺的。哀家以为该让皇上亲自阅览批复,方不辜负他们拳拳赤诚之心。” 有福扫了眼无处下脚的凤鸾阁,也挺惊讶:“全部吗?” 程凉严肃的点了点头:“对,全部。另外去通知一声中书省,以后这种恭贺的折子直接送到乾阳宫就是了。皇上虽没有亲政却也是一国之主,哀家以为他也该多与臣子们有些交流。” “是!” 两人抓着脑袋,开始蹲下来收拾。 程凉拍了拍手,快乐的出了门:“宽儿啊,你真是个摸鱼小天才,十天的工作量一下就没有了,现在咱们去哪?藏书阁还是御厨房?” “宫里这些地方随时都能去。”沈宽嘴角一勾,“凉啊,今晚是元宵灯会的第一天,你确定不想出去玩玩?” “哈,我就说你怎么这么好心,居然愿意来帮我批折子,合着是觊觎本CEO晚上的档期啊!”程凉话这么说,心却是动了。 古诗词和各种电视剧都把元宵节描述得那么美,她当然也想去玩。 大秦的元宵灯会从十四一直开到十六,最热闹的十五元宵夜宫中有祭典,她早一天去感受一下气氛总是可以的吧。 说走就走,两人直接溜回凤鸣宫,翻箱倒柜开始化妆。 沈宽是个没有生存压力还勤奋好学的人,什么鸡鸣狗盗的技术都喜欢学上两手,曾经还突发奇想试图做过美妆博主,虽然最后失败得很惨烈,不过技术还是学到了几手。 她很快把程凉打扮成了一位气宇轩昂的白面小哥。 “嚯,姐姐你底子真好,还有股将门之女自带的英气,我都要爱上你了!”沈宽转了一圈,看似在夸人,主要还是在夸自己的手艺,“不像我这底子,只能往暴发户公子身上扮了,咱们这风格差得挺大,多亏得是我……” 她一边念叨,一边真把自己打扮成了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公子。 两人从屋里走出来,直接把紫苏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紫苏,是哀家和贤宁太后。”程凉连忙解释,“去年出了那么多事,我们想要趁着元宵,出宫体察一下民情,你不必紧张,在宫里好好呆着,别到处跑就是了。别人问起来,就说哀家和贤宁太后在休息。” 紫苏都快哭了,她怎么觉得两位太后的胆子越来越大了,以前出宫还知道遮掩一下, 现在都快变成明目张胆了。 好吧,她认真想了想,这两位主要一起出宫,还真没人能管得了她们。以前可能还会被御史台、翰林院那样的清流衙门喷一喷,现在翰林院吃了大亏,御史台群龙无首,只要没在外面惹出什么大事,即便那些大臣知道了,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这个时候她竟然有点想念月季,也不知道她怎么还没从洛阳走回来,这种掉脑袋的事情别让她一个人承担啊! “咱们得搞个名字。”沈宽便走便琢磨,“我叫柯五安,你叫……” “勒一昂?” 沈宽立刻竖起了大拇指,哈哈笑道:“知我者凉凉也!” 程凉:“……” 总感觉什么没用的默契又增加了一些。 顺利的用太后签发给柯五安和勒一昂的出入宫令出了宫,两人都觉得什么新世界的大门被打开了,在没有电子门禁和指纹卡的年代,混进混出貌似也不是什么多复杂的事情嘛。 程凉看着热闹非凡的朱雀大街,又是兴奋,又是茫然。 来了长安半年,她还没正经逛过呢。 “咱们先去狗根他们家吗?”她问道。 沈宽摇头:“不不不,人家过年,咱们去不是搅局嘛!我已经跟人打听过了,灯会最热闹的是在西市坊,就我上回打架那儿!” “哦!”程凉迅速抓到了重点,“你跟谁打听的?” “诺曼啊!” 沈宽刚说完,一辆马车便停在了两人旁边,驾车的金发汉子跳下车,弯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诺曼撩开帘子,笑了笑:“两位太后的装扮险些让臣没认出来,若不是贤宁太后特意指明了在这石狮处等,恐怕臣都要错过了。” 沈宽拉着程凉钻进马车,摆摆手:“别太后太后的叫,我叫柯五安,凉凉叫勒一昂,等会儿记住,一定要喊我们的名字。” 诺曼乖巧的点点头:“好,在下记住了。” 三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阿鲁赶着马车一头扎进热闹的西市坊,很快就被热闹的人群堵得寸步难行。 诺曼撩开帘儿看了看:“一昂兄,五安贤弟,距离西市坊也不远了,咱们下车步行吧。” 正在看风景的两人分别从马车一侧窗户回过头来。 沈宽:“好!” 程凉:“为什么她是五安贤弟,我就是一昂兄?” 诺曼“……” 第125章 发现一个技术人才 元宵是年的尾巴,也是最后的狂欢,在大秦这算是一个很大的节日。 西市坊的灯会从初十上头就开始准备了,除了商家自发,朝廷也会给京兆尹拨些银子。 一进坊门,街道两旁全都挂着各式各样的五彩灯笼,店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平日能走马车的街道上摆满了小摊,精致如砚台瓷器、东山书画、南洋紫檀、西域琉璃、辽东人参……琳琅满目;寻常如饺子馄饨、汤圆麻花、蜜饯糖人、首饰珠花、布鞋荷包……也是应有尽有。 程凉和沈宽都兴奋起来,一路走,一路买买买。 诺曼跟着付钱,阿鲁甚至回了两趟马车,把身上的东西卸下又来接着扛。 程凉还想去猜灯谜,但人家说这个活动只有明天晚上才会开始,她正失望着,忽然听见旁边人群中发出轰然喝彩。 “凉凉,你快来看,有烟花诶!”沈宽率先挤进去,然后把程凉也拉了进去。 人群围出了一小圈空地,一个身穿道袍的青年男子托着木盒在走场子,旁边人纷纷把铜钱扔进木盒当中,他哈哈一笑:“多谢父老乡亲,小道乃龙虎山道人,奉师尊下山游历。今日在此,献上几手三脚猫功夫,只求诸位看了高兴,随缘几分盘缠。等小道游历归山,必在真君坐下,为诸位美言!” 说着话,人已经到了程凉她们面前。 沈宽随手抓了几块银馃子扔进木匣:“你刚才放的那个,再给爷放几个!” “得嘞!诸位请看好!”那道人摸出几颗栗子大小得东西,转了一圈,走到香炉面前伸手一抹,接着向外一推,“走你!” 那东西扔在空中,便噼里啪啦响起来,人群齐刷刷往后退,然后又是一阵高声欢呼。 “大家都站开些,小道来一波大的!” 道人一把掀开背后得木箱,抄起清香绕着晃了几圈,然后他退开几步,做了个施法的手势:“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走!” 啾啾啾—— 箱子里不停的有窜天猴冲出来,在西市坊上空炸开光点,人们纷纷仰头观望,崇拜得又蹦又跳,其他地方的人也被吸引,纷纷汇集过来。 道人得意极了,操起木盒再次游走:“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小道乃……” 程凉在人群中伸出手,一把揪住了他的手腕,凑近耳边:“张道一,你好好的天师观真君不当,怎么跑到西市坊来骗钱了?” 张道一一愣,瞪大了眼睛瞅向面前的帅气小哥,看了足足半分钟,才“啊”一声,跟被蛇咬了一样往后弹:“太……” “嘘!”程凉一眼把他的话瞪了回去,“在下勒一昂,觉得道长这小把戏甚是有趣,要是不嫌弃的话,不妨去旁边酒楼一叙。” 张道一沉默片刻:“那行,但你等我挣完这波钱!” 程凉觉得真君知道他的传人混成这样,恐怕真的会有下凡的冲动。 她又站着看了一会儿,不得不承认,张道一这么多年的丹不是白炼的,当他走上那条正确的路径之后,他就能迅速将这条路拓展出来。 之前他们在天问峰上,做的只是最简单往上冲的炮仗。 短短一个多月,张道一就已经在那个的基础上开发出了旋转、旋转升空、火箭、烟雾和小喷花五类。看这架势,再给他点时间,大礼花也不是琢磨不出来。 诺曼挤到旁边的酒楼里,花了平时十倍的价钱,才买到一个露台上的座位,然后又和阿鲁一起挤出来,把程凉和沈宽接了上去。 大家也都玩得有些饿了,叫了些酒菜, 吃了大半个时辰,张道一才收摊挤上来。 “道一见过一昂兄,这两位是……” “柯五安柯兄,诺曼诺兄,都是自己人,坐下说话吧。” 张道一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诺曼身边,抓起大肘子就开啃:“一昂兄你找道爷有什么事儿吗?” “你是被张道陵撵出来了吗?”程凉问道。 “哈,就那头蠢猪,他讨好道爷都来不及,有几分胆子敢赶我?道爷就是不乐意继续看着他,所以才主动下山游历,想要换换口味,见见世面。” “你就不想替你爹报仇?” 张道一手一顿,一大股酱汁顺着嘴角流出来, 他笑了笑,刺溜一声把酱汁吸了回去:“这根本就不是想不想的问题好吧。既然你能问出这种话,那说明你也查过我和张道陵。那小子原名刘三石,本是龙虎山中一个猎户的儿子,要不是我祖父心善,收了他做弟子,他早就喂猪了。 但现在,他名为张道陵,乃是天师观天师,也是天下道宗法统上的宗主,信徒遍布六大军府和中原十道。你和那一位差点死在龙虎山上,不也没能把他怎么样吗?若是圣祖爷的时候,或许还能有点办法。如今……大家面上过得去就行,千万别深究。” 程凉觉得这货应该是个直男,直接把话堵得那么死,让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既然动之以情说不通,那只能晓之以理,“我查过,天师观这一任天师本该是你父亲,他在你一岁的时候与张道陵一起出山办事,受了重伤。回山后不久就去世了,之后你祖父悲伤过度,不久也撒手人寰。 按照天师道法统,继任天师该是上任天师的嫡系血脉,也就是你。只是你还太小,才让上任天师的大弟子暂代天师之位。当年的册封文书我看过,朝廷从未承认过张道陵是正式的天师。所以,在法统上,你才是……” “那又如何,二十几年已经足够让假的变成真的了。”张道一冷漠地说道,而且还补了一刀,“否则,你以为朝廷中那些大臣对你的担心是从何而来?”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好吧,咱打开天窗说亮话。刚才你用的东西是我研制出来的,所以那是朝廷的东西,如果再让我发现你私自使用……不好意思,就只能把你抓起来了。” 张道一手里的骨头啪一声落在了桌面上:“你……不至于吧!” “我不信任张道陵,但道门又不能没有宗主,你现在不愿意配合我,那我就还是只能捧着张道陵。我想,他应该很高兴看到你因为使用违禁物品而被抓起来。” 张道一:“……好吧,算你狠。你想让我做什么?” 程凉笑了笑:“炼丹。” 第126章 余临王世子要认罪 生产火药的想法是在跟潼关军打仗的时候就有了,虽然秦政提醒过她最好不要用这种东西,但他给出的理由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程凉只能当他是嫉妒羡慕恨,暂且不去考虑,先弄出一些来再说。 遇到张道一算是缘分,这人在烟花上的开拓进取也证明他是真的有天分。 “可是凉啊,你难道不觉得奇怪吗?”回去的马车上,沈宽想着想着忽然说道,“前面两三个穿越者,居然没人弄出火药来。一硝二磺三木炭,这可是刻在我们华国人DNA里面的,他们总不能是外国人穿来的吧。” 程凉也觉得奇怪:“以前应该是有过,我在《大楚国志·墨门世家》中有看到过类似的描述,但不知道为什么只有只言片语。我觉得秦政或许知道什么,等他回来我再去套套话,现在先让张道一做一点,应该也不会有太大的危险吧。” 沈宽点点头,总觉得心里突突的有点不安,她决定等过完年,再泡一阵藏书阁,这地方的历史发展恐怕还有别的问题。 两人前脚进了宫,后脚一匹快马长鸣着栽倒在了宫门前面,余临王世子披头散发跟鬼一样从马肚子下面爬出来,一边惊恐回望,一边手脚并用往里爬:“太后,程太后呢,我要认罪,认罪……快!快带我去见程太后啊!” 程凉和沈宽回屋坐着,一边等洗澡水,一边翻捡今天买的小玩意。 “可惜猜灯谜的活动要明晚才开始。”沈宽有点遗憾,心里琢磨着明天抛弃程凉再去一回,“我要从现在开始改造我儿子的思想,早点破除封建迷信,减少这些毫无用处的祭祀活动,这样就能省下大把大把的时间。” “祭祀活动还是有必要的,需要仪式感嘛。不要那么繁琐就行了。”程凉表示反对,她瞅见一架做工精良的小风车,伸手将它拿起来,“这个咱们只买了一架吗?明天你再溜的时候……” 砰—— 院子里发出一声闷响。 程凉手里的风车吓得掉在了地上,她条件反射的站起来:“搞什么,总不能又有刺客吧!” 两人面面相觑等了几分钟,有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主子,禁军韩都统求见。他带了一个自称是余临王世子的疯子,说是要来向你认罪。” 纳尼? 程凉搓了搓耳垂,怀疑自己听错了。 “高无咎他们十日前的还在说余临军队有了调动的迹象,怎么这会儿他就出现在长安说要认罪了?“她拧着眉头思考了好一会儿,“这又是什么新型计谋吗?” 沈宽扔了手里的虎头帽,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精神拉开门往外走:“看看再说!” 程凉跟着走出去,看见飞龙卫一个姓韩的都统抱拳立在庭院当中,他身侧站在几个惊恐的小宫女,旁边滚动着水盆,水盆旁边躺着个浑身湿透,披头散发的男人。 “臣韩金堂恭请圣母太后、贤宁太后圣安!” “免……” “礼”字尚未出口,地上那人像电鳗一样猛然抖动,啪唧一下抓住了旁边那个宫女的脚踝。 “啊啊啊——” 那小宫女吓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眼泪都飙出来了。 韩金堂见势不好,大步上前,飞起一脚踩在那人手肘上,只听咔吧一声,那人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晕死之前嘴里还在念叨:“程……程太后,我……我要认罪……” 程凉:“……” 沈宽:“……” “这人说他是余临王世子,可有什么证明?”程凉想了想,问道。 韩金堂拱手禀报:“他内里的衣服确实绣有王室标记,腰间也有余临王世子的玉牌,但这些都是外物,臣未见过余临王世子,也不敢确定。” “好,那先带到外面的堂屋去,听听他要说什么。”程凉抬步向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退到沈宽身边,“你写张手令,把你儿子也请过来听吧。” “行是行,但你不怕他爆出什么关于你们程家的事情?” “有我五哥珠玉在前,程家还有人跟余临王他们搅上不奇怪,但即便是有问题,也是把问题摆在明面上更好解决,藏着掖着只会让我们两家刚刚缓和的关系有隐患。我觉得让你儿子来,好处大于风险。” “那行,你这边养马了吗?”沈宽进屋穿了件外袍,“我亲自去一趟好了。” “嗯,回来告诉我一声,你们就藏在后面听就是,用不着出面。” 禁军士卒将那人抬进了堂屋,凤鸣宫下人进进出出把他结冰的外衣换了下来,燃起火盆,又去太医院叫来了鲁太医。 余临王世子悠悠醒转过来,眼神茫然的转了一圈,一落在程凉身上瞳孔立刻收到了一起:“程……程太后?您是程太后吗?” “哀家正是。听说,你自称余临王世子,要来向哀家请罪,是吗? “是,是,我是余临王第七子赢孝仁,皇上见过我,许丞相、全公公他们都见过我,我不是自称,是真的!”这位余临王世子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惊吓,砰砰砰疯狂的在地板上磕头,嘴里还使劲念叨:“我有罪,我认罪!” 程凉叹了口气:“给世子爷赐坐,再拿些吃的喝的上来。” 余临王世子很想马上认罪,但他鸣叫得无比响亮的肚子和使劲往嘴边淌的口水有自己的想法,他一张嘴,地板直接湿了。 紫苏斥退了外间值夜的当班宫女,亲自指挥,很快就送来了一锅粥和几样小菜。 余临王世子如野猪一般,唏哩咕噜喝下去半锅,情绪总算是正常了几分。 “臣罪大恶极,不知该从何说起。只求程太后能给臣些时间,让臣慢慢说来。” 程凉点点头,虽然不知道这余临王世子是怎么了,但她确实一点都不急,大不了就是今天晚上睡不了觉呗,反正明天还有最后一天不用上朝的假期。 “臣与父王的罪过,要从父王受封宁州说起。”赢孝仁很仔细的想了想老祖宗的要求,“当年皇祖父为父王迎娶武平侯家嫡女,是为了让父王与程家亲近,暗中寻找他们意图谋反、不利于皇室的证据。 但是父王与武平侯家相交十余年,并未发现程家有任何图谋不轨的意图,而且家教甚严,连子弟违法之事都很少发生。于是皇祖父让他继续与程家联姻,还告诉父王,无论如何一定要让程家从权势到声望完全的覆灭。 皇祖父晚年,下旨父王营建宁州水师,让他一定要在皇叔父那一代人除掉程家。如果担心三军府势大,甚至可以允诺将楚南、关外、海越三道割让给九黎、夜琅、西凉、百越、东胡五国,并助他们复国,以将程家军府阻挡在中原之外。” 第127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父王谨遵皇祖父遗训,先是联络百越,借他们之力打造起了宁州水师。然后在百越故王的引荐下,又结交了九黎大巫、西凉王和东胡可汗,并借助他们之力练了一支军队。父王多次催促皇叔父对程家开战,但皇叔父却认为应当先剪除其他勋贵。 父王对此很生气,正巧又发现皇祖父安插了一个府正监视他的行踪,便起了取而代之之心。那位府正与前太子猛友善,他们当时正在与前赵王争夺储君之位,暗中培养宫女送往宫中和各位大臣府中,父王便借此机会暗中将一些苗女和越女混进了那些宫女当中。 后来太子成功夺得储君之位,其野心更甚,随便挑拨了一下,便起了逼父退位之心。当时勋贵们都恨皇叔父久矣,双方一拍即合,在长安城中挑起了战乱。按照他们的计划,由勋贵逼皇叔父退位,太子再出面收拾残局。等太子即位,随便处死几个替罪羔羊,其余勋贵便可恢复开国时的荣华富贵。 父王得知此事后,让九野带人入长安,配合那些苗女越女在混战之中四处杀人,挑起矛盾,成功的战火变得不可收拾。他本来已经带人赶到了长安,准备将此次叛乱之事安插在程家头上,借机完成皇祖父的遗愿。结果刚过了潼关,便接到消息先帝登基,并且册立了您为皇后。 父王很愤怒,认为先帝背叛了祖训,立誓要杀了他。但先帝登基之后,先是借助程家之力惩治了那些勋贵,然后又励精图治,从底层官吏中拔擢人才,四处笼络高手建立起了龙鳞侠士,牢牢抓住了奔字部禁军。他对父王的防范心很重,以至于父王一直没能找到对付他的机会……” “所以,余临王就刺杀了他?”程凉冷不丁的打断他,问道。 “不不不……父王绝没有弑君,至少没有成功的弑君过!”余临王世子是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脸色铁青,紧紧握着勺子,“昌明三十五年那件事没成功之后,九黎大巫和西凉王就对我们很失望,带着他们的人离开了余临。 父王说服了徐府正,继续送宫女入宫,本来是想趁机刺杀先帝,但她们都没有成功。这个计划并没有执行多久,徐府正就不在人世了。父王并没能完全掌握他手上那些送进长安的宫女。最后还是从银湖姑姑嘴里得到了一个线人。” “所以这批人是在银湖手里吗?” “这臣就不知道了,至少没见她用过。” “你父王得到的线人可是在长安?” “是长安,但臣只知道是在风月楼,具体是谁,还不清楚。” “好,继续说吧。” “先帝驾崩之后,父王说这是最后的机会,便让派人游说高无咎和许墨林,又让姐姐劝说四冲表弟刺杀太后您,希望以此激化程家和皇家的矛盾,给他出面的机会。 但那一次失败了。他便带着九野入长安,试图找机会刺杀皇上,但也一直没有成功。臣一直在劝他,应当重复昌明三十五年之事,但父王年纪大了,不愿意将战火燃出皇室,便一直下不了决心。直接您让他住进太极宫,他自知已经无能为力,才传信回宁州,让臣来安排。” “所以,税银失窃和潼关军无诏入京之事,都是你安排的?” 余临王世子苦笑:“若臣有这么大的影响力,又何须步步为营的谋算呢?此事本与楚北、东山二道毫无关系。中原道府正林当然欺皇上年幼,谎报减产,贪墨了几十万税银。但此事被水龙知晓,他正因为许墨林削减了龙鳞侠士的份例银子而不满,便去勒索林当然。 正巧被您赶出长安的翰林学士周崇义躲藏在洛阳,他与宋知仁不但是南楚学派的翘楚,而且也是洛阳周氏和西河宋氏的子弟,他们在其中穿针引线,联合山东几大士族设下夺取税银的计划,并且邀请臣也参与。 臣觉得这是个机会,便答应了他们,且将计就计。让父王手下九野武曲中的阳天去天师观控制住您和皇上,又安排潼关军入长安,切断长安和中原诸道的联系,再利用程平衡对妻儿的感情挑起程家与大臣的战斗。臣在程平衡身边安排了人,也说服了父王,必要时父王会主动身死让矛盾彻底激化。 然后臣以平乱之名挥师北上,楚北道府正是我们早就安插好的棋子,林当然此人贪财好色,胆子却很小,他不帮我们也不可能阻挡,从楚北进入中原,占领洛阳,西控潼关,东连东山士族,则大事可成。臣本以为,程家和皇家的矛盾深重,不可能那么快速化解,是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是臣有罪。” 程凉三观都炸裂了,事情跟她们推断的倒是差不多,但仁宗爷为了干掉程家竟然不惜割地资敌,帮助外族复国,合着在他心目中,那几大军府和边境的道州县上的子民都不是他的子民是吧。 他真是配不上“仁”这个谥号! “所以,东山道的税银是被东山的士族们拿走了,是吗?” “这臣不太清楚。臣与他们合作,一是想要获得他们的支持,二是希望借助税银之事将朝廷的注意力引到中原、东山二道,暴露龙鳞侠士,以便完成潼关和楚北兵员的调动。但太后您反应实在是太快,臣等并未得逞。至于银子……”余临王世子讪讪的垂下头,“臣等并不缺银子。” 程凉:“……” 听个供词都能被凡尔赛到,她也是服了! “你对九黎、西凉、东胡和百越四族之人知晓多少?” “九黎大巫和西凉王在昌明三十五年之后就离开了余临,臣等对他们了解不多。东胡人少,没有固定的落脚之处,多混迹在马商、渔民、猎户之中。臣听说他们在东山道和辽东军府之间的海湾中有一块居所,但具体不知道在何处。 至于百越人……宁州水师主要将校皆是百越人,父王还帮助他们在台州岛上建立了一座城池,其势力或许已有全盛时的三成。而且,百越女子貌美贤淑且善剑术,这些年有很多入了中原,臣也不知道她们主要是在什么地方。” 这人越说越流畅,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控告别的什么人。 程凉拧起眉头:“赢孝仁,若这些都是真的,那你就是犯下了十恶不赦之罪,即便念在你主动认罪有功的份上,也难逃削爵圈禁。你可敢把说的话全都写下来,画押,等开朝在昭德殿中说给群臣听?” 余临王世子迟疑了一下,眼中升起一抹深深的恐惧,接着扑通一声又跪在了地上:“臣敢,臣保证句句属实。圈禁也好,杀头也罢,只求太后莫要将臣一个人关在房间之中!” 程凉:“……” 到底是谁对他做了什么啊! 第128章 小皇帝走过最长的路就是母后的套路 灯烛燃尽,夜色深沉。 沈宽伸手摸了摸儿子后背,厚厚的锦缎棉袍已经全部被汗水打湿,他像一尊在外面冻了三天三夜的石像,冰冷又脆弱。 良久,他仿佛梦呓般开口道:“母亲……这人是程太后找来吓唬儿子的吧。” “很遗憾,不是。”沈宽轻声回答,“余临王世子来过长安好几次,朝中比你父皇年纪大的臣子都是见过他的,除非程太后能找到一模一样之人,否则很难造假。” 这并不是小皇帝想听的答案,他喃喃道:“或许就是有呢?她吓唬朕,让朕不得不依靠程家,让朕与宗亲离心离德,让朕……” “赢凌!”沈宽抓着小皇帝肩膀一顿猛摇,“你清醒一点!自欺欺人有意思吗?” “否则他为什么要来认罪?”小皇帝也扯着嗓子吼起来,“这是死罪!这不合理!”他推开沈宽的手,拔腿就跑,完全忘了这还是在凤鸣宫。 程凉安排完工作走到门口,差点被小皇帝撞一跟头,她连忙招呼站在门边的有福有财:“叫小柱子、小顺子,你们一起追上去!” “别追他,让他跑!”沈宽袖子都撸到了手肘上,旋风一般冲出房间,“还敢跟我耍混,姑奶奶还治不了他了!”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一大一小俩身影已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有福、有财:“……主,主子……这还追吗?” 程凉:“追啊,赶紧追……算了,我也去吧!” 小皇帝凭着满腔委屈一路狂奔,刚跑到凤鸣湖旁边就被沈宽揪住了,那火气一上来,管你是不是皇帝,先揍了再说。 沈宽啪啪啪给他屁股上来了几巴掌:“黑灯瞎火的,你到处跑,是不怕刺客了是吧?老娘费心巴力的给你讲了那么多道理都白讲了是吧?你给我想清楚,这皇帝还能不能干,能干,就多用用你的脑子想问题;不能干,咱也别占着茅坑不拉屎,早点禅让了了事!” 小皇帝顾不得屁股上的疼痛,瞪大了眼睛:“母后,您在说什么——您想让朕把皇位禅让给谁?” 沈宽也清醒过来,她真是气糊涂了,急流勇退是世间最难的事情,即便他还只是个孩子,对着皇位一样有独占的心理,跟他讲什么竞争上岗,有多大碗吃多少饭这样的道理,他是不可能接受的。 “谁有能力就让谁来做。余临王也好,程家也好,就算是什么百越、九黎都无所谓,只要咱们母子能在一起,好好活着,比什么都重要!”沈宽反应迅速,饱含深情的开始打起了亲情牌。 小皇帝抽了抽鼻子,心里涌起一阵酸楚:“朕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做皇上,除了皇上……朕,什么都做不了。” “没关系啊!”沈宽脑子飞快转动,寻找角色感觉,“咱们去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山野乡村,改名换姓,娘去酒楼卖卤鸡爪养活你!” 小皇帝被她逗笑了:“卤的怕是还不够母后您自己吃的呢。” 沈宽摸了摸他的脑袋:“母后很担心。皇帝本就是天底下最难做的事情,现在又冒出了这么多想要祸害大秦的势力,你才十一岁,又不肯信任大臣。现在还不顾自己是九五至尊,黑灯瞎火的独自到处跑。你想想,要是宫里有一个两个人家送进来的宫女太监看着你了,你还能有命在吗?” 小皇帝垂下头,默默的思考了几分钟,低声道:“对不起……朕,冲动了。可此事,确实很蹊跷,不是吗?余临王一家为了皇位做了这么多事,怎么会甘心跑到长安来认罪呢?而且他要认罪为什么不直接找朕,而是找了程太后。偏巧程太后还让您来请朕去听。” 沈宽:“……” 我的宝啊,你的智商为什么不能放点在别的地方呢? 该多想的地方想不了,不该多想的地方逻辑还挺通顺,她们也很想知道这狗世子为什么大半夜不睡觉,宁肯挨揍也非要进宫来认罪好吧! “母后马上就要跟程太后义结金兰了,你或许觉得这是迫不得已跟程家的妥协,但母后要告诉你,母后信任程太后就像信任母后自己一样。你不明白,本宫也不强求你明白,你要怀疑她,也是你的权利。母后不会用自己的判断来左右你的判断。因为身为皇上无论轻信谁,都有可能酿成大错,包括母后我。那么什么才是皇上该有的态度呢?”沈宽遵遵善诱。 小皇帝仰着小脑袋听着:“什么?” “任何一种可能,都要主动去核实,然后根据事实真相来做判断。包括你将来会看到的各种各样的折子,涉及到万民生计的事情,更是要反复的、多方面的去核实,然后将所有的信息汇总,最后得出结论。总结成一句话,叫做: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你说一遍?” 小皇帝懵懵懂懂,似乎有些明悟,似乎又没怎么听懂,他若有所思的跟着念:“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很好!” “那儿子该怎样实践呢?” “许墨林你总信得过吧!” “许公是朕师傅,又是宰辅,朕自是信得过。” “他见过余临王世子,你现在就派人出宫去把他叫进来,让他再去审一遍,在此之前咱们就坐在他门口和程太后一起喝会儿茶,确保没人做手脚,你觉得如何?” 小皇帝想了想:“可以!” 于是乎,许墨林睡觉睡到一半,被强行从床上喊了起来,紧急招入宫中。 他听完事情经过,二话没说便进了余临王世子的房间。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他脸色苍白的走了出来:“启禀皇上、圣母太后、贤宁太后,此人……确是余临王世子。” 程凉老神在在的喝着茶:“那他说的话你可都听了,可与这供词有不同之处?” 许墨林没接有福递过去的供词,他摇了摇头:“没有不同,虽不知他为何幡然醒悟,但臣以为他说的话至少有七八分为真。若是按他所言,蛮族余孽有死灰复燃之像,各地方士族官长也多有不忠于朝廷之心,国本动摇,不可不重视起来。” 小皇帝眼中最后一丝希冀幻灭了,他双手握拳,浑身颤抖:“所以……父皇留给朕的天下并非盛世,反倒已经濒临绝境了是吗?” 许墨林听不得人说先帝不好,刚想反驳,程凉先开口道:“盛世确实不算,但濒临绝境也不至于,顶多是千疮百孔。 但这确实不是你父皇的问题,相反,要不是他励精图治、剑走偏锋,说不定现在这皇位已成了余临王一脉,海越、楚南、关外三道和三大军府也不是大秦的地方了。 皇上你虽然年幼,但做了皇上就得明白这条路本就是危机四伏、凶险异常的。要是连这个觉悟都没有,哀家实在不知道将来该如何把这个玉玺交还给你。” 第129章 对不起,哀家怀疑圣祖爷脑子穿坏了 “先让无咎和世子爷分别率兵从东山和楚北进入余临,控制住余临道南北军队,令南洋水师派一支舰队北上,直接去台州,看看百越人是不是在台州筑了城,若是宁州水师有所异动,便只能歼灭!” 许墨林最大的优点就是分得清轻重缓急,他知道动用南洋水师和程国茂的话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比从程凉口中说出来要好,便直接说了。 程凉点点头:“余临王世子离开余临,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对他们的部署肯定都是有影响的。丞相现在就拟旨,派信鹰送去,让他们立刻行动,就用从水龙和楚北道叛军手中缴获的银子就地募兵征粮,用最快的速度攻占杭州、福州两府城,然后南北夹击宁州。 要快狠准,主要目的是抓那些叛乱的头目和他们的死忠,对于其他士卒以免罪招降为主。最好能赶在春耕之前完成此次作战。” 程凉一边说,许墨林一边润色,话刚说完,一封标准格式的圣旨已经写完了。 程凉取了玉玺出来用印,将圣旨的边框全拆了,留下中间那块锦布塞进竹筒,一式两份,用信鹰放了出去。 正月十六开朝,余临王世子当着群臣的面前省略了关于仁宗爷的部分,对余临王和他意图谋反的事情供认不讳。 考虑他不远千里来认罪,态度实在感人。 程凉和明政殿大臣一致决定,免除其死罪,革除王爵和封地,连其家人子嗣一起全部圈禁在长安城北的一处小院落中。 其未参与计划的兄弟和未出嫁的姐妹,一律贬为庶人,押往长安听候发落。抄没其在宁州的全部家产,凡与谋反计划有牵连的将领、亲属皆皆罢官免职,流放辽东和西域两地。 余临王世子对此完全没有异议,他有且只有一个要求——不要让他自己一个人呆在房间里。 沈宽闲得无聊去观察了几天,发现只要有人陪着他,他就能安安静静的看书写字,但一旦留他一个人在屋里,他就会疯狂的磕头,嚷嚷着他要认罪。 最后她的出的结论是,这货的确是疯了。 二月初,高无咎呈报,他在镇国公世子姚周易的帮助下顺利占领杭州城,府正严仲平被一箭射死,另外一路武国公世子程国茂和定国公世子林武也顺利的进入福州。两路人很快就能在宁州城下汇合。 目前余临人心稳定,叛贼蜷缩在宁州一地,内河之中没有发现宁州水师的踪迹,预计月底就能将余临王府剩下的人都带去长安。 程凉也给秦政写了信,那货说要去楚北道有事,让她给龙门寺一个姓陆的书生送五百两银子作为他这回办事的报酬,然后就再也没了音讯。 差人把银子送过去之后,程凉才想到距离今年恩科开考,已经不足一个月了。 长安市民对于余临王叛不叛乱的问题还没那么高的兴趣,但对科举的热情却永不熄火,大街小巷、酒肆茶楼,不经意间就多了很多的书生,而且不管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见面落座必然都要说上几句关于科举的话题。 开考之前,最让人充满期待的是主考官的人选。 许按照惯例,除了礼部和国子监的官员不能担任主考,其他官员只要是科举出身的,无论品级皆有可能。 明政殿五位大臣中,高无咎在余临、萧尧臣生死不知、程振武是武将又刚刚卷进了程平衡叛乱的案子,暂时还不太说话,最后只有孙启和许墨林俩个分别举荐了几个人上来。 程凉对他们推荐的人都不太信得过,但苦于手上也没有文官可用,她总不能把岳庭渊再从中原道拉回来考完再回去吧。 “就柳天明柳大人吧。”她最后敲定了许墨林和孙启共同推荐的吏部侍郎柳天明,“另外,副主考就让尧臣的哥哥来做。” 萧家有三兄弟,老大萧禹臣是萧君佐的父亲,常年卧病在床,老二萧舜臣当年吊车尾登科,一直外放县令,去年元和帝驾崩之前才开恩将他调回京城,做了个六品小官。 程凉也可以理解元和帝的做法,毕竟他弟弟做御史得罪的人海了去,要让他升职起来,说不定早给人整死了。但现在不一样,萧尧臣为国失踪,他家总得有个爷们顶起来。 她决定给萧舜臣一个机会。 说起萧尧臣,大家都挺唏嘘,没人反对,此事就定了下来。 确定主考之后,就是考题。 当程凉被带到装考题的大屋子里时,她眼睛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大秦科考要考三门,经史、策论和圣祖三讲。 经史很正常,就四书五经的填空,策论是命题作文,圣祖三讲分算、法、方舆三门,统一在一张试卷上,算是综合能力。 掌经史阁的太监指着满满五排书架,点头哈腰的笑道:“这些都是圣祖爷亲自出的考题,请太后按照墙上贴的试卷格式挑选题目,誊抄于皇绢之上,蜡封于匣子中,便可离开。” 程凉走过去取下一本册子,翻开第一页,瞬间又被暴击一次:“等等……函数y=sin(3x+1)的导数是——是个鬼啊!这真的有人做出来过吗?喂——” 她扭头,发现太监已经走了,大门紧闭,整个经史阁只剩下了她自己。 程凉:“……” 圣祖爷是穿越的时候把脑壳撞坏了吗? 前有拔苗助长的圣祖十诏,后有不知所云的圣祖三讲。 有这些闲工夫为什么不搞搞火药、水泥、蒸馏酒啊,搞基础数学有什么用,难道打算让一群“之乎者也”的穷酸腐儒弄出什么工业革命来? 兄弟!醒醒吧!先让大家有饼吃了再说行不行! 程凉坐在骂了半个时辰,瞅着门上的小隔板被推开,一个熟悉的食盒被推了进来。 “凉凉,他们说考题出完之前不能开门,即便是本宫也不能进。今天晚上做的是肥肠手擀面,你凑合吃啊!”沈宽在外面喊道。 程凉沉默片刻,认命的从书架上取下那些册子开始看了起来。 圣祖爷很贴心,连试卷的制式都考虑到了。 算学题二十道,其中十道取自《算经》,主要是鸡兔同笼、分田算粮的类型,需要写出运算方式;另外十道是后世的基础数学理论,只需要填空,主要靠背。 法学题二十道,其中十五道论述,大致就是什么行为对应《大秦律》中的什么罪行,应当接受什么惩罚,另外五道是案例分析。 方舆题也是二十道,前十五道也是论述,大致是阐述一些地理常识,后五道是应用。 程凉出完题,将它们密封到匣子里,只觉得身体都被掏空了。 这是大秦的科举吗? 这特么是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第130章 卖题卖到哀家面前可还行? 考官人选定了,考题也密封好了,剩下的就是等着开考。 元年恩科,既是关系国家根本的抡才大典,又是新君改元之后的第一件大事,所有人都希望能顺顺利利开个好头。 担心再发生翰林院插手那种恶性事件,这一次程凉调用了禁军,长安城外三十里的官道全部有人巡逻,所有考生进入长安城第一件事就是去礼部登记,拿了礼部发的牌子,还可以去朝廷指定的酒楼以半价入住。 那些有钱人家的考生不在意,但对于穷考生来说,这就天大的福音了。 省钱不说,安全系数还大大提升。 心情和口袋都宽松了,文人心性,忍不住就想呼朋唤友的热闹热闹。 陆倾带着一群弟兄们在太白居要了个大房间,点了十几道菜,要了几坛酒,一边吃喝,一边说话。 “前些日子送银子的人说秦兄弟已经有了恩典,用不着再参加今年的恩科。这可真是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走的太后门路,也不带带弟兄们。” “你看看你这酸样,带了你又能如何?你的文才武略要是能有秦大哥指甲盖那么多,也犯不着考到四十岁,还没登科上榜。今年咱们能在这儿喝酒行令,便已经是托了秦大哥的福,舌头根子就别嚼了,我怕你闪了舌头。” “嗨,在下考到四十岁可不是因为才华不够。前些年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不是南楚学派的人,进长安都得东躲西藏,好不容易进了考房,分到的房间要么漏雨要么正对茅厕,送来的饭食也都是不能克化的。实不相瞒,上一次考试,我差点没死在里头。这次只要别整人,我必定榜上有名!” “哈哈哈,新川兄有此豪情真是难得。其实弟兄们都佩服你得很,十六岁中举,考了八次,次次落榜,换了别人早就去吏部报到,寻个九品小吏做着,多少也是个官儿。你倒好,锲而不舍,非要考中状元不可?” “状元倒是不必。但登科与不登科,差别实在太大。登科及第者,哪怕只是最后一名,也会从七品县令开始做,总有成为一州一道主官的机会;但若是现在就去吏部报道,这辈子最高也就只能做到七品县令了。我唐新川十岁便立志,要为天子牧民。只做一个县令,那还不如留在乡里教书,或许我学生之中还能出公卿贤才呢!” “佩服,佩服,小弟敬新川兄一杯。” 隔壁传来倒酒的声音。 沈宽夹了一筷子爆炒鹿肚,啧啧称赞:“一昂兄,这个唐新川听起来倒是蛮不错的嘛!” “前提他不是在吹牛。”程凉靠在墙板上,听那边闹闹嚷嚷的开始行起了酒令。 她转身坐回来,端起饭碗刚吃两口,门被推开,进来一个算命先生。 沈宽抬起头:“我们不算命……” 那人咯咯一笑:“两位爷,老道也不算命,老道算的是功名。” 功名啊!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一人起身关了门,另一人让出了一张凳子:“不知先生这功名怎么个算法?” “五十两算登科,一百两算二甲,五百两算状元榜眼探花。童叟无欺,恕不二价。” 程凉心里一动,取出两锭十两的银子,又叫沈宽凑了些散碎的出来,摆在桌面上:“身上只有五十两,你先给我们算一个,要是算得好,我回家取银子,再来算状元。” 那老道拿起银子看了看成色,呵呵笑着揣进了袖子,又取出一个小册子,笑眯眯的放在了桌面上:“老道要说的话都在这里面,你们只管看,若是觉得老道算得不准,只管去找桃花观找老道便是。” “等等……”程凉看见那册子的瞬间,就觉得有点问题,连忙叫住那人,“若我要算状元,也是去桃花观找你吗?” “哈哈,自然。你们子时将五百辆投入香火箱中,老道算出来了,自会让人把算好的帖子送到你们下榻的客栈。” “若算得不准,去城隍庙又找不见你,我们岂不是白白折了那么多银子?” 老道抚须大笑起来:“老道若是没有真才实学,如何敢在天子脚下卖弄。桃花观就在长安城外十里,乃天师麾下正统道观,弟子数十人,田宅若干。老道道号云恩。你们若是不信,今日这五十两,老道也不收你们的了,你们大可以先去打听,若是真有此人,再来算亦是不迟。” 他说着,真的摸出银子放回了桌上,飘然出门而去。 程凉取过那本册子,翻开第一页写着“经史”二字,她顺着往下一扫,一共十道题,翻开第二页,写着“算学”,也是十道。 她愣了愣,唰唰唰找到了“策论”一页,上面赫然只有四个大字——何为国本! 沈宽看她脸色迅速变得铁青,也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怎么,是你出的题?” “嗯,虽然只有一部分,但如果能全部背下来,距离登科应该也不太远。”程凉愤然将册子往桌上一摔,“合着我在那鬼地方关了一夜是做样子啊!” 沈宽啪啪啪敲着桌子:“靠,这人可是把人心吃透了!若我是普通举子,知道有这个东西存在,那就算倾家荡产也得去买最好的那一份啊。就算我对自己的才学有信心,要是身边有人买了,自然也会逼得我不得不去买。 而且,不到考题公布的那一刻,谁也不知道这道士是真的知道考题,还是纯粹就是骗子,想告他恐怕也都不太好告。一个弄不好,还没考上功名,就把朝中的大官们都得罪了,将来的仕途恐怕也不顺利。而等考题出来再控告,那就说明自己参与了舞弊,同样得罪人不说,这三年的功名还白费了。” “走,咱们回宫!”程凉没有继续偷听学士们唠嗑的心思了。 两人飞快回了宫中,她本想直奔经史阁,走半道又改变了主意。无论经史阁有没有问题,现在题已经泄露了,她过去也不过是打草惊蛇。 “宽儿啊,我有一个想法!” “说。” 第131章 要是他们不敢,我会瞧不起他们的 贤宁太后第一次在乾阳宫过了夜。 第二天早朝时,小皇帝顶着两黑眼圈,精神头却十分振奋,在给程凉请安时,语气中的不情不愿都少了许多。 诸位大臣除了感叹孩子年纪小,对母亲孺慕之情甚重之外,倒也没有多想什么。 程凉仿佛对考题泄露一事浑然不知。 一转眼,就到了三月朔日。 这是钦天监为两位主考选定的开考吉日。 萧舜臣头天夜里便穿好了朝服,先进家庙给萧家列祖列宗敬了香,又与大哥一起在萧尧臣的房间里坐了一阵,子时刚过便踏着星辉朝城东的贡院赶去。 长安城贡院是圣祖亲自设计修葺的,是城东最为宏伟的建筑。 外面的门墙跟宫城的门墙一样高,待所有考生进入贡院,外墙上的大门便会关闭,考官和考生连续三日吃住都在里面,不能离开。 萧舜臣是在昌明三十二年考中的进士,到现在已经有二十年。 他一路走着,贡院里的差役早就开始忙碌了,他们各做各的事,反倒让萧舜臣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进了登龙堂,这感觉就更明显了。 正副主考之外的一百名监考官都是从清流和散官中挑选的,翰林一批、御史一批、各家没有子弟参考的勋贵和跟考试八竿子打不着的九寺衙门各挑选一批,犬牙交错,相互制约,甚至有些部门天生就是对立的,无论是谁也不可能一口气把所有的监考官全部收买了。 萧舜臣瞅了一眼,大家各自抱团在聊天,主考柳天明游走其中有说有笑,他本想把自己归到御史那堆去,想想又不合适,便独自找了个角落眯着。 眯着眯着,天色渐渐亮起来。 考生们聚集在贡院门口聚集,等待着开龙门之时。 唐新川昂首挺立在清凉的晨风中,望着天边的启明星,只觉得心头百感交集。 他自幼胸怀治国平天下的志向,少年得志高中平州会试的解元,本以为很快就能实现抱负。但却万万没想到,整整二十四年光阴,八次科考,他次次榜上无名。 要是是能力不足,他也就认了。 但不是! 那些人为了阻止他们关外道的考生及第,无所不用其极。这些年与他一起求学的同窗都已经放弃了,但他不愿意! 他相信,只要给他一点点公平,他就一定能考中! 啪嗒—— 有人与他擦肩而过,一本册子砸在他脚背上,把他从豪情壮志中唤了回来。 “诶,兄弟,你的书……”唐新川赶忙捡起册子追上去,但那人走得特别快,一眨眼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嗨,读书之人连书掉了都不知道!”唐新川顺手翻了翻,见里面似乎是习题,他一目十行,很快翻到最后一页,上面写着“策论——何为国本”几个字。 他愣了愣,下意识地又看了看倒数第二页地方舆学应用题,正想再看看法学地案例题,贡院里响起了鼓声。 “开龙门,考生入闱!” 唐新川拿着这书,丢也不是,留也不是。听到同伴们喊他,连忙奔到一家卖炊饼的店铺面前,掏了一把铜钱:“拜托师傅帮我保管这书三日,等在下出闱来取,到时候再补你些劳神的银钱。” 那摊主在贡院门口摆了十几年的摊儿,对这些半只脚踩在龙门上的书生都很客气,笑咪咪的接过册子:“举人公只管去,小老儿会好好给你保管的。” 唐新川连忙谢过,脚不沾地的跑向龙门。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脑袋顶上,许墨林等大臣正陪着兴奋不已的小皇帝扒在栏杆上观看入闱盛况。 程凉和沈宽坐在屋里,一边喝茶,一边吃果子。 “凉啊,要是那唐新川没有检举,或者萧舜臣不敢为他主持公道,你搞这些安排不就是白费功夫了吗?”沈宽见所有人都在外面,咽下苹果,小声问道。 程凉笑了笑:“咱们的功夫无论如何都不会白费,要是他们不敢,顶多是会被我瞧不起他罢了。古大雕去查桃花观查得怎么样了?” “那道士确实是桃花观的掌教道长,但他经常都不在观里,据说此人跟长安城中很多商行掌柜都是好朋友,随便做一场法就是成百上千的银子。按理说他犯不着靠卖考题为生,我估计他背后还得有人。古大雕这人当将军是个废物,搞这些偷鸡摸狗暗中侦查的事儿还挺在行,我让他继续盯,把那道士关系好的人全部列进黑名单。总能找到马脚。” “嗯,咱们也不用着急,等东窗事发,看朝臣的反应就能圈定嫌疑人。呵,还以为是我刚到这边,人生地不熟好欺负的时候吗?”程凉瞥了眼外面的大臣们,吭哧一声咬掉半拉苹果,“有可能拿到题的,除了管经史阁的太监之外,就只有那几个人。放心,谁也别想跑!” 考试的第一天考经史和算学,第二天考法学和方舆,最后一天才考策论。 程凉看完考生入闱就就跟大家一起回宫了。 她是真的一点都不着急,如果唐新川真的是个怂包,那也要等到考策论那天才能实施计划B。她的目标可不仅仅是抓住泄题买题之人,她还要看看朝中这些公卿们,究竟是去哪儿吃了熊心豹子胆,连国家最高级别的考试都敢插手。 看热闹的人回宫了,贡院里的考生们则奋笔疾书,开始这场足以颠覆他们人生的考试。 贡院有忠、信、敬、刚、柔、和、固、贞、顺九个院子,每个院有一百五十间号房,每十名监考官负责一个院子,剩下十名监考官和正副主考则需不停的巡视。 除了正副主考之外,这一百个人每天巡视和监考的院落都是子时在登龙堂中重新抓阄决定的,几乎不会出现同一派的人全部在同一个院子的情况。 柳天明和萧舜臣先祭拜了天地、皇上和孔圣人,然后洗手走到存放试题的箱子前面,打开箱子取出木匣。 两人同时将蜡封的匣子举起来让所有考官看清楚,接着开封,两人先后将试题读一遍,盖上各自的正副主考印,再交由九院的第一监考官传阅抄好题目。 最后,才是所有人一起出发,由正副主考陪同下前往各自监考的院落向考生读题。 第一科经史完成得很顺利。 正午时分,各院的卷子被收拢回来,糊好名字,放进大木箱中,由主考官当着所有监考官的面取金盘中的锁锁上,并且打上蜡封。 钥匙只在程凉手中有,即便是考官们在装箱之后,也没办法打开箱子。 接下来的算学、法学、方舆学是学生们最为害怕的三门。 唐新川都觉得有些吃力,多亏路上遇到了秦兄弟,他对圣祖三讲的内容如数家珍,总是能够深入简出,鞭辟入里的将例题讲明。 整套做下来,他感觉还可以。 只不过,考方舆学的时候,他总觉得最后那几道题有点眼熟,却又想不起是在那儿看到过。 直到最后一门策论的题目被监考官读出来:“论,何为国本。” 唐新川写字的笔猛地一颤,他只觉得心脏在疯狂跳动,他想起来那几道方舆题是在哪儿见过了,不光是方舆题,还有前面的经史、算学、法学——全是那本册子上的! 惊愕、屈辱还有深深的委屈一下子冲上了脑门。 哗—— 也不知怎么,他手和嘴配合得远比脑子默契,推翻桌子的同时,已经喊出了声音:“监考官大人,这题有毛病!” 第132章 本官说你是犯癔症,你就得是犯癔症 唐新川一喊,立刻有监考官冲了上来:“试题乃圣母太后亲手所出,能有什么毛病!小小贡生胡言乱语,可是想被逐出去!” 唐新川又气又急:“学生不是说题目有毛病,学生是说这题早就泄露了!” 那冲过来的监考官浑身一抖,堪堪停在唐新川面,见另外排号房的考官都在往这边走,忙大声喝道:“这考生犯了癔症,速速送出去——” 话音未落,旁边的监考官已经走到了他身边,唐新川又喊了一遍:“这题已经泄露,我要见主考!” 十个监考官都来自不同的地方,意见自然很难统一,这边还在说要把唐新川赶出去,“那边已经有人飞快地通报了柳天明和萧舜臣。 “把人带过来,不要影响考试。”柳天明思索了一下,说道。 他又回头安慰萧舜臣:“此事干系甚大,让他过来,咱们问清楚了再说,要是误了考试,你我谁都担待不起。” 萧舜臣本想叫停考试,听他这么一说,也闭上了嘴。 唐新川很快被押到了他们面前,竹筒倒豆子一样把自己今天早上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所以说,除了策论题,你并不能确定其他题目是否真的一样?” “方舆题的应用肯定一样,还有法学的案例,学生也隐约记得,有那么多的重合,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隐约记得?”柳天明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可知你这一句隐约记得,将会牵扯到多少人?堂上公卿,涉及内外朝大臣,甚至是太后和皇上,都会因为你这子虚乌有的控告而相互猜忌,四处牵连。若是真的有人泄题,也就罢了;若是没有,你想想,你可还能有踏入官场的机会?” 唐新川愣了愣,有点没明白:“若是有人泄题,自当严惩重考;若是没人泄题,那那本册子是怎么回事,总得要搞清楚不是?” “你说的册子在何处?” “贡院外的烧饼摊儿。” “好,本官立刻派人去取,你可想好,现在承认你是犯了癔症,尚可留下来考试,若是取来与你说的不符……你不但永远参加不了科举,甚至还会因为祸乱考场而被问罪,你可想明白自己在干什么了吗?” 唐新川心中的屈辱感又升了起来,他脸胀得通红:“学生别的不敢说,记性却是好的,那题一样就是一样!若是有人泄题,买题的人肯定也不止一个,即便你现在去换了烧饼摊那本,学生也要去告御状,请皇上全城大索,找到其余的题本。” 砰—— 柳天明又是一巴掌:“胡说八道,你以为朝中大臣是你家的下人,你让他们干什么他们就干什么?把这人给本官押下去——关进柴房,考完最后一科再交到京兆尹府上去。” 唐新川这话没吓到柳天明,但萧舜臣却是上了心,他颇为狐疑的瞅了柳天明一眼,站起身来:“既然有人检举,那我们作为正副主考就应当核实,现在大家都有职责在身,就您我清闲,不如就萧某走这一趟吧。” “不用!”柳天明很强硬,“你第一次监考,没有经验。这样的考生,柳某见得多了,想来是题答得不好,蓄意闹事,若是成了,便借机重考;若是不成便推说癔症,横竖你也不能把他怎么着。反倒是咱们这些考官,考试未完便出龙门,你可知是什么罪过?” 萧舜臣心头一跳,他虽是第一次监考,却也知道龙门一闭,不到考试结束不可再开,若是擅开龙门,不管是出于什么原因,正副主考都先要论罪一等。 他这次是靠着弟弟忠心为国的人情才当上的副主考的,若是此次没把差事办好,太后还会给他下次机会吗?若是没有下次机会,多病缠身的大哥一家,弟弟的遗孀幼子,还有自己的孩子们,他该如何养活? 但要是等到考试结束,考生们都走了再出去核实…… 要是此人说的是真,他们还能找到证据吗? 萧舜臣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柳天明看得出他心里犹豫,轻轻叹了口气:“舜臣,我与你弟弟尧臣同朝也有十年了,关系说不上好,他却也没参过我,对吗?” 萧舜臣心中苦笑,他回京没多久,哪知道你有没有被参啊! 但话架到这儿,他只能点头。 柳天明点点头:“所以,你该信本官的判断。不仅本官是此次考试的主考,更因为本官年长你们兄弟许多。若你不放心,等考完试,本官留这些学生半刻,你先去烧饼摊找这本册子,若是能找到,再禀告皇上也不迟。” 萧舜臣懵懵懂懂的坐了回去,柳天明起身往外走:“我去巡视一圈,你在此坐纛片刻。”说完,他出了门,还很贴心的给萧舜臣把门关上了。 萧舜臣坐在案几前面,直愣愣盯着桌上的砚台,只觉得手脚都在发颤,他站起来,又坐回去,如此六七次,觉得口干舌燥,抓起水壶想要喝两口。 冰凉的水灌进腹中,他忽然蹦了起来,走到门前想要把门拉开。 哐哐哐——拉了几下,发现那门竟然是锁住了。 萧舜臣心中大骇,拔腿就往窗边跑去。 柳天明从外面回来,只见窗户大开,萧舜臣已经不知所踪。 他冷笑了两声:“反应倒是挺快,不过还不够快——给本官备笔墨纸砚,本官现在就写折子参他玩忽职守,图谋不轨!” 萧舜臣连翻带哄出了贡院,直奔那个烧饼摊子。 “老丈,在下是贡院的副主考萧舜臣,贡院中有个学生说托了一本册子在你这儿,可有此事。” “有啊!”摊主笑眯眯的应道,“不过刚才贡院的大总管已经出来拿走了,他说是主考官安排的。怎么,您是副主考,您不知道?” “大总管?” “哈,就是贡院的门房头子,他天天都在小老头这儿买烧饼,小老儿绝对不会认错的。” 萧舜臣只觉得挨了当头一棒,他到底还是慢了一步,如今没有证据,他该如何去面见太后? 且不说太后能不能信,这最后一门的试卷刚刚发了没多久,距离早朝都还有一两个时辰,他连宫门都进不去。 去找京兆尹衙门! 萧舜臣想到弟弟曾经说过京兆尹梁买为人忠厚,转身便朝京兆尹衙门跑去。 刚跑过这条坊街,黑黢黢的巷道里忽然冲出几个人来,“呼啦”一声,麻袋顺着脑袋套进去,两下将他放到在地,抡起棍棒便是一阵猛打。 萧舜臣心头一凉,拼了死命的挣扎起来。 那伙人被他弄得心烦,有人开口:“这萧家兄弟都他娘的跟泥鳅一样,要老子看,一棒子打死了了事,绑回去干什么啊!” 另一人回答:“那位爷交代要活的,咱就得给他弄活的。你好好干活就是,哪来那么多废话!” 先前说话那人哼了一声,俯身在麻袋上摸索,一把揪住了萧舜臣的头发:“他只说要活的,痴呆了没关系了吧。” “那更好。” “得嘞!” 萧舜臣感觉那人扯着自己头发把头拉了起来,然后“崩”一声,他只觉天昏地暗,浑身发软,想来是脑袋撞到了地上。 棍棒都停了下来,旁边的人哄笑:“这个好,这个好,再来几下!” 萧舜臣万念俱灰,他怕是告状告不成,反倒要把这条小命交代在这儿了。 第133章 NPC的说话艺术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母后摸黑带自己来看科举竟会遇到这种事情。他小腿倒腾得飞快,追上萧舜臣时,正看见那大汉拎着麻袋往地上猛磕。 “住手!”他气得小脸通红,窜进巷子奶声奶气的吼道。 那几个人抬起头来,看见一个女子带着孩子,愣了愣,皆是哄堂大笑。 “哪来的小娘们,半夜三更的不在家里给自家老爷们暖床,便是想来陪兄弟们快活吧!别着急,等咱们收拾了这个死人,定然让你爽个够……” 小皇帝满脑壳的毛都炸起来了,无视他就算了,还当着他面侮辱他母后:“大胆狂徒,给朕把他们拿下!” 隐藏在两边的奔龙卫一齐跳了出来,眨眼功夫,就把那群人踹翻在地。 “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连杨大人府上的人都敢打,信不信老子让杨大人砍了你们的脑袋!”那带头的被踹飞了还在嘴硬。 小皇帝更加生气了。 他身为皇上,想要砍个脑袋都得经过程太后批准、三司会审、明政殿拟诏,那个杨大人是哪里的龙王爷,比他这个真龙天子还要牛。 “绑起来,全都给朕绑起来,朕倒要看看是哪个杨大人敢来砍朕的脑袋!” 沈宽没管这边的纠纷,这种意料之内的冲突完全不足以点燃她的怒火,她只担心皇帝跑得实在太慢,以至于萧舜臣被打死了。 “萧大人,你还好吗?”她第一时间解开麻袋,将萧舜臣解救出来,问道。 萧舜臣额头着地,满脸都是鲜血。他拼命睁开被血糊住的眼睛,伸手抓住沈宽的手腕:“太……太后,考……考题……柳……柳天明……有,有……” 砰—— 手一搭,整个人晕了过去。 沈宽:“……” 幸好她们事先知道了真相,否则照这种NPC的说话艺术来告状,有多少证据都没用! 小皇帝挨个踹了那些混混一遍,这才扭头看见要死不活的萧舜臣,小心脏顿时又悬得老高:“母后,他没事吧?” “哈,你看他像没事?”沈宽翻了翻眼睛,“他说贡院的考试题已经泄露,让咱们赶紧去封锁贡院。” “什么!”小皇帝大惊失色,“考题怎么会泄露呢?难道是程……” 沈宽一个眼刀迫使他把后面半句话咽了回。,这孩子也没别的大毛病,就是无论什么事都先怀疑程家人这习惯尤其不好,要是穿过来的只有凉凉,这娃怕是早就被刀得坟头草三米高了,哪还有他这么蹦跶的机会啊。 “去通知古将军和程将军,奔字部全城大索,飞字部控制住贡院。月季,你拿本宫的玉佩回一趟凤鸣宫,让程太后也移驾贡院,顺便去把太医给叫来。”沈宽果断地下达指令。 周围人纷纷领命而去。 躲在暗处的贡院门房跺了跺脚,急急忙忙的消失在黑暗之中。 很快,长安城中多家客栈的伙计都被喊了起来,他们迷迷瞪瞪的跟着老板进了客房,打开人家的行李一顿翻,箱子柜子包括犄角旮旯都没放过。 “掌柜的,您到底让咱们找什么啊!”伙计们苦不堪言,纷纷抱怨道。 掌柜们确定房间里什么都没有之后,心也落回去不少:“丢了些东西。算了算了,就当是狗叼走了,都回去睡觉吧。” 程振武得到信,立刻带兵围住了贡院,但奔字部的人却一直找不到他们的将军古大雕,拖拖沓沓一直到快天明了,才由十几个都统分别带人前往客栈。 就这拖沓的功夫,群臣已经等在朱雀门前准备上朝了。 程凉乘着轿辇出现在朱雀门外:“刚才有人检举,今科考试有舞弊行为。哀家已经命令程将军封锁住了贡院,今日的早朝便都去贡院吧。” 此言一出,满座哗然。 科举舞弊是什么性质的行为? 稍不注意就会牵连甚广,杀得血流成河也有可能。 平泰元年第一遭事儿就这样的话,天下人对朝廷的信心将大打折扣。 许墨林疾步出列:“太后,此事重大,检举者为何人,可否有实证?” 程凉似笑非笑的看了他一眼:“就是因为不知道具体情况,所以才要去看一看啊。” 许墨林扫了一眼周围:“此事皇上可知?” “自然,皇上和贤宁太后已经在贡院了。许丞相有什么问题都等过去了再问吧。”程凉敲了敲步辇架子,“走得慢些,让诸公跟在后面。” 许墨林看着步辇从自己身边走过,张了张嘴,感觉满腹都是话,却又一句都说不出来。 孙启抿着唇,冷沉的目光扫过队列中的几个官员,袖子一拂,大步流星的跟上了程凉。 官员中有的和许墨林一样踟蹰,有的疾步跟上了孙启。 很快拉成了一条长线。 孙启走在最前头,距离程凉的仪仗又还有一定的距离,跟在他身边的是吏部尚书杨询和礼部侍郎卢慎。 “怎么回事?”他低声问道。 杨询垂头张望,也压低声音回到:“我也是刚刚接到消息,贡院中有个考生早上捡着了一本题册,考试时检举了出来。天明本都压住了,可那萧舜臣跟他弟弟一样不是东西,竟然翻窗出了登龙堂,又恐吓看门人,抢了钥匙闯出贡院。” “我问的是那老妇如何知道得那么快!” 杨询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倒霉,贤宁太后半夜带着皇上出宫去看贡生们考试,正好看到萧舜臣出贡院。我家那些不中用的家丁本想在半路截住他,结果被皇上带去的禁卫打得东倒西歪。您也知道全德对宫门看得特别严,咱们在那里面没有人。否则,哪怕是早一刻知道皇上出宫的消息,咱们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哼!你倒是怪起老夫来了。”要不是人多,孙启反手就想给他一个大兜比,“老夫有没有跟你们说过,选人的时候一定要擦亮眼睛。不适合的人,宁可错过也不要去碰。你们这群蠢猪倒是物以类聚啊,竟然还有人敢把考题带到贡院门口去。是担心不会被抓住是吗?” 杨询被骂得不敢说话。 旁边的卢慎低声道:“杨大人那边得到消息,立刻就通知了云恩。那些客栈掌柜多半已经检查过学子的房间了,奔龙卫现在才去,什么都搜不到的可能最大。依我看,我们用不着着急,装作无事的样子看程太后要如何处置便是。仅凭一个学子的一面之词,她还敢停了科考不成?” 孙启看了看他,走出老远,才冷冷哼道:“承你吉言了!” 第134章 不会吧,不会吧,你们真以为证据是靠搜的? “搜,给我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 “军爷,小的是本本分分的生意人,这店里还有客人……喂,你们轻点,轻点……那些朝中的官爷小人也认识不少……” “让开!” “那几间屋子都是贡生的,他们现在在贡院里考试,保不齐谁就能飞黄腾达,高中状元,你们可别太过分!” “搜的就是贡生!” 奔龙卫都统带头冲进了房间,太白居掌柜嘴上喊得挺大声,实际上伸着尔康手,并没有想要真的阻拦。他可以确定自己把每个缝儿都找遍了,太白居绝不可能有任何一本遗漏的题册。 杨家说了,要是这次有惊无险的过去,两年之内必定帮他兼并了旁边的朋来居。到时候,他就是这条街上最大的酒肆,白花花的银子还不就跟流水一样往荷包里滚。 “都统,天字甲三房搜到题册一本!” “天字乙六号房也搜到题册一本。” “天字号……” “地字号……” 太白居掌柜的笑容僵在了脸上,他站在柜台后面,看着那些禁军飞一样地奔出来,将一本又一本堆放在都统面前地桌子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这……这不可能啊! 要是漏了一本,还能用自己不小心解释,这么多…… 他猛地看了眼那个禁军都统,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脸上全然都是猫抓耗子时那种戏谑地冷笑。 他手中的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算盘珠子滚得到处都是。 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些禁军的掌握之中,杨大人还以为自己的应对已经很快了,殊不知人家这一趟根本就只是走走过场。 完了,完了,全都完了! 等禁军搜完店,消失在街道尽头,太白居掌柜才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快,快去把和杨家的账都处理掉!” 程凉带着乌泱泱的群臣到了贡院,沈宽已经给自己准备好了座位、茶水还有街边买的小糕点,一副等待电影开场的表情。 柳天明跪在小皇帝面前,慷概激昂的说着什么,小皇帝抿着唇,显然是在生气,但又想不出合适的话来给人怼回去。 程凉叫停了步辇,直接走到皇帝身边:“柳天明,哀家听说贡院出了泄题之事。你说说,究竟是怎么的?” 柳天明抬头一看,心里暗暗叫苦。 他好不容易才把皇帝糊弄住了,这怎么太后也跟着来了。他在贡院里耗着没办法做事,外面的人都是些白痴吗? “回禀太后,臣万万没想到,一件学生发癔症的小事竟然上达天听,把皇上和太后您都惊动了,实在是臣这个主考的罪过。”柳天明先请罪,然后避重就轻地把唐新川检举之事说了一遍,“……此人说有册子在烧饼摊上,臣遣了门房去取,的确是有一本册子,但除了最后地策论题目中有一则押中了之外,别的都只是曾经的旧题而已。” 柳天明跪在地上,举起一本册子递给程凉:“这便是门房取回来的册子,请太后明鉴。” “嗯,确实相差甚远。”程凉接过来,顺手翻了几页,“这其他题的墨迹也够陈了,唯独这‘何为国本’四个字看起来像是刚刚写上去的……” 她盯着柳天明,看着他额头上飞快地冒起了汗珠,才笑了笑:“看来长安城中有与哀家所见略同之人嘛,今年押题便押中了。” 柳天明猛地松了口气,看起来人都矮了半截:“太后有所不知,像我们柳家子弟,便是一本题册代代相传,每年考试之前押些新题,考完之后也会将此次的考题记录下来给家中其他子弟传抄,墨迹有新有旧则不奇怪了。”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程凉将册子放到了一边,“既然是虚惊一场,那就去通知古将军,让奔字部的人都回来吧。” 她挥了挥手,几个飞字部的都统转身走出了贡院。 孙启听见身边的卢慎和杨询吐了口气,他却始终觉得有什么不太对的地方。 程太后可不是一个喜欢无的放矢的女人。 “杨询,你的人给你回话了吗?”他走到角落,低声问道。 杨询点了点头:“就连衣服被子都拆了一遍,我敢担保,万无一失!” 孙启点了点头,稍微放心了一点。 他也不相信程凉能在没有物证的情况下,靠嘴说服所有人停止科考。 古大雕已经在贡院外的酒楼里等很久了,瞅着飞龙卫的人跑出来给他比手势,他收起酒壶,将花生米往兜里一踹,拎起旁边的麻袋,大步流星的向楼下走去。 “告诉兄弟们,可以回来了。” 他站在酒楼门口等了一会儿,看见有人到了路口,便走进贡院。 霎时间,百余双眼睛齐刷刷的看向他。 “奔字部四卫奉命搜索东西南北四城客栈酒肆,搜得题册四五百本,具体是不是这次考试的题目,我们也不认识,请各位自己看吧。” 他哗一声,将口袋扔在地上,袋中题册哗啦啦撒了一地。 许墨林等人下意识地伸长了脖子去看,只见几十本题册用纸不一,字迹不同,皆是手抄的痕迹。 他连忙上前捡了几本翻看,嘴里喊着:“柳天明,还不快去把本次科考的试题拿出来!” 柳天明哪里还敢动,他在看见那一麻袋题册时,脑子便轰的一声,只剩下了“东窗事发”四个大字,双腿软得连站都站不起来。 奔字部的都统们接二连三的走了进来。 “启禀皇上、太后、大将军,这是太白居搜出来的。” “这些是迎客楼搜出来的。” “这些是……” 转眼之间,地上的题册已经堆成了小山。 许墨林脸色漆黑无比,他已经不需要柳天明去拿试题了,单就这么多一模一样的题册摆在这里,已经可以说明许多问题。 孙启的脸色从惊愕转到愤怒,他横了杨询一眼,咬牙切齿道:“这就是你说的万无一失?” 杨询已经吓得心胆俱裂,靠依着墙壁才能不软倒下去,他牙齿都在打架:“我……我总共也没卖出去四五百份。孙大人,这……这一定是她们作假的……” 孙启怒极了,又不好当着群臣的面打人,只好一脚跺在杨询脚背上,怒骂:“废物!” 说完,也不管杨询疼得脸青面白,袖子一拂,大步出列,走到了程凉面前:“启禀太后,既然题目已经泄露,臣以为应当立即叫停考试,择日重考!” 第135章 重考还是承认是权奸,自己选吧 “嗯,重考肯定得重考,只是哀家想不明白,这试题为什么会泄露呢?”程凉不咸不淡的看了孙启一眼。 孙启丝毫不慌:“臣也想不明白,试题是太后您亲自出的,出好之后便封于金匮之中,上蜡封存,旁人都不知晓。而经史阁只有一把钥匙,除了旬日洒扫之外,都在全公公手上。全公公和太后总不会将这题目泄露出去吧。” “嗯,这么说的话,哀家和全德的嫌疑反而最大了?”程凉的眸光渐渐冷沉下来。 孙启摇头:“臣只是就事论事,没有怀疑谁的意思。只是现在的关键是立刻终止考试,然后重新出题,让恩科正常进行下去,不要寒了天下举子之心。” “可若不先查出如何泄题,又怎能保证重新考试就能公平呢?” “那太后的意思是叫这千余名举子在这苦等着?”孙启据理力争,“去年本就不太平,如今天下人的眼睛都盯着这次科举。这些举子虽还不是官身,却也是各道各州最优秀的读书人,若这案子一年半载查不出个结果,难不成将来这科举就进行不下去了?” “孙大人的意思是大理寺、刑部如此无能,连这么大一桩科场舞弊案都要查上一年半载?还是说,孙大人知道这其中牵扯的人颇有势力,能一手遮天,在皇上和哀家眼前逃脱出去?” 孙启并不在乎考题作废之后需不需要退那些考生银子,他在乎的是,考上的人必须有把柄捏在他手上。若是程凉执意要查出泄题人之后再重考,他短时间内不可能再培养一颗新的棋子,所以必须促成立刻重新出题,这样不过是故技重施,麻烦些罢了。 他寸步不让:“请太后不要曲解臣的意思。臣没说不查,只是应当先把这次科举进行完了,再慢慢来查。”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足足半分钟,莞尔一笑:“好,哀家被你说服了。” 这有点猝不及防了,孙启刚打好腹稿,准备持久作战,就听见程凉扭头对群臣说道:“孙大人所言极是,国家抡才大典一刻都不能耽误。但力保公平也是很必要的,哀家不知道哀家出的题为何会泄露出去,但孙大人说了,只有哀家和全公公距离试题最近。我们二人理应避嫌,不应继续参与此次出题。” 孙启愣住了,程凉这是什么意思,她不出题谁还能有资格出题? 许墨林等人也拧着眉头看程凉:“太后的意思是……” “说来也巧,哀家思虑皇上虽然年幼,但总有一天是会长大的,便借此机会让他也出了一套题,本来只是为了让他学习出题的方法,没想到如今正好能用上——程将军、古将军,你们派两个都统去乾阳宫把题取来吧。” “是!”程振武憋着笑,扭头就走。 孙启的脸色瞬间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他想要的是重新出题重新考,不是马上拿题来重新考,这样他还怎么动手脚? 可刚才是他自己说的,重考应该越快越好,现在他完全没有还手的余地。 他在群臣中看了又看,目光凶狠的落在卢慎身上。 卢慎被他盯得发毛,赶紧上前一步:“太后,臣以为此举不妥。” “哦,你觉得孙大人说得不对?” “臣不是觉得孙大人说的不妥,而是出题的方式不妥。”卢慎自觉自己很有逻辑,“皇上年幼,尚未不懂事,在没有亲政之前,对于政事只能学习,不能参与,这是先皇的遗诏。若太后执意要用皇上出的题,恐怕礼部不敢奉诏。” 程凉瞅了眼站在沈宽旁边的小皇帝,刚才说要用他的题时,他脸都笑开花了,现在卢慎这么一说,那朵花立刻皱成了包子,两只眼睛跟瞪仇人一样瞪着卢慎,简直恨不得冲过去踹死他。 这表情管理还是得练啊! 看人家孙启,憋得跟个河豚一样,脸上都还是风轻云淡的。 程凉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用最阴阳怪气的口气说道:“哀家就奇了怪了,平日跟哀家说皇上虽然年幼,却十分聪慧,让哀家多多放手锻炼他的人好像也是诸公吧。怎么哀家现在让他参与政事,说他年幼不懂事的,又是你们。合着这皇上聪不聪慧,年不年幼,全靠你们这张嘴是吗?” 哗—— 站在前面的大臣哗啦啦跪了一大片:“刚才的话都是卢侍郎一人所见,臣等绝不是那么想的!” 卢慎一下子变得鹤立鸡群,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后背瞬间被冷汗浸得透湿,他强行咽了好几口唾沫,定了定神:“臣……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太后圣明贤达,尚出了泄题之事。皇上年幼,难保不会……不会……” “哦,你要是担心这个就没关系了。这份试题是贤宁太后跟皇上一起出的,只有他们俩人知道,连哀家和全德都没有见过。本来哀家也没想着要用,就刚才孙大人说要立刻重考时,哀家才想起来。换做旁人,怕是也来不及做什么准备吧。” “可……可是总有万一……”卢慎还想垂死挣扎。 程凉的表情已经冷到了极致:“哀家实在不明白卢爱卿还在担心什么。难不成是觉得哀家泄了题,皇上也会泄题?难不成你是觉得这朝廷有什么一手遮天的大权奸,逼得哀家和皇上想要提拔几个人都不能直接下诏,而得靠在科举考试中作弊的办法了?” 卢慎啪嗒一声跪倒下去:“臣……臣不敢……” 孙启站在后面,默默的闭上了眼睛。 完了,无力回天。 这太后的嘴也太厉害了吧。 前一句扣他们把皇帝当作傀儡的帽子,后一句又说他们是一手遮天的大权奸,要是不让她用这套题,明天她就敢伙同贤宁太后一起以皇上的名义清君侧。 孙启恨恨的瞅了眼坐在旁边喝茶看戏的沈宽,心中不停的暗骂。 那也是个蠢女人,被程家老妇当枪使还浑然不知,以为捡了什么大便宜。 但骂归骂,事儿还是得想办法解决。 孙启看着禁军士卒护送着五个金匮进了贡院,心知考题是做不了手脚了,他偷偷退回队列中拉住了卢慎。 考题做不了手脚也不是那么要紧的事儿,之后还有誊写、批阅,只要他孙启想,就一定能保证考上的考生是他看上的人。 第136章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找点事儿做 唐新川被放出来的时候,听见贡院里一遍哀嚎痛骂之声。 好不容易考了完了,却因为有人作弊,而全都不作数。即便那些没有买考题的学子也觉得很是懊恼,在这小房子里坐三天,本就是特别劳心劳神的事情,那些买了考题的更是觉得天都塌了,不少人使劲捶着院子大门,说要面见皇上和太后,还有人有人负气破口大骂,说什么不考了。 禁军一概不理,唯独那些晕了头对皇上和太后出言不逊之人,会被拖出去,揍一顿赶出贡院。有了一两个例子,这群精明不已的读书人也知道该怎么发脾气了,怒火全部转移到了泄题人和告密者身上。 唐新川被人带着走到两个明眸皓齿的女子面前。 看起来更庄重的那一个人问道:“你就是唐新川?” “是,学生便是平州考生唐新川。” 旁边那个神采飞扬的女子一边吃着苹果,一边好奇的打量他:“唐新川,你胆子可真不小啊。就因为你这几句话,本该顺利结束的科举,又得拖三日,而且咱们从太后到各司长官都得在这儿陪着。还未踏入官场,便得罪了所有的同年和朝中卿相。这么一来,将来即便考中,也只能做个孤臣了哦。” 唐新川顿首拜倒:“学生自幼学的是圣人之言,立的是报国之志,求的是天地之心。只要学生行正道,遵天理,就一定有同样行正道,遵天理之人与学生唯有;纵使现在没有这样的人,青史往前会有,青史往后也会有。学生不会觉得孤独。” “好,有这份志向很不错,希望你能有与之相配才能。”程凉对这人挺满意,能力不足可以培养,关键是这份心气,没有就是没有,“回去准备新一轮的考试吧。哀家可以向你保证。这一次,绝对公平!” 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竟然让唐新川热泪盈眶,他重重的磕了两个头,起身向自己的考院走去。 求了那么多年,不就是想要求个公平吗! 沈宽亲自出钱,让贡院做了些营养丰富的肉汤和精白米饭分给诸位学生吃,并允诺接下来三天每天都会由皇家免费提供餐食,作为补偿。 学生们发泄了一通,也接受了事实。 毕竟程凉出的题确实是难了一点,他们也不是每个人都买了题,重考一次,说不定还会更好。 主考还是柳天明,一百位监考官也没有调换,唯一的变化是给试题开封的变成了皇帝本人。 柳天明当着文武百官的面,结结巴巴读完了题目。程凉又让许墨林、孙启、程振武、沈宽四人各自读了一遍,群臣都听着,五遍皆一样,才让监考官们抄去各院。 “既然考试已经重新开始,咱们便不要打扰,先回宫去吧。”送走监考官们,孙启捏着鼻子到程凉面前,和颜悦色的建议道。 程凉看了看天儿,恍然大悟一般:“呀,不知不觉天都要黑了。诸公且散了吧,明儿个早朝不用去昭德殿了,直接来贡院就是。” 孙启一愣,忽然发现送完证据就消失不见的古大雕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带着奔字部士卒在登龙堂周围设好了卡哨,他心里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太后这是要留在这儿?” “嗯,这是平泰年的第一场抡才大典,哀家和皇上都很重视。之前泄题之事尚还不知道源头何在,今儿个哀家与贤宁太后商量,索性这三天都住在贡院。我们亲自协助柳大人监考,总不能还出问题吧。”程凉笑了笑,也很和颜悦色的回答道。 孙启:“……” 这是已经开始怀疑柳天明了吗? 无妨,反正他也不准备在贡院里面动手脚。 但是太后和皇上都不走,他们这些做大臣的,也没几个敢走的。反正贡院有饭吃,外院的通房也足够休息,大家轮换着出去透透气,睡会儿觉,大多数时候还是陪着程凉她们在登龙堂外面的院子坐着。 孙启、杨询、卢慎三人找了个房间,假装要一起休息片刻。 “你们给我说实话,一共卖了多少本题册?”孙启躺卧在两人中间,低声问道。 杨询在左侧,枕着胳膊:“一共三百五十七本,其中沾着人情的有五十七本。剩下的三百本都是卖给东山、关中、余临、楚北这几道考生的。” “名册有吗?” “有,在云恩手上。” “等会儿你就寻个借口出去,找他把名册拿到。誊写试卷是礼部的差事,卢慎你准备些做好的卷子,再要安排可靠的人,看着这些名字,就直接换掉。将他们旧的卷子留底送到我府上去。将来要是没中,就跟咱们没有关系;若是中了,那些旧卷既是人情也是把柄,比这买卖考题还要好。哈哈,多亏了太后这么一逼我,否则还想不到这样的办法。” 卢慎躺在右侧,听着孙启的话,心肝微微发颤。 孙大人这真是张口就来,这可靠又能参与誊写卷子的人有那么好找吗? 他要是能在科举这件事儿上一手遮天,他们又还费心巴力的偷题卖题干什么呢?直接像以前翰林院那几个老学士一样,卖名次他不香吗? 但事情都到了这一步,能办得办,不能办创造条件也要办。 他闷闷的应了一声:“嗯,孙大人放心。” 三人闭上嘴,各怀心事的开始睡觉,杨询和卢慎根本睡不着,耐着性子躺了小半个时辰,就先后起床出去做安排了。 孙启倒是迷迷糊糊睡了一会儿,醒来的时候,窗户被火把印得通红。 他走出门,看见一大群禁军在往登龙堂搬箱子。 “这是干什么?”孙启拉住一人,问道。 那禁军看起来挺高兴,咧嘴笑着:“太后说闲着也是闲着,干脆把上一轮考试的卷子拿出来让判一判,寻点儿事儿做。” 孙启眉头拧起:“上一场的卷子不是已经作废了吗?” “是啊,所以才能用来寻乐子。” 孙启心里一沉,这老妇又要搞什么幺蛾子,已经废了的卷子,她还能用来做什么? 跟着禁军进了登龙堂,孙启发现院子里列了五列案几,禁军都统们和文官们竟然站在一起嘀嘀咕咕的说这话。小皇帝在台阶上满脸红光,两个太后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时不时发出轻松的笑声。 气氛显然是十分融洽。 他正摸不着头脑,小皇帝看见了他,急忙招手:“孙大人这边来,朕还说你怎么不在,这么有趣儿的事儿少了您可不行。” 孙启忐忑不安的走过去,拱手作揖:“老臣去通房歇息了片刻,不知皇上说的是要做什么?” 小皇帝兴奋的抬手挥舞:“咱们现在要比赛判这些卷子,看那一队判得又快又好。现在已经有四个队正——还差一个,由孙大人来做正好!” 第137章 合着老夫并没有反对的余地 比赛判卷子? 孙启感觉自己脑子有点转不动,太后真的只是无聊?还是说她想要从这些废掉的卷子里看出什么端倪来? 即便两张卷子相差极大,考生也能推说是影响了心情发挥不好,难道她还能用这个当证据抓人? 孙启顶着满脑壳的问好号,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许墨林从旁边走过来,笑呵呵的劝说:“启兄,来都来了,横竖也是要在此呆上三日,你我都从未做过阅卷的官,借此过过瘾,不也挺好吗?” 四双眼睛看着他,背后还有更多的眼睛注视着他们。 孙启勉强点了点头:“好……好吧。” 小皇帝见他同意,立刻让小顺子走到一旁,敲了两下锣:“行了行了,这下子人齐了,朕来说规矩,五队各挑选二十人判卷,无论是朝中官吏还是京中大儒,只要自愿,皆可参与。卷子判完之后,交由朕、两位太后、国子监祭酒、翰林院陈、俞两位大学士以及礼部尚书蒋大人复核。两日之内,以判卷判得最多者获胜。” 程凉笑了笑:“咱们别光是比啊,皇上多少也给点彩头,否则大人们怎么能有兴致呢。” 小皇帝想了想:“胜队武官赏玉龙刀,文官赏玉龙笔!” 哗—— 百官沸腾,皇家龙刀龙笔虽不值钱,但却是荣誉的象征。手持龙刀龙笔者,即便将来家族无人为官,亦可以凭此物直接上殿面圣一次,民告官不被打,下告上不免职。 勋贵世家不太需要,但那些低级官吏的眼睛就红成了兔子,恨不得立马撸袖子上场。 沈宽扫了一眼,跟着补充:“本宫出点银子吧,胜队每人赏银千两!” 哗—— 人群再次炸开了锅,沈太后果然是人傻钱多,每人千两,二十一个人就是两万一千两,许墨林那级别的官,单靠俸禄的话都得干七八年,她就为了寻个乐子,说给就给了。 程凉满脸难色:“看来最穷的倒是哀家了。这样吧,前些年哀家过寿时,兄长从西域送来了些葡萄美酒,哀家拿出二十一坛,哪队胜了便一人一坛,可好?” 好酒之人立刻舔了舔嘴唇,谁都知道西域的酒不似中原,别有一番风味。那商队带来的葡萄美酒肯定比不上程家送给太后的,尚且还要数十两银子一坛,这二十坛酒也不是笔小数目了。 玩的这么大吗? 孙启有点想打退堂鼓了,太后拿这么多东西出来,真的就只是想玩玩? “皇上,咱们都在这儿判卷,若是这三日之内朝中有事,该如何是好?”他硬着头皮说道。 小皇帝的兴致已经到达了顶峰,不满的嘟囔着嘴:“孙大人你别总说些扫兴的话行吗?就三日,出得了什么事儿?” “皇上此言差矣,臣以为……” 话还没说完,程凉笑容款款的打断了他:“孙大人,咱们也不是不批折子,只是送到贡院来嘛。真有什么着急事儿,走回宫去也不过就小半个时辰的事儿。你就不要那么操心了。” “不,臣是觉得……” “你要真的不放心,那就由你回去坐纛吧。我们这边再选个队正就是了。” 孙启默默地闭上了嘴,合着自己从一开始就没有反对的余地是吗?回去坐着等你们瞎搞,还不如主动参与呢。 他瞅了眼五个队正的配置,除了代表中书省的许墨林和代表尚书省的自己之外,另外三个竟然是内侍省的全德、奔武大将军古大雕、飞武大将军程振武。 这…… 程振武就算了,世家的武将也并非绝不学文,但全德和古大雕可是地地道道的文盲啊! 他俩来判卷,真的是为了玩啊! “在下被罚了三年俸禄,家中等米下锅,就不跟诸位客气,先来选人了。”许墨林是真的想挣点钱,毫不犹豫,选的全是翰林院和国子监的学士,基本就是正常科举判卷的阵容。 孙启留了个心眼,说要出去请人,他把卢慎叫回来,又从清远侯家、杨家喊了些子弟,凑出了二十个人。 轮到全德,他请皇上出面,请了长安城中的几位大儒带着学生子侄过来。 程振武则是在交好勋贵子弟中挑选了些人。 轮到古大雕,他从袖筒里掏了张纸条:“大理寺的来三个、职方司的来三个、大司农寺的来三个,御史台的来三个,其余的……老魏,就你们都,挑八个认字过来。” 他随手一指,魏铁衣惊愕的回过头来,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们?” “对,就是你们。”古大雕不耐烦的点点头。 等人都聚齐了,小皇帝一声令下,太监们打开第一个箱子,高声报数:“共有考卷一千二百六十份。” “那就是每队二百五十二份,一千二百六十张卷子。”程凉指了指其他的箱子,“把所有的卷子都分给他们。” 太监们将五门的卷子都分成五份,摆在每队的案几旁边。 队正们立刻催促着自己的队员们判起来。 有的人想要拿奖励,那些大儒勋贵不在乎奖励,却也不想输给其他队的文盲,一时间气氛竟然燃了起来。 只有古大雕这一队,大家面面相觑,这判卷什么的,他们也不会啊。 “听好了,你们四个人分别判经史、算学、法学和方舆四门,照着这个答案来判,只判这几题,一样的就是对,不一样的就是不对,判完之后直接递给后桌,不需要你们有什么自己的想法,明白吗?” “明白!”四个禁军齐刷刷的答道。 “大理寺的做法学后头,职方司的坐方舆学后头,大司农寺的坐算学后头,坐两行,第一行判题,第二行复核。每个时辰第三人替第一人,第一人替第二人,第二人休息。” “御史台的三人判策论题,你们没什么安排,轮换着判就是。” “你们四个,两人负责在前面取卷子,两人负责在后面收卷子,按照名字整理成一套,放在箱子里,准备让皇上他们复核。每个时辰跟那边的四个兄弟换一次,明白了吗?” “明白!”另外四个禁军也齐刷刷的回答道。 他们这边刚做好准备其他四队就已经判完几张了,他们的方法很传统,经史、算学、法学、方舆和策论各安排四个人判,队正在旁边巡视,将判好的卷子收走,准备等全部结束了再来整理。 程凉喝了口茶,瞥了眼沈宽:“都已经上套了,怎么着,你先去睡会儿然后来换我?” 沈宽等这句话都等一晚上了,毫不犹豫起身就走,连眼神都没给自己儿砸留一个。 沈宽睡到中午吃饭的时候起来,换了程凉去休息。 五队人已经进入了状态,大家都在赶进度,吃饭都只是随便吃了几口。 有经验的和没经验的相比,差距确实很大。 许墨林他们队最快,全德次之,孙启和程振武相差不多,并列第三,古大雕这边还差了一大截,主要是那些禁军士卒对着答案都要看半天才敢下笔。 大家都不对这一队抱希望了,议论都懒得议论,心中笃定一群丘八根本就不配来判卷。 程凉把他们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不着急,溜溜达达去睡觉,一觉睡到天色再次擦黑才起床回到登龙堂前的院子里。 半天功夫,比赛的激烈程度又再上了一个台阶。 第138章 流水线作业,永远的神 老先生们体力不如年轻人,从早八点干到晚八点,就喝了两口肉汤,一刻也没休息,这会儿已经累得老眼昏花,吵着要休息了。 孙启和程振武的人年轻,虽然累但还可以忍受,逐渐逐渐赶了上来。 过了子时,全德那波人率先撂了挑子。 “不行了不行了,老夫实在是看不动了,休息一会儿,明日再判吧。”孔家的大儒推了纸笔,不由分说的起身往屋里走。 其他几人见他带头,也纷纷放下了手中的活儿。 他们也不稀罕那点奖励,熬到这个份上,真的是够给皇上面子了。 有人泄气,就会影响到其他人。 孙启那边是第二个停下来的,接着许墨林也要了夜宵,招呼大家坐在一旁休息起来。程振武手下的人多有习武的底子,体力上还撑得住,但这些东西看超过了八个时辰,精力先集中不起来,原本半个时辰判一张卷,现在得要大半个时辰,而且还开始出现了错漏。 程振武也不得不叫停了判卷工作。 看热闹人的注意力终于落到了最后那一组丘八身上。 古大雕卧在坐榻上边吃花生边喝酒,完全没有像其他队正那样参与进去,他身边还坐着几个休息的人,大家吃点喝点,靠在箱子上闭目养神。 一个时辰到了才起来去将同伴换下。 更令人惊讶无比的是,他们的速度不知什么时候变得难以置信的快。 第一排的四个禁军士卒对着答案,唰唰唰只需要三四分钟便能将卷子传向身后,身后之人下笔也是飞快,只需要读完,马上就能判出甲乙丙丁,然后又传向身后,复核之人也是几分钟就能读完,动作最慢的反而是最后整理考卷的那两个禁军。 最快的许墨林他们批完了一半,其余三队都只批完了四成左右,而古大雕他们这边不知不觉已经判完了七成。 “这怎么可能,他们该不会是拿着笔随便划拉吧。” “我就说不该让这些军汉来判什么卷子,真是有辱斯文。” “他们真当皇上年幼就不识字吗?判得一塌糊涂的送上去,只不过是让大家伙看笑话。” “你还别说,我现在就觉得挺可笑。” …… 人群中议论纷纷,小皇帝瞪着熬的通红的眼睛望向古大雕,也着急得直转圈:“母后,要不要叫个人去提醒一下古将军,咱们虽然是在比快,却也不能胡乱在卷上涂抹了事。他这样不但赢不了,过了恐怕还得被人参上一本。” 沈宽已经又困了,猛灌茶水还在狂打哈欠:“话说圣祖爷当年派人航海,有没有带回来咖啡啊。” 小皇帝一愣:“圣祖爷怎么了?” 沈宽一激灵,直起身子:“你刚才说什么,提醒古大雕干什么,他们比赛呢,你好好看着就是了。要是觉得困了,就回去眯一会,这不到明天早上不会有结果的。” 小皇帝:“哦。”总感觉又被母后敷衍了。 程凉跟着打了个哈欠,深深觉得把咖啡这玩意搞出来,确有必要。 她眼睁睁看着沈宽撒手回去睡觉了,自己还得坐这儿守着这帮不省心的大臣。 第二天临近午时,众人期盼已久的天籁之音终于响了起来。 古大雕阔步走到登龙堂门口,大声禀报道:“第五队判卷完毕,共二百五十二名考生,一千二百六十份考卷,全在这儿,你们自己看吧。” 程凉舒展筋骨,叫人去把皇上、沈宽还有几个复核的人都喊了过来。 “古将军他们队已经全部判完了卷子,其他队似乎才六七成,相差有些多。诸位现在看看他们判得如何,要是没什么问题,恐怕此次比赛的胜者就是古将军他们了。”程凉不紧不慢的说道。 除了沈宽和小皇帝之外,其他几人都露出了惊讶之色。 历来科举判卷都需要一个半月的时间,他们完全没有想过能有人在三天之内将卷子全部判完,哪怕只有两成,也至少需要五六日。 现在三日没过,竟然有人说判完了全部的卷子。 国子监祭酒第一个不信,疾步走到箱子面前,从中间抽出几份,细细的看起来。 程凉笑了笑:“都别愣着,下去复核,多抽几份看看,反正其他几队都还早,你们想要全部看完都有时间。” 翰林院的两位学士和礼部尚书对视一眼,也走过去,开始取卷子看起来。 小皇帝那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挺希望古大雕他们能赢得,但内心又觉得不可能。 沈宽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去看?这本就是皇上的工作,你现在不学,是打算让太后替你干一辈子吗?” 小皇帝回过神来,充满感激的看了看母亲,甩着小短腿也跑了下去。 沈宽暗中翻了个白眼,儿砸显然是误会了,她只是担心太后这工作朝五晚九的,又没休假又不退休,她家凉凉现在干干还行,等年纪大了身体可吃不消。完全没有想要帮他夺权什么的意思。 她们姐俩以前就说好了,等退了休要一起去海边晒太阳,当咸鱼的。 复核又复核了一个时辰。 几个老先生头上逐渐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手旁的卷子堆了一卷又一卷,最后他们难以置信的得出了同样的结论:“臣没发现什么问题。” 哗—— 这次人群是真的炸开了锅。 没人能接受这个事实,要是一群军汉和小吏组合在一起就能判卷,而且判得又快又好,那还要那些文官干什么呢? 最先炸的还是全德那边的大儒们,接着是许墨林那边的常规考官。 他们全都丢下了手上的活,纷纷跑过来,要自己复查。 程凉很大方:“无妨,胜就要胜得所有人心服口服。来人啊,把这些卷子给大人们发下去,看看诸公都有什么不同见解。” 又一个时辰过去,那些大儒们和常规考官的衣服都湿透了。 诚然,文无第一,在策论文章上的评判大家会有不同的看法,但都没有太出格的,大家的意见差也就在一两个等级上浮动,属于正常范围。 而其他的题目更是铁板钉钉的正确,毕竟《大秦律》只有一部,天下的山川河流也有固定的位置,算学和经史的答案更加不容更改。 “输了,确实是输了。”孔家大儒垂下手中的卷子,疲惫的笑起来,“后生可畏,实在是后生可畏。老夫年纪大了,还是回家安心读书吧。皇上、太后,恕老朽年迈不支,先告辞了!” 程凉看了全德一眼:“差人送孔先生一程吧” 全德立刻扶着孔老爷子往外走去,走半道才反应过来,他怎么对程太后也言听计从了呢?大概真的是被震撼到了吧。 第139章 哀家说的正是祖宗之法 “好,比赛结束。皇上宣布胜者是谁吧。”程凉笑眯眯的看向小皇帝。 他满脸的难以置信一下子变成了惊喜,谁都知道奔字部四卫是最坚定的保皇派,也就是他的人,虽然不知道他们怎么能判得又快又好,但事实上就是做到了。 强烈的自豪感充满了他的小心脏,他甩着小短腿,挺起胸膛走到古大雕面前:“朕宣布,此次判卷儿比赛获胜的是古将军这一队。此队连队正一共二十一人,文官赏玉龙笔,武官赏玉龙刀,每人还有赏银五百两,葡萄美酒一坛。” 古大雕队除了古大雕,全部高兴得跳了起来,高声齐呼:“皇上万岁,谢主隆恩!” 小皇帝脸色潮红,兴奋得有点找不着北。 趁此机会,程凉幽幽开口:“古将军他们也就用了二十个时辰吧。两成卷子二十个时辰,那全部的卷子也就一百个时辰,加上中途休息,二十日绰绰有余了。若是再增加些人手,十日判完也有可能。怎么每回三月科举都要六七月才能出得了结果呢?” 国子监祭酒莫名其妙挨了一棒,连忙回答:“回禀太后,科举判卷与此不同。为了防止作弊,首先得要送往礼部誊写试卷,誊写完成之后封名再由国子监和翰林院判写,此事关系国家用人,每张试卷都要反复斟酌,所以花的时间更久一些。” “哦,可哀家听说有人会借誊抄试卷得时机,将自己相熟人的试卷换成名家所作,也不知是真是假。” 礼部尚书蒋子义吓得卷子都掉了:“太后明鉴,誊写卷子虽然是礼部安排的,但礼部实际也没那么多人手,用得最多的还是那些国子监不参考的学生,他们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应当不会做这种事吧。” 很好,相互推起锅来了。 程凉笑了笑:“蒋尚书不要那么紧张,哀家也不是说你们礼部的问题。只是听说,你想想看,经史阁那么森严尚会出现泄题之事,誊抄试卷涉及人数那么多,难保不会出现其他的龌龊事啊。但哀家知道,即便是有,肯定也不是蒋尚书和卢侍郎指示的。” 卢慎刚干完这事儿,站在人群里两腿都在抖,要不是孙启在前面站着,他就给程凉跪下了。这话里话外,是安慰自己还是在暗示自己? “唉,先帝撒手西去,将皇上和偌大的江山交给哀家,哀家每日都担心国无良吏,让百姓不安。抡才大典,公正公平方是最重要的,速度也应该提起来。这些举子中的人才早一日上任做官,便能早一日替皇上护佑一方百姓。以前哀家是不知道判卷该如何变快,现在哀家发现古将军他们的方法值得一试。本次恩科便用这种方法来判卷吧,” 孙启浑身巨震,合着在这儿等着呢! 他就说,这女人搞这个比赛绝不可能只是为了玩,若是这次恩科用了古大雕他们的p判卷方法,就意味着翰林院、国子监和礼部都失去了对科举的绝对控制权。 她这是在釜底抽薪! “臣认为不妥!”他毫不犹豫的出列反对,“科举乃是国之根本,不能用玩闹之法一试了之。礼部誊卷,国子监、翰林院判卷,乃是祖宗成法,改之便是忘了根本,请太后三思!” “祖宗成法是吗?”程凉等的就是这一句,“巧了,哀家不知道你说的祖宗是哪一位,但古将军用的这个办法也不是哀家想出来的,而是经史阁习题集中圣祖爷亲自提出的。怎么,咱们大秦的祖宗还能有越过圣祖爷的?” 孙启遭了一记暴击,这话他怎么接,科举定制是仁宗爷办的事,他也不能说仁宗爷比圣祖爷更是祖宗吧。 但他也不能改口说祖宗成法可改,仁宗爷能改圣祖爷的,那当今皇帝改仁宗爷的就完全没问题。 头脑风暴了好几息,他干巴巴的说道:“太后莫要开玩笑,圣祖爷若是有此办法,为何不早早使用,却要等着您来发现呢?” “想来是他当时身体已经不太好了,所以就把方法留在了算学的习题集中。怕是盼着后面的皇帝在出题时可以发现,自行领悟,算作他留给后人的礼物。却不曾想这么几代人,竟然没有发现的。哀家也是机缘巧合,想着自己比先帝们愚钝,生怕出题出得不好。所以把整个习题集都看了一遍,方才发现这个方法。” 孙启想死。 圣祖的算学题就跟天书一样,看多久头疼多久。往年科举,皇上出题都是随手翻一本抄上几道即可,大部分考生也是做不出来的,这女人竟然把这些题看完了? 那也是个狠人。 “许丞相,你以为如何啊?”程凉又问站在一边的许墨林。 “臣倒是没有看出不妥,如果真的能有一种办法能够加快判卷的速度,的确是大秦之福。只是,臣愚钝,不知道具体到每个人每一份卷子,应该如何操作。”许墨林回答道。 “这确实需要斟酌一下。哀家倒是有些想法,不如我们进屋去谈。”程凉转身往屋里走,许墨林看了满脸憋得通红的孙启,也抬脚跟了进去。 孙启还在想该如何辩驳,转眼太后、皇上还有许墨林都进屋去了。他一愣,发现背后数十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自己,顿时觉得背皮子发麻。 这老妇,竟然一点脸面都不给他! 若是让她们做成了这件事,他孙启在百官中的威信必然大大降低。 必须要阻止! 他心下一横,大步流星的跟了进去。 程凉把早就想好的办法说了出来:“哀家以为,誊抄试卷主要是为了避免阅卷人认出笔迹,但若是判卷人真的有心,不靠笔迹也有很多办法能认出试卷。比如藏字、缺笔或是做其他文字记号。所以,单靠誊写卷子来防止作弊并不可靠,而且还平白增加了一个环节,增加了舞弊的条件。 哀家想的是,科举考试的人数本就不多,越快越简单则越安全。不如就让阅卷的先生们各居一屋,每屋的先生只判一道题,这样即便有一两人被买通,对整体的试卷影响也不会太大,而且速度还会变快。丞相以为呢?” 许墨林玩权谋不太行,但做实事却是可以的,稍稍一想便察觉了程凉提议中的优越性,如果真的能实施下去,或许会从根本上解决很多问题。 他刚要开口,孙启一头冲进了堂屋:“太后,您的想法实在太过于异想天开,礼部、国子监、翰林院都不敢奉诏!” 第140章 他脑补了什么,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可还行 程凉用茶碗盖子拨了拨茶叶,一点都不生气:“哀家说了,这是圣祖爷的想法,不是哀家的。况且,哀家也没打算让国子监、翰林院和礼部奉诏。大家也看见了,只要对着答案,有一半的题目只需要识字便可以判阅。 其余的算学题从户部、工部和大司农寺抽调人就行了,他们这三处是用算学用得最多的;法学题从刑部、大理寺和御史台抽调;方舆题从兴文苑方舆讲师和兵部职方司中抽调;策论嘛,御史台和中书省应该可以办,这一类麻烦些,判阅完了之后,直接送到御前来复核;只有经史用得上国子监和翰林院,但要是他们不想干,其他的读书人也不是找不到。” 孙启哑口无言,威力最大的不奉诏都没用,现在该怎么办? 户部、工部、刑部他还能想想办法,但大司农寺、大理寺、御史台这些部门跟他的关系就很疏远了,特别是御史台,那就是一群有文化的疯狗,跟他们一起判卷,能做得了什么手脚? “好,孙大人没什么话了吧。我们说回来——”程凉从容的将话题往回带,一副哄孩子的表情,让孙启恼羞成怒。 “太后!科举乃天下读书人之盛事,若不是天下文首判阅试卷,将来他们出去做官,如何能有说服力!你这样是在侮辱天底下所有的读书人,是在毁坏根本!臣,乃先帝钦点的辅政大臣,今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你做如此错事!” 哐—— 程凉一把将茶杯顿在了桌子上:“孙大人,哀家以为科举是为天子举贤,为万民选官之事,有没有才能看的是答卷之术,而不是判卷之人。你这话说得,难不成像朱庸他们借着天下文宗的身份靠科举、着书之事收养门徒,胁迫天子,才不算是侮辱了读书人?” 翰林院两个仅剩的大学士刚跟进来,就听见这么一席话,吓得在门边就跪下了。 “太后何出此言,科举自然该按卷面说话,我等判不判卷也没那么重要。如果能有别的方法选拔出人才,翰林院唯太后马首是瞻。” 孙启愤然看向那两个大学士,忽然福至心灵,程太后搞这么一出戏,或许根本就不是针对自己,而是朱庸事件的后续,她是想要把翰林院彻底踢出局。 那这么一来自己只是被误伤罢了。 想通了这一点,孙启只觉得满背冷汗,说不定他们本来什么事儿也没有,自己为了这一场考试,在这儿上蹿下跳的反而暴露了自己。 表情飞快地管理了一下,孙启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规规矩矩拱了拱手:“臣年纪大了,脑子一下没转过来,考虑得不够周密。要是太后是这个意思,那臣就明白了。” 程凉:“……” 她啥意思? 这货又明白什么了? 他脑补了什么东西,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可还行? 算了,只要他不挡道,现在也还不是搞他的时候。 程凉点点头:“那我们继续说——哀家以为每科皆可设立几房,考卷一出来立刻就送到判卷处,开始判卷。为防止有人在判写的途中偷偷换卷,第一房糊名印戳。由皇上在长安三县的奴籍之人中,随意抽选几人,发给特制印章,别的也不用干就只需要在每张试卷的名字上盖章,然后糊起来。咱们可以先试一试,设定个时间范围,多少时间内干完,免除奴籍,干不完便当作弊论处。” “为何要是奴籍之人?”许墨林问道。 “第一房很重要,奴籍之人大都不识字,想要做手脚的难度更高。” 许墨林从案几上取了笔墨,开始写了起来:“印戳糊名之后,又当如何?” “将剩下的题分为六七部分,从刚才提到的那些衙门中临时抽调人来批阅,每个房间批阅结束之后,都用纸把自己批阅过的题封起来,然后由禁军传到下一个房间。策论题就还按以前的办法,由御史台、翰林院和国子监联合批阅,并及时呈到凤鸾阁来给哀家看。全部结束之后,再由皇上、哀家亲自看着整理,当场点出三甲之人。” 许墨林一边写,一边在脑子里模拟,落笔之后轻轻叹了一声:“虽然听起来麻烦,但实际做起来或许真能杜绝曾经科举中的那些恶习。臣以为,可以一试。” “好,那便按此准备吧。” 科举考试如期结束,被关了整整七日的考生们终于走出了贡院。 再英俊潇洒的人这会儿也跟叫花子一样,好在这几日伙食不错,大家都还能自己行走。唐新川出得早,站在贡院门口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陆倾等人的身影。 这帮人都是各自道刷了那么多年,剩下的最有韧劲和才华的人,区区一场重考,对于他们来说完全没问题,甚至还拍案叫好。 他们什么都不怕,只怕不公平! “新川兄,你这次可出了大名,我刚才出来的时候还听见有人在说,这回检举泄题之人就是你,连太后都被你惊动了呢。怎么样,考得如何?” “第二次的题目比第一次还要简单,只要没有其他猫腻,肯定能榜上有名!”唐新川脸色潮红,也是十分兴奋。 大家刚要起哄,陆倾一把拽住唐新川的手,扭头就走。 “陆兄弟,你这是……” 陆倾甚至都来不及说话,一把推在他背上:“快跑!”接着便是一个回旋踢,一脚将一个大汉踹倒在地。 唐新川吓得魂飞魄散,拔腿就跑。 他们那伙兄弟也是相当有眼力见,这边刚一交上手,那边哗一下就作鸟兽散,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 陆倾身手相当不错,踹翻两人,身子一拧,也钻进了小巷。 追他们的那几个大汉相互看了看,呸了一声:“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走,去查他住在何处,到时候叫上本届的举子一起去,打不死他个狗头东西!” 万事开头难,即便是想得很好了,实际操作起来也会有各种各样的麻烦。 程凉一步一步亲自将人安排好了,又在贡院呆了三天,看前面几批卷子都没什么问题,留下许墨林坐镇,才摆驾回宫。 刚到凤鸾阁,就看见京兆尹和禁军的人不停进进出出,特别忙碌的样子。 她下了步辇走过去,刚一进门,沈宽就哗的把手里瓜子扔掉,整个人蹦了起来:“凉啊,你可算是回来了,赶紧来这儿坐着听他们汇报。不就考了一回试吗?一会儿这儿上吊,一会儿那儿跳河,还有拿着刀要杀全家陪葬的,我也是很服气,这种事情为什么要报上来呢?直接拖出去打一顿不行吗?” 程凉撇撇嘴:“梁买又不是第一次经历科举,连这都摆不平?” 沈宽深深叹了口气:“要全是这种小事,我就直接下令抓回去打了。问题是还有个问题——也不知这长安城中到底有多少大宝贝小少爷买过题,咱们没抓他们就不错了,这些人还委屈坏了。带着自家的仆役家丁,满城寻找告密者,那些考得不好想轻生的,现在也不轻生了,拎着刀子跟着满城转悠。 梁买叫人盘问他们吧,那些家境殷实的大少爷就说是家中失窃,指名点姓让梁买去抓唐新川,抓不到就不回家。那些穷困潦倒的穷举人就以死相逼,要么砍自己,要么面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就在市井中又哭又砍。 梁买这几天来了十几回了,每回来都跟要哭了一样。你再不回来,我估计他都不想活了。我就纳了闷了,那些买题的王八蛋觉得自己是菜狗就有理是怎么的?” 第141章 真想帮他们下载个反诈APP 程凉倒是不着急,坐在坐榻上,先喝了杯水:“唐新川是这次考试的举子,咱们不方便明面上去保护他。大秦律中也没规定带家奴搜寻窃贼犯法,梁买不能抓他们是对的。” “那就看着他们这么招摇过市?”沈宽优点很多,嫉恶如仇就是其一。 “我只说明面上不能,没说私底下不能。古大雕呢?”程凉说道古大雕就头疼,“他从你一走就开始旷工,整个朝廷就没人知道他在哪。也就是现在的奔字部也不太需要大将军,否则这整个部门全部得瘫痪。” “应该在御厨房吧。”沈宽想了想,“他这几天都在宫里,我还以为你让他回来的呢。这小子真是的,明明是靠咱俩的办法才赢的比赛,竟然还拿着战利品来跟我换花生。磨了三天,我让他准备好花生拿到御厨房去,等我有空了去抄。” “所以,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实在是不适合做大将军。” 沈宽坐回去,重新抓了把瓜子:“你想让他干嘛?” “先帝留的那批龙鳞侠士大都是武林人出身,高无咎这种科班出身的人跟他们既不对路,也镇不住。但古大雕不一样,他的思维方式和处事原则都很江湖,在武林中也有声望,你觉得让他来做这个龙首,怎么样?” “哦,明白了,锦衣卫头子。”沈宽磕着瓜子,“但这人性子很野,也不听你的话啊。” “无所谓啊,听你的就行。你就用多种多样的下酒菜吊着他,让他把龙鳞侠士管好。哪怕是做不了什么大事儿,让那些人别来刀我也是个进步啊。然后像这次查云恩、保护唐新川,还有日后你闲着没事要出门溜达之类的,就让他们暗中来做。” “听起来很有道理。成,我现在就去找他。” “去吧去吧……对了,反正你都要去御厨房,不如今天晚上咱们……吃个火锅!” “哈哈哈,好。” 沈宽快乐的走了,程凉揉了揉眉心叫有福去传梁买。 梁买来得特别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就住在凤鸾阁外面。 这货一进门,就跪下来:“太后,您要是再不出来,臣就只能进贡院去见您了。这长安城乱成一团,臣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没那么严重。先跟哀家说说具体情况。考生总共就一千两百来人,总不能人人都在闹事吧。” “要是全部那还了得。”梁买哭丧着脸,“目前闹事闹得最厉害的是西市和南市。西市闹事的多为商贾人家,仗着家境殷实,呼朋唤友、带大量的家丁挨个酒肆找人,嘴上说是家中失窃,让咱们先将唐新川捉拿对峙,才肯停止找人。而南市……太后,南市那些举人恐怕是真的活不下去了!” “别给哀家绕弯子,直接长话短说。” “启禀太后,这几日我们在南市捉了十几个举子,他们都承认自己一时糊涂买了题,出价三百到八百两不等,本想着考中做官,很快就能还上银子,但没想到被人搅和得考了两回,买的题没用到不说,甚至连正常水平都没能发挥出来。现在前途无望,又欠着一屁股银子,回乡回不去,留在长安也留不住。个个都心存死志,可怕得很。” “他们还借银子买考题!” 程凉真是服了。 五百两银子啊,相当于后世好几十万,这些举子说借就借。 “也说不上是借。”梁买斟酌了一下,“那些穷举子本来也没有银子,卖题人便让他们写了借条,写明了考上就还钱,考不上这借条便作废。他们想着这种事儿本来就见不得光,若是考上了,自然换得起;考不上他们就赖账不还,反正那些人也不可能拿这种欠条去见官。可没想到的是,考试刚刚结束,那些追债的人就拿着欠条来找他们。白纸黑字,竟然只剩下了欠款数目,而没有之前写的约定。” “也没有涂改的痕迹?” “没有。但如果是有拼接裁剪,倒是不容易看出来出来,即便是看出来,也不能作为欠条无效的证据。” 程凉听这话就明白了,梁买这种老手肯定是看出了欠条有点问题,但他只能按着法理情办事。这些举子既不占法理,又不占人情,甚至现在还是买考题的人犯,他拿不住朝廷对这些人准备怎么处置,只能说得含含糊糊的。 按照合理合法的手段恐怕是赖不掉这笔帐。 说到底还是那些穷举子利欲熏心,没有下载反诈APP,上了人家的套却不自知。 “找他们催债的人你可有查过,他们既然有欠条,那必然是跟卖考题之人有些关系吧。”程凉又问。 梁买苦笑:“催债的并非个人,而是长安城中最大的三家赌坊。我们挨家问过,他们都说借条是有人在赌坊赌输了钱,没有银子给,抵给他们的。再往下问,便说赌坊人多,他们也记不得是谁抵的了。” “赌坊?” 程凉皱起眉头,大秦并不禁赌,赌坊就跟麻将馆一样到处都是。 最大的三家赌坊分别在北城、西城、南城。 北城的名叫长乐坊,背后的大掌柜是镇国公姚家,空间私密,服务全面,主要是北城的达官显贵们去放松娱乐的;西城的名叫一日千金,背后的大掌柜是长安富商裴家,占了半条街,富丽堂皇,顾客主要是来往的商人;南城的叫亨通坊,背后的大掌柜是个武林人,具体叫啥名不太清楚,养的打手很多,来来往往的多是南城和长安城郊的穷人。 这三家赌坊服务的阶级完全不同,平时也没什么交集。 会是巧合吗? 程凉觉得有两种可能,要么赌坊的人完全不知情,收这些欠条完全是为了逐利,反正这些人要是考上,为了前途必然不会赖这些账,要是没考上,这种毫无背景且有污点在身的人,也很好拿捏;要么赌坊和云恩一样,也是卖题的中转站。 “那些举子可有说是从谁人手上买的题?”程凉又问。 梁买答道:“来处都不相同,有的说是道士,有的说是混混,有的说是行脚商人,还有的说是高门大宅里那些下人的亲戚,反正都是那种没有固定产业,行迹难查之人。我们这几日也挨着客栈在盘查,那些客栈掌柜咬死了不知情,咱们也不能随随便便就给人拿了。” 果然,销售渠道不止一个。 第142章 说这话前你先想清楚,你会打算盘吗 科举舞弊之事很严重,但却不紧急。 反正这一科他们没有得逞,想要再搞,也得等两年之后了。 程凉跟梁买商量了一下长安城的治安管理。 那些抓贼的,只要他们不随便动武,就不用管,甚至京兆尹还可以帮着他们找人,只不过真找到了,不能交给他们,而是要通知古大雕,给保护起来。 泄题之事,暂时也不从他们身上查起,免得让长安城中的有钱人一下子全部倒戈到了幕后黑手那边。 而那些具有自杀倾向和攻击性的人,甭管他们可不可怜、是不是正经读书人,看见一个抓一个,先弄回去关起来再说。 梁买毕竟是个综合性的官,并不专精断案,程凉索性给远在余临的高无咎写了信,让小蠢送去,催他宁州的事情办完就赶紧回来。 弄完这些,天边已经落日熔金,晚霞齐飞。 程凉路过后宫和前朝之间的碧涛湖,发现已经柳枝摇曳、桃花含蕊,一副春日景象,不由得心情大好,下意识地掏手机想要拍照发给沈宽。 屁股上摸了一把,才想起她现在是大秦太后,别说手机,BB机的发明者都还得投个十几回胎。 “主子,您可是想去湖边走走?”紫苏看她的目光一直落在湖边上,主动开口问道。 “现在不用,回宫吧。”程凉挺惆怅的。 过来是挺久了,工作繁重却也让人很有成就感,但在生活小细节上非但没有融入,反而每过一阵就有新的格格不入,明明是应该出门快活啊、放纵啊、浪荡啊的季节,她居然连个照相机都没有,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致。 队伍过了碧桃湖,走到青竹林旁边,忽然蹦出一人挡在了步辇前面:“程太后,可否留步。” 程凉定睛一看,来人竟然是古大雕,不由得微微一笑:“古将军啊,你不是该在御厨房剥花生吗,怎么还专门跑到这儿来等哀家?” 古大雕眉目一沉:“呵,她果然什么都告诉你——咱们到旁边去,我有话想单独跟你说。” 程凉下了步辇,但没往前走:“有什么话不能在这儿说,古将军毕竟是外男,哀家多少还是该避讳些吧。” “少跟老子废话,你平日里议事那些大臣就不是外男?你与他们同居一室,不也一样面不改色吗?”古大雕莫名的烦躁,“我们去那边空地说话,让你手下这些人让开不要偷听就是——以老子的身手,想要取你的性命,难道还需要耍什么诡计吗?” 程凉满是疑惑的瞅了瞅古大雕,不知这货为啥忽然到了更年期。 但认真思考了一下,以她们现在的距离而言,这人想要弄死她的话确实不费什么功夫,顶多是等会逃出去会比较麻烦。 “好,紫苏,你们在这里等着。”程凉抬脚向旁边空阔处走去,还顺便挑了个能看到碧涛湖的角度,“有什么话,说吧。” “你放弃吧,不要费尽心机想把奔字部禁军弄到手。即便我不做大将军了,那些都统也是不会听你的!” 程凉:“……” 妈蛋,搞这么神秘兮兮的,就说这? 真耽误姐回去吃火锅。 古大雕显然是很愤怒:“沈太后天性单纯,容易相信人。老子可不一样,你打什么算盘,我知道得清清楚楚,绝不可能让你得逞!” 你特么是不是有病! 程凉不屑的扬起眼皮:“古将军,说这话前你先想清楚,你会打算盘吗?” 古大雕愣了一下,发现自己确实不会打算盘,更加恼羞成怒:“我说的算盘不是商人手上的算盘!” 程凉轻蔑的一笑:“哀家说的自然也不是商人手上的算盘。” 古大雕暴怒:“那你说的算盘是什么意思?” 程凉如同关爱智障儿童一样看了看他:“你说的算盘是什么意思,哀家说的算盘就是什么意思。” 古大雕:“……” 他退了半步,使劲用手掌拍了拍脑袋,试图将“算盘”俩字驱逐出去。 程凉默默摇头,这就是只练体育不读书的后果,脑子永远只能单程处理,而且特别容易被带跑偏,如果逻辑水平仅仅是这样的话,他和阿宽也就只能止步兄弟伙了。 “古将军,你做奔武大将军也不过半年吧。”程凉乘胜追击,“而且其中还有近三个月不在长安,哀家猜测你到现在都还没把四部的都统认全,所以你为什么会觉得奔字部四卫之所以不受哀家管束是因为你?谁给你的信心?” 古大雕:“……” 这话说得,他好像真的是无言以对。 不过,等等……他是来找程凉理论的,不是来被她训的。 古大雕脖子一梗:“不管怎么说,老子就要做奔武将军,你休想把我从长安调开!” 程凉嗤笑:“哀家听说古将军接任奔武大将军是为了报先帝之恩,不得不为之。皇上上次便允诺,你若是能平安送得沈太后从洛阳回来,你和皇家便两不相欠。怎么,古将军恢复了自由之身不高兴,反倒贪念起了权势不成?” 古大雕的脸再一次涨红,没好气的答道:“就算是,那又如何!” “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古将军这选择是人之常情嘛。哀家只会觉得古将军你终于变得识时务了,这自然是好事。”程凉一直都是笑眯眯的。这话每个字都没什么毛病,合在一起落进古大雕耳朵里,却充满了浓浓的讽刺味道。 古大雕强迫自己冷静:“先帝有恩于我,我自然要保护他的妻儿。” “这话怎么又说回来了?”程凉故作奇怪,“你若是贪恋权势名利,把着奔武大将军之职不放,哀家到可以理解;若是真心想要保护沈太后和皇上,那为何又要拒绝做龙鳞侠士之首呢?古将军,咱可不兴当了那啥还要立牌坊。” 完了,冷静不不了了! 古大雕反手一颗石子弹出去,程凉身旁的树杈“哐”一声竟然被打断了。 紫苏她们一惊,纷纷向着这边跑来。 程凉不慌不忙的摆了摆手:“都在那边等着,哀家有古将军护着,岂能有事?” 古大雕从出生以来就没有那么窘迫无力过,他本以为这些达官显贵都很怕死,只要他露几手瞎一瞎,这妇人自然会对他言听计从,但现在他说也说不过,吓也吓不住,难不成真动手杀了程凉? 别说自己能不能出得了宫,以沈太后被蛊惑的程度,她便第一个不会饶了自己。 程凉轻轻叹了口气,收了棒子,开始喂起了胡萝卜:“古将军,其实哀家知道你此次来的意思,你并不是舍不得区区一个奔武大将军的虚名,你只是担心自己离开长安之后,沈太后和皇上身边就没人保护。此乃拳拳忠心,侠骨肝胆,哀家又怎么会怪罪你呢。 可是龙鳞侠士乃先帝的私兵,其重要性远胜于奔字部四卫,其统属的又多是江湖侠客,不喜朝廷规矩,只求问心无愧,寻常的朝廷将领根本管不了他们。古将军应该不希望哀家让程家人来接手此事吧。” 第143章 谁能不喜欢磕闺蜜的CP呢 古大雕哼了一声:“你不要在此假好心,我……我反正是不会出长安的。” “也不是没有不出去的办法。”程凉点点头,竟然真跟他商量了起来,“你先收拢关中侠士,让他们听你指挥,然后通知各道大首领到长安来开会,除掉那些怀有二心之人,确保不会再发生像水龙那样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古大雕沉默了片刻:“你真的想把龙鳞侠士交给我?” “不然我们何须站在此处说这么久的话?”程凉反问。 古大雕皱着眉头:“我古大雕做事只凭自己喜欢,不会因为你这点小恩小惠就向你俯首称臣的!” 程凉笑了笑:“哀家希望由你来你统领龙鳞侠士,确不是为了施恩。一来是为了避免水龙之事重演,危害社稷;二来大秦四境并不安宁,你武艺高强,统领龙鳞侠士藏在暗处,能够最大程度的保护沈太后和皇上,哀家也不希望隔三岔五就有人把弑君的帽子往哀家头上扣。 当年先帝组建龙鳞侠士,并非单纯只是想要有一支私兵,更是因为察觉到天下吏治混乱,希望有一支完全脱离于官绅的队伍来监督天下官吏,将百姓真正的需要上达天听。哀家思来想去,这些人只有古将军你这样人领着,才能真正做到这点。 当然,要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你还是不同意。哀家也不勉强你,大不了便是让程将军和各州县的官长率兵剿灭他们罢了。自古侠以武犯禁,哀家以为那些州县长官做起此事来,必然很有劲头。” 古大雕都没意识到自己被说服了,他望着碧波荡漾的湖水,寻找最后的倔强:“我……不可能向你称臣。” “你只需要听从沈太后的指令,有事也只需要告诉她就可以了,甚至所有的花用,都可以从户部拨到内廷,再从内廷拨给你们。等将来皇上亲政,这部分花用则归到皇上内库之中,成为惯例。” 程凉对锦衣卫、东西厂这样的组织本身是没有恶感的,只要目标正确、思想建设到位,特务就不是特务,而是光荣的国家安全维护者。 古大雕彻底熄火了,他甚至忘了自己最早来是要干什么,反倒很实际的开始思考怎样才能把龙鳞侠士的大首领们都弄到长安来一一收服。 走出了宫,酒都喝了两坛子,他才恍然大悟的拍了一把大腿。 “不对啊,老子去找她是想继续做沈太后的贴身禁卫,怎么糊里糊涂还是接下了这什么玩意的龙鳞侠士。监督天下百官……与老子何干!不过,她允诺龙鳞侠士完全听从沈太后的调遣……他是觉得老子管不住那帮人,还是真的对沈太后如此放心?” 古大雕一边吃花生米,一边苦思冥想。 程凉则一溜烟冲回了凤鸣宫:“宽儿啊!我有个八卦要跟你说!” 沈宽一边调着麻酱一边涮着羊肉片尝咸淡:“谁的?” “你的。” “哈?” 程凉竹筒倒豆子一般,把刚才古大雕找自己的事儿说了一遍:“宽儿啊,你难道没发觉古大雕对你有意思?” “哈哈哈,我知道在你心中我是最可爱的小仙女,但你也不能看见哪个男的都觉得人家喜欢我吧。“沈宽笑得前俯后仰,”前面一个诺曼,现在一个古大雕。咋的,他们一个个三十好几了没结婚,就是等着我穿过来呗。凉啊,你还叫我少磕CP,你自己磕起来也很高兴嘛!” “啥也没有,无聊嘛。”程凉也开始涮起了羊肉,“说到诺曼,他还真是个人才。跟你弟妹两人就顶职方司七八个管方舆图集之人,我打算等科举过了,把他也弄到兴文苑去当几天讲师。” “那我要去听,他说书真是很有一套。”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分享这几天的八卦,话题兜兜转转还是落回了科举舞弊这件事儿上。 “现在有三条线——云恩、柳天明和三家赌坊。假设他们都只是被支使出来的炮灰,那么这五个地方就涉及这五个阵营——道门、朝廷、勋贵、富商和江湖人。我现在不知道他们彼此之间是相互合作还是交错合作的关系,也不知道这其中还有没有什么从属。所以,至少在明面上什么都不敢做,免得拔萝卜拔出几条霸王龙。” “那也不能放任他们这样吧。”沈宽满嘴都是羊肉,嘟嘟囔囔的说道。 “所以得等,等高无咎回来,等古大雕收服关中的龙鳞侠士,然后多管齐下,尽可能快狠准的砍对方一刀,能砍胳膊砍胳膊,能砍大腿砍大腿,就是那种让他们疼却又不至于要拼死一搏的程度。” “那还得等一两个月,有什么证据的话,早没了。”沈宽筷子一顿,“说到这个,古大雕今天跟我讲了一件事。” “什么?” “那个云恩,特别喜欢逛窑子!” “咳……道士不应该清心寡欲吗?”程凉差点被呛到,“这算啥,财色道士?” “哈哈哈,酒肉和尚和财色道士还挺配。”沈宽又笑起来,“古大雕说,他每次进了风月楼,不把银子花光绝不出来,有时候走路都是飘的。” “等等,你说哪?” “风月楼……啊!” 两人异口同声:“是银湖公主给余临王的线人就是风月楼的!” 程凉倒了一大盘羊肉下锅,望着咕嘟嘟的汤汁道:“那里一定有古怪,得想个办法进去探一探。” 沈宽隔着锅激动起来:“凉,你看我!” 程凉挑起眉角:“你确定你是想去找线索,而不是想要维护妇女权益?” “如果有必要的话,维护肯定还是要维护的,但我的维护只会落到个体头上,即便是捅了篓子也完全可以收拾。针对群体的维护,还是得靠您,程太后!”沈宽刺溜滑坐到程凉身边,十分狗腿的替她捏肩,“姐,我的好姐姐,你不好奇书里描述的那些才貌双绝,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的青楼花魁吗?” 这么一说,程凉歪着头想了想,发现自己还真的挺好奇。 沈宽趁热打铁,给她夹了一大碗肉:“所以啊,好闺蜜就要一起逛青楼,你说对不对!” 第144章 这个真的不是我的主场 风月楼是在西市坊青楼一条街中一家很平平无奇的青楼,在辉煌且民风奔放的长安城中并不起眼。程凉和沈宽变装成勒一昂和柯五安,大摇大摆的走进风月楼,立刻就被两个妖娆的女人给围住了。 “这两位公子面生,第一次来咱们家吧。”左边那个挥着手帕,满脸笑容的凑向程凉。浓烈的脂粉味让她浑身汗毛一竖,下意识地往后退。 右边那个则花枝招展的搂上了沈宽的胳膊:“公子都喜欢什么样儿的,跟阿奴说说呗,阿奴好去给您寻摸。” 啊呀! 这人和人就是有差距,程凉眼睁睁看着沈宽反手就搂住了那阿奴,笑吟吟地问道:“爷有朋友从西域军府过来,今日是要带他开眼。关里关外的姑娘,咱们都看得不耐了。听说你这里的江南女子最是出色,不如给爷说合几个。这银子嘛……只要爷这位朋友说好,银子有的是!” 俩女人都扭头看向了程凉。 程凉只觉得像是被两头狼盯上了,差点没转身就跑。 “公子是从西域军府来的?” “啊……是,是啊。” “今年贵庚?” “二、二十五。”程凉也不知道咋的,明明她啥也没干,就是莫名的觉得羞耻。 俩老鸨见她还站在门口,脸就红到了脖子根,眼底浮起一丢丢的嫌弃:“公子尚未娶妻吧。” “啊……” “那便是了。这天理人伦,咱们做的就是人伦之事,用不着不好意思。要不二位先去屋里坐着,妾身这就去替您招呼姑娘,保准你啊,来了这一次,便知道这天下事没有比这更快活的。” 程凉生咽了口唾沫,逃命一般冲进了包厢,咔一声关上门,坐在坐榻上直喘气。 刚才大厅里的莺声燕语让她想起了自己刚入职不久,被上司带着去应酬的事儿,当年那咸猪手刚碰到自己腰边的痒痒肉,她就反手给了人家一耳光,然后掀了人家的桌子,扭头就走。 现在角色调换,她发现自己还是接受无能。 沈宽在外面跟俩老鸨说了一会儿话才进来,看见程凉的模样,笑得前俯后仰:“凉凉,你这也太可爱了吧!咱们还啥也没干呢,你先把自己害羞得整个大厅的人都知道了。你知道刚才那俩老鸨问我什么吗?她们问你都二十五了还未娶妻,可是有什么问题。哈哈哈,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程凉哀叹一声,瘫在坐榻上:“我迟早要把这些狗地方全部取缔了!” 沈宽坐在她身边,给自己倒了杯水:“我刚打听了,风月楼一共有三种服务。第一种就是青楼正常业务;第二种是酒吧业务,就是像咱们现在这样,点个包厢,要点吃的喝的,找几个姑娘作陪,高兴了进入第一种,兴致不到吃完喝完就了事;还有第三种是曲苑杂坛业务。” 程凉:“?” “每日酉时三刻开始,大厅里面会有技艺专场,楼里的姑娘大都会出来献技。琴棋书画、各种乐器、舞蹈、瑜伽、杂技……反正我估计只有我们想不到的,没有她们不能整的。献技一直到亥时正刻。也就是下午六点到九点,三个小时。献技结束之后,一部分姑娘进入业务一,另一部分姑娘进入业务三2.0版,就是从大众献技变成进屋给私人献技。至于其中会不会穿插业务一,我就没再详细问了。” “所以咱们下去看表演,就能把楼里的姑娘大概齐的认一遍,是吗?” “对。” 程凉莫名的松了口气,看表演她可以接受啊。 要是运气好,看个表演就看出了什么端倪,她就不用在这儿心情炸裂了。 沈宽又出了包厢,再回来的时候,外面正对舞台的位置已经摆满了吃的喝的,甚至还有大肘子、八宝鸭之类的硬菜。 程凉眼睛都瞪直了:“这里还做餐饮啊!” “不是,菜是隔壁酒楼送过来的。”沈宽随手摸出一把银子递给老鸨,示意她可以退下了,“毕竟只有要钱,啥都能整。要是整不了,就是钱不够。” 程凉翻了翻眼睛,又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两人落座不一会儿,老鸨带着两个姑娘走了过来:“柯公子,您看这俩姑娘行不行。” 沈宽忙着吃大肘子,都没抬眼:“行,主要是看我勒兄满不满意。” 程凉打量那俩姑娘,两人长得很像,估计是姐妹。一个二十出头,一个也就十四五岁,搁后世能判到牢底坐穿的程度。 个子矮些的那个可能刚刚挨了揍,眼睛微微发红,又委屈又不甘心;个子高些那个微微佝偻着腰,脸色和嘴唇都有些发白,估计是不太舒服。 她看了眼老鸨,老鸨笑吟吟的看着她,脸色一点没变。 “这是两姐妹?”程凉问道。 “对,公子这眼神真是够利索。燕儿、莺儿是咱们风月楼最有名的姐妹花。不但长得好看,这伺候人也是一绝。” “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莺儿是姐姐,燕儿是妹妹。” 程凉点点头,跟她想得差不多。估计是这姐姐身体不舒服,被逼着来接客,所以妹妹跟她们发生了冲突。说明这两姐妹感情很好,而且对这家风月楼的忠诚度也不算高,很合适打听情报啊。 “行,留下吧。”程凉敲了敲沈宽的桌子,“五安贤弟,愚兄年长,便要这个姐姐了。” “嗯,随便。” 老鸨眼中闪过一抹喜色,施施然后退。 男人对女人产生感情的开端便是怜惜,像这种没碰过女人的愣头青小子,遇到这么一个一握就要碎了的病美人,她就不信他不动心。 说不定还能趁机把这病秧子给卖出去,免得养着只会吃闲饭。 “坐吧。”程凉习惯性的伸手去拉莺儿。她的手很凉,刚借着力坐下,便顺势往他怀里躺,程凉脸色一僵:“坐好!” 莺儿抬起头,眼神中略有惊愕,片刻后她勉强笑了笑:“公子可是想要先饮酒,奴家给您斟上,先饮一杯作陪可好——” 程凉还没来得及拒绝,她已经端起酒盏,饮了下去,然后轻笑道:“妈妈跟奴说,今日要陪的公子是西域军府来的伟丈夫。西域寒冷,奴便想公子定是好酒量,现在奴已经喝了第一杯,公子难道要让莺儿独饮不成?” 第145章 这些姑娘演技好,还很卷 这一交手,程凉就发现这妹子段位很高。 她试探了几下,发现程凉对她兴致不高,便微微拉开距离,也不多嘴,只是默默的斟酒夹菜。 程凉也不知道她这伺候人的本事是练了多少年,反正看了一个多时辰表演,他面前的酒杯里总是有温度刚好的酒,盘子里总是有正合口味的菜,刚伸个懒腰觉得腰疼,背后就多了一双力度适中的手。 她不由得感叹,这人被腐蚀真的是不知不觉的。 看表演之前她还很抗拒这姑娘靠在她怀里,等表演演完,她俩之间也不剩什么距离了,那姑娘斜倚在他身上,一边按摩,一边有意无意环过她的腰和小腹。 程凉觉得自己之所以能立于不败之地,主要还是因为自己是个女的,换了任何一个男的来,只要一开始让这妹子坐旁边了,今晚都别想站着走出风月楼。 最后一个姑娘表演完一曲古筝,被一个六十来岁的大爷拥着下了台子。 程凉挨个数了,上台的一共三十二人,其中表演吴音楚乐的有一多半,占的是大头。考虑到徐浩当年是余临府正,又跟楚北交好,能控制的正好是吴楚越等地,合是合得上,却因为太合得上了,反而很难准确找到跟这次科举有关的人。 “这俩丫头可有把公子们伺候舒坦?”老鸨不知什么时候冒了出来。 沈宽真的是全神贯注的看完了整场表演,她本来就喜欢这些,搁后世每周都还要去听一次古曲,听见老鸨说话,笑呵呵的站起来,又抓了一把小银块给她:“吴越二地的姑娘果然最是有才,我便说这趟来得值了。旁的地方倒是有些绝色,可人人都要去争,反倒不美。风月楼的姑娘各有令人怜爱之处,纵使相貌差了那么一点点。哈,谁有在乎呢!” 老鸨对沈宽的态度很好,拿了银子,满脸堆笑:“那刚才那些姑娘中可有让您二位看中的?” 沈宽看了眼程凉:“一昂兄,你说呢?” 程凉的注意力却全在莺儿身上,这姑娘从刚才老鸨上楼梯开始就在轻轻发颤,嘴唇和脸色都越发白了,手指微微摁在肚脐上,透着薄衣,露出一抹白皙的肌肤。 说楚楚可怜吧,又带着一丝倔强和坚韧;说她逞强吧,那双眼睛又勾人得很,满满的尽是不舍和哀求。 这要是弄到后世去整个剧本,妥妥的小白花之王啊。 既然没有别的头绪,那程凉当然是选择接受勾引:“用不着别的女子了,就让莺儿进屋陪我喝上几杯,足以。” 沈宽哈哈大笑起来:“好,那我也懒得换了。反正小弟家中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要是兄长今日不够快活,咱们明日再换别的。” 程凉想给她手写一个服,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能把浪荡海王演得那么活灵活现。 两人的决定正和老鸨的意思,她疯狂的对着两姐妹眨眼暗示,然后带着四人一路上楼,送进了顶层天字甲号房。 这个房间跟后世的套房有点像,大厅在中间,两边各有一个卧室,显然来这里消费的好兄弟也挺不少。 程凉准备先跟沈宽头脑风暴一下,便让莺儿、燕儿都进屋去。 “风月楼的姑娘总数在五十个左右。前后门都有打手,我看见的不少于二十个,都是壮汉。另外那老鸨是个越女。”程凉先开口把自己看到的信息全部抖了出来。 “嗯,这我也发现了。”沈宽吃得有点撑,在屋里转圈,“虽然她没什么口音,但她练过武,那步伐我看诺曼比划过,是曾经百越王族的功夫。” “所以,百越人的爪子早就伸进长安了。”程凉觉得头大,“咱们先假装不知道这些,一会儿旁敲侧击就问她们知不知道云恩和杨柳两家的人。” “不问孙启吗?” “不问,孙启目标太大。泄题跟他有关系,但是卖题未必是他指使的,他是张明牌,咱们沿着边边角角往里挖,他总会一点一点暴露出来的。” 沈宽点点头:“行,你说怎么就怎么吧。反正再过两个钟我就该困了,也未必问得到哪儿去——” 她忽然停住,向着卧室门走了几步,侧着耳朵往门上贴。 程凉莫名其妙:“你在干嘛?” 沈宽:“嘘——” 她摆了摆手,示意程凉也凑过去。 两人一左一右贴着门板,听见里面传来压抑的呻吟和低低地啜泣。 “姐,您都病成这样了,那老货还让你出去接客,这不是要你的命吗?我出去告诉那两个人,就说你病了,伺候不了他们,让他们换两个人去!” “别……别去!今日献技都结束了,姐妹们都各自有了去处,哪还有人能过来。惹恼了她,告诉给掌柜知道,你我又要被关到那黑屋子里去。我的身子已经坏了,燕儿,你千万不能……哎哟,轻些揉,实在是疼得坐不住。” “姐,您躺下,躺下歇会儿……” “不行,他们说不定什么时候进来,现在还不是发病的时候。那位勒公子应该不是咱们这种地方的常客,心性颇正,又是有钱人家的子弟。等晚上……我伺候他,使他可怜,或许便能求他将你赎出这地方——不用摁了,我好些了。” “姐,你不离开这儿,我就不会走的!” “不要任性,快……快过来,帮姐姐给他们泡些茶。” 沈宽和程凉对视一眼,两人一起伸手推开了门,异口同声:“你们真的想要离开这儿?” 莺儿手中的茶壶“哐”一声落在了桌面上。 她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的看着沈宽和程凉,这房间隔音效果还挺好,不贴在门板上不可能听见她们俩说话,这两位公子是怎么回事? 难道大老爷们也有听墙角的爱好? 燕儿愣了愣,砰一声跪倒在地,哐哐哐先磕了仨响头,然后哭起来:“求求两位公子,菩萨心肠,行行好,将我姐姐赎出这地方。燕儿会琴会舞,将来定能做此间花魁,挣了银子,便还给两位公子,还愿意做牛做马的报答二位。” 这志向,不能说是不远大。 沈宽绕过桌子,强行拽着莺儿的胳膊把她拉到了床上。 这姑娘也是真的很能卷,之前就能看出她不太舒服,但毕竟看了三小时的表演,程凉以为只是个感冒什么的。这会儿平躺在床上,隔着衣服就能看见她肚脐周围疯狂跳动。 “肠痉挛。”沈宽瞄了一眼就得出了结论。 燕儿猛地抬起头来:“公子知道姐姐得的是什么病?” “不知道,随便瞎说而已。怎么,你们没有请大夫来看看?” “掌柜的不叫人来看,疼得厉害了就给些汤药,喝下去倒是能止疼,但接下来数日都腹胀得很。而且那药当时能止疼,之后发作起来却更厉害。” 程凉和沈宽相互看了看。 沈宽拉了个椅子坐在了床边,程凉转身向屋外走去:“出来说话,若是说得好,我们便赎你们出去,还替你姐姐治病。” 第146章 这里就没有傻白甜的姑娘 “名字。” “燕……严燕儿。” “哪儿人。” “余临道扬州方山县三河村人。” 程凉皱了皱眉,想起之前的素心也是方山县人:“扬州距离长安数千里,你们为何来这么远的地方流落风尘?” 燕儿没有立刻回答,那双眼睛滴溜溜的转。 程凉假装喝茶,实际把她的反应全部看在眼里。 果然,在这种地方呆久了的姑娘就不可能有傻白甜,什么王霸之气一振,几句温言软语就让她们竹筒倒豆子的说真话,也就只能存在于想象之中。 “不瞒勒公子,奴家父本在扬州郡兵中效力,是个队正。”燕儿字斟句酌地开口,“元和四年时出剿水贼丢了性命,奴家兄妹四人皆被父亲的袍泽接到扬州城中生活。后来家中遭贼,义父拼死带着两个哥哥逃走。奴与姐姐被大掌柜救下送到上府城,与数百个小女孩一起养在一处大院之中。大掌柜让我们学习舞蹈技艺,待到年满十二,便带到长安卖进青楼之中。姐姐比奴大四岁,已经来了八年;奴是元和十五年来的长安。” “原来也是战士之后。”程凉一声长叹,主动开始对戏,“某出身将门,刚才看你姐姐便觉得她颇有英气,果然如此。放心,某最看不得这种不平之事,等会儿便去向老鸨赎你们两个——不过,你刚才说的大掌柜,是什么人,他跟老鸨还不是一路?” 燕儿明显松了口气:“大掌柜是开牙行的,整个长安的青楼都向他买人。我们的卖身契一半在老鸨手上,一半在大掌柜手上。我们挣的钱,他都是要分走一半的。” “那只找老鸨岂不是没有意义?” “大掌柜允诺过,每个姑娘年满十八之后,只要有人愿意赎买,他那一半卖身契就会直接还给我们。勒公子,姐姐今年已经十九了,你现在赎她只需要给一半的价钱。她比燕儿会伺候人,煮汤泡茶什么都会,只要给她治好病……” “这么听起来,那大掌柜对你们倒是不错啊。可他为何不愿让你姐姐治病呢?” 燕儿到底还是年轻,眼神又闪了几下:“奴也不知,但曾经有姐姐瞒着大掌柜寻过大夫,胡乱吃了药,不但没有治好病,反而连日腹痛,喝了大掌柜的药也不见好转,没几日便去了。想来这病不好治,大掌柜不愿我们冒险吧。” 程凉暗自冷笑,故作惊讶,起身向屋里走去:“这你刚才怎么不说,要是柯兄将你姐姐看坏了该如何是好。” “不要紧……”燕儿慌忙地补救,“这里也没有草药,柯公子无非也就是推拿一番,确实能减轻疼痛,不会引起别的症状。” 程凉站住脚,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这么说来,你对这种病甚是了解嘛!” 燕儿梗了一下,垂下了头。 良久,她轻叹一声:“燕儿来了长安三年,先来的姐姐们几乎人人带着这病。咱们就是低贱人,日日周旋于臭男人之间,为哄他们开心,无论有没有胃口,总是要胡吃海塞、大口饮酒。 但我们又不能长得太过于肥壮,否则便不讨人喜欢。老鸨在我们平日吃食中放了化食丸,无论吃多少,一个时辰定然能化作水排出体外。 但后果便是,年纪长了就会害上腹疾。这病恐怕很难断得了根儿,但只要离开这里,好好将养着,也不会经常发作。”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她十几秒,才点点头:“好,你跟我说了实话。我确实怜惜你姐姐,但也不希望将她带回家几日便办一场丧事。只要能好,这买卖就不亏。既然马上就要做亲戚了,我也不瞒你。 我们勒家乃西域将门,与程太后有些瓜葛;午安兄乃洛阳沈家旁支所出,是沈太后的族人。我们此次来你们风月楼,是为了替两位太后调查科举舞弊一事,不知你可愿助我一臂之力?” 燕儿猛地抬起了头:“这……这般大事,燕儿能帮得上什么忙?” “有个叫云恩的道士,是你们这里的常客。你想办法接近他,问出他的考题是从哪儿来的,那些人参与了卖题,最好能帮我拿到证据。只要你能办到,你姐姐后半辈子便有我勒某人负责。” 燕儿想了想,坚定的点了点头:“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只要公子能对姐姐好,燕儿一定替您办好此事。” 半个时辰后,沈宽和程凉在老鸨笑容可掬的表情中带着莺儿上了马车。 拐了几个弯,紫苏、月季等人从巷子里呼啦冲出来,紧张兮兮把两人看了一遍,才发现车里还有个女人。 “主子怎么还带了个女人出来?”紫苏歪着脑袋思考了片刻,“凤鸣宫里的下人好像没有出缺,难道是要给枫林宫……” “呸呸呸,我们枫林宫再寒碜,也不至于要用娼妓来服侍主子。你少胡说八道,别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不敢还手!” 紫苏翻了个白眼,月季这丫头去了趟洛阳,身手没变好,话倒是变得更多了。要是她们凤鸣宫是枫林宫那种模样,她可没自信说这种话。 两人叽叽喳喳打嘴仗,有福只觉得头大,索性绕到马车窗户前,低声问道:“主子,咱们现在回宫吗?” “不,先去沈家钱庄。”程凉探出头,向四周看了看,皱起眉头,低声道,“所有人都安分点,你们现在是沈家的下人,不要说跟皇宫有关的事情。” 有福神经一下子绷紧了,两步窜回马车前头,扯着嗓子喊道:“你们两个都少说两句,主子带不带人回府那是你们该管的吗?都滚到马车后面去跟着,搞清楚自己的身份,不要肖想那些乱七八糟的,否则我回去便告诉夫人,让你们这辈子都别想再见着主子!” 紫苏和月季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有福的意思。 两人说话的声音也陡然提高。 “听见福总管说了嘛,不要想那些有的没的,这姑娘就算是要做咱们少夫人,那也是主子乐意,关你什么事!” “嘁,我可没想,也不知是谁,眼睛都绿了,满嘴巴都是酸葡萄水吧。” …… 两人吧唧吧唧跟在马车后面争风吃醋吵了一路,声音尖细又快,直听得背后跟踪的人耳朵嗡嗡的,眼睁睁看着马车驶进了沈家钱庄旁边的院子,有用的信息是一句没听着。 黑暗中亮着一点火光,中年男子默默听完了属下的报告,将烟斗笃一声扣在桌面上,旁边立刻有人送上来一根新点好的。 “所以,那小子真是沈家的人?”他问。 属下回答:“自从沈氏成了贤妃,沈家就不再做长安的生意,开着钱庄只是方便贤妃取钱花,让族中闲散子弟看着这个钱庄倒是说得过去。只是以前没听说,沈家钱庄有姓柯的人。” “无所谓,他说是沈家的,咱们便当他是沈家的。区区一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明日把那半张卖身契给风月楼送去。再安慰安慰燕儿,这妮子肯定很寂寞。” “那个姓勒的,要查吗?” “现在还不着急。咱们还没有实力跟大秦朝廷对抗,要是查他们惹出了那两个老妇,反而得不偿失。我想想——他们不是希望燕儿帮忙查科举舞弊吗?那就帮他们!这些男人地位越高,咱们那些女人的用处,才越大嘛。 不过也不好厚此薄彼。你们不要做得太隐蔽,那孙启在风月楼也有人,让她的人发现最好。本王最爱看野兽之间相互搏斗。很多年,没看过了……” 第147章 太后不好当,生活就像羊了个羊 “所以,她不是什么肠胃炎、闹肚子,而是中蛊?”程凉盘腿坐在沈家书房的坐榻上,面前摆着一杯热茶,神情凝重。 沈宽点点头:“初步判断是,但跟皇上中的那个又不太一样。如果说那个是母蛊的儿子,那这个就该是母蛊第九十九代孙那种——我觉得多半还是种类不一样。等诺曼从贡院放出来,问问他比较靠谱。” 程凉望着窗棂出神:“那个大掌柜不是百越人就是九黎、夜琅二苗之人,难道他跟孙启有什么联合?也不对,孙启想的是要大权独揽,只有幼帝在位,他才有这个机会。他或许不忠于朝廷,但跟异族也没有利益共同点。” “完了。”沈宽一摊手,“每件事儿查下去都不止这一件事。就像玩羊了个羊,明明翻完这张牌就结束,结果下面还有一个G那么多。” “那就一件一件的来。这个莺儿先养在钱庄,咱们回去给勒一昂和柯五安假造个身份,没事就出来见见她。那人敢把这些女人安插在长安各处,就一定还有控制她们的方法。咱们先等燕儿那边的消息。”程凉心中隐约有个想法,但暂时还无法考证。 风月楼少个姑娘,就跟海里少了一滴水一样。 长安城熙熙攘攘,每个人都还要过自己的日子,云恩也不例外。他知道有人在监视自己,但憋了好一阵没有去风月楼,他觉得浑身上下跟火烧一样不自在。 卖考题的银子大部分都交给了上面人,剩下的够他潇洒半个月。听说这回卖的题给人查了出来,是有点倒霉的,但这不是他该考虑的问题,天塌下来还有个高的顶着嘛。 云恩发现风月楼的姑娘是越来越可爱了,竟然争先恐后的想要陪他。他每天都喝得醉醺醺的,压根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更不知道长安各方势力都在看着他。 程凉早早处理完政事,化身为勒一昂,直奔沈家钱庄,沈宽和莺儿对坐在案几两边,都低着头不知道在搞什么。 “咳——” 程凉咳了一声,莺儿立刻停笔抬起头来,见是他,浅笑了一下,起身行礼:“奴去给勒公子煮茶。” “不用,你妹妹今日怎么说?” “那云恩嘴巴倒是不严,但喜欢吹牛,一会儿说他是杨家的座上宾,一会儿又说他背后的官儿大得很,程太后就是知道了也不敢把他怎样。小妹说,她恐怕是引起了什么人的警觉,这几日总有人争抢云恩,还暗中给她使绊子,要不是她与护院总管交好,说不定都破相了。勒公子,此事当真这么凶险吗?” “云恩进了风月楼就没出来,其他人怎么会怀疑上燕儿?”程凉皱起眉头,“你们风月楼也有人参加了这件事?” 莺儿慌忙跪了下去:“奴不知,但燕儿……燕儿定然不会背叛公子……” “好了,你身子虚,不要跪来跪去的。”程凉走到沈宽身边坐下,顺便瞄了一眼桌子,这货发现莺儿画画画得不错,正在教她画扑克牌。 算了,不可能指望她家宽儿心无旁骛地只做一件事。 “我自然不会怀疑燕儿。只是现在打草惊了蛇,咱们就要速战速决。越早拿到证据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燕儿就越安全。”程凉想了想,写了个条交给莺儿,“明日见了你妹妹,把这个给她。她很聪明,会知道怎么做的。” 莺儿点了点头,乖乖将纸条揣在怀里。 第二日半夜,燕儿忽然出现在了风月楼后院,她鬼鬼祟祟地四下张望了片刻,小跑着到了门边护院地打手旁边。 “把这个给你们总管,让他送去沈家钱庄给我姐姐,就说勒公子要的东西,我拿到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一个包裹塞进打手手里,转身就跑。 那护院都愣了,喊了好几声,眼睁睁看着这妹子消失在了楼里。 “什么乱七八糟勒公子、乐公子的,这小蹄子思春也真够大胆的……”护院毫不犹豫地抖开了包袱,看见里面是本册子,好奇的正想翻开。 又一个姑娘一溜小跑出现在了后门口:“妈妈让我来问问你们可有看见燕儿?” 护院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上的册子:“刚才来了个丫头,说要把这东西给什么公子,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反正人没跑。给,东西你带进去交给妈妈得了。” 那姑娘眼中立刻欣喜若狂,伸手去接:“这燕儿也太不像话了,敢背着妈妈往外送东西,真是……” 话音未落,一只大手从她肩头掠过,轻轻拿起了那本册子。 来人是个身材匀称的青年剑客:“桃花姑娘不在楼里陪客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 桃花一愣,满脸堆笑:“妈妈让奴来找燕儿,这位大哥说她要往外面送东西,这不是犯了忌讳吗?奴就想……” “这是你该想的吗?”那青年剑客冷冷说道,同时将那本册子揣进了怀里,“她说的勒公子我知道,前几日赎了她姐姐莺儿出去,是国舅爷家钱庄的座上宾。这东西想来没什么问题,等会我去给掌柜过目,你就不用管了。” 桃花的眼神立刻变得怨毒起来,死死盯着那剑客看了七八秒,才一甩帕子,转身往回走。 青年剑客摇摇头,唇边浮起一抹嗤笑,也跟着消失在了夜色里。 册子很快被送到了大掌柜手上。 他随意翻了几页,一转手扔进了火里,哈哈大笑起来:“这燕儿倒是个机灵的,敖钦,你挺有福气啊。” 青年剑客垂眸不悦:“不要胡说,大秦的女子再好,在敖钦眼中也都只是仇人。逢场作戏,何来福气之言。” “只有心里面真的那么想,做起戏来才能让人相信。算了,不说这个——这东西是假的,用不着送去沈家钱庄。但你要去见见莺儿,一方面告诉她那位勒公子,引蛇出洞之计用得甚妙;另一方面,以我的名义送些礼物过去,祝她今后的人生一帆风顺。” “好。” 桃花一溜小跑跑回自己的房间,咬牙切齿想了半天,一把将床上的男人推了起来。 “干什么啊!”那男人睡得正舒服,很是不耐烦的问道。 桃花脑袋上全是汗水,顾不得这男人态度如何,压低声音:“还睡,那云恩招了,你舅舅这官还要不要当的?” 那人翻了个身:“他招就招呗,难道皇上还会相信一个臭道士的话?别那么大惊小怪,我舅是吏部尚书,天字第二号人物,这点小事儿根本不用挂记。” 桃花:“……” 她真想扇死这猪队友。 “你怎么知道云恩没有证据?我亲眼看到隔壁那只燕子让后院那个护院送册子给她姐姐的恩主,那些人就是在查这件事的。” “那跟你有什么关系,都说了这天下没有我舅摆不平的事儿。”男人又翻了个身,“再吵老子睡觉,明儿个老子换人伺候了!” 桃花简直是惊呆了,沉默半晌,她抓起桌上的茶壶,兜头盖脸向着那男人浇了过去。 第148章 吏部尚呵,老夫看他只配去养猪 热闹是今夜的风月楼,桃花一壶水浇得邓大山瞌睡全无,蹦起来夺过水壶就往桃花身上砸:“好你个臭婊子,连你邓爷都敢浇。你也不找个镜子照照,要不是舅舅抬举你,少爷我花银子上哪儿找不着比你好看的女人?” 桃花夺路而逃,一路从楼上奔到了大门口。 邓大山起床气很大,也一路追到了大门口,路过能抓得起的东西,乒乒乓乓一股脑往桃花身上扔。 这会儿已经有些晚了,门口巡逻的打手只有四个人。 他们听见响动全都跑了上来:“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站住!” 桃花一把抓住护院的胳膊,泫然欲泣:“这人是礼部主事,嫌奴服侍得不好,说要打死奴,你们快去叫妈妈来……” 桃花的接客质量在风月楼排前三,那几个护院皱了皱眉:“你怎么得罪他了?” 桃花眼泪啪啪啪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奴又不是第一日做这事儿,求爷爷告奶奶都来不及,哪敢得罪——是他自己,最近怕是身子有些虚。不舒坦,就恼羞成怒了。” 打手们齐齐的拉长音“哦”了一声,秒懂,再看向邓大山的眼神就充满了不屑和同情。 “你退到后面去吧。他不能把你怎么样。” 桃花感激的猛点头,拔腿就向门边跑。 打手们迎向邓大山,还没说话,便被一张椅子砸了个正着:“你们这群猪狗不如的东西,知不知道小爷是谁家的人?赶紧让开,否则小爷先打断你们的腿。” 嚣张,实在是太嚣张了。 长安城,天子脚下,随便掉块砖就能砸死七八个主事,搁这儿猖狂,先摁住了再说。 几个打手冲上去想要制服邓大军,邓大军平日本就刁蛮,又仗着自己有理,还全身起床气,也不解释,逮着那些打手也是一顿揍。 趁他们乱成一团没人注意自己,桃花飞快打开了风月楼大门,一头扎进了黑暗之中。她一口气没歇,一路从西市坊狂奔到了北面孙府的后门,使出吃奶的劲儿将门房敲了出来。 半个时辰后,孙启披着外袍疾步走进了金姨娘的院子。 “你看得真切,那是名册还是别的什么?”孙启问道。 桃花起身行礼:“回禀孙大人,具体是什么东西奴没看清,但肯定是本册子。燕儿姐姐的恩主在替太后暗中查科举舞弊一事,桃花担心牵连到孙大人,故不敢耽搁。” “杨询知道这事儿了吗?” 桃花垂下头:“杨大人知道燕儿在查此事,让他外甥邓大山在风月楼与奴接应。但是邓大山……他并不上心。” 她三言两语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孙启气得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杨询这个糊涂蛋,如此重要之事竟然让他那个混账外甥负责,难怪捅出这么大的篓子。要不是他们杨家从汉初便立足关中,吏部尚书……呵,老夫看他只配去养猪!” 金姨娘是个年近五十的妇人,垂眸看着煮茶的壶,无悲无喜:“事情既然已经如此,老爷想要如何做?” “那册子已经被送走了?” “恐怕是。” 孙启咬着牙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实在不行就只能舍卒保帅,先下手为强了!” 说着,他一拳砸在自己手心里,像是被自己的智慧惊讶到了,满脸的褶子全都舒展开:“对啊,先下手,只要这案子结了,那老妇便没有理由继续查下去。对,就这么办!杨询那混账治家不严,被牵连也是活该!” 他自言自语着就走出了房间,完全忘记了拼死跑来报信的桃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没说。 金姨娘眼中浮起一抹悲哀,自嘲的摇了摇头,示意桃花坐下。 “桃儿,你得罪了客人,又哄骗了那些打手,风月楼怕是回不去了吧。” “认个错,受些罚,应当不要紧。”桃花的脸庞映在炉火中,也很是苦涩,“姐妹已经不剩多少了,我担心孙启出了事,姨娘您也受牵连。” “活一日算一日罢了,有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金姨娘起身取下梳妆匣,“主子去了十三年,所有事都变了。风月楼本就不是个简单的地方,如今长安亦风起云涌。余临王死了,公主也去了,你拿了这二十两银子,出长安去吧。” 桃花垂下头:“桃花年纪尚且不大,去何处都能生活。可姨娘们呢?孙启不如主子,却也是三大辅臣之一。他不倒,大家便能有所庇护,若是……” 金姨娘叹了口气,忽然失去了说话的兴致,捡起一串佛珠,口念着“阿弥陀佛”,坐进了阴影之中。 桃花在炉火前坐在,亦久久不再说话。 第二天一大早,孙府的管家就过来了一趟,给了她十两银子,说是孙大人的赏赐,然后半强制的把她请出了孙府。 桃花攥着荷包,如同踩着棉花一般走回如月楼。 还没进门,就被守在门口的邓大山一把揪住头发拖了进去:“你个小浪蹄子还知道回来,小爷我今日不弄死你,便不是杨家的外甥!” 桃花丝毫没有挣扎,任其拳打脚踢着将自己拖进了房间。 女人,本就如同飘絮浮萍,她们这些手上沾过血的女人,就不配再遇良人了吧。 命,都是命! 对程凉来说,良人这种东西只会影响加班的效率! 她又给秦政写了封信,告诉他高无咎和程国茂要取道楚北回长安,如果有需要的话,他可以去搭顺风车。然后顺便把长安的情况说了说,示意科举成绩出来就要任官了,要是想要建功立业、封王拜相,最好赶紧麻溜的回来。 看着信鹰飞走,程凉莫名的愣了一会儿神。 秦政的信鹰倒是在保持工作,但这人已经两个多月没有音信了,难不成还真是侠之大者,事了拂衣去,不留身与名? 这逼可不能让他装成功了,要么赏钱,要么赏官,欠人情可不行。 程凉莫名地叹了口气,风月楼老鸨其实是个高手的事实有点刺激到她,以至于让她颇为怀念秦政的功夫。 “主子,该上朝了。”紫苏在外面唤道。 程凉收起心思,端起太后的优雅,走出寝殿。 初春寒意扑面而来,星斗倒悬,天空澄净。她深深吸了口气,肺里立刻充满了清冽的空气。别的不说,凌晨四点的长安美得确实很治愈。 “走吧,上朝!” 第149章 啥情况,刚开始打,老壁虎就要断尾巴? “开始奏事!” “臣柳天明有本要奏!” “准奏。” “臣弹劾吏部尚书杨询,纵容外甥邓大山伙同道士云恩,出卖今科考试试题!” 哄—— 很好,这货第一句话就点燃了整个昭德殿,程凉亲眼看到小皇帝脑袋在往下耷拉的过程中猛地扬起,幅度之大,她都担心这孩子把颈椎给掰折了。 虽然猜测孙启他们会对自己引蛇出洞之计有反应,但没想到这反应也太快了吧,快得自己还有点反应不过来。 程凉捋了捋,这位柳天明是吏部侍郎,又是主考,控告自己顶头上司吏部尚书杨询,看起来好像没什么逻辑上的毛病。 但她去探望萧舜臣的时候特地问过,基本可以判断柳天明在这件事中牵扯也很深,而且杨柳两家本就是世交,他这么突然的跳出来大义灭亲,用脚趾头也能想到不对劲。 程凉回过神来,发现柳天明已经慷慨陈词完了,正与杨询对峙而站,高声喝道:“杨大人,你就不要再包庇你那外甥了。科举舞弊,妨碍朝廷选士,别说是你们杨家,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臣请传洒扫小黄门小棍子!” 呵,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 程凉在小皇帝期冀的目光中点了点头:“好,就让他们当庭来对质吧。全公公去传小棍子。高大人还没回来,程将军、古将军都在贡院那边,不如柳大人你亲自走一趟,去把邓大山和云恩也捉回来。” 柳天明脸上瞬间升起了喜色,他飞快的跟队列中的孙启交换了眼神,拱手应道:“臣领命!” 程凉撇撇嘴,对孙启非常失望。 自己才刚刚开始出招,这老壁虎就开始要断尾了。 他是觉得自己要的就是这个台阶? 三大辅臣的水平一个比一个差,她本以为许墨林就够菜了,现在看来他能成为辅臣之首也有他的道理,这货在三傻之中竟然是最有眼力见的。 先帝是真的没人可用了,还是存心希望他儿子被周围的敌对势力摁在地上摩擦? 程凉满眼都是看傻子的目光,但孙启完全没看到,他那颗心悬得老高,一刻不能定下罪,他就一刻不敢大喘气。 很快,小棍子被带进了昭德殿。 全德一脚给人踹倒在地上:“当着太后、皇上、文武百官,把你做的好事全都说出来!” 小棍子如同一具行尸,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一百来双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其中还有这个帝国的两个最高主宰,然而他只是麻木的垂着头,竟然连一丝丝的恐惧都没表现出来。 这要么是吓傻了,要么就是心理素质极高,多少有点社牛在身上。 “有人说你偷了科考试题卖给礼部主事邓大山,你可有话要为自己辩解?” “没有。”小棍子的的语气没有半分起伏,仿佛是在回答早上吃饭没。 程凉坐直了:“你是在哪个殿办差的?” “内仆局洒扫少监。”小棍子还有点不耐烦,起了个头,干脆啪啪啪自己往下说起来,“我是元和三年入宫的,本以为进了皇宫就能多挣些银子,却没想到每月的俸禄连喝酒吃肉都不够,更别说送回乡里赡养父母,让子侄读书。所以我就想了别的法子。 经史阁的钥匙是我每旬打扫时偷做的,偷考题也不是这一回了,之前拿出来的习题都卖给了朱大学士,他拿去编成册子再卖给其他读书人。这回朱大学士死了,我本想寻个机会出去找找别的买主,结果遇到了邓主事,他出了一百两银子,我就把题给他了。其余的事情,我一概不知。” 砰—— 全德被他嚣张的气焰气坏了,一脚踹过去,又给人踹得躺在了地上。 程凉皱了皱眉,她发现这人求生的意志很弱,不像是被人逼迫,反而像是万念俱灰,只想完成任务。他这番话说得很高明,既然是惯犯,那就有据可查,只要查得他有钥匙,也确实跟朱庸有过往来,那么他指证的人和事便有了最大的可信度。 而朱庸不但已经死了,而且还是身败名裂,买没买过还不是靠这小子一张嘴。 程凉想了想,淡淡开口:“既然供认不讳,便等着砍头吧。” 小棍子楞了楞,可能是没想到这么顺利,竟然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 程凉敏锐察觉他的眼神微微向孙启的方向瞄了瞄,然后闭上不再睁开。 她有了个大胆的假设。 趁着邓大山等人还没抓回来,程凉宣布暂停朝会,她退到后殿,让有福拿来纸笔,唰唰唰奋笔疾书起来:“沈太后昨日可有回宫?” “像是宿在钱庄那边呢。” “你立刻把这封信送给她,路上注意,不要被人看到。” “是,主子。” 有福随手从怀里掏出一顶鹿皮帽子,咔往头上一扣,又摸出一圈络腮胡子,啪往嘴上一贴,当场变成了个油腻精明的外地商人。 程凉笔都差点掉了:“你这……哪学的?” 有福笑了笑:“主子经常外出,我们也得经常换着模样才好跟着主子。前儿个紫苏和月季在跟贤宁太后学这些东西,奴才想着技多不压身,便也跟着学了几手。昨儿个紫苏还在跟奴才商议,赶明儿咱学会了,也会去教教凤鸣宫的其他奴才。” 程凉:“……” 历朝历代这些太监能得宠,还真不是什么侥幸。毕竟哪个老板能不喜欢听话这种听话又好学的手下呢。 程凉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在自己脑海中呼之欲出,她马上就能将很多事情都串起来。只差一点点,如果运气好的话,阿宽再去一趟风月楼,就能把这一点点给补全了。 此时的风月楼中,邓大山刚从桃花身上败下阵来。 “小浪蹄子,老子叫你跑,你跑啊,跑啊!”他抓起桃花的头发,又一次撞在床沿上,“我是吏部尚书杨询的外甥,我娘是杨家的女儿,就连皇上到我们杨家,都得笑吟吟地,你知道吗?” “可你不姓杨。”桃花额头上流下血来,眼神却充满了冰冷和轻蔑,“你还是不知道你舅舅为什么要让你来风月楼。你本该帮我阻止燕儿——” 啪—— 邓大山怒不可遏,一巴掌抽过去,又拖着桃花的头发,直接将她掼在地上。 “你们妈妈说了,为了给本少爷赔罪,从今儿起,你就是我邓爷的人,我就是打死你,也没人敢说半个不字!” 桃花忍受着邓大山的暴虐,眼中的轻蔑越来越盛,她甚至觉得好笑,然后就真的笑了起来。等邓大山打累了,她才幽幽开口:“活,并会不让我觉得有多么快乐。但是,死,肯定会让你很恐惧……” 邓大山一脚踹过去,却因为太累,而跌坐在床上。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生气,他不过是个仗着杨家外甥身份到处混吃混喝的浪荡儿,那云恩在人家屋里,他要招认,自己能有什么办法? 可要是舅舅真的被牵扯了出来,他会把自己当做替罪羊吗? 邓大山越想越害怕,只能小声安慰自己:“我舅舅是吏部尚书杨询,没什么是他摆不平的。杨询是我亲舅舅,我……” 砰—— 房间大门被一脚踹开,柳天明和梁买在衙役们的簇拥下涌了进来。 “奉旨捉拿邓大山!” 第150章 没看出来,他们还是群老戏骨 邓大山还没来得及求饶,就被套上麻袋,一路拖出了风月楼。他感到自己被推上了马车,有人在他身边坐下,低声道:“云恩被太后捉住,供出了你和你舅舅,现在太后让你上堂对质,记住一定要咬死,是云恩从小棍子手上买的题,跟你和你舅舅都没有关系。我们都会帮你——” 邓大山没等那人说完,便紧紧攥住他的手,使劲点起头来:“你是舅舅的人是不是,舅舅不会害我对不对?” “对,只要你舅舅没事,一切都不会有事。进宫之前,谁问你话都不要再回答了!” 邓大山感觉自己的手指被掰开,那人掀开帘走出去,大声喊起来:“已经验过了,是邓大山。给他绑起来吧。” 邓大山垂下头,默默安慰自己:“我母亲是他亲妹妹……” 另一辆车上的云恩也套着麻袋,他是从床上被扯下来的,外面裹了件袍子,里面啥也没有,到现在还懵着呢。 马车走了一阵,他感到有人坐在了他身边。 “嘘,我是柳天明。”来人的声音很熟悉,“杨询干的那些事儿被太后知道了,他现在想要让你来顶罪,叫了他外甥在昭德殿等着跟你对质。这事儿要是被拱出来,你我都得完蛋。等会到了堂上,你一定要咬住杨询,说是他指使你的去小棍子手上买的题。他是主犯,你只是胁从。等他倒了,吏部就是我说了算,到时候寻个由头便能将你放了。” 云恩咬牙切齿:“杨询!这事儿本来也是他的主犯,道爷说实话就是了。舍得一身剐,皇上也敢拉下马,何况只是个吏部尚书?柳大人你放心,这事儿全是杨询指使道爷干的。只要他一人!” 柳天明拍了拍他肩膀:“好兄弟,等事情过了,请你去春月楼。” 马车到了朱雀门,云恩和邓大山一前一后被禁军拳打脚踢的押进了昭德殿,摘下头套,腰杆上一摁,立刻五体投地的趴在了地上。 “太后饶命,太后饶命啊!小道什么都说,是杨询指使我的,杨询让他外甥去桃花观找我,说是能弄到考题,让我暗中售卖,银子他拿了八成,小的只拿了两个辛苦钱!”云恩反应可是太快了,邓大山还没回过神来,他已经劈里啪啦说了一大串。 “杨公,你可有什么要辩解的?”程凉问道。 杨询已经跪了小半天,听见程凉问话,却是轻轻叹了一声:“臣既没见过小棍子,也没找过云恩,但现在空口无凭,也没办法替自己证明。科举泄题之事重大,若是罚杨询一人便能安天下士子之心,杨询愿意领罚。” 程凉暗自冷笑。 她每次听他们这么说话,都觉得很恶心。越是标榜自己心怀天下,大公无私之人,私底下越是脏得跟下水道似的。真正像萧家兄弟那种有风骨的文人,却真的是如劲竹,凌风而不倒,有节而虚心。 “有罪的,无论是谁都要罚;无罪的,哀家也不会寻他替朝廷做替罪羊。科举是为朝廷拔擢人才,不是只为了个脸面。云恩,哀家问你,市面上流传的题目是否全都是你给出去的?” 云恩偷偷瞄了柳天明一眼,见他微微摇头,立刻一口否认:“不是,小道确实是从小棍子手上买了题目,但一拿到手就给了邓大山。太后您可以派人去查,邓大山在考试之前去过桃花观,很多人都能作证。 当时他还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是偷偷放在功德箱里的,当时管香火的小道童有看见。小道想着这考题泄一份也是泄,泄十份也是泄,正好当时囊中羞涩,便留了手抄本,想着卖出去一些,补贴观中用度。小道甘愿认罪,但此事的主谋是杨询!” 邓大山终于反应过来了:“臭道士,你胡说八道!小爷我什么时候给过你银子?那回去你们桃花观是替我舅舅买酒,那五十两银子也只是酒钱,你不要血口喷人!” 云恩冷笑:“小道是个道士,不是西市坊的胡女,什么酒敢卖您邓大人五十两银子?就算我敢卖,您邓大人也不傻,如何愿意拿银子来买呢?” 邓大山脸都涨红了:“酒坛子都还在我家,太后可以派人去看。” 云恩摇了摇头:“你看你说的胡话,刚才说是替你舅舅买酒,现在又说酒坛子在你家,这不是自相矛盾吗?邓大人,太后圣明得很,既然咱们都被捉到这儿来了,你就不要再挣扎,老老实实招认了,还能有个痛快。” 邓大山急得直抻脖子:“舅舅说那是桃花观酿的桃花酒,三年才出一坛……舅舅,你那日真的只是叫我去拿了酒,什么考题,根本就是这臭道士自己搞的鬼,跟我们没有关系,对吗?” 文武百官的眼神都落在了杨询身上,杨询回头看向邓大山,眼中尽是悲悯和不忍:“大山,你们邓家也不缺那点银子,你为何要做这种事?” 邓大山:“我……” 他忽然愣住了,杨询眼底的寒意毕露无遗,那张慈祥的脸比任何时候都更加狰狞。 杨询俯身拜倒,老泪纵横:“太后,此子虽然姓邓,却也是臣胞妹之子。如今他犯下如此错事,臣甘愿辞去吏部尚书之职,只求能饶他一命。” 话音刚落,孙启大步出列:“胡闹!杨询,吏部尚书乃是国家要任,又不是你杨家私物,岂有用来为自家外甥求情的!太后,臣以为案情已经清楚,小棍子为了钱偷了考题,邓大山知道后,假借其舅之名,利用云恩取得了考题,然后四处售卖。此三人罪大恶极,理应斩首示众!” “我不是,我没有!”邓大山吓傻了,愣了两秒,又声嘶力竭的喊起来,“是杨询,是杨询指使我去拿考题的,卖也是他卖的。我只是帮他做事,他说这次事情办成便外放我去做州牧……” 孙启怒喝:“此人说话,一刻三变。真是油嘴滑舌,叫人厌弃,杨公刚才还用官帽替他作保,他却连自己舅舅都要攀咬,真是禽兽不如!” 程凉看得是津津有味,就恨手边没有瓜子。 她发现这些士大夫演起戏来,比隔壁戏楼那些人可好看多了。 细节到位,情感饱满,只可惜电影业没法搞起来,不然收视率绝对拉满。 就这几句话的功夫,杨询已经跪在地上泣不成声,满脸都是没教好下一辈的自责,看得小皇帝都很是不忍:“杨公先起来吧,这件事说到底跟您无关。邓大山是邓家儿郎,教化之责也该是邓家人来管。太后,您说是吗?” 呵—— 程凉翻了翻眼皮,这娃被人卖了还觉得人挺辛苦。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邓大山仗的是杨大人的势。哀家以为,到也该给你们这些公卿子弟一下教训才是。 邓大山和小棍子买卖考题,罪大恶极,待到放榜日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云恩不是主犯,刺配三千里,流放关外。至于杨大人……“ 她停顿了一下,看着那几个官儿的表情随着自己语气起伏,煞是有趣。 ”罢了,哀家不去你的职,给你三个月时间,回去好好整顿整顿你们家族的事情。这三个月里,吏部之事暂由柳天明柳大人管理。若是三个月之内,杨家从主子到下人无人犯错被参,便让你官复原职。诸公觉得如何?” 程凉不紧不慢的说道,顺便继续观察孙启等人的表情。 说要杀邓大山和小棍子时,他们皆露出了窃喜之色,而说到把吏部交给柳天明暂管,还给了杨询复职机会时,他们便彻底松了口气。 果然,其他人都是小虾米,柳天明和杨询才是大鱼。 程凉面上笑眯眯的,心里却默默给这两个名字打上了叉。 对判决不满的只有邓大山一个人,但小棍子和云恩的供词都能对得上,他说什么也不重要。 人犯顺利移交大理寺,等待放榜;小皇帝带着破了大案的快乐,蹦蹦跳跳的上学去了;孙启等人满腔都是戏耍了太后、皇上、百官的成就感和如释重负的轻松,出了宫门便相约去喝酒庆祝;就连杨询都很高兴,他本以为处罚会更重些,结果只是回家休息三个月,这没什么大不了。 然而,他们完全没有想到,在他们眼中的结束,在程凉那边只是开局而已。 第151章 跟哀家合作,好处更多 桃花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离开风月楼的,她最后的记忆是邓大山被一群人拖了出去,然后有人把她扔上了一辆马车,她听见老鸨在说自己是个扫把星。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梦里她还是个孩子,在西子湖畔跟人追逐。山色葱茏,碧水如镜。主子总是坐在高处笑吟吟地看着他们,跑累了,就会给她们一人一把铜钱,让他们去市集上买糖人吃。 那是她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她醒了。” 朦胧中,有人说话,接着嘴巴被汤勺撬开,醇厚地汤汁顺着喉咙滚了下去。她情不自禁地大口吞咽起来。 喝得差不多了,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富丽堂皇的床上,两个美艳的女子靠窗对坐,似乎是在下棋。 “三三连,你又输了!” “好了好了,不下了。”程凉觉得沈宽这么些年上课就光玩五子棋了,她毫不犹豫地推开棋盘,兔子一般蹦起来就跑,“紫苏,你刚才说她醒了?” “回主子的话,刚才喝了半碗鸡汤,想来是已经恢复了。”紫苏答道。 “那就把她叫醒……” 话音未落,桃花自己坐了起来:“民女桃花多谢太后救命之恩,但我恐怕没什么能说给太后您听的。” “嗯,哀家要问的也不多。”程凉笑了笑,“就是好奇,银湖公主已经去了,你们为何还要为孙启卖命呢?” 桃花一怔,下意识地脱口:“你都知道了?” 程凉在床边坐下:“小棍子是你什么人?” 桃花抿抿唇:“无可奉告。” “行吧,反正他也马上就要被砍头了。”程凉看似毫不在意地耸了耸肩,“孙启把他推出来抵罪,以为这么就能逃过罪责,真是不把哀家放在眼里。哀家已经跟皇上说好,等禁军全部回来,就对孙府动手,新账旧账一起算,抄家灭族也差不多了。” 桃花垂着头不说话。 程凉一直注意她的微表情,发现只有在说“抄家灭族”四个字的时候,她身子轻轻抖动了一下。 “除了孙启,柳天明、杨询还有其他官员,一个都别想跑。” 这句话没有反应,这姑娘在意的不是这些官员本身。 程凉叹了口气:“这些人罪大恶极本就该死,可惜了家中那些妻儿老小、下人家奴、姨娘丫……” 桃花抖得更厉害了。 程凉眯起眼睛:“其实徐浩这人还是很不错的,他虽然让那些姑娘背井离乡,却也给她们寻了佳婿,若先太子即位,她们纵然只是做姨娘,却也是高官的姨娘,可以享尽荣华,安然一世。哪像现在这般朝不保夕,如无根无依的浮萍。” 桃花如筛糠般抖起来,她抬起头,脸色惨白:“你……你究竟知道了多少?” 程凉意味深长的盯着她:“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桃花,哀家现在是在给你们机会,这也是你们唯一的机会。孙启并不怜惜你们的性命,余临王的阴谋也已经覆灭了,你们只有把你们知道的全都告诉哀家,才能摆脱现在的命运。” 谈判最重要的就是,你可以什么都不知道,但表现出来的却要是你什么都知道。 桃花的心理防线在不断的崩塌,程凉也在根据她的表情不断地头脑风暴。 “其实先帝曾经跟哀家提起过你们,太子与赵王夺嫡那是天家自己的事情。过都过去了,他还将先太子的衣冠陪葬在德宗爷旁边,追封他为“穆太子”。若不是银湖公主被余临王蛊惑,不愿与他亲近,他还想让徐府正入长安来做丞相呢。” 赢孝想没想过程凉不知道,但一个棺材板都钉死了的人也没资格想东想西。 桃花呼吸越来越急促,她哀切的抬起头:“太后想要让我们做什么?” “替哀家清一清吏治,然后便让你们远离朝堂是非,安度余生。”程凉取出一沓地契,“这是沈家在富阳县的庄园田宅,可以养活百十个人,距离杭州不远,风景秀丽,很适合养老。好好考虑一下,若是靠男人有用,你现在也不会坐在这儿了。” 桃花沉默了很久:“我做不了主,不过若是太后敢出宫,民女可以将能做主的人引见给您。” “好,那便由你定地方。” 桃花出宫没多久,便传回信儿来, 明日北城清净寺,清字丙号房,口念三声“凤凰”。 她俩现在出宫也不找啥借口了,直接换装溜出去,再在外面换上民女的衣服,直奔清净寺,随便转了一圈,瞅了个人少的空儿,敲门说了暗号。 桃花将门打开,屋里顿时一片热浪。 农历三月末的天气,她们居然还烧着火炉。 程凉瞬间就有种中计的感觉,沈宽仰天吸了口气,毫不留情的开口:“你们不嫌热吗?” 火炉前的妇人抬起头来,眼中无悲无喜,她轻轻拨动手中的念珠:“民女少年时染了寒症,受不得寒,委屈两位了。” 程凉:“……” 沈宽:“要不你们谈,我出去转会儿?” 程凉走到火炉前,跪坐下来:“贤宁太后不耐热,让桃花陪她出去走走如何?” 那妇人眼睛都没抬:“随意。” 太热了,以至于程凉一句废话都不想说:“哀家的来意你应该已经听桃花说了。怎么样,替哀家做事可比替孙启做事要好。” “好在何处?” “好在哀家也是女人,与你交易便是真的交易,不会像孙启他们那样将你们当作物件。好在像桃花她们那样还年轻的人还可以获得合法的身份,拥有可以选择的人生;好在孙启想让小棍子死,但哀家可以让他活……” 那女人如死水般的面容裂开了一丝涟漪:“杨家、柳家都是汉初便立足关中的大族,圣祖爷都没能把他们怎么样,你又能如何?” “圣祖爷没有把他们怎么样,不是因为圣祖爷不能,而是因为圣祖爷着眼高山大洋,万里河山,压根没工夫搭理他们这种跳梁小丑。”程凉说这话就很自信了,她不相信圣祖那种战斗狂人会允许天子脚下有杨家这种蛀虫存在。他们之所以没事,大概率是因为那时候他们很乖很听话,所以圣祖爷没注意到他们。 那女人又陷入了沉默,程凉很快就觉得浑身都湿透了,汗水滴答滴答的顺着下巴往下淌,她不得不起身洗了把脸。 又坐回来时,那女人点了点头:“当年主子任余临道府正,为了监视余临王和辅佐太子猛,创立了金玉堂。女子为金,其首领称为金凤凰;男子为玉,其首领称为玉麒麟。奴,便是金玉堂最后一任金凤凰。” 第152章 我相信你的诚意,但不相信你的实力 炉火摇曳,程凉热过了劲,竟然也不觉得多热了。 金凤凰如同讲述别人的故事那般,讲了一个没饭吃的小姑娘如何被封疆大吏捡回家中,一步一步调教成一位心智坚硬如铁卧底的故事。 故事中的徐浩跟程凉她们所想的野心家不太一样,他虽然利用这些姑娘,但他从不欺骗,在物质上对她们也相当善待,甚至时常扮演一位慈祥的父亲或是温和的兄长。 他置身这些女子之中二十多年,从未轻薄过任何一人。 以至于最后,这些人心甘情愿的把他的理想当作了自己的理想——辅佐他的挚友赢猛成为天下最优秀的帝王,将大秦打造成一个再无饥馑的盛世帝国。 “昌明三十五年之后,主子的身体就一下子垮了。他停止送人入长安,每天都把自己关在祠堂之中,除了银湖公主,别的人谁都不肯见。” “可是余临王世子说他父王在元和年间曾说服徐府正,送宫女入宫想要刺杀先帝。”程凉说道。 金凤凰第一次发出情绪强烈的嗤笑:“主子从未跟那个乱臣贼子联手过,当初太子想要借余临王之力时,便是他强烈反对。如果有人用主子的名义与他做了什么,那人一定是长公主!” “听你的话,昌明三十五年你还在杭州,徐府正元和五年去世,你又为何会在孙启府上呢?”程凉又问。 “元和四年年初,主子曾经来长安面见过先帝。”金凤凰语不惊人死不休,一张嘴又把程凉震住了,“那时候主子身体已经很差了,我们走了大半年,才到长安。我还记得那一夜,他从皇宫出来,十分生气。然后边喝酒边哭,跟先太子说了一夜的话。 第二日,他便请了孙启来。那时孙启还是六品小吏,他们在屋里说了好几个时辰,出来之后他便给了我一本名录,告诉我从那时起,我便是金玉堂最后一任金凤凰。我想陪他回杭州,他没有同意,而是让我住进了孙府。后来没过多久,孙启便带回了他的死讯。” 金凤凰说得很平静,眼泪却顺着她毫无表情的脸在往下流。 程凉搓了搓手,居然有点问不下去了。 “那本名册呢?” “在我脑子里。”金凤凰低头拨动佛珠,“我相信你的诚意,但不相信你的实力。如果你能先把杨询除掉,我便将名册给你,助你澄清长安吏治。” “好。”程凉应得很快,“不过哀家还有个问题,你是徐府正培养的最后一批人,今年都快四十来岁了吧。桃花和小棍子的年纪,似乎比你们还要小一轮,她们又是……” “整个余临没有饭吃的孩子都受过主子的恩惠,桃花和小棍子都是孤儿,被主子收养的。主子走后,她们没地方去,一路讨饭找到长安来,靠着姨娘们一人一口接济着长大。但我们没有太子和主子照拂,寄人篱下,日日也要看着主母的脸色生活,帮不了他们太多。只能眼睁睁看着她们沦落的沦落,入宫的入宫。” “所以,像他们这样的人还有很多?” 金凤凰闭上了嘴,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是有,但他们不在名册之中,还请太后不要追问。” “好,你不答的话,我就再问个别的——风月楼那老鸨,跟你们可有关系?” 这个问题又让金凤凰沉默了许久。 程凉不急,她默认这货太久没跟人说话,稍稍有点语言障碍。 金凤凰的思绪不知道从哪儿飘回来,点了点头:“并非所有人都会有感恩之心,主子心善,收留我们这些无家可归之人。后来太子身故,主子病重,有的人自立门户,有的人去投靠了余临王,还有些人四散而不知去向。风月楼那老鸨便是个自立门户之人,但我们已经井水不犯河水很多年了。” 程凉从清净寺出来时,衣服都能拧出水来了。 她火速跟沈宽汇合,回凤鸣宫换了衣服。 “阿嚏——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咱们找的那支宫女联盟已经分裂成了两支。一支是绝对忠于徐浩的,现在几乎都在各位高官显贵的后院里;另一支可能是余临王世子供出来的那些百越人和楚人掺进去的,昌明三十五年叛乱失败之后,她们就拉出来单干。风月楼就是她们的窝点之一,那位大掌柜不出意外的话,不是楚人就是百越人。” “那下蛊害人的,就是分裂出去那一支。” “嗯,应该是。当初徐浩可能也没有发现金玉堂中混进去了那么多心怀不轨之人。”程凉喝着板蓝根煎水,“现在我们分两步走,一手掰掉杨询,把金凤凰手上的名册拿到;另一手继续攻略莺儿、燕儿,尽可能多的搞到那个大掌柜的情报。” “我可以攻略姑娘,权谋斗法就算了。”沈宽毫不犹豫地选择道,而且语气之中还隐约有点小兴奋。 程凉翻了翻眼睛,这货就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什么新鲜就想玩什么。 “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她拧起眉头,“素心也说她是方城县人,莺儿燕儿也是方城县人,这个县有什么特别吗?” 所有的问题都在表面上告了一段落,接下来数日无事发生。 四月十日科考放榜,比起往年足足提前了二十天。 跟张榜一起传出的另一道旨意是,礼部主事邓大山勾结内仆居太监小棍子泄露试题,败坏国家抡才大典,于张榜之日的午时三刻腰斩于菜市口,吏部尚书杨询管教外甥不力,罚到场观刑,停职三月。 长安市民立刻炸开了锅。 在这种没有太多娱乐的时代,去看状元公和去看杀人,都是好几年才能看一回的热闹。 大秦放榜的时间是辰时正刻,还没到时间,百姓夹杂着贡生就在青龙门外围得水泄不通,参加考试的人紧张得说不出话,看热闹的则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还不停的催促门口禁军赶紧张榜,他们在这儿看过了,还要赶去菜市口。 纵使是陆倾这样自视甚高的人也禁不住心怦怦直跳。 他们这帮人都是考了很多回,吃尽了不低头、不服输的苦,自认为考不中全是因为有奸臣作梗,如今这一科面上是公平了,要是还不中,那这脸着实就没处搁了。 辰时正刻,几个禁军拉着皇榜贴出来,长长的一串,密密麻麻写着人名,从右到左分了一甲、二甲、三甲,皆是朱砂笔写的正楷,映衬着春日朝阳,熠熠生辉,异常鲜亮。 陆倾沉住气,从三甲最后往前看,很快便找着两个兄弟的名字。 “阿杨、承休,你们中了。” 他身后的两个男人立刻欢呼起来,紧接着又有三个人找到了自己的名字,几人抱在一起痛哭起来。 陆倾看完三甲,没找着自己,心里说不清是庆幸还是紧张,他又连忙去看二甲的名单。二甲的人就少多了,只有五十名。 他就这么一扫,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唐新川。 “别哭了,去找新川兄,告诉他他中了,二甲二十三名!” 那帮人嗷嗷哭着,一边抹眼泪,一边往外挤。陆倾扭过头来,继续找自己的名字,没等他把二甲名单看完,就听见旁边有人在喊:“今年的状元公姓陆,有没有谁知道人住哪儿的,咱们赶紧去报信,说不定还能领几个赏钱呢!” 陆倾猛地抬头望向一甲名单,只见自己的名字端端正正写在皇榜最前头。 他鼻子一酸,眼泪没忍住啪嗒啪嗒掉了几颗,待平复下心情,又觉得丢脸,连忙揩了揩鼻子,转身钻进了人群中。 第153章 饮冰十年,不凉热血 唐新川已经一个月没有见着阳光了。 他蜷缩在一个小小的地窖里,每天最大的乐趣就是跟旁边那个面容可怖的男人说话,虽然那人从来不回答他。 这间地窖上面是朋来居的马厩,每天都有味道感人的东西落下来. 即便是呆了一个月,唐新川也觉得难以忍受,但那人就像是感觉不到一样,即便那些粪渣子落在他的干粮上,他也能视而不见的吃下去。 每隔十天,朋来居的少东家会下来看看他们,给旁边那怪人换些水和粮食,带些外面的消息进来,唐新川就靠这个数日子。 昨日少东家进来,说是朝廷已经下了旨意——今日放榜。 “我觉得这次我一定能中,名次或许是在二甲末或是三甲甲首。到时候我便求太后,让我外放个县令,无论多么苦穷之地,我都愿意去。” “我跟你说,我见过太后。那日便是我检举了舞弊之事,两位太后看上去都很年轻,也不像传闻中那么剑拔弩张,我看她们相互之间反倒甚是友爱。我觉得吧,程家满门忠烈,对大秦忠心耿耿,程太后也是一心想让天下太平的。实在是不明白那些大臣和先帝们在害怕什么……” 唐新川第一次发现那个怪人扭头看向了自己。 他一愣,刚想热情的笑一下,便听见地窖的小门被“哗”一声打开,朋来居的少东家提着一盏灯笼,欣喜的钻了进来:“恭喜唐公子,高中二甲二十三名!” 唐新川整个人呆住了,好几息后,才砰的蹦起来:“我中了——诶哟!” 地窖低矮,脑袋结结实实撞在顶上,瞬间起了个大包。但他浑然不觉,连滚带爬冲到门口,一把揪住少东家的衣袖:“我中了,我中了!多谢东家救命之恩,唐某将来任了官,定然涌泉相报!” “哈哈哈,用不着,用不着。”少东家笑呵呵的扶着他往外走,“我们家世世代代就经营这家朋来居,本分做买卖,用不着什么官儿报答。你若是真的感激咱们,将来就好好做官,做个好官、清官,别白遭这一档子罪。” “是了,是了!”唐新川脑子嗡嗡的,翻来覆去只会说那几句车轱辘话。 他一路被少东家拽到地道口儿上,听见上面有人喊他。 “新川兄,你中了!” 唐新川那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你们呢?” “中了十三个,陆兄弟是今科状元!” 他脑子“轰”一下炸开,双膝一软跪倒在那一束射进地道的天光之中:“感谢老天爷,感谢太后,感谢列祖列宗……” 少东家站在地道里看着他们上下喊话,一派欢喜,也抹了抹眼睛,咧嘴微笑。他转身钻进地道,很快回到了地窖里。 角落里的怪人抬眼看他,他又觉得有点想哭。 “今日放榜,燕山、关外、海越三道中了十三人,他们当中多的考了八九次,少的也考了两三次,这回终于是得偿所愿了。太后也抓着了卖试题的人,是杨家的外甥和宫里的太监,等会儿就要在菜市口砍头。天下太平了……萧大人,您还是不愿意回家去吗?” 怪人闭上了眼睛,一颗眼泪顺着脸上狰狞的伤口滑落得无影无踪。 唐新川被兄弟们簇拥着回到朋来居客房,重新洗了澡,刮了胡子,理了发,换了身新衣服,喜气洋洋的坐在屋里等着去面圣。 陆倾作为状元,只回来跟他见了一面,就被不知道哪儿来的各种人马给缠住了。 他们还不敢放肆的庆祝,只能吃些瓜果来控制心情。 过了子时,便有礼部的官员挨个来传唤人,让他们都在朱雀门前排队等候。陆倾作为状元,站在首位;他后面的榜眼、探花,分别是东山人崔俨和余临人袁可叹;再后面是二甲五十人和三甲三百人。 一共二百五十三名进士昂首挺胸站在寒夜星辰之下,十年二十年后,他们就将成为大秦新的脊梁或者新的蛀虫。 程振武从贡院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古大雕也暂时还没离职。 两人一左一右带着飞奔二部的禁军立在朱雀门通向昭德殿的通道上,每个禁军军士都挺胸凹肚,腰悬佩刀,钉子似的扎在两侧。 无论是陆倾还是唐新川或者其他人,都不由自主地庄重起来,每走一步都感觉像是落了一块铁下去,他们在靠近这个帝国的权力,他们也在靠近读圣贤书的责任。 礼部侍郎卢慎走到殿前,朗声道:“新科进士觐见,开昭德殿!” 两扇大门呀呀的被推开,许墨林和孙启分别带着十几个四品以上的高官站在廊柱两侧,中间最显眼的一大块地方空着,静候着这批帝国新贵。 卢慎跨过门槛,走到太后和皇上座椅正前方,又大声道:“一甲三人入殿跪拜!” 陆倾挺了挺胸,昂首阔步走到卢慎身边,先拱手行文人礼,再撩起袍子,直挺挺跪在地上,双手交叠举过头顶,拜下来与肩膀平齐,行臣礼:“微臣陆倾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沈宽暗戳戳的捅了捅程凉:“这状元小哥很帅啊。” 呵—— 就知道这货愿意四点钟起床绝不是因为什么皇家威仪和礼仪规范,她完全就是因为没有亲身体验过,好奇且想要来看热闹而已。 不出意外的话,这回过了,下一回用牛车拖她,她也不会再来。 不过…… 程凉认真打量了一下陆倾,这小子确实是挺帅,而且看起来还挺年轻,不知道婚配了没有,如果合适的话,招他做个驸马也不是不行啊。 她俩开小差的时候,二甲和三甲的进士也进来跪下了。 程凉只好停止打望,认真履行太后的职责。 “都平身吧。哀家实在也没什么好说的,诸位寒窗十年,求的是功名;朝廷三年取士,要的是人才。你们将来无论是留在长安还是抚绥地方,都记住今日哀家说的话。 把百姓放在心里,把天理放在心里,把大秦律放在心里,这功也好,名也好,自然就有了。不把这三样放在心里的,功也好,名也好,瞒得过人,瞒不过天,常在河边走,脚底就干净不了,迟早得被人揪着尾巴。 哀家和皇上都喜欢能做实事的人。什么是实事儿?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不愧是宋朝大儒的话,又有风骨又有内涵,在这晃晃金殿上说出来,更是掷地有声,振聋发聩。 刚刚站起来的进士们,劈里啪啦又跪下去几十人,皆激动得浑身颤抖、五脏沸腾,情不自禁的跟着高呼:“臣等受教!” 其他反应慢的顾不上骂娘,也劈里啪啦往下跪,混进山呼万岁的队伍当中。 程凉看得真切,跟唐新川和陆倾就是带头的那波人。 饮冰十年,不凉热血,就凭这份心性,就是难能可贵的人才! 第154章 哀家的选择看上去还真不少 “这次及第的人里面,出身寒门的是六十五名,士绅乡宦的七十四名,勋贵世家的也是七十四名,还有四十五名是现任官员子弟。”许墨林捧着册子在凤鸾阁说新科进士派官之事,“按照惯例,一甲三人和二甲前十名入翰林院,二甲后四十名留在长安任各部司任属官,三甲之后皆补各州县实缺。柳大人已经拟好了名单。” 程凉没有接柳天明递来的册子,她喝了口茶:“去年一下子就缺了四道府正,吏部可补上缺儿了?” “除了中原道还在由岳庭渊兼任之外,东山和楚北都是按照惯例顺次补上,此事杨大人写了折子给许丞相,已经落实下去了。”柳天明答道。 “那余临道呢?”程凉淡淡问道,“严仲平和余临王家意图谋反这么多年都没有人告诉朝廷,想来那些人也不太可靠吧。” “太后说得是,余临道当由朝廷选派新的府正。臣等今日忙着改元和科举之事,还没来得及把拟好的名单上呈给太后。”柳天明早有准备,从怀里抽出名册递了上去。 程凉打开一看,差点没笑出声。 给她的选择还挺多,足足有十个人。 分别姓王、谢、袁、萧、周、吴、朱、顾、陆、宋。这十姓皆是长江两岸的世家,家族渊源可以追溯到汉初甚至大楚。在仁宗之后,他们快速崛起的,与东山八大士族和关中五大望族齐名,被称为江南十姓。 不过区别于东山和关中的是,这十姓只是在民间声望很高,但没什么政治地位。他们在圣祖开国时没出过什么力,家族再往上数也没有什么帝王将相,总的来说更像是比较巨型的乡绅,靠着舆论声望和收买民心来立足。 呵—— 这些人是以为余临王倒了,余临就成他们的私人领土了吗? “哀家以为,这都改元平泰了,就该有些新气象。现在整个国家哪儿都缺人,哀家看这些爱卿在这里任上干得都不错,没必要挪动——那位今科状元陆倾和这位陆义府可是亲戚?” 柳天明摇头:“陆倾是海越道台山县人,陆义府是余临吴郡人,即便是有亲戚关系,也相当远了吧。” “哦,那正好。余临人多有牵扯进余临王谋反之事中,这会去的府正肯定得要彻查,得罪人的差事本地人做不合适。哀家看,干脆就让这位新科状元去吧。” “不可!”柳天明脸色一凛,正气十足,“状元郎有才学不假,但毕竟没有任过官,没有经验,骤然让他管理一整个道,势必要出岔子。请太后三思。” “你的意思是换了别人就不会出岔子了?”程凉喝了口茶,“哀家记得,林当然、严仲平他们四位府正的考功可年年都是甲等啊。怎么,难道吏部判断官员贤良的标准,跟哀家有所不同?” 柳天明只觉得背上的汗毛唰的冒了起来,都说太后难对付,如今看来,确实不假。 他想了想,跪下去:“林当然他们善于掩饰,考功司被他们蒙蔽,杨大人已经处罚过当年去考功的人了。但以新科状元为府正之事,开国以来从未有过,既不合人情也不合礼制,若是太后一意孤行,只怕天下人都要不服!” 他梗着脖子做好了谏言的准备,然后程凉只是淡淡看了看他,居然就那么轻易的从善如流了:“好吧,那就算了。哀家就是说说而已。” 柳天明:“……”合着您涮我玩呢? “状元点府正不合例,做个州牧应该还可以吧。”程凉和蔼的笑了笑,“那就让陆状元去做宁州牧吧。年轻人嘛,呆在翰林院养老可不是什么好风气,哀家以为他们都该去地方做实事,这样才能快速成为国之栋梁——柳大人,你不会这也要反对吧。” 柳天明差点被一嗓子眼的话给憋死,他当然是要反对啊。宁州也是个富庶的好地方,谁愿意拱手让给个毛都没长齐的愣头青小子。 可现在这话架得,好像他反对就是阻止这些人成为国之栋梁一样。 而且他刚刚才拒绝了太后,要是再接着拒绝,会不会把人惹恼了,两败俱伤,状元做不了宁州牧,他选的人也甭想做余临府正。 钱都收了,到时候解释起来还挺麻烦。 柳天明想了想,干脆把皮球丢给了许墨林:“按例状元公就该入翰林院,若是想要任官,也该留在长安进六部,外放州牧的……丞相,你可记得有先例?” 许墨林从册子上抬起目光,冷漠的盯着柳天明:“你有宁州牧的合适人选吗?” 柳天明点头:“虽然还未着手,但江南多才子良吏,想来适合的人会很多,臣……” 许墨林没等他说完,忽然起身大步走到了程凉面前:“臣以为,任官重在适合,而不是先例。臣便是从地方官做起的,深知地方事务繁杂多变,无论是谁去任宁州牧和余临道府正,都不可能绝对保证不出问题。既然如此,试一试也无妨。” 呀! 程凉很惊讶,许墨林这犟老拐竟然这么旗帜鲜明的在帮自己说话,自己也没刻意攻略过他啊! 这货是吃错什么药了吗? 柳天明也瞪着眼睛望向许墨林,心里咯噔一下。 他不会是跟太后联手了吧? 要真是这样,宁州牧也好,余临道府正也罢,都是小问题,他得赶紧把这事儿告诉孙大人才行! 柳天明发现两人都在看他,心里一顿,连忙改口,“既然丞相这么说,那臣没有异议。新科状元陆倾为宁州牧,这余临道府正……” 程凉笑了笑:“就由你斟酌。” 柳天明松了口气。 宾主尽欢,除了许墨林。 他出了凤鸾阁,完全无视柳天明的寒暄,一阵风般消失在了宫外。 许家的马车穿街过巷,最后停在停在长安城南的一段城墙下。许墨林拎着一壶酒,独自一人上了城墙。站在城墙上,向外能看到大片大片的农田,向内能看到长安城最为穷困和混乱的南市。 他盘腿坐下,倒了两杯酒,眺望着昭陵方向,喃喃自语:“余临王暗藏谋反之心数十年,东南西北各有异族觊觎,程家态度不明,孙启也变了。关中、东山的士族不安分也就罢了,江南那些暴发户也蠢蠢欲动。皇上登基不过半年,便多次遇险。若不是程太后,恐怕现在已经性命不保。 皇上,臣与无咎置身乱流谜团之中,力不从心,四顾茫然。若您地下有知,请告诉臣,现在……该如何是好啊!” 第155章 她们这回可是把宽儿得罪狠了 春日苦短,一晃就快没了。 新科进士们纷纷走马上任,最热门的自然是一甲这三位。 状元陆倾,太后钦点他去宁州做州牧;榜眼崔俨正常进入翰林院,补了一个学士的缺;探花袁可叹,主动要求下放地方,最后任的是洛州别驾,给岳庭渊打下手。 此三人的官品皆是五品,距离四品高官只差一哆嗦。 别人一辈子都不一定跨得过那个门槛,他们一起步就站在了门槛上。 二甲进士多数选择了外任,大都是补的各州六品属官的缺,只有唐新川等寥寥几个,愿意自降一等,去做七品县令。 程凉悄咪咪的做了个手脚,将唐新川安排到了扬州的方城县。 诸官出行之前都要到凤鸾阁来听讯,程凉找了个时间,单独宣了要去余临的这帮人。大家在凤鸾阁说了一阵,很是投机。 程凉见外面阳光正好,索性招呼他们出了凤鸾阁,沿着碧涛湖边走边说。 “哀家听说,陆卿还学过水战之法?” “前几次入京没能考中,想着不能就此无事终老,便托父亲的关系去船上练了两年,若不是不甘心,还想趁着今年恩科再试一次,微臣现在应该已经在南洋军府从军了。” “文武双全,更为难得。高大人昨日回京了,你抽个时间去拜访一下他,让他把在余临的见闻都说给你听。” “臣明日便去。” “很好。”程凉走到柳树下停住脚,放眼碧波万顷的湖水,“外面的人都以为余临是个好地方,女子娇媚,土地丰饶,在那里做官就等于享福。但哀家却不那么想——宫中捉耗子,总是会把毒药扮在它们喜欢的饭菜当中,便是因为它们只想着吃好吃的,便忘记了去想是否安全。 做官也是如此,利益越大风险就越大,无论贪的是钱还是名,贪就要出问题。哀家现在送你们出去做官,不希望过几年再用囚车押着你们回来砍头。所以,丑话说在前头,余临那地方,牛鬼蛇神多得很。 无论什么事儿,你们只需要考虑一点——是不是对大多数百姓有好处,这个百姓不但包括你们治下的百姓,也要包括整个大秦的百姓,甚至是世世代代以后的百姓。多思多想,不要怕得罪人。你们是天子门生,只要你们自己不犯错,谁也别想把你们怎么着。” 陆倾等人只觉得心潮澎湃,迎着春风,站在湖水旁边,胸襟开阔,意气风发。 程凉也挺激动的。 她哥对她是很好,但程家这样的大家族,毕竟是盘根错节、鱼龙混杂的,能保持现在的平衡已经实属不易,想要大大方方随便调用程家的人,那基本就是在玩火。 陆倾他们这样的新生代,才算得上是她的班底。 情绪上来,就想吟点诗什么的,装装文人。 程凉正在头脑风暴,翻着中小学必背古诗词,忽然头顶传来一声惊叫。 “啊!!!太后……” “不是让你趴在树枝上……喂,抓住我手——” 程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距离她们七八棵树的位置,沈宽双脚勾着一根树杈,整个人倒悬着,一手抓赢青,另一手在空中乱挥,嘴里狂喊:“赢绿,拉我一把,快点拉本宫一把!” 大秦唯二的公主赢绿坐在树杈上,像是吓傻了一样,一动不动。 程凉毛都炸开了,顾不得什么礼仪,甩手便往那边跑,一边跑,一边招呼:“愣着干嘛,快去帮贤宁太后!” 然而,没等她们跑到,赢青锦袍的袖子发出咔擦一声,小姑娘惨叫着如石头般“咚”的落进了湖里。 “靠!” 沈宽抓着半拉锦布,也跟着发出一声惨叫。她靠着腰腹的力量把自己拉起来,单手抓住树枝,目测了一下距离,然后一荡一悠。 噗通—— 也跳进了湖里。 程凉:“……算了,不用你们了。去找个没人的屋子,生个火炉,拿两身干衣服来吧。”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好几声噗通。 她扭过头来,眼睁睁看着陆倾带头消失在了水中。 程凉扶住额头:“多烧个火炉,再准备几身男装吧。” 碧涛湖是连接前朝和后宫的大湖,面积大、水质好,也不像后宫里面那些湖,种得有荷花,赢青很快就被捞上来了。 不过,捞到她的不是沈宽,也不是陆倾,而是一个叫周承休的青年。 这人长在关外,祖籍却是余临人,甚至跟那位翰林院大学士周崇义攀得上五服之内的亲戚。不过,这人对周家完全没有印象,好几代人没跟余临本家联系过了,小伙子站在程凉面前,更像是个关外汉子,而不是江南文人。 吟诗是不用吟了,一行人直接起驾进了旁边一座空着的楼阁。 “说吧,什么情况?”程凉往正中间一坐,俩公主就跟进了屠宰房一样,浑身止不住的发颤。 沈宽一声哀叹,腆着脸凑到程凉身边,十分狗腿的替她捏着肩膀:“凉凉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发誓绝对没有下次。” “不,我就想知道碧涛湖旁边那么大几个楼阁,你们是看不见还是怎么的,非得爬树?”程凉用用膝盖都能想到这事儿是怎么发生的。 前几日皇上替这些新科进士举行了谢恩宴,两位公主也偷偷去相了亲,但谢恩宴上人有点多,肯定看不太真切。 沈宽又觉得这些进士中还有不少是东山学派的人,说不定将来会跟她们对上,不想把这俩妹子随便嫁出去。正好今天程凉召见的全都是自己人,双方便一拍即合,出来偷看。 偷看没问题,程凉就想不明白她是哪来的自信觉得能带着这俩娇滴滴的妹子在那么大一棵树上来回腾挪,真以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和她那样的默契吗? 沈宽也觉得挺晦气,这种翻墙撬锁的事儿她们从小到大没少干,有成功有失败,但这么丢脸还真是第一次。她面色不善的盯了两个吓傻了的公主一眼,摆摆手:“你们俩先去偏殿歇着吧,等会儿吃了东西再回去,今日之事不要告诉你们母亲了。” 月季和玉娘一左一右的上前搀扶,两个妹子被拖到门口,赢青忽然哭兮兮的扒住门框:“贤宁太后,我……我真的没有解开那条带子……” “知道了,知道了,先下去吧。”沈宽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满脸都是厌弃之色。 赢青绝望的又看了程凉一眼,被月季拖拽着出了门。 “听起来还有内情?”程凉好奇道。 “啥内情啊,我看着这俩妹子加一起就有八百个心眼,早知道就随便指一个驸马,管她们那么多干嘛!”沈宽往嘴里丢了颗蜜饯,“我能不知道她俩是菜狗?上树之前就准备了安全绳,亲眼看着她们系好了才往前走的。若是没有人解绳子,她们即便掉下去,也就是挂在树枝上而已。” “你是说赢青自己导演了掉湖之事?” “也不一定是她,赢绿走在后面,也能悄悄解掉绳子。之前谢恩宴的时候,我就发现这俩妹子的眼睛都落在那个陆状元身上挪不开,她或许是觉得让赢青掉进湖里丢了脸,失了仪,就能让她退出对陆状元的竞争。 但赢青也不是省油的灯,绳子解了就一定会掉下去吗?还叫那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见。我一下水她都偏了两米多,捱了那么久,愣是没让我救着。你说她们就俩姐妹,都能搞成这样,真要许给了这些前途大好的小哥哥们,那不是祸害人家吗? 我看还是给她们随便找个纨绔子弟,相互折磨,别祸害其他人最好——” 程凉听得直咂舌,幸好元和帝身体不行,没生多少娃,这要是有个十个八个的,她每天得吃多少瓜啊! 外朝的吃完,回后宫接着吃,弄不好得吃撑了。 可惜了这俩公主,在沈宽面前耍心眼,就等于是直接让她一票否决。本来就算不能嫁给陆状元,也能寻门不错的亲事,现在可就难说了…… 第156章 士子娶公主的故事不是没有,但跟你肯定没关系 出了这档子事,陆倾他们也不方便继续留在宫里,由他带头向程凉辞行。 “臣等过几日便出发去余临。请太后放心,吾等散尽家财考了那么多次,便不是为了名利,求只求这一身所学能为国家所用,上能辅佐天下,下能抚绥百姓。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程凉欣慰的点头:“很好,只望你们不忘初心。” 陆倾顿了顿:“还有一事,我们之前在龙门寺蒙秦政大哥庇护扶持,后来他托人送了两百两银子给我们,说是太后您赏的,他已经有了恩遇,便不来参加考试。臣知道不该打探,但秦兄对我们实在是有恩,若是太后知道他现在何处,可否替我们将此喜讯告知与他。如果不涉及秘密的话,能否也告诉我们他现在何处?” 唉—— 说到这个,程凉不由得一声长叹。 她上次写的信没有任何意外的毫无音讯,更可恶的是,连那只鹰都没回来。现在好了,她手上只剩下了小蠢一只信鹰,短途送信还行,飞余临这样的地方就只能用宫中的信鸽了。虽然信鸽也不是不能用,但用惯了鹰,再用鸽子,总觉得不够有劲。 这位哥不会走的是什么仙侠路线,搁山里闭关去了吧。 程凉也很无奈,只能告诉陆倾:“好,哀家会把消息告诉他的。” 陆倾再拜,带着弟兄们离开了阁楼。 这十三人说说笑笑往外走,唯有周承休不停的在回头张望。 “看什么呢?”另一个名叫彭杨的关外汉子在他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今儿个这事儿你不会还想着吧?你没听那些小太监议论,落水的一个是贤宁太后,一个是公主,太后没把你这双手给剁了,你就该偷着乐,别的别想,除了这道门,咱就什么都不记得,明白吗?” “不明白!我又没主动轻薄她,那都是救人!”周承休脖子一梗,又飞快地松下去,“我也没想什么,就是……就是有点担心,那么小个姑娘,从那么高落下去,可得吓坏了吧。” “那也不关你的事。”彭杨搂着他肩膀,使劲往前推,“这士子娶公主的故事不是没有,但咱得看年纪和成绩。陆兄弟那般的年纪轻轻就考上状元的自是不必说,往下数数也得二甲前列,年纪在二十五岁以下的,你数数自己够得上哪一条?” 周承休脑袋耷拉了下去,强自嘴硬:“我就没想过……” 龙门寺一同备考的边远地区学子总共有二十多人,除了他们十三个之外,还有些没中的。现在认清了自己实力不济,这些人是真的绝望了,都打算去吏部递牌子,等着分到地方去做小吏。大家约好要在朋来居好好吃一顿送行的饭。 陆倾等人刚进西市坊,就看见好多人在往朋来居方向跑。 “这位兄弟,前面是出什么事儿了吗?” “嗨,出大事了,朋来居地饭菜吃死了人,还是个有身份的,京兆尹梁大人都去了!我看朋来居这回,怕是要倒大霉!”那人着急看热闹,啪啪啪说完就跑。 唐新川想要再问两句,愣是没来得及,他连忙撩起袍子往前跑陆倾等人,也跟在他身边,强行挤到了最前面。 十几个京兆府的衙役堵在门口,梁买一脸凝重的站在大厅里面,他面前的桌子旁边倒着四个衣着华贵的青年人,皆口吐白沫,七窍流血,估计已经是死得不能再死了。 朋来居的老掌柜冯大宝跌坐在桌子旁边,止不住的发抖,少当家冯遇蹲在父亲背后,支撑着他的身体,大声为自己辩解:“这四位公子桌上的菜旁边那几桌也有人点了,我们家三代皆经营朋来居,在西市坊一向是有口皆碑,也从不得罪人,怎么可能害人啊!请梁大人明鉴!” 梁买闭着眼睛不看他,只等仵作在那四人的身体上摸来摸去。 “确实是毒。”仵作起身道,“毒在酒里。” 梁买踹了一脚酒坛子:“这坛酒是谁送上来的?” 冯大宝快哭了:“是……是小老儿……” “送上来之前可有开封过?” 冯大宝摇了摇头:“没有!大人,小老儿敢担保,这坛子酒放到桌上时,这封泥还是好好的呢!” “那是菜先上还是酒先上?” “菜……是菜先上,他们吃了一会儿,才叫的酒。” “酒上了桌子之后,可有人再来过这张桌子?” 冯大宝拧着眉头回忆,被押在旁边的客人先喊了话:“没有,梁大人。我们可以作证,那坛酒被掌柜拿过来之后,就再也没人来过这张桌子。那些人先干了一碗,然后各自满上边喝边聊,没多会儿就接二连三的喊肚子疼,在地上打滚,几息功夫,就死了。” “那冯掌柜恐怕就脱不了嫌疑——走,封了朋来居,谁也不许进来。把人都押到二楼去,本官要一一问话。” 衙役们取下顶门的大木棍,撵鸡一般把看热闹的人撵了出去,哐当一声合上大门。 唐新川头发都立起来了:“冯掌柜他们怎么可能杀人?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我得要救他们,陆贤弟我怎么才能就他们?对,去见太后,去求太后帮忙……” 陆倾反手捉住他胳膊:“你疯了!太后每日处理的都是军国大事,区区一件市井案件,最高不过报到大理寺或是刑部。你中了个二甲,便连分寸都不知道了吗?” “那怎么办!”唐新川怒道,“他们对我有救命之恩!” 陆倾安慰的拍了拍他:“不要急,梁大人是个明白人,必定能查出真相,只要不是他们做的,那就不会有事。我们就在附近等等,先看看结果再说……” 长安闲人很多,不少人跟他们一样的想法,纷纷在旁边找地方要了些吃食,耐着性子等着吃瓜。 申时左右,有人陆陆续续出了朋来居。 看热闹的人一涌而下,这个拉他们喝两杯,那个请他们吃两口,八卦迅速的扩散开来。 “这回事情可大了,你们听说没,刚才死的那四个人里,一个是杨家的公子,一个是镇国公家的公子。冯老头这回怕是跑不了了,即便脱了罪,这店也未必开得下去。” “我看脱罪都够呛,那酒从拿出来到送到桌上,就他一个人碰过。” “除了杨公子和镇国公家公子,其余那两人是谁?” “随从呗。” “随从能与主子坐一桌吃饭?” “这你就有所不知,那位杨公子出了名的好男色,想来与他交好之人……嘿嘿——” 第157章 看你们两个就是不懂分寸的 眼瞅着星斗满天,坊市的主街开始执行宵禁,梁买终于出了朋来居。 “贴上封条,把死者、冯家父子和这些伙计都带到京兆府去。”他低声说道。 冯大宝和冯遇也不知道是遭了什么,皆是垂头丧气、面色苍白,那些伙计跟在衙役身后,也在低声哭泣。 唐新川忍不住又站起来了:“现在怎么办?” 陆倾也是一个头两个大,想了想:“去问问梁大人!” 两人飞一般地冲下楼,拦住正要上马的梁买、 “梁大人,在下陆倾,与朋来居东家有旧。冯家父子一向待人友善,与这四人无冤无仇,又怎么会杀他们呢?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梁买松开缰绳,眯起眼睛将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新科状元陆倾和告密孤臣唐新川?” 二人皆拱手,齐声答道:“承蒙梁大人记得,下官正是。” “都是太后面前的红人。”梁买干巴巴的勾了勾唇角,冷声道,“那梁某也不瞒你们,这件事跟你们无关,你们不该问也问不着。好好回去睡觉,睡醒了该去哪儿做官就去哪儿做官。这儿是长安,不是你们的治所。” “可冯家父子跟我们是朋友,我们难道连替他说句话都不行?”唐新川急得大吼起来。 梁买皱了皱眉:“本官查的是案子,不是人情!若你们能证明他们没有杀人,便去京兆尹府击鼓鸣冤;若是不能证明,那你们现在是仗着官身在跟本官求情,还是胡搅蛮缠?” “我知道你查的是案子,可你确定你查清楚了吗?冯家父子根本就不会……” 陆倾一把将唐新川拉到了身后:“好了,查案的是梁大人,不是我们。” 梁买将目光移到陆倾身上,冷声一笑:“到还有个知道分寸的。也罢,那本官就告诉你们好了。这四人中的毒也不罕见,就是寻常人家药耗子的,朋来居的仓库里发现了大半包。冯大宝作为掌柜,承认了那药是他在药坊配的。 整个酒肆,只发现了那一包药,四名死者和其他客人都没有作案的工具。而那坛酒送上桌子后,也确实是冯大宝拍开的封泥,他还给柳易倒了一碗,所以不能排除他的作案可能。 其次,我们问过其他客人,今日这四位公子来吃饭,再要酒之前,因为菜的口味跟伙计发生了些冲突,冯遇出来调解,被柳易扇了一耳光。这位柳家六公子是朋来居的常客,为人颇为放纵,对店中伙计不客气也是常事,这种动手之事都发生过好几回了。 唐大人,某就问你。若是你治下发生这样的事儿,你该如何判断?” 唐新川张大了嘴巴,半晌没能答出一句话来。 陆倾叹了口气,拽着他继续往后退,连连跟梁买作揖:“对不起,梁大人,是我们唐突了。但念及冯家父子为人,真的很难相信此事是他们所为。陆倾恳请,能否让我们去见他们一面,或许能问出什么别的线索也不一定呢。” 梁买一拂袖子:“刚才还夸你是个懂分寸的,现在看来是我夸早了!赶紧离开,否则本官便要参你们以私害公,妨碍办差了!” 说完,他一鞭子打在马屁股上,顺着主街徜徉而去。 唐新川又气又急,直跺脚:“都是可能,都是不排除,没有一个是实证,他怎么能就此结案呢!你还说他是个明白人,我看他根本就是糊涂官!” 陆倾若有所思,他觉得很奇怪。 梁买说完让他们离开的话之后,又张了两下嘴是什么意思呢? 今儿中午吃饭塞了牙,还是想打哈欠没打出? 陆倾情不自禁的也张嘴模仿。 “啊!我明白了!”他忽然一惊,那口型是在说“太后”啊! 难道梁买也发现这个案子有问题,却也不方便亲自去禀报太后……等等,那就是说,这件事牵扯的可能不仅仅只是一家朋来居。 陆倾转身就跑,跑出去几十步又猛地停了下来,他现在肯定是进不了宫了,等到明天的话,事情会不会有所变化? “陆倾,你在干什么!”唐新川烦躁的推他肩膀。 他一拳砸在手心里:“新川,你认不认识什么能连夜递牌子进宫的大人物?” 唐新川气得想要打人:“你都不认得,我怎么会认得!下午时,我要进宫你不同意,现在你又要进宫去干什么!” “这件事可能没那么简单。”陆倾心思越来越沉,想的也越来越多,他越来越觉得这事儿绝对不可以拖到明天,他一咬牙,“实在不行,咱们去武国公府敲门,碰碰运气!” “但武国公府可是在北边,现在马上就宵禁了,咱们也穿不过朱雀大街啊!”唐新川搓着手来回踱步,忽然他猛地停住,“等一下……我确实不认识大人物,但却好像是见过一个,就是拿不准是不是够大!” 陆倾惊奇道:“是谁?” 唐新川拉着他往朋来居背后绕去:“是谁不知道,但他们地窖里还藏着个怪人,那人身上有块牌子,跟武国公和许丞相腰间挂的那块,足有八分相似。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会在地窖之中,但他的身份定然不低。冯家父子对他也是有恩的,他应当会帮我们吧!” 陆倾听到这儿已经不太抱希望了,跟武国公和许丞相都类似的,那只有御赐的明政腰牌,那是天底下臣子的巅峰,那种人又怎么可能待在地窖里呢。 但唐新川已经扒着马厩院门翻进去了,悉悉索索撬开板子滑下了地道,他也只好跟在后面。不管是真是假,朋来居遭了难也该跟这人说上一声。 陆倾也没做什么心理准备,低头进了地窖,听见唐新川嚓一声划燃火折子,微弱的火光中,他跟一张刀痕交错的脸对上,一只没有眼珠的黑洞更是向地狱的恶鬼一般。 “啊!”陆倾本能的往后一缩,一屁股坐在了甬道里。 那人迅速转过了脸,将自己整个脑袋都藏进了黑暗之中。 唐新川倒是已经习惯了,嘴上噼里啪啦说着朋来居的事儿,手也没闲着,在那人身上来回寻找,很快摸到了那块牌子。 啪—— 一直如死人一般的男人扣住了他手腕,力量大的像是要捏断他的骨头一样。 “啊啊啊,我只是借,借来看一下……”唐新川疼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还咬着牙不撒手,招呼陆倾,“你来看,这块牌子是不是跟武国公和丞相的那块一样!” 陆倾从头到脚都是震惊,也顾不得害怕了,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了半天,如雷劈般呆立了好半天,才难以置信的开口:“是……是御赐的明政殿大臣腰牌,你怎么会有……” 他脑中忽然闪过一道霹雳,双腿再次不听使唤的往后退去:“您是萧……萧尧臣,萧大夫?” 第158章 长安城的水总是那么深 那人还是不说话,只是拽着腰牌不放手。 陆倾啪的跪下了:“萧大人,若您真是萧大人的话,定然不会眼看着无辜百姓无端陷入人命官司,亦不会明知此事有问题却视而不见,对吗? 下官愿以性命担保,刚才梁大人确实是暗中对下官说了‘太后’二字。下官想,他这举动是希望我们现在便进宫去面见太后,请她出面干预,继而联想,此事之中或许还牵扯着权贵,这本也是御史台的职责啊!” 地窖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只能听见火折子发出的细微响声。 唐新川忽然感到自己的手被放开了,那人翻了个身,背对他们,将整个面孔都藏进了黑暗之中。 陆倾大喜,俯身一拜:“多谢萧大人!” 他探手摘下腰牌,扯着唐新川往外窜:“走,快些进宫!” 凭借御赐的明政殿腰牌,可以随时进宫面圣,陆倾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叩开数道宫门,直奔凤鸣宫。 而梁买站在京兆府外,只觉得寸步难行。 死在朋来居的俩公子,分别是杨询庶弟的独子和镇国公姚春秋的庶孙,虽说对于这种大家族来书,庶出的儿子也不值钱,但死了就得给说法,否则人家面儿上怎么过得去呢? 而且杨家这孩子还是独子,梁买刚走到京兆府外面,就被一大群人给拦住了,杨询庶弟名叫杨谈,带着他媳妇趴在台阶上哭得都快晕过去了。 杨询站在一旁,不停的搓手,走来走去:“早上令儿出门时,我还跟他说晚上我要检查他们兄弟几个的学业,这……这怎么会变成这样啊!” 梁买拽了拽前面的捕头:“镇国公家没来人?” 那捕头满头大汗:“来了,镇国公亲自来的,现在在屋里坐着呢。” 梁买搓了搓脸,认命的叹息一声:“先把人犯押到牢里去,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下去跟他们见面!“ 程凉正梦见自己跟沈宽一起逛宜家,看中一张贼舒服的席梦思大床,刚要付钱,就被紫苏喊醒了。 “陆倾求见,他怎么进来的?” 程凉哀叹一声,抱着加班狗的觉悟,穿好衣服走了出去。 陆倾和唐新川跪在大堂里,手里高高举着一块牌子,八个禁军瞪着眼睛,手握佩刀,虎视眈眈的看着他们。 “你们深夜进宫,可是有什么急事?” “回禀程太后,事情是这样的……”陆倾定了定神,把刚才发生的事情整个说了一遍,包括手上这块牌子。 程凉大惊:“你是说那地窖里的怪人是萧大夫?” 陆倾摇头:“臣不知道,但长安城中能有御赐明政殿腰牌又下落不明的,就只有萧大夫一人。” 程凉接过那块牌子,上下左右看了一遍,好像真的没毛病。御赐腰牌的工艺很复杂,用料也很昂贵,全是纯手工磨出来的,三年才能做出来一块,寻常人家想要模仿,恐怕也模仿不来。 她只觉得心里波涛汹涌,又酸又涩。 萧尧臣这人她还是很欣赏的,之前搞朱庸的时候两人配合得也很默契,后来长安事变时,要不是他拖了些时间,他们也未必能及时赶到。 那么个玉树临风、聪明正直的臣子竟然瞎了一只眼睛,还被毁了容,藏在一方逼仄狭小的地窖里足足四个月? “紫苏,去叫贤宁太后,让她换身方便的衣服。”她毫不犹豫地转身往屋里走,“有福,你去看看今晚当值的是古将军还是程将军,让他们带十个身手好的禁军到玄武门等我们。” 半个时辰后,古大雕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拎着花生,护送着马车出了玄武门。 “停在西市坊门口就行。” 程凉拖着死狗一般的沈宽下了车,一行人小心翼翼钻进巷子,从背后绕到了朋来居马厩。唐新川走在最前面,撬开了地上的板子,古大雕第二个跳进去,然后才是程凉和沈宽,跟在后面还有五个禁军,陆倾和另外五个人留在上面。 “这里好黑,而且通风不太好。”沈宽终于是清醒了,抽了抽鼻子,“火把别点那么多,别一会儿缺氧了。” 古大雕不知道啥叫缺氧,但听见沈宽说要减少火把,立刻将手中那个杵在了墙壁上,还抢了唐新川的,仍在地下啪啪踩了两脚。 程凉:“……” 前面瞬间一片漆黑,她虽然不怕,但觉得完全没必要,灭后面那五个人的不行吗? “萧大人?”唐新川在黑暗中轻轻叫道。 没人回答,只有悉悉索索的声音。 程凉从后面接过一支火把,越过古大雕向前凑,地窖很低矮,墙上有两个气孔,墙角有一堆稻草和一条棉絮被子。 “把棉絮挑开看看……你干什么!”沈宽伸着脖子往里挤,却被古大雕一胳膊撑住墙,拦在了背后。 “危险,让程太后一个人去就是了!”他低声说道。 沈宽愣了愣,反手一巴掌给他胳膊掀飞了:“你的工作职责是保护两位太后,不是保护本宫一人——少自作主张!” 古大雕气得想要动手给她往回拎,看着那白嫩纤细的胳膊又不知道从哪下手。 沈宽钻过去时,唐新川和程凉已经扒拉开了那些稻草。 “天!这里竟然有一道暗门!”唐新川惊叫起来。 “把陆倾他们叫下来,我们进去看看。”程凉说道。 “凉,我觉得上面要留一个人。”沈宽探了探头,“不然有人在上面封住门,咱们可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唐新川留下,反正你也不会功夫不是吗?”程凉想了想,将萧尧臣那块腰牌还给了他,“要是明天天亮我们都还没有出来,你就拿着这块腰牌去找许墨林和皇上,让他们立刻过来将地道门打开。” “臣谨遵懿旨。” 暗门后面是个向下的坡,爬了十来丈的样子,面前豁然开朗,甬道变成了足以站立的高度,并排能站两个人。 “长安还有这种地下工事?”沈宽用刀子敲了敲旁边的墙,发现全是条石砌起来的,浇了糯米汁之类的东西,做工相当精良。 程凉摇摇头:“没听说过,长安图志上也没有记载。所有人都保持戒备,萧大夫在这种地方呆了那么久,身子肯定很弱,走也走不远。咱们往前找找,找着他就回去,等天亮了多带点人再来调查。” 禁军们也挺好奇,四下打量着往前走。 走了一盏茶的功夫,众人进入了一个石室,其中石桌石凳石床俱全,墙角的架子上还有笔墨纸砚和一些零散的书册。 “好像都是些经史,没什么问题。”沈宽走过去翻了一下,说道。 “所以,朋来居的掌柜们还有偷偷躲起来读书的好习惯?”程凉心不在焉的回答,举着火把绕着石室转圈。 这石室有四扇门,除了他们身后那扇其他的都不知道通向何处。 这就费劲了,也不知道萧尧臣走的哪一条,她们就十几个人,不可能分成三路去找。 真的只能等明天了吗? 她将火把凑近地面,试图寻找一下有人走过的痕迹,刚弯下腰,却听见黝黑的甬道中传来踢踏、踢踏、踢踏的脚步声…… 第159章 这些箱子里装的是什么 饶是程凉这种老密室玩家,也被这诡异的脚步声吓得汗毛嗖的立了起来。 陆倾就在她身边,一个箭步冲进去:“谁!” “嘘——”黑暗中,那个影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用一种八百年没上过油的干涩嗓音,低声道,“快……快走……” 陆倾注意到他有一条腿不能走,只能靠撑着墙往前迈步,赶忙跑过去,一把将他扛在肩膀上,转身跑回程凉身边:“太后,他让我们赶紧离开这儿!” 程凉将火把凑过去,那人立刻低下了头,将脸死死埋在陆倾肩膀上。 “先出去再说吧。”程凉已经八分笃定,此人就是萧尧臣,她又心酸又愤怒,只好先招呼大家沿着甬道往外撤。 等大家都退出石室,那人又低声说了一句:“有人。” 程凉发现自己竟然能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抬手道:“灭了火把。” 禁军们纷纷看向古大雕,古大雕看向沈宽,沈宽没好气的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上:“灭火把啊!还拿着干什么!” 古大雕:“……灭了!” 十几个人伏身在过道里,大气儿都不敢多出一口。 又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几个壮汉骂骂咧咧从左边的甬道走了出来。 “奶奶的,刚才拿一把手气真是背,今儿个赢得全输出去了。还得要来抬这狗箱子,真特娘的沉!” “这有啥好嫌弃的,抬一趟就能挣十两,让我抬一夜我都能干。” “不过老子在这边玩了好几年,还第一次知道这下面有密道呢。该不会是赌坊掌柜惧内,用来藏外室用的吧。” “哈哈哈,赶紧搁好,回去领了银子再玩几把。” 那几个壮汉将三口大箱子塞到书架旁边,也没看什么,嬉笑着转身走了。 “进去看看。”沈宽低声道。 程凉拽住她:“再等等。” 又等了好一阵,确定甬道里没有其他声音了,程凉才小心翼翼探头出去,让禁军们把住周围的甬道,自己点燃了火把,凑到那三口箱子面前去。 “里面是什么?”沈宽跟在后面。 程凉伸手去开箱子,陆倾抢先一步:“太后,您先退到后面,让微臣来开。” 说话间,他已经抓住了箱子的锁扣,见程凉退开了距离,便使劲往上一掀,箱子盖被翻过去,露出里面一札一札的册子。 “没有危险,但这是什么玩意啊。”程凉走过去,拿起一本,翻了没几页,便露出骇然之色,她连忙又抓起几本,唰唰唰翻看,越看越是心惊胆颤,“这……这是大秦官员的犯罪记录!” “啊?”沈宽伏身在箱子里拨弄了一阵,更为惊讶的叫起来,“凉凉你看,这还有分类,吏部、礼部、工部、刑部、户部、兵部、御史台、大理寺、光禄寺、翰林院……所有部门的都有,这还有署名——金玉堂!”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悚。 什么情况! 金凤凰被暴露了,还是直接就出卖了她们,为什么她们刚找到金玉堂的线索,这个组织就这么大咧咧的浮上了水面? “关上,先走!”程凉当机立断。 她盖上箱子,不管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脏,扭头向甬道走去。 沈宽紧跟在后面:“金凤凰这么做对她有什么好处?” “不知道。” “这跟朋来居的命案有关系吗?” “不知道。” “你觉得这些罪证是真是假?” “还是不知道。” 程凉刚钻进地窖,迎头撞上了唐新川。 “你怎么下来了?” “太后,快些走。镇国公带家丁把朋来居围住了,说是镇国公庶孙身上有枚圣祖爷赐给镇国公家的玉佩不见了,现在要把朋来居再搜一遍。” “他们要找的恐怕不是什么玉佩。”程凉揉了揉眉心。 镇国公姚家向来十分低调,子弟放浪任性,既不任官也不读书,他们的家教就是以姚金刚那样的熊孩子为代表。这一代的嫡子姚周易也是个从小到大犯错不断的孩子,这回去楚北,另外两个世子都挺正常的,只要这个姚周易,一边打仗一边搞了六个小妾回长安,而且环肥燕瘦,皆是极品。 他们的生活已经够滋润了,爵位也到了头,再进一步总不能是要谋求皇帝之位吧。 但烧了楚北道府正房子,导致诺曼没有拿到府正腰带的是姚周易;一箭射死了余临道府正严仲平的也是姚周易;上次科举舞弊中涉事的赌坊有他们家的,这回命案又跟他们家有关系。 就算是想糊弄自己也糊弄不过去了,程凉叹了口气,暗自将镇国公家加进了黑名单。 “前面出不去了,咱们从刚才抬箱子人的那条路走。”程凉转身说道。 队伍立刻调头,由古大雕带路,回到石室,向左边的甬道走去。 这条甬道比朋来居下面的长一些,出口在一日千金背后竹林的一座小佛堂里。 古大雕刚探出半个身子,脸色便陡然一变:“树上有人!” 他屈指一弹,石头如子弹般飞入夜空。 只听噔一声轻响,树上一道黑影掠起,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 古大雕腾身追去,两人转瞬间跳过了七八棵树。 古大雕不停的弹射石头,那人挥剑阻挡,两人之间的距离很快就只剩下一个身位,那人忽然停住,手中的剑像是变戏法一般晃出七八道虚影。 程凉只听见一声闷哼,然后就看见古大雕如一只折翼的大雕一样从树上摔了下来。 卧槽! 这是哪路大佬,古大雕这样的高手居然一招就败了。 她心中大骇,这人要是想杀她们,那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 幸好那人并不恋战,几乎是没有半点犹豫,很快就消失在了夜空之中。 “古大雕,你还活着吗?”程凉喊了一声。 那边传来一声痛呼,接着古大雕从树下坐了起来:“嘁,又是百越的臭小鬼,欺负老子刀不好,拼不过他。没什么了不起的!” 程凉松了口气,招呼禁军去把古大雕扶回来。 “这儿还不安全,赶紧走!” 有了这一出,程凉也不敢直接回宫了,索性就近去了沈家钱庄。 进了屋子,点亮了灯,她才发现古大雕胸前的衣服都被血浸得湿透了,整个人脸色苍白,完全是靠着一股仙气跟她们跑回来的。 “先扶古将军下去止血。” 程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抓起茶壶倒了杯水,一饮而尽,然后又倒了一杯。 三杯水下肚,人总算是缓过来了几分。她看了看坐在旁边,也在狂喝水,顺便拧眉沉思的沈宽:“想什么呢?” 沈宽放下水杯,疲惫又惆怅的叹了口气:“饿了,真的……已经饿到不行……” 程凉:“……” 第160章 宽儿啊,我觉得他还可以再抢救一下 “应该所有人都饿了,古大雕还流那么多血,得吃点喝点补一补。可惜点不了外卖,只能让厨房现做……” 沈宽跟着叹了口气,认命的出了门。 沈家钱庄存在的唯一意义是担心沈宽在长安钱不够花,所以整个钱庄就只有一个掌柜,两三个伙计,背后配套的院子更是完全没有人住。 这段时间他们把莺儿和桃花都安置在这里,也只不过是让掌柜从店里住到了院子里来而已。人一老大爷,拿一份钱,打两份工,半夜让人起来开门已经挺过分了,还让人家去煮饭,这着实有点开不了口。 沈宽翻箱倒柜,找了点肉、菜、面粉,稀里糊涂搞了一大锅疙瘩汤。 两个禁军把锅端到院子里,大家听说这是贤宁太后亲自下厨做的饭,全都吃得热泪盈眶,感动得恨不能当场跪下谢恩。 程凉翻着白眼,在满院子彩虹屁中大喝了两碗,肚子填饱了,脑子也跟着清醒了些。 凡事总有个线头。 有人在朋来居制造了命案,杀死的是杨家和镇国公家的人,然后他们秘密往地下的密室里放了百官的罪证,显示是希望梁买在搜查朋来居的时候,搜到这间密室,找出这些罪证。 那么可以由此假设,若这些罪证皆为真,那么受害之人是那些牵涉其中的官员,获益之人是皇室和百姓,此举不失为一件好事。金凤凰要有这个能力和心思,大可大大方方的把罪证给自己,犯不着弯这么大个圈子。 那么再假设这些罪证半真半假,单纯就是希望被发现之后对朝中官员进行一次清理,获益之人就呼之欲出了,希望独揽朝政又与金玉堂首领有关系的人——只有孙启。 会是他吗? 程凉暂且把他列为第一嫌疑人。 但还有个令人不解的点是,佛堂外面的那个高手。 若孙启手上有这么厉害的人,他大可以抽空把自己、阿宽、许墨林和高无咎都给刀了,剩下小皇帝和他自己,压根就不用玩这么费时费力的把戏。 古大雕说那个人是百越人,恐怕不是孙启这个资历凑得上的。 “宽,我要去看看萧尧臣,你去吗?”程凉舀了一碗疙瘩汤,起身向里屋走去。 “去!”沈宽毫不犹豫地站起来,跟在了她身后。 两人进了房间,发现屋里没有点灯,萧尧臣端坐在窗前,像是面壁一般。 “臣面貌可怖,不便与二位太后相见。”他的声音干涩如老旧的门扉。 程凉想要点灯,沈宽摁住她,轻轻摇了摇头。 于是,两人摸黑坐到了床上。 “能说说之后发生了什么吗?”程凉问道。 “并无稀奇,臣乃文官,并不善武战,很快就被余临王的侍从捉住了。他得知余临王已死,便发了狂,将臣带到那间佛堂中反复折磨。先是打断双手双足,将臣绑在木桩上谩骂,骂道激动处,就用刀子在脸上身上乱划。后来他变得有些疯癫,用烧红的烙铁在臣身上烙印,偶尔也会烫到他自己。 臣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有几个人找到了他。双方交谈不久就吵了起来,余临王随从与他们与他们打斗,相互追逐离开了佛堂。臣想要趁机求得一死,便用头撞击佛台,不曾想意外撞开了那条暗道,一路爬到了朋来居的地窖中。” 程凉和沈宽听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偏偏萧尧臣的语气还如同一潭死水。 “你知道找他的人是谁吗?”程凉鼓起勇气继续问道。 “臣意识一直都很模糊,他们语速又很快,说的不是官话,倒像是海越或者余临的口音。只有几个词语重复得多,像是‘百越王’、‘夜琅王’、‘楚王宝藏’这几个,其他的臣便不知。” 百越王和夜琅王倒是已知量,楚王又是个什么王? 程凉第一个想到的是小皇帝那个傻不拉几的伯父,但那人又跟宝藏扯得上什么关系? “萧大夫,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去上……御史台啊?”沈宽见两人都陷入了沉思,不得不自己动嘴重新打破沉默,“御史大夫的位置可都空了好几个月了。” 萧尧臣没作声,好一会儿才苦笑一声:“臣毁了容貌,瞎了一只眼,瘸了一条腿,双手握笔也不似从前的力道,如此废人一个,如何还敢去御史台当差?两位太后若是怜悯臣,便向世人宣告,萧尧臣以死,赐个文字开头的谥号也就是了。” 程凉想说什么,被沈宽戳了一肘子,默默闭上了嘴。 “如果你这么想的话,本宫和太后也不是不能成全你。但有功不赏不是大秦的规矩,你上次在朱雀门前拖延时间,立下了大功,你想要谁来受赏?” 萧尧臣想了想:“臣兄长舜臣虽无大能,但做事仔细,心思正直。太后可酌情提拔他,让他能有足以养家的俸禄。” “哈,巧了。萧舜臣在这次科举舞弊之事中也立了功,太后已经想好他的去处了——是吧!凉凉!” 程凉摁住她到处乱捅的肘子:“确实,哀家已经擢中书省拟升萧舜臣为都水监使者的诏书。正五品的官,督察天下水利之事。” 萧尧臣和沈宽都愣了一下。 “因为科举立功,不应该升礼部的官吗?”沈宽颇为小白的问道。 程凉摇摇头:“萧舜臣心性正直,但不善交涉,以前也多是在地方做些很具体的事物,要是让他呆在六部之中,他的用处得不到发挥,自己也觉得不自在。我想了想,天下水利是根本之一,营造水利又是肥差,正好需要个明白具体事务且心志坚定,不受诱惑之人去监督,都水监会很适合他的。” “可都水监的监察之职已经废弃很久。”萧尧臣说道。 “但凡是现在有的部门,就一定是圣祖他们都觉得有用处的部门,之所以被废弃,不是因为这个部门本身没有作用,而是帝王不重视,臣子没能力。哀家既然派他去做这个都水使者,就不是让他去享清福的。” 萧尧臣又不说话了。 沈宽左看看,又看看,拍拍手:“好了,你二哥的差事已经有着落,你大哥身子又不好。那你这份赏赐便挑一个儿子来受吧。” “君佐吧。”萧尧臣喃喃自语,“光耀我萧家门楣者,定然是我侄儿萧君佐。若太后垂怜,便善待君佐,让他好好读书,再给他些历练的机会,尧臣在地下也会感谢二位。” “好,那就萧君佐……疙瘩汤给你放这儿,这是本宫亲手做的,责令你要将它喝光。”沈宽敲了敲案几,拽着程凉往外走。 “宽儿啊,咱就这么走了,真的不考虑做做心理疏导,再抢救一下?”走出去老远,程凉忍不住问道。 沈宽挑起眉毛,满脸自得:“我已经做完心理疏导了啊!“ 程凉:“……请开始你的表演。” “真正死意已决的人,根本不会跟人有什么交流,萧尧臣能跟我们说那么多话,证明他根本就不想死。现在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自己变成这副模样,也没想好要怎么去见家里人罢了。 他让你给他搞个文字开头的谥号,还跟你讨论都水监有没有用,证明他的事业心都还没死。所以我套他的话,现在不是明白了吗? 在他心里能够传承他衣钵的人是他侄儿萧君佐,那么解铃之任就要落到萧君佐身上。你一会儿放心大胆的去上你的早朝,我就住这儿。顶多三天,我肯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御史大夫。” “好是好,但外面有高手,古大雕又受伤了,你住这儿会不会不太安全?” “我化妆成柯五安不就好了吗?你回去下一道旨,让古大雕留这儿养伤,再把素珍师太也派过来,我去把诺曼找来打掩护。嗯,没什么大问题——我觉得也该趁这个机会给这庄子搞点人手,不能每回过来都是我做饭啊!” 第161章 螳螂、黄雀、蝉,随时都在发生变化啊 距离早朝开始还有一个时辰。 朋来居的搜查工作已经结束了,密道自然是被找到了,里面的东西也全被翻了出来。 这事情可就大条了。 “此事必须禀报太后!”镇国公斩钉截铁的拍板道。 杨询抚掌叹气:“这些东西尚不知道真假,捅到朝堂上,势必人人自危。若是有人趁机罗织牵连,恐怕血流三千里尚不能止。依杨某之见,不如一把火烧了,就当从来没有见过。” “胡说八道!有人欺上瞒下,鱼肉百姓,蛊惑君王,我等不知道也就罢了,如今知道了却不上报,这就是欺君!杨询,我看你是担心这里面有你的罪证,才不敢禀报太后的吧!” “镇国公莫要血口喷人!杨某虽治家算不上严整,为官却敢说无愧于天地良心,你非要送去见太后,那便送去吧。杨某倒是不拍,就不知道最后会牵扯到哪些人!” “哼,你也别跟本公在这儿争,这箱子是京兆尹府挖出来的,理应由梁公说了算!” 镇国公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杨询也愤然一甩袖子,两人齐刷刷的扭头看向梁买。 “咳……”梁买赶忙放下茶杯,收起看戏的表情,“京兆尹管理长安民事,这命案归梁某管,百官之事怕是还是只能送去给太后和几位辅臣定夺啊。” 杨询的脸色唰一声变得铁青,转身就走:“罢了罢了,过来人的话你们听不进杨某也没办法。想送就送吧,杨某在家反省,无权上朝,便不跟你们去了。” 镇国公姚春秋冷冷看着他的背影,眼底升起一抹憎恶:“本公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太后罚他三个月,实在是太轻了些——梁公,咱们走!” 梁买笑呵呵的点头,招呼衙役抬着箱子出了门。 眼瞅着镇国公翻身上马骑到了前面去,他脸上的笑容变成了深深的疑惑。 这些人到底唱的是什么戏啊! 唉,总觉得这京官是越来越难当了,想站边都不知道边在哪。 杨询出了朋来居,直奔一日千金旁边的酒肆。 进了天字甲号房,他在墙壁上有节奏的敲了几下,里面有人旋开了墙壁上的暗门,他躬身钻进去,立刻有人递上来一杯酒。 “哈哈哈,辛苦杨兄了,事情办得如何?” “一切顺利,那三大箱罪证已经上路,等会儿早朝诸公就能见着了。” “哈哈哈,此计甚妙,也只有杨兄和孙大人想得出来。”柳天明端着酒樽上前揽住杨询的肩膀,“若那老妇选择烧掉箱子,那就说明她外强中干,其实就是个软柿子,咱们自可以随便大展拳脚; 若是她选择相信那些罪证,便是为我们除去了绊脚之石;若是要一查到底……没被牵扯且有资格彻查百官的就都是咱们的人,到时候谁有罪,谁无罪还不就是孙大人一句话的事啊!” “哈哈哈……” 众人皆放声笑起来,卢慎挑起筷子,以杯盘为筑,边敲便唱:“天下兮圣祖传之,名号兮太后有之,百官兮吾等任之。哈哈哈,君若问天下之权在谁之手,孙杨柳韦薛杜兮!” 大家说说笑笑了一阵,要上朝的人纷纷离席去换衣服,剩下的人继续掷色子,喝酒吟唱,好不快活。 殊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裴家大掌柜随着要上朝的人悄然离席,从后山佛堂的密道下去,进入石室之后进了正对朋来居那边的甬道。 一路走到尽头,从暗门中出去却是风月楼后院老鸨的房间。 “王女,裴某向孙启透露了些消息,他果然忍不住立刻动手。此番是想借金玉堂这几十年来搜集的证据,一举掌握住百官的命脉。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吗?” “孙启他们是不是以为他们的计谋已经成功了?”帘子后传来老鸨的声音。 “是的,箱子已经由镇国公送去昭德殿,太后恐怕会被打个措手不及,一招走错,主动权便尽在孙启之手。” “哈哈哈,真是蠢透了!”老鸨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又冷沉,“就在昨夜你们把那些东西抬进密道时,奔武大将军古大雕就在地道当中。若不是敖钦王子神勇,一剑将他砍伤,恐怕现在被查抄的就是你那一日千金,而不是朋来居!” 裴掌柜吓得砰一声跪在地上:“古……古大雕如何知道密道的位置?” “你是跟那群大秦官员呆久了,也呆得晕了头了吗?那程家的女人真要那么好对付的话,九黎王的蛊毒便不会破,我们百越扶植三十年的余临王也不会死得毫无用处。你不要自作聪明,好好经营一日千金,可以与那些官员搞好关系,但不要被他们牵着鼻子走。” “属下以为这会是个好机会,若是孙启真的掌控了百官……” 帘子被猛然掀开,敖钦一剑搁在他脖子上:“不要你以为!” 裴掌柜一动也不敢动,满是求饶的看向床上的赤裸的妇人:“王女……” “好了,钦儿,你不要吓他。裴虎世世代代都是我们百越王族的家臣,所做之事也不过是想要为百越出力罢了。”老鸨一边穿衣服,一边笑道,“我知道你的想法,觉得我们全都按照夜琅王说的话来做,太没主见了。” 裴掌柜摇头:“属下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百越王族嫡系的子嗣就只有我和钦儿了——事实证明,扶植秦人了来对抗皇室是行不通。秦人太多了,皇帝死了可以再立一个新的,官员被策反了也只需要一轮科举就又能补上。即便是我们推翻了赢家,换了程家也好,孙家也罢,只要他们是秦人,他们就会得到天下的支持,他们就不会允许我们与他们并肩而立。 想要彻底摧毁暴秦……咯咯咯,我现在觉得夜琅王说的才是对的——只有杀人,不是杀一两个人,而是杀一县人,一州人,一道人,一国人……杀得大秦的百姓彻底对他们的朝廷失去了信心,杀得所有人都不敢再替暴秦做事,我们才会有复国的希望。 裴虎,你不明白,能杀掉那么多人的,未必是手持长剑的将军,更有可能是手无寸铁的女人。咯咯咯……回去吧。孙家跟太后的博弈不要管了,等会儿我们会帮你把屁股擦干净。至于孙启那猪脑袋,能不能斗得过太后,你就当场戏来瞧。若他侥幸胜了,利用他多搞些钱财,才是正经事。” “那镇国公那边……” “随便取一幅藏宝图给他,能找到什么,看他的造化吧。” 第162章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世仇 程凉一夜没睡,坐在凤椅上,瞅着一场早已知道会怎么展开的闹剧,只觉得眼皮疯狂打架,她不得不想点别的事情来控制住自己不要睡着。 科举考试的风波才刚刚过去没几天,自己都没腾出手来收拾他们,他们倒是主动发起了进攻。认真想想,孙启这人没什么背景,不过是背靠着在十八侯中都垫底的清远侯,想要让他彻底消停其实没有那么困难。 真的雷厉风行的找个理由砍了这傻子,难不成他背后那些世家卿贵还真敢为了他造老赢家的反? 别的不说,就四部禁军就能打得他们喊妈妈。 论威胁,这帮人还不如手握潼关军和宁州水师的余临王。 但问题是,搞垮了他,总会有别的人再上来。 世家这种东西,从大楚就开始搞,搞死了仨穿越者,历时小一千年,都没能彻底搞熄火,可见这生命力就如地里最可恶的虾线草一样顽强。 关键是这会儿的人心中都没有“国”这个概念。 包括皇帝本身。 为什么仁宗爷对圣祖的遗诏反应那么大,其本质的原因就在于,对他们来说大秦并非一个国,而是属于赢家的私有物。 世家不能禁,就在于皇族本身就是最强大的世家。 这么一想,觉得孙启、杨询他们的行为都可以理解,前者是想实现阶级突破,后者是想保持阶级优势,都是为了家族荣耀而战,抛开手段不说,还挺励志的。 “太后,臣以为这些罪证定是奸人用来动摇人心的把戏,不但不当打开,而且应当立刻销毁!” “卢侍郎所所言差矣,臣以为身正不怕影子斜。遵纪守法之人坦坦荡荡,自不会担心彻查;贪赃枉法之人欺上瞒下,本就该早些除去,其心胆颤是因为其行不正!何来动摇人心之说?” “臣以为督察之事有御史台负责,不该听信流言。” “臣以为兼听则明,偏听则暗,此事就该严查!” …… “太后!”全德轻轻唤了一声。 程凉陡然回过神来,伸手摁住眉心,假装自己是因为底下吵闹之事在头疼:“好了,诸公的想法哀家都听见了,都且停住,待哀家三思。” 话外之意,演得差不多就行了,都闭嘴让老娘安静几分钟。 柳天明恨恨瞪了卢慎一眼,拂袖回列。 卢慎也昂起了下巴,阔步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不知道的,真会以为他们是世仇。 “这些东西可都核查过?”程凉问道。 柳天明和卢慎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 太后这问的不是废话吗? 要是核查过了,他们还需要在这儿吵架? 柳天明一步出列:“回禀太后,臣刚才只是大致翻阅了一下,翰林院朱、宋、周三位学士和余临王意图谋反的罪证能对得上,如此便不能完全认为这些东西是虚言而已。” 卢慎不甘示弱:“臣刚才也看了,这其中涉及之人遍布六部九司五监,上至丞相,下至书吏皆有涉及,若这些是真的,那我大秦从上到下,皆沆瀣一气,就没有一个忠于天子的官员了!” “所以,必须查证真伪!” “所以,不能查!” 眼瞅这俩又要吵起来,程凉赶忙摆了摆手:“好了,都都不要说了。哀家以为查是当查,就如柳卿所言,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现在的关键是,让谁来任这督察百官之事。” 很好,上道了。 柳天明和卢慎眼中升起一抹喜色,也不遮掩了,齐声道:“既然要查,那必然是要选一位德高望重,且不涉及其中的人来查。” “何为德高望重?” “官职不应低于三品,有实职,且督察之事涉及众多文牍,不应由武官来做。”卢慎说得义正词严。 程凉差点没笑出声。 这算盘打得怕是海南岛都能听见吧。 他还很贴心的没直说交给孙启,开出这些条件假装自己在正经建议。 官职不低于三品,有实职,不是武官的人倒是很多除了三大辅臣、还有六部尚书和九寺寺卿,但她基本可以猜测,最后不牵扯这事儿的,不会有一个好人。 偏偏卢慎说完这话后,一半的臣子都在附议。 程凉想了想,笑起来:“卢卿说得甚是有理。那就先整理案牍,看看都有哪些人被牵涉了其中。但今日哀家有些乏了,且将箱子封存在昭德殿,明日再来清点如何?” 卢慎一皱眉:“此番事大,如何能等到明日,若是暗中有人调换了证据,该如何是好!” 程凉似笑非笑的看了卢慎一眼:“卢卿刚才不是说不用查吗?怎么现在倒担心起这个来了?”她也是忍不住,真的很想提醒这哥,他跳戏了。 卢慎的脸皮也是厚如城墙:“臣是以为不该查,但太后既然说要查,那便应当查得谁都挑不出毛病来——这些证据不当在此过夜!” “可哀家确实是乏了。”程凉抚着额头,假装思考了片刻,“不如这样吧,柳卿从一开始便主张此事要查到底,卢卿现在又说应当立断。由此看来,两位都是心底无私之人,哀家肯定是信任你们的。那就由你们在此坐镇,守着这箱子,等到明日再说吧。” 卢慎和柳天明对视一眼,感觉程凉态度很坚定。 想一想,只是守一夜,应该也没有什么问题。 不过卢慎多了个心眼:“箱子是梁买送来的,不如让他也留下,免得将来有人说我们监守自盗,编造罪证诬陷了谁。” 梁买在旁边打了半天酱油,骤然听见自己的名字,猛然一惊,连忙狂摇头:“臣还有命案要查,恐怕抽不出这个空儿来。” “胡闹!现在的事情孰轻孰重,你分不清吗?”卢慎呵斥道。 程凉点点头:“卢卿说得很有道理,那不如再多留些人——除了梁买,今日当值的明政殿大臣是谁——哦,孙大人,也到昭德殿来办差吧。” 还有这等好事? 卢慎等人面上没怎么,心里却是乐开了花。 太后果然不知道他们跟孙大人压根就是一伙的,还让他们三个人守着,岂不是特地给他们创造商量事情的空间。 至于梁买,那就是个蠢货。 他要是不识趣,敢一口气得罪这么多人,明儿个他这京兆尹就别想再做下去。 蠢货梁买快哭了,他一点都不想被扯进这种事情里面去:“太后,臣手上还有个命案,关系杨尚书的侄儿和镇国公之孙,此事……” “哀家听说了。”程凉打断他,“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长安闹事杀人,杀的还是当朝尚书、国公家的子弟,是可忍孰不可忍?此事性质恶劣,又涉及权贵,哀家决定挑一位明政殿大臣督办——高大人,就由你带刑部和大理寺一同督办吧。” 第163章 墨林兄,我准备倒戈了 散朝的队伍熙熙攘攘出了朱雀大街,散入北城诸坊。 高无咎和许墨林并肩而行,却都低头愣神,没人说话。 走到一家酒肆面前,许墨林停住脚:“无咎从余临回来,为兄还没替你接风,既然碰巧路过,就去喝上两杯,如何?” 高无咎点点头:“好,也许久没跟墨林兄畅饮对酌了。” 两人进到店里,要了个临窗的小包厢,随便点了几个下酒的小菜,一坛胡姬酿,对坐而饮。 吃了两三杯,许墨林开口道:“无咎,你觉得太后让你来查这起命案,背后可有什么深意?” 高无咎放下酒杯,犹豫了片刻,才下定决心:“或许并无其他深意,只因我回来述职时跟她说,我愿意回大理寺重新从一个小吏做起。” 许墨林神色一怔,手中的酒洒出去些许:“你是想用这种方式把大理寺拿回来?” 高无咎摇了摇头:“大理寺又不是某私人之物,有什么拿不拿的——我只是出去了一趟,发现自己除了刑狱之事,别的都干不好罢了。墨林,你扪心自问,若是没有太后掌权,就你我二人,真的能把天下所有的事情都处理妥当?” “可是程家……” “程家是程家,太后是太后,我觉得我们是时候将她们分开来看了。”高无咎强硬的打断,“以太后现在的声威,想要重新让程家子弟进入朝堂,完全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可她没那么做。兴文苑中权贵伴读,皇上不但没有受到打压,反而开始培养起了自己的班底。抛弃陈见来看,我认为太后确实是一心为国,不作他想。” 许墨林闭上了嘴,他最近上朝下朝都很低调,就是因为他的心中也同样矛盾。 从仁宗爷就开始防备程家,先帝对程家的态度也十分疏离,可他却又在临死之时选择了程家太后作为辅政之人。 难道他想不到,沈太后无心权势,三位辅臣皆是臣僚,天下大权最有可能的就是落入程太后之手吗? “墨林兄,科举舞弊之事与孙启有关。”高无咎忽然说道。 “什么!”许墨林吃了一惊,“我以为只是杨询在背后操纵,连孙启也……可他又不缺钱,为何牵扯其中?” “若选中的考生皆有把柄捏在他手中,那会如何?” 许墨林再一想,浑身大汗淋漓:“十年之内,天下州县官吏皆为孙氏门生。” “没错。自从我做了尚书省仆射,孙启对我的态度便大不如重新。我在六部行走,处处受限。当时没有深想,出去一趟,受了许多教训,才明白那都是因为六部并非我们三大辅臣的六部,而是他孙启自己的六部。我们以为他是我们对抗太后、保护皇上的袍泽,实际上我俩不过是他用来揽权自保的工具罢了。” 高无咎将酒坛子拿过来,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坛,然后向许墨林作了个揖:“今日饮得畅快,高某已经决定,将来只按大秦律来行事。先帝对我有恩,但我能替他做的,也就只有这一点了。将来有些事,墨林兄就不便再说与我听,无咎告辞。” “那龙鳞侠士呢?” “交给古大雕,等寻得奔武大将军的人选,他便专门去做龙鳞侠士的大首领,听从沈太后的命令——对了,还有一点。沈太后确实无心权势,但却并非你我以为的那种任性无能之人。若是她听不懂你说的话,并非是她听不懂,而是她不想听懂。这也是高某选择相信程太后的原因之一。” 高无咎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流之中。 许墨林愣愣的看着桌上几乎没有动过的菜品,良久之后,他叹了口气,伸筷子吃起来。 不吃怎么办呢? 一桌子菜挺贵的,他被扣了三年的俸禄,实在浪费不起。 许墨林这边含泪吃着自己请客的饭菜,那边昭德殿中,卢慎直接叫太白居送了一桌子席面进来。 “梁公莫要客气,今日这顿算是我请。”他呵呵笑着向梁买敬酒。 梁买倒是来者不拒,拎着酒樽一顿喝,天还没黑就已经醉得看人全是重影了。 “喝……喝不了了……” 他摆着手,寻了个角落,一头栽下去,呼噜声瞬间震耳欲聋。 卢慎嫌弃的踹了他一脚,见他确实没有醒,才回去坐下:“孙大人,你说那老妇是真的身体不适,还是想耍什么花招?” “自作聪明而已。”孙启冷笑,“不管她做什么,都只有查与不查两种选择。若是不想查,或许会派人夜里过来放火;若是想查,定然在物色你我之外的人选。可你想想,这人选是那么好找的吗?不管她拖一日,还是拖十日,情况都不会有半分变化。” “哈哈,孙大人高见!”柳天明随声附和,三人再次举杯。 喝到天黑,叫小太监收了桌子,三人打算在坐榻上休息一会儿。 刚躺下闭上眼,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谁?”柳天明问道。 “三位大人,奴才是内侍省的小安子,按例过来巡视,打扰了。”门被推开,四个提灯的小太监走了进来,迅速分散开,朝着四个墙角检查过去。 孙启踹了卢慎一脚,低声喝道:“起来看着,小心他们暗中动手脚。” 卢慎和柳天明立刻爬了起来,孙启想想不放心,也起身走到了屋中间。 然而那四个太监啥也没干,转了一圈就走了。 孙启等人又躺回去,准备眯会儿。 刚迷迷糊糊睡着,外面又有人敲门了。 “谁!”柳天明有点火了。 “三位大人,奴才是内侍省的小孟子,按例过来巡视,打扰了!”门又被推开,四个提灯的小太监跟上次一样分散在黑暗之中。 柳天明推醒卢慎和孙启,三人又起来盯着那箱子。 那几个太监还是什么都没干,巡视完就走了。 半个时辰后,第三次敲门声响起。 柳天明:“……昭德殿每晚都要这么巡视吗?” 卢慎:“……我也没在这儿过夜过啊。” 孙启:“……” 好不容易熬到了早朝的时间。 以许墨林、高无咎为首的文官和以古大雕、程振武为首的武官在外面站了两列,昭德殿门缓缓打开,孙启带着卢慎和柳天明站起来,想到马上就要成功的计划,一夜没能睡觉的火气稍稍平息了几分。 三人相互给了个鼓励的眼神,正准备出门,便看见全德飞奔而来。 “今日太后身体不适,罢朝一日。诸公有事直接陈奏给三位辅臣便是,至于彻查百官罪证一事……”全德用最和善的表情,说出了孙启他们最不想听到的话,“只能劳烦三位大人再守一日了。” 第164章 老夫绝不会让太后得逞 “岂有此理,这是关系着朝堂百官的大事,她怎么能那么儿戏!”孙启憋了一晚上的情绪瞬间是炸开了锅,顾不上场合,直接发怒道。 全德讪讪一笑:“这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嘛,太后昨儿个身子就不爽,才早早退了朝,晚上就起了高热,连夜传了太医。今儿一早贤宁太后和皇上都去看过了,确实是起不来。否则老奴又如何敢让诸公在此白等一遭。” 孙启想起昨夜就是一肚子气:“这些东西关系着六部九寺五监上百名官员,迟迟不查验,若是有人将自己的罪证取走销毁,那该如何是好?太后该不是想要包庇谁,而故意拖延吧!” “哎哟喂,孙大人你这话说得怕是有些失分寸了吧。”全德像是学过变脸的一样,满脸笑容烟消云散,下巴一昂,瞬间高冷起来,“太后是替天子行政,代表的就是皇上。你是在说皇上会包庇那些祸国的赃官?” “不是,不是……”旁边的卢慎一激灵,赶忙扯了扯孙启的袖子,“全公公,孙大人他不是那个意思。只是您看这些东西已经摆在昭德殿,让所有人都看见了。免不得有人心思龌龊,担心自己的罪行暴露或是想要陷害与人,要是暗中做了手脚,该如何是好?” 全德又恢复了笑容:“卢大人这话说得太谦虚了。老奴虽然不明白前朝的事儿,却也知道柳大人、卢大人还有孙大人皆是品行高洁的君子。有你们看着这些证物,皇上和太后都放心得很呢。” 卢慎:“……” 怎么感觉自己把自己架在火上了? 孙启那阵气儿发过去,才想起昭德殿下面站着那么多大臣,许墨林、高无咎看他的眼神已经不太对了,程振武更是冷漠的摁住了刀柄。 他猛然想起飞武大将军是可以佩剑行走宫中的,瞬间冷汗琳琳,清醒过来。 “哈哈,无妨,既然太后身子不爽,我们这些做臣子的辛苦一点也是应该的。臣刚才只是急昏了头,全公公莫要放在心上。” 全德好像丝毫想不起孙启刚才的态度了,笑吟吟地点头:“老奴哪能记得那么多事啊,就替皇上传个话。这内侍省还有挺多事儿,老奴便先回去了。诸公请便!” 孙启憋了好大一口气没法发作,还得笑着把人送走。 回过头,许墨林已经带着文武百官进了昭德殿,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大家来都来了,今日该议的事还是粗略议出个章程来。等太后身子好了,可以直接定夺,省得春日的事情没做完,夏日的事情又堆上来了。” 孙启还能说什么,只得议呗。 可这事儿也是赶着来,一议直接议到了中午。 好不容易把要做事的人都打发走了,刚想靠着墙眯会儿。 全德再次出现,还带着一群小太监,说是程太后心疼诸位大臣,特意用私房钱要了一桌酒菜,还请武国公替她作陪。 孙启三人不得不又打起精神来吃饭。 毕竟程振武是个有刀的人,他也担心这顿饭不好好吃,将来就再也不用吃饭了。 只是令他惊讶的是,武国公在酒桌子上颇有点六亲不认,逮着谁都喊兄弟,还非得要喝酒,不喝就是看不起他。 硬着头皮熬过了这场酒局,程振武被程家人一路扛出了宫,许墨林、高无咎等人也各自做事去了,孙启一屁股坐在坐榻上,也顾不得形象了,鞋都没脱就想睡觉。 然而,他刚躺下没两分钟,墙角传来“咿呀”一声,梁买揉着眼睛站了起来。 三人强行睁开眼睛,面面相觑。 把这人给忘了! “现在怎么办?”柳天明哀嚎道。 卢慎咬了咬牙,强忍住太阳穴突突突跳动的疼痛,爬起来:“梁公可知今日发生什么事情了?” “知道啊。”梁买毫不犹豫地点头,“太后身子不爽,说是让我们再守一日。” 卢慎:“……” 那你特娘的还睡了一整天? 梁买笑了笑,挺憨厚地挠了挠头:“六部办差也不是我这个京兆尹掺和得上的,所以就没出来——三位大人辛苦了一日,今儿晚上就好好睡一觉,有下官看着就行。” 他一边说,一边走到箱子面前,很熟练地在封条和蜡封上敲了几下:“呵呵,这封条还是下官在朋来居打的,只要有一点改动下官都能看出来。” 卢慎跟孙启、柳天明二人交换了眼神。 孙启低声道:“那老妇打的定然是这个主意。要在这些东西上做手脚的根本不是那些太监,而是梁买!” “没错,梁买从整治朱庸那回起就已经是太后的人了。他留在此处绝不会是毫无用处地。”卢慎说这话时,已经完全忘了是他让人家梁买留下了替他们作证的。 柳天明哀叹一声,撑起身子:“那咱们还得想办法将他灌醉才行。” 卢慎强行挤出了笑容:“梁公,你一日没吃东西了吧?” 梁买恍然大悟:“是啊,卢公不提下官都没想起来。这么着,今儿晚上下官做东,还是太白居的席面,酒是不喝了,但菜管够!” 卢慎干笑了两声。 很快几人便重新推杯换盏起来,梁买嘴上说着不能喝不能喝,但在三人热情似火的攻势下,还是从只喝一杯,变成了再来一杯、最后一杯……最后噗通一声,重蹈了昨天的覆辙。 卢慎和柳天明把他抬到墙角。 刚把人搁下,另一头孙启的鼾声已经跟打雷一样了。 两人赶忙跑回去,脱了鞋准备睡觉。 鞋脱到一半,敲门声如约而至。 卢慎绝望的等着门被打开,四个小太监拎着灯进来,跟昨天不一样的是,他们四下看了一圈,竟然走到卢慎他们面前,把孙启喊醒了:“太后担心三位着凉,特令奴才过来看看三位的被褥够不够厚实。” “厚实,厚实……” 小太监们很认真的摸了摸,扭头走了。 半个时辰之后,第二拨人进来,同样把他们仨强行喊醒,给了他们一人一条被子。 如此几次,他们多了火炉、茶壶、枕头等好几样东西。 孙启距离爆炸只有一步之遥,他们决定不管接下来的太监怎么摇晃,都不起来了。 又半个时辰,小太监们进昭德殿,千呼万唤没有把三位大人叫醒,停顿了片刻,脚步声掉头向屋子中间走去。 孙启本能的睁开一条眼缝,发现那几个太监竟然直奔屋中间的箱子而去,他顿时大惊失色,一蹦而起:“你们要干什么!” 掌灯的太监似乎被吓了一跳,转过头讪讪笑道:“见三位大人都睡着了,过来检查一下箱子。怎么,孙大人还醒着呢?” “那是自然!太后将此重任交托于孙某,孙某怎么可能呼呼大睡——这里用不着你们检查,离得远些,出了岔子,你们十个人头也不够!” “奴才知道了。”小太监垂头丧气的点了点头,带着其他人离开了昭德殿。 孙启转了一圈,把卢慎和柳天明都踹了起来:“别睡了,那老妇定然是想要在其中做手脚,咱们都坚持了这么长时间,无论如何不能功亏一篑!” 第165章 此事交给御史大夫正合规矩 程凉这两天过得还不错,难得的休假嘛。 健健身,逛逛御花园,去马上就要完工的佛堂工地转了一圈,寻了个景色优美的地方喝杯下午茶,读了几页与政务毫不相关的书,然后早早回去泡澡,准备睡觉。 唯一的缺憾就是沈宽忙着给萧尧臣做心理辅导,不能跟她一起吃孙启他们几个在昭德殿里面的瓜。 等她睡好了美容觉,高高兴兴去昭德殿上朝时,这三位老大人已经快要疯了。 连续四十八小时没正经睡上觉,中途还喝了三顿酒,那感觉有多酸爽,可能只有做过销售的人才能明白。 “三位大人辛苦了,昨儿个哀家身体不适……” “没事,谁都有个头疼脑热的,既然太后身子已经好了,就赶紧拿出个章程吧。这些东西要不要查,怎么查,交给谁来查?”孙启都六十好几的人了啊,熬得血压暴涨,竟然直接打断了程凉的话,咄咄逼人的吼道。 文武百官全都侧目看他。 许墨林的眉头拧得更深了,他可不知道孙启这么嫉恶如仇。这虽然是有三大箱东西,但涉及百官的话,就说明其中顶多是风闻,而不会有太多的实证。 就算是他想借题发挥,也不至于这么激动吧。 程凉没计较孙启的失仪,她本想再逗逗,但考虑到这老家伙的身体状况,担心直接把他给逗死了。要是不能让他看到自己计划破灭的重要时刻,那程凉也是会觉得很难过的。 “好,全德你去开箱,当庭唱读,看看都是哪些人在其中有所牵连。查完后,哀家自会挑一位德高望重,又与此事没有牵连的人来担任主事。” 全德带着三小太监,一溜小跑到了昭德殿中央。 当着一百来双眼睛,揭掉蜡封,撕开封条,开始取出卷轴,当庭唱读。 “许墨林,昌明二十九年,任潞城县县令,谎报税收三万八千两;元和二年,任商州牧,收受商人贿赂十二万八千九百九十二两……” “高无咎,昌明十八年至元和十七年间,多次收受钱财,私放人犯。” “礼部尚书蒋晟……” “户部尚书曹苍云……” “兵部尚书贾远……” 还没全部读完,昭德殿中已经响起一片喊冤枉的声音。 许墨林都惊呆了,他发现孙启这么激动也不是没有原因的,这三箱证据虽不是实证,但却把诸位官员的罪行精确到了何年、何地、何人、何事,听起来比珍珠还真,以至于他都下意识地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在任上时有没有头脑发热真干过这些破事。 再观其他同僚,神色张皇恐惧的是大多数,就连高无咎的脸色都变得苍白起来。 他确实是私放过许多犯人,虽然那是在替元和帝选士,但这话能说得清吗? 即便是太后知道,不追究自己的罪过,他也不能让这事儿闹得人尽皆知,要是让天下人知道皇上私底下招揽死刑囚犯为士,先帝的名声可就要蒙尘了。 程凉站在凤椅前看着,心中也在叹息。 大秦吏治之腐败,已经到了这种地步。长安如此,地方就更不用说了,孙启这一步棋或许反倒是在帮自己的忙。 全德读到后面,都觉得自己声音在发颤。读完之后,直接跪在了地上:“回禀太后,箱中文书所参之人共一百三十七人,涉及六部、九寺、五监、御史台、京兆府共二十二部,皆是长安之官,请太后定夺。” “这么多……”程凉闭上眼睛,“那就挑一人主事,挨个盘查吧。三品以上文官没有念到名字的,都出列来。” 孙启发出一声得意的嗤笑,一步出列,站在了过道中间。 他身后跟着柳天明、卢慎、刑部尚书丁武和工部侍郎李大勇。 很好,至少先帝爷还拿住了户部和兵部,一个管钱一个管兵,不至于让孙启肆无忌惮。 “竟然只有这五位爱卿没有遭牵连。唉——”程凉深深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此事只能交给——” 她停顿了一下,孙启立刻昂起下巴,挺胸抬头,如一只骄傲的雄鸡。 其他四人也嘴角含笑,一副志得意满,尽在掌握的表情。 程凉的目光在孙启等人身上依次扫过,然后投向了昭德殿外:“此事就交给明政殿大臣、御史大夫萧尧臣来查吧!” “臣定不负……”孙启听到明政殿三字就已经开始谢恩了,谢到一半,如晴天霹雳一般抬起头来,整个脸上的表情都扭曲到了一起,“你说交给谁?” 好嘛,这是真的急了,连敬语都不用。 程凉冷冷看着他:“督察百官本就是御史台的差事,萧尧臣身为正三品御史大夫,明政殿大臣,科举成绩也名列前茅,刚才被参的人中也没有他。每一条都符合卢侍郎说的德高望重,孙大人有什么异议吗?” “可他已经死了!你不能让个死人来查此事!”孙启暴怒的吼道,太阳穴突突突狂跳,整个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 程凉一拍凤椅扶手:“你怎么知道他已经死了?禁军搜索数月都没有找到萧大夫的尸体,你倒是比禁军还明白?孙大人,你今天君前失仪的次数已经很多了,可是要仗着自己是先帝遴选的辅臣便揽权欺主?” 孙启瞪着血红的眼睛:“臣不敢……但是,萧尧臣都失踪快半年了,若他活着,早该找到了不是吗?” “巧了,偏偏前几日刚刚找到。”程凉挑起眉头,“宣御史大夫萧尧臣进殿!” 当!当!当! 宫门外竟然响起了钟声,太监一个接一个传唱,文武百官皆扭头望向昭德殿门口。 笔直宽阔的御道上出现一个小小的黑点。 四位禁军抬着轮椅进了昭德殿,众人发现轮椅上的男人带着一副铁面具,露在朝服外的双手枯瘦如柴,丝毫看不出与那位玉树临风的御史大夫有哪里相似。 孙启双手止不住的在发抖,他完全不能接受自己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久的局,最后却是便宜了萧尧臣。 要是走出来的是那条疯狗萧尧臣,他或许也不敢多说什么。 但想用这么个蒙面怪糊弄他,门都没有! “岂有此理!”他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大步流星走到那人面前,指着鼻子大喝道,“你是哪来的江湖骗子,竟然冒充御史大夫,脑袋不想要了吗?” 萧尧臣慢慢的抬起了头,仿佛没看见孙启的手指一般,撑着轮椅吃力地站了起来,挺起胸膛,双手举过头顶,又落于胸前。 “臣,萧尧臣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此去数月,懈怠御史台政事,以至吏治污浊,赃官横行,是臣失职,请皇上与太后责罚。” 第166章 诸公小看了我们的默契 “呵,你还来劲了!若你是萧尧臣,为何要带面具来面圣,你的礼仪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吗?”孙启说话又快又急,手也没闲着,抓着萧尧臣肩膀往后一扯,另一只手就要去摘他的面具。 萧尧臣连忙向后缩,这一举动更加坚定了孙启的怀疑之心,他根本不相信萧尧臣还活着,这一定是太后利用这两日找来的替身。 对,她之所以拖延两日,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她或许是觉得自己不敢当堂摘了这冒牌货的面具,可她想不到的是,自己什么都不怕! “拿下来吧,你个冒牌货!”孙启年纪不小,身手还挺好。 萧尧臣现在这个身体状况根本躲不开,面具连着头上的发髻被猛地掀飞了出去。 那张可怖的面容瞬间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孙启吓了一大跳,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周围也全是倒吸凉气的声音。 萧尧臣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住脸,却听见群臣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悲鸣。 “小弟!你真的是小弟!”萧舜臣连滚带爬地冲了出来,什么礼仪,什么官威,全都顾不上了,一把搂住萧尧臣,嚎啕大哭,“太好了,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萧尧臣愣了愣:“兄长,您……不怕我?” 萧舜臣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又猛地担心自己拍重了,赶紧揉了几下:“你说的是什么蠢话!你我是一母同胞的兄弟啊!只要你还活着,变成什么样子,都是萧家三郎……你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回家?大兄和弟妹眼睛都快哭瞎了……” 萧尧臣胸膛剧烈起伏,那只独眼滚出滚烫的泪水,他拍了拍兄长的后背,轻轻从他怀中抽出身来,走到孙启面前,与他对视:“孙大人,下官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便是大秦御史大夫萧尧臣,并非什么冒牌货。” “你,你……你胡说……”孙启已经语无伦次了。 倒是旁边的卢慎还镇定点,噗通一声跪下:“此人面容损毁如此,很难辨认是不是真的萧大夫,皇上莫要被有心人蒙蔽,稽查百官之事乃国家根本,切不可交给一个来路不明之人啊!” 他这就是赤裸裸的拱火了。 明明知道皇上还没亲政,却只喊皇上不要被蒙蔽而不呼太后,便是暗指这有心之人根本就是程凉本凉。 心思转得够快,但很可惜,踢到了铁板。 她们宽凉粉组合从小学开始横行街区,一直在闯祸,从未没逮住,靠的就是不需要串供也能完美配合的默契。 沈宽敢提出这样的计划,就说明她一定已经顺便搞定了小皇帝。 果不其然,小皇帝本来一直都在很努力的压抑自己的情绪,控制自己不要在群臣面前哭出来,见卢慎在这种兄弟相见,感人肺腑之时还要煞风景,顿时勃然大怒,直接从龙椅上蹦了起来。 “够了!你们的心都是石头做的吗?萧大夫与诸公共事那么多年,没有感情也有人情吧!如今他历经磨难,好不容易回来,你们不但不高兴,还在这些说些有的没的,你们还是人吗?” 卢慎站得太近,被小皇帝的口水喷了一脸,连连向后退。 小皇帝咄咄逼人的往前逼:“你们眼瞎耳聋认不出来,朕却认得出来!就算是朕眼拙,认得不准,人家兄长、侄儿总不会认错吧! 实话告诉你们,萧大夫是程太后和朕母后一起救出来的,又是朕陪着君佐一起去接回来的。难不成朕和两位太后是什么有心人,伙同起来蒙蔽诸公?” 卢慎、柳天明、孙启都傻了,两位太后啥时候出去救了萧尧臣,皇上又是啥时候去把他接回来的,为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呢? 程凉戏也看得差不多了,担心小皇帝忍不住直接上手,赶忙过去把这小孩摁住,交给全德。 然后无比优雅的走到群臣面前:“既然咱们的御史大夫已经回来,哀家以为督察百官之事也不该交给旁人来做,诸公还有什么异议吗?” 高无咎已经燃起来了,人家两兄弟抱头痛哭就算了,他个局外人,眼泪也是啪啪啪不要钱的往下掉。程凉话音刚落,他第一个出列高喊:“臣附议!” 许墨林紧随其后:“臣也附议。” 御史台、兵部、禁军、户部等十数名官员齐声高喝:“臣等附议!” 那些墙头草的官员你拉我,我扯你,也陆陆续续出列附议,剩下真正心虚的不附议也不行了。 孙启喉头滚动,只觉得天旋地转,两眼一黑,直接晕倒过去。 一场早朝,几家欢喜几家愁。 小皇帝又生气又感动,抹着眼泪,抽抽噎噎的退朝去上学,拐了几个弯,便看到了等在碧涛湖旁的萧君佐。 “小民萧君佐恭请皇上圣安!”萧君佐学着大人模样作揖。 小皇帝顿时哭不出来了,急得跳下步辇,挂着两行眼泪奔过去:“君佐,你这是干什么!我当你是朋友,才宁可暴露身份也陪着你一起去劝说你叔父的,你现在到要跟我生分起来了吗?” 萧君佐也是哭过,两眼通红:“臣是臣,君是君,以前不知道也就罢了,既然知道君佐不敢僭越。父亲责令小民来谢恩……” “可你这样,我……朕就不能做沈凌了!”小皇帝急得直跺脚,“君佐,你别把朕是皇帝的事儿告诉同学们,行吗?” “这……” “本来我也还没亲政,不要那么正式……而且,我很喜欢兴文苑,不想再像以前那样每天都一个人听老夫子讲书——君佐,你在我亲政之前跟我做朋友,等我亲政之后,再做我的臣子,好吗?” 萧君佐垂着头,莫名其妙的又很想哭。 他何德何能,竟然能与一位帝王做朋友,虽然这个帝王跟自己一般大,也才十一岁,可他也是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帝王啊。 “君佐,答应我好不好,我真的不想命令你。”小皇帝低声道。 萧君佐点了点头:“好吧,那在兴文苑我还当你是沈凌,其他场合……特别是有我家长辈在的时候,我就只能当你是皇上。” “行!”小皇帝瞬间开心了,只要马甲不掉,别的什么都好说。 “但只能是在你亲政之前。”萧君佐认真的补充。 “嗯,等我亲政了,你就像你叔父那样做我的臣子。咱们君臣携手,定能创个千古盛世!”小皇帝捏着拳头一挥,“所以咱们得赶紧去兴文苑,每天都要好好读书,否则你要是能力不够,我就要头疼了!” “君佐会每日精进,定然不负皇上厚望。” “哈哈,朕也会好好读书的,若是不能成为明君,那便换你头疼了,是吧。对了,还有一事——你应该去跟阿舒道歉。” “为何!” “武平侯之事总归是他一家人闹出来的,背后主使也不是武国公而是余临王,真论起来,连武国公也怨不着,更别说阿舒那么小,又是女孩子,她能知道什么,你给了人家好几个月臭脸,难道不该说声抱歉?之前你因为萧卿之事难过,我也不好说,现在……” 两个小男孩你一言我一句的走远了。 程凉和沈宽并肩从树丛里走了出来。 程凉捅了沈宽一肘子:“感觉你儿砸比以前阳光多了嘛!” 沈宽也挺满意的点了点头:“嗯,毕竟任何一个人剥离社会身份之后都受自己的自然属性控制嘛!“ 程凉:“……说人话!” “哈哈哈,我是说,甭管他是不是皇帝,任何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都是需要朋友的。他这都晚了点,咱俩是啥时候认识的?” “二年级还是三年级……反正都已经很久了!” 第167章 不行就去告诉他娘 孙启病了,不是装的,是真的烧得神魂颠倒。 太医进进出出去了好几个,都说他这病是怒急攻心,若是年轻些还好,这个年纪恢复起来恐怕有点困难。 杨询、卢慎等人在外面急得嘴角起泡,却也拿他没办法。 萧尧臣重回御史台,对很大一部分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消息,偏偏那些被参的人大都并不害怕。 “启禀太后,据臣目前调查来看,这三箱风闻,约有三成纯属捏造;还有三成闻风而已,因年代久远,又多是官员们在地方上任官时的事情,很难查证虚实;剩下的才是确有其事,不过也大都是些可大可小的私德问题。以臣所见,就是有人想要搅得人心不安罢了。” 萧尧臣查完此事后,回来报告。 “你若是这么想,就太简单了。正好高大人来向哀家禀报朋来居命案一事,你不妨也坐着听一听。”程凉取了半牙西瓜,笑着说道。 高无咎坐在旁边,也是神情凝重:“臣这一个月来都在查朋来居命案一事,其中疑点甚多,且杨家多有阻拦,差事并不好办。所幸,镇国公那边愿意配合,给了臣一条重要线索。 杨谈一房与杨询一房素有矛盾,但就在他们出去喝酒那日,杨谈却从杨询手中拿到了一百两银子,还夸口说杨询允了他外放州牧。镇国公家孙子本来身子不太舒服,不想去喝这顿酒,架不住杨谈强拉硬拽,才被架去了朋来居。 臣令仵作剖开了杨谈的胃腹,发现饮食之中除了吃下去的毒药之外,还有另一种白色粉末,其粉末没有被酒融化,应该是一种白沙石。臣百思不得其解,不知他为何要吃这种白沙石。 直到有一天遇到卖鼠药之人,听他说若是有人误食鼠药,立刻灌下一升白沙石,就能活命。才有了个大胆的想法,杨谈是不是知道自己会中毒,特意先吃了这种白沙石,以求解呢? 于是臣偷偷摸进杨家查探了杨谈的房间,果然发现一张方子,上面写的是鼠药解法、但那方子又说得不全对,先吃白沙石并不能解毒,只有中毒之后立刻灌下超过一升白沙石,才能起到作用。” 高无咎从怀里拿出一页纸,双手递给程凉:“这是那张方子,臣遣人查过了,是杨询的笔迹!” 萧尧臣愣了一下:“杨询是杨谈的伯父,如何会……” 高无咎意味深长的看了萧尧臣一眼:“并不是任何一家都像你们萧家那般兄友弟恭,世家大族之中,嫡庶之分就如云泥之别。” “所以,是杨询指使杨谈毒害了镇国公家的孙子,然后因为他暗中使了诈,导致杨谈自己也被毒死了?”程凉稍微捋了捋,发现一个新问题,“镇国公家那孙子招他们惹他们了,为什么是他?” “这也说来话长,太后可还记得老老镇国公的?” “记不得。”程凉毫不犹豫地答道,她完全不想费心去往上攀。 如果现在这位镇国公是镇国公,那老镇国公就是他爹,老老镇国公就是他爷爷,按理应该是仁宗一辈的人,但镇国公家生活悠闲似神仙,个顶个的命长,这位老老镇国公要数到高宗爷那一辈去了。 “老老镇国公曾经随武平侯府始祖下过南洋。” “所以呢?” “他们家曾经在南洋得到过几张藏宝图,老老镇国公去世的时候,将藏宝图刻在玉佩上分别给了五个儿子。后来老镇国公从兄弟们手上把玉佩都收拢到了一起,派人下南洋去找过,但并未找到什么东西。老镇国公晚年宠爱姬妾,又把那些玉佩分散给了宠妾的儿子们。 现在这位镇国公继承公府之后,那些宠妾死的死,散的散,玉佩又回到了镇国公嫡系子孙手上。唯有这回死了的这个孙子,是镇国公姨母一脉,从小就是镇国公母亲抚养着长大。虽然是庶出旁系,却甚是得宠,那块玉佩也一直在他身上。但此次命案之后,那块玉佩却不见了。” “啊,这……”程凉感觉耳朵也吃上了瓜,果然这大门大户的人家的关系,全都是剪不断理还乱的。 她很努力的找回了自己的逻辑思维:“所以,你觉得杨家是奔着那块玉佩去的?” “这就更奇怪了。”高无咎脸色古怪,“那块玉佩在密室里找到了。” 程凉揉了揉额头,放弃了思考:“要么你直接告诉哀家你的结论?” “臣觉得这其实是个败笔,恰能证明朋来居掌柜父子没有杀人。”高无咎说到刑狱之事,就要自信多了,“试问,事情发生之时店里全是客人,那掌柜如何能将玉佩摘下来,送去密室?这必然是有人想要引镇国公搜索密室,而特意准备的。 臣怀疑的人有两位,其一是京兆府一开始检查尸体的那位仵作,他可以偷偷摘下玉佩,再在回京兆府的路上随便交给谁,让他们在晚上放箱子时将玉佩带进去;其二,便是镇国公自己!” 哗—— 萧尧臣吓了一跳,他不能理解为什么会有爷爷想要杀自家孙子,哪怕这孙子只是他兄弟的孙子。 程凉就很能理解了,镇国公他娘对这个曾孙子兼曾外甥有感情,并不代表镇国公就喜欢。任何一个嫡子都不会喜欢被父亲宠爱的姬妾生的孩子,哪怕那个姬妾是他的姨母。 “你有证据了吗?” “在杨谈右手衣袖上发现了鼠药,且有过被酒浸湿的痕迹。再加上这张杨询亲笔写的方子、那块玉佩和店中客人的供词,至少可以排除朋来居掌柜杀人的嫌疑。至于是不是杨谈杀的人,已经死无对证。这张方子也只能证明杨询曾经跟杨谈讲过鼠药之事,却不能证明是他指使的杨谈,此事恐怕很难继续往下查。” “镇国公他娘还活着吗?” “活着,已经八十高龄。” “拿着你的证据,去找镇国公,告诉他,要是不能帮你搞掉杨询,就把这事儿还有他偷拿他侄孙子玉佩的事儿告诉他娘。” 高无咎一愣,告诉他娘是什么操作? “可……现在还不能证明镇国公在此事中有更深的牵连……”他小心翼翼地提出异议。 程凉将西瓜皮搁到一边:“你诈他啊,就说你什么都知道了,但朝廷现在只想找到真正地杀人凶手。他作为受害者家属如果不配合,你就只能找他娘配合了。” 高无咎:“……” 总感觉有哪里怪怪的。 “如果玉佩不是镇国公拿的,那么这事儿跟他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作为受害者家属,他配合你捉出幕后真凶那是人之常情;如果玉佩是镇国公拿的,也只能说明他可能知道杨谈要害他侄孙子的事而没有提醒,按大秦律,你也不能抓他。至于他暗中还跟谁做了什么交易,就是另外的事情了,对吗?” 高无咎神情依然凝重,他点了点头,一直到出宫走上了朱雀大街,脑子里都还在想怎么跟镇国公说,自己要去找他娘告状。 唉,总感觉即便是回到了大理寺,也过不了从前那种生活了。 第168章 程太后的上班日常 高无咎离开之后,萧尧臣才重新开口:“太后是觉得那三箱罪证,是杨询放进密室,然后通过镇国公家庶孙将他引去发现,而送到朝堂上的。” 程凉勾了勾唇:“镇国公未必是被引去发现的。哀家只说他没有杀人,却没说他没有参与其他的交易。但那不是高大人的事儿,而是你的事儿。那三箱东西的重要性不光是你,包括孙启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首先,子虚乌有的那三成人,我们几乎可以肯定他们是被陷害的,既然用编造的事情来陷害他们,就反向的说明他们确实没什么对不住朝廷的事情,且不是孙启那边的人。这批人对于我们而言,岂不是可用之才? 其次,风闻不可察证的三成,或许也是被陷害的,但更大的可能是他们与孙启关系不错,利用此举迷惑朝上诸公的眼睛,来掩盖孙启结党之事和让你们掉以轻心,以掩盖他们身上更多的罪行。这批人需要着重观察,细细斟酌,观他们日常行事,判断是前一种还是后一种。 再其次,是那些私德有亏,可大可小的人。孙启辛辛苦苦做了这么个局,又熬了两天两夜都想要把主查此案的差事拿到手,必然不是只为了陷害那前面三成的人。若这些人的把柄落在他孙启手上,且罪行可大可小,那么他们选择的余地便也就不多了。哀家以为,这些人或多或少有问题,但却也有能力,正是孙启想要拉拢的。 程凉顿了顿,不紧不慢的又拿了牙西瓜:“最后,还有一批人——是这箱子里没有的。他们要么官职轻微到对朝局完全不影响,要么就一定是孙启的死党!” 萧尧臣目瞪口呆。 他当了十几年官,直到此时此刻才明白什么叫做官场学问。 “所以,哀家刚才说的你都听明白了。下去按照这四个分类,做名单交上来。对第一批人,我们可以酌情任事,观他们的品行能力是否真的值得任用; 对第二种人要重点严查,该抓抓,该杀杀,咱们大秦不养蛀虫; 对第三种人同样要仔细观察,看看他们这‘私德有亏’是亏在什么地方,若只是品相不好,尚可以做菜,若是烂到心儿里,那不好意思,同第二批一起干掉了事。 至于最后一拨人嘛……你把名单拿上来就行了,哀家看过之后再想该如何处理。” 处理完这两件紧要的事情,程凉让有福把奏折搬上了,开始处理重要的事情。 春日最重要的是春耕,夏日最重要的就是水利。 萧舜臣这个新上任的都水监使者上任第一天就被扔出去出差了,从洛阳沿黄河东去,巡查中原、东山两道各河段的堤坝和漕运。 岳庭渊的折子也到了有一阵,大致的意思是说林当然在中原道屁事没干,留了一堆豆腐渣工程。每年夏天中原道黄河两岸都有超过几十万人受灾,他一直谎报瞒报,消耗着朝廷的信誉值,如果还不抓紧扭转局面,恐怕中原道的老百姓们就要对朝廷彻底失望了。 所以,他希望朝廷能提前留出预算,准备好赈灾的粮食,先把这个夏天度过去,等到今年秋天秋收之后,再来重新修理河道。 这个钱确实得要准备。 程凉想了想,户部尚书曹苍云这回也被孙启参了,就他的地位而言,肯定不能是孙启那边的,姑且先信他,把准备钱粮的事情交给他办。 等会回去再让宽儿给他爹写封信,沈家本来也做粮食生意,长安这边的买卖避嫌,洛阳那边跟岳庭渊做做买卖总可以嘛。 一来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也是上个双保险。 然后还有两份从南洋军府来的折子。 一份是正常的汇报,说他们完全没有找到宁州水师,那么大一支舰队居然就这么消失了,现在南洋水师的那支舰队驻扎在台洲岛上,确实发现了一些百越人住的房屋,但大都是些平民,少部分不是平民的,也已经人去楼空。 综上所述,余临王世子对百越人的规模有夸大其词。 另一份是她三哥写给她的私信。 首先回应了白木的事情,说那套嫁妆是他找一个名叫扎哈罗的人打造的,此人家中数代都是南洋很有名的智者和巧匠,他现在在南洋水师中负责设计新的战船,早就已经不做普通家具了。 然后他又提到了程家的处境,提出还是应该暗中派一支船队去把圣祖爷说的退路经营起来,他说他可以让他儿子带队,用自己这些年攒下来的钱,悄无声息的去。辽东那边若是有意,也可以让一位程家嫡系子弟带船队南下协助。 程凉想了想,这事儿吧,也不是不能做,毕竟堵不如疏,就算自己坚决不同意,人隔着大几千公里,偷偷干了她也不知道啊。 而且要是程家人真的打满鸡血的把澳洲早早开发出来了,几千年后大家也能少办几个签证,算得上一件好事。。 不过,她三哥最后的要求就有点让人捉摸不透了。 他说他年纪大了,不耐南洋湿热,希望程家赶紧选个小辈过去接替他南洋都督的职务,他想要回长安养老。 程家三府这一堆兄弟的年纪相差都不大,程家老三跟老二是双生子,只比大哥程振武小两岁。 大哥一顿炫完一整根大羊腿还能再加两盆米饭,老二上个冬天写信回来说他在山上赤手空拳干翻了一头被吵醒的熊,非要把熊皮寄回来给她当被子,老三没理由就是个弱鸡啊。 而且这流程也不对,即便是他真的是个弱鸡,也该先挑几个小辈去他身边学习,学得差不多了才从中挑选一个,上报朝廷任命为新的南洋都督,然后他再回长安。 他的身体已经差到,再不回来就落叶归不了根的地步了吗? 南洋啊,南洋! 程凉敲着案几,只觉得脑袋疼, 南洋德问题恐怕不仅仅是程家造不造反那么简单。 她想了老大一会儿,还是决定跟她哥商量一下再回信,毕竟程家在南洋经营了好几代人,早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即便是想把这个都督之位还给朝廷,朝廷也接不下来。 而挑选家族中的谁去接替这个职务,就成了既关系家族兴衰,又关系国家安危的关键之棋。她既是大秦太后,又是程家人,不得不多方考虑,再三权衡。 接着又处理了些一般性事务,瞅着差不多该吃午饭了,便打卡下班,直奔枫林宫。 隔着老远,便听见了沈宽中气十足的声音:“左左左……对,就是插在那!下一个牌子拿到这边来——都给本宫沿着线走,谁踩到青苗等会就不准吃饭!” 第169章 本宫虽是条咸鱼,却也是被马列毛熏过的咸鱼 大秦皇宫是个回字型,中轴线上依次是朱雀门、昭德殿、碧涛湖、御花园、乾阳宫、中庭花园、经史阁、后庭花园和白虎门,九个建筑象征数量之极。 中轴线两侧各有六座主宫,分别属于皇后、三妃和九嫔,这十二宫没有高下之分,哪个主子尊贵,哪个宫殿就尊贵。 程凉一进来就是皇后,住的凤鸣宫靠乾阳宫很近;沈宽一开始地位不高,枫林宫就是人家选剩下的,靠着后庭花园。 这地儿偏是偏,却成就了沈宽。 她去年种了一茬土豆,大大感受了一把丰收的喜悦,今年一开春便收容了一大群因为各种各样原因要被全德撵出皇宫的太监宫女,由芙蓉她们带着把后庭花园也垦出来一大块,种了粟、麦子、花生、土豆、番茄、果树等一大堆东西。 同时这里也成了兴文苑那些小权贵们上农学课的地方,每周两天,贤宁太后亲自监督授课,六亲不认的奔武大将军古大雕亲自率领禁军全程保护,谁敢不好好上课,她俩是真敢上手揍人。 也不是没有权贵心疼孩子,疯狂的写奏折表示反对,奈何程凉跟她们是一伙的,看到这种折子反手就让紫苏拆了留着当厕纸。 所以不管小孩们多不愿意,该上还是得上,上着上着,抱怨的声音反而消失了。 “姑奶奶!”程舒第一个看到她,撒了手里的小锄头,飞奔而至,“你看我们种的番……番什么?” “番茄!“萧君佐从地里直起腰,见着程凉先是一惊,接着不卑不亢的拱手,”小民萧君佐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礼,你们这是在干什么?”程凉挺好奇的,她还是第一次碰上这些小孩上农学课。 “回太后话,我们在上农学课。”萧君佐回答,他小心翼翼绕过地里的绳子走出来,指了指身后,“贤宁太后给了我们豆、粟、麦、花生、土豆、番茄、荠菜、菘菜、番瓜九样种子,令我们九人为一小组自行耕种,将来按照收获的粮食计算成绩。” 程凉观察了一下,发现他们背后那块地大概有一亩半,被分成了九份,分别用绳子围着,插着不同字样的牌子。 另外那六个小孩也分散地里,但干活的主要还是这些小主子的随从。 比如小柱子、小顺子俩娃就在很卖力的蹲着拔草。 “阿舒、君佐,我问过了,番茄要……”小皇帝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看见程凉,瞬间一个急刹。小孩显然是想转身,但发现来不及了,耳朵立刻微微泛红,不知道该像平时那样板起脸来故作严肃,还是保持刚才那种兴奋的状态。 程凉差点被这个尴尬的人类幼崽逗得笑出声来,赶忙抬起头,四十五度望天。 “沈凌,这就是我姑奶奶,当朝圣母皇太后,你愣着什么,还不赶紧行礼?”程舒脆生生的喊道。 小皇帝的脸更红了,平日里去请安也没这么费劲的。 萧君佐发现小皇帝不太对劲,立刻皱起眉头,默默挡在了他身前,微微昂头看向程凉,宛如一只进入防御状态的小兽。 程凉更想笑了。 只有程舒一个人毫不知情,扯着程凉的衣角替小皇帝打圆场:“姑奶奶,沈凌他平日里身体不好,经常请假,想来也不常跟着家里长辈出门拜访。他就是腼腆……” 小皇帝深吸了口气,拱手道:“沈凌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哈哈哈,免礼!”程凉还是没忍住笑出了声,然后不顾小皇帝如猪肝般的脸色,摆摆手,“你们接着上课吧,哀家是来找贤宁太后的……哈哈哈!” 沈宽从另一头走过来,见程凉莫名其妙傻乐,也莫名其妙的跟着笑起来:“凉啊,你乐啥呢?” “没,没事……就是觉得你儿子入戏挺深啊。”程凉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笑点莫名其妙。笑完之后,她长长舒了口气,才发现沈宽背后不但跟着古大雕,连诺曼也在。 “对了,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本宫聘用的农技师傅。”沈宽指着诺曼介绍道。 程凉颇为惊讶:“你还会种地?” 诺曼笑了笑:“大秦地大物博,天上地下、动物植物皆可称为珍馐,但有些东西市场上很难买到,诺曼为了饱口福,只好在府中垦了一块地,种了些稀奇的东西。这些年农书倒是看过一些,要真说是像老农那般种地,其实并不会。贤宁太后招臣入宫……还挺强人所难的。” 话音未落,又有几个小孩狂奔而来,黑漆漆的小手啪唧一声拽住了诺曼的胳膊:“诺先生,您快去看看,若是挖土的时候不小心将青苗全都挖出来了,可还能救活?” 诺曼:“……” 转眼间,人已经被拽走了。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再次笑得不行,喘够了气,两人沿着田地慢慢走起来。 “你真觉得这帮权贵子弟能明白稼穑艰难?”程凉问道。 “少部分完全不care,中间大头是在瞎搞,只有少数人可能能种出点名堂。但是这些人生来就站得比别人要高,只要有一两个人能明白这个道理,或许就能让天下人得益。我虽然是条咸鱼,但也是接受过马列毛熏陶的咸鱼。既能满足个人爱好,又有可能对天下有益的事儿,为什么不做呢?” “哈哈哈,既然你说得这么有道理,那我还能说什么呢!祝你成功,祝你今年不要颗粒无收……所以,咱们今天中午要吃什么?” “土豆腊肉煲仔饭,一会儿狗剩他们会送过来,就在这儿,大家一起吃。总要让他们知道自己种的东西有多好吃,他们才会尽心尽力的种不是吗?” 程凉在吃香喷喷煲仔饭的时候还完全没有想到,她不知不觉间已经悍跳了预言家。 六月初,夏天刚刚一来,老天爷就很不客气的下起了瓢泼大雨。 长安城整整三天三夜都像是天被捅漏了似的,街道上的水最深时甚至超过了小腿肚,城郊所有的旱地也都变成了沼泽地,那些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农作物则在暴雨中苦苦挣扎。 后庭花园的地开得着急,也没做什么排水,瞬间遭了灭顶之灾。 小皇帝连夜顶着大雨带着乾阳宫所有的太监去地里保护他的农作物,把自己搞得跟泥猴子一样,却还是一根青苗都没能救下来。 程凉和沈宽找到他时,他在地里嚎啕大哭,真是一点帝王的模样都没有了。 而那几夜,长安各家的权贵也都在打孩子。 这些小少爷、小姑娘一个个哭着喊着要往雨里冲,说要连夜进宫去保护他们的小苗苗,气得家里长辈觉得他们魔障了,打起来那叫一个不手软。 等雨停了,兴文苑再次上课时,所有人都在那一片狼藉的土地前,长久的沉默。 三个月的劳作和那些刚培养起感情的小苗苗,全都没了。 谁也不知道那些小孩在想些什么,只是连续很多人都有人偷偷的跑到后庭花园在土里翻找,试图将那些已经不太可能救活的小苗苗再立起来。 沈宽也很难过,她们的种田大计中道崩殂倒是没什么,赶明儿叫人来收拾干净还能接着种。但在这片宫墙之外,暴雨造成的影响就没那么轻描淡写了。 第170章 萧舜臣历险记 萧舜臣觉得这一两年萧家儿郎不宜远行。 他弟弟刚刚险死逃生,他却又被困在了滔天洪水之中。 都水监巡视河务的队伍刚出洛阳没多久,天就跟被捅漏了一般,隔三岔五就是一场豪雨,要不就是连续四五天淅淅沥沥时大时小的冷雨。 眼瞅着四处的水都涨了起来。 无论是渭水、洛水、海河、运河,但凡有沟有洼的地方,就能看见暴跳如雷的河水咆哮着四处席卷,狂暴的黄河老爹像是喝醉酒的家暴男一样,抡着滔天巨浪将两岸的人家、农田、道路全部击打得粉碎,数百数千条人命在它面前连塞牙缝都不够资格。 萧舜臣一开始还硬着头皮往河边走,想要看看传说中那些减水坝、泄洪堤能不能起作用,然而水是喝了不少,这些河务工程他是一样也没找着。 不知道是被水冲毁了,还是压根就没有。 从洛阳跟出来的河务官员看黄河如此泛滥,很快就全都消失了,留下萧舜臣和他从长安带出来的人一路被黄河撵着跑。 九死一生,精疲力竭,好不容易看到一座县城。 “萧使者,走不了了,真的走不了了,再走下去弟兄们全得死这儿。咱们都是混口饭吃的,也不像你们萧家人,不图什么文不文的谥号,您要往前走那是您的事,咱们家里可还是有老有小有婆姨要养的!” 萧舜臣很丧气。 兄弟感情好是一回事,相互之间有竞争那又是另一回事,这是他这辈子当得最大的一个官,难不成连这几个月都当不过去,萧家的门楣还是只能靠弟弟一人? 他闭着嘴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往前走,想着先去把县令找着再说。 谁知刚进城门,路就被人给堵住了。 “大爷行行好,有没有吃的给一口。” “他们也是从外面来的,恐怕自己都没得吃,哪有给你们的。” “可他们有马,一定是贵人!” “大爷,求求您,给口吃的,我们什么都愿意做……” 萧舜臣被好几双手扯着,脚下还有几个孩子抱着他的牛皮靴子,眼发绿光,直流口水。 随行之人吓得连连后退,萧舜臣也有点慌,摸了摸马背上的裢褡,还有一袋子饼,是在洛阳时沈国丈夫人亲手烤的,说是顶饿,他舍不得就一直留着还没有吃。 这种时候也由不得他,只好抓起裢褡往天上一抡,拳头大小的面饼子叮叮咚咚飞得到处都是。 哄—— 那些难民一哄而散,像野狗一般向着面饼子抢去。 萧舜臣翻身上马:“快走,去衙门!” 一行人冲进县衙,亮了身份,东倒西歪坐了一地。 不多会儿,一个笑容可掬的中年男人从后堂跑了出来:“幸会幸会,不知都水使者远道而来,郑某有失远迎,真是得罪了。” 萧舜臣没心思跟他寒暄,冷冷问道:“外面是怎么回事?” 郑县令笑了笑:“使者问的是河还是人?” 萧舜臣皱起眉头:“河是如何,人又是如何?” “下官想着都水监管的是河道,自然该问河的事,但郑某是原阳县城的县令,管的却是人的事儿,,故不知道萧大人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萧舜臣挺生气,都什么时候了,还跟他玩这些文字游戏:“我是问你外面那些难民,岳府正在五月初就向朝廷请了钱粮,就是防着今年黄河作乱,怎么那些人还饿成那样?” “这郑某就不知道了。”郑县令叹了口气,“今月月初,州上是拨了一批粮食下来,不足一千石糙米,里面还有一半是沙子。郑某已经差人设立粥铺分了出去,但您或许知道,上面花园口、高家堰好几处都决口了,原阳涌进来七八万难民,再加上原本人口,这快十万张嘴,吃什么还不跟蝗虫过境似的?” “才一千石?”萧舜臣不敢相信,他过洛阳时还听岳庭渊吹牛逼,说他已经从四面八方搞到了五十万石粮食分拨给沿河各州,算起来每个州要分到十万石粮,再分到各县,每县也该有万石才对。 他在地方干过,知道这是多大的数目。 拨给百万大军都能吃一个月,分到这些难民头上,量可以比军士减少三成,五十万石粮支撑过整个夏天都完全没有问题。 郑县令摇摇头,似乎不想再说更多,他转身吩咐人:“萧使者他们一路走过来,想必是累坏了,给他们准备吃食和床铺,让他们好好休息。” 萧舜臣枯坐在堂中,感觉自己虽然很饿,但没什么胃口。 外面的时不时传来一声尖锐的悲泣,显然又是有人没能挺住。 他想不明白,是岳庭渊在说谎,还是各州州牧贪墨了粮食,或者是这位郑县令自己中饱私囊? 饭菜上了桌,倒是很简陋,一钹糙米饭,一碟小咸菜。 他伴着外面的哭声吃了一碗,只觉得这饭都顶到了嗓子眼,虽然人的事儿不归他这个都水监使者来管,但他觉得自己没法就这么看着。 “郑县令,这外面聚着十来万人,到处湿漉漉的,有没东西下肚,要是染了病,可真就麻烦了。你是这里的父母官,可不能看着不管——萧某出来时,岳府正可是说了,太后有懿旨,一切以百姓性命为先。” “呵呵,郑某也想啊,外面还有两三万人是我原阳本来的百姓,眼睁睁瞅着他们饿死,郑某难道不心疼?就是因为太后这旨意,咱也不敢关了城门不让那些难民进来。这粮食没了就是没了,不信萧大人可以去粮仓看,刚才你们吃的糙米,还是郑某从自己口粮中结余出来的,你叫我要如何是好?” 萧舜臣被噎得一怔,想了想又问:“原阳属哪个州,你们的州官是谁?” “原阳属新郑,卢州牧是礼部侍郎卢慎大人的同族兄弟,你在长安做官,可听过卢大人?”郑县令这话略有点硬起来。 萧舜臣不习惯用弟弟的身份来说事儿,只好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见过几面。” “那就是了,卢家在范阳,也是大族。他说没有粮,郑某一个小小的县令还敢去找他要不成?” “这有何不敢!”萧舜臣拍案而起,“请你立刻修书一封,萧某亲自去见他要粮!” 说走就走,郑县令写信倒是写得爽快,萧舜臣很快便出发直奔新郑。 两地相差只有六十里,碍于风雨飘摇,道路又被冲得破破烂烂,众人走到天黑,才到了新郑城外。 两扇铁门紧紧关闭着,门口贴着告示,几个士卒点着火把守在两侧,看见有人来,便大声宣读。 “新郑的粮食已经全部下分到沿河的县城,城里没有粮,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萧舜臣前面还有几个人,听见喊声,立刻惶恐的停住了脚步,有个中年汉子越出人群哀求,没说两句就被士卒用长木棍打得连连后退。 “没粮,新郑也没粮,想要进去必须得要有城里人替咱出银子作保……怎,怎么办,娘她熬不住了啊!” 第171章 萧大人,这事儿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萧舜臣第一次对这些看守城门的普通士卒发了火,也是第一次用了自家弟弟的名号。 他直接将腰牌丢在了那个士兵队正脸上:“本使乃都水监使者,朝廷四品官,奉太后懿旨巡视黄河水道,还不赶紧通知你们卢州牧出来迎接?” “都水监使者?”那士卒本想发火,听见后面半截愣了愣,然后又冷笑起来,“区区一个四品官,也敢对卢州牧大呼小叫,你可知道他是谁的族兄?” 萧舜臣也跟着冷笑:“卢慎不过也是四品侍郎,你们可知本官胞弟是谁?” 他这架势确实唬住了人,那士卒脸上的冷笑转而变得讪讪:“您认识卢大人啊。哈哈,大水冲了龙王庙,敢问尊姓?” “萧!”萧舜臣指了指刚才那群人,和自己身后的随从,“去通报你们卢州牧吧,我们不用他出门来接,让他在衙门候着就是。” 士卒一溜烟跑了。 萧舜臣招手示意那几个难民过来:“你叫什么名字?” “小民叫楚燕山,多谢大人搭救。若不是小民母亲生病,实在是熬不住了,小民也不敢上新郑来碰这个运气,得亏今日遇着大人您。” 这人说话还挺有条理,萧舜臣看了眼他背后,一个媳妇带着仨娃,年纪大点的俩个抬着一老妇人,另一个小娃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的马屁股直流口水。 他摆了摆手,掏了二两银子给他们:“本官也是个穷官,只能帮你们到这儿了,自己去谋活路吧。” 楚燕山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仨响头,才带着家人们离开。 这只是个小插曲,萧舜臣走过街道就忘了。 新郑城看着还不错,虽然路上也没有什么行人,但总算是干净整洁,周围的店铺也开着,就是那标价的牌子让人不太忍心看。 一斗糙米一百文钱,比起平时贵了足足五十倍。 萧舜臣忍着气进了衙门,隔着老远就看见卢州牧笑呵呵的拱手走了出来:“那些武夫眼拙,连萧大夫的兄长也不认识,真是该打——你要来也不先派个人来跟卢某说一声,也好叫卢某准备些便饭,好好招待萧兄您啊!” “用不着!”萧舜臣黑着脸,将郑县令的信交给他,“萧某此来是想问问,朝廷拨的赈灾粮,为何没有分拨到各县?” 卢州牧接了信,却不看,笑了笑:“卢某没记错的话,御史大夫好像是萧公之弟,而萧公的职事是都水监,管河务的,是吗?” 萧舜臣垂下眼眸:“卢州牧是嫌萧某多管闲事啰。” “哈哈哈,没有,自然是没有。”卢州牧笑容可掬,“只是觉得萧大人身为河道官却心系百姓,实为我大秦之福——不过你说这粮食,卢某确实是已经拨到各县了,多的三四千石,少的七八百石,一万石粮食一粒也没给新郑留下。” “一万石?”萧舜臣皱紧眉头,“分到新郑的应该是十万石,你为何说只有一万?” “诶哟,我的萧兄啊!”卢州牧一下子跳了起来,“您可别胡说,之前岳府正是说让咱们各州筹粮十万石,但这不是没筹够吗?朝廷拨的银子就那么多,这谁家的粮食也不能平白无故的给咱吧。除非朝廷下明旨允许咱们抢,否则从哪儿弄粮啊!” “可岳府正说他请沈国丈说通了东山、楚北、燕山和余临四道的商号,都愿意帮忙平价送粮入中原,他们既不囤货也不抬价,朝廷拨的银子如何会不够?” 卢州牧继续保持笑容,却压低了声音:“萧兄也真是耿直,这话也就说说,你怎么能当真呢?别的不说,您就想想,沈家是做买卖的,他们要是一点钱都不挣,哪来能动不动就几十万上百万的往贤宁太后那儿送? 要是卢某手上真有十万石粮而不发给灾民,卢某愿天打五雷轰——别的下官也不解释,您就四处看看,粮仓钱库包括我卢某的私宅都随便进,要是有一颗多余的粮食,一文多余的钱,您只管拿卢某回长安砍头。” 萧舜臣心里咯噔一下,这事儿要是沾染上贤宁太后,就不好办了。 虽然两位太后从皇上登基起就关系和睦,后来还告祭上天先祖结为了异姓姐妹,但他也不知道那是不是权宜之计,更不知道程太后对贤宁太后的纵容会到什么程度。 他回忆了一下在洛阳跟国丈见面的场景,老爷子叼了杆旱烟,看上去倒是很朴实。 可这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萧大人,你若是真为这些百姓考虑,下官倒还有一个法子。”卢州牧忽然又说。 萧舜臣点点头:“你讲。” “州里虽然是没有粮,但新郑有位郑王,乃是圣祖爷庶弟之后,王府有粮,别的不说,解一县之急,应该毫无问题。” 萧舜臣抿了抿唇:“好,去拜见郑王!” 郑王府在新郑独占一坊,其中房舍俨然,规整严明。 听说萧舜臣前来拜访,郑王腆着肚子亲自出来接见,一开始还挺高兴,听他说了来意,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要说替本王积德,在新郑城里设个粥摊,尚且可以考虑。一开口就是一万石粮食,还要送到原阳去,这要求怕是太僭越了吧。” “郑王乃皇室子孙,忍心看着天下百姓涂炭而坐视不管吗?” 郑王皮笑肉不笑:“本王虽是皇室子弟,却是偏得不能再偏,若不是宗正府谱牒上有名儿,皇上怕是都记不得新郑还有位族叔。你别跟本王扯什么天下百姓,咱们做藩王的,守好自己一亩三分田,别想其他有的没的,那才是对得起天下百姓。” 萧舜臣瞬间又被驳得哑口无言。 郑王甩手准备关门,却听见院里传来一声喝:“王叔此言差矣,宗室子受万民供奉,生来便不愁吃喝之苦,那是因为圣祖爷有立国平乱之功,给了天下百姓活路,其恩泽方能恩及我们这些子孙。 若是我们不肯惜福爱民,总有一日这圣祖爷的福泽用尽——匹夫倡乱,一呼百应。大新的覆灭犹在眼前,难不成覆巢之下,能有宗室子这样的完卵?” 郑王咬牙切齿:“婉儿,叔父在与贵客谈话,岂有你个女子插嘴的道理?” 萧舜臣抬眼,看见郑王身后款款走来一位面容姣好,目光似玉的女子,他回过神来:“这位姑娘是何人?” 赢婉儿行了一礼:“原阳郡王之女赢婉儿,见过萧大人。” 萧舜臣点点头,原阳郡王是郑王的旁支,这俩人是五服之内的亲戚,关系算是很近的了,听起来这位郡君也是为了原阳县的粮食而来。 第172章 借也可以,但本王需要个担保人 “若郑王不愿做贤王,萧某还有一计。”萧舜臣忽然有了灵感,“不如由下官写个欠条,就向郑王您借万石粮,如何?” “不借……”郑王本来要一口回绝,转念又想到萧尧臣那个铁面御史最近正得太后宠幸,生硬的调转话头,“那也不合情理——但本王如何相信你萧大人回来还本王的粮食?” “下官年俸就有千余两,家中兄弟年俸两千两,按长安米价一斗二十文,十石便是二两,万石粮两千两——萧家人口不多,这笔钱还是给得起的。” “哈哈哈,萧大人真乃义士,别人假公济私,你却以私济公,真是好大的胸怀。不过,你不是本地人,口说无凭,将来屁股一拍回了长安,本王何处找人去?不如这样吧,嘻嘻——让本王这侄女原阳郡君作保,若你不能按时还钱,她这的婚事,便得由本王说了算——现在就可以写文书,马上签字,马上放粮。” 郑王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他已经看出萧舜臣是个憨直人,全凭着道义和热情做事,其实心中没多少谋算。今日硬甩恐怕是甩不掉这位牛皮糖,但换个角度给点粮食,谋点别的好处,也是一样啊。 他刚才也跟原阳郡君提过这么一嘴,但这小女子是个铜豌豆,嚼不烂咽不下,他又不敢逼得太急,免得将来嫁出去不是结亲反成了结仇。 现在好了,萧舜臣就是一把火,把这丫头架在火上,她要是再拒绝,不顾百姓之命的就是她了。 萧舜臣看向赢婉儿:“请郡君救原阳百姓!” 赢婉儿咬了咬嘴唇,竟然也笑起来:“若舍婉儿一人,能救十万百姓,婉儿自然不惜此身。只是家中父亲体弱,两个妹妹年幼,婉儿心里放心不下,刚才才没有答应叔父——如今萧大人在此,恳请替婉儿带一封家书回去。 一来告知此间事,二来若萧大人没能按时还上叔父的粮食,请在婉儿出嫁之后,替婉儿送些银钱给家父,让他好好养大两个妹妹。” 萧舜臣严肃的一揖:“萧某定会如期还上郑王粮食。” 郑王笑了笑,没说话。 赢婉儿也笑了笑,笑容之中却全是凄苦。 打上借据,清点完粮食,已经是半夜了。郑王愿意出运粮的车,但运粮的力工却需要萧舜臣自己去找。 他回到驿站,将此事说给都水监的人听,本是希望大家一起出力,但以少使为首的官员们当场就炸了锅。嚷嚷着他们管的是河务不是粮饷,本就不该讨这闲事,要让他们再回原阳,那绝无可能! 双方大吵了一架,最后只有两个年轻的小吏愿意跟随萧舜臣。 他们又冒着夜雨出门去新郑旧街寻找力工,折腾到第二天中午,才将将把人凑齐,推着五十辆粮车出了新郑。城外的道路比起昨天更加难走,车轱辘时不时陷在泥土中,必须七八个人前头拉,后头推,两边找石头往上撑起来,方才能过。 遇到有山石滚落砸断了官道的地方,更只能卸下粮包,用人扛过去,再回来推车。 六十里地,走到半夜才走一半。 晚上雨势变大,道路一点都看不清楚,萧舜臣只好让粮车围在一起,暂且休息。 虽已经入夏快一个月了,气温却一点不暖和。 他冻得直哈气。 忽然黑暗中有人在他背上盖了件衣服,他蓦然回头,看见一个熟悉的面容:“你是……昨日白天城门口的那人?” 楚燕山那张泥咕隆咚地脸上绽开了一丝微笑:“是,承蒙萧大人帮忙,小人的母亲用上了药,大夫说不要紧了。小人本想找点力工的活儿还大人银子,正巧碰上您招人运粮。我母亲说这既是报恩又是积德,就是舍了命也该来帮忙!” 萧舜臣冻得脑袋有点麻木,机械的点了点头,心里倒也没起多大波澜。 到了下半夜,雨停了一阵,天空中竟隐隐约约显出了一丝丝小月牙,萧舜臣连忙让大家起来赶路,走到第二天中午,总算是到了原阳县城。 “大李,你去告诉郑县令,让他准备好柴火、大锅和陶碗,再让衙役们出来将粮食护送进去。大水还不知道涨到几时,这些粮食要省着吃,怎么发放必须得有章程。” 萧舜臣一点不敢喘气,他知道人饿得急了会做什么事儿,这些粮食就不能被那些百姓看到,否则他敢保证,这些人马上就会变成疯狗。 瞪着眼睛守了俩时辰,郑县令才带着一群衙役姗姗来迟,萧舜臣也没心思计较他怠慢不怠慢的问题了,交了粮,安排力工们吃上饭,自己揣着家书去原阳郡王家报信。 原阳郡王府跟郑王府相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堂堂一位郡王的府邸,仅仅是一个一进的小院,院里有一个老仆在往外扫水,两个模样一致,看起来不过十岁的小姑娘坐在门槛上摇头晃脑的读书,她们背后的胡床上斜倚着个面色蜡黄,身形极其瘦削的男人。 萧舜臣走上去:“都水监使者萧舜臣拜见原阳郡王。” “咳咳咳……”原阳郡王一动,就是一串咳嗽。 萧舜臣连忙走上前去,拱手将赢婉儿的家书递给原阳郡王。 “咳咳,这是什么……“原阳郡王哆哆嗦嗦的拆开信封,刚看了两行,便脸色大变,咳得弯腰塌背,整个人都抖起来。 两个小姑娘都蹦起来,想要去扶父亲。 萧舜臣也赶忙想要替他顺气,然而他刚一动,原阳郡王啪一耳光已经扇到了他脸上。 “原阳郡王……” 啪——反手又是一耳光。 萧舜臣连连后退,原阳郡王便追着打他,一边打一边又哭又喊:“你是哪来的贼人,为何要卖我女儿?天杀的——没了婉儿,你叫我如何活得下去!” 萧舜臣有点生气了,梗着脖子:“萧某说了,这笔银子由萧家来还,定然不会亏欠!” 原阳郡王又疯又癫的哭笑:“哈哈哈,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说定然不会亏欠?那郑王一笔将三月勾成三日,将粮变作粮种,你上哪儿去还他?” 萧舜臣吃了一惊:“白纸黑字写的,他如何敢……” “呜呜呜……他是郑王,谁来当州牧都是向着他而不会向着我们,就算是改了,你又能如何?你们萧家敢带我们一家人躲去长安吗?” 萧舜臣泄了点气,他确实是不敢擅自带一个郡王进长安,哪怕他已经是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落魄宗室子,却也是属于藩王。 原阳郡王见他不说话,继续嚎啕大哭:呜呜呜,我那可怜的女儿……你们俩给我滚过来——大姐何时去了新郑,你为何没有告诉我?” 萧舜臣心里又是烦躁,又是不知所措,转身出了门,站在院子里。 第173章 宰了他,往河里一扔 里面噼里啪啦一阵响,原阳郡王又哭又嚎,咳得几乎背过气去,那老仆也匆匆跑进了堂屋,萧舜臣不知道自己该留下还是先离开。 “萧……萧大人是吗?”堂屋里钻出来个小姑娘,她眨着大眼睛,一溜小跑到了萧舜臣身边,“刚才是父亲失礼,棠儿在此向您赔不是了。” 萧舜臣摇摇头:“或许是萧某办事不周,挨你父亲几下也是该的。” 赢棠儿认真的摇了摇头:“不是,大姐此行去新郑本就是为了筹粮,若她不愿意,您也逼迫不了她。您离开的时候,她可还有向您交代什么?” “就说要是我没能还上银子,就给你父亲些钱,让他能把你们俩养大。”萧舜臣闷闷的说道,他忽然意识到赢婉儿说这话时,恐怕确实做好了自己不能如期还钱的准备,“郑王……以前便做过更改欠条之事?” 赢棠儿苦笑:“是他郑王惯用的手段罢了。萧大人不必放在心上,阿姐此去本就做了最坏的打算,只是担心她应了郑王,原阳还是得不到粮食。如今萧大人将粮食押送过来,解了燃眉之急,阿姐反倒是要感谢您的。” 萧舜臣觉得很不是滋味,想了想,拔脚往外走:“我这就去洛阳,找岳庭渊,再跟他借粮来把郑王的还了。” “大人莫要着急。”赢棠儿拿出那封家书,“棠儿正是要跟大人您说此事——阿姐素来爱与我们玩拆字和藏字的游戏,刚才读完家书,觉得有些不对。请萧大人稍等片刻——” 她走到磨盘前面,展开书信,手沾着雨水来回比划,神情越来越凝重:“阿姐在信中藏了四个‘郑’字,棠儿不解其意,望萧大人一并禀告给岳府正听吧。” 萧舜臣点了点头,接过家书,重新塞回怀里。 回到县衙休息了一会儿,吃了几个饭团子,萧舜臣决定早早的出发回洛阳。 除了那两个都水监小吏之外,力夫中只有楚燕山愿意跟他走。 郑县令让自己夫人亲自做了些饭团子,将萧舜臣送到了原阳城外,目送他的背影彻底消失在风雨之中,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沉下去:“也不知哪里来的搅屎棍,看见粪缸都要尝尝咸淡。若不是他弟弟是御史大夫,还得了圣眷,这会儿肉都该被鱼吃光了吧!” 他夫人也是满脸的嫌恶:“也不知怎么了,现在这位太后就偏爱这种不守规矩的臣子,岳庭渊就是个看不懂眼色的,这个萧舜臣更是如此。我兄长那边可传了话来,绝不可让此人回洛阳,你就这么放他走了?” “不放他走怎么办?当着十几万人宰了这个四品都水监使者?别说太后找不找我麻烦,就冲着他弄来这么多粮食这点,那些难民就能吃了我——不过你放心,他们回洛阳必须过荥阳,那是我们老郑家的祖业所在,他就是插了翅膀,也不可能飞过去——到时候把人往黄河里一扔,朝廷查下来,也与我们毫无关系嘛。” 两人相视一笑,携手回了原阳城中。 萧舜臣日夜赶路,两天就进了荥阳境,算着还有两日就能到洛阳,他的心情不由得轻快了几分。而且他们出了原阳之后,雨势便渐渐小了,进了荥阳,竟然还出起了太阳。 四人沿着被冲烂的官道往前走,满心希望地面能早些干爽起来,到时候就是重新弄粮食来赈灾也会容易很多。 萧舜臣这会儿也开始惦记起自己的本职差事了,若岳庭渊能解决粮食问题,他还得调头回原阳,接着往下去看河务。 正想着,前面围上来十几个农户,拦在马前,七嘴八舌的问他们。 “你当中有都水监的萧舜臣萧大人吗?” 萧舜臣不知他们有什么事,点头应道:“我就是。” 那些农户也不说话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呼的散开,一会儿就消失了。 萧舜臣:“……” 他心里闪过一丝异样,但没抓住什么头绪。 又走了小半个时辰,楚燕山忽然勒住了马,警惕的向四周望去。 “怎么,走累了吗?”萧舜臣问道。 “不……我听见好像有马蹄的声音。”楚燕山挠了挠头,回答道。 两个书吏也勒住了马,侧耳倾听,皆露出了欢喜之色:“至少有二十匹马,是不是荥阳县令出来迎接我们了?” 萧舜臣心中的异样又升起来,荥阳县有山东八姓中的郑家,是中原道最富足的县没错,但也不至于出动二十匹马来迎接他这个都水监使者吧。 他勒住缰绳,刚想要看个仔细,便听见嗖嗖嗖一阵弦响,一阵箭雨从迎面而来的马群中射了出来。 “萧大人!” 楚燕山一声怒吼,从旁边的马背上腾空而起,如猛虎般将萧舜臣扑下了马。 萧舜臣瞳孔猛地一缩,满脸都被喷上了鲜血,他使劲摇晃着楚燕山:“喂,你怎么了?” 楚燕山胸口插着数支箭,口中翻涌着血沫,他张了张嘴:“李……李家客栈……”然后用尽最后的力气将身子撑了起来,将萧舜臣的马绕在手上,狠狠砸向马腹。 本已被吓得不能动弹的马嘶鸣着冲向对面的马群。 萧舜臣还没反应过来,楚燕山便整个人消失了,他站起来,两个书吏都在疯狂的喊他,他如同梦游一般跳上了楚燕山之前那一匹马,掉头就跑。 那匹发狂的马儿并没有造成太多的骚乱,马队很快便继续追了上来。 “萧大人,咱们的马跑不过他们!”书吏吼道。 萧舜臣满头大汗,只觉得手中的缰绳像是一条毒蛇,他握又握不住,放又放不得。 “放箭!” 后面又是一阵箭雨,但他们用的不是军中的骑弓,射程和平稳性都有限,追击之人也不是什么精骑,连续几轮都没有射中。 那些人发现萧舜臣他们的马跑不太快,索性放弃了射击,抽出刀子开始加速。 萧舜臣感觉自己心脏嗵嗵嗵撞得耳朵都在疼,他能感到坐下的马已经快到极限了,旁边两个书吏也不好过,大家都是文官出身,这一路遭得罪都够多了,现在哪还有精力跟人赛马? 砰—— 书吏大李的坐骑猛地发出一声悲鸣,腿一软,一跟头栽了下去。 大李被甩飞出去,咕噜噜滚了好几圈,也不敢喊痛,爬起来继续用双腿跑。 萧舜臣使劲抽了坐下马一鞭,试图去把大李拉住。 然而,他们几个的马都一样走了那么多路,任他怎么抽打,速度不但没快,反而也跟着悲鸣一声,双腿缓缓跪地,无论如何也不肯走了。 萧舜臣只好也跳下马开始狂奔。 跑在最前面的书吏忽然停了下来,整个人如石头般立在了道路尽头。 萧舜臣怒吼:“怎么不走了?” 那书吏转过头来,无比绝望:“萧大人,下面是河道,咱们过不去……没路了!” 第174章 有大佬踏江而来 追击者转瞬而来,十几柄雪亮的刀子抡起十几道光晕砍向他们三人。 说时迟,那时快,翻腾的江面上飞出一支箭,白蒙蒙的水雾直接被破开成了两段,翻腾的浪头和呼啸的江风都没能影响到它分毫。 利箭正中跑在最前那人的胸口,他身体一顿,惨叫一声栽下马去,失去主人的马匹猛然一惊,两只前蹄高高扬起,发出惨烈的嘶鸣。 追击者和萧舜臣都惊呆了,纷纷扭头去看。 只见如黄龙般咆哮翻腾的河面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叶扁舟,舟上站着一位身形挺拔的男人。 周围皆是暴虐的河水,那男人却丝毫没有慌乱之意,一袭黑衣被江风鼓动,人却闲庭信步的从小舟这边走到那头,仿佛坐下黄龙本就是他的坐骑一般。 忽然,所有人眼前都是一晃, 那男人从舟上消失了,紧接着河水发出轰隆、轰隆几声巨响,腾起的浪头像是被什么砸了一下,狠狠落回了水面。 萧舜臣还没反应过来,对面的马群已经开始发出惨烈的嘶鸣,坐上骑士纷纷惨叫着跌落下去,马儿四散奔逃。 几息之后,骚乱结束。 那男人居高临下的骑在马背上,垂眸看向萧舜臣:“我记得你是御史大夫萧尧臣的兄长,犯了什么事儿,被人追杀到这里来了?” 两刻钟之后,萧舜臣重新骑上了马,跟着黑衣男人向洛阳方向去。 他没有回答黑衣男人的问题,黑衣男人也没有继续追问,只是大家都去洛阳,顺路便走到了一起。 萧舜臣觉得自己像只惊弓之鸟,一闭眼睛,不是翻腾的河水、原阳的难民就是楚燕山那张满是鲜血的脸,他完全睡不着觉,但也不敢晚上赶路。 他不信任身边这个男人,却又不敢离他太远,他很明白凭自己的本事恐怕没法安全的走到洛阳去。 果不其然,路上又遭遇了几次袭击。 幸亏这个男人武功出奇的高,一打几十都毫无压力,他们才总算是磕磕绊绊到了洛阳城外。 距离洛阳还有十几里路,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 道路、田地虽然也被冲毁了许多,但趁着天晴也有人在外面修缮。 萧舜臣问了问,洛阳城已经收容了二十万难民,城里装不下那么多人,岳庭渊就让在城门口搭了棚屋,为了避免外面的营地被淹,他组织了难民开挖壕沟,将水引到低洼的地方去。 洛阳城里的活儿还很多,除了挖壕沟、加固城墙之外,还有一些适合文人做的抄写活、妇人做的手工活儿和小孩做的洒扫活,岳庭渊规定每个难民进入洛阳城都必须报备,接受朝廷赈济的同时,也替朝廷干活,大家相互帮忙,两不相欠。 萧舜臣不得不承认,他这招还不错,整个洛阳城看起来都井然有序,跟新郑相比,完全就是天上跟地下。 几人在城门口就被拦了下来,因为萧舜臣三人实在是太像难民了。 “我是都水监使者萧舜臣,你们岳大人呢?”萧舜臣问道。 “去河边看水去了。”守城士卒回答说。 “麻烦去叫他,我有重要事情要跟他说。”萧舜臣说道,顺便看了一眼那黑衣男子,他竟然一丝要离开的意思都没有。 考虑到自己也打不过人家,萧舜臣把话咽了回去,等会岳庭渊来了让他想办法吧。 岳庭渊连续一个月,天天早上都去河边看水。 这水一日不退,他一日睡不好觉。 “府正,刚才又捞着一只青铜峡来的羊汛,上游水位又升了一寸。” “还在升!这老天爷是不打算给人活路了吗!” 岳庭渊头都大了,青铜峡的水尺是大禹所立,上面涨一寸,下面就要涨一尺。这一尺是不太多,但这一个多月已经涨了七八个一尺了! 中原道河流众多,特别是这一段黄河,涨起来足以淹没沿岸所有的村庄和十数个地势低洼的县城,遭灾的人数高达几十万人,其中一半直接会变成无家可归的难民。 岳庭渊一边惆怅,一边又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喝彩,要不是他有先见之明,上奏太后拨了钱粮,今年夏天指不定饿死多少人呢。 “罢了,至少比之前涨得慢些,熬一熬,总能过去——送羊汛来的壮士呢?” 随从没有回答。 岳庭渊心里一沉,叹了口气:“将他身上的身份牌留下,寻个高处好好安葬。今日收容难民之事还按旧例,骑兵衙门的人全都出去,继续率人沿河巡逻,,朝廷给每个州城都拨了粮,让百姓全都到附近地势高的城中避难。” “岳府正,城门口有个人说自己是都水监使者萧舜臣,有重要的事情,马上就要见您。”随从禀报道。 “他不是去勘察河务吗?怎么被这大水给吓回来了啊?”岳庭渊一边往大堤下面走,一边接着叹气。 他觉得都水监也是个废物衙门。 大楚和大新在洛阳到东山的河道上修了很多的堰坝和堤闸,虽然后来汉末战乱了两百年,大部分都废弛了。但圣祖统一天下之后,就又让人开始重修。 他老人家走得早,工程刚刚起头;高宗爷时,南洋、辽东、西域这三地也不像现在这样能自给自足,国库银子不足,工程进度也不快。 但他们总归是在干啊。 按照祖制,每年固定有一成的税收要用在水利上。 仁宗爷时,朝廷是最有钱的,税收比元和年间还要多四五百万。可朝中大臣忙于相互斗法,粉饰太平,这种费时费力又不能一时见到成效的河务工程压根就没人管,完全成了地方官捞钱的去处。 岳庭渊觉得正是因为都水监形同虚设,才导致朝廷拨出来的钱不是干了水利,而打了水漂! 也就是萧舜臣也是太后提拔起来的,姑且算是自己人。 岳庭渊骑马到了洛阳城门口,老远就看见萧舜臣老驴拉磨般来回转悠,他身边跟着两个泥猴般的书吏,而书令背后—— 等等! 他看到谁了? 岳庭渊一愣,下意识抬手擦了擦眼睛,然后翻身下马,大步流星的狂奔了过去。 第175章 我觉得这世界是不是有什么bug “秦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岳庭渊欣喜若狂,要不是秦政,他这条小命就丢在龙虎山了,连皇上和太后都特殊对待的人,自己叫声先生,完全不跌价。 秦政倒是不记得他了,敷衍的点了点头:“你好。” 萧舜臣很惊讶:“你们认识?” 岳庭渊也很惊讶:“此人便是在龙虎山救了太后和皇上,以一敌百,杀退潼关军的秦政秦先生啊!” “竟然是秦先生!”萧舜臣听过这人,只是对不上号,惊得瞪圆了眼睛,连连拱手,“不知救命恩人原是……” 秦政一看这架势,是要寒暄上了,不由得皱了皱眉:“顺路而已——我要去长安见太后,找岳府正来借几匹马。你有要事要跟他说,便说你的,不要浪费唇舌。” “对!”萧舜臣被一提醒,也反应过来现在不是寒暄的时候,连忙拉着岳庭渊将他这一路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不可能!”岳庭渊越听越惊,满脸通红,“月初的时候我还巡视了新郑,粮仓里确有不少于十万石粮食——萧大人,你可看清楚了,新郑城中的确没有其他藏粮之处?” “粮仓、银库还有卢家的府邸,凡是能放下十万石粮的地方我都看过了,确定一粒米都没有。另外我还去沿街的米行问过,他们手上剩的粮食大都是去年的,今年沈家商号大肆收粮,把他们的份额都挤占空了。” “卢裕跟你说沈家商号哄抬粮价?” “没错,他话里的意思说此事关系贤宁太后,叫下官不要过问。但下官以为,涉及这么多百姓,无论是谁,下官都不能不管。” “呵,老贼,真以为老子一口吃不下他!”岳庭渊竟然发起火来,“今年赈灾的粮食是本官亲自安排和巡视的。月初时,新郑的仓中确实有十万石粮,现在他们又跟你说因为沈家哄抬而没有买到,岂不是自相矛盾?那老货不过是想抬出贤宁太后吓你,让你不要管那档子闲事罢了。” “啊?”萧舜臣愣了愣,原来是这么回事吗? “四个郑字?”岳庭渊轻轻敲着指骨,来回走了两趟,“新郑、郑王、郑家,还有一郑难道是指原阳那个郑县令——去给本官查一查原阳郑三问的履历!” 他转身向城里走去,显然已经是有了成算。 萧舜臣还懵着呢,怎么就新郑、郑王、郑家了? 秦政抱着膀子在旁边看戏,见萧舜臣一副怀疑人生的表情,不由得一乐:“我要是你,发现原阳无粮,就会立刻返程回洛阳。彼时你未打草惊蛇,体力也尚好,两三天就能赶到洛阳,再与岳庭渊配合,此事说不定早就解决了。 如今倒好,你是有了心系黎民的好名声,那些人也必然有了防备,岳庭渊再要找出新郑的十万石粮,怕是没那么容易啰。” 萧舜臣愣了愣,脖子一羹反驳道:“难道我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饿死不成?” “心是好的,可若没有原阳郡君,你想想你去了新郑又能如何?本来半个月能解决整个新郑的粮食问题,结果你用半个月只解决了原阳一个县……而且是暂时解决,还搭上了个郡君,留下了颇多的后患。 我不是说你此行不对,只是略欠考虑。若你解决不了这件事,最好的办法不是强行去做,而是立刻找能解决的人。除非,所有人都不可靠,已经到了破釜沉舟,必须一搏的时候。 而且你这半个月,一直都在奔波此事,黄河水情可有观察明白? 萧大人,圣祖有训,大秦不需要什么都会做的官儿,大秦只需要每个官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 萧舜臣脸色一白,抿起嘴唇,不说话了。 秦政摇摇头,他虽然好为人师,但并不求必须将人说服。 大家都是成年人嘛! 不过要是这货一直这么愣的话,他建议这都水监使者也别做了,去基层当县令可以,但四五品以上的高官实在是不适合他。 进了城,岳庭渊已经召集了一堆人,摊开地图展开了讨论。 “要是卢裕把粮食藏在郑王府上,咱们没有理由,也不敢去搜查啊。” “而且现在最关键的不是找谁贪墨了这些粮,新郑治下十个县,每个县城都有三五万人不等,他们又靠近决口,即使只有一半人受灾,也是好几十万。若是饿死的人太多,接下来怕是要起瘟疫的。” “话说得没错,但现在黄河过不去,运河也走不通,靠楚北和东山接济的话,就只能走陆路,花费银子没处寻就算了,等那边的粮食运过来,人也该饿死得差不多了。” “所以还是得先抓人,把这十万石粮找出来!” “一日找不到也就罢了,十日找不到,让人饿着肚子再等我们十日吗?而且涉及郑王、郑家,即便是岳府正也不敢擅自对他们动武吧。” 岳庭渊一直在伏案写字,落完最后一笔,他封好信封,出门找到了秦政。 “事情有些麻烦了。岳某担心新郑之事还不是个例,但现在连日大雨,很多地方的道路都被冲坏了,想要知晓其他州县的情形需要时间,若遇到事情再禀报太后,等着诏书许可,岳某担心什么事情都办不成了。这封信,请秦先生替岳某带给太后,此次赈灾之事是岳某失职,事情结束之后岳某愿回长安受罚!” 秦政勾了勾唇:“此事并不容易,且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朝廷实力不足,即使太后知你无罪,恐怕也不会护你。你都想好了吗?” 岳庭渊冷冷望了眼东面:“岳某本是个微末小官,承蒙太后不弃,一举提拔为中原道府正。多少双眼睛盯着,就等岳某犯错误。若此番赈灾不利,后果也是一样,而且太后还会被诟病识人不清。他们做得这么绝,就没打算给岳某活路。既然如此,岳某还有什么好顾及的?” 秦政点点头,把厚厚的信封揣进怀里:“好,我会替你传达到的。” 程凉已经连续加班一个月了。 她现在除了骂大秦之前那些傻逼皇帝之外,还顺便要骂老天爷。 仁宗、德宗、元和三帝百年,大多数年景都算得上风调雨顺,即使是有灾祸,也是小面积的,上下瞒一瞒也就过去了。 怎么小皇帝一上台,兜头就是这么大一巴掌! 难不成这老天爷真的有重男轻女、欺软怕硬的恶习? “钦天监的折子。”有福急匆匆跑进来,呈上奏折道。 “有好消息吗?”程凉接过来,顺口问了一句。 有福没说话,她叹了口气:“好吧,下去候着,有中原道的折子立刻呈上来。” 有福连忙后撤几步,转身出了房间。 程凉打开折子,一目十行的看下去。 沈宽忍不住往她身边凑,也伸着脑袋去看:“凉,我不能理解,咱们那会儿的天气预报都没那么准,这钦天监为什么这么牛,上次的折子说还得下十天,就真的下了十天,一个时辰都没少!” 程凉也不能理解,而且这不科学啊。 农历六月份,也就是公元历的七月份,雨水多可以理解,但多到每天都是,连下了一个月,这就很诡异了好吧。 这世界是不是有什么bug? 第176章 我去确认了一下这个世界的真相 凄风苦雨,红烛摇曳,程凉默默的处理着比山还高的奏折。 沈宽在旁边看书,看两页就唉声叹气的换个姿势。 连日大雨的影响不仅仅局限于中原一道。 物理受灾的包括关外道东部、燕山道西部、中原全道、东山道北部和楚北道东北部,程度有大有小,但肯定都会导致今秋的粮食减产。 而影响到全国的则是流言。 程凉的身份就已经是个大毒点了,再加上她俩掌权以来烧的三把火,翰林院、余临王和科举,得罪的几乎都是读书人。有余临和潼关军在前,倒是没人敢作乱,但在私底下胡说八道就成了常规操作。 古大雕从龙鳞侠士那边得来的消息,全国各道都有人在传,今夏大雨是因为太后擅权,乾坤颠倒,而引起的天怒。 哐—— 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寂静的长夜被照得透亮。 沈宽愤然扔了书:“凉啊,要不就让古大雕物理除害,谁胡说八道嚼舌头根,就把他们抓起来暴揍一顿,关起来……” 扑棱棱—— 鹰架上的小蠢忽然激动的扑腾起来。 程凉抬起头,警惕的望向四周。 猛烈的风雨忽然间涌进了凤鸾阁大殿,烛火接二连三被吹灭,程凉和沈宽几乎同时跳了起来,伸手去拉对方。 “有福!” 门外无人应答。 程凉反手去抓案几旁边的短剑,沈宽顺手拎起来案几当作盾牌,两人相互抵着后背慢慢向墙角退去。 哐—— 又一道闪电照亮了房间,坐榻上端坐着一个黑衣男子,自顾自拎着茶壶在给自己倒茶。 “秦政?”程凉一眼就认出了他,失声吼道,“你有病啊!” “有些事想要跟太后密谈,故不便被旁人看见。”秦政淡淡说道。 程凉沉默了片刻:“连灯都不能点?” “点一盏小烛倒是无妨。”秦政说道。 程凉拍了拍沈宽的手,示意暂且把案几放下,她转身点燃一盏小灯,在秦政对面坐下:“消失了小半年,忽然出现就来这一出,想必这半年时间你确实是没闲着啊。” “没错,我去确认了一下这个世界的真相。” “嗯?” “我现在可以说给你听,但旁边这位太后……” “我可以听的,她就可以听。” “好吧,我只是觉得坏消息用不着那么多人知道。”秦政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桌面上,示意程凉打开。 程凉皱了皱眉,微微侧着身子去揭布包,还没完全打开,她就已经瞪圆了眼睛,旁边的沈宽更是一下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程凉猛地站了起来,她难以置信的指着布包中的怎么看都像是一把小左轮的玩意:“天!你怎么会有这个!” 同样是穿越者,为什么感觉大家完全不在一个频道上? 秦政倒是很平静,伸手又将布盖上:“我在楚太祖的陵墓中找到的,只是仿制品,不能真的用。曾经武林中有流传过一种暗器,名为千里杀,传闻手无寸铁的小娃得之,都可以在千步之外可伤人性命。还为了那东西引起过好几次武林大战,但前汉朝廷大力禁剿,久而久之那暗器也就失传了。” “那不是重点!”程凉摆摆手,“不管是左轮还是暗器,至少能证明楚太祖时,他们的军械远远胜过此时,对吗?” 秦政赞许的点了点头:“跟聪明人说话,确实很省力气。” 那程凉就不能理解了,政策或许会因为后世执行不力而逐渐消亡,但实物,特别是这种能改变整个战场局势的实物,再菜的帝王也不至于视而不见吧。 “那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她问道。 秦政垂下眼眸:“因为这个世界正在消亡。” “消亡?”程凉不理解。 秦政想了想:“你可以把它理解成一套有病毒的系统,运行的过程不断产生错误,影响到原本正确的程序。而楚太祖还是大新莽帝,包括你们和我,都是这个系统的补丁,我们可以不受影响的做出一些改变,但随着我们本身的消亡,那些改变又会重新被病毒侵蚀。” 程凉眯起眼睛:“你是说我们身处一个虚拟的世界?” “不,我只是不太会打比方。”秦政摇摇头,“虚和实本就是很哲学的概念,看你怎么想。或许有规律支配着这个世界,但规律并非意识。我能确定的是,我现在所做之事,是因为我,秦政想要做,而不是有谁操纵着我在做。那么这个世界对于我来说,就是真实的。” 程凉看了看沈宽,后者托着下巴一副学术研究的表情。 “好吧,哲学的部分就到这儿。”她给自己也倒了杯水,“说点实际的——比如,你说的消亡,体现在什么地方。” “人祸,比如楚太祖的工业计划——史书上没有记载,楚太祖有十二个儿子,其中十个死于各种各样的工业灾害,连带还死了很多世家子弟。 楚国年轻一代的才俊被消耗一空,世家对工业计划的抵触达到峰值,所以楚太祖去世没多久,出国便陷入了内乱,三世而亡。 大汉初立,便将大楚留下来的所有工业产物全部摧毁,并且严令禁止。没有几代人,世界就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直到大新王莽篡位,他或许也知道了楚的辛秘,所以想要从政策上进行改变。但他能力本就不太够,又霉运连连。以至于大新也是四世而亡,继任的后汉承袭了很少部分的制度,而将更多的抹去。 又或者是天灾,比如现在这场雨。如果不能阻止世界继续消亡的话,这样的天灾会越来越多,人类文明会不断的退步,直到消失,回归原始状态,然而土崩瓦解。” 秦政说得很平静,程凉听得却很震撼:“谋求发展就要倒霉的话,那我们要怎么做才能阻止消亡?”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秦政把玩着杯子,似乎有些失神,“我之前有个猜想,或许将所有的人都团结在一起,就能抵抗天道的变迁。但……人类是不可能完全被团结起来的——楚太祖和莽帝他们留了很多的东西,有他们的猜想也有他们的尝试。要说绝对正确的方法,没有……” “程姑娘。”他忽然很郑重的说道,“大秦对我而言有很特殊的意义,我必须要为这个世界而战——如果你不愿意承担这份沉重的责任,我可以送你们离开皇宫。世界的消亡总不会忽然到来。终此一生,你们应该还可以过平安富足的生活——” 程凉想要阴谋论一下,但那男人的眼睛着实太亮了,就像是夜空中熠熠生辉的北极星,深邃又真挚,让她实在没法将他之前说那些话仅仅当作骗术。 “你打算当皇帝吗?”她问道。 “应该不会,帝王与天命有所感应,取代他未必是件好事。而且以秦某的身份,若想要登帝位,定然会引起一番腥风血雨——最好不要浪费时间来重建秩序了。” “那……让我考虑一下吧。” 第177章 这世界果然是有BUG 秦政起身走出了大殿。 程凉又点了一盏灯,希望能从光明上多汲取点力量。 “宽儿啊,你相信他说的话吗?” 沈宽换了只手托下巴:“理论上,我应该是个坚定不移的唯物主义者,但事实上咱都穿越了,你要说没有天道这种物理性质,好像也不太唯物。我觉得秦政还是没有把话说透,他这些信息都是去哪儿搞的?大家都是穿越者,为啥他啥都知道,我们跟傻子一样?” “或许他另有什么奇遇。” “我现在对楚太祖和新莽很感兴趣,等明儿去藏书阁把他俩裤底都翻出来——凉,你有没有发现,他说了很多楚太祖和新莽的事儿,却丝毫没提圣祖皇帝。” “好像是欸,难不成是因为是本朝皇帝,不好说?” “可拉倒吧,你骂圣祖爷的时候可有想到过他是本朝的皇帝——我有个大胆的假设,你想听吗?” “先说,说完我再决定想不想听。” “嘁,矫情——我记得你之前说秦政的气质很像之前救你的那个狗剩,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穿越过来的时候其实是在圣祖的圣陵附近,然后把圣祖收为了戒指里的老爷爷或者是从圣祖那里得到了传承,接着附在狗剩身上救了你,然后又脱离,一路飘到关外,找了新的身体,成为了秦政!” “从套路上看,倒是没什么问题——不过跟我们现在讨论的事儿有什么关系呢?”程凉严肃的敲了敲桌子,“你想走吗?” 沈宽仰面躺在坐榻上:“要是他说能送我们回去,那我肯定二话不说就答应了。如果只是离开皇宫,而且还不能把我儿砸带走……我还真得考虑考虑。” 她翻了个身,用嘴咬着毛笔上下挑动。 “其实离开了皇宫也不见得就能完全的咸鱼,皇室最多是称咱俩暴病,但我们本身的身份不会因此消失——你还是程家的姑娘,我还是沈家的姑娘。将来要是程家、沈家牵扯进去,无论是跟秦政发生冲突,还是被他当作工具,咱们都能完全不管吗?” 程凉没说话,要是秦政在去年七月份说这些话,她们或许犹豫不了那么久。但现在,她们已经和这皇宫、和这太后的身份有了太多的瓜葛。 “我不想走。”沈宽终于下了决心,“我费了那么多功夫才让御厨房、兴文苑还有后庭农场欣欣向荣,玉佛庵分庵也马上就能竣工,我儿子的被迫害妄想症刚治了一半,我舍不得,你呢?” “我也……不太想。”程凉叹了口气,她可是事业女性。 朝廷中现在的局面全是她一步一步走出来的,三个辅臣一个保持着中立,一个已经半条腿跨进了她这边的门槛,剩下一个负隅顽抗,但也吃了败仗。 就在这次洪灾之前,靠着镇国公检举杨询指使杨谈杀人,她又给杨询增加了半年的停职期,还让高无咎他们把证据交了一份给杨谈他爹。 听说当天晚上杨家就炸开了锅,杨询差点被他弟一刀砍死,要不是洪灾来得突然,光是杨家的瓜都能吃上小半个月。 接下来她准备抓柳天明和卢慎的小辫子,一步一步把六部拿到手,再对道州县开刀,在小皇帝亲政之前,怎么也能弄出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来。 如今创业刚起头,退休什么的,还是早了点吧。 而且,大家都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没道理秦政能干的事儿,她俩就一定干不成吧。 “那就这么决定了。”程凉说道。 “嗯,决定了,咱不走。”沈宽点点头,“而且认真想一想,带领人类文明对抗天道消亡这种事情,还挺带劲的,是吧。” 程凉起身走出大殿,周围的侍卫和随从全都靠着墙壁酣睡,秦政倒背着手站在潇潇风雨之中,举目东望,竟然与周围的环境有种莫名的融洽感,仿佛他天生就是皇宫中的一份子。 “秦政,我们商量好了。”程凉喊他。 秦政转过身来,打量了她几眼:“看来你们是决定留下来了。甚好!若是有两位太后相助,或许更能事半功倍。” 这男人的眼睛可真毒,程凉点点头:“进来吧,咱们再说点具体的。” 秦政上了台阶,进门前将透湿的外袍脱下,挂在了一旁,接着浑身升腾起一片水雾,待到身上的衣服干爽,才迈步进门。 “那咱们从现在开始,就算是合作双方,简单的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程凉,学行政管理的;她叫沈宽,我闺蜜,文史哲三科硕士。” “秦政,以前当过兵,后来创过业。”秦政说得很简单,目光却是变得有些深远,烛火在他眼中跳跃着,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令他很快乐的事,勾了勾唇,“我创业时最好的兄弟也姓程。” “套近乎就不必了——希望你能拿出点诚意,有什么计划和目的都和盘托出,不要让大家把时间精力都浪费在猜测之中。” “好,这是我在楚太祖陵中寻到的东西。”秦政取出一块两个巴掌大的石牌,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字母。 程凉接过来,发现楚太祖他老人家用的是拼音。 “楚太祖是个理工男……他说他猜测这个世界之所以那么的不稳定,是因为它本身是个投影世界,按照某个理论,原初世界每时每刻都因为选择不同而产生新的时间线,新形成的世界就像泡沫一样,很脆弱,并且随时受到原本世界的影响而发生消亡。 周赧王元年开始,天下便灾祸连连,山崩地裂接连不断,民不聊生,而本该统一天下的始皇嬴政,还没满十岁就被雷给劈死了——还真挺惨——所以他必须统一六国,以人力抗天意,十二年方成就大业。 他发现人类文明的凝聚力,能够抵抗原初世界的影响,大楚头十年,风调雨顺。于是他开始大力发展,追求四个现代化,企图提前三千多年进入小康社会,然后——” 秦政提醒她:“翻面。” 程凉翻过来,果然还有满满当当一大堆,她往灯光下凑了凑,这些字实在是太小的了,她都不知道楚太祖他老人家是怎么刻上去的。 “但这个世界的不稳定性依旧存在,他不知道自己是触碰了什么禁忌,行为开始受到反噬,只要有百分之一可能性出现的工业事故,就一定会百分之百的出现,他受到了国民的一致反对,只好把所有跨越时代的尝试和构想全部埋在自己陵墓旁边的大山之中。 他认为错误的不是发展,而是他的发展方式,他决定把自己一生遭遇的一切全部写下来,作为实验数据留存,希望将来要是还能有人来到这里,可以从他所作的事情上,总结出正确的方法,以阻止这个世界的消亡。” “所以,他的遭遇呢?”程凉试图在石板上找到其他的字,但失败了。 “还在他棺材里,好几块石碑,我一个人不方便拿出来。本来是做了一份拓本,路上出了点状况,被水弄坏了——过几日我默一份给你送来。” 第178章 正式达成合作意向 “所以说,发展还是硬道理,对吧。”程凉搁下石碑,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楚太祖进行工业改革遭了反噬,莽帝进行政治改革也遭了反噬,那还能进行什么改革——文化吗?靠去跟老天爷讲道理?” “噗——”沈宽本来听得挺认真,直接被她逗得笑出了声,“姐,咱这场合挺严肃的。” “是挺严肃的,但我真的想不明白——你看啊,假设这个世界的消亡是有一定规律的,前汉两百多年,后汉也是两百多年,这是一个周期。 按照固有的历史痕迹发展,两百年左右就一定会陷入一个没有尽头的乱世,人类文明在这个乱世中不断退步,直到彻底消灭。 而这几位穿越过来的前辈,都用自己的方式替这个世界续了一波命,而他们的方式在前期是有作用的,后期却遭到强烈的反噬,以至于无法推进。说明他们走的路子正确,但是行不通——你们有信心感觉得自己能强过楚太祖和莽帝吗?” 秦政看着烛火,在这个问题上他也很迷茫,他们曾经做过的努力都有用,但也都只是短暂的,那么要怎么做才能免于这样的循坏呢? 风雨噼里啪啦的响着,三人都保持着沉默。 沈宽拿着石板翻来覆去的看,忽然开口道:“有没有一种可能——不是路子行不通,而是他们步子迈得太大扯到了蛋?” 秦政抬起头,程凉也看向她。 沈宽比划了两下:“我就从历史发展的角度来说——比如楚太祖,他的子民们肯定不会做二次函数吧,也不会背元素周期表吧,牛顿三大定律肯定也没有听说过,啥都不明白的人拿到一把左轮,他们除了震惊之外,还会有什么想法——皇上乃天上星君,这玩意实乃仙器。 再比如说莽帝,他倒是想教天下人学会上面说的那些,但新朝的社会并没有发展起来,上完学的结果还是只有做官和种田两个极端,朝廷能够容纳的知识人口就那么多,剩下的人非但不能成为助力,反而因为心生怨怼而成为不稳定因素。 举此两个例,就是说明一个问题——所谓的发展一定涉及到方方面面,只进行一个领域的改革,最后肯定是要崩盘的——而且如果规则规定人的行为本身会影响到规则,那么越是重要的领域,影响一定就越大,你们觉得我的假设有道理吗?” 程凉目瞪口呆, 学霸就是学霸,她说的每句话自己都听得很清楚,但合在一起就只能海豹拍手了。 秦政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并若有所思:“这倒是从来没有想过——凡人做事总是想要从自己认为最重要的领域开始。” “所以,我觉得我们大可换个思路——咱们可以从一些对时代影响不大的领域开始寻求改变,比如圣祖爷发明了桌椅板凳,这东西在民间流传甚广,朝廷禁也禁不了,似乎也没听谁坐椅子坐死了——说明这种对生产力发展毫无用处的东西,并不会引起反噬。” “可它既然是毫无用处……”秦政还在困惑。 程凉已经啪一声打了响指,兴奋的搂住沈宽,凑在她耳边:“说得没错啊!我觉得我明白了,你听我说……” 秦政:“明白啥了……” 沈宽哈哈大笑起来:“就是,就是,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假设天道是个人,偷梁换柱,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程凉也高兴极了:“哈哈哈,对,我觉得特别有道理,咱们就这么干!” 秦政:“……” 算了,热闹是她们的,与自己没啥关系。 接下来一刻钟,程凉给秦政解释了一下她们设想的温水煮青蛙计划,总的说来就是没啥正经计划,从毫无用处的领域入手,比如推广薯片、卤鸡爪、沙发等等,要是能找到反噬的规律最后,找不到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秦政:“……” 算了,反正他暂时也没有计划那么长远。 这次进宫,主要是想试探一下这两人的心性,若她们是扛不起重担之人,哪怕有所得罪他也要把大秦的权柄拿回手上来;现在看来,这两个姑娘的神经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大条,这个消息除了让她们有些好奇和兴奋之外,倒是看不出有太多恐惧。 既然如此,只要能保证政局稳定、政令通行,她们随便用方式尝试,都是一种进步。 “好了,先就这样……秦政,你接下来怎么打算,是想要到朝廷里来做官吗?”程凉跟沈宽说够了悄悄话,起身问道。 “不了,你做太后做得很好,朝中有你,足矣。”秦政淡淡说道,“我此番只是浅探了楚太祖和莽帝之墓,另还有几处要紧的地方尚未前往,白身反而方便些——不过倒要可以向贤宁太后讨个恩准——秦某若是做皇上的师傅,可行?” “啊?”沈宽一副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表情,“你不是不当官吗?” “嗯,不当官,只做他的师父,教他些拳脚功夫。” “哈,那我倒是没意见,关键是他自己不一定同意——那小子对程家有成见,肯定以为你是凉凉的人。” “这无妨,只要做母亲的无不许,秦某自会让他同意。” “哦,那我没意见。”沈宽毫不犹豫。 要是能把她儿砸变成武林高手,那显然是件美滋滋的事情。 “说到这个,我还有个问题——武林中像你这样能自由进出皇宫的高手多吗?”程凉忽然想到一点,问道。 “没有,没有火器的话,我便是武林最强之人。”秦政一点都不谦虚。 程凉:“……那古大雕跟你比呢?” “他算得上顶尖的高手,当今武林之中跟他相差不多的或有数十人,能轻易胜过他的大概一只手就能数过来,但我有奇遇。”秦政语气很平静,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除了他所有人都是垃圾。 程凉稍微放了点心,要是像秦政这种来无影去无踪,把皇宫当作自己菜园的人太多的话,她晚上怕是要失眠。 秦政似乎看出了她的担心,又补充道:“武功高不高跟能不能自由进出皇宫也没有必然联系,我能坐在此处,一是用了迷香,二是太后你们没有接着叫人,否则一样会被发现。” 他从脖子上摘下一颗珠子:“这颗珠子是九黎国神木所制,对于一切蛊毒和刺激神经的毒物都有防御的作用。” “送给我们吗?”程凉问道。 “送给你。”秦政说道。 沈宽猛地一激灵,唰一声坐直了:“大哥,你这区别对待似乎是有点明显了,同是合作方,为啥我没有?” 秦政很正经的看着她:“因为只有一颗。” 沈宽:“……” 等等,她好像吃了颗酸梅子是怎么回事? 没等她细品,程凉已经反手把那珠子塞进了她手里:“咱俩还用分得那么清楚?给你,给你,拿一边玩去。” “嘻嘻!”沈宽如同斗胜的公鸡,两个指头捻起珠子在秦政面前晃了几下。 秦政:“……” 自己辛辛苦苦从楚太祖脖子上摸出来的避毒珠在她们手上就跟玩具一样,怎么一点都不重视呢。 算了,送都送了,怎么处置是她自己的事,大不了改天去自家墓里再摸一颗。 “关于世界的真相我会继续去探查,有任何情报都会马上告诉你们。在此之前,请太后尽力匡正大秦,凝聚人力,以便将来能对抗天灾。”秦政起身说道。 程凉点点头:“嗯,我明白——不过既然大家都把话说明白,正式开始合作了,那我希望像这次这种失联几个月的事情不要再发生,如果你要身赴险境,也派之鹰来说一声,免得我还要揣测你的死活。” 秦政立在门前,唇角微微上扬:“知道了。” 说完,一个炸雷响起,炸雷之后门外空无一人。 有福晃了晃脑袋,他感觉自己刚才好像迷糊了一会儿,猛地惊醒,连忙扭头看向凤鸾阁大殿,只见里面依旧灯火通明。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唤了一声:“太后,天儿已经挺晚了,今日要不要先歇息?” 程凉的声音传出来:“还有几份奏折,看完就走。” 有福长长舒了口气,恭恭敬敬的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第179章 大家同为穿越者,门当户对嘛 程凉早就没心思看奏折了,趴桌上画圈圈:“宽儿啊,刚才说的时候觉得很靠谱,为啥真正到了做计划的阶段,我反倒一头乱麻,完全不知道从哪儿开头呢?” 沈宽拎着那颗避毒珠一会儿哈气,一会儿拿到火上去烧,玩得完全已经把刚才秦政说的事儿抛之脑后了。 毕竟是学哲学的嘛,对她而言,哪怕此时此刻就是世界末日,她也可以踩着世界末日的余晖再跳一支舞。 “哈——我觉得吧,你想不明白完全是因为想得太复杂了,被姓秦的和老楚的那些猜测给绕晕了。” 噌噌噌—— “呼——我给你换个说法,大秦就是个公司,你我和我儿砸三人是董事会成员,你同时兼任CEO,各个道州县是各级分公司,民心是股价。 现在秦政告诉你,上面准备随时关停咱们公司,原因未知,只能推断可能跟股价和抗风险能力有关系,咱们必须努力发展,才有可能避免被关停。但是发展的动作大了,或是发展的方式不对,又有可能被上面毫无道理的处罚,而影响股价和抗风险能力。 于是,问题就变成了在这种情况下,你身为公司CEO要怎么做——不是我说,凉啊,这就是你的老本行,根本不用怂,撸起袖子干就是了!” 程凉不得不承认自家闺蜜虽然从来不上班,但其实是旷世未见得超级智者,听她这么一说,事情好像真的没那么复杂了。 其实要做的事情还是那些,最多是应该更加肆无忌惮,别太尊重他们的历史轨迹,毕竟始皇都给雷劈死了,这历史轨迹就是个病毒入侵的版本,也没啥值得尊重的。 她代入进沈宽说的话里,事情一件件一桩桩,越来越清晰,她拿起纸笔准备先做个思维导图,没写几个字,又听见沈宽很夸张的叫起来。 “凉啊,这颗珠子真的很神奇欸!明明是木头,却跟玉石一样温润,使劲搓它还能发出微光,闻起来还有香味,不怕火烧也不怕被砸——这么贵重的宝贝他说送就送了,凉啊,那姓秦的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说了多少次了,磕CP可以冷门,不要邪门。” “问题是这也不邪门啊!他也不是你哥你叔你大爷,大家同为穿越者,门当户对嘛!” “我真是谢谢您勒!但我是个事业女性,男人嘛,只会影响我加班的效率!” “不是,我觉得这人真的可以,武功高,大方而且还……” 秦政默默挂在凤鸾阁外的屋檐上,两个姑娘嘻哈斗嘴的声音尽数传进了他的耳朵,他手里拿着岳庭渊托他送的奏折,刚才忘了给,不得不回来一趟。 若是前世的秦政,定然配不上她。 而当他问鼎过那张宝座,成为睥睨天下之人时,身上便背负起来太多的责任和牵挂,和儿女情长相比,这个用许多战友故旧骨血垒砌起来的帝国,更加需要他去守护。 长夜无眠。 等程凉写完她的五年计划之后,已经到了上早朝的时间。 她伸了个懒腰,准备去上了朝再回去补觉,起身替已经睡得昏天地暗的沈宽盖了盖被子,她忽然发现窗户旁边有一封信。 “什么时候出现的?”她自言自语的拆开信,从头看到尾,脸色越来越沉,“连灾民救命的粮食都要贪,这些世家、王爷真以为朝廷的刀子没伤害是吧!” 沈宽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选李白……李白有伤害……” 程凉将信纸揣进怀里,冷冷的看了眼殿外风雨:“宽儿,我要开始杀人了!” 遥远的新郑城中,距离萧舜臣借粮已经过去了六天。 郑王腆着肥滚滚的肚皮,笑眯眯的带着个同样胖成球的老头往堂屋走,他背后的下人排了一溜,抬着十几口大箱子。 “说来说去还是王爷厉害,真的能说得那小女子嫁给老夫。不瞒你说,当年她母亲就是洛阳城有了名的美人,老夫和几个族兄弟偷偷溜去一睹芳容,还被老爷子罚抄过书呢。” 郑王爽朗的大笑起来:“是她娘没眼光,郑公这样的才俊都不肯嫁,却挑中了孤那又懒又馋,只会写几首酸诗的傻兄弟。前些年孤父王还在时,就想把这丫头许配给你,可这孩子那时候小,不明白人家疾苦。现今儿明白了,却少享了好几年的福呢。” “哈哈哈,也不晚,也不晚。”老头心情很好,进郑王府就跟进自己家一样。 郑王反而陪在他身边,腆着脸笑:“是,是不晚。这将来咱们就是亲家了,这回这趟生意……” “哈哈哈,瞧王爷这话说得,老夫哪回做生意没带上王爷家的人?你不用心疼你借出去那一万石粮食,那点糙米值得了几个钱?老夫不怕跟你说,就连新郑那十万石粮,都不是真正的大头。” “真正的大头是什么?” “土地,现在被淹了的那十几万亩土地。”老头捋着胡子,“都是上好的熟田,被水一淹,谁知道谁是谁的?咱们趁机弄了万把亩,家中子弟读书用的银子就不缺了嘛。” “这事……怕是不好办吧。那岳庭渊可不像林当然那么好说话。” “哈哈哈……”郑老头笑得越发畅快,“朝廷拨了几十万两银子给他赈灾,最后还是赈成现在这样,参他的折子怕是堆得都跟山一样高了,他这个中原道府正坐不坐得稳还两说,哪有功夫管咱们的闲事。” “说得也是。”郑王舔了舔嘴唇,“太后再爱重他,也得看看天下的官心民意。郑公此计真是一箭双雕啊。”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喝起小酒来,郑王妃则在后院督促嬷嬷们替赢婉儿打扮。 “婉儿,你可看清楚了,白纸黑字写着,萧使者借粮种万石,六日之内还清,现在是他没有按期还粮,可不是你王叔逼你的。” 赢婉儿从铜镜中看了王妃一眼,唇角勾起一抹嗤笑:“叔母是觉得婉儿愚钝到上了好几次当的把戏都还看不出来吗?此事究竟如何,你我皆心知肚明,婉儿为了原阳百姓,只能受王叔摆布罢了。叔母再说这般体己的话,反倒让你我都不自在而已。” “你这丫头……罢了罢了,看今日是大喜的日子,就不跟你计较。郑家那是高门大户,反正等你进了门,嘴巴再这么不讨喜,吃亏的也是你自己罢了。” 赢婉儿叹了口气。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他们这些流落在长安之外的宗室子弟,竟然一点都比不过这些世家子,政权的更迭对老百姓来说便是末日,而对这些人来说,好像也没什么太大的影响。 既然如此,当皇帝岂不是还不如壮大家族做个地方豪强? “吉时到了,出门吧!” 赢婉儿站起来,任由嬷嬷领着她向外走去。 她嫁进郑家只是做妾,没那么多排场,停在外面的也只是一架小轿。 也不知道萧大人见到岳大人了没有。 六天,到底还是短了些啊。 第180章 鸭子死了嘴壳都得硬,何况他还没死呢 卢裕在郑王家吃了喜酒,正睡得昏昏沉沉,听见管家在外面疯狂捶门:“老爷,岳府正到了!” 他不耐烦的回吼:“哪个岳府正……等等,岳府正?岳庭渊?” 卢裕翻身爬起来,踉踉跄跄去抓自己的官服。 该死啊! 那家伙怎么会忽然跑到新郑来? 等他穿好官服,洗了脸,跑到堂上,岳庭渊已经坐在那儿喝茶了。 “眼看这雨也快停了,本府过来看看各州灾民的情况——咦,卢州牧像是喝了酒,怎么新郑的水灾如此不严重吗?” 卢裕心里把岳家祖宗十八代都骂穿了。 就没哪个府正这么勤快,路都还没干透,淌着泥糊糊就来巡视。这小子,是存心不给人活路! “郑王家嫁闺女,下官推辞不过去喝了两杯。”卢裕赔笑,“至于这水患一事,我们也不是河务官,只能在赈济灾民上下功夫——今年多亏有府正您提前准备,粮食药材都准备得充足,早早下放各个县城,想来百姓无忧。” 啪—— 岳庭渊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好你个早早下放,百姓无忧,以为本府在洛阳,就真的不知道外面的形势?新郑下属的十个县城,早已经粮尽,一斗糙米作价一两白银,百姓买不起,便只能卖儿卖女,易子而食。武胜、桃花裕甚至发生了灾民冲击县衙之事,你身为州牧,竟然还在此喝酒,就不信本府斩了你?” 卢裕双膝一软,差点跌坐下去。 他以为岳庭渊只是接了萧舜臣的告密,直接来新郑找他问话,却没想到这个年轻的府正如此神速,已经将周围的县城走了个遍。 但鸭子死了嘴壳都得硬,何况他还没死呢。 “下官不知岳府正说的什么话,那十万石粮是您亲自看着归仓的,进出皆有文书,下官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确实是送到了个县。若府正不信,大可带着卢某去跟那些县令对峙。卢某是朝廷任命的官员,他们也是朝廷任命的官员,该打该罚,全凭朝廷的旨意,也不是你岳大人一个人就能做得了主的!” “好,那就去对峙!刘都尉,请卢州牧上马!” 卢裕这才发现,岳庭渊还带了一队骑兵,为首的男人穿的是洛阳骑兵衙门的甲胄,腰间配的却是奔龙禁军的刀,说明这小子是禁军外放出来的,恐怕不好争取。 “岳大人,某好歹也是一州州牧,哪能说走就走,你等我一炷香的功夫,让某把事情安排妥当。” 岳庭渊哼了一声,示意刘冲停下来。 卢裕松了口气,一溜小跑跑出衙门,招来自己的常随:“立刻去见郑王,就是岳庭渊过来查粮,让他做好准备,另外遣人通知郑公!” 然后他又去库房,取出一叠册子,揣在身上,返回堂上。 “走吧,岳大人。” 岳庭渊背着手走在前头,翻身上马,向城外疾驰而去。 刘冲押着卢裕跟在后面。 眼瞅着他们如一阵风般刮出了新郑,郑王府也有数骑出门向着荥阳方向奔去。 趴在房顶上的人翻了个身,从腰间摸出一根绿色的小布条系在鸽子腿上,扑棱棱放飞了出去。 路虽然还没干透,却比萧舜臣走的时候好了很多,关键是雨停了,他们赶在中午时就进了原阳县城。 隔着老远,便看见几个粥摊在热火朝天的施粥。 郑县令顶着满头汗水来回奔波。 卢裕立刻说道:“岳大人,既然原阳县城有粮,便不能说某没有下放粮食……” 岳庭渊看都没看他,一扬手:“原阳城不用进,这都是萧使者借来的粮。” 卢裕:“……” 既然不想进,那走到这儿来干什么? 卢裕闭上嘴不说话了,反正耽误的时间越久,荥阳的准备就做得越充分。 岳庭渊不紧不慢,带着队伍继续向西,很快进了武胜县城。 还在路上就看见满地的灾民,他们抓着道路旁边的淤泥和草根塞进嘴里,捧着一滩滩泥水往嘴里灌,好多人肚子涨得老大,躺在地上哀哀叫唤,看向他们的目光皆是愤怒和绝望。 岳庭渊悲从心起,恨不得先给卢裕几鞭子:“卢州牧,他们都是你的治下之民,落成这副模样,你良心何安啊!” 卢裕心里也在发毛,但还是嘴硬,反比岳庭渊还要愤怒:“混账,武胜的县令是何人,竟敢如此怠慢公务,府正只管叫他出来与某对峙。” “死了,他把自己的县衙的粮食都给了灾民,昨日本府见他时,便只剩了最后一口气。本府答应他,三日之内,一定会将粮食送到武胜。”岳庭渊平静的说道,目光直直看着卢裕,“本府已经有了证据,知道你们把那十万石粮藏到何处,你现在招认,还有活命的机会。” 卢裕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掉下马去:“岳大人你在说什么胡话,卢某官至州牧,又不缺钱又不缺粮,为什么要干这种掉脑袋的混事?” “本府也奇怪,后来想想,无非是嫌官不够大,钱不够多罢了。你是范阳卢氏子弟,礼部侍郎卢慎的族兄,便自以为有靠山,想要把本府这个不知趣的府正挤走。若是今年赈灾不利,本府自然也没脸接着做下去,按照顺位递补,又有资历又有背景的卢州牧,递补府正的机会最大,若再加上地方豪族的支持,那就更是板上钉钉了,你说是吗?” 卢裕心神大震:“你……你不要血口喷人,胡乱攀咬!” “黄河涨水,运河不通,那十万石粮想必还在郑家的粮仓之中。本官是不是胡乱攀咬,去了荥阳,便就知道了。”岳庭渊忽然纵马向前跑了几步,大声喝道,“吾乃中原道府正岳庭渊,荥阳有粮,想吃饭者,随本府来!” 卢裕这才发现他们刚一停下,就有很多难民靠拢了过来,刚才他和岳庭渊的对话全被那些人听在了耳朵里,就这么片刻功夫,那些人的眼睛便红得跟狼一般,狠狠盯着他,似乎想要把他生吞活剥了。 卢裕也是做贼心虚,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掉头就跑。 这一下便真的捅了马蜂窝。 本来那些灾民对岳庭渊的话也没有全信,卢裕一跑,反倒是点燃了他们的情绪。 有一个人哀嚎着追了上去,便有两个三个,成百上千个。 岳庭渊看着那些还能动弹的人,挣扎着去追卢裕,暗自叹气,咱有追求是好事,但什么能碰,什么不能碰,尤其要记得清楚才是。 “刘都尉,郑王那边有消息了吗?” “是绿条,没有动静——看来粮食真的是全部藏在了荥阳郑家。” “那走吧,等会才是要打的,才是硬仗!” 第181章 所谓世家,竟然嚣张如斯 荥阳郑家的追溯能到春秋,其先祖是郑国国君之后。楚太祖统一六国时,郑君协助郑王守城,被一顿暴揍。 楚末时,其子弟协助汉王开国,又被封回荥阳,从此繁衍生息。前后两汉一共出了十二位丞相,三四品、的高官更是有七八十个。汉末天下混乱,政权更迭,他们趁机圈占土地,收揽流民,引得四方百姓竞相投奔,一跃成为中原道的巨无霸。 大秦建立之后,圣祖有意冷落这些士族,却也忌惮他们在各道的影响力,再加之战乱之后能读书写字的人大量缺乏,不得不对这些诗书门第有所依仗。 仁宗爷优待读书人,提出天下人皆朕子,当一视同仁,无论出身贵贱,皆择优录取。于是,家底殷实,基础牢靠的世家子重新回到朝堂之中。 继有钱、有势、有人之后,又开始有权,一轮复一轮之后,看似特别公平的仁宗朝,寒门士子想要出头就必须依附于某个世家或是公卿,以至于处处都有结党,世家掌权者虽不任官,其能耐反比官员更大。 郑家这一任家主名叫郑洪楼,今年七十四,身体健朗,吃喝嫖赌和琴棋书画一样精通,两个月前刚娶了第十八房姨娘,今儿个又把原阳郡君抬回了家。 “老爷,郡君还是说今日来了葵水,不能伺候老爷。” “哼,也不知道那小丫头在拖什么,都进了郑家的门,还指望反悔不成?”郑洪楼将茶盏顿在桌面上,“遣个婆子去看看,让她明白明白郑家的规矩。” “老爷,外面有新郑来的人求见。” 郑洪楼皱了皱眉:“新郑来的人?郑王还是卢裕?” “是郑王府上的,看样子颇为着急。” 郑洪楼抿了抿唇:“把赢婉儿的房门锁了,不管她是不是真的来了葵水,今晚都必须伺候老夫,要是伺候不了,老夫也不敝帚自珍,直接送她到郑家的砖窑里去伺候那些窑工——请郑王府的人去偏厅,再叫人去把少爷们都找回来。” 难民们走得不快,岳庭渊也不太着急,路过桃花峪时又有一批人跟上了他。 刘冲走在前面,遇到村落也会去找一找,这几日大水退了些,偶尔能捡到些瓜果,他们全都分给了那些难民。 眼瞅着到了荥阳城外,岳庭渊忽然加快马速,率先到了郑家门口。 郑家并不在城里,严格来说整个郑家就是一座城。他们的府邸在荥阳南面,主家的庄园占地就有几十亩,其中有族学、祠堂、仓舍、房屋、铁匠铺、木作坊等等。旁边则是郑氏旁支的族人和他们家仆、佃户的房屋田地,一层一层将郑家主宅拱卫在中间。 大门一关,他们完全就可以脱离朝廷的一切管控,成为独立的世外桃源。 岳庭渊还没走到主宅门口,郑洪楼就得了消息,领着一帮人出来迎接。 “如今中原道水患泛滥,岳府正不在洛阳坐镇,怎么有兴致来拜访我这个老头子啊?”郑洪楼皮笑肉不笑的问道。 “岳某来此,就是为了水患一事。”岳庭渊没有下马,也无视老头背后那些人鄙夷的目光,“今年夏初,本府奏太后批银,请沈国丈协助,从周边各道买了几十万石糙米,眼睁睁看着他们进了新郑的粮库。却不知为何,新郑治下十县百姓仍食不果腹,每日都要饿死数百人在道旁。郑公可能替本府解答?” “岳府正怕是问错人了。郑家子弟在朝中做事的虽多,但老夫却是一介布衣,两袖清风,平日只管吃酒喝茶,吟诗作画,官场上的事一概是不闻也不问。顶多是家中子弟来孝敬时,听他们说上几句,过了也就不记得了。”郑洪楼淡淡说道。 岳庭渊暗自冷笑,这老头怕是跋扈惯了,自己堂堂一个府正站在他面前,他第一反应也是先威胁了再说。 郑家子弟在朝中做事的多,而且还孝顺,就是说自己动了他就是跟整个朝中的郑家子弟为敌啰。 问题是老子不跟他们为敌,也没见他们对自己有多好。 是你们姓郑的先不让我好好当官! “郑公不知,那可就难办了——本府接人检举,说新郑州牧卢裕贪墨了十万石救灾粮,而这批粮食现在就藏在郑家某处。” “哈哈哈!”郑洪楼放声大笑,“岳府正这笑话说得着实没道理,那卢裕与我郑家非亲非故,如何会与老夫合谋做这么大的买卖? 而且郑家子弟读的都是圣贤之书,前年老夫入京,圣上夸郑家诗书传家,可谓典范。同席用膳时他还问老夫可否留在长安教导皇子,只可惜老夫年纪大了,思乡念家,才谢绝了而已。 岳府正这一来,便给郑家扣这么大一顶帽子,老夫可戴不起啊!岳府正啊,老夫看你年纪不大,又是突然从六部小吏升为一方府正,经验还是不够丰富。老夫知道卢州牧这些年为官,向来清廉公正,得罪的人也不少,定然是有人构陷于他罢了。你不如赶紧回去查查检举之人。” 这威胁之意都要变成实质了。 岳庭渊放眼四望,觉得还是贫穷限制了自己的想象。他本以为郑家再大,也不过是一处府宅,挖地三尺总能找着那些粮食在哪。 但现在看来,仅凭他带的这五十个骑兵来搜的话,工程量巨大啊。 岳庭渊翻身下马,语气稍稍放缓了几分“郑公所言也确有道理,但这位检举者身份特殊,下官恐怕不得不查啊。” “哦,老夫倒要听听有多特殊。”郑洪楼完全没有给他台阶下的意思,勾唇笑道。 “一位是御史大夫萧尧臣的兄长,都水监使者萧舜臣;另一位乃原阳郡君,宗室子也。”岳庭渊压抑着怒气回答。 “哈哈哈!”郑洪楼笑得更开心了,“岳府正又跟老夫说笑了。都水监使者是管水的,又不管粮,他怎么会向你说这些事儿?至于原阳郡君,就更不可能了,原阳郡王前几日刚跟郑家结成秦晋之好,我们求娶的正是原阳郡君。岳府正,难不成她是飞到洛阳去状告了自己的夫家?” 他看向周围,周围农户皆也哄堂大笑起来,纷纷议论。 “若那女子真是这般不识礼数,那真该拖起浸猪笼。” “就是,都说出嫁从夫,没听说出嫁告夫的,要么就是这姓岳的说谎,要么就是那女人太过于不要脸。” “不管怎么说,这事儿也太滑稽了。郑相公可是年年铺路修桥,施粥送炭的大善人,竟然有人诬告他贪墨灾民的赈灾粮,这些人的良心真是被狗吃了!” “我看这姓岳的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第182章 来啊,用魔法打败魔法 得,说是说不通的,这位郑家相公是铁了心不会主动让路,连随便指几个地方忽悠他们来自证清白都不屑于做。 那就只能硬来。 岳庭渊脸色一凛:“吾乃大秦中原道府正,尔等既然是治下之民,就应当配合调查、若是没有做,本府也不会平白无故污你!” “哼,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老夫今天也在此撂下话,郑家居荥阳八百年,出过十二位丞相,八十一位诰命夫人,三百零九名进士,举人更是不计其数。你岳家祖上不过是市井中岌岌无名之人,今日老夫要让你踏进一步,老夫就愧对我郑家得列祖列宗! 品字辈的,领人守住路口,老夫不信岳府正空口白牙的就敢往里面闯!”郑洪楼一摆手二十几个壮年男子越众而出,东一嗓子,西一吆喝,各自带着十几个农户,分散到了道路两旁。 郑洪楼身边还聚着三四十人,看装扮,应当是郑家主家子弟和亲近的家仆。 岳庭渊傲然环顾四周,他带的五十名骑兵是当初高无咎征缴水龙时留在洛阳的。论战斗力砍翻这几百个农户肯定没问题。 但这么一来,他就要激起天下群愤了。 从古至今,没听过哪个盛世帝王能允许人屠杀这些只有农具的平民,史书上也是把这种人称为酷吏。 郑洪楼显然也是想到了这点,施施然退到了那些农户身后:“大家世世代代住在此处,安分守己,从无害人之心。今日岳府正到此,要抄你们的家,你们能让他进去吗?” 群情激愤:“不能!” “府正失职,赈济灾民不利,就想要把罪名扣在我们头上,咱们能认吗?” 群情同样激愤:“不认!” “若他硬要往里闯,你们该如何?” “死也不后退!” 郑洪楼满意的笑了,民心啊,就是这么容易操控。 岳庭渊还是站着没动,直到他听见背后传来了沉重的呼吸声。 “郑洪楼,你伙同卢裕贪墨新郑赈济粮,导致武胜、桃花峪、原阳等十个县无粮可食,我们现在在此说每一句话的功夫,都有人饿死。他们亦有父母子女、亲朋故旧,你就不怕做了恶事遭老天爷报应吗?” “老夫说了,郑家没做此事!” “没做此事,为何不敢放我们进去搜查——诸位兄弟,郑家也是天子治下之民,如今黄河泛滥,四处遭灾,你们没有饭吃,妻儿子女皆饿死于道旁。而他们穿着华丽的衣服,吃着精细的饭菜,还养了这么多人来阻止朝廷找回你们救命的粮食。弟兄们,这公平吗?” 灾民中发出凄厉的哀嚎:“不公平!” “天下遭难,郑家只顾自己拼命敛财,而一颗粮食也不愿拿来赈济诸位,这应该吗?” 灾民再次哀嚎:“不应该!” “本府有证据证明就是他们伙同州牧卢裕贪墨了你们的粮食,现在他们却煽动农户阻止本府进去查探,此乃做贼心虚,诸位可愿助本府一臂之力!” “搜他!” “既然没做,为什么不敢让我们看!” “呜呜呜,我饿……我要吃……” 数以千计的灾民从树林里、道路上、翻过丘陵和房舍,像蝗虫一般涌进了郑家。 郑洪楼脸色猛然苍白,被人流冲得摇摇欲坠,靠着俩侄子扶上马背,大声呵斥:“岳庭渊,你敢煽动民变,你该死!” 岳庭渊如江心的顽石,拱手一揖:“如果没能找到那十万石粮,那他们造成的损失,都由中原道赔偿,岳某这颗人头也大可由郑公拿去。” 郑家主家的人撤得相当快,转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剩下那几百个农户倒是身强力壮,挥动手里的锄头棍棒将冲上来的难民纷纷打倒,但对方虽然孱弱,却都不怕死,被打得满脸是血都还要往前冲。 他们人数也多,是郑家农户的三四倍,很快便冲开了几个口子。 岳庭渊下令到:“两人一行,速速探查郑家所有的粮仓、地窖、大型的房舍,看见死斗者阻止,除此之外不要干涉。” 刘冲一摆手,五十名骑兵迅速散入人群之中。 郑洪楼被一路扶回祖宅,气得脸青面黑,滴溜溜直转圈:“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就连圣祖皇帝都不敢这么对我们郑家,他一个祖上三代皆是低贱人,靠着谄媚女人谋得官位的臭狗屎,怎么敢这么做!” “伯父,这岳庭渊就是个油盐不进的刺头,咱们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去,把卢裕给老夫叫过来!他真以为我郑家是个寻常的土匪窝子,随便搜几下就能搜着东西?叫他丢官免职还不够,老夫定要他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郑家侄子转身出去了,郑洪楼坐在椅子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下人递上来一盅茶,他喝了一口,啪一声,直接把茶盅砸在了那下人的脑袋顶上:“想烫死老夫吗?滚,给老夫拉出去打一百个嘴巴!” 赢婉儿站在桌上看着窗外的农田出神。 她自从到了郑家,就一直没吃东西,本想自尽,却总是为记忆中的春色秋意流连,始终下不去手。但现在郑洪楼的耐心已经耗尽了,再不做决断,就来不及了。 梁上的白布是她偷偷藏在小衣里的,又长又结实,若是郑家人能取下她之后顺便裹一裹,也能凑合算是件老衣。 她深深吸了口气,将脖子伸进了那个圈,正准备蹬掉椅子,发现有两个人影鬼鬼祟祟的越过阡陌,在往这边跑。 “卢裕?他怎么会在这儿?而且那个方向……” 赢婉儿凝视着远方,忽然福至心灵,蹭的跳下椅子,探出窗外张望片刻,又噌噌噌爬上椅子,解下了那根白布,将它拴在了窗棂上。 刚才她一定是被什么迷住了,怎么会想着要去死呢? “岳府正,东南搜寻完毕,没有发现超过万石的粮仓。” “岳府正,西南搜寻完毕,没有发现超过万石的粮仓。” “岳府正……” 一队一队骑兵返回来,岳庭渊的心也跟着越来越沉,他已经把事儿做到了这个地步,要是查抄不出粮食,他这辈子也就是到头了。 刘冲在他旁边,也开始着急起来:“岳府正,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不要再唬我,你真的确定是郑家藏了那十万石粮吗?” “十有八九。” “别八九啊,我刘某这条命倒是不值钱,但我手下还有五十个弟兄,咱们信你,你可不能害咱们!” 岳庭渊抿着唇,把这些天收集的证据重新捋了一遍。 洪灾开始之前,新郑确定是有十万石粮;接着由卢裕安排,将这些粮食分发到各县,粮食出仓有凭证,新郑的粮仓里也确实没有多余的存粮。 那么这些粮食出了新郑,又没能到各县之中,必然是去了其他地方。 武胜县令和桃花峪县令所言,确实有车队经过过他们县,他们甚至还以为是朝廷赈济的粮食。 那么就只有郑家了! 除非他们又偷偷把粮食运回了新郑藏在了郑王府中,但这么多车队回去,肯定也会引起沿途县城的注意。洪水一起,灾民遍野,再往回运其实是不方便的。 粮食一定藏在郑家,唯一的问题就是,藏在哪儿? 第183章 这是先帝爷御赐的匾,有本事你们就踏着它进去 郑家的骚乱逐渐平静了下来,那些灾民也不是岳庭渊的人,翻箱倒柜的吃饱了肚子,又在衣服里塞满了粮食之后,他们也想起来这是郑家了。 理智回炉,谁也不想在这儿多待,纷纷背着自己能拿得动的战利品,脚底抹油。 郑家的农户则纷纷坐在自家门口,哭天抢地,纷纷咒骂岳庭渊。 郑洪楼又行了,带着子侄们出现在岳庭渊面前,吹胡子瞪眼:“现在你满意了,荥阳的农户便不是天子之民,活该被那些乱民劫掠?辛辛苦苦劳作的人护不住自己的粮食,那些只晓得抢劫的恶徒却没人管——老夫活了这么多年,没见过官府这么做事的!老天爷啊,这就是大秦的官,这就是大秦的官啊!” “本府说了,一切损失本府都会赔。郑家各处粮仓中所存之粮够这方圆十里的农户吃上一年,借些给灾民活命,也是积德之举嘛。” “胡说八道!郑家有粮那也是郑家的粮,老夫给他们,那情分;不想给,也无可厚非;谁抢谁就该拉下去治罪——老夫定要奏明圣上,先斩了你这昏官,再将劫掠郑家之人通通杀掉,以正国法。” “郑公说得也不无道理,他们是犯了国法,岳某也失了职——可郑公想过没有,他们本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啊。” “那跟老夫有什么关系——你搜也搜了,抢也抢了,滚回去等着听参吧!” 岳庭渊当然不甘心就这么收手,但郑家四周都已经找过了,确实没有找到那批消失的赈济粮,难道他们在这附近还有别的粮仓?又或者,他们把粮食全都分散开来藏在了这些散户之中? 若是前者,今夜可以在周围再找一遍。 若是后者,就只能去找原本装粮的口袋,但要是他们把口袋也烧掉了,那就是最坏的情况。 不过,他觉得郑家不会那么做,这些老家伙最是明白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他们可以给农户减少租税、债务,发放种子、农具,但绝不会给他们什么。 这批粮食的作用,最大可能是等水退了之后,用来招揽那些无家可归,无地可种,无粮可食的灾民。明明就是他们造成的绝境,最后他们反而能成最大的救世主。 岳庭渊越想越气,甚至有种破罐子破摔,砍了郑洪楼再说的想法。 他一边告诉自己冷静,一边四下张望。 其实郑家还有个地方没有找过,但若要搜那个地方的话,恐怕刘冲都不会帮自己。 “岳大人,粮食都在祠堂……”忽然人群中有个女声高叫道。 岳庭渊猛地一侧头,正对上赢婉儿清澈如水波般的眼睛,但下一秒,她整个人就被揪着头发狠狠掼到了地下。 “臭婊子,想男人想疯了,关在屋里都关不住!给我打!”两个郑家主家子弟瞪着双眼拳打脚踢的往赢婉儿身上招呼。 岳庭渊只觉得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就冲了上去:“你们干什么,住手!” 郑洪楼也惊呆了,这小丫头片子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还知道……不行,必须赶紧让她闭嘴! “岳府正,这贱人是某前几日纳的小妾,有些疯病——”他一脚踹在身旁那个侄子身上。 后者一个箭步冲上去拽住岳庭渊,低声怒吼:“丢人现眼,赶紧拖走!” 岳庭渊拼命想要甩开郑家侄儿,然而对方力气很大,几乎要把他胳膊给捏折了,赢婉儿挣扎着抬起头来:“祠……祠堂……” 啪—— 一耳光扇在白净的脸上,那壮汉拎着赢婉儿的头发,强行扯着往外走,后面跟着那个将一团布塞进赢婉儿嘴里,趁机在她身上摸了几下,然后又是一耳光。 岳庭渊怒极了:“你给我放手——刘都尉你都听见了,还不去围了郑家祠堂!” 刘冲还在震惊中,他不认识赢婉儿,只觉得这个女人有点疯。 听见岳庭渊的咆哮,他抽出刀来:“兄弟们……” 话音未落,郑洪楼也怒吼着扑了上来:“那婢子是个疯子,疯子说的话你们也能信?别再为虎作伥了,除非今日姓郑的死绝了,否则谁也不能动我郑家列祖列宗!” 刘冲愣了愣,刀子又垂了下去。 是啊,搜人家祖祠这种事,听起来就很损阴德,要是搜着了还好,搜不着的话,岂不是脊梁骨都要被戳穿? “那人是原阳郡君,不是什么疯女人……刘都尉,刘冲,你信我!”岳庭渊跑到马前,握住刘冲的缰绳,说道。 刘冲叹了口气:“兄弟们,去郑家祠堂!” 郑洪楼彻底疯了,他不能,绝不能让这些人去搜祠堂,否则郑家就全完了! 他也翻身爬上了马背:“去,把郑家子弟全都叫到祠堂去,士可杀不可辱,我郑家兴衰存亡便在此一日——告诉品鉴,把御赐之物也给搬到祠堂去。” 岳庭渊刚才想的也是祠堂。 郑家祠堂独在一座山丘上,周围明明是肥沃的土地,却完全没有建筑和农田,或许可以解释为对先祖的尊重,但要是在祠堂下面建一座地窖,莫说容纳十万石粮,就是再多两番也能装下。 刘冲给岳庭渊面子是一回事,真的冲进去又是另一回事儿。 就在他们犹豫的这片刻,郑家子弟已经密密麻麻挤满了山头,郑洪楼领头,几个子弟抬着一块牌匾往祠堂门口一顿,把路挡得严严实实。 “诗书传家!这是先帝爷亲手写的字,亲手赐的匾,来啊!有本事你们就踏着它进去!老夫倒要看看,你们岳家、刘家有几颗脑袋够砍!” 完了! 岳庭渊看了眼刘冲的表情,知道这一招的威力着实有些大了。 刘冲原是某县的衙役,是先帝爷亲自将他选入奔龙卫中,一步一步培养成了都统,先帝爷在他心中的地位,就跟太后在自己心中的地位一样,他不可能对先帝爷的东西不恭敬,更不要说踩着进去。 果然,刘冲等人相互看了看,皆从马上跳了下来,恭恭敬敬的拱手对着那牌匾行礼,然后面面相觑。 郑洪楼又得意起来:“岳府正,你不会觉得自己是因为是靠着太后得的官,看见先帝御赐之物就可以不拜吧。” 岳庭渊恨不得砍了这老头,但还是只能乖乖行了拜礼。 “刘都尉,他越是阻挠,便越是说明其中有问题——咱们都已经到了这儿,退一步就前功尽弃了啊!” “那可是先帝御赐之物,我们怎么敢不恭敬。”刘冲也犯难。 岳庭渊急得直跳脚,要不是他打不过这些郑家子弟,他都想自己冲上去搬开那牌匾。 眼瞅着天色越来越暗,刘冲等人的斗志也逐渐消耗没了。 他开始劝起岳庭渊来:“要不今日先算了,你之前给朝廷递了折子,要是朝廷同意搜查郑家,再过几日也该有信儿了。到时候咱们拿了圣旨再来,想他们也不敢再拦。” “刘都尉,多拖一日就要多死成百上千的人啊。”岳庭渊叹道。 而且,他的折子是递上去了,能不能批却是两回事。 就算是太后心系万民,恐怕也不得不忌惮郑家的影响力,而不能坤纲独断。而此事拿到朝廷上,卢慎他们能不从中作梗才怪,等到明诏发下来——就算是真的能发下来,那也要得到猴年马月去了。 今天已经打草惊了蛇,要不能抓住实证,他岳庭渊死都只能白死! “岳府正不肯走,那边让他在这儿待着吧。品鉴、品德,你们几兄弟守在这儿,其他孩儿们该回去睡觉,回去睡觉,老夫到要看他们坚持得到几时。” 郑洪楼彻底放松了下来,他捋着胡子,笑眯眯的准备下山。 然而印入他眼帘的是夜色中一行星飞速移动的火光。 “懿旨到,岳庭渊接旨!” 第184章 赐岳庭渊天子剑一柄,可先斩而后奏 “圣母皇太后代天理政,懿旨诏曰:闻中原道灾民缺粮,哀家甚为痛心。天灾犹可恕,人祸不可饶,责令岳庭渊接旨之时起,十二个时辰之内侦破此案,若不能及时赈灾,导致百姓冻饿而死,则罢其官,免其职,由奔武大将军古大雕押赴长安问罪。 其查此案其间,所有官、商、士、绅、民皆当配合,不听号令者,蓄意阻挠者,赐岳庭渊天子剑一柄,可先斩而后奏!” 岳庭渊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只觉得心中热血翻滚,又酸又涩:“臣……岳庭渊谨遵懿旨,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古大雕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圣躬安,太后也安,赶紧接剑——老子要开始计时了。” 岳庭渊双膝向前,走了两步,高举双手接过那把镶金带玉的天子剑,霍然起身:“岳庭渊奉旨彻查赈灾粮去向,请郑公让路。” 郑洪楼的表情也是十分精彩,那张老脸狰狞得如同在树上风干了的无花果,一口老黄牙咬得咯嘣咯嘣直响,身子立在牌匾前,像是一棵摇摇欲坠的老树。 “太后让你查案,你就去别处查案去——懿旨中哪一个字说了你岳庭渊可以擅入我郑家祖祠?” “凡官、商、士、绅、民皆当配合,郑公觉得你这五者都不是?” “郑家乃周天子时便传世至今的世家!” “岳某今日非要进去呢?” “那就踩着我郑家数百口人命和先帝御赐的牌匾进去!” 岳庭渊缓缓拔出了天子剑,迈步走向郑洪楼。 剑刃反射的火把光芒熠熠生辉,岳庭渊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将那柄剑举过了头顶。 郑洪楼下意识地往后退,退到了那块匾后面:“这一剑砍下来,你便是弑君谋反,诛九族也不够——老夫还要带着牌匾去长安,去你岳庭渊的祖地,问问天下万民,这天下可有儿子之剑,斩君父所赐之理!岳庭渊你岳家的列祖列宗都要为你蒙羞……啊!” 岳庭渊重重地斩下了那一剑,郑洪楼吓得猛然闭上眼睛,发出一声惨叫。 剑刃在距离牌匾三寸之地停了下来。 岳庭渊惊讶地睁开眼睛,发现身边站着个黑衣男子,他两个指头托着剑柄,用手背将他拨到一旁:“可以了,有这个决心就行,为这个东西给人留下话柄不值得。” 岳庭渊只觉得热泪盈眶,如同受欺负的孩子见着大哥一般,失声道:“秦先生……” 郑洪楼松了口气,感觉浑身上下透湿,他瞪着秦政:“你又是何人?” 秦政冷冷抬眸:“你不配知道。”说完,伸手握住了那块牌匾,轻松一抬,四个按着牌匾的壮汉被一股大力推得东倒西歪。 他如同拿一块小木板一样将牌匾举了起来,转身走到了古大雕身边:“带回去吧,看样子他们也配不上这四个字。” 古大雕看不上诺曼,但却对秦政很服气,毫不犹豫地跳下马,将牌匾卡在了马背上。 刘冲在旁边都看傻了,声音发颤:“古……古将军,这可是先帝赐给郑家的,如何能这么儿戏……” 秦政看了看他:“我想先帝更希望你们守护的是他赐给当今皇上的天下,而不是这块匾。” 刘冲一愣,接着被古大雕拍了一掌:“愣着干什么,赶紧去协助岳庭渊办事——前些日子我还在跟太后们商量,等我卸任奔武大将军之后,便把你调回去做奔虎卫的卫将军,现在看你这么个死脑筋,或许还是在外面历练几年为好。” “你又不想干了?”刘冲大惊。 古大雕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干活去!” 刘冲一扬手,带来的五十人皆拔出刀子,跟在岳庭渊身后逼向郑家祠堂。 郑洪楼浑身疯狂颤抖,他很想鼓足勇气挡住岳庭渊,但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连先帝赐的牌匾都敢砍,他实在不敢去赌这小子敢不敢砍他的脑袋。 虽然已经七十四了,但他还不想死。 岳庭渊大步流星的进了祠堂,抬手向郑家列祖列宗一揖:“岳庭渊奉懿旨查赈灾粮所在,若尔等子孙未行此恶事,岳某定亲自下去向诸位赔罪;若尔等子孙做此恶事,损尽阴德良心,尔等便叫不得冤屈,只能怪你们郑家的子孙自己不争气。” 密密麻麻的牌位在烛火中无言静立。 刘冲等人叮叮咚咚四处乱敲,很快在角落的发现一块可以扣开的地砖,两个士兵钻进去,很快露出头来:“都尉,下面确有大量粮食。” 刘冲一激灵:“查过装粮的袋子没?可有沈家商号的暗标?” “检查过了,有!” 岳庭渊只觉得双膝一软,全身的力气泄了一半,差点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幸好刘冲蹦起来,一把搂住他:“老弟,你可真是神算,果然是在郑家!” 郑洪楼站在祠堂门口,只觉得如同掉进冰窟一般,他大脑里一片空白,前七十年的人生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中来回闪烁。 忽然,他一巴掌扇在身边侄子脸上:“郑品德,你竟敢勾结卢裕做出私吞赈济粮的龌龊事,还私藏在祖宗祠堂之下,我郑家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郑品德满脸惊愕:“伯父,我……” 郑洪楼又是一巴掌扇在他另一边脸上:“我什么我!你以为老夫不知道,整个郑家就是你跟卢裕关系最好,这祠堂祭祖之事又是你在负责,此事不是你干的,还能是谁?你现在不承认,难不成是想让你儿子兄弟都跟着你学坏不成?” 郑品德一愣,深深吸了口气,俯身跪下了:“是……是我……我猪油蒙了心,一个月前,卢裕找我说他搞到一批粮食,想要让侄儿替他寻个地方。侄儿想着反正祖祠下面的地窖也有地方,便应允了他,是侄儿想得不周到,侄儿……” 郑洪楼冷哼一声,走到岳庭渊面前:“事情已经查明了,老夫这不争气的侄儿遭了卢裕的蒙骗,瞒着我们所有人收了这批不义之财。现在粮也找到了,人你大可带走,我这就写文书将他逐出郑家,要杀要剐,郑家绝不过问。” 岳庭渊倒提天子剑:“郑公莫非以为岳某是傻子?” 他不顾郑洪楼猛然涨红的脸,一步一步向外走去:“粮食自然要拿走,既然你说郑品德与卢裕勾结,那这两人本府也要带走审问,至于这件事背后还有多少人——萝卜下面带着泥,岳某既然为中原道府正,便定然不会叫这些泥污了中原。” 第185章 婉儿,等你病愈,我娶你可好 岳庭渊他不得好死,他该断子绝孙,最好老天爷落个雷下来将他劈成焦炭。 郑洪楼怔怔的在祠堂门口坐了一夜。 岳庭渊不知从哪儿弄来了一群人,一刻也没停歇,从祖祠下的地窖中把粮食都搬了出去,满满当当堆成了小山,说是等着运粮车来拉,实际上就是把他郑洪楼搁在光天化日下面示众。 郑家的农户们被唤出来在此领赔偿的粮食和银子,全都在米堆旁边探头探脑的看,他们望向郑家子弟的眼神也古怪了很多,虽然不至于像那些灾民般恐怖,却也不似以前那般尊重。 刘冲也是个不要脸的! 他竟然让士卒把地窖里藏的东西全都报了一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他郑家的地窖中财富比荥阳县城的粮库、银库加起来都多。虽然这些东西都是他们家世代积累下来的,但谁信呢? 完了,郑家几百年的基业要在自己手上毁于一旦吗? 郑洪楼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凉的,脑子里一片浆糊,什么主意都想不出来。 郑品德被押走了,卢裕也在马厩里被逮了出来。 郑家子弟都惶惶不安的挤在一起,如同一群待宰的鸡。 “报,岳府正,武胜县和桃花峪县的粮车已经到了!” “那就装车出发,早一刻运到,便少饿死一人。洛阳的骑兵到了,本府再让他们去追你们。” “是!” 岳庭渊走到秦政和古大雕身边,真诚的拱手谢道:“此事多亏有秦先生和古将军相助,否则岳某事情办不成,还得身首异处,含恨九泉呢。” “用不着谢,也不是替你办事。”秦政的目光一直冷漠的落在郑家子弟身上,“这些所谓世家着实嚣张,当年圣祖没有除掉他们,主要是四海征战,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他们到把自己当成了什么祖宗,搞什么五大姓、八大姓、十大姓的,拉帮结派,期满朝廷,玩弄民心,聚敛财富,真以为自己能千秋万代,高人一等——该杀!” 岳庭渊被吓到了,秦先生怎么比自己还要生气? 古大雕撇撇嘴:“郑家还算好的,我是燕山人,当年就是因为得罪了范阳卢家,被逼得家破人亡,四处流浪,要不然先帝爷还没机会让老子欠他人情呢。这些个老东西,手上人命比虱子都多!” 秦政欲言又止,最后只是转过身去,拍在那块御赐的牌匾上,将它一角捏成了粉末。 古大雕拍了拍岳庭渊的肩膀:“老子向来看不起读书人,觉得他们说一套做一套,甚是虚伪。但你和萧家弟兄都是好样的,看来有毛病的不是书,还得是人——太后有口谕,让你办完赈济灾民之事,就立刻回长安面圣,把卢裕和郑品德都押去长安,交到大理寺严审,就像你说的,拔萝卜带泥,有多少泥,咱就洗多少泥!” “那你们呢?” “我们马上就走,我去一趟燕山,秦先生回长安。” “对啊,你刚才说要把刘都尉调回长安做奔虎卫卫将军,是怎么回事?” “哦,我有别的差事要做,奔字四部暂不设大将军,而改任四名卫将军统管,高无咎和我都举荐了刘冲,他这年纪也不小了,升升官,好讨媳妇。” “那秦先生……”岳庭渊小心翼翼地看了秦政一眼,“他也要在朝中任职了吗?” 古大雕立马摇头:“不懂,别问,跟咱没关系。” 岳庭渊闭上嘴,谨慎的点了点头。 古大雕和秦政很快就走了,岳庭渊又在外面忙碌了五天,确定把所有粮食都分送到了各个县城,才精疲力竭的回到洛阳。 跟他一起回来的还有原阳郡君赢婉儿。 “郡君今日睡得如何,可吃了东西?”岳庭渊处理完公务,回到后院,问随从道。 “还是连连咳嗽,热度时高时低,早上喝了半碗粥,没多久就都吐了,下午没吃东西,一直睡,但睡得也不踏实。奴才看,怕是……” “别胡说!”岳庭渊低声喝道,站在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郡君可醒着?” 过了好一会儿,里面才传来一声极其虚弱而轻微的声响:“岳府正请进。” 岳庭渊推门而入,看见原阳郡君靠着枕头,在看外面的风景。 “郡君在看什么?”他笑道。 “草。”原阳郡君低声答道,“在看那蓬蒿草。” “草有何好看?” “很茂盛。” 岳庭渊莫名的心酸起来,他想起第一次见到这个姑娘,她在洛阳来拜访亲友,被卷进林当然藏银之事,贤宁太后让她来帮自己的忙,那时候她就如一块剔透玲珑的美玉,一举手一投足都散发出跟别的姑娘不一样的光芒。 可现在……她还是很好看,却更像是一盏琉璃,稍稍一碰就会碎掉。 禁军士卒找到她时,郑家那群畜生正把她绑着往水井里浸,五丈深的水井,里面的水夏日里也冰冷刺骨,她被泡在里面足足支撑了一个时辰。 岳庭渊恨郑家那些畜生没有心,更恨自己无能,若他什么都不怕,一开始就砍了那块牌匾,至少能早一半的时间把她给救出来。 “生老病死本就是世间常事,岳大人何故流泪。”原阳郡君收回目光,轻声道。 岳庭渊猛地抹了把脸,露出最为灿烂的微笑:“你胡说些什么,我也在看那蓬草,看得出神而已——说什么生老病死,生在前,老在后,人还未老,哪有病死。大夫说了,你这病本不要紧,只是洛阳大水,缺少药材。明儿个,我就要出发回长安去面圣,你随我一起,到了长安,你这病立刻就能痊愈。” 原阳郡君宛若哄孩子一般笑了笑:“嗯,好啊。” “另外,我遣人去接你父亲和妹妹们……婉儿,等你病愈,我娶你可好?” 原阳郡君真的吃了一惊,但男人的脸庞映着夕阳的余晖,显得又紧张又真挚,却又不像是玩笑。 她垂下眼睑,轻轻叹了口气:“婉儿的八字已经送入郑家,虽无夫妻之实,亦有夫妻之名,虽承蒙岳公子厚爱,却不敢辱没岳家门楣。” “岳某祖上皆山野之人,若知道岳某能攀上一位郡君,只会觉得门楣光耀,何来辱没一说。无论你应不应我,郑家老贼辱你之仇,岳某都必报之。 当初洛阳一见,岳某便为郡君倾倒,只是功名未成,心中自卑;而今岳某中原道府正之位暂且坐稳,若你不嫌弃……岳某愿禀明太后,求她赐婚!” 第186章 朕是年幼,不是傻 中原道之事卷起的巨浪远比程凉想象的要高。 郑家的子弟和门生就不说了,他们跟家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疯了一般上折子替郑家辩护;其他世家本着兔死狐悲,蛇鼠一窝的心理,也疯了一般的向程凉开炮。 不然怎么说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呢。 这些人分成了三派。 第一派假装站在程凉这边,义正词严的痛批卢裕和郑品德贪污赈济粮的恶行,表示这种人必须立刻砍掉,以振天威;但对于卢家和郑家却只字不提,好像这么大一桩事,就是这俩人坐一起,脑子一拍就能干出来的。 第二排揪住岳庭渊无诏闯郑家,还准备砍先帝御赐牌匾一事,严正申明此人乃乱臣贼子,不尊君父,应当罢官杀头。这拨人从三纲五常谈到天地人和,主题思想就是,赈灾粮出问题,死个千八百人没什么要紧,但是纲常乱了,礼乐就要崩坏,礼乐崩坏了,大秦离亡国就不远了。 最后一派人数最少,但也最可笑,一群自称岳庭渊旧友、门生、亲戚、故吏的人跳出来,说他生性残暴,私德不检,上至欺师灭祖,下至肾虚起夜,无所不有。甚至还搞来了些一看就仿造痕迹严重的证据,说这次贪污赈济粮本就是岳庭渊的主意,只是后来分赃不均,三人闹翻,才有了这么一出。 这种时候程凉就觉得,封建皇权还是有好处了。 不管天下有多少傻逼,只要她不听、不信、不认怂,那些人就只能叨叨,而不敢真的干什么。 孙启倒是想要利用此事搞点名堂,每天都找许墨林和高无咎去说小话,追溯三大辅臣的战友情谊,可惜两人都不接茬。 高无咎态度明确,他刚回大理寺,做事必须要严格按照大秦律,岳庭渊那些破事是风闻,归御史台管,郑家和卢裕的事儿是实证,他大理寺就要一查到底。 许墨林连带着整个中书省都保持沉默,不管谁找他说什么话,他都是“对对对”,但要让他出头站队,他就开始生病。 这些人见走辅臣的路子走不通,便又将目标指向了小皇帝。 兴文苑每季度放十天假,小皇帝说是缺个人一起练剑,强行又把萧君佐又叫回了皇宫,两人练到中午,收拾东西准备去枫林宫吃午饭,顺道看看新种的青菜。 “小顺子,不用准备步辇,朕跟君佐走着去……”小皇帝蹦蹦跳跳的一出门,却看见一个妇人拎着食盒啪唧一声跪下了,他瞬间一头懵,“你是谁?” “臣妾是云台宫李氏,恭请皇上圣安。” “啊,李……昭媛?”小皇帝对父亲的妃子们就不太了解了,毕竟他有亲妈,这些妃子也不会特意来讨好他一个皇子。儿子跟老爹的小老婆见面,说实话,挺尴尬的,小皇帝皱了皱眉,“后宫有事去找朕母后,你怎么跑到乾阳宫来了?” “妾是为郑公说情来的。”这女的也真不客气,一张口就论起了前朝政事。 小皇帝更加不悦了:“郑品德伙同卢裕贪墨十万石赈济粮,害得数千百姓因他们而死,即便是朕已经亲政,也是要杀他们的,这有什么好求情!” “臣妾不是为了郑品德求情,而是为了郑公、郑家,也是为了像妾娘家一般,所有的世家兄弟——皇上,您不会以为此次之事,就此就能结束吧。” 小皇帝这才想起来,这位李昭媛好像是出身赵郡李氏的,他停住脚,歪着小脑袋看着李昭媛,好一会儿点了点头:“快点说,朕还有别的事要做。” “臣妾,先有一事要做禀报。就在一月前,绿儿与赢青公主在碧涛湖游园,赢青公主不慎落入水中,恰逢贤宁太后和圣母太后领新科进士也在湖边。贤宁太后立刻入水去救,可最后……” 小皇帝拧起眉毛:“最后怎样?” “最后救起公主的,竟然是一个姓周的新科进士,此人与圣母太后甚是亲善,榜上成绩仅在三甲中后,却领的是余临一上县县令之职。” “所以呢?” “臣妾以为,圣母太后怕是想要把赢青公主许配给那姓周的进士。” 小皇帝已经越来越不好糊弄了,完全没接这口瓜,直截了当的又问:“那跟郑家有什么关系?” 李昭媛咬了咬牙:“臣妾看不过去……圣母太后揽尽长安之权尚不能够,如今又将手伸到了地方上,她今日纵容岳庭渊抄了郑家,明日说不定也会纵容陆倾、唐新川、周承修抄了李家、卢家、崔家……臣妾本不该过问前朝事,但出身李氏,哪又能眼睁睁看着娘家遭难而连一句话都不说呢。” “呵,李昭媛这话朕就听不明白了,郑家要是没犯错,岳庭渊去抄他干嘛?”小皇帝冷笑道。 李昭媛苦口婆心的劝道:“皇上您还不明白吗?犯错的是卢裕和郑品德两人,案子早已查明,犯人也供认不讳,她为何还不结案,说什么一查到底。这还不明显吗?她要趁着机会大肆攀咬,想要肃清的根本就是卢家和郑家两家。 皇上,圣祖立国就离不开世家的支持,仁宗爷、先帝爷都与这些家族关系甚笃。到现在,太后却想要拿他们开刀。若是将来每一道的府正都是太后的人,每一县的百姓都只知道太后而不知道皇上,每一个臣子拿着太后的懿旨就敢推翻皇上御赐的恩典,那么试问,这天下究竟何人为君?” 小皇帝垂下头,他何尝又不担心这些呢? 但自从上次跟母后谈过之后,他已经下定决心,暂时不想那些,努力的成长,等他长成一棵大树,或许就不用担心这些问题了。 “皇上,武平侯犯上作乱,尚未牵涉整个程家。郑品德是犯了错,但郑公拼死是为了守护郑家祠堂,就如皇上祭祖敬天一般,恭敬孝顺罢了,他又做错了什么呢?臣妾不光是为郑家,也是为了绿儿将来,她只有皇上您一个兄弟,只有皇上您好了,她才能好啊。” “那你想朕做什么?” “就此结束此案,只要皇上您开口,百官便有了主心骨,太后多少也得给你些脸面……” “哼!朕乃天子,何须她给脸面?”小皇帝愤怒的喝道。 李昭媛眼底闪过惊喜,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无论是不是皇上,都那么经不起激将,她垂下眼睑,低声道:“是啊,能乾纲独断者方为帝王,皇上您要是再长几岁,这乾阳宫又哪需要我们这些妇人来说话呢?说到底,这江山,还是赢家、是您的啊!” 小皇帝一拂手:“不用说了,你先回去吧。朕知道该怎么做了。” “皇上圣明,那臣妾便先告退了。”李昭媛起身行礼,将食盒放在地上,一步一步退到道旁,转身款款而去。 萧君佐在旁边听得直皱眉,待李昭媛走远,才上前几步走到小皇帝身边:“皇上真打算跟圣母太后对着干,要了结了此案?” “哈,朕是年纪小,不是傻。”小皇帝脸上的愤怒飞快退去,风轻云淡的耸了耸肩,“不答应她,她肯定缠着我们说个不停,一会儿错过吃午饭,母后可不会等咱们——走吧。” 第187章 不是我想收你为徒,而是你想拜我为师 萧君佐愣了愣,又听见小皇帝说:“她说的话以前也经常有人说给我听,以前我都总会很生气,想着万不得已,我就跟太后同归于尽,至少在祖宗面前不至于蒙羞。 但自我即位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你两位叔父皆是铁骨铮铮的忠臣,他们愿意被程太后驱使,定然不是因为有高官厚禄;高大人以前是最恨程家和太后的,现在也回了大理寺,不再跟太后作对; 父皇让许先生做我的太傅,必定是对他极为信任,他多保持中立,定然是觉得太后所为利大于弊;全德是皇祖母身边的太监,看着父皇出生,与他一起长大,名为主仆,实际就跟兄弟一样;更不要说还有我母后,她是生我之人,必定最为爱我。 若此案真的该就此罢手,即便他们不当堂反对,也该私底下跟我说一声吧!但我观察了这么些日,这些人全都站在太后这边,认为这件事岳庭渊做得对,该查,而且必须严查——那么,就说明世家之害大于程家之害。 今日李昭媛来见朕,更说明了这一点——她还好意思提武平侯。武平侯是犯上作乱,但他全家连条狗都没放过,全部被逐出了程家家谱,整个武平侯府查抄一空,所有东西加在一起,还没有他郑家一座宅子值钱!人家程家犯了错,都没说不让查,他们犯了错,为什么不让查? 就算等到五六年后,我亲政时,这天下皆是程太后党羽。君佐,你也会站在我这边的,是吗?” 萧君佐眼眶都湿了,当场就想跪下:“君佐永远都会站在皇上身边。” 啪啪啪—— 头顶上忽然传来一阵掌声,两人猛地一惊,萧君佐下意识地将小皇帝往身后一扯,奶声奶气的怒喝道:“皇宫禁地,谁人如此放肆!” 头顶“呼”地一声,两人面前出现一黑衣男子。 小皇帝努力从萧君佐背后挤了出来:“秦先生,您怎么在这儿?” “听你刚才之言,觉得你还有些帝王之资,给你个机会吧,可愿拜我为师?”秦政淡淡说道。 小皇帝倒吸一口凉气:“您……您想做太傅?” 秦政摇摇头:“你觉得我需要太傅这样的虚名?我愿意收你为徒,却也不为其他,人间无趣,寻些乐子罢了。” “人间?“小皇帝敏锐的抓住了关键词,“您是仙人?” “仙人算不上,有些奇遇罢了——快些说,要不要拜我为师,兴致这东西,起得快,去得同样也快,我数十个数,十、九……” “等等,等等,朕……我能问几个问题吗?” “你可以说。” “若我拜您为师,您能教我些什么?” “那要看你想学些什么,武功、权谋、兵法亦或……帝王之术。” 小皇帝眼睛一亮:“那您跟程太后是什么关系?” 秦政抬起头,想了想:“朋友吧。对了,刚才听你的意思,你跟程太后关系不太好——若你拜我为师,便是我的弟子,将来若你跟程太后发生冲突。嗯,我就只能两不相帮了。” 小皇帝差点咬到舌头:“您不会帮我?” 秦政很正经地摇头:“都说了,她是我的朋友。既然不能因为朋友而伤害弟子,又如何能因为弟子而伤害朋友呢?你问题真多,拜是不拜,最后问这一次!” “拜,拜!”小皇帝一把拽住萧君佐,啪唧给他也扯到了地上,“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君佐,快说!” 哈—— 秦政差点被他逗笑了,这收徒弟还兴收一个搭一个的? 这小子的滑头样,倒是跟阿苏很像了。 但物以稀为贵,师傅这么好拜的话,格调就高不起来了,秦政板起脸:“我只说了收你一人,这个小子还未入我的眼。” 小皇帝也是个能屈能伸的,帝王尊严什么的,在仙人大佬面前完全不存在。他毫不犹豫,梆梆梆就是三个响头,一声师傅喊得又甜又润:“师傅,他是徒儿最好的朋友,人品贵重,天资出众,收下他您的乐趣就会再多一番!” “那也不行。”秦政绕着萧君佐看了一遍。 这孩子也开始梆梆梆的磕头:“仙人在上,君佐不敢奢望做您的徒儿,但求能陪在皇上身边,替他研磨洗笔也是可以的。” “好吧,徒弟是不收,但学功夫时需要一个陪练,你可以来。” 小皇帝大喜,又是一顿磕:“多谢师傅!” 秦政打了个呼哨,天上飞下来一只品种跟小蠢一样,憨态可掬的小鹰:“这只鹰送你,今后每个月我会挑两个晚上到乾阳宫里给你讲帝王之术,两个晚上教你习武。你要是有什么问题想要问我,可以让它给我带口信。” “那君佐……” “习武的时候我会把他带进宫的。” 秦政说完,身形一晃。 两个孩子只听见头上树叶沙沙响动了几下,几只麻雀从灌木丛中飞起,而秦政已经不知所踪了。 萧君佐深深吸了口气:“此人武功好高!” “是啊,去年在龙虎山下,他一个人就杀开了潼关君一阵人,一刀就斩了张大川。要不是他,我们都回不来长安——也不知他是不是真心想要做我的师傅。” 两人一路腿到了枫林宫,隔着老远便看见沈宽和程凉站在一起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沈宽笑得前俯后仰,程凉也不似平日那般严肃,乐得直吸气。 “两位太后相处甚笃,倒真看不出来是装的。”萧君佐耿直的评价道。 小皇帝:“……” 算了,他已经麻木了。他娘跟程太后呆在一起,就是比跟他呆在一起开心。 在她们旁边,几十个工人在砌墙。 这也是因为前几日的折子,有些官员咬疯了就什么都攻击,也不知是脑子发热还是被人指使,跑到朱雀门前痛骂两位太后引外男入宫,不守妇道,不知检点,应当闭门思过,吃斋念佛,替先帝守灵。 这话是说得挺义正词严,信儿还没传到程凉耳朵里,这人就被值守的飞奔两部禁军联手给扔了出去。 程振武一下班,直接带了三十多个程家子弟,拎着刀去这几家人家里做客,当场把那些人吓得都尿裤子了,赌咒发誓再也不胡说八道嚼舌根。 本来这事儿过就过了,但沈宽觉得她和程凉吃了天大的亏,必须趁机干点什么。 于是乎,她亲手画了个设计图,要在枫林宫侧面再建一堵宫墙。 她也不住枫林宫了,直接搬到凤鸣宫的偏殿去,所有人去后庭花园种菜,都必须绕到跟朱雀门相对的白虎门进去。 小皇帝苦苦劝了她好几天,说什么她身为太后,没有单独的宫殿,于礼不合。沈宽不为所动,一开口就是为了自证清白。 小皇帝苦劝无果,只能把帐算在那个脑子发抽的小官身上。 而且这边一堵,兴文苑的学生们上农学课就得早起一个时辰,多绕十几里路从白虎门进去,小少爷小姑娘们没有不骂人的。 那些官儿完全没意识到,他不但得罪了两个太后,皇上,还顺便得罪了整个大秦权力阶层的储备力量。 第188章 求太后成全,庭渊必用一生报答太后 吃完饭,沈宽决定跟小皇帝一起去菜园子玩。 程凉叫人换上了时令瓜果,喝了大概半个时辰的茶,有福领着岳庭渊进了大殿。 “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岳庭渊双手举过头顶,又落回胸前,拜见道。 “免礼,赐座。”程凉示意有福搬了个小板凳过来,“现在情况怎么样了?” “回太后的话,以黄河为首的河道水已经退去,多亏您之前让我们准备了粮食,除了新郑治下十县有人饿死,其他沿河五州皆秩序井然。臣离开洛阳前,托刘都尉率兵沿河巡视,暂未发现有瞒报者。” “刘冲马上要到长安来率领奔虎卫了,你手下没有自己的班底不行——等会儿你去见一下蒋尚书,让他把今年新科进士的名单给你一份,你都留意着,要是有看得上的,找机会也可以调到身边去。” “谢太后——若您应允,臣做文吏时倒有几个交好之人……” “一会儿也把名字报上来,要是合适,也可以调去中原道。”程凉说道,“这次水灾的人数可有计算?” “有!”岳庭渊从袖子中摸出一卷纸,“洛州别驾袁可叹沿河查访,今年中原道共有六州六十一县遭了水灾,其中沿河最近的几十个村庄,土地全部被淹没,秋粮颗粒无收,其他也是严重减产。大水是过了,但今冬怕是难熬。 即便朝廷再拨银子,这周围各道的粮食也不够买。沈国丈最新一次跟臣说粮价的事儿,燕山、楚北已经涨到了五十文一斗,东山自己也遭了灾,粮价直逼百文。现在要想买粮,就得再往南,去余临、海越、蜀中等地。这一来一回力工就要消耗大量的粮食,再算上路上损耗和车马钱,此事甚是难为啊。” “对,这正是哀家让你来长安的第一件事。”程凉拎起案几旁边的口袋,让有福递给岳庭渊,“这个你认识吗?” 岳庭渊打开口袋,取出里面的东西,仔细端详片刻:“这……似乎是民间说的土蛋,但臣只是听说过,并未真的见过。太后是想抢种这个东西?” “它现在叫土豆——你觉得可以吗?” “臣不通农学,只听老农说过这东西一亩能产四五石,虽是比麦子多些,味道却是极其难吃,且有毒,有些人吃了没事,有些人吃了便会麻痹而死。若为了过冬,也只能姑且一试了。” 都传得什么乱七八糟的啊! 圣祖爷连函数图都画了一屋子,真的就不能抽空写写土豆怎么种吗? “哀家说这东西一亩能产五十石,你信吗?” 岳庭渊真是一点都没有客气:“不信!” “可去年贤宁太后寻了些在宫中种着玩,两亩地便收获了三十五石……” 岳庭渊咔一声把有福递给他的果子捏爆了汁:“太后,您说多少?” “两亩地三十五石,虽距离五十石还有些距离,却比麦子多了四番不止。而且哀家知道,你说产三石粮的地是上等好地,普通的地只能产一两石,下等地连一石都未必能有。哀家刚才说的土豆,并未占用什么上等好地。若是换成上等好地,再精耕细作一番,五十石,并不是胡说之数。” 程凉早就想推广土豆种植了,这可是穿越者的三大法宝之一。 去年试了试,因为种植方法和品种的问题,每一亩只收了十几石,产量比后世少了许多,但总的来说这依旧是世上最高产的作物之一。 不过,她还有一个设想,这些西洋作物之所以没有被推广开,好不好吃、愿不愿种都只是表面原因,最深层次的原因可能还是世界的斥力。 如果这种斥力早已根深蒂固在这些原住民的思维当中,比如明知道土豆又好吃、又能吃还高产,都依旧还是抵触而不去种,那么她就要考虑消亡是不是真的能被对抗了。 换句话说,原住民是不是真正能够思考的人,这对她的判断很重要。 好在岳庭渊马上便同意了:“既然如此,那当然值得一试。若是真如太后所说,便是活人千万,功盖千秋的大功业。” “种土豆的人家不多,哀家手上只有一百石,其中还要留二十石给沈太后,剩下的八十石不够种十万亩。你挑些精细的农户,把风险和收益都给他们说清楚,自愿种,不强迫。 其余的农户可以考虑雇到河上做工,冲毁的房舍、河道、水务都需要重修。哀家让辽东都督和陆倾他们继续准备粮食,等水平静下起来,赶在水枯之前,再从运河和东山走几批粮入中原——你要精打细算,好好用。” “臣省得。” “第二件事是关于郑家的,此案可有什么进展?” “关于此事,臣亦有几个猜测。”岳庭渊的表情凝重起来,“臣以为他们的目标,或许并不是为了贪墨粮食。” “哦?” “据桃花峪县令说,黄河年年都泛水,面积未必有今年之广,遭灾之人却也不少。林当然从不赈济,这些难民便成了流民。奇怪的是年年都有人逃到新郑、荥阳等地去,但却从来不见他们回来的。河水一退,总是要多出数百亩无主之地。 一年复一年,以前还只是沿河的村子,后来没遭难的村子也有人因为各种各样原因消失,而将土地抛荒。如今荥阳到新郑一线的土地,竟有七八成属于各县州士绅,而不属于百姓。” “郑家、郑王和新郑每年都会赈灾,但今年没有,是吗?” “是,臣也觉得奇怪。不过他们或许是不想替朝廷做了嫁衣,准备熬到朝廷粮尽,再来出手收买人心。” “这些事儿都告诉高大人了吗?” “自然,臣另写了卷宗交付大理寺。” 程凉站起来,来回踱了一圈,走到案几上写了一封信,叫来有福:“去交给高大人,让他审完第一遍就立刻来见哀家。” “是!”有福转身走了。 岳庭渊说完了公事,见四下也没什么别的人,忽然起身,啪唧一下跪在了地上:“太后,臣有一事相求。” “何事?” 程凉惊讶的发现这男人眼中迅速噙满了泪水,额头重重点地:“臣心悦原阳郡君赢婉儿,自知出身低微,难以高攀,斗胆请太后赐婚!” 程凉:“……” 大哥,你喜欢姑娘就自己去追啊,赐婚是个什么鬼! 而且追个姑娘而已,你至于在老娘面前哭得跟死了老婆一样吗? 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岳庭渊。 “赢婉儿乃宗室女,她的婚嫁自有宗正寺管理。你若心仪与她,直接去找原阳郡王提亲便是,堂堂一道府正,七尺男儿,有什么高攀不上的?” 岳庭渊还是哭,哭得更厉害了。 程凉觉得有点不对,难不成还有什么隐情? “你若不对哀家说实话,哀家便不能允你此事。” 岳庭渊双拳紧握,眼泪大颗大颗落在地上:“太后,她要死了……等不到臣去向原阳郡王提亲……臣想风风光光迎娶她,她却害怕污了臣家门楣——求太后成全,庭渊必用一生报答太后!” 第189章 这天下就没有本宫和程太后不知道的事儿 岳庭渊万万没想到,看似不靠谱的贤宁太后还会医术, 不光是他,小皇帝和鲁太医也没想到。 沈宽装模作样把了把脉,两秒钟就放开了,摆了摆手,示意程凉跟她进屋。 赢婉儿见沈宽如此草率,心里已经不抱希望,努力露出一个笑容安慰鲁太医他们:“婉儿这病拖得太久,诸公皆已尽力,不用放在心上。” 鲁太医垂眸不语,只是盯着沈宽她们的房间门。 说实话,他压根不相信沈太后会什么医术,他更相信他们现在在此做戏,仅仅是为了收买岳庭渊的人心,那么只要太后不喊停,那么就算这人死了,他们也得强行灌几升药进去。 然而,沈宽和程凉商量的完全不是这些。 “病毒性感冒,问题不大。把温度控制住,再喝点什么银翘冲剂啊、莲花清瘟啊,就能好——问题在于,我不能跟他们说这病叫病毒性感冒吧。你得想个名字。” 程凉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你神秘兮兮的把我喊进来就是替你想名字?” “不然呢?我跟你说了病理你也听不懂啊,而且我也只会瞎看,不会说。”沈宽很理直气壮,“理论上汉末张仲景就应该研究过感冒咋治了,但这个世界好像并不喜欢医生所以没有张仲景。你那位鲁太医的医疗水平,搁我们后世,去乡镇卫生院可能都没人要,属于永远考不下来行医执照,分分钟就要坐牢的那种。” “行了,你越说我越觉得可怕,病都不敢生了。”程凉叹了口气,“就叫伤寒,你能开方子吗?” “能。” 沈宽毫不犹豫地取了笔墨,很快就写了一个药方。 程凉拿着药方出门,递给鲁太医:“照着方子抓药,煎好之后送到这里来。” 鲁太医看了看方子,都是很寻常的药物,心里更加笃定两位太后只是做做样子。 岳庭渊不会想不到这点,但他依旧十分感激。 太医束手无策便罢了,两位太后竟然还愿意亲自替婉儿诊病,即便是为了收买自己,这份恩情也足以让他把身家性命卖出去。 “婉儿这身子需要调理一阵,但岳庭渊需要马上回去主持秋种之事,哀家看就让婉儿暂时住在凤鸣宫,皇上以为如何啊?” “朕当然同意——万没想到还有宗室子过得如此艰难,此为宗正寺失职!朕……”小皇帝想起自己还没亲政,默默把话憋了回去。 然而,程凉却笑道:“皇上虽年幼,却依旧是皇室大宗唯一的男丁,也就是赢氏族长。去看看宗正寺,像郑王他们家这种事儿,该管还是要管,你觉得呢?” 小皇帝大吃一惊:“你是说朕可以整顿宗正寺?” “哀家奉先帝遗诏替你守国,赢家的家事就不方便插手了吧。不过,你若是办得不好,让家事成了国事,哀家就得重新考虑你的能力了——怎样,办是不办?” “办,自然要办!” 小皇帝走出门时,还觉得像是做梦,他不敢相信太后真的会让他去管事,哪怕只是管宗正寺,这也是莫大的进步啊。 等等—— 难道她是真的想要培养朕? 小皇帝走了两步,脸又沉了下去,他对程太后的敌意早就成了本能,如今要换个角度想她,反而很不习惯。 对了,应该问问师傅从哪儿着手。 秦政出了皇宫,便飞檐走壁上了一座没有楼梯的废弃箭楼,他如同一只野猫般躲在梁柱之中。眼瞅着天色渐黑,陆续有人走了上来。 第五人坐定,下面撤掉了梯子。 其中一人开口道:“程家太后要准备开始对世家动手了,诸位有何想法?” 他身边之人说道:“此乃根本,不可不管!” 坐次最高之人沉吟片刻:“孤布局已久,按理说整个大秦无人不可杀,无头不能取,但牵一发则要动全身,若是我们先动而诸位不能配合,大秦之人万万千千,而我们的人早已所剩无几,他们可以败一败二,我们再输一次,则万劫不复。孤之意还是跟以前一样,欲取长安,必须先乱三大军府。” 又一人开口:“夜琅王担心之事我们都明白,可这西凉练兵要人,百越练船要人,东胡行商走马也要人,世家是我们的大客户,也是咱们在大秦境内行走最好的掩护,要是不能保住他们,朝廷便要直接对上我们,到时候莫说乱军府,这么些年的布局说不定都要被连根拔起。” “所以啊,诸位回去告诉你们王,时不我待,都加快些速度吧!”夜琅王说完,伸手取过纸笔,开始写起字来。 秦政不得不稍稍将头探了些出去,才看见他写的是什么。 第一张:杀郑品德、卢裕。 第二张:杀岳庭渊。 第三张:杀唐新川、陆倾、周承修…… 第四张:杀许墨林 第五张:杀萧君佐、沈严 他写完五张,都翻过来盖在桌面上,示意他们抽。另外四人各拿了一张,他取了最后一张。看过之后,他们又一起将纸放在火上烧掉了。 然后按着来时顺序,陆陆续续离开阁楼,消失在夜色之中。 秦政心里咯噔一下,这一百年来,他们还真是长了脑子啊!这么一搞,他完全不知道谁拿到了什么任务,想要防御都防不甚防了。 程凉把赢婉儿带回了凤鸣宫,沈宽却没跟着回去,她把芙蓉叫到了枫林宫正殿里。 “本宫知道你是别人安插在本宫身边的。” 沈宽一开口就差点吓死了人,芙蓉啪唧一声跪在地上,冷汗瞬间起了一背。而且她觉得很委屈,一年前她确实是奉旁人之命在监视着沈宽,但自从她的工作变成种土豆之后,她就和外界完全失去了联系,毕竟整个皇宫对土豆有兴趣的,只有太后她本人。 “别害怕,本宫没打算追究,甚至都懒得问。”沈宽接过月季递来的茶,装模作样喝了一口,“本宫只是不明白,好好的枫林宫二等大宫女有什么不香的?难不成这世上还有比本宫、皇上和太后更大的靠山?” 芙蓉瑟瑟发抖:“奴……奴婢不敢……” “敢不敢的都做了,本宫不可能留你在身边伺候——现在给你两条路,你看着选——其一,在枫林宫种地种到死;其二,跟岳庭渊去中原道种土豆。” 芙蓉:“……这……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在枫林宫种地,种到死你也只是个卖主的贱奴。而随岳庭渊去中原道种土豆,若是能种出成就,你就是中原人的女菩萨。你不需要依附任何人,就能养活你父母、你弟弟、你侄子们。” 芙蓉瞳孔猛地一缩:“太……太后您都知道……” 沈宽意味深长的放下茶杯:“别以为你们牛逼得很,这天下就没有本宫和程太后不知道的事儿。” 第190章 我上班有瘾儿 程凉啥都知道,主要是因为她终于拿到了金凤凰手上的名单。 自从她把杨家搞得鸡犬不宁之后,金凤凰对她的态度就好了许多,她们又在寺庙里约了一次,金凤凰将一本有上千个名字的册子交给了她。 “主子将金玉堂交给孙启,一来是因为他与孙启有过同窗之谊,二来是因为孙启爱慕银湖公主,只有他掌握金玉堂,才能保证公主的安危。可主子只看对了一点,孙启爱慕公主是真,对他却只有恨——他从未保护过金玉堂的人,只是用他们来控制六部官员罢了。否则凭他的本事,即便得了先帝青睐,也不可能在六部站稳脚跟。” “你怎么忽然变得那么痛快?” “你证明了孙启不是你的对手,我想拿到你允诺的土地,让大家能安安生生过完残生。” 程凉望着炉火发呆,她还在想之前送走桃花和小棍子的事儿,这俩孩子的身份她暗中调查过,其结果让她很是震惊。 金玉堂嫁入豪门做姨娘的很多,其中总有人生育了孩子,早些年有太子猛和徐浩庇护,自然没什么不好。昌明三十五年后,很多豪门就此覆灭,那些姨娘的孩子大都跟着主家飞灰湮灭,剩下一些被赢猛的门人救回余临,被徐浩收留。 她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徐浩这个人,他是桃花、小棍子她们悲剧人生的始作俑者,却也是他们的恩人。 啪啦啦—— 火光闪烁了一下,小蠢又开始叽叽喳喳狂躁起来。 程凉拎起茶壶,,多倒了一杯水:“这么晚还来干什么?” 秦政对坐在案几那头:“听到些消息,要来向太后禀报——怎么,看你兴致不太高?” “就觉得这些人为了这么个坑爹的皇位争来斗去,满手鲜血很没意思,等坐上来他们就会发现,漫天遍野都是敌人,老天不但不是皇帝他爹,而且还是皇帝他仇人,这么大个火坑,坐着屁股不烫吗?” “那你为什么不归隐山林?” 程凉瞥了他一眼:“我上班有瘾儿。” 秦政喝了口茶:“我们很多人都需要靠做事来证明自己真的存在,只有内心特别强大的人,才能做一只快乐而充实的咸鱼。所以,庄子有言:巧者劳,智者忧,唯无能者无所求,终于蔬食而遨游,泛若不系之舟。你那个朋友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内心跟庄子一样强大的人。” 程凉很惊讶的看了看他:“真看不出你还挺有文化的——当兵的也要看庄子?” “咳……不是,后来创业的时候学的。” “创业的看庄子?” “那什么……我有关于万国会的事要告诉你。”秦政慌忙岔开了话题。 “说吧。“程凉点点头。 秦政把刚才听到的说了一遍,程凉的心情也沉重起来,她想起之前自己发现的有关五国故地官员的规律,那么由此可以看来,那些人的死跟万国会脱不开关系了。 “不过,杀萧君佐和沈老爹是为什么呢?” “无非是挑拨皇上、沈太后和你之间的关系。”秦政忽然停住了,他像是要做一个什么很重大的决定,一连喝了好几口茶,才说道,“太后,程家是时候考虑转型了。” 程凉伸出手,凌空画了个圈,示意请开始你的表演。 秦政斟酌再三:“程家嫡系对大秦的忠心天地可鉴,但随着人口越来越多,支系越来越庞大,人人皆习武为将,这天下怕是没那么多兵给他们带啊。西域还好,可以一直向西,还能有几十年仗可打;辽东虽然没那么辽阔,但因为天气严寒,发展也慢,人口数量少,就不容易出事。 但南洋此地,群岛皆以归服,再远又无船可去。镇守之人饱食终日,无事可做,难免就会生了闲心。你也看见了,三个军府中,南洋已经开始出现了崩溃的迹象、一旦出问题,程家怎么脱得开干系?” “你读大秦的历史了吗?”程凉问道。 秦政:“……嗯,读过一些。” “我真的不明白圣祖他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他既然那么喜欢我们程家,直接封成异姓王,就把辽东、南洋、西域给出去不就完了吗?搞什么军府?现在王不王,臣不臣的,撒手撒不了,独立也不行——我真是谢谢他老人家,搞不懂他是想让程赢两家世代交好,还是世代成仇!” 秦政:“本来只是打算建成三个军府,没打算让程家一直掌控的……他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孙子那么不孝,完全没有按照他的指示来办——仁宗一朝,一分钱都没拨给三军府,也一个朝廷官员都没有派去,否则何至于如此!” “转型是那么好转的吗?”程凉骂完圣祖,托着下巴陷入沉思。程家是她最大的助力,同样也是最让她头疼的部分。 现在这平衡就跟钢丝一样,皇家和程家就像是长在同一个花盆中的植物,不管主观如何,客观上他们就是会相互争抢营养,直到一方彻底压倒一方。 秦政所谓的转型,实际上是移植。 难道真要去澳大利亚发展? 可是空间的改变其实只是换了更大的花盆,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而且,如果秦政说的消亡真的存在,她宁可程家在繁华的长安城中等待世界末日,而不是在鸟不拉屎的原始人群中。 秦政离开之后,沈宽带着宵夜回来了。 程凉把他们刚才讨论的事情讲给她听,她还没听完就拍起大腿:“这很简单啊!” 程凉摊开手,请开始你的表演。 沈宽一边啃排骨,一边说道:“现在的问题是,人太多,事儿太少,闲的。如果大家都想当官,那事儿肯定少;但要是他们的理想稍微变化一下呢?比如当厨子,比如当明星,比如当商人、当艺术家、当运动员、当……” “停,停,停……”程凉紧急叫停,“您老人家说的那些行业搁哪儿呢?” “有行业就直接上,没行业就创造行业啊!咱们之前不是说要改革吗?这是多好的切入点啊!对!凉凉,我已经有想法了——你只要配合我,我肯定能把这事儿给你办得妥妥的!” 第191章 程家族学开学了 大雨过后,长安城又有了新热闹。 传闻继兴文苑皇家书院之后,程家要建族学,地选好了在长安城北面的高岭上,由贤宁太后亲自设计,武安侯程安宁督建。 且不说贤宁太后和武安侯是怎么搭到一起的,但就是这族学的分科就让长安市民们天天顿顿都有谈资。 堂堂程家族学,不修文,不习武,设立的十二个班分别是商、算、匠、农、医、画、书、琴、棋、僧、道、厨。 其中商人、匠人、农夫还算在上九流,其余九门可都只是中九流的行当、 堂堂程家贵门子弟竟然如此自降身份,不光是长安市民,就连小皇帝也惊讶坏了。 程家这是再向他示弱吗? 他最近干了什么? 难道是因为拜了秦先生为师? 秦政晚上去上课时,发现小皇帝看他的眼神全是星星,不由得皱了皱眉:“你在傻笑什么?” “秦先生,程家建族学之事,您可听说了?”小皇帝问道。 “呵——”这小子尾巴一翘,秦政就只要他想拉什么屎,“你也觉得程家是自降身份,向你示弱?”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下,收敛笑容:“难道不是吗?” “你吃饭吗?”秦政问道。 小皇帝一愣:“当然……” “穿衣吗?” “当然……” “生病吗?” “当……当然……” “若你治下一亩地产一石粮,程家治下一亩地产十石粮,你觉得百姓们会愿意跟从于谁?” “这不可能……” “若你的箭只能射十步,而程家的箭能射百步,你觉得你们谁会胜?” “师傅,我……” “若你每年只有四百万两银子,而程家有四千万两银子,你觉得谁能成就太平?” 小皇帝张着嘴巴,只觉得屁股下面有火,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起来,他咽了口唾沫:“师傅您说的这只是天方夜谭,若建个族学便能有此进益,程家早就王天下了!”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秦政敲了敲桌子,“今日传你帝王之道第一课——实业兴邦,空谈误国——凡事不去做,就永远都做不到。” 小皇帝咕嘟又咽了口唾沫,乖乖坐直了,他觉得师傅真的好可怕啊! 程家子弟们也好奇极了,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是守土安邦,每天鸡鸣而起,练的是刀枪剑戟,就算身子弱练不出名堂的人,也被要求学文书、学兵法,为的是将来能去军中效力。 待到他们长成,只要不是三家世子,就都会去三军府效力,等他们娶妻,生出的嫡子又将要送回长安本家开始学习。 一代又一代,没人想过他们还可以有其他的可能性。 但现在,族长程振武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们,他们可以不当兵,可以学习其他的东西,虽然这些东西未必有当兵那么好的前途,但家族不会因此歧视他们,只要有所成就,将来家族一样会以他们为荣。 但程家子弟不明白,种地制物能有什么成就? 程凉也很好奇,她想知道沈宽要怎么才能打破思维隔阂,让这些程家子弟自降身份去学这些奇淫巧计。 高岭本来是程家一处族人聚会的庄子,在程振武名下,有一处三阔五进的主院,其他各处也有些游乐宴饮的亭台楼阁、 如今拆了山墙,整个长安的人都可以去观摩。 为了方便程凉她们去看,开学的时间定在了巳时正刻。 虽说是程家族学,但其招收的子弟包括所有和程家有亲戚关系的人家,母族、妻族、世交还有结义之家都有资格。以程家的体量而言,也就是涵盖了整个大秦包括皇族在内的所有贵族。 小皇帝蹭的是程家的马车,假装自己还是沈凌。 程凉早早坐上了特邀嘉宾的席位,喝着奶茶,磕着瓜子,充满了吃瓜的热情。如果说有什么遗憾的话,就是作为总设计师的沈宽同志不能跟她一起吃。 “我很好奇你这位朋友会有什么奇妙的设计。”秦政也在贵宾席上,细细品着奶茶,眼中露出几分怀念之色。想当年他可从来不喝这种垃圾食品。 “我也好奇,但我们家阿宽出品,肯定是精品。”程凉听见钟声敲响,连忙站起来,走到了栏杆旁边。 伴着钟声,有人高唱道:“精工利器,匠心铸魂!” 王大幅和狗根穿着一身干净利索的短打麻衣,从堂屋中大步流星的走了出来,老爷子有点紧张,手中拿着拎着木匠的工具。狗根看起来则真是很有朝气,他手里举着一把锤子,凌空跃起,“当”一声砸在院子中间的铁钎上。 瞬间整个院子都被绚烂的烟花掩盖住了,地面微微摇晃,轰隆之声不绝于耳。 原本喧闹的人群一下子被震住了,纷纷伸长脖子望去。 萧君佐条件反射的挡在小皇帝面前,然后被程舒一把拖了回去:“君佐你挡住我们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萧君佐皱了皱眉,还没来得及反驳,就被同车的少爷小姐们甩到了后面。 “哇,太神奇了吧!” “你看那个人从地下升起来了!” “他拿的是什么,算盘吗?” 程凉也瞪大了眼睛,为了追求惊喜,她事先没有了解沈宽干了些什么,只是在各方面给她支持而已,如今见她真的搞出来五毛特效,本就吃了一惊。 更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出现的人。 第一根升起来的木柱上站着一个帅气小哥,他左右手各拿着一个算盘,十指如飞,整个院子里只能听见算盘子噼啪作响之声,就在大家都被他手法吸引之时。 他忽然将两手向前一推,算盘飞出木桩,一道烟花闪过,两个算盘被整齐的放在院中地面上,上面的数字竟是一模一样。 那小哥向前一步,接住不知从哪儿飞出来的新算盘,微微一笑:“天地之大,万物之微,无不可算,无不能算!” 这边刚刚装完逼,那边第二根木柱又升了起来。 锅碗瓢盆具在,一个老头站在中间,一个年轻人在右侧切菜,另一个稍长一点的将锅里的菜掂起来老高,烈火熊熊在空中绽开。 众人齐呼:“哇——” 只见锅铲在火中一伸一缩撒向空中,又是一阵烟火闪过,地上多了两盘香气扑鼻的佳肴,切菜的少年猛地收刀剁在菜板上:“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一锅炖不下……” 众人:“哇——” 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就是很激动,鼓掌就对了。 接着八个行业的出场都如此的骚包但又唬人,观众的情绪一次又一次被调动了起来,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来看笑话的人全都忘了自己的本意。 直到身穿道袍的张道一走出来,前面的人全都飞一般下了木桩。 张道一站在其他十院的作品面前,神叨叨的一笑,单手举过头顶,缓缓道:“道法自然……” 砰—— 那十根木桩尽数炸裂,木屑飞溅,火光四射。 人们惊得连拍手都忘了,停顿了好几息,才又蹦又跳的欢呼起来。 “道爷威武,道爷保佑!” “我要加入道学院,谁也别拦我,我一定要去学道。” 小皇帝站在马车上,嘴巴都合不拢了,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天……天啊,难道真的有法术?” 第192章 我的灵感来自于页游 程振武本来没觉得这种族学能招到学生,以至于他赶来的时候,以为走错了地方。 “这是程家新办的族学吗?”他逮了个人问道。 “是啊.” “怎么一个程家子弟就没见着?” 那人惊喜的看了他一眼:“大爷您认识程家子弟啊?那敢情好,能不能帮咱们引荐一下,咱们也想去学学。” 程振武:“……”算了,他还是直接去找九妹吧。 程凉等人在阁楼上吃饭,狗剩和朋来居冯家父子主厨,做了一大桌。 除了庆祝开学顺利之外,还要感谢上蹿下跳了一上午的诺曼和阿鲁同志,她就说沈宽那些算盘、食物的特效是咋搞出来的,结果全是这对主仆借着烟花的掩护人工搁地上的。 “今天最出风头的是张道一。”程凉说道,“你就不怕佛门不高兴?” “那也没办法,佛门他们也不搞化学啊。我跟了庆说了,张道一跟龙虎山有矛盾,算不得正经的道教。等过一阵,我再帮他们佛家想个门派技能不就好了吗?”沈宽显然是累坏了,大口大口的扒饭,转眼就干了两碗,“再来点。” 程凉哭笑不得:“还门派技能,你以为你玩页游呢!” “嘿,说对了,你怎么知道我这灵感是从页游里面来的?”沈宽哈哈大笑起来,“现在就只是宣传,怎么帅怎么来,我又没说具体上课一定是这样——” “所以,还是虚假宣传?”程凉更无语了。 “别这么说嘛,现在是草创阶段,一切都需要摸着石头过河。但你不能不承认,咱们这些都是很有用的学科,好好学,不比炸东西有趣啊。” “那我还是觉得爆炸就是艺术。” “等死几个人,他们就不这么觉得了。化学家不少俩胳膊俩腿都不好意思见同行。”沈宽很有自信的点点头,“先运行起来,再进行改进和完善,这就是本姑娘的处事原则。” “好原则!”程凉竖起大拇指,表示自己放弃对自家族学的领导权。 “太后,道院、厨院、算院、商院都够人数了,其他各院却还差得远,下面问你现在怎么办?”诺曼洗了澡,从下面上来,落座时问道。 “告诉他们族学内部可以优先转系。”沈宽胸有成竹的答道。 诺曼扬扬手,阿鲁转身向楼下走去。 程凉举起酒杯:“今日多谢诺曼公子了。” “不敢不敢,臣觉得十分有趣,反倒该谢贤宁太后让臣大开了眼界。”诺曼连忙起身,举起酒樽,辞谢道。 “这儿就我们几个,不用那么拘束。” 诺曼瞄了眼秦政,这人他不认识,但能感觉到两位太后都对他没什么戒心,甚至可以说是亲近,他自己也一点为臣子的觉悟都没有,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敢在太后们面前的盘子里夹东西。 难道…… 诺曼被自己大胆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手中酒差点撒了一裤裆。 他连忙一口喝干,干笑了两声,夹着尾巴坐了回去。 “诺曼公子,之前贤宁太后说让你做程家族学的校长,你拒绝了?”程凉又问。 诺曼连忙又站了起来:“程家族学自然该由程家人来管,臣怎么敢越俎代庖,贤宁太后虽是说过此话,但臣以为不妥,所以便拒绝了。” “不妨事。哀家想过,程家人都是武夫,确实也没人担起校长之职,以前的族学也是请大儒来管,如今请外姓人也并不会坏规矩——你若是愿意,哀家想要聘请你。” 诺曼暗暗叹了口气,长安城中的关系越来越复杂得看不懂了,说是程家拉拢他吧,先提出此事的偏偏又是贤宁太后;说是皇家希望他去帮忙监视程家吧,现在程太后又主动要聘请他。 “或者哀家还有个想法。”程凉斟酌片刻,“兴文苑既然已经形成,那每年适龄的孩子都该在其中读书,甚至是将来的皇子皇孙们也可以继续如此学习。到时候说不定能建成一个真正的皇家书院——贤宁太后做兴文苑的校长最为合适。哀家就来做程家族学的校长,但哀家国事缠身,在皇上亲政之前,都有诺曼公子暂代族学的具体事务,你以为如何啊?” 诺曼看了沈宽一眼,沈宽一顿猛点头。 他又叹了口气:“那容臣考虑一下吧。” 吃完饭,诺曼留在这里继续主持招生工作,秦政送程凉和沈宽回宫。 他一路上都很沉默,一直走到宫门口,才忽然问道:“今日张道一用的火药,是你帮他做的吗?” “不是啊!”程凉回答,“我就在山上配过一回,后来他自己琢磨出了烟花,再后来我强迫他替我搓了半年的火药,确实没想到他自己在城郊的庄子里越搓越烈性,前不久刚把庄子炸平了,才不得不到长安来暂住。” “整整半年都没出事故?” “庄子被炸平了不算事故?” 秦政神情凝重的望着天空:“不是这个事故,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程凉也收起玩笑的表情:“你想到什么了?” “有一点,但是还不能确定……数据样本太少。”秦政摇摇头,“等暗杀之事过去,我挫了万国会的锋芒,便再去一趟楚北。” “说到这个,高无咎那边还真有了眉目。你可知他们与世家交易是交易些什么?” “什么?” “人,是大秦的人。古大雕在燕山从卢家那边查到了端倪,高无咎从郑品德嘴里诈出来的——他们这些世家每年用各种各样的手段收揽流民数千人,其中只有一两成留在各家,其余的全部不知所踪——但我不知道他们用交易的,万国会应该没有世家有钱。这个层次的东西,恐怕只有每家的当家人才能知道。” “你要先动郑家还是卢家?” “卢家太远。” “岳庭渊的处境会很危险,需要我走一趟吗?” “拜托了。” 秦政点点头,纵身一跃,消失在树叶之间。 第二日早朝,高无咎上呈郑品德、卢裕供词,历数郑家罪状,请旨捉拿郑洪楼,查抄郑家,虽引起百官反对,孙启等人上蹿下跳的跟他辩论,但程凉还是下了懿旨——准奏! 并且责令奔虎卫新任卫将军刘冲带队,亲自赶赴中原道,协助岳庭渊捉拿郑洪楼。 朝野震惊,四方惶恐。 而从懿旨出门的那一刻起,很多人家就绷紧了弦,晚上灯火长明不灭。 第193章 郑家被灭族了 萧舜臣又进了新郑,他在客栈洗了澡,换了衣服,找到小二:“我要找的人有眉目了吗?” “哎呦喂,萧大人您又从黄河边上回来了啊!今儿个吃点什么?”小二赔笑道。 萧舜臣从口袋里摸出一两银子:“一壶烧酒,一碗糙米饭,剩下都是你的——人,有消息了吗?” 小二眉开眼笑的接过钱:“实不相瞒,小人这一个月都在替您打听。楚家那五个人确实在小店住过不假,早在岳大人带卢州牧出洛阳的时候他们就走了,说是去原阳找爹,小人托朋友也去原阳打听了,姓楚的人可不多,要是听过,肯定能找着,但您说怎么着?没人晓得!依小人看啊,你和岳大人是朋友,还是去问问岳大人,看看这一家的祖籍地在何处,说不定水一退,人就回去了呢。” “哦,多谢了。”萧舜臣失望的找了个座,就着米饭喝了两杯。 他以前是不喝酒的,萧家人都风骨刚正,不屑于声色犬马,他一直以为天下如他们三兄弟这样的人并不多,所以当卢裕跟他说沈国丈和岳庭渊在粮食中作梗时,他才立刻就信了,以至于没有回洛阳去,而是自作主张。 如果当时他就回了洛阳,郑家人根本不会知道他要去告密,老楚也不会死了。 岳庭渊从长安回来就在安置流民归乡,每天不是在办事就是在办事的路上,连睡觉都是在马背上眯着,他哪里有脸去麻烦他? “萧大人,您果然又来这儿了。”都水监书吏李虎进了客栈,一屁股坐在他对面,也不分什么尊卑,抓起酒壶就喝,“我今儿从河边回来的时,遇着岳大人了,你猜朝中出了什么事儿?” 萧舜臣漫不经心的看了他一眼:“直说!” “郑品德和卢裕交代,他们扣这些粮食,是想要把这几县的百姓逼到绝境,然后再由郑家出面赈济,以收买民心。高大人还说郑家人暗中将招揽的人卖掉,太后下了懿旨,让岳大人抄了郑家,我从河边回来的时候,好些个乡绅带着自己丁户说要跟岳大人拼了。现在七村八里跟郑家有关系的都在往荥阳赶。这阵仗,八百年就见不着一回吧。” 萧舜臣筷子一顿,猛地把饭刨干净:“高无咎奏的属实吗?” “这谁知道呢?反正我是不相信,说郑家收买人心有可能,卖人……哈哈哈,他们缺那个银子啊?而且大秦啥都缺,就是不缺人,他们卖给谁去?有人说是世家势大,又不知道向太后服软,挨整了呗。” 萧舜臣皱起眉:“你听谁这么说的。” “还用听,大家都这么说。” 萧舜臣想了想:“走,去荥阳。” 荥阳郑家,自从郑品德被捉走,郑洪楼就肉眼可见的老了很多,他让人把庄园四周的栅栏都修好,还弄了一批刀剑回来,让郑家子弟没日没夜的巡逻。 “郑家主,朝廷的决定你已经知道了,要是不赶紧把人交给我们,等岳庭渊查过来,你可是长两百张嘴也说不清了啊。” 郑洪楼眼巴巴的看着对面的男人:“说好杀了郑品德一家,为什么他们还是拿到了供词?夜琅王说话如此不算数,我再把人给了你,谁还会管我们郑家。” 敖钦皱了皱眉:“不是我们不想杀,大理寺中有个高手日夜坐镇,实在是进不去——不过,杀岳庭渊的人已经出发了,现在太后是铁了心要对你们这些士族动手,其他那些人都打算把你们郑家作为鱼饵,用你们的覆灭来搅动天下,只有我们还想你活着,你没发现吗?” “不可能!山东八姓同气连枝,我们做过的事儿,难道他们没做过?我们郑家要是倒了霉,对他们也没有好处。” 敖顷冷漠的看了他一会儿:“不交算了,那郑家主好自为之吧。” 说完,他都没等郑洪楼再说话,便消失在了屋檐之上。 郑洪楼舔了舔嘴唇,刚站起来,就听见外面一阵兵马扰动之声。 “这岳庭渊来得也太快了吧!”郑洪楼骂着站起来,“来个人扶老夫……” 嗖—— 一支箭重重钉进了他身边的屏风。 郑洪楼大惊:“狗娘养的,竟然敢擅自在郑家动武,老子就是犯了国法,也该押去大理寺……” 话音未落,窗户纸皆被竹筒撞开,浓稠的桐油滚得到处都是。 郑洪楼冲出宅子,赫然发现四处都是喊杀之声,骑着高头大马的男人们哈哈大笑着在庄园里来回疾驰,手中弯刀如雪亮的闪电,每挥动一下就夺走一人性命。 他惊呆了。 眼看着一匹马飞驰而来,他厉声喊道:“你是什么人?” 那人哈哈大笑:“老子是刘冲,奉命诛郑家九族。” 郑洪楼:“放屁!” “不信那你问什么?”那人一刀砍向郑洪楼,“哈哈,对了,你是家主,见过刘冲——那就告诉你吧,老子是西凉王座下大将军折飞翼,你跟我们做了这么多年的买卖,想不到这是为什么?” 郑洪楼已经不能回答了,他脑袋高高飞起,又重重落下,死不瞑目的望着天空,再也不能回答了。 郑家大宅一夜之间,全部变成了废墟。 而真正的刘冲还没过潼关,岳庭渊把土豆都种在了原阳县治下的村子里,一来是觉得亲近,二来原阳的百姓听说他跟郡君有了婚约,都主动的愿意供他驱使。种完之后,他把芙蓉留在了原阳王府,自己启程准备去荥阳。 刚出门走了不到二十里路,林子里便有利箭射出。 “岳大人快走!” 他随行的士卒大声吼道,岳庭渊连忙拨转马头,却不料背后也有人,他们体型彪悍,直接冲上前来。 “光天化日,擅杀朝廷命官,你们就不怕被诛九族吗?”岳庭渊怒道。 “嘎嘎嘎,你可知道我们是谁?”为首的黑衣人放肆大笑,“大秦的法律可管不了老子们——今日杀的就是你,大秦的狗官!” 岳庭渊眉头一皱,正想怼回去,只听头上烈风呼啸,一个黑衣男人如同大鹏般飞入正在激斗的人群中,他还没看清楚,便听见一阵惨叫。 那男人就跟打沙袋一样,一拳一个,打得黑衣人东倒西歪。 那黑衣人的笑容还在脸上没来得及褪去,就被一拳砸在脑袋上,脑袋如被砸碎的砂锅一样发出闷响,然后撒了一地的豆腐脑。 岳庭渊:“秦先生……” 秦政嫌弃的扯了一件衣服擦了擦手,学拳就是有这点不好,经常打得黏糊糊的。 “一群东胡逆贼,大秦律管不了他们,就让阎王爷去管吧。” 第194章 正式向世家开战吧 萧舜臣比岳庭渊早一步到了荥阳,面前一片焦土着实是惊呆了他,漫山遍野都是嚎啕大哭的乡绅农户,荥阳县令面色惨白的站在废墟中,看着衙役们将尸体一具一具的抬出来摆在空地上。 郑家主家一共三百六十一人,尸体就有两百多具,依附郑家的农户有三千余人,如今也有七八百具尸体躺在地下。 活着的人一边哭一边咒骂朝廷,咒骂太后,旁边那些来看热闹的人也觉得这事儿做得太过了,即便是犯了国法,也不至于不分青红皂白,所有人都杀吧。 即便是世仇,也干不出这样的事儿来。 “走……快走……去,去见岳大人……”萧舜臣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说话都在发颤,“不,你……你去见岳大人,我去见刘将军……这, 这怎么会成这样啊!” 萧舜臣一路都在想,要是这真的是太后下令做的,他该怎么办。 即便是犯了王法,也要三司会审,明正典刑。 这动不动就杀人放火的事儿,连土匪恶霸也做不出来,往上数两千年,最残暴的君王也做不出来。 即便郑家都该死,那些农户也该死吗? 就在他往潼关跑的时候,刘冲也接到了消息。 “什么?老子杀了郑家全家?放他娘的臭狗屁,老子昨天才到潼关,飞过去杀了又飞回来的吗?” 令兵跪在地上:“郑家确实已成焦土。小人就是奇怪,刘将军您还未赶到,如何能够杀人——小人想来想去,不知何人想要将此事嫁祸给将军,只好赶紧回来向您禀告了。” “谁有这本事!”刘冲走来走去,试图让脑子冷静下来,“谁他娘有这本事——懿旨还在老子手上呢!知道这事儿的只有岳庭渊,难道是他?为何……” 他忽然停住,想起在长安最后见岳庭渊的时候。 原阳郡君刚被送进凤鸣宫,那七尺男儿拉着他喝酒喝到凌晨,哭得跟孩子一样,说是害怕这一别就是永别。 难道他是为了替原阳郡君报仇? 刘冲气得一脚踹翻了椅子:“点兵,老子要去找岳庭渊问个明白!” 而另一边,最后得到消息的,正是岳庭渊本人。 他跟秦政一起走到了桃花峪,才遇到赶来报信的李虎。 “郑家被人灭族了,说是刘冲干的?”岳庭渊惊呆了,“那不可能,他吃饱了撑的?” “府正,老百姓都疯了,我走的时候,已经有千余人吵着要去长安向皇上讨公道,荥阳县令都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爬不起来。”李虎说道。 “那还愣着干什么,立刻出发,去荥阳……” “不!”秦政一把给他拽了回来,“你不可以去,特别是这个时候,你距离荥阳越远越好——立刻回原阳去,去种你的土豆,搞春祭夏祭丰收祭都好,反正一定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在原阳,而不是荥阳!” 岳庭渊一愣,然后马上反应过来:“好,我回去——但荥阳的事……” “我现在写信让信鹰送去长安,太后自会定夺。郑家人既然已经死了,现在去也于事无补——我去找刘冲,让他扼守住洛阳。那些百姓愿意去长安,便让他们去,但绝不能让什么有心人混在其中。你等我消息,我说你可以离开原阳,你再离开!” “秦先生,你可知此事是谁所为?” “定然跟杀你之人有些关系,你掉头回去不要再穿官服,到了原阳再说。” “好。” 岳庭渊马不停蹄,转身就走。 燕山道崔家家主崔怀德端坐丛台,双手抚琴,琴声如清泉溅落。沿着曲水坐着十来个文士打扮的老头,倚歌而和,神色悠然。 流水最末处,跪着一个年轻男人,他低声在哭。 崔怀德一曲终了,取了把刀,在手上一抹,滴了两滴血在酒樽中,让它顺流而下:“清河堂、博陵堂皆由怀德为主,今日郑家之祸,天地难容,闻之者无不掩面涕泣,凡天下人皆有心,闻同类之死,虑吾身之辈。诸位皆是百年世家,跟那些小打小闹,仅历几世的假豪门不同。怀德今日聚众,只为一点——不诛妖后,愧对祖宗!” 众人皆如法炮制。 “赵郡李成器。” “太原王尚敬。” “范阳卢修。” “兰陵萧问言。” “江夏宋知仁。” “陈郡谢长安。” “汝南袁宏逸。” “吴郡陆平山。” “庐江周崇义。” “丹阳朱胜雄。” “琅琊王逊。” “在此明誓,不诛妖后,愧对祖宗!” 大家族的人命最是不值钱,即便是族长本身,也不过是家族那棵大树上比较大一点的果子。大家族真正依仗的,是地区名声。 说好听点,叫做地区名声;说难听点就是靠着百姓无知,朝廷不能将所有的信息都传递到每一个百姓耳朵里,而成为信息中间商。 有利于自己的旨意,便是靠家族威望向天子争取来的;不利的旨意,便是家族苦劝无果,天子非要这么干的。 百姓也不知道真假,只以为这些世家子弟日日夜夜,苦心孤诣都是在为他们着想。 郑家贪墨赈灾粮一事虽有人看见,但那些人差不多也都和郑家主家死在了一起,其余道听途说之人,根本不信。 再加上其中有意煽动,郑家刚直犯上,为民请命惹得太后发怒,而全家遭难的说法迅速占领了市场,群情激愤,纷纷闹着要砸了岳庭渊的官署,上长安找皇上告御状。 程凉接到信鹰时,也吃了一惊。 她想过世家和万国会会还手,却没想过他们还手的方式这么激烈。 郑家那些人都是傻逼吗? 还是说,他们根本没有骨肉亲情,族里人死光了没关系,只要名声不坠,他们郑家子弟的荣光就不会少。 沈宽见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忍不住探头去看:“秦政跟你说什么情话……我靠!王八蛋啊,谁干的!我……我真的是——近千条人命,他们晚上不做恶梦的吗?” 程凉将信纸拍在桌面上:“不出意外的话,那些人现在也正在这么骂我们——这一招付出虽多,威力也着实巨大啊!” “你打算怎么办?” “古大雕那边给你回信了吗?” “回了,卖出去的人大部分都被送去了西域、余临、辽东,其他的去向就查不到了,估计跟你们猜测的一样,成了五国的奴隶。而从税银之事后,燕山道和东山道的世家就很低调,也没出现什么大规模的人口丢失——我让他去中原道帮着岳庭渊查郑家,算算时间,差不多是要到了。” “嗯,郑家不可能等到大水退了才开始收人。出事之后,所有眼睛都盯着他们,没发现有什么交易的迹象,我认为那些人还在他们手上的可能性很大——让古大雕好好找找,能不能找到,对我们下一步计划很重要。” “这没问题。” “另外,让刘冲和岳庭渊决裂吧。” “啊?” 第195章 百姓并不是傻子,不过是信息不透明罢了 “防民不如疏民,那些人现在已经被猪油蒙了心,靠嘴巴劝不可能劝得了,要是强行镇压,就正中了幕后人的下怀,激起民变就一定会出现伤亡,那时候朝廷和百姓间的误会就更深了。 我准备让刘冲护送那些人到长安来告御状。从洛阳走到长安,怎么也得十几二十天,再留他们一阵,回去再来十几二十天,岳庭渊那边的土豆差不多也就该收成了。要让他们知道,跟着郑家混没啥好处,但跟着朝廷混,地里能出几十石粮。” 沈宽稍稍想了想,觉得这似乎是个极为庞大的计划:“要是这么搞的话,来长安的恐怕得有好几千人,如果出事……” “所以,要想办法让他们慢慢走,有组织有秩序的走,一边走,一边接受我们的改造宣传——老百姓并不是傻子,很多时候不过是信息不透明罢了。他们要是一直留在荥阳,就只能听见荥阳的声音,来了长安自然就能听见长安的声音。” 程凉说到这里,脸上闪过一抹厌恶:“所谓的世家,既不掌握先进的独家技术,又不开拓进取,他们凭什么这么狂?无非就是人脉和民心而已。他们以为民心可以被他们随便玩弄,老娘偏要叫他们看看,什么叫做反噬!” 程凉浑身上下都是斗志,沈宽思考了两秒钟,果断放弃思考,带着月季和玉娘直奔枫林宫。 她最近也有很多的计划。 程家族学开课只是一点点微不足道的进步,真正想要完成转型,主要还是得把行业本身建立起来。 她以柯五安的身份买下了白虎门外面的一个坊。 这条街虽然靠着皇城,但因为旁边就是林苑,禁军时常驻扎在这边的宫门和城门之间,寻常百姓没资格来,勋贵子弟对这片经常驻军的地方又敬而远之,以至于这地儿不错,却相当萧条。 沈宽却很喜欢这块地儿,往皇城方向是她的试验田,往城外方向是高岭族学,西面靠着林苑,风景优美,东面朝着长安城中最有钱的十几个坊,占据市场。她给这儿取了个名字,叫做高新坊,“高”谓之高瞻远瞩,“新”谓之日新月异。 坊中心的空地上,早早的聚集了一堆人。 “太后真的会给咱们一家店吗?”冯老爹裹着袍子,很不自信的喃喃自语。 自从朋来居出事,他就老了十几岁,虽然托高大人的福没被问罪,但死过人的店,那还能有什么生意,再加上太白居明里暗里的挤兑,祖宗传下来的店啊,活生生在他手里没了。 他寻死了好几次,都被儿子救了下来,萧大人倒是愿意出钱替他们盘个店下来,但萧大人也不是什么有钱人。 前些日子太后找着他们,让他去程家族学演场戏,若是演得好,就赏他一家新店。 但他不太敢信,如今这周围什么都没有,他心里更是惴惴不安。 冯遇抿着唇不说话,他本是个恬淡人,但家中遭此大难,要说没恨,自是不可能,那杨家被程太后弄得鸡飞狗跳解了些气。 可还有太白居。 区区酒肆,太后自是不便出手。 但他冯遇,不报此仇,愧为冯家子孙! 王大福和两个儿子坐在街边,他俩就淡定多了,自从被程太后带出昭陵,他们就算是傍上了贵人,先是狗剩和玉娘进宫谋了差事,接着沈太后又给了他们兴文苑和玉佛安的活。这儿刚做完,就说要给他们铺子,还是父子两人一人一间。 “儿啊,两位太后对我王家恩如再造,你们要是不忠心办事,将来就别说是我王大福的儿子!” “那还用您说,太后是我师傅,我对她老人家,就跟对您和阿娘是一样的!”狗剩自信的笑道,那神采飞扬的模样跟一年前判若两人。 王大福拍了他一巴掌:“别忘了咱们家是程太后带出来的。” 狗剩哈哈大笑:“爹,您别这么分,人俩太后自己都不那么分,她俩是结义姐妹,关系好着呢。我们御厨房专门有一本食谱,沈太后亲手写的,程太后忌口什么,爱吃什么,门清!” 王大福也笑起来,外面那些人就爱嚼舌根,这皇家哪有他们说的那么险恶。 “狗根,你真不跟爹弄一个铺子?”狗剩扭头又问他哥。 他哥低着头在画图,头都没抬:“我跟爹干的不是一样活儿。” “有啥不一样,不都是给人修屋子吗?” 狗根合上册子,神色庄严:“爹是修屋子里面的家伙什,我是修屋子外面的家伙什,那能一样吗?” 狗剩撇撇嘴:“煎炸焖炒还不都是厨子的活儿——哥,你说太后们真的想让那些少爷姑娘的来做厨子?” 狗根摇摇头:“不知道。” 他站起来,脑子里出现的却是第一次见沈太后时,她说的沙发。还有前些日子他在族学说出的那句话——精工利器,匠心铸魂。 或许做个工匠没有那么不上台面。 高新坊悄无声息的开张了,长安其他的商号完全没有发觉,他们正面临着一次决定生死的站队。 “老爷,这是今儿个退的第三批货了。” “身边原因?” “说是颜色不对,可咱们一直都这个色啊。” “就没说其他什么?” “说了,让咱们看清楚道,别淌了水,别踩了禾。” “这……明白了,所有跟沈家、程家的买卖都先停了吧。” 关中、楚北、中原、燕山、余临、东山,大秦各道的大小商人都遇到了同样的问题,继续跟沈家和程家做生意,便要遭受来自所有世家的打击;跟从世家对抗皇族,若是失败……皇家总不可能把他们这些小鱼小虾也给杀光吧。 天下士绅和商人是最快做出反应的。 接着是官员。 程凉的密信还没送到刘冲手上,孙启家便已经门庭若市了。 不管是荥阳郑家还是崔家、卢家,他们都不是仅仅在关中发展了几代的杨家、柳家能比的,若是程家没有三军府作为依仗,他们都不值得那些真正的世家正眼去看。 孙启每天都歪着嘴巴在家里看奏折,逐字逐句地寻找其中的漏洞。 这一次他们准备得很充分。 第一波攻击自然是针对岳庭渊;接着第二波要干掉太后党陆倾、程振武、萧家兄弟、高无咎还有不听他们话的户部、兵部以及礼部尚书蒋晟;第三波就厉害了,抓住程太后与那野人秦政的关系,直接让她交出权柄。 沈家太后愿意接手最好,若是不愿意……她跟古大雕、诺曼走得也是挺近的。 孙启每天都在跟世家通信,这一次双方利益高度一致,谁也没耍小心机。 俗话说得好,三人成虎,即便是皇帝本人被这么多臣子口诛笔伐,也不得不认错服软,甚至还得下个罪己诏来平息愤怒。何况她还只是个太后,说得好听点是后宫之主,代天理政,说得难听不就是个死了丈夫的寡妇吗? 第196章 皇上似乎是长大了些 孙启热血沸腾,世家运筹帷幄,万国会瞪大了眼睛藏在暗处看着大秦这帮人争斗,不时递递刀子,搅搅混水,大家都觉得自己优势很大。 唯有大秦丞相许墨林,每天都在唉声叹气,他发现自己保持中立的策略有点扛不住了。 本来被罚了三年俸禄就没钱,每天来的说客还多得不得了,一开始他还管顿饭,后来只上茶,接着随便喝口水,到最后他就木然地坐着,大家要说啥就说啥,反正要他招待是不可能的。 说客一开始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后来就开始怒斥、大骂,说他是木头丞相,泥塑辅臣。这些都还好,最可气的是在他院子前面挂白烧香,拱先帝牌位,哭诉他见利忘义,舔太后臭脚,为了丞相之位,彻底忘记辅臣之责,说他辜负了先帝信任,说他瞎了眼。 这些他都还能忍,此心光明,先帝定然会明白他坚持的意义。 但当他七十岁的老爹千里迢迢从老家赶到长安,拎着拐杖追了他三里地之后,他觉得这日子就太难过了。每天上朝被百官骂,回家被老爹和日渐增加的族里长辈骂,更关键的是他们都住在自己家里,每天要吃要喝,他又不能像对待其他官员那样不招待。 许墨林实在是没招了,只好去乾阳宫见了小皇帝。 “丞相可是为郑家之事而来?”小皇帝在写方舆课的作业,看见许墨林也挺高兴,自从余临王之事后,他就很少单独进宫面圣了。 许墨林行完拜礼:“臣听闻荥阳有三千人要来长安告御状,过了洛阳又多了三千人,这一路走一路多,过了潼关怕是能有万余人。刘冲不但不阻止他们,还领着禁军和潼关军护送他们进城,这事儿太后可来找过您?” “没有。” “那您可想过他们来了长安,您要如何处置?” “以丞相所见,朕当如何?”小皇帝放了笔,接过小顺子递的毛巾,擦了擦手,示意许墨林坐下。 许墨林沉吟片刻:“刘冲是先帝留给您的人,臣见过他,知他忠心。如今他带着人来长安告御状,岂不是说荥阳郑家之事确有可告之处?这些人来了长安,要见的是皇上您,可您又没亲政,见他们便是不合礼制,不见他们又失了民心。臣以为,此事很为难啊。” “丞相的意思是,朕当暗中传旨刘冲,让他把人扣在潼关,甚至撵回荥阳去?”小皇帝问道。 许墨林沉默了片刻:“荥阳百姓进长安,对皇上来说是骑虎难下之事,对太后亦是如此。她若是见这些人,岳庭渊便不可保;若是不见,自己声威必定一落千丈,接着百官启奏,万民请愿,不但郑家之前所作恶事不可追究,而且岳庭渊一样要受牵连。臣不明白她为何到现在还不做出应对。” “丞相,您觉得是世家可怕还是程家可怕?” “乱世之中程家可怕,太平之中世家可怕。”许墨林回答,“此乃太平时。” “那就是了,朕以为我们现在与太后是在一条船上。”小皇帝自信的笑了笑,“她都不怕,朕有什么可怕?况且,太后的谋算远不是丞相可及,您刚才若是劝朕趁机对太后落井下石,朕便不会对你说这些。但现在看来,丞相也知大局为重。那朕便可以告诉你,郑家之事与岳庭渊和刘冲都无关系,乃一群恶人,想要用那千条人命做刀罢了!” 许墨林只觉得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而且他觉得也没多久不见,小皇帝怎么跟变了个人似的,越发有帝王之威。 “皇上,这些是刘冲向您密奏的?” 小皇帝一惊,连忙正襟危坐,假装很高深,“咳……丞相不须多问,朕自有消息来源。您只管站稳脚跟,不要四处跟风就是了。” 许墨林眼眶微微发酸,只要小皇帝能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他有什么不能做的?别说是挨骂,就是真的去替太后擦鞋洗脚他也甘愿。 “皇上真乃麒麟儿,既然您已经胸有成竹,那老臣便不再多问。孙启那边,日日寻人来臣府上谩骂游说,现在还把臣父、族叔都弄到长安,臣……” “嘁,此人贼心甚重,父皇就不该挑他做辅臣!”皇帝跟着骂。 许墨林舔了舔唇:“皇上,臣父、族人现在住在臣府上。” “啊,怎么呢?” 许墨林太着急了:“皇上,您可还记得龙虎山之事?” 小皇帝皱了皱眉:“丞相到底要说什么?” 许墨林长叹一声:“臣上回被罚了三年俸禄,这……” 小皇帝:“……” 许墨林心满意足的拿着皇帝的赏赐回家了,虽然还是要被老爹骂,至少心里有了底儿,而且看着皇上越来越有帝王的样子,他心中也有盼头,说不定再过几年就能卸下丞相之职,寻个州府去做他擅长的事情。 上京告御状的队伍抬着九百多具尸体过了荥阳,砸了岳庭渊在洛阳的宅子,一路哭着喊着直奔潼关。 在潼关遇上刘冲,本以为要大打一场,却不料刘冲带着禁军和潼关军又是送吃的又是送新草鞋,还张罗了一百多乘运粮的车子替他们装那些尸体。 他本人当着众人面痛骂了岳庭渊一个时辰,从猪狗不如,连郑家的小孩都没放过,骂道擅权专政,为臣无礼,然后当众撕了懿旨,振臂一呼要护送大家去长安告御状。 老百姓自然是感动得一塌糊涂。 混在里面搅局的人则有点乱了阵脚,本来他们该是这万把人中领头的,刘冲这么一搞,他自然是成了当之无愧的领导者,那些老百姓对这个又是送吃又是送喝,还敢于仗义执言的大将军,没人不信服的。 刘冲还特别关心大家,每天只要有一两人累得走不动,就必须全队留下来等,用他的话说,大家一起上长安,讨得是个公道,既然是为民请命,那就一个民都不能少! 郑家出事的时候是七月中,等他们走到万年县时,中秋都过了好几天。 告御状的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一万五千多人。 能聚起这么多人,当然不只是靠郑家一家,从荥阳到长安这一路上的小家族也起了大作用,而这些人主要依附的是同在中原道的谢家和袁家。 特别是袁家,他们家族的袁可叹以平泰元年恩科一甲的身份做了洛州别驾,可谓风助火威,有燎原之势。 袁可追也是袁家嫡系子嗣,化名郑三,假称自己是郑家农户,混迹在人群之中。随着人数逐渐增多,其他几家也都有子弟混迹进来。 进万年县之前,他们聚在一起开了个小会。 第197章 把他们的话说了,让他们无话可说 “进了万年县,就是进入了长安地区,咱们得要吸引尽量多的人来看咱们。所以,得哭,得弄来纸钱,有人来问咱得统一该如何说——那些愚民可以煽动,不能依仗,诸位才是主心骨,进长安之前的声势就靠各位了。” “进了长安之后,有两种情况——其一,那妖后遣禁军来阻拦咱们,柳家、杨家、孙家、杜家、韦家、薛家有一千多家丁,还在黑市里雇了几百个武林人和一批闲散汉,他们会抓住禁军理论,崔兄趁机带人去朱雀大街,击登闻鼓,孙大人会替你们开启朱雀门,你们就直接进入昭德殿去找皇上,逼得妖后出来与你们对峙。” “若她不出来,而下令程家对我们大举屠杀,该如何?” “那便是彻底与皇家撕破脸,孙启和六部之人振臂一呼,长安城中的商户幕僚、我们带来的百姓,还有大小家族加在一起,能凑出五六万人。刘冲和奔虎卫也不会站在他那边,论及实力,可以有一战。而一旦开战,无论是输是赢,我们各家都将占据天理人伦,而那妖后必然身败名裂——诸位,为了家族,何惜此身。” “没错,为了家族,何须此身——那要是没有禁军拦我们呢?” 袁可追和其他人都大笑起来,关爱智障一般看着说话之人。 “若是她胆小如鼠,连派兵阻拦也不敢的话,我们便只需抬着尸首堂堂正正进朱雀门。天下百官三成出于世家门下,还有三成与我世家交好,剩下三成也可以利益置换。众口铄金,还除不掉一个岳庭渊?只要岳庭渊倒了,那妖后的声望一样会一落千丈,谁也不会再替她办事了。” 世家子弟们开完会,自觉优势很大,都心满意足的四散而去。 刘冲坐在一百辆大车中,那些尸体已经有了点味道,绿豆大小的苍蝇四处飞舞,寻常没人会靠近过来。 信鹰俯冲而下,嫌弃的伸出腿,他刚扯下竹筒,便扭身飞走了。 刘冲展开信纸,看完之后划过火把。 连续一个月,高新坊刘家书坊都灯火通明,麻纸墨锭如流水般送进书坊,变成一摞一摞四格一版的图画被送出来。 长安住在旧街穷巷中的人,早起一开门, 就能在地上捡到这东西。上面没字,他们只能看个大概,第一幅图是发大水,二幅图是一个文人打扮的家伙抢走了官员打扮家伙的粮食,第三幅图是那文人在给大家发粮食,第四幅图是那文人将人交给了另一些没脸的人,而拿了一堆银子回家。 大家都能捡着,这便成了个共同话题,出工做活时凑在一起谈论,各有各的猜测。 热度达到巅峰之时,不知从哪儿传出了一种声音。 荥阳郑家暗中勾结官员将朝廷赈济灾民的粮食拿走,又用这些粮食来招揽人,最后将大家卖给山贼海盗,换取暴利。 东窗事发,被府正岳庭渊抓住,却因为那些山贼海盗担心被供出来,便杀了他们全族。 就在大家觉得这是真相的时候,又有人站出来说。 郑家贪墨粮食不假,但根本没有什么买卖人的勾当,都是太后为了灭郑家全族而编出来的,人家贪墨粮食的只是家族中几个败类,已经依法送到了长安,其他人何罪之有。岳庭渊竟然为了泄私愤,而屠了人家全族,连小孩都没有放过。 人们惊呼,原来是这么回事。 接着前一种声音又站了出来,发问:郑家若没有贪赃枉法、大逆不道,太后为什么要诛他们全族?而且岳庭渊身为中原道府正,又能跟他有什么私愤呢? 后一种声音马上出来辩解,说郑家是数百年的大家族,大秦律还没有的时候,人家郑家便在荥阳叱咤风云,即便是收买人心、不尊号令、嚣张跋扈那也是人家应该的。而岳庭渊泄的私愤,仅仅是因为他的未婚妻原阳郡君差点被郑家七十岁的老家主强占为妾,她抵死不从,还被扔进水井中泡了一个时辰。 前一种声音就此消失,啥也不说了。 而后一种声音日渐嚣张起来。 长安市民对郑家的同情很快就被对这种嚣张态度的愤怒压了过去,郑家纵然悠久,却也是大秦治下之民,难道就因为他们祖上有人做官,便能不尊王法,不尊太后和皇上? 要是连皇上和太后都治不了他们,那要是他们这些祖上没做过官的人惹了这些世家,岂不是家破人亡,连喊冤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大家愤怒情绪高涨之时,坊间的说书人都开始说一个话本子。 大致是一位少年书生,勤学苦读数载,因为得罪了某个世家的公子,虽然成绩优秀,但一直只能做个小官。直到某一天,他临危不惧救了一个小男孩,最后发现小男孩竟然是皇帝,才被拔擢起来成为一道府正。 刚上任,便遇到一个大案,危难之时蒙一位神秘女子相助。 少年一见钟情,苦苦寻找,双方因为各种阴差阳错而始终差那么一步,最后在与世家公子决战之时,那女子忽然出现,为了帮助这个少年,而被扔进了冰冷的湖水之中。 这本子写得一波三折,恰是大家最喜闻乐见的才子佳人故事,投入市场马上引起了强烈的反响,大家回去一讨论,几乎没有意外,瞬间联系到了岳庭渊和原阳郡君。 本来对岳庭渊没什么印象的人,立刻对他产生了强烈的同情。 朝中百官还在拼命找岳庭渊的岔子,完全没有意识到,在长安数量最多的中下层群体中,岳庭渊的人设已经立了起来。 袁可追他们越往长安走,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们声势倒是浩大,但压根没人来问,路旁时长有很多看热闹的,当他们拉着人想要哭诉时,对方都连连点头:“知道,知道你们要说什么——郑家干了什么自己知道,他们家为啥被灭族,老天爷知道。” 还有人直接上来吐他们口水:“看看人家好好的有情人被你们折腾成什么样了?投生在你们郑家都是丢人,早些投胎反倒是好事。” 有火大的动手,人家直接脖子一梗:“不是我说,就算是岳府正真砍了你们报仇,也是该的。但郑家出事的时候,人家明明就在原阳,你们都把人家逼到那个份上了,还要把人往死里逼——真的,做人有点良心行吗?” 袁可追暗叫不好,定然是太后在暗中引导了风向,他拼命想要解释,说是太后诋毁他们,却只换来一口唾沫。 “呸,要不是你们郑家太嚣张,我们又怎么能知道得了呢?” 第198章 到现在他们还觉得自己优势很大 骑虎难下了,这下真的是骑虎难下了。 袁可追硬着头皮跟着大家往长安城里走,四处大街都有人看着,却没一个是来迎合他们的,他看见柳家、杨家人混在人群中,面色也不太好看。 走到朱雀门门口,刘冲亲自下马,前去敲登闻鼓。 “臣刘冲状告中原道府正岳庭渊,擅杀郑家嫡系及庄户和九百六十一人,其罪大恶极,人神共愤,当抄家灭族, 以正人伦!” 鼓槌还没碰到鼓面,朱雀门的大门缓缓打开,程凉和小皇帝各自乘着銮驾出现在门口,还有顶小轿躲在旁边,那是想热闹又不想烧脑的沈宽同志。 刘冲毫不犹豫把鼓槌放到了一边,真敲上了这玩意,可是要被发配边疆的。 程凉坐在高高地凤鸾上,垂眸审视周围的臣子和朱雀大街上的百姓,他们有的是来告状的,有的是来看告状的,对于这些身居高位之人包括她程凉,这些人都是棋子,但实际上他们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想,每个人都有自己对于善恶的判断。 只要他们是人! 开始吧。 程凉在心里暗自告诉自己,无论是想要是实现自己的抱负,还是想要让阿宽能一直这么无忧无虑的生活下去,亦或是为了心中那不死的英雄主义。 只有世家灭了,才会有国家的存在。 “你们有何冤情?”程凉开口问道。 “太后,小老儿有冤!”人群中有人冲了出来,“小老儿乃郑家农户,世代在荥阳耕种,不知犯了什么国法,家中十五口竟然尽数被岳庭渊砍死。若不杀他,民心难平!” “你不知郑家犯了什么国法,是吗?”程凉淡淡抬了一下手,“大理寺卿高无咎出列,好好跟他们说说郑家犯了什么国法。” “是!”高无咎一步出列,大声宣读了郑家的罪状,“按照大秦律,郑洪楼克扣赈灾粮,贩卖人口,其罪当诛。其从犯者,当刺配流放三千里。” “那抓郑洪楼就是了,为什么要牵连无辜!”袁可追在人群中高喊。 之前的事情脱离了他的控制,程太后敢亲自到朱雀门来问案的举动也让他有点意外,但大体不差,只要她加入对答,便是中了她们的下怀。区区一个女人,难道还说得过百官之口? 人群立刻高呼起来:“为什么要滥杀无辜?” 他们想要站起来往前挤,但两边看热闹的人把最好的位置都站住了,他们只能跪在街道中间,隔着程凉老远进行示威。 “若岳庭渊真的擅杀郑家全族,那自然该杀——大理寺卿高无咎、京兆尹梁买、飞武大将军程振武,立刻率各县仵作勘查尸体!” 孙启惊讶的看见人群中走出了好多穿着仵作衣服的人,高无咎、梁买和程振武大步出列,走向人群。 他愣了一下,觉得事情有点不妙,连忙出列:“人都死了一个多月,还有什么好验的。太后,岳庭渊做出如此惨绝人寰之事,您不可包庇与他啊!” 程凉冷冷看了他一眼:“中原道的父老乡亲辛辛苦苦把尸体送到长安,送到哀家面前,一定是想让哀家给他们一个公道,若不验尸,如何能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呢?到时候放跑了恶人,冤枉了好人,岂不是辜负了中原道乡亲们这一路的辛苦?” 孙启心里咯噔一下,这感觉很熟悉,无论准备做得多么充分,事到临头就会发现,他们和太后准备的完全是两件事。 程凉站起来,很诚恳的看向那些百姓:“哀家也不怕告诉诸位,岳庭渊出身楚北道一个农户之家,跟几位大人、跟哀家、跟皇亲国戚皆无瓜葛,哀家用他是用他之能,若是他真的这般狼心狗肺,禽兽不如,哀家自然是要处罚他的!” 中原道的百姓听得一愣,好像太后跟岳庭渊没有传说中那么好嘛。 关中百姓则越发唏嘘,对岳庭渊的同情再升一级。 “验!” “不能验!” 袁可追心都要飞出来了,他们这活儿是外包给万国会做的,他们可不会弄得那么仔细,当时想得是趁着混乱将尸体运走,到长安都一个多月,磕磕碰碰也验不出什么来。 哪想到遇上了刘冲这个愣头青,不但找了车,还全程护送,以至于这些尸体除了有点腐烂之外,别的都很完整,。 他眼珠子猛地一转,扑到最近的车上嚎啕大哭起来:“爹啊,儿子无能,不能给您尽孝,本想到长安替您讨个公道,却不想还害得您要受这般侮辱。咱不求公道了,咱回家,回家……” 周围人眼睛也跟着发酸,扯着嗓子准备开嚎。 然而,没等其他人嚎出声,袁可追就被一关中汉子直接举了起来。 “哭什么哭,你老子没了,身为儿子自然要为他讨公道!那不验尸,咋个讨公道?老子当年去过洛阳,洛阳骑兵衙门用的都是直刀,你爹脖子上这明显就是弯刀砍的,你不让太后替你查凶手,一心攀咬岳府正,安的是什么心?” 袁可追哑口无言,只好接着嚎:“你……你是岳庭渊的人!” “人你娘的,老子还说你是郑家的人,犯了国法不认账,故意恶心皇上和太后。你们这些人都听好了,要公道就好好听太后替你们查证,不要公道,就滚出关中!” 话音一落,沿街的人都喊起来:“要公道就验尸,不要公道就滚出关中!” 混在人群中关中世家都惊呆了,至少半个城的长安街坊都来了,街上站着人,坊墙上骑着人,大树上、干沟里也都是人,他们就跟吃错了药一样,竟然全都在力挺岳庭渊。 这……这是发生了什么? 刘冲和他那一千禁军也混在告状的人当中,他们在喊声中陆续站了起来,摁着腰间佩刀,环视四周。 袁可追心中一喜,对,还有刘冲! 他大声喊道:“刘将军,您要帮我们说句公道话啊!” 刘冲看了他一眼,举起手中的佩刀:“乡亲们,我刘冲与你们一路走来,求的是天理,求的是人伦,现在我就说句公道话——高大人执掌刑狱二十载、梁大人掌管京畿诸县、程将军精通十八般兵刃,皆是行家里手,让他们带着诸县仵作验看咱们父老遗体,一定能给咱们一个公正的交待!” 袁可追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只觉得从头凉到了尾巴骨。 第199章 毫无存在感的人通常很有作用 孙启等人也很尴尬,每个人袖子里都揣着一份折子,偏偏程凉一点都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本想是趁着群情激愤,逼得程凉乱阵脚,却不料长安街坊不但没被煽动起来,反而旗帜鲜明地站在了太后那边。 这是怎么回事? 太后既没施粥,又没送药,也没见做了什么收买民心的事儿啊。 还有这刘冲,也不知道他真的是正义感太爆棚,还是有什么别的身份。 趁着高无咎、梁买、程振武点验尸体,关中人和中原道人混在了一起,刘冲手下那些禁军七嘴八舌,说得也挺热闹。 “按照大秦军制,洛阳的骑兵衙门配直刀,非战时不得配弓箭,咱们长安禁军配横刀,平日值守不带弓箭,领皇命出行,方可配骑弓和马槊。每人作战之前,领箭一壶,箭杆上皆有将作监的号数,一壶一个号,清点战功时,谁的箭射着了敌人,就是谁的功劳。并非诸位所想那种山匪游侠,毫无章法的乱来。” “就是,那岳庭渊又不是武将,当中原道府正不过大半年,哪来的门路弄这么多箭。你瞅瞅,那仵作手里足足挖了一碗箭头,这事儿弄不好真是冤枉人家了。” “那此事便要严查,军中军械竟然流落民间,究竟是谁干的——” “启禀太后!九百六十一人皆已验完——其中三百六十人死于弓箭,六百零一人死于弯刀砍杀或马匹踩踏。刚才我们请兵部尚书贾大人和军器监大匠看过。这些箭头,批次不一,发放的地区不一,像是凑出来的。”高无咎上前禀报。 “你是说岳庭渊在私底下收集军中箭支?”程凉问道。 “回禀太后,臣手上有军器监军器出库的名录,刚才高大人他们找出来的箭头,多为元和年间发往燕山、楚北、余临、东山和余临各州守备军的,其中换防过几次,铸箭有所改变,岳庭渊便是机缘巧合,也不能短短时间就收集那么多种不同的箭支——依臣看这倒像是发箭之时就被克扣下来的。” 哗—— 一案扯一案,军器监大匠和将作监一直都是朝廷最边缘的部门,除了埋着头造东西和挨骂、背锅之外,没有丝毫的存在感。 虽然每年他们手上都要经过很多的材料,出去很多的器具,但偷工减料的机会都在户部和兵部,他们经常面对的是拿到了不足的材料,还得出去足量的东西,等运到前线,说不定又变成了质量不好的东西,返回来还得怪罪到他们头上。 苦是苦,却没办法。 因为军器监的头头,不是卿也不是大夫,而只是小小的匠,再大的匠也只是匠。 孙启等人万万没想到,太后这边开始发难的会是这么个边缘人物。 “你不要胡说!“兵部有个员外郎跳了出来,”我们兵部发放箭支皆可查……” “军器监铸箭亦可查——箭杆亦腐,印记皆在箭头上。最早的一支,造于元和六年,距今十二年,岳庭渊尚还在家乡读书,臣实在不知他该从何去买。” “那……那或许是有人私自带走,或者在战场上捡来卖给他的……”那员外郎有点慌起来。 军器监大匠退了半步:“臣只知铸箭,别的就不知道了。” 话音刚落,刘冲大喝一声:“军中之箭绝不可能被私人带走,除非是出了逃兵,都当逃兵了,还带着箭干什么?不是明明白白请人来逮吗?刚才军器大匠说的这几道,元和年间并无大战,小打小闹的剿贼之事,必然会回收箭支,若是没做此事便是失职。兵部大可查查这些年的事儿,看看哪些用过箭的将军是否与那岳贼有瓜葛。” “回禀太后,臣近来在清查跟张大川、余临王有关的武将,确实有所发现。”贾远出列,“倒不是箭的事儿,而是有人谎报守备军人数,吃朝廷的空饷。其中最为严重的是陈郡守备和汝南守备,这是证据——” 哗—— 人群越发的好奇起来。 袁可追心里咯噔一下,意识到好像不妙,他在人群中连连向孙启他们使眼色,跟其他世家子弟偷偷往前挤。 孙启也发现事情完全没在他们的节奏中,连忙出列大喝:“太后,咱们现在说的是岳庭渊擅杀郑家九百六十一口之大罪,吃空饷之事以后再查也不迟——您不能让这么多百姓等着吧!” 程凉笑了笑:“刚才不是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吗?洛阳骑兵用的直刀,且未曾配弓箭,而郑家人死于弓箭和弯刀,凶手便不是岳庭渊,而另有其人——怎么,孙大人还有什么别的证据?” “他用的未必是洛阳骑兵,难道就不能私下雇佣死士吗?”孙启说道。 “也不是完全没可能,看来孙大人对此很熟练嘛。”程凉忽然一抬手,宫墙上的钟敲了一声。 全德高唱:“宣桃花峪、原阳、武胜百姓三百人!” 人群纷纷向后看去,一长溜牛车载着男男女女在禁军的护送下到了朱雀门前。 为首之人跳下牛车,啪唧一声跪倒:“小民原阳人张五九,与乡亲特来长安替岳府正作证,他明明一直在原阳替咱们平展土地,抢种秋粮,日日都在地里,哪有时间去荥阳杀人——你们才是,做那郑家的帮凶,将我们郡君弄到哪儿去了!” 哗—— 关中的百姓只觉得又是一口大瓜沁人心脾,之前还能说是太后护着岳庭渊,现在人家证明岳庭渊在原阳种地,他们为啥还死揪着人家不放? 刘冲惊讶得佩刀都落地了:“什么,岳庭渊一直都在原阳?” 牛车上的人纷纷跳了下来,啪啪啪跪了一地。 “小民愿为岳大人作证!” “岳大人是清官啊!” “皇上、太后,您可不能信那些恶人的话。” 孙启感觉自己手又开始抖了:“太……太后,你为了包庇岳庭渊,竟然找来这些刁民做伪证,你……你这……” 程凉觉得这些人的段位不高,主要是以前的皇帝对文人都太过优待,让他们以为他们放个屁天下人都会相信。 “哀家在此断案,为的是替郑家、为天下万民求公道。如今人证物证具在,关中父老、中原父老几万双眼睛都看着,你却口口声声说物证人证皆为伪证,那哀家倒要问问你,这普天之下,只有合你孙启之意的,才是实证吗?” 孙启一抖,连忙看向了柳天明和卢慎。 还没等他还嘴,程凉冷声一笑:“正好,你刚才问哀家为何要查汝南和陈郡吃空饷一事。哀家便告诉你——这两个州的州牧和守备正是你孙启亲手任免的!你说岳庭渊滥杀无辜,哀家还要问你贪赃枉法呢!” 第200章 跟本太后下棋,你们只能被完爆 什么鬼? 孙启疯狂的思考,确定自己想不起什么汝南州牧、陈郡守备的事儿,走他门路的官员多了,大都是他点个头,吏部的人自己就办了,要追也只追得到杨家头上,关他什么事? “汝南州牧名袁可问,陈郡州牧名谢安道,两人祖籍正是汝南和陈郡,本不该归乡任职,却因为当时的吏部尚书孙大人您的一勾,让他们在汝南和陈郡做了十年州牧。国家权柄,是用来私授的吗?” 孙启浑身一抖,太后是疯了吗? 汝南州牧任袁家人,陈郡州牧任谢家人,这就跟三军府任程家人一样,是约定俗成之事,他勾那一笔怎么了,那是先帝爷让他勾的! 他这边抖着,袁可追的头发也立起来了,太后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正式跟他们袁家撕破脸。 他愣了片刻,猛地扑了出去:“天下之位有德者任之,要说国家权柄私授,三军府都督一直都是程家人担任,难道便不算?” “这位乡老一看就是个读书人——”程凉瞄了他一眼,“三军府是苦寒地,程家先祖奉圣祖遗训,开疆拓土,镇守边关。为的是我大秦万民能够安乐,但总有有心人在其中挑拨,说三府都督拥兵自重。 哀家说到底是个妇人,心肠软,本就看不得家中侄儿远赴千里,日日与刀剑为伍,夜夜恐噩耗回传。思来想去,三军府也已经有了规模,不算对不住圣祖遗训。所以,程家近日建了一所新族学,关中父老都见着了。 哀家不反对家族子弟为商、为工、为农,亦不再刻意将子弟送去三军府。若他们有本事有志向,便和天下万民一起,走武举科考,如他们不愿,哀家希望他们能平安此生,让我程家再无白发人送黑发人,夫妻分别,父子不见得悲剧。 皇上亲政还有五六个年头,到时候哀家歇了担子,程家也可以卸下担子了。难道哀家不希望儿女绕膝,与后辈共享天伦?还不是因为,朝中有人欺上瞒下,断了我大秦热血儿郎晋升之路,才让这么些年没人肯去代替程家镇守边关,护我大秦安宁罢了!” 袁可追傻了,太后得嘴那么厉害吗? 不但替她程家洗了一波,而且绕了个弯还是把帽子扣到了孙启头上。 贾远垂着头,继续说:“那两个守备乃袁谢二家门客,臣查得他们每年吃了三百人得军饷武器,前些日子派人去汝南和陈郡核查,还没进州城就给一群门客打出来了。臣无能,请太后责罚。” 轰—— 人群再次炸开了,虽然贾远没说门客是谁的人,但大家不能想吗? 中原道的百姓站在旁观者的立场上,思维逻辑也挺清楚,等他们激动完了再往深一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少人都下意识的开始往后退。 袁可追这会儿算明白过来了,查什么郑家啊,这太后压根就是做好了准备,要趁此机会要跟他们袁家和谢家开战。他们倒好,上赶着送来被打。 “诸位中原道的父老,哀家知道你们是为了公道天良而来。但何为公道,何为天良——行善者受赏,作恶者被罚,便是天良!哀家与皇上听闻天下有尔等这般义士,夙兴夜寐,一刻都不敢耽误,便是要将此事查个清楚。 但有些人,他们想要的不是公道,不是天良,他们利用诸位的善心、义举,是想要打倒他们的政敌,是想要维持他们丑恶的行径。就像郑家人,贪墨了粮食,逼得百姓到了绝境,待水退后,再拿出粮食分发出去,便是仁义吗?” 中原道来的的万余人也不全是郑家的死忠,闹到这会儿他们心里面已经有点后悔了。 而袁可追那样怀着目的来的和那些世代替郑家做事,且亲朋好友有所伤亡的农户,则站在最前面,抵死了不肯听。 “你莫要侮辱郑公!”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这天下没有公道了!” …… 程凉对这些骂声没有任何反应,她知道装睡的人是叫不醒的,也没打算叫醒他们。 “所有义士,跟关中父老一样皆天子之民——哀家不但要还你们公道,而且接下来几日,梁大人会给你们准备回乡的食物。现在请你们先退到,道路两旁,哀家要将此事明明白白审个清楚!” 程凉说完,刘冲立刻在人群中高喊:“大家都退到道路两侧,咱们等着太后给咱们公道!”有人退了,有人没退,除了袁可追他们之外,还剩下千把个性子跋扈,不太服管的。 “龙鳞卫大统领古大雕到!” 人群刚一分开,朱雀大街尽头纵马奔来一人,隔着老远便腾起,落到程凉面前。 “古大雕,见过皇上、太后。你们让我查的事,查明白了——郑家简直就是王八蛋,他们贪污粮食就算了,趁着黄河发大水,你们猜他们捉了多少人来卖?” “多少?” “光是老子救出来的就有一千零三十个,还全是青壮年、小孩和女人——” 古大雕说着,他的马走到人前,马上跌下来个小女孩,一落地便嚎啕大哭。 “呜呜呜,求求皇上,救救宁儿的娘亲、大哥、二哥吧!” 小皇帝全程一言不发,看到这会儿终于是忍不住了:“你……你是谁,你家里人怎么了?” 那小女孩砰砰砰使劲磕头:“我叫楚宁,我爹叫楚燕山帮姓萧的大人运粮食,一直没有回来。我奶病了,买不起药,郑家说有药,让我大哥二哥替他干活,可他们去了就一直没回来。 后来我娘也去了,娘也没回来,我和奶在新郑等他们,后来奶死了,我去找娘和哥哥们。一个姓郑的说带我找,结果把我和好多人一起关进了一个地窖里。他们说郑家卖人,男的卖给西凉人和百越人,女人和小孩卖给夜琅人,最后都是要死的……皇上,太后,求求您们,帮我找找我娘还有哥哥!” 哗—— 人群又一次炸开。 这信息量颇有些大,郑家买卖人不说,卖的还是西凉人、百越人和夜琅人。关中人对百越夜琅不熟,但对西凉人很熟。圣祖之前,西凉人在关中犯下的血债数不胜数! “郑家通敌卖国!” “郑家通敌卖国!” 所有人都在互相问,拳头捏起来,眼睛也红起来。 袁可追暗叫不好,偷偷往外缩,准备开溜。却不料刚一动,就被古大雕揪着衣领拖了出来:“你是谁?” “我……我是荥阳农户……”袁可追也不敢说自己是姓郑的了。 “胡说,你明明是汝南袁家的公子袁可追——你为什么要冒充郑家农户混在人群之中?”古大雕怒喝道。 袁可追瞪大了眼睛,没等他想出怎么回答。 人群中刘冲的禁军也高声叫起来:“你是谁,为什么带刀?” 一个柳家家丁被一脚踹了出去,好几个人齐齐喊道:“他是柳家人!” 关中百姓惊呆了,自己当中竟然还混了带刀的人。 等等,太后和皇上断案,他们带刀干什么? 刘冲的人早就站好了位置,忽然之间,好几个人被踹出了人群。 有人大喊:“柳家、杨家勾结郑家,意图谋反,抓住他们!” 那些混在人群中的家丁本来就已经害怕了,听见一喊,扭头就跑。 这一跑更是惹了众怒,关中百姓哪里受过这种侮辱,但凡身边有人跑,马上就是五六个汉子涌了上去,平日不敢打柳家、杨家人,现在有太后和皇上替他们撑腰,他们怕什么? 那些家丁刀子都来不及拔就被摁倒在地,一顿老拳。 有人没捞着,见袁可追他们还站在路中间,直接冲上去摁着他们也是一顿打。 程凉冷眼看着,只是暗暗摆手,让禁军在朱雀门口站了一排。 那些中原道的人都吓傻了,他们万万没想到在关中,皇上和太后的威望这么之高,关中百姓这么能打,那些提前退到路边的人都庆幸自己没有掺活到底,纷纷躲在树下沟中瑟瑟发抖。 第201章 哦豁,小皇帝也学会了阴阳怪气 眼见形势有过猛的趋势,程凉做了个手势。 禁军加入其中,将那些被打得半死的人捆吧捆吧扔在街心,用木棍将群情激愤的街坊隔开。 饶是朱雀大街四向八车道,也站得满满当当,两边的关中人都红着眼睛往街心吐口水,站在百官当中的柳天明两眼一翻,直接栽倒下去。 关中人注意到了他,忽然都转身往外走。 “去把杨家柳家讨个说法!“ 程凉看了眼梁买,梁买立刻很有眼力见的跟了上去。 其他人都张大了嘴巴,本以为今日是他们来逼迫太后,结果根本没有发挥的机会;又以为她是要保岳庭渊,坐实郑家该死,结果她几句话功夫竟然向袁家、谢家开了战;本以为是要收拾袁家和谢家,结果袁可追还跪在哪儿,柳家和杨家现在是要完蛋了。 太后这棋走得,又快又狠,还全是他们想象不到的角度。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觉得袖子里的奏折简直是烫手。 程凉却没有太多胜利的喜悦,她一直看着那个叫楚宁的姑娘,只觉得内心很是发酸。 “皇上!”她忽然说道,“孟子曰,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君为舟,民为水,民能载舟,亦能覆舟。” “后一句可不是孟子说的!”小皇帝反驳。 程凉看了他一眼:“圣祖说的。” 小皇帝愣了愣,垂下眼眸:“朕知道了!” 程凉站起来,看都没看孙启,直接走到了许墨林面前:“丞相没在六部做过,对六部的事务都不熟悉吧。” 许墨林眨了眨眼睛:“确实不太熟,但做几天还是可以的。” “那这几日就拜托了。程大将军、魏卫将军,你们负责将长安街坊遣散,协助高大人和梁大人将郑家余孽、杨家、柳家人全部押到大理寺,关不下的送到白虎门外的高新坊和高岭族学去。” “是!” “刘冲不明是非,但是一心为民,其心可嘉,降级三等,罚俸一年,暂时仍率本部,将中原道的父老带到东门外的营帐安顿,听侯下一步安排。” “是!” “尚书省仆射孙启,牵扯空饷案中,暂且回家休养,等案情水落石出,再行认罚。” “不可能!”孙启傲然挺起腰杆,“老夫是先帝任命的辅臣,你没有权利让老夫回去休养!” “那朕总可以吧。”小皇帝存在感不强,但忽然悠悠说了这么一句,惊得文武百官全都看向了他。 孙启汗毛都炸起来了,他现在还没有察觉到,至少在这件事上,小皇上和太后已经达成了同盟。 “皇上还未亲政,自然也不能!”孙启坚持。 “呵……”小皇帝冷笑起来,“太后让你回去休养,你说她不是皇上,不能管束辅臣;朕是皇上,让你回去休养,你又说朕没有亲政——怎么,天底下就没人管得了孙大人您了?” “臣不敢!” 孙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他想不通啊。 为什么皇上忽然变得那么的强势,这些日子上朝也天天见着,没漏什么权利在他手上去啊。 “不敢,朕看你是太敢了。朕和太后,一个年纪小,一个是妇人,这皇帝干脆给你做,行不行?”小皇帝不但态度强势了,阴阳怪气的本事也变强了很多。 程凉都有点惊讶,这不能是她们家阿宽教的吧。 沈宽看热闹看得也很吃惊,她在外面怼人是挺狂,但在儿子面前还是很注意形象的,而且她骂人都是直接怼,才不会这么老阴阳了呢。 难不成是…… 两人都联想到了秦政。 没想到这货看着浓眉大眼,挺正派一人,嘴巴还挺会。 孙启狠狠瞪向其他那些官员,不曾想,就在一个时辰前跟他称兄道弟,恭顺得不得了的同僚,纷纷眼眼观鼻鼻观心,完全没有站出来替他说话的意思。 开玩笑,他们各家是有点家丁,若只是禁军的话,也扯得上关系,但满长安还有那么多打疯了的老百姓,他们现在跟太后和皇上作对,怕是连家都回不了了。 “送孙大人回府。”程凉淡淡说道。 群臣皆是默然,大家心知肚明——天,已经变了。 中原道来告御状的父老乡亲中,八成都是因为冬日农闲,平日对朝廷不满,而道听途说觉得郑家有名声的,与士绅家的读书人沾亲带故或是同村的农户最多。 一开始听了那些人忽悠,觉得自己干的是天地间最正确的事,是能青史留名的大英雄。然而在朱雀门口被程凉击碎了骄傲,又目睹了柳家杨家带刀混在人中,袁家假冒郑家人跟他们同行,关中人狠揍这些家伙的惨状,三观已经碎成了渣渣。 又被禁军一路带出长安城,住进一片显然是早就搭好的临时营棚,一人分到一个热气腾腾的馍馍,心里的恐惧、愧疚和迷茫全涌了上来。 郑家才是坏人,太后她们是好人,他们帮着坏人做了事,做的还是逼迫太后和皇上,犯上作乱的不赦之事。 这下完了! 他们还能回去吗? 会不会跟那些人一样,被捉到牢里去,被砍脑袋? 大部分农户们心中的善恶观其实是很朴实的,知道自己不占理,还吃着人家的馍,一点反抗的心思都生不起来。 但恐惧催生的愤怒却得有地方发啊,短短一顿饭工夫,临时营地里的读书人几乎给揍了个遍,他们还想替他们的文宗们举大旗,却不敌老农们的乱拳黑脚,被打得鼻青脸肿,一句话都不敢多说了。 眼见天色擦黑,来了一帮禁军,把这些读书人一个一个揪出来,重新带回了长安城。 农户们更害怕了,惴惴不安的聚在一起,觉也不敢睡。 有人提议:“咱逃回中原道去吧。” 马上有人否决:“这全天下都是皇上和太后的地方,咱逃回去能怎么样,还不是一下就被抓回来了?”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儿等死吧。” “都怪张家那后生,要不是他瞎咋呼,我们怎么会头脑一热跟着他来什么长安告御状!咱们家就二十亩地,人郑家几千顷。我呸,我也配?” “被他们骗了,咱们就是被那些郑家的狗给骗了!” “去找刘将军,他心肠好,是向着咱们的,咱们去找他,让他替咱们去跟太后说说,我们都是被郑家骗了,我们根本没想过要造反!” “对,去找刘将军,只有他能救我们!” 第202章 这就是一群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蛀虫 华林是洛阳郊区的一个秀才,二十六岁,年年都去参加州试,年年都考不中。他也知道自己水平不够,连想要傍那些世家文宗的大腿,人家都不要他。但他就是想当官,他觉得他这辈子生来就是为了当官的。 华家有几百亩地,算是村里富裕的,他是家中幼子,侄儿都跟他差不多大了,每天也不用干活,除了读书,就是游手好闲,四处打抱不平。 这次荥阳来人,顿时让他正义感爆发,二话没说就跟着他们上了长安。 他爹担心小儿子,第二天就让他二哥带着两个侄儿追了上来。 要是二哥没跟来就好了,又让他们见了自己的丑态! 华林双眼被蒙着,膝盖跪在碎石子上,有人摁着他的脊背,让他挺不起身子,周围有人说话,隐隐约约说什么“时辰差不多”,“砍了了事”之类的,他身边的人哼哼呜呜的在哭,周围全是屎尿的臭味。 他觉得这些人真没意思,真要是考中了做上官,也成不了什么好官。 “时辰到!”有人高喊。 唰—— 整齐的抽刀之声。 华林心头一紧,喃喃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紧接着,他感到眼睛上的黑布被猛地拉开,嘴里的布也被拿了出来,两个明艳动人的女子坐在高台上,一边吃东西,一边看着他们。 周围人一片哀嚎,痛哭的痛哭,昏厥的昏厥,禁军拎着水桶从前到后,一来是泼人,二来是去味。 程凉啃完鸡爪,起身走下高台:“在场的三百三十三位公子,最高的是举子,最差的也是个童生,可以说是我大秦的基石,或许数年之后,便有卿相从尔等之中脱颖而出,你们说是吗?” 这些人愣了愣,忽然觉得自己又行了。 太后这是要服软的意思啊。 对啊,他们可是读书人,是圣人门生,凡间帝王能奈他们何? 头可断,血可流,气节不能丢。 哗—— 有人站了起来:“没错,在下中原道举子,不知犯了哪条国法,太后竟如此侮辱我们。还不赶紧将我们放了,你就不怕被天下之人骂做桀纣之君吗?” 程凉看都没看他。 嗖—— 站在那人旁边的禁军,忽然一挥刀,那人话都没说完,脑袋就直接飞了起来,鲜血哗一声,浇了一地。 人群中,站到一半的人砰砰砰全部跪了回去,面色如土。 那女人特娘的是真杀! “尔等伙同郑家,煽动乡民反抗府正,协作柳家、杨家准备借中原道父老逼迫哀家与皇上免除郑家之罪——大秦律里明明白白写着,其罪已经等于谋反,哀家轻拿便斩你们一人,重判则可斩你们全家。诸位还要问哀家你们犯了什么国法吗?” 程凉看得他们头都不敢抬。 很多人又开始抖起来,他们就跟野地里的烂草一样,大风吹来倒得比谁都快,大风一去支棱得也比谁都快。 “哀家给你们个机会吧。你们读书,是为什么?”程凉问道。 底下一阵沉默,稀稀拉拉的有人回答:“为了报效朝廷,为天子牧民。” 甭管他们是不是真的这么想,但在当权者面前,有且只有唯一的答案。 “好,为报效朝廷的都出列,站到那边去。”程凉指了指。 华林毫不犹豫地站起来,率先走了过去。其他人瞅了瞅旁边雪亮地刀子,也连滚带爬地走向另一侧。 程凉等了会,三百三十二个人都站到了一边,她才又开口:“哀家很感动,尔等身处阡陌之中,不忘担忧国家,这脑袋暂时就不砍了。你们此番来长安,虽是犯了错,哀家也愿意给你们改正的机会——正好,哀家手上有一批官职缺人,尔等可愿去做?” 这是什么神仙转折,不挨砍了,还能做官? 程凉见他们跟川剧变脸一样,心里又是唾弃又是好笑,也不绕弯子:“南洋军府一直都缺文官,诸位便去南洋任职吧。” 这些人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垮了下去,有人嘀咕:“什么啊,这不就是要流放咱们吗?” “就是,装什么仁义,根本就是要流放!” 砰—— 程凉忽然将一块砚台重重摔在了地上:“程家人镇守南洋,尔等日日在皇上面前说程家拥兵自重,而今哀家让尔等去南洋做官,尔等又说哀家流放你们。怎么,尔等生来就该居膏腴之地,吃好喝好穿好,上下嘴唇一碰,想说谁是奸臣,谁便是奸臣了?” 华林挺身而出:“太后,您也别一竿子打死一船人,小民倒是愿去,但您就让小民做个文吏的话,那就是让小民去送死,倒也不必了。” 程凉挺惊讶,这群废物中还有人真正是因为热血而来的? 她看了华林一眼:“南洋监察使如何?” 华林差点咬着舌头:“监……监察使?” “对,隶属御史台,正四品,监察南洋上至都督,下至百姓,可专职密奏。”程凉淡淡的说道。 华林咽了口唾沫:“那我揪到程家的小辫子也能报吗?” “哈,只要在大秦律允许的范围之中,皆可报——但你若捏造、诋毁、引起兵变。同样该按照大秦律处罚的,谁也保不住你。” “那是自然,臣愿意去!”华林兴奋得都自称起臣来。 “其他人呢?”程凉扫了一眼其他人,没一个应声的。 他们是想当官,但想当的是每天醒来便有好吃好喝,随便一句话就有人捧着惯着,逢年过节在亲戚朋友面前都能腆着肚子摆官腔,大家还一句重话都不敢讲的官员。 南洋那地方,湿热不说,还全是瘴气。 百姓也不开化,语言都不通,也只有程家那些武夫莽汉才呆得住,否则仁宗朝那么多名臣文宗,怎么一点权力都没能拿回来呢。 别说是四品官,就是让他们去做南洋都督他们都不愿意。 留在乡里,至少有田有地,在家做个大爷总是可以的。 “现在去还有五品官可做。”程凉转了一圈,没人搭理。 “好,现在只剩六品了。”还是没人搭理。 “七品、八品、九品……”程凉失望的摇了摇头,“哀家说了不砍你们脑袋,也不会说话不算话——送他们出宫。” 枫林宫很快就安静了。 程凉坐回桌子前面喝了杯奶茶,长长叹气:“大秦的读书人根本就不是读书人,就是一群一点责任感都没有的蛀虫!” “确实啊,两三千年之后也不是每个公知都值得尊敬,但读书肯定是没错的——你看萧家兄弟、小岳还有那个唐新川,不都挺有风骨的吗?你整顿整顿,问题不大。”沈宽的心真的是很宽,想了想,“要不换个心情,正好,我带你去看个有趣的!” 第203章 我们又是邻居了 程凉没想到沈宽说的有趣的竟然是一条地下通道,从枫林宫进去,一直走到了两个门牌号前面,一左一右各一个门,门之间的小石室里还挂着一个刷了红漆的木箱子,貌似是在假装灭火器。 沈宽举起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你住101,我住102,咱俩还是邻居。” 程凉惊讶的打开101门,情绪一下就上来了。 玄关的鞋架,客厅的沙发、厨房、卧室、书房,除了现代化的装潢和家电没配齐之外,其余布局都跟她在现代的家一模一样。 “硬装是狗根做的,软装是王大福做的。我准备帮他们搞一个建筑公司和一个家装公司,要是技术能发展起来,至少咱们能把装修做得再向一点。”沈宽跟在后面说道。 程凉推开书房旁边的门,她爸妈的灵牌就像在家里一样,端端正正的放在桌子上,前面还放着香炉,供着供果。 “感动不,这我程叔、梁姨肯定喜欢着,他俩以前就不爱晒太阳。”沈宽蹦跶过去,搂住程凉脖子,笑呵呵的说道。 程凉在她脑袋上拍了一巴掌,这么多年的朋友了,说谢谢反而生分,反正谁也别想挑拨她跟她家阿宽,特别是现在她手上有权利,谁敢动她阿宽,她定然要将其挫骨扬灰! “那你记得跟他俩说,我家用的可是马可波罗的地板,宜家的床,灯是飞利浦的满天星系列,还有投屏和热水器……热水器其实没那么重要,我觉得吧,这有钱人的享受就是不一样,大木桶泡澡我还是很喜欢的。” “滚吧,要求还挺高,马可波罗他祖宗开始吃奶了没都另说——凉啊,我最近有个新想法。” “什么?” “前不久我弟给我写了信,上次他离开皇宫,一路做买卖做到西域,又从西域到了天竺……” “等等,这不是唐僧的路线吗?” “你别打岔,他在天竺给我写了信,托南洋的朋友给带回长安,自己整了个商队,说要去更西边,说那边有很多奇特的宝石和大量的黄金,肯定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那他真是个小天才,人家跑到东方来找黄金,他跑到西方去找。”程凉对这位国舅爷的爱好和精力感到无比惊叹,他的生活再过两千年都足以成为网红。 “他是快活了,他媳妇还在咱们书院教书呢。楚儿都给我说七八回辞职了,她的爱好也是跑商,做老师让她觉得整个人都要腐朽了……原话,一点没添油加醋。”沈宽叹了口气,“兴文苑试点搞了一年多,我觉得效果还挺好,就是不能普及开来就很可惜。” “说到这个,我正有个新计划。” “什么?” 程凉在沙发上坐下,抬手比了比:“高岭族学的打造方向是职业大学,但是大秦的官员还是得要有出处,高岭对面还有座山,叫原岭,我想再搞一个综合大学出来。” “搞啊,犹豫什么?” 程凉垂下眼眸:“十天前,军器监新建的火药作坊炸了,你知道吗?” 沈宽一惊:“不知道。” “死了两个人。一切都很正常,就是因为那不到百分之一的意外机率,导致整个火药坊炸成了渣渣,一件成品都没留下来。幸好规模小,才没引起什么轰动。” “可为什么啊,张道一天天在高岭族学炸得山崩地裂,屁事没有!”沈宽不理解。 程凉叹了口气:“我跟秦政谈论了一下,他提出了一种可能——外来者干涉理论。” “请用文学语言描述。” 程凉看了看她:“石头惊起的水花一闪而逝,清风拂动的浪潮层层叠叠。” “噗——”沈宽笑得直接翻了过去,“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秦政是想说,以前的楚太祖和莽帝都是石头,而我们得要做清风。我们只能启发原住民进行变革,而不能亲手推动变革,是这个意思吗?” “他也只是提出个理论,说还要去求证——我觉得秦政对世界消亡特别的重视,是不是有点太居安思危了,说不定这个消亡的过程还要持续一两百年,跟我们就没啥实际的关系呢。”程凉皱眉思索道。 沈宽点点头:“而且这人还是挺奇怪的,明明是穿越者,对这个世界的规矩也好,遣词造句也好,都很了解。就算是他是胎穿过来,从小到大生活了二三十年,但关外平民和长安贵族的差别可是一点都不小于现代人和古代人,这人跟这个世界融合得太好了点。”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身体当中那个原住民的灵魂才是占主导的?”程凉提出假设。 沈宽盘腿坐起来:“妈耶,这么一说就细思极恐了——咱们还是得防着他点。” 话音未落,小蠢扑棱一声撞在了门板上。 程凉耸了耸肩:“就凭他情报收集能力和身手,咱们也是防不胜防……除非能想办法启发张道一发明出枪。” 沈宽跳下沙发,把小蠢捡了起来:“他说他回长安了,问你有没有事儿要见他,没有的话过两日他要去燕山探莽帝的陵墓,可能要过年才能回来。” “没啥事,让他去吧。”程凉摆了摆手,“这下面还有别的要看吗?没有咱们回凤鸣宫吃饭吧,饿了!” 沈宽飞快写了几个字,绑在小蠢腿上,放飞了出去。 傍晚时分,高无咎和梁买一起进宫见程凉。 “朱雀门外被擒获的持凶之人共七百二十五人,其中有三百人是柳家、杨家的家仆,其余四百二十五人是受雇与他们的闲散人。而且据臣所见,那三百人中也未必全是杨柳二家,或许涉及……” 程凉抬抬手,阻止梁买继续说下去:“他们说是杨柳二家,便只有杨柳二家,可以了……谁也不能一口吃成个大胖子。这些人准备怎么处置?” 高无咎拱拱手:“柳天明和杨询伙同郑家,煽动百姓,有意谋反,自然是死罪。按照大秦律,谋反者父族兄弟子嗣皆当同诛,母族、妻族连坐,涉案者全家流放出京,未涉案者可以以罚金抵罪。其余听命行事之人,全家革去良籍,刺配流放。” 大秦律比起汉律要轻,比新律又要重,可以说是一部卡在民权和君权之间的法律。也正是如此,他没有像新律那样,一上来就被强烈抵制,最后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留下,而且很有生命力的被大秦的律法官们奉为圭臬。 程凉觉得圣祖爷在这个问题上保守得还不错,凡事不能一蹴而就嘛,特别是律法这东西,很多时候它就代表着秩序本身。 “别的哀家都没有意见,唯独这个流放,哀家有些想法。”程凉说道。 高无咎不卑不亢的拱手:“请太后赐教。” “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既然如此,边境亦是大秦之地,边境之官亦是大秦之臣,从大秦之地迁到另一处大秦之地,怎么能是处罚呢?” 高无咎一愣,跟梁买面面相觑。 他本以为太后是要从量刑的轻重上说事,要是这种角度的话,他们还真是没想过。 第204章 我想改大秦律 程凉读书的时候就觉得流放和贬谪这两件事很不好,这属于地区歧视嘛! 祖国河山那么广阔壮丽,谁知道哪儿能长出什么好吃的呢? 要是不能均衡发展,那就是对子孙后代的犯罪。 而流放和贬谪的制度摆在那儿,就是从官方层面在暗示,那地方不好,只有罪犯和犯官才会去,其他好人谁去那儿搞建设啊! 久而久之就形成了恶性循环。 条件不好的地方去的人也差,条件就更不好,条件更不好,去的人就更差。想要得到发展就得靠乱世,好地方打出了狗脑子,那些人才才会一窝蜂往其他地方跑。跑也只是去相对来说条件好点的地,大规模开发,有那个心也没那个力。 所以,在后世,去那些贫困偏远的地方任职就不再是靠流放,而变成了打鸡血。 当耻辱和惩罚变成了荣誉和利益,才能让人想要主动去干。 程凉叹了口气:“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也不怕两位笑话,以前在程家做姑娘时,哀家的父亲日日都为天子不知程家的一片忠心而犯愁。哀家和哥哥们都不明白,我程家坦坦荡荡,问心无愧,既然天子不放心我程家,便把三军府的权柄接回去就是。哀家年幼时甚至都跟先帝提过,不愿哥哥们去那么远的地方,终岁不能相见。 而今这些事落到哀家手上,哀家才发现,汤汤大秦,数百上千的官员竟然无人愿去三军府任职。生生让我程家架在火上炙烤,还要遭天子猜忌,世人诋毁。哀家既然姓程,自然是要向着程家;哀家身为太后,又要想着天下。这三军府该如何办,迟早是要那章程出来的。 但在此之前,就不要流放人过去了。大秦的每一寸土地都是圣祖爷率领大秦将士浴血奋战一寸一寸夺下来的,岂能当作倾倒垃圾的恶土?这些对朝廷心怀不轨之人搅和在三军府之中,免不了兴风作浪,蛊惑了我程家子弟事小,乱了我大秦安定便事大了。” 高无咎一脸您说得很有道理,但我还是不能这么办的表情:“可是太后,若是不流放他们,杀之过严,挞之过轻,刑法无序,则天下不宁。大秦律是祖宗传下来的,臣以为不可改!” 程凉揉了揉额头:“你觉得我刚才说的有道理吗?” 高无咎点点头:“有。” “那你还是坚持你的看法?” 高无咎退了两步,跪下来:“大秦律乃国家根本,若是能够随意更改,也就不足以为典范。若太后有心,可召集明政殿大臣起草议程,由百官廷议,再随邸报传至各道、各州、各县,有半数官员认可,方可使中书省拟诏,传至天下。三月之内,没有出现重大的错漏,方可施行。” 程凉:“……” 圣祖爷在法律问题上还挺严谨的哈。 但这一套流程走下来,至少得要半年。 “没有快一点的办法?”程凉问道。 “律法之重,不可求速。”高无咎严肃道。 很好,这货认清自我,放弃了掺和自己不擅长的东西之后,反而更难打发了。 程凉摆摆手,示意他们可以跪安了。 两人躬身退出凤鸾阁。 程凉正准备翻翻条例,找找漏洞,又听见哗啦啦一阵扑腾的声音,她眼皮都懒得抬:“拜托,下次不要这么随随便便忽然出现,你不觉得很没有礼貌吗?” 秦政愣了愣,敏锐的察觉的她对自己的好感度有所下降,顿时乖巧的点头:“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之前让小蠢送了信进来,你便不想知道中原道的事情?” “岳庭渊每天都在给我写折子,书桌都堆不下了。” 秦政笑了笑:“可他看到的,未必就是我看到的。” 程凉挑起眉毛:“别搞这些啊,你要是想我召见你,下次可以直接写。” 秦政暗自叹了口气,端正坐下:“临时想起有些事要交代。” 程凉点点头:“说吧。” 秦政却又半天没说话,盯着案几上的茶盏看了半天:“这次的人你打算怎么处置?” “按照大秦律处置。”程凉说道,“其余的乡民送回去,让岳庭渊自己教育。其他那些读书人嘛,夺了他们的功名,要么乖乖干活,要么自己自己去别的地方找出路。” “那其他世家呢?” “打一棒子给颗枣,趁他们还甜着,就继续拔——世家其实不可怕,无论是抢占道德制高点还是搞舆论,他们都不是我和宽儿的对手。我比较担心的是万国会手上的兵,你去燕山的话,古大雕就得留在长安保护我们的安全,找那些被卖掉的人的工作就没人去做了,你可以……” “我也可以不去。” “你可以顺路帮忙找找。”程凉说完了才听到秦政说的是什么,颇为疑惑,“你是变脸怪吗?” 秦政叹了口气,母胎单身两辈子的人果然不配有什么爱情,这女人就没有心! “我是说如果长安城的警备有问题的话,我也可能等到过了年再去,冬天农闲,正是人口流动多的时候,等到开了春,这件事也该告一段落了。” “哈,问题应该不大。你去你的,不耽搁。”程凉托着下巴,“我现在最不放心的就是流放出去那帮人,这些人对朝廷肯定是有恨的,出了长安就不受我们控制,被煽动起来就是麻烦——而且长安城里那么多活儿,要是能留下来劳动改造该多好啊。你说说这圣祖爷,平定八荒,计定四海,搞个劳动改造什么的,也不能算改变历史进程吧。” 秦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如今用的大秦律是仁宗爷自己重新编订的大秦律,并非开国时圣祖写的那一份。” 程凉眼睛一亮:“你是说,圣祖的大秦律中有劳动改造?” 秦政摇摇头:“这我当然不可能知道,但我觉得你可以去经史阁看看。没有通过正规流程废弃的律条,皆视为一直通用。只要圣祖有写过类似的,你都可以把它重新理解出来。” “有道理!”程凉打了个响指,“那我现在去!” “倒也不用那么着急。”秦政笑了笑,“关于万国会的事儿,我还有些要向你讲明的。” 程凉也没想到秦政真说起来那么厉害,一口气说到了半夜,看时间也去不了经史阁了,她只好回去睡觉。 眼见着她的步辇消失在碧涛湖旁,秦政松了口气,脚下一点,如大鹏般跃起,掠过湖面和层层叠叠的宫墙房舍,落在了经史阁屋顶上。 第205章 你以为皇帝很好做吗? 小皇帝也睡不着,不但是最近的事情最是让他陷入深思,更因为偏殿传来的哭声。 他把楚宁带回宫了。 楚家毕竟是因为萧舜臣才落得了这般下场,他身为帝王,也身为萧君佐的朋友,实在是不忍心让这小姑娘住到难民营去。 呼—— 屋顶上一阵风响,他连忙坐正身子:“师傅!” 秦政盘腿坐在他对面:“今天上完课,我会给你留些作业,然后我要去趟别的地方,过年才会回来。” “是跟世家有关系吗?”小皇帝问道。 “不太有关系,怎么处理世家之祸,说到底还是你作为帝王的工作,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秦政淡淡说道。 “哦,那在此期间,徒儿可以给你写信吗?” “可以,但我不一定都能收到。”秦政敲了敲桌子,“前几次我们讲了唐王年老,纵容藩镇镇帅,结果让天下大乱;宋帝重文轻武,打击武将,以至于外族入侵;接着到了明,宋帝培养起来的文士相互结党,天下陷入了党争。这些国家都曾独步天下,却最终亡于他们曾经吸取到的教训,甚至可以说是他们的优势,由此你有何感想?” 小皇帝沉思:“没有一劳永逸之法。” “嗯,能明白这点还是不错的,世间一切唯变化本身乃是不变。但人的寿数有限,你现在明白这个道理,若你之后有任何一代帝王不明白这个道理,或是不信这个道理,那将会如何?” 小皇帝想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开口:“师傅是想告诉徒儿,所有的江山都不可能永固?那历朝历代的开国君主,他们又在追求什么呢?” “别人我不知道,但当朝圣祖爷追求的便不是赢家的江山永固。”秦政淡淡开口,“你应当把他写的东西都拿出来,反复的读。赢家或许不会永远都是帝王,但要是你做得够好,大秦便将永存,秦人之称号将成为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永远的共同称谓,大秦的战旗将永远升起在这片土地上,大秦的名字将成为这片土地共同的信仰。” 小皇帝被他狂热的眼神吓了一跳:“可是大秦不就是我们赢家吗?” 秦政垂下眼眸:“这就是我要留给你的作业,好好想一想,我说的大秦和你说的大秦,究竟一样,还是不一样。” 小皇帝下意识地点头,两人之间地灯光摇曳。 过了好一会儿,小皇帝又开口问道:“若太后将所有世家全部铲除,这天下不就只剩程家一家独大了吗?徒儿需不需要,保住几家,与程家制衡?” “哈,你为何还在说这种话?”秦政毫不留情地打击他,“他们开族学时我给你说的话,你应该还没全部忘掉吧。” “没有。”小皇帝乖乖点头。 “太后完全走在了你的前面。二十年后,太后或许已经不再理政,但大秦的刀枪剑戟、大秦的衣食住行、大秦的吃喝玩乐皆有高岭族学之印记,有程家没有程家,又有什么区别呢?” “那……那徒儿该如何做?” “你要做的不是制衡程家,而是跟程家竞争——跟他们比谁对大秦的贡献更大,谁对天下百姓的影响更大,这种竞争靠的不是屠刀,也靠不了屠刀。因为现在不是乱世,天下百姓都好好过着日子,谁把天下拖入战乱,谁就是天下的罪人。太后不是让你整顿宗正寺吗?” 小皇帝还在迷茫,秦政恨铁不成钢的敲了敲他面前的案几:“她能开族学,你就不能吗?” “哦!”小皇帝恍然大悟,且举一反三道,“我也可以开一所族学,就说天下宗室子太过于放纵,需要加强学习。但私底下,也未必仅仅只收宗室子。” “孺子可教。”秦政点了点头,“这便是第二项作业,在我回来之前,你要想好这所皇家族学如何建设,怎么把人都弄来,要教哪些课,从哪儿请先生,学多久,学成之后的学生让他们干什么……” 小皇帝张口结舌:“这……这么多吗?” “你觉得当皇帝是件很简单的事?”秦政又敲了敲他的案几,“另外,再跟你强调一遍,在对付世家这件事上,全听太后的安排,不要跟她对着干!” 小皇帝暗自叹了口气,为什么母后也好、师傅也好,都那么推崇太后呢? 虽然她看起来真的很厉害…… 好吧,先让她再厉害几年,自己迟早是能比过她的! 秦政袖子一拂,来去如风。 小皇帝坐在烛火下思考了一会儿,让小顺子取了几册圣祖写的诏令默默读了起来。 第二天程凉去了趟经史阁,竟然真的找到了一本开国时保存的大秦律,说是一本,其实共有一百三十五卷竹简,整整八大箱。 相比较之下,现在用的大秦律是厚厚的纸本,显然还是被删减了许多。 她本以为自己会翻很久,结果没翻两页,就找到了想找的。 “天下人所以为贵,在于能从事。犯罪者,不从事反而害其事,故不为天下所容。且重者,一死而了;中者,流放边地,若有亲旧钱财相护,无非是换地而活;轻者鞭挞,伤其体肤,使不能从事,只能吃饭。朕以为,当有更适合之刑法,使人力不可荒废,使良民得益——今暂拟一法,后世当酌情使用,渐广于世。” 下面写了一整套很详细的劳动改造政策。 好吧,她错怪圣祖爷了,看来又是仁宗那个不孝子没有把老祖宗的政策执行下去。 唯一奇怪的是这竹简的颜色跟其他的相比,稍稍有点太黄了。 程凉对着太阳看了看,觉得自己也看不出什么花来,但想来不会有人为了讨自己欢心而专门仿一个悄悄放进经史阁吧。 这拍马屁的质量和难度也太高了些。 有了这东西,便能直接召集明政殿大臣议事。 原本五个大臣,现在剩下四个,缺的那个空儿便抓了剩下的几个尚书来补,除此之外还有专管宗庙和皇族事宜的太常寺卿和宗正寺卿。 大家相互传阅竹简,皆露出了迷茫之色。 若是一两句话也就罢了,这么详细的律法模板竟然历经四帝都从未被人知晓过,甚至听都没听说,而在程太后一有想法的时候,马上就出现了。 总觉得很蹊跷。 但太常寺和宗正寺的两位寺卿翻来覆去看了至少三十遍,得出的结论却是圣祖真迹。 太常寺寺卿还特别跟大家解释:“圣祖爷的字乃天下最难模仿的。其一在于,他生于行伍之间,少年时并未读过书,所以他的东西常有缺笔象形,通常以能传递意思为准;其二是他习武多年,精于厮杀,字随其人,多力透纸背,有杀伐气;其三,是圣祖爷擅用左手,且常从左至右书写。这三点,拥有一个都很难,况且三者皆有,几乎是不可能。” 许墨林等人也不是研究书法的,听得满面懵逼,只能点头。 程凉只觉得心情大好:“高大人,哀家听说大秦律自圣祖起时,只要没有经过你说的那些流程废除,便当作一直有效,对吗?” 高无咎可是万万没想到,硬着头皮站起来:“按道理是这样没错,可……可是现行大秦律已经用了百余年,忽然说要更改,怕是容易引起动乱。” 程凉本来是想反驳,忽然想到秦政提出了外来者干涉理论,心里咯噔一下,不由得往深里想了想,这东西被尘封百年,会不会是因为具有变革性,而被某种力量刻意忽略掉的呢? 毕竟,这算是圣祖弄出来的,而不是经由他启发的原住民弄出来的。 想了想,她决定对高无咎真诚一点:“哀家也实话跟你说吧,哀家不愿让这些人出长安。他们不是那些普通的犯人,若是被人挑拨起来,反而可能乱了边境。如今圣祖的法条在此,你不用更改大秦律,就想个合理的理由,给他们留下来便是了。” 第206章 这妹子是不是想泡我家凉凉? 话都已经赶到这儿了,高无咎出门的时候一直在沉思,他确实受到了启发。在历朝历代的律条中,有一条相似的,叫除籍为奴。从此之后,这些人便不再是受律法保护的良民,而可以被当作牲口和货物买卖。 按照平日的做法,这些奴籍之人有的会被发配到各州郡去干活,有的会直接发卖,变现为银钱。因为他们的后代也是奴籍,在一代一代的流转和买卖之中,很大一部分都会成为财力雄厚且土地丰饶的世家家奴。 像郑家,全族能动用的家奴丁壮多达千人,还不算家中子弟带到任上的。 这次能拿住他们,完全是因为岳庭渊出其不意,煽动那些饿极了的灾民跟他们打起了擂台,后来太后又步步料其先机,将手中所有的牌都提前打了出去,将那些人引入长安,借助关中父老之力,才胜了这一程。 若是那些世家坚守郡望不出来,暗中与朝廷对抗。 说实话,他们其实毫无办法。 试想这一万余人,全都披甲带剑,该是多么可怕的事儿。 所以,太后的意思其实并非在流放边疆和留在长安之间选择,而是在于这些为奴之人是属于皇家还是世家之间选择。 高无咎背上起了一层冷汗,忽然觉得自己真相了。 “墨林兄!”他跑了几步,喊住许墨林,“你暂且莫要回去,寻个酒肆,咱们喝上几杯。” 许墨林回过头,警惕的瞅着他:“谁请客?” 高无咎:“……我请,我请行了吧!” 程凉完全不知道高无咎脑补歪了,她真的就是很单纯的不喜欢流放制度,至于奴籍这件事,她压根就还没想到那么远去。 想着刚搞定了一件大事儿,短时间应该也起不了什么新的幺蛾子,她久违的化身勒一昂,偷偷溜到沈家钱庄去放松身心。 刚走进去就听见沈宽特别高兴的大喊:“幺鸡杠,哈哈,二条自杠……哈哈哈,清一色自摸带钩,极品,快快快,给钱!” 程凉走进去,看见古大雕、诺曼、张道一各坐一方,黑着脸在兜里掏钱,沈宽面前的桌子都堆满了。 “哦,一昂兄来了,来来来,给你们介绍一下——这是程家族学的代理校长、皇上的表叔诺曼公子,这是龙鳞卫大统领古大雕,这是龙虎山正统继承人、现任程家族学道学院院长的张道一。这位是勒一昂,我朋友。”沈宽飞快的收了钱,抬手介绍道。 诺曼和古大雕都知道他的身份,都站起了身来,张道一都输了钱,老大不高兴的看了他一眼,点点头,就算是认识。 “勒公子会玩麻将吗?”他眼珠子一转,问道。 “不太会。”程凉表示谦虚。 张道一眼睛一亮,将麻将牌一推:“不太会就是会,来,你坐下玩几圈——你们谁刚才不都说有事儿吗?” 古大雕和诺曼相互看了一眼,齐声应道:“没有啊,刚才说不打了的不是你吗?” “我?”张道一冷笑,“我没事,今天不赢,道爷我给你们表演倒立吃面!” 沈宽站了起来,嘿嘿一笑:“那我去厨房看看饭做得如何了,一昂兄帮我玩,这些钱留给你,一会儿有剩的咱就对半分。” 她出门看见打扮成小厮的有福、紫苏、月季和玉娘凑在一起挺无聊,干脆让管家也送了一副麻将过去。 上次她给她爹写了信,沈老爹很快就派了个老伙计带着一个管家团队来长安,名义上说是要进行新式钱庄试点,暗地里却是把这个庄园运营了起来。 老伙计叫周五,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跟着沈老爹他爹,最厉害的时候同时兼任三处矿山、五处农庄还有七八个铺子的掌柜。 “少主子。”周五忽然从假山后面踱了出来,手里拎着把粪勺,“这几日莺儿姑娘又犯了几回病,回回都是燕儿姑娘从风月楼赶过来照顾的,您看看要不要给请个大夫看看?这小姑娘家家,整日整日疼得睡不着觉,也不是个事儿,是吧。” 沈宽脚步一顿,眯起眼睛看向周五:“这种情况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周五得眼神浑浊却充满了意味:“老头子都快七十了,掌柜让我来长安,实际上就是养老,我哪记得那么多。要我说,这姑娘是你那姓勒得朋友买的,就该让他带走嘛。这姑娘犯起病来就念叨人家,问了我七八回,我哪知道这勒公子那公子的都在哪儿干活!” “好,我知道了,等会会跟一昂兄说——她现在在哪?” “厨房吧,厨房……大概是知道你那朋友来了,去给他熬汤……这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啊,就得先抓住一个男人的胃。汤要是入得了胃,人自然也入得了心!”周五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提示什么,拎着粪勺一摇一晃的走了。 沈宽勾了勾唇,忽然觉得有点意思。 她抬腿向厨房走去。 莺儿对着翻滚的汤锅出神,她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妹妹燕儿跟她说那些话。 只要让勒一昂喝下这碗汤,他这辈子就会死心塌地的爱自己一人,而且她成为勒家的夫人之后,那恼人的疾病也会痊愈,她还可以让勒一昂把燕儿也赎出来,她们从此快乐的生活在一起。 她苦等那么久,终于等到勒一昂来了,为什么此刻想到的却是…… “莺儿妹妹,你在煮汤?” “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莺儿手里的碗勺啪唧打了个粉碎,她猛地回头,看见沈宽的那一刻,眼中的情绪极为复杂。 沈宽皱了皱眉,这妹子要是没干亏心事的话,不至于紧张成这样吧。 “我听五叔说你最近身体不太好,想着来看看你,可需要我去替你找个大夫?” “不……不用……”莺儿垂眸道,“妾没什么大碍,都是老毛病而已。” “老毛病也得看,一昂兄把你交给我,我就得照顾好你。”沈宽笑了笑,“对了,一昂兄今日来了,你知道吗?” 莺儿垂着头不说话。 “哈哈,看你害羞得,这是给他煮的汤吧。”沈宽走过去,舀了一勺,“真香,这小子果然好福气,本少爷帮他先喝一口……” 他作势将勺子往嘴里递,却不料莺儿一下子慌张起来:“柯……柯公子,您不能喝!” 沈宽眸光更沉了:“哈哈,你也别太护食了吧。我跟他是好兄弟,就喝一口,他不会说什么的!” 莺儿却快要哭了,伸手来抢勺子,还语无伦次:“不,不行,这碗汤只有勒公子可以喝!” 第207章 夜琅王不开个情感咨询小站,着实是屈才了 她越是不让喝,沈宽心里越是觉得蹊跷,她装作很伤心的摇了摇头:“咿呀,真是个小白眼狼,你住在我家,吃我的用我的,结果连喝你情郎一口汤,也不愿意?” 莺儿进退两难,看着沈宽已经将汤碗送到了嘴边,竟是心下一横,冲上去夺过碗来,一口喝掉了。 “啊,这……”沈宽倒是没想到这么激进。 莺儿喝完这碗汤不足三十秒,脸色便肉眼可见的白了下去,腹中传来咕噜噜地水响,整个人摇摇欲坠。 沈宽连忙将她扶住:“你看看你,不让我喝便不让我喝吧。抢得这么着急作甚,这又犯病了,岂不是叫你五安哥哥心疼死了!” 莺儿腹中翻腾不止,双眼却是含情:“不是奴不肯让柯公子您喝汤,实在是这汤是为勒公子所煮,其中药材配比皆是按照勒公子地身体来的,奴担心柯公子喝了会有不适。” 沈宽都乐了,还真叫她想出了狡辩之法。 “是是是,柯某自然知道姑娘苦心——我先送你回房,再让五叔去把燕儿请来照看你。” 沈宽不由分说把莺儿架回房间,又一溜烟跑回厨房,将锅底上的汤刮起了,一路狂奔回了堂屋:“凉凉,有大事……” 程凉刚打出个五万,张道一哈哈大笑:“杠杠杠,再来一张,嗨,差一点!” 沈宽探头一看,好家伙,自己桌前那一大堆银子一半都到了张道一这边,这货可真是“领导打牌,他自摸”的典型,一点都不让啊! “等等——你喊什么?”不过他倒也不是一点眼力见都没有,那张牌悬在空中,愣了一下,“柯兄,你……” 程凉推了牌:“好了,张道长也不是外人,你发现什么了?” 沈宽往程凉那边一坐,啪一声将那碗汤放在桌面上,将刚才的事情讲了一遍:“诺曼,我听说你最近一年都在钻研蛊术,对此可有见解?” 诺曼点点头:“听五安贤弟如此描述,我能想到的便是情蛊,又做相思蛊。将女子体内孕育多年的蛊虫扮于食物之中,只要男子吃下,便会不自觉地对其产生爱慕之心,言听计从,不会背叛。” “是不会还是不能?”沈宽问道。 古大雕皱了皱眉:“这有什么区别吗?” 诺曼却瞬间领悟:“是不会,情蛊只会啃食女子的精血,而不会对男子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但那种爱慕之心,近乎于天性,女子越是衰弱凋零,男子便会越发怜惜爱慕。情关本就耗英雄,再有这种东西在其中,恐怕没人越得过。” “这听起来就有点厉害了。”程凉惊叹于生物科技的发达,“男女之情本就是人最难以抗拒的感情之一,情蛊对于男子来说,并非强迫,而只是激起了他们的本心。换句话说就是,不但不会削弱他们的智力武力,还会让他们便强。” “给他们制造了一个握在自己手上的软肋,又让他们心甘情愿的穿上了一身铠甲——这位夜琅王,不开个什么情感咨询小站,着实是屈才了啊。”沈宽感叹道,“要是刚才我没发现,真让凉凉喝了,那就惨了!” “这倒没关系。”诺曼神情古怪的看了看他俩,“这种蛊只在异性之间有用。” “嗨,那我还担心啥……”沈宽松了口气,哈哈一笑,“别愣着啊,接着玩。” 愣到现在还没回过神来的张道一,嗖一声蹦了起来:“太……太后!你们怎么搞成这样了,皇上他知道吗?大臣们知道吗?我的天,我就说诺曼为什么非要让我来凑数,我……” “嘘!想被杀人灭口吗?”程凉瞪了他一眼。 张道一毫不犹豫地坐了回去:“来,接着打,道爷我今日不把钱输光,绝不下桌子。” “九条。”程凉打了一张牌,“我还有点不明白——那些男子被控制住了,那些女子又没有被控制,他们不能居家跑了吗?为什么一定要受人控制呢?” “这就是情蛊的可怕之处——六万,碰——它虽然只能存在于两个人之间,但并非是双向的。莺儿体内的蛊虫可以控制一个男子,当蛊虫在男子体内生长起来,亦可再控制一个女子,一直下去,无穷无尽。若莺儿是个源头,那还可以争取,若只是其中一环,便不可解。”诺曼回答道。 “那这就有点可怕了,他只需要控制住几个源头,便能有源源不断的死士。而这些人平日里看来都与寻常人毫无二处,甚至对皇室和大秦的忠心都无可挑剔,但只要这些人在某个关键时刻,因为感情而做出一次对我们不利的判断,就有可能造成很严重的后果——六条——他在长安这么多年,不知道安插了多少这样的死士。” 古大雕默默的碰了六条,拧起眉头:“我一回来就在查长安的万国会,他们精通长安城内所有的地道,滑得跟泥鳅一样。其中至少有一个用剑得高手,还有一个轻功极高之人,若是去的人少了,压根就不够对方杀;去的人多了,又打草惊蛇,之前秦先生找到的几个藏身点都已经被废弃。现在我们也没什么办法。” “你之前让我炒松子得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沈宽敲了敲桌面,“辽东总共送了三百斤松子入宫,你就吃了三分之一,现在你跟我说你没什么办法?” 古大雕瞬间觉得手上得清一色不香了,他脸胀得通红,忽然将牌一推:“不打了不打了,我继续去查,抓不住那些混蛋玩意,老子提头来见!” 他转身就走,沈宽立马坐在了他的位置上:“我觉得吧,这个莺儿想要搞我们,我们不妨也利用一下她,反正凉凉你喝了这汤也不会有什么事,不如……” 莺儿体内蛊虫的暴动已经平息下去,燕儿握着她手,两人低声说话。 “燕儿,你回去告诉大掌柜,我想要重新讨一碗汤,不是勒公子的,而是……是柯公子。”莺儿垂下头,脸色通红。 燕儿满脸震惊:“姐姐,大掌柜的药只是为了替咱们下半辈子寻个安身之处,你不会真的喜欢上那小白脸了吧!” 莺儿叹了口气,眼神迷离的望向窗外:“喜欢……何为喜欢呢?勒公子十几日不来一次,来了也少与我说话,倒是柯公子……” 她脑海里浮起一个温柔的笑容,倜傥公子,说的便是他吧。 第208章 让他们先高兴一会 程凉这边还在打麻将,夜琅王已经听说了莺儿的需求。 他披着袍子在院中来回踱步:“敖钦,你的蛊虫可以给那个燕儿喝下去了。” 敖顷一惊,满脸抗拒:“不是说不用吗?” “那是以前,现在看来柯五安和勒一昂都是极为关键的人物。这次郑家之事足以说明沈家和程家早就在私下形成了同盟,但这两家在明面上却毫无交集。那么他们之间如何相互筹划呢?总不可能仅仅靠两个妇人在宫中做戏,便可决定两个家族的态度吧。 外面一定有牵线搭桥之人,咱们观察了那么久,唯有这柯勒二人,情报很少,仿佛从天而降。这两家把他们藏得这么深,还不能说明他们的身份重要? 但他们俩在外面都没有正经的职事,亦不出没于风花雪月之地。莺儿就成了我们唯一可用之棋,他妹妹自然就重要了。你还有什么问题?” “夜琅王,那程家太后颇有手段,我们再拖下去,便是养虎为患了啊!”敖顷怒道。 夜琅王叹了口气:“本王难道不想快吗?你看看你们办的事情,要杀的人一个没有杀到,还不知从哪儿惹来了尾巴,要不是本王反应及时,现在我们都在大秦人的刀子底下了。” “可我们百越早就做好了准备,一直等下去,人心都要等得散了!” “那你想怎么样,以一境之力抗整个大秦天下?哈,我身在倒是没关系,不过是便宜了西凉人和东胡人而已。” 敖顷抿着唇:“人心不齐,各有各的算盘。我看这同盟,没有也罢!” “敖顷!” 夜琅王追了一步,敖顷已经拂袖走出了院子。 “唉……” 他叹了口气,他的祖辈打不过秦人,他们现在也还是打不过秦人,便是如此。明明说好一起推翻暴秦,再来共分天下,结果人人都担心自己吃了亏,不肯把手中的人手和兵马都摆到明面上来统一调配。 “王,敖顷王子带着百越的人走了!”属下跑进来报告。 夜琅王又叹了口气:“遣几个人跟着他,随时给本王报告他的行踪,但不要干涉他。” “那莺儿姑娘那边。” “她喜欢柯五安是她的事,那个姓勒的,必须要喜欢她——本王忽然觉得这是件有趣的事儿。想想看,这两人定然是沈家和程家挑选出来暗中联络的心腹子弟,若是为了一个女人……哈哈哈,本王现在觉得本王找了很久的契机,或许就在这里!” 他又在院子中来回踱了几步:“那燕儿一颗痴心全在敖顷身上,换了别人定会使药效大打折扣——暂且先不动,就说敖顷出去办事,叫人仿了敖顷的笔迹跟她书信往来就是。” 程凉打了一下午牌,这一个多月以来疯狂布局的疲惫一扫而空。 几天之后,柳天明、杨询和郑家的其他案底也被翻出来,明正典刑,押赴菜市口斩首示众,关中父老争相前来观刑,场面一度十分的大快人心。 但紧接着,汝南州牧和陈郡州牧的辞官奏疏送到了程凉案头,和他们一起的还有三百多份辞官的奏疏。 整个大秦总共十道三百六十州,便有一半的官员要撂挑子不干。 话说得还挺正派,说什么出身豪族,亲朋众多,为了避嫌,自愿辞官归乡,请朝廷允准。 许墨林半夜就等在程凉上朝的路上。 “太后,地方不可无官,否则盗贼将起,民心亦乱。如今已经到了秋收之时,税银尚且无着落,若是允许他们卸任,今年国库的银子从哪儿来?若是今冬遇上大雪,百姓如何安身?太后,您想要肃清世家之心,臣能理解,但此事实在不可以着急。” 程凉一边走,他一边追在下面嚷嚷。 确实,世家最大的依仗,也是皇家最大的软肋,就在于人才不足。 后世苦于一个萝卜一个坑,坑少萝卜多,现在却是苦于一个坑一个萝卜,坑多萝卜少。 程凉没打算扩大事态,但面上却假装十分的强硬。 当着文武百官撂下话,不想就不要干。 晚上大臣们追到凤鸾阁,又是一阵苦劝,她才假装顶不住,软下口风。 答应了替郑家选新的家主,保留他们在荥阳的特权和土地,汝南州牧和陈郡州牧虽然被贬了两级,但新上任的还是袁家和谢家的人。而让步最大的一点,是允许孙启复职仆射,继续管理六部,且恢复明政殿大臣的身份。 消息传出去,世家弹冠相庆,都觉得这一战虽然是吃了些亏,但也不算全败。柳家、杨家本来也就是不入流的世家,没了也就没了,关键是让太后看到了他们的力量,接下来下次她还想对谁动手,可不得掂量掂量吗? 然而,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他们觉得自己胜了一局时。 程凉正在凤鸾阁里接待一帮神色局促的人。 他们大都穿的是百姓衣服,显然不算是官身,但一个个眉目清明,虽然惶恐却并没有彻底慌张,显然也不仅仅是老百姓。 程凉拿着册子,一页一页的慢慢翻着。 她面前有三本册子,分别是梁买、岳庭渊和陆倾报上来的,他们治下任司吏十年以上,民声卓着,没有犯过什么明显错误的人。 两道一州,加十几个零散县城,总共有五十七人。 他们当中年纪最大的六十五,最小的也三十多了,有的在一个位置上做了几十年,有的人在县城中的各个位置上都做过,但因为出身问题,永远也没有升迁的机会。 “你们知道哀家将你们从各处寻来,是有何事吗?”程凉忽然开口。 那些人顿时吓了一大跳,啪啪啪跪了一地:“请太后明示。” “如果,哀家是说如果,给你们一个县,你们能不能替皇上将他们治理好?” 那些人猛地抬起头,满脸的难以置信中,又带着几分渴望。 程凉抬了抬手,有福指挥几个小太监抬着签筒走了出来,他们将竹签发给了那些人。 程凉笑了笑:“觉得自己能干的,明日照着签上的地址找过去,说不定这辈子还有机会封王拜相呢。” 第209章 考核从现在就开始了 谭文兴觉得很不可思议,他是个举人出身的书吏,在汴州下面的隆庆县干了二十一年,从未想过有一天会成为县令。 历朝历代的官场规矩,七品一个坎,四品一个坎。 七品以下还有长史、县丞·、县尉和六个曹长,那些职务都跟书吏没什么关系,多为一县之中有名望的人家或州上准备着要拔擢的人去担当。 对于他们这些放弃了继续科举而入仕的人来说,县令就是他们奋斗的终点,而且是那种运气很好才能到达的终点。 现在,太后竟然亲口跟他们说,他们有机会马上成为县令,甚至还有机率继续升迁。 这要是天上掉的馅饼,未免也太大了些。 但他也听说当今太后,拔擢人才最是不拘一格,目前最得宠的中原道府正岳庭渊便是从六部司的小官里一步越为府正的。 他拿着那根竹签,看了又看,正面写着他的名字、籍贯、职务,背面写着画着简易的地图,还有一个时间,明日的辰时正刻。 不管怎么样,还是要去看看的。 谭文兴将那竹签藏在枕头底下,强迫自己开始睡觉。 第二天天还没亮,他就醒了,同住的另一个书吏却还在酣睡,他想了想,走过去将他叫醒:“你不去试试吗?” 那人翻了个身:“去,但我是巳时到,还早呢!” 谭文兴才发现他们签上的时间并不相同,再一想,他们这五十几个人也不算多,却被分散住在了六个不同的客栈中,这摆明了是不希望他们结伴同行。 他心思一下子活络起来,看来这县令也没那么容易当,恐怕还得要经过些考核才是。 他穿戴整齐出了门。 走了没多远,一老爷子领着个姑娘啪唧一声跪在他身前。 “大老爷,行行好吧。有恶霸要抢我家姑娘,求求您,帮帮我吧!” 谭文兴下意识地往后面一蹦跶,抬头看去,一伙儿丁壮正狂奔而来。 “前面的,给我站住,你欠了老爷那么多银子,如今就只能用你那女儿来抵债。” 好家伙! 谭文兴脑子里立刻出现了“考验”二字,否则好巧不巧,这人怎么一下子就能扑到自己面前来? 但现在的问题是,太后希望考验的是什么? 按道理,这是长安城中发生的事情,合该京兆尹管,他身为地方书吏,无论是从职权还是从管辖范围来说,都够不着;但从中原道赈灾一事来看,太后又是个爱民的,眼见这种事儿,不闻不问扭头就走,肯定也不行。 他伸手将那老头扶了起来,挡在那帮丁壮前面。 “嚯,哪来的书生,不知道咱们是哪家的,竟敢如此乱出头!”领头人停下来,冷冷看着他,问道。 “敢问诸位是哪家的?” “京兆韦家,可听过?” “久仰大名。”谭文兴笑眯眯的拱手,“谭某就是个过路人,本不该管这些事。但瞧见这姑娘也不过十二三岁,着实可怜了些。老丈,你们是哪里人,隶属何籍。” “中……中原道人,来长安探亲,结果亲戚没找到,老婆子却害了病。花了老些钱,最后人……人还是没了。老头子是个工匠,良……良籍,只求韦大人再宽限几日,老头子去旧街做活,定然能还得起账的。” “少说些胡话,说今日便是今日,还不起钱,就要把你女儿抵给韦家!” 谭文兴抬起手,将那人又往后推了几步:“这我就不能不说句公道话了——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对不对?约定了什么时候还,就得什么时候还,那多一日少一日都是不诚信。诸位说,我说得可对?” 两边都愣了一下,这人难道是被韦家的名声吓住,准备站在韦家这边? 领头人哼了一声:“知道还不赶紧让开!” 谭文兴笑了笑,很狗腿的凑上去:“我不是可怜他们,我是担心诸位啊。你们难道不知道大秦律有称,良籍者不可买卖,若是因负债而必须为奴者,当先去衙门将起良籍换为奴籍,尔等这般劫掠,恐怕是犯了忌讳啊。” 领头人眼睛一横:“难不成爷儿几个还得去中原道替他们换籍?” 谭文兴躬身笑道:“按照大秦律,就该如此。” “放你娘的臭狗屁!韦爷吩咐了,今天必须把人带回去!”领头人怒道,“把这小子推开,带走!” 谭文兴退了一步,腰杆立刻挺直了:“诸位,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之事,但当街抓人可就不是了。谭某虽读书不多,心中却也是有是非的。你们现在动手,谭某立刻掉头去京兆衙门,请诸位三思。” “小子,你就不怕挨揍?” “怕,但您今日若是打不死谭某,谭某还是要去京兆衙门的。” 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愤愤然吐了口唾沫:“走,先回去再说!” 谭文兴扶起那个老头,又拍了拍小姑娘身上的灰尘:“换籍的文书办下来至少也得要半个月,加上一来一回,你们还有二十几天的时间。想办法凑银子还了他们,要是他们还敢胡作非为,就去京兆衙门击鼓鸣冤。” “谢谢老爷,谢谢老爷……”那老头连连拱手,颤颤巍巍领着姑娘走了。 谭文兴像是处理了一件很普通的小事,沿街买了个烧饼,一边吃,一边继续往指定地点走去。 老爷子颤颤巍巍进了一个巷子,那伙打手在那儿吃着早饭,顺手递了一份给他:“赶紧吃,一会儿下一个就到了!” 谭文兴感觉自己都要走出城了,才贴着城墙根转进了一个坊。 这个坊从坊门就有禁军守着,里面到处都在修房子,叮叮咚咚灰尘四起。 按理说,这么乱糟糟的地方应该是贫民区,可它偏偏又离皇城不太远,而且路上还有不少华贵的车马,虽然马车上载的只是小孩,还驮着不少农具,但毫无疑问,那是有钱人家的马车。 他本想找人问路,却不料每个路口都有木制的指示牌,上面都写着地名。 谭文兴对照着地图,东拐西绕,走了小半个时辰,终于在坊市最深处看见了竹签上的地名——高新坊办事处。 门口的桌子前坐着一个太监模样的人,瞅了他一眼,敲敲桌面:“看什么看,有竹签吗?” “有的。” “那就来签到——你是辰字批第三名,恭喜啊!” 第210章 欢迎参加大秦第一届廷考 程凉下了朝就从白虎门出了宫,她发现沈宽在后庭花园修墙并不仅仅只是赌气,枫林宫、白虎门和门外的高新坊自成一体后,白虎门就从皇城后门变成了枫林宫后门。 沈宽一开始还会跟全德报一下备,说去后庭花园或者高新坊,次数多了,全德就懈怠了,他每天事情也多得不得了,几乎不会盯着枫林宫这边看。 于是乎,这个地方便逐渐成了皇城和长安城之间的中间地带,大臣和皇帝觉得这是贤宁太后闲得无聊在宫里自娱自乐,却完全意识不到高深的宫墙已经从这里出现了裂痕。 至少程凉和沈宽进出白虎门就已经嚣张到连妆都不化了。 “我真的不明白,按理说这东西应该很简单啊!” 沈宽一脸苦恼的瞅着面前一盘造型奇特的东西抱怨,她最近在研究辣条的做法,目前还没研究明白,做出来的东西时而是麻辣豆腐干,时而是麻辣面筋,反正就是少点什么。 程凉忙着接收有福送上来的文书,斜眼瞄了瞄:“估计是没有添加剂,我小时候听人说辣条是皮鞋做的,要不你弄点皮子来试试?” “这你也信啊!”沈宽思索了片刻,“说不定是因为外来者干扰理论,导致我一直做不成功——我去启发一下狗剩,让他来做。” 说完,她端着盘子走了。 程凉无语,说好来帮她考核官员的呢? 而且一个辣条而已,难道会对世界有什么重大影响,还外来者干扰,咱做不出来就承认好不好! “太后,辰字批一共十八人,都到齐了。” “好,发卷子吧。” 程凉点点头,抬脚向外走去。 谭文兴坐在大堂里,好奇的四下打量,他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房子,四墙皆是用红砖所筑,缝隙抹了沙石和泥水, 这本不奇怪,村里有钱人家也会用砖石砌围墙或是堂屋,但那都是为了追求气派,不像这一间,用的材料很贵,修筑的手法却极为粗糙,完全就是随便往上搭的,特别是屋顶,没有梁也没有瓦,完全就是几块奇怪的板子搭着遮遮雨而已。 他们每六个人一间屋,坐的是仁宗爷明令禁止的高脚椅,面前有张单人木桌,摆着笔墨纸砚。 忽然,太后的声音从屏风背后传了出来:“欢迎诸位参加大秦第一届廷考。” 谭文兴一愣,他知道乡试、州试、会试、殿试,廷考是个什么鬼。 没等他想明白,卷子已经发到了手上。 再一看,更傻眼。 卷子上有三道题。 第一道和第二道相对还正常一点,分别是写出任职期间自认为行之不妥的事情和自认为行之甚佳的事情。 而第三道题则比较具体,是:简述你今天早上来高新坊的路上遇到了什么事,你是怎么处理的,处理的依据是什么,为什么要那么处理。 这都不用监考的,谁也做不了弊。 谭文兴开始认真回忆自己任书吏的二十一年。 办了这么多年的事儿,没人能事事全对,特别是刚入行的时候,当然也不会事事都不对,必然会有令自己觉得很满意的事儿。 他边想边写,足足写了半个时辰,才堪堪落笔。 做到第三题,他反而轻松了,他觉得自己处理得没问题,自然是有什么写什么,他写得很快,第一个交了卷。 有福将他的卷子递给程凉,程凉看了看,只是点了点头,不置可否。 有福走回谭文兴身边,伸手指了指对面的小门:“谭大人请。” 谭文兴心里有点忐忑,却还是跟着有福走过了那扇小门,门后面有一小块空地,空地对面还是一排跟前面一样的砖房,有福让他在院子里等一会儿。 过了半盏茶功夫,又有两个人走了进来。 谭文兴忍不住开口问了:“你们今日路上遇到什么事了?” 两人相互看了看,先后开口。 “我遇见一个农户偷了隔壁大户的羊,被人追着打。” “我也是遇到一个农户,偷了人家的钱袋,说是要给女儿买药,被摁在地上打。” 谭文兴急忙又问:“你们怎么处理的?” 前面那人说道:“偷东西天理不容,他说他娘病得快死了,想吃羊,但也不能偷啊!我没管,看着他被那大户扭到衙门去了。” 后面那人说:“天理人情,天理在前,人情在后。为了救至亲之命,不得不行恶事,即便是圣人,也会宽恕。所以才会有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一说。我觉得此事不违天理,就让那人写了欠条,拿着钱买药去了。”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被偷的人的感受?他家里会不会也有老娘幼子要养,这笔钱对他来说会不会也很重要,你就这么强行让人家把钱借出去,凭什么?” “那是一条人命!” “那你为什么不自己出钱去帮?” “我出了啊,身上只有三十文,不够!” 谭文兴被他俩吵得脑瓜仁疼,赶忙退了几步,站到旁边去。这两个行事完全相反的家伙都能过的话,意味着太后要的并不是他们站队穷人或是富人。 那她想要看什么呢? 谭文兴揣着手在旁边思考,那两人吵得越来越凶,第三批人进来的时候,他俩已经快打起来了,有福一人踹了一脚,让他们滚到旁边去站着。 大约过了两柱香的功夫,有福带着最后两人走了进来。 谭文兴暗自数了数,他们一起进来的是十八人,如今只剩下了十六个,不见的那两人最大的可能是失去了这次机会。 不愧是圣心难测,他到现在一点头绪都没摸到,完全不知道太后是用什么在考核他们。 进了第二排屋子,有福又开始发试卷了。 这一次卷子有三张,谭文兴一看,却是松了口气。 上面全是些县中最常见的事情,比如春祭要请那些人,进行那些项目,花多少银钱和人力;县中人口造册如何进行,土地如何分配,犯罪之人如何处罚,守备县兵如何操练和分配任务,粮食如何保管,税收如何上缴等等。 他看了眼旁边的同僚,大家都轻松了不少,胸有成竹的坐下来,奋笔疾书。 又是大半个时辰,有人交了卷子。 这次太后没有亲自来看,有福抱着卷子离开了。 接着没一会儿,有人送了饭进来。 谭文兴胡乱吃了几口,拉住人想打探点消息,却被一顿呵斥。 大家都不敢说话了,一直等到了天色擦黑,才有人来将他们领到了院子里。烨烨火光之中,程太后和另一个美貌女子端坐高台,她俩中间还有个神情肃穆的小孩,小孩两侧垂手站着四个中年男人,分别穿着丞相、大理寺卿、御史大夫和飞武大将军的朝服。 他们四人下首,还有一排书吏。 谭文兴紧张得浑身出汗,等他被引到位置上坐定,才抽空偷偷数了数其余的位置,五十七人只剩下了四十九个。 鼓声忽然响起,他猛然坐正,听见程凉缓缓开口。 “此次廷考,共有实职三十缺,分别是中原道武胜县令、原阳县令……余临道长县县令、方城县县尉、文县县令……关中道……关外道……楚北道……楚南道……” “诸公可根据对自己的了解,选择一缺参与考核,考核分数最高者,即刻补缺。未能补缺者,可等第一轮考核全部结束后,参与第二轮考核。每人两次机会——现在,诸位可以在纸上写下你们想要补缺的职务,一炷香后收上来。” 第211章 放心,这孩子迟早会被我们忽悠瘸的 谭文兴最引以为豪的就是他的对人心的揣测,他总是能最快速的在繁杂事务中选择出最优解。程凉说完那一串职务,他立刻就在心里做了分析。 首先,这三十个职务中有一大半是七品县令,主要是在中原道和余临道,估计是这次上次税银事件、余临王事件和这次的贪污事件之后空出来的空儿。 还有三个是比县令低一级的县尉。 为什么这三个县尉会混在其中呢? 显然是因为对于太后来说,这三个县尉跟县令同样重要。 他瞄了眼上面立的牌子,三个县尉都在余临道,一个是最北边扬州附近的方城县、一个是宁州附近的福鼎县,还有一个是最南边靠近海越的金门县。 这三个县的共同点是既靠近海岸,又靠近一座州城,而且据他来长安时收集的情报,这三县的县令都是今年的新科进士,纯纯的太后一系。 特别是方城县的唐新川,据说就是他举报了科举作弊,害得杨询回家休养,休养着休养着就连杨家也一锅端了。 这人必定是太后的心腹,不可能一直只做县令。 谭文兴很快便有了决定,第一个写好了纸条,合拢交给有福。 一炷香很快便过去了。 程凉让有福把纸条收上去,当着众人的面宣布他们的选择,并让人在牌子上画横线。 不出谭文兴所料,中原道和关中道县令的位置竞争是最激烈的,接着是余临道和楚北道的县令,再然后是楚南道和关外道的位置,最后才是那三个县尉。 应该说只有他一个人选择了县尉的职务。 “请谭大人到偏殿做题,因为没有人与您竞争方城县县尉之职,您只需要做完题目,交由太后审阅,如果合格,便可以上任。” 谭文兴跟着有福走到了旁边房间,桌上又是笔墨纸砚和一张卷子。 他这次没那么紧张了,走过去坐下,先看了一遍,第一页写的是方城县的位置和基本情况,第二页写的是县令唐新川的履历和基本性格,题目是策论,让他写上任之后的打算。 县尉只是副职,负责守备防务,具体的事务只有利用冬日农闲整备民兵和巡视周边村镇,若有海贼或山贼的踪迹便立刻向扬州州城报告。 谭文兴很快就写完了,检查了两遍,交给有福。 有福拿给程凉,程凉看完,向着谭文兴招了招手。 “你叫谭文兴,关中人,有举人功名,在汴州下面做了二十一年书吏,对吗?” “回太后,是的。” “为什么不接着科举了?” 谭文兴苦笑道:“家中贫寒,入不敷出。小民做书吏尚能有些银钱带回家,继续科举怕是苦了爹娘妻儿。” “那也不至于一直做书吏啊,你有举人功名,按例是可以继续升迁的。” “可以是可以,但每三年就有三百位进士,他们尚不能全部补上实缺,小民只是个举子,就更没那个机会了。” “像你这样的人多吗?” “按我大秦之法,每年各道皆要举行州试,三百六十个州,每州出五位举人,也是一千八百名,十年便是一万八千名,圣祖立国已经一百多载,天下举人十万该是有的。小民不知这个数目算得上多,还是少。” 程凉笑了笑将卷子还给他,又从箱子里取出一枚官印和一锭五两的银子:“明日中书省便会拟诏,官印和赏银都给你,去置办些吃穿用度的东西,领了旨意便去上任吧。” 谭文兴噗通一声跪下了:“谢太后隆恩,谢太后……” 程凉摇摇头,打断他:“不用谢哀家,这都是你自己考上的。” 她指了指旁边人:“皇上、贤宁太后、丞相、御史、几位辅臣都在,哀家可没有私授权柄,千万不要误会了。” 谭文兴只觉得头皮一麻,后知后觉的紧张起来:“皇……皇上也在……小民……小民,恭……恭请皇上圣安。” 小皇帝早就陷入了沉思。 今天他单纯就是被他娘拉来看热闹的,毕竟程凉代天理政,别说是安排个县令,就算是直接安排州牧和府正,也不需要跟他和辅臣们报备。 但从早看到晚,他已经深深的被吸引住了。 首先,这很有趣,比起一群大臣在底下叽叽喳喳吵架一样向他推荐人要有趣得多,也更有说服力,甭管这些人是不是太后的亲党,他能很直观很明确的看到他们治理一个县城的能力。 特别是第二项考试,好多他听都没听说过的事务,经他们一答,他仿佛才第一天认识了自己治下的县令。 其次,他产生了一个疑问,现在拉几个科举场上的进士来答这些卷子,会比这些循吏答得好吗?将一个什么经验都没有的人直接外放到县城或者州城之中,若这些循吏不服管束,那些人真的斗得过他们吗? 进而他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为什么不能让这些吏,都变成官? 谭文兴跟他说了些啥,他一句都没听到,满心都觉得自己发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屁股下有刺一般,想要把他的发现写信说给他师傅去听。 程凉看在眼里,默默给他点了个赞。 这孩子吧,倒也不是蠢,但在她、沈宽、秦政三人一系列正面反面的引导下,迟早会变成他们想要的样子。 如果外来者只能做建议而非决断,那么这个世界的未来多半还是得要落在这位小皇帝身上。 谭文兴退了几步,忽然又停下,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般问道:“启禀太后,小民可否斗胆问一个问题?” 程凉发现这人还挺有探索精神,点点头:“先说来听听。” “今日我们来此路上遇到的争执也是考核的一部分吧。小民适才听得,有人打抱不平,有人袖手旁观,可他们都通过了考核,不知……这正确答案究竟是?” 此言一出,小皇帝也好奇地抬起了头。 程凉哈哈一笑:“第一轮考试并无正确答案,不过是想要看看你们有没有独立思考的能力和对朝廷是否诚实而已。” 谭文兴愣了一下,又问:“那若是太后您遇到这种事,您会帮哪一方呢?”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事关民生,哪有什么一劳永逸之法?都是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在不违律法的前提下,在去天理与人情之间寻找平衡罢了。” 谭文兴只觉得程凉的眼睛像刀子般锐利,一下子就看出了他的小心思,他忙不迭地扑倒在地上,连连叩首:“小臣受教!” 第212章 假冒得连家人都认不出来的手段,真的有吗 秦政站在群山之巅,他脚下是一个脚盆一样地洼地,郁郁葱葱宛如天坑一般。这下面沉睡着的,便是新朝的开国帝王,被人尊称为莽帝的大改革家。 他在位三十五年,颁布的政令没有五百也有三百,涵盖全行业各领域,方方面面。但令人遗憾的是,其中百分之九十都没有起到什么正面的作用。传闻他死前一年,将自己关闭在宫殿之中,写了厚厚一本罪己诏。虽然没有公布于天下,却最终是跟他一起葬于了这处陵墓之中。 “黑,有长安来的信吗?”他坐在山巅,抬起手,便有一只巨大的黑鹰落下来。 黑鹰啾了一声,转身折回,很快叼着两只小鹰飞了上来。 秦政拆开竹筒读完了信,从包袱里倒出一大堆竹筒:“我现在要到下面去,陵墓之中情况不定,也不适合你们飞来飞去。这些竹筒便留在此处,在我出来之前,三日一个,送到长安程太后手上,听明白了吗?” 三只鹰傻傻的看着他,然后啾的叫了一声。 秦政挨个拍了他们的头,纵身一跃,如灵巧的猿猴一般消失在了山间。 小蠢啾了一声,看了看黑,黑也啾了一声,叼起竹筒上的线挂在它脖子上,然后将它一爪子踹下了悬崖。 大秦辽阔,北面有高山万仞,南方有碧海千里。 陆倾吹着迎面而来的海风,有条不紊的用刀子将一条腌鱼切成了几段,他将其中两段分给对面的唐新川和周承修。 “你们的事,都查得如何了?” “宁州水师还是没有下落,但经常都会有商船趁夜色停在台州岛附近,我们当中就只有你和福生出身海越,是会水的。其他人对水战都不了解,偷偷打听还行,想要进一步打探,怕是难上加难了。”周承修低声道。 陆倾叹了口气:“太后也难,之前开罪翰林院,就已经是得罪了世家。现在又拿了郑家,天下世家更是把她当作最大的仇敌。 咱们余临道这些混混家族全是不安分的,小点的家族盘踞一镇,大点的家族盘踞一县,家中土地千顷,财货万石,靠着施粥散药收买人心,眼睛一刻也瞧不见自家之外的安危。 这真要闹翻了,台州的百越人趁机乘船而上,我倒要看看他们还保不保得住那些富贵!” “说说我的事吧。”唐新川吃了口腌鱼,皱皱眉,“方城县是个好地方,靠着扬州,女子貌美,男子雅致,土地肥沃,商船通行,也没有什么大家族盘踞期间,至少明面上大家都很听从朝廷的——就有一点,唐某到现在都想不明白。” 两人都抬头看他。 唐新川摸了摸胡须:“太后叫我查的那些女人,全都好好的活在方城县,竟是一个都没有少——你们说,这蹊跷不蹊跷?” 陆倾和周承修果然是都愣住了。 “你可有仔细核对过?”陆倾问道。 “这种事,某敢不认真核对吗?”唐新川躬下身子,“别的不说,就说那个素心师太。她原名陈可儿,牛角村人,家中有父母幼弟。我亲自去他们家要水喝,跟她弟弟聊了半个时辰。 她弟弟名为陈仲年,今年已经五十了,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儿子都娶了媳妇,女儿嫁给了隔壁村的铁匠。问其他姐姐,他说得也很明白,十四岁那年随爹娘去了趟县城,回去之后,很快就有人上门提亲,然后便嫁给了县城一家酒坊的少东家。 我又回了县城去那家酒坊打探。你们猜怎么着——真有这么个女人。她膝下都有仨儿子,俩闺女,四个大孙子了。人还专门出来跟我吃了会儿饭,说是跟弟弟家一直都走动着,几十年从未断过信儿。” 周承修都傻了,这事儿听着多少有点吓人。 唐新川叹了口气:“我琢磨着是不是太后那边消息有错漏,便有去寻了其他女子,真是奇了怪——太后给了我几百个名字,个个都是活有人,死有坟,全部都能对上号。唐某百思不得其解,两位以为如何?” 陆倾皱起眉头:“你是说有人假冒了她们的身份?” 唐新川又吃了一块腌鱼,他对这东西着实喜欢不上,但陆倾这人对生活要求不高,每回请客都只有这个。 “若是假冒,这手段未免也太高了些。骗过官府很容易,骗过家人,怕是就没那么容易了吧。” 三人皆是面面相觑,只因唐新川说得十分有理。 就在三人讨论之时,十几匹快马飞奔进了方城县中一处山坳。 只见峰回路转,层层叠叠的绿树之中出现一条小路,敖钦停了马,高声道:“百越王子敖钦,请神女开门!” 等了一炷香的功夫,路上跑来一只小白狗。 敖钦拍马跟了上去,在树林中来回转了一阵,面前出现一家农舍,小白狗高兴的跑进院子,围着一个二十来岁的妙龄女子又蹦又跳。 那女子笑了笑,拿了一小块肉干递给它,拍了拍它的头。 “神女,敖钦有事相求。” “嗯,说吧。” 敖钦双拳交叉握在胸前:“请神女助敖钦占领方城县,拿下扬州,再配合宁州水师,占领余临,光复百越!” 那女子任由小白狗把自己手心舔干净了,才抬起头来,十分认真的看着敖钦:“说吧,你是喝多了,还是没睡醒?” 敖钦面色一僵:“我没跟你开玩笑。” 那女子冷笑道:“那就是记性不太好,记不得我这儿的规矩了吧。你们要操纵余临王也好,挑拨程家与皇家,皇家与世家也好,甚至要整兵备战,跟秦人一决高下,那也是你们的事情。我说过,我不闻、不问、不理,但也别来烦我。” “那你就甘愿这么眼睁睁看着你的族人们被人欺凌?”敖钦冷声道。 那女子不甘示弱:“恰恰相反,一百年了,让族人生活在仇恨和流血之中的,并非秦人,而是你们。辽东也好、西域也好包括现在的南洋,程家花了一百年,教会族人种地、纺织、铸铁、修建保暖的房屋,抵御野兽的侵袭。虽还不及中原,却也比尔等先祖做王时强了百倍。 如今各族子民都安居乐业,各族的神灵依然有所供奉,各族的语言仍然通行——五族并未消亡,消亡的不过是我们这些王族罢了!你们愿意干什么就干什么,干累了,想要放下屠刀,我可以给你们换个身份,仅此而已。” “那我非要你做呢?”敖钦怒道。 “呵——” 那女人站了起来,她身上没有武器,看起来也并不会什么武功,可面对敖钦这等高手,她仍然没有丝毫的惧色。 敖钦忍不住拔出了剑。 女子听见剑刃与剑鞘摩擦之声,眸光一凝:“大虎!二虎!三虎!” 轰—— 林子之中地动山摇,敖钦和他的随从们只觉得眼前一花,转眼之间,三头老虎带着两百多只狼狗呼啸而出。 敖钦倒吸一口凉气,扭头就跑。 跑出去三四里地,才摁着膝盖喘气:“她这儿的老虎和狗怎么又多了!” 随从也累得气喘吁吁:“王子,您就别招她了,杀又不能真杀,说服也说服不了,每次都被狗撵得到处跑。我看,咱们还是回长安去,听夜琅王的安排吧。” “不……”敖钦摇了摇头,“秦人已经注意到他了,以前的皇帝根本不会注意那些风尘女子,更不会公开跟世家翻脸,他布的网才能源源不断的向四周输送人口和钱财。 现在那老妇执政,她本就是女人,自然看得到那些女人。再加上程家给她撑腰,她竟然敢一口气掀掉整个郑家。 夜琅王没有以前那么安全了——咱们去台州,去见王叔!我有预感,再拖下去,只会对我们更加不利!” 第213章 本太后慧眼独具,选中的必然都是人才 “可是东越王那一支与我们毕竟隔着一层,咱们现在去,他们能让咱们留下吗?”随从皱着眉头问道。 敖钦也犯嘀咕,但还是强装自信:“百越诸系,说到头还是以我们百越为尊。他们不是想要我和姑姑手上的秘籍典册吗?我可以给他们一些。而且,即便此番不成……姑姑她也……总之我们百越绝不会断了根——走!” 十几匹马迅速奔向了海岸。 树林中的女子骑着老虎慢悠悠走了出来,她顾盼生姿,眉目婉转,一边摸着老虎头,一边自言自语:“这位太后竟然如此有魄力,竟然要对世家动手。这样一来,夜辉那张大网上的绳结可就要被解开了。唉,战乱一起,谁人又能不苦呢?” 她站了一会儿,彷佛是在思索:“敖钦此去台州,定然是想皆宁州水师祸乱沿海诸道,我要不要去跟那些朝廷的蠢官,说上一声呢?” 宁州的陆倾等人已经讨论到了更加深入的话题。 “最近太后还会送一批人到余临来——你们也知道,我们跟余临这些家族迟早是会有冲突的。咱们现在坐在这儿,一来是承了太后的恩,二来也得感谢东山学派和南楚学派那些老大人,他们背后便是那些不尊号令,圈地自肥的世家。 现在太后与他们暂时和解,但这势必不可能长久。 我们要有自己的打算——北面的县城以方城县唐兄为主,重点是想办法让百姓向着朝廷而不是为世家。 其一、尽可能寻找人才,有合适的秀才和举人皆可通过龙鳞卫送往长安进行廷考; 其二、清量土地和人口,除了隐瞒的人口和土地之外,还要将那些被逼迫为奴之人和有争议的土地记录在案,等候下一步处置; 其三、寻找零散的匠人,无论什么行业,只要是门手艺活就都要想办法雇下来,其中手艺精湛者送到长安去,其余人先在县里安排差事。 最近要赶秋收,还要收税,正是做这三件事的好时候,太后的意思是,人才要持续寻找,土地丈量却是越快越好,你能办到吗?” 唐新川喝了一大口酒,豪情万丈的点头:“自然可以!” “好,我信你——南面的县城以金门县承修为主,重点是监视台州,组织练兵,做好随时开战的准备。 特别是承修你们那儿,若是台州有步战之兵,最近的口岸便是金门县,你不但要修缮城墙,整备军械,最好还能建起一支水军。即使是不用来打仗,早半个时辰观测到他们,也能抢到极大的先手。 另外,海越道没有世家,原本是百越人的地方。但圣祖开国以来,秦人迁往海越的很多,程家开南洋的侯爷和历代海越府正对越人和秦人也是一视同仁的。除了个别激进之人,大多数百越人并无反秦之心。 所以,尔等一定不可随意牵连,如果涉及到需要与海越交涉之事,去梅州城寻陆家商行的陆昂。他是我族兄,与海越东道的官员们大都很熟悉。不管是想要请他们协助,还是有别的事情,皆可请他出面引荐。 至于办这些事需要的钱粮……太后倒是把余临王留下的东西全部拨给了我,但是为了防止宁州水师忽然出现,我必须把大部分的钱粮投入福鼎船厂。 你们日常开销的银子,还是找你们的州城要,刚才说的这些事,我拨出二十万两给承修,十万两给新川兄你,剩下不够的,你们就得自己想办法。” 陆倾说完,周承修咕嘟一声咽了口水:“南海都督不是太后的兄长吗?宁州水师在精锐,也打不过南海经营了几十年的南海舰队吧。为什么不一声令下,直接端了台州了事啊!” 陆倾垂眸不语。 唐新川将最后一块腌鱼吃了下去,咯咯一笑:“太后现在是大秦的太后,又不是程家的姑娘。她兄长都出去几十年了,人心隔肚皮,谁能知道呢!” 陆倾敲了敲案几,严肃起来:“行了,事可以多做,话还是少说为妙——都散了吧,各自做事去。我还要去福鼎县看船厂,你们路上都小心些,不要离龙鳞卫太远,那些刺客贼心不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重来。咱们这条命没了不要紧,要是乱了太后的布局……” 唐新川和周承修相互看了看,默契的拿起身边的斗笠蓑衣,将自己这得严严实实的,分别从不同的门走了出去。 陆倾看着盘子里的鱼,毫无食欲。 他站起来,望着南海的方向,又叹了口气。 一个寻常人家中儿子多了,尚且有所争斗。程家树大根深,直系便有好几百人,旁系更是多如牛毛,更何况三军府路远马遥,仁宗爷又故意打压过程家,以至于他们能送回长安在家族中抚养的只有直系子孙,那些旁得远了的,怕是跟太后论辈分都论不明白。 若没有利益冲突也就罢了,要是其中有人挑拨,太后又一直这么大公无私,全心全意的扑在天下万民上。 三军府……怕是真的会有些问题。 不过,以太后的明智,自己能想到的,她不可能想不到。 或许,余临便是她的第一步棋。 陆倾暗自捏了捏拳头,他定然不会让太后失望! 程凉很感动,非常的感动,但并不是因为陆倾,她万万没想到,狗剩竟然真的在没有添加剂的情况下弄出了辣条,而且无论是口感还是形状都与后世没有太大的不同。 而且更令她感动的是他哥狗根,紧随其后的弄出了一种效果类似于水泥的粘合剂,运用在高新坊办事处上,把之前的房子推倒,修成了两层的自建房。程凉观望了好几天,试探着让人进去开始办公,并没有出现垮塌事件,感觉上还蛮结实的。 如果说辣条、沙发都只是无关紧要的玩意,那水泥一定是划时代的产物,但好像没有引起什么负面反应。 程凉决定好好跟沈宽探讨一下。 沈宽在后庭试验田挖土豆。 她很不能理解,明明上次种的土豆都好好的,收成虽不及后世,但一亩也有千把斤,这次她中了十亩地,总共挖出来还不到一千斤,所有的土豆都只有鹌鹑蛋大小,可怜巴巴的坠在根系上,仿佛在嘲笑她。 “要是中原道的土豆也是这种收成,事情就麻烦了!”程凉一看见这堆土豆,心就提了起来,连自己是准备来讨论什么事的都忘了。 她忽然间就对莽帝感同身受起来,当他实施那些在历史中被检验过政策却次次事与愿违,遭到暴击的时候,心态真的可能会崩。 毕竟要是土豆不高产,水泥不结实,火药不出厂就炸死人,那穿越者的三大优势就荡然无存了。 沈宽叉着腰在地里走来走去:“这也太气人了吧,今年的土豆可是按照我亲自制定的科学种植计划培养的,过分,实在是太过分了……” 程凉心中一凛,吩咐有福:“取纸笔,哀家要给岳庭渊写信!” 第214章 是时候检验秦政的理论了 岳庭渊在原阳已经呆了两个月了,前些日子郑家的事儿解决了,他才回到洛阳,在被砸得稀巴烂的官署里,又是一阵忙碌。 程凉给了他很高的自主权,他也知道自己必须抓紧这个机会,把中原道彻彻底底变成朝廷的中原道。裁撤一片官员自是必须的,提拔一批忠于朝廷和太后的人,也是必须的。 但想要裁撤别人就要面对反击,想要提拔人,也不能一拍脑袋去街上随便抓。 他每天周旋于各处,杀的杀,抓的抓,游说的游说,拉拢的拉拢,能直接用的直接用起来,需要考核的快马护送至长安。恩威并施,雷霆手段,一个多月忙下来,人成长得是很快,但也瘦脱了相。 接到程凉飞鹰传书的时候,他才想起来土豆该收了。 这也是今年中原道的大头。 水患之后,百姓对过冬的信心普遍不高,抢种秋粮也来不及了,虽然他和沈国丈很努力的从其他地方购买粮食,想要平抑物价,但粮价还是在疯狂的往上涨。 沈家商行为这事儿搭了不少钱,沈国丈刚搞起来的钱庄都被迫停了下来。 “马季,昨日收到刘将军的信,说他们还有多久会到洛阳?”他揉了揉额头,问道。 马季是他刚刚提拔起来的,东山道人,有进士功名在身,也做过不少的职事,但因为曾经得罪过江夏的宋家,一直被打压得抬不起头来。 岳庭渊准备让他在身边练练,就放出去当州牧。 “刚过潼关不久,走到洛阳的的话,还得十来日。”马季回答。 “那好,现在出发,去原阳!”岳庭渊起身,向外面的马厩走去。 马季紧随其后:“就我们几个吗?” 岳庭渊想了想:“你留在洛阳,等我消息。” 岳庭渊只带了几个人,一路疾驰到了原阳,自然也用不着住什么官署,直接进了原阳郡王家。他和原阳郡君的事情虽然还没有放到明面上,但太后私下已经给原阳郡王写了信,亲自保媒,说等郡君病愈,就替他俩赐婚。 郡王爷本来不太乐意,说什么家中一切事务都是婉儿在操持,她要是嫁人了,他们这个家就过不下去了。 但架不住太后威逼利诱,岳庭渊又是个十佳女婿,住在原阳的这两个月,把老爷子伺候得舒舒服服的,老王爷越看女婿越是顺眼,这事儿也就暗地里板上钉钉了。 “姐夫来了?”棠儿在屋檐下读书,看见岳庭渊甚是惊喜。 岳庭渊脱了袍子交给老仆,将手中的肉和菜递给棠儿:“让李婶儿做几个好菜,今晚我陪爹好好吃顿饭——太后今日给了我信儿,你姐姐的病已经大好,等我过年去长安述职,便能将她带回来了。” “真的!”赢棠儿高兴极了,整个人蹦了起来,“爹!杏儿!姐姐要回来了!” 岳庭渊哈哈大笑,然后才想起正事:“芙蓉姑娘现在何处?” 棠儿跑到一半,生生定住了脚:“芙蓉姑娘啊,她日日都在村子里巡视,已经好久没有回来了。” “哦,那你先让李婶儿做饭,我去趟县衙。”岳庭渊转身出了院子。 郑三问被拿掉之后,岳庭渊从原阳挑了两位老吏送去长安,其中一位任了原阳县令,另外一人去了中原道的另一个县。 他也是刚回来不久,每天处理县中堆积的事务处理到凌晨也处理不完。 岳庭渊一进门就看见他埋首在案牍之中。 “南兄,今日亦如此繁忙?” 他一开口,吓了南会安一跳,抬头发现是岳庭渊,也没多礼貌,硬邦邦的应了一句:“府正大人怎么忽然来了原阳?该不会又是为了看你家老丈人吧!” 岳庭渊也不知道这老头是不喜欢他,还是嘴巴一直那么臭,根据他的履历和能力和相匹配的职务来看,应该是后一种。 否则也不至于在原阳百姓中名声极佳,干到五十多了还是书吏。 要不是这回太后不拘一格拔擢人才,他这个书吏能不能好好干到头,都不一定。 不过岳庭渊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他不在乎:“岳某是过来看土豆收成的,太后对此甚是关心……” 砰—— 说到土豆,南会安更生气了,直接把笔拍在桌上:“土豆土豆,我看你们就是在胡搞!十万亩良田,全部种上这奇奇怪怪的东西。若是没得收,今年冬天,我原阳百姓该如何过冬?” 岳庭渊假装没听到,他们一开始决定要种土豆的时候,这老头就反对得特别厉害,直到他被送去长安的前一天,他还在地里骂人,但那时候他还只是个书吏,骂起来总归少了点什么。 现在不一样了,他手持原阳县令的大印,骂起来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还有那芙蓉水仙的——这回老夫去长安,打听了,她原本就是贤宁太后宫里的一个宫女。哈,什么时候宫女也能涉及农事了?岳庭渊,别以为你推荐老夫去长安做了县令,老夫就对你感激涕零,对你言听计从。老夫这一辈子,读圣贤书,为的是天下百姓!如今年纪虽然是大了,但蒙太后恩典,做了原阳县令,就不能让你在原阳胡来!” “哈哈……”岳庭渊很好脾气的摊了摊手,“但是种都种了,你总不能不等他们成熟就挖出来吧,现在毁了这些东西,也没法种别的了。” 这话击中了南会安的命门,毕竟种的时候他也没有发言权啊! 两人对视了片刻,他“呃”了一声,愤愤然坐了回去:“老夫已经在写折子参你了!” “嗯,那你一边写一边听我说。”岳庭渊点点头,“现在马上遣人去原阳治下的村子里将芙蓉姑娘找回来,等会我在老丈人家吃了饭,咱们便去城外,寻几块地开始收获。你要带几个书吏过去,把收获的实数记录下来。” 南会安一拧脖子:“我不去!” 岳庭渊丝毫不着急,依旧笑眯眯的:“但是太后她想知道每亩地具体的数量。” 南会安:“……书吏可以给你,但是我……我就不去!” “哈哈……” 那就随便了,一般情况下,他这个府正也不会跟县令一级的打交道,吵架生气更是毫无必要,岳庭渊心态特别好,虽然茶得没喝一口,但还是高高兴兴的打道回府陪老丈人吃饭去了。 南会安抓着头皮,纠结了好一会儿,才叹息道:“太后怎么会将这么重要的事儿交给一个女人!岳庭渊也是,看着是个聪明人,怎么对农事却那般不谨慎呢!张大、刘三,让所有人都下到村子去,去把那朵芙蓉花给老夫找回来!” 第215章 南会安震惊,这女人竟然 岳庭渊陪老爷子吃完饭,伺候着他吃了药睡下,才溜溜达达去县衙。 南会安还在处理公务。 又等了两个多时辰,几匹快马带着个女子进了县衙。 “芙蓉见过岳府正、南县令。” 芙蓉一进门,岳庭渊立刻吓了一跳,这丫头既然是贤宁太后身边的婢女,那至少说明她长得不会有碍观瞻,而此时说是进来了一农家大妈,他也丝毫不会惊讶。 “咳,岳府正要查验秋粮,你带他去看看。”南会安一副应付公事的表情说道。 “不知岳府正想要查验何处的秋粮?”芙蓉没有动弹,而是反问道。 岳庭渊还没答话,南会安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在县城附近随便寻两块,赶紧查验了让书吏和衙役都回来,县里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呢。” 芙蓉没说话,只是看着岳庭渊。 岳庭渊也好奇起来,他接到的懿旨只是让他报数,他本来想的跟南会安是一样,现在听芙蓉说起,倒是还有其他差别。 “不知各处有何差别?”他问道。 芙蓉竟然还是有备而来,她从衣袖里取出一本册子:“差别自是极大——原阳下属十五个村子,有的靠水,有的靠山,有的地势平阔,有的地势陡峭,土质不一,则收获自是不一; 每个村子的田地又分上中下三等,优劣不一,收获亦是不一;同样的土地上,有的种的是关中带来的种子,有的种的是从燕山、余临等地买来的种子,种子不同,收获亦是不同;还有种植的深度、浇水的多少、肥力的厚薄、人力的勤懒……尽原阳一县,便可分出数十种类别,故奴不知府正要查验何处。” “啊,这……” 不光是岳庭渊傻了,南会安也从案牍后面探出了头,两只眼睛瞪得如牛眼睛一样:“种地便是种地,怎么被你搞得如此复杂!” 芙蓉倒是不卑不亢起来:“奴没别的本事,这些年来只会伺候贤宁太后。贤宁太后说了,做任何事都要用结果来说话,结果就是数,任何一项变化都会影响最后数的变化。如果我们能从这些变化之中找到不变的,便可选择最好的结果,引以为典范。” “放……” “这倒是,太后也给我说过。若治下之民,张三李四同种上等之田,李四能产三石粮,而张三只能产一石,那便是亏了一块上等之田。若一县之中有百名张三,这一县就亏了一百石粮;一州之内有千名张三,这一州就亏了千石之粮;论及全国,若是有十万名张三,二十万名张三,一年之中整个大秦便要亏数十万石粮食。这些亏空,足以养活一道人啊!” 南会安想说“放屁”,但“屁”还没放出来,就被岳庭渊的感慨堵了回去,脸色如同猪肝一般,那口气也不上不下。 他想要驳斥,但良心不允许,因为人家说得真的是有道理啊! “咳,话是这么说,但朝廷总不能挨家挨户去守着农户种地吧!”他看了芙蓉一眼,“而且变数如此之多,区区一个女子,如何能够穷尽?” “这倒是不难。”芙蓉丝毫没有要给他面子的意思,“种地无非有几个要素,种子、土地、水、肥、种植方式、阳光,我们只需要将这些因素全部记录下来,控制其中不变的,观察其中有变化的,虽然不免会有些误差,但大的方向可以把握。” 南会安:“……”他没怎么听懂。 岳庭渊:“……”他听懂得也不太多。 芙蓉将册子递给岳庭渊:“这几日奴已经查验了几个村子,这是记录。” 岳庭渊看了几眼,递给南会安。 南会安看得很认真,只是越看脸色越是古怪,那本册子密密麻麻写满了数字和批注,只要他肯摸良心,他就说不出芙蓉是在胡搞的话。 最后,他很勉强的合上了册子:“你如何保证你这些东西可靠?” 芙蓉依然站得直直的:“敢请岳府正前往查验!” 岳庭渊站起身来,眯眯一笑:“那岳某便先去了,既然南县令公务繁忙,脱不开身,那就……” 南会安“噌”一声站了起来:“农事乃民之根本,某身为县令,如何能够不去?” 岳庭渊:“可你吃饭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南会安老脸一红,袖子一拂,大步流星的走了。 三日后,信鹰飞入凤鸾阁。 程凉正在跟沈宽一起吃炸薯球,顺便嘲笑小皇帝人生中第一封圣旨。 说是圣旨不太准确,毕竟他还没亲政,没权利写,但他是皇帝,写的东西也不能叫奏疏,便姑且当作圣旨来看吧。 通篇的意思只有一个——朕要建学校,打钱。 “你看看这,从什么万民福祉扯到祖宗基业,肯定是许墨林教的。”程凉觉得小土豆蛋的口感很特别,吃着很有爆浆感,“我挺佩服他的,我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六百字作文都写不出来,看看人家,写了足足五千字!” “哈哈哈,那也不看看是谁的儿子……”沈宽刚一说完,一只灰白色的小鹰啪唧一声撞进了炸薯球当中。 她:“……靠,不会又是秦政给你报平安的吧!你能不能跟他讲讲,这种未成年鹰就不要拿来打工了!” “这是专门长距离飞行的鹰,只能长这么大……算了。“程凉也有点尴尬,就是上回说了一下让他不要失联,这货这趟出差就三天一只信鹰回来报平安。问题是,每只信鹰带回来的信都一字不差,跟自动回复一样。 她写信回去问他盗墓盗得怎么样了,也是这么几句;让他别接着写了,也是这么几句;程凉就想知道,他是不是对失联有什么误解。 她伸手将那只小鹰拎了起来,然后精神一振:“不是秦政……这只鹰是我给岳庭渊的,估计是土豆有消息了。” 沈宽瞬间忘了鹰的事儿:“那快点打开看看,看看他们那边怎么样!” 程凉飞快摘下竹筒,三下五除二展开信纸,然后猛地站了起来:“丰收!原阳的十万亩土豆丰收!而且……” 她手一抖,一张卷在底下的薄纸落在地上。 沈宽瞄了一眼,惊呼起来:“你竟然还教了岳庭渊画表格!” “不,我没有。”程凉神情很是复杂,“这是你那个婢女,芙蓉画的。” “啊!”沈宽很惊讶,“我是跟她们说过做事要有数据思维,但那都是气氛赶上了,吹牛逼瞎说的,我自己都没有数据思维。” “那你没有教过她画表格?”程凉很惊讶。 沈宽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之前搞试验田的时候我倒是自己画过几张,但你也知道我的,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画了两天觉得毫无意义,就扔了……” 第216章 天道的意思就是想让我们开摆 “那我们好好捋一捋……”程凉坐下了,“你本身并不会弄水泥,所以你只跟狗根说你需要一种能把砖粘合在一起的东西,并且给了他思路,是把几种石头混合在一起烧制。他弄出来的水泥就完全可以使用,至少到目前为止,没有问题。” “对。” “你制定了科学计划种的土豆,全是羊屎蛋,但是芙蓉按照你的科学思维和农户一起种出来的土豆,就得到了丰收。” “……我可以说脏话吗?” “我召集人来,给他们配方让他们配置火药,作坊就炸死人;张道一天天在高岭炸得天雷地火,屁事没有。这说明什么?” 沈宽跟她四目相对,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妥了,天道的意思就是想让我们摆烂。咱啥也不要干,啥也不要做,就跟底下的人说我们想要什么就行了。” “但这个尺度很难把握啊。”程凉想得更深一些,“比如我跟大臣们说,我要实现四个现代化,他们也不知道具体要干什么啊。但我要是说得太具体了,就又成了我颁布的法令,会触及到这个世界的反噬机制——这很考验领导艺术啊。” “那不正是你追求的吗?”沈宽哈哈笑起来。 程凉也准确的get到了她的笑点:“哈哈哈,没错,领导的艺术就是永远都模棱两可,不说人话。” 两人就这么笑了半盏茶的功夫,笑得外面的下人莫名其妙。 程凉擦干眼泪:“但是现在有一个急需弄出来的东西,我之前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现在倒是有思路了。” 沈宽会意,脸色也严肃起来:“你还是想给余临海军配火器?” “宁州水师是仁宗爷让余临王经营起来对付南洋舰队的,其实力不会太弱。以前还能指望南洋舰队收拾他们,现在看来南洋舰队也没那么靠谱。咱们还是得靠自己啊!”程凉暗自叹息,她觉得余临那边迟早得有一战,而且留给她的时间不会太多。 第二天下了朝,两位太后的銮驾直奔高岭族学对面的原岭。 一下轿辇,便看见小皇帝偷偷摸摸的躲在人群之中,注意到她俩的目光,便疯狂摇头,还竖起手指在嘴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程凉四下找了找,果然看见了自家侄孙女,她拉着楚宁,神采飞扬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为什么来看热闹的人这么多。”沈宽抬手遮了遮并不存在的太阳。 她是准备出来玩的,这么多人看着她还怎么玩? “皇上要建皇家学院,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而且原岭对面还是程家的高岭族学,大家很难不联想到这是皇上想要跟程家打擂台。来看热闹的人多,来看风向的人更多,自然就成了这副模样。” 程凉说道,顺便又看了眼小皇帝,这孩子在兴文苑混了一年,似乎也太有烟火气了一点,要不是能看见人群中还有二三十个神情紧张的禁军和龙鳞卫,她真觉得这就是个熊孩子而已。 “你儿子打算当沈凌当多久?”她扭头问道。 “应该当不了多久了。”沈宽一边东张西望,一边回答,“兴文苑毕竟只是过渡用的,那些权贵家的孩子,小时候混在一起没关系。如今年纪渐长,留在宫里一来是不安全,二来是男女混学,各家勋贵公卿也不会答应。等皇家书院建好,他们肯定得转进来,到时候他这个马甲自然保不住。” 她们今天主要是来看地方,以便决定要给小皇帝拨多少钱。 沈宽的意思是,既然狗根那里有技术突破,不如直接按照乡村小学的方式来修建,两层的小洋楼走一片,充满了划时代的科技感。 在这里,程凉就跟她发生了分歧。 自建小楼划时代是划时代,但就建出来的造型而言,跟皇家的身份相差也太远了些,要是让人觉得她是在故意打压皇家,又少不了一堆的麻烦。 而且,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不能让小皇帝体会到科技得重要性, 程凉决定把高岭族学的工程包给狗根,皇家书院这边的整体建设,则按例由户部和太府寺各拨一部分银子,将作监和内侍省执行具体事务,太常寺和宗正寺监督,趁着冬季农闲,开始搞起来。 账一算,程凉和沈宽的脸色都挺黑的。 按照将作监的估计,仅仅是第一阶段建成皇家学院的主体部分,就要花三十万两银子。 今年夏天中原道赈灾差不多也就花了那么些。 果然,奇观误国啊。 “你爹给你的银子还有剩吗?” “有是有,但我爹也不是生造银子的,今年为了中原道的水患,家里还亏了不少,我弟去西方找黄金也不知道找着没,这些用完了可没补充啊。” “问题不大,等我车翻那些世家,咱们能捡一大堆掉落。这虽然是个奇观,但教育类的奇观可以用很多年,自建房便宜是便宜,将来作为景区未免有些掉价!” 啪—— 沈宽一拍手, 成功的被这个理由说服了,主动表示可以出五万两银子。 程凉又把高无咎叫来,正好柳家、杨家那些需要流放的人可以直接送到原岭来干活,省些徭役,也能省些钱。 处理完这些,天色已经有些暗淡。 程凉提议大家去对面的高岭族学吃晚饭,诺曼作为代理校长,亲自带着厨院的学生们准备晚餐,而学院明星老师张道一则被叫到了一间戒备森严的密室之中。 “你在学院这些日子可还习惯?”程凉开口寒暄道。 张道一却瞬间警觉起来:“你又想让我干嘛?先说好,是贤宁太后请我到学院当先生的,不是我非要来的——我已经替你做了半年的火药,后面炸的这些可不能算欠你的!” “你看看你,这么紧张干嘛!咱们可是一起在龙虎山共患难过的,是朋友,哀家什么都不缺,还能占你什么便宜不成?”程凉哀叹,这货对她的好感是什么时候掉到负数去的呢? 她想了想,接着寒暄也不是她的风格,反而让这人更警惕,索性直接切入了正题:“哀家叫你来,主要是对你做的烟花很感兴趣。” 张道一的表情一松:“哈,你知道道爷最近又做出了新的烟花?不是道爷吹牛,这次的烟花可以照亮半个长安城,若是你愿意再拨些银钱给我,今年元宵,道爷我……” 程凉打断了他:“哀家是想说——你有没有想过把这些烟花直接糊到人脸上去?” 张道一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了。 第217章 压力给到了张道一 张道一觉得人不能,至少不应该…… 那可是烟花啊! 那么美,那么浪漫,如同一闪即逝得闪电,如同朝霞,如同暮云,是人间神迹,是道法自然、就连自己这种大老爷们看着满天得焰火,也会忍不住激动流泪,为之欢呼, 面前这个女人,究竟是怎样说出这么可怕得话来的? 震惊归震惊,张道一得理解能力并不差:“太后,如果我没理解错的话,你的意思是想要把烟花作为一种武器。” 程凉眼睛一亮:“可以吗?” “当然不……” 张道一本想拒绝,但话到嘴边,心中却忽然浮起一个声音:为什么不可以? 他在长安城郊得庄园里搓了半年的火药,一开始那种黑色的粉末只能炸出一点点烟雾,后来逐渐的他能炸出各种各样的火光,再到后来……他顺利的把整个庄子都给炸平了。 如果他是一个刺客,他完全可以站在某个房顶上,将本该打上天的礼花,打入人群,如果能保证炸庄子那样的威力,那就算是有几百个禁军,也根本毫无还手之力。 张道一陷入了沉思。 程凉也不打扰他,她就不相信一个在搓火药方面如此有天赋的男人,心里面就没有一点爆炸美学——炮弹才是最为炫酷的烟火。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张道一长长舒了口气:“我可以试试,但先说好,我可不能自己出银子。” “没问题,哀家已经拨了五万两银子给军器监的郭大匠,他会配合你。” “等等!”张道一忽然想起来自己是个有尊严的道士,怎么能随便受皇家指使呢?他敲了敲桌子,“咱们之前的账是不是算两清了?” “你是指火药的归属权?”程凉笑了笑,“不管怎么说,哀家都是发明者——但,哀家弄出来的只是一堆能发光发热的黑粉,对于大秦万民来说,创造出盛世焰火和无边雷霆男人只会有一人,那便是你——张道一,真正的天师!” 好一碗鸡汤,灌得张道一想说啥全忘了,脑子里不自觉的便浮现出青史一页中,他盘坐于群峰之巅,一手托着漫天烟花,一手握着叱咤雷霆。 他一愣,只觉得热血轰然涌进了脑子,当场就想出门去研究怎么把烟火糊到人脸上去。 紧接着,程凉又补充了一点现实的:“如果你能做出令哀家满意的雷霆,哀家会帮你报仇,恢复你父亲的天师身份,向天下所有道徒揭露张道陵的卑劣嘴脸。” 张道一垂下眼眸:“天下道门信众成千上万,十方丛林的教主都跟他关系甚密,你别把此事想得太过于简单了。” 程凉语气平静,却充满了自信:“哀家乃大秦太后,天下之母。上有帝星庇护,下有万民供奉,既然说得出口,就一定做得到。” 张道一不置可否,推门走了出去。 程凉当然不是在开玩笑,她和世家的斗争已经进入相持阶段,双方明面上你好我好大家好,暗地里却在疯狂的收集对方信息,积蓄力量,准备在下一次交锋之中抢到先手。 佛家和道家都并未置身事外。 唯一不同的是,龙门寺选择了程凉,而张道陵则不打算站在朝廷这边。 程凉对所有宗教皆一视同仁,但信仰哲学归信仰哲学,世俗特权归世俗特权,没有任何神佛鬼怪可以凌驾于人之上,更不可以利用信徒的精神需求而自肥其身。 她决定再给张道一一点目标性的指导,免得他拿投石车装个火药丸子就来忽悠人。 程太后在谈事情,沈太后在厨房监工,其他说得上话的大臣都没来,就连全德都在忙着跟将作监那帮人讨价还价,争论接下来皇家书院的具体操作。 没人知道小皇帝什么时候溜出了大堂。 他第一次这么自由的在宫墙外面活动,看什么都觉得好奇极了:“阿舒,你以前有来这儿玩过吗?” “来过一次,但是没有玩。”他们隔壁就是厨院,浓郁的香气四散开来,程舒深深吸了口气,两只大眼睛充满了向往,“好香啊,我觉得比御厨房的菜都好吃。” “为什么?” “因为每年的聚会都不可以玩,爷爷要祭祀,还要安抚那些没有爹娘的小孩,找人收养他们——他们很可怜的,所有人都在哭,我也就一直跟着他们在哭。”程舒说得很平常,其他三个孩子却是一头雾水、 说好这地儿是程家族人聚会的地方,大家聚在一起哭是几个意思? 小皇帝皱了皱眉:“什么叫没有爹娘的小孩?” 程舒蹦跶了好几下,确定自己是真的不可能蹦过去,只好恋恋不舍的放弃了偷吃的打算,回过头,双手叉腰,一脸本姑娘从小就历经了沧桑的表情:“守边就要死人啊!他们爹娘死了,自然就成了没有爹娘的小孩。” “可是除了西域远征军之外,三军府不是都不打仗了吗?”小皇帝疑惑。 “是不打仗了,但南洋有海盗,还有瘴气;辽东每年冬天都要超级冷,要冻掉好多耳朵;西域还好点,但远征军经常打仗啊。每回二爷爷、三爷爷他们写信回来,我爷爷都要躲到书房里去看,出来眼睛都是红的。” “三军府的环境真的如此恶劣?”小皇帝继续疑惑。 程舒歪着头想了想:“这我就不知道。等我长大了,去了三军府再回来告诉你啊。” 这次不但小皇帝,连萧君佐都惊讶了:“你去军府做什么?” “守边啊!”程舒回答得那叫一个理所当然,“我爷爷说了,要是我能学好功夫,将来他就让我去军府守边。” “你个姑娘家家,守什么边!”小皇帝都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嘴巴一秃噜,就脱口而出了,“这个武国公,难不成把军府官职当作随意给孩子玩耍的自家私物……” 话未说完,程舒便如炸开毛的小兽,龇牙咧嘴的蹦了起来:“不许说我爷坏话——我又不是一开始就做将军!我们程家子弟,每一个都是从士兵做起的!包括我二爷爷、三爷爷他们,做都督之前都要先做三年的兵。 若那小皇帝非要说我程家拥兵自重,他就自己让人去守边啊!边军将士吃苦受罪,流血流汗,还要被说东说西。哼!不想理你们了——楚宁,咱们走!” 小皇帝和萧君佐面面相觑。 “那什么……”小皇帝抠了抠脸,“我不是那么意思……程家那么多男儿去守边足矣,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凑什么热闹,难道也不嫁人了?” 萧君佐皱了皱眉:“她走就走,为什么要把楚宁也拉走?楚宁前些日子才染了风,可不能跟她一般到处疯跑!” 小皇帝:“什么叫疯跑,阿舒只是出身武将世家,走得快些罢了!” 萧君佐:“她就是被武国公宠坏了。” 小皇帝:“好了,不要说了……她们往哪个方向跑的?” 小皇帝和萧君佐都觉得程舒说的不靠谱,但楚宁却是入了心,她眨着眼睛,一脸崇拜的看着程舒:“阿舒,女子也能做将军吗?” “能啊,我们程家的祖姑奶奶就是圣祖爷手下的一员战将,她创的娘子军跟着我们家老祖打过好多仗呢!”程舒很自信,“除了老祖姑奶奶,我们程家还有好多女战士、女侠,她们虽然没有当上将军,但功夫不输男儿,在军府也是可以上阵杀敌的。” “那她们嫁人了吗?” “有的嫁了,有的没有——但我没关系啊,我爷爷说了,要是我不想嫁人,他便替我招婿。到时候我比武招亲,打得过我的,才能做我的夫君!” “真好啊!”楚宁羡慕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她想她父亲、母亲、奶奶还有哥哥们,但就算他们都还在,自己也不可能有这样的人生。 这是她想都不敢想的人生。 程舒忽然停了下来,伸手在她脸上擦了几下:“你不要哭,以后你就跟我一起练武,先把身体练好,再学功夫,将来你也可以做女将军。你哥哥和母亲一定会好好活着,等你去救他们的!” 第218章 巧遇一伙盗墓贼 秦政沿着莽帝陵墓断龙石旁边的小暗道进入陵墓,一路走得很是熟稔,他似乎对这下面的构造十分了解,上蹿下跳,竟一个机关都没有触发,一直走到了最里面的棺椁前。 他将棺材板子一层一层掀开,最后露出了沉睡其中的男人。 “果然……“他喃喃自语,凝视着那张没有任何腐烂迹象的中年男子面容,“所有的发展都停止了,包括生和死。” 秦政退了两步,解下腰间的酒壶往那人脸上倒酒:“秦政谨遵承诺,请兄长喝酒——” 整壶酒倒完,他拍了拍手,开始到处翻找,很快就在那人右手底下找到了那本跟电瓶车电池一样厚实的皮纸书,虽然过去了三百多年,上面的字迹依然很清晰。 而且,第一页就显示出了这货文青的气质。 首先,你必须认可有七情六欲、懂悲欢离合,能独立思考的人,便是真正的人,以此为前提,后来者方可阅读后面的内容。 “不干实事,尽说废话,难怪就属他被打得最惨,名声还臭。”秦政摇摇头,忽略了下面五百字的阅读须知和砖头一样厚的内容,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紧接着,他的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啪一声合上了那本书。 就在他合上书的瞬间,甬道中传来一阵脚步声。 他猛一回头,看见七八个衣着怪异之人欣喜若狂的跑了进来。 走在最前面的男子兴奋的大声喊道:“找到了,终于找到了,这就是新莽皇帝的主墓室……” 然后他便与秦政四目相对了。 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秦政不慌不忙的脱下外袍,将那本皮纸书包起来,扛在肩上,微微一笑:“你们也是来盗墓的啊?” 那几个人:“……” “那你们慢慢盗吧,这里面财宝还挺多,你们从墓门进来,想必死了不少人,不多拿点出去,就亏大了——我不打扰你们,先走。” 话音未落,几人之中传来一声嘶哑的咆哮:“那本书——在他肩上,杀了他!” 轰—— 那七八人齐齐抽出兵刃,如狂风般刮向秦政。 秦政神情一凛,转眼之间已经打飞两人,同时也被好几把兵刃击中,身上多出了几条血痕。这几个人竟然都是顶尖的高手,而且武功路数都很古怪,有种不伦不类的不和谐感。 他们的头目也暗自吃惊,他们光是找莽帝陵墓便找了十几年,又为破外面的机关培养了一大批炮灰,历经千辛万苦,可以说是用尸体堆成了路才走到了这里。 没想到这里面还有守陵人,而且他的武功如此之高,内力如此之强,完全与他的年龄不相符合。 所以,莽帝陵中果真有圣神需要的长生不老之术! 他眯起眼睛,暗自将手伸进了袍子当中,既然都到了最后关头,那么就要不惜一切代价。 砰—— 秦政在千钧一发之时,强行在半空中扭动身子,他只觉得肩膀一麻, 剧烈的疼痛如钻子一般深入到了骨髓之中。 他一落地,便骨碌碌往旁边滚。 背后响起了第二声枪响,这一颗子弹击中了莽帝的棺椁。 秦政纵身一跃,踩着莽帝的胸口,连着几步冲出了包围,那黑袍人的声音都变了,嘶哑中竟然还带着几分恐惧:“拦住他,给我拦住他,圣神请赐予您的仆人力量,请祝福你们的仆人将最后一枚神的惩罚送入他的心脏!” 砰—— 第三颗子弹打在了秦政身后的石墙上。 那黑袍人愣了一下,竟然噗通一声跪倒这里,做了几个奇怪的手势,连连磕头,然后才重新站起来,向着秦政猛追而去。 秦政都被他搞懵了。 本来是打算一路狂奔逃出去,见状干脆时快时慢的跑着,放起了风筝。 那些人追着追着,彼此之间都拉开了距离。 秦政冲出墓道口,绕了个圈,再折回来,正好绕到跑最后一个的黑袍人背后。 这会儿也不用客气啥,直接从背后一脚偷袭,给人踹了个狗吃屎。 秦政伸手一扯,将他的黑袍扯掉,皱起眉头:“大罗人?” 黑袍人惊恐的看着他:“你到底是谁?” “不关你事!”秦政一脚踩在他胸口上,“倒是你,不好好在大罗呆着,跑到大秦来盗莽帝的墓?就不怕秦人的祖宗将你碎尸万段?” 这话像是打开了什么机关一样,那人疯了一般笑起来:“世间只有唯一的真神,便是无所不能,无所不知的圣光——你们秦人的祖先算什么东西,也配将圣光的子民碎尸万端!” 秦政一脚踹在他嘴巴上:“既然你们家圣光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那还来抢书干嘛,想知道直接回去问啊!嘁,西域那帮人真是没用,又把圣光教的疯子给放进来了——” 那人本来还没什么事儿,听见这句话,就跟发了狂一般挣扎起来:“侮辱圣光者,都得死!都得死!” 他双手拼命在身上乱摸,摸出刚才射击用的那把左轮,对准秦政,用力扣动扳机:“圣光啊,您忠诚的仆人祈求您降临神罚,让这个侮辱您的异教徒去死!去死!去死!” 秦政揉了揉额角,圣光教是大罗的国教。曾经在楚太祖试图传入中原,失败了;后来趁着前汉有几个性格宽宏的皇帝,进入中原修了几个神殿,但一神论在中原完全没有市场;后来莽帝和后汉对他们也是不宣扬,也不抵制的态度。 再加上新朝时,大罗因为某些不可知的原因发生了分裂,变成了白衣大罗和黑衣大罗两部分,圣光教就渐渐退出了中原。 看这货这疯狂的模样,多半是白衣大罗的人,他们天天被西域远征军和黑衣大罗联手揍得妈都不认识,竟然还有闲工夫跑到大秦来盗墓。 秦政伸手取下了黑袍人手中的左轮:“如此看来,楚太祖的墓你们也是去过了?你看好了,这东西并非什么神罚,你杀不了我,完全就是因为没有子弹。哦,你应该也不知道子弹是什么……” 嘲讽刚刚开启,那黑袍人便停止了疯狂,他用一种十分轻蔑的眼神看着秦政:“无知!圣神会宽恕弱者,但不会宽恕愚蠢的人——你以为你胜了吗?那本书中的事,不是凡人能够知道的,你将它带走,必定会给这片土地带来祸殃。哈哈哈,去吧,去吧!用你的愚蠢毁灭这片土地吧!” 他唇角流出一抹鲜血,眼睛瞪得溜圆,显然是刚才就已经服下了毒药。 秦政停下动作,冷冷的看着他的尸体:“祸殃确实是会有祸殃,但跟我带不带这本书出来,没什么关系——你以为,你们的圣光之神就能救得了你们?” 他抬起头,望着巍峨的群山,想起自己看到的话,喃喃自语:“人,只能自救。可若人人都只想要自救,这世界又会如何呢?” 第219章 士绅不为民,但士绅当为民 岳庭渊就没那么多哲学感想,他觉得若人人都肯自救,那便能给朝廷省太多的事儿。 原阳的十万亩土豆地,总共收获了九十万石土豆,亩均九石,也就是九百斤,这放在后世算超级大减产,但在大秦却算作丰收。 毕竟一人一天吃一斤粮就能不饿死,九十万石粮食养活整个中原道都还有多。 沈国丈久违的露出了笑容,一来是他外孙的基业稳了,二来这运送土豆的活儿自然是由沈家商行来做,其中的利润足以将之前所有的亏损填平。 “让开让开,让开……” 刘冲刚带着人走到城门口,就看见七八十匹骏马从洛阳城中射出来,一上官道便四散而去。 “喂,城里出什么事儿了吗?”他抓住一个守城士卒问道。 守城士卒不认识他,但认识他禁军的装束,顿时收起脾气,笑嘻嘻的指着城墙:“府正大人有新的告示,小的不识字,爷您自个儿瞧去吧。” 刘冲紧走几步,看见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站在城门口,一群百姓围在他们旁边。 书生开始念告示:“府正大人说,今年原阳县抢种的秋粮收了九十万石……” 下面轰一下,炸开了锅。 “爹,九十万石,是多少?” “不知道,反正很多,咱们家吃一辈子也吃不完。” “怎么可能,一个县就收九十万石粮,该不是有什么天神菩萨看咱们可怜吧?” “你们别吵,听府正大人还说啥了?” 书生也很有脾气,下面吵吵他就不说话,等安静了些才接着念:“朝廷怜惜尔等今年遭遇水患,未能储备冬粮,故向原阳百姓暂借其粮分拨各县各村。为避免今夏郑家之所为,岳府正要求每个村子皆立农社。 农社由村中所有人家组成,仅做施粥用,每伍轮值前往农社做饭。所有村民皆可至农社吃饭,所消耗粮食皆由农社之人自行带着全村每户的手印前往县城领取,一个手印代表一户,多了少了都要挨罚。借的粮食,可以等明年秋收之后,再进行偿还。 告示中所指村民,包括一切良籍奴籍之人。任何人阻挠村民进入农社吃饭,无论主仆,无论父子,无论夫妻,皆以杀人罪判处。” 轰—— 下面又炸开了锅。 “爹,咱们今年冬天不用饿肚子了!” “朝廷真是把咱当人看!太后英明,皇上英明!” “但最后这说得也太过分了些,夫唱妇随,父要子死,子不得不死,怎么能仅仅因为不让妻儿去吃饭,就判杀人罪?荒谬!” “啧啧啧,得是有多狠的父亲才不让儿子去吃饭?” “别吵了,没看还有一大截,没念完吗?” 书生还是等下面吵完了,才重新开口:“因查明郑洪楼假借赈灾之名,暗中买卖人口,迫良民为奴。太后恩典,凡中原道之民,皆可奏报其乡老、县令,自赎其身,其所需银钱,可分三年奉与主家。此三年中,其以良籍论。无论乡老、官吏、主家,任何人阻挠自赎,皆以杀人谋逆罪判处。原本郑家之奴,皆转契于朝廷,自赎钱粮交予原籍县令。” 刘冲是认字的,他匆匆看完了下面半段,另外两件事比较平常,一是钦天监测出今冬可能会有大雪,让百姓各自准备御寒的柴火和木炭,加固房屋;二是洛阳府征募文吏、步骑守备兵和各种匠人。 他挤出人群,昂首挺胸直奔府正衙门。 岳庭渊已经在后院准备好了酒菜,两人一见面,便抱在一起。 “这次着实是委屈刘兄了!” “不委屈,不委屈,现在是降了三等,回长安就能升回来,将来仕途一片光明。”刘冲哈哈大笑,伸手在岳庭渊肩上擂了两下,“真没想到,我刘冲会看你这个太后宠臣如此顺眼——城门告示上说的什么农社,又是太后让你办的?” “刘兄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什么太后之臣,圣上之臣的,都是外面嚼舌头根子罢了。咱们都是大秦之臣,为的是大秦的万民!” 岳庭渊笑着把政治立场揭到一边,又接着说。 “太后只是让中原道各县都要像原阳一般,集中力量做事,因地制宜做事,用脑子做事,其中最关键的是要让百姓直接知道朝廷的旨意,而不是经过乡绅三老的传话。农社是马季提出来的……”岳庭渊招了招手,“过来跟刘将军说说,你准备如何做。” 马季走过来,拱了拱手:“马季见过刘将军。” 刘冲点点头:“不用多礼,说说你这农社有何作用?” “回刘将军话,下官曾随祖父在村中住了十八年,知道大秦的村子是什么模样。政令不达的原因有三。 其一是村民本不识字,看不懂告示,更无法理解。朝廷公文通常是用繁琐的文字写成,各县只是照抄之后张贴或是送到乡老手中。若遇到好的乡老们还好,遇到不好的,说给百姓的自然是最有利于他们自己的部分。还有种可能是,村中乡老读书不多,自己本身就无法理解。 其二是朝廷政令多数与百姓并无关系,无论是征兵、加税、徭役还是官员调换,对于普通的田舍汉而言,要么是坏消息,要么是无关紧要的消息,他们自然不会去听。而如减税之类的消息,出了洛阳城,马上就能被整个中原道知道。说明,百姓并不愚钝,至少能有利与无利。 其三是因为有前两条的存在,百姓对朝廷是畏惧多过崇敬,再加上总会有些鱼肉乡里的官绅污吏。一但政令与传言冲突,他们便会自然的选择相信传言,而不是政令。 下官便想,想要政令通达,就必须绕过乡老士绅,而建立农社的目的也有三。 其一可以农人治农社,农社由村中所有人家共同组成,将来的政令传达也会由县中官员直接去农社宣讲,或者由农社之人前往县城去听。此事可行在于,原阳县那位芙蓉姑娘,教各村百姓种植土豆,就是用的这个办法。他们不识字,但是他们能听得懂说话。 其二农事乃百姓根本之事,今冬施粥便事关所有人,其中也定有参与积极之人与偷奸耍滑懒惰之人。久而久之,若乡老真的德高望重,自然能维系自己的权威,若是不能,必然会有新的有威望的农人出现。村中权柄,至少不会完全落于某几人之手。 且历朝历代皆有劝农之事,农社可以做的事情不仅仅是施粥。明年我们不但要劝农,还要亲自教他们如何种地——芙蓉姑娘已经接受府正大人的邀请,会带些弟子,在洛阳周边的村子中的农社中传授种植土豆的方式。如果可行,将来我们还可以请大司农寺派来官员,教整个中原道,甚至整个大秦的农人种地。 其三不管是弄农社,还是允许奴籍者自赎,对那些真正靠着耕读传家,品性纯良的乡老来说,没什么太大影响;但对于那些鱼肉乡里,高高在上的乡绅来说,便是天大的冒犯。他们一定会钻出来搞破坏……” 马季说到这儿,停住了口。 刘冲愣了愣,忽然领会到了他的意思,倒吸一口凉气,看向岳庭渊:“你不会是打算……” 岳庭渊笑了笑:“刘兄做将军,岳某做文臣,可将来下到了地府判罪,岳某恐怕还要比六兄下得更深几层啊。” 刘冲咽了口唾沫:“你就不怕在青史上被称为酷吏?” 岳庭渊神情严肃起来:“了却君王天下事,何记身前身后名——太后有口谕,士绅不为民,但士绅当为民!” 第220章 这些陆倾都能理解,唯独 刘冲只觉得浑身颤栗,热血翻涌,就像是他还很年轻的时候被先帝一眼看中,带回奔龙卫去的时候一样,满心都是要报效朝廷的壮志。 为了让自己冷静点,他哐哐哐先干了一坛子酒。 岳庭渊都傻了,那是他特意从沈家要来准备三个人喝的,二十两银子一坛呢! 也不知道刘冲接下来要调去哪,俸禄高不高,能不能让自己去长安时,狠狠打他秋风。 “太后有没有说你回长安后任何职?”既然想到了,岳庭渊就直接问了。 刘冲皱了皱眉:“应该是去隐龙卫做都统吧。我那一千个弟兄也都打散了降职到隐字部去。之前那些百姓让我去替他们求情,韩金堂也在,太后让他也去犯个错。后来我去找古大雕喝酒,他给我透露了几句,太后可能想要整顿隐字部和潜字部。韩金堂和我,各去一部。这两部也确实该整顿了,每天上值都缺人,刀都拿不对。” 岳庭渊对禁军内部的关系了解得不多,但还是心头一紧。 太后在未雨绸缪,那便意味着天底下或许很快便将有战事,会是哪儿呢? 跟世家,还是其他地方? 在宁州的海边,陆倾比他更早的嗅到了战争的味道。 冬日海浪不急,天气好的时候,都不需要出海巡逻,仅仅是塔楼上的哨兵一天就能看到七八艘船在近海晃荡而过。 他们似乎是知道宁州没有舰队了,颇有点肆无忌惮的意思。 宁州城里鬼鬼祟祟的人也多了起来,不光是百越人,陆倾夜中偷摸出去打探,也能听到楚地和辽东的口音。除此之外,宁州的士绅乡老还有大商人都在以年关探亲的借口出城去,顺便还带走一大堆金银细软。 这些,陆倾都可以理解,但唯独有一点他觉得很诡异。 也不知道是老天爷示警,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有几只老虎每天早上都要到福鼎船厂外的小坡顶上蹲半个时辰,虽然它们也没干啥,但仍然给福鼎船厂造成了巨大的恐慌。 福鼎县县令兼船厂都统葛福生已经来说了好几次,希望陆倾能带步骑衙门的守备兵去把这老虎给收拾了。 “陆兄,今天又请假三个!咱们本来就在赶时间,再这样下去,宁州水师打回来,咱们也别开船了,直接游泳过去用头把他们的船撞沉好不好?”葛福生也是海越人,跟陆倾隔着一个州,也是少年成名。 但他成名不是靠读书和习武,而是靠皮。 仗着家里有点钱,小小年纪就拉了一支队伍去探险,从十二岁到二十岁,他爹不是在贴告示找他,就是在贴告示找郎中。 他的人生轨迹十分有规律:出门——失踪——被人抬回来——经过治疗顽强的活下来——又出门——失踪…… 直到二十岁,他爹出去南洋检查产业,一去而不复返。 他才猛然立志读书,决定要去做官。 这小子的运气在所有人中是最好的,平泰元年的恩科是他第一次会试,一考就中,虽然只是三甲的最后一名,但因为赶上了秦政在龙门寺的补习班,不但当上了县令,而且还管着一个船厂。 对他而言,管船厂比当县令有趣,特别是新的县尉来了之后,他就直接住到了船厂。也因此,每天早上起来,都被那几只老虎直面暴击。 “它们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来的?”陆倾问道。 “有半个多月了!”葛福生一边说,一边撸袖子,“你要是不管,本县就要召集福鼎的百姓上山打虎了!” “你先等等——”陆倾眯起眼睛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那老虎旁边有人!” “啊?”葛福生脱口而出,“难道有人捷足先登?” 陆倾三下五除二脱了官服:“继续带着大家造船,我先去看看。” “喂!哥,要打的话,你带上我……”葛福生追了几步,“有三只呢,你一个人也打不完,记得回来叫我啊!我长这么大还没打过老虎呢!嘿!” 陆倾没理他,很快便到了山坡一侧。 福鼎没有高山,所谓的山坡其实也就只有个坡。 那三只老虎中间卧着一个女人,其容貌可称绝色,在陆倾见过的女人之中,两位太后数一数二,这个姑娘便数第三,且比起两位太后又更多了几分神秘的美感。 毕竟她不但敢睡在老虎之间,而且还能跟它们说话。 “阿大,你说我假冒尼姑怎么样,尼姑不需要路引,其籍也不在州府的民册上,他们查不到也是正常的。嗯,这是第六十五种身份,但是我也不知道尼姑要干些什么啊,而且就为了提醒他们百越人要攻打余临就剪掉头发,会不会不太值得?” 其中一只老虎叫了一声:“嗷!” 女人叹了口气:“再想想别的啊,就说其实我是海神的女儿,受渔民供奉,特来给他们示警……” 陆倾躺在草里听她编了八个故事,然后又一一否决。 “算了,今天先回去,明天等我想好了再来。”女子拍了拍老虎脑袋,三虎一人一起站了起来,他们一回头,便看见了站在四五丈外的陆倾。 女子眸光一沉,三只老虎也瞬间弓腰俯首,发出低沉的咆哮。 “你是谁?”女子问道。 “在下陆倾,宁州州牧,若有战立即兼任余临道水军都督,统领余临一切海防事务。”陆倾拱拱手,轻笑道,“姑娘好像有话要跟陆某说吧。” “听起来很厉害,也不知道真的假的。”那姑娘暗自嘟囔,“算了,就当是真的吧!陆州牧是吧,本姑娘就告诉你,百越王子敖钦已经去了台州,想来等到明年四五月风向一转,就会率领宁州水师进攻余临。你们能做准备就早做准备,不能做准备,就想办法把沿海的秦人都撤走吧。” “秦人?”陆倾皱了皱眉,“你是百越人?” “只算父亲的话,我是百越人。”姑娘说道,但她想了想,有补充了一句,“但我跟敖钦他们不是一伙的!” 陆倾:“……”也不知道该说她诚实还是说她傻,非要强调后面那一句,岂不是正好说明她跟百越的王族关系匪浅吗? “百越在台州筑城之事我们早就知道了,台州对余临图谋不轨的事我们也知道了,并且早就做了布局,只要他们敢来,定然让他们回不去。而且,我们还有南洋舰队……” “别吹牛了!”那女子嗤笑一声,“你要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就应该很明白,南洋舰队不会来帮你们的。” 陆倾眉毛轻轻挑了挑,微微一笑:“哦,那是陆某知道得还不够多,既然姑娘知道,不如随陆某去福鼎城中,喝杯香茗多说上几句,如何?” “嘶——”女子吸了口冷气,“好像说多了……大虎,二虎,三虎,咱们走!”她翻身上虎背,一巴掌拍在了老虎屁股上。 说时迟,那时快,陆倾脚下一点,如同鸿雁般掠起,他落在那姑娘身后,双手环过她的腰身紧紧抓住了老虎颈上的皮毛。 “不好意思,得罪了——为了余临海线上的将士和百姓,陆某今日非得请姑娘喝上这杯茶!” 第221章 怎么,天下的道理就全是你们秦人的? “啊啊啊,你放开我,大虎……二虎,三虎,咬他!”女子惊叫。 陆倾想要像骑马一样控制老虎的方向,但扯了一下,便发现自己有些失算,老虎的体和力量远胜过马匹,他竟然完全无法扯动分毫。 但老虎也不知道该拿背上的人怎么办,只能咆哮着狂奔。 另外两只老虎紧随在两侧,也顾忌主人,不敢扑上来。 “你放不放开我?”那女人一肘子顶在陆倾胸口,忽然大喊,“二虎,三虎,咱们就去福鼎县,他不放我们,我们就咬他的人。咬死一个不放,就咬死十个,咬死十个不放,就咬死一百个……” 三只老虎停住脚,嗷一声掉头向福鼎县跑去。 陆倾有些生气:“福鼎县百姓并未得罪姑娘!” “但他们也跟我没有关系——你恩将仇报,还好意思说我。怎么,天下的道理就全是你们秦人的?” 陆倾被问得哑然,反省一下,自己刚才确实唐突了些。但此人与百越王族有关,自己也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了吧。 老虎的速度比陆倾想象的快多了,没等他作出什么反应,已经蹿到了船厂前面的官道上。 葛福生在门口的哨塔上张望,见他们这副模样,哎哟一声,拎着弓箭就往下跑:“哎哟喂,我的老哥啊,我让你去打虎,不是让你打酒,你怎么把这玩意给带下来了啊!叫大伙去抄家伙,今天咱跟这几只大虫,没个完!” 陆倾顶风抬头:“不要射箭,把大门关好,谁也不许出来——姑娘,陆某是真心实意想跟您谈谈,谈完立刻送您离开。您从扬州远道而来,定然也是不希望余临道陷入生灵涂炭的境地,若是您的消息能够助余临一臂之力,陆某愿结草衔环,报答姑娘。” 那姑娘大吃一惊:“啊,你怎么知道我是从扬州来的?” 陆倾:“……” 大姐,你到底能不能抓得住重点啊! 他沉默了几息:“想知道吗?” 那姑娘点头:“想啊。” 陆倾淡淡说道:“那就跟我去福鼎县喝茶。” 那姑娘竟然拧着眉头纠结起来,片刻之后她很艰难的点了点头:“好吧,既然你如此诚心诚意的邀请,我……” “我”字还没出口,葛福生又从船厂的围墙上冒了出来,高高举着胳膊:“弟兄们,扔!” 砰砰砰—— 数十个瓦罐从他背后飞了出来,哐哐哐砸碎一地,一股刺鼻的气味轰然升起,三只老虎猛地停了下来,发出十分暴躁的咆哮。 那姑娘顿时忘了陆倾,紧张的拍着老虎的头:“大虎,你怎么了?” 老虎向前走了两步,探头去问那些罐子里的液体。 “嗷!” 它迅速往后一弹,险些把陆倾和那姑娘一起甩了出去。 “第二批,扔!”葛福生又叫道。 第二批瓦罐砰砰砰摔落在地上。 陆倾觉得坐下的老虎有点走起了猫步,左歪一下,右歪一下,紧接着,咚一声直接栽倒了下去。 陆倾连忙扶住那个姑娘跳了起来,一落地,耳旁便是震耳欲聋地哭声:“你们杀了我的虎,我要你们偿命!” “喂喂喂……”陆倾猛地向后一仰身,握住那姑娘的手腕。 姑娘一脚跺在他脚背上,又抡腿踢向他重要部位,陆倾连忙又用另一只手握住了她的脚踝,两人跟玩杂技一样僵持在了一起。 葛福生拎着一杆长枪从船厂冲了出来:“哥,我来救你了!” “救个屁,不是让你不要射箭,紧闭大门吗?”陆倾看着他就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刚才都已经谈妥了,要不是他这些破罐子的话。 葛福生还很委屈:“我没有射箭啊!那是船厂以前用来捕鱼的,到在海里连跟小船一样大的鱼都能药倒,我就想试试……等等,哥,这光天化日之下, 你怎么还抓着个女人?” “少废话,去看看那些老虎死了没有!” “死不了,都说了只是能药倒,就跟喝醉了就一样吧。咱们还得抓紧时间弄些牛筋绳来将它们绑住才行——没想到我葛福生也有打虎的一天。我老豆在天有灵的话,应该也能瞑目了!” 陆倾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把声音放缓:“你的老虎没死,只是喝多了。现在我把你放开,你可别动手啊!” 那姑娘点了点头。 陆倾松开手。 啪—— 结结实实挨了一耳光。 那姑娘转身就跑,比葛福生快多了冲到自己的老虎面前。 陆倾心头又是恼火又是有种奇妙的无奈感,这女人怎么翻脸比翻书还快。 “哥,这人是谁啊?”葛福生终于看出了眉头,小心翼翼凑到陆倾身边,“老虎她家养的?” 陆倾一脚踹他屁股上:“滚!” 葛福生缩了缩脑袋,一溜烟跑回去了。 那姑娘上上下下将她的老虎检查了一遍,确定它们生命体征良好,才松了口气:“我反悔了,不想跟你去福鼎县,也不想助你们秦人一臂之力。我要回家了!” 陆倾沉默了片刻:“你身上穿的是扬州城特产的云水绸,这种布料每年只产六百匹,其中一半要送去长安,剩下一半也不会流出扬州。所以,我知道你是扬州来的。 按理说能穿这种料子的人,不是达官显贵就是富商,都是不用亲自干活的。偏偏你手上的茧子不是握剑而成,而是常年握农具而成,而且你的皮肤也比闺中小姐要粗糙一些。且你刚才自己说了,你未曾上过民籍。所以,你或许是住在某个荒野之间,但扬州城中定然有富商显贵在供奉于你。 养着三只虎,距离扬州不远,且跟城中富商显贵有往来——姑娘,你便是走了,陆某也能找到你。” “哼,找到又能如何?大不了就是被你们杀死罢了!”那姑娘颇有点破罐子破摔的架势。 陆倾摆摆手:“陆某真的没有冒犯的意思,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回答我一个问题,我便替你做一件不违道义国法之事,如何?” “少说大话,我想要天上的星星,你能给我摘下来吗?” “啊,这……陆某毕竟不会飞——” “那我想要你们圣祖爷说的黄金国国王头上的黄金冠,你能替我去取吗?” 陆倾斩钉截铁:“若这就是你的愿望,余临事了,陆某便奏请太后,亲率一船,替你去取黄金冠!” “哈哈哈……”那姑娘忽然就开心了起来,“好,那你问吧!” 陆倾万万没想到这姑娘提出的愿望如此宏大,这么一来他倒是要好好想一想了。 双方相对无言半炷香的功夫,陆倾开口:“姑娘对万国会知道多少?” “哈,那可真不少,你具体想听哪一部分?” “全部。”陆倾说完,自己都觉得脸有点发烫,心虚的补充了一下,“若姑娘觉得这不算是一个问题,便挑你能说的,说与陆某……” 那姑娘直接坐下了:“这说来就话长了,不如让你的人做些吃的来。” 第222章 这是要把超市门口小车摇起火的关系 “万国会是这几年的新名字,他们以前一直都叫反秦盟,是圣祖爷打散的各部王族。我们之前理解错了,他们的王族不是指一姓一家,光是百越就有东越、西越、南越、沙越、林越等等,一百来个王。 其中最强大,起主导地位是百越的敖姓一支,另外现在把持宁州水师和台州岛的东越勾姓也是一支,这两支有有亲戚关系。 同样,九黎也有很多大巫,西凉有很多大首领,东胡有很多穆昆达,只有夜琅跟咱们一样,有一个真正的王。而反秦盟就是夜琅王游说而形成的联盟,以推翻秦人,复兴其国为口号。 但因为大家都是王,而且在圣祖打过去之前,他们彼此之间还有利益冲突,勉强凑在一起,就一定会出现号令无法统一之事。 于是,夜琅王想了个天才的办法,他从秦人中抓来了一位公主,反正他说是公主,称其为神女,令五族各选出一人与之婚配……” “等等!”沈宽窝在沙发里,一边啃鸭脖,一边听程凉解说从余临飞来的大瓜,听到这儿懵了一下,“你说只抓来了一位,而五族各选一位的话,岂不是就有五人,这怎么搞?” “所以说,他是个小天才啊!”程凉第一遍读这份奏折的时候,差点以为自己翻开了什么经久不衰的月刊,里面的尺度之大,关系之复杂,让她瞠目结舌,毫不犹豫的就让有福去把沈宽喊了过来,“夜琅王的意思是,从他们开始的第二代首领便都是同母兄弟,自然能够精诚合作。” “嘶——”沈宽点点头,“那那个秦女可真是太惨了……不过为什么要是秦女呢,他们不是憎恨秦人吗?” “谁也不愿意别族的孩子比自己的更纯粹,你先别打断我,后面的更劲爆!”程凉舔了舔手指头,翻开第二页,“这个秦女很厉害,不负所望的生了二十几个孩子。 而且可能是混血的关系,这些孩子也确实是比其他人更为聪明和强壮,在第二代人,也就是高宗爷的时候,反秦盟的五族内部完成了一次集权。 当然更重要的外在因素是,高宗爷时对反秦盟有过一次围剿,他们再不集权就要没了。当时的反秦盟,以夜琅为尊,在老夜琅王的指挥下,百越盘踞南海,西凉暗藏西域,东胡隐于辽东,九黎藏在楚南的群山之中替他们制作蛊和其他一些毒药,而夜琅从那时候起就躲在了长安的市井之中。” “相当于南海战区、西域战区、辽东战区,后勤和情报——这么看他们分工还是很明确的啊,说明相当有组织性,怎么一百来年就蹭了个昌明三十五年的顺风车,别的啥水花都没弄出来?”沈宽不解。 “因为大家都很聪明啊,各有各的想法,老夜琅王死了之后,五族之间的联系便再次衰落。然后,重点来了——”程凉故意卖了个关子,“第二任夜琅王,想了个更天才的主意——继续联姻。 这个模式就比较复杂了,当初那个秦女生了二十几个娃,其中自然是有男有女。第二任夜琅王的计划是,东胡的姑娘嫁给九黎的儿郎,九黎的姑娘嫁给夜琅,夜琅再嫁给百越,百越再嫁给西凉,西凉再嫁给东胡。 如果男女的数量没对上,也没关系,多出来的女儿,优先选择嫁给其他族男儿,如果实在是不够,便从第三代中再预定。第三代补足第二代所需之后,再换个顺序,继续相互联姻。依此类推,第五代也可能是第六代人之后,每族首领身上都能够同时拥有五族的血统,如此……” “噗——咳咳咳……”沈宽直接被呛得从沙发上蹦了起来。 程凉赶忙倒了杯水递给她。 “你是从哪儿拿到的这种……嗯,伦理小说?”沈宽喘匀了气,满脸惊悚的问道。 “陆倾飞鹰传书来的折子……”程凉看了眼案几上站了一排的鹰,“整个余临的鹰都让他放出来,带了整整十几页纸。” “等等啊,从第二代开始,无论哪族的女儿嫁给哪族的男子,都属于同母兄妹吧?”沈宽细思了一下。 “没错,所以第三代人就出问题了。有近乎八成的孩子有身体或是智力上的缺陷,但还有两成比前一辈人更加聪明。他们引以为神迹,更加相信其决定的正确性。也正是这第三代人,参与了德宗爷一朝的谋权争斗。 且百越、东胡、西凉三族开始有了自己的根据地和军队,并用阻止故地之人入朝为官等方式,逐渐开始渗透进故地,又积极外交,世家大概也是那个时候成为他们客户的。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他们应该能在元和帝那一代或者现在这一代完成复国使命,但是——遗传学没给他们那个机会。毕竟越到后面,越容易出现十连抽十连废的情况,他们第四代联姻生出来的孩子,几乎全部夭折,最后只剩下了一男一女,且都属百越族。 男的叫做敖钦,从小就有极高的武学天分。女子没有名字,因为她从小便展现出了沟通野兽的能力,所以她父亲和其他族长一致决定让她成为新的神女,就像曾经那个秦女一样,成为五族共有的神女。” “等等,你先缓缓——这姑娘的父亲,其实也可能是他舅舅或者舅姥爷或者……好吧,那姑娘最后怎么了?” “没说,下面是人物关系,我看看啊。”程凉又翻了一篇,“九黎族现任大巫是第二代夜琅王妹妹和第三任九黎大巫的儿子, 现任西凉大首领是第三代东胡穆昆达姐姐跟第二代西凉大首领弟弟的儿子;现任百越王…… 上面说百越王应该是已经死了,按道理敖钦应该继承王位,但不知为啥还没继承上。敖钦的父亲是百越王最小的叔叔,母亲是第三代夜琅王的姐姐,然后他还有个姑姑,是百越王的亲妹妹…… 好吧,我放弃,这简直就是要把超市门口小车摇起火的节奏。难为陆倾绞尽脑汁的听了,还写成书面折子送到长安来。” 程凉对五族这一团乱麻的亲戚关系表示很服气! 沈宽叼着鸭脖,满脸都是——累了,毁灭吧! “综上所述,万国会五族之间的关系千丝万缕,又错综复杂,但大致的分工在第二代人的时候就确定好了。目前我们除了知道夜琅王在长安收集情报和物资,跟世家不清不楚,百越人控制着宁州水师和台州岛之外,对西凉人、东胡人还有九黎人,了解得不多。” “等等,再等等……”沈宽回过神来,“我还是要斗胆问一下——这东西,不会是陆倾自己闲着没事瞎编的吧!” “他说是一个骑老虎的姑娘告诉他的。” “骑老虎?” “没错——要是陆倾没有用脑袋来编小说逗我玩的爱好的话,这姑娘或许就是刚才说到的那个神女,但她为什么没有留在百越,还忽然出现在陆倾面前,把这么辛秘之事合盘向他托出,就不得而知了。” 程凉伸手捏着自己的眉心,苦苦思索起来。 思索了良久,她忽然问道:“宽儿啊,你想要出去玩吗?” 第223章 准备一起出去玩 “去哪玩?”沈宽问。 “先去洛阳,如果有可能的话,便取道楚北去余临。”程凉回答。 “哈……”沈宽显然是动心的,“但是我自己去没意思啊!主要是也没个微信 QQ什么的,看见个新鲜事要跟你分享,还得等一两天,怪扫兴的。” “这次我们都去,不光我,还有你儿子。”程凉继续说。 沈宽的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那敢情好啊,不过你最近又是选官,又是试炮,还在暗中安排人搜集情报,你走得开吗?” “换个地方办公而已,问题不大。”程凉笑了笑,“后汉在洛阳修了行宫,大秦皇帝本来就可以没事去洛阳,元和帝去过,仁宗爷几乎每三年去一回。我们就以祭祀嵩山为名,把了庆他们都带上。” “只带了庆他们不带龙虎山的人,会不会不太好?” “当然有点不好,但是嵩山本就是佛家的道场,带佛家的人也说得过去。而且,我们要是不离开长安,那些埋伏在长安的人怎么有机会兴风作浪呢。” 沈宽对后面那句话没啥感触:“那敢情好啊,什么时候走?” 程凉看了看日子:“明日与群臣讨论,定下来就让钦天监定日子,要么过年之后祭祖立刻走,要么马上走,到洛阳去过年。” 程凉是个行动派,下了决定立刻就开始办这件事。 大概是因为官员中有很大一部分人并不希望程凉留在长安,出奇一致的没有人反对,项目一经提出,就到了研究怎么执行的阶段。 皇帝、太后出行,麻烦是肯定的。 首先,确定随行人员就是个大部头的工作。 九寺六部五监一省一台都要挑人随驾,然后四部十六卫的禁军也要各出一都负责安全,其中奔龙卫和飞龙卫作为亲信中的亲信,要各出三都人。 再加上要祭祀嵩山,就要有礼部、太常寺等等多个部门配合,又是一堆零零散散的人。 最后的名单确定下来,大概是两万两千多人的队伍。 出发的时间定在十二月初八。 从敲定的那一刻,程凉自己都忍不住高兴起来,在后世她就不是宅女,能让她在这么一方小小皇宫中待这么久,也就只有工作和阿宽了! 过了中午,凤鸣宫就开始叮叮当当响个不停,各种食材如流水一般被运进小厨房。 原阳郡君赢婉儿本在临写字帖,被外面惊动,不由得好奇的问侍女:“今日宫中可是有什么宴会?” 伺候她的宫女叫做青烟,闻言抿嘴一笑,眼睛亮闪闪的答道:“算不得宴会,就是贤宁太后说今儿个高兴,晚上请大家一起吃火锅而已。” “火锅?”赢婉儿脑子里出现的是洛阳水席,所有热菜皆是汤菜,富贵人家会用铜锅装热水温在下面,吃上半日菜都不会凉。 但这么一桌席面得要好多厨师一起来做,她刚刚看到送进凤鸣宫的食材都是生的,难不成贤宁太后想要自己来做? 赢婉儿觉得很有可能。 她在凤鸣宫养了好几个月的病,一开始还处处小心,生怕坏了宫中什么规矩。然而住了一阵,她却惊讶的发现,凤鸣宫却并没有她想象的那么拘束。 程太后住正殿,每天的生活都很有规律,卯时准时去上朝,之后一直在凤鸾阁处理政事,要到下午或是晚上才会回来,跟她打照面的机会不多。 沈太后住在东侧殿,她的生活就要丰富得多,起床时间不定,留不留在宫里也不定,留在宫里干什么也不定。 赢婉儿有好几次都看见她把凤鸣宫的太监宫女召集在一起,让他们排成队形,练一种奇怪的功夫,青烟说那叫第八套广播体操。 更多的时候她是呆在厨房捣鼓稀奇古怪的吃食,如果弄成功了,她马上就会去找程太后,还会给凤鸣宫的下人每人分一份。 赢婉儿想起上次吃的那个叫蛋糕的东西,那是她吃过的最特别的糕点。 她听说沈太后原本住在枫林宫,但她老人家心血来潮把枫林宫改成了一片农田。 沈太后还在白虎门外的高新坊有些产业。 要说她不做正事吧,她又经常去藏书阁读书,还时不时去枫林宫旁边那座佛院论佛,听说就连龙门寺的了庆大师都说她佛缘极高,是菩萨转世。 两位太后白天各有各的事,但晚饭一定是在一起吃的。赢婉儿觉得她们的关系真的很好,并非外界传言那般不和,反而更像是多年的老友。 她搁下笔,起身向外走去:“青烟,请带我去厨房吧。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凤鸣宫厨房外一片火热,在院儿外,就听见留守的一等太监有财在指挥。 “去看看院子里的炉子都摆好了没,要是摆好了,就上锅子。” “鹌鹑卵子全都要扒皮,三十颗一碟,装好就送到院子去。” “青菜叶子一片一片洗干净,装在菜篮最下面,上面挨着放土豆片、芋头片和红薯片。” “鸡爪子御厨房没给咱剔骨头,你们自己做,用小刀子划开,使劲一掰。” 赢婉儿刚走进拱门,便有几个太监端着铜锅走了出来。 “让让让……”他们大声吆喝。 赢婉儿赶紧让到一边,他们走出去,紧跟着便是推着小木车走出来的宫女,造型跟外面不太一样的木车上摆满了各种肉片、鱼片、丸子。 但那些都还只是食材,并未被做成席面。 她有点不明白,又走了几步进到御厨房的院子里,抬眼就看见贤宁太后穿着一身轻便的布衣,一手拎着菜刀,另一手飞快将手里的鸡头勾到翅膀底下,再将鸡翅膀、鸡脖子握到一处,干净利落的一抹,鸡血喷涌而出。 她立刻喊道:“快接住!” 旁边的太监很熟练的将陶盆往前一递,鸡血落在盆里。 沈宽等鸡血放完,还抖了抖,才转手交给另一人:“拨了毛,用火烧一下送到厨房去。鸡头、鸡爪、鸡翅膀都留下,以后做卤菜。鸡肉剔下来,等会我进去打鸡肉丸子,剩下的全都扔进锅里熬汤。有财,再派个人去凤鸾阁,看看你们家程太后在干嘛,半个时辰了还不回来,什么会要开那么久!” 她弯腰洗了手,拎着菜刀准备进厨房,上了两步台阶,才看到站在一边呆若木鸡的赢婉儿:“咦,婉儿你怎么到厨房来了?” “回太后的话,婉儿本想来帮太后做些力所能及之事……”赢婉儿想起沈宽刚才杀鸡的利索劲,觉得自己不添乱就挺不错了,只好苦笑,“但似乎,没什么婉儿帮得上的。” 沈宽笑了笑,这丫头倒是个知道客气的,住在别人家,想着要干活总比理所当然的享受要好:“不,你来得正好——凤鸣宫的人都是熟手,本宫得留他们在厨房干活。你和青烟去趟凤鸾阁,问问程太后还有多久能回来,本宫好算着时间开火!” 第224章 朕觉得你不用那么着急嫁人啊 程凉其实一下朝就想回去,怎奈礼部还被卢慎把持着,推出来负责出行事宜的只是小小给事中,胆子贼小,从车马到服饰,到随行人谁走前面谁走后面,都要请示了才敢去办。而礼部拿不出章程,其他部门的工作就没法开展。 比如户部,要根据等级来拨钱;比如卫尉寺、光禄寺、太仆寺,要根据等级来准备仪仗、饮食、马匹;再比如太常寺,要根据礼部确定好的祭祀等级,来确定接下来宗庙祭祀的等级。 可怜尚书蒋晟都六十多了,身体也不好,被卢慎架空了十几年,主业务早就变成了琴棋书画诗酒茶,摸鱼多年忽然重新上班,还遇到个啥都搞不定的下属,整个人都很抓狂。 程凉只好临时加开了个小会,亲自来敲这些琐碎的事情。 封建官制就有这点不好,太依赖个人,以至于离了某些人,就会有些项目无法推进,除非皇帝亲自去抓。 但皇帝也是人,要朝九晚五,要吃喝玩乐,不可能事事都盯得住。除非那人姓朱,名重八,否则就只能靠大臣,也就是只能向垄断了官位的世家或者文人集团妥协。 好在程凉曾经也是模范打工人,她们公司的卷王之一,加班处理点这种问题对她还不算太大的负担,只是无语罢了。 她一回宫就钻进厨房跟沈宽吐槽去了。 赢婉儿犹豫了一下,没有跟进去,而是转到外面帮着宫人收拾桌椅板凳。 忙到一半,外面响起传报声:“皇上驾到!” 赢婉儿连忙跟着其他人一起跪倒,她在凤鸾阁住了那么久,还是第一次见皇上呢。 虽然名义上这个少年是她族弟,但两人的身份却相隔如天渊一般。 没想到皇上一眼看到了她,跳下銮架,很是兴奋的跑了过来:“你便是婉儿姐姐?” “回禀皇上,臣女便是原阳郡王之女赢婉儿。” “嗯嗯,你是宗亲又不是奴才,行拱手礼就是了——朕听说了你帮萧家二叔筹粮之事,如此品性,实乃宗亲之福。朕听说,你要跟岳庭渊成亲了?” 赢婉儿没想到皇上的气质也跟两位太后差不多,怎么一上来就问女子嫁娶之事呢? 她和岳庭渊之间只是有口头婚约,既未行媒聘之礼,双方的父母也没见过面,虽然岳庭渊信里说原阳王已经同意,他的父母皆已早逝,家中做主的叔父也写信告知过了,但流程没走,就说要成亲的话,是不是唐突了些? 她犹豫了片刻:“若家中长辈允许,臣女愿与他白首相携。” 赢婉儿觉得自己这样回答,既不太失礼,也算没有欺君,然而小皇帝似乎完全没有get到她这一番小心思,他完全就不在乎赢婉儿和岳庭渊是怎么认识的,有没有经过媒妁之言,父母之命,他关心的只是结不结婚本身。 “哎呀,朕觉得你不用那么着急,朕听母后念过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幕幕,他若真的心悦于你,早两年是你,晚两年还得是你,你说是吧。” 赢婉儿愣了一下,有点接不上话了。 小皇帝显然是图谋赢婉儿已久,直接让小顺子拖了两把椅子过来,十分热情的邀请她:“来,坐下说。” 赢婉儿懵懵的坐在了椅子上。 小皇帝语重心长:“长安建皇家书院之事你可听说了?” 赢婉儿点点头:“听说是皇上您准备建给诸位宗亲的书院。” “没错,若是不因为这次你们原阳之事,朕便不会去宗正府,也不会知道我赢家竟有那么多宗亲生活得并不如意。” 小皇帝叹了口气,“仅仅是圣祖爷有三位叔伯,四位弟弟,当年皆受封为王,但他们的儿子又有几十人,继承王位的只有嫡子,其余儿子尚能分一份家产做富户。再往下算,儿子的儿子就更多,虽然皇祖允许诸王推恩,但家产总是越分越少。 皇祖还规定宗亲不能参加科举,也不能在边关领兵,可他们身份摆在那里,去市井中谋生也没人敢用他们。既无事可做,自然也无人向学,都游手好闲等着宗正寺每年发俸禄给他们。 朝廷每年光是发给宗亲的俸禄就是好几万两银子,说多不多,却是白白支出的。看人家程家,子弟皆向学,资质最差的也替家族护院。赢氏本该为天下第一族,如今朕却连能说得上话的兄弟叔伯都没有。 夫子说过,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朕连赢氏一族都治理不好,如何掌管整个天下?” 赢婉儿听着皇帝慷概陈词,有点感动,也有点慌。 她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郡君啊,给她说这些干嘛! “婉儿姐姐,待书院建成,天下宗亲皆要将子弟送到长安就学,包括你的两个妹妹。如此多人,总要有人代朕看管着,你可愿——” 赢婉儿猛地站了起来:“皇上,婉儿只是一介女流,掌握书院之事,恐怕难以为之。” 小皇帝也被她的反应吓到了。 也难怪,十岁之前他主要就是跟着朱老夫子和许墨林学了些儒家经典,学得也不咋地,好不容易正经上了学,每天接触的都是超级厉害的女人。 比如程太后,比如他母后,比如程舒和他的方舆老师兼舅母薛楚儿。 他完全没意识到让一个女人掌管一座书院,有多么离经叛道,不可理喻。 当然,就算有人这么跟他说,他也会不以为然。 程太后可以掌一国,他找个女子掌一书院又有什么了不起? 他正准备开始举例,院外响起一阵爽朗的笑声:“这东西有些意思,闻着怪香,看着也热闹,就是名字太俗气——下面烧着火,上面架口锅便是火锅?” 小皇帝站起来,看见沈宽、程凉和一个身材高佻、皮肤偏黑的女人一起走了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他要举例的三个人走在了一起。 “婉儿姐姐,女子有何要紧?你尚未正式跟岳庭渊成亲,他也管不着你。 你瞧朕母后,内掌内廷后宫,外掌高大人都掌不住的龙鳞卫,还有在枫林宫开了自己的田地,你们中原道今秋的粮食,便是朕母后最先种出来的。 还有朕舅母,乃洛阳雄武镖局镖头之女,嫁给舅舅之后,一直随他跑商,自己名下的店铺也有好几家,现在在兴文苑做方舆先生,每天被她揍得权贵子弟多的是。 你比她们亦不会差!” 小皇帝故意没提程凉,但这提不提的也不重要,现在整个大秦都知道程太后的手段之高,战斗力之强,就是在历朝历代的男子皇帝中也能排在前茅。 赢婉儿还是抿着唇没说话。 小皇帝叹了口气:“你不要着急拒绝,好好想想,想想再给朕答复!” 第225章 凤鸣宫全体一起吃火锅 小皇帝一看到他娘,眼睛里就没有别人了,滴溜溜插进三人之间,扯着沈宽的袖子没话找话。 熟料,薛楚儿刚才还在跟沈宽说皇上的方舆课成绩,这小子大概是方向感不太好,其他课程都名列前茅,唯独画舆图画得一团糟。 小皇帝一撞上来,帝王尊严荡然无存,被方舆老师当着亲娘的面告起了状。 程凉看着他瞬间凝固的笑容,只觉得周围的火锅更香了。 她是不会跟这小屁孩计较,但不代表她就一点都不记仇,这种他被他娘拎着耳朵训的场面还是挺让人高兴的。 “婉儿,傻站在这儿做什么?”程凉看赢婉儿傻站着,走过去笑道,“咱们坐上面那桌,青烟跟紫苏、月季她们一桌,走吧。” 赢婉儿“嗯”了一声,垂着头跟在程凉身后,走到桌子前面,她忽然停住脚:“太后,刚才皇上跟臣女说希望臣女暂时不要与岳府正成亲。” 程凉皱起眉头:“他有什么理由不许?” “不,不是不许……皇上他说,他……他想让臣女代他行皇家书院之事。”赢婉儿连忙补充道。 她拿不准皇上和太后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岳庭渊肯定是太后的人,皇上不让她嫁给岳庭渊,会不会也是因为如此呢? 赢婉儿在刚才那一小会儿想了很多,从自己宗亲的身份,到岳庭渊的身份,再到皇家、程家和各方势力错综复杂的关系。 最后,才下定决心,要把小皇帝拉拢自己的意思告诉太后。 不光是因为她和岳庭渊的关系,也因为太后对她、对原阳、对中原道是有大恩的,将此事明明白白说给太后,太后定能做出正确的判断,即使她因此对皇上有所芥蒂,也还有沈太后会从中调和。 赢婉儿这短短十几年的人生中,跟阴谋和博弈打交道的时间太多了,她很难不从一些很复杂的角度去想问题。 而程凉就完全没有这个毛病,听了后面的解释,眉头立刻舒展开来:“你要不要与岳庭渊成亲和你要不要管理皇家书院,分明就是两件事啊。哀家还以为皇上近来的课业不够重,闲得连你们原阳府的婚嫁之事都要管了呢。” 赢婉儿:“……” 那您这意思是啥,赞成我跟皇上混,还是不赞成? “说起来管皇家书院的话,你倒是也蛮适合的。”程凉从技术层面思考了一下, 笑道。 赢婉儿连忙摇头:“婉儿只是个小女子,教授宗室子弟者即便不是大儒,也该是饱学之士,婉儿如何能行。” “治理书院和教授学生本就是两回事。你父族乃圣祖之弟郑王一脉,算起来与当今皇上仍在五服之内,不算太远的旁支。从身份上来说,没问题。 你母亲乃洛阳儒学名士蔡揆之女,你的诗书文章自是不差,有认识不少洛阳的饱学之士,你舅舅蔡麟曾经夸你是蔡家的玲珑儿。从学识上来说,没问题。 而且据哀家所知,你现在这两个妹妹,皆非是你父亲续弦所出,其母本为照顾你父亲的婢女,不通文字,你两个妹妹的学业从小便是你在负责。从经验上来说,也没问题。 皇上第一次自己挑人,便颇有眼光,哀家倒是对他要刮目相看了。不过,庭渊这几年肯定是入不了京的,哀家还有很多的活儿需要他去做。本来哀家是打算让你去帮他,分管一些和天下女子有关的事务。 既然皇上也给你找了去处,那你便好好想想,也跟庭渊商量一下。无论是留在长安还是跟着他去任事,都由你自己的心意。” 赢婉儿忽然嗅到一点什么:“庭渊也不会一直留在洛阳,是吗?” 程凉笑起来:“对,能者多劳。” 两人说话之间,那边教训孩子也教训得差不多了,沈宽带着薛楚儿和小皇帝到了桌子前面,她们也没请别人,整个凤鸣宫就这五个主子,坐下就能开吃。 这会儿牛油已经煮化了,一整只羊骨炖了好几个时辰的汤汁使劲翻滚,带动着辣椒、花椒、牛肉片、肉丸子,伴随着咕嘟咕嘟地声音,浓郁的香味早就弥散开来。 每人面前一碗琥珀色的芝麻油,新鲜的蒜泥,碧绿的小葱还有满满当当一排花生碎、芝麻、辣椒碎,这些佐料都摆在圆桌的一角,看起来就让人很有食欲。 薛楚儿也是第一次来吃,满眼都是好奇:“这桌子是哪里弄来的,我和潜子几乎把整个大秦都跑遍了,从来没见过这样圆的桌子,中间还有个孔洞的。” “这是王大福专门给本宫打的,你要是喜欢,让他把图纸画给你,你回去洛阳找个木匠,随便买些木料,一天就做出来了。”沈宽一边给自己调蘸料,一边解说到,“还有这炉子,也是专门做的。它下面有个风口,推动扶手选择开多少,开得大火就大,开得小,火就小。也很容易做,等会吃完,把图纸给你。” “好好好,那就谢谢姐姐——这东西怎么个吃法?” 薛楚儿将目光从桌子上移开,看着翻腾的锅子,学沈宽往小碗里舀了一勺芝麻油,加了蒜泥和小葱,准备放辣椒碎的时候,被程凉制止了。 “她吃得辣,你先别放这个,尝尝味道要是觉得不够,再加也不迟。” 薛楚儿看了看沈宽满满一碗辣椒碎,咽了口唾沫,从善如流的坐了下来。 小皇帝已经在她对面开吃了,他特别喜欢沈宽做的鸡肉丸,抡着个勺子在锅里来回的寻找,薛楚儿又被那柄勺子吸引住了,好好的一把木勺子,也不知是谁在上面钻了小孔。 但用来捞菜却正是事半功倍,小皇帝碗里很快就堆满了丸子。 “楚儿,婉儿,你们别光看着我们吃啊,菜还多得是,爱吃什么就让有福他们去厨房拿,今天大家都敞开了吃,千万别跟我客气——”沈宽热情洋溢的夹了一块毛肚放在薛楚儿碗里,又去捞牛肉片给赢婉儿。 薛楚儿收回观察的目光,夹起那块古怪的食物。 一口下去,浓郁的香味伴随着麻辣的刺激感,瞬间席卷了她整个口腔,她感觉整个人都精神了,而且满口的口水自动的就分泌了出来。 毛肚没嚼两下就下了肚,手不自觉的又伸向了锅。 薛楚儿很快开始狼吞虎咽起来吗,在等待第三波菜煮熟的时候,她感觉自己脑子里的灵感也已经开始成型了。 在洛阳开一家这样的火锅店的话……这生意定能红火! 第226章 少年皇帝的烦恼 十二月初七,祭祀嵩山的队伍出行的前一天晚上,沈宽煮了一锅奶茶和一小锅关东煮,一边吃,一边翻看高岭族学书院送来的话本子。 岳庭渊和原阳郡君的故事在长安城中引起了一阵才子佳人的热潮,高岭族学书院便紧跟时事,带着学生写了一大堆类似的题材,只可惜画虎不成反类犬,没几本能出版的。 这届的文人还是不太行,思路打得不够开。 沈宽随便想一想,就有七八十个思路,正准备提笔写一段,门外悉悉索索响起一阵急促又鸡贼的脚步声。 “谁在外面?”她猛地站起来,“月季!” “回主子……” 月季还没来得及把话说完,门就被一把推开,小皇帝刺溜钻进来,啪的关上门,把月季拍在了外头。 沈宽:“……你去哪偷了鸡?” “什么啊,朕富有四海,岂会做偷鸡摸狗之事!”小皇帝脸一红,四下瞅了瞅,“程太后不在吧。” 沈宽:“你先说你要干嘛!” “母后,朕有事跟你商量。”小皇帝噌噌噌跑到沙发旁边,熟稔的往里一坐,“你可知这次去洛阳祭祀嵩山,武国公世子也会跟着去?” “那不是废话吗?程家大哥是飞武大将军,掌飞字四部,乃护卫主力之一,他的世子自然要代表武国公参与祭祀,这些基本的礼仪,你没学过?”沈宽不耐烦了,又是说程家的,人程家都让自家子弟去干厨子、干道士了,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皇帝舔了舔嘴唇:“武国公世子去倒是没什么,可是……他连孩子都要带,这……这不合理吧。” “哦!”沈宽恍然大悟,“你是怕沈凌的身份暴露?” 小皇帝没有回答,但表情却充分表明,他就是这个意思。 “可是祭祀嵩山理论上确实是可以带孩子的啊,特别是程家嫡长孙程威庭,要是没有意外的话,他就是下下任武国公,程家未来的掌舵人,不趁早出去见世面怎么行呢?” “好吧,就算庭弟要去,阿舒也……也不用吧!”小皇帝有点着急了。 沈宽只觉得精神一振,瓜田的清新气息布满了整个房间,她果断放下话本子,跟老狐狸一般瞅着小皇帝:“程舒为什么不能知道你的身份?” “啊,这……”小皇帝一惊,连忙又替自己找补,“不光是阿舒,兴文苑的人都不能知道,否则……否则朕还怎么去兴文苑上学呢?” “可这次出行,镇国公家的姚金刚,定国公家的林琛也都会去啊。”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扭捏了好一会儿:“那不一样!他们以后本就会成为朕的臣子,早些知道,晚些知道,不都是一样嘛。阿舒是个女孩子,她要是现在不跟我玩了,以后就再也没机会跟我完了!” 这孩子是真着急了,连“朕”都变成了“我”。 “哦!”沈宽意味深长的笑起来,“你喜欢程舒!” “啊,不不不,我没有,我不是,你别……别胡说!”小皇帝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一下子蹦起来,差点打翻了奶茶锅子。 “哈哈哈!”沈宽更加高兴的笑了起来,“男子汉大丈夫,喜欢就喜欢,怕什么呢?” “朕……朕真的没有,就……就是觉得她跟其他女子相比,有些不同,想……想跟她做朋友罢了。”小皇帝还在为自己辩解。 沈宽点点头:“那没关系啊,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坦诚,你看君佐那种正统儒生教出来的孩子都能继续跟你做朋友,阿舒就更不会因为你是皇帝就跟你生分了。毕竟她姑奶奶是太后,论起来她还得叫你一声……表叔,哈哈哈!” 小皇帝一头黑线,他为什么会来找他母后商量? 他是疯了吗? 可是师傅还没回来,除了母后就没有别人可以帮他了。 沈宽擦干笑出来的眼泪:“我知道你的意思,你就是想让本宫下令,不让程舒跟着去,是吗?” 小皇帝点头。 “那你想没想过,或许对于阿舒来说,跟着父亲弟弟还有朋友们一起去洛阳,会是她人生中一次非常重要的经历。就仅仅是因为你不想让她知道你的身份,让她失去一次别的小朋友都有,而她没有的珍贵回忆,等将来她知道了,她会不会对你有所怨言?” 小皇帝愣了一下,还是嘴硬:“雷霆雨露皆为君恩,朕不让她去,她能有什么怨言。” 沈宽盘腿坐在沙发上,认真看着儿子的眼睛:“你要是这样想的话,你就不要去兴文苑读书了,你也不需要交朋友——君王确实可以独断专行,但是交朋友也好、喜欢人也好,就必须要为对方着想,要学会尊重别人。否则,你就做个孤家寡人,别去祸害别人家孩子了。” 小皇帝胀红了脸,他觉得母后这话说得有些重,不就是这一次不去洛阳吗? 等以后,等他们长大了,他也可以带她去啊! 如果暴露了身份…… 上次武平侯出事,许墨林提议程家与皇家联姻,程振武当场把官帽都甩了,要是让阿舒知道了他的身份,她肯定会听她爷爷的话,不跟自己做朋友的。 沈宽看小皇帝眼泪直转悠,叹了口气:“可以让魏铁衣护送你先走,到了洛阳就去找你外祖父,说你是沈家的孩子。祭祀嵩山她们也不会参加,其他时候……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沈凌。但是,本刚才说的话,你好好想,想清楚。皇帝的身份未必是你们之间的障碍,但是不真诚一定是——要是程舒将来怨你,母后是绝对不会帮你的。” 小皇帝蔫嗒嗒的出了凤鸣宫。 刚才母后问他是不是喜欢程舒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那就是喜欢吗? 可是要是将来阿舒嫁给了他,以她的脾气肯定不愿看别人的脸色做妃子,让她做皇后的话,程家就连续出两个皇后了,难保不会出什么问题。 他又想起了他父皇,听人说他与程皇后也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一起长大的,可最后他父亲虽是娶了程皇后做皇后,却十八年不入凤鸣宫,反倒与母后情投意合。 自己现在喜欢阿舒,将来也会一直喜欢阿舒吗? 要是皇家和程家发生矛盾,阿舒会选择他还是程家呢? 小皇帝站在乾阳宫门口,只觉得寒意更加刺骨,他开始意识到程振武是对的,程家和皇家根本不应该联姻,他们之间维系平衡已经很艰难了,一旦出现任何的变故,都会让双方纠葛越深的人越是痛苦罢了。 他根本就不应该喜欢程舒,哪怕自从见她第一眼时,其他姑娘就再也没有入过他的眼睛,也是一样! 第227章 总是有人喜欢嚼舌根 十二月初八,皇帝的銮驾天还没亮就离开了长安城,奔字部、隐字部和百官随行,两位太后则是中午出的长安城,飞字部、潜字部和勋贵随行。 长安到洛阳七百里,快马加鞭的话一天能跑完,他们这种每天只能走四、五十里的大部队,需要半个月到二十天。 早上下了点雪,中午太阳出来就全化了。 今天的气候也不好,都十二月了才下几场小雪,要是一直这样下去,明年麦子抽芽时就会缺水,弄不好又是一场大旱要来了。 路上没什么太新鲜的事儿,一路波澜不惊的进了潼关。 潼关自从上次出了事,所有的军队都换了防,新任潼关镇将叫胡立,原来的楚北道随州步兵都统,镇压楚北府正叛乱时有功,被升迁到了潼关做镇将。其祖上在武安侯手下当兵,参加过西域远征军,杀到过孔雀河边缘,算是程家旧部。 当天晚上的酒宴很是丰盛,大家吃饱喝足,在潼关休息了一天,才继续上路。 又走了七八天,赶在大年夜的前三天到了洛阳。 小皇帝和全德他们先到两天,已经将行宫全都清理了出来。 皇帝住在正中间的神龙宫,两位太后住在神龙宫背后的天凤宫,百官住在宫城右边的安民坊,勋贵住在左边的国泰坊。 当天晚上,岳庭渊率中原道在洛阳的所有官员进宫面圣。 皇上自然是要赐宴,吹吹打打,搞到子时正刻,才叫大家各自散去。 第二天,又变成皇上和太后亲临洛阳衙门,巡视各个衙门的工作,接见各个部门的代表,又是说些毫无意义的话和吃吃喝喝。 第三天就到大年夜了。 跟在长安一样,程凉天不亮就要跟皇帝一起去各个宫门口请神、请祖先,然后回去换衣服,参加下午的群臣赐宴,吃完立马换场子参加家宴。 洛阳的家宴从程序上跟长安一样,但请的人却不同。 程凉一进门,就看见赢婉儿和一个脸色蜡黄的中年男人站在一起。 “这位便是原阳郡王吧。”她走过去,问道。 “是,臣赢子义恭请太后圣安。”原阳郡王连忙拱手答道。 “你生了个好女儿。”程凉笑了笑,鼓励了一句。 原阳郡王顿时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舌头在嘴里打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程凉还有一大堆仪式流程要走,点了点头:“婉儿,照顾好你父王。” 赢婉儿温婉的笑了笑:“婉儿谨遵太后教诲。” 程凉掠过他们往正席走去,在她看来这就是个很普通的熟人寒暄,但落在其他人眼里,这种熟络,便有些不同寻常了。 原阳郡王刚刚坐下,便听见对面的郑王阴阳怪气的说道:“哟,孤的好弟弟这是了不得了,攀上了中原道府正,太后面前的大红人,这眼睛珠子日日都得往上看了吧。” “可不是嘛,咱们这些个子低的,都不敢从原阳郡府门前过了,免得人家不低头,被踩一脚,也没地儿诉苦去啊。”另一个郡王也酸溜溜的说道。 原阳郡王在这些兄弟手上吃亏是吃太多了,也不接茬,只顾从旁边的小钵里面舀酒喝。 旁边一桌是女眷。 郑王妃啧啧啧直咂嘴:“我说之前替婉儿寻摸夫婿,她执意不肯呢。说什么要照顾父亲,抚养幼妹,听起来倒是感人肺腑。如今呢?攀上了府正,就不要父亲和幼妹了。说到底之前还是嫌我这个婶婶寻得夫婿不够显赫,这是卯足了劲在等金龟婿呢!” “诶,婶子,我听说这个赢婉儿,她之前嫁过人啊!这是夫婿死了还是被休回家了,怎么又要嫁人?”旁边的捧哏也开始喳喳喳说起来。 “可不是嘛!”郑王妃叹了口气,“是个郑家的后生,聘都下了,八字也换了,花轿抬进郑家三四天,这什么生米都该煮成熟饭了吧。也不知道那岳家是什么出身,连这种破鞋都要捡。” “说不定人就是看中了这个郡君的身份呢?毕竟你想,这皇上总是要亲政的嘛……” 赢棠儿毕竟年纪小,气得眼泪直打转,忍不住大声反驳道:“你……你们胡说八道!” 郑王妃立刻一瞪眼:“哟,这就是你们原阳郡府的教养?区区一个庶出的女儿,带到这种庄重的场合来就算了,还敢在长辈面前如此无礼。怎么,你也准备陪嫁去府正家,做府正家的姨娘?” “你……” 赢婉儿将赢棠儿拽住,冷冷看了郑王妃一眼:“嘴长在婶子身上,若只是说些婉儿的闲话倒也无妨,就当婉儿彩衣娱亲,省的您包着一肚子酸水吐不出来,落个肠穿肚烂的下场。只是婉儿近来一直住在长安凤鸣宫中,别的不说,跟皇上也好、太后也好,还说得上几句话。 婶子您管不住这张嘴,婉儿说不定也学着您,到时候说出什么话来得罪了王叔和诸位堂兄弟,您可千万别怪婉儿,毕竟都是跟您学的嘛!” 郑王妃瞬间像是吃了一坨屎,脸色肉眼可见的臭起来,她瞪着赢婉儿,还真不敢接着说了。 郑王府也接着了信,要把家中适龄的孩子送到长安皇家书院去读书。 这事儿在宗亲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像原阳郡王这样混得不如意的,自然是高兴的很,觉得这是皇家对宗亲的恩典,在皇家书院读过书的宗亲子弟,宗亲的身份便无人再敢质疑,见过天子颜,回到乡里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总归能叫人高看一分,生活自然也会好上许多。 而像郑王这样本身过得就不错,私底下还干这些不太正经勾当的大宗亲,则心里全是嘀咕,怀疑这是皇帝想要往长安弄人质。即便是儿子多,不在乎这一两个的,也担心皇上从自己子弟口中问出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情来。 郑王妃心里知道,这赢婉儿外柔内刚,看起来温婉柔和,实际上跟铜豌豆一样不好对付,她现在又傍上了太后,要不能一棒子打死,逞这两句口头上的便宜没什么意思。 她剜了赢婉儿一眼,嫣然一笑,扭头夸起另外一位郡王的女儿来。 家宴要一直吃到子时之后。 接着是皇上赐菜,因为洛阳没有那么多的官员,这个步骤就简略了些,小皇帝分别给安民坊和国泰坊赐了两只烤羊,就算做代表了。 快天明时,宗亲们才三五成群的从行宫散去,街上飘着薄薄的雾,早起要去走亲访友的洛阳市民在天星桥上走来走去。 岳庭渊倒背着手站在桥头,他在等赢婉儿。 就在太后确定要移驾洛阳之时,他就已经禀告了叔父,从乡里请来了一位族叔,作为岳家的长辈来拜见原阳郡王,等双方礼数过了,他便要奏请太后,择日完婚。 远远的,赢婉儿搀着原阳郡王从一群宗亲之中走了出来,岳庭渊那张被冻僵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笑容。 “婉儿!” 他正要上前,忽然宫门口猛地窜出一个高大男子。 说时迟那时快,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他已经窜到赢婉儿面前,啪的一耳光扇在了她脸上:“你个贱东西,大过年的,为什么不回家!” 第228章 太过分了,连哀家的人也敢欺负 熬了一夜的宗亲们瞬间就精神了,纷纷扭头看过来。 那男人见吸引了目光,顿时挺胸抬头,越发的理直气壮:“诸位给俺评评理,这是俺新娶的媳妇,大过年的,她不在家伺候公婆,伺候老爷们,却与外男不清不楚的勾结。你们说郑某该不该捉她回去,痛打一番。”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岳庭渊气得头发都立起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揪着那男子的衣服将他往后拖,“你可知这是何处,你打的是何人?” 那男人愣了一下,才发现对面的建筑物有点恢弘,气势顿时弱了几分,但他还强自嘴硬:“俺管这是何处,家中婆娘不听话,老爷们揍几下,还犯了国法不成?” 岳庭渊冷声一笑,反手一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大胆刁民,你可知这是大秦皇帝洛阳行宫,你面前之人乃是大秦郡君。你连这些都不知道,便敢妄言女儿清白,信不信岳某将你戴枷发配三千里!” “欸欸欸,岳府正某要生气。这么多宗亲看着呢,让孤来问问……”郑王扭动肥胖的身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大胆刁民,你说婉儿是你家媳妇,可有证据?” 那人连连点头:“有啊,俺有证据!”说着,掏出一叠婚契之书,递给郑王。 “这是俺爹卖了家里的老牛给俺讨的媳妇,俺爹腿脚不好,让她半路跑了。多亏前些日有人指点,俺才到洛阳来找人的。”那人补充道。 郑王将契书一抖:“荥阳高家崖村郑洪楼与原阳县城赢婉儿结为夫妻,礼数即成,特此为证……哎呀,竟然还真是——婉儿,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来呢?” 赢婉儿挨了一耳光之后,就一直面无表情的在找郑王,直到他从人群中挤出来,才垂眸露出一抹悲戚的冷笑。 这便是她的族叔,这便是赢氏的宗亲。 “婉儿并不知道自己做过这种事,究竟如何,只有王叔你才知道了。”她淡淡的开口道。 郑王得意的扫了吃瓜群众们一眼,假装惊愕:“婉儿,你这婚嫁之事,又没过郑王府的手,王叔怎么会知道呢?子义,你们家婉儿都嫁过人了,你又把她许配给岳府正,这做得未免也太不地道了吧!” 轰—— 周围爆发出一阵不善的嘲笑,原阳郡王脸皮子一红,却不敢站出来替女儿说话,还暗自退了半步。 赢婉儿心中叹息,她父亲是个懦弱的人,她从小到大也没指望过能得到父亲的保护。郑王为了搅黄她与岳庭渊,竟然出此下策,她的名声捡不回来就算了,岳庭渊还要在中原道替太后牧民,万万不可受她牵连。 “庭渊,我……” “你别说话!”岳庭渊已经浑身冒火了,他也不顾什么尊卑贵贱,一把抢过那份婚契,“你叫郑洪楼?” “是,俺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就叫郑洪楼。” “癸酉年生人?” “是!” “荥阳高家崖村人?” “是!” “为何高家崖村四字墨色与其他墨色不同?” “那是你们官府写的,俺爹就一介草民怎么知道这些?” “这份婚书是假的!” “白纸黑字,你凭啥说是假的?” 岳庭渊真被问住了,且不论这份婚书是谁仿造的,官府的大印却做不了假,他是府正,要是他都质疑官府的文书,中原道的吏治就进行不下去了。 郑王已经忍不住开始笑了起来。 这份婚契除了高家崖村四个字之外,没有任何的毛病,这个郑洪楼的身份也没有毛病,他不但与那个郑洪楼同名,连出生年份都相同,只不过是小了三轮而已。 哈哈哈,这便是老天爷都在帮自己,就算是太后出面,又能如何? 念头刚刚开始嚣张起来,便听见行宫大门口传来一个愤怒又威严的声音:“把这个刁民给哀家绑起来。” 郑王一愣,所有宗亲都齐齐回过头去,看见程凉、沈宽还有小皇帝一起出现在了行宫门口,旁边还有好几排带刀的禁军。 “恭请太后圣安!” 除了郑洪楼本人,其他人都拱手行礼,禁军都不需要认人,一下子就把那男子摁了个正着。 “太……太后?”郑洪楼猛地望向郑王,“怎么回事,怎么还有太后!不是说,叫俺来洛阳带媳妇回家吗?” 郑王只觉得后背一下子就凉了,他只是想搅黄赢婉儿的婚事,让她们一家在宗亲当中声名扫地,却从没想过太后熬了一夜不去睡觉,竟然真的跑出来管这闲事。 “启禀太后,这人手上有和婉儿的婚契,臣也不知道是真是假,正在分辨着呢。都是小事、小事,婉儿是我们郑王府的姑娘,我们自己处理就是了,不劳太后费心。”他腆着肚子上前说道。 程凉冷冷看了他一眼:“据哀家所知,原阳郡王府在仁宗爷时便与郑王府分了家,赢婉儿怎么成你们郑王府的姑娘了?” “这……这整个中原人都知道原阳郡王是从郑王一脉分出去的,这打断骨头连着筋,婉儿还不得叫孤一声王叔啊。”郑王摆起了宗亲的谱儿。 程凉嗤笑:“既然如此,郑王亦与圣祖同源,皇上乃赢氏正溯唯一的男丁,哀家是他的母亲,亦是先帝的皇后,管管这事儿,也在分内——先打这污人清白的小贼五十棍。” “别……等,等一下!“郑王没想到程凉那么强硬,急忙嚷道,“人家有婚契,是婉儿的合法夫婿,即便是太后您,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的就打人啊!” 然而,他没想到的还有很多。 程凉看都没看他,直接走到那人面前。 禁军将他摁在地上,抡起棍子才打两棍子,那人便哭爹喊娘的狂叫起来。 程凉默默的看着,等他挨了十来棍,濒临崩溃之际又问:“是谁指使你的,说出来,减二十棍;不说,再加二十棍。” “说,我说……是郑王,是郑王!他给俺的婚契,他说只要帮他办好了这事儿,不但能有个如花似玉的媳妇儿,还给俺一百两银子!” 郑王只觉得心脏都停了,满身的肥肉疯狂的抖起来:“你……你你你,你别胡说八道!” “俺没有,俺没有啊!太后,俺错了,俺不该贪小便宜,俺错了……” 程凉依然没有看郑王:“打完三十棍就让他走。至于其他人……也不知道诸位身为皇室宗亲,年年白拿着皇家的俸禄,到底有没有把皇上和皇室的脸面放在心上。哀家替先帝操心国事也就罢了,你们族里的事情就让皇上自己解决吧。 但有一点——原阳郡君赢婉儿,于国有功,又甚得哀家欢心。哀家已经收了她为义女,并赐婚于岳庭渊,不日就将以公主之礼出嫁。谁要是再在背后嚼些不该嚼的舌头根儿,太后不会把你们怎么样,但哀家这个做义母的,恐怕就不能不替女儿出头了。” 第229章 现场磕cp的快乐 岳庭渊已经是第三次想要用这条命报答太后了,她将自己从一个微末的小臣提拔为一道府正,又在与世家对抗之时坚定不移的给自己支持,现在她为了婉儿能顺利的嫁给自己,竟收她做了义女,还放出这样的话来。 士为知己者死,他岳庭渊此生,为太后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惜。 赢婉儿的眼泪也忍不住的往外流,她母亲死的很早,父亲又是个懦弱的人,后来娶的姨娘对她虽说也不错,但因为她原本就是原阳郡王府的婢女,对她的好,是下人对小姐的好,只能体现在衣食住行的安排上。 她长这么大,所有的风浪都是自己面对的,从来没有人站在她面前说要替她出头。 近二十年了,这是第一次。 “婉儿和庭渊随哀家进宫,其他人没什么事儿就都散了吧。”程凉又困又累,火气是平时的好几倍。 宗亲们都被吓了一跳,纯粹看热闹的人扭头就走,谁也不愿惹上一身腥;平日里跟郑王亲善的则纷纷看向小皇帝,心里琢磨着那孩子过了年才十二岁,应该比较好忽悠吧。 但令他们失望的是,小皇帝的眼神比太后还要冷。 这孩子虽然个头不高,却一点都不怯场:“小顺子,去把那份婚契拿过了。宗亲婚嫁,除了寻常的礼仪之外,还得要上报宗正寺,缺了一个步骤,都是不作数的。这份婚契,出自谁的手,几日几时谁跟谁一起去的官府,经了哪位长辈的允许,都可以查得明白。” 小皇帝嘴角扯了扯,看向郑王:“郑王叔,你不要太紧张,好好回去睡一觉,结果很快就能出来。不是您做的,朕绝不会冤枉你——” 他停顿了一下,郑王差点没站稳。 这话说得,不是他做的不会冤枉,那边是说——要是是他做的,也绝不会就此放过啰! 小皇帝放完狠话,转身也进了宫。 宗亲们站在大街上,吹了好一会儿冷风,才低声讨论着慢慢散去。 而在吃瓜群众的最外围,几个穿着简单,丝毫看不出是皇亲的少年也在一起说话。 “没想到太后竟然会为一个郡君出头,可惜原阳王没有儿子,否则原阳王府怕是要崛起了。” “我看她只不过是为了笼络中原道的府正,而帮原阳郡府,恰恰就是看中了他们府上没有男丁。你们也不想想,程太后她姓程,怎么可能真心向着我们赢家。” “昆弟说得是,不过刚才看来,当今圣上虽然年幼,却颇有帝王之姿。此乃我赢氏之幸啊!” 几人中看上去最为持重的一人摆了摆手:“走吧,现在说这些都是没用的,明年九月我们都要去长安就学。到时候便能知道,这天下的大势究竟要往何处去了。” 程凉随便找了个偏殿,刚坐下就打了个巨大的哈欠,她真的很需要咖啡,但当年远洋的人似乎没有注意到这种黑不溜秋没啥吃头的小豆子。 “刚才哀家说的话你们也听到了,说起来哀家也不比你们年长多少,只是辈分在这儿,倒不是有意想占你们便宜,这就是说给他们听听,你要是不愿……” 岳庭渊和赢婉儿一起跪了下去。 “婉儿能得太后青睐实属三生有幸!” “庭渊亦是感激不尽!” “呃……”程凉其实是自己心里面过不去,她的心态还停留在穿过来之前,刚才要不是气氛到了,她断然不会给自己认这么大个女儿。 妹妹还差不多,她看到这姑娘就想起她们公司刚来的实习生,总是忍不住照顾一下,提携一把,这大概是什么奇怪的职业病吧。 “庭渊你可要想好,若是婉儿以公主之礼出嫁,你这辈子就跟她绑死了。不能休妻,亦不能纳妾,有且只能有她。” 岳庭渊坚定的点头:“臣想好了!” “婉儿你呢?”程凉又问赢婉儿,“你现在是哀家的义女,没人有敢再欺负你父亲和妹妹们,你身上没什么担子了,可供你选择的年轻郎君多不胜数。岳庭渊祖上不显,父母皆是农户,且早逝。 现在虽是显赫,但因为哀家,他也得罪了很多人,接下来恐怕还要得罪更多人。哀家在,倒是无妨,可哀家总有一天要还政给皇帝。到时候他还能不能这么显赫,就未可知了。你想好要嫁给他了吗?” 赢婉儿俯身一拜:“婉儿遇岳公子之前从未想过嫁人。” “好,很好,你们站起来。”程凉点了点头。 赢婉儿和岳庭渊一头雾水的站起来,早就等得不耐烦地沈宽兴奋地窜到两人之间,不由分说地抓起了两人的手:“岳庭渊,你是否愿意赢婉儿成为你的妻子,并对她保持永久的忠贞,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贵还是贫贱,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珍惜她尊重她,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岳庭渊骤然被一个太后抓住手,整个人都绷成了标枪,但听到沈宽说的话之后,他的眉眼逐渐的温柔起来,扭头看向赢婉儿,轻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嗯……好吧,这就是愿意的意思——那赢婉儿,你是否愿意岳庭渊成为你的夫君,并对他保持永久的忠贞,无论顺境还是逆境,无论富贵还是贫贱,无论健康还是疾病,都爱她,珍惜他尊重他,直到死亡将你们分开?” 赢婉儿抬头看向岳庭渊,微微一笑:“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 ”很好,礼成!“沈宽啪的将两只手合在一起,往后一蹦,功成身退。 岳庭渊愣了片刻,动情的将赢婉儿搂进了怀里,七尺男人,声音竟然哽咽起来:“多谢太后成全!” 程凉磕CP磕得也满高兴的:“你们的婚事乃哀家亲口允准,贤宁太后亲口祝福的,天下再无任何人敢说你们的不是。你们等会儿就去找钦天监的陈大人,让他给你们看看日子,能在正月里把事儿给办了最好,等年假结束,庭渊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谢太后,臣马上就去找陈大人!”岳庭渊又跪在地上,叩了三下,才带着赢婉儿离开。 沈宽双手抱胸,啧啧摇头:“太酥了,甜得我牙都要掉了。凉啊,你看看你,认了个女儿,顺便连女婿都有了,瞬间实现弯道超车。不知道我那大儿砸什么时候才会去拱人家的白菜……哦,不对,他是皇帝,只有人家扔白菜来喂他的。想想真可怜,吃口白菜都不一定能吃着自己喜欢的。” 被可怜的小皇帝偷偷摸摸的站在门外的柱子后面,心情可是太复杂了。 刚刚那波狗粮吃得他有点噎得慌。 特别是岳庭渊和赢婉儿抱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就想到了自己以后,自己马上就要长成一个少年了,到那时自己身边也会站着这样一个女子,跟自己说“山无棱,天地合,冬雷震震夏雨雪,乃敢与君绝“吗? 嗯,应该不会吧。 要是阿舒的话,她只会说如果彼此背叛,那就打爆狗头。 唉,为什么又想到阿舒了,他俩明明就是不可能的。 小皇帝正在收拾心情,听见沈宽在里面说他,收拾到一半的心情顿时炸裂开来。 他愣了几秒,一拂袖子,十分愤怒的走了。 第230章 国丈不好当,老爷子多少有点紧张 大年初二,沈宽回娘家,程凉作为走过仪式的义姐,自然也厚着脸皮跟去蹭饭了。 这给沈老爹、沈老娘紧张得,召集起洛阳所有伙计,从头天下午就开始布置,悉悉索索忙到第二天早上才喘口气,让大家就地吃早饭。 薛楚儿抱着自家胖儿子不停的劝自己公公:“爹,你们真不用那么紧张,太后今日是简装前来拜访,走的是私礼,你就当正常的接待客人就是了,不用让人把瓦都擦一遍吧!” 沈老爹还没说啥,她亲爹一脚踹她背上:“说什么糊涂话,那可是太后,太后知道吗?这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这能像普通客人一样对待吗?” 薛楚儿灵巧的闪过:“可咱姐也是太后,凌儿还是皇上呢!她们回来怎么不见你们这么兴师动众?” 薛雄武一愣,跟沈老爹相互对视一眼,一起惊叫起来:“呀,我都忘了,凌儿(你外孙子)已经当皇上了!” 沈老爹叭嗒叭嗒嘬着早就熄了的烟枪,忧心忡忡:“皇上来咱们得准备些什么?老婆子,上次潜儿带回来的大罗地毯,拿出来,都给铺院子里中不中?哎呀,你说说,宽妮那夫君他也没来过,以前凌儿住咱家的时候又还不是皇上,这可咋弄啊!” 话音未落,院门口跑进来一个小孩:“外祖父!” “呀!”沈老爹吓得跳了起来。 薛老爹愣了一下,噗通一声就往地下跪:“皇上来了是不是?草民薛雄武,拜……拜见皇上!” 周围吃饭的伙计听见薛老爹的声音,也慌忙往地上趴,稀里糊涂、乱七八糟的喊着参拜的号子。 小皇帝:“……” 刚一进院子就看见一个土匪一般的大爷冲他扑倒过来,他也被吓到了好不好。 大家僵持了几秒,小皇帝熟稔的摆了摆手:“这是在外祖父家中,尔等不必行此大礼——这位是舅母的父亲吧,既是朕舅家的长辈,今后见朕,只需行拱手礼便是。” 薛雄武偷偷抬眼看了看,这孩子也只有两眼睛,一鼻子,除了长得帅一点,气势足一点,穿得好一点之外,跟满大街瞎跑的小娃好像也没啥两样。 沈老娘的紧张在看到小皇帝的刹那便烟消云散了,什么太后,什么皇帝,对她来说根本就不重要,重要的是她已经快十年没见过自家大外孙了。 “凌儿,快过来外祖母看看!都长这么高了,啧啧啧,当初你爹接你走的时候,你就只比阿力高一点点,还嚷着要吃东街的烧饼才肯上马车。你舅舅一路跑到东街去买,那人还没起床,愣是让你舅舅从床上给拽起来,穿着里衣烤了两个烧饼,你还记得吗?” 沈老娘一把搂住小皇帝,激动得老泪盈眶,直接开始寒暄了起来,完全忘记了还有两个太后也要来。 还是沈老爹稍微冷静一点,嘬了嘬毫无烟火的烟斗,上下打量自家大外孙,满脸的皱纹都在抖:“长高了,也长壮了,跟你爹有些像,但这双眼睛,就跟你娘小时候一样,亮得跟狐狸似的……” 说到这儿,他愣了一下,终于想起了另外两位主:“凌儿,你母后和程家太后不是也要来家里吗?怎么就你一个人?” “我先走的。”小皇帝被外祖母从头到脚摸了个遍,不但没觉得冒犯,反而感受到了久违的亲情,他在这里长到了三岁才被元和帝接回皇宫。 “我过来是有事要给你们说。”他表情严肃起来,“今日除了母后和太后,我还叫了几个朋友来玩。我跟他们说我是沈家的孩子,叫沈凌。等会你们不要露馅了啊!” “啊,你还交了朋友?”沈老爹头更大了。 首先,皇帝应该是有朋友的吗? 其次,皇帝的朋友会是些什么人? 最后,皇帝的朋友该怎么招待? 沈老爹又嘬了嘬烟斗,深深叹了口气。 沈老娘带着外孙子回他小时候住的院儿去了,小皇帝对肉乎乎的小表弟也甚是喜欢,沈老爹瞅着擦得一尘不染但好像没什么卵用的院子,一下连着一下抽他的烟斗。 薛楚儿实在受不了公爹的蠢样,招呼着伙计们去厨房去备菜,全德亲自跟过去监督。 快中午的时,沈宽和程凉的步辇停在沈家门口,两人都穿的是常服,只带了几个贴身的随从,禁军隔着一条街布防,龙鳞卫则各显身手藏在树上、沟里或者人群之中。 “爹,给您介绍一下,这位就是程太后。”沈宽回来过一次了,见面也比较自然。 沈老爹和薛雄武很同步的跳了起来:“呀,太后……” 薛雄武看了看沈老爹,琢磨自己也不是正经国丈,是不是该拜一下? 沈老爹也在想同样的问题,虽然沈宽也是太后,但毕竟是自己的女儿,现在这位程太后,她不是自己的女儿,那自己应该当自己是国丈呢,还是平头小老百姓呢? 程凉想起第一次跟沈宽回家的场景,沈家叔叔对与女儿带回去的朋友也是如此手足无措,可后来,她们真的处得就像一家人一样,干爹甚至专门去学了好几道她爱吃的菜。 想起那些往事,她的眸光也温柔起来:“沈国丈无需多礼,哀家与贤宁太后敬告过天地祖宗,义结为金兰姐妹。算起来,也该称国丈一声伯父才是,您如何待贤宁太后,便如何待哀家便是。” “哦,那……那请坐?”沈老爹不确定的问道。 程凉笑了笑,跟沈宽一起走到上首坐下:“这位便是薛总镖头吧。也不要拘礼,一起坐吧。”她看了眼还站着的薛雄武,补充道。 薛雄武明显松了口气。 四人落座之后,沈老爹才看见门洞口还有几个小脑袋在探望,背后瞬间又起了汗:“太后,那几位是……” “哦,是御史大夫和几位国公家的孩子,跟你们家沈凌是朋友。”程凉都差点忘了这群小不点,“有福,带他们去寻沈凌。” 沈老爹深深吸了口气:“用不用派几个伙计照顾着?” 程凉想了想,皇帝身边有禁军和龙鳞卫看着,还有小顺子、小柱子他们,这几个孩子本身也不是省油的灯,派伙计过去恐怕没什么用。 而且只是在沈家玩会儿的话,应该犯不着那么麻烦吧。 “没关系,有人看着他们反倒玩不尽兴。国丈遣人看住府中各处门口,不要让他们跑到洛阳街上去了便是。” 第231章 您听听,这老爷子说的这是人话吗? 因为是家宴,皇上又要假装沈家的孩子,桌上便只有沈家夫妇、薛楚儿、陪酒的薛雄武和程凉、沈宽六人。 菜品很丰富,一半是沈家厨房做的,另一半是从洛阳各个老字号点叫的,能让那些厨子大年初二上班做菜,也只有沈家能有这个面子。 大家闲话了一会儿家常,气氛逐渐松弛起来。 “哀家听说国丈家的生意一年能有一两百万的营收,这是真的吗?”程凉对大秦的商人也很好奇。 虽然说士农工商,商人还是排在最末,但因为有楚太祖和莽帝的存在,他们在衣食住行上的享受并没有很大的限制,特别是中小商人,在大秦的政策中甚至还有鼓励的。 她以为沈老爹会说一两百万两有点夸大,却不料老爷子叼着烟枪,吧嗒吧嗒嘬了两口:“这几年添了大孙子,精神头也不如以前了,好多场子巡视不过来,交给老伙计打理,也不好意思拿太多钱,不过两百万两肯定是有的,有时候能到三百万。” 程凉:“纯利吗” 沈老爹:“嗯,差不多吧。” 程凉:“……” 贫穷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沈老爹喝了点酒,说到自己擅长的领域就不局促了:“前些年我计算过,咱大秦流通的白银和钱差不多在五千万两左右,因为铸钱的损耗和新增相同,而每年新开采的银子稍稍多余损耗,所以这个数字只会增加,不会减少。 所以,我们沈家所出货物的利润就定在两百万两。行情好的时候利润会高些,行情不好利润也会下降。像是今年水灾,按照咱们商人的想法,这粮食、药材、木炭都必定会涨价,但因为宽妮现在是太后,咱们家不发这笔财。 还按平时的价格出售药材和木炭,粮食更是降价来卖。但架不住买的人多,还是挣了不少。其他的矿山、林场、茶园、皮货、布坊就是固定收入。今年年底拢账,将所有的都除开,能到我手上的是一百八十万两银子,另外沈潜和宽妮各有三十万的份额。 沈潜那小子常年不在家,银子都是楚妮在管;宽妮那三十万,都是存在长安钱庄的。”沈老爹说到这儿,忽然一顿:“太后您要是需要的话,也给您五十万吧。” “不不不……”程凉连连摆手。 她真的很讨厌跟土豪聊天,特别是那种“其实不爱钱”的土豪。 沈宽嚼鸡肉的速度也明显慢了下来,她知道她家有钱,可万万没想过她家这么有钱啊! “听起来沈国丈家中的产业很多啊。”程凉又问。 “是啊,有点多。”沈国丈很真诚,“我们家好几代都是商人,早先洛阳西市就有一条街都是我们沈家的铺子,不过那时候我们还挣不了太多。 仁宗爷时,允许百姓自己开矿,我祖父买下了一座银矿,三座铁矿,又在临着矿山的地方买下来几座山的做林场,想着反正都要过去干活,又在山脚下弄了几百顷茶园和田地。 后来茶叶在中原不好卖,我祖父就建了商队,卖到突厥外军府、西域、辽东等地去。突厥外军府的人特别穷,经常用皮子来换东西,那么多皮子没法处理,我祖父就建了皮货坊。后来他有钱闲得慌,又去河对岸买了三座铜矿,三座铁矿,一座金矿。 矿山增加了,林场也跟着增加了,只是山下面的土不都适合种茶叶,有些农作物不好处理,我祖父就又建了布坊、书坊、金器坊、铜器坊……反正就是赶着了,那原材料不值钱的,不好保存的,就多弄弄,把它弄得值钱了再卖。 我祖父活到九十,后来我爹接手了家里的生意,他跟祖父不一样,不太爱扩张生意,只在中原道南边买了一个银矿、两个铜矿和一个铁矿,后来采铜的时候竟然采出来了盐巴,我们家就又做起了盐巴生意。 到了我,资质更是不如父祖,只新开了两座矿山,开拓了几条商道,把东西卖得远了些。” 沈老爹说到这儿居然还开始叹起气来:“只可惜我们沈家三代单传,沈潜那臭小子一点也不上心家里的生意,一天到晚只知道跑他的商队。他那商队倒是起来了,将来我们沈家这么多生意,叫老夫交给谁去啊!” 程凉:“……” 沈宽:“……” 您听听,您听听,这老爷子说的这是人话吗? “要是宽妮是个男儿就好了。”沈老爹还在暗自神伤,伤了片刻,又缓了过来,“还好楚妮争气,给咱们沈家生了个大胖小子,孩子他奶,你可得把阿力给看好了。咱们家的生意可就指望着他呢!” 薛楚儿居然还对这种家产分配产生了异议:“爹,您说啥呢!阿力将来不得继承他爹的商队吗?您看他这日日不着家的,外面勾他的狐狸精肯定不少,要是再生个庶子……难不成我守了他这么些年,还要眼睁睁看着他挣出来的家产便宜了别人?” 沈老爹胡子吹得老高:“他敢!老子打断他的腿!” 薛雄武对亲家的表现很满意,咯咯直笑:“你俩也别争,楚妮跟阿潜至少还得生两个,老子那边还有那么大个镖局呢!” 程凉偷偷怼了沈宽一肘子:“薛家也没儿子?” 沈宽摇摇头:“好像有吧。但据说他儿子从小弱不禁风,只喜欢读书,让老薛很是生气,天天跟他儿子吵架,然后他儿子就离家出走住到书院去了。就因为这事,他跟他媳妇关系也不好,所以才天天跑我家来喝酒。” “哦!”程凉坐直身子,保持着礼貌又不失嫉妒的微笑。 如果还有什么魂穿的机会,她希望她能直接穿成沈力小朋友,或者沈家的第二胎。 沈老爹被沈老娘拧了一把,才想起来今天是请太后吃饭,立刻住了嘴,讪讪一笑:“沈家这点东西跟程家在三军府的基业不能比,跟大秦天下相比更是微不足道,老夫实喝多了酒,班门弄斧,班门弄斧……” 程凉想说,还真不是。 三军府的基业牛不牛逼她倒是没有深入了解过,但大秦朝廷在营收比上怕是差了沈家一大截。就说中原道的水灾吧,要不是有沈家帮忙,她还真拿不出那么多银子去买高价粮。 今年多地遭灾,世家把控的州县又找各种理由逃了税,国库税收比去年还要少,只有三百五十多万,要不是去年抄了余临王家,她都不够钱给陆倾搞海防的。 程凉这次来洛阳,其中很重要的一件事,就是要来跟沈老爹谈谈这挣钱的问题。既然沈家这样的大商人一年能收三百万,那为什么大秦的商税完全就没有入账呢? 这个问题让沈老爹着实想了好一会儿,然后他吧唧嘬了口烟:“这个吧,就比较复杂了。” 第232章 哀家就想知道这些年朝廷到底损失了多少钱 “首先,矿山、林场和农田并不全部属于商税,这个太后您应该比老夫清楚。” “嗯,茶园和农田若是自用,便只需要上缴三十税一的田税。仁宗年后,其地若归属于勋贵、官员或是有功名在身儒生,田税还会因为身份不同而得到一定的减免。而林场则只对木材做了规矩,其中药材、动物及其他产物如何定义,无例可查。” 程凉来之前也是做了功课的。 大秦到现在六个皇帝,只有圣祖爷关心过商业发展,但显然他也是个半吊子,只简单粗暴的将所有商业活动分为大宗买卖和小本经营两部分,其中矿山和木材生意属于大宗,店铺则属于小本。 “先说林场和矿山。”沈老爹嘬了口烟,“银矿的银子开采出来便直接可以用,这没什么好说的。铁矿、铜矿和木材都是先供应朝廷采买,这一部分几乎没有利润,按律是不需要再缴纳商税的。 剩下的也分两种情况。 卖给本道人家,只需要向本道的户曹官员出的易引。 比如沈家长岭林场要出一千根木头,就要领一千根木头的易引,在交货的时候,需要将易引一起交给买方,买方可以以此为凭证在本道州县内行走,无论之后这批木头再易主几回,只要是在本道之中,便不需要再去买新的易引。 而卖给其他道的人,则需要在本道买一份出易引,再在进入其他道时,买一份入易引。前者只能用一次,后者可以作为进入之道当中行走买卖的凭证。如果要再出此道,就要再买一份出易引和要去的道的入易引。 一宗一万两银子的买卖,在本道交易易引大概是五百两,进入其他道交易,出入易引加在一起,大概是八百两。” 程凉飞快的在心中算账,如果沈家的买卖全部是在本道完成,那么朝廷应该能收到十五万两银子,如果跨道交易,朝廷至少能收二十四万两银子。 那么,钱呢? 沈老爹注意到她的眼神,却依然十分坦然:“朝廷只规定了货物进出州城县城及行走官道,入住驿站必须有易引,但却并没有要求,易引必须由卖方提供。 沈家林场和矿山的货物数量都很巨大,如果我们自己去办易引,一个是来回导致货物积压,很长时间不能离开;二来,也确实没有那么多识字算数的人能往其他道跑。 所以,对于外道的买家骂,我们会减少一些价格,让他们先将货物运出去,再在两道交界之处自行补办。而对于本道的买卖,洛阳则有专门替人办易引的商行,我们都是委任给他们来办。 至于朝廷为什么没有收到商税。 大概便是两个原因——要么,无人去查进出城池关卡的商队;要么就是他们买的易引实际上并不要钱。” 程凉感觉盘子里的肉不香了。 沈老爹的言外之意说得很清楚,无论是让利给买家,还是找商行代办此事,他们的银子确确实实是花出去了的,最后也拿到了合法的凭证,但这些银子最后是到了谁的口袋里,那就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朝廷的问题了。 沈老爹吧唧抽了口烟:“再说金矿和其他铺子。从原材料到作坊都是自己家买卖,当场收获了,就在旁边做成,隔三岔五送几车进城,没有超过某个数额,便不需要易引。这一部分的商税则是由户曹的官员每三月固定收,三十税一,卖多少交多少。” “这一部分不需要什么凭证?” 沈老爹摇摇头:“没有凭证,户曹的官员很多年没去过我们沈家的铺子了,老夫本想上门去缴纳商税,但又担心这些钱根本到不了宽妮你们手上。就只能隔几年送一笔钱去到长安,此事老夫也跟先帝爷提过,但他没管,老夫自然也不能过问官家之事。” 程凉觉得这位老国丈太懂得怎么避嫌了。 至于元和帝,他也未必是真的不想管,实力有限、精力有限、见识有限,一边要忙着跟百官、跟余临王、跟万国会斗法,一边还要担心程家出问题。 这么想想,那个渣男在事业上也挺不容易的。 经他这么一算,光是沈家,朝廷一年就要少收几十万两银子。 现在干什么不要钱? 就算她是太后,也不能空口白牙去抢人家老百姓的东西来办事,这都是白花花的银子,是她澎湃的事业心啊! 等会回去得把户部的人抓来好好问一问。 “哀家明白了,多谢沈国丈提点。”程凉心情沉重的点了点头,“哀家还想问问,沈家的矿山一年能产多少矿石?” “这个嘛,就不一定了。”沈老爹嘬着烟斗,“每个矿坑的情况不同,掌柜和伙计也不同。我们家最好的铁矿每年能产三万斤,次一等的两万左右,最次的一万五;铜为铁的一半;两个银矿产出不多,一年也就三四万两银子。” 呵—— 问题又来了吧。 朝廷自己也是有矿山的,数量嘛,肯定比沈家这种民营的矿山要多,可产量竟然还不及人家最次的矿坑的一半。 程凉瞬间感觉自己又损失了好几个亿。 果然,所谓的仁德盛世就是一袭爬满了虱子的华丽裘袍,只恨自己刀还不够快,不能一口气车翻这些抢她小钱钱的贪官污吏。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程凉问着问着也开始发表起自己的见解来,沈老爹惊讶的发现,太后对于经商竟然也很是有经验。 两人越谈越投机,颇有相见恨晚之意。 薛楚儿也凑在她们身边,听得津津有味。 沈宽不想动脑筋,就在一边跟她娘和薛雄武聊天。 这两人一个是洛阳城中的八卦女王,一个是走南闯北的总镖头子,两人合在一起便是一望无际的瓜田。 沈宽觉得自己就像是咬死了闰土的猹,吃瓜吃得乐不思蜀。 “所以蔡家的儿子真的那么好看吗?” “好看啊,不光是女人,就连男子也经常跑到书院去找他,蔡麟隔三岔五就把他关在书院不让他出去,明年就加冠了,也不让人家去科考,这是要养一辈子的节奏啊!” 沈老娘说得唾沫横飞,沈宽吃瓜吃得津津有味,丝毫没发现刚才还说得热闹的薛雄武忽然变得沉默起来,还吨吨吨连喝了三盅酒。 “正好明儿个没有安排,咱们也去书院转转呗。”沈宽果断的决定。 而另一边,程凉和沈老爹差不多也聊到了尾声,沈老爹红光满面,热情的发出邀请:“等过了元宵,太后您一定要去沈家的矿山林场都看一看。老夫从商多年,听的都是士农工商,商人最末,还从未听过实业兴国之说。老夫本都打算安心培养孙儿,听您这么一说,却又热血沸腾,仿佛回到了少年时代。” 程凉笑了笑:“圣祖爷曾经说过,士农工商缺一不可,天下需要有官员治理,也需要有农人种田,匠人制物,商人则像是渠水,沟通天下。不过国丈您又不同于那些寻常商人,你做的便是实业,若货物不足,纵然有千贯万贯之钱,亦是无用。” “说得极是!”沈老爹站起身,笑呵呵的随着他们往外走,“老夫在洛阳活了几十年,若是太后你们想要四处游玩一番,老夫与贱内亦可作陪。” 程凉连连感谢,可谓是宾主尽欢,就差出门这一步,今天这场家宴便可以完美结束。 然而,就在这种气氛无比融洽之时,有福连滚带爬的从院子里狂奔了出来:“太……太太太后,大……大事不好了!” 第233章 皇帝也是熊孩子 “什么大事不好了?”程凉问道。 有福都快哭了:“回禀太后,皇上和诸位公子姑娘,全都不见了!” “啊?” 所有人大吃一惊,跟着到了沈家后院,发现倒也不是所有人都不见了,至少两岁的小沈力还在抱着鸡腿,啃得眉开眼笑。 就在程凉跟沈老爹讨论大秦商业发展及沈宽跟她娘吃瓜的时候,这帮小孩也在沈家后院嬉戏玩闹。 小皇帝cos沈凌,自然不用摆什么架子,他甚至比在兴文苑还要自在。 这次随驾而来的小孩儿有八个,镇国公家世孙姚金刚、定国公家世孙林琛、嫡孙女林荷、武国公家世孙程威庭、嫡长孙女程舒、以及级别差点但靠着人情关系混进队伍的御史大夫之侄萧君佐、平民楚宁和武安侯家嫡长孙程邦佑。 虽然并不全是小皇帝喜欢的人,但作为同学,带回家里主要一点就是为了炫耀啊。 因为出身高贵,他们反倒很难走出家中的宅院,要说对市井的了解,还不如街边要饭的小乞丐,而人越是没尝试过什么,就越对什么好奇。 “没想到沈凌这小子竟然是国丈家的孩子,可我听说国丈只有一个儿子,你爹是哪个?”姚金刚永远那么不讨人喜欢。 小皇帝瞪了他一眼:“父亲名讳岂能随便说给你听,你现在都看见了,这就是我去长安之前住的房间,我就是沈家的孩子。” “嘁,那你对洛阳很熟啰!”姚金刚又问。 小皇帝有点心虚,但还是挺了挺胸膛:“还行吧,就是有几年没回来了,有些路可能记不太熟悉。” “那你去过白马书院没?”姚金刚讨厌是讨厌,居然还挺懂,“听说前汉的元帝梦见有白马驮了经书东归,醒来就建了白马寺,香火一直很鼎盛。但也因此让洛阳人多信佛而不读书,莽帝年轻时做过洛阳令,就修了白马书院跟白马寺打擂。后来他当了皇帝,还在白马书院埋过宝藏呢!” “宝藏?” 众人皆露出了星星眼。 有哪个孩子能对探险说不呢? “沈凌,你去过白马书院吗?” “你在洛阳住了那么久,不可能没去过吧。” “要是没去过的话,你就是在骗人,你根本没有在洛阳呆过。” “沈凌,带咱们出去玩玩!” 程威庭和程邦佑年纪最小,一左一右拽着程舒的袖子。 “姐,我们也想去。” “姐,你求求沈凌哥哥,让他带我们去找宝藏吧!” 小皇帝在一片起哄声中迷失了自我,特别是看着程舒在两个弟弟一声连着一声的祈求中,逐渐也露出了想去的表情,一种男儿豪情油然而生。 “行!我带你们去!” “等等!”萧君佐是唯一还保持着清醒的人,“沈家的院门都被守着呢,我们……不妥吧!” “嗨,院门守着是为了保护太后,我们是应沈凌的邀请来他家玩,上上街怎么了?”姚金刚一把将萧君佐推到旁边,伸手揽住小皇帝的肩膀,“沈凌,这次你要是能带咱们去白马书院玩个痛快,等回了兴文苑,你就是我老大!” “行,你们跟着我,我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翻出去。” 萧君佐阻止无效,再加上他也对这个历史久远的书院多少有点兴趣,半推半就之间,一群孩子就这么翻出了沈家大院,消失在洛阳的街道之中。 作为两汉时的名城,又地处交通要冲,洛阳跟长安差不多大,而气氛更为松弛。 大年初二,女儿回门,女婿看望老丈人。 街上店铺开张的虽是不多,沿街担着挑子叫卖小食和礼物的却不少。 乱花渐欲迷人眼,小孩子们一边走,一边被那些小玩意吸引,看什么都新奇极了。 “姐,我想要糖葫芦。”程威庭扯着程舒的袖子,撒娇道。 “买!”程舒毫不犹豫的掏钱,“买五个!” “为什么是五个?”小皇帝走在旁边,好奇的问道。 “我一个,阿庭一个,阿佑一个,小宁和小荷各一个,刚好五个啊。”程舒果断回答。 小皇帝瞬间不高兴了:“那我们呢?” “你们?”程舒傲娇的抬起下巴,“自己买啊!”她接过糖葫芦,高兴的舔了一口,撒丫子跑了。 小皇帝:“……”女人果然都是没有心的! “沈凌,我这根给你吧。”林荷走过来,将糖葫芦递给他,脸颊绯红的说道。 小皇帝看了一眼,傲娇的昂起下巴:“没事,我不爱吃糖!”说完,也转身走了。 沈家在洛阳城的的西北面,白马书院在洛阳城的东南面,他们吃吃玩玩走了一个多时辰,才进入书院所在的文和坊。 “这里看上去好破旧,你不会是带错路了吧。”姚金刚抱怨道。 其他孩子也都皱起了眉头,侧着身子从各种废弃的棚屋中间穿过。 忽然,一只瘦骨嶙峋的狗窜了出来:“汪!” “退退退……” 走在最前面的姚金刚和小皇帝张开双臂将他们往后推,林琛和萧君佐本来是在压阵,赶紧也伸出手把中间的小孩和姑娘们护住。 说时迟那时快,两边的断墙上嗖嗖嗖窜下好几个人影,跟灵巧的猴子一般,在他们中间一晃而过。 “贼他娘的,是小贼!”姚金刚反手在屁股上一摸,张嘴大喊起来。 “我的钱袋也被偷了!”小皇帝也赶紧伸手,“还有玉佩……那块玉佩是我娘送的,追上他们!” 话音未落,程舒已经如离弦的箭般射了出去。 姚金刚更加火大:“愣着干什么,要是让那个男人婆抓到贼了,我们的面子还往哪儿搁!”说着,他也已经冲了出去。 小皇帝愣了一下:“姚大傻,你说谁男人婆呢!信不信阿舒揍死你!” 萧君佐看着小皇帝呼啸而去,急得直跳脚:“皇……沈凌!” 转眼之间,一半的人都追着那些小贼跑走了,剩下林琛一个人看着两鼻涕直流的小孩和两个显然是不太能打的姑娘,陷入了沉思。 “兄……兄长,现在怎么办?”林荷哭丧着脸问道。 林琛思索片刻:“我们先在这儿等等吧。” 程舒今年已经满十岁了,平日在家吃得好,练得好,跑起来跟一头羚羊一般,很快就追上了落在最后的那个小贼,并抓住他的后脖颈,一把将人摁翻在地。 “你为什……” “呸!” 那小孩猛地偏过脑袋,一口口水吐向程舒,趁着她往后躲闪,将她往旁边一掀,爬起来就跑。 “臭小子!” 姚金刚追上来正看见程舒被掀翻,大家平时不对付归不对付,但毕竟是发小,也不能让外人欺负了啊。他直接一个饿虎扑食,利用体重优势,将刚刚站起来的小孩再次摁到了下去。 “棉花,咬他!” 前面跑着的两个小男孩,连带那只狗一起回过了头来。 姚金刚怕狗,却也不肯放手,扯着那小男孩将他拉起来挡在身前,飞快后退。 那两个小男孩怒极了:“臭狗屎,快点放开麦子!” “放你娘的屁,你们偷了我们的钱袋,还骂我们,小爷我要是放了他岂不是很没面子?”姚金刚破口大骂。 程舒也爬了起来:“你们为什么要偷我们的钱袋?” 那两个小男孩对视一眼,退了几步,将手中的钱袋放在地上:“钱袋还给你们,把麦子放了!” “放个屁,小爷我是缺那点银子的人吗?”姚金刚一点都不妥协,“跪下给小爷我磕三十个响头,说三十声爷爷我错了,否则小爷就要抓你们去见官!” 程舒愣了一下,一脚踹在姚金刚屁股上,还没等她开骂,那两个男孩对视一眼,忽然又捡起地上的钱袋,转身就跑。 程舒:“……” 姚金刚:“……” 菜狗小皇帝和萧君佐姗姗来迟:“怎么了,只逮住一个是吗?” 被姚金刚摁着的麦子愤愤然抬起头来,龇牙咧嘴的如同一只小兽:“你们等着吧,槐树哥不会放过你们的!” 第234章 这顿竹板炒肉的味道如何 棚区四周一片寂静。 姚金刚押着麦子走在最前面,一边骂他,一边踹他屁股。萧君佐护在小皇帝身边,程舒不停的向四周张望。 忽然,一片小小的瓦砾滑落下来,四人皆是一惊。 说时迟那时快,有人高喊:“扔!” 十几个小娃如猴子般爬上断墙,将手中的瓦片掷向他们,麦子仿佛早有准备,猛地扭动身体,一口咬在姚金刚手臂上,将那件破烂衣服一甩,光着身子如泥鳅般跑了出去。 “臭小贼!”姚金刚一手护着脑袋,一手去抓麦子,五指在他光溜溜的脊背上抓下一层灰,人却是跑了。 姚金刚气炸了,顾不上两边扔过来的石头,撒腿就追:“贼老娘的,你们知不知道老子是谁,信不信等会就叫人端了你们的贼窝!” “姚金刚,别追了!”萧君佐在背后叫道。 “你们偷了人家的东西,现在还有理了不成,给我下来,咱们好好说道说道——” “光天化日,岂有此理,快把我的玉佩还来!” 姚金刚没停下,背后传来一阵吼声,他再一扭头,程舒和小皇帝也已经攀着矮墙爬了过去,萧君佐一个头两个大,连连跺脚,然后猛一咬牙,扑向矮墙一把抓住一人的脚踝:“要打架是吧,来啊,下来啊!” “快撤!” “哎哟喂,槐树哥……撤,撤不了,这小丫头片子有点厉害!” “嘁,棉花、石头,跟我上!” 程舒刚把一人踹下矮墙,转眼自己又被三个男孩围住。 “你们偷了东西,还敢打人,不怕被抓去见官吗?”程舒呵斥道。 槐树冷笑一声:“饿死也是死,被打死也是死,横竖都是死,有什么好怕的?” 小皇帝赶来救援,正听见这句话,气得大喊:“今年中原道处处都有赈济的粮食,怎么会饿死,你们品行不端便是品行不端,不要胡说八道!” 槐树一脚踹过去:“朝廷的官都是狗官,你以为他们说的话能做数?皇帝也是狗皇帝,太后也是狗太后,等老子长大了,定要杀到长安去,掀了他们的龙庭。如今,便先用你们这些小龙崽子来试试手!” 两人说话间交了两招,这个槐树显然是会点功夫,人又比他们大个两三岁,一拳捣在小皇帝胸口,给他打倒在地。 他正要骑上去一顿老拳,程舒放倒了棉花和石头,赶过来一把拎住他后脖颈,小皇帝趁机弹起将他扑倒,又一拳还在了他眼睛上。 另一边,姚金刚没追着麦子,但却带着林琛他们跑了回来。 这一看还了得,平时大家关系怎么样另说,但现在当着外人,谁也不能打咱们兴文苑的人啊! 于是乎,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肉的小孩跟这九个身强体壮、但年纪和人数吃亏的小孩扭打在了一起。 场面混乱得十分火爆却又毫无技术含量。 等程凉她们带着禁军里三层、外三层把整个棚区给围住时,双方都已经狼狈到了一个程度。 “分开、分开都分开……” 古大雕带着人强行冲进战局,一手一个将试图逃跑的小孩从矮墙上拎下来。 皇上被拖出来的时候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绫罗的衣服被扯得七零八落,满身皆是泥土,鼻子下面还有干涸的鼻血,只是昂着小脸,满脸战意和不服气,显然还没打过瘾。 全德只觉得一股热血冲上脑门,拔出旁边人的佩刀就往外冲:“刁民弑君,千刀万剐,碎尸万段,五马分尸,诛其九族……” 程凉赶忙拽着那老太监:“全公公,您先别着急——有福、有财、小柱子、小顺子,扶全公公在旁边歇着。” 全德嗷一声哭起来,整个人扑在小皇帝面前,哐哐哐直磕头:“奴的皇上啊,您怎么弄成这样了,老奴死罪,老奴死罪啊!” 小皇帝还沉浸在打架的热血当中,丝毫没意识到周围的人都开始看他了。 “这狗东西就是皇上?”槐树被摁在地上,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天意,真是天意,早知如此,老子何须用拳头,直接捡块石头砸死你最好!” 人群中站出一人,怒喝道:“槐树!” 槐树一愣,那副冷硬桀骜的表情瞬间如同被春阳暖照,迅速柔和下去:“蔡逸先生,您怎么来了?” 蔡逸又气又急:“我要是再不来,你就犯下不可弥补的滔天大罪了!” 槐树垂下头:“呵,不就是打了皇帝吗?砍头就是了,有什么大不了。他就是想要诛我的九族,也没得可诛,我有什么可怕的。” “你……你不想要命,其他人也不想活了?” 槐树别着脑袋不说话了。 程凉摆摆手:“看样子也都没什么致命伤,都给我带到白马书院去!” 话音一落,太监和各家的下人们就要去扶自家的小主子。 沈宽动作比他们还快,一把将小皇帝拎了出来:“跟在他们后面,自己走!” 这…… 皇帝都自己走了,其他人还敢有什么特殊待遇吗? 好在白马书院离得不远,很快就到了。 过年期间书院放假,没有学生,倒是有两个熟人。 赢婉儿的舅舅正是白马书院的院长蔡麟,她趁着初二日带着岳庭渊回来看舅舅,饭吃一半,表兄蔡逸被一群禁军带了出去,再回来时,就连两位太后、国丈还有小皇帝都来了,只不过皇帝这模样……着实有点让人吃惊。 “太后,这是怎么回事?”岳庭渊连忙上前问道。 这要是皇帝在他的辖区里面被刺杀了,这可不是请罪能了事的。 “暂时跟你没关系,但也不是完全没关系,在院子里等着,一会哀家问你话。”程凉瞪了他一眼,说道。 她跟沈宽一起走进正殿:“请皇上和诸位公子姑娘们进来。” 小皇帝几个默默进了正殿,一长溜的站在两个太后面前。 “说吧,谁的主意跑出沈家?” 所有小孩齐刷刷的看向了姚金刚,但片刻之后,小皇帝却是上前一步:“是我,我想带他我们在洛阳城里玩一玩。” “好,擅自出行,导致龙鳞卫和各部禁军找了你一下午,全德差点要砍了小顺子和小柱子,然后自杀,让你母后打你十板子,不过分吧?” “不过分。” “谁先跟那些人打起来的?” “也是我,因为他们偷了我的玉佩,其他人都只是帮我而已。”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更何况你们一个皇帝、三个国公世孙、两个国公嫡孙女、一个侯爷世孙,一个御史大夫之侄,在街头巷尾跟人打架,有辱体面是一回事,若是谁有个闪失,让哀家如何跟诸位勋贵和天下人交代? 每三十板子,带头之人五十板子,不过分吧?” 小皇帝摇摇头:“不过分。” 其他孩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只好摇摇头:“不过分。” 萧君佐跪了下来:“太后,小民愿替皇上挨那三十板。” 程凉看了他一眼:“你是觉得你的君主连三十板的责任都承担不起?” 萧君佐愣了愣:“不……” “那就不要说了,趴在到凳子上去。”沈宽站在凳子旁边,用竹板敲着手心,又是暴躁又是不耐烦的说道。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第一个趴上去。 沈宽真是一点没留情,下手又快又狠,小皇帝连连吸气,挨完六十板,走路都在龇牙咧嘴。 接着是萧君佐、姚金刚、林琛和程家两个小弟。 轮到程舒的时候,小皇帝忽然又站了出来:“太后,打架的主要是我们这些男儿,她们都只是被卷进去的!“ “哦?”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程舒一眼。 自家的娃自家知道,这孩子浑身的伤势和狼狈程度可不像是被卷进去的。 程舒被看得都不好意思了,瞪了小皇帝一眼:“要不是我你早被别人打掉大牙了——姑奶奶,舒儿就是打了架,不是被卷进去的。您打我板子吧!” “嗯!”程凉点点头,示意自己趴上去。 小皇帝看程舒挨揍,比自己挨揍还要疼,在旁边直哆嗦。 槐树他们十六个小孩跪在院子里,听着堂屋传来的叫喊声,心情也是越来越沉重了。 好几个小孩开始哭了起来。 麦子跪在槐树身边,低声道:“槐树哥,对不起,要是我不偷他们就好了……现在,现在咱们真的会被砍头吗?” 槐树没说话,只是直愣愣的盯着那扇亮着烛火的窗户。 第235章 听你这话可不像是没读过书的 蔡逸确实是闻名整个洛阳的美男子,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说的大概就是他这样的人,无论是生气也好,忧愁也罢,他的每个表情和动作都让人觉得如春风和煦,如春风徐润。 他站在堂屋中间,推金山倒玉柱般跪倒在地,双目含泪:“草民蔡逸,斗胆替槐树他们求情,还请太后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他们又并不知道皇上和诸位公子姑娘身份的份上,饶他们一命。” 程凉呷了口茶:“你认识槐树他们?” “认识。”蔡逸答道,“黄河年年都泛滥,并不只是今年。林当然他们在的时候并未曾赈济过,每年都会死不少人,即便是活下来的,若是不能在入冬之前找到藏身之所,也难逃一死的命运。 槐树他爹本来是个河务官,元和十年发大水,他带着河工去抢修河堤,结果堤坝决口,他爹和几十个河工全部被冲走了。当时的州牧想着人都死了,直接便将河工半年的饷银和安抚的费用全部扣了下来,还说是他父亲指挥不当,才导致大坝决口,不但没有给他们家补偿,还把他们所有的钱财都拿去赔偿大坝的损失。 槐树那时候才五岁,天天都有人去他家闹,要赔偿的银子。他娘带着他来洛阳找述冤,连林当然都没见着。洛州的城防官打了他娘五十棍,他娘回去没多久就死了。 后来,他被他父亲的一个好友收养,那人也是个河务官。太后或许还有印象,元和十三年决了一个很重要的大堤,一瞬间就演了沿河七个县城,死了好几万人。先帝爷下令严惩,他养父在其中,全家都被砍了头。只有他没有改姓和民籍而没有被株连。 后来他就混迹在洛阳流民区,这孩子识字,会功夫,又讲义气聪明,在流民区渐渐就有了名气。我和父亲经常到流民区去施粥布药,次数多了,自然也就跟他熟识几分,书院里有什么能让他们做的活儿,也会让他们来做,变相的给他们些银钱。 槐树他照看着很多孩子,干活一直干得很好。太后,他们并非不学无术,不讲理的孩子,偷人东西定是出于无奈,草民让他们将东西还给皇上,给皇上磕头认错,哪怕让他们去修筑城墙、流放远地,也请留他们一命吧。” 蔡逸伏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头。 他心里知道,不管这些孩子知不知情,殴打皇上便视同弑君谋反,乃十恶不赦之大罪,这些孩子能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便全在太后的一念之间。 程凉想的却是另外一回事。 “除了槐树,其他孩子你可有了解?” “这就了解不多了,只知道他们大都是因为黄河水患逃难来的,有的是为了投亲,有的是想要来洛阳找活计,最后总是愿景落了空,无处可去。 白马寺主持了策大师和草民父亲可怜他们,便将书院和白马寺之间的空地让出来给他们落脚。久而久之倒成了洛阳城里默认的流民区,官家也没人来,都靠流民中有声望的头子自行处理事情。 实在处理不了的,也让了策大师或者草民父亲决断。但了策大师也好,草民父亲也好,有些余财施粥施药已是不易,想要庇护流民,实在是没那个本事。 不过上个月岳大人亲自来过这边一趟,说是流民皆可领一份回乡的粮食,只要加入农社,不但今冬能有吃食,而且明春还能分土分地。大部分人都领了粮食走了,不知槐树他们为何还留在这里。” 岳庭渊干站在院子里,莫名其妙的松了口气。 程凉很唏嘘,这么一听,槐树对朝廷如此愤恨,也是有道理的,自己就很惨了,身边还一直都是同样很惨的人,他的世界从八岁起就没有再出现过什么光明。 “蔡公子起了吧,哀家不杀他们。”程凉说道。 蔡逸猛地抬起头,惊喜得声音都哽咽了:“草民替槐树他们谢太后恩典!” “先别谢,他们打架之前不知道那是皇上,所以不治他们弑君之罪,但偷东西却是铁板钉钉的——把槐树带进来。”程凉又说。 “传人犯槐树!”有福在门口高声喊道。 几息之后,槐树被两个禁军推进了房间,其中一人用刀柄敲在他脚弯上,强行把他摁倒在地。 “启禀太后,人犯槐树带到。” “嗯,槐树,你可知罪?”程凉问。 槐树哼了一声,别过头,硬邦邦的答道:“没读过书,不识字,自然也没读过大秦律,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过。” “听这话可不像是没读过书的。”程凉坐了下来,“偷的东西呢?” “扔了。” “扔了?”程凉笑了起来,“通知程将军、魏将军率飞龙、奔龙二卫,彻查白马寺与白马书院之间的流民区,发现任何人,皆作为可疑人员带回书院来。” 槐树猛地一惊:“你——” 他满脸狰狞,片刻之后忽然打起呼哨来,旁边的禁军一巴掌给他重新摁了回去:“闭嘴!” 槐树强撑着不低头,脖子上青筋四起:“狗皇帝,一人做事一人当,你的东西是我偷的,你也是我打的,你杀我一人便是,为何要牵连无辜!” “放肆!”程凉厉声喝道,“你打架时不知他是皇上也就罢了,如今已经知道,出口不敬,就不怕哀家将你们全部砍头吗?” “哈哈哈,砍头,又是砍头……你们除了砍头还会什么?”槐树悲怆的又哭又笑,双眼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来,“皇上不孝,杀先生;四境不宁,杀官吏;出身不正,杀王爷;民心不稳,杀世家……反正都是别人的错就对了,杀光了反对者,这天底下就仍由你程太后和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皇帝摆布——老子就看看你是不是能把天下人都杀光!” “对朝廷中的大事知道得还挺多嘛,这些是谁教你的?”程凉冷冷看着他,“流民连明日吃什么都不知道,肯定不会是他们,你走得最近的读书人便只有……蔡逸是不是?把蔡逸带出去——” 蔡逸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俩禁军一把摁倒,架了出去。 槐树傻眼了,他没想到程凉说抓就抓。 外面适时传来了一阵金铁之声,有人在大声喊:“又来一批,就在院外砍了吧,弄到里面来全是血,别惊扰了两位太后。” 槐树只觉得浑身的劲儿一泄,双目瞬间失去了色彩,他哽咽着用额头撞地:“苍天啊,您睁开眼睛看看吧。为什么有人生便拥有一切,而有的人生来就要失去一切,您既然想要我们死,为何又要我们活到现在? 只求您来世让我做一条毒蛇,做一只马蜂,爬进那皇宫,飞上那大殿,将那些皇帝太后统统都咬死,蛰死,以报其仇!” 第236章 你说咱们怎么就没个系统什么的呢 程凉一边喝茶一边听他骂,这孩子吧,嘴皮子还挺利索,要是生在后世的话,高低能练成个相声大师。 等他骂得嘴巴都起沫儿了,程凉才开口道:“翰林院学士朱庸等人,阻拦举子进京赶考,四处强收润笔费,强抢奸淫民女;林当然等人,勾结匪徒克扣税银;余临王煽动民乱,建立私军;郑家贪墨赈济粮,拐卖人口。你是觉得他们做了这些事,都不该杀?”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槐树冷笑,“当年黄河泛滥,皇帝杀河务官,不也是说他们贪污钱饷,玩忽职守,才导致大堤冲毁。实际呢?河务官连五十两银子的工钱都请不下来,靠着自己的声望拉几个村民干活,死了还要被当作罪犯对待。 大堤没钱修,被水冲坏了,杀的也是河务官全家。不过就是因为他们官小,对皇位没什么威胁罢了。所用的罪名,还不是随便一扣,管他真不真,假不假的。” 终于是说到正题上了。 程凉喝了口茶:“那你知道为什么没有银子拨下去吗?” 槐树怒道:“自然是你们想要享受!” “有福,将河报拿进来。” 有福推门而入,槐树看见院子里竟然燃起了火光,还有许多小孩子哭泣的声音,顿时瞳孔一缩,握紧了双拳。 大门很快被关上,外面的世界又被隔绝开了。 程凉敲了敲椅子把手:“你是河务官的儿子,应该会看河报。自己翻翻,从元和三年林当然担任中原道府正开始,朝廷每年拨三十万两白银给他治河,他给朝廷的奏报也是治河有方,仅仅是在元和十三年泛滥过一次,罪臣的名字也是他报上来的。你看看,再告诉哀家,林当然该不该杀。” 槐树对河务是真的挺熟悉,他翻得飞快,脸色越来越沉:“你这是……” 程凉打断他:“你是想说哀家造假吧。麻烦用你的脚趾头想一想,哀家乃大秦太后,想要杀你便就杀了,犯得着专门为你造十五年的河报?” 槐树说不出话来。 这些河报从质地上来看,确实也不是现在刚做的。 半晌,他闷闷的问道:“那你带这些河报做什么?” “哈,哀家身为太后,巡幸洛阳,自然是要去巡视黄河的,带河报不是很正常吗?”程凉看了他一眼,“反倒是哀家不明白,你们这些被林当然害得家破人亡之人,却反倒替他说起话来,合着皇上一心为民,诛除那些祸国之人,倒还是杀错了?” 槐树嘴皮动了动,感觉面皮子有点火辣辣的。 但他马上又想到了院子里的火光。 “好,即便林当然该杀,那院子里那些人、蔡先生他们又犯了什么罪过,东西是我偷的,要杀也该杀……” 程凉走到门口,一把推开了大门。 槐树的声音戛然而止,他看到院子里架着两口大锅,浓郁的肉香弥漫了整个院子,金铁之声在院墙外面,而从院外走进来的,是抬着大盆羊骨头的禁军士卒。 “若刚才哀家放你从后面出去了,将来这天下是不是还要传哀家是个杀人狂魔?”程凉淡淡的问道。 槐树彻底蔫了,低着头用大脚拇指搓地。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的道理都不懂,还学别人妄议朝政。现在可以告诉哀家,那些稀奇古怪的传闻是从哪儿听来的了吧。” “到处都在传,最早是去年过年时,有些从关中、楚北和东山逃来的难民说的,再后来余临也来了不少人,都说朝廷在各道大肆乱杀、清除异己。后来中原道遭水,郑家出事,大部分人都跟着去洛阳告御状,最后只回来了几十个人,说是大伙都被你给杀了。” “那些人呢?” “上个月岳庭渊说什么遣流民回乡,他们便也跟着走了。” 火光中,程振武和魏铁衣大步流星的走了过来。 “启禀太后,我们已经将棚区整个搜了一遍,找到三十五个孩子。”程振武说道。 “够数吗?”程凉问道。 槐树抿着嘴唇,摇了摇头。 “那就带两位将军去找找,你应该明白,这是让他们平安度过这个冬天最好的机会。”程凉转身走向屋内。 槐树抬头看了程振武一眼,总感觉喉咙干干的,他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挤出三个字:“随我来!” 程凉回到偏殿,九个娃已经送去洗澡了,沈宽坐在椅子上出神。 “想什么呢?”她问道。 “其实他们都挺惨的,那个槐树,也不过才十三四岁吧。”沈宽说道。 “嗯,刚才我哥找到的那些孩子里最小的才三岁,病怏怏的,要不是你儿子今天打了这一架,好多人怕是都活不过这个冬天。”程凉的心情也很沉重,“挺难的,在公司上班,做得不好顶多是业绩差,损失点钱什么的。现在上这个班,稍不留神便是人命。” 沈宽托着下巴,情绪有些低落:“太慢了,干什么都太慢了,你说咱们怎么就没个系统什么的呢?杀朱庸,奖励工业化;杀林当然,奖励发电;杀余临王,奖励热兵器军队;杀郑家,奖励资本主义工商化;小皇帝好感加十,奖励……” 程凉都被她逗笑了,拍了她一巴掌:“大姐,你醒醒吧。刚喝的是羊骨头汤,不是酒啊!灵魂和穿越我都可以接受,但是系统这种东西……岂不是说明,我们所行之事皆是受某种意志的控制。既然天下皆无自由之灵魂,独立之意志,我们还费那些劲儿干嘛呢?” “你要是这么说……那就当我刚才没说。”沈宽换了个姿势,“你跟那小孩说了这么久,不单纯只是想要跟他较劲吧。” “嗯。”程凉叹了口气,“世家和万国会已经偷偷在搞舆论攻势了,咱们这一块,反倒是忽略了啊。大秦那么大,通讯又不发达,吏治又不清明,从仁宗爷时政策就不落地,全都流于上层斗争,像槐树这样,甚至比槐树更惨的人肯定不计其数,只要有人在其中煽动,他们自然愿意相信。久而久之,形成固有的想法,朝廷再说什么就都没用了。” “那你有什么打算吗?” “暂时只能也派人四处散播对朝廷有利的消息,但你也知道,人天生就是有逆反心理的,在小道消息中,越是不利于朝廷的,才会越劲爆。朝廷想要打舆论战,就必须至上而下,利用人对权威的依赖性。没有电视广播这样的有声通讯,想要完成至上而下的舆论战,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为什么要有声?”沈宽愣了一下。 “大家都不认字啊!”程凉一副关爱智障的表情。 “不是,我是说,为什么非要有电视广播才能通讯?靠人嘴不行吗?”沈宽坐直身子,眼神射出智慧的光芒,“凉啊,你听我跟你说,就在刚才,我灵光一闪,想到个很有意思的方法……” 第237章 蔡先生被学术糊了一脸 “宣蔡麟觐见。” 白马书院的院长蔡麟被有福领着进了堂屋,他拂袖拱手,不卑不亢的行礼:“草民蔡麟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无需多礼,给蔡先生赐坐。”程凉答道。 “草民不敢,不知太后有何事召见草民?”蔡麟没动。 程凉放下茶杯,微微眯了一下眼睛:“蔡先生似乎不太想来见哀家,怎么,是嫌哀家在你书院中开火做饭,辱了斯文?” “开火做饭乃是为了救人,此乃仁者之心,蔡麟又岂会嫌弃。” “那是为何?”程凉索性也站了起来,“哀家以前好像并未见过蔡先生吧。” “的确,蔡麟不过是洛阳一所落魄书院的院长,并无能耐面见太后。”蔡麟说道,“不过,蔡麟自幼读圣贤之书,学的是仁者之道,对太后您的帝王之术,霸者之道,不敢苟同罢了。” 程凉自己都惊了:“不知蔡先生何以出此言?” 蔡麟愣了一下,忽然升起一股怨气,太后做什么他无权干涉,但她特意把自己叫来侮辱,便实在是过分了些。 “太后您废弛翰林院,夺京中鸿儒科举判卷之权,又启用功名低微的循吏为官,这不是帝王之术,霸者之道是为何?现在天下读书人皆知,太后不好读书,亦不重读书,读书无用,不如回家种地。” “哦,这样啊。”程凉明白了,看来这舆论战还有下半场,今天的洗脑……呸,是政宣工作还有待继续努力,“这么听起来,天下读书人读书就是为了做官啰?” 蔡麟更生气了,这太后果然如传闻中说的一样,一点都不敬重圣人,他硬邦邦的拱手:“读书是为明理,自然不光是为了做官。” “那哀家就不明白了,既然读书是为了明理,那读书有没有用,跟哀家用不用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蔡麟:“圣人云,学而优则仕,学而不仕,则不知优劣。” 程凉笑了笑没说话,这就不是她的表演时间了。 果然,旁边的沈宽很自然的放下茶杯:“这本宫就不能不说两句了。子夏原话是,仕而优则学,学而优则仕。说的仕可不是仕官,而是做事,本意是做事做得好了,就去学习其他的东西,书上的东西学明白了,再去做事来检验,是不是学得够好。不知与做不做官,有什么关系啊?” 蔡麟瞪大了眼睛,这……什么情况? 不是说两个太后都不爱读书,就喜欢辱没斯文,可看人家出口成章的样子,可不像是不学无术的样子。 他思考了片刻:“可天下读书人学的本就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学说,求的是为解天下百姓于倒悬,若不能入仕为官,又如何能检验所学呢?” “你看看,你们这不就是把书读窄了吗?”沈宽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瓜子,“夫子弟子三千人,贤人七十二,也不是人人都做了官,难道他们便不是贤人?” 蔡麟被问住了,嘴皮翻了两下,才讪讪道:“可是大多数人都……” “我们不说大多数,就说没做官的——比如颜子,他算不算贤人吧?”沈宽打断他。 蔡麟点点头:“颜子自然是,可是……” “好,那本宫再问你,朝廷的官员是做什么的?” “自然是替天子牧民,宣扬圣人教化。” “需不需要管治下百姓如何吃饭?” “需要。” “冬日御寒、出入路引、防御盗贼、修缮民居、婚丧嫁娶、秋收冬藏……” “需……需要。” “那现在就让蔡先生您做洛阳令,甚至中原道府正,您做得了吗?” 蔡麟把嘴闭上了。 沈宽走到他身边,像教小学生一样拍了拍他肩膀:“蔡先生,本宫以为您这样的大儒是不会人云亦云的,毕竟谣言止于智者嘛!你也看见了,本宫与程太后对圣贤之语最重视不过,无论是夫子的话,还是孟子、曾子、有子、荀子的话,本宫每一句都能背下来。不信你可以当场考考本宫。” 蔡麟:“……” 事情的发展怎么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呢? 沈宽又语重心长的拍了拍他另一边的肩膀:“本宫知道蔡先生忧虑的是什么,您作为一个书院院长,翰林院的事儿也好,科举的事儿也罢,包括各地任官,跟你都没有什么关系。您之所以生气,肯定是因为学院学子们有人起哄—— 本宫想想,他们定然是说十年寒窗还不如谄媚太后,经年大儒还不如依附权贵。暗中的意思蔡先生不会听不明白——若读书不能高人一等,那读书便是无用,大可另寻高人一等的门路。咦,蔡先生您不会也是这么想的吧?” 蔡麟浑身一震,连忙摇头:“蔡某若是想要做官,早就做了,哪还需要等到现在!” “那很好!”沈宽点了点头,“本宫与程太后便是太过于重视读书人了,圣人之言总不能被一群汲汲于名利之人给弄得乌漆嘛黑的,对不对?读书若只是为了做官,那选出来的官就不能推行圣人之言,这书便成了有心人的工具。蔡先生,也不愿如此吧。” 蔡麟摇头:“蔡某自然是不愿……” “那您觉得夫子口中的读书人该是什么样的呢?” “什么样?” “今年新科进士出去做官之前,太后赐了他们一句话,要不要本宫说给你,细品一番?” “什么话?” “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蔡麟只觉得一道黄钟大吕之声响彻在耳畔,许久不得其法的学问在心头豁然洞开,他愣在了原地。 片刻之后,竟有两行热泪滚出眼眶:“朝闻道,夕死可矣!朝闻道,夕死可矣!” 沈宽没想到效果这么好,张载老哥不愧是理学创始人,超级大儒。 她决定一鼓作气,要打击就要打击到底:“至于如何能做到这四句话,太后也有训言,你要听吗?” 蔡麟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学生愿听教诲!” 这都称起了学生! 沈宽赶忙退了两步,站到程凉身边,才清了清嗓子,道:“无非四个字,知行合一。” “知行合一?”这次蔡麟没有理解得那么快,大概是心学比理学抽象一点。 他反复念了好几遍,郑重地叩头:“学生定会好生思索。” 沈宽偷偷冲程凉竖起了大拇指,示意学术上的问题已经解决,她要功成身退吃瓜子去了。 程凉生生看着一个大儒被她忽悠瘸了,忍不住想笑。 蔡麟这不是在听沈宽讲话,而是在听后世数位儒学大师一起讲话,就她刚才那两句,跨越的就是数百年的风雨沧桑,是两个影响中国千年学派最经典的总结。 书读的越好的人,自然越容易被其中的精神所感染到。 第238章 哀家都是为了读书人好啊 “贤宁太后足以推心置腹,将哀家与皇上的肝胆之心皆剖于蔡先生之前,那哀家便再说说具体的事情吧。”程凉无比丝滑的接过了话头,“首先是翰林院之事,朱庸等人金玉在外、败絮其中,既对不住圣贤之学,亦有愧于先帝们的荣养,万民更是受其害而未受其利,哀家诛他们无愧于天地良心,更不怕别人评说。 但是翰林院本身却不会废弛,哀家跟贤宁太后商议过,此处就该是我大秦读书人所追求的最高处。将来入的翰林院的翰林,要有三点——有德、有才、有功。 何为有德,利民为有德;何有有才,利民为有才;何为有功,利民为有功。” 蔡麟又被一种新的暴击击中了,他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无知过,不得不开口询问:“听太后所言,皆为利民,其中又有什么差别呢?” “利民之德在于其心,利民之才在于其能,利民之功在于其结果——刚才贤宁太后跟你说的知行合一四字,便在这三利之中。” 蔡麟凝神思索了好一会儿,慢慢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现在是想做高官必先入翰林,将来便是想入翰林必先做好官。” “没错。”程凉很满意蔡麟的领悟能力,“但也不仅仅是做好官就够的,比如一个县令仅仅是将自己的一个县治理得百姓丰足,这不过是尽职;但他要是在自己县中试出了什么足以推广全国,使百姓得益的方法,并真正使百姓得到益处,便可以县令之身荣登翰林之位。将来授文正也好,文忠也罢,皆是可能。” 蔡麟细细一品,竟是汗如雨下,再次拱手:“学生受教。” “再说科举之事,科举乃国之大本,自是不可动摇。哀家为什么要改变判卷的方式,你可有细细想过?” “愿听太后指教。” “天下读书人成千上万,能成大儒的最终有几人?” “万里挑一。” “正因为如此,科举之门只能向少数人敞开。三年一科,选三百人,三十年才能选三千人,大秦只是州便有三百六十个,还不算军府、京中和边军文官。三十年每个州才能分到七八个人甚至更少,他们想要贪污也好,想要擅权也罢,皇上能耐他们何? 若判卷的时间能减少一半,且不需要太多的大儒介入就可保证科举公正的话,那么科举人数就可以增加,甚至可以推及举人、童生的考试。这不是在削弱读书人的地位,而是在增加读书人的机会,蔡先生不会想不明白吧。” “学生糊涂!” “至于你说的循吏做官,理由也是相同——人才太少。不过循吏想要成为官,却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首先,得要朝廷有位置的空缺;其次,他们得满足一定的要求,比如县令出缺,自然要从州县之吏中寻补,户部官员出缺,就要从户曹之吏中寻补,而且这任职的年限也是有要求的,新人肯定没有机会;最后他们也并非是哀家想任命就任命,还要经过廷考,确定能胜任职位,才可以去上任。 古人说骑驴找马,咱们大秦的读书人却要做半辈子的穷书生,即便是一朝得中,还不是要一年一年苦熬。哀家这么办,也是心疼这些读书人,多一道门便少丢些人才,有的人有才学,但运气不好,早早入仕也能挣些糊口的银子嘛。只要做事做得好,将来也有机会晋升公卿,殊途而同归矣。” 蔡麟热泪盈眶:“太后仁爱之心令学生惭愧不已,真该把进门前的那个蔡麟拖出去五马分尸,竟有如此不敬之想。” “那倒不必。哀家坐在金銮殿上,距离万民还是太远了些,被人曲解也就罢了,怕只怕有心人故意挑拨哀家与天下儒生、天下万民的关系,那就是在乱我大秦的根基啊。蔡先生,如今哀家与贤宁太后与您推心置腹,也是希望您身为洛阳大儒,能止谣言,溯本心,让天下儒生安心读书,为圣贤读书,为大秦读书,为天下读书。” 蔡麟再次跪倒在地,双手举过头顶,竟然行的是五体投地的拜师大礼:“还请太后称蔡麟名字,先生二字,蔡麟实在是不配!” 不愧是真正的读书人,一代大儒,做事还挺耿直。 程凉摆摆手:“哀家是个做事的人,不讲究这些——叫你来确实是有事要商量。蔡先生可知道岳府正在中原道各处推行农社?” “蔡麟知道,但不甚了解。若只是今冬施粥,在村中建个粥棚,让里长乡老看着也就是了,但刚才听庭渊说起,中原道的官员皆在各州县的村子里巡视,连过年都没有回家,他们专门为农社腾出了房舍,像是要做持久之用。难不成太后想在村子里也建上衙门?” “那不可能,咱们现在都缺人手,哪有人去村上建衙门啊。”程凉笑了笑,“哀家只是希望朝廷重要的旨意能传到万民耳中。” “您是不信任各州道的官员?”蔡麟愣了一下,惊讶的问道。 “不是不信,而是体恤。”程凉果断地端出一碗鸡汤,“做官不易啊,少则几千人,多则数万人,吃穿住行皆系于地方官一人之身,他就是菩萨转世,也未必能面面俱到。若百姓都能听话一些,免受奸人挑拨,甚至能主动替朝廷抓出奸人,岂不是大好?” 蔡麟满脸茫然:“那……太后希望麟做什么?” “烦请蔡先生将白马书院的学生中童生及童生以上者召集起来,朝廷要雇佣他们。你跟他们说清楚,月钱三钱,为期一月。若一月之后效果好的,转为正式,月钱六钱,且写入履历,将来若要参加廷考,可以算作为吏的年限。如果期间要参加科举,可以请假,也可以辞工不做。” “这……他们一定求之不得。”蔡麟缩了缩头,“麟斗胆再问一句,麟之子蔡逸可能算在其中?” “只要是童生及以上的,就都可以。” “是,麟立刻去办。” “倒不用那么着急,年假还有十几日,正月十六在书院集合便是。” “是,麟定把此事办好。” 蔡麟亦步亦趋的退出门去,程凉伸了个懒腰,刚接过沈宽递给她的瓜子,就又听见岳庭渊在外面叩门:“太后,臣有事要奏。” “进来吧。” 岳庭渊推门而入,还带着赢婉儿。 “启禀太后,刚才武国公又带回来一百多个孩子。”岳庭渊说道。 “这么多?”程凉吃了一惊。 “不全是在这边棚户区找到的,那个叫槐树的孩子带他们去了白马寺后面的一片林子。那边藏着的全是女娃,大的十五六岁,小的也才几岁。槐树铤而走险,做偷盗的买卖,也是为了养活她们。” “你打算如何安置她们?” 岳庭渊叹了口气:“这些女娃都没了爹娘兄弟,就是将她们遣送回村,这日子也没法儿过。所以,婉儿有个想法,想来禀告太后,看可不可行。” “说吧,什么想法?” 赢婉儿上前一步,行过礼:“太后在长安时让婉儿回来与庭渊商量,是去皇家书院,还是在他身旁协助于他。 婉儿与他商量过,也自己想了许久,宗亲之中才俊甚多,定有比婉儿更加适合之人;庭渊亦是济世之才,婉儿在他身边未必能帮上忙,却定会使他分心。 所以,婉儿想要出些银子,与沈夫人一道做些买卖。要是太后首肯,便让这些孩子帮婉儿做活吧。” 程凉很惊讶:“你们要做什么买卖?” 赢婉儿抬头看向沈宽:“蒙贤宁太后赐了方子,沈夫人说在洛阳开一家火锅铺子,定能红火。” “宽儿?”程凉喊道。 沈宽拍了拍手,吐出瓜子壳:“嗯,有这么回事。路上她俩在嘀咕,我还以为说着玩呢。” 程凉点点头,心知赢婉儿这个选择其实是聪明的,无论是去皇家书院还是替自己做事,都不免卷入政局之中,这为政便是薄冰上行路,谁也不敢说万无一失。 还不如留在洛阳开个铺子,说不定还能成岳庭渊的后路。 只是她有点失望,这孩子终究还是太过于小心谨慎,不肯成为自己的臂膀。 第239章 白马书院从此进入了新时代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自己隐藏了那么久的身份,会在这种情况下被揭露出来。 他晚上做梦都是程振武拎着长刀追着他砍。 早上起来,看见其他人都站在饭堂吃早饭,更是觉得又尴尬又惆怅。 “沈凌来了!” 不知道谁说了一声,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 姚金刚本来在高声说话,目光一触到他,便立刻闭嘴,飞快地转过了身去;林荷从他一进来,就紧张的勺子都落回了碗里;林琛拿着半个馒头,犹豫了一下,慢慢的抬起手:“臣林琛……” 话音未落,程舒已经呼啦一声蹦到了小皇帝身边:“沈凌,你真的是皇上吗?” 小皇帝艰难的点了点头:“嗯,我……” “皇帝要说朕……”程舒很严肃的纠正他,然后更加好奇的瞪大了眼睛,“那你每天也要上朝吗?” 小皇帝愣了愣,再次点了点头:“嗯,要上……” “那你肯定也见过我爷爷穿铠甲的样子啰,是不是很威风?”程舒问道。 小皇帝默默的点头:“嗯,威风。” 程舒顿时高兴极了,拽着他往板凳上走:“我小时候也在皇宫里面住过一阵,但是从来没有见过皇上呢!嗯,那时候的皇上还是先帝爷。我一直特别好奇皇帝长什么样子,但爷爷从来不让我去看。我听别人说皇上是真龙天子下凡,走路脚下会有云,晚上眼睛会发光,一生气天上就要打雷,一招手就能唤来神龙……” 小皇帝:“……” 他竟然不知道该假装严肃还是保持微笑。 “阿舒,不要这么没礼貌,他是皇上。”程凉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饭堂,她意味深长的看了小皇帝一眼,“等会儿你爹亲自过来接你,你想好怎么回去跟你爷爷交代吧。” 程舒那张小脸立刻垮了下来:“姑奶奶,能别把昨天的事儿告诉爷爷吗?” 程凉无情拒绝:“不能。” 小皇帝轻轻怼了怼她胳膊:“你就说是我带你的,他不敢……” 话都没说完,被程舒一瞪,咕嘟把剩下半截话咽了回去。 折腾了一早上,程凉等人打到回宫,禁军也尽数退去,槐树他们被留在书院,由行宫拨来粮食暂且养着,待到年后赢婉儿再来接他们。 一切都很好,就是蔡逸觉得自家老爹有点奇怪,就是见了见太后,出来竟然把自己锁在屋里,饭不吃,还整夜亮着灯。 难不成是受了什么气? 蔡逸越想越有可能,自从去年科举之后,父亲就成天长吁短叹,说什么斯文不在,礼崩乐坏,后来听说洛阳城边华家秀才竟然被外放做了监察使,还有好些个功名都没有的小吏去了趟长安,便外放县令,他更是气得饭都吃不下。 该不会出什么事儿吧! 蔡逸越想越觉得担心,叫了俩书院的管事,准备去撞门。 刚走到门前,听见一声狂笑,蔡麟猛地推开房门,双眼通红却精神矍铄:“知行合一,真乃圣人之言!知行合一,真乃圣人之言啊!” 蔡逸:“父亲,您说什么啊?” 蔡麟仰天大笑:“去去去,把书院的对联都撤了,换成新的。” 蔡逸:“这可是前汉时便留下的圣贤之言……” 蔡麟:“圣人之言在天地之间,并不局限于门上——从今日起,白马书院只留一句话和一副对联。” 蔡逸觉得自家爹是不是疯了:“父亲,您……” “少废话,你爹我没事——大门的照壁就写,读书人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中堂的对联换成我刚写的。上联是:知非知,知者能为方为知;下联是:行非行,行事可循才是行;横批:知行合一。快去!” 蔡麟说完,又仰天大笑,竟是无比畅快。 蔡逸:“……” “换完之后,便去寻你的同窗故旧,让童生和童生以上功名的人正月十六到书院来,蔡某有好事念着他们。”蔡麟越说越开心,五十岁的老头如同一个快乐的孩子,一路轻快的奔出了书院,找人喝酒去了。 管事们都傻了,深深的感到自家院长大概是也是傻了。 “逸哥儿,咱们换吗?” 蔡逸开始品他父亲说的那两句话,前一句让人热血沸腾,后一句则越品越有味道,他站在院子,沉默不语。 管事们等了半天也没有回答,相互看了一眼。 “算了,换吧。” “嗯,换吧,这爷俩都不是啥正常人。” 本来好好的做客之旅,被小皇帝他们一闹,都让程凉忘了自己回来要干嘛。 也不算是忘了,就是事情的优先级发生了变化。 她本来说是要找户部尚书曹苍云说商税的事情,被槐树一岔,她觉得河道和民生舆论好像也很重要,整个洛阳的工作计划应该推倒重做。 上次水灾之后,朝廷拨了一笔钱给工部,让岳庭渊督促着他们修缮河道堤坝,预防今年的春汛、伏汛和秋汛。 现在天上没怎么下雪,春汛可能不会太大,到伏汛的日子还得有四五个月,工期应该是够长,就不知道干得怎么样。 都水监的人陆陆续续都回长安了,写的报告千篇一律,大概就是问题很多但都是前朝留下的,也不好解决,工部和地方都很努力,能做成啥样就啥样吧。 也难怪这个部门沦落成闲散部门,就只知道说屁话。 初五的太阳暖融融的,难得有半日清闲,沈宽搞了几根鱼竿在行宫的池塘里钓鱼,程凉一边写巡行洛阳的工作计划,一边瞅着她忙忙碌碌折腾了一时辰,依然空军,叹了口气也拿起鱼竿加入了进去。 “你说说萧家这几兄弟,去年过年萧尧臣失踪,今年过年又找不到萧舜臣了。他这个都水监使者当得也是一绝,让他治河,他跑去要粮,折腾出这么大个事儿扔给我之后,他自己居然把一监的手下全扔了,自己又跑去查黄河大堤。自从在孟县写了封奏疏回朝廷之后,整个人音信全无,这搁哪个领导受得了他?” “但听起来你并没有不高兴啊。”沈宽刚丢下去五秒,就把线扯了起来,瞄了一眼,扔回去,“特别是说道把一监手下全扔了的时候,我明明感觉你是在高兴。” “是啊,都水监都是废物,最好全部开除。萧舜臣这人愣是愣了点,但也不至于畏罪潜逃吧,本来他也没什么罪。要是他真能隐姓埋名把几百千米的黄河大堤查明白,也是大功一件啊。但问题是咱查归查,好歹让我知道死活对不对。” “他侄子兄弟都不急,你急什么啊。”沈宽再次把线扯了出来,她看着那根活蹦乱跳的蚯蚓,很是疑惑,“我撒了窝子的啊,为什么不咬呢?” 程凉翻了个白眼,您老拉那么快,鱼就是想吃也追不上啊。 第240章 农社存在的问题 岳庭渊和赢婉儿的婚事筹备在正月初八,新娘的轿子从行宫出发,小皇帝亲自送了一程,给足了面子。正月十二,薛楚儿和赢婉儿合伙开的百味堂开张,沈宽亲临剪彩,还给她们写了块匾。 过了元宵节,程凉和沈宽再临白马书院,蔡麟早早的就到路口迎接。 “草民蔡麟,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童生六十人人,秀才十五人皆已侯在书院,就等太后们吩咐。” “嗯,不要那么紧张。”沈宽笑眯眯的拍了拍马车,“把车里的东西搬到堂屋里去。” “是!” 蔡麟一摆手,几个管事阔步上前,掀开帘子,发现里面是叠得整整齐齐的书稿,七八张纸一份,说是书太薄了,说是邸报用的麻纸又不太上乘。 “太后,这是何物?”蔡麟问道。 “邸报民用版。”沈宽回答。 蔡麟依然满头问号,但三人已经走进了书院。 程凉走上高台,书生们立刻停住了小话,齐齐拱手:“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礼。”程凉双手往下一压,直接进入正题,“朝廷要雇一批读书人,待遇蔡先生应该已经给你们讲清楚了。你们或许是童生或许是秀才,向上考还要考许多年,想要入仕做个小吏也未必能找到门路。 这次你们是托了蔡先生的福,因为你们曾经是白马书院的学生,蔡先生对你们知根知底,相信你们的人品,而哀家相信蔡先生,才愿意把这个机会给你们。希望你们能够好好的珍惜。” 书生们齐齐拱手:“谢太后隆恩。” 真心还是假意暂且不论,但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白马书院是莽帝所建的学院,先期由皇家拨款,学生只需要考试而不需要缴纳学费;后来新朝覆灭,白马书院断了皇家的拨款,开始变得跟其他书院一样,每年要收五两白银的学费,要是五年之内中不了举人,学费便增加到十两。 这样一来,没钱的孩子自然是念不了书。 后来战乱,学院废弛。 蔡家花了很少的钱拿到了白马书院的地契,花了几代人把这个书院重新做了起来,面对寒门和家境稍微殷实些的农户。 每年的学费是二两银,在学院中不算贵,对于落魄得狠些的寒门和那些不够殷实的农户来说,还是有点困难。 如今这个活儿不耽误他们继续读书科考,月钱还能有六钱,干上六七个月,两年的学费就挣出来了,谁不愿意干? 就连蔡夫子的儿子都排在队伍里面呢! “现在贤宁太后发给你们的东西叫做民报,现在可以翻看一下,但是千万保管好,不可以弄丢。今后每个月就要靠这东西领银子,明白吗?”程凉说道。 队伍里传来一阵窃窃私语,大家接过月季和玉娘递给的民报,皆一头雾水。 程凉没给他们读报的时间,见每人都领到了一份,又开口:“诸位现在一定疑惑这东西要如何使用。但哀家与贤宁太后要前往洛阳周边微服私访,没有时间慢慢给你们讲,现在就带上东西,随哀家一道出发。到了村里,便自然明白。” 几十个书生懵懵懂懂的出了书院,外面停放着十辆牛车。 蔡逸跟着同窗坐上车,赶忙展开了那份民报,只见当头第一页写着一行字。 【震惊!石头竟然能生子,瀑布后面居然是……】 蔡逸:“……” 程凉和沈宽当然就不是坐牛车了,岳庭渊带着几个官员在巷子口等他们,两匹枣红色骏马拉一辆沈家商号的车子。 “太后,这位便是马季,农社之事,主要便是他负责。”岳庭渊介绍道。 “嗯,说一下你们农社搞得怎么样了吧。”程凉钻进马车,说道。 “中原道共有一府二十州,九十七个县城,目前在筹建农社的主要是去年遭水灾的洛阳府到新郑一线。 这一条线上的百姓年年遭水灾,生活困顿,林当然在的时候,他们主要依附于郑家和那些与郑家亲善的乡老,对朝廷略有芥蒂。 赖太后圣德,将郑家连根拔起,方使百姓幡然醒悟,感念皇家恩德,愿……” “停……歌功颂德的前戏就不要做了,哀家听岳府正说你们的农社遇到了些问题,你现在把问题列出来,再逐一说明出现问题的原因,再说有没有解决办法。如果有,有几个,每个解决办法需要投入的人力物力,能够达到什么效果,需要哀家替你做什么。” 马季:“……” 程凉真是受够了这些官员说事儿的风格,五千字的折子,三千五都是在“之乎者也”、“天地人伦”,最后一千五倒是能说个事儿,但仅仅就只说个事,最多连带弹劾几个人,解决办法、前因后果、数据方案,什么都没有。 考虑到这是大秦,朝廷官员有其根深蒂固的风格,她到处得罪人已经让很多人不爽了,这种工作方法上的问题,可以暂且忍一忍。 但现在远离了长安,岳庭渊又是她的铁杆拥簇,她就是实在是不想听他们扯淡了。 马季求助般看了看岳庭渊,他祖上十八代都没见过皇上、太后这么高级别的人,光是站在此处就已经紧张得手脚出汗,如今被太后这么一打断,他只觉得脑袋嗡嗡直响。 岳庭渊笑了笑:“我就跟你说太后是个做实事的,你按照平日里跟我们讲话的模样说便好,用不着学那些穷酸的官员。” “那……微臣便直接说了?”马季舔了舔嘴唇,“目前农社最大的问题便是农户皆不愿往。 究其原因,有三。 其一、本该每日轮换做饭,却始终有人借口生病、无力或是家中有急事推阻,即便是强行让他们去,他们也不肯好好干活。本该午时施粥,常常要拖延到未时、申时才可以放饭。久而久之,令人失望。 其二,有人暗中散布谣言,说朝廷农社的粮食,吃一斤,明年秋天要还百斤,也吓得农户们不肯前往农社。 其三、县中小吏不懂农社之法,只以为还是如往年一般在街口施粥,对农户多有不逊之语,好几个村子都惹出了乱子,险些出了事故。村民亦是无知,桀骜不驯,竟然因为几个小吏之言,便砸了农社,将县中官吏撵出了村子。” 程凉挺惊讶的,这人颇有做报告的天赋啊。 他在被骂了之后能立刻说出一二三,肯定是因为他平时思考问题的方式就是这么清晰。 希望他能成为一个标杆报告人。 程凉点点头:“听起来这农社的问题很是严重,那你可有解决之法?” 第241章 这些是哀家替你们准备的花种 “解决之法对应这三个缘由,微臣已经向岳府正说过—— 若是再深究村民不愿去做饭的原因,就更加复杂。有的人是与乡老亲善,本就不喜朝廷,不愿农社推行;有的真的是家中男丁稀少,贫弱无力;还有的则是觉得一伍之中只有自家人丁兴旺,若是去农社做饭,定然作为主力,让其他人占了便宜。 微臣以为,农社已经施行月余,我们对村中勤于劳作,亲善朝廷的人家也有了了解,大可以拨出一份粮食雇用专门的人手来操持饮食之事。既可以使心向朝廷之人更加忠于朝廷,又可以解决相互推诿之事。 且若是将农社交给可靠的人家,便可减少县中小吏前往,以同村之人治同村,自然能减少矛盾的发生。若是可行,朝廷不过是多给出几石粮,却能在将来,让整各村的人心,向着朝廷。” “嗯,听起来没什么毛病。”程凉越看这人越满意,“那谣言的问题呢?” 马季轻轻拉了拉马缰绳,将马头控制在马车的马屁股后面:“村民愚钝,总喜欢听信些没根儿的事儿。目前只能靠县衙捕快多多巡视,抓到人就关起来,真正想要平息谣言,恐怕……恐怕只能等明年秋收之后了。” “那便太晚了吧。”程凉笑了笑,“人言就像疯长的蔓草,你现在压不住,明年春耕时就会再有新的谣言阻碍你们春耕;若是今夏又有水患,更新的谣言就会再摞着新的谣言起来,如同滚雪球般越滚越大,你真以为到了秋收时,一切还能如你所愿?” 马季翻身下马,拱手抱拳:“请太后赐教。” “上马,庭渊也过来,哀家给你们讲个故事吧!”程凉说道,“寺庙后面有一片荒地,杂草丛生,怎么除也除不尽。主持方丈很是恼火,悬赏徒弟能除掉后院杂草者,便可成为新的主持。 甲徒弟每天天不亮就起来除草,天黑了才休息,谁知越除草越多,到了第二年春天,后院还是一团乱麻;乙徒弟放了一把火,当场是烧干净了,却不知草灰滋润了土地,第二年的野草比第一年还要茂盛。 丙徒弟既除了草,也放了火,然后他去镇上买了一袋花种子,细细的将花种子洒在了地里。第二年春天,鲜花与野草并生,野草就少许多了;丙徒弟又买来树种,第三年春天,树上树下皆成花海;丙徒弟还没有停下来,他又寻来青石、假山、盆景、鸟兽。 后院成了一处绝美的园子,更令人惊讶的是,原本随处可见的野草竟然一棵也找不见了。你们说,这是什么道理啊?” 岳庭渊和马季都皱紧了眉头。 程凉仍由他们思索,她指了指车后面跟着的那几十个书生:“后面这些便是哀家给你们准备的花种子,等会哀家种几颗给你们看,诸君可要看清楚了。” 车队在距离大溪村还有两里多的林子里停了下来。 程振武和魏铁衣皆打扮成长随,禁军挑担的挑担,推车的推车,布满了整个官道。 程凉看着自家宽儿把小皇帝从另一辆马车拽了下来,这小子本来还想带小伙伴,结果被他妈骂了一顿,还翻了过年时候打架的旧账,以至于他现在还在生闷气。 阿宽是越来越不把这个娃当皇帝了。 程凉点了包括蔡逸在内的五个读书人跟着马季走最前面,其余人则跟着洛阳府的其他官员上了旁边的矮山。 岳庭渊担任导游:“大溪村靠着的这条溪,每年若是黄河泛滥,便会跟着涨水,沿河两岸的土地虽然肥沃,却年年被淹。种不了什么好作物,只能避开汛期,种些青菜。而不沿溪的土地又多淤水泥泞,产量亦是不高。 这个村子共有三十四户人家,若是年无水患,便算得上中等村落,若是遇上水患,则要落为下等。” 淤水? 程凉一边走一边打量,这个村子建在溪水两侧,溪北面的土地比溪水要低,淤水倒是正常,但溪南面的土地却比溪水要高,感觉上不会存在淤水的问题。 她其实也没想太多,就随手指了指:“这边的土地淤水吗?” “这倒是不淤。”岳庭渊说道,“但这些全都是大溪镇上陈家的。” 程凉放眼望去:“哪些是他的?” 岳庭渊犹豫了一下:“全部都是。” 好嘛! 打地主分田地是很好,但她现在就是最大的地主,只能骂圣祖爷,禁止土地买卖可不是什么跨时代的产物,身为穿越者,留个毛线的圣祖十诏,自己不能干吗? 程凉叹了口气,心里暗暗祈祷,反抗朝廷,在农社背后捣乱的人最好有这个什么陈家,否则这么大一片好地不能拿出来分,她真的会很伤心。 小皇帝也很眼馋,眼馋得都要流口水了,他仰头问沈宽:“娘,咱们家不应该是天底下最有钱的吗?为什么外祖父家比我们有钱,现在一个镇上的老爷,也有这么宽的土地。要是县里、州里、道里的老爷,岂不是能跟咱们家相比了?” 沈宽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什么叫你们家是天底下最有钱的?你哪来的这个错觉?最近算学又不及格了?不是娘打击你,单论这些有形的财富,随便拉个世家都能吊打你。” 小皇帝:“……那我杀了他们,这就是我的了。” “呵呵——”沈宽都懒得解释,直接又是一巴掌。 两人在后面嘀嘀咕咕,前面程凉已经过了木桥,农社的大院就在木桥旁边,马季进去一圈,又气咻咻地走了出来。 “都什么时辰了,为什么还没有做饭?”他倒背着手,骂道。 农社大门口坐着两个衙役打扮的人,听见这话,皮笑肉不笑的抬起头来:“哟,这刚过完年,马大人就来下面看咱们的差事啊?真是辛苦,叫小的们佩服得很。只是这农社就是个摆设,别说您一趟一趟的来,就是您住这儿,他没人来,就是没人来。您还真要像告示上说的那样,将人家父母兄弟都给杀光啊。” “咯咯咯……”另一个衙役伸了伸脚,“问题这没有当爹的不让来,就是自己不肯。那牛不喝水都不能强摁头,人不来吃饭,咱也不能拿着勺子追上门去喂吧。何况县令老爷还下了令,不让咱们骂那些田舍汉,要是弄出了民怨,他要被岳大人摘乌纱帽,咱们这日子还能好过?” 马季深深吸了口气:“今日该哪一伍做饭?” 俩衙役一起指向了远处的几排房子:“就那边,怎么,马大人还要亲自去请啊。” 马季一甩袖子,大步流星的走了。 那两衙役冷笑着盯着他,看他走远了,其中一个踹了同伴一脚:“跑快点,去跟陈爷说一声,那姓马的又来了!” 陈爷? 程凉精神一振,仿佛已经看到了对面那一大片良田的归属发生改变。 她连忙拍了拍程振武,低声道:“叫人跟上去!” 第242章 听闻二位不想活,特来成全你们 马季推开院外的栅栏,大步进了院子:“大张婶,今日轮到你们五家去农社做饭,为何不去?” 院子里无人应答。 马季哐哐哐砸门,砸了足足五分钟,才终于听见嘎吱一声,门被拉开一个小缝。 一个白发苍苍的妇人探头出来:“马大人,不是跟您说了吗?我家就我们老两个和三个孙子,没有劳力,粮食也够吃,实在是参加不了那什么农社。您就别逼我们了,行吗?” 马季呵的笑了一声,一脚塞进门缝,强行将半个身子挤了进去。 老妇哎哟一声,被他一把扶住,屋里一片冷沁,三个小娃排排坐在一起,面前放着一只缺了口的陶土碗,里面装着一碗混了草根的水。 “这就是你说的有粮?”马季又气又委屈,他们从水退就开始忙碌,种出了粮食,又将它们一车一车运到各个村镇中,可这些百姓还是宁可饿得绿眼,吃草根吃泥土,也不愿意去农社。 老妇垂下头,默然不语。 三个小娃的眼睛亮了,不自觉地舔了舔嘴唇。 “走,去农社,本官亲自下厨替你们做饭,总行了吧!”马季气得直接撸起了袖子。 三个小娃懂什么,他们只是想吃饭,毫不犹豫地就站了起来。 然而,没等他们挪步,床上呼地坐起一个老头:“都不许去!” 三个小娃可怜巴巴地扭头看了回去。 马季瞪向那老头:“大张叔,岳府正有令,任何人不得阻挠村民前往农社吃饭,您这……” 哐—— 老爷子直接掀翻了凳子,一个箭步逼到了马季面前:“那你就把老汉抓走啊,砍了老汉地脑袋,成你们地功劳,踩着老汉地肋巴骨,当你们地大官。来啊,抓我啊!” 马季被他吼得连连后退,三个小娃地眼睛又黯淡下去。 老头也没吃什么饭,吼了两句就累了,停在屋中间直喘气。 老妇开始抹起了眼泪:“马大人,我们知道您是好心,但您也不日日住在我们大溪村。今日我们倒是可以去农社做这顿饭,可您走了,这大溪村还不是陈老爷说了算?要是他明年不借粮种,不借农具给我们,我们明年一样要挨饿。马大人,不是我们不肯听话,实在是没办法……” 老头冷笑起来:“你有本事,你就去砍了陈子杨的头啊!” 马季也冷冷的看着他:“你们要是敢出来作证,本官就敢向岳府正请尚方宝剑砍了他。” “嘁……”老头嗤笑起来,“说得轻巧,前些年陈子杨抢了西边大顺家的闺女,大顺去洛阳府告他,结果怎么着——直接被打断了两条腿。替他作证的张家老三,现在坟头草都三尺深了。 前几天张家老三那儿子,就去你们农社做了一回饭,被那两个衙役扯着手嗯了红印,说那些没人吃的也全算在他头上,当场欠下十石粮,现在怎么着,你去砍了那两个衙役?” 马季转身就走。 回到农社,那两个衙役还坐在农社门槛上晒小太阳,看见马季立刻嬉皮笑脸的:“哟,马大人也没叫下来人啊,那现在怎么整,咱这个农社还搞是不搞?” 马季一身寒霜:“马上敲锣打鼓,喊全村人都来吃饭,本官亲自下厨。” 两个衙役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屑和愤恨。 妈的,这小子铁了心要断他们财路啊。 “马季,你这人可真是好笑,朝廷管天管地,现在还要管人拉屎放屁了吗?那些农户吃不吃,喝不喝的,跟你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你爹还是娘老子,你伺候得那么殷勤?” “就是,老子本来在县城待得好好的,就因为你搞这劳什子的农社,过年都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待着。依我看,就照着往年的模样,唤个乡老里正去县里领了赈济粮也就行了,饿死几个人不是常有的事儿嘛。这村子他到底是死不绝的!” “去不去?“马季瞪着眼睛看他们。 “嘁,还来劲了!”俩衙役一起爬了起来,“马大人是洛阳的官,咱们是大溪县的衙役,要挨罚也该大溪县县令来罚,你少在这儿给脸不要脸,惹火了咱哥俩还不伺候了。” “岳府正有令,不遵号令,阻碍农户参加农社者,斩!” “哟呵,我特娘的真怕你。”两衙役一左一右夹住了马季,皆仰起脖子,“来啊,来啊,有种你把岳庭渊叫来,今儿个你不砍老子,老子还真就瞧不起你们!” 马季:“你……” 说时迟,那时快,俩衙役的笑声还没落地,便被一脚踹翻了过去。 “谁他娘的敢踢老子,不想活……” 噌—— 两柄铮亮的宝剑架在他们脖子上,岳庭渊冷漠的看着他们:“在下岳庭渊,听闻尔等想被砍头,特意赶来成全二位,还不赶紧谢恩?” 那两人的笑容还在脸上,眼睛便已经流露出了惊恐。 这马季竟然真的把岳庭渊喊来了,他该死! “马季,你别仗着有人撑腰,我们也……唔——” 岳庭渊转身道:“敲锣打鼓,不想吃饭没关系,出来看本官砍头。所有人必须到场,腿断了也得给本官抬出来!”他冷声说道。 程凉等人早就选好了最佳观赏地点,顺便打开带来的卤味。 锣鼓声响遍了整个大溪村。 很快,农社前就站满了人,两个衙役开始有点怕了。 “岳府正,我们勤勤恳恳,什么坏事都没做,这些田舍汉不来农社,您也不能杀我们泄火啊!” “岳府正,我们要见县令,我们要见县令……” “本府乃中原道府正,连郑家都不怕,难不成你们县令就能奈我何——来人,把这两个恶吏,给本府砍了!” “岳府正……陈爷,陈爷救命啊!” “慢!” 岳庭渊目光在人群中一扫,一个胖乎乎的男人挤了出来,他皱了皱眉:“庭渊贤弟,你这是做什么,他俩犯了什么错,就要杀他们?” 岳庭渊看向他:“你便是陈子杨,见到本府为何不行礼?” 陈子杨咯咯一笑,挺起肚子:“陈某进士出身,见官可以不行礼,怎么难不成为这,你也要杀我?” “那倒不至于。”岳庭渊笑起来,然后猛地变了脸,“陈子杨恐吓村民,贿赂衙役,阻碍农社——抓起来!” “呵,谅你也不……你说什么?”陈子杨抬起下巴,正得意着,听见岳庭渊后面一句话,顿时瞪圆了眼睛,“岳庭渊,你敢!我姐夫在长安任职,跟孙大人、许丞相皆是好友,你……” 岳庭渊敲了敲旁边的书生:“记下来,他姐夫跟这事儿有关。” 陈子杨涨红了脸:“你……你……你这个屠夫,就不怕留下身后骂名吗?” 岳庭渊笑了:“骂来骂去就那么几句,本府看你们还是冥顽不灵,认不清楚形势——郑家的覆灭不能给你们教训,非要刀子砍到头上才明白厉害——赶紧绑起来,还愣什么?” 陈子杨连忙退了好几步:“谁敢动我,你们步兵衙门的陈副都统乃是我……” 岳庭渊又笑了笑:“记下来,洛阳步兵衙门的陈副都统跟这事儿有关。” 陈子杨:“……岳庭渊,你……你别欺人太甚,陈某与洛阳城周六县大族皆有姻亲……” 岳庭渊:“哪六县,叫什么名字,大可说出来,免得本府还得亲自去查。” 陈子杨愣了愣,忽然不慌了,他盘腿往地下一坐:“好好好,陈某便要看看你岳府正刀有多快,是不是要斩尽整个中原道的官儿!” 第243章 对不起,一个官印远远不够 岳庭渊绑了陈子杨,但没有着急砍,而是在坡上走来走去,仿佛在等什么。 那些村民一开始还有些期待,拖得久了,便开始窃窃私语。 “嗨,还以为真是要斩陈子杨呢,结果就是做给我们看看,再拖下去求情的人就该来了,到时候他们定然顺坡下驴,还是把人放了。” “就是,我看着岳庭渊就是在等陈家给他送钱来。” “散了吧,散了吧,都是官官相护,没用的。” 小皇帝也皱起了眉头:“岳庭渊在干什么,这陈家分明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为什么还不杀他!” 程凉不紧不慢的喝着茶:“杀鸡儆猴,自然得有猴来看着。他是要趁你我都在,将这一刀挥得大些,狠些,这一刀杀得好,将来或许能少杀几个。而且名正方能言顺,想要大家信服,最后就要杀得正派。你且看好了。” 官道上很快跑来十几匹马。 两个穿着县官衣服的人跳下马背,疾步上前。 “大溪县县令崔奕拜见岳府正,这是出了什么事儿,怎么不经会审就要杀起人来?”其中一人道。 岳庭渊在他们俩脸上扫了扫:“大溪县县令来此正常,怎么东溪县县令也来了?这位陈老爷脸面竟然如此之大,岳某倒是不知了。” “不不不,下官只是到大溪县与崔县令说些事,顺便过来看看的。”另一人笑道,“那报信的人说仅仅因为农社今日未开火,岳府正就要斩杀乡老,某听着真是可笑之极,竟有人如此毁府正清誉,便想着跟过来瞧瞧。” “他们没说错,岳某就是因为农社未开火,要杀这两个恶吏和这位陈老爷。” 两个县令脸色变了变,笑容勉强了几分。 崔奕扯了扯嘴角:“这未免太滑稽了……” “滑稽?”岳庭渊猛地提高了声音,“尔等为县令,什么是县令,百姓衣食之父母。不让他们受冻挨饿,乃是基本!现在本府寻了粮食,只是让你们发放下去,都做成这般模样,尔等配得上衣食父母四字吗?” 崔奕黑了脸:“岳府正您可不要随意攀咬,某做县令十五年,治下从未出现过百姓饿死之事,若是遇到灾年,甚至自己解囊买米施粥,就连您现在押着的陈老爷,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大善人——倒是您,除了讨好太后,四处滥杀,还干过什么好事?” 岳庭渊一脚踹翻了一个衙役,他兜里叮叮当当滚出一把碎银:“与乡老勾结,散布谣言,阻碍农社,逼得百姓只能去为陈家做工或是借粮而食,明面上还装模作样的施粥,以聚揽人心,你们是想造反!” “我……我没有,你不要血口喷人……” “那好!”岳庭渊指了指周围看热闹的人,“大溪村是你的属地,农社办成这样,本府本该降罪于你,现在给你个机会。若能在半个时辰之内让乡亲们吃上饭,本府便相信你是好官,对陈老爷也不再追究。” “你……你你……”崔奕气得手都在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控制住情绪,指了指站得最近的农户,“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做饭!” 那农户愣了一下,却没动弹。 崔奕更气了:“本县叫你去做饭,听不见吗?” 那人反而退了半步。 人群中有人高叫起来:“陈老爷可是说过,谁去农社做饭,谁就得罪了陈家。明年的种子粮和农具都别想了,佃户的租税还要加三成。要是不听话的,就像张小三,挨一顿揍不说,还欠了十石粮,这谁敢去做饭啊!” 崔奕一愣,猛地冒出一背冷汗:“胡说八道,尔等刁民又懒又馋,就指望着有人把饭食都给你们做好,白吃白拿明年还不用还债——岳府正,这些刁民……” 岳庭渊不紧不慢的蹲在香旁边,呼呼呼的吹:“你快点啊,这香燃挺快。” 崔奕:“……” 岳庭渊笑了笑:“威胁不好使的话,你可以求他们嘛!” 崔奕:“本县乃元和三年的进士,求他们!岳庭渊,你如此侮辱朝廷命官,某定要参你一本!” “随便,但是现在你的时间真的不多了。” 崔奕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忽然摘下官帽,往地上一掷,转身就走:“可惜我崔奕有凌云之志,摊上这么个上司算我倒霉——这官,某做不了!” 岳庭渊站了起来:“且慢……” 崔奕冷笑:“现在后悔晚了,你等着被天下士子唾弃吧!” 话音未落,一柄钢刀哗啦一声切过了他的脖子。 “如此对待治下之民,光是一颗官印,可是远远不够的哦。”岳庭渊一刀把他脑袋剁了下来,高高举起,“奉太后懿旨,斩不遵法令之官崔奕。” 东溪县县令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你你你……你敢假传懿旨,擅杀朝廷命官,你……” 岳庭渊理都没理他,转身走到了程凉面前:“崔奕勾结大溪镇乡老陈子杨,阻碍农社,臣已经按着一月之前发布的法令斩之!” “杀得好。”程凉笑了笑,看都没看那个人头,起身走到了农社门前。 “太……太后?” 所有人都吓傻了,陈子杨和东溪县县令直接吓得晕死了过去。 “诸位父老乡亲,哀家今日微服私访,万万没想到会遇到这种事。”程凉站定,开始说话,“兴办农社,原是马季提出的想法,其目的是为了帮助一村之人精诚团结,度过灾难。 今冬,是赈济粮食;明春,可能会出借种子,农具;尔等皆为朝廷之民,天子之民,皇上日日都在忧心尔等是否吃得饱,穿得暖,想尽了办法想要让大家能度过寒冬。可哀家现在看来,陈老爷在诸位心中,比皇上可重要多了,是吗?” 村民们都傻了,谁见过活生生的太后啊! 紧接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和感动涌上心头。 太后和皇上为了大家都睡不着觉,他们却因为害怕陈子杨,而伤了太后和皇上的心,真是太不应该了! “太后,我叫张三,我不怕陈子杨!”忽然人群中传出一个声音,一个被抬出来的男人高声喊道,“我看咱也别轮着做饭了,您把农社交给我张三,我定然给你搞得妥妥的!保证每天都有热乎饭!” “好!”程凉斩钉截铁地同意了,“哀家就把农社交给你,你可识字?” “不识?” “那也无妨——蔡公子!” 蔡逸这会儿还蒙着呢,他从进村就开始蒙着,到现在蒙得更厉害了。 听见程凉喊他,赶忙出列:“蔡逸在!” “这位公子乃是白马书院的书生,奉哀家旨意,将在周边五村读报,也就是说他每五天会来你们村子一次,你有什么需要算数或是识字的,问他就行了。” 第244章 欢迎收听大秦民报,现在是广告时间 蔡逸真的紧张起来了,他没想到太后说啥就干啥。 村民们当场做了饭食,一人一马勺土豆块煮的汤,一百多人捧着碗盯着他,显得比他还要紧张。 “咳……震惊!石头能生子,瀑布后面竟然是……”蔡逸干巴巴的读到,“自盘古开天辟地,天下分为四大部洲,分别是:东胜神州、西牛贺州、南赡部州、北俱芦洲……” 好几个村民被土豆汤呛到了。 他们绷紧了神经,以为自己要听的是什么朝廷宣讲,如劝农书、朝圣书之类的,全是艰深的之乎者也,或是天地人伦。 却不曾想,蔡逸读了小半个时辰,讲的全是一只猴。 不过,这猴端是有些厉害,上得天庭,下得地府,还抢了龙王爷的金箍棒。 蔡逸见下面人听得认真,稍稍也有了点自信:“话说那猴子得知自己这个弼马温乃是天庭中最小的官,一路打出了南天门,待回到花果山——” 他翻了一页,好一会儿没有出声。 底下的人都急了:“他回去做啥了?” 蔡逸清了清嗓子:“下面是大秦律时间——” 底下的人:“……” 眼巴巴的听了一炷香的大秦律,蔡逸终于又开始读。 读到悟空被二郎神逮住,蔡逸又停了下来:“下面是中原要闻时间——” 底下人:“……” 又读了一炷香中原道的各种政令。 接下来还有两段,中间夹着“中原民事”,最后坠着“招募令”。 农户们听得意犹未尽,蔡逸讲完,他们才发现天都已经黑尽了,不知不觉,他们竟在农社待了一个多时辰。 而岳庭渊、太后还有其他人,都如同一场梦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凉已经启程回洛阳了。 鸡已经杀了,接下来如何儆猴就是岳庭渊和马季的事,而那些书生则没有跟着回去,程凉场给了他们一个新名字——宣讲吏。 他们不属于朝廷命官,暂时算作岳庭渊的幕僚,每到一处读完之后,让农社负责人在报纸最后盖个戳,便可凭此回去领钱。 每人负责五个村,每轮完一次可以回洛阳休息一天,等着领新的民报。 “今日只是斩掉了一棵杂草,接下来是继续除草,还是直接一把火烧了了事,靠你们自己斟酌。但你们要记清楚,天下事总归是民事,阎王好对付,小鬼最难缠。哀家能收拾郑家、收拾孙启、甚至跟天下世家开战,却对付不了陈子杨这样的人。 因为他们太多,又跟百姓靠得太近,有些乡老未必一定要杀,甚至有些可以成为我们的助力,这些也需要你们去把握。就一个原则,是否于民有利。什么叫于民有利?圣人言,仓禀足而知礼。所以,衣食住行为首,诗书礼教次之,道德文章最后。 今日之后,你们如何搞这农社,哀家就不管了。但甭管将来有什么天灾人祸,只要被哀家知道还有消息的中间商存在,朝廷的政令依然无法执行,这个中原道府正,你也别做了,自己摘了官帽,去陪你妻子卖火锅吧。” “是!”岳庭渊恭敬地拱手,“太后接下来还回洛阳吗?” “说不定。过几日启程去嵩山祭祀,然后去看看沈家的买卖,再去孟县看个黄河大堤,走来走去得要两个月吧。你干你的事,就不用操心我们的队伍了。” 岳庭渊目送太后的仪仗进了行宫,带着十万分的敬意转身回去加班了。 “凉啊,你有没有觉得蔡逸读报的样子真的很好看,简直可以称作古装第一美男。” “怎么,诺曼不够帅了?” “他俩不是一个风格。” “非要评一个一二呢?” “那……” 程凉和沈宽讨论得正高兴,迎面跑来一个小太监:“贤宁太后,白马寺的了策禅师求见,已经在前殿等了半天了。” 沈宽愣了一下:“你确定是找本宫,不是找程太后?” “奴才没听错,肯定是要见贤宁太后您的。” 程凉揽住沈宽的肩膀:“难道啊,看来今天我要陪你加班了。” “也未必,我可以不见啊。”沈宽翻了翻眼睛,“他有说是什么事儿吗?” “说是要紧事。” 沈宽:“……”我真是谢谢您勒。 “见见吧,见见。”程凉推了推她肩膀,低声道,“说不定是因为你给了庆聊的佛门八大宗派思想流传到了洛阳,这位了策禅师作为粉丝来面基呢。” 沈宽点点头:“嗯,本星觉得你说得有道理,那作为本星的经纪人,就由你开路,陪本星去见见他吧。” “得嘞,这就替沈大明星开路——”程凉抬起头,端庄严肃道,“咳,尔等在前带路,再令小厨房送些茶水和素斋到前殿去吧。” 了策大师盘腿坐在殿前的台阶,他旁边还有个十分年轻的小和尚。 “等等!”沈宽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程凉问道。 “你刚刚不是问我诺曼和蔡逸谁排第一吗?” “啊?” “都不行……要说帅,还得是这位和尚小哥!” 程凉:“……” 不过她认真打量了一下那个和尚,确实是好看。他身着素袍,肌肤白皙光洁,一双乌木般的瞳孔中流动着如湖水般澄净的光芒,安静坐在夜色之中便如一朵洁白的莲花。诺曼也好,蔡逸也好,跟他相比帅还是帅的,但就是多了几分世俗气。 “老衲了策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了策禅师起身拜道。 “大师免礼,旁边这位禅师是……” “这位玄清师叔。” “师叔?”沈宽吃了一惊,“可这位禅师看着年纪并不大啊?” “确实,师叔今年二十又七,乃少室山禅院上一任掌院海源师祖的关门弟子,三岁便能诵佛经,乃我佛门千年未见的天才。”了策说道。 这么一听,倒像是个大人物。 程凉抬手指了指殿内:“咱们也别站在门口,进去说话吧。” 玄清很淡定,转身进殿,待程凉和沈宽都坐下了,便双掌合十直截了当的开口:“两位太后此番前往嵩山恐有危险,还请三思而行。” “什么危险?” “不知?” “那你怎么知道有危险?” “天地之间,星辰运转,万物变化,皆与生灵有关。生灵之中唯人有逆天而行之志,改天换命之能,故人可观天相而知人事。” 程凉:“……”她想说大家能不能好好说人话。 沈宽就更直接了:“哦,你算出来的?” 玄清并未觉得失礼,点点头:“准确说是看出来的,此险将应于贤宁太后之身,于圣母太后倒是无妨。” “哦,那本宫要是不去呢?” 沈宽摆烂摆得无比之快,连玄清都愣了一下,他是说希望太后们三思而后行,但这思都没思马上就说不行的操作,他倒是真没想到。 “若此险应于嵩山,便可避过;若此劫应于太后命中,便不能。” “那你可有破解之法?” 玄清摇摇头:“贫僧并非相士。” 沈宽撇了撇嘴:“好吧,那你特意跑这么一趟,就是为了告诉本宫,本宫接下来会有倒霉?” “也不尽然。”玄清很诚实的说道,“贫僧对两位太后甚是好奇,本想去长安面圣,却因一些凡俗之事一路耽搁,走了大半年才走到洛阳而已。” 第245章 本宫知道一个十分简单高效的占卜办法 “很好,你引起了本宫的兴趣。少室山距离洛阳也不远,你便是走一步歇两步,也用不着大半年吧。”沈宽道。 玄清合掌行礼:“只是走的话,确实用不着。但贫僧一下山就遇到了黄河水患,身为出家人,怀慈悲心,虽不能救民于困厄之中,也当送他们往生极乐。贫僧一路,遇见亡者便诵念往生咒百遍,故此走得慢些。” 程凉肃然起敬,但又想到一个问题:“那你观的天相该不会是大半年前的事儿吧!” “那倒不是。”玄清摇摇头,露出几分困惑,“贫僧少年时便学观星,天道一度衰微至不可细看,倒是前年先帝驾崩时,帝星崩落之际,有两颗异星同时划落,天道反有重振之势,但又有月盈水满之相,仿佛回光返照之人。 贫僧便去请乾元道长卜了一卦,占得水居乾宫,虽是女主在位,却能泽被万物,道长说这天地兴亡,人间离散皆系于两位太后一念之间,故让贫僧前往长安面圣。贫僧也是刚做好准备出发,二位却已经到了洛阳。” “那可真是挺巧啊。”程凉的母语是无语,观星观半年,卜卦卜半年,准备再准备半年,等着他们救世的话,坟头草都长三米了,“你不是佛门弟子吗,怎么跟道长也有关系?”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佛道二门可不是什么好朋友。 然而,玄清只是一笑:“修佛修道皆是修身,若真的领会其中真意,便会发觉天下至理皆是殊途而同归的。道门子弟万法自然,自是不争;佛门弟子六根清净,自是无执;不争又无执,自然也就没有争执可言。乾元道长乃三清山主持,与贫僧师尊是好友,真道人也。” 程凉都想给他鼓掌了,瞧瞧人家这话说得多好,这才是正经学佛之人该有的操守觉悟啊。不过这位大师说什么天下兴亡在她俩一念之间,就有点过了,啥事都有个过程,要是她程凉一想天下太平,这天下就太平了,那她今天在大溪村捣鼓的事儿就白鼓捣。 而且她和宽儿说到底也只是太后,干个三五年,皇帝长大了就要退休,快快乐乐的享受咸鱼生活,即便这世界真的要崩,她俩也只能尽量的挡一挡,挡不住还不是只有躺平。 现在也不是讨论天下苍生的时候,她比较关心她们家宽儿到底有什么血光之灾。 程凉扭过头,差点一口茶喷出去。 沈宽一本正经的抓着一把胡豆在案几上给自己卜卦。 “宽,你在干嘛?” “占卜啊,光是说有劫难,也不说是什么类型的,咱们怎么防御?刺杀、中毒、伤风感冒、山上落石,马车坠崖还是吃饭噎死?人要倒霉起来,那死法可太多了。” 程凉:“……那你占出什么来了?” 沈宽摊摊手,捡起胡豆扔进嘴里:“如你所见,并没有。” 程凉:“……” 玄清:“……” 了策:“……” “不过,本宫还有个更高级的占卜方法,简单快捷而且由一位姓朱的皇帝亲自验证过。”沈宽吃完那一把胡豆,一拍手,高兴的站了起来。 玄清和了策立刻睁大了眼睛,十分好奇的盯着她的动作。 而只有程凉只觉得不太妙。 果不其然,沈宽从兜里摸出了一文钱。 “正面为吉,背面不吉——本宫此番去嵩山祭祀,请问吉凶!” 程凉都没来得及阻止,那一文钱已经被抛了起来,叮咚一声落入银盘,滚了一圈,停在了反面。 “好吧,那本宫留在洛阳不去嵩山祭祀,是吉是凶。” 那文钱再次被抛弃,落入银盘,还是反面。 “好吧那本宫跟着去嵩山祭祀,不上山,是吉是凶?” 反面! 程凉捂住额头:“宽,别扔了,戒赌吧!” “嘁,本宫还不信了——那本宫现在马上启程回长安,是吉是凶?” 四双眼睛紧紧盯着那一文钱,看着它高高扬起,又落入盘中,滚了好几下,叮叮咚咚停下来。 竟然还是反面。 玄清和了策皆是双手合十,念了声:“阿弥陀佛。” 沈宽也很意外:“这枚钱该不会没有正面吧?”她将钱币捡起来,翻过去翻过来看了几遍,撒手一扔,“得,那就是说本宫死定了呗。行吧,回去睡觉,听天由命呗。” 程凉在她背上拍了一巴掌:“别胡说八道,你这完全就没有科学……咳,玄学性也没有——从现在开始,一直到嵩山祭祀结束,你就老老实实跟我呆在一起,哪儿也别去了!” 玄清合掌行礼:“少室山禅院以武立寺,乃佛门武僧之源,玄清现在便回山去,召集寺中弟子巡山布防,尽己所能,护两位太后安全。” “不要那么着急,此番龙门寺有几位大师随行到了长安,你们先去见见。等哀家拿定主意,再行安排,祭祀嵩山之事若真的太过凶险,说不定哀家就不去了!” 了策一愣,急忙抬头想要说什么。 却被玄清拦在身后:“好,那贫僧便等着太后决议。” 玄清和了策离开之后,沈宽敲了敲案几:“这嵩山祭祀该去还是要去的,这么多文武大臣,千里迢迢跟过来,不能跟遛狗一样,啥也不干就又回去吧。” “遛一遛身体好。”程凉头也不抬的说道。 “现在的问题是,我很不能理解我能有什么劫难——你想想看啊,得罪人的事儿都是你干的,世家也好、大臣也好、万国会也好,刺杀你可以理解、刺杀皇上也可以理解,刺杀我这个以吃喝玩乐以当咸鱼为己任,连朝都没上过的深宫太后,有什么意义呢?” “难不成又是为了挑拨我和你儿子的关系?” “哈,这事儿吧,去年干还有用。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咱们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我儿子他是年纪小,不是智障好吧!” “那如果不是刺杀,这范围可就太大了……” “是啊,这人倒霉起来可是啥都能遇上,你可以不去嵩山,但留在洛阳和回长安一样不吉利,玄清说劫应在嵩山祭祀,咱们要是不去祭祀,这坎说不定就一直过不去了。我总不能不吃不喝不走路吧。就算是什么都不干,坐屋里房顶塌了怎么整?” 程凉:“……” 片刻之后她叹了口气:“我看就不该来见他俩,本来屁事没有的——封建迷信真是害死个人啊!” 第246章 这劫难来得,有点震惊 有些事情就是这样,你说你有多信吧,也不是。 但知道了就还是会疑神疑鬼,特别是如果当事之人十分重要的话,封建迷信就会进化成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说来也巧,玄清觐见的第二天,出去盗墓的秦政同志赶回了洛阳。 “所以,你是想要让我给你们当保镖?”秦政坐在行宫里喝茶,那本黑皮大书放在案几上,并没有被翻开。 “不不不,您这身价,做保镖太掉价了。这应该是叫……护法,对护法!”程凉十分狗腿的替他将茶杯满上,“你上回说这天下没有人是你的对手,该不会是吹牛的吧?” “单对单正面打肯定是没有,但说到用毒啊、轻功啊、幻术啊……那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才是最难防的,毕竟你听过谁家刺杀是冲进去直接打的?” “荆轲啊!” 秦政:“……咳,所以他失败了!” 程凉砰一声把茶壶顿在了桌面上:“那你划个道,要怎么才肯保护阿宽。” 秦政身子微微往后一仰,小心翼翼的把杯子缩了回去:“我没说不肯,只是说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我身上,楚太祖陵中的枪械当年流落江湖,虽然现在已经不可闻,但却并不是说就一定没有。秦某此番在莽帝陵中便有遇见,若是有人持枪暗杀于两位,秦某肉身凡胎,即便是能在事后捉住凶手,又有何用?” “那你的意思是?” 秦政的主意到了嘴边,却又拐了个弯:“若太后真是担心有人在暗中觊觎,那这办法就只该由太后和贤宁太后二人商议,秦某可听从安排,却不便知晓全貌。如今你是关心则乱,否则以你的智计,如何想不到办法?” 程凉忽然就冷静了下来,她古怪的看了秦政一眼:“你确定你以前没经过什么职场锤炼,怎么这么懂自保啊!” 秦政干笑了两声:“创过业嘛,有时候想得多些,太后莫要见怪——对了,我此番回来还没去见皇上,他功课落下挺多了……” “等会的吧,我让有福去取金疮药去了,这是我们程家的秘方,效果很好!” “哈,程家的秘方啊……哈哈哈,那我便在此谢过了!” 转眼正月就到了头,廿三日,出行吉。 文武百官跟着两位太后和皇帝的车驾浩浩荡荡进入登封县城。 登封县令出迎三十里,脸都笑烂了,却连两位太后的面都没见着。 銮驾停在登封县城的驿馆外,传出令,说两位太后今夜要沐浴焚香,以示礼佛之心,包括皇帝在内谁也不见。 文武百官没人起疑心,就连皇上也学着母后乖乖在自己的房间里吃素斋戒。 而谁也没有料到,早在銮架距离登封还有二三十里时,玄清就已经带着程凉和沈宽爬上了半山腰。 随行的人不多,只有五个。 龙鳞卫大首领古大雕、龙门寺禅武院掌院了意、程家死忠暂时在潜龙卫中当都统的韩金堂、先帝死忠历经考验呆在隐龙卫等升迁的刘冲和置身事外的高手秦政。 要是前四人中有人意图不轨,秦政直接一巴掌就能搞定。 要是秦政意图不轨,那四人加个玄清也能暂且拖一拖时间。 不过程凉觉得秦政没必要不轨,就凭他闲着没事在大内宫禁到处乱窜的本事,啥时候杀人不是杀,非得等到嵩山来。 农历二月便是阳春三月,山野着上了浅浅的绿装,程凉的心情挺好,这条山路她派人走了好几遍,绕开了各种险峻之处,连摇晃的石头都强行敲了下来,这要是再出事,那就真是没天理了。 一行人平安无事走到了少室山禅院,玄清也松了口气。 一夜无事。 按照礼部定的章程,第二天仪仗就会上山,在少室山禅院住一晚,第二天去祭祀嵩山,结束之后在少室山听听讲佛,第三天回到登封,本次巡行洛阳明面上的大事就算是了了。 但一直等到太阳快落山了,祭祀的队伍还没上来。 程凉有点暴躁:“不是吧,没有我在下面,他们连个路都走不了吗?” 沈宽不似平时那么没心没肺,她托着下巴,坐在菩提树下,叹了口气:“凉啊,我有不祥的预感,这运气都是守恒的,这边不出事儿,准有其他地方会出事。” 程凉扯了一把菩提叶子扔过去:“能不能积极乐观一点?” 沈宽翻了翻眼睛:“我这是从科……咳,正经的玄学出发,你还记得咱为什么到这儿来了吗?就是因为你不信我卜的……” 话音未落,山路上几匹快马疾驰而来。 程凉噌地站了起来,顺手又扔了把叶子过去:“沈乌鸦,你可别说话了……” 她这边还没走出院儿,那几匹马上的骑士已经翻身从马背上跳了下来,也不知说了什么,守在门口的几个沙弥一起往里跑。 “启禀太后,武国公急报!” “什么事?” “说是昨夜沈太后突发疾病,点了一队禁军,启程回来洛阳去了!” 程凉下意识地扭头看了眼沈宽,沈宽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看吧,我说啥,该出事总得出事,本来挨一刀能解决地问题,现在搞得还玄幻了——程将军可有追上去看看那位沈太后是确有其人还是一架空车?” 信使显然是程振武的心腹,看了眼程凉,见她点头才开口:“武国公遣人追上去探望,车架之中确有一位沈太后!”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告诉把秦政叫到客堂去!” 秦政本来就在院子旁边紧戒,一喊就进来了,听说这事儿,也吃惊极了:“你们是说下面也有一位沈太后?” “你一天到晚知道得多,这世上可有能以假乱真的易容之术?” “应该是有的。” “应该?” “嗯,我自己没有见过,但曾经听别人说曾有女子为使自己的容貌永远美丽,而创出换脸改形之术。” 程凉皱了皱眉:“你不会是想说整容吧?” “噗——”秦政差点被呛到了,“确实是听当世之人说的,传闻于后汉时发起于江南青楼瓦舍之中,后来战乱,江南之人多有逃亡余临、海越、楚南、川蜀等地,手艺便逐渐分化——不过,这要假扮一个人,长相也不是最重要的吧?” “如果要无缝衔接,那肯定不行——如果,沈太后路上大病一场,隔个三五月再出来见人呢?无论是样貌上的细微差别,还是性格上的突然改变,都可以有说辞——毕竟两位太后都久处深宫,特别是阿宽,她平时都不跟外臣们接触,亲近的也是什么厨子、工匠的,即便他们意识到不对,恐怕也是人言轻微,毫无作用。” 程凉隐约觉得自己抓到了点什么,但线索太少,仅仅是从可能性去推的话,很难得出具体的东西。 沈宽却是一巴掌拍在手心里:“这么说的话,其实可以说得通哦!” “什么?” 秦政和程凉一起看向她。 “首先,甭管是谁,咱们的得罪的人可海了去了,他们想要对付凉凉,却发现她贼厉害,三大辅臣又一个比一个菜,朝中实在没有能与她抗衡之人了。他们想要拉拢我。但是呢,又发现我不好拉拢,于是想要做个替身。” “所以,其实我们不应该离开队伍,是吗?”程凉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 “那也不是。” 秦政和沈宽异口同声,然后同时看了对方一眼。 沈宽直接一个眼刀,秦政默默的垂下了头。 “咱们在明,他们在暗,咱们是先手,他们是后手,怎么都是我们吃亏。要是咱们没离开队伍,说不定现在就不是假沈宽撂挑子走人的问题了。”沈宽安慰道。 “没错!”秦政也点头补充,“玄清说的劫难或许就应在此处,要想假货不假,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让真正的沈太后,消失!” 第247章 仔细一想,偷天换日似乎也没那么困难 “我和阿宽是在距离登封三十里时,才临时决定要上山的。第一个知道这件事的是我大哥,然后他通知了老秦和玄清,阿宽去找了古大雕和了意,我去找了韩金堂和刘冲,后面四人皆是领命即走,不光没有布置的时间,就连报信都不太可能。” 程凉瞪向秦政:“说吧,你是不是幕后黑手!” 秦政毫不犹豫地举起双手:“我不是。” 程凉冷哼一声:“我如何能信你?” 秦政双手合十:“求你信我!” 程凉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沈宽更是狂拍大腿笑起来:“小伙子可以啊,把我们这个小团伙地气质拿捏得非常准备,看得出下去是下了功夫的。” 秦政轮廓深邃的俊脸上挂着几分无辜,程凉莫名的就想到了以前沈宽他爸养的那只德国黑背,她连忙摆摆手:“行了行了,信你还不行吗?不过先说好,我是想找个班上,干出点事业,但没打算拼命——你要是真想当皇帝你就明说,咱们完全可以商量。” 秦政勾起唇角,答非所问:“你要是哪天不想当太后了,也可以明说——秦某人别的本事没有,弄两个女子出皇宫,却是毫不费力。” 沈宽两只耳朵忽然就竖了起来,她感觉自己似乎是闻到了瓜田的清香。 但程凉对此绝缘,她已经想别的问题去了:“排除老秦的话,玄清的嫌疑就很大了。他忽然出现,说算命算出阿宽有劫难,迫使我们做出应对,然后在寻找机会把人给换进去——玄清现在在哪?” “佛堂诵经。”沈宽皱着眉思考了几秒,“要是他就可惜了啊,长得那么帅,还精通佛法,看起来颇像个好人……而且,咱们好像没得罪过佛门吧!我才刚给他们写了一部儿童版西游记,不出意外。三个月之后,大唐高僧和那只猴的故事就要传遍整个中原,那不比他们自己辛辛苦苦传佛好使?” “确实,若要是玄清,他就是大秦影帝。”程凉拧着眉头,“但现在咱们是骑虎难下——信使,你进来,哀家问你话。” 秦政过去把门打开,信使疾步进来,跪在地上。 “魏铁衣跟着那个沈太后走了没?” “回太后的话,奔龙卫未动,跟着沈太后走的是奔虎、隐龙、潜鱼三卫。” “百官对此什么态度?” “部分官员认为太后缺一而不可,当提议暂停祭祀,派人追回沈太后;另部分官员认为沈太后任性顽劣久矣,此番擅自离队,虽不在情理之中,却无关整个大局。反正她也不理政,走了就走了,传封信让洛阳的官员好生照料就是。” “皇上什么态度?” “皇上十分震惊,本想去追太后车架,被萧家少爷和大姑娘劝住。卑职上山时,百官还在圣驾前吵嘴。武国公拿不准沈太后是真是假,不敢将两位太后提前上山之事全部托出,只说太后昨夜梦着先帝,今晨便与玄清大师先行上山为先帝诵经来了。” 很好,她哥也熟练的掌握了满嘴跑火车的技术。 想当年,这种梦到先人的事儿他们可是不敢胡说八道的,说是上来诵经,就肯定要诵经,否则惹得先帝不高兴,把她们带走了咋整。 但现在,程大公爷的念头真是越来越通达了。 程凉刚刚听到这事儿的时候只是震惊和觉得滑稽,真人就在她身边坐着,甭管他们下面闹得有多欢,真正的阿宽一出面,不就一下子全部揭穿了吗? 但坐了一会儿,往深里再想想。 她觉得这事儿还真是很棘手。 首先,贤宁太后一直都不是一个抛头露面之人,即便是参加过几次朝会,也是隔得远远的,大家知道她大概的样子,但却不知道她这个具体的人。 其次,她是太后,不是皇后。宫中与她最亲近,最能证明她身份的人,只有皇帝,但皇帝是她儿子,跟她的相处也是流于表面的。就像是她们穿过来,就算是感觉到母亲跟平时有些不一样,身为儿子,他也不太可能去怀疑母亲的身份。 甚至对于有些帝王来说,即便知道母亲是假的,在找不到真的母亲的前提下,他也不可能主动去冒大不孝的风险。 而另外可以证明身份的沈家夫妇,十几年没跟女儿相处过,除了能从面容特征上去辨认之外,恐怕也别无他法。 以这个时代的交通和信息传播速度,老百姓更加不可能分辨谁是真的太后谁不是,他们只看到的贴到自己脸上的政令和听信私底下的传闻。 若这人再有些手腕,笼络到一帮人支持她…… 不,她既然能调动三卫禁军跟她一起走,说明她在朝中是有根基的,或许是世家或许是万国会,更大的可能性是这两拨势力结成了联盟。 万国会提供旁门左道的技术和具体的计划实施,而世家则提供舆论和朝中势力的支持。 程凉两个巴掌拍在一起,惊讶地发现,这种看起来无厘头的计谋竟然真的是步杀着。 她挥挥手,示意信使出去等,然后敲了敲案几:“现在有两件事是关键——追回假货,保护真货。” 沈宽一本正经的点头:“嗯,真是言简意赅,怎么操作呢?我要不要找个山洞躲起来?” “具体怎么操作这种事,就很具体了。”程凉习惯性的拿了纸笔,边思考,边打草稿,“她手里有三千人,且不论是被迷惑还是真正背叛了我们,都不宜硬来。特别是我们现在人不在队伍当中。甭管哪个大臣去追,都有天然的压制在里头——除非那人能明确知道走的那个是假货。” “那可选择的就很少了,除了玄清之外,护送你们上来的五个人以及武国公。”秦政说道。 “对,不过我哥不行,他现在必须在下面把控局面。”程凉在程振武的名字上打了个叉,“了意也不行,他是出家人,而且也不知道跟这事儿有没有瓜葛。” “那就是我和古大雕其中一人。” “不,只能是古大雕。”程凉在古大雕的名字上圈了个圈,“首先他是龙鳞卫大首领,直属阿宽,属近臣,说话管用,又不用看谁的脸色;其次他跟沈国丈更熟悉,宽儿你等会儿写一封信让他带走,要是带不会那假货,也赶紧点去洛阳先给国丈爷打个预防针。” “行。” “假货都出来了,真货自然应当尽快解决,否则我们下山或是皇上他们上山,都会让他们的计划大打折扣——我觉得今晚不会好过。” “嗯,要是此事与玄清有关,留在少室山禅院便很凶险了。”秦政说道。 “但马上天就要黑了,我明敌暗,现在下山更加危险。” “关键是玄清和少室山禅院的态度……” “如果他们没卷进此事则罢,若是卷进去了……你一次可以对付多少武僧?” “全部一起上也困不住我,但要同时还要护住你们俩的话——不可超过二十人。” “但他们不可能举全院之力来杀我们,毕竟我还是真的,而且他们都是佛弟子,敢就在自己寺院中犯杀戒也不会太多吧!” 秦政顿了顿,程凉也忽然露出了灵光一闪的表情,两人同时抬起头,异口同声:“可去大雄宝殿!” “呵呵——”沈宽严肃的敲了敲两人之间的桌面,“请你俩去原地结婚好吗?” 第248章 对,某心悦与太后,但这不重要 程凉愣了两秒钟,一巴掌抽在沈宽手背上:“宽啊,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沈宽嘿嘿一笑,满脸无辜:“开玩笑啊,诶,你这么激动干嘛?” 程凉:“……” 她揉了揉额头,冲秦政挤出个笑容:“别理她,她开起玩笑来就没有谱……” 秦政也笑起来:“秦某倒不那么认为,太后可记得秦某以前说过,太后这位朋友乃是天底下难得的澄澈玲珑之人。她看似在说笑,实际却是看透了秦某的心思,暗中在提醒太后您呢。” 程凉:“……” 沈宽直接抄着茶杯往后面一蹦,果断地让出C位,激动万分的东张西望:“天啊,我听到了什么,这是表白吗?我的小板凳在哪里!” 程凉着实是吓了一跳,这么严肃的时候,大家都在讨论些什么啊。 她的脑子告诉她,智者不如爱河,马上立刻拉下脸,严词拒绝;但脸却莫名其妙的红了起来,嘴巴竟然擅自开始说话:“大……大哥,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知道啊。”秦政起身一揖,轻笑道,“秦某心悦太后已久。” “停!智者不入爱河,哀家只想搞事业!” “那真是很巧,秦某虽是心悦太后,但大秦对于秦某来说意义非凡,秦某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大秦覆灭,百姓遭难。” “那所以……” “贤宁太后乃是您最亲的人,既然她都看出秦某的心思,秦某便不该隐藏,否则倒叫你们觉得秦某有不轨之心,将来的合作也好,在太后您心中的印象也好,肯定要被影响。所以,秦某就直说了。” “大哥,你这确实太突然了,咱们认识也不太久吧!”程凉有点乱了阵脚,“你该不会是想攀附我吧!” “自然不是。” “那你心悦我什么——加班加得久,还是看奏疏看得快?” 秦政平日里都坐得比较随便,听见这话却忽然拂了拂袍子,以标准的跪坐姿势坐了下来,他直视程凉的眼睛,十分认真的说道: “太后乃天下奇女子,令秦某心悦之处,甚多。 其一、心悦太后在龙门寺应对得当,处变不惊的从容。 其二、心悦太后在漫天大雪之中,孤身来见秦某的孤勇。 其三、心悦太后在龙虎山困于险峰,始终不曾放弃自救的坚韧。 其四、心悦太后面对敌众我寡之局,面无惧色的胆识。 其五、心悦太后明知前路艰险,天命严苛仍未曾放弃大秦太后之责的担当。 其六、心悦太后知世家灭而国家方存的见识。 其七、心悦太后夙兴夜寐,为天下万民日夜操劳的勤勉。 其八、……” “停停停……”程凉觉得再不喊停她的脸就要烧起来了,“大哥,你的人设应该是个钢铁直男,现在算什么情况啊!” 秦政看她与平日运筹帷幄全然不同的模样,只觉得那颗心跟被猫爪子挠一样。他忽然觉得好笑,程凉现在的反应,全然便是自己曾经的态度——女人,只会影响他拔剑的速度,说他是钢铁直男一点都不冤枉。 但实际上每个男人都知道如何哄得女人开心,做不到无非只是不想做罢了! 只可惜啊,这番心意只能靠着这片刻的冲动宣之于口。 她不同于寻常的女子,并不会一心系于儿女情长之上,而自己也有丢不开的责任,现在他们目标可以算是一致,若是将来她们有了新的想法,又该如何? 想到这个,秦政觉得自己果然是太冲动了。 “秦某一时口快,既是害怕贤宁太后说秦某为人不诚,也是在自证清白。太后你不用放在心上,花要几时开,用不着由赏花人的性子。” 程凉猛地松了口气:“所以,一切都没有改变?” “对啊,什么都没有改变。”秦政坐回去,“我们可以继续开始讨论如何保护贤宁太后的事情了。” “好吧,回到刚才的话题……”程凉也是很直接,说回到刚才的话题就瞬间回到了刚才的话题,“就说我们今晚要在大雄宝殿里面礼佛,就我们三个……” 两人就这么达成了共识,沈宽抱着自己的小茶杯,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充满了惊讶和困惑:“这就完了?” “不然呢,你还想看啥?”程凉没好气的把她拎了起来,“从现在开始,你跟着我,一步也不要离开。” “哦!”沈宽叹了口气,作为一个合格的闺蜜,她只能助攻,不能帮着做决定。 这个秦政是不是个男人啊! 表白表到三分之二,竟然自己主动把自己拒绝了。 以凉凉那死脑筋,等着她去开窍,那还不如自己去阉了当太监直接。 她感觉不太好,肯定还会有别的事情发生。 虽然无根无据,但上次出现这种状态的时候,她俩就顺利的把车开下了悬崖。 要是自己真的过不了这个坎,她家凉凉一个人生活在这个生活习惯跟原先的自己截然不同的地方,该多么寂寞啊。 要是她跟秦政能成,至少私底下替她上坟的时候能有个人明白为什么祭品要摆可乐和炸薯条。 唉,可惜这秦政好像也不太给力的样子。 程凉在院子外面找到了古大雕,他听说底下竟然发生了这种事,不由得勃然大怒:“老子就走了一天,就闹出这种乌龙来。连太后都敢冒充,还有什么是这些狗贼不敢做的?你们放心,老子现在就追上去,看看那狗贼是从哪个旮旯窝子里面爬出来的!” “如果她强力反抗,也不要动武,先去找沈国丈。那人说到底是个假货,只要咱们阵脚不乱,皇上和沈国丈皆不被迷惑,她们便做不起什么妖来。” “行了,你保护好贤宁太后便是,要是她少了根头发丝……”古大雕看了眼秦政,到底没敢放狠话,哼了一声,扭身飞上了院墙。 也不知为什么,他们这些武林高手,就是不喜欢走门。 刘冲和韩金堂进了大雄宝殿,这会儿不是诵经的时候,里面本身就没人,他们安了茶几,烧了个小火堂,准备好吃食茶水,一前一后守在大雄宝殿的前后两扇门门口。 消息很快传到了玄清和少室山禅院主持了像耳中。 了像放下手上的佛书,略有些困惑:“师叔,太后她们这是何意?” 玄清皱起眉头:“今日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小沙弥应道:“有几个朝廷的信使上了山。” “祭祀嵩山的仪仗本该午后到禅院,却现在还不见踪影,看来是山下出事了。”玄清站起来,“立刻召集武僧……不,不要召集,让大家都呆在僧舍中,但不要睡觉,带好各自的戒棒,随时做好有人入侵禅院的准备。再派几个弟子下山,问问究竟出了什么事。” 主持一脸茫然:“直接去问问太后她们不行吗?” 玄清脸色沉重:“大雄宝殿,乃佛门主殿,我佛弟子不可能强攻大雄宝殿,在其中大开杀戒。太后借菩萨之威,防的便是我佛弟子。如今什么事情都不知道,贸然去问,弟子们的安全难以保障,若是引起更大的误会,便是罪过了。” 第249章 你再胡说八道,哀家就去挖坟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 并没有难眠! 程凉她们三个甚至可以称得上兴奋。 “三个二带对三,要不起吧!顺子到尖,要不起吧!王炸,最后一个小四!哈哈哈,春天加炸,翻几倍啊?” “沈宽你是不是作弊,把把牌都那么好——秦政你有炸弹为什么不炸?” 秦政很无奈:“炸了也走不完啊,还多给钱……” “但她就打不了春天啊,你这是纵容!” 秦政想了想,从善如流:“好,下次我一定拦住她。” 程凉气鼓鼓的把一把牌扔了,看着沈宽乐呵呵的开始洗牌,越洗越快,像是玩魔术一样,耍得都能看得见虚影。 “宽,你洗慢点,头都晕了!” “别闹,输不起就明说,怪什么牌……凉凉——” 话音未落,程凉扑通一声趴了下去,沈宽惊叫一声,本能的伸手去接。 说时迟,那时快,秦政猛地掀起案几,当当当,十几把小刚刀被撞落在地。 “趴下,装晕!”他低声喝道,同时如喝醉了般晃了两下,砰一声,将沈宽和程凉一起护在了身下。 “嘎嘎嘎……”角落里走出一个人影,如夜枭般舔舐着匕首,发出令人毛骨悚然地笑声,“程老太婆,沈老太婆,你们终于落到我手里了!嘎嘎嘎……天上诸星,地底冤魂且好好看着,我幽天今日,就要为众兄弟,为父亲,报那血海深仇!” 来的竟然还是个熟人。 秦政全神贯注地听周围声音,令他大感惊讶的是,这些人是不是对迷粉太过于自信了点,来刺杀的就只有白幽天一人。 那就对不起了。 白幽天倒是话不多,他一手高举匕首,另一手抓着秦政的肩膀,想要把他拉开,第一刀就扎在他最恨的人脖子上。 然而,秦政被拉起来的同时,闪电般也抓住了他的衣领,然后猛然往下一扯,转眼之间就将他摁在了地上。 “说,谁派你来的,别想死,否则我会让你想死都死不了!” “原来是你,我就说……这两个臭娘们怎么这么放心。”令人意外的是,白幽天并没有歇斯底里,甚至连挣扎都没挣扎,甚至有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谁派你来的?”秦政又问。 “没有谁,除了王爷,这天下就没有能指使得了我幽天之人。”白幽天冷笑,“不过我确实知道些事。 听闻秦大爷您神武无敌,龙虎山下以一敌百,凭一己之力就杀穿了张大川的三千人;不光武德充沛,权谋运筹亦是高人一等,一边与两位太后交好,一边暗中做了皇上的帝师。 那些大老爷全都在查你的身份,却发现你用来参加登龙试的身份都是编的,就像是忽然出现在天地间一样。那些大老爷又找人卜了卦,你猜怎么着?竟是帝王之象,说是你秦政是要做天下共主之人。 我以前只认一个人有帝王之德,那就是我家王爷。但现在,只要不是这两个妖婆子,谁做都行——跟我做个交易?让我杀了这两个妖婆子,我便把我知道的事情全部告诉你,替你牵线搭桥,让那些大老爷助你做着天下共主。” 秦政冷漠的踩着他胸口:“毫无兴趣——既然你不愿意说,就下去见你们家王爷吧!”说着,就要动脚。 “别别别……别着急!”白幽天又嘎嘎嘎笑了一阵,才说道,“看来外面传闻真是不假,大秦太后能不顾天下人心,任意妄为,除了有程家在背后撑腰之外,还有外男秦大帝师——这英雄难过美人关倒是好说,可皇上的女人,难道就不是破鞋了?” 砰—— 秦政飞起一脚,将他下巴直接踹脱了臼:“直接去死吧!” “唔……”白幽天显然还想说话,但不容易发声。 秦政的拳头悬在他面门之前,两人一起侧头看向握住他手腕的女人。 “把下巴给他装上。”程凉揉了揉眉心,说道。 “你没事吧!”秦政变拳为掌,咔一声装上了白幽天的下巴,“你用的迷粉有毒吗?” 白幽天干咳一阵,嘎嘎嘎直笑:“不知道,这是九黎的老头给的,我只管用。” “你是来寻死,而不是来杀我们的。”程凉说道。 白幽天沉下脸:“老妖婆,不要胡说八道!” 沈宽从程凉身边冒出头来,冷冷的瞅着白幽天:“你再叫我们老妖婆,我明天就回去挖了余临王的坟,把他埋到朱雀大街路口,让他接下来永远都被千万人踩踏。” “你你你……”白幽天气得脸更白了,“最毒妇人心!” “那些大老爷和九黎大巫他们不是一起的吧。”程凉问道。 白幽天把头别到一边,秦政拧着他下巴又给转了回来。 “万国会果然与世家联手了。”程凉也不需要白幽天回答,有些答案根本就是写在他眼睛里的,“如果我们没有离开大部队,也会是由你溜进来吧。毕竟余临王的九野都是不怕死的人。” “的确,你们忽然决定独自上山,打乱了他们一整套的计划,但真正优秀的棋手不光会照着棋谱下棋。你要是想从我这儿知道新计划,那真是遗憾,除了杀你们,我一概不知。你也别浪费时间了,要杀就杀,赶紧的吧。” “你就不怕我们回去把余临王挖出来埋朱雀大街?”程凉笑起来。 白幽天浑身肌肉顿时绷紧,牙齿咬得咯嘣直响,脖子上蹦出很多青筋:“你敢……我做了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那我们就做个交易吧。我可以放了你,甚至可以让你把余临王的尸骨从长安带走,你把你知道的事情通通告诉我,如何?” 白幽天沉默起来,显然他是个炮灰,跟幕后之人既无感情也谈不上忠诚,虽然他和程凉之间有不共戴天的大仇,但程凉的威胁确实触及他在这个世界上仅剩的牵挂。 “好,可以。”没思考多一会儿,他点头答应了,“不过,除此之外,我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我不杀你,杀姓皇帝和姓沈的总行吧!” “呵,哀家忽然觉得还是挖坟比较有趣……” “别别别……刚才是开玩笑的!”白幽天狠狠的瞪了旁边扮鬼脸的沈宽,垂下头,“那把衣服脱了,总可以吧!” 秦政抬脚就要往他脸上踩:“你嘴巴放干净点,信不信我挖了你眼睛!” 程凉和沈宽忙一左一右拉住了他。 “你是想要效仿豫让?”程凉问道。 “少废话,干不干吧!”白幽天骂道。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一起开始解起了腰带。 秦政眉毛一挑,赶忙背对着她们蹲下去,顺便一巴掌摁住了白幽天的眼睛。 “你放开老子,谁稀罕看她们,你……”程凉将她俩的袍子整个扔在了他脸上,白幽天愣了一下,忽然便放声大哭起来,“王爷,幽天实在是无能,不能手刃仇人替您报仇,只好以衣袍代替,若您地下有知,万万莫要再生执念,早日去投胎。 来世若您做王公贵族,我便还做您的死士;若您为山野村夫,我便做您屋前看门之狗。王爷,王爷啊!” 他一边哭,一边狠狠撕扯衣服,用匕首不停的刺破,哭了足有一炷香,才慢慢收住。 “有什么问题,赶紧问!” 第250章 你不会是圣祖爷的脑残粉吧 夜幕下的少室山禅院安静而又深邃。 玄清面色凝重的坐在佛堂中,了像和了意在他身侧,对面坐着一位青年男子,他旁边摆着一尊两尺高的玉佛,通体透亮,温润可人。 “玄清大师,我佛慈悲,崔毅来此,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天下人。如今日月倒悬,乾坤颠倒,去年水患,今冬又不下雪,到了春日势必干旱。此为天怒,因为太后倒行逆施,而惩罚天下万民。 我崔家世居清河、博陵,家境殷实,耕读传家,本就没有做官入仕的意思,要不是不忍看天下百姓受苦,又何须特意跑这一趟。家主还特意令我寻了西域和阗国之玉佛一尊,特别送给贵寺,以示尊敬。” 了像那双眼睛都要落到玉佛上去了,他是真的喜欢,但看了眼玄清,又没敢说话。 “可皇帝才十二岁,你们除掉太后,又让谁来主政呢?”玄清思索了片刻,问道。 “皇上虽然才十二岁,但其聪明伶俐,不输先帝。先帝十四岁便平定程氏之乱,使我大秦盛世不绝,皇上当然也可以。而且先帝点了三位辅臣,他们现在遭太后打压,有力没处使,等皇上亲政,自然会辅佐君王,安定社稷。另外,皇族之中亦有贤王,可入长安。” “可贤宁太后乃是皇上生母,瞒着儿子杀掉母亲,尔等就不怕他长大了找你们报仇?”玄清又问。 “唉,为天下谋算,如何能顾及己身?想前汉时,武帝立幼子而杀母,背不仁之名,为的却是天下苍生。而新朝莽贼,身为外戚,最后篡夺帝位,惹得天下大乱,便是仗着哀帝仁孝。不过玄清大师放心,这种沾血的事儿自然不用你们来做。” 玄清又想了想,顺手敲了敲了像的案几:“此佛甚佳,你去寻个地方摆放吧。” 了像先是一喜,然后神情有些复杂:“师侄将此佛放入大雄宝殿,可好?” 玄清摇摇头:“不急,贫僧还要跟崔先生聊几句。” 崔毅笑了笑,大初春的天气摇着扇子,满脸都是成竹在胸。 了像托着玉佛出了门,玄清抬了抬手,示意了意去给崔先生倒茶:“出家人不涉纷争,但若是为天下人的话……崔先生不如再说得详细些。” “将那两位太后给我崔某,明日下山面圣即可。”崔毅说道。 “只需要交给你?”玄清问道。 “当然,崔某可以保证,大师明日面圣,只要不提两位太后到过少室山禅院,圣上便不会对您有任何怪罪。” “好是好,但我少室山禅院远离长安,不像龙门寺常年能得皇家恩惠,就指望着这一次得些赏赐,来为佛祖镀得金身,您看这……” “哈哈哈,这有何难!等皇上亲政,崔家愿捐黄金千两替少室山禅院,重铸大佛!另外,等荥阳郑家重新振奋起来,替少室山禅院在各州各县另修庙宇,也是可以的。”崔毅听玄清这么说,反而更加开心了几分。 然而玄清摇了摇头:“口说无凭,崔先生此番上山不会什么都没带吧。为何不拿出来让贫僧看看你的诚意?” 崔毅顿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阿弥陀佛,崔某确实还带了些东西,大师既然着急想看,那便……让崔某自己去见太后们吧。” “好,那就这么办。”玄清点点头,“太后他们在大雄宝殿,身边有三名高手,佛门弟子不可入大雄宝殿厮杀,请崔先生自便吧。” 崔毅站起来:“寺门口的大树底下有两车东西,是崔家的带的见面礼。想着佛门清静之地,便没有进来,也请玄清大师自己去看吧。”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皆起身向着不同的方向走去。 了意的表情从一开始的错愕变成了愤怒,等崔毅的身影消失,他立刻挡住了玄清:“师叔,你怎么能答应他……” “贫僧答应他什么了?”玄清的表情恢复了凝重,他冷冷地问道。 了意一愣:“两位太后……” “她们已经走了——了意,天下将要大乱。从现在起,踏错半步,都将万劫不复。了像此人性情宽宏,容易轻信。当年师兄圆寂时交待过我,若是天下无事,了像可守成,若是天下有变,了像必然如无根之飘絮,无力保禅院安危。 但你们不一样,了庆乃是皇寺主持,若不论辈分,他实际大我四十岁,见过的风雨权谋远胜于天下所有佛门弟子,你亦是坚刚不可夺志之人。所以,你现在立刻去面见皇上,把这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他,他信不信不用在乎,说完便留在他身边就是。” 了意有点没反应过来:“那师叔您……” 玄清目光坚定,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贫僧想看看崔家究竟要干什么。” 了意肃然起敬,双手合十也念了声佛号,转身大步踏进了夜色之中。 崔毅带着一队人冲进了大雄宝殿,然后一愣,大殿中一片狼藉,扔着两件被刺得稀烂的衣服,却是一个人都没有。 “这两人运气可真好,竟然又让他们提前跑了!” “那现在怎么办?” “给三叔送信。” 程凉和沈宽一脚深一脚浅的在山林中穿行,刘冲和韩金堂在前面开路,秦政跟在程凉和沈宽旁边。 “难怪当年盛世大唐被世家搞得那么惨,流氓有文化就算了,这又有钱又有人,还有文化,这算什么!由此看来,黄巢真的是我大哥,我的神!”沈宽一边跑,一边骂,“你说那个圣祖爷,有功夫东打西打的,就不能收拾一下国内的世家?” “咳,这些世家其实已经被削弱很多了。大楚之时,世家与楚帝共享一国;大汉之时,两千石官员皆出于世家;本朝的世家大都只是地方富户,即便是崔袁宋卢这种历史悠久的,也不过盘踞一州一县。所以他们才需要这种旁门左道……” 沈宽瞪了秦政一眼:“你不会是圣祖爷的脑残粉吧!” 秦政一脸正气:“我只是就事论事,现在的世家确实是……” 程凉也瞪了他一眼:“你别给他洗了,占据一州一县就能满足吗?身为穿越者,不好好搞民生建设,追求四个现代化,一个劲就知道出去打仗,不是个战争贩子是什么!” 秦政:“……好的,确实是圣祖的问题。” 程凉摆摆手:“咱们再复盘一遍,按照白幽天说的原计划,他们会在上山的路上进行刺杀,造成混乱,将阿宽的步辇推入山谷,然后在山谷中将人掉包,让搜寻之人找到那个假货,再借养伤之名,带已经买通的禁军回到洛阳。 再制造事端,拖延我们回洛阳的速度,以沈太后之命杀掉岳庭渊之后,再赶在我们之前撤回长安,由孙启、卢慎等人接应,坐实身份。接下来,便可以名正言顺的两宫对立,逐渐将皇上控制在手中,即便我知道了实情,也有口说不清。” “这件事的关键在于那人到底能有多像。”沈宽感叹道,“即便我儿子、老爹、娘亲认不出来,月季她们这种从小跟着我长大的侍女总不会认不出来吧。” 程凉和秦政对视了一眼。 这确实是令人心头生疑,对方这个计划看起来并不复杂,可若真的顺利实行,那必然说明近侍有鬼,否则太后的銮驾岂是那么容易落入山谷的。 第251章 天下将乱,你我皆是棋手 “侍女嘛,总不好怀疑主子,否则你换了个芯儿,不也蹦跶到现在了吗?”程凉低声说道,她实在是不想怀疑月季,这姑娘性情直爽、办事麻利,还是很叫人喜欢的。 沈宽皱起眉头:“可是月季明明知道我上山来了,忽然出现个假货说要回洛阳,她也不叫个人上来看看,或者跟紫苏通通气?” 程凉不想假设,抿着唇岔开了话题:“先不说那些,咱们擅自离开队伍,让他们堂而皇之掉包的计划不好实施,但也用不着那么着急吧,他们大可以等回去的时候……” “不可以。”秦政打断他,“假太后离开必须要有时间差,如果是下山的话,皇上一定会亲自护送母后回洛阳,假太后一醒来马上就要面对你和皇上,露馅的可能性很大。” “那说明这个假货还是做不到以假乱真。”程凉一边走一边思考,“对了,白幽天说,他去年便见过这个沈太后,可那时候我还没有正式跟世家对上啊!” 她顿了顿:“我大胆的假设一下,有没有一种可能,世家未雨绸缪,早就培养了一个假的沈太后,打算在先帝死后找机会偷梁换柱。然而因为我们忽然出现,沈太后的性格发生了变化,以至于假的沈太后出现了瑕疵,而被雪藏了起来。” 沈宽皱眉:“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程凉嗤笑道:“自然是为了控制皇上,刚才老秦说得也有道理,现在的世家跟以前的世家不能比,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对政权的控制力急速减弱。六部尚书,除了杨询,全部都出身寒门,包括杨询都只是小世家。而十大世家的子弟最高也就能做到州牧,更多的干到县令就到头了。掌兵的职位更是完全与他们无缘,或许他们早就有了想要重新崛起之心,郑家不过是跟导火索而已。” 秦政点点头:“白幽天既不是世家的人,也跟夜琅王没什么隶属关系,他更像是个雇佣兵,他想要靠世家报仇,世家想要借助他的轻功。刺杀计划没有能够实施,他便被剔除在后续的计划之中。 世家最恐怖的是关系网,现在又跟万国会联盟,他们手中的棋子数不胜数。但我们始终占据中盘大龙,只要不失手,便是占优势。依我看来,我们最好先以防守姿态示弱,甚至可以多看几着棋,再做决定。” 程凉也进入了状态:“但他们现在这着棋很冒险,你想想看,如果这个假货做不到以假乱真,那么只要阿宽一出现,他们的计划就彻底白瞎。现在他们人没杀到,若是你,你这下一步棋要怎么走?” 秦政托着下巴:“他们在你们身边安插了人,按理说直接暗杀会比搞这些小动作容易,但直接杀了皇帝,主动权在你;杀你,皇帝尚且年幼,若程、沈两家以外戚身份入局,一方有钱一方有兵,他们也不是对手 由此可见,他们明面上的实力不够,想要偷天换日,却不敢该旗易帜。 若对方棋手水平如此,我们回到大营并无其他事发生,便先去见皇上。召魏铁衣和你兄长控制住奔龙卫和飞龙卫的六千禁军,遣一信使去洛阳见岳庭渊,令他调动洛阳各州守备之兵,再给古大雕送一道圣旨,让他劝降出走的三卫禁军,让他们将武器铠甲交给岳庭渊保管,所有人立刻回到潼关待命。 如此,危机便可解除,我们该干嘛还干嘛。 但若我是对方棋手,肯定不会没有后招——除了你们俩之外,最为关键的,是皇帝。我猜,皇帝现在一定已经不在山下了。” “我也这么觉得,但想要从我哥和魏铁衣手上带走皇帝,会那么容易吗?” 三人相互看了看,不约而同地加快了速度。 近午时,五人到了嵩山脚下的营帐。 还在山坡上,就能看见营地一片混乱,仿佛有很多人在其中忙忙碌碌。 程凉心里一沉,觉得秦政恐怕是说对了。 “刘都统,去让程将军过来这里见哀家。“程凉吩咐道。 刘冲领命而去,过了足足半个时辰,他才骑着一匹马回来,背后跟了一个人,却不是程振武,而是武安侯家的世子程家业。 “姑母!”他翻身下马,倒头跪了下去,“出大事了!” “何事?” “皇上他们不见了!” 果然! 程凉看了眼秦政,两人眼神交汇,都感到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凝重气息。 “什么时候不见的?” “卯时左右,营中起了场火,火灭之后,皇上还有舒儿他们就都不见了。” “连阿舒都不见了?”程凉吃了一惊。 程家业都快哭了:“不光是舒儿,还有镇国公家嫡孙、定国公家嫡孙、嫡孙女、威儿、宁儿,萧大夫家侄子和楚姑娘,也都不见了!” “……” 程凉真的会谢,这不就是跟来的孩子全跑丢了吗? “先不要急,你们没有在周围发现孩子的尸体吧。” “那倒是没有。” “那么多孩子一起不见,便说明他们不是被人掳走,应该是自己离开的——程将军为何不来见哀家?” “魏铁衣说伯父说谎,您先不见,沈太后又忽然回了洛阳,现在皇上也不见了,质问他究竟有何阴谋,百官也围着他,他实在抽不开身。” “岂有此理,难道布防的就只有飞字四部而没有他们奔字部吗?”程凉怒道,“不抓紧找人,在那里吵吵有什么用——走,让哀家和贤宁太后去跟他说!” “且慢……” 秦政话还没说完,树林中忽然蹿出一个人影,大声喊道:“不可以回去……太后请听贫僧一言,现在绝不可以回营!” 程凉和沈宽侧头一看,只见了意大和尚浑身是伤的冲了出来。 秦政如一阵风,眨眼间便挡在了她俩前面:“站在那里说话!” 了意立刻停了脚:“太后,贫僧刚刚才从大营中出来,那魏铁衣已经受了人蛊惑,您现在回去,会有危险。” “你不是应该在少室山禅院吗?”程凉问道。 了意双手合掌:“贫僧乃是龙门寺的和尚,自然全心向着皇家——昨日崔家人带人闯入少室山禅院,了像师兄与了意不同,他是个心地宽宏,从不争论世俗的佛弟子,也拦不住他们,让他们冲进了大雄宝殿,幸好两位太后不在。 了意想赶在他们之前找到两位太后,便未经了像师兄允许,自己沿着山路追下来,却不料一路都没看见太后。只好去寻禁军和皇上帮忙,熟料在魏铁衣门外听见有人跟他说程太后您为擅权专政,意欲将真正的沈太后杀死,而扶植一个假的沈太后。 魏铁衣将信将疑,那人便说皇上已经知情,让他去见皇上。了意觉得不妙,便暗中跟随,至皇上寝宫时,有人说起了大火。魏将军赶去指挥,了意想要趁机去见皇上,却有一群禁军士卒比了意先进了寝宫。 不到一炷香的时候,他们便带着皇上和诸位小公子一道离开了寝宫,了意本想追上去,那魏铁衣却忽然回来,大喊贫僧是刺客,禁军士卒手中有弓箭和弩机,贫僧不能敌,只好翻过栅栏逃了出来。” 程凉听得目瞪口呆,要是了意没有说谎,那他们这贼喊捉贼的手段还玩得挺溜啊。 第252章 哈哈哈,还以为你们有啥谋划,就这? 沈宽气得一巴掌拍在了刘冲背上:“魏铁衣个浓眉大眼的,也会叛变?“ 程凉想了想,又问道:“带走皇上的禁军士卒都是哪一卫的?” 了意努力回忆了一下:“他们甲胄上的徽记什么样的的都有,但总的来说是以黑色的龙盾为主。” 圣祖所建的十六军,飞字部以神速着称,行军若飞,故用蓝色;奔字部擅于正面奔袭攻防,热血勇猛,故用红色;潜字部擅于山野伏击,故用绿色;隐字部擅于暗中突击,里应外合,故用黑色。 后来从军变为禁军,颜色和徽记还是保留了下来。 黑色的龙盾是隐龙卫的徽记,前面跟着假货离开,现在又出现在皇上面前,说明他们的参与度非常之高,看样子这支部队是用不着争取了。 “家业,现在飞字部将士的状态如何?”程凉又问。 “龙卫三位都统、虎卫、鱼卫、鹰卫各一位都统,都是程家的老部下,将士们唯姑母之命是从!” “好,那问题不大,回去吧。”程凉轻描淡写道。 她怕的是对手不出牌,既然现在营地里面的情况差不多也清楚了,她自然要大胆反击。 了意急得连连和手念叨阿弥陀佛:“太后,魏铁衣手下也有好几千人,要是他有贼心,要害太后,该如何是好!” “大不了就是打起来,哀家还能束手就擒被他抓了不成?”程凉说这话时,已经起了杀心,但她想杀的却不是魏铁衣,而是…… “太后!” “少废话,你要不是细作,就乖乖跟着我们走。” 了意愣了一下,神情瞬间大义凛然起来:“既然如此,了意只能舍身相护了。” 营中,魏铁衣率领的奔字部五千人和程振武率领的飞字部六千人正在对峙,隐字部和潜字部也有六千人暂时保持着中立态势,百官和勋贵挤在另一边,大部分人都瑟瑟发抖,也有小部分眼睛滴溜溜的急转。 “魏铁衣,你不要那么死脑筋好不好!当务之急,是去把皇上追回来……”程振武苦口婆心道。 魏铁衣冷冷一哼:“追回来让你们程家挟持作为人质吗?你不要说那些没用的,魏某已经派了人去少室山禅院,方丈了像禅师说并未见过两位太后。程振武你为何要说谎!” “少室山禅院距离山下要走半日,你是在哪儿见了鬼?”程振武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要是你不把路让开,皇上出了危险,你有何脸面去见先帝!” “用不着你担心,奔虎卫乃是先帝亲军,天下人背叛皇上,他们也不会背叛。魏某放你们过去,才是让皇上陷入险境!” 程振武真的是怒极了:“本公要是真想造反,为何要把程家的两位嫡孙皆送入险境!” 魏铁衣笑起来:“看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想来贵公子随皇上一起离开之事,也不在你的意料之中吧。” “我……”程振武一口老血卡在喉咙管里,他真的想不管不顾的揍了魏铁衣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念头刚刚起来,外面便响起传报。 “圣母皇太后驾到!贤宁皇太后驾到!” 所有人皆面色一肃,纷纷扭头看去。 程凉携手沈宽,在秦政、了意和程家业的护送下,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百官当中顿时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前天晚上刚走了个沈太后,这会儿怎么又出来个沈太后。 程振武拱手行礼:“臣程振武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魏铁衣瞳孔猛然紧缩,他没有下一步动作,只是死死的盯着沈宽。 “岂有此理!程家意图谋反,刺杀贤宁太后不成,竟然寻了个乡下女子冒充太后,其用心险恶,令人发指,魏将军快快下令杀了此人!”人群中立刻有人喊道。 魏铁衣还没反应过来,他身后哗哗哗站出好几人,大声高喊:“卑职领命,为先帝,杀逆贼,除奸邪!” 嗖嗖嗖—— 弩机弦响,弩箭直奔沈宽而去。 沈宽满脸嗤笑:“就这?” 她动都没动,只听当当当几声,秦政已经将那些弩箭全部握在了手中。 魏铁衣脸色很是难看:“住手!谁让你们射箭的!” 但他的话并没有起到太多的作用。 而且紧接着,几匹马从外面冲了进来,为首之人晃着一份明黄色的绢帛,大声喝道:“贤宁皇太后懿旨道——圣母皇太后为享专政之权,借嵩山祭祀之机,意图刺杀本宫,本宫侥幸逃脱,由奔虎卫护送至洛阳。听闻圣母太后寻一民女假冒本宫,特升奔龙卫卫将军魏铁衣为奔武大将军,率禁军士卒捉拿假冒之人,并请程太后回洛阳一叙。钦此!” 垂下懿旨,那人又喊:“传皇上口谕,有斩假冒之人头颅者,赏银万两,封爵一等!” 哗—— 几部禁军都沸腾起来。 升官不稀奇,升爵可就很难得了。 魏铁衣还没有动,潜字部和隐字部就有人站了出来:“太后,请将假冒之人交出来,否则我们就只能得罪了!” 程振武怒发须张,拔刀向前:“谁敢!” “武国公,你要造反吗?”十几个人冲出来,纷纷端起了手中的弩机。 程振武还没说话,程凉淡淡开口:“射!” 她身后立刻传来一阵弩机之身,早就绷得紧紧的飞龙卫士卒接二连三的扣动扳机,数百支弩箭直奔这十几人,立刻将他们射成了刺猬。 军中顿时一片哗然。 百官那边还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造反了,程家造反了!” 奔字部五千人齐齐拔出了刀子,五千双眼睛直直盯着魏铁衣。 魏铁衣身边蹿出个谋士模样的人,急得大喊:“魏将军,您还愣着干什么啊!要是让他们拿下了隐字部和潜字部,不光弟兄们性命不保,皇上和太后也会有危险啊!” 魏铁衣看了他一眼,缓缓拔出刀,大步向着沈宽他们走了过去。 那谋士一愣,张口就喊:“还不快跟上魏将军!” 奔龙卫刚刚一动,便听见魏铁衣怒喝:看好崔先生,都不许动!违令者,临阵斩之!” 那谋士急得都跳起来了:“魏将军,你莫要妇人之仁!” 魏铁衣一步一步,走到沈宽面前,俯首拜倒在地,声音颤抖着问道:“敢问贤宁太后,臣还欠您多少银子?” 哈? 闹事的人又是一呆。 这贤宁太后从进营地开始就没有说过什么话,这魏铁衣怎么忽然文不对题的问起了银子的事儿? 姓崔的谋士心里咯噔一声,他这会儿才发现沈宽刚才一直在做一个动作,拇指和食指中指捏在一起不停搓动。 该死! 情报有误,大家只知道沈宽和古大雕关系很好,没想到她跟魏铁衣之间也有暗号! 这下形势就被动了。 电光火石之间,那谋士做出了判断:“不等了!诸位军爷,杀了假太后,封王拜相便在今日!” 潜虎卫的都统一直在等这句话,举起刀子就往前扑:“弟兄们,有皇上口谕,杀假冒者,封爵一等,冲……” “杀个屁!” 那都统话都没说完,便被背后跃起的壮汉一棒敲在后脑勺上,惨叫一声摔倒下去。 韩金堂一脚踩在那个都统,振臂高呼:“弟兄们听令,有敢拔刀之人,不用客气,直接捅死了事!” 队伍各处皆传来呼声:“诺!” 那些刚刚拔刀的伍长、士卒,还没反应过来,就自己伍里的兄弟被刺了个透心凉。 潜字部和隐字部还没来得及乱,就被完全控制住了。 第253章 都到这种时候了,他们首先还是想退路 程凉看都没看那边,注视着沈宽和魏铁衣。 两人已经说了好几句话。 沈宽恨铁不成钢的在骂人:“人家说什么你就信什么啊,脑袋长来干嘛的?本宫为啥上山没跟你说,那不就是因为你不想事儿,怕你给捅出去吗?你手上有没有鹰,为什么不给本宫送信?你看看它往哪儿飞不就知道了吗?天啊,古大雕都不至于傻成你这样!” 魏铁衣低着头,一脸羞愧:“那现在怎么办,皇上他已经……” “还怎么办!赶紧把乱臣贼子都抓起来,然后去追啊!沿途的官员肯定比你还要傻,他们也没有鹰,指不定捅出什么篓子呢!” 魏铁衣站起来:“贤宁太后是真,将妖言惑众者,全部抓起来!” 那谋士转身就跑,被奔龙卫士卒一脚踹翻,捆猪一样捆了起来。 刚才传旨的骑兵,在潜隐二部出问题的时候就想跑,程安宁骑着马在队伍一侧,调转马头追上去,一锤砸翻一人,又弯弓搭箭,连续三箭将另外三个射翻在马下。 局势彻底倒向了程凉他们这边。 程凉雷厉风行,立刻任命韩金堂和刘冲为潜字部和隐字部的三卫都统,将三卫之中伙长以上的人全部撤职,换成了他们带来的人。 早就想整顿这两部了,送上来的机会不可能不要。 魏铁衣亲率一都人马赶去追小皇上,刘冲和韩金堂则率领他们原本的几百手下和整顿过的千把人,留在嵩山脚下监视随行百官和其余的潜隐二部。 程凉连口水都没喝,就带着飞奔两部其他的一万人向洛阳出发了。 她有预感,这件事只是开始,并不是结束。 失利的消息如飓风一般传到了距离嵩山不到二十里的一个小镇子上,镇子名叫桃花口,镇口有棵大桃树,桃树旁边开了家客栈。 早春时节,桃树刚刚长出一树的小花苞。 鸽子落在枝头,晃得枝桠来回震颤,旁边的窗户被推开,一只大手将鸽子逮了进去。 “三叔,元兄他们又失败了。那魏铁衣果然是沈太后的死忠,元兄没给沈太后说话的机会,但他还是认出了这个沈太后是真的。” “魏铁衣本来就不是能争取之人,其他人呢?崔元花了那么多钱,不是说已经买通了潜隐二部的都统和一半的伙长,他们就没起到什么作用?” “程凉也在潜字部和隐字部中安插了人,数量还很多,都是士卒,却……” “好了,那女人确实有两把刷子。”崔三叔沉默了一会,“家主受那夜琅王迷惑,与太后开战得实在太早了些。” “可那假太后实在惟妙惟肖,而且举手投足都比现在这个太后更有贵族的模样,若是真的能将她控制在手里……三叔,这便是我们等待多年的机会啊!” “什么机会,那些异族无非就是想要祸乱中原,好分一杯羹罢了。”崔三叔叹了口气,“不过说到底,还是程家太不守规矩,本来他们也是有实力成为百年世家的,却非要瞎折腾。 高宗爷时远洋,弄回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仁宗爷时不顾皇命,非要开辽东、南洋、西域;现在来个太后,竟然直接向我们动起手来。真不知道,该说她无知无畏,还是愚蠢!” “那现在怎么办?” “不怎么办,杀不掉就杀不掉了,反正那假太后也不是咱们的,是死是活咱们也不心疼——关键是,一定要让她杀掉岳庭渊——去取纸笔,我给沿途子弟写信。 让他们护送沈太后和皇上入洛阳,斩杀岳庭渊后,迅速退入潼关,若是运气好,连那潼关镇将一并也可以杀了;然后再退入长安,长安城中有人接应——真假并不重要,关键是我们认就好。 我再想想……如果一切顺利,让崔护去接任潼关镇将,崔翰握住各个商道发去洛阳的粮食,咱们将程太后的仪仗拦在潼关外面,多困几日,禁军缺粮,自然会乱阵脚。倒时候,有机会杀,便杀了。 没机会,也没关系,进了昭德殿假的也是真的,进不了真的也是假的。即便程家为此造起反来,生受着的,也是皇家,我们不过是被假货蒙蔽了而已。” “哈哈哈,三叔高明,孩儿这就去办!” 两人自以为说话隐秘无人可知,却不料送茶的婢女一直站在门口,听完全部,在崔家侄儿开门之前,疾步下楼,进了另一个房间。 夜琅王夜烨听完汇报,烦躁的揉着眉心:“秀才造反,十年不成!这种时候还想着怎么明哲保身,所以本王就不愿与他们合作——敖钦王子那边是什么消息?” “上次传来的信是箭在弦上,只待东风。” 夜琅王脸色越发沉重:“没一个听安排的!若不是看在五族历经数代,已经血脉相连的份上,本王绝不肯帮他——” 他站起来,来回走了几步:“只能本王来帮他们下决心了——让夜姑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们的皇帝,然后调头往清河去。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想来他们也不会介意本王扣他们一个屎盆子吧。” 桃花树旁走,先手的棋手们相互算计;嵩山脚下,走后手的棋手奋起直追。 而在距离嵩山五十里外的官道上,数辆马车疾驰而过。 还不具备上桌资格的小皇帝坐在车中,心急如焚。 就在今天早上,奔虎卫有人来报信,说前天夜里他母后与程太后发生争执,母后中了两刀,好不容易被救出营帐,如今伤情沉重,希望能赶紧见他一面。 他的几个小伙伴都被带走,程家三人上了一辆车,姚金刚和林家兄妹上了一辆车,他这辆马车里,是萧君佐和楚宁两人。 “皇上,您先不要那么揪心,贤宁太后未必是真的受伤,我觉得此事还有古怪——”萧君佐一板一眼的说道,“其一、贤宁太后为何要跟程太后发生争执?她们相互之间的亲密,我们兴文苑的学生应当是最为了解,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需要动刀子的。 其二、即便是因为某些原因,让她们反目。皇上您就在营中,沈太后也没有理由独自离开,而不来见皇上您。 其三、即便是情况紧急,她必须马上离开。也应当在离开之后立刻遣人回来通知皇上您,并且告知魏将军——如果魏将军有问题,营中的军士现在就该追上来了;若他没问题,便不应由奔虎卫的人护送我们去见沈太后。所以……” “君佐,你不要说了!”小皇帝摆了摆手,略有些无奈的打断了他,“朕也不全是在揪心母后——他们刚刚说这个消息时,朕确实乱了方寸。身为儿子,不可能听到母亲垂危而无动于衷,但坐到车上再一想,此事确实古怪得很。 既然古怪,咱们根本就不该上这趟车的,——要是因为朕,害得大家都陷入险境,该如何是好啊!” 萧君佐一愣,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皇上,您才是最重要的啊!” 小皇帝仿佛没听到一样,趴到车窗前看了看,又坐回来,重复了好几次,下定决心似的握紧了小拳头:“朕觉得这些人不太对,咱们得想办法逃走!” 逃走,那谈何容易。 三辆马车距离拉得很大,二十来个禁军的士卒跟在左右。 小皇帝又不肯舍弃其他们自己逃走,六目相对之间,大家也都没什么很好的办法。 第254章 不好意思,沈太后的答案没有那么复杂 而另一边,古大雕追上假冒的沈太后。 “太后有伤在身,不能见客!”禁军士兵想要把他拦在外面。 古大雕手指弯曲,砰一声,那人的头盔哐当落在了地上。 “看在我做过你们头的份上,不揍你们,赶紧让开!”他低声吼道。 身后的几个龙鳞卫也各自拿出了武器,想到可以揍禁军士卒,这帮人眼中莫名的有点兴奋。 “让开吧!”车驾里传来一个声音。 古大雕愣了愣,有点不敢相信,这音色确实是他熟悉的,只是比起平日听到的,要更虚弱和沉稳一些。 他拱手道:“臣古大雕,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免礼。”帘子被掀开,车里的女人在月季的搀扶下走了出来“你可是来护驾的?” 古大雕抬起头,瞳孔又是一缩。 这世上真有一模一样之人! 他甚至怀疑这事儿是不是沈宽在忽悠他,让他下了山,自己却乘快马到了前面。 “你是沈太后吗?”古大雕有怀疑就直接问了。 “自然,古将军对此有什么疑问吗?”那女人答道。 “可此次巡幸洛阳古某人从出长安起便寸步未离沈太后身边。就在一天前,古某人还跟她一起在少室山禅院之中,敢问沈太后是何时到此处来的?” 那个沈太后意味深长的看了古大雕好一会儿,答非所问的报起了他的履历:“古将军,你父母祖上皆是名贯江湖的大侠,因为得罪卢家,众叛亲离,不得不离开燕山四处逃难。你快饿死的时候遇到先帝四处收拢武林人士组建龙鳞,你感念他的一饭之恩,答应替他办三件事。 前两件都是杀人,最后一件是让你保护当年皇上直到他成人。前年税银失窃之时,皇上请您护送哀家前往中原道,允诺能平安往返,即可赎清恩德。哀家说得可能对得上?” 古大雕不可察觉的皱了皱眉,然后大笑起来:“哈哈,这些事情虽然隐秘,却并非只有你我两人知晓,这些并不能证明你是真的太后。” 沈太后面不改色:“更私密的话你知我知,恐怕不便说吧。” “那就说个简单的。”古大雕假装想了想,“你要是告诉我酒鬼花生的秘方是什么,我就信你。” 沈太后笑起来:“你可真会趁火打劫,哀家说给你听,将来你岂不是可以自己做了?也罢,事已至此,哀家便告诉你吧。这酒鬼花生的做法其实不难,将花生剥好,放进锅里翻炒,其间加入酒半升,油半壶,盐二两,糖少许,最后放几个辣椒,一直翻炒到糖油酒混合,将盐粒粘在花生上为止。” “哦,原来如此……“古大雕恍然大悟的点头,脚下却在慢慢移动。 沈太后身边有四个护卫,看那站姿步伐,皆是擅武之人,左边是山崖,右边是一个陡坡,坡不知道有多长,只能看到尽头有一条河,官道上三千禁军虎视眈眈。 古大雕一边说话,一边走到了缓坡一侧。 忽然他猛地向前一蹿,手上的石子如穿云箭一般,嗖嗖打在左边两个护卫脚弯上,就在他们低头的一刹那,他横身飞向沈太后,一把揪住了她的衣领,将她整个人扛在肩头,手肘狠狠向后击出,将其中一个护卫撞到,然后向缓坡奔而去。 “啊啊啊……”那沈太后惊叫起来,“古大雕,你要干什么——以下犯上,不怕治你死罪吗?” “哈哈哈,装得挺像,可是老子不信!”古大雕在跑动中换了个姿势,将沈太后拦腰抱住,肩膀重重着地,自己沿着那道坡向下滚去。 “啊啊啊啊……” 那些护卫一开始还能追得上,两步之后,古大雕和沈太后越滚越快,他们却不敢用尽全力在坡上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越来越小,最后消失在波光之中。 奔虎卫的都统名叫李聪,整个人都傻了,站在陡坡上,只觉得冷汗一下子布满了整个后背。 “都统,现在怎么办?”旁边有士兵在喊他。 他仿佛听不见一样,傻傻的站着,过了足足有七八十息,才猛地跳起来:“去,快去把崔先生请过来!” 古大雕抱着沈太后,咕噜噜一路滚到了坡底,但却没有落入河中。 坡底有一块很大的滩涂,两人落下去,只是受了点皮外伤。 “古大雕,你知不知道你干了什么,绑架了太后,就那是抄家灭族的死罪!”沈太后愤怒的吼道。 “哈哈哈,老子就知道——真正的沈太后从来不说抄家灭族这样的狠话,即便是有人出言不逊,她也顶多是罚银子罢了。” 沈太后狠狠的瞪着他:“我说的配方并无错误之处,你如何能肯定,哀家便不是真的?” 古大雕对这里似乎很熟悉,他走到河边捧了一捧水喝,又洗了洗脸,才走回来:“这配方是月季那恶奴告诉你的吧?当初我想要学做酒鬼花生,便托了她去帮我要配方,她要过来的,便是这一份。 我试过之后还是觉得跟沈太后做的有些差别,便去问她,你可想知道真正的答案是什么?” “是什么?” “很简单。”这段回忆显然是让古大雕很快乐,他甚至笑出了声,“就六个字——看心情,凭手感。哈哈哈,并没有你那么一本正经的说那么多!” 沈太后并不觉得好笑,她幽幽看着古大雕。 良久,嗤笑一声:“果然,你对那个女人并不是简单的臣子对君主的忠诚,对吗?” 古大雕一愣,顿时收敛了笑容:“你别胡说八道,否则即使是顶着这张脸,老子也是会打你的。” 沈太后站起来,竟然开始解起了腰带:“若是你愿意助我们一臂之力,这张脸也好,这具身体也好,皆可以归你所有。” 古大雕猛地跳了起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住手!你以为你顶着跟她一模一样的脸,就真的是她吗?” 沈太后解开袍子,露出里面的里衣,她没有继续,而是笑了笑:“若你这样想,变更应该助我们一臂之力。她若是太后,你便永远不可能得偿所愿,但若她只是个普通的女子。古大侠,凭你的本事,渔猎山野也好,放牧塞外也罢,自可与她长相厮守,白发到老!” 第255章 坐在一条船上各打各的算盘 李聪和隐龙卫都统孙子安凑在一起,来做说客的崔家子弟名为崔傲,四十多了,清雅文士打扮,跟他俩是在长安就勾兑上了,至于潜鱼卫都统则是出了潼关之后才聊到一起的,知道的跟他俩完全不一样。 崔傲说道,“崔某也没想到,你们竟然会让一个武夫从三千大军中将一个妇人夺走!如今大错已经酿成,要想活命,就得听崔某的!” 李聪和孙子安一起拱手:“请崔先生救命。” “好,那便说第一步——皇上马上就要到了,要是看不到沈太后,你们定然是要受罚,所以咱们不能等在路上,要先进洛阳!” 李聪面露难色:“沈太后不在,岳庭渊怕是连城门都不会给我们开!” “所以,不能让他知道沈太后不在!”崔傲冷笑道,“传沈太后懿旨,让岳庭渊出城来见驾,等他一出城,便将他斩于马下,如此便可安全。” “那要是他不肯出来怎么办?” “沈太后懿旨他都敢抗,皇上知道了心里会作何感想?”崔傲胸有成竹,“放心,崔某族叔在城里,若是说服不了他,便暗中替将军打开城门,您率兵进去便是。” “那程太后追上来,我又该如何说?”李聪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认真问道。 崔傲也很认真的在忽悠:“若他出城,随便找个理由,就说是沈太后懿旨叫杀的;若是他不出城,抗旨一条便如造反,您身为禁军,有何杀不得?” “嗯,那杀了岳庭渊又该怎么办,等着程太后进洛阳吗?” “自然不能,孙将军的人已经去接皇上了,算算时间,你杀掉岳庭渊,他便能到。皇上定然是想要回长安的,你护着他一路过了潼关,进入长安城,直接领皇命,由你们三人做奔武大将军、潜武、隐武三大将军,控制住长安城中的三部禁军。仅剩的飞字部禁军难不成还能以一敌三?” 李聪吸了下口水,几乎已经看到了自己骑在马上威风八面的样子。 那古大雕都能做奔武大将军,他有什么做不得? 况且那魏铁衣是跟他一起入的奔字部,原本也只是都统,来了一趟洛阳,回去到成了奔龙卫的卫将军,凭什么! 孙子安要谨慎些,他愿意跟崔家合作并不是因为想要当什么大将军,而是因为他这些年在隐龙卫做都统,私下给从这些世家行了不少的方便。 如今龙鳞卫在长安城中四处搜查身份不明之人,他也很担心被搜到自己头上。 况且,替皇上卖命,也就拿几个养家的俸禄。 跟世家合作,却数不尽的珠宝美人,他外甥女就嫁的是世家子,还只是旁系,家中便有良田百顷,三五进的大院子好几个,城里店铺几家,进进出出都有人伺候。这么些年,她连鞋子都没有自己穿过。 说真的,他觉得皇帝和太后都不算什么,跟人家相比,那才叫日子啊! 他觉得自己跟崔傲更熟,便多问了一句:“那若是皇上不肯回长安,我们又该如何?” 崔傲笑了笑:“将军,瞧您这话问得,他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想不想回还不是听你们这些近臣的。你只管放心的把他往回带,家中长辈早就在长安设好了宴席,只要他踏进了长安,崔某敢打包票,他就肯定是想回长安的。” 孙子安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既然崔先生他们已经安排好了,那咱们就照办吧。留下潜鱼卫在此搜索古大雕和太后,咱们先走!” 李聪跟他一起回去下达军令。 崔傲看着他们走远,脸色逐渐沉了下去,他转身向隐蔽处走去,那儿蹲着一个憨厚的农夫。 “崔先生啊,你看看你,多好一手棋,给下成现在这模样。那古大雕带走了沈太后,杀了也好,带回去对质也罢,这三卫的叛乱之名是逃不过了。可笑他们还信你说的什么做大将军,武夫无智,可见一斑。”憨厚的农夫并不憨厚,一上来就开了嘲讽。 崔傲黑着脸:“是我疏忽,却没想到他竟然不顾生死,从万人之中夺了沈太后跳崖。不过,你们培养这位姑娘这么多年,现在就一点不着急?” “着急有什么用?”农夫耸耸肩,“我们本就在暗处,这桩买卖砸了也不过是继续在暗处等机会罢了。五族等了四五代人,自然可以再等四五代。即便是程太后严查此事,首当其冲的,也是崔家各位吧。” “无非是杀几个崔家子弟,我崔傲的命不值钱,难不成她还敢派兵屠了我清河崔氏?”崔傲冷冷的看着那农夫,“倒是你们,怕是没嘴上说的那么好等吧。” 那农夫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吐了口口水;”行了,我们现在是一条船上的,在这儿斗嘴没意思。夜琅王会让整个中原道的族人留意着,只要夜姑还活着,就一定会跟我们联系。你们还是多关心关心皇帝,别等会儿连那一着棋也给人劫走了,那可就完全没得下。 程家太后是个狠人,用郑家的事情打破了你们世家在关中和中原两道的声望,让你们经营中原关中的计划彻底破灭;接着她任用小吏为官,夺下了大量你们世家子把控的县城;还用岳庭渊在中原搞什么农社,就这几个月,东山和燕山返回中原的农户已经超过万人了吧。 别说她不敢对你们动刀子,你们自己心里明白,她宁可跟贱民、跟小吏、跟斤斤计较的商人站在一起,也不愿跟你们世家共享天下。要是你们不反抗,根本等不到她动刀子,你们的根基就会被她一点一点的蛀空。到时候,只轻轻一推,你们这些百年世家,不过又跟朽木有什么区别?” 崔傲黑着脸没说话。 那农夫又劝:“你们时代居于燕山、东山两道,根基深厚;嬴政建秦后,又在楚北和余临多有扶植子弟,现在虽是失了中原和关中两地,也还是占着优势的。那孤儿寡母难道还能一呼百应,让天下人都为她们效力? 夜琅王将夜姑借与你们,是希望你们振臂一呼,换个皇帝来做做,不是想陪你们玩什么政治权谋。你们再这么畏缩不前,处处失误,这合作恐怕就很难进行下去了啊。” 崔傲沉默了片刻:“傲并不能做主,夜琅王的意思会转告家主,当务之急是找到沈太后和接到皇上。我现在带人去迎皇上的车驾,沈太后那边……” “我们处理,但希望你们尽快决断,否则失了机会,就骑虎难下了啊!” 第256章 暴躁世子爷在线追儿子 崔傲掉转马头,带着十几骑赶去迎接小皇帝的车驾,而程国茂、程家业、姚周易、林武四位世子带着各自的亲兵也在狂追。 不光是要追上皇帝,关键是他们自家的娃也在其中。 程国茂他们在龙门附近追上了这一路车驾。 “前面的,吾乃武国公世子,奉圣母太后与贤宁太后懿旨接皇上回去,你们快些停下来,否则便当做谋逆论处。” 前面的人不但没停,跑得更快了。 程国茂加了一鞭,继续喊着话,向他们靠拢。 喊到第三遍,一匹快马超过了他。 姚周易弯弓搭箭,嗖嗖嗖三箭,射到三匹快马,马上的骑兵一头栽倒下去,惊得官道上其他路人慌不择路地跳进了旁边地灌木丛中。 姚周易暴怒:“叫你们停下来,聋了吗?” 前面骑兵之中有人调头向他们跑了过来:“奉皇上口谕,他现在必须立刻赶到洛阳,故不能停车,皇上让您们莫要再追,回去禀报圣母太后……” “禀报你娘的——老子儿子现在何处?”姚周易抡起马腹旁的长柄战锤,哐当一声,将那骑兵直接打下了马背。 他一马当先,宛如下山之虎,竟然独自拍马冲向了那几辆马车。 程国茂使劲搓了两下额头:“全军冲锋,拦下马车!” 程家业带着几十名骑兵再次加速,冲到马车前时,姚周易已经凭一己之力冲到了车子旁边。 五个禁军士兵向他围拢过来。 “世子爷,皇上他说……” 姚周易一把将那人推飞了出去:“让开,老子是来找儿子的!” 他与马车并驾齐驱,将马车夫扯下马,跳过去,一把掀开了帘子,然后瞳孔猛然一所,整个人站住了。 程家业冲到他身边:“姚大兄,你……” 话音未落,他也狠狠皱起了眉头。 奔驰的马车里空无一人! 程国茂只用了一炷香的时间,便把整个车队拦了下来,腰间挂在黑龙盾的隐龙卫伙长被摁在地上,却也满脸都是疑问。 “回禀世子爷,小的确实是将皇上和诸位公子从嵩山脚下带了出来,但……但这一路上并未停过车,他们难不成还能插翅膀飞走不成?” “到现在还说慌!”姚周易抡手就是一巴掌,“九个孩子,活生生的人,上了你们马车,没停车就不见了?你哄你爷爷还没断奶是吗?你们中途把人弄到哪儿去了,赶紧给老子说!否则,我不杀你,我们家老爷子都能把你掉在堂屋门口的鸟食杆上,让你被鸟雀啄食个三年五载的,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那伙长快哭了:“小的只是奉命接皇上去洛阳,真的,真的没有……” 啪—— 姚周易又是一巴掌,要不是程家业拉住了他,他能直接把人给摁地上踩。 程国茂和林武检查完三辆车走了出来,神情极为凝重。 “你们沿途一次车都没有停过?”程国茂问道。 “换了两次马,小公爷们出过几次恭,在前头镇上买了些吃食……世子爷,我发誓,我绝对没有说谎!”伙长被姚周易打怕了,说完马上抱住了头。 “周易,不要打他了、你上来看——”程国茂喊他。 姚周易骂骂咧咧的走了过去,林武伸手揭下来车厢中间的木板子:“成人过不去,但小孩没有问题。” “所以他这些狗娘养的在车里做了手脚?”姚周易转身就要去打人。 程国茂摇了摇头:“这是用长匕首从里面切开了木板相接之处,但若不是对马车有所了解之人,无法做到。程家族学工匠学院专门有讲授,我记得皇上和我家舒儿都去听过。” “银湖公主的事情之后,皇上确实有随身带匕首的习惯。” 程国茂摆摆手:“家业带些人,换上隐龙卫的衣服,继续护送车辆往洛阳去,咱们带上那个伙长,回头去找!” 两支队伍短暂的交汇之后,又迅速分开。 程家业走了不到二十里,就遇到了崔傲等人。 “前面可是护送皇上去见沈太后的弟兄?”崔傲骑在马上高喊。 程家业眯了眯眼睛:“奉孙都统之命,前面是何人?” “在下崔傲,孙都统的幕僚,奉贤宁太后懿旨前来迎接诸位——皇上现在何处?” “皇上自然是在车里。” 崔傲打马上前:“让我看看皇上!” 程家业一脸正气的拦住他:“听闻贤宁太后有事,哭了一路,刚刚才睡着,还是不要打扰了吧!” 崔傲满脸狐疑:“崔某是奉了贤宁太后懿旨……” 程家业瞅了瞅他,不紧不慢的打断:“太后只是让你来接人,没说让你打扰皇上睡觉。你可别以为我们隐龙卫现在不是皇上的亲卫就……我告诉你,孙都统说了,等这次回了长安,飞字部的位置就是我们的!” 崔傲一下子释然了,不但释然,而且还挺高兴:“兄弟莫要生气,崔某没有怀疑你的意思。既然皇上在休息,那不见就不见吧,快些赶路,贤宁太后已经等得着急了。” 程家业点点头,示意车驾继续前进,而自己则寸步不离的跟着崔傲。 另一边,李聪也在洛阳城下吃了闭门羹,而且吃得比崔傲还要结实些。 他们早早的送了懿旨进城,岳庭渊也答应了要出城来,但左等右等,一直等到天都黑了,还是没人出来。 奔虎卫和隐龙卫的将士又累又饿,有的人也回过神来,觉得都统们的行为有些蹊跷。 近子时,终于有人送了信出来,说是城里埋伏的人已经和岳庭渊交上了手,双方在府正府外僵持,岳庭渊手上只有几百个守备兵。 现在他们找到机会打开了城门,只要李聪带兵进去,立刻就能控制住整个洛阳。 李聪大喜,连忙和孙子安带着人向洛阳城走。 到了洛阳城南门外,确实看见里面灯火通明,似乎有喊杀之声。 而城门的吊桥已经放下,城门豁然洞开。 李聪仿佛看到了一条金光闪闪的大道,只要他踏上去,接着便将一步一步出将入相,公侯万代,到时候天下就连皇上和太后也得对他恭恭敬敬的,看着他的脸色过日子。 “孙兄你在城外候着,弟弟我替你打先锋!”说完,他一拍马屁股,“奔虎卫,随本都进洛阳!” 孙子安都没来得及拦他,就看见奔虎卫浩浩荡荡的过了护城河,直奔门洞而去。 他身边的伙长们都有点着急了。 “都统,咱们也走吧!总不能让奔虎卫独自揽功啊!” “都统,封王拜相就在今日!” “都统……” 孙子安本来没什么上进心,但架不住弟兄们有上进心,犹豫了片刻,还是一挥手:“隐龙卫的兄弟们,跟上!” 隐龙卫也浩浩荡荡的奔向吊桥。 然而,还没等他们跨上去,城墙上的绞盘忽然绞动起来,走在最前面的十几个人随着吊桥升起而滑落,惨叫着去抓桥上的绳子。 没等孙子安反应过来,城墙上传来清晰的呼声:“放箭!” 孙子安反应也是很快了,调头就是一鞭。 隐龙卫的士卒本来心里就泛着嘀咕,看见都统调头,也纷纷向后退,你推我,我推你,竟然相互踩踏起来。 说时迟那时快,官道四面的旷野中,皆响起了鼓声。 密密麻麻的火把渐次亮起,一群一群衣着简陋的县城民兵在各自县令的带领下将他们团团围住。 “武胜县令乔槐奉旨讨贼!” “原阳县令南怀仁奉旨讨贼!” “龙门县县令褚大牛奉旨讨贼!” “桃花峪县令……” 孙子安只觉得浑身一软,竟然没能拽得住缰绳,一头栽下了马去。 第257章 不要太小看我们,走后手也有走后手的优势 李聪刚一冲过吊桥,就觉得情况不对了。 城门虽是开了,但第二道瓮城的门却是紧闭着的,而瓮城周围的城墙上,全是弓箭手和弩机,岳庭渊好整以暇的坐在城楼上,身边是一排正在烧煮粪汁的大锅。 “太后们尚在嵩山,李都统怎么自己回来了?”岳庭渊站起来,笑眯眯的问道。 “奉贤宁太后懿旨!”李聪挺起胸膛,从怀里取出一份明黄色的圣旨,“岳庭渊,你还不赶紧打开洛阳城门,是想要抗旨造反吗?” “巧了,岳某这里又有一份懿旨。”岳庭渊从怀里掏出一个张皱巴巴的小纸条,“圣母太后与贤宁太后联名来的,说奔虎、潜鱼、隐龙三卫假借贤宁太后之名,劫持皇上车驾,谋反作乱,让沿途州县皆出兵清剿——李都统,你说我现在该不该下令放箭呢?” 哗—— 此言一出,全军哗然。 奔虎卫毕竟是皇上的最亲的亲卫之一,大部分人从未想过要造反,跟着李聪回洛阳,一来是服从军令,二来也真的以为奉的贤宁太后懿旨。 李聪感觉背后有几百双带着浓浓不信任的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 他喉结来回滚动,最后只干巴巴的喊出一声:“你假传圣旨!” 岳庭渊冷冷一笑:“本府乃大秦二品府正,本就镇守洛阳城,尔等擅离太后銮驾,本该东进,却忽然西归,请用你们的大脚拇指想一想,到底谁更有可能假传圣旨!” 李聪感到身边的士兵越来越躁动,急得后背都湿了:“诸位不要听他妖言惑众,沈太后明明就是随我们一起回的洛阳,不过是被那逆贼古大雕……” “李聪,你不要再狡辩了——奔虎卫的弟兄们,活捉李聪者,免罪有功!三通鼓后,本府就要下令射箭了!”岳庭渊也大吼起来。 他心里也有点紧张,听说李聪手上有个跟贤宁太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如果不赶紧制住他,恐怕洛阳城中的人心会不稳。 但他没料到的古大雕这个送信的人,在半路上完成了一波刺客的功绩。 奔虎卫的士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那个太后要是真的,李聪竟然没下令全军搜索,这就很奇怪,他们是禁军,弄丢了太后,其他人不说,都统绝对是死定了,他就不怕接下来被皇上怪罪吗?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那人并非真的沈太后! 念头一起,奔虎卫士卒皆是出了一身冷汗,再看看周围的城墙。 他们被死死困在瓮城之中,手上只有射程较短的弩箭,而对方除了弓箭手、弩机、粪汁、滚木、钉拍之外,竟然还有大量的桐油和两台小型的投石车。 可以预见,要是真打起来,他们这些铁皮罐头根本捞不上跟人家近身格斗的机会,分分钟就被烧熟——禁军他就不是训练来打攻城战的啊! “活捉李聪!” “李聪害我!” “揍他!” 说时迟,那时快,站得离李聪最近的那些士兵一拥而上,也不抽刀,直接就是一顿老拳,几个伙长想要控制局面,也被其他士兵摁在地上往死里锤。 这场战斗结束得实在是太快了。 李聪和他的死党被锤晕了过后,士兵们纷纷扔掉了武器脱去了铠甲。 岳庭渊亲自带着洛阳步骑两个衙门的守备兵大开了城门,洛阳城外被火光照得通明,马季和十二位县令一起走到官道上。 “他们顺着官道跑了。”马季说道。 “嗯,都在太后意料之中。”岳庭渊点点头,“没有人受伤吧。” “没有,我们根本就没打,只是围着擂鼓和大喊大叫而已。”南怀仁笑了笑,“做贼心虚便是这般下场。” “是啊,平生不做亏心事,阎王来叫也不怕。”武胜县城县令乔槐也是个清高的人,有功名,但骨头硬,等了十几年没补上,前不久参加廷考才补上了缺。 其余的县令情况也差不多,他们不但不怕李聪和孙子安,就算是沈宽亲自到这儿,干的事情不和他们心意,他们都敢出来死掐。 求发展的话,这种官员未必好用,但时值乱世,他们的原则性就很重要了。 岳庭渊点点头:“让弟兄们先进城歇息,本府给太后写了信,再说下一步的打算。” 程凉在摇晃的马车上稍稍眯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听见秦政在跟沈宽说话。 “洛阳那边的局势已经控制住了,龙鳞卫在沿途各州县抓到了不少人,是各大家族的子弟,但是旁支居多,现在的问题在于皇上和古大雕——” “古大雕是不是有病!”沈宽很愤怒,“让他去把假货逮回来,实在逮不回来,就直接去洛阳,现在倒好,活生生把人家的明棋又变成了暗棋!” “古大雕这人本来就是个侠客,喜欢由着自己的性子来办事,现在的关键还是先找到皇上……” 秦政说到一半,程凉也坐到了马车窗口:“现在到哪儿了?” “快到龙门县了,距离洛阳还有三十里。” “国茂他们回来了吗?” “回来了,他们一路找回去,都没有找到皇上和其他孩子,姚周易在外面发火,刚才被老镇国公打了一顿。”秦政顿了顿,“要是皇上落到世家手里,就麻烦了。” 程凉沉吟了许久:“那直接收网吧。传信岳庭渊,让所有的县令即可回到自己的县城,给他们全权指挥自己县中民兵之权,凡世家子弟,甭管官大官小,都先抓起来,若有反抗者,可以直接杀。” 沈宽露出了惊讶之色:“这么猛吗?你就不怕他们狗急跳墙,直接举兵造反?” 程凉苦笑:“要是只有世家牵扯在这件事里面,倒是可以继续怀柔,徐徐图之。但现在还有万国会牵扯其中,他们可没有什么根基,光脚不怕穿鞋,恐怕满心就是在算计怎么把这些世家拉下水。只可惜,这些世家目光短浅,还以为自己进可攻,退可守,占着什么便宜呢。 一旦出事,我们必须保证中原道在我们手上,以便让潼关军和关中的军队可以有进退的余地。而且,世家子弟到处都是,且大都知道皇上长什么样子。若皇上他们是自己逃走的,那控制住世家子弟,对他们来说也是一种保护。 毕竟万国会的人级别都不是太高,对于刚刚登基的皇上没那么熟悉,若他们聪明些,把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处理掉,那些人很有可能根本认不出谁是皇上。” 程凉揉了揉眉心:“另外,留下两千人送我们进城就是了。其余所有人都去找他们,沿着这条路线一直找到嵩山去。特别是那些小村子的农社,皇上没怎么出过门,他应该不会傻到大剌剌的去镇上吃饭,而这附近的农社都有宣讲吏,他们很大程度回去找他们来碰运气。 至于古大雕……” 程凉觉得脑袋更疼了,这货的思维太过于跳跃,也不守规矩。 要是他捉了那个假太后是为了回来对峙,现在早就该到了;若他跟世家、万国会有勾结,又不需要捉那个假太后。 难不成他真的就是脑袋发热,抱着那假太后一起跳崖,摔死了? 第258章 他是不是把别人都当傻子? 桃花口客栈中,崔三看完肥鸽子送来的信,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中。 “所以,岳庭渊也没有杀掉,皇上还不见了?”他放下信纸,喝了口茶。 “那些护送的侍卫也不知道皇上是怎么丢的,崔傲带着他们在往回赶,孙子安收拢了隐龙卫逃到了临汝境内,那姓程的女人早有安排,它挑出来那些县令个个不是省油的灯,现在带着各县的守备兵封锁住了所有南北向的官道道口,还在大肆抓捕我们十家的子弟。” “她这是要逼我们造反?” “三叔,要是真起兵的话,她们控制的关中和中原正好阻断南北,目前我们在余临的布局尚未成型,今年新去的那十三个进士和我们的人的较量正在关键时期。现在举起翻旗,余临的民心或许会被朝廷争取过去,也说不定。” 崔三没说话,他在权衡。 十大世家各自有各自的郡望,这自然是根基所在,其余的触角也不是哪里都能涉及。 比如关中之地,乃是赢氏根基所在,民心所向,长安城中也竟是与他们利益相关的人。世家在长安城中的牌就只有孙启和跟杨家、柳家有点关系关中的几大姓。 但他们始终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发展过来,发展过去,也只是有个纸面实力,真的打起来,没几两铁。 本来想着买通禁军。 事实也做得不错,奔字部中像李聪这样的都统不多,但隐字部和潜字部中像孙子安那样的都统却是不少。 “三叔,夜琅王又来信提了起兵之事。”外面再进来一人。 “哼,他们就是一伙没有本钱的赌徒,想的全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咱们不一样,各家皆有数百年的底蕴,与皇家博弈乃平常事,赌生死……还是没有必要!”先前侍立的人冷哼一声道。 听着他俩说话,崔三也在此刻下了决心:“按我们自己的步调,本就不该走这一着,只是那沈太后太过于以假乱真,家主觉得不该错失此良机罢了。可未曾想那那个太后行事如此古怪,独自上嵩山也就罢了,连内侍都不带,叫我们失了最好的机会。 接着崔元说服少室山禅院又慢了一步,让她们回了营帐。这次机会到此,其实就已经失去了,程太后这个女人着实是有手段的,三言两语间便平除一场兵乱。现在她手中稳稳握着一万多禁军,又进了洛阳城,先下手为强开始控制我们各家子弟。 就算是抢在他们面前找着皇上,咱们又能如何?就像小久说的那般,难不成还要跟皇家决一死战,赌生死吗?那不可能,我们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亲手把皇上送回长安去,否则在扰乱天下的帽子,就扣在我们头上了。” “那现在怎么办?”两人异口同声。 “传告各家子弟,朝廷要抓他们便让他们抓,不要反抗——再派个人去告诉崔傲。他确实是遇到了一个自称太后之人,并将她送到了李聪和孙子安面前,但因为他是白衣,并未仕官,所以本身也认不得太后真假——之后的命令,皆是假太后和李聪、孙子安下达的,他只是因为想要讨官做,才跟着他们胡闹。 然后回禀家主,就说程凉在中原道的准备远比我们想想的充分,不宜硬来,关中的底牌莫要动,中原道的子弟可暂且撤出,将全力放在经营东山燕山和争余临上。 顶多三五年,皇上年长,必定开始渴望权力,那时候太后掌权亦是日久,肯定不甘心就此还政,双方之间必然还有冲突。那时候,才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那夜琅王那边怎么回?” “嘁,蛮夷而已,难不成还要跟他们讲什么信义?”崔三露出鄙夷之色,“就告诉他,赢家、程家尚未尽失民心,还有愚民以为这两家乃是天神下凡。我们生为中原大族,礼仪之家,不可能去做那些师出无名之事。 若是他们能寻得沈太后和皇上,以他们之名发一道铲除程家的勤王圣旨,那我们十家子弟,东山、燕山两地百姓,必然厉兵秣马,斩程家逆贼与潼关之外!” “那要是他们真的找到了沈太后和皇上,我们……”不赞成起兵那人露出了忧虑之色。 崔三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程太后就不着急找那个假货和皇上了吗?我如此说,不过是要让夜琅王跟程太后正面对上罢了。让他们去争去斗,程太后的暗棋自然就会被翻到明面上来,对我们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孩儿是说,要是万一夜琅王他……” 崔三高深的笑起来:“我说过,蛮夷而已,用不着对他们讲什么信义——到时候,再看具体的形势,也来得及。” 那两个崔家子弟恍然大悟,相视一笑,又是异口同声:“三叔实在是高明!” 跟上次一样,这边刚刚聊完,夜烨便在楼下得到了消息,他直接被气笑了:“这些中原人,尽把人当作傻子。若不是敖钦他们心急,本王倒是可以等到三五年后,看看这群蠢货是如何被程家太后收拾得如同猪狗一般——夜姑跟我们联系了吗?” “用夜枭儿送了信,古大雕带着她在往洛阳走,看得很紧,但是……” “但是什么?” 那侍女双手递上一张纸条。 夜琅王捞过来看了一眼,竟然也露出了惊讶之色:“她不是发过誓不用情蛊,现在怎么转性了?” 侍女垂头不言。 夜琅王来回走了一阵,下定决心:“告诉九黎的人,去准备!” 侍女刚出门不到五分钟,店小二端着酒敲响了门:“爷,您要的千日醉。” “进来。” 店小二推门而入,恭恭敬敬搁下酒壶,用极小的声音说道:“王,苗大柱把皇上他们跟丢了!” 夜琅王猛地一惊,怒气卷上了眉梢,又被他生生摁住:“几个小孩都跟不住——苗大柱人呢?” 店小二语气更加低沉:“死了。” “死了?”夜琅王难以置信的坐了起来,“难道皇帝身边还有其他高手?” 店小二有点尴尬:“据回来的族人说,发现他时他头上套着麻袋,小腹和背后都被刺了许多刀,虽不致命,缺影响了他的行动,像是流血而死的——恐怕,不是什么高手。” 夜琅王的表情像是要吃人一般。 店小二连忙揭开酒坛子递过去:“不过,随后赶过去支援的族人在龙门县驿站背后的旧街里面发现了这些东西。” “拿过来!” 夜琅王将坛子扣在桌面上,里面有一大堆玉佩首饰,皆做工精细,价值连城。 他眯起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天助我也,告诉族人们不用搜了。将所有人撤到洛阳附近,守住所有通向洛阳城和各个县城的道路,看见落单的孩子直接杀死就是——” 第259章 难道这就是英雄难过美人关? 古大雕知道沈宽已经进入洛阳了,他本该立刻带着这个假货赶回去,但出于各种原因,他走了三天才从河谷下面绕出来。 明明才中午,可他还是找了个客栈住下来。 两人要了个天字号的大房间,假沈宽住在里面,古大雕睡在外间。 他依例,严肃的威胁道:“你住里面,我住外间,有一点风吹草动我都能听到,千万别想跑!” 假沈宽笑了笑:“妾说了妾名夜姑,又古大侠住在外间,定然是安全极了。不过,你真打算带妾去洛阳吗?” “废话,你假冒太后之时,就该想得到自己的下场。”古大雕说这话的时候,竟还有些恨铁不成钢和委屈。 夜姑叹息一声:“人生在世,不由己的甚多。夜姑此生最后关头能认识古大侠,已经是三生有幸了。此处距离洛阳不过几十里,明日一早就能到达。古大侠今夜可愿请夜姑再吃一顿好饭?” 古大雕沉默了片刻,转身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小二陆陆续续送上来一桌子好菜。 两人相对而坐,夜姑开了酒坛,给自己和古大雕都倒了一碗:“小女子酒量浅,等会我喝一口,古大侠全干可好?” “呵,老子想喝多少就喝多少,不用你废话!”古大雕都没等夜姑喝一口,他自己就先干了一碗。 夜姑:“……” 应……应该灌得醉吧。 她坐下开始一边布菜,一边开始讲述一个十分曲折地故事。 这个故事地主旨大意有点复杂,大概是一对孪生姐妹,出生时姐姐被仇家偷走,一路辗转流落,最后被长安一位商人收养。 十五六岁时,与刚刚登基的皇帝在街市偶遇,一见钟情。 皇帝在天下选妃就是为了找她,但阴差阳错却找到了她的孪生妹妹,并将其封为贤妃。几年之后,皇帝发现喜欢错了人,就又通过贤妃找到她,但贤妃却因为想要皇帝独宠,而意图将她杀掉灭口。 又是阴差阳错,她没死,还怀上了皇帝的孩子。为了躲避妹妹和程家的追杀,她逃回洛阳,生下了现在的皇帝。 后来,皇帝没有子嗣,要把已经三岁的赢凌接回去。 为了儿子的性命她不得不跟妹妹达成共识,将儿子记在妹妹的名下,而自己永远消失在她们的生活之中。 一切都很好,直到这两年。 她不明白妹妹为什么要跟程家联合,程家一直都对皇上不怀好意,她现在的行为就是在把她儿子往火坑里推。 所以,她才不得不站出来…… 古大雕一开始并不接茬,后来……后来还是没接茬。 只不过喝的有点上头,开始打断夜姑,骂起来那些老牌世家和程家这样的新晋贵族。 夜姑大喜,赶紧收了收说起皮的嘴,引导着他说起了他的身世。 你来我往,转眼就是两时辰。 古大雕一人喝干了八坛酒,脸色潮红,舌头在嘴里卷了几下,身躯上下摇晃。 紧接着,砰一声,倒在了桌上。 “古大侠?”夜姑推了推他, 古大雕鼾声大作,却无反应。 她站起来,取下头上的簪子,在他背上狠狠扎了一下。 古大雕如同死了一般,仍然没有反应。 夜姑推门出了房间,一路走到大厅,掏了一块碎银抵给小二:“妾的夫君醉了,妾想替他煎一副醒酒茶,可否暂借厨房?” “哎呦,自然是可以!”小二一把抓过银子,笑得没眼没牙,点头哈腰引着夜姑往厨房走,“需要咱们给您准备什么吗?” 夜姑想了想:“烧一桶热水吧,一会儿妾替夫君洗澡。” 半个时辰后,夜姑端着醒酒汤回到了房间,古大雕不但换了个姿势,还吐了一地,满屋都是难闻的酒味。 夜姑紧紧皱起眉头,嫌弃的瞅了瞅古大雕,又走出门去,深呼吸了一口,才重新回来,推了推他:“古大侠,妾煮了醒酒汤,你喝一口吧。” “喝!我还能喝!我当然还能喝!我……我没醉……”古大雕本能的一挥手,做了个仰头的动作,哐一声撞翻了背后的案几,差点没把夜姑手里的碗打飞出去。 夜姑连忙站起来,又等了一会儿,干脆也不问了,捏着他嘴巴,将碗里的汤灌进去:“古大侠,干了它,干了这碗酒,你就是天下第一好汉!” “哈哈哈!”古大雕放声大笑起来,“好汉!老子是好汉……” 他猛地坐起来,抢过碗,一饮而尽,然后竟然摇摇晃晃的站了起来:“皇帝算什么,他都死了,凭什么媳妇不许改嫁?老子偏要她改嫁,嫁给天下第一好汉—— 哈哈哈,不同意?你凭什么不同意?你再多嘴,老子掀翻你的龙庭! 站住!我叫你站住!没听见吗?看招——” 砰—— 古大雕直接掀桌把窗户打得粉碎,然后纵身一跃…… 咚—— 一声巨响,整个客栈的人都伸出了脑袋。 夜姑目瞪口呆,她不是没见过男人喝醉酒,发酒疯的有,痛哭流涕抓着人说心里话的也有,不省人事的更多,但像这种从二楼窗户直接往下跳的,还真不多见。 她探头出去,古大雕直接给人马棚砸了个洞。 马儿被惊得恢恢直叫,他却躺在一堆马粪里,继续快乐的打起了鼾。 这…… 小二在外面敲门:“夫人,水烧好了,您看……” 夜姑毫不犹豫地拉开门,塞了一把铜钱给他:“用不着了,让他明天自己洗吧!” 古大雕倒也没有在马棚里睡一夜,他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后院地一堆稻草上,夜姑靠在旁边小憩,或许是有点冷,她整个人缩成一团,如一只小猫一般瑟瑟发抖。 古大雕只觉得自己的心脏被什么触动了一下。 他本想伸手将她推醒,抬起胳膊时,发现自己手上全是马粪,赶忙又缩了回去。 缩到一半,夜姑眉睫微微颤动,睁开了眼睛:“古大侠,您可算是醒了,从那么高掉下来,吓死妾了!您没事吧,有没有哪儿受伤?” 她一边说着,一边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在古大雕胳膊大腿上一顿摸。 摸得古大雕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心里暖洋洋地,连声音都放柔了几分:“没……我没事,昨夜不知怎的喝多了,什么事都不记得。倒是你,就在外面睡了一夜?” 夜姑垂下头,有些懊恼的样子:“都怪夜姑没用,本想给你洗个澡,但实在是扶不起来,身上又没有银子,店中小二皆不肯帮忙。妾又担心古大侠您喝多了酒,晚上会不舒服,就只好在这里陪你了。” 这话说得古大雕手足无措,那张脸唰的红了:“你照顾了我一整晚?” 夜姑没说话,站起身来:“你喝多了酒,又冻了一夜,肚腹定然冰冷不受用。你先去换衣服,妾去烧水,再给你煮碗面条。放心,妾不会逃跑……” 话音未落,古大雕猛地拽住了她的手腕:“等一下!我改主意了,我不捉你去洛阳!” 夜姑猛然回头,双眼之中充满了感激、感动和受宠若惊。 古大雕的表情也变得十分温柔、感动和恋爱脑上头起来:“去他娘的皇上、太后,我都不管了。你昨天说了什么,再跟我说一遍——我来帮你!” 第260章 上了贼船想要再下去可就不容易了 崔家家主崔怀德最近睡眠质量不太好,总想着中原道的事情,虽然说他对自家三弟的判断有信心,但总归还是觉得可惜,要真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换掉沈家太后,对他们世家来说,就太有利了。 “家主,刚才夜琅王那边来了信。” “说什么?” “说已经找着了沈太后和皇上,请了懿旨,请您起兵勤王。” “呵——”崔怀德笑了,“懿旨呢?” 说话之人双手将懿旨举起,崔怀德取下来,大致扫了一遍,将卷轴扔在旁边:“拿去给老三,让他去跟夜琅王周旋。” 那人还未来得及答应,便听见门外一阵惨叫,紧接着夜姑领着个小男孩走了进来:“果然,若是哀家不亲自来的话,崔家主就要赖账了吧。” 崔怀德皱起了眉头:“你怎么到这儿来了?” 夜姑笑了笑:“哀家与皇上来您这儿避难,难道不成?” 崔怀德严肃起来,他低头打量夜姑旁边的小孩,十岁出头的孩子长得都差不了太多,特别是戴上皇冠、穿起龙袍,整个人被裹起来,连脸都看不清楚,但他腰间挂的紫玉龙牌却很让人眼前一亮。 玉本就珍贵,紫玉更是世间少有,紫玉龙牌乃天子配饰,任何人不得仿造,也没有能力仿造。 崔怀德连忙站起来,走到下面,拱手行礼:“草民崔怀德恭请皇上圣安。” 小孩愣了一下,本能的往夜姑身后缩去。 崔怀德重新站直,眼底闪过一抹怀疑:“既然找到了皇上,最好还是把他送回去吧。程太后准备得很充分,此时起兵对我们没有益处。” “所以你是想撕毁合约?”夜姑问道。 崔怀德冷笑:“崔某何时许下过起兵之事?兵戈一起,生灵涂炭,崔某乃是中原大族,断不可先动刀兵。况且,崔某说的皇上,是真龙天子,不是随便一个带着紫玉龙佩的黄口小儿,沈太后莫要搞错了关系。” 夜姑看了看那孩子:“崔先生一眼就看出来了?” “天子虽然年少,却是日日与天下大儒、名臣生活在一起,谈吐气质定然与寻常的小孩不同。若天下只有他一人,做个泥塑,倒是能骗过人。但现在真正的皇上尚未找到,不知生死,若是真假一比较……就像在魏将军眼中,假的终究只是假的。” “确实,相貌相似容易,谈吐举止一样太为困难。不过,这却也不是不能解决的问题。”夜姑笑了笑,说道。 “怎么解决,难不成你打算让他永远不见人……” 话音未落,夜姑已经一刀刺穿了那个小孩的胸膛,鲜血喷涌而出,那孩子发出一声惨叫,回身想要说什么,夜姑又补了一刀,那孩子浑身抽搐,圆瞪着双眼倒了下去。 崔怀德大吃一惊,踉踉跄跄的后退,一屁股坐在坐榻上:“你、你……你在干什么?” 夜姑舔了舔刀刃上的血,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死人便永远不会露馅——崔先生,皇上可是死在了你们崔家。崔先生,我们夜琅造反的本事是没有,但将崔家刺杀皇上和贤宁太后之事传遍大江南北的本事还是有的。您要不再考虑考虑,接下来要怎么做?” 崔怀德瞬间炸了:“你就不怕老夫捉了你直接送去洛阳?” 夜姑笑得更开心了:“崔家子弟与我们族人往来的书信可是不少,你要是把我送去洛阳,正好就坐实你们假冒太后、意图造反夺权之罪。夜姑倒是不惧生死,就不知道郑家的事情会不会给你们一些警示呢?” “你……”崔怀德深深吸了口气,“大不了就是我崔怀德去顶着个罪过,难道程太后还会抄了我崔家不成?” “我不懂你们大秦律,但谋逆之罪,抄个家应当还是可以的吧。即便程凉不借此机会对你们发动进攻,那也只是说明你们怕了程家,那些依附于你们的大小官员,门生故吏还能一如既往的对你们死心塌地吗? 天下万民可不知道谁是真的太后谁不是,但这块紫玉龙佩却无人不知,这一次你们不出头,等下一次你们还想用清君侧的名义勤王之时,你觉得你们还聚得起人心吗?还是说,崔先生那么有自信,认为还能与皇室一起共享天下?” 夜姑不屑的笑起来:“你们或许觉得三五年后皇上年长会与太后争权,可你有没有想过,三五年间,还能再有两次科举,廷考的次数更是无从计算。中原道的农社集农户之力,何为朝廷所用,恰恰可以越过你们这些世家乡老。 到时候,乡间田野,人人有地、有种子、有农具,明白朝廷政令,抱团以自热,星星之火团聚而成的烈火,你们这些世家乡老真的还能自己下地去耕作?更不要说,那程凉对你们的成见极深,你们若不先动手,再等几年,她削了你们铸铁铸铜之权,调换了东山燕山的兵甲之权,你们就等着成人家的鱼肉吧!” 崔怀德竟然被说出了一身冷汗,顿了好一会儿,才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崔某倒不知道太后还有这么一张利嘴!” “崔先生应该知道,我说的全是事实。换个说法,若不是这次的事情,逼得程凉掀开了中原道的底牌,等到她动手,你们在中原道的子弟就不仅仅是被抓这么简单了。诸位虽自诩清流,又有几个人敢说自己一文不该拿的钱都没拿过?即便不贪钱,贪女人、贪权势、贪名声的,也不在少数吧。” 崔怀德干巴巴的舔了舔嘴唇:“你不要说了,让我……让我好好想一想!” “想?”夜姑笑起来,“好,您慢慢想吧。明天早上,王会亲自来见你,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有了答案。” 夜姑说完,拎起那小孩尚还温热的身体,转身出了崔府大门。 清河又叫贝州,是个大郡,日不闭门,夜无宵禁,日夜连通周边五个县城,户数一万五千余,人口越十万。而崔家在清河拥有绝对的统治力,在清河,百姓只看崔家的告示,至于皇上,不过是计算年份的一个称号罢了。 崔怀德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分析权衡,不知不觉竟然熬到了天色大亮,外面叮叮咚咚锣鼓喧天,搞得他脑袋发疼。 “翠儿,出去看看是哪家办红白事,以崔家之名去随份礼,再让他们走远些。”他摆了摆手,吩咐道。 “是,奴婢这就去。” 翠儿一开门,差点没把飞奔进来的管家撞个跟头。 “主子,不好了,大事不好了!”管家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您快出去看看吧!” “看什么?” 崔怀德虽然是在问,但人已经站起来,连鞋都没穿就走出了书房。 崔府门前的大街上,已经人山人海。 人群中间放在一口没盖盖儿的棺材,一大群人披麻戴孝跪在棺材前面放声痛哭,崔怀德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子弟,至少有二十个,都是之前安插在中原道的人。 “乡亲们,那程家狼子野心,意图谋反已经很多年了。现在又行弑君之事,还对我们赶尽杀绝,要不是沈太后和家主搭救,我们就回不来了!” “乡亲们,你们不知道,那关中和中原的百姓都生活在怎样的水深火热之中。前年中原遭灾,程凉不但不免税,还责怪府正,将他杀死,安插上了自己的亲信。去年中原又是水患,程家的爪牙贪墨粮食,却怪罪到郑家身上,三万百姓去长安为郑家请罪,一个不剩,全被杀了个精光啊!” “现在她们图穷匕见,杀害了皇上,控制住了国丈一家,这便是要夺权篡位。若是让程家得了天下。乡亲们,我们崔家首当其冲就罢了,只是怕要耽误你们和那中原道人一样,被欺凌侮辱了!” 崔怀德脸色由青变红,一口老血涌上喉头:“叫那几个逆子给老夫进来!” 第261章 来,听本王忽悠,咱们的赢面很大 那几个说得正热闹的崔家子弟被喊进了崔家院子,他们还挺热血沸腾,满心都是要为家族效力的热情。 一进门,啪啪啪先跪了一地,放声大哭:“家主,我们可算是见着你们了!若不是家主搭救,我们恐怕就回不来了!” 崔怀德恨不得一脚踹上去,他们就没想过这些人能回来! 让家族子弟为家族去死这没什么,反正死是一瞬间的事儿,只要那一刀子下去,他们就永远没有后悔的机会,更不可能扰乱族中人心。 甚至他还可以通过把他们树立成英雄,优待他们的家属,培养他们子弟的仇恨,来激励其他族人为家族继续牺牲和奉献。 但要是该死的人已经回来了,这事处理起来就麻烦多了。 “好,很好,老夫能再次看到你们,实在是崔家之幸!”他不但不能骂人,还要假装特别感动的样子,生生挤出了几滴泪,“你们这一路遇到了很多辛苦吧!” “为了家族,这点辛苦不算什么。”其中一人大声道,“三叔让我们不要反抗,那些县令也不敢把我们怎样,还不是好吃好喝的供着。后来夜琅王的人来救我们,县城的民兵如何拦得住,他的人多为贩夫走卒,虽无大能,但在准备车马吃食方面却很有一套,我们没花多少功夫就过了黄河。” 呵,果然是夜琅王! 崔怀德只觉得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要苦,他忽然又想起一事:“其他家的子弟呢?” 那子弟很是自豪:“我们十家同气连枝,自然也是救了。听说家主您要举义旗,他们都表示要唯我们崔家马首是瞻,回去便劝说家主斩杀朝廷县吏,与咱们遥相呼应。” 崔怀德那口血又往上面涌了几分。 那子弟还没感觉到:“但他们还不知道皇上已经……那程姓狗贼未免也太嚣张了点,家主……” 崔怀德摆摆手:“你们先出去——” 那子弟愣了愣,瓜兮兮的站起来,跟其他弟兄一起往外走。 崔怀德终于把那口血吐了出来:“夜烨!” “哈哈哈,崔兄想要见本王?”夜琅王坦然的从门外走进来,他也一袭素衣,丝毫没觉得替大秦的皇帝披麻戴孝有什么丢人。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崔怀德咬牙切齿。 “本王说过很多次了,请崔先生起兵勤王!”夜琅王不卑不亢的笑道。 崔怀德没有像昨天晚上怼夜姑时那么用力,他有点无奈,甚至是觉得委屈:“世家大都是文人,若崔某有把握兵临城下,让程家俯首听命,又何须耗费心机算着算那呢?夜琅王指望崔某,怕是指望错了人。” “崔先生妄自菲薄了。”夜琅王的文化水平挺不错,开口就是成语,“本王虽然憎恨皇族,但却对秦人甚是尊敬,毕竟咱们在商周楚汉之时,也是兄弟之国。 赵郡李氏、太原王氏皆有名将;琅玡王氏、庐江周氏、吴郡陆氏、陈郡谢氏有王佐之才;兰陵萧氏、汝南袁氏在汉末之乱中更成就过帝王之业;现在他们都唯崔先生马首是瞻,岂不是说明崔先生最有才能? 那程家和赢氏朝廷,看起来虽然很强,实际上并非如此。崔先生可有地图?” 崔怀德摆了摆手,崔家子弟取来地图,摆在面前。 夜琅王微微一笑:“程家手中最大的底牌是三大军府。西域军和远征军都离得很远,对面又有大罗的威胁,一时半会不可能撤得回来。南洋都是水军,百越人手上还有一支宁州水师,足以将他们挡在余临一带。 而辽东军也不可怕,只要崔先生决定起兵,以您的人望,东山、燕山两地立刻便可易主。而辽东军得到消息,最快也得半个月后,等他们南下,我们完全足以在各个关口重点布防,将他们挡在关外。 如此一来,朝廷就只能控制关中、中原两道,中原穷困,多遭水患,每年夏天还得靠其他地方支应粮食,不能提供什么助力。他们现在可以用的军队是长安的五万的禁军,但这五万人之中,还有不少于一万人不能完全听从指挥的,。 本王不才,在长安也经营了数年,虽然没什么精兵强将,但勉强凑一凑,几千人的家丁还是凑得出来。只要崔先生一声号令,本王立刻让长安族人群起而动,配合你们的人还有那些可以争取的禁军。 只要能杀掉许墨林等人,控制住中枢,让孙大人以辅臣的身份承认我们的皇上和沈太后才是真的,然后咱们的沈太后再拟一道懿旨,随便从宗室中选出一位子弟继承皇位。崔大人的拥立之功岂不是马上就到手了? 如此一来,楚汉时世家与皇家共治天下的场面还会远吗?崔先生您,将被今后的崔氏族人奉为中兴之祖。你不用觉得本王是在诓骗你,如今我们的敌人一致,想要的也不冲突。 事成之后,夜烨只要海越、余临南道、楚南、滇南和关外五地。这些对于崔先生来说,只不过是蛮荒之所,但对我们却是祖辈和神灵所在的故土。崔先生以为如何啊?” 崔怀德沉默着,大概过了半炷香的时候。 他忽然站了起来,一边走,一边摘掉发髻,脱掉外袍和鞋子,然后越走越快,到门口时,已经满脸是泪的小跑起来。 “皇上啊!” 石破惊天的一嗓子,差点把入戏入得挺好的夜姑吓得除了戏。她连忙站起来,一扭头,就看见崔怀德嚎啕大哭着冲向棺材,年近花甲之人,动作迅猛得如同一头老花豹。 “皇上啊,崔某救驾无功该死,该死!” 崔怀德哭得感天动地,一口鲜血噗地吐在了棺材上。 旁边地崔家子弟全都站了起来,呜呜地哭着去扶他,崔怀德挣脱他们的手,跪在地上哐哐哐地磕头。 “崔家子弟那么多在朝中当官的,竟然因为害怕一个女人,而害死了自己的君主,耻辱啊!这是我崔家的耻辱!” 崔家子弟面红耳赤,跟着他嚎啕大哭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追出来地夜琅王:“……” 夜姑:“……” 玛德,本来以为他们就够能演了,结果跟着老头一比,还是差得远。 学习啊,要学习啊! 秦人能坐稳天下,自有他们地本事。 崔怀德哭得太有感染力了,很快来看热闹地百姓也跟着哭了起来,哭声一传十,十传百,很快便传遍了整个清河城。 “乡亲们,崔某虽然只是乡野之人,却是世代读圣贤之书,懂君臣父子之谊。如今,君主被人枉杀,就如同尔等家中父亲被人枉杀,尔等能不报仇吗?” “不能!不能!不能!” “崔家世代读书,不动刀兵,但此仇不报,崔某焉能为人!如今,崔家为道义却不敢惜身。三日之后,崔某将亲率家中子弟,前往洛阳,向那妖后,讨个公道!” 第262章 谢谢,已经被安慰到了 崔怀德做梦也想不到,他那边刚刚决定要造反,当年晚上程凉就接到了消息。 她还是挺惆怅的:“果然是反了,我肯定会被定为祸国乱政的妖后吧。” “管他们说什么,人的评价总是随着社会的发展而发生变化的嘛。现在的大秦外强中干,三成人苦苦求生,三成人流离失所,还有三成人尸骨无存,就是因为他们那一成人占据了太多的资源。 凉,他们手上的民心不是真正的民心,他们利用的不过是老百姓信息不通罢了。就像槐树那样的孩子,用小恩小惠收买人,歪曲事实来煽动仇恨,用百姓的血肉来让他们高居金字塔的顶端,然后还要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的,生怕别人说他们有血腥味。 我导师以前提出过一个观念——特权阶级是无法通过非暴力的手段消除掉的,如果想要在阶级固化十分严重的情况下,完成资源的再分配,就必须打烂一个旧世界,创造一个新世界。如果等事情发展到,需要由下至上的自然暴动来完成,那么流的血只会更多。 而且会严重的影响生产力向前发展,但是在华国家天下的君主专制前提下,特权阶级不会出现主动想要打破旧世界的人,所以华国的历史一直都在循环之中,一直到被强大的外力所干扰,才出现了时代性的进步。如今……” “好,停,停,可以停了。谢谢,已经被安慰到。”程凉觉得自己再不打断,这一下午就是学术论文时间了,她倒是没关系,但那一大堆的事情可等不了人。 两人一起走进沈家堂屋,里面的人立刻停止了争论,起身行礼。 岳庭渊率先开口:“太后,各县皆来报,那些世家子弟全都被救走了,世家之心恐怕……” “崔家已经决定举勤王之旗。”程凉轻飘飘一句,惊得满座人张大了嘴巴。 程振武直接一巴掌将案几拍成两截:“老匹夫,他怎敢!” “哀家想要让利于民,必然就要伤及他们的利益,他们不愿也是应该的。但本来这件事商量余地颇多,世家占据天下八成财富,若愿意让出三五成来,他们依旧可以锦衣玉食,百姓却少很多困苦之虞。但他们连一毛也不想拨,更何况三五成。走到今天这局面,倒是也在意料之中。 月盈则亏,水满则溢,我大秦盛世百年,文人只想攀附做官,搅弄权谋;武人只图安逸享乐,聚敛财富。再这么下去,祖宗基业就要亡在我们手里。圣祖遗训,要将大秦的战旗插至天边,诸位可有谁还记得?” 程振武热泪盈眶,咔一声站了起来:“程家从未忘记!” 然而,满座之人,也只有他一个人站了起来,其他几个都满脸迷茫的瞅着他。 程振武当场就想发火,被程凉瞪了一眼,一屁股坐了回去。 “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崔家与外族勾结,弄出了个假太后不算,现在竟然杀害无辜小孩,又弄出了个假皇上。还装模作样的令清河全城缟素,替皇上守孝三日。这对我们来说,既是坏消息也是好消息。 坏消息在于,定然有百姓会被他蛊惑,懵懵懂懂的参加叛乱;好消息在于,他们之所以弄假的皇上出来,便是因为他们也没找到真的皇上。所以,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赶在他们之前把皇上和诸位公子找回来。” 说到皇上,所有人情绪都不高了。 他们把洛阳到嵩山一线全都筛了一遍,就差掘地三尺了,居然完全没有找到皇上和其他那几个人的行踪。 全德一夜之间老了二十几岁,每天天不亮就带着小柱子和小顺子出门,听到哪儿有小孩的尸体,便第一时间跑去看,晚上也不回来,随便找个犄角旮旯眯一会儿。 程凉担心他猝死,还找了个大夫跟着他。 镇国公世子姚春秋、定国公世子林武、武国公世子程国茂也不参与其他的战略工作了,各率几百亲兵,沿着三个方向越找越远。沈家商行更是动员了所有伙计,对中原道各个县城进行地毯式搜索。 但这九个娃就像是会隐身一样,没入人群,还真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以至于程凉产生了一个十分邪门的想法。 那臭小子不会是带着她家的侄孙女私奔去了吧! 事实上,她想得也差不多,对于这些贵族家的少爷小姐们来说,他们的世界都打开了新的大门。 事情回溯到好几天前,他们趁着出恭商量好了逃亡的计谋,又趁着换马撬开底板藏进驿站的马厩之中,本想等马车走后偷偷去见县令,让他送他们回嵩山。 结果还没走出驿站,便遇上了一个五大三粗的杀手。 好在程舒、姚金刚、林武都会两把刷子,大家伙慌不择路地逃出了驿站,被一路追进了一个小巷子。进了巷子之后,他们的刷子就秃毛了,毕竟只是孩子,无论在体力、速度还是力量上,跟成年人都没法比。 眼见要出现伤亡,忽然出现一群野小子,他们如同废墟间窜出的野狗,咬着那杀手一顿背刺,生生把一个大汉扎成了漏勺。 小皇帝险死还生,正躺在地上喘粗气,便看见那些野小子蜂拥着围了上来,他本能的扯下腰间玉佩,十分从心:“我身上值钱的,你们尽可拿去,算是答谢你们的救命之恩!” “哈,千金难买乞儿一笑,你就是当今皇帝?”领头之人哈哈笑着坐在矮墙上,甩着一把匕首,好奇的打量着小皇帝。 小皇帝抿了抿唇:“若你们的目标是朕,那放了其他人可好?” 领头之人又笑起来:“倒是有点担当,只是不自量力了些——我叫肖三铁,是榆树的朋友。你们饶过榆树,还给大家伙找了活计,算是有恩在先。否则,你以为我们会为了那几个臭钱来舍命帮你?” 小皇帝坐起来,发现这些人跟榆树他们确实很像,都是蓬头垢面,衣不蔽体,但他们的精神和身体状态都比榆树他们好很多,而且每个人手上都有些武器,或是匕首小刀,或是铁棍和自制的斧头。 小皇帝弹了弹衣服上的灰尘,拱手一拜:“榆树本就无大错,谈不上饶不饶的。朕身为天子,日日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不用下地亦不用做工。是因为上天将万民托付于朕,朕自然要管万民的衣食住行。朕对榆树他们,不过是职责所在罢了。今日得你们所救,将来必将报答!” 肖三铁停止甩匕首,他仔细打量了小皇帝片刻,又笑起来:“倒是挺讲理。既然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件事——你们马车刚一进城,就被人盯上了。外面包子铺的掌柜,隔壁那个瘸子和瞎眼的老娘,还有银点的小伙计,面铺子吃面的三个老农,全都跟那杀手是一伙的,咱们在这儿再站一会儿,他们就该追进来了。” 小皇帝大吃一惊:“那我该怎么办?” 肖三铁还没来得及回答,巷外便响起了脚步声。 他神情一变,凌空打了个响指,那些野小子毫不犹豫地窜上矮墙,各自往小巷里面跑去。小皇帝愣了半息不到,反手抓住肖三铁地腰带,生生被他带得飞了起来:“跑,跟着他们!” 第263章 所以,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他们这九个孩子当中,楚宁、林荷和程家两兄弟算是累赘,小皇帝和萧君佐跟着秦政练了半年,逃命的功夫还是有的,另外三位国公家的长孙长孙女,还有过几招的实力。 肖三铁一路狂奔,竟然没把他们给甩掉。 众人从蜘蛛网一样的小巷里窜出来,居然到了城墙边,肖三铁拎着裤子,也是很无奈:“皇帝小哥,咱们无冤无仇,我还救了你一命,你别跟着我们了,行吗?” 小皇帝有点累,吼吼吼的直喘气:“肖大哥,救人救到底,麻烦您送我们去洛阳成吗?” “不成。”肖三铁毫不犹豫地拒绝,“你没看见刚才来追杀你的人吗?除了我说的那些杀手之外,还有四个捕头……我现在很怀疑,你真的是皇上吗?” “就是因为是,他们才要杀我啊。”小皇帝深深吸了口气,想起秦政给他上的演员自我修养一课,语重心长道,“朕与太后励精图治,想要将天下之财还与天下之人,使得万民无冻饿之虞、此举自然是碍了贪官污吏之眼,所以他们才想要杀朕。” “呵,少胡说八道。你是皇上,想要杀谁,想要换谁,还不是一句话地事儿。贪官污吏杀不尽,只不过是你不想杀罢了。”肖三铁冷笑道。 “肖兄这话说得就有失偏颇了,比如现在,朕让你送朕去洛阳,你不也不肯吗?” 肖三铁想了想,好像也是这么个道理,他顿时有点疑惑:“那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这话可是问到了小皇帝心坎里。 他这一年多也在想,当皇帝有什么意思呢? 粮食不会因为他的一声号令变出来,钱不会,兵器不会,军队更不会;外族也好,官员也好,世家也好,也都不会因为他一声号令就乖乖听话;老天爷也没有因为他的祭祀就不降灾祸。 皇帝本身并没有什么用,那些对他点头哈腰之人,不过是想要从他这里捞好处罢了。 想要做一个真正的皇帝,就意味着必须要能弄得出钱粮,管得住下面的官吏,斗得过外族、世家甚至是老天爷。 垂拱而治? 哈哈,不可能垂拱而治好吧。 想要成为真正的皇帝,就要比所有人都努力,要长成最高的那棵树,要忍受风霜雨雪,要忍受没有朋友,不能随意表达自己的喜好,想要扛起这个天下,就必须忘掉自己。 当然,当昏君倒是不用,但他的道德底线告诉他,他不可以这么去想。 肖三铁见他沉默了,也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唐突,正准备继续拒绝,忽然一个小孩斜刺着冲了出来。 “三哥,不好了,不好了!” “什么事,慢慢说。” “二狗子死了!” “什么!” 肖三铁身上迸发出一股暴虐之气:“谁干的?” 小孩哭哭啼啼的:“总在河边钓鱼的那个光头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他们在城里到处转悠,像是疯了一般,看见小孩子就杀。” 肖三铁立刻扭头看向了小皇帝。 小皇帝也惊呆了,这些人的手段竟然如此残忍,为了杀他一个,竟然不惜将所有的小孩都杀掉。 程邦宁直接被吓哭了,被他姐一巴掌扇在后脑勺上。 肖三铁背后站出一个小子:“三哥,他们要找的就是这几个人!” 小皇帝只觉得一颗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下意识地向后退,萧君佐、程舒、林琛和姚金刚则向前一步站到了他身边。 “要是他们动手,你就赶紧跑,回去之后记得让我们几家的老爹带兵踏平这狗娘养的县城!”姚金刚低声说道。 他们平时关系不咋的,但那是兴文苑的内部矛盾。 肖三铁没有动手,他双手狠狠拍在了自己头上:“不去找仇人报仇,把他们几个送过去保命,这算什么男儿的行为!你们先走!出城去!” “那你呢?” “老子要去杀了那个光头!” 开始说话的那个小子竟然也没阻止他,而是看向了小皇帝他们:“把你们身上能证明身份的东西都扔了,跟我们出城!” 小皇帝果断地服从了命令,将身上的东西一顿扔,跟着他们顺着墙根下的地洞钻出了龙门县城,那些小子对这附近十分熟悉,一路带着他们到了旁边一个村子。 二十几个人蹲在一个大草房子里,那些人不知从哪儿弄来了麦饭,一人吃了两口,却不敢睡觉,只能睁着眼睛相互说话,等着肖三铁回来。 接替肖三铁领路的那个小子话很少,一直坐在门口,不知道在想什么。 小孩们告诉他们,这人叫做田文州,是去年才从东山道逃难逃到中原来的,跟他们老大肖三铁一见如故,结拜为异姓兄弟,现在是他们的二把手。 凌晨时分,村子外面响起了凌乱的脚步声。 田文州出去看了一眼,飞快跑回来:“快起来,准备走……”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一阵高喝:“大秦禁军隐龙卫孙子安将军奉皇上之命,南下擒贼,尔等速速将家中粮食、牲口取出来,若有拖延,便放火烧了你们村子!” 所有人的目光看向了小皇帝。 小皇帝只觉得怒火高涨,噌一声站了起来:“胡说八道,我……” 田文州站在门口,打断他:“不想死就闭嘴!” 他飞快地扑到了墙角,扒开那一大堆稻草,使劲去扣下面地石板:“快来帮忙!” 姚金刚就在旁边,连忙跟他一起抬,刚把石板扣开,就听见外面响起了踹门地声音:“里面有人吗?” “有……有人,这就来开门!”田文州一边假装害怕的答道,一边压低了声音,“只能五个人,两个小娃和两个女人进去——” 田文州说完,看了小皇帝一眼,却没有继续指挥。 小皇帝看了看周围,他们当中最弱的自然是年纪最小的程家兄弟,然后林荷和程舒是女人,而田文州那帮兄弟当中,有一个在之前的战斗中受了伤,还有最后来报信的那个小孩是个瘸子。 “我功夫不输男儿,你们俩进去就行了!”程舒一手一个,把弟弟塞进了那个小小的地窖中,又拎过那瘸子,“你跑不快,也躲起来!” 小皇帝笑起来:“我也跑得挺快。这位兄弟是为了帮我们才受的伤,我不可能这种时候,还让你陷入危险之中。” 萧君佐顿时急了:“沈凌,你……” 小皇帝却很淡定:“放心。朕乃真龙天子,有老天爷护着,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即便真有这么一劫。孟子也说过,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朕不做以命换命的事!” 田文州难得的露出了一丝丝笑容,他站在门前,一手把住门闩,一手摸着屁股后面的匕首,其他人也都站起来,小心翼翼埋伏在他身后。 砰—— 大门被一脚踢开。 田文州被耀眼的火光和一片亮铮铮的铠甲闪得连退了好几步。 “你们是什么人!”他高声吼道,另一只手却在背后疯狂的打手势,示意大家把武器都收起来。 进来的军士环视四周,哼了一声:“我们是禁军隐龙卫,奉命讨贼……看你们也没吃的喝的,真是晦气!” 他转身向外走:“队头,这里只有一群小乞丐!” 小皇帝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不停的祈求列祖列宗保佑,让他们就此离开吧。 然而,列祖列宗似乎是没睡醒。 那士卒刚踏出去,又一个转身转了回来:“都给我出去!你们运气好,都头手下正好缺人,给你们个机会充入禁军,还不赶紧磕头谢恩?” 众人面面相觑,那士卒等了片刻,变了脸,噌一声拔出刀子:“听不见军爷说话吗?赶紧的,别惹老子发火!” 田文州的目光在那士卒的铠甲上停留了片刻,默默的向外走去。 他们被赶到了一块空地上,村里还有很多的男人也被赶到了空地上,屋子里还有女人的哀嚎和男人粗野的笑声。 这些士卒已经知道他们犯下了死罪,对于自己的欲望丝毫不加掩饰。 小皇帝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想起秦政给他上兵科时说的第一句话。 没有信仰和纪律的军队,比吃人的野兽更加可怕。 第264章 夜琅王觉得很挫败,为什么这些合作者都跟猪一样呢 没有信仰和纪律的军队远远不止孙子安一部。 按照大秦军制,长安设禁军十六卫,四龙卫的人数是五千,其他的人数是三千,共五万六千人。禁军直属于皇上,每年的俸禄、装备还有其他开销都是由兵部直接拨给。 地方则是在各州设步、骑衙门,其数量根据其州城大小在五百到一千不等,按照全国三百六十个州的来算,大概数量是在十八万到三十六万之间。 这部分军队称为守备军,除了日常训练之外,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处理各州境内需要用到武力的事情。他们的俸禄由兵部拨给,但装备却是由州府申报,户部拨银子给他们自己置办。 因为地理地势不同,面对境内贼寇类型不同,州内贫富不同,官员清浊不同,守备兵的装备和待遇也完全不一样。战斗力强的州,五百人便能打五个战斗力不强的州。 再往下是各县的民兵,这些不算是职业兵,他们平时种田,农闲时当兵服役做些基础训练,没有酬劳,有些县连饭都不给他们管,自然也没有什么人数要求。只要能在吏部官员赶去检查之前拉起一百人,便能拿上上的成绩。 除此之外,天下还有数十处重要关口,每个关口有三千镇关军。 崔怀德一边替假皇帝守孝,一边也在暗中联系燕山、东山各州县的官员和境内关口的镇将。这么些年,世家每时每刻都在延展着自己的关系网,在这关键时刻,崔怀德很欣慰的发现,以前的努力确实都是有用的。 武胜关镇将、山海关镇将、娘子关镇将、蓟门关镇将、雁门关镇将、宁武关镇将全部同意随他一道起兵勤王。而要求只有一个,就是允许他们在周围的乡镇县城自筹军饷而不加怪罪。 这个自筹是怎么个自筹法,大家都心知肚明,但崔怀德还是毫不犹豫地让夜姑写了免罪的懿旨,批发似的送去了这几个关口。反正这些地方距离他也挺远的,那里的老百姓跟他不是很熟。 接着,他又把清河王家十四岁的儿子接到崔家,以沈太后之名替他加冕,年号天成;封自己三弟崔怀安为平乱大将军,六弟崔怀武为讨逆大将军,又封了其他几家的子弟,给了他们自行征募军队的权力。 然后,他发动崔家子弟将清河周遭的守备军和民兵全部聚拢在一起,又征募民众,短短十天时间,便凑出了五万多人。 对这个速度,崔怀德满意极了,毕竟禁军总共也才五万多人,他现在仅清河一地就有五万人,要是其他世家也像他一样能干,他们就能有五十万大军,足足是朝廷的十倍,如此勤王,焉能不胜? 最后,他亲手润笔写了封檄文,传檄天下,正式起兵勤王。 檄文发出去的第二天,崔家两位大将军率领五万人马开始向南进发。 夜琅王听到他们第一个战略目标的时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先生,您说你们要进攻什么地方?” “汴州。”崔怀德志得意满的指着地图,“夜琅王请看,汴州之地位于黄河重要关口、又在赵郡、汝南、陈郡和兰陵琅琊的包围之中,地势平坦,无险可守,土地肥沃,百姓富庶。只要咱们拿下汴州,马上就可以获得大量物资,以此为跳板,再取新郑。接着拿下洛阳,击破潼关,与长安的孙大人会师于长安。天下便可重新安定!” “啊,听起来是不错。”夜琅王谨慎的点了点头,“您可知道汴州是谁在镇守,有多少守军?” 崔怀德愣了一下,接着摆了摆手:“那不重要,我等乃仁义之师,定能战无不胜!” 夜琅王差点没晕过去,合着大哥您打仗是靠嘴的吗? “不不不,自古兵事当慎之又慎,我觉得您不用那么着急。”夜琅王努力的想要阻止,“以本王所见,孤军深入对方腹地,甚是不妥。燕山兵壮,东山粮多,咱们才是形势占优的一方,现在完全可以先取守势。 派人守住蓟门、山海二关,令辽东军不能南下;再令王家守住太原、李家守住赵郡、袁家守住汝南、宋家守住江夏、谢家守住陈郡,令朝廷无法从河东和中楚北募兵筹粮; 而王萧两家和崔先生您占据的清河、兰陵、琅琊各在东山道东西,只要从两头征募兵勇,便可逐渐将整个东山控制在手中,再顺势南下,与庐江周家、丹阳朱家和吴郡陆家汇合,拿下东山南道和余临北道,截断江南向中原的粮道。 等个一年半载,新帝之名当传遍天下,百姓必望风而来。而余临南道久与长安隔绝,必定人心尽散,先生只需要再遣一员偏将领兵继续向南,与百越的水师汇合,水陆齐攻,余临南道、海越甚至南洋皆可一举拿下。 而先生您则率大军从楚北北上,四面之兵齐逼中原,汴州这样的腹地,不用动刀兵,靠着围困就能拿下。到时候纵使程家有天大的本事,也无力回天!” “那怎么行。”崔怀德当场就皱起了眉头,“如今都快要春耕了。老夫怎么能因为打仗延误了百姓生计呢?而且作战讲究的无非是快狠准。 汴州是朝廷军受控制的东部大城,我们打下一座,就相当于把他们又往回逼了一步,这叫做准;的我们现在就出发,程家肯定还没有做准备,这叫做快;汴州顶多也就千八百个守备兵,咱们五十个打一个也打不过?这叫做狠。 快狠准都做到了,怎么可能打不赢? 至于截断粮道之事……那运河上还有走我们各家的商船,怎么可能完全截断? 更别提等个一年半载,那西域的军队撤回来,岂不是增强他们的实力? 夜琅王你嘴巴厉害,说到打仗还是差了些。依老夫看,民心皆在我们这边,只要开打,定然势如破竹,顶多四月便可从长安凯旋了!” 夜琅王:“……” 清河距离长安也不太近,一路走到长安也得到一两个月吧。 这丫的是哪来的信心四月就能凯旋? 还有什么商船,这都打起来了,他还想着跟长安做生意呢? 崔怀德见他不说话,还先不高兴了:“夜琅王,可是你非要劝老夫起兵勤王的,老夫依了你,现在你又畏畏缩缩是何道理?” 夜琅王觉得很挫败,为什么这些合作者一个个都跟猪一样呢? 该出手的时候磨磨唧唧不肯下死手,这么谋划一步,那儿谋划一招,以至于对方反应过来,大好局面葬送。 现在该谨慎了,又跟个二百五似的,不管不顾要冲出去送死,他是觉得程家这种将门之家不会砍人是吗? 他只觉得心好累,舒舒服服在长安当个大掌柜,锦衣玉食,香车宝马的不快乐吗? “好了,老夫心意已决,夜琅王就不要多言了!” 崔怀德仰天大笑出门去,留下夜琅王一脸的惆怅。 他犹豫了一会儿,没继续追出去劝,说不定朝廷军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呢? 若是崔家真的一下子就打下了汴州,也算是个意外之喜吧。 而要是没有打下…… 反正也不是自己的人,死了不心疼! 第265章 崔家这操作很特别,倒是把人整不会了 “世家或许没有太多的私兵,但是他们占据的地理位置很好。其中赵郡李家和太原王家都出过武将,而且靠近边塞,与突厥外军府关系不错,能凑出骑兵。战斗力应该是最强的,我们不要硬拼,黄河夏季水大,他们也要分心防止辽东军打进来,想必不敢乱动。 而汝南袁家和陈郡谢家,距离洛阳最近,但因为郑家的事情,他们受到的牵连也最多,其实力应当是世家之中最弱的。庐江周家和江夏宋家离得又远,若没有长途行军的经验,就是走到洛阳也得死个千八百人。所以,我认为他们也不是我们要优先考虑的对象。 诸多世家以崔家为首,清河往南一马平川,途中又有兰陵萧家、琅琊王家、丹阳朱家、吴郡卢家接应,可以直接杀到余临。若台州的百越人再与他们水陆呼应,即便南洋的舰队现在就出发,恐怕也赶不上救援。 所以,我认为,我们必须主动出击,遣一支精兵,从汴州出东山,在睢阳一带截断清河和兰陵的联系,尽可能将南北的世家分开,以便各个击破。这件事除了我,恐怕没有别人能做到。” 众多新提拔起来的将军坐在堂屋里,安静的听秦政指着地图分析。 情况还是很严峻的。 大家七嘴八舌做了很多的假设,秦政一一进行应对。 夜色深重,所有人都无心睡眠。 “那若是崔家龟缩在清河不出来,王家、卢家又锁死了辽东军南下的通道,他们打定主意蛊惑人心,与我们隔河对峙。我们取不到江南、两湖之粮,单靠中原和关中,恐怕供应不起那么多的军队吧。”魏铁衣又问道。 “这确实很麻烦。但太后也有应对之法。”秦政将一个土豆和一把玉米放在桌面上,“你们应当听说了,愿阳县种植地蛋,一季便收十万石粮,若是在中原和关中推广。此两道,便足以供应军需。另外,贤宁太后的枫林宫中也种出了黄金米,这种作物亦是高产,且可以磨制成粉长期保存。 若崔家要跟我们打持久战,那决定胜负的便不是我们这些军人,而是谁的粮食更高产,谁炼出铁矿更多,谁制作的武器铠甲更精良,谁更会练兵和牧民。 在这件事上,我对太后是有信心的。 他们之所以弄出个假皇上,正是说明咱们的皇上没有危险,如今三位国公世子领兵挨个县城寻找,没有理由找不到人,顶多是时间的问题。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等找到了皇上,他们那边的民心定然崩溃! 之前太后和沈国丈已经给你们算过了帐,天下财富,朝廷占其一,百姓占其一,剩下八成全在这些盘根错节,大大小小的世家之中。皇上享万民供奉,尚还要担天下之责,他们坐拥万贯家财,却只想凌驾于其他人之上,丝毫不为朝廷和百姓着想。 如今更是勾结外族,欺瞒上天。诸位,此事开始或许会很困难,但只要我们精诚所至,团结一心,便一定能……” 秦政激情澎湃的战前动员还没来得及说完,外面传来一声急切地传报声。 “紧急军情!” 众人皆是神情一凛,下意识地摁住了刀柄。 秦政放下手中的木棍,目光冷硬似铁,锐利如鹰:“进来!” 斥候大步流星的跑进堂屋,双手将军报举过头顶:“请秦大帅过目!” 秦政取过那份军报,刚一展开,眉头就皱得能夹死蚊子。 其他几人心中咯噔一下。 程振武小心翼翼地问道:“秦兄弟,军报上说什么?” 秦政转手把军报递给了程振武。 程振武看了一眼,神情一瞬间也变得很古怪。 魏铁衣捱不住了:“武国公,让我看看!” 程振武把军报递了过去,刘冲和韩金堂也都凑到了魏铁衣身后,接着三人也瞪大了眼睛,有点惊讶,又有点迷茫。 “他们要打汴州?” “为什么啊?” “汴州距离赵郡、陈郡、汝南、兰陵、清河、琅琊可不近,而且大都还隔着山河,而距离新郑和洛阳却走水路和陆路都能很快抵达,这对他们来说完全没有优势啊!” “会不会是声东击西的假情报?” 秦政现在的心情也很复杂,就像两个围棋棋手对弈,他设计了二三十个套路,结果对方一上桌子就来了个三三连;又像是象棋棋手,他默默算了二三十步,对方一上桌子,直接把老将飞到了他的田字格里;还像足球比赛,他看了八十盘录像分析战术,结果一开场,对方守门员带着足球向他们狂奔而来。 崔家这一手把他们这些很会打仗的人搞得有点不会了。 魏铁衣他们已经展开了激烈的讨论,没人认为这是一次正经的战略进攻,他们瞬间思考出了好几个声东击西的方案。 比如说,佯攻汴州,实际上是要拿下睢阳,一路南下;再或者是袁家和谢家还有隐藏实力,要将人吸引到汴州去,再以他们为主力,进攻许昌;又或者赵郡的军队沿河而下,准备在孟津渡河直攻洛阳。 越讨论,大家的心情越沉重,觉得崔家不光是文人多,竟然还有如此的军事人才。 “可是这几地并未发现有军队啊。”程振武百思不得其解。 “或许是隐藏得好呢!”魏铁衣反驳。 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的沉默之后,刘冲挠了挠头,忽然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说可能——那姓崔的,真的就不会打仗呢?” 众人再次面面相觑,沉默的时间有多了一倍。 秦政深深吸了口气,拍板道:“汴州有三道城墙,防御极其周密,且存粮和守城器械都很充足。五千精兵镇守,十万人也不能马上攻下来。斥候探得崔家的人数在五万上下,且大都是民兵、守备兵,好像也没看见什么大型攻城器械。 这太离谱了,不能排除佯攻的可能性。所以,程将军飞奔字部五千步卒即刻出发,前往睢阳;魏将军和韩将军率领奔字部四千步卒和隐字部、潜字部没问题的那两千多人前往许昌。刘将军对洛阳熟悉,就率飞奔两部的两千骑兵和洛阳守备军镇守洛阳。” “那汴州便无兵可用了!”程振武道。 “有人就会有兵。”秦政抬步向外走去,“各自下去安排,明天天亮前出发。汴州由我来守,便是十万大军兵临城下,也不会他们踏过汴州半步!” 屋中四人相互对视,他们要么亲眼见过秦政在龙虎山下开无双的英姿,要么是听说过;看过的已经很震撼了,道听途说来的就只会更震撼。 虽然这个人来历不明,也没有出身,但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就往那儿一站,便让人不自觉地心生畏惧,不敢忤逆于他。 秦政进了沈家的宅院。 沈家堂屋也还亮着灯,他在开会研究军事战略,程凉则在开会研究后勤保障。 当初她决定东巡,一来是担心万国会跟世家勾结得越来越深,希望引诱得他们出出招;二来也是希望远离长安这个势力盘根错节的地方。 果不其然,刚一出塔,那边连大都给放了。 而这些在长安上蹿下跳,动不动就死谏活谏的官员们,一路从嵩山被押回来,连个放屁的都没有。参加后勤会议的主要是户部尚书曹苍云、兵部尚书贾远、洛阳府正岳庭渊和国丈爷。 程凉手中的政务人才其实是比军事人才要少的,即便是曹苍云和贾远,也不是什么亲信,让他们执行命令还凑活,让他们出主意想办法,就不太中用了。 以至于很多事情得她全程亲自参与。 秦政走到门口,发现沈宽一个人坐在亭子里发呆。 他招呼了一声:“贤宁太后,你在等程太后吗?” 沈宽被他吓了一跳:“大哥,你能不能不要那么神出鬼没!” 秦政左右看了一眼:“是你自己走神了吧!我脚步声那么重,连墙头的野猫都吓跑了,你没听到,不能怪我!” 沈宽:“……” 玛德,你所有的情商只为凉凉一个人而存在吗? 第266章 怎么了,我说要给他钱,侮辱到他了吗 “算了……你不研究怎么打败那些老东西,跑到这儿来干什么?”沈宽反问道。 “已经研究完了,我明日出征。”秦政回答,“程太后议了多长时间,可有用饭?” “早上就进去了,中途出来过没不知道,我没等她,只是睡不着,到处瞎转悠而已。她是个工作狂,投入起来很忘我,不喜欢被别人打扰。”沈宽说着说着,忽然恍然大悟,“你们明日就要出征?所以你是专门跑来立flag的?” 秦政:“……不是,我是来找国丈爷,希望借他的商队,替我将从潜隐二部没收来的四千副铠甲装备运到汴州去。” “哦,我爹也在里面……”沈宽兴致似乎不高,没有继续开他的玩笑,“不过这事儿不用找他,楚儿现在就在商行,直接去找她就可以了。” 她停顿了片刻,看了看亮着灯的堂屋:“还是说,你就是想等他们开完会?” 秦政稍稍有些犹豫,顺着她的目光看去,沉默了片刻,摇摇头:“事不宜迟,请贤宁太后带路吧。” 第二天一早,程凉议完事出来,三路禁军已经连夜出了洛阳城。 沈宽坐在院子前面的桃树下发呆。 她走过去:“又一夜没睡?” “唉……儿子没找着,怎么睡得着啊。”沈宽难得的叹起气来,“你说我们当天上山的时候怎么没带上他啊!这小子也真是的,是死是活不能给个信吗?难不成真的私奔了啊!” “吉人自有天相,他可是大秦的皇帝,真龙天子,老天爷一定会向着他的。” “问题是这个世界的老天爷就是个疯子啊!”沈宽双手敲在太阳穴上,“我现在又想赶紧找着他,又想打断他的腿!” 程凉的情绪也低落下去:“我哥这几天虽然在忙着准备作战,但我看见他没人的时候偷偷哭了好几次了,我们程家一下子就丢了三个娃,姚家丢了一个,林家丢了两个,还有萧家……这要真出点什么事,我这辈子都没法原谅自己!” 两人正相互安慰,倾倒将要溢出来的负面情绪,忽然门外传来马蹄声:“急报!” 程凉立刻站起来,收敛起脸上的沮丧和悲伤,疾步向外走去。 刚走到院门口,便看见赢婉儿领着几个小孩下了马车。 那几个小孩都脏到了一个极点,即便是认真看也看不出是男是女,她刚愣了一下,其中个子最小的两人,同时嗷了一声,哇哇哭着就冲上来抱住了她大腿。 “姑奶奶,您快点去救大姐姐吧!” “姑奶奶,好多人,好多坏蛋,他们把皇上和大姐姐都抓走了!” 程凉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被谁抓走了?” 但程威庭和程邦宁两人根本说不明白,只知道重复这几句话。 程凉急忙把他俩拎到了一边,快步走出门去:“婉儿,怎么回事,你是从哪里找到他们的?” 赢婉儿连忙回答:“回太后话,他们是这位肖少侠送到店里来的,还有定国公家的嫡孙女,她害了风寒,我将她留在店里,叫了大夫过去。” 程凉定了定神,冲赢婉儿旁边那个脏兮兮的小子拱手一礼:“多谢肖少侠将家中子弟送回,不知您可知道其他几位的下落?” 肖三铁谨慎的打量着程凉,他不怕皇帝,但却对这个成年人的太后有些忌惮,毕竟在传闻中,程凉是个心狠手辣,擅权专政的妖后。 “他们在龙门县外面的黑牛村遇到了乱兵。连同我的十几个弟兄和黑牛村的村民一起被当作壮丁抓走了。”肖三铁答道。 “龙门县……”程凉最近把整个中原的地图看得都很熟,稍微想想,便猜出了是谁,“那支军队是不是配着黑色的龙盾徽记?” “那我不知道,当时我并不在场,侥幸躲过一劫的两个小兄弟并未看清,只知道他们全身都有铠甲,从洛阳方向来,抢劫了粮食、牲口和年轻的男人女人,继续向南面去了。”肖三铁说话之时,浑身燃起一股暴虐之气,“你们身为皇帝太后的,便任由这些乱兵欺凌百姓吗?” 话音未落,肖三铁猛地退了半步。 按照他的猜想,太后这种高级别的贵人,或许会斥责他的无礼,也或许会给出解释,甚至流几滴不值钱的鳄鱼眼泪,但他们关心的只有皇帝的去向,要是皇帝不在那支乱兵之中,她们是绝不可能派人追过去的。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程凉当场就炸了锅,看起来比他还生气:“果然都是一群人渣!有福,立刻去叫马季,让他带粮食南下,安抚遭了兵祸的灾民。再让中书舍人拟旨,传报三军,劫掠财物、奸淫妇女者,斩立决,其长官连坐降职,绝不赦免!另外以哀家之名给魏铁衣写信,一旦发现孙子安部,格杀勿论!” 肖三铁眨了眨眼,他不确定太后是不是在做戏,混迹街头小十年,他对这些大人物没什么信任,但就冲她放过了榆树他们这一点来看,勉强先信一会儿吧。 程凉还真不是说着玩,她本来还考虑像处理李聪的奔虎卫一样处理这支隐龙卫,只斩首恶,其他人给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现在看来,这机会也不用了,正好借这一千个人头,让天下人知道她程太后的刀子不是用来吓唬人的。 沈宽也跟了出来,她走到肖三铁面前:“你不仅仅是来送人和报信的吧。” 肖三铁猛地抬起头,发现面前多了个气质出众的女子,她跟程太后相比少了几分威严和干练,却让人觉得很亲切。 “你是沈太后?” “对,我是皇上的母后,谢谢你告诉我他去哪儿了。”沈宽诚恳的回答,“你有什么要求,可以直说。” “你们肯定会去救他,是吗?”肖三铁问道。 “自然。”沈宽点点头,“他不但是我的儿子,也是这个国家的君主。如果他不在,就会引起很多的麻烦。比如现在崔家拥立了一个皇帝,如果不立刻制止,将来就会有更多人拥立皇帝。等到天下到处都是皇帝的时候,战争也就没有办法停止了。” 肖三铁抿了抿唇:“那些跟我没有关系——但我的兄弟也被一起掳走了,你们去救你们皇帝的时候,要把他们也救出了。这就是我想要的报答!” “这不算什么报答,凡大秦之民,我们都会去救。”沈宽说道,“如果你不要其他什么赏赐的话,我这里有些银子……” “不需要!”肖三铁猛地变了脸,也不告辞,转身就走了。 沈宽:“……怎么了,我说要给他钱,侮辱到他了吗?” 程凉安排完工作,回过身,正看到这一幕,顿时对肖三铁更加充满兴趣:“莫不是个污衣派的丐帮子弟……他不接受侮辱没关系,你可以侮辱我。你去问问你爹,你们家还有多少存款,能不能再借给朝廷一部分。” “钱是没问题,大不了让因矿山的工人加加班,还能铸出来一批,关键是物资,没有足够的东西,有钱也没用。” “没关系,长安的叛军已经撑不住了。关中和关外的物资,很快就能送过来了。虽然我不能确定崔家到底是菜狗还是战术高手,但只要长安的物资一到,一定能让他们知道花儿为什么那么红!” 程凉眯了眯眼睛,想到昨天晚上长安送来的战报,信心实在很难不爆棚起来。 第267章 本以为是万事俱备,结果好像是竹篮打水 孙启之前有多高兴,现在就有多低落。 自从上次中了风之后,他身体就一直不太好,后来因为郑家的事情被送回家荣养,又大病了一场。 他现在已经是半只脚踏在棺材里的人了,原本依附他的那些人也逐渐不再到府上去,长安朝廷中分作两派。 萧尧臣、高无咎、梁买他们狠狠抓着刑狱,仗着太后宠幸,每天都在翻长安城这些官员的老底儿。御史查官,京兆尹查民,弄得他们这些人上天入地,想着什么法子都躲不过,想要向太后和皇上施压,他们又不在京中。 另一派就是害怕被他们查的那些人,以礼部侍郎卢慎和崔家崔护、崔翰两兄弟为首,聚拢韦家、薛家、杜家和一些官员,暗中形成了一个自己的小朝廷。 就在崔家造反的那一天,卢慎带着人找到了孙启:“各地世家已经决定起兵勤王,孙仆射乃先帝钦点的辅臣,德高望重,请助慎一臂之力!” 孙启苦熬着不愿死,等的就是这句话,他都没做推辞的戏码,当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你们有多少人?” “禁军中有六千人愿意站在我们这边,韦、薛、杜三家最少能凑出四千家丁,裴家的赌坊是夜琅王的,他在长安各处还暗藏了五千余人,不过这些人大都是贩夫走卒,没有什么武器。跟剩下的三万禁军相比,人数上还是……” “足够了,足够了!”孙启欣喜若狂的穿上靴子,“你听老夫的安排,那六千禁军先不要动。让其他人分别去许墨林府上,军器监、武库和太府寺。许墨林那家伙虽然是个泥菩萨,但却握着中枢拟旨的权力,你们把他绑了,让他写圣旨勒令那些不听话的禁军立刻出长安去洛阳勤王,不愿走的,便以抗旨之罪,直接攻之。 夜琅王的人拿了军器监和武库的装备之后,便跟各家家丁合力进攻程家。程家的青壮年大都在高岭读书,家中剩的多为老弱孩童,只要抓紧时间,连抵抗都不会遇到太多。梁买那狗东西听说程家出事,一定会带京兆尹府的人去救。咱们在半路设伏,只要能杀了梁买,京兆尹府的人一下子就会散开。 勋贵之中,镇国公和武国公不在长安,定国公常年卧病,剩下的便是十八侯。孙某丈人清河侯可为表率,使众人共同拥立新帝。我等只需要高坐昭德殿,便可令天下人俯首!” 卢慎听得目瞪口呆,他是个很纯粹的文官,阴人可以,谋划造反这种事,还真不太擅长;而崔翰、崔护两兄弟则啪啪啪的拍手,笑眯眯的恭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孙大人让我们茅塞顿开,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那许丞相那边……” “我去,我亲自去!” 孙启毫不犹豫地冲出了府邸,也召集了一批家丁,跟韦家、薛家的家主一起,片刻未曾停歇,一路跑到了许墨林府上。 然而,许家一个人都没有。 孙启转了一圈,恶狠狠的敲开了旁边一扇门:“你可知道许墨林去了何处?” “许什么林?” “许墨林,当朝丞相!” “丞相啊,很了不起吗?我们家老爷乃文兴侯次子,大半夜不睡觉,敲什么门!” 砰—— 俗话说得好,丞相门前三品官,许墨林住的地方是先帝赐的,左邻右舍也不是啥凡人。 孙启碰了一鼻子灰,想到一会儿还要勋贵们的支持,强忍下了火气:“分作两队,一队去南城高家,一队随老夫进宫!那家伙在长安没什么朋友,不会有太多的去处!” 韦家的人扭头走了,他带着薛家的人直奔皇宫。 没有丞相的手令,便意味着宫城的大门没那么容易被叫开。 孙启在外叫喊了半天,才发现看守宫门的太监也一个不在,他只好又叫人取来钩锁,攀着宫墙翻进去,才将门打开。 一路杀到明政殿,路上连个鬼影都没有。 他闯入中书省大堂,忙不迭去查看摆放空白诏书和玺印的柜子。 打开那一刻,孙启只觉得直坠冰窖。 放空白诏书和玺印的柜子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遭了,肯定是你们来孙家之前走漏了风声,快些去告诉卢慎和崔家兄弟,不要再等圣旨了。 现在遣隐字部去奔字部营报信,就说潜字部和飞字部要造反;再遣潜字部去飞字部营报信,说隐字部和奔字部要反。 让他们将飞字部往程家方向带,告诉夜琅王的人,杀人不够,放把火把武国公府和武安侯府全给他烧了最好。 等他们都出了营,便趁乱射他们一波。局面越是混乱,对我们越是有利!” 崔护和崔翰就等在宫城外面,除了飞龙卫和奔龙卫,其他十四卫皆有被世家买通的禁军,其中由属隐潜二部都统和队头最多。 因为前几任帝王对禁军的钳制,以至于禁军没有主将,一旦混乱起来,就很容易各自为政。 元和帝在奔字部中设了守城都尉一职,属临时职务,由一些声望高的都统轮流担任,统管每天负责值守的十都,同时拥有在紧急事态发生时,召集其他不当值都统的权力。而潜字部、隐字部和飞字部都没有这个职位。 但是飞字部在程振武上任之后,重新拥有了卫将军。 此番太后巡幸洛阳,飞字部留守京城的最高长官是飞龙卫卫将军蒋虎。 “蒋将军,潜字四部与奔字四部意图趁武国公不在,屠杀其家小,人已经到了清水坊外,程夫人派人来向我们求救!”一人冲进大营。 蒋虎抬眼看他,微微叹了口气:“李都统,你也是老公爷手下的旧人吧。当年随老二爷征战辽东,也立过战功。公爷念你受过伤,年纪也大了,把你调到隐龙卫去做都统,俸禄是其他三卫的两倍,事儿也不多。你喝喝小酒,就能把日子过得挺不错。为什么还要背叛公爷?” 李都统猛地抬起头,瞳孔猛然紧缩:“蒋将军,你在说些什么,背叛公爷的是潜字部和奔字部,你还不发兵去……” “救”字还没出口,蒋虎已经抡起一刀,势大力沉的砍了过去。 李都统连忙抽刀,却根本来不及,蒋虎从他脑袋上拔出滴血的刀子,大步流星的走出门去:“点火!” 数十盏火把被点亮,校场里是铠甲整齐的飞字部四卫战士,另外三位卫将军站在点将台上,看见他,点点头。 蒋虎抬手一挥。 三位卫将军带着各自的部将,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夜琅人那边一开始很顺利,他们领头的是一日千金的老板裴掌柜和一个名为夜耀的夜琅王族成员。 靠着几代人在长安的深耕,他们振臂一呼,人从各种各样的犄角旮旯里涌出来,什么职业,什么年纪的都有,他们呼啸着冲上街道,直奔长安城存放武器的武库。 长安城武库作为战时储备物资,拥有可以装备三万人的武器。 一旦长安城告急,朝廷可以马上用这些装备武装三万士兵,让长安城的守军力量达到九万。每年武库的装备都需要更换三成,换下的发放到地方去,以保证长安武库的东西一直都好用。 夜耀率人打开武库,令手下人各自武装到了牙齿,然后扭头冲向程家。 等他跑到武国公府门口时,却看见孙启一脸惊愕的站在门口。 “孙大人,怎么不杀进去?”夜耀问道。 孙启呼吸急促,嘴皮来回哆嗦:“府里没人……你,你们到底是怎么谋划的,为什么他们全都早有准备?” 夜耀愣愣看着程家,也很是意外。 片刻之后,两人忽然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恐:“太府寺!” 第268章 他实在不明白这些秦人,这不还是抢吗 事情不出他们所料,崔翰带着人到了太府寺,能存十万石粮食的仓库空荡荡的,连一颗米都没找见。 各路人马白忙碌了一夜,回到昭德殿门口清点人数。 崔家两兄弟惊讶的发现,他们身后的禁军竟然只有不到两千人,而且大都狼狈不堪,面色惊惶。 “那些禁军识破了你们?”崔翰皱起眉头,问道。 隐龙卫中走出一个都统,看表情也不要太高兴,硬邦邦的答道:“你们不是说尽在掌握吗?那飞龙卫的蒋虎和奔字部当值都尉宗大泽各持一份圣旨,让我们连夜整兵出城讨贼,好几个弟兄就质疑了两句,便被他们以抗旨不遵的罪名砍了脑袋。我们还是趁乱溜出队伍,才得以留在城中的!” “他们哪来的圣旨?”崔翰愣了愣。 那都统一口唾沫吐在地上:“老子还想问你呢!” 崔翰缩了缩脑袋,闭上了嘴巴。 本来他们掌握着六千禁军,是进攻长安最重要的力量,结果现在他们这边的人数反而是最少的了,韦薛杜三家有五千多人,夜琅这边竟然凑出了六千多,经过武库的装备一武装,其声势颇为浩大。 但眼前的问题是,这一万多人折腾了一夜,肚子饿得咕咕叫,太府寺却一颗粮食都没有,这也不是什么有钢铁意志的军队,骂娘之声不绝于耳。 “程家、许家、高家、萧家……所有太后一党的人都不见了,现在禁军也跑了,粮食没有,诏书和玺印也没有,咱们守着个空荡荡的皇宫,有什么用?”夜耀最生气,折腾了一晚上,就他们打下了武库,其他人跟傻子一样,“现在当务之急,就是弄来粮食!” 卢慎也挺心烦,他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是在哪儿走漏了风声:“谁不饿,问题是太府寺一颗米都没有,上哪弄吃的去?” “长安城那么多人,难道还凑不出一万多人的吃食?”夜耀冷声道。 他的立场跟其他人是有冲突的,长安城乱成什么样子他不在乎,但其他人却不能不在乎,无论是禁军还是各家的家丁,都是长安土生土长的人,将来立了功,夺了权,还得要在长安过日子的,把长安父老都给得罪了,那还如何衣锦还乡? 孙启摸了摸下巴颏:“先去取户部的银子,咱们向父老买粮总行吧。” 夜耀冷笑:“刚才派人去看了,户部也是空的。” 崔护气得直瞪卢慎:“户部和太府寺那么多钱粮,他们总不能是一夜之间运出去的。这么多车马进进出出,你们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卢慎也很委屈:“确实没有大量的钱粮运出长安啊!” 崔护怒道:“那户部和太府寺是怎么空的?” 眼瞅着两人要吵起来,孙启连连摆手:“好了好了,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不管怎么样,先弄了粮食,让大家伙吃上饭——以老夫所见,咱们就以朝廷的名义贴告示征粮。长安有二十万户人家,每户征得一斗粮,也够咱们这点人吃三五个月了。” 众人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商业互吹,却又听见城中各处都响起钟声。 孙启等人拔腿跑上宫墙,瞪大了眼睛,看着梁买带着京兆尹府的差役已经开始在街上贴告示,他们一边贴,还一边大声的吆喝着。 “奉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懿旨,皇上圣谕,清河崔家意图谋反,禁军奉旨东出缉拿盗贼,为方便军械粮草运输,不与民争利争道,朝廷中枢暂时移至高岭。 皇太后懿旨,崔家乃跳梁之小丑,不足以因他而惊动关中之民。故朝廷不对长安百姓加税,亦不强征兵丁。若有想主动投军者,可至白虎门前高新坊领取武器。若遇到有人征募粮食,请紧闭门窗,不要相信。若有乱兵趁机劫掠,请立刻逃走,前往京兆尹府、高新坊或是各坊间的大小佛寺,领取武器自卫。 圣上乃天下之主,危难之时以国为先;梁买乃是天子所任京兆尹,以长安城为先;若有有人在城中作乱,虽力不及,也定会尽力相抗。惟愿父老乡亲与梁买戮力同心,替天子,也替诸位自己,守好长安!” 差役敲锣打鼓的从街这头吆喝到街那头。 夜耀抽刀就往宫墙下走,孙启和卢慎一左一右拉住他:“你要干什么?” “自然是去杀了这些人,然后募集粮草。”夜耀毫不犹豫地答道。 “不可,万万不可!”孙启急忙道,“你现在杀出去,不久承认自己是乱兵了吗?” 夜耀颇为不理解:“难道你们不是?” 众人:“……” 玛德,非我族类,不懂礼仪廉耻! 咱们虽然说是,但是你不能说咱们是啊! 这这这…… 一群人面面相觑,竟不知道如何反驳才好。 而众人之中,最为着急的是韦、薛、杜三家,崔家和卢家距离长安都很远,他们顾忌的只是名声,而他们这三家世世代代就住在长安,真要是惹恼了关中父老,赶明儿三家的祖坟都得给刨了。 “诸位莫要着急,我们三家粮仓中还有些粮食,韦某人先吩咐家丁取来给大家做饭。接下来如何,咱们还是好好计较一番。长安城乃是帝都,民风彪悍,若只是抢枪普通百姓也就罢了。若是引得那些权贵富商也跟着出面,站在朝廷那边。我们可就成瓮中之鳖了。夜大人莫要忘了,城外可还有三万禁军呢!”韦家家主韦说道。 “而且,程家人最擅于煽动人心,上次柳家和杨家之事,你们应当还记得吧。若不是关中之民暴动,我们的计划早就成了!”薛家家主补充,“诸位细想,他们既然早就知道我们的计划,手中又握着比我们多得多的精兵,有什么必要撤出城去呢?” “啊,我知道了!”杜家家主杜亢一拍大腿,“高新坊!粮食和银子一定是从白虎门走高新坊运出去的,只有那扇门连通宫墙和城外,我们把那里给忘了!” 夜耀皱着眉头:“那又怎么样,东西怎么运走的有什么重要?” “那自然是重要!”杜亢摸着胡须,顿时起了范,“你想想看,户部和太仆寺那么多东西,不会是一天一夜就运得完的吧?说明他们早就在做这件事了,太后知道此番去洛阳会出事情,未雨绸缪,借着兴修皇家书院的车辆,将粮食和钱财运到高岭和原岭,一旦出现问题,马上就可以上路运往洛阳,拦都拦不住。 “诸位想想看,为什么他们明明有一战之力,却不与我们缠斗,而是退出了城去。”杜亢呵呵的笑着,一脸的智珠在握。 众人皆看着他:“为何?” “说明这些东西还没有被运走,只是暂存与原岭和高岭,他们迅速退出去,不是因为不敢跟我们一战,而是担心那些物资出事,误了洛阳那边的战事。” “哦!”众人恍然大悟,都觉得十分有道理。 “那以杜先生只见,我们现在该怎么做?”崔护问道。 “不管高岭,而是打高新坊和京兆尹府,杀了梁买,将长安城的城门全部控制住。宣布拥立新帝,废除程凉的一切命令,重新发布政令,在长安城中招募兵勇,征集粮草,借武库的武器装备起来,再以新帝之名召天下勤王!” 夜耀愣了愣:“我们现在也可以这么做啊?” “那不一样!”几个家主和孙启异口同声。 杜亢摸着下巴,一脸的慈祥:“夜大人有所不知。圣人云,名正则言顺,只有先正名,再做事,才会让人心服。若是旧皇的官没有被铲除,新帝的政令又如何能推广呢?现在咱们强征,那叫做抢,是乱兵所为。但若有了新的朝廷,这便是合法的徭役税赋,谁敢抗命,便是抗大秦律法!到那时,由不得他们不从!” 夜耀:“……” 他实在不明白这些秦人,这不还是抢吗? 第269章 他们还没打就觉得自己已经赢了 韦、薛、杜三家去弄粮食的档口,那两千禁军士卒和各家的雇佣的家丁已经开始自发的在皇宫里到处抢劫起来。宫里的人撤得从容,小件的东西大都带走了,剩下的大件虽然金贵,却不好拿走。 他们气得乒乒乓乓砸了一阵,运气好的扣了些镶金镶玉的饰物,运气不好的只捡到些碎的杯盘片子。 本就已经很不高兴了,饭菜一上来,发现连肉都没有,气得直骂娘。 夜耀冷眼看着他们,一万个想不明白,当年夜郎国的先祖怎么会输给这么一帮人。 孙启他们还不以为然,围坐在一起,高谈阔论,讨论战术。 最后,大家一致认为京兆尹府在城中,如果围困,可能引起周围百姓的反弹,到时候他们引高新坊之兵进了长安城,反倒是被动。 但高新坊地势偏僻,地方不大,顶多能屯驻个两三千人,而他们可以从白虎门、城门和坊门三面进攻,梁买那点人手,只能瞪眼看着。 大家越说越有信心,还没打就觉得他们赢定了。 “那咱们就分个工,禁军战斗力最强,且是正统,由崔家兄弟从坊门方向进攻;皇宫中地势宽旷,利于器械,老夫做官三十多年,都在这皇城之中,这边由老夫带三家家丁来攻即可;而夜大人这边……”孙启捋了捋胡子,一帮人都看着夜耀。 夜耀暗自冷笑,城门这一侧背对着高岭,稍不注意就有可能被那三万禁军整个吃掉,这些秦人贪生怕死,就想让他去送死。 裴大掌柜也听出了这个意思,脖子一梗就要反对。 夜耀一把拽住他:“城门由我们来攻。” 孙启满意的点了点头。 众人各自领兵而去。 孙启带着人穿过后宫,用大锤砸掉了枫林宫背后的石墙,隔着老远就看见高无咎和身穿道袍的张道一站在白虎门的宫墙上。 “呵,这小子胆子可够大的!”孙启冷冷一笑,示意队伍停住,他倒背着手走过去,大声喊道,“高无咎,你可知道你新认的主子造反了?她一介闺中妇人,专权跋扈,以为治天下,跟她玩弄后宫一般容易。现在火烧到身上,总知道疼了吧。 我不怕告诉你!就在前几日,崔家已经拥立了新的皇上,年号天成! 从北到南,世家豪族云集响应,现在已经把程家人逼在了中原那个又穷又破地方。都不用大家打的,到了今夏,大水一冲,她们在黄河边上,连口干净的水都甭想喝上。你觉得你们能有胜算吗? 那姓程的和姓沈的都是贱女人,也就你们这些被权势迷住了眼的臭狗,吃口人家扔的骨头,就摇头晃脑,连祖宗家法和良心都忘了。现在,老夫就要代表老天爷,先帝爷还有圣人们……” 高无咎没有他那么多长篇大论,他按剑而立,任凭张道一在他身边走来走去,然后将一面绿色的旗子高高举起:“甲等战斗烟花准备——” 城墙上顿时有几个火把被举了起来。 “放!” 一声令下,两人转身就走。 孙启骂得正过瘾,见城墙上也没有弓箭手,索性继续往前逼近。 忽然,他只觉得眼前很快的闪过一道光, 轰—— 耳边如炸雷一样,他整个人被剧烈的风掀飞了起来,狠狠撞在了旁边的大树上。 “高大人,张道长,甲等战斗烟花炸了三门。”士卒报告道。 高无咎面无表情的点头:“好,让书记官记下来,之后上呈太后。” 张道一一张脸全部皱到了一起,心疼得直哆嗦:“到底是哪儿的问题,居然炸了一半,让开,我去看……” 高无咎:“乙等烟花准备——” 张道一:”算了算了,先将残骸拖下去,我回去再琢磨。“ 高无咎:“放!” 孙启刚刚爬起来,咳出一大口鲜血,便又听见宫墙上传来轰隆之声,他猛一回头,正看到一颗铁球重重砸在攻城的木槌车上,巨大的槌身被砸做两截,木头和包裹用的铁皮四散开去,周围瞬间倒了一片人。 另外几发铁球落进人群里,仅仅只是擦过,那些站着的人就只剩下了半个。 人群已经完全乱了。 他们在第一轮炸雷响起的时候就停住了脚步,第二轮的铁球飞过之后,一半的人都开始往回跑,还有一半的人直接跪了下去。 高无咎对这一轮的烟花还比较满意,但张道一还是在摇头:“射程和安全性都凑合,但杀伤力太小了,攻城战好用,其他的不行。“ 高无咎没看他,继续举旗:”丙等烟花准备——放!” 宫墙上又是几声轰鸣。 孙启蹲在草丛里,他感觉腹中翻江倒海,下体还有点湿润。 第三轮的射出的是泥丸,它们没飞多远就炸开了,里面飞出许多尖锐的金属边角料,孙启身边的人又倒下一片,剩下的人爬起来就开跑。 “这种杀伤力大些,却飞不远就会炸裂开。”张道一叹息道,“太后真神人也,若没有她那一句提点,道爷我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到烟花用于作战,竟也能有如此多的变化。” 高无咎叹了口气:“兵者,凶器也。若你这东西真能大量使用,将来在阎王面前向您讨债的人怕是要挤满地府了。” “哈哈,那用不着你担心。”张道一翻了个白眼,“道爷乃真君转世,即便死了,也不归阎王爷管。” 高无咎摇摇头,抽出腰间佩刀,大步流星走下城墙。 五百名身着甲胄的禁军士兵跟在他背后,坚定如铁,整齐的冲出了白虎门。 “放下武器,抱头蹲下!” “妄图逃跑者,杀无赦!” 白虎门五百对五千的战斗只打了一炷香时间,便以孙启和韦薛杜三家溃败告终。 高无咎带着人追杀了一阵,回到宫墙下,看见孙启被两个禁军士兵摁着跪在地上,衣袍上除了血肉竟还有屎尿。 他一看见高无咎,就挣扎着往前爬:“高大人,高大人,我的无咎兄弟……看在同在先帝身边侍奉了十几年的份上,饶了我,饶了我!我给你钱,给你女人,给你……” 高无咎厌恶的从他旁边绕了过去:“多行不义必自毙,等到了下面,好好跟先帝说说你都干了些什么吧。押到刑部大牢去,严加看管。如果抓到了韦、薛、杜三家的人,也一并送去,把他们关在一起,让他们好好串供,看不能在抄家灭族之前讲出什么好故事来。” 坊门那边,指挥作战的人名叫程锋,程家旁系子弟,家中父母皆战死在远征军中,他被送回本家学习长大,加入了禁军。为了避嫌,只是在飞龙卫里面做都统,但当说要用他做坊门守将时,整个飞字部,没有一个人反对。 高新坊坊门外本是一片空地,延伸很远,连接着对面住权贵的安泰坊。 出于对皇室和权贵们的的尊敬,这一片空地约定俗成没有建筑,更没有行走坐卧的普通老百姓,即便是发生战斗,也对长安城没什么损害。 但当崔护他们带着人冲到坊门门口时,却发现那空地上多了两道一人高的墙。 “这是什么时候修起来的?” “至少半个月前还没有,若是多了这东西,他们想要运粮也是麻烦事。” “这肯定是赶出来的,就是青砖中间糊上泥,随便就能撞开。” “好,第一队冲锋,先入坊者,赏银千两,爵一等!” 上百个禁军士兵叽里呱啦的怪叫着,呼啸而去,他们十分有自信抬脚就踹。 砰砰砰砰砰…… 随着一阵巨响,哎呦之声不绝于耳。 那些士兵纷纷被反弹回去,摔得一地都是,而那道墙仿佛在嘲笑人一般,纹丝不动。 第270章 你以为是在打仗,其实人家顺便做了个实验 崔护难以置信的走上前,取过旁边士卒手上的锤子,一锤敲在那墙面上,除了留下一个白印之外,什么都没有发生。 崔护、崔翰两兄弟一讨论,一致认为得用攻城槌。 但禁军士兵折腾了一夜,没捞着钱,也没吃上什么好饭,如今越看越觉得朝廷早有准备,心里又是惶恐,又是懊恼,士气本来就不高,他俩又是允诺钱,又是允诺官,好不容易才整出了攻城的架势。 程锋在城墙上等得手都冷了,百无聊赖的跟狗根聊天:“王先生觉得这两堵墙经得起几次撞击?” “别,您别叫我王先生,叫狗根就行。”狗根受宠若惊,“下面这两种凝土,丙字号凝结速度最快,但是强度不高,只能受五六下吧;戊字号凝结得慢,但是硬度最强,至少也得撞个三十下吧。不过,具体得还是得看等会的实际情况。” 说完,他还笑了笑:“要不是此乃兵事,我都想把十种凝土全都铸在下面试上一试。沈太后说了,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任何东西,没经过反复的尝试,就不能加以推广。如果咱们这凝土真能成,一年就能建出一座城来。到时候,不光我大秦的战旗可远至天边,我大秦的百姓房屋农舍亦可远至天边。” 程锋也笑了笑:“那你的大名将与历代名将名臣一般,被万世歌颂。” 狗根被夸得不好意思了,搓着满是老茧的手指头,偏转目光。 下面终于要开始进攻了,攻城车被吆喝着往前推,重重撞在那面墙上。 第一堵墙果然只坚持了五下,便被撞出了缺口。 崔护哈哈大笑起来:“也不过如此!” 第一道墙和第二道墙之间的距离大概有五百多步,就在宫墙下面。 攻城车重重撞了上去。 砰—— 砰—— 砰—— 程锋起身走上了塔楼:“精弓营一队准备——射!” 坊门墙上出现二十名弓箭手,动作整齐划一。 举弓、半蹲、拉弦、放箭。 二十支利箭准确射穿了二十个禁军士兵。 程锋满意的点了点头:“精弓营二队准备——射!” 前面十名迅速退去,另外二十名弓箭手走上前来。 砰—— 砰—— 砰—— 崔护觉得有点奇怪,明明刚才那堵墙很容易就撞塌了啊。 转眼间,五队精弓营士卒射翻了数十名叛军士卒,但那堵墙还是没有塌,它只是在不停的掉灰,让人感觉是要塌了。 “弟兄们,再来一下,再来一下一定能够撞倒!”崔护大声喊道。 城墙上已经换成了普通的弓箭手,虽然力度和准心都有所下降,但人数却增加到了五十名。乱射之下,箭矢从甲胄的缝隙中钻入,接二连三有人倒下去。 崔护想要跑,但回头看见那一堆废墟,又觉得马上就能成功。 大多数禁军也跟他们想得一样,在撤退和继续进攻之间摇摆不定。 在这犹豫之间,又倒了不少人。 “多少下了?”程锋问道。 五个小伙子从不同的角度在数数,狗根从他们身边跑过来:“二十八下,马上就是三十!” “好!”程锋将一面绿色的旗帜高高举起,狠狠往下一挥。 三息之后,一大片石头越过宫墙飞了出来,重重砸在人群之中。 “投石车!他们有投石车!”叛军中也不乏识货之人,顿时鬼哭狼嚎着扭头就跑。 崔护和崔翰两兄弟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往回的人群给撞翻了。 “喂,不从军令,擅自后退,是要杀头的!”崔护气得大喊,并拔出腰刀,作势要砍人。 世家子弟确实是从小学武,但大都是为了外出游学,多是单对单的招式。 崔护这一刀,奔着一个跑得贼快的小个子禁军而去:“我叫你站住……” 噗—— 人头落地的却不是那个小个子。 崔护惊愕的低下头,看见一截刀子穿过了胸膛,没等他扭头,背后之人嚓一声抽出刀子,越过他拽住那小个子:“哥,你没事吧!” “没事!赶紧走!” 两人转眼之间就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崔护倒了下去,他最后看见的,是漫天飞过的石头。 他忽然觉得,家主此次起兵,着实是太唐突了些。 崔翰这人要精明些,他一看见石头就开跑了,跑得比那些士卒还要快,好不容易跑到了第一堵墙的废墟面前,他踩着砖石刚一翻过去,心顿时跌入了谷底。 废墟对面的空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支军队,而他们中间有十几台充满压迫感的重型弩机。 领兵的也是个做都统的程家子弟。 “第一轮,放弩,不留活口!” 轰—— 比手臂还粗的弩箭呼啸而出,崔翰亲眼看见身边的一个士兵被弩箭撞了出去,砸翻了后面四五个人,被狠狠钉在了地上,那四五个人也只有一个拖着塌陷的肩膀,嗷嗷哭着爬了起来。 咕—— 他生生咽了口唾沫,又想调头。 可背后漫天都是石头,被砸中好像也活不了。 伴着弩机和投石车的轰鸣,弓箭手们也在不停的在散射。 能被崔家收买的禁军,自然也不是什么怀着崇高信念,坚定信仰的军队,很快就被打崩了,纷纷跪在地上求饶。 但程锋和外面拦截的都统都没有手软,攻击如水银泻地,又流畅又凶狠。 无论是参战还是没有参战的禁军都感到了一丝丝的恐惧。 这便是犯上作乱者的下场。 而城门那边,几乎可以用云淡风轻来形容,蒋虎等了半天,连根毛都没有看到。 夜耀压根就没去,他带着人直奔长安城东的泾阳县而去。 裴掌柜很是不解:“耀王不是与他们约好……” 夜耀烦躁的瞅了瞅他:“他们是你爹吗?约好了就一定要去?他们也知道攻打城门危险甚大,难道本王不知?嘁,那些老东西又想要名声,又想要权势,办事拖泥带水,瞻前顾后,成不了什么大事。如今乱局已经挑起,咱们还留在长安做什么?真的要当秦人的皇帝不成。” “啊!”裴掌柜恍然大悟,然后又有点心疼,“那您早跟属下说啊!一日千金在长安城还有好几万两银子呢!” “别以为本王不知道,你挣的钱,大头都给了敖钦姑侄,上缴王兄的不过是一小部分,现在长安城中能有个一万两就不错了,这个‘几’,从何而来?” 裴掌柜顿时有点尴尬:“这,裴某……” 夜耀呸了一声:“少扯那些没用的,你是百越王的家臣,把钱给他们没什么问题。我们夜琅一直视五族为一家,不会因为这种破事心生芥蒂,否则你以为凭我王兄的本事,你那破赌坊能开得那么昌盛?” 裴掌柜更尴尬了,正想再找补几句,忽然两人的目光都被官道上的一支车队吸引住了。 第271章 程家的女人比老虎还厉害 “那是谁的的家眷?”夜耀问道。 裴掌柜眯起眼睛看了过去:“好像是程家的,前面骑马的是武国公府和武安侯府的几个小儿子,跟在车驾旁的是程振武和程安宁的的媳妇们,车中就该是他们的夫人了吧。” “她们不往东去找太后,为何反而向西?”夜耀疑惑。 裴掌柜摸了摸胡子:“秦人常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或许程振武对程凉也不完全有信心,所以想要让家眷去投奔在西域的程安西和程安域。顺便也是报个信,请他们南下勤王。” “避难有些道理,报信……”夜耀摇着头,“程太后那女人走一步,看三步,恐怕这会儿西域军已经开始东进了。” 他托着下巴沉思:“这一路走过去,可不近,她们妇人居多,男子不足百人,凭什么觉得走得到西域去?” “自然是凭程家的声名。”裴掌柜道,“您又不是不知道,程家在辽东、南洋、西域三地,就跟土皇帝似的,名声比天还高,西凉王和东胡王费了这么几代人的功夫,经营起来的地盘比弹丸还小,不光是秦人,就连那些西凉人和东胡人在他们治下,都忘却了自己身份,真当自己是程家的治下之民了。” “那咱们若是放她们过去,岂不是对西凉很不利?”夜耀思考了片刻,“身手好的,点出八百人,跟本王走!” 程振武的老婆姓梁,差两岁五十,出身将门,其父曾经是远征军中的一员悍将,回京述职时带着女儿到程家拜见老上司,一下子就跟程振武看对眼了。 她的三个媳妇也都娶自西域远征军,就连程家的小妾们和丫头,也大都是各地战死袍泽的姐妹或是女儿,虽然父亲的官不一定大,身份也不尽相同,但她们身体里流淌都是战士之血。 梁氏隔着老远就已经发现了夜耀他们这五千人。 她们这支队伍的数量也在五百左右,押了二十几辆大车,排成一条长龙,明面上在不紧不慢的走着,私底下却在疯狂的交头接耳。 “我好紧张啊,你说他们会不会上来呢?” “应该会吧,我们这一队全是女人,这么明显的目标,还不上来算得上老爷们吗?” “那等会你们准备怎么弄,是要先喊话,还是直接打?” “老夫人不是已经安排过了吗?听各自队正的……呀,我好像就是队正!” 夜耀带着人偷偷摸摸的绕到了前面,他很谨慎,四处都观察了,确实是没有伏兵。 他露出了笑容,不自觉地舔舔舌头,低声喝道:“弟兄们,除了程振武的女人不要杀,其他全部由你们处置——上!” 八百人从路旁树林一跃而出,嘎嘎嘎笑着,带着不可描述地笑容,冲向了那支八成都是女人的车队。 按照经验,这会是一场令人畅快的屠杀。 他们就像冲入羊群的狼一样,可以轻易的将那些女人扑倒,看上哪一个就将哪一个拖进旁边的树丛,他们就是主宰,那些娇嫩的身体,只能供他们尽情玩耍。 但实在是令人难以想象的是——快五十的梁氏比他们还激动。 “来了来了,可算是来了!看本夫人令旗,所有队伍向中间靠拢,一三五七九队蹲下,二四六八十队举弓——射!” 夜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波箭雨给打懵了。 这些女人不但会军阵,而且会射箭? 严格来说,这些人射得并不准,跟军中的弓箭手相比差别挺大的。 两轮齐射下来,夜耀这边也没倒几个。 “弓箭确实有点难!” “主要是很多年没有射了,在府上只能射固定的靶子,想要跟夫君出去狩猎,走不出长安城就害得他们被弹劾,想当年我随父兄在远征军中……” “别说那么多了,看老夫人的帅旗。” “现在是要干什么?” “算了,别管了,让我们冲锋吧!” “让我们冲锋!” 梁氏帅旗摇向一边,想了想,又摇向另一边,然后她也不耐烦了:“算了,讲什么阵型,直接冲——我们程家的儿女本就该死在战场上,而不是长安城的府邸之中——杀!” 夜耀刚刚从齐射中回过神来,再冲自己的手下们高声鼓励:“弟兄们,弓箭不是女人的玩具,她们拿绣花针的手,这辈子都不可能拿起刀剑与我们相抗。现在她们就是一群绵羊,你们要是冲得不够快,后面还有几千个弟兄等着呢!” 这边士气立刻重振,刚才那轮伤害不大的齐射也确实是给了他们信心。 “杀杀杀!” “抢钱抢粮抢女人!” “这些可是勋贵家的女人!” 噗—— 快乐结束得总是比较快,冲在最前面的那些人的笑容还挂在脸上,那些女人姣好的面容在他们面前一闪而逝,接着他们就彻底地和这个世界失去了联系。 梁氏自己都想往前面冲。 她家小儿子程国强死死拦着她,但程国强也没拦多一会儿,主要是他自己也很想上。 他才十四岁,还不能去西域和辽东,但每天听着父亲兄长他们说起那些战事,他每天都渴望着自己也能上阵杀敌。 去年程家兴建了高岭族学,宣布程家子弟未必将来都会入军职。 有人欢喜,也有人愁,程国强就是愁的那些人。 程家的女人在长安憋了几十年、十几年,她们比起那些男人更加渴望着战场,因为她们的父兄都是战士,无论是风沙弥漫的大漠,还是冰雪覆盖的雪原,都是她们青春的念想。 那么多年了,程家的女人没有走出长安的。 那些次子、庶子或是旁支的男儿还有机会,但她们却没有,就算是嫁了人的女儿,也必须小心皇家的猜忌,而不敢与军方又半点的交集,就连父兄都是一样。 夜耀再一次被打蒙了。 这些女人看起来挺正常,但人人里面都穿着铠甲,武器虽然不一,但身手都很敏捷,配合也相当的纯熟,以至于让人怀疑程家的女人在内宅的消遣就是相互对打。 他们的人被打退了数十步。 夜耀当机立断:“告诉老裴,所有人都冲上来,必须把她们拿下!” 话音刚落,一柄长剑破空而至。 他立刻举起皮盾阻挡,另一只手也抡起长剑去砍人。 说时迟,那时快,皮盾应声被砍成了两段,那柄长剑直奔他面门而去。 夜耀大惊失色,两手同时放开,十分狼狈的向后滚了好几圈,捡起旁边的断剑,反手投向那人。 那人在砍开了皮盾之后,也挺吃惊的,没有立刻追上去。 她闪身避开夜耀的投剑,也失去了继续追的机会。 夜耀拔腿就跑,很快便回到了自己阵中。 看着周围黑压压的人头,他松了口气,自己手下有五千人,就算是遇到一支五百人的精兵也不至于打不过,何况只是些女人。 她们再厉害不也还是女人吗? 然而,想什么来什么,他刚想到精兵一词,官道尽头便扬起了一片尘埃。 第272章 高大人何时练成了盖世神功? 夜耀只觉得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眯起眼睛看去,旁边的裴掌柜也紧张的望着官道尽头,随时做好了闪人的准备。 转眼之间,几匹马呼啸而至。 裴掌柜惊喜的叫道:“是卢侍郎!” 夜耀心往下落了半截,来人确实是卢慎,就是不知为何显得十分的狼狈。 他们看见路上有人在混战, 背后还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也是吃了一惊,拨动马头想要往其他地方跑,夜耀立刻示意那边的人拦住他们的去路。 卢慎这才看清领兵之人是夜耀,嘴巴一瘪,差点哭了出来:“可算是遇着自己人了,耀王救我!” “长安之人呢?”夜耀问道。 “败了,都败了。他们早有准备,引我们去攻高新坊,本就是个计谋。好几千人,说没就没,幸好耀王您有先见之明,我们就该以耀王您马首是瞻。”卢慎哭着拍马屁道。 夜耀皱起了眉头,他想过这些人会被打败,但没想过那么快。 “那三万禁军都在长安城中?”他又问。 卢慎并不知道,他跑得特别的快,但既然问起来,他毫不犹豫地点头:“没错,那三万人皆在长安城中!” 夜耀眼睛一亮:“那高岭岂不是无兵可守?” 卢慎愣了愣,连忙摇头:“高新坊距离高岭很近,咱们回去也来不及了,当务之急还是赶紧想办法回到东边去……” 夜耀眯了眯眼睛,他发现卢慎等人来的方向尘烟依然在翻滚:“有人追你们?” 卢慎尴尬地回望了一眼:“不多,不多,就几百人……” 夜耀一扬手,他身后之人纷纷取出了武器,往道路两旁地野地里退去。 很快,追兵也出现在了视野之中。 领兵之人是程锋和高无咎,他们身后带着大概三百个骑兵。 夜耀再次笑了起来:“看来今日运气不错,大鱼接二连三地送上门来——本王左手之人,擒程家妇孺;右手之人,将这三百骑兵打下马来!杀一人十两金子,此役终了,凭着耳朵向卢先生领赏!” 话音一落,他身后的人皆呼啸而出。 卢慎被这个价格吓了一跳,但性命攸关之时,他也不能拒绝。 算了,先过了这一关,今后再想办法赖账吧。 夜耀觉得五千人打七八百人没理由打不过,特别是这八百人里还有五百是女人,就算功夫不错,体力也是跟不上的。多打一会儿,她们战斗力自然就会下降。 至于会死多少人,这也不重要。 这五千人是夜琅王发展出来的下线,却并不是真正的夜琅族人,他们或为钱、或为蛊、或为其他原因归附夜琅,干的多半是些收集情报的工作,论及战斗力,其实挺有限的。 他现在准备出关去,带着五千人并不方便。 如果剩下千八百个战斗力强的,这一路上就会容易很多。 而想要挑出战斗力够强的人,一场战斗最为适合。 追过来的程锋和高无咎倒是没想到居然会在这儿遇到夜耀的人,而且他们还在跟程家的家眷混战。 程锋当场就急了,拍马向着梁氏她们的方向杀去:“老夫人!” 但夜耀的人数多,卡在中间将两边完全隔断。 程锋大怒:“诸君听我号令,持槊,冲锋!” 高无咎还没反应过来,他身边的骑兵就全部举起马槊,轰然冲了出去。 三百根长槊如同死神的爪子一样,带着漫天的血雾,直接在对方的队伍中冲出了一大块空荡。 程锋自己都有点惊讶,这也太容易了吧! 感觉不像两军相抗,而是屠杀平民,居然让他稍稍有点紧张。 但局势没有给他紧张的时间,骑兵们已经本能的掉转头,又一次冲锋着杀了回去。 那些拿武器的人倒是很努力的砍了几下,但他们的斧头、长剑砸中马肚子旁的挡板直接就弹飞了出去。 夜耀一开始还很沉着,但他的人飞快减少,对方却一点疲态都没有。 他也震惊了,秦军的战斗力原来这么强吗? “耀王,这局面不太妙啊!”裴掌柜心急如焚的说道。 卢慎也急得直跳脚:“耀王,不可恋战,咱们赶紧走吧!” 夜耀眯着眼睛盘算了片刻,艰难的点了点头:“走!” 人还没转过去,便听见一声大喝:“哪里走!” 高无咎没能跟上程锋他们的节奏,但又不能没事干,便带着两个亲兵悄悄绕到了战局后面,正好看到夜耀他们要跑,立刻加速冲了过去。 夜耀神情一凛:“拦住他!” 他身边还有十几个亲兵,闻言立刻扑了上去。 高无咎这边连着他自己也只有三个人,他发现迎上来的亲兵穿的竟然穿着明光甲,拿着陌刀,心中咯噔一下,但还是毫不畏惧地举起了剑,在马背上俯身砍过去。 噗—— 陌刀没有砍中他的马头,那人的明光甲却被砍开一个大口子,连着他的肩膀一起塌下去,在那人的惨叫声中,高无咎直接冲了过去,对上了第二个人。 第二个人也穿着铠甲,拎着一面小盾,另一只手持长枪。他要聪明些,没对着人去,而是蹲身刺向了马腹。 高无咎也不是个正经骑兵,俯下身发现角度不够,砍不着人了。 他连忙闭上眼睛,绷紧肌肉,准备从马背上跳下去。 却又听见一声惨叫。 睁开眼,发现自己这匹马直接撞断了那人的长枪,一脚踏在那盾牌上,连人带铠甲给踢飞了出去,速度稍稍减了一点,但并不多。 高无咎震惊极了,难不成他和他的马在什么不经意的时候,练成了绝世武功? 带着无比的疑问,他势如破竹的又砍翻两人,什么皮盾铁盾钢盾,什么明光铠锁链甲精钢甲,在他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 不光高无咎震惊,夜耀也震惊坏了,以至于他握着一柄长剑,连连后退,完全不敢攻上去。高无咎三个人把夜耀、裴掌柜和卢慎三人围在了树下。 “没想到高大人还是位万中无一的高手啊!”夜耀阴恻恻的说道。 高无咎心中已经翻起了滔天巨浪,他有几把刷子,别人不知道,他自己还能不知道吗? 在文官中能排前十,在武官中排名倒数,在武林高手之中…… 呵呵,给人提鞋都不配。 还万中无一,他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但两军交战,气势不能少。 他想了想,冷冷哼了一声:“知道还不……” 只可惜,范儿还没装起来,背后便响起了一群女子铃儿般的嘲笑声。 第273章 本王输在不该跟这些二百五合作 梁氏带着一众程家儿女围上前来,他们满身血污,眼神却亮极了,如同一群看见猎物的狼,充满压迫感的将夜耀围得严严实实。 “高大人何时练成了绝世武功,别人不知,卢大人你也不知?”梁氏冷笑着问道。 卢慎都要吓尿了,他知道个屁啊。 他要是知道高无咎是什么绝世高手,借他八百个胆子,也不敢得罪他。 高无咎更惊讶了,他有几斤几两,武国公可是了解的,程夫人这话是在暗示他要继续装武林高手吗? 那他现在应该摆个什么姿势,难不成要像古大雕那样说几句粗俗的俚语? 没等他思考完,梁氏冷哼一声,一脚踏在一面盾牌上,那盾牌立刻凹了下去。 她说道:“大家挑武器总是喜欢拿好看的,殊不知武库中那些光鲜亮丽的武器,皆是用价贱的铁混在寻常铜铁之中铸出来的。添了贱铁的武器面上看着光鲜,少生锈蚀还轻便,却禁不住撞击和撕扯,若是遇到武器精良的军队,就跟没穿一样。” 高无咎大吃一惊:“国公夫人说的可是真事?” 梁氏瞅了他一眼:“你刚才不已经试过了吗?还是说你觉得自己真的有盖世武功?” 高无咎只觉得全身发抖:“可是武库的武器轮换是拨到地方,若是有战……” 梁氏点点头:“说到这个,更是条来钱的好法子。你们文官搞钱的方式有很多,但武官搞钱的方式只有几条,打仗时靠抢,太平时靠吃空饷。 从仁宗爷起,地方守备兵吃空饷的数目就高达三成,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于,他们与文官勾结,从朝廷领了武器,再贱价卖给那些文官,那些文官又从朝廷申请铸铁和铸铜的经费,拿到钱却不开工,直接给京城周边的冶炼坊送一个数目,冶炼坊照着数目将买到的铠甲直接送回武库。 一来二去,武备都不用出城,便已经完成了轮换。朝廷以为地方年年都在铸新的武备,实际上京城周边大多的冶炼坊都是做样子,几年没有一块矿石进账的也多得很。负责这几块的官员只需要铸一批武备,就能让好几处的人反反复复吃十几年的钱。这一本万利的生意,卢大人没参加?” 卢慎汗如雨下,这会儿可不是在朝堂上,他没有辩论的心情。 高无咎却跟被雷劈了似的:“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些告诉皇上!” 梁氏瞥了他一眼:“早告诉有用吗?父亲曾经给仁宗、德宗都上过书,这还没说到重点呢,昭德殿里二三十个人跳出来骂他。卢大人那会儿好像还是翰林院的,骂得可不轻。说什么我们程家意图控制京城和地方的军备,试图造反。 后来我夫君也跟你们的先帝爷说过这事,当年他还总往我们家跑的时候,夫君把我们程家知道的弊病全都告诉他,就差没把心肝掏出来给你们先帝下酒了。 结果呢?你们先帝爷将九妹供在凤鸣宫当菩萨,家中兄弟跟她见一面,卢大人他们就忙着跳出来说什么外戚干政,程家要造反。搞得程家家祭,九妹的座次上都只能摆个名字。知道的,知道她入宫做皇后去了;不知道的,以为人死了。 高无咎,男人们说什么要顾全大局,老身一介妇人,可不管这么多。赢家这么对我们,就算我们程家真的造了反,到地下,在圣祖爷和程家老祖面前,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现在程家儿女为朝廷拼杀,是因为程家人起过誓。只要大秦不灭,程家便永做大秦的坚盾与利剑,要与赢氏共同守得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我们为的是我们自己个的本心,不是为了别的谁!” 高无咎被说得得面红耳赤,一肚子气,只能往卢慎身上发:“卢慎,你们是如何有脸说自己读圣贤之书,做天子之臣的?” 卢慎全心全意在想怎么逃跑,随口胡诌:“我是礼部的官,你说的是兵部、户部和工部的事儿,要找也找贾远和曹苍云,不关我事。” 高无咎忽然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自嘲的笑了笑道:“我等还在抱怨太后做事过激,不该与你们这些世家为敌,惹得天下大乱。 如今看来,她着实高瞻远瞩,你们这些世家子弟就如同蝗虫一般,已经渗透在朝廷的每一处,无论是谁做皇上,谁做尚书,谁做府正,即便他们本人不是你们的人,却也必须要与你们合作,做适当的妥协,才能使政令通行。 除非都像岳庭渊和太后那样,想办法绕过你们去做事。但那么一来,尔等便无利可图,只能以武力除掉岳庭渊和太后。这才是这场战乱真正的原因,对吗?” 卢慎找不到道理,只能骂人:“高无咎,你把圣人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祸乱天下的明明是那妖后,如今你还把这些程家女人的话当作什么金玉良言不成!” 高无咎猛地举起了剑:“去死吧!” 话音未落,一柄长剑从卢慎背后刺了进去。 卢慎瞪大了眼睛,慢慢扭过头去,对上的是夜耀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耀王,你……” 夜耀嫌弃的松开手,任由他瘫倒下去。 “本王输了,输在不该跟这些连自己人都坑害的二百五合作,要杀要剐任凭你们处置。”他将身上的铠甲脱了扔掉,“本王乃夜郎国小王夜耀,将人头送去洛阳时,记得写个名字。若是能在两军交战之前顺便告诉本王王兄一声,自然是更好。” 程锋那边的屠杀也已经完成了,他刚带着人走上前来,就听见梁氏吩咐:“把这两个都捆起来,就由你们护送,马上送到洛阳去。” “是!”程锋毫不犹豫地就执行了命令。 高无咎站在卢慎死不瞑目地尸体旁边,再一次感觉到了心情的复杂,他觉得先帝爷选他们仨当辅臣,真是一点屁用都没有,要不是还有个程太后,这天下……便是世家的天下了吧。 “我们准备继续西进了,高大人现在什么章程?”梁氏问道。 “啊!”高无咎回过神来,尴尬的挤出一个笑容,“尔等可有受伤?不如今日先歇息着,明日再走。” “那不行,大散关和萧关本来一直是西域军镇守。德宗时,换了镇将,兵部和我们都很久不知道这两关的情况了,若是西域军东进勤王却被挡在了关外,让将士们寒心也就算了,说不定还让安分了这么多年的突厥人又升起不该起的野望。 如今程家儿郎和你们先帝辅臣的责任是快速平叛,我们这些妇人,去接自己的父兄回家,很合理吧。还是说,高辅臣又觉得我们程家又造反,不打算让我们去了?” “没有没有,不敢不敢……”高无咎连忙把脑袋甩成了拨浪鼓。 且不说他刚刚才在道义和智商上被狠狠打击了一番,单就是这些妇人的战斗力摆在这儿,也不是他高无咎敢说什么闲话的。 “那我回去叫人来打扫这边的战场。”高无咎小心翼翼地说道。 “嗯,要打扫,否则天气一热就会起疫症。”梁氏点点头,“这些脑袋可以带些回去,一来让长安百姓知道叛军不可怕,求得心安;二来也让那些还在摇摆不定的人有个心理准备。不闹事最好,咱也少杀点人是吧。” “是是是……”高无咎连连点头。 梁氏交代完就带着队伍走了,只留下十几个伤得比较重的人让高无咎带回城去。 长安城的动乱仅仅持续了几个时辰。 傍晚时分,许墨林和萧尧臣等人已经带着文武官员回到了明政殿,同时带回来的还有一大堆诏书和准备明发的旨意。 但那三万禁军和钱粮,却没有跟着回来。 第274章 既然大家都想回去种地,那为什么不让他们回去种呢 程锋快马加鞭,吃住都在马上,赶到洛阳却听说两位太后已经移驾许昌了,他又赶忙调头往许昌去。 而此时,许昌的局势已经一触即发。 汝州的袁家和陈郡的谢家纠集了汝南、陈、南阳三州二十多个县的民众约十万人,以袁家家主袁弘逸为主将,浩浩荡荡的屯在许昌城外。 声势很浩大,就是场面乱了点。 “都头,你帮忙给陈老爷问问,咱们还得在这儿待多久?” “呆多久你们陈老爷说了不算,得要袁公和谢公说了才算,反正没让走,就老实待着,服从命令!” “可是咱自个带的粮食可要吃光了,那地里的活儿还一点没干呢!” “皇上都换了,还惦记你那点活——礼义廉耻,圣贤之道懂不懂?” 老农被骂得很委屈,他就是不懂嘛。 明明都要春耕了,乡上老爷却把他们这些老爷们全部拉到了这么远的地方,说什么皇帝死了,太后要乱政,要是不除掉太后,今儿明儿还得遭水旱灾害。 可以前太后没当政的时候,那水旱灾害也没见少啊。 何况咱就不能等到农忙忙过了,再除她吗? 小皇帝跟田文州并肩蹲在一截木头上吃黑面馍馍,这种事情他每天能见七八回,心里已经没什么波澜了。 包括这种黑面馍馍,才吃的时候,他简直不敢相信这东西能吃,现在也吃得很顺畅,甚至还觉得有点好吃。 毕竟这东西也不是顿顿都能吃饱的。 姚金刚和林武因为平日里吃得好,又是武将世家子弟,从小就被逼练武,长得比同龄人要高大一些,他们俩、田文州和另外几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被选进了孙子安新组建的讨逆军,每天能有三个馍馍。 而小皇帝、萧君佐、程舒则因为年纪小,被分配做各种杂活,每天只有一个糠饼,甚至都不能按时发放。 “我得走了,明日姚公子给你们送饼。”田文州吃完自己的半个饼,站起来,“你确定会有人来救你吗?” 小皇帝将最后一口馍馍咽了下去,却是环顾四周,答非所问:“你觉得这些人都该死在战场上吗?” 田文州站住脚,皱起眉头:“你想干什么?” 小皇帝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皇帝崩没崩,太后反没反,别人不知道,我还不知道吗?这些百姓是被蒙蔽的,他们并不是主动成为了朝廷的敌人。一部分是因为信任这些士绅老爷,一部分像我们这样,是被抓来的。” “呵,所以你想干什么?”田文州又问了一遍,但语气跟之前不一样的,有些讽刺。 事情走到这一步,追究自愿或是不自愿已经不重要了,朝廷不可能放弃这次战争,将中原、燕山、东山、楚北、余临五道全部拱手让人,被裹挟到战场上的人,只有两条路——杀人或是被杀。 心怀仁慈也好,心怀疑惑也罢,都只会让人成为死得最快的那一拨。 但小皇帝的回答有点出乎了他的意料:“如果我是个百姓,我知道了真相,我会怎么做——逃走,一定是逃走,对吗?不光我自己要逃走,还得带上亲朋一起逃走。” 田文州蹲了回去:“你想煽动兵乱?” 小皇帝摇摇头:“不,我真心想让他们都逃走。 人人都说太后乱政,还说是他逼翻了世家,是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但你都看见了,老百姓只是想要好好种地。太后搞得所有事情,无非也是想要让老百姓好好种地。她又做错了什么呢? 若是因为想让百姓好好种地,便逼反了世家,那不是正好说明世家欺民吗?我现在不想复杂的事情,既然大家想要回去种地,我是天下之主,我也想让他们回去种地,那他们就应该回去种地,而不是在这里被那些乱臣贼子吆来喝去。” “那你想怎么做?”田文州第三次问了,但这一次他是发自真心的。 “首先,咱们要跟这些农人成为亲朋,特别是那些不满士绅老爷又有声望的农人。”小皇帝努力的运转大脑,“其次,咱们要跟许昌城联系,让他们坚守,却暂时不要出击;最后……最后还没想到,先做第一件事吧。” 田文州点点头,一言不发的起身走掉了。 小皇帝也拍拍屁股爬起来,转身没入人群,找萧君佐和程舒去了。 萧君佐和程舒也在找他。 三人双向奔赴,一起被巡逻的讨逆军给逮住,扔进柴房给军爷们劈柴去了。 小皇帝还没有把自己的大计说给萧君佐和程舒听,他俩倒先开口了。 “沈凌,你知道我们刚才看见谁了吗?”程舒一边劈柴,一边急吼吼的说道。 小皇帝摇摇头:“不知道。” “是玄清大师……呸,是玄清!”程舒特别爱憎分明,“还大师呢,跟这些乱贼勾结在一起,我看他就是那什么成语……长得好,心眼坏!” “道貌岸然。”两个男孩异口同声地纠正,然后整整齐齐地叹了口气。 “你们在哪看见他了?”小皇帝问道。 “就孙子安的帅帐,我们刚才抱柴火过去。”程舒说道,“还有袁家老鬼和谢家老鬼都在,还有好些人,好像是在开会。” 小皇帝顿时来了精神:“找机会去偷听一下。” 机会马上就来了,几个讨逆军的士卒过来要柴火,骂骂咧咧满脸凶相,周围人都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小皇帝他们三个立马主动站起来,各自担了一担柴。 走到孙子安的帅帐,发现空地上已经架了好几个火堆,火堆上各自架着大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 讨逆军的士卒三五成群的坐在空地里,相互说笑,气氛颇为轻松。 “今儿个袁家来犒军,说是弄了几十头猪羊,要让我们吃肉吃个痛快!” “而且少室山禅院的玄清大师也来了那可是佛祖坐下大弟子转世,就连他都站在咱们这边,那妖后还能蹦跶几时,我看这许昌城根本不用我们出手,就让外面那些农户冲出去撞也能撞下来。” “等灭了那妖后,都头就是首功,到时候他封国公爷,咱们也能封个侯爷、伯爷,荣华富贵,岂不是举手就来。” “哈哈哈,说得是!等回了长安,老子要去花满楼好好的耍一耍。那狗老鸨,总是嫌老子钱少,好看的女人都给那些公子哥们,等老子凯旋,定要让她和那些公子哥一起把朱雀大街的地给舔上一遍。” “哈哈哈哈……” 小皇帝也是服了,姚金刚明明就是这些士卒口里那些有钱多金还不要脸的公子哥,虽然他还没到逛窑子的年纪,但就他的家风而言,再长两岁,被弹劾私生活不检点的人里面一定会有他,也不知道他跟人聊这种话题为什么能聊得喜笑颜开。 林武坐在他身边,显然也是很无语。 他俩都看见了担柴的三人,姚金刚哈哈笑着站起来,连连拱手:“小弟要去尿一泡,有没有哥哥同去的?” 其他人纷纷摇头,只有林武站起来:“我也去。” 小皇帝刚一搁下柴担子,姚金刚就从后面追了上来,笑眯眯的冲那个押他们过来的士卒说道:“哟,杜大哥!我们队正让我找俩人去搬石头,我也懒得往那些乡巴佬那边跑了,这几个人能不能借来使使。” 那人显然认识姚金刚,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搬完石头让他们再去担几担子柴,狗娘的,一天天尽偷懒。” 姚金刚连连点头,吆喝着把小皇帝他们带进了旁边的小树林里。 一看四下没人,姚金刚立刻低声问道:“怎么都过来了,有人来救咱们了吗?” 小皇帝笑了:“你不是在军中呆得挺自在吗?” 姚金刚挠挠脑袋:“嘿,你还别说,确实挺自在。我这十几年就没这么自在过,想骂人就骂人,看不惯就动手,可比当什么国公府的孙子舒服。等回去,你就下到旨意,让我去边关当兵如何?” “那你爷爷恐怕得造反。”林武冷冷的打断他,“而且,无论是西域军、辽东军还是南海舰队,军纪必然都不会如此的松弛。你到了那些军中,吃苦头都吃不过来。” 姚金刚还想反驳,被程舒一脚踹在小腿腿骨上,嗷一声跳起来:“姑奶奶,你又干嘛!” 程舒颇为着急的抬头张望:“不要说废话了,快想办法带我们去孙子安的帅帐偷听,去晚了,就听不到什么了!” 第275章 袁家、谢家真是些大聪明 姚金刚带着小皇帝他们绕到帅帐背后,里面的话已经说到了半截。 玄清的声音最有辨识,风清月朗:“袁公这话实在是高抬了贫僧,若是佛陀降世,或许确能有此神迹,可玄清只是个未得道的和尚,如何能叫人刀枪不入,不死不灭呢?” 袁弘逸年纪最大,声音也最为苍老:“玄清大师莫要过谦。佛家不是有言,心诚则灵。不灵则,非大师不灵,而是齐心不诚。 而且打仗打得就是精神气,您看看外面这些百姓,他们从未训练过,也没有趁手的武器,就这么让他们与如狼似虎的禁军相抗,那不是叫他们去送死吗? 但若有玄清大师点化,大家士气必定高涨,到时候以一敌众不在话下,夺了许昌城,抢了武器和铠甲,天下安定便指日可待了。 还请大师慈悲为怀,布施天下。” 帅帐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玄清再开口时,有些无奈:“贫僧确实不忍看百姓死伤,但确实不会袁公所说的圣术,您叫贫僧如何做?” “这个不难,我们已经准备好了圣水和朱砂,您要做的是给圣水和朱砂开光,在士卒胸前画上一个佛字,告诉他们心诚则可得佛祖庇护,刀枪不入,箭矢不进。”这次开口的人声线很细,乍一听像是女人,姚金刚说那是谢家家主谢长安。 玄清大为震惊:“这不是骗人吗?” 谢长安嘻嘻地笑起来:“这怎么能是骗人呢?玄清大师侍奉佛祖多年,难道心中其实并不相信佛祖的存在?某言心诚则灵,不诚则不灵。若是战死,必然是其心不诚,而不是其术不灵。 大师好好想想,此战终了,那些活下来的人,对佛祖的恭敬之心,将再也无人可以动摇。佛业之盛,便在大师一念之间啊!” 几个人都努力把耳朵往帅帐上贴,想要听清楚玄清的回答,却没听到背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你们在干什么!” 一声低喝,如炸雷一般,吓得所有人都蹦了起来。 小皇帝条件反射的去拽程舒,结果被她一巴掌摁在了身后,姚金刚和林武伸手去拔腰间的刀子,萧君佐将担柴的扁担横了起来。 数目相对,皆是一愣。 “阿舒?” “三叔!” 程舒嘴巴一瘪,眼泪立刻就喷出来了,程家业连忙冲过去,捂住她的嘴巴。 帐篷旁边传来一声吆喝:“老叶,那边有什么?” 程家业回头看了看,忽然一脚踹在姚金刚屁股上:“滚出去!” 姚金刚整个人都呆住了:“!!!” 程家业飞一般的把小皇帝和萧君佐的衣服扯得乱糟糟的,顺便又推了林武一把:“当兵就要有当兵的规矩,即使是这三人得罪了你们,你们也不能把人往死里打啊。而且这是将军帅帐,你们……” 外面走上来七八个人,皱了皱姚金刚和林武,又瞅了瞅虽然衣衫褴褛、脏得不得了,但依稀能看出清秀面容的程舒、小皇帝和萧君佐三人,忽然就发出了意味深长的哄笑。 “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呢!俩偷腥的小驴子,这口味还挺不错……”其中一人绕着程舒三人转了一圈,“嗨,你还别说,老子都馋了!” 程家业冷哼道:“你知道我看不惯这些,非要惹我发火不成?” 那人讪讪地耸了耸肩膀:“嘁,装什么清高——滚滚滚,赶紧滚!办事也不知道挑地方,这儿是将军的帅帐,不是他娘的蒿草地,知道吗?” 程家业一个眼刀扫在姚金刚和林武身上,脑袋微微一偏:“不行,他俩违反了军纪,我得带他们去见……” “见”字没说完,姚金刚和林武撒腿就跑了。 那几个士卒哈哈大笑起来:“得了吧,你还以为这是奔虎卫禁军啊!要是不孙将军器重你这身功夫,就你这死德性,早给人打死了。你特娘的真清高,就该在对面的许昌城里,而不是在这儿!” 程家业冷着脸松开手:“你们也走——不要再去惹他们!” 三个娃毫不犹豫地跑了,一路跑回了他们的窝棚,才惊魂未定地相互打量。 小皇帝惊讶地问道:“阿舒,你三叔为什么会在这儿?” 程舒也很惊讶:“他不会投靠袁家了吧!” 萧君佐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连连摆手:“你们俩别瞎猜,安侯世子肯定是奉命藏在孙子安身边的。他得是有多大的毛病才会放着堂堂世子爷不做,特意跑来给孙子安当亲兵?” 三人气儿还没喘匀,便有一群农户涌了过来,不偏不倚,正好坐在他们周围开始吃起了东西。 小皇帝很谨慎的想要换个地方,刚站起了,便听见身边吃饼的农户低声道:“龙鳞卫中原道首领段金鞭前来护驾,您别到处跑,等弟兄们到齐了,就带你回许昌。” 小皇帝又惊又喜:“你们来了多少人?” 段金鞭又吃了口饼:“不知道,大首领又不见了,现在是贤宁太后亲自给我们下指令。我们中原道的弟兄来了二十几个,但我身边这一帮人,没一个是中原道的。大家见面都靠对暗号——对了,今天的暗号是什么?” “天王盖地虎。” “小鸡炖蘑菇。” 段金鞭满意的点了点头:“没错。” 小皇帝:“……”也很好,母后的暗号永远让人猜不到。 想到自己马上就可以回去美美的泡个澡,吃热气腾腾的食物,睡在柔软的床上,不出意外的话,将永远告别这些繁重的劳动和难以下咽的黑馍馍,小皇帝却一点都没有高兴起来。 “母后和太后现在许昌吗?”他问道。 段金鞭点点头:“嗯,自从有人报信说你们被带着南下,她们就到许昌了。魏将军和韩将军都在,而且我听说还有一支军队很快就会赶到。这些乌合之众,人数再多也不经打,要不是怕误伤了你,袁家老狗的脑袋早挂旗杆上了。” 小皇帝的心情更沉重了。 他沉默了一阵,忽然开口:“段首领,可否麻烦您先给母后和程太后带个口信?” 两个时辰后,龙鳞卫进了许昌州牧府。 “启禀两位太后,我们找着皇上了!” “真的,那他人现在何处?” “在孙子安营中。” “告知所有龙鳞卫,准备将他们带回……” 那个龙鳞卫尴尬的抬起头,打断了程凉:“不过皇上说他暂时还不想回来,并让我们给两位太后带个口信——” “什么?” “许昌城外的十万人,八成都是普通农户,他们受袁谢两家威胁蒙蔽,迫不得已才弃了家中田土来到许昌城下,心中并没想过要与朝廷为敌,请两位太后想办法救他们,不到万不得已,先不要用兵!” 第276章 有主动为民之心,是件好事 程凉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起来:“你儿子可是给我出了个难题啊。” “但你本来就不打算不教而诛,不是吗?”沈宽得知小皇帝没事,瞬间就变得松弛起来,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人家圣祖爷也是年纪轻轻就开始建国了,他既然是一代帝王,有了主动为民之心,我觉得是件好事。” “但现在那些民可不是普通的民,要是被忽悠得狠了,他们一人一块石头就能把许昌城给砸塌了。”程凉看了看她,“要真是那样,他们就不再是民了。我必须先对城里面和我们背后的百姓负责。” 沈宽笑起来:“当然,凡事都有个度,可一可二不可三,要是他们不听劝,非要上杆子找死,那咱们也只能成全他们。你回去告诉段金鞭,三日,我们只给他三日的时间,三日之内,他能劝走多少人,算多少人。但从现在开始算,第三个晚上天亮之前,必须把皇上和诸位公子带进许昌城。有问题吗?” 那位龙鳞卫士果断地摇了摇头,甚至还有点兴奋:“没有!” “当然,你告诉皇上,我们也会尽力配合他。”程凉补充道,“哀家听说外面一片混乱,毫无军纪,要是他有什么计划,你们随时回来禀报就是了。另外,哀家还有几个建议,你也一并带给皇上。 这人心说来复杂,却又简单,归根结底无非情理法三字。天底下确实是有无法平息的民乱,但并不是现在这种。 许昌城外的百姓,一部分是普通农户,朝廷分了地给他们,他们每年耕种,虽不能富,却也勉强糊口,对那些士绅老爷是不过是习惯性的追随,他们对老爷们的忠心不可能高于对家庭的忠心。 另一部分是奴籍之人,他们依附于这些士绅老爷活命,替他们干活求一口饭吃,士绅老爷是他们的衣食父母,他们要是不听话上战场来,当场就能被打死。这些人对老爷们畏惧多于敬重。但若是无论怎么都要死,那便是怎么死好处最多,怎么划算了。 还有一部分则是介于农户和奴籍之人中间的散户,他们不是奴,却又没有自己的土地,多数是黄河沿岸逃水患逃到这些地方来的。这理又分利弊二字,现在他们家乡在重分土地,只要回去,朝廷不但要帮他们好好种地,还要帮他们盖房子,娶媳妇,而留在许昌城外……尸骨或许都无人收殓。 百姓或许没有读过书,但谁都不是傻子。” 龙鳞卫士连连点头:“得嘞,那我先走了!”说完,也不讲什么规矩,嗖一下人就不见了。 沈宽又打了个哈欠:“十几天没好好睡觉,现在怎么感觉轻飘飘的,像要飞升了一样。虽然现在举国皆反,但好像也没有想象的那么严重啊。这些世家玩笔杆子行,玩枪杆子,好像不怎么样。” “那倒也不是。”程凉笑着摇头,“世家百年,连一个懂兵法、会打仗的都没有?无非是因为造反造得太突然了,他们各家完全没来得及组织罢了。若是世家真沉得住气,就该等到秋收过后。但那个时候,咱们的农社也已经有了规模,胜负依然难料。 我这次来洛阳,一来是要给中原道的改革以最大程度的支持,二来就是要让他们觉得,这是个绝佳的机会。但他们也不想想,我既然敢离开长安,难道还会一点安排都没有?说到底,还是他们太过于自负,瞧不起咱们俩是女人。” “哈哈哈,我凉神机妙算,岂非他们那些凡夫俗子看得透的。”沈宽的彩虹屁是顺口就来,“不过世家等得到秋收,万国会的人怕是等不及。他们的船队只能趁着春夏的风,才能攻得上余临。” “没错,再过十天,风一起,陆倾他们那边也安生不了了。而且除了宁州水师之外。我还担心西凉和东胡的兵,这些才是真正会打仗的。”程凉叹了口气,“万事开头难,中间难,结尾难,终归从头要难到尾。彻底把这些反对势力平定了,才能好好搞改革——去年冬天没怎么下雪,今年春天又一直没下雨,关中、燕山、东山等地的大旱是跑不了了。” 两人说话之时,龙鳞卫士已经一溜烟回到了外面的世家营地。 讨逆军军营正中架了一圈的大锅,中间筑了高台,少室山禅院掌院了像和尚合掌盘坐在台上,袁弘逸和谢长安一左右在慷慨激昂的不知道说些什么。 他们身前站着一排神情兴奋的和尚。 那龙鳞卫士好不容易才在人群中找到了皇帝和段金鞭他们:“头,他们在干嘛?” 段金鞭头也不回:“变戏法呢!说是喝了他们的水,就能刀枪不入。” “啊!”那龙鳞卫士立刻伸长了脖子,“哪儿呢?” 只见圈子中间走出来两个和尚,端起水碗喝了一口,了像走下高台,笔沾朱砂,在他们身上一点,两个和尚发出一声低吼,两个讨逆军士兵抡刀就砍,只听哐一声,人没事,刀断了。 周围发出一阵叫好声,就连段金鞭都忍不住拍手叫好。 小皇帝看着自己这些护卫,只觉得心累,为什么上至古大雕,下至这些首领,一个个都像是傻子一样呢? 袁家和谢家没人打过仗,他们不知道人越多,就意味着控制力越弱,漏洞越多,所以许昌城外的阵地,面积极广,秩序极差,基本上跟难民营没有差别。 但孙子安却是正经的武将出身。 他很快便摸索出了一套简单快捷的管理办法。 每五十喝了圣水,画了朱砂的人为一队,以一个讨逆军新兵为队正,两个世家子为督军,将他们圈在一起放在许昌城前列阵。 十队为一营,再由一个原隐龙卫士卒为营正,两个世家子为督军;十营为一都,分别由原隐龙卫种的都头和世家嫡系的子弟为都尉;总共有九都,分为左中右三卫,归孙子安、袁弘逸和谢长安三人统管。 其中队正管战,督军管粮。 袁弘逸和谢长安对此都很满意,觉得孙子安这人不但有能力,而且识抬举。 按照他的办法,他们世家掌两卫,九个都尉里面有六席,虽然九十个营正和九百个队正都是孙子安的人,但营和队都设督军,而且还比军职多一个,也就是说世家在营和队两级,占着两千个席位,对军队的控制可以说是很强了。 只是袁弘逸和谢长安没去想的是,他们世家人口虽然不少,但要一口气凑出两千个男丁,恐怕也没那么容易。 最后的结果便是,袁谢二姓从嫡系到偏房,从六七十的老大爷到十来岁的小娃,至少都能混上个队督军。 这些人平时的日子可是过得很好的,仗着姓袁或是姓谢,吃喝不愁,闲来收收赋税,取几房妾,生活乐无边。 骤然被主家拉到许昌城下,本来就很不高兴了,现在让他们跟那些贱民呆在一起。 呵呵—— 世家子弟的爱民就像是慈悲之人绕过蚂蚁一般,但若是心情不好或是蚂蚁与他们有了利益冲突,轻则踩几脚,重则烧锅热水倒下去,那就是不可避免的。 第277章 站在百姓这边,本身就是件困难的事情 “贱民,贱民,贱民……竟敢与吾同食一瓮,给我打!” “让开让开,这又怎么了?” 田文州皱着眉头推开周围人,冷眼看着在人群中发狂的两个小伙子。他们是袁家旁系子弟,被分到他这一队做督军。 来的时候就骂骂咧咧的,非要让这些人给他们现搭一个棚子。 棚子搭好了,又要把周围的草拔干净,地扫一扫,连煮饭的瓦罐都洗了好几遍,还不允许其他人与他们同食。 “田队正,我和兄长烧水准备烫烫脚,那贱奴竟然从里面舀了一口水去喝,他那手那么脏,这下我们还怎么烫脚?”其中一人骂道。 被摁在地上的老头连连磕头:“老爷,我……我真以为你们已经用好了。我们干了半天的活儿,一口水米都没进呢!咱们这一队就分了这么一个罐子……” 话音未落,袁家的兄长已经一脚踹在了他脸上:“你们吃的粮都是我们袁家给的,别以为我不知道,全都麦饼子,根本不用煮!” 老头低声哭起来:“那麦饼里面一半都是糠,没有水,真的咽……咽不下去啊!” “区区贱奴,还敢顶嘴了!” 那两兄弟还想上去打,田文州低声喝道:“够了!” 两兄弟的矛头立刻转了过来:“田队正,你到底是帮哪边的?” 田文州还没说话,他们营的营督军正好巡视了过来,那两兄弟眼睛一亮,立刻冲了过去:“三叔!” 田文州闭上了嘴。 那两兄弟很快就告完了状,那几个农户也在说情况,所有人都七嘴八舌的,搞得那个营督军很是为难,他看向田文州,正准备说什么。 那两兄弟之一马上开口:“三叔,你要是不严惩这两个贱奴,我们兄弟俩就去告诉父亲,带着我们家的人回汝州了。” 那营督军立刻收回了目光,和稀泥般笑了笑:“别胡闹,这点小事何须找你们父亲——打他们一顿也就是了,让田队正帮你们抽他二十鞭。” 田文州暗自叹了口气,他就知道会是这样。 真正的世家嫡系其实和皇帝太后一样,不但没做过太多害民之事,而且是真心希望郡望周边出人才,百姓富足,这样他们才会依附于世家。 到他们那个水平,钱和土地已经够多了。 但他们之下的那些旁系和小士绅则不然,他们和世家的关系就像是官吏和朝廷的关系,借着主家的势,谋着自己的利。 而这些士绅和旁系在与百姓发生冲突时,主家一定会站在士绅和旁系那一边。 所以,他觉得太后是个奇女子,竟然肯冒天下之大不韪,不惜与整个官场规则为敌,也要坚持站在百姓这边。 他晃了晃鞭子,示意那老头自己跪好,然后抽了上去。 老头闷哼一声,手臂上多出一条血痕。 袁家兄弟却又闹了起来:“田队正,你打得太轻了——让开,让我们来!” 田文州从善如流,顺势将鞭子交给袁家兄弟,自己分开看热闹的人走了出去。 许昌城外的营地被孙子安的中军营帐隔开了,喝过圣水的在靠许昌城方向,没喝的在后面,而营帐中的大锅一直都翻腾着圣水,十几个大和尚挥毫如飞,不停的画着圈。 他穿过中军营帐,一路走到靠近野地的地方。 皇帝、程舒、萧君佐、林武还有一大群农户围在他身边。 皇帝个子不高,踩着一个小柴堆,举着手臂在发表者演说,旁边的老农们听得目不转睛,时不时还抹抹眼泪。 田文州靠在树上,抱着刀,神情有些恍惚。 忽然有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他条件反射的拔出刀来。 “嗨嗨嗨,干什么呢?要谋杀你亲哥?”肖三铁一巴掌把他的刀子打了下去,“这皇帝好像还不错。” 田文州终于是露出了笑容:“你去见了太后,感觉如何?” 肖三铁哈哈大笑:“也不错,比我想象的好,而且一点都不显老,妖后算不上,老妖婆就更是无稽之谈了。” 田文州愣了一下,也哈哈笑起来:“那你是在替她做事了?” “小爷我怎么可能替权贵卖命?”肖三铁连连摆手,“此番前来,当然是为了救这十万人的性命。” 田文州捡起刀,擦了擦,插进刀鞘:“皇上从昨夜起就在不停的劝说这些农户,但真正敢逃走的不过万中之一。现在距离太后们给出的时限只剩下一天半,孙子安想的法子确实好用,等这些百姓全部喝过圣水,被整备到了前面,就连这劝说的机会也没有了。你想如何救人?” “哈哈哈,其法有三步。”肖三铁举起手指,“其一,威吓,这件事有太后亲自做;其二,劝说,这事儿皇上在办,岳庭渊那边也有人在办;这其三嘛……哈哈哈,叫做攻其不备,擒贼擒王!文州,那些狗东西做梦都想不到,太后手上有多少棋子。我这次前来是要做穿针引线之人,你看你哥我做不做得了?” 小皇帝从来没有觉得时间过得那么快,从龙鳞卫士回来的时候,还是第一天的中午,转眼就到了第三天的早上,他只剩下一个白天加一个晚上,周围的农户还多得不得了。 而且他们也不是全都听劝,甚至有人还去告发了他们,以至于他们现在不但不能在明面上去演说了,而且还得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藏起来。 在灌木丛里眯了不到一刻钟,他又爬起来准备去找新的目标。若是运气好,能说服一个在农户当中有威望的人,便能带走七八十个。虽然对于十万的数量来说不值一提,但对于他们的亲人来说,应当是很重要的。 他刚溜过孙子安的帅帐,两匹马飞奔着就闯了进来。 “大帅,朝廷军打过来了!”马上骑兵在马背上就大声喊起来。 孙子安披头散发的提着裤子冲出来:“有多少人?” “不知道,密密麻麻的,背后还有骑兵!”那人带着哭腔。 孙子安一巴掌抽在他脸上:“那还不赶紧传报各都,把人都召集起来,准备作战!”他一扭头钻回营帐穿裤子去了。 小皇帝也吃惊极了,甚至还有点委屈,说好明天天亮之前不会进攻,现在怎么…… 他加快脚步往前方的阵地去。 隔着很远就能看见奔、隐、潜三部十二卫的战旗,魏铁衣和韩金堂身着明光铠,手持马槊和长柄大斧,腰挎长刀,骑着马走在最前面。 他们身后六千名铠甲铮亮的禁军步卒迈着整齐的步伐跟在后面;禁军背后,还有一批装备稍次一些的守备兵,他们沿着城墙根依次列阵,倒也不向前,就举着兵器做防守势;城门门洞之中还有一群骑兵,黑压压的延伸到城里,看不出究竟有多少。 程凉和沈宽坐在城楼上,悠哉游哉的喝着茶。 第278章 本次演习针对的是谁,你们心里要有数 一通鼓响。 魏铁衣和韩金堂拔起帅旗,纵马向前,六千禁军分作两阵紧随其后。 帅旗摇第一下,唰一声,六千禁军整齐的将盾牌顶向前方,另一手端起长枪,哒哒哒跺起脚来,一边跺一边高声齐呼:“大秦!大秦!大秦!” 离得最近的叛军浑身一下子就绷紧了,慌慌张张的去摸各自的武器,但那些柴刀锄头握在手里,一点也不能增加他们的信心。 二通鼓响。 魏铁衣和韩金堂俯身加快了马速。 六千禁军也分作两阵,呼啸着向前冲去。 哦呀! 虽然还隔着好几百步,那些叛军还是扭头就跑。 讨逆军的队正也是刚刚拉起来的新兵,顶多是身体强壮些,能欺负手无寸铁之人,但在真正的军阵面前,谁能不怕? 三通鼓响。 六千禁军将盾牌和长枪往地上一顿,摘下背后的弓箭,举弓向天,砰的拉动了弓弦。 叛军人群中立刻发出一阵惨叫,好多人一头栽下去,又绊倒了后面的人。 第一阵有两个营,那两个营正都是隐龙卫的老兵,带着各自的督军赶到前面来,气得抡起刀子就砍:“都他娘的起来,趴在地上吃狗屎呢!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哪儿有箭飞过来?” 叛军们这才发现,那些禁军只是拉了一下空弦。 但这真的很吓人。 他们站是站起来了,双腿却忍不住发抖。 那几个督军手上没拿刀,却是拎着鞭子在打人:“你们都是喝了圣水,受了玄清大师开光的,有佛祖保佑,刀枪不入,怕他什么?再往后退,别怪我们的刀子不讲情面!” 营正也跟着咋呼:“就是!隔这么远,就算他们真的射箭也射不到,你们怕个逑!” 身边农户却没看他们,望着许昌方向,皆露出了惊恐之色:“将……将将……” “将个逑……” 营正话音未落,一支利箭直插面门,他哼都没哼一声,便倒了下去。 农户们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继续扭头狂奔。 那几个督军还没反应过来,两匹快马已经冲进了阵地,魏铁衣持马槊,韩金堂抡大斧,两下就将那几个督军砍翻在地。 “尔等乃大秦百姓,太后与皇上知你们皆是被人蒙蔽,本意不愿造反。故令我等暂缓进攻,给你们一线生机。如今乃是春耕之时,尔等不要再跟人胡闹,早早回乡种地,莫要误了农时!若是不肯离去,明天的这个时候,就要叫你们做刀下之鬼了!” 两人拨转马头,横着又跑了一段,将这番话连续喊了好几遍,如入无人之境般调头回到了本阵之中。 城墙上鼓声再变。 那六千禁军重新背上弓,捡起盾牌和长枪,慢慢向许昌方向后退,差不多进入了后面那波守备兵的射程,才转身面向许昌方向跑动。 那些骑兵让开道路,他们进入城里,那些守备兵也按着距离城门远近的顺序,依次进了城中。 他们走得跟来得一样突然,以至于孙子安跑到最前面的阵地,除了几具尸体之外什么都没有看到,但朝廷军地威严却像一阵风一般传开了。 百姓们靠着圣水和开光朱砂建立起来的信心肉眼可见地瓦解下去,恐慌迅速蔓延,虽然还没有出现大规模地逃兵,但孙子安还是感觉很不妙,他立刻把袁弘逸和谢长安叫到一起商议对策。 谢长安落座听完,笑眯眯地喝了一盏茶,不紧不慢道:“谢某觉得这反倒是好事。” 孙子安皱眉:“未战先怯,军心不可用,算什么好事?” “先怯的不过靠近许昌的那一两各营,若是怕他们扰乱军心,随便随个由头把人派出去就是了。但那妖后如此做,恰恰是说明她怕咱们。”谢长安笑道,“许昌城中只有今日所出的这几千兵马,而我们有十万人。别说打,冲上去,踩也能踩死他们。 即便不打,咱们一直围在许昌城外,背面还有崔公他们,东南面还有陆公、朱公和宁州水师,咱们仍旧是占据主动的。所以,她是想要吓退那些百姓,也是想要让我们以为许昌兵马强壮,而不敢进攻。” “所以,谢公觉得她是虚张声势?”孙子安那颗心稍稍落了些下去。 谢长安沉吟:“也不全是虚张声势,朝廷军军容整齐,确实是能唬住不少人。若我们处置不当,引起兵变民乱,他们就能有机可趁。” “那谢公的意思是,赶紧将那些说闲话的人杀掉,以正军纪?”孙子安又问。 “那便正中其下怀了。”谢长安摇摇头,“谢某以为,现在杀人只会显得咱们心虚,一来助了他人之势,二来更引得人人自危,故万万不可。如今,当以三步!” “请谢公赐教。” “其一,正其名;其二,迫其威;其三,诱其利。”谢长安竖起手指,自信满满的说道。 袁弘逸和孙子安皆是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这第一步正名最为重要。 正的不光是朝廷之名。你们想,那些个升斗小民,若是真的关心皇上是不是正统,朝廷是不是清明,也不那么容易被我们带到这儿来了。他们关心皇上,一来是关心皇上派来管他们的官贪不贪,二来是关心皇上和老天爷的关系,若是皇上得罪了老天爷,那灾祸可是要降到他们身上呢。 这周围的官都是咱们的人,第一点没什么文章好做。但这第二点可就不一样了,我们让那了像画朱砂,分圣水,已经做了一部分。剩下的便是加强这个说法,让这些小民发自内心的相信不灭了那妖后,接下来神佛就会惩罚大秦,他们的妻儿老小一个也跑不掉。 了像的资历到底还是差了些,少室山禅院在中原道声名显着的还是那些玄字辈的大师,他们布施行善,广济功德,在我父亲之时,少室山禅院的门槛都是需要每年更换的。只可惜玄字辈大师们相继圆寂之后,了字辈的弟子有些撑不起台面。” “但还有玄清大师啊。”袁弘逸说道,“他虽然年轻,可也是得道高僧。传说他出生时,佛光照透了半边天空,有佛祖亲自送人入户。他刚说话便会念佛号,三岁就可读佛经,五岁便被海源大师收做关门弟子,还说他是诸弟子中最接近佛陀之人。他说的话,百姓定然是会信的。” “确实,要是玄清肯出来说话,事情便好办了。”谢长安微微一叹,“但您二位不会觉得他真是那么凑巧,染了风寒起不来床,所以才不能替咱们开光护法吧?” 孙子安和袁弘逸相互看了一眼。 袁弘逸深深吸了口气:“我袁家与少室山禅院渊源颇深,家祖父与海源禅师还是至交好友,我去见他,替他陈明厉害,定要让他开口才是!” 谢长安举起茶杯,遥遥一礼:“望袁公旗开得胜,吾等成败在此一举。” 袁弘逸大步流星的向外走去。 殊不知,此时的玄清也刚刚在烛火上焚掉了一张纸条,捏了捏眉心,双手合十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 第279章 贫僧是个很守戒律的和尚 袁弘逸进了玄清的帐篷,背后还跟着了像。 玄清在小和尚的搀扶下坐起来,一阵猛咳,然后艰难的扯了扯嘴角:“袁公怎么来了,若是过了病气,贫僧怎么过意得去。” “不碍事,不碍事,袁某就是来看看大师您好些没有。”袁弘逸笑道。 “好是好些了,但一动还是累得很。怎么了,了像什么事做得让袁公不满,特意来向贫僧告状?”玄清问道。 袁弘逸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了像大师也是一代高僧,袁某怎么会告他的状呢?只是我等商量,要趁今夜奇攻许昌城,想要让大师们给大家说几句,提振提振士气。了像大师的意思是,他虽为少室山禅院掌院,却毕竟只是后辈,这种事情还得大师您做方为妥当。” “谢公和孙将军也这么认为?” 玄清沉吟片刻:“烦袁公让贫僧与了像单独说几句,成吗?” 袁弘逸笑起来,他很慈爱的拍了拍了像的肩膀,转身走出了房间。 玄清叹了一声:“了像,你是真心来劝我的吗?” 了像噗通跪在了地上:“师叔,我们少室山禅院一直与袁谢两家往来颇多。师祖与师尊皆是两家座上之宾,咱们惠山院的那尊大铜佛像,还是袁公父亲捐资铸的。您难道不记得了吗?” 玄清垂头看他:“可我们本就没有神力,驱使手无寸铁,未曾训练过的百姓去跟朝廷军打,那跟送他们去死有什么区别?了像,我们虽不杀他们,他们若因我们而死,这身上的罪孽如何偿还得清?” 了像摇头:“师叔此言差矣。我们是在助他们,不是在害他们啊。就算咱们不去给他们开光,他们一样也会去攻打许昌城,士气不振,死伤定然更为严重。万事开头最难,等若他们能一鼓作气打下许昌城,寻了装备,有时间操练,将来不就不会如此了吗?” 玄清还在犹豫。 了像叹了口气:“师叔,我知道佛门子弟不该涉足这些纷争,但此事完全就是因嵩山祭祀而起,太后她们显然是不信我们,若是不与世家一起将她除掉,禅院将来如何能安然于世? 况且,您不当家,不知当家之苦。那岳庭渊搞什么农社,重新丈量土地,分发种子,还让农户共同出资,以县衙作保购买或是租借耕牛,咱们禅院的地被占了不少,那些干活的农户也回乡了大半。 若是都让院中弟子自己干活谋生,就没人能出去宣扬佛法,扩大信众了;而且,我们少室山禅院跟龙门寺不同,我们不是什么皇家寺院,没有每年几万两银子的赏赐,佛祖的灯油,金身和其他供奉。都是从世家出,要是他们没了,咱们还如何侍奉佛祖?” 玄清定定的看着他,良久才又念了句佛号:“阿弥陀佛,我可以出面,但不能说话。犯口舌之罪,亦是要入地狱的。” 了像还没说话,袁弘逸便推门进来了:“甚好,玄清大师您只需要出面便是。” 玄清眉头一皱,他果然是在外偷听。 “等等!”玄清脸色有点发红,彷佛是为了挽回面子,他低声喝道,“贫僧还有个要求!” 袁弘逸笑了笑:“请讲。” “你们袁谢两家和孙子安,必须受戒,皈依我佛!” “这……”袁弘逸犹豫了,“可是袁某与谢公都是读圣贤书,尊孔夫子的,这都大半辈子……恐怕不合适吧。” “那孙将军总不是尊孔夫子的吧。”玄清强硬道,“还是说,他要信孙子。” “哈哈哈,不至于,不至于。”袁弘逸眼睛提溜一转,“此事袁某去说,孙将军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本就是个西天金刚罗汉为荡平天下奸邪而下到凡间来的嘛!” 玄清笑起来:“这样倒是也可以。不过,你们虽然尊孔夫子,但此次却是与我佛门联手,出征之前,礼拜我佛,想来也是应该的吧。” 袁弘逸眯了眯眼睛:“玄清大师想怎么个礼拜法子?” “也不复杂,誓师之时立三块牌位,让你们的所有督军和队正、营正、都头全都过来。一拜新天子,二拜圣人先师,三拜释迦摩尼,拜给所有人看,可否?” “可以,当然可以!” 袁弘逸笑眯眯的离开了玄清的帐篷。 回到中军帅帐这么一说,孙子安却提出了反对意见:“我不是不愿意皈依,但这玄清可不可靠?他将所有的营正、队正、督军全部集合起来,使兵将分开,要是许昌城突袭,我们可就被动了。” “要是他有这个心,趁尚未编队之时就引朝廷军入内,岂不是更加容易?”袁弘逸皱起眉头,“孙将军,虽说是皈依,但又不让你去庙里呆着。除了每个月初一十五吃两天素之外,其他时候你该干什么一样的干,就当清清肠胃嘛。” “我不是不想皈依……算了,就依你们。但军职不可同时离开,誓师所用的军阵,也要由我来布置。”孙子安说道。 “好,这事依你,那我与谢公便去召集子弟,制作木像。” 营地忙碌起来,虽然百姓们仍在恐慌,但当官的却又便得信心满满起来。 傍晚时分,三棵刻了字的大树被拉起来,立在中军营帐的空地上。 它们前面筑了一个很高的点将台,外面立了一圈大火堆,燃起的火焰足以把天空照得跟白昼一样。 以中军营帐为中心,军阵向着许昌方向列了四层。 “这第一层是我的隐龙卫、讨逆军和包括那两千多世家督军在内的你们的五千世家亲兵,这些人绝对可靠,是咱们最重要的底牌。 而第二层和第四层分别是喝圣水喝得最晚和喝得最早的二十个营。喝得早就说明信得深,喝得晚就说明信得浅。本将如此安排,信得深便可以带头冲锋,激励士气;信的潜的被夹在咱们的人和前阵之间,一旦四处逃窜,马上以逃兵罪论斩,识让他们不能惑乱军心。 至于中间那一层,他们本就摇摆不定,等到差不多的时候,队正、营正回到各自的队伍里,立刻擂鼓向许昌城进发,他们被裹挟着,即便有点别的想法,也做不了什么事。到时候,十万人一齐冲到许昌城下,就是生撞,也能把许昌城门给撞开。 至于死伤……”孙子安意味深长的扫了扫其他人。 谢长安立刻会意,哈哈大笑:“孙将军不必多虑,我等虽是爱民,却也明白慈不掌兵的道理。那打仗就是得死人嘛,要不是程凉欺人太甚,这仗怎么都打不起来,所以不管死多少人,都应当算在程凉的头上。 大不了等这一战打完,以我袁谢两家之名给那些活着的人多发点银子和土地。到时候他们不但不会有怨气,还会感谢孙将军给了他们出人头地,建功立业的机会呢!” 孙子安的神情立刻松弛了下去,有人给钱就不怕。 那些在校场里舞刀弄枪的练兵全都是假把式,真正的练兵还是该在战场上。 两仗打下来,还活着的人,自然也就成了精兵。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横刀立马,挥斥方遒的模样,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最大的成就就是在长安收收贿赂,吓吓小商小贩,没想到逼一逼自己,竟然还真的是个做大将军的材料。 第280章 都怪你们害得贫僧不能成佛 “咱们有多少人?”黑暗中,小皇帝低声问道。 “龙鳞卫有一百六十人,三国公府和安侯府的亲兵有三百三十人,听说三位世子也混进来了。另外咱们这几天说服的农户还有几百人,不过我们没有直接告诉他们计划,只说有机会就一起逃跑。” 萧君佐说完,想了想又补充:“不过知道咱们的人很多,他们既然没有去告发咱们,就意味着他们心里面是动摇的,如果形势有利,说不定会有很多人站在我们这边。” “呼——希望能顺利将那些说了算数的人一网打尽。”小皇帝长长吐了口气,“我越来越觉得圣祖爷真乃一代人杰。我父祖做事能做成,因为他们已经是龙了。别人不给他们面子,也不会不给真龙面子。但圣祖爷出身微寒,凭一己之力聚天下英豪,成就帝王之业,那是因为他自己本身就厉害。” “若你能救这十万人,您的功绩亦堪比圣祖。”萧君佐低声拍着彩虹屁。 小皇帝耸了耸肩:“夸得很好,但下次可以等事情做成了再夸。” 萧君佐笑了笑,不说话了。 他俩喝圣水喝得都晚,位置在第二层靠前,挺清楚就能看见中军营帐里面发生的事情。 玄清、袁弘逸、谢长安还有孙子安四人各自领着自己最亲信的人拜了新帝、孔子和释迦摩尼,然后四人加上了像联袂上了点将台。 谢长安第一个发言,他每一句关键的话,都有人重复,一人传一人,一直传到最远端。从天地亲君师,到乾坤震巽离,把程凉和程家全方位的骂了一遍,列了十条罪状,一一陈述,又指天顿地的发誓,如果不能除掉程凉,天下一定会不断的有灾祸袭来。 “玄清大师夜观星象,此战实为天星所示,那妖后之为,不但惹怒了天帝众神,先祖圣人,就连西天佛祖也托梦让少室山禅院诸位大师下山除魔。 此魔何在?正是许昌!” 轰—— 底下轰然叫好。 在叫好声中,玄清慢慢站了起来,他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实夜观星象,发现天子之气不在长安,不在洛阳,亦不在清河。紫气盈天,有真龙气之所,不在别处,恰恰就在此间!” 轰—— 底下再一次炸开了锅。 就连老百姓的注意力也全部被吸引了过去。 谢长安和袁弘逸一惊,接着一齐露出了喜色,没想到这和尚不声不响的还很上道,有他这一句话,等打下了许昌,他们甚至可以自立一个皇帝,连崔家都能抛开一旁。 “好好好,有真龙与佛祖庇护,我们必将旗开得胜!”孙子安哈哈大笑道。 然而,玄清却忽然又说道:“可惜,天子气不在袁谢两家。” 谢长安和袁弘逸的脸一下子沉了下去,孙子安却不自觉地挑了挑眉头,他意味深长地看了眼玄清,却发现玄清也在看他。 忽然间,一个大胆又疯狂地念头从他心底升了起来。 孙子安大步流星走到台前:“事到如今,也不瞒诸位,孙某前些日在梦中见一人,他一手握日,一手握月,头顶星辰,大声让一金甲力士拜服在地。说人家有妖魔作乱,令那力士下界除妖,孙某正想看清力士面容,便见他直奔孙某而来。大师可解此梦?” 玄清看了他一眼:“说明孙将军当皈依我佛。” 袁弘逸和谢长安松了口气,他们就怕孙子安忽然起了什么不该起的心思,但这怀疑一起,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影响心情。 袁弘逸和谢长安对视一眼,都暗自向下面的督军们使眼色,示意他们可以回到自己的队伍里去了。 孙子安还在跟玄清对戏,没太注意下面的情况。 玄清朗声惊呼:“孙将军果然是金刚力士下凡,请再往前一步,让贫僧抚顶受戒。” 孙子安爽快的向前跨了一步,低头的瞬间,他心头猛地升起一抹不安,本能像侧面挪了半步,只听划拉一声,一柄短小的匕首划过他的耳垂在他脸上留下一道血痕。 孙子安大惊:“你干什么!” 玄清比他还要着急,大声喝道:“奉崔公之命,协助袁公,谢公杀兵贼孙子安。了像,你还不赶紧帮助诸位督军拿下那些隐龙卫!” 了像整个人都惊呆了,袁弘逸和谢长安也是。 但转眼之间,玄清便已经和孙子安战到了一起,点将台高而狭窄,袁谢二人都是不会武的,本能的就往一块凑。 “崔公什么时候来的指令,你知道吗?”谢长安问。 袁弘逸连连往边上缩:“我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你跟玄清商量的呢!” “难道是崔公单独跟他说的?”谢长安还在思考,“可为什么要除掉孙子安呢?” “就算是要除掉孙子安,也该先跟我们说说吧!”袁弘逸又气又急。 但让他更气更急的还在后面,隐龙卫和世家子弟还没反应过来,后面的百姓之中倒是先响起了呼声。 “他们都是在胡说八道,根本就是狗咬狗!谁当皇帝管我们什么事,误了春耕,爷娘老子全都得饿死!咱们不打仗,咱们要回家!” “爷娘妻儿都在家里等着,这往前面一冲,刀剑可不长眼睛!不打仗!咱们要回家!” “不打仗!” “要回家!” 也不知道声音是从哪儿发出来的,一开始星星点点,接着越来越多,变得如同浪潮一般,那些隐龙卫和督军更不知道该干嘛了。 是弹压背后的兵乱,还是先收拾旁边的异端? 袁弘逸和谢长安大感不妙,心里已经察觉到玄清怕是有问题,谢长安比袁弘逸强些,连滚带爬爬到点将台边上,想要招呼子弟们不要轻举妄动。 话还没出口,一柄匕首直直没入了他的背心。 谢长安的话被一口鲜血呛了回去,他回过头,对上玄清毫无波澜的目光。 “咳,你……不是……不能开杀戒吗?” 玄清根本来不及答话,他一手拧着匕首,一手搂住谢长安的腰,猛一转身,两人一起迎向孙子安的长刀。 孙子安这会儿心里也泛起了嘀咕,他没想到玄清会抓谢长安来挡刀,来不及收刀,只能微微向旁边偏了偏,但就在他那柄刀子即将砍下之时,玄清一松手,谢长安睁着双眼,死不瞑目的从点将台上坠了下去。 玄清叹了口气:“阿弥陀佛,贫僧确实不能开杀戒——都怪你们,害得贫僧不能成佛!” 谢长安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孙子安砍下点将台,谢家子弟顿时一片哀嚎。 “家主!” “伯父!” “大兄!” 他们这下子可算是红了眼,也不顾打不打得赢,反手就向旁边的讨逆军和隐龙卫打去。田文州他们等的就是现在,也毫不犹豫地拔出刀,向着那些世家子冲杀而去。 “替家主报仇!” “替将军杀敌!” 督军们和队正营正的关系不但不亲密,而且因为身份地位和生活习惯的差别,两天下来矛盾还挺多。 这一杀起来,可没人再听什么号令。 特别是那些龙鳞卫混在其中,甭管哪一边,反正挑着看起来说话算数的就砍,很快就把整个中军营帐搅成了一锅粥。 第二阵的百姓毫不犹豫地开始往后退,第三阵的百姓不明就里,也开始跟着往后退。 小皇帝被人裹挟着,心里咯噔一下。 他只想着怎么把人心给搅和散,却没想过这里有十万人,真的溃散起来,他们相互踩踏就能死很多人。 周围的人越退越快,虽然有人在试图维持秩序,但显然用处不大。 萧君佐的脸也白了,他只知道书上说百姓的力量很大,但没想到他们的力量那么大,现在仅仅是溃败,都如同铺天盖地的洪水,要真让他们去进攻许昌,或许真的守不住。 他拼命护着小皇帝,伸长脖子想要找其他的护卫,但居然一个都没找到。 两人只好跟着人流往后移动,但那速度眼见着就要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了。 萧君佐只觉得心脏被攥得紧紧的,气都喘不过来,要是在这种地方让皇上出了事,他就是死八百回也赎不清这个罪过。 小皇帝也害怕,但却不及心中的懊悔和愤怒,这次的计划,牌虽然是太后的,谋算却大都是他们这些臭裨将连带玄清一起讨论出来的,他甚至还针对袁谢二人和孙子安不同的反应做出了好几个不同的应对方案。 可没想到,前面的事情进行的远比想象顺利,可是这后面…… 他气得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事情看似已经无法挽救,护卫们拼命向他们靠过来,企图趁着速度还可以控制时将皇帝他们带走。 千钧一发之时,周围遍野忽然响起了锣鼓和奏乐之声。 黑夜之中,四处都有人高喝:“皇上驾到,众人跪迎圣驾!” 第281章 皇帝都会打感情牌了 锣鼓和太监的尖嗓子在夜晚传得会很远,溃退的速度还没有真正的起来,特别是在最前面,人和人之间的距离拉得还比较开。 他们条件反射的跪了下去,后面的人如多米诺骨牌一样,也跟着一层一层的跪了下去。 锣鼓声从十几个方向一起过来,生生让刚要提起来的速度又降了下去。 小皇帝看见身旁有个老爷子摔倒了,但后面的人只是踹了他一脚,便主动停了下来,而前面的人则也放慢了脚步在伸着脖子观望。 锣鼓声越来越急,四面八方的山野上都亮起了能照亮半边天的火把。 百姓如同被风吹倒的麦子一样,一茬一茬的往地上跪。 小皇帝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跪了下去。 不过,他有点哭笑不得,自己跪自己,这是什么操作? 程凉的心也一直是在嗓子眼的,要让这十万人撒丫子狂奔起来,她们是能毫发无伤的大胜了,但这一片的土地怕是都要被染成红色,连续七八年都能挖到骨头那种。 她甚至都不知道这个办法好不好使。 关键是早也早不得,晚也晚不得。 早了军心尚未混乱,孙子安和袁谢两家定然精诚合作,双方砍杀起来,死伤且不说,胜负都难料;而要是晚了,她就只能眼睁睁目睹这场踩踏事件了。 而且还得看皇帝这名头够不够有威慑力,要是前面的听了往下一跪,后面的还一个劲撒丫子狂奔,今儿这事儿也善终不了。 眼见着黑压压的人影全部都停了下来,程凉也长长舒了口气,感慨还是时代好,甭管真心还是假意,皇帝这俩字就是镇得住人。 程凉下令点燃了更多的火把,摇曳的火光让许昌城的百姓以为是到了白昼。 太后仪仗上的金饰、玉佩还有其他宝石在火光之中特别的亮,对于这些八辈子没见过大官的百姓来说,她就跟天神没什么两样。 “恭迎皇上。”程凉淡淡说道。 一群太监跑了出去,接着人群中也站起来很多人,大概每隔五百步便站定一个,举起一个铜皮卷成的喇叭扯着嗓子,一个接一个的高喊:“恭迎皇上!” 十万人铺开的面积实在是太大了,跪在其中的人只能看见周围一块,再远便什么也看不见,而且又是晚上,大多数人头都不敢抬,就只能瑟瑟发抖的默默等待。 小皇帝的位置很靠后了,话传了好一会儿才传到他耳朵里。 他犹豫了一下,站了起来。 旁边的老爷子跟他还挺熟,连忙伸手去拽他:“小沈,你干什么,想被杀头吗?” 小皇帝对他笑了笑,挺起胸膛向前走去。 那老爷子一愣,忽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一把捂住胸口,啪唧一声坐在了地上。 周围其他人反应或快或慢,也噼里啪啦坐了一地,刚才撞到摸到了小皇帝的,四肢都不自觉地抽搐了起来。 萧君佐跟在后面,周围的侍卫也接二连三的站起来向这边靠拢。 小皇帝一开始还需要绕过地上的人,后来那些人也意识到了什么,纷纷躲向两侧,他面前出现了一条近三里长的坦途。 所有的火光都照在他一个人身上。 背后的侍卫虽然穿着布衣,那挺身抬头后的气质却能明显与旁边的人区分开来。 “尔等随袁谢两家谋反作乱,哀家已经在许昌陈兵数万,随时可以将你们全部杀光。但皇上宅心仁厚,认为尔等本是良民,只因不晓得朝廷法令,以为袁谢两家读圣贤书,便是贤人,是受了他们蒙蔽。 如今正是春耕之时,尔等本该在田间地里劳作,日出听父母言之教诲,日中享妻子送之蔬食,日落观儿孙之嬉戏,却因为某些人的野心,而在这儿风餐露宿。 如若皇上没有以万金之躯入此敌阵,哀家早就下令进攻,尔等的尸骸还不知道落在哪条山沟峡谷之中,成为虎狼的食物。如今,皇上替你们保住了性命,尔等还不谢恩?” 这种超大型演讲最大的问题就在于,根本不可能及时反馈。 程凉等了好一阵,才听见下面传来磕头谢恩的声音,她顿时觉得十分无趣,这么一大帮人还是赶紧遣散了最好。 她正要发话,听见小皇帝低声道:“太后,能让朕说几句吗?” 程凉看了他一会儿,点了点头:“别太多,迟则生变。” 小皇帝吸了口气:“诸位,朕乃大秦天子赢凌,承祖宗基业,受天命所托,护佑天下万民。但,朕没有做好,所以才会有现在这种事情的发生。 你们当中很多人,应当都见过朕。这半个月,朕与你们同食同住,真正的做了一回百姓。朕知道你们当中大多数人并不想造朕的反,你们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就到了许昌城下。 朕很难过,那是因为朕离你们太远了,所以你们不知道朕的心! 朕现在就明明白白,当着你们的面,告诉你们。没有哪一个皇帝,不希望自己的子民过得好。朕希望所有的大秦百姓,皆丰衣足食,皆喜乐平安。 先帝与太后,皆没有愧对于诸位,朕现在还是个孩子,但将来也不会愧对于诸位。接下来,太后和岳府正会将农社继续向中原各地推广,朝廷是想要帮助你们种地,帮助你们住更好的房子,过更好的日子。 这次的事情,朕不追究。不但不追究,而且还怜悯你们,要免你们三年的赋税! 希望你们将来再遇到有人与朝廷为敌时,能好好的想一想今日朕给你们说的话,好好想一想,朕不负诸位,诸位安能忍心负了朕!” 程凉都忍不住为他鼓掌,这张感情牌打得可是真不错,特别是在这个时候,他这么一身破烂衣服从难民中走出来的样子,足以打动任何一个老百姓。 而且这小子还擅自免税。 不出意外的话,这一片地区的这一两代人之间,都会成为皇家的死忠。 他的话传了一小会。 底下的人群爆发出了从程凉出现以来最强烈的反应。 “小沈竟然是皇帝?” “皇帝,皇帝竟然为了劝说我们,亲自跑到这儿来,这几日我都在听他劝说大家,他吃的喝的住的,真的就跟我们一模一样!” “老天爷,我们都做了些什么!” “呜呜呜,有罪,我有罪——孩子,回去就找个秀才,给咱家写一封家训,谁敢对朝廷不敬,对皇上不敬,谁就是我狗老三的仇人!”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皇上万岁!” 小皇帝紧紧握着拳头,指甲都掐进了肉里,“万岁”他听多了,但这一次的“万岁”不一样。 以前的万岁是因为他是皇帝,而这一次的万岁是因为皇帝是他! 他回头看了程凉一眼:“我免他们三年的税,可以吗?” 程凉扯了扯嘴角:“你都已经说了才问哀家,就不会觉得脸红吗?” 第282章 他们做了初一,哀家就必须要把十五给做了 十万民众逐一散去,而中军营帐还在厮杀,虽然有的人发现外围出了问题,但一走神马上就被人砍翻了。 乱局已成,除非有什么强有力的外部力量,否则他们不可能自行和解。 更何况,乱战之中还有一大堆专门捣乱的。 比如姚金刚,他觉得自己空活了十三年,终于在这一夜找到了人生的价值。 虽然说那些隐龙卫的老兵他打不过,但周围还有很多的软柿子,他陪着讨逆军的牌子,追着世家子弟一路猛砍,杀得跟个疯子一般。 林琛本来跟他在一起,追了两下没追上,就默默的甩手不管了。 他退出战场,很快便看见程舒带着三位国公世子和黑压压的禁军士兵跑了过来。 林琛从腰间摸出一支小小的烟火,点燃甩上了天。 很快,战局中的人开始撤了出了,唯有姚金刚和他的护卫,一直没见人。 程国茂脸色有点沉:“镇国公世孙何在?”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只有林琛摊了摊手:“他杀得兴起,不肯出来!” 程国茂:“……” 林武:“……” 姚周易:“臭小子,看我不打烂他那臭狗屁!” 话音未落,镇国公世子已经像头公牛一般,轰一声,拖着大斧冲进了人群,他的护卫们倒也没太惊讶,嗷嗷叫着,跟着老大一起冲了进去。 程国茂喊了一声没喊住,无奈的双手搓脸,下达命令:“全军出击,注意不要伤到镇国公家的人!” 他这个总指挥当得,毫无体验感。 等程凉带着小皇帝和全套依仗端庄威严的走进中军营帐,里面的局势基本已经被控制住了,唯一还在打的是镇国公姚周易,他在一群镇国公府护卫的包围之中追着打儿子。 之前这货烧了楚北道的府正府,又射死了余临道的府正,程凉一直怀疑是因为镇国公府跟万国会有勾结,他是为了毁灭证据。 后来靠着兴文苑对姚金刚有了点了解,这趟出来又亲自跟姚周易相处,才发现这人真的只是单纯的暴躁、野蛮和没有素质。 “袁弘逸和孙子安何在?” “回禀圣母太后,袁弘逸在此,但是孙子安被镇国公一斧子劈死了。” 几个士兵将捆得严严实实的袁弘逸推到了程凉面前,背后还拖着半拉孙子安。 程凉:“……” 既然已经砍死了,就大可不必再拖过来! 袁弘逸明明浑身都在抖,却还坚持梗着脖子,哆哆嗦嗦的大吼:“汝南袁氏乃虞舜之后,周王亲封的诸侯,四世三公,名士满门。你杀我们,不怕冒天下之大不韪?” 程凉觉得这些人可真是有意思,他们以为自己是什么西方贵族吗? 两军交战,打完用钱赎回去,过几年又接着打。 那不可能。 “袁家以袁弘逸为首,参与此次叛乱的,全部当斩。也不用拉回长安了,这次祭祀嵩山的队伍里本身也有刑部和大理寺的官员,哀家把他们都带到许昌了。等会天一亮,直接带到汝州城外,当着汝州城的乡亲父老审,审完立刻行刑。” 程凉不需要用这些世家子弟来做名声,更不打算把这些人留在牢里等着别人来救,甭管除不除得了根,他们做了初一,她就必须要把十五给做了。 皇帝之前施了恩,唱红脸,现在她就来唱这个黑脸。 “谢家的也是一样,全部带到陈郡,当着乡亲父老之面,该审审,该杀杀。不管你们是虞舜之后也好,唐尧之后也罢,现在是大秦的天下,你们就得守大秦的律法。天子可以给你们尊重,给你们富贵,但你们对得起这份尊重和富贵的话,就给哀家用脑袋来还吧。” “其他人论功行赏。”程凉的目光投向玄清,“此战首功当之无愧是玄清大师,你想要什么赏赐?” “阿弥陀佛,贫僧犯了杀戒,闭关思过三年尚不能赎清罪过,哪里还敢要什么赏赐。”玄清苦笑道,“若太后真要赏,那贫僧斗胆要四个字。” 程凉点点头:“请讲。” 玄清双手合十,高念佛号:“阿弥陀佛,贫僧惟愿国泰民安。” 程凉觉得玄清不是个典型的和尚,他既有佛弟子的慈悲之心,又有儒家的济世之心,虽然看起来古板但实际上心思玲珑得很,难怪年纪轻轻辈分却那么高,再加之他长得那么帅,完全可以推举成一个具有代表性的偶像 她沉吟片刻,没有马上答应,却问道:“在大师看来,何为国泰民安?” 玄清愣了愣,这太后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贫僧以为,人人能安居乐业,有饭吃,有衣穿,有房屋居住,遇到天灾不必背井离乡逃难,少者可安然长大,壮者各有其业,男当婚,女当嫁,老者能有所养,离世之时可得安详,便可为国泰民安。若是在此基础上,还能有余钱余力侍奉佛祖,修行善果,便可称百年难遇之盛事。”他想了想,答道。 程凉点点头:“大师所言很对,但做起来却很是困难。这难又不难在后面那些话上,而是难在‘人人’二字。佛祖云,众生平等,却又说有因缘相隔。若前世修德,那后世便可成贵人;前世作恶,后世便投生为牲畜或是贱民。既然有贵有贱,便难有平等之说。” 玄清眉毛微微一沉,脸色有些僵硬。 程凉话锋却又一转:“但哀家以为,这贵贱在于人,而平等在于生。人投生在何处,靠的是前世修的因缘;而这一辈子要怎么生,怎么过,却靠的是这辈子的修行。朝廷不但要让每个人都能活,而且要给他们修行的机会。 哀家和皇上居九重深宫之中,对于民间事,未必能时时处处都知晓。那朝中官吏是做事的人,搅在其中就必定会有利益纠葛,单单只由他们来奏事,未必准确。 哀家认了你的赏,就赏这国泰民安四个字。但如何做这国泰民安,恐怕还需大师与哀家、皇上,共同努力才是啊。” 玄清沉默了一会儿:“太后想要让贫僧做什么?” “倒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希望大师闲来无事多在民间四处走走,留心‘人人’二字。等到有闲,龙门寺也好,少室山也罢,天下禅院皆可做老友相聚之所。朋友闲谈,自然不拘赏罚,也不消有所隐瞒。大师以为,哀家说得可对?” “哈哈哈……”玄清放声大笑起来,“好,很好,佛弟子交友,只论有缘与否,不论身份高低。太后这位朋友,玄清便交下了。” 小皇帝还没搞明白,这俩人就已经谈妥了,开开心心进入下一个环节。 了像这些人虽然参与谋反,但看在刚交朋友的面子上,程凉允许玄清将他们带回少室山禅院自行关押。 而玄清也很给面子,同意少室山禅院的新任掌院由龙门寺的了意和尚暂时兼任,等过一段时间,他们选出了新掌院之后,再让他回去。毕竟少室山禅院距离洛阳那么近,也该照着皇家寺院的规矩来整顿了。 第283章 本想建一支锦衣卫,结果被他们搞成了聚义庄 接着又赏这次平乱中有立功的将士。 主要是龙鳞卫,这次来洛阳,古大雕是发了英雄帖的,各地的龙鳞卫都来了不少人。 为了避嫌,程凉从来没有管过龙鳞卫。 沈宽一开始是打算按照锦衣卫的架构来搞,但后来搞了一阵,她觉得十分的麻烦,就直接甩了个草案给古大雕,让他自己去弄了。 元和帝建的龙鳞侠士,是以各个道武林本身为基础,任命当地最强的武林人士为大首领,让他们帮忙监视官员和做一些黑事,更类似于养的打手或是雇佣兵。 后来高无咎来管,不能像皇帝那样随便给银子,很多人就不肯再替皇家做事了。 古大雕手上这支龙鳞卫的人数大概只是曾经先帝龙鳞侠士的百分之一,要么是跟他关系好的,要么是被他打服了的,要么是真的有为国为民之心的,要么是想要混官场,却又没文化,实在混不上的。 不管哪一种,其共性都是没啥文化。 所以他们折腾了那么久,也没折腾出什么构架可言。 古大雕是大首领,手上有几十个正经小弟,住在长安,平时办事就够了。各地还有十几个首领,需要办事就往周边发英雄帖,能来多少算多少。 这次来的首领有三个,分别是山上飞鹰邓小波,金蝎子段金鞭和通天豹郝豹。 程凉不知道他们报名的时候尴不尴尬,反正她听起来还挺尴尬的。 左思右想,这都是朝廷的正式机构了,要不还是趁此机会插个手吧。不然真的很担心锦衣卫没整出来,反倒整出了个五岳剑派。 在经过初步的谈心之后,这三人都很高兴的接受了新任命,担任龙鳞卫都指挥使,也是仅次于大首领古大雕的职务,允许他们自行招募一百个手下。朝廷会按照正规的兵马给他们发武器钱粮、任命官职和记功提拔。 考虑到古大雕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为防止他出问题,这段时间所有的英雄帖都必须要有两位太后和皇帝共同的签字才可以生效。 折腾了半天,名字听起来是顺耳多了,但要把他们变成真正的锦衣卫,还道阻且长啊! 然后是那些个世孙。 程凉看着他们头就更大了,这些金贵玩意,平时吃个饭都怕给噎着的,这次出来居然风餐露宿了半个月,最后还拎着刀子在人群里杀疯了。 看他们那一个个惨兮兮的模样,她都想到回去之后要面对多少口水了。 从感情上来说,她恨不得现在就给人摁地上打一顿。 从法理上来说,又不能不赏。 大人们面面相觑了老半天,决定明面上赏这些娃一人一个虚职,给三国公府和萧家赏些银钱和象征荣誉的东西,至于私底下镇国公和定国公还要怎么才能消气,就要等回长安跟两位老国公亲自谈了。 最后是田文州他们。 但大家伙找了一圈,发现那帮小孩全都不见了。 田文州和肖三铁并肩走在官道上,周围全是被遣散回家的百姓,他们有的感动得在哭,有的后怕得在哭,许昌城外的事情对他们而言,就像是一场梦,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把他们从死亡线上拉回去,有多少人在其中孜孜不倦的努力着。 “其实咱们该留下领个赏的,就凭你跟皇帝那关系,赏钱起码够咱吃三年,要是做官的话,至少也是个校尉。”肖三铁心情特别好,搂着田文州的肩膀打趣道。 田文州闷闷的不说话,像是在思考什么。 肖三铁拍了他一巴掌:“你哥跟你说话呢!” 田文州看了他一眼:“三哥,我要去考科举。” “咳咳咳,你说什么?”肖三铁没忍住被自己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你要干什么?” “我要去考科举。”田文州停下脚步,认真说道,“这些日子我一直在看中原道贴出来的告示,太后不但有心开创盛世,而且她也有那个能力。” “那你刚才留下来讨赏不就好了吗?”肖三铁也停了下来,“何必还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啊!” 田文州摇摇头:“将来天下需要的人才会很多,而不管她怎么变法,科举都是选士的根本。如果她不能从科举中得到够多的人才,那她的想法就不能实现。我要去考科举,只有去考,才知道这天下会不会真的有所盛世。” “矫情!”肖三铁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巴掌,“那没办法,哥哥我也只能跟你一起去考了,科举可能不行,或许可以试试武举。” 天色将明之际,许昌城外的大军如消融的冰雪,化整为零消失在了山野之间。 沈宽坐在许昌衙门里面不停的打哈欠。 “主子,圣母太后她们回来了。” 沈宽精神一振,连忙推开面前的大茶缸,站起来:“可算是回来了。” 她刚走出门,小皇帝就跟炮弹一样撞进了她怀里,呜呜呜哭得声泪俱下:“母后,孩儿险些就见不着您啦!” “啧啧啧,我的宝,真是瘦了挺多,母后摸摸——嘿,浑身的肉又结实了不少。果然,练把式,不如种地。”沈宽觉得这娃比之前看上去是要成熟了几分,明明才半个来月不见,他生生蹿起来了半个脑袋。 程凉跟在后面,连连摆手:“熊孩子给你带回来了,你们自己叙旧吧。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小皇帝哭声戛然而止,愤愤然扭头瞪向程凉,程凉不甘示弱的瞪了回去,顺手还晃了晃手里的竹板,他立马垂下头,拱进了沈宽怀里。 沈宽差点没笑出声来,将小孩拎起来:“你怎么又跟太后吵架了?要不是太后纵容你,处处配合,最后还给你收了个烂摊子,你办得成这件大事吗?” “可她……”小皇帝说到这个觉得委屈完了,“母后,朕是皇上吧!” “是啊。” “既然朕是皇上,那自然有权利减免天下人的赋税,您说是不是?” “是,也不是——不是,你减免谁的赋税了?”沈宽把他拉到屋子里面坐下,问道。 “汝州、陈郡两州之民,他们误了春耕……”小皇帝说道。 沈宽打断他:“那许昌百姓还遭了兵祸呢,你为什么不免他们的赋税?咱们现在能坐在这儿说话,可是全靠许昌百姓的支持。难不成有功的不赏,反倒只赏有过的?” 小皇帝一腔话被憋到了肚子里,好半天才哼哼唧唧道:“那许昌也一并免了!” “既然许昌能免,汴州免不免,清河免不免,替前线提供银粮的洛阳、关中免不免?”沈宽问道。 小皇帝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像母后您这么说,这天下的赋税,就没有能免的了?” “那倒也不是,但显然不能一边还在打,你一边就把税给免了。余临还有朱家、陆家、宁州水师,燕山以北还有卢家、东胡,清河崔家也还没被打败,河东还有太原王家,西域还有西凉。中原道的农社也还在初生阶段,就连今年第一季的土豆都没种出来。 全国上下,处处都要花钱,处处都要用粮。咱们现在已经欠了你外祖父几百万两银子,整个沈家商行成了朝廷的户部,啥生意也做不了,所有钱都在填朝廷的窟窿。你是他外孙,他咬着牙也得替你扛着事。但你忍心将来不还钱,让沈家数代人的基业打水漂? 即便是要加恩,也该等一切都尘埃落定之后,看什么地方受损最严重,什么地方功劳最大,再来决定,而不能因为你是皇帝,跟这些汝州、陈郡百姓一个马勺吃过饭,觉得他们亲切,就随便张嘴。你觉得呢?” 小皇帝用脏兮兮的手抹了抹眼睛:“可我话都说出去了!” 这确实是个事,毕竟君无戏言嘛。 沈宽皱起眉头:“程太后不同意免税?” “那倒也不是。”小皇帝摇了摇头,然后更委屈了,“她让我自己把这笔钱粮还给户部,我……我哪来那么多钱啊!” 第284章 崔家这么搞,让我秦某人很没有面子 小皇帝一边说,一边可怜巴巴的看沈宽。他还没有亲政,内库的钱也全在他母后,也就是沈宽手里。 沈宽笑起来:“你想用内库中的钱去还?” 小皇帝点了点头:“内库还有钱的吧。” “有倒是有,但这一仗打下来,你身为皇帝,难道不以自己的名义犒劳士兵?” “一点都匀不出来?” “匀得出来也不能给你,刚才不是说了吗?你那一句话,架得朝廷要免税的地方可多了去,这些都要算在你头上吧?那么大的亏空,就是把内库榨干了也填不上。而且你欠这笔钱的时候,也没跟母后商量,对吧。” 小皇帝瞪大了眼睛,他不明白为什么其他地方免税也得算在他头上了。 不是,他是想让母后帮忙把这笔钱赖掉,怎么越说感觉欠的越多啊! 小皇帝脸憋得脸通红:“母后,您也不帮我!” 沈宽被他逗笑了:“没有不帮你啊,只是说从内库拿钱不合适。你别着急,反正也不是现在给,母后帮你去找太后谈谈,总行了吧!” 小皇帝眼睛眨巴眨巴亮起了光:“您能让她免了这笔钱吗?” 沈宽摇头:“那肯定是不能,但是……” 小皇帝哇地哭了,撒腿就往外跑:“我找我师傅去!” 沈宽翻了翻眼睛:“你师傅还在汴州喝风呢!” 秦政确实是遇到了点麻烦。 崔怀德比袁谢两家好点,知道将召集地农户编成行伍,任人也不为亲,而是从周围郡县挑选打过仗的老兵、有声望的地头蛇和学过兵法却又没能混上一官半职的人来管事。 他们将五万人分作平乱军和讨逆军两部,分别由崔怀武和崔怀安带领;每五千人作为一卫,设一员卫将军;每卫设五都,任一名都头;每都设五伙,任一名伙长;每伙再分为五队,任一名队正。 队就是最小的单位,队中自任什长和伍长,上面就不问了。 路上新加入的百姓,也不编到这五万人中,而是让他们等着后面天成帝和假太后的仪仗一起往前走,作为后备兵。 这规划听起来堪称完美。 这两军在前面攻城拔寨,皇帝跟在后面安抚民心,先攻汴州,再打洛阳,接着挺进长安,分分钟就能完成清君侧的大事。 清河距离汴州有七百里,官道居多。 崔怀德认真算了,普通农户一个时辰走十二里地,一天能走八十里,算上体力消耗和负重,稍微减一些,走六七十里不过分吧。 只需要十日,大军就能直达汴州城下—— 然而真的走起来,他才发现,事情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他计算着走十天,然后花五天攻城,让这五万人每个人都背了三十斤粮食,再加上七七八八的武器装备和长官们的粮食、水、装备,每个人的负重大概在八十斤左右。 第一天早上辰时出发,走到申时,连午饭都没顾上吃,才走三十里路。 到了申时实在是饿得不行,大家开始埋锅造饭。吃完之后,天已经完全黑了,大家忙忙叨叨开始扎营,没想到这事儿那么费时间,一直弄到了子时过后才睡下。 睡得晚,早上自然是起不来,而且还要拔营,拖来拖去,行军的时间又往后退了不少,走了十来里地天就要黑了,他们不得不又停下来开始扎营了。 走了十五天,粮食都吃完了,连邺城都没走到。 秦政带着四千副铠甲赶赴汴州,现招兵都招够了,日日练兵等着他们来打,但这些人就是走不到。 他心中的天平已经偏向了这边是佯攻,但程振武和刘冲那边每天的奏报都是没发现敌军,考虑到宋州和兰陵之间还隔着砀山大泽,他的天平又偏了回来,每天派出了更多的斥候去探。 那些斥候是从程振武那里借来的老兵。 每天在山岗上瞅着崔家的大军都替他们着急,看着那些人连个帐篷都扎不好,拒马栅栏更是设得跟小孩过家家似的,这些老斥候被好为人师的欲望这腾得都开始掉头发了。 秦政练了半个月的兵,实在是太无聊了,只好领着这帮新练的兵把汴州附近的县城全部威胁了一遍,还顺便帮大家伙种了会儿地,让汴州军民一听秦将军之名,立刻对朝廷忠心耿耿,再没有半毛钱反叛之心。 但崔家不来,他的任务就算没有完成,也就不能回洛阳去,这让他十分的忧伤。 特别是在收到许昌大捷的情报时,他是彻底坐不住了。 程凉那边都打完了,自己这边还在僵持,知道的是崔家走得慢,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秦政怯战。要是以前也就罢了,现在这么弄,让他面子往哪搁? “传校尉,下午的操练取消,放假半日,酉时初刻重新集合。” “是!” “准备笔墨,本将要写信。” “是!” “让汴州的州牧清点武库、粮库和马匹,一个时辰之后,本将去见他。” “是!” 既然他们来不了,那就只能咱们过去了。 当晚,汴州新军开拔出城,直奔北面的邺城而去。 秦政在为了自己的形象努力奋斗,但没有心的女人们,却已经吃起了小烤肉。 沈宽不知道从哪儿折腾出来个小烤肉架,弄了大羊排,肉串和几盘五花,烤得滋滋啦啦直冒油,裹上辣椒和黄豆面,香得能把舌头都吞下去。 “蒋虎将军已经到洛阳了,还带了够所有禁军用一年的粮食和几十万两银子,这些银子一部分给民夫发了工钱,一部分赏给了将士们。 剩下那点咱爹说他不着急,让太后您先用着。我刚才进来时听见皇上在念叨他欠了您一笔钱,是怎么回事?”薛楚儿被辣得呼呼吹气,脸色潮红的边吃边说道。 “那不是欠哀家,是欠户部。他要打感情牌,要聚民心,哀家可以理解,平日里没算过账,一张口就免了汝州、陈郡三年的赋税。这两个地方是袁谢两家的老巢,那些百姓一点都不穷。 即便是要免税,也要等打完了这场仗再说。现在好了,君无戏言。哀家不让他亲自当当家,他不知道柴米贵。”程凉翻着大羊排,没好气的说道。 “可他要是不用天下得赋税,又哪挣得来钱呢?”薛楚儿其实是不能理解的。在她朴素的心里,天下都是皇帝的,天下的钱自然也都是皇帝的嘛。 沈宽终于调好了自己的秘制烤肉酱,刷刷刷两刷子涂在大羊排上,酱汁混着羊油滴进炭火里,木炭立刻冒起了小火焰,她噗一口吹灭,熟练的翻动另一边的肉串,笑嘻嘻道:“不行就让他跟着你们跑商,或者跟本宫学了手艺出去卖羊肉串。” “噗——”薛楚儿险些没被呛死,有那么一瞬间,她都怀疑崔家那边那个皇太后才是真的皇太后了,至少这话不该是亲妈说得出来的。 “这有失身份吧。”薛楚儿胆战心惊的问道。 程凉盯着羊肉串流口水,心里觉得要是她们没穿到皇宫,而是穿到了乡下,说不定真能靠阿宽烤羊肉串的手艺一路披荆斩棘,建立餐饮帝国,然后被某个皇子或者王爷看上,成为人生赢家。 现在可好,身边的皇子和王爷倒是不少,但他们没资格看上,只有资格跪下。 谁让她们那么优秀,直接省略了下面所有的过程,落点就是巅峰。 非要说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阻碍了她向上的进取之路,不得靠向下改革来实现人生价值。 “嘶——”她强迫自己收回了目光,“卖羊肉串肯定是不行,但行商却是可以的。” 第285章 其让他把哀家当作假想敌,不如给他找点事做 “可是太后,士农工商,商人排在最末。即便是咱们家那么大的生意,在姐姐入宫之前,一样也是叫人看不上眼的。您叫皇上去行商,那些御史和言官,还不喷死了您啊。”薛楚儿觉得程凉这话未免太大胆了些。 沈宽也斜着眼看程凉。 程凉笑了笑:“哀家不是让皇上去做商人,而是要让皇上明白商事。他乃九五之尊,怎么能跟士农工商相提并论呢。” 沈宽也笑起来,低头继续烤肉。 她就是担心程凉犯想当然的错误。 有很多穿越者觉得重农抑商是一个落后的,需要改进的制度。总觉得只要自己刺激商业,社会就一定会向前发展,资本主义萌芽就一定会产生。 殊不知,那只不过是一种不结合实际的妄想。 如果朝廷提高商人的地位,那就意味着种地、做工的人都会减少,市面上实物减少,价格就会变高,而其中大部头的商人一定会想出一些不那么人道主义的方式来控制成本。 比如羊吃人的运动,在大秦不会没有,只会更加惨烈。而当这些大商人拥有了足够多的资本之后,他们又如何能满足让别人来提高他们的地位呢? 大秦跟西方不一样,占几百亩上千亩地是不会让人满足的,若是都拥有了一州之地或是更多,那还当什么商人? 没有人不想当诸侯,没有人不想当皇帝。 大秦只能成为士大夫与工农共治的社会,从前是,现在是,将来也还会是。 程凉卷了一片五花肉,想了想:“过几日皇上他们就要先回长安了,反正兴文苑马上要撤了。他每天挺闲的,现在又拉起了个小团体,与其让他把哀家当作假想敌,不如给他找点事做——哀家准备把周至、户县一直到蓝田一线的矿山都给他管。 反正这也是他自己的东西,从仁宗年到现在没开出新的矿坑,原有的几个量也死活上不来,朝廷坐拥那么多好矿山,不能挣钱就算了,每年在铜铁采购上的开销竟然高到离谱。哀家现在腾不开手,让皇上自己去看着,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沈宽哗一声在烤肉串上使劲刷料,眼睛亮亮的:“哈哈哈,这个想法很不错……等等,我觉得我已经有计划了!哈哈哈,凉凉,这事儿你要交给我来办,哈哈哈,本宫真是个小天才,哈哈哈……” 程凉:“……” 薛楚儿:“……” 算了,但凡见过姐姐的人,就会明白,这种太后怕是很难模仿得了了! 诸位公子姑娘被洗刷干净睡了一天,再聚到一起的时候,感觉新世界的大门再也关不上了,曾经对他们来说陌生且有点可怕的民间,变得亲切而充满了诱惑力。 特别是姚金刚,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去边关当兵,被他爹打了好几顿,依旧痴心不改。 “皇上,你就说,这回我是不是立了大功!” “是。”小皇帝坐在众人之中,一脸的颓唐。 “那你让我去远征军里面当兵,给个校尉就成。” “哈!”小皇帝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 程舒就看不过他这习性,自己也想去远征军,但要求也该回去求家里的大人或是姑奶奶,为难皇上算什么事! 她习惯性的往姚金刚屁股踹,踹一半想起他刚被他爹暴捶了一顿,换了个方向,踢在了他脚弯上。 但是姚金刚不但挨了揍,还跪了半宿,被这一脚直接踹得跪在了地上。 小皇帝连忙跳了起来,又急又恼的嚷道:“你跪朕也没用啊!朕还欠着一屁股债,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众人齐齐地瞅向他。 姚金刚本来想骂人,都忘了,好奇地伸起脖子:“你欠谁的债?” 小皇帝:“……” 他怎么就把这个话说出来了啊。 要是大家都知道他堂堂一个皇帝,因为免了百姓的税,而欠了户部的银子,他这张脸往哪儿搁? “贤宁太后驾到!” 太监一边喊,沈宽一边已经进了门。 一院子小娃轰然而起,有模有样的行礼:“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沈宽很惊讶:“你们家里人还让你们来跟皇上玩啊!” 姚金刚脖子一梗:“小爷现在是正六品的昭武校尉,想要来见皇上,不需要谁允许!” 沈宽点点头:“嗯,有志气。刚才本宫进门时,好像看见镇国公世子的车驾已经到街口了,不知道……” 话音未落,姚金刚飞一般地攀上了院中地树子,转眼之间已经翻过围墙,只听外面“哎哟”一声,脚步声便急促地远遁而去。 小皇帝:“……” 其他孩子:“……” 沈宽笑得肚子疼,她摆摆手:“本宫有话要单独跟皇上说,你们先去偏厅玩吧。” 萧君佐他们乖乖的到了一旁,小皇帝本来挺忧郁的,被姚金刚一逗,也稍稍松弛了些,他跟着沈宽进了一个空房间,隔着案几而坐。 “本宫跟程太后谈妥了。”沈宽开门见山道,“我们决定把长安附近,周至、户县、蓝田一整条线的矿山都承包给你,那条线有煤、有铁还有玉石,你大可……” “等等!”小皇帝急急打断她,“母后,什么叫做‘承包’?” “承包啊,就是由你承担一切的责任,也由你包揽一切的权力。简单来讲,就是这一线矿山怎么招人,怎么开采,怎么买卖,在大秦律允许的范围内,都由你来做主。” 小皇帝眼睛亮了亮:“那钱呢?” 沈宽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叠契书:“首先,要说明的是,按照大秦律,所有矿山开采出来的矿石,都必须优先以平价供应朝廷所需,这你是知道的吧?” 小皇帝点点头:“知道。” “好,那在这里签上名字。”沈宽指了指契书上乙方二字后面留的空。 小皇帝发现那份契书跟以前在外祖父家看到的不太一样,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很多的条款,还留了很多“乙方”后面的空。 他起身拿了笔墨,签下了第一个名字。 “其次,这些矿山的所有权是朝廷的,而不是皇家或者你赢凌个人的,所以所挣到的银子需要给朝廷一部分吧。” 小皇帝皱起眉头:“给多少?” 沈宽竖起指头:“这就比较复杂了。首先,若利润在十万两以下,那保底银就是五万两;接下来,十万到十五万之间,朝廷分得五成,也是五万两到七万五千两之间;而十五万到三十万之间,那么朝廷分四成,也就是六万两到十二万两之间;三十万到五十万,朝廷分三成,也就是九万到十五万之间;五十万以上朝廷只分两成。 总之一句话,你挣钱越多,需要给朝廷的就越少,自己手上的钱也就越多。若你干了一年,挣的钱还不够五万两,那你就接着欠户部银子。这也没关系,反正天下都是你的,你总有一天要亲政,到时候厚着脸皮把账单一抹,就啥事没有了,对吧。” 第286章 大秦矿业总管事务裁决都督,简称总裁 小皇帝涨着小脸算了半天,颓然地低下头:“既然天下都是朕的,那还给朝廷交什么钱,不就是左边荷包掏到右边荷包吗?” “现在是这样没错。但要是将来你亲政了呢?你代表的是左边荷包还是右边荷包。”沈宽问道。 小皇帝有点不明白的看着她。 沈宽笑了笑:“现在的矿山归工部管着,每年产铜和产铁的连,连军器监和将作监寻常的制作都供应不上,不但挣不到钱,还要花一大笔钱在民间买铁买铜。 而你外祖父手上的那些矿山,省着省着开采,每年随便也能挣个几十万,而且矿山周边还能连带着做其他买卖,。 比如现在你就已经亲政了,不可能全部精力放在矿山上,那你是想让你外祖父这样的人来管矿山,还是继续照着工部这样儿去管?” 小皇帝沉思了一会儿:“我选外祖父这样的人管,但跟拿钱有什么关系?他们拿些俸禄,然后只要把所有挣的银子全部交给朝廷就好了啊。若是他们不肯,便派人看着,杀一两个不行,便多杀几个,总是就能听话了。” 沈宽:“……” 老娘教你当资本家,你跟老娘说你要当霸王。 “若贪官污吏杀得完,这天下早就在你爹你爷爷的时候就大清大治了不是?”沈宽没好气的吼道,“有一句话,你给本宫记清楚了——有一成的利润,它就能被到处使用;有两成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五成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十成的利润,它就能蔑视法律;若是有三倍的利润,它就敢冒犯一切的罪行,包括挑起动乱和纷争。 这个它是谁? 不是你不是我,不是太后,是钱!是白花花的银子和亮铮铮的铜钱!你以为隐龙卫那些人为什么要背叛你,你以为翰林院那些大学士为什么私底下搞那么多黑手,你以为世家为什么敢于铤而走险——还不就是因为利益所在! 这就跟喂鸡一样,你要是不主动撒一把玉米出去,人家就要飞到你手上去拿了,到时候,我看你赢凌两个眼睛,一个脑袋,到底看不看得住天下人!” 小皇帝被吼得目瞪口呆。 不过道理却是听明白了,母后替他要了这一片的矿山确实是在帮他,不光是要帮他还这一次的钱,而且还在替他将来亲政铺路。 果然是可怜天下父母心。 小皇帝只觉得心窝子热热的,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只可惜他娘完全没有这个想法,她就是单纯的爱折腾,想要试试能不能从皇帝开始,来寻求资本主义的萌芽。 看见小皇帝忽然就一脸孺慕的瞅着自己,沈宽心里还有点发虚了,刚才自己语气是不是有点重? “咳,要是你不愿意就算,本宫再去找太后……” “不,孩儿愿意!”小皇帝哽咽着答道,且呼地一声站了起来,“孩儿定不会辜负母后这一片苦心,若区区一片矿山都治理不好,又谈何治理天下呢!且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祭祀与兵事又与铜铁密切相关。母后为朕争取矿山之权,定然不易。孩儿明白,什么都明白……” 沈宽:“……” 她不明白,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这孩子都脑补了些啥? “那什么……”犹豫了片刻,她果断放起了猜测儿子的心思,点了点桌上的契书,“既然愿意谈,那就继续看合约吧。要是没什么问题,咱就把字给签了。” 小皇帝经过了一整个下午的资本论洗礼,终于在吃晚饭之前签下了大秦第一份矿山承包合同。沈宽还特意准备了一式三份,小皇帝留一份,她自己留一份,还有一份飞马送去给京兆尹梁买,矿山在京畿之中,属于他的管辖范围。 合同敲定了三年。 朝廷将撤掉这些矿山上所有的官员,只保留京兆尹对他们的律法管理权和户部对他们计税的权利,其他一切管理全部由小皇帝来安排。 当然他用的也不是皇帝的身份,而是沈宽刚刚给他想的名字——大秦矿业总管事务裁决都督,简称总裁。 程凉听说这个消息,瞬间想到了沈宽爱看的各种总裁文,然后脑补出了小皇帝穿着西装,一脸冷漠的靠在门口,用七分凉薄两分讥讽还有一分不屑的口气说:呵,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她自己被自己逗乐了。 正笑着,有福叩门而入:“太后,全公公和魏将军求见。” 程凉的笑容立刻停了下来:“让他们进来吧。” 唉,这一趟把皇帝搞得那么狼狈,全德肯定是恨死她了,一会儿不吐她口水就不错了。 对于这个顽固又忠诚的老太监,她还真没什么办法。毕竟他站得稳、走得正,虽然是太监,但从不干政,也不贪污,做事做人都干练而有度,作为先帝留下来的老人,对小皇帝又忠心得没话说。 程凉并不想对这样的人太过于苛刻。 全德跟魏铁衣一起走了进来,短短半个月,他瘦得已经没了人样,一双浑浊的眼睛深深陷在眼眶中,一进门就直勾勾的盯着程凉。 程凉连忙站了起来,做好他要是吐口水的话,赶紧闪躲的准备。 然而,令她惊讶的是,全德走了两步,啪一声,直接五体投地的跪在了地上:“老奴替先帝爷,替圣上谢太后保全之恩!若不是太后,皇上他……皇上他……呜呜呜,老奴真是没用,连个孩子也看不住,呜呜呜,若是皇上出了个好歹,奴才就是死了,也闭不上眼睛啊。” 程凉挺惊讶的,她还以为全德会把过错怪在她身上呢。 “太后,奴才就是死也没想到,内侍省内府局侍监竟然也跟万国会不清不楚,还勾结枫林宫的月季大宫女假冒太后,伪造书信,蒙骗皇上。奴才该死,奴才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奴才……那狗东西还是个小黄门的时候奴才便带着他,他怎么敢啊!” 哦,程凉恍然大悟,果然这里面还有事儿,否则这老太监哪有那么好说话。 自从她掌权之后,后宫都大清洗两回了,宫女太监们遣返的遣返,送去种地的种地,留下的本就不多,可没想到这不多之中,竟然还有图谋不轨之人。 果然是阎王好躲,小鬼难防。 也从另一个侧面说明了夜琅王他们打仗的本是或许一般,但是搅屎的本事实属一流,他们很懂得怎么利用利益、感情、威胁、蛊等等一系列的手段,多管齐下。 宫里的规矩森严,却使得人心更为空虚,简直就是栽种怀疑和阴谋的沃土。 程凉觉得头疼。 现在盘子都已经摊这么大了,要是今后还需要每天纠结宫斗宅斗,那她真的会累死。 “太后,老奴算是看出来了。您对皇上虽然严格,却是真心为他好。先帝当初将天下交付与您,是因为您真的有能力代皇上管好这天下。您是他的嫡母,先帝正宫皇后,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顺的。 老奴以前是猪油蒙了心,以为您要害皇上,如今醒悟过来,从此对您便如同对先帝一般,再不敢有什么二心。您若是有关皇上的事,多少也告知老奴知晓半分,免得让老奴这颗心,成天都跟悬在空中一样……” 全德一个劲的碎碎念。 程凉回过神来,这是啥情况,莫名其妙就又得了个效忠? 第287章 不同的忠诚度有不同的获取办法 好不容易安抚了全德,让老太监去皇帝那院儿休息,等歇两天就跟着皇上一起回长安。 将他送出门,等了半天的魏铁衣才走上前来:“启禀太后,奔字部留守长安的人马已经出了蓝关,本来是作为奇兵,但现在仗已经打完了……” “只能说是袁谢两家明面上的人被打散了,但距离仗打完还早得很。 哀家已经给许丞相写过信了,任命你为奔武大将军的圣旨应当已经发到了军中,等会儿哀家和贤宁太后再一人写一份懿旨给你,接下来奔字四卫便完全交给你来管。 如今是战时,行事用军法,有异心者该杀就杀,不要犹豫;但也不要滥杀,你这些天也看见了,贤宁太后那儿有龙鳞卫,哀家有布衣之友,随便谁捅到哀家这儿来告一状,告你以权谋私,哀家都绝不会轻饶你。” 魏铁衣拱手:“臣是个武夫,请太后把话说得再明白些。” “好,那哀家就给你列个陈条,白纸黑字。”程凉挥毫写道,“其一是禁令——不得劫掠百姓,不得奸淫妇女,不得…… 其二是任务——汝州、陈郡包括再往下的南阳、襄阳等地,一直都被袁谢两家把持着,你们要协助岳庭渊派过去的人,把土地全部丈量清楚。袁谢两家的土地肯定是要抄没的,抄没之后由岳庭渊派过去的人负责再分配。 而那些小乡绅的土地,不需要全部抄没,但必须是用合大秦律的方式获得的,才给以保护,而那些违反大秦律获得的土地,比如朝廷不允许买卖的口份田或是强取豪夺得来的永业田,依旧是全部抄没。 当然这些事情主要是岳庭渊的人干,你们要做的是监督他们,不要让他们以丈量土地为理由,收受钱财,该抄没的不抄没,不该抄没的瞎抄没。最后土地没有丈量明白,反倒让他们的腰包鼓起来。 奔字四卫原定应当是一万四千,过几日周遭的军事部署晚辈了,哀家会让所有奔字部的人都前往汝州,你再多征召一千人,凑够一万五千。除了协助岳庭渊,正常的操练也不要停下,一旦接到哀家的号令,要随时可以做战。” 魏铁衣听得很仔细,听完之后点了点头:“只要粮饷充足,奔字四部便随时能战!” “许丞相在长安、沈国丈在洛阳,他们都在运转钱粮。哀家是将门出身,心知当兵之苦,只要朝廷还在,哀家便不会亏待浴血奋战的弟兄们。魏将军祖上亦是厮杀汉,你也记住,贪了当兵打仗的钱粮,死了也是会被人戳脊梁骨的。哀家这话,你可明白?” 魏铁衣笑了笑:“臣祖上十几代皆是佃户或军户,一个做官的也没有,论起来连寒门都算不上。被先帝拔擢到禁军中效力时,就只剩下一身衣服了。如今贤宁太后替臣说了媳妇,还成了统领一方的将军,早就赚得盆满钵满。若不为天子效死,这大好头颅,臣自己便没脸要他。” “好,哀家愿与将军们一起,不但要为大秦的列祖列宗守住基业,还要让当今圣上能开创出一个亘古未有的盛世。哀家赠将军一诗——” 程凉又沾了墨,在纸上写道: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天若有情天亦老,人间正道是沧桑。 她的字不如沈宽的好,诗也背不全,但写得很郑重。 魏铁衣第一次在她面前跪了下去,举起双手,将那副字托在手心,也郑重地回答道:“若太后真心为了圣上和大秦,臣亦愿意做太后之坚盾利剑!” 魏铁衣前脚刚走,岳庭渊的人也来了。 领头的两个还是老熟人——府正特使、洛州别驾马季和府正幕僚、宣讲吏蔡逸。 程凉想过给他们封官,但现有的官职没有对口的,新设官职的话,又不容易服众,所以还是让他们以原职领事,用岳庭渊的府正印信来做事。 但关于各道官员的重新构架,她心里面已经开始在盘算了。 等把世家打败,旧官僚系统也会被摧毁大半,那是最好的机会。 一旦错过,想要再撕开一道缝,恐怕又得要一场大战了。 但无论是朝廷也好,百姓也好,都不可能经得起这么反复的动乱。 “洛阳那边的情况如何?”程凉叫人送了茶水,边喝边问。 马季笑了笑:“万事开头难,本来还有不把朝廷放在眼里的,听说许昌这边打了打胜仗,连袁谢两家都被连根拔了,很多人立刻转了口风。府正又杀了几个,亲抓农事,谁说闲话都不听,事情就变得顺利多了。 朝廷重新清丈土地,将原本被人强占或是谎报的土地重新分给那些没有土地的百姓,但这些土地皆不做永业田,他们无权售卖,且必须按照朝廷的要求种粮。他们上面也没有世家、士绅,所有的粮食皆只需要上缴一家,那便是朝廷。 太后您都不敢想,仅仅这么几个州,谎报瞒报的土地便抵得上两个富裕的县城。若其他州也是这种情况,中原道的赋税该多出一倍不止。而老百姓自己家的存粮亦不会减少。” “确实是天大的事,你马季要是做成了,史书留名就是一定的。”程凉说道。 马季的脸顿时有点红,他在遇到岳庭渊之前是个不得志的读书人,虽然落魄,却生来有傲骨,也自认为有些才气,读圣人之言,为的是天下之事。 若真能做成一件利国利民的大事,便不枉来这世上走一遭了。 “事是好事,但一定不能着急,凡事一定要合乎秦律。要是哀家听说你不问青红皂白,强行抄没人家合法的土地,哀家就立刻停了这件事。那一来,太史令一定会把你写成天下第一酷吏,到时候……” 马季一激灵,慌忙站起来:“微臣绝对没有……”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哀家当然知道你现在还没有,所以才提醒你,千万要记住现在,流芳千古和遗臭万年通常只在人一念之间——你现在过来了,情况更加复杂。奔字四部是哀家留下来协助你的,但却绝不是为你们撑腰的,明白吗?” 马季毫不犹豫地跪下了:“微臣谨记在心。” “好了,不说你——蔡公子这次带了多少人过来?”程凉看向蔡逸。 “两百人!”蔡逸答道。 “这么多,那洛阳那边怎么办?”程凉问道。 “洛阳那边有学生父亲和同窗薛洛负责,周围的落的秀才听说做宣讲吏不但有钱挣还有入仕的机会,都忙不迭的来。那些农户为了听那猴子的故事,从十里八村的赶来,您让咱们一天去一个村,现在咱们到一个村,隔壁五个村的人自己就来了。 而且学生发现,即便是那些匠人、佃农也不像旁人说的那么愚钝,他们虽大都不识字,但能听明白意思,回去之后也能说给别人听。现在,府正的命令一出来,顶多两天,黄河边上的每个人都能知道。谁也别想糊弄谁!只不过……” 蔡逸忽然停了下来。 程凉好奇:“只不过什么啊?” 蔡逸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只不过那猴儿的故事马上就要说完了,我们几个同窗凑在一起模仿了几个,感觉都与那猴儿差着一大截。学生担心百姓们该不爱听了。” 程凉乐了:“这你不用担心,一会儿去找贤宁太后,她正好闲着没事。你让她再写个蛇爱上人或者一群神仙打狐狸的故事。” 蔡逸等的就是这句话,立刻作揖:“学生领旨——另外还有件事,学生出发前岳府正告诉学生,见着太后,转告太后一句话。” “什么话?” “长安抓着个您想要的夜猫子,现在已经送到洛阳了。” 第288章 想要毁灭你们夜琅的不是圣祖,而是你们这些王族 程凉星夜赶回了洛阳,在牢里见到了五花大绑的夜耀。 夜琅人跟秦人长得一样,至少从人种上来说,应当差别不大。他浑身很干净,没有被虐待殴打的痕迹。 按照程凉的吩咐,他被安置在一间净室之中,双腿、双手和遥虽然都被铁链子拴着,但却留出了一臂左右的空间,让他能够坐着变换一些姿势。 “哀家该怎么称呼你?”程凉问道。 夜耀的目光在她和沈宽身上晃过,笑起来:“这就是传说中的两位太后,看起来也没什么三头六臂的——在下夜耀,现任夜琅王的堂弟,夜琅国中血统最为纯正的王子,你想叫本王什么?” 程凉侧头和沈宽说了两句,回过头:“哦,小夜。你有什么要主动跟哀家交代的吗?” 夜耀:“……” 小夜? “你要杀就杀,本王没什么好说的!”夜耀愤怒的吼道。 程凉也不恼,甚至还笑了笑:“哀家要杀你,还不是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但你们夜琅国血统纯正的王子恐怕是不多了吧。再过两代,恐怕连能够正常婚配的男人都不容易找出来了。到那个时候,你们搞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夜耀手上的铁环猛地磕在了案几上,震得茶杯晃荡,茶水撒了一桌子:“五族内部果然是出了叛徒!” 程凉:“……” 难不成他们相互通婚,尽是生出弱智畸形的事情还是什么秘密不成。 “其实哀家还是挺佩服你们的,其他人搞情报总是想把人往大官府邸或是皇宫里面送,而你们注意到了那些底层的人,他们很容易操控,也很有力量。而且能够铺遍整个大秦,让天下皆有你们的耳目和唇舌。光凭这一点的眼光,便胜过什么余临王、什么世家百倍。” 程凉先小小的夸奖了一波,然后叹了口气:“可惜要不是聪明用错了地方,就是私心太重,以至于终将遭灭顶之灾,亡族之祸。” 夜耀哐一声扯动手上的铁环,怒声道:“哼,如今战祸四起,全天下都在反对你,我看要灭亡的,是你们才对吧!” “咱们今天不放狠话,单看事实——许昌方向的袁谢两家已经败了,江夏的宋家和庐江的周家都龟缩着不敢出来……当然,哀家知道他们或许是在等宁州水师攻打余临。” 程凉见他想打断,自己先主动把话题带了过去。 “你是从长安来的,你不会以为哀家既然都知道了你们的意图,还会什么安排都不做,一边在这儿跟你闲谈,一边等着余临陷落,你们长驱直入吧。” 夜耀哼了一声:“别以为自己什么都知道。” 程凉笑了笑:“如果你是说南海舰队中有人与你们合谋之事,那哀家知道得确实不多,但这并不影响——” 夜耀猛地抬起头来,虽然没说话,手中的杯子却被握得吱吱吱直响。 果然是有瓜葛。 唉…… 程凉暗暗叹了口气,不动声色的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南风已经起了,哀家前日便收到了战报,宁州水师在海上转了好几圈,却没有发动进攻。你猜他们在等什么?” 夜耀又哼了一声,向后别过脸去,但他肩膀却微微往下塌了几分。 程凉又道:“不光是宁州水师,还有辽东和西域,并没有人响应你们。他们是没有兵马吗?想来不是吧。他们不过是在等西域军和辽东军入关,在等中原彻底乱起来,到时候他们会不会进中原也还不好说。毕竟西凉和东胡的故地就在关外,百越在台州也已经建了城。苦苦追求五族联盟,期望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似乎就只剩下你们夜琅一家了吧。” 夜耀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来:“太后果然又一张利嘴,不过挑拨离间的话就不用说了。五族不齐心,这我们早就知道。我等夜琅祖辈费了那么多心思想把大家拧在一起,最后却也没能成功。但知道并不代表我们就要放弃—— 即便五族不能同心协力一起复国,能帮他们咬下你们一块肉,也合算!” “要是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哀家就觉得很遗憾了。”程凉挑了挑眉,“好几代人,这么苦心孤诣地筹划,其中应该也不乏暗杀君王地机会吧。你们都没有选择使用,是因为你们知道。在大秦,君王重要,又不重要。 重要在,你们要是刺杀了,便会遭到大力追捕,这么几代人积累的资本都可能在一瞬间灰飞烟灭;而不重要在于,你们要遭灭顶之灾,朝廷却可以很快在圣祖的子孙中再挑出一个君王来。 所以,这些年你们一直在挑动军府与朝廷的矛盾;地方王爷与嫡系皇族的矛盾;还有世家与皇家的矛盾。哀家本以为你们的初衷是为了你们的族人,想要借秦人之矛,攻秦人之盾,从中周旋出一块地方,恢复夜琅的基业。结果只是为了复仇啊。” 程凉将杯子放下,站起身:“要是这样的话,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夜琅人早就不想反秦了,只要将你们这些王族杀光,自然也就没有复仇之心了。” 夜耀脸色一变,气得一巴掌拍翻了茶杯:“你别那么自大!凭什么说夜琅人不想反秦!我们恨不得吃你们肉,喝你们的血,将你们挫骨扬灰!” 程凉回过身来,冷漠的注视着他:“你说的你们,仅仅只是指你们,而不是夜琅人。” 夜耀那张脸涨得通红,反驳的话刚到嘴边,便听见沈宽敲了敲桌面,翻开册子,一本正经的念道:“舜迁三苗于湘楚,分九黎、夜琅二部;周围封九黎、夜琅为诸侯,与楚共享江汉,西靠巴蜀,东邻吴越。楚太祖时,九黎、夜琅受封为王,与楚官共治,汉时自当亦然。这是你们夜琅自己递给汉帝国书里面写的,你认帐吗?” 夜琅冷冷看着他:“认又如何,不认又如何?” “不认就不认,不如何;认的话,三苗乃尧帝之后,咱们就是兄弟,而不是仇人。”沈宽耸了耸肩膀,“所以,这个矛盾的性质还是人民内部矛盾,而不是种族和国别之间的矛盾,你觉得呢?” “哈哈哈,想用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说服本王,你们怕是太天真了些。”夜耀仰天大笑起来,“那些国书,不过是虚无缥缈讨赏的东西,不值一提!” “确实不值一提。”程凉坐了回去,“理论是理论,现实是现实。据哀家得到的军报,你们在长安作战的五千人全部都是秦人,夜琅人只有那么几个。以此来推算,你们遍布天下的喽啰,定然也是秦人居多。 那么夜琅人是已经被杀光了吗? 哀家特意派人去楚南楚北走了一遭,发现自圣祖开国以来,夜琅人不但没有减少,还因为学会了耕种和畜牧,参与了通商和科举,而增多了起来。你们经过了几代人,都没拉起一支纯粹的夜琅复国军,还不能说明你们的族人对我们的认同感很强吗?” “他们都是被你们的金银富贵迷住了眼!”夜耀的语气弱了下去。 程凉笑起来:“是啊,大秦天子心胸如天穹般高阔,视中原四野,皆为秦土;天下之民,皆为秦民。祖宗和神灵的祭祀不会断绝,文字和语言依然可以使用,节日和风俗没有变化,仅仅只是让大家的生活变得更好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夜耀呼吸急促起来,他有点说不过了。 程凉一巴掌拍在桌面上:“要不是你们这些所谓的王族,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地位权势,不顾百姓死活,连开国时都不用打仗——你们现在还说复仇?想要毁灭你们夜琅的不是圣祖,而是你们!” 第289章 你只需要抱好我的大腿,继续岁月静好 夜耀气得青筋暴起,扯得铁链子咯咯直响。 程凉站起来:“等天下安定,国家富足之后,哀家会在夜琅、九黎、西凉、东胡和百越的故地建一座新城。在大秦的土地上,每一个遵守大秦律,承认大秦天子之人,皆为平等兄弟,不因语言、习俗、信仰来区别身份贵贱。 你现在就坐在这里慢慢想吧! 你们可以与哀家一起,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盛世;也可以跟你们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一切被大秦的刀剑彻底碾碎。你有时间,但不多——哀家不会跟世家谈判,也不会向任何人妥协,大战一触即发,而我们必定会是胜利的一方。” 沈宽也站了起来,意味深长的看了看夜耀,与程凉并肩走出了净室。 夜耀呆呆坐在案几后面。 半晌,抱着脑袋重重撞在了背后的墙板上。 程凉走进书房,关上门,开始写起信来,沈宽盘腿坐在另一个坐榻上:“你还真不打算问他点什么?” 程凉笑了笑:“已经问过了啊。” “哈?” “五族当中,夜琅和九黎因为地势的关系,没有一支统一的军队,而西凉、东胡还有百越都有军队,但他们心还是不齐。百越是肯定会打的,因为台州的物资不足,但西凉和东胡就不一定了,就像我说的,他们很可能在等机会,等西域军和辽东军入关的机会。 夜耀承他们之所以这么着急的鼓动世家,也确实是因为追随他们的族人越来越少了,不光是他们,应该五族各自的追随者都越来越少了。所以这些年他们与世家的人口买卖才越来越多。 在这个前提下,夜琅王族自己也在动摇。当他们最先从王座上被推翻的那代人,肯定很不甘心。但随着时间推移,复国对夜耀这代人来说可能更像是一个信念,其实他也不知道他要复的是什么。 圣祖对夜琅人一视同仁, 仁宗那个不着调的,这辈子干的唯一一件让我觉得很不错的事儿就是,他一生宣了六份圣旨,宣布大秦之内不分夷狄,皆为朕子。而且他还亲自巡幸了楚南楚北、西凉和百越故地。从各种待遇上,也是实实在在做到了不区别对待。 今天跟夜耀聊过之后,我觉得这夜琅的王族,是可以争取的。” 沈宽目瞪口呆:“为什么咱们好像是进了两个完全不同的副本?” 程凉:“呵呵,那确实是——你进的是少女漫,我进的是热血漫。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觉得我优势很大,你只需要抱好我的大腿,继续岁月静好就行了。” “哈哈哈哈……”沈宽躺在坐榻上一阵狂笑,“那好,我也不费脑子了,等着姐姐你把我带飞——想吃什么,小的给你做去。” 程凉歪着头正想着,外面传来急切地脚步声。 有福在外传报:“太后,汴州的军报。” 沈宽立刻坐了起来:“啧啧啧,你的热血漫男主来信了,我这个两千瓦电灯泡先闪?” 程凉脸色一红:“瞎说什么呢!我和秦政只是十分健康、正常、普通的同事关系,即便是他上次说了点不着边际的话,我不也拒绝了吗?况且咱们是太后啊!不可能再跟其他的男人发生什么……我不可能变法变到一半跟他私奔,想都不要想!” 沈宽耸耸肩膀:“但是你也不抗拒——说真的,从小学开始。我还没见你跟哪个男的走得那么近,就连你们隔壁公司那个副总,我都怀疑你只是好奇他的客户为什么总是比你多。你自己数数,你跟那个副总说工作以外的话题有超过十句吗?” “但我和秦政也只是谈工作而已,什么时候说过别的话?”程凉有点好奇。 沈宽恨铁不成钢:“但你没发现你对他很信任吗?什么事情只要交给他做,就再也不过问了,而且几乎每件事都在征求他的意见。虽然只是谈工作,但你们俩的工作飞鹰往来超过了其他所有人,包括你的心腹爱将小岳同志。” “那也只是因为他跟咱们从一个地方来,而且……他确实是很有能力。”程凉飞快地解释道,“秦政不光是打仗厉害,他对大秦的每道每州乃至每个县城,都了如指掌。很多想法见解都独到且实用,我们顶多算是并肩作战的战友……谈恋爱什么的,你看我这样哪有时间?” “哈哈哈,反正你不讨厌他!”沈宽又笑起来,“不过,这事儿怎么发展还是得看秦政的本事,毕竟咱是高冷女王,看他那金刚钻能不能打动咱们家凉凉的钻石事业心。” 程凉翻了翻眼睛:“行了吧,我看你就是闲的……” 沈宽收起笑容,严肃且假装认真的摇了摇头:“我可不闲,蔡公子还在屋里等着我去写封神榜呢。你加班吧,我看帅哥去了,一会儿夜宵吃个黄焖肥肠饭怎么样?” 程凉毫不犹豫地点头:“好!”她可太爱吃肥肠了。 沈宽打开门,冲有福点点头:“让你进去。” 程凉都没注意到有福进来,她莫名其妙地想起了秦政的脸,手上的笔悬在半空中,一大滴墨落在她刚写了个开头的信纸上。 有福将军报托过头顶,又喊了一声:“太后?” 程凉这才回过神,取过军报:“除了这一份军报,还有什么别的吗?” 本来只是随口一问,但有福却点了点头:“有。秦将军让送军报的信使给太后您带了一件紫貂皮的大衣,他说是他打邺城时候夺得的战利品。” 程凉简直惊呆了:“马上就到仲春了,他送哀家一件紫貂大衣,他是想热死哀家……等等,你说他从哪儿得到的战利品?” 有福愣了愣:“打……打邺城。” 程凉倒吸一口凉气:“他带着四千刚训出来的新兵,把邺城打下来了?” 秦政坐在邺城宽阔的衙门中,到并没有觉得有多么自豪。 程凉在许昌击溃了袁谢两家的十万大军,平定了整个汝州和陈郡,他现在才打一座城下来,远远不够啊! 而且她每天要处理那么多的事情,如果自己能快点解决北边的战局,还能赶紧回到洛阳去帮帮她。 既然崔家也不怎么强…… 秦政有一下没一下的叩击着座椅把手,默默思考,要不直接打到清河去吧! 第290章 生死通常只在一瞬间,堕落也是 崔怀武带着残兵一口气跑了八十里,跑到一个叫做王村镇的地方,才停下脚稍微歇了口气,他现在心头都还在发颤,世上竟有如此厉害之人,凭一己之力杀到了中军营帐,要不是自己反应快,恐怕已经成刀下之鬼了吧。 “六爷,弟兄们吵着肚饿,问什么时候能吃饭。”有人进来问道。 崔怀武想也不想,开口就骂:“脑袋都要没了,还吃什么饭……” 话说到一半,见那人眼睛微微眯了起来,他立刻警觉,改口道:“饭自然是要吃的,现在吃,现在就让弟兄们吃饭——你是哪个州的守备兵?” 那人笑了笑:“我是徐镇将麾下校尉,镇将问您,既然吃饭,粮食从哪儿来?” “不是自己带……”崔怀武话头一顿,之前跑的时候跑得太快了,完全没有想起来粮食的事,“咳,再往北走的县令皆是我崔家的门生故旧,让他们准备吧。” “可是弟兄们现在肚子就饿得咕咕叫了。”那人又说道,并且不自觉地摸着刀柄。 崔怀武很生气:“崔某现在也变不出粮食来给你们啊!” “自然用不着崔公来变。”那人呵呵笑着,“这王村镇看起来可不穷,不至于连顿饭也管不起咱们吧。” 崔怀武愣了愣:“你想干什么?” 那人拱手:“请崔公下令王村镇取酒肉妇人劳军。” 崔怀武脑门上的汗珠一下子就冒出来了,这些镇将在自己的防区自筹军饷没关系,反正也损不着他们崔家的名声,但这里在邺城和清河之间,可算是他们崔家自己的地方啊。 这名声对世家来说就是本钱,得来不易,失去却不难。 “兄弟,这就是个小村镇,百姓家中只有些种子粮,一个个都穷得很,哪能拿得出酒肉来劳军啊。这样,咱们再向南几十里,到魏县去,魏县县令是崔某好友,他肯定……” 话音未落,那人砰一声砍在了桌面上:“弟兄们跑了八十里地,水米未进,你还让我们向南几十里?实话告诉你吧!徐镇将就是看在你们崔家是大家的份上,让老子来给你个面子,你要是不要这个面子,我们就只能自己动手了!” 崔怀武冷汗直冒,毫不犹豫地点头:“好,让王村镇劳军很好,诸位将军大可自便,崔某这就下令——只是,诸君若是要出王村镇,只管往南去,不要往北去。” 那人再次笑起来:“放心,我们肯定不会征到清河去。” 说完,他转身出了门。 外面很快响起了妇人小孩的惨叫,好多人在大声喊着崔老爷,崔怀武抹了抹头上的汗珠,一刻也不敢多待,直接带着几个亲近子弟,接着往清河方向跑起来。 五万人,溃败起来,远比行军的时候快多了。 而且,在生死边缘滚过一圈的人,恐惧让他们完全忘记了表面上的诗书道德,又没有强有力的上峰来约束,有那些老兵在前面做示范,后面的人无师自通,自然也明白该怎么做。 他们打不过如天神降临般的秦政,但配了刀剑,又经过这半个月的行军训练,对付周围的百姓可是毫无压力。 然后,他们发现,砍这些人不但安全,而且收益大,还能减缓心中的恐惧,让自己逐渐进入战斗状态,情况便更加一发不可收拾了。 秦政手下没有骑兵,他带着战士们追到王村镇时,看到的只有一片狼藉。 “崔家人疯了吗,王村镇属魏县,这可是他们的地方!”在上一战中有功,刚被提拔起来的都尉惊呼道。 秦政皱着眉头在镇子里走了一圈:“一部分人往北去,一部分人往东去……崔家的大军已经散了。就这点约束力,还想学别人造反,真是书读得太多了,自以为自己是那些天生的名将。” “那现在怎么办,咱们往哪边追?” “当然是往北,向东去的人自有武国公处置。不过先吃饭——” 话音未落,小蠢扑棱棱落在他肩膀上。 秦政愣了愣,取下小蠢脚下的竹筒,展开信纸,没看两行,脸上便绽开了笑容。 都尉们大吃一惊,平日里面无表情的魔鬼秦大帅原来也是会笑的。 “愣着干什么,准备吃饭,一个时辰之后出发。”秦政瞪了那几个都尉一眼,自己走进一家被砸得乱七八糟的笔墨铺子,取了纸笔,一挥而就,写了二十份告示:“再找几个人把告示贴在墙上,让那些遭了兵乱,吃不上饭,没有种子粮的人,都去邺城领取救济。” 崔怀武一路向北狂奔,总算是赶到了崔怀德和新皇帝的銮架停在崔县。 顾名思义,这个县几乎全部是崔家的旁支和佃户组成的,是仅次于清河的根据地。 这几天崔县衙门的气氛都很凝重。 先是长安那边夺城失败的消息传来,然后袁谢两家也败了,崔怀德眼中布满了血丝,整个人如同幽灵一般,在屋里转来转去,每经过夜琅王一次,就要骂他一句。 “早知如此,我绝不能听你妖言惑众!” “你看看现在——要是我崔家败了,你们谁也别想好,不将你们杀个精光,崔某决不甘心!” “夜烨,你之前怎么说的,宁州水师为什么还没有来,你们西凉、东胡的军队呢?” “哈,别跟我讲什么长安,你们长安的人都是废物!” 夜琅王很无语,是他自己急吼吼要在四月之前打到长安去的,拉都拉不住,现在出了问题又怪他。 唉,余临王也好,世家也好,真是一个都靠不住。 “王,刚接到斥候来报……” 夜姑走进来,刚一开口,崔怀德便大步冲了上去:“你不是太后吗?你赶紧下令让那些禁军都滚回长安去,哈……天下人根本就不信你是太后,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你就是个废物,你……” 他还抡起手想打人,古大雕一步越过夜姑,毫不留情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崔公,古某敬你德高望重,但请你注意自己的身份,不要太出格!” 崔怀德脸色通红,怒吼道:“老夫乃天成帝丞相,你个背信弃义,忘主负恩的狗东西,有什么资格跟老夫讲话!” “唉……”夜琅王叹了口气,招手示意夜姑过去,“有什么好消息吗?” 夜姑神情凝重,看了崔怀德一眼,凑在夜琅王耳边,压低了声音:“崔怀武和崔怀安的五万大军,败了。” “什么?”夜琅王大吃一惊,“被谁打败的,朝廷的主力分明在许昌和洛阳,长安的禁军也刚刚出发。即便是日夜兼程,也不至于这么快就到汴州了吧。” “听说是汴州的新兵,领兵之人是之前在龙虎山下以三百人大败三千潼关军的秦政,此前从未有过官职,如今却被任命为大元帅,禁军四部的大将军都归他管,就连程振武也一样。” 夜琅王单手托着额头:“谁也靠不住……敖钦不是非要现在动手吗?信风已经起了,他们还在海上转悠什么,坐山观虎斗?呵,他们觉得咱们这些人谁称得上是虎?咱们就是一群狼,一群狈,凑在一起才有可能撼动大秦这只虎。他们要是到现在都还怀着小心思,本王看,咱们还不如自己缚手去向大秦的太后投降去。” 夜姑沉默了片刻,忽然一个眼刀看向还在跟古大雕吵架的崔怀德,单手放到胸前,做了个“杀”的手势:“王,新的皇帝已经在我们手上了,我们是不是可以……” 第291章 你们不懂,燕山和东山的胜负,一定会是人心向背的胜负 夜琅王沉思了好一会儿,才颓然物无力的摇了摇头。 他站起来,示意古大雕把崔怀德放开:“崔公,我们会继续派人去催促西凉、东胡和百越趁早发动进攻,但中原之兵,也不可再如此散漫下去了。” 崔怀德眯起眼睛看他:“你想如何?” “请崔公立刻下令返程,据守清河……” “老夫还是再听你一句,老夫就是猪!”崔怀德毫不犹豫地说道,并且果断推门而出。 夜琅王听见他在外面大声喊:“立刻召集父老,就说三爷、六爷已经跟朝廷军在前面遇上了,咱们必须马上前去增援。马上征召五千人……不,一万人!老夫亲自披甲,为圣上杀敌。” 夜琅王:“……” 玛德,人要作死拦都拦不住。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和痛苦,夜琅的荣光真的再也不会恢复了吗? 整整一百年,追随王族的人越来越少,受神明祝福的孩子也越来越少,到了下一代,他们五族加在一起竟然也只有两个,而且还有一人摆明了态度不想再加入复国之战。 如此下去,五族的名字都要消亡掉了吧! “王!”夜姑喊他,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咱们为什么不杀了崔怀德,夺下这支军队的控制权,他就是个百无一用的书生,若是王您来带兵……” 夜琅王眼中闪过一抹无奈:“可本王也不会带兵啊。” 两人对视一眼,忽然同时转头看向了古大雕。 “古将军……” “古郎……” 古大雕眼睛瞪得溜圆:“我倒是当过大将军,也会带兵,但要是遇上我曾经的下属和同僚,这……不太好吧。” 夜姑毫不犹豫地笑起来:“那无妨,我听说奔字四部都在许昌以南,咱们不会碰上的!” 古大雕眸光与她对视,表情立刻温柔了下去:“哦,这样啊,那……你想如何,我配合就是了。” 三人的密谋刚起头,外面忽然骚动起来。 “保护崔公和皇上,有敌人!” “迎敌,迎敌……” “怎么到处都有人,咱们被包围了吗?” “他们好厉害,根本打不过,快跑!” 三人惊愕的互相看了一眼,这才几句话,怎么就开始快跑了? 撩开帘子出去。 只见身着禁军甲胄的士兵从正前方杀了进来,另外三个方向烟尘四起,锣鼓喧天,也像是有很多人。 崔怀德一块空地上,满脸都是惊愕,他完全想不通这些人是怎么打进来的。 战斗一开始,几乎就结束了。 那些从未训练过的百姓在看见旁边人倒下之后,扭头就跑。 崔家子弟试图保护崔怀德。 秦政手持长枪,瞬间便挑开七八个人。 “古将军,你能打过他吗?”夜琅王眯了眯眼睛,问道。 古大雕咧嘴一笑:“十成的把握没有,但至少五五开。” “可否将他们击退?” “自然。” 古大雕身影一纵,几个崔家子弟从他身边倒飞过去,他一刀接住了秦政的长枪。 两人视线交汇之际,秦政忽然将长枪一抖,用枪杆扫向古大雕。 古大雕收刀不及,挨了一棍,但反应却是极快,重心尚未跌落,变砍为削,竟直接将那枪杆砍断了。 秦政又抽出腰间佩刀,两人叮叮咚咚,转眼之间过了七八招。 秦政边打边冷笑:“古大雕,先帝与两位太后皆待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他们?” 古大雕哼了一声:“先帝的恩,老子已经报完了;老子又不是卖给朝廷的,天下之大,老子想护着谁,便护着谁,有什么背不背叛可言?” 秦政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瞳孔猛然紧缩:“呵,就为了这个假冒的太后?” 古大雕顿时火了:“你不许说她!” 秦政摇头:“你武功高强,又擅于领兵作战,本有机会成为一代名将,却因为一个代替品自毁前程,我真是为你感到可惜。” 古大雕更火了:“她不是代替品,你再胡说八道,老子跟你同归于尽!” 秦政收刀往回跳:“你不配跟我同归于尽——袁谢两家的十万大军已经散了,这事儿你知道吧。你们突前的五万大军就跟白捡的一样,没用吹灰之力便被我打散。世家之中只有太原王和赵郡李有领兵之人。既然你这么忠贞,便给你个机会,抓紧时间带她走,否则过几日邺城的援军赶来,我便要踏平清河,让你们谁也跑不了。” 古大雕没说话,强砍了一刀出去。 秦政没接,向四周看了看,向后一摆手,帅旗挥动,吹角之士吹起号角,攻进来的士卒也不恋战,转身就走。 秦政意味深长的看了古大雕最后一眼,收刀转身,如闲庭信步一般穿过了混乱的人群。 崔怀德只觉得脚下一软,一屁股坐在了柴堆上。 夜琅王有点不可思议:“他们这就走了?” 古大雕收刀走到他们身边,指了指远处的烟尘:“烟尘扬起却未移动,显然是疑兵之计。我们刚刚接到军报,说前线五万人败了,他们后脚便追到了此处。说明他们作战之后没有休息,是急行军赶到了这里,士卒的体力和所带的粮食肯定是不够的。他们只是想要吓吓我们,企图混乱军心而已。” 夜琅王和坐在旁边的崔怀德都看向古大雕,两人的眸光都略微有些闪动。 秦政退出崔家营地,两个都尉迎上前来。 年轻稍轻一人兴奋的问道:“大帅探营探得如何,吾等可否一战?” 秦政摇摇头:“可与之一战,但没有必要。” “为何?”年纪稍长那人疑惑的问道,“一鼓作气将崔家人全部击溃不好吗?” 秦政展开程凉送来的书信:“太后懿旨,燕山、东山亦是大秦之地,大秦之军行此地,便要守大秦之法。你们应该也明显感觉到了,过了邺城,这些老百姓就并不欢迎我们,就连寻常的补给都很难用寻常手段征集到。 这一仗可以打,也能打得赢,但我们四千人肯定不可能将他们五六万人全部吃掉,而且他们背后便是他们的家乡亲人,即便是把他们打散了,他们也不会离开这里,朝廷暂时也派不出治理此地的官员,咱们打下的地方全都守不住,只不过是平添周围百姓对朝廷的怨恨罢了。 崔家除了清河还有博陵郡望,很难像拔除袁谢两家一样一下子就斩草除根。以他们的底蕴,你要说一个会打仗的都找不出来也不现实。现在正是因为崔怀德无能,我们才能长驱直入到这附近。要是杀了他,若燕山、东山的人心尚在,又出现了能聚人心之人,我们便是替自己杀了一只狗,而培养了一头虎。 此地是大秦之地,此地之人是大秦之人,我们要收复此处,而不是要毁掉这里。所以,这场仗的关键并不在于两军对战的胜负,而在于民心所向的胜负。咱们追到这里,让这一片的老百姓见到了朝廷军的威仪,便已经足够了。” “两军对战的胜负容易看出来,这民心所向的胜负怎么看得出来?”都尉继续问道。 “哈哈哈,等到能看出来那一天,你们自然会看得很清楚。”秦政莫名其妙的又笑起来,而且笑得特别畅快,“太后走一步看三步,如此胆魄与智谋,虽男儿亦少有。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 实在是太有魅力了。 他闭上嘴,努力将自己想说的那句话咽了回去。 都尉们一脸懵逼的发现平日里仿佛面瘫的大帅表情柔和下来,他仰头望着林子旁边含苞欲放的桃花,第三次笑得像个孩子:“桃花都要开了,走吧,我也该回洛阳了!” 第292章 格局太小,眼里只有他们清河那一亩三分地 崔县大营中,崔怀德好不容易才收敛住士卒们逃跑的势头。 他也和一路狂奔回来的崔怀武碰上了面。 “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你三哥和其他子弟呢?”崔怀德奇怪的问道。 “没了,都没了……”崔怀武涕泗横流,“什么五万人,那就是五万不听号令的驽马,不读书,不知义,对方一杀过来,连主将都不知道掩护,只知道四处逃窜。三哥……三哥他……” 崔怀德只觉得心里一痛,慌忙摆手:“不要讲了,那就不要讲了——如今还剩多少人?” 崔怀武苦笑:“我能再见大哥一面已是不易……” 崔怀德挑起眉毛,长长叹了口气:“你不是号称熟读兵法,若是朝廷能让你领兵,你不出三年便能平定漠北吗?” 崔怀武正色:“小弟七岁便开始读兵法,就连父亲就夸我有吴起孙膑之才,否则为什么会给我改名字为武呢?可此次失败,并非是小弟领兵不利,实在是兵不堪用。大哥,我觉得我们弄错了一件事。” “什么事?” “民就是民,变不成兵!” “呵,那倒是稀奇了,难不成朝廷征兵不是从百姓中征的?” 崔怀武认真分析起来:“小弟说的是精兵,比如朝廷的禁军,西域、辽东、南洋三军府的府兵和各个关口的镇兵,他们的选拔本身就要看家世,若父辈本身就是兵,家中兄弟也有当兵,他们再当兵时自然就熟悉作战,也会听从号令。” “这倒是有些道理。”崔怀德点了点头,“可咱们清河自圣祖开国就没怎么打过仗了,崔家子弟也早就不去服朝廷兵役,现在咱们上哪儿去找老兵呢?” “千金买马骨,千里马自来。”崔怀武看似胸有成竹的说道,“我听说夜琅王那边正好有个朝廷降将不是?若咱们能收服他,用他来做马骨,还怕寻不着能战之人吗?” 崔怀德立刻想起了之前古大雕和秦政对打时秦政说的那些话,朝廷那边都承认此人是个名将…… “可他是夜琅王的人。” 这是他最后的犹豫,毕竟夜琅王不是他的下属,多少还隔着一层。 崔怀武却不以为然:“夜琅王手下没有兵,否则他就用不着苦心孤诣来说服我们了。我之前调查过,古大雕是燕山人,跟卢家有些仇,若是我们能让卢家出面道个歉,再补偿他一些东西,让他可衣锦还乡,未必不能收服。 就算是不能,咱们一时半会儿也犯不着跟夜琅王撕破脸,让他练兵而已。实权还是掌在咱们自己人手上,等拉起一支正经的军队,这人用得便用,用不得的话,不要也罢!” “这么说来也有些道理。”崔怀德又点了点头。 “还有一点。”崔怀武神情阴沉起来,“我说民就是民,兵就是兵,不光是在身份上。” “那还有什么?” “还有规矩。”崔怀武笑起来,“大兄万万不可还想着崔家的名声而陷入不必要的仁义,该拿的粮要拿,该拿的人也要拿。想要让那些尸山血海里出来的武夫听话,仁义道德可远远不够。” 崔怀德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已经猜到了答案,但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他们想要什么?” “钱,女人和胡作非为的权力。” 崔怀德猛地一惊:“清河可是有祖宗坟茔所在啊。” 崔怀武阴恻恻的一笑:“清河不过一州之地,燕山和东山又不只是清河。即便是只剩下了清河……大兄,祖上爱民是为了保家族昌盛万年,可不是真的想把那些贱民当作主子来伺候。咱们养了他们那么久,就算宰上几个,也是应该的吧。” 崔怀德沉默了,他觉得崔怀武这话有些不中听,但全部都在理。 慈不掌兵嘛! 但思考了一会儿,他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你说朝廷军已经拿下了邺城是吗?” “没错。” “赵郡就在邺城旁边,李家肯定比咱们着急。这样,你现在去召集家中子弟,让他们把家在清河和崔县两地的农户都留下来;我便去向皇上请圣旨,封古大雕为新的平乱大将军,让他和夜琅王领着那些残兵去赵郡增援李家。 然后向其他世家和附近的镇将也发圣旨,他们攻下来的州郡,其土地、粮饷、钱物包括官员,都全部由他们自己处置,但唯有一个前提,他们必须将朝廷军挡在清河之外。 再给西凉、东胡和百越三国也写圣旨,咱们就封他们为王,把他们想要的地方送给他们便是了。阿武,你启发了老夫,那些镇将也好,蛮族也好,根本不关心谁做皇帝,他们只关心谁做皇帝能让他们得到更多的好处。” 崔怀德捋了捋胡子,回到他自己擅长的权谋领域,他的智商便重新占领了高地。 现在他手上有个大家都承认的新皇帝,那么他就占据着主动, 之前的大秦律,就像是拴在那些镇将和武夫身上的缰绳。 现在,他只要解开缰绳,给他们足够的权力,那自然会有人帮他打仗。 至于清河之外乱成什么样子,与他有何相干? 崔怀德觉得自己简直不要太睿智,虽然一开始的战略方向出了点小问题,但总归无伤大局,朝廷军后继无力,想来也没本事直接打到清河来。 这个时机错过了,他们就将永远后悔! 这将来后不后悔,秦政不知道,反正他现在挺开心的。 他们返程走得不快,甚至没有可以隐藏行踪,就那么大剌剌的沿着官道练起了方阵。 走了没多久,便在一个名为雀儿镇的地方碰到了程振武率领的飞字部禁军,他们背后跟着一大群牲口,骡子也有、马和驴子也有,全都驮着一摞一摞的告示。 “太后懿旨,洛阳那边暂且腾不出多余的宣讲吏,贤宁太后亲自设计了一份宣讲告示,让我们尽量把东山、燕山的村子全部贴满。等许昌那边的宣讲工作结束,蔡公子他们会在带人过来进行进一步的宣讲。”程振武说道。 秦政取了一份来看。 一张告示上面有四幅四格漫画,第一幅画了个衣服上绣崔的老头,杀掉好多小孩,从中挑了一个出殡,然后又挑了另一个做皇帝。 第二幅画的是兵乱抢劫。 第三幅画的是身着禁军甲胄的朝廷军队,他们在打击兵乱。 第四幅的第一格是地图,上面邺城被标上了五角星,背后画了很多绿油油的农田,其他三格是俩女人带着个小孩再给农户们分地,大家兴高采烈,背后是比山海高的粮食堆。 他又开始笑起来,将那份告示放回去:“言简意赅,即便不能立刻产生效果,若是将来燕山、东山真的遭了兵乱,那些百姓一定会想到这些。” 程振武也笑起来:“九妹也没有想到秦将军您能靠四千新兵击溃崔家五万人,还拿下了邺城,她本以为我们会在这一带对峙一段时间,所以还没有着手做关于燕山和东山的收复计划。现在崔家回撤,空出来的地方虽不能马上控制住,但做些宣传却是必要的。太后让我继续听您的安排,接下来……” “不,接下来这边的战局就交给你了。”秦政打断他,淡淡看了眼洛阳方向,“我出来已经很久,该回洛阳去了。” 程振武对这个回答并不意外,只是问了点战术性问题:“崔家退守清河不用管,那李家当如何?” 第293章 你管这叫送花? “李家是将门,我打完邺城就派人偷偷去看过赵郡。此城坚固,守备兵的装备比洛阳步骑衙门的还要好些,仅次于禁军,训练也很充分,人数大概在两千左右。 另外还有些民兵,装备稍差,却也比寻常的守备兵好些,人数大概在三千左右,虽然刚开始练习军阵,但多半都是些会武的。 斥候还发现了一支大约五百人的骑兵,看马种,应当是来自突厥外军府。也就是说,他们,包括太原王家,跟突厥外军府的联系颇深,说不定一直在向突厥人买马。所以,邺城以北这一线,恐怕都是硬骨头,拔萝卜会带出很多的泥来。 而邺城以东的东山北道,有兰陵萧和琅琊王两家。他们跟崔家一样,以文为主,但因为萧王二家,一个出过皇帝,一个出过大丞相,皆心高气傲,恐怕也不那么服崔家管。 崔家现在败了,其必挟天子以令诸侯,叫其他人替他挡朝廷兵锋,而萧王两家,没有实力,也不愿意,他们之间就肯定是要起争端的。依照世家的处事方法,他们的立场随时都可以变化,萧王两家或许会想要跟朝廷谈判。 但你要时刻记住太后的话,我们不需要世家的支持,我们需要的是世家的服从——你可以接受谈判,但什么都不要答应,等到太后把南面的事情处理完,她自会再来处理北边的事儿。” 程振武连连点头,就是有一点不明白。 秦政明明比他小那么多,为什么说起话来却像是个长辈一样,而且自己竟然一点都不抗拒,还觉得挺正常。 算了,大概是因为他足够强吧。 程凉也没想到,年前一出来,转眼就到了三月,洛阳的桃花尽数盛开,白马寺后面一大片姹紫嫣红,美得令人心醉。 因为准备工作做得充分,叛乱起了一月,南北西三线传来的都是捷报,现在就差东南边的余临,也不知道百越人还在海上飘什么。 春风得意马蹄疾,秦政把那四千新兵也留给了程振武,他连护卫也不需要,单人匹马越过关山重重,一路回到了洛阳。 程凉已经把办公地点从府正衙门搬到了白马寺。 一来作为幕后大BOSS,在局势相对稳定的情况下,她觉得自己应该保持一丢丢神秘感,让岳庭渊、马季、刘冲他们这样的台前工作者有更多发挥的空间。 二来是白马寺的桃花美得醉人。 “太后,皇上的车驾刚才已经出城了,三位世子爷和全公公亲自带队护送,大部分的官员也随驾入京。”有福禀报完,偷偷看了眼站在程凉身后的紫苏,暗自舔了舔嘴唇。 “嗯,刚才许丞相的奏疏也到了。胡立跟禁军换防,现在驻守长安,跟梁卖分管军政,勋贵和长安市民都很安分。 看样子引蛇出洞引得很干净,市民和世家中的反叛者都被消灭了,而禁军中试图叛乱的人被带出长安,没机会跟孙启他们勾结之后,也翻不起什么浪来。 蒋虎将军带着飞字部剩余的士卒北上去跟大兄汇合,相比也快到了。现在问题比较大的是隐字部和潜字部,都是圣祖开国留下的荣誉部队,重建肯定还是得重建的……” 程凉捏着眉心犯愁,虽然说她任命了刘冲和韩金堂做隐潜两卫的大将军,但他俩本是飞奔二部的都统,从资质上来说,很难镇得住隐潜两卫的人,从实力上来说,又差了那么一丢丢,以至于这两军的重建工作困难重重,几乎是处于停滞状态。 千军易得,一将难求,要是…… 念头刚一闪过,院子外面响起有节奏的脚步声。 秦政人迈过院门,高大挺拔的身躯上竟然还负着一棵枝干粗壮,花团锦簇的桃树。 桃树的根须拖在地上,花朵盛开在他头顶,秦政每走一步,,花便摇曳着往下落,如同自带的背景一般。 程凉目瞪口呆。 秦政倒是很自然,解开胸前挂的铁索,眼中泛起少年般欣喜的光彩,他将桃树往前面一顿:“你是太后,吃穿用度皆是不缺,若只是随意买些汴州、邺城的特色小玩物,恐显得不够郑重。幸好汴州附近地山中有棵六十年生的桃树,每年桃花都极美,生的桃子也颇为鲜甜,便去寻了来,献给太后。” “礼物?”程凉仰头看了看树冠,又低头看了看根系,“这哪一部分是礼物?” 秦政指了指硕大的树冠:“你不喜欢花吗?” 程凉:“……” 美确实是很美,比起白马寺中林立的小桃树又多了几分古朴和庄重,更难得的是,他这一路跑回来,树冠上的花瓣还没被抖落太多。 但是正常人送花应该不会扛一棵树回来吧。 “倒是没有不喜欢,但是这棵树……”程凉绞尽脑汁,“哀家要如何处置呢?” 秦政还没来得及回答,沈宽带着玉娘和紫苏,拎着麻袋走了出来,一见那棵树,三人齐齐发出了惊呼。 “这个桃花好香啊!”沈宽深深吸了口气,“用来做桃花酿肯定比咱们刚才搜集的那几麻袋要好喝——谁搬来这么大棵树?” 程凉扯了扯嘴角:“秦政扛回来的。” 沈宽再次惊呼:“他扛这么大一棵树回来干嘛?” 秦政应道:“春日以至,南北西三线又频传捷报,我送太后一树桃花,以示庆祝之意。” “哈哈哈哈哈……”沈宽爆笑。 笑得秦政有点不知所措,他从头到尾都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毛病,也就是汴州城附近没更大更好看的桃树了,否则…… “贤宁太后笑什么?” “没有。”沈宽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擦了擦眼角,认真拍了拍秦政的肩膀,“小伙子很有前途——不过,同为太后,本宫就没有什么礼物?” “哦,汴绣和杏仁茶乃汴州特产,我回来时买了一些,在外面马上……” 话还没说完,沈宽便一脸失望的摇头:“啧啧啧,这区别对待也太明显了……算了,这棵树上的桃花酿酒肯定偏甜,咱们还是去那边摘别的吧。” 说完,她冲程凉挤了挤眼睛,毫不犹豫地拉着紫苏和玉娘,扭头又走了。 程凉这会儿才把目光从桃花树上收了回来。 有一说一,美确实是美的,白马寺这一片桃花林终究还是流域柔弱和妩媚,比不上这一棵老树绚烂怒放,浑身上下皆彰显着生命之美。 “有福,找些个人把这棵桃树种到……种到天星桥头吧。让洛阳人与哀家同赏此树之美,以示哀家愿与天下人共享盛世的决心!” 第294章 作为一个穿越者,居然不按照基本常识划分政区 陆倾已经等很久了。 从崔家传檄天下,拥立假的贤宁太后和皇帝,指责程太后弑君的时候开始;从在福鼎船厂外面跟那个老虎女对谈开始;从他到宁州那天开始…… 不,是从他五岁发蒙时开始。 他就梦想着,要成为一名朝廷官员,无论是守土一方还是血战沙场,只要是为了天子龙旗和大秦百姓,他都可以去做。 如今太后圣明,只要他们这些读书人足够努力,天下就一定会大治! 只要有他陆倾在此,任何人都不要想扰乱大秦的安宁。 而在与他隔海相望的台洲岛上,敖钦坐在礁石上,望着海波翻腾的大海发愣。他身边是一封拼接起来的信,字迹再熟悉不过。 夜琅王本来告诫过他不要着急,可他没有听从,一意孤行回到了台州。 现在夜琅王为了帮他,不惜底牌尽出,在中原挑起了世家与皇族的大战,可东越王那个混蛋,竟然又告诉自己不能马上出兵。 呵—— 面上还找了些借口,以为自己年轻好骗就看不出他们打得是什么算盘。 他早就已经不想复国了,他根本不在乎百越的族人怎么样,他甘心就在小小的台州做一个野大王,自以为是一方诸侯,z坐山观虎斗。 “不等了。” 敖钦从礁石上站起来,他只有两个侍从,他们是百越一等一的剑客,也是他的师傅。 三人沉默的走向东越王的王宫。 刀剑之声很快响了起来,且一响就是一夜。 天色将明之时,敖钦替两位师傅合上了双眼,他赤裸着上身,拎着滴血的剑和东越王的人头,一步一步走上了王座。 “所有人听令,今日起,我敖钦继任百越王与宁州水师大都督之位。所有人立刻准备,明天一早,便要剑指余临,杀光秦人!” 大秦朝廷有三大水师。 辽东舰队主要以商船和远洋船为主。 南洋舰队综合性最强,数量也最多,但因为南洋地方太大,南洋舰队本身是很分散的,他们在南洋地区威名赫赫,但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被朝廷征召和使用过。 而宁州水师,则一开始便是作为战斗水师来建的。 虽然水师中的舰长头目大都是百越人,但作为余临王穷尽一生打造的武器,整支舰队还是刻满了余临王的风格——他喜欢星星,喜欢用星域九野来命名自己的手下。 宁州水师同样也是如此。 分为钧、苍、变、玄、幽、颢、朱、炎、阳九个分舰队,每个舰队有三艘旗舰,每艘旗舰又配有四艘样式不同的僚舰,另外玄天的虚宿舰作为整个舰队的旗舰存在,所有加在一起,是一百四十艘舰船。 按照朝廷现在的财力,大概需要三十年不吃不喝,将所有税赋花在这一件事儿上,才能建出这么一支舰队。 “太后,前面就是方城县境,要不要奴才们去通报唐县令一声?”有福到马车前来禀报道。 程凉在马车里跟沈宽下五子棋,正是紧要关头,眼瞅着就要输了,她果断地将棋盘一卷:“上班,不下了——告诉前面的车队入了方城县就立刻停下来,也不用告诉唐新川,哀家与贤宁太后一路走走,正好看看他在这边干得如何。” 沈宽翻了翻眼睛,将桌上的筹码一推,率先钻出了马车:“哇,江南采莲!哇,秦淮八艳!哇,沙县小吃……” 程凉跟在后面钻出马车:“大姐,沙县小吃是什么鬼?” “哈哈哈,就是沙县小吃啊,你没吃过?” 沈宽早就已经把自己当成风筝一样放飞了,什么太后的矜持,穿越者的谨慎……都不存在的。毕竟这一届的老大是她亲闺蜜,下一届的老大是她亲儿子,看起来大腿都很粗。 “余临道包括浙福两省,岂不是正是沙县小吃的家乡。你知道我过来最后悔的是什么吗?”沈宽激动的问道。 程凉摇了摇头。 沈宽压低声音:“来之前我刚报了个粤菜班,一万三的学费,一天课都没去上着!” 程凉:“……” “不过这位圣祖爷也真够懒的,就不能按规矩把天下分为三十四道或是三十道吗?”程凉日常吐槽圣祖爷。 作为一个穿越者,居然不按照基本常识划分政区,这不是给后来者使绊子吗? 典型的只考虑自己,不考虑别人。 秦政骑着马从后面走上来,正好听见她俩说话,并看到了程凉满脸的嫌弃。 他赶紧咳了一声:“咳,并不是圣祖不想多分。只是天下初定,圣祖手下多为武将,能治理一方且值得信赖的大臣实在是凑不出那么多人,所以才将天下划为十道三百六十州。” 两人一起侧头,皱着脸瞅秦政,异口不同声。 “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嫌麻烦?” “你是圣祖爷的粉头吗?” 秦政:“……” 算了,也不重要。 程凉没等有福过来摆凳子,自己啪唧跳下马车:“你不在后面带兵,怎么到前面来了?” “我想着你们进入方城县后,肯定想要四处走走。侍卫带多了不方便,带少了又不安全,就过来主动请缨,不只能否让秦某来做护卫。”秦政柔声道。 “哈哈哈,当然。你要是没过来,哀家还打算派人去后面叫你呢。”程凉笑了笑,“有福,给哀家和贤宁太后……” 她扭头四下找了一圈,疑惑的问道:“贤宁太后呢?” 有福手里牵了几匹马,表情也很疑惑:“贤宁太后说她不想吃狗粮,带着薛少爷他们先走了。贤宁太后可是对这一路上的饭食不满,可……” 程凉使劲搓了搓眉心,翻身上马:“好了,跟吃饭没有关系,把这句话忘了,不要去难为人家那些厨子——” 前面沈宽已经快进村了,跟她一起的少年名为薛洛,是白马书院蔡麟的学生,蔡逸的同窗好友,同时也是她弟弟的小舅子,雄武镖局的少当家。 沈宽以前没见过这孩子,只是听她娘说,这孩子不随爹,不爱习武偏爱读书,甚至因为这个还跟他爹闹翻,直接搬到了书院去。因为这件事,薛雄武跟他老婆的关系一直很僵,直到沈宽看到了这孩子…… 呵呵—— 这娃岂止是不随爹,从头发丝到指甲盖,就没有那一丢丢像他爹。 更严格来说,他俩的画风都不一样。 小薛是耽美片男主,他爹是警匪片反派,连演都很难演到一个片场去。 关于这个私人八卦,沈宽好奇虽然好奇,但出于道德底线,还是没有强行去追问了。 不过,这孩子的确很有文学天赋,他接替蔡逸管理洛阳地区宣讲吏。 在沈宽赶封神榜没赶出来的情况下,自己写了十几个小故事填补上了中间的空白期,意外的这十几个小故事都写得很好,很接地气,也很受欢迎。 沈宽惊为天人,果断地带他来余临采风,扬言要培养大秦第一小说家。 “太后……” “叫姐!” “是,太后……姐……前面有人在打架!” 第295章 这些百越人出现得很蹊跷 薛洛眼睛贼好使,沈宽顺着他的手指看了半天,才看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女孩在沿着田埂狂奔,她背后还追着七八个小孩。 “救命……” 那小女孩明显跑不过身后的孩子,她一边凄厉的喊着,一边被身后之人一脚踹倒,其他人一拥而上,摁着她便是一顿暴揍。 沈宽大怒,居然当着她的面搞霸凌! 她毫不犹豫地撸起袖子往前冲:“让开,让开——谁让你们欺负人的,再不让开我可要动手了啊!” 骑在那小女孩身上的男孩没想到有人突然冲出来出头,一时没反应过来,正要抡手扇那小女孩耳光时,被沈宽一脚踹飞了出去。 他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好几圈,才抬起头来,愤怒地吼道:“你是谁!” “你管我是谁,让你别打人,听不见吗?”沈宽才不惯熊孩子毛病,左手一只,右手一只,跟扔保龄球一般,又扔出去俩。 那小男孩爬到一半,被同伴撞倒下去,又疼又委屈,扯着嗓子哇哇大叫:“我打的又不是人,是百越猪!你是什么人,有本事站在此处不要走动——” 他一骨碌爬起来,扭头就往回跑。 沈宽可乐了:“哈,还敢威胁本宫——行啊,我就站在这儿,等你叫人。你要是不回来,本宫就到你们家去,非让你们老爹打烂你们屁股!” 小男孩们哇一声跑得更快了。 薛洛嘶的吸了口气,假装自己跟沈宽不是很熟,扭头将试图趁乱逃跑的那个小女孩一把摁住:“我们在帮你,你跑什么?” “秦人!”那小女孩眼中闪过一抹蚀骨的仇恨,忽然暴起,一口咬在了薛洛手臂上,“嗷呜——” “啊啊啊啊……”薛洛当场就哭了。 沈宽连忙回头,捏着那小女孩的后脖颈将她拎了起来:“你这孩子怎么敌我不分呢?” “秦人!秦人!秦人!”那小女孩双脚双手悬空乱蹬,嘴里如小兽般嘶吼着,眼泪大颗大颗往下掉。 沈宽:“……” 秦政和程凉并肩策马进入村子,隔着老远便看见沈宽蹲草丛之中,薛洛双手拎着裤子站在外面,一脸局促的在向四周张望。 “你干嘛呢?”程凉纵马过去,挑眉问道。 “太后,呀……”薛洛下意识地准备拱手行礼,但手一松开,裤子就往下掉,他吓得脸红耳赤,连忙又去提裤子,然后又想起自己该行礼,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是好。 程凉:“免礼……你腰带呢?” 薛洛一张脸红到了耳朵尖,指了指草丛里面:“沈……沈太后拿去了……” 程凉眯起眼睛瞅了瞅这小伙子,虽然不如诺曼五官立体,气质出众,却也是能吊打一系列小鲜肉的鲜嫩型帅哥,书生气跟蔡逸相当却还多了几分柔弱感。 算了,她跟阿宽可不一样,一般不会乱磕CP。 “宽啊,你干嘛呢?” 她跳下马,秦政已经先她一步拨开草丛,一拳折断了头顶的树枝。虽然她觉得树枝也不挡道,而且他那一拳打下来的叶子比本身人家树枝上的叶子还要多。 算了,有用没有不重要,帅就完了。 诶,等等! 她可是个事业型女人,怎么会那么肤浅的去关心一个男人的颜值呢。 算了,只要不去深想,就什么问题都没有。 “凉凉,我抓到一个小姑娘,她可能有点问题。”沈宽转过身,神情有些严肃,“虽然她不肯好好说话,但听起来她对秦人十分愤怒,而且这个愤怒是爆发性的,而不是堆积成的。” “有什么区别吗?”秦政好奇的问道。 “当然。”沈宽点点头,“爆发性的愤怒说明让她产生仇恨的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程凉垂眸看向那个姑娘,她看起来和普通的秦人小孩没什么不同,只是耳朵上挂了两个小银环,这是百越人的风俗。 “你是百越人?”她问道。 那小孩没说话,只是瞪着眼睛,充满仇恨的看着程凉。 沈宽说道:“她刚才被七八个小孩追着打,这个村子里的人应该知道她的身世。” 程凉点点头:“那先把她送回车队。” 余临道的关于农业的新政目前只涉及清算土地和奴籍自赎,没有搞农社,也暂时没有推广土豆的耕作。 主要是因为这边的农户普遍富裕,每各村都有好几个秀才童生,虽然乡老士绅更多,但却大都是中小士绅,财富和资源都不集中,不容易一网打尽,这些人的品性良莠不齐,也不适合搞一刀切。 再加上这些地方的农户富裕,生活水平远远高于常常水旱交替遭灾的中原,对抱团取暖的需求也没有那么大。 牛角村距离方城县城三十里地,有六十二户人家,三百多口人。 据唐新川上一次的奏疏,这个村子共有上等土两千亩,中等土和下等土加在一起六千亩,而这个村有资格分地的壮年男子是一百零二人,人均八十亩的指标足足的。 不过,程凉比较疑惑的是,人均八十亩,再没有机械化帮助的情况下,真的种得完吗? “一个壮男每天起早贪黑的干,能伺候二十亩地就不错了吧。”沈宽也是没种过地的,她只能根据数字进行想象,“如果把家里老人孩子媳妇全部带上,八十亩应该能种完吧。” “可地里并没有看见老人小孩啊。”程凉一手牵马,一手托着下巴沉思。 “这些人都是佃户。”秦政走在她旁边,开口道。 他的目光扫过地里劳作之人,眉头微微向上挑了几分:“而且,九成以上都是百越人。” “你怎么看出来的?”程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没看出这些人跟其他秦人有什么区别,甚至还不如那小姑娘,至少人家耳朵上有俩环。 秦政停下脚步,眉头皱得更紧了:“而且,他们都是余临南道的百越人。我……圣祖专门给百越人划了三个州作为羁縻州,就在余临南道的百越国故地。这三州靠海,阳光很大,所以他们的皮肤是偏黑的,加上其主要的生活方式是捕鱼,日日在海中游泳,腿上汗毛很少,而且浑身会带有海腥味。” 程凉按照秦政的提醒仔细观察了一下,果然就看出了区别,而且沈宽也在青苗和泥土的味道中捕捉到了海鲜的味道。 “有点想吃碳烤生蚝了。”沈宽深深吸了一口气,“由于圣祖爷偷懒,余临南道和北道隔着几百里,他们也不至于从福州那边一路跑到杭州来打工吧。” “这就是问题。”秦政还在观察那些人,他的目光逐渐锐利起来,“当初圣祖虽是灭了百越国,但灭的是百越王族和他们的军队,对于普通百姓并未侵犯。 百越人其实并不多,只有二三十万,三个羁縻州比他们原本控制的国境还要多,而且当时征战百越的潜字部还帮他们在靠内陆的地方开辟了一大片土地,教他们耕种和养殖。 按道理,他们完全没必要跑到方城来给别人当佃户,而且还是这么多人……” 第296章 现在我们有两个难题 “要去问个究竟吗?”沈宽看了看程凉,问道。 “不……”程凉收回目光,“去方城县。” 众人在吃午饭前赶到了方城县,唐新川不在,据说是去府城见府正去了,县里主事的是县丞谭文兴。因为事先并未通知他们太后会亲临余临,当程凉她们出现在县衙时,谭文兴差点没吓得晕过去。 “太……太后,您……您怎么来……呸——微臣谭文兴,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不知两位太后驾到,有失远迎,有罪,有罪……” “免礼。”程凉点点头,指了指坐榻,“坐下,哀家有话问你。” 谭文兴连滚带爬的跪坐在坐榻上,咕嘟咽了口口水,短短几息之间,把自己到任之后做的所有事过了一遍,好像没犯什么错吧。 “你们清丈土地人口也有大半年了,从唐新川的奏疏来看,方城县主要以秦人为主,并不是百越人聚集之处,但哀家今日从牛角村路过,看见地里耕作的,竟全是百越人。你可知道,这是为何?”程凉没有绕弯子,直截了当的问道。 谭文兴长长舒了口气,笑起来:“啊,这个微臣倒是知道,那些百越人都是佃户或者农奴。微臣与唐县令清丈土地和人口,方城县土地肥沃,很多人家都喜欢暗中新垦土地却不上报。 这次清算之后重新分下去,家有一男之户可有良田八十亩,两男可有一百六十亩,若全部自己耕种,他们全家人一年到头都歇不了几日。 而周边的男丁会手艺的都趁现在朝廷优待工匠,跑到县城来挣银子;不会手艺的,要么去学手艺,要么去读书谋上进。哪能全都自己耗在地里啊。” “为什么是百越人。”程凉敲了敲案几,重复重点。 谭文兴愣了愣,显然是没抓住重点:“大……大概是百越人便宜吧。” “便宜?” “嗯,余临道北面自古就是富庶之地,以前的佃户、农奴大都是中原道的,他们年年遭水患,年年都有人逃过来,没有土地,就只能做佃户或是卖身与人。 从去年起,岳府正在中原道搞农社,说是要让整个中原道的农户团结起来,抗击水患,守卫故土。很多中原道的百姓都回了中原,大家便只能从其他地方买农奴来耕作土地。 但这农奴也不是想买就有的,不到迫不得已之时,谁愿意去做农奴啊!自从太后您允许以三年为期,自赎其身。衙门每天都能接到好几起主家和其农奴的官司。 在这赎身的三年之中,主家也没法进行买卖,赎完之后,他们的儿女也就不再是奴籍。如此一来,他们便也只能向着别处想法子了啊。” “想的办法就是去余临南道捉百越人?”程凉隐隐有了几分怒气。 谭文兴还没觉得有什么问题:“这一两个月牙行是多了些百越人……太后可是担心,他们都是百越人的细作?” “方城县不止牛角村一个村吧。”程凉冷冷问道,“百越人已经多得能够把整个余临北道的乡村填满,他们还当什么细作,直接攻城不好吗?” 谭文兴大惊失色:“若他们安的是这般心思,那确实要严加防范,微臣要请唐县令告知牙行,最好对这些人做些处理……” “够了!”程凉站起来,她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将怒火压住。 她意识到了,且不管这些百越人是怎么来的,在如何对待百越人的问题上,他们就存在着很大的分歧。 从谭文兴的言行举止中能看出,在他眼里百越人是敌人、是蛮族、是不该享受大秦律保护的那一部分。 “哀家乏了,想先休息——唐新川回来,就立刻让他来见哀家。”程凉摆摆手,看也不看谭文兴,转身走出了堂屋。 沈宽不爱跟官员谈工作,一进城就研究别馆的厨房去了。 秦政双手环抱在胸前,靠着门口的廊柱:“你遇到了两个难题。” 程凉看了他一眼:“为什么是两个。” 秦政挺起身子,跟在她身边向别馆走去:“其一,是自赎其身这条法令。这一次世家叛乱,最根本的原因就是土地清算和自赎起身。前者使他们财富缩水,后者使他们失去对手下农奴的约束能力。 原本主家和农奴的关系,上下隶属关系,只要我拥有了一个男人的卖身契,那么就等于是拥有了一整个家庭的卖身契,而且是世世代代,无穷无尽。”秦政比了个手势,“五十两,买断,至少一百年三代人。而那些为奴的女子,则时最好的货物和赠礼,她们脱离主家,既不能婚娶,也不没有活儿可以干,只能等死。 但现在,朝廷不但允许他们自赎,而且还会借钱给他们。那些奴籍就算是自己不在乎,考虑到自己的后代,也会很努力的去为自己赎身。况且真正对农奴好的主家并不多,毕竟人的礼貌和道德通常只存在于跟自己同级别的人之间,而不会分给家中的牲口。 在大秦,世家之下有地方豪族,地方豪族之下有士绅大家,士绅大家之下有乡老寒门,寒门并不是穷人,只是家道中落而已。这一部分人之下,是良籍的农户,他们家中有人出息,便能跻身乡老,有人挥霍就可能堕落为奴籍。 若我们选择站在良民以下,最为穷困的人民那边,就意味着要得罪刚才我说的所有人——包括很大一部分良籍的农户。因为人一般只看得见得势的好处,看不到失势的风险。” 程凉抿了抿唇,加快脚步:“第二个难题呢?” “就是你刚才没有发火的原因。”秦政抬眸望向天空,“百越人是异族,而你是大秦太后,并不是天可汗或者大陆之王。” 程凉脚步猛地一顿,脸上的红晕褪去了大半。 秦政垂眸,正好能看见程凉头顶的小璇,他半蹲下来,与她平视:“百川东到海,但到海之前仍是百川,很难相互认可和尊重。” “所以,就应该杀光他们吗?”程凉问道,“或者是将他们奴役起来,就像曾经的印第安人那样。” “那不失为一个办法。”秦政回到,“圣祖当年也希望所有人都能团结在一起,可他最终没有做到,反而给后人留下了万国会这个隐患,不是吗?” 程凉直视秦政的目光:“这就是你的想法?” 秦政的眼中升起一种浓稠的悲伤,他沉默了很长的时间,最后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我不知道,因为情感和理智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合拍。单单从解决问题的角度来看的话,一个难题肯定比两个难题要好解决。 如果你选择最困难的,那么一旦失败,后人会认为你为了异族辜负了秦人,那时候你便不仅仅是皇室的罪人,更是整个秦人的罪人。我……有些担心。” “那倒是没关系,死都死了,身后名有啥用。”说是这么说,程凉还是很纠结。确实,她现在的身份是大秦太后,不是大陆之王。 秦政欲言又止,最后索性抬起头看天。 程凉继续往别馆走,两人一路没再说话。 接下来一整天,也都没有再提这件事。 当天晚上,唐新川赶了回来。 第297章 我长这么大还没骑过老虎呢 唐新川啪唧一声跪在地上,咚咚咚磕了仨响头,热泪盈眶道:“臣唐新川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免礼。”程凉示意他在下首坐下,“你这县令做得不错。哀家这一路走过来,看见田地都种得很好,县城也热闹,百姓面色红润,似乎并未因其他地方的战乱而忧虑。若今夏无灾,方城可得丰收吧。” 唐新川笑起来,很自信的点了点头:“可以!” “你清算了人口,方城县良籍之人和奴籍之人各有多少,可心中有数?” “有数。”唐新川摸出一个小本本,“方城县县城有一千二百户人家,良籍之人八千一百四十,奴籍之人九千三百六十五;另有十二村,共六百户人家,良籍之人三千四百九十五,奴籍之人一万三千五百。” “奴籍之人竟如此之多?”程凉有点惊讶。 唐新川竟然还挺高兴:“这说明方城县百姓富裕,家中有闲钱,才买得起农奴。把地里的活计给别人做,百姓便有时间读书习礼或是替朝廷做工。明年科举时,我们方城定然能再多几位举子。” 程凉揉了揉眉心:“农奴便不是百姓了?” 唐新川彷佛知道她会问这句话,继续保持笑容:“微臣谨遵太后懿旨,凡我秦人皆为百姓,凡是因为坑蒙拐骗沦落为奴籍之人,微臣全都替他们主持了公道,让他们回乡务农去了。 另外中原道德逃民,也按照自赎起身的办法,让他们与主家核算好赎身的银钱,由方城县衙门先替他们赎身,等他们回中原道安顿下来,三年之内将银子还给中原道的衙门,我们再与中原道的衙门清账。 太后您只管放心,现在这批农奴,都是牙行刚刚从余临南道那边捉过来的百越人,微臣亲自去盯过了,保证一个受冤屈的秦人也没有。” 程凉:“……” 我特么还要夸你是不是? “捉百越人的事儿,是陆倾让你们这么干的吗?”程凉尽可能不发脾气的问道。 “哦,那倒不是。”唐新川表情严肃起来,“太后您也知道,十日前,宁州水师奇袭宁州,陆兄弟与他们大战一场,双方都死了不少人。咱们没有足够的船,打不了海战,而他们没有足够多的人,打不了陆战。如今双方略有僵持之势。 但宁州到金门一线的海岸线很长,他们随时可以上岸获取补给。陆兄弟便下令沿海岸的百姓全部后退一百里。秦人都老老实实守规矩,退到百里之外,分属各个县城,那三个羁縻州的百越人却不肯后退。 异族便是异族,吃了咱们一百年的饭,心里却还想着要帮助宁州水师。陆兄弟便下了军令,让各州县的守备兵强制带他们撤离。没想到,那些蛮人竟敢反抗,南道内陆的几个州牧便联手与他们打了一仗。 正好北道缺人,那些牙行商会的,便盯上了这个机会,将那些残兵败将一律抓到了杭州。虽然微臣跟那些州牧关系不好,但这件事做得缺大快人心,与其留他们跟陆兄弟使绊子,还不如在我们方城好好种地呢。” 程凉又捂住了额头,她感觉自己内心的天平像是在抽风一样疯狂摇摆。 唐新川说道南道的战局,表情微微凝重了几分:“南道的同僚听闻太后此番御驾亲征,皆士气高涨,但微臣未见太后带兵,这……” 话还没说完,外面响起一片惊叫。 “啊啊啊,老虎!” “救命啊!” “佛祖老天爷,为什么会有老虎,它还叼着个小孩……” “太后,贤宁太后,您……您要干什么!” “啊啊啊,贤宁太后也被老虎叼走了——完了完了完了,快去叫禁军,快去叫人啊!” 程凉和唐新川猛地站了起来,两张案几都被踢翻在地,水果茶水洒了一地,但完全没有人在意。 “秦政!”程凉脱口而出。 秦政本来靠在门口,一闪身,人已经不见了。 程凉跑出去,看见院子里倒了好几个下人,大门被撞坏了一扇,翻倒的石狮子上还有一个浅浅的爪印。 更多的人已经冲出了院子,县衙侧门外面是一条小街,沿途有不少的小食店铺,这会儿已经一片狼藉,煮面的大锅、桌子椅子、青菜篓、糖葫芦墩子滚得到处都是,因为相互碰撞而摔倒的人也到处都是。 有福骑着一匹马冲了出来,看见程凉顿时瞪大了眼睛:“太后,您……您怎么出来了,前面有老虎!” 程凉顾不得其它了,一把给他从马背上薅了下来:“往哪个方向去了?” 有福一屁股坐在地上,本能的抬手:“北……北北边……” “驾!” 程凉一鞭子抽在了马屁股上。 有福愣了一下,反手一耳光抽在自己脸上:“我……我在干什么——太,太后!” 他一蹦而起,一转身,遇到另外两个骑马追出来的衙役,顿时效仿了程凉,一把拽下一人,抢过马向着程凉狂追了上去。 老虎爆发速度很快,趁着城门没关,直接冲了出去。 它背后跟着一群魂都吓飞了的禁军。 想射箭,又怕射到了贤宁太后;不射箭,又怕一会儿追丢了。 天啊,也不知道贤宁太后为什么那么勇,别人看见老虎躲都躲不过来,她竟然直接爬到了老虎背上。 当然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他们并没有看到老虎背上还有两个人。 沈宽也有点懵,但不是被吓得,而是被风撞的,她生在一个和平法制,生态繁荣的社会,老虎不是在动物园就是在自然保护区,摸一下都不可能,更别提骑老虎了。 这速度,快得喝口风都能被噎死。 “可恶,你快把拉娜放开!” 隐约间,她听见坐在最前面的人在说话。 “不可能!”沈宽不但没松手,还向前凑了凑,一口咬住那姑娘的衣服,整个人强行贴了上去,然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松开那小姑娘,双手环住了前面那姑娘的腰,将三人挤成了个汉堡包。 “你……啊,阿大!”那姑娘一下子没抓住老虎,三人都向旁边倒去。幸好屁股下面的老虎主动换了下重心,又把她们仨甩正了。 沈宽叹为观止:“这老虎是你养的啊?” 那姑娘咬牙切齿:“放开我!” 沈宽毫不犹豫地将她抱得更紧:“不可能,放开你我就摔死了——要不你先让它停下来,我保证后面的人不敢对你动手。” 这次换那姑娘咬牙切齿了:“不可能!你们秦人最擅长背信弃义!” 沈宽想了想,又往前凑了凑:“那也行,跑着吧。反正我长这么大还没坐过老虎呢!” 第298章 当两位太后的侍卫真的很辛苦 按理说,马是跑不过老虎的。 程凉和禁军们追进一片树林,很快就找不到沈宽她们的人影了。 “这应该是个阵法。”秦政跳上一棵树,皱着眉头四下打量了片刻,一声呼哨,招来一只巨大的黑鹰,“在天上带路,她们的老巢应该就在这里。” 黑鹰啾的一声,窜上了天空。 沈宽眼睁睁看着屁股下面的老虎跑进一个小院,紧接着,一院子的狼、狗和另外两只老虎嗷嗷叫着站了起来。 “妈呀!”她毫不犹豫地把那个姑娘搂得更紧了,“大姐,你是德鲁伊吗?” 那姑娘像是不会武功,挣扎了好几下,没能挣开沈宽,气得大吼:“德鲁伊是什么,你们秦人骂人地话吗?即便你侮辱我,我也绝不会屈服——我要叫阿大它们咬死你!” “求求了,不要这么血腥暴力好不好!”沈宽看着一院的野兽,只觉得后背发凉,强行将那姑娘挡在身前,自己后背贴着小屋的墙壁,“喂,你们要是听得懂人话的话,就给本宫老实点,你们主人现在在本宫手上,敢过来,本宫就先咬死她!” 那姑娘:“……” 老虎们倒是真听得懂人话,低声咆哮着,却没有继续靠近。 那姑娘后知后觉:“本宫?你就是太后?” 沈宽翻了翻眼睛:“啊,你跑到我院里去抢孩子,你不知道我是谁?” 那姑娘冷笑道:“什么叫抢孩子,拉娜本就是我百越的孩子,被你们秦人抢走,我将她夺回来,何须知道你是谁!” 沈宽侧头看了眼拉娜,这小孩可能是被老虎吓到了,也可能是晕虎,靠墙根瘫着,表情有点呆滞,她感觉心情沉重了几分:“谈判吧。” 那姑娘愣了愣:“谈什么?” “你让这些野兽退出去,让我进屋喝杯热水,跟我讲讲秦人都对你们做了些什么,等会儿找我的人来了,我替你作证,这不是一次劫持,只是一次友好的上门邀请。” 那姑娘:“……” 她沉默了片刻,从牙缝里吐出三个字:“不可能!” 沈宽笑了笑,单方面的进入了谈判状态:“不可能什么?让野兽退出去,请我进屋,讲故事,还是我替你作证?” “都不可能!”那姑娘怒道,“我绝不会再跟秦人讲什么事情……他们都是骗子,他只想利用我成就他的功业,他……” 两行清泪顺着姑娘的脸庞滴落在沈宽的手臂上。 换沈宽愣了愣,忽然灵光一闪:“老虎、女人、故事……你说的他,不会是宁州州牧陆倾吧!” 这个名字像是一个什么开关,满院的野兽都弓起了脊背,咆哮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那姑娘身体猛烈的颤抖起来,大颗大颗的眼泪滴在沈宽手臂上,把她的袖子都打湿了。 沈宽心头的八卦之火,轰一声燃了八米高。 她很友好的撞了撞那姑娘的后脑勺:“妹子,既然关系到陆倾,你就更应该跟本宫说了。这天下能制住陆倾的人一只手就能数过来,而本宫恰恰就是其中之一。你要是错过了这个机会,将来后悔都来不及啊!” 那姑娘抽噎起来,肩膀上下起伏,露出小巧性感的锁骨。 沈宽又好奇又心疼、陆倾那个大猪蹄子到底干了什么事儿,竟然让这么可爱的小妹子哭成这样,她回头瞅了瞅,发现这门上有把锁。 趁着那姑娘心神有点乱,她顺着腰线一路摸下去,在腰带旁边找到了那把钥匙。 然后一点一点蹭到门边,强行背身将胳膊肘拐上去,折腾了七八分钟,愣是把那把锁给捅开了。 两人一齐摔进门里,那姑娘尚没反应过来,沈宽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跳起来,砰一声拍上了门,麻利的插上了门闩。 外面的猛兽们:“?” 那姑娘:“?” 被遗落在门外的拉娜:“?” 沈宽拍拍手,高兴的站了起来:“现在你没什么优势了吧。水壶在哪,有茶叶和牛奶吗?既然你不肯请本宫喝茶,那本宫请你喝好了。” 沈宽倒是不怎么害怕,但追进森林的禁军们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他们听说过贤宁太后很虎,但万万没想到她面对真的老虎还能那么虎,这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们全家老老小小都得跟着掉脑袋啊。 程凉本来挺担心,听秦政说看见虎背上还有其他人,顿时松了口气。 “虽然我们家阿宽有很多优点,但那张嘴在众多优点中也能排在前矛,若那些老虎是人驯养的,那她定能跟人周旋,替我们赢得追击的时间——秦政,找到目标了吗?” 秦政在树上飞奔:“直线距离不太远,有条深沟,马可能越不过去,绕路的话……” 程凉仰头问道:“你能跳过去吗?” 秦政目测了片刻:“能!” 程凉立刻命令:“尔等沿着深沟寻找过去的道路——秦政,带我跳过去!” 禁军们:“!!!” “不,圣母皇太后,您……” 劝诫的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秦政已经从树上落了下来,双手环住程凉的腰身,将她稳稳抱起,双脚在周围的树干上急点,整个人如飞鸿一般射向深沟对面。 禁军们:“!!!” 玛德,他们看到了什么? 秦政将程凉轻轻放下,使劲在脸上搓了两下,转身就跑:“就在前面!” 程凉立刻跟了上去。 沟对面的一众禁军勒住马,眼睁睁看着圣母皇太后也消失在了森林之中。 “队头,现在怎么办?” “哈,哈哈……怎么办……哈哈……”队正扯了扯嘴角,发出凄凉的笑声,“要是这次侥幸不死,某定要告诉家主,去族学学厨师才是某毕生所愿。” 程凉跟在秦政背后,猛兽的咆哮声越来越大,她的心也越揪越紧。相信沈宽那张嘴是一回事,担心又是另一回事,毕竟那玩意是老虎,不是加菲。 “危险!”秦政忽然一个转身。 程凉只感觉自己撞上了一块结实温暖的胸大肌,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再次腾空而起。 “啊啊啊啊……” 还没叫完,两人已经落在了一根大树杈上,脚下轰隆隆冲过一群野兽,围着大树嗷嗷直叫唤。 “前面那个院里有三只虎。”秦政皱起了眉头,“但我没有看见小沈。” “不会已经被吃了吧!”程凉深深吸了口气,顾不得恐高,扒开树叶探头张望,却看见三只虎都围在小木屋门口,“她们是在屋里?” “应该是。”秦政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浑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即便是程凉这种靠原主身体记忆做武将世家闺女的人都能感受到强压。 他随手一抓,摘下一根比大腿还粗的树枝:“你等我五分钟,我把这些野兽清理干净!” 程凉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她狠狠抓住了秦政衣摆:“等一下! 第299章 阿宽是一个在阎王爷面前都能说脱口秀的女人 沈宽已经彻底放松了下来,她不但在房间里翻到了茶叶、牛奶和糖,还找到了几块腌制好的牛肉和一些青菜。 反正这姑娘哭哭啼啼的也不开口,她顺便做了奶茶,还香煎了个小牛排。 “妹子,不是我说,你哭有什么用啊。有冤情说冤情,有八卦说八卦,那陆倾是怎么负了你? 要是国事,面对面跟太后告状的机会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了。 要是私事,这男人啊,本来就是大猪蹄子。咱要看开点,该骂就骂,千万不要忍着。特别是在我这种陌生人面前,大家萍水相逢,听一听,陪你骂一骂,接下来就分道扬镳。大家交际圈不同,再见的可能性也很小,这就相当于永远保守秘密了,对吧。 所以说,我不能理解你只是坐在这儿哭,而一句话不说。尤其是女孩子,不应该是水做的,而应该是水泥做的,要坚强,还要坚强得很快,知道不?” 沈宽一边开导,一边吃着小牛排,诱人的香味飘满了整个房间,就连在院子里嗷嗷哭的拉娜小妹子都闻到了,忍不住凑在老虎身边,隔着门缝吸鼻子。 那姑娘已经快哭不出来了,不光是气氛很古怪,更因为她折腾了一天,肚子也很饿,虽然心里难过,但眼睛却忍不住想往沈宽的小牛排上面去看。 这个太后真是太奇怪了,不但不害怕外面的老虎,而且一点架子也没有,自己翻箱倒柜找东西,还都做成了食物。 “沈宽,你还活着没?”忽然,外面响起了喊声,“活着就吱个声!” 沈宽端着盘子跳了起来:“活着呢!” 她遗憾的瞅了瞅那妹子:“瞧吧,追兵都来了,现在说你是请我来家里做客,人家也不一定会信了。你觉得你的这些野兽打得过成百上千装备精良的禁军?” 那姑娘猛地站了起来,浑身微微颤抖,说不清是愤怒还是恐惧。 外面又喊:“你们的人听好了,给你们十个数的时间,让这些畜生让开道,将人质交出来,否则我们我们就要动手了。” 那姑娘愣了一下,忽然从靴子里拔出一把匕首,反身刺向沈宽:“杀一个够……” “本”字还没出口,沈宽一盘子砸在她手背上,顺手握住手臂,一拉一压,一膝盖顶在背上,直接给人摁倒在地。 “我一直不明白把匕首藏在靴子里是什么恶趣味,根本一点都不好拿啊。”沈宽摇摇头,冲外面喊道,“没有人质,你们先不要动手,让我再跟她讲讲道理。” 那姑娘又开始哭了,这次是真委屈,哭得哇哇的。 一刻钟后,院子里的野兽尽数退开,秦政护着程凉小心翼翼地走进了那间小木屋。 沈宽宛如主人一般坐在炉灶旁边,手法熟练地煎着小牛排,对面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各自捧着一碗热奶茶,不停的抽噎。 沈宽头都没抬:“这屋子有点小,你们俩随便找地方坐——要吃小牛排吗?” 程凉:“……” 果然,她们家阿宽是一个在阎王爷面前都能说脱口秀的女人。 秦政皱着眉头在她们三人身上一一扫过,忽然问道:“您能确定贤宁太后是她本人吗?” 程凉都已经凑到沈宽身边坐下了,听见这话,侧头看了沈宽一眼,挑起眉毛:“王守仁最爱吃的东西是什么?” 沈宽哈哈大笑:“当然是十三香啊,他弟弟的品牌嘛!” 程凉也笑起来,两人同时举起手,凌空击掌。 “没问题,真货。”程凉点点头。 秦政:“……” 如果她们之间的暗号都是这样的话,那确实是很难骗得了彼此。他将屋子的每个角落都看了一遍,走到门口,大马金刀的坐下来。 沈宽将煎好的两块小牛排放进盘子递给对面两人,叹了口气:“你也想到了吧。这人就是陆倾上回奏疏里说的老虎女。” “嗯,若是没有想到,那三只老虎应该已经没命了吧。”程凉点点头,意味深长的看了眼那个姑娘,“哀家记得陆倾的奏疏里说你不想参与秦人和百越人的战争,如今怎么都刺杀到太后的行辕中来了?” “这你就冤枉人了。她只是以为我们绑架了这个小妹子,想要把人抢回去吧。”沈宽将最后两块小牛排也扔进锅里,“这个孩子叫拉娜,本是百越上州人,其父是一个小部族的头人。大概一个多月前,陆倾下令坚壁清野,令沿海的百姓退防。 他们家一向亲善秦人,主动带头,退防到了两百里外的平南县。但陆倾跟他们说好的临时住所和食物全部没有,他父亲带人去找县令询问,马上就被当作百越叛党抓了起来。接着她的族人们像野兽一样被人四处追捕,一个一个捆绑起来,送到了杭州。 凉凉,陆倾这是要把百越三州的人都逼到叛军那边去吧。” 程凉心里咯噔一下,那锅里的小牛排瞬间就不诱人了。 她看了眼秦政,伸手拿掉了沈宽的筷子:“先不吃了,咱们聊聊。” 秦政默默地站起身来,走到灶坑旁边蹲下,接过煎牛排的工作,并瞪了眼那两个小妹子:“叫你的野兽不要胡来,否则……连这片森林我也会一并烧掉。” 森林里的空气很好,阳光十分的干净。 沈宽坐在篱笆上,仰头看着天空。 良久,开口道:“我想象不到具体的问题有多复杂,毕竟我只是个学理论的人。人类永远都在追求三平——公平、平等和和平,可偏偏这三平都跟神话一样,从来没有真正的存在过。但就是在追求的过程中,产生了文明。 如果你要问我的意见,那么我永远无条件的站在你这边——即便你接下来做出的选择让我在道德上很难接受,我也顶多就是不再主动参与,我直接回长安去。 但其后果,无论是失败还是被人唾骂为嗜血的屠夫,你下的命令就等同于我下的命令,所有人都会听从你的安排,成就你想成就的事业。 秦政有句话说得很有道理,百川东到海,可到海之前百川就是百川。而且每一条到海的大川,都要汇集千百条细流,奔袭万里,方能成就其恢弘之势。仁道也好,霸道也好,王道也好,没有不沾血、不死人的道。你让我看好你,不是让我看废你——” 沈宽闭上眼睛,长长吐了口气:“我吃饱了,就在这儿晒太阳,走的时候叫我哦。” 程凉也抬头看了眼天空,转身向木屋走去。 秦政靠在后门的门扉上,双手还在胸前,向她微微抬了抬下巴:“可是有了决断?” “嗯。”程凉点点头,“百越、西凉、东胡、九黎、夜琅皆非异族,而是大秦治下之民,与我秦人乃兄弟之族,自然应当被大秦律所保护——若陆倾真的将百越人作为货物来收拢秦人之心,那么……我会选一个新的海防都督。” 秦政垂下眼眸:“你被贤宁太后说服了?” 程凉摇摇头:“她没有想要说服我,我做这个决断也不是为了追求什么公平正义,平等博爱,更不是同情他们……只是,若我们留给后人的大秦,还不如我们曾经从祖先手上继承到的大秦,那穿越这么一回,未免也太不甘心了!” 秦政愣了一下,放声笑起来:“哈哈哈,说得是,要是这么广阔的土地上,只有秦人,未免也太单调了些——既然做了决断,那接下来恐怕就要腹背受敌的准备了。就连你那些亲信,说不定也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嗯,打得过吗?” “自然,秦某乃万人敌!” 第300章 当官本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的事儿 唐新川带着人追到半路,遇到往回走的程凉等人。 “太后!贤宁太后!”他几乎从马上跌下去,连滚带爬冲到程凉她们面前,一开口,声音都在发抖,“你们没受伤吧!” “没事。”程凉知道这事儿真要解释起来会很麻烦,索性直接略过,“我们找到贤宁太后时,她已经脱困,并无大碍。” 唐新川明显松了口气,愤愤然道:“可这老虎怎么会出现在城里呢?两位太后放心,微臣立刻组织人手,上山猎虎!” “暂时不用——”程凉摆摆手,“有更重要的事情让你去做。” “请太后明示。” 程凉下了马,示意他跟在身后。 很快,唐新川的表情变得惊愕起来:“太后,这是为什么,如今春耕尚未全部完成,地里面正是缺人手的时候,若是不允许牙行买卖百越人,地里活计由谁去干呢?” 呵—— 程凉很想开口怼他,但考虑到现在的身份和立场,她忍下来了。 “你以为此次世家之乱从何而起?”程凉问道。 唐新川回答:“自然是世家狼子野心!” 程凉点点头:“没错,但更重要的是,清丈土地和自赎其身两条政令。你在方城大半年,应该也已经意识到这两点对他们的冲击有多大。世家通过底下的士绅乡老吞并良民的土地,逼迫良民堕为奴籍,再出面施恩,将良民变成他们的家奴。从此以后,朝廷之民就变成了世家之民。哀家说的可对?” 唐新川凝眸沉思:“确是如此。如今太后允许百姓自赎,很多原本是良民的百姓都已经赎身回乡,可正是因为这样,才更需要百越人补充进来啊。否则地里的活计……” “新川,此事的关键不在于为奴的是百越人还是秦人。”程凉打断他,“而是在于,朝廷之民能不能变成世家之民。如果你继续允许牙行买卖百越人,他们自会从百越三州弄来更多的人口,方城百姓买一两个也就罢了,杭州的富商、陆家还有其他豪族,他们买的就是成百上千。你是想让陆倾腹背受敌吗?” “这……”唐新川愣了愣,开始没那么自信了,“那微臣……限制买卖的数量?” 哈—— 程凉差点被自己呛到,他的聪明用得可真是地方,限购的招数都想出来了。 她知道想要废除奴籍制度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绝不是随便哪个统治者一句话就能办到的事,就像秦政说的,人只看得见自己得势的好处,而看不见自己失势的风险。 这些良民每天勤勤恳恳的让自己孩子读书劳作,便是希望在将来有一天他们飞黄腾达,让他们这一家人都能成为大地主和大奴隶主。 而那些孩子真正做了官之后,也会迫于这样那样的压力,开始买地和买人,在买地和买人的过程中,自然而然就开始想要吃钱了。 奴籍制度对于国家来说是绝对的大毒瘤,但对于大多数的个体来说,是希望、是梦想是前进的动力。 唐新川是个有气节的读书人,但他也只是个读书人,唐家在关外道就是大族,有钱有地手下一堆农奴,否则也供不起他考那么多年的试。 想要让他来配合废除奴籍制度,估计不太可能。 现在宁州那边狗脑子都要打出来了,程凉也着急南下,也没那么多时间慢慢给他洗脑。 唉—— “不可以。”程凉只能强制执行,“地里的活计需要帮手,可以花钱雇人去做。这些百越人,哀家都有别的用处。” “请太后明示。” “秦政要组一支新军,是用这些百越人好呢,还是从你们方城百姓中征募更好呢?” “这……用百越人跟百越人作战,这恐怕……” 程凉冷冷的看着他:“你是不相信哀家,还是不相信秦政?” 唐新川啪唧一声跪了下去:“微臣不敢,牙行现在尚未售卖的百越人可全部填充新军,但已经卖出的……” “一样!”程凉咬了咬牙,“贴告示出去,就说世家勾结五族叛乱,哀家要征兵平乱,如果不想自己家子弟上战场,就用手里的百越农奴来填充。” 唐新川躬身一揖:“不知这支新军准备征募多少人?” 程凉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护卫的秦政。 秦政的眸光扫过唐新川,轻轻勾唇:“自然是多多益善。” 唐新川最尊敬的人就是程凉和秦政,话说到这一步,他也就不深想了,照着太后懿旨去办就完事,至于老百姓会有些怨言,那本就是他身为县令该去安抚的,也不值一提。 但并非所有的官员都有他这个觉悟。 杭州州牧名为曹林,跟户部尚书那个曹家有点千丝万缕的亲戚关系,但不深,他没沾到什么曹家的光。少年时家中落魄,父亲和两个哥哥靠着给别人做工换些吃食。可以算是正正经经的寒门。 曹林奋发图强,终于在四十五岁的时候考中了进士,被分到余临道做县令。 按道理,他县令的身份已经足以让他爹娘弟兄过上还不错的日子,最不济可以给他哥哥们找个好工作,一家人和和美美的过日子。 但是,哥哥们供他读书,并不仅仅出自于手足之情,更多的是一种投资。 他当上县令之后,哥哥和老父亲自然也要当老爷,再去干活就掉价了吧,别说出门工作,原本在家里做饭的嫂嫂们也撂担子了。 几乎就在一瞬间,全家十几口人的吃穿住行全部压在了他一个人身上,而且还不能吃穿得差了,毕竟是县令的亲戚嘛。 老爹要荣养、哥哥们要显摆、侄儿们还要以他为榜样继续读书。 这样一来,他那点俸禄完全顶不住,只能继续往上爬。 可往上爬本身就是件费钱的事儿。 幸好余临道富庶,他又有些真才实学,连续两个三年考绩为上甲,一步一步成为了杭州的州佐官,后来想靠余临王没靠上,也因祸得福,在朝廷和世家相互妥协相争之间,把他这个无帮无派的寒门子弟露了出来。 他在杭州做官这么些年,别的功绩不好说,但这挣钱的门道可没少研究。 杭州八家牙行,其中有两家的幕后老板就是曹林曹大人。 以他们牵头,八个掌柜全都聚在了曹大人府上。 “曹大人,太后究竟想干什么。前脚说什么允许奴籍者自赎其身,弄得咱们手上的卖身契一路贬值,还有好多老主顾找上门来闹事;咱们也没说不听朝廷的话,现在大老远的去弄来百越人,她竟然也不准买卖。怎么着,是想把咱们也逼得造反了才痛快?” “言掌柜慎言,这抄家灭族的话你说得出口,曹某可不敢听。你瞧那崔家、袁家、谢家,顶了天的豪族,真造起反来,捞着什么好处了?”曹林也挺生气的,但身为大州州牧,大家的主心骨,他不能乱了方寸。 “那破船还能打出三斤钉,圣祖以武开国,手中禁军曾经都是所向睥睨的铁军。如今这位太后,又是当年圣祖麾下第一战将的后人,论武力,没人是他们的对手。”曹林捋着胡子,“要是太后都下了懿旨,再不愿意,也只能照办了。” 轰—— 满座哗然。 性情最火爆的言掌柜直接蹦了起来:“曹大人,那百越人也没那么好捉,如今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错过了,您这辈子都会后悔。 而且,咱们都跟府正大人和其他州牧谈妥了,他们在前面真刀真枪的替咱们弄到了人,咱们就得给钱。 您这一句不让卖,咱们上哪儿弄钱来给人家? 而且最近新分了土地,周边家家户户都缺人手,预定的单子都排到了几百号以后,咱们没人给人家,这么些年的信誉,不要啦?” 曹林眉目之间升起一抹狠戾,他摊开双手,呵呵一笑:“那你说怎么办?难不成叫老夫抗旨不成?” 第301章 正好,哀家要建一支新军 四月的江南风景如画,程凉在方城县住了两日,后面的隐字四卫和潜字四卫也在刘冲和韩金堂的带领下赶到了。 不过这八卫总共加起来也只剩下了一千来个人。 长安之乱,蒋虎他们釜底抽薪抽得及时,让很多准备叛乱的人还没来得及出手就被直接带出了城,然后直奔潼关与潼关军换防。 到了洛阳之后,飞字部和奔字部分别在南北布防,洛阳只留下了隐字部和潜字部,说是留他们镇守,实际上是留下来挨削。 有谋反企图的,给他们创造机会,一动手就直接逮了;没动手的,也经不住三天两头的吓唬,跑的跑,主动卸甲的主动卸甲。 滤掉了这部分,又给四十岁以上发了些钱,让他们退休。 另外一些滥竽充数又没到四十岁的勋贵子弟则将他们分散到中原道各地,让他们在岳庭院的监督下,帮助推广农社。 当然,明面上是说让他们监督岳庭院,跟那些勋贵家里的长辈说的更是不想让他们去打仗,体恤他们的性命。 隐字四部和潜字四部当了很多年小透明,其中当中有上进心的都在这一次中选择了谋反了,其余人本来就喜欢摆烂,如今程凉给他们创造了机会摆烂,他们真是求之不得。 对于隐字四部和潜字四部的整顿进行了半个多月,很顺利,就是整顿完了之后没剩下几个人,而且大都还是没有经历过人间险恶的年轻人。 刘冲和韩金堂刚做上大将军的时候,走路都在带风。 而现在,两人都跟蔫茄子一般。 “太后,您要是觉得臣不配做大将军,您可以让臣回奔龙卫做都统啊!现在这样,手上就管五百来个人,还不如以前呢。昨儿个遇上一支奔虎卫的巡查小队,他们都笑臣呢!”刘冲委屈坏了。 他跟韩金堂一样惨,但韩金堂以前是飞龙卫的,熟人在北面,而他们这一路穿过的全是奔字部的防区,他被笑得都快抑郁了。 哪有当大将军手下就五百人的。 程凉倒是允许他们自行募兵,可中原道农社搞得如火如荼,就连奴籍之人也有改命的机会,大家都忙着种田垦地,完全没有人愿意参军。 秦大帅又一路跟着,谁敢强行拉人,反手就是一顿暴打。 他实在是想不出怎么才能增加手下兵源。 但很奇怪的是,秦大帅出去转一圈,少说也能拉回来三四十个,就是他不爱出去,总喜欢跟在太后的车驾旁边。 “太后让你做大将军,便是觉得你足以胜任。你要是觉得自己做不了,请辞就是,唧唧歪歪抱怨,着实不像男子。”秦政靠在门口,淡淡的讽刺道,“秦某告诫过你们,为将者,固然要铁血无私,但同时也需要礼贤下士,亲善黎民。你不亲自去田野乡间告诉百姓为何要战,他们如何能为你而战。” 刘冲更委屈了:“我去了啊!不信,老韩可以作证,我俩每天路过一个村子都会亲自去募兵,可没人肯跟咱们走,他们连话都不肯听完,我……” “你怎么说的?”程凉莫名的好奇。 刘冲咳了一声,挺胸抬头,以迅雷不及掩耳拍了韩金堂一巴掌:“小兄弟,老夫看你骨骼清奇,可愿随老夫上阵杀敌?” 程凉:“……” 刘冲叹了口气:“还没说完,人就跑了,追都追不上……” 程凉:“噗……哈哈哈哈……” 秦政:“……” 他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真的,就多余浪费口水教他们。 “好了,哀家知道你们难处。如今百越三州被战火席卷,有一大批百越人逃到了余临北道,哀家已经下了懿旨,让各个牙行将逃难的百越人都交出来,充任新军。另外,也向余临北道诸州发了征兵的旨意。 你们手下的士卒很快就会多起来。你别现在抱怨人少,过几日又给哀家抱怨人多,说是管不过来,再出了什么乱子。” “不会不会,可是百越人……”刘冲皱了皱眉,“宁州水师的主帅便是百越人,咱们带着百越人去跟他们作战,恐怕会有隐患。” 秦政从门口走了过来:“清河的叛军可是秦人?” 刘冲一愣:“啊?” 秦政冷冷看着他:“叛军就是叛军,不分秦人的叛军和百越人的叛军;同样,袍泽就是袍泽,亦不分秦人的袍泽和百越人的袍泽。你若是担心弹压不住,现在便可请辞,韩将军也是如此。” 刘冲咕嘟一声,将话头咽了回去。 韩金堂反应就贼快了,到这会儿才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臣万死不辞!” 程凉笑眯眯的点头:“那就好,唐新川那边也准备得差不多了,吃过午饭,便启程去杭州接收这批百越人。” 杭州城外,曹林和那些牙行掌柜也已经做好了准备。 “这一批娘们中有不少水灵的,全部交给太后,真是着实是太可惜了。” “嘁,别以为我不知道,真正水灵的,都不在这儿。你言大掌柜能干亏本的买卖?这些歪瓜裂枣本就不值钱,留在牙行也不过白吃饭罢了。我们才亏得多,足足送出去二十个男人,虽然干活不利索,但将来再生一窝,那不就回本了吗?” “别吵了,集中精神把这一阵儿应付过去。百越人有几十万呢,等这老娘们走了,也让曹大人派一队守备兵过去,他们抓了咱也买,咱自己也抓了就是白挣,亏得这点钱,很快就回来了。” “曹大人有令,都闭上你们的臭嘴,千万别露馅,太后已经到了!” 程凉上辈子生在法制昌明的时代,人贩子是要踩缝纫机的,穿过来之后又在顶峰,其实并不了解牙行的生存规则。 根据沈宽的理论研究,牙行很早就有了,最早跟历史上一样,属于中间商兴致,什么东西都能拉,什么东西都能介绍,他们的商品其实并不是商品本身,而是商品的情报。 后来六国混战,牙行分为正经牙行和以牙行为背景的谍报机构,而谍报机构最常用的手段就是人口买卖。 楚太祖和莽帝都曾经试图规范牙行秩序。 一来作为穿越者,他们多多少少也有点废除奴籍制度的企图心。 二来,他们希望将谍报功能从牙行剥离。 但越干扰,这各行业发展得越蓬勃,甚至于正经牙行都被不正经的牙行压了过去,支柱产业不是人口买卖的牙行,都不配叫牙行。 特别是在余临道,他们将最水灵的江南、川蜀、两楚、滇南的姑娘送到东山、燕山、关中等富裕的地方去;又将东山、燕山、中原等地的小孩送到缺衣少食,交通不发达,孩子不好养活的川蜀、滇南、两楚去做童养媳或是养子。 另外也做大宗的买卖,比如台州、东胡还有各大世家,都是他们的大客户。 想要保持这种贸易强度,私下不干黑事是不可能的。 程凉面上没什么表情,笑吟吟地接受这些掌柜们的跪拜,心头却已然升起了杀机。 不过,现在还在打仗,不是动他们的时候。 程凉默默将杀心抑制住,淡淡问道:“曹大人,那些百越人何在啊?” 曹林满脸堆笑:“回禀太后,墙角根的那群人,便是了!” 程凉抬眼看去,刚压住的杀心又一次升腾起来。 她扯了扯嘴角:“就这?” 第302章 曹大人不妨多练练胆,今后用的地方还多着呢 杭州的城墙根下或坐或躺的全是些妇人和缺胳膊断腿的老弱男人,他们从样貌上来看跟秦人并无太多差别,都睁着眼睛,直勾勾的看着程凉的方向。 两三千人,竟然没有一点声音。 “只有这些?”程凉问道。 曹林看了眼那几个掌柜:“太后问你们话呢!” 言掌柜被推了出来,呵呵一笑:“不瞒太后,确实还有一点精壮的男人,但都出手了。这年头,朝廷仁义,身强体壮的都能找着活计,谁也不肯卖身为奴,生意其实并不好做。太后您要征兵,我们恨不得撸起袖子自己上,但这奴才,确实就只有这么几个。” “是吗?”程凉冷冷的看着他,“既然你都说了,那便依你——让你们几个掌柜和曹林一起到隐龙卫去当值吧。” 言掌柜差点没被自己呛到,这太后会不会说话啊! 听不出他就只是客气一下? 曹林也是一惊,恨不得一脚踹言掌柜屁股上,你说话就好好说,如今太后对他们有意见,表忠心有什么意义吗? 他脑筋急转,一步向前,正好开口为自己申辩。 程凉又笑起来:“说笑而已,诸位不要那么紧张。” 曹林刚提起来的气卡在嗓子眼里,不上不下闷得慌,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君无戏言,太后可莫要给微臣开玩笑,微臣这胆子着实是经不住。” “那不妨多练练,需要胆子的时候还多着呢。”程凉犹如学过变脸一样,看向曹林时眸光又冷了下去,但只有一瞬,她便抬步走出了队列。 曹林拿不准程凉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 程凉走到一个女孩面前,蹲下身,问道:“哀家问你,你可还有父母兄弟?” 那女孩吓坏了,眼泪哗地流了出来,嘴里叽叽咕咕说着些听不懂的话。 曹林赶忙说道:“太后,这些百越人都不通秦语,您问她们也是白问。” 程凉头也没抬,依旧直视着那姑娘的眼睛。 她身后传来一阵同样地叽叽咕咕。 曹林心脏猛地一缩,回头对上沈宽冷沉地目光,她一把将曹林扒拉开:“她说她父亲在运过来地路上受伤死掉了,三位兄长不知道在何处。但秦人老爷说如果她们不听话,就会杀掉她的兄长和侄儿们。” “你……你你……”要是别的翻译,曹林已经一巴掌拍上去了,但他万万没想到贤宁太后竟然也会说百越语,而且这么大庭广众的翻译出来,真是一点面子都不给他。 程凉将那女子交给沈宽,站起来:“曹州牧,这是怎么回事?” 曹林只觉得汗水顺着脸颊滚了下来,他勉强扯了扯嘴角:“不……不是都说了吗?男子抢手,都……都出手了。” “少说谎!”沈宽冷笑,“她说她们是前天夜里到的杭州,整个车队有八百多人,其中半数以上都是男子——太后懿旨前日便已经送到了杭州府,你是想承认你抗旨不尊?” “不不不……”曹林狠狠剜了那女人一眼,“臣怎么敢抗旨不尊——言谈,这女人是不是你们牙行交出来的,怎么回事?” 言掌柜也惊呆了,他还特意挑的是不会说秦话的女人来凑数。没想到,传闻中不学无术的沈太后,竟然连百越话都会说,而且当场就翻起了他们的老底。 “不是,不是曹大人说慌,是……是这个臭丫头说谎!对,是这个臭丫头说谎!”言掌柜一口咬定道,“太后,咱们牙行做的虽是奴才的买卖,但那毕竟也是大秦治下的良民,怎么可能一口气运八百多人进杭州呢?毕竟咱也不是吴郡陆家,弄不到那么多人的。” 言掌柜扯了扯嘴角,呵呵笑道:“咱们做买卖都是先有人家缺人手,找着我们,然后才去寻摸。杭州城里的老爷们又不想谋反,也不会一气买那么多人回去吃闲饭,一家七八个,为的是补前些时日自赎了的奴才的活儿。 好些个都是家生的奴才,用了几代人,若不是为了太后懿旨,谁也舍不得放了老人再买新人。这些百越人又不知礼,好些连秦话都说不了,竟然还敢造反。咱们也没有通天的本事,捉几个是几个,替老爷们种地,总比伙同叛军,杀我秦家儿郎要好。” 他说得兴起,竟然想要伸手去抓那女人的头发:“像这样的小娘皮,太后就不该怜悯她们,送到军中去,若是让我秦家儿郎好生快活,也算是草民为朝廷尽了些心力——” 沈宽一巴掌把他手打了下去。 言掌柜冷冷笑起来:“两位太后不会是连异族也要怜悯吧?” 曹林最看重老言的就是他够勇,而且贼没有眼力劲,甭管谁在面前,都别想让他那张臭嘴停下来。 在杭州,靠着他祖上积攒的势力,没人敢不给他面子,现在他在太后面前也这么厉害,倒是让曹林十分满意。 毕竟总得有人出头啊! 程凉没接话,她甚至看都没看言掌柜一眼:“刘冲!韩金堂!” 两人本就站得不远,立刻向前迈出一步:“臣在!” 程凉指了指墙角的人:“这便是曹州牧替你们征召的士卒,现在就归你们潜隐两部了,如何分配自己下去商量。” “是,定不辱使命!” 刘冲和韩金堂答是答得很快,但心里却是不停的吸着凉气。 异族就算了,还是这种老弱病残的异族。 拿来干什么,带回家当老娘吗? 程凉将他们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微微叹息,这俩人现在的水平也就能做个都统,让他们当大将军着实是难为他们。 幸好还年轻,还有成长空间。 “秦政!”她又喊道。 秦政靠在马车旁边时,跟普通的侍卫没太多区别,甚至因为没有穿铠甲而更加的不起眼一点,但当他走出来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汇集在他一个人身上,那种强烈的压迫感和所向睥睨的气势,让他看起来像一只从森林里走出来的巨兽。 曹林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要从人群里面走过来。 但以他为首,杭州所有的官员和那些牙行掌柜都下意识地往后退,让开了道路。 秦政走到程凉面前,单膝跪下。 程凉淡淡点了点头:“走吧,随哀家入城。” 曹林愣了一下:“太后,您此前只说是到杭州接收新兵,没说要进城去啊。” 程凉优雅的整理了一下指甲:“怎么,杭州不是秦土,哀家这个大秦太后入城还得经过您这位州牧的同意?” 曹林啪唧一声跪下了:“不是,臣……臣的意思是,臣还未做准备,怕是伺候不好太后,不如……明日,明日太后再入城,臣定然已经……” “不用这么麻烦。”程凉笑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哀家从洛阳到杭州,不过是从家中的一个房间换到另一个房间,不需要做什么准备——倒是曹州牧,哀家再给你三天时间,让他们把手里的百越人都交出来。 那些百越人在哀家发出征兵令时便已经是隐潜两部的战士,你们私自扣押,便是死罪。若是识相,哀家倒是可以只要人,而不追究;若是三日之后,这些人被哀家找出来了。曹州牧啊,欺君之罪是什么惩罚,想来你自己明白。” 曹林额头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他身形猛烈摇晃了几下,脑子还没开始转起来,又听见程凉说道:“哀家此番南来是为御驾亲征百越叛军,在余临征兵是在所难免的。 若曹州牧宅心仁厚,不忍百越人充作士卒,那哀家倒也不是不听劝的人。你写个奏疏,哀家印发个千百份,让天下皆知是你曹州牧大公无私力保住了兄弟之族,转而让哀家带着杭州的秦人子弟去宁州打仗。 如此胸襟,与圣祖相当。哀家心向往之,却没这么魄力。曹州牧定能被史书所铭记!” 曹林:“……” 你要不要看看你自己在说什么,本州牧将百越人藏起来,是心疼他们不想让他们去打仗吗?不过,要是真的被她强行大公无私的话,他这个州牧怕是也当不下去了! 如何是好? 第303章 感觉这人还挺识相 程凉不紧不慢的进了杭州城,跟在她身边的只有秦政、有福和五十名从飞龙卫程家子弟中挑选出来的太后亲兵,连沈宽都留在了外面。 “你觉得他们会把人分散开吗?” “可能性不大。”秦政一边走,一边四处张望,“虽然杭州乃是大秦排名前十的大城,水路纵横,富商名门多如牛毛,将这几千人散入其中,可以达到很好的隐藏效果。但他们本质是一群商人,目的不是要造反,而是做买卖。 那些富商名门正是他们重要买主。把货物藏在买主家里,这对于将来的交易是一点好处都没有,那些精明的生意人不会那么做的。杭州城实在是热闹,好像并没有受到南北战事的影响。” 程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远处是一面碧波荡漾的湖,湖边像是在搞什么集会,各类小吃和玩杂耍的都有,久违的充满了烟火气。 “想去玩玩吗?”秦政问道。 程凉有点动心,但站在路上看了一小会儿,还是摇了摇头:“我又不是赵构,现在还不是玩的时候。” 秦政不说话了。 一行人长驱直入进了杭州州牧府衙,吓得一众大小官员屁滚尿流的从各自工作岗位上滚出来,啪啪啪跪了一地。 程凉也不客气,直接坐上中堂开始问起话来。 令她意外的是,曹林工作业绩还不错,杭州的税收、水利工程、教育和农业生产都很有条理,虽然不知道他在其中捞了了多少钱,但很难说他没有能力。 曹林倒是没想那么多,他跟在队伍后面,心情十分沉重。 程凉的态度已经很明白了。 她很不满杭州擅自从余临南道买卖百越人的事情。 从前不久自赎其身的政令也能看出来,太后不喜欢牙人之事,无论是秦人还是百越人,只要是关于人的买卖,都让她愤怒。 “百越人不是人,本就是自欺欺人的说辞。”曹林自言自语,“给他们刀枪,他们一样能杀人,让他们做了世家的家奴,说不定比起秦人更危险——老陶!老刘!” 他招呼自己家的两个牙行掌柜,压低了声音:“把咱们手上的百越人都放了,然后去一趟夜香会,雇一个刺客,让他今天晚上子时,到州牧衙门去刺杀我……” “等等,您说刺杀谁?”陶掌柜一脸懵逼。 曹林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曹林!但是让他们小心点,刺肩膀就行,别给本州刺死了——然后让他跑的时候路过西湖旁边的藏蛇岛,从哪个地方消失。” “藏蛇岛?”陶掌柜恍然大悟,“那是言家的地方,州牧您……” “牙行的生意怕是不好做了。现在最主要的是要保住本州的官位,言家财大气粗,要是他们倒了,咱们吃他们的地盘也能吃上一阵。呵,天下生意多的是,最重要的是不要跟刀子斗,言谈那小子根本不懂。本州早就不想帮他擦屁股了。” 两个掌柜默默点头,一起扯了扯衣领,毫无存在感的消失在了人群之中。 另外六个掌柜走在更后面,言谈嚷嚷得脸红脖子粗:“我就不明白,我们花钱买的人,凭什么她说给她就要给她?有办事就明码标价的给银子啊!年年只催着咱们交税,我言家的家业那是我们言家的祖辈自己打拼出来的,跟她们一点关系都没有!” “胡说!”曹林从前面转身过来,一巴掌抡在言谈脸上,直接把他抡懵了。 “姓曹的,你要干什么?”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若不是圣祖开国,平定乱世,你们言家的祖宗早就死光了,还轮得到你现在叽叽喳喳的说胡话?”曹林呵斥道,“百越人亦是朝廷的人,太后懿旨说要征他们当兵,那是不忍让我们杭州子弟去扛敌人的刀剑。你以为你花了些银子,便可买尽天下之人?” 言谈更懵了:“曹林,你特么是不是吃错药了?” 曹林一改在城外的软弱模样,正气凌然:“你们牙行到底有多少人,赶紧送到府衙来,不要等本州派人去清查,伤了彼此的和气。” 言谈胸膛上下起伏,他仿佛第一天认识曹林一样,将他从头到脚看了一遍,嗷的一声,直接扑了上去:“哈,你现在想要当忠臣了?在我言家又吃又拿的时候,你怎么不敢这么说? 你做州佐官看见我爹恨不得跪在地上舔他鞋子的时候,怎么不敢这么说?曹林,你个吃屎的东西,别以为你做到了州牧就有什么了不得。杭州州牧三五年一换,我们言家却是在杭州鼎盛了五十年……” 曹林跟纸片人一样,被言谈一巴掌拍出去老远,一路退进了府衙大门,才四脚朝天地倒下。 站岗的亲卫吓了一跳,友好的询问:“曹州牧,您这是……” 曹林有模有样的擦了擦嘴角:“不妨事,不要告诉太后,本州定会在三日之内替太后找到所有的百越人,绝不会耽误亲征宁州之事。” 说完,他一骨碌爬起来,摁着胸口一顿猛咳,又走了出去。 亲卫们:“……” 呀,这要不要报告呢? 当然,最后这事儿还是捅到了程凉那里。 她颇为惊讶:“所以,曹林跟那些牙行掌柜打起来了?” “是,听说他当街斥责言家牙行的掌柜,让他们不许在欺瞒,否则就要带人搜查他们。语言像是过激了些,便挨了言家掌柜一掌,据说还受了些轻伤。”士兵禀报道。 程凉看了眼秦政,正好秦政也在看她,两人异口同声:“苦肉计吧。” “哈,看来这人是在给自己想脱罪的办法了。”秦政笑起来,“说不定能替我们省些力气,他现在人在何处?” “说是带人去言家了。” “那最迟明早,就该有结果出来。”程凉也笑起来,这大概是她一路杀过来,最识相的一个官员了。 “能早些南下当然最好,解救杭州地区的百越人不过是第一步,矛盾最激化的地方应该还是在百越三州和他们附近的那几个州县,那可是真刀真枪,日日都在死人。血流得越多,和平就会越遥远,这是定理。” 曹林其实并没有去言家,他准备回家换身衣服,再睡个午觉,以应对晚上的事情。 然而刚一走进院子,就看见他爹领着一群人坐在院子里吃饭。 “林娃子回来了?”他爹看见他很高兴,摆摆手,“过来,爹给你介绍老家的亲戚。” 曹林心里一个咯噔,脚下顿时如灌了铅一般。 他爹身边唰唰唰站起来俩老嬷嬷,热情洋溢的涌了过来,他爹一个个介绍:“林娃子,这是你三叔三儿媳妇娘家弟弟的丈母娘,这是你六叔公孙女夫家侄儿的奶娘,他们家中有娃娃要念书,你瞅着给找个院,安排几个先生下人吧。” 曹林:“爹,这亲戚也太……” 话都没说完,他爹已经一鞋子抽在了他屁股上:“你小子别出息了就忘本!想当年,老子和你两哥哥一天干六七个时辰,是为什么?老家人找你办事,那是看得起你,否则你当这么大个官,有什么用?” 曹林:“……” 他觉得他这个官也未必还能当得长久了。 第304章 他明明只是想要挨一刀自证清白,并没有想着要真死 曹林等啊等,眼看就要到子时了,程凉还拉着一帮人在府衙里面议事。考虑到自己预约的刺客要到了,他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终于,子时的更声响起,堂屋大门被推开。 程凉带头走出来:“如此看来,曹林在商政上做得确实是不错,尔等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哀家还要在杭州城中四处转转,实地的去看上一看。” 众人应诺,逐渐消失在花圃深处。 曹林赶紧从另一边跑进中堂,关上门,飞快摆好纸笔,想了想,又取了几本关于商政和军事补给的书放在手边,然后才松了口气,想要给自己倒杯水喝。 水壶刚一拿起,只听嗖一声,窗户纸被利器穿破,一支手掌大小的铁蒺藜重重撞在水壶上,啪一声,水壶破裂,瓷片飞溅。 曹林一惊,连忙往后退,心道这来得也太急了吧。 考虑到是自己雇的刺客,曹林没有立刻开口,他希望场景能够更加惨烈一点。 退到案几前面,那刺客已经打开窗户钻了进来。 曹林正色:“你刺胳膊,别太深,意思意思就行……” 那刺客蒙着面,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手中兵刃如闪电般刺向曹林,竟然是冲着心脏而去。 曹林话音未落,眼睁睁看着那一刀扎在自己胸口,当一声,巨大的力量将他掀飞了出去,他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血喷了自己一脸。 刺客对于没有一击毙命这件事略微有点疑惑,但并没收手,又是一刀奔着他脖子去。 曹林再蠢也意识到事情不对,失声道:“你不是……你是何人!” 当—— 那刺客一刀刺偏,将曹林身后的案几戳了个洞。他偏过头,看了眼自己刚才进来的窗户,迅速拔出匕首,继续向曹林脑袋刺去。 当—— 这次曹林看清楚了,那窗户外射进来一颗豆子,撞在匕首上瞬间变成了粉末,但那人的匕首也再一次刺到了旁边。 曹林翻身就往书架后面躲,那人还想抓他,但射豆子的人已经站在了窗沿上。 “哟,东瀛人。”秦政挑起眉毛,“有些年头没见过了,我记得当年你们天皇发过毒誓,绝不会让带刀的武士进入大秦境,你腰间这玩意,似乎是犯法了啊。” 那刺客缓缓站起来,从腰间抽出一柄雪亮的长刀,摆了个poss,忽然怪叫着冲了过去。 秦政轻轻跃起,躲过他的斩击,且从他头顶翻过,右拳狠狠砸在左手掌心,在向后一甩,手臂贴着那人回斩过来的刀刃,一击撞在了他肚子上。 “咳……” 那刺客动作一顿,秦政又已经一脚回旋踢在了他脑袋上,接着一套连招,拳拳到肉,轻松将他摁在了地上。 那人到晕过去都还抓着他的刀。 曹林躲在两个柜子间瑟瑟发抖,要是秦政没有出现,他现在应该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怎么回事? 他明明只是想要挨一刀自证清白,并没有想着要真死。 是夜香会想要他的命,还是老陶被人收买了? 秦政一脚将那人挑得贴在窗沿上,伸手拿掉他的刀,转身看向曹林:“曹大人,花钱雇人买别人命的,秦某见多了,买自己命的,秦某还是第一次见。在生死关头走一遭,感觉如何啊?” 曹林凭本能否认:“秦……秦大人,您在说什么,曹某怎么会……” 话音未落,堂屋的大门被一脚踹开,有福打头,两个亲兵护着程凉走了进来,他们中间还拎着另一个蒙面人。 “别浪费时间了,这个才是你雇刺客。”程凉冷漠的拍了拍旁边那个蒙面人的脑袋,一把扯下他脸上的黑布,“他来得倒是挺早,我们还在开会时他就已经潜伏在花园中,大概是等得太久,不小心睡着了。 你应该庆幸他一被抓住立刻就交待了全部的事情,若我们没有在花园停留,而是将他带回别馆去审,现在你怕是已经见不着明日的太阳了吧。” 曹林:“……” 玛德,老陶抠门也不能这么抠吧! 虽然自己确实没有给他银子,但他也不至于就随便雇了个最便宜的,这小子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想来是刚入行,毛都没长齐,一被人抓住马上就把雇主供出来,这也太没有职业道德了吧! “你想要跟言家撇清关系,说明你很清楚他们干了些什么。”程凉不紧不慢的走到正中间,有福已经重新摆好了坐榻,她坐下去,“说吧。” “说……说什么?”曹林只觉得浑身都在出汗,就这么一会儿功夫,衣服裤子全湿了。 “第一、你们究竟从百越三州掳来多少百越人,卖出去多少,又有多少还藏在手中。第二、是哪几位南边的州牧在跟你们做这个生意;第三、这项买卖跟世家有没有关系。” 曹林看着程凉渐次竖起的三根手指,咽了口口水,强迫自己定下神来:“太后,在回答之前,请容臣问一个问题……” 话还没说完,秦政反手一刀柄敲在他肩膀上,直接敲得他单膝跪了下去。 程凉和蔼可亲的看着他:“哀家不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曹林短暂的沉默了片刻,噗通一声,整个人叩在了地上:“臣有罪——从崔家的檄文传到杭州后,杭州城里的富商和豪族们便不肯再听臣的号令。他们虽没有呼应世家,但却也不肯足额上缴粮食和银子,纷纷关闭家门,暗中囤积粮食和人,以寻求自保。 在陆将军下达迁撤令之前,言家他们就已经开始在四处掳人,卖给城中的富商豪族,后来他跟南边几个州牧搭上了线,便开始向杭州运送百越人。每五日会有一个车队进入杭州,人数一般在八百到一千五之间,偶尔一两次会超过两千。” 程凉皱起眉头:“你不要说谎,否则,哀家立刻要你的狗命。” 曹林十分老实的趴着:“臣不敢欺瞒,车队的人并非是被强制押送过来的。他们多是一整个百越人的部族。南方州牧欺骗他们,说是送他们到杭州避难。但实际上他们一进入杭州地界,就会被杭州城中的八家牙行分走。所以,今日城外才会有那么多妇人和没有劳动力的男人。他们是卖不出去的,每一批中的……损耗。” 砰—— 程凉一巴掌拍在案几上,曹林毫不犹豫地将脖子缩到两个肩膀之间,身子俯得更低了。 程凉吸了口气:“继续说。” “是,臣继续说。”曹林咽了口口水,“因为太后您允许自赎地懿旨和最近打仗的事儿,人卖得特别好,最迟第三天,男人、孩子和年轻的女人就全部卖掉了。到现在为止,臣所知道的车队,共有七趟。但这只是明面上的,各个牙行私下都还有自己隐秘的关系,那些数量,臣便不能得知了。” “那些买家不需要到衙门盖印吗?” 程凉刚说完,自己先反应了过来。 还是世家之乱的锅,朝廷的声望在东山、余临这些地方本来就没多高,战争一爆发,谁也不知道最后的赢家是谁。 这些买家奴的小家族保持划水姿态,不会在明面上勾结世家,主动站在朝廷的对立面,但也不会再对秦律有多大的敬畏。人到手了就是他们自己的势力,有没有朝廷的承认,其实也不那么重要。 看样子,想要余临北道能够稳定的支持宁州海战打下去,她还不能这么草草离开了! 第305章 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刺客的人 “前天夜里到的车队,应该还没来得及出手,你可知人藏在何处?”程凉换了个问题。 曹林歪着头思考了片刻:“这些都是牙行的秘密,臣只知道言家在湖上有一个岛,名为藏蛇,上面明明只有几座夏日观景的凉亭,却每日都有船载着食物运送上去。” 程凉接过有福递来的茶,优雅的喝了一小口,忽然问道:“你跟言家有仇?” 曹林一哆嗦,停顿了好一会儿,才咬咬牙道:“没错!言家仗着有钱,向来对朝廷官员不恭敬,臣做州佐官时,便经常被言家老掌柜侮辱。只是他们家生意做得大,杭州周边有名望的人都给他们面子,臣也把他们没有办法。” “所以,想要靠哀家除掉他?” 曹林愣了一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臣……臣不敢,臣……” “呵……”程凉轻笑,“这有什么不敢的——若他们真的飞扬跋扈到胆敢凌驾于州府官员之上违抗哀家懿旨,那朝廷替你们除去阻碍便是分内之事。你们替朝廷牧民,朝廷就是你们最大的依仗……” 曹林悬起的心落了几分,他差点就要笑起来了,然后程凉这个停顿之后,紧接着却是:“老实交代,买卖百越人的事,你有没有参与其中?” “没……” 曹林刚想否认,秦政玩一般的抛起那把匕首,让它笃一声落在了地板上,如热刀子切猪油一般,匕首直接没到了刀柄。 曹林立马改口:“臣确实是有两家牙行,但做的都是正经买卖。这次分百越人,也是分他们挑剩下了不要的……太后,臣有罪。但臣要是不取得他们的信任,这个州牧也做不下去啊。” “怎么,你是觉得得罪那些商人做不了官,欺骗了哀家,反倒是能好好做官?” “不,不不,臣不敢那么想……臣,臣只是为了替太后您顾好杭州,臣……”曹林磕头磕得飞快,声泪俱下,“臣有罪,臣……有罪……” “除了俸禄之外,一年挣多少银子?”程凉直接了当的掀起了老底。 曹林脸都涨红了,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 程凉将茶杯放到旁边,走到曹林身边,伸手摘下了他头顶的官帽:“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无道,则有罪。朝廷是你们的靠山,但前提是你们得听朝廷的话——这个杭州州牧你是做不下去了. 也是为你好,无根无萍的夹在世家与朝廷之间,又不是立身正派之人,迟早犯下弥天大错,到时候哀家就是想要给你一条活路,也不可能。 今天早上哀家本来是想杀了你,多亏你虽然贪,却还是个肯做事的。哀家暂且饶你一命,卸任杭州州牧,跟着我们去宁州打仗,若是有功,接着让你做官,若是无功,就不要再想,能保命就该谢天谢地。” 曹林只觉得头顶一凉,心也跟着凉了。 程凉将官帽交给有福,扭头看向秦政:“给阿宽她们传信,外面不用找了,立刻带兵进杭州,包围言家和藏蛇岛,其罪名暂时先用刺杀州牧。程威、程严你们两个手持哀家的令牌,让守城的守备军打开城门,准备迎接沈太后。” “是!”这俩亲兵也很放心秦政,说走就走。 另一边,秦政打了个呼哨,三只小鹰扑棱棱的飞了过来。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秦政将鹰扔出窗外,用脚挑起那把武士刀,“夜香会是干什么的?” “夜香会……就是倒夜香的啊。”曹林舔了舔唇,“因为他们是唯一宵禁之后还能在城里到处走的组织,所以也会干些黑活。” “杀手组织?” “具体的不是很清楚,我也是做了州牧之后,才知道他们有刺客。我……我也是第一次……”曹林沮丧地说道,他也是真的不知道夜香会如此不靠谱。 “你这个,不是夜香会的。”秦政一刀柄敲在那小孩头上,“不过是仿了个徽记就学着大人出来搞暗杀……” “放开我!有种单挑!”那小孩挣扎着,对秦政怒目而视。 秦政看了他几秒,又一刀柄在另一边的脑袋上敲了个包,然后转身走到另一个刺客身边,一脚将他胸口的衣服挑开,露出一柄黑色小刀的纹身。 “这个才是真的夜香会刺客。如果他真的是从大和外军府来的武士,寻常人恐怕想雇也雇不上。”秦政一脚踏在那人胸口,跺得他发出一声闷哼,唇边溢出一丝鲜血,“赶紧起来,别装死!” “嘁——”那人睁开眼睛,嘴里叽里咕噜不知道在骂什么。 秦政一脸冷漠:“你嘴里的毒药已经被我拿出来了,好好说话,还能给你个痛快。再叽叽喳喳的,我就用小锤子把你的刀敲成一节一节的,扔到粪坑里面去。” “你是魔鬼吗?”那人怒道。 “来吧,介绍一下你们夜香会。”秦政抱着双臂靠在窗沿上,淡淡说道。 “不可能!”那人更怒了。 “那……” 秦政话音未落,旁边差点被他打哭的小孩嚷起来:“我知道,我说了,你能放我走吗?” 秦政和那人同时侧头看他。 “哪来的野小子,你知道什么?”那人骂道。 那小子不甘示弱:“我知道得可多了——比如夜香会真正的总部是在海上,魁首是个女人,会内的刺客分为天地人三等,想要雇佣夜香会的刺客,必须手持梅花令,每次消耗一片花瓣,所以每朵梅花令只能用五次。 雇佣契约一旦成立,就连雇主本人都不能中止,无论死多少个刺客,夜香会都一定会把目标杀死了,才会停止。 夜香会不拒绝任何想要成为刺客的人,如果资质够好,会有夜香会的大刺客暗中上门带你去总部,如果资质不够好,只要能倒十年夜香,也有机会加入!” 秦政、程凉和那个正经刺客都听得目瞪口呆, 那正经刺客忽然从袖子里甩出一颗铁蒺藜:“胡说八道什么!” 秦政手中的刀如闪电一般,在那铁蒺藜刚刚飞出去时,就将它打落在地。 “要全是胡说八道,你也不至于想要杀他。”程凉嗦了一口茶,走到那小孩身边,“你能保证你说的都是真的吗?” 那小孩十分热血的点了点头:“那当然,我师傅就是夜香会出来的,他说过,我是能成为天下第一刺客的人!” “放屁!”那正经刺客很遗憾刚才没抓紧时间死,现在不得不在这儿跟这小娃对骂。 程凉思考了片刻:“要不放了吧,反正他也不是来杀咱们的,我们现在也没工夫再去跟江湖组织结仇。” 曹林刚刚站起来,双膝一软,又跪了下去:“太后……” 程凉看了看曹林:“哦,对啊。哀家现在放了你,你还会回来杀这老头吗?” 那刺客冷哼一声:“那小鬼不是已经说了吗?夜香会只要接了梅花令,不杀死目标,绝不会停下来。即便你现在不放我,也会有其他人来杀他。这个人——已经是死定了!” 曹林手也软了,浑身瑟瑟发抖。 程凉收回目光:“那还是放了吧。” 曹林:“……” 程凉从秦政手上拿过武士刀,递给那个武士:“下次再来的话,记得换种武器,你们这种刀在大秦是犯法的。” 那武士难以置信的看着手中的武士刀,又瞥了一眼曹林,似乎是在思考自己拼了命能不能在一瞬间干掉这人。 但最后他屈服于旁边的秦政,转身向窗户走去。 “再等一下!”程凉一拍手,那人身影明显一顿。 程凉笑了笑:“回去帮忙问问你们老大,如果哀家想要雇佣你们,该跟谁联系。” 第306章 我言家不把太后放在眼里,可是诶哟! 沈宽大马金刀的坐在城外的营帐里,没名字的神女带着拉娜在人群中走来走去,不停切换着百越语和秦语四处呼喊,听到呼喊的禁军士卒夹着绷带和药膏,满脸不耐烦的小跑过去,替那些人包扎伤口。 “这算是征得哪门子兵,是给咱们请了一群大爷回来吧。”其中一个队正低声嘀咕。 “少废话,不满意的话,你大可留在洛阳,光临俸禄,不用干活,不舒服吗?”另一个同为队正的少年呵斥道。 “嘁,赵越你小子别挤兑人,咱们为什么跟着太后南下,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咱们父祖三代都在隐龙卫效力,现在倒好,明明该是旗鼓相当的四龙卫,只剩下两条龙还在天上飞,我们的地位连飞奔二部的虎鹰鱼都比不上。若不再趁此战建功,建制都要被撤了吧。” “老吴你这话还真是说准了,我前几日还听见刘冲跟韩金堂再商量,说要回他们的飞奔二部去,让太后身边那个姓秦的直接把我们整合成一支新军。”第三个队正忧心忡忡的答道,“我觉得这可能性真的很大,否则为什么一路上不给咱们补充兵源?” “嘁——要是撤了隐龙卫的建制,老子这个兵也就当到头了。” 砰—— 名为赵越的少年狠狠打断了一根树枝:“够了吧,你们!隐龙卫那些都统这些年怎么办事的,你们是眼睛瞎了看不到吗?别说是建制被撤掉,就是将隐龙卫整个定为叛国的乱贼,我们也没有别的话可说!” 另外几个人愣了愣,老吴皱起眉头:“你又发什么火,是我们把隐龙卫搞成这样的吗?你爷爷和父兄可是有风骨有气节的人,他们进谏上官有什么用吗?连皇帝的面都见不上,随便找个理由派出去,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你是觉得我们也该跟那些都统作对,哈,都等不了到这儿,我们就全死光了!” “没有争取就是没有争取,身为男人,找借口什么的,也太愚蠢了吧。”赵越冷冷扫过那些人,“反正我是发过誓,一定要重振隐字四部的荣光。之前想的是一步一步先爬到都统的位置再说,现在他们都没有了,我们又跟着太后亲征,事情反而简单,只有两个字——建功!只要能够建功,即便是建制被撤销,我也能请太后允准我重建!” “嘁——别以为就你一个人厉害,要是没这个心气,咱们何苦不留在洛阳吃香喝辣呢?”老吴呸了一声,抄起一大卷绷带转身就走,“弟兄们,给老子加紧了干,处理完这些伤员,巡逻的人就该回来了!” 话音刚落,便看见帅帐那边一阵骚动,紧接着,集合的角被吹响了。 “各卫集合,以队正为首,观前阵红旗,依次前行!” 三个少年队正一齐扔了绑带,大声招呼周围的弟兄,乱糟糟的向红旗奔去。 红旗插在一个程家亲卫的背上,沈宽在他身边嘱咐:“本宫不会带兵打仗,你自己搞定啊!刘冲和韩金堂在搜索其他方向,可能不会跟你们从同一个门进,要是没遇上也不要紧。 要是城门开了,就直接进去,到府衙找太后;要是城门没开,就在城外等着,别傻乎乎的往上撞。如果城门开了,但是进去之后有人打你们——哈,马上还手,千万别客气。甭管打死多大的官,本宫都给你们兜着!” “贤宁太后您不随我们一道?”那亲卫疑惑的问道。 “当然不!”沈宽毫不犹豫,“你们这是急行军,用跑的,足足四里地诶,本宫跑过去会死的!” “有马……” “有马也不行——本宫后面慢慢走,你赶紧的,别误了太后的事情!” 那亲卫思考了一下,这一年多来他们奉命护卫贤宁太后的时间很多,大家都挺熟的,想来太后说的是真心话,他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队伍立刻移动起来。 沈宽目送他们消失,手指在鼻子上蹭了两下:“很好,现在就是你们的问题了——是准备跟本宫一起进城,说服她们的父兄子弟加入我们的平叛军;还是坚持不进城,若是等一会儿城里的百越人闹起来,我相信凉凉调转枪头跟牙行们合作也是不会有犹豫的。” 神女:“……” 拉娜:“……” 刘冲和韩金堂一整天都带着人在搜查周围可以藏人的农庄,接到信,立刻从距离最近的城门进了城。 言家的庄子距离藏蛇岛不算太远,靠着西湖,坐落在一座小山丘上。 言谈从女人身上翻下来,光着身子穿过大堂,小厮们已经准备好了加满花瓣和香料的洗澡水,言家最老的管事一脸着急的侍立在旁边。 言谈一脚跨进澡盆:“你来干什么,要看本少爷洗澡?” “少爷,你取了梅花令,是要刺杀谁?”管事问道。 言谈不耐烦的挥挥手:“当然是曹林那个白痴啊,区区一个新上任的杭州州牧,没根没底,竟敢打本少爷巴掌,不杀了他,不能让本少爷消气!” 管事直跺脚:“少爷啊,现在太后正在杭州,你偏挑这时候去刺杀朝廷命官,你……你就不怕给言家招来祸事?” “这有什么好怕的,不就是两个女人吗?她们到方城都好几日了,曹林自己都没去觐见,杭州城里更是没人搭理她。既然隔壁比我们言家差得多的小家族都不把她俩放在眼里,我们还要把她们当成什么葱?” 言谈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不定再过几日,北面的世家就打下来了,有这怕的功夫,不如多卖些百越人,攒一大笔银子,能这场仗打完,给陆家送去,让他们帮我在新皇帝面前美言几句,也给本少爷个州牧来做做。” “可她手上有兵!” “不就一千来个残兵吗?”言谈不屑的说道,“听说禁军有一大半都不肯替朝廷卖命了,这回跟过来的就是几个愣头青,估计连刀都拿不稳,本少倒想看看,他们有什么本事,打得进我言家的庄子。” 砰—— 话刚说完,浴室的大门被一脚踹开,十几个士卒冲进去,将澡盆团团围住:“队正,里面有人!” 赵越大步流星的走进去:“绑起来,带到府衙去。” 老管家双膝一软,噗通跪在了地上。 言谈大惊失色:“你们干什么,凭什么抓我!放开,你们知不知道本少爷是谁,本少爷……” 砰—— 赵越一刀柄砸在他嘴巴上,生生敲掉了两颗牙。 “言家刺杀杭州州牧,证据确凿,奉太后懿旨捉拿犯人,再说废话,割了你的舌头!”他甚至都没有让士卒给言谈穿一件衣服,直接一挥手,“带走!” 在言谈眼中,他们家是杭州一霸。 但在程凉她们眼中,言家的量级甚至称不上地方豪族,仅仅只是兴起了一两代人的暴发户而已,杀来给猴们看,最适合不过。 刘冲带人攻入了言家,韩金堂也在带人强攻藏蛇岛。 藏蛇岛上倒是有一百来个家丁,这都是言家从小训练出来,专门帮家族做黑事的伙计,在杭州算是让人闻之色变的存在。 但毕竟是商人的伙计,再怎么训练都不可能比装备齐全的正规军还强。 甚至都没用秦政出手,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就完全解决了战斗。 程凉也坐着小船上到了岛上。 “启禀太后,在藏蛇岛发现地牢,其中有三百多名百越人。”韩金堂匆匆跑来带路,一边走,一边禀报,“另外还有一个地窖,里面装满了金银,像是言家的钱库。” 第307章 搞什么都不如抄家来得快 还在地牢门口,程凉就闻到了一阵恶臭,等走进去,大群大群的百越人像是菜市口等待售卖的鸡鸭一般,满满当当的被塞在土牢中。人挨人,人挤人,排泄的木桶靠着吃饭的木桶,里面装的东西竟然在视觉上差不太多。 那些人眼中充满了绝望和愤怒。 程凉慢慢走过去,感觉背后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太后,要放了他们吗?”韩金堂问道。 “暂时不,等贤宁太后过来。”程凉想了想,“军中有没有会说百越话的。” “有——吴伯都!宋紫阳!” 两个队正从队伍中跑了出来:“在!” “太后问你们话。” 程凉温和的看向他们:“你们会说百越话?” “是!”吴伯都应道,“家曾祖父曾随圣祖征百越,留在百越三州教他们耕种,家祖父在百越三州长大,故会说一些百越话。” “哦,是了,当年隐字四部正是平定南方的主力。那你们也是将门之后,可要好生努力,不要辜负了父辈的荣光。”程凉发现自从干上了太后,炖鸡汤变成了日常操作,随便都会来上一句。 吴伯都和宋紫阳果然是很受用,眼睛都亮了起来,挺胸抬头大声道:“是!” “那你们就把朝廷的政令说给他们听。”程凉说道,“哀家是来救他们的。只要他们不反抗,肯听从哀家的话,哀家就会带他们回家去,并且会处罚那些违反大秦律,擅自欺骗他们,将他们骗到杭州来的官员。如果反抗,刀剑无眼。” “是!” 程凉又冲有福摆摆手:“在外面守着,没有哀家的命令,不许让人进来。” 说完,她走进了那个装财宝的地窖。 哇! 简直是乱花渐欲迷人眼,一大箱一大箱闪闪发亮的金条和银子充满了可爱的光泽。 “我现在觉得,搞什么商业、农业、工业,都不如抄家来得快。”程凉感叹道,“这么看来当初朱庸真的是最穷的那一拨人,区区一个五十年份的暴发户都有这么多钱,要是能把那些世家全部撂倒,那咱们得多富啊!” “确实,当年嘉靖不那么着急扳倒和珅的话,也不至于让道光他们没钱用。”秦政也很高兴,本来只想杀鸡给猴看,没想到鸡肚子里还有那么多金蛋,“咦,这是什么……” 他单手将一个紫檀木的箱子提了起来,跟其他箱子不同的是,上面有挂了一把大铁锁,秦政握住锁扣一用力,直接将锁捏成两截,打开箱子,里面装满了册子。 程凉走过去,取出一本:“好像是他们的每年的总账薄,等等……” 程凉眯起眼睛又翻了几页:“去年水患时,他们从郑家手里买了三千人,零散的卖了一些,剩下的分三批,分别卖给了台州、大和外军府和南洋……” 她又从下面抽出了几本:“果然,台州竟然还不是他们最大的客户——大和外军府和南洋在整个元和十八年中,靠着言家一家,便从中原偷买了数万人。嘁,难怪南洋舰队集结了一个月还没集结好——他们果然是不想来帮忙。” 程凉蹲在箱子前,哗哗哗飞快地翻动册子。 她发现打言家真是打对了,他们别的生意做得不多,偏偏牙人这买卖做得是炉火纯青,世家、万国会、朝中大员和不少的皇族都同时是他们的进货渠道和客户。 他们从仁宗晚年入行,仅三代人,五六十年,就卖掉了超过十万人。 这是一整个中州的人数! 除了从世家豪族以及其他地方收购人,还有两三成是他们诱拐和捕捉的,完全是无本的买卖,暴利行业。 而且这些人大都不是在大秦内部流动,而是被卖到了大秦以外的地方。 再一想,能作为货物的,肯定不是老弱病残,而多是青壮年和孩子,程凉就更生气了,这不但是在践踏人的尊严,而且是在吸大秦的血,挖大秦的根! “太后,贤宁太后带着百越人到了。”有福在外面喊道。 程凉将册子丢回去,盖上盖子:“来两个人,守住地库,除非哀家亲自过来,否则谁也不许进去。” 她走出去。 沈宽已经在下楼梯了,刺鼻地气味和一片狼藉地氛围让她整个脸都白了,没有半点犹豫,她转身就走:“呕——告诉你们太后,本宫在外面等她……呕——” 程凉加快脚步追上去:“宽儿啊,你没事吧!” 沈宽一个箭步蹿出地牢,呼呼呼狂吸空气:“真的是求求了,差一点被送走……我这边搞定了,那些女人同意游说父兄再信咱们一回,接下来是什么章程?” 程凉抬眸看了眼天边垂落地启明星,轻轻叹了口气:“证据已经齐备,三日之后于杭州菜市口处刑言家,令杭州城及周遭家族富商,皆至杭州菜市口观刑。不到者,按言家同谋处置。” 为什么要特意三天之后才行刑呢? 当然是为了给那些利益相关之人留足获取情报和做选择的时间。 自从秦政不再成天跑出去盗墓之后,程凉就再也没为刺客的事情烦恼过,一切不好解决的事情,最后都可以用暴力解决。 而论暴力,秦政算第二的话,其他人就都是垃圾! 言家一夜之间被抄得精光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飞一般地传遍了整个余杭地区。 老百姓还只是震惊,但毕竟言家只是个牙行,做的不是衣食住行的买卖,距离老百姓不是那么的近。 而对于那些明哲保身,准备苟到皇族与世家之争结束地家族来说,事情就很大条了。 首先,他们跟言家多有生意往来,就指着言家这些牙行替他们弄来人,增强自身地实力;其次,同为档次相差不多地地方家族,难免兔死狐悲,对自己家族接下来地命运感到害怕;最后,朝廷派人挨家挨户送了帖子,不但要让他们去观刑,还说观刑之后,太后要亲自设酒款待他们。 都到了这一步,傻子也知道言家这只鸡是杀给谁看的了。 太后对他们这些人明哲保身地态度很不满意,在强迫他们做选择,表立场。 但是,这选择哪有那么好做? 世家虽然败了两阵,被撵出了中原,但还占据着燕山、东山两道,江夏、庐江、吴郡、丹阳的几个家族也还像钉子一样扎在楚北和余临两道,即便现在还没有起兵,但这一片的人心里都知道,他们都接受了新帝的册封,如今的观望不过是在寻找机会。 世家和朝廷间的矛盾已经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朝廷不会在信任世家,世家也不愿意再拥护朝廷,双方除非有一方获胜,否则不会停止对抗。 圣祖以武开国,打遍天下无敌手,甭管多少年的世家,敢挡道就是杀,但那是圣祖的时候,谁知道程家太后能不能有这个本事。 要是现在选择了朝廷,将来世家清算起来,又如何是好。 还有更加害怕的。 他们不但私底下跟言家有买卖关系,而且跟陆家、朱家和北面那些世家也有买卖关系,毕竟现在这人、粮食、药材、布匹就跟金子一样,谁不想趁机多赚一点呢。 三天时间,足够这些各怀心思的人做出很多种选择。 三天之后,禁军士卒押着几十个言家嫡系上了菜市口。 言家家主言谈,勾结外敌,非法贩卖人口,刺杀州牧曹林,数罪并发,斩其父、母、兄、弟、子、侄、妻,其父及大父之兄弟以下,充入军中为奴。 言家大宗自言谈始,五代之内不可科举为官。 程凉看着行刑台上嗷嗷大哭的几个小孩,只觉得手心发凉。 祸不及家人,这话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一点都不实际,言家犯的是牵连三族的重罪,她若是心生怜悯,杀鸡儆猴便不可能成功,王道也会失去威慑力,接下来就会死更多更无辜的人。 沈宽没有反对她的决定,甚至还投了个赞成票,但她没有到行刑现场来,她担心她的理智战胜不了情感。 程凉觉得自己握草标的手有点抖,数千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她。 忽然,她感到身后之前向前迈了一步:“他们或许没有亲自去做那些事,但他们终日不用干活,吃最精细的粮食,穿最精致的衣服,却从来没有想过这些东西本是旁人的血肉,那么他们就应当为自己享用过的血肉赎罪。 如今的秦人,心中有家而无国,所以他们没有办法和他们的家族分离开来看待。当年圣祖没有废除株连之法,便是为此。 若你将来,真的能建造一个能使万民认可的大秦国,那你可以修改秦律。现在……” 秦政话还没说完,程凉已经将草标掷了出去。 “时辰已到,行刑!” 第308章 太后,我演得那么投入,得加钱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支利箭从高处破空而来,分别奔向看台上的刽子手和看台上的程凉。 秦政抬起眸,向前迈了一步,凌空抓住飞来的第一支箭,顺势在空中横竖劈了两下,后面的箭矢立刻东倒西歪的飞向了两侧。 看热闹的人惊呼:“哇!” 他再反手一甩,利箭倒飞回去,一名刺客惨叫着从房顶上跌落下来。 看热闹的人目光急转,再次惊呼:“哦!” 而行刑台那边,则是一瞬间筑起了一道盾墙。 两百名原隐字部士卒挡在行刑台外,抬手举着自己的盾牌,任凭箭矢叮叮当当打在上面,岿然不动。 程凉依然冷静的坐着,连一丝丝慌乱都没有表现出来。 “时辰已到!行刑!”她又喊了一声。 这一声就像是定海神针一样,让那些刽子手在一瞬间的恐慌之后,也镇静下来,继续高举鬼头刀向下挥去。 这就弄得紧跟着利箭冲出来的黑衣人尴尬了,他们本来是要趁着混乱去抢言谈,现在人家完全就不混乱,他们就不知道是不是该继续冲过去了。 而留给他们思考的时间并不多,鬼头刀从举起到砍下只需一瞬。 唰—— 言谈在看见刺客的那一刻,嘴里就开始大声呼救,他脸上的庆幸还没褪下,便瞬间又变成了惊恐,并永远定格。 言家五十六颗人头哗哗哗滚落一地。 看热闹的百姓:“啊!” 周围观刑的士绅乡老在这一瞬无不觉得脖子发凉,就像是刀子砍在他们脖子上一样,浑身上下都开始疯狂出汗。 但这还没完。 随着言家人头落地,那两百名禁军士卒齐刷刷的拔出了腰刀,一手持盾,一手持刀,嘴里大喝着:“大秦,大秦,大秦……”向前街道两侧的刺客冲去。 他们身着铠甲,走路本就有响声,再加上步伐整齐,生生造出了一种气势宏大的感觉。 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后退:“啧啧啧……” 那些黑衣人转身想跑,被禁军从背后赶上,一掌一拳,轻易便打翻在地。 “犯国法者,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世家豪门,皆当诛之,虽千万人不可救。”程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到了马车上,“有功于国者,无论是士农工商,还是贩夫走卒,皆当赏之,虽千万人不可阻。” 禁军们将黑衣刺客扭到一边,同时用刀鞘将看热闹的人也往旁边推,将中间的道路清理出来。 接着两百人齐刷刷的单膝跪下,齐声高喝:“恭送太后!” 这一切发生得很快,从刺客出现到他们被禁军制服,不过一碗水的功夫,秦政百姓们被气氛所感染,只觉得肾上腺激素飙升,下意识地也全都跪了下去,齐声高呼:“恭送太后。” 酒楼茶肆中的士绅乡老更害怕了。 程凉笑起来,慢慢移动目光,扫过附近所有的建筑物:“哀家在府衙设宴以待诸公。” 说完,马车渐行渐远。 禁军也扭着刺客跟在后面,齐步跑走了。 百姓们目送太后远去,安静了片刻,哗一声炸开,开始疯狂讨论起刚才的事来。 “传闻中都说太后是个阴险老妇,如今看来不但不老,而且很是貌美,看上去跟阴险二字丝毫沾不上边啊。” “而且你看那些禁军,武器精良,训练有素。依我看,那些世家根本打不过皇家。” “就是,言家人向来飞扬跋扈,处处欺人,我三舅姥爷就吃过他们的亏,告官也告不着,如今太后为咱们做主,实乃大快人心。” “你有没有看见太后身边那个护卫?他能空手接箭,定然是个武林高手!” “啊,我也想当武林高手……” 街两边的酒肆茶楼却安静得如同没有人一样。 那些平日里衣冠楚楚的老爷们全都跟木头人一般坐在各自的案几前面,脸上的汗珠一颗接着一颗往下落,而手中那张太后送上的请帖,就跟外面的鬼头刀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老爷,咱……咱们去府衙赴宴吗?”小厮们纷纷问出了同样一句话。 老爷们则纷纷侧头去看还没收拾完的刑场,言家那五十六颗人头就像是什么魔咒一般,他们生生咽着唾沫,不得已点头:“去……当然要去……” 程凉特意绕了绕路,带着禁军把杭州城的几条主路都走了个遍。 回到府衙后院,刚进书房,黑衣刺客便从窗户外边窜了进来。 “太后,你就说咱们今天表现得咋样吧!”那刺客便是之前刺杀曹林之人,名为二郎。 他手舞足蹈,颇为兴奋:“秦大叔抬手那一下,我叫得是不是特别的有感染力。我跟你说,我从房上摔下去,衣服都刮破了,这得加钱!” 程凉:“……” 她走到案几后面坐下:“你就一点也不怕杀人?” 二郎盘腿坐下:“言家又不是什么好人,等我成为了天下第一刺客,本来也是要去杀他的。如今他们一家被你杀死,不知道为多少人报了仇,就算他们变成了鬼,也会被在他们之前变成鬼的仇家再弄死一次,我为什么要怕?” “确实是,大丈夫若是立身正派,便没什么好怕的。”程凉看了眼秦政。 后者掏出一个布袋扔给二郎:“这是你的报酬,说好五十两,这里应该还多出一些,算是赔你的衣服和奖励你们演得漂亮。” “嘿嘿……”二郎一把抓过袋子,一点不矜持的掏出银子就开啃。 程凉也不阻止,见他确定了成色,笑呵呵把银子拴在裤腰带上,才又开口:“真不打算虽哀家去南道平叛?” “不去。”二郎毫不犹豫地拒绝,“我要当的是天下第一刺客,又不是第一将军。” “那你如何能保证留在杭州能对今日之事守口如瓶呢?”程凉问道。 二郎一愣,嗖一声蹦起来:“你不会卸磨杀驴,要杀我们灭口吧!” 程凉笑了笑:“哀家真心邀请你们与我们同行,待天下安定,你想去哪就去哪,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若我拒绝,你会杀了我们吗?”二郎想了想,问道。 程凉摇摇头:“不会。” 二郎松了口气:“那好,我们……” “但是哀家会让秦政打晕你们直接装车拉到宁州去。”程凉笑着补充。 二郎:“……” “太后,外面地乡老士绅到得差不多了。”有福叩了叩门,轻声禀报道。 程凉站起来,拍了拍二郎的肩膀:“之前你也看见了,夜香会的正经刺客都逃不过秦政的手掌心,你们也别想跑。哀家出去陪他们吃顿饭,很快就回来,你好好想。” 二郎:“……” 秦政跟着程凉后面准备出门,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二郎一眼:“闭门造车是成不了天下第一刺客的,跟在太后身边,你才能有机会跟天底下最强的那一批人扯上关系。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要是错过了。呵,我都替你可惜!” 第309章 终于是到了宁州城 程凉这顿饭吃得如何,外界不得而知,但就在这顿饭后不久,朝廷赎买奴籍之人的政令得到了广泛执行。 不光是百越人了,凡是奴籍且未自赎起身者,全部充入太后的新军之中。 短短十天,便凑出了一支五千人的军队,另外还有一万两千石军粮,装在四百辆大车上,让随行的百越人妇孺负责运送,浩浩荡荡向南而去。 杭州州牧曹林因为御下不严,导致杭州出了言家这种窃人大盗,被免去杭州州牧一职,暂任新军的行军司马,随军南征。 而方城县县令唐新川则暂代杭州州牧,方城县县丞谭文兴接任方城县县令之职。 后面这个任命没啥好说的。 是个人都知道唐新川是太后的心腹,曹林这个州牧迟早会被他取代,如今南北都在打仗,杭州富庶且位置重要,不换成自己人守着,谁也放心不了。 唐新川自己也觉得很正常,包括太后带走了杭州地区大部分奴籍之人的事情。 虽然这会给百姓带来一些负担,让他们不得不亲自下地干活,而不能腾出时间读书习礼,稍稍会影响杭州的教化。 但如今是战时,一切以打赢世家为主。 程凉的心情也不错,杭州作为这一个地区的中心,发生的事情可以辐射周边。 她们再往南走的时候就没人敢不把她们放在眼里了,一直翻过了温岭,又接到了陆倾传的捷报。 宁州水师百越中州上岸,意图奇袭泉州,被陆倾和福州骑兵都尉伏击,死伤千余人,撤退时还跑丢了两条船,被陆倾俘获,拖回了福鼎船厂。 “陆倾这人,还真是文武双全呢。”程凉感叹道。 “嘁——”底下立刻有人发出了不屑的声音。 沈宽正在喝茶,被自己呛得直咳嗽,她用手肘捅了捅程凉:“你有没有觉得那个百越妹子不太对劲,甭管是谁提到陆倾……啧啧啧,那又爱又恨的小眼神,绝了!” “哈,这是磕CP的时候吗?”程凉嘴上是这么说,眼睛却不自觉地扫到了百越神女,“不过你还别说,真的是——陆倾这小子,这不是祸害人吗?我可不想我手上出个罗密欧和朱丽叶,而且我还是大反派——不要,你赶紧上,打醒她的恋爱脑!” “咳——”秦政坐在秦人官员的首位,见这俩货莫名其妙的说起了小话,不得不咳了一声,“今日要议的是如何安顿百越族人,两位太后可有成算?” “啊,对!”程凉严肃起来,“圣祖爷说过,天下人,皆朕子,无论蛮夷,视为一等。所以哀家将你们从杭州带回来,也会惩罚那些欺骗你们的官员,前提是你们要服从……” “不要说那些漂亮话了,我们什么都不要,我们就要回家!”坐在神女下首的汉子猛地站起来,嚷道。 程凉看向他。 这人名为阿朵思,也是真的惨,本是百越上州的一个族长,带领族人退防到隔壁州,一入境就发现不对,想要退回去时被守备军抓住,力战之中被砍断了手臂。 运到杭州,因为成了残废,所以和族人分开发卖,以极为低廉的价格卖到了一家砖窑之中,那砖窑窑主每日让他们干八个时辰的活儿,其余吃饭睡觉加在一起只有四个时辰。 断了胳膊都还有两三百斤的壮汉,被折磨了一个月,剩下八十斤,还没有他以前用的装备重,他对秦人的仇恨简直是要突破天际了。 程凉也不打算说服他,毕竟在事实面前,语言是很苍白无力的。 她眸光沉下去,语气平淡却不容反驳:“哀家没说不让你们回去,但如何回,什么时候回,都要等哀家见过陆都督之后,才能有决断。在此之前,尔等若是闹事,大秦律不光对言家适用,对你们同样适用,明白吗?” 离开杭州的第二十天,程凉的队伍到了宁州城外。 十三进士之一的阮信出来迎接。 他本来是在内陆的一个县做县令,战事爆发之前被陆倾以海防都督之权与海防上的一个县令对调了职务,如今那个县的百姓也全部往后迁了两百里,他便带着自己召集的县兵赶到宁州来帮忙了。 “臣阮信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都督在箭楼上看风,他让臣先接太后到行宫歇息,等他看完风,马上便来参见。” “不必,直接上箭楼去见他吧。”程凉说道。 阮信也不客气,程凉这么一说,他立刻就转弯了:“那走这边。” 宁州城没有杭州、洛阳、长安繁华,最大的建筑物就是余临王的王府,坐落在城北,地势很高,依山傍海。 宁州的规划也跟北方城市不同,没有坊市的区分,哪儿避风哪儿就修个房子,越是平坦的地方反而越是空旷,这种布局让整个宁州的视野显得很好。 沈宽眼睛都直了,她上辈子可是“海的女儿”,平均每个月去一次海边,关于冲浪、潜水、游泳、海钓等技术,都是相当纯熟的。 而穿到大秦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看见海。 “凉凉!” “我知道了,等会找机会让你去海边,但现在你给我矜持点——”程凉一肘子给她怼到身后,脸上表情没有丝毫的崩裂,依旧端庄威严的瞅着阮信,继续跟他唠嗑,“哀家做姑娘时倒也听家中长辈说过,打海战,最重要的就是望风。风望得准,兔子亦可搏鹰;风望得不准,骏马亦会失蹄。哀家好奇得很,就是不知这风究竟如何能望?” 阮信笑了笑:“臣本是蜀中人,对海战不甚了解,也是到了余临之后,才听说了些,若说得不全的,请太后莫要怪罪。” “闲谈而已,不功不罪。” “海战之中,风和海浪是最重要的。 风向为其一,如果现在吹西南风,便顺流而迎岸,是对方进攻的好时机;如果吹南风,便完全顺流,他们很有可能回沿着海岸向下方劫掠;如果海面无风或是风向不稳定,来回变化。今日便大概是安全的。 其次是风位,上风位机动性强,却不好控制,并非进攻的最好风位,也不利于逃跑;下风位是完全的防御位,若遇到无序的舰队,摆阵抛锚就可以抵挡,若遇训练有素的船队,也可以立刻掉头就跑。而最好的进攻风位是上风斜角。” 阮信还比划了一下:“大概就是这样,让风帆侧面受风,撞向对方的侧舷。如果打不赢,也可以立刻调整方向,从他们侧面逃走。另外就是风速,不同的风速意味着不同的浪高,可以摆出不同的阵型……” 程凉正听得津津有味,他忽然停了下来:“陆都督下来了!” 程凉抬起头,看见陆倾打着赤膊从码头的箭楼上下来,大步流星的走到她面前,推金山,倒玉柱,双拳环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陆倾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第310章 这种背景为什么没有早让哀家知道 “免礼。” 程凉打量陆倾,这娃虽是海越人,但出身不错,大多数时间都在家里读书,到长安参加科举时,多少算得上玉树临风的少年。 送到宁州来当了一年州牧,直接新一变服部,帅还是帅的,就是帅得跟以前不像是一个风格。 “哀家正在听阮爱卿讲海战与风的关系,甚是有趣。”程凉笑了笑,“没想到短短一年功夫,他就从从未见过海的文官变作了精通海战之人,真是令哀家吃惊。” 陆倾哂然一笑:“您听他显摆——没人能在短短一年就精通海战,臣亦不能。阮兄所言皆是死记硬背,真正的海战之才,另有其人。” “哦,哀家可得一见?” 陆倾摇摇头:“太后想见此人,怕是还得去找南洋都督。此人名为欧阳士奇,着有《海战纲略》十五卷,此书在海越和南洋传出名气的,其人不见经传,臣亦没有见过。” “那可有此书。” “这种书非海战之将不会去读,臣早先在南洋舰队学艺的时候倒是见过几套全本,但当时的见识尚不足以明白其中奥妙,后来再想要买,却又买不到了,来余临之后四处托关系寻找,也不过找到了七卷。” “一会儿送到哀家院中来,让哀家也看上一看。”程凉说道,“如今台州战况如何?” “依然是在僵持。”陆倾答道,“宁州水师乃是余临王花了一辈子功夫打造出来对抗南洋舰队的海军,远不是我们福鼎船厂一年造出来的这些船能够对抗的。 据臣观察,他们来势汹汹,内里却并不团结。除了第一次进攻宁州和前不久进攻泉州用到的舰船超过了五十艘,其他时候大都是各自为政沿着海岸线寻找补给。 他们不善陆战,从来不敢将船停靠在岸边过夜,所以他们深入内陆超不过五十里。按五十里,从宁州到金门岛连线,其内的大城只有福州、泉州、潮州三座大城和位于潮州和泉州中间的百越上州,位于潮州和金门县之间的百越中下二州。 百越人不筑城,全部是以部族村落的形势靠海而居。臣在宁、福、泉、潮和金门五地设防,将秦人皆迁入城内,百越人则后撤五十里。 坚壁清野,多设哨卡和小股的追击卫,若发现小股敌军深入内陆抢粮,追击卫可自行出击。若他们大规模出击抢粮或者攻城,追击卫可迅速将消息传遍,周围的追击卫合在一起,便可进行第一波攻击,然后相邻的城市再出兵增援,他们是半点好处也拿不到。 如此坚持过完夏天,风向一转,他们想不撤军也是不可能的。” “只能防守,没有进攻的计划吗?”程凉就是随口那么一问。 陆倾的表情明显僵住了,他奉命到宁州来的时候,除了钱可是啥也没有,抄余临王的财产是足够再打造一支舰队,但那也得时间啊,山上的木头不会自己变成舰船,士兵也不可能扔下锄头马上就学会海战。 但身为臣子,他不能骂程凉不懂事,想了想,他回答道:“若是南洋舰队北上相助,倒还可以一战。” 程凉叹了口气:“南洋舰队集结需要时间——这坚壁清野之事,哀家正要与你谈谈。哀家明白,陆卿所行之事皆是为了守我大秦海疆,可圣祖也曾经承诺过,服从秦律者,无论蛮夷,皆为朕子,百越人与秦人并无不同之处。 为了防止他们暗中援助宁州水师,便在他们尚未背弃朝廷之前舍弃他们,将来若是再有战,天南海北的异族都将不再信任大秦,我们将再无盟友,而只剩下敌人。从一时来开,或许有利;从千秋业来看,是不是短浅了些?” 程凉想的是委婉一点开口。 却没想到陆倾瞪大了眼睛:“太后,你在说些什么!臣下令百越人回撤,不光是为了逼退宁州水师,也是为了保全他们的生命和财物,如何能算是舍弃他们呢?” 程凉愣了愣,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嗯,展开说说——” “那宁州水师的叛贼可不分什么百越人和秦人,那些头领本就是沉溺于权色的百越贵族后代,余临王笼络他们的时候,也是好酒好菜的伺候着。如今去了台州,生活自然是大不如从前,他们沿着海岸线,只会烧杀劫掠。 秦人的县城不多而且都有城墙,附近的大城中还有守备兵,百越三州是他们最好的劫掠目标,若是这些百越人不撤离出去,只会被抢劫一空,再掳上船成为他们的奴隶。这不利于战局,亦不守圣祖当年立下的法令。臣确实不知此举有何过错。” “不,没说你有错……”程凉觉得自己是被唐新川带跑偏了,“你不担心百越人明面上依附我们,暗中却依然想着帮他们的王族复国?” “哈,此乃天大的滑稽!”陆倾这孩子也是耿直,当场又跪了下去,“臣祖上乃是汉时派往岭南郡的官员,那时候尚无百越国,他们只分贵种和贱种两类。贵种生来便是贵族王侯,不但在吃穿住行上凌驾于贱种之上,而且对贱种可以不问而杀之。 而贱种永远都是贱种,无论干什么只能是贱种,是贵种的奴隶。不但要承担繁重的工作,而且随时可能被贵种杀掉,甚至是挖眼拔舌、让他们相互搏斗以供玩耍。贱种娶妻,头夜必须属于某一个贵种,否则其子、其妻都会被插在沙滩上供海鸟啄食。 贱种的反抗自汉时起便一直不断,但因为他们缺乏铸铁的技术,所有的兵器只能靠大汉赏赐,而大汉也不希望百越人变得跟秦人一样。于是数次帮助贵种镇压贱种的起义,贱种根本反抗不了拥有武器、甲胄和大汉支持的贵种。 当年圣祖与百越王族闹翻,也是因为他救了一个贱种的百越姑娘,听说了她的悲惨遭遇,才决心南征。虽然他是灭了百越国,但百越的百姓对他却是奉为神明,如今在百越三州都还有他的神像。这些百姓怎么会因为想要把那些残暴的王族迎回来,而对抗朝廷呢?太后臣愿以性命替他们担保……” “等等!”程凉揉了揉眉心,“你与百越人关系不错?” 陆倾沉默片刻,抬起头,一脸视死如归的真诚:“虽然百越三州是在余临,但海越道的百越人数量也很多,海越人自幼便与他们在一起生活,互相友善。臣并未觉得他们与臣有何不同。若说是叛贼狂徒,秦人亦有,不独百越人也!” 程凉干笑,暗中看了眼沈宽,沈宽也在看她。 两人的眼神传递着复杂的信息。 程凉:得,真的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沈宽:嘁,秦政不是圣祖的粉头吗?居然这么重要的事情都没有告诉我们,那些写史书的也是憨狗,只记录了圣祖打百越,却不记录圣祖为什么要打百越。 程凉:也是正常的,那些学儒学傻了的人最是在意蛮夷之分、嫡庶之分、尊卑之分。 沈宽:那是学儒之人的锅,不是儒学的锅,你可别瞎扣啊。 程凉:…… 她无奈的看了眼跪得如一柄剑般的陆倾:“好了,你起来吧。哀家有事要跟你说。” 第311章 除了程太后,谁也别想让我给面子 “什么!他们怎敢——”陆倾勃然大怒,“太后明鉴,河州、梅州、岩州州牧在臣面前是答应得好好的,会划出一块地方安置百越三州之民。为此,臣从余临王的家产中凑了十万两银子拨付给他们,那已是足以造两艘主舰的巨款,安置百越三州之人一两个月,应该足够才对!” “此事你是直接与三州州牧谈的?”程凉问道。 “自然。”陆倾答道,“余临道府正陆征明也在场,他可以为臣作证!” “可有文书?” 陆倾愣了一下:“臣只领了统御海防之职,民政不出宁州。但此事是他们三个当着府正答应的,难不成还会赖账不成?” 程凉叹了口气。 年轻,还是年轻啊! 两人正说着话,一身甲胄的秦政从城门方向走了过来,背后还跟着缩头缩脑的曹林和满脸好奇东张西望的二郎。 “哇,这就是宁州啊!感觉跟杭州很不一样,就连海都不一样!我听我师傅说,好的刺客也会躲在海里的礁石上修行,练定力和与海浪搏击的速度。” “呵呵——”曹林扯了扯嘴角,以示配合。 他现在是一刻钟都不敢离开这些会武功的人,从杭州来宁州的路上,夜香会的刺客又出现了两次,要不是他坚定不移的贴着秦政,这会儿恐怕已经投胎好几天了。 “启禀太后,营帐扎在城外三里,隐字四部和潜字四部各有八百人,随时可以做战。新军在技能训练上已经可以参与战斗,但士气不高,恐怕还是得先解决百越三州的问题。”秦政一边走,一边汇报,走到程凉身边时抬头看了眼陆倾。 陆倾和旁边的阮信眼睛都亮了,异口同声:“秦大哥!” 秦政收回目光:“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阿朵思带了一批百越人准备逃回百越上州,我没有阻拦他们。” “为何不拦?”程凉问道。 “拦之无用。”秦政继续说道,“心不在大秦,人留下又能干什么。任凭他们回去,即便是投靠了叛军,也不过是多杀几个人罢了。” “秦大哥,你怎么能这样说!”陆倾的表情立刻垮了下去,“依太后所言,明明是我陆倾对不住他们,其罪在我,在河梅岩三州的州牧,怎么能怪百越人人心不在呢?” 秦政冷眼看他:“其罪在你,关我何事,太后御驾亲征是为了平灭百越叛军,不是为了解决你这一档子破事。如今我们虽是用征兵之名,将他们从杭州带了回来,但其人心不可用,我若指挥他们去与叛军作战,那便是坑害自家弟兄。既然不能用,也不听话,不杀他们便是恩典,难不成还要一直白养着他们?” 陆倾握紧双拳,气得浑身发抖:“若不是海防之任在身,陆某……” 程凉一开始是想说话的,但就在秦政跟她对视的瞬间,她闭上了嘴,还顺手拽着沈宽往后退了半步。 果不其然,秦政下一句话更加诛心:“海防?你不过是在被动挨打,空耗国家钱粮而已,谈何海防!” 嘶—— 沈宽倒吸一口凉气,压低了声音:“他俩不会打起来吧。” “不会。”程凉摇摇头,“他们一起在龙门寺待了那么久,秦政应该比我们更了解陆倾。他说这话肯定不会是单纯的只想犯贱。”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最终陆倾败下阵来:“福鼎船厂不过只有五艘战船和二十艘巡航的小船,对方足足有一百四十艘战舰,你是觉得我们该打出去?” “首先,之前的战报中说缴获敌方战舰两艘,可是谎报?”秦政竖起手指头,问道。 “自然不是,可缴获两艘也不过只有七艘船,对方还有一百三十八艘。陆某并未觉得情况有好多少。”陆倾不卑不亢的回答道。 “你的战报中写得很清楚,那两艘舰船并非是你们抢夺下来,而是在逃跑中失去平衡,搁浅之后被他们抛弃的。那么,便足以说明,他们攻打泉州不是你说的什么奇袭,而单纯只是一次毫无组织的抢劫。只有抢劫的时候,才会所有人一拥而上,担心抢得不够多。 明知沿岸皆有秦军防御,却还不顾生死的想要入城抢劫,这又说明什么?”秦政看着陆倾,像是在上什么军事教育课,“第一、说明他们的物资已经十分匮乏,至少是不能够满足士卒的心理需求;第二、说明他们没有纪律。 百越复国是万国会的主张,我们便先入为主、推己及人的认为,宁州水师一定也是一支以复国为己任的百越军队,他们应该像我们的战士一样,有着坚刚不可夺的意志,明确的目标和训练有素的纪律。所以,你们就没有更认真的去分析和调查过这一支军队。 根据言家搜出来的人口买卖账簿和我这一路对宁州附近百姓的询问,宁州水师的头目虽然大都是曾经的百越王族,但舰上和台州的普通士卒,却是以普通的百越人或秦人为主。 这些人又分为三种。余临王亲自招收的质量最优,他们以覆灭南洋舰队为己任,精于海战,仇恨程家,对皇室却是甚为忠心。 另一部分,天性好勇争胜,不喜欢朝廷法纪的,他们单兵作战很强,特别是有财物诱惑之时,逃跑起来也很快,丝毫不会在意整体的阵型,可是说是海贼; 最后一批人是被掳掠或是强买填充进去的。这支舰队在一年多以前还归属余临王,他并不需要用这种方式建设自己的舰队,同时他也不需要这种滥竽充数的人。 假设百越人兴王道,将这些人买去之后,偷偷在台州练了十年的兵,那么泉州之战你们定然不会胜得如此轻松。所以,我们可以大胆的得出结论,这些被填充进去的普通百姓,大概率并不是真正的战士。 一支舰队,没有充分的后勤补给,没有严明的纪律和统一的战斗指挥,甚至连其主帅都未必能真正命令得了其他主舰的船长。你竟然只想着防守,要生生拖上两三个月,将拖到风向变化,让他们回台州去。 陆倾,你当朝廷是什么金窝窝不成,天下那么大,别的事都不要做了,把所有银粮都给你,福鼎船厂造十年的船,你就在这儿死守十年!” 陆倾都快被骂哭了,他仿佛又回到了龙门寺,自以为有举世之才,满心膨胀的跟秦政掐架,然后在兵法、武技、策论、算学等等数门学科上输了个大满贯。 秦政说那些,他连想都没想过。 程凉也挺惊讶的,秦政从来没有帮她做过决定,别谈教训她,他甚至从来没有否定过她的决定,连建议都是小心翼翼的。 这个男人大多数时候就像是一只安静沉默却又安全感爆棚的大警犬。 以至于程凉都快忘了,当年他在龙门寺时,是个带着一群小弟看起来就很凶的老大。 陆倾犹豫了片刻,忽然就向程凉走了过去。 看热闹看得正开心的沈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把程凉往身后拉,一副防御架势:“喂,你要干嘛!” 程凉咳了一声,用蚊子的声音在她耳边提醒道:“宽,咱们是太后。” “哦!不好意思,看见海太激动,忘了……”沈宽恍然大悟,松开程凉,蹭蹭退了两步,“你是,我是摸鱼的。” 两位太后关系亲密已经不再是什么惊人的事情,陆倾也没太在意,啪唧一下跪在了程凉面前:“臣陆倾无能,不但害了百越百姓,还险些误了大军机,愿将余临道布置海防之权尽数让给秦兄,并受责罚!” 程凉看了眼秦政:“余临道的海防都督,你想做吗?” 秦政毫不犹豫地摇头:“不。” 第312章 既然都骂了,请继续骂下去 程凉对这个回答一点都不意外,她垂眸看向陆倾:“秦先生现在是皇上帝师,他不愿意做,哀家也不能勉强他。” “可是……”陆倾眼眶莫名的有些发红,声音哽咽。 沈宽躲在程凉背后,低声道:“啥情况啊,以前没觉得他这么玻璃心啊。” “是啊!” 程凉悄咪咪又退了两步,她也觉得陆倾有点怪,秦政只是说他坚壁清野的战略不够好,没说他完全不对啊。 就算是完全不对,现在不也还没造成什么很严重的后果,自己也没有要免他职的意思,改正就好嘛。 她瞪了眼秦政,意思是很明确。 既然都骂了,请继续骂下去,要是弄得不上不下的,这事儿就没完。 秦政顺利接收到了这个信号,双手环胸,冷漠的看着陆倾:“自己搞的烂摊子,一句无能就让别人帮你收拾——跟着阿朵思走的有好几千人,半日前就出发了。 我允准他们带走了他们自己的辎重,另外还将接下来十日份的口粮也一并给了他们。这么大的目标,不管是秦人还是宁州水师,肯定都想要。最多过得了福州,不会再远了。 宁州没有骑兵吧。 那你现在出发,如果速度够快的话,说不定能赶在他们被杀光之前找到他们。” 陆倾瞳孔猛地收缩,翻身爬起来,一把揪住了秦政的衣领:“你用他们做诱饵?” 秦政不躲不闪,任由他抓住:“让他们离开家的命令是你下的;他们离开家之后死伤惨重,家人离散,也是因为你没有监管;如今,他们想要回家,我也不是海防都督,我凭什么拦着他们?” 陆倾:“……” 秦政闪电般扣住了他的手腕,一把将他摔翻在地:“是个老爷们,就自己去收拾自己搞出来的烂摊子,在你收拾完之前,我可以暂且替你看着海防。但你若是收拾不了这个烂摊子,我也不会怜悯这些百越人——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一切必须以我们的胜利为第一考虑!” 陆倾擦了把眼泪,转身就走。 秦政又阴阳怪气的补充道:“对了,那个没有名字的神女也跟着阿朵思走了,她好像也不会武功,如果遇到乱兵……” 话还没说完,陆倾已经跑了起来,一溜烟的消失得无影无踪。 程凉瞪大了眼睛,和沈宽对视一眼,皆发出啧啧之声,彷佛磕到了什么不得了的CP。 俩看热闹的还没从角色里出来,秦政先一步单膝跪了下去:“秦某僭越,请太后恕罪。” 阮信本来在旁边看得双眼都是小星星,被他这一句拉了回来,脸色凝重的看向程凉。 程凉笑了笑:“秦先生乃平叛主帅,教训海防都督本就是职责之中,有什么僭越可言?若你真心觉得唐突,便将你刚才说的关于宁州水师的事情写成奏疏送上来,莫要少于万字便可。” 阮信咕嘟咽了口唾沫。 虽然他们都是进士出身,但万言书还是不常写的。 秦政规规矩矩磕了个头:“臣领罪。” 程凉看着他浓密的头发,忽然就想伸手去摸一把,要不是阮信、曹林他们还在旁边,她真就要那么干了,为了忍住这个冲动,她赶忙转过头:“那海防之事就暂时由秦大帅来负责。哀家有些乏了,先去王府休息,你把事情捋顺了再来见哀家。” 秦政乖乖应道:“是!” 程凉拉着沈宽转身就走,再多看一秒,她真的就要摸上去了。 余临王府早就已经被收拾出来,有福和紫苏带着太监宫女忙成一片,不出意外的话,两位太后会在宁州呆上一段时间。 程凉和沈宽一进门就分开了,一个去找书房,一个去找厨房。 两时辰后,沈宽兴高采烈地拎着食盒踹开书房门:“凉,我真是不敢相信,他们竟然不吃花甲和生蚝!” 程凉果断将案几上地书册往旁边一推:“弄点花甲生蚝弄这么久?” 沈宽更高兴了:“什么呀,这些都是我亲自去背后地沙滩上采的。这王府背后有条小路直通海边,沙滩特别棒,又宽又大,沙子又细又白,视野宽阔,我还发现一个绝佳的钓鱼地点——最近没我什么事吧。” “没有。甚至都没我什么事——所谓御驾亲征,主要是给主将们撑腰和鼓舞士气,打仗这东西我又不会,要是没有抽到秦政这种卡,咱们应该还在长安跟这些世家外族一点一点打擂台呢。”程凉一边说,一边揭开食盒。 第一层是一大盘碳烤生蚝,第二层是爆炒花甲,第三层是两碗花甲米线,红亮亮的辣子漂浮在汤面上,一大勺去了壳的花甲肉在米线上面堆成了小肉山,青翠的葱花再一点缀,她当场咽了口口水。 分了筷子正要吃,院子里传来脚步声。 王府的书房正对着院子中央,程凉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槛外面的秦政。 “呃,这……” 她筷子上还夹着米线呢。 秦政也没想到撞上了他们吃饭,愣了愣,左右看了两眼,皱起眉头:“怎么没有太监和侍卫?” “端锅去了。”沈宽大大的刺溜了一口,含含糊糊的答道。 “千金之躯,坐不垂堂。如今这是前线,且还有夜香会这种刺客组织存在,护卫一刻也不能离开。”秦政显然是真的不满,“若我是杀手,岂不是长驱直入,可取二位性命?” “啊,这……要是你是刺客,外面有再多护卫也是白瞎啊。”沈宽反驳道,“而且就几步路……” 话音未落,俩护卫抬着一个大铁锅走进了院子,铁锅里全是贝类,伴着橙白色的汤汁,散发诱人的香气。 沈宽咽下米线:“我做的海鲜冬阴功汤,可以吃着玩。” 秦政的眸光锐利起来:“我不是在跟你开玩笑,这很危险……” “咳——”程凉打断了他,“秦政,能不能帮我舀碗汤?” 秦政刚提起来的气势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好!” 两分钟后,这小小的不愉快烟消云散,三个人都围着铁锅快乐的吃起了海鲜。 “关于宁州到金门的海防我已经全部了解了。”秦政嘬着生蚝,伸手在桌上划线,“总的来说,陆倾的战略很成功。你派到余临来的十三个人,十位在这条线上,就如同十颗钉子,让泉州、潮州、福州三座城里的大人们必须跟着陆倾的防御思路来走。 追击卫主要活动淡水水源附近,大大限制住了对方的淡水补给,这是迫使他们选择上岸决战或者后撤,无论怎么选择,对我们都是有利的。这一步他走得非常关键……” “既然如此,你刚才还骂他干什么呢?”程凉这就不理解了。 “我骂他是因为他想了第一步不想第二步,想了余临不想全局。”秦政在程凉面前很有耐心,“一个兵需要十个农户的税收才能养活,任何一个统兵之人都必须时刻计算时间带来的影响。 无论是防守战、野战、追击战,无论是劣势还是优势,都必须时时刻刻想着如何终结战斗。只有每时每刻都在想,都在寻找机会,才有可能真正的找到机会。被动等待敌人离开,是非常不负责任且消极的行为。若还因此夸奖他,便浪费了一位将才。” “所以,你也会打海战?”程凉将案几下面的书册取出来,“这本海战纲略写的着实不错,就是差了八卷,你要不要拿去看看?” 秦政扫了一眼那本书,神情顿时古怪起来:“差了八卷是吗?” 程凉点点头:“嗯,说是南洋都督手上还有全本,我刚才已经看完了前两卷,也不知是谁人所写,真可谓是深入浅出,鞭辟入里,任何一个人识字的人读完之后,都能顺利入门海战之法,真想看看有个全套的……” 秦政垂下眼眸,一边戳着蚝肉,一边看似漫不经心道:“你若想看,我可寻来全本。” 第313章 今天的阳光特别的亮,就像他阿爸故事里的那一天 神女一路小跑追上人高腿长的阿朵思,苦苦哀求道:“阿朵思族长,咱们可以不回到秦人那里去,但也不用这么明目张胆吧。几千人加上辎重,本来目标就很大了,您还非要沿着海岸线走,这不是故意招人来抓我们吗?” “除了那些狗娘的秦人,谁会来抓我们?嘴巴说得好听,什么兄弟之族,什么皆为朕子,都是放狗屁!反正我是不会再听他们半句话,等回去,我便带着族人出海。” “海上有宁州水师,被他们发现又该如何?” 阿朵思顿了顿:“他们也是百越人,对咱们总不会对秦人更加凶恶!” “那可不见得。”阿朵思身边走着一个老阿公,他咳咳咳了一阵,“你们这些娃娃是好日子过太多了,我阿父当年在那些贵种手下做事,日子还更惨捏。那几个州牧虽然是骗了咱们,但他们只是大秦的官,又不是大秦的皇帝,说了不算嘀。” 阿朵思皱起眉头:“老阿公,你说什么呢!那些秦人都是一样,你以为那个太后是想救咱们?她就是想要让咱们去跟自己的宁州水师打仗,反正死的都是咱们百越人。” 老阿公叹了口气:“秦人里面也有他们自己的派别,现在天底下反对太后的人多,她不用征兵为借口,怎么能把我们带回来呢?这一路上,没少你们吃,没少你们喝。要是她真的要用你们去打仗,你以为你现在走得了?唉,你们这些娃娃,看不明白呀!” 阿朵思气得耳朵发红:“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留在宁州,等着那位好太后给你分田分地,让你去过好日子?” “我已经听到海神在叫我了,我死了不要紧。我希望你们不要跟秦人作对,圣祖爷是我们的恩人,不是仇人。我要跟着你们哦!我担心你们死在路上,让我看不到最后一眼;我也担心你们走回去,毁了圣祖爷的庙宇。我老了,我想看看,我们百越人最后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老阿公望向波涛万里的大海。 今天的阳光特别的亮,就像他阿爸故事里的那一天。 他们被自己的族人折磨得死去活来,觉得这片大海就像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跨越的地狱,他们的性命比起礁石上的苔藓更加卑微。 直到那个男人骑着雪白的骏马,带着一群身佩黑龙徽记的男人从北面杀来,鲜红的战旗上飘扬着大大的“秦”字。 他和以前的大汉一样,是中原王朝的首领,也是这片大海之内最强大的首领。 他们曾经见过中原首领的将军们,那些身着铁甲、挥舞长枪的男人,强大得如同海里最凶猛的鱼一般,贵种的护卫在他们面前就像是纸糊的一样。 有他们在,这些贵种就什么都不怕。 但这位带着“秦”字战旗的男人,却将长枪指向了那些贵种! 他甚至还说,天下人,无非蛮夷,皆为朕子! 并且给他们划分土地,派来官员教他们盖房、耕地、养殖,允许他们前往大秦的其他地方,参与科举和经商。 “唉……”老阿公叹了口气。 “阿公,吃点东西吧。”神女在他身边坐了下来,将一块夹着咸鱼干的饼递给他,“要是能顺利回到百越上州,自然是最好。到时候我再去找陆倾问个究竟,若是他真的骗了我们,我定要让太后杀了他!” 老阿公没有接那块饼,他扭头仔细打量神女:“真是个好娃娃……要是搁大秦之前,你是贵种,阿公是贱种。要是见着你阿公没有趴在地上,就是要被打死的捏。而你,敢这么跟一个贱种说话,还跟贱种一起吃东西。回到家,也是要被长辈打死捏!” “那都是老黄历了。”神女叹了口气,“王族里还在妄想着复国的,也就只有姑姑和敖钦了吧。这几年到方城来请我整容,换身份生活的人数越来越多,这一场仗也是他们最后一搏,为的不过是几分执念罢了。” “不过阿公也在担心。”老阿公又说道,“特别是这次事情。大秦的皇帝是下了圣旨不错,但大秦那么大,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会把这道圣旨当回事。要是下一次、下下次,有人要对我们百越人动手,甚至换了个不喜欢咱们百越人的皇帝,咱们又该怎么办啊!” 神女沉默了。 她脑子里忽然回忆起了来的路上跟沈宽聊的那些天。 “百川东到海,若是想要让自己不被其他的河流彻底吞没,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变得更丰盈,更浓郁,更有特点。海之所以叫海,而不是叫大河大江,便是因为它拥有了所有的百川,却不再是其中任何一条。” “阿公,要是咱们能过去这一关。我想回百越三州生活,可以吗?”神女问道。 老阿公眼里露出一丝惊讶,然后整个脸如菊花般一层层绽开,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你又没有做什么害人的事,当然随时都可以回家。” 神女也笑起来:“嗯,我现在认识了两个太后,到时候我就隔三岔五去找她们,让她们兑现圣祖爷对百越人的承诺,秦人有的,咱们也有要!不过,咱们百越人的娃娃也要自己争气,咱们又不比秦人笨,说不定有一天也有百越子弟可以封王拜相,您说是吧。” “哈哈哈,是捏,是捏!”老阿公哈哈笑起来,伸手接过神女手上的咸鱼饼,“你是五族的神女,所以你父王没有给你取名字。将来要到三州生活,总不能也叫神女吧。阿公给你取个名字,行不?” 神女连连点头:“好啊。” 阿公歪着脑袋想了半天:“就叫阿伊徳孜吧,星星,对于靠着海神庇护的族人来说,看见星星,就看见了方向。” “阿伊徳孜。”神女念叨了一下,高兴的站起来,“好,从现在开始,我就叫阿伊徳孜……” “娃娃!” 老阿公笑得正高兴,忽然停住,手脚并用的在沙滩上往前爬了好几步,撑起身子望向海平面方向。 “快去叫阿朵思,让所有人都不要吃了,赶紧离开海岸!”老阿公扔掉咸鱼饼,撒腿向旁边的礁石跑去。 阿伊徳孜顺着老阿公的目光看去,瞳孔也是一缩。 海面上出现一个两个三个……数十个黑点,他们乘风破浪,以极快的速度在变大。 端端十几息功夫,便已经有了轮廓。 宁州水师的船队,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第314章 你们不过是贱种,是我们养的猪猡 老阿公站在礁石上,嘴唇颤抖着数数。 舰船五艘为一队,三队组成一阵,正面两面最大的旗上绣的是钧和苍,两个侧面的大旗则是变、颢、朱、炎。 宁州水师的九个舰阵来了足足六个。 “不要管辎重了,赶紧走,不要留在海滩上!”老阿公大声喊道。 但以阿朵思为首的几位族长却没有动弹,他们甚至还起身往海边走,手搭凉棚看去,相互交换想法。 “宁州水师的头目说到底是咱们百越族人,咱们说不定能请他们替咱们守住百越三州。” “对啊,他们不是要复国吗?百越三州很是适合,咱们可以帮他们带路!” “快跑!快跑啊!”老阿公奋力地喊道。 那些族长却开始招呼人手在辎重中寻找起来,他们带出来的东西不多,能献给百越王族地东西也就是些粮食、药材和百越人自己绣的布料。 阿伊徳孜没有跟着阿朵思他们去挑东西,也没有像老阿公那样大声地喊,她就站在海岸线上,直直的望着那些船只。 她觉得自己心中的天平在疯狂的摇摆。 虽然她在方城住了很多年了,但却从来没有跟宁州水师有过真正的接触,百越王族中跟她交往最多的是敖钦,要是他在舰队里的话,他会对自己的族人挥刀吗? 舰船飞快地到了岸边,无数地舢板被扔了下来。 冲在最前面地舢板是钧天舰队的,上面手持长刀的男人耳朵上打满了银环,显然是个十足的百越人。 阿朵思脸上浮起一抹潮红,他大步迈向前方,仅剩的一只手举过头顶,用百越话高喊:“以海神之名,迎接尊贵的……” 话音未落,那舢板已经撞在了沙滩上。 舢板上的男人一跃而下,连眼睛都没往下瞄,直接一刀插进阿朵思的后颈,长刀带出一串血花,那人继续向前冲,嘴上大喊:“把女人都弄到船上去,男人不要,杀光!动作快些,就这么点人,根本不够咱们这么多人分!” 阿朵思翻倒在沙滩上,明亮的阳光再也射不进他的眼睛,他那只手还向前伸着,死不瞑目。 更多的舢板撞上了沙滩,那些打着赤膊的男人接二连三跳下来,眼中全是熊熊燃烧的欲火,他们完全没有要听人说话的意思,他们单纯就只是来搬运东西的。 沙滩上的百越人在短暂的惊愕之后,变得更加慌乱起来。 有的试图求饶。 “求求你们,这些东西全部都给你们,只求你们放过我女儿……” “哈哈哈,这小女娃倒还水嫩,死老头,放手!” “军爷,我们也是百越人,我们很听话,你们叫我们干什么我们就能干什么,只求您饶我们一命,饶……” “呸,你们是个屁的百越人!你们不过是贱种,是我们养的猪猡,从你们背叛王族的那一刻起,你们就死定了!给我杀,杀光他们!” 有的人试图逃跑。 “呜呜,阿爸!” “那边有个女娃,还不赶紧去追,非要等其他几个舰队的人抢到才高兴吗?” “嘁,这条大鱼明明是我们先发现的,那几个狗屎舰队就跟闻着血的鲨鱼一样,一扭头也来了,要不是打不赢敖钦那臭小子,老子早就回台州去了,哪至于在这儿受这鸟罪!” “比比谁砍的人多,出出恶气!” “成!” 阿伊徳孜抱着俩小娃在海滩上飞奔,眼泪大颗大颗的往外淌。 沙滩上的人越来越多,就像是狼群混入了几千只绵羊之中。 那几个族长反应过来之后,也试图进行了反抗,但他们完全不是那些常年征战海上的人们的对手。 混乱之中,百越人根本分不清楚方向。 阿伊徳孜只觉得自己撞上了一堵墙,她猛地摔出去,那两个孩子也脱了手。 被她撞到的那个士卒正好劈翻了一个男人,回过头来,惊喜的笑了:“真是个美人!嘎嘎嘎!” 他大步冲向阿伊徳孜,大手一拎,顺着她的身体就要往下摸。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枪呼啸而来,海兵通常没有重甲,一枪直接贯穿了他的胸膛,那人瞪着猩红的血眼回过头,愕然发现海岸边的树林里冲出了一群秦兵。 “追击卫!”他发出临死前最后一声大吼。 阿伊徳孜连连后退,好不容易躲过了那人砸在沙滩上的身体,她抬起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陆倾!” 陆倾看了她一眼,并未停留,而是高举长刀继续向前冲:“趁他们还没反应过来,最好能夺下几艘战舰!” 宁州水师各个舰队上岸的长官听见那人死前的警示,毫不犹豫地转身就跑。 “秦兵来了,快上船!” 陆倾其实只带了两百多人,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先声夺人,才有机会将这些宁州水兵逼退。 阿伊徳孜咬了咬牙,爬起来想跑回去救人,刚一起身,就听见耳边传来一个熟悉地声音:“神女,我们老大想要请你一叙。” 陆倾觉得自己杀疯了。 他心里充满了悔恨和抱歉。 令百越三州之人退守地命令是他下的,但他没想到秦人三州地州牧竟然那么胆大包天,若不是彻底对他们这些秦人官员失望,这些人定然不会想要自己回百越三州去,也不会因此遭一场横祸。 更重要的是,百越人和秦人之间百年的情谊,很有可能就因为他这一次疏忽而彻底消失。百越人不在信任秦人,他们就会成为南境一个不稳定地因素;而对于这种不稳定的因素,太后她们也没有理由会纵容下去。 若有一天百越人被族灭,那不是太后和朝廷的错。 那完全就是他陆倾一人的过错! “都督,宁州水师已经全部退去,百越人死伤惨重。” “救治伤员,有人看见神女了吗?” “没有。” 陆倾将沾满鲜血的剑插进剑鞘,转身走向刚才看见阿伊徳孜的地方,除了一个死掉的宁州水兵之外,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陆倾心里咯噔一下,目光投向了惨烈的沙滩。 忽然,树林中蹿出一个一匹马,有福骑在马上向着陆倾疾驰而来,大声道:“陆倾接旨!” 陆倾愣了愣,皱起眉头:“谁的旨意?” 有福笑了笑:“自然是太后的懿旨。” 陆倾双手举过头顶。 有福摊开圣旨,拉长了声音道:“宁州水师,乃乌合之众,耗国家钱粮布千里海防,看似周密,实在无能至极。现勒令陆倾十日之内,与宁州水师决定,务必战胜。否则,按失城之罪,斩之!” 不光是陆倾,整个海滩都安静了下来,士卒们纷纷扭头看向有福,皆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怎么可能,十日根本不可能!。” “就是!要是陆战还有可能,问题是他们根本不上岸,咱们能怎么办?” “都督,您赶紧回宁州去面见太后……” 陆倾还没说话,有福已经将圣旨交到了他手上,笑着补充:“太后还有口谕,你只有十日时间,不要浪费在回去找她这件事上了。要是有什么不明白的,多把圣旨看几遍,自然也就明白了。” 就在陆倾接旨之时,另一边也已经谈完,一艘小船被推入海中,飞快向着宁州水师消失的方向奔去。 第315章 只要你愿意去救他们,我就嫁给你 距离宁州半日航程的小海岛上,敖钦在闭目养神。 虽然靠着杀人夺得了宁州水师的统治权,但想要真正统御这支水师却并不容易。 一来没钱、二来没东西。 单靠正统王族的血脉和虚无缥缈的复国理想,是不可能让手下人心甘情愿替他卖命的。 他握着自己的剑,抬眸看向跪在旁边的女人:“夜琅王还没回信吗?” 那女人应道:“回禀王上,还没有。” “嘁!”敖钦面皮子抽了抽,“再给他写信,就说这个月要是还不能给我们粮食和钱物上的支援,我们就要撤回台州去了。秦人都是靠不住的,他有那个闲工夫跟世家合作,还不如将他们统统杀光来得快!” “是,王上。”那女人一边回答,一边向着敖钦抛媚眼,“阿奴过一会儿就去写,但王上您还没有吃饭呢,要不要阿奴伺候……” “滚!”敖钦一巴掌把装鱼汤的罐子拍得粉碎。 “啊!!!”阿奴吓得惊叫,连连往后退。 幸好有人撩开了帘子,走进来的男人看了眼粉碎的罐子,心疼得直吸气:“王上,你又在发什么火,现在可不是余临王还在的时候,这种上等陶罐,台州也做不出来,你砸一个可是就少一个。” 敖钦没认错,却也没继续发火:“有什么事吗?” “大秦太后到宁州的事您已经知道了吧。” “嗯。” “她还带了数千百越人,这您也知道吧。” “嗯。” “钧天的阖光大人前几日发现那些百越人带着辎重离开了宁州,一路南下,似乎是准备回百越三州去……” “呵——”敖钦换了个姿势,满嘴嘲讽道,“所以,他带人去抢了一番?” “王上,你这说得实在是不像话。”那人皱起眉头,“阖光大人此番出击,可算大捷,你该好好表彰表彰他才是。” 敖钦手中的剑转了一圈,插入地里三尺:“文宁,你们文家与我们敖家确实是世代友善,杀勾家时,你们也帮了些忙。但别以为这样你就能教本王做事!既然是百越人,那就该带回台州,培养成我们的士卒,你们现在杀了他们,不过是把百越三州的百越人都推到秦人那边罢了。” 文宁一点都不怕敖钦,也冷笑起来:“王上,我说多少次了,您就是被夜烨给带坏了,他们夜琅家世世代代都在长安,说什么五族同心,实际上他们连一支像样的军队都拿不出来,不过就是想沾我们的光而已。你说的那些规矩,都是秦人的规矩,不是我们百越人的规矩! 那些贱种的命都是我们王族的,我们要他们死,他们就该乖乖的跳进海里去祭祀海神、最早就是因为他们背叛了自己的主人,不但不做好自己该做的事,还对外族人摇尾乞怜,他们根本就没有活着的意义。 等百越复国,那些人都要向台州的奴隶一样,将他们双眼挖去,让他们不休不眠的替我们劳作,以偿还他们父辈对王族犯下的罪过。现在他们被秦人当作奴隶,也正是海神的惩罚罢了。” 敖钦语塞,看了文宁半天,一用力将剑拔出来:“本王懒得跟你说,你们就是一群海贼。跟本王过来,根本不是为了百越,而是为了抢东西!” “哈哈哈,王上这么说也太不通人情了。”文宁狞笑起来,“弟兄们在海上漂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抢到什么东西啊。要是你说的那些补给再到不了,他们可就要回台州去了。” 敖钦沉默了片刻:“你来只是为了告诉本王这件事?” “那倒不是!”文宁拍了拍手,“把人带进来!” 四个胸毛茂密的水兵拖着两个人走进了帐篷,文宁一把扯掉左边那人脸上的黑布,咯咯一笑:“这是阖光大人抢到的战利品,特别来献给王上。” 敖钦抬起眼皮,然后猛地跳了起来:“赶紧放开她!” 文宁哈哈大笑,拍了拍手,示意士兵们都退出去:“王上,圣女大人曾经可是当着您父亲,我父亲还有诸多王族的大人物宣布放弃自己王族的身份,她现在不过只是一个身份低贱的贱种,大家没有对她做什么,完全可是看在王上您的面子上。” 敖钦再次掀桌,那剑一抖,满地的瓷片呼啸着飞向文宁,将他背后的帐篷撕成了一条一条的。 “滚!” 文宁的笑容僵在脸上,眼底闪过一丝愤恨,勾着脑袋,默默退出了帐篷。 敖钦走下去,一剑挑开阿伊徳孜身上的绳索,取出她嘴里塞得布团。皱起眉头:“你怎么会被他们抓住?” 阿伊徳孜放声大哭起来:“敖钦,你说的复国就是要把百越人统统杀光吗?” 敖钦的眸光冷了下去,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你也是来教我做事的?” 阿伊徳孜收住哭声,哽咽着摇头:“我只是希望大家都能好好活着,有什么不对吗?陆倾骗了我,他跟你们一样,只想要百越三州的百姓成为奴隶。” “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奴隶!”敖钦冷冷说道,“你以为换个主人就能改变那些狗的身份吗?做王族的狗,至少我们还会让他们生小狗,让他们能世世代代的延续下去。出卖主子去投靠秦人,只能被他们剥皮抽筋,煮狗肉吃!” 阿伊徳孜的哽咽停了一瞬,她垂下头,盖住了眼底不易察觉到的失望。 “敖钦,百越三州有三十万百越人,我不想他们全都死掉!”她说道。 “你想我去救那些贱种?”敖钦皱起眉头,“别天真了好不好,他们背叛了王族一百多年,到现在还在对秦人摇尾乞怜,让我去救他们,想都不要想。” “但想要恢复原来的百越国,总是需要那些人的吧。”阿伊徳孜说道,“否则,让谁来帮你们干活呢?” “哈哈哈!”敖钦放声大笑起来,“只要刀子够快,贱种多的是。反正都是做狗而已,着实用不着分什么百越人和秦人。” “你就是不敢去!”阿伊徳孜怒道,“你根本控制不了宁州水师,你喊不动他们!” “呵!”敖钦继续冷笑,“我懒得跟你说!” 阿伊徳孜紧紧咬着嘴唇,眼泪再次一滴一滴的落在了地上,她思考了很久,彷佛用尽了心中所有的勇气才做出了最后决断。 她说:“只要你愿意去救他们,我就嫁给你!” 敖钦握剑柄的手猛然一紧,转脸看向阿伊徳孜。 他眯起眼睛,半晌:“好!” 第316章 大幕已经拉开,看谁能成为最佳影帝(上) 敖钦将头转向阿伊徳孜旁边:“他又是谁?” 阿伊徳孜伸手取下了那人嘴上的布团:“他叫二郎,是夜香会的刺客,就是他帮我从陆倾手上逃出来的。” “哦?”敖钦看向二郎,“他为什么要帮你?” “当然是因为有钱赚啊!”二郎大咧咧的望向敖钦,“她说你是百越人的王,又是天下第一剑客。要是我能帮她找着你,就能拿到一大笔钱和学到绝世剑法。” 敖钦看了阿伊徳孜一眼,脸上浮起一抹自得:“我是百越王和天下第一剑客不假,但钱和绝世剑法,没有!” 二郎当场就蹦了起来,跟无脊椎的虫子一样蠕动:“你堂堂一个百越王,怎么这么小气,我可是给你送了个神女……” 敖钦拿着剑站了起来。 二郎咕嘟咽了口唾沫:“行吧,那你能给点什么?” 敖钦不紧不慢的走向他,淡漠的吐出一个字:“命!” 二郎十分愤怒:“你们就这样对待恩……” 敖钦一剑插入他面前的地里,利刃贴着二郎的鼻子,入土三尺。 二郎咕嘟又咽了口唾沫:“命好啊!有命就有财,多谢大王!替您做事本就是小人的荣幸!从今往后,您有什么需要只管吩咐,杀人放火,偷鸡摸狗,小的都熟悉得很!” 敖钦哈哈大笑,拔出剑,看向阿伊徳孜:“神女,我重新恢复你王族身份,等会便传讯全军。你身为百越人的公主,在我的统御之中,便有绝对的自由。” 阿伊徳孜抿了抿唇:“我来离开宁州时,陆倾跟太后身边那个姓秦的红人吵了一架,你知道吗?” “就是在龙虎山下破敌,又以四千新兵击退了崔家的秦政?” “对,此人不但是太后眼前的红人,而且还是皇帝的老师,他武功极高,你恐怕都不是他的对手。” “呵——“敖钦冷笑。 “他不同意陆倾坚壁清野之法,提出要想办法将你们诱到岸上决战。阿朵思族长他们便是他放出的第一个诱饵。” “可阖光还是大捷,不是吗?”敖钦有了些兴趣,问道。 “没错。”阿伊徳孜点点头,“那你知道钓鱼吗?秦人在钓鱼之前,总会先准备食物喂在要钓鱼的河段喂上三五天,那些鱼习惯了吃那些食物,就发现不了其中暗藏着杀机。 对我们来说,也是一样。你想想看,百越人本来就穷,你们抢阿朵思族长,看似大捷,实际上并没有抢到什么好东西,还将舰队大人们的野心挑拨了起来。若他们接下来都不听从你的命令,随便去岸上抢劫。迟早会被秦人各个击破。 即便南洋舰队不北上支援,他们也还有余力建造新的船队,我们偏居台州,战舰可是损失一艘就少一艘。多大这么机会,等他们解决完北方之事,咱们岂不是就要被困死在台州了?” 敖钦神情凝重起来:“不要跟我拐弯抹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太后下令赐给百越人财物,让他们分批次沿着海岸线撤回百越三州。” “你是说,她准备用那些百越人来做诱饵。” “没错,我听说太后已经将金门和泉州的军队都调往潮州。”阿伊徳孜停顿了一下,补充道,“百越三州向来是穷地方,你们就是把他们整个抢一遍,也不如夺得泉州一地。上次你们进攻过泉州,若是再去,定能出其不意!” “确实如此……”敖钦说到一半,摆摆手,“算了,作战之事,你一个女人,不用关心那么多。阿奴,带公主去休息!” 阿伊徳孜被带出了帐篷,没几分钟,文宁便重新掀开帘子走了进来:“王上,你信她?” “不信。”敖钦没有半点犹豫。 “那你还……” “养着她废不了几口饭,且看看她要做什么。” 余临道府正名为陆德意,吴郡陆家的远房旁支,但跟海越陆家算起来也有几分亲戚关系,平日以寒门自居,跟陆倾也是以表兄弟相称。 他府中养着两对海鹰,无论多大的风雨也不会迷失方向。 他刚把鹰放出去,陆倾就找上了门来。 “真是气人!” “谁气着老弟了?” “还能有谁!”陆倾往椅子上一坐,“我以前跟你说过,我去长安赶考时,遇到一个大哥名叫秦政。他是很有才华,是很厉害,但却也不能处处不把人放在眼里吧!” “秦政?”陆德意捋了捋胡子,“他现在好像是太后身边的红人。” “我承认他陆战一绝,但他一个关外人,这辈子怕是还都没见过吧,凭什么对我们的海防指手画脚?”陆倾冷笑,“你知道他跟我说什么吗?” 陆德意摇了摇头:“不知道。” “他说您和柳州牧、陈州牧、李州牧三人暗中与北面的世家勾结,从余临贩卖百越人到杭州、吴郡,通过他们转运,将人补充给北面的世家。甚至还说我陆倾与你们合谋!” 陆倾十分愤怒。 “我陆倾自幼熟读圣贤之书,从来不忘忠义二字。我虽然让百越人内迁,却也是当着府正您的面,跟三位州牧说好了的。他们也是读圣贤书的人,陆某根本不信他们会负我!即便他们三个胡来,也还有府正您看着呢!那秦政怎么能血口喷人?” “啊,可是本府觉得你这坚壁清野之法效果甚佳,能保证我余临诸州不受侵扰,还能逼退宁州水师。还有什么比这更重要的吗?” “哈,你都不知道那秦政有多么嚣张!”陆倾从袖子里取出懿旨,啪一声拍在案几上,“定是他蛊惑太后,让我十日之内要击退宁州水师,否则就要以失城罪斩之。十日!茫茫大海,让我上哪儿找他们去?” “这确实是强人所难。”陆德意不动声色的拿起懿旨,一字不漏的看了一遍,放回去,露出一副焦急的表情,“那你准备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只能想办法将他们引到岸上来。”陆倾往前面挪了挪,“我有个好主意!” 陆德意也赶忙向他凑过去:“哦?” “太后怀疑你们跟世家勾结,让我停止坚壁清野,将百越人都放回百越三州去。我恐怕也拗不过她,至少要先运转一部分。我们大可以让他们多带些财物,走在显眼的地方……” “你是要将百越人作为诱饵?” “是,也不是!” “怎么说?” “太后要我击溃宁州水师,杀几个人可不能算。他们选择抢劫百越人的地方肯定会是一些宽阔便于逃跑的海滩,我们又没有好船,根本捉不住他们。我想过,想要打一个大胜仗,必须将他们引入海湾。而这样的海湾,除了福州,没有第二处。” 陆德意差点跳了起来:“你是说将他们引到福州?这不可能吧!福州本就是为了防御海寇建的城,不但城墙陡峭,且有水门。宁州水师就是疯了,也不跑来攻打福州!” “所以就得陆府帮忙了啊。”陆倾微微一笑,倾身到陆德意身边,“若您以余临府正之名投诚于宁州水师,允诺大开福州,他们一定会信!” 陆德意心里咯噔一下:“这恐怕……得容老夫好好想想。” 第317章 大幕已经拉开,看谁能成为最佳影帝(下) 当天晚上,陆德意请陆倾喝了顿酒,直把他喝得烂醉,才驱车出了福州城。 山中野墅里,已经有人摆上了酒食。 陆德意走上主坐坐下,向河州州牧柳贵、梅州州牧陈明远、岩州州牧李大山三人举杯,喝了一口:“咱们几州相距还是有些路程,老夫唤你们来,着实是因为有些事事关你我身家性命,实在是不便假口于人。太后在杭州所做之事,尔等都听说了吧?” “听说了。没想到她真敢下手,言家在杭州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富商,她说砍就砍,还把咱们卖过去的百越人全部给弄了回来。嘁,九叔他们根本来不及出手将人送到陆家去。你说咱们现在怎么办?”柳贵喝了一杯,愤愤然说道。 “问题的关键就在这里,这女人虽然一无是处,却掌握着兵权。南洋舰队现在按兵不动,未必永远都会按兵不动。 他们现在在观望,若是朝廷无能,那他们便可毫无顾忌地在南洋称王;若朝廷能战胜宁州水师,说不定他们明儿个就到金门了。 到那时候,太后想要杀我们,根本就不用挑日子。”陈明远说道。 李大山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本宗家主给我写了信来,他们已经凑出了数千骑兵,正在操练。我们这边拖下去也可,想办法让朝廷军战败也可。 那陆倾领着他那帮狐朋狗友占据了最重要的几个州城,明明全是县令,却仗着手中有兵,在潮州、泉州发号施令,就连陆公的福州都有人死死看着,真叫人丧气! 我们什么都不能做,那些百越人也都是贱骨头,杀了那么多,一个想要反杀回去的都没有。那就是满地跑的银子,老子也捡腻了。现在要让他们滚回去正好,老子也不指着这个买卖挣钱!” 他这话吼完,其他三人的眼神就略微微妙了几分。 李大山跟赵郡李氏关系近,但其他三个都是旁支中的旁支,他们很指着卖百越人的这些钱,只要能让他们好好赚,其实朝廷和世家谁当皇帝,问题都不大。 但这话不能说在明面上,毕竟现在朝廷跟世家的胜负还有很大悬念,万一这世家胜了,李大山算是他们手上的一块保命符。 “现在的关键是,太后亲临宁州,肯定已经跟陆倾说过百越人的事情了。咱们收了人家的钱,不但没有办事,还把这些百越人卖给了牙行。这事儿若是暴露,你们谁打得过太后手上那支军队?”陆德意喝了口茶,淡淡说道。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那您的意思是?” “收手!从现在开始收手!”陆德意竖起指头,“配合陆倾把人往回送,这些人一走,咱们捉他们的事儿自然而言就成了捕风捉影。” “哈,您是觉得陆倾没有耳朵和嘴巴是吗?”李大山不屑道。 “陆倾很信任咱们,他接到了懿旨,十日之内必须击溃宁州水师。他现在忙着布防,根本没工夫管其他事。遣返百越人的差事还是得咱们来做。”陆德意一点也不恼,笑着说道。 李大山皱起眉头:“竟然十日之内就要破敌!这小子也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既然开始布防,说明他心里已经有数了,要是真让他打赢了,这事儿…… 诶呀!我看,咱们杀百越人还是不对,应该扮作百越人杀秦人,用秦人的地和房子来安置那些百越人,用不了多久,三州之民定然憎恨陆倾,也会憎恨百越人。他们要是能打起来……” 陆德意、柳贵、陈天明三人异口同声:“别别别,此计不好!” 他们三个的家底儿可都在这附近,不像李大少爷,把这里搞乱了可以一走了之。咱们换老板没关系,但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砸摊行不行。 李大山不高兴:“我觉得挺好啊!” 陆德意摸了摸脑门上的汗珠:“大山贤弟,你这计谋虽是不错。但那百越人的战斗力着实不值一提,若是三州之人杀光了百越人还没消气,把怒火烧到咱们或是宁州水师身上,你说说你这是在帮忙还是在帮倒忙呢?” 李大山愣了愣:“那你说,该如何?” 陆德意点腆了腆肚子:“陆倾跟我说了一计……” 半个时辰后,计划讲完,三人都露出了若有所思之色。 李大山一掌拍在案几上,哈哈大笑:“好,如此甚好,既然你能大开福州城门,为何不早开,害得我还以为你被陆倾那小子的狗给盯死了呢。” “哈哈……”陆德意尬笑了两声。 他早不这么做当然是因为脱不了罪啊! 他一个余临府正,福州州牧,平白无故把福州城打开送给宁州水师,那都不是撕破脸,而是直接给了朝廷一耳光,甭管朝廷将来如何,当场就得先砍了他。 而且这种行为还未必能讨到世家的好,毕竟你有啥证据能证明你这行为是想要帮助世家获胜呢? 搁别人看来,这不是胆小就是卖国,现世不得好,死了说不定都要被戳脊梁骨。 他疯了才会那么做。 现在就不一样了,陆倾提出的这个计划正合他心意。 首先,福州城一丢,他瞒着朝廷干的那些破事也会随着这座城的易手变成一堆烂账。 其次,他一切都是按照陆倾的计划做的,即便是最后出了点意外,导致这座城真的丢了,那也主要是陆倾的问题,而不是他的,所以他还可以继续在朝廷任官,说不定正好还能换到个更安全的地方去。 最后,那个新的百越王急需一场胜利来巩固自己的权威,世家也急需朝廷在余临的失败来争取时间。他这福州一送,一口气能得到两个人情,即便现在用不上,谁知道将来那天就用得上了呢! 哈哈哈,这天下便没有人比他更明白什么是为官之道。 李大山很满意这个计划。 另外两个人也没啥反对意见,四人叽叽喳喳合计了一会儿,赶在天亮前,各自踏上了返程之路。 破晓之时,海鹰冲破风雨,在茫茫大海之中找到了敖钦之时。 二郎也正闯进了他的营帐:“大王,我有紧急情况想要告诉您。” 敖钦接住海鹰,点点头:“说。” “我昨天挂在树上练功时,偷看到了你们圣女写的信……”二郎说到这儿,卖起了关子,“王上您若是想要知道她写的是什么,便教我一套剑法如何?” “呵——”敖钦握住剑柄,垂眸看向二郎。 二郎咕嘟咽了口唾沫:“说,我说还不行吗?不过……一套不行的话,教一招行不行,真的,我看见的内容很重……” 敖钦抡起剑,剑风呼啸而过,削断了二郎耳边碎发。 他噗通跪了下去:“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大王饶……饶命……” 敖钦站起来:“说得好,本王就收你做徒弟。” “真的!”二郎猛地抬起头,眼睛里充满了光泽,“我看见你们圣女说事情已经办妥,虽不知您是不是真的会去泉州,但可以肯定的是您不会去攻打百越三州,让他们立刻让百越人回到百越三州。 后面还写了什么恩断义绝,什么百越人的死活不用他们再管,让他们把潮州城里的人也给撤走什么的。里面四个字四个字的词语就有点多了,我看得不是很明白。 写完之后,他就把信拴在鹰腿上放走了。” 敖钦瞳孔猛地收缩,忽然一剑擦着二郎的鼻子斩了下去:“诬陷王族,乃是死罪!” “啊!”二郎屁滚尿流的跳了起来,连连甩头,“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说谎,我……我就是想学剑……好吧,我不学了,不学了还不行吗!我……我……” 敖钦满脸冷漠:“滚!” 第318章 这买卖听起来着实不算贵 福州、潮州、泉州。 敖钦觉得自己陷入了十分难以抉择的境地。 他又不傻,明白这其中肯定是有阴谋的,但有阴谋就意味着一定有机遇。 他们从台州出来已经挺长时间了,士卒们心中本就有怨言,这一个月什么都没有抢到,怨言自然是成倍的再增加,要是没有一场大胜,自己的威望必然大大受挫。 而且他也不相信他就只配望着那几座大城,缩在这小岛上啃沙子。 宁州水师,可是余临王精心打造起来为了对抗南洋舰队的利器,可以说是海上最强的霸王之一,只要南洋舰队不北上,他们就完全有机会统御整个海疆。 打,必须得要打。 问题就在于,打哪儿! 虽然人和人之间暗流涌动,但最近的天气是真的不错,风平浪静,风和日丽。 沈宽带着一群护卫和下人,一人两根竿,在海岸边排了一溜,沉迷于钓鱼的快乐而无法自拔。 程凉给自己搞了一个简易版太阳伞,直接把办公地点换到了沙滩边上,这里远离长安和那些迂腐书生,她们穿得稍微少那么一点点,也不会引起太多的闲话。 她注意到自己的客人一直在打量自己的衣服,笑了笑:“这是贤宁太后替大秦水师设计的军服,茉莉姑娘也有兴趣?” 被称为茉莉的姑娘微微一笑,很坦然的点头:“嗯,觉得甚是轻便。我们夜香会的总部在海上,经常也是需要行船的,普通的衣物太过于厚重,沾湿水后很难自救。但若是像那些男子一样衣不蔽体,未免又太不雅了。” “这么听起来,夜香会女子颇多,且甚是知礼啊。”程凉挑起眉毛,“既然如此,为何要做刺杀朝廷命官这样的买卖?” 茉莉越发真诚:“都是为了生活啊!要是咱们也能像龙鳞侠士那般被朝廷雇佣,又何须孤悬海外,靠着倒夜香和接碎活而生,就连魁首大人想买胭脂水粉都得挑日子,更别提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为口饭吃罢了。” “所以,你们今日来见哀家,不单单是为了曹林之事吧。”程凉优雅的托起椰子,用小竹管喝了一口。 “奉魁首之命,首先是要解决曹林之事。”茉莉不卑不亢道,“毕竟夜香会是做买卖的,有人用了梅花令,而我们没能做到雇主要做的事,那招牌就算砸了。不但会里人心会起波折,而且将来再接活,人家也会怀疑。 魁首让我带来了关于曹林收受贿赂以及私下以权经商的证据,他就是个赃官,您完全没必要一直护着他。况且夜香会确实没人打得过你身边那些秦先生,但如此人物,不可能一直护着曹林吧。” “他犯了国法,自然也该由朝廷审判,而不是任由你们处置。”程凉并不松口。 “好吧。”茉莉放弃得比想象更快,“那我转达魁首要说的第二件事。既然您执意要砸我们夜香会的招牌,那么……要么您直接雇佣我们吧!” “咳……”程凉差点被椰汁呛到,这两件事的跨度似乎有那么一丢丢的大啊。 茉莉准备得还很充分,取出一本小册子:“我们夜香会的魁首名为珊瑚,座下有十二名一流刺客、五十名精兵刺客和几百名普通刺客,另外余临全境倒夜香的都是我们的人。规模虽比不上先帝的龙鳞侠士,但胜在便宜。 如果您雇佣我们的话,每年只需要十万两银子,我们可以替您除掉三名甲等目标,十名乙等目标和八十七名丙等目标。杀不掉,不收钱!并且,我们可以保证,绝对不接跟您身边人有关的单子,甚至可以安排两精兵刺客随驾保护您。” 十万两! 包养一个杀手组织,听起来还真是不贵。 “曹林算是什么目标?”程凉问道。 “丙等。”茉莉毫不犹豫回答,“若不是您临时出现,杀他根本没有难度。” “那那些世家的家主呢?”程凉又问。 “这个嘛,乙等的也有,甲等的也有。比如宋家、陆家这些文人世家,好杀,就是乙等;李家、王家、卢家那些出过武将的,不好杀,就是甲等。”茉莉回答道。 “那像是秦政、敖钦这样的人呢?”程凉继续问。 “呃……这个嘛……”茉莉有点尴尬,挠了挠头,将小册子合了起来,“有些人确实打不过,太后您也不能强人所难是不是。” “那这买卖有什么好谈的?”程凉摆摆手,“哀家想杀的,你们也杀不掉。对付其他人,哀家自可动用国法,何须刺客?朝廷只养士,不谈条件。除非你们真的有让哀家眼前一亮的实力,哀家才可以考虑退一步。” 茉莉抿了抿唇:“什么是能让你眼前一亮的实力?” “身为刺客,想必应该擅长潜入。”程凉淡淡说道,“五日之内,给哀家弄来一张台州的布防图,哀家便答应与你们交易,如何?” 茉莉愣了愣,瞳孔猛然一缩:“您想要攻打台州?” “那就不是你该知道的了。”程凉接过有福递来的银子,放在桌上,“曹林这人哀家还有用。反正你们也没跟雇主约定到底什么时候杀他,一百两银子,暂且买下他几年狗命,如何?” 茉莉再次一惊,这命还能几年几年的买,好像打开了一扇什么新的大门。 “走吧,五天之内没有回信,哀家就当你们拒绝了。” 茉莉咬着嘴角,躬身行了一礼,身形一动,消失在礁石后面。 程凉伸了个懒腰,拿起旁边的椰子,一路走到礁石后面:“钓几条了?” 沈宽都快睡着了,被她一喊,睁开眼睛,瞅了眼旁边的鱼桶:“唔……这条钓起来,再钓两条就有三条了。” 程凉:“……” 就知道在钓鱼这件事上,不该对这货有所期待。 沈宽坐直起来:“谈成了吗?” 程凉在自己的钓位上坐下:“八九不离十,不过我也是真的没有想到,夜香会在民间的名声那么好,甚至都被传成了海上桃花源。若是能够收服她们,对于战后余临的建设会很有帮助。” “想得可真长远,你就这么相信秦政的战略一定有效?”沈宽撇撇嘴,顺手就把鱼竿扯了起来,瞅了眼,没鱼,又啪的甩了回去,“你们确定宁州水师会来进攻?” “所谓僵持就是双方都在等机会,机会也就是变故,咱们这边动作这么大,他们都不打过来的话,我真的就很看不起他们。”程凉盯着巨大的浮漂,“不过真要那样还就省事了,我就想知道,等他们回到台州,发现自己上不了岸,会是什么表情。” 沈宽光速又将鱼竿提了起来,瞅了眼,扔回去:“你就那么有信心秦政一定打得赢?” 程凉歪了歪头,几乎没有思考:“信啊,他不是自称万人敌吗?若是不胜,他有何脸面回来见我!” 沈宽:“啧啧啧……” 这CP我要是都磕不上,算姑奶奶上半辈子的小说全都白看! 第319章 迷惑性选项过多,敖钦的反向思维 敖钦还在纠结要打什么地方,五十艘小渔船已经不声不响的出现在了台州水道的一个小岛上面。 这支队伍人数不多,刚好五百零二人。 除了主帅秦政和副帅刘冲,其他全部来自曾经的隐字四部。 当然,他们现在的人数凑不出四部,只能暂时称为隐卫。 “秦某知道诸位皆是北方人,不习水战,能冒险跟我坐船来此,便已经可以称为勇士。不过,既然到了这里,困难的事情便已经完成了一半。跨过这条水道,你们脚下的土地和你们故乡的土地都是一样的坚实,没有任何区别! 自圣祖开国,天下诸军擅暗中突击,里应外合者,莫过于隐卫。当年金戈铁马,战北燕时,隐卫三百人趁夜进入蓟城,斩杀蓟城守将,大开城门;伐夏齐时,隐卫八百人夜袭齐帅车架,八百人力战三千人,重伤齐帅,鼎定胜局;平南梁时,隐卫散入南梁,半年斩杀南梁文武官员八十一人,使数座州城兵不血刃的归属大秦。 如此之事,数不胜数。 隐卫名虽为隐,其功却惶惶如月,灿然若星!这份荣耀本该万古不朽,与大秦同存同在,现在却因为后人不肯珍惜,而沾染上了尘泥。 秦某唯一庆幸的是,隐卫的火种尚未熄灭。你们虽然只剩下五百人,但却是继承者隐卫荣耀的五百人。 此处乃是你们先辈战斗过的地方,其中或许有你们的祖辈,他们现在便站在这天上看着你们,看你们是要让隐卫彻底沉沦,还是能够洗刷耻辱,成为大秦新的暗夜利刃! 最后给你们一盏茶的功夫,检查武器和铠甲,到各自的船里集合。 号角一响,立刻登岸!” 赵越闭上了眼睛,他这一路上跌进海里三次,吐晕过去一次,刚刚上岛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可以马上去死。但现在,他抬起头,就能看见父祖的脸。 吴伯都单手抚在厚重的铠甲上,要是换了三天前,他是绝对不敢穿着铠甲去坐船的,但现在,他只轻轻说了一声:“为了隐字四部的荣耀!” 宋紫阳就在他旁边的方阵里,眼睛亮亮的。 他还是小孩时,就经常听父祖跟他说隐字四部的光辉战绩,说曾经的隐字四部一点都不比奔字四部和飞字四部差,而且因为其特殊性,可以算是圣祖最为信任的一支部队,常常被其他三字卫称为暗夜之军,斩杀大人物的数目为四军之冠。 父祖说起这些时那落寞的表情,在他心中刻下了很深的印记。 秦政摆了摆手,刘冲亲自吹响了号角。 五十艘小渔船趁着大中午风浪最小的时候跨过最后一片水域,顺利登陆。 而在同一片水域上,茉莉陪着一位高挑而火辣的女人站在船头。 “花魁姐姐,这台州也有好几万人,他们只带了五百人就敢来进攻,会不会太过于不自量力了些?” “人数的多少和战力的多少可不一样,若他们真的是隐卫,我倒觉得他们的胜算并不小。”花魁媚眼如丝,“宁州水师的人想破了脑袋也不到他们会如此大胆吧。” “那您觉得和太后的合作……” “你也看出来了,她是真的想要除掉世家,将天下之利分与天下之民。这一点,是任何一个有雄心的帝王都想要做的事情,只是这很难,而且一定会变成现在这种模样。如果她能重新使天下安定,那么她的威名将不输于任何一个男儿帝王。但若是失败的话,这天下就要变回圣祖开国之前的样子了。” “所以?” “当然是要投靠她啊!”花魁快乐的抛了个媚眼,“能名正言顺的杀那些贪官污吏,虚伪世家,而且还能挣银子,这么美的事儿,咱们怎么能错过呢?而且……你知道天下最强的刺客是谁吗?” “不是老会长吗?” “我爹算第二。” “那是……老老会长?” “没错,我悄悄地,只告诉你一个人——师祖他老人家,曾经就在隐龙卫中效力哦!” “啊!” “嘘,可不要说出去啊!” “呵呵,得了吧。我不说您自己也会说,不出两天,大家就都知道了吧!” 对于茫茫大海来说,五十艘小渔船太过于不起眼了,敖钦的注意力全在对面的海防线上,他倒是也派了人上岸,还联系了夜郎王,借用了他暗藏在这几州的耳目。 百越人确实是开始向百越三州回撤了。 潮州、泉州、福州三州也都有兵马调动,但那些士兵全部经由陆倾那十个亲信兄弟的手,进进出出的次数多了,便谁也不知道具体有多少人在哪个城里。 手下人的怨气越来越大,因为阿伊徳孜偷偷放跑了好几个他们上次捉来的百越人贱种,虽然他当场下令把阿伊徳孜关了起来,但被点燃的情绪已经压不下去了。 “王上,我不知道你在害怕什么,难不成你强行把咱们从台州弄出来,就是蹲在这儿一边吃沙子一边瞅着对面发呆的吗?我看咱们现在最好的就是去抢那些贱种一遍,然后回台州去!”钧天舰队的阖光说道。 “打泉州也未必不好,上次咱们差一点就攻进去了。要不是阖光迟迟未到的话,咱们现在早就在城里吃香喝辣,哪里需要嚼这些臭鱼干?”阳天舰队的夫臼一把掀翻了面前的腌鱼,大声吼道。 文宁很烦躁,当当当的敲案几:“王上,陆府正本来就是陆家的人,咱们跟他联系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要是连他都信不过,咱们又苦巴巴的从台州跑到这儿来干什么呢?你要是真的只想帮夜琅王耗时间,那弟兄们恐怕陪不你那么久!” 敖钦一直闭目不言,等到下面的人吵吵得差不多了,他才猛地将插在地里的剑拔出来:“都闭嘴!” 众人瞬间收音,倒也不是有多尊重他,主要是确实打不过,而且这小子杀人是真杀,甭管啥关系,一点情面都不讲。 “打,肯定是要打的,咱们不是为了秦人,也不是为了夜琅王,而是为了复国!”敖钦冷冷说道,“不过,要打的地方,不是潮州、不是泉州、也不是福州……是这里! 他一剑刺向了地图上宁州的位置。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但他自己却十分的自豪。 “你们都是一群蠢猪!” 他唇边浮起一抹笑,站起来,收剑往下走。 “阿伊徳孜一直都是个置身事外的人,她不在乎是我们胜还是秦人胜,她在乎的只是那些贱种能不能活着,所以她跟陆倾的交易,大概率会是将引诱我们到泉州去,陆倾就同意将那些百越人都放回百越三州。 所以,泉州不能打! 而陆德意这人是夜琅王推荐给我们的,看似是陆家的人,但这么长时间,他从未冒险替咱们制造任何机会。所以,这人心里其实只有自己那一亩三分地。 你们不要小看那姓程的女人,就连夜琅王在她的钳制下,都毫无作为,才不得不铤而走险,早早的与世家合作开来。既然都这么明智了,怎么可能看不出陆德意那些小心思?那家伙的一举一动说不定早就已经被人家看得清清楚楚,要是咱们傻不拉几信了他,到时候一去,正好被当成老鳖抓起来。 所以,福州也不能打! 潮州倒是可信一些,但陆倾那小子精得跟鬼一样,说不定阿伊徳孜也被他骗了,他知道我们会反过来想,所以泉州没有重兵,反而潮州才有重兵。” 敖钦说到这儿顿了一下,扫过众人,露出自信的笑容。 “更有可能的是,他这么翻来覆去的搞了这么多把戏,其实三州皆有防御,无论自己选哪个,都是落入了他的陷阱。 这样的话—— 真正可以打的地方便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们太后的临时行宫所在——宁州城! 这是他们唯一没有引诱我们去的地方,同时也是一个我们很少会考虑的地方,毕竟宁州是我们曾经驻扎的地方,我们知道那里的防御多么坚固,便会主动将这个地方排除在外。但诸位有没有想过,了解宁州,反而才是我们最大的优势! 而且……”敖钦哈哈大笑起来,“按照秦人的规矩,陆倾绝对不敢把太后的行宫作为诱饵,否则两位太后出了任何问题,他都逃不过抄家灭族之命!” 众人愣了愣,虽然看不惯这小子的嚣张嘴脸,但不得不承认,他说得似乎真的很有道理! 第320章 本王赌对了! 宁州城整体像一条盘亘在岸边的大鲸鱼,余临王府是鲸鱼喷出的水柱,而鲸鱼背部一长条都是开阔地。 余临王为了打造宁州水师,修建了很长的港口,这一百四十艘船全部都有自己的船坞。 宁州水师的人对这座城市非常熟悉,甚至有的人就出生在这座城里,比起台州和从未去过的百越三州,这个地方才更像是他们的家乡。 敖钦看着整整齐齐的舰队和手下们狂热的眼神,越来越觉得自己这回选对了。 他知道宁州城里面有个高手,他或许会是这次进攻最大的阻碍,但没关系,他对自己的剑法也十分有自信。 打仗,不过就是比杀人而已,只要自己是最强的,就没人杀得了他! “王上,阖光大人已经跟码头的人交上手了!”有人回来禀报道。 “战况如何?”敖钦问道。 “据说是很顺利,守兵不多,看见阖光大人都十分的慌张,几乎没怎么抵抗就放弃了第一道城墙。”传令兵答道。 “哈哈哈!”敖钦放声大笑起来,他知道,自己赌对了。 “每艘船留五十人守船,其他人跟本王取下宁州!”他豪情满怀,握着剑从船舷上一跃而下,“作战,亦不过如此!” 大舰队本来就不好管理,彼此通讯只靠旗语,但更多的是靠各个分舰队自己旗舰统御,敖钦的命令还没有传遍,那些分舰的船长便已经自己做出了选择。 留五十人? 哈,船上只有腌鱼,宁州城中有酒有肉有女人,谁留下? 说什么怕有人来抢船? 笑话,潮水一退,不到明天早上谁也别想离开宁州城。 转眼之间,宁州水师近两万水兵如同两万只蝗虫一般没入了宁州。 宁州城里确实没什么守军,甚至连老百姓也没见着几个,他们一路平推到了内城前面,才终于遇到了抵抗。 阮信看起来很慌,站在城墙上大声怒骂:“该死,他们是怎么出现在宁州的——所有人不要慌张,他们没有攻城器械,一时半会攻不进来……准备弓箭,滚石,滚木……什么,被陆都督调走了?那……那还有什么能用的,都抬上来!” “哈哈哈……”敖钦再次大笑,走出队列,向着城墙高喊,“阮信,你们陆都督机关算尽,到头来还是没能骗过本王的眼睛,快些开城投降,还能饶你一命!” “呸,我阮信生是秦臣,死是秦鬼,岂能投降你这个蛮人!” “嘁,效忠那两个老妖婆有什么意思!说老实话,本王对于你们陆都督颇为敬重的。若是你们一直坚持他那种海防之法,本王说不定还寻不到这次机会,最后只能返回台州。如今,本王真是要谢谢那两个老妖婆……哈哈哈!” “呃……”阮信偷偷往旁边的箭楼看了一眼。 程凉和沈宽各自穿了一套轻甲站在其中,牙齿咬得咯嘣咯嘣响。 “靠,我已经摆烂摆到这个地步了,他还要连我一起骂,也太过分了点吧!” “也就是秦政没在,否则我一定要让秦政把他那口狗牙全部打掉。” “可惜秦政没在,其他护卫没有打得过他的吧!” “没有!” 程凉跟沈宽对视一眼,双方都深深吸了口气。 “那算了!” “嗯,骂吧,反正也不少块肉。” 她俩从接到敖钦舰队出现的情报就一直都站在箭楼里,只有有福和紫苏跟在身边,其他下人都因为跑得不够快而没有带下来。 这段城墙是通往余临王府的必经之路,但实际守城的,只有三百人。 敖钦骂得兴起,也逗得他身后的宁州水兵哈哈大笑。 阮信一边努力参与对骂,一边不停地瞄向箭楼中的沙漏,要是能一直对骂到沙漏漏完当然是最好的,但事实肯定不会那么如愿。 眼瞅着沙漏漏了一半多,敖钦也骂够了,一扬手:“攻城,去余临王府捉那两个妖婆,到时候,弟兄们一人一天,玩个痛快!” 轰—— 宁州水兵发出怪叫,毫无纪律性的冲向了城墙。 阮信心里咯噔一下:“放箭!” 噗噗噗—— 人群中亮起数十朵血花,但却丝毫没有影响他们整体进攻的速度。 这群日夜在海上跟风浪搏击的男人,根本就没把生死放在眼中,他们不着甲,什么防护也没有,就赤露着上身,拎着巨大的斧头、砍刀呼啸而至。 那种速度和冲击力,竟然十分惊人。 哐哐哐—— 斧头就像是攻城器械一样,疯狂的剁在内城的城门上,外面镶的铁很快就被砍出了豁,露出里面的木头。 另一些人人踩人的扒着城墙往上攀。 因为角度问题,滚木还不怎么砸得着。 阮信并不是武将出身,他不停的舔着嘴唇,真的是很紧张。 “不要扔滚木了,换钉拍,换钉拍!”他奋力喊道,“太后看着你们呢!不要像个怂包一样!” 程凉沿着箭楼地楼梯又上了一层,站在一个十分显眼地位置。 “杀!”士兵们爆发出惊人地呐喊,将城墙上地铁钩放开,三把五尺长,两尺宽,扎满铁钉的厚木板重重拍下去,墙上响起一阵阵的惨叫,那些攀到一半的士兵跟苍蝇一样又落了回去。 敖钦眼睛一眯,拖着剑向程凉的方向助跑,呼地跳上一个房顶,又折向城墙。 程凉身边的护卫毫不犹豫地冲了出来,在程凉身前排成一列,抽出各自的兵刃试图阻拦他登陆箭楼。 敖钦根本不怕,长剑向前一荡,直刺其中一人的喉咙。 当—— 喉咙没有刺中,剑刃被一支镖砸得歪了几分。 紧接着,另一个方向射出一人,剑光频闪,转眼间刺出十二剑,敖钦轻松将这十二剑都接了下来,还更快的还了一剑。 那人闷哼一声,落回箭楼上,敖钦也因为势头不足,不得不后退落回了城墙外的屋顶。 “嘁——” 敖钦退了两步,再次借力向跃起。 却发现箭楼上的人就在刚才,飞一般扭头跑了。 阮信也在城墙上大喊:“撤退,撤退……退回余临王府去!” 敖钦落在箭楼上,左右环顾,发现秦军的人数真的是很少,他再次放声狂笑,一种睥睨天下之感油然而生。 人总是相信自己推断出来的结果胜过别人告诉他的,特别是遇到的东西跟自己的推断还十分吻合地时候,内心地膨胀是完全阻止不住的。 “追,给本王追!” 宁州水师的水兵们甚至顾不上抢劫城里的东西了,他们彷佛吃了兴奋剂一样,瞪着血红的双眼,加快速度往城墙上爬。 程凉和沈宽跑得飞快,身边跟着刚才跟敖钦浅浅交了一下手的亲卫们,那三百秦兵虽是在败退,但却并不混乱,跟在程凉和沈宽背后,形成了一道保护。 阮信和另外一批亲卫跑在最后面,他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高喊:“保护太后,保护太后!弓箭手,守住前面,保护太后!” 敖钦独自一人追得最快,眼瞅着距离阮信已经很近了,街道两旁忽然飞出数十个木桶,他毫不犹豫地挥剑斩击,混合着浓稠桐油的泥土扑头盖脸洒了他一身。 两边楼里亮起许多火光,嗖嗖嗖,街上地桐油土被点燃,冲进来的水兵连衣服都没有,直接就被烧到了皮肤,一个个子哇乱叫的往后退。 第321章 最让人欲罢不能的是差点 “嘁,埋伏?”敖钦倒是有衣服,他随手一扯,便将火焰甩飞出去,接着脚下一蹬,剑如闪电,一剑削开了对面二楼的墙壁。 正在逃跑的潜卫士卒大吃一惊,直接从楼梯上跳了下去。 敖钦没有追,他站在高处,能看得很清楚,街上的火势其实并不算很大,因为秦军用的不是纯桐油,而是混合了桐油的泥土。 这样一来,附着性没那么强,也不会四处流淌,虽然看着阵仗还蛮大的,但实际上捉着火的就只有街中间一块,连旁边的建筑物都没有烧着。 “兄弟们,宁州城就没有防备,他们连几桶桐油都凑不出来,这些泥巴不过是糊弄人想把咱们吓退的鬼把戏——给本王继续追!”敖钦气沉丹田,大声吼道。 这一声点亮了下面的水兵们,他们也恍然大悟,纷纷鼓励旁边的队友。 “这算什么埋伏,这就是垂死挣扎,哈哈哈,真以为用这种小把戏就能把咱们吓退,做梦吧!” “区区小火,钧天三宿的弟兄们,随本王冲上前去,余临王府中的珠宝美人,必须是我们最先拿到!” “拆了那些门板,把火打灭!” “冲冲冲!” 敖钦一马当先踩着旁边建筑的屋顶继续向前追。 这条街的尽头便是通往余临王府的山道。 余临王毕竟是考虑过造反的人,也假设过如果朝廷军打到宁州来,他该怎么办。 余临王府明面上只有一条路可以上去,且在几个较宽的地方都设有箭楼和简易的工事,王府的院墙也修得很高大结实,里面还存了不少的防御器械。 程凉一路跑到王府门前,才撑着膝盖停了下来:“第一步很顺利,距离涨潮还有多久?” 沈宽庆幸自己来了之后勤于折腾和锻炼,不然这一趟真的会要她的命:“两个时辰差不多……算上这里和码头的往返,咱们至少得守一个半时辰。” “问题不大!”程凉松开膝盖往王府里面走去。 “不是……太后,你们想要鼓舞士气,也不用亲自到那么前线的地方吧。若是刚才那一剑没挡住,该如何是好?”茉莉也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饵不够大的话,他们是不会上钩的。“沈宽顺了口气,”你知道什么最让人欲罢不能吗?” “什么?” “差点!” 沈宽拍了拍茉莉的肩膀:“赶紧带你那个同伴去包扎。放心,你们的诚意让本宫很感动,这一仗打完,本宫肯定会在太后面前跟你们说好话,让她每次都给你们派事少钱多风险小的活儿,好吧!” 茉莉:“倒也不是为这个……” 两人说的都是废话,王府里面程凉说的才是正经话。 她面前整整齐齐站着五百名战士,加上外面的三百名,总共是八百人。 其中主要是韩金堂带的五百名潜卫,剩下三百名中有一百太后的贴身亲卫和两百个从百越人中招募起来的百越人。 本来这个活儿本来没有派到百越人头上,但为首的百越族长却主动请缨,说是希望给其他的百越人做个表率。 “我们其实一直很感谢圣祖爷,他是第一个把我们当人看的王族。但后面一百多年,我们辜负了他的期望,我们学会了耕种和畜牧,却没能建设出自己的城市;我们学会了读书和认字,却没有参与到朝廷的事务中去;我们被允许向秦人一样在大秦疆域中自由行走,但我们却没有人走出百越三州。 阿朵思证明了,那些王族是不会改变的,要是再出现一个新的百越国,我们将重新落入地狱。太后,虽然你们秦人当中也有看不上我们的,但您不是——若是您真的怜悯我们,请您赐予我们武器和权力,让我们能够用自己的双手保护自己的族人——就从这一战开始!” 虽然从杭州带来的那么多百越人中,只有区区两百人真心实意的愿意参战,但也让程凉觉得很欣慰。 考虑到时间紧迫,她并没有长篇大论的动员。 “虽然敌人来势凶猛,但一切都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只要守到天明,余临之战便可结束。到那时,尔等便是首功之人!” “愿为太后死战!” “诸君死战,哀家亦不会后退半步!” “大秦!大秦!大秦!” 韩金堂只觉得热血沸腾,他这个大将军手下还是只有五百人,但俯身看向那如长龙般涌上来的敌人,他觉得自己真的像是个大将军了。 他们占据着地形优势,但这点优势不可能抹掉人数上的差距,特别是宁州水师本就是精兵,不是两万乌合之众。 仅仅一炷香的时间,山道外的第一道卡哨就被攻破了。 程凉站在余临王府的了望塔上,默默看着旁边的沙漏,它漏得不紧也不慢,公正得让人想要打它。 沈宽默默站在她身边,伸出一只手,扶在她肩膀上。 她们之间不需要说什么废话,反正在就对了。 第二道卡哨破得更快,因为敖钦杀到了最前面。 在这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方,最怕的就是遇到一个能凭一己之力杀翻一整条防线的人,敖钦就像是一柄烧红的利刃,出现在哪儿,哪儿就立刻会被撕开一个巨大的裂口。 韩金堂咬紧牙关,不停下达着放弃阵地的命令。 转眼之间,山道上的六个卡哨告破了五个,宁州水师的水兵杀到了山道最上端。 “滚石!” 韩金堂怒喝,他摘下身后的长箭,将自己那把两石的强弓拉了个满,咻一声射向敖钦。 敖钦正忙着追击一个秦军士卒,听见风声才挥剑格挡。 虽然有点别手,但他还是顺利的把箭砍飞了出去。 趁着这个机会,最后几个士卒冲上了山道顶端。 “嘁,不自量力!” 敖钦并不在意这一支箭,但他刚想向前,便看见上面滚下来很多滚木和石块,数量比他想象的多一点,以至于他不得不暂避锋芒。 韩金堂大声吼道:“太后在此,诸君当死战不退!” 敖钦把住一根大叔枝,看见滚石滚木从自己脚下滚过,一部分带着雷霆万钧之势飞出山崖,另一部分将山道上的水兵全都撞飞了出去。 在这种山道上,甭管武功有多强,只要不会飞,挨上一下都得完完。 但只剩下不到百步的距离,他总不可能就此收兵吧。 嘁,他们的滚木也好,滚石也好,总有用完的时候!余临王再厉害也不可能整个王宫全是这些守城的东西。 敖钦不打算收兵。 反正这些人也不是那么的服他,就算是全死光了也没关系,他要是能抓住两个太后,送给那些世家也能换到一大笔钱粮,正好可以重新再建一支属于自己的宁州水师。 那些宁州水师的水兵也不想要收兵。 这些秦人又不厉害,他们一路从码头杀到了这儿,他们除了会跑,还会个啥? 距离余临王府的金银财宝可就只差一百来步了,说什么也得上去! 第322章 他每走一步,自信心就膨胀一分,但是 一百来步,只有一百来步。 可是,一路长驱直入的宁州水师拼了命也攻不上这一百来步。 秦人的滚石滚木太多了,就好像整个余临王府真的装满了这些东西一样。 敖钦瞅准了间隙,踩着滚木强行跃上了山道尽头,人还在半空中,便听见各种各样的武器从四面八方射了过来。 他顷刻之间刺出十八剑,借着来回反弹的力量落向更靠近王府的方向。 刚一落地,又有人涌了上来。 他都没有看,反手贴着劈来的长刀,一剑刺穿一人的喉咙,再将剑尖一压,向上挑起,又划开一人的下腹,再挽剑花要刺第三人时,被重盾挡住了。 他收剑站定,发现自己已经被一人高的重盾围在了其中。 “嘁,这就能拦住本王?” 敖钦纵身跃起,想要跳出这个包围圈,却不料升起到半空时,大盾背后也飞起来五个男人,且正挡在他前进的道路上。 “嘁……” 敖钦跟他们对了一剑,打飞两人,落回包围圈中。 他又飞向另一侧,又是五个人挡住了他的去路。 敖钦:“……” “过去多长时间了?”程凉问道。 “差一刻一个时辰。”有福回答道。 了望塔上的下人只剩下了有福、紫苏和玉娘三人,其他护卫全部投入了下面的防守。 “快了,再坚持一下,陆倾他们应该已经行动了。”程凉抬头望向了码头方向。 按照宁州水师的编制,二十八艘旗舰皆能乘坐五百人,另外一百一十二艘副舰荷载人数在八十到两百之间不等。 余临王时,宁州水师满载,人数约有四万。 落到东越王勾氏手上后,清洗了一批人,跑了一批人,剩下的人数在两万上下。 勾氏和敖钦都一直在努力的补充兵员,但海兵的训练很复杂,他们又没有足够的人口基数,所以这个补充相对比较慢些。 主力攻入宁州城后,留在船上的杂役和士兵加在一起大概有一万人。 这些人当然也想进城去抢东西,一个个趴在船舷上瞅着城里的狂欢,想着那些温软的女人、醇美的酒肉,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只是他们没有想过,就在他们看城里的时候,城里也有眼睛在看他们。 陆倾如同一尊雕像一般站在一座酒楼的露台上,对面、楼下还有四周的其他楼中,全都是他的士兵,他们嘴里衔着叶子,手里紧握着武器,安静的如同不存在一般。 在另外的几条街上,十三进士中的另外几位也带着各自的士兵,安静的等待着。 葛福生一个人在海边坐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潮水。 忽然,一个浪头打在了他膝盖上,他跳起来,拔腿就跑。 当—— 宁州城里响起了钟声。 陆倾终于动了,他一翻身跳下了酒楼地露台,拔出插在身后地战旗,凌空一挥将他彻底打开,两千名士兵跟着战旗默不作声地流向了码头。 黑暗之中,成百上千的铁爪被扔了起来。 嗖嗖嗖—— 砰砰砰—— 船上的士兵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面前已经出现了一根绷直的绳索。 陆倾猛地扬起大旗,高声喝道:“建功立业,在此一举!” 码头上数面大旗渐次展开。 士兵们吐掉了嘴里的树叶,高喊着口号,接二连三地攀着绳索向战船上爬去。 船上的士兵反应过来,连忙抽刀想要把绳索砍断。 但是船下没有灯光,船上却是有的,陆倾挥动旗帜:“弓箭手,射!” 码头最外侧有一排站着没有动的人,听见号令,立刻松手,利箭嗖嗖嗖飞向了战船,那些刚刚探出头来的水兵惨叫着跌落下船。 其他人加快了速度。 这种激战之中,人就像下饺子一样往水里掉,即使是有弓箭手掩护,也不能保证所有的绳子都安全,但没有人顾得上这些,他们只能尽自己所能地向上爬。 相比他们来说,船上的人就更加恐惧了。 他们的主力都在城里,也不知道来伏击的有多少人,是不是精兵。 留守船队的主将是百越王族中武力值最弱的文宁,他被人从船舱里强行拖出来,第一反应就是:“起锚,快起锚……先离开海湾!” “走不了,文宁王,现在是退潮,走不了!”水兵大声喊道。 文宁怔了一会儿,一脚踹在那水兵屁股上:“还不赶紧去城里报告王上——其他人,去打旗语,让所有人都往各自的旗舰集中。” 他这反应是正确的,舰队之间本来就有相互通行的板桥,得到命令的士兵迅速放弃了那些体积较小的战船,趁着秦军还没有彻底攻上来,纷纷跑到了各自的旗舰上。 旗舰高大,本身就像是一座海上的城堡,日常荷载就是五百多人,在挤一挤,载个七八百人问题不大。 他们再将过渡的板子一抽,那二十八艘旗舰,就成了二十八个据点。 秦军不得不从其他船上开始重新组织攻势。 陆倾把旗子交给亲卫,自己攀上了一根桅杆,口衔腰刀,拽着绳子荡向距离自己最近的一艘旗舰,立刻有好几柄长刀刺向了他。 陆倾飞快拉动绳子,将自己的身体向上拉起,然后又迅速松开,一脚蹬在其中一人脸上,顺利在甲板着陆。 “兄弟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他大声呼喊着,将身边冲上来的海兵一一砍倒。 受到主帅的鼓舞,其他的秦兵也用跳荡地方式冲向了旗舰,敌我双方开始了惨烈地甲板争夺战,尸体不停的滑落进海里,鲜血将甲板染得通红。 报信地士兵使出吃奶地劲儿冲向余临王府,却不知宁州水师的大佬们已经看出了码头不太对劲。 余临王府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它能够俯览整个宁州城,虽然在这半夜三更的看不太清楚码头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作为一群老水兵将领,意识到出事情了,还是可以的。 不过,他们并没有要回去救援的打算。 因为他们打了大半个时辰,死了好多人都没能攻破的最后一道卡哨,被攻破了! 主要还是因为敖钦的个人能力。 他生生击破了围困他的重盾阵,暂时的干扰到了滚石滚木的运输路线,山道上的水兵便趁着这个机会杀上了山道顶端。 失去屏障的秦军连且战且退都没有做到,立刻撒丫子疯狂逃跑,甚至连王府的大门都没来得及关上,便一溜烟的全部消失在内院之中。 余临王府有钱啊! 哪怕前院只是下人住的地方,也每个房间都有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 宁州水师的水兵们真觉得来对了地方,一阵搜刮之后,继续向内院推进。 秦兵们在内院的院墙附近又展开了一轮抵抗。 但没等坚持太久,一看见敖钦,他们转身就跑,一眨眼就消失在余临王府的绿植和摆设之间。 内院确实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金器随处可见,连屏风上都贴得有金箔。 几乎每个院子门口都码着高高的柴垛,堂屋里垒着箱子,厨房里放满木桶,各个回廊之间有很多柔软的绵绸做装饰。 敖钦每走一步,自信心就膨胀一分。 他走进正院堂屋,大步流星的走向余临王日常坐的那张椅子,转身,象征性的撩了撩袍子,双膝弯曲正要坐下。 轰隆!!! 一阵巨响,整个王府连带着下面的山头,都剧烈的摇晃了起来。 第323章 我好歹布置了七八天,保证一发入魂 轰隆—— 沈宽双手堵着耳朵,嘴巴张得老大。 伴随着冲天的火光,程凉带着阮信、有福等人一溜烟从烟雾里钻了出来。 沈宽连忙松开手,迎了上去:“一切顺利吗?” “必须顺利,这些东西全是从长安运过来,张道一带着他那些徒子徒孙做的,我一点没上手,连技术指导都没有参与,肯定不涉及外来者的干扰。”程凉一边说一边推着沈宽往下跑,“就是少了点,直接炸死不了多少人,顶多搞个特效。” 沈宽一边往下溜达,一边回头看,随着第一阵爆炸,余临王府各处都冒起了火光,就在她们说着几句话的功夫里,那些火光逐渐连成了一片,点亮了黎明前最黑暗的天空。 “炸药不够,桐油来凑。我好歹布置了七八天,保证一发入魂,每个地方都能着,而且都能火!只要他们进到王府,他们就逃不过这场篝火盛宴!” “可把他们引进王府可不容易。”程凉看了眼身后满身血污的战士们。 就这一仗,八百人只剩下六分之一。 “宽,我必须赢!我一定要让大秦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她忽然说道。 “嗯!”沈宽明明还在扭头看火,手却很自然的找到程凉的肩膀,用力拍了几下,“虽然忠诚很可贵,但为了某一两个人的野心去死和为了千百万人凝聚在一起的信念去死,价值是不同的。我也燃起来了,从今天开始,尽量不摆烂,咱们一起努力,好吧!” 程凉笑起来。 想要让她们家宽儿不摆烂那肯定是不可能的,但她懂自己的意思,懂得自己想要努力追求的东西的价值,这就足够了。 程凉她们跑到余临王府背后地小沙滩上,再抬头看余临王府,它已经让整个山头变成了一根火炬,炽烈的光芒跟对面海平线上淡淡的鱼肚白交相辉映。 码头上的战斗还在进行。 陆倾一共带了八千人,大都是他们到了余临之后,用余临王留下的钱暗中培养起来的,本来分别驻守在宁州到金门一整条线上,现在全部聚集到了宁州。 这些人没有经过太多的实战,要是真的跟宁州水师的主力对上,胜算不会很大。 但现在宁州水师的主力全部被吸引到了余临王府,留守码头的水兵跟他们差不多,甚至还弱一点,又是被突袭,打击到了士气。 此消彼长,秦军自然是占了上风。 随着潮水慢慢上涨,文宁发现那些被秦军占领了的战船纷纷起锚飘向了大海。 要是到这会儿他都不知道秦军的打算是什么,他这颗脑袋就算是白长。 “去找王上的人还没有回来?” “没有!文宁王,鬼宿号也被秦人夺去了,他们正在起锚,咱们要不也……” “呸,别胡思乱想,就我们这帮人,到了海上就能活下来?快,再派一批人去找王上,就说咱们上了秦人的当,让他赶紧带着大家回来,咱们手上还有十几艘大战船,打起海战来,他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文宁气得脑壳发疼,天色都已经亮起来了,那些傻子看不到码头出事了吗? 就算看不到,第一批跑过去的人也该到了吧。 就算第一批人没有到,他足足派了五批人去报信呢! 眼瞅着第六波人准备出发,那高耸的余临王府开始冒起了烟,没等他们反应过来,火焰蹿升起来,而且越燃越大,转眼之间便照亮了半边天空。 文宁心中一个咯噔。 是啊,秦人设计了一个圈套,没理由只针对码头,而对攻入城的主力们不加限制。 “不等了!起锚!撤!” 念头一通达,他没有半刻的犹豫,立刻带人跑路。 明明刚才还是激战,到了撤退的时候,却显得相当和谐。 秦军显然是不愿跟他们在海上正面交锋,走得早的就不说了,走得晚的,一看见大战船又要撞他们的意思,便主动放弃船只,跳水逃跑。 从码头到海湾这一路,文宁又抢回了十来只小一些的舰船。 陆倾站在码头上,浑身滴着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血,冷眼望着远去的宁州水师,丢了手里砍得卷刃的战刀,随手在旁边的尸体上扯下一块布,擦了擦手:“周承修立刻出发,带一千人,从缴获的船只中选十条船去跟太后她们汇合; 葛福生带剩下的船只前往福州,现在风正好,你们速度要快,赶在宁州水师反应过来之前进入福州。 彭杨,你留下来打捞落水者,救治伤员。其他还能动的兄弟,跟本都督去余临王府!” 余临王府烧得红红火火。 敖钦站在屋顶上,周围全是浓郁的桐油和硫磺的味道,他之前在大街上还嘲笑了秦人没有准备,不得不把桐油混合着泥土掷出来。 短短一个半时辰后,他们就获得了比他们想象更多的桐油。 而且这些桐油不知道加了什么,乌漆嘛黑的,一会儿功夫便冒出了很多的黑烟,他感觉其中有毒,他只在院子里站了一小会儿,就觉得胸口发闷,喘不上气来,连握剑的手都失去了力气。 还在前院的水兵受波及较小,而内院的人则争先恐后的往高处爬。 他们本来就没有什么纪律,在这种生死关头更不可能讲什么道德了,袍泽也好,族人也罢,挡住了老子向上爬的路,那就只能将你往下拽。 敖钦又气,又无奈,索性放弃了在火海中挣扎的士兵们,自己在火焰还没有吞没屋顶之前出了余临王府。 运气也不知道好还是不好的夫臼刚刚爬上山,带着一群人观望屋里的大火,看见敖钦,立马凑上去:“怎么样,那些秦军……” “已经捉住了,火是阖光放的,里面没你们的事,随本王回码头,秦军想要夺船!” 夫臼一愣,大怒:“咱们虽是是爬得慢些,但那时因为这山路容不下更多人,你不能因为阖光那老狗抢在前头,就不许咱们的弟兄……” 话音未落,敖钦的剑已经架在了他脖子上:“想活命就按本王说的下令!” 夫臼:“敖钦,你不要欺人太甚!” 敖钦将剑往里一推:“赶紧下令!” 夫臼:“……下令,所有人,给本王下山……呸,敖钦,你给我等着!” 刚爬上来的水兵们被逼无奈,且万分疑惑的开始下山。 敖钦一马当先跑在最前面。 刚看见山道出口,便听见“嗖嗖嗖”几声箭响。 他毫不犹豫跳起来身后,利箭射穿了他身后地几个水兵。 “大秦余临道海防都督、宁州州牧陆倾在此,宁州水师地一百三十八艘战舰就在刚才已经全部被我们缴获,尔等速速投降,说不定还能保住性命。”陆倾已经在城里换上了锁子甲,遮住了一身血污,威风凛凛地站在山道口地栅栏后面。 敖钦眯起眼睛:“陆倾?你来得很快嘛!怎么,不怕死?” 陆倾看着他:“不要自欺欺人,本都一直都在宁州等着你来,其余那些,不过是为了干扰你判断而已!” 敖钦的脸立刻垮了下去:“闭上你的狗嘴!” 陆倾不但不闭嘴,还嘲讽的笑起来:“要不要本都把我们所有的计划给你说一遍,秦先生和太后还在路上便开始考虑这一次的作战,他们……” 敖钦脸色越来越黑:“本王叫你闭嘴!” 他拔剑腾身,如一道虚影一般射向陆倾。 陆倾甚至来不及下命令。 幸好他身后的兄弟靠谱,伴随着巨大的弦响,数根比胳膊还粗的弩箭从陆倾身边划过,直奔敖钦而去。 第324章 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外挂 “嘁,连弩机都带来了!” 敖钦在山崖上一点,手中的剑如长龙一般扭动着射出,竟然生生挑飞了前面的弩箭,从缝隙中挤进去。 陆倾提刀想要阻挡,动作还没做完,敖钦的剑刃已经划破了他的胸甲,他狼狈的向后倒去,格挡住了致命一击。 敖钦哈哈大笑:“区区弩机就想挡住本王,真是做……” 说时迟,那时快。 一声巨响。 轰—— 敖钦万万没想到有暗器会快到自己刚感觉到气息,便已经贴到了脸上,他毫不犹豫地向后退,并且挥剑想要格挡。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那暗器不但快,而且力量巨大,他虽然是砍中了对方,却丝毫没能阻止住它。 手中长剑发出悲鸣,咔嚓断成了两截。 那暗器重重撞在敖钦胸口,一路去势不减,轰一声镶进了山壁当中。 敖钦到死,眼睛也没能闭上。 百越人惊呆了,夫臼手里的斧头啪嗒落在地上,喃喃自语:“妖……妖怪,妖怪……” 陆倾在两个士兵的帮助下爬起来,一边咳血,一边哈哈大笑:“匹夫之勇,何足患兮!此乃龙虎山真君张道一奉太后之命经九九八十一日方才炼制而成的道门秘宝——炮!整个大秦只有一门,用在你身上,也不算亏待了你。尔等若要一战,陆某……” 百越人都没等他把话说完,转身就跑。 陆倾:“……” 效果好像太好了点。 算了,也不重要。 他摆摆手,示意士兵们继续加强山脚下的防御。 吃午饭的时候,程凉和沈宽到了山脚下。 “臣陆倾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陆倾浑身裹着绷带,被人搀扶着过来请安。“首恶敖钦已经伏诛,太后所赐的道门秘宝着实威力十足,可惜如此宝物不可多得,否则……” “哀家什么时候说了这不可多得?”程凉打断他,“只不过是这东西还在试验阶段,目前勉强能够投入实战的就只有这一台而已。而且,你不是儒生吗?” 陆倾愣了愣:“啊,臣是儒生,但海越陆家一直都是信奉三清……这般威力,着实非人力能为,臣实在是不敢相信不是道祖有灵!” “相信科学好不好……”沈宽脱口而出,还没说完,想到“科学”似乎是个生造词,又赶紧闭上了嘴。 但陆倾已经听进去了,眉头微微皱起:“臣只听过儒学、道学、佛学、农学、法学……不知科学乃那位大家所言之学?” 程凉偷偷瞄了一眼沈宽:看你怎么编。 沈宽眼睛一转,胸有成竹的点点头:“科学嘛,就是从墨门演变出来的一种学问,又分为物理和化学两派。这物理指的是穷尽万物之理,这化学派指的是天地变化之学。当年楚太祖时,墨门可是显学啊!你不会没有听说过吧!” 陆倾愣了愣,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没……没听说过。” 沈宽一脸严肃的叹了口气:“那一定是这门学说过于深奥,不是真正有大智慧之人无法领悟。陆大人,还要多读书啊!” 陆倾额头上的汗都冒出来了,顾不得身上有伤,一骨碌拜倒在地:“臣谨遵贤宁太后教诲,一定会多多读书!” “那就行。”沈宽冲程凉一挑眉,示意自己忽悠完毕。 程凉也十分惊讶,居然真的被她装到了,编得还挺圆乎,感觉将来的背书都已经找好了——墨门,想想还挺靠谱。 “余临王府只有前后两条路,现在你和承修分别守在前后,他们在山上没水没粮,应该很快就会再次发动进攻。现在没有敖钦这种高手,凭借弩机和弓箭应该能守得住。只要扛过第一波,他们应该就后继无力。到时候,你把防御的事情交给别人,先到福州去跟我们汇合,把伤养好再说。” 福州城的官兵百姓此刻正在惊愕之中。 大中午的,海边地渔民首先看见海上影影绰绰有战船驶来。 得到消息地守备兵去禀报府正陆德意,得到地指令却是将水门打开,撤去码头守备。 众人惊恐莫名,纷纷前去劝诫。 “府正,那可是宁州水师的战船,要是让他们长驱直入进了福州码头还了得,咱们福州城的守备军只有一千人,根本不够人家砍的。” “呵,开城门是都督陆倾的命令,你们想要抗命不成?” “陆倾若是下了这般命令,那他就是投敌逆君,该死!你怎么能跟他同流呢?陆德意,赶紧召集守备军,再派人出去寻追击卫,告诉周围大城,然他们速速前来救援!” “你是府正还是老夫是府正?”陆德意摸着下颌上的胡须,厉声喝道,“来人,把这些不尊军令者,给老夫绑了拉到码头上去。” 他站起来:“陆倾说要大开城门,咱们就必须要大开城门。空城之计,尔等可听说过?将各处的守卫通通撤去,老夫乏了,先去睡会儿。” 众人面面相觑,看着陆德意远走的背影,却又不敢多问。 眼瞅着海上的船队越来越近。 福州上下官兵百姓的心情都很是沉重。 那些船没有调头,直直的开进了码头,接着手持长刀的士兵鱼贯跳了出来。 “他们进城了,赶紧跑!” “呜呜呜,王爷还在的时候就惯着宁州水师,让他们随意的四处抢劫,现在他们肯定会把我们全都杀死的!” “等等,你们看仔细些,船头那个好像是福鼎的葛县令吧!” “好像是咱们大秦的军队!” “天啊,可船全宁州水师的船啊!难道他们……打胜了?” “什么时候!” “万岁!万岁!万岁!” 人群在一阵惊恐后,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 几个守备兵感动的抹着眼泪。 “难怪府正让咱们大开城门,原来是要迎接自家弟兄凯旋啊!” “是,是我们错怪他了!” “快回去报告府正……” 话音未落,葛福生已经从码头上跳了下来,他赤裸上身,腰间系着一条麻布,四下张望了片刻,直奔这几个守备兵。 “你们脑袋是不想要了吧!水门就这么大开着,一点防御也没有就让我们开到了码头上,这也就是赶巧了是我们,要真是宁州水师来进攻,你们福州城焉能守住?” 几个守备兵被吼得愣住了:“那……那是府正下的令,他说……是,是陆都督让大开水门,不许我们设防,还……” 葛福生马上懂了,一挥手:“狗娘养的陆德意,果然不是什么好人。陆兄让他假装投降,将宁州水师引到福州来;结果他个吃屎的,是真的想把福州送出去。弟兄们,走,去找陆德意!” 陆德意正在后门装车,看见葛福生也大吃一惊。 “葛……葛兄弟,你怎么……” 葛福生本来就是个莽人,又刚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才不愿跟他废话,也不管两人官阶相差多少,直接论起一脚给他踹飞了出去。 “得了吧,谁他娘的要听你废话!” 跟过来的福州百姓:“哇!” 怎么说呢! 今天着实是很刺激了! 第325章 天啊,究竟发生了什么! 文宁万万没想到,秦军从一开始就是奔着将他们彻底杀死的心去的。 他带着宁州水师剩余的船沿着海岸线来来回回游弋了好几天,想要上岸找点物资,却发现沿途村子中的秦人并没有像传说中那样拖家带口的回去。 百越三州倒是有人,但那些贱种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见他们不但不逃,反而敢拿着刀子主动往前冲。 他们不怂,文宁就怂了,思前想后,决定退回台州算了。 了望塔上传来一阵大吼,两个传令兵飞快冲进文宁的船舱:“文宁王,文宁王,前面海域有两艘船!” 文宁喝得醉醺醺的:“什么破船,是秦军的吗?哈,准……准备战斗,有本事就把本王击沉了……” 传令兵脑袋甩得跟拨浪鼓一样:“不,不是秦军的船。他们的旗子上画着一个十字,说不定是商船!” “商船?”文宁将酒坛推到一边,“这种时候还有商船敢在这个海域来。哈哈哈,商船……那你们还等什么——打旗语,马上让我们靠过去,否则我们就自己靠过去!” “是!”传令兵飞快地,高兴的冲上了甲板。 宁州水师的船队阵型开始变化,从几个方向将那两艘船围在其中。 “嘁,打不过秦军,那这些小商船撒撒气正好!”船上的水兵也都兴奋起来,纷纷拿起自己的兵器,准备在船舷相接的时候,第一个冲进去厮杀抢劫。 包围圈越缩越小,那两艘船还是在不紧不慢的移动,对他们的旗语毫无回应。 文宁到了甲板上:“嘁,区区商船也敢如此嚣张,给本王准备好,把船上的人通通杀光,老子要用他们的骨头熬汤!” 轰—— 战斗一触即发。 半个时辰后,大海恢复了平静。 宁州水师消失了,跟着浮满海面的木板一起,随着波浪彻底的消失了。 那两艘船依然不紧不慢的移动着,终于是消失在了海平线之外。 隐藏在遥远礁石背后的茉莉一屁股坐在了甲板上:“花……花魁姐姐……” 花魁嘴巴也张得特别的大,表情几乎是凝固住了,大概过了一刻钟,她才僵硬的转动脖子:“趁他们没发现,还不赶紧跑!” 程凉入主福州城七日,雷厉风行的砍了一批人,又提拔了一批人。 她发现一件很宝贵的事。 跟世家宣战之前,天下儒生鱼龙混杂,很难分得清各自的立场。 跟世家宣战之后,虽然是得罪了一大半的读书人,但相对的,那些本身就不满世家的人就显出来了,他们敢于在程凉面前表现,甚至是主动推荐自己。 这大概算是直接撕破脸的好处吧。 比起被各大儒家学派统治多年的东山、中原、燕山、楚北等地来说,余临南部和海越道这种比较的偏远地区人才尤其的多。 而且这些地方有很多流放犯官的后代,虽然科举之路被身份断绝,但家中读书的传统却没有被放下,其中不乏质量挺优秀的人才。 “所以,今日召见大家,要说的事情还挺多的。”程凉从沈宽手上接过发言稿,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 这是她俩一起,花了整整三天制定出来的一整套余临道改革计划。 首先在整体层面上,向历史集思广益,由沈宽同志做出整体的设想;再由程凉同志,判断每一条设想能否顺利落地;接着继续由程凉同志对可以落地的计划做具体的实施方案,沈宽同志从旁协助;最后,两人再一起琢磨琢磨这些设想顺应时代潮流的,避免一下步子迈太大,引起天道反弹。 事实证明,参与人数越少,方案出的反而越快。 “哀家知道,这第一条,诸君就是要来给哀家讲祖宗成法的。”程凉抬起手,有福正好将一副卷轴递到她手中。 程凉话一下将卷轴展开,竟然是一张颇为古朴的手绘地图。 “这是长安珍藏的一副圣祖手绘地图。圣祖原本是想要将天下分为三十道,只因天下久乱初平,没有足够的府正人选,才被迫将只分了十道。他还有份遗诏,卷在地图夹层之中,一直没有被人发现。遗诏上让后世子孙要寻机会将天下逐渐分为三十道。哀家认为,这便是最好的机会。 从今日起,余临道分为余杭和福临两道,府正分别为唐新川和陆倾;百越三州合为百越州,州府暂设潮州,假州牧曹林,其品级高于普通州牧而低于府正,不属任何一道,有事直奏天听,赏罚也由哀家亲自过问。” 陆倾和唐新川都激动的跪下来,大声应道:“臣领旨谢恩!” 曹林的表情就要复杂一点,半是哭泣半是恐惧,期期艾艾跪在地上:“臣……臣领旨,谢……谢恩。” 程凉满意的点头:“诸位可有异议?”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太后们惊世骇俗的事儿干得多了吧,还真就激不起什么波澜。 怎么看,这余临道分成两部分,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儿。太后还很贴心的拿了个圣祖手绘地图出来。这是不是的,咱也不是什么长安城的高官,完全没有必须多问。 “好,没意见就好。那哀家来说第二条……”程凉酝酿了一下,“从今日起,余杭、福临、海越三道凡奴籍者,无论出身、男女、老幼皆需自赎起身。 无归属的奴籍之人和朝廷官奴,以工时未计,替朝廷劳作满四百个时辰即可;有所归属的私奴,按中原道和余杭道的赎买办法,赎身一刻起,恢复良籍。 而从哀家说这句话的这一刻起,此三道,不允许任何形式的人口买卖,无论是从其他道买人进来,还是从本道卖人出去,皆叛死罪。任何人家不得以任何形式蓄奴,家中有兄弟者,一旦娶亲,必须分家,自成一户,且……” 砰—— 程凉斜眼向声音的方向瞄过去,唐新川已经撞翻了案几,十分激动地冲出来,跪在了地上:“太后,臣不敢遵旨!” “为何?” “老子云,前后相随、高低相倾。那些贱籍之人都是因为祖上犯了不赦之罪,若罪人之后变得与良民相同,又如何能震慑天下不去行不轨之事呢?若贱籍之人如此容易便可赎身成为良民,那良籍之民又作何感想?” “可是夫子也说了,知错就改,善莫大焉。祖上犯错是会祸及子孙,但却也不能丝毫不给子孙们改过自新的机会吧。”程凉淡淡说道,“唐大人,哀家与贤宁太后都是读书的人,从道理上你可说不过哀家。” “那太后可想过,若此三道从此没有贱籍,良籍之人地中的农活谁人来干?若全凭他们自己,何人还有时间读书做工,这天下的教化又该如何是好?” “嗯,这个嘛……哀家以为,这应当是你们思考该如何解决的问题,而不是用来反对哀家的借口!” 第326章 这个太后的扮演游戏,您一定已经很厌烦了 唐新川脖子一拧:“太后您未曾做过农事,不知农事艰辛。八十亩口份田,一家五口人没日没夜的劳作,也仅仅只够养活自己,若想要让他们腾出手来读书习礼,就必须有人帮助他们干活。 甚至,臣以为朝廷应当将现在多出来的地继续分给良民,使贱籍者助之,这样百姓自然会争当良民,而避免犯罪。俗话说得好,各司其职,各行其事,不逾矩,则天下自然清明!” 啧啧啧! 这可是真是老儒学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嘛。 程凉叹了口气,沈宽之前还做过这个学术研究项目,她认为夫子提出的等级观念,有一个根本的核心叫做“仁”,也就是所谓的,人有高低贵贱,但人格没有,在任何一个位置都要遵守这个位置的限制,任何一个位置的行事都要合乎天理人情。 夫子本来是个“小杖受,大杖走”的老滑头,而后面的儒学先生却变成了“君要成死,臣不得不死”的狗病娇。 这种事儿吧,她跟唐新川讲不清楚。 “再说官奴,那些忤逆朝廷之人,本就该世世代代受此惩罚。若是将他们全部抬为良民,将来便人人都有侥幸之心,即便是犯了十恶不赦之罪,牵连子孙,也知道或有一日可受豁免,如何还能让人畏惧?”唐新川越说还越来劲了。 “第一点的解决办法,是广开良田、推及良种、兴办学校,此事哀家已经有成算,拟莫要再多说;第二点的话,高大人已经着手在重修大秦律,即便不蓄官奴,一样能使天下人信服畏惧。”程凉不紧不慢的说道。 唐新川当然是不服。 但程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唐大人,天下贱籍者十中有三,其中不乏名门卿士之后,他们本该为朝廷效力,却因为不知道几世祖犯的过错而一直流落在外、你不可惜这些人才,哀家却是可惜的——此事不要再提,遵照懿旨! 接下来咱们说第三件事,关于……” “太后!”唐新川直起身来,“若您一意孤行,这个府正,臣当不了!” 程凉冷静地看着他,只说了三个字:“可惜了!” 唐新川将帽子放在地上,转身大步走出了府衙。 陆倾愣了一下, 想去追,被程凉叫住:“有自知之明是件好事,他跟哀家说真话,哀家并不会怪他。尔等若是觉得自己做不了,现在说出来,哀家会把你们调去别的地方,若是将来办事办岔了,哀家恐怕就不得不要你们脑袋了。” 想替唐新川求情地官员们咽了口唾沫,齐刷刷地摇头:“臣等定不辱使命。” “很好,那我们来说第三件事……” 程凉在福州衙门开着会,丝毫不知道本该镇守台州的秦政已经带着阿伊徳孜、二郎和夜香会的几位下了船。 “茉莉,你再跟我说一遍,你们看到的那两艘船长什么样子?”秦政目光扫过码头上停得密密麻麻的战船,问道。 “会喷火!宁州水师的大船在他们面前就跟纸糊的一样,而且速度很快,似乎也不在意风和洋流;颜色也不像是木头……” “是不是那样的!”秦政抬起手指。 茉莉唰一甩头,差点就惊叫起来:“是,就是它,它怎么会在……” “嘘!”秦政一把将她推向身后,“你们去衙门见太后!” “那您呢?” “嘘!” 茉莉生生把话咽了回去,脚下生风,毫不犹豫地向着衙门跑去。 唐新川一出院门就跟一个男子撞了个满怀。 “等等,你们是……什么人?”唐新川抽噎了一下,虽然才刚刚吵完架,但还是本能的挡住了他的去路,“太后正在议事,没有传报,尔等……” 话音未落,那男子一巴掌将他抽倒在一边,满脸厌恶:“NPC,滚!” 唐新川跌下台阶,连滚了好几圈,他扯开嗓子大喊:“有刺客,护驾!” 那人大步流星穿过院子,门口的侍卫也都听见了喊声,没等他们反应过来,那人抬起手,砰砰砰砰砰…… 连续数声枪响,门口的侍卫毫无反抗之力。 程凉刚从坐榻上站起来,就看见那男人跨过门槛,摘下头上的帽子,摁在胸前,十分绅士的鞠了一躬,并用一口流利的美英说道:“美丽的程小姐和沈小姐,我的名字是罗伯特。很抱歉现在才来跟你相见,这个太后的扮演游戏,您一定已经很厌烦了。不如找个空间,让我们这些真正的人类之间,好好说一会儿话,如何?” 程凉:“……” 沈宽:“……” 穿过来三年,所有吃惊的时刻加在一起,也没有这一刻震惊。 沈宽直接一屁股坐了回去。 满座的官员听不懂,但不妨碍他们大喊大叫。 陆倾第一个跳起来,大声喝道:“保护太后!” 韩金堂等武官直接就冲向了罗伯特。 罗伯特脸上充满了蔑视,他潇洒的一抬手。 程凉瞳孔猛然缩到了一起:“都不要动!” 韩金堂一个急刹车,紧接着便是砰的一声,他感觉自己脸颊有些疼,伸手一摸,竟然出血了。 “所有人,退出去……退到院子里!”程凉只觉得后背湿了,她小心翼翼地挪动脚步,也切换成了英语,“虽不知道你的来意,但咱们可以坐下来喝一杯茶,把你手上的东西收起来。否则,你只有一个人,也不能全身而退是吧。” “哈哈哈,圣光之主在上,死亡便是新的生命。”罗伯特笑了笑,“不过,我愿意给两位美丽的小姐一个面子。” 程凉深呼吸:“那我们去旁边的花园说话,可以吗?” 罗伯特耸了耸肩:“听美丽的小姐们安排吧。” 程凉此刻的脑子就跟十几年没整理的陈年毛线团一样,所有的节奏都被打乱了。 “宽,现在是什么情况,你……看明白了吗?” “有点惊悚,这世界是个筛子吗?”沈宽不停的在吸气,“不过想想也很合理,没理由只有咱们华夏有漏洞,而那么大个西方世界却没有。现在的问题就在于,他来干什么!而且,他为什么可以有那个东西!” “我有种不详的预感!” “巧了,我也是!” 两人走进亭子,靠在一起坐下,默契的左右张望,思考一会要是谈崩了,往哪里躲最安全。 “行了,罗先生,说说你的来意吧。”程凉摆出谈判的架势。 罗伯特皱起眉头:“你可以称呼我为罗伯特先生,而不是罗……” “入乡随俗,既然您听得懂秦话,想必也会说吧。”程凉微微一笑,“没有咖啡,只有大秦的茶叶,将就一下咯。” 罗伯特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看来程小姐入戏还挺深的嘛!在下此番前来,只有一句话想要问两位——你们就不想回去吗?” 程凉:“……” 沈宽:“……” 啪—— 有福刚刚送上来的茶杯,顺利落在地面上,摔成了两半。 第327章 咱们的利益就从现在开始有冲突了 震惊! 除了震惊之外,还有特别震惊! 程凉感觉沈宽的指甲已经扣进了自己肉里,但她完全感觉不到疼,因为她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再自我介绍一次,我叫大卫·罗伯特,来自纽约,原本是一位工程师。”罗伯特笑起来,“圣光之主在上,我们还有好几位同伴,大家来到这里时间最长的已经有一百年了。” “一百年?”沈宽惊呼出了声音。 “没错,不要惊讶!“罗伯特笑得很得意,“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我们这种真正的人类,只要信仰圣光之主,就可以拥有无穷的生命。” “等等,真正的人类是指……”程凉问道。 “当然指我们这样的人。”罗伯特冷漠的扫了一眼全面武装戒备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侍卫,还有那一大群忧心忡忡的官员,再次大笑,“就他们,也配称之为人?” 程凉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没有看出陆倾他们凭什么不配被称之为人。 “我也不卖关子了。你们刚来的时候,圣光之主便感应到了你们,于是遣人暗中观察。本来不想这么快打扰你们,但发现你们被人蒙骗,很快就要蹈前辈之覆辙,才紧急派我前来,把这个世界的真相跟你们说清楚。” “谁蒙骗了我们?”程凉问道。 罗伯特耸了耸肩:“先说世界的真相——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投影,就像是一个虚假的,一触就会破碎的泡泡,根本就不值得你们如此努力的去做什么事情,明白吗?” “谁在蒙骗我们?”程凉继续问。 罗伯特并不接茬:“我们是从质量更大的世界来到这里的,对比起这些水货,可以比喻成油滴。我们虽然在这个世界当中,实际上却是不溶于这个世界的。明白了这个道理的话,就会发现想要离开这个世界其实非常简单——” “你是说,戳破这个泡泡?”沈宽反应极快,说完之后,自己都吸了口凉气。 罗伯特哈哈大笑起来:“沈小姐真是冰雪聪明,很正确!” “可我们已经身在其中,没有办法……”沈宽说到一半,眼睛逐渐瞪得溜圆,“你的意思是,增加这个世界的混乱程度,让它自己毁灭?” “哈哈哈,我真是越来越欣赏沈小姐了。”罗伯特满意地点头,“圣光之主随时可以做到这一点,但东方与西方必须同时完成,否则这个世界的秩序就不会崩溃。现在的局面非常好,在你们之前的东方之主,都做出了十分愚蠢的选择,希望两位小姐不要让在下失望。” 程凉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说谁在蒙骗我们?” “那还用说吗?”罗伯特笑到一半,唰一声从腰间掏出了手枪,抬手指向程凉,偏转头看向院门,“是吧,大秦圣祖爷,秦……哈哈,应该是嬴政先生!” 陆倾和韩金堂正因为他这个动作而向前冲,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句,直接撞到了一起。 “他……说什么?” “不……不重要,总之,这是个刺客对吧!他很奇怪,说的话不可以相信……” 他们一起扭头看向院门,秦政像是刚刚打过一场,浑身上下全是和泥沙混在一起的新鲜的血,他伸手拨开站在院子里的侍卫,声音压得极低:“守住院门,外面的不许进来,里面的也不要出去。” 罗伯特皱起眉头:“别再往前走了!” 秦政理都不理他,依旧按着自己的速度在前进。 罗伯特心里升起不详的预感:“我叫你停下来,否则我就要开枪了——太后,你看看这个男人,他不想回去,便要拉着所有的人都不能回去。他对你们除了蒙骗和利用,并没有任何真的感情,连你们的生死都不顾!” 程凉和沈宽同时扭头看向了秦政。 秦政还是没有停,但他抬头看了程凉一眼。 明明是在生死关头,程凉还是觉得心脏停了那么半拍,在此之前她从来不相信什么一个眼神可以包含千言万语,毕竟眼神既不是WORD文档,也不是扇形统计图。 但在那么一瞬间,她却猛然觉得世上所有的情歌和爱情小说,都不那么幼稚和无趣了。 那个男人的眼睛,像是明星璀璨的夜空 说时迟,那时快。 秦政呼啸着冲了出去,如同一道虚影射向罗伯特。 而在他启动前的一刻,程凉一巴掌摁在了沈宽背上。 罗伯特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 枪声响起! 砰—— 但是程凉和沈宽已经一骨碌滚到了石桌下面,并且十分默契且不追求形象的继续滚向旁边的灌木丛。 罗伯特完全没有开第二枪的机会。 秦政如大鹏展翅般,一巴掌摁住他脑袋, 砰嚓一声,狠狠撞在了石桌上,直接把那桌子砸成了两半。 “哟,这人真的有点强……但他有没有想过,要是你没有及时把我摁下去,我俩至少得挂一个!”沈宽吐掉满嘴的草叶,抱怨道。 程凉搓着刚才磕到地上的额头,替秦政解释:“你没看到他给我们递眼神吗?” 沈宽:“???” “拜托!刚才那种局面,吓都吓死了,谁要去看他的眼神,那可是真枪……对啊,为什么咱们这种时代会有这种东西——等等,不会这种时候,你还要给我吃一嘴狗粮吧!程凉!天啊,有没有人能给我解释一下!” 程凉也解释不了,她扯着满脸凌乱的沈宽刚坐起来,就被有福、紫苏、玉娘等人嚎啕大哭着围住了,背后一群文武官员也满脸侥幸和惶恐,咔咔咔跪了一地。 知道的是她俩顺利逃过了一劫,不知道的以为太后们已经薨了。 程凉拍了拍身上的灰,扶着紫苏站起来:”秦政呢?“ 众人让开一条通道,秦政站在亭子里面,看得出是很生气了,拎着那人的脑袋直接把那桌子砸成一堆碎石不算,还在地上开了个坑。 “今日的事已经议完了,诸君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程凉摆了摆手,“哀家有话要单独问秦先生。” 话虽然是说了,周围人却没有像往常那样十分顺从地离去,他们全都瞪着眼睛在看秦政。有福抽噎着,用很低很低的声音小声提醒:“那人说……说秦先生是……这,这是真的吗?” 程凉一个眼刀扫过去:“尔等都是朝廷大员,连一个刺客的胡言乱语也会相信?此人乃是西洋圣光教的信徒,多半是有狂症。有福带几个人把他拖出去埋了,再好生抚恤伤亡的侍卫。今日之事,谁也不许大肆宣扬!”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虽然还是有一肚子的疑问,还是在陆倾的带领下,慢慢退出了院子。 程凉没嫌弃石亭中的坑和那具尸体,她走过去,抬头看向秦政:“在这儿说,还是换个地方?” “我都行。” “那就在这儿吧。” 秦政的目光越过程凉,落在有福等人身上,没等他开口,沈宽一把搂住紫苏和玉娘:“走走走,去厨房弄点吃的——你们慢慢谈,谈好了去厨房找我们啊!” 程凉一扭头,人已经跑到院子口了,顺路还踹了走得不够快的有福一脚。 “说吧,你有事骗了我们吗?” 程凉在仅剩的一张石凳上坐下,很平静的开口道。 秦政也盘腿坐在地上:“秦某从未骗过太后。此人所说之事,一开始我也是不知道的。” “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一次从莽帝陵中回来,不是给了你一本黑书吗?”秦政很真诚,“最后一页有这个猜测,但是我把它裁掉了。” “为什么,因为你是圣祖,所以不想要毁掉这个世界?” 秦政愣了愣:“你好像对我是圣祖这件事不是很惊讶?” “惊讶啊!”程凉答道,“当相比起其他消息来说,这反而是最不让人惊讶的一个了。” 秦政:“……” “我们之前确实纠结过你的主人格到底是圣祖还是穿越者,后来觉得不太重要,因为至少在刚才这件事发生之前,我们的利益并没有冲突。”程凉直视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但是,如果你的主人格是圣祖爷的话,咱们的利益就从现在开始有冲突了!” 第328章 秦政的过去 秦政抬头看着屋檐,酝酿了足足一刻钟,开口道:“我都不知道这件事该怎么说,若不是发生在我自己身上,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来。没有什么主人格副人格,从头到尾都只有一个人,那就是我——秦政。” 说完他伸手抹了一把脸,又抬头看向了屋檐。 程凉没打扰他,让他继续酝酿。 又过了差不多一刻钟,他的情绪像是平复下来,才又重新开口:“我以前,是个很普通的军人,退伍回家的路上出了点事儿。再睁开眼睛时,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六岁的小男孩。我历史学得本就不好,更别提这样崩乱的时代。 一开始,什么都不懂,随着父亲和族里的长辈躲避兵乱,每天都在到处逃,隔三岔五就有熟悉的人死在面前。逃了一年多,我父亲和族里的男性长辈都死得差不多了,我毕竟是个住在七岁幼童成年人,被族里人誉为神童,又因为我父亲本来就是族长,所以被推举成了新的族长。 世道太乱了,整个中原有超过一百个势力,北面、西面、东面还分别有突厥人,吐蕃人和大和人,几乎每一个县城都隶属于不同的势力。男人无论老幼都像是牲口一样,被各种各样的人捕捉和训养;女人同样无论老幼,都像货物一样随意交换。甚至人可以被当作货币。我甚至觉得,那不能被称为乱世,而应当是被称为末世。 后面的事情说来可能也是有些光环在的,我练武很快,而且能够与鹰沟通。这在乱世,是很重要的技能。我们为了自保开始战斗,打下了某个县城,又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打下一个州城。再后来,手下的兄弟越来越多,打的仗越来越大,占的地盘也越来越广。最后,都打到那种程度了,不可避免地就当了皇帝。 当了皇帝之后,我也想要像小说里面那些皇帝一样把这个世界向我熟悉的那一个推进,但是实际操作起来,哈……还是很困难的。而且,当上皇帝后,有专门的史官给我讲史,我才发现这个世界有些似是而非的熟悉。 后来我遣人寻到了一本楚太祖自己写的日记,大概猜到了一点点这个世界还有其他穿越者的事情。那本日记有缺失,写得并不清楚,但透露出的中心思想就是这个世界的秩序濒临崩塌,就像是摇摇欲坠的积木,外力越大,崩得越快,所以警告后来者,不要去做那些跳跃时代的事情。 我按照自己当时的理解,猜测会有一个什么天灾出现,就像我们那个时代的小说里面写的那样,是一个即时性的那种灾难,需要全人类去抵抗的那种。于是我想将周围的人都团结起来…… 好吧,也是当时膨胀了,都做到开国皇帝了嘛,肯定也想要向李世民那样的天可汗冲一把,趁着开国军队很有战斗力,把该打的仗都给他打完。于是就就成了你说的……战争贩子。” 他用一手捂着脸,明明是在说光辉无比的过去,语气却充满了自嘲。 程凉犹豫了一下,安慰道:“不是,那是我和宽儿开玩笑的,你别放在心上。严格意义上来讲,国家正式形成之前,并不存在真正的侵略战争……” 秦政把脸露出来,扯扯嘴角,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谢谢。但其实我并不介意。生而为人,便天然的有立场,身为秦人,为大秦开疆拓土,即使是被说成战争贩子,也没有关系。我嘲笑的是自己的天真——人类并不能被团结在一起。至少在我死了之后,大秦并没有因为我拓展的疆土而变得跟其他朝代有什么不一样。” “等等!”程凉挑起眉毛,“死了之后是什么形容?” “嗯,这才是我们刚才说道的主题。”秦政看了眼刚才那具尸体待的地方,“他说得没有错,我们与这个世界并不相容,所以,我们不会真正的死去。” “啊?” “你朋友是学哲学的,应该知道时间是人创造出来的工具,时间表示的其实是事物的发展过程。而我们因为落入了一个不兼容的世界当中,所以关于我们的发展,停滞了。” 程凉揉了揉太阳穴:“你确定你以前只是个当兵的?” 秦政有点尴尬:“呃,这些理论也是别人告诉我的。” “谁?” “莽帝。” “啊?” 程凉觉得事情越来越往自己听不太懂的方向发展下去了,她觉得这个时候吧,还是应该把宽儿喊回来。 可惜瞅了瞅周围,确实没人能去跑这个腿。 算了,再听听吧。 “我刚才说到停滞,停滞的只有我们的灵魂,我也不知道如何形容这种显现,姑且叫做灵魂好吧。与之相对的,是身体并不能如此持久的使用。于是,它们相互之间产生了排斥。 我记得我驾崩那天,应该是个庆典,很多人都在。忽然之间,我一恍惚,视角就变成了从天上俯视,我看见自己直挺挺的倒下去。老程——就是你们程家的老祖,他第一个冲上来,抱着我狂喊御医。然后整个宫殿都开始哭。 我开始还挺得意的,我一直上升,上升,上升……直到看到了这个世界的全貌。” 程凉不太敢确定自己现在是在听科幻故事还是玄幻故事,还是神经病故事,这对她的三观冲击力颇大,虽然说穿越这件事本身对她冲击力就颇大。 “所以,你看到的——是地球吗?”她咬着牙,还是问了出来。 “不完全是。”秦政答得很认真,不像是编的,“严格来说,真的是个泡泡,是个影子地球,整个看起来是一团模模糊糊的,随时都有可能散掉的光影。” “那……这些真的都是假的?” “我没有学过哲学,很难从道理上去分别什么是虚幻,什么是真实。但曾经我和一帮兄弟一起平定了一个乱世,开创了一个国家。我们并肩作战,也饮酒作乐,他们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有自己的优点缺点,有自己的忠诚和信念。他们会被杀死,也会延续后代;他们会有期许,也有遗憾。如果他们只是虚幻,那么我们又是什么真实呢?” 程凉闭上眼睛,脑子里最先浮现的程振武过年时偷偷溜进宫塞给她的那个荷包,接着是萧尧臣铁面下的风骨,高无咎蠢却从未改变的对皇室的忠贞,还有岳庭院和赢婉儿,小皇帝的友情和似有若无的暗恋,还有那些浴血疆场的战士……每一张脸都是鲜活的。 她想起了初见玄清时他说的话——天下兴亡就在她们俩一念之间。 呵,现在还真就在她俩一念之间了。 长久的沉默后,她问道:“如果这个世界毁灭了,我们真的能回去吗?” 这话一出口,气氛就凝重了。 很显然,这也是他们利益冲突最大的地方。 秦政在这个世界生活的时间比在他原本的世界生活得要多,但程凉不是。 即便她无所谓,沈宽还有爹妈和弟弟。 秦政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珍藏的皮纸,轻轻放在地上:“我不知道。莽帝是个热衷于推论的人,他最后得出的假设很多。如果世界崩坏,我们可能会被弹回原本的世界,也有可能会随着这个世界的秩序一起消失。 如果这个世界最终没有崩坏,并且在我们的干涉之下,拥有了新的可自恰的秩序。我们可能会继续保持停滞的状态,而成为类似于神明的存在,也有可能被写入新的秩序,真正成为这个世界的一员,而开始拥有生老病死。 无论哪一种,我认为回去的可能性都不大。我很害怕你们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理由向这个世界开战。如果真的出现了那种情况,我很难以抉择。所以,我暂时隐藏了最后一页,想要等进一步验证之后,再决定要不要给你们看。对不起,我必须为此向你道歉。” 他双手撑在两腿旁,深深的低下头去。 第329章 他是个相信爱情的皇帝 程凉觉得秦政最吸引自己的是他的诚恳。 虽然这人平时看上去很有城府,但在她面前,却从未没有吹过牛、说过谎,哪怕有所隐瞒的事情,也让人觉得并不是不能理解。 毕竟这真的是个足够虚无缥缈,却又能撼动整个世界消息。 “如果我执意想要回去呢?”程凉问道。 秦政避开了她的目光,棱角分明的脸上浮起一抹忧伤:“拯救一个世界很难,彻底摧毁掉一个世界,应该也不简单。这不是我们两个之间的利益冲突,所以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但我会为这个世界,战斗到最后一刻。” “但如果你在这里杀了我,便是除掉了一个源头。” 秦政过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的却跟程凉的话题毫无关系:“在我看到这个世界全貌时,我还听到了一个声音。” “声音?” “对,他说他叫王莽。” “啊?” “在他之前,上面还有个人,叫楚曜。” “楚太祖?” “对。但是在我上去的时候,楚曜已经消失了。” “等等……”程凉成功被带进了他的话题,“如果之前的理论成立,他就应该一直存在吧!为什么……会消失?” “因为没有人能够忍受数百年如一日保持同一个动作,注视着同一个点,看着自己好不容易建立起的秩序,一点一点崩塌。你说不了话,也回不去地上,阻止不了他们做蠢事,只能眼睁睁看着兄弟反目,朋友离散,楼宇坍塌,万事成烟。 所以,他选择了不听、不看、不想,当他自己觉得自己拒绝感知这个世界之后,他就消失了,莽帝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反正一夜之间,就再也听不见他的声音。我出现的时候,楚曜已经消失很久了,莽帝也很衰弱。他很久才能说一句话。 我断断续续听了一些他的猜测,忽然有一天,他跟楚曜一样,失去了声音。天上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我只能俯瞰着长安,看他们一点一点偏离我预想的轨道,看这个世界一点一点走上历史的老路。我什么都不能干,甚至连侧头都做不到。 我开始不断地闭上眼睛,但日子过得一天比一天慢,我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维越来越迟钝,有时候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对不上上次看的场景了。就在我以为我会跟莽帝和楚太祖一样消失时,我看到你们出现在了长安。 很难形容我当时的心情,欢喜却又嫉妒。后来,你带人到了皇陵村,就在你进入村子的那一刻,我感到自己松动了,开始往下坠。那种欣喜若狂,我到现在也难以忘记。” “啊!”程凉恍然大悟,“你就是那个狗剩?” 秦政笑了笑:“嗯,那孩子喜欢躲到陵墓里去睡觉,落下来正好是借用到了他的身体。” “那我还该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那时候还只是报恩而已。” “那之后在龙门寺……” “便是一见钟情!” 程凉:“……” 靠! 这么严肃的场合,他在干什么!为什么她的脸还莫名其妙的红了? 简直是有鬼好不好! “日久生情都是权衡利弊;一见钟情都是见色起意。” “程家女子的容颜确实是冠绝长安,可秦某看了十几年,心中没有半分波澜;也不知怎么的,龙门寺那一眼,便胜却人间无数。” “等等!”程凉空手一抓,“你以前对你那些嫔妃皇后也是这么能说的?” 秦政很真诚的摇头:“我没有后宫。” “啊?骗人吧!你没有后宫,后面的皇帝怎么出来的,无性繁殖吗?”程凉真的生气了,骗人已经很讨人厌了,还骗得那么认真。 但秦政还真就那么认真:“赢扶苏是我六弟的儿子,因为当年我六弟在敌方势力做卧底,为了保护他的妻儿,就对族人宣称那是我的妻子,本想着扶苏出生,六弟也就回来了。结果他任务失败,洗也洗不了那么干净,我便把那个孩子当作自己的儿子来抚养,还给他起了名字叫扶苏。” “我凭什么信你?”程凉不敢相信一个男人当了皇帝还能保持初心。 “你可以去查所有的史料和程家私藏的实录,我确实是一个嫔妃都没有,儿子也只有扶苏一个,不然凭他的资质,恐怕也不那么容易做皇帝。” “为什么!难道你……”程凉跳了起来,这个消息比前面所有都劲爆,她觉得自己现在特别的需要阿宽。 秦政明明是个活了两世,近两百年的人,竟然被这一句话搞得从耳朵尖红到了脖子根,连连伸手在脸前面狂挥:“没没没……你别多想,我……我就是……最需要的那几年,忙着四处逃难和打仗,根本顾不上,那时候势力也弱,没有姑娘看得上我们。后……后来……那些女人都是为了联姻和权贵而来,我……也看不上眼。” “你是个皇帝啊!”程凉难以置信,“难不成你还相信爱情?” 秦政脸色胀得通红,整个人的气场跟平日里那个秦政大相径庭。良久,他才小心翼翼且十分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嗯。” “好,先不聊了,今天就到这儿!” 程凉双手拍在一起,转身就走,她踹开院门,看见沈宽领着一堆下人蹲在不远的墙根下无聊得玩草,立刻冲过去,一把把人薅了起来:“你听见我们刚才说什么了没?” 沈宽大惊失色:“大姐,隔这一堵墙加那么远的距离,你俩又没拿喇叭,你觉得我们能听到啥——我去,你们不会是……我真的没注意听,我真的要去厨房了,好吧!” “不不不,你不要去厨房了,咱们先去屋里,我有个……不,是很多个超级大瓜要给你吃。” 有福等人还没反应过来,程凉已经拽着沈宽跑远了。 秦政看着程凉如兔子一般跑走,唇边浮起一抹微笑,但很快便消失了。 他相信爱情,也相信自己的心。 他确定自己做不到为了她毁掉这个世界。 是因为不够爱吗? 但为什么,他也做不到为了这个世界,毁掉她? 他抓起一把石头,轻轻一用力,便将它们全部变成了粉末。 力量剩随着时间是一直都在增加的,心却不会仅仅因为时间就变得更加坚硬。 秦政抬头望向天空,喃喃自语:“空活了两百年,白当了一个皇帝。可究其根本,还是原本的那个秦政,竟然是一点进步都没有。该来的还是来了,我该如何做才好?” 第330章 他和她都很害羞 “呜呜呜……嗷——”沈宽抽着鼻子,嚎啕大哭,“我真的好想我爸我妈,还有沈长那个混球!不知道我种的多肉死了没有,还有小臭,要是两个世界的流速一样的话,他都十六岁了,要是它去汪星球之前都没能见我最后一眼,那得多遗憾啊!呜呜呜……” 程凉也挺想哭的。 虽然认真想一想,她跟原来那个世界的牵绊没有想象的那么多,毕竟原本她就不是个多么热爱生活的人,在她的世界里工作是为了成就自我,除此之外的爱好和感情寄托都是从沈宽的圈子里来的。 但她还是觉得很难过,就像是整个人被撕裂开了一样。 她吸了吸鼻子,艰难的开口:“宽儿,秦政只是说可能性不大,并不是说不可能,我们……” “不可能啊!根本就不可能啊!”沈宽哭得更厉害了,抽噎着,泪眼朦胧的看向程凉,“我们不可能为了回去,就下手毁掉这个世界。 这不是几千万上亿人和我妈一起掉进水里,我们救谁的问题;这是人命换别墅的问题……玛德,秦政那傻逼,为什么要那么老实啊!他就想个理由,说那个黄毛怪是骗人的不行吗?呜呜呜呜……” 程凉更想哭了。 宽儿甚至没有思考和纠结,她虽然很难过,但她很明确自己不能做什么,她甚至比自己更加坚强和勇敢。 无论在上辈子还是这辈子,世俗人的眼中都觉得自己比宽儿优秀,是自己这个都市精英在照顾一个从未出过象牙塔的小姑娘,但实际上她自己心里明白,若不是幸运的交到了这么一个朋友,她根本无法支撑起自己的人生。 “宽……” 沈宽嚎啕大哭了一刻钟,心情略微平复,抽噎道:“所以,你准备怎么回复秦政?” 程凉跟着抽了抽鼻子:“你不要再想想吗?” “他跟你表白,我想什么?”沈宽长长抽了口气,“我之前最看不惯他扭扭咧咧的,明明喜欢都溢出来了,却不使劲追,明明拿的是男主剧本,扮什么深情男二。现在看来,他担心的,就是这种情况。 现在话也说清楚了,他喜欢你,你喜欢他,中间也没有什么利益分歧、白月光红玫瑰、前任初恋原配,公公婆婆老丈母娘,我不知道你还在磨磨唧唧,踟踟蹰蹰的干什么!是我,我现在就去把他推到……” “咳……宽!” 沈宽抹了抹眼睛:“至于其他的,如果再想想我就能过心里这个坎,我现在也不会这么难过了——要是真的做了这件事,即便是回去,我也没脸去见我爹妈。所以,不要想了,越想越难过!给我点时间,直接删掉这段,就当我什么都不知道!” 她站起来,直接推开门,走了出去。 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开始下起了雨,稀里哗啦还挺大。 秦政盘腿坐在花园里,自从程凉离开之后,就一直没有动过。 脚步声响起,他睁开眼睛,像是等待判决的囚徒。 程凉垂眸看他,看雨水从他发梢逐渐滴下去,画面如同男模摆拍。 她之前觉得隔壁那个副总也很帅,但那种帅是合适的帅,性价比很高的帅,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可以跟他一起整合资源的帅。 但秦政的帅,让她觉得有一点躁动。 世上最了解她的人就是阿宽。 她对亲密关系又渴望,又害怕,在临门一脚前,她需要有人推她一把。 秦政心里想的事儿更多,既担心自己,又担心天下,整个人就更紧张了。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着,不负众望,再一次卡在了院子里。 “我真是谢谢他们,生活都这么苦了,想要磕个糖,还这么费劲!”沈宽站在院子门口,深深吸了口气,迈着老母亲催婚的步伐冲了进去。 啪唧一巴掌。 程凉刚一回头,就被大力推向了秦政。 功成身退拂衣去。 秦政脸色通红,那双能开山裂石的手搂着程凉像是搂着一件易碎的瓷器。 “秦政!”程凉心一横,“再问你一次,你说的心悦与我,可是真事?” “是!”秦政回答得很快,“但是,要是你为难……” “我不为难!”程凉凝视着他。 秦政猛然一惊,眼神越来越亮,像是忽然间被阳光照耀到的花田,又像一只快乐的大狗,若是有尾巴,差不多得要摇骨折那种。 “那……那……我可以吻你吗?” “嗯!” “嘶——”沈宽趴在墙头,不能回家的悲伤瞬间就不那么浓郁了,她现在只恨手上没有照相机。 妈呀! 没有照相机,错过八个亿。 就在内院的两位言情剧演员和一位导演倾情演绎之时,一位风尘仆仆的客人被邀请进入了别院之内。 “贤宁太后,国舅爷沈潜求见!” “沈潜?” 三人赶忙换了湿漉漉的衣服到大堂去见他。 那小子也不知道去了哪儿跑商,晒得已经跟印度人差不多了,一看见沈宽,便没心没肺的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姐,看见你没事可太好了!半路上听说有人造反,我担心得觉都睡不着。你现在缺钱不,我这趟出去还挣了些金子,你要是需要,就……” 沈宽刚刚磕糖磕没得思弟之情瞬间又用了起来,嗷一声冲上去搂住了沈潜的脖子。 “啊,姐……您,您这是……别,别哭……”沈潜手足无措,努力安慰,“能用钱解决的,咱家都能解决。实在用钱解决不了的,咱们就花钱请别人解决。不就是打仗吗?打不赢咱就花钱去请……请大罗人,请吐蕃人、突厥人,谁都好,让他们来打!我还认识几个朋友,我……” 瞧瞧这话说得,既不专业,又很欠揍。 程凉看了秦政一眼,秦政笑了笑,默默走到门口,一挥手,让所有下人退到二门外,留下他一个人,还顺手把门给关上了。 沈宽哭了一刻钟,大概是真的舒服了很多,伸手捏了捏沈潜的脸:“爹说你失联都半年多了,这一趟跑的哪儿?” 沈潜任凭他姐蹂躏,老老实实回答:“本来是打算去南洋弄些香料和珠宝,但是因为现在南洋的局势有些乱,我们就稍稍走得更远了些。没想到陆地竟然那么宽广,大罗的西边还有人居住。” 沈宽震惊:“你们去到了大罗的西边?” 沈潜兴奋的点了点头:“嗯,我们在天竺上岸,一路继续向西,承蒙几位大罗朋友的帮助,到了圣光帝国。” “圣光帝国?”沈宽和程凉异口同声地吼了出来。 如果西方世界不但拥有工业化的军事武备,还拥有完整且团结地国家,那么对于跟圣光之主意见相左的她们来说,就将是最残酷的消息。 沈潜挠了挠头:“他们自己是这么叫的,但我们在那里呆了几个月,其实觉得那个地方跟我们大秦还是不太像吧。” 程凉走到门口,把门打开:“你展开说说,你在圣光帝国都看到了些什么?” 第331章 沈国舅西行所闻 “首先,圣光帝国没有固定的州县。强者聚人圈地,自称领主,领主之间回相互交易也会相互征伐。领主所占据的城,最大跟咱们一个上州差不多;最小……嗯,比沈家矿山下面聚集成的村子还小。 在领主之上,是圣光教廷,每个圣光帝国的人出生之后,都必须加入圣光教,在他们的教堂里面受洗。就连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如果想要呆得久,也是需要加入的……” “等等!”程凉和沈宽异口同声,“你加入了吗?” 沈潜很老实的点了点头:“加入了啊,还交了一大笔钱。入乡随俗,和气生财嘛,我觉得他们就是想要钱而已吧。” 程凉看了沈宽一眼:你确定你弟没被洗脑吧。 沈宽一眼看了回去:你觉得我像是知道的样子? 两人一起叹了口气,再次异口同声:“继续说!” “啊?”沈潜被吓了一跳,“还……还说啥……哦!说做生意……我觉得圣光帝国没啥生意好做,他们有的南洋和大罗也都有,我们完全没必要舍近求远。不过他们对咱们茶叶、丝绸、瓷器的需求倒是蛮大的。 但我觉得运过去再空车走一段也不划算,还不如直接倒给大罗商人,再在大罗装满货就往回走,要是真的需要什么圣光帝国的东西,也可能让大罗商人代买,虽然让他们挣了中间价,但省时间也省力,反倒划算。” 哈哈,大概这就是中国探险家们的脚步始终没有更进一步走到欧洲去的原因吧。 程凉扯了扯嘴角,把这个不重要的结论抛之脑后。 “沈国舅,这个东西你在圣光帝国看到过吗?”程凉说着,秦政将那柄缴获的枪搁在了沈潜面前的案几上。 沈潜皱了皱眉:“这样的没有见过,但是比它更长些的,在圣光骑士团身上见到过。” 程凉心里咯噔一下:“圣光骑士团的人数多吗?” “嘶……”沈潜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应该不多吧。圣光骑士团是直属圣光教廷的骑士团,除非有不服从圣光教廷指令的领主出现,否则他们不会到处跑。但他们很强,我听人说,五十个的圣光骑士,能打败拥有千人军队的领主,也不知道是不是有吹牛的成份。 哦,说到这个,圣光教廷还有一个很出名的炼金协会,名字用他们的语言说,是叫landfill,据说这个炼金协会每年都需要很多人参与工作。领主们为了有足够的人口上缴,会向东面的黑白大罗购买人口,其中昆仑奴和天竺人居多,秦人也有一些。 臣在大罗的商人朋友说做这个买卖的人很多,臣以为这件事应该跟太后说一说,百姓乃国本,即便是要做这生意,也不能出卖自己的同胞。特别是孩子和男丁,咱们大秦自己也是很需要的!” “什么即使要做这种生意!咱们家不许做这种生意,知道吗?”沈宽瞪了沈潜一眼,说道。 沈潜连忙点头:“沈家从不做牙人的买卖。谁不是娘生爹养的,连狗都知道不吃同类的尸体,我们岂能把同胞被当作货物卖来卖去。” “没错,哀家正准备取消全国贱籍并且禁止牙人之事,目前现在余临两道推行,等时机成熟,天下牙人之事,皆要禁止。” 沈潜抬手一揖:“太后此令,可救万千家庭于水火之中,实为仁德之主。” “那沈国舅可看见圣光帝国的农田是何模样?”靠在门口的秦政忽然问道。 沈潜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程凉和沈宽,上一次他进宫面圣时,还没见过这个侍卫。 “哦,忘了介绍,这位是……咳,是凌儿的老师,秦政。”沈宽差点就把太后男朋友五个字说出口了,幸好脑子还没彻底跑偏,“秦先生乃当世人杰,他问的话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是了。” “沈潜见过秦先生!”沈潜赶忙站起来,冲秦政一揖。尊师重道,在帝王家同样适用。 秦政躬身还礼,把自己的问题补充了一下:“秦某是想要知道圣光帝国城市和乡村的百姓,都如何生活。像圣光骑士团拥有的东西,他们亦可以拥有吗?” 沈潜又努力想了想:“他们领主和市民住在城里,每天好像也没啥事干,城外全是农奴,耕作或是在矿山做工,看起来跟大秦的农户也没太多区别。至于教皇所在的圣光城,我没去过,听说那里跟其他地方有些不同的。” “他们的房子是砖房吗?” “领主的房子是石头搭建的,他们称为城堡;普通市民的房子,大都是以石头夹杂些木头建的;至于那些农奴……大都没有什么房子吧,有个窝棚就不错了。 “他们耕作的农具跟我们一样吗?” “差不多。” “城市附近,可有轰隆隆冒黑烟的地方?” “没有。” “矿山和纺织厂你可否去过?” “去过,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不同。” “那些市民主要吃什么?” “麦饼,农户主要吃黑麦饼。” 秦政足足问了一刻钟,从衣食住行问到农林牧副渔,沈潜不亏是个优秀的商人,他对整个城市方方面面观察得都很细致。 在听他们谈话的过程中,程凉也暗自松了口气。 她见到罗伯特的那一瞬间,就很担心,要是对方的穿越者每一代都比她们优秀,早就在她们不知道的情况下,轰轰烈烈完成了工业革命,然后船坚炮利的跑来洞开她们的国门,那她岂不是要成慈禧。 沈潜说道后面,稍稍皱了皱眉:“对,圣光帝国的天灾似乎也太多了些。仅仅是我们在那里的几个月,便有五个领地因为地动和山崩而被毁掉。圣光教廷的主教说是因为他们对圣光之主的信仰不够纯粹,所以遭受了圣光之主的惩罚。他们的百姓都非常的害怕圣光之主,如果有人在他们面前对圣光之主不够尊敬,一定会被群起而攻,甚至打死都有可能。” “这样啊!”秦政点点头,“多谢国舅爷,秦某大概是明白了。情况没我们想象的那么遭,却也不容许我们懈怠。” 沈潜其实很聪明,一下子就听出了端倪:“圣光帝国与我们发生什么了?” “就在你来之前几个时辰,有一个圣光教的刺客前来刺杀你姐我和圣母皇太后,尸体刚拖出去,可能都还没硬呢!”沈宽解释道。 沈潜大惊失色:“为何……他们吃饱了撑的,就不怕大秦向他们宣战?” 沈宽摆摆手:“得了吧,自家的盘子还没清干净,哪有功夫对他们宣战——你今天行了多久的船?” “到南洋群岛的时候就听说姐姐和太后与宁州水师作战,到今天为止,已经日夜兼程行了半个月的船,没想到上岸就听说宁州水师已经被打败了。” “那赶紧去休息吧。”沈宽毫不犹豫地拎着弟弟出了门。 秦政看了看程凉:“如果罗伯特跟我们一样的话,他未必是真的死了。今年我在莽帝陵墓中也遇到了一波圣光教的人,他们想要抢黑皮书。我估计那位圣光之主对于如何回去这件事地研究遇到了一些瓶颈,所以想要从东方的智慧中寻找一点灵感。 因为我的原因,这一次你们谈得其实不够深入。我觉得他们会再让人来跟你接洽,要是再被拒绝,可能就会恼羞成怒。虽然情况还没有特别的糟糕,但时间一样很紧迫。或许,也不用一把火就把整个天下烧干净,你觉得呢?” “好吧,通知古大雕、飞字四部和辽东军,准备收网!” 第332章 再不收网,我这官就要升到头了 就在程凉他们平定南方的这几个月里,镇守北面的程振武也不是什么都没干。 飞字四部的骑兵被分解成小队,不停的深入世家的地盘进行骚扰,执行经典的战术的前面八个字——敌进我退,敌驻我扰。 到处抢劫大户,抢完也不把东西带走,就地就分给那些农奴和贫弱的家庭。那些大户人家又惊又怒,打不过这些劫掠他们的骑兵,就把气撒在那些得了东西的百姓身上。 而这些所谓的大户,大都是那些世家的枝叶,世家还要指望着他们帮忙招兵买马,不可能对他们严加管束。 于是乎,这些人趁着怒气,借着世家招募兵马的命令,每帮世家招募一百人,自己必然也能捞到二十人,每给世家送去一百两银子,自己也能留下二十两银子。 世家拥有的人心在飞快地流逝。 当然,世家之所以能被称为世家,就是因为他们枝繁叶茂,任何一个大家族,都不会全是蠢材。随着战局拉开,瞬息万变地形势就像是汹涌地浪潮,把各家各户中的人才逐渐清洗出来。 其中范阳卢家出了一对孪生兄弟,原本都在辽东军效力,回到家族后,凭借在辽东军中学到的本事和对辽东军的了解,分别镇守蓟门关和山海关,生生把程振文的军队逼在关外,怎么都打不进来。 而赵郡李和太原王这两个家族则凭借尚武德传统,涌现出了好几个年轻有为的将领,其中王家家主第三子王天枢组建起了一支多达五千人的骑兵。一夜之间,攻破三座县城,砍了其县令脑袋,挂在太原城门楼上示众。 吓得整个河东没人敢再忤逆王家,可谓一战成名。 不过,太原王牢牢控制着河东地区,明明是造反了,但好像也不太听天成帝和崔家的话,有种隔岸观火,静待发展的意思。 而赵郡李所在的邯郸城距离邺城最近,大仗没打过,小仗一直没有断,双方各有胜负,总的来说,赵郡李以守势居多,而邺城的朝廷军,以攻势居多。 而更西边的崔家、萧家和琅玡王家也出了些青年才俊,但比起卢、李和太原王三家的年轻人又要差些。 至于更南面的四家,情况又不一样。 马季等人在中原道南部继续推行和完善农社,在魏铁衣所率奔字四部的协助下,进展神速,短短几个月便从中原道蔓延到了楚北道。 进一步完善的农社,施行的是一种土地集中,自行分配的方式。 简单来说,以前每个男丁分的口分田是由里正决定,关系好的分好地、离家近的地,关系不好的分差的地、离家远的地,甚至暗中作梗不分地,反正村里其他人无权参与分地之事。 而现在,里正还是有,他的任务是上报总的人数和土地数量,而怎么分配,则是由农社成员自行开会决定。 县一级的衙门,只掌握大数量和处理与官员有关系的纠纷。 也就是说,如果农社成员相互达不成共识,需要里正在其中调节的时候,里正不参与调解,或者进行不公平的调解,县衙才会介入。介入也不是参与分地,而是处理这位里正,换一个能调节明白的人来做。 而如果出现里正、县令和当地村霸勾结在一起的情况…… 宣讲吏除了要让所有村民搞明白朝廷的意思之外,也瞪着眼睛在看,他们的考核模式不一样,而且具有很强的流动性,每个人每次去的村都不一样,也很难被收买。 这么一搞,农户们的参与感爆棚。 既然能当主子,谁愿意给别人做奴才呢? 江夏的宋家首当其冲遭到了冲击。 朝廷军还没到,他们的佃户先闹起了哗变,宋家强力弹压,双方一场恶战。 宋家在江夏有半城产业,所以蒋虎带人赶到时,江夏城就被烧了一半,宋家家主被他们自己的佃户打得连一碗都凑不出来,只能捡两块骨头勉强的表示一下。 宋家的余党逃到庐江,又被魏铁衣他们撵出庐江,跟庐江的周家一起一路逃到了丹阳,接着宁州水师大败,招兵买马准备呼应宁州水师的吴郡陆家也吓破了胆,陆家家主连老婆孩子都没带,当天晚上就逃去了丹阳。 由于他们实在是太废柴了,让魏铁衣和蒋虎他们经常有种无敌太寂寞的空虚感。 南方四家基本可以说是失去了争霸的能力,原本的世家联盟自然也就出现了新的问题。 在这几个月中,各家都在出了人才,实力的均衡变化很多,崔家原本的话语权也遭到了严重打击。大家都是世家,谁也不比谁差,凭什么崔家能做大元帅,他们就不能? 北方诸家逐渐开始相互剥离,谁也不服谁。 于是,为了让这个朝廷能继续假装运行起来,且为了能够蹭到更多的夜琅王的情报网,大家在经过多番商议之后,一直推荐了淡漠名利,看上去只想把妹,但武功有很高,曾经在朝廷本就做过大将军的古大雕做了新的大元帅。 这让古大雕很难受,他也没想到自己这卧底干着干着,竟然被公推成了叛军的兵马大元帅,虽然没啥实权,但在吃穿住行上全都是按一品官的待遇给的,每天大部分的时间变成了跟夜姑这个假太后一起出入于各家门第之间,虽然叛军重要的决议他一个都没落下,但每天被人看着,也干不了别的事儿。 特别的夜姑对他的态度,之前还端得挺好,不过是偶尔的给自己一点点甜头,但并不明确什么关系,彼此之间也不存在什么信任可言。 古大雕可以尽其所能的扮演一个爱而不得,却甘心守候的男人。 但最近,她看自己的眼神有些过于炙热了,而且从肢体到言语,都有点冲动。 这真的让人很害怕啊! 再不收网,他可能真的要当皇帝他爹了。 “大雕,你在房间里吗?” 外面传来敲门声,古大雕猛地一惊,赶忙跳到床上双腿盘在一起,假装在练功。 门被推开,夜姑走进来,伸手就往他脸上摸:“今晚皇上要宴请李成器大人,你怎么还没换衣服,可是准备等哀家来帮你换?” “啊!太后……”古大雕惊得一跃而起,“臣在练功,差点忘记这回事了——臣现在就换,劳烦太后稍等片刻吧。” “不用,哀家看着你换。” 古大雕:“……如今大局未定,太后还是天下人的太后,古某不敢唐突!” 夜姑嗤笑:“你该听说了吧,百越的敖钦也被打败了。这些世家除了相互算计,什么本事都没有,他们的心眼里就只有他们那一方城,除了自己的郡望,别人都跟猪狗没有两样。 我现在算是明白朝廷那位太后为何不喜欢他们了,别看他们嘴巴里说的是儒家的仁义道德,实际上做的确是取天下贵己的事儿。你现在是他们的大元帅,武功冠绝北方,我们夜琅又有他们最需要的情报网,即便做些出格的事儿,他们一样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可古某不愿!”古大雕深情款款的看向夜姑,“古某可以等,等到你彻底自由,彻底属于我的那一天。在此之前,你的名誉不该有任何损失。” 夜姑不自觉地撇了撇嘴,显然不是很在意。 古大雕拱了拱手,赶在她说话之前:“衣服在隔壁房间,古某换好便陪太后去见皇上!” 第333章 你说的每一句都对,但对就该说出来吗? 叛军的朝廷也天天开会,但几乎谈不了什么正经事。 主要在于他们也没啥纲领和目标,起兵不过是因为被程凉对郑家的铁血手段惊到了,接着程凉推行廷考,分流掉了他们对于官场的把控,再接着中原道大推的农社使他们手下的佃户和农奴纷纷返回家乡。每个世家都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才同意跟夜琅王合作,企图自己推一个皇帝出来。 现在皇帝是推出来了,朝廷也没有对他们大肆施压。 飞字四部甚至在邺城帮百姓开荒种地,似乎是有要跟他们长期对峙的意思。 要是长期对峙的话,就没什么要紧事要做了吧。 世家的公子少爷们推崇的品质总是不能少了优雅得体、礼乐兼备、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每个会开始之前,大家总要喝两杯,击击筑、抚抚琴、吟吟诗,就好像不搞前戏会就开不下去一样。 古大雕一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就忍不住想睡觉。 好不容易,大佬们的前戏差不多了,赵郡李家的家主李成器装模作样的起身冲天成帝一拱手:“启禀皇上,臣有本要奏!” “啊!”跟古大雕一样昏昏欲睡的天成帝猛然抬头,脸色通红,“奏……爱卿请奏。” “前几日探子回报,邺城附近的秦军开始集结,并派出众多骑兵在赵郡附近逡巡,臣恐他们要准备进攻赵郡,希望皇上能派兵协助防守。” 此言一出,其乐融融的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各家家主都垂下头,避免与皇帝和李成器有眼神接触。 古大雕都快打呼了,猛地一惊,整个人坐得笔直:“除了邺城秦军集结之外,你还有什么别的证据说他们准备进攻赵郡?” 李成器看向他:“邺城里面传来消息,连续几日飞字四部中人人都在讨论赵郡,有都尉在外吃饭,还争论了进攻赵郡的战术,飞武大将军程振武甚至亲自出城,去赵郡方向看了好几次。这些,元帅不应该比老夫先知道吗?” “啊,这……我不知道!”古大雕很耿直的瞅了眼夜姑。 夜姑颇为尴尬:“这……哀家也还不知道,想来是王上担心赵郡,一接到消息就先给李公了吧。” 古大雕马上接受了这个解释,目光都变得柔和起来:“这不重要……朝廷禁军,若是真的准备全军出击,那就一定是领了懿旨。领了懿旨,主将就必须替皇上犒劳三军,祭祀龙旗,若是没有这些把戏,便很有可能只是疑兵之计。” 天成帝不解:“既然李公说都已经看到他们向邺城集合了,怎么还会是疑兵之计呢?他们把人召回去,定然就是想要打仗,否则不就白走一趟了吗?” “那可不一定。”古大雕保持自己一贯的耿直风格,“首先,咱也看不出来他们是不是真的全军集结,顶多是人多,但人多不说明问题,说不定就因为马上要收土豆了,把人给拉回去翻地呢! 其次,只要能唬住我们就不算是白走。朝廷刚在余临打了打胜仗,真耗起来,咱们是占下风的。现在他们不敢进攻,就是怕咱们几家相互救援。要是这儿一吓唬,发现咱们几家根本就不会相互救援,他们就肆无忌惮了啊! 还有,他们假装进攻,李公肯定来找皇上你要救兵,咱不救,李公肯定不高兴;但要是带兵去帮忙,那边又是假的,大家伙儿白跑一趟,这军饷、粮草还有耽误的时候,又该谁来承担,到时候怕是大家又要怪李公了!” 诸世家大佬目瞪口呆:“……” 李成器:“……” 夜姑一巴掌拍在脸上:“……” 大哥,大家心里面怎么想的大家自己不知道? 就你长了张嘴是吧! 你说的每一句都对,但对就该说出来吗? 玛德! 难怪你在朝廷当大将军当不下去,被发配去管什么龙鳞卫,究其原因就是,龙鳞卫这种暗卫没有上台面说话的机会。 古大雕还特别语重心长:“皇上,臣觉得吧,咱们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团结,要是能精诚所至,就谁都不怕;要是自己先起了私心,肯定要被各个击破的,所以……” “咳咳咳……”崔怀德一阵猛咳,强行打断了他,“臣以为,古元帅说得很有道理,确定朝廷军是不是真的要发动总攻这很重要,确定他们是不是要打赵郡也很重要。说邺城四通八达,他们的目标同样也可以是清河、曲阜、泰州……若我们将军队都集中在赵郡,其他地方受到攻击,便来不及救援了。” 古大雕认真的点头:“我觉得崔公说得很对,到时候咱们去救李公,却因此没救到王公、萧公,让他们心里怎么想,而且……” “咳咳咳……”夜姑又咳起来。 古大雕马上扭过脸去:“太后,可是堂中有些凉,要不要将大门关上。” “不,没事!”夜姑咬了咬牙,尽可能笑容满面的看着古大雕,“秦军动向之事哀家会让夜琅王好好查,最迟明日便有结果。李公不用那么着急,他们人数也不少,且一直四处游荡,侵扰我治下之民,想要完成集结,也需要时间。 若他们真的要发动进攻,那么不光是赵郡,附近几城都要派兵驻守。您大可放心,我们现在是同气连枝,谁也不会眼睁睁看着友军被攻击却无动于衷。毕竟对任何一家来说,伪朝都是最大的敌人。 一旦确定秦军动向,西至太原,东至兰陵,北至范阳,包括夜琅王手中训练的新军,皆会出击。若有必要,哀家与古元帅亦可带兵亲征!” 李成器盯着夜姑看了一会儿,又一一扫过周围的“好朋友们”,轻声一笑,拱起手:“好,老夫便先歇下,希望皇上、太后能快些定夺。否则,赵郡支持不住,为了李家的后生,老夫只能去程将军的帐中负荆请罪了!” 他一拂袖子,转身走了。 李成器走了,这饭也就吃到头了。 众人各自分散,皇帝还住在他们清河王王府里,人家爹妈都在,夜姑这个假太后肯定不能住一起。 她出门上了车马车。 古大雕跟在后面,亲自坐上车夫的位置,柔声问道:“今天晚上去哪里?” “去军营。”夜姑答道。 这几个月下来,她已经很习惯古大雕赶车了,那双射暗器的手,赶车赶得很稳,而且作为一个大高手,他的气场足以吓退五百米内的所有不法分子。 夜姑说的军营距离清河还有段距离,夜琅王呆在那儿,试图训练出一支自己的军队。 当然,这个任务比较超纲。 干了这么久,他也仅仅是弄到了几百个人而已。 马车停在军营外,夜琅王听了传报,亲自出来迎接他们,在夜琅王还没走进之前,古大雕轻声问道:“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夜姑犹豫了一下:“你都一天没喝酒了,先去喝酒吧,一会儿过来主帐找我们就行。” 古大雕顺从的点了点头,向夜琅王随意一拱手,转身直奔酒库而去。 夜琅王走过来,看了古大雕一眼:“怎么,他还没有同意你?” 夜姑烦躁的甩开夜琅王向前走:“我不知道你在怀疑什么,为什么一定要我们有了夫妻之实,你才肯彻底相信他。古大雕在我身边已经那么久了,你就算不相信我,也该相信大巫的蛊吧!况且,凭什么你就那么笃定的觉得,我不如那个姓沈的?” 第334章 但凡我是个女的,我立马就去了 “本王当然不是不信巫老的蛊,也不是觉得你不如沈太后。但这人心,本就是世间最难以把握的。你我都是异族,那秦人的小皇帝无论怎样都不会相信我们,但古大雕不一样,他原本就是在燕山有名的大侠,又在长安做过禁军的将军,是公认直心直肠之人。否则那些世家也不会公推他做大元帅。” “如今这局面,他为你背叛了朝廷,那是因为他本来就觉得谁当皇帝不重要,但未必他会为你背叛整个大秦。蛊能勾起人内心中最渴望的情愫,但若是此人意志力足够的强大,他一样可以战胜那种痛苦和欲望。所以,我们还需要更多的筹码。” 夜琅王苦口婆心地说道。 夜姑却很是不屑:“呵,筹码就是让我跟他睡觉?” 夜琅王直挠头:“不是睡觉……你想想看,古大雕这人,自诩为大侠,为了报元和帝的恩,甘愿在长安呆十几年。他心里面有自己的原则,有什么能比天下、比身为秦人的道义更重要,只有责任!你只有真正跟他在一起,替他生个孩子,他才会对你有责任!” “呸!”夜姑瞪了夜琅王一眼,“你怎么不去给他生?” 夜琅王长长叹了口气:“但凡我是个女的,我立马就去了!” 夜姑:“……” 她看了眼夜琅王脑袋上的白头发,生生把怼他的话咽了回去:“算了,睡就睡,又不是没睡过——问题是古大雕这人特别的拧,除非我不做这个太后了,否则他恐怕不会顺从。你也不能指望我来强迫他吧。” 夜琅王又叹了口气,古大雕的道德感真的是把双刃剑。 夜姑思考了片刻:“而且秦军那边是真的有动静,对吗?” “嗯,我得到的消息是,飞字四部的一万五千人全部在往邺城集结,另外还有一万新军。虽说是新军,但他们的装备都是从以前那些隐卫和潜卫身上剥下来的,十分精良,战斗力怕是也不弱。 而且前一阵,西凉王跟程家的西域军碰上打了一仗,大败。西域军已经进了嘉峪关,接下来的关口都在程家那群老妇的控制之中,最迟年底他们就能进入长安。到时候,这胜败就更加没有悬念了。” “那不行咱就别跟这些人扯在一起了,谁不眼馋咱们夜琅的情报网,咱们去到突厥人、大和人那里,一样能成座上宾。” 夜琅王沉默了,良久之后,苦笑起来:“空有情报能如何,没有好厨子,再多的情报也变不成一道好菜。 咱们夜琅依附大楚、依附大汉、依附大新、依附九黎和后楚,安安生生过了上千年。当年大秦圣祖立国之时,我们错过了依附大秦的机会,弄得现在不上不下,四分五裂。 靠余临王靠不住、靠那些大秦官员靠不住,靠其他那四族也靠不住,咱们一退再退,接着又去靠大和人、突厥人?且不论他们想不想跟大秦开战,就算是我们挑拨得他们打起来,并且赢了——还不是寄人篱下!” “可夜琅族人早就离散得差不多了,耀哥哥也被扣在洛阳,咱们就算是想要硬气,也硬气不起来啊。”夜姑翻了翻眼睛,“要不别打了,去跪在程太后面前求饶,她能划出三州之地给百越人,说不定也愿意划出一州之地给咱们呢。” 夜琅王摇了摇头:“若是此战之前还有可能,现在我们相互之间的仇怨已经不可能轻易化解了。而且她那三州说是划给百越人,实际上不还是选了一个秦人做州牧——她不会允许这片土地上还有除她们之外的王族存在。” “所以,只能是古大雕吗?”夜姑皱了皱眉。 夜琅王点点头:“无论是从可靠程度还是成功的机会来说,他都是最佳的选择。” “那……” “邺城的秦军不会去打赵郡,他们的目标是实际上是兰陵以南。因为程太后会在七月中原道新粮收获之前返程回洛阳,但她要先肃清整个南方,所以奔字四部会在近期对丹阳发动进攻,邺城秦军为的是阻挡丹阳那几家人逃往北面。 但如果能够趁机搅乱世北方这些世家的布局,引起矛盾,或者顺便拿下一两个城,他们也是不会错过的。这个消息,我谁都没有告诉,如果你能在今晚拿下古大雕,我就可以让他趁这个机会,立下大功,并让琅玡王家和兰陵萧家,欠他人情。 现在南方的败局已定,朝廷肯定会对北方动手,只要我们配合古大雕获得世家们的信任,在暗中除掉那些世家善带兵之人,他迟早能获得真正的兵权。到时候,他的兵权就是你的兵权,咱们甚至可以支持他做皇帝,等你们的孩子长大,咱们夜琅便再也不用依附任何人!” 夜琅王殷切的看着夜姑。 真的,要不是这换容之术只能在同性中进行,他都想要变成沈宽的模样! 夜姑望着帐篷沿儿,咬着嘴唇思考良久,问道:“你这儿有酒吧。” “有!” “要很多,他这酒量,少于五坛恐怕放不到。” “嗯……蒙汗药我也有!” 夜姑用一种看神经病的眼神看向夜琅王:“我给他下蒙汗药干什么,我有病啊!” 夜琅王疑惑的看着她。 夜姑双手握拳,咬牙切齿:“臭男人都是一个样!我是要将他灌醉,让他酒后乱性,你下了蒙汗药……他自己不知道自己的酒量吗?” “哦!”夜琅王恍然大悟,竖起大拇指,“既然有此计策,为何之前不用?” 夜姑冷笑:“天时地利人和,你以为没有前戏,仅仅是灌醉他,就能有用?过来,等会儿你要这么跟他说……” 两人密谋的这半个时辰,古大雕已经在隔壁的军帐里喝起来了。 没有花生米,只有一叠小毛豆。 他还是第一次来夜琅王练兵的军营,就凭着着第一印象,就能看出来这位老兄不是个带兵的料。 夜烨从前代夜琅王手上继承的是一个广大的情报网,这张网里面要有各色各样的人,才能弄到最多样化的情报。夜烨游曳与这张大网之间,每一个属下都是一颗单独的棋子,所以他要随时随地都在变化身份和态度。 而练兵和搞情报恰恰相反,他要把各式各样的人统一成一样的。 换句话说就是,让他们眼睛只能看见一个目标,耳朵只能听见一个声音,手只能做一个动作,脚只能向一个方向,脑子只能想一件事情。 夜烨不但做不到,他甚至意识不到,他的军营中全是杂音,不打仗也就算了,打起仗来,必然进退失距。 其实他还蛮后悔的,当初脑子一热就主动要求要打入世家内部,结果打进来才发现完全没必要,就让禁军们直接平推,这些五谷不分、四肢不勤的世家们也未必是对手。 程太后之所以一直不打他们,无非是不想耽误中原、关中种粮,同时希望消耗世家在燕山、东山道的声望,一来让天下百姓看清楚他们的真面目,二来方便接下来对这两道进行改革。 这些世家跟太后预想的一模一样,战局一缓,还真就开始各顾各家,貌合神离起来。 第335章 为了自己的清白,他真的很努力 古大雕一盘毛豆刚吃完,夜琅王撩开帘子走了进来,连连作揖:“刚才有些关于族里另一位王兄之事跟夜姑说,怠慢了古元帅,还请见谅,见谅。” “无妨。”古大雕站起来,“要是事情谈完了,我便早些带她回去休息,这几日几家家主连连入宫,她应该多休息。” “不……”夜琅王听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强自挤出微笑,“本王备了酒菜,还有事情要跟古元帅和夜姑商量呢。” 古大雕看了看他,点点头:“那走吧。” 进了夜琅王的房间,确实已经摆好了酒菜,但用的却不是秦人常用的案几,而是一条长案,夜姑坐在长案一侧,冲他招手:“过来,坐哀家身边。” 古大雕走过去坐下,看见夜姑面前地杯子没有水,毫不犹豫地起来,从背后地下人手中取过铜壶,小心翼翼替她加满。 他们对面还坐了五个人,都是夜琅王族成员,只是比起夜姑、夜烨他们来说要旁支一些,夜琅王走到他们中间坐下,开口道:“古元帅,你对夜姑的心意,本王一直看在眼里。今日是家宴,她既然称某一声王兄,某也不叫你元帅了,唤你一声大雕可好?” 古大雕眉头迅速向上一挑,扭头看向夜姑,两人视线交汇,也说不清是激动还是不好意思,他连忙移开目光,慌乱地在桌上摸到酒杯,匆匆举了一下,一口喝干了其中的酒。 夜琅王很满意。 他放下酒杯,深深叹了口气:“既然你认,那本王也不瞒你,今日这顿酒除了家宴,也是你的饯行酒。” “饯行酒?”古大雕愣了愣,“可是我并没听说我要去什么地方啊!” “还没定,但八九不离十。”夜琅王笑了笑,“本王没别的本事,就是消息快。今日你们散了朝会,崔怀德与博陵那位崔贤生在春月楼吃饭,席中提到若是李成器执意要让朝廷派兵去增援赵郡,不派别人,就派你这个大元帅去。” “你在春月楼也有人啊!”古大雕保持自己耿直的本色。 “哈哈哈,夜琅王的耳目,遍布天下,离本王越近的消息自然是越准确,你只管相信就是了!”夜琅王笑道。 古大雕点点头,继续耿直:“但只有他俩说了也不算啊!” “确实,崔家现在不如几个月前,可本王以为,其他几家在这件事上不会反对。”夜琅王的神情又凝重起来,“目前六家中,太原王家最强,但他们对于跟他们无关的事情,从来都是不发表意见的;卢家主要是在防御辽东军,他们抽不出人手南下;剩下的兰陵萧家和琅玡王家没有太过于出色的将领。只有选你,才能让李公和其他人都觉得满意。” 古大雕又看了夜姑一眼:“如果你也满意,那我可以去。” 夜姑看似闷闷不乐的戳了戳盘子里的食物:“你还真以为哀家是真太后,说的话能算数?如今我们寄人篱下,就算不想,又能如何?” “我不去,谁也勉强不了我。”古大雕哼了一声,“大不了就都不要去,李家败了还有王家、萧家、崔家,要是他们都败了……我亦可带你全身而退!” “可我不甘心啊!”夜姑忽然就开始哭了,“崔家从一开始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丝毫不肯听从王兄的建议,以至于沦落到如今这步田地。现在他们还将我们当作工具,利用我替他们撑面子,利用王兄替他们弄情报,现在还要利用你去帮他们打仗!难道我们夜琅人就天生该被人利用?” 这当然是事先编排好地话说,不知不觉把古大雕包括进了夜琅人当中,让他顺着这话,下意识地把自己和世家割裂开来看待。 果然,古大雕皱了皱眉:“世家确实虚伪!” 夜姑泪眼朦胧地看向他:“现在我们与世家同乘一舟,若是任由他们分崩离析,我们又该何去何从呢?古郎,我不想你去前线厮杀,却又不甘心夜琅人永远沉沦……古郎,我是不是太贪心了!” “不……怎么会……”古大雕手足无措,想要安慰,又不敢上手。 夜琅王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倒也还没有真正定下来,本王已经让人抓紧打探消息,若秦军只是佯动,那边是最好。若是真的要打仗……唉,只可惜本王现在也是人微言轻,恐怕只能敬你一杯了!夜姑,咱们今夜先不想这些,喝酒!好好陪大雕喝酒!” 夜琅王先敬了古大雕一杯,然后那几个夜琅人也开始各种推杯换盏。 古大雕显然也是上了情绪,来者不拒。 喝到后面,大家抱头痛哭,各种开始掏心窝子地说话。 古大雕喝到一半基本就已经猜到了接下来的套路,他不得不感叹,招不在新,好用的话,人家就会总用。 不过,对于自己也是一样,同样的场面经历的多了,演起来都要更顺手一些。 果不其然,喝着喝着,帐篷里的人声和烛火一起消失了,他感觉一双手从背后环住自己,顺着脖子往下摸,通过胸膛,落在腰间,轻轻解开了他的腰带。 轰—— 在那一瞬间,脑袋确实是炸的。 但几乎同时,那个在御厨房里踩着凳子,毫无形象抡大铲子的身影冒了出来,他一下子便冷静了,带着颤音,摇摇晃晃去捉腰上的手:“太……太后,你……你不能……” “古郎,若你真的去了前线厮杀,哀家不想留下遗憾。”夜姑的声音其实跟沈宽是像的,但沈宽从来不会用这么娇媚的语调说话。 古大雕原本有的一点点欲火都消失了,他想起他们刚到清河的时候,夜姑一边用最亲切的声音跟那个假冒成皇帝的孩子说话,一边一剑刺进了对方的背心。 如果说之前他主动提出要当卧底,还有那么一丢丢不想把夜姑送去洛阳的心思;那么在那一瞬间之后,他就知道,他喜欢的真不是脸。 古大雕毫不犹豫的栽倒在了床上,仿佛梦呓一般念叨:“不……不行,你……是太后……” “今夜不是……呕——”夜姑使劲将他脑袋掰过来,试图吻上去,古大雕打了个大大的酒嗝,喷了她一脸酒气。 夜姑直接一巴掌把他脑袋摁了回去,古大雕急得连忙想要爬起来:“太……太后……呕——”他摇摇晃晃冲向大门,想了想,上次是翻出窗户为了避开夜姑把喝下去的那碗汤吐掉,这次跑出门好像也不太合适,便站在门口强行吐了一波。 没等他吐完,两个夜琅人从暗处走出了,一左一右架着他,口中说着:“驸马您没事吧!”一边强行把他送回了屋里。 古大雕:“……” 好吧,今天非得睡是吧! 他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呻吟起来。 感觉那两个夜琅人开始脱他的衣服,接着他们的脚步声远去,一具娇躯伏在了他胸膛上。 古大雕只觉得脑袋里的弦一下子就绷住了。 虽然说这种事儿,男人好像不是很吃亏……胡说八道啊!男人怎么就不吃亏了! 千钧一发之计,他深深吸了口气,捂着肚子虚弱的呻吟起来:“呕……啊,哎呦……胀,好胀……疼……” 夜姑被他一个翻身甩了下去,气得真想一巴掌拍他脸上。 不过古大雕的肠胃确实开始肉眼可见的跳动起来,他来回翻滚,额上汗珠都冒出来了,看上去神志已经彻底迷糊,只能哼哼哈哈地呻吟。 她狠狠踹了古大雕一脚,一把扯过被子,开始睡觉。 折腾了半宿,古大雕终于是安静下来。 玛德,自己运功把自己搞岔气,为了自己的清白,他真的也是很努力了。 由于担心夜姑对他做什么,这一晚上他也没怎么正经睡,一直捱到早上,才放心地眯了一会儿,刚眯着没一会儿,便听见夜姑“啊”的一声。 他连忙配合地睁开眼睛,还没说话。 香艳自然是够香艳了,在脑子里演了一晚上地古大雕几乎不用酝酿,就大惊失色地坐了起来:“天啊,我……我做了什么?“ 第336章 让他坚守初心,好好表现 夜姑含情脉脉的讲了昨晚的故事,没啥意外,男人和女人嘛,究竟怎么回事主要是看反应,古大雕当场就跪下了,泣不成声,大骂自己禽兽不如。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相信夜琅王他们肯定对他有更大的图谋,总不能夜姑真的只是馋他身子吧。 出于忠于人设的考虑,他不顾劝阻,非要跑到夜琅王那里去负荆请罪。 夜琅王当然是大惊失色。 双方各自怀着心思演了半天,夜琅王才终于切入主题。 古大雕听到一半就彻底精神了。 他是个细作啊! 这些人居然想要捧他当皇帝! 既然如此…… 他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同意啊! “所以,现在萧家和琅琊王家分别有八千人驻扎在邺城东边的阳谷和东阿,带兵的将领分别是原泰州州牧萧敬业和原德州州牧王鹏举。 西边赵郡有李家的一万两千人。其中两千骑兵,由原宁武关偏将李狩率领。一万步兵分别由,原陵川县令李平安和原相州州牧李顾承率领。 天成帝在清河,崔怀德自任吏部尚书,其他五家家主分别挂其他五个尚书,他弟弟崔怀武……对,就是上会被你揍回去的那个。 他现在是神武大将军,率领三万神武军负责清河的安全。 这三万神武军中,大概有三千人是崔家死忠,还有三千人是各地招募来的老兵,他们装备比较精良,其余两万四都是没打过仗的平民,战斗力一般。 而崔家在博陵的分号主要就是在负责募兵,他们的负责人叫崔瑾瑜,清河的那两万四千人,有两万就是他拉起来的。 太原王家除了摆在明面上的五千骑兵之外,还有一万朔州兵,如果不是夜琅王的情报网,我们还真不知道这一万人的存在。而且这支朔州军从元和帝初年就开始以商队的样子存在了。禁军一字四部才一万四千人,王家就有一万五千人,不翻不知道,一翻才晓得,盛世之中处处都是雷。 卢家就更不用说了,他们一起兵,范阳以北,辽东以南,所有的州县没有一丢丢反抗,全部归顺卢家。不查不知道,查一查才能气死。从元和二年开始,范阳以北,辽东以南,朝廷任命的每一个官员,不是卢家子弟,就是卢家亲戚。要不是北面还有辽东军守着,卢家就是大秦的安禄山。” 程凉一边说,秦政一边在往沙盘上插小旗,听她说完,立刻勾起嘴唇,笑道:“若是武则天也想除掉世家,可终究没有你这般的魄力,否则安史之乱怕也不会有了。” “是吗,那我岂不是比武则天还厉害!” 秦政十分肯定且自豪的点点头:“当然!” 坐在旁边吃瓜的沈宽直接一口茶喷了出去:“拜托,你们约会加班摆沙盘就算了,真的要这么说情话吗?” 秦政完全没有不好意思,笃定的看向沈宽:“秦某并非狂言,心中所想便是如此!” 沈宽:“……” 玛德,这糖可真有点硬,要不是她家凉凉在感情上也就是这么个德行,她真是磕不下去。 “好,不重要了……你们也知道,夜琅人的情报网有点厉害,不知道那个下人、小二、乞丐、卖菜的、喝酒的、打架的就是他们的线人。古大雕也不敢明着跟我们联系,之前的情报,都是靠龙鳞卫跟踪他时,他主动跟人聊天传出来的。但只能单项传递,龙鳞卫没办法接近他,所以我们没办法告诉他该干什么。” “所以,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我亲自去走一趟。” “啊,什么时候?”沈宽觉得自己好像从早上开始就跟他们在一起,这是听岔了什么? 秦政站起身来:“就在刚才。” 程凉也点了点头:“那你现在就出发吧。我还要等等南洋那边的消息,处理完就回洛阳。夜香会和潜卫的人会跟我们一起走,玄清在三清山等我们,说是要介绍乾元道长给我们认识。 过了九江,有奔龙卫一千人接我们,马季他们也已经在楚北道。我应该会在江陵或者襄阳停留一段时间,开个小会,看看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出面处理的问题。 然后继续北上,七月初必须要到洛阳。新一季的土豆三月种下,六月中旬开始收,如果没有什么意外,能赶在今年大潮之前收完。 有了这波粮食,咱们的阵脚才算是真正稳住了。接下来世家想拖想打,都完全不用怕。所以,你打完丹阳之后,让魏铁衣他们不要着急北上,把地方控制住,等马季他们一点一点推进过去,毕竟是咱自己的地方,自己的百姓,总不能只管打不管治吧。” “嗯,丹阳不过是瓮中之鳖,我见过魏铁衣便直接北上,先去见古大雕——沈太后有什么话要带给他吗?”秦政问道。 “嗯……让他坚守初心,好好表现,如果能够兵不血刃地搞垮那些世家,还能搞到夜琅王情报网的情报,甚至能顺手把什么东胡啊、西凉啊、九黎啊,一并给搞垮。本宫就把他这辈子的花生米都包了,想吃多少吃多少不算,本宫还能每年给他出个新口味!” “哈, 好,秦某一定将话带到。”秦政拱手,“那我先出发,二位一路注意安全,随时用飞鹰保持联系。若太后有险,三千里之内,秦某一夜便可赶到!” 他又冲沈宽躬身一揖:“劳烦沈太后!” 说完,大步流星的出门,转眼间人就不见了。 沈宽愣了一下,蹦起来:“等等,他什么意思啊!我才是娘家人好不好……算了,不重要,三千里一夜赶到这种牛都吹了,还能说什么呢?开高速都要一路被扣两百分才能一夜跑完一千五百公里。他以为他是高铁啊!” 程凉哈哈大笑起来。 沈宽愤然开了个椰子,咬着竹管叹气:“我的凉姐,别人约会都是海浪、沙滩、浓情蜜意,你们约会是海战、沙盘、阴谋诡计,你觉得合适吗?” “哈哈哈哈……” 程凉再次大笑,笑得把陆倾的奏疏都画花了,虽然她也不知道笑点在哪,但就是很高兴,大概是因为宽儿的吐槽押上韵了吧。 “其实我还挺享受的,搞事业本来就是我的爱好,以前在公司的时候我就想,要是找男朋友一定要找一个不会影响我工作的。那种要我在工作和他之前找平衡的,不想要;那种需要我放弃工作,回归什么家庭的,也不想要;那种自己菜得要死,一天到晚像没事干一样只会黏着我的,更不能要。 然后……所有的男人都被我谈成了合伙人。说真的,符合我要求的男人好像也并不需要女朋友,更不需要爱情。 秦政这样就很好啊,我们有共同的目标,而且是个很大的,可以干很久的目标;他发自内心的支持我,自己有足够的能力与我配合,更有强大的内心在与我交流,而不单单是一味迎合。 更令人惊喜的是,他相信爱情……哈哈哈,他相信爱情!” 沈宽忽然觉得,她们真的是绝配。 好吧,工作的快乐是她永远也不可能明白的。 所以,沈咸鱼同志毫不犹豫地带着椰子,出门摸鱼去了。 第337章 她只是想蹭个房间看热闹而已 沈宽自从到了余临道,就还没有正经出门玩过,毕竟局势混乱,她要么得被迫上班,要么得注意安全,从杭州到宁州再到福州,她心心念念地道地粤菜,是一道也没吃上。 现在形势好了,程凉任命的新官们正是三把火烧得最旺的时候,福州作为福临道府城每天都能抓几十个海贼。 为了尽快肃清秩序,陆倾对海贼处罚得很重,几十个海贼里面,一半是要砍的,另一半直接带着重枷修码头、修房子、修船。 不得不说效果很好,至少在福州一地,短短半个月,秩序已经恢复得跟长安差不多了。 渔民们该打鱼的出海打鱼,该做生意的扬帆出海去做生意,还有些年轻力壮又闲着没事的,则是在大秦第一水师和隐卫的招兵告示中难以抉择。 后者是长安禁军,距离天子最近的军队,顺利加入的话,就可以跟着去长安,将来子子孙孙都有可能成为长安人,要是有机会去北方打仗,说不定还有封侯拜相的机会。 前者则有“第一”二字啊! 不是什么宁州水师,也不是什么南洋舰队,那是太后亲自赐的名——大秦第一水师! 什么叫第一? 那就是最好的水师! 去长安是很吸引人,但在家乡父老面前争脸一样很吸引人! 而且,大秦第一水师的饷银,竟然比禁军的饷银还要多! 沈宽带着玉娘在街上快乐的东张西望,半条街的年轻男子都在讨论这两条征兵令,街头的征兵处更是热闹得跟开庙会一样。 大秦第一水师的总督是陆倾兼任,两位都督分别是葛福生和周承修,本来按照新的编制他们应该有四个都督。 但没人,考虑到船和士兵本身也不够,就先空着了。 隐卫这次进攻台州,真的做到了如同一把尖刀直插心脏,接下来他们也会继续驻守台州,不过程凉允许他们恢复编制,轮流派人到这边的城里来招兵。 满编一万五千人,只要不用抢的,招到多少朝廷都认。 双方在码头前面打擂台,葛福生光着脚丫子,跟个说书人一样,从家乡谈到远方,从父母谈到理想,叽叽喳喳,跟嘴巴开了光一样。 隐卫那边来招兵的是吴伯都,他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闷着头看了半天,直接令人抬出了禁军全套装备,铮亮的铠甲、挺直的步槊、闪亮的横刀。 他穿上铠甲,先耍了一轮刀,又挑起槊,开始耍槊。 围观人群一阵叫好,那边听说书的,又赶紧跑到这边来看表演。 沈宽跟着人起哄:“好!” 玉娘完全不理解这有啥好兴奋的,她只觉得这么多人很危险,作为一个贴身婢女,出于职业操守,她很努力的拉住往前排挤得沈宽:“主子,咱们去旁边得酒楼吧,看得清楚,还能吃东西……” “酒楼哪有这儿看得清……等等,对啊,酒楼可以吃东西!”沈宽果断地退了出来,扭头看了看,目光落在招牌最旧的一家店上,“海盐居,很朴实,就这家吧!” 主仆二人踏进酒楼,小二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二位客官里面请,想要热闹点还是清净些?” 沈宽随手扔了一块银子过去:“热闹在哪,清静在哪?” 小二立刻眉开眼笑:“热闹就是一楼大厅,今儿个正好有一群爷儿在这儿开文会,吟诗作对少不了,等会儿还要投壶呢!清净的话就是楼上的厢房,每个都有露台,靠街的能看下面军爷们耍把戏,靠边的能看着咱福州最漂亮的海景,赶上日落,那叫一个美!包您来了还想来!” “那有没有又热闹又清净的?”沈宽玩心大起,问道。 “嗨哟,这位爷可真是行家!”小二嘴巴甜的跟抹了蜜一样,“别的店都没有,只有咱们海盐居——您瞧见二楼正对大门的俩狮子了吗?这是咱们海盐居招牌包厢,一个屋就顶这两侧的五间,往这边能看街,往那边能看海,靠着窗户往下看。哟,连那些文人爷投壶的壶口您都能看见!” “那就这间吧!”沈宽又不缺钱,她永远为好货而心动。 但是那小二立马又给她泼了盆凉水:“可真不巧,这间屋刚才被人订下了。” “既然被人订下了,你介绍个什么劲?”沈宽真是栓Q。 小二没有半点不好意思,嘻嘻笑道:“公子您想要的话,现在交定钱,明儿个我能给您留下。” “呵,明天就没那么想了。”沈宽觉得扫兴,瞬间不想在这家吃了,正准备出去换一家,刚一扭头,看见自家弟弟领着一群人走了进来。 “刚才我让人来订了你们的天字甲号房,这是凭证。”沈潜在外面居然真的很有老板风范,他从怀里取出一张纸交给小二,目光落在沈宽身上时,明显是愣了一下。 “哟,沈掌柜来了,快里面请。”小二对沈潜还挺熟悉,笑容比迎接沈宽时灿烂了好几倍,“厨房那边也已经准备好,您和这几位爷是要先喝茶还是吃完再喝?” 沈潜还在看沈宽,然后他猛地吸了口气:“姐……杰兄?” 这不就大水冲了龙王庙吗? 沈宽笑眯眯的拍了拍他肩膀:“没想到啊,竟然这么巧,我还说是谁那么财大气粗跟我抢房间,既然都是熟人,你不介意我进去占个座吧。” “不介意,必须不介意!”沈潜真的是一点犹豫都没有,并且迅速转头向后面的掌柜们介绍,“这位是我兄长沈……杰,你们这运气可真是不错,平时我想约她都约不上,今日叫你们在这里碰见!” 那群掌柜面面相觑,听说沈家一脉单传挺久了,这一代也就沈潜一个儿子,可听他的话,这位兄长似乎比他还要厉害。 毕竟都是生意人,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全都热情的笑起来,并且主动自我介绍。 沈宽倒是没记住名和名号,只听明白了这些人都是原来的余临南道,现在福临道中最顶尖的那一批商人。 不过那也不重要,她只是想蹭个房间看热闹而已。 沈潜热情邀请那些人进了房间,自己在后面扯住沈宽:“姐,你怎么跑出来了?” “太闷了,想出来玩。你今天是要干什么?” “谈生意啊!” “哦,那我影响你吗?” “倒是也不影响,毕竟主要还是他们求我……不,我是说你的安全,太后她允许你出来吗?” “行了吧,只要你不说,没人知道我是谁!”沈宽笑眯眯的拖着弟弟往房间里走,“今天你付钱,记得把这家店的招牌菜全都点一遍啊!” 第338章 太无聊了,得找点事干 沈宽并不关心弟弟要谈什么生意,她带着玉娘看了一会儿征兵擂台,又挪到对着大海那一面,温暖燥热的风和海天一色的开阔景象,让她依稀回到了几年前全家人结伴去东南亚旅行的时候。 同样是弟弟,阿长对她不错,可是沈潜对她也很好,包括洛阳的沈老爹、沈老娘,还有个弟妹——这算是多出来的筹码,毕竟沈长那傻子一时半会可能找不到这么优秀的姑娘当老婆。 唉,都怪秦政那个白痴玩意,这么诚实干什么啊! 沈宽发现自己最近真的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沈掌柜,您是国舅爷,咱们都愿意出钱,您就不能看在咱们兄弟这么些年对您还算恭敬地份上,去帮咱们打听打听,这太后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咱们一年半载挣不着银子到还扛得住,那三年五载不挣银子,手下那么多伙计,喝西北风吗?” “就是啊,现在是往北也不敢去,往南也不敢去,涨价不敢涨,便宜不敢占,太后她爱民我们也知道,但那商人的老祖宗陶朱公白纸黑字就写着,贱买贵卖。 之前中原道缺粮,我们辛辛苦苦从各处弄来粮食,却一文钱不让多卖;现在那些百越人和世家造反,本该将他们都充作奴籍,使其贱卖,太后又不许牙人,甚至连收缴的土地都用来无偿分给老百姓。 北边世家的线也断了,余临南道盛产的荔枝、白茶总不能卖给那些田舍汉吧。他们买不起,也用不上!太后是要绝了我们这些商人的活路吗?” “申掌柜你不要那么激动,沈国舅今日肯来,就是要为我们解决这个事儿嘛。他刚从西面回来,说过了南洋还有的是国家,咱大秦没有贵族,大罗总还有吧,大罗没有,圣光帝国总还有吧。” “不是每个人都像沈国舅胆子那么大,在海上跑,又是风又是浪,还有海妖……”申掌柜说得正激动,目光忽然落在对面的门框里,跟捧着龙凤呈祥汤一边嗦一边光明正大偷听的沈宽对了个正着。 “嗨!”沈宽还很主动的摆了摆手。 申掌柜愣了片刻,气呼呼的一屁股坐了回去。 其他掌柜看到了沈宽,纷纷抬眼看沈潜的表情,沈潜也没想到沈宽会来凑热闹,第一反应是:“这家的菜不合你的胃口吗?嗯……我记得这条街上还有两家老字号,我让小二去那两家店再买些菜来……” “别别别,还没吃完呢,不要浪费。”沈宽连忙制止土豪弟弟的土豪行为,“我就是闲得无聊……你们再聊什么很机密的不能听的东西吗?” “那倒是没有。”沈潜毫不犹豫,“他们想要让我去找太后给他们请命而已。” “请什么命?” 这就不算跟自己无关了,沈宽直接坐了过去,笑眯眯的问道。 那些掌柜没一个说话,且都颇为防备的瞅着沈宽。 沈潜笑了笑:“若是我杰兄都解决不了的事情,恐怕潜也很难解决,诸位不妨把刚才跟我说的话再说一遍。” 依然没人说话。 沈宽耸了耸肩:“得了吧,说了也是白说,本……本少爷看啊,沈潜你最好别跟他们继续混在一起,浪费时间,还要你买单。” 申掌柜显然是这些人中脾气最爆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不要在这里挑拨离间,我与沈家商行也合作了十几年,从未没听过沈杰的名字。如今敬你,也全是看在沈国舅的面子上罢了!” “没听过那是你无知。”沈宽瞄了他一眼,“你叫什么名字?” 申掌柜一哆嗦,下意识地回到:“申发财……” “发财哥,我刚坐旁边零零散散也听了几句,知道你们想要让沈潜找太后说什么。无法是三点——取消粮价限制,放开人口买卖以及允许你们继续向北方贩卖大宗的商品。拜托用你们的大脚拇指想一想,你们要是太后,你们能同意吗?” 申发财哼了一声,重新闭上嘴了。 就是不容易,所以他们才费劲巴拉的把沈潜约出来,想要走走他的关系。 “如果不能三条都放开,能迫使太后答应任何一条也是可以的。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应该是这么想的吧。”沈宽扫过他们,笑道。 依旧没人说话,但这就相当于默认。 “哈哈哈,一群傻子!”沈宽大笑起来,“长俩眼睛只会盯着自己脚背看,还做商人,什么对你们有利,什么对你们不利都看不出来!” 这次答话的是坐在沈潜身边的中年男人,他拱了拱手:“在下龙岩商人许奥,请沈公子赐教。” “嗯,这位老兄还有点礼貌。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本少爷就大发慈悲的说一说。你们想要取消粮价限制,是因为中原道的汛期又要来了。你们想要卖人家高价粮,发国难财——我就不从道德层面鄙视你们了。单说这门生意—— 假设中原道有一百人,平时你们一石粮挣一文钱,一百人就挣一百文;现在他们粮食歉收,你们涨了一文钱,他们咬咬牙也能买,你们就挣两百文;接着你们继续提价,变成挣三文,就有一部分人买不起了,假设这个数量是二十人;你们就挣二百四十文;接着你们继续提价,又有一部分人买不起,假设还是二十人,你们还是挣二百四十问,跟三文钱的时候一样;当到五文钱的时候,你们再算算……嗨,居然又变成两百文了。” 许奥愣了一下,竟然真的从腰间摸出一把算筹开始算了起来。 “但这一百人中总有买得起的,若我一石粮挣一两银子,只有有一个客人,便足够了!”掌柜中有人说道。 沈宽果断地为他鼓掌:“你真是个小天才。粮价贵到这种程度,除了世家,没人买得起吧。既然买不起,又要吃饭,那怎么办?天下百姓皆是皇上的子民,皇上这个当爹的总不能看着百姓都饿死吧!朝廷拿不出银子,那就只能拿刀子了。你觉得有什么问题吗?” 那人脸一红,还没反驳,就被许奥打断:“你闭嘴,请沈公子继续。” 沈宽点点头:“回到刚才那个假设,在五文钱的时候,有六十个人买不起粮了。他们当中部分饿死,一部分当了盗贼,还有一部分卖身为奴,苟且活命。但不管是哪一种,他们都不会再参与到第二年的买卖当中,所以你们第二年的总数就变成了四十……” 许奥拿起一根算筹,整个人一下子愣住了。 中原道人口数量很多,他们本身能吃下份额可能只是万中之一,甚至十万中之一,所以根本不可能感受到这种人口递减带来的影响,但是当数据缩小到一百……他忽然觉得自己脑子里划过了一道闪电。 只是这道闪电太快,他没有抓住。 “你看看你们,中原道年年都有汛,你们年年都去卖高价粮,但是并没有因此混得比沈家好吧。相反,一年不让你们卖高价粮,你们反而就觉得难受了。你们从这桩生意上得到的好处远远不如你们想象的多。而且从今年开始,中原道推广了新作物,一亩地能产十几石甚至二十几石三十几石粮,你觉得就算是允许你们抬价,你们就能挣钱吗?” 掌柜里有人嘀咕:“不过是传闻罢了。” 许奥却走下坐榻,撩起袍子恭敬一拜:“那后两条是为何不可,还请沈公子赐教!” 第339章 我是在胡说八道,但他们听得很认真 “不知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三流的商人挣差价,二流的商人挣增值,一流的商人无中生有。”沈宽得意洋洋的说起来,虽然她从来没有实操过,但经济这一块可是跪在政治课本里的啊! 不光是许奥,就连沈潜都认真起来,虽然十几年没怎么见面,但他们姐弟关系还是不错的,可从没发现姐姐还有什么经商的天赋。 “挣差价我明白,后面两个什么意思?”申发财一脸懵逼。 沈宽敲了敲桌子:“一斤铁开采出来十文,卖到州城三十文,卖到长安五十文;一斤铁打造成农具,在州城卖五百三十文,在长安卖五百五十文。它的价值是不是就变高了?” 许奥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个意思。可是沈公子,将铁变成农具,那是工匠的事儿,可不是我们商人的事。” “没错,但这两者为什么不能结合起来呢?”沈宽双手往中间一推,“即便是最小的县城,都有打农具的师傅。他们干一个活也就挣十几文钱,很长时间才有一个活儿,所以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种地或者闲着,但天底下用农具的人却很多。 你想象一下,假设价钱相同,你是愿意走半天找到个铁匠师傅,等一整天请他打个锄头,再自己带着锄头去找木匠师傅装杆,还是愿意像买笔墨一样,直接走到一家店铺里,挑一把已经打造好的锄头回家?” 许奥愣了一下,他感觉那道闪电又回来了。 沈宽继续道:“你再想想,假设你是个铁匠,你愿意每年打十二把农具,挣一百二十文;还是愿意一个月打二十把农具挣两百文?” “当然是后者啊……”许奥一拳砸在手心,“农闲时干三个月,可以打出六十把农具,要是有一百个这样的铁匠,我们将能有六千把农具……所有余临人都会在我们这里买农具……可是如果卖不掉怎么办?” “没错,虽然农具是必需品,但它坏得慢。那我们再说说其他的,比如就说粮食吧。米,可以酿酒是吧。现在各个县城州城的酒铺都是自己酿酒,良莠不齐。如果你每年能酿出十万坛酒来。你觉得会怎样?” “会有很多人来找我买酒。”许奥的眉头拧到了一起,“可是我不可能每年酿出十万坛酒啊!” “这就是问题啊!”沈宽语重心长,“增加商品的价值,提高效率,就能抢占更多的市场,获得更大的利润。除非你们像沈家一样,拥有原材料的产地,否则就要像沈潜这样,能够拿到特殊的只有你们拥有的货物。 只做这些大家都能买卖的东西,那比拼的就不是你们经商的能力,而是你们讨好人的能力。谁认识的世家、豪族、大户多,谁买卖就好做,但是每年的利润里面总得拿出一部分来上下左右打点吧。 遇到那些有权有势的想要分一杯羹,诸公也不敢说不行,只能乖乖分出利润递上去。你们现在不但担心太后不收回成命,还担心朝廷要是真的把那些世家全部都铲除了,你们该怎么办,对吧?” 沈宽说到这儿,就想起了自己曾经一篇被导师骂得狗血淋头的论文。华国资本主义萌芽一直没发展起来,锅全在朝廷重农抑商的政策上吗? 至少沈宽觉得还有个原因是因为华国太大、财富太多、韭菜长太快,以至于这些商人只需要倒买倒卖就能累积到足够的财富,所以他们根本没有给商品增值和继续开辟第二三产业的动力。 当然,这个理论只有沈宽自己认可。 许奥垂眸沉思,沈潜兴致勃勃,其他那些掌柜大眼瞪小眼,听到云里雾里,却还生气,自古以来经商不就是拼人脉吗? 官员经商就跟弯腰捡钱一样容易,就因为人家不管往哪儿一走,都是坦途。 当官的能经商,经商的却不能去科考当官。 嗨,这就够心酸了,还点出来做什么! 什么一流二流三流商人,都是废话,最一流的商人是陆家那样的,出了个陆倾,他们接下来三代人都一点不用愁! 沈宽也不知自己戳到他们啥痛处了,眼看这帮老爷们都快哭了,她敲了敲桌子,主动缓和气氛,想要帮他们实际的想想办法:“福临道最大宗的买卖是什么?” “珍珠、茶叶、盐、瓷器、稻米、昆仑奴还有时令的鲜果和海鱼,但后两者其实不挣钱,卖一石就坏两石,主要也是没别的东西了。”许奥抬头回答,“珍珠、盐、昆路奴和稻米是宋、周、陆、朱四家过来收货,茶叶和瓷器主要是让海船带到南洋等地去卖。” “昆仑奴?”沈宽的注意力立马跑偏了,“是长什么样?” “浑身黝黑……其他倒是没什么不同。” 沈宽大大的惊讶:“卖得多吗?货源何来?为什么我在其他地方没见过这样的人?” 许奥认真思考了一下:“每年数百人应该是有的,我们只知道他们来自南洋,因为他们长相可怖,多数人家即便买了,也不会示人。不过,我听说这种昆仑奴更多的是被世家们转手卖到了辽东、突厥、吐蕃、大和等等那些苦寒之地,故在大秦腹地很难见到。” “对,太后说不许牙人,昆仑奴不算吧!”掌柜中又有人议论起来。 “有手有脚,能吃能动,为何不算?”许奥抢在沈宽之前将他驳斥了回去。 沈宽也一激灵,乖乖,这还真是个问题,回去得提醒凉凉一下。 许奥拱拱手,又说道:“所以太后的几条禁令对我们余临商人的影响很大甚,失去昆仑奴和北上的买卖之后,我们只能靠着海运向外卖茶叶和瓷器。 但走海运就绕不开南洋,他们更喜欢滇南蜀中和海越楚北这两线的货物,分给余临的份额不多。 所以,今日我等除了想要请沈国舅替我们向太后说话之外,也是在做最坏的打算。” “什么最坏的打算?” 许奥等人相互看了一眼,皆露出了苦楚的表情。 弄得沈潜都有点不好意思了,拍了拍许奥的肩膀:“我没有说要兼并你们啊……” 许奥苦笑:“国舅爷莫要推辞,若太后不能收回成命,您又不接受我们的归附的话,我们手下那几百号伙计怕是就要连饭都吃不上了。” “实在不行,咱们也可以搞一个联合商会什么的,你们还干你们的,我出个招牌就行啊。”沈潜说道。 许奥摇摇头:“南洋那些爷又不傻,若不是真的归附与沈家,与沈家利益相关,他们才不会那么轻易放我们过去呢。以前我们是跟那些世家有合作,他们给我们几分薄面,现在我们只是借你的招牌,一样不能算是有靠山。阿潜,你一来就是国舅爷,不知道其中的南处。” “等等!”沈宽打断他们,“如果说道靠山的话,要不我给你们引荐一下,你们自己去见见太后?” 第340章 南洋是个鸡肋,弃之舍不得,食之吃不下 程凉正在为南洋的事情烦恼。 自从洛阳狂生华林去南洋当了监察使之后,她对南洋的了解开始变得立体了些。 朝廷的三大内军府中,论兵强,属西域,论地广则是南洋。 大概以后世的琼州海峡为界,以西全都是属于南洋军府管辖,程家第一批人到这片土地上建了三座城。 最北面的名为北海城,大概在后世的北海附近;第二座城名为苍梧城,大概在后世的河内附近;第三座城名为逐光城,在这块陆地的最南端。 南洋都督府设在苍梧城中,最早的南洋军府也就是这三座城中的那一片地方。 但海洋和陆地就是那么的不同。 西域也大,但远征军在前面攻城掠地,西域都督在后面就跟着治理和建设,反正一颗钉子一颗钉子的往前扎,甭管隔得远还是近,总归是有迹可循的。 但海洋不一样。 一支舰队放出去,完全不知道会在哪儿遇上陆地,都督们不得不给予舰队的将领们很大的自主权。 一来二去,地盘越来越大,将领们越走越远,跟苍梧城的联系也就越来越弱。 特别是当他们的足迹越过了天竺,直奔这另一块大陆而去的时候。 皇帝这种东西,在浩瀚地海洋之间,就会变得无比渺小。 现在的情况是,要说他们忠诚吧,显然是不可能;要说他们有反心吧,好像也不至于。 毕竟好多舰队的大将军都已经有了好几个岛,待遇和权力跟国王也差不多,朝廷也没啥能力再组个舰队上大海上去追杀他们。 考虑到大家都是亲戚,他们也不打算把事儿做得太绝,每年该上贡还是上,该交钱还是象征想交一些,对于自家派来的都督,虽然不听命令,但还是承认的。 但是从上一任都督,也就是武平侯家的二爷,程凉的堂叔父开始,情况略微发生了一点变化,大概是因为他们家跟余临王家好,在下面搞了些骚操作。 以至于激怒了南洋诸岛上的土霸王们,他们强行在苍梧城驻军,每天轮流十二个时辰贴身跟着都督,彻底限制了都督的人身自由。 据华林的密奏,他到南洋都大半年了,每天都在陪程三爷喝酒吃肉、声色犬马,日子倒是逍遥无边,就是到现在都没走出过苍梧城。 程凉觉得自己陷入了曹操的困境当中。 任由那么大个南洋变成一个三不管的地带吧,十分的不甘心;强行干涉吧,势必引起反弹,到时候连象征性的钱都收不到。 她也不是啥战争贩子,北边都还没打完,不可能在那么快的再挑起一场战争。 更关键的是,就算打下来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管束这块地方。 那些人带着船跑一跑,说不定反倒成了圣光帝国属下。 得不偿失,且没必要。 由于这段时间她们在余临的动作,也触及到了南洋那边某些人的神经,华林说他们现在连都督府都走不出去了,要不是程三爷一天到晚装疯卖傻,装病装死替他找机会,他都传不出信来。 他在最后一封信提到,希望程凉多少表个态。 要制裁他们的话,他华林可以身先士卒,不畏生死;要是不想动他们,就给人好好下道旨意,别让他们每天憋在都督府里。 他已经觉得生不如死了! “凉凉,我给你找了个好活!”沈宽直接推门进来,一点不客气的往自己的位置上一坐,顺手将食盒搁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我今天出去玩的时候,遇到一拨人,顺便产生了一点大胆的想法,你要不要听?” 程凉熟练的把奏疏、地图以及一大堆草稿推到旁边,伸手揭开食盒:“哦,这个海鲜锅做得很地道,再来点啤酒就好了,妥妥的痛风套餐……你说——” “我觉得只要这一波操作得当,不光是啤酒,就连你之前想喝的可乐、果汁都能有,咱们的生活绝对能有质的飞跃,距离四个现代化保证会越来越近。”也不知道她这一路上琢磨了一些什么,反正就是兴奋得有点像喝大了。 程凉夹了一块鱼:“嗯,请开始你的表演。” 沈宽吧啦吧啦把今天遇到的那几位商人的苦恼说了一遍:“凉,有句话说得好,小康不小康,关键看老乡。 咱们在长安、洛阳这些地方推动技术进步很难的关键在于,长安人也好,洛阳人也好,不愁生活的那一帮志向都是科举做官,而不是发家致富; 愁生活的那一帮,他们可以接收普及土豆种植,但普及蒸汽机跟他们就没关系了,毕竟矿山能开采多少矿,跟他们能挣多少钱,完全没有关系。甚至像我爹这种,他每年就算着量开采,采多了铁价就低,他还不乐意呢。 至于官营的,说白了,是在替咱俩和皇帝做事。做得好,那是道德水平高,做得不好,也很正常,对不对。” 程凉干了一大口饭,点点头:“嗯,这么说也没毛病。” “所以……你觉得许奥他们像不像一群鲇鱼?”沈宽双手拍在案几上,兴高采烈的说道。 “嗯……”程凉停住了筷子,“你这么一说,我好像就懂你的意思了。” 她思考了片刻,换了个姿势,又开始扒拉饭:“而且,这地方也正合适,南北分别就是后世两个最大的新兴工业区。就是这个运输的问题,现在从长安到岭南这一带,无论水路还是陆路,都只能从杭州绕行……好像也没什么问题,他们以前也是这么卖东西的。” “所以,你决定要见他们咯?” 程凉翻了个白眼:“不出意外的话,人已经在衙门外候着了吧?” “哈哈哈……“沈宽大笑起来,”知我者凉凉也,那我去把他们叫进来?” “行了吧,你吃你的饭。”程凉耸了耸肩,将扒得干干净净的碗放下,最起身向外走去,“有福,传许奥等人往中堂觐见!” 程凉觉得自家阿宽不但是个天才,而且是个被上天眷顾的天才,自己刚刚还在烦恼怎么处理南洋的问题,她马上就给自己带来了一个绝佳的灵感。 交一个文史哲三科硕士当朋友还是有好处的,毕竟从她课本里面学到一点——人与人之间最紧密的联系既不是亲缘关系,也不是地缘关系,更不是情感关系,而毫无疑问,赤裸裸的,就是利益关系。 人家已经当上土皇帝了,从权力层次上跟大秦皇帝不相上下,大秦皇帝给不了他们什么,也剥夺不了他们什么。 但从经济层面来说,她能对南洋做的事情,还是挺多的! 第341章 哀家是真心实意在帮你们找活路 许奥在看到程凉的前一秒,都不敢相信这个名不见经传的沈杰真有本事替他们求得一个面见太后的机会。 被那些禁军士兵带进院子时,他感觉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好不容易走进堂屋,还没等他整理好心情,身后的申发财已经噗通一声直接坐在了地板上。 许奥只觉得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发财,不得无礼!”吼完之后他也不知道该干嘛,噗通一声也跪了下去,哐哐哐磕了两个头,浑身微微发抖。 申发财带着些许哭腔:“我……我没想无礼,我……我就是腿软,我……” 程凉笑起来,她平时见到的人都比较特别,不是官就是侠,要不就是无知得连紧张都不会只会好奇的纯种老百姓,这才是正经草民该有的表现嘛。 “好了,不用紧张。哀家听闻你们是沈国舅的朋友?” “啊……是,是的。”许奥咽了口唾沫,结结巴巴地答道。 如果现在坐在面前的是沈太后,他觉得自己还不会那么紧张,但程太后……她不但是那个与皇家共同开国的程家贵女,而且先帝一走,便把持住了朝纲,一路杀人放火,连余临王和那些大世家都被她逼得快要山穷水尽了。 他真的很难收拾起自己的勇气来。 程凉放下茶杯:“哀家听说你们有话想要跟哀家说,但现在看来,你似乎话不多啊。看来事情并没有那么紧要,尔等若是想要等着哀家像照顾幼童那般对你们发问,那恐怕就来错地方了。有福——” 许奥猛地抬起头来:“太后!草……草民乃龙岩商人许奥,家中世代经营茶叶、珍珠和海盐。前些年草民替沈国舅组建过一支远洋的商队,有些旧交,但还称不上朋友。这次厚着脸皮托他想办法向太后引荐,实在唐突,请太后恕罪!” “哦,这样啊。”程凉又把茶杯端了起来,“你刚才要是顺杆儿爬承认是沈国舅的朋友,哀家或许会看在他的面子上也给你们几分薄面呢。” 许奥苦笑道:“若真是有关系,草民怎会不想用。但实在是没有那么亲密,不敢妄动沈国舅的面子,也不敢欺瞒太后罢了。” “好,那不谈他,直接说事儿吧。你们找哀家想说什么?” 许奥沉默了一小会儿,举起双手,整个人俯下身子趴在地上,只说了一句:“草民想要为我们六家商行的伙计求条明路!” 程凉对他高看了一眼,至少这人是会来事儿的,知道自己放他们进来肯定不是想要听他们对自己的政策指手画脚,姿态放低,反倒是把皮球踢给了自己。 她顺着话往下问:“哀家又不是做生意的,能给你们指什么路?” 许奥回答道:“余临南道的土地不平,还多受海水侵蚀,向来难以耕种,所以很大一部分余临南道人……哦,现在的福临道人,都靠着经商为生。而余……福临道的生意主要是两种。 其一是将福临道自产的茶叶和瓷器用海船运到瞻洲,再从瞻洲购买昆仑奴和稻米,运到杭州或是吴郡卖给那些大户;另一条是走陆路翻越太姥山,将珍珠和海盐运到楚北或是中原一代。 现在,因为那些世家大户逆天而行,草民不敢再跟他们做生意;太后仁慈,不许牙人,昆仑奴我们也不敢再买。而不在瞻洲买稻米和昆仑奴,瞻洲的商人便挣不着钱,挣不着钱他们便宁肯留在苍梧和定海收滇南、楚南、蜀中等地的茶叶和瓷器。 如今我们只能勉强维持陆路珍珠和海盐的生意,但珍珠价高,不是普通百姓买得起的,海盐又是到处都有,很多福临道人担忧自己的生计。我们六人生意做得答谢,手下伙计也多,又听闻太后最是仁义爱民,便斗胆去求了沈国舅。” 程凉点点头,这才像个大商人嘛! 不但表明了顺从的态度,而且前因后果说得很明白,然后还顺便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 “确实是个问题。”程凉笑了笑,“哀家把余临拆分为两道,就是因为南北两道之间隔着太姥山,本就交通不便,一位府正的话,在南管不了北面的事,在北管不了南面的事,不利于替你们解决实际的问题。 如今福临单独为一道,你们的府正陆倾自然是有义务解决你们的困难。这样吧,你说的商事,哀家不懂。但你说的问题,哀家明白——就是没有银子就不能生活。对吧?” 许奥愣了愣,没敢接话。 程凉笑了笑:“南洋的稻米确实是不错,世家不需要,哀家也是需要的。你们有船队,大可继续往中原运稻米。没有人到瞻洲,你们就把船开到苍梧城、定海城、逐日城去买。若是南洋舰队不让你们进去,就让陆倾去找南洋都督谈,双方协商,该签通行证签通行证,该给人家钱给人家钱,对不对? 然后再让陆倾去找阮信,替你们签一份三年的年契,运到回来的稻米全部送到余杭,让阮信收。当然,这份年契不但会规定收购的价格,而且会规定收购的数量和质量,要是你们送过去的稻米数量不够或是质量不行,他有权利拒绝给钱。如果你们一直干得不错,这份年契或许还能继续延长。 至于具体数量质量价格是什么,就需要你们去跟阮信自己谈。生意嘛,跟朝廷做生意也是生意,对不对?” 许奥连忙叩头:“谢太后隆恩!” “当然,只有稻米买卖不够是吧。”程凉挨着扫过他们,“你们六家是大商人,有海船,肯定也还有很多没有海船的小商人。哀家也要给他们一条活路。” 这一次申发财抬起了头。 说来也巧,他就是这六家大商人中船队规模最小的。 程凉想了想:“这样吧,哀家再跟你们签一份年契。从今日起,到平泰三年元月之前,哀家从你们福临道订价值十万两的货物。只要你们能达到哀家的要求,接下来还能继续从哀家手上拿到价值相等甚至更多的订单,如何?” “这……不知太后想要的货物是什么,若是福临道没有的,草民恐怕也不敢答应。”许奥咽了口唾沫,虽有这个单很大,但他不敢贸然答应。 程凉眼睛微微闪着狡黠的光,笑了笑:“放心,就在茶叶、海盐、果子、海鲜还有瓷器当中选,哀家要的肯定是你们有的,只是在质量上要求的或许或高些。哀家跟你签这份契书,你自己弄不出那么多,大可以把活儿交给其他人,让大家都挣些银子,对吧。” 许奥拱了拱手:“草民能跟同伴商量一下吗?” “当然!”程凉冲有福使了个眼色,站起身来,“正好,哀家要写份手诏,你们商量吧。” 她撩开帘子转到了里间。 大概一刻钟后,她走出来,许奥已经跪在了地上:“草民愿意接受太后的订单。” “好,那就在这份契书上签上你们的名字。”程凉说道。 有福捧着契书走下去,许奥接过来,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感觉上没什么毛病,率先写下了自己的名字,接着其他五人也签好了名字。 程凉摆摆手:“你们先退下吧,哀家叫了陆倾说你们的事,再有一会儿他就该到了。最迟明天,他会亲自去找你们。” 第342章 有压力才会有动力 第二场会议的参与者除了程凉和陆倾之外,还有沈潜和打着饱嗝被强行喊过来的沈宽,要议的话题也不仅仅是这些商人的生意。 “民以食为天,哀家早就想要成立一个专门负责粮食的机构,不但要管天下种粮之事,还要管天下粮食调配之事。大秦那么大,南洋海越的稻米一年三熟,吃都吃不完,有些地方一斗米却要卖到几十文。老天爷让天下万物生长于不同的地方,却又从人间挑选了天子,便是要让天子来分配这天下万物。若是生在富庶的地方便衣食无忧,生在穷苦的地方便饥寒终日,那也就不需要天子了。 这次宁州水战,南洋没能即时来来援,是因为南洋地广,舰队不易集结,这不是他们的错,哀家不怪他们。但是配合朝廷买粮的事,他们必须放在心上。哀家已经拟旨,除了内侍省的太监,让承修也走一趟。海越道的府正已经给哀家递了告老还乡的折子,这件事办成了回来,就让他直接留在海越做府正,务必要保证琼州海峡的畅通。” “若是他们不肯呢?”陆倾一脸严肃的问道。 程凉摇摇头:“哀家一不夺他们权,二不制他们罪,三不白要他们的粮。只是不让他们哄抬粮价和不要为难持有通行证的商船。对他们而言,这是挣钱的买卖,他们有什么不肯的?说到底,他们的祖坟还在我们程家的地里,多少得给哀家几分薄面。承修走的时候让他来见哀家,哀家教他怎么说就是了。” “真就这么放任他们?”陆倾停顿了一下,“我们这次缴获了不少的战船,或许用不了多久,就能重建一支不输于宁州水师的舰队。” “那也没用。”程凉想到圣光帝国那两艘船,就觉得心里哇凉哇凉的,“我们也不知道南洋舰队这一百多年来到底进步没有。哀家希望,你们不要把南洋军府再当作一个军府来看待,再获得更多的情报之前,不要想着用武力解决问题。” 陆倾有点不服气,但没有继续说下去了。 程凉看出了这一点,安慰道:“若他们真想造反,这一次才是最好的机会。既然哀家三哥还能安然无恙的在苍梧城中喝酒,此事便有其他的解决办法。向他们买稻米,通商,这是第一步。你且跟着哀家的安排走便是了。” 陆倾拱手:“臣谨遵懿旨!” “关于米价和数量的话,需要阮信跟户部核算一下。这次打仗的地方可能都需要,按照每年需要总量的三成跟许奥签。价格可以优厚些,等到有其他商人眼红,主动去找阮信他们接洽时,再将剩下的七成分开签出去。” 陆倾皱着眉头,显然不理解程凉的意思:“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沈潜却在旁边笑开了:“太后还说不懂商事,臣看您倒是个奇才。陆府正,您大概是没听过一句话,这想要货好,就得货多。一家商行做买卖,商行是大爷;两家商行做买卖,货好的是大爷;三家五家做买卖,价低的是大爷;十家百家做买卖,看谁谁是大爷。” 陆倾想了想,觉得自己应该找个时间请沈国舅吃个饭,好好的请教一番。 程凉并不在意陆倾现在懂不懂,要想做好这沿海三道的府正,他迟早有一天得懂,要是一直懂不了,这个位置可能也就不适合他。 她直接切入了下一个话题:“还有那十万两银子的货物。刚才在你们进来之前,哀家就已经和贤宁太后商量好了。有福,把清单给陆大人。” 清单上的货物种类不多,陆倾一眼就扫完了,只是每项货物后面都写着一长串的要求。 比如茶叶,质量上等自然不说,后面还要求每罐必须是一斤,多不得少不得;必须用大小相同,造型相同,质地相同的白瓷罐装好,不要求一定要蜡封,但不可以受潮;然后还要求要在罐子上印上六家商行各自的徽记,无论他们最后把这个活儿给了谁做,如果出现问题,最后问责就按着徽记找人。 茶叶毕竟是金贵东西,如此要求尚还可以理解,海盐、干贝、果干这些价格低廉的东西若是也按照这个标准来做,那些商行不但挣不了钱,还得赔钱。 陆倾有的迷茫,太后这是想要帮他们,还是想要害他们啊。 他也不客气,当场就问了:“太后,这瓷器价格并不便宜,您打算按什么价格来购买呢?” 程凉等的就是这个问题,竖起手指:“市价加两成的包装费。” 陆倾又接收到了新名词,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包装费?” “没错。”程凉手中还有一份同款清单,她指了指上面的茶叶,“长安西市坊卖好茶,市价在三两银到五两银之间,哀家就取个中间数,按四两银加八百文的包装费,买福临道的茶叶。 海盐在西市坊的价格是五十文一斗,哀家就按五文一斤再加一文钱包装费的价格来买;以此类推,价格在清单上都有标明。他们只需要按照哀家的要求把东西弄出来,怎么弄到长安去,就不用他们管了。” 陆倾觉得太后应该是不太明白物价,气得笑起来:“太后,若是按这个价格,八百文倒是勉强能烧出一些粗瓷,可一文钱……您这不是要让他们亏得倾家荡产吗?” “除了茶叶,别的哀家也没规定一定要瓷器啊。”程凉神秘莫测的一笑,“哀家只是要求包装要规整好看,这无可厚非吧!毕竟是皇家要的东西,就用破麻布袋子一大袋一大袋的装进长安,这像话吗?” “可这……这边的商运皆是如此,您不能用贡品的要求来要求他们啊!”陆倾据理力争。 程凉收敛笑容:“他们昨日已经签了契书,总不能反悔吧。哀家不怕告诉你,若哀家是福临道的商人,就不会浪费时间在这儿跟哀家说这些废话。有这个时间不如赶紧想想,如何才能达到哀家的要求,又能让自己挣到银子!沈国舅……沈国舅?” 沈潜被他姐踹了一脚,才回过神来:“啊?” 程凉看他:“你觉得哀家是在无理取闹吗?” 沈潜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先跪了:“臣不敢……” 他姐又踹了他一脚:“别整那些没用的,就说要是是你,你敢不敢接这个活儿!” 沈潜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才点点头:“一石一装和一斤一装需要的人力大不相同,但太后给出的价格是长安市价,本就高于大宗买卖。若是这十万两银子地买卖在我一人之手,或许能做到不亏,想要挣钱……臣暂时没有好的办法。 不过,臣以为太后做此要求,绝非是想坑害诸位掌柜,甚至不是为了货物和银子。您定是在下一盘于国有利的大棋。臣愚钝,若是福临道的商人,便不猜测这份清单是何用意,只管先尽力去做便是。” 陆倾:“……” 历朝历代的外戚不都是飞扬跋扈的代表吗? 为什么这个国舅爷如此谨小慎微,还特别会说话! 程凉觉得沈家世世代代保有富贵,也真是有他们的道理在里面。 她笑了笑:“你是许掌柜他们的朋友,又是皇上的亲舅舅,要是不急着回洛阳去见国丈老大人的话,不妨留下来帮帮他们,说不定你这些年跑商的见识,能帮上他们大忙,也说不定啊。” 沈潜眼睛一亮,三年五载都在外头了,还缺这三五个月。 要是有了太后的肯定,他爹还能说他跑商是没出息的? 第343章 老道马上就要满两个甲子了 接着程凉又给了陆倾一份草案,福临地少,不能像中原道那么阔绰的分田分地,虽然要废除贱籍和牙人制度,但做工还是允许的。 而农奴和用工之间的界限是什么,程凉也难以给出一个切实可行的标准。要是直接套用后世的劳动者保护法,她相信一半的雇工找不到活儿干,另一半的雇工会直接变成欺主的恶奴。 没有物质保障,就谈不上真正的自由。 福临这地方偏远了点,却是个很好的试点,出现问题解决问题,解决得多了自然距离完善就越来越近,只有有了明确的标准,这件事才有推行全国的可能性,也才能真正意义上将生产力解放出来。 又在福州呆了一个多月,程凉和沈宽终于起驾准备回洛阳了。 除了陆倾之外,阿伊徳孜和几个百越族长也来送她们。 “太后,这是族人送您的礼物。”阿伊徳孜带着八个百越汉子,抬着一具巨大的鱼骨送到她面前,“感谢您对百越人的仁慈,海神一定会保佑您的。” “嗯,你们要多读书、多跟福临道和海越道的秦人交流,不要想着我们不一样。你看看,在座的人,谁不是两手两足,一颗头颅呢?既然生而为人,便要不负皇天后土和辽阔汪洋。 哀家今日便把话放在这里。大秦之中,只分善恶忠良,不分祖宗教派。朝廷不低看你们,亦不会偏爱你们。是封王拜相还是俯首受戮,全凭你们自己。这话不光是说给你们听,也说给大秦疆域之中的每一个人听。明白吗?” 众人皆拜倒在地:“谨遵太后教诲。” 韩金堂擂鼓,三百潜卫在前面开道,刘冲带着隐卫压阵,福州水师的战船沿海护送,百越人也自发的跟在队伍两侧。 浩浩荡荡翻过太姥山,进入余杭境,新任余杭道府正阮信亲自带人过来迎接。 一直将她们送到三清山下,跟奔龙卫的都统宗大泽完成了交接,百越人和刘冲才返回福临道。 “阿弥陀佛,玄清在此恭喜太后,前不久才大破宁州水师,如今秦先生又攻破了丹阳,如此一来,南境便彻底肃清了。”玄清等在三清山的山门前,笑呵呵的跟她们打招呼。 他身边站着个须发全白的老头,亦是一脸的慈祥。 “老道乾元,参拜两位太后。”老头笑眯眯的说道。 程凉跟他们稍稍寒暄了片刻,便被请进了三清山行宫。 一踏进院子,沈宽便没有忍住惊呼起来:“哇!薰衣草?” 程凉也是一愣,她万万没想到,在这么中式的道观中,会有一大片薰衣草。此时正是它们开得最繁盛的时候,层层叠叠的紫蓝色围绕着中央的宫殿和亭台阁楼,有种古装剧和霸总剧交相辉映,融为一体的感觉。 乾元道长在旁边摸着胡须:“哦,这种安神花在长安是叫这个名字吗?” 沈宽有点激动:“你们哪来的花种?” 乾元道长歪着脑袋想了好久好久:“嗯……当年老道似乎才七八岁吧,道观中来了一个方士,他想要向老道的师祖爷传教,然后他们好像就打起来了,后来那个人就被打死了。当年有个师叔祖爷特别喜欢种花,在他行囊中发现了一些花籽,就拿去种了起来。其中便有这一味安神草。” 沈宽愣了一下:“冒昧问一下,您老今年贵庚?” 乾元道长咧嘴一笑:“老道还差三载就活够两个甲子了!” “嘶——”程凉在旁边吸了口凉气,她都不知道自己该惊讶这老爷子的岁数,还是惊讶这件事居然发生在一百年前。 最后,她问了点实际的:“那个方士要传什么教?” “呀!”乾元道长又歪着头想了想,“老道那时候还只是个道童,没资格过问师祖爷他们的事情,反正应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毕竟连玄清他们家也不敢跑到三清山来传教。那实在是太没有礼貌了!” 呵呵—— 就因为人家没有礼貌,所有就给人家砍了。 道家和佛家果然不太一样。 “哈哈哈,两位太后是要赏会儿花,还是先进去?”乾元道长丝毫没有不好意思,很自然而然的就换了话题,“这花在安神上效果很好,当年高宗夜不能寐,师叔祖便在行宫周围种上此花,他老人家晚年经常都来此疗养。自先帝爷驾崩后,太后们就身为辛苦,今夜可以好好睡上一觉了。” 程凉笑了笑:“我们还要在此住好几日,也不急着这一时,先进去喝杯道长的茶吧。” 四人一前一后进了行宫中堂,那些道童送了茶之后,就停在门外十丈远的地方。 乾元道长笑呵呵的喝了口茶:“此处安静,没有旁人。太后有什么话只管说,不管是算命还是打卦,只要价钱合适,老道都可以效劳。” 程凉摇摇头:“都不需要。” “哦!”乾元道长歪斜的身子正了两分,“那是想要老道帮你说什么话?先说,我道家清静无为,老道马上就要满两个甲子了,官场中的事情,老道做不来的哦。” 程凉一点就通,轻笑道:“哈,你该不会是以为哀家要来找你要图谶吧。” 乾元道长的笑容终于是僵了一瞬,他稍微有点尴尬,但一瞬即逝:“老道乃方外之人,除了算命、打卦、解图谶别的也不会啊。” “哀家来见你们是有两件事。”程凉也不跟他绕了,直接开口,“龙虎山跟三清山是什么关系?” “啊,这个嘛……”乾元道长认真的思索了片刻,“同行是冤家?” “噗——”沈宽直接笑出了声。 僵硬的笑容转换到了程凉脸上,她这些年见过的老油条也不少了,这么老的还是第一根,老爷子完全没给她留接话的余地,可谓是从头到脚把不想掺活朝廷的事儿摆得明明白白的。 但程凉也是个充满信念感的人,她立刻调整心态,继续打直球:“龙虎山乃道家北宗,三清山应为道家南宗。哀家此番前来,是为了册封你。” 乾元道长深深吸了口气:“强买强卖吗?” 程凉点点头:“南方已经肃清,三清山找不到强力的后援了吧。” 乾元道长沉默了又沉默,最后看了眼沈宽,艰难的问道:“贤宁太后,您可是皇上的亲娘,您也同意?” 沈宽完全是来看热闹的,忽然被cue到,一头雾水:“本宫都做这儿了,你问本宫同不同意?而且,这跟本宫是不是皇上的亲娘有什么关系?” 乾元道长一愣,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程凉。 程凉也是一愣,然后哭笑不得,这老头该不是以为自己是在为废除皇帝做准备吧。 “朝廷刚刚经过了一场浩劫,百姓离散,急需安抚和建立对朝廷的信心。哀家一直认为,专业的事情应该由专业的人来做。哀家想要允准佛道两家各在大秦的县城中兴修建佛寺道观,弘扬佛道之时,亦安抚民心,使人莫要心生妄念。”程凉把话说得更明白了一点。 但这个程度就是极限了,要再说直白一点的话,就得是老娘买你们替朝廷搞宣传,话说到那个份上,距离谈判破裂也就一步之遥了。 毕竟佛道两门也是老教派,有自己的脾气的,太狗腿了的话,大家面上都挂不住啊。 “哦!”好在乾元道长仿佛是懂了,他看了眼玄清,“你这么积极的引荐老道,想来是你们那边已经同意了?” 玄清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安抚百姓本就是佛门弟子的天职。即便没有世家之乱,每年枉死之人亦有万千。贫僧以为,既然太后心系百姓,亦尊重佛主,那我们这些佛弟子便没有拒绝他的道理!” 乾元:“……” 玛德,佛门比道门发展得好,果然还是有他的道理在。 第344章 老道不曾想过此话会出自一位功勋贵女,掌权太后之口 “好好好,老道明白了。”乾元终于坐正了身子,认真起来,“你先具体说说。咱们道门跟佛门不一样,修房子不贵,三清也不用铸金身,经书经文也都是自己家的,用不着千里迢迢弄来译读。可能丹鼎派和符箓派花费比较大,但我们正一道讲究修身炼体正心,其实也不需要那么多世俗的东西。” “哀家也不需要你们做什么,就刚才说的。三清山距离余杭、福临、楚北、海越最近,先在这四道的州城中修道观,由道长您派弟子去主持。每日该做什么还做什么,只需要敞开大门,有百姓想要向三清祈愿的话就听一听。每个月交一份工作总结给每道的总观就可以了。” “工作总结?”乾元没听过这个词。 程凉解释道:“就是这一个月里面大概来了多少人,说了些什么事,做个记录。” “每个人说的话都要写的话,恐怕就没时间做别的事了吧。” “被反复提及的事情和让人印象深刻的事情。” “哦!”乾元道长眼睛一亮,“只是听?” “对,只是听。”程凉笑了笑,“不需要,也不必跟朝廷的官员打交道。说起来,你们做的还是你们一直在做的事情。只是那些声音以前只有三清和佛祖能听到,现在哀家也想听一听罢了。” “那建道观的钱谁出?” “朝廷。” “弟子的衣食住行谁负责?” “每年拨款,当然不会很多,毕竟你们就是换个地方清修嘛。” “那信徒想要入教,如何来办?” “两种。俗家弟子由你们自己发放凭证,但不参与道观的生活。可以按照你们的习惯,不定时的在道观中组织讲经或者法会,让他们参加。” “仅此而已?” “如果将来朝廷富庶,或许会在道家的重要日子发放一些恩典。” “那另一种呢?” “由需要朝廷认可,每年给你们一定数量的名额,十年以上的俗家弟子,没有触犯过大秦律和戒律的,可以申请参加一次入教考试。道长应该也不希望道门鱼龙混杂,弄得整个道门乌烟瘴气吧。” “一定数量是多少?” “暂时不会高于先帝们定的数量,不过也并非永远不会变化。” 乾元彻底正经起来,他深深看了程凉一眼:“看来您并非临时起意啊。” “没错。”程凉丝毫不回避他的眼神,“这种事,哀家就不会去找龙虎山的张道陵谈。因为他修道并非为了修道,而是为了名利权势。哀家以为,若佛弟子和诸位道长心中没有佛主和三清,那么他们不过是披了一层袈裟道袍的另一种世家。您觉得呢?” 乾元哼了一声:“呵,太后真打算对所有的世家都赶尽杀绝吗?” 程凉坚定地点头:“没错,有多少杀多少。” “即便会拖垮整个大秦?” “如果只有赢家和程家在意大秦是不是能够延续下去,那么大秦就根本没有存在过。” “你老道斗胆问一句,太后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上至皇帝公卿百官,下至贩夫走卒幼童,都希望大秦能够昌盛不绝!” “即使大秦的主宰不是赢程两家中的任意一家?” “若皇上公卿称职,自然会与国同存。” 乾元道长沉默良久,露出了见到程凉以来最慈祥的一个笑容:“老道不曾想过此话会出自一位功勋贵女,掌权太后之口,今日倒是开了眼界。 大道至简,简单到吃饭穿衣,喜怒哀乐。老道活了快两个甲子了,早就过了说话看人脸色的年纪了。说句不中听的,皇帝公卿也好,贩夫走卒也罢,在老道眼中不过是那树上的蚂蚁。大树将倾,每一只蚂蚁都是一样的死法,谁也逃不过的。” 程凉眉头一跳,明知道乾元停顿这一下是想让她问话,但她偏偏没开口。 于是乎,乾元道长拿乔失败,尴尬的喝了口水:“你这女娃,这种时候不该问问老道何为大树将倾?” 程凉不慌不忙的答道:“这本是哀家来找你的第二件事。天道有亏,天下的灾祸将会越来越多,直至将整个世界推入彻底的混乱之中——既然你都提到了,就展开说说吧。” 乾元一口水喷了出去,斜眼瞅了瞅玄清:“你跟她说的?” 玄清比他还惊讶:“贫僧观星,尚未观出此事,你们怎么……知道的?” 程凉敲了敲案几:“哀家知道得远比你们想象得多。所以,别在这儿摆什么高深莫测的高人架子。有这闲工夫,不如与哀家开诚布公的合作,好好想想应对之法。” 乾元叹了口气:“天道如此,我等凡人坦然受之就是了,有什么好应对的。” 程凉毫不犹豫地反驳道:“可哀家以为,使人有抗争之心,同样是天道所为,否则为什么不将人生得与野兽野禽一般呢? 既然人生来有抗争之心,便应当做抗争之事。如神农尝百草,大禹定百川,皆是人与天斗之事。 现在事情落到我们身上,道长就想用一句,天道如此,便忘记人之所以为人的道理?” 乾元整个人被震住了:“好厉害的嘴……那你可想到了什么应对之法?” 程凉严肃的看着他:“哀家之前,此刻和将来要做的每一件事,皆为应对之法。” 这话说得玄清直接鼓起掌来,沈宽捧着茶杯在旁边呲呲的喝水,满脸都是我家凉凉好棒的自豪。 乾元震惊完了,跪直身子,欠身向前,举起茶杯:“若你真能做到,那便是乾元唐突,先在此向你赔个不是——之前说的事情,三清山愿意配合。但老道也不能保证,送下山的弟子在红尘之中亦可保持道心不改。” 程凉也站起身,回敬了一杯:“任何事情开始之后都会遇到问题,哀家在此向道长保证,不会因为个别人迁怒整个道门。” 乾元点点头:“那老道就抽个时间把山中弟子皆筛查一遍,到时候让老道大徒孙亲往长安拜访。” “甚好。” “另外,老道从九十九岁那年开始占天卦,每年占出的卦象都比上一年更遭一点。今年年初占的卦预示着兵祸。果不其然,二月份就开始打起来了。另外,卦象还显示有祸端西来,老道不知道是什么祸端,还请太后多加防范才是。” 那就是圣光帝国了呗。 没想到他们连这种事情都能算得到,真的是不能对传统技术太小看了。 程凉点点头:“西方有个圣光帝国,其国教名为圣光教,如果遇到这样的人,尔等务必要特别小心,立刻派人到长安来禀报哀家。另外,道长可否将每年的占卜结果,都送一份给哀家。” “可以!” 第345章 呸呸呸,赶紧闭嘴吧,瞎立什么flag 程凉她们在三清山待了七八天,才重新启程北上。 走到池州,有战报送回来。 “丹阳军报!” “进来。” 程凉抬起头,一眼就看见穿着铠甲的秦政推门而入。 她顿时很惊讶:“怎么是你来送军报?难道伤亡很大,连信差都没有了?” 秦政本来挺严肃的,一下子就笑了:“那怎么可能,除非杀得只剩我一个光杆司令,否则也轮不到本帅亲自来。” 既然不是非来不可,那就是想来。 程凉莫名的觉得有点高兴,甚至起了调戏的兴致:“咦,那是为什么呢?” 秦政很直接:“嗯,想你。” “哈哈哈哈!”程凉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笑了,“很好……那开始说军报吧。你们攻下了丹阳城,陆宋周朱四家人呢?” “陆、宋、周家子弟在丹阳附近没有人望,大都战死或是被俘,朱家家主和本家嫡系现在还没找到。想要消灭世家,攻占郡望和消灭本家都不是什么难事。真正难以清除的是数以万计的旁支、亲眷还有依附他们的乡老士绅。 想要把他们全都杀光,难度很大,也不好辨认,容易引起恐慌。不把他们杀光的话,等军队一走,他们马上就能重新聚拢在一起。所以,打下丹阳不是什么胜利,得要等马季他们推进到丹阳,才是胜利。但我听说他们现在的进度也慢下来了。” “是啊,一来是人手不够,二来中原道的土豆要收获了。这是大规模推广农社之后,第一季粮,肯定会有很多的问题出现。一直到八月底,可能都往前推进不了太多。” “所以,北方肯定就不能这么打了。”秦政接得十分自然,“我已经见过古大雕了,他那边竟然也出现了挺有意思的事情。” “哦?” 秦政把夜琅王对世家的小心思说了一遍:“所以,我觉得我们是不是可以将计就计。一来让大雕先稳住北边,二来也加剧世家之间的矛盾,或许都不用等我们去打他们,他们自己就内讧起来也说不定,即便不内讧,也让那两道的百姓看清楚世家的面目。” “有计划吗?” “有!” 秦政居然真的取出一沓纸,交给了程凉。 程凉很快看完,然后表示:“看不太懂,但是从结果的角度来说应该是没什么问题。就是委屈古大雕要在那边多待一阵了。” “哦,他说没关系,只要贤宁太后多给他炒点花生下酒,就可以了——对了,贤宁太后呢?” “不知道,厨房或者逛街去了吧。” 秦政顿了顿,忽然深情道:“长安有家很好吃的驴肉,等我打完这一仗回长安,我请你去吃……” 程凉愣了愣,第一反应是:“呸呸呸,赶紧闭嘴吧,瞎立什么flag!” 秦政:“……” 唉,这姑娘是对浪漫过敏吗? 算了,也不重要,他觉得两人一起上班的感觉也很好,实在不行他可以让那个驴肉店的老板做好,带进皇宫去,就当加班的夜宵吃。 “其实,我对夜琅人还挺好奇的,感觉他们跟我接触到的百越王族不太一样。”程凉想起还关在洛阳的夜耀。 这人也是真有骨气,无论是威逼还是利诱,都不肯做出背弃族人之事,到后来就成了块滚刀肉,只要不杀他,人家就好吃好喝的活着,完全把监狱当成了疗养院。 百越王族里就没有这么有骨气的人。 没想到这个话题一起,秦政还有点不好意思了:“说起来,这五族之中,唯一有正当理由复国的,可能还真就是夜琅人了。” “咦?” “你也听说了,西凉、东胡、百越和九黎其实是一个总称谓,他们并没有固定的国王,说是分为王族和贱种,实际就是部落奴隶制社会,但夜琅是真的有国家的。” “所以,你侵略了他们?” “不,完全是因为没刹住。”秦政一脸严肃的回答道。 “嗯?” “当初跟我们叫板的是九黎人,他们住在一起,长得也差不多,就连穿着都一样。有一部分人逃到夜琅王城,夜琅王庇护了他们。这种情况下,带兵的将领当人就以为他们是一起的,等我知道这件事儿的时候,他们已经顺手把夜郎王城给打下来了。” 程凉:“……” 她也不能说不该打是不是。 唉,有时候也不得不承认弱小就是原罪。 只是这么想一想的话,想要招降夜琅人的可能性又小了几分,明明她是对夜琅王那张情报网十分眼红的。 考虑到两人都很忙,秦政连饭都没吃,就走了。 很快,北方的战局发生了些许变化。 首先是程振武连续数日围攻赵郡。 在世家们来回推诿的过程中和夜琅王的暗中操作下,古大雕不负众望地被推出来,成为了前去救援的主将。 但名义上是主将,却一个兵都没给他,让他自己沿途去募兵。 古大雕很生气,一路走得极慢,等他带着临时招募的五百多人赶到赵郡时,传来丹阳失陷的消息,同时秦军解除包围撤了回去。 就在叛军猜测丹阳和赵郡有什么联系的时候,蒋虎率领着数千精兵越过泰山,出其不意的攻占了兰陵周边的七八个县城,直逼兰陵城下。 琅琊王家立刻出兵去救好基友,结果路上遇伏,被一支千余人的骑兵打得丢盔弃甲,一溜烟跑回了琅琊城。 这下萧家是真着急了,十几封书信发给崔怀德,崔怀德当然不会自己派兵啊,他又连环夺命的催促李成器。 李成器还憋着气儿呢,当然不可能去救援,又推古大雕。 古大雕倒是很耿直,连夜带着自己那五百人往兰陵赶。 李成器都不太好意思,象征性的给了他五百个新兵,帮他凑足了一千人。 古大雕带着一千人赶到兰陵城下,单枪匹马向程振武叫阵。 双方大战数十回合,程振武被他一棍抡飞了出去,那一千人趁机冲出来,趁着秦军军心动摇之计,将他们逼退。 然后还一路追击了出去。 兰陵城里的人大大松了口气,想着自己手上有八千人,也想要追出去分一杯羹,于是萧家嫡子萧远道亲率五千人跟着追。 追半道,忽然又杀出一支秦军骑兵,将他们冲得七零八落。 萧远道连忙往回跑,跑到兰陵城下,数千秦军正在攻城,眼见城破,古大雕孤身一人杀了回来,救下萧远道,又趁乱杀入城中,将萧家家主和另一个幼子救了出来。 “走,你们快走,去清河,去见崔大人和皇上!” “那你呢?” “刚才那是奔字部的军队,应该是从丹阳来的。秦军的主力全都在这边,他们不可能只攻打兰陵,我要赶紧去琅琊,说不定还能救下王公他们!” 乱军之中,萧远道背着昏迷的父亲,听着古大雕声嘶力竭的大喊,只觉得热泪盈眶,他转过头毫不犹豫地钻进了树林之中。 第346章 每个人都有八百个心眼 秦政打下了兰陵和琅琊,将萧家和王家的粮库、钱库席卷一空。 古大雕掩护着王萧两家的败兵,一边走,一边让萧王两家的统帅去收拢散兵,走到东山边境的时候,他们的队伍又有了八千多人。 古大雕提出朝廷军新胜,肯定在忙着抢东西,他们马上杀回去,肯定能大获全胜。 很巧的是,夜琅王那边也给崔怀德提供了情报,说秦军大部队押送着大量的东西离开了东山,崔怀德立刻下令古大雕他们夺回兰陵和琅琊。 于是,古大雕作为主帅,带着八千人杀回东山。 出人意料的连战连捷,虽然没有夺回兰陵和琅琊,但却将泰山以西的城池尽数夺回,并遏制住了朝廷军继续北上的势头。 赵郡李家想要偷袭邺城,朝廷军不得不撤兵,程振武带人回到邺城,魏铁衣带人驻守在泰安。 崔怀德胆子都要吓破了,又有夜琅王在中间来回撺掇,在内外压力之下,封古大雕为长清侯,以叛军大元帅的身份继续驻守在济州,防止朝廷军继续北上。 萧、王两家一边大力谴责李家见死不救,一边全情呼吁让古大雕率领更多的士兵去夺回兰陵和琅琊两城。 而夜琅王也每天都送很多的情报给崔怀德。 大部分情报的内容是,朝廷军占领了兰陵和琅琊后,只搜刮走了本家的钱粮,然后号召东山道的百姓加入朝廷军或是自行离开东山,到楚北和中原去,那两道靠近东山的县城全部设有救助点,对于因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朝廷全部都将提供吃住。 “根据这些情报可见,目前朝廷也是缺少兵员的。飞字四部和奔字四部总共三万人,目前都屯驻在邺城和泰安,其他地方大都是些刚刚招募起来的守备兵,别看他们穿的是朝廷的衣服,那心里向着谁也说不定,对吧。” 夜琅王亲手给萧、王两家的家主斟上茶:“古元帅的本事你们也见着了,现在最是夺回兰陵和琅琊的最好时机,但再厉害的将领,也不能自己冲锋陷阵吧。他就是个武夫,不像诸公那么有人望,等他把人募够了,那朝廷军怕是已经站稳了脚跟。 如今大家是绑在一根绳上的蚂蚱,夜某就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还只想着自己,难不成心里觉得自己家的子弟就比萧公、王公家的子弟强过数倍? 夜某自觉也是个人物,像朝廷军有可能夜袭兰陵和琅琊的消息,也跟崔公说过。唉……他没当回事! 你说某名义上是夜琅的王,实际上没有自己的城池和军队,不过就是个客卿罢了,说的话人家不听,我又能怎么办呢?” 萧、王两位家主心里一咯噔,这话都是让他们感到了十万分的心寒。 是啊! 这一仗让他们大大的伤了元气,要是不夺回兰陵和琅琊,他们就只能寄人篱下。别看崔家跟他们世代姻亲,但只有身为家主的人,才明白姻亲是什么。 那是可以锦上添花,而不可能雪中送炭的存在啊。 “昨日大雕跟太后通了信,希望崔公能再给他一万兵。只要一万兵,他就有信心收复兰陵、琅琊二城,要是局势允许,甚至可以继续南下,想办法夺回丹阳。可是太后跟崔公说了,崔公亦不置可否。”夜琅王又叹息道。 “那我们再去找他!”萧家家主拍案而起。 “别别别,萧公莫要冲动!”夜琅王连忙将他摁住,“您现在这么去找崔公,岂不是将他的脸面摁在地上踩?他不答应您也就算了,若是恼羞成怒,再做出什么蠢事情。咱们这个联盟还如何维持?到时候让朝廷军趁了机会,各个击破,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那我俩就这么干等着?” “嗯……夜某想了想,干等着也不是个办法。萧家、王家在东山都是极有人望的大族,跟陆家、朱家、周家、宋家关系也是极好的。他们虽是遭了难,却也不至于一下子就被朝廷杀得精光。必然还有流落在外的子弟。 不如就让两位嫡长公子偷偷带人前往济州,以你们的威名,收揽东山道德残兵和那些无家可归的世家子弟。而两位则留在清河,继续劝说崔公出兵。济州之兵越强,二位说话也越有分量。就算最后也没说服崔公,济州也算是个落脚之地啊!” 萧家家主和王家家主对视一眼:“说得有理。” 第二天一早,崔怀德刚走到清河王府门口,就看见夜姑的马车停在身前。 “恭请太后圣安。”他象征性抬了抬手,连腰都没弯,“你是在这儿等老夫?” “是啊。”夜姑撩开帘子,“萧王两家的嫡长公子昨夜带着人偷偷出了清河,此事你可知道?” 崔怀德眉头一皱:“不知,他们去哪里了?” “我们的人沿途盯着,看方向是要去济州。看来,他们是对崔公不出兵救兰陵和琅琊之事很不满啊。”夜姑钻出来,露出冷艳的笑容,“古大雕是能打,却也不能一个打几千个,要是王家和萧家强迫他进攻,你说他是打还是不打呢?” “没有皇上的命令,谁出兵都是胡来!”崔怀德吼完,自己心里也是发虚的,“他手里现在有多少人?” “六七千吧,他这种人打仗还行,指望自己征兵是不可能的。” 崔怀德哼了一声:“萧、王二公又不是不明白事理的蠢蛋,六七千人去打几万精兵,那不是鸡蛋往石头上碰吗?” “可是萧、王两家在东山的人望可不比你们崔家在清河的弱哦。”夜姑说着模棱两可的话,唇角微微勾起,“崔公可要好生注意了,那种输得精光的人会做出什么事来,谁也不知道,是吧!” 崔怀德那张老脸狠狠抽了几下,眼睁睁看着夜姑走进了王府。 嘁,夜琅人肯定是知道了什么,却非要藏着掖着不肯明说。 萧家、王家,都被打成丧家之犬了,难不成还能起什么歪心思不成? 怀疑的种子真是一落地马上就能生根发芽。 相比之下,土豆的成长可就没那么快了,二月到三月下种,足足长了一百一十天,接近四个月的时间,才可以正式收获。 汝南城外的袁家村,一个农妇打扮的女人站在田埂上,一群身着官服的男子反倒恭敬地围在她身边,他们周围的农田里有八头牛正在劳作,他们每犁完一块地,就有一群人轰地涌进去开始捡东西。 很快便捡满一筐,抬到尽头的空旷处开始称重。 “袁老狗家,一石三斗!” 数量一爆出来,那旁边立刻有人在一块长木条上加了一行字。 称重的男人抬起大篓,将里面的土豆尽数倒到另外一大堆土豆上,一边跟站在土豆堆旁边用背篓装土豆的女人们说笑。 “老狗媳妇,你们家才挖五亩地,就已经有一百石粮了,今年吃得怕是裤腰带都要给撑爆了吧!” “哎哟,我们家这算啥啊,前几日我娘家那个村,一亩地就挖出三十石。乖乖呢,搁往年,收完一季家中能剩下三十石,我都得给菩萨烧香。要说还是太后……”袁老狗的媳妇说道这儿,下意识地闭上了嘴。 第347章 神农娘娘竟然是个熟人 袁家村能有这个名,自然是因为他们跟汝南袁家的关系很近。 要算起祖宗来,他们跟汝南本家都是一个祖宗,只是隔房隔得远了,又一直没出过什么能干的人物,才逐渐远离了本家的圈子,成为了真正的农户。 当初许昌之战时,袁家村家家户户都有去许昌的,袁家村原来的里正和几个大户人家没回来得了,其他人虽然是回来了,但对于朝廷也是又恨又怕。 当初朝廷到袁家村来推广农社和土豆的时候,也是遭到了很强烈的抵制,如今村里还有几家袁家的死忠没有改种土豆。 朝廷好像也并不在意,只是在村里留了几个士兵,保护那些加入农社人的土地,对其他人也没有强求。 袁老狗他们家地不好,跟本家也不熟,在村里本来就是受欺负的,因为害怕朝廷士兵的刀子,不情不愿的改种了土豆。 从种子下地的那一天开始,他们家在村里的日子就更难过了。 每个人看他们都是白眼,只有农社里的人能对他们友善一些,但加入农社的,多半也是自己在村里混得就不怎么样的。 本以为接下来大家都得战战兢兢,小心翼翼熬日子。 却不料,朝廷真的每五日就有一个人来教他们种地、给他们讲朝廷地法令甚至有的还会教孩子认字。 眼瞅着土豆要收获了,朝廷竟然真的拉了八头牛过来,说是可以以农社的名义一起租用五天,第一年的银子可以直接用地里的作物来抵扣。 老狗媳妇真的觉得太后就是那个活菩萨,但她不敢说出口。 那汉子看出了她的顾虑,爽朗的笑了起来:“老子虽然姓袁,但往上数几代人都没沾上他们袁家的光。如今,太后让咱们地里产出十几石的粮,你说这不是神仙,谁能做到?别的不问,反正今后朝廷让我袁二顺干啥,我就干啥!” 老狗媳妇脸色一松,也连连点头:“嗯,是,俺家那个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都笑起来。 “干活吧,这牛就借给我们五日,咱们农社十三户人家,还有好几百亩地没收呢!真得赶紧的了!” 两人又各自忙碌起来。 殊不知这一幕已经落在了路边那些行人的眼里。 马季带着一顶小帽,满脸笑容,拱手道:“托太后之福,今年整个中原皆是丰收。有此神迹,民心自然会转向朝廷,接下来所有的事情都会变得简单多了。” 程凉也挺高兴的:“主要还是托圣祖爷的福,他要是不把这东西带回来,咱们也没得种;然后是你们这些官员和这些农户自己足够的努力。想要让天下百姓丰衣足食只靠哀家一人,那是办不到的。那边的是汝南的官员吗?” 马季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好像是。” 程凉很欣慰:“他们竟然不辞辛劳地亲自下到每个村督导,这是在难道。但汝南那么多村子,全都要亲自抓地话,恐怕管不过来吧。” 马季又走了两步,他也感觉挺奇怪的,按理说来个县城里的官就够意思了,怎么看起来州牧都在田埂上站着呢? 难道是谁泄露了太后的行踪? 他心里咯噔一下,索性跑得更近了一点。 片刻之后,他跑回来,颇为激动的说道:“是神农娘娘来了!” “啊?”程凉懵了一瞬,“神农娘娘是谁?” “是……是……”马季努力了好几次,都没找到适合的描述,最后摆烂的描述道,“就是神农娘娘啊!太后,可要臣请她过来?” 竟然有人能让马季像小迷弟一样,这还挺让程凉好奇的,她点点头:“嗯,请过来。哀家要好好看看。” 马季一溜烟跑了出去。 片刻之后,田埂上的所有人都扭头看向了程凉所在的方向,能干到州级官员的,多半也不傻,一下子明白了什么,纷纷就要过来行礼。 程凉做了个免礼的手势,示意他们该干嘛干嘛,不要惊动人,而自己转身一边走,一边等着马季带人追上来。 “太后,神农娘娘带到!”马季带着那个农妇追了上来,虽然极力压制,还是抑制不住追星成功的快乐。 那妇人却一直没抬头,甚至是有些紧张的行了个礼,闷闷道:“民女参见圣母皇太后,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咦? 这声音有点熟。 而且这个礼行的可是很标准的宫廷礼,难道…… 程凉正在脑海里检索,身后的马车帘子一下子被撩开,沈宽伸出半个脑袋:“停车了为什么不叫醒本宫……咦,你是——芙蓉?” 那神农娘娘竟然被这一嗓子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马季毫不犹豫地伸手去扶。 神农娘娘没等她碰到,自己便翻身跪倒在地上:“婢……婢女芙蓉参见主子!” 哦! 程凉恍然大悟。 是啊,当初沈宽在后宫种土豆,负责地宫女好像就是叫芙蓉。 后来在原阳搞试点,派了她去做技术顾问,再到后来……嗯,再到后来太忙了,完全忘了这个姑娘。 沈宽跳下车,惊奇地围着芙蓉走了一圈:“乖乖啊,你这也变化太大了吧!要不是本宫善于透过现象看本质,都还真认不出你来。” 芙蓉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马季被这个变故惊到了,也不知道是不能接受他的神农娘娘其实只是一个低贱的婢女,还是惊讶她们仨竟然认识。 沈宽摸着下巴看了眼马季:“他都叫你神农娘娘,那说明你这一年多在中原种地种得很好咯?” 芙蓉依然没说话,身子抖得更厉害了。 马季咽了口唾沫,挺身而出:“回禀贤宁太后,神农娘娘经常出现在各村的农社,教百姓种植,那些用了她改进之法的土地作物长势明显更好,有些遭遇虫害甚至将死的作物在她的手下,亦能起死回生,所以她才被人们尊称为神农娘娘。” “嗯,本宫说了,你要是种地种得好。哀家可以让你回宫,也可以给你自由,你想要哪一种?”沈宽问道。 芙蓉竟然低声啜泣起来,这让沈宽很是不解,她看起来有这么可怕吗? 她不得不蹲下来,双手握住芙蓉的肩膀,强行让她抬起头来:“喂,你好好说话!本宫又没欺负你,你哭个什么劲啊!” 芙蓉哽咽着看了看沈宽,又看了看程凉,强行又拜倒下去:“婢女僭越,甘愿受罚!” 沈宽不解:“罚你什么?” 芙蓉哭泣:“婢女不该贪图虚名,任由别人称民女为神农娘娘。” 沈宽松开手:“嘁,多大点事儿啊!这名声也是你自己挣出来的,说起来,我们枫林宫竟然出了个神农娘娘,着实让本宫在凉凉面前颇有面子。不罚,反倒可以赏!说吧,你想要什么?” 芙蓉愣了一下,忽然哭得更大声了。 果然,她们家主子的心胸如天空一样宽阔,如大地一样厚重,她之前是猪油蒙了心,才会答应别人算计主子。 芙蓉俯身在地:“芙蓉没有别的所求,只愿圣母太后和主子恩准,让婢女继续在中原道从事稼穑之事。” 沈宽皱了皱眉:“可是本宫觉得这也不算什么赏赐啊!” 她瞅了眼程凉:“凉,我想赏她!” 程凉很自然的点了点头:“正好,我有个想法……” 第348章 终于做出了一点点的成绩 “农政大臣?”马季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您是说要新设一个官职来给臣做,还……还要让神农娘娘做,做臣的幕僚?” “没错,暂时先叫农政使,负责中原、楚北、东山南道和余杭道的耕作事务。更具体一些,关于农社的建立和土地的分配,关于农作物从播种到收获期间的技巧传授,关于各地区适种作物的探索,关于农事人才的培养和储备。 这几项皆可以单独成立曹司,第一批官员皆可由你推荐,无论什么出身,只要能够胜任,哀家就用他们。 另外,以前的官仓只储存军粮,现在不一样了。哀家希望这四道乃至将来整个大秦的粮价控制在朝天宫手中,而不是那些粮食商人和地方大户手中。战时状态总会过去的,哀家不可能永远用军队来帮助你办农事,你要考虑其他办法,来达到哀家想要的结果。 如果你能做到,别说是农政大臣,就是将来的凌云阁上亦将有你一席之地。怎么样,有信心吗?” 马季整个人都麻了,眼泪滴溜溜的在眼睛里转:“臣……臣……万死不辞!” 另一边,沈宽也在搂着芙蓉说话。 “你别不好意思,又不是真正的圣人,谁不喜欢虚名。你瞅瞅,宫里那些嫔妃勾心斗角一辈子,运气好的能被一个男人喜欢,能在巴掌大的园子里被那十几二十个宫女太监敬畏。本宫不是说,这跟你相比,算什么啊! 你现在可是有数千千,数万万的百姓尊敬和爱戴着,搞不好还有人给你这个神农娘娘修了生祠。多少男人也做不到这一点,是吧!所以,咱别怂,趁着太后想要给你机会,就把握住它。 你一个村一个村去教他们种地,一年到头教不了几个村,但要是做了农政使……的幕僚。暂时是幕僚,将来说不定也能成为有史以来第一个女官——本宫是说,你傍着朝廷这棵大树,就能做更多的事。有一天,本宫会亲自在朱雀大街迎接你入长安。到时候,你那些小姐妹把脖子望断了,都望不到你的高度,对吧。” “芙蓉在中原道这一年多,虽然生活辛苦,但却从来没那么的快乐过。只要主子能留芙蓉在此,芙蓉做什么都愿意,但一个婢女出入公堂……奴婢怕主子和太后会被士大夫的唾沫给淹死。” “哈,你以为他们现在就对我们客气了吗?”沈宽不屑的摆摆手,“真正的儒生,一定会把家国天下放在繁文缛节之前,他们看得到太后改革的益处,自然就会支持我们。其他那些只会说闲话的,爱咋说咋说。本宫就喜欢他们看不惯本宫,又干不掉本宫的样子。” 芙蓉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颇为动情:“自从听说主子来了洛阳,婢女就一直害怕被捉回长安去。婢女以为主子罚婢女来做这些粗活是在惩罚奴婢,其实主子是真心为奴婢好啊!” “哈,那你倒是想多了。”沈宽拒绝矫情,而且特别诚实,“派你来主要是别的也没人会种,而没抓你回去……完全是因为本宫的生活太精彩,压根没想起来还有你这么一个人。” 芙蓉:“……” “算了,也是因祸得福吧。”沈宽热情的拍着芙蓉的肩膀,“现在本宫记住你了!” “主子,这是婢女这一年多总结出的一些经验,今年原阳的土豆已经收获,按照这个种植方法,最多的一亩地出产了二十八石粮,虽然距离主子说的五六十但还相差很多。但婢女觉得方向应该是正确的。而且其中有些方式,婢女觉得或许用在稻麦的种植上,也会有些帮助。”芙蓉从怀里取出一本册子,双手捧给沈宽。 “嗯,这倒是个好东西,应该让书坊多印出一些来。”沈宽拍拍她的肩膀,“这种东西弄出来一个,比你跑几十几百个村子更有用。以后别的作物你也可以大胆尝试,需要什么就让马季给你整,咱们再穷不能穷科技!” “科技?” “呃……就是技巧,可以广泛推广的技巧就叫科技……不重要,好好干就是了!” 当天晚上,程凉和沈宽被迫在汝南吃了一顿,住了一晚。 第二天汝南州牧亲自护送,一路将她们送入许昌境,才掉头回去。 岳庭院带着洛阳文武官员出城十里迎接,周围村镇县城的百姓听说太后回来了,全都扶老携幼赶到了洛阳城下。 “盛圣母皇太后和贤宁太后回来了!” “万岁万岁万万岁!” “恭祝两位太后万福安康!” 为了让百姓们能目睹圣颜,程凉和沈宽隔着老远就换了步辇。 震耳欲聋的呼声差点没给俩人耳膜震破。 好不容易进了洛阳城,百姓们还尾随着跟到了别馆门口,要不是禁军把路给封住了,他们能直接跟到院儿里去。 沈宽感概:“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洛阳的百姓没有不骂朝廷的;第二次来的时候,感觉也没受到什么热烈欢迎;这一次也没隔多久啊,感觉一下就成了巨星!” 程凉也挺有感触的:“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林当然那些贪官当道,百姓自然是要骂我们;第二次来刚砍了郑家,又在清算各地的士绅大户,刀子上的血把各村各县的地都打湿了,百姓自然畏惧居多。 现在咱们分了土地给他们,帮助他们获得了巨大的丰收,让不少被迫落入贱籍的人生活有了奔头,他们当然是要感谢我们。真正的普通老百姓要的其实还蛮简单的,吃穿住行,前两样解决了,他们就会拥护你;后两样再解决了,他们就会爱戴你。 说真的,只要每个朝廷都能真心做到以民为本,那他们根本就不会灭亡。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但我们不要当舟,我们要做最大的那股水流,把水面上的舟,甭管大小,全都给掀翻了了事!” “好!”沈宽海豹拍手,“感谢程总发言!” 中原道的文武官员落后一个身位,面面相觑,总感觉两位太后的行为太过于轻浮了些。 这种时候要不要劝诫一下呢? 大家齐刷刷的看向岳庭渊,发现府正大人相当的淡定,眼神中除了崇拜,啥也没有。 既然如此……那就当没看见吧! 毕竟咱也不是言官不是吗? 虽然程凉热爱上班,但到洛阳的第一、二、三天都是不可能上班的。 第一天参加州府的准备的接风宴,跟文武百官吃饭,友好的认一下人,毕竟她走了的这几个月,中原道又增加了不少的官员。 有的是岳庭渊自己从基层发掘起来,送到长安去通过了廷考任命的;也有的是许墨林他们从候补的进士中挑出来,交给岳庭渊用过之后觉得不错留下来的。 第二天宴请洛阳周边的皇亲国戚和勋贵,这波人在这次清扫中受到的影响也很大,但程凉对于他们的态度和对于普通的世家大户稍稍有所不同。 毕竟这波人是依附着大秦而生的,他们的财富多为前代帝王赐予,因为身份的关系,并不敢大肆地扩张和聚揽资源。 所以,只要没有违反大秦律,程凉还是允许这些人保有富贵的。 否则,将来谁还愿意替朝廷立功呢。 但所有的非法所得,该吐还是得吐。 首当其冲的就是郑王一脉,家产被查抄了一半多,上次见这人还是个胖子,这回已经瘦得风吹就要倒了。不得不说,心宽体胖是真的,心里堵得慌,自然也就瘦了。 程凉发现这帮人竟然对她比之前恭敬多了,甚至恭敬当中还带着一丢丢的感激。 大概就是心理预期的问题吧。 本来要烧房子,结果只砸了一辆车,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还想对肇事者说声谢谢你。 第三日,回沈家吃饭。 作为沈宽的亲爹兼朝廷目前最大的金主,配得上她俩单独走一趟。 第349章 女儿是个宝,儿子是野草 “囡囡,你们去宁州打仗,你娘这颗心可都悬到了嗓子眼。这几个月抱着力伢子天天往府正衙门跑,也不敢耽误小岳办事,就天天跟着那些传信的下人转,盼着能有你们一点消息。好不容易听见你们打了胜仗,这娘们高兴得,把你爹我藏了好几年的酒,一个人和没了。你说说这,像是个娘们干的事儿吗?”沈老爹高兴得上桌不到一刻钟,自己就把自己给整多了。 沈老娘一个劲掐他:“还说我,是谁整宿整宿睡不着觉,石狮子脑袋上都要被你那烟杆磕出洞来了!还说老娘喝你的酒,那地窖里面的酒桶空了一半,也是我喝的?” 沈老爹哈哈笑着往旁边让,让着让着,一下捂住了眼睛:“早知如此,我说什么也不会把囡囡送进宫去!什么皇妃、什么太后,谁爱当谁当,咱家闺女就是这辈子都不嫁人,我也能把她养得好好的!呜呜呜……” 本来挺欢快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 沈老娘可没喝酒,眼神飞快扫过程凉,一巴掌抽在沈老爹胳膊上:“喝多了就胡说八道——这天底下有几个姑娘能有咱们家姑娘的运气,能入宫伺候先帝爷。什么叫你不想,那是咱家姑娘自己个的命,由得你想不想吗?太后,您别跟他一般见识,他喝多了……” 程凉笑道:“沈国丈拳拳爱女之心怎么能说是胡说八道呢?此次亲征宁州,家兄本也是不同意的。父母兄弟之爱在天地之间最为真挚难得,沈国丈这酒后真言,倒是让哀家感动不已。说起来,哀家还应该敬国丈和老夫人一杯。 先帝驾崩之后,若没有贤宁太后鼎力相助,一直与哀家共同进退,哀家现在怕也是举步维艰啊。说起来,这外戚是最不好做,就连我们程家也给朝廷惹了不少的麻烦。唯独沈家,实乃外戚之典范,当铭刻史册!” 沈老爹抽抽噎噎的被沈老娘拔下手,拿起杯子喝了一杯,又抹了抹眼泪:“太后,不是沈某对先帝不恭敬,这当爹的……” 程凉突兀的打断了他:“咳!说起来,我们这次在宁州还见着沈潜了!这事儿应该已经写信给你们说过了吧。” 沈老爹一愣,点点头:“说过了啊。” 程凉接着说:“他这次一路西去,走到了比大罗还远的地方,着实让哀家惊讶。大罗以西竟然还有个与大秦一般大的国家,名为圣光帝国,沈国丈可知?” 沈老爹被架着又点了点头:“嗯,一直都有耳闻,沈潜从小就想去,没想到真被他去成了。”他说到儿子就很平静了。 “他这次历经艰险,好不容易回来,却因为哀家的事情不得不在福临道多呆一阵,哀家倒是该向国丈赔个不是。” “嗨,这有什么关系,这小子一天到晚到处跑,爱回不回吧。死在外面,老子还清净!”沈老爹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实力诠释了女儿是个宝,儿子是野草的精神。 反倒是坐在下首的薛楚儿着急些:“爹,你倒是也别咒他啊!要真死了怎么办,我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守寡!” 沈老爹眼睛一瞪:“你现在跟守寡有什么区别?要我说,这满洛阳好小伙多的是,爹给你添份嫁妆,咱再找一个!” 薛雄武咳了一声:“老沈,要是老夫没记错的话,楚儿是老夫的女儿,她夫君不是别人,正是你家那臭小子,你这……不合适吧。” 沈老爹猛地摆手:“有什么不合适!要我说,沈潜那小子能娶上媳妇,能有个后,那都是我们沈家祖上积德和你这宝贝女儿瞎了眼!真的,老薛,说道沈潜,我都想给你磕一个……要不我给你磕一个吧!” 老爷子大概是真的喝多了,说着人都站起来了。 薛雄武连忙去扶他,但他也喝不少,两人像结拜一样都往中间拜,沈老娘和薛楚儿又赶紧上去拉他俩。 气氛一下子从煽情的氛围中变成了小品现场。 一直埋头在搅着粥碗的沈宽噗嗤一声笑了起来,程凉微微侧头看了她一眼:“没那么难过了?” “嗯,好多了。”沈宽塞了一口粥,想了想,又补充,“其实现在也挺好的。都两年多了,我爸我妈也该走出来了。而且说不定这位主现在也在我家陪我爸吃饭呢。如果是那样的话,我真的……也觉得没什么遗憾了。” 两人说这两句话的功夫,薛雄武和沈老爹也分出了胜负。 凭借镖头的身手,薛雄武到底是没让沈老爹跪下去,两人气喘吁吁的做回自己的位置上,沈老爹一把抄起酒盏:“不让我给你磕一个也行,咱……咱俩结拜,从今以后,楚儿就是我亲闺女!” 薛楚儿无奈的捂住了眼睛:“俩爹,你们都结拜十几回了,能不能消停点!今儿个还有客人呢!“ 沈老娘强挤着笑脸给程凉解释:“老沈嘴上说不管沈潜,但这孩子一直在外头不着家,也着实是他一个心病。楚儿嫁到我们沈家好几年了,我们上上下下都觉得对不住她。唉,也不知那孩子随了谁,怎么就这么喜欢奔波呢!” 程凉刚才只是看沈宽有点受不了沈老爹煽情的氛围,才随便找了个话题打岔,可没想到一下子又戳到了沈老爹的痛处,一时间有点小尴尬。 旁边沈宽抬起头来:“腿长在他身上,你们也不能给人打折了绑家里不是吗?不过两地分居确实是不好——楚儿,你想去找沈潜吗?” 薛楚儿眼睛一亮:“我可以吗?” 沈宽点点头:“你以前不就经常跟着他跑商吗?” 薛楚儿眼神又黯淡下去:“可是我也不想只跟着他跑商,我在洛阳还管着家里生意,还跟婉儿有火锅店呢!让我随着他到处跑,成天围着他一个人转,那还不如跟着自家商队到处跑,还能给爹和姐姐您挣几个银子!” 嘶—— 合着还是事业女性啊! 沈宽果断地扭头看向程凉,眼神明明白白就俩字:安排! 程凉笑了笑:“哀家今日来,除了赴宴,确实还有个生意想跟国丈谈。现在他醉了,跟楚儿你谈,也是一样。沈潜留在福临道,是在帮他的几个朋友完成哀家下了一个大订单。这份订单里面的东西是这几样……” 程凉用比较概括的语言说完了在福临道做的买卖。 薛楚儿换了个位置坐下来,托着下巴:“您的要求确实苛刻了些,但如果他们只需要负责做的话,未必会亏。反倒是太后您,这些东西拿到手里也没什么用处啊。” “这些东西,哀家不要。”程凉笑了笑,“哀家准备把这些东西都给你们家。” “给我们家?” “对,朝廷不是欠了你们很多银子吗?这批东西卖掉之后,正好可以还一部分。” 薛楚儿还是皱着眉头:“但就这些东西,您连本钱都卖不回来啊!” 她直接沾着酒在桌面上算起来:“洛阳、长安的茶叶多是来自楚北、东山和余临……杭道,可通漕运就是最大的优势。在长安卖五两银子的茶叶,在原产地只需要五百文,路上损耗加上车马人工,像我们沈家有自己的车马和船队,成本会涨到二两。那种经过转手的,中间还有其他成本,比如长安商人从我们手上拿货,价格就在三两左右。您现在在原产地拿货,就已经高出了一百倍的价格,路程还远了那么多,不可能挣钱的。” 第350章 谁说古人愚笨,不过推动力不够罢了 “那如果卖五十两一罐呢?”程凉问道。 “噗——”薛楚儿直接很不给面子的笑出了声音,“五十两,谁会买啊!” 程凉一点不恼,笑眯眯的继续问道:“那如果是贡茶,且只有五千罐呢?” 薛楚儿的笑容逐渐僵在了脸上:“贡茶的话……可是太后,福临道茶叶的品质恐怕不足以成为贡茶吧。” “但也不会太差,那边有好几种茶叶品质上乘,味道很好,就是制茶工艺还需要稍稍改进一下。”程凉喝了一口粥,“其实那些进贡到皇宫里的东西也未必就是最好的,至少这次抄查那些世家,就找出了好多比皇宫强得多的东西。但只有皇上和哀家用的东西,才算得上贡茶,对吗?” “对……倒是对!”薛楚儿艰难的点了点头,“要是以这个名头来卖,确实可以卖上高价。但我们家有规矩,不能做跟皇宫有关的买卖。” “嗯,这件事刚才哀家也想到了,所以觉得此事跟你商量或许比跟国丈商量更好。”程凉说道,“哀家想要成立一个皇家商行。” “这恐怕,太……太骇人听闻了!”薛楚儿吓得差点仰倒过去,“太后您怎么能屈尊做生意呢?这这这……不妥,不妥……” “做生意的不是哀家,而是朝廷。”程凉解释不了什么叫国营企业,也不便于说得太透,想了想,退而求其次,“当然,名字可以不叫作皇家商行。管理也不由朝廷的官员来管理,只是做什么买卖由,怎么做买卖按照朝廷的指令来,挣的银子,要分一部分给朝廷。其他的该上税上税,该守法守法,和普通商行没有区别。” “那要是亏了钱呢?” “若是沈家商行的分号亏了钱,你们怎么处理?” “若是总号的失误,就自己认账;若是分号不听话或是掌柜能力问题,就换人;若是中间有偷奸耍滑之事,换人的同时还要追回钱财,并向沈家所有的合作者通传此人,不可再用……哦!”薛楚儿说着自己点了点头,“我好像明白了。可是……” 程凉看她欲言又止,心里也猜到了她要说什么,笑着:“楚儿,你觉得经商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 “是……挣钱。”薛楚儿答道。 “向谁挣钱?” “自是有钱之人。” “若天下之财,皆被一家挣完,那这天下还能有商贾之事吗?” 薛楚儿愣了愣,没太明白程凉的意思。 程凉正准备再细心的启发一下,旁边却传来鼓掌之声,沈老爹醉醺醺的,却满脸都是倾佩之色:“楚儿你这功夫学得还是不到家,咱们商人最重要的是要让银子流动起来。你刚是不是想说,这皇上要是开始做生意,这天下就没人做得过他,要是银子全被皇家挣去,其他商人该如何为生?” 薛楚儿脸色一红,默默的点了点头。 沈老爹打了个酒嗝,看向程凉:“老夫愚钝,上次太后您离开之后,就一直在揣测您的意思。您想要弄商行,当然为的可不是在生意上挣钱,而是希望货物和银子的流动速度变得更快,让银子被使用的次数更多。老夫这样说,算对吗?” 程凉真的是很惊讶了,老爷子能说出让“银子被使用的次数更多”这种话,就说明他意识到了货币的流通效率对于社会的整体经济是有影响的。 虽然他说不说那些理论性的东西,但大商人就是大商人,这触觉很厉害。 “沈国丈说得没错。”程凉点点头,“现在中原道土豆丰收,百姓们家中都有存粮,若人人都将存粮就这么卖出去,市场上一定会出现土豆泛滥的情况。一来无人买这东西,二来价格会变得很低。想要消耗掉这些土豆,那么就要想其它的办法。 比如酒楼是一个去处,再比如说做成粉条或者其他的可以保存得更久的食物。这种新的东西,寻常的商人不会尝试,必须要有人去开这个先河。那么皇家商行便可首当其冲。假设,土豆都卖出去了,百姓手中有了些闲钱。 那么这些闲钱又会如何呢? 无非是几个去处,上进的用来供子弟读书,银子集中到了本就有钱的书院文人手中,那些人可不会去价格低廉的地方解决吃穿住行,所以这一批钱就会一直在有钱人当中流转,很难再落回百姓手中; 还有些百姓会把钱存起来,存来存去也不花,银子也好,铜钱也好,藏在他们家地下,就跟石头一样,不可能再创造出新的财富。 第三种人会去吃喝嫖赌,吃喝也就罢了,后两者与朝廷可算不上什么友好的关系,银子全都落入那些他们手里,谁知道他们会不会招兵买马,暗中培植人手,成为朝廷之患呢?” “太后不希望百姓手中有太多闲钱?”沈国丈在商业上的敏感度很高,但在政治上还是差点。 程凉摇摇头:“不,哀家只是希望银子能够流动得更快。” 沈老爹把薛楚儿扒拉到一边,挪了个位置:“老夫明白,可想要银子流动得更快,就得做到两点。其一、市场上的货物要足够多,不光是数量多,而且得还得种类多;其二、得让老百姓愿意花钱。建商行或许能解决前一件事,可后一件事,太后想要如何解决。” “前者,朝廷可以通过扩建县学、州学来解决,想要改变百姓供养子弟读书的想法,很困难,也不合适。但这份钱可以由朝廷来挣,然后再由朝廷交给商行去转化。后者可以通过立法,禁止百姓参与这些活动。唯有中间一条,哀家本来不是经商之人,来此便是想要听听沈国丈的建议。” 沈老爹摸着下颌:“老夫一直有个想法,可又觉得唐突,不敢告诉太后。如今乃是家宴,老夫斗胆说一说,若是不妥,太后便权且当老夫说了个笑话,莫要当真,可行?” “国丈但说无妨。” “老夫曾经开过几个钱庄,用金块换那些商人的银子,让他们路上能轻便些。后来沈潜那小子,他来回跑商,嫌金子带着也不方便。便做了五十枚以玉牌,他在自己的商路沿线设了钱庄,将银子全都存在钱庄里。 自己就带着玉牌上路,用玉牌跟人交易,而持玉牌者亦可用玉牌跟他的其他合作伙伴交易。而手持玉牌者,只要身份符合,账目清楚,去他的钱庄,就可以直接把银子提出去。你还别说,那几条长线商路上的大商人都认他这玉牌。大家货物交易根本不用带银子,不知道省了多少心。 他那钱庄里的银子放哪儿三年五载,愣是没人去取。您想想看,这些钱是不是可以取出来做别的事情?” “您挪用了,要赶上有人去取,又怎么办呢?” “五十个持玉牌的人,不可能同时去取吧。我们挪用十人的款项,也能做好多新买卖。而且老夫不是想说那臭小子的主意。而是太后您刚才说到的百姓都爱存钱,既然不肯花,就让他们存着嘛! 只是不要存在家里,存到钱庄里去,一人百问,百人就是十两,千人万人十万人,那便是一笔很大的数目啊!这事儿有两点好处:其一、商行可以用一部分钱来做买卖;其二、到时候等老百姓存的银子多了,都不用咱们劝的,自然也就想要花钱了!” 程凉惊喜得瞪大了眼睛,她现在真想敬沈老爹一杯。 谁说古人愚笨,不过是没有发展到需要他们动脑子想办法的时候罢了。 后世的机构也好、法律也好、政策也好,哪一样不是在古人的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只要推动力足够,他们什么都能弄得出来! 沈老爹说完倒是有点心虚了,讪讪的挠了挠头:“当然,我不是说我们沈家要做这件事。想要让老百姓相信,这事儿只能是朝廷来做,别人谁也做不了。要不是太后您提到想要建商行,老夫……老夫就是喝了酒,也不敢说出口的!” 第351章 呃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快 “此事确实要以朝廷的名义来做,但却不能交到户部的官员手里。”程凉斟酌,“无论是商行还是钱庄,涉及的钱物都太过庞大,在不能完全掌控之前,需要一位绝对忠诚于皇上且经验丰富的人来掌舵。沈国丈可愿一试?” “这……”沈老爹犹豫了。 “另外,朝廷的这家商行哀家想要让楚儿来负责,沈国丈以为如何?” “这……”沈老爹看了眼薛楚儿,整张老脸都拧到了一起。 “哀家托付给商行的第一桩买卖,就是余杭道收购的粮食和福临道的那批货,如果她答应的话,应该会有挺长一段时间跟沈潜碰面。” “行!”沈老爹斩钉截铁,“楚儿,你就听太后的,他让你咋弄你就咋弄!” “那钱庄的事儿?” 沈老爹挠着头:“实不相瞒,老夫确实很想一试,但又怕天下人戳宽妮儿的脊梁骨,说她纵容外戚敛财,这事儿您还得容老夫再想一想。” “我觉得没问题啊!”沈宽吃得满嘴流油的抬起头来,“既然要用朝廷的名义来做,那这大掌柜直接让皇上来做就好了。就说是今年丰收,但世道不好,在打仗嘛。时不时会有乱兵流窜入中原,为了防止百姓被抢,朝廷特意建一个钱庄帮大家保存银子。 也别利不利息的事儿,让他们每一个月去取一次钱,取钱的时候每一百文多给两文钱,洛阳这么大,总有那么一些胆子大,愿意相信朝廷的。要不了俩三月,保证存钱的人会越来越多,然后再贴新的告示,存满六个月每一百文给五文,存满一年,每一百文多给十文。没存满的就按前一档给。这笔多出来的钱,全部由经营者,也就是爹您来出。 只要能保证每个人想兑钱的时候都能兑到,要不了两年,整个中原的人就会抢着给钱庄送钱来。对于老百姓来说,知道这个钱庄是皇上爱民之举,就够了。至于那些官员士大夫的,他们一开始也只会觉得是皇上仁爱,甚至还会觉得沈家在里面亏了钱。等他们意识到其中有商机的时候,咱们这事儿已经铺开,他们再怎么蹦跶也没用!” 沈老爹惊讶的看着女儿,激动得眼眶又红了:“果然是我沈家的妮儿,比你那蠢弟弟有头脑!” 程凉:“……” 这当爹的真是女儿奴啊。 感觉沈潜喜欢往外跑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她只有一个问题:“这个月利率会不会有点太高了。” 沈宽之前心情不好,没有认真吃,如今忙着清盘,含混不清的嘟囔:“没办法啊,前期吸收资金嘛!你必须做到周期短,见效快……你肯定知道庞氏骗局,咱要是真想要快的话……” 程凉顺手夹了一块肉塞她嘴巴前面:“可以了!我们也不需要那么快!” 沈宽嗷呜一口咬住那块肉:“所以,我觉得这个力度可以了。以后规模大了再往下调嘛。而且把钱给到老百姓,对我们又没坏处。” 此言一出,沈老爹和薛楚儿都敬佩的看向了她。 沈宽咕嘟一声把肉咽了下去,补充道:“咱们掌握着全天下的资源,空手套白狼的机会多的是! 嗨! 果然还是沈家的闺女! 钱庄这事儿既然提出来了,就肯定是要办的。 福临道的第一批粮食差不多已经运抵,商行能整也最好赶紧整起来。 程凉的要求有两点。 一是要稳住余杭、楚北和东山南道这些还没有来得及推广土豆的地方的粮价。 二是要尽可能的推高敌占区的粮价。 现在这个时候,打败世家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要逼着在世家控制下的那些百姓逐渐失去对他们的信任,甚至开始主动的向朝廷占领的地区迁徙。 这过程当然会死很多人。 但只是不痛不痒打一场的话,死了的人就都白死了。 她们的敌人不是有形的那几个世家,而是一千多年来人们对世家的向往,是即便自己成为不了世家,也觉得攀附着世家的人比其他没有攀附的人要高贵的心。 只有让这些世家盘踞地区的人彻彻底底放弃那种虚无缥缈且莫名其妙的优越感,朝廷才能真正夺回对百姓的掌控力。 而这些因为逃避战乱而离开家乡的人,程凉也早就给他们想好了去处。 实业就是最会吃人的。 “太后,这是按照您的设置的收购棚区,收购价格分别是五文一石,十文一石和十五文一石一斗。”岳庭渊亲自带着程凉到洛阳城外参观。 一大块空旷的平地支着一百根横木,横木一头吊着一块一石重的石头,石头垂落在地上,另一头高扬着一块四角勾绳大木头板子。 天刚刚亮,就已经有百姓或挑或扛在排队等候了。 平地的另一边,用栅栏隔开,修了几排简易的木屋。 沈宽像一只骄傲的孔雀,拎着大铁勺,带着另一群官员,气势汹汹走进了木屋,很快那边便升起了炊烟。 程凉收回目光:“有计算过大概会收到多少土豆吗?” “今年仅洛阳一地,便收获数百万石粮,即使只有一半送到收购处,应该也不少于百万石。推及整个中原道,恐怕上千万石粮是能有的。”岳庭渊说到这个数据,自己都感到害怕,“臣从未想过,竟会有如此丰收之时。而且等汛期过了,还能再种一季。虽然冬日的收成会少些,但数量也足够惊人。以中原一道而养全国,真不再是一句虚言!” 按照现在的人口来说是这样。 程凉暗自在心中为他补充,中国的人口在明朝以前从来没有突破过一亿,自从明朝普及了土豆,端端一百年,人口就突破了两亿,再到清乾隆时,直接飙升到四亿。 目前大秦不算三个军府和三个外军府的话,人口总数只在六千万左右。 只考虑吃饱的话,就完全没有任何挑战性了。 “不过,目前还有件事需要向太后禀报。”岳庭渊又开口道,“按照我们的计算,收购这些粮食大概需要十五万两银子,再加前期和后期的一些人工和工具的开销,整个将这一季的土豆变成可以储存的军粮,大概是需要三十万两银子。” 程凉点点头:“嗯,这份折子哀家看过,不是已经批了吗?” 岳庭渊尴尬的笑了笑:“可是户部到现在也没有把钱拔下来,臣斗胆想请太后再帮忙催上一催。” “嗯?”程凉皱起眉头,“许墨林给哀家的回复可没有说不办——户部可有官员在中原道?” “有一位,但此人……”岳庭渊话说到一半猛地刹住。 只见人群中,一个身着四品官袍的男人一把推开一个排队的老农,疾步冲向程凉。 亲卫们顿时紧张得拔出了刀。 那人离着七八丈,便噗通往地上一跪,整个人射出两三丈,然后继续双膝触地爬向程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嚎啕大哭起来:“太后啊,求求您,为先帝爷、为皇上想想,不要再做糊涂事了啊!” 程凉:“……” 岳庭渊尴尬的低下头,飞快介绍道:“太后,这位便是户部度支司主事元槐。” 第352章 这就是大秦海瑞? 程凉皱起眉头:“他这是有什么冤屈?” 岳庭渊更尴尬了:“他认为太后从今年年初开始又是巡幸,又是与世家开战,花的钱太多。对我们收购土豆的计划也有微词。” “他是谁的人?” “谁都不是,所以才麻烦。”岳庭渊叹了口气,将声音压得更低,“元槐是元和八年的进士,为人甚是刚正清廉,做地方县令时,除了官服没有第二套衣服,换洗都挑着天好,大冬天还只穿一件单衣。换任时,本县万民相送。 后来因为算学不错,被挑进户部做官,因为脾气臭,喜欢顶撞人,一直都是最底层的小官。据说他做了十年官,一年只在他娘过寿时吃一回肉,家里做菜连油都不放。就连萧大人都说他是硬骨头,这次做度支司主事,便是萧大人举荐的。” “等等!”程凉不解,“咱们大秦的县令这么穷的吗?” “不是啊!大秦县令的俸禄在各朝之中算上等,纵然不能荣华富贵,养活一家老小,一月吃三次肉,一年换三回衣肯定是够的。若是不四处钻营,再养个跟脚的小厮都养得起。元槐的俸禄一半接济了族中子弟,一般接济县中穷苦人。” 嘶—— 自己老婆孩子都顾不好,还到处救济……哟,大秦海瑞啊! 程凉下意识地伸手捏了捏眉心,也感到头疼起来。 她挥手示意亲卫们不要拦他。 元槐跌跌撞撞冲到程凉面前,砰砰砰先磕了三个头:“太后,请您立刻让岳府正停止收购这些地蛋!” “为何?” “朝廷缺银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您不该如此铺张浪费!” “你管这叫铺张浪费?”程凉抬手指了指周围的百姓,“每个壮男分八十亩地,即便不足,也有四五十亩,种出来的地……呸,土豆超过千石,你是准备让他们自己吃了?” 元槐抬起头:“那就请太后停止购买南洋的稻米、福临道的货物,还有停止给程家族学那些研究旁门左道之人提供银子!” 程凉恍然大悟,撇撇嘴:“哦,搁这儿等着哀家呢?那你可知道哀家为什么要买南洋的米、福临的货还有让张道一他们研究旁门左道?” 她猜测元槐八成会说是因为南洋都督是她哥,福临府正是她门生,程家族学更是她家的族学,这些人像疯狗一样咬着程家和皇家的关系也不是一两天了。 以前她还要有所顾忌。 皇帝没有其他兄弟姐妹,母族沈家就已经算是最坚定的帝党了。现在,全天下都知道她跟沈太后亲密无间,对和沈家的关系就跟和程家的关系一样好,帝后不和的传言在民间完全没有市场。 而目前坐镇明政殿的三位,萧尧臣和高无咎一个搞监察,一个搞刑狱,无论干什么都是要讲证据的,在没有切实证据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主动跳出来说这些废话。 许墨林这人能被先帝看重,便是在于他有极佳的大局观,即便此人心里希望自己赶紧退休,也不会在世家之战还没打完之前提出来。最近这一年,他们配合得是相当的默契,要不是他坐镇长安,程凉都不能这么快乐的到处跑。 至于小皇帝…… 呵,秦政虽然不在长安,远程教学确实一直没有落下。自己家的孩子自己教育,要是教了这么久都还是个猪脑子,这位圣祖爷恐怕也是没脸来见自己。 所以,只要这人把话说出口,马上旁边的亲卫就能送他下大狱,到时候连个求情的人都不会有,还能当着这么多百姓的面树立个典型。” 然而元槐身子一挺:“臣不知道那些。臣乃大秦户部度支司主事,掌天下钱粮计算,只知道这些开支皆无例可循,亦未与明政殿大臣和六部臣工商议,全是太后一意孤行罢了!” 哦,不是来挑拨,而是来找场子的。 程凉的表情依旧冷漠:“首先,你都不知道这些事情为何而作,如何能说是无例可循? 其次、你的例,是指楚例、汉例还是新例? 再其次,哀家发到你们户部的懿旨是少了中书、门下哪个省哪位长官的印,你说出来,哀家马上写信跟他商议。 最后,你身为度支司主事,天下银粮收入从不增长,你们也不想为什么。怎么着,天下的钱粮测算一次的结果就可以拿来用一辈子是吗?” “当然!”元槐回答得掷地有声,那副自豪且高傲的模样一瞬间还真能让人想到风骨二字,他也不哭了,腰板挺得直直的,“树有根,水有源,圣祖之法取自新汉,新汉之法取自楚周,楚周之法取于夏商,夏商之法取于尧舜。 法本如同树干,后世的修改不过是整理枝叶,岂可掘木而该种他树。 度支之法看似变化无常,实则有本。何为本也?土有其数,人有其分!天下州城不变,土地田亩或有增加减少;士农工商从业不变,人口数量或有增加减少。 那么每年的度支便可清楚的计算出每州应该上缴的赋税,也可清楚算出各项固定事务的支出。剩下收藏如国库,以应对突发的灾难和没有预计到的支出,而不是像太后您这样,左一笔,右一笔,想花就花。不够,甚至借都要借来花!” 程凉心中的怒气一下子烟消云散。 至少这人进谏是有根据的 她将语气放得柔和一些,决定跟他讲讲道理:“看得出,你在度支主事的位置上倒没白做。可今年不同往昔,时局变化很多。此三者,不但不能停,而且是要单独立项成为常例的……” “不可以!”元槐竟然直接打断了她,“太后,度支司的职责是计划天下收支,除非万不得已,不应产生额外的变化!” “哈!” 刚想好好跟他说,他就来气人!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那怎么着,你的意思是天下万业都要停滞下来,就为了方便你们度支司做计划?” “臣不懂太后此言何意,天下万业皆古之有也,其收支一样是随着田亩人口的变化而变化,如水之涨落,月之盈亏,虽然不可恒定,却也有迹可循。千年皆如此,有何停滞可言?” 程凉沉默了足足半分钟,很突然的岔开了话题:“给岳庭渊的三十万两银子,户部已经拨出来了吧。” 元槐一愣,然后猛地偏转脑袋:“没……没有!户部没有银子!” 程凉抬手一指:“当着这么多官员和百姓,你再给哀家说一遍,户部到底给不给得出这三十万两银子?你要是现在红口白牙说给不出,哀家立刻就回长安,要是户部说有三十万两银子,那哀家……” 元槐脖子一梗:“要银子没有,要命一条。国家养士百年,仗义死节,便在今日!” 程凉笑眯眯地,用一种十分友善地眼神瞅着他:“不,哀家决定纳谏。要是找着这三十万两银子,哀家也不花了。遣人全部送到你元槐的老家去,告诉你元家的乡亲父老,列祖列宗。你元槐不让哀家为天下百姓花钱,强行将这三十万两银子留在国库中,就为将来有机会将它们占为己有。你觉得如何?” 元槐差点被自己一口气儿给噎住,瞪着通红的眼睛,“你你你”你了半天才吼出一句:“你莫要血口喷人!” 程凉也怒了:“咋的,就允许你造谣哀家铺张浪费,任性妄为,就不许哀家根据事实合理推断? 哀家这些银子,每一文用来干什么都明明白白,既不是花在哀家自己吃喝玩乐之上,亦不是随手送人好大喜功,虽然没有跟许墨林他们开会讨论,但却是跟贤宁皇后商量过,拟了明旨,三省印玺一个都不差。 此事要是曹苍云让你来说的,你现在就回去替哀家转告他,想想干,不想干就自己上书致仕,哀家马上就批,眼睛都不带眨一下。要只是你自己的主意,那这句话就送给你。干不了就别干。人才虽然难得,但能做事的才叫人才,只会穷究道理的,不过是迂腐书生罢了!” 第353章 纵使憨直,诚然不屈 “你你你……你有辱斯文!”元槐握紧拳头,天生的傲骨和自以为正义的愤怒让他的情绪到了顶点,“自古武臣死战,文臣死谏!既然太后不听臣之谏言,那臣也无话可说,只有一死,以慰大秦诸位先帝!” 程凉冷笑:“你现在死,明儿个银子就抬你家门口!” 元槐双手已经举过了头顶,听见这话,喉结滚动,大颗大颗的眼泪从闭着的眼缝里流出来,他喟然长叹:“元家列祖列宗,你们在天有灵,一定看得到孩儿今日所为,不是为了自己,为的是大秦的天下与万民。孩儿正直一生,不想临死落个贪官之名。此非孩儿所愿,却也不敢逃避,请列祖列宗恕罪……” 他猛地将额头砸向了地面。 “拦住他!” 程凉真是要被这种人气死,又固执又愚蠢又矫情但却又充满了让人敬佩的信念感。他跟朱庸他们不同,他是真的想要为心中的正义和理想而死。虽然他的正义和理想不是那么的与时俱进。 元槐被亲卫架住,又想要去咬舌头。 程凉一个眼神,亲卫马上伸手卸掉了他的下巴。 元槐一个长期素食主义者,怎么可能打得过程凉的亲卫,整个人像小鸡仔一样,虽然很努力的挣扎,但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程凉摆摆手:“把他带回别院去!” 几个亲卫架着元槐,大步流星的走了,旁边一群洛阳的文武官员面面相觑,更远处的排队的老百姓则伸长了脖子试图看热闹。 程凉的目光扫过众人:“纵使憨直,诚然不屈。虽然方式方法有待商榷,但就冲他是真的敢于仗义执言、舍生取义这点,他就强过大秦一大半的官员。” 岳庭渊是所有官员中唯一一个没有低头而直视程凉目光的人,他笑着拱手:“愿与太后共创万古未有之盛世,亦成全臣等做万世未有之名臣!” 程凉点点头:“继续办差吧!” 傍晚时分,元槐被一阵食物的香味唤醒,他感到肚子叫得很厉害。 他动了动,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张椅子上,面前摆着一张案几,上面放着一溜儿碗碟,每一盘都让人忍不住直咽唾沫。 沈宽端着俩盘子走出来,看见他醒了,立马将脑袋仰向身后,“凉凉,他醒了!” 元槐猛地抬起头来:“贤宁……恭请贤宁太后圣安!”他下意识地想要作揖,却因为被捆着,没能站得起来。 沈宽啪啪把手里的盘子搁在他面前:“饿了就吃,别客气。” 元槐猛地咽了口唾沫,想到这可能是自己最后一顿饭,也不打算客气,随便端起面前一个盘子,大口大口向嘴里塞起菜来。 沈宽退到旁边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然后抓了把瓜子。 元槐吃到第二盘菜时,程凉夹着一叠纸从屏风后面走了进来。 元槐抬了一下头,想到白天有事情,有点拉不下脸请安,但身为臣子地道德规范又由不得他不做。矛盾之中,他委屈得想哭,用蚊子一般大地声音道:“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你吃你的,哀家说哀家的——不要以为哀家现在是在向你服软或者是准备宽恕你白天的所作所为,你这个度支司主事是不可能继续当了,心里有点数!”程凉颇为暴躁的将那叠纸往案几上一拍,自己在元槐对面坐下。 “首先,哀家必须承认,在这些项目上跟你们户部的沟通确实存在问题。因为最近的局势变化很快,有些东西需要做最即时的判断和反应。所以,哀家不得不独断专行一些,若事事都要等回到长安讨论完再决定,会耽误很多百姓的生活。这一点,希望你可以理解。” 元槐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了盘子上,他难以置信的看着程凉。 堂堂太后竟然再向他这个小小的度支司主事承认有问题,并请他理解。 我的天! 文王对太公也不过如此了吧! “关于你说的三笔支出,包括土豆收购的后续事项。哀家现在一一给你说明一遍,当然,如果你完全听不懂或者听懂了假装听不懂,哀家不会说第二遍,并且会立刻让你彻底离开大秦朝廷——哀家不养闲人,更不会养一坨绊脚石!” 元槐放下筷子,严肃起来。 一个时辰之后。 “大概就是这样。张道一的研究有可能会使大秦军队的战斗力提升十倍甚至百倍,哀家甚至准备将他们从程家族学中分出来,成立一个单独的司部,根据每年不同的研究项目给他们拨银子,这笔钱只会越来越多,不会减少,更不可能停止。 福临道的银子本是安抚福临道的百姓,他们山多地贫,又遭受战乱,按例也是该拨银子的。现在哀家只是换了一种方式,一来不希望他们养成处处靠人救济的坏习惯,二来也想要替福临道的东西找找销路。 他们亦是天子之民,你忍心看他们世世代代受穷,哀家可看不过。这批货物能挣钱最好,不能挣,哀家也会再想其他的办法。至于你要问哀家怎么挣钱,等你做到户部尚书或者侍郎,再来问哀家也不迟。 买稻米和收购土豆,其实是一件事。一部分稻米会通过哀家信任的商行流入中原、楚北、关中等地,保证稻米的价格不会高涨到百姓买不起的程度;另一部分稻米是要卖给世家的。 好,你大概又要反对,说哀家这是资敌的行为——拜托你在说这些话之前先想想自己会不会打仗,不要一张嘴就只知道扯那些没用的。圣人云,仓禀足而知礼仪。百姓要吃饭,要活命,不能全都像你的妻儿老母一样,陪着你的仁义道德挨饿! 土豆也是一样,一部分会送去做军粮,但大部分应该会被卖到中原以外的地方去。洛阳城外的棚区你也看见了。接下来,东山、燕山逃来的百姓,会被安排在各地的棚区,负责土豆粉的制作和运输。卖稻米和土豆粉的钱也不会给你们户部,大部分应该都会直接变成这些做工的百姓的工钱。 朝廷欠沈国丈的银子,大概率不会让你们户部来还。但接下来需要支出的还非常多,朝廷的矿山、朝廷的漕运、朝廷对外的互市包括一些建筑工程。别瞪眼,不要一说到建筑,就觉得是大兴土木。一条运河,润泽千载,我等现在都在享受莽帝恩惠! 所以,拜托你们这些人,在反对哀家之前,能不能先多读点书。不行你还可以先问问你的上官,要是你上官也不明白,他可以来问哀家。要是你觉得你只能跟哀家亲自沟通,那拜托你先坐到能跟哀家亲自沟通的位置来,好不好? 我们做的某些决定你看不明白,很有可能是因为你站在山腰,而我们站在山顶。你非要把哀家拉到山腰去跟你站在一起,于国于民又有什么好处呢? 这天下事,既分对错,又不止对错。 若明知有错而不谏,是不忠;若明知是对而不行,是失职;但不知全貌时,又不肯学习和询问,只是一意孤行的认定对错,那就是懒惰和糊涂。” 程凉把讲完的计划书重新砸在元槐面前,上午的贞洁烈士这会儿已经呆成了一只木鸡。 但这个态度反倒让程凉有一丝丝的欣慰,这说明自己讲了俩小时,他没有一直叽叽喳喳的反驳,而是在思考。 甭管他消不消化得了,自己做到这一步真就已经仁至义尽了。 “元槐,从明日起,你卸任度支司主事,暂不任实职,就留在洛阳做岳庭渊的幕僚,帮他算账!这是罚你的懒惰和糊涂。另外,哀家赏你母亲为诰命夫人,允许遣一子入皇家书院读书。这是赏你的忠心和风骨!” 第354章 今天不想干活了,咱们去吃火锅 元槐身上的绳子被解开了,但他还是失神的坐着,脑子里一会儿是南洋的海水,一会儿是长安的炮声。太后看似是在给他解释这三笔钱的用处,实际上是在给他描绘一个穷尽他想象也达不到的盛世。 天下读书人都知道什么叫做大同,但从来没有人见过大同。 圣人门下弟子甚至因此分为了儒法两派。儒家认为人性本善,所以通过教化就能达到大同;法家认为人性本恶,必须通过严刑峻法约束才能达到大同。 可元槐是从基层干起来的,他很清楚,无论是法家还是儒家,他们能实现的都只是一部分人的大同。还有很多人,仅仅是为每天那顿饭,就要费劲全力了。他希望程凉不要乱花钱,也是希望能把这些钱留下来,用来赈济那些吃不起饭的人。 可程凉竟然告诉他,百姓需要的不是钱,而是机会。 元槐一想到这里,就忍不住的生气。 难不成她自觉比尧舜更加圣明? 数千年以来定下的规矩,圣贤眼中的盛世,她都还看不上眼。 她想怎么样,让每个人都来做皇帝? 元槐捂着脸,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他又觉得自己的愤怒莫名其妙。 太后远比他想的更加大公无私,更加心胸坦荡,她甚至愿意花一个时辰,亲自给自己这个罪臣讲那些道理。 那说明,她确实什么都明白,她做的决定不是一时兴起,而是经过了各种思虑,奔着真正的千秋盛世而去的。 她就是站在山顶上,在俯视着自己什么都看不清还大言不惭的家伙。 元槐觉得伤心极了,不是因为被贬了官。 而是像个带着全家在海边将鱼扔进海里,累得快要死掉的人遇到一场海啸,他以为阻挡海啸的自己像个英雄,结果毫无作用不说,海啸还一下子就带走了满地的鱼。 衬托得自己之前像个傻瓜! 程凉发泄完了走出来,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心情十分的愉快:“今天不想干活了,咱们出去玩玩?” 沈宽抓着一把瓜子兴高采烈的跟在她身后:“好啊,去婉儿她们店里吃火锅吧。听说她们又开了三家分店,每天晚上座位都爆满,完全就是网红店的配置了,另外还自己研发了好几种锅底。” “走!”程凉现在出门已经很随便了,毕竟言官喷不过她,权臣……权臣都在忙着干活,没工夫管CEO的私生活。 有福和几个小太监在外院练拳脚,紫苏和玉娘也参与了其中。 自从程凉她们嗨起来之后,下人们卷得也很厉害。 “你好像挺喜欢这个元槐的。”沈宽一边换男装,一边跟程凉唠嗑道。 “怎么看出来的?”程凉问道。 “上次看你这么骂人,还是你最喜欢那个项目经理,后来他不是很快就升总监了吗?” “哈,是啊。后来还跳槽建了自己的公司,就咱们出事前几天还给我打电话,说是要请我去他们公司做行政总经理呢!”程凉扯了扯嘴角,“还是不太一样,我以前就跟你说过嘛,我很钦佩海瑞,但要是穿到明朝,一定会逮住他狠狠的骂他一顿。 其实我最近挺烦的,手上能用的官员太少了! 要么就是有风骨没眼力见的,非黑即白,对谁都不能通融的。他们做工作就一定要循例循礼,稍不注意就是长篇累牍的进谏,我可以不听,但事儿也做不了,咱也不能仅仅因为政见不合就罢免人家,但这些人又确实阻碍了咱们的改革计划; 要么就是曹林那种能办事但毛病贼多,不派人严防死守,三年就能养成一个巨贪的。他们灵活,会看眼色,深谙官场哲学,但不值得信任。曹林也只能在百越州那种人生地不熟,交通不便,连沟通都得仰仗别人的地方干活,换了任何一个地方,他都能马上形成一张新的黑网。 现在很多事情,咱们可以亲历亲为,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没有良好的执行力,什么计划都白搭。如果接下来的计划全部都顺利的话,道级以上的地方官和京城各部司的最高主官都得差十几人,州级以上主官的缺口会达到两三百人,更别提底下的县级和其他一些副职幕僚了。” “橙卡缺十几张,紫卡缺两三百张,蓝卡、绿卡、白板卡缺几千甚至上万张……哈哈哈,要不你氪点金?”沈宽用简单明了的比喻说明了问题,然后自己都没忍住笑了起来,“是不是步子太大了,虽然咱们没有那啥,但是……好像也缓不下来。改革这种事情要是不能摧枯拉朽,那就一定只能默默拉跨。” “平泰三年又是科举年,你说我扩大招收人数能不能有用?” “多半是没什么用。”沈宽抖了抖袍子,靠着门等她,“科举原本真的是选拔人才的手段,后来其实就不是了。你以为设置八股文之类的限制是因为朝廷蠢吗?其实,恰恰是因为老朱他聪明。 闲着没事干的读书人是社会最不稳定的因素之一,所以必须给他们希望,但又不能让他们真正的达到目标。无论是不是有抱负的、有才华的人,都只能被拉到同一起跑线,苦逼的花大量时间去抹平自己的棱角,迎合统治者的需求,其原理大概比拼夕夕砍一刀,稍微好那么一点点。 不过我觉得你最近揽的事儿已经够多了,科举能用就先用着。实在不行不是还有秦政嘛,就现在这批官员他们想要什么祖训,你让他现写呗。” “嘁,一次两次行,回回都从经史阁找到没被发现的圣祖爷遗训,咱是要把几位先帝当傻子,还是当瞎子?”程凉系好腰带,想了想最近自己要主抓的事情,叹了口气,“算了,先凑活着吧。等秦政打完仗回来,我再跟他商量。走,吃火锅!” 沈宽:“嗯……我受到了伤害啊!难道我就不值得商量一下,你以前可是说有人家一个就够了呢!” 程凉一胳膊肘搂住沈宽,竖起大拇指:“哟,这位姑娘可真是茶艺了得,赶紧再来几句给爷听听!” “听你个鬼啊!”沈宽一下子破功,哈哈大笑起来,“你是想吐干净了好多吃一点吧!赶紧走,赶紧走,一个异地恋,有什么好得瑟的。赶明儿我找俩……你说我一个太后,开后宫应该很合理吧!” “你还真是不怕赢孝从坟里爬出来啊!” “他家老祖宗是我姐夫,我怕啥?” 第355章 小伙子,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 洛阳城实际是跟长安规模相仿,但却是一个商业气息更加浓郁,气氛更加松散自由的城市。从定位来说,有点像是后世的魔都。它也是大秦三百六十州中,唯一一个不但没有宵禁,而且还有夜市的州城。 短短半年,赢婉儿的火锅店已经开了五家分店,在洛阳也算是风生水起。幸好程凉提前让紫苏去通知了赢婉儿,否则进去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嗨,爷里面请,咱们楼上最大的房间给你们留着呢!今儿个天气好,在露台上吃着,有风有月有美味,保管您来了一回想二回!” 程凉看那小伙子挺面熟,上完楼梯才想起来:“你叫麦子是吗?” 小伙子咧嘴一笑:“是,小的是麦子,能有今日都是托两位爷还有少爷的福,大掌柜的正往这边赶,现在我就伺候你们一桌客人,有事儿您只管招呼便是。” 程凉这才发现麦子身上穿的衣服跟其他伙计不太一样,看起来级别应该更高。 “你是这家店的主事?” “都是槐树哥有本事,提携弟兄们。”麦子满脸堆笑,将程凉她们送进房间,又退出去低声跟小二安排。 很快,五口小铁锅被送进房间,分别镶在桌上的五个圆洞上。 麦子跟进来介绍道:“这是咱们五家店各自的招牌锅底,从程爷面前起依次是满江红、渔家傲、醉花阴、清平乐和如梦令。” 沈宽眼睛一亮:“怎么说?” 麦子笑道:“满江红是招牌红汤锅底,鲜香麻辣,滋味最是浓郁,什么东西煮进去都会变得特别好吃,最适合冬日吃,吃得大汗淋漓,怅然开怀,因为满锅全红,故为满江红; 渔家傲是以洛河鱼的头、骨熬汤,佐以酸菜等特制配料,涮锅前来碗汤,暖胃又暖肠,剩下的鱼片稍微一烫就能吃,嫩得比嫩豆腐还嫩,因为主料是鱼,故为渔家傲; 醉花阴的汤底是各种应季的花酿,吃饭如喝酒,酒满饭足,其乐悠悠,因为汤中有花有酒,故为醉花阴; 清平乐是在猪大骨熬制的高汤中加入楚北的莲藕,口味清爽,能补益脾胃,因为口味清淡平和,又有鱼戏莲叶间的情趣,故为清平乐; 如梦令是数种菌菇熬制的三鲜汤,在我们店中卖得最好,鲜得能叫人把舌头都吞进肚子里,包您喝了一回想二回,因为菌菇之鲜让人魂牵梦绕,故为如梦令。” “哦!”沈宽啪啪啪一顿拍手,“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麦子,话说你们以前也没读过书吧,这才多久,说话就一套一套的了,当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啊!” 麦子脸微微泛红:“名字是大掌柜取的,她说我们得要识字识数,将来才能把这些店铺管好,所以特地从白马书院请了先生来教我们。槐树哥听人说大掌柜为了给咱们容身之处,放弃了去皇家书院做管事的机会,咱们就是做牛做马也得报答她,就是上刀山下火海都得去,更何况读书本来对我们就是有好处的。” “槐树现在在干嘛?”程凉好奇起来,“他在哪个店做掌柜?” “没有,槐树哥书念得比我们好,学东西也比我们快,现在是五个店的总管事。”麦子说起槐树就满脸自豪,“咱们这些材料也是他带着人在外面采购的。” “你们每天什么时候开始营业?” “午时开始营业,但申时到子时才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收拾完歇业得到丑时左右了吧。” “嗯,差不多。” “那你们哪有时间念书啊?”程凉算了算,“午时之前你们还得备菜什么的吧。” 麦子憨厚的笑了笑:“确实没什么时间,想要念书就得辰时起。但好在我们只学些简单的字和算数,每天先生花一个时辰讲新的字,然后我们一边备菜一边也能自己记。” “只学认字和算数够用吗?”程凉问道。 麦子卖力的点头:“够招呼客人和算账就行,咱也不想着去考科举什么的。” 程凉还想问什么,门再次被推开,赢婉儿满脸喜色的小跑进来,先向程凉和沈宽行了君臣之礼:“草民赢婉儿,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然后又换做家礼:“婉儿拜见干娘!” 麦子立马识趣的往门口退去,程凉也不好逮住他,而且说了今天晚上不上班,只是想快快乐乐的吃个火锅而已。 她示意赢婉儿入座,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小腹上:“这段日子身体如何?” “托干娘的福,一切都很顺利。”赢婉儿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嘴角勾起一抹笑,“大夫说过了三个月,胎像已稳,只要不是太忙,就没有影响。” “那就好,庭渊现在太忙了,顾不上家里,哀家其实挺过意不去的。前些日子让沈国丈替你雇的侍女用起来可还顺手?” “嗯,都是很好的姑娘。”赢婉儿答道,“庭渊虽然忙,但还是每天晚上都会回家来看我。前两个月还有棠儿她们在家里照顾我,要不是皇家书院下个月就要开学了,她俩都还不肯走呢!” 赢婉儿也是个有分寸的人,没问程凉和沈宽要干嘛,要呆多久,有什么打算,除了回答问题之外,她全部说的是火锅店和她们家的一些家事。 久了没聊这种小清新的天,程凉的兴致还挺高,心情也分外的松弛。 等锅底沸腾起来,沈宽立刻脱离了聊天局,飞快地下菜,然后满脸期盼的等待起来。 程凉和赢婉儿的话题聊着聊着又转回来麦子他们读书的这件事上。 “其实这都是庭渊给我的启发。他说他们衙门现在特别缺识字的人,甚至不需要通四书五经,只是会写名字人都已经全部用上了,但还远远不够。我就想着,我们店里有一百多个孩子,年纪都不大,学认字其实没那么困难。 我们店子里的活儿其实很简单,除了主事和账房,其他的位置有手有脚有嘴巴就行,这些孩子之前是走投无路,只能干这个。但要是他们有机会的话,他们也不一定非要干这个。后来我跟舅舅说起这事,正好他在书院讲知行合一,就顺便给学子们布置了一项功课,让他们每天抽一个时辰行教化。” “行教化?” “对,就是每天学完之后要做一件与所学有关的事情,或者讲所学的道理讲给其他人听。那些学子现在都在为这一个时辰行教化的功课头疼呢!后来我就请了他们来店里教这些孩子认字。既是帮他们完成课业,也能让这些孩子多点可能性。若真的能有人学成,或许还能替庭渊分忧。” 程凉夹了一筷子鱼片,悬在空中陷入了沉思。 科举她现在是没有精力去动,搞义务教育,也没那个人才和钱,但基础的夜校教育,有没有试一试的可能性呢? 第356章 若是盲从圣贤,那还不如不要信圣贤 蔡麟最近很快乐。 自从他把“知行合一”四个字作为人生格言之后,每天都有儒生跑来跟他辩论,大部分观点是说他功利,想要做太后的走狗又想要好名声,少部分是抱着真实的困惑和热情来参与学术讨论的。 对于后者,他专门空出了一排房子作为辩论和招待大家的地方。 对于前者,他秉持“知行合一”的精神,你骂我我就骂你;你敢砸我门,我就敢把你丢出去;你敢吐我口水,我就敢让你吃土;你要再过分……老子外甥女婿是中原道府正,手下学子三百人,人人都讲究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分分钟把你们这些只会张嘴瞎逼逼的臭书生撵出去两百里地。 换了方式思考,他觉得大多数的儒家经典都被后人给扭曲了,夫子是想要让人成为人,而不是想要让人成为只会听从号令的牛马。 若是盲从圣贤,那还不如不要信圣贤! 程凉和沈宽走到白马书院门口时,差点以为走到了菜市口。 “退退退……前面好像在打架!”沈宽第一反应是伸手往后扒拉,护住程凉和赢婉儿,自己却像是脚下安了弹簧一样,三步窜进了人群。 程凉一巴掌拍在赢婉儿肩膀上:“你有身孕,就别过去了!” 然后,她飞快追上了沈宽。 赢婉儿还没反应过来,俩太后都不见了,顿时一脑袋汗:喂,干娘……” 她慌忙地扭头想要喊人,却发现紫苏和玉娘都一脸的淡定。 紫苏见怪不怪:“有福和老程他们已经跟上去了。” 玉娘气定神闲:“咱们也追不上,别追了。” 赢婉儿:“……” 沈宽钻进人群才发现打架只是一个小小的局部事件,两个书生模样的少年拖着另外两个书生模样的中年从书院里面走出来,门口的学生们习以为常的吹着口哨起哄。 “哟,这些人也太没有骨气了吧!要是我,为了心中的光明,就是被打死也能求饶啊!” “就是,既然敢来踢馆,肯定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才遇到一点点挫折就放弃,这要不得啊!” “老哥,不如听听我们知行合一的学问,任何一个道理,咱想明白了就得去做,做得好了自然就能影响到别人——圣人是做出来的,不是靠你一张嘴吹出来的!” “老荀,要不你把他们放下,我好几天的行教化都没完成了,今儿个我给他们讲上一天,你说先生会让我过关吗?” “哈哈哈,投机取巧只会被赶出书院!” “嘁,赶紧走,赶紧走,别打扰我思考!” 程凉凑到沈宽身边,探头去看,发现书院门口蹲满了学子,他们面前都搁着木板子,一个个抓耳挠腮的在写东西,一边写,一边七嘴八舌的讨论。 有人写着写着擦擦擦开始撕纸,有人写着写着夹起板子就跑,场面不说混乱,但绝对也跟平常的书院大相径庭。 两人站的时间长了点,有人注意到了他们。 刚才被唤作老荀的少年走上前来:“在下荀昴,白马书院学生,请问两位公子是来求学的还是来论战的?” 程凉拱了拱手:“跟蔡先生有旧,特来拜访。” 荀昴点点头,没有多问:“先生在与人论经,大概还要一个时辰,二位请进到书院里面等候吧。” 沈宽好奇的看向周围:“你们书院已经拥挤到必须要让他们在外面写文章的地步了吗?” 荀昴瞅了眼蹲在身边的学生:“那倒是没有,他们是没有完成课业,不能进去的。” 哇塞,白马书院已经这么严格了啊。 两人跟着荀昴进了书院,当头就是一面巨大的照壁,上面刻着张载的那句名言,每个字都比人脑袋还要大。 绕过照壁,前院增设了很多练武的工具。 沈宽奇怪:“白马书院现在也开设武科了?” 荀昴答道:“不是,这是我们晨练的地方。先生说了,圣人孔子能周游列国,是因为他体魄雄健。我们想要知行合一,就同样需要好的身体……” 他停顿了一下,扭头看向跟进来的那些亲卫,“他们也是先生的旧友?” “啊,这……”程凉回过头,看见自家亲卫一个个长得跟猛张飞一样,虽然没有明目张胆的佩刀,却也跟读书人八竿子搭不上边。 “他们是护卫。”程凉解释。 荀昴却没有继续向前的意思:“近来到书院闹事的人甚广,两位公子要进去见先生,荀昴不能阻拦,但将这些朋友也放进去,就会打扰到师兄弟们学习了。” 程凉瞅了眼今天当值的亲兵队长,对方的眼神很明确,职责所在,不可能就放你俩单独进去。 “那我们就在这里等吧。”程凉说道。 荀昴没有拒绝这个建议,他的表情柔和了几分,抬手指了指前院的四面墙:“墙上粘贴的都是师兄弟们的课业,二位若是无聊,可以先看看解乏。” 程凉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果然看见墙上密密麻麻贴着了卷子,而这些卷子中间还被人为的隔开成了六块。 她和沈宽顺着门洞边的墙壁看去,第一段的开头写了一个“书”,上面贴的卷子也全是跟六艺种“书”有关的内容。 程凉顺着往下看,惊奇的发现这些学生的思维还挺发散。 “书”在君子六艺中本来只是讲识字的六种方法,这些学生除了谈论“字”本身,也有根据字形字义对古人思想进行讨论的,有通过六书的产生而延申做人做事的,最让程凉眼前一亮的是一篇关于如何教别人认字的文章,感觉上有点往教育学领域在走的意思。 她特意记下了这人的名字——慕容生。 “凉凉!”沈宽作为一个学霸,看得快,走得也快,她在前面狂招手。 程凉加快脚步,走到她身边:“怎么了?” “你看看这一篇文章。”沈宽哐哐哐的派墙壁,“我愿意称他为天才!” 程凉先瞅了眼墙壁上贴的字,这一个板块是“御”,在君子六艺中,御属于武科,自从战车兵退出历史舞台之后,“御”这门学科基本也就并到了“礼”这里面。 一般的士大夫都只学驾车的礼仪,而从不学驾车。 不过,能被沈宽称为天才的文章,肯定不会是专讲怎么开车的。 她凑过去,顺着沈宽的手指,开始逐字逐句地读起来。 读了不到三分之一,她的心情开始雀跃起来,再读下去她觉得这人的思想很超前,读完全篇,她深深吸了口气:“你说这位兄弟会不会也是穿越的?” 沈宽耸了耸肩:“人就在背后,要不你对个暗号?” 程凉这才发现,这篇文章的署名正是荀昴。 两人一起扭头看向荀昴,小伙子被瞪得皱起了眉:“两位……想说什么?” 程凉指着墙壁:“这篇文章是你写的?” 荀昴凑上来看了一眼,点点头:“是,二位想要辩驳?” “不不不!”沈宽连连摆手,“我们就是想问问,你为何觉得天下太平,皇权稳固的根本是在于交……哦,不,是在于‘御’呢?” 第357章 可不敢跟我偶像抢功劳 荀昴高冷答道:“因为我理解的‘御’不仅仅是驾车,更是速度。行军需要速度,经商需要速度,行教化一样需要速度,我在文章里已经写得很清楚了。” 沈宽和程凉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要致富,先修路……” 荀昴愣了一下,点点头:“不光是修建驰道,还有开辟漕运、海路,蓄养马匹,增设驿站,精确地图,改良车马,关于‘御’可以做的事情非常多……” 沈宽和程凉再次对视一眼,一起遗憾的叹了口气。 暗号没对上,看来这位小兄弟真的就是想法超前,而并不是什么穿越者。 荀昴被这俩人搞得莫名其妙。 程凉又看了眼荀昴,将他的样子和名字记下来,继续拉着沈宽看下去,她现在兴趣已经上来了,对每一篇文章都看得很仔细。 书、御之外,还有数、乐、礼、射四个板块。 两人看了一圈,还真看到不少让人眼前一亮的文章,虽然不全都像荀昴那么的深刻,但都已经有种破圈的趋势了。 程凉看完之后还意犹未尽,问荀昴:“就这些吗?” 荀昴也很惊讶,他还是第一次看见有外人能把满墙的文章全部看完的呢。 他的态度好了几分:“这些书院的知墙,师兄弟们有想法就会写下来贴在墙上,贴满一旬没有人驳斥,就可以禀报先生,进入行的阶段。若是所言可行,且行之有效,还能通过行得到可以推己及人的知,那么就可以从书院结业。 但每一面墙上的位置只有二十席,席位占完之后,就必须将对方的文章驳斥倒,才能取代对方的位置,否则就只能等一旬之后,再去跟没上榜的师兄弟争抢。” 沈宽倒吸一口凉气,手肘子使劲捅着程凉:“你猜我想到了什么?” “什么?” “应用哲学!” 程凉也压低了声音,咬着她耳朵道:“我读书少,你不要骗我,我只听说过应用科学,应用哲学是什么鬼?” “装什么小学生,就是字面意思!”沈宽咳了一声,“我觉得白马书院肯定要名垂千古了!” 话音刚落,看见蔡麟的身影从二院的拱门里走出来,两人停止咬耳朵,向他迎过去。 “蔡先生……”程凉刚刚拱起手。 蔡麟就猛地停住了,他身子往后仰,眯着眼睛看向她俩,然后十分夸张的“啊”了一声,整个人如猴子一般蹿起来,噗通一声跪在了沈宽面前:“学生蔡麟参见恩师!” 沈宽大吃一惊:“你叫谁呢?” 蔡麟又磕了个头:“二位既然是这般装扮,肯定是不愿暴露身份。麟便只执学生礼了!” 沈宽:“你等等……” 蔡麟急急的磕了第三个头,然后朝荀昴一摆手:“阿昴,还不拜见师祖!你最喜欢的知行合一便是师祖传授给为师的!” 师祖你个头啊! 本姑娘可是心理年龄才二十多的妙龄少女,跟程凉那个工作狂不一样,完全不能接受被叫成什么“老祖宗啊、“姑奶奶”之类的! 沈宽火冒三丈,旁边的荀昴也已经傻了。 这两个看着那么年轻的公子竟然是师祖,自己最崇拜的先生竟然肯屈膝给他们跪下,还说知行合一是他提出来的。 他稍稍一犹豫,啪唧也跪下了:“学生荀昴,拜见师祖。圣人在前,却不能认识,实在是学生学艺不精,请师祖恕罪!” “别别别别别……你起来,都起来!”沈宽手都摇出虚影了,“知行合一是我讲给蔡先生听的,但不是我想出来的……哎呀,跟你们说不明白,反正这功劳我可不敢要。你们可千万别往我身上扣!” 她手肘使劲捅了程凉一下,示意赶紧跳过这一part! 程凉憋笑憋得很痛苦。 作为一个文史哲三料硕士,沈宽的偶像文有屈原李白白居易,哲有诸子百家王阳明,反正历史那么长,偶像那么多,一个月粉一个也粉不过来。 而王阳明在她的偶像清单里,盘踞的时间是比较长的。 曾经她还发神经一样给自己刻了几块牌位,左边是“知行合一、心外无物”,右边是“此心光明、何复言他”,脑袋顶上挂的是“俯首一生拜阳明”,然后还做了王守仁的徽章,甚至送了一盒到她办公室里面去。 那一个月,公司人都以为程凉要去谈什么十三香的业务。 憋得太痛苦了,还得帮她解围。 程凉咳了一声:“蔡先生,叙旧就放到后面吧。我们来是有正事找你。” 蔡麟眼睛好,既然已经认出了他们,自然不敢忤逆太后的意思,连忙起身将她俩往屋里让,一边招呼荀昴:“去把我最好的茶叶取出来,再让厨房做些茶点。” 三人一前两后的走进书院正中那个大堂,沈宽一路上都在很强烈的抗议:“你真想要署名立碑,你就署阳明先生——不要问他是谁,反正他的功劳本宫不敢要!” 蔡麟也挺倔:“那阳明先生便是麟之师祖,太后您是麟恩师这点断不会改变!” 沈宽:“……我真的想打你!” 蔡麟:“恩师有罚,学生不敢不受。” 沈宽:“……” 程凉一边听他们吵架,一边推门而入,然后发出“咦”的一声。 白马书院的正厅原本是很正式的分席式坐榻和案几,现在却换成了四排长条矮桌和一张被围在正中的长方形木桌,看起来没有以前雅致,却更像是后世的会议室或是辩论室。 “怎么改成这样了?”她颇为好奇蔡麟的心路历程。 “回禀太后,草民觉得之前的正厅闲置空间太多并不实用。用坐榻的话,一来价钱更高;二来是能容纳的人太少;三来是还得有人在大家相互之间传递文书。改成这样,中间人论经,旁边还能有人旁听,也容易搬动。 而且这一整屋桌椅的价格只跟一件案几坐榻相同。现在白马书院主要的房间都改成木头桌椅了,只有两个接待外客的小房间还在用案几,若两位不习惯这些,我们可以去那两个房间。” 程凉已经走到桌子前面坐下了,她本能的抬头看向堂屋正中,就差个投影,那氛围感就来了,她开心地笑起来:“不,哀家很喜欢!” 蔡麟愣了一下,他真的只是为了便宜和好用,怎么又取悦到太后了呢? 三人都落座,荀昴也把茶和茶点送了上来。 程凉发现这趟来白马书院,惊喜有点多,捋了一会儿,才找到来时的初心:“听婉儿说你们书院的学生主动去给她们店里的孩子上课?” “嗯,有这回事。”蔡麟点点头,“此事是书院一个叫慕容生的孩子牵的头,他是个很有意思的狂生,之前在好几个书院读过书,都被先生给撵了出来。大概三个月前经人介绍到了我们书院,我倒是很欣赏这孩子。” “哀家看了他贴在墙上的文章,好像是在驳斥夫子的因材施教,其言论确实是狂妄。不过,他相对于因材施教提出的本源教育,倒是个新奇的说法。” “哈,这篇文章已经是他写的第三篇了。”蔡麟道,“他的第一篇文章才叫狂妄。” “可否给哀家一阅?” “只要太后您不怪罪他,麟自然不敢不许。”蔡麟笑了笑,起身出门,“荀昴,去把慕容生的文章都取过来!” 蔡麟坐回来:“他得找一会儿,麟先给太后大致讲讲这孩子的想法吧。” 程凉知道他是担心自己发火,点点头:“好。” 蔡麟斟酌了一下, 发现慕容生的观点很明确,想委婉也委婉不了,就直接开口了:“他第一篇文章提出,读书不是为了科举,读书人也并不高人一等!” 哗—— 程凉差点就给他鼓掌了,这小子可以啊,就凭这一句话,他就能被天下读书人追杀到天涯海角去了。 第358章 来啊,看你们今天能不能把我给打服了 “他的第二篇文章提出,无论士农工商,皆能读书,也皆应该读书。诗书礼仪不光对做官有用,对于农户、工匠、商户甚至杂业则都是有用的。”蔡麟又说道。 程凉再次点头,这孩子说得好啊。 “而第三篇文章也不是在驳斥夫子的学说,他是提出读书跟做学问并不相同。因材施教,应当用于‘材’而不是用于‘人’。人要学的是本源教育,本源教育只有一项,就是认字。只要识字,便可读书,读书才能明志,明志才能知道知道自己是什么‘材’,知道自己是什么材了,才有因材施教可言。” 蔡麟看了看程凉的脸色,发现她不但没有生气,而且笑得比刚才还要开心了。 犹豫了一下,蔡麟接着说:“这孩子口才倒是极好,自从我让蔡逸他们去做了宣讲吏,又改弦更张,宣讲知行合一的学说。正统的儒学大家上门论战的极多,这孩子的文章被骂得最惨。就连书院里的师兄弟们,反对他的也很多。 毕竟若天下人人皆读书,那大家引以为傲的东西也就不复存在了。更可气的是,这孩子说的读书,还不是说读儒家经典,而是认为在本源教育之后,各行各业都应该要有书读。书越多越好,学派越多越好,读书人也是越多越好。 就这么个孩子,竟然没人能驳倒他,还渐渐地说服了不少人。我定了规矩,文章一旬不被驳倒,就可以去行自己的学说,书院会尽可能地提供支持。他通过了第一步,我没理由拦着他不去做第二步。正好婉儿跟我说道想让店里的孩子们认字,他就把他推荐过去了。” “事实证明,他说得是有道理的。” 程凉这一开口,反倒让蔡麟吃了一惊。他还以为太后即使能接受这个观点,也得有个过程,但看起来太后对慕容生本就十分的欣赏。 “先生,慕容生的文章取来了!”荀昴在门外说道。 “给我。”蔡麟过去拉开门,接过匣子呈到程凉面前。 程凉一边看,一边接着问:“这文章好像是一个月一份,除了教婉儿店里的孩子识字,他还做了什么别的事儿吗?” “为了践行他的想法,他还在旧街工匠、城郊农户、老商市的小商贩里教人识字。” “有人愿意学吗?” “不要钱的先生谁不喜欢呢。有钱人家的孩子送去给人开蒙,还得花上几两银子的礼钱呢!至于学了之后,是不是真的像他说的能在本业上有用,就不得而知了。” “他现在人在何处?” 蔡麟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应该是在旧街。” 程凉站起身来:“去见见他。” 白马书院已经是在洛阳城中比较偏僻的地方了,旧街比白马书院还要偏,如果能从天上俯视的话,旧街连着旁边的老商市就像是洛阳城脸上的一块狗皮藓。 从白马寺旁边的坊门穿过去,马上就会被低矮破旧的房子和从它们身上延伸出来的千奇百怪的建筑迷花眼,要是没人带路的话,看着那些也不知道是不是路的小巷,程凉完全是不知从何下脚。 那些歇了工的匠人横七竖八的坐在巷子两旁的门槛上,七八个人合着一碗劣质的水酒,周围扔着开始腐烂的茅草和不知从何而来的柴火,鸡屎味、汗臭味和另一些奇奇怪怪的味儿充斥在一起,让程凉不得不怀疑有人在里面放毒气弹。 “咳咳咳……凉,真的不能找个人把他喊出来吗?”沈宽心理上倒是不抗拒这些人,但是生理上实在是没办法向前半步。 “但是我想看看这人做的跟说的是不是一样!”程凉退出来,深深吸了口气,屏住呼吸勇敢的迈过坊门。 沈宽连连摆手:“我真的看不了……呕……为什么洛阳城里还有这种地方——” 荀昴一言不发的在前面带路,他看起来对这种地方一点都不陌生。 很快他停在了一个铁匠铺子前面。 程凉凑过去,铺子里面点了两盏油灯,大概有十几个小孩围坐在那两盏油灯旁边,一边叽叽喳喳的讨论,一边用小木棍在地上划拉。 黑暗中,有个十分高大的身影在孩子们之间走来走去,时不时弯腰说几句,他的表情在油灯微弱的光线里显得十分柔和慈祥。 大概过了一刻钟,慕容生拍了拍手:“好了,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明天还是老时间,老地点,不要迟到哦!” “嗯!先生,我们回家了!”孩子们如同出林的鸟儿一般涌了出来,嘻嘻哈哈打闹着,一瞬间就消失在逼仄的巷子之间。 程凉还没反应过来,慕容生已经撑着头顶的门框弯腰走了出来:“几位朋友这么晚了还来旧街,可是来找慕容生论经的?” 程凉有点发懵,倒不是别的,主要是她万万没想到这位兄台站直了大概得有两米。 “哟,还带了这么多练家子的,看来不光是想要文斗啊。”慕容生一眼扫过程凉身边的亲卫,语气更加冷了几分。他一边说话,一边伸手解腰带,此刻的表情跟刚才在孩子们面前相比,已经从春日微风变成了冬日朔风。 不愧是蔡麟说的狂生,被天下读书人追着骂了几个书院都没骂倒的男人。 不过…… 程凉费解的是:“你解腰带是要干什么?” 慕容生看了她一眼:“为人师者,不可不重仪表,但是袍子很贵,我只有一件,不可以弄脏了。” 说完,他双手一拍,猛地拉开弓步:“来啊,看你们今天能不能把我给打服了!” 程凉简直是哭笑不得,这小子不但是个狂生,还是个斗士,看得出找他麻烦的人真的很多了。 “我是蔡先生的朋友,不但不是来找你麻烦的,而且很欣赏你的想法,想要帮助你。” “帮我?”慕容生眉头一挑,“能给多少钱?” 程凉真是对他惊为天人,对好不容易出现的天使投资人就这么直接而现实的吗? 慕容生收起架势,小心翼翼捡起搁在旁边的袍子:“你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吗?你就要帮我!老兄,我慕容生要做的事,不是花几百几千两银子,耗三年五载的时间,就能看到结果的。” 他转身就要走。 程凉淡淡说道:“千万银,百年计,起于此处却不止于此处。你一个人无论有多高的志向,都不可能做得到。除非你愿意为我效力。” 慕容生停住脚步,转过头来,疑惑的看向程凉:“你到底是谁?” 程凉瞥了一眼像根木头一样杵在旁边的荀昴,这孩子怎么这么没有眼力见,她堂堂一个太后,自己报自己的名号就很没有气势了啊! 慕容生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荀昴:“老荀?” 荀昴拱拱手,走过去凑在慕容生耳边说了几句。 慕容生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荀昴十分坦然且淡定:“她说她想看看真正的慕容生,我当然不应打断。” 慕容生:“……” 程凉:“……” 妈呀,这小子是个没有感情的机器人吗? 慕容生咽了口唾沫,再看程凉的眼神已经变得很复杂了,他在跪和不跪之间犹豫,想起程凉刚才说那些话,又有很多想说的。 两米高的大汉憋得满脸通红,颇有点手足无措。 程凉笑起来,这孩子看上去狂傲,其实内心还蛮憨厚的嘛。 “哀家刚才没有开玩笑,走吧,回去的路上详细说。” 第359章 他也是从悟道之后,才真正感受到做先生的快乐和惆怅 接下来的事情就很简单了,慕容生现在有三百多个学生。 除了赢婉儿店里的那些之外,另外一百来个分别是在旧街、老商市和靠着城墙的一个小村里,学生大都是孩子,每天帮爹娘干活之余,抽出一个时辰来学认字。 目前规模不大,需要花钱的就是书和少量灯油。 蔡麟每个月给他五两银子作为经费。 程凉把这个数目翻了十倍,每个月给他五十两银子,并且将来每增加一个先生加二两,每增加一个念书的孩子加二十文。 她让慕容生找在这些地方都找固定的校舍,还要给去上课的孩子免费提供一顿吃食,不要太好,就是个由头,让那些爹娘就为了这几个饼子都愿意把孩子送去识字。 “那这样人就会多很多了。” “人多不用怕,肯为了几个饼子去上课的肯定都是穷人,要是你真能召集几千个穷人去识字,哀家甚至可以单独给你建个书院。 不过,还有一点很重要,你不能给他们虚假的希望,仅仅是认了几个字,距离考科举当官还远得很,哀家不可能一路免费培养着他们去当丞相。 那么你就得用另外的方式让他们觉得认了字真的比不认字要好,否则这一批孩子就是失败的作品,那些匠人农户便越发会觉得,如果孩子没有机会去参加科举,那么学认字就是没有用的。 如果出现那样的情况,就说明你的主张失败了,读书人……至少我们现在说的读书人,他确实就高人一等,农户工匠商人也确实没有读书识字的必要。” 慕容生抿着嘴没说话。 程凉看着他:“所以,哀家认为你的注意力不光是要放在小孩子身上,那些十五六岁、十七八岁的半大孩子,也不是不可以考虑。他们是很容易出成果的,如果他们学一年,会认字会算数,一进入自己的行业马上就能体现出优势,那比你花十年从头培养出一个小孩来,更加能有说服力。你觉得呢?” 慕容生眼睛亮了亮。 “虽然这件事现在还只是你的私人行为,但你的想法既然引起了哀家的兴趣,便说明有做下去的意义。你有任何新的想法都可以告诉蔡先生,他有直达天听的权力。如果哀家觉得你的想法可行可用,自然会配合你。明白吗?” 慕容生撩起他的新袍子,认真的跪在地上:“慕容生替各业之人谢太后恩典!” 程凉不领情:“还说不好是不是恩典,你最好好生把握其中的度量,莫要把人教得眼高手低,到时候科举考不上,本业又看不起,那还不如不要读书!” “太后,草民记下了!” 程凉和慕容生在屋里说话,荀昴站在外面的回廊下,看着天上的月亮发神。 蔡麟远远看着,心中默默叹了口气,走过去站在他身边:“站在这里干什么?” 荀昴回过神来,恭恭敬敬的拱手:“先生,学生……在看月亮。” “看什么月亮,你又不喜欢舞文弄墨。看慕容得了太后青睐,心头有些惆怅?”蔡麟问道。 “怎么会,慕容师弟坚持自己的想法很不容易,如今总算遇到了贵人,我为他高兴还来不及呢。”荀昴浅浅的扯了扯嘴角,想要笑,但没笑出来。 蔡麟又是一声长叹:“我没说你不为他高兴,但你的想法呢?若是没有朝廷支持,恐怕很难有去做的机会吧。” 荀昴垂下头,过了好一会儿,才挤出笑脸:“无妨,学生年纪尚轻,去考科举未必不得中。实在不行,还可以先去做宣讲吏,十年二十年,总会等到机会的。” “为什么不跟太后好好说一说呢?” 荀昴迟疑了一下:“需要很多钱。太后要是应了,学生担心朝廷负担不起;太后若是不应,学生担心自己承受不起。” 蔡麟觉得自己站在荀昴身边就只剩叹气了。 他也是从悟道之后,才真正感受到做先生的快乐和惆怅。 快乐这些新来的弟子虽然大都狂放不羁,想法脱俗,甚至被其他书院所不容,但却每一个都出乎他的意料,借着他们的眼睛和心,他看到了山川草木,衣食住行中皆有道理。 他们坐在一起争论的话题,不是科举的名次,不是家中的田亩,亦不是认识的人脉,甚至不仅仅是空泛的圣人之言。 他们所思所想皆落到穿衣吃饭坐卧出行的事上,他们更像是圣人书中的圣人,像尝百草的神农,治百川的大禹,像造字的仓颉,像取火的燧人。 但他们的想法却很难被那些只会把圣人之言背的滚瓜烂熟的人所认可,他们想要从知到行,需要的不仅仅是钱财和人力,没有朝廷的支持,很多事情都不可能真正的落到实处。 看到这些孩子卯足了劲却没地方使,他这个做先生的怎能安然坐于书斋之中? 程凉跟慕容生谈完,瞅瞅时间都半夜了,正在跟沈宽商量还回不回去睡,蔡麟在外面敲门:“太后,草民有事要奏,可以进来吗?” 程凉看了眼沈宽:“这么晚了,不会是想给你立碑吧。” 沈宽困得眼皮打架,但还是坚持嗑瓜子:“我又没死,立什么碑……不是,我都说了我不是他恩师,当时纯属吵架时口嗨,他是不是有病啊!” “算了,还是见见吧。”程凉哈哈一笑,冲有福点点头,“请蔡先生进来!” 蔡麟走进来,先向程凉行了君臣礼:“草民恭请太后圣安。” 然后扭头又向沈宽行弟子礼:“弟子蔡麟,叩见恩师!” 沈宽啪一声把瓜子扔回盘里,直接躺在了矮桌后面。 程凉忍住笑:“这么晚了,蔡先生还有什么事要说?” 蔡麟撩起袍子,跪倒在程凉面前,把自己这半年以来的焦虑说了一遍。 “太后,草民虽然说是他们先生,但他们的文章却不是草民这半年就能教得出来的。草民只不过是给了这些被正统儒林不容的孩子们一个可以说话的地方罢了。但草民也只能给他们一个说话的地方。 像是慕容生,草民只能护着他不挨揍,却不能提点他,更没办法真正将他的想法变成现实。如今他被太后您看见,那是他的福气。那还有很多孩子,他们的想法也未必不是大秦之福。草民知道太后您已经对白马书院甚是照顾。 但这鸡窝藏满了金蛋却孵化不出,草民心头甚是惶恐,只好腆着脸皮来见太后。草民不敢求太后配合这些孩子胡闹,但恳请太后再多看看,若是觉得可行的,稍稍指点一二,让学生们也好有个努力的目标。” 哦,想要找实习的机会。 程凉端起喝得都没味的茶水呷了一口:“慕容生被哀家看重,是因为他所行之事正是朝廷现在需要的。其他人的想法,不是不好,但还是过于空泛。有的太大,难以实施,有的太远,时机还不成熟。 你若是想要哀家挨个指点,那哀家自认没那个本事;你若是想要哀家给他们实践的机会,哀家同样为难。凡事可以由一点推及全面,但让朝廷来配合个人,这恐怕不行。” 蔡麟的目光黯淡下去,他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但就是忍不住想来争取一下。 程凉有点不忍,好不容易有个思想这么开放的地方,她觉得还是应该鼓励一下:“不过哀家对你们目前的方式是支持的。你需要朝廷帮忙就去找庭渊,缺钱也可以跟哀家商量多拨一些银子跟书院。 做之前想好失败的后果,不要用非正义和不尊重生命的方式来尝试,那么在洛阳这个小范围里,即使是失败了,哀家也能收拾得了残局。不好吗?” 蔡麟还是垂头丧气:“银子其实草民暂时还不缺,能请庭渊帮忙的,草民也不会吝啬这张面子。有些想法确实只是一个小小的萌芽,但不做,它就永远也长不大。就靠着草民这点见识,又能指导得了他们什么呢?” 这个问题就很现实了,他们书院就这么几百人,大家研究的还不是同一专业方向,有好多东西想要找人骂都找不到人,只能寄希望在实践中去试错。 但实践中试错这个事儿,在程凉她们了解的领域还好,在她们不了解的领域瞎搞,搞出问题来咋整? 程凉拧着脸正在思考,啪一只纤纤玉手拍在矮桌上,顺手又抓了一把瓜子:“嘁,听你们说半天有的没的,这好办得很啊!” 第360章 这可是本宫的专业领域 沈宽坐起来,一边挑眉嗑瓜子,一边瞅着蔡麟:“你的意思是,让太后看你们学院这些孩子的想法,能办的就办起来;不能办的就告诉他们怎么才能办。 太后的意思是,她又不是手眼通天的人,你们这些想法有的她能看出毛病,有的她也不出,但涉及到天下大格局的,要花大钱的,要动用大量人力物力的,她肯定不能在没有把握的情况下让你们去试。所以,你们就以私人的身份,在洛阳地区小范围的试验,如果能成功的形成影响力,她才有可能用朝廷之力来做。 蔡麟说不铺开来做就不能证明对不对,也就不能有影响力,太后说不能证明对不对,没有影响力就不敢铺开来做。你们这就变成鸡生蛋,蛋生鸡,再唠两天也唠不出结果。那么我们为什么不换个思路——从自己推荐,变成别人推荐。 如果一个项目,在做之前就已经想到了每一个细节,让天下臣工都挑不出毛病来甚至都觉得应该整,那项目推进起来是不是就会很顺利,成功的可能性也会更高。即便是失败了,我们肯定也已经把失败的后果考虑在了可控的范围中。” 程凉眼睛一亮,她已经知道沈宽想说什么了。 蔡麟却还是一头雾水:“可是恩师,闭门造车如何能让别人认可呢?” “杂志!”沈宽毫不犹豫地说出了这两个字。 蔡麟更懵了,他连这俩字都没有听说过。 沈宽又抓了一把瓜子,眼睛泛起了光:“其实你们书院的模式已经很好了,但是范围太小。特别是礼那个板块,一群一天官都没做过的小子,大言不惭的谈治国,真以为给他们一个县他们能治理明白?你们书院的人驳不倒他们,是因为其他人也没做过官。 现在本宫准备筹办一本杂志,就叫大秦……” 这妹子说事的时候挺利索,到起名字的时候就一整个卡住了。 程凉和蔡麟全神贯注的盯着她。 后者是尊敬。 前者是想看她到底要取个什么奇葩的名字。 沈宽想了半天:“好吧,就叫大秦百家讲……” 程凉咳了一声:“注意版权。” 沈宽一巴掌拍在膝盖上:“就叫大秦百家讲!” 程凉扶额:“讲什么?” “想讲什么就讲什么!”沈宽为自己的取名能力感到非常的满意,“把你们墙上贴的文章抄录一份送到长安去,经过初审合格,就给你们刊印出来,随宫抄一起发往各个州县和知名的书院。有意见的人可以写文章还击,如果被驳倒了,就说明你们的想法行不通;如果驳不倒,影响力自然就来了呗。” “可刊印文书需要的银子可不是笔小数目。”蔡麟说道。 沈宽大气的一扬手:“这你别管,反正不让你出钱。要是谁的文章写得好,影响力大,本宫还要到给他钱呢!” 蔡麟还是一副不太敢应承的样子。 程凉笑起来:“要是你肯下功夫去管,倒是能做。就怕你干两天就又不想干了,这个活儿跟种地、搞家具什么的可不一样,没办法交给下面人去做。” 沈宽自信满满:“我专业的好不好!” “那就这样。”程凉点点头,“你们书院要怎么搞是你们自己的事情,哀家对天下人必须足够的公正,不能因为这些孩子是你蔡麟的学生就给他们更多的机会。如果他们的想法是朝廷需要的,朝廷自会跟他们谈;如果暂时不是,那就希望他们对时政和民生关注得更多一些。多听多看多想多尝试,迟早会有展露光芒的时刻。” “是,麟受教。” “关于大秦百家讲,贤宁太后筹备好了会告知你,你暂时不用跟学生们说。”程凉想了想,又补充,“不过,那个荀昴,哀家很欣赏他的主张,道路和车马的改良一定会对这个国家又极为深远的影响。但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做成的事,目前朝廷还没那个力,所以哀家不能支持他做什么。 可他的能‘知’的远还未到瓶颈,想象大可以再大胆些,多拜访工匠、石匠,多行走山川,有功夫还要去长安看看,说不定能看到很新奇的东西也不一定。” 蔡麟又是惊讶又是感动,忍不住再次拜倒,哽咽道:“草民代荀昴谢过太后!”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着蔡麟:“转告他,哀家对他寄以厚望!” 沈宽的的瞌睡比较薛定谔,前一秒还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后一秒已经神采奕奕的开始琢磨她的杂志板块了。 程凉瞅了瞅外面发白的天空,估计回去天就大亮了。 到时候拜访她的官员肯定很多,还不如凑活着就在书院睡俩时辰算了。 正准备让蔡麟带她们去客房,紫苏忽然跑了进来:“启禀主子,岳大人说有要紧事,请您赶紧去府正衙门!” “现在?” “对,车马都在外面等着呢?” 程凉抿唇思考了片刻:“好,阿宽,走了!” 两人飞快出了书院,坐上马车一路向府正衙门疾驰而去。 岳庭渊不是个喜欢大惊小怪的人,能让他凌晨出来找人的肯定是大事。 进了府正衙门,小厮们将程凉一路带进堂屋。 想象中的剑拔弩张倒是没有出现,岳庭渊和赢婉儿并肩站在院子里,一脸震惊的盯着桂花树上,捧着大斗碗吃面的男人。 说是男人也未必。 程凉清晰听到旁边的沈宽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问道:“梅超风?” 她也很震惊。 那个人的发型大概跟梅超风差不多,身上的穿着一件完全看不出颜色的短衫,裤子短过膝盖,腰上的麻绳掉出来老长,脚上踩着一双破草鞋,露出来的脚趾全是泥。 关键这人还瘦,那双手真就跟白骨爪一样,能很清晰的看到皮包着骨头。 他浑身滴着水,身边搁着四个空碗,嘴巴动得飞快。 转眼之间第五碗也下肚了。 他抬起头来,声音如八百年没有上油的铁门:“太后怎么还没到?” “快,快到了吧!”岳庭渊咕嘟咽了口唾沫,他看吃播看得太入神了,竟然没有听见程凉进来的声音。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向前走了一步:“哀家在此,你是何人?” 那人一愣,手里的碗咔擦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静止了两秒,他嗷一声,如泥地里的大蛤蟆一样,蹭一声扑向程凉。 “啊啊啊啊……” 沈宽直接惊得叫出了声,一边叫,一边疯狂把程凉往后拉。 程凉也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就不顾威仪扭头跑了。 别的刺客还好,这人就有点恐怖了,主要是小时候看电视时,梅超风给小朋友留下的阴影本来就比较多。 岳庭渊和赢婉儿也被吓到了。 岳庭渊第一反应是保护老婆,然后才想起自己是个忠臣,正常操作应该先去保护太后。但反应过来已经晚了,他俩在这头,太后在那头。 唉,也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仕途。 有福第一个窜了出去,紫苏和玉娘一左一右跟在后面,没等他们碰到那人,那人已经趴在地上疯狂的磕起头来:“请太后拨款大修黄河,再不修真的就来不及了!快些拨款,马上就要动工,否则真的来不及了!” 妈耶! 你到底是谁啊! 程凉有那么一瞬间,觉得洛阳真的需要一座精神病院,不过这个精神病的觉悟未免太高了点,他的理想是要大修黄河…… 等等! 程凉定了定神,重新把这人打量了一遍,虽然跟记忆中那个人一点都重合不上,但她还是大胆的试探了一下:“你是……萧舜臣?” 那人一愣,抬起头,大颗大颗的眼泪啪啪啪落了一地。 第361章 哀家怀疑他脑子里的水没有倒干净 “天啊,你怎么搞成这样了!”程凉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岳庭渊,你怎么不带他去洗洗,换身衣服?” 岳庭渊一脸委屈的还没开口,萧舜臣又啪啪啪一顿磕头:“来不及了,太后,来不及了!我们必须马上开始修筑大坝,您拨钱给我,我马上就招人,马上就出发!” “急着俩时辰吗?”程凉在意识到这人是萧舜臣之后,反而说不出重话来了,“行吧,行吧,不洗就不洗,但你先得跟哀家说清楚,什么来不及了——如今已经进入汛期,河边的百姓都已经撤走了吧。” 她后一句是问岳庭渊。 岳庭渊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不光沿河的百姓都已经撤走,几处重要的大坝还守着河工,粮食储备也是充足的,只要今年的汛情不超过去年,中原道便可以应付。萧大人大可不必如此……” “着急”两字还没出口,萧舜臣就着急的吼起来:“不是今年,太后,不是今年。明年,甚至后年……今年关中和关外大旱,你们知道吧。” 程凉都被他整得有点急了,下意识地猛点头:“知道,关于关中和关外旱情的事儿,许丞相已经做了妥善地安排,怎么了?” “黄河水低了三尺!”萧舜臣又吼起来,“今年汛期,黄河水低了三尺!” “上游大旱,汛期水少不是应该的吗?” 萧舜臣睚眦欲裂:“那水呢?那水呢?今冬不会下雪,所有的水都会在明年汛期落下来,今年低三尺,明年就要高三丈。若不大修黄河,现在这些堤坝一个也扛不住,到时候就从洛阳一直到东山、楚北,数十个州啊,全都会变成泽国!太后,给我银子,我来修河!我一定可以,我可以……” “不是,你好好说——” “没有时间了!太后,没有时间了!”萧舜臣嚎啕大哭着在地上狂磕头,“你体恤体恤百姓吧,去年死了那么多人,明年还要死更多的人啊。” 他像爬行动物一样手脚并用的冲向程凉,那张本就狰狞的脸扭曲得像贞子姐姐一般。 程凉下意识的往后退,沈宽一把拽着她肩膀将她拉到身后,迎着萧舜臣就是一个手刀,精准砍在他后脖颈上,萧舜臣哼都没哼一声,就扑在了地上。 “诶,你打他干嘛!”这货看上去又疯又虚弱,程凉真担心他被打死了。 沈宽翻了个白眼:“显然是程序错乱了,我帮他关机重启一下——就这状态,你觉得你们说得清楚什么事儿?” 程凉蹲在地上想摸摸他的鼻息,但头发太过于杂乱,愣是没找着鼻子在哪:“有福,把人抬到院里去,紫苏去准备洗澡水和新衣服,玉娘去请大夫……顺便再买点吃的回来,不要太油腻,滋补一些的。” 岳庭渊和赢婉儿搂在一起,大气都不敢多喘一口。 他们一个是管理一道的政务精英,一个是坐拥五家火锅店的商界新秀,但在萧舜臣这个半疯半癫又对他俩有恩的都水监使者面前,还真是束手无策。 关键他们也怕下重手给人打死了。 清静并没有持续太久,程凉她们刚吃完早饭,有福就来报告,萧舜臣醒了,而且吵着要见太后。 “带他过来吧。”程凉揉了揉因为熬夜且被吵得有点缺氧的脑袋,说道。 幸运的是,这一次萧舜臣显得正常了不少,虽然洗干净之后,整个人更瘦了。 去年派他出来都水时,他好歹还是个翩翩公子,现在整个成了画皮——骨头上就绷着一张皮。 “臣萧舜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皇后圣安。” “免礼,快扶萧大人坐下。”程凉说得飞快,真感觉慢一秒这人就要倒了。 然而萧舜臣扒开了有福的胳膊,噗通一声又跪了下去:“太后,臣刚才是着急了些,但请您相信臣说的不是胡话! 臣这半年,从黄河入海口一直走到黄河源头,拜访了数千名河工河官,这才真正了解到黄河水患的危害,那都是我们在长安洛阳看不到的。去年死了数万人的那场洪水,对于泛滥的黄河而言,不过是一次并不严重的灾祸。 它真要发起怒来,自洛阳一下,凡有水系的地方,皆不可避免。太后,如今是黄河汛期,水却比平时还低了三尺,来年定有大水。现在不抓紧修筑水坝,就真的来不及了!” “你确定不是因为汛期还没到?”程凉对水利还真没太多的了解。 萧舜臣严肃的点头:“是,臣一路从上游走下来,可以确定。根据记载,上一次出现这种情况还是新朝末帝时。那一场洪水便死了数百万人,直接导致了推翻新朝的起义。” 程凉第一反应是看向沈宽,然后发现对方也在看自己,眼中也充满了疑惑。 她俩都已经很小心的引进先进的思想和技术了啊。 怎么还能出现跟新朝末年一样的灾难。 沈宽挑了挑眉毛,意思是:秦政那小子靠不靠谱啊! 程凉耸了耸肩,意思是:不知道,一会儿让小蠢飞一趟问问。 “咳,你的意思是要现在开始筑坝,可有计划?”程凉看向萧舜臣,问道。 “有!” 萧舜臣胸有成竹的讲起来,虽然大多数专业名词程凉都没太听明白,但这位刚做都水监使者时啥也不懂的萧大人,俨然已经成了一个专业的水利专家。 讲了大半个时辰,他才把整个治河的计划讲完。 程凉可以确信,他不是心血来潮,也不是莫名发癫,他确实是很深入的去了解了黄河。 想了想,她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觉得这个项目也不是不能讨论:“好,那你需要多少银子和人?” 萧舜臣斩钉截铁:“一千万两银子和五十万河工!” “噗——” 要不是沈宽那口茶吐得快,程凉自己都要憋不住了,她强行忍住,咕嘟一声把茶咽下去:“多少?” “先期一千万两银子,五十万河工。之后人数可以不再增加,每年大概需要三百万两,十年到十五年可以完工。”萧舜臣十分认真。 程凉怀疑他脑子里的水没有倒干净:“你知道国库每年的税收只有五百多万两吧。” 萧舜臣不说话了。 程凉愤然将茶杯往桌上一砸:“有没有点实际的!” 萧舜臣眼中滚出大颗大颗的泪来:“臣离开洛阳时,只带了两个都水监的后生。但后来,与臣一路探河的共有三百八十一人。 黄河上游流经之地广袤而无人。有的地方黄沙千里,有的地方每走一步仿如背千斤大石,有的地方白日暴晒,夜晚酷寒,有的地方山川高峻,朔风凛冽。 那三百八十一人,随臣走到黄河源头只有一百二十个,再回来时只剩下二十一个。我们画的河图,测的数据,整理的经验,足足装了八十大箱。一开始带不走的还能寄存在城里,后来只能找地方掩埋做上记号。 我们连命都能舍,自不会胡乱开口,哄骗朝廷的银钱。大修黄河,确实需要那么多银子和人力,就算从今日便开工,到明年大汛,恐怕也只能筑几道关键的坝。 但打一仗才死多少人? 一场水下来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程凉心里咯噔一下,仿佛看到了一群衣衫褴褛的人,相互扶持走在莽莽苍苍荒,无人烟的的土地上,每天除了测量水文,就是讨论水文。 一夜过去,不知道还能站起来多少人。 但每个人都尽自己所能,在自己活着的时候,把自己知道的关于这条河的一切都记录下来。那些河工大都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这条河边的人,能让他们这么豁出命去做这件事,便足以想象得到,这条河曾经带给了他们多么深的绝望和恐惧。 若不是突然跟世家翻脸,治河本来也该在今年提上日程的。 但一千万两银子…… 程凉缓缓将茶杯端起来,叹了口气,又放回去:“哀家信你,但一千万两银子……朝廷,确实是拿不出来!” 第362章 意义就是,我会跟你一起解决问题 秦政坐在邺城的州牧衙门里读信,小蠢在一脸高冷的大黑鹰身边叽叽喳喳的跳来跳去。 秦政很快把信折成小方块,小心翼翼塞进腰间的锦囊里,起身走到门口招呼值守的卫兵:“去请程将军,我有事找他?” 程振武就住在旁边一个院里,不到一刻钟就赶了过来。 “秦先生,您找我?” “嗯,对一下军务。”秦政淡淡说道,“目前我们征募的新军已经超过了一万两千人,阵列和号令的训练已经结束,战斗技巧训练进行了一半。保持现在的训练效率,最迟九月就能带出去参加实战了。 现在的问题是装备,除了召集工匠自己造之外,还要不停的给周围的州牧写信,他们用不了那么多守备军,把装备全给我送到邺城来。警告他们,再推诿下去,我就带兵亲自去找他们要!” “嗯,自从丹阳被攻下之后,附近的州牧都老实多了。” “古大雕那边,看见他的旗帜,就立刻撤兵,做出看见他就闻风丧胆的样子就行,另外让龙鳞卫继续散布我们害怕古大雕的传言。其他的就不用管,有夜琅王替他谋划,他迟早能将叛军的军队全部掌握在手中。” 程凉眉毛挑了挑,有些忧虑:“秦先生,您就不怕古大雕真的跟夜琅王联手?” “不怕。”秦政神情平淡如常,“英雄难过的只有美人关罢了。但若真是英雄,对美人的要求就很高了,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艳俗女子便可扭曲他的心志。” 他停顿了一下,又补充:“要是他真的背叛朝廷也没关系。秦某杀不完十万叛军,但干掉一个古大雕,还是很容易的。” 程振武还是一脸愣愣的。 秦政没管他,拇指托着下巴又思考了片刻:“哦,还有就是粮食的事情。余杭道已经收到了第一批从南洋运过去的粮食,如今中原道刚刚丰收,不缺粮。太后的意思是这一批稻米全部输入燕山,想办法把叛军统御之地的钱财都给套出来。 之前我已经跟段金鞭他们商量过,龙鳞卫的人在燕山成立了一个名为夜枭的商行,专门就做地下的粮食和人口买卖。你要做两件事——第一,盯紧他们;第二,盯紧他们!” “嗯?”程振武还在想上一个问题,转眼又被下一个问题搞得更懵了,“秦先生,这说的是一件事吧。” 秦政轻笑一声:“第一个盯紧是明面上的,他们作为地下组织,做的是朝廷所不允许的事情,你们要是不对他们喊打喊杀,又岂能让买家相信他们确实不容易呢?第二个盯紧,是要真的盯紧。他们跟古大雕又不同,在银子的诱惑下,未必不会行差踏错。你至少要确保两点,其一他们卖的人口全部都是你的人,其二他们挣得银子,要收得回来。” “哦!”程振武恍然大悟,悟到一半,猛地僵住,“等等,秦先生您为何跟我说这些,难不成你又有其他事情要去做?” “嗯。”秦政点头。 程振武拧眉:“是太后的事儿吗?” “呃……”秦政左右看了看,挠了挠脸,“有点关系,但主要是我的私事,我自己会跟太后说明——你莫要多嘴,明白吗?” 程振武疑惑的瞅了瞅秦政。 开什么玩笑,我可是太后的大哥,您让我不要多嘴? 秦政当天晚上离开邺城。 程振武马上就想给程凉传信,但的令他失望的是,平时兢兢业业的小鹰好像是生病了,无论怎么招呼都不肯离开鹰架半步。 程振武无奈之下,只好去用军中传统的信鸽传信。 但信鸽比信鹰慢得多,用惯了信鹰,总觉得这玩意儿就不得劲了! 程凉正在城外的一处箭楼上跟沈宽下五子棋,她听萧舜臣哭了好几天,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现在脑子都是嗡嗡的。 “其实吧,我觉得那个元槐跟萧舜臣还蛮配的,一个抠得要死,一个一张口就是一千万两银子——朝廷就是啥开支都没有,也得两年才能凑够这笔钱。他这完全就是跟隋炀帝一样,作死的工程!”沈宽掂着棋子,心有余悸的说道。 萧舜臣的战斗力实在是很强,她们俩能溜出城真的是亏了元槐。 元槐之所以找程凉闹,就是因为他觉得朝廷现在花钱话得太多,财政赤字一片飘红,陡然听见萧舜臣还在找程凉要钱,而且一开口就是一千万,人马上就炸了。 别管他还是不是度支司主事,作为一个宁肯挨刀都必须说话的男人,他不可能闭得上嘴;然而萧舜臣作为一个能徒步青藏高原的男人,自然也不落下风。 于是,两个不要命的人开始了疯狂对线。 程凉趁机开溜,总算是能清静清静的想事情了。 程振武的信她只看了一眼就放到了旁边,随手下了颗棋:“秦政要回来。” “哦,你给他写信了?”沈宽瞬间做好了吃瓜准备。 “是啊,我得问问他那些理论靠不靠谱啊!”程凉没好气的答道,顺手又下了一颗。 沈宽用棋子刮着下巴:“他要回来你怎么一点都不激动啊?” 程凉啪一声又走了一步:“你看我像是有心情谈恋爱的吗?洪水啊!到了二十一世纪都还是个难题,以现在的技术水平和国家凝聚力而言,真的就只有坐等挨打。我们辛辛苦苦做了那么多事,眼看已经有成果了。一场洪水过去,会怎么样又不好说了。” 沈宽的情绪也低落下去:“也不知道萧舜臣说的大洪水到底会有多大,不过一千万……就算咱们真的凑出来了,也很难完工吧。就连他自己都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心情。” 程凉又走了一颗棋,张了张嘴,却没有说出话来。 她甚至觉得有点委屈。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箭楼微微颤抖起来。 两人一惊,不约而同的向下望去,箭楼下面的亲兵也纷纷拔出了刀子。 “保护太后!” “来者何人?” 只听一阵破空之声,一只大黑鹰如炮弹一样从天上俯冲下来,在距离地面两丈高的地方,扑棱棱的向上飞,一边飞一边甩着脑袋叽叽喳喳愤怒的大叫。 程凉立刻松了口气:“秦政!” 秦政单手抓着箭楼的沿儿,轻巧的翻跃过来:“到!” 程凉看着他一脸轻松的样子,莫名的更加委屈了:“你又变不出银子来,回来干什么?” “谁说我变不出银子来?”秦政在看见程凉的一瞬间,就从冬天切换到了春天,浑身的森然戾气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打了个响指。 大黑鹰骂骂咧咧的飞下箭楼。 片刻功夫,它赶着二十几辆马拉车出现在众人视野之中。 秦政指着箭楼下面的马车:“这里大概有十八万两银子。” 程凉倒吸一口凉气,秦政这个穷逼哪来那么多钱:“你不会是挪用的军费吧!” 秦政诚恳的摇了摇头:“我抢的。” “哦,抢的啊……”程凉下意识地点头,然后猛一反应,“不是,抢谁的?” “赵郡、太原,然后一路向南一直到孟津。”秦政掰着手指头数,“抢的是李家和王家的附庸大户,为了赶时间,只抢了官道附近的,再远的就没考虑了,否则应该还能多点。” “你就这么几天,跑了这么远?” “嗯,日夜兼程嘛!” 程凉默默注视着箭楼下面那些银子,想着此人在敌占区大杀八方为她抢钱的样子,莫名的还有点感动。 但感动之余,她不禁还是疑问:“我缺的是一千万两,你抢这十八万两有什么意义呢?” 秦政满眼温柔地笑了笑:“意义就是,我会跟你一起解决问题!” 第363章 不愧是当过皇帝的人,正经起来还是帅的 “嘶——” 沈宽毫不犹豫地让出了程凉对面的位置,一溜小跑坐到程凉背后的角角上,还熟练地从荷包里抓出了一把瓜子。 秦政落座,顺便扫了一眼棋盘:“咦,你们是在下……八子棋?” 程凉脸色一红,毫不犹豫地伸手把棋子全部扫到了一边:“别说那些没用的。” “哦!”秦政很乖巧地点了点头,眼神顿时变得犀利起来,“首先,灾难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即便是我们那个时代,一样水旱不断,这个世界本质是我们那个世界的映射,所以它的灾难也不会脱离物理法则的管束,即便这个世界在不停的崩塌,也应该是有个过程的。它不会一来就毁天灭地。 所以,我认为你应该让萧舜臣把那些河工都招来,好好的,详细的谈一谈。他们要做的恐怕不仅仅是为明年的大洪水做准备,他们还要为更加大的洪水做准备。他们要治的不光是黄河,或许还有长江,还有其他水系,甚至还有大海。这不是着急就能办好的事情。” “我可以不着急,但明年洪水真的来了怎么办? 首先,我们不知道它波及的范围有多大,萧舜臣只说会很猛,猛到什么程度也不知道。以洛阳城为例,是会将整个城市淹掉的程度,还是一层楼高,两层楼高;以整个中原道为例,是会淹掉十个州还是八个州,每个州淹到什么程度;以整条黄河为例,是一道泛滥还是数道泛滥,泛滥面积和程度如何? 秦政,这涉及到的人命有数百万,我不可能为了躲洪水让他们全都离开家乡,但也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他们就这么全被淹死。”程凉丝毫没有被安慰到。 秦政点点头:“你看,你其实很清楚我们需要了解的东西是什么,萧舜臣敢来找你要钱,他就不能只会说几句感性的话。他要是能回答,让他用数据回答;不能那就给他个时间,让他跟那些河工商量好了再来。 假如他不能给你答案,我们自己心里也可以有个数。大旱之后有大涝不假,但仅仅只是一年的区域性旱灾,它在历史上并不是没有发生过。我们做最坏的打算,关中这一年没有下的雨会在十天之内全部落下来。 他们从各个地方汇聚到河流之中,也是需要时间的。或许会是一场硬仗,但绝不是一场绝对打不赢的仗。我的老班长就是参加过抗洪的,你应该已经又印象了。当时,有两亿多人受灾,房子倒了六百八十万间,两亿亩土地被完全吞没。 那一战,投入了二十八万战士,虽然艰苦,依旧是打赢了。 我最近一直在想,楚太祖想从物质上改变这个时代,他失败了;莽帝想从政策上改变这个时代,他也失败了;因为那些超前的物质和政策都是空降而来的,在这个时代没有根系和基础。 但勇气、坚韧、荣耀……这些属于人类的美德,不会超前,亦不会落伍。就像你想要将大秦变成真正的国家这件事,并没有被天道所反噬一样。那些本就属于人类的东西,只看我们能不能激发得出来。” 程凉没想到秦政做起思想工作来也挺有一套,她鼻子一酸,差点被说哭了:“可是,我并不了解水啊!” 秦政放缓了语速:“我对水了解得也不多,但曾经的楚太祖是个很优秀的理工男,莽帝和汉朝的皇帝都是以他在黄河上筑的坝为基础来治河。只是后来乱世太久,这些设施才废弛了。我做皇帝之后派人修过,当然当时也是缺钱,修得简单了点。 本来是留了遗诏让后面的皇帝接着修的。 结果阿苏太过宽仁,又不懂水利,被河务官员当冤大头戏弄了一辈子,朝廷的银子给出去不少,十分之九都没有花在河道上。后面的皇帝好大喜功的好大喜功,政治斗争的政治斗争,救火的救火,更顾不上河道了。 但那些坝本身都是还在,即便是要推倒重修,就地就能取一部分石料和土方。现在燕山、东山还在打仗,按照你的计划,要彻底摧毁世家在这两道的根基,那在我们经济和军事的双重压迫下,难民必定会持续地增加。 东山道、燕山道加在一起有一千二百万人,即便只有十分之一的底层人口被迫离开家乡,数量也在百万上下。土豆粉厂子肯定容纳不下那么多人,之前我们说是要开发实业,现在大可稍稍放缓,让这些人先去河工上效力,需要的工钱肯定比正常雇人要便宜,对吧。”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她发现如果对方足够的冷静和沉稳,自己也是能够被他带得冷静下来的。刚才她满脑子都是不可能、委屈、愤怒,这会儿倒是真的开始思考起来了。 以工代赈本来就是他们确定的对燕山、东山难民的处理方法,让他们去做河工的话,显然也是行得通的。 “但工钱再少也需要钱,这不是一个月两个月的小项目。这些人战后要回家乡去种地,我们还能拦着人家不让。” “那是后面的问题。”秦政很少在与程凉的讨论中主导节奏,但现在他就是程凉在龙门寺见他那次一样样,充满了上位者的气质,“我们现在先讨论这件事有没有可能做得成。首先,我认为明年的水患不可能超过我们记忆中的那一次。所以,我们是可以战胜的,你认可吗?” “嗯。” “其次,黄河上现有的坝大都布局合理,有一部分甚至只需要大修而不需要重建,而我们也有把握在接下来两三个月之中,招募到至少十万河工。所以,这一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做很多的事情。这有问题吗?” “没有。” “好,这些都没有问题的话,我们再来说钱。”秦政在棋盘上放了一枚棋子,“工钱,刚才说了,雇佣难民,会便宜。” “对。” “材料,原堤的石料土方可以用一部分,关键还有一点。你们长安那个高新坊,不是有个小子在捣鼓水泥吗?” “啊!”程凉和在背后吃瓜子的沈宽一起叫了出来,“对啊!” 由于不方便自己插手,沈宽对于高新坊的管理完全就是放任自流,顶多就是提一提自己需要什么效果,然后用太后的威严强行要求他们去捣鼓,至于捣鼓得怎么样,她也没正经过问过。 上次张道一往福临道送炮的时候,好像是顺便带了几包白灰,但送炮的人没说清楚,她俩又忙着干仗,还不知道这东西具体什么效果。 要是真能有水泥,工程进度又能大大的加快,且应该能省钱——当然,还得看狗根他们烧的水泥造价贵不贵。 “说不定他用了什么米汁蜂蜜鹿茸阿胶,一斤四五百呢!”沈宽想了想,大胆的猜测道。 程凉反手扔了个棋子给她:“你个乌鸦嘴,赶紧闭上吧!他一个工匠,上哪儿搞那么多值钱的东西?” 沈宽轻松闪过棋子,又磕了磕瓜子:“嘁,别小看人家好不好,多少也是我手下的皇家工匠,我儿子现在在长安,不得好好照顾着?” 程凉点点头:“对啊,你儿子还欠朝廷不少钱呢!” 秦政靠在箭楼的柱子,看着她俩斗嘴,目光又柔和起来。 第364章 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等她俩闹得差不多了,秦政才重新开口:“所以,整个预算应该重做,我想只是第一期工程的话,不需要一千万两那么多。南面的那些世家抄家抄到的现银就有两三百万两,但他们在各个州城县城里还有很多其他资产,那些都是世代累积起来的财富。虽然说大头的土地要拿来分,挣不了钱,但各州城县城里的铺子卖一卖,应该也能有几百万两。 另外燕山东山两地有大秦五分之一的人口,财富却占到了大秦的三分之一,这两地的大户豪族最多,百姓向来也殷实。如今我们就像是在挤海绵,靠着粮食买卖,在这一仗彻底打完之前,大概还能挤出不少的银子。 市面上的钱大概就这么多了,剩下的在朝廷控制着的矿山里。不考虑通货膨胀的话,咱挖得多,钱自然就越多。综上所述,朝廷来钱的手段其实也挺多的。 我建议你们可以考虑回长安去,一来看看有没有什么可用的新技术,二来长安毕竟才是真正的国都,从昭德殿发出的诏令更有说服力,三来目前大秦最重要的银矿、铁矿、铜矿都在长安附近,要是能想办法加大那些矿山的开采量,也能在短时间内拥有一大笔钱。” 程凉从沈宽身边坐起来:“那你呢?” 秦政笑了笑:“我回邺城去啊,仗又没打完。” “所以,你千里迢迢跑这一趟,就为了跟我说这些?”程凉感觉脸有点发烫。 秦政认真的点了点头:“嗯,我看你的信,觉得你好像很困惑,就想要来见你。” 他站起来,舒展筋骨,向着树上的大黑鹰一招手:“看你的眼神,现在好像没有问题了。那我先回邺城,继续去砍人和抢钱……” 程凉抿着唇,莫名有点不知所措。 沈宽呸呸呸吐掉瓜子皮,拽着她衣服下摆站起来:“等等,你不考虑护送凉凉回长安去吗?” 秦政笑起来,明明是在回答沈宽,目光却一点没有离开程凉:“我想,你应该不需要这种寻常的殷勤,是吗?” “哈……”程凉那一点点无措瞬间烟消云散了,她点点头,“嗯,有那么多亲卫,确实不用多此一举。北边的战事交给你,最近没钱拨过去,你要稳固军心,跟古大雕好好配合,争取一劳永逸的把问题给解决了!” “嗯,有我呢!” 程凉的笑容如春日的花一般绽开:“我在长安等着给你庆功!” “嗯,等我回去!” “啧啧啧……直男直女谈恋爱,果然是辣眼睛!”沈宽嘴巴上在酸,眼神却像是看见八百年不开花的铁树终于开了花一样,充满了老母亲的欣慰。 秦政逮着大黑鹰的爪子跳了出去,在半空中松手,如流星一般眨眼就不见了。 大黑鹰愤怒的叫了一声,骂骂咧咧的扇着翅膀向他追去。 程凉目送着大黑鹰消失在天空中,小蠢叽叽喳喳的从箭楼沿儿上落下来,站在她肩膀上,用尖嘴轻轻啄了啄她的脸。 她抬眼看向沈宽,“你想回长安了吗?” 沈宽莞尔一笑,小鸡啄米一样点头:“你还别说,要不是秦政嘴快,我都要先给你提出回长安的事儿。毕竟本宫在长安可是有产业的人,不光有产业,还有个当皇帝的大儿子,现在还有拥有大秦第一本杂志。 说真的,凉,我顺着往回一顺,严重觉得自己的才华被低估了。我应该在弹指之间,就让自己的头衔多到一张纸都写不下;游戏中,就把全大秦最新兴的产业尽握手中。太后这名字太肤浅,女王这名字太庸俗,女帝都不能说出我的潇洒…… 亲爱的凉,你觉得后世的人们会怎么称呼我?” 程凉挑着眉看她发癫,配合的思考了两秒:“啊!你是我的神?” “呸呸呸,俗,太俗气了!果然不应该对这位观众抱有希望……”沈宽啪唧一声跳上桌子,双手从胸前打开,充满激情的吼道,“本人的称号应该是——女教父!” “哦!“程凉假装欢呼,然后歪着头继续思考,“直接说教母不好吗?” “啊,是啊!”沈宽笑嘻嘻的,一点都没有被拆台的感觉,她伸手搂住程凉的肩膀,“走吧,为了我身为教母的事业,我看咱们也确实是该回去了——先说好,是因为我确实是回去有事,可不是因为秦政那脱了裤子放屁,毫无必要的建议哦!” 程凉不自觉地笑起来,她觉得自己实在是太幸运了。 生来就像带着一身硬硬的皮,只知道向前猛冲的猛犸象,却能遇到能与她共同奔跑的另一只动物,而且背上还蹲着一只明白她坚硬皮肤的每一道褶皱在何处,并永远不会离她而去尖嘴鸟。 平泰二年七月,叛军大元帅古大雕对兰陵和琅琊二城发动了攻击,顺利夺下两城,魏铁衣率领的奔字部禁军退守徐州。 但几乎是同时,萧、王两家家主和一些从南面逃来的袁、谢、陆、周、宋、朱等六家子弟,联合带着自己的子弟离开清河。 崔怀德勃然大怒,发檄文说他们背弃天成帝。 萧家家主亦发文回骂,说他掀起战乱根本就是为了崔家的利益,而不是不是为了什么天下,还说他把其他那些世家当作棋子。 两边正骂得热闹,萧王两家的家主忽然被人刺杀。 整个叛军阵营都惊呆了。 卢家和王家立刻召回了所有停留在清河的子弟,李家更是直接派人进了邺城。 朝廷军的消息十分灵通,趁着兰陵、琅琊一片混乱,再次出兵进攻两地,王萧两家征集的军队士气全无,古大雕当机立断,放弃兰陵和琅琊,撤回了济州。 眼瞅着大敌当前,夜琅王和博陵崔氏的一把手崔瑾瑜又在从中调和,加上这三家之间本来就有很多姻亲关系,崔怀德和萧王两家剩余的子弟选择了维持联盟。 但萧王两家只认古大雕,崔怀德一开始不同意,后来也不知道夜琅王又从中运作了些什么,天成帝下了圣旨: 封赵郡李成器为赵王,太原王尚敬为唐王,范阳卢修为燕王,济州古大雕为鲁王,博陵崔瑾瑜为魏王。 令五王皆自己筹集粮饷兵马,自己管理领地内的军政要务,自己进行外事交涉。 简而言之,皇帝不会招呼他们办事,但麻烦大家也别找皇帝办事。 除非诸位自己有把握当皇帝,否则你们换个人来坐龙椅,最高也就只能封到这个地步了,所以大家要是想要自保没关系,多少还是保护一下天成皇帝本人。 否则换个新的,对大家来说都是麻烦。 其他几家怎么想倒是不清楚,对古大雕而言,参与感明显是更强了。 第365章 古大雕的参与感越来越强了 “大雕,你听!孩子在动……” “真的!我感觉到了!”古大雕耳朵贴在夜姑的肚子上,面上喜极而泣,心里狂翻白眼。老子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一张床上睡一夜就能怀孕的话,那老商行男女混住的大通铺里面,人人都能怀上崽。 夜琅王为了拴住他,也真舍得下手,不知从哪儿弄个种,就想要叫自己喜当爹? 呵,门都没有! 不过作为一个合格的舔狗,他很明白自己现在该干什么:“你想吃什么,我让下人去做,要不炖点鸡汤补补?你现在可是一个人吃着两个人的饭……对了,他们说怀着孩子容易腰疼,我给你揉揉?” “好了,孤知道你们俩小别胜新婚,腻歪的话下去再说。夜姑,让本王跟大雕单独谈会儿。”夜琅王摆摆手,说道。 夜姑站起来,羞羞答答地点点头,走到门口还跟古大雕抛了个媚眼:“大雕,我先去休息了。” “嗯!”古大雕点头,满脸温柔,“我叫人做些肉羹,再炖个鸡汤,等会儿给你送过去。” “咳!”夜琅王咳了一声,“大雕,你跟我说实话,要是不肯与朝廷和崔家为敌,你现在就可以带着夜姑离开燕山,去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过你们的日子便是。” 古大雕坐下来,温柔变成了肃杀,他沉默了一会儿:“崔家和伪皇帝不算什么,杀了就杀了,但与朝廷正面对抗……说实话,我确实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不过,事到如今……已经回不了头了!我和夜姑可以躲起来,但我们的孩子就必须隐姓埋名,掩人耳目的过一生。做为夜琅王族血脉,他本就该生在高位,我明明有这个机会却不争取,若将来孩子怪我,我就真的抬不起头来了。 我本来极力避免,但情感不受理智控制,既然是自己没把持住,那就只能承担起一个作夫君和父亲的责任——大秦皇帝对我有恩,但已经还完了;大秦太后与我有义,但也已经耗尽了。如今,我只能跟夜姑和王兄您,共进退!” 夜琅王沉重的点头:“委屈你了!” 古大雕抿着唇没说话,但这个沉默正好是让夜琅王觉得安心。 “我打听到程太后准备回长安了。”他说道。 “按道理她应该留在洛阳等这场仗打完吧。”古大雕表示疑惑。 夜琅王点点头:“对,但自从岳庭渊做府正之后,我们安插在中原道衙门的耳目被换掉了很多,暂时打探不出她现在回去的原因。只知道,户部度支司的主事元槐被撤职并留在了洛阳,我推测她这次回去,恐怕是跟钱有关系。” “打仗耗钱,咱们这边的粮价都涨了十几倍,没道理他们的粮价就不涨。而且最近这几个月他们还收容了很多燕山、东山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百姓,粮食的压力肯定也很大。”古大雕试探道。 夜琅王摇摇头:“那你就错了!也不知道那娘们走了什么狗屎运,那名为土豆的作物竟然产量极高,一亩地能产十几石。中原道收一季的粮食,足以养活整个大秦,他们恐怕是不会缺粮。” “啊?真的能有这么高产的作物?”古大雕假装惊讶,然后深深吸了口气,“嘁,老天爷还真厚待那女人——咱们偷些种子来,也自己种些,不行吗?” “当然可以,种子很好弄,就是还不知道该如何栽种……孤不是想跟你说这些。”夜琅王转了话题,“种子再好,咱也得有一个合适的地方,才能长久生息。你觉得济州此地如何?” “不好!”古大雕真是套路都不想讲,耿直得让夜琅王心梗,“我知道你替我要下这块地方不容易,但恕我直言——还不如不要!” “为何?” “因为齐鲁一直都是中原文化鼎盛之地,土地肥沃,百姓富足。” 夜琅王愣了愣,有点不理解:“这不好吗?” 古大雕点点头:“好啊!但正因为地方好,朝廷才绝对不会放弃。太后不会放弃这些肥沃的耕地,读书人不会放弃孔孟故地,那些朝廷军当然也不可能退。就算我们能把琅琊和兰陵都打下来,也不过是成为崔家的屏障,替他们抗下朝廷军一波又一波的攻击。 您想想看,咱们人天天都要打仗,天天都要死人,人家朝廷有整个大秦作为补充,我们就这巴掌大个地方,本身还不是自己的。那百姓家里,当爹的当兵打死了还能忍,叔叔伯伯兄弟儿子一个接一个的当兵被打死,他们不会恨朝廷,只会恨咱们!” 夜琅王面色凝重的点了点头,这一点他也想过。 “还有呢?” “地理位置也不好,咱们毕竟是弱势的一方。这儿一马平川,无险可守,还靠着海,福临道的海军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上来了,到时候我们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会被人一锅端。即便水师啥事,就现在这些禁军,咱们也打不过。 朝廷有个人名叫秦政,你或许是听过,他不但武艺高强,而且擅长练兵。我听说他一直驻扎在邺城,肯定暗中练了不少的精兵。他们现在没有进攻,不是因为打不了,而是想要把整个东山、燕山两道的百姓困得与他们的主家离心离德。 您想想看,他们就算是打下了兰陵和琅琊,那些百姓的心还是向着萧公和王公的。但他们在南边推行什么农社,愣是让泥腿子骑到了老爷们的头上,逼得很多人带着钱财偷偷北上躲到了燕山、东山等地。 现在已经没有别的地方能继续躲了,他们真要打过来,大家能不奋力一搏吗? 但他们现在不缺粮也不缺人,就这么跟我们耗着。久而久之,因为钱粮越来越少,咱们内部肯定就会出现矛盾;而百姓的日子越过越苦,肯定也就会怨恨我们——他们不管原因是什么,他们只看得见眼前的东西。” 夜琅王很仔细的听古大雕说完,点点头:“秦政确实是在邺城练了一支新军,数量在一万人以上——如果东山不可守,那你觉得我们下一步,该如何来走?” 古大雕拧起眉头:“您指的我们包括崔公他们吗?” 夜琅王眼里闪过一抹精光:“你觉得呢?” 古大雕沉默了片刻,跳过了这个话题:“若是想要找一块地方坚守经营,最好是继续北上,出关,去辽东!” 第366章 看你儿子给你准备的礼物 “去辽东?”夜琅王确实有在认真的考虑,“但那边是卢家的地方啊。” 古大雕摆摆手:“他们的地方是蓟城一带,出了关就是辽东军府的地盘,他们现在在关内外对峙,卢家巴不得有人能出关去帮他们把辽东军赶走呢。咱们也不跟他们抢,以前东胡人的地盘不就挺不错吗?” “但你手下这些人都是东山人,他们肯随你继续往北走吗?” 古大雕喝了口酒,假意思考了一阵:“我觉得无所谓,愿意跟咱走的就走,不愿意的留下也无妨,反正萧王两家的势咱们借得也差不多了。我倒是觉得,王兄您刚才说的话有道理。那程太后找机会长安,肯定是朝中出了问题,而这问题多半跟银子有关。 他们不缺粮,但银子或许是缺的。您上次不是说他们在从百姓手上买土豆吗?没有现钱,就不是买,而是抢了吧。还有难民过去,安置也得要钱。她现在要树立自己仁义的形象,肯定不能加税。以前国库也没什么存银,这么大笔大笔的支出肯定让他们内里不好受。 我觉得,我们可以鼓励,甚至想办法将那些本就不忠于我们,且没什么油水的百姓撵到那边去,他们花的钱多了,至少也会被拖得难受,对吧。” “可这么做,岂不是让世家的名望更加一落千丈?”夜琅王多想了想。 古大雕耸耸肩膀:“我们现在还要为他们考虑吗?” 夜琅王愣了一下,马上就被说服了:“倒也是!但我们现在说到底还是依附着他们,他们倒了对我们并无益处。” “所以,我觉得王兄您现在应该跟卢家联系了。东山不可留,崔家也不会让我们屯驻在博陵、清河一带。现今之计,是寻些船只,趁着北风北上,偷偷从营州附近上岸,绕道山海关的辽东军身后,再跟卢家里应外合。只要能在关外挣下一块地盘,咱们才算真正的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朝廷舍不得东山、燕山,对辽东未必会有那么大的兴趣。你看南洋那边,现在不也是放养了吗?” 夜琅王被说服了,如果只从夜琅人单独的角度考虑,这确实是一条生路。 虽然越往北走,他情报网的作用就越差,但只要能站住脚,他就能重新开始培养新人,迟早也能将耳目遍布辽东。 “那我现在出发去见卢家家主,夜姑她……” “请王兄好好照顾她。东山毕竟是交战之地,我……我不可分心。” 夜琅王点点头:“好,那我将他带走,你这边……” “王兄传信之前,古某绝不会败退!” “好,辛苦了!” 双方各怀心思,但谈得都很满意。 古大雕觉得夜琅人说到底还是有点天真,要论明里暗里玩阴谋,他们给太后和秦先生提鞋都不配。 喝了口小酒,吃了颗上次秦政送来,他没舍得吃的花生米,遥望山顶的月亮,落拓浪荡半辈子的古大侠竟然升起了一种名为思想的情绪。 快了,这些世家数代人积累下来的声望已经消耗得差不多,接下来每一天,都离他们彻底崩盘又近一步,他很快就能回长安去了吧。 同样一轮明月下,太后的车驾在沉默的前进。 距离长安还有十几里,小皇帝思念母亲心切,早早就派了小柱子带人来接他们,说是他自己带着文武百官等在朱雀门,不见着母亲便不回去睡觉。 为了不拂孩子的好意,也懒得多耽搁一天,程凉下令连夜赶路。 她坐在马车里整理回到长安后要处理的事情,沈宽裹着一床小毯缩在马车一角昏昏欲睡,忽然程凉听见外面有人惊呼,马车一下子停住了。 她皱起眉头,撩开帘子:“怎么了?” 紫苏昂着头在看天,眼神充满了惊讶,听见程凉问话,连连指着正前方:“太后,您快出来看!” 程凉眉头还没松开,便听见小柱子在外面说道:“启禀圣母皇太后,贤宁皇太后,皇上来了!” 程凉啪啪啪把沈宽拍醒:“你儿子来了!” 她先一步钻出马车,发现她们已经走到了长安城外的一个山头上,俯身正好能看见雄伟的长安城全貌,而山道上有蜿蜒的火光正向着她们飞快移动。 “不是说在朱雀门等着吗?怎么……” 话音未落,长安城中有数十点火光飞上了天空,程凉下意识地抬头,流光溢彩的烟花一下子把天空整个照亮了。 程凉愣了一下,扯开马车帘布,毫不留情的将睡眼朦胧的沈宽拉了出来:“看你儿子给你准备的礼物!” 沈宽打着哈欠,满脸的烦躁:“不是说在朱雀门等吗?干嘛……什么礼物?” 程凉指了指天空。 第三批烟花也已经射上了天空。 这一次数量更多,频率也更快。 漫天的烟火一下子把那轮明月都比了下去,它们如金菊怒放,如牡丹盛开,每一朵都肆意而张扬,自由而热烈。 金色的碎屑如金色的雪花,大片大片的飘落下来,整个天空都被映成了白昼。 “哇!” 沈宽一下子就精神了,拽着程凉又蹦又跳,像是过年的小孩一样兴奋。 程凉也很惊讶,这欢迎仪式是不是有点太盛大了。 在璀璨的背景中,小皇帝骑着马冲上了山头,他好像长高了不少,穿着明黄色的袍子,显得英武贵气;萧君佐在他身后一步,穿了身青色的袍子,眉目更加清俊坚韧;程舒和楚宁在他另一侧,两个姑娘穿的却是软甲,程舒背后还背了一把感觉比她自己都要高的大剑。 亲卫和其他一些官员跟在背后。 小柱子咳了一声,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大声喊道:“皇上驾到!” 除了程凉和沈宽,所有人都开始跪下:“恭请皇上圣安!” 小皇帝很潇洒的将马蹄子勒得老高,然后装腔作势的点了点头:“都平身吧!” 他翻身跃下马背,走到沈宽面前,朗声道:“儿子赢凌恭迎母后回宫!” “咳!” “咳咳!” 萧君佐和程舒一左一右,一起咳嗽起来。 小皇帝脊背一僵,看了眼程凉,有点扭捏,声音也低了些,但还是规规矩矩的拱手拜到:“赢凌恭迎圣母皇太后回宫!” 程凉还是挺欣慰的,至少这孩子没当她是透明人,说话也没带火药味。 这说明好感度虽然还不高,却也不再是负数了。 沈宽很激动,直接从马车上跳了下去,一把摁住小皇帝的脑袋,跟撸狗一样使劲揉:“娘的宝啊,几个月不见你咋蹿这么高了呢?” 小皇帝很享受被当作狗来撸,高兴的在沈宽怀里蹭:“母后,您替儿子御驾亲征宁州,儿子担心极了,只恨自己不能赶紧长大。这几个月孩儿一刻也不敢松懈,每日都勤于功课政务,就连许丞相都夸孩儿越来越像个独当一面的帝王了呢!” 他说话时腰板挺得很直,目光越过沈宽看向程凉,充满了少年特有的叛逆和自信。 程凉觉得挺有意思,她又看了眼长安城,绚烂的烟花还没有停止。 看来这小子搞这么大的阵仗,不光是为了迎接他娘,也有向自己示威的意思。 这几个月,主要的后党都忙着在外面干活,长安城里掌权的是以许墨林为首的帝党。 虽然在有共同敌人的情况下,这些人在政务上对她很配合,但处于他们自己的三观和私心,他们肯定也不会放弃为小皇帝争取更多的筹码。 家里没大人,这孩子本来也有能力,估计是被掼出了挺高的自信心。 程凉没有丝毫的兴趣跟这小子玩帝后权力之争,如果这小子真有能力解决现在大秦面临的所有问题,她也不介意归政于他。 而要是他解决的方向不是他们想要的,那也不需要她出手。 旁边有个亲娘,邺城还有个亲祖宗,自己的孩子自己搞定呗! 刚这么想,沈宽就搂着小皇帝发出了灵魂拷问:“这么说的话,你欠朝廷的银子已经还完了吧!” 第367章 谁这么有闲情雅兴跑到京城来替本宫教儿子 小皇帝的脸一下子红了,幸好天黑,看不太清楚。 他悻悻然的收回目光,压低声音道:“蜀王叔说朝廷的银子就是朕的银子,朕减免自家子民的赋税本就是合理的,所以不用还钱。” “啧啧啧……”沈宽把小皇帝推开,“本宫还第一次听说独当一面的帝王会赖账的啊!既然朝廷的银子就是你的银子,那正好……天下要钱的地方可太多了,我们回来的时候大概算了算,想要把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办妥,大概得要一千多万两银子。本宫和太后也别费劲了,你自个儿想办法吧。” 小皇帝的气势更弱了,他瞅了一眼程凉:“可现在天下的局面又不是朕造成的……” 沈宽发自内心的冷笑起来:“合着天下的银子都是你的,天下的事儿都是别人的,你这皇帝当得可真轻松啊。蜀王不在自己封地呆着,这么有闲情雅兴跑到京城来替本宫教儿子,才几个月,就把你教得连娘亲都不认识了,也真是有本事啊。” 她推着小皇帝的肩膀,把他又推出去一步,指着天上的烟花:“花的是谁的钱?” 小皇帝看着脚尖不说话。 沈宽连连点头:“行,真的可以!我们在外面累死累活,睁眼闭眼都在想百姓,想粮食,想银子。你在家玩得挺花啊!国库里的银子都是你的,天下也是你的。本宫马上就给前线的将士,地方的官员写信,大家都别干了。既然啥都是你的,那活儿也是你的,自己找人干去吧!” 小皇帝快哭了,他很委屈,他弄烟花还不是为了迎接母后回长安。 可母后不但不领情,还骂他! 沈宽扫了一眼小皇帝身后的队伍,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全德呢?” 皇帝没说话,小柱子蹿上前来,陪着笑说道:“回太后的话,全公公年纪大了,现在内侍省的事儿是奴才在负责!” 沈宽目光冷得发寒,扫过他的脸,点点头:“你是小柱子对吧?” 小柱子又笑道:“回禀太后,奴才是乾阳宫的小柱子,但现在皇上已经赐了奴才新名字,叫全忠。” 沈宽感觉很不好,刚想继续开口,感到有人在身后捏了捏她的手臂,她呼吸一滞,脸上的表情变化了两次之后,终于挤出了笑容:“本宫记得你,当初银湖公主闯乾阳宫时,是你救了凌儿一命。倒是当得起个忠字!” 全忠立刻笑开了花,嘴巴甜得跟抹了油一样,连声全是恭维。 沈宽在这一会儿功夫也反应过来了,重新把儿子扯过来,替他整了整衣领:“算了,咱们久别重逢,不说那些政务的事儿,本宫也不感兴趣。让他们腾一辆车出来,咱娘俩好好说说话——程太后,这样行吗?” 程凉笑眯眯的点头:“当然——有福,去安排车子。” 然而,她的眼神里还有六个字:好好说,别动手! 有福去腾马车的时候,大家欣赏了最后一段烟花盛典,反正钱已经是花了,不看更浪费。沈宽一想通,又快乐起来,连带着小皇帝也高兴了几分。 甭管这些烟花花的是谁的银子,至少母后真的是很喜欢。 母后高兴,他就高兴! 烟花足足放了两刻钟,程凉叹了口气,好看是真的好看,就是仿佛听到了烧钱的声音。 “阿舒,君佐,楚宁,你们三个坐哀家这辆车吧。”程凉示意三个小孩跟自己同乘,她也想稍稍了解一下她们不在这几个月长安城里有哪些变化。 程舒没什么顾虑,她本来是程家的孩子,坐自己姑奶奶的车,那不是很正常的嘛? 但萧君佐和楚宁犹豫了一下,却拒绝了她。 萧君佐道:“我们骑马在前面为太后引路!” 程凉倒也没勉强他,只是继续邀请楚宁:“夜风寒凉,他们男儿骑马倒是不妨事,女儿还是在车里暖和些。” 楚宁还在犹豫,程舒放了大剑,又钻出来,一把扯着楚宁:“哎呀,别骑马了,黑漆漆的,你骑得又不好,一会儿掉下去了怎么办?” 萧君佐话到嘴边,咽了回去。 因为楚宁的马骑得真的不好! 程凉笑了笑,转身上了马车。 程舒已经搂着楚宁坐在了案几前面,眼巴巴的瞅着台面上沈宽吃剩的一堆吃食。 程凉和蔼的表示:“可以吃。” 程舒立刻就动手了,三十秒把自己嘴巴塞得满满的,还递了好几块给楚宁,然后脑子才跟上进度,含含糊糊说道:“谢谢姑奶奶赏……” 程凉还真是挺稀罕程舒这孩子的。 她想了想,决定先从“蜀王叔”问起。 蜀王跟郑王一样,是圣祖爷弟弟的封号,当年圣祖的四个弟弟,三个被封在中原,其中只有一个,因为比较能干,被派去绥靖蜀地周边的山民,然后就被顺手封在了蜀地。 他们这一脉向来安分守己,这么多代皇帝下来,从没出过什么岔子。 而且,无诏他们从不私自进京。 程凉思考了一下,最近忙得要死,好像也没有让诸王进京的诏令吧。 程舒咽下食物,热情的介绍道:“蜀王是送蜀地那些王爷的子嗣进京读书的啊!皇家书院九月开学,姑奶奶您不知道吗?” 程凉想了想,好像是有听说,但她每天要了解的事情太多了,对于皇家书院什么时候开学的事儿,没太上心。 “因为有人说沈凌都十三岁了,不适合再跟大家一起在后宫里面读书,所以他就决定让皇家书院提前开学,虽然主体建筑还没修完,但大家可以先相互认识一下。 蜀中、滇南、楚南有十几个王爷,孩子也挺不少,他们就商量说是要让一个王爷亲自送他们到长安来。本来论亲疏,该楚王送的,但大家都不待见楚王,皇上就说让蜀王送。 其他离得近的宗室子弟也到了挺多,现在长安有五六百个皇亲吧。这些人真的是很过分,到处惹事生非,京兆尹也管不着他们,宗正府管不住他们。天天都有人去找沈凌告状,他都快气死了。 最后还是蜀王看不下去,把宗正寺那个寺卿狠狠骂了一顿,亲自上手,把胡作非为不听话的皇亲全抓回去打了板子,那些人才老实了一点。沈凌很高兴,想要让蜀王做宗正寺寺卿,蜀王不肯留在长安,沈凌就让他暂时住到宫里去,专门处理这些皇亲惹事的事情。” “他对我们程家可有敌意?” “没有吧!”程舒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他挺和蔼的,我们在沈凌书房玩的时候,他都不说什么。出了皇宫还经常请我们吃好吃的呢!” 她想了想,又补充:“对,他跟六爷爷还是好朋友!” 第368章 小皇帝的自尊心受到了冲击 沈宽拉着小皇帝上了后面那辆马车,车厢中的气氛不算轻松。 小皇帝耷拉着脑袋,像只被抛弃的小金毛一样。 沈宽沉默了许久,开口道:“凌儿,今晚的烟花真的很好看,我很喜欢!” 小皇帝一愣,虽然还低着头,神情却松动了几分,他赌气般嘟囔道:“可您不是觉得朕浪费了银子吗?” “嗯,那也是真心的。”沈宽诚恳的说道,“不过,这是两码事。你精心准备想要迎接母后回宫的心,母后感受到了,很高兴也真的很喜欢。说真的,有心没心一眼就能看出来,即便你不是皇帝,即便你没有能力弄出满城烟花待我们归来,你一样能让母后叫天下所有做母亲的人羡慕。” 小皇帝抬起头来,眼睛亮晶晶的:“那您为何不高兴?” 沈宽严肃起来:“你回京之前可是签了契书的——连寻常的商人都明白,签了契书就要执行,你身为帝王,却不知道这个道理?” 小皇帝哼了一声:“可太后骗了我们!” “她骗我们什么?” 小皇帝委屈巴巴的答道:“朝廷的矿山根本就不值钱!蓝田的银矿每年只能产五千两银,铁矿和铜矿供应军器监和将作监,不但不挣钱,有时候还要赔钱。照现在的产量,想要还清欠的银子,至少要二十年。” “你等等!”沈宽后面全部没听到,她的注意力全在蓝田每年产五千两银这件事上,“蓝田银矿有多少人?” “五千多名工人吧。” “五千多名工人,一年产五千两银?”沈宽一巴掌拍在小皇帝后脑勺上,“你是不是虎啊!他们每个人每年就采一两银子,你也信?” 小皇帝差点被拍下了座位,可怜兮兮的点头:“孩儿跟着那些工人去看过,那矿坑又长又黑,要走半日才能到采银的地方,岩壁上不过星星点点的银癍,十几个工人抠好几个时辰才能抠下来拇指肚这么大一点,确实是困难。” 沈宽:“……” 玛德,既然这个矿脉没矿了,那咱为什么不换一个呢? 小皇帝吸了吸鼻子:“而且那些矿工都甚是难对付,他们本应属户部,但因为长期外放,又多是程家的亲眷故旧,凡事只看太后懿旨,根本不听朕的旨意。” “等等!”沈宽制止他继续扯下去,“这些是你亲身经历的,还是谁跟你说的?” 小皇帝老老实实答道:“是亲身经历!” 这就过分了啊! 什么程家亲戚这么洋气,比自己这个太后的亲闺蜜面子还大! 沈宽当场拍板:“什么亲眷故旧,扯着虎皮装威风罢了。契书上说得明明白白,这些矿山给你管,你就拥有所有的人事任免权。你回去就把他们给开了,母后保证太后一句话也不会说。” 小皇帝眼中闪过一抹狠戾:“那杀人也可以吗?” 沈宽心里咯噔一下,面上却笑得更灿烂了:“你是皇帝,你想干嘛都可以啊!” 小皇帝嘴角立刻向两边扯去,但笑容还没扯圆乎,沈宽又说道:“反正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历史上嗜杀的皇帝都没啥好下场就是了。本宫见太后执掌朝政也不是靠杀人吧!” “她还不是靠杀人?”小皇帝吼起来,“之前杀了朱学士,后来杀了姑姑和余临王,然后又杀了林当然他们,现在又在杀世家!母后,你不知道,她杀朱学士是为了在朝臣面前立威,杀姑姑和余临王是为了在皇族中立威,杀林当然是为了在地方官面前立威,杀世家……” “等等!”沈宽打断他,“朱庸和银湖公主都是你自己下令杀的,林当然是本宫杀的,郑家是夜琅王的人杀的……合着咱们累死累活的都是在给太后立威?” 小皇帝愣了一下,噎住了。 沈宽蹲下,直视小皇帝的眼睛:“我也不给你绕弯子了——蜀王只是个八竿子打不着的王叔,你以前也没见过他,不至于就这么几个月功夫就让你把母后和你师傅跟你讲的话全忘了……” 她眸子里亮起一簇小小的火焰:“告诉母后,到底有多少人欺负了你!” 小皇帝万万没想到沈宽忽然这么说,愣了片刻后,嘴巴一瘪,嗷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卯时正刻,太后仪仗进了长安城。 城门、坊门、宫门,渐次打开,镇守长安的潼关镇将胡立和京兆尹梁买各率自己的手下夹道护卫,目前朝中的三大巨头丞相许墨林、大理寺卿高无咎和御史大夫萧尧臣带着文武百官立在朱雀门后面等着恭迎圣驾。 百官旁边还有大概五六百人,他们也在宗正寺卿和蜀王赢磊带领下等着太后回宫。 程凉在走流程的时候注意打量了赢磊一会儿。 这人算起来是元和帝的弟弟,三十来岁,高大健壮,眉目深邃,长相英俊,赢家的血统很明显,换身西装就能马上做霸道总裁那种。 他和余临王不同,单从外貌气质来说,是个让人一眼就会产生信任感的男人。 蜀王身份不低,但权力却不大。 他没有机会跟程凉面对面说话,程凉自然也不会自降身份去跟他唠嗑。 回宫的仪式很复杂,接受完跪拜后,还要去祖宗那里报个信,大概说说这次出去干什么,有什么收获,再跟祖宗约个时间正式来祭拜。 折腾完,正式回到凤鸣宫,已经到下午了。 紫苏回到自己的地盘上,瞬间大大的松了口气,招呼凤鸣宫里面的二三等宫女烧了一大锅水,加满了花瓣,伺候着程凉和沈宽泡进去,又安排了加水的丫头,接着就自己给自己放假,拉着玉娘也去泡澡了。 程凉泡得神经松弛下来,才闲聊般开口:“皇上那边什么情况?” “情况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沈宽使劲搓着泥,满不在乎的回答道,“除了放炮,银子他没乱花,你记他账上就好了——这位蜀王之所以能让他忽然间那么信任,主要是因为有几件事严重伤害到了他那颗脆弱的自尊心。” “不会又跟我有关吧!”程凉真的是怕了,人在外面浪,家里全是锅。 “就事论事的话,跟你都没啥关系。但非要迁怒的话,跟你关系还真不小。”沈宽想了想,“事其实很简单,户县到蓝田一代,现在有两座铁矿,一座铜矿和一座银矿,工人总计一万多,其中四所矿山的官儿全是你程家的亲戚,每天阳奉阴违不配合他工作。 他开除他们也没用,那些下面的小官,小头目甚至工人,还是要卖那几个官儿的帐。他到现在全被忽悠了,一点当总裁的快乐都没有感受到。那些人甚至还敢殴打他从沈家带过去的账房,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 沈宽说完,斜眼瞅着程凉。 程凉拧着眉头陷入沉思,良久之后,一脸迷茫的摇头:“程家虽然没有你们沈家那么安分守己,但还真不缺钱,亲友故旧大都是武夫,管矿山的……真想不起来。不过那不重要,他要是需要我配合,我随时可以饰演个什么角色。” 沈宽哈哈一下:“其实这件事反倒是对他伤害最小的,毕竟对于我这个大儿子来说,跟你斗法就是他此时此刻最重要的人生意义。要是没有你的人给他使绊子,他还觉得自己没有存在感呢。干不过,只会让他更努力,真正伤他自尊的,是后两件事。” 程凉也觉得小皇帝对自己的敌意其实没有他嘴上说的那么大:“还有啥?” “兴文苑从今年开始就不用了,但是那些勋贵家的孩子还是得要读书,他们大概也意识到了,在家读只能学知识,想要混人脉还得去书院。小皇帝兴致勃勃地施恩,允许这些人去皇家书院念书。结果令他没想到的是,除了萧君佐,所有人——包括程舒和楚宁她们,全部都选择程家族学,而不是皇家书院。” 第369章 她一个女人,成天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为啥?”程凉很惊讶。 “可能是给你面子,也可能是大家不想跟那些飞扬跋扈且又没啥用地皇亲当同学,更有可能是因为诺曼把书院打理得确实很好,这个要抽空去高岭看一看才会知道原因。”沈宽叹了口气,“反正就是他马甲一掉,马上就变得没朋友的。” “是挺惨的。”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程凉觉得赢凌跟自家宽儿确实还是有很多相同的地方,比如重感情这点,作为一个皇帝,他对朋友的渴望,有点太强烈了。 在兴文苑做班长的日子,对他而言,跟做皇帝一样重要的。 “幸好还有几个身份高的可以不在乎……”程凉刚想说姚金刚和林琛他们的名字,便看见沈宽的脸色古怪起来,她刹住车,“还有什么别的事儿?” “兴文苑的同学不给他面子就算了,这孩子背着我们还干了件大事!” “什么?” “赢青和赢绿上次算计我,你还记得吗?” “记得,她们想要让陆倾做驸马。”程凉想到陆倾看阿伊徳孜的眼神,觉得这俩公主真的是想太多,人家以前就看不上她俩,现在更不可能看得上了,“怎么,她们想让皇帝做媒,结果陆倾不给皇帝面子?” “哈,那倒没有,陆倾那边她们早就放弃了。”沈宽不屑的耸了耸肩膀,“我之前给他们找了好几个勋贵子弟,她们都看不上。后来咱俩在宁州的时候,你那个姓周的手下偷偷给我透露了一点点喜欢赢青的意思。 我也给赢青写了信,感觉赢青没啥意见,但她娘可能是觉得周承修地位太低,也可能单纯是因为她出身世家,恨你恨得入骨,所以没有同意。 本来这事儿也就算了,我也不是个爱催婚的,她俩耗到耗不下去,总得嫁人。 实在不嫁,咱堂堂皇家,也不至于养不起俩公主。 结果我儿子这大傻子,不知道是喝了多少,仗着自己跟姚金刚和林琛关系好,竟然决定把两个公主指婚给他俩。他可能是想着跟他俩联姻可以从朋友变成亲戚,相当于把镇国公府和定国公府都拉到他那边,但人家觉得这是在结仇。 两家的大人还好,没当场翻脸。姚金刚那小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本来就想去参军,就差个借口,小皇帝指婚的第三天,人就离家出走了。紧接着林家的老定国公薨了,林家马上以林琛要替祖父守丧三年为由,直接带着孩子送灵送到山里,都不回来了。” “卧槽!”程凉着实是吓了一跳,“他不会是为了不跟皇家联姻,特意赶着这会儿死的吧!” 沈宽也吓了一跳:“不至于吧!” 两人相互看了两秒,一起打了个寒噤。 “算了,反正老定国公生病也很久了,啥时候去都是正常。总之,就是这么巧合,我儿子的自尊心受到了强烈的冲击。同时,朝廷的皇党,比如老许、比如蜀王、比如全德等等人,他们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树立皇上权威,鼓励皇上进步的机会。虽然他还没有亲政的能力,但身为帝王的面子是必须从小保持的。 一边拼命给面子,一边不停地受打击,他亲近蜀王也就是理所当然的了。不过,我觉得,蜀王想要让他做个真正帝王,想要让他更早的亲政,想要让他压过你,这些都无可厚非,但他却不是真正的耗子屎……” 程凉稍稍一回忆,拧起眉头:“你觉得小柱子有问题?他以前救过皇上的命,这几年来也战战兢兢,没犯过什么错,年纪也不大。” “但据我所知,目前关于矿山的事情,都是小柱子在负责。沈家派来帮忙的账房,跟他一起上的山,被揍得鼻青脸肿,到现在都下不了床。全德也是很突然的就病了,我不觉得这是巧合。 特别是有月季在前,那可是跟原主一起长大的丫鬟,背叛起来还不是眼睛都没眨一下,小柱子出问题也没什么不可能。就在于是单纯的宫斗还是有外部势力的干涉。” “反正跟夜琅王他们多半是没关系,否则他们早就用这张牌了。”程凉思考了片刻,“我觉得问题更大的还是蜀王。哪怕他本身没有挑起矛盾的意思,但他的行为毫无疑问是在增加矛盾。我是可以马上把权力和权威都给你儿子,但你儿子接得住吗?” “别开玩笑了。”沈宽摆手,“甭管他是故意挑事还是拔苗助长,都早点给撵回封地去吧。咱们最近事儿挺多的,没工夫跟他耗。” 她俩在讨论蜀王,蜀王赢磊也正坐在武安侯府喝茶。 程安宁抓耳挠腮的在对面作陪,气氛甚是尴尬。 眼瞅着太阳都要落山了,程安宁终于还是忍不住:“三石,看在朋友一场的份上,你到底要说什么,给我个痛快,行吗?” 赢磊认真且充满同情的看着程安宁:“我要说的话已经说了很多次,你不非要装着听不懂,我又如何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程安宁叹了口气:“再明白点!” 赢磊放下杯子:“赶紧劝太后归政吧。她一个女人,成天抛头露面的像什么话!” 程安宁身子向后一仰:“我就是个闲散侯爷,这事儿你该去跟许丞相他们商量吧!” 赢磊摇摇头:“安宁,你知道我在你面前从来不摆什么蜀王的架子,要不是皇族的小辈们实在太过分,我现在已经回蜀中去了。我今日完全是以朋友的身份来见你,说的话,也完全是为了你们程家啊!” 程安宁呵呵一笑:“我就是个粗人,你不说明白,我听不懂!” 赢磊看了他一眼:“你确实是个粗人,也不读史书,不知道历史上辅政之人若不是自己称帝,那么后果一定是家破人亡。皇帝年幼,大臣或者太后辅政,重点在于辅,而不是政。大家能平平顺顺的把日子混过去,混到皇上长大,也就可以功成身退了。 现在太后大张旗鼓,大动干戈,做的事情便是寻常的男儿也不及,但她有没有想过,她现在如此声名显赫,将来皇上要亲政的时候该如何是好? 不说你们程家,就说那岳庭渊和陆倾这样的封疆大吏,他们便是面上对皇上称臣,心中会不会将二者进行比较?若是皇上做得不如太后,他如何能御天下之众? 皇上本来也不是太后所出,他对你们程家没什么感情。最近他已经感觉到了他和太后之间的差距,他越是在人前表现得自信,越是说明他心虚;他越是不动声色,越是心头愤概。如此下去,一旦让他有了掌权的机会,太后必然是他第一个清算之人。 安宁,你们程家又不想当皇帝,这些年来我们赢家对你们程家也谈不上有恩了。你们还有什么必要费这么多心力给自己找事呢?这天下总归是皇上他们这一脉的私产,就连我这样的旁支都无权干涉,更别提你们这样的外人!” 第370章 不想当就别当了,咱去娶媳妇 程安宁一点都不生气,他只觉得脑瓜仁疼。 要说起来,他跟赢磊的友谊其实还蛮真的。 赢磊并非家中嫡长子,本来是不会继承王位的,他少年时的理想是做个游侠诗人。 而程安宁虽是武安侯家的嫡长子,但程家偏偏是嫡长子最不值钱,只能一辈子呆在长安。他曾经也有过想要放弃一切,流浪四海的愿望。 两人还是少年时便认识,一直到赢磊的大哥病死,他才被喊回蜀中去继承王位。 这人吧,其实既不是什么皇党,也没有什么政治野心,他之所以在这儿叭叭叭说个不停,完全是因为粪车从他家门前过,他都忍不住想去尝尝咸淡。 按道理,他这种这么爱管闲事的皇亲早该被人整死了,但令人惊讶的是,整个西南的皇族包括先帝都挺喜欢他,甚至叫他闯出了个贤王的名头。 程安宁听得上下眼皮直打架,终于忍不住打断他:“你知道的,程家的事儿是我大哥做主,我们武安侯府就跟着国公府办事,要活就活,要死死一块。不光我这个意思,家业也是这意思,至少两三代人都是这意思。你要是真想劝,你直接去劝太后或者我大哥。” 赢磊吧唧嘴,一脸深沉的看着程安宁:“唉,兄弟,你这就是摆明了不听我劝是吗?” 程安宁两手一摊:“兄弟,我四十多了,不是十四。” 赢磊眼皮一挑:“有些话我本不该跟你说,但咱们几十年的朋友了——安宁,长安城里现在有好几百号皇族宗室,你真当他们飞扬跋扈到处惹事是因为本性使然?” “不然呢?” “好吧,当然也有这个原因。但你不觉得宗正寺对他们太过于放任了吗?” 程安宁感觉瞌睡去了几分:“你什么意思,说明白点!” “哎呀!”赢磊直抓脑袋,“我可是赢家的人,这种事儿怎么跟你说明白啊……好吧,我的意思是,这些人就是在试探皇上。生为皇族,不能高人一等,那这投胎不就白投了吗?你们家那位太后当政,不知道多少宗室子弟看不顺眼。他们现在就想知道皇上好不好欺负,要是好欺负,那他们不可能不惹事!” “呵,你这话说得,可一点都不像是赢家人啊!”程安宁斜着眼睛看他,“你该不会是想故意挑起程家和你们宗室干仗吧!” “我有病啊!图什么?”赢磊差点被把杯子砸程安宁头上,“ 程安宁十分不放心的瞅着他:“真不是为了凑热闹?” “呵呵,我在你心目中就是这种形象?” 程安宁点点头:“嗯!” 赢磊直接把杯子啪一声扣过去,拂袖就走。 走一半,又倒回来:“最后劝你一句,太后迟早要交权,皇上迟早要亲政,早交比晚交好,主动交比被动交好。我毕竟是赢家人,是皇上的王叔,树立他的权威乃职责所在。要是哪天他们真去找太后逼宫,我可不会站在你们这边啊!” 程安宁摆摆手:“赶紧走吧,没做你的饭!” 赢磊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程安宁坐了几分钟,抬手叫来管家:“取本侯的朝服,备车马,我要进宫去见九妹!” 程凉跟沈宽一边洗澡,一边讨论了一下怎么面对进入叛逆期,且自尊心受损,自我意识严重增强的小皇帝,然后吃了顿饭,各自回屋睡觉。 沈宽不上班,这一觉睡得可是太舒服了。 等她醒过来,天边一片红霞,小皇帝坐在窗户前面在回那些请安的折子,夕阳映在他脸上,显出少年人特有的纯净感,颇有点岁月静好的意思。 “太后不在吗?”沈宽翻身坐起来,第一反应是程凉肯定不在,否则小皇帝不会呆在凤鸣宫。 小皇帝停住笔,颇有点委屈:“母后,您心中只有太后吗?” “啊?” 小皇帝转过头来:“母后,若是有一日,孩儿与太后只能选其一,您会选谁?” 沈宽完全摸不着头脑,你个小老爷们,怎么跟个白莲花一样,老娘就随便问了一句,怎么就做起了这种最没营养的选择题? “你想干嘛?”沈宽问道。 小皇帝很执着,从桌子旁边走到了沈宽床前:“母后,您选谁?” 沈宽看着他眼睛,片刻之后,毫无感情的说道:“如果她要杀你,我选你;除此之外,都选她!” 小皇帝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下去,失魂落魄的向外走:“果然,连您也不信我,您也觉得我当不了好皇帝,我……” 沈宽说完话就开始穿鞋子,然后一个箭步蹿出去,直接揪住了小皇帝的衣领:“给我站住——赢凌,你是不是已经听不懂人话,只会听那些白痴嚼舌头根子了?” 小皇帝呆呆地看着她,然后垂下了头:“母后,太后去了凤鸾阁,许丞相、萧大夫、高卿还有六部的官员都去凤鸾阁了。他们议事的样子跟在我面前完全不同,我比不上太后,我……我可能真的做不了皇帝。” “呵,自卑跟自负真是亲兄弟。今年去洛阳之前你可还觉得老天爷第一你第二,太后什么的,只能趁着你还没长大耀武扬威几年。这也没过多久啊,就觉得自己连皇帝也不配当了?我不得不说,你的自我认知,波动挺大啊!” 小皇帝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握紧了拳头。 沈宽捏了捏眉心,说到底,自我认知波动大,还是因为没有清晰的自我认知。 这孩子现在十二岁半,搁后世是初中二三年级的年纪,自我认知波动大倒也是合理的,特别是他处在这个位置上,压力和遭受的冲击都更大。 其实她们去宁州的时候应该把这孩子带上的,见见海,心胸就会宽广得多。 “算了,你要真觉得做不了,咱就不做了——吃饭去吧。”沈宽毫不犹豫地说道,“太后还能干三十年,够你多生娃的了。” 小皇帝一愣:“生……生娃?” 沈宽点点头:“是啊,家里有皇位要继承,你不可能不生儿子吧。赶明儿母后就给你娶三十个媳妇,一天一个,一月一轮,你加把劲,生个一两百个。母后身体也还不错,能帮你带娃。等二十几年后,太后老了,干不动了,你这么多孩子里面总能挑出一个扛得起这天下的,对吧?” 小皇帝眼睛都瞪圆了:“三……三十个媳妇,都……都是谁啊?” 沈宽假装在思考:“地位高的肯定不合适,毕竟要在这些孩子里面挑新的皇帝;也最好不要立皇后,不然有了嫡庶,就有等级差了;家族也不要有势力的,不然将来抢皇位的时候,容易把狗脑子打出来。要不就抽签吧,天下三百六十个州,每十个州……其实每个州送一个也行。那样你就有三百六十个媳妇了!” 小皇帝快跪了,连自怨自艾都顾不上。 父皇后宫就十几个人,他都觉得麻烦死了! 三百六十个媳妇? 母后当他是什么,青楼里的小郎吗? 而且听母后这意思,这三百六十个媳妇中,肯定不包括自己想要的那一个! 小皇帝抿着唇,摇了摇头:“母后,孩……孩儿已经心有所属!” 第371章 哀家觉得你还是不要参与的最好 “哦!”沈宽很敷衍的点了点头,“你心有所属,人家也喜欢你吗?” 小皇帝脸色微微泛红:“不……不知。” “那多半是不喜欢了。”沈宽无情的说道,“毕竟你认识的人也不多,要是是兴文苑里的姑娘,就早点打消念头吧。” 小皇帝脸色红到一半,又白了下去,他有些不平:“为何!朕乃天子……” “呵——”沈宽冷笑,“你是变脸怪吗?做事儿的时候觉得自己当不了皇帝,娶媳妇的时候就想起自己是天子了。啧啧啧,我要是姑娘,我可看不上你这样的。” 小皇帝可算是明白了,他娘每句话都老阴阳了,一点都没有想要安慰他的意思。 他沉默了片刻,颇为疑惑的问道:“母后,您既不支持孩儿与太后争权,又希望孩儿做个好皇帝,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嘶——”沈宽奇怪的看向他,“我不明白这哪里自相矛盾了。” “母后,想要做好皇帝只靠自己是不行的吧?”小皇帝认真说道,“但现在,满朝文武皆心向太后,地方大员和军队也在太后手中,就连百姓也爱戴太后胜过于朕。朕身边能用的只有君佐一人,但君佐的叔父们也是太后的人。若朕不与她争,将来亲政,亦无人可用;若朕与她争,母后您并不会开心,是吗?” “所以,你觉得你身边的人不拥护你都是因为太后?”沈宽感觉自己找到了问题的结症,“首先,是谁让你觉得你身边的人都不拥护你的?” 沈宽觉得自家儿子肯定是被人带跑偏了,因为朝堂中的帝党完全没有减少,程凉掌权也才两年多一点,除了原本程家在军方的势力之外,文官就只有岳庭渊和余临十三进士算得上铁杆后党。 高无咎和萧尧臣虽然偏向程凉,但那是认可她作为太后辅政,并不代表他们同意程凉把小皇帝挤到一边去。 许墨林就更不用说了,先帝的好基友,虽然低调,却是个很有能力而且十分铁杆的帝党,他在政务上配合程凉,在用人上却很保守。 孙启倒了之后空出很多京官的位置,其中最重要的那些,他宁可空着,也不愿意提拨一些自己不了解的人起来。 同时,除了他现在控制着的中书省之外,他还主动承担起了一些六部的事务。 “自从去年水患以来,天下官吏缺员就十分严重。特别是六部和州牧一级的地方官,礼部建议,明年科考可以增额录取。御史台、国子监闲置的御史和夫子也可以先派去地方任职。另外,礼部还提出,通过廷考成为地方官的人,应当在俸禄,穿着和称呼上跟科举出身的官员区分开来。” 许墨林直接让人抬了两摞奏疏到凤鸾阁,这半年累积着要跟程凉商量的事儿太多了。 这些事都跟他是哪边的没有半毛钱关系,纯粹需要一个有能力的人来就事论事的做决定。就目前看来,肯定是程凉做的决定肯定比一个十二岁半的孩子做的决定要靠谱。 “今年才过去一半多,国库里的银子已经只剩下十几万两,而且还欠着沈国丈几百万两银子。好多地方免去了税赋,税收恐怕也指望不上。现在户部的缺口非常之大,甚至有可能连官员过年时的俸禄都发不上。此乃大危机,若是太后再不回来,曹尚书都要去洛阳见您了。” “接着是兵部,长安十六卫禁军现在都在外面打仗,按照您的要求,四部皆增至一万五千人。多出来的四千套装备,目前正在由军器监制作,大概九月就能运抵洛阳。另外武国公夫人从河西走廊送了三千匹马回长安,据说第二批五千匹会在秋天送到。这些马如何安置,也等着太后定夺。另外大秦第一水师和邺城新募的一万多名新兵,应给如何入籍,也要请太后明示。” 程凉只睡了一个时辰,就起床上班了。 仅仅是吏部、户部、兵部遗留的事情就处理到了子时左右还没有处理完。 主要是她出去这一趟,几乎是走到哪捅到哪,在用钱、用人、用兵的问题上,长安官员们一直只是在疲于应付变化,但那些问题不会因为顾不上就消失了。 程凉在洛阳可以速度七十码,心情自由自在,回到长安这个赢家王朝的政治中心,面对的暴风雨可就没那么容易摆平了。 就算她不说话,下面这些官员也各有各的想法,你一言我一语,讨论得口干舌燥,不得不先停下来吃点东西。 程凉拉上帘子,退到屏风后面,刚把包子叼嘴里,发现沈宽跟她儿子一起坐在屏风后面,她在打瞌睡,她儿子眼巴巴地瞅着程凉嘴里的包子。 程凉:“……” 她犹豫了一下,把包子从嘴里取了出来:“你想吃?”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连连摇头:“不想!” “哦!”程凉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了下去。 小皇帝整个脸抖了一下,肚子咕一声,那双眼睛明显在诉说他的后悔。 程凉没管他,三口吃完了,然后把沈宽推醒:“大晚上不睡觉,干嘛呢?” “啊?”沈宽猛然惊醒,揉了揉眼睛,“你们开完会了?” “没呢!估计得明天早上去了。”程凉一边说,一边回忆了一下许墨林那些奏疏的高度,“也可能是明天地这个时候。” “哦!”沈宽迫不及待地把小皇帝往前面一捅,“他想全程参与你们地决策。” 程凉眯起眼睛瞅了瞅沈宽,又看了眼小皇帝:“你想怎么参与?” 小皇帝仰起头,瞳孔微微一缩:“你愿意让朕如何参与?” 程凉竖起三根手指:“像一直以来在那样,作为皇帝,旁听,所有奏疏都誊抄一份给你,你要独立自主的写出自己的批语和处理意见,但你既然现在跑到这儿来,肯定就是不满意这种方式,对吗?” 小皇帝没有回避她的眼睛:“是,批了奏疏不能实施,便毫无用处,不是吗?” “当然不是。”程凉耸了耸肩膀,“但你说得也对,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所以,第二种参与方式,你可以作为某件事的主官,接受任务。但那样,你就得放下你的身段,你没有亲政,决定只能由哀家来做。如果差事办得不好,要跟寻常官员一般受到惩罚,顶多是轻一点。” 小皇帝脸色微微泛青,让程凉给他派差事,那不就成程凉是皇帝了吗? 程凉冷笑道:“要是不能完全放下身段,也可以折中。议事时,你还是做皇帝,旁听,处理奏疏;做事时,允许你从你自己批的奏疏里面优先选择。但你不能做一半就撂挑子,做得不好也要乖乖挨罚。 不过,哀家觉得你还是不要参与的最好。矿山、皇家书院和给公主们赐婚已经是三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了,你甚至没办法好好把它们做出结果。国家大事,岂不是更难为你?“ 第372章 这些皇亲想要用身份来压她的话 程凉说完就转出去了,沈宽伸手拽过小皇帝:“记得我之前跟你讲的大树和小树的道理吗?现在你长大了,冒头了,自然也有风雨要来。你要觉得不行,想要把事儿都交给别人做,垂拱而治,那你就不要想着好名声。现在出门,本宫马上去替你张罗媳妇,三百六十个不够,咱再加三百六……” 小皇帝连连摆手:“不……不用!朕只是奇怪,皇帝也会做错事,也需要受罚吗?” 对这个问题,沈宽没有敷衍,她认真思考了一下:“是人就有可能会做错事,有的错小,及时改正就能补救;有的错大,一旦犯错就万劫不复。没有人能处罚皇上,但也没有人能替皇上承担后果。” “秦师傅说现在昌明年的勋贵之战、而今的世家之战、包括南洋西域辽东的割据、河道的废弛,皆是从仁宗爷起,可他在大家心中依然是仅次于圣祖爷的明君,不是吗?” 沈宽觉得确实有很多道理讲不通。 这些理由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孩子意识到凉凉的强势和自己的劣势之后,自信心大受打击,现在有点想要躺平的意思。 开什么玩笑,你小子躺平了,本宫还躺什么。 沈宽沉默了片刻,忽然拍案而起:“好,我们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了——母后就问你,你是想要履行契书,解决矿山的事情然后参与议事还是想要从现在开始张罗媳妇?” “母后,朕……” “你就说,要一还是二!” 果然不出程凉所料,跟许墨林他们议完事已经到了第二天下午。 有福给她送上了沈宽留下的长信。 她看完,立刻召集了亲卫,准备前往蓝田。 刚走出凤鸾阁,看见高无咎和程安宁坐在门口似乎是在等她。 “六哥,高大人!”程凉有点奇怪。 她六哥有事儿找她还挺正常,高无咎一刻钟之前还在凤鸾阁里面跟她议事,她亲眼看着这货跟许墨林他们一起走的,怎么却又自己转了回来? 程安宁和高无咎起身行礼。 程安宁看了眼高无咎,高无咎也看了眼程安宁,两人默契的……都没说话。 程凉:“……” 她稍稍一琢磨,明白这俩人是有私密的话想说,但又都不想要对方知道。 “哦,刚才有份折子忘了给高大人,哀家正要差有福去追你呢。既然回来了,就随哀家进去取吧。”程凉转身往里走,还不忘提醒自家六哥,“六哥,你在外面等一会儿。” 高无咎一路小跑追上程凉,拱拱手:“臣回来,是因为有一件事忘了告诉太后。” “何事?” “臣管刑名之事,自从宗室入长安以来,宗室子弟在长安违反法令,多达一百一十六起,宗正寺不但不约束他们,反而暗中包庇,甚至求情求到了大理寺和刑部。其中楚王子赢焜,燕王子赢鹏二人参与了这一百一十六件事中的一百零一起,另外比较突出的还有郑王世子和其余一些身份较近的血亲。 而据臣整理,他们违反的全部是先帝驾崩之后,太后您新增的法令,针对程家族学和高新坊的最多。自从去年太后请出圣祖遗诏,令刑部与大理寺重新修订大秦律以来,皇族宗室中的反对之声就很大。臣担心他们会趁此次入长安的机会,对太后发难。此事涉及宗室,臣以为不应该拿到朝堂中议论,所以来单独告知太后。” 程凉要好好回忆才想得起楚王和燕王。 虽然这俩兄弟是不太聪明,但他们确实是目前跟皇上关系最近的血亲,说得不好听点,要是皇帝现在驾崩,他们和他们的儿子都是比较顺位的继承人。 要是不知道秦政的身份,程凉还真得掂量着点。 但现在…… 她只是元和帝的皇后,当今代理朝政的太后吗? 不,她是开国圣祖的女朋友兼合作方! 这些皇亲想要用赢家的列祖列宗来压她,那对不起,不要怪她直接把赢家的老祖宗给请出来。 秦政之前问她们要放手当咸鱼还是要接着干的时候很明确的说过,如果程凉她们不愿意负担天下,那可以由他来接管。 既然他有那个自信,想必无论是自暴身份,还是实力碾压,反正他肯定能把政局控制下来,而这些上蹿下跳的宗室子弟,除了身份,其实是没什么很大能力的。而这天下最不在意他们身份的,秦政属第二,还真没人敢属第一。 有这个底气,程凉内心就没起什么波澜。 “嗯,哀家知道了。皇上建皇家书院,就是觉得这些年宗正寺太疏于对宗室的管教了。俗话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话说得是过了些,但却也有他的道理。自古以来设宗正寺,就是想要先以家法教育宗室子弟。若他们不肯听从,还是要去违反国法的,即便皇上也是不会原谅他们的。”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着高无咎:“高大人乃大理寺卿兼领刑部尚书,乃是国家掌管刑狱的第一人。宗正寺怎么办事,有宗正寺自己的规矩,要是宗正寺卿不尽责,自有御史弹劾,也跟你无关。同样刑部和大理寺修订大秦律,是关系大秦万民的事,宗正寺也管不着。 如今天下变化很快,法令是天下人行事的底线,规范得越早,越详细,越周密,越能起到惩恶扬善,令百姓安居的作用。你的担子已经够重了,哀家都不忍心用其他事让你分神,你自己也莫要胡思乱想就对了。” 高无咎不是啥聪明人,能偷偷摸摸来提醒一下程凉,已经花掉了他所有的情商,既然程凉表示不在意,他马上也不在意了。 反正,他又不怕得罪人。 不管程凉和宗室子打什么擂台,私底下他不知道的,他不会主动去过问,但只要事儿闹到刑部和大理寺,那就一切按照大秦律来办,该抓抓,该砍砍,他高无咎谁的面子也不会给。 至于按照哪一版的大秦律…… 没拟旨,没盖印,没誊写宫抄传至各州的就不算。 反之,就要执行! 第373章 本宫的计划很简单 程安宁说的也是那些宗室子的事儿,程凉依然只是随便听了听,相反她对提供消息的蜀王赢磊更感兴趣。这人的立场简直莫名其妙,行事也让人难以捉摸。 她索性让程安宁跟她一起去蓝田,一方面多了解一下那位蜀王,另一方面也了解一下蓝田那几座矿山上的程家亲戚,毕竟她是真的一个都不认识。 长安距离蓝田县也就一百里地,沈宽和小皇帝先走了一天多,早早便到了矿山脚下。 大秦的矿业官私并行,私营的矿山主要是在中原、楚北、燕山、东山、余临这些人口多,相对富庶一些的道,大概有七八十处,大都属于沈家这种大商贾和以前的那些世家。 这一场仗打下来,矿山的归属权是拿回来不少,但想要让它们重新运作,估计还得等不少时日。 而官营的矿山全部集中户县、蓝田和周至这三个县中。 按照目前户部的记录,共有银矿一座,铜矿一座,铁矿两座。 沈宽也是到了蓝田县才知道,这个户部记录的“座”,其实不是她以为的一个矿坑,这个“座”对应的只是一个官员的管辖范围。 矿山的管理者名为“冶官”,品级不高,只有八品,比县令还小点,但因为直接隶属于户部,所以这些人又不归县令管。 于是乎他们的身份就比较特殊了。 名义上是京官,实际上却是地方官。 虽然他们占着蓝田县的地,用着蓝田县的人,但蓝田县令却对他们毫无约束。 实际上的上级管不着他们,名义上的上级又鞭长莫及,这些人自然是越来越逍遥,活得跟土霸王一样。 沈宽一打听,就意识到这事儿果然是有点棘手。 “来来来,咱们来制定一个计划。” 小皇帝、萧君佐、程舒、楚宁四人眼巴巴的瞅着沈宽,有的人兴奋,有的人担忧,有的人淡定,有的人紧张,但同样的情绪是全神贯注。 外面的人都说贤宁太后只知道吃喝玩乐,但能在后宫中独宠十几年,又在先帝驾崩后获得曾经的竞争者,现在的掌权太后程凉全部信任的女人,真的会一点心机都没有吗? 小皇帝咽了口唾沫,他紧张的看着自家娘亲。 这是他母后第一次说要教他做事,虽然很感动,但他真的不敢相信母后能比自己还厉害。别人不了解母后,说她没有心机,自己已经很深入的了解过了,发现母后她真的没有什么心机! 说实话,母后完全不适合后宫和权谋。 她能顺利的活到现在,之前是靠父皇保护,现在……虽然不想承认,但确实是靠着程太后在保护。 程舒坐在他旁边,拖着自己那把大剑,全身每一根毛发都在述说她的兴奋。 楚宁很担心,萧君佐最淡定。 环顾四个孩子的脸,沈宽竖起大拇指:“首先,我们要把这几座矿山的具体情况打听清楚,比如有多少工人,每个工人干多久的活,能拿多少工钱。” “这个有卷宗的。”小皇帝回答道,“我才接手矿山时,就让小柱子去誊抄过了。” “我说的是打听,用你的眼睛去看,用你的嘴巴去问,用你的耳朵去听,而不是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卷宗——别打岔!”沈宽瞪了小皇帝一眼,“等咱们做完第一步,肯定就会发现这些冶官全部有问题,要么克扣朝廷的银铜铁中饱私囊,要不就玩忽职守,没好好干活。反正有毛病就办他们,没毛病,咱挑毛病也要办他们,明白吗?” 四个娃面面相觑:“……” 萧君佐思考了片刻:“若是真的没找出毛病呢?” 沈宽直接一巴掌拍桌面上:“这么大几片矿山,每年就入账五千两银子,这都没问题的话,本宫就当场给他们磕一个!” 四个娃:“……” “好,现在已经发现问题了。”沈宽完全不打算做其他的假设,“既然有问题,你一个签了契书,拥有这几座矿山一切人事权力的皇帝,直接找上门去这不过分吧!为自己的人身安全着想,带点护卫打手,也很合理吧!咱不带犹豫的,直接让他们带着他们的人滚蛋就完了!” 萧君佐不知不觉叹起气来:“若他们不肯滚蛋,又该如何?” 沈宽双手抱在胸前:“那咱们带护卫是有什么用?” 萧君佐皱起眉头:“太后有所不知,那矿山上面不但有数千矿工,还有一些矿兵。只带几十个护卫,恐怕不能让他们离开。” “呵,他们还敢对本宫和皇上动手?”沈宽冷笑,“就不怕被抄家灭族,定为谋反?” 小皇帝眼神闪烁:“他们不会动手,但他们会以矿山危险为名,将我们护送出山。” “腿长在你身上,他们不上手,还能用嘴给你吹走了?”沈宽脸上勾起一抹狡黠,“而上了手,那就是强迫你,强迫皇上,难道还不能治重罪?” 萧君佐抢在小皇帝面前说道:“可那样会让皇上身临险境!” 沈宽看向萧君佐,神情严肃了起来:“本宫希望你们和皇上做朋友,是希望你们能够相互扶持,共同进步。如果你只是想要把他当作一件精美的瓷器保护起来,那本宫真就觉得这个朋友并没有替他选好! 凌儿是本宫唯一的儿子,却也是这个天下的帝王。你们上次只身闯入敌营,为了拯救百姓的性命不惜涉险,虽然很莽撞,但本宫却是很欣慰的。而现在,你们做事好像谨慎了很多,本宫却觉得失望了。” 小皇帝愣了一下:“可是母后,您不是觉得儿子上次做事甚是不妥吗?” 沈宽也是一愣:“我什么时候说你做得不妥了?” 小皇帝委屈巴巴的看着她:“您写给许丞相的信上说的……” 沈宽回忆了一下,她的笔友可太多了,许墨林只能算其中很敷衍的一个,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针对小皇帝跑到敌人大营里去的是,许墨林写了个万言长文来骂她和凉凉。 说骂也不合适,主要是抱怨。 凉凉不想引起冲突,也是懒得回他,就让自己代笔。 自己好像是在信里面说了“觉得小皇帝那一次做得不好”,但这句话后面还有一句啊,“但是,她觉得这件事没有做得不对”。 “许墨林把我的信给你看了?”沈宽虽然这么问,但心里觉得不是,毕竟要是看的是原本的话,没理由是这个委屈的表情。 毕竟那封信里面,百分之五十的内容都是在夸儿子。 果然,小皇帝摇了摇头:“儿臣无意间看见的。” “呵,是有人抄给你看的吧!”沈宽一下子抓住了重点,“而且还断章取义,只抄了他想要的——下次再有这种情况,你直接问我,或者直接去找许丞相要原本行吧。别搞那些有的没的,自以为自己在玩什么帝王心术。拜托,大家都很忙,除了那些想要依附着你获得好处的人,没人不愿意对你说实话。” 小皇帝又愣住了,他还没太理解沈宽的意思,沈宽已经继续说下去了。 “现在不讨论这个。如果那些人乖乖让位就算了,不乖乖让位,咱们就帮他们让位。第一、二步都很容易,最后才是最关键的……” 萧君佐打断了她:“让您失望,君佐很惭愧。但无论是为臣还是为友,皇上的安全在君佐心中都是第一位的!您现在说得轻巧,可想过那些人能在此盘亘十数年,背后的靠山该是有多么坚固,关系该是有多么盘根错节。” “哈!”沈宽笑起来,“放心,他们的靠山再厉害,也不会有咱们的靠山厉害!本宫都安排好了,不要怕,只管莽!” 第374章 贤宁太后好好的太后日子不过,就喜欢到处管闲事 沈宽几个在屋里开会,小柱子守在门外,心里很不是滋味。 以前他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萧君佐是萧大夫的侄儿,程舒是武国公的孙女,楚宁虽然没什么身份,却也是良籍出身,如今跟在皇上身边,谁知道将来会不会成为什么妃子嫔妾的? 说到底,都是主子,主子说话,他这个做奴才的确实不该听。 但人总是忍不住会比较,特别是长大了,想得也就多了。 他是先帝爷派给皇上的第一批太监,皇上刚回到长安就侍奉在他身边,如今差一点也就十年了,论及对皇上的了解,他自认比他那个不靠谱的亲娘还多。 萧君佐也好,程舒、楚宁也罢,跟他相比,都不过是后来者。 只不过,他们身份高,能和皇上做朋友,而他身份低,朋友是做不了,但傍着这么大个主子,总不能过得比其他寻常的太监还要差吧。 他想起三个月前,自己第一次来到蓝田县矿山。 他可以不喜欢漂亮的姑娘、可以不喜欢山珍海味和绫罗绸缎,但他没办法不喜欢被人尊重和仰视的感觉。 门开了,沈宽带着四个孩子走出来。 小柱子连忙迎上去:“奴才准备好了吃食,主子爷、太后还有萧少爷、程姑娘、楚姑娘先去吃些东西吧。” “不用,我们有事出门,就不吃东西了。”沈宽摆摆手,拒绝了他。 小柱子倒也不尴尬,笑了笑:“那奴才这就去备车马。” “也不用,我们自己出去走走。”沈宽似笑非笑的盯了他片刻,“估计要到天黑才会回来,你就不用去了,留在客栈,让客栈老板多烧点洗澡水吧。” 小柱子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求助般看了眼小皇帝。 小皇帝在想事情,没太注意到他。 小柱子低声道:“皇上,今儿个叫了谁跟您一起出去,这身边要是没人伺候,奴才可不放心。” 萧君佐眼睛微微一眯,他忽然间意识到,沈宽刚才说的很多话都意有所指,而指的恐怕不是别人,就是这个全忠。 他稍稍让了一步,让小柱子挤到了皇帝身边。 小柱子果然又提高嗓门喊了一声:“皇上!” “唔?”小皇帝抬起头来,“何事?” 小柱子讪笑道:“皇上出门办事,不带奴才怕是不妥。太后让奴才留在客栈,那不如让小德子伺候主子出门,如何?” “哦,用不着!”小皇帝摆摆手,“我们就去外面逛逛,顺便打听点闲话,有亲卫就行,用不着人伺候。” 小柱子顺口就问了:“打听什么闲话还得让主子您和几位少爷姑娘亲自去啊!” “还不就是矿山的事儿。”小皇帝对他真的是没有一点防备,张口就来,“太后不相信这些冶官每年真的没有产出,想要从民间打听一二。” 萧君佐心里面起了疑,自然就开始关心起了小柱子的微表情。 他明显是有点受惊,哽了片刻,才笑起来:“嗨,是该在民间打听一下。虽然奴才和沈家掌柜将那些卷宗都誊抄过一遍,但保不齐有人造假。只是这老百姓嘴巴也杂,各种风声都有,说不准到底哪个真,哪个假。到最后恐怕还得像上次那样,眼见为实,咱亲自下到矿坑下面去瞅一瞅,才能明白。” 小皇帝点点头:“太后乃朕亲娘,她胸有成竹,也不会害朕,朕听她的便是。” 小柱子看了眼已经走出门去的沈宽,觉得心有点累。 这贤宁太后不知怎么的,好好的太后日子不想过,到处管闲事不说,还对程家太后那么信任。她到底明不明白,后宫当中哪有什么情谊可言,那女人本就是她最大的对头,现在让她掌着权,对皇上和皇上身边的人有什么好处? 换别人家主子当了皇帝,自己早该从一个小太监成为内侍省的掌权太监了。 可就因为程凉的默许,全德那老东西一直站着位置不肯让,那些小太监也不把自己这个皇帝面前的大太监放在眼里。 他还得靠外官帮忙,才能暂时挤走全德。 但当掌权太监的感觉可真是太舒服了! 小柱子想到宫里那些大大小小太监看自己的眼神,就觉得像是踩在云端上一样。 权力真的让人上瘾。 但自家主子太小了,只能眼睁睁看着程家把权力全部拿走,他必须靠自己努力才行。 小柱子望着小皇帝他们远去的背影,稍微思考了一下,也起身出门儿去。 蓝田县靠着秦岭,耕地不多,大半的壮劳力都在矿山干活,但打听起来却并不容易,大街上不但没人说矿山的事儿,有人问的话,他们还会主动转移话题。 沈宽他们走了一大圈,听到的居然全是冶官的好话。 萧君佐抿着唇,不信任的看着沈宽,满脸都是“你看我说的如何”? 沈宽不理他,从街上的书坊买了纸笔,开始奋笔疾书。 小皇帝好奇:“母后,您在写什么?” “状子啊!”沈宽回答。 小皇帝和萧君佐都凑上前去:“什么状子?” “状告银矿冶官周大鹏欺上瞒下,贪污受贿,用朝廷的银子收买民心。”沈宽一边说,一边写得飞快。 萧君佐皱起眉头:“太后,我们并没有听到相关的说法,您这连捕风捉影都算不上吧!” “怎么算不上?”沈宽并没停下来,“你们不是看见了吗?城里百姓都不愿详谈矿山之事,朝廷可没发过要保密的条令,那他们为什么不愿意谈呢?” “或许就是不愿,没有其他原因。”萧君佐道。 “不不不,冶官只是八品,俸禄不高。矿山的矿工的工钱也不高。但蓝田县的百姓可不穷。你们刚才都看见了,我们问的那些妇人,十个有八个穿的是长安西市坊的绸缎衣服,手上还有镯子,家中摆设也很精良,虽比不上长安城中的普通人家,但却比普通县城里的人家好了许多。若这些矿山皆入不敷出,他们的银子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萧君佐没想过这些,他甚至没有观察到这点。 他看了眼小皇帝,发现小皇帝都比他淡定,显然对沈宽的话早就有了心理准备。 “您是说,周大鹏把银子分给蓝田的百姓了?”萧君佐问道。 “哈!”沈宽快被他逗笑了,“你当他是什么大慈善家吗?分银子是不可能的,但给高工钱是有可能的。而他为什么要开高工钱呢……” “因为那些人挖出来的银子远比他给出去的还要多。”小皇帝坐在旁边,淡然的打断了沈宽,“君佐,那就说明,上次他们带咱们去看的矿坑一定是假的。” 沈宽和萧君佐同时扭头看向了小皇帝,都挺惊讶。 “皇上,您早就知道了?” “咦,你小子也不算太傻嘛!” 小皇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苦笑:“知道,又能如何?” 第375章 那贤宁太后是真的会动手 程凉没想到,小皇帝对矿山的控诉还真的是真的。 这四位冶官还真的是程家人。 只是关系稍稍有点远,是几个程家旧将的亲戚。 不过,涉及到这么多钱的话,那几个程家旧将恐怕也脱不了干系,而那几个人跟程家的关系就很近了,既是世交也有姻亲,在程家和皇家的交锋中,一直都是坚定不移站在程家这边的,属于那种下死手,就会寒人心的存在。 银矿冶官周大鹏是永兴伯高善的女婿,在矿上干了十几年,虽然才刚刚做上冶官不就,但里面的弯弯绕绕可是摸得清楚得很。 他干这些事儿,也不是他自己个发明的,完全是银矿冶官的传承。 这每一代都这么干,到他不这么干的话,别说其他同僚不乐意,底下的工头和工人都不能乐意。朝廷每年收税收那么多银子,银矿这十几万两算个什么东西,蚊子肉都不算。但要是留下来,不光他们高兴,整个蓝田县的百姓都高兴。 都完全就是利国利民的事儿嘛! 周大鹏从来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有什么不对。 几个月前,皇上带着一帮小孩跑过来说要接管这些矿山,差点没笑掉他们的大牙,这孩子真以为自己是皇帝,就能说什么是什么? 别说他现在没亲政,就是亲政了,这些矿山该怎么样,还得怎么样。 “周大人,皇上身边那个太监传话,说是贤宁太后带着皇帝又来蓝田了。还说要在民间打探大人们贪赃枉法之事,看样子是真的想要把矿山给拿回去。” “嘁,贼心不死啊!”周大鹏在石头上蹭了蹭鞋,冲旁边的监工抬了抬下巴,“让所有人都收工,就留甲字一号矿坑继续干活。再去把那些账册全都检查一遍,确定不要出什么问题。” 那监工收了鞭子走回来:“周大人,这些东西他们上次都看过了。这回又来,恐怕糊弄不过去啊。您是没听过贤宁太后的恶名吧。” “什么恶名?” “不讲理啊!”监工夸张的说道,“当初翰林院那个朱庸,就跟她呛了几句嘴,愣是被她逐出了翰林院,还砸了人家家里的书坊,最后直接逼死了。还有林当然,听说也是贤宁太后带着当时的龙鳞侠士,现在的龙鳞卫,直接冲进人家府邸砍死了。皇帝他讲脸面,不会干什么,那贤宁太后是真的会动手。” “嘶——”周大鹏思考了片刻,“我又没问题,她凭什么动手?” “人家是太后啊!” 是啊,人家一个太后,殴打他一个冶官,好像真的不需要什么理由。 而且,贤宁太后手上掌握着龙鳞卫。 虽然现在大部分的龙鳞卫都在北边打仗,但留在贤宁太后身边的也都是高手,即便不能以一敌百,揍他们几个冶官还是没问题的。 周大鹏托着下巴陷入沉思。 有的时候吧,不讲理的人远远比讲理的人难对付多了。 他倒是不害怕被揍。 要是贤宁太后打他一顿消了气就走,那倒是没关系,但要是打了之后还非要把他这矿山翻个底朝天,事情就大条了。 有些事儿,大家可以心知肚明,但绝不能翻到明面上来。 “去长安把这事儿告诉我岳丈。再去告诉其他那几个大人,让他们该找关系找关系,我这边要是出了事儿,他们也跑不了。最好能从程家本家请一个人来,我就不信贤宁太后连程家本家的面子也不给!” 沈宽像是在等什么,写完状子就带着俩妹子出去逛街去了,丝毫看不出半天之前她还义愤填膺的要去找茬。 萧君佐陪着小皇帝呆在客栈里,小柱子每隔一刻钟就进来一趟,一会儿换茶杯,一会送莲子羹,把他俩说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 “既然你早就知道他们是在骗你,你为何不处置他们?”萧君佐问道。 “如何处置?”小皇帝反问,“他们背后之人皆程家死忠,论及关系就如同高大人和许丞相与朕父皇。当初我们与程家争权,程太后没有除掉许丞相和高大人,我现在难道为了一座矿山跟她再翻脸?” “那你为何不将此事告诉程太后?” “疏不间亲!” “那告诉贤宁太后也行啊!” 小皇帝停了下来,眼中莫名的升起一丝水雾,沉默了片刻,他勉强挤出笑容:“也没有必要啊,朕本不想让母后被牵扯进来的。现在程太后掌权掌得很好,她所行之事皆有利于天下,母后也信任她。既然朕不如她,便暂且退步,又有何不可?” “但你迟早要亲政,这天下迟早会是你的!”萧君佐有点生气了。 小皇帝又沉默了,许久之后,才重新开口:“朕还有七年半便可加冠,但太后……或许还有二十年才会老——” 砰—— 萧君佐很愤怒:“你在许昌城外的魄力去哪了?就因为兴文苑的人不肯去皇家书院读书?就因为姚金刚和林琛那两个混蛋?皇上,你还记不记得你说你要做千古圣明的帝王?” 小皇帝看着萧君佐,叹了口气,答非所问:“你别看母后现在兴致高昂,若是周大鹏搬出程太后的面子,她肯定就不会再追究了——行了,他们应该也不会对朕做什么,即便是闹僵了,也不过就是请程家人出来做个和事佬,不会有什么危险。你别担心,就当作陪朕母后出来游赏一番。” 说完,他不等萧君佐说话,自己推开门走了出去。 萧君佐追到门口,差点撞在小柱子身上。 “对不起,萧少爷……”小柱子讪讪的道歉。 萧君佐被阻了这一下,小皇帝已经转过走廊尽头,消失不见了,他垂眸看向小柱子,冷哼了一声,砰的又关上了门。 小柱子眼神闪烁,唇角勾起微笑。 跟着程家人混,果然才是正确的选择! 沈宽硬是在蓝田逛了三天的街,不但给自己和四个孩子买了衣服,还扯了布给带来的五十名龙鳞卫赶制了一件马甲褂子。 眼瞅着屁股后面的尾巴越来越多,她终于下令——上山,去矿区。 周大鹏的心提了整整三天,听说她上来了,整个人竟然是莫名的松了口气。 挨打不可怕,等着挨打才可怕。 托她逛这三天的福,他的准备已经做得很充分了,听说这次请到了一个特别重量级的人物。他相信,此人来替他们撑腰跟程太后亲自来替他们撑腰,没有两样! 第376章 你总不能让我去给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吧 高家祖上在程老太爷手下做亲卫,跟随程雄南征北战,立下了汗马功劳。在这五代人里,程家和高家有四个子弟相互通婚,高善当年在辽东干过,现在他儿子和几个侄子又在西域军中,其余未成年的子弟也在程家族学里面读书。 高善自己也跟程家这些兄弟很熟,人家叫程家兄弟背后加“爷”,他却是跟程家人一样,叫“哥”。 银矿这地方特殊,银子过手的人多,又是白捡,最容易让人眼红,所以无论谁做冶官,都会很注意分配,上至朝中的后台,下至挖矿的工人,人人都能拿一点,这样才能安全。 不管冶官拿得肯定是最多的,银矿当中的各个势力也很自然的约定俗成,谁的后台最厉害,就推谁当冶官。 风水轮流转嘛。 就算是政敌都不会拿着矿山来互掐,毕竟银子落到国库里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上一任冶官是孙启的人,好不容易程家重新得势,高善才把周大鹏弄到了冶官的位置上,他想得很简单,人家可以拿钱,他们当然也能拿。 听说贤宁太后带着小皇帝去闹事,他毫不犹豫召集起家中的子弟就往蓝田跑。 武将家的家丁多半也没读过啥书,老大一喊,马上就抄着家伙跟着走,一大群人乌泱泱的跟着十几匹马,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到了矿山脚下,看见十几个不认识的护卫守在道口。 高善跳下马背,大咧咧的走上前去:“兄弟,你们是哪个将军帐下的?” 护卫的人抬眼看了看他,指了指胸口的绿色龙盾。 “哦,潜龙卫的兄弟。”高善毫不客气地伸手拍向那人肩膀,“知道,你们大将军是韩金堂吧!那小子跟我熟得很呢!我叫高善,世袭永兴伯,三位公爷,十八位侯爷之后,就是老子。” 那护卫退了半步:“太后有令,谁也不许进山。” “说什么瞎话呢!太后见了我,都得叫声高家大哥,她有指名点姓说不准我高善进山吗?”高善不满地问道。 那护卫寸步不让:“太后说的是任何人,想必包括伯爷您。” “嘁,不就是想要钱吗?”高善取出一锭银子,“够不够?” 那护卫的眼神宛如在看大傻子,不但没有伸手去接,还主动又退了两步。 “玛德,敬酒不吃吃罚酒,老子要去看女婿,你一没拿懿旨,二没指名点姓地说不让我高善上山,没资格挡我!” 那护卫叹了口气:“太后有令……” “少废话!给老爷我冲——别给老子扯着虎皮耍大旗,要想老子不进山,除非你们把太后本人给老子请来。不过先说好,老子只认……” 砰—— 话还没说完,那护卫背后冲出个虎背熊腰的男人,直接一巴掌抽在高善侧边脑门上,好悬没让他咬着舌头。 “你特么敢打老子,信不信老子让你……嘶,六……六哥?” 程安宁瞪着一双牛眼睛,死死盯着高善:“你想让我怎么的?” 高善震惊了片刻,整张脸跟菊花瓣般绽开:“当……当然是让六哥你打个够了——不是,您怎么来这儿了?” “幸好我来了,否则你这臭狗头明儿个就得搁菜市口让人吐口水!”程安宁张嘴就骂,一点都不客气。 高善呵呵笑,不但不生气,反而被骂得很开心。 武将就是这样,讨厌的人越骂越讨厌,亲近的人越骂越亲近,反正一天不说昏话,浑身就难受。 “六哥,我听说沈家那娘们带着皇上去矿上找茬……” 程安宁搓了搓眉心:“闭上你的狗嘴,那是贤宁太后,再胡说八道,老子拔了你的牙!” 高善讪讪闭上了嘴巴,想了想,又不甘心:“难不成九妹跟她是真好?但再好,她也是别人家的啊!真要有事,她能像咱们这样提着脑袋就替九妹冲锋吗?” 程安宁斜着眼睛看他:“你想往那儿冲锋?” 高善耸耸肩:“你们让我往哪儿冲,我就往哪冲。” 程安宁抬手一指:“那我现在让你马上掉头,滚回永兴伯府去!” 高善挠着脑袋:“我回去行,但我女婿还在上边呢!” 程安宁又想打人。 昨天他还觉得赢磊有点夸大其词了,毕竟他们程家现在要兵权有兵权,要声望有声望,九妹屁股越做越稳,那些宗亲就算是想要发难,也没处下手。 今儿个马上就打脸。 这么大个把柄要是落在那些宗亲手上,少不得又是一番撕扯。 哥哥弟弟包括嫂子都在前线打仗,他就是程家本家最大的长辈,要真惹出这么大的麻烦事,他还怎么在兄弟们面前抬头。 要是现在站这儿的是大哥,高善才不敢这么嬉皮笑脸的呛嘴呢。 “你老实交代,你拿了多少银子?” “两……两万两。”高善小心翼翼地说道,说完还补充,“这数目真不多。” “其他几个矿山呢,有你的份吗?” “有……有一点,加一起也就一万多。六哥,那些文官每年给人写副字就拿好几千两的润笔费,每年写十个县,就能吃穿不愁一整年。我们苦哈哈的干一辈子,也弄不到人家那个数。你总不能让我去给人表演胸口碎大石吧!”高善还委屈了。 程安宁皱起眉头:“你就这么缺钱?你家老大在军中效力,其他孩子在高岭念书,也不是纨绔之辈,他们都不花你的钱。永兴伯的俸禄和食邑还不够你糟蹋?” 高善有点不好意思了:“家里八个姨娘,买啥不都得买八份?” 程安宁抡起巴掌就往他脑壳上扇:“八个姨娘,八个姨娘,我叫你八个姨娘……比我还多——你到底明不明白什么叫姨娘?还买啥都要买八份,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娶了八个公主呢!真的是,回去老子就找媒人,非得给你续上弦不可!” 高善对自己挨揍倒是没什么想法,他就是不服气:“六哥,他们能拿,咱们为什么不能拿!” “那是朝廷的银子,你有什么脸拿?” “可是他们……” “他们都被砍脑袋了,你也想吗?” 高善停止申辩,但显然还是不服气的。 程安宁吼得直喘气,退了半步:“你们在矿山上到底搞了些什么歪门邪道,乖乖给老子全抖落出来!” 高善撇撇嘴:“你觉得我能懂个啥?” 程安宁:“……” 玛德,虽然很气,但又完全没办法反驳。 程安宁在路口堵人,沈宽她们已经长驱直入坐在了冶官衙门当中。 这四座座矿署遍布三县,但只有银矿矿署的衙门在蓝田县,从衙门二楼的露台往下看,就是一大块宽阔的矿场,一个黝黑的大洞立在矿场中间,好几百个工人各自扛着工具坐在场子中,像是在等待什么。 萧君佐心里有点犯嘀咕,他拉了拉程舒:“阿舒,你带你们家的牌子没?” 程舒正在感叹秦岭的莽苍,听见他问话,撩开衣角,露出程家大小姐的玉牌:“带了啊,你要干嘛?” “一会儿要是打起来,你就亮牌子,带着皇上先走!” 萧君佐话音刚落,程舒一把拽下拍在塞进了楚宁手里:“要是打起来,阿宁你就说你是程家大小姐,你俩带沈凌先走。” “啊,那你呢?”楚宁还很天真的询问,萧君佐已经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 果不其然,程舒整个人都燃起来了,舔着嘴唇:“我当然是要留下来跟他们一决胜负啊!程家儿女,只有战死的,没有逃跑的!” 第377章 本宫的意思是,这个银矿就别干了 沈宽不紧不慢的翻着那些账册,看似从容仔细,实际上在看到第五页的时候,她就已经完全想不起前面说了些啥。 拜托,都是数字,还不是阿拉伯的,密密麻麻一大堆。 在没有计算机的情况下,她能加到一起就已经很厉害了,还从这些账册里找漏洞……哈哈,那是不可能的。 “你们整个银矿有多少条矿坑啊?”沈宽直接开始问话。 “只有外面这一条。”周大鹏面不改色的答道。 “哦,就是你带皇上去看的那一条?”沈宽又问。 “对,皇上和诸位公子已经去看过了。”周大鹏看向皇上,“臣亲自作陪下的矿坑,一草一木皆不敢隐瞒。” “那就是说,不挣钱是真的。”沈宽合上账本,叹了口气,“没想到国家的银矿已经枯竭到了这种地步,想要弄银子,还是得去别处啊。” 她把账本往案几上一丢,站起来:“走吧,既然确实是如此,咱们也没啥好看的。” 小皇帝垂下眼眸,乖乖站了起来。 萧君佐一脸懵逼,合着太后这几天是溜着他们玩呢? 程舒瞪大了眼睛,要不是被楚宁拉着,都要蹦起来了,说好来找事,这倒是找啊! 周大鹏忍不住扬起唇角,露出一丝窃喜又不屑的笑容。 他上前两步:“臣准备了便饭,太后来都来了,不如先用饭。臣去准备车马,等用过了饭,再送太后和皇上下山。” 沈宽扭过头,一副看白痴的表情:“谁要你送了?本宫的意思是,你们整个银矿署,都赶紧收拾收拾,跟本宫回长安!” 周大鹏的笑容猛然凝固了,眼珠子都忘了转,直愣愣的看着沈宽:“臣……臣不懂太后的意思……” “这有什么不懂的?”沈宽摊摊手,“既然银矿都没了,还要这个银矿署来干什么?撤了还能去干点别的。” 周大鹏倒吸一口冷气,只觉得背后起了一层白毛汗。 贤宁太后果然是不好对付。 别人来是博弈,她来……直接掀桌子。 他脑子疯狂转动,眼睛也使劲向着门口的几个监工猛眨。 沈宽忍住笑:“怎么,周冶官眼睛不舒服?” 周大鹏勉强挤出笑容:“没……没有,倒是太后,真是会说笑。银矿署乃是朝廷任设,即便是要撤除,也要在昭德殿议过,圣母太后她同意,下了正式的文书,下官才敢离开啊。” “哈,真给你能得。”沈宽耸了耸肩膀,“知道为啥冶官只是八品不?” 周大鹏没回答,心里面已经知道沈宽是有备而来的了。 “就是因为每个地方的矿藏量各不相同,有的多有的少。七品官员的调动需要在吏部走程序,而八品官则只需要报备。所以各地冶官无论大小,皆是八品。你还想去昭德殿议,真当太后和满朝的大臣都没事儿干是吧。” 周大鹏面上维持笑容,眼睛却不停往外瞄。 沈宽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微微一笑,却也不太着急。 倒是萧君佐按耐不住,走到窗边向下看去。 这一眼,令他大惊失色:“太后,不好……” 话没说全,便听见外面一阵喧哗,七八个手持工具的矿工撞翻门外的监工,踹开了大门,他们身后还有几十人,皆一拥而入。 周大鹏面上一喜,嘴里却大声吼道:“马老七,你要造反吗?” 马老七将那柄铁钎往地上一杵,发出“当”的一声,他看也不看周大鹏,只冷眼看着沈宽和她旁边的小皇帝:“你们就是太后和皇帝?看起来和普通的娘们娃子也没什么不一样嘛!我听说你们要关了银矿?” 沈宽打量马老七,这人看上去很有煞气,但对周大鹏缺乏尊重,他背后那些人也看他多过于看周大鹏。 虽然是合作,但大家的角色身份不一样,其实算不上什么同伴。 “嗯,既然已经挖不出银子了,还留着银矿干什么?”沈宽回答,“你们的工钱不是朝廷出的,但这些冶官监工的工钱却是朝廷出的,朝廷不能白养着他们吧。” “那你们把冶官带走就是,为什么要关了银矿!”马老七显然是个粗人,粗得让周大鹏有点想吐血的那种粗。 周大鹏一巴掌拍在旁边的柱子上:“放肆,你以为矿山是你们家的?没有冶官,就没有银矿署,没有银矿,谁他娘的雇你们来开采银子?没有银子,你们有屁的工钱!你有话就好好跟太后和皇上说,再这么无礼,老子现在就砍了你脑袋!” 到底是武将家的女婿,平时再装得文绉绉的,那也不是本性。 真一急起来,所有武人最先想到的都是开干。 马老七被吼了一下,也反应过来了:“反正银矿不能关,我们外面有五千个矿工弟兄,甭管你是太后还是皇帝,今儿个谁动咱的银矿,咱就跟谁拼命!” 沈宽悠闲的翘起了二郎腿,瞅着马老七看了一会儿,笑起来:“行,听你的,不关了。” 马老七为了造声势,铁钎都举起来了,本打算往地上顿,猛地听到沈宽说话,差点给顿在了自己脚上。 前几日周大鹏找他说话的时候,他还以为情况多严重呢。 结果就这? “嗯,反正这个银矿署就只有下面那一个矿坑——这可是你们冶官周大鹏说的,关不关的,也无所谓。你们愿意去挖银子就去挖吧,挖到都是你们的。”沈宽毫不在意地摆摆手,“朝廷会派人在周围再找新的银矿,建一个新的银矿署。就提醒你们一下,要挖,就在自己这儿挖,可别挖错了地儿。偷朝廷地银子,那可就是死罪了哦!” 马老七愣了一会儿,他脑子转不了那么快。 但周大鹏反应过来了,沈宽知道他们拿了一条废弃矿坑来骗她,将计就计,要釜底抽薪。 这要是答应下来,他拿着这么一条废弃矿坑有什么用? 但不答应的话,又用什么理由来不答应呢? 没等他想明白,沈宽地连招已经打出来了,她直接走到了马老七面前,面无惧色地上下打量,然后用一种十分欣喜和崇拜地语气说道:“看看这身材,看看这体格,看看这手上的老茧,你一定是位老矿工了吧!” 马老七本能地回答:“啊,我从十二岁就在矿山干活,已经十几年了……” “好,真好!壮士难得!”沈宽连连拍手,“正好,新的银矿署还得要个新的冶官,本宫觉得你就很不错。怎么样,有兴趣吗?” 马老七瞪大了眼睛。 他身后的矿工们也瞪大了眼睛。 周大鹏直接一口老血涌到了喉咙管,这他娘的还有没有把他放在眼里? 第378章 本宫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 沈宽当然是没有把周大鹏放在眼里,也确实没必要。 周大鹏憋了两口气,想要说出自家岳丈的威名,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人家好歹是太后和皇帝,即便不掌权,身份也在那儿。 这个沈太后一看就不是明白官场道理的,一会儿事儿闹大了收不了场,反倒害了老岳丈。他也真是服了,堂堂一个太后,对着一个矿工一顿拍马屁,看那马老七脸都要笑烂了,还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冶官? “那就这么着,地下这个矿坑就作为天然矿坑,谁爱来谁来。另外咱们还要成立一个新的银矿署,隶属于大秦矿业总管事务裁决所,都督就是皇上本人。大家伙每发现一条新的矿脉,不管是银矿、铜矿、铁矿还是其他有用的石头。第一个禀报朝廷的人,都可以拥有百分之一的股份。 什么叫股份呢? 就是说,从这个矿坑中开采的矿石,每百斤中,有一斤属于那个发现者。比如咱们这条银矿脉,今年开采了五万两银子交给朝廷,那么那个发现者什么都不用干,坐在家里就能白得五百两银子。 而且这个股份可以继承,只要矿坑没有被挖尽,他儿子、孙子、曾孙子……都可以白得这五百两银子。铜矿铁矿也是一样,朝廷卖了多少钱,就会按照比例分给发现者钱。” 那些矿工眼睛都瞪直了,手里的工具早就放了下去,都全神贯注在听沈宽说话。 周大鹏黑着脸,砰砰砰拍柱子:“都别围在这儿了,太后跟你们说笑两句,还当真了。一群大字不是两个,自己名字都写不明白的人,还想当冶官,我看你们就是活儿太少了!赶紧下矿,否则今日的工钱可要没了啊!” 马老七抬起头来,还没反驳,沈宽抢先抬起了手。 “说到工钱,本宫正要说——堂堂朝廷的银矿工匠,没有底薪这像话吗?” 马老七刚冒头的火又被好奇心压了下去,刚听完“股份”好像不错,这“底薪”又是啥东西? 沈宽拍拍手:“本宫不知道你们现在怎么拿工钱。但以后咱的新银矿署,要讲编制。啥叫编制?就是到咱们矿山做工,那就是咱们的人。 咱们的人有什么好处呢? 除了每个月固定的月钱之外,还有四天假期,假期不上工,不影响你们拿月钱;不想休假,就想干活的,算加班,给两倍的月钱;逢年过节还有过节费和给妻儿准备的礼物;这个叫做底薪。 然后咱们这么多弟兄,当然有干得好的,也有干得不好的。那么咱就定个量,每个月达到这个量,之后每挖一块矿石,就再加一份钱。挖得越多,挣得越多。这个叫做绩效。” 马老七皱起眉头:“你该不会把月钱定得很低,却把定量定得很高吧。” 沈宽惊讶的看了马老七一眼:“没想到你不但壮实,脑子也好使,一下子就找到了关键。不过,你才是新银矿的冶官,这个量当然是要由你来定啊。本宫一个妇道人家,就只会想着多给大家发点银子,难道还会经营矿山不成?” 马老七更惊讶了,他可是一点没看出太后您不会啊。 “那我把月钱定成十两,定量定成一块,也行?”他想了想,问道。 “行啊,如果你觉得合适的话。”沈宽勾起唇,“反正你发给他们的钱,都从银矿里面产出,朝廷也是要收钱的。要是银矿不产出银子,或者产出的银子还不够给这个当官的发俸禄,自然矿山也就没有经营下去的必要了。 你现在大可以和你这些兄弟们算算帐,要是你们和本宫都能得好处,其他人的想法,就不用太在意了。” 马老七眼睛一亮,其他人也纷纷看向了周大鹏。 虽然他们是听从周大鹏的命令来闹事的,但那是因为周大鹏握着他们的钱袋子,他们想要挣钱就必须得听话。 现在听太后的意思,她不是想要把银矿收回去,而是嫌中间那帮人吃得太饱,想要把钱袋子分出来给他们这些苦哈哈。 但这可能吗? 马老七心中的火只燃了一瞬,便又暗下去。 谁不想要矿山的钱袋子,但想要是一回事,掌得住是另一回事。 这位周大人在矿山干了十来年,也是这两年才混出头的。 别看皇帝和太后就了不起,他背后的靠山,可比她们还要了不起。 周大鹏觉得自己已经忍耐到了极限。 他咳了一声,看向马老七:“马兄,看你这么高兴,老弟我还得恭喜你啰?你也是干了十几年的老人,矿山有多危险,别人不知道你也不知道?十个人上山采矿,一年之后能回去三个就是运气好。你要真当上了新冶官,最好去龙门寺上柱香,求平安!” 马老七垂下头,心里泛起苦意。 干矿工死在石头下面的很多,但死在刀子下面的更多。 黑漆漆的矿道最是杀人放火的好地方,他从小就知道,那些敢跟冶官龇牙的矿工,最后的归宿就是成为黑暗中的白骨。 周大鹏的岳丈就是武官,想要弄死百十个人,根本就是小菜一碟。 “龙门寺确实是个好地方!“沈宽拍了拍手,“要不了多久,皇家炮厂也会在这边来选址,到时候禁军都会驻扎过来。其实在这附近建个寺庙也挺好,你们用不着专门跑去龙门寺上香。到时候,这周围全是人,再危险能危险到哪儿去呢?” 马老七嘶的吸了口气,皇家炮厂是什么他不知道,但禁军要驻扎过来的话……听说奔龙卫还是什么的,反正有几部专门只听皇上的话。 这意思皇上是真的想要把这矿山好好弄起来? 周大鹏彻底爆发了:“太后,您不要在信口雌黄的开大家玩笑了!说多了,他们当真了,该如何是好?” 沈宽的表情终于是沉了下去:“君无戏言,你难道没听过?皇上现在就站在这儿,本宫说的每一句话,自然都是真的!” 周大鹏也冷笑起来:“皇上可还没有亲政,你说这些问过圣母太后的意思了吗?” 小皇帝、萧君佐还有一大群矿工全都看向了沈宽。 周大鹏昂起下巴,他都想好了下一句接什么。 沈宽无非会说自己也是辅政太后,不需要询问程凉的意见,所以她说的话也是懿旨。 但她却没想过,并不是所有从太后嘴里说出来的话都是懿旨,没有人执行,就是空谈。 他也不用跟她废什么话,就说这事儿必须得有程太后的首肯。 要是她执意动手…… 周大鹏看了看日头,感觉老岳丈的人应该已经到了吧。 即便没有,这些矿工也能缠住她们一会儿。 只要那一会儿的功夫,呵—— 傲然的下巴没坚持多久,沈宽回顾四周,轻笑道:“当然问了啊!本宫跟太后可是义结金兰的姐妹,怎么可能办事之前不相互商量——本宫的意思就是太后的意思。不信的话,你现在可以骑马回长安去问啊!不过,你一个八品冶官,能看一眼本宫都该回去烧高香,还想见程太后……真当她每天都跟本宫一样闲吗?” 第379章 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就该早早的跑远一点 周大鹏气得发抖,从来没见过一个太后兼具不讲理、说慌不脸红、无所事事等等如此多的缺点,还能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 当然,以前他也没见过别的太后。 话说到这儿有点没法接了。 周大鹏憋了一会儿:“那太后懿旨呢?” 沈宽瞄了他一眼:“都说了八品冶官的调动不需要过昭德殿,现在皇上和哀家都亲自到了,你还要什么懿旨?” 周大鹏硬梆梆的回答道:“程太后定不会如此草率的撤除银矿!” 沈宽笑起来:“你看看你,要问,问了又不信。好了,刚才你不听本宫的话还能说是忠于职守,现在说你忤逆犯上,没问题了吧?” 她脸色猛然一沉:“抓起来!” 小皇帝身后的两个龙鳞卫猛然暴起,周大鹏反应也快,一下子抽出腰间佩刀:“家父乃西域远征军校尉,元和五年战死白衣大罗城下,周家世代为国而战,尔等谁敢动我!” 他没说他岳丈,说的是已经战死的爹。 他觉得这就够了,只要沈宽不傻,都能听得出他跟程家的关系。 但沈宽就像是真傻一样,摆了摆手:“马壮士,你们先往后退。本宫处理点内部事务,一会儿打到你们就不好了。等本宫搞完了再出去跟你们说新银矿的事儿。” 马老七看向周大鹏。 周大鹏怒道:“你们在犹豫什么,银矿绝不会被撤掉。你们都是矿上的矿工,沈太后和皇上发了癔症,你们不赶紧扶她们出去,还在发什么愣!” 沈宽拍拍手:“给他加一条,煽动矿工行刺皇上。马壮士,你们可想清楚,本宫是太后,这孩子是皇上,旁边还有武国公孙女和萧大夫的侄儿。你们这一动手,招惹的人可很多啊。到时候追究下来,你觉得这位周冶官他会认账? 本宫要是他,就会跟朝廷报告,说是本宫和皇上意欲撤出银矿,然引起了矿工的不满,某马姓矿工带头闹事,忤逆犯上。然后他只需要把你交出来…… 算了,交出来也未必合适,毕竟你也有嘴。他只需要制造一起事故,说你畏罪自杀或者说是矿难,到时候死无对证,他背后的人在帮他说两句好话,朝廷也不能拿他怎么样。你好好想想,这种事儿以前有没有过?” 马老七犹豫了片刻,抬起手:“走,咱们走……周大人,您跟太后好好聊!” 聊你妹啊聊! 周大鹏想一刀子给他丢过去。 马老七他们退出衙门,刚走到下矿场的坡上,便看见几个矿工兄弟狂奔上来。 “怎么了?” 那些矿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根本说不了话,只是不停的回头用手指连接矿场入口的大道,马老七跑了几步,瞳孔猛地缩到了一起。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凝固住了,愣了几秒钟,他将手中的铁钎向上一举:“快,回去保护周大人!” 沈宽这边刚把周大鹏摁住,马老七他们便一窝蜂冲了回来。 “保护周大人!” 那些矿工冲进屋子将沈宽她们团团围住,但想到刚才的假设,又不敢真的动手,就声色俱厉地大吼,眼睛时不时往门外瞄。 周大鹏一下就明白了这些人态度为何变化,仰头大笑起来:“沈太后,周某敬您是太后,您现在放了我,刚才的事情都一笔勾销。周某不看、不听、不说,您今日便是来查账,查完吃饭,宾主尽欢,可好?” 沈宽直接一巴掌把他脑袋拍了下去:“别打他,绑柱子上就行!” 萧君佐躲在龙鳞卫后面,一手将小皇帝护在身后,另一手拽着跃跃欲试想要往外冲的程舒,还是没忍住吐槽:“让别人别打,自己上手还挺快。” 沈宽说话的时候,又在周大鹏脑门上拍了第二下,把他刚刚张开的嘴巴给拍合拢了回去,大家都听见了他上牙下牙撞在一起,咯嘣一声。 矿工们都没眼看。 平日耀武扬威的冶官,在太后手里就跟皮球一样。 就冲这份镇定,他们也不敢真的做什么。 马老七暗自抹着汗水,果然是神仙打架,他们这些凡人就该早早的跑远一点。 轰隆隆的马蹄声停在了衙门外面,周大鹏不说话,开始阴恻恻的笑起来,越笑越大声,越笑越嚣张。 萧君佐等人禁不住紧张起来。 来的肯定是能让他们忌惮的人,不然这货不会这种表现。 大门被猛地推开。 两个身着明光甲的战士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房间,他们身后还跟着一排士兵,整整齐齐排成两列,高善和另外三个中老年武官走了进来。 周大鹏咧嘴笑了:“没想到韩家伯父他们也来了。” 他挣扎着扭动身子,想着旁边的龙鳞卫大呵:“还不赶紧把我放了!” 龙鳞卫目不斜视,没人搭理他。 他冷哼:“非要撕破脸,那就看看你们家太后是不是真有这个能耐!” 马老七喉头滚动,双腿有点发软。 他上一次看到高善还是周大鹏刚当上冶官的时候,上任冶官的部下作乱,高善带了一百个高家家丁到矿上,就他一个人,赤手空拳就打死了十五个作乱的矿工。 而且听说这人祖上是程家的亲卫,当今掌权太后见了他都要叫声高家大哥。 “伯爷今日可是奉太后之命来巡视矿山?”周大鹏还是懂事的,他没喊岳丈,喊的是“永兴伯”。 但高善压根没看他,走到队伍的尽头,唰一声,跟身边另外三个武官一起单膝跪下了。 周大鹏的笑容一僵,听见他们大声喊道:“恭迎武安侯!” 僵硬的笑容再次溶解,要不是场合不对,自己又被绑着,他真是想要捶地大笑。 武安侯来了! 岳丈他们真的把武安侯请来了。 他还以为只是下面人听的风声,没想到是真人。 武安侯是程太后的亲堂哥,程家嫡亲的本家六爷,这些看沈宽还怎么说谎! 他满眼期待的看着大门,靴子敲在地上的声音,便是世间最为悦耳的声音。 终于,那个身影终于出现在了门口。 程安宁低头走进房间的那一刻,周大鹏差点哭出来了。 “武安侯!”他忍不住喊了一声。 程安宁还真的侧头看了他一眼,然后问高善:“这就是你女婿?” 高善没说话。 他冷哼一声,直接掠过了高善。 周大鹏还在激动,完全没有察觉情况有点不对。 沈宽一点不紧张,甚至还坐回了案几前面,开始悠闲的喝起了茶。 马老七咕嘟咽了口唾沫。 萧君佐死死拽着程舒的衣角,一边示意楚宁带着皇上往门口退。 只有程舒很高兴,一个劲给她六爷爷招手。 程安宁路过她时,揉了揉她的头发,她立刻满足的笑起来。 程安宁走到沈宽面前。 咔嚓一下,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了下去:“臣前来协助贤宁太后彻查矿山一事,带来家丁及旧将六百人,皆听太后驱使!” 第380章 本宫就知道,孩子蔫蔫的,多半是欠打 “嗯,武安侯不用多礼,随便坐。”沈宽笑眯眯的抬手,“马壮士,你也坐过来,咱们接着谈新银矿的事儿。这几位将军也有亲戚在另外几个矿上,该改的都得改,咱朝廷整个矿,他不挣钱不行是吧。 皇上也是爱惜你们,抽出了读书的时间,要来带着你们一起挖矿。本宫和程太后也觉得合理。毕竟将来是要统管天下的,不吃苦,哪能懂民生之艰难呢? 是不是啊,赢凌!” 小皇帝将胳膊从楚宁手中抽出来,走到沈宽面前,没说话。 程安宁看拱手拜到:“臣程安宁恭请皇上圣安。”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免礼,是圣母皇太后叫你来的?” 程安宁不会说谎,点了点头:“是!” 小皇帝不说话了。 沈宽皱了皱眉,也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明明事儿办得挺好,他还在不高兴个什么鬼。当初说好这些矿山都给他管,现在他这一副消极躺平的态度,让人看着都生气。 要不是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她都想要换个儿子了。 “凌儿,这说到底是你的事儿,本宫看这位马壮士在矿上干了多年,经验一定很是丰富,你跟他商量一下,看看你的新矿山究竟如何来搞最为适合。”沈宽忍着火气,说道。 小皇帝笑起来:“儿子尚未亲政,这些事务也没有办过。母后与武安侯商议着处理就行了,儿子没有异议。” 沈宽:“……” 当着这么多外人又不方便打孩子,毕竟他还是个皇帝。 她用尽平生的忍耐挤出一抹慈母笑:“还是要参与的,没办过更得办,不办岂不是永远都不会——这样吧,大家闹了一场也饿了。先吃饭,周大人不是说给咱们准备了吃食吗?先吃饭,吃饱了大家坐下慢慢谈。” 马老七一边懵逼一边被沈宽的人半请半推送出了门。 周大鹏从程安宁跪下去的那一瞬间,就张大了嘴巴,他死死盯着程安宁,脖子像是生锈一样慢慢的,慢慢的扭向高善。 高善哼了一声,站起来:“六哥,现在什么章程?你真要帮沈太后砍了我女婿?” 程安宁摆摆手:“砍什么砍,沈太后和九妹没有大张旗鼓带兵来那人,就是要保你们这些蠢货的狗头——去把他放了。别问,别嚷嚷,脑袋就没事!” “那这么多矿山,还就真给她了?”韩文也是个伯爷,但韩家是将领出身,比高家还要显赫些,现在的潜武大将军韩金堂就是韩文的族弟。 他也是不甘心:“六哥,我就不明白,咱们以前夹着尾巴做人就算了,现在九妹独掌大权不说,大哥大嫂还有我程家旧部又重新掌了兵权,还怕他们不成?” 程安宁最头疼给这些人讲道理,讲不通,武官之间交流都是靠拳头,但现在显然不是用拳头的时候。而且这些人都太熟了,光屁股蛋玩到大的朋友,要让他说重话,他是真说不出来。 于是乎他只能甩锅:“等着吧,再过一会儿九妹就到了。你们又不是不认识她,说不上话的人。等她到了你们有什么不服气的,自己去跟她说。” 沈宽她们在矿工的簇拥下到了待客的堂屋。 周大鹏准备的吃食倒还丰盛,就是数量太少。 沈宽借花献佛,用他们现有的食材做了一大锅白菜豆腐炖大骨,每个矿工分一勺,皆吃得是喜笑颜开,对沈宽和小皇帝的感观更好了。 小皇帝一边吃,一边继续心事重重。 沈宽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忍得住,啪的将筷子拍在桌上,拽着小皇帝的胳膊,直接将他从案几后面拖出来,拉进偏厅,砰一声拍上门,把追过来劝架的萧君佐等人关在了门外。 “赢凌,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怒道。 小皇帝竟然并不慌张,甚至比在其他人面前时更加淡然:“不知母后觉得儿子何处做得不妥?” “当初是不是说好你要管这些矿山的。如今你在干什么,我走这一趟,就为了吃这顿饭吗?” “当然不是。”小皇帝垂下眼眸,“母后也不是为了朕走的这一趟吧。程太后到处打仗,到处施恩,现在又遇到萧舜臣找她要银子修河。她缺钱,所以必须要让矿山挣钱。但矿山现在在她程家的旧部手中,她不好亲自出面,便让您带着朕来。可是如此?” 沈宽松开手,冷笑道:“知道得挺多啊。那你跟程家旧部没感情吧,你怎么没有趁我们没回来,把这钱袋子好好抓在手里?” “我不想让母后您难做。”小皇帝淡淡答道。 “关我屁事!” “母后,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朕杀了他们,而程家毫不作为。远的不说,韩金堂乃是韩家族人,他岂能不寒心。为了人心不散,她们定然反击。太后或许会在其他事情上给您面子,这种事关根本利益,她肯定不会让步。 到那时,无论是为了孩儿忤逆太后,还是更进一步的妥协,都会让母后难过。所以,孩儿觉得,不如便由着她去做她的掌权太后。只要百姓无忧,宗庙有祭,母后安乐,孩儿就是做个傀儡,也没关系的。” 这话说得很动情,但沈宽面无表情的看着他,一丢丢都没有被感动到。 她竖起一根手指:“首先——你这脑子是找菜市口的杀猪匠借的吗?除了杀人,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做事儿了? 其次,作为你娘,我必须教你两个词语——我和程太后相互之间提出的反对意见,那不叫忤逆,而叫商量;而我们在讨论之后达成共识,并且分工各自做各自擅长的一部分,那不叫妥协,而叫配合。 最后,今天的事情是因为你之前没办好,所以我们才接手的,你想干就干,干不了就说干不了。你投胎投得好,这辈子啥也不做,也能娶三百个媳妇,白天玩乐,晚上生娃,只要你脸皮够厚,咱也不是养不起你。关键是你自己能不能说服自己,别现在说着想要做傀儡,过一阵子又跟人家说是太后逼了你……” “可是,我不做傀儡又能如何啊!”也不知道是那个点触到了他,小皇帝忽然也激动起来,眼泪夺眶而出,“母后,若是有一日在儿子与程太后之间选择,你摸着你的心说,你会选孩儿吗?” 沈宽都惊呆了! 要不是这娃才十二岁,她都觉得自己是到了什么修罗场里。 这句话应该是在他心里憋很久了,在吼出来的那一刹那,这孩子那副蔫蔫的表情一扫而空,仿佛回到了她们刚穿来的时候,浑身上下都是倔强的戾气。 小皇帝反向沈宽逼了一步:“若朕有朝一日与她兵戎相见,不死不休,你会选择站在谁那边?” “哦,这个问题啊。”沈宽装模做样的想了想,“本宫一不会打仗,而不善权谋,好像站在哪边意义也不大吧。这样,不如咱们换个类似的问题,你就问你和程太后掉进水里了,本宫救谁。” 小皇帝被他娘这似答非答得回答搞得一愣,气势陡然弱了两分:“那朕与程太后一起掉进水里了,您救谁?” “救你啊!”沈宽毫不犹豫地答道。 小皇帝面色一松,气势又掉了三分:“母后说的可是真心话?” 沈宽一本正经地点头:“当然是真心话——毕竟我凉会游泳,且游得很不错!” 第381章 你是做不好这些事儿吗?你是不想做好! 小皇帝意识到自己被耍了,脸色通红,眼泪滴溜溜地在眼眶里打转。 半晌,他踉跄着后退,脊背撞在门上,自嘲的笑起来:“果然,若真是走到了那一天,您也不会帮着朕……” 沈宽有点明白这孩子最近的失常了。 她走到屋子中间,给自己倒了杯水:“你这话问题也很多——那一天是指哪一天?怎么样才算是帮你?就像现在,本宫觉得本宫是在帮你,但你觉得本宫是在帮太后做事。 所以,帮你的标准就一定要是与程太后为敌是吗? 龙鳞卫和南洋那边的调查结果你也看过了,你那三个兄长的死,跟程太后没有关系,甚至她才是真正的受害者。你当初答应我查明此事就以子侄之礼对待太后,如今事情已经明了,我看你好像也不打算履行承诺。 相较于你,程太后从来没有想过怎么打压你,她真的每时每刻都只是在想怎么解决问题。你与她为敌,想要什么呢?她不干了,其他人就一定会尊重你,权力就一定会集中到你手上吗?别的不说,就说这银子。本宫不来,让程太后把这些人强行叫走也可以,但这些银子就能到你手上吗?你……” “母后,您说的道理朕都明白——但朕现在只想知道,若是有一日兵戎相见,不死不休,您会站在谁那边?”小皇帝再次打断了她。 沈宽品了品手中的白水。 所以,这其实是意识形态的对抗吗? 她这个便宜大儿子居然在吃凉凉的醋! 哈哈哈哈…… 一边是从小学三年级玩到大,虽然算不上志同道合,但三观相互碰撞了近二十年,在二十年的人来人往中都没有走散的亲闺蜜;一边是刚认识两年多的大儿子,虽然说他对自己是挺好,也真的是原主亲生的,但感受十月怀胎和荷尔蒙分泌的不是她啊! 沈宽叹了口气,她不是非要炫耀哲学硕士的吹逼能力,她只是不想这孩子黑化。 “我站哪边,主要得看你到底想要问什么。”她放下杯子,“如果你是真的在担心将来太后沉迷权力,不肯让你亲政,甚至为了独掌天下,而对皇家痛下杀手。那么我会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怎么分析?” “怎么分析你别管,反正我有我的评判标准。大概率我都不会选,我希望你们俩中的胜者能放败者一条生路,而我可以做个狱卒。”沈宽闭着眼睛,真诚的思考了一下,“但这是最坏的情况,根据我对太后的了解,这种情况发生的概率微乎其微。 至于另一种情况,你压根就没想那么多。你想问的不是本宫在极端情况下会做什么选择,而是你想知道在本宫心中,你和太后,谁更重要!” 小皇帝像是被打了一锤子,那隐秘的心思被摆在桌面上,就会变得很尴尬。 沈宽招了招手,示意他也坐到桌子旁边来:“咱们玩个游戏,好嘛?” 小皇帝正臊得慌,随便的就点了点头。 沈宽把他脑袋掰正:“如果只能留下一个,你希望只有雨天还是只有晴天?” 小皇帝一愣,不解的看着沈宽。 沈宽严肃道:“快点,必须选一个!” 小皇帝犹豫了一下:“晴……晴天吧。” “好,从现在开始,天下只有晴天,所以河流干涸,寸草不生。现在还是只能留下一个,你选文臣还是武将?” “文臣。” “好,因为大旱,叛乱四起,你没有士兵也没有能出征的将领,那群书生并不经打,叛军很快就冲到了你的皇宫里面,现在叛军首领用剑指着你。同样还是只能留下一个,你选头还是心脏?” 小皇帝愣了一下:“这如何选,留下哪个都没用啊!” 沈宽松开手:“就是这样。你是母后十月怀胎生的儿子,程太后是与母后相知二……十几年的好友,你们都是构成母后生活的一部分。你非要让我选谁更重要的话,我只能告诉你,失去的那一个更重要。 但我不明白你为什么非要管这个。你已经是个十二岁的少年了,你的精力应该更多的放在你自己的事业和社交上,比如萧君佐、阿舒、楚宁还有被你折腾走了的姚金刚和林琛,你要经营的是跟他们的关系,而不是像个没断奶的娃一样,非要来寻求我的支持。 就像矿山这件事,你是做不好吗? 你是不想做好! 还有姚金刚和林琛,他们是国公府的世孙,要继承家业的人。你那两个姐姐不是多么贤良淑德的人,这个你自己心里是有数的。他们要是娶了公主,不能纳妾不说,两位公主不但不能成为他们的助力,还可能闹得他们家宅不宁。他们拒绝你真的是因为不想给你面子吗?你若真想不到,那为啥不把你那俩姐姐许给萧君佐呢?” 小皇帝看着脚尖:“我就是想试试他们愿不愿……” 啪—— 沈宽反手就把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摔成了几瓣。 小皇帝吓了一跳:“母后,您别生气……” 沈宽耸了耸肩膀:“我没生气,就是想试试这杯子能不能摔坏。” 小皇帝哭笑不得:“瓷器本就易碎,您这样摔肯定会坏啊!” 沈宽盯着他:“人心就不易碎吗?” 小皇帝猛然一激灵,脸上的表情僵住了。 沈宽伸手摁在他肩膀上:“虽然说做皇帝难免称孤道寡,但只会称孤道寡的人是做不了皇帝的。杯子是拿来用,不是拿来摔的;人也是,君臣也好,朋友也好,甚至是母后与你这般亲密关系,同样需要细心呵护才可得长久。” 小皇帝愣了半晌,开始抽噎,越哭越大声。 沈宽知道他这下子是真的开始反省了,叛逆期的娃,越是忍住不哭越是觉得自己有理。 不过,叛逆期是一回事,他忽然产生这么强的危机感又是另一回事。 寻常养个娃,都还有无聊的亲戚没事逮着问“要是爸爸妈妈离婚了你跟谁”这种傻逼问题,自家大儿子好歹是个皇帝,在他身边进谗言的肯定更多。 沈宽犹豫了一下,按捺住自己接着问下去的欲望。 现在最关键的是恢复儿子的精气神和对自己的信任,其他的事情大可以往后放放。 坐等他哭了半个钟头,压抑了几个月的情绪大概是放得差不多了。 沈宽问他:“关于矿山和欠款的契书,还要继续执行吗?” 小皇帝一边抽气,一边点头:“嗯。” “那是我继续去跟马老七谈,把所有事情都办好了,你们直接管理,还是……” “嘶……您,您把您跟马老七说的那些讲……讲给君佐听,我……我一会儿出去跟他议一议,然后再决定……行,行吗?” 沈宽终于笑了:“当然可以,关于矿山的规划,我们有文书,直接拿给君佐就是了。” 小皇帝垂下头:“太后猜到我会把事情办砸吗?” “哈,不是啊!”沈宽觉得这孩子的想法一直都还是挺多的,作为皇帝有点多愁善感了,但只是个寻常的十二岁小孩的话,到很正常,“无论做什么事,如果条件允许,都应该做一套甚至两套备用计划。这样才能保证如果失败,不至于被逼入绝地。 古人不是说了吗?万事先料败,后料胜,则即使败亦不伤性命;若先料胜,不料败,则是赌徒罢了。” “嗯,孩儿明白了。”小皇帝恭恭敬敬的拱手道,“那请母后先把文书给君佐,我……我收拾一下便出去。” 第382章 没有金刚钻瞎揽什么瓷器活儿 沈宽觉得自己是个被文史哲耽误了的天才教育家,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程凉炫耀,而程凉在一个时辰之前也到了矿区,此刻正在另一边的偏厅,也在帮高善他们做着选择题。 “有福,把账册给他们看。”程凉坐在主座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高善等人,“没想到吧,矿山每年实产多少银子,在户部是有备案的。你们以为这跟带兵打仗一样,只要手下士兵不出去胡说八道,就没人敢把你们怎么样?” 高善黑着脸翻那些账册,气得一脚踹在周大鹏屁股上:“你特么不是说全都学会了,肯定不会被人抓着把柄吗?” 周大鹏委屈得很:“可……可之前的冶官真就是这么干的,那些账册我都看过了,送到户部去的肯定不是这一本啊!” 程凉冷笑:“没有金刚钻瞎揽什么瓷器活儿?程家和你们做公侯伯爷,靠的是上阵拼杀,人家做卿相靠的就是这民生、财政还有权谋。非要用自己不擅长的去跟人家最擅长的碰,可别丢了程家军的脸!” “嘶——”韩文也完全看不懂账册,但他好歹是做过将领的,恍然大悟,“户部一直都有真的账册,他们以前不问,是因为他们也拿钱。这些东西是用来相互制约的,所以咱们从头到尾都被人看得门清!” “奶奶的,他们想要钱可以找咱要啊!”另外一个伯爷姓胡,叫胡宝器,是胡立的族叔,他瞅了周大鹏一眼,“他们找咱要钱了吗?” 周大鹏茫然地摇了摇头,曾经他以为他很明白这其中的弯弯绕绕,但现在他觉得自己好像也没那么懂。 程凉叹了口气,指望他们的话,今天的话题连头都开不了。 “你们确实是看不懂账册。“她敲了敲桌子,示意所有人都闭嘴,“这些账册不是你们的,是上一任冶官的。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很有可能是新做的……” “他娘的……”高善话都没听明白,张嘴就要骂人。 程安宁直接一巴掌给他脑袋拍在了案几上:“好好听完!” 程凉本想掰碎了讲讲,这么一看,好像并没有这个必要:“哀家就再说得简单些。所有的官营矿山都是属户部管理,若是你们出了问题,户部也难逃干系。但按照目现在这一套账册来看,元和年间的岁入虽有增减,却是正常的。 每年仅仅是这一个银矿交到国库中的银子都有近二十万两,其余的铁矿、铜矿也足量的送到了军器监,变成了甲胄军械。银矿的亏损是从上一任冶官开始的,上一任冶官是孙启的人,已经定罪,不会再有翻盘的机会。 然后就是你,周大鹏!假如现在皇上要带着人去户部查银库,这二十年来所亏损的银子都是要算在上一任冶官和你头上……” 程凉还没把话说完,周大鹏噗通跪在了地上:“近二十万?怎么会有那么多……这些矿坑皆全力开采,每年也只能产十万两银。真的,太后,真的只有这么多……” 程凉将账册扔在了桌面上:“整个银矿除了你还有那些人能知道银子的确切产量且有权管理账册?” “每个矿坑的监工师爷都可以啊!” “合着你们想要吃朝廷的银子,连账都不会自己做?” 周大鹏看了眼自家老岳父,后者碍于程安宁坐旁边,没有伸手打他,但眼睛已经要喷火了。他委屈巴巴的叩头:“上一任冶官也是让这些师爷管着帐,私下允诺分银子给他们而已。” 程凉气笑了:“所以人家一边吃着比你们还多的银子,一边拉屎准备往你们头上扣,你们却完全不知情,还觉得自己能耐坏了——你就说,这些证据捅到萧尧臣和高无咎面前,哀家作为大秦太后,是帮理还是帮亲呢?” 高善和胡宝器相视一眼,都气得撸袖子,异口同声:“谁特娘的想害老子,看老子不打爆他的狗头!” “够了!” 他俩声音就够到了,这一声“够了”的声音更大,因为是三个人同时吼的。 韩文和最后一个伯爷穆烽一左一右把高善和胡宝器拽回了坐榻上,程安宁打了个空,悻悻的瞪着俩人做了个扇巴掌的动作。 穆烽是这四人里面最有文化的,他祖上曾经做到过潜鹰卫将军,要不是后来子弟中有不成器的,爵位应该也是在侯爵一级。 他是唯一一个坚持着把那些账册看了个大概的人。 “这件事是我们太唐突了!”穆烽沉着脸,“咱们接手矿山并不太久,如果只是那些文官眼红矿山的银子,他们大可不必把账做到元和元年去。 上一任冶官是在元和十七年冬天才上任的,他最主要任职时间其实是太后当政的头一年;而在此之后接手的就是我们。所以,先帝时矿山没问题,一直到太后当政,矿山便有了问题。再加上翰林院、林当然、世家……好像所有的问题都是在太后当政之后才出现的。 本来那些事情都是因为对方先来挑衅,太后还击。若现在我们被捅出来,那些事情恐怕就要变成太后挟私报复,暗下结党了。若那幕后之人真是如此想的,说不定他手中的筹码还不止矿山一点。 最近那些皇亲入朝,正是长安城中皇家的势力最为高涨的时候,要是忽然捅出太后纵容咱们这些人干这些破事,那些皇亲再推波助澜一下,太后的声威必然遭受极大的损失。到时候,咱们可真就犯下大错了。” 程凉更气了:“你都想得到,为何还要干这些蠢事情?” 穆烽起身上前,单膝跪下,行了个军礼。 “回禀太后,我们几个的祖上或是程家老祖的亲卫,或是程家老祖的部将,他们在尸山血海中拼杀,替我们挣得了世袭的爵位。程家历代公爷侯爷也都是讲义气的,就连武平侯他们家,也从未忘记过咱们这些弟兄。 这些年看似太平了,但西域也好、辽东也好、南洋也好,就连中原内地,也有需要平叛捉贼的时候。当年跟着程家老祖征战天下的兵,他们的后人有很多还在替程家征战。老公爷的时候,程家自己的处境也很艰难。但现在,日子好了,我们也想给大家再争取些东西——朝廷的爵位只有那么多,咱不可能替他们要世袭的爵位,多给些银子总是可以的吧。” “是啊,九……太后!咱们好几代人替朝廷抛头颅洒热血,光是我们高家这几代人里面,就有不少于二十个儿郎战死沙场。可那些咬文嚼字的臭书生不但比咱们吃得好用得好银子多,还特娘的明里暗里骂咱们臭丘八,生来就是填沟的。我他娘……” 高善直接委屈得哭了。 他也不是真缺钱,他就是不服气,为什么人家可以拿朝廷的银子,他们就不可以! 程凉嘬着牙花,感到有点棘手了。 这要只是一个普通的贪污案子,那解决起来很容易;就算涉及到文武官员的党争,都还是在计划之中;最怕就是这种,他们本心不是奔着利益去的,而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争口气! 普天底下,为了争口气的麻烦最难调解。 她端着茶杯,沉吟了足足半刻钟,才开口道:“那你们希望富贵,还是比别人富贵?” 第383章 哀家要求的富贵,是天下所有武人的富贵 穆烽皱了皱眉:“怎么说?” “你现在有一文钱,想要有一千两银子,这是富贵;你有一文钱,高家大兄有两文,你就想要三文,他有三文,你又想要四文,这便是比别人富贵。” 穆烽眉头皱得更紧了,高善挠了挠头:“九……太后,您是不是觉得高家大哥傻啊!一千两跟三四文相比,我们肯定要一千两嘛!不过烽子有什么毛病吗,非要跟我比……” 穆烽看了他一眼:“不是我跟你比,而是那些文臣——若是他们永远比你官高一级,钱多一文,权大一分,你还愿意要那一千两银子吗?” 高善眨了眨眼:“你啥意思?” 穆烽不想跟这老大哥解释了,但高善也不是完全没脑子,思考了片刻,一蹦三丈高:“那他娘的当然是要比他们强!就是吃屎,也得老子吃干的,他们吃稀的……” “高善!”程安宁真是听不下去了,幸好刚才没吃东西,“不会说话就闭嘴!” 高善一点不示弱:“太后,六哥,你们不讲旧日情分也就算了,但你们不怕这样做,将来没他娘的人愿意再去打仗了吗? 坐在他娘的书房里,风吹不着,雨打不着,热了有扇子,凉了有火炉,活他娘一辈子,手上脚下连个茧子都不起,死了还有人写碑立传,明明啥正经事儿也没做,祭文还写得跟什么大圣人一样。 这日子谁不愿意过? 赶明儿我就把行娃子、还有那些熟人子弟都叫回来,还他娘打什么仗啊。老子就买它二三十箱子书搁家里,看不懂,老子还不能胡说八道了?” 高善越说越激动,左一巴掌,右一袖子,把眼泪抹得到处都是。 穆烽和胡宝器的神色也很黯淡。 韩文转身坐在了坐榻上:“太后,我们弟兄都是粗人,您说话大可说得更明白些。我们现在已经是世袭的伯爵,富贵又能富贵到什么程度?” “富,则天下军士在伍则军饷不缺、装备精良,退伍则协助其立业,使家室不坠。 为朝廷而战,伤者朝廷救治,残者朝廷供养,死者朝廷抚恤家中,赡养父母,教育子弟。贵,则让万民敬重。 哀家也是将门出身,你们说的问题,哀家心里是明白的。程家兄长们每年的俸禄和程家铺子的收益,有一大半也是接济了那些生活不如意的同袍。 但程家毕竟是将军,距离最低级别的士卒还有很远。你们也一样,你们接济的人有亲兵有参将有校尉或许还会有更低一些的伙长,但不会更低了。 程家有祖训,上至元帅,下至士卒,浴血沙场,皆是同袍。哀家要求的富贵,不是哪一家哪一人的富贵,而是天下所有武人的富贵。” 韩文手抖了一下,杯子里的水洒了出来。 穆烽也惊讶的抬起头:“太后所图甚广啊!” “至于你们,哀家也有安排。”程凉指了指外面,“矿山不是你们最擅长的。说实话,你们吃这点银子根本不算什么。现在大秦变化得很快,你们看不惯那些读书人,但却不能否认,他们就是比你们变得快。 仅仅是岳庭渊一人手上,每年就要过几百万两银子,将来只会更多,多到你们想都想象不到。你们说起来都是哀家的兄长,但除了你们,程家也还有很多亲朋故旧,都靠吃朝廷的银子,把朝廷吃空了,也吃不肥几个人。 但要是你们愿意好好跟着哀家走,哀家自会把最挣钱的事儿留给你们去做。到时候,你们能拿干干净净的银子拿到手软,朝廷也会因你们而得利。后人不会说你们是贪官,还会夸你们是能臣。岂不比干现在这种蠢事强? 但若你们要的不是富贵,而是比别人富贵……那很遗憾,哀家不知道你们说的别人是指谁。若是单独的某个人,尚且好说。要是以高家大兄所言,天下武人皆要凌驾与文人之上的话,国家覆亡,也就离得不远了。 而且,除了文人和武人,将来天下还会有商人、匠人、农人,种地种得好能作官,工匠做得好也能作官,商人做得好同样能作官,此五者皆无贵贱之分……” “等等!”程凉正说得慨慷,高善摸了摸脑袋打断了她,“那就是说,读书人也不能凌驾于其他人之上?” “是,读书和文人终究是要分开的!” “那可以啊!”高善一拳砸在手心里,“看到他们那鼻子朝天的样子就烦人,老子也不求非得比他们强,只要他们能昂着头的地方,老子的兵也能昂着头,就可以!” “那很难吧。”穆烽不知什么时候坐下了,“太后所求的富贵,远比让我们这些家将比别人富贵难多了。” “即便没有今日这些事儿,那也是要做的。”程凉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每一滴为国而流的鲜血都弥足珍贵。所以,我们是最没有资格祸乱这个国家的,那些读书读岔了的文人不懂,你们家家都有为国战死的人,你们不该不懂。 若你们有能力做府正、做丞相、做卿大夫,哀家也会内举不避亲;但若要是没那个能耐,就埋头求自己的富贵,没人惹到你们面前来,就不要到处去找麻烦!” 穆烽忽然笑了起来:“高兄、韩兄、胡兄,不知三位怎么想,反正我是被说服了。穆家曾经也想过要做读书人,不让家中子弟习武,倒逼着他们读书。结果你们都知道,书没读明白,还闯了篓子,要不是当年的国公爷帮忙,我连这个伯爷都当不了。 这天下就是有人适合读书,有人不适合。咱们自己求富贵求不过人家,只有等武人富贵了,咱们自然就富贵了。至于比不比得过别人……反正我跟萧家兄弟关系向来不错,对岳府正他们也没什么恶感。 至于那些在我面前嚼舌头根家伙,打掉他们的牙齿,他们自然就不说了。我运走的铁矿全部放在户县城外的一处仓库里,一块石头都没动过。太后需要,取回去便是。至于别人拿的,就要有劳太后您帮我们收拾了。” “我的铁矿也还没卖。”韩文说道。 “我拿的铜都铸成了钱,但大部分还没花……”胡宝器垂着头,跟着说道。 只有高善,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挠着头一脸尴尬:“我他娘的当初为什么要选这个银矿——太后,您不是说准备给我们四家安排挣银子的差事吗?我能先挣点钱,然后再还朝廷银子吗?” 这可想得真美,空手套白狼啊! 程安宁站在他背后,想着给他一巴掌,却听见程凉笑道:“可以啊。” 众人皆抬头看她。 程凉不慌不忙的看回去:“不光是高家大哥可以先挣再还钱,你们也都可以这样。” 第384章 说来说去都是秦政的锅 程凉说的是要在长安附近建四个铁厂,分别生产甲胄、步战兵器、弓战兵器和骑战兵器,而这四个铁厂的运营模式也跟矿山一样,属官私合营。 厂长由朝廷任命,但挣的钱一部分归朝廷所有,一部分为厂里面所有。 具体的细则,她还没写好。 毕竟建铁厂并不是他们回来的首要工作,只是事儿赶事赶到这儿了。 而且这几个人真的很合适,毕竟他们祖祖辈辈都是行伍出身,别的都可以不了解,唯独对兵刃不会不了解,甚至他们比现在这些军器监的工匠更明白什么样的军械在战场上能产生什么样的效果。 高善等人也挺感兴趣,左一个问题,右一个问题,问了大半天,才意犹未尽的张罗着要吃饭。 程凉松了口气,示意紫苏给她找个空屋子休息。 这一趟她可累惨了。 也多亏了那位多嘴多舌的蜀王,让她走到半路意识到事情没那么简单,赶忙让程安宁先来,然后出其不意的杀到户部,找到了这些账簿。 这三天多,她眼睛都没合一下,真是加班加到爆肝! “主子,贤宁太后来了。” “嗯。” 程凉连眼睛都不想睁,她就听见门砰一声被打开,地板啪啪啪响了三声,宽儿就已经蹦跶到了床边。 “我跟你说……”沈宽叭叭叭飞快把小皇帝那边的事儿说了一遍,然后得出结论,“我敢用我十年姻缘担保,肯定是有人在暗中针对咱们。这一回这人段位还挺高,明里暗里肯定就一个意思‘妈妈不爱你,爱太后’、‘朋友不信你,信太后’、‘所有人都不怕你,怕太后’。对一个十二岁的娃,搞这种心理战术,至于吗?” 程凉爬了起来:“你觉得楚王、燕王、郑王以及他们的娃能有这本事吗?” “嘶——”沈宽拧着眉头思考了片刻,“从爹的遗传基因来看,不太有可能;但说不定人家娘那边遗传得好呢?也有可能就是歹竹出好笋,对不对?” 程凉把自己这边的事儿也说了一遍:“八成是那些皇亲在蹦跶,但因为现在天下还不够安定,我们的势力太大,皇帝又太小,所以他们不想那么快动手。若我是他们的话,就趁这两年使劲埋钉子,等皇上满了十四岁,马上就能发难——赢孝就是十四岁继位的。” “那你怎么想?” “该干嘛干嘛呗,只要他们不立刻动手,他们的优先级就不能比现在我手上堆的事儿更多。你儿子那边你自己搞定,程家旧将这边……我给秦政写信。什么玩意程家旧将,我家老祖宗也是给他打工的好不好!天下所有的士卒都是在为他圣祖爷流血牺牲,他死了管不了那没办法,现在他都活过来了,还能不管吗?” “是啊!”沈宽眼睛一亮,“我儿子姓赢又不姓沈,既然继承的是赢家的宗庙,就合该他这个老祖宗管啊!而且他还是我儿子的师傅,进谗言的多半也是他的子子孙孙——你把我这边的事儿也写上。” 秦政正带着一大群武将在赵郡的城墙上巡逻,血迹斑斑的墙砖和城墙下遍布的尸体无声的宣告着一场大战刚刚结束。 “阿秋——” 他打了个喷嚏,旁边几个年轻的校尉立刻紧张的看向他:“秦先生,城墙上风大,咱们还是下去吧。” 秦政摇了摇头:“无妨,当是有人在谈论秦某。身为将帅,且要记住,战事一起,我等便是战鼓、军旗、号角……只要还剩一口气,你都要挺胸抬头的让你的士卒能够知道你的存在。有时候,你在,此战便可胜;你不在,那口气也就泄了。” “是,吾等受教!” “程将军到了的话,让他上城楼来见我。” “是!” 赵郡之战算是世族之乱开始后的第一场大战。 因为缺粮和人口大量逃往中原到,离得最近的赵郡有点扛不住了,李成器不敢进攻邺城,就遣人率队拦在官道上截杀逃往中原道的百姓,还时不时纵兵去抢收容的关卡。 接着秦政率兵控制住了官道。 逃民数量越来越多,李成器被愤怒和越来越匮乏的物资冲昏了大脑,率兵想要强行夺回官道的控制权。但他野战怎么可能打得过秦政这种老油条,直接斩将夺旗,将他们杀回到了赵郡城下。 秦政本来也没打算斩尽杀绝。 但李成器被吓破了胆,命令手下子弟四处强征粮草和人口,准备死守赵郡。 本来周围的百姓就已经很绝望了,眼瞅着秋天都到了,去年的粮食早就吃完了,今年的粮食颗粒无收,明年的粮食也不知道有没有着落。 本就穷困的人家早就逃离家乡去了中原道,剩下那些家境稍稍殷实一些的,也被黑市里好几两银子一斗的高价粮榨得有点山穷水尽了。 李家的光环随着生活的拮据也逐渐消失殆尽。 老百姓管不着他们是不是读书人,管不着他们祖上出了些什么大人物,他们唯一需要的是要吃饭,要活命。 朝廷暗中的宣传的作用终于显现出来了。 赵郡附近七县农户,纠集数百人找到邺城朝廷军,愿意箪食壶浆请他们平乱。 这就是程凉他们想要的时机了。 秦政早就等得不耐烦了,立刻带领飞字四部和一万新军强攻赵郡,鏖战两天一夜,攻破赵郡,将赵郡李氏一网打尽。 程振武走上城墙,冲秦政拱了拱手:“秦先生,我已经将您的吩咐传了下去,将李家粮库中的粮食尽数分给周边百姓,银库中的银子遣人送回洛阳,武库的武器直接分发给士卒。接下来,又该如何?” “告诉魏铁衣,他那边可以出兵。休息三日后,你率飞字四部前往东阿。务必将叛军全部必到泰山以西。从现在开始,全军进入第二阶段,争取明年春耕之前,结束战斗。” “需要提前告知古将军吗?” “不用,他知道该怎么跑。” 秦政对古大雕很放心,古大雕也没让人失望。 他自己的治所设在济州,打着为王萧两家报仇的旗号,短短几个月就拉起了一万多人的队伍。除此之外,他还私下给自己建了一个亲兵卫,有两百号人。领头的不是别人,正是段金鞭。 “我真的是不爱折腾那些粮食和银子,到手上就想花,花了又得挨揍。还是打打架,喝喝酒的痛快。”段金鞭作为夜枭的三大头目之一,干了半个月就申请辞职了。 除了他说的原因之外,还因为他干这活儿干得头疼。 世家郡望周边的百姓确实是有钱,短短一个月,他们从南海运来的稻米,就涨到了三两银子一石,他完全想不通为什么这么离谱的价格竟然还有人买。 当然买不起的还是大多数。 他也不是啥铁石心肠的人,看见饿得要死不活的人,会有点爱心泛滥,时不时会偷偷分点廉价粮或者免费粮出去。 这事儿被邓小波知道了,跟他大吵一架。 他当然不服气。 然后没过多久,他就亲眼看见那些刚从自己这儿领了粮食的百姓,又眼巴巴跑到叛军那儿,把粮食交给了他们。 他娘的,这真是伤透了心。 后来他不给免费粮了,见那些要饿死的,就劝他们往中原道去,只要是离开叛军的地盘,沿途都有朝廷给他们提供饭食。 可就有些人,宁可饿死也不走。 他就不明白了这些人哪来那么多抵触心理,两只眼睛看着的吃喝不信,却非要信那些世家子弟假大空的嘴。 那就没办法了。 整吧! 只有彻底把那些世家整垮了,这些蠢东西才能明白粮食要吃到自己肚子里,才会不饿! 第385章 让那些想抓小辫子的没有辫子抓 古大雕面前放着地图。 赵郡刚一收复,他马上就接到了消息,然后顺手做了消息的搬运工,给清河的崔怀德和远在蓟城的夜琅王都送去了一份。 但这两份的内容有些差别。 给崔怀德那份是求援,大概就是说秦军势大,打了赵郡肯定会对济州出兵,而自己实力不够,抵挡不住之类的。 而给夜琅王那份则充分展现了他扯犊……哦,不,是为将帅的战略能力。 从秦军的攻势和崔怀德他们的态度两方分析,给出上中下三策。 下策自然是跟秦军硬抗,赌崔家和太原王家的大局观和良心,要是他们都出兵来救,勉强能跟秦军五五开。 中策是劝崔怀德迁都博陵,而他率领手下士卒撤回清河,凭借崔家在清河的势力和王萧两家在东山的势力,继续与秦军相持。 上策是放弃东山,带着手下精锐去跟东胡人汇合,在他们的帮助下渡海在卢龙上岸, 卢家跟辽东军在山海关内外相持也很久了。如果他们愿意,古大雕说自己愿意做先锋,替他们将山海关外的辽东军打退。若是败了自不必说,若是胜了,他们就可以在山海关外恢复东胡和夜琅两国,卢家也能安然控制蓟州之地。 “他们肯定会选上策。”古大雕敲了敲地图,“你去准备——先放出风,就说咱们要抛下东山的百姓自己逃跑;然后有人问你,特别是那些王萧子弟,你一定要坚决否认;最后,亲兵营做准备的时候,一定要让那些王萧子弟知道这事儿。” “嘶——”段金鞭捏着鸡腿,很郑重地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咱就是要让那些傻啦吧唧的东山人以为王家、萧家不会抛弃他们,这样等他们发现王家、萧家真跑了,那感情一下子就会全崩!” “哈哈哈,对对对,是这么回事,但那不是你的戏。”古大雕哈哈大笑,“我现在发现,喊打喊杀着实没意思。像我这般靠一张嘴,就能少死数万人,那才叫真本事。关键就在于,你得扮啥像啥,不但之前要筹谋,扮得时候还得投入。 你是我的亲卫队长,这是你要扮得事儿。那些王家、萧家子弟肯定会再问到我这儿来……不是我瞧不起他们,要他们真有肯留在这儿跟琅琊人、兰陵人同生共死的,老子当场给他们磕一个。 到时候,我会勉为其难得答应带上他们,但因为船不够多,能带的人也只有那么多。所以,我会让他们自己挑人。他们保准会坑蒙拐骗用尽,带走的都是绝对得死忠,而留下的就都有被朝廷收服得机会了。” “真是釜底抽薪,这么一来,东山能太平五十年。”段金鞭将鸡骨头往盘里一扔,“那我去了,有事儿你再喊我。” “嗯,我再给老崔写封信。” 古大雕舔了舔笔尖,开始在纸上写写画画起来,真是虚活了半辈子,直到认识沈太后,又来此做间,才明白这天下有的是趣事。 这次扮大将军还是本色出演,下次要是能再扮点别的角色就更好了。 赵郡抄家的银子和第一波夜枭卖粮的银子走到一半就转了弯,直接送到了汴州。 程凉下旨让萧舜臣自己找地方建都水监衙门,原本在都水监喝茶混工资的人,要么自己去新的都水监衙门报到,要么就自己交印,回吏部重新分部门。 如果两个都不选的,也别回吏部了,自己背着包袱滚出朝廷。 对于这个决定,许墨林竟然非常的支持。 “臣是从地方官做上来的,很清楚河道要是治得好,能有百利,若是治得不好,则有百害。若萧大人决意治河,那是朝廷之幸。只是,他需要的银子实在是有些超出了朝廷的能力。 若是在昌明三十年之前,臣还能勉力为之,如今才知先帝拨乱反正,其所费心力,远不是臣等表面上看到的那样。那孙启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先帝让他执掌六部,是想要让他改变那些沉疴。他倒好,直接同流合污! 如今军费、地方政务、供养宗室、教化、宗庙、马政……到处都有问题,所花费的银子超出必要所需,加收的银子又迟迟不能入库。臣惭愧,尚未将乱麻理清,不知该向何处开源,亦不知该向何处节流。” 程凉合上许墨林写的奏疏。 这货这半年真是很努力了,每次见面都有一箩筐的问题。 而且真的是一团乱麻。 程凉都不知道以前的朝廷是怎么运作下去的。 不过想想也是,有些东西,不刨根问底就一切很好,非要问个究竟,那糊涂账就越扯越多,她觉得许墨林现在就是陷在了这堆糊涂账里。 她想得就很简单,理不清就上剪子,剪了还不行,就直接换一团新的麻。 “那先不说都水监的事儿,哀家私下替他筹了些钱,应该能用上月余。前些日子跟你说的矿山和铁厂的事儿,你们和诸位同僚商量过了吗?” “这……” 许墨林左右看了看,萧尧臣带着铁面毫无表情,高无咎眼观鼻鼻观心一副除了新律,啥都别跟我说的样子,其余几个尚书也都缩着脑袋。 大家年纪都不小了,不想用脑袋去试太后的刀口。 许墨林只好点名:“曹尚书,矿山是你们户部管的,你觉得如何?” 曹苍云简直想打他,这矿山有问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但自从他做了尚书之后,可就从来没吃过钱了:“换了别人管,臣或许还不放心,但现在是皇上亲自过问,臣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只是要请太后您拿个章程,这天下冶官不止蓝田一处,矿藏也不止银铁铜,咱是都不管了,还是……要继续配合皇上?” “皇上虽然还没有到亲政的年纪,但其聪慧更胜过其父少年时。以哀家所想,让他实际办个差事,总好过一直纸上谈兵。嗯……哀家记得他们好像是弄了个什么大秦矿业总管事务裁决司,哀家也不明白。但皇上既然有这个心,哀家就要支持他。 曹尚书先把户部现有的矿山数量都整理出来送到凤鸾阁吧。他这个裁决司,暂且还是在户部造册,但如何用人、如何经营,都不要管。要是皇上做得好,他肯定会有自己的想法;要是他做腻了,朝廷的矿山也得有人接手管着。 四个铁厂也一样,这次世家之乱,十六卫的甲胄军械都有损失,几位伯爷愿意自己出资将长安城附近的军器监作坊拢到一起,这是好事。他们都是跟哀家一起长大的,如今年纪大了,家室也多,想要挣点银子,这无可厚非。反正朝廷不多花钱,以前给军器监拨多少银子,现在还是拨多少。做不好他们挣钱,做不好赔了钱,自然也就不做了。 还有矿石……具体的让他们跟皇上商量吧。反正就是左边钱袋子进右边钱袋子,最后都是皇上的。但要是皇上能在这其中学会与人打交道的本事,这才是国家之福。许丞相说,哀家说得可有道理?” 许墨林本来是不同意新建铁厂的,但这件事儿和矿山的事儿合在一起说,倒是让他没法拒绝了。 他是个铁杆儿帝党啊! 矿山虽不是国家机要,却有钱有人,而且独立性很高,要是真能让皇上自己去管,确实对他以后亲政帮助很大。 再一想,上回孙启作乱时,武库里那些让夜耀吃了大亏的武器就是军器监出的。天下五监,除了国子监有点实权,其他四监都跟摆设一样。 变化一下,或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他很快就把自己说服了:“那边先照太后说的去试,臣也会替皇上多盯着此两处。” 程凉最满意许墨林的就是他的大局观。 虽然她俩有很多理念上的不同,但她从来没想过要把许墨林撸掉,这个人改革不行,但维稳确是一把好手。 任何计划,能在老许这里过明面,就意味着手续齐全,不会成为别人的把柄。同时也就意味着,背后那些想要抓她小辫子的人,没辫子可以抓了。 第386章 你那想上位的心就差写在朱雀大街上了 程凉在凤鸾阁议事,蜀王赢磊也在宗正府议事,更准确的说是在宗正府凑热闹。 议事的是楚王子赢焜、燕王子赢鹏、郑王子赢光宗、景王赢谦、吴王赢颢和宗伯赢禄。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赢鹏从进门开始就一直在屋里又抓头发又转圈,嘴里反反复复念叨的就那几句话,“她敢擅闯户部,逼他们交出账册,她又不姓赢,她有什么资格!” 蜀王听了老半天,终于是忍不住打破了僵局:“人家是先帝爷遗诏所托的掌权太后,她都没资格,那谁有资格?” 赢鹏转了这么半天就是在等谁说话,就冲谁发火,顿时一蹦三丈高:“蜀王叔,你什么意思,身为赢氏宗亲,却帮着外姓女人说话!” “好好好,不说了,你们自己议吧。”蜀王也火了,把瓜子一丢,抬起屁股就要走人。这货跟他爹一样是个炮仗,脑子还没有瓜子仁大,他是来看热闹的,不是来看蠢驴拉磨的。 “别啊!”郑王子赢光宗反应极快,一把拽住蜀王的袖子,一边疯狂捅着旁边的楚王世子赢焜,“焜兄快劝劝鹏兄,对方势力已经很强大了,咱们自己宗室里面再乱了阵脚,岂不是只能任那女人拿捏了?” 赢焜这会儿才装模做样的站起来,拉了赢鹏一把。 蜀王也顺势坐回去,从吴王递来的盘子里抓了把瓜子,冷眼看着对面的三个小辈。 “咱们好不容易设了套,让程家那些家将钻进去。现在程凉一回来,直接将那烫手的山芋扔给了皇上。不但以前的罪过不好在追,这往后的矿山,再出任何问题,都是皇上的过错。这步棋走得甚妙,一石二鸟啊。”赢焜年纪也不大,二十出头,但就喜欢装得很老成的样子。 蜀王、吴王、景王都是当王爷当了好一阵子的人,对此没有半毛钱的表示。 他有点尴尬,沉默了片刻:“焜知道几位王叔都是心系宗室的,特别是蜀王叔,上次还劝皇上早日自立。只可惜时间太短,皇上的亲政之心还不够坚定。如今沈太后也不知得了程家什么好处,尽帮着程家说话。 程凉又假惺惺的将矿山交给皇上,做出一副不争权的样子给朝中大臣看,想要再劝皇上亲政,怕是难了。” “要不就算了吧。”景王认真的瞅着屋中间的香,“皇上本来就还没到亲政的年纪,他都不急,咱们急什么啊!道祖说了,心情舒缓,气脉平顺,方可感应上天……时辰差不多了,你要没别的事儿,孤就先回去打坐了。” 赢焜眼色一沉,薄唇抿到了一起。 景王、蜀王、吴王跟郑王一样,都是圣祖弟弟的支系。 当初圣祖兄弟几个感情很好,这三支王族虽然跟现在的皇帝隔得远了,但在大秦的王爷中,还是最有实权的。 其中蜀王辖地最广,且手上有兵;吴王善文,手下门客就有数百人,且在他的封地宣城模仿稷下学宫建了一所争鸣宫,成天没事儿就招呼手下文人分成春秋时的九大学派相互辩论,乐此不疲;景王则喜欢修道。 他们这次作为各个地区最德高望重的王爷,都是送子弟入长安的。 大家小日子过得都不错,发自内心不想参与长安的政治斗争,而且只要龙椅上的皇帝还姓赢,权力是大是小都不影响他们这种继承权基本为零的遥远宗亲,他们咸吃萝卜淡操什么心。 要不是看在皇帝没有子嗣,要是一不小心崩了,楚王和燕王系是最有机会成为新帝的份上,他们都不想到这儿来坐着。 哦,当然蜀王不是,他是为了来看热闹。 景王说完话,等了足足半刻钟,赢焜他们三个半句话都没说。 他暗自叹气,主动起身向外走。 面子给了都接不住,就这样还要跟人家程太后斗法,真的是……三清看着都愁! 景王一走,吴王也坐不住了,勉强挤出笑容:“其实孤以为,这事真不太要紧。若太后真的要对宗室不利,肯定会露出马脚,我们继续暗中收集证据便是。若她真心是要辅佐皇上,安定国家,那就是好事嘛!” “哼,吴王叔真觉得外姓人会有真心?”赢焜冷笑道。 吴王脚趾都要抠出三室一厅了,外姓人有没有真心他不知道,但这个自以为聪明的乖侄儿啊,你那想上位的心就差写在朱雀大街上了! 他尴尬的笑了笑:“如今咱们也只是找到几个程家家将贪银子的罪名,这不是什么多大的事儿,挨着长安城数一数,比他们厉害的官多了去了。而且这又不涉及到军饷和私兵,那几人也各自是伯爷。程家推说不知情,你又能如何? 这样,要是你们找到了程家为害宗室,霍乱国政的证据,王叔第一个带头上昭德殿逼那……太后还政于君,可行?” 说完,也不等赢焜表态,吴王也急吼吼的站了起来:“哎呀,差点忘了,今日孤在城外还约了一场文会。还有一个时辰就要开始了,孤作为主人,不到场着实不好。就这样,要是有证据,都不用你说。我们这些做王叔的不站出来,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赢焜恨恨看着吴王出了门,扭头看向蜀王。 蜀王咯咯一笑,把瓜子扔回盘子里:“孤倒是没事,你要是想说就接着说,孤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要真有什么奸人威胁到宗室安危。别说孤一人,整个滇蜀的宗亲都会誓死保护皇上。但孤既是世袭的王爷,不本分的事儿可不会做哦!” 赢焜牙都要咬碎了。 赢鹏被赢光宗摁着,又想要发火,被赢焜一眼瞪了回去。 他拱拱手:“焜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列祖列宗的社稷和皇上的安危,其心日月昭昭,天地可鉴。几位王叔现在当侄儿是危言耸听,等侄儿找到了证据,你们自会明白侄儿的苦心。” 哈—— 蜀王忍住没笑出来,他点点头,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那还真是要辛苦你了。皇上有你这样的堂哥,也算是三生有幸啊!” 赢焜僵硬的笑了笑,目送着蜀王消失在门外,转身一脚踢翻了宗伯面前的案几:“废物,看看你安排的破事儿,那三个老东西根本就不肯站在我们这边!” 宗伯赢禄的父亲是仁宗的第三十三个儿子,德宗爷继位的时候,才刚学会走路,没机会参与政治斗争,母族地位也不高,跟德宗、余临王这样的兄长基本来打照面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扔到某个小地方去当王爷了。 他爹地位不高,赢禄在他爹的儿子们当中地位也不高。他虽然是宗亲,却是靠进国子监读书,才得了元和帝的赏识,混进宗正府做事。 又靠着讨老宗伯欢心,一步步混成了宗伯。 可谓真的是从基层干起来的宗亲。 他很有眼力见,刚才在三位老王爷面前屁都不敢多放一个,等着只剩下三位小王子,脸上的拘谨就消失了:“诸位王子莫要生气。不就是几本假账吗?吴王说得对,那东西扳不倒程太后。” 第387章 本宫现在的重点是修复亲子关系 赢鹏当场火气就上来了:“那我们岂不是白费力气?” “不不不,当然不是白费力气。”赢禄连连摆手,“诸位王子要想清楚,你们想要清君侧,关键在于三点—— 其一、皇上他不能被太后迷住。他对程太后是有警惕心的,主要是在于沈太后,那是他的亲娘。在这次矿山之事中,沈太后显然是站着程太后那边的,虽说最后皇上得了矿山。但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他得这矿山是为何——堂堂大秦的皇上,因为给大秦百姓免了赋税而要给国库还银子! 此事亘古未有,乃是天大的笑话。就连三位王爷心里对此事也是不满的,皇上他现在不觉得,还喜滋滋的以为自己捡了便宜。等到此事传遍长安,沦为街头巷尾的笑柄。皇上心里自然就会有怨气了。到那时,他才看得清楚,即便是亲娘也跟他不是一条心呢! 所以,账本丢就丢了,反正那也只是顺手加的码。自从那四个伯爷入了套,此计就已经成功了。 程太后想要维持跟皇上的关系,就得处罚那些程家旧将,那么一来,她就会失去本家的拥护;若是她要保那些人,就要跟皇上闹翻,要是沈太后也跟她同流合污,自然也会失掉皇上的信任。 如今程太后不但没有处罚程家旧将,还说要给他们建什么铁厂,甚至把军械的制造都要交给他们。这不就是一条现成的罪证了吗? 皇上再年幼也是皇上,多疑是本性。矿山和铁厂之间的交往那么多,随便安插点人进去,还怕找不到他们相互欺瞒的证据?就算找不到……嘿,多安排人去找,仔细找,想想怎么能找到,就肯定能找到。反正皇上又不可能自降身份亲自去跟那些匠人对峙!” “说得有理。”赢焜被他三言两语糊弄住了,接过赢光宗递来的茶水,“那还有两点呢?” “剩下两点其实是一点。”赢禄竖起手指,“诸位皆是王子,说话到底还是不如王爷好用。如今诸位父王皆被太后迫害不能入长安,真正能在宗亲中说得上话的,还真就是刚才那三位。他们的王爵跟我父亲那个王爵不一样,是开国的王爵,就算是现任皇上也没有资格剥夺,想要撤了他们的封地,除非是圣祖爷亲临!” 赢禄一边说,还一边瞅了赢光宗一眼。 郑王的王爵也是开过王爵,但现在他们家也就只剩个王爵了。 赢光宗眼里闪过一抹愤恨,他飞快的低下了头。 赢鹏和赢焜也在看赢光宗。 这四个开国王爵确实是值钱,否则这个落魄王子哪有资格跟他们混在一起。 “所以,你们必须获得蜀王、吴王和景王的支持!”赢禄一锤定音。 赢焜态度更好了:“可是宗伯叔,你都看到了。他们三个眼里只有他们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根本就不关心宗室安危。” “非也,非也。”赢禄笑了笑,“宗室和皇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到底还是你们没有拿出真正有说服力的证据来!” “可那程凉做事滴水不漏,又会收买人心。先帝留下的辅臣死的死,投靠她的投靠她,咱们上哪儿去找证据啊!” “诶,你说这这就是一条罪证啊!”赢禄取出一本册子,“这些是我平时整理的,大都是风闻,因为宗正府事务多,没来得及去核实。正好,你们几位王子身份高,在长安城里来去容易,你们就按照这册子上的去找。 特别是白虎门后面那个高新坊,那是沈太后圈出来的和后宫相连的一块地。那里面的人全都在做背弃祖宗成法之事,平日我们这些外臣没机会去看,害怕担上讳乱后宫的罪名。但几位没来过长安的王子不小心走到里面去看个热闹,想来就是被发现了也不打紧吧。” 赢焜根本没想那么多,短短一刻钟,又重新觉得赢禄很给力了。 他一把抄起那本册子,兴高采烈的一扬手:“走,咱们就去那高新坊探上一探!” 程凉和沈宽并不知道赢焜他们要去高新坊惹事,就算知道,也不能改变她们的行程。毕竟都已经回来半个多月了,治理河道最重要的水泥还没去看呢。 沈宽留在蓝田帮着自家大儿子整合矿山,忙到昨天刚回来;程凉也勉强处理完了之前遗留的一大堆事务。 趁着许墨林还没有送新的事务过来,她说溜就溜,一下朝直接就去了枫林宫。 自从沈宽搬到凤鸣宫之后,原本的枫林宫就变成了后宫试验田办公处,再后来兴文苑的学生也撤了,张道一他们还在这儿打了一仗,生生把这个后宫中风景最优美的宫殿变成了倩女幽魂的布景地。 十几个落魄的宫女太监在宫门口晒太阳,如血的枫叶掩映在杂草矮树之间。 “还挺野美的。”沈宽说道。 “什么叫野美?”程凉不解。 “就是充满野性、野趣和野蛮的美感。”沈宽像个文学家一样说道。 程凉果断地翻了个白眼:“要是内廷还是全德在管,肯定不这样——我就是没抽出时间,说全德病了,真的是病得连床都起不了了吗?对了,那个小柱子,你怎么处置的?” “扣了三年的俸禄,从一等太监降到了三等。” “这么轻啊。” “他自己处理的。”沈宽摊了摊手,“没办法啊,咱们现在只能证明他跟你的人勾结贪污了银子,没有证据证明他还受别人控制在皇帝面前进谗言。 而且这个谗言的标准也很难控制。咱们觉得是谗言,从我儿子的角度来说,一个啥都不懂的太监,说的任何话都是为他好。即使是造成了一些不那么好的结果,也是护主心切。他既然听得进去,证明人家说的时候,他是觉得有道理的。既然有道理,就不是谗言嘛。 同样是吃钱,你的人没被惩罚还落了四个铁厂,而他的人就要被严肃处理,这就更加弄巧成拙了嘛。我现在的主要任务是修补跟我儿子的亲子关系,不能因为这么一颗我们已经知道,且段位不是很高的棋消耗他的信任。” “那内侍省怎么办,不可能还给那小子吧。”程凉问道。 “我觉得有福挺不错。”沈宽踢着路上的小石头,说道。 “但显然这不符合你修复亲子关系的策略啊。”程凉说道。 “是啊!所以我才在为难的嘛!”沈宽深深叹了口气,“要不等会逛完高新坊,咱们去趟全德家,他要是还能撑一撑最好,要是实在是撑不了,也能给咱们点建议吧。” 程凉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两人说话的时候紫苏和玉娘带着其他下人都离得比较远,有福一看见皇上的车驾出现在视野里,就扯着嗓子大声喊起来:“皇上驾到!” 下人们齐刷刷的跪下:“恭迎皇上圣安!” 程凉和沈宽立刻收住了话头,端庄而慈祥的笑起来。 小皇帝领着程舒蹦蹦跳跳的蹿出马车,很高心跑过来。他觉得上次跟母后谈心还是有用处的,至少这次母后跟程太后去高新坊,想起来叫他一起了。 只可惜君佐和楚宁留在矿山那边还没回来,林琛和姚金刚还没有回长安,他也没有机会去跟他们和好,剩下的孩子就只有阿舒了。 不过,只有母后和阿舒的话,好像也…… 小皇帝抬起头,正好看到了程凉,绽开的笑容立刻变成了一声叹息。 算了,也不是只有母后和阿舒! 第388章 授人以渔,不如让人爱上吃鱼 从后宫的白虎门到高新坊的南坊门有一段距离,因为连接后宫,所以沿途都是士兵戒备,没有树木,也像其他坊间巷道那般有寻常百姓经过,显得十分冷清。 但踏进高新坊,市井气息立刻扑面而来。 平整的大街上全是行色匆匆,来往不停的人,两旁店铺林立,却没听见吆喝声,甚至连店主也看不见,行人匆匆跑进某个店铺,很快又空手跑了出去。 小皇帝愣了愣,扭头问程舒:“咱们上次来的时,这里是这个样儿吗?” “不是啊。”程舒也惊讶极了,蹦跶着跑出队伍,手搭凉棚四处看,“刚回长安时我跟爹爹来过一回,这边,那边还有那一大块,都还是空地呢。怎么才几个月就全是房子了!” 沈宽从进门的一瞬间,就睁大了眼睛。 半晌,给了程凉一肘子:“你看这些房子……” 程凉更惊喜,她直接蹲在地上直拽沈宽的衣角:“别看房子,你看着路!” 沈宽一低头,倒吸一口凉气。 好家伙,外面的朱雀大街也不过是用细土加上碎石子一层一层夯实,就已经是大秦最高工艺,而这条路…… 沈宽想要爆个粗口以示自己的激动——这条路,竟然是条水泥路! 就在她们眼花缭乱之际,一群身着匠人短衫的男人从旁边店铺里跑了出来,比她们还要激动,冲到面前啪啪啪就是一顿跪。 “狗根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小伙子也是实诚,哐哐哐愣是在水泥地上磕响了这三个头。 “都平身吧!”程凉都快忘了自己从昭陵带出来的这一家人,没想到他们跟着沈宽混了两年,还真的从白卡混成了高级卡,就是不知道这级到底有多高。 “今日哀家与贤宁太后各带家中后辈来高新坊游玩半日,你作为友人带路,将坊中新奇玩意都介绍一遍就是,不要大肆声张。” “是!”狗根一边应着,一边抬头在奴婢当中找玉娘,“太……夫人,家母思念小妹日久,草民带夫人们游赏,可否允她回家去见见父母?” “哦,当然可以。”沈宽摆摆手,示意已经有点情难自己的玉娘出列,“回去看看爹娘吧,我们午时正刻去程家族学吃中饭,你在此之前去北坊门等我们好了。” “谢主子!”玉娘哽咽着跑到大哥旁边,两人嘀嘀咕咕说了两句,姑娘一抹泪,转身跑走了。 狗根站起来:“两位夫人信上说想要看水泥是吗?” 程凉点点头:“嗯,我看这周围的房舍和地上的道路,都用上了这东西是吗?” “是!”狗根说到这个,脸上的骄傲都要溢出来了,“一开始贤夫人说让我们烧制一种可以快速凝固把石头黏合在一起的东西。我们试了很多种材料,都没办法达到她的要求,后来是诺曼公子提到大罗人用大山火之后的灰来修葺房屋,速度快,而且很坚固。 我们便托人寻了些大山火的灰,将它与水搅拌添入不同的配料,果然能够起到作用。但是大山火的灰烬并不易得,我们就寻找跟它相似的石头和沙子进行来进行烧制。试了大概上千种,目前效果比较好的有三型。就是上次送去宁州给两位夫人过目的甲乙丙三种。 甲型凝固时间长,但是强度很高,可用在城防上;乙型凝固时间最短,成本也最低,可以用来建设临时居所;丙型是我们在甲型和乙型的基础上,折中制造的,凝固时间、强度、成本皆适中,用于民居的建设当是比较合适的。” 狗根指了指周围的的民居,又跺了跺脚下的路:“房子用的都是丙型,这条路用的是甲型。” “里面掺小石子了吗?”沈宽脱口而出。 狗根一愣,然后恍然大悟:“对啊,路的话可以掺些小石子,硬度应该会更强,价格也会更便宜才对!” 他脸上的骄傲褪去几分,眼中的恭敬又浮了起来:“贤夫人妙计,回去我便让高新盟的人试着烧烧看。” “高新盟是什么?”程凉抓住的是另一个关键词。 狗根羞涩的一笑:“是我们高新坊的匠人自发成立的一个联盟。那些老匠人们在某个行当干了几十年,心中都有很多想法。像是在水泥烧制这件事上,除了诺曼公子提出大山火灰之外,其他所有的尝试都是坊里的老石匠们自己想出来的。 这东西尝试的时候很费钱,但如今做出来,适用的地方很多,若不是这配方属于贤夫人,我们光凭这东西,就能富甲一方。所以就有很多匠人想要去做些新的尝试,但凭借一人的财力,什么都做不了。 大家成立高新盟,就是想要把财力物力集合在一起,看看能不能做出什么新的东西。做出来一样,就能多挣好大一笔钱。这笔钱再拿一部分返回盟里,又可以做下一件东西的尝试。” 程凉眼睛亮了,她对这高新盟的兴趣甚至超过了水泥本身。 “那你们除了水泥,有研究成功什么吗?” “有,有一件!”狗根又兴奋起来,“是……是我也不太懂,但是很厉害,许丞相都亲自来看过,说很厉害!” “咦?”不光程凉,小皇帝也好奇的抬起了头,“许丞相也来过高新坊?” “嗯,常来。”狗根说得很自然,“他还夸我们虽为匠人,不坠其志呢!” 没想到许墨林在政策上保守,但对于新的技术包容度还挺高。程凉觉得这人可取之处还是挺多的。 “那东西在刘记书坊,我带你们去看吧。” 狗根带着他们走到巷口一拐,走不多远又有一道小的坊门,上面写着俩大字“书苑”,门口还蹲着俩石狮子。 走进门,整整齐齐的铺子全是跟卖跟书画有关的东西。 程凉好奇:“高新坊没有任过闾长吧!你们这些规划是谁做的?” 狗根自豪的竖起大拇指指向自己鼻尖:“回夫人,都是我和我爹整的。这里面的房子,街道全是我带着人修的嘛!想要啥样自然是我说了算。咱们都是托两位夫人的福才找了个落脚的地儿,这里面的地和铺子,按理是两位夫人的私产。夫人不收咱的租金已经是天大的恩德,我们要再弄得乱七八糟的,岂不是让别人看笑话。” “当初也就五六十个商户吧。”沈宽回忆了一下,“有之前被朱庸他们挤兑的书坊老板,有狗根他们家的木匠坊,还有一些七零八碎撞到我这儿来的小零售铺子。顶天了五十个,但这一个书苑好像就有二三十家铺子吧。” 程凉看向狗根。 高新坊弄得好说明这人有能力,但擅作主张不是好事。 狗根连连摆手:“不不不,没有两位夫人的同意,草民岂敢随意把坊中铺子许给别人。这些新的铺子都是程家族学里的学子们借用的。诺曼公子的意思是修都修了,空着很浪费,不如让那些学子们都感受下民生艰难。他说这事儿跟贤夫人说过啊。” 程凉又瞅了眼沈宽。 沈宽挠挠头:“好像是提了一嘴,我那么多笔友,哪能啥事儿都记得啊。” 程凉叹了口气,但凡是个帅哥都是她笔友,她笔友真的是很多了。 众人走到书苑最里面,隔街正对的两个二进院上都挂着刘记书坊的牌子。 “哪家是我们要去的?” “都是他们家的。”狗根笑了笑,抬脚进了右边院,大喊一声,“老刘,有贵人来了!” 屋里很快跑出来个红光满面的小老头:“狗根啊,来照顾你刘叔生意啦……啦——呀,嘛呀喂,太,太太……太后?” 第389章 敝帚自珍乃是恶习 程凉也没想到,这个书房老板还是个熟人。 当初朱庸烧了他们家书坊,还打断了他一条腿,被请到朱雀门口的时候感觉已经活不了多久了,没想到现在看起来还年轻了二十岁。 “贤夫人,圣夫人,凌公子,舒姑娘。”程凉挨着指了一遍,“别叫错了。” 刘掌柜这会儿才看到站在沈宽背后跟程舒说小话的皇帝,腿软得更是站都站不起来。 狗根好心拉了他一把:“老刘,夫人们想看你的雕版。” 刘掌柜连连点头:“在……在后院呢!你几个哥哥领着大家在干活,有一批货,今儿晚上就要出。” 狗根跟老刘挺熟悉,直接带着程凉她们就往后院去了。 刘掌柜哗哗哗的抹着汗水,赶忙跟在了后面。 第二进的院子被矮栅栏分成了八个小格子,每个格子里有两个光膀子男人在干活。其中一个托着一块铜板排字,另一个用已经排好字的板进行印刷。另外还有三个四处游走的人,应该属于监工,同时他们也将每个格子里印好的书页收起来,送到前院的房间去。 程凉走近拿起一块字模,然后整个人的表情变得惊讶起来,她转手递给了沈宽。 沈宽直接叫了起来:“这是……” “嘘——” 程凉赶忙伸出指头堵住了她的嘴,背后的刘掌柜显然是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垮下了脸。 狗根也听见他们说话了,笑了笑:“刻的雕版只能用在一本书上,不同的书得要不同的板。每个书坊掌柜都想要把板上的字拆开反复用,只是一直没有人成功。其最难的地方就在于这字模的材质。 木刻的费工,遇水易烂,算起来还不如版刻划算;泥刻的太软容易变形,而且容易脱色,毁坏纸张;刘叔这字模刚成功时,其他也有书坊模仿,有的用铜有的用铁。铜字倒是也能用,但成本极高,不是寻常人家用得起的;而铁字则根本烧不化,黏在板上想取下来都没办法。 现在这天下就只有刘叔一人知道这字模的配方。就连刘家几个哥哥好奇想要偷看他做字模,都被狠狠打了一顿呢。刘叔说了,这方子到他死,才能挑一个儿子传下去……” “刘掌柜,我要去看你的母模。”程凉转过身,严肃的说道。 刘掌柜面皮子疯狂的抽动起来,每一根头发都在抗拒,他很想拒绝,但是不敢。 “放心,你带哀家去看,哀家就不断你财路。”程凉觉得自己说得很和蔼,但刘掌柜还是啪唧一声跪在了地上。 那三个巡视的小伙子被惊动了,连忙向这边跑来:“爹!你们是什么人!” 刘掌柜胸膛剧烈起伏,挣扎着爬起来,冲儿子们吼道:“有你们什么事,干活去——请,请夫人,公子,姑娘跟……跟草民来,来吧。” 他颤颤巍巍出了院,走到对面的院门口,回头看了眼程凉身边那些下人。 程凉会意:“你们都留在外面,就我、贤夫人、凌公子和阿舒四人进去。” 刘掌柜咽了口唾沫,还是觉得人有点多。 但这四个人都不是他得罪得起的,他哆哆嗦嗦开了门,领着往前走。 这边的院子的布局一样,前院也有八个格子,格子中各自放着几排字模,没有人操作,看起来就更加清楚,从巴掌大的字号到拇指肚大的字号都有。 刘掌柜站在二进院的门口,脚下像是生了根似的。 程凉忽然又开口道:“好了,不用进去,你这完整的一套有多少个字?” 刘掌柜像是脱力般倚在了门框上面,他扯着嘴角,勉强应道:“一套是一千五百个字,大部分的书都能印。” “哀家想要向你订做三百套字模,将字数增加到三千个字,你愿意做吗?” 刘掌柜愣了一下,忽然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太后,这字模的配方是草民医生的心血,除了犬子,谁也不能给。您要是非要强抢,不如现在就杀了草民!” 程凉被他吼懵了,她哪句话说了要抢他配方? 咱这不是在谈生意吗? 沈宽倒是明白刘掌柜的意思了,她暗自叹了口气。 陋习之一的祖传秘方,传着传着就真成了秘方,除了死人,活着的没一个知道。 他现在摆明了是打算把这玩意当作传家宝,想要把字模的配方捂在老刘家,世世代代只给他老刘家挣钱。 但问题是这个技术很关键,她们之所以没有自己开发,单纯是害怕因为外来者干涉引起灾祸,而不是不知道活字的配方。 而且这就是个哥伦布竖鸡蛋一样的技术,一旦思维打开,很快就能弄出来,他凭啥觉得自己就能藏得住,还能世世代代的藏住。 “刘掌柜,圣夫人是在给你谈生意。”沈宽好言相劝,“你瞅瞅你这小作坊印书,就是每个月印个一百本,也就挣百十来两银子吧。卖字模,一套就能挣几百两。朝廷还可以跟你签长契,十年之内,所有的字模都从你家买。一年做个两三百套,那就是五六万两银子,靠你印书可得印十几二十年呢。” 刘掌柜抿着嘴,半晌蹦出一句:“我一月挣一百两,但却可以一直印,只要还有人读书。我儿子、孙子也可以印。但若是将字模卖出去,人人都能印书,到我儿孙辈,便一月一百两也挣不到了。” “想得可真够长远的。”程凉耸了耸肩膀,“可你有什么信心别人就弄不出这种字模来?目前没有其他人做出这种字模,是因为读书之人不屑于做匠人的活儿,匠人多半又没有那么多银子熔金来尝试。 哀家现在需要大量印书,本来也是想要托人改进印书的技艺,只是今日见你走在前面,想要给你个机会,也省些功夫。你若不愿,哀家拨它个几千两银子给狗根,他连水泥都能试出来,还能试不出你这种字模?” 刘掌柜咬牙切齿:“太后,您这是要逼死草民啊!” 程凉真是莫名其妙。 他这种门槛仅仅在于有没有钱的技术改革,连后世的专利申请都是通不过的,说不定她们在这儿聊天的功夫,就已经有别的书坊掌柜尝试成功了。他运气好,能通过狗根跟朝廷搭上线,有机会成为国企或是朝廷的紧密合作单位,居然还这么不乐意。 “你确定不想跟朝廷合作?”程凉又问了一遍,“哀家真的需要大量印书,数量远比你想象得更多,将来这天下需要印的东西也比你想象的更多。不光是你一家小作坊吃不下来,就算是天下每个县城都有一家你这样的印书作坊,也未必吃得下来。 到时候,天下对字模的需要也会很大。你若不愿只做字模,还可以参与各地印书坊的建设,从中分得一些银子。凭你自己甭管多少代,都不可能把刘记书坊的招牌做遍全国吧。” 刘掌柜坚持地摇头:“草民没那么大的野心!” 程凉遗憾的摇了摇头,转身向外走去。 狗根倚在门口,见她们这么快就出来,颇有点意外:“咋的,老刘他不让看?” “没关系,咱们去别处吧。”程凉说道。 众人沿着街道离开了刘家书坊,狗根有点不好意思:“老刘这人就是有点扣扣嗖嗖的,看谁都像是要偷他家秘方。本来咱高新盟弄新东西,就是想要大家伙一起挣钱。这老刘倒好,弄完了就给高新盟捐了一笔钱,也不说带带其他书坊的弟兄。 熔金铸字的办法并不难想,只是那些矿石都贵,凑起来的银子只够一人试一回的。前边几个的想法没试成功,但也让老刘少走了弯路嘛。当初试这个,大部分钱都是书坊的人凑的,老刘走了狗屎运,反倒把他们的生意挤兑差了。 其实挺多人心里有意见,只是自己没试成功,不好说。前儿个我还听说又有人新凑了钱,又在重新试这个。这路子都已经对了,我看啊,试不了多久人家也一样能试出来。到时候他这生意,长不了!” 程凉点点头:“好,那咱们就去高新盟。” 第390章 小皇帝的自我认知很准确 高新盟在高新坊中间靠北坊门的地方,大概占地二十来亩,由十几个院子组成。据狗根说,那是他们一开始用来试验水泥的地方。 那时候还没有什么规划,房子建得东一间西一间的,后来再想要规划到整个坊中,就已经规划不进去了。 索性把又多圈了一块地,想着将来做高新坊的衙门或者是留来做皇家的别院。 高新盟只是借用。 “说到底这就是匠人们自己凑在一起瞎搞。有人有什么想法就在门口木板上贴上时间,大家觉得靠谱就在下面跟上自己的名字,差不多有十来个人了,就拿着写了名字的帖子去找盟主。盟主跟他们一人收些钱,再分个院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整。 要是有了成果,也是他们各自商量。那些共享的技巧就由参与者一起交一笔盟费,大概就是租用院子的银子还有些工本费和将来补贴给别人的银子;而独享的技巧,像是老刘那种,除了盟费得他一个人交以外,还得还其他参与者两倍的银子。 但大家凑在一起做尝试,肯定不是为了那两倍的银子,而是为了长久的生意。像老刘这人开了个坏头,这段时间凑在一起的人都少了,大家谁也肯不信谁。” 狗根边走边介绍:“但咱也不能说老刘他做得有啥不对,活字比雕版印东西快得多,一套字模能用好几年。他在这儿混不下去了,去别的地方一样又挣不完的银子。” “确实没什么不对,目光不够长远而已。”沈宽拍着程凉的肩膀,一副训小弟的模样,“反正你要记住,咱做买卖的,朝廷永远是咱最大的客户和靠山。北边的世家都快完蛋了,小作坊靠着一成不变的玩意能吃上三代人都算烧高香,还想世世代代,那不可能。进步的浪潮不会允许!” “什么的浪潮?”狗根一脸疑惑。 “就是说人不能满足。”程凉淡淡的说道,“现在只有你们能做水泥,将来会有很多人都会做,甚至会有比你们做得更好的。朝廷也好,普通的买主也好,只会支持那个做得最好的——前面就是高新盟了吗?门口怎么那么多人?” 狗根一边琢磨她俩说的话,一边抬头往前看,然后也惊讶的叫了起来:“怎么回事,好像有两拨人在打架!” 程凉脸色一沉:“有福,看看外面有没有京兆府的衙役……” 有福还没来得及回答,小皇帝和程舒异口同声:“等一下!” 俩小孩往前跑了几步,一人开始撸袖子,一人沉下了脸。 “姑奶奶,是小舅舅他们,我们赶紧去帮忙……” “叫京兆尹没用,就是梁买来了,也管不了他们……” 程舒和小皇帝一边说,一边扭头看向对方,又是惊讶的异口同声:“你认识他们啊!” 对视两秒,小皇帝咳了一声,尴尬的移开目光:“右边领头那个是燕王世子赢鹏,他后面那些人应该都是宗室子弟。” “哦,就是那些成天仗着你的面子惹事生非的人!”程舒更加生气了,“我爷爷说了,亲戚也该有亲戚的规矩,跟我们家好的亲戚也要对人家好,但那些借着程家名声在外面做坏事的亲戚,就是想要害我们程家。对那种人,不用太留情面!” 小皇帝深深叹了口气,他更尴尬了。 这孩子被武国公养得真是没有心眼,自己有屁的个面子给那些宗室子仗啊! 他们要是真的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就不至于在长安这么嚣张了。 特别是赢焜和赢鹏,仗着老爹是自己的亲伯父,一点恭敬之心都没有,上一次当着他的面,差点把宗伯叔父打了一顿,也真是难为宗伯叔父,天天要面对这些混世魔王。他之前还想让宗伯叔父做皇家书院的院长,现在想想,他那把老骨头,恐怕经不起这个折腾。 不过,高新坊可是两位太后的地盘,他俩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闹到这个地方来? 狗根飞快蹿到了靠近事发地的店铺里面,很快又一路小跑跑了回来,气得脸都红了:“夫人、公子、姑娘,小的刚才打听了。今儿个再早些,右边那位爷带了一拨人来高新坊。他也奇怪,挨着店铺转悠,却什么也不买。 有掌柜觉得他们奇怪,就去告诉了我爹,我爹就出去问了他们两句,他们居然追着我爹打,然后便一路追到了高新盟。咱高新盟试新玩意,肯定要有工具货物进进出出。他们居然说我爹想要在长安城里再建私城。 天老爷,我们一群工匠,建私城来做什么?我爹辩解了几句,他们竟然抢了匠人的工具开始砸墙。周围的和在盟里做活的掌柜们便都被惊动了出来,一开始大家也没想动手。这些人竟然冲进盟里,四处抢砸,还说他们在做的东西全是巫蛊之术,是想要祸害皇上,动摇国本,说是要把大家伙给抓起来。” 狗根啪唧一声,跪在了小皇帝面前:“皇上,天见可怜,那些匠人都只是想试试怎么才能把活做好,多挣点银子的心有,怎么就动摇国本了呢?” 小皇帝绷着脸,浑身上下每根毛发都在尴尬。 “解公子那边又是怎么回事?”程凉想得更多些。 程舒口中的小舅舅叫解少麟,是程家业媳妇的弟弟,也就是她侄儿媳妇的弟弟,属于那种当作自己人斥责会让程家业她媳妇心里不舒服,就事论事的处理又容易被别人说成拉偏架的存在。 虽然这件事目前看起来过错全在赢鹏那边,但既然事先都知道有人在暗地里搅弄风云,程家那些旧将亲戚、自己、皇上还有阿宽都是他们的目标。 那她就不能不慎重了。 “解公子和几位同窗在坊里开了一家治外伤的医馆,最近好像一直在弄什么刮骨开腹。因为总是弄得血淋淋的,在哪里都不方便,我爹就单独给他们批了个院子。刚才他们正在给一头羊缝合,赢鹏……王子冲了进去。硬说他们是在魇胜皇上,活活将他们的羊打死了。 解公子当场发怒,双方便打了起来。后来听说出事儿的族学学子便都赶了过来,两边越来越多,变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狗根这话里面的信息量着实有些大。 程凉震惊了三四秒,才意识到解决现在的冲突才是最要紧的。 解少麟确实是参与打架了,而且刮骨开腹这种试验……认真想一想画面的话,被别人当作巫术好像也说得过去。 那么她和沈宽出面就都不太妥当,最好是小皇帝亲自去解决。 但赢鹏毕竟是他嫡亲的堂哥,即便不是什么好东西,依然站着宗法的高地,上回他爹进长安,被遣送了回去,这次做儿子的又被收拾,难保不会给那些宗室王爷一种皇帝不亲本家,而亲外家的感觉。 这些人各个或多或少都是有皇位继承权的,即使纸面上的实力没有世家富强,闹起来却会比世家更有威胁。 她正斟酌着该怎么说。 沈宽忽然蹦了出去,一把搂住了她儿子的肩膀,用一种神秘而兴奋宛如发现金矿般的语气问道:“儿子,母后想到一个挣大钱的机会,你想不想听?” 第391章 他觉得母后吹牛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 小皇帝一脸迷茫,程凉却是莞尔一笑,自家阿宽一定又是有了什么大胆的计划。 “既然此事涉及宗亲,便由皇上你来处置吧。”程凉淡淡说道,转身走进了旁边的店铺。 小皇帝一塞,这种烫手的山芋他并不想接,正准备扭头喊住程凉,沈宽一用劲,生生把他脑袋掰了回去:“母后跟你说事儿呢!” 小皇帝哭笑不得:“母后,现在不是说挣银子的时候吧。” “不不不!”沈宽摇手,“现在正是说银子的时候,而且是错过了就再也不会有的机会——刚才那个刘掌柜做的活字字模和狗根他们做的水泥你都见着了吧?” 小皇帝不解:“嗯,但跟赢鹏他们……” “先别说赢鹏,说活字字模和水泥。用活字字模印书,可省去刻雕版的费用和时间;用水泥筑城和建设房屋,能缩短打磨石头和夯筑的时间。想象一下,将来整个大秦的人都得要在狗根他们那儿买水泥,而这水泥的配方是母后我掏钱研究出来的。所以这些银子,最后都会归母后所有。你在矿山干十年,不如母后坐在后宫吃喝玩乐一年。” “可要是有别人也研究出来了……”小皇帝莫名其妙就被带进了他娘的节奏里。 “是啊,要是别人也研究出来了,咱们就不挣钱了。所以,为了不停的挣钱,咱们的研究就不能停。对不对?” “对。” “但你看,像刘掌柜那样,他不肯把活字字模交给我们,我们也不好硬抢。毕竟,你也不想被人说成是昏君、暴君,对吧。” “嗯,不过这跟赢鹏……” “别管赢鹏,咱们现在说的是大事——你虽然是皇上,但江山是从列祖列宗手上继承下来的,所以朝廷的银子首先是天下人的银子,现在太后管着你用钱,将来还有丞相、户部、谏官管着你用钱。 而要是能靠水泥、活字字模这些新技术挣钱,那就全是你自己的,这银子花起来比从朝廷那几个矿山上挣到的银子还要硬气,对不对?” “对倒是对……” “于私咱们应该掌握这些技术,于公——水泥能改进城防,以前三年筑一座城,现在三个月就能筑一座,咱们要是高兴,甚至可以把城修遍整个西域;而活字字模能增强教化,以前一家书坊一个月只能印一种书,现在一家书坊一个月可以印三十种书,书便宜了,便人人皆有书读,教化便可通行天下。仅此两者,便可助你成千古一帝,对不对?” 小皇帝真的是惊到了,他觉得母后吹牛的水平真是越来越高了。 “想要获得这些技术,又不能从百姓手上去抢,那么就只有从源头解决问题——这个高新盟的盟主,必须是你,也只能是你,明白吗?” “啊?” “换了别的时候,这些百姓意识不到有个强力的靠山有多么重要,他们会像刘掌柜那样,敝帚自珍,肯定是不愿意让朝廷加入进他们的研究。即使是强行加入,也会有很多人带着自己的想法离开,去别的地方偷偷琢磨。 但现在,他们正面临着危机,正需要强有力的依靠。儿子,这绝对是最难得的收买人心的机会,你要是错过了,接下来三十年……不,一辈子都会后悔的!” 沈宽语速越来越快,一点思考的空间都没有给小皇帝留下。 程凉刚让紫苏要了杯水来喝,差点没喷出去。 宽儿也就是没有出社会,否则真的没有哪个销售干得过她。 小皇帝莫名其妙就被领到了对峙的人群中间。 赢鹏正在跟解少麟对骂。 有福是今天唯一跟来的大太监,凭借这两年来内卷出的身手,轻松将两个宗室子推到了旁边:“都住口,皇上驾到!” “你特娘的喊天王老子也没用,你杀了我的坚强,我今天必须要你偿命!”解少麟家能跟程家联姻,便也不是什么文弱之人,被七八个人拽着,还使劲往赢鹏那边冲。 赢鹏也很上头:“你们解家不过是给我们赢家牵马的,养马奴,贱才,圣祖爷就该把你们解家老祖宗摁在马蹄子下面踩成肉泥,然后丢出去喂狗。都别拉着爷,爷今天不把他们解家灭门了,就白姓了这个赢!” “哈,来来来,你今天打不死我,就真的别姓赢了!”解少麟冷笑起来。 赢鹏并不敢真的往前冲,他就是个靠身高和体重打架的纨绔子弟,刚刚在院里被武将世家出身的解少麟摁在地下一顿胖揍。 这会儿不过就是大家一起放狠话而已,眼瞅着解少麟的眼神充满了嘲讽,他才发现,没人拉他了。 赢鹏愣了愣,一脚踹在旁边那小弟身上:“发什么愣呢!” 那些小弟最少也是郡王子,对于普通的官吏都是不怵的,这会儿却像是鹌鹑一样缩着脖子,躲躲闪闪的看向赢鹏身后:“燕世子,皇……皇上……” 赢鹏反应了好几秒,才猛地扭头,对上了小皇帝冰冷的眼神。 气氛稍稍凝固了片刻。 他忽然大笑起来,大咧咧的走向小皇帝,随意拱了拱手:“臣赢鹏见过皇上,咱们都是嫡亲的兄弟,这也不是在宫中,就不要那么拘礼了吧。 你来得正好,哥哥刚要进宫去见你呢!要不是今日宗弟约我出来赏秋,咱们还不知道这长安城里竟然有对我们赢家密谋不轨的恶徒。 不过你放心,哥哥既然看见了,就绝不会不管。好歹我父王也是先帝的亲兄长,先帝又只有你一个儿子,咱们就是最亲的兄弟。今日哥哥不替你出头,这些恶贼还真以为咱们赢家没人了!” 解少麟也没想到皇上真的会来,刚才有福那一嗓子他还以为是对方瞎喊的,这会儿看见小皇帝,开始有点心慌。 连忙挣脱两边人的手,小跑过去跪在小皇帝面前:“草民解少麟恭请皇上圣安。” 赢鹏嚣张的一脚蹬过去:“你现在知道错已经晚了,老子不怕告诉你,你们解家也好,这座茅厕一样的臭院子也好,通通都得完蛋。还有这充满贱种味道的坊,就该一把火烧了,用这些狗奴才的骨灰填平了,给本世子和皇上堂弟一起跑马! 哈哈哈,对啰!你们解家就是养马的,想来也会很喜欢被马踩的感觉吧。还有你们这些贱种,臭烘烘的,把长安城都给弄臭了。要我说,就该把这些做工的、经商的、种地的全都赶出城去。 给各地的宗亲一人分一个坊修王府,回长安觐见就住在各自的王府里,那才像是皇家子弟该有的样子。圣祖爷辛辛苦苦打下了这么大的江山,就是要让我们赢家子弟子子孙孙做人上之人。 像你这种养马奴,跪在这儿都脏了我皇上堂弟的眼睛。阿凌,赶紧叫人来,把这些犯上作乱的人都抓走吧。” 小皇帝咬牙切齿的问道:“燕世子说了这么多,朕倒是没有听出来,朕的高新盟究竟是做了什么犯上作乱之事,而被你说成了乱国之贼?” “当然是……”赢鹏趾高气昂的一扬手,挥到一半才察觉不对劲,皱起眉头,“你说什么?” 小皇帝一字一顿:“朕说,朕不知朕雇佣的工匠和建的盟会何处招惹了燕世子!” 此言一出,解少麟猛地抬起了头,周围满脸惶恐的工匠也瞪大了眼睛,那些宗室子的表情则凝固住了,只有赢鹏还在疑惑:“你说什么你的工匠和高新盟,这……这不是程太后的地方吗?” 第392章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有点强 小皇帝说完之后也在后悔,他竟然不知不觉信了母后的鬼话,觉得这个高新盟应该会是自己的东西。 但说都说了,只有硬着头皮继续说:“什么程太后,枫林宫外的林苑本就是父皇赐给母后的,后来母后添了银子把这里整个买下来建坊,这里自然是属于母后的私产。母后将她的私产给朕,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吗?难不成朕还得当场去取契书来给燕世子证明?” 赢鹏皱起了眉头,心里暗骂宗伯赢禄,什么都没调查明白就让他们来找证据,这下好了,程太后的罪证没找到,还撞上了皇帝。 狗根趁着他们说话,跑进院子将他爹扶到了门口,王大福也认识小皇帝,一下子眼泪都出来了,啪唧一声也跪下了:“皇上,草民不懂事,不知何处惹到了燕世子,但盟里其他匠人是无辜的啊。大家都投了不少银子,好几个活儿都试到了最后关头,求求您跟燕世子说一声,咱们就是想多挣点银子养家,真没什么坏心思。” 赢鹏的表情越发不善,眼神如刀子般落在王大福身上,连称呼都变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为兄不知这是你的地方。但堂兄帮堂弟管教下人,这也没什么不对。皇上,你该不会是想帮这些贱民出头,要来对付你的亲堂兄吧。” 他倒是还倒打一钉耙,小皇帝又生气又委屈,这种事儿在沈宽她们没回来之前已经发生过很多回了,要不是宗伯赢禄一直劝他不要跟宗亲的关系搞得太僵,他早就把赢鹏他们全都撵回封地去了。 小皇帝发现自从上次在矿上跟母后谈了心,他的想法也有些变了。 人的关系都需要经营。 母亲和儿子都不例外,那又怎么能相信大家都信赢,他们肯定会站在自己这边呢。宗伯劝他最常用的是同气连枝,只有皇帝好了,宗室才能好。但这个皇帝未必一定要是他赢凌吧。 就像现在的解少麟和赢鹏,前者跟程家亲善,对自己一样挺恭敬的;赢鹏身为宗亲,却飞扬跋扈,丝毫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 小皇帝扫过周围的匠人,他们都充满希望的看着自己,他沉住气,问道:“兄弟之间说什么对付不对付的,朕问问自己的工匠怎么得罪到燕世子,也不可以?” 这话不软不硬,让赢鹏有点不好接。他眼睛提溜一转,抬手指向院墙,睁着眼睛说起了瞎话:“坊中筑私城,难道不算?” 小皇帝不为所动:“占地不过二十亩,墙高不过六尺,既无箭楼也无夹道,要是这也算城的话,燕王府该与州府城相比了吧。” 赢鹏咬牙切齿的瞪着小皇帝。半晌,一脚踹向解少麟:“那他们在院中行巫蛊妖术,私铸兵器,又算不算呢?” 解少麟鼓起肌肉,生生受了这一脚,昂起头:“皇上,我们是在做功课,不是妖术,也没有做兵器。您要是想听,我们每一桩功课都说得出道理,若是做成皆于国有利,绝对不敢有别的心思。” 小皇帝收起他的玻璃心的话,思维逻辑还是很清晰的,他没有接解少麟的话,而继续看着赢鹏:“就算他们行巫蛊之术,私铸兵器,燕世子该做的也是马上告知京兆尹府或是宗正府吧。若是连他们都信不过,你身为王世子,亦可直接通报,入宫见朕。 为何自己跟他们打起来了? 若他们真有反叛之心,打草惊蛇,祸乱长安尚且不要紧,要是伤着燕世子和列位宗亲,朕如何能跟列祖列宗交代呢?” 赢鹏一脚没把解少麟踹翻,很是不高兴,抬腿又想踹第二脚:“就凭他们,根本不是为兄的对手,你要是再晚来几分,为兄已经把他们都揍趴下,串成一串拉到朱雀门外去了。” “哦,燕世子竟如此勇猛。”小皇帝假装惊讶,“那朕倒是多管闲事了!这样吧,要是燕世子能把这人打倒,就当朕没来过,他们便全凭燕王子您处置就是。 要是燕王世子你连这人都打不过,你就得承认你今日所行之事实在是唐突。带着这么多宗亲身临险境,要是出了事儿,就是陷朕于不义,朕罚你在宗庙一直禁足到书院开学,让你亲自去跟祖宗们认错,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你说什么……” 赢鹏有点意见,但刚一扭头,解少麟已经如腾起的豹子般,一肘子撞在了他抬起的右脚上,紧接着左手握拳狠狠砸在了他的下巴上。 小皇帝连忙向那些宗亲退去,一边冲有福使眼色,一边大声喊道:“燕世子揍他,要是你赢了,这些人就全凭你处置啊!” 赢鹏就是个草包,这种飞扬跋扈的王世子怎么可能沉得下心去学武技。 而解少麟一看就是天天练武的人,身上肌肉健硕,招式连贯而有章法,刚起手没多会儿,就把赢鹏打得满地乱滚。 赢光宗混在人群里,咕嘟咽了口唾沫,他刚才就已经派人去叫赢焜和宗伯了,也不知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有宗亲撸着袖子想去帮忙,小皇帝都很严肃的拦住他们:“怎么,你们这么不相信燕世子。区区一个跟匠人混在一起的书院学子,还怕燕世子打不过?燕世子现在是在示弱,让对方放松警惕,再致命一击!你们替他鼓劲就好了!” 宗亲们面面相觑,这弱还用示吗? 再不上去拉架,燕王世子该被打死了吧。 解少麟又踹了赢鹏几脚,心里也有点犯嘀咕,皇帝不会真的是想借自己的手打死赢鹏吧。到时候再借机治自己个罪,把父母拉进去就算了,搞不好还要牵扯姐姐姐夫一家。 他犹豫了片刻,放缓了攻势。 赢鹏并不知道解少麟的心理活动,他整个人都被打蒙了,忽然那边攻势一缓,他只觉得热血上头,嗷一声重新扑向了解少麟。 小皇帝紧张了一瞬,但看着解少麟虽是防御,却招招都化解得轻松,又笑起来:“你们看,那人后劲不足吧。还是燕世子厉害,咱们只管看着就是。现在对方肯定比他还要急,毕竟那么多人的性命就悬在他一个人身上呢!” 解少麟听到最后那一嗓子,颇有点骑虎难下。 既不能打死打残,又不能打输,这着实是难为人啊。 他犹豫了片刻,趁着一个错身,变拳为掌,一个耳光直接将赢鹏扇成了陀螺。 小皇帝好险没笑出声来。 他正憋得难受,背后人群一阵骚动,宗伯赢禄带着几个人匆匆忙忙的挤了进来:“臣赢禄恭请皇上圣安,这……这是怎么回事啊!” 小皇帝把自己的版本讲了一遍:“宗伯叔,千金之子坐不垂堂,这道理母后给朕讲过,您可也给朕讲过。都是嫡亲的兄弟,燕世子擅闯朕私宅的事儿朕可以不追问,他带着宗亲们以身犯险的罪过,朕可以追问吧。” 赢禄一脸木然,扭头看了眼人群中的赢焜,才开口道:“既然都是小事,让他去宗庙禁足三日便是了,用不着那么久吧。” 小皇帝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赢焜,咬咬牙:“十日!” 赢禄抓了抓耳朵,蹲下身凑在小皇帝耳朵边:“这些宗亲各个都是在家里跋扈惯了的,现在有燕世子打头,还能约束。您要是把燕世子关起来,这帮人散开,可是处处都要起祸事啊!” 小皇帝抿着唇不说话,直勾勾的盯着场子里对打的两人。 解少麟找到了方法,如游龙般进退有余起来。 赢鹏挨了七八耳光后,怒火已经彻底炸裂了,他像一头暴怒的野猪,不停的向着解少麟撞去,但每一次都撞不到,还会多挨几个耳光。 这种挨揍的方式,伤害性不大,就是侮辱性有点强。 赢鹏拉不下脸认输,但不认输就会越来越丢脸,他又生气又想哭,不停的向赢禄使眼色,赢禄满脑门都是汗,蹲在小皇帝身边绞尽脑汁地想了半天,小心翼翼地开口:“皇上,为解一时之气,伤了宗室人心便不值得了。 况且现在燕地为乱,燕王虽然不成器,却在大是大非面前保持着风骨,您这样侮辱他的世子,传到燕地又该如何? 臣乃宗伯,职责便是约束和照顾宗亲,燕世子有罪,臣也有罪。臣带他去列祖列宗面前跪着认错,就按皇上说的,跪十日,可好?” 小皇帝这才点点头:“好了,别打了——燕世子勇武,跟这位壮士不分胜负。今日这事儿就算了,宗亲都跟宗伯回去,传御医去宗正府看看,有伤的治伤,没伤的也好好检查一下。其他匠人、掌柜都跪到里面院子去,等会朕再跟你们算账!” 第393章 你的口气像是说我老公那边啊,有个侄子 沈宽跟程凉肩并肩站在离得不远的二楼阳台上,一人捧了杯水,一边刺溜,一边饶有兴致的全程看热闹。 “你儿子这智商挺波折的啊。有时候,我觉得他少年老成,肯定能当个好皇帝;有时候我又觉得他跟寻常的熊孩子没什么两样。” “嗯,我觉得吧,他不是智商有问题,而是情绪管理有问题。毕竟小时候也没跟在爹娘身边,进了宫又天天被人灌输一些少儿不宜的思想,变得敏感也好,多疑也好,情绪化都好,都是童年孤独且缺乏安全感的正常表现。 你还记得我们刚来那会儿,这娃直接拎着剑冲进院儿来。要不是我跟你一起穿过来的,他这会儿坟头草都三米高了吧。现在都好多了,你看他虽然不爽那小子,但也没直接说要砍了他。这个处理我觉得还行啊,爽了,也没留下太多给人发挥的空间。燕王站这儿都挑不出啥不是,只能在心里默默记恨。”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要是我,就要找机会把燕王和楚王直接给摁死了。”程凉一边喝水,一边把自己代入进小皇帝,“不过从他的角度来看,除了你,的确是没别的人可以信任。你说我是不是该暗中帮他弄个自己的武装啊?” “龙鳞卫还不够吗?” “现在看来龙鳞卫只能算你的私人武装,人家现在连你们的母子关系都挑拨……但我又担心帮他弄了武装,他反手把我给刀了。”程凉摇摇头,“算了,要不还是等秦政回来自己想办法吧。” 沈宽笑起来:“你现在的口气可不像是在说沈宽的儿子,而像是在说我老公那边啊,有个侄子……” “咳咳咳——” 程凉直接把水呛进了气管,她咳得天昏地暗,沈宽笑得天昏地暗。 两人闹着闹着,紫苏跑了上来:“主子,贤宁太后,皇上请两位下去说话。” “走吧。”沈宽拍着程凉的背,“武装什么的就先别考虑了,咱们先把这个高新盟拿下来——你家那个之前不是说了嘛,推动世界进步的关键还是要在土着皇帝身上。要是我儿子这次能顺利参与进去,说不定再过个几年,咱们就能技术爆炸了;然后技术爆炸带来阶级重组,直接君主立宪,他要不要武装就不重要了。” 程凉永远羡慕沈宽的好心态,这货的天空即使是下雨都是明朗的,是那种酣畅淋漓的大雨;不像自己,任何一个问题都要先考虑八百个坏的结果,确定最坏也死不了人,才敢下手去做。 小皇帝站在院子门口等他们,程舒已经先一步跑进去跟解少麟说话了。 “母后,你刚才说的事,朕想再详细听一听。” “入股高新盟的事儿?” “入股?”小皇帝已经习惯了母后时不时生造出来的词,点点头,“嗯。” “巧了,太后也想入股,你可以问问她准备怎么办?”沈宽笑着说道。 果不其然,小皇帝的表情立刻沉了下去:“太后也缺银子?” 程凉无奈,皇帝跟程家的关系才刚刚好点,也不知道阿宽挑逗他干嘛。 “哀家又不欠钱,自然是不缺银子。哀家要的是规矩。”程凉答道,“你身为皇帝,见到任何事情都该从全国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若有人改良农具能剩下一文钱,全国数千万农户,便是数千万钱;活字字模能将书册的价格降低,原本有十万人读书,现在就能有百万。长此以往,其影响则是十分巨大的。 其他地方的工匠尚且奔波于生活,没读过书,也没见过水泥的研究过程,不会产生这种抱团改良技术的想法,但此处既已产生,身为朝廷便必须对此加以控制。 不然,出现刘掌柜这种情况尚且只是有些许损失,若这些技术被心术不正之人掌握,朝廷反而不能借力。 你想想,此消彼长,如何了得?” “所以,你是想要把他们研……研究出来的新技术,全都据为己……朝廷所有?”小皇帝皱了皱眉,问道。 “这样便不会有人做这件事了,朝廷也难免背上恶名。”程凉意味深长地看着小皇帝,“损害一方来成全另一方,那叫妥协;而探讨出一种双方都能获益的方法,那叫双赢。逼迫别人妥协的只是普通帝王,能找到双赢的办法,才是明主。” 小皇帝若有所思。 三人一起进了院子,里面有七八十个人,分作两边。 左边应该是程家族学的学生,都很年轻,穿得也不错;右边才是高新坊的工匠、掌柜、伙计,一个个都面色惶恐,浑身战栗。 看见程凉她们进院,解少麟从人群中跪着挪了出来:“皇上,今日与燕世子冲突之事,皆草民一人所为。千责万责,草民愿一人承担,求圣人怜悯,不要牵连他人。” 他身后跟着挪出几人:“还有我们,我们也参与了。请皇上责罚我们,放过其他人!” 程舒应该是在劝解少麟,没劝住,气得直跺脚,从他背后跑出来:“都说了沈……皇上又不是不分清红皂白,明明知道是燕世子挑事,还责罚你们做什么!他明明是在保护你们,你们还当他是坏人,你们真是……谢谢都不会说吗?” 小皇帝的心情本来还挺沉重的,看着程舒在人前又蹦又跳的嚷嚷,顿时觉得阳光好像又明媚了几分,不知不觉就笑了起来。 “都起来吧,朕不罚你们。” 解少麟明显松了口气,声音颤抖的谢恩道:“圣上仁慈!” 他抬起头来,这才发现皇上背后还跟着程凉和沈宽,顿时心里又安了一两分,再次叩首:“草民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平身吧。”程凉笑了笑,看似在跟沈宽闲聊,“这是乌苏镇守的第五子,他姐姐嫁给了我们家家业,是舒儿嫡亲的舅舅。” 小皇帝眼睛一亮。 真的是亲舅舅啊! 他咳了一声:“晚一点你把受伤的人都带去程家,朕也派个御医到程家去。” “谢皇上!” 解少麟认识程凉,但不熟,松了口气后反而有点拘谨。也不知道这几人又不走,又不进屋去做,就站着院里东张西望是几个意思。 程凉主要是在看门口那个贴告示的木板,很快就看完了,她淡然的向屋里走去:“王大福,你这高新盟有些什么新奇的东西,给贤宁太后、皇上还有哀家都介绍介绍吧。” 第394章 唱好对手戏,拿下高新盟 王大福其实没怎么受伤,主要是吓坏了,磕磕绊绊讲了一刻多钟,才把高新坊现在在进行的五个项目说清楚。 除了被刘掌柜坑了的几个书房掌柜合伙重启的字模项目,解少麟他们的刮骨剖腹项目之外,另外三个是染坊掌柜们凑在调制新染料,几个酒坊掌柜凑在酿酒以及跟狗根他们烧水泥和砖头的团队。 这个结果让程凉有点失望,果然发生在白马书院的事情没办法在从来没有得到重视的工匠界复制成功,想要靠老百姓自己爆发性的突破,难度无异于登天。 攀科技树的道路道阻且长啊。 “别失望嘛!哲学家说了,从零到一是最难的,现在咱们有了一,在后面写零,那还不是动动手指头的事儿。”沈宽从口面捅了她一肘子,“收编这个盟,比你跨越重重障碍再建个什么发明局的玩意容易多了。到时候我负责忽悠,保证让我儿子沉迷于发明创造不能自拔。” 程凉差点笑出来,但作为顶在最前面的门面担当,现在还不是笑的时候。 她暗自吸了口气,昂着下巴,保持着端庄雍容且威严的气质:“圣人有云,众人拾柴火焰高,独木难支,而众木成林。且不论尔等尝试的事情是否真的能成功,又能否有所收益。但合力做事之举,便深得哀家之心。 你们若家中有务农之人,应该也是听说了,朝廷现在各个村子推行农社,便是要集一村之力,养一村之人。农人应该如此,尔等介于商人与匠人之间,也应该如此。 哀家现在只是担心,你们今日得罪燕世子,是皇上替你们做了主。但皇上又不能日日呆在此处,若他将来再找上你们,该如何是好?” 站在王大福背后的几个掌柜面面相觑,他们也在担心这个问题啊。 “你们的铺子都不在高新坊吧。”程凉又问道。 “嗯,我们在外面也有铺子,只是跟王老爹、狗根他们关系不错,常常来高新坊做买卖。”掌柜中有人答道。 “那就是了。”程凉不紧不慢,“就算是燕世子不来,你们改良技术亦是得罪人的事情。哀家知道,在长安做生意不容易。你做得不好,活不下去;做得好,有可能便遭了那位官爷眼红,更活不下去。就像书苑的刘掌柜,哀家便眼红他那字模得很。哀家不硬抢他的,便已经是出于仁爱之心,但将来他在想要跟朝廷做买卖,哀家怕是便咽不下那口气了。” 掌柜们再次面面相觑,拿不准太后是什么意思。 程凉自然的垂下手,在身后做了个手势。 沈宽立刻会意,并眼疾手快将自家那个全神贯注听意中人叨叨地大儿子推了出去。 小皇帝瞬间暴露在大家地目光下,惊愕中带着几分茫然。 程凉看了他一眼:“皇上有话要说?” “啊……”小皇帝脖子咔咔咔地扭向沈宽,然后又扭了回来,“啊,朕以为太后此言有些不妥,既然这些东西是人家做出来的,便是人家地东西。他们想要传家也好,想要献给朝廷也好,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朝廷又不缺银子,难不成还会跟他们抢生意做不成。” “抢生意自然是不会。但若是关系到国家存亡,你说哀家抢还是不抢?” 小皇帝干巴巴地说道:“都是些匠人而已,太后未免太危言耸听了吧。” “危言耸听?”程凉不因为对戏的没感情,就放低自己的标准,她轻笑一声,宛如嘲讽,“狗根他们烧制的水泥,半年就能建出一个坊的房舍;张道一的烟花现在可隔数十丈杀人;活字字模……那是通行教化必须要有的东西。皇上可不要瞧不起匠人,有些东西在他们手上,只是挣钱糊口的东西,到了朝廷手上,便是改变天下的利器!” 嘶—— 满院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也不知道该对自己感到自豪,还是因为程凉这番话感到恐惧,毕竟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随便瞎搞一下,就成了朝廷的眼中钉。 程凉顿了顿,又叹了口气:“算了,改良技术的事情还是让朝廷来做。到时候,你们就等着跟天下人同分一杯羹,便……” “既然有想法,为什么不做?”小皇帝有点进入角色了,“天下有百业,百业有百工,他们常年做,方可有经验想出新的方法。朝廷那些官员不是工匠出身,亦不通匠人之事,指望他们改良,得到什么时候去了?朕觉得他们做得事,很好!” “那哀家请问皇上,你如何保证他们不背着朝廷将改良后的技术卖给敌国?你又如何保证他们不会因为改良技术得罪权贵而丢了性命。哀家不让他们做,是为朝廷好,也是为他们好。你年纪尚幼,又没有亲政,此事……” “朕与他们一起做!”小皇帝脸色通红,“朕加入这高新盟,既做他们的监督者,又做他们的靠山,这样可行?” 哗—— 周围的掌柜们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程凉定定的看了他好一会儿,才抬了抬眼皮:“你别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你凭什么就觉得这些掌柜愿意让你加入?” “就凭朕相信他们不会做对朝廷不利的事情,对吗?”小皇帝大声吼道。 掌柜们刚刚感动了一把,且也不可能说不对,整个院子争先恐后的回应小皇帝:“对!皇上万岁万万岁!听皇上吩咐!” “那你想要如何加入,又如何监督?”程凉问道。 小皇帝这就卡壳了,在外面也没对过这个词儿啊! 他刚想回头看他娘,他娘已经一个箭步走到他身边,无缝衔接上了:“太后,本宫倒是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听看?” 程凉眼底带笑,面上却保持着清冷:“嗯,那便说说看吧。” 沈宽自信满满的指了指狗根:“加入的方式就按本宫跟狗根他们的方式来,本宫给了他们提供财力和地方的支持,他们出工出力烧出来水泥。 所以这水泥便是我们共有的东西,卖出去的银子也由我们共同来分。本宫与他各占五成,待到本宫投入的银子全部收回,便改为本宫一成,而他占九成。且水泥配方的所有权,归他所有,他若是要再去跟别人合伙做水泥生意,本宫就不掺活其中。” “那他岂不是可以把你抛开?”程凉皱眉道,“朝廷缺的不是银子,是……” “明白,本宫明白。刚才那只是说加入的方式,现在本宫说的才是监督。皇上就是高新盟最大的靠山,也是高新盟最大的监督者。盟里研发出的所有技术都必须经过皇上允许才可以进行研究。 成功之后,再评估定级,对国家影响巨大的技术,必须由国家监管使用;次一等的朝廷给与独家使用的年限保护,并必须优先跟朝廷合作;普通的根据情况不同大家再相互商量,有些不重要的,就不用管。行吗?” 程凉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那些掌柜:“皇上和诸位掌柜以为如何啊?” 解少麟这些学子是明白了,那些掌柜中的聪明人也明白了,现在的选择不是要不要让皇上参与进高新盟,而是高新盟要不要跟着朝廷干。 匠人还在思考,商人已经高兴得快流口水了。 多少人想要傍朝廷的大腿还傍不上呢,现在皇上主动伸腿开给他们抱,他们怎么会不愿意呢。 至于朝廷要从中分利的事儿…… 跟着朝廷,就他们几个和朝廷来分大头;不跟朝廷,就是跟天底下其他所有同行去抢那点残羹剩饭。 哪个更好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匠人们的想法有点像刘掌柜,他们是手艺人,想的是独占某个手艺传给子子孙孙,如果朝廷加入到这件事中,就意味着他们辛辛苦苦琢磨出来的手艺不可能被他们独占。 这让人挺没办法接受的。 不过,太后说得也对,他们改良了技术,肯定是会引起其他同行嫉妒,那些因为手持秘方弄得家破人亡的也不少见。 而且皇上从燕世子手上救了他们,现在又在为他们替太后争取,他们要是连这个面子都不给皇上,那他们成什么人了! 程凉唇角勾着笑,从这些人的表情便大概看得出他们在想些什么。 解放生产力的前提是解放思想,如果思想没解放,那先把这些人拉入局,玩个千金买马骨,也是一种玩法。 第395章 高新盟第一届全体会员会议正式召开 参与高新盟第一届全体会员会议的共有七十五人,其中程家族学的学子十五人,高新坊坊内的工匠和小作坊主五十人,高新坊外的店铺掌柜十人。 程家族学的学子全是解少麟他们那边的,其他人主要涉及染坊、酒坊和书坊。 高新盟第一届全体会员会议商量出了一个总章程。 小皇帝担任第一任盟主,王大福担任第一任理事负责日常工作,直接对小皇帝负责;另外朝廷会派几位督察使来进行督察工作,督察使直接对程凉负责。 小皇帝从私库中拨第一笔钱出来,让狗根将整个高新盟扩大为三十个院子。 其中天字号院子十个,每个院子可以容纳一个等级为天的项目进行;地字号项目十个,每个可以容纳两个等级为地的项目进行;人字号院子也是十个,每个院子可以容纳三到五个等级为人字的项目进行。 也就是说,高新盟最多可以同时进行的项目为八十个。 其中,被认定为天级的项目,朝廷会全程跟进并在财力、人力、物力上给予充分的支持,改良后的技术归属朝廷,但参与技术改良的人会得到一笔优厚的补偿以及优先经营和使用这项技术的权力,甚至还可以凭借这项技术直接成为朝廷的官员。 被认定为地级的项目,需要在朝廷报备,由高新盟来给予人财物的支持,改良后的技术归改良者和高新盟共同所有。 高新盟会根据实际情况参与该技术的经营和使用,并且在第一批改良者离世之前,不再以任何方式通过类似的项目尝试。 同时,保证除了改良者的直系子孙之外的任何人想要学习该技术,都必须得到超过八成改良者的同意。 最低一等是人级的项目,任何会员都可以申请,高新盟提供场地和少量的钱物,若是失败就算了,成功的话向高新盟支付一笔盟费就可以了。改良后的技术归改良者所有,高新盟和朝廷都不参与使用和经营。 “先大致就这样,更具体的要能有更多的项目运作起来才能知道有没有问题。”程凉将写好的第一版高新盟盟誓交给有福,“去找个石匠,把这些内容刻在石碑上,立在院子前面。狗根你们再在这个院里浇筑两面墙,会员的名字刻在右边的墙上,将来那些改良成功的天级技术刻在左边墙上。” “是!”狗根眼睛亮亮的,说不清是自豪还是激动,撒腿跑出门去。 程凉招招手,示意那几个酒坊掌柜过来,问了几句,从王大福手上取了块刻着人字的牌子递给他们:“明日哀家会遣人来此处值守,你们暂且凭这块牌子进出,将来做了新的号牌,再给你们换。” “是,谢……谢太后隆恩。”几个酒坊掌柜诚惶诚恐的点头接过牌子,退到了旁边。 程凉又起身,走到那几个染坊掌柜面前,同样只递了一块人字号的牌子给他们,但说的却是:“寻常改变布料的颜色算不得什么高明,哀家想要请你们改良一点别的东西,你们可想尝试?” 染坊掌柜们愣了一下:“太后,我们除了染料,别的并不擅长。” “放心,就是跟染料有关。单独来算,大约能定为地级,若是与那几位掌柜的活字字模一起算,定为天级,留名史册,恩泽后代,也不为过。” 站在旁边等着吩咐的书坊掌柜们纷纷抬起头,也挺惊讶的。 程凉抬了抬手,有福送上几块铁质的字模。 “用金来烧制字模是行得通的,现在他们只是要继续追求廉价。但这印书墨,还有很大的改进空间。现在印书需要蒙数层纸,渐渐拍打上色,印一张需要半刻钟,原因就在于涂在字模上的墨容易逸散,直接将纸盖上去,墨会晕开。 哀家希望你们能弄出一种更加明显、黏稠、持久的墨,最好在字模上耍一层,然后将纸覆盖一压便可出字。半刻钟至少要印出五张,且字不会花,才算合格。你们可以做吗?” 几个染坊掌柜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有些好奇。 “以前没有想过,但听起来跟调制染料也有些相同之处。若是银子……” “此事与活字字模合为一项,定做天级。人财物皆由朝廷提供,直到你们改良出来,哀家还要教你们如何用它替朝廷办事,也为自己挣钱。” “那我们愿意一试!” 染坊的掌柜都是商人们,他们一点意见都没有;书坊的主要是工匠们,有点意见也不多,毕竟他们在活字字模上已经落了别人一截,还能得到朝廷的大力支持,他们也觉得有些运气在里头。 程凉又冲有福伸了伸手,有福将一块玉牌递给她:“这是哀家的玉牌,暂且用着。” 最后是解少麟他们。 程凉看了看日头,他们在高新盟耽误的时间有点多了,反正这些人也是程家族学的学生,索性去了族学再说。 狗根给他们找来马车,沈宽、程凉和小皇帝三人上了车,程舒对他们聊的事情不感兴趣,没等小皇帝拽她,自己先跑去跟解少麟坐了一辆。 小皇帝从开始定章程时就全神贯注的听着,他头一回主动向程凉请教:“太后,匠人的手段千千万万,给他们评定等级定然不是凭自己的喜好吧。” 程凉看了他一眼:“没错,在现在的高新盟里最重要的便是甄别技术的等级,若是甄别之人水平不够,将不重要的技术当作珍宝,就会浪费资源;把重要的技术当作草芥,便会造成损失。 你身为盟主又是君王,尤其需要提高这方面的能力。天级,意味着这项技术可以改变某一个领域的状态。 比如字模和墨,一方面可以降低书籍的成本,让天下的读书人成千上万的增加;另一方便,可以增加公函宫抄的数量,以前朝廷的政令只能通行到县、甚至是州,现在可以通行到村、甚至是每家每户。 再从反方面想,加入世家或是敌国获得了这个技术,他们便可以将他们的政令大量投入秦国。比如朱庸有这项技术,他便可以一夜之间印出成百上千份编排我们的册子。若真是那样,那件事解决起来便没有那么的容易了。 当然,它的好处和坏处都不止这些,但你只要想到了这一步,便已经能有发现,将它作用于全国,将有可能产生十分巨大的变化。那么它就应当被定为天级,由朝廷监管使用。” “啊,朕有些明白了。”小皇帝一拳砸在手心,“天级是失之有祸,所以不能由私人所持,必须由朝廷所控;地级是得之有利,所以尽可能要控制在朝廷手中,实在控制不了的,放出去也不会为祸;至于人级则是得之有小利,不得也无妨。朕说得可对?” 程凉还是很惊讶的:“大致可以这么说,但天下、朝廷与君王,说是一体却又有所分,说是三者却又荣辱共。所有东西都归于朝廷,便丧失生机;所有东西归于天下,则陷入混乱;所有东西归于君王,便亡于贪婪。 其中的度,哀家很难用说的跟你说清。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如今你手上有矿山,又有高新盟,虽未亲政,却也不是无事可做。若是你有问题愿意来请教哀家,哀家会跟你说明;若是你依然觉得哀家不可信,哀家也无暇向你自证。你要是做不好,哀家便要帮你做,这是你父皇留的遗诏,亦是对列祖列宗的交代。” 小皇帝抿了抿唇,竟然破天荒的回应了一声:“朕知道了。” 第396章 饭啥时候都能吃,本宫可是好久好久没有看踢球了 很快到了高岭脚下,大半年没见,这地方的改变也相当惊人。漫山遍野都是两层自建小院,层层叠叠把整座山插得跟剑齿龙兽一样。 诺曼和张道一带着一群学生站在道口等他们。 “哇,你们怎么修了这么多房子,哪来的银子,该不会是偷偷把本宫沈家钱庄的私房钱拿来用了吧?”沈宽一下马车就发出了惊叹。 “呃,臣还没那么大胆吧。”诺曼一笑,就让人想到洒满阳光的欧洲牧场,“这些房子是匠人院主工,其他学院协助建起来的,没花太多银子。” 他先回答了沈宽,然后才挨着拱手向程凉和小皇帝行礼。 张道一站在他旁边,黑着脸飞快拱手:“好了,赶紧上去吃饭吧。真的是,你们来就来,为什么非要本道爷出来迎接呢?道爷每天都忙得快见三清了,你们还迟到——” “咳!”诺曼咳了一声,张道一翻了个白眼,扭头走了。 程凉颇有点惊讶:“你们关系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诺曼笑了笑:“张道长喜欢打牌,运气又不太好而已——饭菜已经准备好,请诸位随臣上山去吧。” 沈宽凑到他身边:“这么多房子每一幢都能用上吗?” “能啊。”诺曼低头看着她的侧脸,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落日下的湖边钓鱼,“臣不是写信跟太后您说过吗?族学如今已有学子八千人,不光是长安子弟,也有一些其他地方的勋贵子侄赶来求学。 如今东面乃是文人院,囊括琴、棋、书、画四院;西面乃是匠人院,囊括匠、农、医、厨四院;北面一直到更远的山沟都是道院和试炮的地方;山顶是主殿和佛院的寺庙;其他那些散得到处都是的房子,就是商院和算院的。那两个院的小子见缝插针,修自己的房子不但没花钱,估计还挣了一些。 臣都按太后们说的,尽可能让他们学以致用。没想到,这些别人眼中的纨绔子弟玩闹之余,也是挺能成事儿的。除了少许家传便很恶劣的子弟外,这些孩子的纨绔,无非是无事可做,又无人认可。对于他们而言,诺某还算得上一个对胃口的师长吧。” 诺曼本来想说得温柔点,但还没说完,便有一群少年疯跑着从他们面前掠了过去。 人群中倒是有人看见了他们,但这些娃对诺曼同志一点都不感冒,甚至也没关注站在他身边,看起来稍稍有一丢丢显贵的程凉等人,他们目光只看到了一个人。 “喂,少麟回来了!” “少麟,回来得正好,赶紧去球场,今日我们匠人院与他们文人院踢蹴鞠!” “蹴鞠?”沈宽眼睛一亮,扭头看向解少麟。 解少麟脸都红了,连连摆手:“草……草民可……可以不去……” “为什么不去!”沈宽叫起来,“赶紧去——球场在哪,我们也去看看呗。” “那不吃饭了吗?”诺曼惊讶道。 “饭啥时候都能吃,本宫可是好久好久没有看踢球了!”沈宽激动坏了。 “这……不合适吧。”诺曼觉得自己事先做的所有准备都是瞎子点灯——白费蜡,沈宽说的每一句话,他觉得自己都接不住,“太后,饭菜已经准备好了,而且一场蹴鞠赛要踢一个时辰,这不吃东西恐怕……” “呀!你怎么这么墨迹啊!叫人取些点心拿到球场去不就好了吗?”沈宽啪啪啪往他胳膊上一顿猛拍,拍得诺曼脸都青了,连连后退不说,还不停用余光去扫小皇帝。 小皇帝没功夫管他,他在歪着脑袋听程舒讲蹴鞠的规则,满脸都是光明。 “球场往哪边走?”沈宽再次问道。 诺曼叹了口气,耷拉着脑袋伸手指了个方向。 沈宽扭头就去拉程:“走,咱们好久没有放松放松了。” 诺曼愣了十几秒,还不甘心:“太后,有些热菜不适合移动,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两刻钟,现在去吃饭的话,也是来得及的。” “不是啊!你没听说过吗?看球之前这两刻钟的氛围,跟看球同样重要。”沈宽认真的解释道,然后晃着程凉的胳膊,“去不去?” 程凉已经忍不住笑起来了。 看诺曼这表现,他铁定是在上面搞了什么惊喜,但很可惜她们家宽儿是个二十年资深球迷,穿过来这么久,什么水泥、高新坊、土豆,兴文苑……都只是配合自己或者顺势而为,机缘巧合搞出来的,跟她的主观能动性关系不大。 她唯一想要弄出来的东西只有两个——世界杯和奥运会。 刚穿过来那一阵她最焦虑的一件事儿就是大秦没有正经的体育竞技。 “走吧,让少麟带路。”程凉可不会管诺曼的死活,即便他长在沈宽的审美上。 但沈宽只喜欢这一型的帅哥吗? 不,她的审美很多样! 她跟自己不一样,她的恋爱经验丰富,只需要一起吐槽和分享八卦的人,而不需要推手和参谋。 诺曼垂头丧气不知道该说什么,张道一却惊得炸起毛来:“啥,真要去看啊!太后,你们都迟到了,现在还不开始议事,那道爷什么时候能回去?” 程凉撇了他一眼:“边走边谈,不耽搁。” 她们今天说是出来玩,实际上要办的事儿还是很多的,发现高新盟这颗小芽是意外之喜,真正要提上日程大干一场的正事是另外三件。 大秦百家讲、水泥的扩大生产和独立的炮厂组建。 程凉以前听人说过,炮是男人的浪漫,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炮,如果他能,那就说明炮的口径还不够大。 张道一显然不是什么例外,自从他开始研究如何用烟花打人之后,连报仇的事儿都忘了,每天都泡在高岭后面的山谷里,带着一群名义上是道士,实际上是炮友的徒弟,天天从这头炸到那头。 诺曼为此单独给她写过折子,强烈要求要把炮厂分出去,否则要不了明年,高岭学院就要被他们给炸垮了。 这项目吃钱也厉害,花费的银子如流水一般。 上次元槐找她闹事,也有这个炮厂的关系。现在中原道推广农社,靠借沈家的钱;北边打仗靠抄世家的银子;国库的银子除了应付日常开销之外,有一半都投进了这个炮厂。 许墨林没有拒绝给钱,但不代表他心里没意见。 要让大家认可炮厂,关键还是得拿出成果。 “哀家给你们挑了个新地方,在秦岭当中,距离长安一百二十里。那地方隐蔽无人,有一条山路可以直达户县的铁矿。哀家去看过,那条路还可以拓宽,两驾马车并行都不是问题。你们研究的是国之重器,之前小打小闹也就算了。以后再做出新东西,便需要得到哀家的允许,才可以见人。” “那要是道爷出去喝醉了酒,说胡话说出去了怎么办?” “那就砍了……你能不能做,不能做,哀家也可以换个人……” “能能能……我一个道士喝什么酒,不喝,不可能喝——但道爷带着弟子辛辛苦苦的干,要是一直没仗打,岂不是没人知道。那姓许的肯定天天挤兑道爷说道爷只知道花钱,到时候太后你这脸也挂不住吧。” 程凉挑眉看了张道一一眼,这位大爷除了天赋还挺有表现欲的啊。 她顿了顿,“你们现在有几门炮,多少弹药?” “炮只有十二门,但弹药可太多了,还有没有做成弹药的半成品,您要是乐意,道爷现在就能把整个高岭炸平。”张道一还挺自豪,丝毫不觉得自己这种囤弹药的行为充满了危险性。 程凉看了他一眼:“你们准备搞一次军演,到时候哀家会带所有文武百官去看。” 第397章 她最担心人家都已经船坚炮利了,大秦还没走出蛮荒 “军演?”张道一很迷茫,“那是啥?” “就是阅兵,怎么,大秦以前的皇帝不做的?”程凉奇怪。 “啊,你是说摆个样子给他们看看?”张道一又问。 程凉想起后世的军演,摇摇头:“仅仅是看看可不够。你要预设场景,比如现在我们在攻城,炮该如何使用;野战又该如何用,还有守城,水战,面对骑兵……” “哦,明白了,就是烧钱!” “……” 程凉有点想锤他,但又不得不承认其实他掌握到了精髓。 “对,是烧钱,但是要比你的烟花烧得更有声势,现在要烧得满朝文武谁也不敢再砍你们的预算,将来要烧得天下宵小皆不敢与朝廷作对,更远的将来要烧得四海列国皆对我大秦有敬畏之心。” “只要银子足够,你就请好吧。”张道一挺高兴,他现在特别喜欢放炮,每天不打两发心里就少点什么。 那种十几门炮连续不停一直打的场景,他梦见过,但害怕被程凉砍头,一直没敢实施,现在程凉发了话,还承诺会接着给他钱,他当然求之不得。 “另外还有个东西要给你。”程凉停住脚,示意沈宽带着人先走。 张道一看着诺曼他们走远,撇了撇嘴:“什么东西还这么神秘。” 程凉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包裹,这东西在她身上硌了好几个月,终于能重见天日了。 “这个东西叫做枪,是从比大罗更远的圣光帝国传来的一种武器。你可以理解为缩小版的炮,它的弹药应该也是跟火药有关,但其中的机括更为精巧。哀家见过它的威力,百步之内,一个寻常的孩童便可靠它杀死一个禁军士兵。” “嘶——”张道一倒吸一口冷气,然后猛地闭上眼睛,顺便捂住了耳朵,“没听见,没听见……这种东西你们皇家自己保管啊!跟我说干嘛!” 程凉:“……” 这人真的是有病!” “你要是让哀家错过了蹴鞠比赛,哀家就砍了你。”程凉淡淡的说道。 张道一放下手,苦着脸:“道爷我要是捣鼓出了这东西,还能有自由吗?” 程凉很奇怪:“你现在都参与炮的制作了,你还想要啥自由?而且你一个落魄道士,荣华富贵于你都没啥意义,留在长安参与男人最浪漫的工作难道不快乐吗?非要自由的话,等你修仙成功,就没人管得着你了。” “那你不会卸磨杀驴吧。” “不会,哀家还有很多的东西需要你做。不出意外的话,在你修仙成功之前,你都得一直干活。” “那道爷我看看吧。” 张道一闷闷不乐的接过那把枪,拨弄了两下就被吸引住了:“这东西设计得还挺巧妙的,有点像墨家那档子人弄出来的。不过劳什子的圣光帝国也有墨家?” 圣光帝国的设计肯定跟墨家没什么关系,但程凉还是挺好奇:“听你这话,咱们大秦还有墨家传人?” “有啊,多得很。”张道一头都没抬,“墨家当年是大楚的国学,就跟儒家是大汉的国学一样。现在所有的读书人都是儒家子弟,相同的,大部分匠人都是墨家子弟。只不过墨家的手艺都不好学,就连矩子也不可能全部学得完。 大部分的手艺都是落在不同的人身上。后来大楚没了,后世的王朝大力围杀墨家子弟,大家就带着各自的手艺隐姓埋名各自逃窜,然后一代一代就传成普通的工匠了。后来莽帝继位,重新收录过一次墨家图谱,当时收录了两百多项。 然后再对着图谱去找人,发现有很多手艺都是有传人的,而且墨家子弟之间相互也有联系。莽帝死后这件事被搁置下来,但图谱有好几份,龙门寺的藏经阁和我们龙虎山的藏经阁都有抄本。上回做炮遇到点麻烦,我就回去把它偷出来了。” “所以,炮厂现在有墨家子弟?” “叫墨家传人,除了手艺是墨家的,别的东西已经没有了。” “等军演完,带来见见哀家。” “行吧。”张道一没研究出什么名堂,将那把枪包起来塞进怀里,“这东西道爷我可以带回去琢磨吧。” “嗯,但是不要被太多的人知道。如果有进展,首先告诉哀家。否则……” “砍了我是吧!知道了,知道了……”张道一摆摆手,又忍不住去摸怀里的包袱,“本道爷又不想当什么武林豪侠,私藏这玩意没用。而且本道爷知道,跟着你混,肯定会有更多好玩的东西——还是那句话,要是有进展,你银子得给够!” 程凉也不知道让这货掌握这么重要的技术合不合适,但在她认识的人当中,最清心寡欲且没心没肺的除了张道一,还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就连玄清和乾元道长都不行。 张道一快乐的跑了,也不知道交代他的事儿他还记得多少。 不过今天跟他说这些,也只是尽协商的义务,他不反对就可以了。接下来涉及到新炮厂建设、搬迁以及正式军演,还是需要她这边去跟进的。 程凉把这把枪交出去,心里的担子便卸下了一半。 她最担心的是有一天圣光帝国船坚炮利的出现在国门前,而他们还只有大刀长矛,甚至还没有脱离蛮荒。特别是那边的统治者显然不是什么热爱和平,追求进步的仁慈君王,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毁掉这个世界。双方之间的冲突也好,迟早都是会发生的。 紫苏跟有福一起站得很远,见他们说完了,才迎上来:“主子,张道长不跟我们一起去看蹴鞠吗?” “不用管他,我们自己去就是了。” 程凉刚走上蹴鞠场旁边的看台,下面就响起了海啸般的欢呼声。沈宽的吼声声特别明显,另外还夹杂着至少二十个人的声音。 她一直走到了那些人身边,他们才猛然一惊,连连扭身拱手:“草民……” “平身,平身!”程凉随便的摆了两下手,人已经凑到了沈宽身边,“几比几了?” “刚开始,哪有这么容易得分。”沈宽坐在看台最边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球场,盲摸着将瓜子往程凉那边推了推,“红衣服是文人院的,蓝衣服是匠人院的,每队十二人,那两个圆洞洞是球门,叫风流眼。比赛刚开始五分钟,目前是匠人院的占上风。” “哦!”程凉熟练的拉过椅子坐下,抓了把瓜子,“那老规矩,我压文人院,一顿火锅。” “那你可输定了。”沈宽咯咯直笑,“你那个侄媳妇的弟弟有点厉害,我压匠人院!” 程凉自家爹妈不看球,但沈宽家从爷爷辈就是资深球迷,尤其是足球,每一届世界杯、欧亚美洲杯、欧亚冠是全家必看的,平时她们各自在五大联赛中也有自己支持的球队。 她做为沈宽从小到大最铁杆的闺蜜,跟她在一起看球看多了也被熏陶成了半个球迷。 蹴鞠到底是不是现代足球先驱,这在后世有很多争论。 但就程凉自己看这一场来说,她觉得至少有异曲同工之妙。 大秦的蹴鞠场地宽十二丈,长三十五丈,两端各有一个离地一丈、直径三尺的圆环,两队各有十二人,分七个位置。 “球头就相当于前锋,骁球相当于边锋,头挟相当于前腰,正挟相当于后腰,左竿网相当于左边卫,右竿网相当于右边卫,散立有点像自由人。”沈宽看完了还在意犹未尽的分析,“我觉得整个都很好,观赏性对抗性都很有潜力,就是没有门将,这点可以改进。我一直觉得门将是神来之笔啊!” “你打算把它改造成足球?”程凉问道。 她支持的文人院最后是三比五输给了匠人院,但整场比赛看得人热血沸腾,真要说起来,那球在空中飞来飞去的样子比足球比赛还多了不少艺术性。 沈宽脑袋要得像拨浪鼓:“为什么要改,我觉得这项运动一点不比足球差啊!” 程凉满意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但还可以完善一下,要是有时间的话……” 沈宽猛地一抬头,眼睛亮得像是点了五百瓦的灯:“有时间啊!我很有时间!” 第398章 好像再接手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有时间?”程凉表示疑惑。 沈宽挠了挠脸,眼神微微躲闪:“有,有吧。” 程凉叹了口气,水泥厂扩建和大秦百家讲都是沈宽起的头,属于她要负责的项目。 但自家的闺蜜自己知道,阿宽有才又聪明,就是做事儿没长性,俗称猴子掰苞谷,掰一个扔一个。 最早她要种地开荒种土豆,开是开了,真正推广出去是靠自己的运作; 然后她要做家具和修房子,修也修了,现在她俩的宿舍还在地下搁着没装修,然而建成高新坊、烧制出水泥,催生出高新盟,也是靠自己的运作; 接着她又搞兴文苑,倒是也搞成了,最后便成高岭和原岭这两所真正的学校,貌似还是靠自己的运作; 现在这水泥厂扩建可以算作高新坊的售后,自己接着做也没关系;大秦百家讲……好吧,都接手了那么多了,好像再接手一件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沈宽也在挠着脸叹气,她眼巴巴的看着解少麟被人驮着在蹴鞠场里狂奔,脑子里已经响起了蹴鞠世界杯的画外音解说。 她真的好想马上搞点竞技体育项目出来,否则生活真的是毫无趣味可言。 但凉凉手上的事情那么多,即便自己再不想上班,也说不出撒手不干的话来啊! “行吧。”程凉开口道,“圣人云,文明其心智,野蛮其体魄,体育教化和文化教化同样重要,你这提议也不算瞎玩。而且我觉得这和大秦百家讲并不冲突,你可以同时进行。” 沈宽眼睛一亮,哈巴狗一样弯下腰去:“程总,要不要小的去给你倒杯茶慢慢说?” “咳——”程凉挑了个眉,示意背后还有一群书院的先生和她家大儿子呢。 “哦!”沈宽连忙又站好,“今日的比赛着实精彩,现在可以坐下议正事了——太后觉得就在这儿谈,还是去屋子里?” 程凉很努力才能不笑,装腔作势的点点头:“此处风景甚好,让人取些茶点来,哀家与诸位先生品茗赏景,岂不乐乎。” 诺曼带着学院的先生们站在看看台边上,有福将整个看台重新布置了一遍,才请他们入座。 按照左尊的规矩,左边六位从首到尾分别是书院院长、佛院院长、道院副院长、琴院院长、棋院院长和画院院长;右边六位则是农院院长、匠院院长、医院院长、商院院长、算院院长和厨院院长。 还在看球的时候程凉就看出来了,这两拨人的关系并不好。 这种阶级之间的分歧不可能靠语言解决,甚至连利益都不一定管用。 程凉不打算浪费唇舌,她直接说了大秦百家讲的计划。 “这本册子,哀家叫它杂志,取杂糅天下之志的意思。哀家希望程家族学可以和洛阳的白马书院一起参与进来。你们可以皆此书抒发尔等志向,亦可抨击你们不认可的观点……” 书院院长听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也雇不上失礼,直接打断了程凉:“太后,此举万不可!当年汉帝费了千般力,才确立儒学之圣贤地位,而让其余各家的妖言不足以迷惑人心,您若是任由那些刁民胡言……” 程凉瞅了他一眼:“若是有策论得朝廷重用,其学子可直接获得参加科举京试的资格。若是勋贵家子弟,本就承恩荫有官职在身,可补实缺;没有承恩荫着,可直接参加廷考,通过也直接补实缺。” 书院院长一下子就闭嘴了。 玩这么大吗? 能到程家族学来教书的先生,儒得多半也不那么的纯粹,毕竟程家又不是儒学世家。这位书院院长应该是个什么伯爷家的庶子。 他们这些勋贵子弟的身份向来尴尬。 有出息吧,惹嫡子兄弟的猜忌;没出息吧,又让家族没面子。如果能凭借策论,用等同于举子的身份去参加廷考,好像这两者还都能兼顾上。 太后这条件一下子开到了人心坎里,儒不儒学的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大秦百家讲的总司暂且设在高新坊内,今日来时哀家与贤宁太后已经看好了地方。你们现在就可以开始面对整个书院征集文章,第一期的截稿时间是十月中旬。 目前大秦百家讲分为六项,礼、乐、御、射、书、数,未必非要引经据典,也不限流派,言之成理,能说服阅稿之人则可。” “草民冒昧一问。”棋院院长拱手道,“阅稿者是为何人?” “哀家、贤宁太后、国子监祭酒和礼部官员。” “那太后是想要这册书代表朝廷的意思?” 程凉捏了捏眉心,果然不要想蒙混过关,想要让百姓畅所欲言的话,这本册子就决不能是以朝廷的名义来做,特别是不能让人觉得,书里的文章就一定代表朝廷的意思。 “不会,朝廷只是做最终的审核,这本册子会以其他人的名义面向世人。” “何人?”棋院院长追问下去。 程凉咬了咬牙:“自会是德高望重之人!” 程凉想的德高望重之人,是像蔡麟这样的儒生。 她回了长安就在物色,但那些有名气的大儒都是狂热的儒学信徒,本身就不太可能为了一本显然是想要推翻儒学统治地位的杂志卖命,他们不缺钱也不缺名,对程凉这个牝鸡司晨且出身显赫将门的太后天生好感负一百。 再加上之前她们对朱庸那些人的审判,导致整个长安的大儒都处于一种半隐居状态。 她试探着找了一圈,还真找不到合适的人选。 不过程凉也不是很担心,长安找不到就去洛阳找,洛阳找不到就去东山找,实在找不到就让秦政俘虏几个回来充门面,到时候给他们办个假身份证,就说他们是孔圣人的子孙,谁还能跑去东山战区查个真假? 不会因为没有张屠夫,就非得生啃带毛猪。 有这种心态打底,说服起人来她也很自信,到最后那几个院长完全相信太后已经跟什么大儒达成了共识。 这样一来,事情就算成了一半。 接着程凉又跟匠人院的院长们说了说高新盟的事情,让他们多多去配合配合,要是有学生熟人要去入会的,也可以趁现在人数少,又不收会费,赶紧去。 否则将来做大了,就没那么好进了。 说着些事情的时候,狗根手上的订单也在飞快增加。 高新盟要扩建,大秦百家讲的房子要修,新炮厂要修,新铁厂要修,为了让程家族学和高新坊的联系更紧密,程凉还想把高岭和高新坊北门之间的路修成水泥的。 除此之外,还要送一批水泥给都水监的萧舜臣。 如果他试过,确定狗根他们烧制的水泥可以用在河道修筑上,那这个量便要成十倍百倍的往上翻。 新的研究也还不能停。 水泥烧造技术不属于高新盟,但同样被定为天级,要完全接受朝廷的管束。 目前的朝廷代表贤宁太后的意见很简单。 两层楼不够高,要想办法攻克三层、四层、五层;宽度也不够宽,迟早得要把昭德殿也换成水泥修的。 至于怎么能做到,那不是她要考虑的,她只负责给钱和提要求。 狗根听的时候两眼发直,往回走的时候,整个人都矮了两公分。 明明身上也没啥东西,但就感觉被压得有点喘不过气来。 花了一整天把大致的框架都定下来,填充细节就要容易一些,虽然琐碎但大都是可以交给别人去做的,程凉今天的目标还剩下最后一个。 马车停在了皇宫附近的太昌坊里。 有福走到一所宅院前,噔噔噔敲响了大铁锁:“凤鸣宫大太监有福求见全公公!有贵人到,赶紧开门!” 第399章 太后人,是可以永生的 程凉一进门就意识到全德恐怕是真的不太行了。 偌大的院子里人倒是不少,但却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死气。 很安静,就连门里的呼吸声都仿佛能够听到。 浓烈的中药味道和溽热发霉的气味混合在一起,让程凉想起曾经有一年,学校组织她们去看望瘫痪在床的孤寡老人。 “小忠子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干爹,干爹他已经起不了床了。”门口跪着个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眼睛又肿又红。 “起来吧。”程凉知道太监都有收义子的习惯,但她对小忠子没有印象,这孩子也未必是全德唯一的义子,像他这样有权势的太监多半会收些正常的男儿来传承家业。 “今年三月全公公从洛阳回来时身体都还很康健,怎么短短几个月就成这样了?”她知道世事无常,却依然觉得很唏嘘。 全德跟许墨林一样,是绝对的帝党。 当初在龙虎山下,他为了皇帝,敢于直面三千穷凶极恶的潼关军。 就冲这份忠诚,程凉也对他有几分敬意。 而且此人确实是有能力的,他要是好不了了,偌大的内侍省还真找不着一个大家都能放心的人。 “回圣母太后的话,奴才也不知怎么的,干爹身体一向不错,那日出门喝酒,喝到一半,便有人将他老人家抬了回来,说是……说是中风。”小忠子年纪不大,边说边啜泣起来。 程凉叹了口气,要是是中风的话,确实挺突然的。 进到屋里,全德躺在床上,旁边坐着一个御医,正在施针。 “干爹,皇上和太后来看您了。”小忠子走上去,凑在全德耳边说道。 “唔——”全德脑袋还能动,两个眼珠子缓慢的移向了程凉他们,定定看了大概一分钟,那双眼睛里滚出一大颗眼泪,他伸出手抓住了那个御医,“针……针……” 御医凑到他嘴巴边上:“全公公,您说什么?” “说……话……”全德艰难的多吐出了俩字,“施针……我……说话……” 御医愣了愣:“公公,我给您施着针呢。” 全德直愣愣的看着他。 片刻之后御医也哭了起来:“公公,您好生将养,还……” 全德闭上了眼睛,大颗大颗的眼泪涌出眼眶,握在御医手腕上的手使劲抖起来。 程凉不是很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御医一边哭,一边从针箱里取出更多的银针,不要钱的疯狂往全德身上扎去,小忠子在旁边愣了一下,直接掉头嚎啕大哭着冲出了房间。 没等程凉她们反应过来,御医已经施完了针,他连药箱都没提,冲程凉拱了拱手:“太后有话请快些说,公公还有一刻钟……抱歉,臣情难自禁,君前失态了……”说完,也掩面冲出了房间。 那些下人接二连三的哭了起来,纷纷跑出去,最后一个啪唧一下拉上了门。 “喂!” 程凉想抓没抓住,只好看向全德。 他还闭着眼,但脸色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润起来。 程凉坐到他床边:“全公公,您有话要跟哀家说吗?还是需要哀家也回避,只留下贤宁太后和皇上?” 全德后头滚动,耳鼻皆渗出血来。 他再次睁开眼睛,说话变得清楚了一些:“老奴一直有个秘密,本想在皇上亲政之后告诉他,但现在老奴想是等不到皇上亲政了……” 小皇帝和程舒到底是小孩子,程舒从小忠子跑出去就开始哭了起来,小皇帝一直在安慰她,整个人的情绪被这一句话彻底是搞崩了,也忍不住哭起来:“不,全公公,您好好将养,朕再给你派御医,一定叫他们给你治好。你得扶朕亲政啊!” “咳咳咳……”全德一阵猛咳,嘴里也流出了血来。 程凉赶忙把小皇帝和程舒都拉开:“要是你说的哀家能听,你便长话短说。” 全德紧紧抓着胸口:“太后……人,是可以永生的。” 程凉差点一屁股坐地上,说不出是惊讶还是心虚。 沈宽更是差点把“你怎么知道”五个字吼出来。 不过,这种反应倒也正常。 全德时间不多,不会深究细节:“奴才要说的是先帝的死——害死他的人叫威廉,是随黑衣大罗的使团一起来的。而那个人,在德宗爷时也随使团来过;仁宗爷和高宗爷时……也来过。” 小皇帝已经忘记要哭了,瞪着模糊的泪眼惊愕无比的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同一个人?就不能是儿子或者孙子?” “奴才的爷见过他,就连左脸的胎记都长得一模一样。仁宗爷和高宗爷接见大罗使臣的画上也有此人,即便是儿孙辈,也不能如此相似。而且此人对皇宫十分熟悉,奴才见过他,那绝不是一个才入皇宫的新人该有的样子。” “那他岂不是活了……”小皇帝需要掰掰手指头,“一百五十多岁?” “他不是活了一百五十多岁。”全德摇了摇头,“他是从来没有变老过。” 程凉已经收拾好心情了,要是在秦政摊牌之前,她现在整个世界观都会颠覆,但现在,已经颠覆过一回的世界观不会在同一个问题上颠覆两次了。 “所以,先帝去见了那个罗伯特,罗伯特告诉他有永生之法,先帝信了?”她问道。 “是!”全德点点头,他连悲伤的时间都没有,“先帝与他说了什么,奴才不知,但那次会面之后不久,先帝便驾崩了。” “所以你去喝酒的人也是他?” “是,他忽然出现找到奴才,奴才想要弄清先帝究竟为何驾崩,便忍不住去了。” “他说什么?” 全德眯着眼睛思考了片刻:“他说这世间万民皆是虚幻,只是作为束缚真神的绳索存在。只有当世界完全毁灭,神才能重新苏醒。苏醒的神会审判时间众人,束缚他的将会遭受折磨,彻底消亡;信仰他的则可以重新复活,得到永生。” “然后呢?” “他允诺奴才永生,并且愿意帮助皇上立刻亲政。” “他要什么?” “要奴才改信圣光教,并遵从神的旨意来协助皇上治理大秦。” 程凉看了眼沈宽,后者点了点头,神权国家惯用的套路,现在是协助皇上治理,将来就是神来选皇帝,再到后面神就要直接上场了。 这些人比中世纪的教廷还要牛逼,毕竟不老不死这一条,真的就是神迹中的神迹。 穿越可能不是每个人都能理解,但永生这谁不能呢? 她和阿宽穿过来的时候,小说都开始流行永生流了,这才是人类永恒的追求啊。 但她也知道,她们的不老不死只是一种低维对高维的不兼容,本身就出身在低维世界里的人不可能通过跟她们同样的方式获得永生。 那位威廉兄弟,不过是在跟全德画大饼而已。 “你没有答应他。” 全德不屑的哼了一声:“奴才并不怕死,只怕辜负先帝所托。他既然与先帝驾崩有关,支持皇上又能安什么好心呢? 奴才不懂朝政,不知道太后折腾那些东西究竟有何意义,但就算是奴才不信您,也绝不会跟一个外族人合谋来算计您。咱们有咱们的列祖列宗护着。就算是到了末日,也由不得外神审判。” 程凉眼眶终于还是湿润了,这天下多少自诩为大丈夫读书人的男子,还不如这个从小去势的太监爷们,可见男儿气概不在外表,亦不在气质,更在于内心。 全德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他啥顾忌也没有了,窗户纸挑得透亮:“奴才撑着一口气,得把这件事告诉太后。也不求皇上和太后替先帝报仇了,只是此人在奴才这里没有得手,定然会再找其他人。他行事不着边际,不知道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奴才担心皇上年幼,又素来与太后有隙,到头来却让外人占了便宜。” “不,不会,朕对永生没兴趣,也定不会信什么外神。”小皇帝都还没长大,自然也没什么年龄焦虑,满口答得是脆生生的。 全德勉强笑了笑,然后又看向程凉,严肃起来:“奴才还是那句话,天下终究是赢家的天下。太后一介女流,一直保持着朝廷终归是名不正言不顺。皇上翻过年便十三岁了,跟先帝继承皇位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让他早日亲政,便可省了许多的祸事!” 第400章 我认为这个消息非常的不好 “这很不好!”程凉把全德最后的时间留给了小皇帝,毕竟是跟随先帝的老人,或许还有些棺材本要交代,她跟沈宽一起站在院中的亭子里面,忧心忡忡,“真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秘闻,那个威廉肯定跟罗伯特是一伙的,应该也是个穿越者。” “我现在还有个疑问。”沈宽托着下巴,“秦政上次把那个罗伯特打死了,但假设我们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就是油与水的关系,那么即便是容器坏了,他也还是漂浮在水面上的油珠珠,不会因此消散。那么他们会像秦政那样一直被挂在天上呢,还是说他们已经研究出来何以任意变化容器的技术。” 她看了看程凉:“我的意思是,如果不能对这个世界继续产生影响,那么即使是保存着意识,那也跟死了是一样的;而如果是后者的话,这个威廉和罗伯特有没有可能是同一个人。还有一点,秦政穿过来的时候是个小孩,最后长成了成人。说明停滞仅仅是在于灵魂,而不在于肉体。那么威廉每一朝都长得一模一样,就说不通了。” “你知道我现在担心的是什么吗?”程凉捏着眉心,“西方对生命科学的研究本来就高我们一筹,即便同样是穿越者,有些我们搞不明白的东西,人家说不定早就搞明白了。虽然你弟弟描述的西方民间依然处于中世纪状态,但他们本来就是推崇精英文化的啊。所以,老百姓过得不好,未必能真正反映他们科技树的攀爬程度。” “对,很有道理。”沈宽喃喃自语,“我们的对手不是西方世界的百姓,而是西方世界自称为神的那波人。” “我之所以认为这个消息非常的不好,还有几点。”程凉说道,“其一,那个威廉在高宗朝就出现了,但这个世界出现穿越者的历史还可以向前追述一千多年。为什么以前他们没有对皇室出手呢? 两个可能,要么他们出手了,我们不知道,而且没有成功;要么他们忙着搞自己那一亩三分地,没有腾得出手来。你觉得哪个可能性更大?” “当然是后者,永生这个诱惑太大了,特别是对于封建帝王。要是真的有什么教能帮他们获得永生,哪怕没枣也得打两竿子。但再历史记载中,圣光教在中原的传播一直都是很零散的,甚至没有形成过规模,更没有至上而下的进行过推广。” 沈宽说起历史记载来就很顺溜了。 “上次罗伯特之后,我还专门研究了。圣光教在中土的传播更像是乾元道长说的那种,个人的,松散的;相反在大罗和西域有些地方,则是有组织的,至上而下的,甚至是动用武力强制进行的。汉帝时,西域有好几个小国的国教就是圣光教,只是后来被大秦远征军给一路平推过去,王室都跑了,才恢复自己原本的信仰。” “好,要是这么说的话。那他们现在为什么开始对大秦的皇帝感兴趣了呢?”程凉问道。 “你是说……”沈宽沉下脸,“他们在西方已经形成了绝对的统治,所以能腾出手来对付大秦了?” “没错,我是这么觉得的。”程凉沉下脸,“刚才我说道的不妙,还有一点。全德说那个威廉好几次都是出现在黑衣大罗的使臣队伍里。黑衣大罗本是我们在西域以西最重要的盟友,但如果其实他们不是呢?” “嘶——”沈宽倒吸一口冷气。 “威廉能替黑衣大罗出使大秦,意味着他应该是被大罗皇室所知晓的。既然都知晓一个永生之人,你猜大罗皇室知不知道永生这件事呢?” “所以你觉得黑衣大罗其实早就背叛了大秦,那诺曼……” “诺曼是仁宗爷的外孙,从他这人本身来看,他好像跟他的母国没啥太大的感情。有一种可能是他本人无辜,单纯就是个不受父王待见的孩子,顺手送回大秦来做质子;而更坏的可能性,他确实是黑衣大罗的一颗棋子,而且从他现在的表现来看,恐怕还是一颗段位非常之高的棋子。” 沈宽愣了半天,喃喃道:“靠,一下子就觉得他没那么帅了!” “程家族学校长的位置不适合他做了,炮厂接下来的研究也不能让他继续跟进。”程凉叹了口气,“但也不能一棒子把人给打死,毕竟人家到目前为止也没做啥对不起大秦的事儿,上回去帮你们找母巢也费了老鼻子劲……要不先让他跟你搞一下文体建设?” “那倒是也行。” “先不着急,等我想个合适的理由来换掉他,若他不是间谍,不要破坏了关系;若他是间谍,不能打草惊蛇。” 程凉抬眼看向天空,秋高气爽,北斗星的斗柄正指着西边。 她凝神半晌,喃喃自语般说道:“罗伯特他们的目标是毁掉这个世界,但毁掉这件事本身同样是很困难的。除了引起天道反弹,制造世界末日,就只剩下世界性的大规模战争。 我知道战争未必会让科技退步,但若是本身就带着恶念开战,且只征服不建设,那么文明一定会不停的衰退。迟早有一天,大家会变成手持原子弹的猴子,那些科技会披上魔法或者仙术的外衣,被彻底的遗忘来处。” 长安城中,同样在举目观星的倒不止程凉一人。 赢禄筋疲力尽的从宗庙出来,站在神道上仰头看向天穹:“人与天地相比,就如同蝼蚁一般啊!” 石碑旁边站这个穿着普通的少年:“宗伯叔何出此言?” 赢禄解开外袍,露出胳膊,上面全是青紫的掐痕:“燕世子在外面打架打不赢,打自己人倒是很下得去手。幸好他白天打累了,否则我这把老骨头说不定都熬不过今晚。” 赢昆很惊讶:“您是长辈,他连您也打吗?” “嗨,什么长辈不长辈的,人家的爹是先帝的亲兄长,咱们的爹……说是皇亲,头衔前面连个地名都不配有,如果宗伯不记得发宗亲俸禄,都不会有人去过问。当今圣上才十二岁,又没有子嗣,燕世子和楚世子是万万不敢得罪的。” 赢昆跟着走开了几步:“宗伯叔,马车停在外面……既然您知道他们做事不靠谱,为何还要让他们去找程太后乱政的证据?” “可不敢胡说!”赢禄连连摆手,“是他俩想要去找程太后乱政的证据,我一个小小的宗伯,哪里指使得了两位亲王世子。” “那您觉得程太后真的有意祸乱宗室吗?” “这……”赢禄眼神微微闪烁,抿着舌头,思考了半天,才晃了晃脑袋,“这还真不好说……不过若是寻常的辅政太后,不至于一面处处树敌,一面培植党羽吧。而且我斗胆胡说一句,太后做这些事越是于国有利,就越是对皇上不利。” “为何?” “你想想看,这皇上亲政之后,这些事是要接着做还是不接着做。不接着做的话,老百姓怎么想?合着太后是圣母,皇上便是昏君啰。若是要接着做,太后现在提拔起来的人用是不用?不用的话,皇上还是个孩子啊,那儿去找那么多新人?用的话,那这事儿算是太后的,还是皇上的?” “那程太后就是想要架空皇上,攫取我赢家的江山!”赢昆脸色一沉,狠狠说道。 赢禄唇边露出一丝小小的得意,手却使劲摇晃:“哎呀,可不敢胡说,这种话可不敢胡说啊!” 第401章 你没有娘吗? 程凉写的信送到秦政手里时,飞奔二部的禁军已经彻底控制住了东山,崔怀德连夜带着全家老小和清河王一家迁都到了博陵,继萧、王两家抛弃东山人之后,那些依附崔家的人也遭到当头一棒。 世家的光环再一次被削弱。 人们开始不去想朝廷军离开之后他们会怎么样了,那种世家门第即使被踩到尘埃里依然会重新发芽开花的信心也消失了。 毕竟真正的风骨和普通的风骨很容易分别。 前者就算是死亡也不可能被改变,后者被暴打一顿之后还是会折得,如果不折,朝廷军也不介意再上去暴打一遍。 真正为国为民舍生忘死的,最后都死了,根本形不成世家。 当然,倒也不是完全没有例外。 “秦先生,人带来了。” “嗯,请进来。”秦政将信纸仔仔细细叠好装进锦囊,冲小蠢摆摆手,“去找大黑,让他给你抓只兔子吃。” 小蠢惊喜的从窗口蹦跶出去。 片刻之后,旁边的小树林里响起一声愤怒的鹰鸣。 被带进屋的男人抖了一下,右手狠狠扣在左手背上:“吾乃孔圣人第二十九世孙孔元举,不知秦大帅见某有何事要说?” “秦某这元帅没有过吏部,当不得真。你可以跟着他们叫我秦先生,或者直呼其名叫我秦政。”秦政换了个姿势,冷漠的看着他,“听说你在曲阜煽动百姓欲以自杀的方式对抗王军?” “那不叫煽动,君可听过田横领三百壮士自刎以谢齐王之事。”孔元举怒道。 “嗯,听过。”秦政点点头,“那你的主子是萧家、王家还是那位清河王?” 孔元举一愣,没等他反应过来,秦政啪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们一天到晚说的是忠君爱民,现在朝廷军到东山诛乱,你们不箪食壶浆的出来迎接也就罢了,还闹事阻碍。还孔圣人的后人,怎么说一套,做一套呢?” “呵,牝鸡司晨,妖后乱政,残害忠良,祸乱百姓,还想要我们箪食壶浆,你……你要干什么?” 秦政站起来,他向前一步,孔元举就向后退一步。 “你没有娘吗?”他问道。 孔元举有点怕,强行哽着脖子:“世人皆从娘腹所生,你若是敢侮辱孔某娘亲,孔某虽无能,亦要与你决死!” “那皇上屠你全族也是该的啰,毕竟你骂他母亲牝鸡司晨。”秦政要吓人的时候,压迫力也是很足够的。 孔元举又退了一步:“我……说是说程太后!” “怎么,嫡母就不是母亲了?你们儒家经典里好像不是这么说的吧!还有妖后乱政,你是丞相吗?你在朝廷里做过官吗?” 孔元举一步一步后退,这场景跟预想的不太一样啊。 族里的族老们说这些武夫都是不读书的,自己先把他们说得哑口无言,站住大义,他们定然不敢对孔家再做什么,就算是动手,也最多是打自己一顿出气,却不会再对孔家做什么。 但现在,武夫在跟他讲道理。 而且自己好像还有可能讲不过。 “既然你不是丞相,也没做过官,你凭什么说太后乱政?” “东山、燕山两道民不聊生,流离失所,难道不……不算?” “哈,这不是该怪你的忠良吗?要是他们老老实实把家中的奴仆都放出去,把手里的土地都还给乡民,允许他们建立农社自行管理。秦某今日便不会出现在此处。他们不遵王命,便是不忠;他们吝啬土地,便是不良。既非忠良,那就是叛贼。怎么孔家也要跟叛贼扯上关系了?” 孔元举睁目结舌,半晌才回一句话:“可那本就是人家的奴仆和田地,是人家祖辈靠辛勤所得,子孙亦勤恳自持,方才守住的家业,你凭什么让人家给出去,人家就得给出去?”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讲理这个事儿其实并不是俩人坐在一起讲道理,毕竟天下的圣人言那么多,正的反的都有,关键还是看人怎么说。 秦政冷哼一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话也是夫子说的吧。既然都是王土,又怎么能称为家业呢?皇上要把王土分给百姓,你们不应该称颂圣明吗?” 秦政并非看不上儒学,他真的单纯就只是看不惯儒生。 他们管皇上娶几个老婆,管皇上几点上班,要求皇上要做圣人,但从来不要求自己。他刚当上皇帝的时候,也想过要大搞思想改革,痛批孔老二。 为此他还特意认真的看了看儒学的经典,看完之后才发现,他喵的完全是被这些儒生给骗了。孔夫子称得上真圣人,但后世这些儒生,却只会从那些经典中选取对自己有利的,或者君王想听的,或者自己喜欢的来大肆推销。 孔子活过来,都听不懂自己说了些啥。 儒学很好,但它不该成为某一部分人牟利的工具,更不需要成为拴在百姓鼻子上的缰绳,至少他秦政不需要靠这种东西来统治百姓。 “正好,太后给你们找了个新活,你就带着你们家男丁去长安。做得好,儒学会在你的手上重新大放光彩,做得不好,夫子在地下等着骂你——省省你的口水,去长安有的是人跟你讲,你要是不好好把你祖宗的书翻起来多读几遍,恐怕还真是讲不过呢。” 秦政收了气势,慢悠悠走回自己的坐榻上。 孔元举双膝一软,直接贴着门板滑到了地上,他挣扎着,咬牙切齿地问道:“你就不怕天下儒生皆站出来反对?” “不怕啊!朝廷尊儒,邀请孔圣人之后到长安讲学,秦某为了你们的安全派人护送这是应该的吧。你们走后,圣人陵寝秦某派人守着,家庙碑文秦某亦安排人打理,一草一木都不损害,甚至连银子都不用你们自己花。 至于孔家的土地,你们都是圣人之后,应该讲究的是一箪食一瓢饮而不改其乐也。占着这么多土地不合适,秦某帮你们分给其他人,就说你们孔家是首先响应朝廷之令的。放心,肯定会全了你们忠义仁爱的名声。” 秦政扒开窗帘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其实秦某的人早上就已经去了,现在孔家人大概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吧。您也不用回去了——来人,带孔先生去路口,等孔家车队路过时,带上他!” 孔元举两眼一翻,直接晕死了过去。 秦政耸了耸肩膀,要不是他一上来就骂程太后,他还真是打算要好好跟他说的。 算了,骂都骂了,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吧。 “传令新军留在东山继续追剿王萧两家残党,帮助百姓重建房屋,愿意种土豆的,现在……好像也晚了,替他们申请救济的粮食和木炭,务必让他们能顺利过冬。飞字、奔字两部八卫,杀牛劳军,明日午时出发,进攻清河!” 第402章 我觉得这四个条件还可以,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激动 崔怀德已经十几天没能睡好觉了,他一闭上眼睛就被雪亮地大刀惊醒,疲惫和恐惧让他的身体状况急速恶化,进入博陵不过三天,就已经病得起不来床了。 清河失陷的消息传来,博陵崔氏的话事人崔瑾瑜冒着秋雨求见崔怀德,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得到传报。 他整了整衣冠走进屋:“瑾瑜请家主伯父安。” 崔怀德抬起满是血丝的眼睛,那张面皮子深深凹陷着,眉心青紫,那种世家子弟矜贵雍容的气度是再也端不起来了。 “又有什么坏消息?”他问道。 崔瑾瑜真担心自己一开口就把人给气死了,他示意大夫靠近些,然后才开口:“刚刚接到的消息,朝廷军已经进入了清河。” 出人意料的是崔怀德的眸光暗了一瞬,但却没有太激动。 “他们对崔家恨之入骨,一定牵连甚广,挖坟掘墓了吧?”崔怀德问道。 等了足足十几息,崔瑾瑜才轻轻开口:“没有,朝廷军进驻清河,下令崔家土地财物尽数收归朝廷,遣散了伯父之前募集的军队、 除了按照大秦律缉捕伤人盗物者,对造反之事没有大肆连坐,还派人修缮崔家的家庙、陵寝,他们的元帅秦政亲自祭拜崔家列祖列宗,在崔家宗庙里宣读了伯父您的十大罪状。” “噗——”崔怀德只觉得眼前一黑,气血翻腾涌上喉头,“他又不是崔家子弟,他凭什么……清河百姓对他们什么态度?” “虽未箪食壶浆相迎,却也少有人再忤逆朝廷的意思。” 屋里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崔怀德闭上眼睛重重倒在枕头上:“你们都准备好了吧。几时去向朝廷求和?” 崔瑾瑜一惊:“伯父,谁告诉您的?” “还用告诉吗?”崔怀德自嘲的咧了咧嘴,“老夫或许不善作战,但对自家子弟却没有不了解的。高下已辨,想要让崔家延续下去,就只有求和一条路可走。你是这么觉得的,是吗?” 崔瑾瑜没说话。 “呸——”崔怀德一口血痰吐在崔瑾瑜脚边,“妄想!” 崔瑾瑜没有辩驳,转身走出门去,有人已经替他备好了马。 博陵到清河,快马加鞭只需要一夜。 崔瑾瑜被人带着走过清河城,满街都是威风凛凛的禁军士兵在来回逡巡,周围的田地里已经开始有人在清除杂草,平整土地,街道上每隔三十丈就有一口铁锅,米香四溢。 他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如果朝廷能如此迅速的控制住秩序,那说明他们所经历的所有事情都在计算之中。 “听说你想要求和?”秦政一边替大黑鹰梳毛,一边不紧不慢地问道。 崔瑾瑜双膝跪下,双手将一个锦盒举过头顶:“崔家愿意将名下土地尽数捐献给朝廷,以赎崔怀德犯上作乱。”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用朝廷的地来向朝廷求情,不合适吧。” “崔家愿意交出清河王,替朝廷劝降卢家、王家。” “哈!”秦政满不在乎的看了他一眼,在大黑鹰脖子上亲昵的拍了一把,然后揪着翅膀扔出了窗户。窗外发出一声愤怒的鹰鸣,大黑鹰冲天而起,振翅化作了一道黑色的闪电。 崔瑾瑜双手手指掐在了肉里,对方明明啥也没做,他的汗水已经布满了后背。 秦政敲了敲桌子,外面的士卒跑进来,送上了地图和军报。 崔瑾瑜感觉肩头又千斤重,屋子里的气氛让他喘不过气来,秦政每写一个字就像是在他心头划了一刀似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谈判,刚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已经输得一塌糊涂。 “秦先生,朝廷想要什么?”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放弃了抵抗。 秦政搁下笔:“首先,大秦有且只能有一个声音,那就是朝廷。 这一点跟你们关系倒是不大,毕竟也不需要你们配合,以前没做到不是你们真的很强,而是皇室做得不够好,才会让老百姓对你们的信任胜过对朝廷的新人。但接下来,朝廷不会允许这种情况继续持续,所有的政令也不需要世家豪族带为传达。这一点。你可以先做好心理准备。 其次,大秦不需要郡望,崔家必须全部分家,也不要求你们分到几千里之外去。清河博陵各留一支祭祀家庙,其余人都迁到楚北、中原和关中去。 再次,崔家辛辛苦苦培养出了挺多有才华的子弟,就这么打死了,确实是可惜。太后仁慈,可以给你们一份二十年的契书,朝廷的官儿不好做,但朝廷的事儿还挺多的。你们干活,朝廷同样发俸禄,干得好,契书可以提前到期。干不好,就把造反的罪过翻出来再重新算。 最后,才是你们崔家的田地和财物——还是那句话,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咱用归用,想要把土地据为己有,这种行为十分不好。朝廷现在重新丈量土地,便是要重新分配,尔等若真是仁义,就应该配合,而不是强硬的抵抗。” 崔瑾瑜垂着头,身体微微颤抖。 秦政这话听起来挺客气,但每一条都是冲着崔家的命脉去的。 第一条是暗中打压崔家,告诉他若是求和,从今往后朝廷官员不会再给崔家人面子,朝廷政令不允许崔家人去干涉和了解,如果崔家人试图讲学和传道,朝廷捉拿他们就不再需要其他的理由。 第二条是从明面上拆分崔家,人离乡则贱。崔家人以前散布天下,那是当官;现在被迁到中原和楚北,那是流放。隔了一道,宗亲之间走动起来可就没那么容易了,久而久之,关系自然生疏,若这样持续几代人下去,大家对家族的向心力自然也会消失。 而第三条和第四条则是从人力财力上限制崔家,崔家子弟替朝廷干活,不是朝廷官员,那就只能是奴才……让他们崔家子弟做朝廷的奴才—— “这不可能!”崔瑾瑜低声咆哮道。 “哦。”秦政遗憾的耸了耸肩,重新拿起笔,“那没什么好谈的了。” “秦政!”崔瑾瑜怒火中烧,“你说的这些是太后的意思吗?是皇上的意思吗?崔家自汉帝起便是名门,你就不怕被天下千夫所指?你就不怕崔某去长安告你的御状?你就不怕困兽之斗,即便崔家灭族也要拉着你一并下十八层地狱去?” 秦政头都没抬:“哦,不怕——我这儿可没做你的饭,你要是不走,秦某就只能找人把你扔出去了。” 崔瑾瑜冷笑:“你别以为你们就赢定了!太原王家与突厥有久,蓟州卢家是兵家之后,如今马上就要进入冬天,辽东军还能在关外围困几时? 兵法云,围城缺一,便是叫你要给人留条活路。如今大家都看着呢!我崔家求和都不成,其他两家恐怕也会升起死战到底的决心。到时候……” “不劳你操心。” 秦政打断他,敲了敲桌子,房门被推开,两个亲卫齐刷刷的行了礼:“秦先生!” 秦政抬起头:“送小崔出城。” 崔瑾瑜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架着往外拖了,他气得眼泪都彪出来了:“秦政,卢家兵强马壮,崔家会死战到底,你们没那么容易赢,没那么容易赢……” 秦政捏着下巴陷入了沉思:“我觉得这四个条件也不过分啊,甚至都还给他们家人准备了办事员的位置,毕竟念过那么多书,不干活太可惜了……他真的有必要那么激动吗?” 第403章 越是顺利,越是有人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一样不是滋味 秦政带着飞字部、奔字部和新军在北面高歌猛进,长安的局势也逐渐稳定起来。回长安不过月余,程凉就已经将朝中的事情理顺了。 许墨林接手六部半年多,做事中规中矩。 虽然有些事情需要多花口舌跟他说明,但总的来说这人可以沟通。这就很足够了,毕竟大秦是个极为庞大的帝国,她就是再着急,也不可能一锤子把现有的框架全部敲碎。 朝廷日常的事务还得进行着走,有许墨林卡在中间,数以万计的寻常官员也能多少有点点安全感,不至于每天都在要下岗的恐惧中无法正常办差。 而真正大刀阔斧在进行改革的事情大都是直接对她、阿宽和小皇帝负责,目前都是以一种半公半私的状态在进行,钱和人都不太经过六部。 随着世家式微,各地的豪族、大宗、乡老、士绅也都重新认识到了朝廷的强横,反过来作用于中原、楚北二道,让马季他们的农业推广更加顺利。 就在程凉启程回长安前,今年第二季的土豆已经开种。 虽然说想要达到后世那种亩产六千斤,一年两季随便收的程度还需要努力,但马季和芙蓉的方向是对的,程凉就相信他们肯定会找到最适合农业种植的办法。 唯一的瓶颈在于人手。 种地的人不缺,监管和搞宣传的人很缺。 为了保证农社的质量,程凉叫停了他们的扩张,暂时就做好中原、楚北两道也就够了,不考虑生活水平的话,后世三个省的范围足以养活目前大秦所有的人口。 南边的稻米贸易搞得也很红火。 大概是南洋的土霸王们相信程凉是准备放养他们,放松了警惕,程振斌和华林又可以给她写信了。 信里面说,周承修在苍梧城中宣布了程凉要跟南洋群臣谈生意的懿旨,程振斌以南洋都督的身份传达了这份指令,然后周承修继续南下在逐日城跟程家几位族老级别的岛主进行了会谈。 会谈的具体内容周承修那边报告过了,那些岛主跟程凉猜想的差不多,他们不想要受朝廷管束,但总的来说也不太想要造反。 在海岛上生活的最大缺点确实就是物资贫瘠。 不是穷,是贫瘠。 有钱有权也买不着东西,所以他们对于通商这件事的需求很大,以前需要防备朝廷,只敢偷偷摸摸私底下搞,现在朝廷发了话,他们就可以大张旗鼓的搞。 这很合他们的心意。 除此之外,程振斌在信里还提到了圣祖爷给他们程家指的那块陆地,他儿子在海上漂了一年多才找到,但那块陆地上已经有人建了城,建城的还不是他们程家的族老,目前他还没有搞清楚那些人是哪儿来的。 程凉对此倒是没有很放在心上,毕竟大秦都还没搞明白,她实在没功夫考虑袋鼠们的生存环境。即便有兴趣,她的手也没那么长,目前她要做的是在贸易中寻找机会,温水煮青蛙,慢慢的重新把南洋控制住。 只有把南洋舰队收回来,她才有底气从大海这个方向对抗圣光帝国。 而在贸易上,唯一能叫她写个大写的‘服’字的,真的还只有沈潜同志。 也不知道这娃的商业触觉怎么那么敏锐。 他一边帮许奥他们搞订单,一边在瞻洲搞了个中转站。 海上航行的时间是很难控制住的,船队又受补给困扰,交易双方不一定能随时碰面,为了能顺利交货,双方要么得等,要么就只能航行更远的距离。 沈潜在周承修、陆倾和阮信的帮助下,花钱在瞻洲修了些仓库,靠着自己多年跑商的人脉和声望做担保,成为南洋舰队和余杭、福临商人的中转人。 一开始,只是帮双方收货发货。 几趟之后,就开始帮人找货、卖货以及牵线搭桥。 前者只收一点点手续费,后者根据难易程度定价。短短几个月,挣得居然一点不比许奥他们苦巴巴的做实业少。 唯一不好的就是,薛楚儿兴致勃勃地跑到福临,却听说丈夫去了瞻洲。 一气之下,取了许奥她们的货就去杭州了。 许奥他们交的第一批货是茶叶、果干和海盐。 让程凉惊讶的是,他们很明确的理解了什么叫做精品路线。 盐的容器选用的是椰子壳。不知道他们怎么把椰肉抠出来的,反正一个椰子壳装一罐精盐,劈开之后还有些许椰子的香气,在杭州的上层市场上卖得很不错。 而掏出来的椰肉做成了果干,用一种南洋的大树叶裁剪包装,价格不算特别贵,但看起来档次很高。 茶叶中规中矩用的是白瓷罐,但据薛楚儿报告,他们在烧制的过程上进行了改变,原本一次能烧制五百件瓷器的作坊,现在一次可以烧制两千件。 程凉特意问了问,感觉许奥他们烧瓷的方式约莫有一丢丢流水线的雏形了。 这桩十万两银子的买卖应该是不会亏。 至于朝廷能从中挣多少,大概得到过年以后才能确定。 洛阳沈老爹的钱庄也筹办得差不多,准备挑了个良辰吉日开业。 狗根他们将库存的三千石水泥送去汴州,同时正式在距离长安城五十里的一处石灰岩矿脉处建水泥厂,并大手笔的新招募了两百个人。 他们厂房都没建,就开始造窑。 挂牌的第二天就马不停蹄的开始烧制水泥,而王老爹则带着另一拨人开始为扩建高新盟和兴修大秦百家讲总署打地基。 高善和穆烽天天带着人四处为铁厂选址,地方都没看好,订单先给皇上去了一堆。小皇帝在他娘回来之后,玻璃心无药自愈,又因为全德的事儿受到了不小的冲击,回宫的第二天,便主动要求要去矿上。 一切都很和谐,一切都很兴兴向荣。 但越是这样,越就有人心里跟打翻了醋坛子一样不是滋味。 赢鹏从宗庙出来的时候,中秋节都过完了。 “混蛋!混蛋!混蛋!”他拎着马鞭,狠狠抽打着门口的石狮子,“老子一定要杀了解少麟!” “怎么杀,用口水喷死他?”赢焜坐在廊下,明明是在喝茶,那张脸却像是在喝中药。他喜欢假装风雅镇定,向来自诩为深沉智士。 赢鹏一脚把那小石狮子踹翻在地:“那你说怎么办,就看着他们耀武扬威?焜兄,你我皆是那小子的亲堂哥,在寻常人家,他看见咱们是得行礼的。现在莫说是行礼,老子跟旁人打架,他竟然帮着旁人,还把老子关在宗庙里。真是该死!” 赢焜眼中精芒微闪:“其实按照宗法,你父王是皇祖父第三子,齿序远在六叔之上,这皇帝本该是他的。而你才该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子。若不是六叔勾结程家,谋害了皇祖父,窃取皇位。唉……又何至于此啊!” 赢鹏扔掉鞭子:“你父王的齿序都比他爹要高——咱们谁做皇上都可以,至少咱们不吃软饭,靠的是赢家的列祖列宗,不是姓程的媳妇。焜兄,现在那妖后乱政的证据找不到,过几日开学,蜀王他们就要回封地了,咱们更机会跟他们掰腕子。 这些我都可以忍,但这口气不出我真的是忍不了。您给想想办法,我一定要给解少麟和那些帮他的臭小子们一个教训。只要你能帮我,将来掰倒了赢凌,那皇位我决不跟你抢!” 赢焜瞅了他一眼:“这话可是你说的!” 赢鹏胸脯一拍:“我说的,大丈夫说话,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第404章 一个老实本分的宗伯,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平泰二年八月初五,内侍省大太监全德卒于太昌坊自宅。圣母皇太后程凉、贤宁太后沈宽、皇上赢凌亲临送行,赐谥号清忠,允许陪葬昭陵。 事情已经过去十几天了,但许墨林还是发自内心感到难过。 先帝驾崩时,他们有三大辅臣,到现在孙启叛变,高无咎立场不明,真正跟他一样万死不辞的铁杆帝党竟然只剩下了全德这个太监。 现在全德也卒了。 放眼望去,皇上身边的人全都跟太后关系不错,至少对于太后试图推行的各项改革,反对的声音总是小于赞同声音的。 他虽然还是大秦丞相,却也感到在太后的改革浪潮下独木难支。 虽然这些改革看起来确实是为了国家,但随着她行政越来越深入,威望越来越高涨,这个变得越来越好的国家还能是赢家的国家吗? 他不但是大秦的丞相,亦是先帝托孤之臣。 “许丞相!” “啊?” 许墨林回过神来,发现笔尖的墨团都滴在了纸上,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放下笔:“宗伯近日来明政殿是为皇家书院开学之事吧。” “嗯,还是丞相明白我。”赢禄一脸愁容,“昨儿个皇家书院地大殿竣工,皇上和贤宁太后亲自去看过,正式定了九月初一开学。但您也知道,这些宗亲可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就前不久,燕世子跑去高新坊跟武国公世子的妻弟打了一架,被罚去宗庙跪了十日。出来几天,天天在我面前叫嚣着要去程家族学找事,我也是好说歹说才给拦住了。 现在开学,他们都要去书院,不住在宗正寺,我便看不住他们了。你说这两个书院隔得那么近,一边是以程家为主的勋贵子弟,一边是宗亲。要是两所书院的孩子打起来……诶哟,我真是想想都害怕。唉,不瞒你说,我这个宗伯真是快当不下去了。” 作为先帝的挚友,许墨林跟宗伯赢禄还是很熟悉的。 在他的印象里,赢禄是个老实本分、兢兢业业的人,最让他有好感的一点是,别的宗伯都会暗中克扣那些远房宗亲的俸禄,但他从没干过,甚至还给先帝写奏疏,把以前亏欠人家的都给补上了。 虽然老实本分就意味着没有魄力,也扛不起事儿。但做宗伯的差事本来也不需要什么魄力。 许墨林一直觉得皇上开皇家书院是一招妙棋,一方面可以整顿宗亲,另一方面也能给程太后一点压力。 现在太后倒还看不出有什么僭越的心思,然而随着势力越来越大,若没有制衡她的力量,难免不会有产生邪念。 而用宗亲制衡外戚,本就是历朝历代惯常用的招数。 “你今日找我,只是诉苦,还是有事让我帮忙?”他示意赢禄坐下说话。 赢禄没坐,只擦着额头上的汗水:“帮忙,当然是找丞相您帮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我是想让您跟太后说一声,咱要不在两个学院之间建一堵墙或者弄点其他身边。隔开的话,应该会少些冲突吧。” “在哪儿弄堵墙?” “就在官道口上。”赢禄从怀里掏出一张地图,“高岭有两条道可以回城,一边直通高兴坊,另一条接着主官道;原岭也有两条道,一条是从安庆门进城,一条接着主官道。我的意思是把这两条主官道的道口封上,他们凑不到一起,不就能井水不犯河水了吗?” “这不是什么难事啊。”许墨林看了看地图,剩下那两条路只比连接主官道的远一点点,考虑到皇家书院本就是提供宿舍,他们其实也没有那么多进城的时间,“这种小事去工部找人做就是了,听说现在高新坊有种东西叫做水泥,三五天便能完工。我给你写个条子!” 许墨林沾了沾墨水,低头写起字来。 赢禄又抹了抹额头:“赢禄在此谢过许丞相。另外,还……还有件事。” “还有何事?” “前几日皇上跟我说想让我做皇家书院的院长,这哪能行啊。我肯定是不行的,宗亲之中能管得了这些孩子的,怕就只有蜀、吴、景三位开国王。但他们都不肯接手,说一开学就要回封地,丞相可帮我想想办法吧。” “这个……”许墨林觉得这事儿确实比修墙要重要,如果能留下个强有力的宗亲,对皇上来说更有好处,“此事我会再跟皇上议一下,你等我消息。” “好,好……这几日我便向皇上称病,请丞相快些选出皇家书院院长,否则我都不敢去见皇上了。”赢禄一脸可怜又无助。 许墨林又是好气又是觉得他不容易,宗伯这活儿确实是不好干。 特别是在现在这种外戚势大而皇上年幼的节骨眼上。 许墨林送走赢禄,也收拾东西,准备去前去拜访三位王爷。 以他们的身份,留在长安确实不合适,但却可以推荐出合适的宗亲人选。 北境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皇上明年便是十三岁,距离先帝亲政的十四岁也就只差一岁,这些都只会使宗亲和外戚的矛盾更加尖锐。 许墨林不知道程太后那么着急是不是因为做好了要归政于皇上的准备,所以想要在皇上亲政之前多做些事,但他不能冒这个险。 如果皇上能和平的跟太后完成交接,就接着把摧毁世家、推行的农社、兴修水利这些事情做明白,他都能成为名垂青史的千秋帝王。 这还不够吗? 这很足够了,总有留点事儿给后人去做啊。 许墨林想得很远,着眼很高,就是完全没把那两堵墙放在心上。 程凉和沈宽更是压根就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儿、 所以,她们连想都没想过,就因为这两堵破墙,能闹出那么大的事儿来。 消息传进宫的时候,程凉正在院子里审核张道一的军演计划,沈宽一边烤羊肉串,一边在进行关于蹴鞠比赛职业化的构想。两人明明是在聊天,但各说各的,丝毫没有影响。 有福闭着眼睛靠着院门晒太阳。 院墙里面,紫苏在跟玉娘讨论今年的桂花开得很好,除了做桂花糕还要酿点桂花酒,然后还说到玉娘两个哥哥现在越来越有出息,特别是狗根,靠着水泥生意,很快就能成为长安富商,玉娘大可不做宫女,转而去嫁个高门子弟、 玉娘扭扭咧咧说贤宁太后是她们家的贵人,想要一直服侍太后,又在说紫苏的年龄已经可以出宫的什么的。 有福听到这儿才睁开了眼睛,玉娘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他们作为程家的奴才,这辈子都是要伺候主子的,紫苏年纪都这么大了,出了宫又能找着什么好的,与其去给人做妾,还不如找个太监对食…… 咳,他在想什么…… 有福蛮正经的咳了一声,正想想点别的,外院太监总管有财跟屁股着火般冲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站住站住,多大的事儿这么着急?”有福不满的拽住他,“太后们在说话呢!” 有财一把扣住他肩膀,浑身哆嗦着吼道:“楚……楚世子被打死了!” 有福只觉得那一瞬间,整个天空都转起了圈圈。他都没反应过来,就比有财更快更夸张的蹿进了院子:“太,太后……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第405章 出大事了,真的是出大事了 出大事了,真的是出大事了。 程凉和沈宽赶到事发地点时,该到的不该到的都已经到了。 程家族学有几十个人,被韩金堂率领潜龙卫押在官道一边;皇家宗亲的数量更多些,被胡立的潼关军堵在官道另一边。 梁买一脸生无可恋的站在官道上,他身边围着仵作、衙役还有许墨林和一群成年的皇族宗亲。 他们目光的焦点落在一个人身上——楚世子赢焜,他睁着死不瞑目的眼睛,直勾勾望着天,侧后方的脑袋被直接砸凹了进去,鲜血混着白色的浆体汩汩往外淌,将官道上的泥土混得惨不忍睹。 赢禄应该是从床上直接跑过来的,只穿了里衣和袜子,跪在混着血的里面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扇着自己耳光:“我该死!我该死!我该死!” “别哭了!”蜀王赢磊脸色极其难看。 赢焜虽然不讨人喜欢,但毕竟也是赢家子弟,而且是正经的楚王嫡子,还是他赢磊一路送到长安来的,现在被人打死了,你说他该是什么心情? 吴王和景王跟蜀王站在一起,也在不停的捏着太阳穴。 这怎么就被打死了呢? 明明还有几天他们就能离开长安了,这傻小子连这几天也忍不下? 玛德,就知道长安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要是处理不好,他们声名扫地就算了,要是宗室真跟程太后死磕起来,他们定是要首当其冲的。 程凉一下马车,心就凉了半截。 来之前她还抱着一点点希望,即便这位楚世子是被打成了残废、植物人,只要还有一口气,都比打死了好解决。 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不会辩解,却能天然的占领道德制高点。 高岭和原岭分别的官道两侧,不是什么隐秘的角落,就这一会儿功夫,官道两头进出城的马车已经堵成了长龙,这件事要不到天黑,就能传遍整个长安城。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她走过去,问道。 “赢鹏,给老子滚出来!”蜀王大声喝道。 几个禁军拖着吓得半死的赢鹏走到了程凉面前,赢鹏整个人也是懵的。 他双脚发软,语无伦次:“我……我想打解少麟一顿出……出气。焜兄替……替我,没……没理由,他们不出来,我……我们也不能去程家族学,皇上要罚。 后来修墙,焜……焜兄说是机会,我们趁程家族学的人跟修墙的人理论,打了他们,让他们去叫解少麟,后来……不光是解少麟,还有好多人,我们就打起来了。然后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想打解少麟一顿出气……” 赢鹏越说越害怕,直接嚎啕大哭起来。 程凉真想一脚给他踹飞出去。 许墨林满脸沉痛站出来:“太后,这墙是臣下令修的,本意是减少程家子弟和皇家子弟见面的机会,免得他们打起来,却没想到竟然反成了他们的导火索。臣有罪,请太后责罚。” 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皇家宗亲会因为这一堵墙去挑衅程家族学的子弟,更没想到程家族学的子弟如此经不起挑逗。 不就是绕点路吗? 且不说他们不是只封程家这一边,就算是,那也是他许墨林下的令,谁给他们胆子打死一个亲王世子的? 现在的皇帝还姓着赢呢!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许墨林好一会儿,没说什么。 一刻钟后,她对这次的事情有了大概的轮廓。 非要论对错的话,赢鹏赢焜他们挑衅在先是跑不掉的,但解少麟他们的处理也像是没脑子一样。 许墨林修墙,肯定不会亲自去修,此事委托给赢禄,但赢禄为了不当皇家书院院长在家装病,这件事便随便委托给了工部的一个书吏。 书吏去修墙的时候,赢焜让他先修程家那边。 这不是什么大事儿,书吏不会因此得罪王世子,但程家族学的人并不知道皇家书院那边的路也会被堵。他们本来就因为交通不便而不太高兴,又被宗室子三番五次的骚扰,加上最近的旧怨,心里的不爽很快就变成了言语上的不爽,言语上的不爽再升级为动手。 解少麟本来没有被牵扯进去。 是赢鹏指名点姓的向他约战,说只要他肯出来跟他再打一场,无论输赢他都可以跟程家族学的学生冰释前嫌,而且还亲自去请皇上和太后作证,向他们说明皇家书院和程家族学之间不需要有墙隔开。 解少麟受不起同窗们的苦苦哀求,又想着赢鹏大概只是想打他一顿出气,若就能让两边学子相安无事的念书,这顿打也可以挨。 然而吗,他们没想到的是,到了约战当天,赢焜他们竟然弄来了皮甲和棍棒,公然违背说好的单挑规矩,十几个人围着解少麟一顿狂揍。 那些求解少麟出战的族学子弟怎么可能看得下去。 他们本就憋着一口气,眼瞅着这些人把解少麟往死里打,也嗷嗷叫着冲进了战局。 群架这种事,总是人越打越多,很快就成了一场彻头彻尾的混战。 而在混战之中,谁也不知道是谁狠狠给了赢焜脑袋一锤。 梁买把凶器呈给程凉。 程凉觉得心更累了,这凶器是一把随处都能买到的工匠锤,锤端只有两个拳头那么大。 说真的,就算是面对面挨一锤,也不一定会被打死。 能达到赢焜现在这效果,给这一锤的人不但敲得准,而且是用了吃奶的力气,说不定敲了还不止一锤。 大家心里都有数,动手的人肯定不是误伤,而就是奔着赢焜这条小命去的。 这就对解少麟他们很不利了。 即便不论动机和立场,工匠锤这种东西也跟程家族学匠人院更加相配。 宗亲那边一直在闹。 有几个小子吼得声嘶力竭。 “这锤子在皇家书院可没有,肯定是他们匠人院的。” “我们只是想替赢鹏世子出口气,带着棍棒也算不得什么凶器。就算是有错,也罪不至死吧。” “是解少麟,肯定是解少麟干的!” “若不严惩凶手!咱们这些宗亲在这大秦还有立锥之地吗?” 程家族学这边的参战人员也是一脸茫然,大家都在相互看,他们可以肯定自己没出手,但会不会是自家哪个下手没轻重的兄弟,就说不好了。 打架的时候大家都是好朋友,现在打出了弥天大罪,大家都希望有人能站出来背这口大黑锅,毕竟这事儿怎么看,也不可能推到对方头上去。 “皇家书院那边带头的是赢焜、赢鹏,族学这边带头的是谁?”程凉问道。 族学这边鸦雀无声。 解少麟左右看了看,深深吸了口气,甩开身边弟兄的手,向前一步:“太后,是我。” 程凉扫了他一眼:“梁买,把解少麟抓起来。” 解少麟身后那几个小子顿时有些急了,有人涨红了脸支支吾吾想要辩解,也有人咬牙站到了解少麟身边。 “太后,少麟什么都不知道,他就是被我们求着来赴约的。” “太后,是我,要不是我跟燕世子吵架,根本不会有这些事儿……” 程凉皱了皱眉:“都抓起来——程家族学和皇家书院都暂时休学,参与本次打架的人全部关到皇家书院去。有福,去矿山的人走了多久?” “半个时辰。” “再派两匹快马去催,让皇上务必在天黑之前回长安来。” “是!” “梁买去叫高大人和萧大人到书院来。先把楚世子抬到书院去,几位王爷、宗伯还有丞相也随哀家去书院。其他人在这里等!” 蜀王一摔衣袖,转身走了。 吴王和景王紧跟在后。 许墨林长叹一声,也垂着脑袋往书院走去。 赢禄哭得都快晕死过去,抱着赢焜不肯离开,非要跟人一起来抬他上山。但他已经哭得没力了,人都没站起来,就软倒下去,最后还得加了俩人来搀他。 程凉冲紫苏点了点头,大步向前钻进了马车。 沈宽习惯性的也要过去,紫苏挡在了她面前:“主子说让太后您也在这里等。” 沈宽皱起眉头:“她什么时候说的?” “就是刚才。”紫苏回答。 “她有什么安排?”沈宽问道。 紫苏回头看了一眼,程凉的马车已经加起了速来,她行了个礼,啥也没说,转身走了。 沈宽眼睛都瞪圆了,刺溜吸了口气:“靠,长本事了啊!” 她向四周一扫,那些成年的皇亲都在看她。 玉娘拽了拽她衣袖:“主子,太后她……” 沈宽瞪了她一眼:“你还知道本宫才是你的主子?” 玉娘被吓得把话咽了回去。 沈宽又回过头,冲离她最近那个宗亲怒道:“她让你们在这儿等,你们就真等?还不赶紧去备马!本宫偏要上山去,看看谁拦得住!” 第406章 没看懂就追上去问,我们的默契是可以靠眼神进行对话 程凉刚踏进皇家书院的大殿,沈宽就追了上来。 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走到沈宽面前,眨了两下眼睛,颇为不满的说道:“贤宁太后,哀家不是让你在山下等皇上吗?” 沈宽也眨了两下眼睛:“你让本宫等,本宫就得等吗?楚世子乃皇上的亲堂兄,他薨逝在长安,难道本宫不能过问?” 程凉皱起眉头:“平日那些无关痛痒的事情哀家可以由着你来,此事关系宗亲,有王叔们在此,你就不要瞎掺和了。有这闲工夫不如回去多陪陪皇上,多读几卷书。” “哦!”沈宽看了她几秒,恍然大悟的点了点头,“原来你平日由着本宫的性子,是把本宫当小动物在养,心中根本没把本宫当作与你同样的辅政太后。你让本宫下去等,本宫偏不下去,你能奈本宫何?” 程凉与她对视片刻,冷冷哼了一声:“好,那你非要听,就进去吧。” “嘁!不稀罕了!”沈宽一拂袖,“玉娘,走,咱们去见凌儿!” 几位王爷和宗伯赢禄的目光落在两人身上,虽然她俩争执的时间很短,却依然落进了有心人心里。 毕竟是程家嫡女和先帝宠妃,在别的事情上能达成共识,关系融洽,涉及上宗亲事宜多少还是会有隔阂,特别是皇上如今年纪渐长。 程凉假装看不到其他人的眼神,抬脚进了书院的大殿。 “现在马上要做的是缉拿凶手、通知楚王。杀害王世子,此乃谋逆之罪,纵不至于牵连九族,会昌伯一家想来不该脱罪。其父兄现在任职者,皆当卸职押回长安,交由楚王发落。”赢禄咬牙切齿的说道。 蜀、吴、景三个王爷看向程凉,等她答复。 “派人去永州吧。”程凉托着额头,一脸的无力,“解少麟和那些共犯先押入大理寺的天牢,会昌伯一家暂羁押于自宅,他的四个兄长现在分别在西域、远征军和辽东,想要羁押回来,恐怕要花些时间。哀家以为,那四人已多年不在家中,论罪也不至于吧。” “不至于?”蜀王不愧是有着游侠梦想的男人,一巴掌把身边的书案拍成了两截,“程太后还要包庇程家子弟到何时?孤与程安宁乃多年好友,本不希望我们两家闹成这般模样。但现在,解少麟敢杀王世子,将来还不知道敢杀谁呢!程太后莫不是想让这天下改姓了?” “那依蜀王之见?” “解少麟必须给赢焜偿命,其父亦该领管教不严之罪,革除会昌伯爵位,对你们而言,充军就跟回家没两样,若太后想要他活命,就让他随孤回蜀地,有的活儿给他做。其兄亦当革职,解家之人永世不再录用。 除此之外,你那个程家族学也不要搞了! 另外,你要向天下发一道明诏,明年选秀填充后宫,后年皇上年满十四,就立刻归政于他。在此两年期间,不要再搞什么新政改革,那是你个妇人该干的吗?孤也不说什么宗亲辅政的浑话,但你既然没有篡位之心,便不要做些让人误解之事。如此,对程家、皇家才是正举!” 平心而论,蜀王说得真的不过分。 而且字字句句都没有牵扯到程家,看得出他是希望把事态控制在一个相对大家都能接受的范围之中。 若是没有提前知道西方有群疯子想要制造世界末日,程凉大概就同意了。 但现在,大秦的科技树跟人家相比还差着不少呢。 关于皇上什么时候亲政的事儿,秦政说等他打完了仗回来商量,程凉自己是觉得还不到时候,这孩子聪明是聪明,但他正在青春期,连自己的情绪尚且控制不住,想要控制这么大个国家,那不是无证上岗,难为人吗? 但她现在不松口,就坐实了自己擅权揽政的行为,彻底站在了这些宗亲的对立面。 也不知是谁给赢焜的这一锤子。 替宗亲除了个祸害不说,还给她摆了一个巨大的难题在眼前。 “好,若解少麟真是凶手,按蜀王说的法子惩处,很是恰当。”程凉说道。 “什么叫真的是!”蜀王眼睛一瞪,“即便不是他动的手,此事也因他而起,程太后莫不是想从那群人里面随便找个替罪羊?” “哀家只是有几个疑点。”程凉不急不缓,“楚世子的伤皆是在后脑一处,若是正面对敌,伤口应该是在面门上。即便解少麟他们有人绕到了后面偷袭,楚世子挨了一锤子,难道不会回头的?” “那便是一锤便被打晕了。”蜀王道。 “没错,双方孩子打架,没轻没重,却不是奔着生死去的。特别是他们都知道对手是宗亲,一锤子把人敲晕了,不赶紧撒手往回跑,还照着原处又补了几锤。哀家看这不像是临时起的杀机,反倒像是因为旧怨刻意就是要杀楚世子。 哀家又想了,这么多宗亲打架,其他人不杀,为何偏偏选中了宗亲中身份最为显贵的楚世子呢?这或许就不是单纯的意外,而是有人蓄意在针对赢氏宗亲。今日遭难的是楚世子,若明日他对诸位王爷出手,又该如何? 所以,哀家以为,我们不能这么一笔带过,随便杀个人给楚王交差便罢了。蜀王叔以为,哀家说得可有道理?” 蜀王沉默了片刻:“此事由孤与吴、景二位王兄调查,太后就不要插手了。但解少麟也不能放,若是楚王入长安之前没有查出别的线索。该怎么办,还是得要怎么办!” “好,就依蜀王。”程凉点点头,“至于程家族学,也可以停办。这次打架,族学院长诺曼难逃其责——诺曼,哀家罢了你的职,你可有异议?” 诺曼也是早就到场了,但他这身份尴尬,实在是没有说话的机会,就一直站在门边。听见程凉喊他,才上前一步:“是臣管束不利,太后怎么罚都不为过。但族学现有学子八千余人,也不全是住在长安的勋贵子弟。如果停办,那些千里迢迢慕名而来的学子,又该如何是好?” “蜀王叔,您觉得呢?”程凉看向蜀王。 蜀王心里其实也觉得这么大个学院不用了挺可惜,当初程家办族学是为了稀释手上的兵权,希望从军的子弟人数能够减少。 但是金子干什么都要发光,程家族学这些孩子竟然把农工商厨这些中九流的事儿干得风生水起,甚至还在高新坊里有模有样的开起了铺子。 原本他们从军,还只是在边疆有声望。 现在好了,长安百姓就没有不知道程家族学的,甚至因为这个族学门槛不高,家丁的儿子侄子亲朋好友也能收,导致长安百姓对族学还添了几分亲切。 算了算了,程家还是什么都不要干最好。 “那就只是停课,那些学子想要待在书院就让他们呆着,等哀家与蜀王、皇上想好了该怎么办,怎做下一步的打算,如何?”程凉给了他个台阶。 蜀王点点头:“好,就这样。” “至于替皇上选妃和亲政之事,不是哀家说了就能算的。”程凉闭上眼睛,沉默了片刻,“召集群臣,开大朝会来定吧。” 第407章 为什么他母后每次的反应都跟他预判的不一样呢 小皇帝听到赢焜被人打死了,第一反应是高兴,被萧君佐拽着上了马车之后,才反应过来,甭管赢焜这人讨不讨厌,说到底都是自己的亲堂兄。 他这一死,宗亲怕是要炸开锅了。 听说打死赢焜的还是那个解少麟,他回忆了一下,觉得自己还挺喜欢那个人的,而且他还是阿舒的小舅舅。 “皇上!皇上……沈凌!” “啊?” 萧君佐真是心累,他急得嘴巴上要冒泡了,皇上怎么还在发呆呢。 “楚世子之死关系甚广,宗亲们还有可能借此发难,让程太后归政于皇上您,您现在心中可有成算?”萧君佐问道。 “嗯……”小皇帝认真思考了好一会儿,“我觉得还不是时候。” “啊?”萧君佐挺惊讶的,“之前你不是很想亲政吗?” “那是之前没想明白。”小皇帝换了个姿势,“你看,咱们现在管几座矿山尚且吃力,亲政了又能抓得住几分权力?换个人辅政也未必能比太后好多少,甚至还不如太后。既然如此,咱们这么早早的换她干嘛呢? 而且你不觉得这个时机有点巧合吗? 咱们刚接手矿山,母后还给我争取到了高新盟,明年又是科举年,咱们大可以从进士中挑人安插进矿山和高新盟,势力逐渐就培养起来了。但现在亲政,矿山和高新盟肯定得还回去,咱又没人、又没钱、又兵,这皇帝有啥做头? 我下旨让你做丞相,你觉得你做得稳吗?” 萧君佐揉了揉额头,他真是觉得皇上越来越不见外了,有些不该说得这么明白的话,他也一点不遮掩。 “要不你回去问问你叔叔怎么想?”小皇帝建议道。 “我叔叔希望你加冠之后再亲政,但你要现在亲政,他肯定也是会全心全意辅佐你的。”萧君佐很努力的在寻找做臣子的感觉,但他俩朝夕相处,实在是太熟了,“非要说的话,咱们也不是完全没有势力。 许丞相是站在你这边的,现在还有那么多赢家宗亲;沈家是你的母族,他们现在跟太后关系好,是看在沈太后的脸面上,若是你要亲政,他们肯定会站在你这边;军队的话,奔字部乃是先帝留下的军队,如果他们能比飞字部早一步回京……” “那北边的仗就不打了吗?而且我母后未必会站在我这边……关键是我觉得没必要,对于赢家来说,宗亲肯定比外戚靠谱;对于皇帝来说,外戚可没有宗亲可怕。我说的人钱兵,是要像武国公、岳庭渊、陆倾他们那样的。太后一句话,就是地狱火海他们也敢下去。君佐,咱们还没有那样的人。” 萧君佐捂住了额头,他曾经也是个很矜持,很讲礼数的孩子,跟着皇上、沈太后还有秦师傅混久了,他居然也觉得了不起的是人,而不是皇帝这个位置。 “那你的意思是不亲政?” “大概是这样,但先不要表态,咱们还是孩子嘛。等我见了母后,看她怎么说。” 说曹操曹操就到,沈宽骑着马一路南下,在半道上就碰到了小皇帝。 “母后可是来劝朕听程太后安排,不要帮着宗亲说话?”小皇帝明明心里已经有了成算,却还是一脸傲娇的问道。 沈宽翻身下马:“啊,你说什么鬼话,你堂哥都被解家人打死了,你还不帮着宗亲说话,你还是个人吗?” 小皇帝表情一僵,准备在后面的一大顿自夸之词生生被卡在了喉咙里。 为什么他母后每次的反应都跟他预判的不一样呢。 “那母后的意思是?” “从现在开始,你要跟本宫形影不离,任何人来见你都要带上本宫,包括你那些小太监,也不要再跟其他人写信了,包括你师傅,明白吗?” 小皇帝皱起眉头:“你是觉得有人会对朕不利?” “拜托,你是皇帝,想对你不利的人可不要太多。本宫是担心有人趁此机会挑拨你我母子之间的感情。外敌咱不怕,但要是因为不坦诚而造成母子相残,朋友反目,就很没意思了。你说是吧?” 小皇帝沉默了。 良久,他开口道:“那母后可是与程太后有了计划?您说要坦诚,那便当是母后您与孩儿同样坦诚,对吗?” “计划还没有,怀疑有一点。”沈宽回忆了一下和程凉最后的眼神交流,时间紧迫,周围都是人,就算是有计划,也只能靠自己意会,“你放心,程太后定不会害我们。” “你就这么相信她?” “若她不可信,那人人都不可信。如此活着未免太过辛苦。” 小皇帝再次沉默了。 又是良久之后,他点点头:“那你为何又说不让朕听从程太后的安排?” “她都自身难保,还能安排你什么?”沈宽叹了口气,“这次的事情显然就是冲着程太后去的,你跟母后说实话,你想亲政吗?” 小皇帝看了萧君佐一眼,没有正面回答:“母后,朕想做真正的皇帝,而不是傀儡。谁的傀儡都不想。” “那你回忆回忆,最近有没有什么人劝你亲政?” 小皇帝回忆了一下:“这可就太多了。明面上说的有全公公、蜀王叔、赢焜、赢鹏和以些不太熟的宗亲;旁敲侧击说的,有许丞相、吴王叔、景王叔、郑世子还有些无关紧要的朝臣。” “不太熟的宗亲和无关紧要的朝臣?” “数量很多,一时半会孩儿不可能全部背出来。” 沈宽捏了捏鼻梁:“好吧,走一步看一步。你若是真的想要亲政,你要老老实实的告诉母后,咱们可以坐下来谈,可千万别去跟人掺活着搞什么阴谋。你是皇上,不是赌徒;你和程太后也不是有你没我的死敌,明白吗?” 小皇帝笑了笑,不置可否。 马车刚进长安,许墨林和蜀王他们就带着人来迎接,并且把在书院商量的决定告诉了皇帝和沈宽。 “大朝会定在十一月初八,是个吉日,四海臣工也能赶到。楚世子的棺椁就停在太极殿。这两个月暂且罢朝,孤与吴王、景王就住在乾阳宫外,护卫皇上安危。还请皇上体谅我们,这两个月就不要出宫了。” 沈宽很震惊,程凉不但答应了要开大朝会,而且同意四海的臣工都来长安。 这留给帝党准备的时间未免也太多了吧。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跟程凉见面,但蜀王他们带着各自的护卫,甚至没有经过外朝,直接就将他们送进了乾阳宫。 “母后,程太后这次的应对好像不怎么强势啊。”小皇帝的心情倒是不错。 沈宽看着像局外人一样的儿子,真的很想给他一巴掌。 “其实程太后就是输了也无妨,只要她不起兵造反,儿子亲政之后她依然是圣母太后,六宫之主。那些宗亲看在母后和孩儿的面上也不会对她做什么无礼之事。顶多是岳庭渊、陆倾之流的仕途,还有程家会有些影响。您说是吗?” “是你个头!”沈宽还是没忍住,一巴掌拍在了儿子后脑勺上。 小皇帝没有反驳,微微偏了偏头:“母后,孩儿说过若三位兄长不是她所杀,那孩儿便会以子侄之礼对她。所以孩儿不会主动向她进攻,但孩儿也不会替她反对这些宗亲。而且,说认真的……孩儿希望她赢!” 沈宽已经没有听小皇帝表露心迹了,她看着三位王爷直接把床铺窝棚搬进了乾阳宫的院子,心里又是庆幸又是焦灼。 庆幸的是她领会到了程凉的意思,赶在所有人之前控制住了小皇帝;焦灼的是,他们这么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下一步的计划她要怎么才能跟凉凉商量啊! 第408章 哀家已经厌烦了程家与皇家的争斗 好在程凉办事还是靠谱的,吃晚饭时,外面送进来一桌子席面,沈宽盯着其中最突兀的饭盒篓子看了十分钟,忽然放下筷子:“呀,本宫忽然想起有东西放在枫林宫,凌儿你陪本宫去取一下吧。” 小皇帝狐疑的瞅了瞅她:“叫蜀王他们替您取过来不就好了吗?” “那怎么行!”沈宽给了他个眼神,“男女大防你不懂,女人家的东西,让蜀王他们去取,那能像话吗?若是你不肯陪本宫去,那就让玉娘去一趟。” “呵——”这就有点司马昭之心了,小皇帝笑起来,“既然母后想去,那便去一趟吧。” 两人出去跟蜀王一说,蜀王本不想答应,但又一想,他们是要替皇上逼太后归政,不是要逼皇上的宫,为这种事得罪人颇不值得。 “臣护送二位过去。”他选择自己亲自将人送过去。 沈宽没有拒绝,带着小皇帝和玉娘到了枫林宫。 “王叔终究还是外男,在外等就是了。” 沈宽一句话,截断了蜀王他们想要跟进去的心思。 想想枫林宫周围除了一座佛堂也没啥别的东西,就连佛堂都隔得挺远,蜀王也没有执意忤逆沈宽。 小皇帝丝毫不客气的跟着她进了闺房,笑了笑,道:“母后,您是要见程太后吧。” 沈宽瞅了他一眼:“你也想见?” 小皇帝笑容不减:“是母后教孩儿要彼此坦诚的。” 沈宽思考了片刻:“行,那玉娘在上面守着。” 她掀开床底的板子,一骨碌钻了进去。 枫林宫的地道通向的不是别处,正是她们还没装修的宿舍。 程凉已经等在了房间里,看见小皇帝也在,颇有点惊讶。 沈宽耸了耸肩膀:“我跟他说我们要彼此坦诚,总不好说一套做一套。” 程凉收回目光:“无妨,他来了更好。我本来也是想让你把我们讨论的结果转告给他的——赢凌,你想亲政吗?” 小皇帝挑唇一笑:“从古至今哪有肯做傀儡的天子?” “那你觉得你有能力亲政吗?” 小皇帝在程凉面前已经刚成了习惯,傲然一抬头:“无论有没有能力,朕都是天子。即便做得不好,也有老天爷和列祖列宗惩罚,又何劳太后挂心?” “赢凌!”沈宽觉得这娃在自己面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程凉抬手制止了她:“有这个志气很好,但你父皇既然选择旁人辅政,就是想告诉你,这天下虽是你赢家的天下,却不是你个人的私产。实力不匹配地位的时候,就是灾祸的开始——哀家已经厌烦了程家与皇家的争斗,想要跟你和谈。” “啊?”小皇帝和沈宽同时发出了惊讶的声音。 小皇帝是真的惊讶,沈宽惊讶之余还有点惊喜。 说真的,她也没那么想要当救世主,要是程凉现在就决定退休的话,她俩大可以把烂摊子交给秦政和小皇帝这俩冤种祖孙,仗着太后和老祖宗女朋友的身份做两条快乐的咸鱼。 紧接着,程凉从案几下面掏出了两本大概有一两百页的册子。 “左边是朝廷现在正在进行的改革,主要是农业、军用工业、民用工业、商业和文化五块,其对应的项目哀家都已经整理出来了。这些必须继续进行,这是你想要亲政的第一个条件。” 小皇帝连手都没伸,脸就黑了。 什么玩意军用工业、民用工业,分开每个字他都认识,合起来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右边这一本是大秦帝国第一个五年计划,是针对哀家刚才说的那五个领域接下来的改革方向。我们把现在在做的称为萌芽阶段,根据哀家的计算,萌芽阶段再有一年就能大有成效,然后进入第一阶段,需要五年。 本来这些哀家都是想要自己来做的,明年你十三岁,再过五年你十八岁,正是亲政的最好时机。在这接下来的六年当中,你也可以通过例如矿山、高新盟这样的项目,逐渐积累治国的经验。 虽然你从小就在学当皇帝,但当皇帝容易,治国很难。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从你回长安到现在,应该也是有感触的。但若你非要想现在亲政,哀家也愿意退一步。这你也从全德那里听说了,千里之外还有敌人对咱们虎视眈眈。大秦的力量应该用在发展,而不是内耗上。” 小皇帝还是没伸手,甚至开始后悔下来走这一趟。 半晌,他从那两本册子上移开目光:“那朕若是就只想做个昏君呢?” 嘶—— 沈宽倒吸一口凉气,反手一巴掌拍在小皇帝后脑勺上:“那为娘就揍死你!” 小皇帝也没注意到背后的袭击,额头哐一声磕在案几上,疼得眼泪都出来了。但这一巴掌是亲娘打的,他除了委屈也不能干别的。 程凉双手摁在册子上,认真的看着小皇帝:“那我们的和谈就失败了。就算是有宗亲和许墨林支持你,你也一样亲政不了。哀家会让你母后给你娶三百六十个媳妇,从现在开始生娃。 反正只要有了储君,你们那些宗亲就不会那么着急了。要是你有了百八十个儿子,程家的威胁也就不值一提了。而等你的儿子们长大还得有十几年,十几年后要是圣光帝国还没有入侵,那大秦应该也已经很强盛了。你那么多的儿子,总能有一个不想做昏君的吧。” 小皇帝的脸色由黑转红,又变得铁青。 他觉得他娘和程太后真的做得出这种事儿来。 “那朕答应十八岁再亲政!”小皇帝毫不犹豫地答道。 毕竟形势比人强啊! 等到他十八岁,顺理成章的亲政也挺好,反正这两年他已经看明白了,皇帝没啥了不起,了不起的是做皇帝的人。 等到他十八岁,就算程太后不肯让位,他的羽翼定然也能比现在丰满。 至少他娘打他的时候不会再那么顺手了。 “然后是关于解家的事情。”程凉口气变得沉重起来,“刚才哀家又去审了参与打架的族学子弟,他们大都是医院的学子,平时并不会使用到工匠锤……” “你该不会是想让朕放了解家吧。”小皇帝打断她,“虽然朕还挺喜欢解少麟的,他还是阿舒的小舅舅……但被打死的是朕的亲堂兄,朕要是放了凶手,朕还是人吗?” 他一想到解少麟是程舒的小舅舅,就抓心挠肺的烦躁。 这件事他一点都不像掺活,无论是下令放了解少麟,还是下令杀了解少麟,都会让他很不舒服,最好就别让自己参与,大理寺和刑部直接判了了事,他什么都不想知道。 程凉垂眸:“对,哀家就是要让你严惩凶手,但凶手很有可能并不是解少麟,甚至不在族学子弟当中!” “啊?”小皇帝站了起来,本想反驳,但猛地想到那些宗亲平时的作风,又觉得好像也说得通。 他坐回去,沉默了片刻:“那太后以为是谁杀了楚世子?” “现在还不知道。但只要肯查下去,那柄锤子总有来处;虽是混战,楚世子毕竟身份显贵,他又不擅长打架,按理说不该冲得太靠前,在场上百双眼睛,总会看到些端倪。关键在于,得要查下去。” 小皇帝听明白了。 若凶手真的是在宗亲之中,这便是一件天大的丑闻。 其影响可比解少麟打架斗殴打死了楚世子坏多了。 特别还是在这种时候。 要是就此定案,可以给程家一击;要是查下去,不但保住了程家的声望,反倒让皇家颜面无存。 此消彼长,那些说了算数的宗亲又不是蠢货,他们不会想要查下去的。 第409章 咱们也不是什么鸡鸡狗狗的力量都要借 小皇帝对这个案子要不要查下去保留了意见。 虽然他的意见也不是很重要。 这关系着解家一家人的命。程凉是肯定要查的;宗亲们闻到风声后肯定是不会让查的,他既左右不了程凉,也左右不了宗亲。 楚世子被打死的消息还没有传出长安,百姓的注意力就被朝廷即将召开大朝会的消息完全吸引开了。 大朝会,顾名思义,是很大的朝会。 大到什么程度呢? 天下为官者,无论品级,无论资历,无论出身,无论文武皆可参与言事。 所言之事,必须涉及国家根本。 自大秦建国以来,只在圣祖爷和仁宗爷两朝召开过大朝会。 本来程凉是没有资格开大朝会的。 但就算她不说,蜀王他们也准备强行召集一次大朝会,现在她主动开口,显然是避免了一次前置冲突,大家都觉得满意,自然不会再去追究她僭越之事。 大朝会定下来的东西,全天下人都会知道,也绝对是铁板钉钉的事儿。 虽然如此,但却不是每个人都想去参加大朝会。 毕竟,去了就意味着摆明态度站边,要是站对了还好,站错这下半辈子就没法过了。 圣祖爷很体谅臣工,允许以事告假。 就是说让你摆明态度,我只想办事,不想参加党争,朝廷决定了什么,我就执行什么。这对于那些真正办实事的人来说是好事,但对于那些想要明哲保身的人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前者办事靠能力,也不图升职,没把人得罪死的话,一般也没人刻意去整他们;后者办事靠人情,两边不得罪,也意味着两边都得罪,一辈子做个七八品的小官,他们自己也难受。 “宗亲、郡守还有各地有名望的大儒都通知到了吧。”蜀王在三位王爷中年纪最小,但却坐在主座。 不光是因为楚世子是他送进长安的,更因为他本来就喜欢管这些闲事。 “嗯,天下臣工支持皇上的还是多数。程太后再有能力,还不过是一介女流。只是有几个人,孤不知该不该让他们来长安。”吴王配合道。 “什么人?”蜀王又问。 “清河王,还有卢家、王家、崔家的人。” “他们来干什么!”蜀王摆了摆手,“他们谋反之事人尽皆知,仗着祖宗的名气和仁宗爷的优待,大肆聚敛田土。 东山、燕山的官员有一半是他们家的子弟,有些连科举都不用考,吏部直接给他们造册。也就孤是西南边的亲王,离他们太远,否则孤也要打他们。 吴王兄,咱们是要让程太后归政不假,但也不是什么鸡鸡狗狗的力量都要借。现在好不容易把他们逼入了绝境,就算是皇上亲政,北边的战事也不能停。” “好吧,那这些人就回绝了。”吴王从善如流,“争鸣宫的弟子已经从桐城出发,只要不出意外,就能准时到达长安。而且我听说潜字部的刘冲已经开始北上,但是陆倾他们没有动静,看起来好像不打算来长安。” “岳庭渊也没有动作,倒是原阳郡王和他女儿拒绝跟郑王一起入长安,看起来像是要站在太后那边。”景王补充道。 “婉儿认了程太后做义母,之前郑家对他们做龌龊事时,郑王那白痴什么都没做,要不是岳庭渊赶到得及时,那孩子就活不了了!婉儿她们家要是不站在太后那边,孤还觉得她们不知感恩呢!咱们开大朝会,是要讲道理,不是要逼人站队。”蜀王说道。 景王翻了翻眼睛,觉得蜀王像是有什么毛病一样。 要么就不要揽这档子麻烦事,要么就要一锤子把对手彻底敲死,他以为是武林高手切磋功夫,还能点到为止? 算了,自己也不是主谋。 皇上赢了不可能给他更高的王爵,程太后赢了也不可能直接削了他的王爵。 顶多是秋后算账。 他年纪也不小了,等算到他头上的时候,或许他已经修仙成功了。至于下一任景王倒不倒霉……唉,儿孙自有儿孙福吧。 “景王兄,龙虎山和龙门寺那边怎么说?” 景王刚闭上眼睛,又被蜀王叫道,他不情不愿的睁眼:“龙虎山道龄道长愿意支持皇上,龙门寺主持不肯见孤……孤是道门弟子,跟他们佛门本来也不熟。这事儿你让孤去办,本就不像话。” “那等会本王亲自去?”蜀王说道。 吴王摆摆手:“你去也没用,两位太后跟佛门关系甚好。甚至在宫中还修了佛庵,此番去嵩山,又跟佛门目前辈分最后的玄清禅师结为挚友。咱们能让佛门保持中立就已属不易,想让他们站在皇上这边,恐怕是不成。” “佛门与皇家能有什么真交情,不过是利益罢了。”景王说道。 他是信道的王爷,每年在三清山砸的银子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乾元道长明面上还不是跟他关系好得很,真到了需要站队的时候,老爷子不早不晚,卡在他使者上山的前一天闭关了。你说说这,人和人之间有啥真感情。 蜀王思考了片刻:“他们怎么选是他们的事,咱们该去还得去。不光要去龙门寺,孤还要去一趟武安侯府。若是程太后能直接答应归政,此事便用不着那么麻烦。” 蜀王要去武安侯府估计得要排号,因为要去的人太多了,程安宁每天早上一睁眼就在搞接待,晚上躺在床上耳朵边还是嗡嗡的。 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想念过他大哥。 为了躲避客人,他干脆递牌子进宫,一直在凤鸾阁从早上坐到了吃晚饭。 程凉都被他的毅力惊到了。 “六哥,你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当程凉第八次问他的时候,程安宁搜肠刮肚地思考了半天,总算是挤出了一个问题:“九妹,咱们真的就什么都不做,任由那些官员宗亲进长安?” 程凉放下笔:“那你想怎么样,带兵出去砍了他们?” “不是啊!但韩金堂、胡立、梁买都是咱们的人,把那些官道封住,让那些人进不了长安,还不是轻而易举地事情。” “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 程安宁抓了抓脑袋:“总之,现在咱们手上有兵,是占优势的。要是等刘冲和魏铁衣他们赶回来,这长安城什么样,可就由不得我们说了算了啊。要是那些宗亲想要硬来,咱们怎么办?” “哀家不能弑君,他亦不可弑母。这次跟余临王作乱那次不一样。”程凉叹了口气,“这些事情迟早要提上日程,咱们只能面对,不能逃避。程家没有谋逆之心,哀家也没有揽权之意,既然大家都是为了大秦的江山,那就没什么不能坐下来谈的。” 程安宁低声嘟囔:“你是为了大秦的江山,他们是为了赢家的江山,这可不一样。” “确实不一样,所以我们比他们占的道理更大,这才是我们最大的优势,而不是手中的兵马。相反,在这件事上,我们尤其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万不可受他们挑逗,被幕后之人抓住把柄。只要他们不能把这件事扯到谋逆上去,他们想要皇上亲政,就必须答应哀家的条件。而只要答应哀家的条件,皇上亲不亲政,也就没关系了。” “你真打算归政?” “归政这个词很笼统,如果你是指如他们所愿将玉玺交出去,那哀家觉得没什么问题。” 第410章 我们的眼界大可放得再宽些 程安宁不理解,玉玺都交出去了,那还剩啥? 你不坐在那个位置就不能给人好处,不能给人好处,人家凭啥还要跟着你混? 但他不能说得这么明白,他从另一个角度说问题。 “好吧,反正你做太后之前,咱们程家也那么活,你就是不做太后了,我们程家也还是那样活。我就担心,要是他们卸磨杀驴,打压程家就算了。要是翻起旧账来,要把我们程家赶尽杀绝,我们怎么办?” “这就更不用担心了。若真是发生那种事,自有人会出手。” “谁?”程安宁脱口而出。 程凉看了他一眼:“而且你们不是一直都在筹划退路吗?天高地阔,咱们有手有脚又能打,想要离开大秦也是很容易的。除非皇上能在短时间之内成为一个声名响彻于四海,圣德威加于宇内,如圣祖爷般的帝王。否则,他便不至于让你们害怕,对吗?” “哈哈哈……”程安宁干笑着摸了摸脑袋,“瞧你说的,我和大个就是怕老五那种事儿再出现,这程家子弟里面也是良莠不齐的嘛。 要是真惹出了麻烦,大家也不能干站着挨砍啊!对了,解家的事儿……咱不能不管吧?国茂媳妇跟着大嫂去了散关,她一介女流尚在替朝廷守关,解家兄弟也个个都是忠良。他们在前头流血,朝廷在后面把他们父母兄弟都给砍了,这像话吗?” “所以,哀家已经安排胡立去准备了。要是大朝会之前梁买他们还查不出真凶,就让胡立将此次解家偷偷送出长安去。” “这……岂不是让他们抓住把柄?” 程凉眸子里泛起冷光:“所以啊,最好还是把真凶找出来。他杀赢焜,绝不仅仅是为了私仇。不出意外的话,他所图甚大。 哀家不跟那些宗亲争长短,也有这个原因。玉玺在你们眼中很重要,在哀家眼中它就是一个物件而已。大秦天下新生事物层出不穷,我们的眼界大可放得再宽些,犯不着为了一个不太重要的东西大动干戈,争得两败俱伤,最后反而是便宜了立在暗处的渔翁。 阿宽的儿子不是个扶不起的蠢货,他已经发现了皇权的真相。只要咱们自己不内讧,暗处的渔翁就没有得利的机会,甚至他们还会发现,对手当中多了一只足够凶狠的小狼。” 程安宁愣了片刻,嘶一声跳了起来:“你的意思是,我们的敌人并不是那些宗亲。” “当然。”程凉瞥了他一眼,“我们程家跟皇家从圣祖时就是伙伴,而不是对手,更不是敌人。如今虽然有点矛盾,那也只是内部矛盾。 借着大朝会在天下人面前把话说开,也趁机看看哪些人真正是为了皇帝着想,哪些人是闲着没事瞎起哄,还有那些人面上说着忠君之语,私底下干的却是卖国之事。若是天天都在跟小人拉扯这些有的没的,别的事情就都不用做了。” 程安宁被自家九妹说得一愣一愣的。 也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去凤鸾阁躲清静的,出来的时候还莫名其妙的带上了任务,程凉让他没事去跟蜀王聊聊天,一来适当的释放一些善意,二来也探探他们的底牌。要是能顺顺利利把事情谈妥,谁愿意大动干戈呢。 相对比起外面的风起云涌,乾阳宫倒成了一片净土。 沈宽每天一边看儿子,一边翻看一些书和笔记,努力想要寻找一下关于圣光教的信息。小皇帝每天除了等着母后做饭吃,别的啥也不用干。宗亲们担心有人下毒,也担心有人给他洗脑,吃的喝的不让别人动手,就连矿山的报表都不送给他看了。 防范做得如此周密,宗伯赢禄还是天天都在唠叨。 也不知为何,他坚定不移的认为沈宽一定会做程太后的说客,劝说小皇帝拒绝亲政。 蜀王觉得不至于。 沈宽是跟程太后关系好,但皇上是她的亲儿子,她再糊涂也不会帮外人而不帮自己的亲儿子,除非是被程太后的话术冲昏了头脑。 但现在的情况是他们已经将程凉彻底隔绝在了乾阳宫外,有这两个月的朝夕相处,母子天性定能占据上风,他和吴景两位王爷还日日请安,向她权衡利弊,她不可能胡乱选择! 赢禄说得口干舌燥,蜀王等人还是不为所动。 他终于闭上了嘴。 但闭嘴,并不意味着停止动作。 赢禄在朋来居喊了一桌席面送到宗正寺,又叫来十几个宗亲少年。 “说来也奇怪,太后已经决定召开大朝会确定是否归政于皇上,蜀、吴、景三位王爷和许丞相都接手此事,如今各地希望皇上亲政的宗亲朝臣皆前往长安,程太后却没有动作。按理,我应该放心了。但不知为何,最近几日,我这心反倒是更加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赢禄一开口,就吸引了大家的目光。 这些少年支系偏远,平时不起眼,但越是不起眼的宗亲,对于皇家荣耀就越是在意。毕竟他们啥好处都没有,还是靠赢禄才补齐了宗亲俸禄,除了荣耀也没别的东西了。 他们守着这份荣耀,一来是给自己点底气,二来也是希望某一天走了狗屎运,被皇上看重,忽然间就从偏远支系,变成显赫宗亲。到那时,荣耀就是家底。 “宗伯可是担心侄儿?”赢昆问道。 “不,你做事我是放心的。你现在什么都别想,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我听说程太后差梁买在查打死赢焜那柄锤子的来处。你要细细回忆,切不可留下什么把柄?”赢禄摇摇头,说是放心,但后面又补充了一堆。 “宗伯放心,这把锤子是我支使街边乞丐去买的,现在就连我自己都找不到那个乞丐了,妖后去何处查?”赢昆说道,“而且,赢焜根本不敢上前去打架,他落在最后,挨了第一下就晕过去了,他自己都没有看清是谁打得他,其他人更不可能看到。” 赢禄叹了口气,他一点都不想提这个事儿,但赢昆这孩子做事儿麻利,传话也麻利,周围人眼中全是锋利的光芒,一点都没有惊讶。 他想了想,还是做了个小小的铺垫:“那就好,都是宗室子弟,我本不同意阿昆做此狠事。但赢焜竟然向我提议废掉皇上,立他父王做皇帝。这大逆之事,他敢说出口,将来就敢下手。 留下他是个祸害,告诉蜀王他们容易引起血雨腥风,让程太后他们知道了,咱们宗亲只怕永远抬不起头来。佛曰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这等造孽之事,就不要再提了。” “嗯,好,宗伯说不提那就不提了。”赢昆点点头,“那不是这件事,您又还在担心什么呢?” “你们不知,那沈太后跟程太后在皇家书院是演的戏,她俩的关系远比外人想象的更加亲密。她们两人现在一个寸步不离的守着皇上,一个稳坐泰山看似已经有了归政之心。越是这样,越不可亲信她们。 那两女人定是在下一盘大棋。现在几位王爷不肯听我的,还以为是在跟程太后明面上过招。其实路数摆在明白的只有他们,而我们对程太后一无所知。若等大朝会时她在翻出底牌,那咱们还如何招架?” 少年们纷纷点头,都认为赢禄说得很有道理。 “不过,既然沈太后与程太后沆瀣一气,咱们又如何能探出她们的想法呢?”赢昆皱眉问道。 “这个嘛,我倒是安排了一人,她的身份特殊,是凤鸣宫的宫女,蜀王他们肯定不会放她进乾阳宫。今日找你们来,就是想要商量商量,如何才能将她送进去,从沈太后那里套出话来。” 第411章 当然,本宫不是说你是大母猪 宗亲们想的归政是要回玉玺,程凉想的归政是重新划定权力范围。 全德说的那些话让她越来越觉得紧迫,在跟秦政讨论过几次后,她觉得他们三个的精力应该更多的放在新事物的催生上面。 后续的发展、管理以及实际应用,都是可以随着社会的发展而自行发展的。 如果每个新生行业的行业规范都需要程凉亲自去制定和手把手的教他们运用,那程凉容易累死不说,外来者干扰理论也很容易被触动到。 将皇权交出去后,她们反倒能够更置身事外的去提供思路。 但这个前提是,皇帝得按照他们的思路去走。 要是小皇帝一亲政,马上就开始恢复旧制,那秦政表示他可以大义灭亲,实在不行他甚至可以重塑一个新的大秦。 小皇帝说服起来容易,那些宗亲没那么好糊弄。 程凉也在忙着准备材料。 她理想的目标还是皇上十八岁亲政,但从明年起可以开始参与朝廷正在进行的这些项目,工农商文四个领域各自走一圈,等他是十八岁的时候接管起那些项目都会比较轻松。 但考虑到宗亲们的想法有时代的局限性,她也设定了一个底线。 皇上可以十四岁亲政,但她要保留旁听和参政的权力直到皇上十八岁,在这五年期间,皇上需要保证在工商农文四个领域内达成一系列的成就,要在财政收入、军力、民力、水利等等多个方面,达成某些数据。 只要是真心为了皇帝、赢家和大秦好的宗亲,就一定能明白这对他们没有坏处。大秦会更加强盛,皇帝也能因此成为千古一帝。 至于那些抱着旧制想不通,或者不希望皇家大宗强势的宗亲。 程凉也给他们准备了去处。 她是不想撕破脸干仗,并不代表她不敢或是干不赢。 凡事两手准备,这是她工作多年雷打不动的习惯。 这些计划没有跟沈宽细说,一来是时间不够,二来是她们之间只需要相互沟通最后的大目标就可以了,只要对最后的目的地没有异议,那她们俩总会殊途同归。 但她们这个习惯赢禄是不知道的。 哪有人合谋做事只讨论结果而不讨论具体措施的呢? 沈宽经过反复地研究,终于在炸鸡排的时候锁住了水分,达到了开封菜中炸鸡排的水准,她快乐的往汉堡里面加料,刚做好第一个超级巨无霸,便听见厨房门咔吧响了。 “谁?”她问道。 没人说话。 她立刻警惕的抄起大铁勺,还顺便舀了一勺热油。 “贤……贤宁太后,是……是奴婢!”那人万没想到沈宽动手这么虎,连忙噗通一声跪下,“奴婢是凤鸣宫的薄荷,特奉主子之命来给贤宁太后您传话。” “传什么话?”沈宽将热油倒回去,勺子却没放,“蜀王他们怎么会放你进来呢?” “主子说外面已经准备妥当。”薄荷答道。 沈宽点了点头:“哦。” 薄荷眼睛眨巴着眼,一脸期盼的看着沈宽,但沈宽除了一个“哦”真的就什么话都没有,甚至开始给另一块鸡排沾起面包屑来。 薄荷牙疼般咧了咧嘴,不得不继续追问:“主子想问问您这边准备得如何了。” “本宫这边当然没问题啊。”沈宽嘿嘿一笑,示意她凑上前来,“你主子的人马是埋伏在城外最高那座山山顶吧。你回去告诉她,今夜子时,本宫和皇上会将那些宗亲全都骗上山,到时候她只管动手就是。” 薄荷心底波涛万顷,面上却强性保持着镇定,垂眸道:“奴婢明白了。” “好了,快走吧。不要被人发现了。”沈宽摆摆手,示意她赶紧离开。 薄荷赶紧站起来,一溜烟跑了出去。 赢昆他们得到消息大惊失色:“那两个妖妇竟然如此狠毒!宗伯叔,现在如何是好,是不是应当赶紧告诉蜀王叔他们。” 赢禄也很惊讶,程太后之所以不动声色,是因为根本不打算让大朝会真正召开吗? 认真想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毕竟程家本就只是武夫出身,惯用武力解决问题,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宗伯叔,他们说的是今晚,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赢昆有些着急。 赢禄抬手制止他说话:“等我想想——咱们现在去跟蜀王说,一来空口无凭,并不可信;二来打草惊蛇,要是那妖后变了计划,薄荷这颗棋便是废了,今后再难掌握他们的动向。让我好好想想,要是他们今晚就要动手,兵丁定然已经埋伏在了山上……咱们应该想个法子让蜀王他们上山一趟,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抓她们个正着。” “没错,还得让蜀王叔带足人马。” “嗯,你们立刻去见蜀王,先不提沈太后,就说在山上发现程家的伏兵,务必让他亲自随你们去看。” “是!” 程凉丝毫不知道沈宽暗中给她加了戏,她只是听梁买说,许墨林和蜀王大下午、全副武装的跑出去爬山,一直爬到半夜才回来,一个个灰头土脸弄得跟泥猴子一样。 沈宽指的那座山可不矮,爬上去就得俩时辰,再四处找找人,天黑了再下山,竟然比上山还难走。 蜀王又累又生气,从头到脚都是被欺骗的愤怒:“你们告诉孤,你们确实是在这座山上发现了程家的伏兵?” 赢禄瞅向赢昆,暗中挤眼睛:“你们是亲眼看见的,还是听说的?” 赢昆也又惊又怒,没想到区区一个婢女,敢溜他们这么多皇亲来玩:“回宗伯叔、回蜀王叔,侄儿是听一个凤鸣宫的宫女说的。” “凤鸣宫的宫女?”蜀王皱起眉,正要详细问,沈宽握着一把大铁勺,双手环胸倚在乾阳宫门口,咯咯一笑。 “蜀王叔回来了!本宫可是等了你一下午!” “太后等臣可是有事?”蜀王扭头道。 “有事,当然有事!”沈宽收起笑容,满脸严肃起来,“本宫必须得要告诉你,就在今天中午,忽然有个凤鸣宫的宫女溜进了乾阳宫来,说是要跟本宫商量一条妙计。” “什么妙计?” “她说她和她家主子先干掉一个宗亲,然后嫁祸在程家人身上,再干掉一个程家人,嫁祸在宗亲身上,就这么杀过去杀过来,让双方最后兵戎相见,杀得两败俱伤。这样皇上顺利亲政之后就不会被任何人所挟制了。 本宫当然不肯,问她主子是谁,她又不说。最后没办法,本宫就只好编了个慌,说是程家的军队已经到了对面山上,要是行此法,激怒了程家,她们造起反来,连皇上也会陷入危险之中。 然后她一离开,本宫就想把这事儿告诉蜀王你,可没想到你大下午的竟然去爬山去了。本宫甚是惊讶,你是不是觉得程太后脑子有什么毛病,她要造反还需要召集军队吗? 在奔字部回来之前,长安三大武装——京兆尹、潼关军和潜字部禁军都是她的人,她直接动手就完了。还把军队拉到对面上山去,哈哈哈,就连隔壁的大母猪都不会相信这种瞎话好吧。” 蜀王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沈宽顿了一下,还补充道:“当然,本宫不是说你是大母猪,就是说相信这种鬼话的人脑子都不太好。” 蜀王感觉那口气这辈子都提不上来了。 “好了,事儿就是这个事儿,你们守门就好好守,别什么阿猫阿狗都往里面放,行不。”沈宽摆摆手,“说到最后本宫也不知道她主子是谁,这事儿你们还是得跟程太后说一声,毕竟是她的宫女。” 她说完,快乐的转身走了。 蜀王默默扭头看向了赢昆:“你刚才说你是从谁那儿听说程家伏兵的事儿?” 第412章 这事儿爆得好像有点突然 赢禄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沈宽连问都没问就认定了薄荷背叛了程凉。 要知道,薄荷可是在凤鸣宫干了十几年的老人,期间一次都没有用过,也没有跟别人接触过。程凉交给她的事儿她一直办得漂漂亮亮,沈宽在凤鸣宫也住了一段时间了,不可能不认识薄荷啊。 难道她们之间真的没有计划? 赢禄思来想去,觉得不可能,如果程凉什么都不做的话,皇上亲政就将成为定局,她真的甘心把权力拱手让人? 不,还有一种可能。 皇上本人就是站在她们那边的,她们认为归不归政,都不影响她们接下来的政策。 呵—— 赢禄面前的烛火被风吹得忽明忽暗,将他的脸印得若隐若现。他冷冷的笑起来,浑身微微发抖,唇边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癫狂。 皇上算什么? 一群蝼蚁自作聪明选出来的头人,自以为称之为天子,便真的是上天的儿子。皇帝既不能真正的长生不老,也不能呼风唤雨,既不会生来知之,也没能力以一敌百。说到底,就是个凡人,甚至是一个愚蠢而孱弱的凡人。 他起身出门,向城外的道观而去。 两位太后之间的信任不容挑拨,贤宁太后对皇上的影响又远大于外力,那真是很遗憾,只能将她们全部除掉了。 蜀王、景王、吴王审了赢昆两个多时辰。 他赌咒发誓,自己只是好奇,溜进宫闲逛,遇到薄荷,从她嘴里听到了程家要在山上伏击宗亲之事,其余的一概不知。 好不容易脱身而出,赢昆望着天边启明星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像是个孤胆英雄。他从头到尾把罪名全部担了下来,一点都没有暴露旁人。 殊不知,晨曦中有好几双眼睛已经落在了他的身上。 “你确定是他杀了赢焜?”梁买冷声问道。 薄荷连连点头:“奴婢已知必死,如何敢胡乱攀咬别人。” “太后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她?”梁买又问。 薄荷垂下头:“薄荷虽受太后之恩,却也受先帝所托,赢昆说王爷们想要知道太后的计划,奴婢不敢去问太后本人,只好去问贤宁太后。” “那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件事儿是赢昆干的?” “证据?”薄荷想了想,“没有证据,但是他说他那把锤子是请街边一个乞丐买的,街边乞丐向来有自己的领地,您去铁匠铺周围寻一寻,或许能有收获。另外,奴婢也愿意出面作证,以还太后之恩。” 梁买点点头:“好,本官这就去查——来人,把薄荷收监,好生看管。” 梁买前脚刚走,赢禄后脚冲进了蜀王他们的房间。 三位王爷累了一夜,刚准备躺会儿。 景王靴子脱到一半,差点被门打到脑袋。 他愤怒的扯上鞋帮子:“又怎么了?” “出事了,出大事了!”赢禄着急忙慌的嚷道,一边使劲把门关上了。 “又谁死了?”景王真的很后悔来这么一趟,他又不想当皇上,成天扯这些有的没的,要让他损多少修行啊。 “不是谁死了,是梁买查到了打死楚世子的真凶。”赢禄压低声音说道。 “那不是好事吗?”蜀王话说到一半,心里咯噔一下,“难道……” “没错,就是那个难道!”赢禄都快哭了。 蜀王猛地站起来:“是谁如此大胆?” “蜀王爷,不管是谁,都不能再继续查下去了!”赢禄擦了擦额上汗水,“您得赶紧出面,制止梁买继续查下去。特别是在这种节骨眼上,此消则彼涨啊!” 蜀王冷眼看着他:“到底是谁?” 赢禄扭头看向门的方向。 蜀王一巴掌又拍断一块案几:“又是那个逆子?暗杀楚世子,买通凤鸣宫宫女在沈太后面前胡言乱语,程家和宗亲不打起来他就不痛快是吗?” “肯定不是这个原因。”赢禄又抹了抹腮边的汗珠,“这孩子我知道,是郑王旁支,旁了好几代,家中父母都不在了,也没有兄弟姐妹。他做这种事儿捞不到半点好处,除非有人在背后指使他。” 蜀王冷眼看着赢禄:“你是指谁?” “诶哟,这我哪能知道呢。”赢禄小心翼翼地凑上前,“要不,您先当作不知,让我先去套一套他的话?” 蜀王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你去问问他。大丈夫做事就要敢当,既然人是他杀的,那解家便不该遭此一截,孤现在就去见太后……” 赢禄双膝一软,一把扯住了蜀王的裤腿:“别、别啊,此事捅到太后那里去之前都还有余地,但要是让太后知道了就全完了。” 蜀王扒开他的手:“他做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没有余地了——楚王明晚就会入长安,孤亲自去见他,若他肯私下处置此事,到也用不着再到大朝会上去丢人现眼。” “蜀……蜀王……”赢禄在地上爬了几步,没追上蜀王,连忙又扭头看向景王和吴王,“景王爷、吴王爷,你们劝劝他,楚王那性子,肯定不会同意私下解决的!而且,此事关系着两家的声望,要是让程太后抓着把柄,她还不知道要做什么呢!” 吴王摆了摆手,拂袖而走。 景王现在只想要一双没听见这事儿的耳朵,看见大家都走了,更是溜得跟兔子一样。 赢禄在后面声嘶力竭地喊,喊着喊着,唇边浮起了笑容。 他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推门走了出去。 梁买这边还没锝逮到那个乞丐,那边程凉已经接到了蜀王的自首。 大概是有前情铺垫,蜀王对于赢昆的行为没有丝毫怀疑,明明他也没去查,就信誓旦旦的认起了错来:“此事若真是赢昆所为,便与解家无关,太后可以将解少麟放出大理寺。一人做事一人当,我们会将赢昆交给楚王发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程凉问道。 “暂且还不知,但这小子人品堪忧,等他进了大理寺,自然会乖乖交代。”蜀王义正词严,“孤希望太后早日归政于皇上,是因为道理便是如此,不是因为护短。谁做了错事谁就受惩罚,这是天经地义的道理。太后放心,孤不会袒护赢昆,亦不会因为此事就放弃请太后归政之事。” “……你就不怕宗亲们说你与哀家勾结,选了赢昆做解家的替罪羊?” 程凉隐约觉得这事儿爆得有点突然,难不成赢昆掌握了什么对宗亲不利的消息,所以蜀王才这么着急的想要干掉他? 不,要是那样的话,他就不该来找自己,赢昆落在梁买手里更容易暴露。 她当然希望解家能脱罪,但如今的形势处处都可能有坑,没有实锤的证据她不敢轻易去下什么决定。 蜀王也在思考,这件事摆到明面上去解决肯定是有损皇家颜面的,但赢昆只不过是个旁支的小宗亲,即便有点丢脸,好像也还在控制之中。 要是不声不响的放了解家,又把赢昆抓起来,到真像是他跟程家私底下有什么交易。 赢昆对于皇家来说,远不如解少麟对于程家重要。 皇上要亲政,就得名正言顺,坦坦荡荡的亲政,皇位本就是赢家的,他们不需要靠什么阴谋,更不需要靠什么私底下的交易。 两人各自想了半天,异口同声:“还是等等梁买和赢禄的证据吧。” 第413章 大朝会开始,少年的热血终究还是被利用了 梁买的证据很快就送到了。 没人指点,他们注意不到那些乞丐,查案就像是大海捞针;有人指点,找个乞丐简直不要太容易。 乞丐承认自己帮人买过锤子,那人戴着面罩,长啥样不知道,但他能听得出声音。 接着赢禄也把赢昆带来了。 蜀王愤怒地问道:“楚世子是你杀的?” 赢昆高昂脑袋,傲气回答:“是!” 蜀王恨不得给他一耳光:“为何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飞扬跋扈,竟然向宗伯提议废掉皇上,立他父王做皇帝。这大逆之事,他敢说出口,将来就敢下手,我杀了他是替皇上除害!” “那为何要嫁祸给解少麟!” “呵——”赢昆冷漠的看了程凉一眼,“自然因为程家也是国贼,若能一石二鸟,我为什么不做呢?” 蜀王气得退了两步,连声叫好:“好,好好好……真是我赢家的好子孙。那你知道你这行为是死罪吧。” “知道。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真好!”蜀王深深吸了口气,“在楚王面前,你也敢这么说吗?” “有何不敢!” 蜀王一脚将他踹倒,夺门而出。 程凉眉毛不自觉地挑了几下,她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但品不出蹊跷在哪,又不能为了这点蹊跷就把这案子压下来。 后天就是大朝会了,如果赢昆不是凶手,那解少麟就得是凶手。 她只能在此之前再做一次更详细的复盘:“梁买,你把解少麟、薄荷和那个乞丐的证词都给哀家抄一份来。然后再去好好查一查,确保证人也好,证物也好,决不能出任何问题。” “是!”梁买离开了凤鸾阁。 转眼,两天便过去了。 大朝会当日,朱雀门大开,从四面八方赶回来的大秦臣子、宗亲、名士,皆盛装前往昭德殿前的空地。 蜀王、景王、吴王和刚赶到不久的郑王穿了金灿灿的开国亲王战甲,腰佩精铁剑,头戴玄铁盔,站在昭德殿大门两侧,亲自充当看门的护卫。 许墨林穿着文士长袍带着百官列为一阵;赢禄穿着宗伯礼服领着宗亲列为一阵;勋贵单列一阵;名士单列一阵。 四阵之人,可上万计。 也不是全都是来站队的,至少有一半以上是因为当官一辈子连皇上都见不到,好不容易有一次大朝会的机会,无论如何都想要来凑凑热闹。 这种人通常官很小,站得也很靠后,但却是大秦臣工的基本盘。 盛装的小皇帝坐在昭德殿三个字下面,程凉没有穿太后的礼服,而是穿了她在程家做姑娘时常穿的软甲,腰间还配着一把软剑;沈宽也穿的是武将服,在旁人看来,这是她身为母亲对皇上的保护,但小皇帝自己知道,他娘只是嫌太后的礼服太过于臃肿。 她根本不相信程太后会对自己做什么。 在她的影响下…… 小皇帝抬头看了眼程凉。 好吧,他自己也觉得程太后不会做什么。 今天只是一次十分简单朴素平常的谈判,他和程太后已经找到了双方都能接受的点,现在就在于要找一个同时也能让那些宗亲也能接受的点。 问题不大,不会很困难。 他在人群中找到了萧君佐和程舒,他们各自站在自家长辈身后。小皇帝嘴角浮起一抹笑容,其实程家也没那么可怕。 圣祖爷跟程家老祖是很好的朋友,母后跟程太后是很好的朋友,他现在不也跟程家的小孩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如果大家的目标都是想要让大秦更加强盛,那他们压根就没有那么多的冲突。 随着钟鼓敲响,主礼官高声呼道:“大朝会开始!” 万人齐呼:“恭请皇上圣安!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主礼官再呼:“皇天在上!后土在下!” 万人肃穆,其余的礼官将苍色的璧玉抬到指定的位置祭天,又把黄色的玉琮抬到指定的地方祭地。 主礼官又呼:“祭祀四方!” 礼官将青色的玉圭、赤色的玉璋、白色的玉琥、玄色的玉璜分别摆在四个方向。 祭祀完天地四方还没完,主礼官又让抬上了三牲祭祀列祖列宗。 一整套流程走下来,就连沈宽都收起了轻视之心。 仪式感这种东西很奇妙,它很容易让人产生凝聚力和归属感,皇帝也是如此。皇帝本身不一定多厉害,但皇上这个位置能够带来的凝聚力和归属感很厉害。 祭祀刚刚结束,楚王便嚎啕大哭着冲出宗亲的队列,他的其他几个儿子抬着赢焜的棺材,跟着他冲出来,跪在空地中央。 “臣恳请皇上严惩杀臣子的凶徒,以正法典,以安人心!” 蜀王默默闭上眼睛,楚王也是个坑,他昨天劝了这小子半宿,希望他能私下解决这个事儿,至少不要朝会一开始就冲出来。但这小子完全不听,惹急了就要抬着棺材出去周游长安。 他也是权衡了一下这两者哪个更丢人,然后才同意了当场审判赢昆的决定。 程凉其实也是觉得很不妥。 但解少麟的命和解家的清白卡在那里,她们比宗亲那边更加需要一场当庭的审判。 除非是楚王自己提出承认赢昆是凶手,不需要当庭审判,否则程凉这边说什么都是对解家的包庇。 “臣梁买奉命彻查此事!” “臣高无咎奉命羁押人犯!” 梁买和高无咎同时出列喝道。 程凉点点头:“押人犯!” 解少麟第一个被押上来,接着才是赢昆、薄荷和那个乞丐。 程凉再点头:“请京兆尹出示证据。” 梁买的业务能力还是很强的,当着万人之面,将此事前因后果说得清清楚楚,又取了那把锤子跟匠人院的锤子对比,还找到了赢昆当天穿的血衣。 人证方面,除了薄荷、乞丐之外,还找到了卖锤子的铁匠,燕世子赢鹏,其他几位宗亲和数位经验丰富的仵作。 他甚至把赢昆挑逗赢焜和赢鹏去找解少麟打架的过程都翻了出来。 随着他侃侃而谈,程凉的心也放回了肚子里。 这锤得真的是够了,赢昆就是咸鱼之神也不可能再翻得了身。 梁买一锤又一锤,锤得满座皆惊,他猛地将最后的证据扔在赢昆面前,高声道:“赢昆,你可知罪?” “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当,人是我杀的,运气不好被你们抓到了。至于认罪,哈哈哈哈,义士无罪!”赢昆大笑起来。 周围人的神情颇为复杂,有的充满了钦佩,有的像看二傻子一样。 梁买转身看向小皇帝:“启禀陛下,案情已明,请赦解少麟无罪!” 小皇帝一脸严肃的点头:“赦解少麟无罪!” 禁军解开解少麟手上的绳索,七尺高的男儿眼泪喷涌而出,重重跪在程凉他们面前:“草民解少麟谢圣主隆恩!谢圣母皇太后!谢贤宁太后!” 梁买又喊:“请皇上下旨,斩赢昆以慰楚世子在天之灵!” 小皇帝又严肃的点了点头:“立即行刑!” 几个侩子手被禁军推了出来,赢昆被推到万人中央,禁军一脚踹在他脚弯里,将他推到在地,侩子手一口酒喷在刀口上,高高将刀扬起。 “等一下!“跪在赢昆后面的证人薄荷忽然高声叫了起来,“赢昆,明明就不是你自己想干的,你说啊,你倒是把指使你的人说出来啊!你就这么死了,你对得起我……和我们的孩子吗?” 万人皆惊,包括赢昆自己。 梁买眼睛一眯:“等一下!” 话音刚落,薄荷已经重重撞开身边的乞丐,一头扎向了赢昆。 赢昆完全没来得及反应,便觉得心口重重挨了一下,剧烈的疼痛瞬间充满了整个脑海,眼前的景物一明一暗逐渐模糊。 他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把薄荷推开,却被她一把搂在了怀里。 他感觉自己的嘴巴凑在了薄荷的耳朵上。 仅仅是一瞬,薄荷便发了狂般尖叫起来,拔出匕首在自己身上一顿猛扎,接着声嘶力竭的叫道:“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他?怎么会是他!” 赢昆睁着不瞑目的眼睛倒在了血泊之中。 他人生的尽头只剩下了一个疑问——这疯女人说的到底是谁啊! 第414章 千万不能小看女人,她们的破坏力胜过千军万马 事情发生的太快,太突然,禁军第一反应是把赢昆拉开,但赢昆口鼻皆喷涌着鲜血,显然是已经不行了。 薄荷趁着这个机会寻到了空当,猛地冲向了小皇帝。 “狗皇帝!赢昆对你忠心耿耿,你不念他的功劳,也该念他的苦劳。他替你杀了楚世子,你却为了舔程家的臭脚不惜用他的命来抵罪!我不懂你们男人,我只知道我那苦命的娃没了爹,他活不下去,我也活不下去了!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所有人都在倒吸凉气,以至于昭德殿前的空气都差点被吸干了。 这个女人太过于疯狂,以至于有点可怕。 小皇帝眼睛瞪得溜圆。 这女人说的每一句话他都听得懂,但合在一起就完全不能理解,她若不是疯了,就是脑子有什么毛病,自己都没跟赢昆说过话好吧! 而且自己闲得没事杀赢焜干嘛。 杀了他王爵也收不回来,毕竟楚王也不只有他一个儿子! 程凉已经意识到了不好,大声怒道:“拿下她,要活口!” 蜀王反应最快,连着剑鞘向薄荷砸去,却不料郑王忽然扑向薄荷,剑砸在了他背上,他也一踉跄,顺着台阶又撞翻了景王。 吴王是个文人,还没等他做动作,薄荷已经冲上了台阶,直奔着皇上而去。 小皇帝毫不犹豫的拨剑,还没等他试图自卫,已经被程凉拎着后脖颈甩向了龙椅后面,同时他娘两眼放着精光冲到她们前面,迎着薄荷一个破手,将匕首尖折向地面,再一个肘击砸在薄荷颈子一侧,生生把她打得跪在了地上。 薄荷也是练过的,脚下一扫,试图摆脱牵制。 沈宽却一下子放开手,向后避开。 在她让出来的缝隙里,程凉快狠准的伸出一只脚,精准无比的踹在了薄荷的鼻梁上,薄荷本来就没啥平衡了,还只有一条腿吃力,直接就被踹了个仰翻天,顺着台阶咕噜噜地往下滚。 程凉转身和沈宽击了一下掌。 禁军冲上来,将满身是血的薄荷摁住。 薄荷虽然扎了自己十几刀,但却没有指着要害去,嘴里也没有含毒药,考虑到这个流血的程度和刺杀皇上的行为,她肯定是死定了。 按道理说,现在死是最恰当的。 毕竟赢昆已经被她杀了,现在她指认了皇上是指使赢昆杀死赢焜的,仇恨就集中到了皇上身上,只要她也死了,死无对证,小皇帝就算是想要辩解都会很困难。 这人不怕死,那拖延这么一时半会的有什么意义呢? 程凉脑子里刚一冒出这个念头,立刻就下令道:“赢昆供词上招认,在此之前从来不认识你;你上次作证时也说替赢昆做事是第一次。你十几岁随哀家入宫时,赢昆还是个几岁的孩子,且你们二人一人在中原道,一人在长安。根本不会有所交集,你不要在那里演什么夫妻情深的鬼话。 你在此挑拨皇上与宗亲之间的关系该不是想要嫁祸哀家吧!诸位臣工,楚世子一案已经查清,赢昆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哀家相信皇上若是要处罚楚世子,绝不至于用这种小人招数,所以薄荷说的话,都当不得真!” 楚王嘴巴刚刚张开就被程凉怼得哑口无言。 程凉抓重点的速度真是太快了。 先说薄荷跟赢昆没那么好;然后将自己摘出来,说明她没有想要挑起宗亲矛盾的心思;再给大家扣一顶帽子,程家的人都相信皇上的清白,难不成他们这些宗亲还不信? 今天给楚世子找场子只是前戏,正菜是要让程凉归政给小皇帝。 这女人怎么回事,这么大个把柄放在她面前,她不但不抓,还主动替皇上洗开了。 楚王憋得实在难受,扶在棺材上,一边干嚎,一边滴溜溜的到处看。 人群中,失望的人还真不少。 对于他们来说,最好当然是薄荷顺利杀了小皇帝,皇帝立刻需要重选,重选出来的皇帝不是两位太后的儿子,自然可以大大方方让她们把权力全都交出来。 次一等的,是程凉抓住这个把柄不肯归政于小皇帝,少不得大家要辩论一番,当然最后的结果肯定是程凉会输,但小皇帝赢得也不会轻松。皇帝的声望式衰,外戚又被撵出政治中心,填补空缺的自然就是宗亲。 再次一等是程凉不抓这个把柄,直接杀了薄荷或是将她带走。那么就轮到楚王出场了,他是个痛失爱子的父亲,就是说话难听些,闹得出格些,大家也会原谅他的。 赢禄觉得自己已经够谨慎了,考虑问题都是按第三等的情况来考虑,却不料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不顺利,程凉这番话让楚王有点闹不起来。 他总不能因为一个莫名其妙的女人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对皇上发火,除非能重新证明薄荷跟赢昆真的是一对苦命鸳鸯,是最为亲密的人。 赢禄有点着急,这个时候用第二板斧确实是太早了些,倒是可以锤死程太后,但也有可能给小皇帝带来巨大的声望,甚至可能会把楚王推进坑里。 但是不用的话…… 他瞅着被拖出去一两丈的薄荷,心知这会儿不用,那步棋就废了! 正准备递眼色,薄荷忽然惊叫起来:“先帝啊,您真开眼睛看看吧!薄荷遵从您的旨意跟在程太后身边十几年,战战兢兢,勤勤恳恳,从未做过危害皇家之事。奴与赢昆相爱,也是因为替先帝您办事啊! 您这一走,您儿子就把我们当作弃子!难怪赢昆让奴把这些年收集的证据全部带在身上,他知道这一趟便是绝路,我们回不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赢昆,你为何要生在皇家!昆郎,昆郎……” 程凉真的想骂娘了。 这死人果然是很好用,一说到先帝,好多人的眼神就再一次不对起来,但这次他们的目光是落在了程凉身上。 赢禄抓住时机,大声喝道:“诸位王爷,那女人衣服里面有东西!” 薄荷唇角带着一抹释然又疯狂的笑容,用尽全力撞向身边禁军的铁甲,脑袋被别住也不肯放弃,整个人像是一条蚯蚓,那十几道伤口汩汩往外淌血。 她也不说别的,就一直喊着“先帝”,“昆郎”,很快就垂下了头,像一堆烂肉一般瘫在地上。 程凉暗中叹了口气,向着有福递了个眼色。 看现在的局面,幕后之人是不希望他们何谈成功,今天不动用些武力怕是收不了场了。 许墨林和蜀王已经跑到了薄荷身边,一层一层剥开了她的衣服。 在她的衣服夹层里滚出数十颗大小不一的蜡丸。 蜀王擦干净血,一枚一枚捏开,将里面的信纸递给吴王、景王还有许墨林看。 三人的脸色很快变得青一阵红一阵。 许墨林抬头看了眼程凉,牙齿咯嘣咯嘣响个不停,吴王和景王也一脸生无可恋,要是再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宁可把眼睛抠出来那种。 蜀王看他们脸色奇怪,也看了眼手中的那一份,不看不知道,一看也差点被气得吐了血,但他同时也意识到了这些东西事关重大,连忙去抢其他几人手上的:“都别看了,一个低贱婢女说的话,不足以为……” “信”字都没说出口,旁边凑过来的郑王和楚王异口同声地惊呼道。 “天啊,程太后身为太后,竟然与外男暗结私情,这……这要是先帝地下有知,岂不是要被气得活过来?” 喔嚯! 就这么一句话,瞬间点燃了昭德殿前万人情绪。 太后勾结外男? 那岂不是先帝头上绿成了草原! 第415章 瓜太大,有点咽不下 生命的尽头是吃瓜,特别是这种男人和女人的瓜,搁后世有名的男明星跟女性友人抱一下都要被上热搜,更别提现在这种封建时代的皇后出轨。 当然,考虑到先帝已经死了挺长时间,说出轨也算不上。 但作为皇帝的老婆,而且还继承着辅政之权的女人,这种行为不但在感情上、在道德上要被鄙视,在大秦律和宗法上也是大逆不道的。 蜀王现在不知道该冲谁发火,这种秘闻就算是知道了也不能这么大声嚷出来啊! 他完全有理由认为郑王和楚王是故意的。 但他们俩把这种事大庭广众的捅出来有什么好处呢? 固然对程凉是狠狠一击,但对皇家来说,不也是天大的丑闻吗? 几乎是马上,就有人解答了他的疑问。 楚王一巴掌拍在大腿上:“这个秦政难道就是那个秦先生?” 秦政在龙虎山下一战成名,之后也没有任官授爵,再次出现时便已经是受人尊敬的秦先生了。不过随着世家之战的开展,他的神话色彩稍稍减弱了几分,毕竟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台州登陆战是秦政指挥的,更不知道程凉对世家步步相逼是战略目标。 他们只觉得区区几个世家都打了大半年,什么战神,也不过如此。 郑王马上接上了话:“就是那个仗着太后宠信,未经兵部考核就接管北境大军的秦政?难怪,本王就说寻常人也不敢像他那么嚣张,结果是……有恃无恐!” “这妖女拿孝弟留给凌儿的东西去养野男人,真是恬不知耻!我便不是大秦的王爷,只是赢孝的四哥,也绝不能容忍此事!” “是啊,此女还是大秦国母,带头做着伤风败俗之事,百姓知道了该怎么自处?” 郑王和楚王像是在唱双簧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吼得特别大声。 昭德殿前的回声特别好,程凉站在匾额下,也听得见下面说话,她那双眸子中盛着一弯冷清,面上的表情全都消失了。 沈宽有点担心,顾不得小皇帝满脸惊悚和疑问,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程凉身边,摇了摇她的肩膀:“凉凉,你没事吧!先帝都死了,还不许人改嫁不成……你要是觉得不妥,反正也没干什么,打死了不承认就完了。他们非要对峙,就让他们去把秦政抓回来对峙去!” 程凉握住了她的手掌。 沈宽差点哭了,她第一次感到凉凉手心里有冷汗。 下面双簧已经唱得差不多了,楚王挣脱蜀王等人的拉拽,一直跑到了台阶下面,朗声问道:“程凉,薄荷控告你通奸秦政,可有此事?” “干你屁事!”沈宽急得想要打人。 程凉一把将她拽了回来,将脸轻轻在她肩膀上埋了不到半秒,大步越过她,走到台阶前面,居高临下的看着楚王:“没有通奸之事!” “好啊,你不承认,孤也能……” 话没说完,程凉继续补充道:“但两情相悦是有的。” 楚王差点被哽到,然后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你个寡妇,说什么两情相悦!分明就是通奸!” 程凉没理他,继续道:“事已至此,吾愿卸去辅政之职,自逐出宫……” “凉凉!”沈宽吼道,她冲上去,一把搂住了程凉的肩膀,眼泪大颗大颗往外掉,“对不起,对不起,要是我不劝你就好了。真的,对不起……” “你白痴吗?”程凉用脑袋撞了撞她,“要是我不喜欢,你就是再劝说一万次我也不会答应。所以该是我和秦政谢谢你,要不是你,我们两个闷葫芦可能永远都捅不开那层窗户纸。只是可惜啊,要是是在我们的时代,该多好!” “哈,自逐出宫就能完吗?”郑王手舞足蹈的在指挥人,“快去把那个贱人给本王抓起来,还有程安宁,教出这样的女儿,程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宽抽了一下鼻子,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剑:“本宫倒要看看,谁敢动她!” 小皇帝只觉得脑子要炸了。 他刚才听到了什么? 程太后和师傅在一起了? 父皇虽然是娶了程太后为妻,但跟她并没有夫妻之实,现在他都死了,程太后可以跟师傅在一起吗? 等等,好像不是这个道理。 呀,到底什么意思啊,他们大人怎么回事? 没等他想明白,又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叫将吃瓜群众们的目光吸引了回去。景王一脸惊恐,拼命把手上的纸条往外扔,就像是那张纸要咬他一样。 郑王飞快窜过去,一把握住了半空中的纸条。 然后用最大的声音惊讶起来:“呀,什么,皇……皇上竟然也是秦政的儿子?” 小皇帝猛地抬起了头来。 沈宽鼻子抽到一半,伤心化作疑惑倒灌回去,差点呛到自己。 就连程凉都抬起头来,眸子中的清冷,一点一点变成愤怒。 呵,幕后之人的胃口还挺大啊。 想对自己动手没关系,想要连阿宽一网打尽,那真是门都没有。 大不了打倒一个旧世界,建设一个新世界,谁怕谁? 这一下,昭德殿外众人的心态彻底是崩了,连队形都保持不了,距离郑王他们近的索性越过了禁军,禁军们也有点紧张,他们毕竟不是机器,如果太后给先帝戴绿帽子,皇上又不是先帝的儿子,那他们现在应该继续效忠吗? 直到刚才都还强忍着没说话的高无咎和萧尧臣也按捺不住了。 特别是萧尧臣,虽然他明面上是程凉的人,但他自己知道,他和程凉是志同道合的君臣,是因为彼此欣赏,而不是靠利益的隶属。 难道自己钦佩敬重的太后,竟是如此不讲礼义廉耻之辈? 他感觉自己受到了欺骗。 “皇上若是秦政之子,那岂不是沈太后……” “说得通啊,若不是沈太后也与那狗男人有染,她如何会跟程太后关系那么好。这本就不符合后宫的规矩啊。” “你们记不记得皇上是在宫外出生的?” “对!他在洛阳一直到两岁才被接回宫来,根本没有证据能说明他是先帝的亲儿子。”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是程家和沈家早就裹到了一起,假意敌对不过是蒙蔽先帝的眼睛。程家妖女助沈家妖女得了先帝的宠爱,再暗中将自己的情人引荐给沈家妖女,生出来的孩子虽不是程家的种,却也是受程家控制的!” “有可能!太有可能了!可恶!这两个妖女同侍一夫,为的就是谋取我们赢家的江山!” “诛杀妖后,另立新君!” “诛杀妖后,另立新君!” 宗亲群情激愤,文武百官、勋贵、名士皆交头接耳,只有跟程家关系最好那些人,围在程安宁身边,神色惶惶,只恨腰间没有佩刀。 “立刻派兵去清河捉拿秦政!”郑王跳得老高,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上去了。 楚王大步流星的往台阶上走:“孤乃德宗第四子,先帝嫡亲兄长,大秦楚亲王。难怪你要下令杀我孩儿,想来是我孩儿撞破了你们这些龌龊事。有孤在此,绝不能让你们祸乱我赢家江山! 赢磊、赢谦、赢颢,圣祖分封尔等祖上为王,是为了拱卫赢家江山,不是为了帮着外人欺负宗亲的吧!赢禄,你是宗伯,你老实说,皇上血统不明,又残杀宗亲,他有没有资格做我赢家家主,大秦皇帝!” 蜀王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如此发展,他站在人群中,拔剑四顾心茫然。 景王更是脚底抹油准备撤了。 玛德,就不该来管这些世俗的事情。 吴王握着一把信件,只觉得像是握着一把烙铁,想哭都哭不出来。 沈宽已经怒得有点失去理智了,什么特喵的两女共事一夫,就是程凉养的狗她都不会多撸一把毛,更何况她男朋友。 这是在侮辱她们之间的感情! 程凉强行拖着即将暴走的沈宽,另一只手伸在怀里,默默的数着楚王的步数。 一百、五十、三十…… 砰—— 程凉的手没来得及拿出来,远处的朱雀门缓缓打开了一道缝。 外面的男人又是一脚踹在门上。 平时要十二个禁军一起推动的大铁门呼啸着撞向墙壁,发出当的一声巨响。 “来者何人?” 几位王爷的家丁、忠于职守的禁军还有一些热血上头的宗亲拥上去想要拦住他。 男人抡起马鞭,寻常人根本看不清鞭子的轨迹,只能看见冲过去的人如同被秋风刮过的树叶一般,接二连三惨叫着飞向两边。 第416章 谋反,绝对是谋反,图穷匕见了 “秦政,他就是秦政!”吃瓜群众里有人惊呼起来。 楚王、郑王、蜀王、吴王、景王等一大堆王爷纷纷扭头,但秦政看上去走得很轻松,实际上速度极快。蜀王只觉得一阵风从耳畔掠过,再睁眼时,秦政已经越过楚王走到了程凉面前。 程凉松开怀里握着的手:“不是说用不着你回来吗?” 秦政有点羞涩的抓了抓额头:“嗯,我知道。可是我很想你,想到这些逆子会惹你生气,就觉得坐立难安,所以我可以回来吗?” “嗯!” “这次的事情可以交给我来处理吗?” 被保护且又被尊重的感觉涌上心头,程凉感到有种难以言说的妥帖。 在此之前,她对男人是没什么期望,更不喜欢那种大包大揽的大男子主义。 她习惯了什么事情都自己解决,允许自己暂时依靠的人只有沈宽,而且那都算不上是依靠,顶多算是休息。 她知道这其实是玻璃心的另一种表现形式,是因为对这个世界和自己都不够信任,才像坚硬的蚌壳一样不肯露出破绽。 那些劝她打开自己的人固然是好心,但有人愿意小心翼翼去保护她的这份小敏感,她更加觉得温暖。 秦政有顺势将马鞭卷起来,插在腰间,伸手在怀里掏出一叠干的枫叶:“东山的枫叶红了,但此次回来得着急,没有找到合适的树种。这些枫叶都是我亲自挑的,用东山文人特有的方法处理过,就像是刚摘下来的一样。” 呆若木鸡的楚王终于反应过来了。 好嘛! 这奸夫淫妇的胆子也太大了,被拆穿了不但不害怕求饶,还擅闯昭德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卿卿我我起来。 真当他这个亲王是好相处的? 不过这倒是好事,证据确凿,今天要是让他们和赢孝那个小崽子活着走出昭德殿,他这半辈子就算白活! “岂有此理,来人,把这对奸……诶哟!” 咻—— 秦政没回头,但却像是后脑勺有眼睛一样,腰间的马鞭划过一道虚影,精准抽在了楚王面门上。 程凉笑起来,她伸手接过那叠枫叶:“现在好了,事情没有变得更好,反而人证物证齐全,赢孝头上的绿帽子可谓是戴得稳稳地,你觉得他们能善罢甘休,听你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秦政重新把马鞭插在腰间,看了眼旁边整个人都已经傻掉的小皇帝,走向龙椅,“建大秦是顺应形势,不是被逼无奈。朕想做的事,除了你,没有别人可以阻拦!” 他没有半点犹豫,在众目睽睽之下大马金刀的坐在了龙椅上。 所有人都惊呆了。 这……这还有什么可洗的。 谋反,绝对是谋反! 程凉勾结外男,想要夺取赢家的江山。 终于,图穷匕见了! 关键时刻,总要有英雄挺身而出。 蜀王还在重建三观,感到自己袖子被人猛地扯住,他侧头看去,只见宗伯赢禄满脸焦急和悲愤:“王爷,圣祖爷分封我们这些宗亲,是为了拱卫赢家的江山啊。如今已是最紧要的时刻,您与景王、吴王、郑王应当立刻站出来。” “啊?” “请四位王爷以开国亲王之名下令废除血统有疑的赢凌,另立德宗三子燕王赢章为帝;废除程凉任命的一切官员;让德宗四子楚王赢简掌潜龙卫与丞相许墨林配合,立刻全城逮捕程家叛贼;直接诛杀;我们守住朱雀门,无论如何不能让程凉她们离开!” “哦哦哦!” 蜀王还没来得及下令,愤怒的许墨林等人已经先一步冲向了龙椅。 “拥护赢氏者,袒右臂,随本相保护皇上!” 秦政看了眼程凉:“你和小沈先到大殿里面去吧。” 程凉毫不犹豫的拉着沈宽往大殿里面退,沈宽又顺手扯着小皇帝的后脖颈。 秦政补充道:“把赢凌留下。” 小皇帝猛地回头,跟自家母后对视一眼,然后就被推回到了秦政身边。 他整个人都不好了,看着秦政,心情十分复杂:“师……师傅,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秦政还有功夫回答他的问题:“不全是。但现在问题的关键并不在此,别人说你不是你父亲的儿子,你就信吗?” “我不信,可是……” “那你是不相信你母后?” “也不是,但是……” “既然坐在这里,就必须得有舍我其谁的气势。普天之下,唯我是皇,是也得是,不是也得是!”秦政的目光落在程凉以外的人身上,就如同碰到冰水的锻铁,锐利,冰冷而且坚不可摧。 许墨林冲上了台阶,在距离龙椅十来步的地方停住了。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个男人明明坐得很随意,却比先帝都更像皇帝。那张龙椅仿佛就是为他贴身打造的,他们想要斥责他谋反,但冲到他面前时,油然而生的却是膜拜。 秦政连马鞭都没有拿出来,淡淡开口:“此事乃赢家的家事,尔等确定想要参与?” 许墨林额上沁出了汗珠:“皇家无私事!” 秦政嗤笑:“说说而已。皇上亦有七情六欲,不从制度上限制皇权,靠你们这帮人用嘴进谏,能解决什么问题?前人所做的努力,只要遇到一个有私心的皇帝,就彻底化为乌有。他在百姓的钱袋子和你们的脑瓜子里装满了枷锁,你们这些人还成天歌功颂德的把他当作明君。让朕对秦人甚是失望,尔等不做奴隶便浑身不自在是吗?”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高无咎抢了一个禁军的佩刀,越过许墨林,怒道。 “胡说八道?”秦政哈哈大笑,“金玉良言尔等不听,反把笑谈俚语奉做圭臬——既然尔等口口声声说要遵祖宗旧制。 那圣祖爷说要与程家共天下,尔等为何不听?圣祖爷说,无功不得分地封王,尔等为何不听?圣祖爷说,土地尽数朝廷,私人可用不可有,尔等为何不听? 哼,就知道打圣祖爷的旗号,做自己的事儿,真当圣祖爷不会活过来了,是吧?” 高无咎心底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那是他曾经他试图跟程太后吵架时出现的感觉。心里有个声音不停的在劝说他,不要继续刚了,赶紧退,都说了这是赢家的家事,你个姓高的千万别去掺活。 高无咎曾经是三大辅臣中最为头铁的一个。 但现在,他选择了从心。 秦政仿佛能看穿他们的心里活动,很适时的一扬手:“看热闹的站到旁边去,把路让开,别挡道。” 蜀王在赢禄的帮助下重建好了三观,大声招呼自己的护卫卸下了在场禁军的武装,正准备拿下程安宁等人,昭德殿前的人群忽然分开了。 秦政带着小皇帝不紧不慢的走了下来:“刚才谁说赢凌是秦某的儿子?” 蜀王摆开架势,与他对视:“凤鸣宫婢女薄荷控告贤宁太后与你通奸,赢凌血脉存疑,吾等身为宗亲,绝不容许有人偷天换日,行此大逆不道之事。若将来查明皇上确实先帝血脉,赢磊甘愿认罪。但现在,你与圣母太后之事已经证实,死罪如此,还敢嚣张。真当我赢家无人?” 秦政一脸冷漠:“人倒是挺多,但都是废物。” 蜀王差点被他噎死,普天之下哪有人敢这么对他们皇族说话,真当自己脖子是铁做的吗?但偏偏对面这男人说得理所当然,那口气让人反驳都不知道怎么反驳。 他又气又急:“来人,拿下他!” 十几个护卫从他身后冲了出来,蜀王都没看清楚秦政怎么动的,那十几个人就砰砰砰飞了出去,秦政都回到原地了,他们才开始惨叫起来。 “不要白费功夫,你不就是想知道赢凌身上有没有我的血脉吗。”秦政盯着蜀王,认真的点了点头,“不瞒你说,确实是有。” 蜀王一惊,这人已经嚣张到连这都不避讳了吗? 他感到手里的剑在发抖,又是愤怒,又是憋屈,又是痛苦,有种想要为赢氏舍命的冲动,又担心打不赢反被他侮辱,而让列祖列宗蒙羞。 或许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秦疆域如此辽阔,处处都有宗亲亲王,只要他们能回到自己的封地…… 等等! 难道程凉开大朝会的用意就是让他们全都到长安来,一网打尽。 再往深了一想,皇帝会不会早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让宗亲子弟到长安来读书,就是走在更前面的一着棋。 越想越深,越觉得程凉和秦政谋算已久,赢家宗庙危在旦夕,大秦亡国危在旦夕,天下黎民危在旦夕…… 第417章 朕能建一个大秦,便能将它毁了,再建一个新的 秦政想整顿宗亲很久了。 虽然说自己已经死了很多年,也没参与这些后辈的教育,他们没学好实在是怪不着他身上。但毕竟是有血脉的,有的人长得跟他还多少有点像,这要是成天在凉凉面前上蹿下跳,惹得她对自己有意见了怎么办呢? 之前考虑得很多。 担心因为外来者干扰引起天道的反弹,担心太过于惊世骇俗,也担心给现在的皇帝和宗室带来压力。 但做祖宗的担心他们的生活,这些狗东西却想要拆祖宗的姻缘。 秦政很生气。 要不是看在以前那些兄弟叔伯的面子,又觉得程凉不会喜欢,他真想把这些后代全部都砍了了事。 当初就该留个遗诏,不要让他们生那么多。 但想想自己辛辛苦苦留了那么多题和遗诏,他们也没几个去看的,大部分都放在经史阁吃灰,秦政又觉得自己没这个必要白费那个功夫。 要是真的死了不知道,也就算了。 而活过来,他又可以自己来收拾这些没用的后代。 最难过的那段只能看,却什么都不能做的时光已经结束了,而将他从至暗之中拯救出来的,正是程凉。 秦政唇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落在蜀王他们眼里,却如同法外狂徒般嚣张。 “看来今日不可善终了!”蜀王低声跟吴王和景王说道。 “孤看在座之人大都心向皇家,他们只有区区四个人,顶多再加上程安宁他们,应该不是我们的对手吧。”赢禄从两人之间探出头来,低声问道。 “可没人擒得住秦政。”蜀王回答。 “臣有一计,秦政虽然厉害,毕竟只有一人,程凉和沈宽却只是两个妇人,只要捉住他们……” 话音未落,朱雀门再次打开。 众人皆回头看去,一群盛装打扮的男女兴致勃勃地走了进来。 赢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麻花。 蜀王也惊讶地喊出了声来:“余临王世子,他们怎么来了,还嫌不够乱是吗?” 秦政淡淡地笑起来。 余临王世子对周围的混乱充耳不闻,一路小跑掠过蜀王他们,冲到了秦政面前,啪唧一声跪下:“赢孝仁携全家恭请老祖宗圣安!” 蜀王一愣,周围人也一愣,包括赢禄,他的表情都快要凝固了。 听说余临王世子疯了,但没想到他疯得这么厉害。 秦政点点头:“去把门关上。” 赢孝仁宛如听话地大狗,毫不犹豫地扭头跑向巨大的朱雀门,推了几下推不动,还主动邀请站在旁边地其他宗亲:“你是哪家的,来帮个忙呗。” 帮你个头啊! 蜀王快气炸了,他打不过秦政,还打不过区区一个余临王世子吗? “赢孝仁,你在发什么疯!” 赢孝仁一脸无辜且天真地瞅向蜀王:“蜀王叔,我以前是疯了一阵,但现在老祖宗已经给我治好了——诶,今天不是宗室集会吗?你们都拿着剑干什么?” 蜀王真的想给他一剑。 但旁边的景王捕捉重点的能力更强些,一把把蜀王扯了回来:“孝仁,你刚才说什么老祖宗……谁,谁是老祖宗?” “圣祖爷啊!”赢孝仁扭头看向秦政,“不是就站在那儿吗?” 啪—— 景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由于抓着蜀王的肩膀,顺手把蜀王也拉到了地上。 秦政的眼睛像是扫描仪。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已经将周围人的表情尽数收在眼底。 大部分人看赢孝仁的目光还是跟看疯子一样,少数人有点惊讶,但总的还是不信居多,更有甚者都笑了起来。 而在所有人中,只有一个脸上露出了惊骇和恐惧。 赢禄退了几步,下意识地扭头想跑。 但他的速度跟秦政相比,基本就是十倍速地慢放。 秦政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掼出了人群。 “你干什么!”蜀王他们齐声喝道。 “你有什么证据说你是圣祖爷!”赢禄自己也满头大汗挣扎怒吼。 蜀王他们齐齐看向了赢禄,这人问的什么问题,圣祖爷都死了一百多年,那赢孝仁肯定是在说胡话,这还需要什么证据吗? 赢禄脱口而出之后也后悔了。 但秦政没给他改口的机会,笑了笑:“证据也不是完全没有——昭德殿那块大匾里面有朕写的圣祖十诏,程家有一份副本; 蜀王一脉,留有川蜀中心论,本意是让你们将蓉城打造成西南方最大的城市,威慑吐蕃外军府,同时配合程家开发南洋,结果你们为了不遭忌讳,主动切断了和南洋的联系; 景王一脉,有最正确的赢家家谱,朕没打算跟弟弟抢儿子。阿苏是你们景王一脉的人,现在的皇帝自然也是你们景王一脉的。朕把这个秘密留给你们,你们当成个烫手的山芋,生怕皇家大宗因此迫害你们,所以世代修道,又没修出个成绩来,着实是丢人。 吴王一脉,朕将当年征战天下收集的各家典籍都留给你们,是希望你们复兴各家学说,经世致用,从中得出有利于国家的东西。不是让你们把那些文人找来圈养在一起每天辩论给你看。你当时逗狗呢? 郑王一脉,朕把你们放在中原,让你们为天下人搞粮食生产,不是让你们把中原道的粮食全部都搞到自己的粮仓里。跟郑家勾结都占不了上风,朕真的也是服了,阿林地下有知,真是要被你们这些不肖子孙再气死一次。” 他又看向被人摁在地上的程安宁、程国茂、程家业等人,目光柔和了几分。 “阿雄是个粗人,他儿子的字辈是朕取的。武国公府,仁义振国威;武平侯府,骁勇平四海;武安侯府,忠孝安家邦。五代人,朕以为五代人足以达成朕的期盼。结果呢?他们一直都在坚持对朕的承诺,没有负过天下,而你们呢?真以为做了皇族,便是终点吗?” 蜀王、景王、吴王都惊呆了。 没错,圣祖爷手上的开国王爵可不是那么好拿的,他们每家都有每家的秘密。理论上这个秘密只有每一任的皇帝和他们每一任的王爷知道。自从仁宗爷拔高儒生,削弱权贵和宗室以来,他们都很默契的遗忘了这些秘密。 存在就一定会有风声,毕竟仁宗到现在也还没过太久。 蜀王、景王、吴王都是知道大概,但说不清楚具体内容的。 要是这人说得这么清楚,那么…… 细思极恐啊! 赢禄冷汗顺着额头脖子汩汩往外淌,他能感觉到,自己胳膊在不自觉地颤抖。 要是这个人真的是圣祖爷,那就跟…… 不行,不管他是不是,都绝不能让他破坏计划! “哈哈,胡说八道,这些事情都是程振武和程凉告诉你的吧!到现在还在帮程家说话,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诸位,绝不能因为被他蒙蔽,这些秘密历经几代人,泄露出去也是正常的。圣祖爷已驾崩一百多年,就是吹牛,也挑个让人能信的吹好吧!” 砰—— 秦政对赢禄是一点都不温柔,直接一脚将他踹翻,脚尖一点,便是咯嘣咯嘣肋骨碎裂的声音。 赢禄嘴里狂涌鲜血,拼了命向蜀王他们虚空抓手。 秦政丝毫不理,跟踢皮球一样,一脚连着一脚往他身上踹。 “你信不信,管朕屁事!” “你以为,朕说这些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身份吗?” “呸!” “当年天下十几个皇帝,几百个王,可没人觉得朕能做皇帝——你以为这天下是靠嘴打下来的吗?” 秦政伸手拉着赢禄的衣领,把他从地上扯了起来。 “朕能建一个大秦,便能将它毁了,再建一个新的——你主子在他的地盘当神也好,做王也罢,都跟朕没有关系。但触角敢伸到大秦来,手来砍手,脚来砍脚,惹火了,朕剑指西方,一把火烧了他的神座。到那时候,他就明白,毁灭人的永远都不是无知和弱小,而是傲慢和偏见!” 话音一落,赢禄发出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身上的衣服一寸一寸爆裂开。 布片随风吹走,露出他肚皮上一个金色的火焰烙印。 秦政冷漠的看了一会儿,五指合拢,就像是捏碎了一只鸡的喉咙一样。 赢禄的惨叫戛然而止。 秦政松开手,在所有人目瞪狗呆的目光中转身走向昭德殿:“将此人逐出宗谱,拖出去喂狗!” 第418章 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总要留些底牌吧 程凉进了昭德殿,阴影带来的清凉一下子让她心情放松了。 当然也不一定是因为阴影。 沈宽的火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一开始还踮着脚在门槛上一边骂一边左一拳,右一拳的隔空助威,没一会儿就变成了长脖子的鹅,一边看一边哈哈大笑。 “打得好,使劲打!瞎传姑奶奶的绯闻倒没什么,我家凉凉好不容易遇到个能看对眼的王八,要是被你们这群老乌龟搅黄了,姑奶奶把你们全部发配去拉皮条!凉,不是我说,你们家老秦认真起来还是有点帅的嘛。” 程凉看她手舞足蹈的,真的好想塞把瓜子给她。 许墨林他们站在龙椅附近,脸黑得如同锅底一般。 高无咎不停的在咽口水。 刚才上脑的热血褪下去后,他嗅到了一种熟悉的、让他不太想去面对的感觉。 萧尧臣的脸在铁面下,看不清楚表情。 昭德殿四周有回音璧,底下的声音虽然杂乱,却不是听不到。 “你们……相信死而复生吗?”良久,萧尧臣问道。 “不信……”许墨林艰难的回答,“但现在的情况有些难以控制了——皇上并非先帝亲子与圣祖死而复生之间,你觉得……我们信哪个比较好?” 高无咎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 真的,他好好在大理寺编写新秦律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来凑这个热闹? 三位掌权大臣面面相觑,当事情变得太过离奇的时候,人的神经反而会意外的变得更加坚韧。 许墨林他们不明白情况就选择按兵不动,而另一些人自以为自己已经搞明白了情况,忙不迭地跳了出来。 按照原计划,如果皇上真心支持宗亲,那他们会在今天的大朝会上推翻程凉,拥立皇上亲政,而张道龄作为道门的天师,可以顺势将程凉踩成祸国殃民的妖星,即使程家没有更明显的过错,也可以通过舆论将他们打进深渊。 而皇上要是站在了太后们那边。 赢禄向他保证过,他们已经做了充分的准备,可以连着皇帝一起推翻,当场换立一个新君,他只需要在新君确立之后代表上天给他加冕一下。这种安全又有好处的活儿,张道龄当然很乐意接。 而且就算没有好处,他也是要参与的。 上次程凉和皇上在龙虎山出了事儿,虽然没有降罪于他,却取消了在龙虎山的一切活动,而且还收留了张道一那个混账玩意。 这已经够让他难堪了。 前不久程凉她们还去了三清山,听说是跟乾元老道相谈甚欢,这女人摆明了是要暗中将道门的重心转移到其他人身上去。 就跟她以前对世家和万国会做的那样。 若是不反抗,就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她一点一点杀死;若是反抗,就会给她机会,让她有借口一榔头就把人杀死。 张道龄刚才很失望,但现在他有了新的主意。 女人再厉害也是男人的附庸,只要秦政能对自己高看一眼,程凉还敢忤逆自己的男人不成? 至于怎么让秦政高看一眼。 张道龄觉得现在就是最难得的机会,毕竟自称圣祖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总要抬出道门或者佛家来背书才行。 龙门寺的人全都没来,今天有这个资格替他证实身份的就只有自己! 张道龄倒是没有想要等机会。 他从一个普通人混成天师,每一步都是靠自己。 秦政那边刚把宗亲骂得狗血淋头,这边张道龄就带着弟子冲到了赢禄地尸体面前。 “妖星!妖星!难道这几日本道夜观星象,皆见西方有金火侵入紫薇,紫微星黯淡无色,其后却有另一颗本不该出现地帝星大放异彩。某百思不得解,恰逢赢禄提到皇者有变,血统不明,便想当然的以为是帝星有所更迭。其实不然……” 秦政皱了皱眉,领着小皇帝转身就走。 张道龄追上去,低声道:“即便是您真的是圣祖爷,也已经崩了一百多年,如今想要让天下人信服,重登帝位,恐怕没那么容易。” 轰—— 秦政还没来得及反驳,朱雀门又发出了一声巨响。 这一下的声音比前两次都要大,那扇巨大的铁门直接拦腰破了个洞。 张道龄扭头一看,差点没晕死过去。 来的竟然是张道一,而且他还带着十几辆马车,每一辆马车上都拉着一根空心铁管。 秦政更加顾不上张道龄了。 他甚至连小皇帝都顾不上了,化作一道风,冲进了昭德殿。 “太后,张道一是接你的命令来的吗?” “是啊,我不知道你会回来,总要留些底牌吧。”程凉笑了笑,站起来,“放心,没有我的命令他不会随便攻击的。” 秦政松了口气,又觉得自己有点好笑。 即便他不来自爆身份,想必程凉也是可以带着沈宽和赢凌全身而退的。 她喜欢工作,有追求,但她从来没有真正的被太后的身份束缚住过。 海纳百川有容纳大,壁立千仞无欲则刚,说的大概就是她了吧。 程凉走出去,张道一已经把昭德殿前的众人包围住了。 说起来,几十个人包围上万人有点滑稽。 但事实他们就是做到了。 做法也很简单,先是一轮破甲弹把朱雀门打成了渣渣;接着一轮齐射,打得烟尘四起,吓得大家竞相逃窜;再将炮口抬起,每两门对着一个方向。 这感觉真不错。 反正也不需要他赔。 张道一对自己的出场很满意,大摇大摆的往昭德殿走去:“太后,皇上,道爷我救驾……咦?” 他退了两步,觉得大道边上那个屁股有点眼熟。 出于好奇心,他伸脚踹了踹。 张道龄翻身跳起来,气得每根毛发都在飘,配上他破破烂烂的衣服,居然真的有了几分仙风道骨。 “张道一,你这个逆徒!”他可以被程凉算计,也可以被秦政看不起,甚至可以配合赢禄他们做龌龊事,但唯独不可以对张道一示弱。 张道一也挺惊讶:“早说你站得这么中间,爷爷我好让大家把炮口对着中间来啊!” 张道龄已经气昏了头:“哈,我到你有什么本事,离开了龙虎山就攀附权贵,现在还帮他们做起颠倒黑白的事情来了。我说这秦政怎么敢自称圣祖,是不是你在背后替他们出谋划策,妄图怪力乱神,为祸天下?” 小皇帝站得离他们不远,爆炸刚一起,就被从台阶上冲下来的许墨林摁在了身下,他探出头,撇撇嘴:这货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张道一虽然还在自称道士,但其实改行也挺久了。 关于怪力乱神这块,足足想了两分钟才明白张道龄是啥意思。 对此,他只翻了白眼:“有病!” 确实是有病,他们炮厂很快就可以量产火炮,有这种杀器在手,想当什么皇帝当不了,需要去搞什么怪力乱神的破事。 张道龄还在试图说服那些宗亲:“诸位,圣祖驾崩已百余年。死人要是都能复生,那跟神明还有什么区别?此人用圣祖的名头招摇撞骗,诸位若是信了,那才是让祖宗蒙羞呢!” 说得很好,但是没有人理他。 蜀王他们的三观五官都碎得差不多了,很难在如此繁杂的信息中保持正常思考。 程凉居高临下的看着脚下万人,笑了笑:“本来想要炸了太极、昭德、龙首三宫以威慑众人,既然正主回来,那还是移步城郊,炸炸别的东西吧。” 秦政也笑起来:“那真是多谢太后给秦某这个面子。” 第419章 百年难得一见的大朝会 平泰二年的那场大朝会在接下来一百年中,参加过的官员都会不厌其烦地给家中子弟讲起那一日所见的种种,没参加过的官员则会心向神往,后悔不已。 从薄荷爆料皇上指使赢昆杀了楚世子开始,噎死人的大瓜一个接一个被爆出来。 太后程凉与外男有染,甚至皇上都可能不是先帝的血脉。 这已经够刺激了。 没想到那个被爆料的外男忽然出现,以一己之力打翻了一众亲王,然后竟然十分坦荡的坐上了龙椅。 若事情只到这儿,都还算正常,最多就是个偷天换日的权谋剧。。 但余临王世子一出现,他们的世界观就开始不停的崩塌起来。 与太后有染的外男不是外男,而是大秦的圣祖爷死而复生! 宗伯赢禄也不是为了赢家宗室,而是勾结了西方的圣光教,意图颠覆大秦皇室! 接着龙虎山天师道天师张道龄和天师道上一任天师的亲孙子在长安大街上边走边相互对骂;张道龄怒斥那位死而复生的圣祖不是圣祖,而是妖怪,张道一骂他道行太浅,穿上了天师袍也做不了天师。 这噱头可比皇家的皇位之争要有趣,而且听起来没那么的危险。 长安市民争先恐后地跟着出城看戏。 程凉在后面的马车里跟秦政、沈宽复盘谈事儿,等他们谈得差不多钻出马车,长安城外的空地已经被人站满了。 就连准备用来军演的那座小山丘都挤满了人。 城墙、树梢、屋顶……但凡能挂住人的地方,就都没有空闲着。 “这是什么情况?” 程凉也没料到,任何事儿交给张道一来办都能办得跟元宵晚会一样。 秦政手臂轻轻一展,后面没刹住车的宗亲全被拦在了后面。 沈宽彻底忘记了在昭德殿前的愤怒,拉着程凉飞快跑向她们的位置:“哇,还有野兽,你什么时候抓的?” “一直都在就让张道一准备军演啊。这些是高家、穆家、韩家、胡家帮忙抓的,还有那边那座小堡垒,是狗根他们免费修的。如果没有赢焜之事,军演也是要在这几日进行。”程凉回答。 “爆炸就是艺术。所以我们现在是要参观艺术!”沈宽一屁股坐下去,伸手摸了摸口袋,想起今天换了朝服,没装瓜子,顿时十分沮丧。 “想吃瓜子!” “这种时候,别想着……”程凉说到一半,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她和沈宽对视三秒,耸了耸肩,“好吧,虽然我也饿了,但现在确实是搞不到吃的。” “也不一定。”沈宽的目光越过程凉,一脸姨母笑。 话音刚落,秦政从背后走了过来,手里还拎着一个篮子,篮子里零零碎碎有半篮子吃食,他将篮子放在桌上:“那些逆子气了你一上午,肯定饿了,先吃点东西吧。” 程凉瞅了眼四面八方,对他能弄到吃的这件事感到十万分的惊讶。 “你哪弄的?” “有的老乡会随身带些吃食,有银子自然能买到。” 所以,是挨个挨个去问的吗? 这种事别的男朋友做好像很正常,秦政去做……不不不,那也太有烟火气了点吧! 程凉又被感动到了:“谢谢……没有瓜子是吗?”鬼使神差,她又补充了一句。 秦政一愣:“你想吃瓜子?” 程凉连忙摇手:“啊,不……也,没有……没有吧!阿宽?” 沈宽早就坐到三个位置之外去了,一脸兴奋的望着张道一拉出的十二门火炮。 军演马上就要开始。 程凉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秦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张道龄一直跟到了场地中央,他很害怕,不光是因为张道一比他更有资格做龙虎山的天师,更因为他有种预感,这些怪家伙一响,整个天师道都将再无容身之处。 除非他愿意像龙门寺或者三清山那样,彻底像皇权屈服。 从今以后,交出多余的土地和财物,放弃所有的特权,像每个普通的秦人一样,被大秦律所管束,甚至比他们更惨,因为他们必须真正的、真心的遵守戒律清规。 这样的话,还能有多少人愿意来修道呢? “准备,开火!” 张道一都没理他,猛地拔起旗子,挥动起来。 程凉是让他要把所有的弹药都打完,不能打出去的,也要埋在地下引爆。总之,怎么震撼怎么来。 这东西虽然没有烟花炫丽,但可比烟花壮观多了! 他们的第一个目标是矗立在场地中间的那座小堡垒,其大小大概有一个王府那么大,没有用条石,也没有地基,全是由水泥和砖头砌出来的,虽然内在确实是不怎么结实,但百姓和宗亲都看不出来。 这十二门炮的口径都不大,但张道一指挥得当。 每次四门,指着一个地方发射。 砖头墙壁哗啦啦的倒,炮弹接连不断,几乎没什么间隙。 房舍坍塌扬起巨大的尘埃。 周围的百姓发出一阵惊呼,接着大声喊起了万岁。 蜀王那满地碎片的三观都被震醒了,他长大了嘴巴,握剑的手在发抖。 程太后竟然拥有这般力量。 张道一满意地看着偌大的建筑在顷刻间变成了一堆碎石,他绕过张道龄:“接着是开山裂石的力量!” 他摆手,炮口调转方向。 炮击继续进行,但这一次角度拉得很好,火光在空中划过弧线,一百丈以外的一群小山丘上。很快,那座小山丘炸了,耀眼的火焰映红了半边天空,这个爆炸一开始,九持续不断。 大家的目光都注意那座小山,没注意到张道一的旗子比刚才挥得更慢了些。 “你在山下埋了火药?”秦政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程凉身后,“给你瓜子。” 程凉有点惊讶的看着秦政手里的油纸包,觉得这人真是个小叮当,这年头的瓜子可不是什么随处可见的零食。 她接受了秦政的好意,抓了一把,然后看似很随意的将瓜子包抛到了沈宽的桌上:“嗯,就连刚才的那座院子里也埋了,我们现在拥有的火力,连震撼的效果都很难弄出来,更别说是参加一场震撼的战争。所以,我们的时间一直都很紧迫。” “万事都是零到一最难,这场军演进行得很顺利,没有出现奇奇怪怪的失误,这才是最大的进步,说明我们的火器领域已经拥有了自行发展的能力,它和这个时代自洽了。”秦政站在她背后,眯着眼睛,严肃的说道,“更说明,我们确实是有能力,在不触及天道反弹的情况下,引进新的东西。 “嗯。” “所以,我想要跟你商量——我希望能让赢凌立刻亲政!” 第420章 他是来救他们这些不肖子孙的命的啊 “你坐下。”程凉扯了张椅子过来,“详细说。” “首先,我这个身份能够暂时震住人,却不适合广而告之。老百姓信不信是一回事,容易让人钻空子才是最糟糕的。有一个死而复生的圣祖,就可以有死而复生的莽帝、楚太祖或者周天子、汉皇帝。这个口子能不开当然是最好。 但太傅这个身份我还想要,另外立个皇帝也不会比赢凌更好,而且他还是小沈的儿子。我看你这朋友也是重感情的,我们完全可以将赢凌纳入我们的计划当中。只要他能对天下有好处,我可以让他成为远胜圣祖的千古一帝。” 程凉没有表态,示意他继续。 “其次圣光教的手脚已经伸到了宗室和大内当中,说明他们想要控制住大秦。这一点其实很奇怪——我们之前说过,毁掉世界其实跟拯救世界一样的困难。 据我了解,目前世界分为四个部分。 我们大秦是从尧舜禹时就已经有了大概的体系,属于一个皇权至上,有等级但不算很森严的农业国家; 圣光教比楚太祖出现得还要早那么一点点,在此之前西方就是很正常的城邦,以渔猎和少量的种植为基础,大概是在莽帝时期圣光教扶植起了圣光帝国,以很快的速度完成了所有城邦的整合,原本神权是凌驾于王权之上,偶尔还会发生冲突;后来神权隐藏在王权之后,反而更像是合作关系了。 会发生这种情况,要么是他们换了掌舵人,要么就是增加了掌舵人。总之,我可以很肯定地认为,圣光帝国那些人在天道和灵魂的研究得比我们更深入,甚至他们的人数要远远超过我们。我们必须集中精力对付我们这个量级的对手,而这个世界自己的毛病,应该由这个世界自己的皇帝去操心。” “还有两个部分是什么?”程凉问道。 “以西域远征军驻扎的达罗斯为界,夹在中间的两个大罗帝国和几十个小国家;目前似乎还没有出现统一政权的美洲、澳洲、非洲等地方。” “可是全德之前说有一位能长生不老的威廉每一朝都混在黑衣大罗的使团中出现过,这件事你知道吗?” 秦政皱起眉头:“不知道。我曾经帮助过黑衣大罗的国王,但那都是一百年前的事情了,如果他们被圣光帝国争取过去,也不令人意外。毕竟从赢仁那个逆子中止了我的开疆计划后,朝廷对黑衣大罗的了解就变得很片面了。” “你是觉得远征军也有可能出问题?” “这我很难说。”秦政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但西域跟南洋有区别,南洋舰队除了你们程家之外,多用的是本地人,因为游泳、驾船都是技术活儿;而西域的军队跟禁军一样,是当年我们打天下的老底子改编的,世代从军的人很多,架子也很稳固。 其实包括南洋舰队也是一样的,他们有可能不忠于赢家和大秦,但让他们不忠于赢家和大秦的原因肯定不是因为想换个主子。” “可是如果他们的筹码是长生不老呢?” 秦政笑了笑:“你们这些武人,真的在乎长生不老吗?” 程凉被他一点,恍然大悟,也笑起来:“这么说的话,他们确实很难收买大秦的军队。我本来也没有打算卡着赢凌不让他亲政,甚至我都想过,如果拯救世界的阻力真的很大。那我们就不干了,随便找个小山村等世界末日也是很浪漫的。毕竟有多大的金刚钻揽多大的瓷器活儿,我和阿宽就是普通的咸鱼和普通的打工人,做事也是要算性价比的。” 秦政缩了缩脖子,看台外面的山都炸平了一座,现在又在炸其他的了,就按照这个火力强度来讲,可是真看不出程凉有那么的佛系。 果不其然,程凉接下来的话一点也不像是准备撂挑子的人:“正好,等皇帝亲政把六部收回去,我们就可以成立几个新部门。现在好多东西都有了萌芽,如果也能找到像马季、张道一他们那样这么省心的负责人就好了。” 说到张道一,两人往场子中间看了一眼。 张道一他们剩的弹药可真是有点多,打了大半个时辰都还没打完。 他那每一炮都像是打在了蜀王他们心上。 乖乖,他们家那个便宜老祖宗是出来帮自己小情人的吗? 不,他是来救他们这些不孝子孙的命的啊! 蜀王的位置好,声音够大,火光也够大,没看多一会儿,他衣服就湿透了,心里突突突直跳,回头看看景王和吴王,他们就没有那么害怕。 景王还一脸的惊艳羡慕。 果然是没打过仗的人,就知道看热闹。 蜀王口干舌燥,起身想找个僻静的地方缓缓。 但由于来的人太多了,除了最上面皇帝和程凉她们的席位之外,实在没有清净的地方。 蜀王只犹豫了一小下下,就沿着台阶往上走。 就站一会儿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实在不行就说自己知错了,要跟老祖宗认错。 那位圣祖爷端着老祖宗的架子,总不好跟他一个小小辈儿计较吧。 蜀王发现自己心理建设做得也很快。 上午还是以皇族族老的身份要替小皇帝争回皇权,这才半天, 他就已经很自然的认为自己是小小辈了。 圣祖爷的身份是真是假倒是其次。 关键是他们掌握的力量过于强大,一个秦政就已经能在长安城中杀个七进七出,不掉一根头发;再加上程太后手中的这种杀器……真的就像秦政说的那样,他要是想要毁掉一个大秦,重新再建一个,也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既然如此,他们愿意跟赢家玩祖宗后辈的游戏,那是再给他们面子啊。 在这种火力下,想当谁祖宗当不了? 作为一个爱管闲事的人,蜀王善于劝别人,同样也善于劝自己。 但有些人他劝不了。 看见许墨林的瞬间,他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东西怎么也在这儿,看他的表情像是在门口站挺久了。 对啊,为什么自己都走到门口了,竟然一个服侍得下人都没有看到呢? 蜀王忽然想要退回去,许墨林却先看到了他:“嘘——” 许墨林竖起一根指头在嘴边,然后勾了勾:“王爷,您过来听!” “听什么?”蜀王浑身得毛都竖起来了,“这是太后和皇上得房间,你大胆!” 许墨林用一种古怪得神情看着他:“真不想听?” 蜀王嘶得吸了口凉气,只觉得许墨林说的不是话,而是砸在他心上得小勾勾。 许墨林附耳在门上,用十分肯定得语气道:“你不听一定会后悔得。” 蜀王整个人都不好了,作为一个粪车路过门口都要尝咸淡的男人,“不听一定会后悔”这七个字就像是有魔力一样。 他还没反应过来,耳朵已经贴在了门上。 “丞相,这边怎么没有人?” “来的路上挤散了些,其他人都安排在前面的路口。”许墨林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这条路没有凤鸣宫和程家的人,我就把他们都调到别处去了。” 蜀王沉默了片刻,默默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第421章 听个八卦而已,不要这么冲动 蜀王想不到向来正派、正直、正经的许丞相会来听程凉她们的墙角,程凉和秦政也想不到。 这场军演毕竟是准备了一两个月的,虽然今天开始得很突然,人数也远远超过预计,但对于皇帝、太后的观赏席没有影响。偌大的房间里只有程凉、沈宽、小皇帝和秦政四个人。沈宽搂着自家大儿子全心全意的在看表演,她俩就把椅子拉在后面说事儿。 同意赢凌亲政是一回事儿,怎么亲政是另一回事。 程凉之前做的分权计划书派上用场了,秦政看一页夸一页,不知道的以为他化身成了彩虹屁精,但程凉却能感受到他夸得很真挚。 因为秦政夸得每一个点,也正是她自己觉得重要,且觉得写得好的地方。 同样是夸奖,这种有质量的和沈宽那种无条件的让人有不一样的感动。 后者针对的是人,哪怕她写的是一堆屎,沈宽也会真心实意的欢呼,认为她只要这么写就一定有这么写的理由,她不但嘴上说很好,需要她配合的话她真的会去做。这种信任和夸耀完全基于做事的人是她程凉。 而秦政的夸,让她觉得有人能懂。一场沟通,双方的意思能相互传达到百分之七八十,就已经很高效了。如果有个人完全能够明白你做这些决定的风险和意义,并且认可你的意义,还会跟你一起承担风险。 即使只是作为合作伙伴,也是会让人产生依赖之心的。 更何况秦政不但懂,而且还能延展她的想法,激发她更多的灵感。 秦政一边看,一边夸,还一边拿着笔在另一张纸上记录重点去增补自己的想法,他是真正做过皇帝的人,认真工作起来,天然的就有一种威严和贵气。这和平日在程凉面前的大金毛形象有些不同,但更养眼。 程凉没有看帅哥的坏习惯。 但看着秦政写字,她就有点理解沈宽闲着没事去健身房喝一下午奶茶的意义了。 “大方向没什么问题。咱们并不是要在大秦分出两个朝廷,而是要把已经成体系的东西交给现有的官僚体系去维系,而新的东西只能我们来挑人和掌舵。待到体系形成,我们就继续往皇帝那边交。只要我们这边不停止前进,他们那边就必须不断前进,那些传统的工作方式只会成为他们的阻碍。 这样过一段时间,人和人的差距就会被拉开,我们一眼就能看出什么样的官员能够顺应潮流,什么样的官员不适合跟着大秦这条战船继续前进。至于科举,我觉得还是有必要的,而且不要扩招。不但不要扩招,还要继续加门槛,做到优中选优,并且保证科举选出来的人真的能用上,不要放在翰林院、国子监这种地方发霉。” 秦政的声音。 程凉也在说自己的想法。 “现在没有钱,也没有足够的工作岗位,所以并不是搞义务教育的好时机。读书人多了确实更容易出人才,但读书人多又没事儿让他们干,势必就会造成社会的不安定。 我觉得我们反而应该从尖端人才开始,白马书院、皇家书院、程家族学还有吴王的争鸣宫,还有其他以些口碑好的书院,都有做成一流大学的基础条件。我们现在又不方便亲自参与改革,那就应该多培养人才,要鼓励他们多想,引导他们多想。 你不知道白马书院现在有好多想法都特别好,要不是没有钱,马上就能深入研究拿来用。这些人一点都不比我们蠢,只不过我们站在了很多巨人的肩膀上,自以为比他们高大而已!” “你说得很对,自下而上的方式莽帝已经试过了,行不通。但每个县城都有县学,兴县学本来也是县令很重要的工作,我们或许也不需要完全否决这点……” 两人从文化争论到工业、农业、商业、官体、法律…… 蜀王的腿早就站麻了,他现在全身心都是震惊和对许墨林的愤怒。 这是八卦吗? 这既不有趣,又烧脑,其中指不定还有多少坑……这种政策类的东西有啥好听的,他只是个爱管闲事的藩王啊! 他偷偷摸摸的退了几步,看许墨林听得那么认真,又觉得有点愧疚。 人家一个外臣对大秦的国政都如此关心,自己一个宗亲,因为觉得无聊而溜走了,这不合适吧。 他正在给自己找理由,却猛然发现许墨林站了起来。 他脸色严肃,带着大义凌然的决绝伸出了手。 蜀王一下子意识到他要干嘛,吓得叫起来:“别啊,你先等……” 砰—— 许墨林推开房门,大步流星的走了进去:“太后、秦先生,你们到底是谁?” 蜀王转身就走。 妈呀,你要作死没关系,倒是等我先撤了的啊! 程凉和秦政也很震惊。 程凉脑子里飞快闪了一遍刚才说的话……太多,实在是闪不完,也不知道他是啥时候开始听的,难道马甲要掉? 秦政要镇定得多,他甚至看到了门外的蜀王:“赢磊,来都来了,进来坐。” 蜀王哭丧着脸,调头走了回来。 秦政伸了伸手:“随便坐。秦某倒是没想过大秦的丞相和亲王还有听别人墙角的习惯,而且还是太后的墙角。你们胆子真的很大啊!” 蜀王一脸崩溃,身为游侠的尊严到底是没有把锅全甩在许墨林脸上。 许墨林就刚多了,拱拱手:“自先帝驾崩,臣早就已经辨不清忠奸,分不明对错,看不懂规矩了。所行之事,不过是尽己所能,尽量不要辜负先帝所托罢了。刚才臣听了许久,两位的言谈甚是惊世骇俗,乍听悖于常理,深思却又可能福泽千年。若只是一两件事也就罢了,两位所谈之事涉及又很广,所以……两位究竟是谁?” “圣祖、秦先生、赢凌的师傅、太后的仰慕者……”秦政笑了笑:“身份很多,关键看你想要信哪一个。” 许墨林皱了皱眉:“您真的是圣祖吗?” 秦政正视他:“你信吗?” 许墨林没说话,表情却在不停的变,显然脑子里充满了矛盾。 程凉趁着秦政应对的这片刻,收拾好了心情,不紧不慢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许丞相,哀家要是你,就不问这么愚蠢的问题。” “那臣该问什么?”许墨林硬梆梆的顶了回去。 “当然是问我们想要什么。”程凉浅笑着拨弄茶叶,“就算秦政真的是圣祖,你就肯让皇上把皇位让给他吗?” “当然不可能!”许墨林脱口而出。同为皇党,他和蜀王这些宗亲可不一样,他要维护的不是赢家的皇位,而是先帝的儿子的皇位。 因为他只是先帝赢孝的朋友! “那就是了。”程凉抬起头,“哀家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皇上的父皇确实先帝,母后也确是沈太后,他的血统没有任何问题——而且,我们真心希望他能成为千古一帝。在这件事上,许丞相跟我们的阵营应该是最统一的吧。” 许墨林舔了舔嘴唇:“那你们想要什么?” 程凉和秦政相互看了一眼,都笑起来:“我们想要你们好好配合。” 第422章 人与天斗,尔等可敢 “配合什么?” “你想要什么?” 许墨林大义凛然:“臣希望皇上圣明,百姓安乐,千秋太平。” “更具体点。”程凉笑了笑。 许墨林这就沉默了,他倒是真的开始认真想了:“先帝曾有三个愿望——收回三个军府的控制权,澄清吏治和清丈土地。 第一个愿望自然是针对程家,想要完成这一点需要组建好几支属于皇室的新军,先帝整顿奔字部、组建龙鳞侠士都是希望能够将兵权拿回皇室手中。 第二点是因为仁宗爷一朝恩裳过重、任官过多,官员、世家和儒学名士勾结,使科举不能得人才,寒士无出头之日。 第三点则是针对朝廷的财税,仁宗爷时朝廷的税收有一千多万两银子,到了德宗爷就只有不到一千万两,到昌明三十三年,入库的银子甚至只有三百多万。先帝继位后,夙兴夜寐,但仁宗、德宗两朝流失的土地实在是太多了,而且牵一发则动全身。他也没有太后您这样的兵力……” 程凉挠了挠脸,还是要承认那个渣男挺不容易的。 在没有遇到秦政之前,她也不敢直接冲世家开战,更别提那个渣男,他连大舅哥的支持都没有,程家不打他就不错了,当然不可能帮他打仗。 “赢磊呢?”秦政冲蜀王抬了抬下巴。 “啊?”蜀王觉得自己疯了,他竟然真的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老祖宗产生了敬畏之心,就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少年时,父亲问他想要学剑还是学文的时候。 “孤……我没……没什么想要的。只要对得起列祖列宗,赢磊便对得起这个王爵。”蜀王这话还真的是真心的。 毕竟他的爵位已经到头了,再往上升就是皇帝。 但问题是他也不想当皇帝,要不是大哥死得早的话,他连蜀王都不想当。按照他少年时的人生规划,他现在应该是大秦最有名的游侠。仗剑三千里,路见不平就把刀,夜宿枫桥对酒当歌,逍遥自在快乐无边。 “去把赢谦、赢颢都叫来,我们可以开诚布公的聊一聊。”秦政摆摆手。 蜀王如蒙大赦,转身就跑。 许墨林转身转慢了,都没看到他怎么出去的。 “你也去把高无咎、萧尧臣还有你觉得有资格来跟哀家议事的人都叫来吧。”程凉搁下茶杯,淡淡说道。 许墨林出了房间,人还有点懵。 他本以为自己撞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但现在程凉他们看起来那么坦荡,反倒让他升起了一股羞耻之心。 啊,果然偷听就是偷听啊! 等他带着人回到房间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坐满了人。 程凉和沈宽坐在长条桌的尽头,中间夹着小皇帝;蜀王、景王、吴王坐在左侧,在她们下首还有镇国公姚春秋、刚上任的定国公林武以及程家的代表武安侯程安宁;右边的位置空着,显然是留给他们的。 许墨林下意识的找了一下秦政。 还没找到,就听见背后门咔哒一声,秦政双手环胸靠在门板上,一副今天谈不妥大家就都不要走了的表情。 他咕嘟咽了口唾沫,默默的走到桌子前面坐下了。 “大朝会开成这样,想必也没有继续下去的意义了。”程凉开口道,“尔等有宗亲,有勋贵,亦有公卿,哀家跟你们说倒也是无妨——哀家从来没想过要霸占着皇位不给皇上,你们不用逼,迟早有一天哀家也会归政于他。 你们觉得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哀家却认为皇帝担着如同万钧的压力。圣祖爷开疆拓土、平定天下,为的是黎民和天下,不是为了让后世子孙吃喝玩乐变成废物。如果仅仅是为了赢家日子好过,那他就跟那些世家没有区别了。 可是你们看看,夏商周的王室而今安在?强横如楚,富贵如新,绵延如汉,也只需要两百年的战乱就可以将他们的痕迹抹去大半。你们不相信死而复生、长生不老,却相信一个王朝不做任何改变就能长盛不衰,绵延万载,你们不觉得可笑吗?” 许墨林、蜀王还有镇国公他们都在沉思。 景王急得站了起来:“太后,我信死而复生、长生不老啊!” 程凉:“……” 景王直接推开椅子,跪在地上一顿磕头:“老祖宗,老祖奶,不孝子孙赢谦唯两位马首是瞻,什么都可以不要,包括这个王爵你们要收回去,孩儿也没有意见。只求老祖宗、老祖奶能让孩儿侍奉身边……” 沈宽:“噗——” 对不起,她一般不会在这么严肃的场合笑,除非真的忍不住。 程凉十分认真的看了他几十秒,确定这货真的不是在讽刺她、暗示他或者其他什么意思。虽然如此,她也没有觉得高兴,反而更生气了。 喊她太后、老夫人、姑奶奶就已经够了。 老祖奶是个什么鬼? 秦政也没想到自己还有这么丢脸的子孙,他那如野兽般的直觉让他感到了一种危机,没有半点犹豫,他一个箭步走到景王身边,如同拎小鸡仔一样把人拎走了:“咳……看样子他没什么必要参与国家大事的讨论,你们继续!” 程凉默默的看了看自己面前一拳厚的计划书和一大页纸的开场白。 片刻后,伸手将它们全部盖住了。 “诸位,我们现在并非处于盛世,而正在面临一场巨大的危机。哀家希望所有的秦人都能团结起来,像圣祖开创大秦时一样团结。否则,无论诸位有什么愿望,恐怕都没有实现的机会了。” 程凉本以为会有人质疑她,问她现在怎么不算是盛世;有人会反对她,说她为了揽权才危言耸听;也有人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但令她很意外的是,在场的所有人相互交换了眼神后,由地位最高的蜀王开口,问的却是:“跟圣光教有关吗?” “不完全是。”程凉想了想,“圣光教确实是大敌,目前看起来对大秦不太友善,但哀家说的危机或许比他们还要严重。” “有多严重?” 程凉看了眼沈宽,沈宽一脸严肃的把瓜子放下,握着拳头在胸前做了个奥里给的手势。 程凉又抬眼看向秦政,秦政抱胸靠在门口,眼中星光点点,尽是欣赏。 她收回目光,深深吸了口气:“人与天斗,尔等可敢?” 许墨林一屁股坐回了椅子上,其他人也下意识的抬了抬头。 大秦虽然是皇权国家,大家平日对神祗也算不上有多恭敬,但“天”和“神”是不一样的。皇帝是天子,皇权是天授,祭祀的顺序是天地君亲师,“天”就是万物,就是一切。 人与天斗,可能吗? 就算是他们敢,又如何去斗,踩着高跷把天捅个窟窿? 良久的沉默之后,许墨林再次开口:“敢问何为与天斗?” “山崩、地裂、洪水、旱灾、战争、疫病、四季失调、风雨不顺,如此三年五载,十年二十年,甚至一个甲子。” 许墨林脸一抽:“这是钦天监测算出来的吗?” “不是。”程凉正在思考。 沈宽敲了敲桌子:“这是本宫和玄清大师、乾元道长一起算出来的。你们问那么多没有意义,就说信不信吧。” “为何是如此?”许墨林眯了眯眼睛。按照传统的说法,天灾一定对应的是人祸,而女主当政,阴阳失调就是人祸中最为常见的一种。 难道是这个原因,程太后才想要归政于皇上? 秦政一眼就看出了他在想什么,淡淡补充:“与谁主政没有关系。你们可以认为这是惩罚,像圣光教信徒那样忍受、忏悔、祈求老天的宽恕。 曾经这么做的皇帝和王很多,他们不种地、不做工、不练兵,只想着讨好老天,恨不得早上一睁眼,其他的皇帝和王就死光了,让他们能够不费吹灰之力便坐拥天下。 但最后他们都死了。大秦不是老天赏的,而是你们的先辈一拳一脚,一刀一枪拼杀出来的,是无数的白骨尸骸堆积出来的,是天下百姓一斗米一升面供养出来的。 如果你们觉得换个主政之人就可以高枕无忧,垂拱而治。那咱们的谈话就没什么意义,赶快卸了职务,回家养老。不要劳烦在下出手帮你们。” 第423章 请你们不要小看大秦的臣子 秦政仗着自己身手好动不动就威胁人,但这一下却是踢到了铁板上。 许墨林还在思索,高无咎在所有人惊奇的目光中,一拍桌子站了起来:“秦先生莫要太小看我们——不管你是不是真正的圣祖。大秦是皇上的大秦,是赢家的大秦,同样也是天下人的大秦。 既然你们说要开诚布公的谈一谈,那我们问什么问题都是为了搞清楚事情本身,难道也不可以? 更何况太后一开口就那么的惊世骇俗,你可知一甲子的山崩、地裂、洪水、旱灾、战争、疫病、四季失调、风雨不顺意味着什么? 普天之下,寸瓦难存! 但若老天爷真如此不仁,我等亦不会缩头等死。天地乃盘古所开,生灵乃女娲所作,神农遍尝百草,夸父孤身逐日,禹王治水三过家门而不入,武王伐商卜筮大凶却得胜。夫子言,对鬼神事,敬而远之。 我大秦自开国来,敬天礼地之祭祀从未断绝,贡品足量上乘,礼仪完备恭敬,如此便已经合了一个‘敬’字。至于大秦谁人为君,如何御民,那是我们自己的事情。老天如何能以此为理由来惩罚我们? 若大秦天命尽丧,那必有新人承接天命,替老天牧民;但大秦既无过错,老天却妄自降下惩罚。我高无咎便第一个不服,要战便战,管得是人还是天!” 哦! 程凉差点给高无咎鼓掌了。 这人虽然能力一般,但确实是一身正气,刚直勇敢而且很容易上头。 先帝选的辅臣除了孙启…… 当然,他选孙启很有可能也是迫不得已,因为六部的实权全都掌握在孙启手中。 这么说的话,先帝选人还是有他自己的眼光在的。 高无咎这碗鸡汤来得挺突然,但效果竟然是极好,特别是蜀王赢磊,也跟着一拍桌子:“就是啊,大秦地广,山崩地裂洪水干旱本来就是每年都有的。如果对抗这些就算是对抗老天,那咱们本就一直在做。 孤就说为什么太后辅政以来便那么急切,合着是有这些顾虑在其中。你大可早些告诉我们,人多主意多,力量也大。难不成我赢家的江山还要靠你一个妇人独自苦撑?” 吴王是个文人,文人就很容易被感动:“就是,你不要太看不起人! 孤虽未曾学剑,亦不会带兵,但一样是赢家子孙,守护家国本就是我们义不容辞之事。当年圣祖不过十几岁,就带着族人开天辟地,筚路蓝缕开创除了大秦,我等连守都守不住的话,还配做赢家子弟吗? 与天斗也好,与人斗也好,为了天下百姓,虽千万人,吾往矣!” 程安宁都快哭了,原来九妹还承受着这么大的压力,他们这些做哥哥的不但帮不上忙,还一天到晚跟皇家相互猜忌,让九妹来给他们收拾烂摊子。他觉得十分羞愧,自己简直就不是个人,五哥更不是个人! 萧尧臣戴着铁面具,他不说话,那只露出来的眼睛散着坚毅的光芒。 许墨林站了片刻,双拳也握到了一起:“既然都这么说了!庇护天下万民免遭灾祸,本就是人君的责任,此乃必须要做之事,何乃敢与不敢——太后若是真心为了大秦天下,有什么要臣等做的,开口就是,何须扭扭咧咧的将我们看作小人!” 程凉忽然感到心窝一热。 她好像真的小看了这些古人。 他们是有很多传统的、古板的、封建的王权思想,他们认为男子胜过女子,他们认为人与人有等级之分,他们看不惯那些新鲜事物,他们不那么愿意改变。 但当听说天下有难时。 他们没有选择逃避,他们是真心愿意为了这个国家和他们心中的道义去拼命。 无论是千年以前,还是千年以后,华国总是会有这样的人! 三日之后,圣母皇太后程凉于昭德殿归政平泰帝。 原六部九寺五监一省一台的官员皆做了调整。 许墨林以丞相之身掌管中书省和吏部,列明政殿大臣。 高无咎掌大理寺和刑部,主修订新法,列明政殿大臣。 萧尧臣掌御史台和新翰林院,主官员的督察和进修,列明政殿大臣。 秦政为太傅兼领天下兵马大元帅,掌兵部和军器监。 魏铁衣任禁军大统领,是个新职务,二品官,从原来的奔字部中挑出五千人担任新禁军,与城防军一起护卫长安的安全,直接对皇帝负责。除此之外,他还立军功,封县男,列明政殿大臣。 而原本的四部则重新在长安城边上建营,作为秦政建新军的基础。 这些人中唯一一个升官的是梁买,任的也是个新职位,民部尚书,正二品。而他接手的第一项任务是勘定州域,根据山川道路重新确定行政划分,确保任何一位府正可以在三日之内到达自己所辖道中任意一个县城。 梁买听说自己升官还挺高兴,一接到任务整个人都麻了。 程凉告诉他明政殿大臣的位置也留给了他,但他接下来三五年可能都得在外面出差,一时半会也议不了什么大事。 不过他还年轻,将来民政上的事情还很多,好好历练,将来必成国家肱骨。 梁买生生咽下了这口大饼。 上任第二天就带着人,背着干粮出了长安。 户部、礼部暂时还是归曹苍云和蒋晟俩老头管着,这俩人都是十分明哲保身的人,世家强势的时候可以顺应世家,皇家得势又能顺应皇家,偏偏这种墙头草还不让人生厌,因为他们的本职工作完成得确实是不错,属于不可信但是能用的人。 工部的事情就很具体了,由于工部最近的几个大活主要是跟狗根合作修建炮厂、铁厂、矿山的路、高新盟和扩建皇家书院,所以这个部门暂时由小皇帝亲自管。而他亲自管基本也就是意味着萧君佐的参与会很多。 程凉对萧君佐一直也很关注。 这孩子有萧家人惯有的风骨,跟小皇上关系好,以前多少还有点清高,这一两年跟在皇上身边,清高被磨得差不多了,看他前阵子在矿山的行事,竟比他那两个叔父都还要老练些。 她打定主意让秦政把这个徒弟正式收下来,多少有些公卿之相。 六部变成了七部。 九寺五监却是需要削减的。 程凉本想大刀阔斧的砍掉没用的部门,但被秦政阻止了。 毕竟是做过皇帝的人,秦政在这上面就展现出了他的政务手段。用他的话说,变更部门职能始终比建立一个新的部门更容易。 三省六部九寺五监一省一台一院是天下人都已经习惯了的配置,现在砍掉势必牵扯到一大批官员的安置,还不如暗中偷梁换柱。 程凉想想也是这么回事。 比如都水监,曾经是个空闲衙门,但毕竟是跟水利有关,将来要将他改造成掌管天下水利要害的部门远比再重新建一个水利部要容易。 而随着冬天到来,中原道的第二波土豆又要收获。 趁着短暂的冬歇期,马季他们也该回长安来述职了。 自从程凉他们把天下有难的事儿和盘托出之后,朝廷上下的改革就进行得很顺利,主要是许墨林他们都十分的配合。 程凉交权是交了,但并没有比以前空闲多少,而且因为她不需要每天上朝和去凤鸾阁批奏折,以至于她差点忘了北边还有场仗没打完。 山海关外的一处海岛上,古大雕裹着一件大棉衣,接连不断的打着喷嚏。 段金鞭裹着另一件大棉衣缩在他脚边瑟瑟发抖:“老大,现在是啥情况啊?他们该不会是把咱们给忘了吧!” 第424章 他们都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但朝廷只想收个尾 崔瑾瑜去找秦政投降被拒绝,愤然回到博陵, 他倒是想要继续顽抗,但是奔字军和飞字军如同两把钳子,一左一右钳制着博陵,阻断了太原王家和古大雕他们的救援方向。 秦政率领新军怼在清河,每隔几日就到博陵城边拉练一次,每次拉练都吓得博陵城中的父老做几天的噩梦。 更艰难的是,打了一年的仗,粮食只出不进,就是世家的粮仓他也不是无底之洞。他们除了向周围的佃户收取更多的粮食之外,就只能向夜枭卖粮。 这个夜枭也不知是哪儿钻出来的组织,卖的粮一日一日贵。 从七月起,短短两个月功夫,崔家数代人积存下来的银子便少了七成。 崔瑾瑜觉得能买粮都还是好事。 但朝廷似乎也发现了夜枭的行动,对他们盯得越来越紧,好几个夜枭的头目都被捉去了邺城,粮食自然也越来越少。 刚进入十月,夜枭忽然销声匿迹,他们用尽了一切人脉渠道,再也买不到一颗粮食。 崔瑾瑜的心如同坠在冰窖里。 就在他觉得崔家要完蛋的时候,魏铁衣带着奔字四部撤回了长安。 接着秦政也走了。 程振武率领飞字四部驻守清河,跟他们正面对峙,暂时没有了进攻的能力。 崔瑾瑜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立刻通过自己的人脉关系打听到了长安要开朝会的消息,他立刻派了博陵最得力的崔家子弟赶去长安,希望能帮助蜀王他们。 可万万没想到,蜀王那个不识抬举的,竟然拒绝了他们!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当场就想纠集家中子弟跟程振武一决高下。 幸好,在做决定的前一天,崔怀德死了! 作为崔家的大家主,在向朝廷正式宣战之前他都还做得不错,否则崔家也不会从这么多个家族中脱颖而出,成为盟主。 但他只擅于在棋桌子上博弈,当对方不肯跟他下棋,而直接掀了桌子时,他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仗打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下去恐怕也没法跟列祖列宗交代。 崔瑾瑜没有去参加崔怀德的葬礼,博陵很多人都没有去,清河子弟自己寻了棺椁,将他抬到博陵的祖坟草草葬了,听说连香蜡纸烛都没有买齐。 崔瑾瑜不同情崔怀德,但却从他身上得到了警示。 小看朝廷一定会吃亏的。 虽然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甚至是崔家翻身的唯一机会,但他不能着急。 “瑾瑜,去卢家的子弟回来了。” “怎么说?” “他们的情况也不太妙,主要是粮食——蓟州的粮食多产于蓟门以北,现在那一片被辽东军占了。他们的人马大都在山海关,对于蓟门没有控制力。而且,北境毕竟是冷,往年冬天他们都还要从我们手上买粮食。现在他们只能靠着存粮过活,日子也很艰难。” “夜耀他们还在卢家?” “是。”来人左右看了看,取出一封信递给崔瑾瑜,“这是夜琅王托我带回来的,古大雕渡海避难,现和东胡人在一起。” 崔瑾瑜接过信,没拆:“他什么意思?” 那人神情严肃:“他希望我们说服卢家出山海关攻击辽东军,他们从背后策应。事成之后,山海关以外尽归夜琅所有。” “卢家帮他们打辽东军,辽东却尽归他们所有?”崔瑾瑜呵呵一笑,开始拆信,“而且卢家还是主攻——他想得倒挺美!” “那你的意思是拒绝他?” 崔瑾瑜一目十行,看完之后,将信纸扔进了火中:“不,答应他!他让我们来说服卢家,无非是想要让我们来给卢家好处。拿纸笔来,我给卢家家主写信。” 快马飞奔出了博陵。 卢家家主拿到崔瑾瑜的信,看了第一行就笑起来:“那小子真是没把夜琅王他们当人看啊!给他回信,就照他说的做!” 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崔瑾瑜这样觉得。 卢家家主这样觉得。 夜琅王也这样觉得。 唯有古大雕不这么觉得,他都准备了小一年了,在世上没有侥幸,只有努力。别说长安出不了什么大事,就是长安的天塌了,他也得把这几家人全收拾了。 这些被逼到绝境的世家,身上已经榨不出油水,而人与人的信任,也早就荡然无存。 平泰二年十一月初五,夜琅王亲临皮岛,请东胡王喝酒共商复国大计。 酒宴之中,古大雕勃然暴起,一刀砍死了东胡王。然后以万国会复国大将军之名迅速整合了东胡王旧部,当天晚上便渡海直奔山海关而去。 而几乎是在同时,卢家主将卢武铭向辽东军主帅程振文发出了和谈的邀请。 程振文同意了。 双方约定三日之后,在山海关外的辽东军大营中谈和。 为表示诚意,山海关城门大开,而辽东军大营的营门也要大开。 程振文还是同意了。 就连他手下那些将军都觉得主帅脑子是不是有毛病。 山海关的城门有什么用,卢家来谈判的人就卡在关城和他们之间,他们就是飞也不可能不惊动他们就飞进城去。 一旦惊动他们……关城的城门可不比州城的城门,关起来是很快的。 而他们这边就不一样了。 辽东军的大营扎在山海之间,东边临海,西边靠着一座小山,南面是山海关,背后距离辽东的第一座大城柳州,还有一千多里的苍茫雪原。 他们撤了防守,不是等着人捅屁股吗? 程振文倒不在意这些,他面上是在等着人来谈判,实际上早就想别的事儿去了。 辽东跟南洋不一样,他跟老三那个没用的白痴也不一样,跟着他出来这帮人,无论是戍守辽东好几代的老将,还是这些年才被提拔起来的小将,全都对他马首是瞻。 说点大逆不道的,要是程家真的要造反,最先杀回长安的肯定是他们辽东军。 要他说,大哥他们在南洋上找退路的做法就是瞎扯淡,要不就干掉赢家,要不就全都来辽东自己做土皇帝。 这边虽然冷是冷了点,但有山有水,物资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贫瘠,其实是个好地方。要是前面那几个皇帝眼睛不瞎,多给他安排点人手,辽东早就成了大秦的财税重镇。哪里至于像现在这样,数着人打仗,生怕死多了生不过来。 “大帅,卢武铭来了!” 程振文把腿从马凳上拿了下来,眯着眼睛瞅了瞅。 卢武铭三十来岁,皮肤黝黑,骨节粗大,背上背着一把长柄战斧,肩上挎着一柄硬弓,腰间左右各插着一把短刀,牛皮靴子一直到小腿,不出意外的话里面还有一把匕首。 这是辽东军校尉的标配。 程振文脸一下就黑了:“卢武铭,你是来刺杀老子的吗?” 第425章 啊,本帅知道你,你就是那个灾星 卢武铭站在距离他二十步的地方,行了个军中礼:“武铭参见大帅。” 程振文运足了气,吐了一口痰在他面前:“你已经背叛了辽东军,还有什么脸叫我大帅?” 卢武铭不卑不亢:“武铭这一身本领皆是在辽东军中所学,一日叫您大帅,便只能终身叫您大帅。即便现在两军交战,武铭从私心而言,依然对大帅无比的敬重。卢家有难,武铭不能不回去。” “嘁,你们卢家忤逆犯上,还造反。你就该大义灭亲!”程振文坐着说话不腰疼。 卢武铭笑了笑:“若此事对战双方是程家与朝廷,大帅会是哪边的将领呢?” “废话还挺多!你们不是来和谈的吗?”程振文说不过他,一脚蹬在马凳上,马凳飞向卢武铭,“你怕老子杀你,肯定不肯卸甲;老子也怕你杀我,干脆你就坐在那里谈吧。” 卢武铭又是一拜:“今日来和谈的不光是武铭,其实还有另外一人。” 程振文冷笑:“老子同意你来和谈,那是给你面子,你还想带阿猫阿狗?” “不是阿猫阿狗!”夜琅王一身正气的走了进来,“孤乃夜琅王夜烨!” “嚯,本帅听说过你。”程振文捏着下巴,似乎是在思考。 夜琅王带着三分自豪,七分骄傲的看着程振文,看来自己这半辈子也没算白折腾,至少能让这位远在辽东的大帅知道姓名。 这样的话,等会谈判起来也会更容易些。 然而,程振文很快就思考好了:“对,你就是那个灾星,谁跟你合作谁倒霉!” 噗—— 夜琅王差点没喷一口老血在他脸上。 “算了算了,好歹也是个王,来都来了,一起坐吧。”程振文又一脚,将另一个马凳踹到了夜琅王面前。 “程都督已经听说长安之事了吧?”夜琅王一坐下去就忙不迭的开口道。 “听说了,怎么的?”程振文皱了皱眉,怎么感觉这货真的是来谈判的? “虽然立场不同,但孤还是要承认,太后乃女中豪杰,全心全意都是为了大秦。那些宗亲不但不知感恩,还逼宫夺权,实在是令人不齿!”夜琅王控诉道。 程振文敲了敲桌子:“怎么的,是要劝本帅自立为王?我真是谢谢您勒!我们程家兄弟,除了老五那棒槌玩意,关系都铁得很。本帅的儿子女儿也全都送回本家去了,造反什么的,不可能——除非你们开道,让我大哥亲自过来跟我说,反正他现在就在清河,离得也不远。” 夜琅王尴尬了一下,但马上就恢复了笑容:“程都督高义。但您可听过民间寓言,一家人屋里有老鼠,便日日给猫好吃好喝;有一日老鼠被捉尽了,那猫也便没了用处。烨也不跟都督您绕圈子了,卢家有卢家想要的,但烨只想做都督手下的一只老鼠。能在有生之年,让那些夜琅族人能有个安身之所,也就足够了。” “哦,你想要哪?”程振文漫不经心的问。 “柳城?”夜琅王试探着问道。 “哈!”程振文笑起来,“你怎么不说你想当辽东都督呢?” “那您说是哪?”夜琅王又问。 程振文打量了他好一会儿,笑着看向卢武铭:“武铭啊,你也在辽东呆了十来年,你觉得如果能给,给哪块地方最好?” 卢武铭好像就是在等这句话:“这个怕是要看着地图才能知晓。” 程振文抬起手:“拿地图来!” 四个军汉抬上来一副巨大的辽东地图,程振文随便指了一块:“这里如何?” 卢武铭摇摇头:“此地周遭五百里皆无法耕种,夜琅王他们又不能靠放牧为生,我觉得不妥。” 程振文呵一声,又指向其他地方:“那这里呢?” 夜琅王坐在旁边,眼巴巴的看着他们讨论。 他不停的抬头看着太阳,好几次想要说话,都被卢武铭和程振文忽略了。 眼瞅着日头移到头顶,夜琅王暗暗叹了口气:“罢了,既然程都督不愿给夜琅族人容身之所,那这和谈也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卢将军,咱们回去吧。” 卢武铭依然面对着地图,没有转身。 程振文哈哈大笑起来:“本都不想给你土地,在这儿拖时间是很正常的。但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位卢将军也一直在这儿拖时间呢?” 夜琅王愣了一会儿,脸色变得雪白:“卢武铭,你……你出卖了我们?” “出卖也算不上。”程振文笑嘻嘻的将地图推开,“他只是为了表示诚意,稍微提了一嘴,让本帅午时正刻的时候留心背后。夜琅王,你们不会有什么人在这个时间从辽东军背后出来吧?” “你……你你……”夜琅王死死盯着卢武铭,希望他能辩解一下。 但卢武铭没有,他向程振文拱了拱手:“都督处理军务,武铭就先告辞了。卢家的诚意想必您也已经看清楚,明日武铭会带着家主再次前来,希望您好好考虑卢家提出的那几个条件!”说完,他看都没看夜琅王一眼,大步流星的转身出了大营。 夜琅王闭上了眼睛:“呵,秦人……果然,我们终究是玩不过你们秦人的。程都督,烨自知难逃一死,但您想清楚,卢家既然可以出卖我,那定然也可以出卖你们。他们跟您和谈只是权宜之计,如果您真的心软留下他们,那必是留下了一个大患……” 话还没说完,已经被程振文拖着衣领出了营帐。 “患什么患,你以为我是皇帝还是太后,想留就留想放就放?所有事情都是有安排的好不好!一群棒槌,还学人家玩弄什么人心,滚回家再读三十年的书吧。” 夜琅王一脸懵逼的被扯到了一面巨大的战鼓前。 程振文双手叉腰,俯瞰着脚下整齐的弓箭手,对面烟尘滚滚,数百骑踏雪而来,背后还跟着数千名很多手持长兵器、没有穿甲的士兵。 夜琅王一眼就认出了领头一骑。 他眼泪都要出来了,不顾生死,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古大雕,撤兵!快些撤兵,卢家背叛了我们!” 古大雕没有减速,倒是他身边的骑兵慢了下来,有人调头似乎在叫停步兵。 夜琅王一遍又一遍的喊,声音都喊破了。 但古大雕就像是听不见一样,直直的冲着辽东军的战阵冲了过来。 程振文颇为惊讶的看了看夜琅王:“看不出,你对姓古的小子还真有点感情,难不成谎话说多了,让你自己都觉得你那个族妹肚子里的孩子是他的?” 夜琅王又是一愣,然后猛地抬头:“你怎么知道夜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他……不,那个孩子当然是他的,只能是他的,你——” 程振文撇了撇嘴,古大雕已经冲进了战阵。 但令夜琅王十分不敢相信的是,战阵中的辽东军十分自然的让开了一条路,古大雕直接冲到了战鼓旁边,然后翻身下马,大步流星地走上台子。 程振文哈哈大笑着张开双臂,古大雕和他抱在一起,双方都重重拍打着对方的后背。 “程二爷!” “古将军!” “久闻大名,今日可算是见着了!” 第426章 我们从一开始就在彼此算计,所以你有什么好难过的 程振文和古大雕激情相认,彼此都很热情,夜琅王只觉得自己那颗千疮百孔的心更加破碎了。 古大雕偷偷越过程振文往后瞥:“二爷,你说我现在还要接着装吗?” 程振文耸耸肩膀:“随便你了啊。按照九妹的意思,这些人都是要送回长安的,该审判审判,该交代交代,按照谋逆造反,如果他肯配合的话,应该不会灭掉夜琅全族。” 古大雕摸了摸鼻子:“我想知道那孩子到底是谁的。” “哈哈哈……”程振文笑起来,“做没做过那事你自己还不知道?” 古大雕走到夜琅王身边,蹲下:“卢武铭怎么跟你说的?你配合我,我保夜姑肚子里的孩子不死,夜琅不灭。” 夜琅王苦笑:“现在我还能信你吗?” “当然可以,因为只要你们几个带头的死了,剩下的夜琅人就成不了气候。那个孩子可以由我带大,我会教他怎么做大秦的夜琅人。就像现在的百越一样,神明祭祀不绝,民俗语言不变。无论是百越人还是夜琅人,都跟秦人一样,接受秦律的制约也被秦律所保护。” “所以,你知道那个孩子其实是夜琅王族?”夜琅王垂下眼眸。 “嗯,虽然夜姑跟太后长得一样,但终究不是同一个人。越是相处便越是能察觉。你小看古某了。我并非只是个着眼皮囊的浅薄男人。” “可是你喝过蛊……” “那个时候我已经决定要藏到你们身边,那天晚上我没喝醉,汤我也没喝。所以……”古大雕笑了笑,“所以我也知道,夜姑并没有守我一夜,她是早上才去的。我们从一开始就在彼此算计,到今日不过是分了胜负。所以你有什么好觉得难过的?” 夜琅王沉默了一会儿:“你们秦人真的很奇怪,有时候很软弱,有时候又很固执——如果我现在什么都不说,会怎么样?” “不会怎么样。”程振文撇撇嘴,“卢武铭那小子是老子一手带出来的,他屁股一撅老子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问你这些废话是给你机会,别以为我们还得求着你。” “那我说。”夜琅王很识时务,“我已经在卢家呆了很久,想要说服他们出关与你们决战。但卢武铭一直都不肯。前些日子长安出事,魏铁衣和秦政都回去了。崔家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想要联合王家和卢家一举收服清河。 我便趁势请崔家帮忙相劝,说可以与卢家前后夹击,将辽东军击溃。届时只要给我们一州之地可以复国便足够。 崔家遣军三千前来相助,许卢家粮草三万石和军械若干。提出先礼后兵,让卢武铭约您和谈让你放松警惕,然后古大雕收编东胡绕到你们背后。 卢武铭和崔家人的意思是,若和谈成功,便以柳城为界。都督您退守北疆,仍做您的辽东王。而卢家重新控制妫州等地,北边可与突厥接壤,西边与王家相互呼应。而我们夜琅和东胡则在柳城和山海关、妫州中间复国,各占据一半土地。 崔家人跟我说皇室宗亲逼迫太后归政,程家和皇家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您肯定会同意退守以保存实力。 我其实知道他们不怀好心,是想要让我们来做辽东与卢家之间的缓冲。但正因为这样,我没有怀疑他们还有别的心思。谁知,他们这不怀好心都是做戏!” 夜琅王连声叹气,越说越感觉挫败。 程振文捏着下巴:“其实他们想得也没错,要不是我家九妹聪明大气,端庄贤惠。呵,还用得着你们在这儿谈个屁,北境早就是我们程家的了。” 程振文是真心看不起赢家的皇帝,从德宗到先帝到现在的平泰帝。非要说的话,赢孝那臭小子还算好点的。 “行了,不用问他了。这棒槌被人玩得裤子都要输没了——卢武铭的目标不可能只是这个棒槌,他的目标是辽东军和你!”程振文拍了拍古大雕的肩膀,肯定的说道。 古大雕翻了翻眼睛,脱了外袍,走到战鼓前面:“谁都想要把老子收到麾下,老子看起来像是那么好收服的人吗?请程都督让古某正面冲锋。” “你倒是会挑,卢武铭是在等我们打得两败俱伤,想要将我们一网打尽,就得包饺子。老子用脚趾头担保,这小子一定会把主力放在两翼。你这是要把难啃的骨头留给老子啊。”程振文哈哈大笑。 古大雕举起鼓槌:“怎么,程都督怕了?” “哈哈哈,不!老子是在夸你小子识时务,知道要把大功留给前辈!”程振文猛一抬手,两边站着的令旗兵呼呼晃动战旗,“弟兄们,给古将军让路!” 辽东军的战阵如潮水般分开,古大雕咧嘴一笑,鼓槌重重落在了牛皮上面。 辽东军打大营与山海关可以遥遥相望,卢武铭一回到城里就登上了了望塔。 “哥,计划成功了吗?”另一个辽东校尉打扮的男人也走上了城楼。 卢武铭皱了皱眉:“你怎么回来了,快回军中去。” “马上就回去。”卢武铮是卢武铭的孪生弟弟,比起哥哥来说,他更擅长临阵作战。少年时在辽东军中也是一员猛将。 “他们似乎并没有打起来。”卢武铮手搭凉棚看向辽东军大营。 连绵数里的营帐里没有人走动,就连帅旗都蔫了吧唧的耷拉着。 辽东军驻扎在山海关前面的大概有两万人,另外还有一万多由其他将领率领占据着蓟门连接燕山和突厥人的几个州。 卢武铮本该在那边跟那一万多人对峙,但他却出现在了这里。 “不,一定会打起来的。”卢武铭握着墙砖的棱,“大帅可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人。若是古大雕没有来,夜烨还有活命的机会。如今古大雕出现,既证明我们没有骗他,也证明夜琅王确实不安好心。夜耀死定了!” “那他们还在对峙什么?”卢武铮不解。 卢武铭也挺疑惑,难道古大雕看出程振文有所准备,没有立刻攻击,而是再跟程振文谈判? 这小子,到还真有几分本事,难怪崔家想要收服他。 他有点后悔,刚才应该先砍了夜烨再出来的。但要是当着程振文动手,又有点太刻意了,要是被大帅怀疑上,不但事情不成,自己或许都得交代在那。 他抬手制止卢武铮吵吵,拧着眉头复盘了一遍给夜琅王说的计划。 因为他们想要收复清河,所以必须先解除辽东军对山海关的威胁。所以去跟程家和谈,希望程振文能退回柳城。 如果和谈不成,再前后夹击用武力比他们同意。事成之后,将柳城和山海关之间的土地给夜琅复国。 而给程振文讲的稍稍变了一点,出卖东胡和夜琅,让出蓟门、山海两关以外的所有土地,换程振文不入关,程振武退出清河。 夜琅王想当老鼠,他们三家也想当老鼠。程振文只要有脑子就一定知道崔、王、卢这三只老鼠能带给他的利益更多。 至于歼灭辽东军的计中之计,除了崔家、卢家家主和他们两兄弟,没有别人知道,想泄露都不可能。 所以,古大雕并没有什么筹码能说服程振文放过夜琅王。 卢武铭认真思考了片刻,为防万一,还是抓住弟弟的胳膊:“你立刻回到军中去,再多派斥候去探,只要不被发现,走得越近越好。如果再过两刻钟他们还没有打起来,就立刻让弟兄们撤兵。大帅是久经兵阵之人,说不定他看出了什么……” 话音未落,辽东军大营方向响起了雷鸣般的鼓声,烟尘呼啸着升腾起来,喊杀声顺着风压过了卢武铭的声音。 卢武铮扯着嗓子喊到:“哥,我还要回去吗?” 第427章 对不起,我们打仗向来很随便 “哥,要不要关上城门。”卢武铮问道。 卢武铭眯着眼睛打量辽东军大营,看见有人急冲冲的跑到了箭塔上。 人数虽然不多,但足以说明程振文并没有对他们完全放心。 卢武铭沉吟一下,摆摆手:“不用!去告诉骑兵营,做好冲锋准备,等我号令就是。阿铮,你去骑兵营还是回左翼军中去?” 卢武铮取下背后长板斧和硬弓,从士兵手里接过一套装十根的矛袋:“我去骑兵,说不定还能对上大帅呢!” “好,那冲阵之事便交给你了。”卢武铭点点头,对弟弟很放心。 看着卢武铮跑下城楼的背影,卢武铭高悬的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里,笑容不自觉的顺着嘴角往上爬,要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仰天大笑。 终于还是打起来了! 辽东军大帅又怎样,还不是被自己耍得溜溜转。 古大雕收编了东胡的战士,加上从东山带过去的,应该有五千人左右。 东胡人本来就擅长近战,古大雕手下的人也是他精心挑选的,这些人的战力不会比辽东军弱。 等他们打到乏力,自己的人再如神兵般杀出……哈哈哈,看在大帅当年对自己也算是悉心教导的份上,可以留他一命。 卢武铭的得意没持续多久。 辽东军大营忽然冒起了浓烟,紧接着数十骑越过栅栏落在了雪地上。 他们没有减速,继续冲向了山海关。 跟在他们后面出来的是一大群手持长柄武器,没有穿甲的男人。 这就很好辨认了,是东胡人。 怎么回事? 难道短短一刻钟辽东军就被古大雕率领的杂牌军击溃了? 不,不可能! 卢武铭的心理很矛盾,他打败程振文就是正常的,但别人打败程振文就不可能。 程振文在辽东军中可是凶名赫赫,是所有辽东军年轻将士崇拜的对象。 这老东西,肯定是跟自己想到一块去了,想要利用古大雕先消耗山海关守军的实力,再做那个后来的渔翁。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啊。 卢武铭很不高兴的瞅了瞅冲过来的古大雕他们,就这小子是个棒槌,怎么会这么轻易的让程振文说服了呢? 他来回权衡了片刻:“关城门——告诉小将军,骑兵暂停出击,进攻信号也不要发!” “是!关……” 传令兵刚一开口,一柄飞刀直直没入了他的喉咙。 与此同时,城墙内侧冒出一排人头,他们龇着一口大白牙,笑眯眯的是翻身跳上城墙,手持五花八门的武器向离得最近的卢家士兵捅去。 卢武铭跳了起来,一把抽出腰间的佩刀:“敌袭!” “呀呀呀,说什么蠢话呢!我们是夜琅王麾下,上午不都还跟你们是盟友吗?”段金鞭一边和蔼可亲的笑着,一边一鞭子将想去砍绞盘绳子的卢家士兵打翻出了城墙。 “你说说看,明明是你们先出卖了我们,现在还说我们敌袭。卢将军,做人可不是你这么做的哦!”段金鞭直接坐在了绞盘上,很悠闲的弯折着鞭子。 卢武铭只觉得背后一片潮湿,他咬牙切齿的问道:“谁放他们进来的?” 守城门的副将一激灵:“将军,您一走他们就来了,说是替古将军送信的,您也没说咱们要跟夜琅王他们……不过我说了您不在让他去找小将军,谁知他竟然没有出城。” 卢武铭很想一脚把那个副将踹下城楼去。但那么多人看着,为了稳定军心,他还得尽可能平静,“不知者不罪,他们人数不多,快些解决掉,关上城门!” 副将感动极了,自己犯了错,将军还没怪他,他是真的很想赶紧解决问题。 但想是一回事,解决不掉是另一回事。 段金鞭他们带兵打仗其实不行,在成千上万的战阵中,武功再高也抵不过几十个人车轮的抡刀子砍你。 但在城墙这种狭窄的地方,武林高手就很吃香了。特别在于他们不需要进攻,只需要守着控制城门的绞盘就可以了。 武林高手天生就是该去当特种兵的。 段金鞭一边锤人,一边还不停的讽刺卢武铭,可谓杀人又诛心。 卢武铭气得脑子嗡嗡的,这边还没想出办法来,新的状况接踵而至。 传令兵死了,骑兵没接到不许冲锋的命令,城门也没关,卢武铮看着对方都冲进了五百步范围,心中也是着急,竟然擅作主张带兵冲了出去。 卢武铭反应倒也是很快:“不要管城门了!他们喜欢就让他们守着吧!弓箭手,掩护小将军!” 段金鞭遗憾的咂了咂嘴,将弯成一百八十度的鞭子展开拉直,顺着虎口一抹,啪的摔了个空响:“龙鳞卫全体听令!作战任务变更——击杀卢武铭!” 卢武铭闻言都没往后看,直接侧身滚向旁边,叮叮当当,他刚才站的位置扎满了各种各样的暗器。 卢武铭:“……” 他么的就没这么打仗的。这些人讲不讲武德啊! 如果武德是指兵法的话,段金鞭肯定是不会讲的。 但古大雕却要讲。 沈宽爱玩是真的,爱看书也是真的,别人平时的消遣是吃喝玩乐,她的吃喝玩乐都要出书。 虽然正经书看得不多,但兵法这东西不正经的书上也挺多的。 特别是她写的什么神仙上岗记、猴子西游录、汉末豪侠传……听起来莫名其妙,其中蕴含的道理还真是不少。 比如说最常用的——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古大雕毫不犹豫的就冲着对方的将旗冲了过去。 卢武铮勇猛是勇猛,但并不莽,他冲在第二阵,前面是骑兵校尉率领的陷阵骑兵。 陷阵骑兵只有五十人,但皆着重甲,寻常的刀刃连防都破不了。 古大雕将横刀插入腰间,附身从马腹两边取出两把短柄铁锤。 砰—— 砰—— 两声响,古大雕身前的陷阵骑兵惨叫着从马背上掉了下去,他们胸前的板甲皆凹进去一个大洞。 “打马!打马!打马!” 后面的步兵队伍一阵混乱的叫喊,在龙鳞卫武士的带领下,那些东胡人皆举着手里的武器向迎面而来的马砸去。 东胡人的宿敌其实不是秦人,而是在草场和水源上跟他们有冲突的突厥人。 他们擅于用长兵器,也是在对突厥人的马战中逐渐形成的特点。 且不说有人指点,就是没有,他们也知道该往哪儿砍。 而且五千对一千,他们还有人数的优势。双方一接触,卢武铮就意识到不好,古大雕不是临时起意,而是有备而来! 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撤兵,古大雕已经在人群中多看了他好多眼。 隔着十来丈,古大雕甩出了手里的铁锤。卢武铮整个人翻出马背,挂在马腹一侧躲避。 两个铁锤飞过,古大雕又掷出了手里的横刀。卢武铮倒也是真的骁勇,凌空将那两把刀挑飞了出去。 他露出狰狞的笑容,这个敌将看起来也不甚聪明,武器全都丢出来了,在敌阵之中还如何能够自保? 他狠狠踢在马腹上,越过身边人,冲向敌将。退不退兵再说,先斩下这颗人头要紧。 古大雕也有点惊讶,他解下腰间布袋,手指屈拢,短短一息之间射出去七八颗。 卢武铮冲得很快,为了能一到将古大雕斩下马,他的横刀举过了头顶。 战场之中,没人会在意区区几个石头。 卢武铮什么都没看到,他只觉得额头、眼睛和喉咙同时剧痛起来,紧接着身体腾空,目光触及到了蓝天。 他失去意识时,双眼还睁得大大的,泛着血腥的杀气。 古大雕空手甩翻一个砍向他的骑兵,等他抢了兵器再回头看时,卢武铮已经消失在了人海之中。 他顾不得再多留意这人,拨转马头,继续杀向了别处。 第428章 小子,我们程家跟你们不一样 卢武铭被五花大绑着推进山海关将军堂,程振文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一看见他进来,就撸起袖子冲了上去。 他脱了鞋子往卢武铭头上敲:“跟老子玩瞒天过海,玩声东击西,玩计中计,你他娘的还嫩得很!” 卢武铭艰难的从暴击中抬起头来,四下找了一圈:“大帅,阿铮呢?” 程振文手一顿,将靴子扔在地上,伸脚穿进去:“死了,你不会觉得打仗是过家家,刀剑加身也不会死人吧。” 卢武铭只觉得心被撕裂了一块,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程振文冷冷的看了他好一会儿,烦躁的一扬手,丝毫没有战胜的喜悦:“你们两个十几岁就来了辽东军,一身本领都是在辽东学得的,你们本该成为守卫国家的战士,可现在……逆贼,国贼,叛贼,死得毫无价值!” 卢武铭心中空荡荡的,但却依然不服气:“大帅,我们兄弟的本事是在辽东军学的不假,但性命却是父母给的。为家族而战,怎么能算是毫无意义呢?若不是太后逼人太甚,何至于如此?” “呵,怪上九妹了是吧。”程振文反手将一大叠文书砸在他脸上,“就你们卢家是娘生爹养的,别的人都不是是吧。 从仁宗晚年,你们便开始扶植自家子弟在蓟州一代做官。若是真是为了你们家族的荣耀和你们读的圣贤之书,老子也没话说。 但这一百年间,你们兼并的土地多达三万顷!以至于蓟州百姓分不到口分田,不得不给你们卢家做佃户。但你们还把屎盆子扣在朝廷头上,说是朝廷只收税不分田。 如今战局不利,你们卢家家主竟然不惜与突厥通信,说是他们肯出兵,将来就将河东、河西全部送给他们。 卢武铭,若你们卢家真的立身正直,九妹绝不会如此对你们!” 卢武铭惨笑了一下:“没有土地如何供养子弟读书?不读书如何做官?不做官如何保证家族的昌盛? 大帅,程家有南洋、西域和辽东三地可安置子弟,所以你不觉得。若是皇家非要收回这三地,你真能拱手交还回去吗? 家与国本就有不可调和的冲突,从古至今的帝王都是在其中寻找平衡,没人会像太后那样掀桌子。 现在世家被她逼到了绝境,朝廷的声望确实是如日中天。要不了多久,皇上亲政,你以为他会感激太后帮他肃清天下吗? 不可能!他只会将刀子对准你们程家和其他的勋贵。你很快就会明白我的处境,到时候,你会觉得我没做错什么,是你们程家一直以来都太过于天真。” “他不敢。” 卢武铭话音刚落,大门被一群禁军掀推开,他们整齐划一的排成两排,微微低头,摁着刀柄。 说话之人从容走了进来。 程振文脸上绽放起了灿烂的笑容,大步流星的冲向门口,一把将她抱住:“九妹!” “哥哥哥……你放手!”程凉可不想赶了半个月路没累死,穿过敌阵没被砍死,倒是在看见二哥的瞬间被他一个拥抱勒死。 程振文松开程凉,目光落在她身后的秦政身上,面色不善的打量了半天,才低声嘟囔:“九妹,什么太后、皇后我不管,你夫君死了,又没有儿子,本就该回程家由我们这些兄长来供养。哥不是反对你改嫁,但为什么又要找个姓赢的啊!” “……” 程凉瞅了眼秦政,目光很明确,这些大舅哥二舅哥她是搞不定的,要是圣祖爷的光环都不能打败他们对皇家女婿的厌恶的话,就只能请他自己想办法了。 毕竟她现在是程家姑娘,哥哥们对她没得说,这些亲戚还是还认的。 秦政笑了笑,看起来并不着急。 “说正事吧。我们半个月跑了三千里,可不仅仅是为了来看望二哥的。” “哦,对。说正事。”程振文抓了抓头发,没意识到秦政已经很自然的喊上了二哥。 “你们从清河过来?”他问道。 “对,我们与你们通信时便已经到了清河。秦政已经用信鹰把此处的战报传了回去,最迟明晚,大哥就会对博陵发动攻击。大嫂和回援的西域军一直盯着王家,如果王家敢南下帮忙,马上就会攻打太原。” “那要不了两天仗就能打完了,挺好,不耽误过年。。”程振文笑了笑,向前走了几步,抬头望向西边的天空,“我已经快三十年没有回家去过年了。” 卢武铭在看见程凉那一刻人就傻了,听见程振文说这话,更是一头雾水。 他有个大胆的想法,但太大胆,以至于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程凉接过秦政递来的圣旨,展开念道:“明政殿议,中书拟诏,门下颁行:辽东都督程振文戍守辽东二十余载,数战于海贼山盗,累功至甚。今又平乱有功,赐爵武兴伯,长安内伯爵府一座,选其子一人过继武平侯程平权,继武平侯爵。皇上御览,钦此!” 程振文附身跪拜:“臣程振文谢主隆恩!” 程凉把圣旨递给他:“从今日起,辽东都督一职将拆分为卢龙、白山、黑水、辽东四道,皆按照中原任设官员。但是武兴伯可以保留辽东荣誉都督之职,终身保有对辽东四道事务的建议权。包括辽东四道首任府正的人选,也可以由你推荐。” “我熟悉的都是武夫,做府正怕是不太行。不过自从老祖宗开拓辽东以来,这本地倒是有些人才,去长安考科举或许不够格,但牧自己家乡之民。我觉得他们能比那些进士强。” “有名单吗?”程凉一本正经的跟他讨论了起来。 “有。”程振文往自己的案几走去,半路对上了卢武铭难以置信的眼神。 他倒退几步,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小子,你没出过海吧。” 卢武铭机械的摇了摇头。 程振文伸手指向门外:“我们程家的老祖出过,而且就是从辽东的港口出发的。在大秦之外还有无边无际的海洋和跟大秦一样广袤的土地,那些土地上一样有人和帝国。 你知道皇帝们为什么忌惮程家却又不敢把我们程家怎么样吗?” 卢武铭继续机械的摇头。 “因为他们杀不死程家,我们随时可以离开大秦,辽东王算什么。如果我们真的想,我们可以成为另外一片广袤土地的皇帝!但是我们不走,是因为我们不仅仅是赢家的臣子,我们更是大秦的守将。我们立过誓言,要将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他冷漠的看着卢武铭。 “你以为程家世世代代在南洋、西域和辽东做都督是因为我们想要拥兵自重,自立为王吗? 呸! 是因为以前的皇帝都跟眼睛瞎了一样,这么大三块土地他们假装看不到,根本不肯派人过来治理。那些去参加科举的读书人,十年寒窗好不容易考中,更不愿来这种苦寒之地这一百多年,除了我们程家,就只有流放的官员会来。 所以,不要再用你们那小家办事的家族道义来说事儿了。眼皮子浅就是眼皮子浅,心胸狭窄就是心胸狭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就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我们程家,跟你们,不一样!” 第429章 不要迷恋姐,姐只是个传说 程凉在跟程振文说话时,沈宽也在调戏古大雕。 “我说,那个夜姑真的跟本宫那么像吗?”沈宽趴在城墙上,一边探身往下看,一边问道。 “像,如果不相处的话,看起来就一模一样。”古大雕老老实实的回答,他本想表现得淡定点,但夕阳光照在沈宽脸上,让他移不开眼睛。 好久不见! 但她一出现,其他人事物好像就都不重要了。 玛德,老子可是纵横江湖的大侠,怎么会栽在一个温室中教养出的太后身上。 “哦,也不知道能不能抓到,还真想见识见识这年头的医美。”沈宽半是在好奇,半是在叹息。 她上辈子就不喜欢整容这一块,毕竟人美不美,三分靠长相,剩下九十七分靠自律、气质和保养。 动了刀子的,毕竟不好保养。 小处改动还行,如果改成跟别人一样的脸,那得多对不起自己啊! “听说那姑娘后来真心想要给你生孩子,干卧底干到你这地步,真的可以吹一辈子。”沈宽笑着拍了拍古大雕的肩膀,“不过雕哥,本宫有个小小的疑问。” “什么?” “你觉得你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女子为妻呢?” “你……啊,你说什么啊?” 问题有点猛,古大雕差点哆嗦出了个“你”字,幸好关键时刻舌头一转,把场子控住了。 沈宽仿佛看不出古大雕的窘迫,依旧笑眯眯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本宫先说吧。本宫就不想再嫁人了,无论对方多帅,多温柔,多专一,对本宫多好,本宫都不会再给自己找个夫君。” 古大雕心猛地往下沉,面上却还要维持着笑容:“因为先帝吗?” “啊,先帝?” 沈宽早就把那个狗男人忘得干干净净,古大雕这么一说,她才想起那个被那个渣男捧上位跟凉凉打擂台的,好像就是自己。 嗨,穿成这样,也真是晦气。 不过贤妃和先帝的爱情倒是人尽皆知,街上都写出了好几个版本的话本。 要是不知道内情的,真会以为凉凉和程家是他们这对真爱之间的绊脚石。 沈宽本来可以按照古大雕的话往下说,太妃为了先帝不改嫁,多正常啊。 但她偏偏不愿 特别是在一颗真心面前,即使是不能接受,也该对他说实话。 “不是,跟先帝没有关系。”沈宽淡淡的说道。 “那是……谁?”古大雕又是惊讶又是委屈,脑子里一下浮现出了诺曼的样子。 那小子不就长得帅一点,懂得多一点,身份尊贵一点嘛。 他……他一点都不能打! 古大雕想到诺曼的剑术……好吧,也不是一点都不能打,但肯定没有自己能打。 沈宽摇摇头:“谁也不是。是因为本宫喜欢天马行空,喜欢想一出是一出,喜欢任性而为,不喜欢妥协和迁就。” “可若是那男子真的心悦于你,他怎么舍得你妥协和迁就呢?”古大雕急急的说道。 “哈哈哈,那些问题就很具体了。比如本宫最爱看帅气的男子,现在想怎么看就怎么看,若是有了夫君。纵使他嘴上不说,心里又如何高兴得起来?本宫同样也不喜欢别人对本宫妥协和迁就。” 沈宽笑眯眯的拍着古大雕的肩膀。 “世上有个大花园,每人都可以买花,但只能买一枝,买了就得离场。本宫既不想花钱,也不想离场,不出意外的话,本宫要在花园里流连忘返。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对不对!” 古大雕愣了愣:“这句话是用在女子身上的吗?” “不重要,重要的是本宫之心坚如磐石,不可转移。要是有人偷偷爱慕本宫的话,呀,那他们可真就倒大霉了!还是赶紧换个目标靠谱,毕竟世间女子多的是嘛。何苦在一棵树上吊死呢?” “太后真是洒脱之人。”古大雕忽然笑了起来。他要是再蠢点,可能听不出沈宽的言外之意。 她分明是从这回的事情上看出了自己有非分之想,特意来向自己表明心迹,同时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免得见面尴尬,也免得自己越陷越深。 可是,这天下并非只有她一人心若磐石,不可转移。 “古某是个游侠。”古大雕看向夕阳,淡淡说道,“古家祖上皆是游侠,我父亲与我其实没有血缘关系。游侠没功夫娶妻生子……若是我运气好能捡着个孩子将古家衣钵传下去,固然好。传不下去也是很正常情况,古某只愿逍遥一世,没想过成家。” “真的?” “嗯,千真万确。否则古某怎么会在奔龙卫中一混就是十年?” “哦,那挺好,自由自在。”沈宽笑了笑,也扭头去看夕阳了。 反正她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要是古大雕非要吊在她这棵树上,她也不能强行给人取一房老婆吧。 她还要按自己的节奏生活,古大雕并没有强行打乱她的节奏,也没有给她造成困扰。 如果他执迷不悟,那也是他的自由。 “走吧,凉凉应该已经跟程都督谈完了。”沈宽转身向城楼下走去。 夕阳的光芒洒在她背上,古大雕觉得心中一片祥和。 他又没说假话,在遇到她之前,古某人确实没有想过要成家;遇到她之后,古某人也只是多了一个想要守护的人罢了。 而更加令人高兴的是,她没有顺着话糊弄自己。 说来也巧,当年暗中护送沈太后去洛阳诞下皇上的人就有他古大雕一个。 这世上不能解释的事情那么多,发生在自己面前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 他可不是个只会看外表的浅薄男人。 沈宽亲手掐了朵桃花,一路带风蹦哒回了将军堂。 卢武铭已经被拖走了,屋子里剩下程凉、秦政和程振文三人。 他们面前摆着一个巨大的沙盘。 关于辽东军还要不要留下来的问题,在长安已经讨论过了。 程凉觉得没有争议,留是必须留的。 且不论辽东这么大块地方,又远离长安,本来就需要足够的军事保护。 就单论旁边那个邻居,也是需要留足十二分小心的。 大和外军府,名义上是大秦的属国,不得无诏出兵攻打或者帮助敌国。想要扩建军队也要得到大秦皇帝的恩准。 但隔得那么远,命令和执行很难同步。 程凉不会因为另一个时空中子孙犯下的罪行而惩罚这个时空中的祖宗,但她有理由因为前者而怀疑后者的品行。 和别国交往,先行礼术,按照交朋友的态度,如果出现恶行,再列为敌人;和他们交往,要先行权术,按照对付敌人的办法,如果经得起考验……经得起考验再说。 “朝廷的意思是,军政分开。不仅仅是辽东,大秦所有的地方都是如此。天下兵马大元帅暂时由我来做,将来谁做皇上谁就直接成为兵马大元帅。 军队内部的升迁只在军队内部发生,不再受吏部和兵部的管束。所有从军之人,都只管练兵、作战、保家卫国。不需要你们结党营私,也不需要你们挑边站队。朝廷是朝廷,军队是军队。就像人的两臂,同为大秦效力,却彼此分开,各司其职。” 程振文看了眼秦政:“也就是说,武人再也没有机会过问政事?” 秦政与他针锋相对:“你想要过问什么政事?” 第430章 突如其来的天罚 “若是一场不义之战呢?” “你如何分辨何为义战?” “那要是新的皇帝以不义之举夺得皇位,我等也要认他做大元帅?” “这是另一个问题——现在的立储制度本就有很多漏洞。所以,我们要建新军就必须建立新的军法,这出自于秦律,却又特殊适用于军队。若你觉得不义,可以询问你的上级,若你的上级已经就是皇帝,你还可以辞职。” “一来一去,还打什么仗,脑袋都被别人卸下来蹴鞠了!” “流程,我现在是在说制度和流程!传讯的速度是第三个问题了。” “我就是在问你,为什么有那么多的问题,实在不行就把天下的军队都特娘赶回去种田!” 沈宽探了一下头,发现程振文甩着手在屋里来回走,唾沫星子跟暗器一样。 秦政手边放着一大叠文书,说两句就要抹一把脸。 程振文不是不懂治军,相反他太懂了,所以才能抓住每一处的关键。 秦政本想一个设计一个设计的讲,结果他这边才讲到第一单元,程老二的问题就已经问到下个学期去了。 换别人,秦政已经让他闭嘴了。 但考虑到程家这几个兄长对跟赢家做亲家都有很大的应激反应,他又好死不死爆了马甲。 虽然这马甲传播得不算广,官方也没承认,可程家这几位哥还是对他产生了极大的敌意。 就连跟他关系一直很好的程振武都不肯跟他坐一张桌子吃饭了。 想到这点秦政就冒火。 要不是那帮不成器的子孙,他根本不用自爆马甲。 凉凉继续摄政,他吃个软饭不香吗? 回长安之后还是得好好教训他们一顿,哪有老祖宗干活,子孙游手好闲的! “凉,他们吵什么呢?”沈宽当然不想进去吃口水,她站在门边冲程凉勾手。 程凉也是为了躲避二哥的口水,抱着一堆地图坐在了柱子后面。 看见沈宽,立刻扔了地图,猫腰蹿出了屋:“说新军的事儿,别管他们——你和古大雕说清楚呢?在长安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对你有意思,不过那时候有诺曼衬着,还不太明显。” “别提诺曼,想到他有可能是间谍,我就可惜那张脸。我就提了一下我的婚姻观,你想想咱们那会催婚的那么多我都扛过来了,这会儿我有娃,有个死了的夫君,有钱有权想干嘛就干嘛——我是有什么大病要去结婚?总不能是因为逆反心理吧!” “哈哈哈哈……你的婚姻观不重要,我就想知道古大雕怎么说。” “他肯定不可能一下子就释怀了啊。不然显得这份喜欢多廉价,连自己都糊弄不过去。但这个人嘛,想法总是会变的。” “那他要是不变怎么办?” “那说明他是个心智坚定的人,且这份喜欢让他觉得快乐。既然他也快乐,我也不觉得困扰,那就随他去啊。我总不能因为不能回应他的喜欢就跟个神经病一样去给他当媒婆吧。” “哈哈哈哈……”程凉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她的阿宽,活得又洒脱又明白。 “你还要不要听他们吵架?”沈宽瞄了眼屋里,发现那俩男人完全没注意到她俩已经走到了院子里。 程凉也回头瞅了一眼:“我在看地图,不过倒是也不着急,你想干嘛去?” “去老龙头上看海,这可是长城的尽头啊!以前去山海关玩,全是人,现在咱们可以独享老龙头落日。” 程凉思考了片刻,果断点头:“走!” “我今日看到这山海关,才意识到这个世界收束的力量有多大。”沈宽仰身靠在老龙头的城墙上,望着远处的墨色的山脉,忽然感概起来,“万里长城啊!这不是一拍脑门就能弄出来的东西。 特别是统一天下的是楚,他们的国都在郢都,并不会受到游牧民族的骚扰。楚太祖又是个理工男,满脑子都是要用火器征服世界。他压根就没想过修长城。 可长城还是出现了,大汉没有出现霍去病和卫青,却出现了长城。莽帝修了大运河,活生生把自己活成了杨广。要是没有秦政帮忙,这么大个烂摊子,收拾起来恐怕也真是够呛。” “确实!”程凉点点头,“不过现在好多领域都已经开始上道了。说实话,我们真的小看了这些古人。很多东西你只要告诉他们你的需要,他们就能给你整出个八九不离十的东西出来。” 沈宽笑起来:“我们知道的那些东西本来也是这些古人一点一点琢磨出来的啊。通往真理的路很多,其中最重要的是知道'正确'的模样。我们给了最终的答案,他们肯定能反推出过程的。” “那你觉得这算是干扰吗?”程凉又问。 沈宽想了想:“算肯定要算,毕竟现在这个大秦跟我们才来时的那个已经完全不同了。以前可没人敢肖想太后,现在你和秦政这么公开的在一起,好像也没有啥很明显的反对声音吧。”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他们不敢?” “哈哈哈,那不重要。我的意思是,哪怕我们给答案的时候干扰不大,但随着这个量越来越多,引起的反应越来越明显,这个答案的权重就会越多。 或许不会反应到已经能够自行运作的行业当中,但对于这个世界的崩坏是有影响的。其实我觉得秦政在新军改革上就有点激进,他……” 话没说完,程凉一把抓着她衣领给她甩了出去。 沈宽反应不及,差点吃了个狗吃屎,火气瞬间爆炸:“咋的,还说都不能……诶呦喂,这是啥?” 她一转身,正好看见一颗椰子大小的冰坨落在了她刚才站的地方,爆炸的火气一下子烟消云散了。 程凉抬头在看天。 不出两秒,两人脸上皆露出了惊恐'之色,毫不犹豫的去拽彼此,异口同声:“妈耶,大冰雹,快跑!” 被椰子大的冰雹砸到是什么感受,程凉完全不想知道。 她和沈宽用出了当年在千军万马中投胎的速度,一路撒丫子跑到了有屋顶的地方。 好在老龙头是有座城楼的,否则大秦两位太后刚喊出人与天斗的口号,就被天给打死,那还真是有点尴尬。 比起她们来说,驻扎在对面大营里的那部分辽东军就很惨了。 木房子哪儿经得住这么大的打击,咔咔咔全是木板断裂的声音。 而比留在大营里的辽东军还要惨的是卢家的那些俘虏,他们可没有住的地方,全被绑着手脚丢在校场上。 这突如其来的大冰雹,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就是转世投胎的通行证。 第431章 危机公关,用魔法打败魔法 这场冰雹足足下了一刻钟,程凉她们赶到校场时,卢家的俘虏皆哭喊着在往有屋檐的地方爬着躲避。 被砸死的人横七竖八的躺在空地上,血肉模糊。 沈宽脸都白了,连连往程凉背后躲。 程凉这两年来见惯了大场面,心理承受能力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在这种情况下,她思考的居然是怎么跟辽东军解释。 她们的思想解放工作才刚刚开始,远没有做到破除封建迷信。 这边刚打了胜仗,马上就被老天爷一顿爆锤,这对他们这场战斗的正义性是有损害的。 她拧着眉头看着城墙上出现的辽东军们,他们确实已经露出了惊恐的神情,且开始在窃窃私语了。 说时迟,那时快,程振文穿着全套的铠甲大步流星走出了城楼。秦政和古大雕都跟在他身后,两人手里都看似不经意的握着一根短棒。 古大雕勾着唇冷笑,秦政面无表情,目光如鹰隼般锐利。 两人身后还有程振文的亲兵,他们每人手里抓了一只鸡。 “大秦武兴伯程振文在此祭告上天!”程振文大声喝道。 背后的亲兵们纷纷抽出剑,在鸡脖子上划过,啪啪啪将它们扔到了校场里。 瞬间,羽毛乱飞,本来就很惨的校场变得更加惨不忍睹。 沈宽从程凉肩膀上探一点点脑袋:“你哥要干嘛?” “危机公关。大概是准备用魔法打败魔法吧。”程凉的眉头松开,不自觉的笑起来。这种招数他哥肯定想不出,这么看来秦政也不光是会打架嘛。 程振文的出现吸引到了大家的目光,冰雹的势头减缓,但还没停。 眼瞅着又一团雹子落向卢家俘虏,古大雕率先出战,身形一晃,一个力压泰山把那雹子重重打到了一处空地上。 “卢家罪大恶极,确实是该死。人皇仁慈,欲保其性命。奈何其罪之大,天亦难恕。方降下灾厄,伤其性命。 文乃人臣,当尽人事。且祭告上天,请留他们一命,待将主犯送与长安,由人皇降罪。明朝必供奉三牲,以敬上天。” 秦政在他说话的功夫也加入了除冰当中,他比古大雕就轻盈多了。还没看见人影,七八个雹子就凌空破碎,满校场都是飞扬的冰渣子。 程振文昂然矗立,剑指长天。 说来也奇怪。 不知道老天爷真的欺软怕硬,还是他们出来的时间合适。 程振文吼完之后,天上稀稀落落又掉了几个,还真就停住了。 辽东军将士愣了片刻,各自举起武器,一遍又一遍的齐声高喊:“皇上仁义!太后仁义!将军仁义!” 卢家俘虏更是痛哭流涕,纷纷爬到程振文脚下求饶。 所以说啊,危机公关做得好,危就能变成机。下冰雹前,卢家的俘虏们还挺死倔,这一转眼全都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程振文一脸高傲和冷漠:“把他们都拉出去挖坑,将这些尸体同他们战场上的尸体一并埋了。” 说完,转身就走。 程凉拉着沈宽先到屋子里等他们。 秦政第一个进来,看见程凉立刻交代:“我刚去寻你,看见你在老龙头的城楼里,才回来帮二哥处理此事。” 程凉被男人的求生欲搞得有点好笑:“你搞危机公关之前还去找了我们啊?” “嗯,有点担心。”秦政真诚的说道。 “以后这种事你也要紧着这边来,咱们毕竟也是事业伙伴,要是刚才没有你们这番应对,今晚军中就该传我们打卢家是不义之战了。到时候,我更头疼!” 秦政笑了笑,很自然的回答:“无妨,我可以兼顾。” “啧啧啧……弱者才做选择题,强如我圣祖,爱情和天下全都要……啊,凉凉,你别掐我啊!” 沈宽被强行塞了一嘴的糕点,还没咽下去,程振文和古大雕也进来了。 “损失如何?”秦政问道。 “嘁,贼老天真是有毛病,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雹子。关城里还好,死的全是卢家人,对面大营砸死二十个兵。玛德,我辽东军的兵没个个都精贵着呢!没死在战场上,被雹子打死,真他娘……” 程振文说着自己都委屈了,气得想出去打卢武铭一顿出气。 古大雕的神情也很凝重:“东胡人倒是没伤,但他们全都跪在地上拜神。他们都是普通的东胡人,对复国没什么执念,容易被我们说服,但也容易被别人说服。我今夜恐怕得要宿在营中。” “也好,东胡王虽然被你砍了,但王族应该还没被杀光。给他们划地而居的事情要快,最好今天晚上就拿出方案来。”程凉叹了口气,“本以为把杂事扔给皇上就能出来得久一点。如此看来,咱么也不能在这边多呆啊。” “对,宜早不宜迟。大兄那边捷报一到,就要速将几家主谋押回长安。那些普通的俘虏,全部送到中原道去修河。我们现在就出发去柳城。”秦政点头应和。 然而,令他们惊讶的是,还没收拾好行李出门,程振武的捷报就来了。 距离冰雹才将将过了四个时辰。 秦政和程振文在内堂加班,程凉一边跟沈宽磕小瓜子聊天,一边等着看他们关于在辽东建立东胡州的具体方案第一版。 那信鹰一下子就栽进了瓜子盘里。 “靠!”沈宽愤然跳起来,眼睁睁看着一大盘瓜子天女散花一般撒了满地,“秦政这些鹰是不是都被你那只蠢鹰给带蠢了,我觉得它们以前是不往盘子里撞的啊。” “嗯,最近它有大黑撑腰,确实有点嚣张。”程凉从瓜子中把那只黑白花的小鹰捡起来,摘下信筒,只看了一眼,脸就皱到了一起。 “好消息还是坏消息?”沈宽问道。 “小范围来说是好消息,大范围和长远来看,恐怕不妙。” 程凉将信纸递给沈宽,转身敲了敲内堂的屏风:“博陵捷报,下冰雹的时候崔家正在誓师,被砸死数十人,而且冰雹还砸坏了崔家祖祠。 博陵人心大乱,百姓主动打开城门迎接朝廷军,大兄已经进入博陵城,俘虏清河王一家、崔家家主及其本宗子弟。 崔瑾瑜于宗祠前自焚而死。目前飞鹰卫驻守博陵周围,已经控制住了周边乡镇。” “那叛乱岂不是就结束了?”程振文兴奋的将笔一扔就想走。 秦政咳了一声:“二哥,刚才的地图是不是少画了一条季节河?” 程振文眼睛瞪得溜圆,程凉都以为他要骂人了,但他却老实坐了回去,十分烦躁的把地图拉过来:“哪啊!” 秦政点了点,然后自己起身向外走。 程凉看着自家二哥骂骂咧咧的画图,真是惊讶极了:“你这么快就把他收服了啊?” 秦政笑了笑:“私情是私情,公事是公事,二哥他分得清楚而已。” 哈哈哈。 程凉忍不住想笑,什么公私分明,他们程家的人才没有这个好品德呢。 他肯定是在二哥面前摆了圣祖爷的谱,也不用做什么,就将气势一放,节奏一带,程老二就会本能的跟着他走。 有自己盯着,他就是程家的乖乖女婿;没有自己盯着,他就是程家的霸道女婿。 自家这几个恐怕不是圣祖爷的对手。 沈宽从地上捡了一拿瓜子,一边吃,一边若有所思。 信纸摆在桌面上,她笃笃笃的敲了几下:“你哥这信是不是能说明,这场冰雹并非地区性的怪异天气,而是多地区同时发生的异像?” “嗯,可以这么理解。”程凉点点头。 沈宽严肃起来:“那我是不是也可以理解为……崩坏越来越严重了?” 第432章 这一天还有三分钟结束 “圣光大人,帝国各处都出现了极端的天象,死伤惨重。各地的领主都希望能得到教会的帮助。” 空旷的大厅里,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子坐在一把天鹅绒绸缎的椅子上,他面前是一壁的时钟。 最大的时钟只有一根时针,差一点点指向十二,它旁边的时钟只有六十格,分针还有三格走完一整圈。 老头没说话,进来通报的主教也不敢说话。至少过了一个钟头,那些时钟上的针一动都没动。 “还有三分钟。”老头忽然开口。 主教猛地抬起头来,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头也没有理他的意思,他是在自言自语:“从第一个漏洞出现开始算作第一分钟,漫长的一天终于要结束了。我已经厌倦了这个无聊的游戏。爱丽丝,你还在公园等我吗?我迟到了一天,但我总会回去的。” 主教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什么,但这不影响什么,他很习惯的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老头站了起来:“告诉他们不要害怕,这是神在考验他们的忠贞,能够在艰难境地中对神保持忠诚的人,才能得以被赦免,才能在最后关头和神一起到新的世界去。” “你的意思是不对那些领主提供帮助吗?”主教熟练的抓住重点。 老头目光深邃:“不要用凡人的事情来打扰神。” 主教默默的点头,退了半步:“还有一件事,威廉长老回来了,您要见他吗?” “哦,威廉?”老头思考了一下,“他应该是在遥远的东方,让他来吧。我有十五分钟的时间。” 主教退出去,很快换成了一个年轻的金发男子。 “乔洛夫先生,很高兴你看起来还跟三百年前一样。”威廉笑了笑,说道。 “嗯,你也是。”乔洛夫没有笑,一脸的严肃,“我听说你和三百年前一样,还是没有成为东方的王,是吗?” “哈,真是遗憾。”威廉继续笑着,“现实总是会跟设想有一些出入。如果你们早些将目光投向那边,或许他们早就已经沐浴在圣光之下。” “你是在责怪我吗?”乔洛夫问道。 “当然不是。”威廉的笑容就跟焊在脸上的一样,“您是圣光教的信仰,对于那些人来说,就跟上帝是一样的。这些世俗的事情当然不需要您去做,我的意思是帝国的执政官若是能再多给我们一些支持,或许事情就会不一样了。” “克里斯丁娜已经执政好几百年了,她积蓄的力量是要等这一天结束之后,给这个世界最后一击的力量。” “没错,没错,我知道——但咱们已经去楚耀和王莽的坟里看过了,他们跟我们一样,就像是滴落在这个世界里的油滴。若是不将东边一并毁灭,您一样很难回家。我想要成为东方的王,难道只是为了我自己吗?” 乔洛夫沉默了。 良久,他摇了摇头:“我与克里斯推算过,只要在一天结束的时候在一个点制造出足够大的混乱就可以了。就好像是一个气球,你并不需要整个将它捏爆。” “可这只是推算,没有任何的根据。难道我们不应该做两手的准备吗?” “可是,东方的王并没有那么好做,甚至比执政官还要难,对吧。”乔洛夫双手五指交叉放在额头上。 “肯定比两千年之后容易。”威廉的笑容变得残酷起来,“您不觉得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吗?我们可以让他们永远都不会成为我们的威胁,我们可以趁他们还幼小的时候将他们彻底变成我们的信徒。 乔洛夫先生,我认为来到这里,这就应该是我的使命。我要让他们永远也不趾高气昂的跟我们说话。您会帮助我的,对吗?” 乔洛夫有点诧异:“可是你在三百年前前往东方的时候,说并不需要我们的帮助。” “那是以前,现在不一样了。”威廉的笑容终于是收敛了几分,“除了刚来的两个女人之外,大秦的圣祖复活了!” 乔洛夫猛地抬起头来:“他们也察觉到了灵魂?” “这不太清楚,关于圣祖的复活我并没有得到一手的资料。那个男人我认识,虽然跟以前长得有些不同,但他战斗的方式跟以前是一样的,甚至更强。” “所以他们察觉到了我们和这个世界的关系?”乔洛夫捂住脑袋。 “对,罗伯特比我早一步察觉到这一点,他以为能够说服他们,结果……”威廉抬头看了看天空,“他还有多久能够重新回到身体里?” “这一天还剩下三分钟,这个小时当然也还剩下三分钟。” “哈,我倒是也不那么想见到他。”威廉耸了耸肩膀,“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助,我没办法一个人对付三个。而且他们好像找到了改革却不会引起反弹的方法,要是您执意不肯帮忙的话,错过了时间,你可又要再等一天啊!” 乔洛夫哆嗦了一下,显然是被威胁到了:“你想我怎么帮你?” 威廉却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 说真的,他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想要成为大秦的皇帝确实是太困难了。 最好的办法是扶植一个听话的傀儡,在通过他的嘴巴来推广圣光教,让秦人逐渐接受,成为圣光的信徒。 可他们的太后都是穿越者,把皇帝看得死死的。上次好不容易要成功了,又凭空跳出来个圣祖爷。 想要再扶植一个新皇帝,难度肯定会很大。而如今这个皇帝,虽然只有中人之姿,情绪也确实容易受到影响,但他显然更加信任他的母亲和圣祖太傅,也不熟那么容易控制的。 除此之外,次一等的办法是扶植足够多的反对势力,造成大秦国内自己的混乱。这一点他搞了也有小一百年了。 成效嘛,倒是有,但不太明显。 他不太明白秦人,平时看不出多爱国的人,真到了在家国大义之间做选择的时候,他们真的是能命都不要。 而且,不仅仅是那些官宦士子,就连贩夫走卒,农夫渔民皆是如此。 想要把大秦搞乱,其实真的很难。 特别是在他们的百姓都能吃饱饭、穿上衣、有地种的情况下。 “威廉,不要想了。”乔洛夫抬起头,“我把白银之手给你,拖慢她们的施政进度,扰乱他们的改革,用尽一切办法。去吧,这一天还有三分钟,足够破坏一切了。” 第433章 来,少年们,请走近科学 世家之乱平定的捷报赶在过年前传遍了大街小巷。 关中、中原这些本就亲近朝廷的百姓欢天喜地,敲锣打鼓的庆祝。而且这一年下来,他们连续两季大丰收,虽然食物单调,却再也不担心饿肚子了。 多出来的土豆还能卖给朝廷,如果再勤快点做成粉条,还能卖更贵些。 冬歇期也还有其他很多事情可以做。 朝廷的宣讲吏每五日到村子里一趟,在农社宣讲朝廷的政令。 一开始的政令很简单,大都是叫人不要犯罪,勤恳劳作的大道理。 逐渐有了些切实的消息,比如河工上招人,什么样的男子女子可以到何处应聘,工钱多少; 又比如说洛阳白马书院有个叫慕容生的人在洛阳城边开了一家书舍,无论士农工商,男女老幼皆可以去他那里开蒙,不收取费用; 再比如说马季大人要去长安做大官了,朝廷要以他为核心建一个专门负责种地的部,凡天底下种地种得好的人都有机会通过特殊的科举去当官。 另外还有什么隔壁村母牛生了仔,某一天某个村要听戏,老张家要比武招亲、绣球选婿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消息。 好多农社都在院子里立了大木板,宣讲吏走的时候会把消息写一遍贴在板上。 至于不认字又没及时去听的人,那就只能自己想办法了。 随着宣传工作如火如荼的开展,蔡逸变得比他爹还要忙。 明明手下的人已经很不够用了,太后们偏偏还要加码。 薛洛最近看书有点吃力,大概是在油灯下面写东西写得太久了,他必须凑到很近的地方才能把字看清楚。 “大河村有个邪门的鬼塘,每当夜幕来临,就会发出诡异的孩子啼哭,但无人知晓声音来源,直到有一天……” “洛普镇镇民大老周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千里之外的东海镇,他感到睡梦之中有两个男人背着他御风而行,其人名曰延津、登民,自号黄河水神,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 “东岩村一间早就无人居住的老房子,每到半夜就会自己亮灯,一旦有人靠近,灯火便会熄灭,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只能看见一双猩红的眼睛,没想到屋里竟然是……” “大哥,你能不能整个读完?”蔡逸终于是忍不住了。 他本来坐在旁边整理下一轮要带出去宣讲的政策,听薛洛读了三个故事,每一个都让人心头一紧,然后在紧要关头戛然而止。 弄得他心里跟猫抓一样,简直是想要打薛洛一顿。 “不是,她就没有写后面的!”薛洛也急了,刷刷刷翻了好几页,一连三十个故事,全是这种半截的。 蔡逸丢下笔,绕道薛洛身边,抢过册子,拧着眉头看了半天:“贤宁太后这是什么意思啊!” “是啊,虽然论及写书,我们确实是比不过她。但我们真的一点没有偷懒。古时候的文人一辈子写一本书,我这一年都写两本了。再加上四处收集来的故事,你爹都没我写的东西多。”薛洛挺委屈的。 说起来贤宁太后还是他家亲戚,但给他派的活可真是一点都不少。 虽然写书、收集故事给的银子也不少,可作为雄武镖局的少当家,即便他爹不太待见他,他也不会缺银子啊。 况且她写那几本书排在前三,自己写的好歹也排第四吧。 至少没看出乡亲们不喜欢听。 “还有别的什么指示吗?”蔡逸问道。 薛洛摇摇头:“没有。” “那咱们写封信问问吧。”蔡逸也是前不久才分到了一只信鹰,他每天都想要让信鹰出去送信。 毕竟这可是身份地位和受重视程度的象征啊。 整个中原道只有岳庭渊、马季和他有。 他爹都没有,只有他有! 信鹰被放出去,蔡逸坐回去搞自己的东西,薛洛也开始整理别的。 但刚才那几个故事就像是在脑子里生了根似的,不知道后面心里就挠得慌。 鬼塘可是有鬼,直到那一天如何了? 黄河又真的有河神吗?他为什么要把大老周背到东海去? 还有那老屋里的眼睛到底是谁的? 两人越想越觉得有点冷。 “阿洛,是不是火盆里没柴火了?” “不……不是吧,我觉得屋里有点暗,嘶……你听外面是不是有啥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 漫长的沉默之后,蔡逸勉强挤出了笑容,开始慌慌张张的收拾起书本来。 “我觉得吧,我们今儿个……不,是这几日都在外面找个茶肆干活算了。” “对,实在不行可以去我家,我……我爹手下尽是镖师,都很凶,神鬼勿近那种。” 薛洛手下也很快,甚至已经想到了要回那个并不太让他愉快的家去。 而此时,玄清和乾元道长的心情也颇为喜忧参半。 “太后竟然主动提出让我们传教弘法。她就不怕我们压过皇权?”乾元道长忧大过喜,“还是说她是在试探咱们?” “不至于吧。她都已经归政于皇上了,要试探也不该是这个时候。贫僧与太后信件往来颇多,她有次一提,多半是因为前些日子各地异常的天像。”玄清要淡定得多,毕竟他三十岁就到了乾元道长一百三十岁的境界。双方的天赋和眼界便不可同日而语。 乾元道长沉吟半晌:“那你觉得天降异象真的不是因为太后当政?” “我不觉得,但我不觉得能说明什么问题呢?”玄清轻笑,“佛门讲因果,道家讲自然,但无论因果还是自然,人都是其中一环。我们无非跳出自身的立场来究天命。这不也是道长您以前说过的吗?” “是,所以老道并不在意帝王将相的更迭,亦不在意当政的是女主还是少君。但你不觉得太后有些太特别了吗? 老道见过虔诚的;见过不信的;见过嘴上不信,实在心中忌惮的;当然也见过嘴上敬重,心里却全是花花肠子的。 但像这两位太后这样,说信又别无所求,说不信又大力弘道,而且随便出入佛门道馆一点不避讳,亦坦荡没有偏重的,老道还真的没有见过。” “现在你不就见到了吗?”玄清笑了笑,“看吧,活得久就是有好处的。” 乾元道长眼睛一瞪,胡子吹得老高:“那你就是要同意传道了?” 玄清挺惊讶:“难得朝廷愿意出钱请我们弘扬佛法,贫僧为什么不同意?” “可她还要求我们对这一次包括将来可能出现的异常天像给出一个合理的,且不伤害朝廷权威的解释。” 玄清脸色严肃起来:“天道有亏,'这可是道长与贫僧一起算出来的啊。” “但贫道是说解释……” “好解释啊!佛祖遣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下凡,当然是为了渡人,而不是为了杀人。既然佛祖教人都不要杀生,那他又怎么会降下这等恶劣的天像伤人性命呢?害人的肯定是邪魔外道,所以大家才要合力与朝廷、太后、百官公卿一起帮助菩萨和佛祖对抗它们!” 乾元道长目瞪口呆。 所以说他们道门怎么经营不过佛门呢? 人家短短半日功夫,就已经完成了逻辑自洽,而他还在思考要不要接这个活。 第434章 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 乾元道长和玄清的回信传到程凉手上时,沈宽正在把故事的后半段补发给蔡逸他们。 “你确定你这个这有用?”程凉对此表示疑惑,她记得小时候看走近科学的时候,嘴皮子都要骂秃噜皮了。 什么ufo、什么鬼神妖怪、什么特异功能……最后全是十分垮的结局。 关键是这档节目还动不动就分上中下三集,惊悚两小时,解密五分钟……可谓是掌握透了收视密码。 “必须的啊!”沈宽对此就很自信了,“你们这些愚蠢的人类不知道走近科学是一档多么了不起的节目——你以为鬼神只说靠宣传讲解就能破除? 俗话说得好,不能证伪的东西,就可以被认为是存在!你越是说这些异像是自然规律,老百姓越是不想听。况且咱们都穿越了啊,姐姐,你还有个死而复生的男朋友——当然我觉得这也不是不能用科学解释,只不过我们现在还没那个水平。但是……” “等等!”程凉打断她,“我怎么没听过这个俗话?” “啊,没听过啊!那一定是你读书不够多!”沈宽自信满满的点头,“不过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有这个自信! 按照唯物主义的辩证思维,有没有鬼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有没有鬼神这个观点,对我们此时此刻的状态影响巨大。所以,我们就必须加以干涉。 这些故事不是为了让老百姓信或者不信,而是要培养他们一种思考和怀疑的习惯。以前听见神神叨叨的事情,他们马上就吓到了。但看过走近科学,就会忍不住去怀疑这真的是个灵异事件吗?” “好,我错了!”程凉目瞪口呆,她原本以为沈宽小时候喜欢看走近科学只是因为喜欢刺激,没想到她还真能说出去那么多的道理来。 所以说多读书还是有好处的。 她转身倒了杯水,双手递给沈宽:“给大佬敬茶。” 沈宽一点不客气,翘着脚脚接过茶杯:“再给姐上点瓜子。” 程凉伸手从她腰间摘下荷包扔在桌上:“那你为什么不直接把把故事寄给蔡逸,而非要分两次呢?” 沈宽嘿嘿笑起来:“姐要干的事儿那么多,不可能主抓这一个嘛。这就是给他们打个样,主要不是故事,是要让他们记住这几天的心情。” 蔡逸和薛洛这几天过得确实是很深刻了,白天在人多的地方还不觉得,晚上一个人呆在院里屋里,周围树叶一响,鸟儿一叫,便情不自禁的让他们回忆起那些故事里的桥段。 好不容易睡下,又生怕油灯自己亮起来,还怕窗外有猩红的眼睛看着他们,更害怕河神给他们背走了。 薛洛甚至顶着他爹一脸的疑惑,强行搬回家去住了。蔡逸回到白马书院还嫌不够,直接住到了旁边的白马寺去。 两人苦熬了七八天,总算是接到了沈宽传来的故事后半截。 拆开一看,蔡逸的脸立刻黑得跟刷了锅底灰一样。 “怎么了,你倒是念啊!”薛洛都要急哭了,顾不上打翻砚台,直接跑到了蔡逸身边,然后他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鬼塘的里的孩子啼哭是因为怪鱼,大老周跟人讲的是他自己做的梦,猩红的眼睛是俩老汉偷摸在老屋里抽烟斗说媳妇坏话……这,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蔡逸感觉被人狠狠糊了一脸的泥巴。 结死仇吧,说不上;不生气吧,做不到;就感觉自己跟个二傻子一样,白害怕了这么几天。 薛洛不停的搓着额头,恨不得在眉毛之间开条运河:“阿逸,这……太后要让我们去宣讲这个,真的不会挨揍吗?” 蔡逸不想说话,卷起纸笔,扭头走了。他现在很想骂人,但考虑到对方是太后,他又不敢。 一路回到书院,门口的小巷上坐满了没有实践机会,只能疯狂给大秦百家讲写稿的学生。 他爹刚安排好一桌火锅,看见他挺吃惊:“呀,你怎么回来了?” 蔡逸也没想到岳庭渊和赢婉儿也在,愣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委屈,把这几天的事儿说了一遍。 毕竟岳庭渊也算是宣讲吏的直属长官,给他讲讲问题也是应该的。 “哈哈哈,这件事我知道。”岳庭渊哈哈大笑,“这是太后她们最近要做的一件大事,好像是叫做精神文明建设,简称神明建设。” “啥叫神明建设?”蔡逸不懂。 “嗯,夫子云,敬鬼神而远之。但老百姓常常是惧鬼神而迷之。就像贤宁太后给你们的这些故事,我打听过,虽不完全相同,但类似的事情却有很多,也不算是杜撰。 你想想,事情的真相本来就是如此简单,但百姓只道听途说,人云亦云,传到后面便面目可憎,甚至被有心人所用还会危害国家。是不是很糟糕?” “有这么严重?” “当然,比如鬼塘夜哭,或许就被传为童子索命,愚夫愚妇为保自家孩子性命而残杀其他孩子去安抚冤魂之事并不少见,或许不是水塘,也可能是枯木、悬崖、凶宅。 同理那灯火自明之事,也可能被传做有冤屈。人生一世,不可能从不与人发生矛盾,既然有冤屈就会牵扯到很多的活人。轻则闹得一村不得安宁,重则波及地方官员。 而黄河河神只说就更加险恶,中原道去年大水,今年小旱,萧使者推断明年还有大水,所以朝廷才加紧修河。 本是自然之事,若是有了河神,百姓是听朝廷的还是听河神的?若是河神心怀不轨,非要说大水是因朝廷的某项政令或是某个人而起,百姓又该如何自处? 小逸,你不要小看你的差事,你虽不是官,做的事却比我这个府正还要重要。 如今马季马上就要入朝执掌大司农寺了,太后会把农部单独列出来,或许有一天也会宣讲吏作为一部单独列出来。” 岳庭渊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握住妻子的手:“话就说到这儿,我和婉儿今日是来请舅舅尝新口味火锅的,你要一起吃吗?” “我……” 蔡逸感觉自己好像抓到了什么,又没翻过那个门槛,有点即将打喷嚏,又没打出来的憋屈。 火锅很香,他爹完全没有理他的意思,自从他顿悟之后,那些清高的文人做派就全没了,每天该吃吃该喝喝比以前逍遥自在了几百倍。 注意到他的目光,蔡麟顺手挥起筷子在书院的照壁墙上点了点。 知行合一! 想不明白就先做一做,做了不对劲就重新想,想好了接着做,做不明白就接着想。 多简单的道理啊! 蔡逸转身就走,他表姐的火锅店越来越多,整个中原道都能吃上,他急这一时干嘛。 还是赶紧回去找薛洛,他觉得他有点理解贤宁太后的意思了,至于具体操作……可以先找几个村试试看! 第435章 来吧,内卷请从长安的公卿开始 平泰二年,打了一场仗,罢了一批人,虽归政于皇帝,却变了整个政局。 “皇上,您该睡了。再过两个时辰就得起来请神佛入宫,然后还得参加百官年宴,今年为了大朝会回来了许多地方官,他们都还没走,要等着给皇上您说事儿呢……” “等等!”小皇帝顶着重重的黑眼圈抬起头来,“怎么还有人要说事儿?这几个月来见朕的都不是人吗?” “大秦地域辽阔,仅仅是中原之州就有三百六十个,底下县城更是不胜数。之前见皇上的,是有急事和地区比较重要的,落到后面的虽不那么着急,但皇上您刚刚亲政,也不好厚此薄彼。” 小皇帝盯着全义看了足足一刻钟,但对方稳如磐石,一动也不动。 最后看得自己脖子疼,他只好摆摆手:“好吧,朕知道了。你下去,让小顺子进来伺候。” “是,皇上。”全义恭顺的点了点头,背身向门退去,退到门口,才转身离开。 他是全德的义子,受两位太后的恩典,承义父的衣钵进宫伺候皇上。 虽然被授予一等太监之职,暂时与凤鸣宫的有福、有财二人共同处理内侍省的事情,但毕竟时日尚短,与皇上的感情不如那个被打成三等太监的全忠。 他们干太监的,要那么多权力没用,跟主子感情好,才是王道。 他看见全忠站在屋檐下,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就觉得不耻。 不忠这种事,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甭管他跟皇帝是怎么解释的,他在心里背叛过主子,这一点便不可能被饶恕。 也就是皇帝小,不懂这些。 但自己做为大太监全德的义子,一眼便能看出这小子心思不纯,迟早有一天要给他撵出乾阳宫! “义公公,皇上他睡下吗?”全忠咧嘴笑道。 全义立刻也笑起来,跟看见十八年未见的老朋友一样热情:“没呢,圣上唤奴才来见忠公公,让您进去伺候。” 全忠毕竟年纪小,也没有一个老谋深算的义父,一听这话,脸上的得意都快飞起来了,嘴上还自谦:“哟,这不合适吧。奴才现在是三等太监,好像没资格伺候圣上就寝。” “嗨,忠公公这说的什么话啊。您拿的是三等太监的俸禄,在皇上心中可不是三等太监。别的不说,您看看这偌大的皇宫,哪还有别人被赐名的?”全义丝毫不吝啬夸赞。 全忠听得舒服,也赶紧一个彩虹屁拍回去:“怎么没有别人,不是还有义公公您吗。” “我都是沾义父的光,怎么能跟忠公公您比呢。”全义笑得又谦逊又真诚,然后顺便挖了个坑,“刚才跟皇上提到百官宫宴,他好像是有些不耐。这些日子奏事的人也太多了,这不是存心要累着皇上吗?太后和秦先生他们也是,一撒手跑出去,还过年都不回长安。实在是有些说不过去。您劝劝皇上,还是身体重要。” 全忠完全没听出有什么坑,脑袋点得跟啄米似的:“知道了。” 推门进去,小皇帝还在看奏折。 这太后说归政还真就完全撒手了,六部和各州的基本政务全盘甩给了他,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去年闹了一年,财税、吏治考核、战后封赏全都堆到了年底。 而且太傅兼老祖宗的秦先生还要他针对他目前拥有的所有部门做新一年的计划。 他以前为什么会想要早点亲政? 小皇帝也想过撂挑子不干,毕竟他是皇帝,难不成给自己放假的权力都没有? 哈,那还真的是没有。 秦政、程凉、沈宽这三尊大佛是没呆在长安,但长安城里他摆不平的人还多的很。 首当其冲的是景王爷。 别的宗亲对秦政的身份多少是存疑的,让他做太傅,最直接的原因是打不过,次一等的原因是因为程凉提出的天下有难,最后的原因才是他自称圣祖爷。 但景王却是深信不疑,以至于他从三位开国王爷中脱颖而出,被任命为监政。 监政不是辅政,他无权对朝局发表见解,他的任务是帮小皇帝三省其身:今天的奏折看完了吗?今天要接待的人接待完了吗?老祖宗交代做的计划、报告以及各种文书做完了吗? 活儿也不复杂,每天早上泡壶清心茶去宫里坐着,隔一个时辰过去问问就是了。 也不耽误修道。 小皇帝现在看见景王就条件反射的去抓奏折,以表示自己真的在好好上班。 另外是尚在长安的几位明政殿辅臣和他的小伙伴萧君佐。 高无咎、许墨林、萧尧臣一个比一个晚下班,御史台、大理寺和尚书省的曹房经常整夜亮着灯火。 就连魏铁衣都卷了起来,隔三差五往高新盟、铁厂和矿山跑,偶尔也跟夜香会的姑娘们混在一起。 说什么必须练出大秦最强的禁军,无论任何时候都要保护皇上安全。 他的小伙伴萧君佐作为他最为信赖仗的人,一边管着矿山、高新盟的事儿,一边还要替他分析奏折,分担杂务。 才几个月,他瘦了一大圈,越发的像一根劲竹,可明明他过了年才十四岁,刚刚能算个大人而已。 小皇帝看着他们就心虚,那种感觉比被景王追着唠叨还难受,他觉得自己不更努力一点,就不配做这个皇帝。 而且太后她们三个鞍马劳顿的出长安也不是为了游玩。 “唉……” 小皇帝叹了口气,有点惆怅的看向油灯。 他觉得人长大真的是一瞬间的,有些事情看书不能明白,听别人讲不能明白,想象也不能明白。 但当事情真的一下子压在肩膀上的时候,不用谁教,一下子就全明白了。 比如,治国之难。 不努力,真的不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差距就如同天与地,云与泥。 “皇上,您该睡了。”全忠进屋站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小皇帝这口气叹出来,才开口说话。 “睡也睡不了多久,你去把毯子拿来,朕就在这里眯一会儿,还有好多事情没处理呢。”小皇帝淡淡说道。 全忠没动:“皇上,什么事儿能比您的身子骨还重要啊。赶紧睡吧,一会儿精神不好惹得神佛不悦便不好了。那些低末小官,您若是不想见,不见就是,何必……” 啪—— 小皇帝一把将笔拍在了案几上:“前朝之事是你个内侍该说的吗?还不想见就不见,你以为天下官员跟你一样是朕的奴才啊!” 全忠吓得一哆嗦跪在地上:“奴才该死,奴才说错话了,但……但奴才真是心疼皇上的身体啊!” 小皇帝看了他一会儿:“算了,如今正是天下大变之时。朕刚刚亲政,该与群臣齐心协力。那些地方官好多是从偏远地方来的,这正是朕了解大秦的好机会。你不懂这些,不要吓说,要是被太后和太傅听见,朕也保不了你。” “是,奴才省得,奴才只跟皇上您一人说。这太后也真是的,明目张胆跟个野男人跑出宫去,那些外臣竟然……” “嘶——” 小皇帝闭着眼睛,长长吸了口气,他怎么以前没发现这人脑子似乎有点毛病呢?刚跟他说不要胡说,他就开始胡说。 难不成是因为被银湖姑姑砸的那一下? 想到银湖那一下,小皇帝刚腾起来的火又降了几分,变成了无奈。 “算了算了,朕不需要人伺候了。你赶紧出去吧。明儿个也不用你当值,放几天假,去太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第436章 吴王兄,你不觉得我们可怜吗 全忠退出皇帝的寝宫,心里全是委屈。他看见全义站在之前他站的地方,忍不住走过去:“义公公怎么还没回去休息?” 全义吃了一惊,虽然知道自己挖的坑可能会让全忠惹皇上不高兴,但没想到速度这么快。 但这不能拆穿,还得顺着他的心情来:“明儿不该我当值,就想着瞧瞧月亮。耽误得久了些,忠公公莫怪,我这就回去了。” “不用了,明儿你怕是要当值。”全忠耷拉着脑袋道,他对全义的观感很好。这人虽然以全德义子的身份空降到了乾阳宫,却对自己十分尊重,不但没有趁自己失势踩自己,而且还处处维护。 关键是他觉得全义年纪也不大,脑子却比其他那些巴结他的太监都要好使。 现在前朝的政务是归皇上了,后廷的事儿还有凤鸣宫的人管着呢。 将来他重新坐回大太监,少不得要跟有福他们掰腕子,有全义这样的盟友当然是好事啊。 全义果然十分关心:“怎么了,忠公公身子不爽利?” “皇上也让我去太医院看看,但我觉得没什么不舒服啊。”全忠奇怪的说道。 全义脸上的关心更胜了几分,你一言我一语,很快就把刚才的事儿套出来了。 明明肚子里笑得转筋,嘴上却还在安慰:“您说说您,关心皇上也不挑个时候。皇上刚刚亲政,太后就说天下有难,明政殿的相爷们个个每日都忙到天发白,皇上他比相爷们还要高,怎么好意思自己休息呢? 朝廷上下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呢!那些外臣又不像公公您,是陪着皇上长大的。他们只管大秦江山稳不稳固,哪里会管皇上的身体啊。 虽然现在管乾阳宫事儿的人是我,外面人认的乾阳宫第一大太监,还是您呢。那凤鸣宫的大太监跟我说话都是鼻孔朝天,唯独提起您的名字还有些忌惮。 咱们做奴才的,说到底是得看跟主子的情分。有些话,情分深的可以说,错了主子也不追究,知道你一片诚心,面上不悦,心里还感动;情分浅的前脚说出口,后脚就掉脑袋。忠公公,奴才可是羡慕你得紧啊!” 全忠听得美滋滋的。 想想也真是,皇上虽然骂了他,还让他出来,但也让他明天去看太医。他不让自己当值,大概只是因为关心自己的身体吧。 自己上次跟程家那些人合作做假账,还挑拨皇上跟沈太后的关系,他不也只是降了自己的职吗? 这次说点闲话…… 不,这是关心皇上的身体,更不会怎么样了! 不知不觉,他自己把自己说服了,倒背着手,高高兴兴出了门。 全义撇撇嘴,也就是先帝只有一个儿子,而且死得早。不然就以这种贴身太监的水平,皇上够呛能当上皇上。 当然,如果皇上儿子多,或者皇上再大些,手中的权力多些,这么蠢的太监也留不下来。比如现在,皇上刚刚有了点权力,自己就在琢磨着把他撵走了。 要是义父还活着…… 哈,那他应该还会做得更直接一点。 全义干脆也没回去睡觉,就在门外站了两个时辰,皇上屋里的灯也一直亮着。 当门被打开时,主仆四目相对,莫名的产生了一种默契。 “伺候朕更衣吧。” “是!” 小皇帝第一次一个人完成了拜请神佛的仪式,明明平时看程太后左也不顺眼,右也不顺眼,但她真的不跟自己站在一起,竟然还有点不习惯。 这种不习惯一直持续到百官宴,去前年他只负责做摆设和吃,今年却要不停的参与应酬,为了保证不说错什么话,他全程都绷紧了神经。 毕竟不是所有人都零距离接触了大朝会和大朝会后更深的内幕,大大小小的臣子都对刚刚亲政的皇帝非常好奇。 更对大秦帝国现在正在高速进行的改革有各种各样的想法,有些话平时不敢说,借着百官宴,皇上与众同乐之机,便会有人你推我,我推你的找尽关系去打听。 往年下午就能散场的百官宴一直进行到了傍晚才结束。 小皇帝还要赶回去换装,宗亲宴那边便不可避免的推迟了。 比起百官宴上的热闹气氛,宗亲宴就要低落得多。 其主要的原因还是在于秦政。 无论是谁,忽然遇到一个人蹦出来说是你老祖宗,他的第一反应都不是相信。 脾气好的骂句神经病,脾气不好的撸起袖子啪啪啪先抽一顿耳光再说。 想占便宜,就得做好挨揍的准备呗。 但秦政这个忽然出现的祖宗很特别。 首先,他确实是跟传说中的圣祖有几分相似,特别是坐在龙椅上和战斗的样子,几乎能和宗庙里的画像重合。 其次,他知道很多陈年辛秘。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无论是单挑还是群殴,谁也打不过他! 在旁人眼中无比尊贵的皇族宗亲,在他眼里就够臭狗屎一样不值钱。说揍就揍,说罚就罚,说削爵位就削爵位,比对那些犯罪的官员还要严厉——收拾其他人至少还要跟太后她们商量,收拾宗亲就是直接上手。 楚王和郑王两家跳得最高,第二天他们在长安王府就被人连锅端了,连人带家里的牲口,全被扔到了矿山挖矿。 有官员稍微进谏了一下,秦老祖直接表示,老子用的是家法,不是国法,不需要拿到朝堂上讨论。 呵呵,楚王和郑王也不是什么大贤王,跟现在的这帮臣子也没啥利益关系,大家反对也就是走个形式,您秦老祖这么大义灭亲,这么强势,那当然没人继续自讨没趣。 小皇帝有点情绪化,但也不是傻子。目前看来,楚王和郑王都不安好心,但师傅或者老祖宗却是站在自己这边的。 即使不明面上支持师傅,也不至于跟师傅对着干。 既然如此,楚王和郑王被削掉王爵罚去挖矿,就成了板上钉钉之事。秦政甚至没有从旁支过继人来继承这两个王爵的意思。 “唉——”蜀王闷闷不乐的叹气。 吴王坐在他旁边:“大过年的,你就是不开心也别表现出来啊。” 蜀王摇摇头:“孤没有不开心。” 吴王疑惑:“那你这一脸旁人欠了你几万两银子是做什。” “孤是觉得人生如白驹过隙,转眼你我都不再是少年了。王兄,你可还记得你少年时想要做什么吗?”蜀王一脸认真的看着吴王。 吴王愣了一下:“少年时,孤自然是想要做好王世子……” 说道一般,他觉得蜀王的眼神充满了悲悯,还不自觉的摇起头来,顿时火气上涨:“那你说孤少年时还能想什么?” “普通人家的子弟可以想做工匠,可以想做游侠,可以想做商人、药师、士子,可以想要从军卫国,可以想要做公卿治国,偏偏我们生来除了继承家业做自己那一地的藩王外什么都不能想,你不觉得我们可怜吗?” 吴王再次愣住了,他认真想了想……好不容易投胎作了王世子,他为什么要觉得自己可怜! 第437章 最要的不是身份,而是自己的心 蜀王是个有理想的人。 自从看了那场军演,参与了那场会议,然后看着身边人接二连三的忙碌起来。 他就每天都觉得很惆怅。 这个横空出世的老祖宗有点击溃了他的三观,倒不是因为他死而复生,而是他对这天下的态度。 如果他要做皇帝,一定不是因为皇帝尊贵,而是因为做皇帝才能实现他的抱负。 实现抱负啊! 人生在世,就该去实现自己的抱负! 皇族是他的出身,蜀王是他继承的爵位,但这些真的比他赢磊本人,比他自己都还要重要吗? 他要是不做这个蜀王,又能如何? 赢家会灭亡吗? 天下会大乱吗? 好像都不会! 他们争来争去,看似是为了天下、为了皇帝,但是实际上是为了自己的地位和荣华。甚至还不如许墨林他们志存高远。 没意思,实在是没意思。 如果他不是蜀王…… 这念头一起来,就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他一杯又一杯的喝酒,小皇帝还没来,人就已经醉了。 等他醒过来,大年已经过到了初二。 蜀王直勾勾望着那雕龙画凤的大床,闻着昂贵的熏香,看着婀娜的宫女,竟然觉得感到了深深的空虚。 圣祖爷可怕吗? 可怕,但自称圣祖的人若不是秦政的话,就又没那么可怕了。 太后可怕吗? 可怕,但身居太后之位的人若不是程太后,就又没那么可怕了。 包括贤宁太后,说放权就真的一点都不干政,每天都活得恣意潇洒,游刃有余。 这是因为她傻吗? 不,那是因为她自信! 为什么她们能无所畏惧,能永远从容,能一往无前? 为什么她们总是能获得胜利。 不,即使是不能获得胜利,她们也永远都有退路,她们随时可以放弃这些世俗人垂涎万分的权力和地位。 因为她们不在乎;因为她们在使用权力,而不是被权力所驱使;因为她们是为了自己的愿望而做事,而不是因为欲望。 我先得是我,才能是皇上的王叔,才能是蜀王! 蜀王翻身爬起来,一边走一边脱掉了蟒袍,扯掉玉佩,摘下玉板带,甩掉靴子,丝毫不顾后面宫女太监的惊呼,大步流星的走出了自家王府。 等小皇帝和吴王接到消息时,人已经消失在了市井之中。 吴王真的是惊呆了。 “他是不是有病?不,他肯定是有病,一定是有病……现在怎么办?” 景王滋溜喝了一口茶:“走就走呗,他都几十岁的人了,出城也不用给咱们打报告。最多就给老祖宗和太后写封信,说一声。” “问题是他这是什么意思?不想做蜀王了?”吴王只觉得心累,他们就是送小辈进长安来读个书,为什么会闹成这样? 郑王那混账就算了,这些年干的尽是肮脏事,把他们皇族的脸都丢进了,送去挖矿就去吧。 景王这傻子也算了,成天就知道修仙,随便冒出个强人自称圣祖——虽然是有几分可信吧,但还是匪夷所思居多啊! 哪有他这样一扭脸就真心实意的叫上了老祖宗。 他本以为四个开国王爷中蜀王是靠谱的,至少他应该像自己一样,保持着怀疑的态度,理智的观察。 结果……他么的直接跑了! 跑了! 跑…… 算了,都是坑的! 吴王气咻咻的坐回案几前面,愣怔了好一会儿,终于是一声悲叹。 他早该想到,世家都没了,皇族又算得了什么呢? 没有皇上和朝臣的支持,没有百姓的依赖和崇拜,皇族不过就是落地的凤凰,连鸡都不如,毕竟人家鸡还能每天下一个蛋。 他猛然间醒悟了。 秦政真的不需要他们承认,反而是他们这些皇族,想要继续保持尊严和荣华,就必须依附于这位老祖宗。 因为他们的地位一开始便来自于圣祖,无论过了多少代人,这都不会发生变化。 而圣祖的荣耀却是来自于他自身的能力,圣祖任何时候都可以是圣祖,而他们没有圣祖便不是皇族。 他终于还是说服了自己:“给……给老祖宗写信吧。” 景王滋滋的喝着茶,惊讶的瞅了他一眼:“不等皇上来了吗?” “不等了。”吴王摇摇头,“赢磊又不是以蜀王身份离开的,那就不是涉及国事。他是叔叔,要去何处,也不需要侄儿做主。” 何止不需要侄儿做主,身为老祖宗的秦政也完全不关心这个子孙跑哪去了,毕竟都是几十岁,当了十几年王爷的人,又不是未成年。 而且他很忙,忙着盗墓。 “退退退,倒数三声起爆……” 轰—— 泥土碎石倾泻而下。 大约过了一刻钟,震动停止,全副武装的军士鱼贯跑进了被炸开的洞口。 沈宽叼着根粗竹管,一边喝着浓稠的牛奶花生酪,一边飞快翻动着烤架上的串:“我说咱们这不算是挖祖坟吗?楚太祖的后代要是没死绝的话不会来找我们麻烦吧?” “放心,楚和新的皇室都已经没有后人了,连一般的旁支都没有剩下。”秦政捏着鸡脖子,也没见他做什么,那只鸡便软嗒嗒的垂了下去。 “这倒是真的,汉朝皇帝别的不好说,对于前朝余孽的打击力度真的很强。连刚出生的娃都不放过。前汉还好点,后汉对莽帝后代的通缉一直持续到了他们灭亡。也不知哪来那么大的仇怨。” 程振文大马金刀的坐着,手持尖刀,三下五除二把鸡分成好几块,脚爪、翅膀和头剁下来扔进旁边的卤水里,剩下甩给古大雕。 古大雕手里攥着一把竹签,凌空一扔,好几块鸡肉穿过竹签,直接落到了沈宽身边的盘子里。 “江湖中也有传说,莽帝和楚太祖有宝藏,其藏宝图和口令在他们的后人之中。江湖中对这两家后代的追杀也从来没有停止过。 后来是实在找不到瓜葛了,这股风波才慢慢停止。但也不是完全停止,直到现在,若是有人被传出跟莽帝、楚太祖有关,一样会难逃杀身之祸。” “哦,这么惨啊!”沈宽惊叹道。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秦政一眼,碍于旁边有人,不能展开讨论。 过了一会儿,沈宽带着程振文和古大雕去送烤串,她才开口:“他们完全没有后人的原因,不仅仅只是因为两汉的通缉吧。” 秦政一边撸着袖子舂花生碎一边点头:“嗯,如果仅仅是通缉,那总会有人活下来。关键在于天道的修正,他们的源头就是错误的,自身又不具备不可消灭的特性,被修正掉就是理所应当的。 他们或许会遇到意外,或许会被人追杀,或许生不出孩子……反正终将在这个世界的法则中走向消亡。” “所以,你是知道这些才没有娶妻生子的?” 砰—— 秦大高手差点一锤子把钵给捣烂,回过头发现程凉笑得很开心。 他也笑起来:“确实是不知道,年少轻狂,心中徒有大志,不过……知不知道也不重要,秦某只忠于自己的内心,无惧于天道也。” 第438章 跟人家相比,她们穿的就是个寂寞 程凉她们从长安出来,除了去北境收尾,解决辽东军府问题之外,最重要的目标就是楚太祖的墓。 据秦政所言,楚太祖和莽帝晚年都意识到了领先这个时代认知的东西,不但不能给这个时代带来好处,反而会引起天道猛烈的反扑,造成难以估计的损失。 所以他们各自做出了补救的措施。 莽帝把自己关起来写了一本书,把自己的猜测全都罗列在了上面;而楚太祖则是在自己的陵墓旁边修了一座地下仓库,把他搞出来的各种机械全部都埋了起来。 程振文带出来的五百辽东军和古大雕带的三百龙鳞卫挖了三天,还用了不少的火药,终于打开了一条通道。 古大雕带着段金鞭和另外十位具有地下作战经验的龙鳞卫走在最前面。 秦政举着火把作为第二阵的领头人,他背后跟着程凉和沈宽,还有二十个程凉特意从郢州拉来的书吏。 程凉拉着沈宽,小心翼翼的四处打量,上次在昭陵地下的经历可是给她留下来阴影,要不是狗剩…… 哦,不,是秦政同志。 她忍不住笑起来,笑得秦政莫名其妙,频频回头看她。 他大概是以为程凉在幻想一夜进入工业化的盛况,不由得出口提醒:“太后,楚太祖弄出来的东西多是世人不可理解的,又过了千年,未必可以保存,你还是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哈哈哈……” 老秦没get到的点,沈宽get到了,她本就在憋笑,看见秦政这么一本正经的模样,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来。 程凉疯狂掐她手臂,她一边躲,一边很认真的问道:“秦兄,太后是想问你还记不记得一个叫狗剩的男人。” 秦政呼吸一滞,脖子僵硬的向回转动,转到一半发现程凉也在意味深长地看着自己,又慢慢转了回来,老老实实的点头:“记得。” “说起来我很好奇,你为什么没有直接成为你,而有一个多余的步骤成为了狗剩呢?”程凉问道。 秦政愣了愣:“我倒是没有刻意想过。” “是没有刻意想,还是不忍心回忆?”沈宽快嘴问道,然后又安慰他,“你可别看不起人家狗剩,他是我开山大弟子,现在御厨房的首席一哥,请他出去做饭的人都排到明年去了。职业不分高低贵贱,你们两个在各自的职业领域,等级差不多。” 秦政深深叹了口气:“非要解释的话,就是我们无论如何存在,想要跟这个世界发生联系就必须要有载体。在没有和原初载体结合之前,可以和其他载体暂时兼容。狗剩他正好在圣陵附近,就暂时兼容到了他的身上。” “这点其实应该深想。”程凉说道,“首先,你死的时候,是因为灵魂和身体已经不能结合了,但后来为什么又可以了呢? 第二,你说你老过,也年幼过。那么这具身体处于你刚来的年龄和死去的年龄都是合理的,但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这个年纪呢?” “会不会是特意为了跟你耍朋友?”沈宽大胆假设。 程凉瞄了她一眼:“麻烦你保持你的唯物主义操守——这些都是问题,或许是圣光教已经掌握的技术情报。 这要是是正经的大秦也就算了,现在变数极多,有些情况已经超越了我们原本的对世界的认知。 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有什么优越感,我们面对的是整个世界。无论是敌是友,其能量都远超我们的存在。再怎么往深想,都是不为过的。” 秦政垂下眼眸,有些沉默。 论及打破旧世界,创造新世界,他很在行,即便是老天爷,他亦敢与之一战。 但更科幻的东西,对他是有难度的。若不是在天上跟莽帝唠了一会儿,他连想都想不到这个世界会这么的特别。 沉默了片刻,他诚恳的点了点头:“虽然不是很擅长,但我会好好琢磨的。” “嗯,想到什么就告诉我们,我觉得在大胆猜测这方面,我们谁也猜不过宽儿。”程凉笑了笑,缓解了秦政的窘迫。 “禀报两位太后,前面地势空旷,有很多奇形怪状之物,古将军问还要不要继续前进!”龙鳞卫士跑回来报告。 “让他先等一下。”程凉回头示意书吏的头领走到自己面前来,“你们准备好纸笔,一会儿我们过去,你们就把你们看到的东西记录下来。 最优先记录图画和文字,次一等是特殊的器物,先记录外部造型,然后内部造型,如果一个器物已经有人记录,不要重复,立刻寻找下一个,明白了吗?” “是!”书吏不明白自己的工作多么重要,但他个小书吏,几辈子能跟太后面对面的说话啊。 这要不好好干,将来给孙子吹牛的时候都觉得遗憾。 程凉她们走到通道的尽头,古大雕已经带着人站了外面。 只此一眼,便足矣看到当年楚之强盛。 偌大的山腹被掏成了平旷的大广场,横纵都有十几个足球场那么大,里面横七竖八的放着各种机械和工业制品。 程凉甚至看到了一个有点像小发电机的玩意。 这也太离谱了吧! 看看人家这些穿越者,居然敢往电力时代使劲。跟人家相比,她们完全就是穿了个寂寞。 龙鳞卫和书吏们都惊呆了,半天没人说话,就连呼吸都有点小心翼翼的。 轰—— 明明谁也没动,那些机械却开始抖动起来,脚下的大地也有些震动。 程凉猛地一惊,怒喝道:“愣着干什么!快去画图!” 书吏们如同被惊醒的鸟儿,瞬间四散着冲了下去。 “太后,你们先离……”古大雕猛地转身,大声吼道。 话还没说完,被沈宽一把推出去三尺,手里莫名其妙塞上了纸笔。 “快快快,你们也去画!” “画什么画,山要塌了!”话是这么说,古大雕还是飞身冲向了离得稍远,那些书吏可能很难赶到的器物旁边。 “一刻钟,最多只能待一刻钟!”秦政在震动出现的那一刻便纵身沿着山壁向上攀行,他落回地面,严肃的说道,“我建议你们两个先离开,免得大家分神!” “好!”程凉也不矫情,拉着沈宽转身就走,“秦政,把他们都给我带出来!” “嗯!”秦政应了一声,又纵身沿着另一边的山壁跃了上去。 “这天道的心眼也太小了吧!反应这么大!是不是我们三个不进来就不会这么惨啊!”沈宽一边撒丫子狂奔,一边愤然控诉道。 “天道无亲,那应该也没啥仇。我估计跟我们来不来也没关系,引起天道反弹的是这些技术传播出去的可能性。”程凉一边跑,一边思考。 “哦,明白。就是说楚太祖把所有刺激性的能量收拢起来,如果不开封就没事,想开封就会炸,至于谁来开并不重要。只要能够完成开封的这件事,就算是只狗,也能崩了这座山。” “嗯,这里应该是个能量点……我现在有点担心带出来的图纸能不能用。” “我们又没帮他们画,他们画成什么样都是自己的理解嘛。而且从图纸到实物中间还需要一个理解的步骤。这都不算自主研发,那我真的就要骂人了。搁我们那会儿,瞅一眼机器实物也不算是窃取专利吧。” “算了,先不考虑这些,跑出去要紧……” 第439章 挖了老楚的坟,搞得山崩地裂 程振文奉命带辽东军留守在楚太祖墓外面,考虑到古大雕和秦政都是高手,这条路的开通又有辽东军的参与,他本来是不担心的。 可万万没想到,没坐多一会儿,脚下的大地便开始颤抖起来。 “怎么回事,难道是地动?”程振文按剑而起,心里暗道不好。这贼老天早不动晚不动,偏偏是九妹她们进去的时候动。 “全军后退五百步!”程振文命令道,自己却大步流星向着洞口走去。 五个辽东军的百夫长也跟着吼道:“全军后退五百步。”但他们自己却岿然不动。 辽东军士卒都站了起来。 山石开始噼里啪啦往下滚,山上的树木哗啦啦抖动着树冠,脚下轰隆隆逐渐似有万马奔腾。 “九妹!”程振文撒丫子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甬道像是一条扭曲的蛇,虽然还没开始崩塌,但应该坚持不了多久。 秦政半蹲在地上,一边覆手感受大地的颤抖,一边冷漠的看着穹顶。 古大雕和书吏们全都奋笔疾书,所有人都知道情况的紧急性,嘴里低吼着相互鼓劲:“快,画快些,不能辜负了太后!” 忽然,秦政猛地站起来:“古大雕压后,所有人,跑!” “喂!” 古大雕一惊,还没反应过来,秦政已经喊了第二遍,并且掠过半空从离得最远的人开始,一个个拎着往回扔。 “走走走,都走吧!老子垫后!”古大雕气急败坏的吼起来,“段金鞭,跟上秦先生,护着那些书生!” 段金鞭也被拎着后脖颈扔到了甬道里,刚爬起来,便看见一块大石头迎面砸来。 “哦哦哦哦……” 轰—— 秦政从他身后射出,一拳将那石头击碎,然后去势不减,几个大步继续向前,连续击碎了好几块落下的石块。 “收好你们的图纸,跟上我!”他低声道,脚下一用力,生生把一块翘起来的石头硬踩了回去。 书吏们要使出吃奶的劲儿才能跟上秦政,好在秦政就像一架推土机,人过之处,通道畅通无阻。 最为凶险的成了古大雕,他功夫是挺好,但总的来说还是个正常人。打架杀人还可以,开山裂石有点悬。 一路靠着脚下轻功,上窜下跳,鬼哭狼嚎,吓得段金鞭他们也跟屁股着了火一样。 程凉她们在半路遇到了程振文,被他一路扯着跑了出去。五百辽东军站在对面的山头上,目光皆是惊恐。 有人高喊:“快去接应都督和太后!” “不,不要过来!”程凉真是谢谢他们,接应个啥,山要塌了啊!他们五百个人还不够山神放个屁的。 沈宽的声音也要吼劈叉了:“快,快跑啊!山要塌了!” 三人冲到山脚下,辽东军士卒牵了马下来,那几十匹驮东西的马儿都被吓傻了,三四个士卒拽着才肯向前半步。 但一调头,能跑多快跑多快。 程凉和沈宽骑了一匹马,感觉头发都要被吹秃了,完全凭着本能挂在马背上,她本想让沈宽找跟腰带把她俩拴一起,但一张嘴就呛了一大口风。 沈宽啪啪啪狂拍她后背,不知道从哪儿扯出一根绳子,塞进了她的腰带里。 “秦……来……他……” 沈宽频频回望,坚持大吼,但程凉只听清了其中几个。 背后传来轰隆隆的巨响,她有点担心,但努力了好几下,都没能成功回头。 沈宽扒着她的肩膀,用尽全身力气凑近她耳朵:“秦政出来了!他们也没事!” 程凉松了口气,她刚刚真有点后悔,早知道反应这么大,她就不该带人来挖楚太祖的坟。 毕竟那些东西能不能用还不好说,人却都是活生生的。 惊马跑出去三里地才停下来。 程凉一松手,两人一起跌下马来,片刻之后又有十几匹马赶到,那些书吏纷纷从马背上滚下来,两条腿肉眼可见的颤抖着。 没人说话,也实在是说不出。 接着是辽东军和龙鳞卫,他们靠双腿跑,居然也没比程凉她们慢太多。 秦政、古大雕和程振文最后到,肩上扛着从马上掉下去的书吏。 程凉撑着泥巴爬了起来,又去拉沈宽,两人的发型和服装都被吹到了时尚前沿,脚还发软,得相互蹭着才能站稳。 在她们来的方向,山崩还在继续。 乱石飞溅,草木倾倒,好像是共工一头撞碎了不周山,腾起的烟尘遮盖了天日。 没人说话,都震撼于自然的伟力。 待到云开雾散之时,程凉发现自己面前已经没有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坑。 “呼——” 沈宽终于想起来要自主呼吸了,随着一大口浊气,也将心中恐惧和焦灼吐了出去。 “这个坑,等几千年过后肯定能成一大奇景,门票一百三十五那种。”她喃喃道。 “这很彻底。”程凉也没能移开眼睛,“现在老楚的墓彻底安全了,无论是老吴还是老胡都不可能从里面摸出哪怕一颗零件。” “呵呵——” 沈宽第一次笑得比哭还难看。 合着之前天道对她们还是很和蔼的哦! 要都是这种水平的天灾,啥革也白改,非得点亮星际航行的技能树才能救世。 而要点亮星际航行的话,真的还不如咸鱼等死。 “我觉得这是好事。”程凉沉默了一会儿,笑起来,“我们脚下的山没有崩,说明天道还是很讲道理的我,就事论事的反噬,解决问题就停止,并没有赶尽杀绝。” “对,这更加可以说明,我们面对的是某种规律,而不是意识。”秦政也点头道。 “规律就可以被掌握。”程凉补充。 “而且规律是客观的,有迹可循,不会无缘无故产生毁灭的想法。” 两人完成共脑,相视一笑。 沈宽翻了个白眼,解开腰上的绳子,刚一转身,对上一个鼻青脸肿的人。 “画的图。”古大雕抱着一堆册子,委屈巴巴的说道。 沈宽没接,转着圈打量了他一遍,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你怎么搞成这样了啊!” “我……”古大雕一口气憋在嗓子眼,瞬间更委屈了。 秦政让他押后没什么毛病,他被撞成这样纯粹是实力问题。 这话总不能说出来吧! 他不要面子的吗? 程凉她们在郢州休息了半个月,开始启程回长安。而由程振武和飞龙卫押送的一大群人犯也过了潼关,直奔长安。 旷日持久的叛乱结束,论罪却要追溯到更远之前。 第440章 宇宙的尽头是考编 老百姓以为世家之乱的开端是崔家拥立清河王世子做皇帝,传檄文讨伐太后。 但在朝中,大家都知道,世家之乱的开端是平泰元年科场舞弊案。 那一科科场舞弊看似是孙启为了把持接下来十年的官场而搞的事情,实在是关中的几大世家想要趁着皇帝幼弱,太后当政的机会发展自己的势力。 当时没有大肆牵连,是因为程凉对朝廷的控制力还不够,手下也没有那么多人可用,她只能暗暗在小本本上写名字。 后来中原道水患,郑家冒头出来,朝廷正式跟大世家交上手,程凉连战连捷,不但弄垮了郑家,还顺手干掉了杨柳两家,打击了一大片世家子弟。 也正是因此才惹了世家众怒,最后发展成这场世家之乱。 俗话说得好,流水的王朝,铁打的世家。这个铁打并不是指某一个家族,而是世家制度本身。 程凉拖了整整一年,不是在跟这几个世家作战,而是在跟人心中固有的观念作战。 崔家、卢家、王家的家主及其子弟,其余各家残党,还有依附于他们的官员将领,砍头的砍头,送去做工的送去做工。 普天之下竟然没人给他们求情。 即使是最为粗鄙的农汉也知道,土地是皇上赐予万民耕种的,任何圈地自肥之人,都是皇上的敌人。 世家绵延,得到好处的是他们的子弟,他们这些农汉顶多能跟着喝口汤,更大的可能性是汤都喝不上,还要被欺负。 但大秦绵延就不一样了,每个秦人皆可得利,朝廷分土地,发粮种,甚至还专门设了官员教他们如何种地。 别的不说,就看人家中原一道,跟着朝廷走,粮食吃不完,手上还能有余钱。 那谁不愿绵延不绝的是大秦朝廷呢? 观念一旦发生变化,很多事情就变得顺理成章了。 “槐树,你真的要去考河官吗?”麦子抱着火锅店的菜单,眼巴巴的瞅着槐树。 槐树低着头,默默的收拾着行李,他现在心情很复杂,他明明最恨的就是朝廷和皇帝,发过誓这辈子绝对不会做任何跟河务有关的事情。 可当都水监的推荐函送到火锅店来时,他还是没忍住,接了下来。 “我觉得很好啊。”赢婉儿笑吟吟的从外面走来,手里还拎着一个包袱。 “喂,郡君,您身子都那么大了,店里到处都是油,你来干什么!” “大掌柜,我都说了不用送我!” 麦子和槐树同时紧张的扔掉手里的东西,越过桌子想要去扶她。 赢婉儿笑了笑,将包袱放在桌子上:“我给槐树做了身新衣裳。虽说廷考是第一次以正式的形式出现在世人面前,但朝廷愿意把它和科举放在一起,便足以说明对其重视。你要是考中,亦是正式的河务官员,穿得精神些也让考官看着舒服。” 槐树又垂下了头。 半晌,他讪讪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去,如果大掌柜您……” “我当然是希望你去啊!”赢婉儿毫不犹豫的打断了他,“于公我是太后义女,大秦宗室,中原道府正妻子,没什么比国家多一个人才更好的事情了。 于私,你有家学渊源,也不是真的不爱治水,你去都水监做官,前程远比留在火锅店远大。 而且,你该不会是觉得没了你,咱们的店子就经营不下去了吧?” 槐树沉默了一会儿,打开包袱,里面崭新的衣服和两双布鞋让他眼睛一酸。 他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重重磕了个响头:“大掌柜大恩大德,槐树永世不忘!” 赢婉儿的表情也柔和了起来。 去年中原道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今年之后,中原道就不会再出现槐树他们这样的孩子了吧! 槐树这边刚刚离开洛阳,那边有两个少年也进了长安。 田文州一如既往的沉默,肖三铁搂着他的肩膀,满是好奇的四处打量。 “其实长安也就这样,感觉还没有洛阳热闹。你说说,咱们当时要是跟着皇帝走,现在都已经三四品大官了吧。那还需要这么脱了裤子放屁,去参加什么廷考?” “你真觉得廷考是皇上的主意?”田文州终于说了进城后的第一句话。 肖三铁咧嘴一笑:“管他是谁的主意,有意思就行吧。咱们现在也用不着一级一级的参加科考,只要在县里报名,通过初试和复试就能进长安,再考过了终试就能做官喊——虽然只能考咱们报的门路,但很省事不是吗?” “而且挑得的人才都是马上可以用的。”田文州似乎在喃喃自语,“太后的手段真是让人高山仰止,她为何肯这么轻易的归政于皇上呢?” “管你屁事!”肖三铁气得一巴掌抽在他后脑勺上,“挣得是喝水的钱,操的是挖井的心——我看这背后什么阴谋都没有,就是十分单纯的缺人!” 大秦缺人吗? 当然缺,非常缺,缺得小皇帝都想出去抢人来用。 因为世家之乱空出来的位置是需要人补足的,为了改革新设的位置也是需要人去充实的,地方州郡县还有日常的增补损耗 一场科举录几百个进士,就跟干旱的沙漠洒了几滴水,眨眨眼就找不见了。 小皇帝终于还是决定把廷考正式搬上台面,但对于如何录取和报考,他跟许墨林、萧君佐等人商量了几宿,做了一点修改。 首先,廷考安排在科举之后,科举落榜的举子还可以继续去参加廷考。 其次,廷考的主要目的是补缺,而不是择优。朝廷各部门将空缺的职务和人数报到吏部,由吏部统计之后下放到各个州府去,州府再下放到县城。 所有大秦公民都有资格在县城报名参加廷考的初试,初试合格到州府参加复试,复试时就要选择'自己报考的部门。 不同的职务考题肯定不一样,通过复试可以进入长安参加终试,终试录取每个职务报考者中成绩最好的几个。 其中,每个部门都还握有几个推荐的名额,受推荐者可以直接入长安参加终试。 最后,廷考只针对七品及其以下的职位,考中者不需要等待受官,直接补入实缺。 当小皇帝把自己整理出来的廷考改进方案送到程凉她们手上是,程凉都忍不住为他鼓掌。 国考的初级模型都出来了,编制的发明还会远吗? 第441章 喜大普奔,量变终于引起了质变 御书房里灯火通明,六部九寺的官员进进出出,小皇帝伏案写字,许墨林跪坐在一侧,也在奋笔疾书。 过了亥时,小皇帝才停下笔,将手里的册子放在手边那一大挪摞上面。 “最后确定下来的廷考官职是五百三十五个,通过复试和各部推荐的考生有三千四百二十九人,科考结束后应该还会多出一批,算起来便是八人中取一。” “似乎也不能如此计算。”许墨林搁下笔,摇摇头,“有些职位报考者多达百人,有些职位,不过一二。依臣所见,朝廷似乎应该多做些限制,以达到均衡。否则,那一二之人中,何以能择出优劣?” “此事朕也问过太后、母后和老祖宗。”小皇帝回答道,“报考人数多的定是肥差,正当优中择优;报考人数少的,定是苦差,考生有心便胜过有能。能力可以培养,报国之心却是如金子般珍贵。” “此事您也问过太后她们?”许墨林犹豫了片刻,“如今皇上已经亲政,可独立决断政务,似乎也不用事事都禀报太后吧。” 小皇帝抬起头,忽然笑了:“这是许师傅的真心话吗?” 许墨林没说话。 小皇帝站了起来:“这是最近百官中的声音。他们很奇怪,朕亲政之前对程家和太后还有忌惮之心,亲政之后,却反而事事禀告于她和老祖宗,不像个帝王该有的样子。” 许墨林依旧没说话,全神贯注的看着刚刚写好的诏书,像是在欣赏一幅画。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朕也觉得很奇怪。以前总想着要把程太后打入冷宫,把程家彻底撵出长安,甚至将他们赶尽杀绝最好。但为什么呢?” 他像是在跟许墨林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朕处理了几个月的政务,很辛苦。如果真的想要国家万民好的话,真的很辛苦。垂拱而治,不过是前人的理想。垂拱而治的帝王或许会有好的名声,但留下的一定是烂摊子。因为天下所有的事情都是需要很努力才能办好的啊!” 他没有点名,但许墨林知道他说的是谁。大秦历史上名声最好的皇帝,秦仁宗,文人口中难得的仁君圣祖。 但他之后的德宗搞出了昌明三十五年之乱,元和帝亦殚精竭虑十八年。包括现在的世家之乱,也是跟仁宗对世家文人的纵容有关系的。 “朕也想挑出太后的错处,证明她以前就是想要揽权,最后迫于宗亲和老祖宗,才不得不让朕亲政——但朕没找出来!她走的每一步棋,好像都只跟天下万民有关系,而跟皇位没关系。 这些日子,朕反反复复都在想母后教朕的那些话。当初只觉得有些道理,如今思来,句句堪比圣人之言。若是眼睛不要一直盯着这个皇位,很多想不通的事儿,竟然一下子便能够想通了。 比如现在,太后以平定世家之乱,重整辽东军府为名远离帝京。有人说她是担心朕害她,跑到辽东去避难。有人说她是要趁机在新的辽东四道安插自己的人,达到名义上撤了辽东军府,实际上还控制的效果。还有人说她要勾结武国公和程家二爷作乱。 但您看看,今科廷考,辽东四道职缺很多,却少有人报考。若是程家不守北疆,朕又该遣何人去守呢?还是说,这么大一块地方,说不要就不要了? 或许有皇帝那么想过,被程家拒绝,就给他们扣上了拥兵自重的帽子。但朕说不出这种话来!若不是程家守土,如今朕有何脸面站在老祖宗面前? 朕想来想去,觉得母后乃是天下第一等的智者。她能与程太后成为至交,一是因为程太后确无害朕之心;二来便是因为她让程家感受到了她的诚心。 当然,朕还是不能如她那般全心全意的相信程太后,但朕以为,朕可以先从尊重做起,廷考本就是太后拟订的法子,朕告知她一声,不也是应该的吗?” 许墨林闭上眼睛,再睁开时,眼泪顺着脸流下来,脸上却是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他跪坐起来,摘下官帽,双手摁在地上:“皇上,自先帝崩逝以来,臣终日都处在惶恐之中。 开始,是担心程太后害你;接着,担心宗亲夺权,外戚乱政;程家……不止是程家,皇上一刻不在臣眼前,臣这颗心便悬在半空。 好不容易熬到您一日日长大,又担心太后们未曾好好教导皇上。未亲政的时候担心您不能顺利亲政,亲政了又担心您担不起天下之重任。 外官进言,怕您听了不该听的;又怕您独断专行,不听该听的。日日忧思,恐负了先帝所托,将来无颜见他。 今日听皇上所言,甚是欣慰。不在于您对程家的态度有所变化。而在于您有担当天下的勇气和明辨天理之能。此乃万民之幸,大秦之幸也!” 小皇帝愣了一下,走过去将许墨林扶起来:“许师傅不用这样……” 许墨林直起身子,拱手道:“臣有一事相求。” “嗯,你说。” “想必皇上您已经看出来了,世家之乱也好,处置辽东也好,都不是非要太后她们去的要紧事。 程太后、沈太后和秦先生之所以选您刚刚亲政时出长安,恐怕也是希望您能趁此机会立帝王之威。 这是他们的诚意,我们应当好好接下。但自古以来,臣强君弱就会有祸事。哪怕武国公、太后等人皆无反叛之心,程家之势在此,皇上便不可丢了防范之心。 臣欲在今年科举和廷考之后辞去大丞相之职,改任黑水道府正,替皇上经略辽东,请皇上恩准!” 这货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小皇帝被吓得跳了起来:“你在胡说什么,大丞相不是做得好好的吗?” “臣本就是地方官出身,比起做丞相更适合做府正。今科考试结束,皇上身边自然会有自己的贤臣。老臣欲做表率,要让天下人知道。除了程家,大秦亦有守疆之臣!” “可是辽东苦寒,您又不是武将,受不了怎么办?” “那……请皇上赐臣随葬昭陵!” “……” 许墨林退出御书房,萧君佐推门走了进去,小皇帝站在窗前看月亮,他轻轻将带来的奏折放在案几上。 小皇帝忽然开口:“之前他答应太后做大丞相时,朕还怀疑过他。” “人非圣贤,读书之人都有想过要封侯拜相。但臣相信他对皇上的心意是不做假的。”萧君佐说道。 小皇帝回头看了他一眼:“因为他是父皇的朋友吗?” 萧君佐点点头:“是!” 小皇帝笑起来,伸出手重重拍在了萧君佐肩膀上。 第442章 当局者和旁观者 平泰三年的科举进行得十分顺利。 有元年那一场作为范本,考完立刻开始阅卷,所有阅卷之人都是在阅卷的前一天晚上才接到圣旨的。 魏铁衣亲自带人将他们送进了贡院。 这一场科举没有扩招,还是录取了三百人。没有被录取的,可以就在放榜处登记,参加三天后的廷考。 廷考不归礼部而归吏部管。 考场设在高岭上,每一部门到几间屋子,自己出人担任主考。 做为第一次拿上台面来的考试方法,小皇帝放出来的职位不太多,大多是进士和在朝官员不太愿意去的偏远地区。 其中辽东占得最多,其次是都水监和新建的民、农两部。 萧尧臣被任命为廷考的总督察,一连三日守在考场上监督诸官。 考场里面还有一群志愿者,皆是原本程家族学的学生。 萧尧臣逛着逛着,看见程舒带着一群小孩拎着一个大木桶狂奔而来:“萧大人,喝碗茶吧!” 萧尧臣还没反应过来,茶已经怼到了手里。他愣了愣,苦笑着道:“谢谢小县主,臣不渴。” “可是你都走了大半日了,一口水都没喝啊。”程舒歪着头想了想,“这是楚宁沏的菊花清明茶,最适合春日喝呢!” “楚宁……”萧尧臣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笑起来,“那姑娘倒是个会照顾人的——你们先走,臣拿在手中,一会儿渴了再喝,可好?” “好!”程舒甜甜一笑,拎着大桶,风一般的跑走了。 萧君佐穿着一身书生袍站在一栋尚未完工的楼里,看着程舒狂奔而过,不由得感概道:“好像无论什么时候看到阿舒她都在到处跑,真不愧是程家的姑娘。听说武国公准备替她招婿了,希望能找个精神够好的,否则都不够她遛……” 小皇帝猛然惊醒,收回目光,拧着眉头打断他:“你说什么?” “臣说希望阿舒觅得佳婿。”萧君佐很坦荡,又重复了一遍。 小皇帝盯着他看了半天,虽然啥都没说,但耳朵尖却是明显红了,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急的。 萧君佐很淡定,又补充道:“皇上已经亲政,再有两三个月便守孝满三年。朝臣们最近已经开始议替您寻皇后的事儿了!” “我……朕母后都没有回来,如何能选皇后——况且,朕每天忙于政务,根本没功夫关心儿女情长!”小皇帝气急败坏的吼道。 “可是皇后和皇嗣皆为国本。”萧君佐不紧不慢的补刀,“臣听说两位太后已经到了洛阳,在您孝期期满之前就能回来了。” 小皇帝又憋了半天:“那阿舒比朕还小一岁呢!她这么着急干什么啊!” 萧君佐看了眼程舒消失的方向:“先相看这嘛。反正武国公府是打定了主意要招个上门女婿,早点晚点都没关系。而且,我们与阿舒做了这么久的朋友,您应该明白,她的生命应该更加肆意和自由。” 小皇帝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他沉默着,也望向了程舒消失的方向。 他们年纪渐长,男女之间的间隔越来越深。即使是见面相处,也不能像孩提时那么肆无忌惮,而要保持不失礼仪的距离。 如果,没有更进一步的关系。 那么,他们都会彻底淡出对方的生命,疏离成见面只能行君臣之礼的陌路人。 “皇上,太后提到要把程家族学改为长安官学重新启用的事情您好好考虑,臣先告退了。”萧君佐将手里的册子递给全义,转身走向楼下。 他既不是随便找了个地方看风景,也不是无意中戳到了皇上的软肋。 他觉得皇帝真的应该正视这个问题。 于公,皇嗣乃国本,皇帝一日没有儿子,天下人心就一日不能安定,选秀肯定是无法阻止的; 于私,皇上是他的朋友,程舒也是。他既不想看着朋友受相思之苦,也不愿意朋友舍弃快乐和自由。 皇宫对于他们这些男子而言,是大展拳脚之所;但对于女子而言,却只是个华贵的牢笼。 即便有太后那般的才能,亦如困兽般过了十八年。阿舒是自由的风,是热情的火,她就不该被困在深宫之中。 他作为朋友都这么认为,武国公他们应该更不会同意皇上娶他们家的掌上明珠。 皇上应该正视这件事,早些下决心断了最好。 “萧君佐!” 忽然有人喊他,萧君佐猛一抬头,看见楚宁微笑着背着药篓站在路中间。 他立刻有点不自在了,东张西望,喉咙发干。 楚宁跟着他东张西望了两下,奇怪道:“你找什么呢?皇上呢?你脸拉这么长,不会是跟皇上吵架了吧?” 萧君佐终于冷静下来了,笑了笑:“没有,我怎么会跟皇上吵架呢?倒是你,不是在给考生们煮茶吗?” “嗯,有一味药材没有了。我到医学院那边去取了一点,正好看见解少麟他们几个在给羊换心,就看了一会儿。” “那他们成功了吗?”萧君佐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出这么幼稚的问题。 “当然没有!”楚宁哈哈大笑起来,“刚才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扛着羊去厨院那边了。” 萧君佐跟着傻笑,然后皱起眉:“你真打算等程家族学重新启用之后加入他们的医学院?” “怎么,皇上又不肯恢复族学了?”楚宁有点紧张。 萧君佐连连摆手:“不不不,不是,恢复是肯定要恢复的,规模还会扩大——我只是觉得你用不着那么辛苦。” 楚宁松了口气,笑道:“我这不算什么,阿舒想做将军,每日寅时就得起来练武,那才叫辛苦呢。” 萧君佐沉默了一会儿:“住在萧家不好吗?” 楚宁有点惊讶:“很好啊,但我总不能一直住在萧家吧。” “为何不可?”萧君佐正色,“你父亲是为了救我二叔而死,我们萧家本就欠你,照顾你一辈子也是应该的啊!” “可是我不需要啊!”楚宁摇摇头,正色道,“有一阵我确实是恨过你二叔,但后来想想,也没有必要。我听说他现在在拼了命的治水,若是能成,将泽被万千百姓,我父亲亦不算白死。” “可是……” “阿舒说了,我若是思念父亲,那就更要好好的活着。君佐,我不需要谁照顾,你们也不欠我什么,我只想好好的活。” 萧君佐又是一阵沉默,两人并肩走了一会儿,他终于还是开了口:“万国会的头目马上就要随太后们回长安了,或许他们会知道你兄长们的消息。” 楚宁猛地停住了脚步,手中药篓哗啦一声从肩膀上滑了下去。 第443章 一步踏错,便再无回头的机会 萧君佐一说出口就后悔了,这种还没谱的事儿,有什么好夸耀的。 眼瞅着楚宁眼中沁出泪水,他手忙脚乱的去摸手绢:“别,你别哭啊!我是说,万国会已经覆灭,只要你兄长们还活着,就一定……” 楚宁呜一声,眼泪流得更凶了。 萧君佐反手给了自己一嘴巴,这种时候提什么活不活,死不死的啊!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递着手绢,讪讪喊她的名字:“楚宁……” 这种时候能不能抱抱她? 念头刚起,程舒拎着空桶,风一般从一堵矮墙后面跳了出来:“咦,阿宁,君佐,你们在干嘛?喂!阿宁你怎么了?是不是萧君佐欺负你!” 楚宁一把抱住程舒,嚎啕大哭起来。 程舒顿时勃然大怒:“萧君佐!” “我……”萧君佐脸都白了,他现在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幸好程舒还念了点朋友情谊,没有直接打爆他狗头,而是搂着楚宁,不断拍着她后背安慰:“好了好了,不哭啊!我就说你去我家住嘛!我那个院子很大的!阿庭你也认识,他要是惹你,你揍他就是了!” 下下任武国公刚从墙后面翻过来,咕嘟咽了口唾沫,又默默缩回脑袋,顺脚把背后的孩子也踹了下去。 楚宁只是摇头,哭得梨花带雨。 程舒又扭头看向萧君佐:“萧君佐!” 萧君佐讪讪的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程舒还没听完,就将十分豪气的把楚宁拉走了:“阿宁,你别哭。我陪你去洛阳问问姑奶奶可好?” 诶,直接去洛阳吗? 萧君佐站在路上,忽然有些懊恼,他刚才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不过想到了也没用。 他和小皇帝手上都还有一大堆事儿呢! 奔袭几百里博姑娘一笑,本就不是他的风格。可既然如此,刚才自己为什么要嘴贱提到此事呢? 明明自己平时是很沉得住气的啊! 当然,人有七情六欲,偶尔沉不住气也是可以原谅的。 紫苏在看见月季的一刹那,就忍不住想要砍了她,要不是手里没有家伙事,她还就真的动手了! “月季,你还有脸出现在太后们面前?我真是看错了你,竟然还有一阵功夫觉得可以与你亲善。你蛮横也好,愚蠢也好,就是飞扬跋扈都可以被原谅!但你怎么能背叛主子呢?天下宫女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紫苏姐姐,您小心些……还是赶紧告诉太后们吧!”玉娘忙不迭的去拉紫苏,又回头招呼其他人,“上去通报有福公公!” 月季跪在地上,背上背着一个孩子,怀里还抱着一个黑布包裹。 她的脸色很白,后背被飞龙卫的刀子顶着,不得不佝偻着。 程凉和沈宽在阁楼上赏花,听到这个消息也是吃了一惊。 “她这是投案自首?”程凉拧着眉毛思考了片刻,“还是另有所图?” “此人犯的是一等大罪,通缉令早就遍布全国,既然都逃了那么久没有被发现,似乎没有自己来投案的理由。”程振武喝了口茶,说道。 世家之乱结束后,押送和搜捕人犯的差事正是他在负责,他的看法很有参考的意义。 比如他老弟程振文就很赞同:“背主的恶奴还见她做什么,拖出去砍了都算是便宜她。依我看,先打一顿,押回长安了事!” 程凉没有发表意见,她在看沈宽。 沈宽咬着竹管,滋溜滋溜吸了好几口杨枝甘露,然后站了起来:“本宫想要见见她!” 程凉也站了起来:“传秦政和古大雕到天星桥来。大兄,麻烦您让飞龙卫的把人带到放房间里去。” 月季被带进房间,过了大概半个时辰,沈宽等人才进屋来。 “你是有什么要解释的吗?”沈宽的心情不太好,没嬉皮笑脸,直接切入了主题。 月季重重叩首,额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月季背主,酿成大祸,实在是……没什么好解释的。” “那你要说什么?” 月季放下手里的包裹,古大雕立刻越过了沈宽:“这是什么?” 月季双手撑在地上,用膝盖向后退:“是夜姑的人头——请古将军放心,若是有害之物,飞龙卫也不会让奴婢带进来。” 古大雕皱了皱眉,伸出刀子挑开了那个包裹。 程凉本来以为会很血腥,但当包袱全部被揭开时,里面的人头几乎可以用安详来形容。 她被处理过,抹了石灰和一种有香味的油脂。看起来和后世那些做工精良的行为艺术差不多。 唯一让她有些惊惧的是那张脸,真的跟沈宽一模一样,要不是真人就站在自己身边,她忍不住想要哭出来了。 “能掌握此等易容之法的人并不多,其中最厉害的是百越王女,此人马上就要嫁给陆倾,想来今后此事可以防范。” “啊?” 气氛一被打断,就很难继续,程凉惊讶的看向秦政:“他俩什么时候在一起了?” “宁州之战结束后吧。但陆家父亲不太希望陆倾娶百越王女,所以一直拖到现在还没有告诉你和赢凌。” “陆倾他爹瞧不上百越人?可我听说他本人亦有百越人血统啊。” “陆家老爹不喜欢百越王族。”秦政说道,“不过听说那百越王女真心爱民,全力促进百越人与秦人融合,现在百越州声望极高。除了陆倾,心悦于她的秦人子弟多不胜数。我若是陆倾,便不会再扭扭捏捏的迟疑下去。” 程凉没有发现秦政一步一步在引着她后退,她只顾着吃瓜,倒是无暇沉溺在那颗酷似沈宽的人头之中。 沈宽自己看着自己的脸,除了感叹这个时代的医美之外,到没有什么多余的恐惧。 毕竟她平时不照镜子就看不到自己的脸。相对来说,她对自己的脸还没有别人了解得清楚。 “她是你杀的?”沈宽问道。 “嗯。”月季点了点头。 “想要领赏还是赎罪?”沈宽又问道。 “都不是。”月季摇摇头,“奴婢有事想要当面禀告给太后。” 沈宽狐疑的瞅了她一会儿:“呵,若本宫答应了,你是不是又要说,这话只能说给本宫一个人听。所以要让这些人都出去——不好意思,本宫没那么大的好奇心!” 月季哽咽着俯身趴在地上:“奴婢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沈宽看着月季,悲从中来,“本宫本来以为枫林宫至少有一个人不会背叛本宫,那就是你。 可结果呢? 你勾结万国会,想要把本宫的銮驾推下山崖;你假冒本宫的笔迹给皇上写信,将他骗出大营;给魏铁衣他们写信,让他们造反;你用本宫的花生米配方骗古大雕,想要让他杀本宫和本宫的儿子! 月季啊,你不想伺候本宫,本宫真的可以理解。沈家从不亏待自己的伙计,你几个兄弟,妹妹的婚事都是沈家张罗的,日子过得也很红火。 你想要嫁人本宫也可以替你寻个良婿,为什么非要跟夜琅人绞在一起呢?他们真就帅得那么天崩地裂,以至于你连父母兄弟的性命都不要也要替他们谋反?” 月季哭得更厉害了。 程凉和秦政停止聊八卦,皆向她投去惋惜的目光。月季作为枫林宫的一等大宫女,无论是原主还是沈宽本人对她都没得说,她自己也不是那种上进心爆棚,社会关系混乱的姑娘。 背叛的事情一出,她的底细立刻被全部翻了出来。就在出事前的几个月,她与一名糕点铺子的学徒有过交往。 而这个糕点铺子的学徒明明才刚进长安不久,就顺利的跟宫中搭上了线,还惹得月季情根深种,不惜背叛沈宽。 如果不是中蛊的话,很难解释得通。至于这个蛊是月季在何时何处被种下的,没人知道。 也不重要了。 不管因为什么原因,她在做出那个决定的一刹那,便再也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第444章 奴婢惟愿主子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月季哭了一阵,抬起头来:“奴婢被猪油蒙了心,为了一个男子让主子陷入危险之中,此等错事不是一句中了蛊就能抹去的。所以,奴婢没什么好解释。” 沈宽满眼都是痛惜,她叉着腰看着月季,心里面堵得慌。 “奴婢要说的事,便从同心蛊开始。”月季冷静下来,主动切入了正题,“此蛊无色,但有桃花香气,多半混于汤或者酒中,其中隐约有极其细微的透明丝线,只要细心观察,是可以辨认出来的。 即便中了蛊,亦不是所有人都会被控制。若是心智极为坚定之人,此蛊便没有用处。对于心有所属之人,此蛊的效果也不太明显。 夜琅王手中的蛊皆是从九黎大巫手上拿到的。奴婢听说过的有三种,分别是噬心蛊,连蛊和同心蛊。噬心蛊数量很少;连蛊是种在他们自己人身上,夜琅王可以通过连蛊号令方圆二十里内的中蛊之人;同心蛊数量很多,但因为效果难以保证,多种在一些外围人员身上。” “你可见过九黎大巫?”程凉插嘴问道。 “没有。”月季回答,“恐怕只有夜琅王见过他。奴婢听夜姑身边的夜琅人说,九黎只提供蛊,从昌明三十五年之后,他们就再也没有派出过人来参加。 他们虽然在万国会之中,但只跟夜琅王有联系,其志看似复国,实则也不太迫切。夜琅历经几代人建立了一个很大的情报网,其对于蛊的需求是很大的。 奴婢听夜姑说,从大秦开国直到先帝时,死于噬心蛊的三品以上高官便不少于二十人,另有些才华出众或是碍着夜琅复国之路的小官不少于三百人。 如今依然蛰伏着没有被催动的噬心蛊尚有几十条,只有夜琅王知道是在哪些人身上。”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又看向了秦政。 秦政摊摊手:“我可以除去蛊虫,但必须是在发作的时候。如果彼时我距其人甚远,恐怕还是难以保全其人性命。。” 程凉收回目光,烦躁的捏了捏眉心。 “至于连蛊和同心蛊,是区别核心成员和外围成员的标志之一。夜琅王手下有很多青楼产业,风月楼只是其中一家。他在那些女子体内饲养同心蛊,那种症状看似腹疾,其实是蛊虫在繁殖。” “你是谁其实一个蛊虫可以作用于很多人?”沈宽觉得这跟她之前听说的版本稍微有点差别。 “那倒不是。”月季摇摇头,“同心蛊的效果只能一对一,如果人数增加,效果就会被大幅度的削弱,甚至造成相互残杀。 夜琅王是用那些女子的身体作为养育同心蛊的温床。蛊虫成熟,她们变会腹痛难耐。他们有专门的大夫假装去看病,将蛊虫取出来,带回总部备用,使用之前还有其他的工序。” 程凉又跟沈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表情中看到了BT两个字母。 “如果那些女子被人看中,带回后宅,又经得起夜琅王的考验,便会被赐予连蛊。连蛊可以吞噬她们体内的同心蛊幼虫和卵,被种下连蛊,也就意味着她们的腹疾痊愈。至少那些女人是这么认为的。 而这些人便暗中按照夜琅王的指示窃取情报,或者将更多的蛊虫偷偷散播出入。因为同心蛊本不致命,消耗又小。 所以平时是感受不到的,除非遇见对应之人,便会觉得一见钟情,那种感觉……着实会让人失了心智,以为天地之间除了他便没什么重要,只愿为他生为他死,只要他一笑,便没什么不能去做。” 月季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不知道是为哪一个时刻的自己。 众人也是唏嘘。 特别是古大雕,脑子一热要去当卧底的时候没觉得什么。 现在想想,要是自己对自己的意志力盲目自信,没有找机会吐掉那碗汤,他现在的结果会比月季更好吗? 他真的会为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假货向朝廷,向太后,向自己心中的道义挥剑。 “这些都是夜姑告诉你的?”沈宽问道。 “大都是夜姑说的。”月季垂眸,“奴婢那人……在辽东战场上被杀死了。当时奴婢甚至想要替他报仇,可随夜姑逃到逐鹿,奴婢便止不住的悔恨起来。 那个男人对奴婢并不算好,远不及主子对奴婢的恩情。奴婢竟然为了一个乱贼,背叛了主子,引得天下大乱,还害得父母兄弟亦要被打做乱贼。奴婢恨他,也恨自己不小心,恨自己意志薄弱。” “所以你就跟着夜姑,把这些话都套了出来?”沈宽的声音已经开始有点发抖了。 月季点点头:“奴婢想着多少能补救一些。便一直跟在夜姑身边贴身照顾她。她有身孕,处处需要依赖人,逐渐便对奴婢失了戒心。奴婢假装闲聊,说想要报仇,她便将她知道的都告诉奴婢了。” 月季竟然还笑了起来:“至少现在知道噬心蛊和同心蛊并未随着夜琅王失败而消亡,主子多一分防范,便多一分安全。” 沈宽沉默了片刻,指着她背上酣睡的孩子:“你背上的孩子是夜姑的吗?” “不是。夜姑的孩子一生下来就被奴婢杀死了。”月季像是再说吃饭睡觉那么简单的事情一样,“那种狼崽子留在主子身边只会成为隐患。 奴婢知道主子宅心仁厚,程太后又下令天下各族皆为秦人。这孩子要是活着到了你们手上,你们肯定不忍心杀。 这孩子也是夜琅人,但不是出身王族。他的父母被夜姑杀死了,奴婢偷偷将他救回来,调包了夜姑的孩子。 他的身世只有奴婢知道,奴婢在他身上藏了证明身世的印记。 若将来他乖乖听主子您的话,好好率领夜琅人尊秦律,习教化,他便可以一直做夜姑的儿子。如果他不听话,主子随时可以让他重新成为庶民的儿子。” 月季从怀里掏出一本册子,双手举过头顶,递给沈宽。 沈宽接过,翻了几页,猛地合拢,更加恨铁不成钢:“月季,你知道朝廷不可能宽恕你!即便你做了这些来赎罪,伤害也已经造成了……” 月季摇摇头:“主子,月季自知此罪难赎,做这些并不是为了祈求宽恕。” “那你是为了什么,你父母还是兄弟,你……” 沈宽话没说完,月季眼中涌出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她仿佛想要把沈宽看得更清楚些,彻底的印在心里。 她露出了笑容,双手举过头顶,整个身子匍匐下去,一字一顿,很慢却很清晰的说道:“奴婢惟愿主子长乐无极,万寿无疆……” 第445章 虽然王族没了,但夜琅人会一直存在 古大雕把月季的头抬起来,看见她口鼻都流出了血,探过鼻息,摇摇头:“太后,她死了。” 沈宽的脸色也是煞白。 要是月季背叛得再彻底一点,她还不会那么难过。不为不重要的人生气,乃是她生存第一法则。 “把她……葬了吧。”沈宽几乎是用尽了全身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程凉走上去,握住她的手:“交给紫苏和有福去办,可以吗?” “嗯!”沈宽胡乱点了点头,移开目光,伤心变成愤怒,“走,我们去审夜烨那混蛋!” 夜烨没有跟其他那些世家主犯一起送进长安,他一直被程振文押在眼皮子底下。 程凉取了一大串钥匙,开了七八道锁,才在一处地下室中看见夜烨。 意气风发的夜琅王现在已经是个蓬头垢面如疯子一般的囚徒。 他抬起头,双眼血红,神情却颇为轻蔑:“都说了你们不要再白费功夫,要杀便杀,磨磨唧唧着实没意思……” 砰—— 程凉将夜姑的人头放在他面前,夜烨像被人一把捏住了脖子,他张着嘴,抬头看向程凉,嘴唇不停颤动,开始大口大口喘气。 “哀家来见你,是给你机会,并不是非得要你交代才能捉住这些人。”程凉不紧不慢的说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除了夜姑,还有她的孩子现在也在门外,你想要见见吗?” 夜烨一愣,门外传来孩子哇哇哇的啼哭,他眼里流出泪来:“你愿意让我见他吗?” “当然。” 飞龙卫士卒将那个小孩抱了进来。夜烨猛地探身,却被身后的锁链扯住。那飞龙卫士卒站得离他还有好几步,垂头等待程凉的命令。 “就坐在那儿看。”程凉说道。 夜烨梗着脖子与她对视片刻,缓缓坐了下去。 程凉亲自揭开了那个小孩的襁褓。 夜烨的目光停留在那孩子脸上,仿佛时间停滞住了。 过了许久,他才开口:“周围这么吵闹,他为什么不哭?” 程凉居然被问住了,正在头脑风暴,却听见夜烨凄凉的笑起来:“这不是夜姑的孩子吧。夜姑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我们夜琅人被你们赶尽杀绝,你还希望我有什么好话讲给你听?” 程凉瞅了眼那个孩子,跟任何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孩一样,只是不知道月季用了什么东西,让他一直酣睡着。 他这都能看出不是夜姑的孩子? 多半是就在诈自己。 不过,程凉一开始也并没有打算隐瞒他。月季的出发点确实是为了沈宽,但她毕竟只是个宫女,格局摆在那,想的都是宫中斗法的手段。 如果要这么麻烦且隐患极大的去控制夜琅人,她还不如直接把这个族灭了了事呢。 世间不可破的皆是阳谋。 “你们在无辜残杀别人孩子的时候就应该想到自己的孩子也是会被杀死的,在穿胸而过的刀子面前,谁也不比谁高贵。” 程凉摆摆手,示意把孩子抱开。 “你很看重夜姑的孩子,因为他是夜琅最后的王族。哀家,说得对吗?” 夜烨暴怒,扯得身上的锁链咯咯作响:“老巫婆,你是来羞辱我的吗?巫神在上,你不得好死!” “行了吧,信巫神的是九黎,不是你们夜琅。”程凉一点都不畏惧他,甚至还搬了个椅子,坐在了他面前,“关于你们夜琅,古大雕了解得就已经足够透彻了。但就在刚才,又有人来给哀家补充了一些,你想不想听一听?” 虽然是询问,但其实夜琅王并没有反对的机会。 听程凉说完,他冷笑起来:“怎么,这会儿又要说九黎人利用了我们?” “不然呢?”程凉笑着喝了口茶,“你已经是阶下之囚,难道还有什么被哀家挑拨的价值?” “那你在这里浪费什么时间?”夜烨鄙视的瞅了她一眼,“孤没有价值,亦无所求。成王败寇,你赶紧杀了孤了事!” “杀是肯定要杀的,但夜琅人却不会灭绝。你看,大秦从尧舜禹开始,经历大周、大楚、大汉、大新,直到现在的大秦。之前的王族早就不是王族了,但无论接下来还有多少个朝代,只要秦人还在,他们就不会消亡。” 夜烨愣了一下:“你什么意思?” “我们秦人很注重祖宗和传承。就算是朝代更迭,打得天昏地暗,最后获胜的一方也是要给前朝修史的。最恶劣的对手也不会轻易去打砸抢烧别人的祖坟。 更何况夜琅与与秦人的关系就像哀家娘家三房,虽不同宗确实同祖,实在也算不上异族。所以,哀家才把你一路带到洛阳,而不是因为哀家没有别的法子对付夜琅,你明白吗?” 夜琅王沉默了,夜姑的人头和那个孩子的死讯是压倒一切的稻草。他虽然不愿,却也不得不承认,他们就连复仇的苗头都已经被全部掐断。 老百姓只能看到距离他们最近的东西,吃穿住行,语言文字,祭祀民俗…… 若大秦能在前者上满足他们,又在后者上不去强行改变他们,甚至他们真的能做到他们说的,天下之子皆为秦民。 那他们治理夜琅,就会像是他们古代圣人姜太公治齐一样,很快便让那些愚钝的夜琅百姓诚服于他们。 “哈哈哈……”夜琅王悲怆的大笑起来,他还想继续骂下去,却发现自己找不到什么理由了。他要为夜琅人复国,可夜琅人并不需要他复国。 因为他们并不是要成为秦人的奴隶,也不会被迫舍弃夜琅人的身份,而是会以夜琅人的身份成为大秦帝国的一部分。 他冷笑起来:“你什么都想好了,你什么都算明白了,还说不是来羞辱我的?” “确实不是。”程凉很平静,“东胡彻底没有王族,百越还有王女,各有各的处置方法而已。你夜烨是死定了,也一定会被定在大秦历史的耻辱柱上,但夜琅王族却不一定。 当然,哀家也知道这很难为你,毕竟对你自己没有半点好处,你完全用不着管着闲事。哀家也就是想到当年圣祖说天下之民皆为秦帝之子,故来一问,全当尽职而已,你也不用……” “把那个小孩抱进来!”夜烨忽然打断了她。 程凉抬了抬手,飞龙卫又将那小孩抱进了屋子。 这次程凉示意那飞龙卫走到了夜烨身边,夜烨再次将那孩子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虽然不是夜姑的孩子,但是夜琅人的孩子。也罢,用你们秦人的话说,这就是他的机缘——他的父母可还在?” 程凉摇摇头:“应该是不在了,但哀家不能确定。” 夜烨看了她一会,笑起来:“好吧,也不要紧。就算是将来出了问题,也是你的事情——给孤拿纸笔来!” 飞龙卫端上了纸笔。 夜烨沉默了一阵,示意飞龙卫剥开那孩子的衣服,他提起笔,如龙蛇舞。 画了足足一刻钟,才停下来,将笔掷到一旁:“找个人将此图案刺在在孩子身上,今后他便是夜琅的王族了!” 第446章 就这眼力见还想有媳妇,真想劝他洗洗睡吧 没想到夜琅王族的图腾还挺复杂。 程凉暗自叹息,刚才那些话说给东胡百越的人,可不会有这效果。 夜琅是五族之中唯一有王国雏形的,也就是说,他们本该是在文化上与秦人最为亲近的一支。 即便是在原本那个正常演化的世界里,民族的融合也是无法避免的。 融合和同化无时无刻不在发生,其中必然有需要伴随武力的时候。 程凉觉得,雄主和战争狂人的区别就在于,是不是真的能够站在人类的立场上,平等的对待不同的人,并且真正的去尊重各自的差异性。 求同存异。 放在任何形式的交往中,皆为至理! “太后卖了个人情给夜烨,可是有什么想问的?”夜烨扔掉笔,就像是扔掉了一个大大的包袱,神情居然还有了几分祥和。 程凉收回飘远了的思绪,笑了笑:“都说了哀家只是随便过来看看,倒是你有没有什么话想要跟哀家说的? 接下来十几二十年,夜琅跟大秦可就绑在一根绳上了。哀家好,夜琅便能好,夜琅王族的名声自然也能好起来;哀家不好,夜琅便是隐患,到时候再往回追溯,可别又挑出其他什么罪过来,你说是吗?” 夜烨沉默了一阵,敲了敲桌子:“把笔给孤捡回来,再多拿几叠纸。” 程凉也不打扰他,转身出了屋。 沈宽坐在院子里的树下面。 程凉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你不是要审他吗?” “看见他就来气,我怕我忍不住动手。”沈宽烦躁的抓了抓脑袋,“凉,虽然有很多人说咱们生活的时代不好,但跟这个时代相比,还是好太多了。至少,人命还值点钱,至少大家还有精力去抱怨,至少人的梦想可以是星辰大海,也可以是炉火灶台!” 程凉静静陪她坐着,她知道自家宽儿说这些话不是需要被人安慰,苍白无力的语言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们是人,人就会想家。 但也因为她们是人,所以做不到为了虚无缥缈的可能性,就去毁灭世界。 月季的事情让人很唏嘘。 若是生在她们的时代,这个姑娘或许也会因为恋爱和工作而烦恼,或许也会被渣男欺骗,但肯定不至于如此之惨烈。 包括夜琅王他们,换个时代他说不定能成为个不错的家族企业家。 古大雕从屋里走出来,看见俩人坐在风口,眉头瞬间皱到了一起,大步向她俩走去:“怎么连个伺候的下人都没有……” 人还没走到,被站在树后面的秦政一把拖到一边:“两位太后说私房话,你就不要去打扰了!” 古大雕还没有领悟到秦政的意思,一脸不理解:“可她们明明没说话啊?” 秦政:“……” 就这眼力见还想追求小沈,真想劝他洗洗睡吧。 想想自己没当皇帝之前好像也这样,活该上辈子和上上辈子都单身。 夜琅王一写就是两天半,等供词送到程凉面前来时,已经有一本书那么厚了。 事情从夜琅亡国开始说起。 夜琅一直都是中原王朝的附庸,在汉末乱世里他们也是是郢都后楚政权的属臣,按照他们一贯的行事风格,大秦建立之后他们也会顺理成章的依附于大秦。 可偏偏他们的邻居九黎人跟大秦发生了冲突,并在被打败之后逃到夜琅避难。 秦军追到夜琅,双方发生一场旷日持久的鏖战,夜琅覆灭。 “等等,老秦,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程凉抬起头,“你不是说你的人是没刹住车,顺手给夜琅打下来的吗?” “是啊,至少我知道的时候已经打完了,我军的伤亡也不太多。”秦政回答道。 “可夜烨写的是旷日持久,看描述还打了好几场战役,绝对不是顺手就能拿下的程度。”程凉质疑道。 沈宽这两天心情还没调整过来,连瓜子都没磕,甚至还认真的参与了一下讨论:“有没有可能是夜烨夸大其词,写报告嘛,人家也是要面子的。” “啊,这……也不是没可能。”程凉低下头,准备继续读下去。 秦政却皱起眉头:“还有一种可能,我们这边觉得是场小战役,但夜琅那边却已经倾其所有——那就有些奇怪了。他们对后楚都恭顺臣服,没道理看不起我秦,还敢主动出手与我们作战啊?” “那就是九黎人给他们许了好处。”程凉说道。 “可是九黎人除了善于养虫子,其他的比他们还要穷,他们能许诺什么呢?” 秦政还在思考,程凉和沈宽却一起福至心灵,异口同声:“长生不老!” 说完两人都笑起来,伸出手,为彼此的默契击了个掌。 秦政:“……” 有时候觉得自己真的很多余。唉,要是真的有死而复生之术,他肯定要先把老程弄活过来! 但这种可能性比他们能回到自己的时代更加渺茫。 这个世界的人遵守的是这个世界的法则,生老病死,是最本源的规律之一。 所以,长生不老什么的,存在于他们这些外来者之中,但对于这些原住民来说,还非常非常的遥远。 他问出了关键问题:“那九黎王又如何知道长生不老之事呢?”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皆吸了口凉气。 “细思极恐啊!”沈宽说道。 “其实也说得通,史书最早对圣光教的记载可以追溯到大楚时期。他们在九黎人中有所谋划是完全有可能的嘛!”程凉揉了揉眉心,“如果那样的话,事情就更大条了。” “可是他们不是想要毁灭世界吗?有这闲工夫,去搓蘑菇蛋它不香吗?在一群尚处于奴隶制社会的原住民中谋划个什么劲?”沈宽表示不解。 程凉也表示不解,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九黎人的蛊虫:“或许是希望用蛊虫毁灭世界?毕竟他们对生化危机也是很有研究的嘛!” 秦政坐在旁边,默默看着她俩歪楼歪到了电影的讨论上,不得不强行插进去,把话题抢救了回来:“暂且不管他们目的如何,若九黎人与圣光帝国之人有染,那月季提到的潜伏在秦境内的那几十条噬心蛊就尤为可怕。 那种蛊珍贵,肯定不会种在寻常人的身体里。我们多想一步,九黎人手上有原初的母虫,即使是夜琅人失败,他们也可以继续控制噬心蛊。那么无论是暗杀,还是暗中控制,恐怕都会对我们造成很大的损害。” 程凉也有点焦虑起来:“对,最关键是,这蛊没发作之前完全看不出端倪,也不知道哪些人身上有蛊,连防范都做不到。” “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不知道?”沈宽忽然伸手在程凉的案几上抽出一本册子,“这不是有种蛊之人的名单吗?” 第447章 唉,这年头,祖宗真的不好做啊 夜琅王耿直起来也是真耿直,关于他这些年用的蛊,每一份都有详细记载。 程凉翻开第一页就看到了赢孝的名字。 “那这么说的话,先帝爷有可能是因为噬心蛊而死的,但全德又说他死之前见过那个威廉,那是不是就可以证明九黎和圣光帝国确实有勾结,而且勾结已久?” 她继续翻,越翻越震惊:“我大哥、六哥,还有镇国府的祖孙三代,定国公府的老国公和世子,各位侯爷以及皇室宗亲,就连孙启身上都有蛊。他这是要把大秦的勋贵一网打尽啊!” 程凉心情沉重的翻到最后一页,上面还有噬心蛊的使用方法。 “噬心蛊幼时如黑豆,于肚脐上涂母虫汁液,放置幼蛊,一柱香便可进入体内。三日之内,施以寒冰或烈火,可除。 此蛊入体五年方可催动,年份越久威力越大,对体魄强健之成人,养十年以上方为最佳。” “等等!”沈宽思维跳跃得很快,“这种蛊不像同心蛊,喝下去就行。需要摸肚脐的话,至少得要有点亲密关系吧。” “呃……”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程凉不得不承认她说得很有道理。 秦政脸都红了,也不知道想了些啥,默默把脸扭向了屋外。 沈宽翻了个白眼,觉得这俩人搞事业搞出了毛病。大家从任何层面上来说,年纪都不小了,有啥不好意思的? “咳,我觉得阿宽说得很有道理。”程凉努力清空脑子里奇奇怪怪的画面,“这些蛊大都是在昌明三十几年种下的,从时间和目标人物来看,恐怕和徐浩手上那支金玉堂有关系。说不定跟圣光帝国都没关系,只是万国会对勋贵做的手段罢了。” “但是他们为什么没有用起来呢?” “因为还没用上啊。万国会本来是打算跟着余临王一起去长安捡掉落的,结果还没到事情就被程家摆平了。他们那时候除掉这些勋贵,不就是给赢孝做嫁衣了吗?” “那赢孝的蛊呢?” “那个是后面下的,大概跟你儿子身上的蛊差不多时间。再后来银湖就失去了对金玉堂的控制。孙启只把金玉堂当做情报自责,其他的事并不知情。金姨娘也不会主动跟他说。” 程凉叹了口气,果然世界上绝不会有独立存在的阴谋,同一时期发生的事情,只要深究,就一定会彼此扯上关系。 “金姨娘最近身体还好吧?”她想了想,问道。 “挺好的。”沈宽回答,“听沈家的伙计说,她们在杭州城里开了家铺子,专门替富贵人家张罗伺候的下人。现在不是不让买家奴吗? 但富贵人家的需求却不会减少,雇佣关系总会存在一些不稳定。而有金玉堂从中做保就好很多了,富贵人家能用上好用的人,那些下人也能得到金钱上的保障。” 程凉瞪大了眼睛:“家家家……家政?” “哈哈哈,是的。”沈宽心情好起来,“你发现没,让人爱上吃鱼,远比授人鱼还是渔更有效。她们自己琢磨出来的东西,有时候我们都想不到。” “那就是说她们真的在遵纪守法当良民,既不害怕也没有到处逃,这些噬心蛊对她们而言只是寻常的差事。”程凉想了想,“等会儿我给阮信写信,让金玉堂派几个人来长安见我。 现在更关键的是讨论一下怎么应对,人数如此多,且都是重要的人。若是同时发作,秦政也救不过来吧。” “嗯,即使内力足够,时间也不够。”秦政点点头。他知道自己很牛逼,但毕竟还是有做不到的事情。 “而且你必须要等发作才能解蛊?” “对。不发作的话,力量便先作用于内脏,内脏被震碎的话,解不解得了蛊也就不重要了。” 程凉挑眉盯着秦政,他这个三十七度的人,怎么能说出这么冰冷的话呢?特别是中蛊的人里面可还有她两个哥哥。 秦政只用了一秒钟就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立刻补救:“我勉力为之,最多也只能保住武国公和武安侯的性命……” 程凉哭笑不得,摆摆手:“行了,收起你的求生欲吧。俗话说得好,富不过三代,你要是总把这些人跟他们祖宗比较,那就都不能要了,全部砍了,送下去让他们祖宗教育好不好?” 秦政撇撇嘴,倒也没反驳,只是过了一会儿才补充道:“都砍了倒是不至于,只是看他们说着遵循祖制的话,却把前人的理想当做耳旁风,便有些生气。” “噗嗤——”程凉还没说话,旁边不知道哪儿掏出瓜子磕起来的沈宽先笑出了声,“拜托,你要不要穿回去看看你都留了些什么遗诏?要求每一代皇帝都勇于变革,最后甚至要把皇位都变没。 即便天道不出手,你的子孙自己也会蒙圈的好不好。祖宗留下的祖训就是,不要听祖宗的话。那么我不听祖宗的话就是听了祖宗的话,听祖宗话就又违背了祖宗的话……你搁这儿狮身人面像呢?” 秦政惆怅的叹了口气。 所以说秦始皇想要求长生呢! 这祖宗确实是不好当。 程凉合上册子:“我觉得这件事要告诉我大哥一声,一来让他回忆一下我们程家后宅有谁可能是金玉堂的,方便到时候辨别金姨娘她们的人有没有对我们说真话; 二来也要让他有防备之心,在我们没有找到解决之法前,得让他们跟着秦政。” “嗯,大哥二哥和古大雕都在步兵衙门替洛阳府练兵。”秦政站起来,“算算时间也该练完了,我们现在可以过去。” “你们去吧!”沈宽麻利的瓜子荷包系好,呲溜一声往门边蹿,“我一整天都有事,关于蛊毒我也不是很想了解,你们加油,有事漂流瓶联系啊!” 程凉和秦政都还没反应过来,沈宽已经一骑绝尘的消失了。 程凉:“……” 秦政:“……谢谢小沈姑娘成全!” 两人离开行宫,正往步兵衙门走着,一辆马车咯噔噔的抢先停在了步兵衙门门口。 程舒扯着楚宁跳下马车,仰头惊叹:“哇,上一次来这个衙门还破破烂烂的呢!” “嗯,周围的路好像都夯实过。”楚宁也好奇的四下张望,“洛阳也用上了高新坊的水泥,从长安运到这里,应该会很贵吧。” “怎么可能用运的,那水泥又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就是几种石头混在一起烧制磨粉罢了。长安能做,洛阳自然也能做。我听沈凌说接下来沿着黄河要建好多水泥厂,不过大头要用来修河。 等黄河修好了,余下的可以建城。到时候我们程家开疆拓土,沈凌就在后面建城,一定可以把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哇!”楚宁没有这种豪情壮志,但还是觉得很厉害,作为程舒的好朋友兼小迷妹,她果断的表示,“到时候我就做你的军医!” “好!”程舒撸起袖子,“我们先去打听你兄长们的消息。” 第448章 程家的女儿绝对不会再嫁入皇家 程振武也有很多年没跟自家弟弟相处了。从仁宗时起,世子不出京,次子不还朝就成了程家的规矩。 程振文十几岁上头就去了辽东,在当时的辽东都督,也是本家二叔手下当兵,一直干到接手辽东都督都没有回过长安。 当了辽东都督之后更没机会回去了。就连娶妻的时候,代表程家去观礼的都只有程家母亲和才几岁的程凉原主。 他父亲和他作为男丁,错过了除程平衡、程安宁以外,所有兄弟的大婚。 后来程振文的嫡子们被送回长安,他亲自到城门口去接了那些孩子,并在此后的十几年中,对他们比对自己的儿子还要好。 外人和皇家只会说程家占据三个军府,拥兵自重,可谁也看不到他们父子离散,兄弟不见的守边之苦。 他有点恍惚,被程振文一脚踹在脚踝上,反扭双手摁倒在地。 程振文没心没肺,哈哈大笑:“你本来身手就不如我,还走神,那岂不是……” 砰—— 话音未落,他猛地松开手,向后一个大步,手肘向上扬起,挡住了一记飞踢。 “放开我爷爷!” 程舒一进门就看见自家爷爷被摁在地上,想都没想就冲了上去。第一脚被挡住,也没气馁,立刻矮身,借助身材矮小的优势,猛攻程振文下盘。 “哈哈哈……” 程振文反应过来这娃是谁,但手上却没停,继续陪着她叮叮当当的练起来。 等程振武直起身来,两人已经过了七八招,程舒打不过程振文的,便像只灵巧的猫儿围着他龇牙咧嘴的找机会。 “舒娃子,你怎么来了!”程振武又惊又喜,也顾不上这个没眼力见的弟弟,一纵身挤到两人之间,一把搂住了程舒,喜笑颜开,“是不是你爹骂你了?等爷爷回去揍他!” 程舒努力把自家爷爷满是胡茬的脸推开,目光还警惕的瞅着程振文:“爷爷你才是,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人比武做什么。赢了也没好处,若是伤了了该如何是好?” “哦,这是你二爷爷。”程振武这下才想起自家冤种弟弟,顺手介绍了一下。 “啊,二爷爷?”程舒惊愕的捂住了嘴巴,紧接着兴奋的蹦哒出来,充满崇拜的望向程振文,“您真的是二爷爷?听说您是我们家武功最好的人,是真的吗?” “嗯,最好算不上,与你在远征军里的八爷不相上下吧。”程振文看见自家孙辈也很高兴,特别是他们程家生儿子容易,生闺女困难,每个嫡女都精贵都很。 “你今年几岁?”程振文问道。 “回二爷爷的话,我今年已经十岁了!” “才十岁就有这般功夫,不愧是我程家的闺女!哈哈哈!”程振文仰天大笑,在自家兄长背上一顿猛拍,“这娃娃真像九妹小时候,要是九妹当初没有入宫,定然也能成为一代巾帼女将……” 话没说完,程振武的脸肉眼可见的黑了下去,一巴掌摁在自家弟弟的老脸上:“不会说话就不要说,我程家的女儿绝对不会再嫁入皇家,别说门,窗户、围墙、狗洞、耗子窝都不要想有。” “我只是说这娃娃跟九妹小时候像,又没说她要嫁入皇家!别说你不同意,就是你同意,我也不同意!除了老五那脑子里糊了屎的玩意,我们兄弟有一个算一个都不会同意。哪个小辈敢提这种话,老子就给他绑树上抽到脑子里没有屎了为止!” 程振武:“……” 咱们说归说,倒也不用马上就去找鞭子,毕竟这院里也没别人。 不过,他一想到上次许墨林的提议和那小皇帝看自家阿舒的眼神,也愤怒得想要砍人。 他们程家的男儿保家卫国,替大秦守边,那是先祖跟圣祖的约定,也是他们程家的家训和身为大秦男儿该有的责任。 但他们家的女儿可没有非要伺候大秦皇帝的使命! 因为九妹嫁给赢孝的事儿,他已经后悔了半辈子,眼瞅着这几年熬出了点头,他可不想在因为舒儿后悔下半辈子。 “舒娃子,最近皇上有来找过你吗?”想都想到这儿了,程振武拉着程舒问道。 程舒有点懵,不知道俩爷爷怎么忽然就激动了起来,还莫名其妙的说道了沈凌,但她还是老老实实的回答:“没有啊,他不是做皇上去了吗?哪有时间找我玩?别说他了,就连君佐也很少看见了。 我现在除了练武,还在跟六爷爷学兵法。六爷爷说我学得可快了,要是他教不了我了,就让姑奶奶帮我去跟秦先生说,让秦先生收我做徒弟。爷爷,秦先生真的是圣祖爷转世重生的吗?” 程振武听说皇帝没来找自家闺女,一下子就放心了,他摆摆手不过:“这可不能胡乱猜测。不过宗亲们没有反对,你姑奶奶也信任他,是真是假对于我们程家而言,便不值得追究了。” “而且此人实在是强得过头了。”程振文双手抱臂在旁边补充,“武技便不用说,放眼天下,别说打败,就连能困住他的人都没有。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他练兵和行军的本事也是出神入化。 要说这人是圣祖爷死而复生,着实有些离奇;但要是他不是圣祖死而复生,就不是离奇,而是恐怖了。他想要夺天下,根本用不着编这么个离奇的假身份。从现在看来,他也确实没做什么对大秦不利的事情。不过他要是圣祖的话,我们程家……” “若他真是圣祖,就会知道,背弃约定的是他的子孙,不是我们程家。”程振武挺直腰杆,面色坦诚,“我们上不愧天,下不愧地,更不用害怕祖宗诘问。至于你担心他会帮着赢家打压我们程家……若他那么做,那他就不是真正的圣祖!” 程振文沉默了片刻,笑起来,他伸手揉了揉程舒的脑袋:“拜秦先生为师挺好!” 程舒没太听懂他们在吵什么,她只听到了这最后一句,立刻甜甜一笑,重重点头:“嗯!” “所以,你从长安跑到洛阳是为什么?”程振武终于想起了一开始的问题。 程舒也恍然大悟:“呀!我是带阿宁来打听她兄长们的消息,只顾着跟二爷爷打架了,忘了她还等在门口!” 被遗忘的楚宁本来也不着急,但谁也没想到,在洛阳步兵衙门前面还能遇上熟人。 第449章 你们先走,哀家要教训一波手下 “萧使者,如今已经开始春耕,那些百姓不回去种地,等到秋天吃什么?” “我没有不让他们回去种地,我是说再增加工钱,总会有人挤得出时间。” “那更不可能,朝廷拨给你的预算已经很多了,再增加,再增加全国别的事儿都不做了,就修坝?” “元槐,你不要成天跟着我阴阳怪气,太后是让你监督都水监的银子去向,但不是让你处处为难我的。我萧舜臣做了十几年官,一文不该拿的钱都没拿过,这些钱都是治河必须的!” “巧了,我元槐做了十年县令,又做了一年多户部的官,过手的银子可不比萧使者少。你萧使者还有新衣穿,我元槐可是连新的裤衩子都买不起。” 萧舜臣深深吸了口气,不知道这有什么好自豪的。 “元槐,你不肯替我们追加拨款,误了治水的大事,你负不起这个责!” “银子都是朝廷的银子,每一分都要用在刀刃上,就连太后乱花钱,我元某都敢死谏,有什么负不起这责?大不了就拿了我的人头呗。” 萧舜臣觉得自己遇到了一生之敌。 他本来很坦荡,自己又不贪,不怕元槐来督察都水监的银子。真正相处起来却发现,他发现他和元槐的矛盾完全不在于贪不贪这件事上。 此人无论是论清廉正直,还是尽职固执,都跟更胜他一筹。 两人共事半年,他天天都在挨参,元槐写折子还快,当天事当天写,都不用过夜的。 萧舜臣以前不懂,处处都追求圣人之言,但真正做起事来,才明白需要变通的地方很多。 治河跟做一个小县的县官不同,涉及到很多的州县。 有的官员不明白治水的重要性,有的百姓已经在大坝上修了房子种了地,有的河务官员吃得肠肥脑满,为了隐瞒自己的过错,想尽办法阻挠他们修河。 萧舜臣越来越觉得,只学圣人之言,是治理不了这个国家的。 他一边跟元槐吵架,一边转过街角,脚步猛地一顿,竟然愣在了原处。 元槐还在哔哔,也没看路,一头撞在他背上,揉着鼻子愤然吼道:“走就走,停下来干什么。有病啊!” 萧舜臣只觉得自己心头翻涌起各种各样的情绪,有段日子没有梦见的血色又再次浮现在了眼前。 他忍不住哽咽起来,疾步冲向步兵衙门的石狮子,然后砰一声跪了下去。 元槐大惊,姓萧的疯了吗? 楚宁也被吓了一跳,她站在石狮子旁边等程舒出来,还没站多一会儿呢,怎么冲出个大叔,啪唧就跪她面前了? “你是燕山兄弟的女儿吧。”萧舜臣哽咽着问道。 楚宁一愣,逐渐也想起了这人是谁,她的表情冷了下去,退了几步,站到石狮子的屁股后面:“萧使者行此大礼,楚宁可受不起。” “我……”萧舜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一冲动就已经跪在了门口。 两人面面相觑,就连元槐这种情商为负数的男人都感到了深深的尴尬。 “太后驾到!” 好在解围的人来得还算及时。 程凉从马车上走下来,也充满了惊讶:“萧舜臣,你在干嘛?” “太后!”萧舜臣扭动膝盖换了个方向,“萧舜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元槐和楚宁也赶紧上前一步,拱手行礼:“元槐(楚宁)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程凉将三人的表情收在眼底,除了不明白楚宁怎么出现在洛阳之外,其他的倒是都有数了。 她冲萧舜臣抬手:“站起来。” 萧舜臣老老实实站了起来,目光却不受控制的转向楚宁方向。 “萧舜臣,你不在黄河边治水,跑到洛阳步兵衙门来干什么?” “臣……”萧舜臣又跪了下去,把春耕导致修河缺人的事情说了一遍,“臣想步兵都统借人。” “哦,那你直挺挺跪门口是干嘛?展示你的诚意,还是未卜先知知道哀家要来?” 萧舜臣又看了楚宁,一眼,楚宁昂着头扭向了一边。 “哀家正好也要去见步兵都统,你跟哀家一起来。”程凉看了眼秦政,示意他先进去找程振武他们,自己要教育一波手下。 秦政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萧舜臣看着楚宁欲言又止,程凉直接插进两人中间,催促他:“快些走。” 萧舜臣终于是什么都没说出来,老老实实跟在了程凉身后。 步兵衙门很大,去校场和去衙门本来也不是一条路,程凉走了没多远就停了下来。 “你一会儿不许再去找楚宁。以后没事也不要主动去见她。” “为……为何?”萧舜臣大吃一惊,哐一声跪倒在地,刚才就充满眼眶的眼泪终于是大颗大颗的流了出来,“臣就是想要跟她说……” “说你害得他家破人亡很是抱歉是吗??”程凉低头看着他,“可这些话你已经说过很多遍了——若是你这一跪能让她父亲活过来,兄弟家人团聚,哀家便是押着你也要去说。 可既然木已成舟,毫无意义,你为什么还要一次又一次去戳人家的痛处呢?你想听一句原谅,但人家凭什么原谅你? 虽然楚燕山之死确实因为你莽撞轻率,又不信任朝廷和同僚,选择了一种很愚蠢的方式伸张你的正义。但说到底你还是为了伸张正义,从法理上哀家也好,世人也好,都不能苛责于你。 若你反反复复看着楚宁就跪下道歉,世人反倒要要觉得你萧舜臣知书达礼,而楚宁不识抬举了。你这是在逼她原谅你,可你觉得你有这个资格吗?” 萧舜臣都被骂懵了,慌张的摇头:“臣……臣没有,臣怎么敢……” “你有没有那个心哀家不管,但这个行为本身就是会有这样的后果。现在楚宁住在你们萧家,是因为她住在宫里不方便,由皇上亲自安排给他的朋友萧君佐代为照顾的。你是希望她在你们萧家住不下去,将来也跟君佐他们没法好好相处是吗?” “不,不,臣没有,臣……臣真的一想起燕山兄弟,便……便心中难过。” 程凉低头看着萧舜臣,她虽然是在挤兑他,但她也相信萧舜臣的歉意是真心的。萧家人资质有高有低,但心性总是不差。 “他为救你而死,你为他难过是应该的。哀家若是你,便要使出两百分,三百分甚至更多的力气去治河。 只有把黄河治理好了,才能说明楚燕山舍命救你救得值得!毕竟救了个河神和就了个寻常的大秦官员,那是两回事情。” 萧舜臣哽咽出了声音,也顾不得失仪,重重叩在地上,连磕了四五个响头。 程凉没有阻止,毕竟人都是有情绪的,情绪都要选择一种方式去发泄,与其成天哀哀切切的去找人家小姑娘,不如全发泄在工作上。 “如果你真的还想为楚家做点什么。哀家手上还有一份名单。当初大水,郑王和郑家捉的人全部卖给了万国会,而据夜琅王交代,他们从世家卖的人口。 一部分送去台州,给百越筑城;一部分充入东胡的商队;而最大的一部分是送去给西凉王。除此之外还有少量种了蛊,直接投放在天下各州县做三教九流的活儿。 台州、东胡和西凉的,哀家自会派人去找。那些下放三教九流的,你大可借治水的机会多留意些。说不定其中就有楚家兄弟呢!” 第450章 家里的白菜有一颗是一颗,都好难保护啊 关于楚家兄弟的消息秦政也当着程振武兄弟说给了程舒和楚宁听。 “台州和辽东之敌皆已覆灭,朝廷一直都清算民籍,想要回乡的都准许他们回乡了。就算还有没清算到的,那也是时间问题。他们是最后一批被卖过去的人,无论生死都不会毫无音讯。 只有西凉那边稍微麻烦些。大嫂和七哥联手挫败了西凉入关的计划,又接连取胜,将他们逼退进了戈壁之中……” “等等!”程振武一激灵,“怎么就大嫂和七哥了。秦先生,你一日没有明媒正娶,一日就不可胡说八道,毁人清誉!” 秦政笑了笑:“除去太后的身份,凉凉名义上的夫君已经亡故,又没有亲生儿子,此后的婚事确实该大哥您做主。所以,大哥的意思是秦某已经可以与太后谈婚论嫁了?” 程振武目瞪口呆。 什么叫“除去太后的身份”,这身份她除不开啊! 嫁给别的男人尚可改嫁,嫁给皇上怎么可能改嫁呢? 即使是突厥、吐蕃那样的异域外族,可汗的遗孀也只能嫁给下一任的可汗,想要自主与其他男人相恋,那就是妄想。 现在没人站出来抨击秦先生和九妹,主要是因为知道这事儿的人同时也知道她俩的战斗力,很明白反对无用,也打不过。 只要没有明目张胆做太出格的事情,大家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默认,但默认的也只是秦政是太后找的面首,而不是默认太后可以改嫁给秦政! 程振武脸都憋红了,想了半天,愤然道:“我当然不同意!程家的姑娘绝不会再嫁给赢家人了!” 他说这话时,顺便还看了程舒一眼,然而程舒只是偷偷在跟楚宁说小话,对此没有半毛钱的反应。 秦政又笑了笑:“可是大哥,秦某姓秦。” 程振武愣了愣,皱起眉头:“可你不是自称圣祖爷死而复生吗?” “是啊,赢家子弟一出生就是皇族,可圣祖不是。”秦政保持着轻快且充满诱导性的语气,“你不希望程家姑娘嫁入皇家,是担心他们会因为权力而辜负程家姑娘。而天底下最不会被权力诱惑的,恰恰就是我——因为我已经做过了皇帝,现在只缺良人。” 程振武再次目瞪口呆。 莫名其妙的,他竟然觉得秦政说得非常有道理。而且以九妹现在的身份,似乎除了秦政这个自称圣祖死而复生的男人之外,也没有别人配得上。 “那大哥,我便接着说了?”秦政友好的问道。 程振武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没意识到自己又被叫了声大哥。 秦政还带了张西域的地图,他在桌子上摊开:“西域这个地方比较特别,它往东连着突厥军府,往西还有很广阔的世界。突厥虽是大秦的属国,但我们要去他们的地盘上清算他们的人口却也是不合适的。 而再往西边,朝廷的统治力就更加跟不上了。如今西凉的残部也还没有找到,他们很有可能继续向西,越过远征军的防线,进入白罗,那样我们就很难追踪到他们。” “那怎么办?”程舒整张脸都拧到了一起,“明知阿宁的哥哥们可能在西域,我不可能不管呀!要不……” “不!”程振武还沉浸在秦政刚刚的言论中,还没想明白大白菜是啥情况,猛地又听到小白菜开始了危险言论,整个人直接蹦了起来,“舒娃子,你清醒点,你才十岁,西域可不是长安到洛阳这么近,不是你和楚宁两个女娃能跑去的!” 程舒瞅了程振武一眼:“爷爷你在说什么呢。舒儿怎么会和阿宁两个人去呢?就是来洛阳,也是和廷考考中,要去各地任职的官员们一起来的。沈凌还专门派了人护送。” 玛德! 担心孙女没人保护,又担心某些人保护得太积极了。 老天爷,她现在才十岁,再长大点该怎么办啊! 程振武现在充满了危机感,他真想找个绳把程家的姑娘全都拴在裤腰带上。 “舒儿是想,或许我应该亲自去见见七爷爷和八爷爷,把这件事详细的跟他们讲一讲,请他们帮忙想想办法。” 程振武一点都不想听:“爷爷给他们写信就是,何须你亲自去?” 程舒摇摇头:“爷爷,不是这样。一来写信说不清楚,他们也不知道楚家阿兄们具体的长相;二来写信不足以表现这件事的重要性,舒儿以为还是应该当面去说为好。而且舒儿迟早都是要去远征军的。” “可你才十岁!” “姑奶奶尚不满十岁便去过辽东,还去过西域。” “那是参加你二爷爷和七爷爷的大婚,而且有长辈带着一起。” “长辈的话,二叔最近要去大震关迎接奶奶、母亲和诸位婶婶回长安。” 程振武沉默了片刻,有点后悔送程舒去兴文苑念书。这孩子以前可没这么清晰的思路,要是她胡搅蛮缠的硬来,自己还能武力镇压,但现在她说话的模样和姿势,很难不让不让人正视。 多读书还是很重要的啊! 程振武扭头看程振文,发现自家二弟聚精会神的盯着自己的茶碗,仿佛茶碗里的茶叶在唱戏。 呵,也是个怂包! 程振武犹豫了片刻,还是看向了秦政,这货想要拱大白菜,就得先在保护自家小白菜这件事上出点力。 秦政接到了大哥的眼神求助,严肃的开口道:“此事关系重大,涉及的不止楚宁一人的兄长,还有很多其余的大秦百姓。他们也有家人朋友,你们现在的心情也就是他们现在的心情。而他们,可没有爷爷叔父在西域和远征军任官。 此事必须是以朝廷的名义来做。至于具体怎么实施,要听你姑奶奶的安排。” 程舒的表情一下子变得很失落,程振武又在旁边吸了口气,虽然他要阻止程舒去西域,但看见乖孙女失望他也很心疼啊! “不过,有这个心气是件好事。”秦政又开口道,“女子为将,难过男儿数百倍。但能不能做到是一回事,若在志向上就输给男儿,便永远不会有与他们并肩的机会。程家的女儿不多,却大都有凌云志。我听说你想要拜我为师,可有此事?” 程舒耷拉下去的脑袋猛地扬了起来:“嗯!爷爷们还有禁军里面那些叔叔伯伯都说您是天底下最厉害的将军,无论是单打独斗还是战阵列兵,都没有人打得过您。大家都说,幸好您是圣祖爷转世,不会抢自己的江山。否则,我们大秦朝廷都要易主了!” 秦政在自己的身份和能力上从不谦虚,他起身走到堂屋正中,大马金刀的坐在给程凉留的主座上,指了指程舒手边的茶碗。 “好,那就过来拜师吧!” 第451章 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我们的梦想 程舒拜了秦政为师,楚宁也真心为她高兴,只可惜她没练武的天分,只能好好学医术,将来还能帮上阿舒的忙。 而程舒反倒还没有她高兴,因为关于找楚宁兄长的事情还没有落实下去。 两人坐在行宫院里的秋千上,一边喝着沈宽留在厨房的杨枝甘露,一边瞅着宫门。 程凉她们正在里面议事。 “秦政,你还记得杭州的言家吗?”程凉问道。 “当然。他们主要是将南洋的人口卖给世家,世家或许会留一部分,更多的也卖给了万国会。”秦政回答。 “对,南洋一直都是人口买卖最重要来源,从百越、东胡、西凉三地的位置来看,百越的交易对象是沿海的那几个世家,东胡的交易对象只有卢家。除此之外,所有人都送去了西凉。 而这些世家不仅仅从大秦内部搜刮人口,还暗地里扶植言家这样的大型牙行到处抓人。这个数量不像是区区一个西凉吃得下的! 西域一直都是重要的东西通道,每年都有大量的商队往返于两个大罗和大秦之间。西域地广人稀,目前建的城仅仅可以作用于防御大型入侵,对于民间活动没有很好的管理办法。 如果有人利用西域的商路将大秦人口卖到大罗或是西方,也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哀家以为,此事不但要管,而且要花大力气认真的管,深入的管。其中涉及的问题,恐怕还不仅仅只是人口流失那么简单。” 辽东有辽东的问题,南洋有南洋的问题,西域当然也有西域的问题。 程凉捏了捏眉心:“如果可以的话,哀家想要亲自去一趟。” 程振武深深叹了口气,那个小的刚刚摁住,这个大的又想去西域,她们怎么就不能像别人家的姑娘那样没事绣绣花,看看花,等着嫁…… 算了! 嫁什么人啊,还是去西域吧! “现在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要等皇上对政务再熟悉一些,国内乱七八糟的残党都消停了,秦政那边的新军建起来,大哥你们身上的蛊虫也解决了,哀家才能放心的长时间离开长安。” 程振武松了口气,九妹还是有理智的。 “在此之前就做三件事。其一,令西域都督继续追捕西凉残党,并且封锁河西走廊诸关,对商队严加盘查,将所有人数超过三百人的商队都记录下来。” “这有什么用?” “没办法从通道和买方解决问题,就只能想办法控制卖方了。虽然不是每一只人数超过三百的商队都是做人口买卖的,但做人口买卖的商队人数肯定不会少。 这个数字是哀家随便说的,到时候告诉七哥根据实际情况调整。查明白商队领队的来历和活动范围,再重点观察他们,也算是一直防范。” 程振武和程振文一起点了点头,虽然没咋听明白,但不重要。 “其二,给黑罗国王写信。作为我们名义上的盟国,他们应该配合我们阻断大秦人口的流失。当然他配不配合是另一回事。全德去世之前说到黑罗与圣光帝国有些瓜葛,我们或许也是应该对这位盟友多了解一些。 其三,是让八哥对被卖到大罗的秦人进行赎买,这就有点无奈之举了。只是代表朝廷的一个态度,却不能制止流失,甚至还因为赎买而导致那些牙行以为有利可图,反而搞更多的人过去。 不过先搞一段时间还是可以的,至少能让楚宁这样的人家有团圆的希望。之后怎么做,还是要等哀家去西域看看才知道。” “嗯,那大概就是这些。”秦政吹了口哨,大黑鹰从门外飞进来,一脸烦躁的瞅了瞅秦政,叽叽喳喳叫了几声,才不情不愿的伸出腿。 秦政挑起眉毛,拍了拍桌面上的大包裹。大黑鹰喳的叫了一声,扭头就要走。 秦政毫不犹豫的伸手给它逮了回来,强行把包裹塞进了它背上的包里:“送到乾阳宫,给赢凌——回来给你十斤米酒,十斤牛肉,再放三天假。” 啾—— 大黑鹰的快乐也来得很快,听见有加班费,翅膀一扇,扑棱棱如离弦的箭般冲出了房间。 程振武兄弟愕然瞅着这只鹰,程凉也被逗笑了:“大黑最近是不是有点飘了?” “呵,没有它祖宗好用,成天就知道吃,还不想上班。”秦政摆摆手,“不过没关系,黑鹰乃天空中的霸主,由它送信寻常人看到也捉不到,比信鹰更安全。” “好吧,那我们再说说蛊的事。”程凉看向程振武,“您这些年就一点都没有感到不适是吗?” “没有。”程振武摸着自己的肚子,“九妹你不说,臣根本完全想象不到自己肚子里竟然养着虫子。” “此蛊种在孩童身上容易,对于成年人来说,非亲密相处不能种下,大哥你……” 说实话,身为妹妹跟大哥讨论他有几房小妾这还是挺尴尬的。 程凉咳了一声,端起茶杯,等程振武自行领会。 程振武想了半天,才恍然大悟:“哦,你的意思是……九妹,你是知道的,我们程家的后宅向来干净得很。都是知根知底老伙计家的姑娘,我程振武对她们也不差,她们不可能勾结外族来害程家的。” “那先帝和德宗爷有没有给程家赐过姑娘呢?”程凉又问。 “这……好像有吧。”程振武拧眉思索,“但我好像没有去过她们的房间……没去过吧,应该……” 他一边说,一边看向程振文。 程振文毫不犹豫的回避了大哥的目光,开什么玩笑,他十几岁就去了辽东,就是有千里眼顺风耳,也不可能知道自家大哥有没有进他自己个姨娘的房间啊。 程凉哭笑不得:“程家后宅的事儿本也不是哀家一个出嫁女该问的。只是这涉及到你们的性命,哀家希望你多留意些,不是要抓你的毛病……算了,还是等大嫂回来,哀家跟她谈吧。 哀家与秦先生商量过,找到破解之法前。你和六哥都要与秦政形影不离。” 程振武兄弟严肃的点了点头。 等他俩都走了,程凉溜达到厨房,从冰桶里取出一个冰淇淋,满足的咬了一大口,然后才开始叹气。 “你觉得有什么不对吗?”秦政靠在冰桶旁边,挑挑拣拣了半天,才取出一罐不加糖的奶茶打开。 “我哥他们太信任那些同袍了。”程凉又叹了口气,“我一直觉得世界上最难做到的便是正好。过犹不及,赢家不信任程家和勋贵,会闹出乱子;程家太过于信任手下那些家将,一样会闹出乱子。 无论是我再晚来一点点,还是你没有如此强势的出现,恐怕都无法避免程家和赢家打出狗脑子来。程家未必会输,赢家也未必会输,但天下却一定会输。” “所以,没有永固的江山,只有永不停息的进步。”秦政眼睛微微眯起,露出坚毅的光芒,“你说得没错,要是后人从我们手上继承的世界还不如我们从先祖手上继承的那个,那就太让人失望了。” 程凉低头咬了口冰淇淋,香甜的味道在嘴里绽开:“所以,我们的梦想一定会实现,是吗?” 秦政的脸上也绽开了笑容:“对,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 第452章 你们看它会动啊,会动啊! 程凉的梦想是要把大秦变成一个真正的国家,让每个秦人都为身为秦人而自豪,不是为了皇帝也不是为了某个世家,而是为了大秦! 无论将来坐在王座上的人姓什么,无论将来还有没有皇帝。 大秦都将永远屹立于世界之巅! 而沈宽的梦想就没那么高大上了,准确的说,她的梦想是以数量取胜,而且涵盖面极广。 洛阳和长安都是百万级的大城,但沈宽更喜欢洛阳,不仅仅是因为这是原主的家乡,更因为洛阳的风气比长安更加自由。 长安官太多了,出门打会麻将都有可能遇到御史台的人,在洛阳就没这个困扰。 不光如此,在洛阳她还有很多小迷弟。 “太后,您架这么大口锅在书院是有何用意啊?”蔡麟不是小迷弟,是老迷弟,但迷得程度可谓最深。 要是换了别人丁零当啷把他书院的假山造景全部打掉换成了大灶台,他当场就能祭出八十米的大长刀。 但要是贤宁太后…… 那没事,她老人家就是把房子拆了也一定有她的道理,如果自己不能理解,那一定是自己的问题。 “别着急,马上烧开了!”沈宽满怀期待的看着那口大锅。旁边围满了白马书院的学生,只不过大家的表情都跟蔡麟一样茫然。 烧开水有什么好看? 难道贤宁太后要请大家吃火锅? 随着白雾沸腾,能煮唐僧肉的大锅终于翻腾起来,锅盖被水汽顶起来,带动拴在四角的绳子,拉得绳子上的树枝起伏摇摆。 沈宽充满期待的扭头看向书院的学生们:“你们有何感想?” 啊,这…… 众人面面相觑。 长达一柱香的沉默后,有人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 “老子曰:天地如橐龠,虚而不绝,动则愈出,多言数穷,不如守中。太后是想告诉我们要追求天地之至理,追求本心所在,多说不如多做,从简单的事情开始,知行合一,方可立身天地之间!” 啊,这…… 说这是很好,但离题十万八千里。 沈宽咽了口唾沫,殷切的转动手腕指向那口大锅:“同学们,你们再好好观察一下,你们没发现那锅盖它在动吗?” 动? “哦!” 又有人恍然大悟了! “太后是想告诉我们,人生当如活水。无论是困于鼎镬之中,还是坐于烈火之上,都需怀挣脱束缚,昂扬向上之心。故有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呵呵,好,真的好! 物你妹啊物! 沈宽的兴趣来得有多快,耐心清零得就有多快。 白马书院的读书人应该是这个时代脑子最活的读书人了,连他们都意识不到这个世界的终极力量就是变着法儿烧开水,那其他读书人估计更没戏。 “算了,今天就这样。这锅就放这儿,以后每十日烧一次,整个洛阳想来看的人都可以来看。” 沈宽选择摆烂,转身就走。 白马书院的学生们还围着那口大锅叽叽喳喳的领会太后精神。 荀昴站在人群中,盯着锅盖看了半天,皱着眉头,喃喃自语:“会动?” 沈宽一走,老迷弟蔡麟赶忙追了上去。 “太后,您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否再启发学生一二,若是有其他人问学生,学生也好有个作答。” “本宫不是说了吗?它会动,会动啊!算了……这种事还是要你们自行参悟。说点别的,你们书院的蹴鞠队组建得如何了?” “哦,已经组建好了。不过学子们平日学习已经耗了很多气力,还要参加蹴鞠训练的话,恐怕会耽误功课。” 蔡麟在这个问题上还没有转过弯来,主要是蹴鞠在秦汉以前都只是贵族子弟用来消遣的游戏。 它的入门门槛不像射、御这么高,基本是有腿就能踢,踢得好不好也没什么人在乎。 就算是有人专门去练蹴鞠,也多半是为了讨好谁。总归是不上台面的东西,浪费太多精力在上面岂不就是玩物丧志了? 沈宽对此倒是不着急。 竞技体育嘛,总要开始有了竞技,才会开始热血沸腾。等比上几场,老蔡自然就能明白其中的乐趣了。 两人就蹴鞠队的事儿说了几句,走进堂屋时,蔡麟犹豫了一下,问道:“学生有一事,本不该催促,但学院学子皆盼着,期望很高——那大秦百家讲可还在筹备着吗?” “噗——” 沈宽差点被喝进去那口水呛死。 虽然说拖稿这种事儿嘛,在出版界也是很常见的,说三月上市的书,熬到八月还没上线也很正常。 大秦百家讲注定会是一本划时代的杂志,不管是内容,受众还是制作技艺,都是全新的。 内容上要打破自汉代独尊儒术以来儒学的垄断地位,重新掀起百家争鸣的浪潮。 制作技艺用的是高新盟刚刚开始批量生产的铅字印版和油墨。 受众也不再局限于学者,按照沈宽的计划,第一步要让大秦的官员们读这本杂志,第二步要让天下所有识字的人读这本杂志,第三步要让各行各业不识字但脑子活泛,愿意思考的人听到这本杂志。 这本杂志能不能得出什么应用技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天底下那部分有自己想法的人可以开始思考起来。 人和芦苇的区别在于人通过思考来改变自己的处境。 真实和系统的区别在于在同样的情况下,如果只有一个最优解,那么系统一千次都会得出这个最优解,而真实是这一千次都会有不同的答案。 即使这一千次都没有达到最优,但却是某一次能够突破最优的基础。 而种族也好,世界也好,想要延续下去,最优解是不够的。 只有突破最优,才有可能前进一步。 对于智慧文明而言,他们终将会变得和他们的思想一样大! 沈宽越来越觉得天道对她们的制约更像是一种保险,她们不是不能改变世界,而是不能将世界改变得超过了原住民思想的上限。 毕竟德不当位都会有灾祸,如果将巨大的力量交给一群蒙昧无知的幼童,他们肯定是要搞出事情来的。 她很难得的严肃起来,哐哐哐拍着老迷弟的肩膀:“俗话说得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大秦百家讲作为朝廷第一本也是最重要的杂志,不但要搞,而且要搞得很好。 之前和你们说十一月出第一刊,后来的事儿你也有耳闻,皇上亲政,北境收尾,事情一大堆。本宫不允许这本杂志的第一刊因为仓促而降低质量,所以才拖到了现在。 但你只管放一百个心,本宫很重视这件事……就算本宫有别的事儿要忙,程太后也会接着搞的!” 第453章 孔元举的愤怒已经到了极限 作为老迷弟,蔡麟对沈宽的保证毫无波澜,直到她说“程太后也会接着做”之后,那颗心才落了回去。 只是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对大秦百家讲充满期待之时,也有人疯狂的想要毁掉这个东西。 孔元举觉得自己的愤怒已经到了极限。 “伯父,这是今天送上来的稿子,除了洛阳白马书院的,还有争鸣宫和皇家书院的,长安公学三日后重新开学,他们涉及的行当更多,想必还能有……” “滚!”孔元举一巴掌把那少年托着的木盘打翻,各色的纸飞得满屋都是。 他猛地站起来,狠狠瞪了那少年一眼,扯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破口大骂:“无知小儿,成天这么积极是为了讨好谁?不好好读书,只想着攀龙附凤,我孔家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弟?” 少年目瞪口呆,也不知道自家伯父在发什么疯,但长期以来的家族教育还是让他跪了下去:“伯父息怒,砚任大秦书局书吏,把收来的稿子送给伯父和其他先生过目乃职责所在,并未想过要讨好谁,更不是要攀龙附凤,还请伯父明鉴。” “呸!”孔元举红着眼睛,吐了孔砚一脸口水,愤然指着撒得到处都是的纸怒道,“这些都是妖言!你若真的孝顺,就不该将它们拿到我面前来,污了我的眼睛!” 孔砚:“……” 可是您老任书局主审官,看这些稿子就是您的职责,既然您觉得这些东西污您的眼睛,当初不要接这个活儿不就好了吗? 当然他只敢心里想想,并不敢说。 毕竟孔家的规矩是很大的。 当初秦政把他们孔家成年男子全部打包送到了长安,只留下族老、幼童和女人守着宗祠。 路上,孔家人都以为他们到长安只是做人质而已,却没想到太后们真的给他们安排了差事。 其中一部分经过考试被分到了皇家书院和国子监做讲授儒学的先生,还有一部分被分到了现在他们呆的这个大秦书局。 太后当时说的就是要办杂志,何为杂志,杂糅天下之志的意思。 天下那么多人,志向当然是千奇百怪的,就连先祖夫子门下七十二贤都各有性格,各有所长。 若是志向相悖,也可以进行辩论,就算是彼此不能说服,亦可以坚守自己的本心,各自按自己的方式行事。 最后的结果便会证明谁更优劣。 伯父当初教导他们这些子弟的时候可是信心满满,说什么真金不怕火炼,儒学乃天下第一圣学,其余任何学说都不可与之争鸣。 这不能争鸣是一回事,把人家的稿子全部丢了又是另一回事吧。 孔砚低着头,心里默默想着,一边听孔元举把他从人品到心性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孔砚还不过瘾。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这天下本来好好的,各人司其职便可得太平。偏偏有人为了扬自家之名,四处生事,弄得日月倒转,贵贱不分,好好的天下被弄得礼崩乐坏,一团糟!” 孔砚活动了一下腰杆,继续按着自己的思路在想。 他们一路从东山走到长安,路过中原道地界,看到的百姓都笑逐颜开。 朝廷把土地交给农社管理,农社里全是他们自己村里的村民,没有乡老也没有士绅掺和,自己村的土地自己分配耕种。 还可以以农社之名向县里申请耕牛、种子和技术指导,地里的收成翻了十几倍,这难道不是好事儿? 生活好了,读书的人自然也多了。 曾子说的童子六七人,冠者五六人,浴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的盛世指日可待。 怎么就是一团糟了呢? 就因为朝廷允许其他学派说话? 可宣扬学说不是该靠自己的本事吗? 大楚时墨家才是国学,但楚太祖也没有不允许其他学派的学子说话啊。相反,法家和儒家弟子也很受重要。 当年夫子周游列国,是因为坚信儒学能带来他眼中的盛世,现在他眼中的盛世已经要来了,伯父还在生什么气? 实在是不明白。 不过孔家的规矩很严,尊卑有别,他也只能想想,不能说。 孔元举在屋里来来回回的走,嘴里反复念叨:“不行,绝对不行。人可以不吃饭,但要是没了纲常那跟禽兽有什么不同?我得去见皇上,我得去见皇上!” 话是这么说,但以他现在的身份地位,他没资格去见皇上。 好在大秦书局旁边就是高新盟。 小皇帝作为高新盟的盟主,偶尔还是会去盟里看看。 就在不久前,铅字活板和被称为油墨的染料被发明出来,原本需要数十个书吏抄写好几日的宫抄现在只要半日就能印出天下所有州县需要的量。 如果再增加些板的话,他完全可以做到每天都发宫抄,而且不止是发给州县的官员,他可以把朝廷的旨意贴边整个大秦,让每个百姓都知道。 这还只是涉及宫抄,用到书上面,效果就更好了。新弄出来的油墨不会溢散开,即使是质量很差的麻纸也能印,一本《论语》的成本能从五六两被压缩到几百文钱,这意味着大秦的读书人能大量增加。 小皇帝有点感觉到了母后说的力量。 皇帝的力量不是杀人的力量,而是牵一发便可改变整个天下的力量。 对于好皇帝来说,天下皆是助力;对于蠢皇帝来说,天下皆是敌人。 但是…… 好吧,也不全是助力。 小皇帝疑惑的瞅着跪在路上,一脸沉痛得宛如自己马上就要驾崩了的男人,奇怪的问道:“你是何人?” “回皇上的话,吾乃孔圣人第二十九代孙孔元举。” “哦,圣人之孙,见朕有何事?” “有话要说!” 小皇帝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多少还是应该给圣人子弟一点面子,点点头:“那进屋说吧。” 孔元举拱手谢恩,紧跟着小皇帝跑进了堂屋,开口第一句话便是:“请皇上屏退众人,草民这话要单独跟您说。” 小皇帝眉毛挑了起来。 他倒是不怕这个看起来就很弱鸡的书生刺杀他,毕竟魏铁衣和萧君佐都在身边,他自己也按照秦政写的训练方法练了快两年,不再是连打槐树都要程舒帮忙的菜狗了。 但不怕归不怕,这位圣人子弟一进门就这么要求的话,显然是太唐突了。 “萧君佐乃朕之臂膀,朕没有什么要瞒他的,其余禁军侍卫只是为了保护朕的安全,本身不涉政事。你有事儿就说,难不成圣人之言还有见不得人的?” 第454章 这剑走偏锋的风格有点沈太后真传 “皇上以为自己这皇位是从何而来呢?” 孔元举第一句话就让小皇帝皱紧了眉头。他整理衣袍,挺胸抬头,明明刚才还跪着,这会儿却似乎高人一等。 “朕的皇位自然是从父皇处继承而来,父皇的皇位又是从皇祖父那里继承而来,追其根源,是圣祖爷打下的天下。” “不对!”孔元举毫不犹豫的反驳道,“皇上的皇位乃是来自于天!人君受命于天,遵从天的意志治理国家,所以天下万民才应该绝对的服从君主。” “哦,你的意思是朕这个皇位跟列祖列宗都没啥关系是吧?”小皇帝一点都没受到触动,君权神授这个理论以前的儒学先生也总讲,那时候他还是相信的。 并且坚定不移的认为他作为上天选定的君王,有资格也有能力驾驭天下群臣,程家不肯归政于他,乃是逆天而行。 然而被现实吊打了那么多次,他要是还相信这一点,那就是脑子不好使。 能帮助他做好皇帝的,是能力,是钱、粮食、声望、兵马,而不是天意。 而且他心里还有圣光教这根刺。 天是谁? 是佛祖、三清,还是西方那位圣光神? 他听说西方的国王想要管理自己的国家,就必须要教会加冕,必须按照教会的意志来驾驭臣民。 那还做什么国王,不就是地方官换了个名字吗? “不,草民的意思是,圣祖爷的皇位也是从老天爷那里得来的。老天爷选中了赢氏为帝,所以圣祖才在汉末群雄中脱颖而出。这天下的一切,都是老天爷安排好了的。如果按照天的指示去做,便能顺顺利利,垂拱而治;如果不能按照老天爷的指示去做,就会遇到灾祸!” 小皇帝冷漠的看着孔元举:“那孔先生教朕,上天的指示又是什么呢?” 孔元举一点都不了解时代已经变了,他的想法还停留在几百年前董公觐见武帝的时候,那一番策论直接将儒学送上了神坛。 虽然接下来的新朝有点重启百家争鸣的苗头,但很快就农民起义给推翻了。 新朝末年的农民起义有很多原因,但他们儒生在其中出的力也不在少数。 匡扶起了后汉,他们的地位自然更加稳固,孔家被封东海圣人公,世代传袭,享受公侯待遇。 他也没想过做皇帝和王爷啊! 他只想好好做他的公侯这有什么错? 天下人本就该老老实实按照自己的身份生活,王侯就是王侯,世家就是世家,庶民就是庶民,奴隶就是奴隶。 这是老天爷定好了的! 本就不应该有变化! 他自信满满的把董公应对武帝的话回忆了一遍,朗声道:“上天已经多次借圣人之口将他的指示说给世人听。天地之间,人各有其职,各有其分。各守其职,各安其分则安宁,有人僭越便不安宁。 平泰元年为何大雨,便是妇人乱政,不守其道;平泰二年为何有战事,也是因为妇人乱政,不守其分。前些日子天降冰雹,楚北山崩,皆是因为皇上您擅改祖制,坏了三省六部的规矩,还容许小吏做官,礼崩乐坏简直胜于周末、汉末。若是不改,今年、明年、后年灾害只会日胜一日,年胜一年!” 嘶—— 屋里人皆倒吸一口凉气,魏铁衣等人恨不得把耳朵捂住。 虽然意思是那个意思,但要是董公敢这么跟武帝说话,铁定当场脑袋搬家。 萧君佐抬了抬眼皮,觉得这人有点浪费时间,他还以为这位圣人子弟能说得出什么新鲜的惊世骇俗之言呢。 就这水平,都不需要他费劲跟他辩论的,皇上自己都听不进去。 果不其然,小皇帝拧着眉头思考了片刻:“现在太后已经归政于朕,你的意思是让朕把廷考录用的官员全部罢黜掉,恢复各道世家,废除民部、农部和各地的农社,再把朱庸从坟里挖出来供在翰林院,然后天下就会太平无事,是吗?” 孔元举也是个听不出好歹的,硬气的应道:“死者不能复生,您追封谥号就是了。其余皆当恢复旧制。最重要的是要申明大义,诸不在六艺之科,孔子之术者,皆绝其道,勿使并进。” “这是汉时董公的原话了。但朕有些不解,廷考的官员都罢黜的话,缺的空儿谁由谁去补缺呢? 农社和农部去年在中原一道便种出了足以养活全国十道人口,若朕废除掉它们,你能否保证今年还能有这个产量。 那世家从仁宗时便圈占土地,私授朝廷官员职位,欺负百姓不能识文断字,便曲解或者隐瞒朝廷法令,将朝廷对百姓的恩义变作他们对百姓的恩义。 朱庸伙同诸道文宗,垄断长安书坊,劫掠良家妇女,阻止不肯依附于他们的举子入长安考试,靠一杆笔胡说八道污人清名。 不与他们同流,圣贤亦要受人唾骂,与他们亲善,禽兽也能谥号文正。就连朕和太后们,不听他们的话也要背上昏暴之名。 难道这也是上天希望看到的?” 小皇帝说到后面,忍不住一巴掌拍在了桌子上,他已经被这个口口声声仁义道德的正人君子们戏弄够了。 朱庸也好,孙启、柳天明、杨询也好,各大世家也好,有一个是一个,都不是为了这个国家,而是为了他们自己。 而那些真正的正人君子,像君佐家的叔父们、许师傅、高卿……他们或多或少也有自己的问题,他们也会给自己进谏说他们对有些新政策的疑惑和不满。 但是,他们都肯承认事实且不是瞎子。 而只有瞎子才看不到改革的好处。 孔元举并没被问住,而是继续高昂着头:“皇上可听说过,宁缺毋滥之语?若是缺少官员,那边是教化不兴,可开恩科,也可以提拔乡绅举子,就算是实在没人可用,宁可空着也不能让小吏去做。坏了天下规矩的话,谁还肯苦读圣人之言? 那粮食也是一样,没有灾祸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的粮食。本可出七分力达到天下大治,为何偏要去出十分的力? 至于朱庸和世家犯错,连皇上您都会犯错,他们如何不会。不教而诛,谓之虐。皇上您难道看不出来吗?他们谋反逼宫都是被逼无奈啊!” “一派胡言!”小皇帝愤怒的站了起来,“朕外派官员,若他不称职,便处罚他。却不会因为他不称职,就屠杀他治下的百姓。你的意思是,上天昏庸至此,还不如朕一个十几岁的小娃?” 孔元举张了张嘴,感觉话题有点偏。 若皇帝打死不承认君权天授,他还准备了一整套的春秋,从尧舜禹讲到圣祖爷,非要把现在的天像给对上。 但现在,皇帝在说啥啊? “朕乃天子,上天便是朕的父亲。天下至亲没有亲过父子的,若朕犯错,上天自然会明示于朕,而不是胡乱施威增加朕的罪过,更不会通过你这种远在几千里之外的外人之口。 你如今假借圣人之言,挑拨朕与上天的父子关系;又妖言惑众,企图将世间灾祸全部推在朕和太后们身上。朕我看你不是什么圣人之孙,而是西方圣光教的奸细吧!” 啊,等等,这跟他想的不一样啊! 孔元举眼睛都瞪圆了,手足无措的摇头,但他就是个吃着老老老祖宗红利,养尊处优的读书人。 没当过官,也没有被现实毒打过,在这种紧要关头,完全想不出什么话来补救或是说反驳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 那……那武帝听了董公的话,也不是这个反应啊! 萧君佐在旁边暗自想笑,皇上明显是不想跟这人扯下去,才胡乱找个理由想把他撵走。这剑走偏锋的风格多少还是得到了几分沈太后的真传的。 孔元举一没钱二没权三没兵四没脑子五没嘴,就靠一个圣人子孙的buff,实在是连对手都算不上。 小皇帝晦气的摆了摆手:“魏大统领,把这个圣光教的细作拉下去,找个地方关起来。等朕有功夫了,亲自召见东海圣人公的后人。朕就不信,一个把祖宗之言读明白了的都没有。” 第455章 喜欢是放纵,爱是克制 “说得好!”说时迟那时快,房门被人一巴掌拍开,程凉跨进堂屋,沈宽在她身边啪啪啪拍着巴巴掌,兴高采烈的夸耀道,“看看本宫这儿子,帅还是帅的吧!” 程凉也很感慨,没想到一回来就遇到这么一件事。 平心而论,孔元举算不上什么对手。即使是小皇帝信了他的话,改革也不可能停止,反而是他可能要挨他妈一顿打。 但小皇帝的坚决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这孩子熊是熊,但有一点好的是,他从来没想过要垂拱而治,他没想过偷懒,也没想过要回避自己的责任。 “很帅!”她由衷的夸奖道。 然而,小皇帝毕竟经不起夸奖,看见他妈的那一瞬间,少年天子的气魄就全被抛之脑后了。 “母后,您怎么回长安也不提前跟孩儿说,孩儿派人……不,孩儿亲自去城外接您啊!”小皇帝惊喜的飞奔到沈宽面前。帅什么的不重要,跟母后贴贴才重要。 “有点事着急回来。”沈宽当着圣人子弟也丝毫不讲礼仪,伸手在自家儿子脑袋上一顿撸,真的是半点都没把他当皇帝。 小皇帝也眯着眼睛,一脸享受的样子。 孔元举气得浑身发抖,被魏铁衣架着往外走,嘴里却还在不停的念叨:“牝鸡司晨,日月倒转,乱臣贼子,道义不存……呃——” 魏铁衣忽然停了下来,微微一侧身,并同时松开了手。 孔元举撞进了一只大手里,他抬起头,对上秦政冰冷的眼睛。 “圣贤之所以是圣贤,是因为他们心怀天下,所以才成为圣贤。 儒家的天下大同,墨家的兼爱非攻,法家的富国强兵,农家的丰衣足食,道家的无为自然……看似不同甚至相互矛盾,其内核却是相同的。 他们希望天下太平,希望天下人皆能喜乐平安。 之所以分成诸多流派,只是因为选择的方法不同。你忘了本心,没有资格再称圣人子孙——秦某给你个机会,明日朝会自己去辞掉东海圣人公的爵位。” 孔元举浑身发抖:“不,你不能,吾乃嫡……嫡子……” “嫡子?”秦政勾唇一笑,五指虚空一握,“你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虽然不高兴,皇上大概也还是会给你准备一个文字开头的谥号吧。” 孔元举愣了一下,瞬间反应了过来,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好,我……我辞……我请辞,我马上就去写谢恩表!” 秦政撇撇嘴:“滚!” 孔元举张了张嘴,也不知道为什么,看见秦政马上就变得很从心,他站起来乖乖跟着魏铁衣走了。 小皇帝从他娘手底下探出头,百忙之中抽出时间问了一句:“老祖宗,就这么让他请辞会不会引起儒生们的群愤?” “以前会,现在不会了。”秦政抱着手走进屋,“地里的粮食,百姓手里的银子还有实实在在的胜利都是做不了假的。 经过实践检验的道理总是比口说无凭的道理有说服力。看不清时代走向的人,也不足以成为你的对手。” “哦!”小皇帝麻溜的一点头,果断放弃了思考。老祖宗兼师傅说没问题那就铁定是没问题呗。 萧君佐也很惊讶,疾步走到屋子中间,一一拱手行礼:“臣萧君佐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程凉摆摆手,示意他免礼,他又转身拜秦政:“徒儿见过师尊。” 秦政点点头,眼睛却是瞪向小皇帝:“赢凌,你还没给太后请安!” 小皇帝舔了舔嘴唇,扭头看向程凉。 说实话,被繁重的政务吊打了小半年,换了个位置来看一些事,确实是能帮助他走出死胡同,换个方向来思考程凉、程家和皇家、天下的关系。 但要对一个讨厌了很多年的人笑脸相迎还展现出亲密,其实很困难。 就算是他心里有点开始尊敬程凉,那份满满的少年自尊心也绝对不会让他表现出来。甚至连像以前那样逢场做个戏,都让他觉得有点尴尬。 两人对视片刻,程凉翻了翻眼睛,她也并不care好吧。 “此次赶回长安,催大秦百家讲出刊是其一,夜琅王那边招供出几件重要的事情需要当面告知皇帝是其二。 还有最关键的是群臣张罗着选秀,秀女的名单已经送到洛阳给哀家和你母后看过。想着科考结束到雨季之前还有一两个月,正好可以在长安地区先选一轮,若是没有合适的,在招各地秀女进长安也来得及。” 程凉话音刚落,小皇帝猛地抬头,如同一只受到袭击的豪猪:“不,朕不选秀!” 程凉对这个回答倒是不意外,她看着小皇帝的眼睛,不紧不慢的问道:“那你可是已经有了心仪的姑娘?” “朕……” 那个名字已经到了嘴边,屋里好几双眼睛落到他身上。 小皇帝却沉默了。 不光是因为程凉眼中的警告意味,更因为萧君佐不久前暗戳戳自以为导演得天衣无缝的劝诫,还因为他还是沈凌时,不想被认出来而试图阻止程舒去洛阳时母后跟他说的话。 如果他的喜欢只是意味着囚禁,意味着她不能做她想做的事情,意味着她要舍弃她现在本就拥有的自由和快乐,那这算什么喜欢,深仇大恨还差不多。 “朕年纪尚小,政务又繁重。太后与老祖宗又推行改革,天下日新月异,朕现在都要用上十二分的气力才能驾驭天下,没有时间想那些儿女情长的问题。” 程凉唇角勾了起来,嘴上却说:“可皇嗣乃国本,你父皇又没有其他的儿子。” 小皇帝用尽了自己全部的克制才说出刚才那段话,说完都要哭了。 沈宽拍了拍程凉的胳膊。 程凉收回目光:“哀家先去书局那边了。” 等所有人都出去了,沈宽才搂着儿子的肩膀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当皇帝很不自由,对吗?” 小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想要做好皇帝很不自由。” “这个位置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 小皇帝点点头,紧接着又补充:“但有人会很喜欢。” “母后帮你向程家提过亲了。”沈宽忽然换了话题,语出惊人,“武国公说你要兵权、要爵位他都可以给你,但程家的姑娘绝对不会再嫁进皇室了。如果你非要勉强的话,他们准备举家搬出长安,远离大秦。如果你还要勉强的话,他应该会跟你决一死战……” “孩儿知道!”小皇帝眼泪啪唧啪唧的落在桌面上,“武国公的态度朕一直都知道,但孩儿不是因为害怕他们才不敢去求娶阿舒的!” “那是为什么?”沈宽有点意外。 “因为她会不快乐。”小皇帝抬起袖子不停的抹眼泪,左一下右一下,越哭越伤心,“母后,阿舒想当女将军,她不会喜欢在后宫生活的!” 第456章 母后为你感到自豪 卧槽! 沈宽的少女心和老母亲心同时被触动到了,这娃搞不好还是个情圣呢! 小皇帝觉得自己难过得都想去死,但还是很认真的跟他娘说:“母后以前问孩儿,会不会一直喜欢阿舒。孩儿现在也不知道,但孩儿一点也不希望看到她不快乐的样子!” 沈宽默默看着自家娃,转身在案几上拿了一叠上好的宣纸,一张一张的递给他。 小皇帝一口气擦掉了好几两银子,稍稍缓过来几分。 沈宽将剩下的纸全部推到了他面前:“既然你都决定放下她了,为什么还要拒绝选秀呢?” 小皇帝抿着唇没有说话。 沈宽换了个问法:“你父皇没有别的子嗣,你要是将来也没有子嗣,难道要把皇位传给楚王和燕王一脉的人?” “不是还有老祖宗吗?”小皇帝回答得很快,显然是想过这问题,“他能死而复生,说不定也能长生不老。大秦的江山都是他打下来的,他想给谁就给谁,不想给,自己做皇帝也一样。” 沈宽对此还很意外:“你真的就这么相信他是圣祖爷死而复生?”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虽然很玄奇,但孩儿希望是真的。” “因为如果他是真的,就意味着长生不老,死而复生的事情是有可能的吗?” “不是。”小皇帝摇摇头,认真的说道,“说明大秦圣祖创建大秦真心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并没有违背他的初衷。 而要完成他的愿望的应该是所有受他恩泽的赢氏子弟,也不仅仅是朕一人。那些宗亲也好,言官也好,不能再曲解圣祖之言来谋求他们自己的利益。 母后,在孩儿心中,圣祖爷就该是秦先生那般大智大勇且胸怀天下的伟丈夫!” 哟,怎么还粉上了? 那货一天到晚跟着自家凉凉到处转悠,当个帝师搞的还是函授,见年见月才回来当面给小皇帝集中授几天课。 然而听自家大儿子这发言,完全就已经是秦政的脑残粉了。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 沈宽默默吐槽,然后越发肯定,她和凉凉果然是穿了个寂寞! “而且孩儿已经检查过景王叔那边那本族谱,无论圣祖爷死而复生之事是真是假,他少年忙于征战,中年忙于政事,未曾婚配而过继了高宗为子继承大统之事却是有证可查的。 儿子生于变革之际,其资质又不如圣祖,更应该勤于政事。圣祖都舍得把历经千辛万苦,数百次征战得来的皇位传给侄儿,孩儿当然也可以从皇亲之中择优挑选继子来承继大统。” 行了,不想结婚就说不想结婚,这怎么还上价值了呢? “总而言之就是这会的秀不想选,下回选不选看着办,是这么回事吗?” “嗯。”小皇帝坚定的点了点头。 沈宽覆手在他脑袋顶上拍了两下:“凌儿,母后今日是真心为你感到自豪!” 小皇帝一愣:“因为孩儿没有听孔元举的谗言吗?” “当然不是!”沈宽如同扇苍蝇般把手一挥,“他个这种没赶上时代马车的人算什么东西啊,你要是连他都搞不定,母后会怀疑稳婆接生时留下的不是娃,而是个胎盘。” 小皇帝:“……” 沈宽蹲了下来,正视小皇帝的眼睛:“喜欢是放纵,而爱才会克制。所以母后为你感到自豪。” 小皇帝刚刚憋住的眼泪又开始不要钱的往下掉,他又伤心又酣畅的哭了起来。 沈宽顺手把剩下那半叠纸递给他,等他情绪好一点,出门把萧君佐叫了进来。 什么时代其实不重要,即使是跨越千年万年,能引起人类共鸣的事情都差不多。 包括失恋。 这种时候他需要好兄弟陪着干干活,只要工作足够多,他就没有时间去伤心了。 沈宽出了高新盟的院门往边上一拐就进了大秦书局,书局是纯水泥建造,但布局风格还是秦式的院落。 进门左手的院子是大秦印刷处,每个月逢五会有禁军过来驻守,印刷要下发的宫抄和要送给各地宣讲吏的大秦民报。 进门右手的关系是大秦印书处,目前主要是在加印芙蓉写的《芙蓉教你来种地》,当然最早这书的名字是《农书要术》。 沈宽觉得不够亲民,在审校的时候不但改了名字,还特意把书里面晦涩的书面语全部改了一遍改成了口语。 第一进院的中间的两层自建房是各个办公部门,对接宫抄印刷的,对接书籍印刷的,对接字模油墨准备的以及收稿的。 孔元举没跟上时代的马车,但孔二爷的招牌永远好用。 顶着他们家的招牌,大秦书局的硬件建设没遇到什么阻挠,而且在人员配置上,必须承认,搞教化还是儒生最在行。 沈宽一路走进孔元举的房间,程凉和秦政相互对坐,各自面前放着一大沓稿件,两人像是比赛一般在飞快审稿。 嘴里说着的却又是跟书局毫不相关的话。 “要说蛊虫,最为了解的应该还是诺曼。但我们现在不能肯定黑罗跟此事没有关系,所以也不知道诺曼值不值得信任。”程凉一边一目十行,一边说道。 “当年大罗分为黑白两国,就跟圣光教脱不了关系。其中白罗国王是圣光教教徒,黑罗国王不肯神权凌驾于王权之上。我觉得神权和王权的矛盾是根本性的矛盾,他们没那么容易投向圣光帝国。”秦政也保持着同样的速度,回答道。 “那有没有可能是用长生不老作为诱饵?”程凉又问,“凡人没有不想永生的吧。” “如果他们真的掌握了这个技术,并且能够切切实实的拿出来,我觉得他们也不用在底下搞阴谋了,直接摆上台面,圣光帝国早就统一全球了,你觉得呢?” “所以,其实说到底都只有传言,就像你死而复生这种传言,有的人信,有的人不信,但很难摆到明面上来是吗?” “对,比如我死而复生这种事,现阶段只能在宗亲和重要的朝臣之间传播,而不可能让赢凌写个诏书公告天下。在大部分人面前我的身份依然是秦先生,太傅,神秘人和太后的面首……” “等等,面什么面啊!你不要胡说八道好不好!”程凉差点把手里的稿子撕成两半,耳朵尖尖瞬间红得快滴出血来。 秦政居然还能保持着他一贯的坦荡,认认真真的思考了片刻:“我没有胡说八道啊。在外人眼中,太后的身份更为高贵,若我们有关系,那一定是你占主导……” “好了!可以了!不要再说了!”程凉也不知道秦政是君子坦荡荡还是十级老司机,为什么这么羞耻的事情能被他说得像是在作报告啊! 秦政又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下:“如果你不喜欢被别人如此看待,那秦某明日便去武国公府提亲,将你接出宫去,换个身份来做事,你觉得如何?” 程凉:“……” 她到不是在意别人的看法……啊,这些封建糟粕都不重要好不好。 “咳,不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小儿女情长的事情——回到正题,你是觉得黑罗可信是吗?”程凉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想赶紧把话题岔回来。 秦政立刻收起了想把程太后娶回家的小心思,切换回事业模式。 “不是,我没有说黑罗可信,我只是说圣光帝国恐怕没有那么强的实力,即使是他们能用长生不老作为诱饵诱惑住国王或是其他一些贵族,也不可能控制得住一个王权至上的国家。 而诺曼可不可信,不在于他是不是黑罗人,而在于他更相信神权还是王权。从他在大秦的生活状态来看,此人跟大部分秦人一样,什么都信。 什么都信的人比什么都不信的人更不虔诚,更不容易作假。所以我个人倾向他不是神权派。” 第457章 他眼睛里全是欣赏的光芒 “其实你说的这一点我也想过。”程凉把脑子捡回来,思考了片刻,“我现在对那个圣光帝国越来越好奇了。这个威廉的行事风格跟罗伯特又有些不同,如果我的目标是要毁掉这个世界的话,我不会在私底下去做那么多繁琐精细的谋划。” “对,现在我们猜来猜去都做不得准,除了尽可能的开启民智,发展大秦之外。最重要的是要更多的了解圣光帝国和找到那个威廉!” “前者我拜托沈潜借着拓展商路安插暗线,又安排葛福生和二郎分别作为海盗和游侠从水陆两路前往西方。 后者的话,我认为我们现在有四条线索可以追一追。 黑罗的使团是一条,那威廉既然多次出现在黑罗的使团里面,就说明黑罗高层或多或少是知情的,我们应该找个理由,也往黑罗派个使团。” “嗯!”秦政点了点头,“没错。” “然后,九黎的蛊毒也是一条线索。虽然说九黎是万国会的成员,看上去跟圣光帝国扯不上关系,但大秦对夜琅那场灭国之战中他们扮演的角色很古怪,之后的态度也不太像是盟友。如果说他们有除了复国之外的更高目标,那除了跟神有关,真的就想不到更多了。” “但九黎是信仰巫神的,对于圣光帝国的人来说是异教徒……”秦政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我不知道一神教之间有没有合作的可能性。” “甭管是不是跟圣光教合作,九黎的问题都是要去解决的,也就是在解决的过程中多留一个心眼而已。” “嗯,你说得对!”秦政毫不犹豫的选择了赞成。 “另外,最近我还在怀疑南洋那个用白木装饰婚床的设计师,好像是叫扎哈罗吧。我之前以为那是程家的支系不想让程太后与先帝有儿子,毕竟女人生了儿子,其心必然就不会再向着娘家。但我后来又在想,若此事主导的一方根本就是扎哈罗呢?” “嗯,如果连长安的宗正寺都有他们的人,南洋这种地方不应该没有。”秦政再次点头。 程凉将最后一份稿子放在手边那一摞上面,拍拍手站了起来:“最后是关于西域的人口走私的,但这条线索未必只跟威廉有关系。我觉得那些人口很有可能不是大罗,而是圣光帝国。” “嗯,说得很有道理,”秦政也刚好看完自己那一摞,跟着起身,眼睛里欣赏的光芒都要溢出来了。 “好了,应用性的文章和理论性的文章分开,至于划分等级,确定如何刊登之事,还等宽儿自己来搞……”程凉一抬头,就看见靠在门框上磕CP磕得满面桃花的沈宽。 “你站在门口干什么?” “刚才吃了口玻璃碴子,现在想吃点糖缓缓。”沈宽毫不犹豫的回答道,还特别有观众的操守,“你们接着聊啊,我保证不发出声音,不录音不照相不外传,看过就忘,绝对保护二位的隐私。” “得了吧,你倒是想,有这个技术吗?”程凉翻了个很结实的白眼,她和秦政大门开着,门口本就站着紫苏有福这么大俩活人,能有啥隐私需要隐瞒的? 秦政倒是早就发现沈宽了,但他不想打断自己跟程凉的聊天。 “赢凌怎么说?”他问道。 “不肯选秀。”沈宽摊摊手,把刚才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郑重的表态,“在这件事情上,我是绝对支持他的。没道理程家姑娘不想嫁就不嫁,我儿子不想娶就非得娶。” 程凉也很惊讶,甚至对小皇帝有点刮目相看:“没想到这孩子还是个情种呢!” “但如果他不肯选秀,引起的反弹一定会非常大。”秦政皱着眉头,“现在咱们毕竟还没有翻过人治这个坎,皇帝没有子嗣,这对很多人来说就跟没有明天一样可怕。那种不稳定会带来很多的猜忌,也会拉低各地官员办事的效率。” “但他今年才十三岁!搁我们那会是谈恋爱都要被请家长的年纪!而且他又不是牲口,还能让人摁着脑袋那啥不成?” 沈宽愤然道。 两人同时看向了程凉,程凉毫不犹豫的站在了沈宽这边:“确实是没有这个道理,你不能因为他是你的子孙就强行安排人家的婚事,这种封建大家长的行为很不好!” 秦政:“但他现在是皇帝……” 程凉打断他:“皇帝怎么了,我们不是说好要带领所有的秦人迈入新时代吗?难道皇帝就不是人?” 秦政沉默了零点一秒,果断的点头:“是我狭隘了!改革不但不应该避开皇帝,反而应该从皇帝开始,上行方能下效。” 沈宽本来也想加入辩论,话刚到嗓子眼,秦政自己就想通了。 倒是让她卡着不上不下,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大兄弟,你自洽得很快嘛!” 秦政笑了笑,那必须是快啊。 即便是群臣进谏,也只是烦人一点,尚有解决的办法,要是为了让那些臣子安心就跟媳妇思想不统一,实在是太得不偿失了。 而且他真的是在认真检讨自己。 难道就因为当了一回皇帝,就把自己最初的价值观给忘记了? 他可以教赢凌怎么治国,怎么对待天下人,但他没有资格决定赢凌喜欢谁,想娶谁或者不想娶谁。 虽然现在皇帝的私人生活和国事确实是联系过密,但那不是赢凌的问题。 “他可以不选秀,但必须找个合适的借口,而且必须让他了解他这个决定会带来的后果。这可以吗?”秦政问道。 “可以是可以,但你不能吓他,也不能pua他。”沈宽点头道。 “那我跟他说此事是,你可以旁听。”秦政表示诚意。 沈宽毫不犹豫的摇头:“得了吧,你们这种人一句话里八个坑,我去有什么用吗?” “那……” “凉,你去帮我盯着,别让他嚯嚯我儿子。”沈宽反手一巴掌把程凉推到了秦政身边。 程凉倒是没多想,她还真担心秦政过去洗脑小皇帝:“好,那我跟他过去。” 沈宽看着俩人的背影,托着下巴露出了深沉而快乐的笑容。 第458章 镇国公是什么情况,悍然跳匪? 沈宽觉得这人在爱情上有没有天赋还是很重要的。你瞅瞅她儿子,小小年纪就有了大情圣的迹象。 而亲闺蜜程凉就是个超级钢铁直女。 初中时男生给他写情书,约她在校门口见,她以为人家要约架,直接牵着家里的狗追了人家三公里。从此之后,全校的男生看见她都绕道走。 高中时候奥数社社长每天在奥数社等着给她讲题,她以为人家是要挑衅她,每天挑灯夜学,终于在高一下学期下战书挑战成功,成为她们学校第一任女奥数社长。 大学时候的莺莺燕燕更多,但她早出晚归去干兼职,一有想跟她处对象的立刻拉黑,以至于作为她最好的朋友,沈宽觉得自己像是开了个什么情感咨询小站。 到了工作以后,离谱的就更多了。别的女人对男人有兴趣,是从崇拜到依赖;而她家凉凉对男人有兴趣,是从崇拜到卷。 也不知秦政到底卷不卷的过她,但好歹是干过皇帝的,应该比副总什么的能卷吧。 她一边暗戳戳的磕CP,一边翻看程凉和秦政整理好的稿件,忽然院子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来人的声音还挺熟悉,似乎是武国公家的下人。 他挺着急的,冲进院就开始喊:“玉娘姐姐,怎么只有您在这儿,太后娘娘呢?” “您是问我家主子还是圣母皇……”玉娘规规矩矩的回答。 话还没说完便被那人打断:“哎呀,都行,都行!镇国公跟我们家公爷打起来了,再不回去,真的要出人命了!” 沈宽啪的放下稿子,疾步走了出来:“太后在隔壁高新盟,你去叫她,玉娘跟本宫去牵马。” 程凉接到消息时,正在监督秦政教育失恋的小皇帝,萧君佐也很仗义的在陪朋友接受教育。 四人加上执勤的魏铁衣,五脸懵逼。 “你说什么,哀家大兄为什么会跟镇国公打起来,还要打出人命……镇国公没有脑子他也没有吗?”程凉很震惊。 今天他们家确实是在宴请宾客。 一来是给程振武兄弟解封,欢迎程振文回家,并授封武兴伯,可以自己开府。 二来是要希望尽可能低调的把蛊虫之事告诉诸位当事人,让他们能够尽量在秦政来得及救助的范围活动。并且积极配合,争取找到解决的办法。 毕竟蛊毒这种东西朝中的大臣也不了解,拿到明面上来只会引起恐慌和那些暗处敌人的注意。 还不如让程振武作为受害者来牵头,不要显得那么正式,反而有可能发现更多的线索。 镇国公是什么情况,悍然跳匪? 小皇帝和萧君佐也吃了一惊,俩国公在长安城里干仗,不管谁打死了谁,那都是件天大的事情。 更何况那还是在阿舒家里。 天啊,阿舒那脾气,不会掺和进去吧? 刀剑无眼,她个小姑娘,功夫再好也挨不住这两位国公的刀吧。 程凉还在想镇国公是不是有问题,小皇帝已经拉着萧君佐飞奔出了院。 幸好沈宽拉了六匹马来。 除去小皇帝、萧君佐和魏铁衣骑走的三匹,剩下的刚够她们仨。 而其他的禁军以及有福、紫苏和玉娘几个就只能撒腿往武国公府跑了。 程凉冲进武国公府的那一刹那,心神猛地一荡,明明她啥也没想,眼泪却不自觉的流了出来。 秦政的马头向前一冒,紧张又关切的侧头:“你怎么了?” 程凉自己还纳闷呢! “不知道,就忽然觉得……可能是原主的情绪。她自小在这里长大,那时候兄长们宠她,赢孝也还没开始渣,她无忧无虑应该很快乐。后来……后来不说也罢。这是她二十年来第一次在没有各种繁琐仪式的情况下回这里来吧。” 秦政没有接受这个解释,眉头皱得更紧了:“道理我都懂,但为什么她到现在还能影响你?” “诶?”程凉也猛地一惊。 但还没有等她陷入沉思,马已经冲进了后花园。 令人惊讶的是打架的还不止她哥和镇国公。准确的说是她哥和镇国公姚春秋一人拎了把长柄大刀在场子中间互砍。 镇国公世子姚周易拎这把长柄铁锤站在场子边上,跟个疯狗一样,谁要去拉架,他就不问青红皂白对着身边最近的人开锤。 程家倒是还有个程振文和程安宁能打得过姚周易,但架不住还有其他很多不能打的,想要去拉架就得先摁住他。 但姚周易也不傻,打不赢,但他跑得快,一个劲跟着那些不能打的追。 他到处追那些客人,程振文和程安宁跟着他追,程国茂等人一边担心台上的程振武,一边疏散客人,一边还要拉住一波热血上头的程家子弟。 整个场面混乱得程凉以为是哪个小地摊街被严打了。 “都给朕住手!”小皇帝的脸都拉得跟他骑的那匹马一样长了。 但这么混乱的场面之中,完全没有人能听到他说的话。 程凉发现那些客人也是有点毛病,明明被姚周易追得到处跑,还是坚持要留在院子里看两位国公打架。 “秦政!” 没办法,有时候对抗暴力就得用更强的暴力。 秦政脚下一蹬,直接从院墙上飞了过去。两个国公正打得热闹,忽然被强行推向两边,接着兵器被猛地向前一拉,两位将门世家的老国公都没能握得住自己的家伙事,整个人还向前一倾,差点摔个狗啃泥。 “哪个王八羔……”姚春秋张口就要骂人,一抬头发现站在中间的是秦政,立刻拐了个外,“高手,武国公果然还是高手,这些年的武技没有落下。哈哈哈,圣……秦先生,我就是跟武国公切磋一下,切磋一下!” 秦政瞅了他一眼,将那两把兵器扔到一边,冷冷道:“你看我像是很好骗的样子吗?” 姚春秋额上立刻冒出了汗珠。 没等他头脑风暴,姚周易也被程振文、程安宁、魏铁衣三人围在了一棵桃树下。 程振文冲上去,暴躁的一巴掌拍他脑袋上,程安宁上前抢了他的铁锤,两人一左一右把人拖到了秦政面前。 秦政理都没理他们,只是抬头看向程凉的方向,大家这才发现皇帝和太后都来了。 混乱的场面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紧接着人群跟骨牌一样噼里啪啦跪了一地。 “恭请皇上圣安。” “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小皇帝本来失恋就还难过着,这会儿怒气值更是突破了阀值,甚至都顾不上姚春秋的国公身份了,指着他怒道:“镇国公,你为何跑到武国公府中大闹!武国公刚刚回长安,有何处得罪了你,你是故意惹事还是发了癔症!” 第459章 死而复生、长生以及不老,这是三件事 姚春秋抬头看了眼皇帝,眼里闪过一抹意味深长的光,他挺直了腰杆,很突然的展现出了一种大无畏的精神,伸手指向秦政。 “既然皇上您也来了,臣也不藏着掖着。今日在武国公说我们肚子里养着虫子,臣不信,想着程家与圣祖爷亲善,必定握着死而复生之术,剖开他肚子看一看本也无妨,谁知他如此的小气,竟然不肯。 今日在这儿的除了程家人,全是当年跟着圣祖爷打江山,立下汗马功劳的功臣之后。若是圣祖爷真有这本事,没道理只说给程家听,而把咱们排在外面。您说是吧。” 呵—— 是这么一回事啊! 程凉忍不住多看了姚春秋几眼,她就说能从那么多人中脱颖而出干到国公,而且经几朝不倒的大佬,怎么可能只有粗鲁暴躁没素质的一面。 被姚春秋指着的秦政也狠狠皱起眉头,他们担心的事情终于还是来了。 程凉宁可让张道一炮火开路彻底跟皇家撕破脸也没有想让他回去参加大朝会,就是因为圣祖的身份一暴露,周围人的三观必然会受到猛烈冲击。 在政治上的影响尚可以用强横的实力来掩盖,但对人们生死观的影响却深远而难以把控。 秦政很生气。 要不是那些不孝子孙非要逼宫归政,他犯得着为了媳妇掉马甲吗? 除了跑了的蜀王赢磊,其他王有一个算一个,要么打工打到死,要么就别干了! 给祖宗整了这么大的麻烦还想啃老,门都没有! 在皇家书院坐纛当着临时校长的吴王,和端着茶杯坐御书房门口等皇帝回去上班的景王,同时打了一串的喷嚏。 总觉得后背发凉,不知道又得罪了哪个大佬! 大佬迎着姚春秋的手指走了过去,片刻之间,他已经想清楚了利害关系。 他之前爆马甲只是为了能够尽可能兵不血刃的解决问题,现在事情已经解决,圣祖爷是不是真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但死而复生和长生不老,这关系着他们甚至是这个世界最大的秘密,尚不了解全貌之前,他没法说明白。 考虑到圣光帝国的神权思想虎视眈眈,最好是连模棱两可的印象都不要让这些人有。 秦政昂然立在姚春秋面前,抬眸环顾四周,坚定不移的开口道:“长生不老和死而复生,当然……” 人群里一个女声盖过了他:“是存在的!” 秦政:“咳咳咳咳……” 他惊愕无比的扭头看向声音的来处,程凉不紧不慢的翻身下了马,抬步越过小皇帝,走到了姚春秋面前。 “但镇国公的理解可能有些问题。”程凉笑了笑,“首先,死而复生和长生不老乃两件矛盾之事,既然长生,便是不死,既然不死,又何来复生一说?” “那……那……太后的意思是?”姚春秋这下是真的被震惊到了,他又是难以置信,又是期盼,嘴唇都在发抖。 秦政也一脸不理解的看着程凉。 大家都是接受了九年义务教育的,你要不要看看你在说啥? 程凉却很认真,一点不像开玩笑:“镇国公可见过树木?” “自……自然是见过。” “冬日树木落叶,宛如枯木,但到春日依然还会复生,这是因为它本来就没有死;而真正的枯木无论经历多少个春日,都不会再活过来,这是因为它真的已经走到了最终。死亡就是结束,没有复生之说。” “那……圣祖爷他……”姚春秋舔了舔唇,侧头看向秦政,没把“假冒”二字说出来。 程凉又摇了摇头:“哀家只说没有死而复生,却没说没有长生不老。这便是你理解错了的第二点。长生和不老又是两件事情。” 姚春秋又吸了口凉气,眼中再次燃起希望:“请太后明说!” 程凉瞄了他一眼,拿起乔来:“你在哀家娘家兄长的接风宴上大打出手,还要杀哀家大兄,哀家为何还要好生将如此大事说于你听?” 姚春秋愣了愣,毫不犹豫的转身啪唧一下给程振武跪下了:“武兄,春秋莽撞,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跟您动手。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只管用那边的棍子抽我一顿出气,我要是躲一下,生儿子就不长屁眼!” 程振武都不想搭理他。 姚春秋又把自己儿子也拉过来哐哐哐一顿磕:“快点,你也跟程大爷发誓!” 程凉一巴掌拍在额头上,这家人不要太离谱好不好! “好了,都在这里站着也不像话,一家出来一个人,随哀家和皇上去堂屋里坐着说话。”程凉昂起下巴往屋里走。 姚春秋一骨碌爬起来,一马当先的窜出人群,跟在程凉身后。 其他客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纷纷有人出列往程家大堂。剩下的在程家子弟的安排下,退到偏殿吃茶等待。 混乱的局面一下子就变得井井有条。 秦政一头雾水,反复念了好几遍“长生不老”,一个箭步冲出去揪住沈宽的马尾巴:“太后这是步什么棋,需要秦某如何配合?” 沈宽忙着去看热闹,冷不丁被人揪住马尾巴,也很着急:“她让你配合了吗?” 秦政摇头:“就是没有,秦某才……” “哎呀,她这么说肯定有她自己的想法,没有叫你配合你就好好在旁边看着啊!”沈宽急得直接跳下了马,撒丫子向着程家大堂奔去,“真是的!再耽误一会儿瓜都不热乎了! 秦政揪着那匹狂因为惊恐而狂躁的马,默默陷入了自我检讨模式。 今天我对媳妇的理想起到帮助了吗? 今天我有更努力离媳妇更近一步吗? 今天我跟上媳妇和她闺蜜的思路了吗? 沈宽被耽误了一下,冲到程家大堂的时候大家都已经在各自落座了。 小皇帝坐在主座上,他旁边两个空位,程凉坐了一个,空着一个。 程振武、程振文、程安宁三兄弟坐在一侧,旁边站着程国茂等身份贵重的程家子弟。 姚春秋和沉默着的新任定国公林武坐在另一侧,明明跟林武一样大的镇国公世子姚周易因为爹没死,只能和其他侯爷家的代表站在旁边。 程凉不紧不慢的喝着茶,一直等沈宽跑到自己的位置上做好,才开口道:“不瞒大家,虽然死而复生是无稽之谈,但长生和不老之法却确实是有的。哀家侄儿程国茂的妻弟现在便在修行此法!” 屋里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那一瞬间看向了程国茂。 程国茂猛地抬起头来:“???” 第460章 你们想想你们有没有被收过智商税 就在程国茂要被他亲爹和周围众人的目光看穿之前,程凉又喝了口茶:“不过哀家不把他的差事叫做修行,而称之为研究。研来研磨技巧,究乃穷究道理。 长生与不老都是凡人所求的终极,诸公不会以为这种事情是吃两颗丹药,学一句法决就能成功的吧。” 众人的目光从程国茂身上回到了程凉身上,姚春秋眼里的光闪了闪。 “可传闻中的长生之人无不是靠仙人点化,吃颗丹药,传个法决或是摸一下头顶,就可得长生的啊。” 程凉笑了笑:“镇国公可见过仙人?” 姚春秋摇摇头:“那倒是没见过。” “你没见过仙人,所以你知道的皆道听途说,当不得真。但圣祖爷却是真真切切就站在门口——” 众人再次齐齐扭头,正好看见秦政走上台阶。 他也听到了程凉的话,很配合的伸出手摁在堂前石狮子脑袋上,一声低喝,直接把那石狮子镇成了无数的小石块。 程振武倒吸一口凉气,然后被自己俩弟弟死死摁在了坐榻上。 一个狮子而已,不至于,不至于。 姚春秋咕嘟咽了口唾沫,甭管他信不信面前这人是圣祖,他的功力确实是超出了凡人的等级。 从娘胎开始练的话,都得投两回胎。 “哀家说了,死便是结束,结束就是结束,没有复生之说。但圣祖爷因为各种机缘巧合的原因,并没有真正的结束。我们以为他崩了,实际上他一直都在看着大秦。 你们以及你们祖宗们的所作所为,全都没有离开过他的视线,所以谁是忠臣谁是逆子,他心里有的是数。现在不提,不过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已。” 秦政配合的哼了一声,双手环抱胸前,靠在门外的柱子上,冷漠的看着屋里众人。 程凉:“……” 其实也不需要这么配合! 不过不得不承认,还是当过皇帝的人比较懂得怎么拿捏这些勋贵,尬是尬了点,屋里人的眼神却都不自觉的躲闪起来。 这么一两百年谁家没干几件破事,没出几个纨绔子啊! “虽然圣祖爷他自己也没搞明白他为什么长生,但至少他证明了一点——那就是,人,是可以长生的!” 轰—— 底下人炸开了,姚春秋眼里甚至泛起了泪光。只有秦政的表情有点炸裂,这咋还真得出这个结论了,是不是有点不唯物? 程凉等了一会儿,等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才重新开口:“诸公别那么高兴,哀家说了,既然是凡人追求的终极,那么就不会是那么容易达到的事情。 哀家这侄儿的妻弟你们或许有人听说过,解家的小公子,解少麟。他现在在研究剖腹换心之术,这便是求长生的第一步。” 姚春秋已经不能坐着听了,他跪坐起来,双手撑着坐榻的沿儿,脖子尽力向前伸。 “想要求长生,就必须明白人为何会死。这一点,仅仅用寿元用尽来说,不那么完整。若有人受了致命伤,本来寿元将尽,但解少麟可以给他们换个心肝,是不是就意味着从阎王手中抢了他们一条命? 同样想要求不老,也要先弄明白什么是老。有人弱冠之年便须发全白,行动无力;有的人年逾古稀还能健步如飞,鹤发童颜。此两者何为老,何为不老? 长生者未必不老,不老者未必长生。其中奥妙,真可谓博大精深。但若想要得求非常之事,就是得要去下非常之功。 上古诸神,开天辟地,逐日补天,亦不敢轻易许世间生灵以长生;三清、佛陀、炎黄二帝亦要苦苦求索,历经磨难方才悟道得以超脱生死;圣人如尧舜禹之流,开划定百川,平定万疆,却仍有寿终之时。 神、仙、圣求长生都如此艰难,诸公难道以为在街上随便遇着个人,空口白牙让你们信个外神,就真的能得悟大道,帮你们求得长生? 要真遇着这事儿,诸公不妨扪心自问,你们何德何能能让那些得悟大道的真神特意下来度你们一趟;然后再扪心自问一下,那些神都已经得悟大道,不死不灭了,为啥还要让你们给钱给物,甚至挑唆你们与其他凡人相争。”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低头开始思索自己以及自己家里的先辈们交过的智商税。 姚春秋低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选择放弃了思考:“太后,您说的这些臣听不明白,你就告诉臣,人究竟能不能长生!” “能啊!”程凉毫不犹豫,“哀家不是说了吗?要求长生就要知道人为什么会死。解少麟现在就在研究这个。” “那您觉得这世上会不会已经有人研……研究出来了?” 程凉一惊,总觉得这人话中有话。 但姚春秋说出来之后,自己又叹了口气,低下了头。 周围倒是没有太多人把他这句话当回事,大家在检讨完自己的智商税之后,又开始叽叽喳喳讨论起了长生的可能性和解少麟的研究。 程凉收回目光,按捺下心里的疑惑,拍了拍手:“诸公先不要想那么长远的事情——你们可还记得今日武国公为何要将你们留下?” 讨论声戛然而止,紧接着变成了此起彼伏的“啊”,他们的脸色都不太好看了。 “太后,武国公说万国会余孽在我们身体里种了蛊虫,此事太过骇人听闻,不会是真的吧。”有人问道。 程凉没回答,只用眼神表达着自己的意思,那人的脸很快就白了,抚着胸口发出一声干呕。 这就是个信号,周围的人接二连三的白着脸抠起了喉咙。 程振武嫌弃的看了眼程国茂,程国茂麻溜的招呼人出去拿木桶。 程凉倒是没想到这些人的承受能力如此之低,她站起来,意味深长的看向人群中唯一保持着思考状态的姚春秋。 “想要求长生,先要求不死,要是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说完,她给沈宽递了个眼色。 后者一把拽起已经听呆滞了的小皇帝,转身就往屋后走去。 秦政一愣,发现媳妇好像忘了招呼自己,连忙放弃摆造型,越过堂中众人,大步流星的追了上去。 姚春秋的脸色如同红绿灯,红黄绿、绿黄红的变了好几轮,猛地一推案几,也拔腿向程凉她们追了去。 第461章 没事要多读书,我家凉凉很能卷的 程凉她们没走多远,拐弯又进了旁边的一间屋子。 “第一任镇国公是什么样的人?” 秦政刚把门关上,就听见程凉问道。 他想了想,回答道:“老姚跟我以前是个土匪,看起来粗暴鲁莽,但绝对不蠢。凭一己之力在汉末乱世中周旋出了一个很大的山头。” “他们家以前就喜欢求长生吗?”程凉又问。 “也不光是求长生吧。老姚这人挺迷信的,相信各种神神叨叨的东西。以前我还批评过他,打仗就打仗,搞些稀奇古怪的仪式没有意义。”秦政说起老姚家也是挺无奈的,他身边的能人多了,没想到最后是他们和程家、林家一起剩到了最后。 程凉在思考,秦政忍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太后,长生不老什么的是不是太不唯物了?咱们是特例,即使是解少麟的研究成功了,也只是在医学上……” “NONONO,不是不唯物哦!”沈宽不知从哪儿摸出一把瓜子,一边翘着二郎腿嗑瓜子,一边晃动手指头,“迷信和唯物的区别可不是鬼神,而是是不是以事实为依据。咱们现在都穿越了诶,你也在天上挂了一两百年的,你还非要说人不可能长生,你觉得这唯物吗?” 秦政愣了一下,总觉得念书的时候老师不是这么讲的。 沈宽换了个姿势:“我们虽然是特例,但至少可以说明灵魂……或者用你比较能接受的方法说,叫做意识可以独立存在,意识是一种物质!既然如此,寻常能更换意识容器的办法不就是求长生吗?我们那个时代也在追求这个技术啊!你最多说这是科幻,却不能说它是无稽之谈。” “可是……”秦政不是学哲学的,而且根正苗红,在这个问题上很难转过弯来。 程凉听着他们的话抬起头来:“你这是身在此山中,考虑问题片面了。不管求长生有没有可能成功,你的出现都需要一个说得过去的来处。 死而复生不好,这样会让人对死亡没有敬畏。对死没有敬畏,自然也不会在意法律和道德。 其次,有人已经在用长生作噱头,与其放任他们胡说八道,跟卖保健品一样推销他们的神,不如我们也给一个说法,用一种我们可以控制的方式来引导大家对长生的认识。这样不也能减少圣光神的市场吗?” 秦政拧起了眉头。 沈宽乐呵呵的在旁边好心提醒:“秦哥,你的武力值已经巅峰了,但没事还是要多读书,毕竟我家凉凉是很能卷的哦!” 秦政感激的点点头,心里涌起了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没等他继续自我检讨,门外响起了敲门的声音,姚春秋大声在喊:“姚春秋求见太后,臣有要事要说!” 沈宽眼睛一亮,端着瓜子盘往角落里一缩,刚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准备看戏,发现自家大儿子一脸惊讶迷茫的看着自己。 她心里咯噔一下。 妈呀,忘了这娃还在。刚才说话太口无遮拦了,不会掉马甲吧! “刚才母后跟你老祖宗说的话,你听懂了吗?”她试探着问道。 小皇帝脑袋摇得像拨浪鼓:“没听懂……” “哦!”沈宽松了口气,“没听懂就好……啊,不是,母后是说,我们用的都是哲学名词。哲学你听说过吗?此乃百家学说凝聚而成的一门新学问,等你把百家的书都读明白了,就可以开始学哲学了。” “哦!”小皇帝乖巧的点了点头,垂下眼眸,掩盖着眼底的那一抹疑惑。 程凉和秦政都没有注意到小皇帝也在房间里,他们的注意力全在姚春秋身上。 老国公一进门,就咔的跪下开始磕头,而且出口惊人:“圣祖在上,臣确与万国会有过瓜葛。” 哈,果然是跳匪了! 程凉对姚家的立场一直都很迷惑,如今感到一只靴子落了地。 “但臣绝对没有不忠于大秦!”姚春秋继续说,“您若真的在天上有知,就应该知道,我们和他们就是很单纯的交易关系。他们给我们藏宝图,我们偶尔帮他们做点小事……” “比如杀掉余临和楚北两道的府正,默许杨询杀掉你们家孙子,还帮他把他准备的罪证送到太后面前?”秦政冷冷的看着他,问道。 “额……反正那两道的府正带回来也是要杀的嘛。杨询那件事臣也没有参与,只是最后帮他们送了几个箱子,这不算什么大罪过吧。”姚春秋是个浑人,完全不觉得自己逻辑上有什么毛病。 程凉抬手制止两人就这事儿讨论下去:“你和他们的交易跟求长生有关?” “没错!”姚春秋毫不犹豫的点头,“不光是求长生,还有蛊毒,也有关系!” “哦?” 这就很惊喜了,程凉尽可能保持着表情平静,:“镇国公早就知道自己体内有蛊虫?” “嗨,太后您又不是不知道臣那后宅乱得很,别说是蛊虫,就是您说臣体内有妖怪,臣也是信的。但你要说臣早知道,那便是便是冤枉臣了。 臣和臣子体内有蛊虫都可以不管,但姚金刚是臣唯一的嫡孙,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臣那儿媳都吃了十几年的斋饭,一时半会也生不出个新的嫡孙来啊!” 程凉扶额。 姚家在嫡庶上分得确实很严格。 姚春秋小妾多,儿子也多,但只有姚周易一个嫡子;姚周易的小妾更多,儿子自然也更多,但还是只有姚金刚一个嫡子。 姚家的规矩就是,嫡子通吃,庶子老老实实还能分点钱,不老实的话,不知什么时候就被打包扔进了渭河之中。 在姚家,母亲的差别就是一切。 所以他们才会在姚金刚跑了之后,差点打上昭徳殿找小皇帝要人。 可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优点吗? 姚春秋自己当然觉得这是优点,他搞女人归搞女人,姚家的继承人问题可是从来都没有马虎过。 “太后,万国会给我们家的藏宝图哪儿的都有,其中有一张是在楚北的山中。臣曾经以拜南岳君之名求得先帝恩典,带着易儿去了一趟。 您猜怎么着? 臣等进了一个比整个皇宫还要大的山洞,那洞中到处都是尸体和毒虫,臣的手下被尽数咬死。 臣本以为臣与易儿也要交待在其中,却不曾想洞中的毒虫皆不近吾父子之身。 好不容易跑出了洞口,臣与易儿皆感腹中剧痛,踉踉跄跄跑了半里地,竟然吐出一滩黏糊糊的黑痰。吾父子相互搀扶下山,在农户家中住了半月,方才捡回命来。 臣以为臣吐出去的便是太后您说的蛊虫,而那个山洞必然是那蛊虫的老巢!” 第462章 姚春秋的长生梦想 程凉很震惊,除非姚周易听过诺曼说书,否则他肯定编不了这么真实。 也就是说,他虽然混账,但运气是好的,不但误打误撞闯进了九黎饲养蛊虫的山洞还能活着回来,甚至顺便把自己的噬心蛊都给解掉了。 怪不得他敢这么嚣张! 等等……好像也不是很嚣张。 姚春秋啪唧一叩头:“臣愿意带路,帮武国公和武安侯解掉身上的蛊虫,但也请圣祖与太后赐春秋长生之法!” 程凉愣了一下:“不都说了解少麟……” 姚春秋咚咚咚一顿磕:“太后不要再搪塞春秋了,解少麟习得是万人长生之法,圣祖爷习得是一人长生之法,春秋保证习得长生之术后绝不会外传!” 程凉皱起眉头:“你这又是从哪里听来的?” “也是那次在楚北山中。”姚春秋这会儿很老实,“臣在山洞里听得有人在说。” “说什么?” “说成为圣光神的信徒可得一人长生,若不肯成为圣光神的信徒,便只能等万人长生之法大成。” 程凉站了起来:“他还说什么?” 姚春秋想了想:“说得挺多的,但臣只记得跟长生有关了。” 程凉:“……” 她真想捶死姚春秋。 “既然对方都说信阳圣光神便可得长生,那你为何不去信他?”秦政感受到了程凉的无语,向前一步,问道。 姚春秋眼睛骨碌碌转:“臣……” 秦政冷漠的打断他:“不想说就不要说了——朕只给你一次机会。” 姚春秋灵活的眼珠子立刻定住了,苦着脸,老老实实的磕头:“回圣祖爷,一来当时情况惊险,臣得先活下来,才敢求长生,故没能顾得上去找说话之人; 二来那九黎人都不肯选的法子,肯定也靠谱不了几分,臣好歹也是大秦镇国公,难道还能不如蛮夷? 三……三来臣倒是也去打听过圣光教,信阳圣光神确实能得长生,但得从普通的信徒一直做到大主教或者圣殿骑士,然后接受圣光神的考验才行。 据臣所知,升到大主教和圣殿骑士就已经很不容易,而那些完成了圣光神考验的人全部选择了留在神身边侍奉他,而没有回到世间。 他娘的,长生不就是为了能一直吃一直喝一直取婆姨吗?不能回来还求个什么球的长生?” 姚春秋说到这里颇有点愤怒,是那种受欺骗的愤怒,也是那种期望破灭的愤怒。 程凉和秦政相视一眼,都觉得第三点才是他跑过来打小报告的原因。 不过这么看来,这个姚春秋很有点东西啊。他为了长生,不声不响的在先帝眼皮子底下搞了那么多动作不说,还暗中把圣光教的晋升体系搞明白了。 程凉正在思考怎么忽悠姚春秋给他们做牛做马,忽然听见秦政开口:“那圣光之神确实不算什么,你若是想要求长生,除了用太后的法子之外,确实还有其他的法子。” 姚春秋眼睛一亮:“请圣祖明示!” 秦政笑了笑:“你可知道赢谦成天跟在朕后面是为了什么?” 姚春秋眨了眨眼睛,恭恭敬敬的回答道:“景王亦是同道中人。” “那么你觉得朕连自己子孙都没传授的法子,会那么轻易的说给你听?” 姚春秋再次叩在地上哐哐哐一顿磕头:“请圣祖爷看在春秋的诚意和姚家祖宗与您的情谊上……” “朕不需要那么多废话。”秦政哼了一声,“你先替朕办两件事再说。” 姚春秋毫不犹豫:“只要春秋能做到,绝不皱一下眉头。” “其一,你要带朕去楚北山中蛊虫的母巢,这不但是为了就程家和其他勋贵,也是为了救你们家姚金刚。” “这没问题,藏宝图就在臣家里。地图上的地点和母巢还是有些距离,但臣又重新标注过,只要圣祖爷愿意,臣马上就可以带路出发。” “到也不用那么急,武国公他们还要做些准备。”秦政负手走了一步,“其二,把你查的关于圣光教和圣光帝国的事儿都给朕送来,朕与太后要过目。” 姚春秋抬起头:“圣祖您与那圣光神……” 秦政点点头:“对,朕与他有些过节。区区凡人,妄自称神,实在令人生气。” 姚春秋眼睛又是一亮,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叩首道:“是,臣立刻下去准备。那现在……” “现在你先回去,该干嘛干嘛。记住朕一句话。” 姚春秋满怀期待的看着秦政:“什么话?” 秦政意味深长的走过他身边:“不死,即为长生的第一步!” “哦!”姚春秋恍然大悟般抬起头,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又抓不住其中的奥妙,但还是觉得秦政说得很有道理。 “谢圣祖提携!”姚春秋恭恭敬敬磕了头,背对着门退出去,然后拉起自家儿子,飞快的离开了程家。 程凉走到门口左右看了一会儿,确定姚家人是真的走了,才噗嗤一声笑起来:“老秦可以啊,对神学领悟得很快!” “哈哈哈哈……”沈宽捧腹大笑,“我想起了一个养生小常识——喝牛奶有利于身体健康,只要你能坚持不懈三万六千五百天不间断的喝牛奶,你就一定能活到一百岁!” 秦政也笑起来,觉得自己多少有点当神棍的天赋。 屋里只有小皇帝一脸的迷茫:“母后,喝牛乳对身体确实是有好处,你们都笑什么呢?” 沈宽眼泪都笑出来了,摸着儿子的头,认真解释:“你看看,这就是高深的学问。你要多读书,多思考,等到你能明白的时候,'自然就明白了。” 小皇帝:“……” 好像解释了,又好像没有。 程凉笑完坐回自己的位置上:“既然姚春秋那里有母巢的线索,那咱们就不用考虑诺曼能不能用的问题了,直接让他带路,你觉得如何?” 秦政也收敛笑容:“姚家虽然对修长生有执念,但毕竟是大秦的公爷,荣华富贵都跟大秦绑在一起。如果没有长生作为诱饵,他完全没理由反倒跟九黎人混,而且这事也关系着他孙子——我认为有七八分可信。” “那我们可以着手准备了。”程凉说道,“关键在那剩下的两三分。若他已经是圣光教的人,说这些就是想要把我们引入楚北山中,我们该如何应对。” 秦政思考了片刻:“我先去探一探。” 第463章 诺曼遇到了烦心事 就在程凉和秦政琢磨姚春秋是真心还是假意的时候,诺曼也在自家院子里发呆。 他面前放着一张牛皮纸,上面写满了大罗文。阿鲁站在他旁边,慢慢擦拭着手中的大剑。 诺曼神情越发的恍惚,他扭头看向阿鲁,嘴里说出的是已经十几年没有用过的大罗语:“冈比西斯把你留在我身边,就是为了今天?” 阿鲁看了他一眼,厚厚的嘴唇吐出一句凉薄的话:“那是您的父王,诺曼王子。” 诺曼脸上的苦涩越来越盛,最后变成了愤怒,他猛地站起来,拔出腰间佩剑:“他让我母亲幽怨而死的时候可没想过他是我的父王!他把我送到大秦来时可没有想过他是我的父王!现在想起他是我父王有什么用?我是大秦公主的儿子,从头到脚都是秦人!” 阿鲁轻笑,手中把柄大剑猛地一扬,正好与诺曼交错而过。 诺曼轻哼一声,一头栽下去,手中佩剑飞起老高,插进旁边的泥土里。 阿鲁转过身,拔出一把细剑扔在诺曼身边:“但你身体里的血永远都是大罗王的,除非死,否则不可能摆脱。你不适合那把秦刀,扔了吧。” 诺曼转过身,抿着唇,眼神冰冷的看着阿鲁:“你杀了我吧。” 阿鲁摇了摇头:“不。” “我在大秦生活得很好,不想回去。”诺曼冷笑,“要么杀了我,要么就别挡着我出门!” “你就不问问王要你回去干什么?”阿鲁问道。 “无论干什么,都跟我没有关系。”诺曼站起来,一脚将那把细剑踢开,走到秦刀面前捡起来,插进了剑鞘之中。 “大罗使团马上就要入秦了。”阿鲁说道,“他们带了依泰公主,要嫁给你们大秦的皇帝做妻子;并且要想为王子阿罗撼求娶大秦公主。” 诺曼眉毛疯狂跳动,然后闭眼笑起来:“关我屁事!” “如果大秦皇帝同意,使团会请两位太后其中一位送公主入大罗。”阿鲁补充。 诺曼站住了脚。 阿鲁又道:“王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能帮忙促成这件事。作为回报,使团会要求沈家那位太后去送人。” 诺曼转过头,冷笑着看向他:“沈太后是皇上的生母,皇上大婚,她肯定是要留下来的。送公主去大罗的事情,她不会答应。” “她会的。”阿鲁斩钉截铁。 诺曼狐疑的看着他:“即便如此,也不关我的事,你说这些废话干什么?” 阿鲁语气又软了几分:“好吧,若您执意不肯回去,我没办法勉强您——但秦与大罗本就有联姻的传统,你身为依泰公主和阿罗撼王子的兄长,替他们促成这桩事,是应该的吧。” 诺曼沉默了一会儿:“我就是个普通的质子,恐怕没有那么大的能力。你们找我还不如直接去找皇上或者鸿胪寺的人。” 阿鲁与他对视,半晌,摇了摇头:“诺曼公子,这是您表弟的婚事;诺曼王子,这是你弟弟和妹妹的婚事。若大秦和大罗交恶,你觉得你置身其中,还能过得像现在这样肆意吗?别的不说,你觉得沈太后还会让你这么一个敌国的王子随意靠近吗?” 诺曼愣了一下,猛地握住剑柄,沉默片刻,他扭头就走。 阿鲁默默看着他的背影,也没去追。 诺曼一步一步走出了自己的宅邸,他闭上眼睛,一字一句咀嚼着阿鲁带来的那封信。他父王这么多年没有管他了,为什么忽然提出要接他回国? 让沈太后送公主去大罗又是什么意思? 还有双方交恶…… 难道他那个人渣父王竟然要抛弃两国百年的联盟? 如果那样的话,白罗那边……难道是这些年远征军打得太狠了,让白罗完全处于下风,所以父王才起了别的野心? 他站在长安街中央,周围是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景物,但在那一刻,他觉得一切都很陌生。 就在秦政离开后的第三天,程凉和沈宽住在沈家的别院里,在盘算他走了之后,关于她们护卫空缺的填补。 “我觉得就以夜香会为主,再把素心师太她们也请来,一个在暗,一个在明,火力完全足够!”沈宽说道。 程凉一边用叉子叉着小蛋糕,一边点头:“嗯,我觉得可以,正好这次试试,能成体系最好。咱现在也不当政了,有大把大把时间四处挥霍,总是把禁军调来调去,就很不合时宜。” “那为什么不用龙鳞卫呢?”古大雕坐在门口,满脸委屈。 “龙鳞卫毕竟都是男子,跟着我们俩太后跑来跑去,不是容易让人说闲话嘛?”沈宽毫不犹豫的拒绝道。 “哈——” 古大雕都惊了,你们不要睁着眼睛说瞎话好不好? 之前被那么多人围追堵截的骂着,你们都不在乎;现在从大臣到那些文人都老实得跟鹌鹑一下,你们到怕起闲话来了。 程凉还很配合的点头:“确实要注意点。而且人家夜香会本就是搞刺杀的,专业对口啊。你们龙鳞卫的人都喜欢自在,一直呆在我们身边也怪受约束的,不合适。” 古大雕:“……” 其实我也没那么爱自由了。 他正在思考怎么取代秦政混上两位太后保镖总管的位置,忽然听见外面有人通报。 “诺曼公子求见。” “诺曼?” 程凉看了沈宽一眼,这个节骨眼上他跑来见她们,会有什么事儿呢? 沈宽左右看了看,古大雕在,夜香会的人也在,好像很安全。 考虑到之前的替小皇帝驱蛊、帮忙在兴文苑当老师,帮忙看族学……反正就是随叫随到的交情和欠的人情,她点了点头:“嗯,诺曼啊,让他进来吧。” 古大雕危机感瞬间拉满,他站起来,正想陈述一下自己不能回避的理由。 沈宽摆摆手:“你站起来干什么,旁边有位置,不用特意给他让座吧。” 古大雕一愣,侧头瞅了眼空着的位置,全都离得比他坐的那个远。他心里瞬间如同有烟花炸开,忍不住咧开嘴笑了起来。 看来太后真的是对那小子没兴趣呢! 第464章 黑罗要来联姻了 诺曼大步走进堂屋,完全没有注意到古大雕奇奇怪怪的表情,他忧心忡忡,举手行礼:“臣诺曼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不必多礼,你有什么事?”程凉说道。 姚春秋前脚跳反,供出了楚北的母巢,后脚诺曼就找上门来,由不得她不多想几分。要是诺曼有一个字提到跟蛊虫有关,她都会直接给这人贴上重点观察对象的标签。 诺曼的口才很好,很快就把他爹给他写信和他的贴身侍卫其实是他父王派来监视他的事情说清楚了。 “诺曼至幼时就在大秦生活,长到现在,连大罗话都说不顺口,生活习俗更是相异,除了长相没有任何地方不是秦人,将来也只愿终老长安,请两位太后成全。 另外,此去大罗数千里,连着戈壁黄沙,纵是在这条路上行走多年的老商客也不知一去是否能再归故里。太后们皆女子,实在不便千里迢迢去送亲。” 诺曼最后跪在地上,用了个大秦的拜礼,情真意切说道。 程凉挺惊讶的,诺曼倒是一个跟蛊毒有关的字都没提,但他说的也不是什么小事儿。黑罗的使团都要进大秦境了,还没有国书送来,而是让她们以这种方式知道,多少是有点不恭敬的。 “等等,你说你们的使团带了个公主要嫁给皇上,还要娶个公主回大罗——你们那公主和王子咱们也不了解啊?”沈宽的烦恼很表面,她儿子刚刚才拒绝了选秀,要是马上又拒绝外国公主的话,这压力怕是要大过天了。 诺曼愣了愣,没太明白沈宽的意思:“太后,这只是联姻……” “可是也要知道联姻的是谁吧!”沈宽没好气的问道,“你们家王子多吗?” “挺多的……”诺曼皱着眉头想了想,发现自己真的不知道依泰和阿罗撼是自家父亲哪个妻子生的,“这两人应该是在我离开了大罗之后……太后,只是联姻而已。” 沈宽看了诺曼一会儿,帅还是帅的,可惜身份不明,还没读过马列毛。 就这一句话就能明显感到他们的三观还是有不可调和矛盾的。 联姻咋了? 联姻就不需要知道是谁吗? 难不成随便一个残废、傻子、白痴他们也得硬着头皮嫁娶? 程凉还在思考外国国王招质子回国他们有没有资格拒绝,沈宽已经悍跳了预言家。 就在诺曼来告密之后没几天,黑罗的国书就送到了。 事儿还不少。 祝贺小皇帝亲政;夸奖远征军大都督大破白罗,文中把程家八爷夸得跟天上战神一样;夸奖西域治理得好,老百姓爱戴程家七爷就跟爱戴神灵一般。 然后才是说联姻的事情。 大罗送来的公主名为依泰,是黑罗国王冈比西斯正妻的女儿,嫡公主,今年十四岁,形容里当然是说这个公主闭月羞花。 而想要求娶大秦公主的王子是依泰的亲兄长,今年刚满十六,黑罗王的继承人,从身份上来看还是很重要的。 但这人小时候多灾多难,不是落水就是摔马就是被莫名其妙的石头砸中,以至于他体弱,双腿残疾且有点生活不能自理。 程凉看见国书的时候都惊了。 这该夸他们真诚呢,还是说他们一点都不讲究,挑这么个人做王太子,真的不是想要亡国吗? 不光是她,小皇帝和其他大臣也很震惊,许墨林第一个投了反对票。 “此子虽是王太子,但腿残还有脑疾,断然不可能继承皇位。我大秦公主嫁过去,岂不是守活寡?” 礼部尚书蒋晟反对许墨林的反对:“可从道义上嫡子娶先帝公主没什么问题。咱们别管黑罗王选谁做王,只要人家一日不废立,便一日配得起我大秦公主。” 吴王也赞成:“人家大罗主动送公主来联姻,难不成我们倒要拒之门外?既然不能拒之门外,收了人家的公主,却舍不得咱们的公主,岂不是太没有央央之国的风范? 要是黑罗的王世子换了人或者崩了,咱们再把公主接回来就好了啊!” “胡说!”许墨林大怒,“女子嫁人乃是一生大事,再接回来便能重来不成!” “等等!”小皇帝也大怒,几乎跟许墨林一起吼道,“为什么朕不能拒绝黑罗公主?” 吴王被他俩吼道心虚了一瞬,但很快就重新支棱起来:“人家都已经不远万里走到了疏勒城,难道你还真叫她回去? 皇上您想想,你若是遣公主去与黑罗王联姻,都走到达罗斯了,被他拒绝撵回来,你是什么感受? 还有许丞相,赢青和赢绿都是孤的侄女,难道孤是想害她们不成? 但身为大秦公主,不织布不耕地,从小锦衣玉食,受万民供奉,她们的婚事就由不得她们——要是这几年她们两个不要挑三拣四,早早把人嫁了,如今也轮不到她们!” “又不是朕叫他们来的!” “吴王殿下不要站着说话不腰疼,为什么不从你的女儿中挑人,宗室女也是公主!” 小皇帝和许墨林又一起吼道。 吴王翻了翻眼睛:“皇上,许丞相,你们理智一点好不好。两国邦交,岂能儿戏?” 许墨林愣了一下,叹了口气,坐下去:“先帝就这两个女儿,他虽然忙于政务无暇顾及,却定然不愿她们嫁到那万里之遥的地方去——不过她们早就过了婚嫁的年纪……” 沈宽本来在思考,忽然感到了许墨林的目光,她猛地抬起头来。 呵—— 合着这俩妹子没嫁出去还要怪她了。 她最近这一年多确实是撒了手,但之前不是没有认真给她们找过啊。 这俩妹子眼睛比天灵盖还高,这也看不上,那也看不上,后来一起盯上陆倾,又当着她的面玩宫心计。 拜托,她连自家便宜儿子都是偶尔教育,难道还要上杆子去教育俩本来就有娘的妹子? 别说她没那么广阔的心胸,也没那么闲,就算她是圣母玛利亚下凡,也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前脚教了她们做人的道理,后脚就被她们娘教做人的道理。 既然如此,她觉得自己没有使绊子也没有阻止她们自己以及小皇帝帮她们寻找良人,就已经很正直了。 她们不肯嫁,难不成还得要让自己去逼婚不成? 第465章 两国联姻毕竟是大事 眼瞅着许墨林的锅要拍自己脑门上了,沈宽坐直身子:“两位公主的婚事一直都在议,这不光是本宫,皇上、宗正寺的宗伯包括礼部的大臣都是很上心。奈何两个公主眼界高,左一个看不上眼,又一个看不上眼, 本宫心里琢磨,说不定人家就喜欢王子呢!咱们大秦肯定是没有王子能给她们了,要是他们能看上大罗的,也未必不是件好事,你们说是吗?” “可那王子是个残废和傻子!”许墨林愤然吼道。 沈宽点点头:“本宫知道啊!但咱们接不接受黑罗联姻和公主们看不看得上黑罗的王子那是两回事情。” 怎么能是两回事呢? 众人都疑惑的瞅着沈宽,只有小皇帝眼睛猛然一亮,刚才急吼吼的怒气肉眼可见的平息下去。 是啊,来都来了,接待肯定是要接待的。人家有联姻的心,作为百年的盟国,大秦也不能一口就把人家拒绝掉。 但要是没看上的话,就另当别论了。 小皇帝的小脑袋在一瞬间转了几千下。 他斗不过太后、母后和老祖宗这样的老狐狸,难不成连个十几岁的丫头片子还糊弄不了? 只要让那个依泰公主讨厌他,死活不肯嫁进大秦,他就有回旋的余地了。 不过,他可以这么办,两个姐姐却不太行。那个阿罗撼王子是个残废加傻子啊,他肯定啥都看得上。 唉—— 小皇帝叹了口气,忽然有点想念秦政,要是老祖宗没走的话,他就该是赢家实际的族长,两个公主的婚事多少也该让他操心几分。 程凉托着下巴听沈宽跟许墨林和吴王辩论,两个公主应不应该有自我选择夫婿的权利,以及联姻对于国家的重要性。 她想得更复杂几分。 首先,对于联姻这件事本身,她的内心一直都有很矛盾的看法。 有时候,她觉得这种行为弊大于利。 比如被世人歌颂了几千年的传奇公主文成。唐太宗和她倒是真的想要追求人类大同,什么种子农具科学技术带了一堆上高原,让人家两代人就实现了突破。 然而在接下来一百多年里,撵狗一样把唐朝的皇帝撵出长安三回。 而有时候,她又觉得这是一种很有效的政治手段。 比如像大汉时期,皇帝们是想要打匈奴的,和亲只是在力量不足的情况下进行的迷惑手段。 与其说是和亲,不如说是美人计,派过去的是一个间谍而不是一个公主。 至于说这会牺牲一个女子的一生幸福…… 程凉觉得这主要还是个自不自愿的问题,青楼可以作为情报机构,难道就因为那些女子本就落入风尘便不是女人了吗? 如果公主她自己愿意,她就不是恋爱脑,想要成就一番事业,那就没什么问题。 至少在这个时代,姻亲和枕头风的力量着实巨大,不和亲的明和宋皆亡于外族其实也是个警示。 和亲不是不可以和,关键在于能不能和,有没有必要和,怎么和以及谁去和。 程凉觉得赢绿和赢青肯定不行。 这俩妹子从小到大学的就是勾心斗角,挑肥拣瘦,长安城里的公子哥们都看不上,怎么可能看得上又残又废的大罗王子? 估计还得在宗室女里面去找人。 “太后!”许墨林用力的喊她,“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小皇帝和程凉都不表态,只有嘴炮王者沈宽一个人在那儿哔哔,事情讨论不出结果来不说,他们真有点扛不住。 程凉啊了一声,看了眼沈宽:“就按贤宁太后的意思来吧。人家都走到疏勒城了,难不成还将人赶回去?不过来了能不能相看得上,那也不是我们和黑罗王把握得了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嘛!” 许墨林:“……” 他就知道,俩太后肯定会穿一条裤子。 两国联姻这么大的事,还能真像两家人凑着说婚事,相看得上就成,相看不上就让人家使团空手而归? 这不可能嘛! 没错,这不可能嘛! 谁能把两国联姻这种事真的当做小儿女之间的儿戏呢? 朝云宫和彩霞宫相对而立,作为后宫中为数不多还有人气的地方,这两个宫的宫女下人都凑在门口说小话。 “听说黑罗国派了使团过来,要替他们的王太子求亲。” “呀,那岂不是这两个宫的主子总有一个得要嫁出去?” “黑罗啊,听说要走过一万里的戈壁滩,还要翻过雪山,然后他们国家全是沙子,想喝口奶子都喝不上。这要是真去了,岂不是要命?” “乖乖,你们不知道,那个黑罗王子是个傻子,腿残废而且性情粗暴凶狠。都不知道能不能那个啥,就这种人能当王太子,黑罗王怕不是忽悠咱们的吧。” 啪啪啪…… 朝云宫里传来一阵板子的声音,下人们立刻相互使着眼色,四散而去。 “别说了,别说了,主子们心里烦,咱们别找她们晦气。” 赢绿噼里啪啦打了下人一顿板子,丝毫没觉得心情变好,她冲进佛堂,一屁股坐在佛团上,嘴巴一张,眼泪自己就流出来了:“娘……” 李昭媛坐在拨动念珠。 自从李家覆灭之后,她第一时间削发住进朝云宫后院给先帝吃斋念佛,本来是为了防止程凉她们赶尽杀绝,进一步的破坏。 但吃了小半年,好像完全没有人在意她。程凉她们干脆直接跑出了长安,直到前几日回来,也依然没有住进宫。 李昭媛不知道她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也不知道是从哪天开始,她觉得这个后宫完全背离了它原本的模样。 先帝留下的妃嫔除了太后,只剩下五人,孙启的女儿和她的娘家都参与了造反,如今只能吃斋念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林修媛因为当年跟她同时怀孕,积攒下了很多矛盾,虽然最后两人生的都是女儿,但矛盾积攒下来就不会自己消失。 她现在跟高无咎的妹妹和赵修仪走得很近,三人经常接伴去御厨房做菜或者去御花园野炊,除了女儿还没嫁人之外,小日子过得很是舒坦。 但赢青跟赢绿还不一样,她的婚事虽然还没定下来,却是有眉目的。 对门彩霞宫中,赢青也跪在林修媛的面前,眼泪哗哗往下流。 林修媛抱着她脑袋哽咽着说道:“事到如今,那人纵然有千般不好,万般不足,母亲也只能认了。只要你不用远去黑罗,其他什么也顾不上了——给他写信吧,让他向皇上求娶于你!” 第466章 去黑罗还不如嫁给我! 周承修他任海越道府正已经满了一年,他觉得自己整个人,由内至外都已经不再是刚到长安时的那个他了。 首先,他学会了驾船和在海里游泳;其次,他从一个正经的儒生变得更像是一个商人;最后,他原本是个小白脸,现在生生成了大黑炭,晚上赶夜路,只能看见衣服在动那种。 “哈哈哈哈哈……”彭杨一看见他就笑得整个人趴在了桌子上面。 周承修翻了个白眼,走过去坐下,豪爽的一扬手:“把你们店里的好酒好菜都上一份,记在彭爷头上!” “呸呸呸……别听他的,菜我已经点过了,按我说的上,上多了可不给钱!”彭杨急得猛地直起了身子,连连摆手道。 周承修撇撇嘴:“你现在任荆州牧,那可是富得流油的地方,还请不起我一顿饭?” 彭杨一点没有不好意思:“荆州有钱那是荆州的钱,又不是我彭杨的。一个州牧拿多少俸禄你不知道?我在楚北迎来送往可比在陆兄弟手下的时候多多了,好不容易省点钱,还得交给媳妇。 倒是你,官比我大那么多,成天都跟沈国舅那样的有钱人打交道,还要让我请你吃饭。你真的是不要脸!” “哈哈哈,那这顿饭我请——小二,好酒好菜都拿上来!”周承修爽快的笑道,伸出筷子夹了一筷子海带丝,“这东西是陆兄弟那边做的,一大包才十文钱,抓一小把在水里泡开就能有一大堆。 我们道的人天天都想跟他们竞争,他们弄海带丝,我们就弄鱼片;他们做水仙茶,我们就做樟木茶;他们搞瓷器我们也搞瓷器。可没想到的是,以前做的人少,买的人也少;现在做的人多了,那买的人也多了。我们两个道做的东西,都不够卖的。” “那是因为你们的东西新奇,质量不差还便宜。”彭杨笑起来,“再一个是老百姓手里多少有点余钱,国舅那个发妻又真是个做生意的料子,你是没见她开在荆州的店,人多得很,每天都热闹得快把门槛踩破了。” “哈哈哈,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沈国舅也是个有能耐的——现在他在南洋说话比程三爷还好使。” 两人一边聊天一边喝酒,转眼两壶酒进了肚,话题也聊得更深入了。 “你这趟回来是要升官了吧?”周承修笑呵呵的拍着好友的肩膀,问道。 彭杨也不扭咧,点点头:“前些日梁尚书去了楚北,照朝廷的意思,楚北要分做两道,我只是有资格去参考而已,能不能考中还另一说呢。” “没想到现在府正也要廷考。”周承修挺感慨的,“不过我觉得你没问题,我做海越道府正之前也做过一大堆的题目。 但那些都是看你对你要做的官和要去的地方了不了解。对你这种干实事的官员来说,太容易不过。” “我当然知道,而且很有信心。等我做了府正,你嫂子也该给哥生个胖小子了……对了,你小子在海越摸什么鱼呢?老大不小了,你家中父母也不着急给你相看?” 周承修一下子沉默了。 彭杨愣了愣,忽然往后一仰:“你不会……” 周承修面上露出了一丝苦涩,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封信来:“彭兄可听说黑罗使团要入长安跟大秦联姻之事?” 彭杨没去接那张纸,只是点了点头:“有耳闻,但跟你有什么关系呢?” 周承修又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我……不知道该不该去争取一下。” “噗——”彭杨直接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如果你是在问我,那哥必须是劝你不要!” “为何?”周承修很奇怪。 “驸马爷不是那么好当的,娶了公主,就得一辈子把她搁家里供着,打不到骂不得碰不得,这就够让人难受。” 周承修皱起眉头:“难不成你娶妻不是为了爱她护她,反而是为了打她骂她?” “当然不是,我是再跟你说一个男人,不要娶比自己地位高的女人……算了,就不说这个。若咱们这两位公主跟岳庭渊娶那个一样,到也还行。 你看上那位,可是出了名的刁蛮任性,就连镇国公和定国公家的世孙都被她们俩吓跑了,你难不成比两国公的孙子还适合她们?我看嫁到大罗去挺好,至少不祸害……” 砰—— 周承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去,猛地站了起来。 彭杨一愣,抬头看他。 周承修莫名觉得很生气:“你就见过她一面,对她的评价皆道听途说,怎么能随意诋毁一个女子的名声呢?” 彭杨咽了口唾沫:“那你也只见过她几面,又怎么知道我说得不对呢?” “我……”周承修觉得自己没办法反驳,但偏偏缺更生气了。 彭杨叹了口气:“天下女子千千万万,好看的有,贤惠的也有,你偏偏要去肖想最不该想的。你让哥哥我说你什么好呢?” 周承修脑子里出现的却是自己从湖里抱着那姑娘游出来的模样。 她那么的娇柔,如同一朵出水的莲花,稍稍一碰就会伤害到她的叶片。 “黑罗太远了!”他喃喃自语。 彭杨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我就多余问这一嘴……” 周承修眼神迷离,似乎已经看到了满天黄沙,那朵刚刚出水的,鲜嫩的莲花被风沙使劲揉捏,逐渐凋零,干枯…… 他忽然抓起了那封信,转过身,大步流星的走向门外:“对,她不能去黑罗,即使是不嫁给我,也不能去黑罗——如果非要去黑罗的话,还不如嫁给我!” 等彭杨反应过来追出酒楼,周承修已经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了。 彭杨长长叹了口气,扭头跑去驿站牵马,自家这兄弟,眼光不好还不听劝,他只能赶到长安去喝喜酒了。 周承修下了决心,很快就写好了奏书。 奏书送到小皇帝的案头,小皇帝又惊又喜,他还以为他这俩姐姐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呢! 没想到还有人主动想要娶。而且这人也还挺不错,要才华有才华,要长相有长相。这么好的冤大头……不是,是这么好的姐夫,放跑了肯定会后悔的! 第467章 高端的猎手通常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小皇帝没心没肺只想着姐姐嫁出去就能避免和亲的命运,却丝毫没有考虑别人的感受。 毕竟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他能学会爱人就挺不容易,推己及人和换位思考那是更加遥远的问题。 但程凉觉得自己不能这么狗。 周承修是她最初的班底之一,这几年在金门也好,海越也好,勤勤恳恳,兢兢业业,工作干得很不错。 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提醒周承修一下。 “这娶公主跟寻常娶妻可不一样,要在宗正寺造册录事。而皇家身为皇家,就要有皇家的尊严,皇家的女儿一旦出嫁,便只有丧夫而没有和离。 如今看在哀家和贤宁太后的面子上,皇上或许不会干涉你们夫妻间的矛盾。但他毕竟就这两个姐姐,又容易受情绪所绊。等他再长大些,若你与公主发生矛盾,受委屈的恐怕只有你一人。” “臣不明白。”周承修这人,下决心之前是真的犹豫,下了决心又真的固执,“臣想要求娶公主,为的自然是爱重她,怎么会与她发生矛盾呢?” “家长里短……唉,别的不说,你问过你父母的意思了吗?”'程凉觉得心累,不是说这些人都很看重婚姻之事吗? 为什么从岳庭渊到周承修,她真的是一个都没看出来。 岳庭渊的父母早逝,他自己远离家乡数年,还可以理解,周承修家在关外还挺有钱的,他爹妈可还健康着呢。 周承修拱手道:“父母自然是同意的,否则臣已近而立之年,岂能不娶妻,不留后?若是臣能娶得公主,周家全族皆当以此为荣。” 唉—— 程凉叹了口气。 是了! 公主在长安不太值钱,但在长安之外还是挺值钱的。 周承修的水平已经不需要靠攀附公主求富贵了,但能娶个公主回家,还是很能光宗耀祖的。 等等! 程凉脑子里闪过一道灵光:“那次碧涛湖之后,你还见过赢青吗?” “去金门前在龙门寺见过一次,臣拜谢方丈收留之恩,公主是因为落水之事去佛院礼佛。臣不敢唐突,只远观了片刻。 后来公主母族亲眷去南洋办货,臣帮了些小忙;再后来,与百越人开战,臣报着死战之心,情难自己,便写了一封书信存在那位亲眷处,希望他能在臣战死后交给公主。但后来太后圣明,一战克敌,臣便又把那封信要回来了。” 呵呵—— 程凉暗自叹了口气,以为这货是个恋爱脑,其实人家段位一点也不低。 有目标立刻行动,在龙门寺或许是真的没有说话,但他一定用某种方式让赢青和她娘记住了自己。 所以才会有母族去南洋办货之事。 林修媛大概是觉得这男的有点投资价值但是又感觉还不太够,想要牵着这根线留个备胎。 殊不知,高明的狩猎者,通常都是以猎物的形态出现。 “太后,臣真心倾慕公主,但在此之前绝对没有与她私相授受。太后……” “好,这门婚事哀家允了。”程凉打断他,“这是你自己努力来的结果,公主和林修媛也同意。但哀家丑话说在前头,自己种出来的瓜,再苦也得吃。 另外,你们都是为朝廷谋事的官员,哀家也不希望你们毫无城府,但城府毕竟是术,若是术大过了心,大过了道。出了问题,可是很难收场的!” 周承修猛地抬起头,脸色微微发红,片刻之后又转白,他低下头:“臣是真心仰慕公主……” 程凉再次打断他:“公主那边怎么想,哀家不会管。但在哀家这边,这是你周承修自己要的,是福是祸你都要自己受着。就这样——你回去准备聘书,婚约的时间写得再早些也无妨。” 周承修趴在地上重重磕头:“太后圣明,臣绝不会对太后有半分异心。” 程凉摆摆手,自己站起来向内室走去。 周承修只觉得后背湿了一大片,站起来时腿都软了。 太后怎么知道他一直都在谋划求娶公主之事? 他所有的行为都做得很正当,就连他最好的朋友彭杨和顶头上司陆倾都没有看出他有什么出格之处啊! 果然,此天底下最为明达聪慧之人,无人能比得上太后! 沈宽进门看见周承修像行尸般往外走,眼睛盯着地面,居然完全没有看见她这么大个太后迎面而过。 她一进门,往沙发上一坐,蹭蹭脱掉了鞋子:“凉,你没有同意把赢青嫁给周承修?” “不啊,我同意了。”程凉疑惑的看了沈宽两秒钟,起身走到门口,又去看玉娘的手,“怎么,今天不吃饭?” “吃什么吃,气都气饱了。”沈宽一下子就把周承修忘了,“我儿砸不是让景王召集宗室女宣布黑罗要来联姻的事情吗? 本来是想着先通知她们,这不想嫁的,能早做准备就早做准备,多留两个月来编借口,总比忽然被人家指名点姓的要人好吧。反正我觉得景王没什么毛病。 可你知道吗?那赢绿,居然当众又哭又闹,把景王骂了个狗血淋头不说,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了他一耳光。” “啊?”程凉真的震惊了。 这不论古今,就是在二十一世纪,侄女给叔叔一耳光的事情也不值得提倡。她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 “我承认,联姻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仁宗那傻逼已经开了联姻的头,咱们什么理由都给不出,说不联就不联了,黑罗人怎么想? 这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口气。黑罗本来就不那么稳定,这反手递个借口给人家,她们的幸福倒是保住了,数十万,上百万普通百姓的命就要保不住了!” “哦!”程凉马上就明白赢绿为什么要这么干了,“她这么一闹,咱们还真不能再送她去联姻了。虽然落下了恶名,但里子却是保住了。要是咱们穿过来的时候赢孝没死,说不定还真斗不过她那个母妃。” “呵,不可能!”沈宽不屑的用鼻子哼气,“赢孝独宠我原主!” 程凉:“……” 玛德,把这个忘了! “那其他宗室女是什么反应?”程凉又问。 “这个……”沈宽坐起来,“宗室中的适龄女子很多,但她们肯定没有人愿意啊。特别是现在还可以在皇家书院读书,日日生活在长安城中,随便都能找到还不错的人,脑子有包的才会想要嫁到黑罗去,而且那个王子还有毛病!” “那我们就要抓紧时间想拒绝的理由了。”程凉皱起眉头,“而且,我还有一点很疑惑。” “什么?” “诺曼说的那些话,阿鲁是和诺曼一起到长安的,也就是说他是一颗埋得很深的棋子,就为了想要让诺曼促成联姻而暴露出来,你不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吗?” 沈宽一愣,然后一巴掌拍在沙发扶手上:“你是说他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黑脸?” 第468章 大秦日新月异,黑罗使团扑朔迷离 唉…… 就在那一瞬间,程凉觉得诺曼是彻底没戏了,可惜了一个那么帅的帅哥,还风趣幽默,聪明伶俐。 不过他的长相是吃了黑罗王子这个身份的福利,在大秦这么多年吃喝玩乐从来没有愁过生活也是吃了黑罗王子的福利,现在因为这个身份被怀疑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我倒不是怀疑诺曼。”程凉不同情他,但也没打算落井下石,“诺曼卸任程家族学校长是因为楚世子之死,无论谁去联想,也只会觉得他是背了个锅,而不是因为我们不信任他。那么他们再唱红脸唱白脸的,反而是多此一举。 而如果黑罗已经知道我们对他们有了戒心,那么阿鲁这个人不跳出来,比跳出来威胁更大。他现在变成了明棋,并且还被诺曼实名举报了。再做什么事儿,就完全不能以诺曼为挡箭牌,那他一个黑罗的侍卫,还能有什么作用呢?” “会不会他没有想到诺曼会实名举报他?”沈宽思考了片刻,“两人毕竟是一起长大的,或许他觉得诺曼会心向黑罗呢?” “不可能!”程凉来回推敲了一会儿,“我有一个相当大胆的想法。” “哦,说来听听。” “我……”程凉组织了五分钟的语言,摇摇头,“太大胆了,我先不说,免得你也有了先入为主的看法,到时候我俩谁都客观不起来——总之你让古大雕把诺曼和阿鲁的一举一动都盯住。有些事情要等使团来了才能有个论断!” 搁以前,黑罗使团来长安,光是接待方式和各种礼仪就要讨论小两个月,长安百姓从知道这事儿开始吃瓜,一直吃到这些人走了还要再讨论俩月。 毕竟那会儿日子空虚无聊,一成不变,除了这种事儿也没别的好唠。 但现在,这件事也就发酵了两三天,扭头就被大家放置在了一边。 毕竟除了鸿胪寺和宗正寺的官员之外,其他人自己的活儿都干不完,实在是没功夫去参与说闲话。 而老百姓们也很忙,种地做工之余还要忙着学习和挣更多的银子,实在是学不会或者不想挣更多银子的,还可以去听宣讲吏说书,那些事儿可比公主联姻有趣多了。 毕竟仁宗朝、德宗朝都有公主联姻,送出去就跟打水漂,除了费钱之外,就只能听个响,没听说哪个公主在外面混得多么好,给大秦带来了什么好处的。 大秦日新月异! 首先是《大秦百家讲》终于出书了。 它分为上下两卷,上卷是君子六艺,下卷是百家争鸣。上卷用全新的观点诠释着儒学,下卷则是其他各个学派的学说。 这份杂志一出,引起了轩然大波。各地骂的有,思考的有,参与讨论的也有。就连普通的不识字的老百姓,在道听途说的情况下,也能自己胡诌两句。 毕竟儒家的咱不懂,道家、农家、墨家还是有接地气的部分嘛。 然后是长安公学开学。 在程家族学的原基础上又扩建了一圈,琴棋书画四院被并入了对门的皇家书院,剩下工、医、农、商、算、厨、佛、道八个学院,每个学院分男女两院,面对整个长安十二到十八岁的孩子招生。只要能够通过考试,学费非常的低廉。 而他们对面的皇家书院也略微做了改动,分为儒、墨、法、道、纵横、阴阳、兵、名八个学院,同样分男女院。赢家宗室子可以免费就读,而非宗室子想要就读就要付一笔高昂的学费。 但无论是哪个学校,想要去念书,最基本的是要识字。小皇帝趁机命令国子监在长安城里建了十个识字班,十二岁以下的小孩去识字班学识字都不需要交银子。 朝廷不强求,全凭自愿。 黑罗使团入城时,正好看到老百姓们争先恐后送小孩进城去识字班念书的场景。 “王兄,长安远比我们想象的还要繁华啊!”骑在马上的金发少女仰望巍峨的长安城,不由得感叹道。 她旁边的马车中,坐着一个跟诺曼有几分相似但却比他还帅上几分的金发少年。那少年显然是没听见女孩说话,两只眼睛散漫无神的望着前方,脸上完全没有表情。 女孩另一边的骑士露出嘲笑之色:“依泰公主,王子他什么都不明白,您跟他说这些只是白费功夫。” “可他依然是我的兄长,是大罗王的继承人!”依泰冷冷扫过他,“你再说无礼的话,我会让贝斯叔叔杀了你。” 那骑士撇了撇嘴,拉动马头转向了一边。 而在队伍的最前面,一个身着黑袍,目光深邃的中年男人满脸愤怒的,用不太标准的秦话吼着守城士兵:“我们一直以来都是大秦的盟友,从你们仁宗时候开始。你们应该有人在这里迎接我们。这是礼仪,怎么你们秦人不是最在乎礼仪的吗?” “可是……” 守城的士兵还在犹豫,城门里面大步流星走出来一个男人,他一把将那士兵扒拉开,哈哈大笑着迎向那个黑罗男人。 “贝斯,好久不见!” 贝斯脸上的怒容也消失了,笑起来:“阿鲁,我这次可给你和王子都带了礼物。” “王子收到了王的信,他似乎不愿意回到大罗去。”阿鲁说道,“他也不愿意帮助依泰公主和阿罗撼王子。” 贝斯的脸色又沉了几分:“他忘记了他的本分!” “你一会儿见到他们的皇帝,一定要小心些。”阿鲁又说道。 “为何?”贝斯反问。 阿鲁叹了口气:“也不知诺曼王子去跟他们的太后说了些什么,他们似乎有些怀疑你们的来意。” “呵……”贝斯冷笑了一下,“在大罗也有人三番五次的在王面前进言,说我们不应该在于大秦保持盟约。但你也看见了,大秦日复一日的强大,每一天都比之前更加厉害。现在程家和皇家的关系越来越好,他们能够再创造一个圣祖的时期!我们不跟他们做盟友,难道要把他们推到异教徒那边去吗?” 阿鲁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我在大秦生活了这么久,当然赞成继续与大秦联盟。但是那大秦的太后实在是不可琢磨,我是劝你小心些。” 贝斯垂下眼眸:“我会让他们看到我们的诚意!” 第469章 朕很冷静 程凉听说黑罗使团不声不响就到了城门口,也是惊讶极了。 按道理,他们走到万年县就该有人回来通报,大秦这边做准备,他们到城门口的时候多少也得有鸿胪寺的人迎接才不算失礼。 但没有人来通报! “现在先不深究这个,安排人带他们去驿馆,嘱咐御厨房立刻置办宴席——皇上你也别搁这儿站着,好歹是个重大的外事活动,你亲自去驿馆安抚一下他们是要的。” 程凉皱着眉思考了片刻:“再派个人去万年县问一问,是什么原因让他们没有派人来告知使团的事情。” 理论上,她和沈宽现在是不处理实际政务的……哦,不,宽儿以前也不处理。 但这回的事情涉及到联姻,小皇帝就特别鸡贼的把活全部甩给鸿胪寺,再暗示鸿胪寺去找程凉她们拿主意。 说来也真奇怪,权力到手之前,啥都想揽;真正权力到手了,又发现活儿多得干不完也是很崩溃的。 小皇帝前脚刚出去,古大雕就带着段金鞭进来了。 “诺曼和阿鲁都没做什么吧。”程凉问道。 “真特娘的见了鬼!”古大雕没看见沈宽,张嘴就是俚语,“自从我盯着阿鲁,他就没有出过门,每天都坐在屋里擦他那把破剑。特别是今天,他从早上起来饭都没吃,身边连只苍蝇都没有靠近过,但你猜怎么着,他就像是有千里眼一样,到点直奔城门,正好跟那使团的人碰上。” “也就是他与使团有特殊的通讯方式?”程凉立刻想到了夜琅王说的连蛊。 要是阿鲁和使团是用这东西联系的话,就说明九黎人、黑罗人以及圣光帝国的人,已经有了紧密联系。 这不是什么好消息,甚至意味着秦政那边也可能会出现凶险。 “诺曼没什么反应,喝多了,这会儿还没醒过来呢!”段金鞭说道。 程凉觉得现在有点像是在炸金花。 牌桌子上的人都很豪爽的开了两张牌,而且都是同色的,只能靠剩下最后一张来决定输赢。 她现在也搞不清谁拿了一手烂牌,谁又是真正的大牌。 拼心理是吧? 大佬说了,战略上蔑视敌人,战术上重视敌人。 他们是来联姻的。 暂且就当他们只是来联姻的。 “茉莉!”她喊道。 “在呢!”黑暗中传来一个声音。 “告诉你们老大,加强哀家和贤宁太后身边的防护,动态口令每六个时辰更换一次。禁军和龙鳞卫也一样,禁军负责皇上的安全,龙鳞卫负责长安城中的大臣们和黑罗使团。切记切记,不要出现什么王子公主一进长安就暴毙身亡的恶性事件。明白吗?” “明白!” 程凉忧心忡忡,小皇帝更加忧心忡忡,他骑在马上,整个人肉眼可见的在焦虑。 萧君佐忍不住离开自己的位置,趁着还没走到城门口,僭越到了前面:“皇上,您这么板着脸,会让人误会的。” “唔……”小皇帝猛地抬起头来,看了萧君佐片刻,“君佐,若你是女子,你会讨厌什么样的男子呢?” 萧君佐条件反射的开始思考:“若臣是女子……应该会讨厌粗鲁、下作、品行不端、轻浮……等等,皇上,您想干什么?” “哎呀,问问而已,这么紧张干什么……”小皇帝心虚的别过头,“快到城门了,你快退到后面去。” 萧君佐瞅了一眼,确实是快到城门了,他虽然是大秦第一宠臣,但因为年纪和资历的原因,暂时还只是工部主事,没有在这种外事活动中与皇帝并肩而立的资格。 他只好调转马头,走之前又提醒了一遍:“皇上,你要冷静啊!” 朕很冷静啊! 小皇帝迎着迎面来的风,坚定不移的想道:两国联盟就该是两国之间的事情,为什么非要牵扯婚事呢? 当年汉和楚嫁了那么多公主给突厥、日照、吐蕃,该打的仗还不是都打了? 他那两个不成器的皇姐宁可匆忙嫁人以及被关进宗人府都不肯远嫁,人家那位黑罗公主肯定也是被逼的。 远离故土嫁到大秦,自己还不能喜欢她,难不成像父皇对程太后那样,给人搁后宫守一辈子的活寡? 那样才是真的不冷静,真的过分! 黑罗使团的主使官贝斯站在城门口,如同一根坚韧的大罗石柱。 如果大秦不能给他们应该有的尊重和礼仪,他们宁可马上调头回去! 依泰握着马缰绳的拳头也越扣越紧。 远赴大秦已经是他们最后的选择了,如果大秦的皇帝不肯郑重的对待他们,那黑罗…… “皇上驾到,众人避让,开城门!” 朱雀大街上响起了钟鼓之声,皇帝的仪仗队伍浩浩荡荡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贝斯明显松了口气。 依泰差点从马上掉了下去,她觉得眼眶有些湿润,回头看了眼马车里的兄长,只有他依然保持着那个模样,没有一丝改变。 “尊敬的大秦皇帝,我是黑罗国王冈比西斯之手,伯尔萨.贝斯,是此次出行的主使官。请允许我向尊贵的大秦皇帝介绍我们的公主和王子殿下。” 贝斯大步向前,用右手抚胸,朗声道。 小皇帝跳下马,目不斜视:“大使的秦话说得很好,可是来过大秦?” 贝斯点点头:“回大秦皇帝的话,我这是第一次来,但伯尔萨家族有数位长者曾经来过大秦,我们家族与大秦皇帝您的家族一直都有很深的友谊。现在请让我为您介绍我们的王子殿下和公主……” 小皇帝抬头看向被一群黑衣骑士簇拥着的依泰,目光只是一扫而过:“朕听说阿罗撼王子腿脚有疾,你们还是赶紧去驿馆歇着。介绍的话朕已经听鸿胪寺的官员说过,而要想深入了解的话,也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大使以为如何?” 贝斯抿着唇没有说话,他觉得大秦皇帝对于自己的未婚妻和大秦公主的丈夫应该更加感兴趣一些。 他还想犟一下,却忽然听见背后的人群里传来一阵骚动。几个黑甲武士飞快跑了出来,面色如土的凑在他耳朵边道:“王……王子他拉身上了!” 贝斯脸一黑,生生把话咽回去,挤出最恭敬的笑容:“我等全听大秦皇帝的安排!” 第470章 国国有本难念的经 由于圣祖爷太能打,大秦的邦交其实不太多。长安城里为外国使臣准备的驿馆占地虽广,却长时间没人住,草木颇为茂盛。 黑罗使团一住进去,魏铁衣立刻带着人将整个驿馆围得严严实实的,接着龙鳞卫也入住了进来。 小皇帝、许墨林和暂代宗伯的景王坐在大堂跟黑罗的主使、副使说话,里院当中黑罗的武士们将阿罗撼王子的衣服裤子脱得精光,粗暴的替他擦拭着身体。 “你们这样会弄疼哥哥的!”依泰从外面进来,一把夺过武士手中的棉布,大声呵斥道,“都退下,我亲自来!” 武士们撇撇嘴,毫不犹豫的扔下了手中的棉布。 “公主殿下,还需要我们在门外伺候吗?”武士中有一人问道。 依泰冷笑:“装什么好心,你们巴不得他现在就死掉!我让你们好好伺候哥哥,你们几时听过?” “哈……” 那武士扯了扯嘴角,一摆手,率先转身向门外走去。 依泰抽了抽鼻子,重新洗了棉布,小心翼翼擦拭着阿罗撼的身体。 外面的乐声与故乡完全不同,她想到今天那个大秦皇帝看她的眼神,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了一滴泪来。 “别哭。”阿罗撼抬起手,轻轻拭掉了她的眼泪。 依泰却更委屈了,一把抱住了阿罗撼:“哥,他不喜欢我!” 阿罗撼叹了口气,他的眼神清明如夜空中的月,坚定而纯粹,跟傻子半点沾不上边:“依泰,我们必须得到大秦掌权者的帮助,这是大罗最后的机会。” “可是那个皇帝并不喜欢我,如果我不能够嫁给他,我就没有机会在他耳边去说话。哥哥,我们该如何做?”依泰擦了擦眼泪,问道。 “我们屋子的八个方向,都有一名大秦的高手。说明他们很在意我们的性命,只要我们不要离开秦人的视线范围,就不会有性命之忧。”阿罗撼淡淡说道,“这比在波利斯可好多了。无论你能不能嫁给他们的皇帝,都留在长安,不要回去了。” “不,哥哥,要是此事不成,我也会跟您一起回去的!” “不要胡闹!”阿罗撼宠溺的揉了揉依泰的头发,“你要想办法去见诺曼兄长,他和他的母亲都曾经得到过外祖父的庇护,应该会帮助我们。” 依泰的眼泪大颗大颗落在阿罗撼枯瘦如柴的两条腿上。 阿罗撼又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腿,勉强勾起唇角:“不要哭了,给我穿上衣服,今天晚上还要去赴宴呢。” 诺曼一听说黑罗使团进了驿馆,马上就就醒酒了。阿鲁说得没错,无论他的心意如何,他体内属于黑罗王的血是不会改变的。 特别是在这种时候,就很明显了。 难道他身为依泰公主和阿罗撼王子的亲兄长,还能在她们不远万里来长安时闭门不见? 不光是道理,就连道德都说不过去。 但一想到阿鲁,他又觉得跟吃了十万只苍蝇那么恶心,他不仅仅是一个侍卫,更是跟他一起长大的伙伴,是遥远他乡里为数不多可以谈波利斯的城墙和大漠的人。 而这个在他心中如兄弟一般的人,竟然是他父亲派来监视他的! 他就做个质子,有什么好监视的? 无非是胆儿肥了,野心大了,想要图谋大秦,但这也很滑稽啊。 当初大罗分为两部分,白罗占据了更多也更富饶的土地,以及原属大罗最为精锐的几支军队。 黑罗占有的不过是祖先和圣火所在的一小条河谷和一片荒芜贫瘠的沙漠。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人们说到大罗都是指那些身着白袍,信仰圣光的人。而黑衣大罗就跟西域三十六国一样,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小国家。 要不是大秦圣祖的军队一举荡平了西域,又让程家人为将,将远征军列于白罗国门之前,他们现在还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呢。他这个父王曾经也是黑罗的一位雄主,这么多年过去,是把脑子给消化掉了吗? 诺曼走一步叹三口气,他之前在盘算自己的积蓄。 如果拒绝回大罗,那就相当于放弃自己的质子身份,当然也不可能继续在长安待下去。但他要是躲到某个乡下,倒还不至于会被追捕。 但这几天他又盘算了一大堆,越发感到跑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他固然是大秦公主的儿子,固然在大秦生活了二十几年,但他在其他人眼中的身份只是黑罗王子诺曼。 如果两国继续保持交好,他这些年走南闯北得看热闹就仅仅只是好奇心重;若两国决裂甚至打起来了,他这些年走南闯北看热闹的行为就叫做间谍! 到时候,他父王不派人找他,大秦都会派人找他。说不定派出来的还会是秦政或者古大雕之流。 秦政就算了,被他打死也无所谓。 但是古大雕…… 他就是把自己剁碎了去喂狗,也不能以间谍的身份被这个男人抓住。这就不单单是生死的问题了,这事关尊严和清白! 诺曼站在皇宫门口仔细思考了许久,他觉得有一个原则是不会错的。 那就是阻止阿鲁。 他埋伏在自己身边这么多年,实际上就是他父王埋在大秦的眼睛,他想要做成的事情定然不是什么好事! 如果有机会,最好是把他弄出长安,让他滚回大罗去! 诺曼刚刚这么想完,就看见阿鲁混在一群黑袍人中走了下来。 他也看到了诺曼,还很自然的走了过来:“属下正好有一件事要去见王子您——大使带来了王的旨意。从现在开始,我将不再担任王子您的护卫,而改任大罗使团向导。所以,恕属下不能随王子您进宫赴宴。” “你本来也不是我的护卫。”诺曼淡漠的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被人群簇拥着的贝斯和依泰,还有她们旁边被抬着的阿罗撼王子。 他皱起眉头,脸上浮起一抹嘲笑:“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大使先生应该是伯尔萨家族的人,而我这弟弟和妹妹看长相是萨珊家族的孩子吧。 没想到这些最为古老的家族都跟冈比西斯一起犯糊涂。傻子结亲如同结仇,你们想干嘛就干嘛,何必还非要将我这行动不便的弟弟弄到万里之外来走个这个过场呢?” 阿鲁面无表情:“王是真心想要跟大秦联姻,将来会把王位传给阿罗撼王子的。若您不信,大可随他一起回大罗去,以您的身份,摄政亲王也是能做的。” “哈……” 诺曼一个字都不信,反正也认识路,甚至他还能在皇宫里骑马,他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便长扬而去! 第471章 小皇帝出息啊,都会甩锅了! 所有人都在从阴谋的角度思考关于黑罗使团的事情,只有沈宽正视了他们的颜值。 皇上已经亲政,应酬的事情就需要亲自参加,而她和程凉作为太后,主要是在背后快乐的吃东西且聊天。 “不过你看那个黑罗公主,长得是真好看啊。特别是身材,我觉得这人种不一样,发育时间真的是不一样。前凸后翘啊,直接弄去演电影都够了。 那个王子也是真的帅,要只是腿有毛病的话,应该都会有小姑娘趋之若鹜,只可惜他还是个傻子……” “问题就是这个啊!”程凉一点都没心情欣赏帅哥美女的颜值,她真的是心累。 那位大罗王子自从进来就跟小脑没发育完全一样,俩人扶着才能坐在坐榻上。 吃饭用勺子,挖得脸上桌子上衣服上全是食物,他自己还一点不觉得不好意思,咧着个嘴笑得跟蛤蟆一样。 程凉本来也不想看,但王子的身份尊贵,就坐在皇帝下首,距她几米远,想看不见是很困难的。 这傻得比她之前想象的可严重多了。 黑罗真的会让这样的人继承王位吗? 如果他们不会,那么这娃就是来骗婚的,说是结亲更像是要惹怒大秦;如果他们会,那黑罗这个盟友大概就是废了。 虽然程凉并不全盘否定联姻这种事,但双方多少还是得做做面子工程不是? 真要把哪个姑娘嫁给这位王子殿下,她的良心是会被绑在耻辱柱上不停被抽打的。 而且从大局而言,也没什么好处。 黑罗人不会觉得大秦是因为多年的感情,只会觉得大秦好欺负,是适合接盘的老实人。 大秦百姓也不会觉得嫁出去的公主是为了天下百姓,只会觉得皇家连这种驸马都要,实在是饥不择食,打肿脸去充胖子。 我们大秦现在需要充这个胖子吗? 显然是不需要啊! “联姻肯定是联不成了。就算是赢绿那种被她娘教坏了的姑娘,那也是大秦公主,咱们不能把她推进这么大个火坑里。”程凉揉着额头说道。 “那黑罗人能同意……” 沈宽话都没说完,便看见那个贝斯举着杯子离席走到了小皇帝面前。 “尊敬的大秦皇帝,感谢您赐宴与我们,我代表阿罗撼王子向您表示感谢。国王写给大秦皇帝您的信,您应该已经收到了,贝斯斗胆想请问大秦皇帝,皇上您与依泰公主的婚事准备几时举行?” 噗—— 小皇帝差点把酒倒进了鼻孔。 这老国王之手也太着急了吧! 合着他们家公主就是个烫手的山芋,感觉自己现在要是能点头,他马上就能把人给抬进乾阳宫。 小皇帝脑袋飞快转动,露出职业的假笑:“伯尔萨爵士,朕应该如此称呼您,对吗?朕在此设宴,是为诸位接风,也是希望大家能放松一点。溶溶月色之夜,就不要谈国事了吧。” 贝斯笑了笑,丝毫不退让:“两国联姻乃是国事,儿女婚嫁却是私事。在我们波利斯,这种上等的酒会正是最适合讨论细节的时候。 依泰公主的母亲是大罗最古老家族萨珊家族的女儿,萨珊家族给她准备的陪嫁一定会让尊敬的大秦皇帝满意。主要就是时间和仪式还需要与皇帝您确认。” 他倒是没把小皇帝当做十三岁的少年,但越是恭敬急切,小皇帝越是觉得他心里藏着有巨大的阴谋。 本来就不想娶阿舒以外的姑娘了,现在这么一搞,他对依泰的观感直接降到及格线以下。 这种时候就要用到一门的独门绝技——甩锅! 小皇帝毫不犹豫的侧头看向沈宽和程凉:“在大秦,儿子婚娶必须经过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朕虽然是皇帝,但母亲们尚在,婚姻大事不敢自己做主——两位太后就在旁边,伯尔萨爵士不如直接跟他们谈。” 沈宽跟程凉也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冷不丁听见自家大儿砸这么一句,咔一声咬断了鸡翅膀的骨头:“他这是……” 程凉也很惊讶,甚至可以用刮目相看来形容,勺子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感叹:“你瞅瞅,上班果然能帮助人成长,这才多长时间,都会甩锅了!” 没等俩人从小皇帝的成长中反应过来,贝斯已经大踏步走到了面前。 看得出,这位兄弟是真的很着急。 “两位尊敬的大秦太后……” 贝斯刚一开口,程凉就打断了他:“伯尔萨爵士是想说依泰公主的婚事吧。哀家和贤宁太后都听见了,但在我们大秦,婚嫁可是顶了天的大事。 寻常百姓家尚要穿戴整齐,长辈齐聚,由媒人居中说和,处家中正堂交谈,往来数次方可确定是否能成一段良缘。 大秦皇帝乃天子,婚事不可能比寻常百姓还草率吧。伯尔萨爵士肯定也不希望依泰公主,像寻常的嫔妾一般,随随便便就进了皇宫。 规矩就是礼仪,礼仪就是身份,若是真的想要嫁入大秦,多少还是该先学学大秦的规矩吧。” 沈宽简直想要给她家凉凉鼓掌,没想到刁钻婆婆的气质她也能拿捏得那么到位! 贝斯皱了皱眉:“可是大罗据此万里,不可能往来数次。大罗王已经亲自写了国书,遣人送到大秦……” “确实!”程凉再一次打断他,“大罗王这国书递得确实是太仓促了些。大秦幅员辽阔,百姓众多,皇上每天要处理的国事实在是太多了,他不可能一直盯着那么几页纸的国书来看。” 贝斯脸一沉,但程凉没给他说话的机会,话锋一转:“不过这件事的重要性我们还是明白的,皇上也下了令,使团一到长安,马上开始商议此事。上至哀家和贤宁太后,下至列为臣工都已经做好了准备。 若伯尔萨爵士当真心急,那么哀家建议您明日先去宗正寺,如今的宗伯是开国王爵,皇上的堂叔父,大秦所有赢氏子弟的婚事都要过他的手。” “景王?”贝斯一扭头,看见一个道袍上绣着金蟒的男人在向他招手微笑。 “不用等明日!”他转身要走。 程凉隔空给景王甩了个眼神,景王会意,放下酒樽,正襟危坐。 贝斯刚走过去,还没开口。 景王先严肃道:“宗室子弟的婚事确实是归孤负责,但皇上不是寻常的宗室子,他还是万民之首,百官之长。 他的婚事单纯列为宗室私事也不妥当,孤以为你们作为外邦的使臣,这件事还是应该先跟鸿胪寺的人说好才对。” 贝斯已经有点晕了,强打着精神问道:“鸿胪寺又在何处?” 景王笑了笑:“今日宴会没有鸿胪寺的人,但他们明日肯定要去驿馆,你们明日在驿馆等他们吧。” 第472章 不是会说秦话就是大秦通的 按照规矩,诺曼这个黑罗王子应该主动坐到自己母国那边去,内侍省给他安排的坐席也在那边。 但他坐了五分钟,就自己偷摸溜到了门边和那些凑数的官员宗亲坐在一起。 虽然是坐得远了,但他的注意力一直都在黑罗使团上。重点是盯着阿鲁、贝斯、依泰和阿罗撼。 阿鲁和阿罗撼都没有异动。 前者很平常的吃饭喝酒,后者很不堪入目的吃饭喝酒,连目光都没有乱瞟,简直正常得都有点不正常了。 而贝斯就太异动了,或者说叫头铁。 诺曼看见他在皇帝、太后和景王之间走来走去,如同一只困在笼中的金毛狮子。 伯尔萨家族的人就是这样,自以为学了秦话、了解了大秦表面上的风土人情就能算是大秦通,实际上那些真正的办事方法,他们是一个都没有学到。 如果是他来办这件事…… 他肯定不会这么莽撞,先试探一下大秦皇帝有没有联姻的意思,要是有皆大欢喜,要是没有,就先不要提这件事。 先寻个别的理由入长安,找个大家一起吃饭或者看戏的机会,不经意的让依泰出现一下。如果皇上一眼就看上了,自己问起来,皆大欢喜;没看上或者没问,就继续制造机会。 这种时候要去找的不是什么鸿胪寺也不是什么宗正寺,而是皇帝身边的太监,能买通当然最好,买不通也可以套话。 瞅准合适的机会,再一次出现在皇上面前,这次就要想办法和皇帝产生肢体接触,当然实在产生不了,也可以用其他一些办法使皇帝印象深刻。 另外还有一点,可以先讨论阿罗撼的婚事,这个肯定更不好办。 如果,他是说如果,阿罗撼的婚事都谈成了,依泰长得好看,作为添头,很容易就能添进去。 如果没谈成,大秦刚刚拒绝了一个王子的联姻,再拒绝公主的联姻就不会那么的有底气了。多半情况下,他们都会取舍之后答应下来。 等等—— 诺曼反手给了自己一耳光,他为什么要想这些?还嫌自己的身份地位不够尴尬吗?还是说他被阿鲁那混蛋洗了脑,真的想要站在黑罗人那边? “诺曼哥哥!” 突如其来的女声吓得他差点跳了起来,回头一看,依泰站在门边。 “你干什么?”诺曼一脸的警惕,要不是前面还有人挡着,他都打算撒腿开跑了。 他的反应让依泰很受伤,长长的睫毛垂了下去:“诺曼哥哥已经忘记自己是一个黑罗人了吗?” 诺曼一下子冷静了下来:“我是哪国人并不重要,重要的应该是你们这次出使大秦想要干什么吧。若是联姻,就按照流程,该怎么谈怎么谈,能谈成就成,谈不成那也是冈比西斯和大秦皇帝之间的博弈。我一个无权无势的质子能影响什么? 如果你们还有其他的谋算,那我身为你们的兄长,能劝你们的也只有一句——不要算!大秦之强远超你们的想象,特别是这几年。如果惹恼了他们,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你们要是非要拉我下水…… 我六岁就离开了波利斯,在长安生活了二十几年,说的是秦话,吃的是秦栗,喝的是秦酒,你觉得哪里更像是我的故乡? 自从我懂事,冈比西斯就从来没有对我笑过,没有给过我赏赐也没有给我一个父亲该给的关心,以至于我母亲身为大秦公主,还需要自己刺绣送给各个家族,以求他们的庇护。 而我来到长安,舅父赐了我府邸,让我读书习武,吃穿用度从未短缺过我半分,甚至还让我可以和其他皇子一样在宫中自由行走。你觉得谁更像是我的父亲? 一边是我生活了二十几年的故乡和我看着长大的母族侄儿,一边是并没有给我留下什么好的回忆的出生地和素未蒙面的父族弟妹。你觉得我会帮哪一边?” 依泰有些惊惶,显然诺曼的态度有点出乎她的意料。她们之前倒是也想到了诺曼对黑罗不会有很深的感情,但万万没想到他会这么的决绝。 “可是,萨珊家族曾经帮过你的母亲……”依泰楠楠开口,声音小得跟麻雀叫一样。 诺曼愣了愣,眉毛一挑:“那你代表的是萨珊家族啰?” 依泰身子抖了一下,但没有回答。 诺曼发现黑罗使团的人已经向他们走了过来,意味深长的看依泰一眼:“如果你们是真心希望寻求大秦的帮助,那就不要整那些花里胡哨的玩意,真诚一点—— 否则,即便你做了皇后,也不可能控制这个国家的行驶方向。这个国家跟大罗不一样,即使是国王也不能随心所欲。” 依泰还没反应过来,诺曼已经捂着肚子一溜烟的跑了。 “公主,您怎么走到了门口,这边这么多人,伤到你该怎么办?”使团的人行了个礼,很有礼貌的问道。 依泰摇摇头:“副使先生,我只是想跟诺曼哥哥说会话,虽然从来没有见过面,但他和阿罗撼哥哥一样,也是我的哥哥啊。” 副使侧头看了一眼:“可他好像并不想和公主您说话。” “是啊。”依泰看了副使一眼,“人和人的关系还是需要相处才行,要是我能留在长安,将来跟诺曼哥哥的关系就会像跟阿罗撼哥哥一样好了吧。” 副使笑了笑:“是的,如果您能顺利嫁给大秦的皇帝——快回去吧,伯尔萨爵士该要找您了。” 依泰跟着副使回到了黑罗的坐席前面。 诺曼这一口气跑到了楼顶的阁楼上,春末夏初,空气已经有了几分温度,他扶着栏杆,陷入了沉思。 如果依泰和阿罗撼代表的不是冈比西斯,而是萨珊家族…… 等等,以冈比西斯的性格怎么会允许阿罗撼这样又残废又傻的人做他的继承人呢? 除非是被逼迫的。 能逼迫冈比西斯的……萨珊家族的力量稍稍还不够,但如果加上伯尔萨家族,倒是也说得通。 也就是说,会不会有这么一种可能…… 诺曼把最近的事情通篇捋了一遍,猛地支起身子,拔腿往下跑。他觉得他有必要跟两位太后好好谈上一谈! 第473章 你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不要多浪费一个脑子 酒宴一直进行到子时才结束,程凉和沈宽并肩走在夜色之中。 “很奇怪!那个贝斯着急得太明显了一点,但我偏偏又觉得他是真的很想促成你儿子和依泰的联姻。”程凉一边走一边思考,“我本来以为他们主要是想给阿罗撼讨老婆,考虑到自家王子这个样儿,才不得不添了个公主来做交换。但现在看来好像没有这样简单。” “最近两个月我翻了翻关于大罗的史料,你猜怎么着?”沈宽问道。 程凉眉毛一皱:“你可别告诉我他们那儿也有穿越者……真的是够多了!” “哈哈,那倒是没有看出来,他们的历史人物都蛮正常的,但你要知道,东西方之间还有很广阔的土地,他们也孕育出过很灿烂的文明,虽然只是昙花一现吧。但没有反而更不正常,对不对?”沈宽笑起来。 “你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程凉点点头,“那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哈哈哈,和我哪能知道。有可能天道历史不好,对于中亚那一团糟的文明没看明白,就直接抓取了脉络比较清晰的两端。也可能他们曾经有过,但啥事儿也没干就被猎杀了!” “猎杀?”程凉惊讶。 “我瞎说的,猜测而已。”沈宽伸出手用大拇指和食指在空气里卡了一段,“我们把现在的历史分为几个阶段。 以我们的历史纪元来看,楚太祖是第一个节点,改变了秦统一六国的历史。有这一点,我们马上就能意识到,这个历史进程有问题。 但西方不一样,他们反反复复的在经历征服和被征服,就没有什么很明显的时间节点能证明穿越者究竟是出现在了什么时候,也不知道他出现的地点。 他们的第一个穿越者可能是罗马人,也可能是马其顿人或者迦太基人,对于生活在我们那个时代的西方人而言,这些国家都很难让他们有归属感的。” “所以,他们很有可能并没有投身于任何一个国家的建设,而是直接投身于了宗教建设。” “对!圣光教在楚太祖时期就已经来到了东方,虽然没啥影响力,但能走这么远本身就说明问题——他已经努力搞了很长时间,甚至……我是说甚至啊!他那个时候就已经发现了有灵魂存在这件事。 而这个时候,罗马也好,马其顿也好,斯巴达也好,大罗也好……他们都还是很正常的国家,如果没有意外,大罗应该是要发展成波斯帝国的。 但他们并没有——在第二个历史阶段,也就是前汉,历史修正的阶段,他们依然相互对攻,狗脑子都快打出来了。这一点就很难,因为你不知道这是改变还是修正。 在平静的湖水中丢一颗石子很容易被看出来,但在本就波涛汹涌的大海里丢一颗石子……呵呵——” “但这跟黑罗有什么关系……”程凉不解。 “黑罗人从不自称黑罗,他们也是有来处的好不好。”沈宽竖起手指晃了晃,“以前我不就说了吗,圣光帝国和圣光教是两个东西,圣光帝国在莽帝时期横空出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打遍了地中海沿岸所有城邦,建立起了圣光帝国。 而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大罗分裂成了白衣大罗和黑衣大罗。而白衣大罗还在后汉时期一度成为中亚地区的小霸主,趁着后汉分裂中原大乱的机会成为了西域很多国家的宗主国。 但他们这么强,摁着黑罗一直爆锤,却一直没有占领过黑罗,甚至疏勒城都占领过,却没有占领过黑罗的波利斯城。 并且黑罗在获得你相好帮助之后,马上就能返回去把白罗锤得四处逃窜,分分钟将他们彻底赶出西域,并占领了他们的大部分土地,一举取代他们成为新的中亚霸主。 你觉得这是为什么呢?” 沈宽宛如讲课的大学教授,一脸谆谆善诱的瞅着程凉,就差没说答出来就加学分的事儿了。 可惜程大总监完全不吃这一套:“我有啥好觉得的,你想到什么就直接说,不要多浪费一个脑子好吧。” “我觉得黑罗和白罗的区分其实没有那么大!甚至在数量最为庞大的大罗人民心目中,黑罗和白罗只是不同派系贵族统治的两个地区,而非两个国家。” “啊?” 程凉被这个结论惊呆了! 沈宽更加兴致勃勃:“我们再来捋一下时间线,你相好并没有完成平定西域这件事。他起了个头,去做的是你们程家的第一任武安侯,而真正把战旗插到了白罗门口的,其实是你的叔父,上一任武安侯的嫡兄弟。 这期间与大秦接触的黑罗国王有三位,但吃到了大秦最多红利的只有现在这一位,波利斯.冈比西斯一世。 根据我们这边的记载,他十七岁成为黑罗国王,率领黑罗军队配合远征军对白罗发起进攻,花了十年功夫,把黑罗从一个濒临破产的小国变成了中亚一霸。 然后他亲自到长安来朝见,仁宗按照惯例把嫁了个公主给他。他回去之后跟公主关系还挺不错的,诺曼也并不是他和公主的第一个孩子。 德宗年间公主就报过两次生育,德宗还赏了东西去黑罗。但据诺曼描述,他出生之后,冈比西斯就没再进过公主的行宫。等到公主去世,更是立刻将诺曼送回长安来做质子。 在赢孝一朝,大秦和黑罗的联系也比较表面,远征军更多是驻守,而没有再次对白罗发动过进攻。按道理,不应该如此,即使是他要转变思想,也该等到把白罗彻底消灭之后。” “所以,你认为冈比西斯在征服白罗的过程中反而被白罗人洗脑了?” “不一定是冈比西斯本人。但如果我们上一个结论成立,那么两个大罗的战争就不是相互征服的战争,而是相互妥协和交融的战争。 冈比西斯也没有你那么虎,不可能把大罗的家族全部砍掉。所以,当他统治下的思想越来越杂乱的时候,他也很难一意孤行的坚持某一个派别。 这在中西方很常见,最牛逼的帝王们都得一三五戴这种王冠,二四六戴那种皇冠,或者帽子走欧洲风格和衣服走中东风格,鞋子走北非风格,强行混搭以收揽民心。” “所以,他把诺曼送到长安来未必是真的不喜欢他,而是……为了保护?” 沈宽抬头看向月亮:“这就不好说了,毕竟最是无情帝王家。所有的父子情都是薛定谔的父子情,打开箱子之前谁能知道那猫是死是活啊!” 第474章 我觉得他们的脸很大 沈宽的假设给程凉提供了很新的思路,她之前一直都在想圣光帝国怎么怎么样,忽略了人家黑罗自己本身就是个挺乱的国家。 而且那位冈比西斯同志,粗粗一算也是八十好几的老爷爷了。就算他身体还算健康,也最多能表现在吃饭和出门遛弯上 即便他老当益壮,对大罗的政局还有很强的掌控力,也不应该还对大秦有肖想吧。 男人可以至死是少年,但就算是少年,从黑罗打到大秦来,也是要变成中年的。 阿罗撼他们来联姻,要真的是冈比西斯的阴谋,那他真的是想得太远了点。 “宽啊,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他们真的就是很单纯的想要联姻。”程凉说道,“阿罗撼今年才十六,他上面肯定有数不清的哥哥。而他越过那么多人,以一个傻子兼残废的身份坐在储君位置上,搁我们这边,都死了七八十回了吧。 但他现在还能活生生坐在这儿,多半是两个原因—— 其一,他是个威胁很小的傻子和残废,如果储君的位置上必须有人,那么他在这个位置上,反倒符合所有竞争者的利益。 其二,他背后一定有强有力的势力作为支持,否则他连入局都入不了。” “嗯,他和依泰都是萨珊家族的人。这个家族在大罗还没分裂之前就是大罗的大家族,差不多就是权游里面东境大公的等级。但他们叫总督,萨珊家族掌握着大罗五分之一的行省。那个贝斯所在的伯尔萨家族也掌握着五分之一。” “冈比西斯都八十好几了,身体肯定越来越衰弱。 我现在有两种假设。 其一他从很早就开始迷恋长生之术,早就已经暗中投靠圣光帝国。 但国内又有一些王权派与他意见相左,其中最为突出的就是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于是乎老国王和圣光帝国合计,干脆找个理由把人扔到大秦来。其理由无非是什么联姻成功就马上继位什么的。 无论我们同不同意联姻,他们肯定都会想办法让我们不同意,从而挑起萨珊家族、伯尔萨家族和我们大秦的对立。 再狠点的,可以直接把阿罗撼和依泰什么的都做掉,让萨珊家族、伯尔萨家族跟远征军干起来最好。 这样一来,既除掉了国内碍事的家族,也让我们大秦疲于应付边境战事,而不能专注进行国内的改革。 其二……冈比西斯快死了!” 程凉犹豫了一下才开口,因为她已经看见诺曼站在后宫和前殿分路的地方。 不出意外,是在等她们。 沈宽也看见了,停下脚步:“先说完再过去。” “国王身体健康的话,阿罗撼坐在储君的位置上没有关系。但如果只差临门一脚的话,他就有些碍事了。 如果我是参与斗争的人,那么我和其他竞争者在此刻的共同利益是除掉他。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要面对的压力很大,特别是这位王子可以被攻击的地方太多了。 所以他们来大秦联姻其实是想要找外援,如果阿罗撼能够被大秦承认,那么他的残疾也好,傻也好,都会被忽略掉。 而且如果他是大秦的女婿,那么远征军就会在一定程度上成为他的依仗。而远征军在那边的威慑力对于黑罗的贵族和人民应该都是很有效的。”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们直接跟我们讲就完了啊。结不结婚不重要,咱们直接派人护送阿罗撼回去,帮他成为大罗王,齐活!”沈宽摊摊手,表示不理解。 “可那样的话阿罗撼的王位就没有说服力啊。他是个傻子、残废的问题也不能被淡化,反而会让大罗人觉得他们的王是依附大秦的。 而萨珊家族、伯尔萨家族可能还会有更多的顾虑,如果用那种方式获得大秦的帮助,那么我们会不会直接就让远征军进入黑罗。到那个时候阿罗撼究竟是大秦的傀儡,还是他们俩个家族的傀儡呢?” “哦,所以他们想要借助大秦的影响力,但并不希望大秦给他们实际的影响,是吗?”沈宽恍然大悟。 程凉点点头:“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就是!” 沈宽继续点头:“那他们的脸可真不小,咱们啥好处也没有,还得白搭一公主?合着咱们很像冤大头是吧。” “他们大概觉得公主换公主还是挺公平的吧!” “放屁!我儿子虽然妈宝且恋爱脑了一点,但大多数时候还是玉树临风的。他又不是娶不着媳妇,他们强行塞个公主过来这算啥公平,明明就是白嫖两次好吧!” 程凉想得更深一些:“但无论是哪一种假设,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都是大罗中亲善大秦的那一部分,我们要是真的不跟他们合作,岂不是相当于把大罗拱手让给了亲圣光帝国的那些人?” “那也不能将好人家的姑娘塞给那傻子吧!咱们不能干这种事,我不同意!”沈宽坚定的注视程凉的眼睛,“还有我儿子,如果他不想娶那个公主,我也会支持他的!” 程凉沉默了片刻,点点头:“好吧,我会换个思路的。联姻是最简单快捷的方式,但肯定也会有其他的代偿办法。你拖着他们,容我好好考虑,行吗?” 沈宽笑起来,凌空打了个响指:“没问题,接待外国学术考察团,我还是有经验的!” 程凉也笑起来。 实在不行就暴力破局呗。没什么比她们互相之间达成共识更重要! “诺曼还在湖边站着呢,要去见见吗?”沈宽问道。 “不然呢,让他在那站一宿?”程凉现在看诺曼不像间谍了,像冤大头。 他帮黑罗使团牵线搭桥,是被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利用;他不帮他们牵线搭桥,是被黑罗境内其他势力利用。 既然如此干啥都是被利用,不如干脆被她们来利用算了。毕竟吃了二十年大秦的米面粮油,也该付点饭钱了。 “臣诺曼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特意在此等候,是有要事相告,那依泰和阿罗撼很可能不是奉冈比西斯之命而来,而是代表萨珊家族……” 诺曼刚一开口,程凉就点头了:“哦,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 “啊?” 诺曼惊呆了,自己啥都还没说呢! 他抬起头,还没酝酿好下一句话,又听见程凉说道:“不过你来得倒是正好,哀家与贤宁太后正有事要交给你做!” 第475章 如果不要面子的话,请不要拉我下水 长安的月比波利斯更温柔一些,或许是因为水汽充沛。 贝斯坐在驿馆的院子里,望着苍茫的夜空,回头问自己的侍从:“现在是几时了?” 侍从回答:“亥时初刻。” 贝斯站起来,有些烦躁:“不是说大秦有宵禁吗?为何现在外面还有鼎沸之声?” “听阿鲁大人说,大秦自上一位皇帝去世之后便进行改革。他们的太后是程家女子,有家族护佑,短短三年,便荡平先皇帝所留之沉疴,将原本位于皇庭与百姓之间的世家全部打败,使得国富民丰。长安的宵禁便是不久之前,由太后亲口取消的。” 贝斯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转眼,阿鲁高大的身影从院墙外面走了进来:“伯尔萨爵士,鸿胪寺那边大概已经有说法了。” “什么!”贝斯急急的转身过去,“他们什么时候给王子和公主举行婚礼?” “他们说是要核实公主和王子的身份。”阿鲁淡淡说道。 贝斯皱起眉头:“什么叫核实,难不成他们以为我,伯尔萨家族的次男,国王之手伯尔萨.贝斯还会造假不成?” 阿鲁眉间浮起一抹狡黠:“伯尔萨爵士,他们或许并不想要跟我们联姻。” 贝斯的脸沉了下去:“难道秦人想要撕毁他们老祖宗与我们定下的盟约?” 阿鲁眼睛眨了眨,颇为遗憾的感叹道:“大罗与远征军之间,已经没有其他的敌人了,不是吗?” “哈!”贝斯冷笑,“可我大罗还有数以百万计的勇士!” 阿鲁像是被吓了一跳:“伯尔萨爵士,您可不要胡说,这周围到处都有秦人的耳目。您也不可能仅仅因为他们拒绝联姻就与他们宣战,不是吗?” 贝斯沉默的看了阿鲁半天,开口问道:“我要求见秦人的太后?” 阿鲁有点惊讶,这老头这么快就找到了问题的关键啊! 幸好他提前在诺曼那里上了眼药,要不然他俩联手在一起,联姻之事说不定真的能成。 不过现在,诺曼把黑罗使团和自己看成一体,避嫌都来不及,肯定不会帮他们去疏通关节。 他摇摇头:“伯尔萨爵士,按照大秦的规矩,太后已经归政于皇上,寻常便不会出现在朝堂之中。联姻之事必须要等鸿胪寺那边同意,然后宗正寺也给出了联姻方案,太后们才会出来做最后的决定。” “那要是鸿胪寺一直不同意呢?”贝斯很愤怒,“难道君主的婚事还要让这些做臣子的同意才能进行。” “没错,这就是大秦。” “没错,这就是大秦!”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只不过阿鲁音调低沉,带着几分咬牙切齿般的挑衅;而另一个声音则轻快高昂,带着十足的自豪。 贝斯和阿鲁同时扭头看去。诺曼靠在拱门上,快乐的冲他们吹了声口哨。 阿鲁脸色沉了下去:“诺曼王子,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怎么,我不能来?”诺曼冷冷的看着他,“虽然我在长安生活了二十几年,但依然还是大罗的王子吧。我体内流着尊贵的大罗王之血,阿罗撼和依泰都要叫我一声大哥,我自然想什么时候来看他们,就什么时候来看他们!” 阿鲁:“……” 玛德,你前两天可不是怎么说的! 这想通得也太快了点吧! 诺曼将目光从阿鲁身上移开:“伯尔萨爵士就不想问问本王子与阿鲁这个贴身侍卫之间发生了什么?” 贝斯满脑子都在想联姻,哪有功夫管诺曼这种过气王子跟他自己贴身侍卫的爱恨情仇啊! 出于礼貌,还得回答:“属下不知。” 诺曼毫不犹豫的指向阿鲁:“他在我面前进谗言,明里暗里让我不要帮助你们!” 哗—— 阿鲁的表情瞬间炸裂:“诺曼王子,你不要胡说八道!我明明是劝你帮公主和王子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你……你怎么反倒血口喷起人来?” “别装了!”诺曼耸了耸肩,笑眯眯的看向贝斯,“阿鲁当你们的向导,帮着你们在长安城中周旋了几日,联姻之事可有进展?” 贝斯皱了皱眉:“阿鲁确实很用心,但大秦各个衙门都在推诿……” “不不不,推诿的可不是大秦的衙门。昨儿个我从宫里出来时皇上还在说,他想要请依泰和阿罗撼去书院看蹴鞠比赛,但阿罗撼似乎是身体不适。他觉得很遗憾!” 贝斯扭头看向阿鲁。 阿鲁一惊,连忙摆手:“这事属下并不知情,会不会是传信传出了问题?” 贝斯没回答,回过头,单手抚胸:“这么说,殿下愿意帮助我们?” “嗨,都是一家人,说什么帮不帮的。”诺曼笑着露出一口白牙,“在大秦办事,明面上有规矩,暗地里也有规矩——阿鲁就是个下人,虽然在长安生活了二十年,但一日也没有和高层贵族中交往过,自以为懂得多,实际上……哈哈哈,愚蠢得很!” 贝斯没说话。 诺曼也收敛笑容:“我今日来,带的就是太后们的意思——阿罗撼这模样,除非他已经坐上了王位,否则……伯尔萨爵士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贝斯愣了一下,却没有很失望的样子,他又问:“那依泰呢?” “依泰的话……” 诺曼有点惆怅,他个人认为依泰和皇帝联姻没什么问题,可偏偏小皇帝跟着了魔一样,一点商量的余地都不给。 “实不相瞒,依泰与皇上本该是天作之合。朝廷之所以还在考虑,一来是你们将依泰的婚事和阿罗撼绑在一起,让秦人有些顾虑;二来,皇上有心仪之人,若依泰嫁入秦宫,恐也不能得其欢心。 若是寻常的大罗公主也就罢了,依泰乃大罗王嫡女,又是萨珊家族的姑娘,若将来阿罗撼继位,她还是长公主,这要是在大秦遭受冷落,对两国邦交其实没有帮助。 伯尔萨爵士也是明事理之人,应该明白你们直接把国书怼到大秦皇帝面前,给自己留得退路就已经很少了。 皇上和太后让我来见你,而不是在朝堂上,当着百官万民当众拒绝,这是在给您、依泰、阿罗撼还有大罗留面子。不过,我看您好像很重视这次联姻——” 诺曼停住了,笑眯眯的看着贝斯。 贝斯继续沉默着。 诺曼叹了口气:“那我传话就传到这儿,你们来都来了,在长安好好游玩一番,买些土特产吧。要是银子不够,问鸿胪寺的人要,外使是可以领补助的……” “如果我非要联姻呢?”诺曼还没走出去,贝斯又来了一句,然后还补充,“若大罗的王储配不上大秦的公主,大罗的嫡公主也配不上大秦的皇帝,岂不是说秦人没有把大罗放在眼里?” 诺曼回过头来:“所以你想怎样?你们已经膨胀到觉得自己有实力一举打败远征军,再打败西域都督,奔袭万里直逼长安是吗?现在人家已经给你面子了,要是太过分的话,请不要拉我下水!” 第476章 如果世上有一个地方能够对抗圣光帝国,那一定是大秦 贝斯又沉默了许久,终于伸了伸手:“请殿下进屋去谈,可好?” 诺曼点点头,跟着他走进了屋。 大秦给外使的待遇很好,油灯数量很多,整个房间尤其明亮。 “我们来之前就想过情况会很艰难。”贝斯开口道,“这一路上我们见识到了秦军的强盛和关内的富庶,心中更加担忧。大秦确实不需要向大罗妥协,也不惧怕大罗。但你知不知道,如果秦帝不肯将公主嫁给阿罗撼的话,他就要迎娶圣光帝国的公主了。” “哦?”诺曼心里面很吃惊,但面上很淡定,“看来这些年白衣人真的给了你们很大的压力啊!他娶了圣光帝国的公主,是不是下一步也要皈依圣光教呢?那样一来,你们伯尔萨家族的位置岂不是很尴尬了?” 贝斯笑了笑:“没想到诺曼殿下还记得伯尔萨家族的信仰——我们当然不会允许异教徒成为大罗的新国王。不光我们不会,萨珊家族也不会同意!所以,我们才与您父亲约定,先带阿罗撼来大秦联姻。 如果实在是不能成,我们也有我们的应对,不过那肯定会造成动荡,毕竟你父亲还有很多的儿子,而王位只有一个。如果可以,萨珊家族也不想放弃自己的外甥。” “那冈比西斯怎么想?”诺曼问道。 贝斯没有计较他的无礼,但他自己对冈比西斯是很尊敬的:“您的父王年纪已经很大了,他这一生都在守护着先祖留下的土地。但你知道的,那些土地一旦被杂草侵蚀过,就很难将根茎除净。 况且侵蚀土地的,不是杂草,而是一棵棵高大的,结满了大罗人的树木。他难道能对自己的同胞挥动屠刀吗? 阿罗撼是他的儿子,虽然没有受到神的祝福,但他依然令祖先自豪。 你想想看,一个父亲是更愿意接受那如同温顺的羊羔一样被送到儿子面前的女人,还是那如同骄傲的凤凰一样需要不远万里去求娶的女人?” “当然是凤凰一样的啊。”诺曼笑起来,“羊羔遍地都是,凤凰可不好找。伯尔萨爵士难道没听过,便宜无好货这句话?” 贝斯:“……”他确实没有听过。 不过,他敏锐的察觉到诺曼的态度有所松动:“那么诺曼殿下愿意帮助我们求娶大秦的凤凰吗?” 诺曼迟疑了一下。 贝斯立刻补充:“我可以将那个阿鲁逐出使团,那样他就还是您的护卫,您可以随意处置他。” “但他的剑术高超,我打不过他。” “黑甲武士会为您效劳。” 诺曼继续犹豫,但表情已经松动了很多:“好吧,我可以试一试,但不可能给你完全的保证。而且,我希望你能对大秦更加坦诚一些。否则,惹怒他们的后果是大罗不能承受的!” “好!”贝斯毫不犹豫的点了点头。 诺曼刚离开房间,依泰就从外面走了进来:“贝斯叔叔,您为什么不跟他说实话?除了阿罗撼哥哥,大罗其他王子都已经成了圣光神的奴仆,他们没有资格做大罗人的王! 如果让他们继承王位,大罗百姓会失去他们的祖先和神明,圣火将再也不会照耀大罗!而那些圣光帝国的走狗会驱使着我们的子民与大秦人搏斗!只有联姻,对我们双方都有好处!” “依泰!”贝斯很生气,“你不要胡乱说话,这不是在萨珊家的领地上!” “可是贝斯叔叔……” “去照看阿罗撼吧,你们两个的婚事自有我来安排,你一个小姑娘,也操不了这个心!”贝斯烦躁的摆了摆手,起身向外走去。他还要去处理一下阿鲁的问题。 依泰抿着唇站了半晌,耷拉着脑袋走向兄长的房间。 驱散下人,她打来水,一边给阿罗撼擦洗身体,一边给他讲刚才听到的事情,讲着讲着,又忍不住落下泪来。 “哥哥,我想不明白,明明我们可以大大方方的向大秦求援!若是圣光帝国控制了大罗,对他们也没有好处吧!为什么贝斯叔叔要把事情搞得如此复杂?” “自然是因为伯尔萨家族想要成为力挽狂澜的英雄。”阿罗撼一点都不意外,“伯尔萨家族也好,萨珊家族也好,都不是大罗……所以,我们可以依靠他们,求助他们,但却不能把我们和他们混为一谈。” 依泰泪眼婆娑的摇头。 阿罗撼笑了笑:“你说错了一点——没有成为圣光教奴仆且又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并不只有我一人。” 依泰愣了一下:“你是说诺曼哥哥,但是他好像并不想要回……” “他不想,未必秦人也不想。”阿罗撼叹了口气,“贝斯是担心现在把实情告诉秦人,他们便会以抵御圣光帝国为理由,直接派兵护送诺曼送回大罗称王。到时候萨珊家族也好,伯尔萨家族也好,谁的影响力能大过远征军那位大都督? 到时候大秦和圣光帝国在我们大罗的土地上开战,在长安生活了二十几年,又是被秦人护送着回到大罗的诺曼大哥,未必会真正庇护大罗百姓!” “那现在怎么办,那皇帝从来没有正眼看过我!秦人也不想要嫁公主给一个傻子!我们就在这里拖延着,父王要是……我们做什么都迟了!” “你别着急。”阿罗撼安慰她,“这几日我闹着让他们推我去街上闲逛,倒是听到些有用的消息。” “街上能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无所不能。”阿罗撼望着床帘,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竟然有了几分狂热的兴奋,“他们的太后竟然除掉了大秦境内所有的家族,这太不可思议了,也太有魄力了! 而且,我听市井传闻,说是大秦朝廷中有一位战神是他们开国圣祖的英灵所化,虽然不知真假,但至少说明秦人很信任他们的朝廷。 我很想见见那位太后,也想见见那位英灵。或许我们并不需要联姻,或许我们真的可以直接寻求大秦的帮助。 依泰,如果世上有一个地方能够对抗圣光帝国,那一定只能是大秦——” 第477章 阴影中的圣光 贝斯出门找了一圈,没找到阿鲁,只看见副使带着黑甲武士在门口巡视。 “阿鲁呢?”他问道。 副使停下脚步疑惑的看了他一眼:“您不是已经让他离开了吗?” 贝斯眯了眯眼睛:“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让他到驿馆里面来。” “为何?”副使有点惊讶,“他是国王指派给您的向导,若是没有他帮忙周旋,我们岂不是更加没有头绪?” “我们不需要向导。” “可是,那是国王的……” 贝斯冷冷盯着他:“我才是主使,这个使团中我说了才算。” 副使垂下头:“您违背国王的旨意,我回去会禀报陛下的。” “随便!但要是再让我看到阿鲁,你就小心你可能回不去了!”贝斯拂袖而走。 副使站在武士之中,神情逐渐阴郁。 黑暗的角落中,阿鲁冷眼看着灯光通明的驿馆。过了一会儿,身后传来脚步声,他转身跪下:“圣光之神的仆人阿鲁恭迎圣使。” “说吧,圣光已经看到了你的困惑。”那人说道。 “圣使让我想办法阻碍大罗与大秦联姻之事,挑拨贝斯的怒气……我本想杀掉诺曼,可是圣使不允。您说他不会帮助使团,如今却……” “呵,你是在质疑本使?” 阿鲁委屈巴巴的答道:“仆人不敢,只是诺曼在长安生活二十几年,不但深谙长安宫廷行事法则,而且与太后们相熟。他现在要帮助使团,他们成功的机会必然大增!” “哈哈哈,愚蠢!你要是杀了诺曼,岂不是直接直接告诉萨珊家族有人在暗中干扰他们。到时候他们事情没办成,怒火是撒到大秦身上还是撒到你身上呢?” 阿鲁沉默了片刻:“那现在贝斯和诺曼走到了一起,要真让他们与大秦联姻成功。大罗那些愚民,岂不是又会倒戈向萨珊家族?” “放心,联姻绝不可能成功,从一开始就不可能。嘻嘻……”那人笑起来,莫名的有种掌握全局的自得,“你以为诺曼去找贝斯是因为他自己想通了? 不,那都是程凉的安排。她很聪明,已经发现使团真正的目的了。但她现在还不能确定,所以才让诺曼接近使团,准备一点一点把大罗真正的情况套出来。 程凉是个很顽固的异教徒,如果她知道冈比西斯身患绝症,而继承权靠前的王子除了阿罗撼之外全都已经信仰圣光之神,那她一定会支持阿罗撼回国争夺王权。 阿罗撼是个傻子,她支持阿罗撼就相当于支持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那个女人聪明而善于权衡,她肯定能够说服贝斯。 如果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跟大秦开诚布公的谈合作,阿鲁,你觉得大罗那些王子们还会有胜算吗?”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皇宫的禁军彻底换了一批,那个魏铁衣像又臭又硬的石头,不可能被买通。暗处还有龙鳞卫和其他暗卫,想要刺杀她,很困难啊!” “愚蠢,太愚蠢了!”那人继续笑道,“现在要着急的不是我们,而是贝斯他们——如果不能迅速完成联姻,把消息传回大罗,并且获得远征军都督的支持,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苦心维系的平衡就维持不住了。 冈比西斯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最多还有一两年的光景,他的控制力每一天都在减弱,他的意志自然也在减弱…… 我一点都不害怕程凉拖时间,拖得越久,大罗的形式就会越不利于她!” “那要是她真的答应了联姻呢?”阿鲁疑惑。 那人很肯定:“她不会,她一定不会,就算她同意,那个沈宽也不会同意。华国的女人……不,我是说大秦的女人,特别是像她那种一辈子生活在象牙塔里的女人,绝不会同意的。哈哈哈哈……” 阿鲁不理解圣使怎么忽然就笑得那么的猖狂,他只觉得自己的疑惑没有被解答:“那我现在应该做什么?总不能就这么看着他们相互联系吧。” 那人到背着手来回跺了几步:“第一步,你还是要去获得贝斯的信任——你可以向他承认你对诺曼不忠!” 阿鲁抬起头,更加困惑。 “但是你要否认你想要破坏联姻。你告诉他,你之所以对诺曼不忠,是因为他已经不再是纯粹的大罗王子。 你可以多说一些,除了他对大秦的喜爱,还有他和那个沈宽——诺曼爱慕大秦的太后,甚至愿意为了她去九黎寻找蛊虫的母巢,还愿意为她在程家族学任官。 你告诉贝斯,你不能接受这一点,你之所以背叛他,是因为他不肯回到大罗去,而你想回去。 然后你向他认错,说你不希望诺曼帮助阿罗撼是因为你想要获得这个功劳,想要借此成为阿罗撼王子的人。 贝斯对诺曼是有防备之心的,你表现得诚恳些。他一次不见你,就去第二次,第二次不见你,就去第三次。在不被秦人发现的情况下,一直去求他,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接纳你。 但这毕竟是在秦人的地盘,他不会在明面上用你,如果他给你安排暗地里的差事,你要好好办,本使会安排人帮你。 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跟之前没有区别,他信任你便意味着对诺曼的信任会减少。你要尽可能的阻止贝斯和程凉单独见面,并且向他强调大秦对大罗的野心,必要的时候杀几个人也不是不行。” “那如果我没能阻止得了,贝斯单独去见了太后,又该如何?”阿鲁问道。 “哈哈哈,这个嘛……”那人踱着步子,来回走了一趟,哈哈大笑,“那就杀了阿罗撼那小傻子!” “可是大秦对驿馆的防护也很……” “这就用不着你操心了,阿罗撼的命就是捏在我手心里的跳蚤,我想要他三更死,他再怎么蹦哒也活不过五更!你不会以为圣光之神只有你这一个仆人吧?” 阿鲁连忙垂下头:“阿鲁不敢。” “好了,记住刚才说的话,回去吧!”那人转身欲走。 阿鲁站起来,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半跪下去:“那如果太后召见阿罗撼和依泰去觐见呢?” 那人思考了片刻:“那个傻子不用管,小丫头片子的话……嘻嘻嘻,我忽然想到一个很有趣的办法!” 第478章 我们要好好招待黑罗使团 程凉没打算拖时间,她一旦捋出了头绪,立刻就开始制定起了行动计划。 首先是让诺曼把朝廷的意思带给贝斯,毕竟从私人嘴里说出来,双方都能更有回旋的余地。 她现在最烦的是黑罗人不坦诚。 幸好是她,换了自家阿宽,遇到这种不坦诚的使团,早就扔驿馆让他们自生自灭了。 “紫苏,七爷和八爷的信来了吗?”程凉早上一起来就催促。 她在接到黑罗国书的时候就给自家七哥八哥送了信,希望能够全面了解现在黑罗的情况。 但西域距离长安实在是太远了,远征军的营地更远,就连信鹰都要换好几次才能将信送到他们手上。 能够一口气飞到西域都督府的大黑鹰被秦政带走了,暂时也用不上。 程家老七老八的回信不能是一张信纸,他们只能走加急的驿站。 算算时间,这几日也该到了。 紫苏摇摇头:“回太后的话,七爷八爷的信还没有回来呢。” “唉……” 程凉叹了口气,她现在真的无比想念自己的手机和电话。 “凉!”沈宽从外面跑进来,也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一身T恤,穿着一条运动裤。 她是真的没心没肺,敲定了不联姻的主基调之后,就开始全心全意的思考起如何陪客的问题来。 对于外国使团,有些什么接待要领呢? 丰盛的食物和舒适的住所,这些是鸿胪寺安排的;深刻的学术讨论,好像他们也并不需要什么学术讨论;富有趣味的业余生活——当然,这一点很重要,但堂堂大秦太后,也不能组织他们去打麻将吧。 “今天长安公学和皇家书院踢第一届大秦蹴鞠联赛的揭幕战,我已经叫了我儿子,公卿百官和黑罗的使团。你赶紧换衣服,还有一个时辰开始,我是裁判,就不跟你一起了!” 程凉拽住她,问题有点多:“什么揭幕战,怎么之前没听说?还有你这衣服怎么回事,谁做的?黑罗使团……他们答应你要去了吗?” “揭幕战啊!”沈宽嘟嘟嘟吹着嘴巴里的竹哨,“我不是一直在组织吗? 现在第零届的参赛队伍是洛阳白马书院,洛阳城郊百业学堂,长安长安公学,长安皇家书院四家。赞助者是我爹的洛阳沈家钱庄。当然,本来是打算等到冬天农闲再开始打,现在黑罗使团不远万里而来,我觉得提前一点也没有关系!” “等等,为什么是第零届?” “实验版啊,任何比赛都要模拟一下才知道能不能大规模推广啊。虽然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但这一轮还不能完全算正式的,所以叫第零届啊!” 程凉觉得自己的节奏有点飞起来了,球迷的兴奋果然是很能感染人的。 “那衣服……” “这是球队的球服!”沈宽拉起身上的T恤,裤子,还把鞋子亮出来给她看了,“其实这些高新坊早就做出来了,毕竟也没啥技术难度。 但一直推广不开,那几个做这个衣服的掌柜还被人骂做伤风败俗,要不是他们的后台是我,现在怕是都被撵出长安了。 我也没想到,这次推荐给球队做球服,他们一下子就接受了。特别是白马书院,据说他们还因此激发了新的灵感,开始了新一轮的讨论。估计下一期的百家讲上面会出现类似的文章。” 程凉觉得自己也兴奋起来了,黑罗使团去不去关她屁事,要不是出于对理想的热爱和对大秦的的责任感,她现在就想换衣服去看球了。 甚至她产生了一个一闪即逝的想法——大秦真的有必要去管大罗那摊子破事儿吗? 他们只要好好发展自己,即便是大罗被圣光帝国吞并了…… 不不不,不能这么想! 她扇了扇自己的脸,无论何时御敌于国门之外,都比把敌人放进自己的国土里来打更好。 不过,有没有一种可能。 大罗有问题是没错,但他本身其实是一根巨大的,真实的饵食。 联姻也好,求援也好,结仇也好……都只是想要把大秦一起拉到大罗那个乱糟糟的沼泽里。 国家的精力始终只有那么多,分散在外战中,自然就会对国内的改革关注得少些。 如果站在更高的角度来看,以上结果对于大罗来说很重要,但对于想要分散大秦精力的敌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差别。 “黑罗使团同意去看蹴鞠比赛吗?” 沈宽忙着在补充能量,闻言思考了片刻:“好像是说会去吧。我让诺曼去邀请他们的,就是看个球,他们也没理由不去啊。” “嗯,要是有机会,我想单独见见他们那个主使!” 程凉心里面的猜想的轮廓越来越清晰,贝斯却依然每天生活在焦虑之中。 诺曼答应帮他们促成联姻之事,但又让他们不要着急,成天不是带着他去这家吃茶,就是带着他去那家喝酒。 席间倒是有提到联姻之事,但只是闲谈,也没见着有什么实质的效果。 明面上没有进展,私底下的闲话就很容易入耳了。 阿鲁第一次去找他,被黑甲武士打了出去;第二次来找他,也被打了出去,但他在门口站了整整一夜。第三次,贝斯听了他说话,然后又叫黑甲武士给他打了出去。 第四次,第五次……这人一天就能来好几次,真可谓见缝插针。 贝斯不知不觉,也忘记了给诺曼的保证。毕竟,在他心中诺曼本质上也是一个竞争者。 而且阿鲁给他弄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大秦皇帝那个心上人,姓程名舒,正是当今圣母太后,曾经的掌权太后程凉亲兄长的嫡亲长孙女。 程家! 贝斯一闭眼睛就能想起那个姓程的男人的面容。 那是一张大罗小儿夜哭时,贴在门上就能管用的面容;那是一个只需要单枪匹马出现在城下,就会有人去开城投降的面容;那是一张在大罗人眼中既是神明也是魔鬼的面容。 那个男人可以与圣火并肩而立! 如果大秦皇帝喜欢的是程家的女儿,那依泰的婚事恐怕真的是成不了了! 他们要跟大秦联姻,真正想要借助的不是大秦皇室的影响力,而是大秦的远征军和西域都督的影响力。 “主使,诺曼殿下传贤宁太后旨意,说是邀请我们去看蹴鞠比赛,您看……” 第479章 这不是她的风格 谁都知道,蹴鞠比赛是接近皇帝和太后最好的机会,贝斯当然不可能不答应。 但决不能仅仅只是单纯的去看蹴鞠。 “阿罗撼王子的婚事暂且不提,想要让依泰公主接近大秦皇帝却有的是办法。”阿鲁暗中建议,“秦人最重名节,即便是皇帝,毁了姑娘家的清誉也是要负责任的。 属下一直有一个计谋,碍于诺曼给爵士您有过保证,公主又是万金之躯,一直没敢说。如今使团在长安已盘亘数日,大秦朝廷却一点也没有重视大使您的意思。属下斗胆一言……” 贝斯沉默着权衡,然后点点头:“好,你说。” 大秦第零届蹴鞠联赛虽然是为了黑罗使团特意提前的,但本质上还是为了丰富大秦市民的业余生活。 长安公学的蹴鞠场在沈宽对蹴鞠产生兴趣之后立刻便开始了扩建。 当时正好遇上赢琨被打死,程家族学停学整顿。 张道一贡献了一些淘汰下来的炸药,小皇帝也抓住商机,主动给自己的矿山接了个大活,各种原材料大批大批的运出来交给狗根,抵扣掉了一大笔他欠朝廷的银子。 虽然是左边荷包掏到右边荷包,但小皇帝终于是意识到了这件事的精妙之处。 朝廷用最便宜的价格买到了足够的材料,他的矿山挣到了钱,干活的老百姓们也挣到了钱,最后长安还拥有了一座重量级的球场。 如果仅仅是从矿山开采材料来修,朝廷虽然不用付材料的钱,但却还是要付人工和一系列管理者的工钱。 算到最后朝廷省不了几个银子,百姓和矿山得不了利,工程进度肯定也会特别的慢,还容易滋生各种各样的拉帮结派。 修建完成的蹴鞠场跟后世的足球场有些相似,都是球场在中间,两边是一层一层的阶梯。 阶梯分为普通和贵宾,贵宾的坐席中间还修了一些高台,建有房屋,作为包厢。 贵宾的座位上有坐榻,普通观众就直接坐在标号的石阶上。 在台阶的最上面,还有一个站票区。 按照沈宽的定价,包厢票价一百两,贵宾席位五十两,普通席位一两,而站票区是两文钱。 要是换作旁人这么定阶梯票价,早就被那些出得起一百两银子的人联合锤到了尘埃里,要么就被他们联合抵制,不搞垮不罢休那种。 但沈宽在乎吗? 爱看看,不看滚,敢捣乱的,自家大儿子和亲闺蜜手上都有四十米的大刀,横竖是跑不掉就对了。 至于没有人看…… 沈宽也不担心,有老沈家和皇家两头做后盾,钱和名气都不缺。 蹴鞠迟早会成为联络两京人民最重要的话题之一。 事实上,长安人民也没有令她失望,距离比赛开始还有两个多时辰,球场里便坐……和站都无虚席。 小皇帝本人当然也对蹴鞠比赛充满了热情,毕竟人年少时都想要快点长大开始工作,但真正开始工作之后,很少有人不想要摸鱼的。 好不容易能有个可以正当摸鱼的机会,小皇帝头天晚上批奏折的时候就已经开始高兴起来了。 然而等他兴致勃勃赶到长安公学与萧君佐汇合准备进入自己的观赏台时,一个小姑娘挤出人群向他跑来。 啪唧—— 藏在人群中的禁军立刻揪住了那小姑娘的后衣领,球场的安保工作已经很不好做了,怎么可能还让这种身份不明的小丫头片子接近皇上? 那小丫头片子看起来年纪不大,忽然被人逮住也很慌,忙不迭从怀里掏出一块绢布上下挥舞。 小皇帝目光猛地一滞,反手抓住萧君佐的胳膊:“你看那块布跟阿舒常穿的像不像?” 萧君佐皱了皱眉:“她那么多衣服,你说的是哪一件?” 小皇帝大步流星的走向那侍女:“这是谁给你的?” 小侍女眼睛眨巴眨巴,回头找了一下,摇了摇头,用手指做了个走的姿势。 “哑巴?”小皇帝最近工作顺利,发起怒来多少有点帝王之威,那小姑娘吓得缩成一团,噫噫呜呜的不停比划。 萧君佐走上前来:“她说给她布条的是一个姑娘,大概这么……就是阿舒的高度。那个姑娘说你看了布条就会给她两文钱,让她进去看比赛。” 小皇帝惊讶的瞅了萧君佐一眼:“你能跟哑巴说话?” 萧君佐淡淡点头:“之前跟人学过手语,想要做你的助手,要学的总是很多——那布条上写的什么?” 小皇帝赶忙展开:“说是有特别的话要跟我说,让我去医者院旁边的那片小树林。” “哈——”萧君佐当场就笑出了声,“这绝对不是阿舒写的!” 小皇帝举起布条瞅了瞅,默默叹气:“字倒是挺像的,但确实,这就不是她的风格。她要是有话跟我说,甭管什么话,这会儿八成就已经怼我脸上了——有人模仿阿舒想要将我骗走?” “让魏大统领派人去小树林看看,再派个人去程二爷和长安公学球员那边看看。她要是没有跟程二爷在一起,就肯定和阿宁一起去球队帮忙了。”萧君佐说道。 小皇帝将那块布塞进兜里,开始有点忧心忡忡了:“她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不可能!”萧君佐却很肯定,“这一片她太熟悉了,闭着眼睛都走不丢。而且秦师傅指点了她之后,她放倒一个普通的成年士兵只需要三招。想要在长安城里悄无声息的控制住她,非一流高手不能为。最近的一流高手,都被盯着呢!” 小皇帝没说话。 萧君佐马上看出了他的心思:“你不要亲自去找她——刚下了决心就反悔,那不是君子所为!” 小皇帝挑起眉毛,萧君佐不为所动。 小皇帝叹了口气,想当初萧君佐才知道他身份的时候可是很诚惶诚恐的,自己三番五次要求他在没有人的时候以你我相称,他都不肯,最后勉强答应也只是说到亲政为止。现在好了,都能直接了当的阻止自己去找人了! 小皇帝发现,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和很多人的关系都松弛了很多。 不是随意,也不是僭越,而是会有一些很自然的情感表达。 他的世界不再只有母亲和臣子,而变得越发的多样起来。 这对一个盖世帝王来说或许不重要,甚至是累赘,但对于他赢凌来说,很重要! 小皇帝点点头:“好,先让魏大统领派人去找她,但我必须知道她是安全的!” 第480章 这老小子肯定干了坏事 贝斯很紧张,因为他采用了阿鲁的办法。他一直注视着小皇帝,亲眼看到那个送信人到了他的身边。 小皇帝也确实是看了那根布条,可他没有动,甚至一点都不着急,只是跟旁边人说了几句,就继续走上了自己的观赏台。 “怎么会这样?”贝斯皱紧眉头,喃喃自语,“难道情报是错的?” 他转了一圈,正想出去找阿鲁,忽然听到诺曼在外面笑,有人进来通报:“启禀大使,圣母皇太后到了。” 贝斯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在倒流,她来干什么,她发现什么了,她…… 还没等他想明白,程凉已经进门了。 天地良心,她真的只是因为沈宽偷摸跑去当裁判了,想着自己看也挺无聊的,顺便过来陪陪外使,再顺便近距离的观察一下阿罗撼等人。 然而一进门,贝斯就引起了她的兴趣。 这人倒也是个老手,脸上的惊慌一闪即逝,要不是她在抓微表情这个领域本来就是王者,怕还真就被他骗过去了。 这老小子干了坏事! “伯尔萨爵士请坐,不要那么多礼。”程凉笑容灿烂的走到贝斯身边,侧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阿罗撼,“阿罗撼王子和依泰公主也来了吗?” “嗯,依泰想要看看大秦的学校,副使陪她出去了,应该等会会回来的。”贝斯硬着头皮答道。 “我大秦就是人才济济,一两所学校完全不够用,皇上正在着手兴建更多的学校。依泰公主感兴趣自然是好的,多走走看看,了解了解风土人情——哀家听说大罗在男女之防上比大秦宽松许多,要是她在外面跟其他人一起看,说不定反而更有氛围一些。” “哈哈,是啊。大秦与我们大罗一样,地大物博,所以才会人才济济。”贝斯笑起来,“若我们两家能够结亲,便是强强联合,到时候世上哪还有其他国家能挡我们两国的锋芒?” 程凉倒吸一口凉气,这老家伙让她想到了曾经那些最可怕的销售,思维敏捷,目标明确,三句话不离他们的货,喝到神志不清都还不忘记要签合同。这种人真的,比那些难缠的客户还要难缠。 她本来想来套贝斯的话,但看起来这会变成一场商务局。 两人你来我往光是寒暄就已经过了好几招,坐在椅子上等开球的时间,双方不约而同的保持了沉默。 阿罗撼坐在两人身后,偷偷抬起眼,虽然只能看到程凉满头黑发和闪亮亮的发簪,但他还是莫名的觉得兴奋。 如果不是要装傻子的话,他现在就可以去向这位大刀阔斧对大秦进行了改革的太后询问为王之道! 想得生气,他一把摔了自己手里拿的糕点,抓起旁边一筒刚刚洗了笔的水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然后“嗷”的一声大哭起来。 程凉和贝斯同时回头。 贝斯的脸黑得能研墨:“你们怎么伺候王子的,他渴了想要喝水,看不出来吗?” 被骂的黑甲武士又委屈又烦躁,正常人谁能知道傻子想干什么啊! 一群人鸡飞狗跳的弄了半天才把阿罗撼安抚下去。 程凉冷眼看着,对阿罗撼的傻信了九分。傻子不是很难装,但长期被傻子折磨产生的愤怒、焦虑和暴躁却是很难装出来的。 从贝斯到他那些手下,对阿罗撼都是又无奈又习以为常。 这一点就能说明很多问题。 而剩的那一分不信,则是考虑到阿罗撼有可能是个人上人,人家装傻子装一阵就了不得了,他装傻子装了那么久,连身边的人都给骗过了。 但如果是这种可能,就又涉及到一个问题——他为什么连贝斯都要骗,理论上他们不是应该是一伙的吗? “大秦蹴鞠联赛示范赛季揭幕战即将开始!现在两支参赛球队已经站在了球员通道里面,身穿黄色战袍的是我们皇家书院代表队,身穿红色战袍的是我们长安公学代表队。 他们中的胜者,将代表长安,与洛阳白马书院队和洛阳城郊百业学堂队的胜者作战!我是今天的主裁判柯五安!现在让我们欢迎两支球队入场!” 球场上响起了沈宽的声音,程凉暂且收敛思绪,开始准备看球。 由于没有电子屏和大喇叭,沈宽的声音只能通过人声传播。 球队都走到一半了,观众席上才响起热烈的欢呼声。 楚宁在欢呼声中大声喊着程舒的名字,但完全没有人理她。 “阿宁,这里太吵了,听不见的吧。”楚宁身后跟着挤过来两个女孩,其中年长一点的那个说道。 “但她说了先来帮我们占位置啊。阿舒从来不会说话不算话的。”楚宁疑惑,“难不成她想着棠儿你们是皇亲,就去皇家书院那边占位置去了?” 赢棠儿举目望去,皇家书院跟她们隔着整个球场,这会儿想要过去恐怕是不容易。 “我觉得阿舒不会那么笨吧。”赢杏儿跟着姐姐挤过来,“我们都到你们这边来帮忙了,怎么可能去那边坐?” “帮忙没关系,反正也看不到。但你们坐在这边看球,被那些宗亲看见,岂不是要说你们是叛徒?”楚宁摇摇头,“阿舒看着大咧咧的,想事情很周到的——咱们往那边绕一绕吧。” “那要是阿舒不在那边怎么办?”赢杏儿看了眼自家姐姐,问道。 “那她总得在哪儿吧。”楚宁挠挠头,“那我留在这儿等?” “不用不用,让我姐姐留在这儿等就是了。我们俩个过去找阿舒吧。”赢杏儿立马建议道。 “可是……” 楚宁拒绝的话还没说出来,赢棠儿已经自己表态:“对,留我在这边吧。我想在这边看,也不怕他们说什么。” 楚宁狐疑的瞅了赢棠儿一眼,点点头:“哦,那我和杏儿先过去,一会儿要是找到阿舒就带她一起过来。” 赢杏儿眼睛一亮,冲姐姐举了举拳头,示意加油。 楚宁并没看到她们的小动作,她现在只想找到程舒。 然而刚走到站票和坐票相邻的区域,一个身着铠甲的禁军士兵大步跑进了她们这一片女子当中,并向着她走来。 “楚宁姑娘,吾奉皇上之命,特来向您询问,武国公家舒县主可与您在一起?” 第481章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将来会成为西域第一女将军? 蹴鞠比赛才开始十五分钟,最高贵的包厢区域便出现了一阵骚动。 楚宁坐在萧君佐身边,一脸的困惑:“因为太后担心比赛中间会有人受伤,所以让我们医学院的学生都留在场地旁边待命,我今天便没有约阿舒一起看球。 快开始的时候她和原阳王府的棠儿姐姐,杏儿姐姐一起来了一趟球队,找解公子说了几句话,之后便说要去占位置,先走了。按理说球队更衣室和观众席没多远,她对这里这么熟,闭着眼睛也不会跑丢吧。” 小皇帝都没听完就站了起来。 萧君佐连忙把他往下扽:“你先不要那么着急——去见程二爷和去小树林的人回来了没有?” 全义拱手进来:“回皇上,萧公子,去小树林的人还没有回来,但舒县主不在武兴伯那边——武兴伯也让程家的下人出动去找了,我们这边需不需要继续加派人手?” “需要,当然需要!”小皇帝又急又气,大声嚷道。 全义默默退出去,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站在阁楼下面的全忠。 球是没法看了,虽然踢得很精彩。 小皇帝跟拉磨的驴一样在包厢里转圈,程舒也在山顶的佛堂里转圈。 她就说嘛! 沈凌只是当了皇帝,不是脑子有毛病,怎么会球赛都不看,非要让她来佛堂给她说话。有啥话当面还不能说,还非得挑地方? 果然是个阴谋! 她认真回忆了一下那个小太监的长相,准备等会一出去就找小皇帝打小报告去。 都做皇帝了,身边的人还用得那么不检点,真是心大,哪天被砍死在床上都不知道咋回事! 可是这佛堂为什么要建得这么坚固,窗户又高又小,墙面又厚又硬,外面闩门的门闩粗得能拿去撞门。 程舒努力了半天,坐在菩萨身边拿了个贡果一边啃,一边重重叹气:“真的是……他们是担心有人会进来偷菩萨吗?” 她抬头打量着菩萨泥塑,再瞅瞅那个开得巨高的天窗,琢磨自己能不能踩着菩萨脑袋跳过去,又担心要是一不小心把菩萨脑袋踩烂了,会被佛学院的学生们追杀三年。 吭哧—— 嗒—— 程舒耳朵忽然一动。 说时迟,那时快,她猛地将贡果扔向身后,一个鹞子翻身滚下供台,再一反手将供桌推得立了起来。 大剑破空而出,从供桌上方劈砍而下,如同热刀子切蜡一般,轻易将其一分为二。 程舒躲避得很坚决,一口气窜到了另一侧的罗汉像旁边,才回头去看。 阿鲁抬起大剑,冷漠的看着程舒,一步一步靠拢:“奉大罗王子阿罗撼之命,诛杀程家嫡长女程舒!” “啊,你是大罗人?”程舒挺惊讶,“你怎么知道我将来会成为西域第一女将军?” 阿鲁:“……我是奉阿罗撼王子之命!因为你,大秦皇帝不肯与我大罗公主联姻,所以只能杀掉你!” “等等,阿罗撼是黑衣大罗的王子,我们与黑衣大罗是盟友,以后我做了将军也不会打自己的盟友啊!我觉得你有问题,你想要挑拨我们与黑衣大罗的关系。”程舒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那你就不应该杀我,刚才那一剑偷袭是想要把我砍伤吧。” 阿鲁:“你听我说话!若不是大秦皇帝非你不娶,凭依泰公主的样貌身份,嫁给大秦皇帝绰绰有余!只要你死了……” “喂!你是没睡醒吧!沈凌和我只是好朋友,他要不要娶黑衣大罗的公主自有他自己,姑奶奶,沈家姑奶奶和朝中大臣决定,管我什么事!而且你连武器都没换,要是真的将我杀死,肯定马上就能查到你们黑衣大罗头上,如果沈凌真的喜欢我,那他跟黑罗使团就结仇了,怎么可能还娶你们的公主? 不过我觉得你们是想多了。我听说以前先帝喜欢姑奶奶,天天都往程家跑,沈凌可从来没有去过我家,而且最近他沉迷于当皇帝,都已经不怎么跟我们在一起玩了……算了,你要是真的是来杀我的,就不该说这么多废话。” 程舒挂在罗汉的脖子上,用一副看白痴的眼神看着阿鲁。 气氛稍稍有点尴尬起来。 阿鲁沉默了好一会儿,笑起来:“原来圣使是这个意思,可惜被你看透了,那我……只好真的将你杀死!” 轰—— 他如同炮弹般射出,一剑砍向金刚像。 只是程舒早已做好了准备,脚下一瞪窜到了另一个罗汉脑袋上。 阿鲁大剑在第一个罗汉胸口急转,横着斩向第二个。 程舒口念阿弥陀佛,跑得飞快。 大家都是习武之人,功力需要随着时间和练习一点一慢慢积累,谁也走不了捷径。 但眼力是可以通过名家指点而超越年龄局限的。 程舒只从阿鲁出现时的步伐,就能推断出此人很强,再看他砍的这几剑,功力也十分深厚,是那种从小就当作一流武者来培养的高手。 正面搏击,她应该走不了几招。 但此人走的是西方剑士路线,招式大开大合,以力量和爆发力为主,在速度和灵巧性上不强。 这间佛堂除了大佛之外,还有一百零八尊罗汉像,很适合跟他玩躲猫猫。 程舒大概真的是没有心,这种生死关头还能那么冷静的分析。 她甚至有点兴奋,在场子里不痛不痒的对打,哪有这种在刀尖上跳舞刺激啊! 所以说,人的悲喜就是不相通的。 蹴鞠比赛进行到第三十分钟,在上半场即将结束时,皇家书院的队长打进了本场比赛的第一粒进球。景王、吴王还有一群宗亲高兴得提早撒起了花来。 而最应该高兴的赢家族长赢凌同志,此刻却坐立不安到了极点。 他甚至有点愤怒:“长安公学就那么大,还没有找到吗?” “球场附近和县主平日爱去的地方都已经寻过,二爷回府去看了,说是不在程家。若是……” 全义正在汇报,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魏铁衣大步流星走进来,甚至都没有通报,直接啪唧跪下了:“皇上,请屏退左右!” 小皇帝看了他好一会,点点头:“除了君佐和楚宁,其他人都退出去。” 全义摆了摆手,太监和禁军侍卫一起退出了包厢。 魏铁衣叩头在地:“臣等在医学院小树林旁边一处二楼的房间中发现了依泰公主!” “什么?”小皇帝眉头猛地一拧,“她在哪,她把阿舒弄到哪儿去了?” 魏铁衣摇摇头:“依泰公主似乎不太会秦语,臣已经叫人将那栋楼团团围住,等皇上发落。” 第482章 狂徒,你知道修这个佛堂花了多少钱吗? 长安公学只有那么大,小皇帝和程家联手搜索的力度又那么强,除非阿鲁能够速战速决,否则纸肯定是包不住火的嘛。 不过为什么非要包住火呢? 如果本来就是来拱火的,要是这火被包住了,那岂不是毫无意义? 阿鲁一口气砍了七八十个罗汉,正准备一鼓作气把剩下的全砍了,忽然听见门外传来轰隆隆的声音。 他咬着牙又砍了一剑。 程舒踩着罗汉们的脑袋飞快奔向门口,纵身爬上菩萨肩膀,翻身落到地上,踉踉跄跄冲向门口。 开门的是佛学院的弟子和他们的轮值院长龙门寺戒律院掌院了空。 自古佛门第一高手都是戒律院的,毕竟要是水平不够,惩戒不了其他武僧。 了空在开门的那一刹那,感觉自己的心跟着那些罗汉们一起碎完了。 他的目光茫然在一堆罗汉脑袋里逡巡,终于聚焦在唯一一个能动的人形生物上面。 紧接着,双手比脑子还要快,程舒还没冲出来,他已经拎着精铁棍冲进去了。 “狂徒,你知道修这个佛堂花了多少钱吗?狂徒,狂徒,狂徒……” 阿鲁倒是做好了接招的准备,但了空的棍子实在是太快了,如狂风暴雨般砸来。 他的大剑明显跟不上这个速度,转眼肩膀脑袋胳膊都挨了几下。好在他皮糙肉厚,拼着挨棍子往角落退。 棍子毕竟还是轻薄,只要能换到能正面对砍的地方,他就有胜算。 砰—— 砰—— 砰—— 然而事情总是不由人愿的,刚退两步,背上、腰上、脚弯上各自又挨了几棍。 他惊讶的回头…… 砰—— 右脸结结实实挨了了空一下,他连忙又转回来,后面几个小和尚势大力沉的往他背上敲。 还有人在喊:“摆阵,让此狂徒看看我们佛门的阵法!” 双拳难敌四手,阿鲁完全放弃了还手,举着大剑护住要害,怒吼:“尔等以多欺少,难道连佛祖的脸面也不要了?” “呀!”了空自觉阅人无数,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你闯进我们的佛堂,砸碎了这么多罗汉像,你跟我说佛祖的脸面? 你一个九尺男儿拎着把大剑追杀一个手无寸铁的姑娘,你跟我说以多欺少? 你……” 有小和尚在旁边喊道:“院长,他追杀的是武国公家的舒县主!” 卧槽! 了空差点没忍住犯了口舌之戒,那一棍子抡足了他毕生的功力:“你在我大秦长安追杀太后娘娘的侄孙女,你是想让我们整个佛门给你陪葬是不是?” 砰—— 饶是阿鲁这样的大汉也没挨住了空这一棍,被打得重重跪在地上,直接压碎了地下的石砖。 了空再一棍挑飞了他的大剑,还不解气,一脚蹬在他脸上将他踹翻,招呼周围的小和尚:“去拿拴野猪的绳子过来,把他给我绑个十圈。” 眼瞅着阿鲁被彻底绑结实了,了空才退回到门边去看程舒。 这一看,那张老脸顿时皱成了抹布。 程舒身上到没有明显的外伤,衣服都很完好,只是粘上了很多泥土和木屑。 但她晕过去了是怎么个情况? 老和尚也不敢脱了衣服检查,愁得直揪胡子:“快,快去请皇上和太后过来!” 说来也巧,医学院的小树林离佛堂还不太远,小皇帝刚刚见到依泰,这边就传来了消息。 他大惊失色,拔腿就往外跑。 萧君佐也顾不上阻拦了,只吩咐了一句:“把依泰看好,去通知太后!”就拉着楚宁追了上去。 大概是爱情的buff开得有点大,萧君佐和楚宁冲上山的时候,居然没有看见小皇帝,只有了空一脸茫然无措的站在哈哈大笑的阿鲁身边。 “皇上呢?”萧君佐问。 “跑……跑了!”了空抬手指了指山下,“皇上看见县主这副模样,极为愤怒,与这刺客说了一言,便骑马走了。” 萧君佐暗道不好,从旁边小和尚手里取过棍子走到阿鲁身边:“你跟他说什么了?” “哈哈哈,他问我受谁人指使,我如实回答是大罗主使伯尔萨.贝斯而已!” 萧君佐一棒敲在阿鲁脑袋上:“哈,看你说得这么爽快,那大概率主使之人就不是伯尔萨爵士了——不过,你这样会让皇上挨一顿骂。真让人生气!” 小皇帝本来就不是一个情绪十分稳定的人,即使是当了皇帝,工作能力可以随着历练增强,但性格的底色很难被改变。 他骑着马一路狂奔,居然比报信的人还先一步到了蹴鞠场。 比赛已经进入到了下半场,长安公学一比二落后,但皇家书院因为体力的原因逐渐落入了下风。乾坤未定,场子里气氛正是最为热烈的时候。 程凉一边喝茶,一边跟贝斯闲聊。 他们俩聊的话题看似很家常,但每一句都是在打探对方。 程凉想知道更多关于黑罗的信息,贝斯也想知道更多关于大秦改革,特别是军事改革这一块的信息。 你来我往,居然让程凉恍惚回到了跟第一次见面的合作商喝下午茶的时候。 气氛正在融洽的时候想,包厢门忽然被一巴掌推开,少年气势汹汹的闯进来,眼中的愤怒犹如实质:“伯尔萨爵士,你好歹毒的心肠!朕自问这些日的招待没有失礼之处,我们是盟友不假,但联姻之事本就该两国商量进行。难不成朕不娶你们的公主,你们就要杀掉大秦所有的女子?” 贝斯噗一口茶喷出去老远,呛得自己连连咳嗽。 程凉扭过头,发现这场景有点似曾相识,她刚刚穿过来的时候这娃好像就是这么出场的。 不过这会儿的配置比那会强些,魏铁衣一脸寒霜的跟着闯了进来,十几个禁军一瞬间占据了包厢中最关键的位置。 那些黑甲武士被剑顶着连连后退,一个接一个的被撵出包厢。 小皇帝站在屋子中间,看见程凉的时候愣了一下,然后居然嘴巴一撇,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太后,阿舒她……” 程凉只觉得一瞬间汗毛长了满背,她毫不犹豫的啪一声合上茶杯盖,呼啦一声站起来:“皇上,你怎么来了?出了什么事——好好说!” “好好说”仨字咬得太重了,生生把小皇帝喷涌到一半的眼泪怼了回去。 程凉真是直呼惊险,总不能让贝斯咳完一抬起头来就看见大秦皇帝哭得一脸的鼻涕眼泪吧。 而且她们这包厢毕竟也不太隔音,小皇帝就这么闯进来已经吸引很多人注意了,这会儿要是在哭起来,保不齐别人以为贤宁太后今儿个没来看球赛是因为要薨了呢。 她回头看了眼在球场上跑了几十分钟还快乐似神仙的柯五安同志,重重叹了口气。 儿女子孙都是债啊! 算了,好歹是自家亲闺蜜和秦政那大猪蹄子的债,自己来还一还也不吃亏。 第483章 大秦乃礼仪之邦,对于使臣之剑,当然会好生保管 程凉也没想到,本以为是帮男朋友和闺蜜还债,结果事儿一讲,跟自己家也没脱开关系。 “舒儿现在在哪?”她想到贝斯之前的眼神,心里明白这老东西肯定是参与了,心头的怒火噌噌直往上冒。 原主是程家这一代的团宠,程舒就是程家下一代的团宠,程家为了程舒敢造反,就连小皇帝都甘愿为其做爱的囚徒,这老东西竟然敢派人刺杀她! 怪不了小皇帝生气,她现在都想砍了这老货。 虽然贝斯的表情看上去也很惊讶,但这世界人均影帝,程凉只希望他能装到最后! 球赛什么的是看不了了,一行人又匆匆跑上山到了佛堂前面。 佛堂门口已经有很多人了,佛学院的小和尚和俗家弟子守着佛堂门口,另外有很多程家子弟站在旁边。 程振文被一群俗家子弟架着,眼泪吧啦的非要给了空下跪:“若不是大师救了我们家舒娃儿一命,振文还有什么脸见我大哥和国茂侄儿啊!不,要是舒娃儿有什么三长两短,我程振文都不配进程家祖祠!” 后面跟着以武国公家老二程国盛为首的程家各房嫡子。 程家本就擅长生儿子,程振武这一代有八个嫡子,除去武平侯家的两个和还没生娃的老八,其余五个兄弟现在已经有十几个嫡子了。 虽然年龄从三岁到三十不等,但都是程舒的亲叔叔。 一般来说,大家族中的第一个娃都是长辈们最稀罕的,要是这个娃还是个粉雕玉琢,在阳盛阴衰环境下出生的女娃,那这宠爱就要再翻个十几倍。 这帮叔叔过来一看见小侄女这副模样,马上就炸了。要不是了空拼命阻拦,阿鲁现在已经被打成了肉酱。 但了空觉得自己也拦不了多久了,看见程凉的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看到了菩萨! “太后……” 程凉看自家二哥哭得那么惨,心里咯噔一下,顾不上听了空再说什么,急急问道:“舒儿呢?” “萧公子和楚姑娘带她进屋了,说是楚姑娘会些医术……” 了空话还没说完,小皇帝已经越出人群,扯着嗓子喊道:“萧君佐!” 萧君佐看见他们时就已经往这边走了,听见声音,又加快了脚步,离着几丈便举手向程凉行礼:“臣萧君佐恭迎太后圣安,阿舒她没事,只是脱力了,睡一觉……喂!” 程凉还没怎么着,小皇帝先腿一软,要不是萧君佐眼疾手快的捞了一把,他就一屁股坐地上去了。 程凉松了口气:“真的只是脱力,那武兴伯他们……” 萧君佐回头看了一眼,有点尴尬:“他们一上来就这样了。哈……武兴伯和诸位公子果真是性情中人,也看来阿舒在程家真是很受宠爱啊!” 程凉:“……” 求求了,咱们能不要那么虎吗? 不知道的以为人已经挂了呢! “没事就好,有福回宫去传太医!紫苏你去蹴鞠场等着,比赛一结束就让贤宁太后过来——把解少麟、赢棠儿、赢杏儿一并带过来。” 程凉走到阿鲁面前,他浑身上下已经被扒拉了好几遍,随身携带的零碎玩意全都堆在一边,其中一块黑罗使团的武士腰牌十分醒目。 程凉捡起腰牌,回头看贝斯:“哀家记得这人原是诺曼公子的侍卫,因不忠其主,已经被逐出长安了。诺曼公子还特意去京兆尹府画过画像,免得他们认错人,又将此人放进来——伯尔萨爵士可否解释一下,这腰牌是怎么回事?” 贝斯浑身的血已经变得冰凉。 这跟他们说好的不一样! 按照原定计划,他假借程舒的口吻将小皇帝独自引诱到房间中,依泰再假装跟侍卫走散,误入其中,外面的人关上门,让他们孤男寡女同处一室,等被人找到,自然说不清楚。 而将程舒骗进佛堂也只是为了不让她出现在小皇帝的视野中,同时增加计划的成功率,绝对没有要杀她的意思。 按照贝斯所想,哪怕第一次小皇帝没有同意单独去见程舒,他还可以多催促几次,言语更暧昧一些。 若他真的心仪这个女子,且又没有见到她本人,肯定会想着是程舒要与他幽会——没有那个男人能拒绝这种邀约,即便他才十三岁。 但让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小皇帝接了纸条不但没去幽会,还立刻让人到处去找程舒,一没找到,立刻就觉得是有人要害她! 大秦皇族的生存环境这么恶劣吗? 导致这些小孩的警惕性都这么高!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但现在让他如何解释? 贝斯冷眼注视着阿鲁,思考了片刻,果断做出选择,承认想要泡皇帝这不是死罪,最多是让联姻变得更困难,但要是背上刺杀程舒的罪名,搞不好明儿个远征军就要直接杀进波利斯去了。 他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对,腰牌是我给他的,也是我把他带入长安的——但,我没有让他来刺杀程家姑娘。” 阿鲁拼命抬起头来,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眼神看向贝斯,确定所有人都在看他之后,他垂下头,轻笑了一声:“对,跟伯尔萨爵士没有任何关系。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杀了我便是!” “嘶——” 贝斯倒吸一口冷气,你特么认就认,用那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确实是跟我没有关系!”贝斯诚恳的看向程凉,“此事……” “确实跟伯尔萨爵士没有关系!”阿鲁哐哐哐用头撞地,涕泗横流,“都是属下无能,连个小丫头片子都制不住,枉为大罗勇士!” “……” 贝斯恨不得把他嘴巴封起来。 程凉默默看着他俩对戏,忽然一抬手:“哀家自然是相信伯尔萨爵士的——来人啊,替伯尔萨爵士和这些大罗壮士拿着武器,咱们到旁边的房间里慢慢谈!” 贝斯脸色猛地一沉,下意识去握腰间的佩剑,没等他握住,隔壁便被一只如铁爪一般的大手摁住。 魏铁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太后说了,她相信您,愿意好好听您说,您可不要辜负她的信任啊!” 贝斯怒目而视,魏铁衣丝毫不退。 周围响起宝剑出鞘的声音,程家子弟和佛学院的俗家弟子们也开始四下寻找起趁手的家伙来。 贝斯终于还是深吸了口气,松开手:“这把剑是大罗国王赐给我的,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魏铁衣礼貌的笑了笑:“伯尔萨爵士请放心,大秦乃礼仪之邦,对于使臣之剑,当然会好生保管!” 第484章 说事就说事,不要自己找锤 会好生保管使臣的剑,前提条件就是他得是使臣呗。 贝斯心事重重的往屋里走,他飞快的复盘,觉得问题一定出在阿鲁身上。 但这人图什么呢? 他瞬间在脑子里把阿鲁的身世翻了个底朝天,此人出身大罗有名的剑客家族,很小的时候就在培养皇家侍卫的学校里面学习剑术,后来冈比西斯将他赐给了诺曼做侍卫。 他们家族现在还忠于大罗王冈比西斯,难道是国王想要破坏这场联姻? 贝斯立刻摇了摇头。 他怎么能怀疑国王呢? 要是国王愿意向圣光屈服,那么他就不用顶着那么高的年纪也非要生下阿罗撼和依泰了。 那么…… 他狐疑的目光最后是落在了诺曼身上。 如果大秦彻底跟使团闹翻,将来大罗被圣光控制的消息传入大秦,那他们就只有一个王子可以选择。 那就是诺曼! 阿鲁做了他二十几年的贴身护卫,真有那么容易背叛他吗? 程凉已经坐在了主座上,全义贴心的代替有福送上了一杯茶。 “说说吧,这里是怎么回事,医学院那边的依泰公主又是怎么回事——这些事情不是查不到,哀家只是想先听听伯尔萨爵士怎么说,您可不要欺负哀家是个妇人,便编些瞎话来糊弄哀家啊!” 贝斯在心里翻白眼,您这样的妇人可没人敢欺负。 他叹了口气:“好,我全都交待——但在此之前,能不能让我单独问阿鲁几句话?” 程凉端着茶杯,一副“您看我像二百五吗”的表情。 贝斯点点头:“好,那我就在这里问。” 他站在堂中,看向阿鲁:“之前我替诺曼殿下将你逐出长安,你三番五次跑回来找我,说是诺曼不忠于大罗,所以你想要替阿罗撼王子做事。我看你可怜,给你腰牌,让你可以以黑甲武士的身份进出长安,这些你可承认?” 阿鲁一脸痛心疾首:“伯尔萨爵士,您不必……” “闭嘴,我不要你教我做事。”贝斯冷冷打断他,“你就说是还是不是!” 阿鲁沉默了好一会儿才点头:“是!” 贝斯转身拱手:“大秦太后,这便是腰牌的来历,我以为这是我们大罗内部争斗,实在没有想到此贼竟敢对程家嫡女动手。” “嗯,侍卫确实是你们大罗的,诺曼用也好,阿罗撼用也好,都跟我们没关系。但长安城好像是我们大秦的吧!”程凉不紧不慢的扒拉着茶叶,“京兆尹府下了令,此人便无权进入长安,伯尔萨爵士似乎对我们也不太尊敬啊!” 贝斯立刻单膝跪下:“贝斯甘愿受罚!” 程凉耸耸肩,这老男人跪得真的是太快了!算了,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加在一起,等会算总账的时候再说吧。 “好了,不要避重就轻。”程凉淡淡的将话题拉回来,“你承认了阿鲁是你的人,现在他袭杀大秦县主,你怎么说?” “我正是要说——阿鲁拿了阿罗撼王子的腰牌之后,确实替我们办了些事情。其中最重要的便是查明了尊贵的大秦皇帝为何不愿迎娶依泰!” 贝斯说到这儿,昂起了头。 “若是别的原因,贝斯无话可说。但他竟是因为喜欢程家的女子,不肯在迎娶她之前迎娶别的女子。贝斯实在是不敢苟同! 你们大秦有话叫做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若是寻常男子沉迷于一个女子而不肯婚嫁,尚要被说成是胸无大志,况他是一个帝王!竟然为了这些儿女情长,弃两国邦交于不顾,实乃不孝,不仁,不……” 砰—— 堂屋大门被一巴掌推开,沈宽带着古大雕和诺曼气喘吁吁的冲了进来。 “阿舒呢?”她抬头问道。 “没什么大碍,阿宁已经看过一遍了,现在就等太医来!”程凉刚想打断贝斯,现在好了,真正的辩手出现,她抬起来的屁股又落回了椅子上。 “呼——” 沈宽长长舒了口气,她浑身都是汗,胡乱的卸了个妆,头发披散开,一点太后的形象都没有,显然是接到消息马上就赶过来了。 她扭头看向站在中堂的贝斯,气是不打一处来,她好心好意请他们来看球,他们却在她的球赛上搞事情。 “你刚才说什么?”沈宽问道。 贝斯有点怵,面对程凉,他还能摸到门路,大家都是政客,至少思维方式是一样的,就是道行深浅的问题。 但这位沈太后,可是全长安出了名的想一出是一出,他只是个外臣,但对这种不按规矩出牌的人,也有点小怕,特别是现在他并不占理。 “我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秦皇帝不该因为一个女子,而拒绝迎娶依泰。”他硬着头皮说道。 “哈,看来您是属马的啊。”沈宽笑起来,“不过大秦文化博大精深,没学明白就不要卖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乃孟子说舜王婚嫁一事,是说他不告父母,没有尽到做后辈的责任。 本宫儿子喜欢谁向来坦荡,从来没有瞒着本宫和太后,就连他父皇他都烧纸通知了,这怎么能叫没尽到后辈的责任呢? 相反,要是他今日着了你们的道,真的跟你们那个公主在小树林里行了越矩之事,那才是不告父母,不仁不孝! 我们大秦好吃好喝的招待着你们,还特意请你们来看球赛,你们却要陷我们的皇帝于不仁不义,不信不孝的境地……伯尔萨爵士可听过另一句大秦谚语——朋友来了有好酒,豺狼来了有猎……咳,猎刀!” 妈呀! 贝斯眼睛都瞪圆了,他本来想要先声夺人,给自己的行为找一个落脚点。 结果话还没说完,反被对方扣了个陷害皇帝于不仁不孝的罪名。 这……这……这…… 程凉看出贝斯的阵脚已乱,走下去跟沈宽站在一起,严肃的盯着他:“伯尔萨爵士,你有事说事——大秦皇帝的问题自有他自己的臣子操心,跟你没有关系——现在球赛已经散场,学生们都要回来上课了。要是再有一柱香的时间说不明白,哀家就只能按照大秦律将你们收监,再派使团去向大罗王说明此事了。” 第485章 从天而降而来的大锅 贝斯从来没有被两个女人看得那么窘迫过,他很想努力维持自己的尊严和体面,但从他决定用不体面的手段去完成一件事时,他就注定已经没有体面了。 “好吧,我承认是我有托付阿鲁将程家县主带走藏起来,为的是能给依泰创造接近大秦皇帝的机会,但杀人……绝不是我吩咐的——阿鲁,你是受何人指使,为何要陷害于我?” 阿鲁抬起头,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是我自作主张,属下以为杀了那小丫头片子,便可一劳永逸的解决问题。毕竟大秦皇帝再痴情,也不可能娶一个死人。属下只恨自己无能……大罗王在上,此事确实跟伯尔萨爵士没有关系。” 贝斯总觉得不太对,明明阿鲁很严肃的在替自己撇清关系,可为啥越听越像是在包庇自己? 天见可怜,他又不是脑子有包,他真的没有指使阿鲁去杀人! 程凉被他们搞得有点懵。 理论上贝斯想杀程舒的动机要比阿鲁大。阿鲁从头到尾就是个打工的,之前还设计让诺曼不敢去帮助他们促成联姻之事,既然如此,他完全没有必要主动帮助依泰除掉情敌,虽然这个情敌本身并不知情。 但现在阿鲁的表现又让她觉得很违和。如果他只是因为不想跟着诺曼留在长安,而想要另外认个主子回大罗去。 那就说明他是个有追求的人,有追求人多半还是比较惜命的,承认刺杀程舒必然是死罪,他投靠贝斯也还没多久,真的就甘心用命来替他背锅? 除非他是个强硬且顽固的民族主义者,看不惯诺曼越活越像个秦人,而真心实意的想要替更纯粹的大罗王子阿罗撼做事…… 不,不对! 程凉皱起眉头回忆了一下佛堂和阿鲁的装束,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 如果他真心实意的想要帮黑罗使团,那他就更不应该动手,即便动手也不能用大剑。否则只要依泰和小皇帝在下面的事情一暴露,傻子都能知道上面的事情也是黑罗使团做的。大剑的痕迹一目了然,甚至可以直接作为证据。 这人就是想要杀了程舒嫁祸到贝斯身上,他的目的就是想要挑起黑罗使团和大秦的矛盾! 脑子里的想法过得很快,实际不过一眨眼的功夫。 阿鲁还在很认真的主动揽罪,贝斯死死盯着他,忽然很愤怒的吼出了声:“别胡说八道了,你根本就不是自作主张,背后指使你的人是诺曼,对不对!” “真的和伯尔萨爵士没……啊?” 阿鲁惊讶的抬起头,看了贝斯一眼,又看向诺曼,凝固的表情中还有几分不可思议的惊喜。 诺曼是跟着沈宽跑上来的,吃瓜正吃得津津有味,忽然发现锅猛地盖到了自己头上,当场吓得跳了起来。 “贝斯,你是被疯狗咬了吗? 阿鲁这恶奴早就被我逐了出去,此事不光是太后、皇上、长安各部衙门知道,你伯尔萨.贝斯也是当着我做了保证,绝不让这家伙出现在我面前的。 现在我没有计较你背弃承诺私下与阿鲁纠缠不清,你倒是攀咬起我来。你来长安究竟是有什么居心?” “这是你和他联手演的苦肉计!”贝斯斩钉截铁,“阿鲁是王赐给你的贴身侍卫,又同你一起在长安长大,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背叛你? 你先让秦人以为你与他交恶,然后带来秦皇帝不愿与大罗联姻的消息,借口能帮助我们,让我们驱逐阿鲁,让所有人都相信你跟他没有关系。 但实际上,你成天带着我四处闲逛,并不真心实意谋划联姻之事,就是为了让我心情急迫。然后趁我心情急迫之时,又让阿鲁来向我投诚献计。再在计谋实施之时让他杀掉程家县主,嫁祸于我! 我就说阿鲁只是个寻常的质子护卫,他上哪儿去知道皇帝心仪之人是谁?他又如何能那么有把握能将一位县主骗到佛堂——这背后的主使是你的话,就说得通了!” 说得通个屁啊! 诺曼整个人都要炸了,特别是沈宽和古大雕一左一右的扭头看他,满脸都是“原来你是这种人”的表情。 古大雕还很直接的上手扒拉了一下,侧身卡在了他和沈宽之间。 古大雕就算了,沈太后您清醒点啊! 假装帮他们疏通关系,实则去套他们话的主意是您和程太后出的啊! 诺曼都快哭了,长这么大就没受过这种委屈,他现在只想把贝斯摁在地上打一顿! “我这么做图什么啊!”他愤怒的吼道。 贝斯一脸正气:“自然是为了大罗国王之位!使团与大秦不信任,就是大罗与大秦不信任。我是伯尔萨家族的人,阿罗撼王子和依泰公主是萨珊家族的人,我们已经是大罗最与大秦亲善的家族。要是我们都与大秦、程家结了仇,大秦还想要维系盟约的话,就只能拥立你这个在大秦长大的,有一半秦人血统的王子了!” 居然真的说通了! 程凉都忍不住多看了诺曼一眼,这货不会也是个假装成青铜的王者吧。 诺曼瞠目结舌,第一次对自己引以为豪的口才产生了怀疑。情绪太爆炸,以至于他脑子里一片空白,憋了半天,才憋出四个字来:“我有病啊!” 是有钱有闲的生活不够惬意,还是大秦的山水没有大罗那片沙子好看? 是长安城的热闹不够多,还是麻将和斗地主不够好玩? 是炸薯片、卤鸡爪、火锅不好吃,还是沈太后的魅力不够大? 他是得有多大的毛病才要回去争那个又忙又累又没啥意思的大罗国王之位? 拜托,他连坟地都已经找风水先生看过了,这辈子就没打算要回大罗! 贝斯不敢对诺曼动粗,一脚踹在阿鲁身上:“恶奴,你认也不认?” 阿鲁自己都没想到这水还能被搅得更浑,琢磨了一下神的指示,毫不犹豫的闭上了眼睛。 贝斯看他这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对自己的猜测又信了几分。 并且他忽然间产生了一个更可怕的想法——大秦不会早就做好了要把诺曼送回去做大罗王的准备吧! 第486章 大秦的男人都不会怜香惜玉 诺曼这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阿罗撼也没有。倒没有人冤枉他,但贝斯他们走得太急,只留了两个武士照顾他。 那俩武士本身对他就不甚恭敬,贝斯一走就更加随便,居然嫌包厢看球不够爽,直接把阿罗撼推到了外面。 比赛很快结束了。 皇家学院最终守住了二比一的比分,获得了大秦蹴鞠联赛首胜。 全场沸腾! 皇家学院的队长赢浩然,原本只是个不知道哪里的偏角王爷子弟,如今却被好多比他身份地位都高的人举了起来。 皇家书院绕着球场向观众致谢。 老百姓们也毫无立场的在欢呼,他们现在还没有深入竞技体育的领域,暂时没有明确支持的主队。 但竞技体育的气氛天然可以感染人,谁赢谁就能收割一大波的人气。 皇家书院的胜利还有特殊的加持,毕竟老百姓从来没有跟皇族那么接近过。 以前皇族与民同乐都是在祭典上,祭典就意味着规矩,大家除了不停的下跪和听各种礼官哔哔,没有啥乐可言。 而蹴鞠比赛不一样,他们可以欢呼也可以咒骂,全身的情绪都在尽情释放。 在皇家书院向大家致意的时候,他们甚至感受到了一种尊重,一种来自皇家的尊重。仅仅是这一个认知,便足以让人热泪盈眶,想要为赢家去死。 阿罗撼也很感动,这种氛围就是他梦想中王族与国民的氛围啊! 他也没注意到周围有多少人,反正感动着感动着,他就不敢动了——周围全是陌生的秦人脸庞,那两个照顾他的武士一点踪影都没看见了。 阿罗撼:“……” 他只思考了一息,果断的掀起袍子裹住了自己的脑袋。在这种环境下,他这头金发很显眼,要是有人想要杀他,肯定是一杀一个准。 周围的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阿罗撼心里的恐惧却越来越大,他不光担心被人刺杀,也担心自己会在混乱中被踩死。 傻子是装的,但瘸子却是真的啊! “离场的从这边走!” “不要拥挤,两边把铁索拉紧!” “让公学的学生都过来帮忙,要是发生了踩踏,太后打爆你们狗头!” 阿罗撼偷偷从袍子下面露出眼睛,发现就在比赛结束后没多久,看台周围便出现了一群衣着特别的人。 他们看起来像是士兵,穿着统一的黑色布衣,手里拿着黑色的棍子,衣服和棍子上都画着一颗金色的五角星。 老百姓们似乎并不害怕他们,甚至还有人跟他们打招呼。那些人倒是没有回应,严肃的指挥着看台上的观众从八个方向的出口走出去。 “肖大哥,这边有个孩子行动不太方便!”忽然,阿罗撼背后响起一个如黄鹂鸟一般的女孩儿声音。 他猛地一惊,下意识在袍子里面调整面部表情,试图挤出一点口水什么的来。 但紧接着有人撞到了他,椅子滑向台阶一侧,他瞬间无法控制的栽倒下去。 阿罗撼毫不犹豫的弯曲身体,保住脑袋,他从小到大从高处摔下去的次数可太多了,对于如何保护自己摔不死这点,他很有经验。 但身后那个女孩显然是没这个经验,她惊叫一声,也毫不犹豫的伸手抓住了阿罗撼。当然,她肯定是好意,不过她忽略了两人之间还有一架正在翻到的轮椅。 阿罗撼只听见砰一声,轮椅被踹出去,那个女孩柔软的身体砸在了他右臂上。 周围都是人,要是被踩到可就不得了了!阿罗撼没有多想,闭着眼睛展开右手,一把将那女孩搂进了怀里。 然后他发现这个姑娘也很娇小,他能将对方的要害完全护住。 两人撞在台阶牙儿上,啪唧又接着往下滚,那姑娘的惨叫还没结束,已经滚了两级下去。 阿罗撼听见旁边有人在喊,但人太多了,他俩又砸得瓷实,那些想要帮助他们的人反而自己把自己搞得乱了手脚。 “都站着不要动!” 阿罗撼听见呼的一声,似乎有人从他们头上掠过,然后他被人托着双臂拉了起来。 他下意识的回头去瞅那个女孩,见她脸色惨白,脸上还挂着眼泪,却在被扶起来的第一时间很乖巧的在向来人道歉:“肖大哥,对不起,我以为我能拉住他的……” “算了算了,你不要帮忙了,赶紧回你们书院庆祝去吧。”那个被称为肖大哥的人一点耐心都没有,很大声的吼那姑娘,然后转身就走。 阿罗撼有点生气,大秦的男人怎么都这样呢? 那个皇帝对依泰也是,这个男人对这个姑娘也是,不管怎么说人家也是好意吧!摔倒的是自己,又不是她,要挨骂也该自己挨骂才对! 这个粗鲁的男人,不安慰人家就算了,还这么大声音! “三哥,这小孩是个瘸子!”阿罗撼背后的人喊道。 肖三铁又转身走了回来:“你是跟谁一起来的,你家里人呢?” 阿罗撼赌气不说话。 肖三铁眉头皱得更紧了:“还是个哑巴?谁家这么带孩子,我真是想给他们两拳——杏儿,先别回去了,把这孩子带到下面公学更衣室去。等人走完了,再找他的家人。” 赢杏儿点点头:“嗯。” 肖三铁冲其中一个手下摆了摆手:“送她们下去——看个球,从入场到散场全是安全隐患,老子今天晚上又得熬夜写报告,呸!” 阿罗撼发现那人直接拎着他走了,他连忙回头去找那个叫杏儿的姑娘,发现她在人群中来来回回不知道在寻找什么。 嗨,她怎么还不走,一会被撞倒了怎么办?这大秦的士卒也不知道怜香惜玉! 阿罗撼装傻子装太久了,以至于内心戏比较丰富。 拎着阿罗撼走的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赢杏儿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在找阿罗撼的轮椅。 等她进到公学的休息室时,发现阿罗撼一个人挤在柜子和墙的缝隙里,袍子裹着脑袋,露出来的眼睛里全是水灵灵的愤怒。 哇,这双眼睛真好看,像蓝宝石一样! 这是赢杏儿的第一反应。 紧接着,她产生了疑惑。 咦,为什么他的眼睛会是蓝色的呢? 阿罗撼将她的惊愕收入眼底,在那一瞬间,他有很多选择,比如继续装傻子,比如闭上眼,比如…… 但他都没有,他鬼使神差的说了句:“刚才……谢谢你。” “啊,没有啦,我也没拉住你,反倒让你保护了我!对了,你有没有哪里疼,我记得解公子他们这边也是有药箱的。”赢杏儿转身去找药箱。 阿罗撼盯着她的背影,回忆起刚才把她抱在怀里的感觉,陷入了沉思。 砰—— 赢杏儿刚找到药箱,便听见更衣室大门被一掌推开。 解少麟的声音低沉而急迫:“我现在就去换衣服,你去找杏儿,太后传我们去山顶佛堂,说是阿舒被黑罗使团的人刺杀了——该死,阿舒还是个孩子,能有什么得罪他们的地方?” 啪—— 赢杏儿手里的药箱一下子落在了地上,而阿罗撼也猛地抬起头,那双蓝色的眼睛里刮起了风暴。 第487章 如果我们就这样把他们撵回去,会怎样? 贝斯那猪脑袋是进水了吗? 他为什么会想要去刺杀秦人,而且听上去这人的身份还很重要。 阿罗撼在心里狂骂贝斯,耳朵竖得老高,期望多听到几分内幕。 解少麟大步流星的走进来,背后跟着同样焦急的赢棠儿,两人在看见赢杏儿的那一刻都很惊喜。 “杏儿,你怎么在这儿?” “太好了,你们俩等我半盏茶的功夫,我马上换好衣服就带你们去佛堂!” 赢杏儿蹦起来,跑到姐姐面前:“阿舒怎么了?” “我们也还不知道,解公子刚从球场上下来,禁军就来找我们……不过事情好像很严重,贤宁太后刚才一下子就没影儿了。”赢棠儿说道,“估计太后是想问我们今日为何会跟阿舒一起到公学这边来。” “可那……”赢杏儿扭头看了眼紧闭的房门,“那能说吗?” 赢棠儿的脸色微微发红,然后又白了下去:“都这种时候了,哪还有什么能说不能说的,大不了……” “大不了我去你们家提亲,三媒六聘,迎娶你姐姐过门便是。”解少麟大步流星的走出来,“我只不过是帮你姐姐治了一回伤,她投桃报李来替我们的队员鼓舞士气。我俩发乎情,止乎礼。有什么不好说的?” 换个时候,赢棠儿肯定感动坏了。 但此时此刻,她只嫌弃解少麟:“怎么这么慢,快点,最好能找三匹马!” 解少麟推门而出,赢棠儿拉起赢杏儿也往外跑。三人跑到半路,赢杏儿才想起来更衣室里还有个人。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觉得程舒更重要!而且,更衣室很安全,肖大哥他们总会帮他找到家人的啊! 阿罗撼等三人离开,才发现自己后背已经完全湿透了,他懊恼的一拳擂在膝盖上,胸膛剧烈起伏。 片刻之后,他咬紧了牙关,连滚带爬的扑向自己的轮椅。先去了解情况,贝斯可以舍弃,但无论如何要把依泰救下来! 整个公学风起云涌,唯独事件的起始点一片岁月静好,依泰坐在窗子前看着日光一点一点变成橘红色,逐渐将西边的山峦染成得瑰丽无比。 还是波利斯的夕阳更美,没有群山阻隔,将大漠照得好像很辽阔很辽阔…… 如果她不是波利斯家族和萨珊家族的公主就好了,不用一出生就像棋子一样,被人来回摆布。 哥哥可以学门手艺,就像长安城里串糖葫芦小贩一样,虽然不能行走,但他聪明又俊朗,定然也能遇到一位心仪的女子。 哪至于成天装疯卖傻,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的! 外面看守的士兵开始说话。 “太后那边已经将使团全部控制住,让我们将这人送回驿馆去。” “送什么送!她们不但想要陷害皇上,还刺杀了武国公家的舒县主,依我看就地砍了才是最好的——你肯定是听错了,再回去请示一遍!” 依泰推开门,她的秦话学得不好,只会听不太会说:“送……我……看……太后……” 传信的人和看守的人同时回头看她,眼中充满了冷漠。 那看守之人粗暴的推了她一把:“谁让你出来的——进去!” 传信之人的眼神也如冰锥一般:“太后没有时间见你这种不知廉耻之人!” 依泰一屁股跌坐进了屋里,当房门重重被排上时,她终于忍不住低声啜泣起来。 她不明白,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按照固定套路,宫里的男人脑子都有坑,随便谁传个小纸条,就巴巴的孤身一人跑去幽会,然后一开门发现艳遇了,再一转身,得,门锁了,等门再开的时候,外面看热闹的人全部到位。 可我儿子偏偏是个大聪明,坚决拒绝小纸条幽会。问题来了,既然我儿子这个恋爱脑都能拒绝这种诱惑,你侄孙女对我儿子压根就没有那方面的感觉,她怎么会巴巴跑到佛堂来呢?” 沈宽在屋里转圈。 该审的审得差不多了,阿鲁自然是被送去死牢,贝斯作为外臣关在御史台关待调查官员的牢里,他旁边住着倒霉蛋诺曼,而大罗副使和其他武士关在普通的刑部大牢里。 虽然程凉认为贝斯的指控大概率是狗急跳墙的扯淡,但她还是从中抓到了两个关键点——阿鲁只是个普通的质子侍卫,他上哪儿去知道皇上喜欢程舒,又如何把程舒骗到佛堂去的? 她心里面是有怀疑对象的,但她觉得最好是等程舒醒了自己说,所以以调查还没结束为由,把所有人都扣在了山上。 实际没啥事儿,就是等。 “你要不要先去洗澡?”比起抓内奸,她更担心自家闺蜜感冒了。 “不!我现在很烦躁!”沈宽裹着件披风转了一圈,坐在榻上,“你说我们就这么把他们撵回去,会有什么后果?” “短期来看没什么后果。”程凉说道,“但你也知道两个大罗加在一起毕竟是个很大的国家,他们的主权领土就有唐时的波斯和大食加在一起那么大,另外还有十几个附庸国家,国力强不强不论,人反正是不少。 我们现在虽然控制这西域和西域以西的一部分地盘,但那里大部分的土地都种不出庄稼,建设的城池只能依附绿洲,星星点点不说,还必须限制规模。 如果真的打起来,远征军和西域军能取得一场战役的胜利,却很难取得整场战争的胜利。除非我们彻底放弃掉西域和西域以西,退回到河西走廊来布防。外战跟对付世家不一样,你应该比我明白吧。” “对,我们吃不下大罗,但他们也吃不下我们啊!难不成他们占领了西域就能种出粮食来了?”沈宽又站了起来,“按照正常的历史逻辑,我们两个相隔这么远,且受着恶劣自然条件阻隔的大国,根本不应该发生冲突。说真的,我挺佩服他们,从他们那边来一趟,比唐僧取经走得都远!” “所以,我觉得大罗内部肯定是出了大事——我哥他们的信现在都没送回来,想要猜测都没有头绪。 但我觉得如果他们真的是他们,那我们就是安全的;如果大罗整个都变成了别人的傀儡的话,我们就很危险了。那边那帮人看谁都是NPC,连他们自己的国民他们都不会爱惜,更不可能因为大罗人战线拉得太长会挨饿,就放弃把他们当作炮灰。” 沈宽换了个位置又坐下了:“可我真的很不喜欢这个贝斯!” “我也不喜欢。”程凉敲了敲桌子,“不过他的担心倒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因为就在此时此刻,我已经开始在琢磨拥立诺曼回去继承大罗国王之位的问题了。” 沈宽抬起头:“所以,你在担心他是王者装青铜,隐藏二十年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借大秦之力回去做国王?” “不!”程凉苦笑着摇摇头,“我担心他死活也不肯回去……” 话音拖在空气里,两人目光交错。 十秒钟后,沈宽毫不犹豫的举起手指头来回摇动:“NONONO……我不可能去对他用美人计!” “嘁——”程凉翻了翻眼睛,“那就没啥好说的,他不喝水我也不能强摁头不是。” 第488章 总觉得这娃心大得有点过头了 “启禀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宁武县主醒了。”两人正讨论得热火朝天,有福在门外禀报道。 “好,通知皇上了吗?”程凉站起来,走了两步,才发现有福没回话,而且表情有点尴尬。 “怎么了?”她问道。 有福勾着头:“皇上和武兴伯一直守在屋外,应……应该是已经知道了吧。” 程凉狐疑的瞅了他一眼,沈宽已经一把掀掉披风跑了出去,她连忙跟着往外走,吩咐有福:“把披风给贤宁太后拿上,再遣人把热水随时备着!” 走到隔壁院,程凉才知道有福为啥不好说,守在门口的不止小皇帝和她二哥,还有了空大师。 了空大师一脸生无可恋的打着座,两人在他旁边吵得不可开交。 “皇上,舒儿是我程家的孩子,跟您有什么关系,这重修佛堂的银子谁出也不能是您出!” “朕坐拥四海,想修哪就修哪,用不着武兴伯管!” “可是您也没银子啊,还欠着国库一大笔呢!” “朕……朕的矿山日进斗金,很快就要还完了。你们程家不是自诩清廉得很吗?家中嫡子的月钱才两百两,上青楼都不敢跟别人叫板,你们才是哪来的钱修佛堂啊!” “我……我们程家那是为了教育子弟,一家不够,难不成三个公爷加我一个伯爷的俸禄都不够的话,岂不是显得朝廷寒酸?” “朕……” 程凉和沈宽皆是一脸好奇。 “他俩吵啥呢?”程凉问道。 有福和紫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说话。他俩就是打工的,皇上和伯爷吵架,还是为了……唉,这种事儿能说自己听见了吗? 程凉耸耸肩,放弃过问这俩人的恩怨,拉着沈宽进了屋。 八个太医拎着药箱沿着大门两边站了一溜,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什么特殊场所。 程舒坐在床上捧着个比脑袋还大的碗在吃面,楚宁坐在她身边,表情半喜半忧。 “舒儿,你感觉怎么样?”程凉走过去,问道。 “嗯!姑奶奶!”程舒从面碗里抬起头,高兴的叫起来,“我跟您讲,我今天遇到一个高手。他用的一把大剑,要是挨一下,舒儿就见不着姑奶奶了!但舒儿好厉害,一下都没有被他砍中!” “呃……” 程凉觉得她是在求表扬,她能从阿鲁手下逃出来也确实是个壮举,但总觉得这娃应该求安慰才正常吧。 程舒又看到了沈宽,连忙要站起来行礼:“程舒恭请……” 沈宽一把把她摁了回去,“行了行了,不是都说了吗?本宫与你姑奶奶是结义姐妹,你叫本宫沈……沈姑奶。” 沈宽觉得自己真的是很爱自家凉凉了,竟然愿意为她忍受被一个十几岁的小丫头叫姑奶。 妈呀! 这小丫头还一点都不客气,马上就露出了甜美的笑容:“嗯,沈凌刚才让御厨房送了好多吃的过来,但都没有沈姑奶做的卤肉饭好吃!” “卤肉饭啊!等你好了到凤鸣宫来吃!” 沈宽现在已经不给程凉和自己之外的人做饭了,但整个长安无人不知贤宁太后乃食神也,因为她在厨艺这一块,已经门人弟子满长安了。 小心思得趁的程舒高兴坏了,一蹦而起:“我本来就没事啊!只是为了躲那个人,一直都集中注意力,有点累而已。睡一觉,吃饱了,就没事了!” 程凉觉得她大概是真的没事,毕竟一般的伤员也吃不了半斤面。 “好,你坐下。哀家问你,今日赢棠儿姐妹为何要约你去见解少麟?” “哦,之前有一次小舅舅杀羊……呸,是给羊换肠子的时候,那头羊跑了。撞到了路上走的棠儿姨娘,棠儿姨娘摔到沟里把腿摔坏了,小舅舅就帮她接了骨,然后把她送回了家。后来为了表示歉意吧,又三番五次的送了东西过去。 棠儿姨娘觉得他送得太多了,也想回点礼,又不知道回什么好。就托婉儿姨娘在洛阳买了些医书给小舅舅——我跑的腿!然后小舅舅又买东西让我拿回去,棠儿姨娘……” “打住!”程凉觉得再听下去就要把这个爱情故事听完了,“就说今天!” “今天啊,今天……就很正常啊。阿宁要待命,没人跟我一起看球。棠儿姨娘说想要去鼓励一下小舅舅,但她们是皇家书院的,别人都不认识她,我就说带她去。” “哦,所以你原本是一个人?”程凉恍然大悟,看来赢家姐妹果然只是偶然发生的事件,恐怕就连设计的人都没有想到。 “那你为什么没有等她们一起离开?”程凉又问。 “这个啊……”程凉歪着头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有人到更衣室里面说外面位置都坐满了,挤得站都站不下,让我们要看球就赶紧出去占位置,我就去了啊! 对,然后一出门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一个乾阳宫的小太监,可能是叫小桂子还是小吕子的。他说皇上有旨让我去山顶佛堂觐见,有很重要的话要说给我听!” “假传圣旨?” 程凉和沈宽异口同声的叫起来。 小皇帝刚跨进屋,脸色唰的变得煞白。 程凉严肃的看着程舒:“你说详细一点,你确定那小太监手上有皇上的旨意?” “有啊,但不是圣旨,是信笺,但肯定是沈凌的笔迹。”程舒很肯定。 小皇帝站在门口,差点跪地上,他脖子上筋都蹦起来了:“不可能!我绝对没有写过!我……我怎么可能……” “我只说是你的笔迹,又没说是你写的,你着什么急啊。”程舒小眉毛一皱,对小皇帝这副大惊小怪的样子很不满,“你都已经是做皇上的人了,能不能稳重点! 这肯定是有人冒充你的笔迹写的啊!你吼那么大声,被外面那些人听到,又要传皇家跟程家不合了!” 哇! 程凉对自己侄孙女刮目相看。 果然,兴文苑三巨头中,小皇帝是成长得是最慢的,可他偏偏要承担最大的责任,真的是好难为他啊! 小皇帝被吼得不敢做声。 “我当时也不想去的,但那个小太监很坚持,说沈凌已经在佛堂等我了。我也不能抗旨啊,就只好跟着他去了。结果一进门,他就把门锁起来了。 然后那个大个子忽然出现,说是奉诺曼大爷的命令来杀我的——但我觉得肯定不是,哪有人暗杀还特意把主子的名字说出来的,除非是为了炫耀和报仇,但我跟诺曼大爷没有仇啊! 我就猜测他并不想真正杀死我,而是想要嫁祸诺曼大爷——我把这个想法说给他听,他就恼羞成怒,非要砍我。然后我们就一直在佛堂里追啊追……哦,对了……” 程舒本来说得神采飞扬,忽然间一愣,又可怜巴巴的垂下了头去:“我弄坏了好多罗汉像,那是佛学院刚修的,花了好多银子,姑奶奶我……我可能赔不起……” 第489章 这个太监有两把刷子 妈呀! 程凉那颗冰冷的事业心都要被这丫头给萌化了,更别说扒在门口的程二爷和堂屋中间的小皇帝。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朕(程家)自会重修!”然后两人一起看向对方,眼神就差没在空中撞出火来。 得,也知道他俩刚才在吵什么了。 沈宽翻了个白眼,还有人抢着花钱的。不过论花钱,谁抢得过她沈大户? “不要担心,本宫好歹也是长安公学的挂名校长和佛祖的俗家弟子。这个佛堂确实是修的不行,本宫早想推了重建。现在正好,咱们修个大的,万世以后还能庇护周边那种。” 了空也在门口站着,听见这话,激动得浑身颤抖,他们龙门寺做得最正确的事情就是在几年前,选择了站在太后她们这边。 虽然说他并不知道,沈宽说的庇护,主要是指作为景点收门票,拉动周围GDP,但那不重要! 他大步向前,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空替佛门子弟,谢贤宁太后大恩!” 小皇帝:“……” 程老二:“……” 咋的啦,他们的钱就不是钱? 这老和尚怎么还挑人呢? “好了,重建佛堂的事儿容后再议,皇上今日带来的太监中可有一个叫做小桂子或者小吕子的?”程凉问道。 “这个……”小皇帝思考了片刻,“朕身边常用的使唤太监中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今日当值的是全义,下等太监的话,应该都是他安排。” “哦,全公公的义子是吗?”程凉想起来了,“传他进来。” 有福出了门,很快便带着全义走了进来,他一点都不慌张,手里托着一份名册,显然是早有准备:“启禀皇上,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这是今日随行人员的名册,每一个都在内侍省有财公公处领过出宫的腰牌,其中没有名为小桂子或小吕子的人。 为避免出错,奴才已经将今日随行之人皆叫到佛堂外,若宁武县主身子无恙,可以过去看看。” 嗯,是个懂办事的。 程凉已经信了七八分,但还是敲了敲程舒的床:“你出去看看有没有给你传信的人——有福立刻带人去乾阳宫,找一个叫小桂子或者小吕子的太监,有同音者都一并带来!” “是!”有福说走就走。 程舒套上鞋,一溜小跑出了门,小皇帝和楚宁,萧君佐跟在后面。 全义等所有人都走了,才不紧不慢的转过身,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走出门去。 他看了一眼立侍在门口的全忠,果不其然,那小子已经开始坐立难安了! 程舒没在佛堂外那堆人里找到送信人,小皇帝松了口气,但又有点失望。 大家回到屋里继续等,大概过了一个时辰,有福急匆匆回到了山上。 “启禀皇上、主子、贤宁太后,乾阳宫确实是有一个名叫小桂子的看门太监,但……他已经畏罪自杀,只留下一封遗书。” !!! 屋里人皆露出惊愕之色,只有程凉不动声色的瞄向了门口的全义。 小皇帝愤然站起来,一把夺过那封遗书:“这狗才说阿鲁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在蹴鞠比赛期间把阿舒骗到佛堂去。说好只是关阿舒一阵,他也不知道阿鲁竟然敢袭杀县主。他自知死罪,害怕受刑,所以……这狗才,死如何能够!朕要将他碎尸万段!” 程凉还在看全义,她就想知道,如果这一屋子都是蠢货的话,他会不会亲自出手。 事实证明,他不会! 因为这个屋子里的人身份地位都很突出,不可能全是蠢货。 特别是有福,作为一个资深大太监,又是负责去抓人的人,要是明知道有漏洞而不说,就是再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有福一定会出手。 “启禀皇上、主子、贤宁太后,奴才以为小桂子之死还有些疑点,此事背后应该还有其他人指使。”有福果然是开口了。 程凉收回目光,点点头:“嗯,你说来听听。” “其一、太监宫女出入宫禁皆是需要内侍省腰牌的,此人只是个看门的太监,若是没有大太监批准,他没有理由出宫。 奴才刚才回来时,也让有财查过,此人今日确实是以采买之名出来过,他拿的批条是乾阳宫全忠公公签的。” 小皇帝愣了愣,这一次他的脸色没有发白,情绪也没有爆炸,但却有种连程凉和沈宽都没有见过的阴沉,就像是暴风雨即将来临前的大海一样。 “传全忠进来!” 全忠站在外面刚松了口气,冷不丁又听到自己的名字,腿不自觉的就抖了起来。 他硬着头皮走进屋,还没说话,那张批条就被扔在了面前。 “这是怎么回事?” “奴……奴才……”全忠满头是汗,眼睛飞快转了好几轮,才砰砰砰叩头,“宫里大门被白蚁啃得严重,奴才听说最近市上有一种从南洋传来的驱虫药,就想着让门房去买一点,没想到竟然被这狗才寻了空儿。奴才,真是该死!” 小皇帝死死盯着他:“这么巧?” 全忠连连摇头:“不巧,不巧,这条子写了好几日了,奴才想着不是什么急事,便没有追问罢了。奴才知道这不合规矩,但……但奴才真不知道他会用来做这种事儿啊!” 小皇帝抿着唇不说话。 程凉又瞄了一眼全义,发现他依然很淡定。 “有福,你可还发现了什么疑点?”她问道。 “回主子,还有一点。奴才在小桂子的房间里发现了一叠皇上练字用的手稿。那封信笺上的字或许便是从这上面临摹下来的。 奴才奇怪的是,小桂子只是个看门太监,他如何能有皇上的手稿? 而且他本人并不识字,住在一个十几人的大通房里,藏着这种东西,他不怕别人觉得突兀吗?” 有福呈上了手稿。 程凉翻了两下,递给沈宽,沈宽也翻了两下:“好像是兴文苑的作业哦!” 目光再一次齐刷刷落到了全忠身上,如果这份手稿的时间是兴文苑时期,那在那之后来的太监们嫌疑就很小了。 全忠却整个人都傻掉了。 手稿确实是他的偷偷藏起来的,但他又不是有毛病,怎么可能把这种东西交给小桂子那种随时可能被弃掉的棋子? 况且他临摹那封信根本就不是用的这份手稿! “按照宫里规定,凡是有皇上笔迹的公用文书,皆要登记在册;私用文书,则需要专门人保管;废弃的文书则需要立刻销毁。怎么,你们乾阳宫没有专门的人负责此事?” “回太后的话!”全义终于站出来了,“按照规定,文书皆由宫中一等大太监轮流保管,定期需要向内侍省大太监报备。现在乾阳宫的文书,是奴才与刘顺在保管。记录全都能够对应,太后可以立刻遣人调查!” “那以前的呢?”程凉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全义看了眼全忠,恭顺的答道:“回禀圣母皇太后,以前的文书也都能对应上。” 全忠松那口气的声音隔着三丈都能听到,他大概直到现在都还觉得全义是他的盟友,然后没等他把气喘匀。 全义又补充了一点:“不过,文书销毁之事因没有实物对证会比较难以调查——奴才恳请有福公公清查奴才的住所,以自证清白!” 第490章 说出来,是他的罪;查出来,是你们的罪 这招够损! 全义这个后管事的要查,那全忠这个先管事的同样被查便顺理成章了。 小皇帝毫不犹豫:“好,朕亲自回去查,乾阳宫里的太监一大半都是自小随朕长大的,朕自认对大家也不薄,真是从没想过会有人会对朕不利。现在看来,是朕一厢情愿了——今儿个就借着这个机会,把该查的都查一查吧。” 程凉发现这戏真是越演越有趣,不过对自己没坏处,她倒是不介意看下去。 就是担心自家宽儿会困。 她一扭头,发现自家闺蜜眼睛瞪得跟铜铃一样,明显比自己兴奋多了。 “玉娘,派人去通知狗剩,送两斤焦糖瓜子到乾阳宫去。”沈宽拽着玉娘吩咐。 她今天来执法蹴鞠比赛,没法装瓜子,这会儿天色已晚,正经卖炒货的都关门了,但狗剩是她在厨界的开山大弟子,那儿肯定有存货! 程凉翻了个白眼,显然看出这是一场宫斗的并不止自己一个人,全义这孩子深沉是深沉,但年纪摆在那,显然是还不够深沉。 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她俩本来就对乾阳宫的太监们很关注,站的位置高,又是旁观者,所以看得更清楚。 反正其他人就没看出什么异样,包括全忠自己。 跟着队伍都出了门,他还没发现阴他的人就是全义,而悄悄凑到他身边,低声抱怨:“你把记录拿出来看也就是了,干嘛还要让皇上搜查院子啊!这不是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吗?” “那不一样!”全义很一本正经的忽悠,“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是什么,是主子的信任。这回的事情这么恶劣,伤害到的可是主子最重要的人,他能那么轻易就揭过篇去? 小桂子偷拿手稿已成事实,这东西一日查不到出处,一日就是主子心里面的刺。我今日不提这些销毁的文书,赶明儿有人在主子面前进谗言,咱们这些经手过文书的都得倒霉! 就算是没人说,主子自己想不过去,看我们谁都像贼,将来还能信任咱吗?现在我主动提出来,正是为了咱们以后还能好生伺候主子啊。” 他忽然一顿,谨慎的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的问道:“忠公公您不会真的……” “嗨,咱们做奴才的,看着主子写得好的帖子,忍不住留下一两份,也是情难自己的事情啊!不光我留过,刘福肯定也留过,我俩伺候主子的时间太久了嘛!”全忠信了全义的解释,但还是生气,“你就该先跟我通个气再说!” “那您不会把这些东西藏在宫里吧!”全义大惊失色。 “当然不会,我都藏在……”全忠这会儿忽然警惕起来去,瞅了全义一眼,“我反正藏得很好!” 全义笑了笑,也不介意。 队伍走得并不快,进入乾阳宫后,天已经黑了,小皇帝命令人燃起火把,把乾阳宫照得透亮。 随着一间一间屋子的地毯式搜索,一些鸡零狗碎的玩意自然是暴露出来。 太监也是人,欲望不比常人少。 有些东西程凉看着都辣眼睛,小皇帝都不敢相信自己这么干净的乾阳宫,暗地里竟然这么脏。 唯一能给他一点点安慰的是,没有发现手稿! 全忠提得老高的心一点一点落了下去,笑容逐渐重新回到脸上,然而还没等他彻底高兴起来。 几个禁军押着一群人,抬着两口箱子,大步流星的从外面走来:“启禀皇上、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禁军奉命搜查乾阳宫全义、全忠、刘福外宅,在全忠宅中发现皇上手稿三箱! 而且就在我们到达外宅时,这些人正准备转移箱子。故将这些人一并带来,听候皇上、太后发落!” 全忠两眼一黑,噗通一声坐在了地上。 他觉得不可思议啊! 他在宫外买了好几个小院,这些禁军怎么会那么快就全部找到? 但他就不想想,自己藏的手稿都莫名其妙出现在了小桂子的遗书旁边,他藏东西的地方还能是什么秘密吗? 不过这为什么有三箱? 他记得自己没藏那么多吧! 魏铁衣从外面走进来,旁边还跟着乾阳宫曾经的二号太监,大名刘福的小柱子。 他比全忠年长几岁,但因为反应没他快,在银湖刺杀皇帝的时候没有捞到功劳,以至于屈居人下。 他本人其实很愿意做老二,但如果都是做老二,跟着个聪明的大哥,总比跟这个蠢货安全! “主子!”刘福一头跪在小皇帝面前,“奴才失职,没能看好小桂子。但刚才在魏大统领的帮助下,我们已经捉住了杀害小桂子的凶手!” “哦,他不是自杀吗?”小皇帝语气冷得已经快要结冰了。 “启禀主子,不是!”刘福回头一摆手,一个中年太监被推了上来。 他一看见皇帝就声泪俱下的狂磕头:“皇上,是忠公公让奴才干的啊!真的是忠公公让奴才干的。他威胁奴才,要是奴才不听他的话,他就把奴才扔去冷宫打扫!奴才是个不能生的,奴才兄长嫂子又没了,留下两个半大侄儿,奴才得靠这份俸禄养他们啊!” “杀人偿命,难道你侄儿们就比小桂子高贵吗?”小皇帝冷冷的说道。 魏铁衣很配合的拔出了刀,那人一下子吓得尿了出来。 小皇帝又补充:“除非你能证明小桂子不忠于朕,先一步犯了国法,那么朕还可以酌情考虑,饶你一命。” 他扭头看向其他的太监和被禁军押来的那些人:“你们也是,全忠都让你们做过些什么,说出来,就是他的罪,查出来,就是你们的罪。” 众人面面相觑,然后哄一声炸开,争先恐后的开始爆料。 全忠这会儿不是腿软了,他整个人都成了一滩烂泥。 程凉默默摇头,皇帝真是不好干,总是会一次一次在亲密关系上受伤害。 全忠是彻底完了,但这下乾阳宫马上又会换上一个更加难缠的管家。 她正在思考将来该用什么方式跟全义相处,然后就听见沈宽拍了拍身上的瓜子皮,很自然的招呼道:“那个小义子,你跟我们到屋里来一下!!” 第491章 小伙子,眼界不要这么狭窄 全义在被点名的前一刻还挺高兴,沈宽的声音一响,他立刻收敛了本就看不太出来的喜悦,恭顺的跟着她俩走进了偏殿。 程凉本以为沈宽有啥话要说,结果她一进门又掏出了瓜子。 全义恭恭敬敬的立在中堂:“不知贤宁太后有什么话要训示奴才?” 沈宽忙着在桌子下面翻装瓜子壳的容器,头也没抬:“不是本宫,是太后有话要跟你说。” 程凉:“……大姐,人是你叫进来的,我哪有什么话要说?” 沈宽找到了装瓜子壳的容器,盘腿坐下:“不不不,你肯定有话想跟他说—— 我是觉得吧,你看咱们本来就跟圣光帝国不对付了,现在大罗也不靠谱,头上还有时不时就要抽风的老天爷,既然外面的压力已经够多,那咱自己内部就别成天猜来猜去的搞事情,白白浪费时间和精力。 当年全公公跟咱们之间是有过戒备,但最后还是合作得很好嘛。他最后一程都是咱俩去送的。这孩子是全公公的义子,看得出,也很有工作热情。虽然在工作方法上有点极端,且不太周全。但把话说开,以后肯定也能合作得跟全公公一样好。” 程凉一激灵,深深感到自己最大的外挂就是自家宽儿。 她永远都能看到那条最正确的路径,并且勇敢的坦坦荡荡的拉着自己走上去。 全义的表情有点僵硬。 程凉笑起来:“真是十分精彩,全忠到死也不会想到是你在背后算计他,或许黄泉路上都还会把你当作朋友——看来哀家也不用单独去审他了,今日之事你早就已经洞若观火了,是吗?” 全义没有回答。 程凉又说:“若不是贤宁太后,哀家断然不会跟你说这些——若不是皇上聪明,舒儿命大。你现在不但能除掉竞争者,还能拥有一个势单力薄的新主子,是吗?” 全义干巴巴的应道:“奴才不敢!” “你有什么不敢的!”程凉生气道,“如果你事先知道阿鲁会去刺杀阿舒,你也同样不会把这件事提前告诉皇上吧! 如今阿舒没出事,那是你运气好!否则,你默许它发生,那就等同于帮凶! 你心肠很硬,除了皇上,谁的命都不是命,而只是棋子,对吗? 你也很有耐心,想必是早就把全忠查了个底朝天,却一直按捺着没出手,等的就是现在这种一击必杀的机会; 你还心思深沉,知道乾阳宫的太监都是一起长大的,全忠再不行,对他们而言也比你亲密。所以,你跟刘福做了交易,全忠家里收出来的那些罪证不全是他的吧! 刘福不但逃过一劫,还顺带立了个小功。对他而言,唱这个黑脸没什么损失,因为他自己本也是乾阳宫出身的,一直稳居二把手,大家或许会因此怕他,却不太会联手排挤他。 而你暗中策划了一切,明面上却谁也没有得罪。甚至还可以打着对全忠有愧要照顾他那些属下的名义,将他空缺下来的势力全部收拢,再消化掉你义父留下来的势力,很快成为跟你义父一样的掌权大太监吧。” 全义又不说话了。 程凉坐回主座上:“跪下!” 全义二话不说,跪在了地上。 “哀家向来是钦佩你义父全德的,虽然他确实给哀家找过麻烦,但那是因为先帝亡故,新帝幼小,他不得不防范哀家这个出身程家的外戚。 那是很珍贵的忠诚。不过属下忠于主子是本分,而愚蠢的忠诚一样会酿成大祸。你义父没这个毛病,他很明白人长了眼睛和脑子就是为了用的。 你们伺候皇上,也是为了皇上日子好过,也是为了皇上的江山;哀家执政也好,归政也罢,是为了天下万民的日子好过,是为了大秦的江山。 这看似有矛盾,实则不然。天下万民的日子好过了,皇上的日子自然就好过了;皇上的江山安稳了,大秦的江山自然也就安稳了。 这一次,你的隐瞒没有酿成严重的后果,哀家不会因为可能性而惩罚你。 但是,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为了杜绝这种可能性,哀家本来是想要把你调离乾阳宫的。 可再一想,不教而诛为之虐。看在全德的面子上,哀家便教你一次—— 第一,不要总是莫名其妙的把哀家想成是假想敌,就算你把持了内廷,彻底取得了皇上的信任又如何? 你说话能有皇上他亲娘好使吗? 咱们眼界放得长远一点,在这方圆不过数里的深宫里斗来斗去算什么? 太监也有手有脚有心有骨有脑子,凭什么就不能做名垂千古之人? 将来哀家要让皇上在长安建一座专供功臣的楼阁,文臣武将,工商百业,三教九流,凡于天下有功之人,皆要供奉其中,受万世香火,当然也不会拒绝太监! 第二、凡事可以多商量,这世上并非只有你死我活,还有种情况叫做双赢。除非我们根本的目标就不一致——你不会投靠了什么圣光教之类的,发自内心的就不想大秦变好吧?” 全义刚被前面一段话搞得有点热血激荡,冷不丁被扣上一顶勾结圣光教的大帽子,就像烧热的铁浸入凉水,哗啦一声,却让他的心志变得更加坚韧了几分。 “回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义父只教了全义忠诚,主子就是奴才的天,除此之外,没有别的神!” “好,虽然这不符合哀家的价值观,但哀家尊重你。最后一点——不要让你的忠诚变得自以为是和肮脏。你以为对的,未必是赢凌以为对的,你觉得不重要的人,未必真的不重要——别让皇上连你义父一并恨上!” 全义浑身一颤,额上终于沁出了汗珠,他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一直听到程凉和沈宽的脚步声消失在了门外,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他终于意识到自己是在悬崖边上走了一圈,要不是小县主自己武艺高超,躲过一劫。义父一世的清名就要被自己连累了! 太后们说得对,自己的眼界还是太窄,太嫩,太幼稚,太浅薄…… 第492章 德不孤,必有邻,君子以同道为朋 乾阳宫叮叮当当搞了一夜。 全忠声嘶力竭的哭喊,说自己是看见皇上受相思之苦,不忍心,才答应黑罗使团帮忙,他不知道阿鲁会刺杀程舒,他只是希望皇上能找个知冷知热的人在身边陪着。 以前百试百灵的话,这回却一点用都没有。小皇帝就像一尊石像般,冷漠坚硬的站在院子里,一言不发。 搜查工作全部交接给了禁军和龙鳞卫,古大雕和魏铁衣一个负责宫内,一个负责宫外,忙到天色发亮才完成大致的搜查。 幸好全忠上位还不太久,牵扯到的人也不太多,总的来说对皇帝心理打击比较大,但是对大秦内外朝的影响不大。 沈宽看了一会儿,就扯着程凉找地方睡觉去了。 等小皇帝回过神来,他熟悉的太监们已经被摁了一院,心里的难过一阵接着一阵往上翻腾,他连忙转身向外走去,眼泪不禁在眼眶里打转。 刚一出院门,看见萧君佐打着哈欠靠在一棵树旁,更远一点的亭子里坐着背靠着背,已经睡着了的程舒和楚宁。 萧君佐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勉强靠掐自己来提神,看见小皇帝甚是兴奋,连忙站直身子,扭头喊道:“阿舒,阿宁,起来了!” 两姑娘猛然惊醒,后脑勺咔的撞到了一起:“啊,结束了吗?” 小皇帝再也忍不住了,他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之人,一把抱住了萧君佐,嚎啕大哭起来。 萧君佐都傻了,一时间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僭越,想把小皇帝推开又不忍心,想安慰他又不知道往哪儿上手。 还好程舒救了他。 “沈凌,你都是皇帝了,动不动就哭鼻子干什么啊!赶紧松手,一会儿被那些长舌头的看见,萧叔叔该挨参了!” 小皇帝莫名的硬气:“皇帝怎么了,我难过,还不可以哭吗?” “哭是可以哭啦……”程舒思考了一下,“但你没必要整个人都挂君佐身上吧!”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松开手:“我不想要做孤家寡人,也不想要高处不胜寒!” 程舒歪着脑袋:“你是皇帝,只要你不随便杀人,就不会成孤家寡人啊!” “可是所有人都会为了钱,为了权力而背叛我!”小皇帝吼道。 “等等,为什么是所有人?!”程舒着眉毛,伸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这个所有人也包括我、君佐、阿宁还有姑奶奶,沈姑奶奶和师傅他们啰?” 小皇帝赌气般看向她:“你们如何保证你们不会!” “因为没必要啊!”程舒一脸看傻子的表情,“你是皇帝,想要天下安宁,万民平安;我想做将军也是要保天下安宁,万民平安;君佐想做名臣,阿宁想做名医,他们也是一样的想法。既然大家的目标都是一致的,那为什么会相互背叛?除非你不想当明君,所以要杀了我们……” 小皇帝脸都涨红了:“我不会!” 程舒声音顿时比他还大:“那你在担心什么?” “我……”小皇帝哑口无言,沉默了半天,“我蠢行吗?” 程舒一本正经的拍了拍他肩膀:“那你回去真的得多看书了,当皇帝可不能蠢。” 小皇帝:“……” 萧君佐早在两人对吼的时候,就已经拉着楚宁闪到一边,这会儿看小皇帝接不上话,才笑起来:“夫子云,德不孤,必有邻。皇上若有匡济天下之志,那就一定会有具有同样志向的人聚在您的身边。君子以同道为朋,而不以相处时间的长短和距离的远近为朋,便是这个道理。” 小皇帝觉得心里面空缺的那一块飞快的被一种更加温暖和有力量的东西填充满。 是啊,小时候的玩伴们背叛了他,这很遗憾,但他身边并不是空荡荡的,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很多人在跟他一起努力! 小皇帝深吸了口气:“我有几句话想要单独跟阿舒说,可以吗?” 萧君佐狐疑的瞅了他一眼。 他立刻保证:“不胡说!” 萧君佐拉着楚宁往旁边的亭子走去。 程舒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小皇帝,看得他心猿意马,不由得微微背过身,才能稳住自己,从怀里掏出一块紫玉玉佩,反手递给程舒:“这个给你!” 程舒没接,而且还十分警惕的退了两步:“给我干嘛?沈凌,你知道的,我要去西域,不可能……” “我知道!”小皇帝又委屈又暴躁的打断她,“我是担心今日之事重来!我是皇上,我的话就是圣旨,但我也是人,身边总不可能绝对没有漏洞。 要是还有宵小恶奴借用我的名义欺骗你们,你们应了有危险,不应则是抗旨。 这块玉佩如朕亲临,将来只要不是朕亲自与你说话,你都可以靠自己的判断决定要不要相信传话之人。即便不信,亦不算抗旨!”小皇帝顿了顿,又面红耳赤的补充,“不光你有,君佐和阿宁也有——朕相信你们不会滥用!” 他大概是太紧张了,为了保护那颗少男的自尊心,称谓都不知不觉换成了“朕”。 “哦!”程舒笑起来,伸手接过那块玉佩,“今日那个刺客说你心悦于我,还想要娶我做皇后,真是吓了我一跳呢!” 天啊,你在说什么! 这是能说的吗? 小皇帝彻底没绷住,猛地回过头,憋了大概一分钟,低声道:“若他说的是真的呢?” 程舒笑得更加灿烂了,她将那块珍贵无比的玉佩高高抛起,又一把握在手中:“那就谢谢你啊!爹还总训我,说我又不学女红,又不会诗词曲赋,成天就知道在外面疯跑,迟早都嫁不出去呢!” “世子胡说,你……你这样很好!”小皇帝都快结巴了。 程舒一本正经的点头:“嗯,我知道啊。所以我爹训我的时候都会被爷爷追着打……沈凌,我不讨厌跟你在一起玩,但你知道我是不可能嫁给皇帝的,我们程家人的使命是驰骋疆场,保家卫国,不是在小小的皇宫里空耗一生。” 小皇帝脑袋耷拉下去:“我知道,那……如果我不是皇帝……” “你说什么啊!”程舒打断他,“你不做皇帝谁来做,你又没有小孩!沈凌,我们不是寻常人家的小孩,从小到大,不耕田不织布,也能吃喝不愁,那就意味着我们应该要承担我们的责任。程家卫国,你们赢家就要治国,你不要胡说八道了!否则,我会看不起你的!” 小皇帝猛地抬起头来:“当然,我肯定是要成为一代明君的……我是说——算了,不说了。你肯定会成为大将军的!” 程舒用手指撑着下巴望天:“大将军恐怕不行吧!历朝历代好像没有女子做大将军的,我能做一个将军就够了。” “不,你肯定能成为大将军,甚至元帅,都督也有可能——以前没有,你就做第一个嘛!”小皇帝莫名像是被打了鸡血,激动的说道。 程舒想了想,笑起来:“嗯,那我努力!你也要努力,做最好的皇帝!” 第493章 合着大秦皇帝就是为你们生闺女呗 沈宽一觉醒来,发现乾阳宫一片祥和。虽然被抓走了一大批太监,但有福和全义迅速又从内侍省调了一批临时的过来。 该扫地扫地,该奉茶奉茶,任何人的离开都不能够阻止太阳照常升起。 “皇上已经上朝去了。”玉娘给沈宽端来早午餐,轻声汇报道。 “皇上这么有进步啊!本宫还以为他会需要一下本宫的心灵鸡汤呢。”沈宽有点惊讶,出于对自家儿子的了解,身边亲近的小太监背叛他,他肯定要难过几天的,结果就跟没事儿一样上朝去了? 她拿起油条咬了一口:“那太后呢?” “回主子的话,太后娘娘在中堂跟鸿胪寺和京兆尹的官员说话呢。” “理论上她现在应该去御史台和大理寺啊,鸿胪寺和京兆尹来干什么?”沈宽嚼着油条,眼睛一亮,“准是又有新情况,走,去看看!” 等她走到中堂,鸿胪寺和京兆尹的官员已经走了,程凉一脸生无可恋的坐在椅子上看奏报。 “又出啥幺蛾子了?”沈宽一屁股坐在她身边,取下她手里的奏报,塞上茶杯,“一会儿再看,喝口茶缓缓。” “阿罗撼不见了。”程凉低头喝了口茶,“鸿胪寺和京兆尹联手翻遍了整个长安城,愣是没找到一个脑子有问题的瘸子,你觉得这像话吗?” “靠!”沈宽拍案而起,“难道他才是隐藏的大BOSS?” “要真找不到,咱就做好跟黑罗彻底闹掰的准备吧。诺曼也不用送回去了……唉,好不容易才清闲半年,大秦百姓也是需要修身养息的,这要是真打起来,圣光帝国那边脸都要笑烂。” 程凉只觉得心累。 “不过他大概率不是什么大boss,你手上那是全义写的折子,这次的事情他几乎从头看到尾,甚至还悄摸的给全忠制造了点机会。他的证词应该是可信度最高的。” 沈宽低头开始看,全义这孩子算是太监里的文化人,会写字。但写得不好,歪歪扭扭不说,还错别字连篇。 她看了五分钟,只觉得眼睛要炸了。 “看不明白,你直接讲吧!” 程凉翻了个白眼:“阿鲁被撵出长安之后,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花钱买通了一个鸿胪寺的小差役,拿到了贝斯他们的行程。 重新回到贝斯身边后,又借那小差役为跳板,勾搭上了两个宫里的采买太监,再借着采买太监的线搭上全忠,花了一大笔钱买到了皇上不肯娶依泰的理由。 在采买太监那个环节,全义就已经开始在观察了。他明里暗里在全忠面前说阿舒的坏话,意思是我们程家势大,他上次又得罪了咱俩,要是将来阿舒做了皇后,全忠的日子就会很难过。 如今依泰虽然是黑罗公主,但远离家乡,其实是没有什么背景的。无论是成为皇后还是贵妃,都需要依仗皇上身边的人才能站得住脚跟。如果她能先进宫,即便将来阿舒也进宫,全忠也有盟友和靠山。 全忠傻了吧唧的觉得很有道理,就充分发挥自己的宫斗特长向阿鲁献了这个计。阿鲁又去找贝斯,贝斯也同意了——按照全义的说法,他们事先确实都不知道阿鲁会对阿舒起杀心。” “所以,跟诺曼完全没有关系?”沈宽又拿了根油条,咔嚓咬了一口。 “应该是没啥关系。”程凉捏捏眉心,“他大概真的只是个因为身份而不停被针对的冤大头吧。” 冤大头诺曼已经骂了贝斯一晚上,连口水都没有喝。 程凉很体贴的安排他俩住在隔壁。 贝斯一开始还还嘴,后来直接装聋子,坐在距离诺曼最远的角落装睡。 诺曼可是在长安当了二十几年的公子,当机立断让御史台的人端了两碗小石子来,一边骂,一边扔,闹到早上,贝斯终于是扛不住了。 “你够了吧!身为大罗王子,不想回去继承王位难道是多么光彩的事情?我若是你,得王召唤,便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回大罗!若王和圣火有难,自己却安享太平,那还算是男人吗?” “呵——” 诺曼冷笑一声,端起碗往他那边猛一抡,石子叮叮当当砸得贝斯跳了起来。 贝斯大怒:“诺曼!” 诺曼顺手把碗也扔了过去:“我若是打算回去继承王位,你要说我图谋不轨;我不打算回去继承王位,你又说我没有担当。合着好的坏的都被你说完了,我诺曼不给你伯尔萨家当狗,就不是个好人,是吗?” “你不要胡说!” “我胡说?”诺曼从看守的小御史摆摆手,“喂,再给本公子拿两盆石头过来!” 贝斯让开那个碗,扑到诺曼这边,抓住栏杆:“你可知道这次联姻对大罗有多重要?若是阿罗撼不能成为大秦的女婿,大罗的其他家族就要全部倒向塞琉西和特里了!到时候,那群穿白衣的混蛋会熄灭圣火,将我们大罗变成圣光帝国的附庸。这就是你想看到的吗?” “那你为何不直接跟皇上和太后讲明,即便不联姻,大秦与大罗也是盟友,难不成她们还能眼睁睁看着大罗被圣光帝国吃掉?” “哈,你就是想把秦人带到大罗去吧!成为大秦的附庸,和成为圣光帝国的附庸又有什么不同呢?他们虽然不信仰圣光,却也不信仰圣火!” “那倒也不是,如果有好处的话,他们也是可以……呸,不是这个问题好吧!你又想要借助大秦的影响力,又一点好处都不肯给人家。 咋的,秦人欠你的,白给你个公主,让你带回去当法器,等平定了国内的异端,再把她的儿子也打包送回长安来。 等下一轮大罗有事,又来大秦捞个公主回去。合着大秦皇帝生闺女就是为了给你们解决问题的呗?” 贝斯昂首挺胸:“我们替他们阻挡了圣光帝国的东扩,这还不够吗?” 诺曼仰头大笑:“你不会以为远征军不进大罗,真的是因为打不过你们吧?确实,他们想要统治大罗很困难。但如果他们愿意,不出五年,便可将整个大罗,连同现在远征军的驻地,全部变成一片废土。 到时候,圣光帝国也好,其他什么玩意也好,想要走到长安来。先得自己准备三年的粮食,等他们东扩过来,早就精疲力竭,都不够大秦战士磨刀的!” 第494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没听过啊 “圣使大人,阿鲁的计划失败了,但大罗使团还是被抓了起来,我们是不是想办法让贝斯彻底闭嘴,然后通知那些边境上的大罗人……” “哈,那怎么能叫失败呢。虽然阿鲁这颗棋是废了,但他不是也让大罗和大秦闹起来了吗?这就够了! 联姻肯定联不成,贝斯这个人可没那么好心,你以为他真的是全意全意为了那个傻子王子? 哈哈哈……你要知道他姓伯尔萨,不是波利斯——咱们要杀的,不是他,而是那个傻子和那个丫头。” 圣使大人完全不在意阿鲁这种小人物的生死,他盘腿坐在新朋来居的雅座里,吃着刚卤好的鸭子。 “我给你三天时间,杀了依泰和阿罗撼,然后去把贝斯救出来,护送他出关与边境上的大罗人汇合。大罗那边你不用管,我来操作,今年结束之前,双方必须打起来。哈哈哈哈……” 圣使仰头大笑,越说越嚣张。 “看着这群黄皮猴子被玩弄,我就忍不住高兴——我们才是最高贵的人!这些黄皮猴子全是饭桶,除了做菜什么都不会。等我成了东方之王,便把他们的男人杀光,只留女人来伺候咱们。” 对面的男人沉默的看着他,面对满桌子的食物,一筷子也没动。 “威廉先生,圣光大人不反对你成为东方之王,但对于教廷和帝国而言,最重要的是阻止秦的改革继续下去,您不要把这两者的优先级搞反了。” 威廉可太不高兴了:“乔洛夫是让你们来帮助我的,不是让你们来教育我——难道将大秦拖入一场两败俱伤,无人得利的战争,还不能算是拖慢他们的发展?” “但大罗毕竟那么远,即使是宣战,也只是西域和远征军驻地遭受冲击,如果不能攻破,便无法有效打击到大秦国内。我的意思是,我们是不是也应该在大秦境内做些事情——比如杀掉他们重要的官员或者煽动民乱,买通盗贼?” 圣使脸黑了下去:“你以为我不想吗?要是乔洛夫早些帮我,现在我早就已经是东方之王了!现在他们从皇宫到私人府衙,皆由高手护卫,各地百姓也被朝廷的小恩小惠收买得服服帖帖的,再想做这些小把戏,可没那么容易了!” “您来之前可是跟圣光大人保证过,您已经在大秦谋划已久,有把握让大秦上层贵族皆信仰圣光,如今怎么……” “呸!”圣使急了,“计划赶不上变化没听过——我告诉你,如今的大罗能有那么多人信仰圣光,那都是我的功劳!我与乔洛夫、克里斯汀娜一样,都是得到圣光认可的人。你不遵从我的命令,便是亵渎圣光!” 这话说得够重,对面的男人沉默了片刻,低头跪下:“是,一切为了圣光的荣耀!” 圣使狠狠咬了一口鸭腿。 心里暗自把程凉和秦政骂了个狗血淋头,他是不想要让大秦的贵族信仰圣光吗? 可谁知这一来,发现他安插的那些贵族全他娘不见了,说是被秦政带去了楚南。 哈,想来是九黎那群臭木头养的虫子被发现了,他早就说,搞那些东西没有前途。从身体上控制人,哪有从精神上控制人来得巧妙。 现在好了,也不知道程凉她们给那些贵族说了什么,一个个不但开始质疑起他长生不老的可行性,而且还变得特别的苟,有种拒绝一切风险的趋势。 他的好几个线人都单方面掐断了和他的联系,现在人在楚南道,他也联系不上,想忽悠都忽悠不着。 否则,他何须靠阿鲁那种烂棋! 阿鲁是不是颗烂棋另说,反正程凉是很关注他的,准确的说是关注阿鲁背后那个指点他的高人。 她现在特别怀疑是那个高人把阿罗撼弄走了。使团能走到大秦,肯定不会就那么几个人,在玉门关和大震关外都还有一批大罗的武士,手握一个大罗王子大概率是能命令得动那些人的。 两国邦交,从古至今就是重中之重,真要跟大罗打起来的话,国内的改革脚步必然要被拖慢,这不是她想要看到的。 “有福,阿罗撼还没找到吗?” “回主子,古大统领和魏大统领也在帮忙找人,武兴伯和程家子弟以拜访之名探查诸位勋贵之府,就连宫里也在进行排查,想必不久就会有消息的!” “那就是还没消息呗。”程凉心情越发沉重起来,她犹豫了一下,起身走到案几前开始写信。 如果最后一定要涉及到暴力破局,那肯定少不了秦政的参与。 那货昨天说他们已经到了楚南道的府城,再准备几日就可以进山,进山之后传信可就没那么好传了。 程凉写得简短,写完之后绑在小蠢腿上,揉了揉它脑袋:“去了之后帮我啄他几下,都要被偷家了,动作还这么慢!” 小蠢啾的一声射出宫殿,啪唧撞在了进门的沈宽身上。 沈宽倒吸一口气,两个手指头捻起落在食盒上的小鹰,反手一扔,直接把它抛上了天空。 “说真的,你就不能让老秦重新给你训一只鸟吗?”沈宽坐下,打开食盒,端出里面的炸鸡薯条奶茶,“阿罗撼找到了吗?” “没有,你儿子那边讨论完了吧,准备怎么处理大罗人?”程凉咬了一口炸鸡,快乐得眯起了眼睛。 沈宽一边喝奶茶一边回答:“这次还挺统一。满朝文武都认为黑罗背信弃义在先,我们又不怕他们,完全没必要惯着。 阿鲁自然是死罪,使团其他成员应该马上驱逐出境,另外我们还要派一个使团前往大罗,去见他们的国王,狠狠谴责他们。 唯一有争议的是关于诺曼,一部分人认为应该连他一起撵了,一部分认为诺曼之罪并不切实,且他在长安生活了二十几年,又是仁宗公主的儿子,应该让他放弃大罗王子身份,彻底成为秦人。” “这咋放弃,登报断绝父子关系吗?”程凉叼着鸡骨头,又去拿薯条,“他在大罗除了有个爹,别的应该也没什么可以断绝的势力了吧。” “那不好说,说不定……” 话音未落,有福出现在门口:“启禀主子,贤宁太后,御史台萧大夫请二位去御史台一趟,说是诺曼公子有要事要见两位主子!” 沈宽眼睛一亮,一口闷掉了奶茶,兴致盎然的笑起来:“说曹操,曹操就有事。快,咱们看看去!” 第495章 大罗的起源 诺曼在御史台的审查房里面来回踱步,这一晚上倒也没有白嚷嚷,虽不知贝斯是不是想要借自己之口威胁大秦,但从他嘴里爆料出来的消息确实够重要。 至少诺曼自己觉得够重要。 程凉和沈宽一进门,他就挺着急的站了起来:“两位太后……” 程凉抬手制止他,回头冲有福道:“给我们、诺曼公子还有萧大夫拿些茶点来——坐下说吧,哀家和贤宁太后虽然把你关在御史台,但并非真的不信任你。 只是两国邦交,关系万千百姓。你父亲是大罗王,母亲是大秦公主,要论立场,天下没有比你更希望两国交好之人。所以,无论是为了哪边,哀家都希望你说得仔细一些。明白吗?” 诺曼抽了抽鼻子,眼泪都要下来了。 “好 ,臣从头说起!”他深深吸了口气,盘腿坐下,“两位太后可知大罗起源何处?” 程凉:“……” 玛德,让他说仔细点,没让他从这么开始的地方说! 她看了眼沈宽,沈宽正在寻找坐着最舒服的位置,顺口应道:“按照你们大罗的创世神话,世界原本是一片混沌黑暗。 忽然有一天,黑暗中心的燃起了一团火焰,火焰上升到天空点燃了日月星辰,又坠落于地心,温热土地使万物生长。 大罗的祖先便是从那团烈火中走出来,所以大罗人不惧炎热,可以在沙漠和戈壁上生存。” “没错!”诺曼有点惊讶,“没想到贤宁太后连大罗的创世之言也有所了解。” “哈,主要是本宫自从先帝崩了之后就爱看书。”沈宽找到了合适的位置,舒舒服服坐下掏出了瓜子,“而且时间又多嘛。” “对,大罗人诞生于火,所以也崇拜火。大罗最早的城邦有七座,分属于七个大家族,而且这七个家族都曾经做过大罗的王族。但慢慢的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大罗国内出现了一种声音,认为照亮黑暗的不是火,而是光,或者说圣火就是圣光。 当然,那个时候他们说的圣光跟圣光教的圣光并不一样。但分歧一旦出现就只会越来越严重,七个家族中的四个成为了火光派,另外三个也就是波利斯、萨珊和伯尔萨属于本源派。 矛盾越来越激化,最后就闹成了内战。当时的王族正是伯尔萨家族,他们在王城之战中被撵出了伯尔萨城。 但四家的联军在继续进攻波利斯城和萨珊城时,遭到了手下士兵的拒绝。大罗人认为初始的七座城是大罗的支点所在,无论是火焰点燃世界还是火光照亮世界,都不能够毁坏支点。 七个家族进行了谈判,由伯尔萨家族花钱赎回了伯尔萨城。大家各自回到自己的领地上,不再新设国王。从那个开始,大罗其实就已经是由火光派和本源派分而治之了。 再后来西边的四个家族发生了内讧,最强大的阿拉泰家族成为新国王,为了与火光派的四个家族抗衡,本源派的三个家族也推举出了新国王,但这边因为是推举,大家都怀着点私心,选择的便是三个家族中最弱的波利斯家族。” “哦,黑衣大罗和白衣大罗就是从这个时候出现的。”程凉恍然大悟。 诺曼点点头:“圣火的祭司穿黑袍,象征圣火出现之前的黑暗,做仪式的时候会烧掉黑袍;火光派一开始是白袍上面有一团火,象征火光照亮世界,但在我离开波利斯城的时候,那团火就已经从胸前的一大团变成了肩上的一小团,现在也不知道火光派和圣光教的差别还有多少。” “嗯,哀家第一次觉得你有点像大罗人了。”程凉点点头,“贝斯不会就给你上了个历史课吧。” “不,刚才臣说这些,七大家族的贵族子弟都知道,最多是立场不同,版本有些不同而已。大罗分治之后,西方四家一直占据着上风,直到本朝圣祖西征。”诺曼是个擅于说书的人,他的节奏很稳。 “圣祖西征时,黑衣大罗在位的国王是臣的曾祖父,伯尔萨家族和萨珊家族分别为国王左右手。他们选择站队圣祖,成为平定西域的助力。 臣父少年时,西域荡平,西域都督又建远征军,一举击溃了白衣大罗的边境守备军,占领了火光派四家中塞琉古家族和特里家族的领地。 但是发生了和他们入侵伯尔萨时同样的问题,大罗的军队不肯继续往前。臣父王只好下令收兵,但因为大秦不同意将打下的城池重新让给白衣大罗,所以塞琉古家族和特里家族向波利斯家族称臣。 这也造成了现在的局面——波利斯家族拥有继承权的王子,除了臣和阿罗撼,皆成了火光派的信徒。” “哦!”程凉忍不住鼓掌,“也就是说我们大秦还要背个锅啰。要是当初让这俩家族回到白衣大罗,说不定就没这档子事儿了?” “不,臣……臣不是这个意思!”诺曼连连摇头,顺便还给贝斯上了点眼药,“但伯尔萨可能会这么想—— 他这次带着阿罗撼和依泰来大秦联姻,是因为塞琉古家族和特里家族领地上的百姓对大秦有天然的恐惧。如果新国王是大秦的女婿,这两个家族就不敢轻举妄动,大罗现在的平衡可以继续保持。” “那要是我们派兵送阿罗撼回去呢?”程凉觉得他还是没有说到重点。 诺曼回答:“贝斯的解释是,如果不联姻,那秦人就只是一时替阿罗撼撑腰,而不能长久。若是秦人撤出大罗,阿罗撼的性命依旧难以保全。 而若是大秦派兵驻守,那么塞琉古家族和特里家族肯定会煽动百姓,说波利斯王族背叛了大罗,事情只会更加难以收拾。” 程凉抿着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椅子扶手,光是这么听的话,这位伯尔萨爵士对他的祖国爱得还挺深沉。 那为什么那么抗拒诺曼呢? 就仅仅只是因为害怕诺曼太过于亲善大秦,而大秦会借此机会入侵大罗? 拜托,大罗那么远,她们国内的改革官员都还没凑够,哪有功夫去统治世界啊! 再怎么说,诺曼也是个玉树临风的正常人,且他天生就有大秦老表身份的加持,甚至都不需要费劲联姻…… 哐—— 门被一把推开,俩愣头青的御史你瞅瞅我,我瞅瞅你,异口同声的吼道:“启禀太后!有个和尚闯进御史台,说要见您!” 第496章 这傻子原来是个人上人 “和尚?” 程凉第一反应是龙门寺的人,但他们有事儿直接递牌子求见就完了,有什么必要闯到御史台来呢? 她想了想:“带到隔壁房间去——诺曼在这儿等会,宽……” 沈宽拍拍手上的瓜子皮:“一起去!” 两人出门左转,进了隔壁房间,那小和尚已经坐在了坐榻上,他眼睛蓝盈盈的,手边放着一对小木拐。 程凉愣了愣,眯着眼睛看了足足五秒钟,才难以置信的问道:“阿罗撼?” 那小和尚趴在坐榻上:“大罗王子阿罗撼拜见尊贵的大秦太后和……大秦太后。” “哀家的尊号是圣母皇太后,这位是贤宁太后。”程凉已经意识到了这小子是个狠人,“你为了躲避城中搜查,自己将自己的头发剃掉了?” “是的。”阿罗撼抬起头,看向程凉,“伯尔萨.贝斯对大秦皇帝犯下了不可饶恕之罪,尊贵的大秦皇帝和太后皆有发怒的理由。但我身为大罗王子,不能随意为人所囚,故削发躲避,请太后见谅。” “哈,那看来你脑子不是不好使,而是很好使嘛!你现在出现又是为何?”程凉拉了把椅子过来坐下,萧尧臣就是实事求是这点好,一旦取消对椅子的禁令,他马上就把御史台的坐榻全部换成了椅子。 “我偷偷见了依泰,了解了整件事情,也看到仁慈的大秦皇帝和太后虽是将依泰禁足于驿馆,但并未苛责于她。天子胸怀,令阿罗撼十分感动和震撼。” “所以,你就觉得你来求求情,哀家也会把你们那位主使给放了,而且还会继续跟你们讨论联姻之事?”程凉皱起了眉头,要是这小子打的是这个算盘,那她就要好好教他做人了。 在有些事情上,道歉确实是有用的;但要是任何时候道歉都有用,那高无咎他们就该下岗了! 然而阿罗撼摇了摇头,重新俯身:“我冒死前来拜见太后,确实是想要为一人求情,但此人不是伯尔萨.贝斯,而是我的兄长诺曼殿下!” “啊?”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诺曼这小子的身份一日多变啊。 隔壁房间的诺曼一无所知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疑惑的搓了搓胳膊:“怎么感觉背后有点凉?” 阿罗撼抬起头,一本正经的说道:“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我敢以性命担保,这次的事情绝对没有诺曼兄长的参与!” “哀家要你性命做什么。”程凉笑道,“关键是你的保证,哀家如何能信?” “因为阿鲁和使团的副使是圣光教的人,若是诺曼兄长真的与他们一伙,他们便大可不必如此麻烦,在来大秦的路上便可除掉我,迫使贝斯不得不与诺曼兄长联手,等回到大罗,再暗中翻脸。 到时候伯尔萨家族也好,大秦也好,都将会被他们玩弄在股掌之中——而他们一直没有杀我,正是忌惮诺曼兄长。” 程凉揉了揉额头:“你怎么知道阿鲁和副使是圣光教的人?” “因为他们都以为我是真的傻子,在我面前说话便不太小心。” “那贝斯呢?” “他不是,伯尔萨家族对圣火向来是最虔诚的。” “可你还是不信任他。” 阿罗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对,但不信任他们的不是我,而是父王!” “哦?”程凉眉毛一挑,“详细说说。” “伯尔萨家族把持大罗王位很多年,曾经是大罗最强大的家族——两位太后可知道大罗是从何处来的?” 哈! 程凉瞄了一眼沈宽,她没忍住笑出了声,刚刚才考过的题,换了个房间又来! 历史遗留问题果然都很烦人,偏偏又不能不听,因为他俩的版本未必一样,而很多重要的信息就隐藏着那些细微的不同之中。 虽然很惆怅,程凉还是默默的咽下了心里的脏话,点点头:“你说——” 阿罗撼这么多年的傻子可没白装,别人把他当傻子的时候,他借着其他人不防备,努力收集信息,对于国内的各种秘闻八卦知道的比诺曼可详细多了。 他还很贴心的把大罗分成了几个时代——七城共治的时代相当于商周,伯尔萨时代相当于大楚加上前汉,二王分治时代相当于大新加后汉再加特别混乱的汉末乱世。 这一大段历史大致跟诺曼说的差不多,只有一点——阿罗撼很坚定的认为,火光派的背后是圣光教,甚至还举出了例子。 而这两个版本最大的不同,竟然是出现在大秦平定西域,帮助冈比西斯攻占塞琉古城和特里城的时期。 “伯尔萨家族并不希望波利斯家族成为真正的王者!而父王受大秦都督的影响很深,他希望能统一大罗,成为一个真正的,像大秦皇帝那样的国君。 所以,伯尔萨家族在秦罗联军攻入特里城后,便在己方阵营煽动民乱,阻止联军继续前进。当时的秦军都督十分生气,认为留下白衣大罗,将来必定会成为大患。 父王最后没能拗得过伯尔萨家族,被迫选择接受了塞琉古家族和特里家族的称臣。 秦军也愤然离开,但当时的秦军都督在特里城和塞琉古城驻扎了三年,军威震慑两臣军民。 两城军民从那时候起就有了将秦军将士的画像贴在门上当作辟邪之用的习惯,当时的秦军都督甚至被很多的大罗人当作了守护圣火的武神。” 阿罗撼说得激动,也不掩饰自己的崇拜了,虽然腿不能动,但两个拳头却是捏得紧紧的。 “啊……” 程凉假装恍然大悟,心里却在疯狂搜索家里的长辈。 搁别人家,立下这等丰功伟绩的子孙肯定要被大书特书,但他们程家能打的太多了,开辟新航路的祖宗都没着重提,一个会打仗的,好像还真没啥好显摆的。 她觉得阿罗撼说的可能是上上任武安侯家的儿子,自己的某个堂叔爷,但也有可能是某个堂叔父。 毕竟听起来那时候远征军还不是单独的部门,带兵的也未必就是西域都督本人。 所以说啊,仁宗爷想要干掉程家也确实是有他的道理,除了秦政那个白痴十诏之外,程家这些长辈们也太能打了吧。 没事儿灭几个国来玩就算了吧,还莫名其妙混成了别人家的武神——这大秦的编制还想不想要了! 第497章 忽然觉得我们家小皇帝还是挺好的 不过贝斯那么忌惮大秦的原因算是找到了,一方面是作贼心虚,另一方面是担心波利斯家族在大秦的帮助下,完成中央集权,让他们现在勉强还能接受的王权加贵族政治模式彻底终结。 伯尔萨家族也挺难的。 站圣光帝国的话,信仰可能不保;站大秦帝国的话,地位可能不保。 难怪贝斯的行事处处别扭。 程凉看着激动到浑身发抖的阿罗撼,收敛情绪,接过有福递来的茶杯喝了一口:“你来见哀家不只是为诺曼求情吧。怎么,希望哀家押宝在你身上,送你回去成为真正的大罗国王?” “不是!”阿罗撼深深吸了口气,“我希望请求大秦皇帝和太后送诺曼兄长回大罗继承王位,他是父王最钟意的儿子,也只有他才有可能跳脱出大罗那些家族的限制,成为真正的国王! 尊贵的圣母太后和贤宁太后,这次跟着贝斯来大秦的武士大都是伯尔萨家族的人,还有一些是副使安插在其中的细作。我在暗中截留了一些副使与圣光教人的书信,将这些交给伯尔萨家族,便足以作为证据。 另外依泰也可以作证,引诱贝斯犯错,并且杀死了他想要嫁祸给大秦的人,正是以副使为首的圣光教徒……” “等等!”程凉眼睛微微一眯,“贝斯现在可还活着呢!” “可是于公于私,他死了都比活着更有用。”阿罗撼用三十七度的身体说着零下几度的话,那双蓝眼睛竟然还跟之前一样,没有一丝尘垢。 程凉真的很惊讶,皇族的孩子对于人命都是这么理解的吗? 说真的,她在游戏里砍人形怪物都没有他们来得果断。 这么一相比,她们这边这个动不动就哭鼻子,渴望朋友,叛逆期长,自尊心强,妈宝且恋爱脑的小皇帝,反倒才像是个真正的孩子。 “若是贝斯该死,那你呢?”程凉语气冰冷的问道。 阿罗撼十分坦然:“我自当与他同死——我外公乃是萨珊的家主,他性格软弱,摇摆不定,但却非常疼爱我的母亲。若是我也死了,他定会为我报仇。 到时候你们带着依泰和证据,到达边境先收编伯尔萨家族的武士,然后让诺曼兄长护送我和贝斯的尸体回到大罗,以捉拿挑拨大秦与大罗关系的凶手为名,派远征军进驻塞琉古城和特里城。 伯尔萨和萨珊家族一定不会在这个时候与你们解除同盟,而且为了安抚人心,他们还会主动参与帮助你们对付白衣大罗。 你们只消占领这两座城,等待父王传位给诺曼兄长,然后帮助他除掉那些反对他的势力,便可以重新使伯尔萨、萨珊、塞琉古和特里家族臣服。 除非圣光帝国的执政官愿意亲自加入战争,否则阿泰拉家族和其余的圣光帝国领主都不敢轻举妄动,西境可得数十年和平。” 啪嚓——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茶杯落地的声音,阿罗撼抬头看去,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沈宽已经偷偷离席,还把隔壁的诺曼带了过来。 “你在说什么胡话!什么叫我是父王最钟意的儿子——他已经二十几年没有见过我,没有给我写过一封信,也没有派人来探望过我——他根本就不记得还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了吧!”诺曼怒道。 阿罗撼看着自己的兄长,那双蓝色的眼睛里蓄满了忧伤。 诺曼是大罗唯一一个黑色头发的王子,他跟所有的兄弟都不一样。 从内到外,阿罗撼都没有从他身上看到与自己相同的东西,但他依然对这位兄长很亲近,因为自从他懂事起,听得最多的就是关于大秦、长安和这位兄长的故事。 “父王说,你要是不愿意回去,就把这封信给你看。”阿罗撼从怀里取出一根精致的竹管,交给侍卫检查之后,从中取出一大卷绢帛写成的书信,上面写的是大罗文,洋洋洒洒足有数千字之多。 “去鸿胪寺叫个人来。”程凉摆摆手。 诺曼自是识字的,接过绢帛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胡扯!”诺曼没看完,就把那绢帛扔在了地上,“这是你仿造的吧!你装的傻子骗了贝斯他们那么久,想必心机深沉得很,编造一封信,轻而易举!” 阿罗撼悲伤的摇了摇头。 诺曼浑身颤抖,一下又一下的深呼吸,然后猛地转身,走出了门去。 程凉喝了口茶:“信上说了什么?” 阿罗撼沉默了一会儿:“父王已经随国书写了一封信给诺曼兄长,以国王之命让他回国。但他也想到诺曼兄长不会同意,这封信是作为一个父亲,对他的恳求。” “哀家是说,内容。” 阿罗撼的眼睛里滚出一颗泪,他摇摇头,俯身下去,没有回答。 一刻钟后,鸿胪寺卿亲自赶来了。 “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啊,这是……” “是阿罗撼,搜查不需要停,现在把这封信逐字逐句的读给哀家和贤宁太后听。”程凉让有福将那封信递上去。 鸿胪寺卿看了一眼,神情立刻慎重起来:“诺曼吾儿……” 几千字的长文,一边翻译一边读完是需要时间的,在长达一刻钟的时间里,屋子里只有鸿胪寺卿读信的声音。 读完之后,程凉和沈宽的神情都沉重起来,茶和瓜子都放下了。 “他读得有问题吗?”程凉问道。 阿罗撼哽咽着摇了摇头。 “那收起来吧。既然是大罗王写给诺曼的信,那就交给他保存。”程凉站起来,转身往外走,“晁卿留在这里陪阿罗撼王子吃点东西,等哀家和贤宁太后回来。” 两人沿着门廊走了几步, 绕到了御史台背后的碑林回廊。 “如果不考虑冈比西斯是个国王的话,这封信还真是感天动地呢。”程凉看着石碑上的名人名言,说道。 “但要是我是诺曼,我一样不会原谅他。”沈宽抱着双臂,“把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扔到万里之外不闻不问就是为了保护他?要真是想要熬好父亲的人设,现在就不要叫他回去啊。人家现在过得挺好,也并不稀罕那个王位!” 第498章 西域来的急报,请太后们立刻阅览 “话是这么说……”程凉揉了揉脑袋,“咱们捋一下——冈比西斯的祖父在大秦初建的时候及时入股,经历两代人帮助大秦平定了西域,也初步完成了原始资本的积累。 等到冈比西斯继位,就开始吃上了红利,在大秦的帮助下完成了对白衣大罗的征讨。在这个过程中波利斯家族受大秦影响,希望完成中央集权。 也就是说以前黑罗的三个世家各自掌握百分之三十三点三三三……的股份,决定事情需要开股东会投票。 而如果冈比西斯吃掉白衣大罗或是那两个家族,那么波利斯家族的股份就会超过百分之五十,拥有一言九鼎的权利。 于是伯尔萨家族使坏,破坏了黑罗对塞琉古和特里两个家族的吞并。但这个结果让波利斯和伯尔萨家族都不满意。 伯尔萨家族凭借曾经的声望,不停的拉拢国内中小势力,也就是小股东;而冈比西斯干不过他们,就想的是借助外资,于是到长安求娶了大秦公主。 再于是大秦公主就成了伯尔萨家族的眼中钉肉中刺,一开始冈比西斯还能护得住她,后来伯尔萨家族和塞琉古、特里家族暗中做了交易,实力压过了波利斯王族。 冈比西斯为了保护大秦公主,不得不假装不爱她了。后来公主薨逝,许下的最后一个愿望是想要把自己的儿子送回长安。 送走诺曼之后,冈比西斯日复一日都在跟伯尔萨家族拉锯,虽然思念诺曼,却不敢表现出与大秦有关系。 伯尔萨家族本来是想要养寇自重,结果两家干着干着,隔壁的白衣大罗给他们玩了一招釜底抽薪,不但把两家的继承人都策反了,而且帮助塞琉古家族和特里家族重新崛起。 两家不得不又紧急联盟,并利用中间商萨珊家族生下了阿罗撼和依泰。不过因为冈比西斯年纪已经不小了,生出来的儿子是个瘸子,于是冈比西斯再一次想要寻求外资。 他让阿罗撼假扮傻子哄骗世人,暗中却一直在向他灌输关于大秦的一切。另一方面,他以阿罗撼是傻子为理由,说服伯尔萨家族向大秦求援。 伯尔萨家族可能是觉得傻子好控制,于是答应了。却并不知道冈比西斯其实只是想要让阿罗撼当个使臣。在他心目中,只有大秦公主所生,且一直在接受大秦教育的诺曼才有资格回去做国王。” “哈!”沈宽听她一口气说完,摊开手,“说实话,我已经很多年不看这种虐文了。” 程凉:“……” 沈宽伸手在管子的名字上抠了抠:“我觉得吧,冈比西斯怎么想跟我们关系不大,毕竟我们也不认识他。我们应该了解的,是诺曼的想法才对。” 程凉叹了口气,一脸沉重的点了点头。 程凉和沈宽在外面商量事儿的时候,御史台厨房准备的饭菜也送进了刚才的房间。 鸿胪寺卿晁毕最近被大罗人折腾得天天加班,心里对他们一点好感都没有,要不是太后懿旨,他才不会跟阿罗撼一起吃饭呢! 现在虽然是陪着,但热情不可能,说话更没必要! 晁毕在对面黑着脸吃饭,阿罗撼心里也并未觉得不妥,他满心都在复盘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 大秦太后应该不会拒绝吧。 她们根本没有理由拒绝啊! 在这个计划中,大秦什么都不用付出。 一旦成功,大罗就能拥有一个比父王更加亲秦的国王,他们不但能继续专注于国内改革,甚至可以安心的建设西域。 圣光帝国再强,也不可能飞过大罗国境直接跟秦人开战。 虽然没有很即时性的收获,但长远来看,这是很划算的。 他这些日子在长安城各处都打听过,大秦太后绝不是鼠目寸光之人。 咔—— 门被推开了。 阿罗撼急忙抬起头来:“圣母太后,贤宁太后……还有诺曼兄长,你们考虑得……” “考虑好了。”程凉点点头,充当发言人,“大秦不打算执行你的计划。” 阿罗撼那双蓝色的眼睛中立刻蓄满了失望,他站不起来,只能用双手撑着身体,不解的问道:“为什么,太后……这对大秦没有坏处……您要是担心证据不够说服伯尔萨家族的话,我还可以想……” “不,那不重要!”程凉摇摇手指,“哀家不打算与你合作,有两个原因。” “什么?”阿罗撼塌下腰杆,喃喃问道。 “其一,诺曼依然拒绝回大罗去当国王。”程凉说道。 阿罗撼惊愕又悲伤的看向诺曼,诺曼皱了皱眉,扭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第二……”程凉刚竖起第二根手指,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又是俩愣头青的御史,一人抱着一个包裹,冲到院子中间就开始喊了:“启禀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西域都督府,远征军都督府八百里急报,说是马上要给两位太后看,一刻也不能耽误。” 程凉叹了口气,抓紧说完了第二点:“有没有坏处另说,哀家乃是大秦太后,难不成还需要你个十几岁的孩子教哀家做事?” 她转身接过有福递上来的包裹,刚一拆开,里面先飘下来一封信。 她捡起来,刚看了第一行,瞳孔便猛地一缩,眼神下意识扫过了诺曼和拧着脸的阿罗撼。 她匆匆扫完那封信,沉默了片刻,将信递给了诺曼。 诺曼愣了一下,本能接过信纸。 程凉转身走向阿罗撼:“好了,你不用再绞尽脑汁的思考怎么说服哀家了。第三个理由,来了……” 砰—— 她话音未落,诺曼重重跪在了地上,他面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手指颤抖,那页信纸飘飘扬扬从他手指间滑落地面,轻轻落在了沈宽脚边。 沈宽没去捡。 她只是看看程凉和诺曼的反应就能猜到大概。 犹豫了片刻,她走到诺曼身边,伸手放在他肩膀上:“节哀……” 诺曼忽然间就忍不住泪如雨下,嚎啕大哭起来。 阿罗撼震惊的看向诺曼,却听见程凉在他耳边轻声说道:“大罗王冈比西斯一世……驾崩了!” 哐—— 阿罗撼猛地一退,撞翻了身边的案几,饭菜撒了一地,他浑然不觉,甚至连哭都忘记了。 第499章 很好,事情越来越麻烦了 大罗国王冈比西斯崩逝在两个多月前,大概是国书刚刚送到大秦的时候。 程家八爷在信上说他之所以久久没能给程凉回信,就是因为这个突发情况。 “现在大罗已经乱成一锅粥了。”程凉坐在堂上,继续翻阅那个包裹里面的文书。程家老八送回来的资料很详细,从地图到人物小传都有,看样子远征军这些年对大罗的防备心也还是很重的。 她当着诺曼和阿罗撼的面自然不会这么说,但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大秦恐怕真的得要做出反应了。 “现在的情况是,塞琉古家族和特里家族拥立王子萨尔曼,和萨珊家族和伯尔萨家族拒绝承认他,并且拿出了冈比西斯的遗诏,说是传位给阿罗撼。 另外还有几位实力比较强大的王子各自占有地盘,既没有提出要争王位,也没有服从任何一方的意思。 而波利斯城在冈比西斯驾崩后,立刻被封锁住了,守城将领说老国王已经将国王权杖和印玺传给了某一个王子,只有看到权杖和印玺他才会开门效忠。 现在大罗的各方势力都在疯狂的寻找权杖和印玺,希望能够名正言顺的入主波利斯城,同时获得波利斯军团的支持……” “权杖和印玺……”阿罗撼双目无神,喃喃开口,“我知道了……权杖和印玺……可能……在我那里……” 程凉放下手中的文书。 对于冈比西斯把权杖和印玺交给阿罗撼这件事她不奇怪,但为什么是可能呢? 阿罗撼伸手拽了一下他的木拐,但没拽动,他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啪唧一声掉在地上,他凄楚的哽咽道:“拜……拜托……” 他那副表情足以撑起一整部虐文,程凉都感觉有点难受起来。 沈宽越过有福,亲手拿起了那副木拐,她敲了敲,听起来像是实心的,拿在手上的重量也跟寻常木拐没有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在顶上有一道不仔细摸就摸不出来的细缝。 “可以把它锯开吗?”沈宽问道。 阿罗撼抽噎的一下,点了点头,但眼泪却落得更厉害了。 沈宽走了出去,很快拿着去了头的木拐回来。程凉走到她身边,发现木拐里面被填满了一种黑乎乎的泥。 “是特制的,应该是为了让这两根木拐在重量和敲击声上不露出破绽。看样子大罗王早就预料到了这一天。”沈宽说道。 程凉揉了揉额头:“拿上木拐,阿罗撼和诺曼,你俩跟哀家一起,先去见皇上吧。” 大罗国王的权杖和印玺在大秦境内。 这就很麻烦了。 小皇帝那边也已经得到了消息。 是走正常流程的军报,直接怼到了明政殿,几位明政殿大臣都很烦躁,国内那么多事,他们自己都忙得飞起,哪有功夫管大罗的内乱啊。 “臣觉得咱们不要管,把贝斯放出来,权杖和印玺交给他,再备一份礼让他带回去,他想让谁当国王就让谁当。 等他们大罗敲定了新国王,咱们按例承认就是了。难不成不是诺曼做国王,其他人就敢跟咱们开战不成?” 高无咎一直致力于修订大秦律。如今新事物层出不穷,需要增补和修改的太多了,他每天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头顶都要秃了,真的是一点都不想掺和大罗的事。 “但如果新国王偏向圣光帝国,甚至真的让整个黑罗并入白罗,西域就要不得安宁了。”许墨林沉吟片刻,说道。 他本来是要去辽东任职的,但上次廷考和科举之后的人员任命还没有结束,小皇帝也没有物色到心仪的丞相人选,这个调任便还没有执行。 萧尧臣抱着胳膊没说话。 魏铁衣资历不够,又是近卫,在明政殿主要是凑数。 程振武和梁买在外面没回来,接替程振武来参加会议的是前任辽东都督,武兴伯程振文。 严格来说,在军事上他更厉害。 “臣以为此事不但应该管,而且咱们的态度应该强硬,即便是不送诺曼回去称王,也要帮助阿罗撼称王。 我们的远征军现在驻守在白罗边境上,看似能够自给自足,但那是平时状态。若是打起仗来,远征军的物资是不够的。 即便是从西域输送物资过去,也需要很长的时间,消耗大量人力物力。更关键的是,如果他们与我们开战,我们得不到补给退回西域的话—— 那些被秦军征服的小国家都会升起异心,西域动荡不可避免,天竺再往南,说不定还会波及到南洋。 远征军就像是一颗钉子,扎在那里,能让东南西北到处的人震慑,一旦拔掉……失去对白罗的控制事小,臣担心远处的敌人会连成一片。 到时候,西域有危险不说,南洋、大秦沿海诸道和三大外军府,都有可能出现动荡。到时候再解决问题的话,就比现在要难得多了。” “那你的意思是,我们要插手他们的内乱?”高无咎烦躁的抓着头发,“咱们哪有那个时间!银子和人手也不够,难道让西域和远征军自筹?” “当然应该御敌于国门之外,咱们现在有俩王子,还有权杖和印玺,送他们回去继承王位,本就名正言顺。”程振文说道。 小皇帝托着下巴在沉思。 他对阿罗撼可没什么好感,这货装傻就算了,他妹妹还算计他,他的臣子还差点杀了阿舒。 “朕有个想法!”他忽然开口,“大罗各方势力现在都想要找到权杖和印玺,如果我们把这两样东西送给某一方,是不是就能提前与他们联盟呢?” “嘶——” 众人抬头看他,这话后面的意思很深啊。如果大秦选择支持大罗现有的某一位王子的话,那阿罗撼、依泰还有伯尔萨.贝斯…… 看来这帮人确实是把皇上得罪狠了啊。 大臣们还在思考这事儿的可行性,小皇帝已经摆摆手说起了别的:“近来朕舅母领着皇家商行又给朝廷挣了一大笔银子,舅舅在南洋也给了一笔银子回来。 做为外甥,要他们的钱,无可厚非;做为大秦皇帝,一直这么拿沈家的银子,朕还是觉得有些丢脸。关于组建商部之事你们可有议过?” 几个大臣面面相觑,觉得小皇帝的话题跳得有点远,民部和农部都还差一大截的人,再兴建一个商部,让谁来管? “行了,你们好好议议这件事。大罗的事情毕竟是外事,朕与太后商议就行了。”小皇帝说完,站起来向外走去。 几个大臣有点发懵,总觉得小皇帝不太对,但又没看出他有什么不对。 不过既然他主动要去跟太后商量,那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第500章 小皇帝有点不对劲啊 程凉跟沈宽在凤鸾阁坐着,她虽然不再处理实际的政务,但国家的大方向还是要抓的,这个办公地点被保留下来,包括里面的文书和资料。 大罗全境在里海和红海之间,从陆路上他们直接连接着西域;从海路上他们控制着阿拉伯海,越过天竺就到南洋了。 远征军驻地夹在天竺、吐蕃和大罗之间,战略位置重要,却也很危险。 “我觉得咱们还是应该外交内政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沈宽看着那些摊开的军事图,只觉得脑瓜仁疼,“你们家老秦办个事儿怎么那么磨叽,需要他的时候他不在,下次就不需要他了!” 程凉沉吟着:“你觉得诺曼和阿罗撼,谁更适合做大罗国王?” 沈宽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诺曼没什么主观能动性,他都当了二十几年的浪荡公子,骤然做国王,恐怕做不好。但是,我也不知道阿罗撼可不可靠,这人毕竟能装十年的傻子,怎么看都是个狠人。” 两人正讨论得热烈,有福通报小皇帝和萧君佐来了。 程凉立刻正色,顺手把桌上装瓜子壳的篮子塞到桌子下面。 小皇帝走进来:“儿子给母后请安,给太后请安。” “嗯,皇上可是为大罗之事而来?”程凉点点头,问道。 小皇帝态度出奇的好,笑着把他们刚才讨论的说了一遍:“不知太后以为大罗之事我大秦该不该管,又该如何来管呢?” 程凉想了想:“管肯定是得管的,大罗不是小国,与他们的邦交需要很慎重。西域和南洋归属大秦已经百余年,我们不可能随便抛弃他们。而且他们背后还有圣光帝国。 但是如果因为帮助他们而让国内改革停滞,却又得不偿失了。皇上的主意其实是有道理的,我们现在只是听伯尔萨.贝斯和大罗王说那些王子皆效忠圣光帝国,但他们毕竟是王子啊,未必就真的全心全意做了圣光的仆从。我们大可以先跟他们接触一下,看看他们的态度。” “嗯,太后说该怎么做?”小皇帝乖巧得有点让人生疑。 程凉瞅了他好几眼,才开口道:“按照礼仪,新国王登基之后才会向我们递国书告知大罗王崩逝的消息,这个时候我们就要准备礼物,前往吊唁,同时祝贺新国王——你父皇驾崩时,他们是怎么备的礼,咱们也怎么备就是了。 即使是咱们想要插手,也得要等大罗国内派人来通知我们……不,是通知阿罗撼或者诺曼回去继承王位。这个时候,你才可以选择要不要派兵护送他俩。 现在贸然行动的话,一来显得我们对大罗有觊觎之心,容易落人话柄,引起大罗百姓的逆反;二来大罗的局势还不够明朗,我们现在把人送回去,反而容易陷入被动。” “那太后的意思是,等着,什么也不做?”小皇帝思考了一下,问道。 “当然也不是。”程凉指了指桌上的地图,“为防止生变,应该加强西域的军备,特别是粮食——今年的粮食已经收了一大半,各地粮仓中的存粮、炮、兵器都可以运一部分到西域去。 另外可以从炮厂、铁厂、矿山、农部各抽调一部分人前往西域,推广土豆种植,兴建铁厂、炮厂,勘探矿脉。 然后你舅舅不是在西域有商队吗?你写信问问他,那边有些什么特产,然后想个理由,拿一笔钱出来,以皇家的名义收购那些特产……” “啊?”小皇帝前面听得挺认真,到这儿愣了一下,“为何?” “当然是引诱大秦的商队前往西域,人多了消息就多,咱们派细作混在其中就不会显得突兀。” “哦!”小皇帝恍然大悟。 “而且,现在沿海的买卖已经做起来了,皇家不当与民争利,所以哀家已经让你舅母筛选手上的买卖,朝廷只留关系民生的买卖,其他的全部要放掉。所以,正好也要趁此机会也试试西域这边的买卖。” “嗯,舅母经商之能全然不输男儿,朕看这天下也就只有外祖父和舅舅比她强了。”小皇帝笑了笑,莫名其妙的夸了薛楚儿一顿。 程凉更加狐疑了,她觉得小皇帝很不对劲,明显是揣着什么小心思。 她看了眼沈宽。 沈宽默默回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先唠着,等她回去再打探自家儿子瞎算计什么。 “那除了这些,可还有什么别的要做?”小皇帝又问道。 程凉想了想:“保护好阿罗撼和诺曼,要是他俩被杀了,咱们不但没有入局的机会,而且还有可能被扣帽子。 另外哀家觉得可以再跟贝斯谈谈,现在这种局面,我们和伯尔萨家族谈合作的可能性很大!” “嗯!”小皇帝又笑了笑,“听太后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朕以为今后明政殿议政的时候,太后您还是去旁听为好。免得朕每次都要来与您商议了,再去与他们议,挺耽误时间的。” 程凉眉头微微皱起来,这小子是在暗示什么吗? 不想跟自己商议完全可以不来啊! 反正她俩手下用的人也不是同一批,只要大方向相同,也不存在相互影响的。 而要是大方向都谈不拢……那就只有请他祖宗出马了! 小皇帝最近情商稍有进步,程凉眉头一皱,他就意识到自己这话说得有歧义,顿时表情严肃且诚恳起来:“太后莫要多想,朕真的是因为政务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希望能时时听到长者之言。您要是觉得不妥,可以让朕母后同去!” “哈……” 沈宽猛然停止了喝茶,忍了两秒,才把拒绝的话咽回去。她这大儿子有点不对劲,虽然她是绝对不可能去上班的,但最好暂时不要刺激他。 程凉犹豫了一下:“哀家已经归政于你,平日给些建议也就是了。去明政殿议政便不太妥,皇上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不能决断,来见哀家便是。” 小皇帝竟然很失望,他眼睛一转,还想再劝,萧君佐在旁边悄无声息的拽了拽他衣角。小皇帝看了看他,把话咽了回去。 两人走出凤鸾阁,见四下无人,萧君佐皱起眉头低声道:“皇上,太后她老人家关心国家大事,却从未干涉咱们施政,甚至还主动撤了辽东军府。 你不会想要趁着大罗之事,把西域和远征军的程家人也换掉吧。现在局势已经不稳,我们若是换掉程家驻守边关多年的百战之将,那就是自毁长城!” 小皇帝却一脸的惊讶:“你在说什么!我什么时候说要撤换程家人?” 萧君佐别着脑袋,身为臣子,有些话不适合明说,但他现在真的有点生气。 小皇帝想了片刻,又冤枉又委屈:“我哪有暗示什么——我是真心实意想要请太后去明政殿议政。” 萧君佐回过头来,一脸疑惑。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君佐,你也觉得妇人不足以成为国之柱石吗?” 萧君佐瞪大了眼睛:“皇上,您这是什么意思?” 小皇帝忽然伸手扶住了萧君佐的肩膀,眼中升起坚毅的兴奋:“君佐,我有一个愿望,你也来帮我一起实现,可好?” 第501章 竟敢杀我们大秦的人 萧尧臣出了明政殿又前往翰林院培训了半天即将上任的新官员,忙到天色擦黑才往御史台方向走。 他现在领一份工资打两份工,自家两个儿子都快要不认识他了。 想着今儿个诺曼已经出狱,也没什么新的人要调查,他准备转一圈就回家去。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刚走进御史台,便下起雨来,而且转眼之间就成了瓢泼大雨。 萧尧臣很失望,看来老天爷都不想让他回家去。 “这是今年第一场大雨诶。”御史们靠在廊下聊天。 “听钦天监预测,今年夏天会有大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要是真有大水,咱们可就要忙起来了。” “咱们又不是干河务的,忙什么?” “新来的吧!凡有大灾,必定就能冲出一大堆贪赃枉法之人。修河堤的官儿吃修河的银子,赈济的官儿吃赈济的粮食,还有人趁这个机会相互争斗,什么老底都能挖出来。你说咱们御史台忙不忙!” “啊,可是听说现任都水监大使是咱们大夫的哥哥啊。他也会……” 话音未落,有人看到了萧尧臣,立刻给大家递眼色,一群御史顿做鸟兽散。 萧尧臣敲了敲自己的铁面具,觉得自己最近可能是去翰林院去得太多了,让这群小子觉得太自在。 他想要抓点人来教训一点,忽然听见后院传来一阵惊呼:“不好了!有人劫狱!” 萧尧臣一愣,拔腿冲向关押人犯的院子,比他更快的是守在门口的两个禁军。 三人冲进后院,看见两个年轻御史眼睛溜圆的望着天空,胸口皮肉翻裂,露出骨头和内脏,眼看着是活不成了。 而院子当中,守牢门的禁军和隐藏着暗处的龙鳞卫已经跟那群刺客打了起来。 萧尧臣深吸了口气,转身跑出门,一边跑一边大呼:“有刺客,御史台有人劫狱!” 街上巡逻的京兆尹士兵,隔壁大理寺的禁军和龙鳞卫全都向御史台跑来。 今日当值这一块的龙鳞卫大统领正是段金鞭,他本来在大理寺的屋顶睡觉,猛地惊醒,飞快跃下屋脊。 就在他落下院子时,身边呼啸着响起风声,数只宛如大雕的东西不知从何处飞出,噗通一声落进了人群。 “什么玩意?” 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便听见背后传来砰的一声。 他凭着本能就地一滚,肩膀上却还是传来一阵剧痛。 “小心他们有暗器!”段金鞭翻身爬起来,迅速搞清楚局势,“禁军守住牢房,他们多半是冲着贝斯去的。” 禁军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们堵在牢门口,将两个冲向大牢的人踹飞了出去。 那些刺客功夫很好,但龙鳞卫的功夫也不差,这毕竟是在长安腹地,很快增援的士兵也冲了进来。 那些刺客眼见不能成功,扯着嗓子高喊着他们听不懂的话,纷纷用剑切开了自己的脖子。 骚乱持续的时间并不长,鲜血被大雨冲刷得四处流淌,萧尧臣跟着增援的士兵跑进来,看着躺在地上几个御史,眼泪忍不住哗哗哗往外淌。 他跨过那些刺客,一头冲进牢房,抓着贝斯的牢门怒道:“那些人可是你的同党?” 贝斯的神情也很惊疑,听见萧尧臣的问话,他犹豫了一下,扭头坐回角落:“不,我不认识他们——倒是你们,不肯联姻便罢,难道想要关我一辈子? 你回去告诉你们皇帝,我不想联姻了,让他把阿罗撼与依泰还给我,我们要回大罗去了!” 萧尧臣气得浑身发抖,一直到程凉她们闻讯赶来,牙齿都咬得咯嘣直响。 “太后,劫狱的刺客有十人,都是用这种大风筝飞进来的。”段金鞭捂着肩膀上来报告,“在他们身上搜到一把暗器。” 程凉没有伸手去接,她只看了一眼那把枪,接着便走到了那两个死去的御史身边。 “他们是……” “今年科举的进士,主动要求要来我这个清水衙门做事……都是好孩子。”萧尧臣跪在地上,低声哽咽道。 程凉伸手,亲自替他们合上了眼睛:“好生安葬,家中的抚恤不要少了人家。这些人明知攻不破御史台的牢房,却还是来了,看样子不惹怒大秦,不肯罢休啊。” 小皇帝是和许墨林、高无咎一起过来的,见着满地惨状,也大为愤怒:“岂有此理,大罗欺人太甚!朕要杀了那个主使,派使团前往大罗怒斥伯尔萨家,连大秦的人都敢动,想来是活得不耐烦了!” 程凉没有应和他,她站在雨中,久久凝视那几架大风筝。 当天晚上,有刺客前往御史台劫狱之事传遍了整个长安。 大家冒着大雨聚在茶舍里八卦。 “听说那刺客是去救大罗那个使臣的,他们前脚想要算计皇上,后脚又杀了我大秦的御史,这种使团就该撵回去。” “但要是跟大罗打起来怎么办啊!” “难不成我们害怕那些外族蛮人不成?” 茶舍顶端的雅舍中,圣使一边往茶里加奶,一边不耐烦的咋舌:“阿罗撼也找不到,贝斯也救不出来,你说说你们是不是废物?” 对面的男人黑着一张脸:“阿罗撼双腿不能行走,如果在城里找不到,那必然就是被人藏起来了。不是大秦就是伯尔萨家族,难不成你想叫我去皇宫里找? 至于贝斯……御史台不是那么好进的地方,这次已经折损了十个人,其中还有一位圣枪手,我回去都不知道如何跟圣光大人交代。我看与其去救那贝斯,还不如刺杀几个高官,来得实在。” “呸——”圣使大人一口茶叶吐在桌面上,“说你是猪脑子你还真是猪脑子,你以为大秦跟帝国一样,刺杀几个领主就能惹得天下大乱?我告诉你,没用,想要让大秦乱起来……就必须引诱他们相互猜忌。先把他们拖进战争,然后……” 砰—— 大门忽然被推开,两人的动作一顿,下意识的站了起来。 屋子里迅速站满了龙鳞卫和禁军,古大雕亲自带队,将这两人团团围住。 “没想到圣光帝国的圣使对我们大秦倒是很了解嘛。”程凉在士兵的保护下走进房间,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一圈,落在那位圣使身上,“真是久仰大名,威廉先生。” 第502章 我今天对女人不太感兴趣 威廉整个人都惊呆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那些风筝都是现扎的,用的是渭水边的竹子,纸则是西市彩云坊的,刷了桐油。只需要去打听一下,便可以知道扎风筝的是何人。 利用滑翔,必然需要在高处,御史台附近能够让私人上去的高处并不太多。那十人既然是死士,那么他们背后就一定还有人指挥。顺藤摸瓜查出你对面那位,自然也就能找到你的去处。 之前你们都是指使黑罗使团的人动手,不好抓把柄,难得自己动手一次,哀家要是捉不住你们,岂不是无能?” 威廉瞪了对面那男人一眼:“猪脑子!猪脑子!真的是猪脑子!不过,你真以为这么点人就能捉得住我?” “口气蛮大嘛!”古大雕就看不惯这种说大话的,手指一曲,一颗石子冲威廉飞去。 当—— 旁边那男人从背后抽出大剑,一剑将石子拍飞出去,脚下一蹬,朝古大雕冲去:“圣使大人,快走!” “走?”威廉嚣张的笑起来,他衣服一撩,露出皮带上的一排枪,“一群只会拿刀子砍人的白痴而已,我今天就让他们全都横着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枪声砰的响起。 倒地的却不是秦人。 威廉发出一声惨叫,捂着肩膀连退了好几步。 他惊恐的抬起头:“怎……怎么会,秦人连基本的力学体系都没有普及开,怎么可能……” 程凉举起手里的枪,再一次扣动了扳机,又一颗子弹在威廉身上绽开了血花。 威廉毫不犹豫的推开窗户,一头栽了下去,那个正在跟古大雕激斗之人也被一脚踹在腰眼上,一骨碌撞在了墙壁上。 “可恶!” 那人撑着大剑想要站起来,古大雕冲上去,一脚踩在他脸上。 “杀了我们的人,就不要想从我们的地盘儿走出去!” 程凉推开窗户往下看,威廉脑袋砸在一块石头上去,整个人歪歪扭扭的躺着,眼看是没有气息了。 这么容易吗? 她抬头看了看天空,还是说这人马上就可以再换一个肉体? “把这两个人押回去交给皇上,就说哀家建议,明日午时,跟阿鲁一起,拉到菜市口,将他们的身份公诸于众,然后一并斩了,以告祭亡魂。” 程凉决定好好的跟贝斯谈一谈。 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圣光帝国,完全没必要自己先打一场。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由大秦护送阿罗撼王子回去继承大罗王之位?”贝斯对这个建议并不是很感冒,“那好处呢?你们想要什么好处?” “我们需要一个对抗圣光帝国的盟友,仅此而已。” “那我们伯尔萨家族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贝斯挑起眉毛,“我万万没想到,阿罗撼王子心机如此深沉。他既然不信任伯尔萨家族,我们又为什么要支持他做国王? 我看你也不要多说了,要么将大秦公主嫁给阿罗撼,然后让他跟我回去,将来我们看在公主的面上总会念大秦几分好; 要么不肯嫁,那就快些放了我,大罗的事情不劳你们管;再要么,你可以杀了我,等大罗局势定下来,自有人替我报仇。” 程凉也没想到这人这么油盐不进,他对大秦的忌惮甚至超过了对圣光帝国的忌惮。 如此看来,伯尔萨家族恐怕也不那么好争取。她倒是不怕,自己国内世家她下起手来都不心疼,难道还要心疼别人国内的世家。不过是操作起来更困难一点罢了。 不过大秦虽然不想要打仗,却也本身不怕打仗,毕竟他们家开国圣祖就是个战斗狂人,留下的遗训都是要把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这种事儿还是等他自己回来处理最好。 程凉果断的又给秦政写了封信。 一方面说了一下威廉的情况,另一方面催促他赶紧回来接手大罗这块破事。 秦政倒是也想要早回去,但事情没有他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们进山的第三日,便找到了母巢,然后没等他们进去,程振武他们身上的蛊虫便开始发作起来。 但其状态又跟小皇帝发作时不太一样,他们只是肚子痛,又饥渴无比,却不像是有生命危险的样子。 秦政运内力想要找到那些虫子的所在,但令人惊讶的是,那些虫子就像是没有活动一样,他完全没有感应到它们在哪。 “所以,姚春秋跟我进去,姚周易留下来照顾大家。所有人都配好弩箭,九黎人肯定已经发现我们了,要小心他们突然袭击出来。”秦政说完,拽着一辆抗拒的姚春秋大步流星走向洞口。 姚周易撇撇嘴,转身回到他们临时搭建的棚屋里。 一大群勋贵和勋贵子弟都躺在各自的床板上,带上山的士兵忙忙碌碌的替他们搓揉着肚皮和后腰。 姚周易微微笑起来,他觉得还挺喜欢这种感觉的,特别是程家的老爷们和林家的,不愧跟他们家一样是国公,身材匀称,肌肉健硕,看上去颇为养眼。 嗯,女人已经玩过太多,回去之后可以试试…… 咳! 姚周易制止自己想下去,回去的事回去再说,现在这帮人可都不是他能动的。 他百无聊赖的坐在山丘上看云,忽然耳边传来一阵明丽的歌声,他扭头看去,一个黎女打扮的姑娘背着一个小竹篓,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哟,真是个美人。”姚周易笑眯眯的站起来,向着那个黎女走去。 黎女笑起来,从背篓里取出个瓦罐,自己喝了一口,递给他示意他也喝。 姚周易接过瓦罐,嘿嘿一笑:“你长得真美,这就是罐毒药,本少爷也会当着你的面把它喝干净。” 那黎女睁着大眼睛,保持着笑容,伸手推着姚周易的胳膊,示意他赶紧喝。 姚周易哈哈大笑,举起那罐子送向嘴唇。黎女眼中露出了喜色,然而没等她高兴太久,姚周易举起的罐子呼一声如雷霆般重重砸在了她脑袋上去。 “本少爷说的是平时!”姚周易在那黎女难以置信的目光中向后一跃,一把抽出腰间的战刀,“老子今天对女人没啥兴趣——所有人戒备,敌袭!” 第503章 这是意志品质的比拼 忽然之间,漫山遍野都是九黎人。 姚周易握着刀滑下山坡,又跑上他们扎营的高地:“弓箭手准备,给老子射!” 棚屋里的士兵都跑了出来,那些勋贵也挣扎着坐起身。 这边弓箭刚刚离弦,那边也飞出来许多椰子一般的东西,箭矢与那东西撞在一起,立刻炸出满天的粉末。 姚周易皱着眉头骂娘:“什么玩意啊!注意警戒,保护好诸位大人!咱们这地势儿高,他们冲不上来!” 等了两刻钟,周围的灌木悉悉索索响起来。姚周易冷笑:“一冒头就射死。” 话音刚落,背后发出一声惊呼,姚周易一回头,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那帮刚才还嚷嚷着肚子疼起不来的勋贵们都站起来,一个个面色潮红,喘着粗气,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七老八十了,大庭广众下开始撕扯衣服。 士兵们惊呆了,想要阻止他们却又不知道从哪儿下手。 “你们要干什么?”姚周易猛然感到一丝危机,难不成出来混总是要还的? 走在最前面的是新任定国公林武,他在中蛊的人中算年轻的,平时跟姚周易的关系也还算不错。 姚周易被他逼得步步后退:“不是,老林你冷静点,你不是这种人你知道吗!你……啊!!!” 林武一把搂住了他,姚周易毛都炸起来了,拼了命想把他推开,却听见林武低声喘息着说道:“给……给我一刀……” “啊?你说啥?” 林武握住姚周易的手,用尽全身力气反手刺在了自己肩膀上。 “喂!”姚周易大叫起来。 林武松开刀,翻身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姚周易这会儿才发现,那些勋贵都已经越过了他,向着母巢的洞口走去。 在母巢附近,站着一排黎女,她们穿着盛装,头顶顶着水罐,仿佛欢迎远道而来的客人一般跳起了舞来。 姚周易僵硬了一瞬:“拦住他们,所有人听令,拦不住就给我用刀子砍!” 他自己率先抄着刀子冲向离得最近的勋贵,在他手臂上狠狠拉了一道。 那人一声惨叫,眼神清明了几分。 姚周易迅速冲到人群里,眼睛滴溜溜转着找程振武和程安宁这两对父子。 他们家没文化归没文化,眼力见却是不缺的,这满山遍野的勋贵,唯一不能死的就是程家人。 否则,秦政一出来就会打死他。 但程家人并不在人群中,他一路往回跑,终于在棚屋附近看见程国茂匍匐在地上,屁股上面插着一把刀。 而离得更远一点,程振武和程安宁一左一右摁着武安侯的世子程家业,哐哐哐猛扇他的嘴巴。 程家人果然厉害! 姚周易惊叹了一瞬,又调头往来时的方向跑去。 那些士兵们根本拦不住那些勋贵,他们不敢下手去砍人,靠手脚拉扯,能控制住比较弱鸡的,但却拦不住那些武将出身的。 就在姚周易找程家人这一会儿,跑得最快的几个人已经跑到了距离洞口不足百米的地方。 姚周易骂人都来不及,抢过旁边士兵的弓箭,搭弓射去。 但距离毕竟太远,他又不是奔着杀人去的,连着两箭都射了空。 “他娘的,想死就死去吧!”姚周易愤然扔掉弓箭,破罐子破摔的怒骂道。 眼瞅着那几个人已经走到了黎女面前,在她们的引领下要往洞里去。 说时迟,那时快,轰隆一声,一块巨大的石头落下堵住了山洞。 那些黎女手中的水罐砰砰砰落在地上,再也顾不得身边的人,惊叫着反身去敲打那石头,那些勋贵红着一张猪哥脸,还在想要去抱那些女子。 姚周易顾不得惊讶那石头是怎么掉下来的,大手一挥:“快去把他们逮回来——嘁,真是不够丢人的!” 母巢当中,姚春秋紧紧抓着秦政的腰带,整个人尽可能的缩在一起,两眼不停向四周扫射,浑身瑟瑟发抖。 就在他和秦政四周,数百条颜色各异的毒蛇来回吐着信子,墙壁上爬满蜘蛛、蜈蚣以及不知名但看起来特别可怕的虫子。 白玉打造的祭坛上站着一个戴面具的人,他发出嘎嘎嘎的怪笑:“你把断龙石放下去,你们俩可是也出不去了啊。” 秦政好奇的是他脚下的祭坛:“'这祭坛应该不是九黎人打造的吧?” “关你屁事!去死吧!”那大巫忽然凶狠起来,嘎嘎笑着,脚下的浮板飞快旋转,竟然是向地下逃遁而去。 那些毒虫像是得到了指令,皆发出令人恐怖的叫声,呼的脱离墙壁,向他们冲去。 “啊啊啊啊!”姚春秋六十大几的人了,吓得鼻涕眼泪一起往外流,整个人挂在秦政身上,恨不得把他腰杆勒断。 秦政在大巫说话的一刻就冲了出去,眼见看着一块板子斜刺伸出要将祭坛重新盖住,他毫不犹豫伸手卡住那块板子,狠狠往回一推。 咔一声,那祭坛竟然亮起了红光。 大巫被卡在半途,惊愕的抬头看去:“你……就没有一点恐惧之心吗?” 秦政直接跳了下去:“装神弄鬼,这充其量就是个电梯,有什么好恐惧的?” 就这一句话的功夫,那些毒虫已经爬满了祭坛边缘,秦政轻轻松松揪住大巫,将他举起来,顶在头上。 大巫手脚乱蹬:“你要是杀了我,外面那些人便永远不能解蛊,他们只有死路一条,知道吗?死路一条!” “我可以不杀你,但是你要告诉我解蛊的办法和这个祭坛是谁帮你们做的。” 大巫眼睛骨碌一转:“好,那你先放我下来,我带你去找母蛊,只有找到了对应的母蛊,外面的人才能得救。” “好,那你带路吧。”秦政从姚春秋背后抽出一根铁链,栓住大巫的双手,点点头,示意他可以走了。 大巫眼睛又提溜一转:“这个机关已经被你弄坏,下不去了,我们得从上面绕路。” 姚春秋当场脸就白了,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不,圣祖爷,别听他的,'咱不上去,不上去……” 秦政笑了笑:“那些毒虫咬不死我,劝你莫要白费功夫。如果我们落到地面之前,还能看见一只毒虫,我就杀了你。反正外面那些也不是我儿子,实在救不活就算了。” 话音一落,他拽着那大巫飞了起来,姚春秋继续抱着他腰杆,发出凄厉惨叫。 大巫虽然很生气,但没办法,嘴里发出滋滋呜呜的声音,那些毒虫慢慢向四周散去,很快没入了崖缝之中。 第504章 九黎族已经没有未来了 母巢的山洞其实并不算大,中央祭坛距离外面的门不两个山腹,估计已经是母巢的中心。 秦政不害怕大巫带着他们绕路,相反,他很有兴趣多在里面观察一阵。 “你们九黎已经没什么人了吧。”秦政忽然问道。 大巫本在暗戳戳的想着如何除掉秦政,听他开口,微微愣怔了一下,冷哼一声,并没有回答。 “我发现你用来养蛊的尸体并不仅仅有中原秦人,也有很多九黎人。你的心真是够狠啊。”秦政冷冷说道。 大巫停下脚步:“能为巫神而死,那是他们最大的荣耀。” 秦政也停了下来:“转得也差不多了,既然你不愿带我们去找母蛊,那就不要再绕圈子了吧。” 没等姚春秋理解他俩为什么忽然停了下来,那大巫口中发出凄厉又难听的声音,无数的毒虫像是流水一般从崖缝中流了出来。 秦政一拳捶向脚下的石头,只听轰隆一声,他们跟着碎石一起往下掉落。 “啊啊啊啊!” 姚春秋在半空中被秦政抓住腰带,他拖着两个人,依然跑得飞快。 在山洞下面,有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中矗立着一排又一排的棺材,棺材侧面亮着绿色的小灯,在房间深处还有轰隆隆机械的咆哮声。 “这是圣光帝国给你准备的实验室?”秦政握紧铁链,一把将那大巫甩到了自己面前,“老实交代,你们在做什么实验?” 那大巫哈哈大笑起来,也不知道干了什么,那些棺材门一起打开,每个棺材里都走出一个九黎人。 “巫神会给我们永生!” 他猖狂的笑着,任由那些毒虫攀上他的身体,以他为跳板向秦政他们袭击过去。 那些九黎人也冲向了秦政。 他们就如同丧尸一般,没有意识,只有咬人的本能。 秦政抡着铁链把大巫甩飞出去打倒了一大排九黎人,拽着姚春秋向那机械轰鸣的方向跑去。 毒虫和尸兵紧随其后。 “火,有火吗?”秦政狂奔着冲到了那些机器面前,来不及思考这些玩意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从姚春秋腰间取下火折子,拧开机器盖子,猛地把火塞进去,然后甩向身后。 轰—— 剧烈的爆炸撕裂了跑在最前面的毒虫。 燃油四散开去,火光撒得星星点点,他又连续踹烂了好几个机器,抓起它们一并向外扔,耳室门口很快成了一片火海。 秦政逆着火冲出去,借着火光看见站在另一个白色祭坛上来回捣鼓的大巫。 他带着火星,大步走到了祭坛上:“哈,你真以为那些人是想要帮你,你现在用的所有东西,都带着诅咒。你们九黎人被人戏耍得已经快要灭亡了吧,就这样,你还要帮他们保守秘密吗?” 那大巫听到诅咒两个字时,眼睛里流出泪来:“既然你什么都知道,又何必问我呢?” “是谁替你做的这一切?” “程家人,就是你们大秦的程家人!” “死到临头还胡说八道!” “我没有胡说八道,他叫程傲,是南洋人,南洋人! 三十年前,三十年前他帮我们做了这一切,还教会了我们如何用蛊虫让已经死去的人重新加入战斗。但从那以后,九黎人就生不出正常的孩子了! 他们从巫神那里借走了力量,却把诅咒留给了我们!九黎已经完了,我已经没有族人了,我只有这些虫子!” 大巫癫狂的笑起来。 秦政抓住他的脖子:“噬心蛊反应异常,是不是你在背后命令他们?” “哈哈哈……”大巫似乎疯了,或许更早,在秦政他们来之前,他就已经疯了,“都得死,秦人得死,南洋人得死,圣光教的人也得死。巫神在上,让他们都去死吧!哈哈哈哈……” 秦政一把捏碎了大巫的脖子,随着他的呼吸停滞,那些毒虫如大梦初醒,四散而去,剩下那些尸兵机械的转过头,一步一步向他们走来。 秦政木然的看了他们片刻,踩着他们的脑袋从火海里捞出姚春秋,顺着白色祭坛之间的电梯通道攀到顶端,一拳砸开头顶的板子,翻了出去。 姚春秋已经开始翻起了白眼。 秦政像是拎麻袋一样,拎着他走到洞口,运足内力一拳又一拳的砸在那厚厚的石门上。 石门颤抖着,逐渐出现裂痕。 终于,哐一声,碎开一个能过人的洞口,秦政浑然不顾自己血淋淋的手,拖着姚春秋走了出去。 姚周易从山坡上冲了下来:“圣祖爷,爹,你们找着解蛊的办法了吗?” “没有。”秦政把姚春秋扔给姚周易,“那几个黎女逮住了吗?” “当然!”姚周易搂着他爹,试了试鼻息,“一共九个女人,全部押在坡上呢!竟敢在本少爷眼皮子底下搞这些小手段,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秦政却一点没有高兴的感觉,他慢慢走到山坡顶上,看见那九个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下的女人。 她们当中年纪最小的几个也已经三十多岁了,年纪最大的怕是得有六七十。 “你们的大巫死了。”秦政站在她们面前,说道。 那九个女人齐刷刷的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愕,但这种很快变成了仇恨。她们流着泪,用九黎话痛骂起来。 姚周易将他爹交给了士兵,从旁边跑上来:“圣祖爷,要杀了她们吗?” 秦政摇摇头:“不要杀了,带回长安去交给太后发落吧。她们可能是这世界上最后九个九黎人了。” “啊?”姚周易没听明白。 但秦政已经不想多说了:“派人开始砍树,将木头都堆到这边来。” “您要放火啊。这一片一点,不遇着下雨,能连着烧几个月呢!”也不知道姚周易是兴奋,还是真心想要劝。 秦政没有解释什么,转身向外走:“看好她们,别让她们有机会自杀。我要去找找这附近有没有九黎人的村寨。” “诶,得嘞!听见没,让你们把这几个女的看好了,回长安之前死一个,就把你们捆了塞里面凑数。”姚周易大声的吼着那些士兵。 秦政还没走多远,就听见他从后面一溜烟的追了上来:“圣祖爷,带上我跟您一起去呗。” 第505章 立刻备马,我要回长安 九黎的村寨孤零零的矗立在丛林之中,距诺曼他们上次来也不过两年的时间,这里就像是被废弃了一般。 “他们该不会是真的遭什么诅咒了吧。怎么会一下子全部死光?”姚周易缩着脖子跟在秦政身后,那副怂唧唧的样子跟他爹如出一辙。 秦政一间一间的推开门,在最大的那座房子里看到十几具脸色惨白的尸体。 “他们到底怎么了?”姚周易好奇的走过去,伸手想要戳。 秦政一把将他拖了回来:“别乱碰!” 他拎着姚周易一路走到屋子最深处,那里有楼梯可以通到二楼。 二楼放满了各种面具和鸡毛,看上去应该是大巫的居所。 按道理应该是最整洁的地方,现在却乱得像被十八只二哈肆虐过一样。 “把所有有字的,有画的全都找出来。”秦政说道。 姚周易不需要他指示,姚家人天生喜欢找东西,已经趴在杂物堆中狂翻起来。 秦政看见地方扔着一条腰带,上面坠着七颗石头,其中有五块石头被划花了,还有一块被砸得稀碎,其程度足以看出九黎大巫的愤怒。 “圣祖爷,这边有一箱子信。”姚周易摇头摆尾的拖着一口同样被砸得稀碎的箱子过来献媚。 秦政蹲下来,在里面翻找,他很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 大概两年前,有封署名为程的回信。 大致意思是说,既然有人入侵母巢,那就可以启用巫神大人赐予他们的宝物。大秦的皇帝杀不掉就算了,不用非要跟着万国会行动,只要不耽搁给巫神大人输送蛊虫和人口就行。 大巫把那封信撕成了好几块。 秦政盯着信纸看了足足五分钟,忽然猛地站起来:“不能继续呆在这里了!立刻传令,所有人撤回岳州。” “啊,您不是让他们去砍柴吗?” “不砍了。” “那武国公他们腹中的蛊虫……” “一会儿我会再进去一次,能找到母蛊最好,找不到的话……便只能想其他办法。” “诶诶诶……” 姚周易被拖出了大巫的房子。 众人连夜收拾,马不停蹄向外撤。 秦政留在山里,也不知道他干了什么,当天夜里山中便燃起了大火,连绵不绝,一直蔓延了好几座山。 程振武站在山下,仰头观火,程安宁从他背后走来,也跟着仰头。 程振武回头看他:“你肚子不疼了?” 程安宁点头:“说来也奇怪,刚下山走到官道上,就不疼了。” “秦政一个人留在山上不会有什么危险吧。”程振武有点担心。 程安宁却不以为然:“他那么厉害,咱们死了他都不会死。” 话虽是这么说,大火蔓延着烧了七八日,滚滚浓烟距离几十里都能看见,秦政就像消失了在火里了一样。 程振武他们等在岳州,每天轮流去审问那九个黎女,但那九个女人就像是哑巴一样,除了哭,啥也不肯说,也不吃饭,非得人强行灌下去。 程安宁对秦政的盲目信心也随着时间慢慢消减:“哥,他要是出不来,咱们怎么跟九妹交待啊。” 程振武也忧心忡忡,但嘴上还是很倔强:“他是九妹什么人,我们有什么好交待的!他要是出不来……呸,说什么怪话,他肯定能出来。他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怪吗,这点小火如何烧得死他!” 小火? 程安宁觉得自家大哥真该清醒一点。 按照这个架势,山里成了精的妖怪都活不成,更别提秦政才活一两百年的妖怪。 程振武望着远处的烟,又看了看天,这边也差不多该下雨了吧! 秦政这小子也真是的,发现什么就告诉大家啊!自己一个人逞什么英雄!这种男人如何能托付终身! 真气人! 哎哟,气得肚子又开始疼起来了。 程振武弯下腰,却发现身边的弟弟也叫唤起来,他心里一惊,这才反应过来,秦政不在,他们这些人的性命才是朝不保夕。 玛德!更气了! 林武强撑着推开关押那九个黎女的房门,一剑插在她们面前:“可是尔等在操作蛊虫?” 那九人已经很虚弱了,抬起头,眼神却交杂着仇恨和惊喜:“你们没有找到母蛊……哈哈哈,你们完了,你们死定了!虫子会一点一点吃掉你们的肠子,吃掉你们的内脏,你们会跟我们九黎人一样,全部死掉,哈哈哈哈……” 林武大怒,甚至不顾秦政说留她们活口的命令,一剑砍掉了说话之人的头颅。 其他八个人愣了一下,一点恐惧之色都没露出来,反是猖狂大笑,笑得涕泗横流。 林武还想砍人,腹中疼痛却一阵强过一阵,他愤然转身:“来人,把草药取来!” 所幸的是,御医院按照诺曼交出的配方配的草汁还有很多,诸位勋贵喝下之后,症状得以缓解。 当天晚上一场暴雨席卷大地,一下就是一天一夜。 山火终于熄灭了。 众人体内的蛊虫仿佛是感应到了什么,动得越来越频繁。 “不能再等了,我们得自己上山去找!”林武率先拍板,作为三公之中最年轻的,他一点都不想死。 程振武也赞同:“确实应该上山找找,秦政没那么容易死。” 姚春秋咬着手指头不说话,凭心而论,他一点都不想回到那座山上去,不光是这座山,将来所有的山他都不爬了。 他和姚周易的蛊已经解了,现在上山只是为了孙子姚金刚。 但姚金刚真的非救不可吗? 姚周易没事儿的话,孙子可以再生啊! “那什么,本公觉得……” 砰—— 大门被一脚踹开。 姚春秋一下子跳了起来:“本公觉得必须上山找人啊!我们的命算什么,把圣祖爷救回来才是最重要的。” 秦政光着膀子站在门口,浑身淌着泥水,神情冷漠,手里握着藤条编成的绳索,绳索上拖着一串球状母蛊容器。 “如果这里没有,那恐怕就真的没办法了。”他松开手将那些木球散开扔在院子中,转身大步流星走出门去,“驿卒何在,立刻给我备马,我要回长安!” “喂,到底什么情况,你先说清楚啊!”程振武怒火中烧,拔腿追到院子里,发现秦政转眼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那些木球里不停有白乎乎的虫子探出头来。 “呕——” 他只觉得腹中如有沸水翻腾,脚下一软,直接跪在了地上。 林武撑着门框走出来,沉默了片刻,用尽全身力气呼道:“立刻去取驱蛊的香和草汁,为诸位大人驱蛊!” 第506章 这不叫领先,这叫开挂 长安的雨一下起来就没有停的意思,程凉不得不一边关注西域的军事布防,一边分出心思关注各地的水情。 那小皇帝像是忽然开了窍一样,不但每天都跑来找她和沈宽商量事儿,还真心实意,特别热情的邀请她去明政殿议事。 程凉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他。 甭管是不是陷阱,她的事业重心都已经转移到了新项目改革和跟圣光帝国较劲上面。大秦朝廷这那些已经上路的旧项目不值得她浪费精力。 她本来是想催催秦政早点回信,结果信没回来,人直接出现在了面前。还胡子拉碴,头发凌乱,宛如一个野人。 “啊……”程凉惊呆了,夹着毛肚不知道该不该往锅里涮。 还是沈宽淡定,吃面一样夹了一大筷子鸭肠在碗里,一边裹蘸料,一边一本正经的问秦政:“怎么,开始走行为艺术的风格了?” 秦政咕嘟咽了口唾沫,拱拱手:“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们……” 程凉猛地站起来,那块毛肚啪嗒落进锅里,溅起一尺高的红油:“难道我大哥、六哥他们……” “不,不是。”秦政摆摆手,“我走得太着急,并不知道他们是否脱险,不过十有八九不会有事。我是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更重要的事……难道圣光帝国已经打进来了?”程凉震惊了一瞬,自己摇头,“不可能,你那里又不是边境,他们从哪个方向进攻都应该是你先得到消息。” “不,虽然跟他们有关,却也不是打进来了。”秦政舔了舔嘴唇,神情凝重,“说来有些话长……” “哦!”程凉恍然大悟,转身拿了副碗筷塞给他,“想吃就直接说啊,咱们这身份地位,又不少你这一口。” 秦政:“……不是,我……” 程凉眼疾手快捞起自己刚掉锅里的毛肚,笑眯眯的放进秦政碗里:“欢迎回来。” 秦政:“……” 算了,好像也没那么急,边吃边说也没什么不好。 一个时辰之后,屋里只剩下那锅沸腾的红汤还在咕嘟咕嘟翻腾作响。 程凉和沈宽都放下了筷子,脸色变得和秦政一样沉重。 “你是说在昌明三十五年前圣光帝国就找到了九黎族,跟他们做了交易,从他们那里获得蛊虫,同时给了他们一套设备——这套设备的科技水平可能跟我们原本的时代差不多——哈,这怎么可能,天道连火药都不让我们搓,这么跨时代的东西……它是睡着了吗?”程凉一点都不肯相信。 “所以我才这么着急的赶回来啊!”秦政不比她们冷静多少,“别的或许我肯定不了,但是电我不会不认识啊!电啊!我们现在的主要能源是人力和畜力,连蒸汽机都没有,但他们有电啊!” “焯!”沈宽拍案而起,“我们还是封建时代,他们是电力时代,甚至信息时代……文明都不能这么玩吧!这不是领先,是开挂!还玩什么,该吃吃该喝喝,要死就死,折腾个什么劲儿啊!” “等等。”程凉阻止了大家继续发疯,“要是他们已经那么强了,还费心巴力的在大罗挑事儿干什么?仅仅是为了增加游戏难度?但是那个威廉投入的模样不像是假的,他虽然不太怕死,但却阴谋被拆穿的那一瞬间,确实是很愤怒和懊恼的。” “天道未必没有降下灾祸,只不过承受灾祸的只是九黎人而已。”秦政已经吃饱了,但还是在锅里搅了几下,夹出一根鸭肠,“他们在获得那套设备之后,就再也生不出正常的小孩了。我在母巢中看到了非常多的畸形儿。 他们似乎对那套设备也有畏惧之心,用得不多。但在两年多之前,诺曼他们进入母巢,并且给他们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为了保护母巢,他们在一个人的建议下重新启用了这套设备,短短两年,整个九黎族便死得只剩下了十个人。 我去的时候真没想过能那么容易的找到大巫,但实际上他们已经自知没有未来,不过是想拉着我们跟他们一起陪葬罢了。” “你说的这种情况……”程凉还在思考。 沈宽已经脱口而出:“是辐射吗?因为使用了超越时代的东西,导致那些设备的辐射增大,本来概率很低的辐射病,变成了百分之百的概率。” “我觉得是,所以我把那一整片山都烧掉了。”秦政很正经的回答道。 “啊,一整片是……多少?”程凉还没听到答案,心已经在痛了。 “应该烧掉了数千亩森林吧。”秦政丝毫没觉得自己应该把牢底坐穿,“但这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不知道其中的毒物……” “好!你不要说了!”程凉很愤怒,虽然这会儿也没有到必须要搞环保的程度。 但那么多森林,是钱啊,是生产力啊! 混蛋! “不,还有一件事,我得说。”秦政头铁的反驳了自家媳妇,“那个给他们建议的人,我认识。” “啊,能叫你听说过,看来应该是很出名的人物了,难道说又是长安的内鬼?”程凉在脑子里搜索者可疑人选。 却听见秦政轻轻叹了口气:“不是听说过,我是说……我认识。” 程凉愣了一下,马上反应了过来,手里的筷子啪唧一声落进锅中:“难……难道……” “没错,他叫程傲,是你们程家老祖的亲侄儿,曾经给我做过护卫,后来随第一任武平侯前往南洋,亲自率领一只舰队向西行,去寻找新大陆。按理说,他应该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 “所以,他也是穿越者?”程凉转身拿了双新筷子,问道。 “问题就在这里,我可以很确定他不是!”秦政认真的看着程凉,“所以,我认为我们现在应该把所有的精力放在南洋,无论如何要先把这个程傲找出来,才行!” “那大罗那边……” “不要管了,找到程傲,弄清楚这个事情真正的运行机制才是最重要的。否则,无论我们怎么努力,十几世纪也是战胜不了的二十几世纪的!” 第507章 我只是建议,如果有分歧,那就听你的 就在程凉她们讨论程傲的时候,茫茫大海之上,一支舰队在与暴风雨搏斗了整整七天之后,精疲力尽的停靠在一座小岛旁边。 葛福生一下船就栽倒在沙滩上,口中呢喃:“水,去找些淡水……” 忽然,他头顶的阳光被遮住了,一个刻板得毫无情绪反应的声音响起:“注意,发现入侵者!报告博士!注意,发现入侵者!报告博士!” 葛福生猛地抬起头,看见自己面前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男人。 他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但那人并没有消失,反而背后涌上来更多一样表情的人。 “撤退!” 葛福生一下子跳了起来,转身就往船上跑,就在这一刻,他眼角余光瞄到了一个熟悉得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的面容。 他猛地停住脚,转过头,失声叫道:“父亲?” 那熟悉的面容并没有因此停下来,反而加快了速度,他们没有任何情绪上的波澜,抡起手里的武器,狠狠朝着葛福生和他的同伴头上砸去。 砰—— 葛福生双眼一黑,扑倒在地上。 而在圣光城的圣殿中,圣光奥洛夫双手盖着脸,坐在一张鹅绒椅子上。 “圣光大人,我们失去了威廉圣使的消息,白银之手的队长也……” “我都知道了!”奥洛夫的声音带着隐约的怒气,“不知轻重的东西,他努力了那么久都没有当上东方之王,到现在也不肯认真反省一下是为什么!愚蠢! 若不是看在……算了,让剩下白银之手继续执行计划,大罗那边克里斯丁娜会派人去接手的。” “那需要去寻找威廉圣使吗?” “不用。”奥洛夫抬起头,冷漠的看着那个来问话的教徒,“圣使是不死的,他自己知道什么时候应该回来。” 那教徒还想说什么,奥洛夫语气严厉起来:“你是想要质疑圣光神的力量吗?” 那教徒吓了一跳,连忙退出了门去。 奥洛夫再一次将脸埋到了手掌之中,什么权利地位……他什么都不想要,他是想要早些回家! 可是都那么多年了……除了克里斯丁娜之外,来的人不是疯子就是傻子,他什么时候才能回家? 奥洛夫已经在等待中度过了很多年,长生不是恩赐,而是一种诅咒。这些个世界的蛮荒落后,这些愚民的无知野蛮,让他每一天都很暴躁。 别跟他说这些人是他的祖宗,这个世界是他们祖先经历过的过去……那跟他有什么关系,他本就生在富饶和文明之中,为什么还要来受那些开拓者的苦? 就算这些人是真的,那也一样恶心! 这世上总是有人觉得让自己吃饱的是最后那半个饼,而跟之前吃的毫无关系。 而程凉她们就完全不是这种人,她们在被西瓜撑得肚皮溜圆的时候,也没忘记刚才那顿火锅以及火锅上的争论。 “我不同意把重心完全放到南洋。”程凉开口给自己的想法定了调,“你发现的问题确实是很令人震惊,但那对我们现在的处境有什么危害和帮助? 那个程傲,未必真的就是你认识的那个人。这名字并不特别,同名同姓的也有可能。你的发现只能说明南洋的程家人或许也与圣光帝国有勾结。 这虽然是个坏消息,但对我们而言,也不是什么特别意料之外的坏消息。就目前看来,他的威胁甚至不如大罗内乱来得大。 再退一步,即便我们找到程傲,发现他真的是你认识的那个,并且这个世界其实只是个游戏程序,对方还是大挂壁。 那又如何? 我们就要束手就擒,向对方或者说是向命运认输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政连忙辩解,但他还是坚持了自己的部分,“但如果不去找,我们就永远是被动的一方,我们什么都不能做,对方什么都能做。那我们岂不是就如同蚍蜉撼树一般,全都在做无用之功?” 在九黎的发现对他打击真的很大,本来他以为自己身负两百年的内力,就已经是穿越之神的厚爱了。 但现在看来,这不过是个安慰奖。 “我没说不去找,但是我们不应该因为这件事而打乱自己的节奏。国内改革一定是最为重要的,重中之重。比干涉大罗和寻找世界的真相都要重要。你知道为什么吗?” 秦政皱了皱眉:“为什么?” “因为不管外面的局势如何动荡,世界的真相如何残酷,我们最能够依靠的,就只有大秦的国民,不是吗?” 秦政沉默。 沈宽从西瓜皮上抬起了头,这概念偷换得,自己都听出来了,真当人家秦政这业是白创的? 程凉愣了一下,也反应过来,平时忽悠小皇帝和大臣忽悠得太顺口了,冷不丁跟秦政坐在一起,还没反应过来。 她咬着舌头尖,正想着要怎么找补一下,却听见秦政用低沉浑厚的声音说道:“这倒是没错,我们能依靠,也必须依靠的一定是我们的人民!” 程凉:“……咳咳咳……大哥,你以前当兵当得真是很不错啊。” 秦政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嗯,还可以——如果你们俩要继续坐镇长安的话,我可以去南海……” “那西域那边呢?” “将权杖交给阿罗撼,遣远征军护送他进入大罗,再将印玺交给目前势力最强大的萨尔曼王子,另外可以再支持一个弱一些王子,给他提供武器和钱粮。 他们为了这个王位,至少也得打上几年,如果还有外力干扰,或许会更久。这个时间足够我们做很多事情,即便是他们的新王站在圣光帝国那边要对我们开战,在同等生产力的情况下。我有把握打败他们!” “这样就会死很多人,不光是他们的,同样也有我们的战士。”程凉严肃的盯着秦政的眼睛。 秦政跟她对视了一会儿,将头别向一边:“如果圣光帝国开着飞机大炮打过来,死的人就会更多。” “创建一支拥有飞机大炮的军队,可不是几年就能搞定的。如果他们有,且又不受天道的约束,为什么不现在就直接打过来,而非要等我们把事情完全搞清楚呢?”程凉追问。 秦政答不上来,他沉默了一会儿:“我只是说出我的建议,如果你已经有了适合想法,那……就听你的!” 第508章 水灾来了 哈哈哈…… 沈宽憋笑憋得挺难受,赶紧借口尿遁闪人,这秦政看着挺有主见的,最后还不是个耙耳朵。 程凉:“……” 他认怂认得那么快,反倒让人有点不好意思。辩论嘛,又不是在吵架。 说归说,她对秦政说的事情本身还是重视的,他俩的分歧主要是在投入的力度上。更细致一点的话,是秦政和她本人的运用。 按照现在的规划,她要坐镇长安,秦政应该去西域解决大罗的问题,所以南洋抽派不出人手。 安排手下人去吧。 这种事情毕竟没法细说,只是寻常情报搜集的话,她们派出去的手下已经够多了。 陆倾、周承修、华林是官方代表;沈潜最近已经混成了南洋联合商会总会长,他不但是朝廷的小金库,同时也算半个情报头子;还有野路子的葛福生和夜香会的二郎。 情报网可谓是覆盖了方方面面。 就这一年多的功夫,朝廷对南洋的了解一连上了好几个台阶,大概也知道南洋不服管,不是程家本家的锅。连带着许墨林啊,小皇帝啊,都对程家的态度好了很多。 打听个程傲,应该不会很困难吧。 饭要一口一口的吃,事情也要一件一件的解决,比起秦政带回来的霹雳消息和大罗那摊子烂事,程凉现在最关心的还是自己这一亩三分地。 长安的大雨已经下了整整十五日。 就在秦政回来的第二天,黄河上游水位超过了历史最高点。 这不是单靠水利工程能解决问题的高度了,就算是放在二十一世纪,也是一场能上七点钟全国新闻的大灾。 “田大人,田大人……前面发现一个村子,村子里面还有人,说是祖业在此,说什么都不肯离开。” 田文洲转过身,皱起眉头:“跟他们说明白了吗?再过三个时辰,大水就会从这里席卷而过,他们是想要留下来给他们家的祖业陪葬吗?” “说了,说了啊。他们不信,说是大水从来没到过这里。”那小吏抹着汗水,也是一脸的无奈。 “那就去告诉治警务司的人,让他们过来疏散!”田文洲毫不犹豫的说道,“告诉他们,朝廷给他们土地,教他们种田,他们的命就不仅仅是他们自己的! 把这个村子名字和人数记下来,若是警备司的人没能将他们带走,便是警备司的罪!” 他说完,翻身跳上马背:“按照地图和民册,这附近还有五个村子,我们动作要快!不能在三个时辰之内完成疏散,死的人便全是我们的罪孽,从杂役到司长,每一个人,都要受罚!” “是!” 人们纷纷爬上马背,除了刚才上来报告的小吏之外,全都向大河的方向奔驰而去。 田文洲还挺感慨的,这种场景搁在以前,怕是想都不敢想。 大河泛滥,除了那些不入流的河务官会到堤坝上去,其他官员跑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向着大河逆行。 但现在,大家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们这几个人,除了自己通过廷考做上了个七品官,其他人都是补录进来的普通人。没有官品,只有同官品相当的俸禄。但他们却比他以前见过的那些有官品的人更加勤恳认真。 大概是因为做不好就会被撵走,也可能是因为做得好就能在下一次廷考中获得优先录取的机会。 他和肖三铁一起通过廷考,都被分进了新建的民部,只不过肖三铁被分在了治安管理司下属的警备司,而他被分在了灾情管理司的防预司。 一开始他觉得很滑稽,天灾乃是天怒,夫子言上天发怒乃是人间失德,身为九五之尊的皇帝不想着检讨自身,却想要管理灾情,那不是癞蛤蟆吞天——口气大吗? 但干了三个月,他发现灾情还真的可以被管理。 去年都水监和钦天监便一起预测今年会有大水。 都水监玩了命的修坝,岳府正则一边筹备粮食,一边把他们抓到了洛阳,让他们走访各地,将有可能被淹的地方都记录下来。 而最可怕的是农部,竟然让中原道的农户全部提前十五日播种,然后又比往年提前了五日开始收获。 说来也真巧,这波粮食刚刚入库,天就跟漏了一样,下雨下得不肯停了。 若是往年,这么大的水灾,一定已经弄得民心惶惶,怨声载道。 但现在,除了一些顽固的农户之外,大家的心态竟然都很平和。 毕竟早就知道了会有大水,也知道朝廷在为这场大水做准备,就像生老病死,既然是正常的事情,那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果然,每个人都能做到泰山崩于眼前而不乱,只要他们事先想到了泰山就是要崩。 田文洲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快速到了第二三四五个疏散点,除了第三个疏散点还有几个人之外,其他村子的人早就在他们农社社长的带领下去高处的县城避难了。 “这一块区域都已经疏散完了,其他区域都有别的队伍。”小吏过来报告。 “嗯,那就回州城吧。”田文洲笑起来,出来五六日了,浑身脏得没法看,正好能回州城换一身衣服。 他刚这么想着,忽然一阵刺耳的号声从大河沿岸传来,有人骑着马,狂奔着从堤上掠过,扯着嗓子大声吼着:“奉都水监萧大使之命,沿河所有朝廷官吏、河务官、河工听闻此言,立刻赶往黑龙堰帮助护堤。奉……” 田文洲皱着眉头听了两遍,翻身上马:“走,去黑龙堰。” 几个人跑在半路上,遇到另一支步行的队伍,领头的还是个熟人。 “槐树!”田文洲甩着头上的雨水,大声喊道。 戴着斗笠的少年抬头看了一眼,张着嘴巴似乎是在说话,但他那边逆风,根本听不到。他一边跑一边做着快点走的手势。 田文洲拍马追上去:“黑龙堰怎么了?” 槐树一张嘴就吃了一口雨水:“水太大了,萧大人让上游炸坝,有个县令不舍得县里的房舍,非要拦着不让炸。他们县城倒是没事儿了。现在大水过来,超过了黑龙堰的负荷,堤上裂了个大口子,我在找人帮忙,这些都是附近的村民。” “黑龙堰要是决了会怎么样?”田文洲又问了外行话。 槐树看了他一样:“黑龙堰要是决了,你们所有的活儿都白干,方圆百里,跑哪都是一个死!” 第509章 秦人,自盘古起,便敢与天战! 黑龙堰是从楚时就有的大堤,很长很高,背后地势低平,一旦决口,数十万人将无家可归。 加固黑龙堰是萧舜臣做的第一批工程,但他万万没想到来的水会比他想像的还要大,也没想到上游会有县令说什么“百姓祖业皆在于此,一旦炸坝,他们辛劳一生,百年一无所得”的鬼话。 他们的房子是保住了,朝廷花了数万钱修的黑龙堰和那背后数十万人,就得完蛋! “土袋!快往这边运土袋!”萧舜臣脱掉了所有的雨具,毫无形象也不讲礼仪的赤裸着上身在雨里狂奔。 在他近四十年的人生中,他一直觉得自己是个君子,然后做了两年多的都水监大使,他终于意识到了自己以前根本就只是个伪君子! 真正的君子不是穿得衣冠楚楚,满口道德文章的人,而是那些拼了命,想尽一切办法,不惜背负恶名也要把事情做好的人! 他萧舜臣可以被骂做铁石心肠,不体恤民生的混账,但黑龙堰必须要保住。 田文洲刚一下马,就看见一个浪头从天上拍下来。河堤上的身影一下子就消失了,周围的河工甚至顾不上抬头,全都咬着牙关往那那道缝隙抬土袋。 槐树抓住一个人,说了两句,伸手指向身后,接着便大踏步的迎着水浪冲去。 田文洲跳下马,那个工头冲上前来,也不管什么尊卑之别,拽着他喝道:“你们不会填坝,在这边帮不上忙,都去那边装土袋,多装些,能装多少就装多少!” 田文洲连忙点头,往那人指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却又很担心的回头看大堤。 槐树早就没影了,浪头退去,那些身影又倔强的站了起来。 萧舜臣撑着膝盖喘气,刚才那个浪头力量太大,他差一点点就被扯下去了。 “萧大人,三里坝出现裂缝!”有人迎着风雨跑了过来。 “槐树!槐树!”萧舜臣眼睛尖,看见槐树爬上来,立刻喊他。 人的声音在风雨和大浪中太过于渺小,他不得不强行撑起身子,向槐树跑过去。 人刚站起来,脚下轰轰轰发出一阵诡异的抖动,他惊讶的低头看去,然后猛地趴在地上,用耳朵去听。 片刻之后,他脸色惨白的跳起来:“离开这里,所有人,都离开这里!” 话音刚落,脚下的大堤开始沉陷。 大浪如同巨大的锤子,嗡一声敲在堤坝一侧,坚持了十几日的黑龙堰大堤,终于被撕开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洪水粗暴的把那个缝隙撕裂成了一个巨大的口子,萧舜臣一抬头,那些跟随他干了十几日的河工便彻底的消失了。 他和槐树各自在豁口的一边,大水凶猛的涌向坝内侧的工地。 那些抬土袋的人,有的被卷走,有的被水打得东倒西歪。 他狠狠一拳砸在坝上,翻身捡起落在一边的土袋冲向汹涌的洪水。 除了他,所有人都停住了手里的活儿。 有了一个口子,就意味着河水的冲力会越来越大,接着从这个口子开始,这道延绵十数里的大堤会一节一节的被毁掉。 他们已经无能为力了! 田文洲眼睁睁看着大水从自己面前席卷而过,绝望的闭上了眼睛……灾祸,果然是没有办法被管理的啊! 忽然之间,雄浑的号角声撕破了风雨的阻隔,田文洲猛地睁开眼睛,只看见成千上万身着火红色战衣的男人扛着从四面八方冲向了河堤。 田文洲身边的大叔惊喜的叫起来:“是奔字四部!” “奔字四部不是禁军吗?”一个外地的小吏惊讶的问道,“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世家之乱后,飞字四部留在东山、燕山;隐字四部留在沿海三道;奔字四部留在楚北,潜字部留在中原……”田文洲一边说,一边抬头观望。 号声连绵不绝,跟着奔字四部后面的是身着墨绿色战衣的潜字四部。 竟然能够让奔潜两部皆来援助。 田文洲心里一惊,忽然扔下沙包,便向高处跑去。 “喂!” 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他又停住了,眼中的热泪禁不住疯狂的往外涌。 就在不远处的高地上,太后的仪仗矗立在风雨之中。 “太后来了!”他扯着嗓子大喊起来,双手举过头顶,也不管人家能不能听到,只管大喊,“民部灾情管理司下属防预司司曹田文洲,恭请两位太后圣安!” 周围的人也被引得向高处看去,你传我,我传你,大堤上的士气忽然间便重新升腾起来。 “太后来了!” “太后看着咱们呢。” “咱们今日必须要堵住这个缺口!” “区区大河决堤,天又没塌!” 韩金堂没持刀没拿剑,身上环着缰绳,背后拖着一大车土袋,每走一步便大吼一声:“兄弟们,身后就是家乡父老,祖宗基业!身为大秦军人,死且不怕,且怕一条河乎!” 他身后的战士们嗷嗷叫起来。 潜字四部按照程凉和秦政的要求重新整编,招募的大都是中原道的人,而且有很大一部分是家境不好的农家子。 这几年朝廷清算土地,推广良种,提供做工的机会,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家里日子好过了几分。 如今给了他们好日子的太后站在身后,将要将摧毁他们来之不易生活的大河横亘在眼前,但凡是个男儿,便不会后退半步。 潜字四部从一侧包抄向豁口,短短半刻钟不到,缺口又扩大了几分,水流的冲击力越来越大。 宗大泽眼瞅着潜字四部超过了他们,将火红的奔龙卫战旗高高举起,他不用说话,奔字四部的战士自己就明白。 他们是天子之军,理应比其他的兄弟部队更加勇猛,更加有军威。 两支军队的加入,确实是改变了局势,更别提他们背后还有大批推着土车逆流而上的中原道百姓。 大秦就是人多,若这些人相互碾压,彼此斗争,那么这便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灾难。 但若是这些人团结起来,劲儿往一处使,便遇水架桥,遇山开道,万千艰难皆可一一踏平! 秦人,自盘古起,便敢与天战! 第510章 意志上的强大才是真正强大的开始 程凉不同意立刻亲自下南洋去找那个程傲便也是有这些考虑,圣光帝国确实是个很可怕的敌人——如果他们已经掌握了电力时代的技术。 但她更忌惮的,其实是老天爷。 天道规律也好,背后的操控者也好,总归是一种比人力强大得多的东西。 技术层面的,只要没超越信息时代,她们心里面都能有数。其关键无非就是找到如何在不引起反噬的情况下普及的方法。 如果九黎人能够顺利使用那些东西,那这个程傲的价值就很大了。 但他们还没咋用,就弄得全族死绝,这便不能说明圣光帝国掌握了普及的方法。 既然如此,双方或许并没有差得太多。 而且,技术是可以爆炸性发展的,人的思想却只能靠一次又一次的事实来慢慢改变。如果他们不敢与天斗,那给他们一堆高达,他们也上不了天;如果他们相信自己的力量足以改命运,那么总会有聪明人去钻研技术。 而这场洪水,便是他们的第一战,绝不可以失败的第一战。 所以,大雨一来,她就决定亲赴洛阳。 意外的是,小皇帝不但没有阻止,还在朝会上当着文武百官吹了一大堆的彩虹屁,几乎要把她夸成女蜗娘娘转世了。 不但程凉觉得小皇帝脑子有点毛病,就连沈宽都听不下去了。 她主动找小皇帝谈心,本来是想套一套他又在打什么坏主意,结果坏主意是没问出来,小皇帝跟个神经病一样,又强行塞了一堆人让她一并带到洛阳来。 其中包括一帮老家在中原道的皇亲,还有一帮宫女太监和官员的家眷。 也不知道小皇帝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帮人一到洛阳就很主动的找岳庭渊派活,什么缝衣、做饭、清理药材,全都抢着做。这些也就算了,还有不少姑娘看着流民抢着流泪的。 怎么说呢? 感觉离了什么大谱! 黑龙堰守卫战一打就是三天三夜,毕竟大河不知道疲惫。 秦政亲自带着人在上游炸了三道小坝,到了第三天晚上,上游传报雨停了,黑龙堰附近的水势也逐渐放缓。 程凉终于松了口气。 她站的那个高地其实也没有多安全,一直下雨,就一直往下面塌。 要是黑龙堰真的决堤,大家的信心也会跟着决堤。 堤坝上有人快步向她们跑来,离着好远就跪在泥里,哽咽着大声喊道:“启禀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黑龙堰……保住了!” “哦!” 周围人连礼仪尊卑都忘了,彼此抱在一起,皆忘情的欢呼起来。 程凉也很激动,她稳了稳神:“萧舜臣呢?还活着吧!” “萧大人刚才潜到水下去堵堤坝下面的缺口,被流石砸到了腿……”槐树话还没说完,萧舜臣已经杵着一根树枝,拖着腿走了上来。 但他仿佛没看到程凉一样,目光直勾勾的落在她身后的元槐身上。 “抱……抱歉……花了那么多钱修的坝,只……只能毁了。”萧舜臣一开口就泪流满面,“还死了那么多人,黑龙堰也没能完好,再重修又要花很多银子,我……” “你再说什么屁话啊!”元槐刚刚一到河边就开始哭得不行,这会儿哪里还忍得住,冲上来紧紧搂住萧舜臣,失声痛哭,“你真当元某人是守财奴不成! 你花的每一文钱,我都知道,确确实实都花在了堤坝上。大家都是拿命在拼,元某恨不能把身家性命都当给你,怎么会在乎这点银子。你真以为,那么多人的命,在元某眼里还没有银子值钱吗?” 萧舜臣想到那些被河水卷走的同袍,不觉悲从中来。俩有家有室的大老爷们抱在一起哭得嗷嗷的。 程凉在难过和自豪中,又有那么一丢丢的尴尬。 韩金堂和宗大泽在整队,虽然奔字四部和新的潜字四部还没有达到理想中那种钢铁之师的水平,但跟以前相比已经进步很大了。毕竟从大楚到大秦,还从来没有皇帝能成功的把军队用于抗灾呢。 唯一一个有这种想法的莽帝,差点没被派出去抗灾的军队搞死。 他没搞清楚的是,即便对于封建军队而言,不扰民就已经足以被称为仁义之师了。 保护老百姓,那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他们眼里,军队是天子的狗,老百姓是天子养的羊,有狼要吃羊的时候,他们要站出来战斗,但战斗结束之后,他们也是可以吃羊的。 这次她们能成功的让潜字四部和奔字四部来抗击洪水,是因为她们已经在暗中做了近两年的努力。 潜字四部自然不用说,整个打散了重建的。秦政亲自重新修订了征兵的标准和军队架构,驻地在洛阳附近,宣讲吏和白马书院的人隔三差五就去做宣讲。 没有老兵传帮带,自然也就没有染上那些不好的习气。 而奔字四部在中原和楚北两道帮助建设农社,常常与这边的农户吃住在一起。这么长时间下来,已经跟他们建立了比较深厚的感情。 他们整理好队列,整整齐齐的排在高地下面,那些河工也学着他们的样子站过来。 程凉越过哭唧唧的萧舜臣和元槐,走到所有人能看到的地方:“诸君,因为你们舍生忘死的努力,黑龙堰和它之后数十万百姓的家园——保住了!” 轰—— 战士们一起举起了右手,没有武器,便以拳头指天。 “圣母太后万岁!” “贤宁太后万岁!” “大秦万岁!大秦!大秦!大秦!” 数万民战士的声音,震的河水都激荡起来。那些河工也忍不住举起了手,跟着喊起了“大秦”。 程凉双手下压,示意大家安静。 “这一仗我们胜了!但是,大水还没有彻底过去,诸君不可掉以轻心。”她一字一句的说道,“这场洪水彻底退却之前,哀家与贤宁太后会一直跟中原道的百姓在一起。 我们虽不能站在堤坝上与你们并肩作战,但我们就在你们身后,哪怕是黑龙堰决口,哪怕是洪水灌进了洛阳城,哪怕天塌下来,我们也一步都也不会离开!” 第511章 西门豹都会的事儿,你不会? 程凉和沈宽从黑龙堰打道回府,在洛阳城外二十里,就看到了大量的棚屋。 不过,整体是有序的。 岳庭渊做了快三年的中原道府正,一直顶在改革最前线,已经从一个仅仅是聪明的毛头小子,变成了一位真正胸有丘壑而面如平湖的封疆大臣。 “婉儿见过义母,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赢婉儿在一座高出棚区的木台上,那是数十个棚区的管理处其中之一。 “你怎么到城外面来了,岳庭渊和舟儿呢?”程凉走进帐篷,环视一圈,发现并没有可以坐的地方,只好继续忍着腰酸背痛,保持着高冷的太后仪态。 “夫君在府正府召集各个村子的农社长开会呢。舟儿放在国丈家里。今年水势实在是太大了,雨一直下个不停。巡堤、运粮、挖沟排水还有搭建避难的房屋,这些要下力气的活儿,把洛阳城里可以用的男子都用尽了。婉儿带着城里已婚的妇人出来做些分发食物、药材,引导百姓的事情。” “嗯,除了粮食之外,衣物和药材都足够吗?”程凉又问。 虽然是夏天,但这雨一直这么下着,到了晚上体感温度也是很低的。 “够的,去年冬天庭渊就在操持这些,朝廷批了银子,皇上还私下给了一批,楚儿姐姐把订单给了福临道,他们那边做衣服又好又快,说是新款式,穿脱起来也方便。” “新款式?” “对!”赢婉儿从旁边的袋子里取出一套衣服,展开拿给程凉看。 程凉眼睛一亮,这衣服和寻常的短衫没有太大的区别,唯一一点是他们直接把腰带和衣服做在了一起。 就这一点小小的改动,既能减少了穿衣服的时间,也避免了因为慌乱找不到腰带而穿不上衣服的情况。 更加令程凉高兴的是,这表现着福临道的民生产业走上了一条敢于自主创新的正确道路。 “不过,其实中原道不缺衣服,朝廷清算土地,就是从中原道做起。马季他们农部对中原也熟悉,关注得就多。除了大河泛滥遭罪之外,大家日子比以前好太多了。相比之下,楚北、东山更缺这些东西。” “所以朝廷把把楚北分为了楚北和徽山两道,分别派了两个信得过的府正去管理,就是希望他们能像中原道这样,把朝廷说的话落到实处去,而不是做样子做给我们看。 不过大河年年这么泛滥也不是个事,该改道就得狠下心来改道,水利的事情,十年得做,百年也得做。哀家很欣慰你能劝说槐树去都水监做事。” 赢婉儿愣怔了一下,笑起来:“那也是他看着了朝廷想要治理大河的决心。我们这些生在大河边上的孩子,无论贵贱,谁都害怕大河,从小到大拜得最多的就是河神。但河神喜怒无常,也不知如何才能讨得欢心。” “喜怒无常的不是河神,而是河妖!”帘子外面传来一个坚毅的声音。 程凉都不用回头就知道谁来了:“你不去帮萧舜臣修大坝,怎么回来了?” “我要杀人!”秦政语气很平静,手里拎的东西却一点都不平静。 他展臂一扔,一个血淋淋的人头咕噜噜滚出一条血痕。 赢婉儿:“啊啊啊啊!” 程凉默默的看着那个人头滚到了桌子下面:“……您老这不是要杀人,是已经杀完了好不好。而且,为什么要带回来呢?” “此人乃临河县县令!你可知我到临河时他在做什么?” “贪赃枉法?”程凉有点惊讶。 今年的打击力度那么大,甚至专门设了一个赈济司来监督管理粮食的发放,这些县令还敢这么搞? 秦政叹了口气:“不是贪赃枉法,但却一样可恶——让这蠢货炸堤,这蠢货说爱惜民生不肯炸,也不愿意疏散百姓。却调过头来在河神庙中烧香,说此次洪水泛滥是河神发怒,要投十对童男童女和二十名未嫁女子入水,方可平息其怒。” “所以,你就砍了他?”程凉揉了揉额头,“临河县县令固然该死,但你就不能把他打昏了,把人先救下来再说?再不济,你可以让他下去跟河神求求情嘛!西门豹都会的事儿,你不会? 现在临河县整个被水冲掉了,老百姓肯定有怨气;明面上保护他们财产的县官又被你砍掉,这不是平白无故拉仇恨吗?” 秦政沉默了一下:“当时情况紧急,我太过于生气,没想那么多。” “临河县的人都撤走了吗?” “嗯,撤走了。” “你说的这种现象是还有很多吗?” “主要是在村落和比较偏僻的县城,大河沿岸从来都有供奉河神和龙王的传统。洛阳和其他州城里的那些大人,明面上不说,私底下怕也是有烧香的。” “所以,杀人能解决什么问题呢?”程凉走到秦政身边,抬头凝视着他的眼睛,“阳明先生说,杀山中贼易,杀心中贼难。河神崇拜是杀不死的,也没有必要杀死。” 秦政暴怒的心情在看到那双眼睛后,立刻平息下去。 他治理过天下,但更本质而言是个军人,圣祖十诏就已经是他从九年义务教育中得出的最精华的部分了,最后还是没有做好。 幸好遇到了她。 否则,自己恐怕真的护不住这个天下。 “好吧,那就不杀了。你说怎么做,我便怎么做。” 程凉觉得这个男人真有意思,才见他的时候,杀伐果决真有帝王之资,现在相处得久了,却又莫名觉得他有点呆呆的。 “好了,这事儿我来处理。你先去休息,然后去见韩金堂和宗大泽,雨季还没过,咱们跟大河这场战,还不算获胜!接下来情况只会更加凶险。军中还是有你坐镇,我才能放心。” 秦政眸光越发温柔,认真的点了点头:“嗯,那我休息半个时辰,立刻出发,到军中去。你小心些,别离水太近。我定会守住那些大堤。” “嗯嗯嗯,我又不是十几岁的孩子。”程凉都没发现自己啥时候抓住秦政的手上下晃动起来。 秦政笑起来,托起她的手背,轻轻吻了一下,转身正要走,想起桌子下面还有个人头,赶忙又走回去捡。 他这会儿才看到赢婉儿,顿时一惊:“啊,婉儿也在啊!” 赢婉儿轻笑着行礼:“婉儿恭请老祖宗圣安。” “啊,安,安……”秦政想起刚才,老脸上飞起一道红晕,匆匆应了一声,拎起人头,飞一般的跑掉了。 第512章 你猜她们为什么来了洛阳 “老祖宗对义母真是一片真心呢。”赢婉儿目送着秦政消失,笑着说道。 程凉不以为意:“你怎么看出来的?” 赢婉儿的眉目也温柔起来:“渊郎看孩儿也是这般。” 程凉:“……” 玛德,本以为自己是撒狗粮的那个,结果这一口多的都吃回来了。 算了,手下和义女婚姻幸福,对她而言,当然也是好事。 “那你忙着,哀家回去做一下安排。”程凉果断闪人。 先她一步回到城里的沈宽本来是想绕个近路回家去睡觉,结果刚转进胡同,就听到一个惊天大瓜。 “楚宁!你个狐狸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就凭你也配入皇上的眼?” “啊?”楚宁拎着药篓,满脸都是震惊和莫名其妙,“你们在说什么鬼话,现在是干活的时间,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哈,那是你这种下人该干的活儿!岳庭渊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自以为傍上了太后就有恃无恐,竟然让我们跟下人一起吃住,做那般苦活。哈,等我做了皇后,再有他好看的!” 楚宁明显是吸了口冷气:“你们是不是犯癔症了,做什么皇后?” “别在这儿跟我们装!全长安有门第的女子都知道,皇上亲口说了,他心仪的女子定要胸怀天下万民。如果这次有谁能在水灾中能庇护百姓,获得灾民的爱戴,那便定是能母仪天下之人。 否则,我们来这鬼地方做甚? 楚宁你不要以为你会点三脚猫的医术就能迷惑皇上,就你这出身,这辈子想都不要想。我劝你现在立刻跟我们回去,老老实实替我们编筐,这样等我们有人做了皇后,还能给你个嫔妾的位置。” 楚宁无奈的叹了口气:“是吗,皇上竟然说了这样的话……他大概又是要挨骂了。” “混账东西,你明明只是个贱民之女,不要说得你跟皇上很熟悉的样子!给我掌嘴,看我把你脸划得稀烂,你还敢不敢去皇上面前做狐狸精!” 沈宽翻身跃下步辇上,撸起袖子就要往前冲。楚宁跟她虽然是无亲无故,但却是她大儿子和凉凉那侄孙女的好朋友,四舍五入就是自己的娃,岂能让别人打了? 然而没等她冲过拐角,便听见砰砰两声闷响,刚才还很嚣张的那个女声惊叫起来。 “你……你要干什么?” 沈宽悄咪咪的探出头去。 看见楚宁抡着药篓,左一下,右一下,轻轻松松把两个比她高出一个头的侍女打翻在地,然后走向中间那个主子。 那人没想到楚宁打人那么厉害,吓得直往后退,伸着一根手指,哆哆嗦嗦的叫嚷着:“你……你知不知道我父亲是谁?” 楚宁摇了摇头,但脚下没有停。 那女孩大声喝道:“我父亲乃大秦伯远侯……” 啪—— 楚宁都没等她把话说完,直接抡起药篓砸在了她脸上。 “我不管你们是谁,也不管你们来洛阳是什么目的,但是——不要挡路。我要回去取药材,很多人等着用呢!” 说完,她便不再看那坐在地上的女孩,将药篓往肩上一甩,撒腿开跑,转眼之间就消失在小路尽头。 对啊,楚宁菜,只是相对阿舒而言;实际上她也是兴文苑出身的孩子,健身操肯定学过,而且还做过一段时间程舒的陪练。这种只会挠脸的女人怎么可能是她的对手! 沈宽遗憾的捏了捏拳头,扭头提醒玉娘:“记住,她说她是伯远侯家的闺女。” “嗯,记住了。”玉娘很熟练的从怀里掏出小本本和小毛笔,在舌尖舔了舔,飞快记起来。 沈宽悄咪咪的回到步辇上,退出小路,默默的走大路回了沈家。 等她换好衣服回到后院,程凉都已经坐在房间里喝茶了。 “现在城里流民多,咱能不到处晃就别到处晃,行吗?” “不是!这次绝对不是我到处晃!”沈宽瞬间举起手,“我是去打听事儿去了!” “啥事?” “我儿子不是从长安忽悠了一帮人来洛阳帮忙吗?” “嗯,不是都交给岳庭渊了吗?有啥好打听的?”话是这么说,程凉其实还是好奇的,“那些人大都是宗亲或者官员的子女亲属,其中男子倒是可以分配到各个衙署做文书工作。那一大群女孩子叫岳庭渊头疼坏了,之前还跟我提过一次,说她们既吃不下苦,也干不成活,想让她们回去。” “对,后来让她们去缝口袋,编箩筐和分装食物。这活儿不用抛头露面,且不需要太多的力气和手艺,稍稍学一学便人人皆可胜任。要是这个都受不了,真的就可以赶紧麻溜回长安了!但是——” 沈宽神秘莫测的晃了晃手指头:“你知道还有几个姑娘没干这个活儿吗?” “那倒是不知道,但岳庭渊能让她们干别的,肯定是因为她们有一技之长呗。”程凉觉得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啊。 那些官宦人家的姑娘从小学的是三从四德,琴棋书画,相夫教子,宫斗宅斗。搁这儿咱也用不上啊! 就算是识字,会算数,也不可能让她们像程舒那样肆无忌惮的跑去男人堆里面做事,就算她们家里人不敢追究,她们自己也不会肯的。 从小的家教就不一样,大秦女人的地位不算低,但远还没达到男女各顶半边天的地步,程家算是比较另类的家族。 沈宽拍了拍手:“没错,有正经活儿干的姑娘有五个——你侄孙女,楚宁,婉儿那两个妹妹以及一个姓曹的姑娘。” “姓曹的姑娘?” “说是户部尚书的侄女!唉,那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知道这些姑娘为什么巴巴的跑到洛阳来吗?” “为什么?” “因为我大儿子偷偷摸摸放了话,在这次水灾中,最能得灾民爱戴和其他官员认可的女子,便有可能成为他的皇后!” “噗——”程凉一口茶喷出去三米远,呛得昏天黑地,沈宽给她拍了半天才缓过来:“他是认真的吗?” “他也没跟我说,我怎么知道他认不认真呢?”沈宽托着下巴思索,“不过以我对他的了解,以及他对你家侄孙女痴情的程度来看,多半不怎么认真。” 程凉扶额:“那就是说,这孩子多少还是继承了一点他爹的渣男属性啰。” 第513章 哀家的目标是让河神入编 “你说我大儿子最近想干嘛?难不成真是因为失恋,而激发出了海王属性?”沈宽陷入了深深的疑惑之中。 程凉也觉得小皇帝非常的不对劲,她心里有个大胆的想法,但是太大胆了。 这孩子是个封建帝王,又不是穿越者,她觉得可能性不大,随便想了想就抛到了脑后。比起这个,处理河神才是关键。 在华夏,王权对战神权,从来就没有输过。西方的王需要得到神的认可,而华夏的神都需要得到皇帝的册封。 说来也可怜,自从玉帝走马上任,中国的神明要么彻底隐退,要么就被迫入编,不但每天要去上朝,隔三差五的还要被下面的凡人编段子。 在中原道,西游记、白蛇传、封神榜等等改编版小说已经流传甚广,完全有了让河神入编的群众基础。 现在的问题是,谁来做这件事。 人选倒也不难找,此人正好就在洛阳。 程凉茶喝到一半,有福进来通报:“主子,玄清大师到了。” “嗯,请他进来。” 有福侧身,玄清走了进来,他浑身脏兮兮的,看上去有点狼狈,但面上却带着欣慰的笑意:“阿弥陀佛,两位菩萨唤小僧前来何事?” “阿弥陀佛,怎么就叫上菩萨了?”沈宽看见帅哥立刻就把大儿子忘了,“您该不是在讽刺我们吧?” “不敢不敢!”玄清是真心高兴,“前年大水,小僧从少室山前往洛阳,遍地饿殍,死人堆叠在泥水中无人安葬。小僧不得不一路诵念往生经,走了半年方至洛阳。 而今年,虽然洪水比前年更大,冲毁的房屋田地依然不计其数,但死人却减少了十分之七八。如此善政若无两位太后,断然不可能完成。救人一命,尚且胜造七级浮屠,两位活人千万,不是菩萨,又是何人?” 程凉被夸得都不好意思了:“天子牧民,自然是要保护他们的性命,本分而已,不值得大师谬赞。” “不光是性命啊!”玄清垂下眼眸,轻声笑道,“佛祖修行,初则为了自己证道,以求解脱;后则为了度尽天下苍生,以求六道清净。天下地间有大自在,得大解脱,断一切苦厄,方为涅盘。 只可惜世人误读,以为学佛便是逃避世俗尘垢,便是逃避生死病痛,便是修来世的富贵——如今中原道治水的河工、士卒、官员,既有金刚之勇,又有菩萨之仁。 此中佛性熠熠生辉,使世人得其感召,多行助人与自助之事。 刚才小僧和解家小友在替人治伤,周围百姓皆主动前来帮忙;楚家小友与程家小友分派御寒的汤药,亦无人争抢。稍有泼妇蛮汉想要胡来,都不用等巡逻的官吏前来,便自有人将他们制服。 这岂不是恰恰说明人人心中皆有佛性,天地涅盘,六道清净并不是妄想,而总有一日真的能够实现! 阿弥陀佛,玄清自从与太后们相交,日日行走于山野村落之间,对佛法时常有新的理解。闻道至此,不得不感谢二位。” “啊,这……”程凉瞅了眼沈宽,感觉玄清这话题深入得自己有点接不上了。 沈宽在全神贯注的欣赏帅哥,眼角余光接收到程凉的眼神,张口叫来:“动是修行,静是修行,吃喝是修行,坐卧也是修行。佛在天地间,人也在天地间,自然修行也在天地间。你以为太后与本宫在治水,但治水何尝又不是一场修行呢?” 玄清垂眸深思,很快便抚掌大笑起来:“贤宁太后佛性之深,小僧倾佩不已。” 沈宽满意的点了点头,这位帅哥果然天生就是要当和尚的,人家传了几代人才搞出来的禅宗,他已经摸到了门槛。 “咳!”程凉在旁边暗暗咳嗽,提醒沈宽,她现在不是想听他们在这儿谈佛法,她是要让玄清去做让河神入编的事儿。 “哦!对了!”沈宽恍然大悟,神情一下子就严肃起来,“玄清大师,说到这个,本宫正好有个问题想要问你。” “贤宁太后请讲。” “佛一定具有大慈悲心,对吗?” “自然。” “那没有大慈悲心便一定不是佛,对吗?” “也是自然。” “大师可听过河神?” 玄清愣了一下:“大河沿岸祭祀河神者甚广,但究其源头,似与道门关系更大。小僧所知不多。” “河神就是河伯,名为冯夷。大禹时,天下洪水泛滥,是他将天下河图献给大禹,帮助他平定了水患。 但在此之前,传闻他是应龙转世,应龙帮助黄帝战胜魔神蚩尤,被封做统管天下诸水系的水神。 应龙化身千万,冯夷只是他的分身之一,掌管大河;而其他分身各自掌管其他的河流,比如天竺沙拉斯瓦地河的河神,就得释迦牟尼佛点化,成了佛门护法神,大辩才尊天,对吗?” “啊?” 玄清有点震惊,这话里面每个名词他都听过,但他从来没有想过可以这么组合。 沈宽相信他的智慧足以理解,笑眯眯的喝了口茶:“太后的意思是,不管是神佛之所以为神佛,定然是因为他们有慈悲之心,没有慈悲之心便不可能为神佛。 既然如此,大河泛滥,伤及无辜,又怎么可能是冯夷的本意呢?他或许是有什么困难,需要旁人助他一臂之力! 但世人愚钝,看见大河泛滥,便以为是河神发怒,受邪魔外道蛊惑,不但不帮助河伯抗击洪魔,反而给洪水烧香磕头,甚至杀人越货,祈求河水平息。 殊不知只有妖魔才会用恐惧来戏弄人,人们不能理解佛祖有慈悲心,不是因为他想要从人身上得到什么,而是他真的有慈悲心。你们的护法神与冯夷既是好友,正该助他一臂之力,将此道理给世人说明。” 玄清张大了嘴巴,片刻之后,苦笑着舔了舔嘴唇:“此事的前因后果还要小僧下去自己润色一下,是吗?” “嗯!”沈宽点点头,“另外,再给乾元道长也发一份,大河流域虽然不是道门的地盘,但追溯起来冯夷也算是他们道门的人。圣人庄子跟他就很熟嘛。他们以为可以积极发挥主观能动性,多出点力。” 玄清点点头,但眉头并没有舒展开,他思考了许久,看向程凉:“太后花费大笔银子帮佛道两门在各地兴修佛寺道观,甚至主动帮两派弟子化解矛盾,帮助他们传道传法,为的便是现在吧。” 程凉不置可否。 玄清又沉默了片刻:“太后不信佛也不信道,不求长生也无惧灾厄,心志如巍巍山岳不可撼动。小僧可问,太后所求何事?” “哀家不过是想天下人都知道——佛有慈悲之心,没有慈悲之心的就不是佛;同样,神爱世人,不爱世人的,便不是神! 所以,他们绝不会做出伤害人和让人自相残杀的事情,如果遇到了,那便一定是妖魔作祟!” 玄清豁然大悟,抬手合十:“阿弥陀佛,小僧明白了!” 第514章 神佛都要讲大秦的规矩 玄清是佛门公认的天才,不光在于他自己擅于悟道,能够深入浅出的理解佛理,更在于他虽是出世之人,但对世俗之事有十分的包容和理解之心。 他没有寻常寺庙方丈揽地自肥的恶习,也没有顽固旧派高僧一家独大的贪心,他忠诚于佛祖,却又与道门真人和世俗权贵是好友,他很清楚佛门是否昌盛,不在于寺庙的多少,而在于人心向背。 “师叔,我从未听过什么大辩才尊天是应龙的分身,我们这样胡说八道,其实是犯了口舌之戒?”老师侄们被玄清叫到一起,听完他的安排,都显得有些迷茫。 玄清笑道:“那尔等如何得知大辩才尊天护法神不是应龙的分身呢?” “没有哪个佛经谈到这一点啊!”有人皱眉回答。 玄清保持微笑:“弟子问道,佛曰不可说,不可说。既然不可说,那是不是就表现天下无道,众生解脱是假,天地涅盘也并不可能存在呢?” “这……”老师侄们面面相觑,答不上来。 玄清一脸高深莫测,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既然不能证明不是,那便有可能是,对吗? 我佛慈悲,求的是大解脱,大自在,自己不会作恶,却也怜悯世人被邪魔所侵。 若是有人作恶,定是心中有魔障;若大河泛滥,山岳崩塌,那一定是大河和山岳心里有魔障。 身为佛家弟子,面对心有魔障的人,要积极劝他改正! 面对心里有魔障的山川河岳,自然也是要劝他们改正。要是劝不了,就只能帮他们改正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哈,竟然……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老师侄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是我们乃方外之人,施粥布药还行,您总不能叫我们去跟着朝廷治水吧。” 玄清真是恨铁不成钢:“贫僧以为自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既然人人皆有佛性,那自然人人可以除魔! 佛渡天下人,不是说要天下人都来当和尚,而是说要让佛法融入天下事,使天下人各行其道,从中窥见佛性。 尔等为佛弟子,最重要的是要教会世人分清正念与邪念,分清善恶,挖掘各自心中的佛性,落于行走坐卧,一蔬一食之间。 见心明性,便可成佛! 明白吗?” 老师侄们有的若有所思,有的依旧迷茫。但本着师叔说得那么多,肯定是对的,如果自己还没想明白,那肯定是悟性不够的原则,各自散去前往各州县村落开始落实程凉的想法。 于此同时,程凉也给远在长安张道一和三清山的乾元道长写了信,佛道两门的大佬之间是好朋友,但底下人之间还是存在着比较大的竞争的嘛。 道门虽然不求天下涅盘,众生解脱,但是求除魔卫道,去伪存真。洪魔作祟,他们参与进来,当然也是专业对口。 程凉是要鼓励佛道两门竞争的,毕竟大秦子民那么多,土地那么广,神明当然应该竞争上岗,越竞争越有活力,越有活力就越能抵制圣光教的侵蚀。 虽然目前看上去是在针对不努力抗洪,而只知道祭祀河神的行为,实际上这跟蔡逸他们打造的《大秦版走近科学》一样,是一个长期的思想改造工程。 秦人当然应该有信仰。 但我们信仰的神也是要尽忠守职,勤劳奉献,讲究真善美的。 想要奴役人的神,咱不要;暴虐无度,喜怒无常的神,咱也不要;占着茅坑不拉屎的神,咱更不能要! 大雨歇了两天又开始了。 潜奔两部八卫各自奔赴不同的大坝去抢险,秦政就用了这两天的功夫,又在避难的难民中拉起了一支队伍,亲自前去驻守黑龙堰去了。 如果不是萧舜臣提前预警,且在过去的一年中有新技术和新的管理办法加持,这确实就是一场足以引起王朝覆灭的灾难。 依泰推着阿罗撼站在长安驿馆最高的楼上,倾盆大雨打得屋檐砰砰作响。 “依泰,你说如果是大罗遇到了这样的天气,父王和各地的总督会亲自到洪泛区去吗?”阿罗撼仰头望着天,喃喃问道。 “自然是不会。”依泰毫不犹豫的回答道,然后又撇了撇嘴,“你不知道,那大秦皇帝年纪不大,还很会骗人。他让他的那些小太监四处散播消息,说什么他心仪的女子要胸怀天下,若是有女子能在此次洪灾中受灾民爱戴,官员认可,就能做皇后。 哈,他心仪的女子明明就是那个程家的姑娘!其他女子根本就落不进他的眼睛,表现得再好又有什么用呢?” 阿罗撼勾了勾唇:“如今又不要你嫁给他了,他喜欢什么女子管你何事?” “我……”依泰脸色微微一红,跺了跺脚,“我就是看不惯他拿女子对他的爱慕作为骗局。难不成在他眼中,除了那程姓姑娘之外,其他女子都只是任他玩弄于鼓掌之中的愚蠢玩物?” “可是想要做皇后……也未必就是对他爱慕吧。”阿罗撼歪着头想了想,“前几日皇上来与我谈了些关于大罗的事情,其中他还特意问了一件事。” “什么?” “在大罗,女子是不是也有继承王位的权利。”阿罗撼拧起眉头,“除了这个,他还问在大罗女子可不可以入朝堂参政或是带兵。听起来,他并非是喜好玩弄女子感情的种人。” 依泰嘟起嘴,颇为不满的拍了一下阿罗撼的后背:“秦人都会迷幻之术吗?你才跟他们相处几日,就跟诺曼大哥一样,尽帮着他们说话!” “可是他们真的很了不起啊。”阿罗撼又抬头看向了天空,那双蔚蓝色的眼睛里充满了向往,“两位太后虽是女流之辈,其行事果决却不输男儿,甚至为了自己的百姓敢于以身犯险前往洪区。 皇上年纪比你还小一岁,已经扛起了整个帝国。他们没有把自己的子民当作可有可无的沙砾,就连宗室和贵族的子弟也需要去那些危险的地方做事……” “又不是那些人自己想去的!”依泰嘟囔着打断了自家哥哥的感慨。 阿罗撼停了一会儿:“可是他们还是去了,不是吗?君王一言,无人不从……依泰,要是大罗的国王也能这样,就好了!” 兄妹二人望着潺潺雨幕,都沉默了。 依泰抽了抽鼻子:“说这些干什么,父王把权杖和印玺传给了诺曼大哥,就等于选了他做下一任大罗国王。你把东西带到便足够了,是他自己不肯回去,跟你有什么关系! 等这场大雨过了,我们就离开长安,也不回大罗了,求太后和那个皇帝赐我们一小块地,我们就在乡下生活过普通人的生活,不行吗?” 阿罗撼等了很久才回答:“依泰,你可以留在大秦,但是我……不行!” 第515章 朕低头是为英雄和英灵 大雨断断续续下了一个月,终于有了减弱的势头。 中原、徽山、东山三道遭灾最为严重,暴雨导致大河疯狂改道,为了保住最重要的那些堤坝,小坝炸了一大堆。 就连张道一都从炮厂里被薅出来,直接在洛阳周围找了个地方让他现造炸药。 南方和沿海的物资用尽一切办法往上运,阮信、陆倾等人每天都红着眼睛,熬灯点蜡的往返于府正府和工厂之间。 沈潜也花了大价钱,雇了很多船队,将大量的南洋稻运往杭州,再由薛家的商队送到灾区。 昌明三十五年之后,大秦朝廷还从未这么高速运转过。 眼看抗洪到了尾声,程凉写信给小皇帝,让他麻溜的到洛阳来露个脸,安抚百姓,封赏功臣,祭奠烈士。 小皇帝看完信之后,深以为然,立刻让下面人去安排这次出行。 消息刚一传出,阿罗撼便托萧君佐往宫里递了帖子。 “他一个大罗王子,跟着去干什么啊!”小皇帝想都没想就打算拒绝。虽然他对阿罗撼的观感还可以,架不住他讨厌依泰和贝斯,连带着不喜欢黑罗人参与大秦的内政。 萧君佐就客观多了,他想了想,劝道:“这次洪灾可花了不少银子。不但国库去了大半,我们矿山那边的私库还补了一部分。接下来西域的军费开支,恐怕有些局促。” 小皇帝瞅了他一眼:“直接说,绕什么弯子!” “若是我们真的要跟黑罗交手,一个出身正统的大罗王子价值万金,我觉得我们大可跟他好好处处关系。 而且与其让他猜测洪灾对大秦的影响,不如让他亲眼看看秦人又多么团结,秦将有多么悍勇,秦臣有多么舍命。 大秦连天怒亦不惧,又岂会把一个大罗放在眼里。臣以为,少年时的威慑,可以贯穿一生。” “哦,那就让他俩跟着吧。”小皇帝想了想,从善如流。 八月初,连六个晴日,让大河水位一降再降。程凉巡河正走到黑龙堰,隔着老远,就听见守在河堤上的战士和河工大声的欢呼——河水终于降到了安全线之下。 程凉刚往岸上跑了几步,便看见秦政飞出人群,大步流星的向她冲来。 “喂,光天化日……”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紧紧抱住了。 秦政的声音有些哽咽:“我以前……我是说在我们那里,也参与过抗洪,虽然我们装备更好,补给更加充分,还是有战友牺牲。人与天斗,真的……何其艰难啊!” 程凉愣了一下,心情柔软起来,她轻轻撸了撸秦政的脑袋:“国家不会忘记他们,现在的朝廷也一样!” 秦政的软弱只有一瞬,他放开手,转身面向堤坝上的人,高举起手臂:“弟兄们,与洪魔之战,我大秦——胜!” 轰—— 人群炸开了锅,大家动情的相互拥抱,然后很快跌坐在堤坝上失声痛哭起来。 胜是胜了,但有的人失去了朋友,有的人失去了亲人,所有人都失去了并肩作战的同袍,甚至连他们的尸体都带不回去。 守堤的队伍一支接着一支回到了洛阳,百姓们自发的收拾出了道路,从十里之外,便夹道迎接他们。 朝中只留了景王、吴王和几位明政殿大臣坐镇,其余重要官员都跟着到了洛阳。 第一支守堤队伍入城之前,小皇帝还在急切的追问沈宽为什么瘦了那么多,就在沈宽差点抬手捶他的时候,那支队伍在万众瞩目之中走了进来。 领头之人是一个干巴巴的老汉和一个独臂潜龙卫营正。 他们走到皇帝面前,抬手行礼。 “都水监下属龙门口大堤第五任河务官李大柱率河工镇守龙门口大堤,应到河工三百二十一人,实到河工一百三十三人!” “潜龙卫第一营营正汤远率兵协助都水监镇守龙门口大堤,应到士卒三百人,实到士卒一百二十人!” “都水监(潜龙卫)幸不辱命,龙门口大堤——无恙!” 哗—— 背后的潜龙卫战士齐刷刷举手敬礼,河工们哽咽着抬手扣在左胸。 小皇帝一下子愣在了高台上。 他很小的时候也随元和帝接见过回朝的军队和外派大臣,有很多仪式和礼仪,大家看起来都很郑重,但他从来没有真正被触动过。可能是年纪小,更可能是因为他能感受到那些郑重只不过是走个形式。 而现在,这帮人一点仪式都没走,他却连一丝丝轻浮的心思都起不来,他甚至不知不觉站了起来。 岳庭渊作为本道主官,随侍在皇帝身边,轻声道:“皇上,他们已经很累了。请允许他们下去休息。” 小皇帝点点头吧,吸了下鼻子,向前一步:“朕已知,请诸位暂且歇息。尔等放心,卿不负朝廷,朝廷定然不会负卿!” 那群河工直接哭出了声,战士们也眼眶红润,岳庭渊安排的人立刻将他们引渡着向休息的地方去。 小皇帝一直抓着栏杆,伸长这身子凝视着他们的背影走远。 沈宽从后面走上来,轻轻拍了拍他后背:“现在知道母后为何瘦了吗?但凡有心之人,都不可能置身事外,大吃大喝!” 小皇帝吸了下鼻子,忽然说道:“对不起,刚才是孩儿太过轻浮了!” 沈宽真是好欣慰,这好大儿终于有了长大的迹象:“没事,凡事都要经历,特别你还是皇帝,经历的总会更多——走吧,回去坐着等。” 小皇帝摇了摇头:“孩儿不想坐了。” 沈宽想了想:“好吧,那母后陪你一起站着等他们凯旋!” 大河那么长,当然不可能所有守堤的队伍都回洛阳,只不过中原是抗洪的第一线,人数最多而已。 小皇帝生生站了三天,预计回洛阳的最后一支队伍才被沈家的车队拉回来。 奔字四部一万五千人,剩八千;潜字四部一万五千人,合计剩三千。都水监下属中原道正式的河工一万八千人,剩三千五。其余还有临时去帮忙的非正式河工,粗略统计也损失了三五千人。 三万多条人命,守住了数百万人。 这不是简简单单划不划算的问题,这是自盘古大禹起,便一脉相承的华夏精神! 小皇帝一步一步走上刚建好的点将台,环顾底下到齐的守堤队伍,深深低下头鞠了一躬。 百官皆惊,万民仰首。 没等别人开口,小皇帝自己一字一顿的解释:“朕乃天子,不可对任何人低头。但此时此刻,朕拜的不是任何人,而是守护我大秦万民的英雄和英灵。” 话音未落,底下已经泣涕一片。 第516章 萧大人还有救吗? 小皇帝这一鞠躬确确实实是感动了太多人,毕竟他是九五至尊。 就连程凉都觉得这小子越来越会收买人心了。 但感动归感动,后续更实际的收买人心还是要落到封赏和抚恤上。 “朕觉得这个方案不妥,在洪水面前可不分谁是正式的河工谁不是,为什么抚恤的时候就要分得那么清楚呢?”小皇帝在府正府里面发脾气。 程凉和沈宽趴在二楼的栏杆上,也在说封赏和抚恤的事情。 “这确实是很大一笔钱。把国库掏空,再把皇家商行这个季度挣的银子贴进去,也将将才够。毕竟其他部门的改革上路了也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 “缺钱的话我再问我爹要点。”沈宽表示她脸皮厚,可以回家啃老。 程凉摇头:“这次治水沈国丈也贴了不少银子,还有一部分钱通过钱庄投在了皇家商行里,剩下的银子都在转行搞实业。这实业本来就是吞金兽,我想让他搞的还不是福临道那种民生轻工业,他的银子不能像以前那么乱花了。” “那怎么办,我的私房钱大都补贴给高新盟和白马书院了,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多少。”沈宽两辈子第一次为钱发愁。 程凉叹了口气:“那就只能先顾眼前了,够用是够用,就是西域的军费会有一个很大的缺口。 而且这一场水,生生把奔潜两部给打残了……唉,国内的军事力量也不能减少,该补充还是要补充的。多好的儿郎啊!” 程凉觉得太后当久了,自己的心态都跟着有些沧桑起来。 两人趴在栏杆上,忽然看见槐树跑了进来,跟看门的小太监说了两句,小太监立刻转身往里跑。 程凉一惊:“出事了。” 沈宽抓抓脑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看见萧君佐呼啸着冲出了院子,小皇帝紧跟在后面,一边走一边在大声的命令着什么。 程凉拧着眉头一思索:“准是萧舜臣回来了!”她转身往外走,“估计情况不太妙。” 两人刚走下楼,有福便从院中跑了过来:“启禀'主子,萧大人……” “知道了,他现在何处?”程凉打断他,出门上马,“立刻带我们过去。” 萧舜臣被直接送到了白马寺,整个人昏迷不醒,奄奄一息。 他腿被石头砸伤之后,又反反复复带伤下水去探缺口。一来二去,伤口发炎,他还不肯离开堤坝,顶着高烧一直死守到河水退却,才晕倒在大堤上。 萧君佐的哭声隔着人群都能听到。 有福走在前面替程凉她们拨开人群,白马寺医术最好的了空和尚和其他几个老头在替萧舜臣检查,一边看,一边一起摇头:“想要保命的话,这条腿怕是就不能要了。但怕的是,腿不要了,这命仍然保不住啊。” 萧君佐啪嗒一声直接跪在地上,砰砰砰直磕头:“求求大师救救我二叔,君佐愿意下半辈子吃斋念佛,以供奉佛主!” 小皇帝从来没见过萧君佐这副模样,平日都是他哭鼻子,萧君佐安慰他,现在轮到他来安慰人,他却不知道该做什么。 只能不停的冲旁边人大喊:“快去把洛阳城里的名医都给朕找来!” 但周围人没有动,全义顶着皇上的怒火向前一步,轻声道:“洛阳城里最好的大夫都在这里了。” 小皇帝倒退了一步,抬头看向那些大夫,他们也都在看自己,神情有点害怕,但更多的是无奈。 “萧大人伤得太重了。”了空摇摇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说道。 小皇帝的目光落在萧舜臣身上,他整个人都要被泡胀了,手上脚上都全是老茧,大腿上有个大口子,皮肉外翻,甚是吓人。 他晃了一下,强忍着悲痛,走过去扶住萧君佐的肩膀,嘴巴一张,却是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萧家三兄弟的感情可为世间典范。 萧家大哥身体不好,妻子又早逝,萧君佐受两位叔叔的照顾一直很多。 他三叔已经为了大秦变成了一个需要带着铁面才能出现在人前的人,如今他二叔又要为朝廷而死吗? 萧家为朝廷付出得未免也太多了! 小皇帝眼泪落在了萧君佐的胳膊上,他是真心为朋友的难过的难过。 “二叔,求求你们,求求你们随便谁都好,救救我二叔吧!”萧君佐凄凉的跪在萧舜臣身边哭着。 程凉也觉得挺心酸,沈宽紧紧拽着她胳膊显然更加难过。 她觉得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 忽然,人群一阵骚动,外面传来急切的跑步声,还有女孩在高喊:“让一让,让一让,都让开,大夫来了!” 程凉一回头,看见程舒在前面开道,楚宁拽着解少麟一路狂奔着冲进了堂屋。 “呼……病……病人……在哪?”解少麟跑得头昏眼花,眼睛转了一圈,才看见小皇帝半蹲在担架前面。 他吓了一跳,连忙抬手:“臣解少麟恭请……” “别请了,快给他看看!”小皇帝急切的吼道。 解少麟吓了一跳,连忙走过去,低头一看,立刻发出恍然大悟的一声“哦”。 “伤口泡水太久,起了火症。估计里面还有东西,我需要给他把伤口切开,清理一下,然后割掉腐肉。但能不能保命,主要看火症能不能消下去,楚姑娘……” 解少麟抬头看向楚宁,却发现楚宁还抿着唇站在门口,不由得有点奇怪。 “楚姑娘,你能给他配药吗?”他想了想,决定谨慎点,先问一下再说。 楚宁没说话。 萧君佐回过头,他也没说话,只是悲伤的看着楚宁。 程舒站着楚宁身边,轻轻握了握她的手。楚宁深深吸了口气:“我可以。” “好,那请帮萧大人用热水清理一下身子,在给他换一身保暖的衣服,裤子就穿一条小短裤衩子就行。我去准备工具,顺便把我助手叫过来。”解少麟一边说,一边严肃起来,向外推手,“麻烦大家都去外面等着,我施术之时需要集中注意力。” 萧君佐被小皇帝扶着站了起来:“解公子,您真的能就我二叔吗?了空大师他们都说……” 解少麟打断他:“我能治,但能不能救活,是另外一个问题。至于了空大师他们……我觉得他们和我好像已经不是一个流派了。” 第517章 解公子是大夫还是木匠 解少麟让闲杂人等都出去,撵走了一帮人,但剩下的人也不少。 萧君佐自然不是闲杂人等,小皇帝觉得自己也不是,程凉和沈宽好奇解少麟想干嘛,也没有离开的打算,反倒是把解少麟拉来的楚宁走了,程舒也跟着她离开。 解少麟的助手很快就来了,不出所料,是赢棠儿。 她看见程凉她们时,显然是吃了一惊,但很快便被解少麟吆喝着进入了状态。 两人煞有其事的拿出一整箱工具,叮呤哐啷开始加热,用烈酒擦拭,并清洁萧舜臣周身所有的东西。 萧君佐挂着眼泪,心惊胆战着看他们把刀子、夹子递来递去,数次欲言又止。 倒是小皇帝看不下去了,瓮声瓮气地问道:“解少麟你究竟是大夫还是木工?” 解少麟没答话,他在全神贯注地观察萧舜臣的大腿。 赢棠儿回过头,看似想要辩解,但说话的毕竟是皇帝,她憋得脸红也没有辩解出来。 沈宽见周围也没啥正经大臣,反手一巴掌拍在儿子脑袋上:“他不是大夫你是吗?叫你看着你就看着,要么就你自己上!” 小皇帝委屈坏了,他还从来没看见用刀子斧子治病的大夫。 这要是把君佐的叔叔给治坏了…… 好吧,好像情况也没有给他们太多的选择。 他沉默了一会,蹲下身子,紧紧搂住了萧君佐的肩膀:“朕乃天子,如今与你一起祈求上天,定能保佑二叔平安!” 萧君佐哭都来不及了,惊讶的扭头看向小皇帝。 他萧君佐何德何能,能让皇上蹲到跟他一样的高度,还说要跟他一起祈求上天。这分明是僭越到了极点,但不知为什么,他却并不想要挣脱出去。 两个正值青春期的男孩儿一跪一蹲,并肩望着解少麟的手。 程凉和沈宽也靠在一起,死死盯着解少麟的手。 解少麟的手可真是够快,一刀接着一刀,又快又准,飞一般将腐肉剔除,扩大伤口,直到重新有鲜血流出。 “支棍!夹子!” 他将刀子哐一声扔进水盆,低声说道。 赢棠儿立刻递上了刚刚用烈酒擦过的夹子。 程凉瞬间判断,这玩意跟医用夹子相比大了很多,可能平时是用来夹猪毛的。 这东西能好使吗? 她正在疑惑,赢棠儿反手把支棍也递了过去。 解少麟一手捏着夹子,强行撑开伤口,咔一声把那几根圆柱状如印章大小的东西塞进去,再取下夹子往水盆里一扔:“挑棍!” 赢棠儿又递过去一根一头扁平的细长棍子。 解少麟手法飞快。 程凉她们只听见铛一声,一颗小石子被挑了出来。 “呼,问题不大。他这伤口在咱们救的人中都算不得严重,那些人都死不了,我看萧大人应该也没问题——先来粗针!” 赢棠儿也笑起来,看解少麟的目光全是崇拜,她取下一根巨大的针,递给解少麟。 解少麟舔着嘴角,刷刷刷开始缝线。 本来昏迷得跟死了一样的萧舜臣终于发出了一声呻吟。 解少麟手下更快了,粗针用完又用细针,终于赶在萧舜臣彻底醒来之前完成了缝合。 他松了一口气,将所有的工具都扔进盆里,开始脱手套。 程凉这会儿才发现这人竟然还带着一双不知道什么材质,颜色近乎于肉色的手套。 “基本上是那么回事。”她悄悄凑在沈宽耳边说道。 沈宽咽了口唾沫:“就是病人太遭罪。” “没想到,这小子还真能在这一行干出点门道。“程凉若有所思,”那么,你觉得咱们现在能不能干涉了呢?” 沈宽捏着下巴思考了十秒钟:“不如找他问问,合适的话给点支持。” “好!”程凉果断点头,然后看向解少麟和赢棠儿,“手……我是说治疗算是结束了吗?” 解少麟从萧舜臣身边一走开,立刻恢复了人臣的状态,连忙拱手行礼:“回禀皇上,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萧大人受伤其实并不严重,只不过是伤口中卡了一颗石头,他又一直拖延不肯医治,再加上河水不干净,才拖成了如今模样。 现在臣已经把小石头取出来,使萧大人经络畅通,全身生机回复。接下来就是解决火症,在这方面,楚姑娘和了空大师他们有良方。臣只说一点,那就是内服要更兼外用,去火症的药不光要和,还要经常洗净伤口和外敷去火症的药。 据臣的经验,只要火症能有降下,性命便可无忧。一两个月伤口也可以愈合,到时候再让臣替他把线取了,也不太会影响走路。不过,疤肯定是会留的。他一个大男人,又是在大腿内侧……只要萧夫人不介意,应该就没人介意吧。“ 话音刚落,外面便响起了踹门声。 程舒在外面喊道:“小舅舅,你那么结束了吗?宁儿的药已经煎好,如果你那边结束的话,就把门打开啊!” 解少麟看了一眼程凉。 程凉笑了笑:“你是大夫,哀家只是个旁观者,要不要开门自然是你说了算。” 解少麟点点头,走到门口把门拉开。 程舒拧着一个食盒,立刻探头了进来,她第一眼没看见程凉和沈宽,却看到了扶着萧君佐肩膀蹲在萧舜臣身边的小皇帝:“咦,沈凌,你怎么没出去?“ 小皇帝回头看了程舒一眼:“若是阿宁家中有事,你难道不会陪在她身边吗?“ 程舒歪着头想了想,一下子笑得没眼没牙:“真好,你做了皇帝还是够讲义气的——不过,我小舅舅出手,萧叔叔肯定会没事的!“ 小皇帝觉得自己腿都蹲麻了,他想站起来,结果差点把萧君佐撞翻。 萧君佐又关心叔父,又分心思在看程舒背后还有没有他想见的那个人,忽然被小皇帝一撞,又不得不赶紧一把扶住他,一时间有点手忙脚乱。 沈宽噗嗤笑出了声。 程凉看着这几个小孩,也有点想笑。 不过作为一个总是唱黑脸的长辈,她懒得参与他们的友情爱情,于是严肃看向解少麟:“你和棠儿到旁边房间里来,哀家有话要问你们。“ 第518章 令人惊喜的萌芽 解少麟心中有些忐忑,赢棠儿更是脸都红得快滴血了。 他俩不知道程凉要问什么,但却不自觉地心虚。 毕竟赢棠儿是个皇亲,解少麟又与程家关系匪浅,双方的婚姻都跟其家族密切相关。特别是解少麟,如果按照解家前面那些兄长们的人生轨迹,他应该在近期迎娶一位跟程家关系密切的姑娘,比如高家、穆家、韩家、胡家…… 可他偏偏在没有经过家族同意的情况下,与赢棠儿私自有了感情,甚至经常找借口私下跟赢棠儿见面。这一次趁着洪灾,更加与她朝夕相处,除了没有逾越人伦之礼,别的相处已经该被那些夫子骂断脊梁骨了。 进门之前,解少麟以为程凉要问他们俩之间的关系。 他不停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还安慰赢棠儿:“别担心,当初岳大人求娶你姐姐不也是先订了终身,再行的媒妁吗?只要我足够诚心,太后定然也会允许我们的,只要太后允许了,我父亲便没有话说。” 赢棠儿倒觉得没那么简单。 当初岳庭渊求娶赢婉儿时,已经立了好几个大功,坐稳了中原道府正位置。而她姐姐也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贤女子,为了救原阳百姓,不惜牺牲自己的姻缘和性命,最后还替岳庭渊找到了郑家藏的粮食。 岳庭渊找到太后赐婚时,她姐姐还危在旦夕。 那么多因素加在一起,才让太后同意了给他们赐婚。 如今解少麟跟她都功名未就,又没什么特殊情况,只是希望太后赐婚对抗解少麟的父亲,恐怕成功的机会很小。 但她没说,一来不想打击这个男人的自信心,二来也是抱有一丝丝的侥幸。 解少麟深吸了口气,大步走进堂屋,拱手而拜:“臣解少麟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嗯,你这套手……哀家是说治疗方法是怎么练出来的?”程凉总想说手术,但又没有沈宽那种一张口就能解释生造词的本事,只好忍下来。 解少麟愣了一下:“刮骨疗伤本来在军中就是寻常的手艺。臣幼时在父兄处见到过,入程家族学之后,便想着能将刮骨之术进一步改进,所以花了很多精力与同门研究剖腹换心之术。只不过,之前靠着家中给的月钱,每月只能买一两头猪羊,始终没有什么很好的进展。 但不久之前,也不知道为什么,长安城中好多世家富户找到臣,非要出钱帮助臣研究。臣不能拒绝,平白多了资金,又不好辜负他们的心意。只好全部买做猪羊,每日要杀上两三头,有时候三五头也是有的。 杀的猪羊多了,发现它们的骨头经络、五脏六腑与人相比也没有太多不同。 虽然目前更换脏腑还不能成功,但只是剖腹再缝合,十头猪羊中有四五头能够存活。后来楚家姑娘也加入了我们,她认为那些猪羊之死与伤口引起的火症有很大的关系,便去拜访了长安治火症的名医,寻得了良方。 没想到,控制住火症之后,那些猪羊十头之中竟有八九头能够存活。 到现在,只要内脏没有受到不可自愈的伤害,无论是骨头经络折断,还是肚腹皮肉开裂,只要及时缝合,并控制住火症,便大都不会伤及性命,就连肢体都能与受伤之前没有区别。 之前臣只在动物身上尝试,此次洪灾,大量流民伤筋动骨,臣斗胆将此技法用在了人的身上,没想到效果竟然与动物无二。 只是还有两个问题。 其一在于楚姑娘虽有良方,但还不能保证每一次都能控制住病人火症,若是伤口太大或者照顾不当,火症无法消除。伤口明明已经缝合好,依然还是会腐烂,并且会给病人带来高热危及性命。 另外一点是在于人体的经络远胜过猪羊,且无比精细,有时候臣心里面想着应该如何去做,但手中工具不能将臣的想法变成现实。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百姓遭受痛苦。” 解少麟对自己的事业自信而且自豪,他并不满足于只回答程凉的问题,而是把整个研究从头到现在的情况介绍了一遍。 “那用酒消……哀家是说,擦拭工具,尔等是如何想到的?”程凉又问。 “尝试而已。”解少麟笑道,“在军中,用烈酒止血止疼本是常见的事情,臣经过尝试,发现用用烈酒擦试过工具治疗,活下来的猪羊更多。 而且越是烈性的酒效果越好,擦拭的次数越多效果越好,如果一间屋子里所有东西连带墙壁地面都擦一遍,并且在恢复期间一直保持,楚姑娘控制火症的方子也会有更好的效果。” 程凉越听越高兴。 她本以为外科手术是很难在大秦自我萌芽的。 毕竟细菌这东西摸不着、看不到,能解释都解释不清楚,更别说还不能敞开了解释。 但解少麟竟然就凭借尝试和摸索,得出一些朴素的模型。 “很好,这很有用。你应当继续努力!”程凉想了想,“关于工具的问题,哀家会跟穆烽说,你回到长安后去他们家的铁厂,让他专门替你打造一批工具。贤宁太后会去帮忙,银子算在哀家头上。” “真的?“解少麟很欣喜,”臣谢太后隆恩!“ “哀家给此技法一个名字——平日服用汤药乃是由内至外的治病,你是由外至内的治病,靠的是手上的医术,不如就叫外科手术如何?”程凉终于说出了这个熟悉的名词,自己长长舒了一口气。 解少麟倒没什么感觉,名字这东西有什么所谓,只要是太后赐的,就是叫茅厕大夫,也毫无关系。他只觉得高兴,有太后赐名,便意味着他的事业得到了承认,他父亲再也不能说他不务正业了。 “好,就叫外科手术!少麟谢太后赐名!”解少麟躬身拜谢,拜到一半,忽然灵机一动,觉得这是个天赐的好机会。 他停顿了片刻,啪唧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太后,少麟还有一事相求!” 程凉本来觉得这事儿说到这儿就差不多了,正在小声跟沈宽讨论还有没有什么能多启发解少麟一点的,忽然听见解少麟说话,有点惊讶:“何事?” 第519章 哀家不是做媒人的 “少麟心悦皇家女赢棠儿已久,望太后为少麟赐婚!”解少麟说得时候很自信,说完脸就红了,总感觉有点什么不对。 果不其然,程凉眯起了眼睛:“你心悦棠儿,自该请媒人上原阳王府说亲,若原阳王同意,便备足聘礼去便是了,怎么倒是求到了哀家头上?“ 解少麟红着脸,吞吞吐吐道:“解家与程家向来交好,家父希望少麟能先问问太后的意思。“ 哦,明白了,家里不同意。 程凉笑了笑:“虽然你姐姐嫁给了国茂侄儿,也替国公府生下了嫡长孙女和嫡长孙,功劳甚大。但哀家那大哥还不至于连解家子弟娶亲都要过问,哀家都已经是出阁的女儿,自然更加不该有什么意见。你回去告诉你父亲,解家儿郎的婚事,还是就让他自己做主好了。” 解少麟急得想要站起来:“家父想知道太后的意思……” 程凉沉下脸:“哀家的意思就是让他自己做主,你若是与棠儿两情相悦,自该想办法争得父母的同意,而不是跑来找哀家赐婚。这天下儿郎女子那么多,人人都来找哀家,那哀家直接去做媒人如何?” 这话很重,解少麟被砸得头晕脑胀,却又不甘心,跪在地上喃喃自语:“可是岳府正……” 他声音很小,但是程凉和沈宽都听到了。 程凉没说话,沈宽笑起来:“想知道太后为什么愿意给岳庭渊赐婚吗?” 解少麟猛地抬起头来。 沈宽哈哈笑道:“因为岳庭渊能力出众。首先,他自己就能对自己的婚事做主;其次他是大秦不可多得的良吏,有大功有大能;最后是赢婉儿独自撑起原阳王府数年,本身也是能对自己负责的人,若她认定的事儿,她父亲亦不能干涉。太后赐婚,不过是顺水推了个舟而已。 但你和棠儿现在……本宫不是说你们不好,但还不够。棠儿和你都还在书院读书,若不是此番洪灾让你俩出了一点小小的风头,你们俩连单独站在本宫和太后面前的资格都没有。你解少麟尚不是不可或缺的国之柱石,棠儿也没有独当一面的操持过一家事务。 我们当然承认你和棠儿如诗经里面纯粹真诚,但婚姻毕竟是大事,谁能保证你们现在相爱,将来生活不顺或是一方飞黄腾达,另一方止步不前的时候还能相爱呢?所以,想要靠本宫和太后去对抗你父亲,你这算盘是打错了!” 解少麟还在冲动的年纪,听见沈宽质疑他和赢棠儿的爱情,立刻反驳:“贤宁太后,糟糠之妻不下堂,少麟有了作为也不会改变心意的!” “哈,本宫只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既然你这么有信心,就等你有了作为再说……等等!”沈宽摆摆手,眼睛骨碌一转,“嗯,这年华亦逝,棠儿也不能一直等着你有作为。这样吧,本宫还是给你个走捷径的机会——若是你能想明白,为什么人受了外伤也会引起火症,火症为什么又会引起外伤的腐烂。本宫就给你们俩赐婚!” “为什么?”解少麟愣了愣,他觉得这个问题就像是“人为什么要吃饭”一样不可理喻,受了外伤就是会引起火症啊,这有什么为什么的? “本宫不听胡说八道解释,也不听神神鬼鬼的解释。本宫说的解释是要有事实根据,你必须找到可以被解决的原因,才能算数。“ 解少麟迷迷蒙蒙的走出了堂屋,赢棠儿立刻迎了上来:“解公子,太后问了你什么?“ 解少麟眉头紧锁,看了眼赢棠儿,却是答非所问:“棠儿,你觉得为什么有人虽是受了伤,但四肢、头颅、脏腑皆在,却还是会死呢?“ 赢棠儿:“……“ 解少麟深长的吸了口气,看向赢棠儿:“棠儿,我定会功成名就,你可愿等我?“ 赢棠儿顿时明白,他没有成功,心里那块石头落下去,转而又觉得失望。 但她不忍心说解少麟一句不好,只是默默垂下头,轻声道:“与君初见,便付相思;君心不变,妾心如一。“ 解少麟莫名的觉得眼眶湿润起来,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渴望过功名。 他要成为岳庭渊那般举足轻重的臣子,他曾经引以为豪的解家少公子身份已经完全不能满足他了,祖辈、父亲和兄长们的成就始终是他们的,他要保护眼前这个女孩,就必须要有自己的成就! 他要天下人皆知解少麟! 程凉和沈宽站在屋里,透过窗户看着解少麟和赢棠儿两人。 “人体构造太复杂了,微生物也太复杂了,我一直觉得生物学简直就是神学本学,你觉得他真能想明白吗?“程凉对此不抱太大的希望。 沈宽双手抱在胸前:“想不想得明白那是之后的问题,关键在于要去想嘛!就算他想不明白,不也还有建功立业的路子可以走吗?只要不是太废,成为大秦第一外科医生,开启一个新领域总是可以的。就是感染控制不住,存活率就很难上得来而已。“ 程凉顺着思路想了想……劝人学医,天打雷劈啊! 这种问题,就算是没有天道制约她和沈宽再加个秦政也够呛整得明白,只能靠解少麟自己摸索了,说不定他就是那个命中注定的天才呢。 这么一想,她就释然了。 既然急不来,那就不要急。 眼前重要的事情还有一大堆。 洪水退去,不意味着赈灾结束,她们还要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回家,然后重新分发田地,抢种一些蔬菜,搭建越冬的棚屋,准备柴火。 大秦的百姓在这一点上比后世的百姓更加熟练。 他们已经习惯了在一次又一次的洪水之后重建家园。 以前朝廷不会帮助他们,那些贪官恶吏还会趁机搜刮他们,只有那些世家会向他们伸出援助之手,却不是为了帮助他们,而是为了把他们便做家奴或佃户。 那时候他们真心感激世家。 现在朝廷民部和农部的官员虽然还是凶巴巴的,却是一份契书都没有叫他们签,就把他们的田地还给了他们,还勒令农社长组织村民一家一家的帮忙搞重建,提前囤积木柴和粮食在农社,保证那些到冬天还没建好房子的人也能有地方去,不至于冻死饿死。 有了对比,世家最后的一点影响力,也逐渐消散了。 大秦,在成为一个国家的道路上,又大大的向前走了一步! 第520章 愿英灵永驻洛阳 萧君佐是个很孝顺的人,但他实在没有太多的时间尽孝。 小皇帝亲政是亲政了,但距离独断专行还很早。 之前大朝会上,秦政允许小皇帝亲政,但却要求关于国家非常务的最大决议,需要跟程凉商量之后才能施行。 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这还蛮过分的。 所以当程凉决定将工部交给小皇帝亲自来管时,诸大臣都以为这是一个政治上的妥协。毕竟工部在六部中有油水,但无实权,作为安慰奖很合适。 可没想到的是,程凉她们一点都不是客气。她们对日常政务是甩手了,但她们不干活不意味着活就可以不干。 随着改革深入,原有的六部加新增两部没一个轻松的,工部的活儿尤其多。 民部要建房子,御史台要扩建翰林院,都水监要修河,礼部要修书院,农部要修农社,兵部要修炮厂,工部自己还要修路…… 吏部、刑部、户部暂时没东西要修 但是涉及到人、钱和监管,交道打得一样多。还有矿山、铁厂、水泥厂和各种其他材料的选取采购。 工部明明应该是个清闲衙门,莫名其妙成了个要害衙门。 小皇帝每天处理国家大事都处理不完,工部的事情就只能交给最信任的萧君佐来管。他在萧舜臣身边守了一天,就重新投入了工作。 在他监工下,一座连基座七丈五尺,正面书写“抗洪纪念碑”五个大字的方尖石碑在洛阳城正中心的位置被竖立了起来。 方尖石碑四周是原属世家大户的产业,有的被直接拆除,有的被置换出去后拆除,空地由狗根他们的施工队来全部打平,铺上水泥。 再由工部牵头,寻来石匠在四周修筑了八块浮雕,接着这些石匠会继续在这里工作,直到把这一次洪灾中牺牲的三万六千九百七十五名河工和战士的名字全部刻在石碑上,整个工程才算结束。 另外,从洛阳一路到大海,这一路上最重要的堤坝旁边都要再竖一座小一点的方尖石碑,以示英灵不灭,将永远为大秦镇守大河的意思。 萧舜臣马不停蹄的从最后一处工地赶回长安,萧舜臣已经脱离了危险,虽然走路还有点问题,但他还是强烈要求要回都水监去主持下一步修河的工作。 临行前,叔侄二人总算是见上了一面。 萧舜臣有小皇帝特赦,回城之后连差事都没交,就直接到了都水监的临时衙门。 槐树他们已经打包完了,就等萧舜臣一声令下,立刻可以出发。 萧君佐跳下马,眉头紧缩:“二叔,大水都过了,也不急这一时半会,你就不能养好伤再走吗?” “什么叫不急一时半会儿?”萧舜臣声音不大,但很坚决,“你数数到明年汛期还有几个月,咱们比大水晚一日合龙,一整年就白干。你知道今年朝廷损失了多少银子吗?你当然不会知道……” 萧君佐不得不打断他:“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朝廷的银子除了曹尚书就数侄儿清楚,这次洪灾不光花了朝廷的银子,皇上自己也贴了不少……算了,侄儿代父亲与三叔传一句话。” “什么话?” “君佑马上就八岁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家去一趟?” 萧舜臣愣了一下,想到家中妻儿,眸光稍稍柔和了几分,但几乎是立刻,那个鲜血淋漓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紧接着,滚滚大水呼啸而过,同袍们一个个被卷携而去,耳边全是凄惨的呼喊声。 他猛地向后退了半步,摇了摇头:“大河未治,我有何脸面回家?” “好吧。”萧君佐对此并没什么意外,反正他爹身体不好,不能出仕,没事就只能在家带娃。萧舜臣回不回去问题也不大,大不了就让婶子也到洛阳来好了。 “那你有什么话要让侄儿带回去吗?”他又问道。 这一次萧舜臣沉默了许久,他抬着头,目光望向洛阳城中刚刚竖起来的那个方尖石碑的塔尖。 “那你回去告诉兄长,舜臣不孝。治河凶险异常,若是有一日我死在河中,请兄长莫要悲伤,替云娘再寻一位夫婿,从我的俸禄中替她办一份嫁妆,千万不要让她给我守寡。另外……我萧舜臣欠楚家一条命,你们要替我多照看楚姑娘一些。” 萧君佐莫名的不爱听这话,抢着应了一声:“楚宁与侄儿乃是好友,就算二叔你不说,侄儿也是会好好照看她的。” “嗯!”萧舜臣也是钢铁直男,没听说什么毛病,他又想了想,补充了最后一句,“还有,舜臣想请兄长应允——若是有朝一日,舜臣能得以尸骨入河,不愿灵牌入萧家祠堂被供奉,只求名字能刻在那块石碑上面,终有一日可见海清河晏!” 萧舜臣交代完遗言就走了,继续投入艰苦而漫长的治河工程。 都水监自萧舜臣往下,都得到了丰厚的封赏,但那些人都主动上书,要留在都水监继续治河。 另外一批在洪灾中立下大功的奔潜两部各自回了自己的防区,他们的封赏体系已经逐渐跟朝廷以前的封赏体系分开了。秦政主抓,小皇帝只负责了解和盖章。 他负责得更多的是关于赈济灾民的这些行政官员的封赏。 其中居功至伟的自然还是岳庭渊。 小皇帝连续好几天都睡不着觉,天一黑就在他姥爷家的后院遛他小表弟,有时候能一口气遛两个时辰,直接把沈力遛哭为止。 “皇上,你有什么心事就直说,在这么遛下去,小力该记恨你了!”萧君佐看了三天,终于还是看不下去了,出面劝阻道。 小皇帝又深深叹了口气,牵着沈力又一个转身,沈力惊恐的望着巨大的院子,再回头看一眼表哥,嘴巴一瘪,终于不负众望“哇”的哭出了声。 沈家老爹和老娘还在忙洪灾善后的事儿,照看嬷嬷不敢跟皇上抢人,只能在墙外叫唤:“诶哟喂,我的小祖宗哦!” 小皇帝有点尴尬,一松手,沈力拔腿就跑,跌跌撞撞找嬷嬷去了。 他望着小表弟的身影,又一次叹了口气。萧君佐实在是忍不住了:“不过就是关于岳大人的封赏而已,犯不着这么纠结吧!他家本是寒门,祖上无爵,臣以为他任中原道府正以来颇有功绩,封个县子是合适的!” 小皇帝扭头看向萧君佐,忽然十分认真的问道:“所以,你也觉得岳庭渊是个好官,是吗?” 第521章 大人办事,要有边界感 “我……“萧君佐犹豫了一下,“臣对岳大人算不上了解,但这一年多来帮助皇上处理政务,对各个州府却是有了解的。天下诸道皆奉太后之令行利百姓之事,但从数据上来看,中原道做得确实是最好。此番洪灾,岳大人的调度也井然有序,百姓信服且爱戴他,所以朝廷的政令才可以畅行无阻。从这些来看,他应该算是个好官吧。” “可他是太后的人……”小皇帝脱口而出,然后又觉得不妥,讪讪的踢了一脚小石头,“朕的意思是,太后能使他心悦诚服,换做是朕,他说不定会起轻视之心。” 萧君佐不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帮岳庭渊说话,而且他觉得小皇帝考虑的是对的。 虽然他们现在跟太后的关系很融洽,但那正是因为大家都有边界感。 太后很注意维护皇上的威严,比如这次洪灾,她镇守洛阳多日,最后还是封赏和聚揽民心的机会给了皇上。 既然如此,皇上本就该给太后足够的尊重。 虽然从法理上,岳庭渊是大秦的臣子,皇上有权力随便调动他;但从情理上,他是太后第一个提拔起来的人,也是她用于改革最重要的助手,无论是提拔他,还是变动他的位置,都应该征得太后的同意。 “皇上想把岳大人调去何处?”萧君佐问道。 小皇帝略一迟疑,砰一声把石头挑起来,一个转身正中旁边的小树。 他背着手望天,好一会儿才说道:“朕想让他入朝做丞相!“ 萧君佐有点吃惊:“您是认真的?“ “认真的啊!“小皇帝抓着下巴,”府正入朝做丞相,本就有先例。他在中原道两年多,考功皆为上上,从资历上讲也没什么问题。 最重要的是,朝中事务日益繁重和新颖,许师傅本就是老派官员,如今勉力支持,事情做得一般,他自己还累得半死,所以他之前才会提出想去辽东三镇做一个府正。只是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能够接替丞相的人选。 朕之前便将天下群臣一一做过比较,当然朕心中最理想的丞相人选是你!“小皇帝看了眼萧君佐。 萧君佐也很坦然的看着他,他也觉得自己终有一天是要做丞相的,但不是现在:“我们年纪都还太小。“ “嗯,是的。“小皇帝惆怅的点了点头,”思来想去,有能力统揽全局,替政处理政务,御天下之民的人,恐怕只有岳庭渊了。“ 萧君佐想了想:“或许关于岳庭渊的调动不用那么着急,他父母都已经不在,岳家也不是什么大族。 我叔父对各道府正都很关注,岳庭渊任了府正之后,岳家人没有迁到洛阳,家中子弟年少的在州府读书,年长的买卖的做买卖,为吏的为吏,这些全都是原阳郡君在操持。 想来除了太后之外,原阳郡君在岳大人心中也十分重要。原阳郡君是皇上的族姐,又是太后义女,乃是君臣之间最好的桥梁。我们若是能取得她的信任,与岳大人的相处就会容易很多。 “就是这个问题!“小皇帝很苦恼,”你不知道,之前朕请婉儿姐姐做皇家书院的院长,但是被她拒绝了……她宁可回洛阳做商人。朕担心岳庭渊也不肯为朕做事。“ “若你真的想好要拜他为相,也可以让贤宁太后出面……“萧君佐也是一顿,他总算是意识到了小皇帝真正苦恼的问题是什么。 不是要不要拜岳庭渊为相。 而是,自己出面怕被拒绝; 一旦岳庭渊选择拒绝,没有特殊的机会,皇上就不可能再让他去做丞相了,毕竟皇上的面子很值钱;毕竟皇上; 而请太后出面又怕被轻视; 一旦丞相对皇帝有了轻视之心,不知不觉就会专权,哪怕他是个忠心为国之人,但专权就会意味着矛盾,最后弄得两边都不好看,就更加难以收场。 所以才他那么纠结。 没想到皇上已经能够如此深入而长远的思考问题了。 萧君佐忽然觉得自己也应该更努力一些,不光是学治国理政的知识,包括人心和权谋的掌握。无论他们有多么真心坦诚,朝廷本就是一滩浑水,至清者没人庇护便无法生存,而他和皇帝的关系也好,位置也好,都意味着他只能成为庇护者,而不可能成为被庇护者。 两人沉默了一炷香的功夫,萧君佐站起来:“不如想办法试探一下他的想法。“ 小皇帝一直在颠石头,闻言,又一脚正中另一棵小树:“怎么试探?“ 萧君佐神秘的笑起来:“有一个特别合适的人选!“ 小皇帝想了一圈,没想到,皱着眉头:“谁啊?“ 萧君佐说了一个名字,小皇帝顿时恍然大悟:“哈哈哈,那确实是很适合,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太好,你去找他的话,可要小心一些。“ “自然。“萧君佐笑道,”那此事便交给臣去办,你也别光想岳大人之事,接下来的封赏大典,可比调任岳大人去做丞相难上百倍,或许会被千夫所指,或许又会引起一片辞官之潮,你做好准备了吗?“ “自然做好了。“小皇帝的眸光肃然坚决起来,”世间有阴阳交替、乾坤轮转、天地共生,朝廷自然也可以有。老祖宗以前跟朕说为政之道时,说煮青蛙要用温水,此番水温不高,朕有七八成的把握能够成事。你不用担心,甚至不用帮朕。朕乃天子,被骂一骂也无所谓,不要连累那些儒生骂你们萧家。“ 萧君佐站在院子里,仰望着天空:“自从去了兴文苑,臣眼中的天地早就已经变了。儒家也好、墨门也罢,道家、佛家、法家……世间一切学说皆有利弊。究其本源,皆为“爱人”,不过是方法有别罢了。臣以为皇上此念,乃是天地无私的帝王之念。他们要骂只管骂,萧某还觉得他们无知呢!“ “啊,这……“小皇帝有点脸红,他起这个念头,确实全是私心,”那什么,你赶紧走吧!快些问清楚岳庭渊的态度,最好是赶在封赏大典之前!“ 萧君佐说的不是别人,正是岳庭渊的老丈人原阳郡王。 作为典型的老一辈大秦宗室,原阳郡王堪称废物中的战斗机。除了长得帅,喜欢弄点不入流的诗词歌赋之外,没有任何特长。要不是家里女儿争气,他很有可能已经被饿死在王府了。 因为妻兄蔡麟特别看不上他这头拱了自家妹子的猪,所以自从赢婉儿的母亲去了之后,他就再也没有踏足过洛阳。 直到这次洪水,原阳县属于提前避难的地区,他才扭扭咧咧不情不愿的来投奔了赢婉儿。 大概是担心被蔡麟发现,他跟个小姑娘一样呆在火锅店,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每天弄一小碟花生米,就在阁楼上瞅着外面的坊市发呆。 萧君佐去找他的时候,顺便带上了岳庭渊和赢婉儿的长子岳行舟。 这娃才半岁,此次洪灾大人们都很忙,他就被放在沈家,跟沈力一起由沈家的嬷嬷带着。 原阳郡王特别喜欢这个外孙,只有在这个孩子面前,他才能保持清醒。 萧君佐让麦子去买了卤肉和酒,用岳行舟做敲门砖,见到了原阳郡王。 第522章 萧某想跟岳大人交个朋友 原阳郡王喝得醉醺醺的,但也知道萧君佐年纪虽小,却是皇上身边最得宠的宠臣,可谓前途无量,一见面就拱手:“呵呵,萧……萧大人……“ 萧君佐侧了侧襁褓,露出正在熟睡的岳行舟。 原阳郡王一愣,紧接着整张脸都笑开了花:“舟儿……哈哈哈,舟儿来了!嗝,萧大人稍等,我……我去洗把脸,把这里收拾收拾,小孩子闻不了酒气……嘿嘿嘿……“ 原阳郡王傻笑着,摇摇晃晃的跑掉了。 萧君佐坐在坐榻上等,也不知道原阳郡王是不是为了监视蔡麟,透过阁楼的小窗户正好能看见白马书院的外面那条巷子的巷口。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原阳郡王才回来,浑身酒气一扫而空。 他不但洗了脸,而且还换了一身衣服。 “舟儿,快来让外祖父抱抱。“他忙不迭地从萧君佐手上接过岳行舟,越笑越开心,一个大老爷们像是抱着一件易损地瓷器,小心翼翼得让萧君佐都不好意思打扰他。 原阳郡王毕竟是个废物老男人,抱着岳行舟走了几圈,终于不出所料把岳行舟弄哭了。 萧君佐连忙把孩子接过来,手法熟练的哄了一会儿,又逗得岳行舟破涕而笑。 原阳郡王在旁边羡慕的看着:“萧大人年纪不大,竟然如此善于哄小孩子。可是已有家室?” “还没有。”萧君佐笑了笑,“带过堂弟堂妹而已。” “您来找我,不只是为了让我看孙子吧。”原阳郡王坐回窗口,望着外面,神色恍惚的说道,“不过,我就是个落魄王爷,靠吃祖宗饭活着。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家是当爹的做主,我们家做主的是婉儿。你找我,不如找她!” “没什么重要的事儿。”萧君佐笑眯眯的坐下,“过几日皇上要开封赏大典,封赏在此次洪灾中立下大功之人,郡王可有听过?” “没有。”原阳郡王答得飞快,还很警惕的瞅了萧君佐一眼,“这跟我也没关系吧。” “跟您是没啥关系。”萧君佐觉得这老爷子似乎有点太谨慎了,这就很棘手,他脑子飞快转动,“主要是岳大人,他任中原道府正好几年,在这次洪灾中也是功劳卓着。皇上这几日都在想该怎么封赏他。趁着皇上还没拿定主意,萧某还是能说得上几句话的,只是不知道岳大人自己怎么想。” 原阳郡王挑着眉毛看他:“萧大人是代替皇上来问的吧?“ “哈,自然不是。“萧君佐神秘兮兮的凑近了几分,”萧某年纪也大了,不可能一直陪伴在皇上身边,迟早是要入官场的。想要与岳大人这样德才兼备之人结交,本就是人之常情吧。“ “那你直接去找他问问不就行了吗?“原阳郡王觉得有道理,但没全信。 萧君佐很从容:“这种事情挑明了便不合适吧。被皇上知道了,反而以为萧某与岳大人有什么瓜葛,实际上我只是希望岳大人得到的是他想要的,小小的人情而已。如今天下各道空缺都多,皇上还准备在辽东三镇暂设一位在府正之上的总镇,若是岳大人去了那么远的地方,舟儿和郡君也跟着去,郡王怕是常年难以见他们一面了。“ “辽东三镇?“原阳郡王被唬住了,”那也太远了,断不能去!皇上这是封赏还是贬官啊!“ “只是有这个空缺,皇上可没有决定。“萧君佐立刻否认,”不过,岳大人这再往上升可没多少官能选了,那马季是他提拔的,现都是一部尚书了呢!“ 原阳郡王不说话了,他似乎也在斟酌。 良久,他又重复了一遍:“辽东三镇断不能去,这个官不升也罢。留在中原做府正,就做一辈子府正,挺好!“ 萧君佐表情有点为难,却还是点了点头:“郡王去问问最好,若是岳大人真想留在中原,萧某也能替他想办法——不过,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连岳大人也不便与他明说。否则,我们这边不是结交,而是结党了。郡王可明白其中关键?” 原阳郡王点了点头,目光向外一扫,却立刻暴躁起来:“等等,你这还是想让岳庭渊欠你人情——我不能这么轻易的去帮你套话!” 萧君佐有点惊讶:“那您的意思是?” “你也得帮我去套个话。”原阳郡王愤然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又一圈,“那个解家的小子就算了,倒也一表人才,出身也是名门,除了一直不来我家提亲之外,配我家姑娘不差。但那个蛮族的瘸子,隔三岔五跑来找我们家杏儿,是什么规矩?” “啊?”萧君佐这会儿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说原阳郡王心情不好,家里的白菜轮番被猪拱,其中还有头看起来不太对劲的外国猪,他心情能好吗? “你去给我问问那瘸子,是不是垂涎我家杏儿!”原阳郡王愤怒地吼道,“若是,替我把他撵走!我再无能,也不会让我家姑娘去和……“吼道一半,想起萧君佐是小皇帝的人,如果小皇帝非要赢杏儿去和亲,他好像也没什么办法。 四目相对了数十秒,原阳郡王缩了缩脖子,咳了一声:“反……反正我不会同意的。“ 阿罗憾跟赢杏儿? 萧君佐完全没觉得这俩人有什么问题。 而且阿罗憾刚刚死了爹,按照秦人的习俗,这种时候也不可能嫁闺女给他,再加上小皇帝对大罗使团并无太多好感,朝廷内部已经确定了对大罗的主基调。 西域各部全都动起来,先用外交的手段插手大罗,即使不能得到大秦想要的结果,也要尽可能多的收集情报,以便于接下来用兵。 方案拿出了很多,包括送阿罗憾或者诺曼回去继任大罗王。 但所有的方案里,都没有联姻这个打算。 阿罗憾自己也是知道的,最近几个月他好像发现诺曼确实是靠不住,满脑子都是想要学习怎么成为一个真正的帝王,应该没有功夫谈情说爱吧。 而且,赢杏儿也不能那么蠢吧! 大罗距离长安万里之遥,且还在内乱,嫁过去不是找死吗? 萧君佐觉得原阳郡王担忧得毫无道理,但是出于谈判的礼貌,他还是点了点头:“好,萧某定然会为郡王打探清楚。“ 原阳郡王盯着他看了半天,忽然眼眶就红了,抽了一下鼻子,委委屈屈的又嚷了一句:“我不同意我家的姑娘联姻!“ 说完,直接背身面着墙角坐下,不停抬着袖子擦起脸来。 萧君佐:“……” 希……希望这位大叔能把事情办明白吧。 第523章 原阳郡王办事的水平实在是不太高 阿罗撼和赢杏儿自己没觉得他们俩有什么问题。 对于阿罗撼而言,贵族男子和贵族女子在一起相处,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大罗,家族之间的界限远比男女之间的界限要大。 而对于赢杏儿来说,她在安置流民的过程中已经接触到了太多的男人,一开始还有点羞耻。到了后来,人越来越多,安置工作也越来越繁重,甭管男女老幼在她眼里都变成了一堆需要找地方安置的东西。 经过这一番锻炼,等阿罗撼他们到洛阳来的时候,她的羞耻心已经十分的坚韧了。 小皇帝满足了阿罗撼的请求,顺手把他们捎了过来,但平时是没功夫管他的。除了让古大雕安排人保护他们的性命,其他一切吃穿用度都跟洛阳城里面的官员一样,由洛阳府统一安排。 所有从长安来的官员都是一样的待遇,皇上自己都是蹭了外祖父家的房子才能有单独的院子,其他人更没资格抱怨。 不过跟其他官员不同的是,阿罗撼人生地不熟,既没有职事,又没有身份,还没有认识的人。 岳庭渊为了管理流民,并不允许大家在洛阳街上闲逛,阿罗撼啥也看不了,啥也学不了,自然是很不甘心。 他也是来来回回打听了好多天,花了不少银子,才跟找到了赢杏儿这个有一面之缘的熟人。 流民开始返乡,主要工作都被洛阳府的官员和长安来的官员做了,赢杏儿也空闲了下来。 阿罗撼想知道大秦的朝廷面对一场如此巨大的洪水做了什么,赢杏儿心中也装着很多荡气回肠的事迹,不吐不快。 两人也没有相互要求什么,好像就很自然而然的混到了一起。 等到洛阳城的戒严解除,赢杏儿带着阿罗撼逛洛阳城,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 萧君佐差了个人偷偷观察了两天,确实也没觉得两人之间有啥逾矩之事。 他想了想,觉得真跑去问他们反倒尴尬,原阳郡王只不过不想看到他们俩待在一起而已。 他果断找了个由头把赢杏儿支到了程舒和楚宁她们那边去帮忙,又亲自制订了一条路线,安排了几个能说会道的官员带阿罗撼和依泰去参观。 本来这回带他来,其中一个目的就是要让他被大秦国威震撼到,如今正好,拆伙和办事两不误。 他这边悄无声息的把事儿办了,原阳郡王也投桃报李的拎着酒壶溜达到了岳庭渊住的宅子。 这间宅子是赢婉儿开火锅店挣了钱之后买下来的,面积不大,小巧玲珑,不告诉别人的话,很难想到这是府正大人的住所。 非要说缺点的话,就是离白马书院太近。原阳郡王跟做贼一样摸进去,他知道最近洛阳秩序恢复,岳庭渊不管每天干活干到多晚,总是会回家来睡觉的。 当然,他不可能等到那么晚。 原阳郡王往堂上一坐,刚喝了半坛酒,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岳庭渊和赢婉儿一起走了进来。 “父亲,你找我们有事?”赢婉儿知道自家父亲不可能只是过来坐着喝两口酒,他怕蔡麟怕得要死,要不是这样,他现在就该住在这个院子里。 而且她爹可不是什么眼里有事儿的人,能让他老人家放下酒屈尊跑着一趟,那肯定是大得连他这种老花眼都能瞧见的大事。 所以她一听到家里管事的大叔报告,立马就放下手中的事儿赶了回来。 结果在巷子口遇到了岳庭渊,两人再一次英雄所见略同。 “岳丈大人,如今洪水刚过,小婿手中实在是有太多事情要做,就连婉儿也时常要去府正府帮我。怠慢了岳丈实在是小婿不是,等此番秩序恢复,小婿我……” “我都知道,你做得很好。自古忠孝难两全嘛。”原阳郡王打断他,“那什么……为父今日来也没什么别的大事,这封赏大典没几日了吧。” 赢婉儿狐疑的瞅了她爹一眼:“您还关心这个?” “不不不,爹不是关心封赏大典,那什么……”原阳郡王挠着脸,用尽了自己平生所有的智商,“小渊这会算是立了大功吧。” 岳庭渊第一时间看向妻子,赢婉儿眉头轻皱:“他身为中原道府正,做的都是份内之事,最多算是没有失职,哪有什么大功——爹,您是想要求什么人情还是闯了祸?” “嗨,你说什么呢!”原阳郡王连连摆手,那张脸臊得通红,“在你眼里,你爹会是个用女婿功绩去求人情的人吗?我……我虽没出息,却……却也不惹事吧!” “那您问这些干什么?”赢婉儿看着自家老爹的眼睛,声音不高却不容拒绝。 “我……就是想问问小渊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如果皇上觉得你有功,要升迁你,这比中原道府正还高的位置可不多了啊。到时候,要是去得太……太远,我这把老骨头,可经受不起。” 赢婉儿和岳庭渊再次交换了眼神,她严肃起来:“太远是有多远?” “就比如……”原阳郡王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一圈,“比如辽东三镇总镇之类的……我不是说辽东啊,我是说……比如,比如!” “那确实是很远。”赢婉儿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但面上还是风轻云淡,“不过辽东也是大秦的疆域,若是皇上觉得渊郎该去辽东,那他自然要去。原阳有宅子有地,到时候多给您雇几个人便是,不用如此担忧。” “嗨,我有什么好担忧的,我是说比中原道府正还高的官儿虽然不多,但也还有啊。你们好好考虑考虑,我觉得最好是留在洛阳,咱不升官还不行吗? 要……要是小渊想要升迁,咱……咱也可以想办法往长安去嘛。啊,你们俩好好考虑,留在洛阳还是去长安,考虑好差个人来告诉我,我……我给你们想办法!” 原阳郡王说完,酒也不喝了,跟做了什么坏事一样,红着脸拔腿就往外走。 岳庭渊和赢婉儿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看来皇上真的想要让你(我)到辽东去!” 第524章 当朕母后喊朕的全名 岳庭渊托着下巴:“我之前确实是有听闻,朝廷要在辽东三道之上再设一个总镇职务,其职级仅次于丞相,统三镇政务,直到选出真正合适的三道府正为止。其实就相当于之前程家的辽东总督,只不过换了个名字,由朝廷选派,从偏武事转为偏政事,且定有期限。“ “你觉得此事太后知道吗?”赢婉儿问道。 岳庭渊点点头:“应该是知道的,朝廷从程家手中收回来辽东之权,肯定也会有人不服气。那三道,到如今都没有一个正经府正,一来是没人去,二来确实也是管不住。 但全天下都知道我岳庭渊是太后的人,我去辽东的话,阻力肯定不会那么大,而且从程家来说,我去的话,也不会对他们的旧将过于苛刻。 由我来做中间的缓冲,等到总镇的期满,再安排其他官员去接任,应该就会容易得多。这确实是一个对朝廷和程家都有好处的任命。” 赢婉儿叹了口气:“那这么说的话,辽东总镇还非你不可啰。” “非我不可当然不至于,我只是说我去也很合适。”岳庭渊在原阳郡王刚刚坐过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给自己倒了杯酒,也叹了口气,“只不过辽东真的是太远了。那地方又苦寒,有些地方一年只有四个月无雪。圣祖当年在那边花了不少的银子,程家第一任国公亲自镇守辽东的时候,倒也繁荣过一阵。 但那地方不像南洋和西域,一旦朝廷停止给花钱,他的人力和粮食很难让他自给自足,所有的事儿都会停滞下来。想要将辽东三镇治理出个名堂,恐怕真需要一个有大毅力的人才行。要是没有你和舟儿,我到真想去试上一试!“ “那夫君的意思是,妾与舟儿拖累你啰。”赢婉儿只用了很短的时间便整理好了情绪,笑着坐在他身边,接过他剩下的半杯酒,轻轻抿了一口,“我倒觉得那种苦寒之地的人应该会很喜欢吃火锅呢!” “哈哈哈,只怕你那火锅价格太高,那边的人都吃不起。”岳庭渊哈哈大笑起来。 “那就要看总镇的本事了啊!”赢婉儿握住他的手,“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舟儿也会跟着我们。只要我们在一起,世间处处皆是吾乡。” 岳庭渊眼眶微微湿润,反扣住赢婉儿的手:“那岳丈大人呢?“ “我一会儿便去见太后,请她允许父亲入长安,这样棠儿、杏儿都能照看他。“ 赢婉儿求见的时候,程凉正守着一口大铁锅出神。 中原道大水一过,活着的牲畜都参加进了灾后重建,吃的食物基本就剩下土豆。 即便是太后,不动用特权的话,想要弄点肉吃也是很不容易的。 她俩在水灾期间,坚持跟所有人吃一样的饭食,到了这会儿情况好转,那馋虫立刻撕心裂肺的往上钻。 沈宽悄咪咪出门转了半个洛阳,总算是买到一只鸡,一回来就兴致勃勃的开始准备做土豆大盘鸡。 鸡肉刚下锅,赢婉儿就来了。 “你说什么,皇上要派岳庭渊去镇守辽东?”程凉猛地从铁锅上收回目光,很是吃惊的看着赢婉儿。 赢婉儿一愣,旋即皱起了眉头:“太后并不知情?“ “啊, 好像是听他提了一下,但是还没有正式确定下来吧,你是听谁说的?”程凉借着灶台烟火的向沈宽疯狂眨眼睛。 沈宽搁下锅铲,轻轻取过锅盖盖上,笑眯眯的冲赢婉儿点了点头:“太后不善于庖厨之事,麻烦婉儿帮着看会儿火,本宫出去一下,马上就回来。” “哦,哦!”赢婉儿还没反应过来,沈宽已经如一阵风一般消失在门外。 片刻之后,她已经穿过花园,到了小皇帝住的院子。 全义守在门口,看见她立刻行礼:“奴才恭请……” 话还没说完,沈宽气运丹田,一声怒喝:“赢凌!” 小皇帝刚看了一大堆封赏的名单,正想喘口气跟萧君佐下盘棋,猛然间听见自家老娘喊自己全名的声音,手一抖,直接棋盒给打翻了。 “完了,快想想咱们最近捅啥篓子了?”他蹲在地上捡棋子,并不想出去。 “应该没有吧。贤宁太后又不问政事,咱们现在跟程太后相处得很融洽……难道是你用皇后之位哄骗长安那些女子来洛阳帮忙的事儿泄露了?”萧君佐也蹲在地上,瑟瑟发抖。 “哦,还有这件事……不过要是这个应该没关系,我有十足的理由,定能说服母后。”小皇帝松了口气,从容起身向外走。 沈宽已经进了院子。 小皇帝笑眯眯的迎上去:“孩儿恭请母后圣安!“ 沈宽一看这娃就气不打一处来,这人与人都是相互的,咱也不是说非要争权,但当初让他亲政的时候就说好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家商量着办。 岳庭渊作为推进改革最重要的人才,说派去镇守辽东就派去镇守辽东,也不跟凉凉知会一声。就算凉凉给他面子,表明自己不干预政务,但那些新派的官员会怎么想? 这不是平白无故制造矛盾吗? 权力独裁真的那么让人上瘾吗? 她不但生气,更多的是担心。 凉凉倒是可以完全不干政,大不了就彻底撒手摆烂,小皇帝爱怎么搞就怎么搞。 但秦政肯定不会同意,如果小皇帝真的铁了心要把所有权力集中在自己一人手上,独断专行,甚至暗中阻止改革继续发展下去,将大秦重新变得沉寂和封闭,那么秦政一定会出手,毕竟他的圣祖十诏一开始就是想要废掉帝制的。现在让小皇帝继续干,真的就是给凉凉面子 更何况,以小皇帝现在的知识水平和见识,或许真能成为一个雄才大略的封建帝王,但那就顶了天了,他不可能对抗圣光帝国,段位相差太多。 不过这也不是他的错,当皇帝嘛,调动自己的臣子本来也是合情合理的。 严格来讲,她们做太后的干政才是不对。 但现在的主要矛盾不是加强中央集权,防止外戚做大,而是需要各方势力精诚合作,以抵御上天和外界的威胁。 新派和旧派官员的区别是客观存在的,岳庭渊即使不是后党,作为新派官员的典型,他的使用也尤其需要慎重。 虽然辽东是大秦疆域,作为皇帝不该厚此薄彼,但在大多数人的印象里,那地方还是很蛮荒。岳庭渊刚立了大功就让他去那种地方,这想想也不太妥当。 沈宽逐渐说服了自己,深深吸了口气,准备跟儿子深入的谈一下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关系。 小皇帝也在她打腹稿的过程中打好了自己的腹稿。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凌儿,你真的觉得在这个时候让岳庭渊去镇守辽东,合适吗?” “母后,关于儿子以皇后之位引诱官宦家女儿来洛阳帮忙之事,您且听儿子解释……” 第525章 这确实是恋爱脑的逻辑 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再次异口同声:“你说什么?“ 小皇帝尴尬的摸了摸鼻子,下意识扭头想找萧君佐。 沈宽终于没忍住,一巴掌拍在儿子头上:“你不提这事儿本宫还真给忘了,‘引诱’二字被你说得如此冠冕堂皇,还给本宫解释,是狡辩吧!“ “不不不,孩儿真的可以解释。“小皇帝这一年多长得很快,如今已经快到沈宽的鼻子了,他为了让自家亲娘打得顺手,不得不微微低着头,”这次来洛阳的女子有两成是孩儿在兴文苑的同窗,那时候我们一起学文,她们亦有各自的志向。 后来兴文苑撤销,能继续去长安公学和皇家书院读书的女子却寥寥无几。她们的父兄把她们圈在家中如金丝雀儿一般喂养着,让她们日日学习如何伺候男人,待到可以嫁人时,便作为筹码与其他家族联姻,这种养女儿的办法,与那青楼有几般不同? 孩儿心中不忿,却又管不了人家养儿养女,但那些家族待价而沽,孩儿便是他们最想要的雇主。孩儿抛出一个皇后之位,便能让那些金丝雀儿出笼飞上一遭,就算最后谁也没选。但只要孩儿一日不立皇后,那些家族便一日会觉得有希望,说不定就会让家中女儿多学些伺候男人以外的东西。母后以为孩儿想得可对?“ 沈宽惊了! 难不成大秦的女权思想,竟然要从一个正经八百的大老爷们,可以坐拥佳丽三千的皇帝身上萌芽,他这就有点背叛阶级了啊! “你真这么想?“ “嗯!“小皇帝忽然有点惆怅,”母后可知定国公府的林荷。“ “啊,以前总跟你们在一起玩。“ “嗯,以前我们也算是朋友。不过才一年多,我再见她时,都已经要认不出来了。她好像真的成了一个大家闺秀,但是我在定国公家整整一日,一眼都没有见她笑过。我在想,要是阿舒有一日也变成那样……我肯定会很难过的!“ “哈,那你可真是担心得多余了。“沈宽一下子释然了,这就很符合恋爱脑的思路了。不过担心程舒属实就没必要了,她就是想要烧房子玩,程家那些孙女奴、姐控、侄女控的都会去帮着递火。 没想到的是,小皇帝很认真的摇了摇头:“当然不多余啊!阿舒现在还小,有武国公他们护着,自可肆意;但她总也会长大,嫁人也好,不嫁人也好……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便是对她苛刻!“ 我滴妈呀! 我儿竟然还是个情圣! 沈宽差点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她都想抱着大儿子么么哒一下。 幸好关键时刻理智回炉,想起隔壁院儿里还有俩人和一锅鸡。 “好,本宫接受你这个解释,但你最好考虑周全一点,别让那些姑娘觉得被你欺骗了感情。咱们现在说岳庭渊的事儿,你……“ “等等!“小皇帝一头雾水,”孩儿没说要让他去镇守辽东啊!“ 沈宽愣了一下:“想都没想过?“ “是啊!“小皇帝无辜极了,”辽东总镇的人选已经有了,孩儿又不是傻,长安洛阳都还有那么多事情做不完,怎么会把岳大人这种改革派重臣派去守辽东。辽东那地方,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得利的啊。“ “那……“沈宽目光越过小皇帝,瞅见了端着棋盒站在门口,一脸欲言又止,宛如便秘的萧君佐,她笑起来,”哈,看来这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啊!走吧,进屋好好说!“ 萧君佐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玩弄权术就搞得这么拉跨。 原阳郡王也是个人才,自己又是暗示又是演,不过就是想要让他打探一下岳庭渊接下来的打算和对以他萧君佐为代表的皇党的态度,结果这货就记住了个辽东三镇。 玛德! 辽东三镇是重点吗? 那只是他随口举的例而已! 现在好了,岳庭渊对皇党什么态度没试出来,倒是看出了他对太后忠心耿耿。 问题是这需要看出来吗? 岳庭渊就从来没掩饰过这一点好吧! 沈宽走进屋里坐下,萧君佐落在后面,用最快的速度跟小皇帝交流了一下,这件事小皇帝本来也是知道的,稍稍一提,便知道了问题出在哪里。 “皇上便当做不知道此事,全盘推在臣身上……” 萧君佐话还没说完,小皇帝已经伸手将他扒拉到了身后,一脸乖巧地在他娘身前坐下,本着坦白从宽,抗拒挨揍的态度,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始讲了起来。 “事情就是这样,儿子想要重用岳大人,却又担心他不愿受儿子管束,所以让君佐想办法试探一下他的心意,没想到原阳郡王误解了我们的意思。这确实是儿子考虑不周,跟旁人无关,如今该如何是好,还请母后与太后训示。“ 小皇帝坦白得太快,以至于沈宽不是很信他,狐疑的瞅了他半天:“既然想要试探,为何不直接去问岳庭渊?“ “这不妥吧。要是他不给孩儿好脸色看,孩儿岂不是很没面子。而且还会有人说闲话,说是他仗着太后的势。 孩儿身为皇帝,如果被他拒绝,必然也不好继续再重用他,否则其他臣子纷纷效仿的话,皇帝的威严便荡然无存了。 但若是请太后出面,虽可避免这一点。却不能让岳庭渊真心实意认可孩儿,若他只是看在太后的份上替孩儿做事,将来君臣之间恐怕难免出现矛盾。到那时候,岂不是又让太后为难?母后一直教导孩儿,要寻求合作,不要制造矛盾。孩儿谨记于心,故不敢放肆。“ “哈,那你想得还挺周到。“沈宽今天第二次吃惊了,她发现这孩子自从管理上了矿山,又逐渐亲政之后,比起以前真的是明事理多了。所以说当家长的还是得放手,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如果你真的是这么想,那倒是母后错怪你了,母后在此跟你道歉!“沈宽很真诚的像儿子低了低头,在小皇帝惊讶着拒绝之前,又说道,”不过,你们这个试探弄得确实是不太好——原阳郡王的身份确实合适,但他不是个能做事的人,你们拜托他,还不如拜托蔡麟。 如果你想要知道岳庭渊对你的态度,其实亲自去跟他见面才是最好的选择。母后不是说公事上的见面,而是私底下的,更加自然且私密的状态。你可以说一些超越皇帝身份的话,观察他的态度,但因为场合足够私密,即使是他给出了不太好的反馈,也不会引起太大的影响“ 小皇帝皱起眉头:“怎么说?“ “比如,此番大水岳庭渊有功,你请以他为首的官员吃个饭行不行? 再比如,赢婉儿乃宗室女,你的族姐,你搞个家宴,让她带上岳庭渊行不行? 又比如,咱们和白马书院关系挺好,这次大水他们也立了功,你请白马书院的人吃饭,岳庭渊作为地区主官和蔡麟的外甥女婿,也一并到场,是不是也很合适呢?“ 小皇帝听得一愣一愣的:“怎……怎么都是吃饭啊?” “这你就不懂吧。咱们华……我是说秦人办事,最好就是在饭桌子上嘛!再喝几杯酒,胸胆开张,感情自然就上头了嘛!“ 第526章 画饼一定要趁别人年轻 沈宽回到厨房,鸡肉已经炖得软烂,程凉也成功的把赢婉儿带歪了楼,俩人莫名其妙聊起了岳行舟的教育问题。 沈宽就像没有离开过一样,十分自然的抄起大勺,揭开锅盖,哗啦一下把土豆都倒了下去:“嗯,真的很香,看来本宫的手艺没有退步——婉儿留下来一起吃。” “啊,这……谢贤宁太后赐食。”赢婉儿这才注意到沈宽回来了,猛然一惊,连忙从灶台前面站起来,低头谢恩,一张脸被火印得通红。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沈宽和程凉已经交换完了眼神。 程凉:你儿子啥情况? 沈宽:没啥情况,随便敷衍,吃完饭我详细跟你说。 程凉:哦。 她站起来,转身去拿碗和盘子。 沈宽又盖上锅盖,焖了十来分钟,土豆翻沙,汤汁浓郁,再撒上一把来之不易的小葱,立刻让人食欲大开,本来不饿的,现在都能干三碗饭。 沈宽一勺子扣进一个大盆里,在赢婉儿诧异的目光中端到门外,对着天空大喊一声:“古大雕!” 砰—— 不知从哪儿蹦下来一个人,嘿嘿笑着端起那盆,呼一声又蹦哒走了。 速度之快,手法之熟练,要不是赢婉儿认识古大雕,她都以为蹦过来的是一只大黄。 沈宽走回去,程凉已经摆好了碗筷,她又舀了一勺在另一个盘子里,端出门递给了紫苏。 紫苏兴高采烈的低头谢恩,看起来这不是第一次受赐,连话术都很习惯。 太后她们这里的氛围真的很好,每个人都很安心的样子。 赢婉儿有点羡慕,她一直以两位太后为目标,现在管理火锅店让她很满足,但如果将来岳庭渊真的要四处辗转做官,她还能那么专注于自己的事业吗? 事业? 她忽然有点恍惚,她只是个女子,以前不想嫁是为了撑起原阳王府。现在随了岳庭渊,本就该从夫从子,她究竟是何时生出了如此野心? 饭桌上,程凉主导着谈话的节奏,快要吃完的时候话题总算是圈了回来。 “庭渊能力出众,辽东总镇很合适,但中原道也需要他,还有长安朝廷……哀家不也瞒你,朝廷要做的事很多,但像庭渊这么能干的人却很少。 你们不要听风就是雨的,你是宗室女,也是哀家的义女,想要见哀家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这些事儿何须从旁人嘴里去听? 先回去吧,庭渊愿意为朝廷镇守辽东的心意,朝廷知道了。若是最后真决定要他去,朝廷肯定也会顾及你、舟儿还有原阳郡王的。” 赢婉儿走了,但并没觉得如释重负。 她在想如果岳庭渊真的去辽东,她该如何在辽东立足,如果他去长安呢? 无论去哪,她觉得自己好像没办法忍受只做他的妻子,即使是他被驸马的身份约束着不能纳妾。 她很爱岳庭渊,也愿意陪他去任何地方,但是她也希望有自己的事情可做。 程凉和沈宽撤了大盘鸡,煮了一小锅奶茶,一边喝一边说小皇帝的事儿。 程凉听完之后,对小皇帝这看似多此一举的行为表示了赞同:“我觉得这种谨慎是很有必要的,毕竟是丞相的位置啊! 岳庭渊有才,有才的人肯定也有点自己的脾气,我是对他有恩,而且有领先他几千年的见识,所以他听我的话。 但不代表他就真能跟皇上合作得好。你想想看,他在中原道是主官,只要不违反大方向,中原道的一切事务都是他说了算。 入朝做丞相的话,看似升了官,实际上却是从主官变成了副官,毕竟国家的主宰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如果他们意见有冲突呢?到时候岳庭渊不服你儿子,再搬出我来,你说我是帮你儿子还是帮小岳?” “你说的有道理。”沈宽点点头,“本来我还在想,小岳不能是那种人吧。但刚才你说话的时候我把历朝历代的皇帝和丞相捋了一遍。君权和相权确实天生矛盾啊。 要么主强臣弱,丞相就跟秘书差不多;要么臣强主弱,有没有皇帝不是很重要。像嬴渠梁和商鞅那样的君臣还真是不多。 小岳肯定不想当秘书,我儿子也肯定不想自己好不容易干起了头的事业被架空。嗯……要不算了,让我儿子打消这个念头。” “可是岳庭渊好像真的很适合干丞相。”程凉托着下巴自言自语,“要是接下来我们去了南洋或者西域,朝中没有信得过的人帮你儿子掌舵也不合适啊。” “那怎么办?” “其一,增进你儿子和岳庭渊之间的信任和了解。 其二,也是最重要的,提前划分职能范围,把皇权和相权彻底的划分开,想要做到这一点,就意味着你儿子肯定是要退让,毕竟现在皇权包罗万象,划分权力范围,就是伤害他的利益。 其三引进仲裁机构,也就是皇权和相权发生矛盾时,和稀泥维持平衡的第三方。很显然,这个第三方只有可能是你、我和秦政三人。 但更具体的操作就很复杂了,几乎是要形成一个新的政治模式。以前没有过,后世也没有可以直接借用的范本。” 沈宽扭头看向程凉,程凉也在看她。 “哈,合着这活儿是要落在我头上的?”沈宽翻了翻眼睛,“书我是读了一些,但都是纸上谈兵,那些经过历史检验的模型放到现在都未必好用。你要我生造一个全新的,就不怕搞出乱子?” “你先搞嘛,也不一定真的要用。”程凉这话说得真是毫无感情。 沈宽愤怒的把她的奶茶抢过来,反手倒进了自己的杯子:“瞅瞅你这话说得,越来越像无情的资本家了。” 程凉哈哈笑起来,笑够了才捏着下巴说道:“我觉得真的可以好好搞一下。 经过这一次洪灾,朝廷的声望也空前高涨,我认为百官和百姓已经到了可以承受更大的变革的时候。 而你儿子最近看起来开窍了,他现在在青春期,正是感情最柔软,自我意识最高涨,理想主义绝对压过现实主义的时候。在这个时期,也只有在这个时期,他会愿意为了国家利益而牺牲自己手上的权力。将来他会不会对权力上瘾,是不确定的。 我觉得我们最好就是现在跟你儿子谈。画饼嘛,要选人年轻,胃口好的时候画。否则等他年纪再大些,就不好消化了。” 第527章 理论上的五权分立 沈宽说的麻烦,那是真麻烦。 哪怕是到了二十一世纪,可以借鉴的模型也很多。 国情不同适用的模型自然不一样。 若是按照历史正常的发展轨迹,沈宽有百分之八九十的把握拿出一个适合这个时代的模型,毕竟在已经被历史检验出了优缺点的历史模型上进行修改是容易的,而在一片混乱中去趟出一条新路,则是困难的。 因为前面几位老兄的努力。 周以后的历史被搞成了一团乱麻,以至于大秦的政治模型完全就是汉唐宋明混在一起的四不像,很难用历史经验去解决问题。 直到封赏大会的前一晚上,她才瞪着一双黑眼圈飘到程凉房间里。 “给!“她把一大叠草稿递给程凉,鞋都没脱就躺在了床上。 “五权分立?“程凉一看题目就乐了,”就一定要比人家多两权吗?“ 沈宽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国情不一样……“ 程凉坐在椅子上,认真看起来。 沈宽提出的“五权“是决断权、行政权、监察权、军权和财权。 程凉看了五分钟,反手把那些纸拍在沈宽脸上:“看不懂,解释!“ 沈宽长长叹了口气,爬起来:“你看我像打工的吗?“ 程凉点点头:“反正我现在挺像老板的。“ 沈宽作势欲把那些纸拍回去,拍到一半,还是乖乖放到了桌子上,现在可没有电子文档,揍不揍闺蜜倒是不重要,要是她这些宝贝被打坏了,她真的要哭死。 “决断权就是皇权,朕即国家的想法早就已经深入百姓,没有赢家的皇帝,总也要有别人家的皇帝,否则最无所适从的就是百姓本姓。当然,我不认为这是一种奴性,这更多的是一种习惯。所以,我儿子还是大有可为的。 他代表大秦,对于大秦何去何从据有决断权。这是历朝历代皇帝都必须有的一个权力,我们可以把它表现得更明显一点,给它加上足够的前缀。皇帝对于国家的方向据有决断权,但不是对国家的万事万物都具有决断权。 所以到第二步,决定方向之后,由丞相和整个官僚体系来执行,这个执行的过程不需要皇帝再来拿主意。打个比方,咱俩开车,我是皇帝,我可以决定咱们要开到山东还是广东;你是丞相,你负责开车,在开往目的地的路上,你要变道也好要超车也好,那就由你而不是我做决定。如果途中出现重大交通事故或者你给开河南去了,我就开除你。 当然有的司机目标正确,也看不出出了什么重大的交通事故,但他一路上又闯红灯又压线,一百公里扣三十分,那又怎么办呢? 就引入监察部门,我认为御史大夫应该跟丞相平级,监察系统也应该向军方一样,彻底和行政系统分开,干监察的就一辈子干监察,要想要换系统,就让他们一切清零从头开干……“ “那若是监察与行政沆瀣一气呢?“程凉皱眉,问道。 “那就套娃了啊。A有问题,B监督他,担心B跟A勾结,又安排了C,C也不保险,又安排了D,最后干事儿的就一个,监督的有三十个。但是真要出问题,多半还是要出问题。我觉得我们想要长久的避免问题不太可能。所有制度都需要落实在人事上,目前萧尧臣值得信赖,把他放在皇帝和丞相之间做缓冲,还是比较安全的吧。“ “好吧。“程凉点点头。 “然后是财权,还是刚才的比喻。咱俩开车往山东去,路上吃喝拉撒要钱,加油要钱,过路费要钱,想谈点别的生意也要钱。这笔钱咱们要走公账,就需要有个会计,所有的收入和支出都从他那儿过,干活的报账,老板审批,会计打款。甭管是谁,都别想单独拿钱。这个位置也应该直接对老板,咳,也就是皇帝负责。” “好了,军权我可以理解……“程凉思考了一会儿,”但这会不会有点像西方的君主关系,君王、财政大臣、军政大臣、法务大臣和政务大臣?“ “不不不,他们不是大臣啊,是丞相!“沈宽晃了晃手指,”其中最关键的不是分成哪些职务,而是哪些人可以担任这些职务,包括君王对这四个系统有多大的干涉权。“ “哪些人可以担任这些职务?“程凉又问。 “原则上,各个系统之间只有合作,而不允许人员变化岗位。各个部门的主官,全部由皇帝选任,但必须逐级升迁,不要出现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捷径。而各个部门的副官,则由各个部门向丞相报名额,通过廷考产生;其余的小吏,我觉得按宣讲吏的标准来,直接面向民间招聘就好了。 这样还可以用考编倒逼百姓去读书,既可以增加读书普及率,又能避免莽帝时,教出一帮读书人又不能给人家工作,导致他们煽动农民起义推翻新朝的扯蛋事件。“ “听起来有点条理。但要是这四位大臣联合在一起,反而把皇帝架空了呢?“程凉又问。 “那要么是皇帝太菜,他们架空一个总要再安排一个新的上去;要么就是皇帝已经不被需要,那么就可以考虑更新的政治模型了。我的姐,你总不会想要让我想一个一劳永逸,能用几千年的模型吧!那臣妾真的是做不到。 至于最后能不能真的实施下去,那是你们实践派的事儿,我只负责写论文……啊,不,我是说提出构想!“ 程凉还在思考,小皇帝已经把他娘的话奉为圭臬,主动请岳庭渊吃了两顿饭。 一次是宴请洛阳府大小官员,人太多,敬酒的人也多,他很快就喝多了,最后也没能跟岳庭渊聊上天;第二次是家宴,他一滴酒都没喝,全程惦记着要跟岳庭渊聊会儿,但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于炙热,岳庭渊全程都在给各种人敬酒,没等他去聊,就把自己给喝醉了。 眼瞅着明天就是封赏大典,他愁得都开始掉头发了。 虽然说,明天不提这事儿也可以。 但作为一个有仪式感的皇帝,他觉得岳庭渊在中原道这几年里的功,配得上他在众人面前给他一次拜相的待遇。 思来想去,他决定最后再努力一次。 第528章 想联络感情也没那么容易 皇上要赐宴白马书院,蔡麟听到传旨后的第一反应是让书院学子把各自沉积的文章都翻出来,挨着贴满了整个书院的墙壁,其中茅厕的四面墙贴得最满。 这要是能让皇上看中,他们的想法或许就能变成现实。 贴完了才开始思考怎么接待皇上。 还没等他们想好,赢婉儿亲自带着火锅店的伙计抬着二十几口大锅到了白马书院,过了一会儿,小皇帝也带着萧君佐,穿着常服到了书院。 “草民蔡麟恭请皇上圣安。”蔡麟率学子们迎出来。 小皇帝笑眯眯的摆手:“今日的主人是婉儿姐姐,朕与母后、太后只是来蹭饭的,蔡先生不用这么拘束。” 蔡麟一点都不拘束,他毫不犹豫地顺杆一爬:“饭食还未好,不如让草民带您在书院里面逛一会儿。“ 小皇帝对白马书院也是很感兴趣的,点点头:“那自然是好的。“ 蔡麟很高兴,立刻沿着院墙介绍起来。 白马书院的学生什么都敢想,在已经出道第二期的大秦百家讲上就是战斗力的巅峰,如今进了他们的大本营,小皇帝的三观再次受到了巨大的挑战。 他很快就被蔡麟忽悠得忘掉了自己今天的主要目的,连岳庭渊进了书院,都没有发现。 岳庭渊来的时候书院的宴会已经开始了,赢婉儿作为承办方,搞的是自助餐形式,所有食材都用长桌子摆在院子两侧,麦子带人守着添菜,除此之外没什么服务。 小皇帝为了气氛轻松,也没搞仪式,提前说了让大家随意。 白马书院的学生们就真的不矫情,很快便吃得热火朝天,到处都是学术讨论和就洪灾抢险吹牛逼的声音。 岳庭渊悄咪咪的越过喧闹的人群,在厨房找到了赢婉儿。 “衙门那边忙完了?“赢婉儿在掌火熬汤,仅仅是听见脚步声就开始笑了起来。 “没有,但是皇上说此次白马书院有功,可做天下学子表率,我是地方主官,又是院长的外甥女婿,还是今日大厨的夫君,理应露面。“岳庭渊从背后抱住赢婉儿,笑眯眯的探头去看汤锅,”闻着好香!“ “喝一点。“赢婉儿盛了一碗汤放在厨房的小桌子上,”一会儿少不得要喝酒,先暖暖胃,免得难受。“ 岳庭渊身高腿长,坐在小桌子旁边有点滑稽,但他还是乖巧的拿起勺子开始喝汤。 赢婉儿转身站回汤锅前面:“前日家宴皇上也特意嘱咐了要带上你。” “嗯,想来是有话要跟我说。”岳庭渊平静地答道,“天子无私事,若是打算私下说的话,不是想要笼络人,就是想要难为人。能不听,自然是不听最好。” “他能为难你什么?” “大概不过是跟做皇家书院院长那般差不多的事。于我而言,应该比皇家书院院长更重些吧。” “你不想去?” 岳庭渊有一没一下的搅着汤:“皇上明年就十四岁了,先帝即位也不过就是这个年纪。有哪个皇帝少年时不想做旷世帝王呢?只不过做上一阵,便会知道治国艰难。少年时决心护其一生的女子,也可以让她独守冷宫;少年时的理想和抱负,一样可以化为乌有。 我可以再进一步,但这一步就像是过河之卒。将来若是有一步踏错,连你和太后都要连累。这么说来,倒还不如去镇守辽东。“ “那若是太后想让你去呢?” 岳庭渊垂下眼眸,搅得汤都快要凉了,才低声应道:“那我会去。如果可以,我甚至希望她能做大秦的……” “嘘!”赢婉儿惊出了一声冷汗,“这可不是什么私密的地方,你不要胡说八道!” 岳庭渊瞄了眼门口,轻笑道:“别害怕,太后她不想,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这个国家,分毫不为她自己!我已经跟舅舅通过气,让他缠住皇上。明日封赏大会,我会主动提出留守去镇守辽东,如果不行我可以放弃升迁留守中原。要是还不行,皇上非要我入朝……” 他停顿了一下:“那我便辞官,在你火锅店做一管事可好?” “好什么好!”赢婉儿在他背上拍了一巴掌,:我可用不起一个府正做管事!“ 岳庭渊笑了笑,没说话。 赢婉儿默默叹了口气,走回去继续开始熬汤了。 入朝为相。 天底下所有人都梦寐以求的待遇,可又有多少人真正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 若不是真的甘心为他奉献所有的忠诚,又有多少真正的智士愿意用性命去跟君王对赌呢? 小皇帝被蔡麟拖着看完了整个白马书院的文章,连茅厕里面的都没有放过。 两条腿都走麻了,确实是大开眼界,也给他提供了很多新思路。 萧君佐也听得津津有味,他现在管着工部,对那些跟建筑有关的建议都特别有兴趣。 “这个荀昴对天下重要道路关口很是了解啊。他的好多观点都让人耳目一新,试想若是杭州到洛阳,朝发而夕至,稻谷和丝绸的价格肯定能够再降;再比如说,从西域到长安,若是能几日赶到,那西域诸国还敢作乱吗?速度就是命脉,臣以为这句话说得极好!” 小皇帝在乎的就很多了。 他对慕容生的百业学堂很感兴趣,另外还有一个名叫梁春的人,用很大的篇幅写了关于蹴鞠比赛如何能让百姓对朝廷更有归属感的文章。 除此之外,关于实业兴邦的文章也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等他们沉浸式参观结束,宴会竟然已经进行了一半了。 小皇帝这会儿才意识到不对劲,连忙找到赢婉儿:“婉儿姐姐,岳大人怎么没来呢?“ 赢婉儿一脸惊讶:“他已经来过了啊,还跟每一桌的学子喝了一杯。皇上您一直在跟舅舅议事,他也不好打扰您。刚才衙门里有事催他,他便先回衙门了。怎么,皇上找他有事儿?“ “啊……也没什么事儿,就是觉得他身为主官,又是白马书院关系匪浅,应该出面一下。”小皇帝有苦说不出,毕竟这场宴会的性质是私宴,他也没有下旨说岳庭渊必须来见自己。 要怪只能怪蔡麟太能说,他和萧君佐直接听入神了! “没事,既然他已经回衙门了,那……那就算了……算了吧!“小皇帝默默的长叹了一口气。 他就想和自己的手下联络联络感情,怎么就这么难呢? 第529章 当你见过真正的世界,就很难喜欢上那方狭小天地 俗话说得好,有人相爱,就有人深夜看海;有人聊家国天下,就有人说儿女情长。 岳庭渊和赢婉儿在厨房里互诉衷肠,小皇帝被蔡麟拉着思考国家发展,户部尚书曹苍云家的大侄女曹韫坐在一间面对着洛河的房间里出神。 “韫娘儿,怎么还不睡觉!明日就是封赏大会了,你伯伯好不容易替你争到了这个机会,你父亲怕你劳累,又花重金租下这间屋子,你不好好休息,如何能保持精神面君?此次受封的女子会有五人,你若是不够明艳,皇上如何能选中你来做皇后?” 楼下传来呵斥声,曹韫连忙关上窗户,坐到了床上。 但她眼前仍是那条波光粼粼的大河。 这一个月,对她而言太特别了! 第一次因为算学而不是容貌而被人称赞;第一次把算学用于实际而不是表演;第一次因为算学被好几个部门的争来抢去,那些男子都要按照她算出来的数分配粮食、药材、装车、划分流民安置的范围。 她被称为曹姑娘,不是曹苍云的侄女,也不是曹家的女儿,那些人谈论的不是她将来会嫁给谁,而是她的算学能够救多少人,办多少事。 虽然,大家在最后总会叹息:可惜是个女子啊! 是啊,可惜是个女子! 曹韫缩在被子里,努力把自己抱成一团,眼泪莫名其妙的就流了出来。 她自己都很惊讶! 伯伯说了,这次封赏大会即使不选她做皇后,至少也会给她一个妃位。 这已经是多少女子求都求不来的好运气了,她为什么会这么的难过? 明明在来的时候,她就是奔着皇后或者妃的位置去的啊! 曹韫强迫自己睡着,却不知不觉中泪湿了整个枕头。 三更刚过,曹韫平静的起床,刚刚洗漱好,母亲就推门走了进来。 她脸上的喜色很明显:”韫娘儿,你伯伯刚才送来信儿了。这次封赏大会那另外四个女子你可知都是谁?“ 曹韫摇了摇头。 曹母喜笑颜开:“是原阳郡君赢婉儿,她妹妹赢棠儿,武国公家的宁武县主程舒和借住在萧家那个民女楚宁。“ 曹韫不知道母亲在高兴什么。 曹母笑嘻嘻的取过梳子,拉着曹韫坐在椅子上,一边梳头,一边说道:“那赢婉儿和赢棠儿都是皇亲,总不可能入宫吧!楚宁是个无父无母的民女,做一嫔妾尚可,母仪天下定是不够格的。 你们五人中最适合做皇后的本是武国公家的宁武县主,但武国公发过誓,决不同意家中女子再入皇家,当初为此事还在君前闹过几回,皇上定然不会选程家姑娘。 这么一算,皇后的人选除了你,哪还有别人适合?韫娘儿,如今皇上仁孝,你若入宫做了皇后,咱们曹家也算是有了出头之日!“ “但曹家现在也不差啊。“曹韫在家中向来是乖巧听话的形象,骤然问出一句,她母亲也没听出她是在反抗。 “不差是不差,却也不够好!你伯伯虽然是户部尚书,但毕竟年纪大了。如今新政改革,他能保自身便已经力不从心,无力提携族中人。娘也不想你父亲还有什么作为,但你那些兄弟将来还要入仕,那一个个都是不省心的,要是朝中没人照应,该如何是好?“ 曹韫闭上嘴,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如今天下事情繁多,无论在哪个位置上,皆是要看能力。若是能做事,自然可得升迁;若是不会做事,朝中有人怕也是不够的。” “说什么胡话,朝中有人便是最大的能力!”曹母揪得曹韫头发有点疼,她满心向往,“皇上年少,又胸怀大志,大秦如今欣欣向荣,等你成了皇后,给杭儿、昆儿安排个好的职位,曹家在长安,便也算是名门了!” 曹韫叹了口气,不说话了。 等到出门,已经是五更天。 封赏大会的会场就安排在新落成的纪念碑下。 曹母无权前往,曹韫到了场地,跟伯伯曹苍云见了一面,便被安排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在五个受封的女子中,她到得是最早的。 等了足足半个时辰,才看见赢婉儿携着赢棠儿慢慢走来,姐妹二人同数位洛阳府的官员并行,那些男子亦与她们说笑,看似没什么不同。 在她们之后没多会儿,程舒和楚宁也一起来了。 程舒双手抱着后脑勺,看起来像是没太睡醒,楚宁安静的背着药篓走在她身边。 两人身后还追着几个小郎君,他们似乎在说什么笑话,程舒忽然转身作势要踹她们,楚宁在旁边掩唇而笑,那几个小郎君也不走开,只笑嘻嘻的往旁边躲避。 走到分路的地方,那几个小郎君一边往另一头跑,一边冲程舒和楚宁摆手。两人也挥了挥手,很自然的转身走向这边。 曹韫一直看着她们走到了身旁,才赶紧收回目光,深深埋下了头。 这些女子不修女德,周旋于不同的外男之间,或习武或行医或经商,处处要与男儿争胜,本该为常理所不容,可是……可是为什么,她那么的羡慕呢? 封赏大会巳时正刻正式开始。 小皇帝穿着一身整洁的龙袍站在最高的祭台上,程凉和沈宽坐在皇帝两侧稍稍靠后一点点的位置上。 按照常理,她们已经归政,再出席这种大会是要遮帘子的。 但小皇帝在安排的时候故意忽略了这一点。 礼部尚书蒋晟亲自担任礼官。 首先由小皇帝祭祀上天和列祖列宗,禀告此次与洪魔的战斗,大秦取得胜利;然后又祭祀在这次洪灾牺牲的人们,全体成员起立,低头默哀三分钟;接着小皇帝还要发表一篇讲话,沈宽亲自捉笔给他写的稿子,为的是追忆往昔,激励将来。 一系列的仪式感搞完之后,才正式进入封赏流程。 第一个封赏的还不是人,而是上古水神应龙和被佛教从天竺搬来帮助同事的大辩才护法神。 其中应龙是古神,级别够高了,主要就是官方认证一下;大河河神冯夷治河不利,被警告了一下,意思是下次再有这么大的水,就要批评他了;最后重重封赏了大辩才护法神。 少室山禅院的玄清亲自来替神领了个奖,由此拉开对人的封赏。 按照流程,第一个受封的该是玄清本人。 但他刚刚替自家护法神接受完封赏,还没来得及干别的,就听见小皇帝问他:“此番与洪魔之战,朕以为天下有人,其功不输于神佛,再追溯洪灾之前的功绩,堪比圣贤。玄清大师乃世外之人,向来不惹尘埃,便用佛门清净之眼替世人看看,朕说得可有道理!” 第530章 朕以为,有两人功比圣贤 沈宽正在烦躁,她今天早上坐过来才发现没有帘子。 靠! 没有帘子她怎么偷摸吃瓜子,怎么偷摸和程凉讲小话,怎么偷偷打盹? 而且这会要是半天开不完,秋老虎可是晒人得很。 忽然听到小皇帝说出了流程之外的话,立刻冲程凉挤起了眼睛:这孩子还是小时候可爱,长大一点就成天想搞幺蛾子,。 程凉倒是开会开习惯了,有没有帘子本身无所谓,她只是从中嗅到了一点不太正常的气息。 小皇帝有自己的主意了,从今往后不能再把他当作一个小孩子,而要正儿八经把他当作一个可以平等对待的合作者,否则迟早有一天会出问题。 面对沈宽的眼神,她只回了一个白眼:说个屁,又不能塞回去! 玄清是最懵逼的,这怎么还临时加戏呢? 这也没对过啊! 他该怎么说? 玄清沉默了一会儿,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佛法精深,而贫僧愚钝,恐没有皇上您说的那双清净之眼。不过在座皆是敢于魔障为战,又有大功德之人。皇上只管说,在座诸君皆可判断。“ 他不知道小皇帝想干嘛,但并不想被小皇帝绑到他的船上去,只能和个稀泥,说些模棱两可,有进退余地的话。 虽然程凉自己不太在意,但随着小皇帝亲政时间越来越久,年龄也越来越长,亲善她的哪些人对小皇帝的戒备其实是越来越深的。 毕竟小皇帝之前的几任皇帝都跟程家冲突极深,小皇帝在亲政之前也一直想要让皇家彻底压过程家,对于程凉这个太后,不但没有尊敬,甚至还有过想要置她于死地的心思。 他现在在新政改革这件事上与程凉她们达成了共识,但那并不代表着他就不会想要独揽皇权,对于一个渴望权力的少年帝王而言,程凉的存在依旧是他的阻碍。 程凉自己不担心,但像岳庭渊、玄清等人是担心得很。 但他们显然是不够了解小皇帝。 先帝驾崩的时候小皇帝才十岁,在朱庸和许墨林他们的教导下,天天都在死记硬背经史。 由于教学方法本来就有问题,孩子有小,把字认全就不错了,想要从中建立起什么很强大的三观,其实很困难。 他对程家的仇恨,对皇权的认知,仅仅是对父亲的模仿,模糊而又脆弱。 而先帝驾崩之后,沈宽被迫接手了小皇帝的教育工作。 虽然在对程家的态度上久扳不过来,但在其他方面的成绩却是很斐然的。 那些生涩的经史都被她用更加现代的方式解释了一遍,并且让小皇帝融入在兴文苑那种开放、平和、没什么偏见的环境下学习,甚至还帮助他交了朋友。 整整三年,而且是少年价值观形成最重要的三年。 小皇帝自己都没有发现,他在不知不觉中,看待事物的方式已经不那么像一个传统的帝王了! 对于玄清的搪塞,他并不生气。 因为他知道自己说出这两个人之后,玄清一定会选择支持。 小皇帝昂然挺胸,环顾四周,大声说道:“朕说的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大秦圣母太后程氏与大秦贤宁太后沈氏!” 咳—— 沈宽嗑不了瓜子只能喝茶,差点直接把茶叶吸进肺管子里。 “他想干嘛?”她再也装不了矜持了,“这狗娃不会想封我当官,然后让我去上班吧!” 程凉也很惊讶,这是着什么棋? 捧杀? 可为什么要把阿宽也带上? 底下也是一片哗然,此次受封之人主要是中原道的官吏,也就是说大都是岳庭渊提拔起来的,就算不是后党,但受长官影响,对太后也是十分的尊重。 但他们没想过皇上竟然会在封赏大会上,主动提出太后们的功绩堪比圣贤。 “朕昨日焚香祭祖,叩问上天,得到预示,两位太后乃星宿下凡,为的就是护佑我大秦江山千秋万载!所以,朕决定顺应天意,加封圣母皇太后为护国圣母皇太后,予参加朝会和明政殿问政之权! 加封贤宁太后为监国贤宁皇太后,无论山川、草泽、衙门、军营、寺庙、道观……凡大秦疆域所辖,皆可自由出入,任何人不得阻拦! 坐下诸公,可有异议?” 整个会场安静得落根针都能听见,就连玄清都瞪圆了眼睛看着小皇帝。 加封尊号都是虚的,给予的权力却不是。 虽然程凉现在想要过问政事也还是可以过问,但毕竟名不正言不顺,很多时候要考虑影响。如果皇权和后权发生冲突,作为太后,她们总归是不占理的那一方。 现在小皇帝是直接从法理上确定了她的问政之权,这可比先帝驾崩时候顺位给的辅政之权还要正式。 看似短短一句话,挑战的却是自汉初以来,便确定的“后宫不得干政”理论。 如果只是为了捧杀,这孩子就太勇了! 还有对贤宁太后的封赏,虽然看起来没有问政之权那么重要,但结合着监国二字,这个随便出入任何场所,便意味着她有权监督大秦天下的每一个人。 沈宽嚼着刚才那一大口吸进嘴里的茶叶,偷偷凑向程凉:“他焚香祭祖,叩问上天,不会是问的秦政吧!” 程凉揉着额头:“你儿子是不是疯了?他转变忽然这么大,且毫无预兆,这让我觉得很慌啊!” “嗯,倒也不是毫无预兆啦。”沈宽基本已经猜到她儿子想干嘛,“既然要给咱们好处,咱们就收下吧。反正他也不是因为孝顺……呵,我还以为他有啥大本事、大计划,结果是要用他亲爱的老母亲来投石问路,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娘。” “媳妇?”程凉耳朵一动,挑眉看向沈宽,“看样子咱们之间也有小秘密了啊!” 沈宽也斜眼看她:“我觉得这个瓜吧,你应该并不喜欢吃。听姐一句话,有些事顺其自然,不知道挺好。知道了为难不说,等将来说不定还要闹心呢!”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程凉就算猜不到小皇帝投石问路的目的,也能猜到小皇帝投石问路的对象了。 这种瓜养猪的能吃,种白菜的只觉得头疼! 第531章 顺利完成了第一步 ·小皇帝准备十分充分,明明说的是要征求玄清的意见,实际上开口之后他就没有停下,从先帝驾崩开始历数程凉和沈宽的功绩。 也不知道谁替他写的演讲稿,一桩桩一件件,说得比程凉自己记得都详细;沈宽更是目瞪口呆,自己有没有什么功绩另说,这形容词用得……她很难不说自家崽这亲娘滤镜开得实在是太过分了。 她是条咸鱼啊! 为什么要把她捧成一个劳苦功高的劳模? 包括玄清、岳庭渊在内的所有人都惊愕的盯着小皇帝。 等他洋洋洒洒说完一大堆,工部一个不大不小的官员越众而出,啥也不说,就啪唧往地上一跪,举手高呼:“皇上仁孝!“ 小皇帝满意的看着自家托儿,又充满期待的扫过群臣。 可惜没人应和他。 旧派的官员当然是觉得这件事不妥当,而新派的官员担心他有阴谋。 小皇帝看见岳庭渊的目光越过他看向了他身后的程凉,心中微微有些失望,岳庭渊对他这个皇帝的话,果然不但不重视,甚至可以说是不信任。 他叹了口气,彻底打消了要在这次封赏大会上任命他为丞相的打算。 但自己封赏程太后,还主动让渡出那么大的权力,他为什么也不支持自己呢? 小皇帝有点疑惑,但他被繁杂的政事和变化莫测的群臣关系毒打了一遍又一遍,现在已经开始学会了新的处事原则,即使有疑惑,第一反应也不是愤怒,而是想要搞清楚这疑惑背后的原因。 他把疑惑记住,回去之后可以先跟萧君佐头脑风暴,实在不行还能去询问老祖宗。 “若诸君没有异议,此事便先定下了。“小皇帝扭头看向沈宽,”太后,母后……“ “哈哈哈!吾儿果然孝顺!“沈宽早就跟程凉交换完了意见,抚掌大笑站起来:“虽然本宫与太后并不在意这些,但既然是我儿的孝心,便没有不受之礼。此番乃是封赏群臣之会,其意便是无论皇族勋贵还是庶民、流、氓,只要是秦民,且有功于国,便当按功行赏。本宫以为从本宫和太后开始,倒也合适。太后以为呢?“ 程凉笑了笑:“嗯,合适!“ 小皇帝顿时笑逐颜开,底下的新派臣子们也笑了起来,既然太后都点头了,那这到手的权力自是不拿白不拿。 旧派的臣子虽然有点意见,但这次最头铁那几个要么没有带出长安,要么被小皇帝以各种而各样的理由支出去干活了。如今坐在下面的有功之臣,大半是中原道的新派官员。 剩下的几位,位高却不权重,能在帝后之中、世家之乱、大朝会以及新政改革这么多轮变化中屹立不倒,主要靠的就是中庸,识时务。 这种时候选择反对的话,那相当于同时得罪皇帝和太后,他们又不是清流,何必呢? 小皇帝越发高兴,直接越过了主礼官蒋晟,让全义送上他早已准备好的冠冕、权杖和衣服献给程凉和沈宽。 两个满心等着吃瓜的老母亲敷衍的收下了。 封赏大会顺利进行下去。 先封一批佛教的菩萨,再封各种各样的官员,这些都是实现确定好的,按照流程念名字的话,整个封赏大会的气氛就变得沉闷起来。 到了中午,人还没封赏完。 小皇帝赐宴,大家随便吃了一点,继续封赏。 直到晚霞开始攀上了天空,礼官终于念完了那封长长的名单。 岳庭渊的封赏中规中矩,官职上仍然做中原道的府正,加赐少保,另外赏了个位于长安的官宅,另有一些财物。 岳庭渊并不觉得赏赐少,反而有点如释重负。 他悬着的心刚刚落下去,便听到小皇帝陡然提高了语调:“封赏大会刚刚开始时,监国太后便说了,此次封赏群臣之会,其意是无论皇族勋贵还是庶民、流、氓,只要是秦民,且有功于国,皆当按功行赏。朕以为,蒋尚书的名册上还少了几人!“ 岳庭渊猛地抬起了头,沈宽也是同样的动作。 只是两人神情大不相同,岳庭渊是看向赢婉儿,满眼皆是担心;而沈宽也是看向了那边,却是满脸的兴奋。 “咳,你矜持点!“程凉小声提醒。 沈宽眼睛瞪得像铜铃:“要不是为了这一刻,我早就装病走了好不好!“ 程凉:“……“ 算了,也不重要。 “朕说的不是别人,正是此次洪灾中表现最为出色的五个女子。她们心怀万民,从长安远赴洛阳,与中原道万民一起抗击洪魔,其志不输男儿,其功亦不输男儿。朕这些日子常常探望灾民,寻访官员,总是能听到她们的名字。朕以为,既然说秦民有功于国便当赏,那么她们亦是有功,亦是大秦国民,朕若不赏,便有失了公道!“ 小皇帝自己把自己说兴奋了,抬手一指,全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赢婉儿她们身边,恭敬地颔首:“请诸位姑娘受封。” 五个人的表情都很错愕。 最快平静下来的竟然是曹韫,整整一天,她的心一直都像是落在一片泥沼之中,时间越久,陷得越深,到了现在那颗心已经完全没入了泥沼,再也感受不出什么悲喜。 她甚至觉得身边的程舒和楚宁很虚伪。 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她们这些女人从长安远到洛阳来,拼命工作、拼命帮助别人,不就是因为皇帝说了一句他的皇后要是心怀天下之人吗? 如今说是要封赏,无非便是把她们五个……哦,不对,是她们三个,纳入后宫罢了! 伯父说程家县主不可能嫁给皇上,如今看程太后与皇上的关系,或许也不是那么不可能。 若是她们三个同时入宫。 那皇后,一定是程家县主的。 曹韫看了眼程舒,程舒正在飞快地跟楚宁讲话,神情不但惊讶而且还有点生气。 她们俩感情真好。 若是进了宫,肯定也是会相互照应的。 程家县主有程家为后盾,本就势不可挡;那位楚姑娘虽然出身微寒,但听说她父亲是为了救萧舜臣大人而死,长安萧家对她是格外关照,而萧家人才辈出,现在有两位高官,将来很有可能再出一位丞相。 若是楚姑娘能一直跟程家县主保持同盟,这后宫……怕是没有人能与她们相对吧。 这后宫…… 呵—— 曹韫默默咀嚼了一下这三个字,她发现自己竟然一点都不嫉妒程舒和楚宁。 她只觉得悲哀。 第532章 第二步就没那么顺利了 程舒生气是因为来之前小皇帝不是这么跟她们说的,他只是让她们这五个女子前来观礼,一个字也没提要封赏。 以至于程舒想着散了会还要去练武,穿的是一身方便的短衣。 刚刚上去受封的人穿得都很好看,只有她穿得像是马上就要去打架的,作为一个刚刚开始学会爱美的小姑娘,程舒还是很有意见的。 难不成在沈凌那个白痴眼里,自己就不配穿好看的衣服出现在大家面前? 小皇帝要是知道程舒因为这个原因不高兴,真的会大叫冤枉。 他根本就不在意程舒穿什么衣服,反正只要她一出现,无论穿的是什么衣服,都好看极了。 而之所以没有告诉她们封赏之事,不过是因为此事不确定性很多,若是提前说了,让程舒心里有了期盼,那么若是没有做成,那定然比没有期盼的时候要更失望。 比起曹韫的自我哀怜和程舒两人的没心没肺,五人之中只有赢婉儿是从政治权谋的角度考虑的,她想到了之前听说的流言。 难不成皇上真的要趁这个机会挑选皇后? 说起来,他这年纪也差不多了,本来应该在几个月之前进行选秀,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最后并没有举行。 但皇上不可能没有皇后,他一日没有皇嗣,那些宗室和旧派官员心中就一刻不能得安稳。 如果趁这次机会挑选皇后,倒也是合适的。 而且…… 赢婉儿的目光在程舒、楚宁和曹韫三人中来回逡巡,最后落在了曹韫身上。 如果皇上选定的皇后真的是程舒,那么他完全不需要搞这些花招子,名正言顺的向程家求娶就是了,即便程家态度坚决,那想要改变他们态度的方式肯定也不是在大庭广众下硬逼,那不但不能成,反倒会弄巧成拙。 小皇帝刚刚才给程太后让渡了大权,不可能紧接着就跟程家闹矛盾。 而楚宁这姑娘除了出身不够高之外,她与萧君佐的关系似乎更好。小皇帝跟萧君佐名为君臣,实为朋友,对他而言萧君佐应该远比一个皇后重要。 那就只剩下这个姓曹的姑娘了。 赢婉儿认真打量了曹韫几眼,发现这姑娘其实很好看。 看来皇后的人选就是她了。 五人站在台上,下面一众男人的目光说不上讨厌,却也不友好,更多的是疏离,对皇帝要封赏五个女人并不太感兴趣。 小皇帝开口道:“宗室女赢婉儿在洪灾期间,捐赠粮食万石,棉絮衣物无数,亲自率领洛阳妇人安置难民,分发食物,保证了洛阳城外的秩序,其功甚大。念其已为宗室郡君,又是太后义女,按制本就该是公主。朕便趁此机会,正其名,加封其为孝武公主,于洛阳赐公主府一座。“ 这很平常,群臣连反应都没有,眼睁睁看着小皇帝授爵。 接着小皇帝又依样画葫芦,让赢棠儿继承了原阳郡君的爵位,赏赐了一些东西。 群臣依然没有反对。 就在大家以为皇帝接下来要继续把程舒从县主提为郡君时,小皇帝口出竟然:“……朕,授宁武县主西域军校尉一职,随时补缺。” 什么? 不但下面听封的人精神一振,就连程舒自己都惊讶的抬起了头。 西域军校尉跟宁武县主相比,级别差得可太多了。 按照大秦旧的军制,朝廷能管得着任命的边军最低一级军职就是校尉。 校尉在军中管一营,一般是八百或者一千人,权力不大,距离大将军还差着十万八千里。 但是,它是个实职。 实职就意味着可以在固定的系统中迁升。 国公和大将军同样尊贵,但他们像是两个山顶的人,彼此能看见,想要成为对方却仿佛是在跨越天渊,比如程家继承了国公爵位的人,便这辈子不可能成为都督或者大将军。 而校尉和大将军,就像是山脚和山顶,看起来隔得远,但校尉想要成为大将军,却可以有比较固定的途径。 西域军现在更像是程家的私军,所以程舒可以去投靠自家堂爷爷,在西域军中某个职务。 但那种参军的办法,只是程家的私军参军办法,她这辈子的高度不可能高过她堂爷爷的副将,能获得军中佐将认可,在某些战役中带一支军队,就是她的天花板。 而皇上亲自授的校尉,则是在大秦官僚系统中的实职,是要登记造册的。 如果她能立功,朝廷就得按规矩赏她,若是朝中还有人帮忙,她甚至可以做到更高的官。 只要这个校尉合情合理,那么后面所有的升迁都将是合情合理的。 群臣被前面两个宗室女的封赏弄得有点懵,一时间没人反对,小皇帝也不给他们反应的时间,迅速开始了对曹韫的封赏。 “曹家女曹韫,此次洪灾中利用其高超算学,帮助运送分发粮食,测算水利……朕,授其民部灾情管理司下属防预司主簿……” 话音未落,人群中猛地站起来一人:“臣反对!” 小皇帝惊讶的看过去,发现反对之人竟然是两朝不倒翁,户部老尚书,曹韫的伯父曹苍云。 他皱了皱眉:“曹卿为何反对,是觉得曹家女建的功不够大,还是你们曹家人看不上朕的封赏?”他想要先下嘴为强,给曹苍云戴上帽子。 却不料曹苍云的愤怒快要突破了天际:“皇上,女子封赏应按女子封赏之法,您怎么能将朝廷官职授予她们,此乃阴阳混杂,大逆不道!” 小皇帝的脸一下的沉了下去:“曹尚书这话说得奇怪,曹韫可是秦民?可是有功?朕封赏有功之民为官,敢问是逆了哪个大道?至于阴阳混杂之说亦是无稽之谈,天地相生,方得万物。阴阳交融,便是脚踏其地,头顶其天。天地如此,国家自然也可以如此,曹家女有德有能,朕授她官职,又犯了谁家的忌讳?” 曹苍云脸胀得通红,咬牙切齿:“臣是说,女子的封赏,该有女子的封赏之法!“ 小皇帝冷冷看着他:“朕想听听曹卿所说的女子封赏之法,究竟是什么?” 第533章 皇上做好了硬刚的准备 “女子立功,可以封爵,如县子、县君、郡君直至公主;亦可赏其子、其夫、其父,其兄弟为官;若是非要授其官,也只能授内廷女官,级别低者掌宫中膳食教化,高者……可纳为帝王妃嫔!外庭之官,没听过能授予女子的!“曹苍云朗声说道。 他之所以那么愤怒,在于他今日的预期是曹韫能被选作皇后,即便不是皇后,至少也要进宫成为嫔妾,只有这样他们曹家才能从普普通通的官宦家族变成外戚家族,才有可能更在曹韫这一代男儿都不太成器的情况下,继续保持曹家的势头。 区区一个九品小主薄,他曹苍云稀罕吗? 区区一个九品小主薄,能给他们曹家帮上忙吗? 真要是这样的封赏,他还不如带曹韫回去嫁人! 他们曹家下一代的男儿都不太成器,但是这个女儿却是冰雪聪明,远近闻名的才女,即便不能嫁给皇帝,也能嫁一个前途无量的夫君。 小皇帝对曹苍云的反驳并不意外,他为了完成自己的目标,也是做了很多的准备:“确实,女子立功可以封爵,但朝廷的爵位也不是土豆,一亩地能产几十石。若男子百战方可封爵,女子立一点功就能封爵,这岂不是对男子太不公平。 而若是赏其子、其夫、其父、其兄弟……如今朝廷每个职务都是要做事的,她能做事未必她的父子兄弟也能做事。况且,朕说过,凡大秦子民,有功于国就要赏。若是女子立功,朕却赏父子兄弟,那现在原阳王叔也该做成一部尚书了吧。 再则你说的女官,这可不归朕来管。而且,她们的才能是为国立功的,曹尚书却说是要赏她们入宫去伺候人。朕听起来,这怎么不太像是封赏,反而像是惩罚呢?“ 皇帝话术高不高明另说,他能有有条不紊的站在这里逐条反驳,便向所有人透露着一个信号——他有备而来,而且信念很坚决。 曹苍云有点骑虎难下了,他正在思考如何回击,小皇帝幽幽开口:“曹尚书说的最后一种封赏才是你想要的吧。“ 哇!硬刚!硬刚! 沈宽习惯性的伸手在兜里摸,摸了两下才想起来今天场合严肃,她没有装瓜子来。 程凉端着茶杯,也是饶有兴致。 曹苍云虽然不像以前那些世家子弟那么飞扬跋扈,权势滔天,但人家也是正正经经通过科考做上官的儒家子弟,能在户部尚书的位置上坐那么久也有他自己的几把刷子,他其实可以代表很多人的心声。 小皇帝确实可以用强权实现自己的愿望,但是那样一来,一定会激化起旧派男子和新派女子之间的矛盾。 鉴于男子已经享有了数千年的特权,而且男子和女子之间本身拥有很多不能够割裂的亲属关系,所以这种矛盾的激化,很有可能导致女人的生存环境更糟糕。 就像是大唐时那位女皇,她达到了无可企及的高度,却也让她之后的男人对女子的束缚更加的残忍和严格。 今日之事,他大概率无法完成目标。 但是,程凉很想看看小皇帝的决心有多大,他究竟想要做到哪一步。 曹苍云脸色猛地红到脖子根,然后变得铁青:“皇上乃真龙天子,天底下最神武的男子,天下女子有谁不想要入后宫伺候皇上? 按照惯例,皇上今年就该大选,填充后宫。但您说政务繁忙,多次拒绝。丞相为此甚为忧心,多次在与臣等议事时提到,皇上不早日选妃,早日诞下皇嗣,臣等都没法跟先帝交代! 前些日子,皇上传言欲纳胸怀天下的女子入宫,长安各家女子才纷纷奔赴洛阳,期望得到皇上青睐。如今原阳王府两位宗室女和程家县主、臣家侄女还有楚姑娘立了功,臣以为皇上该兑现承诺,除宗室女之外,另外三位接应纳入后宫,给其名分!“ 程舒和楚宁同时瞪向了曹苍云。 这老大爷好生没道理,说话就说话,拉扯上她们俩干嘛? 小皇帝也撇了撇嘴,要是天下女子都想入宫伺候他就好了! 站在他面前这五个人,至少有四个不想嫁给她。 其中还包括他最想娶的那个。 “曹尚书这话说得稀奇,朕今年不选秀,正是跟丞相商量过后定下的。如今景王、吴王都在长安,宗室王叔都没有着急,曹尚书这么着急是什么道理? 而你说朕传言欲纳胸怀天下的女子入宫……哈哈哈,朕倒是不知道曹尚书也有听坊间妇人传话的爱好啊。“ 嗯……熟悉的配方! 沈宽和程凉一起点头,这是她们当初糊弄小皇帝的话术,转眼几年,他已经可以用同样的话术来糊弄别人了。 这孩子啊,还是能教的! 果不其然,曹苍云的气势一下子就弱了下去。 毕竟这个传闻确实是先从长安妇人中流传开的,他刚刚才表示做天下事的只能是男人,而女子只能身居后宅,转过头便被证实他这个做天下事的大男人,也是会去听妇人传言的。 虽然没有明着侮辱他,但他自己却觉得十分难受。 好在小皇帝没等他难受太久。 “不管你从哪儿听的这话。朕承认,朕确实是说过,大秦皇后必须是胸怀天下,胸怀家国的女子。这个胸怀天下,可不是说说而已。令侄女从长安赶赴洛阳救灾,朕很欣赏,也很感动。可若她的目的是为了取悦朕,曹尚书觉得这能算是胸怀天下吗? 若她不是真正胸怀天下,那她就是欺君,受罚尚不能避免,又凭什么做朕的皇后或者妃子呢?若她确实是胸怀天下,那她肯定也愿意接受主簿之职,毕竟这比早早的入后宫,更能为大秦建功。曹尚书觉得朕说得可有道理?“ 曹苍云哑口无言,他完全没有发现,他的君主早就开始融会贯通这几年两位太后的嘴皮子,在他们不知不觉中,变得伶牙俐齿了。 小皇帝趁热打铁,振臂一呼:“朕要做天下雄主,朕的的皇后便不可能是个只能困于内宅,见识还没有头发长的寻常妇人。至少朕的皇后与妃子,不能差过父皇的皇后与妃子太多!所以,朕允她们做官——只要能有功于国,谁都有可能做官!“ 底下群臣这会儿才猛地惊醒,想起来上面还坐了俩太后。 曹苍云脑子里闪过一道闪电,忽然间就明白了小皇帝在开场时封赏两位太后的意义所在。 他一下子冒出了一背的汗水。 胡闹,这简直是胡闹! 皇帝想要让渡权力给太后,他们管不了;但妇人怎么可能同他们这些男子共享天下呢? 第534章 小皇帝的努力失败了 小皇帝觉得自己的表现是完美的,接下来的事情应该也按着他的设想发展,即便没有人支持也不应该有人反对,就像一开始他封赏两位太后一样,默默的成为既定事实就好了。 但令他完全没想到的是,就在他振臂一呼之后,曹苍云彻底爆发了。 “皇上有此雄心,乃大秦之福!但臣家侄女只是寻常妇人而已,实在受不起皇上的恩赐。俗话说得好,德不当位,必有大殃。愿皇上大发慈悲,可怜臣家侄女年纪轻轻,尚未婚娶,不要逼她抛头露面,去做那些有损清誉之事。臣这就令弟弟带她回长安去!” 小皇帝大吃一惊:“朕既然已经封赏了她,那她就……“ “臣有罪!”曹苍云高声叫道,“若是皇上执意要那么做,臣弟与臣弟妹只能因为教女不严,而自刎于祖宗陵前了!“ 小皇帝沉下脸,咬牙切齿:“你威胁朕?“ 曹苍云跪下,哐哐磕了两个头:“臣不敢!若是曹家儿郎入朝为官,那他便要尊天地君亲师的道理,君在亲前,臣管不了他们。但韫娘儿是个女子,守的从夫从父之礼,若她失节,自然是要责怪她的父亲。“ 他站起来:“韫娘儿,还站在上面干什么,赶紧下来,跟你父亲回家去!“ 曹韫抿着嘴唇,双目一直注视着自己的脚尖。 就在这短短的一刻钟里,她的心情像是那志怪小说里的猴子,时而上天时而落地,撞得胸口生疼,眼泪卡在喉咙管,出不去也下不去。 小皇帝也在问她:“曹韫是吧!天子无戏言,朕说了要赏你,便不会因为任何人改变想法。只要你愿意,今日这主簿你就做定了,且你为天子臣,将来谁刁难你,谁就是刁难朕!“ 曹韫感觉自己的指甲已经掐进了肉中,嘴唇被抿得太紧,以至于口腔中都有了血腥味。 曹苍云和小皇帝的问话,明明只隔了几息。 她却觉得自己已经从青丝少女变成了白发皓首的老妪。 跟着伯父回去,她便会很快嫁人,以曹家的地位,应该会是某个男子的正妻。 若那男子爱她,她也能顺利的给那个男子生出儿子,那么她的日子会好过些,在那小小的宅子中管理中馈,待到儿子娶妻,再将中馈交给儿媳妇。 自己引以为豪的算学可以算的是夫君的俸禄和少量的田宅铺子。只有闲来无聊时,她才会读读那些高深奥妙却再无用武之地的精深算学。 而答应皇上的话…… 她眼前出现的是洛阳城外望不到头的流民安置地,是能填满城外所有道路的运粮车,是运向奔腾大河的水泥,是大坝、是田亩、是房舍…… 天底下能用到算学的地方有那么多啊! “曹韫!“臣子中又响起一个声音,”你是想要为父死在你面前吗?“ 曹韫的父亲官比曹苍云小很多,坐在另一侧,直到看见大哥跟皇帝正面刚起来,才满头大汗的起身喊了一句。 曹韫猛地一惊,心中的幻影瞬间破掉了。 她肩膀一松,行了个很标准的女子礼,脸上浮起一个很大家闺秀的笑容:”回禀皇上,小女子只是尽了些绵薄之力,不值得受赏。请……允许民女随父亲回家。“ 小皇帝如同被重锤撞了一下,身形微微一晃,倒退了半步:“你……你是认真的?这样的机会可并不多啊!” 曹韫头埋得很深,轻轻“嗯”了一声。 “好……好,好……“小皇帝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摆了摆手,”你走吧。“ 曹韫又行了个礼,扭过头,慢慢向下面走去。 一开始她走得很快,像是在逃离;后来速度却越来越慢,在靠近她父亲的那一刹那,她回头看了一眼,然后被她父亲拉进人群,很快便消失了。 程舒轻轻捅了捅楚宁:“她明明不想走的。“ 楚宁点了点头:“可那是她的父亲啊。“ 两人小话说到一般,看见小皇帝神情凄怆的看向她们:“你们俩也不愿受封吗?“ “啊!”程舒赶忙站直了身子,“没有啊,我……臣当然愿意——谢主隆恩!“ 明明谢得很敷衍,但小皇帝一下子就笑了起来:“你不怕武国公和世子反对?“ “我……臣是靠实打实的功绩做的校尉,爷爷和父亲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反对呢?“程舒笑起来,”况且,姑奶奶在此,她没有反对,那就是我们家都不会反对了啊!“ “那……”小皇帝看向楚宁。 楚宁用最小的声音说道:“民女不想做官,但如果您一定想要封,民女想要随阿舒去西域做军医。” “好!”小皇帝当场推翻了自己之前的打算,直接宣布授楚宁做了程舒的副官。 萧君佐刚才在底下就很着急,但他现在的身份地位还不足以站在小皇帝身边陪他辩论。 好不容易曹韫走了,而程舒撑起了小皇帝的面子,还没等他松口气,就听见小皇帝授了楚宁一个军职,他倒吸一口凉气。 秦政已经把大秦的军队和朝廷分开了,授楚宁军职,就意味着她将来大多数时间会待在军区而不是政区,而自己辅佐皇上,目标是要做宰相,必然是长期在政区而不会多去军区。 皇上真的是,自己追媳妇不顺利,也要给别人设置障碍吗?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小皇帝的目的肯定是没有达到的,虽然程舒和楚宁给他留了点面子,但有曹苍云这一闹,反而让她俩接受官职这件事变得名不正言不顺起来,这两个官职不像是因为立功而授,反而更像是因为私宠而授。 别的不说,含金量反正是不太高了。 封赏大会草草收场。 小皇帝蔫了吧唧的回到沈家,刚刚进自己的院子,便听见有福在外面跟全义说话:“烦劳义公公通传皇上一声,两位太后在寝宫准备了饭食,请皇上过去共用。“ 小皇帝哪有什么食欲,他直接走出去:“请福公公回去转告太后和母后,朕没胃口,只想睡觉……“ 有福微微一笑:“太后传话,说若是皇上您不想去,便告诉您两句话。“ “哪两句话?“ “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第535章 老秦这次说得很有道理 沈宽这边差有福给儿子送了话过去,那边也没有真的打算要等儿子过来了才吃饭的意思。 她做了一盆沸腾水煮鱼,热辣辣的油在干辣椒上跳跃,黄澄澄的油光散发着令人胃口大开的焦香。 “所以说,你就真的不能给他想点办法?“沈宽一边夹着鱼片吹气,一边扭头问程凉。 “办法是有,但好办法没有。这种事情在我们那个时代都没能完全成功,他一个封建帝王,跨时代跨得太多了,能不扯到蛋就不错了。想要男女各顶半边天,需要很长很长时间的思想改造。比走近科学还要困难,毕竟神佛不会亲自出现,但是爹和丈夫是会的。“ 程凉飞快地夹了一碗鱼片,然后才放下筷子叹气。 “不过有些事情从现在开始做,确实会比再等两千年再做,更容易些。想要让女子做官,相当于是同意女子和男子共治天下。若女人拥有了经济来源和权力,那么那些有才华的女人必然就会有更高的择偶要求,倒逼着男人需要更努力的学习和进步。 真正优秀的男人会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因为他们能够获得更加优秀的伴侣和资源更加雄厚的后代,他的家族中出人才的机率会增加一倍。 但是那些普通的男人就会很愤怒,因为他们本来可以仅仅凭借男人这一身份获利。只要是儿郎,无论多么不学无术,家中总会想办法用人情也好,交易也好,钱也好,让他们娶上媳妇。而这个媳妇的出现,便可以给他们父亲和丈夫这两重带有控制力的身份,让他们在生活上无后顾之忧,在心理上也能得到自尊心的满足。 而如果让女人拥有了和男人一样读书和参与社会生活的权力,那么他们需要凭借的就不能只是男人这一身份了。他们需要学习,需要奋斗,需要很努力,才能获得一个比较优秀的配偶。这付出的代价就很大了。 所以,你儿子想要做的事,要得罪的不是某一个阶级,也不是某一些人,而是数量极为庞大的普通男人。以现在的情况来看,就是大秦的整个基石。就连我和秦政恐怕都很难支持他这么干下去。“ “可他没错啊!“沈宽也放下了筷子。 “所以,要想办法,要很慎重。“程凉低头开始吃鱼,”要是你儿子足够聪明的话,现在应该已经在给秦政写信了吧。“ 话音刚落,紫苏进来报告:“启禀主子、贤宁太后,秦先生求见。“ 沈宽翻了个白眼:“你俩靠脑电波沟通吗?“ 程凉一边吐鱼刺,一边摆手:“我真不知道他这个时候回来。“ 秦政大步流星的走进来,手里还拽着一只鸟,估计是刚从隔壁远飞出来,还没出围墙就被“自取“了。 “吃饭了吗?“程凉用眼神示意碗筷都在旁边的架子上,让他自取。 秦政盘腿坐在程凉侧面,看了看她碗里的鱼片,转身取了一副碗筷,很自然的夹了一块鱼,一边低头挑刺,一边说道:“先说军队的事情,可好?“ “嗯,说吧。“程凉没抬头,继续苦干实干。 “改革很顺利,韩金堂和宗大泽都很配合,另外提拔了一些将领,新征募的士卒多为庶民之子,每都增设一位宣讲官。另外在八卫之中皆设了两百人的炮兵营,现在已经跟着张道一回长安去学习炮的操作了。这次治水过程中,他们也见识了用火药来炸堤,兴致很高。“ “嗯,你办事,我们没啥不放心的。“程凉又吃了两片鱼,”具体的写报告存档就是,现在咱们主要还是谈你那个不知道几世孙,他现在有个惊天目标,你已经知道了吧。“ “刚刚才知道。“秦政掏出那张信纸,沉吟片刻,”不知二位如何来看?” “我觉得吧,在上层倒是有可能实现,比如他强行要封阿舒做校尉,吏部最后也肯定会同意。将来阿舒到西域军中任职,上面大都是自己人,只要程家不跟皇家闹掰,她应该真的能做到比较高的武职。只是吧……”程凉明显有话没说话,但她停了下来。 秦政默契的接上了:“只是这毫无用处,跟阿舒直接去西域做私兵没有区别。凡是形不成惯例的,都不能算是改变!” “所以,你有什么见解?” “我不赞成从上至下的进行改变,甚至觉得今日的封赏是个败笔。”秦政很认真的说道。 沈宽嘶的嗦了一口柠檬水,饶有趣味的抬起了头。 今天的老秦很刚嘛! “小沈同志之前写的五权分治我看过了,整体上我没有意见,而且觉得可行。但是,有一点,大秦律是否可以制约皇上,大秦律又该如何确定。” “大秦律当然可以制约皇上,理论上大秦律可以制约任何人。”沈宽立刻吐掉竹管,为自己的论文努力打call,“我写之前就查过律法的制定和修订方式,从大楚开始就已经比较科学了。 律法由刑部负责修订,修订好了之后,会分别进行五次审议,这五次审议分别是在不同的人群中进行,五次都通过,再由皇上签订诏书,公告天下。在这个过程中,皇帝可以参与修订,但进入到审议环节,皇帝就不可以参加了。 这很科学啊!我觉得我们也就是规定一下修订的时间和条件,不允许皇上和刑部想啥时候改就啥时候改,再完善一下审议的方式、时间和参加者。也就可以了,没必要再单独拎出来说一下。” “既然如此,程舒和楚宁没有通过考试,便被授予官职,这是不是就偏离了你们想要制约皇上的愿望呢?” “啊?” “嘶,这……” 秦政的这个角度太过于清奇,以至于程凉和沈宽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 秦政很认真的说道:“如果他现在,想要让女子做官,便能靠皇权完成这一点;那么将来他想要让大罗人做官,想要圣光帝国的人做官,想要任何一个他宠信的人做官,岂不是都可以靠一句话办到?虽然他的初衷是很进步的,但君王擅改制度和法律,这不是我们想要的,对吗?“ 程凉严肃起来:“嗯,你说得有道理。“ 秦政将那张信纸捏成一团:“既定事实没有用,他想要让程舒名正言顺的成为大将军,就必须让大秦律允许女子参加考试和任官。这是个史诗级的任务,我们现在没有精力,也没有那个空闲的时间帮他。若是他真能完成这件事,他必然会被历史永远铭记!“ 第536章 观摩百业学堂 小皇帝给老祖宗写了信,但没有收到回信,因为老祖宗亲自找他和萧君佐谈了一夜。 谈的是什么不知道,但第二天早上,熬了一晚上的小皇帝却跟打了鸡血一样,拖着萧君佐,盛情邀请了程舒和楚宁,四个人只带了几个随从,就直奔城郊的百业书院而去。 百业书院建在洛阳城外的一个小山坡上,没有房子,只有齐腰高的院墙和一个挂着牌匾的院门,目测院墙里面能坐一两百个人。 小皇帝鬼鬼祟祟的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猫着,全神贯注看着学堂。 很快就有小孩子上了山坡。 慕容生拎着一个书箱走在他们中间。 辰时正刻,那些小孩子把院子填得满满的,慕容生开始教他们读书。 读的内容小皇帝从来没有听过,好像是什么“阿波吃的鹅佛鸽,磕衣鸡磕了摸了“,读了十几遍之后,慕容生开始在板子上写字,每写一个,下面的小孩就跟着读一个。 转眼之中,一上午就过完了。 全义送了饭过来,小皇帝一边吃,一边接着瞅慕容生的学院。 只见他脱了长衫,亲自开始和面,几个小孩趴在地上生火,其他的小孩帮忙将搓好的饼子贴在炉灶上烘烤。 大概花了一个时辰,他们吃完了午饭,又开始跟上午一样,毫无趣味的识字游戏。 未时末刻过了一会儿,那些小孩子起立鞠躬,显然是已经完成了一整天的功课。 慕容生将来他们送出了学堂,反身回来又给自己做起了饼。 “这就结束了吗?“程舒完全不能理解她们为什么要在这儿坐一天。 但小皇帝兴致勃勃:“没有,这只是百业学堂的童子课。” “所以,我们还要在这里做多久?”程舒表示疑惑。 “等一会儿,再等一会儿我们就下去。”小皇帝低声说道,“这可是老祖宗让我们来的,肯定会不虚此行!” 毕竟是师傅说的话,程舒叹了口气,选择服从。 又等了一个时辰,陆陆续续有白马书院的学生到了学堂。 接着路上又出现了很多青年人。 他们有的是农户打扮,有的是工匠打扮,看起来都脏兮兮的,衣服也不太好,但都很有精神的样子。 小皇帝眼睛一亮,扭头招呼全义:“快把我们的衣服拿来,我们要下去瞧瞧了!” 四人也不是第一次混迹在匠人农户之间了,动作麻利不说,再穿上那些烂糟糟的衣服时,竟然还感到了几分快乐。 慕容生完全不知道自己的学堂混进来四个大佬,他按照平时的流程招呼着大家坐进学堂。 “今天咱们学‘木经’上的字。”他拿出木经的印刷本,开始读起来。 下面的学生就不像是小孩那样好好跟读了,他们几个人看着一本书,听得很认真,时不时抓耳挠腮,时不时又进行讨论。 慕容生读完一章就停了下来:“下面是自由讨论的时间,有问题和不认识的地方,上来问我!” 马上就有人拿着书走了上去。 小皇帝听见有几个人在低声说:“上面这种法子,俺爹的师傅以前就会,只是他没有教俺爹,没想到这书上竟然有写。赶明儿我得让我爹也来听一听,说不定回去就能弄出来。” “明儿可不是木匠的课,下次讲木经得要七日过后了。我其实更想听欧阳子,我大哥就是铁匠,他上回来听了欧阳子,回去竟然真的打出了一把好刀。只是他脑子不好,记不住,第二天就全忘了。你说咱要是真能自己认字,自己有本这样的书,那不是一下子就能成名匠吗?” “慕容先生说了,咱们各行各业的前辈留了这么多经验给咱们,咱们不光自己要学,还要总结,把咱们的经验也传给后辈才是!” “白马书院的人都等着呢,就等咱们有好主意。我听说,他们要是不能着书立传,他们就出不了师!“ “没那么夸张吧。“萧君佐低声说道。 小皇帝四周环顾,眉毛皱得越来越紧,转了两圈,他终于是忍不住了,悄咪咪的坐到两个正在聊天的木匠身边:“怎么来学堂的只有男子呢?” “啊?”那两个木匠被他吓了一跳,扭头见是个半大小孩,旋即哈哈大笑起来,“女人都在家里生娃呢!怎么可能到这里来抛头露面,这里全是大老爷们,谁家娘们敢那么不检点,她家老爷们非揍死她不可!“ “所以女子也不能做木匠是吗?“ “哈哈哈,你小子该不会是个娘们扮的吧,别说木匠,什么匠也都没听说过让女人做的。咱们这啊,是正经营生,跟下九流的不一样!“ 小皇帝抿了抿唇,勉强笑了一下:“两位哥哥家可有女儿,她们便什么都不用干吗?“ 左边一人的脸立刻垮了下去,右边那人哈哈大笑起来:“小兄弟,你可真会戳人痛处。我这位老弟那婆娘,去年刚刚给他生了个闺女。加上前面三个,家里都有四个闺女啰! 你说说这,一个两个还好,现在朝廷仁义,田里地头的活儿多了,她们在家磨磨土豆粉,给人缝补缝补衣服,养两个牲口,也还可以。 但这四个闺女,啧啧啧,赔钱货啊!赔大钱!不像我们家,四个大小子,老大今年都十岁了,再长长能跟我学手艺,等到加冠成丁,还能分田地。这老了,也不用愁哦!“ 左边那人恨恨瞪了小皇帝一眼,呸的吐了口唾沫,站起来就走了。 右边那人见真把朋友说生气了,连忙站起来也跟着追了过去:“嗨,你那婆娘不是又怀了吗?现在这日子好,迟早能生个大胖小子……“ 小皇帝重重叹了口气,抬起头看向月亮。 萧君佐挤了半天挤到了他身边:“阿舒她们都跑不见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发呆?“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我知道老祖宗为什么要让我来百业学堂了。“ “啊,为什么?“ “他想让我看清楚,我要面对的阻力有多么强大。“ 萧君佐沉默了一下:“那你还要继续吗?现在也没有人反对阿舒做校尉,将来她在西域军中也不会被人……“ “不行!“小皇帝斩钉截铁,”我要做!我必须要让她名正言顺的做大将军,不光是西域军的,就是大秦的大将军,她也做得!“ 第537章 百业学堂要扩大规模 “宣慕容生觐见!“ 慕容生整理衣冠,带着些许地忐忑踏进了沈家大院。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皇上会忽然召见他。 第一次近距离地看见皇帝,他心情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 “草民慕容生恭请皇上圣安。” “嗯,安,平身。”小皇帝一本正经的点头,示意全义,“赐座。” 全义搬了把椅子进来,慕容生小心翼翼坐了半边屁股在椅子边缘:“谢皇上赐座。” “朕今日召见你,主要是说百业学堂之事。据朕所知,百业学堂所用的资金皆是由太后所出,是吗?”小皇帝问道。 慕容生立刻离开椅子,重新拱手:“启禀皇上,百业学堂其实没花多少银子。那片地原本是个沈家的庄子,他们借给我们用,并没有收钱。 学堂里的学生都是些匠人农户之子,没什么讲究,草民连桌椅都没有购置,只是让他们跟着在地上写写画画。 太后给百业学堂提供的最大帮助,是启蒙的音律话本和各行各业的珍藏经传。不过,草民发誓,绝对没有外传。“ “你别那么紧张,朕又没说这件事不好。”小皇帝无奈。 为什么不管跟谁提到太后做主干了什么事儿,都会让他们很紧张呢? 以前自己没亲政的时候,太后不也干了很多事情吗? 慕容生本着少说少错的原则,低头不说话了。 虽然在封赏大典上,皇上给了太后参政之权,但谁知道那是真心还是假意。 这些神仙之间的相处,他们这些小人物不敢猜,也猜不透,反正越谨慎越好。 “朕打算拨一批人和一笔银子给你。”小皇帝直奔主题,“像百业学堂这种学堂,每个州城都应该有一个。“ 慕容生有点惊讶:“可是每个州城都有县学了啊!” “县学是县学,县学学子的目标多半都是考科举,最不济的也要学会读书和写公文,考童生或者聘小吏,将来去参加廷考。“小皇帝严肃的竖起手指,”朕以为,百叶学堂要做的事情跟县学不一样,主要是有两件。 其一、是通过童子课,让尽可能多的小孩子识字。这样朝廷的政令才可以更容易被百姓所了解,朕的爱民之心才不会被曲解。 其二、你每晚给各业之人讲授匠人经,此举甚好。朕自己有矿山,又管着工部,外祖父家现在更是开始涉足实业,各地都需要大量经验丰富的工匠。朕以为,每七日将一卷书,太少! 朕回长安之后,会责令书局加印匠人经,你不但要给他们讲,还要抽他们考试。然后把那些优秀的匠人推荐给朝廷。” “皇上的意思是……要给他们官做吗?”慕容生更加震惊了。 小皇帝摇摇头:“不是做官,但有机会加入朝廷的铁厂、矿山或是其他什么地方,总归报酬会很丰厚。当然特别优秀的,也可能会送到长安公学去学习,学习一段时间之后,直接参加某个部门的特殊廷试,通过之后,也可能做官。” “这……皇上能给多少人和银子,希望草民营建多少这样的学校?”慕容生又问。 “具体的人数和银子,朕暂时没有概念,主要看你需要多少。”小皇帝很温和的说道,“朕的意思是明年的这个时候,中原道每个州城都有一所百业学堂,你觉得能做到吗?” 慕容生眼睛都瞪圆了,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啊!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去:“百业学堂主要是教人识字,学堂的先生只要识文断句即可,寻常童生,甚至那些没有功名的落魄书生都可以胜任。只是如今中原道的识字之人都已经在为朝廷做事,若是朝廷能替草民找些这样的人。不用一年,草民便有信心让百业学堂遍布整个中原。” “没问题,人可以给你找到。但能不能收服他们,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小皇帝很淡定,他已经想好了从哪儿去找人,“朕还有个要求。” 慕容生直起身子:“草民听着呢!” “朕刚才说了吧,让尽可能多的小孩识字,是为了让朝廷的政令能够通行。古语有言,家有贤妻,胜过良田万亩;家有慈母,胜过公侯万代。朕以为,让那些男孩儿识字,只能利此一代;但若是也能让那些女子识字,便可利两三代。 朕的意思是,百业学堂的童子课不禁女子。你若是能在这一年之内,让一千个女孩儿主动参加童子课,并且学会识字。那朕会追加人和银子,百业学堂可以继续像其他诸道发展。或许,朕还会在国子监下专门为诸位设个位置。“ 慕容生皱着眉头,没有说话。 小皇帝也有点紧张了,但他想想自己让全义查来的慕容生的履历,此人以前各处奔走为人上课,倒是也不禁女子旁听。 “皇上,这很为难。”慕容生开口道,“若是年幼的女儿与男儿混学,尚还好说。若是年满七岁,便不可同席。但不满七岁的孩子,其实是学不会什么东西的。” “那就让她们学到七岁,能学多少是多少。七岁之后,若是自己和父母也愿意,你也一并教授。若是不愿,不做勉强。” 慕容生又沉默了一会儿:“那兴建的百业学堂可是要以朝廷的名义?” 这问题问得,小皇帝也沉默了。 许久,他艰难的摇了摇头:“暂时不能,朕给你的银子也是从私库中拿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此事朕也有参与,如果有什么不好的后果,朕会同你一并承担。“ 慕容生垂眸,他在心里暗自叹息了一声。 皇上果然也知道,让男子与女子同学,会造成很大的影响,或许会遭致大量的反对。 但他还是说愿意跟自己一起承担后果。 这话,听听也就罢了。 天子是不会犯错的,即便是错了,那也是他慕容生的错。 慕容生闭上眼睛,脑子里一遍一遍回忆他从少年立志开始,一直到求学求到了白马书院。 他遇到过很多人,男女老幼,不计其数。 富贵人家的女儿少有不识字的,穷人家的儿郎也少有会读书的。 那么能不能去百业学堂,跟男女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只是个教人识字的先生罢了。 “皇上,草民所立之愿,是天下人人皆可读书;草民所信之理,是读书识字不仅仅是官吏需要学的,天下百业之人,若能读书识字,必然会比不读书识字之人更能在业内有作为。既然如此,皇上想要让女子也识字,草民并不认为有何不妥!“ 呼—— 小皇帝松了口气。 慕容生也松口了气,如果将会是他慕容生的过错,那么也是值得一犯的过错! 第538章 他或许会是我们中最有出息的 慕容生离开沈家,踏着被秋老虎烘烤得黄尘飞扬的街道回到了白马书院。 荀昴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院子里,盯着一起一落的锅盖出神。 “荀兄又在看沈太后的锅?“慕容生心情好,主动向荀昴打招呼。 荀昴仿佛是没有听到,头也不回。 “嗨,你别管他了,他现在出了吃饭睡觉就盯着那口锅看,都快魔障了。“慕容生一抬头,一只藤球从照壁后面飞过来,没等落地,便被转过照壁的年轻男子接住,“你算是熬出头了,前有太后亲顾,后来皇上召见。你所知迟的早能由所行再变成所知,到时候全天下都会晓得你慕容生的名字啰!” “梁兄不也是吗?”慕容生笑了笑,“皇上和太后们都会留下来看完蹴鞠比赛再走,这难道不是对你学说最好的肯定?” “哈,远远不够。”梁春哈哈一笑,“你真该加入我们蹴鞠队,否则就白瞎了这么高的身高。我以前不明白,君子六艺中为何会射术。直到接触到了蹴鞠,我才明白夫子所言的射,并非单纯的射箭,而是礼。 人与人,国与国,族与族总是难免会有相互争斗的时候;若是没有礼做约束,那岂不是杀得血流成河,乱七八糟? 但你看看我们蹴鞠就不一样了。 奋勇争胜,不到最后一刻决不放弃,是为勇毅;刻苦练习,不辜负支持我们的人,是为信义;相信队友,做好自己位置该做的事,也相信其他位置能做好他们的事,这是仁义。 有此三者,即便发生争斗,也可以是荣耀的! 如今我知,参加蹴鞠队是行,但是还不够。我希望大秦天下能有更多的蹴鞠队,将来大罗、天竺、西域诸国、南洋诸岛还有更远的圣光帝国,也可以有蹴鞠队。我们可以靠着这一个球,相互认识,相互理解。这才是我要行之事,要成之知。“ “希望你能成功。”慕容生诚恳的说道。 就在他俩说话的功夫,荀昴已经从原来的位置上离开了。 慕容生看着他刚才坐的地方,轻轻叹了口气:“我听说工部来邀请过他,想要让他参加工部下半年的廷考,给他推荐生的名额,但是他拒绝了。” 梁春将球踩在脚下,也叹了口气:“他说见识了水泥的妙处之后,他相信朝廷本身便有心,也有能力四海的道路修得四通八达。他去了工部也不过是做一个带路的书吏罢了,他想做更大的事。” “什么更大的事?” 梁春摊了摊手:‘这就不知道了。不过,上次长安不是送了一大堆跟鬼画符一样的图纸过来吗?他全部誊抄了一份,没事就在屋里琢磨。就在洪灾前不久他还去了一趟宣城的争鸣宫,说要去拜访那边的墨门子弟。我看他就是魔障了。“ 慕容生却不这么认为,他用自己两米多的身高凑到锅边看了一眼,除了一锅烧开的水,啥也没有。就这东西,看五分钟就困,荀昴竟然能看那么久,他一定是想得比他们都深刻。 “我觉得荀兄会是我们书院最有出息的。“ 梁春撇撇嘴:“他会很有出息,但我们一样会很有出息,你这个最字,我不敢苟同!“ 慕容生笑了笑,一脚将梁春脚下的藤球踢飞了出去。 藤球划过后院,荀昴坐在书斋里,埋着头画图。 这次洪灾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水,有很巨大的能量。 道家说,上善若水;阴阳家说,太一生水。 天下至柔可以克至刚。 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法理解水的力量,但对于他来说,水的力量既然可以顶开锅盖,那或许也可以顶开其他的东西,或者拉动其他的东西。 比如说马车。 但是不行,他已经做过很多尝试了,都不行。 可是沈太后绝不会平白无故烧水给他们看啊! 她就是想要告诉他们,水有巨大的能量。 可这能量该如何使用呢? 该如何使用啊! 荀昴将手里的纸揉成一团,愤怒的抱住了脑袋。 看来他是时候出去游学了,去见更多的工匠,去见更多的墨门子弟,他迟早有一天,能让车马向行舟一般,靠着水的力量在道路上疾驰飞奔。 到时候,从洛阳到长安,可朝发而夕至也! 白马书院的学子们开始重新投入他们自己的领域,也意味着洛阳的秩序大致恢复了正常。 岳庭渊从封赏大会之后,就开始出差,到处巡视各个州县的灾后重建工作。 程凉和沈宽难得的拥有了闲暇,每天吃吃喝喝,等着看长安皇家书院和白马书院的蹴鞠比赛。 比赛当日,可谓十巷九空。 大家里三层外三层,似乎是在借这一场球,宣告他们的太平日子又回来了。 比赛的结果是白马书院主场获胜! 梁春作为队长,被洛阳百姓抬着游了半座城。 赢浩然作为输家的队长,十分愤怒,当场拍下战书,要求来年再战。 看完比赛,又盘亘了两日,大家才启程回长安去。 进城的第二天,两封急报便一前一后送到了程凉手上。 “西域和南洋同时来了信,你们说,我先看哪一封?“程凉舒舒服服围炉烤火,顺手抓了两把小米给那两只飞来的信鹰添上。 沈宽在她旁边烤花生和土豆片,一边烤一边吃:“反正都不会是什么好消息,我觉得最好是都别看,等吃了饭,我回去睡觉,你和老秦在慢慢看。“ 秦政倚在门口,抱着双手看程舒练武。 就在他们去抗洪的这几个月,程振武他们这帮悲催的勋贵终于是从楚南或者回来了。 秦政从母巢里拎出来的一大堆母蛊中确实有可以解他们噬心蛊的母蛊,但那由于他的粗暴快递,导致那些母蛊吓得半死,无论如何也不肯从巢里出来。 虽然最后是保住了性命,但那其间受的罪……简直是没法说。 这帮勋贵是躺在车里被运回长安的。 出于对兄长们的关心,程凉回长安的第二天,就到武国公府上来看望他们。 可惜的是,眼瞅着都中午了,程振武他们还没能起得了床。 第539章 大罗的局势变化 程凉闭着眼睛抓到了西域那边来的信,一拆开,眉毛就拧到了一起:“沈乌鸦,你还真是说对了,完全没有好消息。” “那不是很正常吗?”沈宽又抓了一把花生放在炉子上面烤,“护送阿罗憾他们到大秦来镀金这么重要的事情,伯尔萨家族都会交给贝斯那种白痴,那就完全可以说明他们手上已经没有什么厉害的人才了。 这种衰落的家族,不想着抱团取暖就算了,还玩养寇自重的把戏,怎么看也都是没有前途的。信上怎么说,伯尔萨家族是不是被灭掉了?“ “倒是没有被灭掉。”程凉已经读完了这封信。 为了便于信鹰传递,信写得很短,但包含的信息很多。 “萨尔曼与其他几位王子和伯尔萨家族的联军在索达河东岸激战,将他们尽数打败。然后在特里城宣布成为了大罗新的国王,号称萨尔曼二世。 在他还是王子的时候,就就迎娶了特里家族的姑娘,后来没经过他爹同意,娶了圣光帝国一位公爵的女儿,现在他在加冕仪式上宣布迎娶阿拉泰家族的女儿,并且接受了圣光帝国大祭司的加冕,当众宣布信仰火光派。 当天晚上,他便在特里城大开杀戒,捕杀了超过三千名本源派信徒,烧毁掉了特里城中所有的本源派的神庙。就在八哥写信的时候,萨尔曼已经拉起了一支超过十万人的军队,直奔伯尔萨、萨珊河波利斯三座城。 伯尔萨家族向远征军发起了求助,但同时萨尔曼也派使者到了远征军营地,示意他成为国王之后依然会是大秦的盟友,希望大秦不要干涉他们的内政。萨尔曼还安排了使团,说是要前往大秦面见皇帝,现在已经从远征军营地出发,准备前往疏勒城面见西域大都督。“ “你觉得那个萨尔曼有几分诚意?“程凉放下信纸,问道。 “没有诚意!“这回却是秦政抢在了沈宽之前开口。 “为什么?“程凉问道。 “他在登基当天就杀掉了三千名本源派的信徒,,说明他本身是个狂热的宗教主义者,这样的人是不能够允许有与自己不同信仰的人存在的。等他杀光了大罗本源派的信徒之后,他的圣光又将照向哪里呢?“秦政依旧抱着胳膊,目光却看向了天际,”你别忘了,那个威廉并不是彻底被杀死了。“ “你觉得这只是缓兵之计?“ “对,如果是我的话,收拾完国内的政敌之后,正好可以借着对大秦宣战,将国内遗留的矛盾转嫁出去。战争会带来巨大的伤痛,但也正是战争,会带来巨大的凝聚力。特别是,如果他的理由特别充分的话。“ “我们得有一个主基调,打不打,谁去打,怎么打?“程凉从旁边取出纸笔,写下了问题。 “现在不打,将来我们就只能被动防御,西域怕是永无安宁之日了。”秦政说道,“我不是什么和平大使,我原本就只是个战士。保护我的国家,是我的使命!” “好,那就是要打。”程凉示意秦政不要那么激动,在第一个问题后面写了个“战”字。 “谁去打,目前远征军都督是我八哥,好多年不见了,但他小时候就特别能打,被父亲夸赞是程家兄弟中最像老祖的人;西域军都督是他双胞胎哥哥,他也挺能打的,不过做了西域军都督之后,周围都是我们的附庸小弟,没有可以打的,现在更偏地方政务官。 如果让七哥做主帅,而八哥做大将军的话,两人在合作上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就是不知道皇上和其他朝臣怎么想,还有管理军需的人该用谁。 “ “这事我去跟赢凌谈。”秦政淡淡的说道。 其他的事情他需要谦虚,但说到打仗,他有信心排在这个时代军事家的榜首。 ”嗯,我知道你很能打。但现在的问题是,直属远征军都督的军队是两万人,直属西域都督的军队是三万人左右,这些都可以说是百战老兵。对上长安禁军,一打二都没问题;对上大秦地方军,保守估计可以一打五。 我们假设萨尔曼手下有三分之一的人拥有西域两军的实力,剩下三分之一拥有禁军的实力,最后三分之一是地方军实力。他拥有数百万可以号召的大罗百姓,我们在西域的所有城市和属国人口加起来不到一百万。 而且,甭管是什么理由,我们这么明目张胆的进去,在他们的人民眼中,我们就是目前在人数上,我们侵略者,他们的反抗意识肯定比西域那些百姓的进攻意识要强。 在人和上,我们不占优。 目前能够大规模囤积物资的只有疏勒城,那地方距离大罗边境一两千公里,绿皮火车得走两天,靠车马骆驼的话,三个月才能走一个单程。更别说疏勒离长安还有一两千公里。我们这里治水花了好多钱,灾后重建还要花好多钱,接下来你也不能保证就没有天灾了。 而大罗人在本土作战,甭管我们怎么看萨尔曼,在大罗人眼中他都是正儿八百的大罗王子。他们断没有支持外人去打自己王子的。萨尔曼外可以靠圣光帝国从海上补给,内可以从大罗百姓那里获得物资。 所以,在地利上我们也不占优势。 我不是质疑你打仗的水平,我是说未料胜,先料败,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打不赢怎么办?“ 秦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在你眼中,我就是个热衷于打仗的莽夫?“ “当然没有,好好说话,别上纲上线。“程凉敲了敲桌子,”咱们现在不谈感情啊,我作为项目总监,需要你拿个能够说服我的方案出来。“ “好,我给你一个方案!“秦政认真的点点头,”首先,虽然说我们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但是萨尔曼不撕破脸,我们就不撕破脸。 他不是说希望跟大秦友好相处吗? 那我们就先答应跟他表示友好,但是大罗打仗,总会有流民流入西域,这些流民会形成不安定的因素,所以我们加强军事戒备,这没有问题吧。“ “嗯,倒是个理由。“程凉点点头,这个理由她觉得不用秦政说,程八爷自己就能想到。 秦政勾唇一笑:“接着为了表示友好,我们把他的弟弟送回国去,这也很合理吧。由于大罗国内战火连天,且征战双方都是嫡亲的兄长,阿罗憾留在边境上等他们把仗打完,这也很合理吧。而他身为大罗王子,且是波利斯家族本来就是本源派,暗中庇护那些本源派的信徒,就也很合理了吧。“ 第540章 对大罗的作战计划 “哦,你这样一说,还真是很合理。“程凉点点头,”可是萨尔曼已经正式坐上王位了之啊!他让我们把阿罗憾交出去,我们怎么办,还不得撕。“ “这个你没经历过,可能不是很明白。按照流程,大罗国王正式即位之后,要拿着国书来见大秦皇帝,双方互通国书之后,老国王和我们签订的一切条约才正式生效。他没有完成这一步,那么在大秦这里就永远只是王子。既然他只是王子,那他就没有资格让我们把阿罗憾交出去。除非他能拿出有大罗王印玺的国书,可是……“ “哈哈哈,对啊,印玺在我们这儿。“程凉一下子就理解了内在逻辑,”萨尔曼想让大秦交出阿罗憾、印玺和权杖,就是被大秦承认的大罗王;而想要被大秦承认,就必须有带印玺的国书。所以,只要我们不想,他就永远也不是合法的大罗王。“ “对,但这只是扯皮的法子,并不是真正的杀招。“秦政笑眯眯的竖起手指,”真正的杀招有好几个。 其一、要让大罗人知道冈比西斯实际上是把权杖和印玺传给了阿罗憾,人参不参与另说,名声先要参与到这次争王之战中去。 其二、聚拢拥护派民众,争取中立派民众,悄咪咪的帮助他拉起自己的根据地。远征军需要做的是前期的保护以及萨尔曼翻脸之后的战斗准备。 其三、把我们的人用一种更特别的方式送给他,趁大罗现在一片混乱的时候,树立起阿罗憾的形象。“ “比如说……“ “比如说大罗境内出现了一批特别厉害的侠客、刺客或是其他组织,哪个王子都不服,偏偏阿罗憾一出现,大家就俯首帖耳,立刻归附。“ 程凉一愣,再次大笑起来:“你是要给他整个主角光环?” 秦政点点头:“可以这么说,舆论很重要啊。除了真正的大秦始皇帝之外,哪个开国皇帝身上没有点神话色彩?上次论长生不老之时,我就认真反省过了。我或许不应该对这些东西那么抵触,只要我把它当作舆论学或是传媒学,就很正常了。” “那要是阿罗憾不配合呢?” “我觉得他会配合的。”秦政又想了想,“若他不配合,说服诺曼归国也是可以的。只是相对来说,阿罗憾对于大罗人来说知名度更高,他的形象很难被模仿。如果他们两个都不配合的话……希望你能允许我用些强制性的手段。” “嗯,我也觉得他会配合的。”程凉松了口气,看样子秦政口中的打仗,并不是带着兵就往前面冲的形式。 不过也对,当年他可没有这么深厚的内力,也不知道自己可以不死,要是都用那么没有技术含量的方式打仗的话,大秦的疆域也不会那么辽阔。 “按照你的计划,可需要大量能打、忠诚且还有组织能力的人潜入大罗,我们……“程凉停住,歪着头思考了两秒,”好吧,我们好像还真有很多这种人。“ 秦政点点头:“军中和夜香会也有很多能用的人,我会挑一些组成一队;然后跟古大雕带的龙鳞侠士从不同的地方潜入大罗,进去之后,再分散开。到时候,我亲自来做总指挥官,负责这次特殊行动。“ 程凉觉得很合理,两人相视一笑,眼瞅着就要把这个计划定下来了。 忽然,沈宽开口了:“那什么,虽然看你俩谈这种工作恋爱也挺有意思的,但我还是不得不无情的打断你们一下。” 程凉翻了个白眼,她俩搁这儿研究国家大事,沈宽在旁边兴高采烈堆了一桌花生壳,而且花生壳下面还压着信纸,她也不怕烧了! 等等—— 这好像不是刚才看的那一封。 沈宽把信纸上的花生壳扒拉掉,抖了抖:“你们刚开始讨论的时候我就已经拆开了,后来光顾着看你们讨论了,没来得及说——你俩要不把这封信看完,再决定北边的事儿吧。“ 程凉接过去,一目十行的看了三秒钟,就轰一声站了起来,并且直接带倒了面前的桌子。 花生和烤得土豆片撒得到处都是,沈宽嗷一声,像一只猫一样窜上了旁边的坐榻。 秦政第一反应是抓起那个并没有被打翻的火盆,带着内力猛地掷向门外,火盆和里面的炭火还在空中就碎裂成了点点火星。 紫苏、玉娘、有福还有练武的程舒全都冲到了门口。 “主子,怎么了?“ “姑奶奶,师傅,沈姑奶,你们……“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恢复淡定:”没事,秦先生想给哀家放个烟花而已。“ 烟火? 大中午的? 这花生还能吃醉人吗? 四个人齐刷刷的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秦政。 秦政用拳头顶在下颌处,咳了一声,若无其事的转身去扶桌子。 程凉摆摆手:“好了,都下去吧。叫人再送个火盆来就是。“ 沈宽也从坐榻上坐了起来,招手喊道:“再拿点土豆花生和瓜子,豆腐干要是有也来点!对了,阿舒啊,你都练一上午了,歇会儿,去问问你母亲和奶奶,咱们什么时候能吃饭啊!“ 程舒看了看她们,也没问啥,点点头,转身走了。 好在她们为了谈事情,要的是武国公府最偏的院子,除了三个贴身下人和程舒,没有让别人来做陪,否则秦先生大白天给太后放烟火玩的轶闻就真得被传出去了。 “刚才没有被烫到吧。“秦政重新摆好桌子,却没问是什么让程凉如此惊讶,而是仔细打量,确定她真的毫发无损,才将目光落到那封信上,”写了些什么,找到程傲了吗?“ “找到了。“程凉咬着嘴唇点了点头,”严格来说,不是找到了,而是在南洋,有个很出名的程傲。他在高宗时期带领着十几艘船以寻找黄金大陆为名向西行,从此之后便销声匿迹。 但这一百年中,经常会有渔民或是海盗,在茫茫浓雾中看到曾经的那十几艘船。一般遇到了这只船队的人,都会消失。 但时间长了,总还是有人能逃回去,他们都说那十几艘船跟一百年前南洋舰队的船一摸一样,而且船上的人穿的衣服都是一百年前南洋舰队的军服,而船头上一直站着一个将军。 后来南洋几位大舰长联手去找过一次。他们回来时损失惨重,那些幸存者都精神失常,像是见了鬼一样。从他们口中得知,那个站在船头的将军,就是程傲!所以程傲在南洋,又被称为,幽灵将军!“ 第541章 西边的穿越者可能并不团结 “幽灵将军就幽灵将军,你也用不着那么惊讶吧。“沈宽说道。 程凉摇摇头:“如果只是传说也就罢了。华林故意在跟那些大舰主喝酒的时候提到程傲,发现那些人对程傲是幽灵将军的事情深信不疑。而且有人喝醉了之后还说曾经有人跟程傲做过买卖,用几船活人,换到过很多颇为神奇的东西。 他们认为程傲是寻得了仙踪或者成为了什么妖魔的奴仆,因为从他手上换到的东西,都受过诅咒,使用者很快皆会死于非命。而导致程傲此人在南洋既是被仰视的存在,又是被忌惮的存在。“ “所以,你觉得程傲背后的人就是圣光帝国?“秦政说道。 “不,程凉摇了摇头。信里提到的另外一件事,葛福生失去联系了。他放出来的最后一只信鹰说他们追着两艘有圣光城徽记的船进入了一片陌生的海域,连续几天都是狂风暴雨。 突破狂风暴雨之后,有个寸草不生的,很小的岛屿,而那两艘船把船上的人和东西卸在那个小岛子上面就离开了,他们准备在哪里继续蹲守一阵。后续就再也没有跟华林他们联系过,华林他们放出去的信鹰也都没有再找到过他们。“ 秦政拧起眉头:“你还是觉得没必要亲自去看一看吗?” 程凉摇摇头:“正相反,我觉得这件事的优先级可以排在大罗之前。你想,如果葛福生发现的岛跟圣光城是一伙的,那么圣光城就没必要在中途卸货。” “你觉得还有第三方?”秦政眉头猛地舒展开,然后更重的拧到一起,以表示自己的惊讶。 “对,在你从九黎回来的时候我就这么觉得。”程凉托着下巴,“圣光帝国的人我们已经见了两个,罗巴特和威廉的行事风格虽然各有不同,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都更像是个人行为而不像是一个组织行为。 你想想,要是我们要去圣光帝国捣乱,我们肯定会在我们亲自出马之前,派足够多的手下打前站。这件事说到底,是两个国家之间的交锋,行兵布阵,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就把大帅派到对方的地盘上去? 而九黎之事的作风,又跟威廉和罗伯特完全不同,幕后之人不像是棋手,反而像是一个实验者。 所以,我认为他们那边的那种人,虽然存活的比我们多,但实际上并不团结,相互之间很可能也没有统属关系。说不定,有可能争取的。“ “那你的意思我们现在应该去南洋?” “嗯,应该寻个适当的理由去一趟。”程凉捏着眉心,“但是,去南洋可没有去辽东和西域容易,我们程家大宗对南洋没什么控制力。也就等于说,大秦朝廷的太后也好、法令也好,在那边都不值钱。” “我跟你们一起去,就不用担心。“秦政很自信地说到。 “这么自信啊!我觉得你这个圣祖爷的头衔在那边可能也不好用哦!“程凉泼冷水道。 秦政笑起来,忽然之间身形一闪,手中已经多了一个茶杯:“身份都是虚的,但有一样东西,无论什么时候,肯定都好用,那就是……”他五指一合,那茶杯碎成了粉末:“拳头!” “哦!”程凉恍然大悟,“忘了你很能打。” 沈宽在旁边嗑花生,忽然也跟着灵机一动:“这么说的话,我也有一样东西肯定好用!” 程凉挑眉看向她:“什么?” 沈宽哈哈笑起来:“我弟!” “你弟有啥好用的。” “的钱啊!” 程凉:“……” 妈呀,倒是把这茬给忘了,沈潜现在已经混成南洋商会的会长了,他在南洋那些大舰长眼里可不得是好用嘛! “我们就别以朝廷的名义去。“沈宽一说到要出去玩,马上就来劲了,”咱俩现在算是半退休,去探望一下弟弟,顺便美个黑,应该很合理吧。” “这确实是个理由。”程凉开始琢磨起来,“但是秦政跟我们一起去的话,大罗那边的特种作战又由谁来负责呢?” “古大雕不行吗?”沈宽想了想,“他在崔家干得挺不错的,也算是有工作经验。” “但他既不会说大罗话,也不了解大罗的国情,甚至对西域都没有了解。只带龙鳞卫还可以,如果这支特种作战的队伍里面还要有西域军、远征军战士、禁军战士、其他各个附庸国的战士,他的资历和声望,恐怕镇不住。” 程凉敲着桌子思考:“这个总指挥最好是了解西域的情况,也被西域各个驻军所了解,他自己本身不用很强,甚至不需要真正深入到第一线去。但是他得有足够的声望作为纽带……“ 秦政也在思考:“这个指挥官甚至还可以有个明面上的身份,出现在西域不会让人觉得突兀。我本来打算以太傅的身份做护送阿罗憾的礼官……“ 两人的说话声同时戛然而止,一起把目光投向了站在院儿门口的两个中年男人。 “兄长!“ “大哥!二哥!“ 程振武一阵猛咳,扒开程振文的手,语气愤怒,但声音低沉的吼道:“谁……谁是你大哥!“ 程振文赶紧又往前走了一步,架着大哥的胳膊:“对,谁是你二哥!“ 秦政笑了笑,也不反抗。 程凉和沈宽一起站起来,一左一右跨出房间,惊愕的看着程振武。 “大哥,御医不是说你身体没什么大碍吗?“ 程振武比去楚南之前瘦了四五圈,现在看起来就像是一副高大的骨架。 “身体是没什么大碍,但一想到吃东西……呕……“程振武条件反射的转身想吐。 程振文见怪不怪的在他背上拍了几巴掌:“这两天好多了,但绿的、白的、黄的都吃不下,一见就吐,面条、米饭、馍馍也全吃不了。“ “那怎么办?“程凉真是有点担心了。 程振文摆摆手:“没事,那些东西吃不了,咱就吃烤鸡、烤羊、烤大鹅呗!这两天是怕大哥他脾胃虚弱,受不了,故意没叫他多吃。等再过几日,保准让他一天吃一头羊!“ 程凉:“……“ 沈宽:“……“ 秦政:“……“ 好吧,白担心了! 吃午饭的时候,武国公府果然烤了三头羊,除了程振武、程振文两兄弟,程安宁也带着儿子们从武安侯府过来一起吃,他们的状况就比程振武好得多,程国茂的状态也比他爹好些。 据他们描述,这趟回来的人中,精神越是坚韧的反而后遗症越大。因为他们完全清醒的看完了解蛊的全程,比如说定国公府的林武同志,现在还瘫在床上起不来呢。 吃饭吃到一半,小皇帝也带着萧君佐从宫里跑来了。 第542章 程家和皇家有可能破镜重圆吗? “现在西域就是这么个情况,皇上以为哀家与秦先生的计划如何?“程凉也不避讳,毕竟大家都处了好几年了,对西域、南洋、辽东三块地方的情况也不像以前那么迷糊。 现在辽东已经还给朝廷;南洋程家也没管住,相当于谁的势力也不是。 而西域地域宽广无垠,形势错综复杂,程家在那边深耕数代,可以说是程家势力最大的地方。想要让他们像归还辽东那样把西域归还朝廷,不太现实。 即便是大宗同意归还,底下那些支系也未必会同意,最后朝廷也拿不下来,说不定还弄得跟南洋一样,不上不下,尽是麻烦。 小皇帝没打算把西域要回来。 他之前还跟萧君佐有过讨论,要不要直接给程家封个西域王,把那片管不了的地方直接划给他们,既解决了程家和皇家的矛盾,还从某种意义上解决了朝廷和大罗的矛盾。 毕竟有事儿总是西域国和大罗先打,西域不灭,长安就很安全。 但后来还是觉得这种行为不太地道,又逃避矛盾的嫌疑,加上萧君佐怀疑他是想要让程舒成为公主来与他门当户对,而强烈表示反对,这事儿才作罢了。 这事儿也有人暗中给程凉提过,但程凉是立刻就否决了。 人的欲望是永无止尽的,如果让他们做了西域王,他们的心就不在大秦了。 久而久之,想要世代为大秦而战的程家,就会彻底消亡。 对于程家而言,那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程家希望能得到皇帝的信任,是因为他们对这个国家充满了感情。 无论是程振武他们这一代兄弟,还是上一代或者下一代,他们有很多机会可以离开长安,但是他们都没有选择离开,就是因为他们宁愿成为悲壮的大秦忠臣,也不希望背弃程家最光荣的誓言! 为大秦而战,永为坚盾,永为利刃。 小皇帝美滋滋的吃着烤羊腿:“兵事朕不及老祖宗千分之一,若是老祖宗与太后都觉得没问题,那朕自然也觉得没问题。 只不过,国库空虚得很,朕私库里的银子也有别的用处。最近倒是新找到了不少的矿坑,但开采量真正增长得要到明年春夏了。 假设不再出什么天灾人祸,明年夏天倒是可以给西域运一批武器装备过去。在此之前,我们得尽可能的周旋,不要让仗真的打起来。“ 小皇帝到底是有了工作经验,在讨论中多少能发表点自己的见解了。 程凉看了眼秦政,秦政点点头,放下刀叉:“派谁任护送阿罗憾回国的礼官,此人最好要强势一些,能对大罗产生威慑力。现在鸿胪寺和礼部那些人,恐怕不行。“ 小皇帝笑了笑,很淡定:“老祖宗心中可有人选?“ 秦政也不绕弯子:“如果武国公身体能够支持的话,我希望主礼官的人选是他!” 程振武刚吃到根牛筋,转身想吐,忽然听到这么一句话,生生把想要呕吐的欲望咽了回去,甚至还强忍着恶心,站起来跳了两下:“皇上,臣……臣身体无恙!” 啊,倒也不用这么积极。 小皇帝本想保持高深莫测的淡定,实在没有保持得住,一口羊肉咬空了,牙齿撞在一起嗒的一声。 “另外,关于特殊作战的事情。”秦政顿了顿,“我的意思是,不需要一个总指挥。” “啊?”这回惊讶的是程凉。 明明吃饭之前他还不是那么说的,男人也这么善变吗? “由古大雕率领龙鳞卫之人,程振文率领辽东军旧将,程安宁率领西域诸将,夜香会茉莉带领三教九流之侠士商人。另外隐字部在立国之初便是做这种事的行家,之前进攻台州时我也发现了一些还不错的苗子,可以他们为主,再从其余各卫中挑选一些人,首领便由……定国公林武来担任,如何?” 小皇帝忘记了吃饭,他盘剥了一下人名。 加上做礼官的程振武的话,老祖宗是打算把程家人全部派到西域去。 难道…… 等等,自己应该换个角度考虑。 如果程家非要在这个时候占领西域为王,那吃亏的也是他们。 要么成为跟大罗开战,成为大罗和大秦之间的屏障;要么依附大罗,但做大罗王的臣子肯定不如做大秦的臣子好啊! 特别现在他们家还有个实权太后。 完全没必要! 老祖宗甚至让程家二爷挑一批辽东旧将也带走,往好处想的话,他是要把长安有声望的权贵全部派到西域去,给自己留下一片彻底不受干扰的空间。 老祖宗是为了他好! “朕觉得可行,关键就是带哪些人去。大罗离长安有万里之遥,信鹰都要飞好几日,若不是诸位国公大帅亲临,恐怕真有可能误了战机。具体的等会儿吃过饭,我们去明政殿详谈!”小皇帝认真的表示了赞同。 程家三兄弟眼睛都瞪圆了,这还是他们认识的小皇帝吗? 他竟然能那么放心的让程家人都去西域。 不需要留质子在长安,也不担心他们会带着西域军跟大罗勾结谋求皇位。 他真的不是开玩笑的吧! 程振武只觉得眼睛微微有些湿润起来,虽然他也听说了小皇帝亲政之后与程凉相处很融洽,很多事情都会去征询意见,不久之前还当众给了她参政之权。 但他内心还是担心,担心这是欲擒故纵之计。 而现在,担心没有消失,另外却有一种新的情愫升了起来。 这种感觉…… 让他想到了圣祖爷和程家老祖。 程家和皇家真的还能有破镜重圆的那一天吗? 若真的能有,父亲地下有知,也能含笑了吧! 小皇帝和程振武的心里活动都过于丰富,秦政其实没想那么多,只要确定了程振武是主礼官,别的就无所谓了。 看似没有总指挥,但实际上整个作战计划当中,程家包括远征军都督和西域都督在内,占五席,其中还有一个代表天子的主礼官和两个地头蛇,他们完全就能够掌握充分的话语权。 古大雕、茉莉都是江湖人,本身就不看重权力,多半不会和程家人发生冲突。 唯一一个林武,要是他真的够聪明,就会是程家最大的助力;而要是他不聪明……隐字部禁军可是他秦政亲手带过的,区区一个国公,凑数而已! 第543章 对手太菜,我会很没面子 平泰四年元月,两支即将出发的队伍在长安做最后的磨合。 程振武以武国公的身份,任出使大罗的主礼官;副礼官的人选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竟然是已经消失出大众视野许久的唐新川。 此人在宁州之战后立了功,本来要被任命为余杭道府正,却因为反对程凉废除奴籍,自己辞官放弃了成为大秦二品大员的机会。 虽然如此,程凉也没有给他穿小鞋,而是给了他一个名为大秦采风使的差事。 没有品级,没有权力,公费旅游,全国采风,啥事儿也不用干,就去跟大秦各道的百姓聊天。听起来是挺不错,但按照程凉的要求,采风不许入州城,每个月要走不少于十个县城或是镇子,每个月采风的人不能少于三百,且需要把采访的内容以书面的形式保存下来。 这个KPI就很可怕了,从宁州之战到现在接近两年的时间,他愣是从一个老文人,走成了一个老脚夫,腿粗腰壮走路跟带风一样,往那些行商中一扔,谁也分辨不出是真是假。 但他也确实是变了很多。 曾经的唐新川话很多,现在的唐新川很沉默。 他是自己回到长安来的,求见了程凉,谈了足足半日,接着程凉就选了他做使团的副礼官。 另外,使团中还有两位特殊人才。 分别是佛门老武僧了意和张道一的首席大弟子名为行川的道士。 这两人也是程凉钦点的。 圣光帝国能玩宗教入侵,他们又为什么不行呢? 抢市场嘛! 能不能抢得到另说,但是先得派人去抢! 道门和佛门现在在国内的发展都很好,玄清、乾元和张道一这三位CEO对于开拓海外市场本身也很有兴趣。 大家一拍即合,在使团中顺手塞了些传教的队伍。 临到出发,只有一个人还没有确定。 长安西市新朋来居,诺曼独自包了一个房间。 他面前摆满了酒菜,对面有三个女子,弹筝的弹筝,跳舞的跳舞,吹箫的吹箫,但诺曼的目光完全没有聚焦在她们身上。 房门被重重地推开,古大雕拎着酒葫芦和酒鬼花生口袋,晃悠晃悠地走进来:“我们明天就要出发了,太后让老子来问问你,你到底去还是不去!” 诺曼抬眼,双目依然没有聚焦:“为什么是你来?“ “哈哈哈哈!“古大雕仰头大笑,一点都不委婉,“当然是为了羞辱你!老子是个纯爷们,想到有你这种娘们倾慕太后,老子就想把你这张脸给打烂。以前老子还怕太后被你这张脸迷惑,现在看来,你连给她提鞋也不配!” 诺曼轰一声掀了桌子,拔出剑来:“你再说一遍?” “啊啊啊!“那三个姑娘尖叫着跑了出去。 古大雕冷笑:“哟,诺曼公子玩上剑了,可别割着自己的手哦!你想让老子说多少遍都没关系,你特娘的就是个懦夫!我就这么给你说,老子在燕山的时候,夜琅王想要让老子做皇帝。要是老子答应他,现在最差也是辽东王。 老子放弃了一个王的位置,回到长安给太后做护卫。别的不说,这份心就比你强!皇上也好,太后也好,多少会给我几分面子。 你呢? 一个寄人篱下的男人,有什么资格倾慕太后?你拥有的一切,都是大秦皇帝赏你的,是因为你母亲是大秦的公主。除此之外,你啥也不是!“ 诺曼浑身颤抖,却说不出话来。 古大雕又笑:“你以为我会劝你肩负起大罗王子的责任?你以为我会劝你原谅你那个爹?你以为我会劝你报大秦皇帝之恩?呸,那些关我屁事!我只是不希望自己的对手太弱,那会让我很没有面子。 有种就跟我们一起去大罗,把你那些兄弟都打趴下,然后你就可以自豪地说,老子留在长安真的是因为想要留在长安,而不是因为干不过他们。只要老子想,老子就是大罗的王;只有老子不想,才轮得到其他人!“ 诺曼垂下了剑。 劝说他的人有很多,古大雕的角度很清奇,却是最后一根稻草。 最后一个人终于确定了下来。 平泰四年初春,大秦使团率先离开了长安。 小皇帝和萧君佐都很惆怅,他俩万万没想到,程振武顺手把程舒也给带走了,楚宁也跟在队伍之中。 “别想了,这一天总会出现的,你不是早就做好心理准备了吗?“萧君佐闷闷的处理着公文,还要安慰自己的皇帝兄弟。 小皇帝重重叹了口气:“也不用这么早吧,她今年才满十三岁!” “现在是最好的时机啊,她可以熟悉一下那边的环境,等到真的打起来才能有立功的机会。”萧君佐也叹了口气,“刀剑无眼,你我身为男子却坐在长安宫中安享太平,她们两个女子却要去边疆厮杀,想想就揪心。” 小皇帝更惆怅了:“你别说了!” 萧君佐果然就沉默了下去。 乾阳宫的气氛低落到了极点,两人像是在比赛一样,各自闷头处理自己的公文。 又过了许久,小皇帝才猛地拍下了笔:“君佐!” “啊!”萧君佐被他吓了一跳,“怎么了?” “母后跟朕说的四相之法,你可看过了?” “看过了。”萧君佐沉默了片刻,“若是行此法,丞相的权力就太大了。” “但是有四个丞相,他们本身就可以相互制约。” “风险太大,臣不赞成!” “但现在许师傅真的已经不能胜任了,底下送上来的公文,他大都处理不了。你看看,有你帮忙,还堆积如此之多。照此下去,什么时候才能让天下秦人皆富,民智皆开?“小皇帝忽然很烦躁的猛拍那些公文,”君佐,权力就是责任,朕担负不起那么多责任,那么本就应该将权力分一些出去。这才是对天下最好的选择吧!“ “可是从长远来看,此法亦使丞相做大……“ “那就让你做丞相!“小皇帝打断他,”我们现在还太小,但是我们马上就要长大了!这个政务丞相可以让你来做,你的权力就是我的权力!“ 萧君佐依然不赞成:“臣愿意以死报皇上情谊,但将来的丞相和皇上,未必……“ 但小皇帝似乎已经拿定了主意:“咱们先说眼前的事情,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朕的后人若是无能,朕也不掼他们!若是天下人皆心向大秦,那大秦便永世不灭。只要大秦永世不灭,谁做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544章 再到福州 在华夏,每一次重要的历史进步,实际都来自于很多背叛自己阶级的人。 小皇帝这话有点太惊世骇俗,以至于萧君佐整整一盏茶的功夫没有说话,他本来想说皇上这话对不起赢家的列祖列宗,但刚刚一张嘴,想到赢家那个似是而非的老祖宗更加不在乎皇位。 即便还有人怀疑着秦政的身份,从昭德殿大匾后面和程家找出来的两份圣祖十诏却没人怀疑,那确实是圣祖爷的手迹。 他老人家确确实实是要求赢家的后世子孙放弃皇位。 在这种前提条件下,小皇帝说出这种话,好像也就不太惊世骇俗了。 “朕要去见见太后。“小皇帝撂下话,就离开了。 萧君佐握着手中的书卷,起身看向乾阳宫外的天空,他没有跟上去,而是很快的又走回去开始处理起了公文。 程舒、楚宁还有皇上,都已经开始做成年人该做的事情了。 他们的理想和事业已经起步,只有自己还没有正式开始,那么他就要更努力才行! 大秦平泰四年一个很平常的初春日子,小皇帝很平常的在凤鸣宫喝了一下午的茶。 天下人要到很多年以后,才能意识到,从这一天开始,大秦帝国开始转弯了! 他们意识不到,因为他们的注意力都在另外一件事上。 大秦两位太后又要出巡了。 平泰四年仲夏,程凉和沈宽再一次进入了福州城。 “啊!大海啊!沙滩啊!阳光啊!这次不用打仗,咱们能不能好好享受一下美好的假期?”沈宽兴奋不已,一下马车就要去找渔具。 “社畜哪有什么假期,陆倾马上就要来了。半个小时之后,我们就要去参观新的大秦水师。”程凉话音刚落,陆倾就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倾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陆倾黑了好几圈,但看起来比之前更加稳重和精神。 “安,哀家听说你迎娶了百越神女?”比起去参观大秦水师,自然还是八卦最重要,程凉很自然的问道。 陆倾老脸一红,当然他太黑了,红不红的,也属于程凉自己的想象。 “回禀太后,不能算是迎娶阿伊徳孜。她虽然与臣有了肌肤之亲,但依然是百越神女,我们约定生出来的儿子归陆家所有,生出来的女儿归百越所有,臣……” “等等!”沈宽吸了口气,“合着你们这婚结得跟合资一样?” 陆倾愣了一下:“什么叫合资?” “就是做买卖!”沈宽不高兴,“所以说,你占有了人家姑娘,又不想给人家名分。就连孩子都只养男孩,不养女孩。我的天,陆倾,本宫都不知道你原来是这种大渣男!” 陆倾依然迷茫:“何为渣男?” 程凉摆摆手:“你既然已经跟她有了肌肤之亲,为什么不把她娶回家呢?” 陆倾也不知道两个太后为啥这么关心他和阿伊徳孜的事情,虽然说按规定,他这种品级的官员娶正妻,是需要得到朝廷批准的。 但阿伊徳孜也不是正妻啊! 虽然他想过,但是…… 陆倾垂下头,有些羞愧的样子:“回禀太后,阿伊徳孜乃是百越神女,按她们的宗法,她不能与外族人通婚。 虽然如今百越人与秦人融合得很好,百越人中的大部分首领也不在意这些。但她现在在族中事务众多,若是嫁进陆家就不能处理族中之事,她自己也不会愿意的。 臣知道不该,但当时情况有些特殊,臣与她以为将死,不想留遗憾,才斗胆做了越矩之事。臣知错,请太后责罚。“ “不是,当时是什么情况?”沈宽胸中只有八卦之火。 陆倾垂眸:”此事臣在给太后的密信中提到过,大概一年多之前,臣带大秦水师出海训练,突然遇到海盗,臣与他们激斗的过程中受了些伤,跌落入海里。醒来时只有阿伊徳孜与臣在一起。 我俩困于一座荒岛,没有食物和水,臣又因为受伤高热不止。后来我们俩越来越衰弱,她向臣表露心意,臣其实一直也心悦于她,只是碍于身份,不便诉之于口。想着命不久矣,便……做了错事。没想到,后来我们又被找到,捡回了一条命。“ “嘶!“沈宽吸了口气,”你就没有思考一下,为什么你带了一个舰队出去,最后跟你在一起的只有阿伊徳孜一个人?“ 陆倾回答:“臣问过她,她说她正好出去打鱼,遇到我们与海盗激战,便加入进去帮助我们。臣正好从她的船边飘走,她想把臣捞起来,结果被海盗船撞翻。便跟臣一起被冲到了荒岛上。“ “哈!“沈宽忽然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向陆倾,然后撇撇嘴,转身走了。 陆倾愣了愣,有点不知所措。 程凉赶忙打圆场:“好了,这些儿女之事晚一点再说,咱们还是先去看大秦水师吧。这几年你们造了多少船?“ 陆倾赶快回到工作状态。 果然一回来就自在多了:“回禀太后,大秦水师的编制按照宁州水师来的,依旧是以九野二十八星为名,每三星为一野,每五艘舰为一星,再加上主帅旗舰之星,一共是一百四十艘舰船。这几年新造的,加上之前缴获的,已经完成整编,随时可以做战。“ “南洋大概有多少艘船,你们有打探过吗?“程凉又问。 “打探过。“陆倾回答,”目前南洋有三位大舰主,十几位小舰主,大舰主麾下的舰船大概在一百艘左右,小舰主在二十艘到五十艘不等。“ “那就是近千艘舰船,你凭什么认为大秦水师能与他们一战?“程凉严厉的问道。 陆倾笑了笑:“回禀太后,南洋舰船的总数虽然很多,但他们不可能被聚集起来。 一来,南洋极为广阔,仅仅是三位大舰主的领地就相离甚远,即便是顺风顺水,一两天也不可能赶到,那些小舰主占领的岛屿就更是偏僻; 二来,他们之间并不存在什么联盟,大家都忙着做生意,舰船数目虽多,但大都用于保护商船,想要编队作战,则需要大量的时间。 我们大秦水师,有与任何一方势力一战之能。而且,我们的舰队真的就是用于战斗的!“ 第545章 陆倾的政宣工作干得不错 陆倾带着程凉和秦政去看船,沈宽提前到了沙滩上,招呼玉娘去拿自己的渔具。 她发现自己越来越不喜欢呆在长安和洛阳了。因为呆在那两个地方,她就不得不要面临各种各样的工作,哪怕不需要她实际的参与,那些百姓和官员期盼的眼神也会充斥她整个生活。 而在福州就不一样了,即便她只带着一个侍女在街上闲逛,也没有人认识她。 “主子,渔具拿来了!”玉娘一路飞奔着跑过来,身后拉着一头驴。 “主子您在看什么啊?”她发现沈宽站在码头上,抬头在看一座碑。 那座碑下半截跟洛阳的抗洪抢险纪念碑是一样的,只是高度更高一些,旁边悬着一道绳梯,上面似乎又一个可以容人的塔楼。 沈宽盯着碑下面摆放的香烛和供果,沉默了片刻,忽然向树荫下面补渔网的老头们招了招手,笑眯眯的问道:“老丈,请问一下,这个碑是用来干什么的啊?” 那几个老头闻言抬起头来,见是两个明丽的女子,皆露出笑容:“两位姑娘不是咱们福临道的人?” “不是,我们是余杭人,跟着父兄过来做生意的。”沈宽张嘴就来。 “那是第一次来吧!”老头又问。 “嗯!”沈宽乖巧的点头。 “那就难怪了,只要来过一次福州的人,没有不知道这块碑的。”老头把渔网放在一边,站起来,伸手指向石碑,语气无比自豪,“前些年百越王族作乱,你们可有听说过?” “听说过,那些百越人当真不是好东西。”沈宽义正辞严的说道。 “诶,不是百越人,是百越的王族,就跟咱们那些欺辱人的坏老爷一样,百越人还不是受欺负的!”老头并不满意沈宽的恭维,反倒拧起脸来,大声解释道。 “哦,有什么不一样吗?” 沈宽故作天真,一脸分不清的样子,引得老头更加认真的解释起来:“那些王族就像是大土地主,大财主,他们抢了百越人的土地,反倒让那些百越人给他们干活,还动不动就杀人。 咱圣祖见不得兄弟之族中有这种恶霸,便领兵屠戮百越王族,救百越人于水火之中。百越人是感激圣祖的,跟咱们是兄弟之族。那些王族才是混蛋东西。 他们被撵走了还不肯罢休,又与东山、燕山的世家联手。想要杀尽我们福州人,把这儿变成他们的地盘。让我们的子子孙孙都当他们的奴隶。 这咱们能忍吗? 当然不能! 太后们带领着我们福临儿郎与他们奋战到底。太后们亲自在宁州的宁王府设计,斩杀了百越王;太后护法凭借几块舢板,从金门渡海,直捣百越人的老巢台州;咱们府正那时候还是宁州牧,带着现任你们余杭道的阮府正,海越道的周府正,大破宁州水师。 好家伙,那一仗打得,可真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最后,咱们有海神护佑,总归是赢下来了。 这块碑上,就是那一战中战死的儿郎。大都是我们福临道子弟,还有大秦禁军潜字部、隐字部的战士,当然也有百越人。 陆府正每天晚上都会叫人上去点燃这个灯塔,咱们自家儿郎勇士的英灵会保佑出海的渔民,也会给迷途的航船指引方向。 像你们这种第一次来的人,首先就该来这儿看一看。这里的每天早上都有很多人来祭拜,香火旺盛,就没断过。 除了咱们福州有这块碑之外,宁州宁王府废墟上、台州、金门、还有百越州都有这种碑。你在这边,别的都可以得罪,但在这块碑前面,就得老老实实,恭恭敬敬的,明白吗?” 老头说到后面都很严肃了。 沈宽连忙也严肃的点点头,嘱咐玉娘:“去市集上买些瓜果吃食和香烛拿来。” 待玉娘买来瓜果香烛,沈宽一本正经的在那碑前祭祀了一番,才拱手向那老头道谢:“若非老丈,倒使小女子错过英雄了。” “哈哈,不妨事,不妨事。老夫不给你讲,也会有别人给你讲的。”老头笑呵呵的坐回同伴之间,又开始补起渔网来。 沈宽拉着驮渔具的驴继续沿着海岸线走,玉娘跟在背后,奇怪的问道:“主子,那块碑一看就跟洛阳那块是一样的,您怎么还问那老人家呢?” 沈宽笑了笑:“咱们知道有什么意义,关键得看福州人他们自己知不知道。现在看来,别的功绩暂不提,在政宣这块,陆倾领会意图领会得很好嘛!” 她回头看向那块碑状的灯塔,如果陆倾能把这种东西沿着海岸线插满,那么假以时日,就会有新的神从灯火中诞生,住进人们的心里。 沈宽找了半天,终于找到合适的礁石开始钓鱼,刚刚拉了两竿,就看见一队舰船浩浩荡荡从码头方向驶向远海。 程凉和秦政并肩站在旗舰船头远望,陆倾带着几个人站在她们身后。 “靠!这对狗男女,居然背着我出海了!”沈宽惊讶的瞪大了眼睛,“本宫辛辛苦苦在在这里准备他们的晚饭,他们竟然比翼双飞的出海去耍了,我也想去啊!” “那要奴婢给您找船吗?”玉娘立刻站起来,主动说道。 “哈,当然不用。”沈宽毫不犹豫的坐了下去,顺手把鱼竿扯起来,瞅了一眼又坐了回去,“她们除了聊船就是聊南洋的政事,我现在开船出去又钓不到大鱼,费那个劲,有病啊!” 玉娘迷茫:“可是太后您刚才分明说是想要出海去玩的啊!” 沈宽翻了翻眼睛:“那叫吐槽……算了,你也不懂,不重要!” 玉娘依然一脸懵逼。 沈宽摇摇头,目送那个舰队远去,继续专注于自己的海钓事业。 程凉享受着迎面吹来的海风,只觉得心旷神怡。 沈宽猜得没错,她们就是出来试船的。 出来之前也找过沈宽,发现她已经在愉快的钓鱼,便决定不带她。 “太后,接下来苍天三宿将为您表演海战战阵,请容臣为您讲解!”陆倾拱手道。 “嗯。”程凉点点头,顺势坐在了水手搬上来的椅子上,“开始吧。” 第546章 陆倾练兵也是一把好手 “苍天三宿共有三个船队,十五艘船,其中各宿的旗舰在宁州水师旗舰的基础上又增加了一层,现在是五层。 最下面是压舱石,倒数第二层是桨手,第三层是粮仓、弹药库和水手们居住的地方,第四层是炮舱,第五层是甲板。整船可容纳一千二百人。在船队中主要负责远程攻击和指挥。” 陆倾抬手示意头顶的旗手,旗手挥动旗语,另外两宿的旗舰发出轰鸣声,十二门黑洞洞的炮口从第四层伸了出来,两艘船的两侧各有三门。 轰—— 几乎是同时,两艘船向两边开火,十二颗铁球飞射而出,溅起一片水花。 “有效的打击射程是十八丈。”陆倾说道。 “哀家记得让张道一给你们送了一批开花炮弹过来,没有用上吗?”程凉问道。 “回禀太后,我们在海上行船,浪大颠簸,开花炮弹撞在一起容易爆炸。船员也不会使用,时常炸膛。臣便将所有炮弹都换成了实心炮弹。” “容易炸膛?”程凉皱了皱眉,“是每次都会炸吗?” “那也不是。”陆倾回忆了一下,“五十次中有一次吧。” 程凉看了眼秦政。 秦政松开抱在胸前的双手:“这次有带开花炮弹来吗?” 陆倾回答:“带了一些。” “取五枚来。”秦政说道。 陆倾摆摆手,几个水手飞快跑走了。秦政脱了外袍,露出肌肉分明的膀子往下层走。程凉也站起来,准备跟他下去看。 “你在上面看就行。要是真的炸开,我好保护其他人。”秦政轻声说道。 程凉立刻坐了回去。 很快,舰船第四层发出一声轰鸣,一颗炮弹飞出去,在海面上炸出一团火花。 程凉探着头看去,下面又接二连三响了四声,在海面上一片绚烂。 秦政很快走了上来,向着程凉摇摇头。 程凉安下心。 陆倾也跟着上来,他的外袍也脱掉,身上有淡淡的火药味,显然是也打了一炮。 “好了,继续说吧。”程凉颔首道。 陆倾点点头,也没问程凉和秦政的用意,继续说道:“旗舰最前面是了船,上下两层,速度很快。桨手居其下,了手居其上,内置锣鼓、号角、烟弹,平时行在旗舰之前,若是撤退便行在旗舰之后。若是团队作战,数条了船交错进行,可做迷惑之用。” 陆倾又抬手示意,头上的旗手变化旗语。她们舰队的了船以极快的速度冲出去,风和洋流没有给他们造成任何阻碍,几乎是一瞬间,那艘船就消失了。 很快,遥远的地方传来尖锐的号角声,音调反复变化。 “这是提示我们敌船的远近。”陆倾回身从水手手上接过一个长管状的东西,双手递给程凉,“太后,此乃南洋传来的千里眼。配于了船之上,可看到数里之外。” 程凉都不用看就知道那是个什么玩意。 心情瞬间雀跃起来。 长安其实不缺玻璃制品,就是一直没有人研究出望远镜该怎么磨。 “这东西南洋多吗?”她问道。 “价格高,但还算常见,几乎每个船队都有配。”陆倾说道。 “那去收购几箱,送到长安去给皇上,让他送给高新坊,让那里的工匠即刻仿造,一年之内,谁仿造来的千里眼看得最远的,就把专利给谁。”程凉一边说,有福一边掏出小本本舔着笔尖把事儿记了下来。 陆倾等有福记完,再次抬手,旗语再变,那艘消失的了船开了回来。 另外两个船队的了船面对他驶过去,三船划着一个三角形擦过。 忽然之间,海面上就升起了一片白烟,紧接着锣鼓大震,伴随着喊杀声从各个方向冒出来。 三艘船搞出了一整个船队的架势。 就连秦政都点头:“舵手技法纯熟,桨手号令整齐,看来陆府正在练兵一事上,颇为得心应手啊。” “秦先生谬赞。”陆倾不咸不淡的答道,“了船主要做斥候和掩护所用,真正近身战斗靠的还是左右战船。” 陆倾指向旗舰两侧。 战船是比较普通的船样,有两层,平时航行主要靠风帆,但也留了桨手的位置。没有炮口,但前后都有撞角,弦上包有一小层铁皮。 其作战工具有带锁链的铁锚和铁球,除此之外就是寻常海战用的,用桐油浸泡过的箭矢,装有凝固油块的小木桶,以及战士们接弦作战时用的弯刀。 “太后,可否允许他们演示接弦作战?”陆倾问道。 “可!”程凉没什么不许。 陆倾是自己人,不大可能借这种机会搞事情;而且秦政也在身边,几百个寻常水兵,也不会是他的对手。 陆倾抬手,旗语变化。 两边的战船上各站出一个彪悍的水兵。 “尾宿三,全体都有!” “有!” “尾宿四,全体都有!” “有!” 两边的船长同时举起了手中的刀,怒吼之声,激荡起层层波浪:“大秦水师,万死不辞!大秦,大秦,大秦!杀!” 就在他们喊口号的时候,战船已经开始向着旗舰靠拢过来,战船比旗舰要矮,一声令下,数十道钩索甩上了船舷。 紧接着数十个水兵沿着绳索奋力向上爬,后面站着的士兵假意射箭。 大约三分钟,第一波战士从船弦上翻了过来,齐刷刷跪在甲板上高呼:“恭请护国圣母皇太后太后圣安!” “好,哀家安!有尔等在,大秦亦可安。有福,今夜赐宴!”程凉自然的点头,她当太后也挺久了,业务很熟练。 “南洋比我们高大的船有很多,在实战中,战船上还会专门有击船手。负责用铁钩勾住敌船,在用铁锤破坏对方的船体。 若是遇到跟我们差不多高的船,就先用撞角去撞,然后由跳荡兵率先登上对方的甲板。”陆倾进一步解释道。 “'这很好,但主要还是靠士兵勇猛和舵手的经验。”秦政像是在回答陆倾,又像是再给程凉解释。 “对。”陆倾是认可的,“另外我们还有一首副船,有三层。底层压舱石,中间是桨手和存放物资的地方,甲板上装有高船舷,外包铁皮,特点是不容易被击沉。抛掉压舱的物资后速度也很快。 平时承载比较多的东西,如果遇到败仗,也可以代替旗舰迅速离开。” 陆倾又给程凉演示了一下前进后退和联合作战的方式,直到太阳要落山了,才开始返航。 程凉吹着海风,赏'着落日,扭头问秦政:“你觉得陆倾练的大秦水师,如何?” 秦政也撑着船舷,抬头看向夕阳:“在旧时代的海军中可算一流。” “那我们可否在南洋搅一搅风云?” 秦政侧过头,看见橘色阳光中的女子神采飞扬振奋,显然是充满了想去搞事的热情。 他不禁莞尔:“只要你想,如何都行!” 第547章 虽然但是陆倾是个渣男 经过持续不断地学习,程凉对南洋的了解已经比以前深刻很多了。 南洋大陆三城中,苍梧城和北海城是一个体系,最高领袖自然是南洋都督。 那些大大小小的将军、州牧、城主更像是西方的领主或者日照的大名,管着自己的一块土地,凭心情决定要不要听从都督的命令,即便是不听,多多少少还是会找点借口。 而以逐日城为顶点,延伸出去大片海洋和数量众多的群岛,则是另外一个体系,他们只有最强的舰主,而没有一个所谓的领袖。 其中最厉害的但大舰主都姓程,跟程凉多少沾点亲带点故。 其他小舰主则不然,有的是开南洋的官员后裔,有的原本就是某个岛曾经的国王,还有的是天竺或者其他沿岸小邦国的流民组成的海盗团。 那一片地方更像是大航海时代的丛林。 虽然这次来南洋的主线是顺着程傲的线索往下挖圣光帝国的秘密,但来都来了,如果能顺便解决一下南洋的问题,那当然最好。 而且她们是要大概率是要出海的,背后的南洋群岛即便不是后盾,也不能是背刺。 船队慢慢返航,果然不出沈宽所料,程凉和秦政只欣赏了一小会儿夕阳,就回到船舱开始讨论有关前往南洋之事。 相比较之下,沈宽才是真正的在享受海上落日。 虽然鱼钓不起来,但是茶可以喝起来,顺便聊个小天什么的。 钓鱼嘛,钓的就是个心情。 陪她喝茶的不是别人,正是从百越州赶来面见太后的阿伊徳孜。 她来的时候程凉已经出海了,州府的人把她带来见沈宽,但沈宽并不想听她作报告,她只关心风花雪月的八卦。 “本宫听说你给陆倾生了个女儿?“ “嗯。“阿伊徳孜轻轻应道,眼睛注视着海中的倒影,”但是按照我们的约定,朵朵是百越人的女儿。太后,臣女与陆大人并未结亲,所以他才没有禀告朝廷,这不会算是有罪吧。“ “倒是不算,但是……”沈宽拉起竿,又甩回去,“你很关心他嘛!” 阿伊徳孜映着夕阳,也不知道红没红:“他是沿海三道的英雄啊!要是因为臣女而被朝廷怪罪,那三道百姓都会恨臣女的。” “他声望这么高啊!”沈宽随便问道。 “啊,也不是!”阿伊徳孜又慌了,“他……他没有声望高啦!只是……只是他是个好官,对所有人都一样的公正,他让我们百越人和秦人真的就像兄弟一样生活在一起。我们希望他能多当一阵福临道府正。” “虽然本宫刚到,但这一路上,加今日所见,觉得陆倾确实是个能干的官员。现在太后和大秦太傅带着他去试船了,要是大秦水师也建设得足够好的话。本宫觉得他升官是难免的。” “啊,升官啊!可是府正不是已经是大秦最高的地方官了吗?“阿伊徳孜有些惊讶的问道。 “除了地方官还有长安官嘛!“沈宽忽然话锋一转,“妹子,你以前让老虎来咬本宫的时候,可不是这么扭捏的样子啊!怎么现在连秦人的官制都搞明白了——那陆倾PUA你了?” “啊?“阿伊徳孜一脸迷茫,”什么叫PUA?“ 沈宽把鱼竿往外一甩,扭身认真看向阿伊徳孜:“现在本宫问你,你要给本宫说实话!到底是陆倾不肯娶你,还是因为你是神女不能外嫁?” 阿伊徳孜被吓了一跳,嘴角微微抽了抽,垂下头:“他没有不肯娶,臣女也并非不能嫁。但臣女现为百越神女,百越州幅员之内各个部族的衣食住行皆要臣女关心,还有祭祀和与秦人沟通,若是嫁给他,便要入陆家内宅,伺候公婆。臣女……臣女怕是也做不到。” “谁规定你嫁给他就一定要入陆家内宅,伺候公婆?”沈宽站了起来,“他们陆家不是有钱吗?缺你一个人伺候了啊!咱的啦,他爹娘要学越语还是每天要听一段百越人的风土人情? 你说你们俩这,孩子都有了,又不婚嫁,不清不楚,不明不白地算怎么回事? 你要是现在断了,不要再跟他有任何联系。那个女孩本宫可以作主交给你抚养,跟他陆倾没有任何关系。从此以后,你过你的日子,他过他的,便也就罢了。 你要是继续跟他保持现在的关系,将来再给他生儿育女,你有没有想过那些孩子的感受?女孩是可以留在百越,但从小到大,不知道父亲是谁,这合适吗? 生了男孩,送还给陆家。他的正妻嫡子如何看待?你的儿子从小得不到母亲的关爱,长大还不能承袭父亲的家业。 他接下来有很多事情要做,或许要跟着太后出行一段时间,多半也没法正儿八经的娶妻生子,那么你的儿子很有可能是他的庶长子,你知道在秦人当中,庶长子多么招人嫉恨吗? 本宫早就跟你说了,恋爱脑要不得。你这傻姑娘怎么就听不进去呢?听不进去就算了,你可是养老虎的酷girl啊!谁要让你去学我们秦人那些乱七八糟的规矩了?” 阿伊徳孜被骂懵了,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沈宽来回走动,自己把自己气到了。 “陆倾的脑子肯定是在落水的时候被鱼吃了,他也不想想,他率军与海盗作战落水,为什么那么多老水兵都没找到他,反而是你找到他,还跟着他被冲到了岛上。 若不是你一直关注着他,在他落水的第一时间就主动跳下水去护住他,他怕是早就投胎去了吧!“ 阿伊徳孜惊讶的看向沈宽:“太后,您……您怎么知道?“ “本宫虽然没打过海战,但是出过海。知道大海浩瀚,要是一个完全昏迷的人掉入海里,马上就会彻底的消失。要是他的亲兵都没找到他,又那里轮得到你们这些渔民呢?“ 阿伊徳孜的神情果然是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如果沈太后都能想到,那精于海战的陆倾自然也能想到,他从来不提,便是不想提罢了。 沈宽又走了一圈,深深吸了口气:“阿伊徳孜,你认认真真,正正经经的告诉哀家。究竟是谁,教你那么多大秦规矩,阻止你和陆倾结婚?“ 第548章 本宫准备要管闲事了 程凉下船回府,刚进院儿,就看见沈宽在院子中间摆了个小条桌,上面摆着一大堆卤货。 “怎么,准备要赏月吗?“程凉问道。 “不是,有事儿要跟你说。“沈宽很生气,表情不善。 程凉心里咯噔一下,立刻主动检讨:“我是看你已经钓上鱼了,所以才没有喊你去试船的。本身也不好玩,我们看完就回来了。你要是有兴趣,我们去南洋的路上你可以看无数次。“ “说什么废话呢!“沈宽瞅了她一眼,”不是这事儿,你坐下听我跟你说。“ 程凉老老实实的坐下了。 沈宽噼里啪啦,添油加醋说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其中夹杂着各种鄙视陆倾是个渣男的带来主观意见的言语,然后才把事情初步说明白。 程凉恍然大悟:“你说陆倾的母亲阻止陆倾娶阿伊徳孜?“ “对!但是我生气地不是她阻止,你知道吗?“沈宽拍桌子,”她不高兴陆倾娶阿伊徳孜,那就管陆倾啊!让陆倾不要胡来,不就什么屁事儿都没有了吗? 她不管她儿子反倒去百越州威胁阿伊徳孜,精神PUA人家,非得让人家来提不能嫁。这样一来,整个事儿跟他们陆家没啥关系,白白套住一个姑娘地青春,弄不好还能给陆倾生个保底的儿子。“ “啥叫保底的儿子?“ “陆倾他妈这两年也给他说了不少姑娘,陆倾都已事务太多为由拒绝了。现在有阿伊徳孜,的话,他娶不娶媳妇不就不重要了吗?我打听了一下,自从周承修娶了赢青之后,他妈就琢磨着要给陆倾也娶个公主。“ “噗——“ 程凉一口椰汁喷了出去。 皇室正经的公主就只剩下赢绿一个人了,这姑娘现在的名声可是不得了,长安最纨绔的子弟听见都摇头。 小皇帝已经做好了养她这个姐姐一辈子的准备。 反正他也不差那一口饭,嫁出去反而给皇室结仇,太不划算了。 “那你想怎么办?” 程凉本意不是很想过问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儿,但考虑到陆倾是南方最重要的官员,阿伊徳孜又是百越人的神女。 两人结合的话,对于沿海的民族融合很有象征性的意义。 即便是不能,也不能结仇。 那这个事儿,应该是要管一管。 当然,自己真是从大局上考虑的,绝对不是单纯的、条件反射的要给沈宽平事。 “我想让陆倾说清楚,要是两人两情相悦,那就给人家一个名分,合法合理的结为夫妻。 要是不喜欢,真的就是那一次濒死之前的放纵,那就让他像个爷们一样跟阿伊徳孜说清楚。要是阿伊徳孜还是执迷不悟。 好,那我不管了,但希望陆倾自己做个人。 他要是不做人。 呵—— 政事我不会干涉,但我不会再见他,而且会永远鄙视他的人品!“ “好啦好啦,喝点椰子汁,别生气。”程凉思考了片刻,“此事我去跟陆倾聊一聊,本来以他现在的级别,结婚就是需要让朝廷充分了解的,我问他也不会显得唐突。 我和秦政商量了,我们没必要在福临道待得太久。明天我们便出发前往百越州,稍作停顿,就直奔海越。进入南洋前的所有准备都会在海越进行最后一次完善,应该会在那里停留得更久一些。 如果这件事可以解决,我们是有足够时间解决它的。“ 沈宽刺溜喝了一大口椰子汁:“明天就走,会不会太着急了?你不是说还要去看许奥他们的工厂吗?” 说到这个,程凉就笑起来:“我一直以为我们在长安、洛阳用到的东西是福临道生产的,没想到其实已经不是了。” “嗯?” “时代毕竟还是不一样,福临道的人太少了,很难形成真正的工业体系。但是历史又有他的惯性,你弟弟带着许奥他们主动下南洋,把工厂建到了海越和南洋地区。不停的开拓海上航线和修筑码头,现在的福临道更像是一个中转站。” “所以,他们全民皆商?” “可以这么说,我觉得你儿子有机会应该来这边看看。现在福临道的女子自由度就很高,因为福临道的男子要么去了南洋,要么在海上跑船。真正福临道的商业活动大都是他们的妻子或是母亲在经手。 现在薛楚儿手下皇家商会中的女子雇工就已经超过了千人,算上合作者的话,皇家商会再给朝廷挣钱的时候,顺便还给一两万个女子创造了就业机会。“ “其实这也是个办法,把男人都用上之后,他们就不得不开始考虑女人了。”沈宽摆摆手,“这是我大儿子的课题。也就是说,想要看这边的工业发展,还得去到南洋?” “嗯,所以我们在这边就不用停留。” 沈宽咬着竹管点点头:“好,那你早点去找陆倾谈!” 程凉啃了一个鸡爪,想了想:“我现在就去!” 确实是应该早些了解此事,毕竟她们的下一站是百越州。 程凉出门直奔福州府正衙门,看门的人说陆倾和秦政还在书房议事,两人皆是堂堂正正的男人,说话不避人,也就没关门。 秦政口气平常的说话:“这是《海战纲略》,上次你跟太后说过,太后想看,但你只有七卷。现在我补齐了剩下的八卷和增补的一卷,你好生琢磨,然后有空去给太后说一声,她要是想看,便把剩下的八卷呈上去!” 陆倾则很惊喜:“秦先生这是哪里找来的?现在南洋可都没有全本了,前些日子国舅爷回来还在说,就我这七卷残本,在南洋都要卖到万金!” “当年第一任南洋都督到南洋时,找人抄了二十套。数量那么多,你都能收集七套,我走的地方更多,收集更多也是正常的。若是太后问起,你就说……”秦政忽然停住了,他耳朵微微一动,笑着拍了拍陆倾的肩膀,“没事,她不会问的。” 说完,从坐榻上站起来,大步流星地向门外走去。 程凉笑眯眯的站在门外的回廊下:“你怎么知道我来了?” 秦政笑了笑:“听到了你腰间那朵玫瑰的声音。” 程凉摸了摸挂在腰间的黄金玫瑰配饰,那还是她跟秦政第一次见面时,秦政为了威胁她捏的,没想到他们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搭档了那么久。 “你准备让陆倾怎么忽悠我?” “说是在南洋搜上来的。” “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这本兵法是你写的?” “这样就不够惊喜了。” 第549章 来小陆咱们聊聊天 “你半个时辰之后再过来,我要代表朝廷关心一下陆倾的私人生活。”考虑到陆倾同志的隐私和尊严,程凉把秦政支开了。 陆倾坐在屋里翻阅《海战纲略》,越翻越觉得不太对劲。 他虽不是过目不忘的天才,但感兴趣的内容翻阅过都大致会有印象。 至少原本的《海战纲略》不应该有炮战篇。他特意把那一卷挑出来,刚读了两页,便看见程凉从外面进来,连忙放下书,起身行礼:“恭请圣母太后圣安。” “不为公事,不用那么多礼。”程凉很随意的在他对面的坐榻上坐下,“哀家这一路走来,你的官声可谓上佳。今日又见了大秦水师,也很好。若论文武双全,怕是连岳庭渊也不及你。” “太后谬赞,臣只是不敢辜负太后器重和胸中抱负而已。” “不敢就是良知。”程凉点点头,“还记得你们登龙门时哀家的训话吗?” “记得!”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你们那一批的进士中,也已经有人把哀家的话忘得干干净净了。” 陆倾到不知道这些,他来了福临道,又是有专奏之权的宠臣,跟那些没有分到这边的同期进士联系就不太多了。 而留在这边的人他都盯得很紧,应该没有胡来的机会。 “最可惜的是,有好些人犯错误,并不是因为他们自己想要犯错误,而是因为脱不开骨肉亲情。” “这倒是。”陆倾忽然就很有感触,“太后可还记得曹林?” “自然。” “他以犯官身份做百越州代州牧,若单论治事,可算一位能吏。偏生有两个混账兄弟和一个不明白的爹。” “哦,说来听听。” “曹林人都去了百越,他大哥家的儿子还以为自家叔父是杭州州牧,到处喝酒赊账。人家不肯再赊,他便出手打人,把人家卖酒的小娃活生生给打死了。 阮信拘了那小子,曹林的大哥和父亲去衙门闹事,挨了板子之后找到百越州去。一家人在百越衙门大闹一场,他爹当着那么多百姓追着曹林打,若不是阿伊在场,此事怕都善终不了。 最后杀人那小子被砍了头,他大哥却把罪过算在曹林头上。他爹带着剩下的孙子和他两个哥哥举家搬到了百越州。 到了百越又嫌吃的不好,住得不好,一开始跟百越人闹事,后来又吃喝嫖赌。总之,活儿不肯干,日子却要过得像爷。 曹林是个犯官,本就没什么俸禄,又不敢伸手拿不该拿的,只好四处去借。最后弄得债台高筑,到处都是债主。 臣实在看不下去了,便撤了他代州牧之职。没想到他竟然还谢谢臣,并且让臣将他关进牢里。臣本不该同情一个贪官,但是他……实在是让人唏嘘。” “那要是你遇到这样的事,你会怎么处置呢?”程凉问道。 “臣……”陆倾愣了一下,拧着眉头思考了许久,摇摇头,“此真乃天下一等一的难事。臣本该回答,以国法为重。但父母子女,兄弟手足乃是生而有之的人情。若人无人情,又何以为人? 臣又想说夫子所言,父为子隐,子为父隐,乃为仁义之始。但那样一来,人人只为自己的父亲和儿子,而不顾别人的父亲和儿子,大秦天下迟早又会变成世家天下。” 程凉本想炖点鸡汤,想了足足半分钟,发现这真的是世间一等一的难题,不由得叹了口气:“罢了,不说这个了。除了你的文治武功之外,哀家最关系的是百越人和秦人的相处。 托敖钦他们的福,如今这一代百越人,跟立国之初的那些百越人一样,对朝廷是很信任的。但要是我们抓不住这个机会,任由百越人与秦人之间的沟壑存在,那么再过一百年,恐怕又有新的越人之乱。” “关于此事,臣去年上书过三策。 一是农耕,使越人有恒产,有恒产者便会有恒心,有恒心者便可聚集,聚集则可治。如今百越州城已经颇有规模,另外还有七八个县城也已经建起来。 二是礼教,臣向岳大人借了一百名宣讲吏,专门行走在百越州,宣讲政令,教授秦语。并在福临海越二道的州学县学设越人科,鼓励他们去读书和参加各级的考试。 三是通婚……” 陆倾说到第三点时,眉毛微微挑了一下,明亮的眼睛里浮起一抹惆怅。 “关于通婚之事,臣有失职。朝廷鼓励百越人与秦人通婚,若秦人男子求去越人女子,可多分十亩田地。秦人女子嫁给越人男子,可由朝廷补送一份嫁妆。 但秦人男子娶越人姑娘的多,秦人姑娘嫁越人男子的却仍然很少。 因为越人女子不谙礼教,婚嫁之事只需要获得海神祝福便可礼成,便有秦人男子哄骗与其成亲,然后却不给她们名分,只当做通房的姨娘。 臣担心如此一来,越人男子难以娶妻,越人女子也并不能得欢颜,便逐渐淡化了此事。如今朝廷并不干涉婚娶,秦人越人皆是一体看待。” “这样两族通婚便就又大大减少了吧。” “是。”陆倾回答,“臣甚为惭愧。” “你终止得对。”程凉点点头,“婚嫁之事本就该潜移默化,我们只能影响,而不能干涉。如果前两点做得好,后者自会水到渠成。 只有一点,就是像你刚才说的那样,越女天真,本不受礼教束缚。若那秦人男子享欢愉之时不想礼教,该给名分时却以礼教相拒,你觉得这会不会造成矛盾呢?” “自然是会的。”陆倾回答。 “唉,偏偏男子惯于如此,就算是文武双全的君子也难以免俗。”程凉叹了口气,看向陆倾,“哀家问你,若一个秦人男子与越人女子有了夫妻之实,还生了孩子,却始终不肯给人正式的名分,你一般怎么处理?” 陆倾皱了皱眉:“这也要分情况,若是越人女子乃良家女,便该强逼那秦人男子明媒正娶,若是不肯,便判他奸淫……” 他忽然停住了,猛地抬起头。 片刻之后,他嘴唇哆嗦着,直起身子用膝盖跪着离开坐榻,重重磕下去:“太后,臣有罪!” 第550章 行了,这个府正先别当了 “哀家不是来问你罪的,只是奇怪,你陆倾也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若是无心,便是马上就死,也断然不会行无礼之事;若是有意,为何却拖到现在,还这么不明不白。 你明明知道,这损耗的不仅仅是她阿伊徳孜的闺誉,同样也是在损耗你陆倾的名声和百越人对你的信任。“ 陆倾沉默了片刻:“若太后今日来就是为了问臣此事,那此前说的便不是闲聊。是臣的家人有参与其中,是吗?” “聪明还是聪明的。”程凉站起来,“你不知道你母亲找过阿伊徳孜?” 陆倾回忆了片刻:“他们确实是来看望过臣几回,但臣并不知他们见过阿伊。” “那你想过娶她吗?” “若是不想,臣宁可死,也绝不会做越矩之事。”陆倾坚定的回答道,旋即他的声音又低沉下去,“但她不愿,臣又如何能够强逼呢? “你怎么知道她不愿?“ “臣问她,她亲口所答。“ “那你知不知道你当初落水,阿伊徳孜是舍命救你,而不是像她说的那样在捕鱼途中偶然遇见了你!” “这……臣有所猜测!”陆倾深深吸了口气,俯身用额头触地,低声道,“所以,陆某不但欠她一条命,还对自己的救命恩人做了禽兽不如之事。太后不提,臣竟然想过蒙混过关……臣所犯之罪甚大,请太后责罚!” 程凉叹了口气,看着这小子的脑袋顶,只觉得又好气又无奈。 陆倾比上辈子的自己还要小两岁,是个少年成名的天才。 他不像岳庭渊,出身一般,得到机遇之前已经被生活打磨过一遍,深知尊严这种东西是用来维持底线,而不是粉饰上限的。 如果说岳庭渊像是暖意融融的炉火,那么出身优越,天赋过人的陆倾就像是一把淬火的剑, 无论因为什么原因,只要被拒绝了一次,他就不会再去求第二次, “虽然你辜负的不是哀家,但身为福临道府正,私德有亏,且影响很坏,对百越人和秦人的融合不能起到促进作用,反而会在今后形成很不好的影响。这府正,就不要做了吧!“ 陆倾浑身一颤,双目紧闭,喉结轻轻滚动,举手摘下了头顶的冠冕:“臣,认罪!“ “推荐几个你觉得能胜任福临道府正的官员,将名字报给皇上,请皇上选出新的福临道府正。等到朝廷的正式任命下来,把差事交接完,立刻以大秦第一水师都督的身份率领水师南下,等待哀家的进一步的指令。“ 陆倾一愣:“太后,臣不懂你的意思……“ 福临道府正是从二品的政务官,大秦第一水师都督却是一等的军官,按照现在的大秦军制,其级别跟飞奔潜隐四大将军是一档的。 这怎么能算是惩罚呢? “南洋恐有战事,大秦水师是你和葛福生一手操练起来的。现在葛福生失去了踪迹,哀家也不想临时换帅。还有,你在福临道其实做得也很好了,哀家本来也不该将私德推及与公事。只是你和阿伊徳孜的身份都很特殊,某些头能不开,最好是不要开。 不过,你要把你被撤职的原因告诉你家里,毕竟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你的德行跟你们家里的教育很有关系的。既然你父母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你好,那么你跟他们实话实话当然也是应该的。关于大秦水师南下的事情就不要说了,这是朝廷一等机密。“ 陆倾总感觉太后在算计什么,但目前他理亏得很,想到这一年多近两年来受到的良心煎熬,他恨不得程凉直接把他撸成平民。 难道阿伊拒绝自己,真的是因为母亲在背后做了什么手脚? 那样他就更对不起阿伊了! 程凉跟陆倾谈完,对他们这对小男女的感情差不多有了数,心情颇为愉快的回了院子。 沈宽还在啃鸡爪,不同的是阿伊徳孜也在院子里。 “阿伊徳孜也在这里啊!正好,哀家刚从陆倾那里回来。”程凉一边冲沈宽挤眼睛,一边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笑着冲阿伊徳孜点了点头,“你不要害怕,你是百越人的神女,在朝廷眼中,府正也不比你高贵。那陆倾对不起你,该受罚就得受罚!” 阿伊徳孜正站起来行礼,闻言一愣:“陆……陆大人何处对不起臣女?” 程凉重重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阿伊徳孜,你是百越族的神女,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风尘女子。按大秦律,玷污良家女子,都是要受阉割之刑的,玷污百越神女,哀家看,就该是杀头之罪!” 砰—— 阿伊徳孜一晃,碰翻了桌上的椰汁,乳白的液体汩汩往外淌。 她慌忙解释:“不是,太后您……您误会了!是他与臣女乃两情相悦,不……不是玷污!” 程凉一脸正气的摆手:“你别替他开脱,若是两情相悦,他为何还不请媒人,行六礼,八抬大轿迎娶你进门?这分明就是沾污,简直是把我大秦官员的脸都丢尽了!哀家先罢了他的官,等奏明了皇上,再御史台定罪!” 阿伊徳孜一下子跪在了地上,惊恐的看着程凉,拼命摇头:“太后,不是……不是陆大人!是……是臣女勾引的他!您要罚就罚臣女,不是陆大人的错……” 沈宽恨铁不成钢,简直想要站起来给她脑袋上一棒,看看那里面有多少恋爱脑。 程凉眼神深邃,声音越发严肃:“阿伊徳孜,是不是陆倾威胁了你?这男人体魄强于女子,他若是坚持不愿,难不成你还能强逼他了? 况且你们现在连女儿都有了,大错已成。 要是你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哀家不但没话说,而且还很高兴,会送一份厚礼祝福你们;但如果百越神女都被秦人欺辱玩弄,那其他百越人还如何相信天子会对他们一视同仁? 你们若是把自己看低,那谁也没法给你们尊严、 越人有越人的活法,秦人有秦人的活法,只要不触及大秦律,天子都会认可。陆倾没资格改变你的活法,你也没有必要为了他改变你的活法。 如果你们根本无法达成共识,那么一开始就不应该发生那些不该发生的事情。 现在,他身为朝廷官员,这件事办成现在这副模样,无论其中的缘由是什么,后果都只能由他来承担了。“ 阿伊徳孜愣愣的跪在地上,眼泪顺着眼眶落进了泥土当中。 第551章 善妒的娘和不管事的爹 太后的巡游队伍继续南下,直奔百越州。 理应作陪的府正陆倾却没有随行,反倒是一匹快马直奔海越,又从府正衙门直奔陆家。 陆倾的父亲名叫陆海堂,少年时读书遇到德宗末年的乱政,考了几次没考上,就回家安心当起了地主。 陆家最主要的买卖是制糖,有很大片的甘蔗园和糖厂,生意最远做到了楚南楚北 他们家虽不像沈家那样富可敌国,但在海越还是数一数二的。 特别是废奴令出来之后。 雇主对雇工没有了绝对的限制权,想要找人干活就要靠口碑和待遇。 那种喜欢虐待雇工、给钱给得比朝廷还少的地主不得不面临有地无人的情况。 而陆家则没受到太多影响,他们从爷爷那辈起,就是会给家奴结工钱的。 陆家老祖留过祖训,你得让人家能活,人家才能给你干活;你要让人家活好,人家才能给你好活。 陆家的家奴在陆家日子过得敞亮,即便是除了废奴令,他们也不愿意走,换个身份还在陆家干。 此消彼长,陆家又趁机吃下了不少别人种不了的地,将生意扩大了一倍。 现在陆家生意蒸蒸日上,家中还有个儿子做了朝廷府正,陆海堂觉得日子前所未有的好过,唯一头疼的就是陆倾的婚事。 都加冠五六年了,说合了那么多女子,他一个也不满意。 去年却忽然和那个百越王女生了个女儿。 当然,陆海堂对阿伊德孜是没有意见的,毕竟自家儿子是二品大员,朝廷都没意见的话,他还要有什么意见? 从中作梗的是他妻子陈氏。 “老爷,这次太后临驾海越,咱们得抓住机会,好好去给倾儿说合说合,那皇上不是还有个亲姐姐没有出阁吗?我看配我们家倾儿正好!” “哎呀,承修不是说了嘛。朝廷那两个公主都曾经心仪小倾,要是小倾能看上,那不是早成了嘛?我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瞎操个什么心,阿伊哪里不好?人家在百越那也是公主!” “她那算是什么公主,蛮夷之地的妖精而已!“陈氏话锋一转,脸垮下去,”陆海堂,你又帮她说话,是不是还在怀念百越那个小妖精?“ “欸哟喂!你怎么又提这事儿,都死了多少年了,我和她连一儿半女都没留下,你还想怎么着?“陆海堂差点闪了腰,他做为海越有头有脸的男人,年轻时候还是挺风流的。 他曾经纳过一个越女,很是喜欢了一阵。 也就是那个越女,引起了正妻陈氏强烈的妒嫉,陆海堂都不知道那姑娘是不是死在了陈氏手上,反正他除门谈了一趟生意,回来人就已经不行了。 难过确实难过,但日子也还是要往前。 陈氏十四岁就嫁进了陆家,给他生了三子一女,操持三十年家务,他也不可能因为一个宠妾就休了陈氏。 难过一阵也就算了。 但这坎在陈氏心里就过不去了,隔三岔五就得提,现在还连累了儿子。 “哈,你还想要跟她留下一儿半女?然后是不是还要休了我,扶她做你的正妻,把他的儿子立做嫡子,继承你陆海堂的家业,让生儿、成儿、倾儿都对那个庶子点头哈腰!陆海堂,你就是没有良心!你……” “啊,这……” 连累就连累吧! 谁让他摊上这么个爹妈呢? 陆海堂在陈氏长篇大论出口的前一秒跳了起来:“我错了,我错了还不行吗?咱就不要提这些不高兴的事儿,你是他娘,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行吧。那啥,今天还没去地里呢!我得去看看,真的,我去看看!“ 说完,老陆拔腿就走。 “嘁,老色鬼!“陈氏冷笑一声,扭头对贴身婢女嘀咕,”倾儿以前看不上,是年纪轻,但现在未必看不上。你看看周承修,哪点比得上我们倾儿,这不是一娶了公主就升任了府正?咱们倾儿要是娶了公主,少说也得入朝拜相!你差个人去府正衙门问问,太后们的鸾驾到哪儿了?” 婢女一转身,却看见陆海堂站着门口,手中拿着一封信,浑身不住的发抖。 没等谁问,他猛地转过身来,那张老脸上,每条皱纹都在发抖,双眼几乎要喷出实质的火焰来。 陈氏愣了愣:“你发什么疯?” 陆海堂冲向陈氏,一把将那信纸拍在她胸口:“你个妒妇,毁我儿前程!” 陈氏被推得一踉跄,还没等发火,那张信纸上的字已经印入了眼帘。 陆倾刚劲的字迹第一行便是:儿与阿伊之事被太后所知,太后大怒,责儿私德有亏,伤百越人心,责令致仕。 陈氏只觉得眼睛一黑,直接向后倒去。 陆海堂一把接住她,但又生气,把她推给婢女,怒道:“现在如何是好?” 陈氏咬牙切齿的直起腰来:“肯定是那个小贱人去找太后告了状,老娘这就去见她,要是不改口承认是自己勾引倾儿,我就撕烂她的嘴!” 阿伊德孜也在随驾的马车中反思自己对陆倾的感情。 她倾慕这个男子沉稳恢弘的气度,倾慕他的才华气质,更倾慕他看百越人时毫无异样的清澈目光。 但如果嫁给陆倾,就必须放弃百越人的身份,仅仅居于内宅生儿育女,甚至将来生出来的儿女,也只能以秦人的生活方式生活,忘记百越人的传统。 那她是不愿意的。 她们百越族没有女子必须居于内宅的规定。 曾经的百越王子,男子可以有很多妻子,女子也可以有很多的丈夫。 除此之外,百越男子常年出海打鱼,族中和家中的事务本就是女子操持得更多,所以就连她们的海神都是女子的模样。 在见陈氏之前,她从来没有想过,嫁给陆倾需要付出那么多的代价。 可是,明白得太晚了。 “如果嫁给他,我便要抛弃族人;如果不嫁给他,他的前途就完了。” 车驾一到百越州,阿伊德孜便跪到了海神像面前,她自从离开外国会后,已经好些年没有陷入这种两难的境地了! “海神,阿公……请你们告诉阿伊,我该怎么做才好?” 第552章 人不可能一直被PUA 陈氏搭着陆家的商船,比程凉她们还早到百越州。 阿伊德孜也没有想到,自己刚回家,便看见几个婢女簇拥着陈氏坐在桌子旁边。 她就像是个主人一样,张口就来:“阿伊,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做这种事!明明就是你不肯嫁给倾儿,却为什么又要在太后面前说他的坏话?毁了他的前程,对你有什么好处?” 阿伊德孜连连摆手:“不,我没有……陆伯母,你从哪里听说是我在太后面前说了坏话?” “除了你还能有谁?”陈氏虽然不喜阿伊德孜,但在她面前的形象却并不坏,“我且问你,你与倾儿行夫妻之实时,他是不是身受重伤,神志不清?” 阿伊德孜点点头:“是。” “既然事情已成,他是不是也表示过愿意娶你?” 阿伊德孜又抿了抿唇:“也是。” “我是个做娘的,陆倾从小便学诗书礼教,我希望她娶个大家闺秀为妻,这不为过吧。”陈氏接过婢女递来的茶杯,好整以暇地喝了两口,“但是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下你这个儿媳。所以,才亲自从海越到了百越州跟你谈这嫁娶之事。 我知道你们百越人生来少教化,很多道理不懂。 那我怎么办,还不是只能一桩桩一件件地教你,进了陆家的门,就算不能给陆倾助力,好歹也不能给他丢脸不是吗? 你倒好,道理都跟你讲烂了,你还想怎么样? 嫁进陆家当祖宗,让陆倾给你修个庙供起来,让我跟陆倾他爹天天在你脚下烧香? 你本来就配不上陆倾,我愿意让你嫁进陆家做妾已经是大慈悲了,你这个姑娘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感恩呢? 现在你想如何?“ 阿伊德孜连连摇头:“陆伯母,我真的没有在太后面前说过陆倾不好。我……我早就跟陆倾说过了,我不能嫁给他,是我的原因……我不能抛下我的族人。” 陈氏站起来,向阿伊德孜走一步,阿伊德孜便自己向后退一步。 “那你还不去找太后们把事情说清楚!” “可是,我……我已经跟太后说过了啊!”阿伊德孜也不知道怎么办。 陈氏又向前逼了一步:“太后不信?那你不会哭,不会闹吗?你不会祈求太后们吗?实在是不行,你还可以带着朵朵一起去。要是太后还不肯信你……“ 陈氏停住脚,阿伊德孜后背重重撞在门板上。 陈氏轻声笑了一下:“反正,若是我们大秦的女子,未婚便给别的男人生孩子,却不能得到男子父母的认同,醉胡还让夫君丢官的话,就只能以死证明自己的清誉了!“ 阿伊德孜瞳孔猛地紧缩,整个人僵在原处。 对于陈氏来说,阿伊德孜在她说完话后没多久,就笑了起来。 但对阿伊德孜来说,她已经把她的前半生重新又走了一遍。 她的出生就带着不可饶恕的失礼。 稍稍懂事,便沦落丛林与猛兽一起生活,回到人类社会之后也一直隐居,终日与山川湖海为伍,无论是谁都无法使她沾染尘埃。 直到遇到了陆倾。 她第一次到宁州,只不过是不想让敖钦他们那些疯子破坏自己宁静的生活而已。 后来因为老阿公,因为各位族长,因为很多很多的族人……让她站到了敖钦的对立面。 太后们给了百越人新的生活,族人们依然尊敬她这个违背礼数人伦孩子,还把自己推为百越的神女。 她的确心悦陆倾,甚至是崇拜他。 但是,太后们说得对,若是自己都看不起自己,那便不会有人看得起。 “那秦人的姑娘真是可怜!“阿伊德孜站直了,”陆伯母,我说过很多次了,我确实是心悦陆倾,若是他愿意娶我,我自然也愿意嫁给他。但不是做妾,也不是全然按照你们秦人的规矩嫁进陆家深宅。 我要做他的妻子,也要做百越人的神女;我希望能对他有所帮助,也希望他能帮助我庇护百越人。我会倾慕他,崇拜他,替他生儿育女,操持家务,但不能为他去死! 太后那里我会再去说,我觉得像现在也没什么不好。他若愿意来见我,我不会拒绝他,但我改变主意了,如果我不是他的妻子,那么我们的孩子就只能像朵朵一样留在百越;如果他不愿意来见我,我也不会再去见他。 如果陆伯母还觉得不公平,那就只能自己去见太后解释了!“ 陈氏万万没想到,一直以来在自己面前跟鹌鹑一样的小姑娘竟然会说出这种话来。 “你你你……哈,果然是最毒妇人心,你等的就是这天吧。陆倾还是府正的时候,装像个可怜人;现在陆倾失势了,就反过来威胁我们。你在太后面前进那些谗言,就是要逼我松口,八抬大轿娶你进门是吧!“ 阿伊德孜忽然就想通了,她摇了摇头:“不是!我不需要什么媒人和聘礼,你们秦人要的东西我都不要。无论他是府正,还是街上的乞儿,我都愿意嫁给他。我们越人不讲究那些。但是你也不要再用秦人的那些规矩来吓唬我了。 我不懂陆倾犯了你们秦人的哪条忌讳,但我做的事情我全部都承认。如果你觉得都是我的错,那么我可以替您引荐太后,我们到她们面前把这件事情说清楚。我相信太后圣明,肯定不会冤枉好人的!“ “好一张伶牙俐齿的嘴,合着之前在我面前那些楚楚可怜都是装的。”陈氏恨得咬牙切齿,“我倒是小瞧了你,你们这些越人全是妖精!“ 她要是敢去太后面前论究竟,她就不需要跑来找阿伊德孜了。 她不但不敢去找程凉她们,她甚至勉强不了陆倾,要是让陆倾知道,阿伊德孜之所以没答应嫁给他,是因为自己在背后吓唬了阿伊德孜,那陆倾都会跟他翻脸。 但让一个越女嫁给陆倾做正妻,还不能像其他那些儿子的妻子那般规规矩矩待在后宅,仍由她这个婆婆拿捏。 陈氏光是想一想,都觉得怄得慌。 第553章 本宫磕的CP绝不能BE “陆倾他妈来百越了。“ 程凉接待完一堆族长,刚回来,就看见沈宽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坐在两只老虎之间。 她当场背后就起了一层白毛汗。 “大姐,你知道那是老虎而不是猫吗?“ “知道啊,这两只都是阿大的崽,才刚刚一岁半,阿伊说还没有起名字。你要给它们起一个吗?“沈宽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撸了撸老虎额头上的王字。 程凉:“呵呵……你刚才说谁的妈来哪儿了?“ “陆倾他妈,现在在阿伊那里,玫瑰刚才回来报的信。“沈宽说道。 玫瑰是夜香会花魁手下十朵金花之一,夜香会被收编之后,就成了沈宽贴身暗卫,这姐妹确实跟玫瑰花一样火辣,而且最跟沈宽合拍的是,她也有一颗熊熊燃烧的八卦。 “要是阿伊德孜被她说服了,愿意为了陆倾的前程委委屈屈的嫁进陆家,你会不会觉得很失望?“程凉就在门口坐下了,她没有沈宽那么虎,不太敢去跟老虎们近距离接触。 沈宽一边用朵朵的小手去拽老虎毛,一边点头:“会啊,会特别的失望。阿伊可是能养老虎的酷girl,要是被吃人的诗书礼教弄成了被圈养的母鸡,那真的就是诗书礼教的耻辱。 不过……我觉得我们的态度已经很明确了。 她舍命救自己心爱的人,没有错;性命垂危时,与心爱的人发生关系,也是你情我愿的;都到了这一步,想要嫁给陆倾,就更理所应当了。 她唯一的错误就在于把陆倾她母亲的意志当作了陆倾的意志,把秦人后宅里那套乌漆嘛黑的规矩当成了唯一的规矩。她接受不了这套规矩,只能拒绝陆倾,但又因此心存愧疚,认为是自己的错,才导致他们俩不能在一起。 这种自我内耗相当的磨人。 陆倾也是个渣男,阿伊随便找个理由拒绝他,他就接受了,也不深究为什么。甚至还假装深情,说什么要是朵朵是个男子,归属于他,他便会独自抚养他成人,不再娶妻。而现在朵朵是个女孩,留在百越人中,他也会负起身为父亲的责任。 说个屁啊,她们之间有什么天大的鸿沟吗? 两个人都在自我感动,画地为牢罢了!“ “呃……“程凉默默的看了看沈宽,”你真的可以开个婚介所,我是认真的。“ 沈宽哼哼唧唧的靠在老虎身上:”我本来可以学你,直接收阿伊为义女,以太后的身份指婚。但那就没意义了!婆媳战争中,男人的态度是决定性的。要是陆倾再假装鸵鸟,那他就不配有老婆。这趟下南洋,就让他在那边孤独终老吧!“ “他要是在南洋孤独终老,那我那些远房亲戚们可就睡不着觉了。”程凉笑了笑,“刚刚收到的线报,北海城附近出现了很多武林人士,各地的军队也有调动,估计是在吓唬我们。要么让我们不敢去,要么我们一去就给我们一个下马威。” “谁给他们的自信?” “大概是无知吧。”程凉笑了笑,把刚才拎进来的箱子打开,“道门的人过来了,还送来了两箱张道一最新的实验品。” “什么啊?”沈宽把朵朵放在老虎背上,起身走到程凉旁边,然后“唔”一声,啪啪啪在她肩上左右拍了一下,“可以啊,这东西安全吗?” “炮厂自己试过,送到这边秦政也找人试过,没有问题。” “那数量呢?” “目前所有的机括都是由墨门弟子手工打造,只有五十把,全部都由道门押送到了百越州。我还没有想好给那些人装配。毕竟这种东西必须是由最信得过的人拿着,否则我俩被挂到天上去的可能信就高太多了。另外弹药也是问题,目前一把只能配五十颗弹药。” “这东西在南洋的威力可比在西域要大。”沈宽合上箱子,眼睛发亮,“毕竟那些人不骑马,也不穿铠甲,只要中了,甭管多高的高手,都是必死。” “没错,我知道你以前在学校练过,这两把给你,另外还有五百发弹药都是给你准备的。” “五百发,你当我麒麟臂啊!” “准星跟你练过的肯定不太一样,你需要私底下偷摸联系联系。想想普希金,充分说明文化人也是要好好练功夫的,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宽点点头:“行吧,那我就勉为其难的练一练。但是你呢,你从头学可挺费劲啊!” 程凉神秘一笑:“虽然秦政是个肉搏的高手,但实际上这才是他的老本行啊!“ 沈宽:“……“ 玛德,我就多余问这一句。 “昨天我大儿子给我来信了!“ 没有男朋友这完全没有关系,毕竟她是个有儿子的人,搁修真界,有儿子比谈恋爱怎么都要高两个层次,如果这儿子还长挺大,当上了皇帝,那少说也得高三四个档次。 “他说什么?“ “问陆倾的事情呗。问你和陆倾怎么闹掰了,他福临道府正当得好好的,为什么要给人撤职。你没跟他解释?“ “有一个很详细的说明,走的驿站,可能还没到长安。但是小蠢也带了个简单的说明过去,,他应该不仅仅是想要问你关于陆倾的事情吧。“ “哈哈哈,不愧是程总。“沈宽笑了笑,”还有些碎碎念的抱怨。你家小舒儿和楚宁去西域了,咱俩又来了这边,他身边就剩下个萧君佐,最近还出去巡视了,他应该是有点寂寞。“ 程凉微微眯起眼睛:“欲戴王冠,必承其重,这道理他不是早就懂了吗?“ “道理谁不懂呢?“沈宽坐回去,逮着老虎尾巴撸,”但见过阳光的人,就没那么容易忍受黑暗了。从古自今的华夏帝王,都少有朋友,但我大儿子有过,他渴望人间烟火,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说真的,就是有一天他告诉我他不想做皇帝了,我都不意外。“ 程凉表情微微一抖,有些惊讶的看向沈宽。 自家这闺蜜虽然想法天马行空,但三观坚不可摧,对于这世界的认知比很多人都通透。 她现在是在随意闲聊,但闲聊的内容却不随意。 自从她们到了这儿,沈宽就在主抓小皇帝的教育,虽然平时看起来比较放养,但在小皇帝想法发生最剧烈波动的时候,在做选择的关键时刻。 她都在,且真切的做出了指引。 所以,让皇帝不想当皇帝,这就是她做出的努力? 第554章 圣光帝国也在努力的想要偷塔 今后会怎么样,确实是没有人知道,但现在的小皇帝,确实是感到了寂寞。 他觉得日子怎么过得那么快,好像前不久还在治水,转眼就又到了汛期。 中原道的各种水利工程一刻钟都没有停,但在大自然的面前,人类的努力显得渺小又悲壮。 平泰四年的水没有平泰三年的大,但是依然让几十万人受灾。 萧君佐明面上代表工部,私底下代表皇帝前往洛阳,协助岳庭渊和萧舜臣治水。 人出去没两天,东山道又发生了地动。 小皇帝忙了五天没睡觉,拉着各部尚书做了救灾的方案,又让许墨林亲自带队赶赴东山。 身边最亲近的人都走了,政事也没有得力的人帮忙处理。 连续加班一个多月加班到子时之后,小皇帝觉得自己的脾气日渐增长,每天看到飞过皇宫上空的鸟,都让他想发火。 就这么个累死人还不讨好的位置,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削尖了脑袋都要去抢啊。 情绪累积到一个程度,难免就会爆发。 全义一如既往的在御书房外面待命,忽然就听见里面哐一声,他连忙推门:“皇上?“ 紧接着,便看见小皇上双眼赤红的在一堆奏疏上猛踩:“废话!废话!废话!朕明儿个就下旨,谁再说废话,朕……朕就让他去大秦书局抄书,抄到死!“ 全义愕然看向地上的奏疏,也不知道是哪位大人,竟然写了十几页纸,密密麻麻他看着都脑瓜仁疼,更别说皇上了。 “不干了!“小皇帝忽然把自己那支昂贵的湖州贡笔咔一声折成了两端,转身就往宫外走去。 全义大惊,一边追一边劝阻:“皇上早些时候说,今日有好几件重要的事情要先拟出方案,明儿个早朝好跟诸位大人议呢!若是明儿个景王问起皇上,奴才该怎么回他?“ “告诉他,他也是圣祖子孙,要是看不顺眼,可以自己来做!“ 这话可太严重了,全义很有眼力见的停止劝住,干笑着打圆场:“皇上您这就是说气话了……诶,皇上这边也不是回乾阳宫的路,皇上您要去哪……“ 小皇帝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 他觉得这皇宫虽然很大,很华丽,但却远不如外祖父家的宅子。 元和帝的嫔妃不多,各个宫殿的主子下人和内侍省的正经女官内官加在一起也有一两千人,由程凉和全德打理着,多少还有点人气。 现在后宫没有皇后和妃子,俩太后也隔三岔五往外跑,下人自然也不需要那么多了。 内侍省的主官本来是凤鸣宫的有福和乾阳宫的全忠。 前者一直跟着太后,后者坟头草都三米高了,现在真正管事的是凤鸣宫的另一个大太监有财。 他倒是也把后宫管得很好,从御书房往深宫走的一路上,都能看到打理的痕迹。 但没有人气的问题是他解决不了的。 “后宫现在一个人也没有了吗?“小皇帝走了一阵,心情稍微平复了一点,低声问道。 “回皇上的话,李娘娘、赵娘娘、高娘娘还有长公主还在宫中。“ 小皇帝拧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高娘娘是高大人的妹妹是吗?“ “是的。“全义回答说。 “哦,朕记得她年纪也不大,有没有子嗣。赶明儿你去高家打探打探,要是高大人愿意把她接回去,就接回去吧。要是还能嫁人,就再嫁一嫁,嫁不了的话,就从朕的私库去一份钱给她置个铺子什么的,在外面总比在这里面自在。” “是,奴才明儿个天一亮就去办。” “朕那个姐姐啊!”小皇帝说着自己都头疼,“结亲就是结仇,好郎君看不上她,想娶她的都是有所求,要不也在宫外给她置个庄子什么的,让她带着李氏去外面过算了。” 全义这就不说话了,他向来有分寸感,皇上的家事他从不建议。 “前面就是赢绿住的地方?”小皇帝停住脚,问道。 “是的。”全义回答。 “那不去了,换个方向转转。”小皇帝说道。 他万万想不到的是,因为不想见自己那个刁蛮任性的姐姐,他也顺便错过了一个重大且劲爆的消息。 就在距他不到一盏茶距离的关雎宫中,两具赤裸的身体纠缠在一起,男人皮肤白皙,眉目深邃,显然不是纯种的秦人;女人媚色诱人,低喘娇哼,正是马上就要满二十岁的长公主赢绿。 “公主殿下,这是我最后一次来见你。“ “为什么?” “去年水灾,今年又是水灾,前几日东山地动,山岳崩摧。 这是因为你们秦人忤逆了神的意志,可笑你那个弟弟还欺骗大家。 说什么有害者为魔,有利者为神。神就是神,服从他,便能得到救赎;不服从他,就会得到灾祸。我是神的使徒,怎么能事事都让神亲自动手呢?” 赢绿搂住他的脖子:“你要去哪?” “主教大人希望我去东山。” “会有危险吗?” “当然,你以为你那个弟弟是吃素的吗?”男人低声一笑,“他对你尚且如此无情,对我们又怎么可能讲道理呢?” “我能替你做些什么?”赢绿用脸贴着那人的胸膛,低声问道。 男人眼里闪过一抹精芒:“杀了你那个皇帝弟弟!“ “啊?“赢绿一愣。 那男人立刻又温柔的笑起来:“我是开玩笑的,皇帝身边那么多护卫,你只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娇柔女子,他又是你同父弟弟……虽然他无情,灭了你舅家,让你和你母亲如此孤立无援,但你却是世上最温柔的女子,下不了那个手的。“ 赢绿眼睛闪着晶莹的光:“阿郎,如果是你需要,那我也可以。“ 男子抱住她,轻轻一吻:“不,不用。我不舍得你去涉险,你只需要好好照顾自己,记得每天向神祈祷,让他庇护我平安,就够了。“ 赢绿低声哭起来。 那男人松开手,转身的一瞬间,脸上浮起了嘲弄。 他很快穿好了衣服,身子微微佝偻,赫然已经变成了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 “长公主,奴才便退下了。“ 赢绿抓着被子坐起来:“那我要是想你了怎么办?” “向神祈祷,神会告诉你该怎么办!” 第555章 朕已经不是当年的朕了 全义办事确实是很快,第二天群臣刚一下朝,他就找到了高无咎,说了皇上想要放后宫娘娘回家的事情。 高无咎又惊讶又感动:“皇上仁义,若是能让臣将妹妹接回家,臣感激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不愿意供养呢?“ “那奴才便回去安排。皇上的意思是,娘娘在宫中伺候先帝那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算起来皇上也得称她一声庶母。 如今您也知道,国内并不安定,皇上的积蓄也大半填充到了国库里。他自己也是从牙缝里挤出银子来,要给娘娘置办点东西。 高大人挑个良辰吉日过来宫中接人,也就别嫌弃咱们内侍省准备的东西不够丰厚了啊!“ 全义笑眯眯地说着这话,看上去是在恭维高无咎,实际上又把小皇帝给捧了一边。 高无咎只觉得自己那颗忠心再一次滚滚发烫,先帝本就对他有恩,现在小皇帝又对他们高家这么体贴,他有什么理由不为皇上效死命呢? 他再次拜谢,目送着全义离开。 全义回到宫中,又直奔高娘娘的宫殿,把这事儿彻底对接了下去。 对于宫中的女人来说,富贵荣华都是虚幻的云烟,大家争来抢去,又有几个人是为了皇帝的真爱呢? 反正高娘娘不是。 她当初嫁给元和帝,是因为元和帝看中了高无咎的才能,想要收买他的忠心。 入宫之后,她得过两次宠幸。 但因为本身并不讨元和帝的喜爱,那两次的宠幸都很短暂且敷衍,元和帝没有逗留得太久。 后来在程凉原主和沈宽原主之间,她也没有选择很明显的站队,浑浑噩噩在后宫一直混到了元和帝驾崩,本以为要去清凉寺做尼姑,却因为程凉的赦令留在了宫中。 再后来,后宫就全变了。 原本势不两立的皇后和宠妃竟然成了好朋友,而且用一种强有力的,诡异的方式,彻底打破了后宫原本的生活。 她们这些留下来的妃子从一开始的茫然无措,好不容易才重新适应了现在的生活。 本以为接下来三五十年就要这么孤独的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慢慢品尝孤独,忽然听说有机会能出去,能回家,谁能不激动呢? 不光是高娘娘自己激动,她这几年新交的,也是后宫中硕果仅存还能交的朋友赵修仪也很激动。 “恭喜你啊,可以回家!”赵修仪嘴里说着恭喜,眼睛里却流下了眼泪。 高娘娘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姐姐,若我有机会见着皇上,我也求他让您一并离开后宫。” “别犯傻了,你在宫外还有家,出去就能与家人团聚,后半辈子有兄长照拂,如何都能过下去。我出去又能如何呢?难不成让高大人连我一起养着?” 赵修仪流着泪微笑,拍了拍高娘娘的手背。 “咱们的身份还是特殊,你是高大人的亲妹妹,他养着你没关系。但我……他不敢!妹妹,别担心,我是真心为你高兴。” “可我这一走,宫里就只剩下姐姐您和李氏那对母子,她们可不是好相处的。” “别担心,我有我的主意。”赵修仪眸光稍稍亮了几分。 那对母子在才是好的,她们花花肠子多得很,自以为皇上无暇顾及后宫之事,就没有眼睛看她们。殊不知,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后宫里最不缺的就是眼睛。 她本就不想一直留在后宫当中,如今高氏要是离开,她就更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 但她是不要求皇帝放她出去,她是要立个大功,让皇帝心甘情愿、名正言顺的放她出去! 赢绿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个功绩,她很反常的起了个大早,在小厨房里捣鼓了半天,做出了一堆样子堪忧的糕点,兴致勃勃地拎着直奔御书房。 小皇帝刚刚议完国事,中场休息喝杯茶,顺便听全义说送高娘娘出宫地事情。 忽然听见外面传报:“皇上,长公主求见!“ “啊,她来干嘛?“ 小皇帝皱了皱眉,还没说见不见,就听见赢绿的声音在门口响了起来。 “你个狗奴才,本宫再不得宠,也是大秦公主,先帝的亲女儿。当今皇上是与本宫有血缘关系的弟弟,本宫来看看他,有何不可?“ “哈……“ 小皇帝不由得干笑了一下。 上一次有公主这么蛮横的跑来看望他,他就差点给人一刀嘎了脖子,就现在肩膀上那条血痕都还在,刮风下雨还有点小痒。 如今自己可不是十岁的小孩子了,自己这姐姐的名声还不如银湖姑姑,他要是还让她进来搞事情,那他脑子就是有点毛病。 “走,出去见她。“小皇帝果断地放下了茶杯。 外面院子里有的是禁军和下人,她肯定没有机会乱来。 “皇姐怎么忽然想起到御书房来见朕?“ 赢绿刚才被皇帝的太监们拦在了外面,满心都是火气:“皇上就这么讨厌我?” 欸哟喂,那还真说对了。 小皇帝瞅了眼这位大秦长公主。 不知道她为什么这么没有自知之明。 这位长公主从及笄准备论嫁就开始作天作地,她喜欢陆倾没毛病,但陆倾不喜欢她啊! 自己虽然是皇帝,也不可能强迫人家娶妻吧。 后来选了那么多不错的郎君,一个都不喜欢,自己把自己的名声给搞得糟糕透了。 到这个地步都还可以理解,身为大秦公主,想选一个好的夫婿没什么不妥。 但大罗来求亲的事情彻底伤了小皇帝的心。 他又没说一定会从两位嫡亲的公主中选人去和亲,赢青有人娶,他不也没拦着吗? 身为大秦长公主,享受了那么多年的好处,即便不想对国家付出,也至少不要拖后腿是不是;你不想去和亲,可以选择的方式有很多,而当着那么多宗女的面子忤逆宗伯,还破口大骂,那简直是丢尽了皇家的脸面。 小皇帝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不知皇姐前来见朕,到底是有什么事情?” “没事就不能来看看你吗?”赢绿说道。 哈哈…… 宫里的女人是不是都只会这一句话? 小皇帝都没发现自己在他妈和程舒、楚宁这些非典型女性的打磨下,已经华丽丽的具备了强大的鉴婊实力。 早几年银湖这么在他面前哭哭啼啼的时候,他还会有点不好意思。 现在…… 呵呵,他第一反应就是赢绿要搞事情。 第556章 惊天皇室丑闻! 小皇帝真是一点面子都不想给她,笑了笑:“朕繁忙得很,皇姐既然不能在国事上替朕分忧,少来打扰也是应该的。“ 三十七度的嘴,说出的话却让赢绿一下子飙到了七十三度:“皇上,您既然那么讨厌我,干脆一道白绫将我赐死算了,何须这般阴阳怪气?“ “朕以为你做每一件事的时候,多少都会想想后果。“小皇帝不急不恼,淡定的看着自家这皇姐,”朕是天子,但不是昏庸无道的昏君。在外面想要杀一个人,也得经过各级刑部衙门审定,证据确凿,方可移交大理寺,择日问斩。 皇姐虽然做了不少有损清誉的事情,但罪不至死,朕又如何赐你白绫呢?“ “呵,你早就已经被成程家蒙蔽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吧!“赢绿口不择言,大声说道。 小皇帝皱了皱眉:“皇姐今日来,到底有没有事。如果只是说这些胡言乱语的话,朕可还有别的事情要做哦!“ 赢绿胸膛起伏,她满肚子都是怨气,怨程凉、怨沈宽、怨明里暗里跟她斗了小十年的赢青。 明明她还不如自己会装,明明她把自己的野心都摆在脸上,明明她处处都不如自己,可凭什么她还能被人看上。 那个人做上了府正,一路平步青云! 当然,她最恨的还是元和帝、她娘李氏和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如果元和帝多给她一些关注,如果她娘能够争宠争过那妖妃,如果眼前这个人不同意对她舅家李氏动手。 那她现在的日子绝不是这样! “我要嫁人!“她咬牙切齿的吼道。 “可以啊,朕记得你手中有名册,上面至少有两百个上佳的儿郎,既有勋贵子弟,也有白衣书生,更有沙场悍将。你看中哪个,朕便请媒人去找他们说合。“ “我再怎么也不能嫁得比赢青差,陆倾、林琛、姚金刚都还没有婚娶,程家也有适龄的儿郎,还有那些年纪不大的府正,你就从这些人中给我挑!“ 小皇帝脸色沉了下去:“你当时菜市口买菜呢?你想要什么菜,就有什么菜?” 赢绿冷笑:“你是皇帝,我是大秦长公主,难道我随便嫁个乞儿,你脸上就有光?“ 小皇帝看着她:“如果你真心喜欢,朕并不介意,甚至还会准备一份足够丰厚的嫁妆。你说得没错,朕乃天子,虽不能听你胡言,乱点鸳鸯谱,但给你和驸马优渥的生活,是没有问题的。“ “好!那我看上了一个人!“赢绿张口就来。 “谁?“ “他叫马洛,是长安西市的酒徒。“ “啊?“ 小皇帝自己都听见了自己龇牙的声音,这后宫没人管还真是不行,这位长公主是啥时候跑到长安西市去跟酒徒勾搭上的? 赢绿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哼了一声:“怎么,太后们那种寡妇都可以随意出宫,没有人管,我这种尚未出阁的姑娘反倒不能出去啦?” 小皇帝咬了咬牙,刚才话都说出去了,现在也不好反悔。 “那酒徒可愿娶你?” “当然!”赢绿肚子一挺,“我连他的孩子都有了!” 卧槽! 小皇帝差点晕过去,虽然自从大朝会之后,他们皇室就没啥多大个声誉,但这事儿发生在任何一个家庭里,都很劲爆吧! “好,既然你和那人两情相悦,朕自然是要准许的!”他深呼吸了好几下,才保持着表情,扭头看向全义,“立刻带人去西市坊找到这个马洛!“ 马洛是约马洛克·威廉在长安的化名,他的真实身份是圣光教圣使的养孙。 “马洛,怎么才回来!”他刚回到西市坊,就被一个身材雄武的中年男子喊住了。 “父亲,那女人有些难缠,出宫时耽误了一点时间。”马洛回答道。 他父亲名叫马大宝,虽然是地道的长安人,但已经信仰圣光教很久了,他的妻子是圣使赐给他的,他的儿子自然也要奉献给神。 马大宝抱住双臂,微微昂首:“快进去,白银骑士团的圣骑士大人已经等你很久了!“ 马洛连忙低下头,跑进了屋子。 屋中摆着一张圆桌,正中间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以他为中心,圆桌的弧线周围坐了十一个人,加上马洛和他自己,一共是十三个。 “马洛回来了?“ “是,圣骑士大人!“ “那会议开始吧。“ 圣骑士低声说道:“圣光必将照耀整个世间!“ 其他人也跟着低声念到:“圣光必将照耀整个世间。“ “按照圣光的指示,我们需要尽快破坏农社、皇家商行和他们的矿山工厂。“圣骑士摊开一张地图,”目前农社推行得最好的是中原一道,渐次在向楚北、徽山扩展;而皇家商行的大本营在余杭,向下连接福临、海越、南洋,向上连接东山、燕山、辽东;矿山工厂除了大秦皇帝自己在长安的之外,最主要的就是沈家在洛阳附近开设的。 任务很多,但我们圣光教在大秦的人数实在是太少了。威廉圣使现在又回归圣光去聆听教谕,事情只能由我们自己来办。我不得不把你们都招到一起,让你们兵分三路。马洛,你那边也很重要,如果你有需要,可以留在长安。“ “不,请让我离开。“马洛露出一个恶心的表情,“那女人并不可爱,我每次进去都觉得像是在跟一头母猪……呕,圣光神,请原谅我,我不应该那样形容母猪。” “哈哈哈……“周围响起哄笑。 那个圣骑士也笑起来:“委屈你了,但那很重要,大秦皇帝身边已经没有太多的破绽了。“ “没关系,那个女人蠢得很。我走之前稍稍暗示了一下,她或许会想办法杀掉大秦皇帝。即便是没那个胆量,她也会经常去教堂向神祷告。皇宫里的事情,我们会很容易知道的。等她信仰再坚固一些,我们就可以利用神向她下达旨意了。“ “没错,大秦的女人,即便是公主,也是又蠢又笨的。这次分头行动,除了刚才我说的之外,也要继续让圣光照亮这片毫无信仰,充满罪恶的土地。我觉得,你们最好就是从那些愚蠢的后宅女人开始!“ 圆桌周围的人再次笑起来。 马洛自信满满地点头:“没问题,圣骑士大人,您只管等我的好……“ “消息“二字还没出口,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紧接着便听见马大宝惊恐的大喊:”你们是谁,想要干什么?“ “咱乃乾阳宫一等大太监全义,奉皇上旨意,特来迎接驸马马洛,入宫!“ 马大宝张大了嘴巴。 马洛在里面一愣,直接从椅子上滑了下去。 什么特么的驸马? 他俩是偷情,偷情……这种事儿是能说的吗? 这公主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 第557章 咱家的眼睛好用着呢 “马洛,这是怎么回事!“圣骑士咬牙切齿的问道。 “这这这……“ 马洛有苦说不出,他哪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靠着威廉留下的暗棋,一步一步勾搭上赢绿,明里暗里睡到是睡了不少次,但可从来没提过要做什么驸马啊。 而且那个女人对他一直都言听计从,说道到将来,他也只模棱两可的提过可以带她离开长安,那女人当时可是很向往的。 圣骑士等不到他的回答了,他飞快地收拾东西,低声怒喝:“快点出去拦住那些人,你该不会是想让我们被一网打尽吧!“ 马洛转身就往外走,踢到门槛差点摔了一跤。 全义一边走一边若有所思的打量周围。 马家是个酒坊,看上去条件不错,有两进,前院子里放了很多酒坛子,二进院收拾得很干净,在一侧有个小小的佛龛。 “你们家信佛啊。“他看似不经意的问了一句。 马大宝顺着看过去,连连点头:“诶,贱内信……信佛!” “那很好嘛。”全义笑了笑,“咱上回去龙门寺,听了了庆大师讲经,着实有些道理。 皇上当时就说了,佛门道家之神皆乃天地混沌所生,化身英豪行游世间,教人道理,救人苦厄,就该受世人供奉。 要是天上的神对人不好,天天想着惩罚咱们,教训咱们,叫咱们没个活路。那咱们还供奉他们,岂不是自己找罪受,也忒没有骨气了。你说是吧。“ 马大宝脸色猛然一沉,正要开口,忽然想起这人是皇帝面前的大太监,赶忙又挤出个尴尬的微笑:“哈哈,公公您这就说笑了,我们这些凡人怎么能跟神讲骨气呢?就像老天爷,打雷下雨咱不也得受着,总不能没有风调雨顺,就不过日子了吧。” “那是两回事。”全义笑了笑,“雷霆雨露皆为君恩不错,但咱皇上也说了,国有铮臣不亡国,家有铮子不败家。皇上是天子,老天犯糊涂,他就得做铮子。没有哪个父亲会想要把儿子的骨头抽掉,若是有那样的父亲。啧啧啧,那未必是亲父!” 马大宝想骂人,一个臭太监,说话还一套一套的。 明里暗里都是在骂他们圣光神。 无知!愚蠢!狂妄! 就是因为有这么多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才会惹怒神明,降下灾祸。 迟早有一天,要将他们全部杀掉! 马大宝在心里狂作心理建设,殊不知他的微表情全部落入了全义的眼睛里。 他就说嘛! 堂堂大秦公主,莫名其妙跟一个酒徒勾搭在一起,你要说是天赐良缘,就太扯了。 这天下所有的巧合,大概率都是某一方的有意为之。 这姓马的老货肯定有问题。 “哈,令公子难道不在家?”全义说着,越过马大宝往堂屋里走去。 马大宝拦都拦不过来,连忙跟着走,嘴里大喊:“马洛,马洛你在干什么!还不赶紧滚出来,非得要公公进屋去喊你不成?” 马洛从屋里窜出来,台阶都没下完,就啪一声跪下了:“草……草民马洛接旨。” “哦,马公子倒真是一表人才啊。”全义停住脚,笑了笑,“您是要做驸马的人,不用像我们奴才这般行礼,站起来吧。” 全义说得很客气,心里想的却是,这货不站起来就看不到脸上的表情。 马洛站起来,低着头听完了圣旨,嘴唇动了动,假装很害怕:“公公,我真的不知道绿娘竟然是公主,我……您看我们家就是市井商贾,恐怕配不上公主吧!“ “不妨事!“全义将圣旨递给他,”皇上说了,驸马家世好不好没关系,反正天底下没有比皇家家世更好的。关键是公主与驸马您两情相悦就好!“ 他压低了声音:“公主可是跟皇上说,已经有了您的孩子。您现在说不想娶,那犯的可就是亵渎皇室的大罪了。马公子,咱不管你心里面怎么想,别说些让咱难办的话,成吗?“ 马洛整个人都在抓狂,但又不能真的发泄出来。 他只能继续干笑。 “成了,今儿个这话咱就带到了。宫里已经开始准备这场婚事,劳烦驸马将八字报上来,咱好带回去找人挑日子。 另外,皇上的意思是,长公主毕竟是大秦公主,住在市井中也不想话。按旧例,皇上应该赐长公主公主府一座。你们这事儿着急,现修就太慢了,皇上决定把银湖公主在长安的府邸赐给长公主,驸马收拾收拾,先住过去,就从那边接亲吧。“ “这……“马洛显然是不想。 全义笑眯眯的一抬手,背后跟着来的禁军很热情的拥了上来。 “驸马可千万别跟咱客气,皇上就两个亲姐姐,青平公主嫁给周府正,去了海越,咱也是鞭长莫及;但长公主留在长安,咱怎么都得照看好了。你们看看驸马要带些什么东西,赶紧替他收拾啊!怎么着,还非得等驸马爷自己自己动手不成?” 马洛整个人都要晕死过去。 马大宝趁着全义不注意,偷摸溜出院子,绕了一个大圈绕到屋后。刚才开会的另外十二个人已经溜出去,聚在了旁边的一处酒楼里。 他一进门,便听见那圣骑士在发火:“怎么会弄成这样!” 马大宝不敢说话。 圣骑士身边一个人打圆场:“我看这也不是什么坏事。我们最缺人手的不是其他地方,而正是长安。皇帝能把公主嫁给马洛,那不就正说明马洛没有引起怀疑吗?他能做驸马,说不定就有机会接近皇帝。到时候杀了那小子,能省不少的功夫呢!” “可是离得越近就越容易暴露,我们在大秦可没有那么的的信徒。”另一人冷冷说道,“要是因为马洛把我们暴露了,圣光的计划又该如何实行?我们来的时候圣光大人便提醒过我们,秦人最是阴险狡诈,我们最好是不要正面与皇室交锋。” “哈,你该不会也跟那个大罗王子一样,在长安生活得久了,便捧起秦人的臭脚来吧。“前一个人狞笑,”维克多,异教徒就是异教徒,无论是皇帝还是平民,不肯接受圣光照耀的就全都是魔鬼,你是在夸赞那些魔鬼吗?“ 维克多皱了皱眉头:“鲁伯,你不要胡说八道,正是因为他们是魔鬼,所以我才说他们阴险狡诈,这有什么不对吗?这是魔鬼的大本营,我们难道不应该小心一些?“ “真正的圣光信徒根本不会畏惧魔鬼!“鲁伯低吼了一声。 “不惧怕不代表他们不强!“ “你简直是个圣光之耻!“ “你才会让圣光沦入万劫不复!“ “够了!“圣骑士大声将他俩呵斥住,”都不要吵!“ 他使劲揉了揉额头,除了制止手下吵架之外,也真的没什么更好的办法。 圣光帝国的领地是一座一座的城邦,除了圣光城之外,每一座都跟大秦一座州城差不多大笑,人口或许还不及。 他以前执行任务,可以带着一百人的白银骑士团长驱直入,寻常中小领主家三四百人的骑士团根本不被他放在眼里。 可在大秦…… 一百人还不够长安城里的人吐唾沫的。 第558章 任务还没开始,就快要暴露了 白银骑士团有一百人,另外就是威廉这些年来在大秦收的义子义孙。 他们身份不同,能力一般,但都有个特点——在大秦拥有合法的身份,且至少是从父亲那代开始信仰圣光的。 其中有些是混血儿,有些是土生土长的秦人。 从长相上来说,他们比白银骑士团更容易做事。 圣骑士咬咬牙,下定了决心:“圣光的旨意是绝对的!做驸马也好,刺杀皇帝也好,那都不是圣光大人一定要我们办到的事情,留下马洛他们一家在长安负责就好,其余人按照原计划……不,在今天城门关闭之前就出城。” “圣·瑞卡大人!”鲁伯叫起来。 圣骑士摆摆手:“按我说的做,难道你想要违背圣光吗?” 鲁伯横了维克多一眼,莫名的把怒气算在了他的身上;维克多却没看他,他依然拧着眉毛,总觉得有种很强烈的不安。 他们在里面商量得差不多,又叫了些吃食,吃了一顿才各自散去。 却不料他们前脚刚刚离开,酒楼掌柜后脚就扔下抹布,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一个太监等在街转角。 掌柜冲到他们】面前,竹筒倒豆子一样把那些人说的话全部说了一遍,抹着额头上的汗珠:“大……大人,小的发誓绝对没有跟那些人勾结!“ “别紧张,我们知道你跟他们没关系。只是每个长安人都应该为保护长安出点力气,你做得很好,这是义公公给你的赏银。“那个太监很和蔼,笑眯眯的递过去一锭银子。 然后继续说道:“另外,这伙人身份有些特殊,他们跟马家酒坊关系很大,你们都是街坊,若是还有别的线索,可以随时去高新坊,报全义的名字,自有人接待。若是线索有用,还另外有赏。 若是你们的线索能立大功,皇上还会亲自给你们写块荣誉匾额。“ 掌柜手里捏着银子,眼睛泛着光:“小的一定好好盯着马家!” “嗯,那很好。”那太监点点头,忽然又严肃起来,“皇上说了,长安是咱们长安人的城,大秦是我大秦人的天,人人守土皆有责,绝不能让外邦人放肆。” 掌柜愣了一下,也莫名的严肃起来,认真的点了点头。 太监转身走了,在通向皇宫的路口和全义汇合。 “义公公,奴才回来了。” “怎么样?”全义问道。 “确实是圣光教的狗才,也不知怎么的,就让他们混到长安来了。”那太监在全义面前就不像刚才那么正经了,满脸都是谄媚的笑容,“不过,禁军那边有人跟了上去,咱们要不要也派点人跟着,别到时候真逮住了,反而没咱们什么事儿。” 全义瞄了他一眼:“狗奴才,咱家出来是为了抢功劳的吗?” 那太监啪唧一声跪在了地上:“义公公高义,奴才说错话了,奴才……“ “行了,起来吧!“全义皱了皱眉,”咱们主子乃是数位高人联手培养出来的千古圣主,咱们不需要抢功劳,只需要把自己的事情干好,该有的都会有。 咱们做奴才的,最重要就是要全心全意把主子放在心上,然后把主子珍视的东西放在心上。 如今咱们主子最珍视什么?“ 那太监还跪着没答话。 全义慢慢向前走,像是在回答他,也像是在自言自语:“是我大秦的江山和百姓!“ 当然,还有点别的。 他在心里补充。 但那种事他自己知道就可以了。 小皇帝在皇宫里等消息,顺便让人逮了几只耗子,把赢绿做的糕点捏碎了喂耗子。 眼瞅着一下午过去,那几只耗子还在活蹦乱跳,他好歹松了口气。 跟这个姐姐感情不深是一回事,但她想要杀自己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作为一个多愁善感的小皇帝,他还是希望能对亲情多那么一丢丢的信任。 在这种心态之下,他掰了半块搁进嘴里。 欸哟喂! 没等往下咽,就把早上吃的一起吐出去了。 没毒是没毒,但跟毒药也没啥两样。 小皇帝不明白,用糯米粉做的糕点为什么要放碱,而且还那么咸且有各种香料混在一起的古怪味道。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对那个素未蒙面的姐夫产生了一种由衷的敬佩。 得是有多强的信念感,才能跟他姐混在一起啊! 喝了四五盅茶,好不容易让嘴巴里香料的味道散尽,全义也回来了。 “所以,果然是圣光教的人!“小皇帝有点遗憾,那帮人在酒楼里只说了有任务,但没有说任务究竟是什么。 按常理推断,可能会是刺杀自己之类的。 但刺杀自己是不用出城的。 他们一开始没打算让马洛真正成为驸马,大概率只是希望在皇宫里安插一颗钉子待用。 那么他们的第一目标就不是刺杀自己。 “婚事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等会儿朕要见大臣议事,你去找夜香会的花魁姐姐,就说今天晚上朕在太极宫请她吃饭。 “ 全义面露难色。 小皇帝信心满满的写了手谕:“如果她找借口不来,就告诉她太极宫今晚通宵,三缺一!“ 全义立刻笑了起来:“是,奴才立刻去办!“ 做为大秦两大暗卫之一,夜香会的业务比龙鳞卫就要广得多了。 龙鳞卫主要是武功高强的武林人,负责暗中保护重要的皇室成员、各地官员以及执行一些随机性、随意性比较大的任务。 以前在元和帝手上,龙鳞侠士恃宠而骄,本来就没有规矩的;后来虽然被整顿了几轮,但也只是荡涤了其中的黑帮属性。 他们老大古大雕本来就是个不爱上班的,各地区的都统也随着他的性子,爱管闲事,爱凑热闹,且不爱打卡。 而夜香会曾经是个需要自负盈亏的暗杀组织,在被程凉收编之前就有森严的规矩和众多的业务领域。她们收人也没有限制,三教九流只要能干活的,都可以收,反正最不济还能去倒夜香。 既然有这么好的群众基础,那程凉也就顺势把从夜郎王那里收缴来的情报组织也送给了花魁。经过这一两年的消化,夜香会毫无悬念的碾压龙鳞卫成为了大秦第一暗卫。 一开始朝中对此也有微词,因为看起来夜香会跟程太后关系更为亲密。 花魁手下十朵金花轮流做两位太后的贴身暗卫,另外首席金花茉莉,更是时常出入凤鸣宫,跟两位太后同桌吃饭。 而花魁则神出鬼没,拒绝皇上任官,看起来不太像是能被收服的。 但过了一阵,声音便消失了。 一个是因为夜香会真的很好用;另一个是因为,花魁拒绝任官完全没有看不起皇上的意思,她很单纯的是因为要忙着打麻将而没时间! 第559章 不同女人的野心 “你说他们有多少人?幺鸡!” “目前发现的是十三个,但其中有一个已经在准备跟赢绿结婚了。剩下十二个感觉是头目,此番离京应该是要去办事。”小皇帝一边琢磨着手上的麻将牌,一边说道。 “你的意思是把他们都抓起来呗。杠,嘿嘿,小心我这把牌可不小哦!”花魁面露喜色。 她赢了一晚上,心情十分愉快。 小皇帝笑着打出一张牌:“不是,朕的意思是,能不能以他们为饵,将大秦境内的圣光教徒,一网打尽。” “嘶……你这就难为人了。咱们受你们皇家雇佣,求的就是个稳定,安全,风险低。你要是说逮这几个人,那没问题。让你的禁军配合,三天之内不把人押到你面前,我以后打麻将就再也不能胡牌! 但是你要把圣光教一网打尽,这工程……嘿,六条,清一色带钩,自摸!” 小皇帝把银子甩过去:“可是只是那样的话,朕在马家就能做了,又何必叫你过来呢?花魁姐姐,朕一直觉得那些大臣后宅的女子太无聊了,所以才会勾心斗角,没事找事。要是她们都能像你这样有点爱好,就不一样了。” “确实。”花魁哗哗哗的洗牌,飞快的开始下一圈,“现在这局可真是不好攒。茉莉她们去了西域,玫瑰她们跟着太后去了南洋。我这几个月为了找牌搭子,都焦虑得上火了!” “其实大家在牌桌上闲聊,也是很重要的情报来源嘛。你说对不对?”小皇帝笑眯眯问道。 花魁一想:“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只要你帮朕把这件事办妥,朕便赐你一座麻将馆,且保证天天有人去你的牌馆中玩牌,如何?” 花魁瞅了眼小皇帝:“你一个皇帝,明目张胆的帮我开赌坊,不合适吧。” 小皇帝勾起唇角,打出一个五筒:“不,那可不是什么赌坊,而是大秦重要的情报机构啊!” 花魁“哦”一声,嘿嘿笑着看向小皇帝:“这么说的话……成交!” 小皇帝和花魁在通宵打麻将。 马洛也睡不着,坐在空荡荡的银湖公主府,现在的长公主府里,不停的设想。 他在回忆自己跟赢绿的交往。 她虽然是个不受宠的公主,但并没有被完全禁锢在宫里,想要跟她套上关系并不困难。 他在那些圣徒之中,本事不是最大的,但长得却是最帅的,嘴巴也甜,更年轻的时候就是西市坊有名的美男子。 赢绿很上道,没两天就被他骗得神魂颠倒,甚至想办法将他伪装成太监带进了宫去。那女人蠢得很,自己说什么都信,也不抗拒信仰圣光,这次应该真的只是想要嫁给自己吧。 正想着,门外传来脚步声,他赶忙站起来,发现赢绿穿着一身斗篷走了进来。 “阿郎!” 马洛脸一下子垮了下去:“赢绿公主这是什么意思?” 赢绿那双眼睛眨巴着看向他:“人家想要做你的妻,特意去向皇帝求了恩典。怎么,你不想娶我吗?” “我当然想娶你,但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要去东山办事!很重要的事情!”马洛气急败坏的吼道。 “我知道,但那些事也不用你亲自去办吧。”赢绿勾了勾唇,“你娶了我,你就是驸马,我也可以离开皇宫获得一所真正的公主府。那个时候,你想办任何事都会更加的容易,难道不是吗?” “你到底有没有明白我之前给你说的话。圣光的旨意就是一切,我们要按照圣光的指示去做,而不是有自己的想法。我……” 赢绿走上前,竖起一个手指摁在他唇上:“阿郎,圣光神让你去嵩山,而我让你留在长安与我结婚。你会选哪个?” “我……”马洛愣了一下,咬了咬牙,“当然是去东山,圣光神……” “呵——”赢绿忽然反手一巴掌,直接扇在了马洛脸上,“所以,你根本就不爱我,是吗?” 马洛被打懵逼了,他可一直都认为自己在这段感情里是强势的一方啊! “马洛,你真是令我失望!”赢绿又说道,“我愿意为了你,信仰圣光,成为神的信徒;我愿意为了你背叛我的族人和亲弟弟;我愿意为了你放弃我的一切。你却不肯为了我留在长安!马洛,你说,你对得起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吗?” 马洛张了张嘴,被追问得有点慌:“赢绿公主,我们是神的信徒,应该……” “我就问你爱不爱我!”赢绿打断他。 马洛条件反射的回答:“当然,这世上我最爱的女人就是你。只是神……” 赢绿一下子又变了脸,伸手搂住了他的脖子:“那就好,阿郎,只要你爱我,我什么都可以忍受。” 马洛本该松一口气,但他总觉得还是不太对,赢绿的表情太过于诡异,以至于让他浑身崩得紧紧的,完全不敢动弹。 赢绿的双手顺着往下,一点一点解开了他腰带:“你是圣光最虔诚的信徒,同时也爱我,对吗?” “对……啊!” “哪有件事,既是你们圣光想要的,也是我想要的,你会愿意去做吗?” 马洛咽了口唾沫:“什么事?” 赢绿脱下他的外衣,靠在他胸口,娇柔的在他肚脐眼上摁了几下:“你先说愿不愿意嘛!” 马洛脑袋疯狂的转,但转来转去并没得出什么结论,他又咽了口唾沫:“如果圣光允许……又,又是为了你,我,我当然愿意。” “即使是会死掉,也没有关系?” “啊!”马洛一惊,“到底是什么事!” 赢绿笑着伸手继续向下揉去:“你先说你愿意嘛!” 马洛只觉得小腹中热气升腾,他下意识的点头:“嗯,我……我愿意。” “那好……”赢绿凑到他耳边,低声说道,“告诉你的同伴们,我会帮助你刺杀了皇帝。但是皇帝死了之后,他们必须全力帮助我成为大秦新的女皇!” “啊!”马洛猛地一愣,难以置信的看着赢绿,“你……你说什么?” 赢绿咯咯的笑起来:“我知道你听清楚了。事情成不成功你都会死。但我会永远记住你,你的孩子会是新的公主或者皇子,圣光也会因为我,而照耀整个大秦。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第560章 婚礼筹备工作稳步进行中 天刚亮,宫门开锁,赢绿悄无声息的从侧门回到了关雎宫。 李氏已经等了很久。 “怎么样?“ “他们对刺杀皇上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估计是希望我能趁他们都不在长安的时候做这件事。事情成功对他们很有好处,但要是不成,也追究不到他们身上。“赢绿嗤笑一声,”他也真是有自信,以为本宫看得上区区一个西市酒徒!“ “我是问你他愿意做这件事吗?“李氏声音尖细地嚷道。 自从李家在世家之战中战败,她的精神就多少有点不那么正常。 赢绿也有些不耐烦:“他不肯又能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老老实实当我的驸马?哈,那我也没什么损失,只要成亲,我就能拥有自己的公主府。你觉得以皇帝现在的政务数量,他能管得了我在外面如何?到时候我想养多少面首,都看我的心情。你再那么凶巴巴的,这事儿就你自己去办好了!” 李氏一下子软了:“绿儿,我是你母亲,不管嘴上说什么,心里一定都是为了你好。那赢青嫁的周承修,可是太后的宠臣之一,如今她们两个下南洋,那人说不定还要立功。你现在比不过她,难不成还希望将来你的孩子也比不过她?” “不用你说这么多!”赢绿一想到赢青就浑身发抖。 那年在碧涛湖,自己解开她身上的绳子是为了让她丢脸,可不是为了让她和那个周承修搞到一起。 她永远都不会承认自己有什么错,赢青现在之所以比她好,当然只有可能是那个女人更有心机! “你听好,事情就定在我和他的婚礼上。“赢绿吸了口气,转身看了看,关上了宫殿门,”到时候皇帝肯定要去,他作为驸马,给皇帝敬酒皇帝肯定也是得喝的。 我们第一个杀招,是在那杯酒里面下毒。 但这还是不保险,那皇帝对我可没什么感情,他未必真的会那么给我面子。到时候他执意不饮酒,或者假装喝实际倒掉,这都有可能。 马洛身上还会藏一把刀,只要有任何一个能贴近皇帝的机会,他也可以用刀子刺杀。 这是第二个杀招。“ 赢绿勾唇一笑:“还有第三个,也是最厉害的一个。你知道圣光帝国有一种暗器吗?“ 李氏眼睛一亮:“你是说那种可以在数十丈外杀人的那个暗器?” “对!”赢绿点点头,露出一种残忍的笑容,“马洛今天告诉我,长安城里有两个高级圣徒手中持有暗器,他会在近期联系到他们,到时候那两个人会混进典礼现场。如果马洛不能成功,他们会帮助我们。” 李氏惊喜莫名:“他们现在在哪?” 赢绿摇了摇头:“这马洛就不肯说了,他说高级圣徒十分难以培养,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们也是不会出手的。但是这件事事关重大,如果那天真的能创造出机会,我觉得他们肯定也不会想要放过!” 李氏也不知道脑补了什么,脸上浮起兴奋的神采,她慢慢坐回了榻上,闭目拨动手里的佛珠,闭上了眼睛。 关雎宫安静下来。 赢绿在外面闹了一夜,回去补觉了。 宫里的宫女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洒扫宫女扫着树叶,渐渐走入了树林之中。 没过多久,她又扫着落叶走了出来,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 当天晚上,钦天监传来了关于赢绿和马洛婚期的核定。 说来也巧,五日之后便是吉日。 “朕让太医去看过了,长公主确实已经有了身孕,那此事便不应再拖。朕以为,五日之后礼成并不仓促。“小皇帝接到消息的时候还在批奏折,头也没抬的说道。 “宗正府和太常寺问按什么制。” “这也不是什么多光彩的事情,驸马乃西市酒徒,也没什么家世可言。整个典礼主要就是在长公主府进行。朕以为别弄得太热闹,主要是驸马那边的亲朋在长公主府迎亲,朕挑几个宗室子弟从关雎宫送亲出去就是了。” 小皇帝搁下笔想了想:“朕得下了早朝才能操办,晚上吃了喜酒就立刻回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 赢绿那边接到了信,心中也在窃喜。 “皇帝不想弄得太热闹,但他确定会去送亲,而且要留在那里喝过喜酒再走。”赢绿说道。 “而且他只带几个宗亲去送亲,连那些强力的武官和勋贵都不会带。我估计他是看不起马洛,觉得区区一个西市酒徒,不会有太大的威胁。他甚至让马洛的亲友全都去长公主府迎亲,到时候那两个高级圣徒只要混在那些人当中,便谁也找不出他们来!” 李氏听得连连点头:“很好,很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不过要是场面不够大,我担心到时候很容易就会被禁军控制住,你可以给马洛一笔钱,让他多雇点人。还有你舅舅的旧部,可以给他们也想个身份。” 赢绿的高兴也减弱了几分:“确实是,要是人数能在多点就好了。别的不说,至少可以分散禁军和 警备员的注意力。咱们现在虎落平阳被犬欺,要是舅舅还得势的时候,宫里那些公公女官早就上杆子来帮忙了。“ 话音未落,外面响起传报声:“赵修仪驾到!“ 李氏和赢绿神色皆是一凛,满脸戒备的看向外面。 赵修仪被一个宫女搀扶着,笑吟吟地从步辇上下来,一摇一晃地走到两人面前,热情行礼:“好久没见着李姐姐和长公主了,赵黎给姐姐和长公主请安!“ 李氏连忙站了起来,冷着脸摇头:“可不敢。妾就是个罪人,不知修仪所来何事?“ “嗨,还能是什么事儿呢?妹妹听说长公主招了个驸马,过几日就要搬到长公主府去了,这事儿可不是空穴来风吧?“赵休息笑眯眯地问道。 “修仪消息倒是灵通嘛!我们这儿也刚刚接到皇上地旨意,说是定在五日之后,你那边是有顺风耳怎么的,竟是比我们还先知道?“李氏依然冷漠。 她在宫中混了那么多年,可太明白什么叫做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了! 第561章 我的意思是我可以去帮忙 赵修仪笑了笑:”姐姐这就说得生分了,我消息从哪儿来的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这后宫也忒冷清。前儿个高娘娘被她兄长接出去的事儿你该听说了吧。 欸哟喂,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姐姐妹妹的叫着,真正到需要办事儿的时候,都是只顾自己。您可知道,我不过是想让她去皇上面前替我求求情,这宫里都没人了,她出去享福可以,捎带手带我一个不行吗? 可你知道她怎么说?“ “怎么说?” “咱这宫里各人有个人得命,谁让她兄长争气。 人家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可高大人换了新君还是明政殿大臣,现在掌着刑部和大理寺两处机要,连那管着天下的大秦律都是从她兄长手上出来的。 我就不乐意了,她这意思不是说我活该没兄长吗?“ 李氏眼底闪过一抹深沉的隐痛,赵修仪这话是在说她自己,但她想到的却是赵郡李氏。 她娘家从汉开始就是名门望族,即便是在乱世中站队站错,打仗打输,也不过是皇帝称臣,她从来没有想过李家会没落成现在这个样子。 即便是在世家之战落败之后。 她不相信朝廷能把所有的世家子弟全部杀光。 事实上朝廷确实也没有大肆屠杀世家子弟,他们只是继续稳步推行农社制度。 将所有村子中的土地都集中交给村民自己成立的农社管理和分配,县城只做监督和仲裁。 对于村民来说,土地属于朝廷管辖的村子和土地完全属于朝廷,这两个概念完全不同;曾经的土地分配是由县城的仓曹和户曹来做。 一个县管着很多的村子,能跟县城官吏对接的只有乡老、里正和那些读过书的世家子弟,那些农户得到的信息全是这些人筛选过的。 能拿到土地,那是世家的功劳;拿不到,那是朝廷的过错。 但现在,土地就摆在村里,进行分配是村里自己推选出来的农社管理者。 一个村只管一个村的事儿,且还都是街里街坊,大家的眼皮子都亮得很,谁也别想胡来。 那些不善农活的世家子弟反倒越发没有立锥之处了。 朝廷不追捕他们,他们也只能往城里走。 失去家族身份庇护,要么便怨天尤人的活不下去,要么就只能像所有的普通人那样,靠着读书科举入仕,或是去做工干活求生。 李氏没听说一件类似的事情,心中的仇恨便更多一份。 凭什么皇族可以拥有天下,却连一杯羹都不肯给他们世家喝。 为了那些贱民…… 哈,真以为她会信? “你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抱怨这几句吧。”李氏冷冷地问道。 “当然不是……”赵修仪看似有点犹豫,她咬了咬牙,“唉,那我就直说了。长公主出嫁,宫里也没别人了,我这个做姨娘的,也该主动来帮忙。到时候姐姐您肯定是要跟着公主住到公主府去的,您能不能捎带手跟皇上说一声,让我也跟着你们出去。” “哈,宫里不好吗?有吃有喝,我们走了,你就是这里唯一的主子,两个太后不回来,你就可以猴子称大王,想干嘛干嘛,出去干什么?” “嗨,您看您这话说得……”赵修仪顿了顿,“这宫里千般万般好,夜来人静,总却不免胡思乱想。姐姐,不瞒您说,要知道先帝崩了之后会变得那么冷清,我真觉得还不如当年便随着那些低阶的宫人去了清凉寺。多少还能有人说说话,对吧。” 李氏看了一眼赢绿,伸手把她拉到旁边:“可以让赵氏加入进去。” 赢绿不耐烦:“我们跟她有什么交情吗?为何要帮她?” “不是帮她!”李氏冷笑,“虽然此事主要是马洛去做,但毕竟是在你的婚礼上,如果能把容易引起怀疑的事儿全部推给别人,有何乐而不为呢?” 赢绿想了想,点点头:“那好,你去安排吧。” 李氏趾高气昂的走到赵修仪身边:“好,就让你来帮忙。但皇帝那边会不会允许你出宫,我可不能保证啊!” 赵修仪立刻笑起来:“好嘞,谢谢姐姐成全!“ 日子过得飞快,五天的准备时间对于嫁公主来说,自然是远远不够的。 很多礼制都不够完善,太常寺的寺卿天天都在叹气,觉得这事儿做得太草率了。 但烦恼的只有他自己,无论是新郎还是新娘,都完全不在意。 小皇帝直接把皇家书院的蹴鞠队拉来送亲,赢浩然作为宗室族弟把赢绿背上了轿子。 马洛骑在马上,看似在笑,手心里的汗水却快要把缰绳给捏包浆了。 队伍热热闹闹的到了公主府,御厨房的人将准备好的饭菜送上来,小皇帝坐在主座上,马大宝和李氏相互对坐,其余人各自入席。 赢绿和马洛站在厅中间,听着礼官喊话。 “一拜天地!“ 赢绿和马洛躬身拜下去。 “二拜高堂!“ 两人面向李氏和马大宝。 “夫妻对拜!“ 两人相互对拜,赢绿隔着盖头,低低的哼了一声。 马洛苦笑着大声说道:“公主请放心,一切都已经准备妥当。往后余生,臣定然对您不离不弃,关心爱护!” 赢绿不说话,仪态却显得有些娇羞。 礼官笑眯眯的:“那就把新娘子送进洞房吧!” 李氏主动站起来,护送着赢绿往外走。 小皇帝默默看着赢绿的背影,眼里闪过一瞬间的悲伤。 李氏将赢绿送进洞房,刚走出来,发现公主府门口聚了一堆的长安市民。 她皱了皱眉,抓了个下人:“这是怎么回事?” 下人躬身行礼:“回禀娘娘,赵娘娘说是今日这礼不够热闹,差人备了米面糕点,在府外发放。只要来说几句吉祥话,就能领到东西。这会儿大家都在往这边赶,可热闹了!” 话刚说完,赵修仪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一看见李氏就满脸笑:“姐姐,礼成了是吗?这可算是了您一桩心事吧!妹妹我也真是高兴得很,只可惜今日还是不够热闹。 瞧那青平公主出嫁的时候,皇上给赐了十几车的东西。她那夫君是一道府正,天子宠臣,咱也不好多说。只是啊,这心里还是难受,我自作主张买了些东西,想着为长公主集点福。 姐姐您放心,这花的银子都是这些年我在宫中攒下的。就算是我给长公主,随的礼,半分不从公主府出。但这名儿,肯定是公主的名,赶明儿全城都会说公主大气!“ 李氏眉头舒展开,她忽然觉得赵修仪也没那么不顺眼。 这人无权无势能做到九嫔,谄媚的功夫确实不错。 要是今日事情能成,将来她们确实是需要多聚敛一点人心,不然只靠李家原本的声望,还是不太够。 既然有人愿意出钱当这个冤大头,她又何乐而不为呢? 她下巴一抬:“你看着办吧!“ 第562章 皇上你是不是不给我面子 外面越来越热闹,里面的气氛也逐渐起来了。马家的亲戚坐了三桌,其他十几桌都是马洛的朋友。 他喝了几杯酒,胆气也越来越壮。 他知道这些朋友中,有圣光帝国的两个高级圣徒。他们甚至不隶属于白银骑士团,而是直接接受执政官或者圣光大人管理。 马洛把消息传给白银骑士团圣骑士之后,确实得到了他的回信,说是支持这次行动。但他还是没有说那两个高级圣徒是谁。 他今天一大早就在宾客中找了一遍,不认识的人比他想象的要多,他也无法确定那两个高级圣徒到底来没来。 如果他不动手…… 马洛忽然产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他从小就被教育信仰圣光神,但是信仰了二十几年,好像也没得到什么好处。 但现在他是驸马! 别的不说,这么大的公主府可是他前半辈子都没见过的,更别说将来他还能领一份驸马都尉的俸禄。 这么一想,怀里那瓶毒药和那把匕首就有点发烫了。 酒宴进行到了一半,马大宝喝得醉眼朦胧,拽着儿子压低声音:“为何还不上去给皇上敬酒?” “父亲,真的要去吗?”马洛问道。 “废话!”马大宝低喝,“事到如今,这杯酒你喝是得喝,不喝老子可就帮你去了。” “我可是您儿子!”马洛有点生气。 “那又如何?”马大宝反问,“世人生来皆有罪孽,你不去赎罪,将来如何面对审判?” 马洛咽了口唾沫,心想说以后的事儿以后再说,反正现在他觉得挺好。 但马大宝的眼神如淬毒的刀子一样。不买,他把话咽了回去。 事到如今这四个字,就是架在脖子上的刀啊!他要是不上,他爹真的会上,到时候诛九族,他还是跑不掉。 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去,等到末日审判的时候,说不定神会对自己高看一眼。 马洛深深吸了口气,从桌子上抄起一个酒樽,悄悄将怀里的毒药搅进去,转身走向小皇帝。 在距离小皇帝还有三步的地方,两个禁军抬手拦住了马洛,全义笑眯眯的开口:“驸马请停步。” 马洛脸上的笑容僵了僵:“怎么,我敬妻弟一杯酒,也不行吗? 我知道座上之人是皇上,天底下最尊贵的人,但他也是绿娘儿娘家唯一的男子。 反正按我们民间的规矩,我需代我娘子敬皇上一杯,也请他代先帝爷受绿娘儿拜谢养育之恩。 难不成皇上连这点面子都不能给自家姐夫?”马洛越说越顺,他本来就是个混混,违心的话张口就能随便说。 “这……”全义为难的看了小皇帝一眼。 小皇帝站起来:“全义,把酒拿过来吧。既然姐夫说这杯酒是姐姐敬献先帝的,朕怎么敢拒绝。” “是!”全义下了台阶,走到马洛身边,接过酒樽,转身唤道,“尝酒。” 话音未落,马洛的脸又垮了下去:“这可是敬先帝的酒,你怎么拿给太监喝。是看不起公主,还是看不起先帝爷?” 全义顿了顿:“驸马爷,皇上入口的东西,都得让人先尝,这是规矩。” 马洛打了个酒嗝,假装酒劲儿上来,大声耍混:“你这意思是我堂堂驸马爷,会在我自己的婚礼上,敬一杯毒酒害皇上啰!” “不敢不敢……但驸马爷这是规矩。”全义连声道,手里的酒樽却还是往试酒的太监递去。 马洛撒泼:“皇上,您连喝杯酒都不肯信任草民,那是不是心里面也去看不起草民,觉得草民配不上公主? 这酒就是桌子上拿的,大家都喝着,草民就转了个手想给您敬杯酒,您就说有毒。草民心里头可真是难过!” 他不说还好,说完那俩禁军更加警惕,直接用身体挡住了小皇帝。 小皇帝笑了笑:“驸马爷本就不是宫廷人,不懂规矩很正常。你们不要那么紧张。好生告诉他,朕并非有意刁难,真的是规矩而已。今日若为你破例,明日那些谏官的折子得把朕的案几压塌。” “可是,我们民间就没有这个规矩!”马洛大声喊道,但声调低了几分。 那两个禁军的强势让他有点害怕。 小皇帝不急不恼,平静的看着他:“但你娶的是公主,并非民间平常女子。” 马洛没话说了,眼睁睁看着那杯酒送到了小太监嘴边。 为了保证小皇帝没有被救治的时间,他用的是即死的毒药,这一口下去,那他们的计划可就全暴露了啊。 这种时候,那两颗暗棋还有动作了吧。 马洛着急的向后张望,目光在人群中扫来扫去,完全没有看到有人有什么异样的举动。 不过他自己倒是挺异样的。 全义的声音一下子尖起来:“驸马爷,您在看什么?” 马洛一惊,反应过来自己的举动不合常理,但这会儿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时,马大宝从席间站了起来:“皇上,此番来的都是草民和草民儿子的亲朋故旧。在我们那边的,娘家人不喝姑爷敬的酒,那就是不同意这门亲事,姑爷好生没有面子。 但皇上说得也对,咱们既然迎娶的是公主。小舅哥是当今天子,那就不该讲平头老百姓那套规矩。 您是皇上,系着整个大秦,再怎么谨慎也不为过。但草民不是什么金贵人,今儿个娶儿媳妇,高兴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您要是允许的话,让草民说几句肺腑之言,当着您的面喝着一坛子,如何?” “马老丈有此豪情,自然无不可。”小皇帝笑了笑,眸子里却没有丝毫的暖意。 马大宝拎着酒坛走过去,伸手薅开了马洛,举起坛子大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两个禁军赶快往旁边让了一点点,谁也不敢把自己当成皇帝来受这一拜。 马大宝高举酒坛,开始大声歌功颂德。 这种情况下那两个禁军也不可能拦在皇帝身前把他俩给挡住。 马大宝隔着小皇帝五六步,看似也不可能造成什么危险。 他说了足足五分钟,从三皇五帝说道圣祖功勋,从大秦内外说道五洲四海。 把小皇帝吹成了圣人,也把他儿子娶到公主的行为说成了祖坟上冒青烟。 吃酒的人都停了下来,全神贯注看着马大宝,丝毫没意识到,作为一个酒坊老板,他懂得似乎太多了些。 第563章 一切都在我们的掌握之中 宾客的眼睛全都盯着马大宝和小皇帝,其中有两道目光最为锐利。 马大宝那长篇大论终于到了尾声,他举起酒坛,咕咕咕喝了个底朝天,然后将酒坛反转过来举上头顶,大声喊道:“草民感激涕零,惟愿皇上万岁万岁万万……” “岁”字还没出口,小皇帝忽然大步走向了旁边,马大宝眸光一沉,本来要往地上砸的酒坛略微一顿。 就在这一瞬间,小皇帝已经抢过了小太监手上那杯酒:“驸马爷家大人所言感人肺腑,朕若是再推脱这杯酒便不近天理,也不近人情。 女子有三从,从父从夫从子,今日朕将公主嫁给驸马,本就该讲驸马的规矩。今日咱们就开怀畅饮,明日就是那些谏官说破大天,也是明日之事。 朕,不在乎了!” 马大宝和马洛同时一愣,手里的酒坛子砸也不是不砸也不是,怀里的匕首也是抽也不是不抽也不是。 小皇帝端着那杯酒,又往前走了一步,站在两个禁军中间,微微一笑:“驸马爷,你也别愣着,快给你自己和你父亲满上酒。” 马洛还没反应过来,但马大宝反应过来了,使劲拽了把自家儿子:“皇上打算喝你敬的那杯酒,这是给咱们家天大的面子,还不赶紧谢恩?” 话是这么说,眼神却在微微向小皇帝方向瞥,“敬的那杯”四个字咬得很重。 “哦,谢……谢恩。”马洛咽了口唾沫,又仔细看了眼小皇帝的手,点了点头,“那杯酒是敬先帝的。” 小皇帝好像完全没有起疑心,还笑眯眯的接话:“驸马爷,你就别想那么多了。朕今日高兴,就不讲那么多规矩了。快些斟酒!全义,也替宾客们把酒斟满! 来大家双手将酒樽举过头顶,朕与诸君一并敬告上天,痛饮此杯!” 马大宝深深吸了口气,满脸笑容的将手中酒樽举过了头顶。 高级圣徒是很珍贵的,他们都是去过圣光城的人。 从隶属上来说,白银骑士团属于圣光,而高级圣徒属于圣光帝国的执政官。 如果不是大家都觉得机会难得,这两位圣徒是不会暴露身份的。 如果皇帝能喝那杯毒酒当然是最好的。马洛是他生的,死了就死了,将来在神面前,也能多赎一些罪过。 全义带着人挨桌倒酒,那些宾客陆陆续续站起来,不管情不情愿,都学着皇帝和马大宝将手中的酒樽高举过头顶。 “在座诸君,皆驸马爷的亲朋故旧,将来也就是长公主的家人朋友! 来,与朕一起,祝长公主与驸马马洛,白头偕老,恩爱一生!” 小皇帝将酒樽收回嘴巴前,笑了笑:“朕先干为敬了!” 马大宝只觉得腮边的肌肉不自觉跳动,他忍不住想笑。 杯子里的毒药是圣光帝国特有的剧毒,只要皇帝这一口喝下去,就是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他。 然而杯子已经到了唇边,小皇帝停住了,他感受着从四面八方射来的目光,忽然莞尔一笑,左手猛地一松,右手用力将酒樽甩向了马大宝。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摔杯的一瞬间,刚才还在笑吟吟给宾客们倒酒的侍从如猛虎般窜了出去。 他们的目标是一对看上去十分普通的夫妻,就在刚才小皇帝让倒酒的时候,侍从们就已经悄无声息的站在了距离他们桌子最近的巷道里。 此时冲过去,只需要一两息的功夫。 那对夫妻大吃一惊,立刻伸手想要往怀里摸,但他俩刚才还举着酒杯,再换姿势总是需要时间的。 两人手还在怀里,人就已经被摁倒了。 马大宝顶着一头的酒液,睚眦欲裂:“保护圣徒,杀了狗皇帝,跟他们拼了!” 话音未落,前排的十几个宗亲齐刷刷站起来,纷纷从怀里掏出手枪。 砰砰砰—— 他们一阵乱射,马大宝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惊讶倒在了冲上来的那些信徒之中。 直到最后一刻他都很疑惑,神才有的东西,为什么大秦的皇帝也能有呢? 那群宗亲射完,立刻向后退去。 小皇帝在扔完酒杯之后,就跟着两个禁军绕到了屏风后面,早就埋伏在后院的禁军立刻顺着小皇帝撤退的路杀进主厅。 马洛如同石像一样站在角落,直到有人在他屁股上踹了一脚。 “啊,都是赢绿让我干的,是赢绿,是你们的长公主!”马洛惊恐的大叫起来。 那人冷笑了一声:“净说些废话!井底之蛙总以为自己是那口井的主宰,殊不知就那点破地方,随便从上看一眼,就能看得清清楚楚。 你们可真是不把长安城放在眼里。要是真让你们成了事儿,我们警备司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得去跳河。” 马洛扭过头,肖三铁狠狠一拳砸在他鼻梁上,拎着他的衣领向外走去。 “小敏,去前院看看怎么了!” 李氏一听见前院响起枪声,心跳立刻上了两百,但她为了假装自己无辜,还颇为镇定的吩咐侍女出去看看。 洞房附近的宫女太监很多,按着李氏原本的计划,这些人就是她和赢绿的证人。证明赢绿是遇人不淑,而不是参与其中。 小敏会意,立刻咋咋呼呼的喊着人:“娘娘让咱们去前院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她人刚刚走出圆拱门,便看见一群黑衣蒙面之人狂奔而来。 “为了圣光!” “为了圣光!” 那些人呼啸着冲到了小敏身边,没有半点犹豫,刀子唰一声直接没入了她的身体。 小敏瞪大了眼睛,吭都没吭一下,便倒在血泊之中。 周围那些宫女顿时发出凄厉的惨叫,如同鸟兽般散去。 那些人也不追,只是继续向李氏冲去。 李氏吓坏了,她想要跑,但脚下就跟生了个根一样;她想喊,嗓子却也发不出声音。 那些人冲到了她面前,雪亮的刀子直奔她胸口而去。 濒临死亡的前一秒,她终于是发出了惊天一喊:“你们杀错人了啊!” 领头之人笑起来:“你看看那是谁?” 他回头一指,远处的围墙上竟然还站着两个人,其中之一就是马洛。 李氏愣了一秒,自以为明白了,她如土拔鼠般尖叫起来:“马洛,你竟敢背叛我们!” 领头之人咧嘴一笑,举起刀子大喝:“圣光终将普照世间!杀!” 刀子穿透李氏的心脏,又毫无感情的被拔出来,那些人在周围宫女们惊恐的目光中冲向了赢绿的洞房。 第564章 下辈子我想做一只鸟 赢绿坐在婚床上,红盖头放在一边,神情很淡定的看着马洛,和马洛身旁站的肖三铁。 在这一刻,她还颇有点大秦公主的样子。 “所以,我们做的一切都尽在你们的掌握之中?“她问道。 肖三铁很不耐烦:“废话!要是皇帝那么容易被刺杀,我们这些负责安全的人就都该扔出去喂狗!太后说了,只要这天下足够太平,百姓生活足够舒坦,那这全天下就都是朝廷的耳目。别说你个深宫妇人,就是夜烨再活过来,也甭想在长安城弄出什么水花来。” “太后,太后,又是太后!”赢绿暴躁起来,“我就不明白了,那个女人有什么好。程家站在她那边也就罢了,为什么人人都愿意替她做事,就连皇帝都被她搞得神魂颠倒,竟然不惜向世家开战。 不就是钱、权力和女人吗?你们若是支持我做女帝,我一样可以给你们,甚至给你们更多。我甚至可以让你们做异姓王,让你们共享天下。怎么样,你现在还可以选,跟我联手……“ 肖三铁从马洛怀里摸出匕首,“当”一声扔在她脚边:“你应该知道自己犯的是什么罪。皇上恩典,你要是配合我们的话,会保留你公主身份,给你公主的规格下葬。” “死都死了,你觉得我稀罕吗?” “但是你已经没有选择了。”肖三铁说道。 赢绿站起来,面目狰狞起来:“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是她!为什么所有人都替她做事!她能给你们什么比我更多的东西?“ 肖三铁皱着眉退了半步:“老子怎么知道,老子跟太后也不熟!“ “那就算了!“赢绿抬手放在自己脖子前,”我不稀罕做这个公主,生前不稀罕,死了也不稀罕。你想用马洛那把匕首杀我?哈哈哈,我偏不让你得逞!“ 砰—— 门被一把推开,冲进来的是赵修仪。 赢绿瞪大了眼睛:“赵娘娘,你……哈,你也跟他们是一伙的?” “就你这脑子,还想跟太后比?”赵修仪一把夺过肖三铁手里的匕首,大步走向赢绿,“你这双眼睛,只看得到后宫那一亩三分地;太后的眼睛,看到的却是天下众生。同为奕棋之人,你手上就那三瓜两枣,太后却坐拥天下万人。只要长脑子的都知道该怎么选吧!” “可是她能给的我也能……” 赢绿话未说完,赵修仪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噗—— 那把匕首没有半息停顿,狠狠送向了赢绿的小腹,赢绿疼得整个脸扭曲起来,一把抓住了赵修仪的肩膀:“我……我也能……” 赵修仪握着匕首把来回拧了好几下,扶着赢绿的身子,低声道:“你越强帮你的人越多,你越弱帮你的人越少,这本就是世间的常理。 没有哪个聪明人会把身家性命压在一个赢面不高的人身上,而那些能被你这些空口许诺吸引的,多半也不是什么聪明人。” 赢绿感觉力气在流失,她扒着赵修仪的肩膀,喃喃自语般问:“那我舅舅……呢?“ 赵修仪搂着赢绿的身体,多少还是有些难受。 宫里的孩子就那么多,谁不是看着谁长大的呢? “世家之战前,太后的敌人也有很多,正是因为她自己能力出众,完成了这一壮举。才让天下人皆对她心服。难不成你以为太后一步一步走到现在,是因为运气? 皇上早就看明白了这一点,连他都放下了皇族的傲气,你还抓着心头那点小聪明不放,甚至打算借助异族之力来杀害自己的亲兄弟。 就凭这一点,你也不可能得到天下人的拥护!“ “哈……“赢绿垂下了头,”那……也好……让这可笑的一生,快……快些结束吧!惟愿来生……能做一只鸟,再……再也不要被困在高墙之中了……“ 赵修仪愣了一会儿,眼角滚出一颗眼泪。 她撑起赢绿的身体,扭头看向肖三铁:“把驸马押过来!“ 肖三铁皱了皱眉:“你把她杀了,她如何还能配合我们?“ 赵修仪气势一下子就上来了:“叫你押过来就押过来!“ 肖三铁深深吸了口气,压住火儿,伸手将马洛推过去:“你要怎么做?“ 赵修仪退出了位置,扶着赢绿的手:“让他跪在这里,握住匕首。“ 马洛惊恐的摇头,连连后退。 肖三铁一脚把他踹倒,摁着肩膀摁下去,赵修仪立刻将赢绿手中塞了一把短刀,二话没说,举起她的胳膊,狠狠一刀猛地扎进了马洛的脖子。 “喔……“ 肖三铁都忍不住向旁边跳了一步。 他震惊的看着赵修仪,只觉得心脏砰砰砰直跳。 这宫里的女人也太可怕了吧! 赵修仪一手捂着马洛的嘴,一手捏着赢绿的手。 马洛抽痛着挣扎,赵修仪作为女人,有些摁不住,低声喝道:“愣着干什么,摁住他啊!” 肖三铁咽了口唾沫,上去将马洛死死摁住。 很快,马洛也失去了生机。 赵修仪伸手把肖三铁扒到了旁边:“好了,带着你们的人撤吧。” 肖三铁都不敢看赵修仪,虽然这个女人现在是他们这边的,但她对人命的漠视就像是一条满口毒液的毒蛇。 怪不得太后们一天到晚就喜欢往外面跑,住在这种到处是毒蛇的后宫里,怕是睡觉都睡不安稳吧。 “走,我们撤!”他低声吼道。 那群蒙面人跟在他身后,动作十分迅速的翻墙离开了院子。 赵修仪蹲在地上,又调整了一下赢绿和马洛的姿势,然后退回到院子里,拔腿往里面疾跑,路过门槛时,她主动一绊,整个人噗通一声,重重摔了进去。 赵修仪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她向着赢绿伸出手,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不到一刻钟,刚刚安静了没多会儿的后院忽然人声鼎沸起来。 “保护公主!“ “该死的圣光教狗贼,竟然在公主的婚礼上刺杀皇上,也太不把我们长安人放在眼里了!“ “天下满神佛,这些吃屎的不拜,偏偏去拜那西洋邪教!“ “是啊,皇上也没说不让他们传教,他们怎么还恩将仇报上了呢?“ 在外面领米面粮油的长安市民各自持着木棍石块涌进院子,义愤填膺的骂着,他们路过了小敏和李氏的尸体。 人群顿时再一次炸开了锅。 “洞房在前面!” 市民们东张西望,终于找到了洞房,所有人都一窝蜂冲了过去。 紧接着便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公主……嘶——“ 第565章 皇帝也有很多身不由己 整个长安都愤怒了起来。 圣光教竟然靠着欺骗大秦公主的感情去刺杀皇上,而且还让他得逞了! 虽然皇上没有被刺杀到,但却在那么多长安百姓的眼皮子底下,杀害了赢绿长公主。 如果他们只是普普通通的刺杀,还可以解释为各为其主。 但他已经被册为了驸马,便在人伦之中。 大婚当日刺杀小舅子和妻子,这让秦人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接受。 在西方,血色婚礼有可能出现;但在华夏,这便是亵渎喜事,亵渎祖宗,亵渎天地的大不敬之事,天底下的禽兽莫过于此。 砰砰砰…… “开门,检查!“ 梁买亲自率领民部警备司的人挨家挨户搜查,老百姓不但不抗拒,甚至还加入了进去。 “大家伙都看仔细了,千万不要放过一个邪教教徒。“ “大老刘,你给我开门,老子知道你小子喜欢搞这些歪门邪道,你再不开门老子要去叫警备司的官爷门了。“ “敢在长安胡来,也不问问我屠夫张允不允许。“ “乡亲们,圣光教徒凶得很,他们手上还有可能有杀人暗器,一旦发现端倪,就去衙门举报。咱们绝不能让这些毒虫坏咱们长安的风气!“ 警备司的官吏没有当年的四部禁军多,想要把长安翻个底朝天,确实是有难度。 但群众一旦被发动起来,力量便如排山倒海。 短短十天,长安城被翻了七八遍,就连躲在犄角旮旯里的圣光教徒都被翻了出来。 长安市民也不多说,先一顿暴打,直接扭送衙门。 仲夏的暴雨敲打着御书房的屋顶,小皇帝已经十天没有回乾阳宫去睡觉了。 他坐在临时的卧榻上,总觉得有满肚子的话,却无人可以诉说。 他们将计就计用得很成功,不但将马家带去的圣光教徒一网打尽,而且还在长安城内掀起了一阵抨击圣光教的热潮。 百姓就像是筛子一样,一轮又一轮的筛选着他们当中的圣光教徒,并且在参与的过程中,不断地加深对圣光教的厌恶。 可以想象,从今之后,长安将永远成为圣光无法照耀之地。 作为一个才十四岁的皇帝,哪个史官都会不吝笔墨的去赞美他,赞美他洞若观火的眼力,运筹帷幄的谋略和大义灭亲的魄力。 但他并不想啊! 他不想杀赢绿,也不想利用长安百姓。 走到这一步,无非是因为与此战最有利,他不得不这么做而已。 “皇上,梁大人那边又捉住三个圣光教信徒。“全义在门口说道。 “唔,现在一共有多少个了?“小皇帝问道。 “现在报上来的是九百六十五人。“全义低声答道,”这几日人数已经大大减少。据高大人审讯,这九百六十五人中,大部分只是浅信,并没有跟随马家人作恶过。“ “长安有百万人,真正的信徒应该都跟着马家在公主府伏诛了,剩下千八百个人确实也算不得多。 本来,人各有祖,祭祀不同不是什么罪过。 但圣光教对我大秦多有不轨之心,朕要是允许秦人像供奉佛主道君那般供奉圣光,那便是对忠于朝廷的秦人不公。 告诉高无咎,那些重信之人全部打入天牢;其余浅信者,分别送到龙虎山和龙门寺去,让方丈和道长们给他们安排些活儿来做,顺便听听佛法道法的教育。“ “是!“全义应道。 “另外,长公主的身后事……办得如何?“ “按皇上您的吩咐,以公主之礼下葬,授谥号长宁。“ “嗯,希望她这回能真正长宁吧。“小皇帝叹了口气,摆摆手,”去办事,朕想睡会儿。“ 全义拱手退下。 小皇帝坐在卧榻上,却并没有睡觉。 他望着明灭的烛火,只觉得无穷无尽的孤独涌上心头。他忽然觉得特别委屈,鼻子微微抽动着,竟然有点想哭。 眼泪落在手背上,小皇帝惊得赶忙擦了擦眼睛,站起身走到桌子前面开始写起信来。 信跨越山河,被信鹰送到了沈宽手中。 跟她那个多愁善感的大儿子不同,贤宁太后沈宽同志,主打的就是一个没心没肺。 程凉走正规流程给南洋都督发了信,说她和沈宽奉皇帝的命令要去南洋考察,让他们做好接待工作。 队伍还没有走到北海,她们就领教到了接待工作的成果。 周遭红树林里接二连三窜出只穿着一条小裤衩的男子,他们手持鱼叉,咕噜咕噜叫嚷着用力投降程凉他们的队伍,一击之后立刻后退,纵身跳入水中消失不见。 秦政骑在马背上,在他们刚刚出现的一瞬间,便大声喊道:“全员戒备!大盾手,持盾!“ 走在队伍两侧的士兵很熟练的举起了手中大盾,两面盾牌上面叠在一起,将车队遮得严严实实。 鱼叉撞在大盾上,发出乒乓的声音。 沈宽一下子就蹦了起来,试图探头看热闹:“噢噢噢噢,终于是来袭击了吗?” 程凉淡定的看书,头都没抬:“最好不要把头伸到马车外面去,刀剑无眼,被射死了可就划不来了。” “什么都看不到,被遮得严严实实的。“沈宽把头缩回来,听着外面叮叮当当的声音,问道,”你说他们要是这个下马威没有给成功,接下来会怎么做呢?“ “继续试探呗。“程凉回答,”来得越多越好,我们也需要知道他们到底有几斤几两。“ “你说圣光帝国会不会支援他们点枪炮什么的?“ “目前没有发现大量使用枪炮的痕迹,有可能是跟我们一样,生产力跟不上,也有可能是别的原因。我个人认为,南洋也不会存在大量的枪炮,但少量的可能会有。所以,我们进北海城,特别要小心。” “北海城的城主算起来还是你叔叔吧。” 程凉合上书,望着马车顶儿,叹了口气:“对,而且关系还很近。他是上上任南洋都督的庶孙。从血缘上来说,他的祖父是武平侯一脉的嫡子,我祖父的亲堂弟。 哪位堂祖父受命镇守南洋,在这边生了不少孩子。按照程家的规矩,嫡子要送回本家教养,但是庶子不用。就连计宗谱,庶子也只录族谱,而不录宗谱。“ “但他实际上却是南洋都督的儿子,对吗?”沈宽敏锐的抓住了重点。 “对的,这也是南洋这边问题很多的原因之一。这边的庶子太多了,假设把南洋都督当作是皇位的话,这些庶子都认为自己是有资格继承南洋都督之位的。 但程家三府却都很默契的保持一个原则,那就是三个都督之位只能在由本家教养的大宗子弟中传递。 这种忽视血统只看宗系的办法在西域和辽东行得通,但在更加自由和无拘无束的南洋却不那么行得通。” 两人说话之间,外面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秦政甚至没回来报告,队伍就重新开始前进。 第566章 去北海城探个究竟 接下来的袭击就没有断过。 秦政换了一条路走,又分出一队假兵,意图迷惑北海人,但那些士兵就像是有狗鼻子一样,依然能够准确的找到他们。 经过了十几次战斗,车队里备的盾牌全部都被打成了刺猬。 鱼叉的威力终于显现了出来。 一连三天,都有士兵伤亡。 程凉心情逐渐沉重起来:“看来这位北海城主对我们的不欢迎,是写得明明白白了啊!“ “我在想,要不要放弃北海和苍梧。“秦政骑着马走在程凉她们的车子旁边,”南洋这边的地理环境到底不像将来。现在这地方没有正经的道路,各地都是瘴气,气候炎热,士兵没有办法穿铠甲和连续作战。 我们完全没办法追踪,只能被动挨打。若是北海城主什么都不顾,甚至已经投靠了圣光帝国,要把我们困在北海城中,那我们会有很大的伤亡。“ 程凉在犹豫:”可是就像你说的,北海城也没有大规模作战的能力,特别是在陆地上。但他们的水师却不弱,要是我们放弃北海城,直接坐船南下。他们转手把儋州海峡一封,我们后续的补给和退路就没有了。那样岂不是更危险?“ “那我还有个办法。“秦政低声道。 “什么?“ “既然北海城主其心昭然,那不如让我偷偷摸进北海城,只要能将他杀死,北海必定大乱。到时候,令周承修领海越兵从陆上进攻,陆倾从海上进攻,拿下北海轻而易举。“ “嘶——“程凉吸了口气,”那不就是正式宣战了吗?“ “不然呢?“ 秦政眼里燃着熊熊烈火,他早就在心里推演过许多次如何进攻南洋。 当年他们都能打下这片地方,现在没理由打不下来。 “但那样一来苍梧和逐光两座城必定震动,其他那些舰主首领就没有争取的空间了。我不是觉得你打不赢,但我们这次是来找圣光帝国线索的,贸然开启个南洋之战…… 耗时不说,战线这么一拉开,朝廷上哪儿去找人找钱来补助我们? 这可不是你刚刚建国的时候,百废待兴,反正大家都穷,勒紧裤腰带也能过活。咱们还是要考虑国内百姓的生活水平的吧。“ “但这是唯一可以解决后患的办法。” 程凉跟秦政对视,嘬了个牙花,托住了下巴。 “等等!”沈宽在旁边吃波罗蜜,忽然抬起头,“我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嗯,什么问题?” “那北海城城主为什么这么想弄死我们?” 程凉想了想:“他们本来就不同意我们到南洋巡视,只是明面上没有理由拒绝,用暗杀的手段应该是想让我们知难而退,如果我们继续向前,他们应该会真的下杀手。” “不是!”沈宽舔了舔勺子,“我的意思是,他们为什么不同意我们巡视南洋。咱们到北海城,到南洋,对他们会有什么实质上的损害吗?” “当然啊!”程凉说道,“要是我们重新控制住了南洋,他们这些领主说的话就不好使了。他们做了这么多年土霸王,并不想再变成朝廷的臣子了。” “那问题是,这只是你的设想,甚至不是计划。我们也不是带了七八万人浩浩荡荡的过来,这支巡视队伍虽然全是精锐,但那是因为我俩身份贵重,任何人来看都得承认,防御性是高于攻击性的。那么,他凭啥就那么肯定朝廷一定会收回他们的权柄?” “嘶——”程凉捏着下巴,“你这么一说确实是有点怪。” 沈宽继续补充:“自从平定宁州之乱以后,朝廷就一直在跟南洋做生意。我弟弟还是国舅爷呢,不也在南洋混成商会会长了吗?他们连试探都不试探一下就明目张胆的把朝廷巡视的队伍给砍了,就不怕弄巧成拙,本来朝廷啥也不想干,反倒被他们逼得对南洋动武?“ “秦政,我觉得阿宽说得很有道理,我们似乎是陷入了一个误区。“程凉看了秦政一眼,”我们和南洋诸城之间确实是充满了猜忌,但这个程度未必有我们想象的那么严重。“ 秦政皱了皱眉:“那这些来刺杀咱们的人,作何解释?“ “不知道。“程凉思考了一下,”或许我们应该进北海城去看看。“ “但很危险。“秦政说道,”特别是可能会有圣光帝国的人在其中。“ “不,我刚才有个想法。“程凉眼睛发亮,”或许,北海城反倒是最安全的地方。“ “怎么讲?“ “北海城的官员可是从来没有去过长安,他们本身也不知道我们长什么样子吧。“程凉笑起来,”假设他们能够找到我们的行踪,是因为整个北海城周边都有他们的耳目,那么我们停下来,说不定反而会更安全些。“ “哦!“秦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北海城旁边有个名为安浦的小港口,环境不错,特别适合钓鱼,而且听说那周围还盛产珍珠。“ “就去那里吧。“程凉从桌子下面取出纸笔,”我现在就给陆倾写信,让他到时候直接让大秦水师的船停靠到安浦港。另外,沈潜在北海城有生意吗?“ 巡视的队伍不紧不慢的调转了方向。 与此同时,一封信送到了北海城城主程温案头。 “太后说要去安浦港看珍珠,让您去安浦见她们。“书童手持信笺,轻声说道。 “不去!“程温躺在床上,半闭着眼睛,”她为何不敢来北海城?是不是心虚?呵,说起来我还是她族兄……罢了,人家就看不上我们武平侯这一脉。 她不来北海最好,省得我给她陪笑脸。阿琅,你给她回信,就说我病了,去不了。“ “是,叔父。“那书童恭恭敬敬的低头颔首,又将桌上的一个药碗放在程温床头,”叔父,今日莫要忘了吃药。“ 程温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 他扭头看着窗棂,夕阳洒在海面上,泛起了层层金光。 “庶子!”程温喃喃自语般念叨,“庶子就不是父亲的儿子吗?为何嫡庶之别,竟比天海之间的距离还要大!” 第567章 北海城中有故人 安浦港是个很小的渔村,巡视的队伍一住进去,整个村子就全部被戒严了。 村民们只能在每天清晨看见一个被许多侍卫簇拥的女人拎着一堆渔具跑到海边,她一坐就是一整天,但从来没有钓起来一条鱼。 这个情报被送到北海城,却没有到程温的案头,而是到了北海城里的一处药材铺。 “程凉和贤宁太后秤不离砣,既然贤宁太后在安浦,那程凉多半也是在那里了。”黑暗中,一个坐在轮椅上的青年冷声说道,他冷笑了一声,“看来她们是被我们派出去的人吓到了,但又不好意思直接退回去,便折中选择停在安浦,看形势变化。大哥,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做呢?” “继续派人过去,即便是杀不了她们,也要让她们感到压力。”窗户前站着的青年赫然正是北海城城主程温的那个书童,他冷笑道,“程温的身体已经快垮了,他这辈子最大的执念就是自己的祖父明明是南洋都督,武平侯府嫡次子。 传到他这一代,却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甚至不能自称是武平侯府之人。我还需要一点点时间,说服他把北海城城主之位还给我。只要能拿下北海城船队的控制权,我们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打出我们的旗号。 程振斌是个窃贼,朝廷都是卸磨杀驴的混蛋。阿昊,南洋本来就该你的。” 程四昊笑了笑:“我倒是无所谓,若不是逃到南洋来,我也无法得到神的庇护。现在我唯一的愿望,就是帮助大哥你成为南洋唯一的主人,然后跟随圣光去到西方接受神的考验。 其实,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直接杀了程温,再放出消息说是程凉逼死了他,那样苍梧附近的领主和逐光城那边那些大舰主必然感到兔死狐悲。 最好他们杀了程振斌。那样一来,程凉和他们之间就没有太多余地。 若是开战,那……” “那你觉得我们能控制得住北海城的船队吗?“程四琅打断他,”阿昊,我不反对你信仰圣光神,但是我们在南洋这么几年的辛苦总不能全是为他们做嫁衣吧。 程温做了几十年的北海城主,有十几个儿子和很多忠诚于他的手下。我们要是杀了他,那些人肯定不会听从我们的命令。到时候,南洋那些领主、舰主或许会跟朝廷决裂,但未必会立刻打起来。 北海城会成为他们与朝廷博弈的最前线,一切都会被打得乱七八糟,朝廷或许会被拖入泥潭。但对我们而言,一点好处都没有!阿昊,北海是我们最重要的跳板,我们要慎重。“ “嘁……“程四昊轻笑了一声,倒也没反驳他大哥,而是换了个话题,”扎哈罗大主教又送来了一批筑梦草,这次袭击程凉他们死了不少人,我们还得扩大筑梦草的覆盖范围才是。 我还是那句话,沈潜是国舅爷,他跑到南洋来做买卖,绝对不是为了挣钱。至少不完全是为了挣钱,他或许是在给朝廷提供情报,又或许是想要利用商会、工厂和贸易船队控制住南洋。 你瞧现在,那些南洋舰主明明不愿意程凉来巡视,却因为要靠着沈家挣钱,不得不捏着鼻子表示欢迎。要是程温愿意出面,联合各地舰主、领主,直接将程凉堵在海越。咱们哪还用得着那么麻烦?“ “可是那沈潜为人处世跟泥鳅一样,那些舰主就信他那一套,个个把他当作座上宾。我能有什么办法?“程四琅说到这个就有火气了。 沈潜一开始到儋州的时候并不引人注目,谁知道短短几个月,他就跟南洋说得上话的人都搭上了关系。 一年功夫,他和那些大佬一起合作办的厂子,建的船队,开发的商路,比比皆是。 那些大佬都快把沈潜当作亲兄弟了。 等他意识到沈潜的威胁时,这人已经在南洋站稳了脚跟,成为了话语权比南洋都督还要高的联合商会会长。 以至于他都不敢找人去刺杀他,毕竟对他动手,就相当于跟大半个南洋作对。 程四昊也不太高兴。 这沈潜顶着一副商人的嘴脸,以至于扎哈罗大主教都没有正确预估到他的危险程度。 不过,现在不是相互抱怨的时候。 “我知道沈潜很厉害,但联合商会的那么多人,并非人人都厉害吧。我的意思是这拨人反倒可以成为我们能利用的最大一颗棋。你想想看,要是联合商会愿意帮我们销售筑梦草,你要控制南洋又何须非要借助程温呢?”程四昊说道。 程四琅再次叹气:“你以为我不想吗?要是扎哈罗早一年给我们提供筑梦草,我现在已经是北海城的城主了。我一直都在想办法打通联合商会的关节,外围的人也控制了一些。但他们真正的核心成员,多是福临道的商人,跟沈潜一样又滑又硬,很不好说服。” “但你总要想办法。”程四昊低声说道,“以前在南洋行事容易,是因为朝廷对南洋不了解,隔得也远,腾不出手。现在程凉都亲自来了南洋,说明朝廷对南洋的重视程度有加强。 南洋的舰主、领主毕竟大都是像程温这样,对程家大宗还抱有幻想的。要是这女人有足够的魄力,能够给他们足够的认可,她是很有可能重塑起南洋都督权威的。到时候,咱们再做事可就困难了。“ 程四琅咬着牙,脸色变化了好几下,终于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他大步向门外走去,路过门口时,抓起斗篷。 一低头,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程四昊看着大哥的背影,冷笑了一会儿,转身拉响了背后的铃铛。 很快,几个男人走了进来。 “大掌柜,有什么吩咐?“ “筑梦草到货了,带人去港口卸货吧。“程四昊淡淡说道,”今天晚上必须卸完,明天一早派人给各地的领主们送去,顺便替我转告他们。下个月的筑梦草量不够多,办事办得最不认真的三位领主,就恕我不能继续给他们供货了!“ 那几个男人眼睛发亮,带着几分饥渴的望着程四昊。 程四昊笑了笑:“办完事之后,赏你们一人十斤筑梦草。” 那几个男人一下子就跪下了:“谢大掌柜!” 程四昊摆了摆手,示意他们退下。 他旋动轮椅,面向窗外的月光,伸出手指在额上和胸口各点了一下,轻声道:“圣光终将照耀世间!” 第568章 低于五千两不卖 太阳再一次升起之时,北海城的船舶纷纷启航离港,城门也同时打开大量的商队涌进涌出。 自从儋州上面建起了商站,来北海城停靠的商船就少了一半多。 程温不得不减少了对商队的限制,什么乱七八糟的的玩意,只要交税,都可以在北海城中进行交易。 程凉站在北海城门口,好奇地东张西望。 秦政拉着两头骡子,在门口等待士兵的检查。 “几个人,进城干什么?”士兵很随意地问道。 “两个。”秦政回答,“还有两头骡子,我们收了些瓷器和丝绸,想要寻个买主。” “就是做生意嘛!说这么多废话!”士兵走到骡车面前,揭开篷布,看了一眼,“二两银子的进城费,再加二十文辛苦费。” 秦政从兜里摸出一把铜钱,先数了二十个给他,又在腰间摸了一会儿,掏出两块一两的碎银。 士兵接过去,摆了摆手:“行了,下一个!” 秦政伸手护着程凉,另一只手拉着骡子往里走。 瓷器、茶叶、丝绸这些东西在南洋价格都很高,除了大商队做这买卖之外,也会有些小商人千里迢迢去蜀州附近购买瓷器和丝绸,运回到北海来卖。 这和那些大商队不同,一来一回差不多要一年,挣的银子却不过四五十两,要是遇到上山贼什么的,连命都要搭上。 因为挣的是辛苦钱,也雇不起人,父子兄弟的搭档最多,夫妻也有。 程温对这些人管控不严,收的税也不高。 程凉一进城门,就有好几个人涌了上来。 “卖货是吗?” “都是些什么货?” “我们是远洋商行,整个南洋除了联合商会,就数我们第一。我们有三十艘大货船,最远会去到圣光帝国,你们把货卖给我们绝对不会亏!” “劝你们赶紧出手,北海城可没你们想的那么太平。” “都是杭州的瓷器和丝绸,你们给个价!”秦政并不想拉着骡子在城里到处走,他转身拉开篷布,开口问道。 那些商人立刻涌了上去,紧接着眼睛便放起光来。 这可不得泛光吗? 这两车东西全部是从准备赏赐给南洋各领主的礼物中挑选的,其品级仅仅在皇家贡品之下。 那些商人明显是看上了这批货,但嘴巴上却默契的开始挑起了刺。 “咱们这边蜀州的瓷器和丝绸值钱,杭州的可不值钱。儋州船队都一大船一大船的往南边运,现在杭州的东西多得不得了,大家谁也不稀罕了。我们守在这里,就是想买点蜀州的货。” “就是,一看你们就是第一回做这个生意吧。杭州的商人绝不会走陆路,就算是家里没钱买船,跟人家一起出钱去搭船,也比走陆路划算。我看你们这趟,怕是没得挣。” “这么着吧,你们开口说个价,也别叫自己亏本了。要是我觉得不是太过分,就收了你们这车货。毕竟大家都是做买卖的,出门相互帮忙嘛!” “五十两,我再用最低的价格给你们装辆车椰子,怎么样?” 秦政眉头紧紧皱起来,这些商人叽叽喳喳的吗,闹得他着实心烦。 “你刚才说多少?”他唯一听进去的,是那个五十两。 反正他们也不是真正来做买卖的,能出就出了呗。 他们这一批货的质量比较好,一直留在手上反而有可能引起别人的注意。 刚才喊价那个商人见秦政又要出货的意思,立刻露出了笑容:“我说给你们五十两现银,再用最低的价格……嗨,直接免费再给你们装两车椰子!“ “那……“ 秦政正想说“那就给你“,程凉从旁边走出来,语气夸张的打断了他:”你胡说什么,五十两也太便宜了吧!你知不知道我们一路走来,光是吃住就花了多少银子! 咱们这一批瓷器和丝绸可是我夫君从杭州的皇家商行里买来的,品级仅次于皇家所用。为了这批货,我们整个身家都赌上了。五十两,你未免太欺负人了!“ 那商人和秦政同时惊讶的看向她。 “咳!确实是太便宜了!“秦政反应更快,就算是为了那声“夫君”,他也必须强硬起来。 “哈,你们路上花了多少银子,那可不是该我们考虑的。你们选错了路,走海路,就会便宜很多。“那商人端起了架势,想要说服程凉是她自己的选择错误。 但程凉并不买账:“就算我们走海路,雇船也是要花钱的。五十两,就跟不挣一样!“ 那商人余光瞄了一眼秦政,发现他一脸的老实,心里暗自叹气,看着还挺爷们的,怎么却是个妻管严! 他打量着程凉,感觉这女人不太好骗,舔了舔嘴唇:“你想要多少?” 程凉竖起一个巴掌:“不能低于这个数。” 商人眼睛一闪:“五百两?” “哈!你哄小孩儿呢!我说的是五千两!“程凉一脸自信的摇着手指头,”别以为我们不知道,北海城里最厉害的商队是联合商会,你们不收,我们就送到联合商会去。“ “你以为联合商会就是冤大头吗?“那商人脸都胀红了,”你这些货就算品相好点,但数量就那么多。这里是北海,不是逐光城和南洋诸国,你真要喊这个价,那你这些货就只能烂在这里!“ “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要么出五千两拿这批货,要么让开路,别挡着我们去联合商会!“程凉昂首挺胸的说道。 那商人深深吸了两口其:“好,你去吧,你去联合商会,你看看他们愿不愿意做冤大头!“ 程凉还真的招呼秦政拉着骡子往城里面走去。 那商人在背后望着他们,狠狠冲地上吐了口口水:“不知天高地厚!“ 另外几个同行也涌了上来,连连啧嘴:“不过,那东西确实是好东西,要是运到逐光城或者再远点,一匹丝绸都能买上五六百两吧。要我说,五千两其实不亏的!“ 那商人冷漠的扫了他们一眼:“我不知道吗?别以为北海城里就一个联合商会,他们再厉害,也不过是外地来的过江龙,我们远洋商会,才是北海的地头蛇!“ 第569章 北海城可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好待 “你是准备长时间留在北海?”秦政拐过一个街角,问道。 “不确定。咱们走这一趟,肯定不是为了做这一锤子的买卖。”程凉利用骡子掩住自己,眼神不停的在周遭店铺中扫过,“你没发现吗,北海城的街道有好几种颜色。” 秦政扭头扫了一眼:“确实,刚才走的那条街,房顶、墙壁还有他们挂出来的帘布都是绿色的,但这边都是红色,或许这是用来区分势力的。“ “那你觉得程温代表的是哪一个颜色呢?“程凉问道。 “北海城主府在那边。“秦政抬手指过去。 在城市的最中间,有一座最高的建筑,建筑最高处有一个彩色的弧顶,弧顶上端飘着一金一黑两面旗,分别象征大秦皇室和南洋都督,旗帜下面则涂满了各种各样的颜色。 “你知道我看见这个,想到了什么吗?“程凉问道。 秦政收回目光,回答道:“说明程温是北海势力最大的人,但却不是统治者。“ “没错!“程凉点点头,”仔细想想,那些来刺杀我们的,好像也是什么人都有。他们一击便走,其实是不太能看出武力高低和训练是否有素的。“ “你是想说程温有可能不是幕后主使?“ “嗯,我们对南洋这块地方的期望值很高,潜意识中就这块地方算作王化之地,而把南洋这些领主化为对手,连续好几年都在琢磨他们对朝廷的态度和如果撕破脸该如何打算,所以我们是局中人。 而阿宽从来不想这些,她只从目前已经出现的事情上找问题,所以她更像是个旁观者。我认真思考过她那天说的。如果我是流落在南洋的程家人,那么我真的会想要跟朝廷撕破脸吗? 南洋可是个完全靠势力说话的地方,我三哥那么怂都能活到现在,说明程家人本身是需要大秦朝廷这面大旗的。至少不到万不得已,他们未必不想做大秦的臣子。“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主要的方向是弄清楚北海……或者说是整个南洋,到底有哪些足够影响局势的势力,然后再做打算,是吗?“ “差不多,我觉得我们应该稍稍改变一下思路。我们这次来南洋,既不是来宣示主权的,也不是来征服的,而是谈生意的。“ “要是他们的条件很苛刻,谈不拢呢?“ “那不还有你和小陆吗?“程凉笑了笑,”那就把咱们的水师怼到门口来谈,谈到谈拢了为止。“ 秦政笑起来,竖起大拇指:“要是这样做生意的话,我还是蛮喜欢的。“ 两人说话之间,已经走到了联合商会所在的街道上。 这条街和旁边那条街都是如大海般的深蓝色,偏偏在这片海的中心,有一个很大的赤金色的铺子。 铺子门口排满了人。 程凉走上去一问,才知道城门口那些人为什么一点不担心她们去联合商会。 联合商会确实是价格公道,童叟无欺,但他的总部是在儋州,北海城的体量只有那么大,无论是卖货还是买货的号码都已经排到了两个月之后。 铺子外面有很多老商人在抽烟,看见她们进去了一小会儿就出来,都哈哈大笑。 “你们手上的货要是值钱,可以去码头找小船,给个几两银子,送你们去儋州,就能马上出手。在北海,等到两个月之后也未必收得上呢!“ 有人探头看了一眼秦政手上的骡车,躺下去接连摇头:“又是不知道哪儿来的愣头青,才两车货,没戏,没戏!” 那些人再次大笑起来:“为什么每个人都觉得咱们南洋遍地是金子,只要过来就能一夜暴富。他们也不用脑子想想,这地方这么好呆的话,为什么要做成流放犯人的地方?” 程凉也不恼,还挺客气地问他们:“若咱们这批货不能卖给联合商会的话,卖给哪个商行,能多收回一些本钱呢?“ “卖给哪个商行?“那些人相互看了看,”你们进城的时候没有遇到收货的商人?“ “遇到了,但他们给出的价钱太低。“程凉答道。 “哈哈哈……“那些人又大笑起来,”嫌价钱低啊,那我们就没办法了。你看见这街上的颜色没,哪个颜色最多,哪个商行的势力就最大。你们要是愿意听我们一句劝,就趁着天还没黑,赶紧找个商行把货给处理了。否则,到了晚上……嗨,反正别说我们没提醒过你们!“ 程凉假装没听懂:“大哥们,到了晚上会怎么的?您说话倒是别说一半啊!“ 那些人连连摆手,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 程凉向秦政一伸手,秦政立刻从腰间掏出一块银子,强行塞到离得最近的商人手里。 “不要不要……” 那商人连连推脱,但没料到秦政手劲那么大,愣是没把这块银子推出去,反倒被烟呛得连连咳嗽。 他瞪了秦政一眼:“这莽子手劲还挺大,但我告诉你们,没用,都没用!就这一块碎银就想在北海城里买着话,你把南洋想得也太简单了。 这可不是你们中原那些地方,咱们这些北海城里站住脚的人,多少钱没见过?反正就是一句话,你以为人人都是联合商会,背后有大秦的国舅爷撑腰啊!来咱们南洋做生意,没有靠山,只有死路一条!” 那块银子到底是没送出去,那人甚至觉得程凉他俩晦气,直接起身拍拍屁股走了。 程凉思考了一下要不要动用沈潜的关系,犹豫了一会儿, 还是决定暂时不要。 “老秦,我们先找个地方住。”她说道。 然而,向来对她言听计从,永远都会第一时间给反应的秦政同志竟然没有回答。 程凉扭头又喊了一声,却发现秦政隔着两头骡子,死死盯着那群商人,神情严肃,双拳紧握,眼中蓄满了杀气。 “秦政!”她心里咯噔一下,直接喊了全名。 秦政一激灵,浑身杀气一下子消融,拳头也放开了。 但他的目光没有离开那些商人,反而变得更加凝重了几分。 “秦政,我举得我们现在要去找个住的地方。”程凉走过去,拽住了他的胳膊。 秦政紧绷的肌肉终于放松了,他收回目光,点点头:“嗯,先去找住的地方吧。等会我要跟你说一件重要的事情。” 第570章 打扰秦某约会,简直罪不可恕 夕阳的光慢慢洒满了海面,尚未被人类工业污染的海洋如同蓝宝石一样美丽,无数的船收起风帆停靠在港口。 椰树摇曳,海风清凉,赤着脚的水手们从船上跳荡下来,勾肩搭背,嘻哈大笑着消失在城里数量极其众多的酒馆里。 在长安,青楼是青楼,红楼是红楼,酒楼是酒楼;但在北海,这一切的需要都包含在酒馆之中。那些水手们也没有听歌唱曲,看才艺表演的需要,他们只需要很单纯的,酒和欲望! 程凉和秦政坐在自己的房间里,脚下是喝酒的水手们鬼哭狼嚎的歌声,左右上三面全是那种天理人伦的快乐呻吟。 这该死的酒馆,收钱收得挺多,但完全特么的不做隔音! “服了!要是搁我们那会儿,我非让他们赔三倍房费!”程凉坐在简陋的床上,感到楼顶的木板在疯狂震动。 那哥们体力还真不错,已经一个时辰了,动力丝毫没有减弱。 相比之下,左边那哥们就很不行,早早的声音就小了下去。 秦政比程凉还不好意思,这边刚开始,他就借口要整理货物,落荒而逃。 程凉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回来,只能出去找他。 走了一圈,发现这小子自己站在酒馆外面的椰树下面,像是在罚站一样。 程凉走过去,从背后拍了他一下:“嗨!干嘛呢!” 秦政挠了挠脸:“吹吹风,冷静一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才喝了两杯的原因,程凉莫名的有点兴奋,她忽然大胆的搂住了秦政的腰,靠在他背上,:“为什么要冷静一下?” 秦政跟触了电一样,整个人都僵硬了:“啊,这……这……这……“ 程凉翻了个白眼,松手把他放开:“大哥,你之前不结婚不生子,有没有可能是有什么情感障碍啊?“ “我……“秦政咬牙切齿的护着裆,主动盘腿坐了下去,”我应该是没有……至少在认识你之后,我能确定我没有……但是我们以前管理很严格,产生欲望,就意味着可能被人利用,意味着危险。所以,我们需要很强的自我管理。“ “好吧,你今天说要跟我说一件很重要的事,是什么?“程凉在他身边坐下,问道。 秦政一下子严肃起来:“那些人吸的烟,有问题!“ “什么问题?“程凉一激灵,脑子里已经自动出现了那两个字。 “比烟厉害一些,会让人上瘾的……”秦政低声说。 “嘶——“程凉瞪大了眼睛,”是我想的那个东西吗?” “对!”秦政点了点头,“虽然不知道是哪个种类,但肯定属于那个类别!而且劲很大,我只是靠近那个人,就能闻出来。而且他们的脸色和皮肤也能够佐证。回来的路上我看了一下,那东西在北海城还挺泛滥的。 刚才我理完货,也去酒馆里坐了一会儿,找人问了,说这东西有好几种样式,但统称筑梦草。不仅仅是北海城,在整个南洋都是非常流行的商品。” “看上去你对这东西了解得很深入,以前是做缉毒警的?”程凉想起今天秦政在商会门口的表现,忽然有点想要了解他的过去。 秦政摇摇头:“不是,我们应该算是特种作战的兵,各种行动都会参加。” 他顿了顿:“但是这一类的行动死人是死得最多的,比维和还要多。在我到这里来之前,那一类的行动,就是我们参加的最激烈的战争。“ “那你觉得世界和平是空谈吗?“ “是吧!“秦政抓了一把沙子,”我曾经想过要把所有人都攥在一起,但事实你也看到了,只需要两三代人,整个大秦就变成了一把沙子。要是当初我们打下来的地方更多些,说不定都等不到你出现,这个帝国就要彻底崩盘了。“ “那你还真悲观。“程凉低头在地上画圈圈,”我倒觉得人类很难团结,但却可以联合。“ “有区别吗?“ “有啊,团结是集体主义的价值观,劲儿往一处使;但联合是相互妥协,相互得利,就是谈嘛!只要大家愿意坐下来谈,肯定能谈得出名堂。“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坐下来谈,也不是所有利益都能够达成共识。“ “所以能打还是很重要啊。我的意思是,你不需要征服所有人,你只需要有足够的力量让他们愿意坐到谈判桌上来谈判,就可以了。“ 秦政沉默了一会儿:“我会好好想这个问题的。但筑梦草绝不能成为谈判的筹码,我不能允许这种东西出现在我目力所及的任何地方。它现在能在南洋流行,就会总有一天能流行到中原去。“ “那必须的,我可不是慈禧,且不说它会不会威胁到中原,现在南洋在名义上也是我大秦的王土好吗?你瞅瞅那城主府上的旗子,还……“ 程凉一扭头,话音戛然而止。 本来挺浪漫的海边谈心,怎么背后会出现那么多鬼鬼祟祟的黑影呢? “早就来了,但都是些菜鸡,我觉得没有必要打断我们聊天。“秦政淡淡的说道,顺手抓了把沙子,站起来,向着那些黑影吼道,”来都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的,是爷们的话就站出来说话!“ 那些黑影立刻停住了。 片刻之后,有人走了出来:“小子,胆子不错,我们本来只要拿你们那两车货,不想杀人的。但现在既然你们这么不识抬举,非要捅破这层窗户纸。那为了避免你们明天去城主府哭唧唧的告状,还是送你们去海里捞鱼吃吧。“ 他说完,一挥手:“上,杀了他们!“ 至少五十个手提弯刀的汉子以一个半圆弧的阵型冲向了两人。 秦政面无表情的抬手一扬,一蓬沙子呼啸着飞了出去,明明能随风飘散的玩意,经了他的手,一下子变得比猎枪里的铁砂还要尖锐。 啪一声,跑在最前面的那人仰面摔下去,整个脸镶满了沙砾,血肉模糊。 秦政又一脚,踹断了身边的椰子树,他单手抡起树干,乒呤乓啷,一顿横扫,一步都没离开,就将那些打手揍得人仰马翻。 带头那人眼睛瞪得溜圆,连连后退,扯着嗓子大喊:“臭小子,别以为力气大就了不起!你知不知道我们远洋商会背后的老大是谁?我告诉你,你……你们惹上大麻烦了!“ 秦政把那棵小椰树往沙地上一顿。 那人啊一声,半秒钟都没有犹豫,扭头就跑。 第571章 他们是不是太识时务了一点? 远洋商会的人放完狠话就跑了,程凉和秦政赶忙回到酒馆的后院,发现一群人正在搬运他们的货物。 “都给我放下!”秦政一声暴喝。 那些人愣了一下,竟然也没有反抗,呼啦一声,扭头就跑。 借着月光,能看清这些人跟刚才的打手有有所不同,他们像是普通的民工。 “所以,高端的商战通常用最朴素的办法是吗?”程凉无语。 联合商会收货靠的是价格公道,挣钱靠的是船队、线路多、客源广;其他商会收货就是靠抢,挣钱靠的是没有本钱。 “我刚才没有太过分吧。”秦政有点担心,“是不是应该多打几个回合再将他们打倒,更符合我们的人设?” “哈……”程凉干笑了一下,从这货咔嚓一下踹断那棵椰树时,他们的人设就已经保不住了。 但事儿都做了,再后悔也没用,让人家秦政用法拉利的启动打出自行车的速度,本来就难为人。 “先睡觉,等明天看他们的反应。那人不是叫你等着吗?那他们多半不会就此善罢甘休。” 第二天,天刚刚亮,远洋商会的人还真就找上门来了。 不过却不是来打架的。 “我是远洋商会的副会长田边大和!”来的还是个留着小胡子的日照人。 “有何贵干!”秦政冷脸看着他,伸手护住身后的骡车,“该不会又是来抢东西的吧。我告诉你,我绝对不会……” “不不不……我为我们商会那些粗暴的属下向你们道歉。”田边大和笑着打断了他,“壮士贵姓?” “姓秦。” “秦壮士是中原人?” “东山人。” “呀,那地方离我的家乡也不远了。哈哈哈,听说现在乱得很。大秦的禁军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驻守在那儿,逮住不听话的老百姓就当作世家余孽给砍了。这日子怕是也不好过了吧。”田边大和哈哈大笑起来。 秦政瞅了瞅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想帮你。”田边大和笑声低下来,唇角一勾,“南洋的钱没你想像的好挣。航路可不像你们中原的官道,一艘船出去,十几天甚至一两个月都见不着人。 还有风暴、暗礁、食人鲨,什么时候消失在海上也没人知道。而且大海不像陆地,消失了就是消失了,连个残骸都找不到。 不可能有官府去调查,更不可能有人替你讨公道。除非你背后有人!” 秦政恍然大悟:“你想要招揽我?” 田边大和眼睛一亮:“兄弟是个明白人,看来不用我说得太多。” “哦,那我要是投靠你们,要做什么,又能有什么好处呢?”秦政淡淡的问道。 “好处嘛,当然是多多的有。”田边大和笑起来,“首先,打着我们远洋商行的旗号,北海到儋州,到苍梧这几条航线上,没人敢招惹你。 其次,你可以参加我们的远洋船队,两个月走一趟,挣的银子比你苦哈哈从蜀地、余杭运两车货来可多太多了。 咱们辛辛苦苦跑到这个地方来,不就是为了搞钱吗?你干一年,就能盆满钵满的带着你媳妇回东山去修房置地。日子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岂不乐哉?” “天下没有白吃的馅饼,这么好的话,要做的事情也不简单吧。我虽然学了些把戏,但毕竟是有家室的人。搏命的活儿可不干!”秦政平静的说。 他感觉自己挺入戏,但不知道为什么,田边大和笑得更欢了。 “咱们远洋商会是北海资格最老的商会,寻常人哪敢打我们的主意。不瞒你说,在南洋,越强反而越安全,那些小商行才需要为零零碎碎的小玩意搏命!” “那你给我说明白,我跟你们要干些什么活儿!” “押押船,运运货,要是有不开眼的人来找事,就摆弄两下,壮壮声势。真要搏命的话,你跑就是,你功夫那么好,谁还能逮住你吗?”田边大和是懂说服人的。 秦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那我跟我媳妇商量一下。” “咳咳咳……”田边大和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说了这么多,他还要去问媳妇。 “商量吧,商量!”田边大和无力的摆摆手,阴阳怪气的嘿了几下,“秦兄弟还真是个痴情的人呢!不着急,我今日也不忙,就在这儿等着你商量。” 秦政将骡子拴回去,转身走了。 田边大和眼角抽了两下,也扭头除了院子,后面的沙滩上站了一堆人,都穿着蓝色的短衫。 其中唯一一个带帽子的男人站在那棵断了的椰树前面。 田边大和迎上去:“少城主,那人说要跟他妻子商量一下。” “这很好!”那男人正是北海城主程温的长子程岂同,他已经年满四十,眉宇间皆是慈祥,“男人若是对他妻子忠贞,多半也会对他的主君忠贞。 此人力量这么大,好好栽培,定然能成为一员猛将。爷不介意多等。” 程凉正在画地图,听见秦政推门进来,头也没抬:“怎么,咱们都还没出门,那些人就找上来了。” “嗯,但不是来找事的。”秦政回答,“他们想要招揽我。” “嘶——”程凉一笔画歪了,“怎么不按套路出牌呢?不应该打了小的来老的,一直锤到北海城主程温出面。 咱们再根据形势,亮出身份,啪啪打脸。他们这么早就来招揽你……是不是太识时务了?” “那你说我要接受招揽吗?”秦政笑了笑,在桌子边坐下,眼睛落在程凉画到一般的地图上,“你今天一大早偷偷摸摸出门就是为了画地图?” “嗯,有几个地方不是很清楚,趁着凌晨没人,过去看一眼。来回就五分钟,也不远,就没喊你。”程凉很坦然,“结果你还是跟着去了。” “当然,这么危险的地方,你不该离开我的视野。”秦政也很诚恳,“哪怕只有一分钟,我也会后怕。” “哈哈哈,好,我下次会叫你的。”程凉哈哈大笑,“不过,就在刚才,我已经看到了莲她们留的记号。到现在为止,已经有七队人混进了北海城。 本来我是打算让她们蛰伏着,现在看来北海这些商行的触觉非常敏锐。一味蛰伏反而更加显眼。 要是我说的话,不但你可以接受他们的招揽,其他人也最好是混进这些商行去。至于程温那边……让阿宽写信跟他先扯皮吧。” 第572章 来,看我们两口子给你演 秦政带着程凉一起从酒馆走了出来:“我可以跟你们做事,但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田边大和笑眯眯的问道。 “我不能跟我妻子分开,要是远洋的话,我要带上她。” “那恐怕不行!”田边大和皱起脸,“海船上不能有女人,你没听说过吗?” “那就很难办了。”秦政也跟着皱起眉头,“要是不能跟她在一起,挣再多的银子也没有意义。” “嘁……”田边大和笑出了声。 他正准备开口嘲讽,旁边却响起了掌声:“好男儿,本少甚是喜欢!” 秦政和程凉扭脸看过去,程空海晃着一把扇子,满脸慈祥:“在下程空海,远洋商行的商会长,也是城主的长子。” 哦,没想到这么快就跟城主一系搭上线了。程凉多看了这人一眼,算起来他还是自己的族侄,但只看长相的话,当她大爷都够了,这还是北海的贵族阶层,都被海风造得这么厉害。 其实让皇家商行开发点护肤品、防晒霜肯定能挣钱! 这边想着,那边程空海已经自以为礼贤下士的跟秦政说了好几句。 秦政的诉求只有两个,挣钱以及不能和媳妇分开,那愣头愣脑的样子,确实是把憨直的农户演得活灵活现。 程凉在后面忍不住想笑,她能从秦政不停曲动的手指看出他忍耐得很辛苦。 按他的脾气,程空海这种村霸级别的会长,直接砍了了事,根本不值得动用谋略。 程空海看似无奈,摆摆手:“女人不能上海船,这是铁一般的规矩。那也是为了保护秦夫人——看上去秦夫人也像是读过书的?” 轮到自己,程凉就不笑了,反应比秦政还快,瞬间满脸娇羞:“嗯,读过一些。” 程空海很慈祥:“敢问秦夫人娘家姓氏?” “萧,娘家姓萧。”秦政抢着答道。 “哦!”程空海恍然大悟,“敢问可是兰陵萧氏?” “不,不是!”程凉慌乱的摆手。 秦政又差点笑出来,千钧一发之际,他把笑声变成了“呵”的一声:“你不要胡说八道,难不成这天底下姓萧的就全是兰陵人吗?九娘,咱们走……” “别紧张,我就随口一问。”程空海一副不用说了,我都明白的表情,晃着扇子假装体贴,“放心,这里是南洋,不是中原。甭管你们是兰陵萧还是别的萧,到了这里都是普通人嘛。咱们不管朝廷那一套,南洋有南洋自己的规矩!” “可是我听说大秦的太后就在北海城旁边。”秦政依然一脸的警惕,还趁机握住了程凉的手。 程空海傲然昂起下巴:“那你知道她们为什么在北海城的旁边,而不是在北海城里面吗?” “为什么?” 程空海哈哈大笑:“因为她们不敢!” “哈!”秦政一脸不相信,“你可真会说笑,大秦太后可不是长在深闺的小妇人。就连十大世家都不是她的对手,区区一座北海城,她有什么不敢来的?” “我不是说了嘛,南洋有南洋的规矩。咱们这儿可跟十大世家不一样。 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你只管想,那些世家打过仗吗?家中子弟杀过几个人?真的耍起狠来,嘴皮子有什么用? 但南洋……说起来我们还跟太后是亲戚呢。她是程家人,自然明白程家人有多厉害。 在南洋,手上没有上百条人命的,连船长都做不上。爬得越高,你越会明白,人命根本就不值钱。无论是普通人,还是我们这种商会长,包括太后、皇帝都一样。 一个浪头打过来,他可不管你是什么身份,该死都得死。你能做的只有一点,趁着自己活着,多弄点自己喜欢的东西。及时行乐嘛!” 程凉拽了拽秦政胳膊,假装在他耳朵边说了句话。 秦政虎躯一震,大惊失色:“传闻两位太后一出海越就连续遭到刺杀,这也是你们干的?” “可不敢,可不敢!”程空海连连摆着扇子,“秦兄弟消息还挺灵通的,但这事儿可跟我们没关系。北海周围全是海贼、水贼,就是我父亲也管不了他们嘞。” “哼,失道寡助!”程凉在背后,假装义愤填膺的骂了自己一句。 程空海笑得更高兴了:“哈哈哈,行了,咱们不说她们。就算她们活着进了北海城,也用不着担心。 顶多是我父亲整些吃食陪她们耍几日,她们自己也就走了。 跟我们没有关系。这客人再嚣张,也总不能掀了主人的桌。 秦兄弟你跟我干,这两车货给你换一套宅子再加两个粗使的下人,要是不愿意出海,就在我们的铺子里做个收货的伙计,要是表现得好,再到我身边做个护卫,如何?” 秦政看上去放心了一点,扭头假装跟程凉嘀咕了几句,点点头:“好,我跟你干!” 程空海办事还真利落,当场叫人验了货,扭头把两人带到了一片蓝色的木栅栏房子前面。 “这里空着的院子都是我们商行的,你随便挑一个,将门边的蓝色旗子竖起来,其他人就知道有人住了。”程空海拍了拍秦政的手臂,又有塞给他一锭银子,“等会下人就过来,你收拾收拾,明儿个一早来蓝街随便找个铺子报道就是了。” 说完,程空海还真就走了,显得对秦政十分信任。 程凉推开木栅栏,穿过种了几棵椰树的院子,将倒在门口的旗杆扶起来,一面画着船型图案的巨大蓝旗一下子就被风展开了。 “哦……”她差点被这旗子带走。 秦政赶忙赶过来,单手握着旗杆最上端,猛地往下一插,将旗杆摁下去一半。 程凉赶紧放手,转身去打量房子。 程空海倒也不抠门,房子有六间,一共两排,中间隔着一个七八米的空地。 第一排中间的房子有个尖的屋顶,两侧的屋子顶上则有栅栏和搭起来的篷。 第二排的屋顶就比较简陋一点,连成了一排平坝。 “这算得上海景房了吧。”程凉推开门,也懒得收拾啥,直接拖了个椅子坐在门口,眯着眼睛瞅着外面碧蓝的海水和摇曳的椰树,莫名有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秦政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顺着程凉的目光望去,蓦然间觉得好像日子就这么过,也是很不错的。 然而,程凉毕竟是个工作狂,只岁月静好了不到三十秒,大大伸了个懒腰,就开口道:“好了,趁着他的眼线还没来,我们赶紧开个小会吧。” 第573章 他乡遇故人,但并不惊喜 “北海城里共有七条大街,而超过一整条街的颜色有四种。考虑到有一条主街属于城主府。我们大致可以说北海城里共有五方强劲势力和一大堆渣渣势力。” “可是远洋商行的商会长是程温的儿子,我觉得城主这一方势力应该单独拎出来。还有联合商户,他们虽然看起来只有一个铺子,但却占据着城市最好的位置,这说明他们也应该算一方势力。” 程凉看了看秦政,从善如流:“好吧,那就算四加三,城主府、联合商会和那些渣渣单独拎出来。 我本来的意思是,现在加我们一共有八队人进了北海,咱们可以两队人加盟一个势力,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但你要这么说的话,我觉得可以让最强的队伍加盟前四个势力。然后明面上再去两队,一队联系联合会,一队联系城主府。剩下的各自加盟那些渣渣势力,做机动处理。你觉得怎么样?” 秦政想了想:“你身边还是需要暗卫的。除此之外,我没有问题。” 两人刚说完没一会儿,远洋商行的人带着俩皮肤黝黑的女子进到了院子。 “这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昆仑奴吧。”程凉问道。 那人扯了扯嘴角:“以前是叫昆仑奴,现在叫黑货。” “为啥?” “还不是因为那位大秦太后搞的什么禁奴令,说昆仑奴的话,没法卖。 您应该知道啊,以前北方世家买的多,我们每年都要送好几船上去。 现在不吃啦,中原人买得少,我们只能卖给大和人、突厥人、吐蕃人。 那些都是不守规矩的主儿,人送过去了,脸一翻,不给钱的大有人在。弄得不好的,连送货的人都回不来。生意难做啦!” 那人连连摇头,但旋即又笑起来:“不过好在还有逐光城。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会吃人,明明自己就能弄到很多黑货,可不仅没见他们送人出来,还在出钱买人。 虽然价钱跟中原人没法比,但毕竟稳定安全。隔壁耀光商行就专门去黑地卖粮食、茶叶、盐巴和药材,然后从那边掳人去逐光城,再从逐光城装货回北海。这条线路危险是危险,但也是真挣钱。” 程凉眨了眨眼睛,有问题,但忍住了没问,毕竟她的人设摆在那里,太过于好奇就不像了。 那人级别也不是很高的样子,站在门口吹了一会儿牛,就主动告辞了。 程凉把那两个非洲妹子带进房间,本来想跟她们交流一下,但说了五分钟后她发现……笑死,根本交流不了! “算了,还是干活吧。” 她把抹布交给其中一人,又把另一个人领到厨房,指了指锅。 幸好这俩妹子理解能力还不差,干活也很熟练,否则程凉还真不知道怎么去驾驭北海的土灶。 她走出院子,看见秦政光着膀子在院子里砍木头。 “厨房柴还够啊,你在干什么?” 秦政笑了笑:“咱们既然要在这里安家了,我想做个秋千。你看,坐在这里看海上日落,肯定很浪漫。” “哈……”程凉扯了扯嘴角,然后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走过去,神秘兮兮的凑在秦政身边,“你是想迷惑他们吧!确实可以多做一下,显得我们安心于此,他们肯定就会对你更加信任!” 秦政手里的斧头茫然的停在了半空中,过了大概几十秒,他才哀叹一声:“你是对浪漫过敏吗?” 程凉:“……” 昨天晚上她觉得秦政有情感障碍,今天白天秦政说她浪漫过敏。 很好,这朋友耍得,任重而道远啊。 不过秦政说归说,手还是很快的,到傍晚的时候,他不但做好了秋千,还将所有破损的栅栏都修好了,程凉去海边捡了一堆贝壳,串在一起挂在屋顶上。 风一吹,便哐哐作响。 那两个非洲妹子做的饭挺好吃,柠檬咖喱拌稻香米。 晚上睡觉的时候,程凉竟然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轻松。 凌晨天快亮的时候,她被细碎的脚步声吵醒,睁开眼,看见秦政拿着一块布在擦自己的头发。 “你去见莲她们了吗?”程凉坐起来,问道。 “嗯,就现在这个时段是最安全的,到处都是雾,什么都看不见。我把我们的计划告诉她们了,莲她们队去联络联合商会,藤萝去见程温,白丁香在附近保护你,其他人各自想办法加入其他商会。 我顺便把全城都转了一遍,城主府和北海船队里面有几个高手,其他地方倒还算安全,这些商会只是靠人多而已。” 程凉下意识的摸了摸腰侧,感受着硬邦邦硌手,才略微放心。 “好了,我去上班了。”秦政扔掉那块布,抓起远洋商会送来的外袍,大步向外走去,“注意安全,等我回来!” 秦政一走,程凉也不想睡了,她爬起来以购物的名义带着那俩妹子大摇大摆的出门逛街。 北海城的六条街分为一纵三横,从城门到码头的是主街,城主府、大船长的府邸、大酒楼等等豪华的建筑物都在这条街上。 三横其实是三条半圆的弧线被切断成为六条,都是从主街延伸到海边。 其中靠近城门这两条最大的弧线是小商会聚集地,虽然长度最长,但鱼龙混杂,毫无秩序可言。 程凉在里面走了十分钟,就看见了两个人被杀死在自己面前。 她略有点震惊,本想着立刻退出去,但发现那些人对她身上的蓝色衣衫颇为畏惧,胆子就又大了起来。 而再往里面数的两条街,则是北海城除了主街之外最好的两条分别属于远洋商会和耀光商会。 这两条街正穿过主街上的城主府,长度适中,秩序井然。 只不过远洋商会正中间的一块被联合商会占了,而耀光商会正中间的一块却是一个药材铺子。 程凉正想进那个药铺去瞅瞅,忽然一队人抬着一架步辇从药铺里走了出来。 程凉站的方向正好能看见步辇上那个男人的脸,她瞳孔猛然一缩,忍不住惊呼:“我去,这货怎么会在这里?” 第574章 幸好没有跳过北海 程凉大概犹豫了一秒钟,拉着那两个妹子转身就走。 她可不会去赌运气。 接下来两条街也甭逛了,她随便买了点吃的喝的,调头回家。 等到下午秦政回来,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你猜我今天发现了什么?“ 程凉:“……“ 秦政:“……“ 程凉瞅了一眼那两个在厨房干活的非洲妹子,指了指楼顶:“上去说。“ 秦政走出去,把梯子摆上,示意程凉先走,程凉爬上去之后,他将梯子抽了上去。 “你先说吧!“程凉觉得自己这个发现惊悚归惊悚,但其实不着急。 看上去秦政更加急迫。 秦政确实也很急迫,他一坐下去:“你知道耀光商行从逐光城带回来的货是什么吗?“ 程凉脑子一过:“那东西?“ 秦政点头:“对,在这里叫筑梦草。更可怕的是,我今天打听了一下北海这四个商行,他们的航线没有冲突的。 耀光商会做北海——儋州——南洋群岛——黑地——逐光城——北海;远洋商会做北海一直到白罗的沿海城镇。这两条线路目前最挣钱的,周期也最长。 另外两个商行中的九头蛇商会主要往返于日照外军府和逐光城之间,他们并不是北海的本土商会。 另一个叫白鹿帮,作为北海成四大商会之一,他们竟然并不做海运,而是做北海到蜀、滇等地的陆运,吐蕃人也是他们的客户。 最可怕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程凉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他们的货物清单里面都有筑梦草?“ “没错!”秦政深深吸了口气,“幸好你没有跨过北海直接到逐光城去,否则等我们回来,大秦或许就不是我们认识中的那个大秦了。” “那跟这个相比,我的消息就有点不值一提了。”程凉苦笑了一下,“你知道我今天在耀光商会那条街上看见谁了吗?” “谁?” “程四昊。” 秦政脑门上冒起了一排问号:“谁啊?” “我侄子。” 程凉摆摆手,武平侯那一家在她的记忆中已经很模糊了,但对于原主来说,她那些侄子的模样已经刻在了DNA里。 毕竟她婚后生活仅剩的精神支柱就只有娘家。 “我五哥程平衡还记得吗?上一任武平侯,被他老丈人余临王忽悠着造反,成了个炮灰。“ “哦,想起来了。“ “他有四个儿子,三个女儿,程四昊是老二。 我那个五哥这辈子毁就毁在了儿女情长上面,他为了程四冲造反,但又不忍心真的陷程家于万劫不复,拉拉扯扯,在进退之间把事儿办得糊里糊涂,在双方眼中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小丑。 但在送他那些孩子出城的问题上,他偏生做得是周密极了。我们派了一堆人,找了一年多,愣是没找到那几个孩子。当时我也想过他们会向南洋跑,在这条线上还特意用了最多的人,结果还是没找到。 我这五哥,这辈子或许就只有这一刻,开发出了程家人运筹疆场的血统吧。 这小子在耀光商会那边开了个药铺,看起来规模还挺大的。要是他们几兄弟在城里的话,我恐怕就不方便到处走了……“ 程凉说起来倒也很烦恼的,这世界上见过近距离见过她素颜的人不多,百分之九十九点九都在长安和洛阳,她本来以为北海城是一片陌生人的海洋。 万万没想到,还真有熟人,还恰恰就是那剩下的零点一。 “等等,你说他在哪儿开了个药铺?“秦政竖起手掌,神情比刚刚还要凝重了。 “耀光商会那条街上。“ “是不是叫光明药堂?“秦政问道。 “是……吧。“程凉回忆了一下,她光顾着看人去了,还真没太留意那个牌匾,但感觉上看到过“光明”二字。 “那就麻烦了!“秦政深深叹了口气,”北海城最重要的筑梦草销售点就是光明药堂。“ 两人默默对视了足足五分钟。 “现在有两个可能性。”程凉竖起手指,“我那个侄子逃到南洋之后就放弃了那些不敢有的野心,安安心心做生意,他卖筑梦草,单纯就是因为这东西是南洋的爆款商品,他只是个分销商。另一种可能,筑梦草是他的武器。” “没有两种可能。”秦政摇了摇头,“你还是不够了解这种东西。哪怕他一开始没有野心,多一些时间之后他的野心也会被这东西滋生起来。你要知道,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买过一次的人就一定会买第二次,第三次……第一百次。即便是家里没米下锅了,卖儿卖女他们都会继续买。他们会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对于卖这种东西的人来说,卖这件事本身就和它的性质一样,会让人上瘾!“ “那你的意思?” “我们必须彻底控制住北海、苍梧和儋州。只有这样,才能切断筑梦草进入中原的可能。同时,必须提醒赢凌,虽然他现在面对的挑战很多,但这个挑战必须立刻重视起来,从萌芽状态就控制住,否则泛滥起来,比洪水更难收拾!” 程凉闭上眼睛,足足过了半小时,才重新睁开。 “好,那我们一步一步来,先不想苍梧和逐光两座城的问题,也不想圣光帝国,甚至不考虑南洋对朝廷的态度,不考虑会有什么后果,就全力处理这些筑梦草,好吗?” “好。” “那要做的是三点。”程凉竖起手指,“首先是铲除已经流入国内的筑梦草,从萌芽期开始严厉处理,大秦律、宣讲和宗教三管齐下,让老百姓明白这东西不能碰,等百姓的认知逐渐形成,最重要的防线也就铸成了。 其次,是销毁北海和苍梧的筑梦草,并且切断他们的进货渠道。 想要做到这一点,至少要确保这两座城的城主是站在我们这边的,然后要保证这两座城的城主对这两座城市具有控制力,还得考虑如果不卖筑梦草和奴隶,这两座城空余下来的商人和土着要靠什么挣钱生活。 如果这地儿一直都穷也就算了,现在他们已经尝到了甜头,返贫只会让他们滋生更大的欲望,如果不能寻找到更好的能代替筑梦草的买卖,那么想要禁止这种东西的流行,就是不可能的。 最后,才是找到这东西的源头。 上次周承修去长安我才跟他聊过南洋的商品,那个时候他都完全没有提到筑梦草的存在。如果不是他的失误,那么这东西形成这么大规模的时间也并不长。 如果这东西都已经作为一种批量生产的工业制品出现在南洋,那就说明一定有了解其性质的人在生产它,即便不是自己生产,也肯定有人推动。 否则,不可能这么短时间风靡整个南洋。“ 第575章 你不做别人也会做 相较于北海城一团乱麻的局势和层出不穷的问题来说,安浦村真可谓是岁月静好。 虽然袭击还在继续,但是腾出手来的护卫队士兵只花了一天,就垒起了一道环绕整个安浦的栅栏。 又花了半个月,将木土栅栏改建成了半高的夯土矮墙。然后还继续加高和开始修筑哨塔。 有了屏障,那些装备简陋的袭击者每来一次,只能贡献数量不等的鱼叉和尸体。损失的人多了,袭击的频率也逐渐有所减少。 一个月之中,程温的使者来了三回,第一回是回信,说程温生病了,不能到安浦来面见两位太后,请她们到北海城里去。 沈宽亲自出面拒绝了,理由是程太后也生病了,需要在安浦休养。 第二回程温的使者带了医生到安浦来,大太监有福和护卫队的将军接待了他们,说是两位太后坐船出海看白海豚去了。 第三回的使者量级就比较高了,来的是程温第七子程空耀和北海城船队校尉杨柯。 程温已经接受了程凉她们不想去北海城的事儿,派儿子亲自前来,主要就是要探她们什么时候才会离开了。 程空耀跟他哥很不一样,个子很高,肌肉健硕,跟武将杨柯走在一起也不落下风。 他们在两个太监的带领下进入安浦,没走多远,便看见很多人欢呼着往海边跑。 程空耀蹙着眉看了片刻,发现海边已经聚集了很多人,而且百姓、士兵、宫人都有,大家都一副很高兴的样子。 他问那带路的太监:“你们今日是有什么庆典吗?” 那太监一脸的茫然,走了几步,抓住一个路人问了两句,才恍然大悟的回到程空耀身边:“回少城主的话,今儿个不是庆典。而是贤宁太后钓上了一条鱼,她老人家高兴,要犒劳大家呢!” 程空耀不解:“只是钓到了一条鱼而已,至于吗?” 那太监笑得很自然:“您这是不知道,咱们家太后整整一个月,这是破了天荒,第一次钓上来鱼呢!” 程空耀:“……” 他忽然就感觉自己这一趟出使不会太顺利,甚至会变得离谱。 相比起他内心的不祥,程空海内心只有满满的愤怒。 他觉得不公平也不甘心! “凭什么代表父亲出使安浦的会是老二?我是长子,如果父亲不能亲自去面见太后,那去的人应该是我才对!” “但这半年多来耀光商会的盈利是最多的,交给城主府的银子也是最多的。城主偏心二爷,也是难免。”田边大和抹着脑门上的汗珠,答道。 “他们是靠什么弄到那么多盈利的,其他人不知道,父亲也不知道吗? 筑梦草有毒! 吃的时候快活,吃完了便手脚发软,天天顿顿都得吃,要是没能吃上,好好的人直接就变得跟猪狗都不如。 这东西要是流入北海,过不了几年,咱们整个北海城就不需要城主,只需要卖筑梦草的人!”程空海表示愤怒。 田边大和却带着一种怪异的眼神瞅着他,唇角轻轻一勾:“会长,您还是没明白啊。这东西吃了不死人,那就是没有毒。 大家都大量的买卖,就咱们不参与的话,吃亏的就只有我们自己。 您想想看,丝绸也好,瓷器也好,人家买了能用多久?迟早这东西会卖不动的。 而筑梦草不一样,无论男女老幼,贫贱富贵,他们都很需要。卖一次,就可以永远卖下去。就算是没有钱,他们拿命都会愿意来买。 会长,这简直就是梦寐以求得商品啊。你还没意识到这点的话,我们真的就很危险了。将来的南洋,甚至目力所及的所有地方,都只有有两种人。 您知道是哪两种吗?” 程空海咬着牙,没说话。 田边大和苦口婆心:“是卖筑梦草的,和买筑梦草的。会长,城主为什么会让七爷代表着他去安浦? 很简单的道理——谁控制着筑梦草的渠道,谁就能成为将来的城主。” 程空海平静了下来:“那你的意思是?” “现在北海城里最主要的筑梦草来源就是光明药堂,光明药堂跟耀光商会关系好不假。但大家都是商人,哪有只谈关系的,对不对? 现在七爷去了安浦,少则三五天,多则七八天是回不来的。耀光商会没有头头,那光明药堂用不着看谁的面子,您不觉得这是天赐的良机吗?” “哦,明白了。”程空海斜着脑袋望天,“你是想要让我去找光明药堂的掌柜谈一谈,将来北海城的货,多给我们一些份额。是吗?” “对,应该去谈谈嘛!” “那要是谈不拢呢?”程空海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光。 田边大和应该是没有看到,还满脸笑嘻嘻的:“怎么可能谈不拢?银子不烫手,那光明药堂的掌柜脑袋也不是铁做的。只要让他们看到,咱们比耀光商会厉害,他们还能不选咱们?” 程空海沉默了好一阵,晃了晃扇子:“去吧,给光明药堂送拜贴,就说我明天带着好酒去拜访他。” 田边大和笑着出了屋子。 蓝色的远洋街上,秦政也不紧不慢的在往家里走,途中去九头蛇的绿街买了一封杭州过来的糕点,又去白鹿商会的白街买了几个蜀地过来的橘子。 就这点东西,花了一两银子。 南洋的生活用品便宜,但供人享受的东西贵到离谱。 “老秦,又宠媳妇呢?”路上有远洋商会的人跟他打招呼。 他也笑着回应:“嗯,本来还想去外街看看有没有什么新奇玩意的,时间有些晚了,我得回家吃饭。” “你这样养媳妇,那不是裤衩子都得赔掉啊。”其中有人惊诧的问道。 旁边的人拍他手臂:“你知道个屁,别看秦哥来咱们商会日子不长,但会长可老稀罕他了。听说人家以前在东山就是绿林豪杰,手头功夫好得很。 短短一个月,外街不服咱们的那些愣头青,全被秦哥一个人揍得服服帖帖的。就前几天,九头蛇有个什么浪人跟咱们的商船吵吵,好几个队长赶过去都没能逮住那人。 咱秦哥过去,五招就把那人踢飞进了海里。乖乖的,听说那还是九头蛇的十大高手之一。咱会长乐得没眼没牙,当场就赏了秦哥五百两。 咱秦哥想怎么养媳妇就怎么养,要你在这儿多嘴多舌的?” 秦政保持着宠辱不惊的微笑,又在一个小贩手里买了二十颗椰子,两手拎满,点头示意,然后转身走掉了。 那些人看着他的背影,分分啧舌:“这小子,迟早要成大人物!” 第576章 真没想到,程空海确实是懂事啊 程凉这一个多月,没出门,但也没闲着。她跟着那两个非洲妹子学了一点她们的日常用语。 在套话的过程中,她了解到,程空海把这俩妹子塞在他们身边,主要目的是避免他们逃跑。 这些商会会长经常这么干,且并没有像朱元璋那种连大臣家里吃几个菜都必须知道的强迫症。 既然如此,程凉跟她们搞好了关系之后,又继续扩大自己的领地,没事给隔壁的妇人送点首饰,给遍地跑的小孩煮点肉吃。 一副为了在北海长待而努力经营邻里关系的大户人家小姐模样。 程空海亲自来看过他们一次,不但一点都没有起疑,而且还挺高兴。 大概是觉得距离彻底收服秦政这员猛将只有一步之遥。 “城里的情况差不多打探清楚了。 每个月一到五号的深夜,会有陆续五十船筑梦草抵达码头侧面的一个专用港口。 这些货的货源掌握在光明药堂手中,他们自己不卸货,而是按照份额给城里的商会分发信物,让他们自己分时段去取。 一般是四大商会各一天,小商会一共一天。曾经也有商会试图做无本买卖,但应该是没成功过。据商会内部传闻,整个北海参与过行动的人,没一个活着回来的。 但货离了船,他们就不管了,谁抢着算谁的。四大商会还好,那些小商会抢得就很厉害。 据我了解,这个光明药堂在苍梧城和逐光城都有分号。所以,整个北海只有耀光商会除了能分北海的份额之外,还可以从逐光城自己带货过来。 也正因为如此,他们这大半年的发展势头已经超过了远洋商会,隐约又称为第一大商会的趋势。 我的建议是,想办法毁掉下个月一号的运输船,烧掉光明药堂。然后立刻撤出北海城。等陆倾到了,再直接大军入驻北海。” 秦政严肃的说道。 “嗯,大方向我是很赞同的,但那些运输船分五天到,从哪个角度说都太分散了。我们想要把他们一网打尽,就没办法偷袭,只能强攻。”程凉托着下巴,“你想打,就得有切实可行的计划,对不对?” “自然。”秦政点头,“我们现在只能销毁掉这一次的筑梦草和北海的光明药堂,所以并不用对上他们的运输船队。 光明药堂这种有实际地址的设施,是很容易被盯上的。如果是我,我会把最强的武装力量放在船队,而不是地面设施上。 我们可以等那些筑梦草都进入北海,然后再将其一网打尽。我希望能试试说服程空海,要是远洋商会愿意出面干这一票,肯定更有说服力。 如果说服不了,就让暗卫们出动,联合那些小商会去抢。虽然难度会大一些,不过我有信心。到时候你先撤回安浦去,但我这边得手,再跟你汇合。” “不,袭击光明药堂的人必须是程家!”程凉忽然想到什么似的,“你先不要暴露自己,说服程空海的事儿我来办,即使他到最后都没同意动手,最后的屎盆子也还是要扣在他脑袋上。” “为什么?”秦政皱了皱眉,表示不解。 程凉笑起来:“因为这会成为朝廷入驻北海最好的理由。” 秦政陷入了沉思,还没等他沉思出什么名堂,门外传来那俩妹子的叫嚷。 程凉瞬间坐直,脸上的表情变得温良恭淑,她低声道:“赶紧坐到主位上去,程空海来了!” 秦政刚站起来,程空海就推门走了进来,一见面就高兴得很:“啧啧啧,别人都说我秦兄弟不像个男人,我说他们嘴巴又臭又烂,要是我家那黄脸婆有弟妹这七八分模样,我也不做这劳什子的买卖了,天天在家跟媳妇风花雪月,乐得自在。” 秦政尬笑了两声:“会长,您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 程空海哈哈一笑:“那我就直说了,我想要秦兄弟你陪我去见见光明药堂的大掌柜。怎样,愿意吗?” 秦政瞪圆了眼睛,这是什么狗屎运气,一秒钟之前还在算计这小子,转眼他倒是自己送上了门来。 程凉嘴角也抽了两下,她连忙低头,假装煮茶。 秦政假装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问道:“他是个什么高手吗?” “不,他本人倒不是高手,但他身边有些高手。秦兄弟要是能保本少平安回来,本少赏你这个数!”程空海举起一个巴掌,笑眯眯的晃了晃。 “好!”这下秦政就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要我秦某能平安,会长您就一定能平安。” 光明药堂里,程四昊神情凝重的烧掉了一封密信,他低声坐旁边跪着的男人说道:“罗伯特圣使下个月就会到逐光城,扎哈罗大主教让我们做好准备,一旦接到信号,就要将北海置于圣光的统治之中。 我那个蠢大哥,到现在还做着要当南洋之王的美梦,磨磨唧唧,瞻前顾后。我本以为他能拿下北海城主之位,才主动要求到这里来做主教。 没想到他那么没用,一直拖到大秦太后都到了城边,还对自己的血统抱有幻想。我们必须得帮他了! 明天程空海要来见我,你们知道该怎么做。我希望等程空耀回来,等待他的……就是战争!” “是!” 手下应了一声,慢慢退出了房间。 程四昊闭上眼睛,紧接着,发出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咯咯笑声。 “区区蝼蚁,也跟与神相争。” 程空耀丝毫不知道自家大哥,手下以及自以为的挚友,全都在算计他。 他坐立不安的待在安浦的临时行宫里,没一个毛孔都在表现着他的不自在。 外面歌声震天,火焰照亮了半个天空,这该死的小渔村已经开了整整三天庆典。 也不知道那个贤宁太后是有什么毛病,第一天庆典是因为她钓上来一条鱼,第二天的庆典是欢迎一支只有不到三十个人的百越女队伍,第三天的庆典是有十几个寻常德士兵过生辰。 整个安浦港每天都热闹非凡,明明是个小港,却愣是有种人很多的感觉。 程空耀一开始还想要认一认他们的主要官员,但后来发现所有人都混在一起,他能把太后的样子记住,就已经很不错了。 他被吵得头昏脑胀,却没发现,在这种热闹的庆典氛围之下,他对人数的感知力,已经开始有些不对劲了。 第577章 动手吧,等着请他们吃午饭吗? 北海之外,同样风起云涌。 扎哈罗从刚刚造好的船上跳下来,拍打掉身上的木屑,将锤子递给旁边人。 “圣使还有一个月就到逐光城了,再确认一次,各地的钉子是不是扎得够实在。我们努力了那么久,执政官和圣光终于开口,让我们彻底拿下这个地方。 此战能够成功的话,我们都可以去到圣光城,从此便永能享圣光的荣耀。” 扎哈罗说到这儿,眼神阴沉下去。 “告诉程四昊,不要想着报仇。大秦的皇帝是杀不完的。他们没有信仰,堕落而无知。窃取神的权柄还沾沾自喜,迟早会受到神的惩罚,我们不能因为区区两个凡间的太后,就打乱我们自己的节奏。” 程四昊扑在光明药堂后院,诚心诚意的祷告了半个时辰,才唤人进来,把自己扶到轮椅上,推着向外走去。 “程空海到了吗?” “到了。” “耀光商行的人呢?” “也到了。” “那就动手吧,还等什么,等着请他们吃午饭吗?” 光明药堂背后有一个可以俯览整个药堂的阁楼,程四昊坐在阁楼上,手边放着果盘和鱼干。 在他面前有个沙盘,最大的一个小木人上写着程温,另外还有四个分别是程温四个成年的儿子。 他脚下的木桶里还有很多被砍掉了脑袋的小木人,隐隐约约能看到“程”字的一半。 “大哥,我已经帮了你很多忙了。要是这样你都当不上北海城的城主……”程四昊伸手拿起写着程空海三字的小木人,顺手往木桶里一扔,咯咯笑起来,“那我真的不能再帮你了!” 就此刻,客堂的房门被一脚踹开了。 一点前戏都没有,十几个光明药堂的人,领着数量更多的耀光商会打手冲了进去。 领头的是个独眼龙,手里握着一根粗木棍:“程空海,真没想到,你还敢跑到我们耀光的地盘上来。这是皮痒了吧!想让我独眼龙给你挠挠?” 远洋商会的打手们也立刻站了起来,田边大和跟他对骂:“嚯,我说昨儿个寡妇家的狗怎么叫得那么厉害,合着是你们草了狗啊!怎么着,我们家会长出门拉屎,你们也要派人跟着闻闻味道是吗?” “呵,我看你们才是狗吧!不,你们是猴岛上的赖皮猴子,看见别人干嘛,就跟着学。明明长着尾巴,还想学人穿裤子。这裤子是你想穿就能穿得上的吗?” 海上的汉子骂人,最喜欢的就是比喻,谁让他们文化程度低,偏偏见过的东西多呢! 田边大和跟独眼龙骂了好几个回合,程空海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他们在北海混,相互发生矛盾,打起来这种事儿太正常不过。 但一般来说,打架只是为了争地盘和炫耀武力,不会故意把人打死。 特别是商会高级成员之间,即便是在行会战中被逮住,只要给钱,都能放人。 在南洋,只有为了争抢航路而发生的,叫做战争,那通常只会发生在海上。 而陆地上的一切争斗,最多只能叫斗殴,而斗殴对于商会会长来说,只有面子上的威胁,没有性命上的威胁。 程空海只当是光明药堂不愿意跟他合作,而偷偷给耀光的人打了小报告。 他苦着脸叹气:“我就知道,光明药堂跟耀光商会合作得好好的,哪有那么容易放弃原来的合作者,再来跟我们建立新合作。 筑梦草这种东西,哪怕一石只挣十文钱,长期来看都还是了不得。只要程空耀不傻,他给光明药堂的利就不会少。 我谈什么谈? 这根本就没得谈,现在好了,跑到别人地盘上来,平白无故挨顿打。还不好说理,嗨,真是晦气到家了!” 双方已经开始推攘起来,耀光商会的人多,几乎塞满了半个屋子。 远洋商会的打手们怼在他们跟前,倒是寸步不让,但从气势上看起来就太弱了。 程空海缩了缩脖子,赶忙站起来,扭头唤到:“谈个屁,不谈了!老秦,护我回蓝街!” “嗯。”秦政点点头,正要往前走,忽然听见人群中“崩”的一声轻响。 他甚至来不及解释,就一把将程空海摁倒在了地上。 那群已经打起来的人完全没有看到,空气中划过一道几乎看不出来的烟,紧接着坐榻上就多了一个孔。 程空海也没有看见,但他这人向来敏感,心里面一咯噔,反手握紧了秦政,声音微微发颤,连声道:“秦兄弟护我!” 秦政根本来不及回答他,抱着程空海就地猛滚,身后的坐榻转眼就出现了一排窟窿。 “走!”秦政飞身跃起,拎着程空海从窗户窜了出去。 那几个躲在人群后面的光明药堂伙计,急得跺脚,转身向外追:“不能让他跑了!” “等等!”已经跟远洋商行打起来的独眼龙抽身而出,一把抓住其中一人的肩膀,“你们干什么,我们今天只是来教训程空海的,你该不会是想杀了他,让我们和远洋商会全面开战吧?” 那伙计眼底闪过一抹惊慌,然后变得怨毒起来:“怎么,我们帮你们除掉最大的敌人,你还不满意?” “什么叫帮我们除掉最大的敌人?”独眼龙脾气上来,直接推了那人一巴掌,“你是第一天来北海吗?懂不懂北海的规矩?现在杀了程空海,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你小子该不会真是新来的吧。自作主张想要功劳?信不信我告诉你们掌柜,把你扔下海去喂鲨鱼。” 那伙计垂下眼眸,认真的点了点头,一边往回走,一边回答:“您教训得是,是我想要抢功,我……”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短刀从那伙计腰间被拔出,重重捅进了独眼龙的肚脐。 “我要抢功管你什么事!”那伙计恶狠狠的问道,然后又搂着他肩膀,捂着他嘴巴往外推。 强行把他拉出房间后,那伙计又把他摁在墙上,连续捅了好几刀,怒道:“既然你不想程空海死,那好,我就送你去死吧!” 独眼龙瞪大了眼睛,想要喊人,那伙计的手劲却特别大,他只觉得整个身体被钳制着,力气越来越小,最后终于彻底失去了意识。 伙计松开手,独眼龙死不瞑目的顺着墙壁滑了下去。 伙计冷笑了一声,抬手在额头和胸口点了几下,转身消失在院子里。 第578章 战神的人设不能倒 院子里正在进行一场恶战,秦政拖着程空海,走了没多远,就被一群拿刀的人拦住。他将那人些打倒在地,发现到处的门都锁住了。 一群身着黑衣,手持太刀的人出现在围墙上。 “大和武人!”程空海发出一声惊恐的惨叫,“这是九头蛇的武人队伍!该死的耀光,肯定是跟九头蛇联手了! 秦兄弟,你……你可千万别离开我,这些浑人速度快极了!” 随着他的话音,围墙上的武者一下子消失了踪影。 秦政皱了皱眉:“快极了?” 他一拳砸出去,砰一声,一个武人五体投地的落下来,直接把地面砸了个坑。 空中传来一阵叽里咕噜说话的声音。 秦政再次皱了皱眉。 没想到程空海竟然能听懂,他死死抓着秦政的腰带,缩在他身后翻译。 “啊啊啊,他们说遇见个厉害的,不要恋战,只要杀死程空海就好了。啊啊啊,秦兄弟,你救救我啊!” 秦政强行把他的爪子从自己腰带上扒拉开,忽然屈膝探手,猛地往外一探,整个人如陀螺一样弹射而起。 空中发出几声闷响,几道黑影迅速后退,剩下的全部从空中坠落了下去。 秦政手里还拽着一个已经晕过去的武人,五指一握,听见咯嘣一声,那人脑袋立刻软嗒嗒的垂了下去。 那几个退开的黑衣武人面露惊恐之色,相互对视之间,已经萌生了退意。 秦政反手抓起程空海的腰带,几个纵身试图越过院墙。 然而就在他腾空跃起的一瞬间,林子里响起一阵乒乓的声音。 秦政心头咯噔一下,猛地卷身,将程空海护住,使出千斤坠的功夫,自己背身朝下,狠狠砸向地面。 就在毫厘之间,至少有二十发子弹穿过了他刚才腾空的地方。 秦政顾不得狼狈了,运力在双脚上一蹬,直接在将院墙踹出个洞来,他拖着程空海,钻狗洞一般强行穿过了院墙。 身后又是一阵枪响。 过分了啊! 秦政心中咆哮,他们搞了好几年,才搞出五十把枪,而对方区区一个药店,就有至少二十把。 他在冷兵器的对抗中,远超这个时代第二名很多,但对上热兵器,硬扛的话也只能扛个两三发子弹,要是被超过这个量级的子弹击中,甭管死不死的了,受伤是肯定的。 要是惨兮兮的回到凉凉面前,他的战神人设不就崩了吗? 秦政拿出了台风一般的速度,将轻功运用到了极致,一路跑回到了蓝街远洋商会的总部才停下来。 程空海挣扎着抓秦政的手臂,脸色跟白纸一样。 “秦兄弟……呕……” 秦政一放手,他直接趴在地上,呕吐物如自己就往外涌。 过了至少一个时辰,程空海才被人扶着重新走进了堂屋。 “程某多谢秦兄弟救命之恩。”他声音飘着说道。 秦政皱着眉注视面前案几上的食物:“会长,他们是真的准备杀掉你。” “我知道,我知道……”程空海在他身边坐下,很勉强的扯了扯嘴角,“不过我真是没想到他们会这么明目张胆的跟光明药堂勾结。看来我父亲让老七出使安浦的决定,长了他们不少的士气。” “那现在怎么办?” “恐怕是要开战了。”程空海沉默了一会儿,“秦兄弟今天舍命救我,我也不该再把你当外人。实不相瞒,这场仗不仅仅是我和老七争城主之位的仗,也是争夺筑梦草经营权的仗。 在咱们南洋,挣钱挣得多的人,就能造更多的船,招募更多的水手,开拓或者掠夺更多的航线,也就会越有钱。所以,每一种重要商品的经营,都是需要流血去抢的。 这这么多商品当中,没有一个比筑梦草潜力更大。我七弟也就是搭上了光明药堂的线,才能让耀光挣得钱超过我。秦兄弟,我们必须要拿下筑梦草的经营权才可以!” 秦政皱了皱眉:“但今天那些光明药堂的很厉害。他们有种暗器,速度快得,就连我都有点防不住。” “你不用担心那个。那东西叫火器,只有西方圣光帝国来的高阶使徒才会用。他们那些人宝贝得很,要是真的全面开战的话,他们不会参战的。”程空海好像对火器很熟悉,一点都不奇怪。 秦政的心情一下子有点澎湃,他尽可能保持着自己憨厚的表情:“光明药堂还跟圣光帝国有关系?” “当然有啊。”程空海点点头,“咱们南洋哪儿的人都有,从这儿往西,最大的两个国家是大罗和圣光,现在大罗在打仗,但圣光没有。他们的人来南洋的数量还挺多的。跟他们有关系的多了去。 怎么,秦兄弟对圣光帝国有兴趣?” “嗯,有过。”秦政淡淡的回答,“之前我想带五娘去圣光帝国。” “哦!”程空海这下想起了他俩关于逃难世族成员的身份,他尴尬的咧了咧嘴,“虽然太后就在安浦,但跟你们也没关系。她们连北海都不想来呢! 要是老七有点脑子,好好跟他们说,她们或许就回海越或者直接越过我们去苍梧了。对你们的生活没有影响的。” 秦政看了他一眼:“嗯,我知道。所以现在没有了,我……挺喜欢这里。” “那您愿意留在我们远洋商会吗?”程空海不知不觉已经把秦政摆到了跟自己平等的位置,连称呼都用上了敬语。 秦政为难的蹙着眉:“可是我只想做一个伙计。打仗的话……会死人吧。” “兄弟,你功夫这么好,谁能杀得了你啊!”程空海一拍桌子,想起秦政今天的表现就兴奋,“我不怕跟你交底,我们北海这些商会,手里都有自己的底牌。 北海船队的大首领是我父亲的把兄弟,也是我干爹,要是打起来,他会帮我们封住海上,让其他商会的外援都进不来。我们只需要消灭北海城里的就够了。 老七跟我父亲身边的武将关系都好,九头蛇有武人队,白鹿有一支骑兵。但老七现在不在,那些武将可不会卖他那些手下的面子。 我刚才想了想,这正是让我们远洋商会成为北海第一最重要的机会啊!” 第579章 最安全的地方在哪 “不是我不愿意帮您。”秦政沉默了好一会儿,“但这刀剑毕竟是无眼。就算我不担心自己受伤,若是北海城乱起来,伤及到了五娘该如何是好?我带着她一路到南洋来,为的是能远离纷争,与她长相厮守。若是因为这个决定反而让她陷入了危险,这就得不偿失了。” “这个我当然会想要,要是正式开战,我肯定会把秦夫人安置在一个足够安全地地方。” “这……”秦政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我得回去问问九娘。” 程空海差点没栽到桌子下面去。 这兄弟武艺高强,性格憨厚,就有一点不好——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事事都要问媳妇。 程空海很想跟他说,大丈夫何患无妻! 不就是个落魄世家的小姐吗? 这有什么好稀罕的! 只要秦政愿意一心一意的跟他干,他马上派人去东山燕山中原,把那十大世家流散在外面的闺女全部弄到南洋来。再给他建一排屋子,今儿个萧家,明儿个崔家,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可以不带重样的。 又不是当今太后,哪有出钱搞不定的女人啊! 话到嘴边,最后还是没说出去。 毕竟是有求于人,专挑别人软肋说的话,怕是要挨打。 但是若是此战能胜,他倒是可以潜移默化的影响一下,要是他不受诱惑,那就把那个女人彻底的控制住。那样一来,这个猛将就绝对跑不掉了。 为了表示诚意,程空海亲自陪着秦政回了家。 程凉正拉着一帮妇人在捶打海藻。 “事情就是这样的。”秦政当着程空海的面,把事情说了一遍,特别详细的描述了关于光明药堂里的火器,然后又补充,“会长说圣光帝国的高阶圣徒都可以使用那种暗器,我们也不知道那些圣徒有多少。所以,肯定也是会有危险的。“ 程凉甚是心惊,她抿着唇思考的模样,落在程空海的眼中是害怕。 他还很好心的出言安慰:“秦夫人放心,圣光帝国的高阶圣徒可没那么多,要是人人都是这种暗器高手,那咱们南洋早就被他们给统治了,压根用不着咱们在这儿商量。 我估计光明药堂那些是为了下个月月初的筑梦草来的,之前就有听说,下个月的筑梦草要从五十船增加到八十船,足足增加一半还多,他们派点人过来看着,也是理所应当的。 我这边会给光明药堂在送信去,只要不去打他们船队和药堂本部的主意,他们是不会出手的。我们的对手主要是耀光商行和九头蛇商行……这些事情我都会安排,我们的实力肯定比耀光要强请亲兄弟坐镇,只是起个定海神针的作用而已。“ “可是一旦开战,我们这一片难免不被波及,这里的妇人孩童加在一起有五百多个,他们的夫君或者父亲都是会长您手下的人。到时候也没办法保护她们。要是那些商会被你们打败,转过头来却报复营地,又该如何?” “我可以把你们全部都安置在蓝街去。”程空海说道。 不得不承认,这老小子虽然不是什么善茬,做生意也并不太讲规矩,但对手下人真是不错。他没有因为秦政是个大杀器,就允诺程凉一人,而是很自然而然的说了个“你们”。 程凉说的这五百多人地位其实并不高。 他们丈夫或者父亲的资历跟秦政差不多,都是一年之内新加入远洋商会的,但却又没有秦政那么高的本事,所以大都在远洋船上做最苦的那种低级水手或者在铺子里面做小伙计。 所以这些靠着男人生活的女人,自然也属于远洋商会的最边缘的那部分。 但程凉在这里待了一个多月,切切实实的感到,程空海没有亏待她们,至少每个月的粮食给得很足。小孩子虎头虎脑的,每天都吃得饱饱的在海边疯玩。 “可是蓝街也不安全啊。”程凉低声道,“蓝街也好其他街也好,势必是激战的重点区域。我们都是妇人,眼睁睁看着自家夫君在街上拼杀也就罢了。若是有人熬不住跑出去,或是发出了什么声音,也扰乱战士们的心神。您说对吗?” 程空海抓了抓脑袋:“那你觉得哪里安全?” 程凉抿了抿唇,端着一副难以启齿的表情,迅速开口:“若要说道绝对安全,那整个北海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哪儿?” “城主府!” 程空海瞪大了眼睛:“哪儿?“ 程凉低下头,不打算重复第二次。 秦政主动打配合,很认真的思考了片刻:“确实,要说安全,没有比城主府更安全的。“ 程空海干笑了两下,你俩倒是真挺会选啊! 城主府安全是安全,但一口气塞五百个女人和小孩进去……好像也不是完全做不到,毕竟他可是程温最年长,在那座城主府中混迹得最近的儿子。 程空海思考了好一会儿,一咬牙,还是觉得干翻耀光商会比较重要。 毕竟他们都已经骑到脸上来了。 “安排是可以安排!”他搓着手掌,转了两圈,“不过恐怕去不了那么多人,而且条件也好不了。你们只能在城主府的角落里面等着,千万不可以乱走,否则被逮住的话,我也保不住你们,知道吗?” “大概能去多少人?”程凉问道。 程空海盘算了一下:“我记得这边有一百来户人家。这样吧,除了你,一家再送一个人进去,你觉得如何?” “那其他人呢?“ “只能安排到蓝街去了。我们远洋商会的在蓝街有铺子,也有住在蓝街的兄弟,他们的家属也在那里。到时候……除非是我们商会彻底溃败,否则,那里也是很安全的。“ “好吧!“程凉勉为其难的答应了。 程空海赶忙又补充:“但这话你先别说给别人听,我等会儿就去城主府,打点好了再告诉秦兄弟。“ 程凉假装惊讶:“会长不是城主的嫡长子吗?连这种事都还需要额外打点?“ 嘶—— 这简直是戳到了程空海的心巴。 是啊,他可是城主的嫡……嫡不嫡的不重要,但长子是肯定的吧。 凭什么老七比他更像是下一任城主继承人? “咳!“尴尬归尴尬,气势不能掉,程空海一脸郑重的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是说,这件事关系着我们接下来的战斗计划,人多嘴就杂,临到头再告诉其他人,也完全不迟。” 第580章 棋手就位,耀先远后 程空海回到蓝街,就听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他带去光明药堂的二十个人包括田边大和在内,全部失踪了。 在南洋,失踪就代表着死亡。 毕竟大海无边无际,无论多少人扔进去,都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没等他生气,第二个不好的消息接踵而至——耀光商会先他一步送来了战书,原因是指责远洋商会不守规矩,杀死了他们的副会长独眼龙。 “他们还讲不讲道理了!”程空海震惊,“我差点死在那里,还没了二十个人,都还没给他们送战书;他们死了条独眼狗,竟然还敢给我送战书。我特么丢他老母嗨!” “这说明他们早有想要吞并我们的意思。”远洋商会的高层们叽叽喳喳开始发言,得出结论,“既然如此,打就打,谁怕谁啊!” “打,现在就走,我这就去叫弟兄们。”程空海手下的一员猛将振臂高呼,甩着膀子就往外走。 秦政也很震惊,说好的全面开战呢,战前会议就这么草率? “等等,我有话说!”他不得不站了出来挽救这一场很可能变成大型斗殴的战斗。 “说什么说……”那位猛将很不满。 但他被程空海吼住了:“听秦兄弟说完!” “哼!”那人哼了一声,坐了下去。 秦政开口:“这次我们去光明药堂,已经很清楚的看到了他们的态度。诸位,还有三天筑梦草的船队就要进入北海了。你们有把握在三天之内彻底打垮耀光商会,并且让光明药堂改变态度,站在我们这边吗?” 那猛将没说话,显然他没这个把握。 “所以,避开光明药堂的运输船,才是最好的选择。”秦政说道,“我们现在跟他们打完,是输是赢都没有好处。输了,一败涂地;赢了,元气大伤。 等到月初运输船来,岂不是便宜了那些想要趁乱崛起的小商会?更有可能,光明药堂就是想要挑动我们相互作战,等我们打得两败俱伤,再跳出来收渔翁之利。 到时候,他们有货源,再吃掉我们双方空余出来的人和地盘,就完全不需要再在北海找合作者了,直接靠他们自己就能完成垄断,到时候我们可就彻底出局了。” 猛将们不以为然,程空海却是听进去了,他皱起眉:“那我们该怎么打?” “先隐忍不动,麻痹他们。等运输船队到了之后忽然动手,不但要吃点他们的地盘,而且要把他们手上的筑梦草抢过来。最好是多抢一些,抢得越多越好。 有了这东西作为筹码,即使是我们有所损失,光明药堂也不敢蛮干。他们要是硬来,我们就毁了那些筑梦草。” “毁了有什么用?”猛将嘟囔,“钱都给了,毁了也是我们吃亏!” “但是大家都知道光明药堂是北海城筑梦草的源头,要是整整一个月拿不出足量的筑梦草供给给北海城周围的人。诸君以为他们还能独善其身吗?”秦政淡淡的说道。 “对啊!”程空海一拍巴掌,“到时候那些上了瘾的人自然会去找光明药堂的麻烦。我们就可以趁机休养生息。等到下个月,光明药堂就不得不跟我们合作了。” “我不同意!”猛将拔地而起,伸手一扬,大步流星向外面走去,“人家战书都递到脸上来了,这不应战不就等于是懦夫吗?这么丢人的事儿,我可干不出来!” “喂,你给我回来!”程空海怒吼道。 那人头也不回,手扬了扬特别自信:“会长,你别磨磨唧唧的!我给你打头阵,先去揍那帮大话王一顿!” 程空海:“……” 他尴尬的看了秦政一眼,发现秦政脸上毫无波澜,心中不由得又对他高看了一分。 难怪这人能娶上世家女呢! 这也就是世家太过于高傲,不肯跟没有身份地位的人通婚,否则早早舍个女儿,得着兄弟帮助,或许朝廷军早就给打败了。 “另外,我觉得我们可以考虑跟联合商会和白鹿商会透露点消息,毕竟这将会是一场席卷整个北海的大战。我们不去拉拢,恐怕就要被别人拉拢了。”秦政又说道。 “可是联合商会向来不参与南洋任何势力之间的斗争啊!”程空海说道。 秦政勾了一下嘴角:“可以试试嘛,试试也不少块肉。” 程空海想想也有道理,他要来纸笔,信还没写完,几个小弟疯了一般冲了回来。 “会长,不好了会长!” “怎么了?” “三掌柜被耀光的人打死了!” “啊?” 程空海猛地站了起来,笔一抖,一大滴墨溅在了纸上。 他声音发颤:“这么快,老三他真的……可恶,那些混蛋是来真的啊!” 秦政无奈的摇了摇头:“我要是你的话,就立刻下令加强防御,然后你自己马上躲到程主府去,不管他们怎么挑衅你,你都要忍到我们说好开战的那一天。” 程空海愣了十几秒,一把抓起桌上的东西,扭头就走:“秦兄弟,快,现在就送我去城主府!” 耀光商会的人也在吃惊。 因为远洋商会的三掌柜确实不是他们打死的。 他们只是把人摁在地上暴打了一顿,正想乘胜追击往蓝街冲。 后面忽然出现了几个圣光药堂的伙计,他们手脚麻利得可怕,完全没有给人反应的时间,就一刀割断了三掌柜的脖子。 耀光商会带队的人退回来,刚想抱怨,看见了人群簇拥中的程四昊。 他愣了愣,连忙迎上去:“药主,您要是跟他有私仇的话,可以把他扔进海里。就这么在大街上杀了他,咱们怕是就跟远洋商会接下死仇了啊。” 程四昊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你以为现在结下的还不算是死仇吗?” “这……”那带队的有点尴尬,“毕竟咱们会长跟他们会长是兄弟,城主他老人家也还在……” “哈,这是我长这么大听过的最好笑的笑话。”程四昊冷笑道,“北海城的城主只有一个,光明药堂的合作者,也只需要一个。你看着办吧,要是你们胆子太小,就不要用那种虚伪的兄弟感情来搪塞。 还有几日,下个月的筑梦草就要到了,你们不要,我相信其他商会也不会错过这个机会。走,我们走吧!” “别别别……”那带头的立刻急了,“药主您该不会是希望我们真的跟他们全面开战吧。” 程四昊点点头:“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只跟北海最强的人和商会合作。从现在开始,到下一批货到港口,还有三天时间。希望你们会长早点回来,我个人很希望看见他成为北海新的首领!” 第581章 这就来得很突然! 程空耀在历经了数场宴会之后,终于是得到了沈宽的正式接见。 但一进门,他就觉得不太对劲。 正对着的主座上空无一人,倒是桌面上放着看似足以吃半个月的水和干粮。 “这是什么意思?”他迅速回头想要退出房间。 却听见外面咔的一声,两扇大门合拢在一起,一个女声从墙外传来:“老兄,你们北海最近有点大变动,那边通知我扣住你,暂时不要放你回去。先声明,我本人跟你没啥仇怨,对你们北海的事情也一点都不了解。所以,不能接受你的任何质问,省省口水,没事就睡觉,尿桶在墙角啊!” “你是太后吗?你们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真的要跟北海开战?”程空耀是一句没听进去,哐哐哐猛砸门板,“我父亲给我定了回去的时间,若是到时间没见我,你们要如何跟他交代?把门打开!” 外面悄无声息,沈宽说到做到,给完通知就闪人了,一秒都没有多待。 她溜溜达达进了对面的屋子。 阿伊徳孜带着一群越女围着一个大槽,正在用力的捣着东西。 槽里黑乎乎的草泥,散发着海水的腥味和一种滑腻腻的海苔味道。 阿伊徳孜见着她,放下手里的活,行礼:“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不要客气,你现在是我们重要的技术人员。“沈宽凑近那个槽子,”太后急信把你从百越招过来,就是要借助你曾经给那些女子整容……不是,本宫是说易容的本事,要让你做出一款能改变肤质的化妆品。 化妆品知道是什么吗? 就是变化妆容的物品。你想想看,要是一个有钱人家的主母,风吹日晒,到了四十岁,那皮肤肯定就会泛黄,要是有东西能帮助她保持肌肤的光泽水润,她们会不会买。 肯定会,不但会买,而且会反复买! 特别是南洋地区,环境比较恶劣,海风磨人,太阳也大。你们要是能做出能美白防晒的东西,肯定能大卖特卖。“ 阿伊徳孜被忽悠得一愣一愣的,但她觉得沈宽说得很有道理。 无论怎样的女子,都对自己的容貌很是重视。 当初她住在杭州边上,杭州城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夫人小姐,为了永葆美貌,不惜花重金四处求人问药,更有甚者在寺庙里给佛祖一掷千金。 那些听起来都不太靠谱的玩意,卖给她们也能卖到天价。 要是她真能弄出太后们口中说的那些东西,百越州的支柱产业也就有希望了。 “留给你们的时间不多了,我们很快就要拿下北海城,想要安抚住周围的人心且保持跟苍梧、逐光两城谈判的筹码,就必须要拿出几个可以代替筑梦草的商品。太后对你们这个作坊给予了厚望,知道不。“ “知道,我们会加快速度的。“阿伊徳孜回答道。 沈宽左看了看,右看了看,伸手拽了阿伊徳孜一把:“等会儿,也不着急这一两分钟。你知道陆倾他们的船队马上就要到了吧。“ 阿伊徳孜眼神一下子黯淡了几分:“太后,我已经跟他们家说清楚了。之前的错,是我和陆倾一起犯下的。我被人谩骂也好,成为他们口中失德的女子也罢,那都是我该付出的代价。 我认! 我也承认,我到现在依然觉得陆倾是最了不起的男子,我们百越人不讲那么多规矩,若是他要再来找我,我不会拒绝他。 但是,因为他们陆家规矩太多,没有名分的女人生出来的孩子,在他们陆家不会得到很好的照顾,所以如果我们有了孩子,都只能留在百越。 如果他不再来找我,我也不会主动去找他。寻常见面,不过都是为太后做事罢了。当然除了他,我也不想要在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 沈宽沉默了片刻,啪的一巴掌拍在阿伊徳孜后脑勺上:“我真心不知道那个陆倾有哪一点点好,你真的是有毛病,非要在他那一棵树上吊死不成?” 阿伊徳孜垂下眼眸,良久,才缓缓回答:“我向海神发过誓,绝不违背自己的本心。我们百越人生来就在海边,靠着与大海战斗求一线生机。谁也不知道那一趟出海就再也回不来了,所以,我们没有你们那么多的规矩,我们只希望活着的时候尽情的去活。”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好吧,如果陆倾愿意入赘你们百越,我个人也是不反对的。但要是你真的想不开,要嫁到陆家去……我们就绝交!我不跟脑子有问题的女人做朋友!“ 阿伊徳孜张大了嘴巴,她有点惊讶。 贤宁太后在说什么啊,她何德何能,敢跟太后做朋友。 当初她还让阿大吓唬了贤宁太后,她竟然没有记恨,还时时处处如此关心自己。 阿伊徳孜只觉得眼眶微微有点湿润,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让这个百越永远忠于两位太后治下的大秦王朝! 沈宽到没意识到这就感动到阿伊徳孜了。 她就很随便的那么一说。 虽然已经来了大秦这么久,但她跟凉凉不一样,在代入感的问题上,她没有那么的融入。 特别是在这个身份尊卑的问题上。 迫于形势,她不得不当主子;但从内心深处而言,她还是更加喜欢,朋友之间那种可以随便开玩笑的轻松氛围。 但这其实是很难的。 目前为止,除了凉凉之外,她只在自己弟媳薛楚儿和这个百越王女身上感受到过。 她真的是很害怕这货宁可被驯服,也非要嫁给陆倾。 这样,她可以交朋友的基数就锐减百分之五十,这可就是天大的损失了。 沈宽回到海边继续钓鱼。 大秦第一水师的船队趁着夜色,驶进了儋州港。 沈潜亲自等在了那里。 “陆都督!”他笑呵呵的迎上去,却发现陆倾穿了一身白衣。 “国舅爷别这么叫,陆某被太后撤了职,不是什么都督。“陆倾摇摇头,回答道。 沈潜哈哈大笑起来:“行了,陆都督,你骗得了别人,也骗不了我啊。我可是沈太后的亲弟弟,你们跟阿伊徳孜那档子事儿,我都知道了。这事儿也不全是你的错,依我看啊……“ 沈潜忽然顿了一下,眼角的余光向上瞥过,咳了一声:“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既然你和阿伊徳孜孩子都有了,不把她娶进门,就真的是太不像话了!“ 第582章 摊上这个的妈,我不配做官 陆倾愣了一下,总感觉老沈这两句话起的调不太一样。 但他现在情绪很低落,也没有心情去深究什么。太后的话已经说得再明显不过了,他送家书回去的同时,也给周承修写了封信。他母亲陈氏在百越州对阿伊德孜说的每一句话都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他不是没想到过母亲会反对他迎娶阿伊德孜,但他没想到母亲会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去欺骗和胁迫一个姑娘。 而且这个姑娘对自己还有救命之恩。 他本来想去跟阿伊德孜道个歉,再重新跟她说自己的是真心想要迎娶她,如果她不愿意困于陆家后宅,那就不要回海越。 反正他家里兄弟挺多,不需要他继承家业。以他的身份地位和跟太后的关系,只要他想,他就肯定不会被分到海越做官。 但是路过百越州的时候,那些人告诉他阿伊德孜接到太后的急信,已经出发赶往百越了。 他只好继续南下,路过海越的时候,他专门回家一趟,跟老陆和陈氏提出了自己要迎娶阿伊德孜的想法。 老陆倒是没说什么,陈氏也表示赞同。 不过她的要求是,娶是要娶的,但嫁进陆家就必须守陆家的规矩。 首先是不能跟着陆倾四处任官,必须要回到海越。 其次是百越王女不要做了,接下来全部都得遵守秦人,或者说是她陆家主母的规矩。 最后,要是头年没有给陆倾生下儿子,就必须主动让陆倾纳妾。 陆倾自己都惊呆了。 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母亲。 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陈氏当场就哭闹起来。从陆倾吃奶的时候一直说到他去科举离家的前一夜。 一哭二闹三上吊,说陆倾不孝,说阿伊德孜是魅惑人的妖女。 还说要是陆倾不把阿伊德孜送回陆家,她就只能背井离乡住到陆倾身边去了。 她质问陆倾,是不是要有了媳妇忘了娘,是不是为了阿伊德孜要让她这个做娘的流落街头。 不但陆倾招架不住,就连老陆都被陈氏的余波波及,骂得狗血淋头。 “儿啊,这姑娘就真的是非娶不可吗?”老陆苦口婆心的把儿子拉到外面,“爹知道,你从小到大就醉心于报效国家,无意儿女情长,一旦开窍,这一往情深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你再想想,这天底下的感情就没有不变淡的,为了她,让你母亲每天这么歇斯底里的闹得家宅不宁,真的值得吗?” “可是不讲道理的人是她啊!”陆倾有点生气,他觉得自己像是第一天认识母亲一样,“阿伊已经生了我的孩子,难道我不该娶她?既然我应该娶她,母亲为何又要提出那么多苛刻的条件?难不成她不愿看着儿子幸福吗?” “嗨……”陆海堂也不好意思说是自己当年造的孽,摆摆手,“让你别娶你就不要娶嘛,问这么多有什么用?” 陆倾摇头:“孩儿不懂……” 话音未落,陈氏从堂屋里冲出来,一爪子给陆海堂扒拉到了旁边。 “你说什么胡话,我什么时候说了倾儿不娶那个越女?也不知道那个越女走了什么狗屎运,得了太后的青睐。竟然就因为这点破事,还罢了我儿的官。 你现在是要去南洋吧!去了就跟太后说,我们陆家已经做好了迎娶那女人的准备。媒人去了好几波,就连我这个做婆婆的,都亲自去了百越。 心意这么诚,人家不肯嫁也不可能怪到我们头上来吧。你跟太后讲,实在不行就让她给你们指婚。 等礼成了,你这私德也就没有亏欠,福临道不让你呆没关系。你们那一批现在做大官的那么多,你走走关系,让他们也在太后面前给你说点好话。调到其他地方去任官也是一样的。” “那我可以把阿伊带走吗?”陆倾直勾勾的看着自家母亲,低声问道。 陈氏斩钉截铁:“那怎么可能!她进了陆家的门,自然就要呆在陆家。难不成你出去做官,就不是爹娘的儿子,不是陆家的孩子了?这里是你的根,你的孩子将来都只能在陆家的院子里长大!” 陆倾的心沉到了谷底,他第一次觉得幸好阿伊德孜没有答应他。 这样的婆婆只会让那颗灵动的星星越发的黯淡。 “太后虽然撤掉了我福临道府正的职,但另外又给了我一个大秦水师都督的职。”陆倾忽然开口道。 陈氏和陆海堂皆是一愣,然后惊喜的异口同声:“这么说你只是调任,而非撤官?” “本来是这样。”陆倾淡淡的说道,“但现在不是了——大丈夫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我陆倾既不能满足父母的要求,又不能担负对妻子的责任,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至此,还有什么脸面做大秦都督? 太后就是对我太仁慈了,她就是砍了我陆倾以震慑天下所有胡作非为之徒,那也是应该的。 父母且自己珍重吧。陆倾有罪,此番随大秦水师下南洋去找太后领罪。父亲莫要着急,母亲也莫要生气,儿不会娶阿伊,也不会娶别的什么女人。海上风浪大,或许不会回来了吧。” 陆海堂心里咯噔一下,大声吼道:“陆倾,你在说什么胡话……” 陈氏的表情也凝固住了:“倾儿,你威胁为娘……” “没有,孩儿不敢!”陆倾恭恭敬敬行了个大礼,站起来,转过身,头也不回的走出了陆家。 一走就是一个多月了。 陆倾收起回忆,勉强挤出了个笑容:“沈国舅说得对。陆某便是世上最无能的男人,连自己的妻子和女儿都保护不了。” “呀,别妄自菲薄了。”沈潜嘴巴里在安慰陆倾,眼睛却不停的在往船上瞟,“那什么,陆都督啊,你这船上除了大秦水师士兵,还带什么别的人没有啊?” 陆倾还在丧:“我不配做什么都督,这次替太后平定南洋,若是侥幸不死的话。我便辞官隐退,做个渔夫罢了。” 沈潜急了:“哎呀,谁问你以后的规划了啊!我问你船上是不是带了……带了皇家商行的人!” 第583章 我老陆的心啊,又挨了一刀 “皇家商行?”陆倾愣了一下,“哦,是……” 还没等他说完,旁边的人堆里窜出一个人影,一脚踹在沈潜的屁股上:“算你还有点良心,没有跟陆倾胡说八道!” “楚儿!”沈潜瞬间就不稳重了,转身猛地抱住来人,他这种走南闯北的商人,心里完全没有矜持二字,啪唧亲了薛楚儿一大口,高兴的恨不得把人举起来,“你不是该在余杭卖货吗?怎么也跟着船队下来了啊!” “咋的,南洋是你家开的,就允许你来做生意,我不能来?”薛楚儿翻了了白眼,然后又补充了一句,“就算那样是你家开的,那我也是当家主母,还不是想来就来!” “是是是,我挣的就是你挣的,你挣的……那是朝廷的!”沈潜脸都笑开了花,他热爱开辟新商路,热爱到处跑,但不代表他不想家,“咱爹、咱妈还有力儿现在怎么样?我上次写了家书,你们没一个搭理我的。弄得我都担心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要不是咱姐忽然过来,我都打算回去看看了。” “哈,那倒是不用,你回去家里也没人。你以为就你一个人忙啊!你爹和我爹现在钱庄工厂两头泡,咱妈现在忙着管沈家原来的矿山和地,就连薛洛那小子都在宣讲吏中混成了个小头头,每天不是忙着写宣讲故事,就是忙着去采风往。我都好久没见着他们了! 至于阿力,你不用操心,虽然咱爹咱妈没工夫管他,但人家好歹有个皇帝表哥。一到该启蒙的年纪,就把他接到长安去了,现在在皇家学院少年班读书。你倒是真的没白疼皇上。” 沈潜挠着脑袋笑起来,笑了一会儿,终于再一次注意到了陆倾,那眉头又蹙了起来:“可是现在南洋很不安全,你若只是做生意的话,可以选个别的时候。“ “这不用你操心,我接下来要去跟太后和姐汇合。你只管做好你自己的事儿,到时候拖了太后的后腿,我非踹死你不可。“ 陆倾站在旁边,默默的叹了口气。 他自己受到的感情创伤还在流血,沈潜和薛楚儿这一对儿又狠狠给了他心头一刀。 “行了,叙旧就到这儿吧。“陆倾强行打断了这俩人的叙旧,他虽然自己把自己的官服给剥了,但担子还没撂,毕竟远征南洋是件大事儿,也不敢随便的交给别人。 ”按照太后的主意,大秦水师这一百多艘船,要全部伪装成你们联合商会的商船,然后再陆续分批前往北海。现在就干起来吧,虽然儋州是你的地盘,但一百多艘船数量很多,我们可能需要好几个晚上才能弄完。“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只是改外装和帆,不需要太多的时间。“沈潜挥了挥手,二十几个穿着联合商会衣服的男人走出来,”今天晚上,你们一个队五艘船,能弄得完吗?“ 工头们啪啪啪拍着胸脯:“会长您就请好吧!必须没有问题!“ 另一边,安浦港的人数还在增加。 程空耀踹了一夜的门,吼得嗓子都哑了,依然完全没人管他。 他又累又饿,只好拿桌上的干粮。 但那干粮又特别奇怪,是一饼一饼弯弯曲曲的面饼。 下面还压着一张纸,说是这东西不用煮,直接干吃嚼一嚼喝点水就可以。 程空耀将信将疑的吃了一饼,东西脆脆香香倒是挺好吃,但他的心进一步落入了深渊。 南洋天热,无论是面食还是米饭都放不了太久,他本以为至少会有人隔两天来给他送个饭,这样他就有逃出去的机会了。 但这个面饼看起来真的可以放很久,那就是说,在这些面饼吃完之前,朝廷是不打算放他出去了。 但是为什么呢? 要是朝廷真的要收回北海,那直接杀了自己就好啊。 把自己关起来,看似好像要跟父亲撕破脸,却又多少留了点余地。 太后们的行事真的是看不懂。 程空耀被关了起来,自然不知道他的手下们送了七八封信到安浦,主旨就一个,让他赶快回家主持对远洋商会的作战。 就连程四昊都有点懵逼:“程空耀还没有回信吗?“ “没有!“光明药堂的人答道。 “那是出了什么问题?“程四昊拧紧眉头,”最近发现安浦有什么异动吗?“ “修了墙和哨塔,看上去有要常驻的架势。前几天我们混进去的人还往外面送了信,说是他们连搞了半个月的庆典,当时程空耀还没什么异状。沈太后还给他送了不少吃的喝的,没有任何撕破脸的征兆。况且程空耀只是程温的儿子,朝廷就算杀了他,也只能彻底触怒程温,除此之外没有任何意义!“ “难道她就是想要触怒程温,让他主动出手。“程四昊捏着下巴思索,”有这个可能,我那姑母最是阴险狡诈,擅长后发制人。若是程温真的因为这件事而出手,很有可能就会落入她的圈套。现在外面的战况如何?“ “远洋商会拒绝正面开战,缩在蓝街不出来。耀光商会的几个副会长带着人冲了几回,砸了他们十几个铺子,但您也知道,商会的人毕竟不是什么正规军,打砸抢烧他们擅长。想要把那些缩地三尺的远洋人挖出来,就有点力不从心了。 而且程空耀没回来,他们的决心还是不够。每天发泄一阵就收工回家,就连已经打下来的地方,也没办法好好的规划占住。您看我们现在再做点什么合适?“ “如果我们联系不上程空耀,是不是意味着程温也联系不上呢?”程四昊想了一会儿,一边念叨,一边拿起桌上的纸笔飞快写起来,“这样,你去这个地方一趟,就说要见琅爷,然后把这封信交给他,他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另外……今天夜里,去趟蓝街。那些人不愿意出战没关系,放把火,把他们藏身的地方烧得干干净净,让他们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他们自然就愿意出来作战了。” “放火?“那小弟都愣了一下。 北海城可全是木制的建筑,这一把火真要烧起来,那可绝不仅仅是烧掉一条蓝街那么简单的。 程四昊冷冷的看了他一眼:“怎么,难不成你是在怜悯那些异教徒?“ 那小弟连忙摇头:“圣光必将照耀整个世间!“ 程四昊点点头:“去吧,信仰圣光的人自然会得到圣光的庇佑,那些被烧死的,肯定是因为罪孽深重。这是荡涤邪恶的正义之火,神圣之光。你只管去干,神会奖赏你的。“ 第584章 绿茶并不一定非要是女人 “所有人,散开!” 借着夜色的掩护,一群身着夜行衣的九头蛇武者进入了蓝街。 蓝街和前后两条街之间的小巷如同蜘蛛网一般。远洋商会大部分的正式成员都安家在这些小巷当中。 除了远洋商会的人之外,也有很多普通的北海百姓住在其中。 就在夜深人静,大家都酣然入睡之时,数十处烟点在蓝街的小巷中蔓延开来。 无人察觉! 包括躲在城主府里的程空海。 他坐在程四琅对面,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程四琅立刻开口说道:“空海堂兄若是困了便去睡吧,伯父这里有我看着就行。他老人家病了这么多日,晚上都是我在守着,肯定不会出问题,您只管放心就是。” 程空海猛地一惊,赶忙抬起头来:“你说什么呢!我不困!要睡觉的话还是你去睡吧,毕竟我是个做儿子的。回头哥哥还要好好请你吃顿酒,感谢你这几天替我和老七尽孝道。”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大,但在空旷的屋子里传得很清晰。 床上的程温微微睁了睁眼,目光在程四琅和程空海之间移动了一会,暗自叹了口气。 他从太后入驻安浦之后,就每天都睡不着觉,熬了没几日就真的病倒了。 这场病来得还凶猛,程温第一次开始认真考虑继承人的问题。 按照程家的宗法,大宗子弟中间会带一个字的字辈,旁支子弟则是单字名。 这个规矩很严苛,哪怕是同一个父亲,名字字数的差别就已经决定了不同儿子将来命运的走向。 他父亲名字里没有字辈,他的名字里也没有字辈,但是他给自己的儿子们加了字辈。 临到这种时候,他想念的却不是童年生活的苍梧城,也不是功成名就的北海城,而是那座从来没有见过的长安。 特别是在看到程四琅之后,他甚至不畏惧死亡了。 他甚至有点期待,等到了地下,他和程平衡一起站在程家的列祖列宗面前。 那个嫡子的儿子,成了祸乱国家,差点把程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乱臣贼子;而自己这个庶子的儿子,反倒是扞卫程家在南洋威严大功臣。 他很想知道,那些列祖列宗会有什么样的表情。 所以,程温其实并不想要跟太后她们闹僵。毕竟造不造反,将来在祖宗们面前的差别会是很大的。 “空海,四琅。”他低声唤道。 程四琅立刻站了起来,程空海也想快,但毕竟年纪在那儿摆着,在外面又当惯了大爷,这么规规矩矩坐了一天,脚麻得差点整个人摔出去。 程四琅飞快走到程温床前,俯身问道:“伯父,有什么吩咐?” “阿耀怎么还没回来?”程温问道。 “或许是太后把他留住了吧。”程四琅回答之后,又顺口加了一句,“最近城里不太平,他也有可能是想在外面避避风头。” “城里又不太平了?”程温低声呢喃道。 程四琅点点头:“主要是伯父这一病,城里没有个主事的……” “哈,觉得我快死了,都开始想做城主了吧。”程温能在北海城主的位置上坐那么久,能力是有的。 他当然很清楚自己那些儿子在外面干什么。早些年的北海更乱,因为那时候他的儿子更多。 后来儿子或病死或出海遇到海难或在斗殴中丧命,只剩下了老大程空海和老七程空耀。他气得下了死命令,在外面搞商会可以,但决不能兄弟相残。 他甚至在私底下跟程空海和程空耀立下了一个规矩——无论他们当中的谁,只要在北海城里非正常死亡,另一个都会失去继承权,他宁可把北海城还给南洋都督! “行了,让空海留下,你回去休息吧。”程温闭上眼睛,低声说道。 程四琅行了个礼,淡定的往后退。 程空海这会儿还扶着杆儿拉扯脚筋,麻得直吸气。 “父亲!” 看见程四琅往外走,他顾不上脚麻,踉跄着往里去。 “空海堂兄,你小心些!”程四琅却一把将他扶住,忽然抬头看向门外,声音压到极低,“诶,那不是蓝街方向吗?” 程空海条件反射的扭头看去,并没有看到什么特别的东西。 他正想骂人,又听见程四琅低声说:“空海堂兄,那边好像烧起来了。” “别胡说!”程空海骂道。 “真的,不信你出去看一眼。”程空海假装很关心,“伯父刚才就是想喝水,现在已经又睡下了。” 程空海皱了皱眉,一把推开程四琅,看见程温果然闭着眼睛。 他转身向门外走去:“我去看一眼,马上就回来。” 程四琅脸上闪过一抹满意的笑,没回答,直接坐在了自己的案几前面。 程空海上了城主府的了望塔,那里可以将北海城尽收眼底。 “没什么啊!”他扫了两眼,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嘁,那臭小子就是想把我骗出来,好在父亲面前谄媚。他真有意思,难不成我亲爹还能越过我和老七,把城主之位给他不成!” 程空海撇撇嘴,正要转身走。 忽然,一道橙色的火焰从幽深的巷子里升腾了起来。 程空海脚步一顿,连忙冲回去,抓着栏杆望向起火的方向。 就那么一瞬,七八道火争先恐后的漫过了屋顶,被海风一吹,呼啦一声席卷过好几个房屋。 火焰从火成灾需要挺长时间,但一旦让它们冲破阻碍,借上风势,那便不可阻挡。 程空海只看了不到一柱香的时间。 他浑身发抖,嘴皮来回哆嗦,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该死!耀光商会是疯了吗?他们这一把火,能烧掉的可不只是蓝街!” 程空海拔腿就往城主府外跑。 床上的程温迷迷糊糊睡了一阵,只觉得浑身发寒。 他低声唤到:“老大,老大……” 然而走到床边的却还是程四琅,他俯下身,轻声道:“城里好像有点事儿,堂兄赶去处理了。伯父您要什么,给四琅说便是。” “被子,去再拿些被子。”程温哆哆嗦嗦的开口道。 程四琅取来被子给他盖上。 程温这才感觉舒服一点,然后心情也随之有点不爽:“城里出了什么事,非要他这么大半夜的出去?” 程四琅恭顺的低头:“我也没出过城主府,具体的不是很清楚。但听堂兄说,好像是跟别的商会起了点冲突吧。” 第585章 耀光商会真是丧心病狂 风助火势,火趁风威,火势起来之前很慢,但一旦起来,就一发不可收拾。 程空海跑出城主府的时候,蓝街的人也已经发现了着火了。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惶的从屋子里跑出来,大喊大叫的去找东西灭火。 “玛德,耀光商会那些王八蛋真是丧心病狂,他们这是想把整个北海烧掉吧!” “烧掉也是烧掉我们这边,风不会往那边吹,他们现在肯定是在看笑话呢!” “我就不同意那个姓秦小子的意见,忍什么忍,我们为什么要忍?我他妈现在就去砍了那些王八蛋。” “救火啊,救火,我闺女和儿子还在房子里面呢!” “兄弟们,一人一把火,耀光烧我们,我们一样可以去烧他们!大不了大家一起玩完,也好过在这儿忍气吞声。” 秦政一手拎着四五个小孩,从火焰中冲出来,恨得也是牙痒痒。 耀光商会还真是够心狠,这一把火烧过去,毁掉的可不是远洋商会,而是北海城这么多年积累起来的人口和财富。 只是为了把远洋商会逼出来的话,有必要做到这个地步吗? 他脑子里有东西一闪而过,但形势来不及让他多想,放下那些小孩,他又再一次转身投入了灭火和抢人的行动之中。 程空海一路狂奔着到了蓝街,远洋商会的人已经抄着火把和武器往对面耀光商会的地方冲过去了。 双方在路口遇见,远洋商会的人群情激愤,委屈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会长,耀光商会真是欺负到头上来了,咱们不要再忍了,现在就去把他们的街也烧掉。奶奶的,不蒸馒头争口气!” “会长,您一声令下,我们拆了耀光商会的旗子给猪做衣裳。” “会长,耀光商会做出这种事,难道城主他也不管?” 程空海浑身颤抖,情绪也很激动:“欺人太甚,实在是欺人太甚,杀了他们,老子现在就要去杀了他们!” 他抢过一把刀,振臂高呼:“弟兄们……” “冲”字还没出口,秦政从天而降,一把打掉了他手上的刀:“不可以去!” 程空海眼泪都出来了:“秦兄弟,你到现在还阻止我们?你看不到那些混账都干了什么吗?” “当然看得到!”秦政皱起眉,“放火之人应该被吊到桅杆顶上,风吹日晒,让那些海鸟啄食而死! 但现在最关键的是救火,蓝街还有很多妇孺,她们大都是那些远洋出海的兄弟们的家人。要是他们历经艰险回到北海,发现妻儿老小全都没了,那该如何想? 况且你们不觉得耀光商会很奇怪吗?他们会长现在不在北海啊!为了一个长老,有必要做到放火烧成也要逼我们出去跟他们决战的地步吗?他们就不怕城主震怒,反而站在我们这边? 这其中一定有诈,有人希望我们早早的跟耀光商会决战。敌人想要我们做的事情,我们越不能去做,对不对?” “对个屁,你是不是耀光的细作!”人群中有人大喊,并抬手将刀子扔向了秦政。 跟着他,有其他人起哄:“会长,不要再听信谗言了。这小子也没来多久,哪里肯真心为我们远洋商行做事。我看他根本就是想让我们被动挨打。” “会长,你不要信他!” “会长!” 忽然,秦政身形一动,瞬间就出现在了人群当中。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在电光火石之间,秦政已经揪着一个人的脖子将他拎了出来。 那人惨叫着举起手,秦政咔嚓一声,将他手腕捏得粉碎。 一把手枪从空中落下,啪一声落在地上,当当的滚了两下。 “圣光帝国的暗器!”程空海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的看着那个男人,'“阿德,我……我对你不薄啊!你怎么会投靠了圣光帝国?” “呸,什么叫投靠?”那人见身份被识破,立刻安静下来,阴恻恻的看了程空海一眼,“我从始至终都是神的仆人,要不是神需要我隐藏在你们当中,你真以为我愿意加入你们这种小组织?” 程空海沉默了。 他做了那么久的商会长,背叛和被背叛都是家常便饭。 只是事情出在这个时候,让他心里颇有一些别样的感觉。 圣光帝国想要挑起他们和耀光的战斗? 可这是为什么啊? 秦政把人狠狠掼在地上,那人已经咬碎了牙齿上的毒药,嘴里开始淌出黑色的血。 程空海走过去,一刀刺进他的心脏。 “兄弟们,都往后退,去救火!”他用低沉而坚定的声音说道。 那些人被秦政那一手镇住了,但却依然不想撤退,全都沉默的看着程空海。 “兄弟们,我也很想现在就去把那些放火的杂碎碎尸万段。不管有没有阴谋,不管能不能打赢,被欺负到头上了就得跟他们干掉底。在南洋,所有人都是这么活过来的。我们可以输,但我们不能被侮辱!” 程空海忽然振臂高呼。 秦政皱了皱眉,正琢磨着要不要给他一棍,又听见他话锋一转:“可是,秦兄弟说得对啊。现在最重要的事是救火! 蓝街是我们远洋商会那么多兄弟,一点一点打造起来的,属于我们的家! 没错,比起城主府,我程空海觉得蓝街更像是我的家! 弟兄们,那些远洋的弟兄是在为我们远洋商会挣银子,他们在海上劈波斩浪,九死一生。我们却连他们的妻儿都保不住,就算打赢了耀光商会,又有什么脸见人呢? 所以,大家听我的,马上在各自掌柜和队长的带领下,开始救火和救人!等明儿个火灭了,我们立刻就去耀光商会把场子找回来!” 这话奏效了,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愤愤然的跺着脚,嘴里发出咆哮,却还是调头冲向了火场。 秦政赞许的看了看程空海,他这些话能够触动他的那些手下,不是因为话术有多么的精湛,而是他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远洋商会坑蒙拐骗什么都做,但在程空海的带领下,内部却是相当团结的。 “会长……”他喊了一声。 程空海却像没有听到一样,转身就跑。 秦政连忙跟了上去,听见那小子嘴里不停的碎碎念:“必须马上告诉父亲,让北海船队的人都来帮忙!” 第586章 水滴石穿,多年累积的信任得到了肯定,但是 程空海一路狂奔回到城主府,却发现城门紧紧关闭着,上面一个侍卫都没有看到。 “开门,快点开门,你们看不见外面着火了吗?我要见我父亲!快点开门!“他连续不断的狂擂城门,但上面完全没有反应。 秦政追到他身后,抬头看向那座三丈高的城主府城墙,心里微微有点紧张。 他也不知道圣光帝国究竟埋了多少人在北海,但如果他们要安插人,肯定就不会放弃城主府。现在程凉身边只有先混进去的藤萝一队和跟着她进去的白罗兰一队,在人数上很难占到什么优势。 “走!”他拎起程空海,跃上了城主府的围墙。 而更早一点,程温已经醒了两次:“阿琅,外面怎么还有这么大的动静?“ 程四琅恭敬地答道:“有一处民居失火,刚才已经跟您说过了。您让安排人出去帮忙灭火,我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了人出去。“ “哦,对,对的。“程温点点头,”那现在火势怎么样了?“ “还没有控制住。“程四琅说道。 “那可不行!“程温挣扎着想要撑起身体,”晚上风大,要是让火蔓延开去,整个北海都会被波及的!“ “但是城主府里的人已经全都派出去了。“程四琅又说道。 “全部吗?“程温问道。 “没错。“程四琅认真点头。 程温沉默了一会儿:“老大出去,是去救火去了吗?“ 程四琅摇摇头:“伯父,空海堂哥走的时候火还没有起来呢。“ “那他干什么去了?“程温愤怒地问道。 程四琅不说话,但沉默本身也能说明很多问题。 “扶我起来。“程温咬着牙,撑起身体,仅仅是这几个动作就已经让他气喘吁吁,心跳如鼓,头痛欲裂。 程四琅赶快撑住他:“伯父,外面风大,你身体还没好,还是不要逞强吧。“ 程温喘着粗气,摆摆手,用尽力气往前走。 两人颤颤巍巍好不容易走出房间,外面的天空已经被火光印得通红了。 “这么大了!”程温吃了一惊,旋即更加生气,“都这种时候了,老大那混蛋跑到什么地方去了!我让他们兄弟出去创商会,是希望他们能好好历练。现在倒好,成了一群,斤斤计较,目光短浅的小商人!” 程四琅站在程温身后,轻轻勾了勾唇:“刚才我已经派人去找堂兄了,要是能找到,他肯定会把堂兄带回来的。“ “咳咳咳……“程温一阵咳嗽,摆摆手,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 程四琅提高声音:“伯父,您莫要生气,可千万别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程温心里有点暖,虽然他看不起程平衡,但这跟孩子没关系。 这个孩子本该是这一代的武平侯,大秦国公,程家三大宗之一,集荣华和尊贵于一身的人。 他家道中落,流落南洋,但风度和气质不坠,永远都是那么的不卑不亢。 要是自己是程家嫡子,自己的儿子们也可以在长安去生活,他们肯定也能变成程四琅这副模样。 他正想回应两句,黑暗中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侍卫飞快地跑了上来:“琅公子……啊,城主,您怎么起来了!“ 程温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事?“ 那侍卫连忙行礼:“回禀城主,小的奉琅公子之命出去寻找大公子。“ “嗯,那找到没?“ “回禀城主,没有!“那侍卫偷偷看了程四琅一眼,低声道,”但刚才小的看见一大群远洋商会的人朝着耀光商会的街去了。“ “什么?“程温又是一阵猛咳,”那个逆子,竟然想要趁着北海城着火去攻打他的兄弟!他心里真是一点都没有北海城!“ 那侍卫低着头。 程温发火发完,又问:“外面火势怎么样了?“ 那侍卫回答:“火势很大,整个蓝街都已经被席卷,现在正在往其他地方蔓延。要是再不管的话,恐怕明天早上半个北海城,都会被烧光。“ 程温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沉默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忽然取下了腰间的腰牌,递给程四琅:“去船队,让苍云船长带人进城救火!” 程四琅眼睛都亮了。 但他还是很矜持的推脱了一下:“这不合适吧!不如我带着您的腰牌去找堂兄……” “不用去找他了!”程温摇摇头,“火势不等人,你立刻就去!“ 程四琅这才接过腰牌,行了个礼,慢慢后退。 刚刚转过回廊的拐角,他便忍不住无声的大笑起来。 程温这块腰牌,是他年轻时候亲手打造的,跟了他几十年,上面使用的痕迹没法做假。 这也是除他之外的人调动北海船队的唯一凭证。 有了这个东西,他就相当于拥有了北海船队! 现在就等四昊除掉远洋商行,自己再以兄弟相残为名,调动北海船队除掉耀光商会,程温便没得其他的选择。 程四琅的脚步越来越轻快。 他觉得自家这二弟还是够聪明的。 他们一路从长安逃来南洋,其他兄弟姐妹都死在了路上。 只有程四昊,明明是个瘸子,却一直都活得好好的,甚至还找到了圣光帝国这样强有力的后援。 砰—— 他正高兴着,后脑忽然一痛,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一头栽了下去。 在他晕过去之前,似乎听到有几个女人在说话。 “这小子就是太后的侄儿吗?为什么看起来不太聪明,一路傻笑,像个大傻子一样。“ “你管他傻不傻,赶紧摸摸他身上有没有什么东西,太后等着要呢。“ 太后? 在哪? 程四琅脑子里最后闪过了这么一个念头,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程温并不知道他做了半天心理建设才决定托以重任的侄儿还没走出门就被打倒了,他站在风里,不停的咳嗽,目光一直落在那片被映红的天空上。 他老了,但儿子们比他走得还要早,现在剩下的两个其实都不是他最中意的。 但如果不把北海城交给他们,那又该把这座城托付给谁呢? 程温摇摇头,转身慢慢的向自己的床走去。 他觉得很累,头晕目眩,要是再不躺倒床上去,恐怕就没有力气再站着了。 然而,当他好不容易走到屋子半中央时,他却惊讶的发现,坐榻上的烛火亮了起来,在烛火之中,坐着一个目光淡然,却气质尊贵的女人。 “你是谁?“他本能的问道。 程凉从手上那些书信上抬起头来,淡淡扫了他一眼:“你觉得哀家是谁?“ 程温猛地一愣,浑身颤抖起来,他难以置信的开口:“您……您是太后?“ 第587章 哀家问你答,不要说谎 程温有点不相信。 他这城主府虽然不如中原那些王侯府邸森严,却也不是平白无故进来了人他都不知道的。 但就在程凉开口的那一刹那,他卧室的门被关上了,两个风姿绰约的女人领头,将程温团团围在了中间,其中便有一个月前入住北海的太后使团。 “给城主赐座。”程凉淡淡说道。 立刻有人搬了个椅子给程温。 “哀家在北海已经一个多月了。”程凉再一开口,又吓了程温一跳,“现在你城主府里面的侍卫全部都被程四琅支出去救火去了,无论是哪一方的势力,想要杀你都是轻而易举的。” 程温脸沉下去:“太后知道得这么清楚,火该不会是您放的吧。” 程凉像看白痴一样看了他一眼:“当然不是。 哀家要是想要杀你,还需要坐在这里跟你说这么多话吗? 实不相瞒,你那两个儿子现在都在哀家的控制之中。 如果哀家想要收回北海城,只需要动一动手指而已。“ 程温咬了咬嘴唇,没有说话。 程凉也不在意:“你给程四琅的腰牌哀家已经派人去取了,如今救火是一等要务,哀家遣人把腰牌交给程空海,让他去调动你的亲兵。程空海是你亲儿子,再怎么都比身负重罪的堂侄要亲近吧。” “程四琅是我们武平侯一脉的嫡子。”程温沉默了许久,咬牙切齿的说出了一句话。 程凉挑起眉毛:“怎么,你很在意这个?” “呵,你们不在意?”程温冷笑起来,“庶子和嫡子的身份相差天渊,我的祖父也曾经是南洋都督,就因为他的嫡子们不能继嗣,明明还有很多子孙,却还是只能将都督之位过渡给你们武国公一脉,你觉得这样公平吗?” “那哀家让你做南洋都督,你敢吗?” “咳咳咳……”程温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猛咳,一脸“你别特么逗我”的表情看着程凉。 “程家有程家的问题,皇家有皇家的问题,朝廷有朝廷的问题,你也有你的问题。我们现在不说那些解决不了的事儿,我们只说你。”程凉合上手里的书信,站了起来,语气陡然变强,“我们一进入北海境,你就不停派人来刺杀我们,是不是打算造反了?” “刺杀?”程温显然是愣了一下。 程凉严肃的盯着他的表情,每一个小细节都没有放过。 “我没有!”程温为自己辩解道。 “你没有,那你手下的人有没有呢?”程凉淡淡地问,“你身为北海城主,对北海的控制力不可能弱到有大批刺客在你辖境中行动,你都不知道吧。” 程温张了张嘴,又闭上。 半晌,他的眸光阴沉下去:“如果太后没有骗臣,那便是有其他人蒙骗了臣。自从三年前程四琅投奔北海,臣就一直把他带在身边。 臣那两个儿子在北海中建商会、搞船队,少有处理北海政务 。近一年来,臣精力不济,与周围领主们的联系大都是让程四琅去做的。下面送上来的书函,也是由他转交。 当初他流落北海,兄弟姐妹都在路上离散。臣对他有收容之恩,又有叔侄之谊。那孩子面上也对臣恭敬孝顺,让他出去办事,大家对他也赞不绝口。时间一长,臣便真当他是亲侄子了。“ 程凉没有任何表情变化,淡淡的点了点头:“好,哀家信你。但要是接下来的任何一个问题,跟哀家了解的不一样,哀家便认定你所有的事情都在说谎!” 程温感觉浑身都在发烫,脑袋很晕,心跳很快。 身体的不适也在飞快地摧残他的意志,他对两个儿子本来就很失望,现在又被信任着地侄子背刺了一刀。当他在不知不觉中自称为“臣”的时候,他的心态已经开始发生变化了。 “你那两个儿子分别是远洋商会和耀光商会地会长,这件事儿你知道吗?” “知道。”程温用手揉了揉额头,“在我们南洋,想要坐稳城主地位置,就必须掌握足够多的商品和航路。因为造船很贵,优秀的水手也很贵。他俩能够控制商会,才有机会控制得住北海城。” “那关于筑梦草,你知道多少?” “筑梦草?”程温捏着两个太阳穴想了想,“筑梦草最早是从逐光城开始流行的,听说是从圣光帝国传来的。就跟酒一样,是让人寻求快感的东西,好像也没什么特别吧。” “你觉得没什么特别?”程凉惊讶的问道。 “啊,也不能这么说……”程温使劲捏着脑袋,“这东西就跟酒一样,属于南洋最受欢迎的商品之一。太后您应该知道,消耗得越快的商品越能挣钱,无论是瓷器还是丝绸,都比不过酒、茶叶、香料和筑梦草。 现在北海的筑梦草源头在光明药堂手里,我家老七跟光明药堂关系更好,凭着这一项商品他就能压过老大。这个光明药堂是大半年前专门为筑梦草而建起来的,背后的大掌柜是南洋的首席船匠扎哈罗。 他祖上几代都是替南洋舰队设计船只的,目前也拥有南洋最大的船厂扎哈罗大船厂,距离逐光城不太远。他们以前只卖船,倒是不参加跑商,但自从联合商会进入南洋之后,他好像也起了心思,开始组织船队进入航路。 他是个船匠,不太会做买卖。最开始的几趟好像赔了不少钱,后来不知怎么搭上了筑梦草的线,才开始有了起色。扎哈罗是南洋很有名气的人,他的人脉甚至比我们三大城的城主还要广。” 程凉暗自心惊。 关于这个扎哈罗,她从白木事件之后,就一直有安排人关注他,到现在基本已经能够确定那人跟圣光帝国关系匪浅,甚至有可能根本就是圣光帝国的高级干部。 但在这些南洋的城主们眼中,整个扎哈罗家族都是南洋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似乎他们做什么事儿都很正常。 她想了想,决定把话挑开,来个狠的:“那程温,你知不知道,你儿子程空耀,在暗中勾结圣光帝国!” “勾结?”程温惊讶的抬起头,“从圣光帝国来南洋做生意的船队一直都有,但那些都只是商船,圣光帝国的领主也好、官吏也罢,可从来没有人来过。那些商船也就是单纯的做生意,这怎么能算是勾结呢? 第588章 北海的城主亲卫队 程空海觉得很魔幻,他爹竟然会让人把城主腰牌送出来给他,而且那个讨厌的程四琅也没有阻止。 “秦兄弟,你可知道这块腰牌就是北海城城主的象征!“他激动得说话都说不太清楚,拽着秦政的衣袖不停的翻动腰牌递给他看,”有这东西,我们就能调动我父亲所有的亲兵!“ 然而,人的悲喜并不想通。 秦政完全没搭理程空海,他只是目光深邃的看着黑漆漆的城主府。 程凉遣人把城主腰牌送给程空海,那便是在暗示自己要以救火为目前的第一要务。 那她的安全…… 秦政深吸了口气,拎起程空海,转身像城主府外面掠去。 他的凉凉不是温室里的花朵,也不是需要人保护的琉璃玩物,他要做的是永远与她齐头并进,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也相信她这样安排就一定有这样安排的道理。 蓝街的火势无比迅猛。 远洋商会的人努力扑火,努力去营救那些被困在火海中的老弱妇孺。 但他们的力量毕竟渺小。 “兄弟们,那边那个院里住了八个兄弟的妻儿,但现在火势太大,我们根本进不去啊!“ “水,还有没有水,快把我身上浇湿!” “不行,你冲不进去,会死的!” “阿强的媳妇闺女都在那院子里,上次出海他还救过我的命,现在我能眼睁睁看着他家里人被烧死在里面吗?” 那些商会的混混扯着嗓子高喊,火撩到了自己的头发也没在意。 他们不是好人,但是他们很讲义气。 轰—— 忽然之间,被烧毁的柱子化作一团巨大的火焰落了下来。 “啊啊啊啊!快跑!”众人惊恐的吼道。 但已经来不及了!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剑光闪过。那团火直接被砍成了两段,紧接着街道两侧各有好多人跃出来,挥动着手里的武器迎向火焰。 “啊,是北海城主亲卫统领,北海船队的大船长苍云大人!” “城主亲卫出来帮我们了!” “有救了,这下有救了!” “苍云大人旁边那是……是会长!是咱们会长!” 程温的亲卫有三千人,数量虽然不多,却都是身经百战,见过大世面的士兵。 苍云手持长刀站在一头大象拉着的车子上,那三千名士兵训练有素的分为好几队,冲向了火场。 他们也不浇水,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迎着风拆房子。 短短半个时辰就在下风口拆出了一条隔离带。 而就在他们拆房子的时候,沙滩方向还有士兵带领北海城民在用袋子装沙。 隔离带刚刚砍好,苍云便一声令下:“弟兄们,灭火!” “嗷!” 那三千士兵齐齐地吼道,各自抬起沙袋冲进了火场。 秦政一边混迹在灭火的人群中,一边打量他们,要是在数量和舰船水平都相同的情况下,陆倾练出来的那支大秦水师,肯定打不过这支北海船队。 看来南洋的这些领主和舰主,比他想象的要强大一些。 想要征服这些人的话,恐怕需要更多一点的时间和精力。 秦政莫名的感到一种激昂澎湃,他有点遗憾的回头看了眼程空海,说起来这孩子也是老程的后代,但从他的身上已经完全看不到属于老程的气质了。 他和留在长安的那些程家人相比,属于程家的印记只剩下了那个姓氏。 大火一直烧到早上才灭。 虽然有城主亲卫帮忙,蓝街也还是损失惨重。 程空海一边清点损失,一边咬牙切齿:“秦兄弟,你不要拦我,现在是最好的机会。我手上有父亲的腰牌,只要我告诉苍云叔,放火的是耀光商行,他肯定愿意跟我们一起去拿人。即便他们不动手,只是站在后面壮声势,也足以吓得他们屁滚尿流。“ 秦政还没想好怎么劝他,苍云却先拿着一卷手书走了过来。 “大公子,城主让你立刻到城主府去。” 程空海一惊:“什么时候的事儿?” 苍云咧了咧嘴:“就刚才!他让你把腰牌带回去,你快一点,我送你过去之后还要回到船上去警戒。” 程空海深深吸了口气,不得不把愤怒压住,转身对商会那些骨干吩咐:“你们留在这里安置受伤的人,把伤亡人数给本少清点出来。要是耀光商会不动,就等我出来;要是他们敢来找茬——苍云叔,您看这……” 苍云眯着眼睛看了看手书,嘿嘿地笑起来:“哦,对了。关于这个城主还真有说,他让我们留三百人在这里帮你整理蓝街,任何人敢来阻碍你们的整理工作,皆……格杀勿论!” 程空海顿时放下心:“好,那我跟你去见父亲!” 程空海和苍云一走,远洋商会的要出去找事儿的氛围也就弱了下去。 秦政有点担心耀光商会会来趁火打劫,特意往他们那边走了走。 然而,却发现耀光商会完全没有动静。 路口只有一群看热闹的。 从他们的表情和谈话看来,他们好像真的不知道蓝街为什么失火。 果然,耀光商会也不过只是颗棋子罢了。 秦政想着来都来了,索性绕了个路,悄无声息的摸进了光明药堂。 光明药堂中的气氛很压抑。 程四昊的轮椅摆在屋子中间,他微微闭着眼睛,面前有人再向他报告外面的事情。 “我着实没有想到,他们竟然真的那么能忍。”程四昊低声说道,“本来想着先用耀光商会干掉远洋商会的,再给我大哥一个领城主命平乱的机会。没想到弄成这样……我早知道就早点把程空海和程空耀一并除掉了。 现在这事情有点麻烦! 程温那老家伙不是省油的灯,要是把他惹得出手。 咱们潜伏在北海的人数不够,形不成优势! 算了,明天扎哈罗主教运筑梦草的船就要到了,什么事都没有这批货重要。 既然他们要当缩头乌龟,那就让他们当吧。 暂时停止计划,让耀光商会把货都安全的送出去了,再说。“ “那这次的份额……“ 俯在地上的人问道。 程四昊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全部给耀光商会,其他人的话……只有愿意臣服我们光明药堂的,才有机会得到美梦!“ 第589章 传闻程温城主好像是不太行了 远洋商行摩拳擦掌想去耀光商行那边报仇,耀光商行他们却完全没有心理准备,因为这事儿确实不是他们干的。 不过北海城起了这么大的火,耀光商会那些负责人一觉醒来,还是打算去趁火打个劫。 刚走到门口,就遇到了耀光商会的人。 “这个月的份额全部都给你们,药主知道你们已经跟九头蛇结盟,要不要再分一部分给他们,就由你们说了算。但是药主这次船队来得急,药主只给你们一夜的时间,必须要卸完。” “可是这个月还加了三十船,一夜的时间怕是有点少了吧。” 光明药堂的信使很高冷:“反正到了天明,船队就会离开。” 临近中午的时候,城主府发了一则公告。 说是城主程温身体不适,不能亲自处理这次失火之事,责令远洋商会要尽快恢复蓝街的秩序,并从城主府里面派了几个人出来说是要查找纵火的凶手。 公告贴出来后不久,又有几匹快马出城,向着安浦的方向奔去。 程四昊派人到城主府门口转悠到了傍晚。 发现整个城主府都死气沉沉,紧闭的大门上连执勤的侍卫都看不到,也没有进出的下人。 探子假装在城门口吃面,听着店小二和几个熟客在议论。 “城主怕是不行了,昨儿这么大的火,他连出都没出来。这在以前是不可能的!“ “就是,今天早上我还看见七八个大夫被送进城主府,好几个人衣服都没穿好,看这就像是从床上被硬拉起来的。“ “大公子也被叫到城主府里面去了,中午的快马看见了吗?那是去安浦接七公子的!“ “也不知道他俩谁能继承城主的位置。不过,甭管是谁继承,没继承上的那一方恐怕在北海就待不下去啰。他们两个商行斗了那么久,不可能就那么和解。“ “所以说啊,城主身边还有个人。“ “谁啊。“ “琅公子你们没见过?从三年前到北海,就经常替城主四处巡视。而且我偷偷告诉你……琅公子的真实身份是长安武平侯的嫡长子!就连咱们以前的南洋都督,都没有他在程家族谱里面的谱儿大!“ “呀,那你是说,城主也有可能把位置传给琅公子?“ “琅公子一直都在城主府里面候着,咱北海城城主也不像皇帝老儿的位置,城主他自己也不是从他父亲手上继承的,要传给别的人也很正常啊。而且他要是两个儿子都想要保住的话,把城主之位传给一个外人反而更好!“ 信使如实的把小道消息传了回去。 程四昊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去一点。 说倒霉也倒霉,怎么恰恰遇上程温病重? 要不是他把程空海喊进了城里,那些远洋商会的人肯定按捺不住,今天晚上船来之前,他们就可以解决城里的战斗。 晚上就可以以运输船上的筑梦草为筹码,胁迫北海城中除远洋商会的所有人去围攻城主府。 到时候,程空海已经死了,耀光商会又是程空耀得产业,程温没有别的人可用。 只能把兵权交给程四琅。 这两拨人对上,无论谁赢谁输,最后的赢家都是光明药堂。 但目前这个情况也不算坏,要是程温直接病死,他们需要对付得敌人也就等于是自己少了一个。 要是程四琅能控制住城主亲卫队最好,即便最后是程空海接管了城主亲卫队,也不过是双方再来一个大决战。 但敌人只有一个! 不会出现腹背受敌,或是打到一半程温再出来坐收渔翁之利的可能。 至于难度上…… 各个击破肯定比正面强攻要容易。 但那支亲卫队在程温手中,跟在程空海手中,未必能有同样的战斗力。 所以,两相比较,情况也不会太差。 反正他手中握有筑梦草,就像是握着那些愚蠢畜生的缰绳。 程四昊放下心来,甚至还去小睡了一会儿。 等他醒来,已经是三更天。 初一的晚上没有月亮。 大海不像有月光时那么漂亮,而是在海风的吹拂下,翻腾着黑沉的浪。 北海港侧面的一处水湾里,停了一溜十艘船。 数千人在沙滩上传递着口袋。 程四昊推着轮椅过去,船边上立刻出现两个人,手都摸在腰间:“什么人?“ “程四昊,北海光明药堂堂主,神最忠臣的仆人。“ 那边放松了几分:“凭证!“ 程四昊抬手在额头,左右肩各摸了一下,又从脖子里摸出一条项链,项链的底端挂着一个圆球,圆球上面有一行圣光帝国语和一个阿拉伯数字的编号。 那两人检查完了之后,也给他回礼:“圣光终将照耀整个世间。” 程四昊点头:“圣光终将照耀整个世间——这是第几批了?” “第四批,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天亮之前可以搬完。” “扎哈罗主教有什么新的指示吗?” “有!”那人从衣兜里掏出一个白瓷瓶,递给程四昊,“所有的话都在瓶子里,圣光会告诉你一切。” 程四昊恭恭敬敬接下了瓶子:“替我向扎哈罗主教问好。“ 那人点点头,不再说话。 两人默默看着沙滩上的人干活。 这是这半年来,最大规模的一次运送。 八十艘船的筑梦草,可以供整个北海城使用一个半月左右。 前来搬运筑梦草的,也不全是耀光商会的人。 准确的说,耀光商会的高层并没有干活,至少有一千个人手持着武器站在堆货的沙滩后面,严肃的盯着每一个搬货过来的人。 这些搬运工除了他们的盟友九头蛇商会的人,还有闻着筑梦草味道赶来的白鹿商会、不入流的小商会和已经尝到了筑梦草甜头的北海市民。 北海作为南洋三大城之一,常驻人口超过了五万。 虽然跟中原的大城没法比,但对于南洋的生活条件来说,这个人口已经相当多了。 搬着搬着,人数还在增加。 眼瞅着天边微微泛起白色,最后一袋筑梦草也落地了。 程四昊松了口气,向那两个站岗的人笑了笑:“辛苦二位。” 那人也笑了笑:“不辛苦。程圣徒,扎哈罗主教对你可是寄予厚望,此次南洋征服计划只有两条线路,扎哈罗主教亲自负责逐光城,然后由南自北推进;而北海城由北向南的线路便是交给了你。他说他很期待跟你在苍梧汇合,到时候他一定亲自向圣使推荐,让你去圣光城面见圣光!” 程四昊眼睛都亮了,连忙又行了个礼:“四昊定然竭尽全力,不负所托!” 第590章 蝼蚁们的狂欢,三大商会底牌尽出 八十艘运输船慢慢向着海平面退去,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 “差不多了,这些赏给弟兄们先来两口。然后该谁的份额,谁往回拿,银子送到我们商会去就行了。”耀光商会的另一个副会长抬手招来一群领头的,大声说道。 那些人都高兴的吼起来,接过副会长手上的刀子,刺啦划开麻袋,里面滚出大量的灰白色药丸。 那些人眼睛一下子亮了,争先恐后的冲上去,抓起药丸就往嘴里塞。 “哈哈哈……”那副会长不但不阻止,还抓起两把使劲向外面扔去。 沙滩上的人像是一群疯狗,向着那人手挥动的方向冲去,连着沙子一起抓起那药丸就往嘴里塞。 耀光商会的人更高兴了,索性站在药堆上,用大水桶一桶一桶往外抛。 沙滩上的人们,在小山一般的筑梦草面前,踏着朝阳陷入了狂欢。 他们丝毫没有考虑危险。 毕竟远洋商会被火烧了腚都不敢跳出来跟他们掐架,程温又病重得急吼吼的要把他们会长召回去。 北海城中除他们之外最强大的两股力量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 谁还能来坏他们好事? 耀光商会的副会长们撒完了手上的药丸,又割开另外一种标号的袋子,纷纷从腰间取出烟枪,将烟斗填满。 他们靠着那些袋子,瞅着满沙滩摇头晃脑乱跳的人们,哈哈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秦兄……啊,不,秦,秦太傅,现在可以出击了吧!”程空海半身埋在沙子里,咬牙切齿的问道。 他进了一趟城,确实是被吓坏了。 秦兄弟和他那妻子竟然是…… 自己是没去过中原,但按那些听来的故事看,太后这种人不应该深居九重深宫,行走坐卧都有几百上千个侍卫保护着,说话必须慢悠悠的,别人稍有冒犯,就要一刀子砍了别人。 毕竟这世上,就连皇后都尊贵不过太后,就连皇上在明面上都还得尽个孝道。 但惊吓之余,他又觉得庆幸,至少自己没得罪他们,而且还多少混了个脸熟。 如果父亲已经决定服从太后,那么现在秦政允许他跟着一起作战,岂不是就说明他们在心里已经把自己当作自己人了吗? 这一下就领先老七那小子好多步了! 他跃跃欲试,恨不得立刻冲上去砍翻那些在狂欢的人。 但秦政却沉着的拒绝了他:“还不是时候。” “为什么!”程空海不理解,“太傅,他们吃的那个筑梦草丸子劲儿很大,他们现在只能跳舞,别的啥也不能干。这正是我们的机会啊!” “你没有听过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吗?”秦政淡淡说道。 程空海疑惑:“可是咱也没鼓啊!” “一开始抢卸货物乃是一鼓,现在服用筑梦草乃是二鼓,等会等他们开始往回搬运方为三鼓!”秦政对程空海还蛮有耐心的。 沙滩上的狂欢倒是没有进行得太久。 耀光商会的副会长们抽完烟,便开始招呼着狂欢得眼睛发红的人过来装车。 “现在可以了吧!”程空海问道。 秦政只说了一个“冲”字,人就消失不见了。程空海连忙爬起来,抖了抖身上的沙子,一挥手:“弟兄们,报仇的机会来了!” 数千名光着膀子,拿着各种各样武器的远洋商会男人从各处跳了出来,呼啸着冲向海滩。 海滩上的人刚刚嗨到了顶点,这会儿正是气力和精神都倦怠的时候,忽然被冲出来的远洋商会一顿暴打,好多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被揍翻在地上。 耀光商会的副会长们倒是反应快些,一瞬间,全都尖着嗓子叫人:“敌袭,敌袭,快去把周围的兄弟都叫来!” 他们来搬筑梦草这么重要的东西,到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吃药的菜狗,三大商会各有一批人守在旁边保持警戒。 秦政就挑着这种人打,短短数十息,已经干翻了七八个。 耀光商会的副会长们彻底急了:“兄弟们,要是这东西被远洋商会抢走,咱们可就啥也没有了。你们想想整整一个月吃不上药的感觉,到现在还藏什么老底——回去叫人,叫会长的亲兵过来!” 距离卸货地点最近的是白鹿商会。 很快,沙滩外面传来一阵马的嘶鸣。 秦政掐着一个武者的脖子,扭头看了一眼,白鹿商会引以为底牌的骑兵大概有两百多人。 骑的是矮种马,穿着皮甲,手持弓箭,腰跨弯刀,多少像那么回事。 他们一个冲锋,占尽优势的远洋商会便退出一大块地方。 紧随其后赶到的是九头蛇的武人队伍,数量也在两百左右,皆是黑衣太刀的武者。 他们一赶到便没入了人群之中,那些正打得兴起的远洋商会成员,往往还没看见武者的刀子,便已经倒了下去。 最后赶到的是耀光商会的会长亲兵,这批人的人数高达六百,装备全是以城主亲兵为范本打造的。 陆战的时候身上穿有锁甲,手持横刀,还配有弩机。 这批人一出现啊,海滩上的形式立刻发生了变化,远洋商会依靠一开始取得的优势,全部都聚拢在了筑梦草旁边。 “你们不要过来了!再过来,我……我就放火烧了这些东西。”程空海举起一个火把,大声吼道。 这个威胁果然有用,那些人愣了一下,没有命令,自己就停下了脚步。 “程空海,打不赢就认个怂,我们可以在赏你几袋筑梦草。反正等我们会长回来,这北海城真正的大商会,就只有我们耀光一家了。你狗急跳墙也没用!” “放你娘的臭狗屁,你们以为老子不知道这筑梦草是什么玩意?要是老子一把火烧了它,你们根本活不到下个月的船来吧。到时候,老子才是能一下子就兵不血刃的直接拿下北海城。” 程空海站在一大堆筑梦草上跟下面的耀光商会对骂,眼神却不由自主的瞟向秦政。 秦政却并不关心他,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人群中寻找可能是圣光教徒的可疑分子。 程凉已经大概确定,北海城中的圣光教徒不多,至少形不成单独做战的能力。 但他们已经渗入到了各个商会和城主府内部,在重新控制北海之前,特别需要把这些钉子给拔掉。 他们的突击已经将三大商会最重要的底牌都吸引了出来。 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第591章 这是我程空海的舞台 程四昊熬了一夜,回到光明药堂准备小睡一会儿。 刚刚闭上眼睛开始做梦,就被人摇醒。 “药主,大事不好!远洋商会全员出动,去海滩上抢筑梦草去了。” “什么?”程四昊猛地睁开眼睛,问出的话却是,“城主府那边现在怎么样,程温死了吗?” 手下连连摇头:“不知道啊,城主府的大门还关着,联系不上琅公子,也联系不上里面的圣徒们。” “真是废物!”程四昊抓着床边的栏杆,撑起身子,“现在战况如何?” “耀光、白鹿还有九头蛇的精英都去了,场面僵持着,但是远洋商会控制住了那些还没有运走的筑梦草。” “一群废物!”程四昊坐到轮椅上,“推我去海滩,另外告诉光明药堂的高阶圣徒,全部集合,跟我一起去。” 海滩上的筑梦草从距离海水不远的地方竖着向内陆延伸,堆成了五条长三十丈的矮墙,正好能够作为远洋商会的壁垒。 远洋商会几千号人怼在筑梦草堆中间,三大商会各自从三个方向包围着他们,另外有越来越多的小商会以及瘾上来想到海滩边上碰碰运气的北海市民。 从上空看去,四面八方都是黑压压的人,反而显得远洋商会的那几千人有点渺小。 程空海让手下把筑梦草堆高,然后托着自己站上去。 他从小到大参加的斗殴也不少,但这么大场面的还真是第一次见。 “兄弟们都把衣服脱了给他们看,看看咱们身上绑的是什么。我告诉你们,再往前面走一步,我们可就真放火了啊!” 程空海很爷们的把衣服一扒,露出绑在腰间的油袋子,狞笑着高喊道。 他也不知道管用不管用,反正秦政叫他这么做他就这么做。 听人劝,吃饱饭,是他的一贯座右铭。 令他惊讶的是,跑在最前面的那些人还真就停了下来,无论是白鹿的骑兵还是九头蛇的武者,包括耀光的亲兵,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程空海一喜,假装很严肃的吼道:“老子也没想着弄得鱼死网破,但现在是怎么的,你们三家成一家了,单独把老子酿一边? 立刻叫你们说得上话的人出来跟老子谈判。不然,咱们就鱼死网破,谁也别想挣这份钱!“ 那些人窃窃私语了片刻,还真就商量着叫人去了。 程空海得意的坐在那筑梦草包上,感觉居高临下的风景真是不错。 在他脚下,秦政在指挥远洋商会的人将中间的口袋搬到最边上那一溜去,将竖着的五道,变成了如矮城墙般的三面工事。 三大商会的人只以为程空海他们是为了防止冲锋,没人往多了想。 很快,三大商会的谈判团到了最前面。 耀光商会来的是副会长,另外两个商会都是会长。 “程空海,你想怎么样?”九头蛇商会的会长山本一雄问道。 “这些货,我要一半。“程空海斩钉截铁的说道。 “哈,你真的是疯了!“山本一雄难以置信的瞪圆了眼睛,”你们商会以前没有得罪光明药堂之前也没有一半的份额,现在张口就要一半。你的意思是,剩下一半我们三家再分呗?“ “那是你们的事,反正没有一半,我就点火。“程空海冷笑起来,”你们心里也该有数,如果没有筑梦草,我们远洋商会本来就占着北海一半的贸易份额。我现在提出的条件一点都不过分!“ “你信不信,我们三家现在合力,能将你们远洋商会彻底从北海除名!“山本一雄咬牙切齿的说道。 “我信啊。但我不拼这一把,你们就会跟我兄友弟恭,合作共赢?呸!昨天那把火的仇,老子还没报呢!“程空海一想到昨天那把火,眼睛就不自觉地红起来,情绪也上来了,”我告诉你们,远洋商会不是好欺负的。 我们其实不那么需要筑梦草,不怕告诉你,这东西在我们商行不吃香,我们地贸易清单里它也只占很少地份额。但你们就不一样了,没这东西,你们怕是连这个月都活不下去吧! 现在我就站在这儿,你们要是同意我拿走一半的货,就让开一条道。东西运回蓝街,我这边马上撤退,剩下的你们爱怎么分,怎么分。“ “做梦!“山本一雄怒道。 白鹿商会的会长白龙抓住他胳膊将他往后拽:“可是程会长,我们都是向光明药堂付过货款的,你这么平白无故拿走一般的货,这银子该怎么算?“ “哈,那就你们自己去找光明药堂算了呗。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在我的蓝街放了火,我只是拿走一半的筑梦草,简直不要太便宜你们好吧。“ “哈,所以你想白拿货还不给银子?”山本一雄推开白龙,他整个人都气笑了,“程空海,你是不是以为程空耀不在北海,这个城主你就坐定了?信不信我现在就宰了你!” 程空海翻了个白眼,这些傻子不知道北海早就变了天了。 目前看来,他爹能不能接着做城主都还是个问题,他和程空耀……哈,洗洗睡吧。 至于想宰了自己——那也得看看人家秦太傅让不让! 程空海瞅了眼秦政,秦政在下面比了个手势,示意再拖一盏茶的功夫。 程空海收回目光,轻蔑的看向山本一雄:“不同意啊!没问题!兄弟们,点火!” 正对着山本一雄的远洋商会小弟立刻垂下了火把,那口袋沁着油,一点就冒出了火苗。 白龙和耀光商会的副会长吓得汗毛都立起来了,两人几乎是一个动作,从地上抓起沙子扔向那团火。 与此同时,人群中传来一声大喝:“且慢!“ 程空海顺着声音看去,瞳孔猛然一缩,垂眸喊道:“赶紧灭火!“ 远洋商会四五个人扑上去,赶紧砰砰砰的将那已经腾起来的火苗打灭了下去。 程空海拳头微微紧握,感觉心跳开始加快起来。 直到人群中那人走到他面前,他才重新扬起笑脸:“光明药堂一向只卖药,卖出去的药落到谁手里,就全凭买药人的本事。怎么,药主大人跟程空耀的关系已经好到,连这种闲事也要来管了?“ 第592章 神的力量难道不该是唯一吗?程四昊崩溃! 程四昊其实已经在人群中看了好一会儿了。他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本来想要一棒子打死远洋商会,孰料他们死活不应战,怂得令人发指。 等他接受了他们很怂,准备先把货铺出去做其他的计划时,他们又一下子刚猛得不惧生死起来。 “我不是要管你们的闲事。”程四昊淡淡的说道,“你们如果只是抢夺筑梦草,本堂自然是不会过问。但阁下如今要烧掉这批货物,本堂就不得不过问了。” “不懂,你们都已经钱货两清了,你有什么不得不过问的?别说是我要烧了它,就算我把它们全部扔进海里,那也是买家的自由。咱们北海都是生意人,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药,跟其他的货能一样吗?”程四昊恨得牙痒痒,却还是只能好生跟他说,“你要是毁了这批货,便会让很多人吃不上药,吃不上药的后果,是你程空海承受不起的。” “嘁,别跟我讲那些仁义道德,老子是商人,不是菩萨。想要老子不毁这批药,那就按老子说的做;要是不肯,老子也不想多说,再数十个数。我倒想看看我怎么承受不起。”程空海举起巴掌,嚣张的昂起了头,“一……” “程会长!”程四昊的语气也强硬起来,“我劝你最好冷静点!就算你现在抢到了这一批货,那下一批呢? 这次是空耀会长不在,才会让你们偷袭得手。下一次,我们所有人都有了防备,你以为你还能那么轻易的占到便宜?” 程四昊目光阴沉下去,手在身侧微微摆动,声音也变得冷硬起来:“程会长,离开那些药,我可以跟你好好谈。不要不识抬举,枉送了性命不说,还要成全北海的公敌!” “哈哈哈……”程空海仰头大笑,顺便偷偷瞥了眼秦政的方向,秦政已经出了筑梦草垒成的包围圈。 他抬了一下手,意思是一切就绪。 程空海顿时精神大振,底气爆棚,他停止大笑,一脸无辜看着程四昊:“好好谈的话,你会给我多少份额?” “一半如何。”程四昊随口画饼。 程空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一半啊,那还真是不少,只可惜……老子不稀罕,哈哈哈哈……” 他猛地把火把往脚下一杵,整个远洋商会几千个火把一起扔向了垒起来的三条“城墙”,转眼之间“城墙”就变成了火墙。 程四昊整张脸都扭曲了,就在程空海说“只可惜”三字时,他就已经料到了的态度,当即摆手示意刚才潜伏到城墙附近的高级圣徒开枪。 然而就在他们扣动扳机的刹那,他们身后也传来了枪声。 圣徒们的子弹没有打中程空海,因为在他们开枪之前,秦政便腾空跃起,赶在子弹之前一把将人拎起离开了高处。 但圣徒们背后的子弹却实打实的击中了目标,血花四溅,十几名圣徒们难以置信的倒了下去,临到死他们心里面也不知道打他们的人是谁,只觉得圣徒中出了叛徒。 但坐在后面的程四昊就不一样了,他亲眼看到好几个不知道隶属哪一方的杂鱼角色,舔着嘴唇,眼神发亮的从各种隐秘部位拔出了圣战之枪。 那些人肯定不是圣光帝国的人。 就算是叛徒,也不可能有这么多吧! 程四昊感到心中的恐惧呈几何倍数的疯狂增长,要是他能走,他保证已经调头狂奔而去了。 圣战之枪不是神最厉害的武器,但却是去圣光之城接受过神赐福的人才能够使用的武器。 可现在,那么多人都会用! 为什么! 这不可能! 他浑身颤抖,紧紧握着轮椅把手,耳朵里只有嗡嗡的声音。 而在他身边的其他人就不一样了。 三大商会的人在完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全部疯了一般冲向燃烧的筑梦草。 “灭火,快灭火!” “给我吃一口,快给我吃一口!” “烟,为什么没有烟……” “我要杀了他们!” “秦先生,人群里面的圣徒应该是解决得差不多了,还剩程四昊身边那几个,需要解决吗?”莲踩着人脑袋,跃过火墙,跑到秦政身边问道。 “不用,跟他们,随时将他们的行踪透露出去就可以了。”秦政放下程空海,一手托着十来袋膏状的筑梦草,振臂一扔,抛进海中。 旁边那些远洋商行的人也在有样学样,他们搬不了那么多,但是人多力量大,有人在袋子上划口,有的抬着往海里扔。 等到那三道火墙变得灼人之时,他们也已经扔得差不多了。 剩余的部分,一人扛两袋,径直冲进了海里。 沙滩上的人一开始还在试图灭火,后来发现那些袋子上全是油,根本灭不了,便开始接二连三的丧失理智。 “这是我的,再抢老子砍了你的头。” “给我吃一口,吃一口就是马上去死也可以。” “滚,滚,都给我滚开!” “啊啊啊啊,都给我去死!” 有人抓着还在燃烧的药丸往嘴里塞,皮肉被烫出了焦糊味也不在乎;有人抢到了一袋还没有完全燃烧的,正兴高采烈的往回跑,被后面赶来的人一刀砍倒,后面的人又再被后面的人砍一刀。 三个商会的头目完全控制不住局面了,虽然他们自己没有吃这东西,但仅仅想要依靠缰绳来控制人心的话,缰绳一旦断裂,后果便只能是落入混乱。 程四昊被手下一路推回了光明药堂,关上门,心脏都还在砰砰砰乱跳。 “药主,这个月的筑梦草都被烧掉了,咱们的存货不可能供应整个北海,现在该怎么办?”圣徒焦急的问道。 “怎么办?”程四昊喃喃自语,“怎么办?对,我应该冷静!我要冷静一下,你们都不要来打扰我,我……我要睡一会儿!” 程四昊像是一只挨了两耳光的的丧家犬一样,茫然无措的将人都撵出房间,爬上床,伸手扯来被子盖上了脸。 十五名高阶圣徒,一瞬间就全没了。 这要是被扎哈罗主教知道,他……他就死定了! 而且为什么,为什么他们也能使用神的力量! 第593章 他就该被自己造就的野兽撕碎 远洋商会的人绕着海岸在另外的地方登陆,程空耀也紧赶慢赶赶到了海边。 “你们都在干什么!”他望着自相残杀的狂乱人群,整个人都呆滞了。 “老谷,快住手!”他抓住一个耀光商会的老兄弟,使劲把他往外面扯,“你清醒一点,这些药烧掉了,下个月还会有新的。咱们不可能次次都吃亏!而且我已经得到了一位大人物的支持,我们……” “滚!”老谷瞪着血红的双眼,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直接一刀劈向程空耀。 程空耀赶忙闪开,难以置信的看着老谷:“老谷,你竟然对我动刀!” 老谷压根没空理他,再一次不要命的向火墙冲去。 “救不了了,赶紧走吧。太后们在城主府里等你呢!”护送他过来的禁军队正抓着他肩膀把他拉了回来。 程空耀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满眼都是火光和血色,整个人如木偶一样被拉回了城主府。 城主府墙外,安静祥和,一如往常;走进那道门,气氛顿时凝重得让人喘气都不敢太大声。 一千名银甲铁盔的禁军士兵密密麻麻站满了院子;内圈还有十几个衣着各异,武器各异,性别各异,但一看就不是善茬的太后亲卫;树杈子、屋檐、墙上还蹲着一百来号普通暗卫。 明明那么多人,院子里却只有一个声音。程空耀抬头看去,惊讶的发现自家大哥也在,还浑身透湿,跟个落水狗一样。 而在他身边站着一个身高臂长,眉目深邃的男人,说话的正是他。 “海岸上的筑梦草数量大概是有八万袋,每袋一百斤。 其中丸装的最多,占八成。这东西吃下去会让人感觉持续不断兴奋,成瘾性极快,基本一次就能见效,接着一次欲望会比一次强烈。到最后,停止服用就会陷入极度的癫狂之中。 另外三成是膏和颗粒状的,属于吸食类。成瘾慢,主要作用是麻醉和致幻,吸食者身体会逐渐衰弱。长期不能得到满足的话,会很难受,但不会因为亢奋而发疯。 目前看来,前者的受众是普通人,而后者的受众是各个商会的高级成员和北海城以外的大小领主。 按照北海城往返各地的时间来算,一直到十日,北海城恐怕都不能得安宁。” “嗯,辛苦了。”程凉冲他笑了笑。 秦政顿时也不自觉的扬起了唇角:“程四昊那边有莲盯着,他绝不可能逃出北海。” “嗯,哀家杀他,都嫌脏了哀家的刀。让他被自己造就的野兽撕碎,才是他应该有的结局!”程凉眼神冷了下去,“温堂兄,你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你这个好儿子弄来的好货,究竟把你的北海城变成什么样了!” 程温闭着眼睛,低声喘着气。 他已经听说了海滩那边的情况,大概能想象得到北海城接下来的模样。 整整半年,又是他最器重的亲儿子一手推动,北海全境没有吃过筑梦草的人,怕是寥寥无几了。 这东西自从出现,从来没有断过货,他发誓自己完全没有想到后果如此严重。 现在是太后亲自阻断了筑梦草的来源,若是将来等筑梦草遍布南洋,而缰绳只掌握在圣光帝国手上。 那他们岂不就会全部成为圣光帝国驯养的牲口? 很快,意料之内的混乱如期而至。 被海滩上那些筑梦草味道吸引而去,却最终什么都没有抢到的人开始重新往城里跑。他们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平日里售卖筑梦草的那些铺子。 “筑梦草,快点把筑梦草拿出来。” “他娘的,店里为什么没有人?给我挖,挖地三尺也要把药找出来。” “没有!没有!没有!为什么哪里都没有!对,房顶,房顶还没有找过!爬上去,快点爬上去啊!” “求求了,谁都好,快给我来一口吧。我可以当牛做马……对,我还有个女儿,刚刚及笄,好看得很,换一颗筑梦草,一颗就够了!” 疯狂的人群席卷大街小巷。 那一千名禁军士兵在秦政的带领下,齐刷刷的跑过街道,竖着盾牌和单手刀,高声重复三句话:“没有食用过筑梦草的立刻前往城主府避难,城主府没有筑梦草,筑梦草都在光明药堂!” 轰—— 他们像高速旋转的钻头,迅速通过了那些被狂热的欲望推着四处破坏的人群。 那些人群也在他们的吼声中反应了过来:“对,去找耀光商会和光明药堂,药都在他们手上,他们不可能没有存货!” 有了第一个调头的人,便紧跟着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这些人是不受控的,他们感受不到痛苦,也感受不到恐惧。 光明药堂的门虽然高且厚,但毕竟也不是混了糯米汁和水泥的城墙,经不住成百上千人拆,很快连着围墙一起被推倒了。 院里仅剩的五个圣徒惊恐连续开枪,打倒了前面的十几个人,但架不住数量更多的人冲进药堂。 “药主,药主!”他们撤到后院,使劲砸着程四昊的房门。 里面毫无回应,他们只好用蛮力将门撞开,却发现程四昊并没有睡觉,而是匍匐在圣光神像面前,一脸虔诚的喃喃自语。 “药主,你还在干什么,那些疯子已经冲进来了!” “嘘!闭嘴!”程四昊严肃的说道,虔诚的姿势没有半分改变,“这是神对我们的考验!只要我们的信仰足够坚定,就一定可以渡过难关。” “可是……”背后的呼喊声越来越近,有圣徒想要提出不同的意见。 程四昊低吼:“你想要背叛神吗?” 那些圣徒大惊失色,怎么一下子就扯到背叛神了啊! 这还是当着神像。 几个人你拉我我拉你,也不知怎么的,明明火都烧到了眉毛,却依然齐刷刷跪了一地。 “信徒程四昊有罪,现在此忏悔,请求神网开一面,原谅信徒程四昊的罪,庇护信徒程四昊渡过此次难关……” 砰—— 随着程四昊的碎碎念,大门被一脚踹开。一群双眼血红,亢奋得周身青筋暴起的人冲进了房间。 “筑梦草,筑梦草呢?” 圣徒们还没站起来,就被数不清的拳头鞋底踹翻在地。 程四昊更是直接被人拎了起来。 他惊叫:“你们干什么,赶紧放手,神不会饶恕你们的!” 可没人听得进去。 “筑梦草!筑梦草!”他们像是发疯的蝗虫一样,短短几息没能得到答案,便愤怒的冲向别处。 程四昊只感觉身上的劲一松,他刚落到地上,紧接着就是无数个鞋底从他身上踩踏而过。 转眼间,他便失去了意识…… 第594章 可怕到让人难以忍受 光明药堂的地下仓库中确实是还藏着不少筑梦草,原本是程四昊用来控制城外那些领主的缰绳。 如今却根本不够这些疯狂的北海人嚯嚯,他们并不是按需食用,强烈的欲望让他们永远不能满足。 除了死亡,没有任何行为可以阻止他们,冲在前面的人兴奋到力竭而亡,后面的又补上他们的位置。 抢不到前排的人,不惜撕咬那些尸体,将他们的肚腹剖开,取出还没有消化的部分,带着血和令人恶心的汁液,又一次吞咽到肚子里去。 “真是惨绝人寰。”沈宽把程空耀一送到,就立刻宣布自己不参与之后所有的战略计划。 她觉得自己肯定看不下去。 事实上也确实是如此,她甚至没有看,只是听着外面的鬼哭狼嚎,'自己就脑补了一场人间炼狱。 她揉着太阳穴,从房间里出来,走上阁楼,坐在程凉身边:“真的不能想办法控制一下吗?” 程凉没说话,只是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那双手跟冰一样寒冷,却又布满了湿漉漉的汗水。 沈宽愣了一下,立刻反手也握住了程凉,声音微微发颤:“会死很多人吗?” “会。”秦政声音低沉,“上瘾跟中毒不一样,没有解药,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去抵抗。但意志力在痛苦和欲望面前,不值一提!就算是我,都没有把握。” “可……可是我以前去参观过!他们是很痛苦,但也就是抽抽,大小便失禁啥的,没……没那么容易就死掉吧。这不是可以管控吗?”沈宽有点失措,她只想到外面会很惨,没想到会那么惨。 “哪有这么简单!”秦政握着阁楼的栏杆,不知不觉已经把那木头捏成了木渣,“一个城市里面有几十人,就需要花成百上千人的力量去管控,要是有上万人……就算是真有神,也无能为力。 这是人类自己给自己制造的陷阱,最大的陷阱!这外面,八成的人都不会因为筑梦草直接死去,但是他们会死于筑梦草带来的欲望、疯狂和自相残杀。” 沈宽感觉有点反胃,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 程凉一下子回过神来,拍了拍她的手:“出来干什么。这事儿才刚刚开始,一时半会还不可能结束,赶紧回去睡觉。” “不!”沈宽坚定的摇了摇头,“我就在你旁边,哪儿也不去!” 程凉沉默了片刻,僵硬的表情轻松了几分:“老秦,宽儿在这里就可以了。你去安排那些避难的市民吧。那其中肯定会有一些撒谎或者成瘾而不自知的人。如果他们发作,就立刻控制起来。” “嗯,我知道。”秦政点点头,转身往阁楼下走。 程空海立马站起来:“太傅,我跟您一起去。” 秦政没有拒绝,程空海很自觉的一溜小跑跟了上去。 看着他们的背影,想着秦政刚才说的那些话,程空耀忽然悲从中来,双膝一软跪在程温面前痛哭起来:“父亲,求您救救耀光商会吧。那是孩儿十几年的心血啊!” 程温一直闭着眼睛,听见程空耀的声音,他睁开眼,动了动嘴唇,却是没有能说出话来。 程凉叹了口气:“你现在后悔已经晚了!秦太傅的话你没听到吗?一旦成瘾,就连亲爹亲娘都不认识,更何况你一个会长而已。你之前没有制止,现在就帮不了他们。” 程空耀愣了一下,抱着脑袋狠狠撞着旁边的柱子,哭得声嘶力竭。 城里的混乱持续了两天半。 到第三天下午的时候,北海城里到处都是尸体。 有的被人杀死,有的选择了自我了断;有的抢到了药,却因为吃得太多力竭而亡;有的没有抢到药,最终死在了那种欲望得不到满足的空虚之中。 还活着的,算是熬过了这一波的药劲,都横七竖八、精疲力竭的倒在街头。 远洋商会、禁军、城主府侍卫一起出动,沿着每条街道搜索,将死掉的人拖到海滩上那堆筑梦草的残骸上去,将还活着的人送到临时管控的地方控制起来。 程凉和沈宽也总算是趁机去小睡了一会儿,等她们醒过来的时候,第二波混乱又已经开始了。 第二波混乱不发生在北海城里,二是而是那些迟了三日没能得到筑梦草的领主们。 “老子是海北响马,赶紧给老子开门!” “北海城门什么时候全部关闭过?程温那老狗是不是老糊涂了。老子是玄洞大哥,上上任北海城主是老子祖父的把兄弟,北海城就跟我自己家一样。再不开门老子可要撞门了啊!” “奶奶的,程温不讲规矩,这城主别叫他干了!” “兄弟们,筑梦草就在城里,随老子冲锋,打烂北海城门,一人发两袋筑梦草!” 刚开始的时候,外面的人们多少还有点理智,有模有样的试图攻城。 秦政站在城墙上,冷漠的挥手:“放箭!” 禁军们在有屏障的情况下,对付这些没有甲胄的海盗兵还是占据着明显上风。 情况在攻城开始的第三天出现了明显变化,那些攻城的人逐渐开始不受控起来。 “啊啊啊,我要进去,放我进去。” “筑梦草,筑梦草,筑梦草……给我吃一口,我要吃一口。求求你们,我投降,我投降,给我吃一口吧。” “救命啊!” 秦政眼睁睁看着一个男人抓心挠肺,满脸痛苦的冲向城门。 他虽然看起来很难受,却咧着嘴巴大笑,一边笑,眼泪一边往外淌。 那男人冲到城门口,砰一声,一头撞在了城墙上。他仰头倒下去,用最后的力气扯了扯嘴唇在,最后的笑容没有成型,他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正对着秦政。 嘶—— 秦政那颗坚硬如铁石般的心都颤抖了几分。这还只是一个北海城啊!要是整个南洋都是这副模样,那怎么得了! 他现在对圣光帝国的愤怒已经达到了顶峰,甭管他们要不要毁灭世界,就冲他们现在干的这些破事,大秦也要跟他们势不两立! 而两个帝国第一次大规模的正式交手,正在海上拉开序幕…… 第595章 本大人觉得朝廷的水师中看不中用 距离北海三天路程的海域上,大秦水师的一百四十艘船和北海船队的六十艘船将运送筑梦草的八十艘运输船围在其中。 苍云的北海苍云号顶在包围圈的最前面。 他单手持着一支望远镜,嘴里嚼着一块鱼干,另一只手不停示意旗手变换旗语。 “苍云大人,那边没有回应!”旗手说道。 “那最后再说一句,这一次旗语之后再不回话,我们就要进攻了!”苍云不紧不慢将鱼干咽了下去。 大副在旁边提醒他:“苍云大人,就我们自己冲吗?不需要给朝廷那边打个旗语?” “哈,你别看朝廷那些船气派,实际上没那么中用!”苍云哈哈大笑着拍打自己大副得肩膀,“他们组建大秦水师的时候我就去看过,花招子挺多,但有什么意思? 一群新兵蛋子,唯一打过的海战就是跟宁州水师那帮白痴。甚至都还是把人骗到岸上去打的。指望他们壮壮声势就够了,真刀真枪的干,还得靠我们自己!“ “但多少应该说一声吧。”大副还在坚持,“刚才见面的时候,我们才通过旗语,那边要求我们配合他们作战。” “呸!要不是城主下了死命令,必须跟这些朝廷军汇合。咱们也不至于拖到现在都没打!咱们可是跟了这些船三天!现在还要听别人指挥,你是不把我苍云的脸放在眼里是吧。”苍云冷冷的看着大副,“我告诉你,朝廷要真有本事,他们就自己打了。何须费劲巴力的让我们出来助阵? 你是不知道朝廷那些狗官的路数,要是等他们下令,咱们一样还是打头阵的炮灰,但最后的功劳却全都是那些朝廷狗官的!” “可是……” “没有可是,按我说的做!”苍云抛下望远镜,跳下舰桥,噗噗噗在手上吐了点口水,来回一搓,接过了两个士兵抬过来的鬼头刀,“所有人准备,我们这个方向顺风顺浪,我一声令下,立刻全舰出击。 那些运输船造得倒是不错,看上去像是扎哈罗亲自设计的,咱们赶在朝廷之前抢上几艘,也好换换船队的装备。” 旗手低头喊话:“苍云大人,他们还是没有回话,” 苍云咧嘴笑起来:“不回话,很好,那就下令进攻吧!” 隔壁的角宿号上,陆倾也在拿着望远镜观望。 代行大秦水师都督之职的钧天都尉,角宿号船长南宫壑在他身边作报告:“陆倾大人,根据这一天的观察,他们的船只应该是为了追求速度,所以体型不大,吃水不深,稳定性不会特别好。船上的没有看到太多的人,目前不清楚会不会有炮。 不过按照吃水的推断,如果他们船上的货物在北海已经全部清空,那么吃水应该会再浅一点。所以,我们认为船上很有可能载有重物,或许用了船阵先撩拨一阵会比较稳妥。” “嗯!” 陆倾刚点了下头,忽然就听见旁边另一位船长惊讶的高喊起来:“喂,陆大哥,北海那群人怎么就冲出去了呢?” “什么?”陆倾一下子调转了望眼镜,骤然蹙紧眉头:“他们是怎么回事,刚才见面时不是说得好好的,要跟我们配合行动吗?快,所有船长归位,通知全师做好作战准备,炮手填充炮弹,做好掩护准备!“ 陆倾握着望远镜,飞快跑向头顶的了望桅杆,他给自己罢了官,但却没有给自己免责,整个大秦水师中,要论指挥海战,他还是经验最丰富的一个。 苍云不愧是老船长,在选位置的时候,选的就是最佳的进攻位置。 北海船队的战士也是久经考验的老水手,一声令下,六十艘中型战船形成一个巨大的半圆弧,井然有序的,呼啸着冲向了包围圈中间的运输船。 那些运输船在海中央围城了四个背靠背的半月形。 正对北海船队这边的指挥官名叫皮克。 他一点都没有被包围的紧张,嘴里叼着一根烟,甚至还有点悠闲。 眼瞅着北海船队冲过来,他吐了个烟圈,临空打了个手指:“炮手准备,让这些愚蠢无知的北海人领教一下神的力量吧!“ 轰—— 说时迟,那时快,那一排运输船的船头喷出了火焰。 苍云站在桅杆上,一手握着跳荡的绳子,一手拎着刀,他还在回头跟兄弟们交代:“一会儿都给我跳上去砍,别特娘的只知道撞,把船撞坏了,屁都得不到一个,到时候老……“ “子“字还没有出来,便听见咚地一声巨响,他们的船整个歪向了一侧。 巨大的力量差点被苍云抛飞出去,好几个水手直接落进了水里。 苍云死死握着绳子,晃了晃脑袋,大声吼道:“下面怎么回事?“ 甲板上的水手没有立刻回答,几十秒后,传来带着惊恐的哭声:“苍云大人,大……大事不好了……我、我们船体破了一个大洞,现在开始漏水了!“ 苍云脸顿时一白,抬头望向敌船:“这……不可能啊!我们还离得那么远!” 彷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疑惑,皮克再一次下令:“开炮,看在圣光的份上,都给我打准一点!” 砰—— 二十颗炮弹从船头飞出,在苍云惊恐的目光中,直接砸中了北海苍云号的幢船首像。 那个跟随了他二十几年,受过各种伤,但一直坚挺到了现在的船首像被摧枯拉朽的力量直接打成了碎片,并且连带着后面的船体裂开一个大大的口子。 苍云自己都能感觉的脚下的船在下沉。 他又看了一眼,他们和运输船至少还有二十丈的距离,就算是再长的铁锤也不可能甩这么远吧。 就算是真有那么长的铁索,也不可能有那么强臂力的人。 “苍云大人,现在怎么办?” 苍云猛地一咬牙:“冲,给我继续冲!已经相距不远了,只要能够冲上去,就能抢下他们的船。我们这些船沉了就沉了,没关系!” “是!”旗手稳住身子,奋力地挥动旗语。 苍云的勇气感染了其他人,无论是有没有被打中的船上都发出咆哮,进攻并未停止。 皮克眯了眯眼睛:“枪手,也准备吧!” 第596章 本大人看错了 二十几丈地距离,在顺风顺水的情况下很快就能被抹平。 问题只在于,北海苍云号倾斜的角度越来越大,帆不能受风,就算是能强行划到合适的距离,他们船上的水手也不能再完成跳荡。 苍云犹豫了很短的时间:“弃船!让没有被击中的船先行跳荡,留下舵手,向友船靠拢,完成转移之后,再进行第二波进攻。” 皮克舔了舔嘴唇:“圣炮手不要停!圣枪手给我射!” “啊哦哦哦……” 随着北海船队的第一批水手从半空中荡起,圣光运输船队那并不整齐的枪声也响了起来。 血肉和子弹撞在一起,天空中出现数十点血花。 苍云瞳孔猛地一缩,他那些经验丰富的兄弟们竟然如同刚刚上船的新手一样,接二连三的跌落入了海中。 海面上顿时晕染开一片血红。 “弓箭手,掩护!”各船的船长纷纷召唤弓箭手。 士兵们张弓搭箭,射出去的箭矢顺风飞得挺远,但毫无准头。 本来弓箭在海战中就是很鸡肋的武器,只有在近身搏斗之前略微起到一点点的掩护作用。 海船上的弓箭通常都涂了可以燃烧的油脂。 苍云抓住绳索攀上了靠拢自己的另一艘船,他看了一眼对面,大声喊道:“用火箭!” 北海船队的战士训练有素,在第三波炮击之后,立刻用漫天的火箭回击了过去。 “嘁,这小子胆子还真不小,见识到了神的威力,竟然还敢反抗!”皮克从牙缝里吐出一个切,举着令旗使劲的挥舞,“给我打,打,把他们都打沉了!” 炮手第四次发动了炮击。 轰—— 苍云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两艘船都被开出了巨大的窟窿。 而自己的火箭落到对方船上,却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点燃甲板,而是孤零零的燃烧着,很快就被人扑灭了。 为什么? 他只觉得浑身血都凉了,一种莫名的委屈和愤怒涌上心头。 这就是所谓神的力量吗? 神真的强大到人无法撼动? 他的船距离皮克的船已经很近了,但他没有下令接舷。 皮克看到了他,放声大笑起来:“一群蝼蚁,也敢与圣光争辉!神的力量是你们想都想象不到的。来吧,为你们的傲慢无知接受教训,让你们好好了解一下挑战圣光的后果!“ 苍云苦涩的咽了口唾沫,握刀的手略有些发抖。 然而就在此时—— 咚咚咚咚咚…… 四周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战鼓声。 皮克的笑容还挂在脸上没有落下,便听见“轰”的一声,他的船也猛烈摇晃起来。 “三点钟方向,开炮!”角宿号船长南宫壑,站在了望阁楼上,挥手大喊。 角宿号两侧各射出三枚炮弹,其中右边的三发分别打在海面和皮克60号运输船的尾巴上;左边的三颗则命中了两艘船。 因为它的高度足够,两颗炮弹都是直接命中甲板,将整个船的龙骨击成了两段。 皮克整个人都愣住了,他抓着船舷,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去:“谁,是谁!” 苍云愣了一下,他能感觉到炮击是从自己身后飞出来的,而他身后只有朝廷的水师。 朝廷也掌握着圣光帝国神才有的力量? 他的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复杂。 就在一刻钟之前,他还相当看不起朝廷的水师,但要是朝廷水师也掌握着那种力量的话。 要想灭掉他们北海船队,还不是跟玩儿一样? 与角宿号同时开炮的还有另一侧的亢宿号,他们的炮弹摧毁了四条运输船。 亢宿号的船长葛四海是葛福生的族弟,打仗甚是悍勇。 他并不满足于远远的发动进攻:“战船出击!盾牌手保护,给我撞沉他们!” 苍云回过神来,他抹了把眼睛,怒吼着拔起甲板上的大铁枪,运足了劲扔向离得最近的那艘船,铁枪尖锐的头一下子扎进了船的一侧。 苍云举起手中的鬼头刀,怒吼道:“兄弟们,给我把他们的船夺下来。你们该不会已经被下破胆了吧!” 北海船队损失惨重,但他们的士气却很坚韧。 旗手大腿上中了一枪,听见苍云的声音,咬着牙又站了起来,使劲举起了手中的旗子。 苍云抓着铁索攀上了对面的船,很多人向他涌来,手里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 苍云怒吼着挥刀杀进人群中,鲜血瞬间染红了甲板。 他听见背后传来了枪声。 肩胛一痛,他左手瞬间失去了力道,但他右手却顺势又砍翻一人。 “兄弟们,我们都是流浪海上的野鱼,雷也劈我们,雨也淋我们,风也吹我们,浪也打我们,若不是城主大人收留我们,我们早就成了鱼肚皮里的烂肉。 如今,奉城主之命追击光明药堂筑梦草运输船队,敌人实力虽强,吾等亦不可退。即便身死,也要扬我北海船队之威。令天下人皆可知,北海有义士,绝不会轻易臣服于人!“ 苍云一边砍杀,一边奋力大喊。 他身边的敌人很多,他的声音也十分嘹亮。 朝廷的战船从斜刺里撞过来,船上的士兵从盾牌的保护中探出头喊他:“苍云大人,你受伤了,快些上我们的船来,给你治伤。“ 苍云回头看了一眼,放声大笑:“北海男儿不需要旁人救助!这点小伤不足挂齿,且让你们看看,北海的战士如何勇武!“ 他大步踏过甲板,大吼着和其他北海船队的弟兄一起跳入海中,很快又攀着另一艘船爬上去开始砍杀。 皮克现在顾不上管他们。 因为大秦水师一旦发动进攻,就不只针对这一面。 整个海上都响起了炮击的声音。 运输船队的总指挥福克斯终于是被惊动了,他摘下脸上的帽子,从躺椅上站起来。 但他脸上的表情不是惊讶,而是咬牙切齿的愤怒:“呵,果然被执政官大人说对了!这些可恶的魔鬼窃取了神的权柄,也弄出了圣战之炮——传令全队,这是魔鬼的主力,正面作战,我们恐怕不是对手。现在编号前十的船准备撤离,其他船只掩护!“ 那边旗子一摇,陆倾立刻发现了他们的意图:“令全体战船、了船做好追击准备,主舰和副舰掩护,这些混蛋玩意想要逃!” 第597章 装备跟上了,思想跟不上 福克斯选择的突围方向,是由炎天三星鬼宿号、柳宿号、星宿号镇守。 其中柳宿号的船长名叫阿力柳贵,是个百越人。 作为一个老水手,他和苍云一样,更加精通的是传统的海战。 看见对方想要突围,他第一反应是排一字长蛇阵,船头向前,缩小他们前行的角度。 因为船队里的主舰和副舰都是大船,如果发生碰撞的话,他们可以占到上风,而一旦对方不敢碰撞,而想要绕过他们,就势必会将船侧露在他们面前。 那时候就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想是想得很好,但这一举动立刻让福克斯判断出此人对圣战之炮的了解并不多。 他立刻下令将柳宿号所在的方向作为突破口。 “十一到二十一号,七点钟方向,集火掩护!“ “三十三号接舷准备,其他三字开头的舰船开火炮击。“ “四十号以上舰船相互靠拢。“ 轰—— 炮弹呼啸着冲出炮膛。 阿力柳贵倒不是没有想到自己的炮击,按照他的经验,这些小船要想逃走,肯定会依仗自己的机动力。 他准备用战船去拦截他们,逼得那些船向两个船阵之间的空隙躲避,一旦他们进入空隙地带,就意味着他们进入了两个船阵的射程。 这一个套路是在训练中练到过的。 阿力柳贵对炮战确实是没有研究过,不光是他,旁边的两个船阵船长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 然而,令他们都没有想到的是,那些比他们小得多的船,虽然是想要逃,但却完全没有惧怕的意思。 同方向的十艘船首先冲了过去,二话不说开始炮击。 朝廷的船只有主舰装了炮,而且因为大都是原本宁州水师的船改造而来,所以前端还是加了撞角,炮口仅仅开在了两侧。 按照他们的体型,若是寻常海战,他们正面冲撞过去,胜率至少是九成,但现在人家偏偏没有要跟他们撞的意思。 炮弹迎头痛击那两艘战船。 一瞬间柳宿船阵便出现了折损。 陆倾远远的看着,大叫不好:“那群蠢货,总是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还以为自己是在跟那些没脑子的海盗作战呢? 让炎天船队立刻调转方向,船头顺风,他们要逃就让他们逃,我们只要能跟他们保持一定程度的并行,就可以射击。 他们每艘船只有一门炮,而且都在船头上,我们每艘船有六门,而且是在船侧,可以在行驶中进行射击。阿力他们怎么就想不明白呢?“ “他们可能是觉得我们的船体太大,会追不上吧。“都督主舰虚宿号大副兼目前的代理船长商岑说道。 陆倾气得想要骂人:“他们是要划龙舟吗? 我们的船体虽然大,风帆也更多,既然都是顺风顺水,有那点位置上的优势还不够? 他们也不是没有试过炮弹,为什么不肯相信它的威力?“ 所以说,人的思想总是很奇妙。 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 阿力柳贵曾经专门跑到舰队的军备仓库去看过炮和炮弹,他觉得很好笑,就一个很普通的铁管和一坨很普通的铁球,甚至还没有百越大力士甩的撞槌个头大,怎么可能有都督他们说的那种神奇威力。 他偷偷把铁球扔到过甲板上,用最大的力气,也不过是把木板砸个坑。 在亲自挨上一炮之前,他都以为这东西是太后拿给他们鼓舞士气用的,即便他亲眼看见过这东西把一艘小木船直接打成木板,他依然坚信自己的看法。 “炮弹打完之后就接舷,绊住他们,帮助后船瞄准!“福克斯继续冷静到冷酷的下达着命令。 运输队带的炮口径其实并不大,炮弹也不多,每艘船只有十发。 本来也没打算把他们当作能够对抗大秦水师的战队。 但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一支大秦水师居然就悄无声息的进入了南洋领域,直到他们被包围的前一秒中,他们都还以为海上走的是几批联合商会的商船。 但福克斯是一位被圣光亲自接见过,并且被执政官授予过帝国勋章的海军将领。 他本是某个小岛领主的儿子,从小在圣光之城长大, 精通海战。 更重要的是,他对圣光无比虔诚,这种虔诚,让他的心坚硬如铁。 第一轮进攻击毁了一艘战船,另一艘战船躲闪及时,但却偏离了航路,直接插到了旁边的船阵航路中去。 柳宿号也挨了两下,船体上面开了两个洞。 它的船体巨大,这两炮倒是不足以让他沉没,阿力柳贵迅速安排人进行修补,同时下令副舰向前做掩护,主舰变换方向试图还击。 然而,船大毕竟难调头,没等他完成侧身,冲在最前面那十艘运输船,无视副舰阻隔,带着同归于尽的气势撞向了柳宿号。 阿力柳贵一晃,赶紧抓住了栏杆。 他疾步冲下舰桥,低头看去,那十艘船有七艘,狠狠扎在他的船板上,船头已经撞得粉碎,好几艘都有漏水的迹象,但他们的水手却仿佛看不见一样,只抬着巨大的链矛,狠狠插进了柳宿号的船板。 “嘁!不自量力!“阿力柳贵吐了口唾沫下去,扭头高喊,”接舷完成,准备夺船!“ 话音刚落,那些船的了望台上纷纷伸起了旗子。 没等阿力柳贵反应过来,对面的敌船纷纷抬起炮口对准了他。 “连续射击,那艘大船没沉,就不要停!”福克斯眼神凌厉,手臂伸直,整个人像是一把剑,等到那些旗子随风飘动起来,他猛地一挥手,“射!” 旗舰的旗子跟着他的手臂一起向下挥动。 十几艘船齐齐开火。 炮弹接二连三的飞向柳宿号。 “掩护柳宿号!” 旁边鬼宿号、星宿号的战船、了船、副舰都拼命向他们靠拢过去,试图阻止,但炮弹的速度比他们可快多了。 转眼之间,柳宿号身上多了十几个大窟窿。。 阿力柳贵终于急了:“离开这里,快点,扬帆,离开这里!” “离不开了!船长!”水手们大声吼道,“那些船只像是钉子扎在我们船上,我们现在根本没有办法动弹。” 阿力柳贵再次低头,发现那些船上的水手莫名其妙的跪在甲板上,明明船已经在下沉了,他们却既不跳水,也不作战,只是守着链矛,喃喃自语。 “留一半的人修船,剩下的跟本船长杀敌!“他抓起自己的铁锤,抓着绳子,刺溜一声往下滑去。 第598章 北海第一猛男之死 陆倾急得很,他没想到对方那么果断。 为了进攻,虚宿作为水师最高旗舰,也是在顺风顺水的攻击方向,跟柳宿号有一整个对角线的距离。 想要过去帮忙,就必须先把面前的运输船干掉。 但这个时间明显不够。 运输船队也比他想象的更训练有素,在旗舰下达了撤退命令之后,其他的船就像是疯了一样,舍生忘死的冲上来,像是牛皮糖一样,也不作战,只是强行去抢航道,阻止其他的船只顺利前行。 “换开花炮!”陆倾下令道。 “来不及了!”商岑拿着望远镜,看着柳宿的方向,“逃出去的那十艘船,一发炮弹都没有打过,主舰肯定追不上,用战船和了船去追的话,只有挨揍的份。” “损失惨重!”陆倾一拳锤在栏杆上,“他们对于炮的运用,比我们似乎更加熟练。” “这也是难免的,毕竟是第一次实战。”商岑说道,“秦先生也没有要求我们全歼,现在最好是保存实力,他们要走,就让他们走吧!” 陆倾没说话。 商岑忽然咦了一声:“都督,您看那旗舰上的男人可是苍云?” 陆倾举起望远镜看去,惊讶的发现在零一号运输船的桅杆上蹲着一个赤裸上身的男人。 “他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毕竟是在包围的情况下以多打少,大秦水师除了柳宿号之外,其他的舰船都占着上风。 而北海船队就不一样了,他们冲得太早,完全成了别人的靶子。 打到现在,所有船只全部成了海上的浮木。 苍云只感到自己的心被掏空了。 但越是愤怒,他越是感到冷静,外面轰鸣的炮声对他没有任何干扰,他就像是一只夜枭,安静沉默却目光如炬的盯着福克斯。 陆倾大秦水师三面合拢,终于冲到了柳宿号面前。 但就在他们完成合围之前,福克斯率领着零一到十号运输船已经越过了柳宿号。 “哈哈哈,窃取神权的魔鬼,你们别以为偷到了神的能力就能真正的战胜神。扎哈罗主教率兵北上之日,便是你们覆灭之时!”福克斯站在船头,哈哈大笑起来。 陆倾他们能不能听到不重要,但有些话,说了自己就开心。 他得意极了! 不光是因为他们突围成功,更因为通过这一战,他看出了大秦水师的实力。 他们虽然拥有一些圣战之炮,但他们脑子里的思维却还是以老式的海战打法为主,若是他率领的是一支舰队,哪怕数量上差一些,他也有十足的把握能够打败这些秦人。 “秦人都是废物!”他拧开腰间的银酒壶,仰头正准备喝。 忽然身后传来“呼”地一声。 福克斯本能的侧身躲去,一柄闪亮的鬼头刀直接抹过了他的胳膊。 “啊啊啊啊!”福克斯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福克斯船长!” 砰砰砰…… 福克斯身边的人都要吓尿了,他们完全没有发现苍云是怎么出现在他们当中的。 子弹穿过了苍云的胸膛,他摇晃了一下,手中的鬼头刀重重落在甲板上支撑着身体。 他口中冒出血沫,仰头哈哈大笑起来:“我苍云,本是海越渔夫之子,如今也不过只是北海城城主手下一条野狗。如今尚可斩此贼一臂,尔等乃大秦水师,国之栋梁,若不能平灭此贼,枉自为人!“ 他吼道最后声嘶力竭,口鼻中皆有鲜血喷出。 福克斯船上的人更加恐惧,有人想要冲上去,却被苍云忽然抡起的鬼头刀砍成了两段。 但那也是他最后的力气,他靠在船舷上,没有力气说话,每笑一声,嘴里就淌出一大股血,那双眼睛盯着陆倾的船,一直到断气,也没有闭上。 陆倾站在船头,不需要用望远镜,就能把苍云所做的事情尽收眼底。 他们紧紧咬在福克斯他们那艘船的后面,虽然海风很大,却还是听见了苍云的喊话。 他已经松开的拳头再次握紧,扭头看向商岑:“不能放他们走,必须全歼!“ 商岑静静的看了他十几秒:“虽然我觉得得不偿失,但话都架在这里了,若是放跑了他们,咱们大秦水师在南洋恐怕就要抬不起头来了。 “先把炎天和钧天的炮弹打完再说!”陆倾下令道。 葛四海和南宫壑再次开火。 炮弹呼啸着飞出去。 但对方的舵手显然很有经验,船队在海面上画着幅度不大S字,让他们的炮弹尽数打空。 福克斯被手下扶了起来,他左臂从手肘处被苍云的鬼头刀斩断,整个人脸色白得像纸一样。 即便如此,他还没有晕过去,而是断断续续的下达着命令:“分……分散……两……两艘船一个方向逃走!摆……摆脱之后,立刻去见扎哈罗主教,告……告诉他……大秦水师已经进入南洋!清扫计划,立刻提前!” 海面上的运输船飞快散开。 陆倾抬手向后:“钧天、苍天、变天、幽天、颢天分散追踪,务必在他们越过苍梧城之前,将他们击沉。切记,不可超过苍梧城!玄天、朱天、阳天、炎天留下来打扫战场,打扫完之后,立刻撤回北海。” 商岑走到他身边:“怎么,总算有一点危机感了?” 陆倾对自家大副的阴阳怪气很是习惯,点点头:“我本以为大秦水师已经能算天下最强的水师了,没想到圣光帝国仅仅只是一支运输队,战斗力都那么强。要是这次他们是真正用于战斗的舰船,我们别说是胜利,就连全身而退也没那么容易。“ 商岑沉默了一会:“这炮着实厉害,若是每艘船都能装上,海战的模式将会被彻底颠覆。阿倾,我觉得你应该去见见太后,问问能不能再多要些炮给我们水师。“ “见太后啊!“陆倾挠了挠脸,又深深的叹了口气,“见,是得去见……唉,无论如何,总是要去见的啊!” 商岑瞥了他一眼,也暗自叹气。 多好一文武双全的青年才俊啊! 为什么偏偏在情事上那么不开窍,那么钻牛角尖了? 算了,在这种节骨眼的时候,太后肯定不会放弃他。 为了他的才能,太后们肯定会想办法解决他和阿伊德孜的问题。 自己就不要瞎操心了。 商岑默默闭上嘴,转身下了船舱。 而两位太后,现在可完全没有功夫操心陆倾的感情问题,毕竟让人头疼的事情颇有点太多了! 第599章 要论分析能力,还得看我凉 北海城外一片狼藉。 那些被筑梦草点燃的人,像是过境的蝗虫,生生把北海城的城门砸开了一个大洞。 秦政率领禁军堵在城门前,如同割稻草一样,将冲进去的人一一打倒。 那些人像是燃烧的火炬,灼伤别人,也将自己消耗殆尽。 秦政三天三夜守在城门口,没有合眼。 程凉看见他的时候,觉得他跟外面那些攻城的疯子也没什么两样了。 “老秦!”她走过去,握住秦政的手,有点担忧的喊他,“你没事吧。” “没事。”秦政在程凉面前,浑身绷紧的状态才有所缓解,“他们都没什么理智,造不成什么威胁。要说的话,这是我打过的最容易的一场守城战……” 他欲言又止,闭上眼睛,喉结微微滚动,钢铁一般的男人脸上浮起一种无可奈何的委屈。 程凉抱了抱他:“我们还是来得太晚了。对不起,我应该听你的。要是我们去年夏天之前就到这边来看看,或许会完全不同。” “我不是这个意思。”秦政鼻子抽动了一下,也伸手搂住程凉,“我只是不明白,人类生活在这天地间本来就够艰难了。为什么相互之间还要如此伤害呢?” 程凉也不知道,这个话题太大,或许沈宽说得出个一二三,但她不能,她跟秦政是一样的人,他俩只能解决实际的问题。 “想不明白的话,就只有问心无愧的去做。”程凉的原则也很简单,“你这边要是能走得开的话,跟我去一趟光明药堂。” “好。”秦政收敛情绪,扭头跟禁军统领交代了一声,跟着程凉往光明药堂走去。 路上看见程空海和程空耀两兄弟各自带着一批人在收拾街道。 他们都很沉默,彼此虽然没有合作交流,却也没有像以前那样针锋相对。 跟着他们的那些北海人都心事重重,一副后怕的模样。 到了光明药堂,隔着老远便能看见院墙和大门都被拆得七零八碎的,满地都是血迹和干掉的脏器碎片。 因为光明药堂有药,所以争斗也最为激烈,至少有几千人在这里面相互残杀了三天三夜。 别说是筑梦草,就连那些装筑梦草的口袋都被人撕碎了咽下去,又被其他人强行剖开肚子掏出来。 如此反反复复,弄得如同炼狱一般。 直到今天上午,最后一人的声音才彻底消失,围在外面的藤萝带着人进去转了几圈,确定没有威胁,才回去禀报程凉。 程凉和秦政进了内室,里面一片狼藉,圣光神的木像被踩得稀碎,程四昊和其他那些圣徒的遗体因为太过于吓人,已经被提前清理了出去。 沈宽坐在桌子前面,身前的文书已经看了三分之一。 “都是账本,从半年前到现在,他们向北海全境输送了超过五万吨筑梦草。与他们发生交易的领主多达六十二人。 根据程四昊的计划,他是准备先借助耀光商行的力量将筑梦草散播开,然后直接控制程空耀或者通过控制程空耀的手下们将他架空,将北海城当中的势力统一起来。 接着利用程空耀除掉程温,最后让程四琅以替程温报仇为名,接手北海船队,杀掉程空耀,名正言顺的成为北海城主,正式完成整个北海的权力更替。” “这些都是书信。”沈宽将左手边的一叠纸推给程凉,上面赫然全是英文,“这些我就大致扫了扫,好像是一本名叫《圣典》的书的学习笔记,除此之外就是些鸡零狗碎的谄媚,应该没有什么有用的信息吧。” 程凉拿起那些信纸,在一瞬间感受到了被宗教专业英语支配的恐惧。 幸好她英语不差,看了五分钟,她笑起来:“看似都是废话,但也不尽然。 首先,从称呼上来看,程四昊的顶头上司是扎哈罗,他被称为大主教;而另外还有一个人被称为东洋总督,他们好像并不属于一个系统。 联系到运输船队从不上岸帮忙,以至于程四昊不得不借助于耀光商会的力量来看,运输队很可能隶属的是这个东洋总督。 其次,从书写方式和语法来看,圣光帝国的控制者属于漂亮国语言习惯地区,而不属于日不落国语言习惯地区。 也就是说,他对他现在所处的区域,恐怕没有太多的归属感。再加上他们想回去的欲望很强烈,说明他们应该是很很念家的人。 如果我是这样的人,偏偏落在了一个我完全不熟悉的地方,我或许会很努力的想要回到故乡去。即便这个故乡并不是我认识的样子。综上所述,我认为他们发展海军会比我们早很多,控制的区域或许也会比我们想象的大。 最后,既然有圣典这种书的存在,就意味着圣光教的宗教传播已经脱离了粗放的传教模式,变得更系统,更有规划。 不过,我觉得既然有这种东西,他就不会仅仅是用来做思想建设——你有没有发现什么格格不入的东西? 比如暗号密文之类的。” 沈宽听得目瞪口呆,果断给自家闺蜜竖起了大拇指:“不愧是我凉,慧眼如炬。不过密文和暗号没有,要说格格不入的话,就只有这一沓白纸了。” 沈宽挑了一下,将一沓白纸推给了程凉。 这沓白纸确实有点奇怪,总共只有二十五张,要说这是程四昊备用的信笺也说得过去。 “浸过水啊,米汤啊,酒啊,什么的没有?”程凉第一个想到的是化学反应。 沈宽一拍巴掌:“有福、紫苏、玉娘,赶紧去取。” 玉娘、有福、紫苏一起跑了出去。 程凉:“……” 总感觉在安浦呆了一个多月,有福和紫苏这俩娃有点忘了自己的编制在谁那里。 她勾起嘴角,她们刚来的时候,她还烦恼怎么能让两宫的下人和谐相处,现在这两宫的人已经全都成了亲同事,好朋友。 上行下效,潜移默化,看似缓慢,实际上确实最大的力量。 她们两宫的下人能被改变,大秦也一定能被改变,而如果大秦能被改变,那南洋和天下也一定可以,只要她们继续向前,继续努力! 第600章 圣光帝国的南线计划 有福、紫苏、玉娘很快便各自端着一个盆走了进来。 沈宽随手拿了一张准备试,程凉摁住她:“从中间拿。” 沈宽不解:“为啥?” “如果是信件的话,他肯定会按一定的顺序来放,从中间拿的话,即便是弄坏了,我们也还有机会联系上下文猜意思。”程凉说道。 “哦!”沈宽恍然大悟,再次给自己啊闺蜜竖起大拇指,然后重新抽了一张,开始捣鼓。 就在两人紧锣密鼓进行尝试的时候,秦政的目光却落在那个破碎的神像上。 他走过去,把神像扶起来,发现神像的左手高举着,右手却横在胸前,五指弯曲握空拳,像是曾经有握着过什么东西。 “有福,叫几个人,帮我找一个东西。”他招了招手,示意有福过来,然后伸手比了比,“应该是这么粗,有可能是权杖之类的,也有可能是其他这么粗的小东西。” “是,太傅大人!”有福立刻出门叫来一帮小太监,开始地毯式的搜索。 秦政托着下巴,若有所思的盯着窗户。 沈宽和程凉越试越兴奋起来。 “水不行,碘酒不行,酒也不行,会不会有特别的药材,比如筑梦草碾碎了试试……好像也不行。” “或许加热可以,搞点火来?” “啊啊啊,烧焦了,要烧焦了!凉凉,快点拿开,应该不是用火!” “火也不行的话,还有什么呢?”程凉托着下巴思考。 角落的一个小太监忽然叫起来:“太傅,您看是不是这个!” 众人都向他看去,见他手里拿着一块比药杵小一点的晶石。 “水晶?”程凉一下子好奇起来,“拿过来。”她招呼道。 那太监立刻把那块晶石递到了她手上,程凉拿了一张纸裹在晶石上,举起来看了看:“好像也没什么反应。” 呼—— 秦政猛的用力拉下了窗户口的绳子,一道黑布做成的大帘子瞬间落下,遮住了所有的光亮。 那块晶石立刻发出了淡淡的紫色光芒,裹在在上面的白纸上也出现了一串字母。 “哦,有了!”程凉喜出望外,立刻坐到桌子前面,仔细的看起来。 秦政勾了勾唇,暗自向有福摆摆手,有福立刻很懂事的招呼着下人们到房间外面待命。 程凉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抬手道:“圣典原本有吗?” “有!”沈宽立刻从桌子底下翻出一本巨大的书,砰一声放在桌面上。 程凉顺手翻开,对应着下面的页数开始查找:“给我准备纸笔。” 秦政一个箭步,将烟砚台和毛笔放在她手边,自己站在一侧磨起墨来。 程凉拿起毛笔,一边查找一边在纸上写起字母来。 很快写完一张,她伸手去拿新的信笺,同时喊道:“换纸!” 沈宽立刻将白纸铺在了她面前。 程凉很顺利的接着写下去。 在三人的配合下,她们花了一个时辰,把二十五张信全部翻译了过来。 “大约半年前,圣光帝国执政官和圣光达成共识,同意远东计划。计划的主要内容只有一个——破坏大秦的改革,拖慢大秦的发展速度。 这个计划将从南北中三线进行,北线是大罗,中线是中原,南线就是南洋。前两者没有具体说,南线的总负责人是圣光教圣使兼圣光帝国东洋总督,没有写名字,多半会是我们的老熟人之一。 中间的那些内容就都是关于筑梦草的具体执行,代号是缰绳。用一型筑梦草控制住南洋的领主,再把二型筑梦草交给这些领主,让他们控制住他们的手下。 同时,暗中安插人到三大城的重要商会之中。一型筑梦草会让人身体逐渐衰竭,只需要八个月左右的时间,那些领主就会逐渐死去。而安插进去的人,就可以趁机上位,控制住那些服用二型筑梦草的手下。 二型筑梦草可以刺激人的神经,服用次数越多,被刺激的程度就越高。普通人的耐药性在三百次左右。超过三百次,就可能亢奋而亡。 所以,要求他们要控制二型筑梦草的量,在安插进去的领主上位之前,不能使他们的服药量超过三百次。 等大部分领主死亡之后,缰绳第一阶段完成。第二阶段会在今年冬天开启,由东洋都督和大主教扎哈罗分别率领南洋人,从陆海两路进攻海越、福临、余杭。 在进攻的途中,可以迅速将那些人的耐药性提升到临界点,使他们的潜力得到完全激发。 同时,继续向大秦各州县输入筑梦草,以补充兵力。 攻下沿海三道之后,分兵两路,其中一路北上楚北、徽山,与中线汇合,向中原道输送筑梦草。 其中重点标注了一些人名。 另一路继续北上,与日照大将军和东山、燕山世家的余党汇合,进攻辽东,封锁整个海岸线。使大秦板寸不可入海。 至此,缰绳计划完成。” 沈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他口气可真大,是不是把我们想得太白痴了啊!” 程凉摇摇头:“他们不是小看我们,而是对筑梦草太有信心。要是我们没有来南洋,也没有及时发现这点。等他们率领那些吃药的狂战士冲击海越、福临、余杭诸道。即便是最后能守住,损失肯定也是非常大的。 南洋人对他们而言只是消耗品,沿海三道的海军和百姓却是我们大秦宝贵的财富。而且现在余杭还是皇家商行的总部所在,皇上兜里一半的银子是从她们那里来的。 如果这三道受损,也算是变相的拖慢了大秦发展速度,缰绳计划不能完成,远东计划却不受影响。” 她抬起手,示意沈宽先不要说话:“还有最后三封信,前两封是说咱们进入了南洋,让程四昊务必小心。最好是能想办法除掉我们两个,最次也得阻止我们进入北海与程温友好的见面。 同时提醒他,我俩有点厉害,希望他能尽快夺得北海的领导权,避免夜长梦多。信中说,给了他十五名高级圣徒作为支援,让他全权负责北海的夺权之事。 第三封信……” 程凉沉默了一下:“说东洋都督已经在逐光城登陆,因为我俩进入南洋,所以缰绳计划要提前进行!” 第601章 不好意思,工作太多,不可能辞官的! 陆倾率领大秦水师一半的船队在北海靠岸,一下船,就感到城里的气氛不太对,大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城主府附近却传来了喊杀声。 难道北海城被攻破了? 陆倾心里咯噔一下,带着身后的人,拔腿就往声音的来处跑去。 跑到距离城主府还有一个路口的地方,他终于看见了熟人。 莲、玫瑰和藤萝三人坐在一个小桌子前面,就着花生米和鱼干在打牌。 “你们怎么还在这儿?“陆倾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急吼吼的问道。 莲被他吓得一哆嗦,正在犹豫要不要出的一对王啪唧一下甩了出去。 藤萝和玫瑰齐声道:“不要!“ 莲沉默的看着手里的一个三一个四,反手把牌甩在了桌子上:“陆倾,你有病啊!我们今天轮休,咋的,在这里打牌还得给你打报告啊!“ 陆倾愣了一下:“你们轮休……那就是说,北海城没出什么事儿?” “能出什么事儿?”莲无奈的看着自己那两张牌被玫瑰翻开,然后哈哈大笑着在本子上记下银子,只觉得心累,“怎么,这次海战打得很漂亮?把圣光帝国的运输队全掳了还是全歼了?回来不去见太后,管什么闲事呢!” 陆倾瞬间有点心虚,咳了一声:“我正要去见太后,但一下船就听见城主府方向有喊杀的声音,以为出了什么事。” “哦,那是秦先生在练兵。”玫瑰放下记账的本子,笑逐颜开,“程温发了城主令,北海城里无论男女老幼,皆要参加城主府的统一调配。除了秦先生手上的兵,还有一大批女子去了安浦。对,就是在你那个……相好和国舅媳妇手下做事。” “什么相好!你别瞎说……”陆倾一激灵,连连摆手。 玫瑰翻了翻眼睛:“男人果然都靠不住,孩子都有了,还在这里推三阻四。” “不是,我不是推三阻四……”陆倾只感到自己的嘴巴忽然就苦涩了起来,他垂下头,有点低落,“我母亲不会善待阿伊,她跟我不会幸福的。” “哈!”玫瑰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是嫁给你还是嫁给你娘?不想娶就不想娶,那这么废话,真是诡计多端的男人!” 藤萝默默的洗完了牌:“别跟他说了,耽误我们打牌!” 玫瑰从善如流,仨女人果断把陆倾晾到一边,再次沉浸在了打牌的快乐之中。 陆倾站了片刻,叹了口气,往城主府走去。 城主府此刻有点像信鹰博物馆,大概有五十多只信鹰在树杈子上又蹦又跳,叽叽喳喳等待着派活。 程凉在埋头写信,沈宽带着紫苏和玉娘满院子溜达,喂一喂那些还没活儿的鹰,捉一捉那些刚来的鹰,玩儿不亦乐乎。 陆倾一进门,立刻惊起一阵鸟毛。 “太后,陆都督回来复命了。“有福在程凉耳边说道。 “终于回来了。“程凉搁下笔,”那就先休息一下,把柠檬水和茶点端到屋里去。“ 陆倾小心翼翼护着脑袋,避免鸟屎落在发冠上,好不容易走到堂屋里,程凉和沈宽已经很不客气的干起了下午茶。 他深深怀疑,两位太后早就想休息,只是没找到合适的理由。 “草民陆倾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陆倾行礼道。 “哈,还自称起草民了,看来你是真不想当官了啊。“程凉勾起唇角,似笑非笑地说道。 陆倾竟然直接就跪了下去:“太后,夫子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陆倾身为人父人夫人子,却一个都照顾不好,实在不知该如何照顾天下人…… 草民母亲竟然劝草民来求您赐婚,以表明草民非始乱终弃,私德有亏之人;但她又提出苛刻的条件,阿伊若是嫁给草民,便从遨游大海的自由鱼鹰,变作圈养深闺的寂寞妇人。要是那么做,草民更对不起阿伊和百越人。 草民若顺从母亲,便真的成了负心之人;臣若不顾母亲,执意将阿伊带走,又割舍不下母子天性。草民日日煎熬,只求随大秦水师征战南洋,若能战死,亦为幸也。“ 程凉真有点惊讶了。 陆倾在海越上岸回家的事儿她当然是知道的。 婆媳关系自古难处不假,但陆倾他妈为了难为媳妇,硬是把儿子逼到了这么要死要活的地步,也真是很难得。 程凉憋了两秒,深深感到这本经有点难念,她喝了口柠檬水,摆摆手:“算了,先不说你的家事。不过,你请辞大秦水师都督之事,哀家不能允许!“ 陆倾俯身没说话。 程凉叹了口气:“要打仗了,你知道吗?“ 陆倾抬起头:“是和圣光帝国吗?“ “可以说是。“程凉把圣光帝国的南线计划递给了陆倾,”算起来,他们发动总攻的时间应该是在一个月之后,哀家已经传书皇上,从现在开始调兵遣将。要论陆上战力,我们肯定不落下风,但这毕竟是南洋,真正的参战任务,恐怕还是要落在你们大秦水师身上。“ 陆倾的神情凝重起来,他仔仔细细看完了整个南线计划,再一次砰的叩在了地上:“回禀太后,臣有罪!“ “又有什么罪?“ “臣奉命伏击圣光帝国的运输船队,以多打少,却没有完成压倒性的胜利。置使北海船队全军覆没,大秦水师损失旗舰柳宿号,五艘战船和三艘了船。即便如此,我们还放跑了十艘船。臣无能,请太后责罚!“ 程凉皱起眉头:“他们船上也有炮吗?“ “是,他们每艘船有一门炮,十发炮弹,另外还有部分水手带有火枪。“陆倾回答道,”不过,这本不是此战失利的原因,他们胜过我们最多的,乃是海战的技巧和对炮站的熟练程度。 大秦水师每日都有操练炮战,但在很多人心里老式的海战技法已经生根发芽,平日里还看不出来,到了实战之时,便不由自主地选择了错误地战斗方式。 此番柳宿号船长阿力柳贵失船,臣已经将他绑到城主府外,请太后发落!“ 程凉顿时觉得手里的小饼干不香了。 陆倾说得是对的,有时候真不能怪这些人傻,有些行为习惯一旦养成,在关键时刻身体和大脑就会自然而然地选择更熟悉地那种作战方式。 大秦毕竟是个传统的农业国家,在秦政之前,即便有人搞水战,也只是在大江大河上进行;秦政建国之后,才开始组建辽东和南洋两支水师部队。 到现在也没经过几代人,辽东水师已经没什么战斗力了,而有战斗力的南洋水师又跟朝廷没什么关系了。 他们现在的底子,甚至是余临王准备用来搞程家的宁州水师,也不太是朝廷的努力。 可以说,从大楚到现在,这片土地的海军力量,才刚刚起步而已。 第602章 国泰民安的大秦内部 “不要休息了!“程凉把小饼干推到一边,站起来,”陆倾你给船队发信,让他们不要追了,直接去苍梧跟我们汇合。 “ “太后你们要去苍梧?“陆倾皱了皱眉,”可是还没有确保那边安全,您至少也该等承修带兵到了北海城,再往南去吧。“ “没那个时间了。“程凉站起来往外走,”哀家把信写完,就立刻出发。程温一家也会跟我们一起去,我们挫败了他们在北海的布局,逐光城那边一定会将计划提前。我们的援军赶过来需要的时间太长了,我们必须现在就开始布防,动作越快,防线越靠前,优势就越大。“ “那儋州也应该是重要的防区吧。“陆倾问道。 “没错,海上防线的底线是儋州,陆上防线的底线是苍梧,要是这两个地方丢了,南洋防御战就可以算是宣告失败。“ 陆倾跟着程凉往外走:“若是南洋的舰队全是运输队的水平,甚至胜过运输队,我们现在的胜算,恐怕不太高。“ “那是你要考虑的问题。“程凉看了他一眼,”你可以去请教人,可以去想办法,哀家花钱组建大秦水师,不是想要听你说打不赢的。“ “不,臣不是这个意思。“陆倾跟着小跑起来,”臣是想说,张天师做的枪炮,可否再给臣一些,若是对方可以远程攻击,而我们还只能靠接舷撞击,这仗确实是没法打。若是能再多一百门……不,五十门!我给每艘船都装一门,作战时也能更有把握。“ “这个啊……“程凉脸色缓了几分,”哀家已经联系了张道一和皇上,接下来会有三百门炮从运河送到余杭,再从余杭走海路送到儋州。“ “三……三百门?”陆倾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即便是看不到自己的脸,他也能感到自己眼睛里充满了渴望的光,“都给我们吗?” “当然不可能。”程凉有点好笑,“儋州和苍梧城的防御也是需要的,最多也就能给你们一百门,炮弹还得省着使。” 陆倾一下子失望了。 明明刚才他的心理预期还是五十,在听到了三百这个数量后,期待值莫名其妙的就提高了。 年产三百门炮…… 已经是现有生产力的极限了吧。 程凉却不像陆倾那样觉得三百这个数字多,想到圣光帝国可能很多年前就在打造海军这件事,她觉得三百实在是杯水车薪。 “唉……” 她暗暗叹了口气,坐回院子里,继续开始处理那些信件。 而在遥远的运河上,扬着皇家商行旗号的大船正沿着波光粼粼的河道顺流而下。 本该在长安造枪炮的张道一兴高采烈的抓着船舷,仰天大笑:“哈哈哈,大海、椰树、美人……道爷我来了! 这次咱们去南洋,肯定能给太后一个大大的惊喜。 道爷倒要看看,是本道的真君爷爷厉害,还是他们那边的什么圣光爷爷厉害。 哈哈哈,道爷我终于是出来了!” 甲板上人还挺多,因为他实在是太吵了,大家只能凑在一起讲话。 薛雄武叼着烟斗,咔咔咔扭动手里的两个铁蛋子,忧心忡忡的瞅着张道一:“这孩子是不是在山里打铁给打傻了啊!这一路上,就没消停过。太阳出来也高兴,下雨打雷也高兴,还自己跟自己说话。” “你别理他,他在山里也是这样的。”穆烽倚在桅杆下面,见怪不怪的答道。 薛雄武好奇起来:“我听说前不久皇上亲自去给你们四个的铁厂赐了名字,是吗?” “嗯,现在不是到处都在搞分工细化吗?沈国丈手下的那些厂子也都被皇上赐了名字啊。”穆烽腿上放着一本书,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做了半辈子武将,现在不但开始看书,而且还喜欢上了。 当然,他看的不是什么经子史集,而是四大铁厂联合出版的《打铁三千问》,为了方便那些文盲铁匠翻阅,每一页都有插图。 也多亏了大秦书局的雕版印刷,否则靠手画要画到猴年马月去了。 如今四大铁厂皆隶属于工部,但工部主要指在大方向上进行指挥,对于具体的管理并不插手,挣的银子也许只需要正常上税,剩下的就属于他们自己。 穆高两家的厂子现在只接炮厂的单子;韩家的厂子接兵部的单子;胡家的厂子接农部的单子,数千个铁匠每天叮叮当当,根本忙不过来。 如今每天挣的银子比之前贪污三年还要多。 穆烽有时候都害怕,他担心整个大秦的银子都到了他们手上。 但如今出来一趟,他又觉得好像外面的百姓人人都比以前更有钱了。 “今年的土豆又是丰产。“原阳县县令南会安背着手站在河边,看着来来往往的船队络绎不绝,“冬天这地也别闲着,芙蓉姑娘说可以种小麦,赶明儿把人都派下去,督促着百姓赶紧落实。这天下还没太平,要是打起仗,咱再怎么也不能让咱的战士饿肚子啊!” 书吏们也笑得很开心:“县令,昨儿个来了好些百姓,说是今年过年的时候想要在县里搞个灯会,他们自己出钱自己出力,只问您能不能把咱们郡君请回来一趟。他们很久没见着郡君一家了,心中甚是想念。” “这个啊,老夫可以去问问。但人家现在已经是公主了,尔等可别乱喊,坏了礼数。”南会安虽然是在教训手下,但那张老脸都快笑开了花。 当年赢婉儿只是原阳一个落魄皇族,那岳庭渊也是在六部下面熬资历的小吏。 谁能想到他们现在能有如此成就。 南会安每次想到这点,就忍不住想跟人说:“这天下的人才就跟那埋在山里的金银玉石一般,寻常人眼拙看不出来,但若是遇到真正懂行的人。春风化雨,点石成金,这天底下哪里还会缺人才啊!” 这懂行之人,自然非太后莫属! 不过,太后们现在不在中原,皇上好像也成长得很快就是了。 南会安这几年每天心情都不错,巡完河道和田地就高高兴兴回衙门睡觉去了,而在洛阳城里的岳庭渊,就完全没办法睡踏实。 太后们现在不在中原,皇上其他地方成长没有,他倒是没感觉到。 但这个脸皮的厚度,确实是成长得让他有点招架不住了。 岳庭渊刚从府正府回到家,一进院子,就看见赢婉儿满脸无奈的坐在屋里读信,旁边坐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 他顿时想要开跑,那少年却一眼就看到了他,毫不犹豫地从屋里冲出来,笑得跟大尾巴狼一样:“师傅,办了一天的差事,想必是累坏了。赶紧进屋喝口水,皇上从长安送了点心给公主殿下,您也正好尝尝。“ 岳庭渊双手拍在脑门上,十分痛苦的嘶了一声:“萧公子,我已经说了八百遍了,我只是随口指点了你一下,万万不配做你师傅。你与皇上乃至交好友,应该早日回长安去,陪在他身边,帮助他处理政事才对!“ 萧君佐咧嘴一笑:“我现在没有功名,做什么事儿都名不正言不顺,以前皇上刚刚亲政,我在他身边替他处理些杂事也就罢了;现在他已经熟练政务,那些杂事又有全公公处理,我留在长安也没什么用,总不能什么都不会就去做丞相吧!“ 第603章 他们在潜移默化中受到了影响 岳庭渊头痛欲裂,隔着萧君佐瞅自家媳妇,自家媳妇的表情也如便秘一般纠结。 萧君佐很识相的笑起来:“师傅您休息,那我先回白马书院读书去了,明儿个还要去巡查长洛大道,恐怕来不了师傅这儿了。” 这小子年纪长了,腿脚也比小时候利索多了。 说完就跑,岳庭渊只来得及在后面发出无力的喊声:“我再说一遍,我不是你师傅!” 赢婉儿走出来,无奈的展开信纸:“这孩子以前不这样啊!” 岳庭渊接过信纸,更无奈:“皇上以前也不这样!” “信倒是还跟以前一样,全是寒暄,听棠儿和杏儿说,他前几日又召她俩入宫吃饭了。现在皇家书院的皇亲们人人都知道皇上亲近我们原阳王家。在书院里面,甚至有人起哄她俩才是真正的公主。你说皇上到底想要干什么?” “还是那回事呗!想要让我入朝为相!”岳庭渊合上信,再次搓了搓额头,“我想过他有可能对我威逼,有可能对我利诱,却独独没想过他会用这种死缠烂打的方式!他……他到底有没有作为皇帝的尊严啊!” “这不影响吧!”赢婉儿想了想,“毕竟死皮赖脸在家里蹭吃蹭喝还非要叫你师傅的,是君佐那孩子。皇上只是用关心舟儿和父亲的名义,每三日给我们府上发一封信而已。” 说道萧君佐,岳庭渊直接抱着头坐在了了桌子边上:“你说那小子是不是有病啊! 堂堂御史大夫和都水监大使的侄子,又是皇上最信任的少年密友。自身学识胆略也不差,小小年纪已经能独立办差。 若是明年科举能中,有了出身,定然能成我大秦立国以来,最年轻的卿相。有他这条件,只要保证忠诚于皇上,不要犯错误就足够了。 非要把我弄入朝去,那不是自己给自己弄拦路石吗?“ 赢婉儿沉默了,良久才开口:“你有没有觉得,这两个孩子是真的想要把事情做好。他们毕竟跟在太后身边那么久,即便是一开始很抵触,但太后做的那些事情都是落在他们眼中的。或许他们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受到了太后的影响,把大秦看得比他们自己的前程名声,更加重要。“ 岳庭渊抱着头没有放开,他也沉默了许久:“所以,我更烦了。“ 赢婉儿坐在他身边:“ 他们再这么下去,你就没办法拒绝了,是吗?“ 岳庭渊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反而说起了其他的话题:“上次圣光帝国在长安闹事,后来又跑到我们中原道来想要烧粮和毁坏水坝的事情你是知道的吧。“ “人不是被夜香会的抓住了吗?“ “嗯,但是并不是全部。花魁一直监视着那十几个头目,但他们自己不知道,每个月都在努力的搞事,每个月都能再被抓上一批。 有花魁盯着,这些人翻腾不起大浪,但这事儿很恶心人。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圣光帝国与我们相距数万里,我们到底是哪儿招他们惹他们了,他们非要让我们的百姓过吃穿不饱的生活,才满意? 这些人就像苍蝇一样,你要是花大力气处理,势必在其他地方损耗精力;你要是不管他们,又不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惹出幺蛾子来。 所以,我个人对于太后南洋、西域的两路计划都是支持的。我们要是不把防线延伸出去,那么势必就会让我们自己的土地和百姓受到伤害。“ 岳庭渊叩了叩桌子:“现在的问题是,想要确保南洋、西域能得到足够的支持,那就必须保证我们内部高速发展。粮食是基础,粮食多了,人口才能增加;人口增加了做事的人才能增加。若只靠中原一地,是供应不起两线作战的!” “你觉得其他道的府正不够尽心?” “倒也不是。”岳庭渊斟酌了一下用词,“人的才能有大有小,这毋庸置疑。但那些府正是朝廷官员,而不是异姓封王。有些人太过于相信自己,有些人又太过于依赖朝廷,导致政策下放到各地就失去了标准。 中原道能欣欣向荣,也不全是我的功劳。更重要的是,中原道是源头,是标准本身,无论是督察的官员还是做事的官员都能很清晰的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自己该如何评判。 而在其他道,因为地理山川情况不同,气候温度不同,甚至连风俗习惯都有不同,所以做不到全盘照搬我们的方法。有的府正变通,变出了问题;有的府正坚持,又坚持出了问题。这种情况,还是需要有一个人站在更高的地方去统筹,你懂我的意思吗?“ “嗯。”赢婉儿点头,“就像是我们开铺子,中原的口味与楚北、东山的口味也并不相同,各店的掌柜只能解决客人个体的问题,对于大的经营方向,却很难直观的看到。“ “嗯,我就是这个意思。许墨林那人你也知道,他是个旧派官员,你让他来抓改革的事儿也是难为他。他现在能识时务的不做阻碍,就已经很不错了。我听说他跟皇上说了好多次,想要去地方任职,就因为没有合适的丞相人选,一直没能成行。 施政的经验是需要积累的,皇上毕竟年少,他能决定某一件事的成败。但想要让他一下子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办得妥帖,其实他还做不到。本来我身为臣子,不该说这些话,可如今的形势越来越让我觉得危险,我们恐怕没有那么多犯错的机会。“ 赢婉儿默默听完,忽然站起来,握住了岳庭渊的手:“那我觉得你不应该再推脱了! “ 岳庭渊惊讶的抬起头:“可是……伴君如伴虎,太后她们现在也不在朝中,如果我……“ 赢婉儿认真的看着他:“夫君,若明知家国有倾覆之险,却仍然顾及自身安危而不肯挺身,这便不是男子汉大丈夫所为了!“ 岳庭渊与她对视良久,苦涩的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会好好考虑的。“ 萧君佐并不知道他给岳庭渊带去了多少困扰。 他留在洛阳也不全是为了岳庭渊。 身为皇上的发小,工部实际的监督者,他同时还是长洛大道监工、百业学堂总督察、沈记钱庄见习掌柜和白马书院学子。 有时候去岳家蹭饭,也不是真的想蹭,实在是忙不过来。 除了岳家大门,他直奔距离最近的一个沈记钱庄,还没进门,居然看见了神龙见首不见尾不见尾的沈国丈。 他穿了一身崭新的衣服,拉着钱庄掌柜不知道在交代些什么,扭头看见萧君佐,顿时也笑逐颜开:“君佐,老夫还以为你在白马书院呢! 来得正好,省得老夫多跑一趟!赶紧上车,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长安了!“ 第604章 我希望能成为一个公民 “去长安干嘛?”萧君佐嘴巴在问,身体却很诚实的爬上了车。 沈国丈转身递给他一封信:“我那亲家你认识吧。前几日去长安拉了一趟货,顺便带了凌儿的封信回来,让我们回长安去,他有重要的事情要跟我们商量。” “多重要?”萧君佐一边问,一边已经拆开了信。 沈国丈也交待完了事儿,钻进马车:“我哪知道啊!但肯定是跟我们手上的差事有关系,否则不可能把我叫去长安。老夫我现在每天可是忙得脚不沾地。” “可能是想要让您当官。”萧君佐回答道,“前些日子皇上还在跟我商量,说是想要在现在八部的基础上再建一个商部。 要是挑一个人来做商部尚书的话,大秦天下没有比您更适合的了。” “哈,老夫不是当官的材料,还是搞搞矿山,工厂更适合我。对了,你有没有听说长安重建了墨子学院的事儿?” “当然听说了啊。项目的银子都是从我这儿走的……”萧君佐说到一半,发现有点不对,赶忙又找补,“这事儿是高新盟的王大福签头的,你也知道皇上是高新盟的盟主。我们总得象征性的出点银子,您说是吧。” 沈国丈反手一烟杆敲在萧君佐脑袋上:“我是凌儿的姥爷!你小子倒是够忠心耿耿啊!居然在我面前也不老实。” 萧君佐摸摸了脑袋,嘿嘿一笑:“别说您是皇上的姥爷,就算您是老天爷下凡,这也是王大福牵头的,跟皇上可没关系。” “你担心那些儒生嚼舌头根子?” 萧君佐笑了笑,不置可否。 沈国丈点燃烟杆,啪嗒啪嗒抽起烟来:“要老夫我说,那些人除了嘴,什么也没有,有什么好担心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酸得不像话。 以前是旁人都没机会读书识字,想知道点事儿只能靠他们,现在朝廷又是弄宣讲吏,又是弄百业学堂。那些儒生要不要不都一样吗?” “话也不能这么说。”萧君佐笑眯眯的合上信纸,“大秦最大的儒生,除了许丞相就是我们萧家了。您再说下去,我回去可就要挨揍啊。” “哦,对啊!忘了你们萧家都是儒生!”沈国丈一惊,连忙找补,“像你三叔那样的儒生就是好的!” “其实没有什么好与坏。”萧君佐当然听得出沈国丈的话外之意,“大家敬仰我三叔的风骨,只是因为他身在御史的位置上,需要的恰恰就是风骨。 而赈灾和修河都是实务,更需要变通和协作,我二叔不擅于此道,给岳府正和原阳公主添了很多麻烦。 当然,我听说他最近为修河跟国丈您的人也发生了些矛盾。君佐在此代叔父向您赔不是了。” “你二叔那人眼里就只能有一件事,修河是很重要,但不能所有事儿都给他让道吧。幸好那黄河有自己的水道,大多数需要修的都不在城里。否则他迟早被沿岸的民生官打死。” 萧君佐干笑了两声,评价自己叔父的环节他就不便参与了。 “其实我也知道,商人也好,工匠也好,儒生也好,墨家农家阴阳家都好,就像是器物上的机括,各有各的用处。咱也不是说要一棒子把儒生打死。 但这几年我们辛辛苦苦搞实业,开山挖矿,辟土种地,工厂日夜不停,商队四季穿梭。每个人都累得要死。 那些落魄书生一天到晚屁事儿不做,还到处嚼舌头根子,说朝廷本末倒置,有辱斯文。我看就是让他们吃太饱了!” 沈国丈以前对儒生可没有那么大的成见,实在是这几年搞实业的时候被气狠了。 他就不懂了,大家都是替朝廷做事的,他们挥洒着汗水,替朝廷造出精兵利器,挣来真金白银,为什么还要被那些每天只会拽些酸文的人酸。 一会儿说他们“重利轻别离”,一会儿说他们“冥顽如朽木”,一会儿又说他们“不识圣人言,无颜见苍天”。 这些文人还私底下成了流派,借着什么大兴儒道之名,写不完的酸诗讽刺人。 他是国丈倒不挨骂,但他为自己那些手下人委屈。也不明白为什么同为人,读书的就要高于做工行商的;同为读书人,学儒的又要高于学墨法道兵的。 这些他以前做洛阳首富时,从来没去思考过,但现在做起实业来,他隔三差五就要想,想不明白还憋得慌。 萧君佐依然不接话,他一直在看外面正在施工的长洛大道。 这条路在之前官道的基础上进行了拓宽,用水泥完全夯平之后,再铺一层薄黄土保护马掌。 骑快马从日出出发,到中午吃饭时就能进入长安;坐马车也只需要两日。 大秦每天都在发生变化,那些不愿意跟着变化的人,用不着管他们,他们自己就会被淘汰。 “君佐,你觉得你是儒生吗?”沈国丈忽然吐了一大口烟,闷闷的问道。 “我?”萧君佐回过头来,想都没想便答道,“不是啊!” “那你是什么?”沈国丈又问,“士农工商,儒墨法道,你总得是个什么吧。” “这个……”萧君佐还真没想过,他思考了一会儿,吐出一个词,“公民,我希望自己能成为一个公民。” “啊?”沈国丈满脑袋的问号,“老夫只听过流民,刁民,顺民,暴民……这公民是什么东西。难不成有公民还有母民?” “不是那个意思,这个公是天下为公的公。”萧君佐认真的解释,“'这是秦太傅给我们说的词语,他说我们的目标就是要让所有的秦人都变为公民。 公民就有公心,心里怀着大秦天下,以身为秦人为荣,发自内心的想要维护大秦天下的安宁。 秦太傅说,人的能力有大有小,但爱国之心却不分高低贵贱。农人务农是为了大秦天下,匠人治器也是为了大秦天下。商人行商,儒生为政……只要在过自己的日子同时还能有公心在,便是公民。 公民生活在大秦境内,享受大秦律给他们提供的一切权力,也同时要负担大秦律提到的一切义务。” 萧君佐说完,停顿了一下:“皇上便是大秦第一公民,所以他拥有最大权力,也要承担最大的义务。 君佐将来不管是在什么位置上,做什么事情,过什么日子,惟愿不忘公心。 所以,我觉得我既非仅仅是士农工商之徒,所学也不止儒墨法道,别的都不敢称。就姑且自认做个公民吧。” 第605章 大秦会从此进入法制时代吗? 沈国丈一路抽着烟,马车没停,先到了潼关,在驿站换马之后,继续驶向洛阳。 萧君佐和沈国丈回到乾阳宫时,小皇帝正在吃饭。 随着年纪增长,且工作繁忙。 小皇帝越来越讨厌以前那种三大盘九大碗的吃饭方式了,浪费时间不说,占地儿还多。 要么他得离开自己的办公区,走俩屋子去吃;要不就得让人进来收拾台面,吃不了两口,又得收了重新整理文书。 他现在吃饭就仨菜,一荤一素一汤,加半桶米饭或者馒头。 “臣萧君佐恭请皇上圣安。” “臣沈……“ “外祖父,您还跟朕客气啥!吃了吗?朕让小厨房再加两个菜,坐下一起吃?“小皇帝一边说话,一边已经吃了一个馒头,又伸手去拿第二个,”全义,让厨房炒土豆丝和小炒肉,另外再拿一桶馒头过来。“ 他爽朗的一笑:“外祖父,可要好好尝尝。这乾阳宫里的土豆和辣椒都是孩儿和君佐亲手种下的!” 萧君佐眼睛一亮:“这么快就收了?” 小皇帝瞥了他一眼:“什么叫这么快,你去洛阳都已经四个月了。朕前些日子都抽空看着全义他们把第二茬庄稼种下去了。那岳庭渊真就这么铁石心肠,无论如何都不肯信朕一回?” “那倒也不是。”萧君佐歪着头想了想,“其实臣以为他已经开始动摇了,只是缺个契机。缺个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拒绝的契机——皇上您突然把臣和沈国丈叫回来,是有什么事儿吗?“ 小皇帝一口咬掉半个馒头,神情严肃起来:“事儿很多,但最重要的是一件好事和一件坏事,你们想先听哪个?“ “好事!“沈国丈说道。 “坏事!“萧君佐也说道。 两人同时看了对方一眼。沈国丈咧了咧嘴:“咱们做生意的,凡事都要讨个好彩头,先听好事心情好了,再处理坏事也从容些。“ 萧君佐笑了笑:“小子想的是未料胜,先料败……不过都无所谓,皇上要说的是已经发生的事情,哪个先说都一样,就听国丈的吧。“ 小皇帝趁他们说话的间隙吃掉了手里的半个馒头,然后又拿了一个:“好消息是——高无咎修订的《新版大秦律》终于是定稿了。“ “真的!“萧君佐高兴得直接站了起来,”成书在何处!现在真是太需要这个了!各处新生事物层出不穷,以前的大秦律顾忌不到的地方太多了。臣此前去东山赈灾,后来又在中原做事,见到太多作奸犯科之人钻旧版大秦律的空子,县令都拿他们没有办法。“ 小皇帝也站了起来,兴奋的指向自己对面的那个台子,上面摆着五本金灿灿的大书。 “新版大秦律分为五个部分,以原本的大秦律为基础的大秦律是基础法典,我们大秦所有的基本情况都在大秦律基本法典上有说明。 新增的四个部分种最重要的,是大秦律公民法典,管理大秦属民一切的生活行为。太后之前废除了奴籍制度,允许所有的奴隶都自赎其身。那么,在我大秦土地上生活的每一个人,都是朕的子民,朕要保护他们,朕也要约束他们! 这部法典推行于世,这天底下就再也没有谁是谁的主人一说。就是皇帝,也只是代替上天管理、教育、保护、约束万民,而不是要凌驾于谁人之上!“ 小皇帝挥动馒头,如同横刀立马的大将军在挥动刀刃,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萧君佐激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这俩人被程凉、秦政、沈宽联合洗脑洗得久了,少年的英雄主义思想爆棚,完全没有意识到,这损害的其实是他们自己这个阶层的利益。 或者说,他们意识到了,但那些狭隘的享乐主义自保思想,并没有战胜他们真心希望天下大同,人人安乐的梦想。 沈国丈在旁边看着,心情很复杂,但却也没有不高兴。 “另外三个部分分别是商法典,军法典,政法典。顾名思义,商法典管理商人和所有的商业行为,军法典管理军队,政法典管理大秦的官员。”小皇帝一边说,一边接着啃馒头,“其实我觉得还不够全面,但这一版大秦律拖得时间已经太长了。 朕想的是先用着。 在朕执政的前十年中,每年增补修订一次;十年时候,每三年修订一次;三十年后,每五年修订一次。约定成俗,落于纸上,让全天下人皆来督察。“ “该走的程序都走完了吗?”萧君佐已经走到了那些法典前面,一边低头翻看,一边问道。 “嗯,就在薛大爷出长安的前一天,最后一轮决议刚刚进行完。”小皇帝说道,“朕已经让大秦书局加印,再有五日,便能完成一百套的成品。朕的意思是,长安城中三品以上的官员领取一套,由他们亲自来教化长安市民;天下诸道府正各领一套,由他们组织各县县令和府中宣讲吏进行学习,再由县令和宣讲吏,将此事教化于地方之民民。” “这样会不会太慢了。” “你有什么好建议?” “好建议倒是算不上,但臣以为,我们可以考虑在各地的百业学堂、县学、书院中专设秦律课,让百姓从识字便开始学法,到了成年,便不至于违背。“ “有道理,但这样一来岂不是就走上了法家的路子,恐怕阻力会很大。“ “学大秦律,但不因此废儒术。大秦律如宫殿地基,无之则为害;儒法乃宫殿之良渚,无之则不成其屋舍;其他各法如雕梁画柱,重檐庑殿,无之则失其精妙。海之大,因其广纳百川,不是吗?“ 小皇帝嚼着最后一块馒头,若有所思的点头:“你这样说的话,朕还有一件事,想要跟你商量。只是进来事情很多,朝廷需要用人力物力的地方也很多,朕不知道合不合时宜。” “只是做设想的话,并无什么不妥吧。”萧君佐答道。 “那好,你听朕说给你听!”小皇帝一口吃掉了馒头,直接拽着萧君佐进了旁边的书房。 沈国丈:“……” 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跟这俩孩子有点代沟了呢? 这是什么好得旁若无人的君臣关系? 俩小太监端着菜站在门口,全义迷茫的往里瞅了一眼:“国丈爷,皇上和萧大人呢?” 沈国丈:“……” 他无奈的招招手:“菜端进来吧!也让老夫尝尝这俩小子种出来的菜,是苦是甜!” 第606章 三级学府的构想水到渠成的产生了 小皇帝拉着萧君佐进入书房,从一大堆需要即时处理的奏折最底下翻出了一本册子,上面写写画画了不少东西。 “墨子学院动工的事情你已经知道了吧。”小皇帝问道。 “知道啊,银子都是臣批的。狗根说,过年前就能大致竣工,明年二月,就能招收第一批学生了。” “嗯,墨子学院是长安公学的匠人院改的,招收学生的事情不用我们操心。倒是长安公学这边有些问题。” “没有学生了吗?” “恰恰相反,学生多得快装不下了。”小皇帝又从桌子下面掏出一叠奏疏,“吴王叔现在主抓这一块,天天给朕写信,说是要增加限制。 不是官宦家子弟不能读,不是长安百姓子弟不能读,不是有家学渊源不能读,还要增加学费,提高入学考试的难度。 朕一个都没批!” 萧君佐目测了一下那叠奏疏的高度,不需要见面就能感受到吴王的焦灼与暴躁。 “长安公学的学子数量已经超过了八千人!”小皇帝淡淡说道。 “八千人!”萧君佐眼睛珠子都瞪出来了。作为大秦曾经的最高学府,国子监人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几百人。 八千人的话都能作为军队去打仗了。 “朕也能体谅吴王叔的难度,本来他还要管理皇家书院,现在他完全顾不上,吃喝拉撒睡都在长安公学,依然忙不过来。国子监的人也在反复给朕上书,说要限制长安公学的师生人数。 你不知道有几个老头好过分,在朝上哭唧唧的说什么,国子监乃天下学府之首,任何一个学校都不能越过国子监的规模。 他们居然想要让朕关掉长安公学和白马书院!自己不行,还不想着奋发图强,靠打击同行来凸现自己,算什么本事。 朕可不惯着他们!”小皇帝说着就是一肚子气,只恨馒头已经吃完了,不能狠狠咬上一口。 “自从翰林院划归御史台之后,儒生级别最高,人数最多的就是国子监了吧。那些人可不好对付。” “可不是不好对付吗?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弄得朕像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敌人一样。”小皇帝忽然神秘的一笑,“不过,朕想了个法子,彻底是把他们都镇住了。” “什么法子?” “你还记得朱庸吗?” “有所耳闻。但那时候我还没有进宫读书,我叔父在家又少谈朝中政事,所以知道得不太详细。” “不用那么详细,那家伙就是个道貌岸然的斯文败类!当初他抬着棺材来胁迫朕,当场撞死在昭德殿,若不是太后当机立断封住宫门,又提前让你叔父做了调查。朝廷就要被那混账东西绑架挟持了! 朕为了惊醒群臣不要犯同样的错误,把那根柱子圈了起来,将朱庸的罪状刻在柱子上,还请老祖宗赐了副字。” “什么字?” “人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为国为民者,虽死犹生;祸国害民者,虽生犹死。” 萧君佐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可真是杀人诛心了啊!” 小皇帝跟着笑了几声,正色道:“但朕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那几十个死在他手上的姑娘,那些破碎的家庭,失去前途的年轻人,难道不比他可怜? 朕把这个柱子圈起来,不是想要拒绝进谏,而是希望这些人在进谏之前,好好看看自己的屁股干不干净。 还要让那些想要用命做赌注的人知道,朕才是庄家!” 萧君佐对此不置可否,他把话题拉了回来,:“那事情总要解决,长安公学容纳不了八千人!” “嗯,确实。”小皇帝收回思绪,“朕的意思是,长安可以有公学,那洛阳是不是也可以有。湖州、杭州、锦州、宁州……这些大一点的城市其实都可以有公学。” “修建公学倒是不花什么钱,从长洛大道或者各个县城修佛寺道馆的钱里面拿一点出来,就能修十几座。 但学校和其他的设施不同,没有师长和学子就是空谈。即便是现在学子数量足够,师长从何处去求?” “所以朕没说要实现一县一学,我们可以先挑选十座城来尝试。公学和府学并立,府学还走老路子,培养那些参加科举的学子。 府学这部分人将来可作为清流填入御史台,或者外放做地方主官。 而公学这部分人则主要走廷考的路子,可以填入各个具体的差事作为实际办事人员。 如果办事的人格局够大,能够推己及人,一样有机会入朝治国;如果治国的人眼高手低不会做事,一样有可能被除名。” “你的意思是从公学出来便可以直接参加廷考?这会不会太宽松了些?”萧君佐提出反对意见。 “不是!”小皇帝连连摆手,“我的设想比较大,公学只是第二级的学府,主要设在州府上。在他之下,便是慕容生的百业学堂和县学。 这一级别的学府主要进行启蒙,大概十一二岁,优秀的便可进入府学或者公学。 没能进得去的那些人多少也认识字了,可以成为宣讲吏、农社长,也可以加入皇家商行、大秦矿业或者其他做事的地方,从小工开始做。 进入公学和府学的这一部分,学到十五六岁,便可以开始报考皇家书院或者墨子学院这样的最高级学府。 朕打算专门给这些最好等学府留一些名额。从那些学府学成出来的人,只要通过考试,就有机会直接进入要害部门,将来在升迁上也会得到一些额外的好处。” 萧君佐听得连连点头:“但是,皇上,臣还是那个问题——我们没有那么多先生!” “最高等学府的先生没那么多,但也不要紧,我们从小孩子开始,他们长大到能进入最高等学府年纪还要很久。” 小皇帝一激动就红脸,他索性站着说:“至于公学的先生,我们可以从各行各业那些顶尖的人中去挑选。比如,矿业上,咱们手下那个马老七就很不错啊!” “可他连字都认不全!” “但他无论是找矿脉,还是开矿,都是一把好手。朕拿个识字的人跟你换马老七,你愿意吗?” “不愿意,但是……” “咳!”听着两人声音越来越大,沈国丈瞅着已经吃差不多的饭菜,也是很惆怅,他不得不很没有眼力见的走到书房门口,咳了一声。 “啊!”小皇帝这才想起,回来的不止萧君佐一个人,他亲爱的外祖父还在呢! 萧君佐也赶忙收住话头,有点尴尬的站了起来:“抱歉,沈国丈,臣与皇上议事,有些入迷了。” “不妨事,不妨事。”沈国丈笑眯眯的瞅着他俩,“老臣就是吃饱了饭,有点好奇。这好消息皇上说了,坏消息可还没讲呢!” 第607章 会撒娇的男人有好命! “要打仗了?” “南洋要打仗了?” 小皇帝把程凉的信找出来,萧君佐和沈国丈异口同声地叫起来,只不过前者关注的重点只是要打仗了本身,沈国丈还关心打仗的地点。 毕竟自家两个娃都在南洋。 沈潜那傻小子就算了,自家囡囡可也在那边。 沈国丈那颗老父亲的心一下子就揪了起来:“哈,我就说老薛忽然那么急匆匆的南下干什么,咱们家现在这么大的产业,有什么货需要他亲自去押!他竟然不跟老夫讲,这亲家,真是还不如没有!” “外祖父莫要生气,薛大爷这次南下带的是秘密任务,朕不允许他跟别人透露。”小皇帝认真的解释道,“太后信里面说了,这次战斗规模不会很大,只要我们其他地方不掉链子,她们有把握将敌人困在南洋。 敌人最根本的目的是希望我们大秦的秩序乱起来,发展停滞下来,如果我们把所有精力投入南洋一地,反而正中他们下怀。太后只给了朕一个字,便是‘稳’!秩序要稳,发展也要稳,特别是不能让圣光帝国的三条线联系起来。 武国公他们的使团走了半年,刚刚才到远征军的驻地,上次回信说是已经跟萨尔曼王子联系上了,双方在做外交辞令上的交锋。他们国内的原初教派反扑很厉害,阿拉憾已经在私底下接触到了本源派的几位长老。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没有力量向大秦发动攻势。 而中线这边,托朕那皇姐的福,花魁一直密切注意着圣光帝国那个名为白银骑士团的组织,只要我们愿意,立刻可以收网。 朕特意让你们来一趟长安,想要商量的是关于铁厂扩建之事。” 沈国丈坐了下去:“长安四大铁厂的规模已经不小了吧,还要扩建的话,铁匠都不够。“ “不需要那么多铁匠!“小皇帝又从自己桌子底下掏出一个册子,”张天师在那些墨门子弟的帮助下,把火器拆分开,画成了图册。他的意思是,可以改变一下铸造方式。 以前,我们铸造一门炮,需要一个铁匠连续工作四个月到半年,所以一个铁匠每年最多能做出三门。而为了保证技术不外泄,匠人的忠诚度就需要格外的注意。 现在炮厂的匠人主要是张道一的弟子和原本将作、军器二监的皇家工匠。张道一的弟子要先学三年道法,然后才开始学习配制火药和制造枪炮的技术;皇家工匠则是要按规定带妻儿老小进山,一待就是半辈子。 这样既使得效率无法加快,对于那些人来说,也相当吃苦。 现在每个厂子只需要做一个部件,朕试过,大部分的部件都不需要很专业,只是将模具里面的铁器敲得平整光滑,彻底与模具吻合就可以。有手就能做! 而最精巧的那些部件,其实反而很小,张道一带了一批皇家工匠和墨门弟子去南洋,他们准备用福临道开采的矿石来做最精妙的那一部分。 而我们这边的部件做好之后,分别运到他那里去,有多少精巧部件,他就可以很快的组装完成几个武器。 用这种方法的话,我们年产的枪炮能够比之前多五六倍,甚至十倍都有可能。“ 沈国丈越听眼睛越亮:“如果能确保做出来的部件的确可以组装成为武器,那此事当真是可行的——不过,这么一来的话,矿石的开采跟得上吗?” “跟得上。”萧君佐笑了笑,“中原大丰已经三年了,无论是朝廷还是各个人家累积的粮食都已经能让他们安心,再加上现在朝廷政策亲民,很多百姓都希望能挣点银子让孩子去读书科举,或者学门手艺,将来走廷考的路子更容易些。 那些没有手艺,也不识字的人,想要挣银子,最好的去处就是矿山。我们大秦矿业专门成立了五十个探矿小队,除了长安洛阳,也去别的地方探矿。大秦辽阔,矿山多的是!“ “那我没有问题,沈家马上就可以开始做这件事。”沈国丈歪着头想了想,“三个月内,投产十个厂子,你们觉得如何?” “太慢了!”小皇帝并不满意,“南洋之战一触即发。太后给朕的信里面预计圣光帝国彻底占领苍梧城以南的地区就只需要三个月,然后在北上的话。最迟明年一月,就能到达苍梧防线。如果我们的武器不能用最快的速度送过去,她们会很吃亏的。” “但新建一个厂子,最快也要……”沈国丈忽然停下来,有点惊讶的看向小皇帝,“你该不会是想让老臣把现有的厂子全部停了,改成做这些部件的厂子吧。” 小皇帝瞬间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外公:“外祖父,不行吗?“ 哎哟喂,那声外祖父叫得可是又柔又黏,老国丈只觉得自己心巴都软了。 自家这个小外孙哟! 当年在沈家的时候,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娃娃;转眼间,就已经长成了玉树临风的少年,还扛起了整个大秦的江山。 瞅瞅他,小时候那么胖墩墩的,现在清瘦得都快赶上门外的竹子了。 他也难得跟自己这个外公开口,即便是缺钱缺得自己上山挖矿了,都从来没有找沈家借过钱,沈家给他娘的银子,他基本用不上。 毕竟是个男孩子,有事儿不轻易往外说,性格却又拧巴。 沈国丈之前就很担心他,觉得自己这个外公做得不称职啊,除了银子啥忙也帮不上! 现在这孩子多难得这么正经的跟他开一次口啊! 不就是改厂子吗? 改! 反正将来沈家的一切都只能传给沈潜那小子,那小子三年五载不回家,传给他还不如喂狗! 至于沈力,他现在就是跟着他表哥在生活啊! 他们肯定不会有意见的! 有也不重要,老子不在乎! 沈国丈烟杆啪一声扣在桌面上:“改,这有什么不能改的!那些挣钱的单子,少一天晚一天有什么了不起,他们能挣多少,老夫直接给他们钱就是了!“ 小皇帝眼睛一亮,立刻抓着自家外公的手臂来回摇晃,黏糊糊的喊道:“外祖父,凌儿知道,您最好了!“ “啊……“ 沈国丈当场阵亡! 萧君佐也惊呆了,皇上这为了治国,已经是什么脸皮都不要了吗? 十五岁的大小伙子了,竟然还跟外公撒娇! 他沉默了片刻,在这震耳欲聋的沉默中反省了自己,他之所以搞不定岳庭渊,果然还是因为放得不够开! 第608章 萧家真正的大佬 萧尧臣觉得自家侄子可能是疯了。 一回家就屁颠屁颠跟在自己身后,又是研墨,又是倒茶。 一跟他说不用麻烦,他就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一样,瞪着水灵灵的眼睛瞅着自己,即便是不用说话,也能感到那身后的尾巴一下子垂下去了。 萧尧臣有点受不住。 虽然他自己都已经有三个小孩了,但萧君佐还是不一样的。 他是萧家第一个孩子,一出生,嫂子就走了,大哥身体又不好,不知道能不能渡过那个冬天,二哥又在外面任官。 家中能主事的就只有他一个,而他当时还是御史台最低级的小御史,俸禄将将够维持全家生活。 为了养活萧君佐,他一个啷当大小伙子,不得不厚着脸皮去找人借母乳。 后来二哥让二嫂回来帮忙,萧君佐才正经活了下来。 这孩子小时候跟他还很亲,总喜欢把脑袋靠在他膝盖上,听他读书。 但听的书多了,开智得就早。 从六七岁开始,这孩子就明白萧家立足长安并不容易,为了替大人分忧,开始变得特别懂事。 行走坐卧都是副小大人模样。 萧君佐都想不起有多少年,这孩子没有这么亲密的看过自己了。 “你到底有什么事,跟叔父直说便是!”萧尧臣终于是坚持不住先开了口。 萧尧臣研着墨,语气低落:“没事啊,就是想要跟叔父多待一会儿,不行吗?” “不,不是不行!”萧尧臣一惊,感觉侄儿好像要哭了,赶忙摇头,“你我乃个亲叔侄,你想要跟叔父一起,当然没什么不可。只是,你这次回长安,怎么如此清闲,皇上没给你安排差事吗?” “安排了啊。”萧君佐脑袋垂得更低了,“可是……唉!” 他重重叹了口气,手里的墨块都要研出火来了,脑袋越发垂得低。 萧尧臣心里一紧:“差事办得不好被皇上责罚了?” “皇上没有责怪孩儿,但孩儿心里还是难受得很……”萧君佐抽噎了一下。 萧尧臣愣了愣:“什么差事,能说吗?” “能啊!”萧君佐抬起头,“在你们明政殿大臣中应该不是什么稀奇事,皇上想请岳大人入朝为相,但岳大人不肯。” 萧尧臣顿时有点卡壳,他觉得这种事儿不太适合自己去开口,他是御史大夫,最基本的一点就是要做到不偏不倚,没有偏好。 所以,他既非皇党,又非后党。 “叔父,孩儿知道您为难,但只是旁敲侧击的跟他说说也不行吗?”萧君佐眼巴巴的看着自家叔父。 萧尧臣真是很为难啊! 萧君佐又低下头去研墨,闷闷的说道:“今日岳府正就要到长安了,明日他皇上就会宣他入宫说新版大秦律的事情。孩儿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叔父,皇上真心实意想要拜他为相,他为何始终不愿啊!” 萧尧臣沉默着。 良久,他摆了摆手:“墨已经够用了,你回去休息吧。” 萧君佐这次没有继续纠缠,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但他没有回去休息,而是直接向大门走去。他父亲萧禹臣躺在树荫下,晒着透过树缝的太阳,看着他的身影,忽然侧头跟身后的年轻人说道:“孔砚,看见没,那就是我儿子,你不陌生吧。” “见过,令公子可是大秦书局和高新盟的常客。以他的才干和与皇上的关系,拜相只不过是时间问题。”孔砚回答道。 “那你觉得他还是个儒生吗?”萧禹臣拢了拢衣服,又问道。 孔砚想了好一会儿,摇了摇头:“好像……不太像了。” “可他从小到现在,就是学儒家经典长大的啊。”萧禹臣笑了笑,“不光是他,我那两个弟弟,也是学儒家经典长大的。” “可是感觉令公子与令弟,都与普通的儒生不太一样。”孔砚疑惑的说道。 “这就是你要做的事。”萧禹臣缩了缩脖子,轻轻咳了一声,“圣人的学问哪里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知道是什么吗?” “什么?” “他们活了几十岁就死了。” “啊?” “你们这些做子孙的,从来不想着进取,躺在圣人言上吃老本,真以为身为圣人之后,就能世世代代啥也不干,享受尊荣?哈,圣人们还活着,都不敢这么想。” 孔砚愣了一下,拱手鞠躬:“禹臣兄不妨明说。” “儒学该变了,要跟着天下大势走,要出新的圣人!否则,再让那些半罐水到处嚼舌头根子,把其他人都得罪了。儒学就要成众矢之的了。 你现在是大秦书局的管事,每一刊的大秦百家讲都要从你手上过,要是这个机会都把握不住的话。你们孔家……咳咳咳,话不便说得那么明白,你懂就是了。” 孔砚虎躯一震,猛然间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自从孔元举被皇帝撵走之后,孔家一直没有出现过能正经主事的人。而天下儒学式微之势也相当明显。 他也一直在想能做点什么,但皇帝已经听不进他们的谏言了,说得越多反而越讨人厌。 萧禹臣一言点醒梦中人,或许儒学不该再向外去求,而更应该向内自省。 别看这位萧家大哥成天病怏怏的,他水平还真高,不然怎么人家萧家能出这么多能人呢! 能人萧大哥刚送走孔砚,觉得有点冷,准备回屋烤火,一推门,看见自家三弟忧心忡忡的坐在炉子前面。 “怎么了?” “是君佐的事儿……”萧尧臣把问题说了,“兄长,我知道我的身份不便出面,但又实在不忍看见君佐这副模样。我想帮他,大哥以为如何?” “哈,此事也容易。”萧禹臣坐到窗前,伸手扯过毛毯,“你不适合出面,但有个人特别适合出面……” 傍晚时分,岳庭渊进了长安城,赢婉儿也陪他一起。 按理说,他俩可以直接去赢婉儿的公主府,但刚刚过了朱雀大街,车子就被拦在了路中间。 面对拦路的老头,两口子也不敢造次,赶忙从车上下来,各自行礼。 “岳某见过许丞相。” “婉儿见过许丞相。” 许墨林摆摆手:“公主驸马莫要这样,老夫可受不起。” 岳庭渊看了赢婉儿一眼,上前半步问话:“许丞相,岳某乃外臣,刚刚入长安就见朝臣,这不妥吧。” 许墨林坦然一笑:“老夫已经辞掉丞相之位,不算什么朝臣了。” 岳庭渊大惊,连忙拱手:“丞相乃两朝元老,托孤重臣,这些年兢兢业业,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能……” 许墨林像看孩子一样看着岳庭渊,笑得更加爽快:“行了,不要给我整这些客套话。你比老夫更清楚,现在的大秦,只需要功劳,不需要苦劳—— 行了,老夫也还没到致仕的时候,只是这个丞相实在干不下来,不想站着茅坑不拉屎罢了。 走吧,老夫在朋来居订了一桌席面,公主和驸马爷可否赏脸陪老夫小酌几杯啊!” 第609章 真诚是永远的必杀技 岳庭渊和赢婉儿跟着许墨林进了新修起来的朋来居,进入包房坐下。 老许开门见山:“老夫听闻皇上一直都想要请你入朝拜相,可你一直都不愿意,是有什么顾虑呢?” 岳庭渊刚把筷子拿起来,赶紧又放下了。 知道他肯定是有事儿找上门来,但许墨林这目标也太明确了点。 理论上,因为拜相这件事太过于重大,即便是要提,也该是用暗示或者隐晦的方法。 这么直接,有点不像老丞相的风格。 然而,更离谱的还在后面,许墨林很淡定的夹了一筷子菜,又问道:“你是担心伴君如伴虎,皇上现在信你,想要任用你,过两年年纪更长或许就会对你有所猜忌呢?还是担心皇上与太后的关系流于表面,迟早有一天还会撕破脸,到时候让你进退两难,不能抉择?” 哈…… 岳庭渊顿时觉得自己已经饱了。 这些话是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吗? 无论是怀疑皇上,还是选边站队,那都是作为臣子最忌讳的。 许墨林就这么大咧咧的说出来,真以为自己会回答? 他眉头一皱,看向许墨林,心里产生巨大的疑问——这老小子不会是在钓鱼执法他吧! 许墨林倒也不意外这两口子跟哑巴一样,他从辞去丞相之位,走出御书房的那一刻,便觉得自己整个人轻松得可以飞起来。 “有顾虑是正常的。生而为人,为报知遇之恩,为护妻儿子女,总比不孑然一身的时候,什么都不害怕。老夫受先帝拔擢于微末之时,跟随他入朝做事,心中一样忐忑过。 一来担心朝中人来人往,天子之心不可永固。古来便有屈子商君,忠贞一世,却未得善终。诗经就说了,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许某日日忧愁,担心得连家都未敢成,将来继嗣都得靠本家侄儿。 二来担心天下事事变化,臣子之力不可穷尽。今日我居相位,与国有利,换一日,我居相位却未必能担负起天子重托。老夫为此,兢兢业业,每日处理完政事回到家里,必手不释卷,认真读书。 幸好,先帝爱臣,从未对臣起过猜忌之心。“许墨林说道先帝,眼睛里就不禁有水光,“先帝对臣,便如太后于君,乃恩主也!” 岳庭渊稍稍有点共情,脸色缓和了几分,但依旧没有开口。 “若不是事情却不可为,老夫又何尝不想要辅佐今上成为一代雄主呢?他日到下面见到先帝,也好告诉他,老臣没有辜负他临终所托!”许墨林有点动容,他放下筷子,很突然的伸手摘掉了自己的发髻,头发披散而下,竟然大都已经成了银丝。 “老夫与武国公同年,他如今还能日食三斗,纵马扬鞭,驰骋沙场;而我这头发,马上就要全白了!岳大人,不是老夫不想做这个丞相,实在是真的做不下来!纵使皇上爱重我,让我继续坐在这相位上面,与天下无利,老夫这屁股,也是烫得很啊!“ 岳庭渊真的很惊讶,他印象中的许墨林还停留在平泰三年,那时候这人确实还远不能称之为老爷子,虽然不及武国公雄武,但也是个精神抖擞的中年人。 短短两年的时间,他确实是老得太多了。 “关于前者,太后她们制定的四相法,你应该已经看过了。“许墨林从怀里摸出一封信,”这是萧尧臣写给老夫的信,他个人是愿意接受四相法的,并且他认为只要有他在一日,大秦的监察部门就一定会按照大秦律办事,如果将来你犯错误,他定不会饶你;但若是将来皇上负你,他也愿意舍身家性命来为你做保。“ “如果我接受做政务丞相,那其他三相会是由谁来做呢?“岳庭渊终于说了进来之后的第一句话。 许墨林笑了笑:“御史大夫还是萧大人;军务丞相又称天下兵马大元帅,由秦先生来做;财务丞相尚未找到合适的人选,朝廷的银子暂时还是从户部支出。“ 岳庭渊又一次低下了头。 如果另外两相是萧尧臣和秦政的话,小皇帝就真的没有夹带私货。 萧尧臣清正不阿的风骨天下皆知。 秦政名义上是大秦圣祖复活,私底下与太后关系亲密,明面上武功冠绝天下,无论是从哪一块来说,都不是皇帝能控制得了的。 婉儿说得没错,这两个孩子是真的想要把事情做好。 “老夫当年随先帝入朝时,想的是为报知遇之恩,即便是将来遭了猜忌,也不过是效仿屈子罢了。只要没有家室所累,就没什么好害怕的。 但你的情况不同,皇上自己也说,希望能尽可能地用约定好的制度来保护君臣之间关系和信任。大家大可开诚布公的说话,只要都是想要大秦变好,那任何事情就都是可以坐下来商量的。“ 许墨林给自己斟了杯酒:“庭渊,上次太后与秦先生跟我们说的事情,你也应该知道。老夫回去之后,认真想过。人与天,到底该是什么关系。直到上次中原道遭水灾,老夫才想明白。皇上乃是天子,人自然是依附天而生存;但天亦有正邪,正者慈爱仁义,如圣君,滋润万物;邪者暴虐无道,如妖魔,自该被除掉。 上古时风伯雨师乃黄帝属下,百草山泽为神农为驾驭,大禹开百川定九州,后羿连射九日已定晨昏,此等英雄便为我等楷模。我等当敬天之仁义,以当抗天之暴虐。 既然如此,你是太后的人,还是皇上的人,没那么重要。咱们的敌人不是我们自己,而是外面想要祸乱我大秦的敌人,还有这几年四处迭起的灾祸以及将来可能会出现的试图覆灭我大秦的一切。 许某不能像你保证什么,但若是话都说到这份上,你还在为了那些并未发生的事情而推脱,那老夫就真的觉得很失望了。我堂堂大秦,难道便找不到一个,担得起天下重任的大丈夫了吗?“ 岳庭渊不但不生气,反而笑了起来:”许丞相话都说道这份上了,岳某要是再推辞,确实是不识抬举。但如果真的要岳某入朝拜相,那虽然不好意思,但岳某还有几个条件不得不提一提——今日许老丞相请客,还请皇上进来说话吧!“ 他忽然站了起来,在赢婉儿和许墨林莫名其妙的目光中,一把拉开了包房的门。 小皇帝和萧君佐在一群太监的簇拥下,有点尴尬瞅了岳庭渊一眼。 岳庭渊笑起来,拱手行礼:“臣岳庭渊恭请皇上圣安!” 第610章 臣想跟陛下约法三章 小皇帝很不解:“你怎么知道朕在外面?” 不光他不解,就连赢婉儿和许墨林都一脸懵逼,愣着连行礼都没来得及。 岳庭渊不慌不忙的解释道:“许丞相出现在臣面前就很奇怪,若不是有人暗示他,他大概率是不会做这种事儿的。刚才他还拿出了萧御史的信,这就更加匪夷所思了。 萧御史作为督察百官的御史,尤其应该置身于所有官员的选拔之外。以他的清正明智,不可能拎不清这一点。如果他插手其中,那肯定就是有某人的功劳。“ 岳庭渊扫过萧君佐,发现这小子一点都没有被点名的窘迫,反而咧着一口大白眼,冲自己直笑。他无奈的收回目光,这小子脸皮真是越来越厚了! “臣推测出皇上有参与此事,沿途便有细心观察,这条街上巡逻的禁军明显是有增多。 进了朋来居,里面虽然有七八桌客人,但他们无论是喝酒吃肉,还是吟诗行令的,都神情警惕,且配有武器。这就已经能说明问题了。 臣刚才进门前稍稍东张西望了一下,在我们房间隔壁的隔壁,有两个小二守在门口,这说明屋里有客人。他俩守着门口那么无聊,竟然也没有相互说话搭讪,甚至还有点紧张。说明,屋子里的人物身份贵重。 综上所言,臣便大胆猜测,皇上您就在这酒楼之中。 刚才许丞相说到先帝时,门外便有脚步声,而且只有来的脚步,并无去的脚步。臣便知皇上您在门外。“ “哈哈哈,不愧是靠着洞察力破了张大川、林中原、郑家几个大案的岳大人!朕以前只是耳闻,如今真真见着,甚至以为岳大人您是长了一双鹰的眼睛。”小皇帝笑起来,很人情世故的把自己偷听的事情抹了过去。 岳庭渊倒也不至于抓着这件事不放,他笑了笑,直接开口切回主题:“萧公子在洛阳跟臣相处了近四个月,许丞相刚才也跟臣说尽了肺腑之言,如今皇上又亲自与臣见面。臣若是再推脱逃避,便果真不是大丈夫。皇上想要让臣入朝做政务丞相,是吗?” 小皇帝眉毛微微往下一沉,咬着舌尖,肯定的说道:”是!“ 这个“是“字一出口,可就真是图穷匕见了。 皇帝三番五次去求某个隐士出山,尚可以成一段佳话;但要是皇上三番五次求一个臣子调动岗位,那皇帝的威严将不复存在。 所以他才搞了那么多的前戏,就为了铺垫现在这一个“是“字。 岳庭渊深深吸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 赢婉儿立刻起身,走到了他身后,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臣乃天子臣,本该皇上您让臣干什么,臣就去干什么。但丞相之位,实在是事关重大,若是臣做得不好,负了皇恩不说,也让岳家列祖列宗蒙受耻辱。所以,臣不得不慎重考虑。“ 小皇帝点点头:“可以理解,那岳大人最后考虑的结果是什么呢?“ “天子之命,不敢辞让。但是,臣有一份谏书,希望皇上先过目。”岳庭渊在小皇帝略显惊讶的眼神中,从袖子里取出一份写好的谏书,呈给全义。 “另外,还有三点。虽然臣知道,说出来不但唐突而且还大逆不道,但为了避免将来惹出更大的麻烦,臣还是想要斗胆先提。“ 小皇帝接过谏书,很有气势的翻开,同时点头:“你说,朕赦你无罪。“ “其一,为人臣子,忠乃第一等的事;但生而为人,义亦是第一等的事。许丞相今日劝臣,大秦之敌不在其内,而在其外;天道有亏,不在其阳,而在其阴,所有秦人都该携手而战,而不该只顾自家那一亩三分之地。 臣以为然! 但人心毕竟不全是磐石,不可转移。臣只是个想要做事的人,不擅长,也很害怕卷入人心的交战之中。若是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请皇上允许臣辞官归乡,做一个山野农夫。“ 小皇帝沉默了片刻。 要是一年前,他肯定会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毕竟这话里话外好像都是在说臣子间的党争,跟他没什么关系。 但干了一年多的正式皇帝,他也学会从话中去听弦外之音了。 岳庭渊第一句话才是他的真正意思—— 如果皇上和程家太后发生冲突,他可以不参与,但如果非要他站队,他不会站在皇帝这边。 小皇帝想了好一会儿,才很郑重地点头:“好,朕答应你。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朕允许你携婉儿姐姐归于田园。“ 岳庭渊松了口气:“其二,是行政的事。臣胜于人之处在于对事物的观察,中原道的政务胜在比其他地方先行开始。要论整理文书简牍,处理朝臣关系,调和阴阳四季,臣不但不如许丞相,就连现在六部的很多官员都是比不上的。 如果皇上是希望大秦天下都如中原道那般,臣定克尽绵薄治理;若皇上只是希望臣协助您处理些寻常政务,那臣或许并不能胜任。“ “这没问题,朕不但想要让整个大秦都像中原道那般,而且还有很多新的改革计划。”这次小皇帝答得很爽快,“你只管放心,朕很喜欢太后和老祖宗描绘的大秦,改革绝对不会停止!即便是你不肯帮朕,朕与君佐两个人,也会向着那个目标一直走下去。” 岳庭渊脸色彻底缓了下来:“第三点正是关于皇上您和萧公子的。” 他看了萧君佐一眼:“萧公子明年三月就要去参加科举了吧。若是能中,臣希望他能到中书省任职;若是不能中,臣希望他能做臣的幕僚。” “啊?” 小皇帝愣了一下,前两个条件他都很理解,但这第三点让他有点不高兴。 萧君佐是他的朋友,无论是去中书省做事,还是当岳庭渊的幕僚,都意味着他陪在自己身边的时间会变少。 岳庭渊要什么人他都能大方的给出去,但萧君佐…… 他还在犹豫,岳庭渊已经把话说完了,除了萧君佐还有关于皇上的:“刚才许丞相说了一句话,臣特别有感触——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做丞相也是如此, 如今臣站在这里,敢信誓旦旦,拍着胸脯说臣定会做个胸怀天下,大道为公的丞相。 但要是做得久了,或者是儿子大了不成气候,或者是恭维听多了飘飘然乎,又或者是年纪增长导致身体欠佳、思维迟钝。这些可能性,都会有负皇恩。 所以,臣请求皇上设个期限,三年五年一考核。在此期间,若臣没有犯大错,您不可以免臣之职;而这时间到了,便自动离任,或外放,或休息,总之要让那炉火的温度,固定得不可灼人。皇上以为如何啊?“ 第611章 成长就是要能承受越来越大的压力 小皇帝眼睛微微发亮,丞相久居相位自行做大的问题是每个皇帝都担心的,即便是赢渠梁和商鞅那般,也难逃下一代人的猜忌。 如果把丞相的任期规定下来,倒是可以从很大程度上避免这个问题。 更难得的是,这一点是岳庭渊自己提出来的,又为皇帝避免了卸磨杀驴的舆论压力。 而对于丞相而言,这也是一种保障。 只要他在任期中没有犯什么原则性的错误,皇帝也不能想让他滚蛋就让他滚蛋,虽然说在揽权上没有好处,但对于真正想要实现政治抱负的人而言,重要性不言而喻。 规定任期还有一个好处在于,能让政治斗争变得有所缓冲。 以前一个萝卜一个坑,不是你死就是我活,而现在有了期限,大家可能更加回去关注的是下一个上台的是哪个流派的丞相。 从某种程度上,可以从权谋之争,变成政见之争。 只要四位丞相和皇帝本人没有全部脑子发抽,那么获得权力就会很大程度的发生变化了。 小皇帝越想越兴奋:“此事当送到刑部去议,趁大秦律还没有公布天下,便定为常例——对了,岳大人觉得朕需要跟太后商量一下吗?“ 这可不是真的想问岳庭渊要不要商量。 岳庭渊点了点头:“这就是太后给臣的建议。“ 那就妥了。 小皇帝笑起来,太后办事情,想得果然还是很周到。 “那关于中原道府正的继任者,岳大人可有人选?“ ”中原道现在能做事的很多,但因为事务繁杂,很多新生的东西都是从中原道开始。臣在那里日子久了,手下的官员都习惯性负责自己手上的事情,而不统筹全局。要说继任者的话,臣倒是看中了皇上的一位故人。“ “哦,是谁?” “现任民部灾情管理司防预署中原、楚北、徽山三道管事,这两年间他参与的各种灾害防预和治理活动高达十五起,每一次表现都十分出色。不出意外的话,梁买会在今年年末考核中推荐他做防预署的总管事。 ” “你觉得他更适合做中原道府正?” “那倒也不是。太后言天道有亏,这一两年各地的灾情确实也层出不穷,臣也不知道他是待在哪个职位上能有更大的作用,但优秀的人才,总是很抢手嘛。” “防预署总管事不过是个四品,府正却是二品。文州兄长和肖三哥救过我们的命,朕自然想让他做更大的官!但就这样把他放到府正的位置上,会不会太招人眼目了。“ “那臣建议许丞相先不要着急去辽东。这次南洋之战,需要中原道出的力必然不少,许丞相先行兼理中原道,招田文州去做副手,只要他能立功,再行拔擢便水到渠成。“ 许墨林在旁边吃着猪耳朵,闻言抬头:“可以。“ 话说到这份上,君臣之间的气氛就融洽起来了,大家说说笑笑吃完了饭,各自回家。 岳庭渊和赢婉儿手牵着手,小皇帝和萧君佐并肩而立,只有许墨林一人踏着夕阳余晖孤独而又豪迈的消失在了市井之中。 “我以前觉得他就是个很普通庸俗的大臣,虽然他很受先帝宠爱,也自以为才高八斗,但我对他没什么好感;这几年他不做什么事了,也不知道为什么,反而觉得他可爱又有些可敬起来。“岳庭渊注视着许墨林的背影,淡淡说道。 赢婉儿抓着他的手,也望着那片夕阳:“变了很多啊,大秦、皇上、皇族还有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嗯,我们也要变了。“岳庭渊侧头看向她,”我要在长安生活很长一段时间,你呢?“ “我啊!“赢婉儿勾唇一笑,”我的火锅店差不多也该往更大的城市发展发展了,你说呢?“ 小皇帝坐在马车上,展开岳庭渊的谏书,仔仔细细地看。 萧君佐安静的坐在另一边,望着窗外的夕阳。 “你在洛阳这四个月也没白费,岳庭渊若不是被你磨得心动,断不会写下这份谏书。“小皇帝安慰道。 萧君佐惊讶的侧过头:“您怎么看出臣有些挫败?“ “哈,那么多年的朋友了。“小皇帝忽然合上了谏书,”君佐,你一定要好好读书,多读些书,你一定要做我的丞相,你承诺过的,知道不?“ 萧君佐深深吸了口气:“今日见了许丞相,心中其实有很多感触。你说若是先帝还在,遇到这种情况,舍得让他远赴辽东吗?” “想来是不舍的。”小皇帝说道,“所以,君佐,你一定要胜任……” “感情和理智很多时候并不能同时被满足,就好像感情上我希望阿宁和阿舒都留在长安,我们四个还能像小时候那样无忧无虑的在一起玩耍。但理智上,我又知道,我们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萧君佐望着夕阳,叹息了一声,“大秦实在是太辽阔了,无论是感情还是理智,都让我觉得有些惶恐。” 小皇帝也看向了窗外。 他其实特别能明白萧君佐的感受。 大秦太辽阔了,大秦这片土地上的人太多了,从他口中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颁布的每一项政策,都关系着成千上万人的生计和生命。 要是母后和太后没有去南洋,武国公和阿舒他们没有去西域,圣光帝国的计划就要得逞了。 为了保护这个国家,他注定要和最亲爱的人们分开。 包括君佐也是一样的。 如果想要让他将来能成为一个足以胜任天下的丞相,那么自己就不能一直让他待在自己身边做自己的幕僚,而必须允许他不停的出去做独当一面的事情。 从今日之后,最后的朋友,也要变得聚少离多了。 真希望这一切都能有个期限。 小皇帝没说出来,但他心里早已不止一次的那么想过了。 或许有一天,这个国家已经变得很完美,到处都是挑不尽的人才,官员选拔有流程,百姓生活也有流程。 这个国家不再依靠某几个人来支撑,而他就可以把皇帝交给别人来做,自己游历三山五岳,想去见谁就去见谁,想要留在谁的身边,就去留在谁的身边! 第612章 重要的战略物资进入南洋 大秦内部的稳定,能给予南洋战场最大的支持。 短短三个月,南洋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秦军将苍梧城以南一百里一座名叫仁安的小城里当作了陆上防线的起点,沿着海岸下布置了七座沿海的小城,一直延伸到北海城结束。 而大秦水师则在儋州和北海之间的海域巡逻,连接儋州和北海,组成海上防线。 无论南北通行的船只,没有经过朝廷的允许,都不能擅自越过这道防线。 不过,这些天的船倒也真不多。 从北自南的船大都被朝廷征用了,用来运送物资和即将参战的士兵;而由南自北的船,大都忙着在跟扎哈罗扯皮。 圣光帝国的筑梦草计划,本质上是相当成功的。 大量的领主和舰主在吸食了筑梦草之后,没有任何抵抗之力,很轻易的就被圣光帝国吞并。 第一个月,以扎哈罗为首的圣战军就占领了包括逐光城在内的南洋南部大部分城市。 剩下的两个月,他们在跟逐光城以南的三大舰主作战。 “太后,新的战报,马岛的舰主程日月与扎哈罗的舰队三日前在马岛附近遭遇,程日月的舰队战败,扎哈罗的人现在已经登上了马岛。程日月的残兵应该是准备北上,咱们需要去接应一下吗?” “嗯,要去。”程凉果断地回答,“而且要再给其他那些舰主发信,让他们不要再头铁,单枪匹马不可能打得过扎哈罗,他们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与朝廷联手。只有把劲儿使在一处,才能战胜强大的敌人。” “是!另外,程都督和华林大人有奏报,说是希望能再派三千人到仁安城去干活。” “狮子大开口啊!”程凉揉了揉肉眉心,“中原的军队不可能飞过来,现在各处的人手都捉襟见肘,哀家顶多能给他们三百人。” “华大人给太后写了封长信,说若是太后不愿拨人,便呈给太后您看。“报信的人恭恭敬敬掏出来信件。 程凉直接摆了摆手:“不看!哀家是真的没有人,看来看去,也没有!哀家又不是女娲,总不能撒豆成兵,捏土造人吧。“ “凉凉……”话音刚落,沈宽啪唧推门而入,紧跟着睁大了眼睛,“什么造人?你要跟谁造人?这都啥时候了,你……有什么八卦是我错过了的吗?“ 程凉:“……你耳朵是自带过滤功能吗?“ “没有啊!”沈宽眨巴着眼睛,一脸兴致勃勃地瞅着程凉,“快说,你们刚才聊什么呢?” “仁安城的防线建设缺人,华林狮子大开口,让我再给他调三千人过去。”程凉虽然一脸无语,但还是好好的把刚才的事情说给了沈宽听。 沈宽“啊”一声拍在大腿上:“对,我来就是要跟你说关于陆上防线的事儿!” 程凉一脸不相信的瞅着自家闺蜜:“你连我们定的是哪七座城都记不住,能有什么关于陆上防线的好见解呢?” “我当然没有!”沈宽理直气壮,“但是我刚才接到了一个很重要的消息——张道一他们在安浦登陆,且还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终于来了!“程凉惊得站了起来,“他别给我整什么幺蛾子就谢天谢地了,还惊喜,并不抱期待!” 话是这么说,但她还是立刻带人赶到了港口,坐船直奔安浦。 一下船,就听见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声音。 “嘘,他们没打算这么快告诉你的,我也是从阿伊那里弄到的消息,你别暴露她们。“沈宽蹑手蹑脚的走在程凉身边,小声说道。 程凉哭笑不得,这些人真是在长安把脑子呆坏了。 这是什么地方? 前线啊! 这是什么时候? 大战一触即发啊! 搞什么惊喜? 是准备等着挨呲吧! 她直接穿过人群,隔着老远,看见张道一站在一块石头上手舞足蹈:“兄弟们看好了,就是这块地方,咱们要建三个厂——穆将军的铁厂,负责做炮弹的外壳;咱们龙虎山火药工厂,由明晟带着你那些师弟们炼火药;最后是公输先生的枪炮厂,你们就负责把从中原运来的那些部件组装成成品就可以了。 听本道爷的,长安建了墨子学院不假,墨门弟子跟本道爷也确实是好朋友;但你们公输家一样是工匠世家。唯一的不同就是,他们是个学派,人多,弟子多,容易立功,而你们是家族传承,人数少,平日里想要跟达官显贵打上话也不容易。 现在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两位太后都在这儿,只要你们能在在南洋之战中立功,那长安再多一所公输子学院,就是很容易的事情了。“ 几个皱巴巴的老汉带着几十个身穿粗麻布衣服,手拎工具箱的男子眼巴巴的瞅着张道一,对于他画的饼,似乎是很渴望。 另外一拨道门弟子就不说了,他们龙虎山荣誉掌门兼真君传人的自家师尊充满了盲目的信任。在张道一的带领下,如今道门特别是龙虎山一脉的修行方向略微有了一丢丢变化,长生不老什么的没那么重要了,爆炸才是真正的道法。 只有穆烽,抱着手臂看了张道一两分钟,直接扭头走了。 他这种身份地位的人,并不需要在这儿吃饼。 张道一发表完自己的演讲,一挥手,让所有人都散去开工,他自己美滋滋的跳下石头,正准备去摸个鱼,却忽然被俩暗卫堵住了去路。 “用哀家的面子给人家画饼,看你这熟练程度,应该不是第一次做了吧。“程凉挑眉看他。 “啊!“张道一震惊了,眼睛滴溜溜的往旁边转,紧接着露出此生最为谄媚的笑容,”太后,您怎么忽然出现在这里了。本道爷为了给您个惊喜,甚至都没敢去北海登陆。此番苦心,您应该看得见的啊。“ “少给我顾左右而言他。“程凉完全不吃这一套,”用哀家的面子画了多少饼?“ “嗨,也不多,而且本道爷可是你的嫡系,这刷道爷我的面子,就跟刷太后您的面子是一样的。道爷我只是省略了一下中间多余的步骤,太后您肯定能理解的。“张道一嬉皮笑脸地说道,”道爷我乃真君转世,除了太后您这种神女转世的,从不向任何人低头。道爷我笼络到的人才,不就等于太后您笼络到的人才了吗?“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既然你背着哀家笼络了那么多的人才,那研发的进度一定也超乎了哀家的想象吧。这个惊喜要是不能让哀家满意的话……“ 张道一长这么大还真就只怕了程凉一个人,只要她音调往下一转,他背上的汗毛立刻就竖起来了,连忙跟哈巴狗一样猛点头:“肯定让您满意,必须的!要是不能让你们眼前一亮,请两位太后把我张道一绑了,拿到海边去钓鱼!“ 第613章 新武器问世,必须要多压迫一下 张道一没有让程凉失望,他拿出来的第一样东西就让人眼前一亮。 “此物名为手心雷,多亏了夜香会的几个忍者,他们从咱们这边偷了几箱子烟花回去,左右捣鼓还真捣鼓出了名堂。太后您看,这是日照那边传来的手心雷。” 张道一从箱子里拿出一个汤圆大小的丸子,狠狠往地上一摔,顿时火光和烟雾升腾而起。 程凉和沈宽面上毫无波澜。 这跟小时候动画片里忍者玩的东西没差,顶多就是个大型摔炮。 张道一揩了揩鼻子:“这东西确实是太次了,本道爷这种天才看着就忍不住做了改进。这次是我们现在的版本。“ 他打开旁边的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四个砖头一样的东西。 “这是什么?“程凉惊讶的问道。 “手心……哦,应该是叫手掌雷吧。“张道一取出一块,扣住砖头顶端的扣锁使劲一拉,跟扔飞盘一样把砖头扔了出去,那块砖头落在大概三丈远的地方,轰一声,炸裂开来。 程凉和沈宽立刻相互拉着后退,但还是被溅起来的土打得满脸都是。 “张道一!“ “啊,意外,意外,我以为我至少能扔五丈的。“张道一讪讪的挠了挠脸,”这东西威力挺大,就是不太好扔。不过我送了几箱给魏铁衣,他们最远的能扔十丈。“ “那为什么不做成其他形状呢?“沈宽呸呸呸吐着土,疑惑的问道。 作为看遍了抗日神剧的新时代好青年,程凉和沈宽对这种我军的主力武器都不陌生。 “因为别的形状不好运输啊,如果撞击太厉害,它们会炸的。只有做成这种形状,才能保证他们不到处跑。“张道一认真解释道。 “那为什么不装个保险扣……“程凉刚出口,又觉得保险扣不太好解释,这东西现在做成方形,虽然不符合她们印象中的模样,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太大的毛病,唯一的问题在投掷上的话,”或者加个手柄。“ “手柄?“张道一一愣。 程凉拿起一块,比划了一下:“装个木柄或者其他什么好抓的,不就能仍得更远了吗?“ “有道理啊!“张道一顿时喜笑颜开。 “你这东西一个月内能做出多少?“程凉问道。 “这个好做。“张道一回答,”它其实就是个大炮仗,组成部分很简单,我们过福临的时候就托了三个厂子做部件,他们给我们的答复是每个厂子每个月能做出三千个外壳,加上运输和我们组装的时间。只要他们不掉链子,下个月二十号,就能给您九千个。“ 程凉很惊喜,但却仍然不满足:“如果外壳生产增加十倍,你们组装得过来吗?“ “啊,十……十倍啊!“张道一差点咬到了自己的舌头,”现在这点人肯定不够,如果您能再给我拨个几千人的话,倒是可以试试。“ 哈,又是几千人! 自己看起来真的像是女娲吗? 程凉捏了捏眉心,他们控制着苍梧和北海两座大城,但因为南洋的地理条件,这两座城所辖之地的人口加起来是不如逐光城和那些海岛的。 最近又因为筑梦草损失了大量人口,能用的壮年男子都已经调到了沿海的防线上。 她思考了一会儿:“组装这些东西必须要男人吗?” 张道一歪着脑袋想了想:“应该不用吧。这就是个手艺活儿,不需要太多的技术,也不需要什么力气,手熟了谁都能整。” “那给你一万女人,你能在下个月二十号之前完成十万颗手雷吗?” “啊,一……一万女人啊!”张道一抓了抓脑袋,“这……这不是说三个女人都像是一万只鸭子,您这是要给我十万只鸭子啊!” 程凉眉毛一挑:“怎么,你是瞧不起女子?“ “不,不不不!“张道一毫不犹豫的摇头,然后一拍胸脯,”没问题,本道爷保证完成任务!“ “那还有什么要给哀家显摆的?“ “还有一种枪。“张道一又打开了一个箱子,里面只有一把枪。 准确的说这玩意介于枪和炮之间,有点像后世的火箭炮。 但张道一将这玩意拿起来之后,程凉立刻意识到这不可能是火箭炮,它多余的部分太多了,而且张道一还没有研究出火箭炮形态的炮弹。 “本道爷研究这东西也有几年了,多少还是有点心得。做这些玩意,只有几个要诀——打得更远,射得更准,炸得更狠。“ “这把枪,用了您从南洋送回去的千里眼。一发子弹能打一两里地,而且杀伤力很大,在一里地之类,只要能打中关键部位,铁定死翘翘。要我说,这东西这可比射雕手厉害多了。“ “狙击枪!“程凉和沈宽异口同声。 张道一愣了一下:“啥鸡?这不是打鸡的!我叫它千里杀,太后们觉得这名字如何?“ “哈,很好,很好!“程凉高兴的拍了拍张道一的肩膀,”叫啥不重要,关键下个月二十号,能给哀家弄多少出来。“ “这个啊!“张道一语气一下子弱了下去,“这是我们才刚刚搞出来的新东西,从部件的生产到组装,都需要穆烽手下最好的工匠和公输家的弟子合作。这些人还得参与普通枪炮的组装,咱们顶多能赶在中原的部件没到之前做一些,顶多……六七把?” “九把,哀家要九把这种枪。“程凉严肃的说道,”无论你是加班加点,还是想别的办法,必须要九把,包括子弹,每把枪,不少于一百发子弹。“ “啊,这……“张道一脸垮下去,刚想讨价还价,对上程凉严肃的眼神,立刻咕嘟一声把话咽了回去,”行,枪没问题,九把而已,能搞定。但这子弹都是特制的,要是做这个,势必就会浪费做其他子弹的时间。要不稍稍减一点,五……“ 程凉眼睛一横。 张道一顿时一拍大腿:“一口价,八十颗,如何?“ “好!“程凉点点头,”除了这两个还有什么别的吗?“ 张道一摇摇头:“暂时就没有了,但我们有好多项目都在进行,长安炮厂现在跟墨子学院有深度的合作,公输他们这边也卯足了劲想要在您面前挣脸面。想必很快就会有更多厉害的武器问世了。“ 第614章 战斗开始,有些出人意料 离开安浦,程凉立刻前往北海,让程温亲自发令,将北海地区的女子全部调往安浦,并且给小皇帝写了封信。 那小子想要给女人更多的生存空间,从教育着手,效果当然最好,但需要的时间很长;而如果能从工作入手,一定程度上,可以加快速度。 她希望小皇帝能把握住这次机会,也能尽快地送更多的零部件到南洋来。 毕竟,战斗随时可能发生。 平泰五年冬十二月初,中原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南洋却仍然可以穿短褂子。 程振斌靠在仁安城的城墙上,举着千里眼像南方张望。 “怎么样,今天又有什么新发现吗?“华林从下面走上来,他明明是个白脸秀才,在南洋待了几年,全身皮肤已经晒得跟炭一样黑了。 当年的天真和激愤,在苍梧城中被搓揉打磨,逐渐变成了隐忍。 这几年他跟程振斌配合得还挺好,程振斌在明面上吸引各个领主的注意力,而他在暗地里收集情报,偷偷传给程凉。 只不过,因为能力有限,他的情报网很难超出苍梧城。 对于圣光帝国在逐光城这些地方的活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能力了解太多。 “没有,他们应该没有那么快吧。“程振斌放下千里眼,叹了口气,”我这个南洋都督做得实在是窝囊极了,要不是九妹赶来,被人家一锅端了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也不能怪您,南洋的问题早在前几任都督的时候就已经种下。虽说你们程家三门名义上是一体,但这人心哪有那么容易。你身为武国公家的三子,想要彻底控制住武平侯家的人,肯定是有难度的。“华林安慰道。 “不是这回事。“程振斌摆摆手,似乎也不想说得那么多,但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没忍住补充了一句,”我程家以武传家,家训便是要做大秦的坚盾与利刃。我二哥镇守辽东,七弟、八弟镇守西域,四弟为了平乱战死,如今大哥和老六也率领使团去了大罗。就我一个人,寸功未建,还得靠九妹亲自来替我保护南洋。“ 华林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了,为了掩饰尴尬,他伸手把千里眼拿了起来。 明明一分钟前程振斌看的时候还没事儿,他一拿起来就看见地平线上出现了一大群人。 华林整个人愣住了,片刻之后,他大声叫起来:”立刻准备作战!敌人来了!“ “什么?“程振斌跳起来,华林已经跑下了塔楼。 程振斌站在后面,愣愣的扭头看了地平线一眼,喃喃自语:“特娘的,就连看都不让老子看到,老子就这么不受老天爷待见吗?” 他握紧拳头,大步跑了下去。 华林已经下达了军令。 仁安城有五千守军,是在连北海和沿海七城在内守军人数最多的。 而且战斗力也是最好的。 这五千人的基础是程振斌的护卫队,这批人有一千二,是当年程振斌从中原带到南洋来的,也是靠这批人,他才能在南洋苟且偷生的把这个南洋都督勉强干下去。 但这批人的缺点就是老,毕竟来了那么多年,年纪都在四十岁左右了。 另外还有八百人,是秦政从筑梦草厮杀后幸存下来的那些领主护卫队中挑出来的。 这批人可以说是整个苍梧到北海一线最精锐的。 能混成领主护卫,并且能抵抗主筑梦草的诱惑,还能在最后的混乱中活下来。 整个苍梧到北海一线,至少两百个大小领主。 每个人手下,也不过就三四个这样出色的战士。 为了笼络这些人,程凉给他们画了不少又圆又大的饼。 最后的三千人,则是各个城市里的商会成员,争强斗狠他们都是一把好手,身体素质也很不错,但要论真正的作战,他们就是彻头彻尾的新兵了。 华林不是个正经的武将,但他也看得出,这五千人并没有被拧成一股绳。 “立刻给太后送信!”他抓着信使,大声吼道。 程振斌冲下来,拔起塔楼上的帅旗,胳膊一展,大声吼道:“护卫队,准备炮击!” 都督护卫队的人立刻分散到了那二十门炮前面。 “突击队持弓,在炮击后射击!”他又甩动帅旗,大声喊道。 突击队的八百人倒也还听话,虽然动作不快,但还是乖乖去拿了弓箭。 “商会兵听令,持长枪!” 商会兵就没那么听话了,各自拖着自己的长枪,还在好奇的往外面看。 就这么几个战略部署的时间,对方的军队已经冲到了不用千里眼也能看到的地方。 华林和程振斌都倒吸一口凉气。 这人未免也太多了些,密密麻麻就像是蚂蚁一样。 “开炮!”程振斌睚眦欲裂,立刻下达了开炮的指令。 轰轰轰—— 城墙上的二十门炮,喷出火舌。 跑在最前面的士兵被炸飞了出去,断臂残肢飞到半空中。 程振斌本以为这多少能给他们一些震慑,但那些人似乎并没有害怕这种情绪,继续嗷嗷叫着冲向仁安城的城墙。 “开炮,开炮,开炮!”程振斌大声吼道。 城墙上的炮一次又一次的发出轰鸣。 但对方至少有十万人,炮弹在他们当中炸出的空地,马上就被人填满了。 “进入射程,弓箭手也开始射击!”程振斌面上镇定,心里面却有点慌起来。 他从来没见过这样攻城的。 也没有抬工程的器械,也没有带弓箭对射,甚至连云梯都没有。 他们即便是冲到了城墙底下又能怎样? 总不能徒手把城墙刨开吧。 这念头刚刚闪过,便听到华林在旁边大叫一声:“天啊!” 他连忙顺着华林的目光看过去,顿时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第一批越过炮火和弓箭的敌人已经冲到了城墙下面,他们竟然真的在徒手刨墙。 华林整个人都呆住了,喃喃自语:“这些人都是什么玩意做的,竟然能一拳把墙捣个这么大个窝。仁安城的城墙虽然不及苍梧城,却也是正经用了青条石和夯土的。这……这些人还是人吗?” 第615章 对手不是人?仁安失守了! “啊啊啊!妖怪啊!“ 在眼睁睁看着城墙被砸出一个又一个的大洞后,城墙上的守军慌乱起来。 炮击停止了,射击也停止了,手持长枪的商会兵连连后退,嘴里哇哇乱叫。 程振斌也有点懵,华林更是从头凉到了脚底。 “这……这些玩意还是人吗?“华林喃喃说道,握佩剑的手微微有些发抖。 那些士兵脸色青紫,眼睛闪着狂热的光芒,裸露的皮肤上布满了可怕的青筋,他们丝毫不畏惧生死,也完全不知道疼痛,扣着城墙上的缝隙,踩着自己砸出来的窝洞使劲往上爬。 “啊啊啊,上来了!他们上来了!“ 程振斌猛一扭头,看见距离自己三步的地方冒出了一个士兵的脑袋,他本能的拔出腰间的横刀,一个大步跨过去,挥刀就斩:“怕什么,给本都砍……“ 横刀抹过那人脖子,喷射出鲜红的血。 但就在这一刹那,又有两个人爬了上来,他们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吼叫,一左一右,“咔“一声咬住了程振斌的刀刃。 只听见一声脆响,由中原工匠精心打造出来的横刀就像是一块脆饼一样被咬成了三截。 程振斌手中力道一泄,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周围的士兵眼睛都瞪直了。 震耳欲聋的沉默之后,离程振斌最近的商会兵呼一声扔掉兵器,转身就跑:“妖怪啊!快跑!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人,是妖怪啊!” 这场景确实是太骇人了,有第一个跑的,就有第二个。 短短几息间,商会兵已经全都跑下了城墙,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向苍梧城的方向狂奔而去。 程振斌面前又涌出了好几个士兵,他丢掉手里的断刀,一脚踩在长枪枪杆上,凌空抓住,连续刺倒几个。 但他一个人的努力没有任何意义。 那些可怕的怪力士兵很快就在城墙上占据了一大块地方。 领主护卫组成的突击队象征性的抵抗了一下,发现那些人的力气至少是普通人的六七倍,瞬间士气也跌到了谷底。 “都督,这仗就没法打!”有人高喊起来。 “就是,咱们是想做领主,也喜欢钱,但得有命花才成,咱这就不是在打仗!” “至少对手得是个人吧!” 转眼间,这拨人也扭头跑了。 程振斌扭头看时,没有注意到身后,被一个士兵一拳捣在肋巴骨上,剧烈的疼痛当场就让他跌了下去。 “都督!”华林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他,四下扫视片刻,咬了咬牙,大声吼道,“撤退,全军撤退,退回苍梧城!” 程振斌的护卫队虽然还在坚持,但一个个也腿肚子在打转,好不容易听见撤退的号令,跑得简直不要再快点。 几个强壮的护卫直接把程振斌抬了起来。 程振斌瞪着眼睛,望着已经被那些士兵完全占据的城墙,一颗眼泪顺着眼角滑落下去。 果然,他是兄弟们当中,最无能的一个吧! 仁安之战,历时两刻钟,结局——仁安失守! “扎哈罗的人发动进攻了?“程凉接到仁安信使报告的时候,正在苍梧城里面处理一座铁矿的事情。 按照战争的经验,补给线越靠近前线,当然就越是有利。 苍梧也是有铜铁矿资源的。 只不过以前这些资源都由那些领主自治,南洋都督并没有太多插手的权力。 现在程凉到了这儿,事情肯定就不一样了。 无论将来收不收归国有,现在在战时,这些东西就必须对朝廷负责。 而且,福临道的许奥他们跟着联合商会来了南洋之后,大本营就设在苍梧城里面,有很多现成的工厂可以改作军工厂。 “大致就先按照哀家说的去办,不懂得就问安浦过来的技术指导。“程凉摆摆手,示意许奥他们先退下,然后带着那信使走进书房。 “他们来了多少人?“ “这……“那信使回忆了一下,摇摇头,”具体有多少不知道,反正就是漫山遍野。“ “漫山遍野?“程凉心里咯噔一下,有了几分不详的预感,”你是说他们没有扎营,也没有列阵,直接就漫山遍野的冲向了仁安?“ “对,就是这样。“ “那华林让你来报信,便只是想说对方发动了进攻这一件事?“ “这……应该是吧。“信使回忆起自己跑下城墙的模样,好像确实没有听到华林说什么别的。 “那好,哀家知道了。”程凉站起来,准备将此事告知其他的城池,让他们做好战斗防备。 然而,刚站起来,便看见有福急吼吼的从外面冲了进来。 “太后,不好了!”他大声喊道。 程凉皱起眉头,有福跟了她那么久,若不是真正的大事,绝不可能这么失态。 “怎么了?“她问道。 有福抹了把脑门上的汗珠,噗通一声跪在了程凉面前,哽咽道:“启禀太后,仁安,仁安失守了!“ “啊?“程凉难以置信的看了一眼那个信使。 那个信使的表情也像是被人扇了一耳光一样。 “你确定一出仁安就立刻回了苍梧?”程凉严肃的问道。 “回太后的话,小的令的是军令,怎么敢四处玩耍!”信使吓得连忙俯身趴在了地上。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就往外走:“报信之人在何处?“ 有福连忙跟在她身后,急急地说道:“回禀太后,在南城墙上,但没……没有报信之人。只有……败兵!” 程凉愣了愣,一边走,一边摘下腰间的腰牌递给有福:“通知各城门守军,立刻进入战斗准备,传禁军都尉过来见哀家。” “是!”有福一路小跑着离开了。 程凉到了南边城墙,看见朝廷的禁军举着刀子,将一群瑟瑟发抖的商会兵拦在城门口。 那些商会兵手舞足蹈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她疾步走了上去:“程振斌和华林呢?” “回禀太后,暂时还没有看到程都督和华监察!”禁军中的值班伙长拱手答道。 程凉扫过那些商会兵:“提一个人出来回话。” “是!”禁军手一扬,揪起一个,重重掷到了程凉面前。 程凉居高临下,冷冷注视着此人的眼睛,开口便是诛心之语:“你们可知抛弃了主将和城池,做逃兵,是什么罪过?” 那人一激灵,接着便猛地在地上叩头,声泪俱下地高声喊道:“太后,不是我们想要逃。实在是,那些人……不,那些妖怪,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啊!” 第616章 对于他们而言,人本来就只是消耗品 “不是人?” “对,小的从未见过哪个人可以徒手攀上三丈高的城墙,也没见过哪个人能一拳在青石砖上打出这么大的窝子,更没见过哪个人能一口咬端铁做的刀子。太后,咱们不是在跟人打仗,那些都是妖怪,我们打不赢妖怪的啊!” 程凉还在惊讶着,城外又跑来一大群人。 有禁军往外跑了几步,又迅速回到程凉面前,拱手报告道:”启禀太后,程都督和华监察也回来了!“ 程凉脸色更加难看:“让他们进来。“ 程振斌被人架着,踉踉跄跄的走进城门,一看见程凉,眼泪就大颗大颗掉了下来:“九妹……啊,不,是太后!臣失城有罪,请军法处置!“ “后面有追兵吗?“程凉顾不上治他的罪,”对方有多少人,你们不会被打成这副模样,却连对方的情况都没能了解吧。“ “他们没有帅旗,没有列阵,今天早上斥候出去巡视是也没有发现他们的营帐,这些人就像是忽然间出现的一样!具体人数很难看清楚,但按臣的经验来看,不会少于一万人。“ “一万人,忽然就出现在了城下。“程凉只觉得心里发凉,她看了眼程振斌他们身后的旷野,明明只有草木摇曳,但她还是感到了浓浓的杀意。 “先进城,协助禁军把你们的残兵收拾收拾,等哀家忙完再来罚你们。“程凉捏着眉心,走了两步,又招手叫来禁军伙长,”立刻派出斥候前往仁安,另外让其他几门的斥候把侦察的范围扩大到八十里!“ “是!“ 程凉回到都督府,沈宽已经闻讯从厨房跑来了,手上还沾着面粉:“啥情况,仁安城不是秦政精心布置的防线吗?怎么跟纸糊的一样呢?那老小子该不会是圣光帝国的间谍吧。“ “是筑梦草。“程凉说道,”你还记得我们在程四昊那里收到的信吗?“ “记得啊!“ “上面不是说了吗,二型筑梦草可以激发人的潜能,若是使用次数叠加到三百次,就能让人亢奋到极限。他们在仁安遇到的应该就是这拨人。“ “哦!“沈宽脑袋抬到一半,”等等,他要是让这些人直接达到服药极限的话,那那些人岂不就成了消耗品?用完一次,就直接死翘翘啊!“ “这才是我觉得恐怖的。“程凉看向沈宽,”你打战略游戏的时候会关心死了多少NPC吗?“ 沈宽皱起眉头,搓了搓手指上的面粉:“可是扎哈罗自己也是这个世界的人,难道他也不相信自己的真实性?” 程凉没说话,好一会儿,她松开捏在眉心的手指头:“苍梧城以南至少有三十万人口,如果全部被他们当作武器,我们的处境就会很艰难了。当务之急,是不能再让苍梧城沦陷了!我现在给秦政写信,让他立刻回来商议。” 下午未时刚过,派去仁安的斥候赶了回来。 “回禀太后,我们并未在仁安城中发现敌军,但仁安城里有超过一万具尸体,如果没有人处理的话,几日之后恐会腐烂,若是引发瘟疫,便大事不妙。” “嘁!管杀不管埋吗?这些人做事可真地道!”程凉暗自在心里把扎哈罗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一遍,面上还得很平静,“好,哀家知道了,此事容后处理。令所有斥候扩大侦察范围,绝不能让敌人忽然出现在我们面前。” “是!” 程凉几乎都能想象到,她现在的愤怒,正是圣光帝国那些指挥官脸上的笑容。 圣光帝国的指挥官并不是扎哈罗,而是一个老熟人。 “回禀圣使,仁安城已经攻克,首批派出去的一万人都死光了,尸体现在就在仁安城中,如果不处理的话,三四天就会腐烂,恐引起瘟疫。”身着白袍的圣徒跪在罗伯特面前,恭恭敬敬的说道。 “哈哈哈哈!”罗伯特忙着享用刚刚钓上来的一条石斑鱼,闻言大笑,“管我们屁事!咱们又不是真要在这热得要死的鬼地方称王,三四天后,咱们都已经打进苍梧城了吧。到时候死的人会更多,你收拾得过来吗?” “是!”那名圣徒没有半点疑问,立刻赞同了罗伯特的说法,并且跳到了下一个话题,“那接下来我们是否需要一鼓作气强攻苍梧城?” “嗯,这个不着急。”罗伯特拖住下巴,“苍梧不像仁安,城墙有十丈高,城里还有秦人精锐的禁军,我估计一波冲击不够。咱们多弄点人过来,一万攻不下,十个一万总能攻得下。你去检查一下筑梦草,再给那些猪猡喂一次药。 等明儿个,要是秦人主动去把仁安收拾了,咱们就驻扎进去。要是他们也扛着不收拾,那没关系,咱就看看谁的人更扛糙。 另外让罗伦带个几万人沿着海岸线攻,配合扎哈罗。别看他们弄了那么多防线,没用!本使今儿个就要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做绝对实力。“ “是!”圣徒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转身走出门去。 罗伯特脸上露出残忍的笑容,插起一块石斑鱼,在酱汁中沾了沾:“一群垃圾NPC,死光了最好。 东方人向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等老子攻进苍梧城,先把那个姓秦的调在铁柱子上,将他肚福剖开,任鸟雀啄食,再把那两个女的逮回去,剥了面皮,做成面具! 法克!不给老子面子,那就说明你们这几张脸,毫无用处! 哼!全都去死吧!“ 秦政当晚就从沿海的一座城市赶回了苍梧,不得不承认,仁安失守得那么快,对于秦军的整个防守模型都是巨大的打击。 不光是在防线的完整度上,更是在士气上。 秦政看着程振斌和华林,满脸都是恨铁不成钢。 华林也就算了,人家毕竟是个文官,这辈子也没有打过仗。 这程振斌是怎么回事? 好歹也出身将门世家,做了那么多年的南洋都督,竟然连区区五千人都捏合不到一起。交战两刻钟就全线败退,这要是搁在圣祖爷时代,这样的将领只有被砍头一条路可以选。 “苍梧城,由我亲自来守。你们两个速速赶往沿海的大牙城。”秦政冷冷看着两人,“我只有一个要求,城在人在,城破……” 程振斌砰一声跪在地上,脑袋重重砸向地面:“城在人在,城破人亡!多谢秦先生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会儿,程某绝不坠大秦声威,绝不叫程家蒙羞!” 第617章 苍梧之战开始了 仁安的失守让整个局势变得艰难起来。 这座城不但是苍梧城的屏障,也是大牙城的屏障,这么轻易的丢掉,就意味着对方可以直接通过仁安到大牙城的背后。 苍梧背后一马平川无险可守,大牙背后地势开阔,这两座城无论是哪一座失守,敌人都能直接杀到秦军海防线的背后。 如果海防线上的城丢了,他们在海上的补给优势也将荡然无存。 所有前往南洋增援的部队都接到了加快行军的命令。 从中原到余杭、福临、安浦、北海、苍梧,所有的工厂都二十四小时的运转着,就连好几年不亲自上手搞制造的张道一都加入进组装车间,成为了一名熟练工。 沈潜和薛楚儿两口子,一个在儋州,一个在北海,除了要负责南北的航路运输,还要到处拉人来参加工作。 阿伊德孜和陆倾这对苦命鸳鸯,也再也没有工夫为儿女情长的破事儿烦恼了。 陆倾带着大秦水师在儋州和北海之间巡逻,晚上睡觉都只敢闭一个眼睛。 阿伊德孜靠着自己当神女的经验,在女工中混成了个小队长。 而女工队伍的总队长也不是别人,正是高贵、不喜欢杀戮且又没什么正经事的贤宁太后沈宽同志本人。 苍梧——大牙之战,在仁安城失陷后的第三天傍晚,正式拉开了序幕。 罗伯特依然没有任何铺垫和战术,一万药人各自在腰两侧挂着一个装药的袋子,从几十里外开始长途奔袭,一边跑一边不停的从口袋里取出药来塞进嘴里。 一开始他们还像个人样,快接近苍梧城的时候,那浑身的青筋便暴起得真如同妖怪一般了。 他们的脚步声震耳欲聋,踏得大地和城墙都在微微颤抖。 苍梧城镇守南面城墙的是程凉带出来的那一千禁军,堪称大秦最高战力所在,他们各自站在的位置上,紧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他们对脚下的人流没有半点畏惧之色,目光望着最高处秦政手中那面鲜艳的帅旗,身上的铠甲闪烁着夺目的光泽。 “今日,便让南洋人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战士!”秦政振臂一挥,“开炮!” 轰轰轰—— 炮声响起,脚下大地跟着摇晃起来旷野上狂奔的人倒下去一大片,但更多的还在往城墙冲来,空气中的血腥味一下子浓稠起来。 伴随着炮击,弓箭手也开始拉动弓弦。 一支支利箭从城楼上飞出,暴雨般钻进敌军的身体当中。 他们不知疲惫,甚至也不知道疼痛,但他们会流血,也会死! 守军毕竟还有那么高耸的城墙作为掩护,一轮攻击下来,旷野上的人少了足足一半。 “嘁,他们什么时候已经有了那么多的火器?”罗伯特站在临时搭建的了望塔上,搭着千里眼看了一会儿,狠狠的骂了一句,“行了,让第二批人出发!” “是!”传信的圣徒转身就走,走了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扭头回来,“圣使大人,我们攻陷仁安城时,缴获了二十门圣战之炮,不可以拿来使用吗?“ “这……“罗伯特迟疑了一下,然后像是在给自己解释一样,”那是他们造的东西,他们都能用,我们没理由不可以吧!“ 那圣徒认真的看着他。 他思考了片刻:“当然可以,去把那二十门圣战之炮运到城下去。正好,给本使两炮轰掉这城门!“ “是!“圣徒转身走了出去。 而与此同时,苍梧城外的第一波攻势也进入了尾声。 秦政在鼓舞士气:“虽然他们身体机能得到了很大程度的提升,但损失的却是他们的判断力和思考能力。这些人既不会主动躲避,也不会退让,更没有战术,跟寻常的动物有何区别——将城楼上的尸体打扫一下,全部挂在城楼上。 告诉城中所有士兵,对方不是什么妖怪,而是跟我们一样,只有一个脑袋,两只胳膊,被刀子砍中就会死的人!“ “是!“ 禁军刚把城墙上的尸体打扫完,便又听见斥候报告。 “大帅,敌人又攻上来了!“ “好,那再次准备迎战。“ 话是这么说,但秦政自己心里面知道,不休不眠,不知疼痛和疲劳的敌人有多么难以抵抗。 他们现在看起来游刃有余,是因为他们手中有足够的火力。 但无论是炮弹还是火药,都是不够充裕的。 如果攻势一直都这么猛烈的话,弹药用尽之后,他们就将会陷入苦战。 “大帅,您看那是什么?“忽然有人大声叫起来。 秦政抬头看去,只见一群看起来很正常的士兵推着二十门炮从旷野上走了过来。 “他们也……不对,那是仁安城里那二十门。“秦政垂下眼眸,心里暗暗又叹了口气,仁安城失守带来的损失也太大了些,”调转炮口,瞄准对方的炮手,听我号令,准备……“ 话音未落,对方的人群中轰地炸开了几簇漂亮地焰火。 秦政愣了一下,眯着眼睛看过去。 发现对方竟然有四门炮自己炸膛炸开了,周围的炮手被掀翻了一地。 啊,这…… 他愣了半秒,垂下令旗:“好了,不用管他们!“ 罗伯特也在千里眼里面看到了炸膛地一幕,不由得整个人一哆嗦,愤然吐了口唾沫:“妈的,我就知道这些秦人造地都是劣等品——快去人,叫他们不要用那破玩意了。那东西被魔鬼污染过,不是圣战之炮,是恶魔之炮,用不了的! 等等! 这东西虽然是被恶魔之力侵蚀了,但也不是完全一点用处都没有。嘿嘿……你们去把那些炮弹都取来,将引线加长一点,发给那些猪猡,让他们抱在手上,用最快地速度扔到城墙下面去!“ “是!“圣徒们依计而行。 罗伯特捏着下巴哈哈大笑,为自己卓越的智慧感到满意。 第二波攻城开始。 就和历史上真正的,大多数的攻城战一样,没有什么趣味,也没有什么技巧,单纯只有枯燥的拉锯,残酷的厮杀和在空气里散不开的血腥味道。 程凉坐在都督府里,看似是在处理文件,实际上她已经足足半个小时没能算出任何一个数据了。 第618章 没有planB,就没有安全感 战争的残酷自是不必说。 这场仗的胜算也没有之前那些仗那么大。 南洋距离大秦目前的政治经济中心实在是太远了。 他们现在运送粮草、兵马以及其他战略物资,都只能通过运河水路。 在运河那一截,有萧舜臣他们维护,倒还没什么问题;到了海路这一截,风浪经常会使行程延误。 要是在平日,延误一两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放到战时,这延误一个时辰,都可能造成难以估量地损失。 比如张道一新开发的手雷。 这东西倒是真的物美价廉,无论是搁在古代还是现代,都是性价比相当高的单兵武器。 但消耗起来的数量也是相当惊人的。 即便张道一能保证这个月产出十万颗,分到船队和各个城市里,也就只有一万颗的量了。 如果对方是普通的人,一万颗倒是能用好一阵。 现在对方是即不知道害怕,也不知道疼痛的疯子,火器的威慑力就等于是消失了,只论杀伤力的话,一万颗还真用不了多久。 目前,大秦的工业中心有三处。 以小皇帝手上的大秦矿业总署和高、穆、胡、韩四大铁厂为主的长安工业区;以沈国丈手上沈家的矿山为基础的河东河西工业区;以及陆倾在福临任府正期间,由沈潜牵头,许奥等人联合办厂弄出来的福临工业区。 前者分工最细,技术最先进,但也离得最远,而且还需要供应西域的需求,实际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 南洋现在最主要是依靠沈国丈手下规模宏大,数量众多的厂子,还有福临道原本拥有的那些做轻工业加工的厂子。 即便全民不分昼夜的干,时间也不可能被拉长。 如果圣光帝国真能在一个月之内,把整个苍梧以南的人都撵到苍梧城下来,那她们就算是顶着主角光环,也不可能取胜。 况且,这天道如此混蛋,还不知道主角光环到底在谁头上呢。 “有福,继续统计苍梧城里面的人数。除了要留下来打仗的,还有要去铁厂干活的之外。全部,哀家说的全部,是指无论男女老幼,孤寡残疾,全部让他们到北海去,程温会给他们安排活儿。”程凉合上册子,决定放弃计算。 有福小跑着端上来一杯茶,低声问道:“若是他们不肯走,奴才能使用些强制的手段吗?” 程凉眼皮子抽了一下:“最好不用,如果迫不得已…… 不要杀人。” 她疲惫的捏了捏眉心:“告诉那些人,不想变得跟外面那些妖怪一样的话,就只有一条路可走——服从朝廷的指令,用尽全力协助我们守住苍梧。这里是他们的家乡!哀家不是来征服他们的家乡,而是来保护他们家乡的! 这件事,由你和紫苏去办!你们两个跟着哀家已经很长时间了,处理这种事情应该比寻常的官员都更加擅长。把人送到程温手下,看着他把人安排好了,再回来向哀家复命。“ “啊,奴才和紫苏去?“有福吓了一跳,”那咱俩都走了,谁来伺候主子您呢?“ “如今是战时,一切从简。哀家不需要伺候!“程凉摆摆手。”快去做事,把事情做好,就是你们最大的忠心。“ 有福愣了一下,握紧拳头,重重点了点头:“是,奴才定不负所托!“ 他转过身,抬头挺胸的走出门去。 紫苏守在二门口,看见有福一副要去跟人打架的模样,连忙把他喊住:“你干嘛,怎么一脸气鼓鼓的,难不成是差事没办好,被主子骂了?“ “不是!“有福认真看着紫苏,”主子有大事儿安排我俩去做。” “我俩?“紫苏一脸懵逼,”我俩能做什么大事儿?“ “大战当前,人人都可以做大事,你我跟随主子那么长时间,怎么反倒瞧不上自己了呢。“有福义正词严,”主子时常教导我们,要多学习,多观察,多做事,切不可因为觉得自己是奴才就不努力,妄自菲薄,这些你都忘了吗?“ 紫苏目瞪口呆:“你连妄自菲薄都会用?哈,那好,你倒是给我说说,这趟要办的是什么差事。我还就不信,你都能办的,姑奶奶我会办不了!“ 有福和紫苏吵着嘴出了门。 城楼上的炮声又响了起来,程凉重新捏起了眉心。 她不是不信任秦政,但考虑到这货上辈子是个军人,穿过来之后虽然干了一阵皇帝,但其本质还是个军人,他喜欢也习惯正面迎敌。 而程凉不一样。 她完全赞同秦政的选择,但作为一个在公司上班的社畜狗,没有planBCD,她就十分没有安全感。 这场仗跟之前的龙鳞侠士造反、世家之战和宁州水战都不一样,之前是整体打局部,即便有一两场仗打输了,问题也不大。 她们还有很大的调整空间。 甚至,她可以选择不采用真刀真枪对抗,而是从战略层面上去慢慢的将对方搞垮。 而目前面临的这场南洋之战不同。 严格来讲,这就是一场决定南洋生死存亡之战。 对于圣光帝国而言,这块地方是好是坏,他们无所谓;对于大秦而言,这块地方没了,也只是有点可惜,并非损失不起。 他们双方都可以按照代理人战争的打法,把这里打得一片稀烂,然后撤军完事。 程凉在心里做了个B计划。 凡打仗,未料胜,先料败,她预估了一下失败的后果。 只是失去南洋的话,她可以接受。 海上防线可以退到儋州海峡,路上的防线可以退到海越道的大龙关,从南洋想要进入中原,如果不走海路的话,还是没那么容易打进去的。 如果圣光帝国在苍梧以北到海越之间,一点补给都得不到,那他们的行动就必然会受阻。 当然,这个补给不仅仅是指粮食弹药,更主要的是指人。 他们把人当作消耗品,那么保护人,就是消耗他们的实力。 程凉觉得这场战争最难以接受的结局就是,这些城池都被攻破,里面的人也没来得及逃走,最后大家一起变成圣光帝国手上那种嗜人的野兽。 那对于杀人者和被杀者,都是十足的悲哀! 第619章 等待由守转攻的机会 “给我炸!哈哈哈哈!”罗伯特远远看着苍梧城下炸开的炮火,就仿佛在参加一场庆典。 源源不断的人口被筑梦草吸引着,驱使着,不停的汇聚到他的帐下,然后成为他的武器,即便苍梧城是一台绞肉的机器,他也有信心让他绞到齿轮磨损,机械故障。 而苍梧城里的人也是真的被吓破了胆。 他们不尊王化,他们不肯重新成为朝廷的行政地区,不代表他们不怕死。 尤其是这种常年在海上跑的人,尤其迷信。 如今他们眼睁睁看着那么多活生生的人,变得跟鬼一样,就没有人心里不打鼓的。 就算程凉不让他们离开,他们很多人都是打算跑路的,更何况现在朝廷下了命令,还给他们找了去处。 百姓的撤离远比程凉想象的要容易。 “当然会容易,这边的人早就习惯了不停的换地方生活,不像中原的百姓,世世代代束缚在土地上,想要让他们离开家乡,比拔了他们的根还要难受。” 秦政带着一身血和火药的味道从城墙下下来,坐在都督府门口,一边大口咬掉半条腌鱼,一边说道。 “你不怪我把人都撤走?”程凉其实有点不好意思,她在做这个planB的时候,预设的就是秦政打不赢这场仗。 秦政宠溺的一笑:“未料胜,先料败。换谁打仗这都是原则性的问题。圣光帝国现在就是在针对人口,此消而彼涨,你把人口迁走,再正确不过,我怪你什么?” “可是这样显得我很不信任你。” “你是大秦的太后,整个南洋最高话事人,你思考问题就完全不应该考虑和我的私人感情。只要我有百分之一战败的可能性,你就应该先行做战败之后的考虑。” “好吧!“程凉松了口气,”你城墙上不用指挥没事吗?” “有事啊,我马上要回去。”秦政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把整个条腌鱼都咽了下去,并且呼哧呼哧刨完了两碗饭,“我们需要更多的弹药。实在不行,可以将其他城市的先调一半补给大牙和苍梧。” “那要是他们从海上也发起进攻呢?” “这些药人神经太过于亢奋,不可能做精细工作。海战应该不会用到他们!”秦政回答,“而且,圣光帝国的船队到现在都还没有出现。我大致觉得是有两个情况。 其一,逐光城南面那些大舰主没那么容易被消灭;其二,圣光帝国的船队才是他们真正的主力。也就是说,整个南洋的价值比不过那一支船队。他们希望先消耗我们的实力,在消耗得差不多之后,才会让那只船队出现。 假设我的判断没有错,我们这边的抵抗越是顽强,海上的战斗就会开始得越晚。当然,我不是说我们可以停止那一边的警戒。我的意思是先挪一下……” “好,可以!“程凉果断地回应道,打仗这种事儿对于她来说太超纲,她只能选择相信专业的人。 她闭上眼睛:“现在的弹药能支撑到什么时候?“ “如果对方的攻势一直不停的话,明天天亮得时候就需要开始肉搏了。“ “肉搏?和那种怪物?“程凉捏了捏眉心,”能有胜算吗?“ 秦政想了想:“苍梧城里面还有很多守城得器械,再扛几波是没问题的。我不相信对方可以一直源源不断地进攻。即便他们手下地药人能不知疲倦,操控药人的人也要休息,筑梦草也需要运输。 而且这对于他们来说很重要,重要到他们只能正面进攻,而搞不了什么奇袭迂回。否则,在打下了仁安之后,他们直接就可以进攻苍梧,不需要休息。 我认为他们看似不需要补给,实则对补给的依赖比我们更大。因为粮食哪儿都能找到一点,筑梦草的来源就很绝对了。只要我们能扛住这一波进攻,寻找到由守转攻的机会,我就一定能端掉他们的老窝。“ “好!“程凉点了点头,”我也只能信你了,是吗?“ 秦政笑起来:“是!我会打赢的!” 他转身走了出去。 程凉也起身回到了屋子里,她手上有很多的文书,上面记载着每个地区现有的物资和在接下来几天中能够产出的物资。 苍梧城原本的领导班子没啥用处,那些普通领主的师爷在之前的筑梦草之乱中损失得差不多了,现在协助她处理这些文书的,全是到处抓来的壮丁。 虽然分了类,但临到最后的调配还是得她亲自上手。 程凉揉了揉额头,再次陷入无穷无尽的计算当中。 长夜将尽时,激战了一整天的苍梧城南城墙终于安静了下来。 守城的士兵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的身体还如同绷紧的弓弦,手中的战刀嗡嗡作响,炮膛也好,枪膛也好,都滚烫冒烟。 忽然间,那些哇哇乱叫的敌人就全都消失了。 城楼下只剩下一层尸体,就像是被火烧过的蚂蚁窝一样。 “大帅,他们这是……退了吗?”距离秦政不太远的一个士兵问道。 秦政自己也杀得满身是血,为了节省一点弹药,他甚至到城下厮杀了一番,短短一天,砍断了六把横刀,即便是如他这样的武林高手,也杀得手腕有些发软。 “保持警戒,不要放松。”秦政眯着眼睛看向远处,大概有五六分钟,天边那一抹鱼肚白逐渐亮起来,他确实是没有看见再有敌人跑过来了。 “立刻抢救伤员,去报告太后,让她准备些吃的喝的,一回儿送到城墙上来。你们都保持警惕,本帅亲自出去看一眼。听好!没有本帅的命令,谁也不允许擅自休息!” “是!”禁军们答道。 秦政取了一把新的横刀,别在腰间,抓住一根绳子,纵身跃下了城楼。 而此时此刻,罗伯特正在愤怒的骂娘。 “你们都是白痴吗?打到关键时刻跟我说筑梦草不够了?早干嘛去了?立刻让扎哈罗往这边送,把逐光城里面所有的人和筑梦草都给本使弄过来。 这块破烂地方已经被魔鬼侵蚀,好人谁也不会住在这儿,咱们让这些魔鬼的崽子自相残杀,那才是帮他们。三天之内,筑梦草要是不能到位,本使就卸了你们的脑袋当篮球打!” 第620章 自助者,天助之 罗伯特发完火就去睡觉了,他有专门的营帐,还有专门扇风的下人,即便是出门野战也能保证生活质量。 但还有数万被他们驱赶过来的南洋人,只能像被放养的牛羊一样,随便找个地方蜷缩着。 他们不需要食物和水,维持他们生命的必需品是筑梦草的药丸。 每隔一段时间,会有身着白色袍子的圣徒来分配药丸。 这些人偶尔也能恢复一点理智,他们知道那些被带走的同伴去了哪里,路过仁安城的时候,他们看见了那满城的尸体,也看到了他们恐怖的模样。 但这一点点理智,不足以对抗那些发自心底的欲望。 至少大多数人不能。 楚明的手指从半夜就开始抠进了泥土当中,他一直望着天空中最亮的那颗星星,想念自己父母还有妹妹的脸,他还没有回到中原去,也不知道妹妹过得好不好,绝不能死在这种莫名其妙的地方。 “筑梦草,哈,给我,我要吃……” 耳畔传来令人胆寒的呻吟,皆着有人撕开了布囊,他听见牙齿合拢,咔咔咀嚼的声音。 片刻之后,呻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嚣张的狂笑。 楚明听见自己内心有个声音在不停的催促自己:“吃,快吃,药就在你腰上的袋子里,抓一把,咽下去,你的痛苦立刻就会消失,然后就都是快乐。对,无边无际的快乐。” 伴随着那蛊惑人的声音,心脏开始抽搐,眼前一片漆黑,四肢百骸如同被人灌入了烧红的铁水一样。 楚明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他忍不住将手拔了出来,伸手去摸腰间的袋子。 袋子上系着很复杂的绳扣,他扯了好几下没有扯开,发了狠将那袋子砸在石头上,狠狠拉开一个口子,立刻悉悉索索有东西流出来。 他如同行走在沙漠中的人一样,赶忙抓起一把,塞进了嘴里。 入口一股咸咸的海沙味道,楚明愣了一下,疯狂的将那个口袋翻了个底朝天。 没错,那里面只有沙子。 “谁动了我的筑梦草?谁?究竟是谁?”他愤怒的吼叫起来,没头没脑的冲了出去。 没人管他,更没人关心他。 负责看守的圣徒甚至还很高兴,招呼同伴:“嗨,你们快看,又有一个傻子的草被别人掉包,搁这儿发疯呢!” “哈哈哈,越疯狂越好,越疯狂到了城墙上越是有劲!” 楚明跌跌撞撞跑了几百米,被一根树枝绊得摔倒在了地上,他愣了一下,失去焦距的眼睛重新恢复了清明。 “呼……是我自己,对,是我自己换的。”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把生命中还没有完成的事情想了一遍,一边念叨着,一边继续向外爬。 不能再呆在这里了,即便是他能坚持住不吃药,那些人给他们的水和食物也是不干净的。 继续留下来,不是被送到城墙下当炮灰,就是成为真正的疯子。 楚明决定拼一拼,那些圣徒对于筑梦草瘾儿发作的人不太怎么管,他们相信到了晚上,这些跑掉的人自己还会回来。 他必须赶在下一次战斗开始之前离开这里,否则他肯定会死的。 楚明决定什么都不想,只管往前爬,一步,两步,三步……他自己都不知道爬了多少步,忽然间身体便和土地分离开了。 他惊愕的抬起头,发现自己被一个男人拎着到了一颗椰子树上。 “你是谁?” “你……你是谁?” 两人异口同声。 秦政皱了皱眉:“我看你很久了,你想要逃出圣光帝国的营地,是吗?” “是!”楚明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他死死拽住了秦政的袖子,“您是朝廷的人吗?我是中原人,我……我原籍是东山道的……” “被卖到这里来的吗?”秦政脸色缓和了几分,“走吧,先带你回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圣光帝国的营地,几个起纵,消失在椰林之间。 回到苍梧城,城墙上的战士们还在待命。 秦政摆摆手:“轮流值守,其他人抓紧时间吃饭和休息。敌军今天之内不会发动进攻了!” 片刻的沉默之后,一阵金铁落地之声,那些士兵们直接就贴着城墙坐了下去。 虽然才刚刚打了一天一夜,但作战的密度可是很大的。 炮火不可能覆盖所有的敌人,那些攀上城墙的疯子,总需要两三个人才能将其打倒,他们这一天一夜真是连口气儿都没喘一下。 秦政招来军需官,吩咐把吃的直接抬到城墙上来,然后拎着楚明直奔都督府。 “凉,我带了个人回来。“ “什么人?“程凉握着一卷名册,疾步从内堂走出来,”我听说敌军退了,是吗?“ “嗯!“ “那真是个好消息。“她笑了笑,”而且,我还有个好消息,你想听吗?“ “当然是想的。“ “宗大泽带着奔鹰、奔鱼两卫已经在安浦登陆了。“ “这么快?“ “所以说,奔字部擅于奔袭的传统还是保持得很好的嘛!“ 两人说完这两句,程凉的目光才落到楚明身上:“这人是干什么的?“ “我去打探他们退兵的虚实,看见这小子从圣光帝国圈养药人的营地里面往外爬。我一开始路过的时候他就在那里,等我把情报都打探完了,他还在那里。别的不说,就他这份自救的精神便值得我出手相助。“秦政说着把楚明放在地上。 楚明却完全没有听到他说话,从进门的那一瞬间开始,他的药劲儿就再一次翻了起来。 秦政将他往地上一放,他立刻缩成一团,一边痛苦的呻吟,一边却又在依靠着本能告诫自己:“不行,你不可以,你还要回去……你还要回去……“ 秦政摊摊手:“而且,我觉得他能够靠自己的意志力抵抗住筑梦草的药劲儿,端是个好男儿。现在看来,如果他这一路上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清醒,那么对我们了解圣光帝国的全貌,应该也有很大的帮助。“ 程凉的目光却只在这个少年的脸上,刚才那第一眼,她觉得这人有点面熟,但认真想一想,她不可能有什么熟人在南洋沦落成这副模样。 家中子弟的话,她见过面而年纪跟这个少年比较相仿的,也就只有武平侯家最小的那个儿子了,但那小子绝对不长这样子。 她甩了甩头,把那些不切实际的面熟感抛开,回归理性的问道:“如何才能让他尽快恢复?” 第621章 逐光城以南的海上战斗 楚明再次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躺在了一张干净的床上,床头放着一碗海鲜粥。 “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吃。” 屋子另一端传来一个温润的女子的声音,楚明抬起头,正看见一缕阳光透过窗棂,落在程凉的肩膀上。 在那一瞬间,他仿佛觉得自己看到了神明。 “神女菩萨,是……是您救了我吗?”他挣扎着翻下床,跪在地上问道。 程凉放下手里的名册:“差不多吧。这里是苍梧城,哀家乃大秦太后程凉,你可有话要跟哀家说?” 楚明一愣,眼泪啪啪啪落了一地,他哽咽起来:“小……小的叫楚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但小的真的是中原人。小的祖籍是东山道的,后来发水,爹爹带着我们想要去洛阳避难,路上出了岔子,小的和弟妹们失散,被人卖到南洋已经好几年了。小的绝对不是细作。” 程凉近日来沉闷的心情都被这孩子给逗乐了,她哪句话说自己怀疑他是细作了? “起来回话吧。”程凉点点头,“你能抵抗筑梦草带来的快感,足以说明是个心志坚定之人。既然如此,都好几年了,便没想过靠自己的力量回中原去?” “不是不想。”楚明低下头,“小的做梦都想回去。但南洋有南洋的规矩,特别是上了船的人,想要下船,没那么简单。 小的一开始被卖到逐光城时,只是货;运到马岛的时候,机缘巧合遇到一场掠夺战,小的被卷入其中差点就丢了性命,幸好遇到了马岛大舰主手下的黑鲨船长,他救了小的一命,还让小的从货变成人,留在了他的船上做事。 我们一出海便是一年半载,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回到马岛之后,也没有船只能够带我们到逐光城。如果偷偷跟那些商船联系的话,被发现的商船以及他们背后的商队都将永远不能在马岛停留; 同时跟叛逃者一起干活的十个人都会被挂在海滩的旗杆上喂鸟,而且所在船的船长如果不能亲手抓回叛逃者,就会被剥夺船长的头衔,流放到荒岛上去。 黑鲨船长对小的是有恩的,小的不忍心陷他于如此境地。“ “什么是货?“程凉抓住了关键词。 “货就是……人口啊。“楚明抓了抓脑袋,”小的和兄妹失散之后,被装进一种封闭的马车里面运了好久,那种马车可以二三十个人,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有人死了就会被扔掉,再换上新的人。 后来到了一个港口,大概有几千个人被一起装进了船里,他们会一个一个在身上烙印标记,有记号的,就是货。“ 楚明一边说,一边抓着自己的肩膀,似乎在犹豫这衣服要不要脱。 程凉点点头:“把你的印记给哀家看看。“ 楚明脱掉半只袖子,他肩膀下面果真有个圆形的记号,看得出被烫过两次,第二次是一只蹄子飞扬的马盖住了下面的图案。 “小的跟了黑鲨船长之后,就用马岛的徽记覆盖了货的徽记。“楚明解释道。 “货是卖到圣光帝国去吗?“程凉问道。 没想到的是,楚明竟然摇了摇头:“不是,中原的货是卖给南洋的商会,那些商会把货卖给马岛、猴岛和鹿岛的三位舰主,三位舰主会把货养起来,隔一段时间才会送一船出去。小的听说,买主对货的要求很高,特别是这十几年,经常几千人里面只能挑中十几个人。 挑选剩下的货会重新卖回中原或者沿海的其他国家。 圣光帝国也卖货,之前并没看出他们有如此野心。 至于卖给谁,那是舰主们最大的秘密,能参与这种买卖的都是舰主最亲密的人。小的没有跟着去的资格。但听那些老水手们说,他们是在跟幽灵船长做交易。“ 很好,在这边打得一团糟,终于又听到幽灵船长的名字了。 程凉不由得有点激动。 “现在你们马岛已经全部沦陷了,是吗?“她回到眼下这场战争上来。 楚明抽了抽鼻子,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儿:“对,我们打了一场败仗。小的来南洋好几年了,虽不敢自称是个身经百战的战士,却也算得上个熟练的水手。 我们马岛的大舰主一开始就不喜欢筑梦草,他自己不吃,也不允许手下人吃。所以,我们马岛的筑梦草并不泛滥。 事情最开始是发生在马岛下属的几个附属小岛上,他们的小舰主痴迷那东西,被人家夺了权而不自知。大舰主本来是要派一个船队出去帮助那些小舰主平定乱局的,结果他们刚刚一出港口,就遇到了扎哈罗带领的船队。 小的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海船! 他们全部是用铁打造的,每一艘都像是一座城堡那么高大,没有风帆,满身都是黑洞洞的会喷火的黑眼睛。只一瞬间,他们就击沉了两艘大船。然后没有任何悬念,木头撞不过铁。 如果当时大舰主不要那么冲动,或许我们还能保留一些实力。但大舰主被那些怪物激怒了,他让我们所有的船队都出击。想要以多打少,将那些钢铁怪物击沉。 但那些钢铁怪物是击不沉的,我们的船很快就燃起来了,然后我掉进了水里。再到后来,我被人打捞起来,强行喂了一些筑梦草,就被运输船拉到了逐光城。 到了逐光城之后,我们又马不停蹄的被送往苍梧,路上每天都要被迫吃大量的筑梦草。那些反应得快的会被提前拎出去……拎出去的,大概已经都不在了吧。 跟小的一道从逐光城往苍梧来的大概有三万人。其中马岛的不多,因为我们马岛的人一开始都没吃过筑梦草,所以抵抗起来会容易一些。我这一路上都有观察,目前苍梧城外的人,主要是逐光城和逐光城周边那些小城市的领主手上的人。 真正逐光城以南猴岛、马岛、鹿岛三大本岛上的人反倒不多。小的以为,要么就是他们还在继续抵抗,要么就是他们已经逃掉了!“ 这跟秦政的判断差不多。 “圣光帝国的船队有多少条船?”程凉在听到钢铁大船时,心情就狠狠的沉到了谷底。她们已经很努力了,但被人拉下的时间还是没那么容易被追平。 楚明歪着头想了想:“五艘,进攻马岛的船是五艘!” 第622章 南洋已经是圣光帝国的囊中之物了吗? 五艘舰船就打下了一整个岛! 程凉震惊之余,感到深深的紧迫,也不知道天道是不是吃面包,喝牛奶长大的,为什么对他们好像就没什么限制呢? “哀家想要除掉那些筑梦草,你有什么好办法吗?”程凉强迫自己先想当下的战争。 楚明点点头:“小的偷听到圣徒们的谈话,说是筑梦草供应不上,导致进攻受阻,圣使大人十分生气,勒令他们在三日之内囤积足够的筑梦草。否则,就要拧掉他们的脑袋。 筑梦草的工厂在逐光城附近很多,但想要三天之内大量运输的话,只能走海路。距离苍梧最近的当然是大牙城,但现在大牙城在朝廷的控制下,如果他们不能在三天之内攻克大牙,就只能将筑梦草放在距离仁安五十里的丰饶城。“ 程凉点了点头,这个小子说话倒真是老实。 他提出的情报正好能跟秦政的猜测相互补充,秦政此刻已经出城了,而他要去的地方,正是一百五十里外的丰饶城。 丰饶是个很小很小的港口,甚至它连城都算不上,只能算是一个沿海的小镇子。 秦政偷偷泅水,溜进了城里。 只见港口前拍着如长龙一般的运输船,麻木无表情的卸货工人将装着筑梦草的袋子抛进一个光滑的木槽,木槽的底端连接着几百米之外的大坑。 大坑旁边又排着数以千万计的骡子、驴子、马匹。 袋子一落下去,立刻有人将它们推上牲口背后的板车,装满一车,立刻就有人赶着牲口消失在小镇外面。 别的不说,圣光帝国的办事效率是够快的。 秦政粗略的估计了一下,整个丰饶城有超过两千名圣徒,还有三千名有武装的外围信徒和几千名工人。 他悄悄靠近几个抱着刀子,穿杂牌衣服,但是戴着圣光教帽子的监工,听见他们彼此之间在相互抱怨。 “嗨,你说这海上行船,走得快走得慢,那都看风和洋流。你我虽然是船长,但也不能下去游着泳推着船走吧。他们那边自己没有计算好量,中途断了顿,结果把我们大骂一顿。说什么三天之内要是够不了,就要砍我们脑袋,我看他们真是没事找事!” “少说点屁话,现在的南洋,鸟儿飞过去拉泡屎,那也得是受圣光祝福。你要敢说点别的,让那些白袍大爷听见。哈,你就得跟去苍梧那些人一样勒!” “他娘的,我早就知道这筑梦草吃不得,可惜我们家领主不听我的。现在好了,身上那二两肉都能撕着下酒了!要不是老子我聪明,及时冲到教堂去跪在圣光神面前,你们现在也看不着我了!” “玛德,我本来以为我们南洋要打仗也是跟大秦朝廷打。现在倒好,朝廷还在苍梧那边,我们自己先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了。嘿,兄弟,你们说说,朝廷能有胜算吗?” “我看悬!你们来的路上没听说吗?猴岛的大舰主程日月在猴岛被扎哈罗大败,一路北上想要投靠朝廷军,结果被人追着屁股一顿干。大秦水师还没来得及从儋州海峡出来,他们就被揍进海里喂鱼去了。 马岛和鹿岛的两个舰主已经从自己的岛上被撵走了,现在不知所踪,整个逐光城以南都是扎哈罗的人说了算。他们要把所有的南洋人都撵到苍梧城下去。你们觉得苍梧城坚持得了多久?“ “别说苍梧城,就刚才那几个圣徒路过时聊天你没听见?说是今天晚上天黑之前就能打下大牙城,一旦大牙城打下来,我们的船队就能直接把筑梦草送到大牙去。那边不但距离苍梧更近,而且还能沿着海岸线一鼓作气打到北海去。 朝廷的大后方就在北海,要是那儿失守,他们肯定会马上放弃南洋退回中原去的!” “那你的意思是南洋已经是圣光帝国的囊中之物了?” “大概是这么个意思。” 秦政默默听着他们说话,目光微微转动,瞥向了大牙城的方向。 程家老三,万不可坠了你们家老祖的志气! “吾乃程家三郎,尔等来一个,吾便斩一个,不管是人是鬼,皆不可过此半步。 众将士听令,我程振斌便是大牙最后一道城门,我不倒,城不破! 华林,你好好给老子在后面监斩,谁敢弃城,就当场给老子砍了脑袋。 让他们看清楚,后退必死,且为懦夫之死;坚守能活,且为英雄而活!是老爷们就该知道选哪个吧!“ 程振斌自己的武器已经砍碎掉了,他从其他地方捡了一根狼牙棒,站在大牙城墙最显眼的位置,撑着棒子不停的大喊。 二十门炮在他身边一字排开。 他没有秦政那种尺一般的眼睛,但他有很朴素的守城经验——敌人尚远时用炮击,到了墙根底下,用其他的守城器械。如果他们开始拆城墙的话,便用土木队扛着沙袋冲过去硬堵。 对方又一次吹响了冲锋号,程振斌红着双眼大声叫道:“射射射!” 炮手不停开炮,跑在最前面的药人被放倒了一片。 大牙攻城战的指挥官罗伦举着千里眼,眉头紧锁,第一波攻得太狠了,筑梦草和人口的消耗都比想象的要多。 虽然圣使大人说那是为了获得一个开门红,但那种行为还是在实际上给他们后续的进攻造成了困扰。 比如现在,他手上的筑梦草顶多能制造五千个超级战士,而其他人只能保持半亢奋状态往上冲。大牙城的城墙还不如仁安的稳固,可他们攻了整整三天,愣是没有攻下来。 就在两个时辰前,他接到了圣使的死命令,今天晚上天黑之前,他们必须将大牙城拿下,否则圣使的怒气将很难收场。 可这攻城又不比别的,打不下来他能有什么办法呢? 罗伦放下千里眼,思考了一下,抬手叫来一个圣徒:“给扎哈罗大主教发报,问问他有没有在附近的战船,我需要他的帮助。” 圣徒很快从外面走了回来:“罗伦主教,扎哈罗大主教回报,说狮心王号正在附近!” “狮心王号?”罗伦面色一喜,紧接着更是哈哈大笑起来,“很好,很好!那就可以让他们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神的力量了!” 第623章 双方的援军到场 敌人忽然间便彻底退去。 程振斌望着安静下来的城墙和沥满鲜血的土地,有点懵,也有点疲惫。 战斗带来的压力和战斗本身同样磨人。 华林提着一把血淋淋的刀子从后面走上前来:“都督,敌人退了,可以让兄弟们休息了吗?” “唔……”程振斌想了想,“轮流休息吧。我来值守!” “你觉得他们今日之内还会发动新的进攻?”华林有点不敢相信,“可是他们都已经进攻了很长时间,难道他们就不会疲惫吗?” “小心驶得万年船!”程振斌摆了摆手,就地坐了下来。 幸好是他选择了谨慎。 仅仅休息了不到不到半个时辰,程振斌忽然听到海面上传来一阵怪声。 “华林,你有没有听见海豚在叫?”他问道。 “都督,您怕是累出幻觉了吧。这种时候哪来的海豚啊!”华林站起来,顺着城墙往远处海平面看去。 他眼睛眯了眯:“虽然没有海豚,但海上确实是有东西在靠近我们。” 程振斌也赶紧站起来,跟着华林的目光向外看去。 那个黑点越来越大,逐渐有了船舶的轮廓。 程振斌倒吸一口凉气:“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话音未落,那艘船上的黑洞开始移动起来,程振斌不知道他们要干什么,如果是炮击的话,未免太远了些。 轰—— 说时迟那时快,十几门炮同时喷出了火焰。 天空中如同有流星划过,陈振彬眼睁睁看着那些火球轰一声落在了自己的城墙上。 “这也太远了吧!”他只来得及吼出这么一句,然后便看着自己苦守了整整三天的城墙被撕裂开一个大大的口子。 “敌袭,敌袭!”城墙上的南洋人全都跳了起来,惶恐的看着被火球轰击过的地方。 而与此同时,对面营地的战鼓再一次响了起来。 圣光帝国指挥官罗伦哈哈大笑着骑着一匹纯白色的马,立在帅旗底下,十分轻松的手搭凉棚看向远处的船:“趁狮心王号掩护我们,立刻发动进攻。让那些愚蠢的南洋人好好看看咱们的厉害。把所有的筑梦草都用上,不需要留什么余地,就这一下,不可能还打不下来。” 程振斌又赶忙将目光移回了城下。 药效达到极限的两千多人冲在最前面,后面还跟着一两万人,他们如潮水般涌向大牙城。 “全都给本都守在城墙上,谁敢逃跑,立刻砍头!”他咬着牙,大声吼道。 但效果并不好,那些南洋人依然在后退,有人带着哭声的反驳:“都督,您让我们留在城墙上等死吗?那艘船离我们那么远,我们就是想守也守不住啊!” “就是!这场仗咱们打不赢的,他们有天神帮助,咱们只有等死的份!” “还不如赶紧投降!” “我不管,反正我要投降了!” 有一部分南洋人转身欲跑,程振斌睚眦欲裂,冲上去夺过了华林的刀子:“你们都给我站住,信不信我现在就砍了你们?” “砍就砍,反正留下也是一个死罢了!”那些南洋人恶狠狠的反驳。 咻咻咻—— 话音未落,一阵箭雨竟然是从城里面射了出来。 鲜艳的血花在城墙上绽开,那些逃兵连忙急刹,停住了向前冲的步伐。 程振斌把着城墙往下看去,只见大牙低矮的房舍背后跑出大量的人来,为首的两个男人分别穿着蓝色的袍子和橙色的铠甲。 “吾乃北海城城主程温长子,远洋商会会长程空海。老子现在来增援你们,你们倒是像他娘的个爷们啊!南边的舰主们都没能逃过圣光帝国的魔掌,你们以为你们这些小鳗鱼崽子能逃得过?别做梦了,被逮住就是一个死,他们根本就不打算要活口!” 程空海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大喊。 程空耀不停侧头看自家大哥,脸色变了又变,他咬了咬牙,也跟着喊起来:“吾乃北海城城主程温七子,耀光商会会长程空耀。 此战与之前不一样,我本以为圣光帝国是诚信诚心跟我们做生意,实际上他们是想要用筑梦草让我们变成行尸走肉,让我们任由他们摆布。 兄弟们,我们没有退路了! 难道你们想要变成对面那样的药人,被他们像牲口一样驱使吗?“ 程空海扭头瞅了眼自家弟弟,不甘示弱的继续嚎:“老子生于南洋,长于南洋,南洋就是咱们的家乡,没了大海,不能行船,咱们这种人还能剩下什么?难不成你们想要跟着太后去中原种地吗?” 程空耀比程空海身体好,也跑得快,他拎着一把鱼叉,已经与那些逃兵接上了:“大海是我们所有人的大海,谁想要独占大海,都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们的鸡汤有没有用不知道,但他们手上的鱼叉和刀枪却是有用的,那些逃兵转身跑回了城墙上。 程振斌已经跟爬上来的药人厮杀了起来。 远处的狮心王号又靠近了几分,黑洞洞的炮口不停的喷射火焰,转眼之间已经轰塌了一整段城墙。 程振斌不得身先士卒的挡在那段断墙前面。 罗伦举着千里眼,脸上的表情逐渐冷了下去:“竟然还有援兵。哈,不过那也没有用,再绝对实力面前,人数再多都只是蝼蚁罢了。” 他扭头看向身边的圣徒:“给狮心王号打旗语,让他们加大火力!” “是!”圣徒刚一转身,脚步却停住了,他猛地转回来,大声招呼罗伦“主教大人,您看海上是什么?“ 罗伦跟着一侧头,瞳孔猛地收缩到了一起:“大秦的海军怎么来了?“ 海平面上,数十个黑点从各个方向极速驶向了正在靠近大牙城的狮心王号,狮心王号的船长诨名叫做长发查理。 他比罗伦早至少五分钟发现了大秦的船队。 但他内心没有丝毫的波澜,甚至还让船上的厨子重新做了一杯咖啡。 喝了好几口之后,才慢悠悠的从小躺椅上站起来,整了整自己那身海蓝色的海军战服,转身走向指挥塔:“告诉罗伦,我们要开始打海战了。进攻大牙城的事情让他自己搞定吧。要是搞不定……执政官的手段,他自己应该明白。“ 第624章 神的力量还是人的力量? 陆倾接到秦政要求他们支援大牙的命令之后,立刻点齐了自己觉得最强的船队。 他亲自驾驶虚宿号,担任中军大船长;角宿号南宫壑担任右路指挥官,亢宿号葛四海担任左路指挥官,氐宿号船长闻长川担任增援队指挥官。 总共出动五野八十艘船,只为了围堵面前这一艘钢铁大船。 陆倾从千里眼里面看到狮心王号的一瞬间,就觉得自己没有带多船来。 早些年张道一刚刚弄出炮来的时候,他都不敢相信了很久,直到自己亲眼目睹,亲手实操,才相信海战真的是可以有不一样的打法。 而现在,他亲眼看到钢铁浮在海面上了! 这就是圣光帝国的实力吗? “都督,这就是神的力量吗?“船上的其他水手也被吓了一大跳,全都惊讶的望着狮心王号,口中发出感叹。 陆倾摆了摆手:“这是圣光帝国的实力,但跟神没什么关系!神若是真的想要帮他们,那又何必这么麻烦呢?只要现在来一场风浪,把我们全部击沉就好了,搞那么多麻烦的东西,便说明,这绝非神的意思,而是人,是他们的人自己弄出来的。 就好像我们的工匠会造陌刀劲弩而突厥人的工匠不会一样,他们不过是掌握了一点我们暂时没有掌握的技术罢了。尔等都给我睁大了眼睛好好看,最好是能把这艘船给本都抢下来,张道长他们只要看上几眼,将来咱们也能用这般好船!“ “嗷!抢下来!抢下来!抢下来!“ 士气竟然一下子就高涨了起来。 张道一从搞烟花开始就没有瞒着老百姓,朝廷这些年对工匠的重视,各地道观和佛寺的宣传,早就让“研究“这件事本身深入了人心。 只要接受对面那是人能做出来的东西,就不存在什么恐惧。 虚宿号率先发动了攻击。 他们的炮不如狮心王号,但陆倾对于风和洋流的掌握胜过查理。 他作势要正面冲击狮心王号,却在对方开炮的刹那走了个S线路,斜刺里擦过去的时候,打出三枚炮弹。 第一波攻击,双方都没有打中,但几乎是立刻,南宫壑的角宿号也向虚宿号那样冲了过来。 “不要躲!“查理眯起眼睛观察角宿号的行进轨迹,忽然抬手指向空荡荡的海面,”向三点钟方向开炮。“ “可是三点钟方向什么都没有啊!” “服从命令!”查理冷漠的说道。 炮手们不敢再多言,向着三点钟方向砰砰砰开炮。 南宫壑的船正好在转弯,炮弹无情的砸在船首像上,在船头上面开出一个大大的窟窿。 南宫壑惊出了一声冷汗:“左满舵!” 舵手没等他下命令,已经完成了躲避,大船整个向海面倾斜,以一种差点倾覆的方式避开了第二轮炮击,迅速调头驶向外圈。 查理皱了皱眉:“呵,胆小鬼,倒是很识时务嘛!” 他收回目光,只见另外两个方向已经有船靠到了射程范围当中。 “嘁!五点钟方向和九点钟方向做炮击准备,等我命令!”查理的表情无比冷漠。 而在他对面不远的船上,陆倾的表情也是如出一辙的冷漠,他看见角宿号被击中了,但他也明白,这是难免的。 查理挥手:“开炮!” 轰轰—— 又有两艘船冒起了烟,但他们躲得很快,被打中的不是船头就是船尾,一旦被击中,立刻逃跑,没有半刻犹豫。 查理有点好笑:“这些秦人打仗不怎么样,逃跑倒是挺快的嘛。他们是来干什么的?给我们的炮手连准头?我还以为大秦水师有什么了不起呢!” 他抬起手:“咖啡!” 小厮跑上来,将白瓷的咖啡杯递到他手里。 查理喝了一口,哈哈大笑起来:“我们随时可以将他们从这世界上彻底抹杀掉。既然如此,不如找个乐子。命令炮手自由射击,今日结束时,谁打成的船最多,本船长便有重赏!” 刚刚一交手,大秦就有三艘主舰退出了占据。 但陆倾依旧保持着十足的冷静。 “都督,房宿号也被击中了!“ “嗯,我知道。”陆倾握着千里眼,点了点头,“尽量保护好自己不要被击沉!群狼搏虎,有损失是难免的。但是既然我们是弱势的一方,就只有这样,才有胜算!继续执行计划!“ “是!“ 查理喝完了一整杯咖啡,也没发现对方有什么新办法。 十几艘大船拼命想要靠近狮心王号,但因为狮心王号的射程比他们要长得多,他们都没能够完成自己的目标。 查理越来越得意起来,他对自己的船很有自信。 这艘圣战之船可是执政官大人亲自赐给他的,除了神,谁还能有这般能力,能够让钢铁浮在大海上,能够不用风帆和船桨前进,能够让火焰变成死神的镰刀? 只有圣光神! 在神面前,一切人的努力都是白费的。 “哈哈哈!大秦的船想要模仿神的权柄,最后只会让自己坠入死亡的深渊!”查理大笑着说道,他舒舒服服换了个姿势。 虽然他们只有一艘船,对方有八十艘,但他一点都不认为自己是弱势的那一方。 他甚至觉得自己现在就是捉耗子的猫。 在苍茫的海面上,那些高大的主舰如同扑火的飞蛾一样冲向狮心王号,船长们用尽了浑身解数,躲避着炮弹的追击。 狮心王号上的炮手们用心追逐着那些主舰,了望手们也在努力帮忙,没有任何人看见那风浪之中,有十几艘小海船在主舰的掩护下像蚂蝗一般慢慢贴在了狮心王号四周。 “此战若胜,我们就可以把这艘大船带回儋州去;若是失败……陆都督不可能来救我们。身为大秦男儿,大秦水师战士,即便不能战死,也不能成为俘虏,尔等明白吗?” 负责了舰突击的队长名叫陆庄,是陆倾的族弟,也是他跟他娘闹翻之后,族里第一个站出来,无论如何都要站在他这边的人。 陆倾把这个任务交给他,正是因为陆庄是整个舰队中,跟他关系最近的人。 如果他不是都督,那么这件事本该他自己来做! 陆庄做着最后的动员,士兵们都睁着大眼睛,全神贯注的抬头看着那艘恐怖却又让人向往的大船。 陆庄也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弟兄们,上!“ 第625章 人家又没求你们过来考验! “查理主教,秦军杀上来了!”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查理说是这么说,但还是站了起来,大步走到船舷边上。 他低下头,眼睛立刻眯了起来:“大秦水师虽然不堪一击,但指挥海战的指挥官倒还是个有魄力的,竟然用那么多主舰做诱饵来掩护这些小船。命令陆战队准备,将爬到我们船上来的蚂蚁全都打回海里去。“ “是!“ 陆倾举着千里眼,一动不动的站在指挥塔里。 “都督,炮击好像缓下来了。” “让战船也开始向其靠拢,主舰继续掩护。” “可是有好几艘主舰受损已经很严重,如果再挨几下的话,有可能会沉没。” “今天无论如何要拿下这艘船!”陆倾斩钉截铁的说道。 狮心王号上的战斗已经进入了白热化。 查理手持一把手枪,从船头走到甲板上,每一次抬手,必然有一个秦军士兵倒下去。 但没有人退缩,每一个秦军士兵都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奋力厮杀。 查理皱了皱眉头,一开口竟然说起了大秦语:“你们这些愚蠢的凡人,被魔鬼蒙蔽而不自知。神想要救赎你们,你们不但不感激,反而向神的使者举起屠刀。愚蠢的凡人,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 如果你们现在放下手中的刀剑,跪下来,诚心诚意的向圣光祈祷。我还能原谅你们,重新给你们指一条通向圣光的道路。快些醒悟吧!难道做神的子民还不如给人做狗吗?“ 陆庄一刀砍翻一个狮心王号船员,恶狠狠的向着查理扑上去:“你当我们都是瞎子,聋子,傻子吗?现在在大牙城墙上人不人鬼不鬼的南洋人曾经可是把你们圣光帝国的人当作朋友的,你们的神对待朋友都是如此不讲信义,又有什么资格说我们愚蠢?” “你这发言真是让人惊讶!”查理连续几个点射将陆庄身边的几个士兵打倒,却主动让过了陆庄,“凡人怎么可能有资格成为神的朋友,你的狂妄和无知让我对秦的蛮荒有了新的认知。我承认,那些南洋人有点可怜。但造成他们这样悲惨命运的人并不是我们,而是他们自己!” 陆庄咬牙切齿:若不是你们向南洋输送筑梦草,他们怎么可能会变成这样?“ 查理冷笑:“我们向南洋输送筑梦草,但我们也将圣光神的恩赐带来了南洋。可是那些愚蠢的凡人看不到圣光的恩赐,只为了满足一时的欲望而沉溺于筑梦草的香甜之中。这能怪谁?还不是只能怪他们自己意志力薄弱。 但凡接受了神指引的人,都会得到神的警示——筑梦草是撒旦的苹果。真正信仰圣光的人不会服用筑梦草,自然也不会出现在那边的城墙上。 神对自己的子民是仁慈又充满爱意的,只是人生来有罪,弱小又无知,神必须设置考验,才能够从那么多蝼蚁一般的人中,选出真正能够得到救赎的那一部分。 如你所见,那边城墙上的人只是没有通过神的考验,被自己内心恶魔吞噬的可怜虫而已。神告诫他的子民,人生而平等,但那边那些并不是人!“ “放你娘的臭狗屁!“陆庄震惊了,忍不住骂起来脏话,”人家在南洋生活得好好的,没招你没惹你,谁他妈要你们设置什么考验? 你们给人家饭碗里下了毒,人家不信仰你们那什么鬼玩意的神,就不跟人家说饭碗里有毒。等到人被毒死了,还说是人家身体素质差! 我看长安城的城墙,都没你们这些王八蛋的脸皮厚!“ “口出狂言!“查理生气了,调转枪口,砰的一声射向陆庄,”看来你们不是被魔鬼诱惑,而本身就是魔鬼!秦果然是一片蛮荒到了极点的黑暗之地,秦人生下来就是为了给他们的皇帝做狗,没有信仰,也没有站起来的勇气。这真是个烂透了的地方!“ 陆庄懒得跟他扯淡,又一刀劈翻一个圣光帝国船员,和赶过来的另外几个士兵冲向查理。 “擒贼先擒王,先把这个将军拿下来!“ 然而查理不但有一手超越时代的枪术,近身功夫也一点不差。 作为圣光帝国精心培育出来的船长皆主教,主打就是信仰坚定,综合能力卓越。 陆庄欺身上前,他立刻拔出腰间的细剑迎战。 短短十几招,陆庄被一脚踹在肋骨上退了几步,他握着横刀想要重振旗鼓,却听见砰的一声,查理另一只手里握着还在冒烟手枪。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你现在愿意信仰圣光,让你这些手下都放下武器。我,可以不杀你!“查理一步一步走近陆庄,冷冷的说道。 陆庄捂着胳膊,昂着头,同样冷漠的看着查理:“呸!做梦!“ 砰—— 查理又开了一枪,打在陆倾的左腿上:“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窃取了神的权柄,偷偷仿造出了一批圣战武器。或许那些东西让你对神的力量有了错误的认知,让你以为你们这些弱小又愚蠢的人类,能够与神抗衡。 但我现在告诉你,那都是不切实际的虚妄。圣战武器只是神力最普通寻常的体现,你们仿造的那些东西,在真正的教徒眼中,就跟玩具没有两样。即使是你们今天不惜一切地抢下了狮心王号,同样不可能成为真正的神!“ “谁他娘的要当尼玛的神!“陆庄整张脸都痛得皱成了包子,但仍然不甘示弱的大喊,”老子生下来就是人,你就是杀了我,老子也依然是人。是堂堂正正,顶天立地的大秦男儿!你看不上咱们手里的武器,哈,老子不怕告诉你,我大秦男儿便是用拳头,用牙齿也能把你这破船夺下来!“ “狂妄!狂妄!狂妄!“查理又是三枪,打得陆庄胸口血花四溅。 陆庄嘴里喷出鲜血,他用尽最后的力气举起手:“弟兄们,生而为人,最是荣耀!吾等尽力,切莫给朝廷和祖宗蒙羞!大秦男儿,死……死战,不退!“ 甲板上的秦军战士也一直在关注着这两位的对抗,他们很想要冲过去救陆庄,但圣光帝国的船员也并不好对付。 听见陆庄的声音,战士们纷纷发出咆哮,用尽全力砍向对面的敌人,口中怒吼:“大秦男儿,死战不退!“ 查理深深吸了口气,皱着眉头四下环顾。 他没有第一时间发现对方的阴谋,让这些小蝼蚁爬上了船,现在不得不面临这种被围攻的局面。秦人是真的不怕死,爬上船的士兵越来越多,那些主舰和战船在没有炮火压制的情况下,也越靠越近。 他犹豫了一下,转过身,疾步向着船舱走去。 第626章 南洋是我们的故乡 海上的战斗持续了整整一个时辰,陆倾从虚宿号跳到狮心王号上时,第一眼就看见了躺在甲板中央的陆庄。 他瞳孔猛地一缩,只觉得心脏被人捅了一刀。 “都督,突击队自陆庄校尉以下三百人,全部……全部阵亡……“清点人数的军需官上来报告,声音低沉得很。 陆倾点点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将他们的姓名、籍贯全都给我都记下来,宁州的纪念塔上会有他们的名字——敌军呢?“ “找到了七百多具尸体,从穿着来看,都只是普通士兵,没有发现高阶的军官。船舱里面的三艘救生艇不见了,估计那些将领已经趁乱离开。“ “哦,跑了?“陆倾抬眼看了看海面,刚才激战中落入海里的人都已经消失了,大海泛着细碎的波浪,阳光明媚,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靠岸!掩护大牙城!“陆倾强迫自己不去看陆庄的尸体,转身抓着绳子跳上跳板往虚宿号走去,”南宫壑,留在这艘船上,研究研究怎么开动他。一个时辰之后,无论大牙城之战有没有结束,都开始返程,早点把这艘船开回儋州去。商岑已经去安浦了,张道长会在儋州等你们!“ 虚宿号拖着还在冒烟的船尾巴,慢悠悠的掉头,驶向大牙城。 陆倾一回到虚宿号,先去了船舱。 他坐在自己的房间里,埋着头,捂着脸,足足一刻钟,才重新抬起头来。 “大丈夫身虽陨,壮志可随海波千载永存。船上没有好酒,等回去……哥陪你一醉方休!” 陆倾推开门,走出舱房时,神情已经跟进门时一样冷静了。 大牙城的战斗还在继续。 没有狮心王号掩护,岸上就变成了很寻常的攻城战。 拼的是人数,更是斗志。 罗伦这边的士兵完全处于亢奋状态,没有技巧,全是斗志,嗷嗷叫着向着大牙城猛冲。 大牙城这边,在程空海和程空耀加入之后,士气倒是上升了一节。 已经塌掉一半的城墙就像是绞肉机,双方的士兵越来越多,堆积成了血肉之山。 “开炮!” 虚宿号率先进入射程,陆倾一声令下,炮口轰隆作响,炮弹直接冲向了罗伦的帅旗所在。 “罗伦主教,狮心王号怎么不动了?” 罗伦惊愕的侧头看过去,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惊悚起来:“这不可能!狮心王号怎么会输呢?立刻给查理主教发报,立刻联系他!“ 罗伦觉得自己的心跳一下子就快了起来,虽然他和查理都是主教,但这只说明他们在神面前的等级是一样的。 查理同时还是圣光帝国的海军将领,狮心王号的船长。 要是他出了事儿,就是圣光也保不住自己,执政官一定会杀了自己的。 轰轰轰—— 海岸上出现了越来越多的秦军船只。 炮弹呼啸着射向罗伦。 罗伦只觉得自己心乱如麻,沉默片刻,他拨转马头,扭头就走:“撤兵!先撤兵再说!“ 大牙城的危机暂时解除。 程振斌长输一口气,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走回去,拱手向程家两兄弟道谢:“多亏二位公子赶来相助,否则我怕是真的守不住大牙城。“ “三伯不用谢我们,您虽然做了南洋都督,但那是迫不得已。这些年您在苍梧城里面也没怎么出来过。南洋人都知道,这日子到了,您是要回长安的。 这里对于您不过是个任职之所,可对于我们来说,这是从小到大生活的家乡,也是祖辈埋骨的故土。我们不舍命保护它,难道全指望别人吗?“ 程空海淡淡的说道,程空耀站在他身边,虽然是皱着眉头,但并未打断。 程振斌愣了愣,忽然间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程空海说中了他一直深埋在心里的心事。 程家三门虽说实则没有分家,大家还是以武国公家的家主为族长,认可家传的职位分配和家族家规,但是日子久了,还是不能保证每个人心里都没有芥蒂。 比如武平侯家的那些孩子,也比如说程振斌。 他身为武国公家最小的儿子,小时候一直以为自己回跟着同胞哥哥程振文去辽东任职。 作为一个没啥野心的幼子,他其实一点都不喜欢独当一面,连续很多年他都坚信自己会在哥哥手下做个普通的将军。 直到昌平三十五年那场内乱,直接让武平侯家的嫡子英年早逝。 程平衡不得不留在长安继承武平侯府,而南洋都督则空了出来,程家诸兄弟经过磋商,选择了让他前往南洋继任南洋都督。 程振斌没有反抗家族的决定,但他并不喜欢南洋。 这个地方纷乱复杂,燥热难耐,远离长安,也没有熟悉的人和食物。 这二十多年来,他每天都觉得孤独。 他以为自己已经很隐忍了,但日子越久,他越能意识到,他对南洋的不喜欢,其实所有的南洋人都能感觉到。 因为自己不爱南洋,所以南洋人也不爱他。 这些事其实他是知道的,从始至终,他都是知道的。 只是以前没有人像程空海这样,这么明目张胆的在他面前挑破这层窗户纸。 他在仁安城时,这些南洋人就不信任他;现在在大牙城,他们依旧不信任自己。 都是有理由的啊! “好了,现在不是说话寒暄的时候。城墙这副模样,抵挡不住下一次攻击的。我们从安浦带了些水泥过来,抓紧修补吧。“程空耀看了程振斌一眼,没有任何敬意,甚至没把他当作大牙城的总指挥官,连寒暄都懒得寒暄了,直接扭头开始做起安排来。 程空海笑了笑,多少还懂点人情世故:“三伯应该也知道大牙城的重要性,秦先生也是担心这里重蹈仁安的覆辙,才提前派人让我们和陆都督过来协助您防守。好在我们来得及时,总算是没让大牙城失守。您说是吧。” “嗯,多亏你们来了。”程振斌点点头,坦诚的说道。 程空海笑了笑:“那我也去安排修复城墙的事了,三伯您要是不介意,除了您的护卫队之外,别的人也让我来安排吧。” “好!”程振斌答得很快,“我的护卫队也跟你们一起去修城墙,我等会就让他们去见你。” 程空海转身走了。 程振斌站在城墙上,良久没有说话。 直到华林从炮阵走过来,他才很突然的开口说了一句:“我真是最不称职的南洋都督!” 第627章 战斗规模越来越大 就在大牙城之战暂时告一段落时,一支精兵也马不停蹄的进入了苍梧城。 “臣宗大泽恭请圣母太后圣安!“奔武大将军宗大泽站在南洋都督府的院子里,拱手说道。 “不用多礼,这次随你一起到南洋来的一共有多少人?“程凉问道。 “两万人。“宗大泽回答说。 自从两年前秦政亲自掌管天下兵马,首当其冲改革的就是禁军十六卫。 除了重新提出一支军队成为新的禁军之后,其他十六卫都在进行了彻底改革后,被送出长安,分别建立了四个战区。 其中飞字四部镇守东山、燕山、河东诸道,向北与辽东联合,防范西边的突厥和东边的日照;奔字四部镇守徽山、楚北、楚南诸道;隐字四部镇守余杭,福临、海越诸道;潜字四部镇守蜀中、滇南诸道。 各部都从原本的几千人扩军到了一万人。 按道理隐字四部的防区距离南洋更近,但因为他们的骨干力量都在之前被调拨去了西域,故此让距离第二近的奔字四部赶来南洋助战。隐字部剩余的战士,则跟着周承修等人,在镇守儋州。 “你们刚到,本该让你们休息一阵。但情况紧急,如果不能赶在他们发动第二波攻击前销毁那些筑梦草,苍梧和大牙都很难守住。所以我们必须立刻出发。“秦政抱着手臂站在程凉身边,低声说道。 宗大泽抬起头来,神色严肃:“军令如山,若大帅觉得应该立刻出发,我们便可以立刻出发。奔字部鹰、鱼卫从穿上战甲时,便已经做好了舍身为国的准备。天涯海角,刀山火海,只要是为了大秦,便无处不可去!“ 秦政拱手向宗大泽行了一礼:“此战有诸位兄弟,必将获胜!“ 大碗大碗的鲜鱼汤,米饼,饭团被送到了街上,千里迢迢赶来的奔鹰、奔鱼二卫战士就坐在路边,吃了他们进入苍梧的第一顿饭,然后背起武器,浩浩荡荡离开了苍梧城。 程凉站在城墙上,城里的军民也都在背后注视着他们远去的背影。 秦政毕竟是个现代军人,他练兵最重思想建设和军纪,经过这两年的打磨,大秦的禁军十六卫已经和曾经的那些旧式军队有了很明显的差别。 他们给南洋人带来的冲击和震撼是很巨大的。 那些军民纷纷感叹。 “这就是朝廷的军人啊!你们看他们的精气神,若是与他们作战,怕是没有多少军队能打赢吧!不知为什么,一看到他们,我就觉得咱们能赢!“ “是啊,就算对方都不是人,我也觉得咱们能赢。“ “跟朝廷的军队相比,咱们南洋这些领主们手下的军队简直就是过家家的。“ “这么看来,朝廷没有将南洋收复回去,真的是怜惜我们,不忍让我们落入战乱之中。而不是像那些领主说的打不过!“ 程凉倒是没想到这些南洋人在看见奔字部军队后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但她的原则就是打铁还得自身硬。 她一直相信,在自己身上付出的努力终会在某一刻产生效果。 “所有的工厂继续扩大生产,另外抽出人手,清理道路,确保安浦、北海和苍梧之间的物资通畅!“程凉甚至没有时间为秦政他们担心,一转身,便继续投入了繁重的工作之中。 大牙城没能打下来的消息也已经传到了罗伯特耳朵中。 他勃然大怒。 “罗伦呢?“ “在营帐外面。“ “让他给我滚进来。“ 罗伦被两个圣徒推进了营帐,他垂着头:“圣使大人,狮心王号它……“ 砰—— 话都没说完,罗伯特已经一脚踹在了他肩膀上:“你特么是个废物吗?带着那么多人去打一座小城都打不下来。现在老子的药放在哪里?你打算让老子把药放在哪里?你个白痴!这场仗要是打不赢,就全是你的错,你知不知道?“ 罗伦愣了一下,捂着肩膀重新跪倒:“对不起,圣使大人。我们遭了秦人的道,我本来想要请狮心王号的查理大人掩护我们,却不料被大秦水师伏击。狮心王号被他们夺去了。圣使大人您要惩罚我,我没有半句抱怨。 但现在当务之急是联系扎哈罗大主教,趁着大秦水师远出未归,立刻进攻儋州,要是我们能在海上攻下儋州,大牙城还不是不攻自破?“ “扎哈罗!“罗伯特脸抽了两下,烦躁的摆了摆手,“本使负责陆战,他负责海战。他打不打儋州是他的事,打大牙和苍梧是我们的事。咱们带着几十万人,还要靠他们帮忙,你不觉得丢脸吗?” 罗伦很惊讶:“都是为了圣光,这有什么好丢脸的?” 罗伯特顿时大怒:“我说丢脸就丢脸!咱们自己的事情要自己做,我再给你三万人,你立刻出发前往大牙,三天之内攻不下大牙城。本使便要代替圣光除掉你这个废物!” 罗伦愣在原地,罗伯特又一脚踹过去:“还不赶紧去,愣着干什么,等本使去帮你打不成?” “啊,是……“罗伦咽了口唾沫,”可是狮心王号……” “本使说了,不该你管得,不要管!”罗伯特大怒。 罗伦不得不鞠了个躬,转身走出了门去。 罗伯特注视着被海风吹得飘来飘去的帘子,眼神逐渐阴沉下去,他握住手边的酒杯,狠狠在桌面上砸了一下又一下。 “不就是比老子来得早那么一点吗?假借上帝之名搞了个圣光教,就真以为自己是上帝了。大家都是一样的,凭什么老子非得听克莉斯那个老娘们的? 东洋总督,她以为给老子这么一个名头,老子就会感激她?我呸!等我打下南洋,老子就是跟她平起平坐的南洋之王! 扎哈罗那个狗屎玩意,明明只是个愚蠢的NPC,却真以为自己有什么本事。 那几个愚蠢的秦人也让人恶心! 老子都给他们说得很清楚了,终有一天,这些NPC全都会死。早点大家合作,瓜分了这个世界,舒舒服服过几天国王的日子,不快活吗? 算了,就算是大牙城打不下来也没关系。” 罗伯特想到自己手上的筹码,又开心起来,就在一天之前,逐光城那边又送来了一大批人,加上他之前带的,大概能有十万了吧。 第628章 多点开花,不知鹿死谁手 罗伦忧心忡忡的出了门,他很担心狮心王号,也不能理解罗伯特为什么要跟扎哈罗他们分得那么清楚。 虽然说他们确实是两个系统。 在圣光帝国,每个人都信仰圣光教,只有获得了圣光教高阶教职的人才有资格成为圣光帝国的重要官员。 但并不是说,获得了圣光教高阶教职的人就一定能成为圣光帝国的重要官员。 比如说他,在圣光教中是主教,但在圣光帝国的官僚系统里却没有身份。 他现在所有的权力都来自于罗伯特,而罗伯特的权力则来自于圣光帝国执政官刚刚给他授予的东洋总督头衔。 查理在圣光教中的教职跟他一样,是主教,但他同时也是圣光帝国的海军船长,他拥有独立管控狮心王号的权力,。 扎哈罗就更厉害了,他在圣光教中的教职是大主教,比罗伯特要低一些,但是他在圣光帝国中的身份是东洋海军总司令,在职权上与东洋总督平级,且拥有一切海战自主权。 如果他不想要听罗伯特的话,他当然也是可以不听的。 但大家都是圣光的子民,能合作为什么不合作呢? 罗伦自己觉得很奇怪。 不过,另一边的扎哈罗等人却没有这个奇怪的闲工夫。 查理坐着救生艇离开后,第一时间联系了扎哈罗。 “大秦水师的主力到了大牙,便意味着儋州一定很空虚,如果我们能一举将儋州拿下来。便可以直接威胁到大秦腹地,他们也不得不退兵回保。” 扎哈罗毫不犹豫地接受了查理的建议,立刻挥兵前往儋州。 连续几日,各地的战斗没有进一步加剧,看起来双方都进入了对峙状态。 但实际上,双方的匕首都想要直插对方的后背。 然而,他们并没有察觉到,就在他们相互试探,全身心的准备跟对方决一死战之时,海上另有一双眼睛在冷冷的注视着他们。 “程傲船长,主人让您立刻前往二号副岛。那几个合作商的船队已经到了副岛,需要您去处理一下。“ “是,我立刻就去,请问主人,是要将他们带回主岛作为实验样本,还是其他方式处理?“ “主人已经向圣光帝国的执政官提出了个抗议,他很不喜欢这种将人全部损耗掉的方式。“ “哦,那我明白了。我需要助秦人一臂之力吗?“ “主人说不用,如果秦人能够获得胜利,那么你再出面去见他们的太后,并邀请他们的太后前往主岛,主人想要亲自设宴款待。“ “那如果他们输了呢?“ “输了就输了,主人会跟圣光帝国的执政官签订一份新的契约。“ 对峙的第五日,大牙城的战火率先重燃。 罗伦带着自己原本的一万多人和新增的三万人向着大牙城发动了猛攻。 即使是没有筑梦草加持,他们也有人数上的优势。 程空海、程空耀、程振斌、华林四人各自率领数百人坚守在城墙上,炮火轰鸣,手雷哐哐跟不要钱一样往外扔,战斗一直从傍晚持续到了凌晨。 而就在天空中浮起第一抹鱼肚白时,苍梧城的战斗也重新开始。 罗伯特将抗药性已经达到了极限的人放了出去,他们呼啸着冲向苍梧城的城墙。 程凉亲自登上城楼坐镇指挥。 罗伯特命令手下的军队全都前往丰饶城附近,他也不打算再等大牙被攻下来了。 反正筑梦草这东西需要的材料不多,制造起来很容易,即便是回损耗一部分,他也不在乎。 “秦大帅,我们必须出手了,否则这些药被人吃下去,咱们来这一趟就毫无意义。“宗大泽趴在一处草丛里,低声跟秦政说道。 “不要着急。你看下面那些人,他们的表情还不够狂热,即使是今日吃不上筑梦草,他们也还可以忍受。这不是最好的时机!“秦政的心肠如铁石一般冷,他那双眼睛如鹰隼一样盯着丰饶城,严肃的说道。 “可他们现在不够狂热,一会儿吃了药一样会狂热起来,要是这些人全都去了苍梧城,我担心太后她们恐怕会……“ 秦政站起来,转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丰饶城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人们的情绪也开始逐渐失控起来。 一开始那些圣徒和预备圣徒还在按照某种秩序发放筑梦草。到了后来,他们直接将运送筑梦草的车子扔在人群之中,并且大声吆喝,说剩下的筑梦草都在苍梧城。 那些人吃得面红耳赤,双目滴血,被驱赶着向苍梧城的方向跑去。 宗大泽正在疑惑,忽然听到秦政从背后走了回来:“可以进攻了!“ 他连忙站起来:“我们要烧掉那些筑梦草吗?“ 秦政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不,不是要烧掉它们。而是将城门打开,抢夺筑梦草,将它们全都撒在地上就好了。” 宗大泽愣了一下,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啊,秦大帅妙计!这些药人其实并没有立场,哪儿有筑梦草,哪儿就是他们的进攻目标,对吗?” “是的!”秦政点点头,“但是你们要小心,那城里的圣徒手上都有枪。如果就这么打话,此战凶险,伤亡恐怕会有些惨重。你们先分作小队,伏击那些运送筑梦草的运输队。换上他们的衣服进城。” “请大帅放心,奔字部最善奔袭,只是运送筑梦草,包在我们身上就是了。”宗大泽自信满满的站起来,手一挥,一千名奔鹰卫战士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罗伯特根本没有意识到秦政已经带人抄到了他身后。 但驻守儋州的海越府正周承修和留守的大秦水师都督副官商岑,却早早的预料到了扎哈罗他们的偷袭。 圣光帝国的船队距离儋州还有一百多海里,儋州岛上就接到了消息。 “敌军的舰队来了!” “有多少艘船?”商岑和周承修异口同声地问道。 “十五艘。“报信地士兵咽着唾沫答道,”而且都是跟城堡一样地钢铁大船。商大人,周大人,咱们港里那些船恐怕不是对手啊!“ 商岑闭上眼睛,在心中盘算起来。 周承修沉默了片刻,一掌拍在桌面上:“打得赢,得打;打不赢,也得打!海战打不赢,咱们就死守儋州。反正只要我周承修还有一口气在,儋州岛就绝不会落入他人之手!“ 第629章 圣光帝国的海军实在是厉害 战火蔓延到了南洋的每一寸土地上。 沈宽觉得自己刚合上眼没多久,就被一颗突如其来的,从天而降的炮弹吓得跳了起来。她坐在床上,喘了足足五分钟的气,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场梦。 她还是很困,脑瓜仁嗡嗡的疼,但却一点睡意都没有了。 掀开帘子走出门去,目力所及之处全部都是叮叮当当打铁和装车的人。 更远的地方,还有十几条生产线在马不停蹄的建设。 码头上的船也没有停过,将造好的部件倒在码头上,然后立刻调头去拉下一批货。 “姐,不知道儋州那边怎么样了。”薛楚儿满头大汗的从码头上下来,忧心忡忡的望向儋州方向,“你说沈潜那小子,他就是个商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也不会打仗,跑到儋州去有什么用?” “他是联合商会的会长,联合商会的总部在儋州,他不去谁去?”沈宽的神情难得肃穆,“楚儿,这种话以后别说了。不光是我们重要的人在前面,你回头瞅瞅,在这里的这么多人,谁又真的能置身事外呢?” “姐,我不是这个意思……”薛楚儿张了张嘴,想了想,有些话堵在心口,解释也解释不清,现在这节骨眼上,也不是深究这些的时候,“刚才您睡觉的时候,赢青公主到安浦了,哭着闹着要去儋州见驸马。” “赢青?”沈宽皱了皱眉,“她有病啊,这个节骨眼上,添什么乱!让她马上给本宫滚回海越,要不就滚去工厂做工!” “她带了八百个工匠过来。” 沈宽眉头瞬间展开了:“从哪儿来弄来的八百个工匠?” “说是海越那些大户人家的长工。她跟人家太太吃饭喝茶,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给人哄到这边来帮忙了。”薛楚儿说道。 “那她也不是一无是处嘛!”沈宽托着下巴,“这妹子在宫里的人际交往倒是没有白学。行,把这八百个工匠安排到厂里去,告诉赢青,只要这些人干得好,本宫就送她去儋州见他夫君……” 轰—— 话音未落,一发炮弹落在了码头的货船上,那艘中型货船直接被拦腰打成了两段。船板冒着浓烟,船上的人跟下饺子一样惊叫着往海里跳。 沈宽有点懵,被薛楚儿拉着一头扎到一堵矮墙后面。 “怎么回事,敌人怎么会打到这里来了?”薛楚儿动作是在护着沈宽,表情却充满了恐惧和无措。 这可是她们的大后方啊! “现在不是追问这个的时候吧!”沈宽推开薛楚儿,从矮墙上面探出头,看见码头已经一片狼藉,“让所有人都离开码头,快点,离开码头!” 她翻过矮墙,扯着嗓子吼道。 一队士兵从工厂区冲出来,玫瑰等暗卫也从各处跑到了沈宽身边。 “太后,赶紧退到里面去。他们只有三艘战船,数量有限,怕是不敢上岸。” “嗯,立刻把码头上的人都撤走。听见没,把人都撤走!”沈宽很识时务,她深知自己留在码头上只能分散士兵们的注意力,让大家更手忙脚乱。 “楚儿,赶紧走!”沈宽跑了两步,又听见码头上传来一阵大喊大叫。 薛楚儿也停住了脚步,回头看了一会儿,竟然又调头跑向了码头。 沈宽直跺脚:“薛楚儿,你在干什么?” 薛楚儿顾不上回话,跑到码头上,扯着嗓子大声喊道:“沈潜,你个王八蛋!” 沈宽扒拉开挡在自己身前的暗卫,抬眼看去,只见海面上又出现了几十艘船,其中货船和战船交杂在一起,即便是隔的很远,她依然看到了几张熟悉的面孔。 “陆倾!”阿伊德孜不知什么时候也到了码头上,她手里还拎着一把钳子,眉宇间有种说不出是忧伤还是担忧的情绪。 虚宿号被七八艘船拱卫着,吸引了其中一条圣光帝国战船的注意力。 双方在海面上划着圈周旋,虚宿号在动力和射程上都敌不过人家。 两轮炮击后,人家只掉了几块铁皮,虚宿号船头却冒起了烟来。 “陆倾!”阿伊德孜只觉得心脏被紧紧的撅住了。 她明明已经发过誓,不会再被陆倾搅动情绪,但在此刻,她连自己什么时候冲进了海水里都没有察觉,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冲下去。 沈宽急得跳脚:“你们在发什么疯,大秦水师在掩护我们!你们不抓紧时间撤离码头,是想让他们白打这一仗吗?” 薛楚儿被骂得一愣,她率先反应过来,强迫着自己不去看海上的战斗,开始咬着牙,指挥皇家商行的人去救落水的水手。 阿伊德孜也开始救人,但她的目光却一刻都没离开虚宿号。 虚宿号凭借出类拔萃的航行技术,继续跟对手周旋。 很快又吸引了一艘船去包围它。 两艘船一前一后的夹击,炮弹如暴雨般射线向虚宿号。 阿伊德孜瞳孔猛地一缩,她看见那艘大船燃起了熊熊烈火。 圣光帝国的船停在旁边,仿佛在嘲笑大秦水师的不堪一击。 虚宿号很快沉入了海面,那两艘圣光帝国的旗帜飞舞起来。 很快,另一艘战船也向他们靠拢。 三艘船凭借钢铁外壳和炮弹杀出重围,徜徉而去。 乱糟糟的码头一下子安静了不少,只剩下伤者的哭嚎,落水者的呼救和沈宽指天顿地的破口大骂。 “妈蛋啊,铁皮乌龟了不起啊!迟早有一天,老娘要把你们剥了壳炖成甲鱼汤!到时候不放盐不放葱花,扔在地上狗都不会多闻一下! 有本事上岸啊!上岸跟本宫的人单挑!光会在海上喷粪!真的是懦夫!” 骂归骂,沈宽的心情却很沉重。 至少在海军的建设上,她们差人家太多了。落后就要挨打啊!这么朴素的道理,实在不需要再学习一次! 大秦水师的船慢慢向着码头靠了过来,葛四海第一个跳下船板,疾步冲到沈宽面前,拱手道:“微臣葛四海救驾来迟,请贤宁太后恕罪。” 沈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恕什么恕,你们就这么下船了,不怕那些人又打回来?” 葛四海笑了笑:“不怕,他们炮弹已经用完了。现在是要返航回儋州,一两天内不可能再出现在安浦。”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怎么,把人家炮弹耗完是件很光彩的事情吗?每次海战都损失一条主舰,我看你们大秦水师要不了多久就要成大秦木材厂了!” 第630章 战争总是摧残有情人的 葛四海被骂得狗血淋头,但他也实在是没法反驳。 打不赢就是打不赢,圣光帝国的战船和之前那些运输船完全就是两个东西,那种差距不是靠意志力和斗志就能抹平的。 在战船的掩护下,货船也靠近了港口。 沈潜从船上跳下来,浑身脏得跟丐帮污衣派弟子一样,他甚至没有看见站在旁边的薛楚儿,而是径直跑到了沈宽面前:“姐,你得给我一批工人。” “什么工人?”沈宽问道。 “做手雷,做炮弹的工人。”沈潜一点都不客气,“圣光帝国的海船把儋州海峡封锁住了,我们这回过来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死伤无数。接下来再想要往儋州运送武器,没那么容易了。我们必须自给自足!儋州不缺材料,缺人,您给我两千人!” “你当你姐我是女娲呢?”沈宽瞬间理解了之前程凉的心情,“我们这边恨不得连刚断奶的娃娃都用上了,你还要两千人。挖点泥巴来,我给你捏啊!” “姐,现在保住儋州是最关键的!”沈潜保持自己的看法,“要是儋州丢了,他们就可以截断余杭到海越的航路,到时候安浦基地也保不住!” “你先告诉我儋州现在怎么样了。”沈宽揉了揉额头。 果然,时代的沙砾落到每个人头上,都是一座无法跨越的大山。 无论她有多么不想上班,事到如今还是得硬着头皮管事。 说道儋州的情况,沈潜的表情黯淡了下去,旁边的葛四海长长叹了口气:“回禀贤宁太后,如今的局势是,他们上不了岸,我们下不了海。 如果他们想要通过儋州海峡,以咱们现在的实力,很难拦住他们。但是他们陆战能力很弱,无法登陆获取补给,所以也不敢走得太远。 现在我们双方就在对峙着,看是儋州岛上的物资先用完,还是他们的物资先用完。“ “他们的物资很多吗?“沈宽琢磨了一下,对方再牛逼也就一个船队啊! 葛四海点点头:“他们抢占了儋州旁边的琉璃岛。“ 沈宽捂着额头,只有一个无语能表达她现在的心情。 沈潜挺着急:“姐,他们虽然占领了琉璃岛,但他们没有工业基础,也没有民生基础。他们不可能亲自种地做工,制作武器。要是对峙下去,我们是占优势的。“ “对,陆都督认为,目前决定南洋之战胜败的关键不在于海战,而在于陆战。他们肯定会想方设法破坏我们的运输线路,就像刚才一样,不断地进行骚扰,以掩护他们的陆战部队。我们应该加强各地的自主能力,这样即便是运输线路被截断了,大家也不至于太被动。“葛四海说道。 “对了,陆倾呢?“沈宽终于想起了刚才被击沉的虚宿号,”他不会是被淹死了吧。“ “不可能,这是近海。“葛四海也扭头看向海面,虽然嘴上说得很肯定,但表情还是有点着急起来。毕竟枪炮无眼,谁知道陆倾是不是囫囵落水的呢。 他们的担心还真是不无道理,陆倾在落水的前一刻被一颗弹片击中了右臂,落水之后,差一点就没扑腾得起来。 幸好这一次身边的护卫够多,生生把他拽上小艇,划回了岸边。 陆倾气喘吁吁的从小艇上下来。 忽然,一个身影从旁边冲了上来,一把搂住了他的脖子:“陆倾!“ 陆倾浑身一僵,本来是想还手的,手刚刚抬起来,那熟悉的声音便落入了耳朵,他那颗刚刚在血与火中滚了一圈的心一下子就变得柔软起来。 “阿伊!“他喃喃地念叨,情不自禁的也反手抱住了她。 “或许事情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复杂。“阿伊德孜轻声道。 “嗯,我也这么觉得。”陆倾忽然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冲动,他低下头,吻在了阿伊德孜的唇上。阿伊德孜也追寻着本能,紧紧搂着他的脖子。 “这不是中原,这是南洋,这里没有那么多的规矩。我在南洋是大秦水师都督,是个自由自在行船海上的男人,不是需要遵守那么多陈规陈俗的陆家儿郎。”陆倾笑起来,“要是南洋之战打完我没有死,那我就请求太后让我留在南洋,可好?” “要是你母亲也追到了南洋,该如何?” “她那套规矩在中原有理,在南洋可不会有人支持她。” “好,南洋也很适合我们百越人生活。” 陆倾再次抱住了阿伊德孜,他很用力,似乎想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当中。 一颗眼泪滑落在阿伊德孜的脖子里,陆倾低声重复了一遍:“如果这场仗打完之后,我还活着的话……我们就永远不要分开!“ 阿伊德孜也哽咽起来:“好!“ 陆倾松开手,大步流星的向沈宽走去:“沈国舅,您跟贤宁太后谈好了吗?我们得要走了,否则等他们封锁住航路,就回不了儋州了!“ “好,走!“沈潜点点头,握了握薛楚儿的手,”我回儋州去了。你跟着姐姐,好好的!“ “少说些废话!你是联合商会的会长,我也是皇家商行的会长,你想要的两千人还得在我这儿出呢!你叫我好好的,不如先管好你自己吧!“薛楚儿抽出手,反手一巴掌拍在沈潜的肩膀上,”是个爷们就好好干,我可不想听到说,儋州之战在你这儿掉链子!” “哈,小看你夫君了!”沈潜哈哈笑着,伸手在薛楚儿脸上揪了一把,“这场仗打完,咱们都给自己放个半年的家。回洛阳住一阵,再整个小沈力,你觉得如何?” 薛楚儿脸色一红,一脚踹在沈潜小腿上:“滚!” 沈宽叹了口气,换做其他时候,她看见这些有情人打情骂俏,肯定是要搬小板凳来吃瓜的,可现在,她不但没有吃瓜的心情,甚至有点想哭。 穿越过来就好好种田,爬科技树,追求星辰大海啊! 为什么会想要毁灭世界呢? 只是因为自己想要回家,就非得让那么多人再也回不了家吗? 她觉得心里很冰冷,要强忍着才能说话:“赢青,儋州是前线,凶险异常,你确定要跟着沈潜过去?” 赢青比在长安时黑了一些,说起话来还是很绿茶:“嗯,驸马在儋州,除了他青儿便一无所有,请太后成全,让青儿到他身边去。” 沈宽撇了撇嘴,总觉得这妹子还是没有意识到战争的残酷性。 但她没打算劝,手一摆:“好,那就上船吧!” 第631章 将领的能力,将决定这场战争的走向 扎哈罗在儋州海峡占据了上风,苍梧城外罗伯特却是节节败退。 秦政抄了丰饶城的后路,两万精兵直接截断了通往苍梧城的筑梦草运输线,然后又一把火烧掉了丰饶城里的二型筑梦草。 这下子算是捅了马蜂窝,就连罗伯特自己也没法控制住手下那些疯了一般的药人。 十几万人尽数掉头,直奔丰饶城而去, 先与奔鹰、奔鱼二卫在丰饶城外的平原上大战一场,丢下了一万多具尸体。 秦政且战且退,一路退到距离丰饶城都有一百余里的大叻山中,再次设伏,又一次将追上来的药人军团打得大败。 等罗伯特带着圣徒军团追上去,秦政那两万人却像是凭空蒸发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嘁,那小子本事不大,跑得还挺快!”罗伯特恨得牙痒痒。 不就是打仗吗? 不就是人多的打人少的,装备好的打装备孬的,克莉斯丁娜那个小丫头片子都能做到,他有什么做不到的。 “圣使大人,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圣徒问道。 罗伯特一边咬牙切齿,一边茫然四顾,他带着人从逐光城杀到了苍梧城下,打了小一个月,不但没有杀入苍梧城,反而还距离苍梧越来越远了。 这要是被扎哈罗他们知道了,非得笑死不可! “怎么办?当然是找到这伙流窜之贼,先将他们一网打尽再说啊。”罗伯特捋着下巴,“你们真以为我们是被那秦贼抄了后路?” 圣徒们面面相觑,这难道还有什么别的说法? 罗伯特笑起来:“这是本使的计策!你们也看见那群秦贼了,数量不少,而且很是精锐。他们要是留在苍梧,借助城墙,咱们多花多少功夫才能拿下他们? 现在他们为了攻打丰饶城,从城里面出来,到了咱们的地盘上。我们从北往南推进,再让逐光城从南向北搜索,他们总不可能挖个老鼠洞躲进去吧! 咱们的人数是他们的十倍,只要能找到他们,就一定可以把他们打得屁滚尿流!而只要除掉这一拨人,秦贼就没什么战斗力了。” 圣徒们似懂非懂,但还是选择了执行命令。 虽然在丰饶城损失了一大批筑梦草,但毕竟他们是有产业链的。罗伯特带领圣徒军团,驻扎进了苍梧城和逐光城之间的另一座城,开始重新将那些散到各处的药人聚拢回来。 而在附近的山林川泽之中,秦政等人已经化整为零,打扮成了跟周围环境差不多的野人样。 秦政顶着一头的树叶,蹲在山丘上,一边拿着千里眼往下看,一边吩咐围在身边的十几个校尉:“我们现阶段的作战任务是尽可能地烧毁他们的筑梦草工厂。越是小股部队越是容易行动,我们不跟他们正面作战,坚守十六字原则。 知道是那十六个字吗? 敌进我退,敌退我进,敌驻我扰,敌疲我攻! 我们要在破坏目标设施的基础上,咬死他们,确保我们对他们的行踪心知肚明,但是他们却不能知道我们的行踪。 这一套作战方法,原本是传给潜字部的,但现在我们讲究一个综合练兵,大家该学都要学。你们要在保持传统特色的基础上,多吸取别人的优势。 同时还要寻找机会在各个村镇里面宣传。 告诉他们,朝廷是来解救南洋的,太后不但不会没收他们的房屋和船只,还会在将来给他们很多的好处。而圣光帝国的人,只是想要把他们当作药人,当作炮灰。 咱们打仗,不能光是砍砍杀杀,要学会攻心,学会观势。 好了,大概就这些,开始行动!“ 那十几个校尉目光炯炯,带着浑身地草叶子,扭头钻进了树丛里。 等人都走完了,宗大泽才从灌木里钻出来,有些忧心忡忡:“大帅,您把弟兄们全都打散派出去,若是遇到敌人的大部队,岂不是就被各个击破了吗?“ “你要相信他们。“秦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精兵绝不是在校场里练出来的,你们既然来了南洋,就不要仅仅把这场仗当作一场战争。 大秦十六卫跟郡兵、县兵、府兵都不一样,你们是帝国的职业军人,你们从加入十六卫的那一刻起,每天流的汗水都只为了一件事——保家卫国! 所以,只有你们拿着刀枪,那么你们脑子里想的问题就应该是这些——我们怎么才能完成任务,怎么才能消灭敌人,怎么才能让我们的实力增强。“ 宗大泽还是不太懂的样子,秦政抬手指向天空:“有一句话叫做,聚是一团火,散做满天星。咱们的军队,就得这样,才能算是合格!“ “可是就算我们烧掉了所有的筑梦草工厂,也不可能靠这点人手打下逐光城啊!他们人数那么多,要是南北合拢,地毯式的搜索,咱们的处境依然很危险。“宗大泽尝了尝秦政炖的鸡汤,完全没有尝出味道,他果断地回到了自己的思路上。 秦政无奈的瞅了瞅宗大泽,深感建设一支思想过硬的新型军队还任重而道远。 “这你不用担心,太后那边早就已经开始行动了。“ 就在丰饶城之战刚刚结束不久,进攻苍梧城的药人如潮水般退去,南洋都督程振斌带着华林马不停蹄的进了苍梧城。 “大牙的情况怎么样?“程凉穿了一身战甲,站在城墙上,手里的剑还在滴血,她头都没回,冷声问道。 “有程温城主的两位儿子协防,我们俩出城时,敌军已经退去了。“程振斌回答道。 “知道哀家叫你们回来做什么吗?“程凉又问。 “不知。“程振斌低声回答。 “哀家要出去一趟,接下来一个月苍梧城的守将由你来担任。“程凉转身看向程振斌,”在哀家回来之前,苍梧城绝不可能有失。这一次,不会有援军来帮你。 你要是现在跟哀家说守不住,那哀家可以从其他地方再找人来担任守将。 但你要是应下这个差事,如果在发生仁安城那样的事情。不但你要按照失城罪斩首,而且整个程家都会因为你的罪过受罚。哀家不会因为你是哀家嫡亲的三哥,便网开一面。“ 程振斌愣了一会儿,却是答非所问:“太后要去何处?” 程凉看着他的眼睛:“哀家要去决定这场战争的胜负!” 第632章 哀家赶时间,就在外面谈吧! 快马疾驰着掠过了南洋的山水,树木越来越茂密,高大的石头神庙被森然的树木包围着,僧侣安静的坐在护城河边,闭目诵经,任由猴子在头顶来回荡着秋千。 程凉勒住马头,停在了两根高大的石柱中间。 她抬起头,望着面前看不到尽头的石道,两边的娜迦高昂着头,彷佛下一刻就会有几个中日韩老年团围着它们照相一样。 穿越过来也很久了。 但那种流浪时空的感觉在这一刻无比明显。 程凉感觉自己的心里荡起了很激烈的涟漪,她上辈子来过三次吴哥城,三次都是跟沈宽一起,她们俩都非常地喜欢这座保存完好,充满了历史痕迹地古城。 而现在,她第四次站在吴哥城外,迎面走来的不是导游,也不是卖椰子汁的小贩,而是这座城的主人——活着的主人! 对面的男子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的话。 华林在旁边翻译:“回禀太后,这位是吴哥王恩丹,他说他很高兴见到大秦的太后,也明白您这次的来意。但是吴哥是个小国,圣光帝国的船队无坚不摧,沿岸的国家没有能够打过他们的。 如果他现在出兵帮助大秦,等秦军离开南洋之后,他们一定会遭到圣光帝国的报复。所以,他愿意用吴哥最好的水果和食物招待太后,但是出兵的事情,他实在是办不到。” “哀家亲自来这一趟,肯定不是为了来吃这两口水果。”程凉抬头看了眼那座巍峨的神庙,抬起右手,凌空打了个响指,“哀家看这条神道就很不错,咱们也不要进去谈了,就在这儿把事情说完吧。” 恩丹听不懂秦话,一脸微笑的看着华林。 华林也很懵逼,他来的时候程凉可是说他们是来谈判的,但现在…… 呼—— 只听一阵风响,吴哥的文武大臣全都没有反应过来,周围的树木和河水里已经窜出百十来个身影。他们二话不说,摁住那些大臣的肩膀,咔咔咔摁了一地。 恩丹整个人都惊呆了。 吴哥王的护卫们也没想到大秦的太后,一见面就开始出手,等他们反应过来,手里的武器已经被人踹飞了出去。 “你想要干什么?”恩丹愤怒的大喊起来。 “都不要动!“程凉从腰间取出了手枪,指着恩丹的脑袋,轻声说道,”哀家现在跟你谈判——大秦承认吴哥王朝,哀家现在代表大秦于你们结盟,如果将来圣光帝国侵略你们,哀家承诺,大秦绝不会坐视不理。 但是,如果你们选择圣光帝国,那么为了保护南洋的安全,大秦就只能把你们当作敌人。恩丹国王,希望你能做出明智的选择。” “你威胁我?”恩丹听完翻译,整个人勃然大怒,“我是吴哥之王,我绝不会被人威胁!吴哥虽然只是个小国,但是……” 话音未落,几张订好的纸落在了他手上。 他低下头,皱紧了眉头:“这是什么?” “跟大秦结盟的好处。”程凉看了华林一眼,“念给恩丹国王听。” 华林咽了口唾沫,他真的是大开了眼界,这古往今来,应该没有人连门都没进就把人家的国王绑了来谈判的吧。 “吴哥与大秦约为兄弟之国…… 十年内,大秦将向吴哥提供不少于两百万两的技术支持,包括但不限于农业技术、工业技术、武器技术。 两国可世代通商,大秦免费向吴哥提供货船两百艘,吴哥王室在大秦境内一切贸易活动,皆只需缴付一半税款。 如果吴哥发生战乱,大秦将立刻出兵协助。 大秦将与吴哥签订……等等协定,力求共同发展,共同进步……“ 华林足足念了一炷香的功夫,才把那份契约上的好处念完。 恩丹的声音小了下去,他旁边几个长老大臣的眼睛更是瞪得溜圆。 吴哥真的只是个小国,论兵力,论国力连逐光城边上的三大舰主都比不上,能苟延残喘以一个国家的身份蜗居在南洋边上,主要原因就是因为地方太小,物资也不丰饶,大家懒得来抢。 现在大秦竟然真的想要跟他们平等结盟,还许了这么多的好处。 虽然被摁在地上有点耻辱,但面子能当饭吃吗? 在被人砍掉脑袋和成为一个被大国承认的国王之间,恩丹很容易就能做出选择。 不过,为了面子,他还是想要拿一下乔:“咳……吴哥再小,也是一个国家。我乃吴哥之王,你们如此侮辱我,我……“ 话音未落,他身旁的长老一脚踹在了他的膝盖上:“尊敬的大秦太后,您不要听他胡说,我们愿意与大秦结盟!“ 恩丹扭头看他:“我才是国王!“ 长老一眼瞪过去:“你没有长眼睛吗?圣光帝国在南洋做了那么多可恶的事情,他们也没有派使臣到吴哥来,说明他们根本就没有把南洋放在眼里。现在大秦的太后亲自来跟你谈判,你还想要什么?“ 恩丹委屈坏了:“他们来之前,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长老们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谁让大秦太后这么有诚意呢?“ 程凉默默看着他们讨论,忽然间抬起手中的枪,砰的一声,头顶一根树枝应声而断,落进了护城河里。 恩丹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好的,我愿意与大秦结盟,我们愿意!” “很好!”程凉点点头,“那就请恩丹国王上马吧!” 恩丹愣了一下:“上马干什么?” “去暹罗。”程凉转身上马,“等签订完诸国盟约,哀家会遣人将恩丹国王送回来的。所有人立刻出发,我们时间紧迫,这次就不留在这里休息了,等下次来的时候,再与诸公畅饮!” 吴哥的长老们面面相觑,眼睁睁看着自家国王被半拉半扶送上了马车。 转眼之间,秦人便如同一阵风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长老们拿着那一份盟书,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诸位,你们觉得秦人说话可信吗?” “可不可信的到不知道,但如果他们真的兑现承诺的话。这些东西……够我们用很长时间了。而且你也看到他们的实力了,除非圣光帝国帮我们,否则我们也不是秦人的对手啊!” “就是,咱们这个盟要不要结,本来也不是我们说了算。” “我看大家不要想这么多了,宫里的宴席都准备好了。那位大秦太后不吃,多可惜啊。咱们去吃吧!” 第633章 开这个会,是为了整个南洋的秩序 南洋这地方湿热难耐,但总的来说还是比寒冷的地方要好,至少天气够热就能栽种和生育。 吴哥、暹罗、东姑、室利和巴歇五国,是濒临南洋最强大的五个邻居,当然这个强大是相对其他那些领主而言。 如果说南洋周边那些土着是蚊子,这五个国家姑且算得上是蟑螂,打起来稍稍能有点声音,能感觉踩到了个东西。 这五国的常驻军队不过在三千人左右,比大秦内部稍大一点的郡城都要寒酸。 在南洋这一百多年的开发史中,大家也不过只是把他们当作路上的一个驿站,明面上称呼他们是国王,转过头就称呼他们是野人。 这五国的高层自己也是习惯的。 无论是圣光帝国的船。还是大秦、大罗、天竺的船,只要从他们的领土上经过,他们都会好吃好喝地招呼着。 伺候得好了,能领点赏,蹭着做点生意,伺候得不好,也没关系,他们最多也就是发一通脾气,在领地内劫掠一番,然后还不是要拍拍屁股走人的。 这五国向来没啥好怕的,毕竟真的也没啥可以损失的。 但这一次,似乎跟以往不同。 大秦太后亲赴各国,饭也不吃,东西也不要,直接一纸契书把五个国王全都逮到了南洋和吴哥交界的一个名不见经传小渔村里面。 数百名武艺高强的侍卫把房子围得是水泄不通,屋子的四面墙上贴着从南洋一直到天竺的海陆巨幅地图。 桌子上摆满了吃的喝的,香味扑鼻。 五个国王坐在一边,另一边坐着以程温为首的几个南洋领主。 正中间的主座空着。 东姑国王阿苏坐在吴哥国王恩丹身边,他很想伸手拿点什么吃的,但又不敢。 “你说这南洋打仗,咱们这点人也帮不上什么忙啊!大秦太后是不是病急乱投医了,怎么会想到把我们抓到一起来开什么结盟会呢?“他舔了舔嘴唇,捅了捅恩丹,问道。 “我哪知道。“恩丹垂头丧气的抠着桌子,”我们国内那些长老都是欺软怕硬的,就算是我回不去,他们也不过是会再推举一个国王。我看我们不要想那么多,反正咱们打不过她们,她让我们干什么,我们就干什么呗。“ “哼!“坐在他俩旁边的暹罗国王太罗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们是没有打探南洋的战况吧。大秦已经不行了,就算是要投靠,咱们也要投靠圣光帝国,才有前途!“ 恩丹瞥了他一眼:“你想要啥前途?” 太罗扫过他们:“若是圣光帝国胜了,他们本土距离南洋那么远,难道还真要在南洋建国不成?到时候,咱们大可趁乱掠夺土地人口,以充实……” “等会!”阿苏皱起眉头,“你是要抢圣光帝国?” “那怎么可能……”太罗一开口,就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他再次冷笑,“自古强者拥有土地和人口,弱者只有挨打,这有什么不对?那秦人要不是打不过了,怎么可能想要借助我们的力量?我不怕告诉你,既然她要谈判,本王就要让她大大的出一次血。要让她明白,这儿是我们的地盘!” 阿苏和恩丹皱着眉头看了太罗好一会儿,齐齐向着旁边挪了半步。 太罗还想发狠,外面响起了锣鼓的声音。 一队禁军跑过来,推开房门,整整齐齐站在了桌子后面。 程温等人皆抬头看向门口。 程凉身着一袭金色软甲,在四名暗卫的簇拥下,不慌不忙的走了进来。 跟在她后面的还有三个男人。 桌子两边的人在看见那三个男人时,都愣怔了一下。 程凉走到主座前,从容地坐下去,微微一笑:“三位舰主请坐右侧上手——诸位领主。国王,哀家怕是不用特别介绍他们三个了吧。” 没人说话,都直勾勾的看着那三个男人。 “实不相瞒,哀家将诸位从国内请到这个小渔村里,就是为了方便几位舰主。他们的海船停在岸边,稍稍有些显眼,不能在岸上呆得太久。”程凉开口道,“所以,我们便不寒喧了,直接进入主题——南洋如今陷入了战乱,此事在座的各位都知道。 你们有的人心里面在想,南洋之战是圣光帝国和大秦之战,跟你们没有关系。甚至还有人以为哀家把诸位聚拢到一起,是因为秦军打不过圣光帝国,病急乱投医,什么人都想要拉上自己的战车。 在这次会议之前,你们怎么想,哀家都是不会怪罪的。”程凉淡淡的扫过桌子前面的人们,话锋一转,“此次会议,是为了与大家结盟,但不是为了结盟对抗圣光帝国!“ 那几位国王眉头皱起来,这把人都逮到一起了,不是为了对抗圣光帝国,还能是为了什么? 程凉马上就给了他们答案:“哀家召集大家到一起来,是为了整个南洋的秩序!对,你们没有听错,是秩序!你们若是稍稍对南洋的战事有所了解,就会知道,在圣光帝国统治的土地上每天都要死数万的人。他们不光是死在与大秦的战斗当中,更多的是死在筑梦草这种丧心病狂的毒药之下。 如果,这仅仅只是南洋或者沿海五国自己的问题,那哀家犯不着走这一趟。但现在,这种东西威胁的是每一个人的性命。它让良善之人忘却良心,背叛朋友,出卖兄弟,甚至连父母妻儿都变得不如那小小的药丸。 只要这东西在肆虐一天,那么战斗就不会结束。即便是哀家现在除掉了这东西,将圣光帝国撵回了西边。如果南洋没有建立起足够合理的秩序,下一次也还会有别的草流入此处。 长安距离南洋挺远的,大秦儿郎的性命也很珍贵。如果不能解决问题,那么为了一绝后患,哀家或许就只能连着诸位一起重新整顿一下了。“ 太罗一巴掌拍在了桌面上,恶狠狠的打断程凉:“你是在威胁我们?“ 程凉扭头看了看他,轻蔑的勾起了唇角:“没错,哀家是在威胁你们。怎样,你对此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太罗第二次想要拍桌子,却听见咔嚓数声,站在程凉身边的暗卫全都举起了右手,四个黑洞洞的枪口,毫无感情的对准了他的脑袋。 第634章 哀家跟你讲合作共赢,你跟哀家讲弱肉强食 “你……不要欺人太甚!“太罗吼归吼,气势却是一点都没有。他旁边的国王也好,对面的领主也好,没有一个帮腔的。 程凉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继续自己的话题:“在座的诸位,身份各不相同。有邻国的国王,有海上的舰主,也有南洋的城主。哀家针对不同的情况,做了三个不同的方案。先说诸位国王。 前些日子请诸位来此的时候,哀家便说过,大秦愿意与诸位缔结盟约。这盟约的内容已经给诸位看过了,哀家简单的总结了一下。 首先,大秦将承认诸位国王的正统地位,在盟约存续期间,如果各国发生内乱,大秦将会协助诸位国王及其子孙完成平叛。同时,大秦承认诸国现行法律,地方风俗,如果有任何国家试图强行改变你们的生活习惯,大秦同样会与诸位一起保护你们的信仰。 其次,目前南洋的领土划分是不明确的。我们将在此次会议上,彻底明确诸位的疆域范围,并且要将此事明文刻在会盟石碑上。从今往后,大秦将与你们一道,扞卫尔等的疆域完整。 第三,大秦将牵头,建立南洋联合商会,在盟约存续期间,我们将会积极与诸位发展贸易,交流技术,以求达到共同富裕。 最后,大秦将在三年内,帮助诸位建一座新的王城,以彰显大秦与各国之间的友谊。 而你们需要履行的义务很简单。 这是一份海防公约。 在盟约存续期间,你们需要协助南洋诸位舰主和城主,维护南洋的秩序和海洋贸易的安全。这一点,对于我们大家来说,都是有好处的。你们可以获得大秦的支持,拥有一个平安稳定的海洋贸易环境,在几代人之内,你们会带领你们的国民建设起真正的属于你们的国家。 而大秦,也不需要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担心南洋这边流通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进来,我们也可以安安心心的做生意。大秦的儿郎不需要远赴千里之外,埋骨在这异地他乡。基本来说,这是一件双赢的好事。诸位以为呢?“ 四位国王都没说话,低着头认真看那份海防公约。 只有太罗一个人在冷笑:“行了吧,说得那么好听。本王治国不需要旁人来教,你说要明确疆域就明确得了?本王要说整个南洋都是本王治下,你也能把那些土地和人口都划给本王?你就算是给了那些弱者地盘,强者要想抢他们,他们又能如何,还不是……“ 砰—— 话音未落,便听见一声枪响。 太罗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捂着手臂跌倒下去。 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惊悚的望向程凉。 程凉手里握着一把手枪,每一根毛发都写着不耐烦:“哀家跟你讲合作共赢,你跟哀家讲弱肉强食是吧。那很好,就按你说的办。大秦完全可以不顾你们的感受,因为在你们这些菜狗之中,大秦就是最强的!“ “你你你……你还敢玩真的!你就不怕暹罗站在圣光帝国那边吗?“太罗扯着嗓子大喊起来。 “废话真多!你以为哀家叫你来,是要跟你商量?“ 砰—— 程凉又是一枪,直接射穿了他的小腿。 “让你们保留帝制,那是给你们面子——真还以为自己是国王,就能一言九鼎了?你们未免太小看国民和国家了! 在座的诸位都给哀家听好了,哀家现在跟你们谈判,是因为哀家希望南洋的秩序可以由我们共同来创造,并不是因为你们真的已经有资格与大秦谈判了! 知道什么叫做国家吗? 比如说,哀家现在杀了你们,你们的国民马上就会选出一个新的国王继续来跟哀家谈判;但要是你们现在杀了哀家,甚至不需要是哀家。大秦的任何一个使者,甚至是商人,在你们的国土内被你们的人杀死,秦人都会马上把你们当作最大的仇人。 每一个士兵都会愿意不远千里的来为他们的同胞报仇;每一个秦人都会愿意,节衣缩食的支持他们的军队来向你们复仇。 因为大秦是一个国家,国便是家,同胞便是兄弟!外邦之人对秦人无礼,便是对家中兄弟父老无礼。故秦人行走三山五湖,四海八荒,皆可有此底气。 你若非要与我大秦为敌——那哀家,便成全你!“ 砰—— 第三枪,直接轰开了太罗的脑门,白花花的脑浆流了一地。 程凉内心没有半点波澜。 她转身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去暹罗人的营帐,问问那些长老,带一个愿意谈的人过来。要是都不愿意谈,就派人去暹罗,在他们的公民里面找,终能找到愿意谈的。“ “是!“站在门口的两个禁军转身出了门。 程凉扫过剩下的四位国王:“你们愿意谈吗?“ 恩丹和阿苏比另外两个海岛国王识时务得多,争先恐后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愿意,当然愿意!“ “好,那就签字吧。后续具体的实施细则,哀家会派人去你们国内跟你们详谈。“程凉侧头看向了坐在另一侧的三位舰主,”下面说说你们,要不是有圣光帝国这么横插一脚,哀家想要见到三位,恐怕没那么容易吧。哀家现在就只有一个问题——“ 程凉将那把手枪轻轻放在了桌面上,自己重新坐下去,不紧不慢的说道:“你们觉得你们还算是大秦的臣子吗?“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声调不高,语气不重,但却像是复制粘贴的三座大山,压得三位舰主的脖子不约而同地低了半寸。 沉默有点震耳欲聋,特别是对面现在还躺着一个脑袋开花的国王。 关于程家太后的传闻他们倒是听了很多,但总有个固有的印象,觉得太后毕竟是个女人,厉害也最多是厉害在脑子上,在南洋这种野蛮暴力的地方,她占不了什么便宜。 然而今日一见,发现这位太后完全不是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她暴力起来的那种气势,完全不输南洋最有魄力的船长。 要是在圣光帝国闹事之前,三位舰主还能旗鼓相当的跟她过上几回合。 但现在,他们已经被圣光帝国打成了丧家之犬,靠着客户搭救才勉强苟活下来,现在大客户那边的意思是让他们自己回南洋想办法,他们能依靠的好像还真的就只有太后了。 程日月最先打破了沉默:“回禀太后,其他人怎样臣不知道。但臣身上流的是与太后您同族之血,您乃是大秦太后,臣又岂敢不是大秦之臣呢!’ 第635章 太后开出的条件都让人无法拒绝 程日月这么一开口,猴岛和马岛的两位舰主就苦涩了。他俩的祖辈一个是曾经纵横天竺海的大海盗,一个是曾经在南洋混战中失国的小国王,除了趁乱跑到南洋抢了地盘之外,其他的跟大秦没啥关系。 这南洋究竟是谁的地盘,说起来也是一团乱。 大楚的时候,是在苍梧城以北设过郡,但那就口头一说,朝廷除了没事流放一堆强盗、赃官过来,别的也没怎么参与管理和建设。 到了汉时,苍梧郡的官员自称南洋王,汉帝也认了,甚至还发了印玺,承认其为一国。 到了莽帝时,南洋王控制不住自己的地盘,南洋又成了各位船长共治。 莽帝不喜欢打仗,喜欢搞文化建设,倒是派了一大批学官过来教化百姓,结果教化没成功,这批学官倒是在这儿生儿育女,不少人还混成了大大小小的领主。 再后来的两百年乱世,南洋就不与中原通人烟了。 你要说这地儿是大秦的,好像也有道理;你要说这地儿不是大秦的,好像也说得过去。 主要还是看当政的中原王朝强不强。 现在的大秦算强吗? 猴岛和马岛的两位舰主咽下了苦涩的口水。 大秦强不强不好说,但圣光帝国肯定是强的,就凭借十几艘船就能把他们从自己苦心经营了数十年的岛上撵走。 他们三个联手都不是人家的对手。 若这天下还有谁能与圣光帝国抗衡,恐怕也就只有大秦了。 他们也不是没想过投靠圣光帝国算了。 可气人的是,圣光帝国那位圣使,鼻孔朝天,冲上来就往死了揍,一点求饶的空间都不给人家,他们真得想来参加这什么鬼的南洋秩序大会吗? 他们也是没办法啊! “我祖父当年流落南洋,承蒙当时的南洋都督收留,授予职位和船队,又悉心栽培,方才有了猴岛今日之繁华。我继任猴岛舰主,是为大秦戍守海疆,当然是大秦之臣。”猴岛岛主在权衡挣扎之后,选择了认怂。 这样一来,便大势所趋。 马岛岛主呵呵干笑了两声:“我也是,全凭太后吩咐罢了。” 反正先把这次的危机混过去,大秦太后也不可能一直呆在南洋,等圣光帝国退了,秦人一撤,南洋还不是跟以前一样。 “好,既然尔等承认是大秦之臣,那就要按大秦的规矩办事。”程凉笑着伸手,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越过那把枪,端起了茶杯,“南洋确实是一个复杂的地方,海路不同于陆路,宽广浩大,一个浪头打过来,甭管你是国王还是大将,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哀家在北海时便跟贤宁太后讨论过这件事,若是非要把南洋当作中原来治理,你们也难受,哀家和皇上也难受。 所以,哀家决定在南洋建立自治领。“ 程凉笑着喝了一口茶,所有人的目光都聚拢了过来。 “什么叫做自治领?”程日月问道。 “顾名思义,自治领就是你们自己治理的领地。领地上的百姓由领地上的官员进行管理,领地上的官员从领地上的人民而来。“程凉放下茶杯,”自治领分为自治岛和自治城两种,自治岛便是你们现在管理的那种岛屿。 我们现在就明确你们岛屿所管辖的范围。 从今日起,你们就是大秦朝廷所承认的自治岛岛主,岛主之位可以按照一定的规章制度世袭。只要认真履行义务,就能享受权力。朝廷只看最后的结果,不会干涉你们对你们领民的治理办法。“ “什么结果?“猴岛岛主问道。 程凉看向他:“很简单,无非就是朝廷给你们规定的义务,你们有没有切实的履行下去。“ 马岛岛主又赶紧问:“什么义务。“ “首先是遵守大秦朝廷的基本法。比如说,尔等为大秦之臣,尔等之民为大秦之民,像以前那种劫掠自己同胞和盟友之事,便不可在发生吧。“ “那是,那是!“ “其次是完成朝廷的考核任务。比如说,开垦任务,商业任务,海防任务,要是完不成,就只能接受朝廷派的人协助帮你们完成。不过你们放心,这任务肯定不会专门刁难你们,每三年制定一次。也不是朝廷说了就算,而是南洋所有自治岛和自治城的岛主、城主一起开会决定。 这个自治城的权力比自治岛稍微要再小一点。 城主之位不可以直接世袭,当然朝廷也不会额外指派城主。自治城的城主由该城城民自发选举,城主只对下辖的城具有管理权。 另外,自治城中的官员人数、城防规格皆要有所限制,这个限制主要由城池人口来决定。比如三万人的城可以有一定数量的官员,人口达到五万,可上报朝廷,增加官员和舰船数量。有特殊贡献,也可以向朝廷申报,增加城市级别。 而最后一点,自治领中需要建一个自治委员会。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由各个城主。岛主组成的一个决断机构,向上直接接受大秦皇帝的管理,协同大家一起完成任务;对内处理一切有关自治岛、自治城之间的交流和冲突。 会长每三年一选,前面三届会长由在座的三位舰主轮流担任。从第四届开始,在所有的自治岛岛主和自治城城主之间进行选举。而朝廷派出的南洋都督,从今以后,只担任自治委员会的监事,不再负责一切实际事务。 哀家以为,一个有秩序的南洋,对于你们的好处,更甚于大秦。 诸公觉得如何啊?“ 几位舰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喜。 本以为朝廷要强势介入,让他们这些土皇帝老老实实放弃手中的权力,重新做人家的臣子。 结果现在,臣子还是臣子,但权力好像也并没有损失太多。 程凉说的那些限制,若是放在之前,他们或许会嗤之以鼻,现在这种情况下,听起来反倒不像是限制。 毕竟经此一役,他们也意识到有靠山的重要性。 就像程凉说的那样,若是没有秩序,他们就必须日日夜夜提高警惕,如果自己不是最强的那个,就有可能会被别人杀掉。 但如果有了秩序,他们只需要履行一部分义务,就能得到大秦的认可和保护,不但自己能安安心心做一岛之主,就连子孙后代都能名正言顺的做岛主。 比起之前提心吊胆的日子,这可是再好不过了啊! 第636章 请他们帮忙不算本事,让他们求着来帮忙,才是本事 吃着山珍海味不觉得啥,饿了十几天,本以为只是来啃馍馍的,却不料太后竟然给上了四菜一汤,这心理上的起伏,让这些舰主越看程凉越是顺眼。 这一顺眼,后面的程序走得就越发的顺利。 臣子恭敬,太后仁爱,大家在热烈而友好的氛围中进行了长达三天的讨论与磋商,最终确定了《六国联合海防公约第一版》,《南洋自治领临时管理条例第一版》,《南洋自治委员会管理办法第一版》以及《联合海洋法第一版》。 “可是太后,咱们弄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对战局没什么帮助吧。”华林干完了一整天的口头翻译任务,捧着一大叠接下来要用的书面翻译任务,跟在程凉身边,万分不解的问道。 程凉跟这些老油条们唇枪舌战了三天,也有点疲惫,她轻轻揉着眉心,笑道:“怎么会没有帮助呢?不管装备有先进,只要没有超出某一个限度,那么所有战争的胜负,最后都不是武器好坏的胜负,而是人心向背的胜负。 华林,你知道跟人家谈判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 华林想了想:“能言善辩?“ 程凉笑着摆摆手:“非也,跟人家谈判最重要的一点是,开出一个让人家没有办法拒绝的条件!只要他们认为谈判的最终结果对他们是有好处的,他们就会自愿的、主动的,来维护谈判的最终结果。 就像现在这样。 让南洋拥有一个对大家都有好处的秩序,对于我们而言是长远的计划,其实也不是非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把他们强行薅过来谈。 但为什么哀家要冒着风险走这么一趟呢?“ 华林将卷轴夹在胳膊地下,侧着身子,看着程凉,听得很认真。 “但是此时此刻正是他们最摇摆不定,也最惶恐的时候。以前的南洋,有自己的运行规则,我们要插手进去,那就是整个南洋的敌人。现在圣光帝国帮我们打破了他们原有的运行规则,我们现在插手进来,不但不会被针对,而且还能让他们觉得朝廷是真心想要为他们好。 就像是一个小孩,没事儿的时候,觉得家里父母兄弟的管束是枷锁;但要是在外面被人欺负的时候,家里父母兄弟的管束就有成了保护。“ “您说的这个臣明白,可是您又没有让他们出兵,又没有向他们借粮,这对战局有什么影响……臣还是不懂。“华林拧着眉头,问道。 “先说五国,他们本来是绝对中立的势力。我们这一路上你也看到了,若是不硬来,他们完全没有与我们结盟的打算。但现在,他们签订了海防公约,从心理上就已经把自己算作了大秦一方。 哀家不需要他们出兵,他们的士兵连套正经的铠甲都没有,进入南洋战场,还不够给他们吃饭的。但这五国的百姓世代生活在海边,精通海上行船的技巧,且拥有有漫长的海岸线。 以前圣光帝国的辎重船。战船或是其他船只想要从圣光帝国进入南洋,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但现在,他们这一路上的补给会受到干扰不说。想要再悄无声息的进来,也就很困难了。我们相当于拥有了直达天竺海的眼睛。 在这次战争中,至少可以掌握圣光帝国本邦的态度,一旦他们有援兵过来,我们可以提前知道,也能提前制定计划。“ “哦!太后圣明啊!“华林恍然大悟的点头。 “当然,这还不是全部。那三位舰主虽然是被圣光帝国打败过一回,但他们在各自的岛屿范围中已经经营了好几代人,并不是真的毫无还手之力。特别是现在,圣光帝国的主力海军在儋州海峡,他们对逐光城以南的控制没有想象的那么强。 三位舰主之所以不敢打回去,一来是被圣光帝国的主力海军吓到了,二来是计算战力的时候只计算了自己的,而没有计算别人的。按照南洋之前的格局,逐光城以南的舰主们并不是朋友,相反他们彼此之前存在竞争关系。 而现在就不一样了,由大秦朝廷牵头建立南洋自治领,从法律上确定了他们各自的领地,也解决了他们一直以来对朝廷的怀疑。你以为他们拼命建舰队,扩张领土,是真的有什么想要建千秋霸业的雄心壮志? 若他们真的有,南洋就不会像现在这么一团乱麻了。 他们不过是担心其他的舰主和大秦朝廷罢了! 如今,这个顾虑没有了,你觉得他们会不会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呢?如今秦军将圣光帝国的主力军队拖在苍梧城和儋州,暂时腾不开手去帮他们。若你是三位舰主,你是会等,还是会自己找机会?“ “哦!“华林再次恍然大悟,”太后觉得他们会自行出兵。“ “一定会,即便现在没这个想法,咱们也要让他们有这个想法。“程凉看向华林,”你以为,哀家为什么站在这里跟你说这些?“ 华林一愣,倒吸一口凉气:“太后,您……您的意思是,希望臣去……让他们有这个想法?“ 程凉迈步向前走:“哀家要赶回苍梧城去了。这边总是要留一个人负责后续的事情,你是大秦南洋监察使,仅次于南洋都督的人。哀家觉得你留在此处,十分适合。“ “可……可是臣之前没干过这种事儿啊!“华林吓了一大跳,”若是臣没能说服他们,反倒弄巧成拙,坏了太后您跟他们签的条约,该如何?“ “这条约能签下来,就没那么容易被破坏。“程凉唇边勾起一抹冷酷的笑,”而且,哀家记得你可是洛阳最有胆气的秀才,这张嘴也差不到哪去。在南洋呆了这么多年,难不成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想要回去?“ “回去?“华林的眉目一下子柔软起来,”当然想,也不知家中老父老母现在如何。臣在南洋这些年,日日反思,方才知道少年时好高骛远,着实是让父母操碎了心。如今,自觉成长了不少,却又难以回去见他们。“ “所以,哀家给你这个建功立业,衣锦还乡的机会。你留在这里,代表大秦沟通五国国王和三位舰主,按照秦先生的计划,最迟三月份,我们会进入正式反攻阶段。希望那个时候,南边能有我们的助力!“ 华林深深吸了口气,将手里的东西放在地上,自己也跪了下去:“请太后放心,华林定不负所望!“ 第637章 最好不要跟秦人为敌 茫茫大海中,停着一艘黑黢黢的大船,比圣光帝国的铁船更大,更加吓人。 船上的水手大都面无表情,默默的在甲板上穿梭,干活。 夜色中,水下冒出一个圆溜溜的东西,水手们将他拉上甲板,从里面有人打开了盖子,他钻出来,同样面无表情的跪在了甲板上:“主人,我回来了。” “嗯,说说都看到了什么。”甲板中心的小花园里,坐着唯一一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男人,他不但有表情,而且还有一杯红茶,一块蛋糕和一本书。 “大秦太后杀了暹罗王,又重新选取了一个贵族成为新的国王。现在从天竺海到南洋的五国都已经与大秦皆为了同盟,不过大秦似乎并没有要求他们要派兵出战。” “哈,那是很自然的。”男人浅酌了一口红茶,“那五个草台班子能有什么战斗力,至少现在没有。所以罗伯特那个白痴连看都不肯多看他们一眼。他们永远都看不到土地和人口中蕴含的潜力。好了,继续说,我们那几位合作商,这次被召回去的旅程可还满意?” “满意,太后在南洋建了自治领。几乎全盘承认了他们对猴岛、马岛、鹿岛三岛的控制,甚至允许他们世袭。具体的自治领权责划分我们没有拿到,大秦太后防范心很强。对不起,主人!” “没拿到很正常,也没有必要。自治领?哈哈哈,不愧是大秦,人才辈出啊。都说华人死抠教条,古板封建,殊不知他们才是这天下诸国中,最善于变通的一类人。 善于模仿,还善于变通。模仿他们自己的先辈哲人,也模仿别的人先辈和哲人。只要能完成自己的目标,就连上帝也不能成为他们前进路上的绊脚石。 啧啧啧,实在是可怕,如果不能早些灭掉他们,就不要想着跟他们做敌人。” 男人站了起来,眯着眼睛望向南洋的方向。 “马上就到最后一分钟了,我也想看看,我的推论究竟正不正确。但是,只是自己去看,似乎有些无趣。要是能邀请这位大秦太后一起,说不定还是一桩美事呢。启航,咱们也去南洋凑凑热闹吧。” “是!’ 黑色的大船无风自动起来。 男人端着红茶,又浅浅的酌了一口,任由海风将他金色的长发尽数扬起。 他轻轻勾起唇角:“有意思,果真还是有意思的!“ 南洋的战事从平泰五年的火烧北海筑梦草开始算的话,已经足足打了五个月。 无数的钱粮从海陆两条线被投进南洋这个大漩涡里。 小皇帝本以为这一仗打下来会让朝廷元气大伤。 却没想到,季度盘账的时候国库的银子不减反而增加了不少。 “岳相请教朕,这是怎么回事?“ “不是怎么回事,大秦本就有如此多的财富,以前国库空虚,有这么几个原因: 一来是下面的人层层盘剥,只知道搜刮百姓的财物,而不懂得创造收益。而现在的官员在经济发展商,是有硬性的考核标准的。治下百姓有钱,他们才能有钱,才能升官。他们必须想尽办法帮助老百姓有吃有喝有银子。 以前没有废除家奴制度的时候,有钱人家里蓄着百十个奴才,这些人干了活也不是自己的,自然想着怎么偷奸耍滑怎么来。 现在除了朝廷的税之外,干多少自己就得多少,他们自然愿意卖力气。 以前一人给一石粮,家里就有小孩要饿死;现在税比以前其实是多了,但一家交个三五钱,也不伤筋动骨。家中小孩也还能去百业学堂免费读书,要是读书读得好,将来还有机会免费考取公学和府学。 有了希望,大家干活儿都有奔头,地里收益好,国家的粮仓自然充实。 二来以前是朝廷忽略了那些山川河泽的收益,大秦地大物博,山林河泽皆可产出,以前我们控制的银矿只有长安附近那几座。就这两年,光是您的矿业总署和沈家新找到的矿脉就超过三十条,仅仅是银矿的直接收益就比你父皇时三年的国库收益都要多。 还有第三点,因为这场仗,大秦各道各州各县全都动起来了,有钱的出钱建厂,没钱的进厂子打工,原本只做半日农活的农夫,现在都是从天亮干到天黑,匀出来的人手全都在支援南洋之战。咱们大秦的凝聚力,空前之高。若不是有这一场仗,臣都还不知道,这天下之民能有此番潜力呢! 不过现在朝廷收入和支出的银粮是以前的数十倍,臣终日处理政务,已经要耗费很多精力,若是再分心管着户部,既不和规矩,也难以确保周全。此前太后说的四相之法,如今已有三习,臣以为财务丞相也该早些确定才好。“ “可是朕不喜曹苍云!”小皇帝背着手在书房里来回走了几趟,“岳相先辛苦一点,等南洋事毕,再议此事吧。” 岳庭渊也不争辩,拱拱手,退出了御书房。 他站在巍峨的皇宫里,抬头看向南洋方向,这场仗费的钱粮确实没有伤筋动骨,但圣光帝国那边比大秦更不伤筋动骨。 大秦到现在已经派了两支禁军精锐入南洋,还有花费重金建起来的唯一一支水师。 可真正属于圣光帝国本邦的军队有哪些呢? 七零八碎的圣徒和十五条船而已。 大秦想要不挨打,需要努力的还很多啊! 不光他这么想,已经把自己造得跟野人没两样的宗大泽也这么想。 他们在这几个月期间烧掉了一百多座筑梦草工厂,每个工厂里面都有一个巨大的轰鸣的东西。那东西力量极大,竟然能直接推动几十匹马才能推动的货物。 宗大泽本想缴获几个带回去给太后看,不料弟兄们刚一上手,那东西直接便炸裂开来,从里面喷出白色的气体,一碰着人,立刻便肉烂骨穿,皮肉开裂。 就为了这东西,损失了不少的弟兄。 到后来,他们不敢瞎碰,也没有机会再瞎碰了。 因为所有分散出去的队伍,都开始向着逐光城聚拢,在罗伯特十几万大军的围追堵截下,大家愣是集结到了逐光城下,准备开始攻城。 第638章 圣光帝国打工人,一切为了帝国! 罗伯特听到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是懵的,他难以置信:“胡说八道,本使一直都在追击他们,每次不过也就一两百人的小队伍,即使是到了逐光城下,也不可能会有那么多人!” 圣徒恭恭敬敬的回答道:“可是圣使大人,如今逐光城外的人数不会少于五万。” “不可能,你胡说八道,这不可能!”罗伯特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大黄狗,不停的转圈,不停的嚷道。 圣徒们没有人敢说话。 门外传来脚步声,罗伯特猛地停住脚,扭头看去,眼睛一下子眯成了一条缝:“扎哈罗,你不是应该在儋州吗?跑到这里来做什么?” 扎哈罗是一个高大,有着一头茂盛卷发的白人,他比罗伯特高出一个头。 进门的瞬间,浑身带着怒气,但在看见罗伯特时,那浑身的怒气变成了友善的笑容:“扎哈罗拜见圣使大人。” 他先行了个礼,然后开门见山的说道:“圣使大人可知道逐光城之事?” “知道,当然知道,这都在本使的意料之中!”罗伯特心虚的避开了扎哈罗的目光,摆摆手,“那几万人都是南洋的老弱妇孺,搁在之前连商会都混不上的人。你真以为他们能打得下逐光城?别做梦了!他们就是把手指刨秃了,也刨不开逐光城城墙。 本使把他们诱到逐光城,就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咱们之前说好了,海战你负责,本使不过问;陆战本使负责,你不过问。怎么,现在想要反悔?“ “不敢!”扎哈罗垂下眼眸,“只是利用南洋拖慢秦人的发展是执政官大人交给属下的任务,若是这场仗太早完结,便达不到效果了。” “哈,你是担心我灭了逐光城下面那帮人之后就没仗打了?”罗伯特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你放心,灭掉这帮人,咱们就立刻掉头,直取苍梧城,再从苍梧城进攻北海,打海越。秦人的地盘那么大,怎么可能不够打。” 扎哈罗勉强维持着脸上的笑容,尽可能把话说得委婉:“秦人的地方是够大,但战线拉得那么长,我们的补给就很难保证了。您应该不知道大秦太后已经离开苍梧城的事吧。” “啊,大秦太后不在苍梧城了吗?”罗伯特愣了愣,哈哈大笑起来,“她是不是怕了我的二十万大军,为了自己的安全,抛下手下先逃跑了?” 扎哈罗深深吸了口气:“不是!她去见了吴哥、暹罗、东姑、室利、巴歇五国国王和猴岛、鹿岛、马岛的三位舰主,在您不知道的情况下,与他们建立了盟约。” 罗伯特眉头皱了起来:“什么盟约?该不会是联合对付我们的盟约吧。” 扎哈罗真的是很感动,说了这么多,这位大人的智商终于是出现了一回。 然后,罗伯特马上就又令他失望了:“那三个舰主不是已经被你们打到天竺海深处去了吗?现在回来也没什么用吧。至于那五个小渣渣国家,也就是几个村子的联合,统共也派不出几个兵。就算是有兵,也没有像样的武器和铠甲,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可是这样一来,从逐光城到天竺海的航路就不受我们控制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海军的补给从哪里来?如果运送辎重的船只长年累月不能过来,你有把握像他们一样,直接把补给线建到南洋来吗?”扎哈罗的声音到底还是大了起来。 罗伯特撇撇嘴:“那还不是得看克莉斯想不想给咱们送辎重,她真要是想的话,难不成那五个联合村的海军还能拦得住你们帝国的海军?“ “什么叫做我们帝国?“扎哈罗怒气有点压不住,”您可别忘了,您现在还是帝国的东洋总督!这场仗要是打得不好,圣光大人不会原谅你的!“ 罗伯特双拳握到了一起,好一会儿,他才松开,不耐烦的坐回椅子上:“行吧行吧,你现在什么意思,想要让本使出兵把那五国一锅端了?还是想要让本使去帮你打那三个舰主?不过本使可说好了,本使是负责陆战的,要是他们下了海,那可就跟本使没关系了。出了任何问题,都是你们的责任!“ “好,只要您肯听属下的,接下来这场战争若是败了,便全是属下的责任。“扎哈罗硬气的说道。 罗伯特眼睛一亮:“那要是胜了呢?“ 扎哈罗闷闷的说道:“自然是圣使大人指挥得当,领导有方!“ “哈哈哈,你要是早这么懂事,本使怎么可能不配合你。“罗伯特大笑起来,”说吧,想要我打哪儿!“ 扎哈罗咬了咬牙,从怀里取出地图:“属下接到线报,逐光城外不是什么乌合之众,而是两位大秦精锐禁军和他们新收编的三万南洋人。那三万南洋人暂且不说,但大秦禁军的战斗力,不容小觑。 属下认为,您现在要做的,不是到逐光城下面跟他们硬斗,而是立刻掉头,重新进攻苍梧和大牙二城。这两座城是北海和海越的屏障,他们肯定不敢随便放弃。若是逐光城下的军队回援,咱们就在路上设伏,海陆配合,将他们一举吃掉。 如果他们不回援,您就加紧速度,攻下苍梧和大牙。 当然,如果您觉得同时进攻两座城,兵力会很分散,那么属下建议您可以强攻苍梧城。此城虽高大,但守将是南洋闲人程振斌,他做了那么多年的南洋都督,实际的交际圈却没有出过都督府,就是苍梧城的百姓,跟他也没什么感情。 现在大秦太后不在,就凭他一人,是镇不住人心的。 只要您拿出气势,苍梧城,必破!“ “啊,哈哈……”罗伯特听得其实很认真,但表情还是装得很不屑,“你说这些,本使都知道。但是本使去了苍梧,逐光城怎么办?” “我们去支援。”扎哈罗斩钉截铁的说道,“只要您这边能成事,逐光城那边便可不攻自破。到时候,您留一人守住苍梧,再带兵直奔北海,将他们设在那一带的补给工厂全部毁掉。这场仗的节奏便可以完全落入我们的手中。南洋之战的胜负,关键还是系于圣使大人您这一身。“ “哈哈哈,那当然,否则为什么本使是东洋总督,而你不是呢。“罗伯特就爱听奉承的话,他对扎哈罗的忌惮,主要是怕他抢功夺权,现在看他那么恭敬,对他的感官顿时好了很多。 扎哈罗赔笑:“那圣使大人觉得属下的计划可行吗?“ “可行,可行,就按你说的打!“罗伯特高兴的招呼,”你这一路过来还没有吃饭吧。正好,本使刚钓了条鱼,一起吃?“ 扎哈罗连忙站起来:“舰队还有很多事,便不用了吧。“ “哦,那你真是没有口福。“罗伯特倒也没有非要留人的意思,他摆摆手,”你要是忙那就先走吧。本使去打苍梧,这事没问题。但具体怎么打,你们的舰队走什么路线,如果秦人回援咱们在哪里设伏,你最好是写个书面的报告给本使看看,知道不?“ “是,属下回去便做一份详细的计划,差人给圣使您送来。“扎哈罗一刻都不想留了,站起来,拱拱手,”那属下先告辞了。“ “嗯,走吧。“ 扎哈罗转身出门,眼神一下子便阴沉了下去:“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钓鱼! 第639章 不管他们怎么动,咱们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逐光城下的临时指挥部亦是烛火通明。 秦政面前的地图上画满了箭头符号,旁边围着两拨人,一拨是以宗大泽为首的禁军将领,另一拨是这段时间投靠他们的南洋人。 “筑梦草已经毁得差不多了,但是人的欲望不会因为停止服药而消失。罗伯特号称有二十万人,但真正真心实意想要为他作战的,不足十分之一。 另外那些人中,或许有你们的朋友,有你们的亲人。如果再任由战争如此发展下去,他们一定会死,你们也难以保全。现在……“ 秦政正说着,外面有人来报告。 他抬起手,示意大家等一会儿,自己抬步走了出去:“太后那边的消息还是圣光帝国主帅的消息?” 能在他做军事部署的时候来打扰他的,只有可能是关于这两件事的。 那士兵啪的敬了个礼:“回禀大帅,是圣光帝国主帅的消息。” 秦政悬起的心一下子落了下去:“嗯,讲吧!” “刚才得报,圣光帝国主力部队有转移的迹象,但他们的目标似乎不是逐光城,而是苍梧!” “哦,那看来对方还有点智商啊。”秦政抬头看了眼海上的月亮,“圣光帝国海军的动向呢?” “海军?”那士兵一愣,“海军不是在儋州吗?他们总不可能让海军长途奔袭回来救逐光城吧。逐光城虽然是靠海的,咱们是从陆地上进攻,就算海军想要救援,隔着一个逐光城,他们也打不着咱们啊!除非他们上岸,可圣光帝国的海军靠的是船,又不是人!” 秦政反手一脑奔儿敲在那小兵的脑袋上:“你个小鬼,问题倒是不少。不过,懂得用脑子是件好事。你的问题,本帅暂时不回答,但是圣光帝国海军的动向必须立刻给本帅搞清楚。这是命令!“ 那小兵立刻双脚并拢,再次行礼:“是!” 秦政转身走回去,进了门,神情丝毫未变,捡起自己的笔:“接着刚才的话说——现在唯有攻破逐光城,切断圣光帝国来回的补给,让他们无处可去,无处可藏。 到那时,你们的亲人朋友,只要愿意醒悟,离开圣光帝国,进入南洋任何一座在朝廷控制下的城池,都可以得到妥善照顾。筑梦草之毒狠厉,只靠自己很难解除,但若是有旁人帮助,熬得下苦,却也不是全然没有办法破除。 你们或许也有耳闻,太后为了你们,只身前往吴哥等国,与五国国王还有三位舰主皆签订了盟约,只为南洋之地可重得生机。 诸位,朝廷不远千里赶来相助,若是尔等没有守卫家园之志向,朝廷纵有千军万马,也帮不了你们。“ “秦大帅,我们绝不会退缩!“南洋人齐齐地吼道。 “那好,明日天一亮,听我号令,立刻对逐光城发动进攻!“ 平泰六年五月,逐光城之战正式打响。 秦军携两万禁军,三万南洋人发动了进攻,逐光城中只有守军一万人,但此城三面环海只能从一面进攻,战局一开始,就进入了白热化。 而几日之后,圣光帝国的二十万大军也再次回到了苍梧城下。 苍梧城的守军有两万人,夹于两山之间,也是易守难攻。 与此同时,坚守了好几个月的儋州,总算是喘了一口气——那十几艘圣光帝国的海船,不知不觉消失了! “你确定琉璃岛上没有人了?“陆倾都有点不敢相信,他最近被炸得有点耳鸣,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也不敢相信,所以亲自坐船出去看了一遍。不光是琉璃岛,整个儋州海峡附近的岛屿都没有人影,包括安浦那边也已经十几日没有发现圣光帝国的海船了。“商岑坐在椅子上,飞快地说完,端起水壶咕嘟咕嘟地喝水。 这一趟跑下来,差点没把他给累瘫了。 “那他们去哪儿了呢?“陆倾托着下巴思考了片刻,”把人都叫来,开会!“ 商岑抹了把嘴巴,起身向外走去。 很快,儋州岛上的大佬们全都赶了过来。 这段时间他们守着儋州,几乎都是在装缩头乌龟,只要对方不往海越去,他们就苟着,打死都不出岛。 对方倒是也不敢上岸,就隔三岔五去炸一回安浦码头,或者假装要突破儋州海峡,将他们引出去揍一回。 之前几次,陆倾上了当,被打掉好几艘舰船。 后来才发现他们地补给线并不支持他们直接越过儋州海峡,至少他们的人数不能支持他们上岸攻城。 发现这一点之后,陆倾就改变了策略。 他们想要过去就让他们过去,只要他们一越过儋州海峡,大秦水师就立刻出动在海峡周围巡逻,别说是商船,就连小渔船都不允许过去。 等圣光帝国的海军掉头回来,他们马上就跑,趁着他们没到,立刻撤回岛上。 整了几次,圣光帝国的海军也拿他们没办法,只好继续占领琉璃岛,跟他们对峙。 双方都在等陆战发生变化。 “海越沿线也没有报告说有发现儋州方向过去的船只。所以,本都以为他们大概率是向南去了。你们觉得他们南下,是打算退兵吗?“陆倾双手撑在地图上,问道。 “不可能!“屋子里的所有人,都把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嗯,我也觉得不可能。”陆倾手指在地图上点了两下:“我觉得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他们是要去帮着攻打苍梧城;要么他们是要南下去救逐光城。你们觉得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呢?“ 众人交头接耳了一番。 沈潜咳了一声:“我们觉得他们未必是要去增援友军。因为琉璃岛实际是没有太多辎重的,圣光帝国海军所用的物资,全部是靠逐光城和逐光城以南打三岛供应。现在逐光城有危险,他们的补给只能由三岛供给。他们想要保证自己的安全,缩短航线是基本选择。” “对,我也觉得他们很有可能是为了自保。”周承修也开口道,“因为不管是增援苍梧,还是救援逐光。海战都帮不上什么忙,他们必须要上岸,而上了岸他们就没有优势了啊!你想想看,他们在安浦和儋州都不敢上岸,难不成在那种几万人对抗的大战役里面,到还敢上去了?” “所以,你们的意思就是不要管他们?”陆倾将手从地图上拿开,垂着眼眸问道。 周承修和沈潜相互看了一眼,一起点头:“对!“ 陆倾许久没有说话,目光落在地图上足足一盏茶的功夫。 “呼!“他终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你们分析得有道理,但在追不追击这个问题上,我跟你们有不同的看法。“ 第640章 有些战斗,即便打不赢,也不可以逃避 “你有什么看法?”商岑喝了口茶,问道。 “我认为我们不但应该,而且是必须出兵追击他们。”陆倾话音一落。 商岑眉毛立刻皱了起来:“现在不是第一次跟他们打的时候了,我们双方差距有多大,你不知道吗?我们借助着儋州岛,尚且守得艰难,这要是出海去,岂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我不同意!” “对,阿倾,这或许又是他们的计谋也说不定。就像上次他们越过海越,作势要取越州一样。我们追出去,立刻被人打了个回马枪,这事儿你不会忘了吧。”周承修也开口劝道。 陆倾的表情很凝重:“我知道若是出兵,我们胜算不大,但……南洋之战并非只有海战,!” 他一拳擂在桌面上,其他人纷纷抬头看向他。 陆倾环顾众人,缓缓道来:“如今太后亲赴天竺海下五国,与他们建立盟约;又稳住了三位舰主,让他们愿意留在南洋战场,而不是带着人一走了之。秦大帅不但烧掉了圣光帝国的筑梦草工厂,还生生拉起三万南洋反抗军。 他们是拼命想要争取南洋的人心,让南洋人选择我们大秦,选择为朝廷效力。这点你们不会看不出来吧。“ “看得出来,但这跟我们出不出兵有什么关系?”沈潜皱着眉头,表示费解。 “你想想看,圣光帝国的海军南下到圣光城这一路,会经过多少城市。他们根本不需要上岸,只需要向对付安浦那样,在码头上胡乱轰一阵,便可宣示他们的军威。普通的南洋百姓,可不知道圣光帝国到底有多少艘舰船!” “我明白……可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追上去不也还是打不赢吗?”沈潜摊了摊手,紧紧抓住现在最重要的问题——打不赢就是打不赢,他们追出去,不但不能阻止对方炫耀军威,还有可能被人家一个回马枪,打得抱头鼠窜。 到时候,人家的军威岂不是更盛了! 陆倾也很无奈:“不是,国舅,您没懂我的意思。我是说……假如南洋就是个县城,县令跟百姓说圣光帝国是穷凶极恶的强盗,号召百姓协助朝廷缉拿这些盗贼。 但当这些盗贼大摇大摆在官道上走来走去,杀人放火闯空门的时候,县城的衙役却全都躲着,连管都不去管一下。这种时候,百姓还如何相信朝廷是真的想要为他们缉盗,而不是要把他们送去当作炮灰?“ “可是陆战不是打着……嘛!”沈潜有点听明白了,但他毕竟是个商人,主要算实实在在的账,“就为了不让南洋人觉得咱们空口说白话,就开那么多喘出去送死,我还是觉得这是个亏本买卖。” “不一样,陆战是陆战,海战是海战。”商岑开口道。 作为大秦水师地二把手,在陆倾打完这个比喻地时候,他就已经被说服了:“都督想得全面,从总体战局来说,我们真的必须要出击才行。有些仗可以打不赢,但绝不能不去打。” “为什么啊!”沈潜揉了揉额头。 “因为想要赢得人心,就必须付出代价!我们不能把整个海域都让给敌人!”周承修站了起来,抢在陆倾和商岑之前回答道,并且他严肃地补充,“我觉得这次出击应该由我来带兵。” 陆倾和商岑异口同声:“你又不是大秦水师的人,你带什么兵!” “正因为我不是大秦水师的人,所以我才应该带兵。”周承修很平静,“大秦人才济济,一两个府正很好找。但如今水师改革任务繁重,你们看看人家的舰船,人家的船长,人家的炮手,再看看我们的,简直就是活该挨打。 你们俩是新水师的基石,你们就该去船厂里面,好好看着张道长拆解圣光帝国的那艘船。哪有什么时间到处跑。这一仗即便是胜了,那也只是胜在南洋这一处,圣光帝国可还在西边虎视眈眈。咱们什么时候能不当这缩头乌龟,还得看你们两个呢!“ “说什么屁话!”陆倾一巴掌拍在桌面上,“你连旗语都打不利索,你怎么带队?哈,本都说的是追击,即便打不赢,那也是后话。怎么着,船都还没有出坞,你就想好要去送死了? 做梦! 我大秦的军人,从来都不会为了送死而打仗,我们特么的打仗都是为了要活下去!就凭你这几句话,本都就要奏明太后,让你滚回海越去!” 周承修被骂得一愣,他真心觉得这次追击的队伍,就跟敢死队没有两样。 他想过陆倾和商岑会跟他抢这个差事,但没想过陆倾会直截了当的点明他的心思,然后劈头盖脸的骂他一顿。 “此战确实凶险,所以必须要最优秀的指挥官带队前往。”陆倾又拍了下桌子,“陆某不才,自认是大秦水师最优秀的将领,尔等没有意见吧。” 周承修:“……” 商岑叹了口气:“我呢?” “你留下来。督促张道长尽快拆解那艘船,一旦明白如何打造,立刻禀报朝廷。福鼎船厂的人现在全都转移到了越州,承修可以先回海越,把技术教给那些船匠,无论如何,至少先赶造出一条新船来!“ 陆倾说完,停顿了半刻,又补充:“我不在的期间,你暂代水师都督一职。我会给太后写信,如果此战,我以身殉国,那么大秦水师的新都督也由你来担任。“ 商岑端起茶杯,喝了好几口,终于点了点头:“好,能别死,最好还是活着回来。“ “那是自然。“陆倾笑了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大秦的军人,从来都不会为了送死去打仗!虽然这一次是非去不可,那是因为我们是大秦军人,职责所在,必须奋战在百姓之前;而并不是要用弟兄们的命去挣个面子。你放心,这其中的分寸,我能掌握好。“ “嗯!”商岑点了点头,却别过头去,不肯再说话了。 当天夜里,陆倾乘坐角宿号,带着南宫壑、葛四海等两野六宿共三十艘船离开了儋州岛,驶向茫茫大海。 第641章 三岛收复计划 逐光城以南的三岛中,属程日月所在的鹿岛离逐光城最近,他的本岛面积也是最大的。 程日月作为一个秦人,骨子里又有渴望农耕的天赋基因,所以鹿岛上的常住人口和耕地也是最多的。 圣光帝国海军最先突袭的就是鹿岛,当时程日月还跟他们真刀真枪的打了一场,岛内一百多艘船尽数被击沉,他自己还是靠着平日里积累的好人缘,躲进了一艘商船,才侥幸逃脱,北上投靠了朝廷。 那个时候,猴岛和马岛都选择了袖手旁观。 平心而论,他们三岛是直接竞争对手,这样选择很正常,无可厚非。 但令这两位岛主没有想到的是,圣光帝国想要对付的可不仅仅是大秦和姓程的,他们完全就是无差别攻击。 前脚刚刚搞定了鹿岛,扭头便把剑矛指向了猴岛和马岛。 事到临头,他们也不是没想过联手。 但那一切都太快了,快得根本来不及做应对。 等从高高在上的舰主沦落为四处逃窜的败兵,他们才意识到他俩还不如程日月呢! 程日月毕竟是姓程啊! 左论右论,总能跟程家太后攀上几分亲戚,他虽然占据鹿岛,自称舰主,但逢年过节也是要给南洋都督府送礼过去的,严格来讲人家也没有放弃大秦臣子的身份。 如今太后想要安抚南洋人心,只要他认错服软,乖乖向朝廷低头,倒也不会把他怎么样。 说得好,还能给他个闲散职位,让他回到中原享着富贵过完这辈子;说不好,至少也能保妻儿老小的性命。 而他们被撵出本岛,还得靠那喜怒无常的大客户搭救。 可那人……都不一定是人,喜怒无常,神龙见首不见尾,这些年只出现于程傲口中,而从来没见过真人。 那程傲都已经是个满身诅咒的幽灵了,他的主人能好到哪儿去? 他是给了他们一个栖身的岛屿,还给了他们一船食物,但那就跟路上遇到了条流浪狗,扔了两根骨头一样。 自从他们到了岛上,程傲就再也没有出现过,要不是太后遣人找到他们,让他们去开会,他们还不知道前路在何方呢! 这些日子,太后留下来的监察使时常跟他们两个喝酒。 说来说去,总算是让他们明白了他们跟程日月的不同。 说到底,人家还有个归处。 不像他们得势的时候风光,一旦失势,连落脚的地方都找不到,只能亡命天涯。运气好,能再找个小岛栖身,运气不好,死在海上也无人知晓。 现在是天赐的机会。 要是南洋不乱,大秦朝廷肯定不会同意搞什么南洋自治领。 这一仗要是大秦赢了,他们还是各自的岛主,什么都没损失,而且还能有新的靠山;要是圣光帝国赢了……乖乖的,他们可没把南洋人当人看呢! “趁着夜色,我先带人入岛。我就不信圣光帝国已经把鹿岛上的人都杀光了!我程日月的脸面在别的地方或许没用,但在鹿岛上,还值几个钱。” “那我就从东面进攻,我记得那边有一片滩涂,很适合登陆。”猴岛岛主说道。 程日月眉头一凛:“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我就知道你小子一直都对我们鹿岛不怀好心!” “放屁,老子就是无意间路过看到的。”猴岛岛主条件反射的反驳。 “好了好了,以前的事情还拿出来说什么呢。现在大家都是自己人。 那些条约白纸黑字,不光是你们手上有,逐光城以北的那些城主手上有,隔壁的那几位国王手上也有,谁起不该起的心思,那可就是整个南洋到天竺海所有人的公敌。 程岛主和候岛主还是把精力都放在今天晚上这场仗上,咱们拿下来鹿岛,赶明儿还要去拿下猴岛和马岛。时间紧,任务重,如今整个南洋,上至太后,下至小渔村里面的顽童,都在为了南洋奋战。 诸位乃使南洋最有威严,最有声望,最有权势的三位舰主,将来南洋自治领深入人心,尔等便是自治领地领路之人,除了朝廷,尔等的方向就是南洋地方向。你们也不想到时候天天被别人嘲笑说德不配位吧。“ 华林插在两人中间,笑眯眯的说着。 两个舰主相互看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抓着垂下的缆绳,一跃上了各自的船。 “那我们就在岛外巡视,无论是有船想要逃出来,还是想要进去增援,本岛主都不会让他们得逞!“马岛岛主眯着眼睛,看着程日月和猴岛岛主离开,轻声表态道。 华林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华某是个文官,跟在南洋都督身边打过几场仗,但都是败仗。实在是没有资格讨论战局。太后把华某留在这儿,也不是让华某干这个的。马岛主觉得怎么打合适,就怎么打,华某完全赞同!” 马岛岛主对华林很满意,点点头,正准备走。 却又听见华林笑道:“对了,前几个月秦大帅在仁安附近救了一个小子。那小子愣是靠自己的意志力,抵抗住了筑梦草的毒性,还从圣光帝国的营地爬了出来。大帅觉得这小子毅力可嘉,想要收他做自己的亲兵。结果那小子死活不干,说他已经有了主公。您猜猜他这主公是谁?“ 马岛岛主又眯了眯眼睛:“该不会是在下吧。“ “嗨,这是也不是!“华林爽朗的笑道,”他说他之前被人贩子当作货卖到了逐光城,后来路过马岛的时候遇到一场袭击,承蒙一个叫黑鲨的船长所救。把他从货重新变成了人,所以黑鲨船长对他有恩,他不能再替别人效力。华某就向问问,这位黑鲨船长,可是岛主您的手下?“ 马岛岛主面无表情的脸上泛起一抹悲伤:“黑鲨的船员啊!实不相瞒,黑鲨是我手下一员猛将,但他已经……已经在上次圣光帝国袭击马岛的战斗中,没了!“ “啊!“华林恰到好处的表示了惊讶,然后低下头,”那真是可惜了。秦大帅的意思是,那孩子有坚强的意志力,又懂得感恩,既然我们收服不了他的心,不如将他还给黑鲨船长。可是现在黑鲨船长他……嗨,您看这事,该如何是好?“ “把他交给我吧。黑鲨是我的人,他的船员自然也是我的船员。“马岛岛主看了华林一眼,淡淡的说道。 华林向后一伸手:“叫楚明上来。“ 楚明从黑暗中跑了出来,一看见马岛岛主,便啪唧一声跪在了地上:“舰主!“ 马岛岛主在看到楚明的刹那,眼中的警惕减少了几分,他的眸光柔和起来:“这小孩,本主好像的确是在黑鲨的船上见过。既然如此,你便跟在我身边,做个亲兵吧!“ 第642章 蚁多也能咬死象 “鹿岛失守了?“ 扎哈罗的船队刚到逐光城边上,就听到了这么一个噩耗。 “谁干的?“ “程日月!他趁着我们不在,逐光城又腾不出手,偷偷溜上了岛,发动岛上的人烧了舰主府,把我们新任的岛主砍死了。“ “嘁!没用的东西。“扎哈罗举目望向逐光城的方向,”先让他们嚣张一会儿,咱们先去逐光城把炮弹什么的都补充好再说。“ 圣光帝国海军的辎重全都在逐光城。 他们放弃儋州选择南下,也不完全是为了协助罗伯特的陆军,缩短补给线,也是很重要的一个原因。 扎哈罗日常在心里骂了罗伯特一遍,然后向圣光神忏悔了一遍,带着船队直奔逐光城。 逐光城北面打得如火如荼,但靠海这一面却还算平静。 扎哈罗带着船队从容的补充了辎重,还没来得及出港,第二个噩耗又传来了。 “猴岛也失守了!“ 扎哈罗捏着额角,低声咒骂:“也是一群废物。“ “提督,我们现在出发,最迟明日傍晚就可以再将鹿岛打下来,到时候一定拔了程日月他们的皮,挂在旗杆上,任由鸟兽啄食!“查理自从丢了狮心王号,就到扎哈罗的主舰上做了大副。虽然看起来是降职了,但实际来说只是失去了决断的权力,其他方面影响不大。 扎哈罗也很尊重他的意见。 “嗯,这次再把三岛打下来,必须要狠狠惩罚一下那些混蛋东西。正好苍梧和逐光都缺人得很,把那些猪猡全部送去当炮灰!“ 圣光帝国的船队丝毫没有拖延症,说出发就立刻出发。 只用了一夜,便进入了鹿岛的领海。 扎哈罗还没有睡醒,便听见查理在外面疯狂砸门:“提督,您快出来看看!“ “看什么?“扎哈罗一边穿衣服,一边没好气的问道。 他推开门,冷冷瞪向查理:“瞧你这慌慌张张的样子,上次的失利还没让你长教训是吗?“ “不是,提督,我没有慌张。只是……只是……哎呀,您上去看一眼吧!“查理拍着大腿,指向了望塔楼。 扎哈罗虽然依旧面无表情,但脚下的步子却是加快了不少。 查理不是个冒失的将领,能让他失态,说明确实是有什么严重的事态。 登上了望塔楼,扎哈罗立刻倒吸了一口凉气,遥远的鹿岛在蒙蒙薄雾中还只是一个小小的黑点,但在那黑点和他们的船只之间,却有一个成百上千只船组成的船阵。 扎哈罗没有仔细数,到底有没有上千只船。 但即便是不用千里眼,他也能看清那些船只的模样。 商船、民船、渔船、舢板、独木舟……只要是能漂浮在海面上的,他们全都推进了海里。 那些船上的人,肯定不止一个鹿岛,甚至不止猴岛和马岛。 他敢说,逐光城以南,只要能到的南洋人都来了,他们驾着各自能找到的,不管能不能称得上是船的东西,全都挡在了帝国面前。 “一群蝼蚁,妄想吞天!“ 扎哈罗不知道自己的愤怒来自何处,但他感觉每一个毛发都在冒火。 秦人跟他们打也就算了;那些舰主、国王不老实也就算了;就算是游侠、海盗、以前的商会水手站出来跟他们叫板,他都觉得正常。 但这些愚蠢的渔民,有什么资格站在帝国面前? 特别是那些船上,还有小孩、老人和女子! 这是不把帝国放在眼里! “传令全舰,给我射!“扎哈罗愤怒的大声呵斥道。 十五艘圣光帝国舰船抬起了炮口,死神的火焰开始喷射,对面的杂牌船阵确实是不堪一击。 别说是对抗圣光帝国的炮击,就算是炮弹落进水里,就有可能会掀翻他们的船。 但那些人一点退缩的意思都没有。 “兄弟们,与其被他们变得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就死在咱们自己的海里!“ “舰主说了,今日出战的所有人,将来都是鹿岛上的自由民。分地,分房子,将来还有可能拥有自己的船,可以成为商队的人。“ “伢子,咱们虽然已经在南洋活了三代,但爷曾经跟你说过,咱们是大秦中原道陈州宁远县大水村的人。你爹地爷,你爷的爷,你爷地爷的爷,都在大水村地祖坟里埋着呢! 岛主说了,咱们这一仗打赢,他不但给咱自由,还给咱银子,让咱回去看看。要是爷死在这儿,你就把爷烧成灰,带着爷的灰,回去看看。“ “圣光帝国离咱们数千海里,他们远道而来,咱们当他们是客人。好吃好喝的招呼着,做生意也从来不克扣他们。可他们这是来做生意的样子吗?兄弟们,今儿个要是不能打扁他们,咱们南洋的买卖就没法做了!“ 战斗很快便进入了白热化。 但战况却没有扎哈罗想的那么顺利。 “提督,他们数量太多了!“好几艘船都打出了旗语。 扎哈罗把这了望塔的栏杆,气得浑身发抖。 他们的数量确实是太多了,即便十五艘船加起来有三百多门炮,但也不能保证每一炮都能那么精准的打中一艘船。 而且,当那些船真正动起来,扎哈罗发现自己以千来计数,不是夸张,而是不够。 他们好像是把这片海域上的船全部都集中到了这里一样。 转眼之间,每个方向都有数量众多的船在向着他们驶来,那些人裸露着上身,口中衔着普通的刀具,就像是最早的海盗那般,无知无惧的冲向自己的目标。 船翻得多了,海里也全是人。 路过的船只都无私的帮助他们,没有得到帮助的人,就靠着自己,跟海浪搏击着继续游向他们的战船。 死的人多得把海水都染红了,可海面上依旧有那么多向他们驶过去的船。 扎哈罗咬死了没有下撤退的命令。 他很清楚,这一仗的胜负不仅仅关系着鹿岛的归属,更关系着逐光城以南这片海域的人心。 手下跑过来报告:“提督,再这么打下去,圣战之炮的弹药恐怕不太够了。船长们询问是不是先找个地方休整,等逐光城的辎重送过来了,再做打算。” “不可能!没有炮弹,就去撞他们,去肉搏! 今日之战,必须取胜! 必须要把他们的气焰给我打下去。 必须要让这些蝼蚁知道,忤逆神的代价!“ 扎哈罗一拳擂在栏杆上,大声怒吼。 第643章 大秦的兵,来了! 十五艘铁船,就像十五只巨兽一样,在海面上横冲直撞。 扎哈罗的表情终于松弛了下来。 愚蠢的人确实是很容易被鼓动,但他们并不是真的不怕死,当意识到他们的努力其实全部都是白费的时候,无论多么强的斗志都会动摇。 那三位岛主确实已经动摇了。 他们已经动用了全部的身家,还画了接下来几十年的饼,好不容易把周围人全部聚拢到了一起,本想着十打一打不过,那百打一,两百打一,三百打一总能打得过。 但圣光帝国展现出来的统治力,远比他们想象的更强。 数千艘船在他们面前,就像是数千只蚂蚁一般。 “我看事不可为,要不先撤吧。”猴岛岛主率先开了口。 程日月和马岛岛主都没说话,齐齐扭头看向了华林。 华林也紧张极了,他本来不是武官,跟在程振斌身边,是挨打;现在跟着这三位舰主,收复三岛的时候倒还顺利,这屁股都还没坐热,又开始挨打。 就在半刻钟之前,他已经开始思索,是不是自己不太吉利了。 “舰主,现在绝不能撤!”谁也没有料到,打破僵局的会是马岛岛主身后的年轻人,“这一次跟往日不同。以往您是舰主,只需要管好咱们的舰队也就是了。岛上的百姓给您,或是被逼无奈,或是是为了银子。 但现在他们在这儿,是因为他们真心想要认可你们是这三座岛的领主,他们希望将来能在你们的治下生活。如今他们在为他们的主公而战,而他们的主公却抛弃他们独自逃了。你们想想,要是这么做了,你们将来回到岛上,哪怕是有大秦朝廷撑腰,百姓们还能对诸位心服吗?“ 马岛岛主深深的看了楚明一眼,没有表示赞同,却也没有责怪他忽然开口。 猴岛岛主一挥手:“当不了那就不当了,总不能为了做个领主,还让老子把命送到这儿吧。你说咱们是大秦的领主,大秦的兵呢?他们现在耗在逐光城来不了!咱们不跑,还等死不成?” “话也不是这么说……”华林连忙开口帮腔,然而只说了半句,就卡住了。 猴岛岛主说得也没错,朝廷的军队都在逐光城和苍梧城,这三位岛主已经把压箱底的财富和声望都搬出来了。 逐光城以南的船只,有一条算一条,甭管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反正全都在海上飘着。现在的形势就是打不赢,朝廷的人就只有他一个站在这儿,他难道还能凭空画出大饼来把人给留得住? 猴岛岛主看了他一眼,哈的冷笑:“华大人还有什么要说的?咱们也不是没有诚意,但现在这海上,除了圣光帝国的船和我们的船,您大秦的援兵在哪儿呢? 您之前说我们要共克时艰,做了朝廷的官,朝廷就会是咱们的靠山。现在看来这个‘共’怕不是指让我们抛头洒血打下三岛,你们直接来接收胜利果实吧。多的我也不说,老子以前就是海上的强盗,知道这海上没有山可以靠。放心,我也不会太失望。” 华林脑子疯狂转动,还没等到想出应对之词。 猴岛岛主已经走出去三丈远,马岛岛主和程日月看着他的背影,神情也有些松动。 程日月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华大人……“ 嘟嘟嘟嘟—— 话音未落,被一阵气壮山河的号角声打断了。 众人齐齐向着声音来的方向扭头看去,马岛岛主一把抢过楚明手上的千里眼,看了片刻,发出一声又惊又喜的呼声:“大秦的水师来了!” “什么?”华林一下子蹦了起来,他刚刚抢到一个千里眼,还没来得及开始看。 他没听说大秦水师南下了啊! “他们来了多少艘船?”猴岛岛主又跑了回来,眼睛冒光的问道。 马岛岛主数了一回儿:“三十艘。” “哈,三十艘能有什么用!”猴岛岛主转身又要跑,“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你给我站住!”华林却猛地发出怒吼。 猴岛岛主愣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站住了,这位监察官跟了他们挺长时间,一直都是笑嘻嘻的,还没见他发过脾气呢。 “你不是问大秦的兵在哪儿吗?“华林一个箭步走到猴岛岛主面前,”我现在就告诉你。 大秦的兵在死守苍梧城,他们拖住了足足二十万发疯的人,要不是他们,你们现在早就被撕成了肉丝! 大秦的兵在强攻逐光城,要不是他们不远万里从中原赶到南洋,烧掉了数以千万记的筑梦草和筑梦草工厂,你们和你们的手下,现在已经被人用药灌成了疯子。 大秦水师死守儋州,拖住了圣光帝国的海军,才让你们有机会回到岛上,重新站在这里号令大家守卫自己的家园。 现在,他们不畏生死,不远千里,追着圣光帝国的海军到了这里。即便这场仗有可能打不赢,但他们也愿意舍命来助你们。 就因为南洋是圣祖爷和程将军一刀一枪开辟出来的,就因为太后认可了你们,不但不计较你们这些年对朝廷的阳奉阴违,还主动提出将南洋建成一个自治领。 他们仰慕圣祖爷对南洋的接纳,接受太后的决定,承认你们也是大秦同胞,才愿意担负起身为大秦战士的责任,前来助你们。 可你们呢? 动不动就跑,动不动就撕毁契约。 怎么着,觉得在太后说的那些话都是小孩子过家家是不是?“ 华林虽然是文官,但却是地地道道的中原汉子,比猴岛岛主这个南方人高出一个头去,他居高临下的说着这些话,气势如虹。 那猴岛岛主自觉有些亏心,不由得又往下缩了几分,活生生像是挨训的孩子一样。 华林抬起手:“你想走是吧!可以,本官也不拦着你!只要你再往前面走一步,大秦便与你恩断义绝,猴岛也好,南洋其他岛屿也好,跟你再无关系。今日本官不杀你,但将来你再入大秦海域,便是海盗,到时候,自有人来杀你。“ 猴岛岛主缩着脖子,不敢走,但又垮不下面子回去。 他求助般看向程日月和马岛岛主,这俩人倒是想要帮他,奈何文化程度不高,没想出该怎么说才合适。 楚明悄悄在马岛岛主背后说了两句话。 马岛岛主咳了一声:“老兄,华大人说得有理。人不可以只共富贵而不共患难,百姓和朝廷都在奋战,本主身为马岛岛主,自不该在背后享受。本主现在决定出海参战,诸位可要与本主一起?“ 程日月愣了一下,立刻接到:“那是自然!“ 华林笑起来,又回头看了眼猴岛岛主。 猴岛岛主讪讪一摆手:“好了好了,不就是干仗吗?又不是没打过!刚才我都是说的气话,咱都提着脑袋在海上混了那么多年,哪能怕死啊!华大人,请吧!“ 第644章 双方的指挥官都很冷静 陆倾也没有想到他们能这么顺利的追上圣光帝国的海军。 按道理,他们晚出发了那么多天,动力也不如别人,想要追上人家,那就跟天方夜谭一样。 但就好像老天爷都想要帮他们一般,这一路上尽是顺风顺水不说,还遇到了一批为躲避圣光帝国而藏起来的商船。 他们听说秦军是要去追圣光帝国的海军,特别热情的提供了大量的食物和水,免去了他们上岸补给的时间。 圣光帝国的海军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他们在苍梧城以北没有得到补给,过了苍梧城,就不断的开始上岸掠夺物资。 这严重拖慢了他们的前进速度不说,也让南洋人更加畏惧圣光帝国了。 陆倾本打算先到鹿岛休整一下,再去逐光城看看风。 却没料到船队一到,直接就闯进了战局当中。 “都督,现在怎么办?“南宫壑打来旗语。 陆倾举着千里眼,就这一句话的功夫,那波涛翻腾的大海又已经吞噬了七八条小舢板。鹿岛方向的船队勇气虽然可嘉,但即使是作为自己人也不得不说他们不自量力。 那些小舢板连圣光帝国大船荡起的波浪都承受不住,更不要说战斗了。 “立刻加入战局,目标十一点钟方向。我们从侧面切入进去,先把圣光帝国的船和鹿岛的船隔开。”陆倾毫不犹豫地下令道。 “可鹿岛的船太多了,我们想隔也隔不开啊。”舵手扭头说道。 陆倾眼神如铁:“咱们是大秦的水师,南洋是大秦的地方,前面是大秦的百姓。隔不开,难道就要往回退?” 舵手回过头去,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弟兄们,左满舵,十一点钟方向,切进去!“ 在大秦水师中,论冲锋,葛四海属第二,没人敢属第一。 他率领的舰船一马当先杀了进去:“兄弟们,看好了,给本船长开炮,揍他丫的!“ 轰轰轰—— 尾宿号上的炮火轰鸣着溅起了一片水花。 鹿岛那边,刚刚下海的三位岛主和华林都不禁抬头看去,眼中浮起了惊喜。 “圣光帝国的海军厉害,我看咱们大秦的水师也不赖嘛!“ “大家看啊,朝廷派水师过来帮咱们了!“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我们一定能把这些圣光帝国的狗贼赶出去!“ “对,圣祖爷在天上保佑咱们呢!“ 本来已经被打得准备撤退的鹿岛军民,再一次焕发起了斗志。 扎哈罗发现,竟然有小船悄无声息的靠近了他们的船,并开始顺着船的外壁往上爬了。 “提督,狮心王号就是这么丢的,您可千万不能让他们上来啊!“查理一脸凝重的跟他说道。 扎哈罗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废话!我不知道不能让他们上来吗?可问题是那么多蚂蚁……该死的秦人,他们胆子倒是不小。明明在儋州被我们打得像是缩头乌龟一样,现在居然还敢追出来。狗东西!他们竟敢追出来——给本都击沉他们!“ “那什么……“查理面露难色,”咱们圣战之炮的炮弹在半个时辰前就打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点是安全量!“ 扎哈罗大怒:“现在还讲什么安全,给本都打完它……等等,你亲自去当炮手。给其他的船打旗语,每艘船只留一门圣战之炮,选最好的炮手去射击,瞄准秦人的水师打,一颗炮都不要浪费!” “是!“查理点点头,转身向底下的炮舱走去。 扎哈罗愤怒归愤怒,但却并没有失去理智,他站在了望台上,死死顶着陆倾带来的船队。 良久,他招手叫来自己的亲兵:“用暗旗传令,全部船只,一边作战,一边调头往逐光城方向缓慢前进。远离鹿岛那些蝼蚁,尽可能把大秦水师带出这片水域,再将其全歼!“ 战斗再一次升级。 圣光帝国每艘船都预留有安全量的炮弹,即便一场战斗没能获胜,这些炮弹也能确保他们从容撤退。 扎哈罗并没有打算孤注一掷。 秦军这边很快也发现了这个问题。 “都督,圣光帝国的船好像没有炮弹了!“陆倾船上的了望手惊喜的报告道,”属下看了足足一刻钟,那些船都只有一个炮口出炮,而且只冲着我们来。都督,这可是天赐良机啊!“ “什么良机?“陆倾却出人意料的冷静,”你真以为那些船没了炮弹,就能任由我们宰割吗?你看清楚了,木船和铁皮船撞在一起,那也是我们吃亏。“ “那……难不成我们要眼睁睁看着他们逃走?“了望手委屈巴巴的问道。 “他们绝不是想要逃走。“陆倾握着栏杆,遥望对方的旗舰,”他们一定是想要把我们诱出去再吃掉——传令全军,我们的战场就在鹿岛的船队前面,谁也不许追击!“ 双方你来我往对轰了一阵。 圣光帝国的海军炮弹不足,大秦水师的火炮射程不足。 双方在儋州已经交过挺多次手了,这种混战之中,谁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只不过圣光帝国的海军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到了战圈的最边缘。 “提督,他们好像没有追出来的意思。“查理从炮舱走出来,皱着眉头跟扎哈罗说道。 “我知道。“扎哈罗面无表情的望着鹿岛,”不打了,撤吧。“ “啊?“ 查理有点发愣,一个时辰前还在怒火滔天要求他们全歼大秦水师和鹿岛蝼蚁的,可正是这位提督大人。 这也才没多一会儿啊,他怎么就又要撤军了呢? “再打下去,咱们这些船恐怕就要步你那狮心王号的后尘了。“扎哈罗淡淡的说道,”整个南洋加在一起,也抵不上神给我们造的这些舰船——这一次杀的蚂蚁已经够多了,咱们先回逐光城,补充了辎重,再过来。我倒要看看他们究竟有多少人能拿来送死!“ “那大秦水师呢?就放任他们在这儿?“ “嗯,让他们先在这里玩玩吧。“扎哈罗双拳握得千里眼咯嘣一声响,”我们在儋州难以获得补给,他们在三岛也同样难以获得补给——不,他们是完全无法获得补给。等我们下次再来的时候,这就是几十艘毫无用处的旧木船罢了。“ 第645章 岛主归心,此心安处是吾乡 “都督,他们好像真的是跑了,我们还不追吗?”葛四海将船靠到角宿号边上,扯着嗓子,一副到嘴鸭子飞了的可惜劲儿。 陆倾还真是有点动摇,刚才他们往战圈边上退时速度很慢,像是在诱敌。 但现在,他们走得很快,像是真的不想打了。或许这是歼灭这支舰队最好的机会! 就在这犹豫的片刻,华林他们的船也靠了过来。 程日月跃过跳板,上了角宿号,声音哽咽着冲陆倾抱拳:“若不是陆都督前来搭救,我们鹿岛可就算全完了!” 陆倾抬头望了一眼周围,战斗虽然已经结束,但海面并不平静。 死的人太多,落水的人更多,整个就像红汤煮馄饨一样,到处都是哀声。 “不追了,追也不一定追得上,要是他们留得有后手,咱们这点兵力,还不够人家塞牙缝的。派两只僚舰跟着就是,咱们先救人,莫要让这血腥味把海中的恶鱼给引来了。”陆倾下定了决心,向旗手说道。 华林和另外两位岛主也上到了角宿号。 “陆都督……”华林一开口,直接哽住了。 陆倾拍了拍他的肩膀:“干得很不错!多亏你和三位舰主率领大家收复了三岛,又与圣光帝国奋战。 否则他们从逐光城将物资运到三岛来,狡兔有了三窟,谁还打得过他们? 南洋之战能胜,诸君功不可没。等海波复平,太后定会在此塑立纪念碑,将所有为南洋而死的人,全都铭刻在石碑上,叫人万世传颂!” “太后会这么做吗?”马岛岛主从华林身边走出来,伸手指向海面,“那些普通百姓,妇人孩童,也会铭刻在碑上?” “当然!”陆倾严肃的点头,“没有一滴为祖国而流血会被忘记。无论他们以前是什么身份,只要他们为大秦而战,他们便是大秦的英雄。” “祖……国?”马岛岛主喃喃的重复了这两个字。 华林笑起来:“太后说,祖宗埋骨之地是为祖,秦律所行之处是为国。但对你而言,我觉得另一句话更适合。” 马岛岛主抬眼看他:“什么话?” “此心安处是吾乡!” 马岛岛主沉默了许久,半是自嘲半是释怀的笑了:“若我父祖有你们太后一半的胸怀气魄,我们的祖国或许现在也还在。” 陆倾皱起眉头:“如果你想要复国的话,可以直接告诉太后。非我大秦和我大秦盟友之地,朝廷大概率会支持你的。但你要是私下有什么心思,那就别怪陆某说话不好听——那便是自寻死路!” “哈哈哈,陆都督莫要吓我,我胆子小,不经吓。”马岛岛主虽然是在反驳,但看起来并不生气。 他笑过之后,眸光反而深情起来:“我父亲就在马岛安家,我从小便是在马岛长大的。故土……已经很遥远了。华大人说得没错,此心安处是吾乡。 在海上跑,最重要的有两点。第一,要跟对船长;第二要认清方向。 大秦太后我是见过了,确实气度不凡。华大人跟我们相处了这么久,也的确才华横溢。如今,我又见着了陆都督,果真英雄如此。说明大秦是真的了不得。 如此一艘大船,我若不上,岂不是不太聪明?圣光帝国今日不把我们当人看,明日也不可能转了念头。跟着大秦,方向也是对。 既然如此,此处即吾乡,大秦即吾国!今日我便在此舍了以前的姓名,改秦姓,就叫马吾乡吧!” 陆倾:“……” 华林:“……” 楚明:“……” 算了,反正是他自己的名字,愿意改就改吧,想叫啥叫啥。 就在鹿岛救援工作有条不紊展开的时候,扎哈罗也在频频回望。 他甚至让船队停下来等了一会儿,直到太阳偏西,心中最后一点希望才彻底破灭。 那些胆小鬼真的不打算追出来。 既然如此,扎哈罗只能选择放弃:“不等了,走吧。” 船队回去时轻装,但逆水逆风,花的时间反而比去的时候更多一些。 快到中午吃饭的时候,他们才看到逐光城的轮廓。 “肚子饿得咕咕叫了,等进了城,让他们宰头牛,煎个小牛排来吃。”了望的士兵靠在了望台上,一边往下发信号,一边百无聊赖的跟同事聊天。 他们都出身圣光城,接受了很长时间神的教诲,心里面充满了对神坚定的信仰和对同为神的子民的悲悯。 但对于恶魔和异教徒,他们就没那么多多余的感情了。 逐光城打得再厉害,对他们而言也是事不关己的破事,要不是他们的物资全都在逐光城的话,他们就连走这一趟,都懒得。 更不可能对逐光城内外浴血厮杀的人有什么同理之心了。 扎哈罗也在喝咖啡,除了提神之外,这也是他的爱好。 “进入航程便给守军打旗语,让他们打开码头水门之后就去弹药库。半日之内,要把船上的弹药补充完整。至于淡水和食物,你们看看缺什么。 那些不太新鲜的肉菜,全都给它堆到岸上,让那些守军自己去吃吧。咱们再出去,就不是一天两天回得来得了。” 查理也在陪他喝咖啡,两人之间甚至还摆着一个国际象棋的棋盘。 气氛甚是悠闲。 船队很快就靠近了逐光城,旗手开始向城上的守军打旗语。 一套旗语挥下来,城墙上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那群愚蠢的南洋人,眼睛是瞎了吗?”旗手不悦的开始挥第二遍,“我一定要告诉尼曼大人,水门这边就不能换个脑子聪明一点人。咱们风里来雨里去,容易吗?” 了望手没说话,举着千里眼一脸严肃的望着逐光城方向。 旗手打完了第二遍旗语,城墙上依旧毫无反应。 他有点生气了:“喂,你看见城墙上有人吗?那群蠢货该不会已经被秦军给打……唔……败……败了吧!” 了望手的千里杀一下子落到了地上,他忽然很惊恐的转过身正听见旗手说道“秦军”二字,竟是毫不犹豫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旗手呜呜呜了好几下,没好气的扒开那了手的胳膊:“你有病啊,捂我嘴干什么?” 那了望手吸了口气,连忙弯腰去捡千里眼,举起来又看了一遍,声音开始颤抖:“我……我是让你不要乱说话!天啊,圣光在上,你看那城墙上的旗,分明就是秦人的啊!” 第646章 干政工,确实是她比较厉害 扎哈罗刚刚吃掉查理的皇后,正笑得合不拢嘴,忽然看见自家的了望手和旗手一起从甲板上冲了过来。 “提督,不好了!” “对对对,大事不好!” “我们看到了可怕的东西!” “是的,圣光在上,太可怕了!” “要是这不是做梦,我们的麻烦就大了!” “太麻烦了,实在是太麻烦了,提督!” “等等!”扎哈罗皱着眉头阻止他们接着说下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人说!” “是,我……我说……”了望手舔了舔嘴唇,“就在刚才,对,就是刚才,我看见逐光城上的旗子……是,是大秦的金龙黄旗和赤龙军旗!” “你说什么?”扎哈罗和查理一起跳了起来。 国际象棋的棋盘被带倒,棋子散落得到处都是,那两杯咖啡也被撞翻了,咖啡顺着桌子流到了甲板上。 扎哈罗握着额头,使劲捏了四五下,才缓过来:“这不可能吧。我们离开逐光城时,秦人甚至还没有攻入一百丈范围,这才一天一夜,怎么可能被攻下来呢?” “除非出了内奸!”查理严肃的说道。 “那也不可能!”扎哈罗斩钉截铁的否认,“尼曼对圣光的信仰无从挑剔,谁背叛帝国他也不会背叛帝国,他手上有足足一千名圣枪手,弹药充沛。只要他不开城投降,谁能开城投降?除非……” 扎哈罗脑子里忽然出现了鹿岛外面那数以千万计的小船,和密密麻麻像蚂蚁一样涌上来的南洋人,他不由得一激灵。 难道逐光城里面的南洋人都投靠大秦了? 这没理由啊! 逐光城早就已经不受大秦管束了,他们也没有舰主和城主,这地方相对来说就像是一个自由的商贸港口,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脸,能说服所有逐光城里的南洋人。 扎哈罗万万没想到的是,他想对了! 而且,事情就发生在不久之前。 逐光城之战已经打了很长时间,他们有高大的城墙,几乎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炮弹,以及布满城墙的炮。 在这种防御和火力面前,秦政率领着古早军队,纵然有千般智谋,万般武艺,一样像是囫囵囤刺猬,不知道从哪里下口。 他甚至试过靠自己的武力,强行偷溜进城里,试图引爆他们的弹药库。 但对方最精锐的军队全在那里,手上一千多条枪,差点没把他打成筛子。 秦军的进攻虽然长期受挫,但人数却并没有因此减少。 相反,周围的南洋人听说秦军久在逐光城下不走,与圣光帝国抗战到底的决心可见一斑,他们便纷纷从躲避之处跑来投靠了秦军。 圣光帝国在南洋的经营主要是针对苍梧、北海、逐光三座大城和他们之间的一些小城,对于城市之外的乡野渔村并不太重视,毕竟那些靠打鱼为生的穷人也买不起他们的筑梦草。 所以这批人的数量远远超出了秦政的想象,而且他们的人际关系网,也远比圣光帝国以为的要广那么一点。 毕竟有个传说中的定理叫做——只要通过十个人,就能认识到世界上任何一个人。 在这种情况下,秦政很自然的开始琢磨如何从内部攻破逐光城。 就在扎哈罗决定南下之时,程凉到了逐光成外的军营。 全军士气大振! “所以,城里得要有个主事之人,就算是起义也得要有个起义军首领吧!你觉得还有谁能比我更合适?“ “我!“ “别逗了,你去城里搞地下工作,让我来指挥这么大几万人攻城?你就不怕我分分钟给你玩崩了?“ “有宗大泽他们,没那么容易崩。“ “你自己说这话心不心虚,要是宗大泽他们真的能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对抗圣光帝国,那你的战术就不会这么单调了。他们说到底还是老式将帅,那车子急转弯都得多倒两盘子,脑子想要急转弯,哪有那么容易。“ “可是这件事的危险系数,跟之前的不可同日而语。若是你去,我……会终日难以安心。若是主帅难以专心致志,那对战局也没什么帮助。“ “少来,别给我整什么要美人不要江山那套!美人是本姑娘,江山也是本姑娘的!我既然是大秦太后,那就有权利决定你和我各自该干什么事。 打仗,我不如你;干政工,你其实是不如我的。这事儿就这么定了,你先偷偷把我送进去,然后再偷偷送个百十来人进去。另外想办法做点连环画的传单什么的,弄点孔明灯给放进去。多则一月,少则半月,肯定能有好消息。“ “可是……“ “不要做小女儿态,那就没意思了。若是我真的倒霉,那就……把这封信交给阿宽!她要是想要离开皇宫,你就帮帮她。“ “那我呢?“ “你若有意,便去灭了圣光帝国那帮狗贼,替我报仇就是!“ 程凉与秦政在房间里密谈了整整一夜,全军将士也不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反正秦大帅出来的时候脸黑得跟刷了锅底灰似的。 然后,太后便如来时那么突然的又离开了。 之后的战斗一如既往的残酷而无情,主帅秦政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每天凝望逐光城的时间变得特别的长。 他甚至身先士卒的参加到了攻城战里,有两次都已经攻上了城墙,只是后面没人跟得上他,对方的火枪队又赶了上来,他才不得不撤回来。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了昨天晚上。 负责了望的哨兵惊讶的发现,他们久攻不下的逐光城城门竟然自己打开了! 秦政立刻下达了总攻命令。 数万秦军将士一拥而上,那城墙上轰鸣着夺走了无数弟兄性命的炮竟然没有响,城楼上的守军看见他们冲进来,不但没有抵抗,反而将武器高高抛起,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欢呼。 宗大泽都傻了:“大……大帅,这是怎么回事?“ 秦政根本没有功夫回答他,他目光在人群中逡巡,终于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但不止是他,其他人也看见了。 宗大泽倒吸一口凉气,举起手,话都不会说了:“阿巴……太……太后怎么会在城里面?“ 程凉穿的是一身南洋女子常穿麻布裙,梳的也是最普通的发髻,但她就这么普普通通的站在人群当中,那耀眼的光芒依然让人移不开眼睛。 周围的南洋人都哈哈笑着,带着发自内心的喜悦,高举双手,大声呼喊:“大秦万岁,太后万岁!“ 秦政没能松弛的表情,终于融化成了一抹微笑。 看样子,干政工,确实是她比较厉害啊! 第647章 攻克逐光城,是一场伟大的胜利 程凉这一趟可谓是跌宕起伏,惊险刺激得很。 但除了她的努力之外,这么快就完成策反的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圣光帝国的守将自绝于人民群众。 逐光城里有足够他们老百姓吃十年的粮食。 圣光帝国的那位守将倒是也不吝啬,所有参战之人,每日三顿米饭加上一条咸鱼,量是给得足足的。 每一次激烈的守城战结束后,还会给他们加餐,补充一些腌制的肉类。 他自以为对这些人已经够好了。 但他亲率的那一千圣枪队和陆陆续续皈依圣光教的信徒,却有更好的待遇。 在南洋,粮食不难得到。 难得到的是新鲜的蔬菜、水果和肉类。 那些圣枪队队员不但每天都有这些东西,而且还有下午茶时间。 在下午茶时间里,他们有葡萄酒、红茶、咖啡、甚至还能够分批次的出去钓鱼。 这些对于他们来说很平常的生活,放到战时,却很扎人的眼睛。 “圣光帝国的人不懂,不患贫,而患不均的道理。我一进到城里,便意识到逐光城的城民和圣光帝国的守将是很疏离的,他们之所以帮助圣光帝国守城,除了被筑梦草控制的之外,大多数人都因为两个原因——怕死和无知。 圣光帝国的守将一边威胁他们,如果不去守城,就开枪打死他们;一边又编我们秦军的瞎话,说什么我们来南洋就是为了控制南洋,要是朝廷收复了南洋,就会像管理中原那样,把他们的财物全部都收归朝廷。 将来他们无论是出海还是行商,都不再被允许,他们只能老老实实种地;但圣光城没有那么多的土地,朝廷只会把土地分给亲近的人,像他们这种反抗过朝廷的暴民,最后只能落得一无所有,饿死街头。 既然有结症,就很好破除!你给我送进来的那一百人,都在城里有亲戚,我让他们私底下联系自己的亲戚,先通过他们的嘴巴把朝廷建立南洋自治领地事情宣传了一遍。你都不敢想,仅仅三天,几乎就在南洋人中间传遍了。 圣光帝国的守将根本没有引起重视,他们好像根本不觉得这些南洋人敢反抗他们一样。第四天开始,我挑选了几个人,让他们开始在私底下建立自助会,宣传跟着朝廷混才能有前途的思想。这个进度稍稍慢些,算是所有工作中最艰难的。 因为圣光帝国他们自己也在传教,凡是炮手、枪手都必须是信仰坚定的圣光教徒才可以担任,所以想要彻底除掉城墙上的火力设备,倒没那么容易。 但是—— 这世界上,办成大事儿的,多半都是些小人物。第八天的时候,有一群负责送饭的民工加入了自助会。接下来你就应该想得到了,我们偷偷在饭菜里加了点料。倒也不严重,就是让那些值夜炮手和枪手觉得困倦而难以完成他们的值夜任务而已。” 程凉在城墙上发表了一场精彩绝伦的演说,这会儿饿得前胸贴后背,一边大口大口吃着鱼汤泡饭,一边怀念沈宽的手艺。 秦政坐在旁边,却也并不闲着。 别看程凉现在说得轻描淡写,但深入敌境,策反这么多百姓,又岂是一件轻描淡写的事情。 她已经做得无可挑剔,剩下的收尾工作是他的责任。 “现在外城、内城、码头、粮仓都已经被控制住,只有他们圣枪队的军营和弹药仓库还没有被拿下来,这里这两处挨在一起,火力有点强大,硬攻的话,得不偿失。我的意思是,先围一阵,他们的粮食不够,必然需要突围出来。一旦他们离开弹药仓库,火力就有限了。“ “那是你的问题。“程凉将最后一口饭咽下去,”我打算去一趟鹿岛,见见那三位舰主。现在地盘都已经打下来了,关于南洋自治的一些具体条令可以直接实施起来。然后,听说陆倾他们也在鹿岛,我就跟他们的船回安浦去了。“ “这么着急?“秦政皱了皱眉。 程凉反手将碗一递,然后才想起来有福、紫苏他们都没有跟着她南下,这一路上这种习惯性反应有点多,多得她自己都感到惭愧。 果然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当主子当久了,总想着别人伺候。 她想要把手收回来,却被秦政站起来伸手接住:“给我,一会儿我拿出去。“ “哈哈……”程凉莫名其妙的有点高兴,松开手,回到刚才的话题上,“这不算着急了,毕竟苍梧城那边还打着呢!也不知道我那不争气的三哥还能撑多久。我每天都在担心他那边要出事,你也别墨迹,早点把南边的事情处理明白,然后上去帮帮他。” “这是自然。但我觉得咱们打下逐光城这件事的意义,远比打下了逐光城要重要。你觉得呢?”秦政淡淡的说道。 程凉“欸”了一声,咬着大拇指指甲陷入了思考:“你的意思是……要好好宣传一下?比如,搞个庆典什么的?” 秦政点点头:“反正我是觉得有必要,你再斟酌一下呢?” “好像说得有道理。”程凉考虑了一会儿,“逐光城是南洋南面唯一的一座大城,可以说是位于陆地与海洋的交界处。虽然它不是南洋的治所,但其实这座城才是最能象征南洋精神的城——你这么说,我倒是有了新的想法。 逐光城本来就是没有城主的。 既然如此,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直接就将这里建成自由贸易区,索性以后也不设城主。想个办法,就让这座城,成为自由和探索精神的象征,然后把这种精神作为一种思想建设灌注进南洋,变成南洋精神。你觉得如何?“ “啊,这……干政工还是你擅长一点。我只是想……搞个胜利日什么的,提高一下凝聚力,让这些老百姓对朝廷的观感更……算了,我想什么不重要,我觉得你想得更好!”秦政握着那个碗,苦笑着说道。 不过这苦涩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紧接着他又自豪起来,满脸都是“我媳妇果然了不起”的表情。 程凉捏着下巴又思考了半刻钟:“咱们的时间真的很着急,肯定不可能等你把敌人肃清了再搞,但如果当着他们的面搞,会不会太刺激人了。要是他们忽然杀出来,造成了过大的伤亡,好事就变坏事了啊!” 第648章 我们对世界的真相还是一无所知 “我倒是觉得不用担心这个。”秦政想了想,“现在这种情况,他们一起冲出来,造成的危害一定比一个小队一个小队偷偷摸摸溜出来要小。反正仗都是要打的,不可能因为我们不激怒他们,他们就不对我们出手。 既然这一仗非打不可,流血牺牲也不能避免,如果他们的出击在我们的意料之中,反而能够减小伤亡。这一点,我会做安排,咱们自己现在也不缺炮手和枪手。那些缴获的……” “缴获的那些玩意先别使!”程凉忽然一拍大腿,“说到这个,我还真是想起一件事来。他们用这些军火出事儿的概率其实也并不小,我在城里这半个多月,他们自己玩炸了的炮就有十几门,枪走火打死人或者打死自己的事情就更多了。 南洋人其实挺怕他们那些火器的,但圣枪队和那位守将对此却一点都不吃惊,像是见惯了似的。他们给出的解释是,圣战之枪和圣战之炮都是神赐给他们的力量,只有信仰纯粹的人才能使用,如果用出了毛病,那就是使用者对神三心二意,不够忠诚。“ 秦政坐了下去:“你怎么看?” “这很唯心,但根据我的观察,似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道理。圣枪队一千人,每人至少两把枪,从来没有出过事;而出事的大都是这段时间刚刚皈依圣光教的信徒,你要说他们信仰不纯粹,倒也很合理。 但这我就很不能理解了,如果使用超前的技术会引起天道反弹,那么这个‘前‘具体是多前呢?是以经济来定,还是以技术发展水平来定,还是以政治制度来定?而如果不是超前技术引起的反弹,那又是别的什么东西造成的事故呢? 如果是信仰的话,我们造出来的东西好像又完全可以用。如果出事,肯定就是制作有问题或者本身就有百分之零点几的概率,都在正常范围里面。 如果不是信仰的话,我看了宗大泽他们在筑梦草工厂里面发来的奏疏,那些机器多半就是蒸汽机,他们可以用,而我们一用就炸,又是几个意思呢? 这个世界真是越来越让我感觉混乱了! 而且,你说这天道要是诚心不让我们发展,那又把我们弄来干什么呢?而且不止弄来了我们,还在西方弄来了那么多人。严格来说,我觉得它倒有点像是病急乱投医。“ 秦政看着程凉困惑的表情,下意识捏了捏耳垂:“我之前想过一个假设,关于我死而复生和我、王莽大哥、楚太祖生而不老,死而不腐的假设。“ “什么假设?“ “重设参数。“ “啊?“程凉很吃惊,”你一个当兵的还知道参数?“ 秦政笑了笑:“我们也是要上大学的啊,我那个队伍,学历低了还进不去呢。你不是看见了吗?科举考的数学题都是我写的。当然,我们掌握的很浅薄,跟楚太祖那种正经理工男没法比。比如你让我徒手造蒸汽机,我也造不出来。“ “好,我也造不出来,你直接说吧。如果我能听明白,那就明白了;要是没听明白,这个话题就打住,我们先去准备庆典。“ “嗯。“秦政组织了一下语言,”之前罗伯特不是把这个世界比喻成过电脑程序吗?我们也还是用这个比喻,但我不认为这个世界有BUG,或者说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并不是BUG。 假设这个世界是我们原本世界投影这件事真实成立,那么这就是个备份世界,或者说是多余的文件。为了保证主世界所处的内存不被占用,它本身就被要求要被毁灭。所以,它原本的正常天道的运行法则,就是使这个世界逐渐在混乱中走向消亡。“ “等等!“程凉揉了揉眉心,”你是想说,我们才是逆天而行的坏人?“ 秦政摇摇头:“逆天而行恐怕是,但坏不坏,就很难说了。至少对于外面这些人来说,我们做的,不是坏事。至于他们的感受做不做数……这个问题,我们以前就讨论过。“ “好吧,你接着说。“ “嗯,在天道正常运行,使这个世界走向消亡的过程中,产生了BUG。或许是这个世界自身的求生意志,也或许是别的什么。它们汇集成了对抗原本运行模式的力量,并且试图从主世界中抽取了数据,进行改变。 对,我们就是被抽取的数据。 但是,我们的意志本身就是黑箱,没有任何力量能够真正的操控我们。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变成了新的BUG,原本的程序一直都在努力修正BUG,所以我们虽然不会消亡,但还是会和肉体分离。这是因为原本的程序在修正过程中占据上风,我们这些BUG被暂停了运行。 但另一股程序也在跟它对抗,只有它们占据上风的时候,才能从主世界抽取新的数据。但它能做的也只有这些。在它完成了这个动作之后,主程序为了将它压下去,会完成一次杀毒,在杀毒的过程中,很多参数都会被重写一遍。 而我们这些被暂停运行的BUG 也会被放出来,同时我们所占据的身体,就像是被强力病毒感染的数据一样,本身不再参与这个世界本身的运行。而在参数的更新的过程中,他们会被重塑,回到某一个时刻的状态。“ “你还是觉得我们是在一个虚拟世界里?“程凉皱着眉问道。 秦政又摇了摇头:“不,我只是用我们能理解的方式在思考世界的运行法则。毕竟也没有人能说明,我们所生活的主世界就一定没有这些法则。或许,主世界不过是一个更大、更复杂的系统而已。但我们生活在其中,又何时感觉它不真实呢?“ 程凉咬着大拇指指甲,足足想了半个时辰。 秦政坐在旁边仔细看着,并不打扰她。 眼瞅着太阳已经到了头顶正上方,程凉终于动了,她双手举过头顶,啪一声拍在了一起:“啊,太难想了!关键是我们也不能去证实什么!算了,算了,还是做眼前的事——我去准备庆典的事,你去军营。如果要在庆典上打仗,你必须确保把伤亡降到最低!“ 秦政站起来:“好,定不辱使命!” 第649章 为胜利日而做的准备 这胜利日操办起来倒也没这么复杂。 宗大泽在算不上最一流的战斗将领,但是在楚北、徽山两道搞农社运动,又在中原治了几个月的水,在搞民众关系上,他表现得比大多数舞刀弄枪的将领都要成熟。 在这个时代,没有哪个军队会帮着老百姓搞战后重建。 即便是两个商会火拼之后,他们也只会修缮他们自己被打碎的房屋,而且参与修缮的人也截止到中下层的干部而已。 自由通常也带来争端,逐光城的老百姓在享受自由的时候,也已经习惯了战争落到脑袋上时,默默的去承受。 但这一次,从朝廷的军队进城开始,他们就真的像太后说的那样。 不但对大家秋毫无犯,而且第一时间就整顿城内治安,登记城里各处受损情况,将物资仓库里的粮食有序的发放到了每个人手上。 而且,就在当天晚上,大部分的逐光人都听说了一件事。 太后要在码头前的空地上举行庆典,庆祝逐光城光复,庆祝勇敢的南洋人战胜了圣光帝国的侵略者。 当然,他们也不知道侵略者是什么意思,但宣传的人说,太后会亲自到庆典上,跟大家一起跳舞、唱歌、喝酒,还可以免费的大吃一顿。 可不是吃那些咸得要死的咸鱼和寡淡无味的白米饭,而是目前中原最流行的一种食物,好像是叫什么火锅! 经常在海上跑的人就没有不喜欢舞会的。 毕竟大海那么可怕,如果不及时行乐,谁知道哪一趟出去了就回不来呢。 之前被圣光帝国营造出来的朝廷恐怖感,在大军进城后的半天,就彻底烟消云散了。 逐光城是个大型商业城市,为了大量的货物能够顺利装船,城市主体和港口之间有一个巨大的空地。 程凉亲自担任设计师,一夜没合眼,在那片空地上堆起五百个火堆,架起五百口大锅。 而从早上九点开始,大锅就开始咕嘟咕嘟翻腾起来,散发着诱人的香味。 “差不多了,虽然味道跟我们家阿宽的相比是差了点,但该用的料我都用上了,牛骨炖汤,加上牛油和辣椒,再差都有几成。大锅饭嘛,我觉得这样就可以了!” 程凉把军中所有的厨子都带上,花了仨小时炒出了小山一样高的火锅底料。 她揉了揉手臂,开始琢磨自己的演讲稿。 当然,这玩意也不是很重要。 在没有无线电通讯的情况下,想要给十几万人做演讲,那不过就是走个形式,不可能有啥出其不意的效果! 但是,她在庆典上表现得越自信、越从容、越亲切,就越增加逐光城百姓对于朝廷的信任感,南洋自治领终究只是收复南洋的第一步,真正想要让南洋变成大秦不可分割的一部分,还是要从人心入手。 当国家主义、民族主义与自由和探索共舞之时,这块地方就真正将成为大秦的望远镜,大秦的前哨站,大秦的探索之舟! 由于刚刚入城,秦军就对城里进行了治安管控,一般的老百姓都让他们呆在家里没有出来,所以整个场地的布置都是军方在进行。 尼曼站在弹药仓库的窗口前,一站一夜。 加上今天,他都已经两个晚上没有合眼了,他甚至都没有想通逐光城是怎么丢的。 那一千圣枪手,已经全部到了弹药仓库,每个人身上都挂了至少八支枪。 “尼曼先生,您看出他们是在干什么了吗?”他的副将终于是看不下去了,开口问道。 尼曼摇摇头:“不知道。但弄在港口和弹药仓库之间,多半是为了防止我们和扎哈罗提督取得联系。咱们不要着急,扎哈罗提督他们攻占了鹿岛,很快就会回来的。到时候,这些恶魔之子不可能抵挡得了他们的攻击。 等他们上岸,我们便里外合击……重新拿下逐光城是不太可能了,但至少我能把你们带回执政官身边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根本不是我们的过错,完全就是那些愚昧的南洋人,太容易被魔鬼蛊惑!”副将义愤填膺的说道。 尼曼摆摆手:“圣光刺透黑暗,总是会遇到阻碍的。这是圣光对我们的考验,不要说了,开始祈祷吧!圣光一定会给我们指明道路!” 圣枪队的人全都面朝西方跪了下去,虔诚的开始向圣光祷告。 与此同时,外面的庆典准备工作又加快了速度。 程凉从自助会和攻城的南洋人里面挑选出了三千人,把他们编成了三五十舞蹈队,给予他们在庆典上领舞的光荣使命。 那些南洋人高兴极了,都觉得自己接受了一个高贵而荣耀的任务。 由于时间紧,任务重,那边还在搭台子,这边就自己开始排练起来。三千人载歌载舞的声音,足以传得很远。 海上的扎哈罗也还没有走,他们就站在逐光城港口城墙外的沙滩上,仔仔细细听着城里发出的声音。 “提督,看样子里面的战斗还没有结束,我们应该帮帮他们!”查理心急如焚的说道。 扎哈罗就要冷静多了,他举着千里杀,注视着露出来的那上半截城市,冷漠的反问:“怎么帮,把剩下的炮弹都打完?” “那咱们就什么都不做?”查理问道。 “嗯,等着!”扎哈罗淡淡的回答,“如果尼曼有点脑子,那他就知道最先应该夺回什么地方。现在是可以我们需要他们给我们打开这道城门,而不是我们强行登陆来炸开这道城门,你明白吗?” “那要是他夺不回这道城门呢?” “那他就没有资格回到圣光城去了!即便是执政官在这里,也会说出同样的话。”扎哈罗面容冷峻,垂下千里眼,“如果他夺不回这座城,那么将来到了圣光面前,我一定会好好问问他——是什么,让他如此无能!” 查理被吓得一激灵,闭上嘴巴,不敢说话了。 扎哈罗转身向停在港口上的船走去:“好了,回船上吧!这个恶魔之地实在是可怕,我们沾染了一身的罪过,接下来要好好向圣光祷告才行!“ 第650章 主打就是当个吉祥物 当火把被丢进涂满油脂的木柴架时,逐光城的市民被放出自己的屋子,分别沿着四条路前往港口前的空地。 出海的大河上有一道宽阔水门,程凉就站在水门的城墙上面。 向外能看到碧波万顷的大海,向内是两岸燃烧的火堆和欢腾的人群。 她特意找了一身盛装。 逐光城里没有大秦宫廷用的礼服,南洋自己也很少穿礼服,毕竟这种繁琐沉重的东西对于游历海上的人来说,并不方便。 在逐光城,最普遍的华贵服饰是是天竺商人和大罗商人的礼服。 程凉稍微给它做了一点改动,穿上身的那一刻,秦政毫不犹豫的扭头走了出去。 过一会儿回来的时候,程凉发现他那张脸跟发烧似的,铠甲上还有一点没擦干净的血迹。 这个发现让她油然而生一种女人的自豪感,这种感觉是上辈子做总监和这辈子干太后都没有过的,一种全新的成就感。 秦政今天也是盛装,他穿了一套明亮的银色铠甲,腰配横刀,脚踩镶嵌了宝石的军靴,整个人如同一尊战神,昂然威武的站在程凉身边。 城墙上每隔三丈便站着一个秦军战士,都举着长枪,面容严肃,如同石像般。 唯一不同的是,那些暗卫不见了,程凉身边干干净净的,一个伪装的人都没有。 “太后,您可以讲话了。”秦政上前一步,很绅士的伸手指向水门城墙上搭起来的台子,“小心台阶。” 程凉美美的笑起来,将手放在秦政的手心里,在他的牵引下,一步一步走上了高台。秦政站在最后一级台阶上没往上走,这样程凉就成了逐光城最高的人。 程凉上来之前推翻了自己做演讲的计划,毕竟逐光城不是一个只有几千上万人的小镇。 隔着那么远的距离演讲,底下的人一个字都听不到,甚至连她嘴巴张没张都看不到。这种情况下搞演讲,她会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于是,她临时又找了五百个口才好的人,把需要演讲的内容印了五百份,让他们充当临时宣讲吏,直接深入到每个火堆前去进行宣讲。 而她自己和秦政就单纯的当个吉祥物就可以了。 事实证明,她这个改动不但有效,而且堪称点睛之笔。 距离产生神秘感,而神秘感能很大程度的产生尊敬和仰慕的情绪。 参加庆典的人一到场,第一眼就看到了高高水门上的程凉,虽然隔着那么远,他们不可能把每个细节都看到位,更不可能听到声音。 但那种视觉的震撼一样很有冲击力。 面容庄严明媚的女子身着华服站在最高处,身边护着英武的银甲战神,周围还有威风凛凛的战士。 这就像是一幅画,一幅天神降临的画。 当然,这只是对南洋人和秦军将士来说,对于弹药仓库里的尼曼和海上漂着的扎哈罗而言,城墙上的可就不是什么天神,而是恶魔之女! “她们竟然当着我们的面搞庆典!”尼曼一拳砸在窗框上,然后又不解气的踹翻了一只木桶,“太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吧!” “那我们要不要杀出去,打击一下他们的嚣张气焰。” 尼曼很想说要,但话到嘴边,还是忍住了。外面少说也有十万人,他们只有一千人,即便人人有枪,也不可能凭空长出七八只手来。 “不……不要!”尼曼无力的摆了摆手,退了两步,坐在另一只木桶上,“即便我们现在冲出去,能打死一两万人,那有什么用呢?兄弟们,你们的性命更宝贵。只要有一点机会,我也想要把你们带回到执政官面前去。所以,还是等等,再等等。” 然而,他们苦等的海军也在等待他们。 自从城墙里面冒起火光,扎哈罗就像是长在了了望台上一样,只不过时间越长,他的眸光便越冷。 “查理!”他低声唤道。 查理应声:“提督,我在!” “你觉得,我是说可能——尼曼那小子,会不会已经被人全歼了?” “这……”查理心里面觉得很有可能,但他不希望这话是从自己嘴里说出来的。 整整一千个信仰坚定的圣枪手,对于圣光城来说也是一笔数量庞大的财富。 这一次来进攻南洋,他们的损失已经够大了,再搭上一千个圣枪手的话…… 扎哈罗想到执政官就头疼。 他不是害怕被惩罚,而是害怕看到那个人失望的表情。 扎哈罗家族世代效忠于她,放弃了圣光城贵族的待遇,不远万里来到南洋做船匠。就只有一个信念,不能让她失望。 扎哈罗少年时不明白家族长辈的选择,但当他十六岁时,第一次到圣光城,走进执政官大殿,看到坐在王座上的人时,他一下子就明白了。 扎哈罗家族就是为了她而生! 如今,要是自己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去,又有何面目见她呢? 但要是不走,如果再次落入秦军的圈套,在现在这种势单力薄,又没有补给的情况下,他又能有几分胜算呢? “行了,不想说就不要说。”扎哈罗犹豫了半天,终于做出了决定,“趁着他们庆典,我们进攻一波水门。如果尼曼他们还活着,肯定会呼应我们。如果城里没有动静,我们就立刻撤退,沿途抢占小岛,避开秦军主力……启程回圣光城去。” “那尼曼他们呢?” 扎哈罗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逐光城城墙和城墙上的恶魔之女,垂下眼眸,转身向甲班走去:“那就当他们全军覆没了!” 号令很快传遍了其他十四艘船,他们很快就做好了战斗准备。 只不过天色还没有暗下去,如火的夕阳还挂在海平面上方,将整个海天染出了绚丽的色彩。 在这种亮度下,很难不被城墙上的了望手发现。 “提督,我们是不是等天黑再动手?”查理问道。 扎哈罗抬手算了两下:“今日是月亮半满,并非伏击的好机会。咱们就这么出去,若是城里有响应,他们定然会想办法弄掉城墙上的炮手;如果没有响应,我们可以立刻逃离射程,逐光城中的秦军没有能追上我们的船。” 查理信服的点点头,正准备转身传达命令,却看见一个了望手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报,报告提督,六点钟方向有一支船队正在向逐光城驶来!” 第651章 魔鬼,这是魔鬼的船队 扎哈罗大惊:“是秦军的船队吗?” 那了望手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不是!” 扎哈罗立刻松了口气:“那你这么慌慌张张的干什么?” 那了望手的表情更难看了:“提督,您还是自己上去看看吧。“ 扎哈罗沉默了片刻,抬腿往了望台上走去,他接过千里眼,顺着了望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仅仅是一眼,他那双颗坚忍不拔的心就像是被锤了一拳似的,双手都经不住颤抖起来。 他难以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在远处的海面上,从容不迫的驶来了一个船队。 数量跟他们相当,也是十几艘船,但那每一艘船都比他们大了至少一倍,甲板就有好几层,巍峨如同一座城堡。 “哦,我的圣光!这绝不是秦人的船队!”扎哈罗大声说道。 “除了圣光神,没有谁能造出这样的船队!”查理也在旁边大声感叹。 两人愣了一下,相互对视一眼,异口同声:“这会不会是执政官派来帮助我们的援兵?” “那他们或许并不知道逐光城已经失守了,我们得去跟他们见面!”扎哈罗转身往甲板上走,“准备联络他们,如果是我们自己的船,或许能够联络。” “不行。”内舱很快传来了回话,“联络不上他们。” 扎哈罗把着栏杆,望着那些船来的方向,神情变化不定:“或许是圣光赐予了他们新的东西,所以才联络不上——我们已经离开圣光城太久了!” 查理追下来,正听见他说这些话,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提督,那你的意思是……” “给我准备一艘小船,我靠过去,亲自跟他们交流。”扎哈罗果断地说道。 “那要是是敌人怎么办?”查理问道。 扎哈罗在其他时候都很冷静,此刻却固执异常:“除了圣光,没有别的力量能造出这么大地船。如果他们不是从圣光城来的,那你告诉我,这天下还有哪里能出现这么强大的船队?” “我是说如果……” “没有如果!查理,你真应该好好反省一下你对圣光的信仰!”扎哈罗冷冷的看了查理一眼,扭头大声喊道,“都聋了吗?立刻准备一艘小船!” 一刻钟后,小船被放进了水里。 扎哈罗小心翼翼地整理了衣服,跳进小船:“好了,开船吧!” 查理扒着栏杆,忧心忡忡。 他觉得自己的怀疑跟对圣光的信仰没有关系。 如果是帝国派来的援兵,为什么都到了圣光城城下,他们都没有接到任何的情报呢? 执政官不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 扎哈罗的船逐渐远去,他也只能把不安摁在心底,扭头看向逐光城,火光通天,里面的歌声、鼓声和欢呼声像是打雷一样,燥得他心烦意乱。 扎哈罗其实也并不是没有想过查理想的问题。 但他不相信圣光以外还有什么伟大的力量,即便是秦人这种偷窃神明权柄的恶魔,不也只能将圣战之炮粗糙的安在一堆破木头上吗? 对方的船速很快,他还没有走多远,双方就已经到了能用肉眼看到的距离。 扎哈罗让手下打了旗语。 对方的船上没有回应,但他们确实是稍稍调转了船头,向着扎哈罗的方向开了过来。 扎哈罗咽了口唾沫,看着渐渐逼近的船上放下了一根绳子,上面挂着一张纸条——“上来一个“。 扎哈罗松了口气,这个船队用的是圣光帝国的通用语,这就大概率能说明他们是友非敌。 “你们在下面等我!“扎哈罗抓着绳子,开始往上爬。 上面感受到了他的力,也开始网上拉。 很快,扎哈罗翻身落在了甲板上,他抬起头,对上那几个水手毫无感情的眼睛。 他说不出具体的感受,只觉得像是落入了一座冰窟。 “跟我来!“水手中的一人转身向上层甲板走去,他的语气完全没有起伏,听起来让人有点不太舒服。 扎哈罗追了两步:“我是圣光帝国东洋海军提督扎哈罗,你们的指挥官是谁?你们是执政官派来增援我们的吗?“ 那个水手头都没回,更没有回答,就连步伐的幅度都没有改变,他转过楼梯角,继续往上走,丝毫没有等扎哈罗的意思。 扎哈罗有点生气,更多的是警惕。 他摸了摸腰间的枪,加快脚步追上那个水手,但却谨慎的跟他保持着距离。 水手绕过四层楼梯,上到第五个平台,然后在门口停了下来。 “把你腰间的手枪放在门口的盘子里。“门里传来一个声音。 扎哈罗没有执行,而是隔着很远就站定了:“我是圣光帝国东洋海军提督,圣光大主教扎哈罗,你是谁?“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谁。“门里的声音回答道。 “那好,我换一个问题。“扎哈罗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冷静,他用眼睛的余光观察四周,”你,信仰圣光吗?“ “嘻嘻嘻……“门里的声音笑起来,好一会儿,才幽幽回答,”我只能告诉你,我与你们的圣光大人,还有执政官接受同一位主的救赎。你要是想要继续问下去……嘻嘻嘻,我建议你还是不要。“ 扎哈罗将后背顶在坚硬的墙上,目光正好能同时看到门和楼梯。 他做这些动作时,那个水手一眼都没有看他。 “你认识执政官和圣光大人?”扎哈罗继续跟门里的人说话,“那你是受他们所托来帮助我们的吗?“ “认识是认识,不过不算朋友。这一趟也不是因为他们而来。“门里的声音冷了几分,不是态度上的冷,而是一下子变得特别的理智,仿佛感情消失了一样。 对话从寒暄变成了谈判。 “把你身上的武器放下,你就还有跟我讲条件的机会。否则,你会失去一切。包括但不限于你的船队、性命以及信仰。“门里的声音抢在扎哈罗继续发问前开始说话,他似乎失去了耐心,决定由自己来掌控节奏。 扎哈罗当然也不想被别人牵着鼻子走,他一直在观察,可以肯定甲板上的其他水手都没有跟过来。 现在站在他面前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只穿了一件很普通的水手衣,腰间没有火器。 只要能把这个家伙干掉,冲到第四层甲板上,他就能直接跳进海里。 虽然高度有点高,但只要姿势合理,就不会受伤。 以他的水性,在近海游个几十海里完全没问题! 第652章 我还缺一份见面礼! 扎哈罗脑中的念头过得飞快,他跟着门里的声音冷笑起来,朗声道:“哈哈哈,船队和性命我不能保证,但对圣光的信仰……无人可以夺走!“ 话音一落,他抬枪射向对面的水手,同时脚下一蹬,向一只敏捷的猎豹冲向楼梯口。 说时迟,那时快,他什么也没看到,只觉得浑身发麻,眼前发黑,一下子就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整个人一头撞在栏杆上,砰一声顺着楼梯滚了下去。 那水手站在楼梯口,居高临下,满脸冷漠的看着扎哈罗,被打穿的脑袋一边滋滋滋闪着小火花,一边冒着白烟。 扎哈罗瞪大了眼睛,牙齿不由自主地打架:“魔……魔,魔鬼!“ “把他带进来。“门里的声音再次说道。 那水手抓着栏杆,一步一步走下楼梯,毫无感情地伸手将扎哈罗捞了起来。 扎哈罗没有任何一刻那么希望自己是个脆弱的人,至少脆弱的人还有晕过去的权力,而他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水手推开了那扇可怕的大门。 意外的是,大门里面并没有地狱血海,也没有张着大嘴,流着口水的长角恶魔,有的是一个很有格调的小花园。 周围的花圃种满了漂亮的铃兰和薰衣草,在梦幻般的紫色中,金发男子翘着脚,端着咖啡杯,半躺在铺着天鹅绒垫子的躺椅上,半眯着眼睛在听旁边一个水手读书。 扎哈罗被放在了地上,那个水手就这么顶着被打穿的脑袋站在他旁边。 “去给他搬个椅子,然后去维修室,修一下你的脑袋。“那金发男子淡淡的说道。 扎哈罗立刻集中了注意力,这人就是刚才跟他隔着门对话的家伙。 “你是谁?“他问道。 “你还没有资格知道。“那金发男子坐起来,”放心,我们不会有太多的交集。你可能听说过我最忠诚的仆人——程傲阁下。“ 他笑着指向旁边读书的男人,那人抬头看了扎哈罗一眼,很平淡的点了点头,然后合上书,退到了金发男子身后。 但就这个名字,已经让扎哈罗如同被雷劈了一样。 程傲是谁? 大名鼎鼎的幽灵船长! 传说他已经活了一百多岁,而更重要的是,传说他背后有一位神力通天的主人。 扎哈罗曾经有幸得到执政官的接见,当时就说到了南洋的程傲。 执政官没有明确的说什么,但字里行间对程傲背后主人的忌惮还是很明显的。 她甚至主动提了一下,如果在南洋遇到了程傲的人,千万不要跟他们发生冲突,不管他们要什么,都先应下来再说。 扎哈罗感觉自己背后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 黄昏的海洋明明很凉快,但他还是感到一种难以言说的燥热。 那水手把搬来的椅子放在金发男子对面,又在桌面上放了一个咖啡杯,然后才转身离开。 金发男子拿起咖啡壶给扎哈罗的杯子加满咖啡,笑了笑:“我就直说了吧。我准备逐光城去见一见那位大秦太后,现在正好还差一份见面礼。你送上门来,又不肯遵守我这船上的规矩,看来是想要成为这份见面礼了,是吗?” 扎哈罗额头上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汗,他掐了掐大腿,强迫自己冷静:“对不起,尊贵的先生,刚才是我唐突了。如果知道您是程傲先生的主人,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在您的船上胡来。 执政官曾经特意教诲过我们这些来南洋的人,如果有幸遇到您的人,那么一定不要反抗。只要遵守您的规矩,服从您的安排,您肯定是不会伤害我们的!看在圣光的份上,您说的是圣光帝国通用语而不是秦话,您肯定不会为了秦人而伤害自己同胞的。” “嘻嘻嘻,你这嘴跟抹了蜜一样啊。”金发男子嘻嘻地笑起来,他好像又恢复了一开始的耐心,“不过,我可不是你们的同胞,在你们说这种通用语之前,我就已经开始这么说话了。这个世界上没有我的同胞,任何人都不是。 所以,秦人也好,圣光帝国的人也好,在我眼里都是一样的。在接下来的对话中,希望你放弃套近乎的心思。 看在克莉斯的面子上我确实可以给你一个机会——我需要一个足够优秀的实验素材——就是你这样的,信仰足够坚定,身体足够强壮,精神足够稳定,性格足够坚韧。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实验素材的话,我可以放过你的船队,另外准备一份见面礼。“ 扎哈罗愣了一下:“实验素材是什么?” “这你不需要知道。”金发男子笑了笑,“你就回答你要不要干就行了。“ “好,那我要干些什么,你总得告诉我吧。” “我也不知道你具体要干什么,这些都得根据实验结果来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你大概率会没命,而且会很痛苦。即便是最后没有死,你也绝不会是现在的扎哈罗了,你不可能再回到圣光帝国,也没有机会再见你的执政官。”金发男子一边喝咖啡一边说道,平淡得就像是在菜市场买菜一样。 扎哈罗浑身战栗起来,他不怕死,但他害怕被圣光唾弃,也害怕被执政官遗忘。 如果他在南洋战死,执政官一定会在他的十字架上挂一枚勇士勋章,但答应这个金发男子的要求……他有预感,扎哈罗这个名字,将会永远消失。 “为什么是我?”他颤抖着问道。 “到也不一定非要是你,只要能达成我刚才说的那几个条件,其他人也可以啊!”金发男子平静的喝着咖啡,说道。 扎哈罗呆呆地坐了十几分钟,像是在安慰自己,又像是说服地念叨:“我是船队的提督,要是没有我,就没有人能把船队带回去。圣光一定能够理解!” 金发男子依旧唇边含笑,眼底却闪过了一抹轻蔑。 他端着咖啡杯站了起来,抬头望了一眼逐光城的方向:“好了,思考好了没有,我现在就要进城,如果没有合适的实验素材的话,我可就要……” “有!”扎哈罗猛地站了起来,汗涔涔地嚷道,“有的!除了我,还有其他人也可以符合您的要求——请您允许我回到船上,我马上就带他们过来!” 第653章 我不是商人,不接受临时加价 圣光帝国剩下的十四位船长和曾经的船长查理被集中到了大船的甲板上,他们不明就里的看着自家提督带着一个金发男子走下楼梯。 那男人的目光有种居高临下的傲然,他像是打量货物一般挨个打量着那些船长。 “扎哈罗先生,我以前听过你的名声,心里明白——你,是符合我要求的素材。说起来,之前我甚至找你的执政官要过你,但她没有同意。现在这些人,看上去倒是不错,但没有经过测试,我也很难保证他们真的符合要求。” 金发男子看了一圈,示意扎哈罗跟他走到旁边,从兜里抽出手,比了一个“五”:“五个人。要么你跟我走,要么这里面让我挑五个,再要不……” “成交!”这一次扎哈罗没有丝毫犹豫,既然下定了决心,就当他们全部战死好了! “啧啧啧!“金发男子收回手,拍在扎哈罗的肩膀上,”很有魄力嘛,我真是越来越喜欢你了。即便是再挑五十人,得不到你都是亏。“ 扎哈罗一阵恶寒,连忙退了一步:“好了,人你可以带走,什么时候帮我们打逐光城!“ “你说什么?“金发男子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扎哈罗,”我什么时候说了要帮你们进攻逐光城?我读书少,你可别骗我——放你们走,才是这个交易的筹码。“ “可是我们还有一千人在逐光城里面。“扎哈罗强硬的说道。 金发男子笑了笑:“那关我什么事?我是个搞研究的,商人那一套我不喜欢。你要是打算临时加价,恐怕是找错了对象。“ “可是我是东洋水师提督,折了五名船长,却连城里那一千人都带不出来,实在是无颜回去见执政官。“ “不想回也可以不回,我又不勉强你们。“金发男子的态度又一下子变得冰冷,他的情绪转化总是快得有点让扎哈罗接不上。 “可是……“ “好了,不要说那么多废话。我给你们机会是看在克莉斯的面子上,并不代表你们有资格跟我谈条件——从左到右那五个人留下,然后你们就可以离开了。我是要去逐光城做客的,客人可不会帮着主人隐瞒罪犯。要是主人希望我出手相助,我可不会手下留情。“ “你……“扎哈罗被他这强盗一般做买卖的态度惹得有些生气。 但想到不死幽灵程傲和刚才被打了一枪依然活蹦乱跳的水手,他也只能敢怒不敢言。 金发男子挥了挥手,程傲从阴影里走了出来。 “把人带到素材室去,先做体检,记得把所有的数据都给我记录清楚。我从城里出来的时候,必须要看到完整的资料。“金发男子已经完全无视了扎哈罗,自顾自地吩咐道。 程傲微微鞠躬:“是,主人。冒昧的请问一下,您打算用什么方法进入逐光城?“ “用什么方法?“金发男子歪着头想了想,”既然是来做客,那就直接敲门好了——用编号M795敲,注意敲下面半截就行了,别一炮把人家桌子掀了,到时候该不受欢迎了!“ “是!“程傲转过头,也不知道是在跟谁说,”准备M795,射击方向是水门下部低于三分之一部分,注意先模拟轨道,不要伤害到大秦太后!“ 黑暗中没有回音,却有绿色的小光点闪动。 扎哈罗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便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轰鸣,距离主舰三个船位的副舰甲板上冲出一根火柱。 扎哈罗甚至不能确定那是不是一发炮弹。 如果是,那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道火光就像是从天而降的火流星一般,拖着长长的焰尾,一瞬间就和那片绚烂的夕阳融为了一体。天空都被化作了两半,扎哈罗差点跪了下去,哪怕是第一次看到圣战之炮时,他都没有产生这样的心理。 那颗火流星很快就消失在了视野之外,他们所处的位置离逐光城还远着呢。 即使是用千里眼看,也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 扎哈罗不太相信这颗火流星能击中目标,但那金发男子很自信,甚至都没有用千里眼再看一遍,就下令开船。 “扎哈罗先生,麻烦你让那几位先生配合我的工作。“程傲如同一个真的幽灵一样出现在了他身边。 扎哈罗被惊出了一身冷汗,他连忙从天上收回目光,转向被拉出队列的五个人。 “都不要吵!“他用尽全身力气吼道。 包括查理在内的船长们都抬头看他,一脸不解:“提督,这是什么意思?” “没意思,我是说……没什么意思——这都是为了帝国!”扎哈罗干巴巴的说道,他心里的愧疚和恐惧相比,不值一提。 查理等人面面相觑,他们并不知道等待他们的命运是什么。 扎哈罗暗自给自己打气:“我必须把船队平安的带回执政官身边去!哦,圣光,请宽恕我!宽恕我的无能与怯懦。倘若能有一战之力,您的仆人亦不会与此人做这桩屈辱而邪恶的交易。圣光请宽恕我,宽恕凡人的软弱!” 他念了几遍,顺利的说服了自己。 抬起头时,神情已经如平日那般冷静无情:“这位先生是执政光和圣光大人的朋友,你们从现在开始要留在他身边,尽你们所能地配合他。这是圣光的安排,明白吗?” 那查理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显然不是很明白。 但出于对扎哈罗地信任和对圣光地虔诚,他们没有反驳,而是点了点头:“如果这是圣光地安排,我们就只有好好的执行了。那提督,等我们完成了任务,这位先生会送我们回圣光城去吗?” 扎哈罗顿了一下。 旋即,脸上绽开了笑容:“等你们完成了任务,这位先生回告诉圣光大人和执政官,到时候我会亲自带着船队过来接你们的。” “那就没什么顾虑的了。”查理笑起来,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几位船长,“兄弟们,走吧!” 程傲一直冷眼看着他们,等他们谈完,抬手指了一个方向:“往前走,有人会带你们去素材室,你们只需要根据要求配合他们就可以了。放心,一开始都是很容易的!“ 第654章 浪费粮食,可耻! 程凉站了两个小时,感觉自己都快站出静脉曲张了。 好在随着庆典进入高潮,酒精侵蚀神经,大家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谈感情的谈感情,在各自的火堆前面自成一体的热闹起来。 程凉总算也能吃点东西了。 士兵们把桌子摆好,端上菜来,食物倒是丰盛。 有新鲜的蒸鱼、现宰的牛肉、异邦的糕点、椰汁、蔬菜、橄榄、甚至还有两瓶红酒和一头小乳猪。 程凉只觉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自从进了北海,她的伙食水平就直线下降。 本来南洋的食材就跟中原没法比,自家宽儿还长时间不在身边,一天到晚吃那些咸鱼、熏鱼、干鱼……她都要吃成鱼了。 此刻的景色也美极了! 一半的天空飞扬着深红色的霞,仅剩的一丝太阳仿佛是海平线上镶的金边;另一半天空已经变成了蓝紫色,上面点缀着几颗明亮的星。 秦政坐在她对面,面容冷峻,但是神情温柔。 程凉竟然在这种刚刚打完一场大战,即将还有很多大战要打的情况下,感受到了岁月静好,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给自己和秦政的酒杯都倒上了红酒。 “庆祝……“ 咻—— 一个奇怪的声音从天边传来,两人下意识地扭头看过去。 说时迟,那时快,就连秦政都只来得及站起来,越过桌子,张开手臂。 轰—— 只听一声巨响,整个城墙都摇晃起来。 程凉面前那桌好菜直接被掀翻了。 牛肉和蒸鱼被扣在地上,糕点被甩飞出去,贴在城墙上面成了饼子,红酒酒液如血一般流淌得到处都是,最可惜的是那头小乳猪,直接飞出城墙,落到了外面地水里。 “圣光帝国!本姑娘跟你们不共戴天!“程凉被秦政护在怀里,咬牙切齿地将筷子丢了出去。 她倒是没有受到什么物理上的伤害,但心灵却受到了巨大的创伤,甚至委屈到想哭。 打仗就打仗,为什么要浪费粮食啊! “攻击是从海上来的!“秦政第一时间得出了判断,他一手护着程凉,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枚烟花,随手一甩,便让它飞上天空,并且炸裂开来。 程凉也快速收敛了情绪,伸手把秦政推开:“他们一定是想要里应外合,你不要管我,该怎么打怎么打,记住我说过的,尽量减少伤亡!“ 秦政并没有离开,他站在水门的城垛上往下看:“我已经安排好了,你的安全才是最重要的——这里现在不安全,我们必须立刻离开。“ 程凉咬了咬嘴唇,没有浪费时间跟秦政争论,而是将裙摆一卷,扭头就走。 秦政立刻跟了上去:“凉,水门下半部整个被撕裂了,这不是普通的炮弹能打出来的效果。” 程凉边走边回头:“你的意思是?” “如果圣光帝国拥有这颗炮弹所代表的技术,那南洋之战根本不用打,我们一定完败。” 程凉不说话,一直走到事先布置的另一个塔楼,才停下脚步:“你的意思是,圣光帝国在南洋的行动不过是猫捉耗子,逗我们玩?” “还有另一种可能。”秦政回头看了一眼,“叩门的不是圣光帝国,而另有其人。” 程凉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无论是圣光帝国拥有超出他们想象的火力,还是另有一方拥有如此强大火力的势力,对大秦而言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了望手!”秦政探头喊道,“海面上可有发现船只?” “回禀大帅,正南方向发现数点在移动的物体,但距离太远,不太能确定是不是船只。” “判断一下速度,他们大概多久会到城下。” 上面过了一会儿才回话:“回禀大帅,他们的速度很快,大概只需要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到达水门!” 秦政沉吟了片刻:“我在海滩上布置了一些海防的工事,但那只是针对我们认知中的圣光帝国船队,而不是能用这么强大的火力的船队。我的建议是,就现在,我驾一艘船出去看一眼。如果此战不可为,现在终止庆典已经来不及了,我会留下来带着他们反抗——但是,你,要先离开!” “好!”程凉没在这个时候矫情,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所代表的并不只是她自己,或者秦政的女朋友,他们彼此都有超越个人情感的责任和身份,“但你说了如果,说明你觉得还有其他可能,是吗?” “嗯,这一炮很精准,攻击的是水门下端三分之一的部分。正好将门的下半段打得裂开,这一点的损伤不会让整个水门崩塌。想要做到这一点,可比直接摧毁整个水门要难得多。如果这一炮是碰巧,那么我们说了这么久的话,第二炮也该过来了。 所以,我更加倾向开炮的人并不是想要进攻逐光城,而是想要用这一炮引起我们的注意,或者说是向我们示威。虽然不知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但我觉得他至少现在,不是想要来跟我们打仗的。“ “有道理!”程凉说话时,城里也传来了枪炮的声音。 圣光帝国的逐光城守将尼曼同志可没有秦政这么会分析,而且他得到的信息也没有那么多,听到外面传来炮响,第一反应就是扎哈罗他们打进来了。 他兴奋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振臂一挥,已经在焦灼和恐惧中等了两天的圣枪队挂得跟枪架子一样向外冲去。 “兄弟们,扎哈罗大主教率领海军杀回来了!” “圣光终将照耀世间每一寸土地。” “为了圣光!为了帝国!” “杀光东方的魔鬼,圣光之神会永远庇护我们!” 说时迟,那时快,冲在最前面的一批人“啪唧”一声,就这么在众目睽睽下消失了。 尼曼愣了一下,才发现秦军不知道什么时候,围着弹药仓库和军营挖了一条沟,用椰树叶子遮住,覆了一层细沙。 可恶,这些秦军是数地鼠的吗? 他这两日连觉都没睡,一直都看着他们在外面忙活,但居然完全没有注意到这条沟是什么时候挖出来的。 等等! 是庆典,他们在准备庆典的时候到处挖坑架火堆,其中一定就有通向这边这条沟的! 他只顾着去看那些安排庆典的人,竟然忽略了脚下! 不过,真以为就这么区区一条小沟,就能挡得住他们的脚步? 第655章 大秦万岁!逐光城万岁! “兄弟们,扎哈罗大主教正在进攻水门,我们必须去帮他!快些将屋里的门板拆下来,这条沟不宽,也不深,我们很容易就能跨过去!”尼曼大声吼道。 圣枪队的战士已经扛着门板冲了出来。 就在此时,一阵凌厉的箭雨从前方射了出来。 “射完就走小心他们的火器!” 领头的秦军将领连弓箭都没拿,举着一个小旗,不停的扯着嗓子高喊。 那些弓箭手也挺紧张,连弓箭都不要了,射完就跑。 尼曼大怒,但心中还是存在理智:“不要管他们,往水门突围!“ 话音刚落,第二轮箭雨也射了出来。 那些弓箭手身后层层叠叠还有好几排弓箭手,他们早就做好了射击的准备,就等着尼曼他们冲出来。 尼曼回头打了两枪,也没看清打到人没有。 他越过深沟,向着出海的那条河跑去,河边欢庆的人们全都站了起来,惊讶地看着冲出来的圣枪队战士。 尼曼福至心灵,用尽了毕生力气,跑得飞快。 他终于闯进了人群,一把勒住一个少女的脖子,大声吼道:“你们这些愚蠢的南洋人,你们都被秦人骗了。他们口口声声说珍惜你们的性命。实际不过是想要利用你们来跟我们作战而已。 若是不信,就看现在。 他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搞庆典,而不是在别处? 因为秦人想要用你们的性命将我们诱惑出来,他们是把你们这么多人的性命当作诱饵!等我们被消灭,你们一样逃不开被清算的下场。你们……“ 砰—— 弹药仓库方向传来一声很响的枪响。尼曼哼都没来得及哼,脑袋便爆裂成了一滩血水。 那个被他劫持的女孩发出凄厉的惨叫,她父亲立刻从人群中冲出来,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别怕,孩子,别怕!朝廷的战士在保护我们!太后说了,他们会保护我们的!“ 事情来得太突然,从水门那边响起爆炸,到这些人冲出来,再到尼曼劫持这位姑娘,最后到他被一枪爆头。 这么多事,不过在短短几分钟中内发生。 周围那些人手上的筷子和碗都还没有放下,他们顺着尼曼倒下的方向看去。 朝廷的弓箭手在很短的时间就射完了五轮,那些圣枪队的人刚刚解决完那条沟,人数就已经少了三分之一。 紧接着,他们的枪还没有响,头顶上就响起了别人的枪声。 莲和其他暗卫在屋顶上已经蹲很久了,她们手上拿的是张道一新发明的狙击枪第三版,专打跑得远的和看起来是队长的。 转眼之间,圣枪队的头目尽数倒在了血泊之中。 剩下的人就有点懵了,原本冲得很坚定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错乱起来。 紧接着,朝廷的第三队人也出现了。 从弹药仓库的四个方向,各走出来一队重步兵。 那是奔鹰、奔鱼二卫中的铁卫。 人数不多,但曾经是专门保护皇上的盾牌手,此刻各自托着九尺的巨大铁盾,步伐缓慢而坚定的向弹药仓库推进过去。 圣枪队的子弹打在厚厚的铁盾上叮当作响,留下大大小小的弹坑。 盾手推进到一定的距离就停了下来,他们身旁的战友从盾牌背后大力掷出了手雷,虽然没有准头,但架不住数量多,很短的时间他们便扔了三轮,飞散的弹片像是死神的镰刀,打到了一片圣枪队队员。 紧接着盾牌上端又冒出一波人来,他们踩在扔手雷的战士的肩膀上,将枪夹在盾牌上面,开始射击。 圣枪队试图还击,但双方射程相当,对方有盾牌保护,而他们只有肉体凡身。 两轮射击后,倒下的圣枪队战士如同一大片被风刮倒的麦子一样。 “等等!你们有没有发现,水门那边到现在为止,就只有那一声炮响?”圣枪队里面终于还是有人意识到了不对劲,停住脚步,高声吼起来。 “对啊,如果真的是扎哈罗大主教在进攻水门,这些愚蠢的秦人怎么还能如此悠闲的围攻我们——这周围,至少有一万人!”他们没这么多人,这是骗局!那一声炮是他们自己打的,我们被骗了!“ “退回去,立刻退回去!“ “可是尼曼大人……“ “管不了那么多了,先退回弹药仓库再说!“ 能成为圣光帝国的圣枪手,说明他们也是在圣光城学习过,是信仰坚定的圣光教信徒。 尼曼和那些小头目的战死,只是让他们的号令变得混乱,却还不足以动摇他们的信仰,一旦有人反应过来,他们撤退的速度也是很快的。 眼瞅着那些人如潮水般冲回来,莲扔掉手里的狙击枪,从腰带两侧拔出两把手枪纵身一滚,趴到屋顶边缘,一阵点射,又放倒十个圣枪手。 “嘁,要是有一种枪能连续不断的射击就好了。“她仰面更换弹夹,顺口向跟着滚过来的白罗兰等人吐槽,”要是这两把枪能有一百发子弹,我现在就能将他们全部拿下。“ 她换好弹夹,转身再射。 第二轮射完,弹药仓库的门口横七竖八躺了五十多具尸体。 莲吹了吹枪口,爬起来,向四周望去:“干掉了一半还多,姑且算是完成任务了吧。” 白罗兰拧着眉:“不过刚才那一声炮响是怎么回事,秦大帅要是有这般计谋,为何不先跟我们说一声呢?” 莲翻了翻眼睛:“大人物的想法咱们不要猜,干好咱的活儿,赶月底领工钱就是了。难不成你还想弄个什么官来当当?” 白罗兰翻了个白眼。 要论干佣兵谁更专业,还得看自家老大和莲她们! 距离最近的那些南洋人已经停止了欢庆,至少三千双眼睛一直直愣愣的盯着这场战斗,他们手里还拿着酒,拿着碗,满脸都是惊愕和不可思议。 但唯独没有恐惧! 就在圣枪队调头冲回弹药仓库时,那些人的精神一下子振奋起来。 数千人的窃窃私语汇集在一起就像是雨云中的闷雷,他们相互议论,声音越来越大。 “狗娘养的圣光帝国,还说什么朝廷要用我们的命引诱他们出来——我呸,真当自己是根葱!既然口口声声说是阴谋,那就不要出来啊!“ “别这么说,人家专门跑出来,用小命给咱们助兴,咱们多少也给点掌声呗。“ “哈,那可不是,冲出来被人家朝廷一顿暴捶。我要是他们,现在就撒泡尿,淹死自己!“ “不过朝廷是真的威武!我就说宗将军他们连酒肉都不吃,一直守在那边做什么,合着就是为了防这一群疯狗。“ “朝廷才是真的把咱们当人看,不但给咱们搞庆典,还想着保护咱们的安全!“ “圣光帝国啥也不会,就知道说酸话,我特娘的真是看不起他们!“ “太后说了,我们是逐光人,我们也是秦人。从今日起,逐光城要成为大秦的远洋之舟,探索之剑,了望之眼。大秦能走多远,能看多远,就要看我们逐光人能走多远,看多远!“ “大秦万岁!“ “逐光城万岁!“ “大秦万岁!“ “逐光城万岁!“ 第656章 对不起,我是妻管严 秦政见到那艘大船时,城里的呼声正达到了高潮。 除了“大秦万岁、逐光城万岁“之外,还加上了”太后万岁“和一些乱七八糟的告白、誓言。 毕竟都喝多了,被酒精泡得充沛的情感需要通过某些激烈的行为去发泄。 船上的男子一手把这栏杆,一手插在西装口袋里,仰头看着逐光城:“啧,没想到你们大秦在南洋还挺得人心嘛!“ 秦政坐在小船里,不慌不忙的屈起一条腿,将一边的船桨受伤船,然后就靠腿上的力量站起来单手带起另一边的船桨。 船桨甩起来的水珠在空中划过一道晶莹的水线。 金发男子脸色一变,连忙退了两步。 秦政笑起来:“是啊,我们现在在南洋还不错,这都是托了圣光帝国的福啊!” “嘻嘻嘻嘻……”那金发男子眼中浮起一抹渴望的光芒,他上下打量着秦政,不停摇头,“可惜了,真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秦政问道。 “嘻嘻嘻,没什么。”金发男子笑起来,“我是说,克莉斯要是知道她的南洋征服计划不但没有拖慢你们的发展速度,反而给了你们一个收复南洋的契机,肯定会气得杀几个领主来泄愤。” “克莉斯,听起来像是女子的名字。”秦政看似无意的把玩手中船桨,仿佛老朋友聊天一般,“原谅我凡人的好奇心——看来阁下跟这位执政官很熟悉啰?” 金发男子又退了半步,笑嘻嘻的摆摆手:“不不不,我跟她不是很熟,至少没有你跟你们家太后熟悉——严格来说,我是中立的。大秦的秦太傅,秦大帅,或者我还是应该尊称您一声开国圣祖?“ “叫我秦政就好。你说的那些身份,对于我们之间的谈话都没有意义,不是吗?“他这个中立态度的表明让秦政松了口气,手上的船桨也终于放了下去,”还没请教阁下尊姓大名?“ “嗯,我比较喜欢别人叫我乔恩博士,你要是以前看电影的话,应该知道这一位先生,他是我的偶像,我个人认为他有超越神明的才能。“ 秦政思考了一下,淡定地回答道:“抱歉,我只看国产的军旅题材片——不过这不重要,乔恩博士是吧,在我的认知里,用一枚能量巨大的炮弹炸毁了我们的城门,这仿佛不是一个中立者应该干的事吧。您出现在这里,有何贵干?“ “嘻嘻嘻,这只是敲门——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我相信你们能有更好的办法管控这片地区,这个水门没有必须继续存在,我这一炮不过是把它变成了一个景观而已。至于你问我出现在这里想要干什么?“ 乔恩博士嘻嘻笑了一阵,凌空打了个响指。 黑暗中,程傲悄无声息的走了出来。 他伸手指过去:“这是我的仆人程傲,如果我们的消息没错的话,你们这次下南洋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寻找我这位忠诚的仆人吧。“ 秦政只觉得一瞬间,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裂开来。 他上一次有这么激烈的情绪,还是程凉被沈宽一巴掌推进他怀里的时候。 如果这位乔恩博士就是程凉设想中的第三方,那么他就有可能是所有穿越者中掌握线索最多的,看他这艘船的量级,他甚至有可能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全部真相。 “秦先生,我想要进邀请你和你的未婚妻程凉小姐到我的船上来吃一顿饭,你觉得如何啊?“乔恩博士挥手让程傲退到了一边,笑眯眯的问道。 “这我不能答应你。“秦政淡定且从容的回答道,”因为我们家是她做主。“ 乔恩博士的笑容一下子僵在了脸上,他假设了十几种秦政可能会有的应对,无论是从国家立场、安全还是其他什么方向来说,他都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威逼利诱或者道德绑架……哦,不,是讲道理的说服他。 但这个男人一上来就承认自己是妻管严,这个理由……他着实没有想到如何应对。 “秦兄弟,身为男人,有时候需要多一点的魄力和主见。你是当过开国皇帝的人,难道还……“乔恩干巴巴的劝道。 秦政瞅着他:“乔兄弟以前娶过媳妇吗?“ 乔恩摇摇头:“没有,但是想要对我投怀送抱的女人用趸船都拉不完。“ “那就是了。“秦政一脸诚恳的看着乔恩,”我就不像兄弟您这么有魅力,好不容易才有一位伴侣,自然是要敬爱她。 你若是要谈国事,那秦某自当回去精心布置,以两国邦交之礼迎接您入城;现在您是想要请我们俩吃饭,算起来这该是我们俩的私事,自然是要听她的了。 我现在就回去转告她,如果乔兄弟您真的有诚意的话。我相信凉凉也不会拒绝多交一个朋友。您说呢?“ 乔恩仰天吹了一声口哨。 他搞错了,这个是不是妻管严不好说,但不蠢是肯定的。 自己想用私人的邀请套他,他马上就反手把这个私人邀请套了回来, 幸好自己不是来找茬的,否则非要被这些玩政治的给套进去不可。 “好吧,你回去问问你的未婚妻。我就在这里等你的消息。不过,希望你能快一点。我很有诚意,当然也希望收回对等的诚意。程傲,把我准备的见面礼拿给秦先生。“ 程傲再次从黑暗中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小匣子。 秦政瞥了一眼,那匣子只有手掌大小,看上去倒是装不了什么危险物品。 程傲一脚刚刚踩在绳梯上,秦政便开口:“不用那么麻烦,直接扔就是了,我接得住。“ 程傲看了一眼乔恩,乔恩点点头:“就按秦先生说的做。“ 程傲手一翻,那匣子向秦政飞去。 秦政等了两秒才腾空跃起,在空中抓住匣子。 也没装什么震动式的爆炸物。 他晃了两下,将匣子塞进袖子,拱了拱手:“那我就先回去,最多一个时辰,就会来给你答复。“ 乔恩满不在乎的摆了摆手:“好,转告你的未婚妻,乔恩期待与她这位美丽的小姐见面。“ 他一点都不担心程凉不出来见他。 即便是有顾虑,在看到匣子里的东西时,那些顾虑也会变得不那么重要。 没有人不想要知道自己和世界所遭遇的事情,包括他乔恩,如果有人能够解答他的那些疑问,那他就是听完就死,他也心甘情愿。 乔恩伸手摸了摸栏杆上的一排小洞,自言自语:“原来人体自身真的可以达到这种强度。可惜啊!可惜!他本来应该是终极兵器最好的素材,要是他是这个世界的土着,那该有多好啊!” 第657章 先让他答应一个小要求,然后再 那匣子就摆在塔楼的一张椅子上。 这是个很临时的办公场所,没有桌子,就连椅子都是从水门那边捡过来的。 程凉抱着双臂站在门口,望着逐渐变黑与海平面融为一体的天空。 秦政说完了他和那位乔恩博士的会面,在等她做决定。 “先把盒子打开看看。”程凉说道。 秦政打开那个匣子,里面躺着一支手指粗细的圆棍。 秦政把它拿起来,旋即发出一声惊呼:“这是……” 他手指一动,那根圆棍里射出一道光来。 “激光笔?”程凉也大吃一惊。 这东西在他们那个时代算不上贵重。 沈宽他爸妈住那个小区之前就有几个熊孩子,晚上不爱睡觉,拿着激光笔到处瞎射,最后被人告到物管那里,他们从各自的家长那里明白了花儿为什么那样红。 但这种小孩子都能玩到的东西,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超尖端科技。 其量级可能跟二十一世纪初期的超光速飞船有得一拼。 这就很过分了,他们缴获个蒸汽机都要炸,这王八蛋为什么连激光笔都可以用? “没办法,不管有什么危险,都只能去见他。”程凉捏了捏眉心,“如果他真的掌握了那么尖端的技术,那他根本用不着跟我们玩阴谋诡计。就像你之前取得我们信任时候说的那样,当能力足够强的时候,什么都没错,本身就代表一种态度。” “那你准备去他的船上?” “那倒是可以再斟酌。”程凉想了想,“他想要跟我们见面,却又不进城,而是希望我们去他的船上。这说明他也不是完全没有顾虑。他让你称呼他为乔恩博士,说明这家伙是个技术型人才,而且多半还有点看不起人类的潜质。” “等等,从哪里看出他有点看不起人类的潜质?”秦政不解。 程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你以前从来不看电影的吗?“ “只看国产军旅片。“秦政老老实实的回答。 程凉拍了拍脑门:“乔恩是曼哈顿博士的名字,曼哈顿博士……算了,电影内容就不在这会儿讲了。反正他就是一个超级厉害的博士,但他的思维方式跟普通人类有点不一样,刨除政治上的价值观,他多少有点不太受普世价值观束缚。“ 秦政想了一下,决定放弃跟自己较劲:“好吧,那也不是很重要。如果他是个科学家,那么也有一种可能,他虽然掌握着尖端技术,但他单兵作战的个人能力并不强。所以,他不敢离开他的船。” “嗯,我觉得他说得没错,我们也敢表现出一点诚意。”程凉托着下巴,开始思考。 很快,秦政重新出现在了乔恩面前:“尊敬的乔恩博士,我们决定接受您的邀请。” 乔恩敲着船栏杆,笑了笑:“那很好,我马上就通知厨房,让他们准备丰盛的晚宴。不知道尊贵的秦先生和大秦太后程凉小姐,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口味爱好?” “嗯,口味的话……最好是有煎牛排,薯条和咖啡,最好还有海鲜汤或者海鲜羹,糕点就挑你们厨师擅长的做就好了。”秦政说这话的时候不太硬气,哪有出来谈判,还真点上菜了的。 但这是程凉点的菜,他也不敢不传话。 乔恩也挺惊讶,他就是走程序客套一下,这位大秦太后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啊! “咳,当然,我们秦人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您这边只管准备,我们那边也会出几个大秦特色的菜式。”秦政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尴尬,继续说道。 乔恩笑起来:“没问题,厨房大概需要两个小时做准备,按照你们的时间……亥时初刻过来,我会派人在船下接你们。” 秦政走了不到半小时,又转了回来,手里还拿着一份菜单:“这是我们提供的菜品,请乔恩博士过目。“ 乔恩从船舱里走出来,一脸木然的接过菜单扫了一眼:“很丰盛啊!我一直听说大秦的菜肴天下一绝,只是一直忙于工作,没有闲暇去吃。现在有此机会,请你替我谢谢美丽的大秦太后,程凉小姐!“ 秦政挠了挠脸:“太后说,如果您对这份菜单满意的话,饭后甜品中能不能加一个菜。” 乔恩垂下菜单,不敢相信地问:“什么?” 秦政都不敢跟他对视:“冰淇淋,最好是巧克力味的。” 短暂地沉默后,乔恩点了点头:“好,没问题。” 他现在有个奇怪的想法,觉得这位大秦太后好像真的是想来吃饭的。 秦政又走了,过了半多小时,他又回到了船边。 乔恩站在甲板上,看着他划船过来,皱了皱眉:“这次又要加什么菜?” 秦政笑着摇头:“这次不加菜。太后的意思是,您能不能将船靠得离岸近一点,我们那些做好的菜肴在海上走这么一段,汤汤水水就该洒了。即便是不洒,凉了也不好吃啊。” 乔恩精神一振,搁这儿等着呢? 他眯眼打量秦政:“若是不方便,我们这边做的饭菜,也挺丰盛的。” “那怎么行呢?”秦政依旧保持笑容,“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我们不出菜品的话,也没时间再请你一次了啊。太后已经把港口都清空出来,你们的船队都不用进城,就在停在沙滩边上就可以了。 太后为了赴你的邀请,连庆典都提前解散了。现在朝廷军全都在负责百姓的疏散,今夜大家都玩得高兴,恐怕还得在城里闹上一阵子呢。” 港口清空,意思是只有他们的船队;军队入城,意思是沙滩上不会有武装力量。 乔恩眯着眼睛看了他好一会儿,抬起手向下一压:“开船,去逐光城外的沙滩!“ 到了逐光城外的沙滩,确实已经摆了一溜桌子,上面放了十几盘菜,还冒着热气。 桌子旁边站着一身着华服的妙龄女子。 秦政隔着百米,就从小船上一跃而起,踏着海波掠向岸边。 乔恩敲着栏杆,眼里再次流露出渴望:“可惜,实在是可惜!” 他将船靠过去,秦政又一次回到船边:“乔恩博士,要不咱就在这儿吃吧。” 乔恩愣了一下:“哪儿?” 秦政笑着顿了顿脚:“就这,跟您的船也就隔着一根跳板,缺什么东西走两步就能拿到,就距离而言,跟在您船上也没什么区别。 但就景致而说,这里面朝大海,头顶明月,脚下是细碎的沙滩,耳畔是声声海浪,脸上是阵阵清风,又凉快又浪漫,岂不比在狭窄的船舱里舒服?” “听起来是不错,可是蚊虫甚多,秦先生就不怕挨咬?”乔恩皱了皱眉头。 “这个不怕,等会儿我们在旁边燃起火堆,一来照明,二来往里面加入我们从中原带来的特配中药,方圆百丈,绝不会有一支蚊虫。” “哦,那……”乔恩正想答应,脑子里划过一道闪电。 等等,他好像着了什么道啊! 第658章 为了友谊的饭局 乔恩想起来好像心理学里面有个叫做“登门槛”的定理,想要让别人答应你一件不容易的事儿,就先让他答应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和着什么牛排、薯条、冰淇凌都是扯淡,真正的目的是要把他骗下船啊。 他沉默了,眼神飘忽的四处打量。 沙滩倒是没有什么别的人,他们选的这块地方宽敞平坦一眼就能看完,不存在藏军队的可能性。 秦政站的位置距离他的船确实很近,如果发生问题,程傲足以在第一时间内带他回到船上,并且从船上发动攻击。 如果秦政想要对他图谋不轨,那他和大秦太后也跑不掉。 大家刚认识一个小时,虽然彼此之间谈不上有什么信任,但也没有要玉石俱焚的敌意吧。 秦政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答复,声音沉了几分:“乔恩博士不会是不愿意吧。我寻思这里跟船上也没有几步,现在天气正好,我们三人一边赏月,一边品尝美食,这才有交朋友的意境吧。您不肯下来,难不成是船上还有什么特别的安排?” 乔恩一下子明白了。 秦政那“特别的安排”五字咬得很重,他们顾虑的也正是这个。 “嘻嘻嘻,不愧是大秦太后,想得还挺谨慎。不在船上就不在船上吧。毕竟我们都刚认识,建立信任需要时间,这可以理解。“乔恩笑起来,接着凌空打了个响指,“船上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安排,我就很单纯的想要跟太后吃顿饭嘛! 不过,篝火什么的,太热了!灯光我来提供,你们点几个小火盆驱蚊就是了!” 随着他的话音,那艘船上射下来好几束明亮的光线。 秦政的脸一下子便沉了下去。 电灯在二十一世纪是普及得不能再普及的东西,但它所用到的能源,却是一个新时代的标志。一多半的穿越者,搞蒸汽机搞火枪搞盐搞酒,看起来牛逼哄哄得很,但他们想破了脑袋也搞不出电灯。 这个时代唯一的电,是天上的闪电。 能囚禁并运用闪电,那便已经是属于天神的力量。 “好了,快布置场地吧。“乔恩示完这一波威,又笑起来,”放心,只要你们有诚意,我自然也就有诚意。毕竟也走了挺长时间,我个人并不喜欢离开我的实验室,既然都离开了,那就应该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你说是吧。“ “那倒是不假。“秦政很快释然了。 他们之前就判断此人掌握了尖端技术,就算他现在抱台笔记本电脑下来,好像也在情理之中。既然如此,只能硬着头皮上。 这个地方虽然离大船很近,但毕竟还是室外。 如果他有什么不轨之心,留给他们逃跑的空间也很大。 秦政稍稍目测了一下,即便是船上全是机关枪,他也有把握在被打死之前护着程凉逃回逐光城。 他能不能保命没那么重要,关键是凉凉会不会有危险。 虽然罗伯特和威廉都说穿越者是不会死的,他自己也证明过这一点,但毕竟还是没经常死,这方面的经验严重不足。 如果每死一次,都得孤零零的在天上挂一两百年。 那这种苦,他绝不会让凉凉去吃。 很快,场地布置好了。 秦政牵着程凉走过来,乔恩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一身白色的西服,胸前还别了一支玫瑰花:“美丽的小姐,你可以叫我乔恩博士,很荣幸今夜能与您共度。” 程凉竟然一点也不露怯,笑吟吟地牵着裙子还了一礼:“很高兴认识您,乔恩博士。家姓程,行九,按照你们那边的称呼,您可以叫我程小姐;若你想要用秦人的叫法,也可以叫我程九姑娘。” “秦人的叫法总是充满了诗意,我很喜欢!”乔恩笑了笑,端起桌上已经倒好的红酒,“那么就为了我们的初次相遇,干杯!” 晶莹的玻璃酒杯碰在一起,红酒在灯光的照耀下,充满了魅惑。 “既然大家已经是朋友了,那就应该彼此坦诚一些。对吗?乔恩博士!”程凉放下酒杯,优雅的擦了擦嘴角的酒渍,从容不迫的问道。 乔恩慢悠悠的品着杯中红酒:“好啊,刚才那个小玩意是我作为客人的见面礼,现在作为朋友的见面礼,我就免费回答你们三……看在九姑娘如此美貌动人的份上,再翻个倍,免费回答你们六个问题好了。” 程凉和秦政对视一眼:“什么问题都可以吗?” “当然。”乔恩晃了晃杯子,将红酒挂在杯壁上,看着它慢慢往下流,“不过,你们最好想好了再问,问一下你们真的想要知道的事情。还有不要超出我的领域,提醒一下你们,我是个科学家,不是战争贩子,也不是政客。” “嗯,明白了。”程凉点点头,“不过我还有个疑问,咱们普通的聊天应该不算吧。比如,我刚才就差点脱口而出,这牛排怎么煎的啊!外焦里嫩,也太好吃了吧!” 乔恩愣了一下,旋即又笑起来:“九姑娘不愧是做太后的人,够谨慎的。放心吧,我是真心想要送你们这份见面礼,不会故意在词句上为难你们。” 他想了想:“这样吧!只有当你们用‘请问乔恩博士‘作为前缀开头时,才会算是一个问题,这样总可以了吧!” 程凉一点都没有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愧疚,反而笑得十分热情:“当然好啊!这种事情,先说好了,就不会出现影响我们友情的误会,你说对不对?” 乔恩:“……” 这女人跟克莉斯一样心思缜密,思维敏捷,做事果决。 但克莉斯是阴郁的,如同她的故乡,常年雾气缭绕,阴雨绵绵;而这位太后是明亮的,就像是夜晚海上的那一轮月,普通人很容易被她吸引,觉得她威严中带着亲切。 乔恩喝完了最后一口红酒,将杯子放在桌上:“好了,开始问吧!” 程凉反手将一大盆水煮鱼推到乔恩面前:“不急!来,先尝尝这个!这是蜀地……咳,几千年后的蜀地做法。鲜香麻辣,我亲自去厨房指导着他们做的。 还有这个,爆炒腰花,也是一道名菜。就是不知道乔恩博士你吃不吃动物内脏。“ 乔恩:“你没有什么想知道的?“ “当然不是,我想问的可太多了。“程凉一脸诚恳的看着乔恩,”但是乔恩博士你远道而来,肯定没好好吃饭;我们在逐光城忙到现在,也还没有吃饭。 现在这顿饭是为了迎接新朋友,我们哪能一上来就拆礼物呢? 我看我们都不要着急,还是先把这顿饭吃完,聊点轻松的话题。其他的,等酒足饭饱,找个躺椅躺着边赏月边说,也不迟嘛!“ 第659章 跟你们比,他们是一群迷失在历史里的流浪汉 程凉说吃饭,那就是真吃。 饿得都前胸贴后背了,眼瞅着要吃上的一桌子菜,还被这位仁兄一炮给掀翻了,她必须好好大吃一顿,以慰藉刚才那些食物的亡魂。 当然,也是在争取时间套话和思考要问的问题。 程凉毕竟是做过高管的,对于桌子上的食物具备初步鉴赏能力,而秦政竟然也一点都不露怯,看起来是学习过高档餐桌礼仪的。 两人一唱一和,一一点评,逐渐把乔恩说得眉开眼笑。 “有时候我觉得很遗憾,要是我们双方能够和平共处,携手发展。这些中西美食就能相互流通,我也能经常吃到这些美食了。” 程凉半是套话,半是发自内心的感叹道。 “你说说你们,如果真的把这个世界毁灭了就能回去,那还好说;可你们不也不能确定到底回不回得去去吗?要是‘砰’一声把世界炸了,不但没能回去,还再也吃不上这些美食,岂不是亏大了?” 乔恩不紧不慢,分五口在吃一个煎饺,他伸出一根手指来回晃动:“九姑娘,请注意你的措辞。我和他们可不是什么‘我们’,而且就我本人而言,也并不想要毁灭这个世界。不,为了避免你误解,我应该说,我并不在意这个世界是存在还是毁灭。” “可你们不是同胞吗?”程凉眼神微微闪烁,低头将煎鸡蛋切成了四块,裹进黑胡椒酱里。 “嘻嘻嘻,同胞?”乔恩笑起来,“你怕是误解了什么,即便他们几个,也远算不上是同胞——你们不能理解是吧。毕竟你们落在蜀地和落在燕京没什么差别,最多只是生活习惯略有不同,但心理认同是一样的。 你们叫做同胞。 但甚至不需要那么大的距离,在我们那边就是希腊诸岛和北欧的差别,说的语言、吃的东西,就连神话体系都不一样,你让他们怎么做同胞?“ “啊,他们不是一伙的啊?”程凉故作惊讶。 乔恩对那边的感情似乎真的不太深厚,并没有把这个当作不能说的问题:“嗯,克莉斯是英国人,齐洛夫有梵蒂冈和意大利双重国籍,罗伯特是丹麦人,威廉是……忘了,反正一个小国家。甚至都不全是欧盟的成员国,你指望他们四个之间能够什么多好的感情? 而且,那边跟你们这边不一样。你们想要拯救这个世界,我可以理解;但他们想要毁灭这个世界,我同样可以理解。事实上,毁掉世界就能回去的理论,也是我告诉他们的。” “你?“ 程凉差点一叉子丢他脸上。 研究啥不好,非要研究这种理论! 乔恩仿佛看出了程凉眼中的不满,笑了笑:“他们的感受你们秦人很难理解,我要是不给他们一点希望,他们指不定做出什么比毁灭世界更疯狂的事情来。“ “还有什么比毁灭世界更疯狂?“ “那我就不知道了,但我就是同情他们嘛!“乔恩笑嘻嘻的又叉起一个煎饺,”他们那边跟你们不同,你们穿就穿了,国家还是国家,祖先还是祖先。 脚下的土地让你们熟悉,周围人说的语言、写的文字,纵使有些许不同,却是你们从小就知道的不同,可以理解的不同。 文化习俗,或许有很多的糟粕,但你们可以确定这是你们的文化习俗,周围的人不是什么陌生人,而是你们素未谋面的先祖,是货真价实的同胞。 你们的历史虽然有所更改,却依然有迹可循,可以沿着线索一直追踪到你们熟悉的地方去。 这一切的熟悉,都让你们可以很快的融入,并且充满安全感的自诩为一个华夏人。 反正,不管哪个朝代,你们都是华夏人,直到几千年后,这个观点也没有改变过。世界上只有你们,古往今来,从未断绝。 生活在正常的时间线里的人感受不到这是多么幸运的事情,但当时间线改变的时候,你们就该意识到了。 你们很清楚的知道,家里的人变成了老祖宗,家里的房子从楼房变成了平房,但是家还是家,这一点没有变化。 而他们就不一样了,齐洛夫穿过来的时候,还是希腊城邦时代。 后来马其顿帝国如约雄起,可本该成为欧亚之王的亚历山大吃奶被呛死了,他弟弟即位成了马其顿国王,按照历史轨迹率兵出征波斯,结果被波斯揍得连他妈是谁都不认识。 撤兵回去,很快就死了,他手下的领主将军将他的帝国分成了二十多个小国家,大国就俩城,小国就一个城。再加上那边本来就有的城邦,数量就更多。每个国家有每个国家的城主或者国王,即便是出名,你也背不下他们的名字来,更别说还都不怎么出名。 乔洛夫可能是落在了后来法国的地盘上,他一个糟老头子,除了宗教学学得不错,别的本事也不多。周遭到处都没有他熟悉的东西,好不容易,历经跋涉,靠双腿走到罗马,本想是投奔教皇。结果一看,上帝还仅仅只是希伯来人的神,且圣光、圣子、圣父皆没有出现。 他一气之下,就自己创教,本来是打算以基督之名。但后来想了想,觉得亵渎真神,便用了圣光之名。他干这些事儿,一开始也不真的是想要当什么宗教先驱,只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爷子,试图在陌生的世界里面寻求一点安全感罢了。 后来克莉斯也是这样,她落在希腊,想要回到伦敦去。但她性格跟奥洛夫不一样,不想靠腿走,就抢了人家的地盘和水军,一路开到了英伦三岛。结果到了一看,也失望极了。 她理想中那座雾气缭绕,雨水充沛老绅士之城刚刚开始建,除了一圈栅栏和几百个放牧的凯尔特人之外,啥也没有。原本应该征服到这里来的罗马人,也因为被卷进大陆的混乱中,根本无暇去管英伦三岛。 她一气之下,就在本该是伦敦的地方建了现在的圣光城。“ “所以圣光城是在伦敦?”程凉又震惊了一把,单听那些人的描述,她还以为圣光城应该在希腊群岛上呢。 “总部是在那里,但也还有很多分城。但凡有教会圣学院的城都是圣城。” “圣学院主要干什么呢?” “培养圣徒啊。“乔恩的笑容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他像是在夸奖,又像是在陈述事实,“他们只不过是一群迷失在历史中,连自己来处都找不到的流浪汉,跟你们这些有家有室的人,想得自然不会一样!” 第660章 第一个问题和答案 程凉和秦政对视一眼,她伸手拿了个冰淇淋,站起来:“既然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那我们就移步那边景好的地方,开始拆礼物吧。我们的第一个问题是——请问乔恩博士,你能够确定的世界真相、你告诉他们的世界真相和你所猜测但不能确定的世界真相,有什么相似点和不同?” 乔恩愕然一瞬,莞尔轻笑:“你这问得很宽泛啊!世界的真相包括很多,你想听哪一部分?” “这需要分解成几个问题吗?”程凉嘬着冰淇淋,一脸认真的看着乔恩。 乔恩自己都好笑:“好吧,看来太后是个会做生意的人。但是你必须确定一个大致的范围,我总不可能把地理地貌,物理定理都全部讲一遍吧。” “那好吧,关于这个世界和我们原本世界的关系,以及这个世界冥冥之中的规律,也就是所谓天道的。” “这个啊!”乔恩想了一会儿,“除了最新的研究成果,其他的我都如实告诉了克莉斯他们,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 就像罗伯特告诉你们的那样,这个世界是我们所在的主世界的投影世界,是因为主世界中的一些关键人物在一些关键时刻做出了不同的选择而产生的平行世界。 这个在主世界中已经有了数学模型,我们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一个证据。 一个存在世界足够长的主世界,每一秒钟都会产生成千上万个投影世界,这些投影世界就像是肥皂泡泡一样,在很短的时间就会自然消亡。 这本身就是固定的客观规律,就好像你们若是世界的主宰,也不会允许自己的电脑里面充满无用的备份文件是一样的。 但是,根据我的推测,有一种可能性会使这个备份文件出现另外一个规律,那就是该世界中生物的自我认知。 也就是说,当这个世界上的智慧生物——我们这里特指人类——开始思考‘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要到哪里去’,我们的存在到底是真实还是虚幻,我们的意志究竟是受我们自己控制还是来自于命运等等,这些看似毫无意义的哲学问题时,世界的运行模式就发生了变化。 在原本的客观规律之外,出现了一条新的客观规律。对于主世界的整体系统而言,消亡是正确的;对于这个世界本身而言,存在是真实的。 所以,在这两者的相互作用下,这个世界会不停的陷入混乱当中。 如果没有外界力量干预,混乱会一直持续,直到这个世界毁灭或者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彻底的团结起来。当然,后者实现的可能性是零!混乱只会让人失去理智,绝不会让人忽然脑袋开窍。 所以,求生的意志使这个世界向主世界抓取数据,每抓取一次数据,它就会被兼容一次,直到智慧生物的自我意志重新增强。 但要是遇到克莉斯她们那样的穿越者,人们的自我意志就增不强了,所以求生意志的力量一直都在减弱。 我、奥洛夫还有你们大秦的楚曜是第一批穿越过来的,奥洛夫本身就是一位宗教学博士,在梵蒂冈的教职很高;我是一个科学家,楚曜是一位尖端的机械工程师。 而第二批来的克莉斯和王莽,分别是英国一个市的议员和你们华国的一个地方官员;第三批来的罗伯特、威廉和秦圣祖,分别是银行家、外企驻华经理和特种兵。 到了最后,也就是太后您这一批……我没有小看你的意思。但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作为一个数据,那一定是社会资源越多,社会关系越广泛,占据的数据量越大。 你和你的那位朋友,毕业都没几年。你在一家华国五百强公司做到了总监,而她从来没有走出过学校,你们的数据量,想大也大不起来。当然,数据量并不代表能力。我这么说,只是在说明,这个世界的自救意识一次比一次衰弱。 你们很有可能就是最后一批穿越过来的人。在此之后,如果这世界没什么大的变化,那么自救意志就会消亡。一旦自救意志消亡,原本的客观规律就会占据主动,重新将这个世界导向灭亡。“ “那怎么才能增强自救意志呢?“程凉忍不住问道。 乔恩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这种事情不是你们华国人最擅长吗?” “凉凉,你别打断他,听他说!”秦政难得的招呼了程凉一声。 “还说什么,说完了啊!”乔恩一脸奇怪的看着秦政。 “还有你的推测呢?“秦政紧紧皱着眉,”你还告诉了圣光帝国那几位什么信息吧,否则他们为什么那么坚定的相信只要毁灭这个世界,她们就能回家?“ “哦,这个啊!是我建的一个数学模型,我认为我们属于外来数据,其实跟这个世界本身并不兼容,而之所以被强留在这里,是因为自救意志对我们产生的引力。如果这个世界消失,这引力不就没有了吗?我们自然就能被我们原本的世界吸附回去。 这个理论并不成熟,我个人认为我们能够平安顺利回到我们世界的概率不超过百分之一。 首先,人的意志究竟是物质还是数据我们都没有搞清楚。如果是物质,那么被吸回去的方式会是什么,这是一个投影空间,我们要做的甚至不是星际旅行。我不能确定平行空间和平行空间之间会不会存在物理路径。 而如果是数据的形式传播,主世界那边就需要有什么东西能够接收我们的灵魂。他们的生命科学连灵魂这种东西都还没有确定 发现,指望那些蠢货发现我们,并接收我们,比登天还难。 我个人认为,更大的可能性是,我们会被主世界直接当作入侵的病毒或者垃圾数据给清除掉,到时候我们就真的飞灰湮灭,什么也不剩了。“ “那你还让他们毁灭世界?“秦政和程凉异口同声的吼起来。 乔恩丝毫没觉得有什么问题:”毕竟我靠着研究奥洛夫获得了不少的实验数据,给他点希望怎么了。后来我也跟他们说了成功的可能性不大,但他们已经不愿意听了。他活了快一千年了,要不是靠着这个信念支持着,那还不得疯啊!“ 第661章 第二个问题及答案 “可是毁灭世界会死多少人,他想过吗?”秦政有点开始愤怒了,“就为了这虚无缥缈的希望……这有什么意义吗?” “意义?”乔恩眸中闪过一抹戏谑:“从更高的维度来说,一切都没有意义,你有关心过你脚下蚂蚁的世界吗?它们可是早在恐龙时代就产生了组织和分工,学会了建造城市。但对于世界而言,有什么意义呢?” “可是……” 乔恩打断他:如果从个人的角度来说,毁灭世界是为了回家,而回家就是他们漫长生命中唯一的期待和意义,即便这只有很渺茫的可能性,但人类不是计算机,不会仅仅按照概率的大小来做选择。如果要按照概率的话,自救意志战胜原初规律的可能性也很小,他们的选择一样没有错。“ 秦政张了张嘴,一肚子话,但一句也拿不出来反驳。 他不得不承认,乔恩说得是有道理的。 “好了,这没什么好争论的。“程凉摆摆手打断了他俩的争论,“可以理解,但不能接受。咱也不指望靠一张嘴就能说服他们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承认各有立场就行了。最后谁能达到目的,就各凭本事,靠实力来说话。 下面请乔恩博士解答我们第二个问题——为什么他们可以一直活着,遭遇意外死亡之后也能马上重生,而我们不但会自然死亡,无法立刻复活,甚至还会消亡?” “哈,这也是一个好问题。”乔恩换了个姿势,“首先,一直活着和意外死亡之后重新复活,这是两件事。 能一直活着的原因很简单,上次罗伯特来找你们的时候已经说过了,因为我们与这个世界本身的法则不兼容,所以我们在这个世界中的生理发展在严格意义上是停滞的。想要推动发展,除非我们自己主动加入到运行程式中去。 而加入进去的办法也很简单,就是同化,当你变得越来越像真正的土着,你的信息特征就越容易被远处规则注意到。 奥洛夫到这里的时候还是个青头小伙子,后来传教,传着传着就变成了一个老头,幸好他早早遇到了我,在我的提醒下退隐幕后,几乎不再跟人交流,才避免了你们这边人的命运。 像你们这边,动不动还要当皇帝,把整个国家的气运系于自己一身。国家的气运啊,那可是成千上万,甚至上亿人的意志集结。这么大个病毒在那里耀武扬威,被原初规则杀掉,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即便它没有力量把你们一下子完全抹杀,也可以限制你们的行为,将你们的灵魂囚禁起来。 任何数据都有损坏的时候,但你们自己的求生意志减弱,开始慢慢忘记自己是个智慧生物,停滞思考的时候,消散就自然而然的发生了。” “等等!”程凉竖起手掌,“可我听说,那位克莉斯小姐是西方世界的执政官,难道不是跟皇帝一样吗?” “那可太不一样了。”乔恩翘着腿摇头道,“她虽然是执政官,但早就不出现在国民面前了,圣光帝国的人想要见她就必须立大功。她轻易也不下命令,只是每隔几年或者几十年召集重要的领主开个大会, 圣光帝国主要的管理者执政官旗下的议会和各地的地方官。 如果有不听话的,克莉斯会安排人偷偷摸摸把人家全家杀光,然后奥洛夫就出来宣称他们是因为不敬圣光,不服从执政官的号令,所以遭了报应。 相当于,你们是在强行进攻防火墙;而他们只是偷偷摸摸在每一个数据里面增加了一个选项,而且还是自主选项。每个人都能手动选择,自己要不要去信圣光教,要不要听从执政官的命令。 现在圣光帝国的人……其实就圣光帝国这个名字都是被你们秦人带的,人家自己从来没有正式成立过什么帝国,最多就是建了一个名为圣光的教派和建了一座名为圣光的城。 所以说,克莉斯和奥洛夫他们只是在影响那边的人,却并没有主动的加入到这个世界的土着当中去,他们是神,不是人,至少在那边,没有谁敢狗胆包天的认为圣光大人和执政官是跟他们一样的普通人。 数据间隔很明显,跟你们完全不同。“ “你总说数据,你真觉得我们就是在一个虚拟的系统里面吗?”秦政皱着眉头问道。 乔恩看了他一眼:“秦先生,你要是总问这么无趣的问题,我就要怀疑你配不配得上九姑娘了,毕竟她美貌又聪明,跟她谈话实在是很愉快。” 秦政脸一黑,要不是被程凉及时按住,都想起来给他一下。 “算了,就当是科普吧。“乔恩撇撇嘴,”你不要看不起系统,世上的一切都是在某个系统当中。虚拟游戏是一个系统,养鱼的浴缸是一个系统,鱼桑养殖同样也是一个系统;地球是一个系统,太阳系是一个系统,宇宙还是是一个系统。 区别只在于有些是人造出来的,我们了解其中的规则和运行方式;有些是神,或者说是更高级的文明,或者说是传说中的自然造就的,我们不明白其中的规律和其运行的方式。 人虽然能独立思考,但这并不能说明人就是宇宙中的万物之灵。我现在只是用你们比较能够理解的方式在叙述这个问题、秦先生,我们这些愚蠢而弱小的个体,发生什么事情都很正常,唯有科学之光永恒,你懂吗?“ 秦政迅速和程凉交换了一个目光,程凉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背上,他老老实实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所以,你的意思是我们这边的人会死,是因为对土着干涉得太多了?“ “不完全是,但也可以这么说吧。更准确地说是直接干涉,间接的干涉……比如传教、比如谆谆善培养出了一个魔王或者圣人之类的,没有具体的证据能说明这种行为是被禁止的。“ “从第一个问题我就有个疑问。“程凉笑了笑,”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疑问,你要是不想回答就算了。“ “嘻嘻,你真的很精明啊。不过我并不讨厌精明的女人。说吧,我看看需不需要消耗你用一个问题。”乔恩似乎挺欣赏程凉的,对她这个额外的问题并没有表示出不耐烦。 程凉又笑了笑,脸上升起一抹似有若无的好奇和渴望:“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这些你都是怎么推出来的啊?” 第662章 科学怪人真的很可怕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乔恩嘴巴上这么说,眼睛却泛起了精光,显然程凉这个问题问到了他的心坎上。 “秦先生,麻烦你给我们冲一壶咖啡过来。”他很自然的摆了摆手,像是招呼咖啡店里的侍者一样。 秦政眉头一凛,坐着没动。 程凉一肘子撞在他手臂上。 他深深吸了口气,还是站了起来:“咖啡在哪?” “船上就有,你不想上去就在下面喊,让他们把豆子和磨豆器送下来。”乔恩瞥了他一眼,说道。 秦政再一次深吸了一口气,看向程凉。 程凉眨了眨眼睛,双手合十在胸前摇了两下,还难得的做了个么么哒。 秦政那眉头立刻舒展开了,转身就走。 “嗯,刚才吃饭的时候我有说过吧。我和你们楚太祖、还有圣光的奥洛夫是第一批来的。奥洛夫和楚曜没见过,但是我和他们两个都见过,我们三个的时间略有相差。 我是公元前四百年左右,奥洛夫到的是公元前三百多年,楚曜是公元前两百多年。虽然时间上有些出入,但在地点上,我们都落在距离我们故乡不太远的地方。 我刚才有介绍吗? 我的故乡在迈阿密。“ “哦!”程凉恰到好处的表示惊叹。 果然,漂亮国的特产之一就是怪博士啊! “我只用了几个星期的功夫,就成为了已经衰落的奥尔梅克人大酋长,但他们愚蠢得令人发指!”乔恩说到这里,脸都扭曲了起来,显然是想起了什么非常不愉快的回忆。 “我本来以为在奥尔梅克那群蠢货之中,我可以尽情的追寻科学之光,毕竟我一个人拥有了一整个新大陆,我可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资源和劳动力。 可是,那群蠢货每天都在把事情办糟。挖矿的直接将矿洞挖塌,制作机械的直接把机械弄得爆炸,最可恨的是我挑选的两个侍女。她们端着蜡烛走路,就在平地上摔了一跤,手里的烛火将我的研究资料烧得连一点渣子都不剩。 那时候,我还没有意识到让世界消亡是这个世界本身的原初规律。我只归罪于那些奥尔梅克人,我很生气,认为是他们的愚蠢造成了这一切。 于是,我将他们全部做成了实验素材,在实验的过程中,我发现也不是所有人干活都会出问题。你猜猜,什么样的人能够顺利的完成工作?“ 乔恩的笑容让程凉后背起了一片鸡皮疙瘩。 这家伙看起来彬彬有礼,温文尔雅,骨子里果然是个冷血无情的科学主义怪物。 他说到“把那些奥尔梅克人做成实验素材“的时候,丝毫不像是在说一个种族和成千上万的性命,他就像是在说实验室的培养皿里面多出来的一亿五千万个细胞一样,也像是在说工厂里废弃的三千个零件。 科学怪人远比杀人如麻的杀人犯、疯狂的政治家和战争贩子更加恐怖。 程凉在他半癫半狂的笑容中,硬着头皮回答:“最聪明的人?“ “嘻嘻嘻嘻!“乔恩大笑着摆手,”恰恰相反,是傻子!类似机械组装和机械操作的事情,正常人去做,出事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而傻子则低于百分之十——当然,前提是他能够进行的操作。你知道为什么吗?“ 程凉摇摇头:“不知道。“ “那是因为……“乔恩忽然停住,嘻嘻笑了两声,”这就需要一个问题了!先说我发现这一点之后吧。并不是每一个傻子都能完成我布置的工作,而且傻子也并不好制造。 我努力了几十年,才造出一艘足以远洋的船。当然,奥尔梅克人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也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我意识到自己的生长并不正常。本来之前就很缓慢,在奥尔梅克人彻底消失,那个王国只剩下我一个人后,生长便彻底停止了。 我并不会变老,也不受疾病困扰,甚至连体重都不太变化。 很显然这不是正常的状态,我独自一人在第一代‘乔恩号’上生活了三十年,根据手头的信息做出了平行时空的假设,又做了一个数字模型。 然后就是漫长的求证过程,科学求证的过程需要大量的样本和反复实验。 于是我离开了奥尔梅克,开船越过白令海峡,到了你们大秦……哦,那个时候还叫大楚的地方。楚曜是个不错的工程师,我本以为我们能成为朋友,但那小子刚刚统一六国,傲慢得不知天高地厚。 他拒绝支持我的实验,还想要把我囚禁起来。 哈,可笑之极! 我什么都没有告诉他,他那只会盯着手边几架机器的瞎子一般的眼睛,根本不可能看透整个世界的秘密。 在追击我的过程中,他的火枪队自己出了问题,据说因为走火被打死的不仅有好几个世界子弟,而且还有一个皇子。 嘻嘻嘻,用你们秦人的话说,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接着我到了现在的圣光帝国,遇到了奥洛夫,那小子就比你们那位楚太祖懂事多了。他当时已经传了很久的教,在很多城邦之间都有了名气。他很明智的选择支持我得实验,我作为报答,我也给他分享了我的实验数据。 其中的实验过程,你应该没兴趣听吧。“乔恩轻描淡写的问道。 程凉刚想说“没兴趣“,忽然一激灵,她感觉自己好像在刚才那一瞬间,看见乔恩眼底闪过了一抹如同毒蛇一样,冰冷的光芒。 她咕嘟一声,把刚才想说的话咽了回去,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那怎么会呢?我特别想听,当然前提是,这不涉及什么秘密。毕竟咱们如此友好的坐在这里,我也不能占你太多的便宜吧。“ 乔恩爽快的笑起来,仿佛刚才的阴冷全是程凉的错觉。 “没有秘密,不过这涉及到很高深的科学知识,你未必能听懂。既然你有兴趣,又诚心诚意的问了,那我就尽量用你听得懂得语言简单的说一下吧。 不过,在此之前——” 他忽然站了起来,程凉只觉得浑身汗毛刷一声全立了起来。 幸好他只是走了几步,远远向秦政招手:“我们的咖啡呢?你能不能快一点!” 第663章 这个怪博士是个骨子里自恋到极点的人 在接下来两个时辰得时间里,程凉得世界观……好吧,世界观倒是没有受到什么冲击,因为第十分钟的时候她喝了一口咖啡,再抬头时就已经完全听不懂乔恩在讲些什么了。 她猜测这位怪博士之所以在原本那个世界之所以不出名,主要是受到了伦理学的束缚。 秦政多坚持听了五分钟,但毕竟他只是个当兵的,即便是在国防大学深造过,也依然只是个当兵的。他可以去航天,但绝对搞不出航天器来。 两人相互依偎,宛如上高数的学渣,就靠着那一壶咖啡续命。 “所以,我得出了这么一个结论!”乔恩敲了敲他让程傲拿下来的小黑板,“怎么样,你们听明白了吗?” “啊!明白了,明白了!”秦政猛地坐直身子,下意识的点头道。 程凉却很诚实,迷迷瞪瞪的摇头:“不明白……” 乔恩撇撇嘴:“秦先生啊,做人最重要的就是诚实,你连这一点都不明白,如何配得上美丽、聪明且还诚实的九姑娘?” 秦政:“……” 他倒是想反驳,程凉眼疾手快地在他腰眼上拧了一下。 乔恩拍拍手:“不明白很正常,毕竟这是最高深地科学理论,不是每个人都有能力窥探到他的真容——但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总该明白一件事,我的理论有大量的数据支持。这其中,包括对你们东方这几位穿越者的研究。如果你们连我的理论都不相信,那么你们就永远无法了解这个世界!” “那我们能见到你,真是幸运。”程凉已经清醒了,假装自己很诚恳的说道。 她发现这位怪博士并不像他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清高、潇洒、平淡;他骨子里无比的自恋,渴望得到认同和崇拜,但因为这个世界的其他人在他眼中都只不过是实验素材,所以,他真正能交流的人并不太多。 想清楚这一点,她心中的忌惮就少了几分。 这位怪博士应该不会轻易跟她们翻脸,他舍不得。 “好了,之前你问的问题还有一部分是他们因为意外而死亡,为什么能马上复活,是吗?”乔恩眼里的光芒依然很盛,显然这个问题也是他想要回答的。 秦政心里咯噔一下,很主动的站起来:“我再去冲一壶咖啡。” 乔恩摆摆手,可能是同性相斥的法则,也可能是因为上两个皇帝没有给他留下好印象,他对秦政不太感冒。 “他们能够马上复活,跟天道没有任何关系,主要是因为我!”乔恩自豪的竖起一个手指头,指了指自己的鼻尖,“之前我不是说了吗?我不能确定灵魂是一种实实在在的物质还是一种数据状态。直到一百多年前…… 嘻嘻嘻,说起来还是托你们大秦那批九黎人的福。我之前在跟他们合作,借助他们的蛊虫培养傻子,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 蛊虫可以操纵人的意识。一条夺魂蛊就好像是一个装满病毒芯片,插入人脑,可以代替人脑成为新的中枢,并且给持蛊人开启远程操控的权限。 这太神奇了,是吧。 所以,我开始尝试把九黎族的夺魂蛊作为人类意识的载体,并进行分析;这个实验进行了一百年多年,就在十几年前才刚刚取得突破。 我终于制造出了比夺魂蛊优秀且实用数倍的电子元件,只要把信息备份,那么死了之后,没有消散的意识就会自动寻路被备份的电子元件吸收, 我再将新的电子元件给他们匹配到新的身体里面,他们就复活了。 前提是,意识是不会逸散的,也就是我们的灵魂。 本地土着死了就死了,他们的意识会立刻被这个世界原初的规则分解成新的世间万物。 现在你也可以在我这里做信息备份。 自救意识现在已经很弱了,它可能不会再有力量反抗原初规则,如果它不能从主世界抓取数据,那么这个世界的运行程序就不会更新。 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们的灵魂可能就再也没有解封的机会了哦!“ “所以,你一直在帮助九黎族和万国会?”程凉不答反问。 乔恩皱了皱眉:“万国会是个什么东西?我只是和九黎族人有一些生意上的往来,他们给我提供夺魂蛊,我给他们提供一些高科技的设备而已。后来我的研究有了进展,不需要夺魂蛊,我们也就没什么联系了。” “他们都死光了,全族!”程凉干巴巴的说道。 “哦!”乔恩平淡得像是听说隔壁饭馆打烂了一个碗一样。 “是因为你给他们的高科技设备带来的辐射。“程凉又说。 “哦!“乔恩还是很淡然。 程凉心底升起一抹无力感,她勉强扯了扯嘴角:“所以,灵魂是数据,是吗?“ “还没有完全论证,毕竟从你们的例子来看,灵魂也可以独立存在在世界上。这就有两种可能——“乔恩竖起手指,”其一,我们对世界的认知是错误的,世界不是物质而是数据的。其二,灵魂跟光一样,可以同时具有两种性质。 好了,这个问题已经说得太多了。天都快亮了,赶紧问下一个问题吧。“乔恩说够了,端起咖啡杯子润了润喉。 程凉却有点问不下去了,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早餐以及晚餐,这位乔先生显然也不是什么热心市民。从他的故事里就能听出来,他的实验数据是有价的,而且价还不低。 “咖啡来了。“秦政端着咖啡壶回来坐下,看了一眼程凉,又站起身替乔恩续上杯,笑了笑,”我们之前缴获了一艘圣光帝国的船,他们应该已经进入了蒸汽时代吧。而乔恩博士您肯定比他们还要领先,电力时代是肯定的,信息时代应该也差不多。 我们真是羡慕得很。 这第三个问题,不如问问这方面的——请问乔恩博士,为什么楚太祖向国民传授技术就会遭到原初规律的追杀,而圣光帝国和你就不会呢?“ 乔恩眼中闪过一道精芒,却没回答,抬头看程凉:“你想要问这个问题吗?“ 程凉点点头:“想啊!这跟你刚才说到的傻子有关系吧!?“ “嘻,没错。“乔恩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这确实是一个很关键的问题,甚至我都还不能完全肯定;不过你们既然问了,我也不能耍赖,只好给你们讲一讲我的推测了。“ 第664章 神之路和人之路 程凉和秦政都竖起了耳朵,突破天道对技术的束缚,这对他们而言很重要。 计算机造不出来,蒸汽机还造不出来吗? 大秦那么多能工巧匠,只要能把基础科学普及出去,别说是进入蒸汽时代,就是进入电气时代也是分分钟的事情。 但这一次,乔恩足足喝了半杯咖啡才开口:“通过大量的实验,我认为引起原初规律查杀机制的是人们心中的‘怀疑’。“ “啊,怀疑?“ 程凉和秦政相互对视了一眼,感觉又要进入不明觉厉的环节。 “我说的怀疑不是人与人之间的不信任,而是智慧生物与生俱来的对事物本源的好奇和追问,也就是与自救意志同根同源的‘为什么’。 我为什么是我,物为什么是物,我应该有个来处,物也应该有个来处,除非追问道逻辑自洽的地步,否则这个困惑就会客观存在,哪怕他自己都感觉不到。“ 乔恩说的这段话不像是科学家,反倒像是哲学家。 但也很正常,历史上最优秀的数学家。科学家多半也是哲学家和神学家。 “一个新的科学理论的出现,必然伴随着追问。 这个追问要有尽头,只是到你们皇帝这个等级是远远不够的,因为皇帝本身也是人,人们会继续追问,皇帝是怎么获得这个技术的呢? 是因为他有天神相助,还是因为他生而知之,或者是皇家有什么秘密的研究机构…… 只要没有令人信服的准确答案,那么怀疑和追问就不会停止,而这个怀疑……我刚才说了,与自救意识同根同源,都是智慧生物对本身存在的追问,自然会引起原初规律的查杀。 “那他们是怎么做到的?”程凉不解的问道。 乔恩轻笑起来:“因为他们走的路子跟你们不一样,圣光帝国的科学技术全部都在神学教材里面。你们想想,一个凡人的帝王掌握着超越凡人认知的技术和力量,和全知全能的神掌握着超越凡人认知的技术和力量,那个更合理,更自洽?“ “那……那你的意思是,我们也应该神化帝王吗?“程凉皱着眉头说道。 “已经来不及了。“乔恩摇摇头,”你知道他们让圣光深入人心用了多少年吗?别说时间来不及,就算是来得及,你们的人民也已经没有那种宗教主义精神了。 你现在告诉你的国民,世上有一位全知全能的神。他们多半也会接着追问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比如神平时吃饭吗?神有爹娘吗?神娶几个媳妇?神当官需不需要考核,每个月的俸禄是多少……“ 程凉:“……” 秦政:“……” 好像还真是这样,这丫的对华国国情还真的是很了解。 “我不是说了吗?你们已经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他们的可以叫做神之路;而你们则叫人之路。虽然凡间帝王不应该知道那么多超越凡人认知的技术,但技术都是人创造出来的。 你们的人想要创造或者发现一个新技术肯定比他们困难,但一旦成功,原理和逻辑就自行可推,能够很容易的被世人接受和认可。 而一个明确的技术和原理,就是一个明确的阶梯,后面人继续踩着阶梯往上走,就像你们的文明一样,每一步都能有来处。即使有人认知到了太空、宇宙、平行空间……这都完全不会出现问题。 神之路更快,人之路更稳。 说起来,我更看好你们! 因为他们那边的技术尽头,是我;而你们则有无限的可能性,甚至有可能能给我启发。“ 程凉苦笑,她一点都没有被安慰道:“怕只怕,可能性还没出来,我们就被人家全灭了。” “也没那么容易。”乔恩笑眯眯的说道,“想要运用神的力量,就必须对神有绝对的信仰,这样的人没那么好培养。” “哦!”程凉忽然有点豁然开朗,“并不是每一个圣光帝国的人都能用那些技术是吗?” “对!” “相当于,他们一开始就拥有了一棵满级技能树,但想要使用技能树上的技能,需要符合条件的人;而我们的技能树是零级,但每攀一级,技能都能普适于每个人?” “可以这么说,但那只是针对原初规律的查杀,一个小学都没毕业的蠢货想要开动航天器,也是不可能的。” “啊,这个我知道。”程凉微微松了口气,“拥有纯正信仰的人也不好培养,是吗?” “是啊!”乔恩歪着头想了想,“你们所谓的圣光帝国所辖范围加起来大概有一亿人口,其中九成是圣光教信徒,但这九成里面获得了圣徒称号的,好像只有两百多万人吧。差不多五十个信徒才能出一个,真是不容易。” 两百多万! 程凉:“呵呵……“ 大秦拿刀的兵都还没有两百万呢! 他们拿枪的兵就有两百万。 还发展什么,等她们发展起来,坟头草都三米高了。 秦政皱起眉头:“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给他们提供技术支持吗?” 乔恩瞥了他一眼,摇摇头:“我是一个契约精神的人,奥洛夫跟我签的契约还有三百年才到期,我不可能主动毁约的。但是——”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等程凉和秦政都放下了手里的咖啡杯,才自己喝了一口,装作若无其事的说道:“我也可以和你们签一份契约。” “什么契约?” “我需要实验素材。” 程凉心发凉,她已经想到乔恩说的素材是什么了,但她还是开口问道:“什么实验素材?” “嘻嘻嘻,九姑娘怎么这会儿倒跟我装起傻来。”乔恩身子微微向前倾,像是讲鬼故事一般说道,“人啊,是高质量的人,嘻嘻嘻!不需要很多,每年一百个,你们只需要替我圈定目标,我会亲自过来考核。借助皇室的力量,应该不会很麻烦吧。” “这……” 程凉只觉得冷汗顺着后背唰唰的流。 秦政已经重新拿起了咖啡杯,一旦情况不对,他不惜跟这位科学怪人撕破脸,也必须带着程凉撤退。 乔恩眼神变得锐利而玩味,气氛有些僵,海浪拍击礁石的声音忽然就变得大起来。 “对不起,乔恩博士,我不能答应你。”程凉终于艰难的说出了这句话。 “呵——”乔恩瞬间变脸,将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砸,起身就走,“那还谈什么谈,你们就等着亡国灭种吧!“ 第665章 自恋的人一般也不会冒险 “你有没有发现这个人其实精得很。“程凉浑身的冷汗被风一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他说的全是圣光帝国的发展模式,他自己的技术发展路子,一点都没有提。你觉得他有能力毁灭一个国家吗?“ “没有!“秦政脱下自己的外套将程凉裹了个严实,然后牵起她的手,柔声道,”黎明的风最冷,我们回城里去慢慢想。“ 程凉顺从的被他牵着往回走,眼睛不看路,脑子还在想事:“为什么没有,就他用来打逐光城的那颗炮弹,要是有几百颗……我的天啊!更别说他连电子科技,信息科技和灵魂科技都掌握了,他打我们不就像是一个散打九段的壮汉殴打幼儿园小朋友吗?“ “但咱们这个小朋友不还有个厉害的爹吗?“秦政难得的开起了玩笑,”你没听他说,穿越者对本土世界的直接干涉越多,就越容易被原初规律抓取到吗? 他一年弄几千上万个人去做实验,这对整个世界来说,不算什么;但他要是用导弹大炮灭了一个国家,特别还是像我们大秦这么大的国家,你觉得原初规律会对他网开一面吗? 他之所以千里迢迢跑来跟我们谈,还免费送我们什么问题,就是想要让我们做他的代理人。这样,他既可以达到自己的目标,又能不沾因果。 你放心,他这么自恋的人,肯定会特别注意保护自己,不会做任何一点有风险的事情的。“ “哦!“程凉轻松了一点,然后又觉得遗憾,”那真是可惜,这个问题应该放到最后问的,白白浪费了三个问题啊!“ “本来就是白送的,没什么好可惜。“秦政说道。 “也是。“程凉舒了口气,不去想这个问题了,”真没想到一聊聊那么久,天都快亮了。你现在困吗?“ 秦政摇摇头:“不困,喝了那么大几壶咖啡呢!“ “我也不困,那咱们干脆也别着急回去,就在城墙上看个海上日出如何。“ 这秦政能不答应吗? 他不但无比赞同这个建议,而且还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偷偷溜回城里,在禁军高度的戒备治下,偷偷弄了一罐子粥出来。 两人在城墙上并肩坐下,捧着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瞅着天边那一线微弱的鱼肚白。 “我们复盘一下。“程凉到底是闲不住,又开始想起来,”已知的穿越者一共有十个,欧洲四个,美洲一个,华国独占五个。你有没有觉得这个比列有点奇怪?“ “最高明的假话是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唯独隐瞒了一两句关键信息。“秦政苦笑道,”以前我们有指导员说过,我们要相信科学,坚持科学,但是不能迷信科学。 迷信科学的科学主义不是科学,而是迷信。 美洲或许不是没有别的穿越者,而是都变成了这位乔恩博士的实验素材。“ “那为什么他不对欧亚的人动手呢?“程凉又提出疑问。 秦政想了想:“可能是他发现我们的时候,我们已经和这个世界结合得比较深了,也有可能他对美洲具有占有欲,认为那是他的地盘,所以不能让其他人染指。再或者……科学怪人的想法,我怎么想得透?“ “圣光帝国从他那里获取技术,但他明明已经拥有了电力甚至信息时代的技术,圣光帝国才发展到蒸汽时代,这说明他对圣光帝国也是忌惮的。“ “这个很好理解吧。“秦政搅着碗里的粥,”他不敢来打我们,是因为害怕沾染因果,但我们已经沾染了那么多的因果,要是锤他,并不需要什么顾忌。“ “前提是打得过。“程凉揉了揉眉心,”从武器量级来说,我们真不可能把他怎么样。“ “嗯,还有一个问题。“秦政停止了搅粥,”以前大秦流失的人口,大部分被他拿去做实验了,这个实验的种类可以很多。但现在他每年只需要一百个人,而且是有条件限制的一百个人,你觉得他是在做什么新实验?“ “靠,不会是人体兵器吧。“程凉惊呼。 秦政一脸凝重的点头:“我觉得很有可能,你没觉得那个程傲和他后面那些水手的表情都很奇怪吗?“ “没什么表情,就像机器人一样!“ “对!再联系他说的,傻子做事不会出岔子。他说的傻子肯定不是精神病那种!而是,不会思考的人!“秦政斩钉截铁的说道。 “啊,对啊!不会思考自然也不会追问,完全不会在意自己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就肯定不会被原初规律发现异常!“ “对,不会思考的人,也可以被称作天道的顺民。如果他不下命令毁灭大秦,而是通过某些条件设置触发那些人毁灭大秦的指令,那他还会沾这个因果吗?“秦政停下勺子,皱着眉头说道。 “我觉得他或许是在尝试,但他想要的肯定不是大秦这个国家,他更想要的是你说的这件事能不能成立的结论。“ “没错,但是也同样可怕啊。“秦政端起粥碗,仰头一饮而尽,“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咱都已经在局里这么久了,不可能在为了长生不老而抽身吧。圣光帝国现在拥有蒸汽时代的科技水平,但是我们惹了乔恩,保不齐明儿个他就把电力时代的科技送出去了。要是两百万人开着飞机坦克打过来……嘶,真是可怕。”程凉捂着脸哀叹道。 “这不可怕!“秦政笑起来,”宗大泽他们玩蒸汽机,会出现问题,是因为他们没见过这东西,连蒸汽机的上一层科技都不了解。 但陆倾他们能把狮心王号顺利开回去,是因为蒸汽船也是普通的船发展起来的,他们虽然觉得那些零部件奇怪,但大致能明白他们的作用。不会追问这东西的来处,只会琢磨这东西怎么能做出来。 我觉得人之路是最好的路,任何一个科技的出现,都可以让上层的道路更开阔。 我们现在距离蒸汽机时代只有一步之遥,等张道一他们把狮心王号的原理搞明白,这一步就能顺利的跨过去。 只要这一步跨过去了,人们对各种新技术的接受度就会更高。他们会相信一切的机械都是人造出来的,只要搞明白原理,我们自己也能造。那些对来源的追问会变成对原理的追问。到时候,我们的发展就会进入一个新阶段。“ 第666章 想回长安,想我家阿宽! “我就怕在那之前我们就被灭了。“ “那也不可能。“ “为什么?“ 秦政又舀了碗粥:“你想啊,他们既然想要毁灭世界,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直接带着大军杀过来啊。之前我是以为他们战力不够,没有那个实力。但如果他们有两百万能够使用火器的战士,灭掉我们出现之前的大秦绰绰有余,更别说一团乱麻的大罗和沿海那些小国家了。 可他们为什么还要在大罗挑起原初派和火光派的矛盾,又搞什么南北中三线计划,想要拖慢我们的改革进程呢? 唯一能解释的还是乔恩说的,用不正常的手段灭掉一个原本存在的大国,造成的影响和动荡太大了。“ “哦,难怪你啥新技术都没搞,还是死得那么快!“程凉恍然大悟。 秦政尴尬的挠了挠脸:“我用的是正常手段!而且,什么叫啥新技术都没搞,我不是还设立了圣祖三讲,给大家普及了数学知识吗?“ “哈,毕竟学会的人也不多……我已经跟赢凌说了,找机会重新整科举考试的项目,什么圣祖三讲,很快就要退出历史舞台了。“ 秦政沉默了两秒,嘬了一口粥:“那无所谓,撤就撤吧。反正我也不当皇帝好多年!咱们现在的关键,确实就是要发展教育,特别是军队教育和高等教育。一旦有一个技术大爆炸,我们就有可能弯道超车超过圣光帝国!“ “嗯,我们在南洋这段时间,你那个曽曾曾不知道多少的侄孙子也没闲着,听说已经建了好几所学校,还推行了县府京三级学制,并且分为技术学校和文化学校两类。搞得风风火火,像模像样呢。“ “那当下就是解决完苍梧的事情,然后赶紧回长安。“秦政站了起来。 对面的海平面上出现了耀眼的红色光轮,嫣红的光芒将漫天的云朵染成了红色的锦缎,海水翻腾着磷光,海鸟纵情在红霞中飞舞。 一切看上去,宁静而美好。 程凉慢悠悠的喝着碗里的粥,心头的思念也不自觉的蔓延开去。 乔恩说了那么多,有一点说得最好。 遥远的长安和洛阳,虽然都不是她地域上的故乡,却是所有华国人在情感上的故乡。 渭城朝雨、灞桥折柳、长安花、洛城笛、床前明月光、万户捣衣声……那都是华国人深埋在心底的,故乡的记忆。 她有点怀念长安的热闹,更怀念已经好几个月没有见面的沈宽。 这次下南洋,已经打破了她俩最长时间不见面的记录。 考虑到苍梧那边还在打仗,程凉和秦政下了城墙就再次投入了工作当中。 秦政把手上的军队,重新整编了一遍,将奔字四部扩建到八万人。 奔鱼,奔鹰两卫直接扩军到两万,奔虎、奔龙增加出来的两万人则由他亲自率领,一共六万人,浩浩荡荡向苍梧城奔去。 而程凉则是等三位岛主到逐光成来,又开了一个会,确定了逐光城将永久作为自由贸易港存在。然后上了陆倾的船,跟着他们一起准备回安浦。 “平泰六年八月初八,天气晴!“陆倾蹲在船舱门口写航海日志,”我们已经靠近安浦港了,如果风向和洋流不变。三个时辰之后,我们就能看见安浦港的码头。 这一路简直不要太顺利,之前在海上耀武扬威的圣光帝国海军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希望他们是遇到了一场大风暴,全部葬身海底…… 当然,这不太可能! 我们还是要提高警惕,居安思危,时时刻刻把太后的安危放在首位,并且要不断检讨自己,追求进步,如果下次那些玩意还敢再来,我们一定不能……“ “哟,陆都督也学会拍马屁了啊!”程凉走过来,探头看他的航海日志,越看越好笑,她看见这小子眼睛往她这边一瞥,笔下面的话瞬间就变了。 钢铁直男也有开窍的时候啊! 陆倾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站起来行礼:“臣陆倾恭请太后圣安!“ “不用多礼。哀家就是闲着无聊,过来跟你聊聊天。“程凉摆摆手,”你去把渔具拿过来,说不定到安浦之前还能钓几条鱼起来呢。“ 陆倾叼着笔,一路小跑拿来了渔具。 程凉很随意的把竿一甩,寻摸了个舒服的坐姿,开口道:“还有一会儿就要到安浦了吧!你和阿伊的事儿,现在怎么样了?“ 陆倾手一僵,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坚定的说道:“我要娶她!” “那你娘呢?” “不管了!”陆倾心头莫名的烦躁,“大不了就把我逐出陆家,再给我安上个不孝的罪名呗!太后,臣愧对您的栽培,但是我想明白了,阿伊是我女儿的母亲,也会是我的结发妻子,我不能没有她!” “等等,说话就说话,怎么就愧对爱家的栽培了。”程凉震惊的看着他,“喂,你个大老爷们哭什么哭?” 陆倾用手掌肚抹了抹眼睛:“臣若是被逐出陆家,冠上不孝之名,这个官肯定就没法做了。臣会主动辞官,不让您费心!” “胡说八道什么呢!你辞官了,这么大个舰队谁来管?”程凉真想反手给他一巴掌,这人打仗和处理政事都是一把好手,偏偏陷在自己的家事里面就跟没头苍蝇似的。 “臣的大副商岑可谓都督。”他还煞有其事的推荐起人来。 “够了!”程凉真想给他脑门一下,“你是哀家亲自培养起来的人,哀家不许你辞官你就得给哀家一直干——商岑此人,哀家知道,确实是个人才。 但是这次圣光帝国的船队你们都看见了,十五艘船,就能打得你们一百多艘船跟缩头乌龟一样,你心里就一点都不难受吗?“ “难受,但是……” “不要但是了!”程凉敲了敲船舷,“你能想明白要娶阿伊,这点很好。不枉她白为你做那么多,但娘你也没必要不要。哀家决定正式册封阿伊为百越神女,授公主衔。你这次有功,直接向哀家求取阿伊,哀家会同意的。” “太后,不是这个问题,她嫁给臣之后……” “之后的事情哀家也想过了,百越人还需要发展,百越州对他们而言只是一个很小的地方。要想让他们真正的对大秦有认同感就得让他们更多的参与到大秦的方方面面当中去。 百越人大都精通水性,好好调教的话,你们舰队是最适合他们的平台。哀家会给阿伊授一个官,让她带领一部分百越人到南洋来发展。 哀家跟秦大帅商量过了,针对圣光帝国这一次的军力,我们的水师也需要继续扩建。 过些日子,等长安那边回信之后,大秦水师改名为大秦海军。你担任第一任海军元帅,下面暂时先建三个舰队编制,舰队长授都督衔。“ “元……元帅?”陆倾真惊得鱼竿都差点掉了,“那不就是跟秦大帅……” “对,目前咱们大秦只有一个元帅——秦政;现在你是第二个。知道你肩上的责任有多重大了吗?” 陆倾咕嘟咽了口唾沫:“陆倾何德何能……” “客套的废话就不要说了。”程凉打断他,“海军总部设在儋州,逐光城那边缴获的扎哈罗的船厂也给你们,用最快的速度把舰队给哀家弄出来。 数量暂时不要那么多,一个舰队五到八艘船就可以,质量一定要高,照着圣光帝国的船来做,甚至要比他们弄得更好。 南洋自治领刚刚建立起来,肯定也会有很多不遵守规矩的人,这整个海域的治安在前期,需要你们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去看。 所以,你应该大多数时间都会在海上,这是朝廷公务,没谁敢说一个不字。哀家就不相信,你母亲能在陆上的衙门去找你闹,还能在海上的船里去找你闹。 你把朝廷的差事办好,也跟阿伊把小日子过好。 日子久了,很多事情也就顺理成章的不是问题了。“ 陆倾整个人如同被闪电击了一下,他哽咽着跪了下去:“谢太后隆恩,臣无以为报……” 第667章 贤宁太后这段时间还真是没闲着 安浦港码头被扎哈罗他们地舰队来来回回轰了几十回,现在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程凉下船的时候有点担心。 走了两里地,还没看到安浦城,这份担心便不由得更深了几分。 “太后,这附近怎么这么香啊?”陆倾警惕地四下张望。 忽然听见草丛里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他身后的战士立刻举起了弓箭。 “什么人!“ “啊!“草丛里站起来两个被吓得有点傻的小姑娘,目测不过十一二岁。 程凉摆摆手,示意大家放下武器。 “你们是安浦人吗?”她和蔼地问道。 俩姑娘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也不知道是说不是,还是听不懂。 程凉想了想,抬手比划了一下:“这里原来有个村子,你们知道吗?” 俩姑娘继续摇头。 程凉眉头皱了起来:“不应该啊,圣光帝国的海军并没有在安浦登陆,也没有听说有陆军从海越进入南洋,她们不可能凭空消失的。 就算是遇到了敌人袭击,阿宽也不可能不给我传信,还没有谁能一瞬间把她们全灭吧。“ “阿宽!知道!”那两小姑娘却忽然有了反应,伸手比划,用一种介于蜀地方言和粤语之间的语言努力重复着三个字。 陆倾凑过去听了好一会儿,不敢确定地回来禀报:“好像是说冻死,然后又脏的。” “冻死?脏?“程凉心脏猛地停了一瞬,然后马上被自己逗笑了。 自家阿宽怎么死都有可能,但绝对不会被饿死和冻死,只要她还生活在人类社会,就不可能连这点基本的生存资源都弄不到。 即便是被人逮住,也是一样。 “冻死,脏……“她又念了几遍,灵光一闪,”哦,你是不是说,沈宽是你们的董事长?“ “啊,啊!“俩小姑娘高兴的点头,”你们,朋友?“ “对,我们是你们董事长的朋友,她现在在哪,能带我们去找她吗?“程凉轻声说道。 “嗯!“俩小姑娘点点头,转身就走。 程凉连忙跟上。 又走了大概两三里地,翻过一座小山丘,程凉倒吸一口凉气。 脚下的土地宽阔而平坦,上面整整齐齐一排一排陈列着长条形的厂房,规矩划一,虽然不是蓝顶,但看起来还是跟那些城郊工业新区没什么两样。 “哈,看来贤宁太后这一年也没闲着啊。“程凉抬腿向山下走去。 距离厂区还有一里地,就遇到了一个卡哨。 只是执勤的不是士兵,而是一个看起来得有六七十的老大爷。 他摇着一把蒲扇,拧着眼睛瞅程凉:“你们是来干什么的,有出入证吗?“ “没有出入证,但我们是大秦朝廷派来见你们董事长的。“程凉说道。 老头撇撇嘴:“朝廷的人也要出入证啊!你们是哪边来的,第一次的话,需要先去北边那个门办手续……等等,这个方向是码头!除了沈会长的人之外,不该有朝廷的人啊!“ 老头盯着程凉看了足足五秒,忽然跳起来,动作比十八岁的小伙还快。 蹭一声点燃了旁边一簇焰火,然后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大喊:“敌袭,敌袭,喂,敌袭啊!“ 陆倾反手拔出枪:“要把他留下来吗?“ “当然不!人家尽忠职守的放哨,你打他干什么?“程凉拉过那老头坐的椅子坐下,顺手捡起他刚才在看的小册子,”大秦故事会,哈,贤宁太后这几个月果然过得很充实嘛!“ 等了十几分钟,一群身着工装,举着扳手、锤子的工人从厂区冲了出来。 陆倾眯眼一看,立刻挡到了程凉面前:“太后小心,他们可能会有手雷!“ “放心,不会有的。“程凉笑眯眯的将陆倾拨到一边,握着那本故事会站起来。 没等她挪步,那些工人离着他们老远便站住脚,将锤子、扳手抛上头顶,高声欢呼起来:“欢迎太后凯旋!大秦万岁!太后万岁!“ 人群中射出一个如脱兔般的影子,眨眼之间就已经跑到了程凉面前,也不顾陆倾他们还在旁边,直接一个大大的熊抱搂住了程凉的脖子。 “你可算是回来了!我都快无聊死了!” “你还无聊,我再晚点回来,你都准备在这里建个陪都了吧!” “那我不管,反正这次是我吃亏了——你这次还去了吴哥窟!妈呀,保存完整且正在被使用的吴哥窟,你知不知道这对于一个学历史的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程凉同学,你至少欠我两百个亿!“ “那好办啊,现在吴哥是我们的盟国,你随时想去随时去就是了。不买门票,还包吃包住,而且是帝王级别的待遇哦!“ “必须去!心动不如行动,等苍梧那边的仗打完,咱们就去访问盟国,这不过分吧。“ “不过分,不过分……但现在能不能先找个地儿歇会,整点东西吃。你可不知道我这几个月,一顿……嗯,就吃过一顿好饭!“ 两人说着说着就勾肩搭背的走了。 陆倾和其他的海军将领站在旁边,感觉自己华丽丽的被忽略了。 他们跟对面的工人们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好一会儿,就在眼瞅着场面要尴尬起来的时候,人群被分开,两个气度不凡的女子走出来。 其中一个拧着柳叶眉,左瞪一眼,右瞪一眼:“干什么,都在干什么,大白天不上班,谁让你们跑到这里来的?“ 另一个看上去亲切圣洁,好几个工人凑到她身前说话。 她侧耳细细听他们说了,走到前一个女子面前,低声道:“楚儿姐姐,她们说是太……“ “后“字还没有出口,她整个人仿佛被雷电劈中一般,双眼直愣愣的盯向对面。 对面的陆倾也愣在了原地,他感觉心中有一座火山在一瞬间喷发了,又像是平静的海面上忽然刮起了龙卷风。 他笑起来,张开双臂。 世间的一切在此时都失去了色彩,只有面前的身影鲜活动人。 “陆倾,你也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阿伊,我是回来娶你的! 我这个厚脸皮的男人再一次想要求娶你,没有媒妁之言,没有父母之命,让那些见了鬼的规矩都见鬼去吧。 我只想一辈子保护你和朵朵,不让任何人伤害你们,包括陆家也是一样。 你,现在愿意嫁给我了吗?“ 第668章 人之路,才是最荣耀的 程凉和沈宽刚回到住的地方,就听见有人传话,说是陆倾求婚成功了。 “哇,错过了一幕好戏!”沈宽感叹道。 “这有啥好戏的,她俩要再不能在一起,舰队和百越的人都要急疯了。”程凉抓了把炒胡豆,“你别管陆倾了,我准备让阿伊和他都去南洋自治领任职,陆倾他妈本事再大也不可能追到海上去。” “那你想好让他们干什么了吗?” “陆倾想好了,阿伊还没想好。” 沈宽眼睛一眨,“那我正好有个活想要委托她来办。” “什么活?” “化妆品及香水的南洋总代理!”沈宽一脚踹开旁边一道房门,程凉顿时瞪大了眼睛,里面金灿灿的全是金条。 “哇,这么多……金子,你这几个月该不会是去抢劫了空岛吧!” “还说我,我看你动画片也要少看!这些都是我们做生意挣的!”沈宽得意洋洋的插起手,“还没来得及往回运,但是做生意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困难嘛!” “做什么生意几个月就能挣这么多?”程凉震惊。 “香水和化妆品啊!你不知道南洋人有多喜欢这些东西。他们需要香水掩盖身上的鱼腥味,又需要化妆品来处理被海风吹皱的皮肤。“ “可他们哪来的钱啊?” “这你就小看南洋人了,他们出去跑商,用咱们大秦的丝绸、瓷器、茶叶,还有他们南洋自产的宝石和香料,可是能换到大把大把的金银。他们啥都缺,这贵金属是一点都不缺! 要是现在不打仗,我这些东西能卖得更好!” “再等等!”程凉摆摆手,“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安浦是儋州和苍梧的后勤基地,你们不应该忙着造枪炮吗?哪有那么多闲工夫整什么香水化妆品?” “说到这个,咱们才算是进入了正题。我有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诉你!”沈宽竖起了一根手指头,“你稍等一下——” 话音未落,门外走进了一个太监。 “启禀贤宁太后,荀昴带……啊,主子!” 程凉一扭头,那太监已经啪唧一声跪在她脚前,声泪俱下的磕头:“主子,主子,有福可算是见着您回来了!” 程凉心里也是一热:“哭什么,哀家不在这些天,你们没有给贤宁太后添麻烦吧!” “没有!当然没有!你这宫女太监都很不错,现在分别是三号和四号工区的工区长,干得风生水起,要我说他俩留在你身边端茶送水,实在是浪费了人才!” 有福哐哐哐又是一顿磕头:“贤宁太后隆恩小人感激不尽,但奴才生是主子的人,死是主子的鬼。主子叫我们来安浦,咱们就来安浦,如今主子回来了,奴才只想伺候在主子身边!” 程凉伸手在他背上拍了拍:“起来吧,哀家不会赶你们走的。” 有福手忙脚乱的爬起来:“谢主子!” “刚才你进来的时候说了句什么?”程凉又问。 有福才恍然大悟:“哦,对!刚才贤宁太后让奴才去把荀工带到府里来,奴才还奇怪呢!原来是主子您回来了,想要召见他啊!” “荀昴,这个名字听起来有点耳熟啊!”趁着有福出去叫人的时候,程凉稍微思考了一下。 沈宽也在罐子里抓了一把炒胡豆,一边嘎嘣嘎嘣的嚼,一边笑道:“等你看到人,就会更觉得熟了。” 程凉看着门口。 很快,有福就把人带了进来。 那人高高瘦瘦,穿着一身油迹斑斑的短衣,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透露着三个字“不耐烦”。 “荀昴,还不给太后问安!”有福在后面提醒他。 荀昴皱起眉头:“好吧,两位太后圣安。找草民有什么事,要是没有的话,草民还有三台机器要检修呢!” “机器?”程凉抓住了关键词,“什么机器……不是,等等啊!” 她从头到脚打量了荀昴两遍:“你不是白马书院那个提出交通改变政局的学子吗?什么时候跑到南洋来,还变成维修工了?” 荀昴表情都没变:“因为草民意识到,想要改变通行速度,修路只是一方面,增加马车的速度也是很重要的。 但马毕竟是活物,需要休息,会疲惫,即使是突厥的宝马,一昼夜也不过能行八百里,而且跑完之后,马就废了。 所以,草民想要用机关术来代替马匹。贤宁太后之前在学院设了一口大锅,令我们每隔几日便去观察一回。 草民一直不解其意,直到中原道水患。草民发现,水其实有万钧之力,于是希望能够将水之力,用于人事上。 但草民愚笨,一直不得其法。 蔡先生让草民去访墨家子弟,草民便去了长安墨子学院求学,但他们亦不得其法。 后来草民听说龙虎山的张道一真君将能将火焰之力灌注于兵器之中,便想着水火皆为无情之物,或许能有共通之处。 但等草民找好关系前去拜访时,他却已经下了南洋,于是草民便一路追着到了南洋。 大概三个多月前,草民到安浦时,张道长却又去了儋州。 虽说是造化弄人,但草民在安浦却得了一件奇物。 虽然那件奇物只剩下一些残骸,但其中奇思妙想,一下子便解了臣多日之惑。 正巧这件事被贤宁太后知道,她便替草民申请了高新盟的天字补助款,让草民造出了第一台水力机。“ “水力机?”程凉愣了一下。 沈宽在她后面伸脚踹她小腿:“哎呀,就是你想的那个啊!只不过这小子说那东西是靠水的力量驱动,非要叫它水力机。现在整个安浦工业区,已经初步进入蒸汽时代啦!” 程凉忽然感觉心底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她看着这个几年前还是翩翩书生,现在却像是山城棒棒军的干瘦少年,竟然感到自己眼眶湿润了。 荀昴疑惑的抬起头看她。 沈宽也扔掉了胡豆,拍拍手,搂住她肩膀:“喂,我知道这是个好消息,但你这反应是不是过于激动了一点?” 程凉用力抓住了她的手,看着荀昴,没头没脑,却一字一顿的说道:“看到你,哀家就可以确定,我们确实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人之路,才是最荣耀的!” 第669章 不速之客又来了 “哦,难怪这几天的信里面你都像个哲学家呢。我还以为你准备投入我文史哲的温暖怀抱了呢。合着是被怪博士刺激到了啊。” 沈宽听完程凉的叙述,只觉得惊心动魄,热血沸腾,更加遗憾自己这回没有跟着去凑热闹。 程凉托着下巴:“我现在还觉得很玄。” “我倒是很能理解。信念本来就是有力量的,一味将人的意识说成唯心本来就是不尊重唯物主义思想的。 即便我们只是一串数据,也比一堆烂肉组合在一起就自己会说话,会思考,会处理信息要靠谱。 既然人类作为一个精密的系统化可以有思想,那么这么大个世界作为一个系统,当然也可以有点自己的想法。 高级系统和它所包含的子集系统之间发生程式上的矛盾,也符合逻辑。 至于这其中的细节……我觉得我们就看结论好了。不懂的东西不要强行去试图了解。人类的想象力是永远想像不到真正宇宙是什么样子的。” 沈宽在屋子里踱来踱去,手舞足蹈的说着自己的哲学思想。 “哇!真想见见那个怪博士!” “得了吧,那种人还是少见为妙,我看他喜怒无常,不是那么好相处的。”程凉话音刚落,便听见院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如魔鬼般熟悉又令人不可思议的声音响了起来:“没想到九姑娘竟然也是当面跟人做朋友,背地里却说人坏话的人啊。” 程凉猛地站了起来。 乔恩笑吟吟的抬腿,准备跨进屋子。 “你怎么进来的!?” 程凉和沈宽异口同声,只不过一个的重音在“进来”上,一个的重音在“怎么”上。 乔恩不愧是个华国通,勾唇一笑:“都是朋友嘛!我回去之后想了想,你拒绝我的建议,那本那就是在意料之中。虽然是个愚蠢的决定,却也不是完全不能原谅。 作为一个有契约精神的男人,我答应了要解答你六个问题,怎么能留下一半不说呢。而且,作为朋友,我来拜访一下九姑娘,应该是合规矩的吧。 至于另一位……怎么称呼?” 沈宽已经猜到他是谁了:“我叫沈宽。” 乔恩撇了撇嘴:“哦,沈小姐,你这出入的令牌未免也太粗糙了些。只是用机器切割,既没有防伪标识,也没有精雕细琢。我一个下午就能做几千块。” 啪—— 他将一个小小的圆形铁牌扔在了沈宽脚前面,得意的扬起眉毛。 程凉上前半步,试图把沈宽护在身后;沈宽却已经先她一步抓着她胳膊,将她扯到了后面。 “先不说牌子,你把我的人怎么样了?”沈宽冷着脸问道。 “不知道你说的是哪些人。”乔恩垂下眼眸,掩住得意和冷沉,“不拦我的人,我自然懒得跟他们过不去。而那些有眼不识泰山的小虫子……怎么,两位太后还想为了他们跟我翻脸不成?” 说时迟,那时快,两道寒光从门外划过,两把匕首一上一下,分别顶着乔恩的脖子和背心。 “你说谁是小虫子呢?”玫瑰声音嘶哑的问道。 莲蹲在地上,衣服被撕扯得烂糟糟的,好几处都在冒血,但手里的匕首却稳稳的向前扎了几分。 乔恩一下子站得笔直。 程凉从见他以来第一次在他脸上捕捉到了一丝慌张。 果然,此人虽然掌握着极为超前的技术,但本人却是肉体凡胎。 “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客人的?” “客人?”玫瑰冷笑,“我还从来没见过哪个客人一来就把主人家的护院全部打到的呢。” 乔恩哼了一声:“那不是因为他们不让我进来吗?” “胡说,他们明明让你通报了。” “嘻嘻,我来拜访你们太后还要通报的话,岂不是侮辱我和你们太后的关系?”乔恩很快就平静了下来,是那种真正的平静。 他挑衅的看着程凉:“死亡虽然麻烦,但对我而言也并不是什么不可承受的代价。我想这一点,你应该明白。” “说什么鬼话!”玫瑰气得手一用力,当场就想割断他脖子。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只觉得太阳穴突突跳着疼:“行了,先不要动——我说的也包括你,乔恩博士!” 乔恩抬起的手垂了下去:“程太后是想破坏我们的友谊?” 程凉没理他,而是问玫瑰:“外面现在是什么情况?” 玫瑰一说起这个就来气:“这小子也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突然就出现在了府邸外面。他带的那几个人也不知道练了什么邪功,刀枪不入不说,被割了脖子也不死。 弟兄们打不过,又吓得够呛,现在都被捆着扔在了路边。白罗兰她们舍身掩护我们,我们才冲进来的。” “舍身?”程凉抓到了关键词。 乔恩眼神轻蔑的斜睨了一眼:“别给自己脸上贴金啦。要是我一开始就下杀手,你们这些小虫子连舍身的机会都不可能有。 程太后,你的手下愚蠢无知我可以理解,要是你也这么愚蠢无知……那就杀了我吧。当我这一趟白来。” 程凉摆摆手:“放了他。” 玫瑰整张脸都拧到了一起:“太后,他很危险!” “哀家知道,这个人不是你们能对付的。放了他,赶紧去处理伤口,把外面的兄弟都带去——乔恩,让你的人也停下来。” 玫瑰松手之前先把乔恩推出了院子:“走,出去!” 乔恩掸了掸并没有灰尘的西装,抬眼上下打量玫瑰,目光里浮起一抹渴望和贪婪。 “好吧,我去让他们停下来。”他抬步走出去,那智珠在握的神情一下子凝固住了。 门外除了程傲还在奋力厮杀之外,其他九个水手都滋滋冒着火花站在原地不动。 而在他们身边飞来腾去的侍卫也比刚才多了一倍,就连陆倾他们那些海军的人都赶了过来。 眼瞅着程傲被七八十个人围在中间,伸手要拔腰间的枪,乔恩赶紧出声:“程傲,住手,站着别动!” 玫瑰和莲也从后面走了上来:“传太后口谕,不要打了,把受伤的人带下去治伤,剩下的留在院子里。” 陆倾一个箭步上前:“两位太后没事吧!” 程凉走出门,摆摆手:“没事,你们守在院子里就是了——紫苏,去沏一壶好茶;有福,去准备些好酒好菜。 这位乔恩博士在逐光城请哀家吃了一顿好饭,今日他来,不过是想哀家还他这一顿罢了。” 第670章 谁也不知道怪博士的脑子里会有什么想法 “程太后……哈哈,还是叫你九姑娘吧,程太后太不亲切了。“乔恩一坐下,立刻就换了一副嘴脸重新变得和蔼可亲,风轻云淡起来。 不过,程凉已经知道他是个什么人,那根紧绷的心弦一点都不敢放松。 如果有办法,她也不希望就她们两个弱女子跟这疯子同处一室。 但要是不这么办,又怕他做出什么更离谱的事情来。 怪博士的思想,绝对不是普通人可以解读的。 “乔恩博士这趟到安浦,不会仅仅是想要让我把剩下的问题问完吧。要是你还想说上次没谈成的那件事,我的答案就依然还和上一次一样。 而且,不光是你所说的条件合适的人,就算是你想要普通的秦人,我也绝不会同意。以前的事情,我不打算追问下去,希望将来我们真的可以尊重彼此的底线,和平相处。“ 程凉努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平静的说道。 乔恩眼睛一眯:“狭隘!你还是不明白科学意味着什么,每年死几百个人,这个世界就会大不一样。或许有一天,从他们身上研究出来的技术,就能救百万千万的人。你不肯花这几千上万条人命做代价,那么你就会是害死百万人,千万人的凶手。” “但我们绝不会因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而损害此时此刻正在生活着的人。乔恩博士对我们华国的文化似乎很了解,那你有没有听过一个俗语,叫做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沈宽很自然的接过了话,能跟她玩道德绑架的人还没生出来呢! 乔恩皱了皱眉:“听自然是听过,但跟我们现在说的事情没有关系吧。” “当然有关系,华国有个科幻小说家,用科幻语言描述过这句话——叫做给文明以岁月,还是给岁月以文明。你应该看出来了,我们的选择是,给文明以岁月。如果同意将秦人作为商品交易给你做实验素材,我俩就没脸坐在大秦太后的位置上了。” “但你们这是错误的选择。”乔恩恶狠狠的说道。 程凉抬手,示意沈宽辩论到这儿就差不多了:“乔恩博士,这是一个选择题,不是判断题——还是回到你的来意上吧。要是没有别的什么,我就只能说抱歉了。 如果你实在是不满,我也可以理解,将来再见就各凭本事吧。即便我们不是阁下的对手,我们也会像刚才阿宽说的那样——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乔恩沉默了一会儿,眼底的情绪变化莫测,一会儿阴冷,一会儿贪婪,一会儿咬牙切齿,一会儿却又恢复了平静和释然。 “嘻嘻嘻,没有两位想的那么严重。“乔恩笑起来,”不肯给就算了,我得实验也不是非得要你们支持才能做下去。不过,人不给我可以,每隔一段时间,我来你们这里取一次数据总可以吧。“ 程凉眉头一皱,和沈宽交流了一下眼神。 两人在一瞬间达成了一致,这种听起来无关紧要的要求,多半都不是真正的无关紧要。 而且,数据这东西,在意识能发挥作用的世界里多少有点敏感。 程凉认真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不能一口回绝,至少应该先套套是什么数据。 她正要开口,门被一把推开,一个低沉而略带愤怒的声音响起:“什么数据?“ 三人皆扭头看向了来人。 乔恩脸上的笑容一僵,嫌弃之色立刻溢于言表:“哟,你们秦人有句话叫做英雄不过美人关,以前我还不信,现在看来说得甚是有理。这才分开几日,秦先生就宁肯放着苍梧城下奋战的数十万大军不管,也要回来看九姑娘?“ 秦政战袍上的血迹都还没干,他脸上有一道新的疤痕,神情却很平静:“苍梧之战已经结束了。为了不给乔恩博士你添麻烦,我亲自活捉了那位罗伯特先生。 按照计划,他将会被押送回到长安,在一处足够坚固,暗无天日的地方获得一份朝廷亲自给予的终生工作。他那无穷无尽的寿命和不会生病的良好体质,肯定能在数年之后,帮助他获得大秦劳模的称号。“ 两个男人相互对视着,没有说话,气氛却充满了火药味。 沈宽捅了捅程凉:“感觉老秦不太喜欢这个乔恩博士,这货该不会是吃醋了吧!“ 程凉一脸慈祥的在她手背上拍了两下:“我的宽儿啊,什么都磕只会害了你!“ “你怎么知道我来安浦了?“漫长的对峙之后,乔恩先忍不住开口问道。 “不巧,有哨兵看到你们的船队紧跟着太后她们的船队北上,将消息回禀给了我。“秦政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迫人的威压。 乔恩深深吸了口气,暗自盘算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笑起来:“我对你们华国的功夫实在是很好奇。之前也捉……我是说遇到过一些练家子的,但都不是什么高手。 他们说高手都在皇宫里,如今一见,果然如此。 我说的数据当然是身体数据,比如跑多快,跳多高,一拳能有几钧力之类的。 秦先生该不会觉得这样的要求也过分吧。“ 秦政看向程凉,程凉迅速回了个一个眼神,示意他可以自己做主。 秦政收回目光,点点头:“好,但所有的实验和数据测试都必须在我在场的情况下进行。” “没问题!”乔恩这次答应得很爽快。 程凉松了口气,就在她以为乔恩就是为了实验素材的事儿追过来时,乔恩再一次不紧不慢的开口:“我这次追过来,其实是想起来有个最新的发现忘了告诉你们。九姑娘,你有胆子听吗?” 程凉很想说不听,但理智比情绪来得更快,她本能的点了点头:“你说!” 乔恩笑起来:“你们只知道圣光帝国那几位爷想要毁灭世界,但你们知道他们想要怎么毁灭世界吗?” 这个话题果然有用,一抛出来,程凉三人都愣住了,下意识地相互看向彼此。 乔恩笑容越来越盛,甚至翘起了二郎腿。 虽然刚才被那两个野蛮地娘们下了面子,又被忽然出现地秦政打乱了节奏。 但自己有的是话题将谈话的主动权拉回来。 谁让信息,就是力量呢! 第671章 你不想听的话,我就偏要说! 气氛一下子变得有些僵,沈宽左看看程凉,右看看乔恩,正想开口让他说。 程凉端起茶杯,咳了一声:“这知不知道的有什么用呢?无非还不就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好了,乔恩博士你来一趟也蛮不容易的。今日我做东,好好请你吃上一顿。 老秦,你去把衣服换了,回来的时候催一下菜,顺便让外面的人都回去休息吧。“ 乔恩眼睛眯了起来:“程太后要是不听,或许就会让你们这么就的努力一瞬间化为泡影哦。” “哦,那乔恩博士就讲讲看吧。”程凉平静的回答道。 乔恩勾起唇:“讲,当然是可以,但你们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咳咳咳,这茶叶是拿的最好的吗?”程凉站起来,“乔恩博士你是不是喝不惯茶,可惜我们这边还没有培育出咖啡豆,要是你带了的话,我可以叫人给你现磨一杯。” 乔恩脸一沉,不说话了。 程凉也不在意,亲自转到旁边,拎起水壶给大家都加满了茶水。 秦政很快换了身干净衣服走回来,还带着一群送饭的太监。 沈宽这段时间闲得无聊,除了打造起来一个工业区之外,还给远在长安的狗剩收了些师弟。 这些厨子做的中餐,远胜过逐光城那些半路出家的中餐厨子。 没想到乔恩还是个识货的,鼻子微微一动,脸上的不悦如冰雪般消融:“我二十岁的时候受你们华国一位学者邀请,去了一趟成都。 虽然在学术上吃了一坨狗屎,但在美食上却是大开眼界。 今日这顿饭,还算你们有诚意——听说这位沈小姐有一手好厨艺,不知是真是假?“ “当然是真的。”沈宽和程凉的默契可谓是天生的,她眼睛提溜一转,迅速把筷子递了过去,“这些厨子最多得了我三成功力;要是你去长安味极轩,能吃到我五分功力;想要品尝本姑娘十成功力的话,那就要看我们是不是真的能成为好朋友了。” “好朋友?”乔恩咬了一口红糖糍粑,眯着眼睛,一脸的享受,“你的意思是我对你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能算是好朋友了?”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沈宽笑起来,”朋友之间,最重要的就是信任,对吧!“ 程凉在旁边继续咳嗽:“宽,别瞎起哄,有些事情不是乔恩博士不想说,而是我们听了没什么好处!“ 沈宽装模做样的“哦”了一声,悻悻然坐了回去。 乔恩却不乐意了:“九姑娘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区区一则消息,比世界杯毁灭这件事情本身还要可怕。你可是大秦太后,执掌过天下的人,还怕这种小事?” “正因为执掌过天下,才明白有些事情,特别是超出自己能力的事情,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净。还是吃饭吧,吃饭!” 程凉发现自己跟秦政待久了,对诚恳这个表情用得是越来越熟练。 只不过秦政是真的诚恳,甚至有时候有点棒槌。 乔恩在夹一块麻婆豆腐,也不知道是谁那么损,没有给勺,他一筷子夹碎一块,面子多少有点挂不住,听程凉这么一说,啪一声把筷子拍在了桌面上。 “既然如此,那我还非说不可!” 程凉连忙摆手:“不要,还是不要了吧!“ 乔恩自己还来劲了:“你们知道能量磁极学术吗?“ 沈宽轻巧的一挑,麻婆豆腐像是粘在她筷子上一样:“我知道能量,也知道磁极,但却没听过能量磁极。“ “能量磁极就是指,任何具有能量的物质、系统、集合,都有一个或多个磁极点。磁极点是能量汇集最盛之处,就像是人类身体上的穴道,足球篮球的气门。 如果想要破坏整个能量系统,那么最快捷有效的方式就是破坏该系统的磁极点。 想要毁灭世界,一个国家一个国家的推到,那是不现实的;利用人性之恶来挑起整个世界的矛盾,形成超过第二次世界大战数倍的超级战争,又太复杂和缓慢,在有你们这些人阻止的情况下,操作起来也有难度……“ “所以他们准备攻击地球……投影的磁极点?“沈宽一边甩动筷子咔咔咔的往嘴里扔花生米,一边不忘自己捧哏的任务,夸张的应和道。 乔恩点点头:“对!你很聪明啊!不过,在我说话的时候,不要打断我!“ 沈宽翻了个白眼,低下头,开始专心致志地吃起花生米来。 “根据我的计算,投影世界的磁极点有且只有一个,那里正是它与主世界联系最为紧密的地方。“乔恩说着,从胸口掏出了一卷地图。 程凉当场就撇起了嘴,这货果然是为了这件事而来,连道具都准备好了。今天就算是拿胶带封着他的嘴,他也一定会创造条件把事儿给说出来。 既然如此,刚才还装什么装。 有了这个认知,她的心情又松弛了几分。 “我认为,任何一个系统,他的更新都应该是有规律的。而原初规律更新的规律就是抹杀,只要通过杀毒获得得能量够多,它就可以完成一次更新迭代。完成更新迭代后,它会比之前更强悍,但是在更新的过程中,它什么都干不了,没有机会处理其他的事情。 但这事儿我还没有研究明白,奥洛夫他们又总问。我就告诉他们这个世界的运转是一个时钟,每一次运转到十二点,世界就会重新启动,而在重启的时候,正是世界最为虚弱的时候,只要他们在那个时候破坏掉磁极点。 这个世界就有可能出现两种情况,要么直接被主世界吸附进去,要么彻底被主世界的能量撕碎。但无论哪一种,这个世界都会被毁掉,而我们则会与这个世界脱离开,能不能成功回到主世界,便在此一举!“ 屋子里安静下来。 程凉咳了一声,沈宽正忙着给脆皮烤鸭抹甜面酱,象征性的抬了一下头;“哇,这么厉害啊!那他们现在已经去炸那个什么磁极点去了吗? 你有没有问问他们,他们设想的那个表是用的北京时间还是伦敦时间啊! 要是表没对明白,看岔了,那炸了不就白炸了吗?“ “所以,我准备邀请你们一起去看看。“ 喝茶的程凉,倒酒的秦政,吃烤鸭的沈宽,都一起停住了手上的动作,抬起头。 “啊,什么?“ 第672章 去还是不去,这是一个问题 乔恩酒足饭饱,被秦政亲自送回了船上,连带还有需要检修的九位船员。 有福和听说程凉回来,一把鼻涕一把泪赶到府邸来的紫苏一起把吃剩的酒菜都撤了下去。 程凉喝茶着茶,满脸滑稽:“他邀请我们去复活节岛看圣光帝国炸磁极来毁灭世界,哈,他怎么不邀请我们去南极呢?“ “南极没那么神奇啊!复活节岛诶,地球的肚脐,我以前就想去的!“沈宽一边啃着鸭脖,一边发表自己的见解。 程凉捏了捏眉心:“你就不怕他把咱们切片搁显微镜下研究?“ “不怕。我们是多么珍贵的实验素材啊! 我们跟这个世界的关系,跟主世界的关系,主世界思维对本世界思维的影响以及本世界人的思想在受到影响后对本世界的影响,这些课题多重要啊,把我们切片之后可就研究不了了啊! 作为干掉一个少一个的实验素材,我认为这位乔恩博士不但不会对我们不利,甚至在关键时候他还会保护我们——当人,只是指我、你、老秦三个,不包括大秦朝廷。反之,如果我们想要干掉罗伯特他们,他一样会阻止。“ “行了,说些什么绕口令呢!德云社没要你真是他们的损失。“程凉无奈的放下茶杯,”罗伯特被抓了,也没见他怎样啊。” “拜托,咱们只是一些珍贵的实验材料,又不是他亲爹。罗伯特被捉住是一回事,死了是另一回事。你等着吧,他肯定会再提要求,说是要去记录关于罗伯特的实验数据。“沈宽费心巴力的把脑花坐了出来,心满意足的拍拍手,开始啃其他部分。 “所以,你觉得我们应该跟着去看看咯?“ “当然,但是你家那老秦肯定不会同意,等会一进来就会长篇大论拿安全说事。最后我们一票对一票,还是得你来做决定。“ 话音刚落,秦政推门而入。 沈宽嘿嘿一笑,端起卤鸡脚,颠啊颠的向门外走去:“反正我的态度已经说明白了,现在是巡视工厂的时间。我先走,你俩慢慢聊。“ 程凉手伸得飞快都没抓住她,眼睁睁看着她又顺手拿走了没吃完的香炸小酥肉。 程凉默默叹了口气,只能又端起了自己的茶杯:“好吧,你什么想法?“ “当然是不能去。“ “为什么,我需要能说服我的理由。“ 秦政瞪大了双眼,紧接着又皱成一团:“这还需要理由吗?那人就是个喜怒无常的疯子,现在就在南洋地界,我都无时无刻不在担心他,要是跟他长时间呆在一起,那还了得?“ “你担心什么,你得说出来,我们具体分析。“ “好!”秦政坐了下来,“首先,我们现在在陆地上,在不大开杀戒的情况下,他打不过我,也没办法无视暗卫直接到你们面前;而在大洋上,个人的勇武不值一提,我们在技术上落后他很多。要是跟他去,那就成了案板上的鱼肉!” “这很有道理。”程凉点点头,“可如果乔恩说的是真话,且他的理论正确,我们放任圣光帝国把磁极点炸了,那岂不也是在等死?” “可我们阻止不了这件事,去了又有什么用呢?” “至少能死得明明白白。” “问题是,如果乔恩心怀不轨,只是想要把我们骗到海上去成为实验素材,那我们根本就到不了他说的地方。” 程凉沉默了一会儿:“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说服我跟你合作的时候是怎么说的吗?” 秦政愣了一下,回忆起两人正式的初次会面,略微有点耳朵根子发红:“我想杀你不过是抬抬手指的事情,现在你好好坐在这里,一根头发都没少,那本身就是一种诚意。” “嗯,乔恩不能灭国,但如果只是把我捉走,应该不困难吧。特别是你去苍梧的时候,他可就一直跟在我后面!” 秦政垂下眼眸:“你真觉得他可以信任?” 程凉敲了敲桌子,把沈宽刚才说的重复了一遍。 秦政没有立刻反驳,他本就不是个一意孤行的人,特别是在程凉面前。 虽然很讨厌乔恩,但他依然保持了理智。 “乔恩这人自恋又有表演的欲望,虽然精明的隐藏了一些关于他自己的信息,但隐藏得很随便。我现在大致可以猜测,他正在进行的实验至少是有三个——人体兵器,毁灭世界以及拯救世界。” 程凉竖起三根手指头:“听起来可能很矛盾,但事实恐怕就是如此。 人体兵器暂且不提,他一天到晚给圣光帝国说些乱七八糟的理论,其实也是在引诱他们参与毁灭世界的计划。 但是这只是一方面的理论。 你没有发现吗? 他在字里行间对我们也很熟悉,我们三个不是这个时代的人,这可是整个大秦谁也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他的消息是从何而来呢? 我认为他在这件事上也欺骗了我们,他肯定有更高级的监视手段。 他一直注意着大秦,却什么都没有干涉,为什么?” “因为大秦朝廷本身就是一个试验场,从我这个圣祖爷开始,都只是这个试验场里的一个实验素材!”秦政木然的说道,然后一拳锤在了桌面上。 被人打败不可怕,被人戏耍才可怕。 “倒也不用用这么悲观的说辞。”程凉拍了拍他的手背以示安慰,“我认为他双线并行,是想要两种数据同时记录,这说明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其实没有他自己说的那么真切。 你想想,如果你是乔恩,研究了几百年的人体兵器更重要,还是追问了几千年的世界的真相更重要?” “那为什么要叫上我们?” “因为不能确定,毁灭的意志和求生的意志哪个更强。如果他们成功了,自然不必说;如果他们没有成功,我们这边就会成为他更需要着重研究的那一边。” “可是……长途航海本来就是见危险重重地事,即便乔恩真的想……” “我们的身体不会受到疾病困扰,这就解决了百分之六十的问题!” “长安朝廷那边也需要我们回去主持……” “赢凌和岳庭渊做得其实很好,不是吗?我们都已经离开朝廷一年了,再离开一年,也依然还在五年规划之中啊!” 秦政不说话了,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他才艰难的捂住了脑袋:“这不是件小事,你还是再容我好好考虑一下,行吗?” 第673章 你连安慰人都不会吗? “好,你等会儿慢慢想,反正咱也不用着急给他答复。”程凉也知道,秦政担心得很有道理。但如果要长远的想问题,就没办法跳开乔恩和其他那些穿越者。 与其让乔恩这个疯子带着他们找过来,不如让他带着自己这帮人找过去。 “先不说这个,给我讲讲苍梧城那边的事儿吧。六万援兵加一万守城兵对二十万攻城兵的大战,肯定很惊心动魄吧!”程凉想转移一下话题,说说当前的事儿。 却不料话音刚落,秦政的脸色就又黑了几分。 程凉心里一惊:“怎么,苍梧城之胜不会是你编出来骗他的吧!” 秦政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程凉心头的怒火蹭一下升起来了:“秦政!” “不是!”秦政一激灵,连忙摆手,“苍梧城之战确实是胜了,罗伯特也被我生擒,宗大泽亲自押送,应该还有两天就能到北海了。只是……” “只是什么,你倒是说啊!” “这……”秦政的神情越发沉痛,眼睛别到旁边,不敢看程凉,他从胸口掏出一封信,放在桌面上,“这是你家三哥给你的。” 程凉愣了一下,心头升起不祥的预感。 她犹豫了一下,才伸手去拿那封信,信封表面涂了蜡,除了凝结着很多血块之外,还有两个弹孔。 程凉拆开信,上面第一句话便是: 九妹、大哥、二哥、弟弟们还有族中诸位叔伯兄弟,若你们看到这封信,振斌定已以身殉国,追先祖列宗而去也。 伤心就不必了,这是件好事。 振斌浑浑噩噩过了半辈子,能在最后关头,像先祖那般镇守一城,浴血染身,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垂怜。 程家以武立家,誓要做大秦的利刃与坚盾。 振斌,终究是没有给程家丢脸!“ 程凉猛地盖住了信纸,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跟这位三哥也不算很熟,但眼泪还是哗哗的涌了出来。 “主将不是不容易……吗?他是怎么……“ “他虽是南洋都督,但这么多年来并无权柄,想要驾驭手下将士,就只能靠身先士卒,以个人勇武振奋士气。我们到的时候他已经伤得很重了。 最后一战,我们从后面进攻罗伯特的营地,他不敢与我们硬碰硬,便全力强攻苍梧城,想要抢在我们之前躲进城里。 因为城墙已经摇摇欲坠,程都督便亲率敢死队出城迎击拖延时间……“秦政挪了个位置,轻轻握住了程凉的手,”他很英勇,是苍梧之战能够取胜的最大功臣!“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重新把信纸打开。 程振斌写了很多,说明他早就已经存了死志,才会提前写好这封信,并时时刻刻带在身上。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若大哥您肯听小弟一句劝,便跟九妹好好说,不要再让家族兄弟来镇守这南洋了,对程家无利,对朝廷无利,对个人亦没有好处。不光是南洋,西域、辽东也都不要派人去了。 没有哪个家族能保证百年不出败类,程家也不会例外,咱们再这么大包大揽,非要把朝廷扛在自己肩膀上,对朝廷而言不是好事,对咱们自家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束缚呢? 有人跟我说,我守不住南洋,因为我的心不在这里。 顶着南洋都督的头衔也没用,在他们眼里,我始终都只是个外人。 他们作战也好、经商也罢、都是为了自己的家乡和家业。 所以,我永远也收服不了南洋的人心。 我觉得很羞愧,但又不得不承认,他们说的是对的。 苍梧的形势很严峻,若是在援军到来之前城破,这封信便永远没有机会送到你们手里了,我也永远回不了长安了。 想到这一点,我就无比的难过。 我此生已经没有机会再看一眼长安的月亮,但那轮月亮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在我的梦里。 如果有幸,这封信能够到你们手里,请求你们一定一定要接我回去! 一定,一定要……“ 信到这里结束,下面全是被泪水沾湿后又干了的褶皱。 程凉忍不住嗷嗷大哭起来。 秦政赶忙把人抱在怀里,闭着眼睛,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程凉哽咽着问道:“他们死了,就是真的死了,是吗?” 秦政闷了好一会儿没说话。 程凉推开他:“我去问乔恩……” “别……”秦政将她拽回怀里,低沉着嗓音,“我已经问过了,本土生灵一旦死亡,意识就会像水汽一样消散,被周围的磁场吸附……” “他不是有什么机器吗?” “那只是针对我们的,因为我们来自主世界,能量等级天然的比这个世界的能量等级要高。所以我们的肉体被毁掉之后,意识不能被周围的磁场吸附,他才能够进行回收。 就好像罐子里的水蒸气和冰一样,虽然本质是一样的东西,但因为形态不同,在容器被破坏之后的状态也不一样。“ 程凉泪眼朦胧,直勾勾的看着他,忽然哐哐哐对着他一顿锤,锤完将他往外一推,转身跑走了。 秦政那么高的功夫,却没来得及把人抓住。 他愣在原地,完全不知道自己那句话得罪了这位姑奶奶。 等他追出去,一路逮着人就问,好不容易在工厂区旁边的小山丘上找到程凉,她已经跟沈宽坐在了一起。 “咳——”秦政站在旁边,装模做样的咳了一声。 程凉没回头。 沈宽站起来,走到秦政面前,恨铁不成钢的摇头:“你是不是有病啊!这种时候,谁要听你讲意识的几种形态啊!安慰人都不会吗?你这种情商,我怎么放心把我们家凉交给你啊!” 威震天下,弹指间能干翻百万雄兵的秦大帅手足无措的抓了抓头发:“我真的很抱歉,但……但事情已经这样了,人死……真的不能复生,我……” 沈宽大怒:“好了,你走吧!该干嘛干嘛去,别添乱了,好吧!” 秦政不动,眼睛越过沈宽落在程凉身上。 他想要过去很容易。 步子刚刚一迈,沈宽抬起了一只胳膊:“想过去除非弄死我!” 秦政皱了皱眉,缩回了脚步:“那我现在应该干点什么?“ “那儿凉快去哪儿呆着。“沈宽的心情也好不到哪儿去,说话一点都不客气。 秦政摇了摇头,退了两步,站在一棵树下。 沈宽这次倒是没有说什么,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程凉身边。 第674章 回长安啰! 两人坐在山丘上说话,秦政就像是石像一般杵在树下。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两人才站起来。 程凉的表情平静了很多,她走到秦政面前:“我三哥现在在哪?” “宗大泽的队伍护送着,再有两天就该到北海了。” “好,你去找乔恩,告诉他,我必须先把我三哥送回长安,让他落叶归根。其他的事情,都得等这件事办完了再说。” 秦政没敢发表意见,点点头:“好,我这就去找他。” 程凉捏了捏鼻梁骨:“走吧,不休息了,把剩下的事情收个尾,然后就启程回去吧。” 南洋都督的死讯还没传开,当天晚上程凉就任命了新的南洋都督。 这个虽然只剩下监察权,但依旧领朝廷从一品俸禄的高官之位落在了华林头上。 程空海和程空耀这两兄弟,分别继任成为北海和安浦这两座城的城主,苍梧城依然作为南洋都督的治所。 按照约定,内陆的那些小城市,不属于南洋自治领,暂时划归海越道,由周承修安排县令前去治理。 联合商会从商会变成商会联盟,所有在南洋进行经商活动的商会,都必须在联合商盟完成注册和登记,否则便属于违法商会。 任何自治领成员及周边盟国,都有权在南洋自治领及其盟国所辖海域对他们进行攻击,战斗所获得的人员当送往最近的联合商盟驻地或者苍梧城,财物则归其城主自行处理。 本来商盟的盟主是想让沈潜来做的,结果这小子说自己想家了,想要回去陪爹娘和媳妇,瞅个机会再给沈力生个弟弟妹妹啥的,强行推脱,死活不干。 前面那个理由都可以说是扯淡,但后面那个理由让人无法拒绝。 最后商盟盟主之位落到了低调的福临商人许奥身上。 平泰六年八月,程凉带着荀昴、张道一、穆烽、沈潜、薛楚儿、阿伊德孜、程温等技术人员和不想继续留在南洋的程家后裔,乘坐被张道一拆得乱七八糟的狮心王号前往杭州。 而宗大泽和秦政则率领六万奔字军从陆路走。 随着这两拨人的离开,历时一年多的南洋之战姑且算是落下了帷幕。 对于乔恩没起什么幺蛾子,而他不起幺蛾子,这一路就乏善可陈,太平无事。 平泰六年九月,船队到了杭州,阮信亲自带着杭州百姓出城迎接,搞了一场三天三夜的接风礼。 杭州本就是膏腴之地,原本被世家攫取的财富分到每个人头上,都能让人吃撑。 再加上阮信这两年进步神速,治理有方,杭州已经开始带动周边的城市,有了一丢丢后世那般繁荣的影子。 程凉她们只待了几日,便换了内陆船,沿着运河北上。 沿途都能看见修河和护堤的河工,还有来去匆匆的皇家商行货船。 每停靠一个城镇,她们都会悄咪咪的下去看看。 毛病肯定还是有,但整体的气质已经跟以前完全不一样了。 百业学堂在小皇帝的支持下,如雨后春笋一般,飞快地出现在每一个县城当中。 教小孩子认字,不收钱还管饭,这谁不愿意去呢? 即便是没有百业学堂的镇子里也看不见什么小孩,特别是小男孩,全都被家里人送去了百业学堂念书,小女孩也有半数以上去了学堂。 地里干活的农夫和村头干活的大娘,说的话题也从哪家大老爷娶了八个媳妇变成了谁家的娃在学堂考试里面名列前茅。 宣讲吏还是每隔七日到村子里一趟,宣讲朝廷的政策,也讲那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 宣讲吏总指挥使蔡逸和宣讲吏总顾问薛洛的名字,也随着这些稀奇古怪的小故事,传遍了大江南北。 农社成了村里人最喜欢去的地方,除了听故事和唠嗑,也经常需要开会处理村里的事务。 大家都想不起当初农社推广的时候,遭遇了大多的阻力。反正现在用得很顺手,好像这东西原本就该在村子里一样。 而城里人最爱去的地方则是道观和佛寺。 倒也不完全是因为信佛或者信道,只是因为每个城里至少都有一座佛寺或道观。 这两处地方经常免费放斋饭不说,那些道长和大和尚还会很耐心的听大家讲家长里短,虽然不一定回会给建议,但有些事有人听一听,感觉就会好很多。 十月中旬,队伍进了洛阳辖境。 百姓们知道是太后的船凯旋,纷纷跑到河边观望,还带了各种各样的礼物,非要送给他们,不肯收就绑着石头往船上扔。 当然大多是仍不上去的。 考虑到这样实在是太浪费,程凉不得不每到一处就花一个时辰跟百姓互动。 短短一截路,走了足足半个多月。 十一月份才到洛阳城,新任府正田文州出来迎接。 程凉和沈宽亲自带着荀昴回了一趟白马书院,听说自家弟子终于熬出了头,蔡麟激动得嗷嗷直哭。 沈宽的那口大锅依然还在书院烧着开水,但除了荀昴,没人再想出什么“水的力量“这种奇奇怪怪的理论。 蔡麟也不懂,但不妨碍他为自己的弟子感到自豪。 知行合一啊! 做到,才是知道。 他的弟子苦苦求索了那么久,终于是找到了打开自己心中知识大门的那把钥匙。 就凭这一点,他蔡麟开这个书院,就值! 沈老爹夫妇和薛雄武都不在洛阳,沈家那个大宅子都快长蜘蛛网了。 沈潜和薛楚儿回家开始大扫除,准备扫除完了,拜访拜访周围的亲朋好友,特别是薛家的亲戚,告诉他们沈潜还活着,不要总惦记给薛楚儿介绍新人,然后再去长安跟沈力和小皇帝一起过年。 程凉又去了一趟华家村,见了华林的爹娘和兄弟们。 当着整个村子里的人,告诉他们华林当上了南洋都督,十年八年是回不来了。 华林他娘当场哭晕过去,他爹和几个哥哥不停的磕头,脑袋都磕出血了。 程凉看他们这家人本分,从老两口到下面的侄儿侄也都是吃苦耐劳,有上进心的人。 便给了他们两个选择。 如果他们想要去南洋,朝廷会给他们安排;如果他们不想去,朝廷也会给他们一定的赏赐。 华家人合计了一晚上,决定让做河工的老二留在洛阳守祖坟,其他人全部去南洋找华林。 处理完这些事,走陆路的秦政也从楚北北上到了洛阳。 众人再换车马,走刚刚修好的长洛大道上,只用了两日,便到了长安。 第675章 我家有子初长成 太后回朝,还是挟大胜之威,自然是要百官迎接,万民欢迎的。 鸾驾离着城门还有三里地,就已经走不动了。 禁军贴着官道边儿,一个接一个站得整整齐齐。 他们挡住了汹涌而来的人群,但是却挡不住欢呼声。 程凉和沈宽一左一右的站在马车上,不停的挥手向赶来观礼的百姓致意。 热情的关中人险些要把天给吼破了。 “平时觉得赢凌那小子挺烦人的,但一年多不见,还真有点想念。”沈宽把着马车栏杆,颇为感慨。 “是啊,刚来的时候觉得皇宫像是个巨大的牢笼,现在想起我那凤鸣宫,竟然平白无故还有点温馨。” 远远的,已经能看到出迎的百官勋贵。 三大公爵只剩下姚春秋还在长安,他打头站着,身边是没有随程家长辈去西域的武国公世子程国茂。 林家的世子世孙都去了西域,旁人没有资格站公爵的位置,做代表的人退一步跟侯爵们站在一堆。 皇亲们倒是都不在。 左边是勋贵,右边是公卿。 岳庭渊、萧尧臣还有一个面熟但又想不太起是谁的男人站在最前面,各自穿着一身崭新官袍,官袍上面绣着一只老虎。 他们身后是各部尚书,除了高无咎,梁买、马季几个熟面孔之外,其他的竟然都不认识。 “你儿子不是省油的灯啊。我才离开长安多长时间,他都已经建立起了自己的班底。现在我就是想夺权,恐怕都没那么容易啰。”程凉笑着摇摇头,说道。 她倒是不担心小皇帝过河拆桥,一来他娘亲在自己这边,二来是她心里面的主要矛盾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个世界本身就岌岌可危,跟一个凡人的帝王争权夺利,属实有点没意思了。 她现在的经营策略是星辰大海。 “不是,他是不是省油的灯另说,这小子人呢?”沈宽望了半天,皱起眉头,“他亲娘凯旋,他总不能宅在宫里不来迎接吧。还能不能给我点面子了!” 程凉这才发现小皇帝不在人群之中。 这不应该啊! 难不成她们不在的这一年多,小皇帝连心性都变了? 程凉目光看向岳庭渊,岳庭渊昂头挺胸,满脸自豪和激动,完全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 如果小皇帝出了问题,岳庭渊也该知会他们才对。 正在两人有些许疑惑之际,长安城门轰然洞开,一架巨大的车子,被八匹健硕的马拉着,不紧不慢的从城里走了出来。 车子镶满了金银玉石,骏马没有一根杂毛,赶马车的少年眉目如玉,着一身明黄色的袍子,五爪飞龙盘踞胸前,赫然正是小皇帝本人。 金甲卫士手持长戈站在街道两侧,马车后面跟着以景王和吴王为首的皇亲。 鼓声、钟声渐次响起,巍峨的皇宫里面升起一大群颜色各异的鸟儿,飞腾过处,真如一只彩凤掠过。 小皇帝到了她们俩的车驾前,利索的跳了下来,双手往胸前一抱,两边的金甲戈士立刻一个接一个的高声大呼。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皇上驾到!” …… 两旁看热闹的百姓赶忙跪坐拜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待呼声停止,四周安静。 只听见小皇帝一人朗声道:“儿子恭迎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凯旋! 万邦归心,南洋平定,全乃两位太后之功。朕生而有幸,得两位母后如此!家国有幸,得两位太后如此。 儿子替大秦列祖列宗,替大秦江山社稷,替大秦亿兆黎庶,叩谢太后辛勤操劳之大德隆恩!” 说完,这万金之躯在众目睽睽之下,行了个九十度的大礼。 沈宽还没啥感触,她家大儿子嘛,在她面前本来就挺老实的。 而程凉就不自觉的更感慨了。 不容易啊! 虽然她干这么多事儿,主要是因为自己的事业心和从小被熏陶出来的家国情怀,并不需要得到这位小皇帝的认可。 但被认可本身却是一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特别是一个曾经想要杀你,看见了就像没看见你,随时随地都在怀疑你的人,终于在某一天,真心诚意的向你低下头,承认你做一切都是对的,值得肯定的。 这本身就挺有成就感。 “皇上客气了!”程凉熟练的抬手挥了一下,“都平身吧!” 她的声音立刻被那些金甲戈士传到了每个人耳朵里。 周围百姓再次高呼:“谢圣母皇太后!谢贤宁太后!” 小皇帝直起腰板:“请两位母后上车。儿子亲自驾车接你们回宫。” 程凉和沈宽从马车上下来,才发现这孩子竟然已经高出了她们两一个头。 长身玉立,丰朗神俊,常年上位者的经历让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就天然有种引人瞩目的神采。 亲政这两年来,身上的轻浮气被磨掉了一些,性子也不那么外露了,单从神情来看,配得上从容淡然四个字。 他亲手把程凉和沈宽扶上了那辆闪瞎人双眼的马车,然后一跃而上,在万众瞩目之下,驾着车进了长安城。 其他人怎么想程凉不知道,但对于这个迎接仪式,她个人是很满意的。 皇帝亲自驾车来接亲娘和嫡母,既展示出了极高的规格,又彰显除了皇帝与太后们母子情深,关系融洽。 这本身是极好的政治宣传。 简单却直接,十分容易打动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再通过他们的嘴,传成一个母慈子孝,国泰民安的传奇场景。 更重要的是,这相比满天烟火那种大排场的迎接仪式来说,很便宜。 钟鼓都是现成的,就这架马车,这回用了下次也还能用。 她甚至觉得欣慰,这小子终于知道怎么精打细算的把事情办漂亮了。 马车保持匀速,不紧不慢的沿着朱雀大道奔向朱雀门,外面跟着皇亲、勋贵、公卿、百姓,浩浩荡荡数万人。 沈宽扒在窗户口往外看,她倒是没想那么多,只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凉啊,我现在发现,看着一个傻不拉几的小娃从那么一点点,变成一个如此好看的少年人,好像还真是件挺快乐的事啊!” 第676章 咱是不是矫枉过正了一点 进了朱雀门,百姓各自散去,由各自的坊官带着,在坊中欢庆;皇亲、百官、公卿则随着车驾到了碧涛湖边。 翻腾的火锅和烧烤架都已经架好了。 “孩儿知道太后与母后都是不喜欢繁文缛节的,今日是庆祝二位凯旋,孩儿也就不整那些虚头八脑的东西。 这底料是婉儿姐姐亲自下厨熬制的,菜品是有财亲自把关采购的,最新鲜的鸡鸭鱼肉,还有杭州进贡的大虾,蜀地进贡的鲜笋,滇南进贡的蘑菇干。 太后和母后看看,还有什么想吃的,儿子立刻让人去准备。 另外狗剩带着人在厨房做零食,太后和母后只管点菜。他现在是长安最有名气的大厨,那手艺现在跟母后相比,恐怕都只是在伯仲之间。“ 小皇帝跳下马车,带着程凉和沈宽往高处走,一边走,一边介绍道。 沈宽很高兴。 长途旅行回家第一顿,没有什么比火锅更能抚慰她的心。 她儿子果然是越来越懂事了。 程凉扫了一眼,却是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皇上设宴,怎么是在这种地方呢?” 小皇帝微微一笑:“太后不满意这里吗?” “倒也不是。”程凉思考了一下,“若是春和景明的时候,在这里倒也正常。但这大冬天的……” 她看了眼她们的桌子,倒是搭了临时的外墙,能遮风挡雪,烧着暖炉,噌噌往外冒着热气,但其他桌子可在露天啊! 小皇帝有点尴尬的摸了摸鼻梁:“这……吃火锅嘛!就要有这种萧瑟的冬景才美,主要是人太多了……那什么,朕跟岳相他们都商量过的,他们也没有意见。“ “人太多?“程凉狐疑的瞅了他一眼。 皇宫啥都缺,就是不缺地方。 当初这小子登基大典时,宴请万国使臣,各方来宾都坐得下,现在这点人,多? 小皇帝又挠了挠脸,就这两下,有了点少年时的样子。 沈宽眼睛提溜一转:“你小子不会是把宫里的地都卖了吧!” 小皇帝一激灵,连连摆手:“没有卖,没有卖,都是祖宗基业,朕怎么敢做那么大逆不道的事情……朕,朕只是暂时把这些地方借给他们用的。” “啊?”程凉和沈宽异口同声的表示惊叹。 小皇帝囧得左右直探头,拽着沈宽的手臂往屋里走:“太后和母后舟车劳顿,别在外面站着,咱们进去说,进去说!” 程凉和沈宽跟着他进了屋,全义伺候着把菜倒进锅里,就很自觉的退出去跟有福、紫苏、玉娘他们站到了一起。 小皇帝搓了搓手:“朕是想着,偌大的皇宫,其实只有几个人在用。那些地方空着也是空着,派人守着吧,也没啥用,还浪费人力;不派人守着吧,那些房屋被虫蚁啃咬,很快就会成为一堆废墟。 这都是花了朝廷大把银子,大量人力一点一点建起来的,要是毁了多可惜啊。 朕就想着法子把它们用起来了。“ 程凉有点震惊:“你不会把整个皇宫都租出去了吧!” “那当然不会!”小皇帝连忙否认,“昭德殿、明政殿、太极殿、御书房、凤鸾阁这些办事的地方肯定不能给别人啊; 还有朕的乾阳宫、太后的凤鸣宫、御花园、几位师太住的玉佛庵大内分庵,这几个殿也修了新的宫墙围起来。 另外宴请外宾、群臣的宫殿也留了,只是这次人多,坐不下而已。 平日不会坠我大秦威仪!” “那你把剩下的地方用去干什么了?”沈宽眼睛盯着锅,嘴上好奇的问道。 小皇帝眉宇间升起一抹自豪:“主要是给了高新盟作为试验场地,朕毕竟也是他们的盟主嘛!但他们用朕的场地,费用是另算的。今年光是这个银子,朕就收了近十万两! 靠里面,不太方便的宫殿就做了女校。 他们不是天天催着朕选秀吗? 朕就依了他们,太后和母后走后这一年,朕选了两次秀! 挑进来的秀女想要见朕一面,必须学完四书五经,能够识字明理; 想要跟朕吃一次饭,必须精通天文地理,否则坐在一起也没有话题可以聊; 至于想要跟朕赏月谈心,除了前面两个条件之外,还得谏言立功才行!” “等等!”沈宽收回目光,“谏言本宫勉强能接受,立功你要她们怎么立?” 小皇帝笑了笑:“前两点,朕专门请了人教她们啊!师傅领进门,学得好不好,就看她们自己努不努力。而后者嘛,朕也会给她们创造机会,而她们能不能抓住机会,那也是她们的造化。 朕也没有别的要求,就是希望能找一个真正心怀万民,能像太后和母后这般母仪天下,与朕共守大秦江山的女子。 这么种要求,那些老大人都不能接受的话,朕跟他们真的就没话说了。 朕当着群臣的面在朝堂上讲明白了,那些想要靠与皇族联姻求取富贵的,与其想方设法劝诫朕,不如回去老老实实教他们自家的姑娘多读点书!“ “所以,你把秀女都扔在后宫读书了?“程凉抢着问。 “是啊!“小皇帝毫不犹豫地点头,”赵修仪你们还记得吗?赢绿勾结圣光帝国时,她立了功,朕允诺给她自由。 但她在宫里呆惯了,出去也没人投靠,朕便收留了她,让她和高无咎的妹妹一起做了后宫书院的书院长。 朕觉得这个思路是对的,那些人不肯把女儿送去学堂读书,想方设法塞进朕的后宫,塞进权贵之家的后宅。朕就让她们塞进来,也还是得读书!“ 小皇帝说到这里,兴致勃勃地一扬手,宣布了自己的目标:“赶明年,朕每一季都选一次秀!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声的震撼。 沈宽夹了块烫好的毛肚,在自己的麻油里滚了两下,有点心虚的凑在程凉耳朵边,小声嘀咕:“凉啊,这孩子……是不是被咱们矫正得有点太不把皇帝当回事了?“ 程凉沉默了片刻,伸筷子夹起自己的鸭肠,认真看了看:“虽然听起来挺离谱,但认真想一想,咱们也没有反对的理由和立场。这个世界会走向何方,咱们现在也说不准,就……随便他吧!” 第677章 家、国、天下,没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程凉她们回到长安的第十日,大雪初至,洋洋洒洒将整个长安城装点得银装素裹,靴子踩在积雪上,发出脆生的嚓嚓声。 程振彬的遗孀带着两个未及冠的儿子走在队伍的最前面,背后跟着一条长龙般的程家族人。 程凉走在队伍最后面,与她并肩而行的是大嫂梁氏。 相比起程凉这个半路凑进来的改装九妹,大嫂梁氏跟对程振彬的感情更深些。 她本就是程家家将之女,早早嫁到程家,又是大嫂,里里外外操持庶务,程振武的弟弟们就跟她自己的亲弟弟没什么两样。 她显然是哭过,眼睛红红的,面上却是镇定自若:“这件事就先不要告诉你大哥了,那边的形势也很紧张。 萨尔曼占据了大罗大半的土地,野心越来越盛。 现在你大哥和唐大人还在跟他周旋,但随时有可能打起来。 老三的事儿传到西域去,他们分心不说,对圣光帝国的愤怒也会冲昏他们的脑袋。要是做出了蠢事,便于国无利了。” 程凉也叹了口气:“大嫂说的是。这南洋之战虽然是胜了,钱粮铁矿用得也不少,而且舰队要重建,各个岛屿和城市的防御体系也要改变,需要投入的还很多。 他们不缺金银,但金银造不了舰船,也造不了炮弹。至少在南洋自治领的矿业发展起来之前,朝廷断不了那边的供给。两头供给的话,还是困难的。” “这个问题唐大人与你那几个哥哥商量过了。”梁氏说道。“他们做了两手准备。 一边联合突厥王,用粮食和银子向他们买马,准备将西域的秦军全部武装成骑兵; 骑兵机动性强,纵横大罗边境,自保是没有问题。 有骑兵保护,他们可以在大罗边境多建聚居点,那些投靠阿罗憾的大罗人就能在聚居点生活做工,人多了,自然就能在萨尔曼和西域远征军营地之间形成一个缓冲地带。 另一边,他们向皇上的矿业总署要了几支探矿的队伍,想要在西域探出矿来。” “突厥王这一两年安分吗?”程凉问道。 梁氏点点头:“本来不太安分的,唐大人去了一趟突厥,也不知道他跟突厥王说了些什么味。现在突厥那边很配合他们。 就在你们回来前不久,他们才送了五千匹好马去西域都督府。 皇上前几日驾车去接你和贤宁太后用的那八匹宝马,也是突厥人主动进贡到长安来的。” “唐新川这人要是能改掉他清高的臭毛病,还是可堪大用的。那三哥的信呢?” “国事你可以做主。不过,这辽东和南洋咱们都放出去了,就剩下西域一地。 说是一地,那地方幅员辽阔,要在加上远征军驻地,比起大秦来也小不了多少。 那里水和土地都精贵,不像南洋,虽然湿热但至少不愁吃喝,若是能有艘船,还能冒险出海求个富贵。 西域那地方,尽是风沙刀剑,你让他们自治,赶明儿那里就能堆出一座白骨城。我们就是想放手,也没人接得住。” 梁氏说完,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等队伍转过山弯,程凉才开口:“没有程家也会有张家,李家。我也想过,程家的祖训是做大秦的坚盾和利刃不假。 但将整个国家的责任只托付在一两个家族身上,本来也就是不公平的。即便不考虑功高震主的因素,我们程家子弟,也该要有自己的人生。” “这样的话,家事我可以做主。”梁氏并不意外,她淡淡的说道,“我跟老六家的商量了,我们一家出一笔银子,在长安建一个钱庄,挂靠在皇家商行下面,作为族中子弟的立业本金。 凡成年男丁,皆可领取一份,然后离开长安自己去打拼。程家不会再干涉他们的生活,也不会再给他们提供帮助。 如果将来他们能靠自己回到长安来立足,算他们自己的本事。包括三府的世子也是一样,及冠就自己出去打拼。” “那爵位怎么办?” “等国茂没了,就交回给皇上,他愿意赐给哪个程家人就赐给哪个程家人。你我都入土了,不管这些闲事情。” “这也不妥。”程凉倒是细细的思考了好一会儿,“主要是三个问题。 成年男丁固然可以领一份银子自己出去打拼,成年女丁怎么办?如果要做,便要将所有人都考虑到。 第二点是,程家子弟同气连枝一百多年,虽说咱们是准备了立业的本金,但就这么把人撵出长安,肯定也是要让人心生愤懑的。 要是将来日子过得不错,那还好说,还是将来日子过得不好,保不齐他们要怨上程家,怨上朝廷。到时候,闹起事来,便与我们的初衷南辕北辙了。 最后是你说将爵位归还朝廷之事,也不好。倒不是我贪图这个公爵家女的名声。 但你想想,这个爵位是程家先祖浴血奋战得来。我们若是开了这个先河,将来军中将士便没有盼头,难不成真让他们赤手空拳凭着一腔热血去作战? 而且,长安不止我们一家勋贵,要还给朝廷也好,要改制也罢。都应当慎重考虑,徐徐图之。” “怎么考虑,我和你大哥永远都把大秦放在第一位,做的每件事都是为了大秦好。为此,早就得罪了很多族人了。嫂子知道你想要两全其美,但那如何能做到?” 梁氏叹了口气,她是个识大局的女人,但对于任何一个封建时代的臣子而言,让家族与国同寿都是他们的追求。 程家连这个追求都可以放弃,实在是已经仁至义尽了。 山丘顶上传来悲凉的唢呐声,程振彬遗孀和两个儿子的哭声从头上传来。 哭声向来具有感染力,队伍里族人也接二连三的都哭了起来。 程凉也跟着深深叹了口气,家国天下,家也好,国也好,天下也好,没有哪一个是省油的灯。 她抬头望着程家祖坟的方向,思索了良久,轻声道:“嫂子,您先不要着急。此事我要再跟皇上、贤宁太后和秦太傅商量一下。 圣祖爷允诺了程家与国同寿,那就必会有与国同寿的办法。 朝廷也好、皇家也好、百姓也好、族人也好,我们之间又不是敌人,一定可以找到多赢的办法!” 第678章 大秦程氏教育集团 参加完程振彬的葬礼,程凉回到凤鸣宫,把小皇帝、秦政、岳庭渊三人叫到了一起,岳庭渊还带着现任中书舍人的萧君佐。 这孩子参加平泰六年的科举,考了个探花郎,被岳庭渊安排在中书省,从中书郎做起。 做为人尽皆知的皇帝密友,萧君佐本来就有很多功绩傍身,再加上他之前在工部,直接干的就是尚书的活。 即便只是单论能力,他也胜过许多比他年长的官员数倍。 虽然在正式任官的时间不长,但他在朝中的口碑却是青云直上。 “程家是大秦最大的勋贵,也是哀家的娘家。自皇上登基以来,程家先后参与平定世家叛乱和这次的南洋之战。族中子弟奋力拼杀,死伤也不在少数。 但俗话说得好,林子大了,就什么鸟都有。哀家回来就查了族谱,把南洋和西域的一并算上的话,程家的族人已经超过了十万……” “嘶——这么多!”小皇帝惊呼道。 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茬,继续保持自己的节奏:“这么多的人,却有一大半都在打仗。每日浴血厮杀,终年不能卸甲。哀家身为程家女,心头也挺过意不去的。 先前建族学,就是想要让程家子弟有些别的出路,哪怕做工种地,也好过年复一年的父子兄弟不能团聚,白发人送黑发人。 但你们也看见了,族学是建了,小孩子还好,那些年长一些的,手艺都还没有学会,朝廷一打仗,就还是义无反顾的拿着刀剑上战场去了。 当然,哀家不是说他们不该去,但这保家卫国是咱们每个人的责任,大秦本来有的是热血儿郎,现在却搞得像是除了程家就全是懦夫吧。 今儿个咱们就说说这件事,程家子弟包括其他的勋贵子弟,将来该如何安置。这不光是哀家的家事,也是我大秦的国事。皇上以为如何啊?” “太后说得很有道理!朕与君佐之前也讨论过这件事。”小皇帝一脸认真地说道。 “哦,那得出了什么结论?”程凉挑眉看他。 小皇帝并不逃避她的眼神,笑了笑:“老祖宗说了程家要与大秦同寿,那么朕作为子孙就要遵守这个承诺。 朕还是小孩子的时候,母后曾经跟朕讲过一个故事。说是一片林子里面长满了树,有棵小树抱怨周围的大树挡住了他的阳光和生长空间,所以想要砍掉那些大树。 母后说小树想得不对,他是因为自己不肯努力,才怨恨周围的大树。她说小树没有想过,如果大树都没有了,固然它能顺利成长,但若是有风暴袭来,它一棵树能不能抗得住。 朕当时只懂了表面的意思,直到后来接手矿业总署,在大山里待了一段时间。才真真正正理解了什么叫做树林。” 小皇帝说得问不对题,程凉瞅了眼沈宽,据说她昨天晚上跟花魁她们打了一夜的麻将,这会正不停的打着哈欠。 面对程凉的眼神,她摊了摊手,表示自己煲的鸡汤那么多,哪能每一碗都记得呢? “皇上什么意思,哀家不明白。” “朕的意思是,森林之所以不畏惧风暴洪水,不是因为其中有大树,而是因为其中有很多的树! 朕不需要程家作为一棵巨大树,前赴后继的去替大秦守边,朕希望程家族人皆能成为大秦这片森林的一部分! 不光是程家,皇家和其他勋贵也一样,朕不愿他们树大根深,却终成朽木;朕要他们开枝散叶,遍布天下!” 程凉沉默了一会儿:“那你想怎么做?” “其一,朕允程家在大秦疆域之内,挑选二十处地方,由朝廷出钱,替他们兴修房屋,分配土地。 由太后您和武国公一起将程家族人安置到这些地方去。若他们想要留在村子里种地为业,便可以直接退伍,领一笔退伍的银子,平稳度日就是了。 其二、朕想要重新办程家族学。”小皇帝说得斩钉截铁。 程凉都有点诧异:“之前不是办过吗?效果并不太好。” “朕说的程家族学,是以武国公、武平侯、武安侯三家的名义来办,但并不仅仅只是针对程家族人,而是要面向整个大秦。另外,这个学校也不止办一所学校!” 程凉来了兴趣:“具体说说?” “朕想过了,程家以武立家,虽然您说不希望族人终日奋战,但总有些人生来就向往金戈铁马的生活。 您是想要给程家子弟自由选择生活的权力,而不是想要剥夺程家子弟擅长作战的天赋。 朕琢磨了一下,大秦现在有墨子学院,皇家学院,孔圣人学院,道门学院,释迦摩尼学院,李冰学院,却还没有一个孙子学院。孙子不好听,也可以叫兵法学院。 此事就由武国公府牵头来做,但朕定下的三级学府制度不能改变。 所以,武安侯府可以牵头做二级学府,现在的府城中有府学和公学两类,再加一类武学也是可以的。 至于武平侯府就牵头做一级学府,就像百业学堂那样,先在程家族人聚集的地方开,然后开便大秦所有的县城,教识字和基本的武术。 每所学堂都冠上程家的名号,即便将来朕化作尘土,只有还有一个秦人学武,程家便会永远存在。” 沈宽哈欠打到一半,变成了吸气,她脱口而出:“哦,大秦程氏教育集团啊!” 程凉也很惊讶。 这一次她也没有刻意引导,但小皇帝设想出来的确实是一个教育集团的雏形。 程家转型去搞教育的话……好像真是不错的选择! 慢慢把军队中的实际权力上缴回朝廷,想要参军的程家子弟不再走家族的路线,而是在家族的学校里面学习之后,跟其他人一样参与朝廷的选拔,进入军队。 看起来好像影响还是很大,但实际上程家原本的体系会被一个新的体系所取代,通过朝廷选拔的程家人进入军队,是作为新体系的一部分,而不是旧体系的维护者。 但在感情上,族人们是很容易接受的。 而程家转型成为教育集团,本身不会消失,那些不参军又混得不够好的族人还能得到集团的帮助和接济,这也是好事。 小皇帝还在说:“不光是程家,还有皇家、姚家、林家以及其他侯爷,朕都要给他们找事情做。 成天没事干,就知道盯着后宅那一亩三分地,跟自己兄弟争爹娘的财产,属实无聊透了!” 程凉忽然侧身跟沈宽耳语起来。 沈宽频频点头,表情越来越兴奋,最后差点没蹦跶起来。 小皇帝停止了自己的长篇大论,瞅着自家娘,疑惑的问道:“太后,母后,你们在听儿子说话吗?” 第679章 母后我准备出去玩 "在听,在听,你和君佐还有岳丞相先出去一下,本宫跟太后还有你祖宗商量个事,很快就好啊。"沈宽摆摆手,毫不留情的把儿子撵了出去。 小皇帝一头雾水的出了门。 三人在里面,三人在外面,各自嘀咕了一炷香的功夫,沈宽把门打开,清了清嗓子:“凌儿啊,母后刚才做了个决定!” “什么决定?” “母后决定跟太后一起出去游历山河,好好玩上一阵,过过轻松的日子。这你没有意见吧?” 小皇帝着实没想到这话题跨度这么大,愣了一下:“母后准备去哪?” “嗯,中原、余杭、辽东都去过了,就蜀地啊,滇南啊,这些还没去。我们准备从剑阁入蜀,再去滇南,然后去南洋五国转转,合适的话再去一趟天竺,看情况要不要去大罗和圣光帝国。最后乘船过海,看看你老祖宗发现的黄金大陆,差不多就可以回来了。” “咳咳咳……”小皇帝被自己的口水呛得直咳嗽,“您这可不是玩上一阵。” 而是不想回来了吧! 当然,情商略有进步的赢凌同学没有把后半句话说出来。 沈宽眉头一皱:“怎么啦,你之前不是还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儿,说大秦疆域,本宫想去哪就去哪,任何人不得阻拦吗?现在想反悔?” “当然不是!”小皇帝暗自在心中腹议,您老人家哪回出门是需要本皇帝同意的? 阻止倒是不敢阻止,但不想让她去也是真的,毕竟作为一个妈宝男,他都一年多没跟自家亲娘在一起相处了。 “您刚从南洋回来,这长安城里好多新鲜玩意,儿子还没带您和太后去看呢。就算是要出去游玩,也等歇上几年再去吧。” “你娘我年纪可不小了,要再歇上几年,这腿脚该不利索了。”沈宽睁着眼睛说瞎话,一点都不脸红。 小皇帝可是亲眼看见了她打完麻将为了抄近路,噌一下就从隔壁院子翻了回来。 那敏捷的劲儿,可不像是上了年纪的人。 “可是,儿子还有很多国事需要和太后、老祖宗商量,他如今大秦各行各业日日新月异,儿子生怕一个不小心,做错了事,愧对父皇,列祖列宗和天下百姓啊。” 小皇帝也学精了,知道自家母后好玩,不好劝,但程凉和秦政都是很有事业心的人,用国家做帽子,他们多半都会再考虑。 而要是程太后决定不去,他娘肯定也就不会去了。 然后,沈宽对此早有准备,笑眯眯撸了撸儿子的脑袋,亲切地说道:“宝啊,你已经长大了,管理朝政管理得也很好,你爹在天上肯定也很满意。 至于列祖列宗,宗们怎么想为娘不知道,祖搁哪儿站着呢,他也觉得很满意。” 小皇帝瞅了眼秦政,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是支持还是反对。 “可是,母后……”小皇帝还想继续说。 但沈宽已经失去了耐心:“好了,本宫只是告诉你一声,又没说是在征求你的意见。” 小皇帝:“……” 那你跟朕说什么呢! “皇上也不要心急,我们至少是要等明年开了春才走,还有两三个月的时间呢。”程凉笑着安慰了小皇帝一下。 她终于还是决定答应乔恩的邀请了。 无论有什么危险在前方,为了如此生机勃勃的大秦,她们也不该像鸵鸟一样逃避。 但这事儿不能这么跟小皇帝说,要是知道他娘去干这么危险的事情,他肯定不会同意,就算同意,也是要分心的。 大秦这辆马车正在高速行驶,他这个掌舵人,万万分心不得。 小皇帝默默掰着手指头算了算,即便是立了春走,那也只有两个半月的相处时间。 他可是一年对没见自家亲娘了啊! 悲伤一下子涌起来,刚才还在侃侃而谈,颇有精英人士风采的小伙子眼圈一下子就红了,嘴巴一撇,眼睛变得水盈盈的。 程凉咳了一身:“程家的事情,皇上考虑的很周到,哀家现在就去一趟程家,跟大嫂合一合细节。 岳相和萧舍人要是没事的话,也跟哀家一起去吧。咱们把具体的操作办法敲定下来,过了年关就可以开始办了。” 萧君佐见小皇帝心情不好,有点不想走,岳庭渊眼睛一横:“回禀太后,臣与萧舍人都没事。” 萧君佐叹了口气,转身向门外走去。 程凉没有坐轿,她让有福他们远远的跟着,自己和秦政、岳庭渊、萧君佐三人一起沿着凤鸣宫外的小路慢慢向碧涛湖走去。 “岳相入朝快一年了吧,感觉如何?”程凉问道。 岳庭渊连忙垂头拱手:“太后莫要叫臣岳相,臣实在受不起。” “那倒也是,毕竟你是婉儿的夫婿,婉儿又是哀家的义女,那哀家还是唤你名字吧。”程凉笑了笑,从善如流。 岳庭渊也不是当年那个在龙虎山上籍籍无名的毛头小伙子了,他下颌留了胡子,眼神不似前几年那么亮,但却如深不见底的潭水,叫人有些看不透。 等说起事来,程凉略微放心了些。 岳庭渊对她还是一如既往的坦诚无欺,恭敬如常。 “臣这一年与皇上相处,虽不能说是完全没有相左的意见,但大方向上还是一致的。有些问题不能达成一致,他也愿意与臣反复商量。 这次为了给南洋足够多的支持,臣有意识的从各行各业匀了人口在工业上。有些大臣闹得挺凶,说大秦自古以农为本,臣的做法是本末倒置,违了天时常理。还煽动了一批地方官不肯配合。 臣本来是想重罚他们,皇上向臣求了七日,亲自找了那些人喝茶。也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那些人竟然老实了下来。 臣不说其他,只此一例,便可说明皇上虽然年少,但是有明君之像。如果太后想要臣谏言,那便是慎终如始。” 岳庭渊说这话的时候,瞄了一眼萧君佐,又补充一句:“靡有不初,鲜克有终。道理大家都懂,关键是得要做到!” 程凉偷偷看了秦政一眼,用口型跟他说:“看看人家,比你更像太傅。” 秦政笑起来,轻声道:“你挑的人,自然是最好的。” 第680章 偷得浮生半日闲 新年倏忽间就到了,不光是沈潜带着薛楚儿赶到了长安,薛雄武和他老婆也跟着沈老爹两口子来了长安。 程家的男人大都不在,但不妨碍他们的媳妇们把场面撑得热热闹闹的。 程凉和沈宽早早住进了武国公府,连带着沈家薛家的老人也住在一起。 大家早起热热闹闹的吃些早饭,相约着在长安城周边闲逛。 下午回来,夜香会的花魁便以保护太后之名等着了,众人就着狗剩他们酒楼送来的小零嘴开始打麻将,打到夜深人静,才陆续回屋休息。 小皇帝也想天天跟他娘腻在一起,但是时值年关,光是回来述职的官员都见不完,他实在是没有时间。 大雪下了一场又一场,传闻北边又闹上了雪灾,灾情防预司和钦天监联手下达了明年春汛的警告。 同样是面对水灾,曾经的皇帝只能焚香告天,忠直的大臣愁得睡不着觉,无辜百姓茫然无知,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是在享受人生的最后时光。 而现在,小皇帝当即下达了水灾防预令,各个部门从接到预报那一刻起,就开始马不停蹄的调动物资。 民部、都水监、工部即使是年三十也会有人在河边轮值,户部、吏部、兵部计算灾害面积,调动银钱、成立临时水灾管理司,计划一直做到了甲乙丙丁戊戌。 老百姓也早早知道了这件事。 害怕肯定还是害怕的,但恐慌却是没有,骂归骂,年还是要过。 村里人聚在农舍里,烤着火,喝着酒,吃着土豆馍馍和猪肉炖粉条子,说一会儿朝廷的水灾防预令,再骂几句贼老天。 村社长和村里得高望重的村民讨论明年春耕提前的事情。 村里的后生凑在一起,商量着要去加入河工队伍,运气好的话,还能赶上十六卫扩招,成为一个真正的大秦禁军。 这些事情都不是程凉主动问的,但那些大臣接二连三的来给她们拜年,总是要在她面前提起这些。 程凉听就听了,也不说好坏。 她觉得这么大个国家,能做到人人知道自己该干什么,就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其中会不会有人事上的污浊,那是当政者的事情。 而且,现在有萧尧臣和高无咎这两尊大佛看着,也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她就想在远行之前好好享受一下长安城的热闹和繁华。 大年夜,所有人入宫赴宴。 沈宽看着自家大侄子跟个花蝴蝶一样,在一群小孩的簇拥下手舞足蹈的吹牛。 他身上挂着一串一串的银饰,整个人像个能动的银饰架子。 这小子在第三代皇亲国戚中算年纪大的,又是皇上的亲表弟。 全天下都知道皇帝跟舅家关系亲密,这小子的身份自然是水涨船高。 参加家宴的小孩大都被大人推到了他的身边,除了躲在角落的岳行舟和一男一女两个孩子。 这俩孩子跟岳行舟差不多,都是两三岁的年纪,其中男孩很正常,那女孩子则魅惑得如精灵一般。 虽然把魅惑这个词语用在一个两三岁的女孩子身上,确实也不太合适。 但沈宽想不出别的词语来。 “这孩子简直就是特洛伊的海伦,这要是不好好教,长大了不知道要引起多少战争。”程凉在她旁边说道。 “所以,这是谁家的孩子?”沈宽好奇的问道。 “古大雕的。”秦政从旁边走过,举着一个酒樽,淡淡的说道。 “啊!”程凉和沈宽同时发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啊”,神情变得八卦起来。 “古大雕在大罗娶的媳妇吗? 不对啊,他就比我们早走半年,就算是一出门就娶上了媳妇,然后一发入魂,现在孩子也才刚刚开始吃辅食吧。” 沈宽托着下巴,假装自己是福尔摩斯:“所以,他这媳妇肯定是在长安娶的! 哈,这小子也太不仗义了,娶媳妇都不办酒请我们吃一顿。太不够朋友了!我鄙视他,由衷地鄙视他!” 秦政沉默了片刻,叹了口气:“不是他媳妇生的。” “啊?”程凉和沈宽眼里熊熊燃烧的八卦之火都快要溢出来了。 “你们真的不记得那个夜琅王的公主了吗?冒充小沈,跟古大雕假结婚那个。”秦政无奈的问道。 “记得啊,他俩不是没真的发生关系吗?”沈宽又变成了福尔摩斯,“难道古大雕没把持住,又不好意思说,就跟我们扯了谎?但这样的话他怎么敢把孩子带回来?” “而且,我记得那是个男孩吧。”程凉想了想,也补充道。 “对,小沈那个宫女送回来的是个男孩,就是旁边那小子。夜烨承认了他夜琅王的身份,但也提了个条件。” “给他准备个童养媳?”沈宽嘴巴快,脱口而出。 秦政摇摇头:“这个姑娘是真的王族。” “啊!”程凉和沈宽第三次发出了惊呼。 “所以,她是古大雕和那个夜姑的亲生女儿吗?”沈宽问道。 “不是,她是夜烨的女儿。” “不会吧!”沈宽只恨刚才过来的时候没有多抓一把瓜子,“夜姑好像是他亲堂妹吧。他……等等,他们那帮人好像就好这一口。” “是夜烨跟敖钦的姑姑的孩子,虽然他们也有亲缘关系,但不太近。敖钦的姑姑就是你们去的那家青楼的老鸨。 她之前是跟敖钦在一起的,他们的孩子都没有活下来。直到敖钦去了台州,她又跟夜烨一起,才生下了安儿。 你们两个之前不是扮成男子收留了两个青楼女吗?她们暗中把孩子藏在了沈家的宅子,躲过了禁军对夜琅一族情报网的搜查。 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人明知道长安危险,还一直留在沈家宅子附近不肯离开。 夜烨招了之后,我和古大雕一去就抓了个正着。” 沈宽和程凉一愣,隐约想起了什么。 “那两个人呢?” “死了,想要抱着这孩子投湖,被古大雕拽回来,就咬碎了嘴里的毒药。”秦政叹了口气,“本来没想要杀她们的。” 沈宽和程凉一下子沉默了。 好一会儿,程凉才开口:“那两个女子的尸体你们埋在哪里了?” “就在湖边,立了两块木板。”秦政看了她们一眼,“你们把她们买出来,有你们的目的;她们被卖出来,也有她们的目的。你们相互之间,只有胜负,没有亏欠。” “这我知道,只是希望不要再有这样的可怜人了。”程凉将目光投向那小孩,“所以,古大雕收养了她?” “嗯,他说一个羊是放,两个羊也是放。虽然立场不同,但夜烨之前对他还是好过,儿子就算了,但女儿的话他愿意替夜烨养。” “他给孩子取名字了吗?” “嗯,女孩是姐姐叫古平安,男孩儿是弟弟叫古快乐。” 第681章 蜀道难,难于上青天 平泰七年,二月初五,惊蛰。 城门刚刚打开,一支二十几人的小商队便踏着虫鸣之声出了长安。 商队的掌柜是锦城人,在这条路上跑了好几年,虽然没有挣上大钱,但跟这一路的客栈马行掌柜都很熟悉。 此人生得憨,为人心善,却常常被人骗钱,所以人送诨号“张瓜子”。 他自己也不生气,别人叫他,他就应,该帮忙还是要帮,一来二去,落得个好人缘。 只是大家都不知道,他这好脾气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靠着一个月三十两的朝廷俸禄养出来的。 身为大秦朝廷龙鳞卫一等校尉,做生意啥的,就是个玩啊! 中午,队伍在万年县下属的一个镇子上打尖,刚把马拴好,就有一群人凑上来跟他打招呼。 “瓜子,这趟准备带什么回去发财啊?“ 张瓜子笑眯眯的回答:“都是些不值钱的。咱锦城云乐,啥都不缺,从那边带东西来长安这边,能换好价钱,从这边带东西回去。 嗨,能把路上的吃喝挣出来就不错了。 我呀,就是不想空车走,否则,东西都懒得置办。“ “不置办才是对的!“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商人蹦出来,连连摆手,”你一进长安就不肯出来,恨不得死在那些女人的肚皮上,你是不知道——就前两天的信,你们锦城的老七爷,死啦!“ “啊?“张瓜子惊讶,”七爷可是锦城资历最老的行脚商人,他是怎么回事,生病了还是遭贼了?“ “嗨,要是遭贼了还好,报了官还能追。可这一次,是山塌了!你说怪不怪,又不下雨又不刮风的,那山说塌就塌。 轰隆一下,整个商队落沟里,上面再落一层石头。 得,连风水先生都不用请,直接有了个归处。“ 那瘦子手一拍,一脸的无奈。 旁边的人垂头丧气的跟着附和。 “这都是十一起了!从去年夏天开始,就没消停过!你说那无缘无故落石头砸死几个人,还能说是命不好。这动不动一个商队一个商队的埋,以后谁还敢走这条道?” “最可怕的不是商队,你们知道剑阁那个福满楼吧。” “知道啊,这条路上谁不知道他们家,人人都要在那儿歇脚啊!” “歇不了啦!” “为什么?” “连人带房子掉到了山谷里面,被埋得严严实实的,我今年是不打算去锦城了,去哪做生意不是做,犯不着用小命去开着玩笑。” 张瓜子捧着碗蹲在那些商人中间,听了一会儿,起身付了饭钱,带着队伍继续往前走。 又走了两个多时辰,眼前出现一个农庄。 “就到这儿吧!”他淡淡的说道。 商队的手下们立刻停住车马,拉马的拉马,喝水的喝水,喊累的喊累,一边吵吵,一边三五成群靠在篱笆边上,假装休息。 张瓜子自己抬步走进农庄。 一个面容清秀的农夫迎了上来:“闰土来了吗?” 张瓜子摇摇头:“不是。” “那你是谁?” “在下是猹!” 那农夫笑起来:“你比约定的时间来得早啊。” 张瓜子也笑起来:“那位把这么大的事情交给属下来办,属下这一路上兴奋得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不过,烦公公通报一声,属下今儿中午吃饭的时候听说了一件事,必须立刻告诉夫人们。这趟咱们走不走的,恐怕还要再做计量。” “夫人们还在跟胡商说话,这会儿怕是打扰不得。”那农夫扭头唤道,“小苏,你咋这么没有眼力见呢?没见着家里来人了吗!还不赶紧去给大家倒碗水!” 一副农妇打扮的紫苏拎着巨大的陶壶走出来,路过有福的时候,踩着他的脚背走了过去。 “哟,诸位是要在这儿歇脚吧!我们家院子不大,住宿什么的肯定不行。你们要是不嫌弃,把马牵进来喝点水吧。“紫苏款款轻笑道。 张瓜子回头摆手:“兄弟们,这户人家愿意让我们在院子里歇歇脚。但这儿没地儿住宿,咱们就不卸货,喝口水,吃点东西就是。“ 那些行脚商人有说有笑的把马往院子里牵。 有福把着门框直吸气,怕打扰了程凉她们说话,他又不敢真叫出声来。 程凉坐在炉火旁边,左边是老神在在的秦政,右边是在翻烤土豆和小排骨的沈宽,对面是对周围环境很不满的乔恩博士。 “反正我们的条件就是这样。海上的风险可远大于蜀道、滇道,你希望我们拿出诚意,那么你就得先拿出诚意,对吧。”程凉搅着碗里的蘸料,不紧不慢的说道。 乔恩有些烦躁:“问题是这没有必要,而且浪费时间!“ “这我可不同意,乔恩博士你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对吗?“ “程小姐,三个月前你说愿意接受我的邀请,临到头却又变卦,这难道就是你们秦人的出事原则?“乔恩咬牙切齿道。 “我确实是让秦政告诉你我们愿意接受邀请,但也说了,我们不会上你的船,路程也要大家商量的来安排,您承认的吧。“ “那说的是海路!“ “您好好的,认真的回忆一下,秦政哪一个字提到了海路?“ 乔恩不说话了。 屋子里没有人再说话,只有铁板上的小排骨发出滋滋的声音。 沈宽将烤好的土豆排骨分到每个人碗里,自己呼哧呼哧吹着气:“你们说了俩时辰,我算是听明白了——乔恩博士,你不愿跟我们走陆路,该不会是怕我们在半道上把你给嘎了吧。” 乔恩眉头一皱,眼睛如刀子一样扫过沈宽:“你说话注意点,我动动指头就能让你们这个国家覆灭……” “但你没给自己装上铜墙铁壁的身体,就在这儿,老秦一指头也能让你覆灭。” 乔恩一下子站了起来:“你威胁我?哈,我不怕告诉你,他杀了我,我还可以复生;但等我活过来,这个世界就彻底完了!” 沈宽啃着小排骨看了程凉一眼,程凉几乎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 沈宽继续嚣张起来:“哎呀,我说乔恩博士,咱们之间还不说实话,那就没意思了噻。 我知道你肯定留了后手,但这么重要的实验,别人做,你肯定也是不放心的。 不过,你不觉得我们比你还要害怕吗? 要是到时候去了海上,你反手一炮轰了我们的船,然后把我们仨全都抓去切片,我们跟谁说理去? 就是不死,那挂在天上骂你祖宗十八代,也没有用,对不对?“ 乔恩这人吃软不吃硬,听见沈宽主动认怂,表情好看了一点:“哈,不信任就是不信任,我跟你们走着一趟,就能有所改变吗?“ “当然!“沈宽忽然站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了拍乔恩的肩膀,留下一个油手印,”人和人的关系都是处出来的嘛!凉,你说对不对?“ 第682章 答应得越爽快,越是不安好心 “九姑娘也是这个意思?“乔恩冷冷的看向程凉,问道。 程凉笑了笑,她发现这人的情绪动态还是挺好掌握的,他生气的时候叫自己程小姐,而叫自己九姑娘的时候,就说明他已经开始动摇了。 她也不回答,将面前的排骨也推到了乔恩那边:“好了,我们最迟一个时辰之后就要出发。无论乔恩博士要不要跟我们一起,蜀中和滇南我们都是要去的。 宽儿烤的排骨很不错,用的是秘制烤料。老秦,去拿咖啡豆,咱们给乔恩博士冲杯咖啡,让他慢慢想吧。“ 说完,她拽了一把沈宽,两人站起来,一前一后走出了秦政拉开的门。 “乔恩博士,这次随行的全部是大秦最顶尖的高手。“秦政出门前,意味深长的说了一句,然后关上了门。 乔恩面上的表情变化了好几下。 “他这是在威胁我,还是……等等,要都是绝顶高手的话,那实验数据……不,素材……“ 乔恩眼睛一亮,端起自己装排骨的碗,大步向外追了过去。 程凉就站在院子里。 她一出门就听有福说,张瓜子已经到了,而且又要事禀报。 “蜀地从去年雨季到现在,已经发生了十一起伤人的山崩,前十起死了几百人,最近的这一起就死了几百人,而且都是最资深的行脚客。属下担心这一路会不安全。“ 张瓜子把了解到的消息说给了程凉听。 程凉还没开口,乔恩端着碗从后面走了过来:“你是说,蜀道上的山崩变得频繁而且没有规律可循了?“ 张瓜子愣了一下, 不知道乔恩是谁,没有敢乱说话。 程凉看了他一眼:“你这么快就想好了?“ “先回答我!“乔恩说道。 程凉点点头,张瓜子才开口回答:“可以这么说。去年之前,蜀道也会偶尔出现山崩的情况,但哪都多是发生在暴雨季节,或者本来就疏松的山石区域。但从去年开始,最优秀的行脚客都没办法预测,何处会发生山崩。“ “那地震……我是说地动呢?“乔恩眼睛再一次亮了起来。 张瓜子想了想:“我去年就已经在长安了,这倒是不清楚。“ “好,我跟你们一起!“乔恩毫不犹豫地做出了决定。 这却让程凉心里咯噔一下,能让这小子这么感兴趣的东西,多半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 她们这点人马,对付人是绰绰有余。 要是真的遇上天道作妖,总不能拿着刀剑跟大山开练吧! 毕竟她又不是堂吉诃德。 开弓没有回头箭,心里嘀咕是一回事儿,路该走的还是得走。 张瓜子的商队在农庄休息了一个时辰,再次上路的时候,人数还是相同。 一般人却是不会发现,农庄已经换了主人家。 队伍走到凤翔,老张交上了好运气,一位胡商寻入蜀的向导,正好看中了他们。 队伍从二十几人变成了五十几人。 胡商有钱,请大家在凤翔吃吃喝喝玩了好几天,才继续往锦城前进。 一直到大散关之前,都太平无事,看起来很正常。 出了大散关,便正式上了蜀道。 一开始,大家都兴致高昂,川陕之间的崇山峻岭,曲折盘旋;古道被参天的草木掩盖着,风景跟大秦的其他地方都不相同。 特别是程凉和沈宽,两人每天不用干活,吃喝又都有人伺候,还真找回了上辈子结伴出去旅游的感觉。 可乔恩却不耐烦起来。 “喂,你听说的信儿靠谱吗?“他抓着张瓜子质问,”这都走了十几天了,别说是山崩,就连一块石头都没见着掉下来!” 张瓜子莫名其妙。 这年头,怎么还有赶着想要遇到山崩的傻子呢? 但他不敢说。 这么一路,要是看不出乔恩的身份不一般,那他这双眼睛就可以捐给别人了。 程凉从马车里探出头来:“乔恩博士,你就这么想要遇到山崩?” 乔恩看了她一眼,又扭头瞅了眼连绵不绝似乎望不到尽头的秦岭大山,瞬间转移火力:“我说你们不是太后吗?就去一趟蜀地,至于搞得那么小心翼翼地?别说你们大秦现在挺太平,,就算是有人想要刺杀你们,也逃不过秦先生的手心吧。” “可是只有这样,才能享受旅行的乐趣啊。”沈宽也从另一个窗户探出了头。 “问题是太慢了!”乔恩眼睛一转,“要不你们给我开个证明什么的,让周围地方官把发生过山崩的地方都给统计出来。” “这个条件倒是不过分,但我们能知道为什么吗?”程凉问道。 乔恩又看了她一眼,骄傲的扬起了下巴:“我说了你就听得懂吗?” 程凉:“……” 玛德,还真是无力反驳。 “反正很有用,你给我写一张证明,再……派两个高手护送我先走。”乔恩眼神忽然飘了一下。 虽然只是一瞬间,但还是被捕捉到了。 程凉也不知道这货再打什么算盘,但本着做出来的妖比潜伏着的妖好解决的原则,她缩回马车里,取出纸笔,开始写起了乔恩要的手诏。 “你想做实验,我是一百个支持的。但是说好了,既然你要我帮忙,那得出的结论就要跟我们共享,这没问题吧。” “没有问题。”乔恩对此回答得很迅速,“但是你得安排两个人保护我的安全,毕竟这是在你们的地盘上。” “好,我看看……”程凉在人群中扫了两眼,随便点了两个人,“你们陪乔恩博士走一趟,保证他的安全,其他的不用过问。“ 那两个龙鳞卫拉着马走了过来。 乔恩上下打量了他们片刻,皱起眉头:“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问题,我都不知道你们俩功夫如何。“ 那两个龙鳞卫相视一笑,同时想着左右两棵树奔去。 一人出拳,轰一声,将一棵一人粗的树拦腰打断;另一人踏着树干,如踏梯子一般,转眼之间已经攀上去数丈。 乔恩立刻笑起来,眼底浮起一丝渴望。 “很好,你们的功夫让我很满意。 那就走吧! 程傲,把马给我牵过来!“ 第683章 是我眼睛花了吗? 乔恩消失在山道拐弯处,程凉接过紫苏递来的杯子,悠哉悠哉的喝了两口茶,然后才扭头吩咐:“我们就在这歇会儿脚。” “可是太后,这里并不安……”张瓜子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程凉收回目光:“没关系,这绵延数百里,恐怕也没有什么绝对安全的地方吧。” 张瓜子拱手一揖,转身安排去了。 程凉站起来,走到秦政身边,低声道:“跟上去看看。” “嗯,正有此意。”秦政笑起来,“太后稍等一会,这附近森林葱茂,肯定会有野果。我去采一些,很快就回来。” 说完,纵身一跃,顺着那些大树跳消失了踪迹。 两人说话都很自然,级别低的人不会多想;级别高的隐约听说过这位太傅的隐藏身份,以及他和太后的关系,不敢多想。 大家升起火堆,烧了些水,开始准备吃食。寻常的商队不会那么讲究,整个一路,只有在有驿站的地方能吃一顿热饭,其他时候都啃干粮。 但他们不一样,队伍里就没有正经的货物,马背上驼的全是吃的。 袅袅炊烟升起来,程凉不觉得有了几分困意,她准备去马车里眯一会儿,忽然感觉天上好像出现了个旋涡。 “阿宽!”她惊讶的喊道。 沈宽正蹲在她旁边给烤猪腿刷蜜汁,闻言抬头:“咋了?” “你有没有觉得天上有个旋涡?”程凉眨了眨眼睛。 她有点困惑的抬着头,就这一眨眼的功夫,那个旋涡已经不见了。 周围古木参天,天空被切成一小块一小块的,像是奢侈品店里散落的蓝色宝石。 一切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沈宽昂着脑袋看了半天,猪腿传来一阵糊味,她才恍然醒悟:“啊,我的腿!” 她手忙脚乱的给猪腿翻了个面,继续开始刷蜜汁:“凉啊,你是不是一天到晚胡思乱想得太多了?咱们是出来玩的,好好享受假期,不要焦虑好吧!” 程凉只能确定自己的眼睛没问题,但不能确定自己的精神完全没问题。 她想了想,决定先把这事儿放一放:“可能是太焦虑了,都怪乔恩!我去马车里眯一会儿,你在外面看着点。” “嗯嗯嗯,一会儿腿好了我叫你。”沈宽头也不抬的抢救着自己的猪腿。 程凉又看了眼天空,确实是没啥问题。她转身走向马车,躺在柔软的垫子上,很快就睡着了。 秦政跟着乔恩走了十来里地,眼瞅着他往小道上面拐,越走越偏,最后干脆彻底进入了林子深处。 “乔大人,你想要赶去最近的县城,走这边也没用。”两个侍卫好心提醒他。 乔恩敷衍的点了两下头:“我知道!对了,你们刚才用的是什么功夫啊?” “哦,我这叫游龙步,他那叫百兽拳。”那侍卫没想太多,老老实实的说了。 乔恩目光在他俩身上上下打量:“你们大秦的功夫,是什么原理呢?” “原理?”两个侍卫面面相觑。 “那我换个说法。”乔恩露出了和蔼的笑容,“我们那边的武者也有能够飞檐走壁的,但他们靠的是肌肉发力,最多也就跳个一丈高,想要去更高的地方就要靠攀岩。 但是这位兄弟似乎单靠跳跃,就可以到三丈甚至更高的地方去,这是为什么呢?” “这……”那侍卫脸色一僵,好一会儿才干笑了两声,“乔大人也对武学感兴趣?” 乔恩点点头:“是啊,我特别喜欢中……咳,大秦功夫。” “但这是我们的师门秘籍,寻常不可以外传的。”另一个侍卫要耿直一些,直接张嘴说道。 乔恩脸沉了下来:“不想说是吧……程傲!” 说时迟,那是快,原本站在树边的程傲举起双手,火光从他十个指头喷出来,直奔那两个侍卫而去。 “你要干什么!” 那两个侍卫大惊失色,一人往树上窜去,一人如滚地龙般往大树后面躲。 “果然很厉害。”乔恩沉下脸,“使用神经性毒素,浓度三级,充斥范围八十。” 程傲站着不动了。 那两个侍卫保持着警戒,完全不知道正在发生的是什么。 乔恩笑着接过程傲递来的面罩,正准备戴在脸上,忽然一股极大的力从身后袭来。 他根本站不稳,砰一声,防毒面具飞了出去,自己也摔了个狗啃泥。 程傲面无表情,但动作迅速的调转了枪口。没等他发射,秦政已经拎着乔恩的后脖颈将他提了起来。 “你们两个,回到山道上去等我。”秦政淡淡的说道,顺手把那个飞出去的防毒面罩捡起来,戴在了自己脸上。 那两个侍卫愣了片刻,拱拱手,拔腿就跑。虽然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种神仙打架的场合,显然是不宜久留。 乔恩咳了两声,艰难的开口道:“程傲,停止指令。” 程傲依然站着没有动。 秦政颇感兴趣的上下打量程傲:“无色无味的毒素吗?这人……哦,应该是这东西的身体里装满了这些,你是打算把他做成杀人兵器吗?” “他不算杀人兵器,至少不是我理想中的杀人兵器。”乔恩虽然被拎着,但一点都不慌张,甚至还扭了两下,让自己被拎得更舒服。 秦政冷笑:“那你理想中的杀人兵器是什么样子的?” 乔恩思考了一会儿:“拥有你们华人神奇的功夫,各种高强度材料制成的躯体,内含各种尖端技术,绝对服从命令又能自主判断形式选择完成指令的方式,且可以批量生产。只有这些条件全部达到,才能算是杀人兵器。” 秦政挺诧异:“你想得还挺全面啊。前面的条件我都可以理解,量产算什么条件。你是有多怕死。” “这跟怕不怕死没有任何关系。”乔恩的语调又高傲起来,“我是个科学家,不是赌徒。我定义的兵器,最重要的条件就是可以量产。 碰大运和靠堆材料做出来的东西,并不具备实际应用价值,顶多作为迭代产品。最终还是会被更进步的产品所取代。 不可复制,本身就意味着落后!只要不超过某个极限值,数量单一的神兵肯定打不过数量众多的兵器。 即便是导弹对刀剑,如果只有一颗的话,那也只是伤亡大小的问题。只要刀剑的数量足够多,导弹就必败!” 秦政眉头皱得更紧了:“那你研究这兵器是为了什么,难道你跟圣光帝国根本就是一伙的,你也想毁灭世界!” 乔恩扭过头,轻蔑的看了秦政一眼:“愚蠢的人是不懂科学之美的。这种具有划时代意义的研究,难道非得要有什么目的吗?” 第684章 你的实验方向有问题 秦政沉默了片刻,松开手将乔恩好好的放回了地上:“你应该也知道,我们这一趟不仅仅是微服私访,更是希望看到彼此的诚意。如果,你就是这个态度,那我恐怕只能送你回家去了。” 乔恩咬着后槽牙,走了两步,确定站稳了,才扭过头来:“你威胁我?” “不是威胁,是谈判——乔恩博士,我们真的应该好好谈判一下。用人来作为实验耗材,我们是绝对不能接受的。不管是本土人,还是我们这样的人,都一样。” “呵,那你现在是要来跟我讲人权啰?”乔恩站直了身子,“那我也不怕告诉你们,我追求的是真理,真理高于一切!即便是人类全部毁灭了,真理也不会改变!” “我不理解,难道制造人形兵器就是你的真理?”秦政说不上来自己是什么感受,比起愤怒,更多的或许是无力和困惑。 “兵器,兵器,你眼睛里就只能看到兵器。你难道真的看不到这是人类迈向新高度的阶梯吗? 速度,力量,智慧……我把这些都收集起来,超越人类现有的极限。我能创造出这样的躯体,一部分植入电子芯片,让他们成为劳动力;另一部分作为人类的备用容器。 那么人类就可以战胜引力,战胜生理缺陷,战胜死亡!这难道不是真理吗? 我已经证实了灵魂的存在,不管它是数据还是物质,它都是可以被操作和改变的。 这项技术就算是拿回去主世界去,那也是最杰出的的成就。” 秦政竟然被他逼退了两步。 “可是……” “够了,你心里其实明白我是对的。科学研究就跟打仗一样,必须做出牺牲。 别跟我说什么无辜的人,战场上的士兵哪一个不无辜?” 他刚要开口,又被乔恩恶狠狠的吼了回去。 “但他们都是自愿的啊!” “哈,那是不是只要我能说服他们自愿,你们就能老老实实的待着不要来妨碍我?” 秦政又闭上了嘴,他良久没有说话。 乔恩盯着他看了足足一炷香的功夫,终于恨恨的转身欲走。 “等一下!”秦政开口把他喊住。 乔恩烦躁的回头:“我可以原谅你们不支持我,但要是敢妨碍我——咱们就算彻底撕破脸了!” “我是说,你这样永远不可能弄明白华国功夫的奥秘。”秦政淡淡的说道。 乔恩果然停住了脚步。 秦政走了两步,走到他身边:“华国有句话叫做,内练一口气,外练筋骨皮。以前我不懂,以为武侠小说上全是小说家用夸张笔法吹出来的。 但回到大秦,我才发现他们吹出来的那些,不过是道听途说的一小部分。 华国各处风景名胜上那些石刻的文字是真的;那些绝壁孤峰上的居所是真的;甚至葛玄彭祖之流都有可能是真的。 华国功夫,靠的就是一口气。有人这一口气,只能吹灭蜡烛;而有人的一口气可以像这样——”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啊”的大叫起来。 周围树木摇动,呼啦啦如有大风过境,树叶簌簌的往下落。 乔恩双膝一软,他赶忙抓住旁边的树干,但还是没坚持住一个膝盖砸在了地上。 秦政足足叫了一盏茶,才收声站立。 他们周围的树木全都只剩下了光秃秃的枝干。 乔恩眼睛大放光彩,顾不得自己丢脸,站起来问道:“这是什么?” “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狮子吼,但他们自己来吼是吼不出这种效果的。”秦政单手一抓,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向他手里飞去。 他一握一推,树叶化作夺命之镖,将对面一颗光杆巨树打得千疮百孔。 “这些效果,你应该是不稀罕的。超声波比狮子吼厉害多了,加特林也比较我刚才这招摘叶飞花厉害多了。 你想了解的是人体突破已知极限的方法,是这口气。 没了这口气,他们就是一具很正常的尸体,顶多是肌肉分布比别人更匀称些。 即便你说你不杀他们,只把他们做成实验素材。但同样的,那口气泄了,你就什么都研究不出来。” 乔恩喃喃自语:“练气?气?空气还是其他什么气,是压缩吗?通过什么呢?” “乔恩,我们没有不配合你的意思,但你的实验方向是错误的。我觉得大秦的功夫,更加适合人类自身进化,而不是杀死会功夫的人来做容器。” “你懂什么!”乔恩停止自言自语,扫了秦政一眼,“你哪一只耳朵听见我要把他们做容器了?” “不想最好,那现在能回去了吗?” “回什么回?”乔恩呛道,“这两个素材我先不要了,但是你给我弄点你们华国的功夫秘籍来,等我好好斟酌一下,重新再制定实验计划。 但检测世界熵浓度值的实验必须马上做,你们那个领队的小子说这边总是无缘无故的山崩,咱们走了半个多月了,别说山崩,这山连个屁都没放。” 秦政愣了一下,他还以为这小子只是找个借口离开队伍呢! 没想到人家真是又东西要测。 “什么叫做熵的浓度值?”秦政保持着不懂就问的好态度。 乔恩看了他一眼:“熵增定律没听过?” “听过,但不知道跟这有什么关系。” “好吧,其实把这个世界的这种自然现象成为熵增是不完全合适,我就随便取了个名——用你这种脑子也能听懂的说法就是,这个世界的数据在不断的崩坏,变成乱码。” 乔恩竖起手指:“我做了三个关于世界末日的假设—— 第一、因为你们和奥洛夫他们对世界的干涉,导致原初规律杀毒能力增强,我们都被驱逐出这个世界。原处规律按照既定程序,让这个世界慢慢走向衰亡。 第二、就是奥洛夫他们现在正在做的事,用足够大的力量攻击磁极点,造成能量缺口,使整个世界被主世界的能量摧毁。 第三、是最有意思的,你们重新定义了自由意志,人们对自身和世界的认知产生了变化。 这种情况,不符合原处系统规律。 所以,不兼容的部分越来越多。而不兼容这意味着无法同时运行。无法同时运行,这意味着死机。 有序的数字程序变成无序的乱码,能量混乱,就一定会在自然中被上体现出来! 我要测的,就是这混乱的程度。” 第685章 我们都是你的实验素材吧 秦政没办法不承认乔恩是个天才,在很多领域,他都已经走到了其他人遥遥不能及的前方。 所以,在他心目中不把其他人归于同类,也是可以理解的。 但理解不代表接受。 “乔恩,我们除了关于世界末日和人类进化的研究之外,你还有什么实验项目吗?”秦政想了想,不知道该怎么委婉,于是就直截了当的开口了。 乔恩眼睛一眯:“这关你什么事?” “你刚才的三个假设里面,第一种波澜不惊,对你而言未免太无趣了些。第二种是圣光帝国在做尝试,第三种……是我们在做尝试吧。在你眼里,我们都是你的实验素材,对吗?”秦政冷静的说道。 乔恩瞳孔震了一下,但很快就笑起来:“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是最近才认识你们的好吧!” “根据我们推断,你这个实验恐怕是从楚太祖时就开始了吧。亚欧的穿越者人数差不多,而美洲只有你一个,这难道不会让人多想吗?”秦政深深看了乔恩一眼,“他们都被你抓去做实验了吧。“ 乔恩的笑容变得不那么自然了,但他没有回答是,而是扬了扬手:“说得很好,继续!“ “我之前就很奇怪,你明明刚刚认识我们,却不光是了解我和凉凉的情况,就连你从未见过的小沈都了解。 那时候被你带来的巨量信息搞得无暇多想,但后来一琢磨,这绝对不是什么高科技,而是最原始最朴素的办法——你在大秦皇宫里安插了耳目!“ “没错,黄金在任何时代的任何地点都是好用的。“乔恩没有否认。 “这个耳目或许并不知道什么,他的任务可能是偷偷往凤鸣宫或者乾阳宫藏点录音笔什么的,一定时间之后再取走。只要你不使用这些信息,他们就永远不会被发现。“ “哈,你没有我想象的那么蠢嘛!“乔恩点点头,”我承认,我对大秦历代的皇宫都有观测,如果没有这几千年的观测数据,我跟你们讲的那些猜测不就是空口说白话吗?“ “那么,是什么原因让你把美洲的穿越者抓去做了实验,而对我们和圣光帝国的人却保持着这种表面上的友好态度呢? 只有一种可能——我们根本就已经在你的实验当中了!“ “这不是你想出来的吧。“乔恩竟然轻松起来,退了两步,靠在树干上,”我猜应该是那位美丽又聪明的九姑娘——说实话,我真是挺欣赏她的。虽然她跟我相比也是个蠢货,但跟那些普通的凡人相比,却又够聪明了。“ 秦政并没有受他语言挑逗,沉声道:‘你就是承认了?“ “承不承认又怎么样?”乔恩摊开双手,“在这个项目里,我只是个观测者,顶多……稍稍帮助奥洛夫他们的思乡之情找到了一个缺口。 但你们这边,可完全是发自你们的内心。 就算是我拿着现在的实验数据,退回到楚曜那会儿跟他说,也一样不可能改变他想要当救世主的心。 就像现在,你们知道你们对世界的改变同样有可能造成世界末日,但你们也一样不会收手对不对?“ 秦政停顿了片刻:“没错,你说得对!楚太祖和莽帝都不是你能说服的人,包括我和凉凉。华人骨子里就想要胜天半子,即便真的是世界末日来了,在彻底毁灭的前一秒,我们一定都还在战斗!” “那你还在这里说什么废话。”乔恩翻了翻眼睛,说道。 “我要确定你实验的优先级。”秦政不急不恼的说,“我知道跟你这种人,威逼利诱讲道理全都没用,友谊信任什么的更是扯淡。凉凉答应跟你出海,我本身是不同意的。 但是对于一个真正的科学家来说,实验……特别是大型的,不可复制的实验,比生命还重要,对吗?“ 乔恩唇角勾了勾,显然秦政“真正的科学家”的用词,是说到了他心坎里。 “所以,你想确定,你们处于我的一个重要实验当中,为了保证实验能够顺利的进行,我肯定不会杀了你们,甚至还会主动保护你们,是这样吧。”乔恩说道。 “对!”秦政点点头。 “好吧,我承认。世界末日的课题算是我现在最主要的事业,人类进化……充其量只是我的一个小小爱好。若不是这样的话,你这么优秀的实验素材,我肯定不会放过。” 乔恩一边说,一边啧啧啧的打量秦政,眼神如同在看一个妙龄女郎。 “可惜,真是可惜!”他摇头叹气,“你要是个土着人,就太完美了!” “我会让他们配合你做实验,包括我自己,这是我们在逐光城就答应你的。但是,任何实验都必须征得其本人同意,如果你接受这个条件,我们就一起回去。” 乔恩折断了他正在玩的树枝,声音冷沉,与秦政争锋相对:“那我要是不接受呢?” 秦政单手在身侧一划,像掀被子一样往上一挥。 地上的落叶像是风暴一般飞向乔恩,仿佛几十把机枪同时射击,乔恩身后的树木发出噗噗的声音,紧接着地动山摇,十几棵大树失去支撑缓缓倒向不同的方向。 乔恩都没回头,拔腿就往秦政身边跑。 他背后一棵树重重砸下来,秦政又是一拳,轰的一声将那巨大的树冠砸成了木屑。 “你要是不接受的话,我就见你一次,杀你一次!”秦政平静的说着狠话。 “哈,你是觉得我没有毁掉你们大秦的实力?”乔恩仍然不示弱。 “你当然有。”秦政依然平静,“但你灭掉一个国家引来的惩罚,肯定不会太小——大不了就是我们全部被都被原初系统给查杀掉,挂在天上慢慢的,安静的看这个世界走向终结。或许,那也是个不错的结局。” 乔恩沉默了。 待那些树全部砸到地面上,尘埃落定后,他无奈的摇了摇头:“所以,我一点都不喜欢和你们华国的疯子打交道! 我们,和你们,脑子里想的东西都不一样,无论是在千年之后,还是现在,都没法成为朋友——好了,我接受!但是,你得像你说得那样,好好的配合我!否则的话……“ “没问题。”秦政笑着打断了他,“说实话,我自己对华国的古功夫也很感兴趣——好了,你还要去找山崩的地方吗?还是先跟我回去,再从长计议?” 第686章 到底还是出事了! “当然是要去找山崩的地……” 轰轰轰—— 乔恩那个“方”字还没有出口,便听见一阵雷鸣之声从远处传来。 两人都扭头望去。 秦政的脸一下就白了:“是凉凉她们的方向!” 话音未落,人已经窜上树梢,一起一纵消失了踪迹。 乔恩眼睛里面却是露出狂喜,但跑了几步,又捏着下巴思考起来:“这是赶巧遇上了,还是因为穿越者本身所带的信息扰动过大,催化了这个地区的无序化? 上帝,可千万别让她们被砸死了! 那个脑子里都长满肌肉的家伙有一句话说得没错,要是最后的结局是第一种,未免也就太无趣了一点。 程傲! 看看马还在吗? 咱们现在赶回去!“ 秦政越跑心里越凉,发生山崩的不是程凉她们所在方向,而正好就是她们休息的那个山弯! 身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这会儿他也忍不住祈祷,甭管是哪位神明或者什么意志,可千万保佑她们别出事! 秦政跑得快,山也崩得快。 山石草木顺着山壁哗啦啦的往谷底落去,巨大的声响惊动了林中的鸟兽。 秦政与那些四散的动物擦肩而过,他甚至看到了几只连滚带爬的熊猫。 好不容易跑回休息点…… 好吧,哪里还有休息点,蜿蜒的古栈道直接断出了如天堑般的缺口,仿佛有人拿勺子在抹茶蛋糕上挖了一勺子。 墨绿色的山间多出一道褐色的沟,裸露出里面的岩石和泥土。 秦政只觉得眼前一黑,整个人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片刻之后,他又猛地抓着树枝蹿起来,跑到栈道缺口,用内力大喊:“凉凉!凉凉……“ 他身后的树木簌簌抖动,原本就不结实的山石再次开始往下落。 秦政发了疯一般,猛地挥拳,锐利的拳风将落下来的石头击得粉碎,他仰天长啸:“贼老天,你有本事就冲着我来啊!“ 山谷静默,只有他自己的回声。 乔恩赶过来的时候,他已经累得坐在了地上,胸膛剧烈起伏,目光如不能聚焦般空洞的望着远处,手还捏着拳头,身旁的地已经被砸出了一个坑。 乔恩左右看了看:“别砸了,再砸这边也该塌了。程太后她们呢?不会真的死了吧!“ 秦政猛地扭过头,一拳掠过乔恩的耳朵,砸在他脑袋旁边的树上:“滚!带着你的实验给我滚!“ “嘶——”乔恩也确实害怕这小子发了疯伤人,赶忙退开几步,站到了程傲身后,才张嘴骂他,“你有病啊!又不是我让山崩的! 而且,我要是你,现在就会跪在地上求我。 毕竟,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把你媳妇救回来,那么这个人不是别人,只有可能是我——乔恩博士!” 乔恩刚把指头竖起来,就听见“砰”一声,秦政已经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 乔恩咂了咂嘴:“秦先生,女人就这么重要吗?你可是当过皇帝的人,这么没有尊严,说跪就跪啊!” 秦政没理他,直接双手撑地,额头重重砸在地面上:“她们也是你重要的实验素材不是吗?求求你,救救她,只要你能让凉凉复活,你就可以在我身上做任何实验。” 乔恩勾唇一笑:“哪怕是人体兵器?” 秦政深深吸了口气:“对,哪怕是人体兵器。” “嘁,还是个痴情种子呢!”乔恩摊开手,“但先说好,她们没有在我那里备过份,没有现成可用的回归路径,未必能被捕捉到。 要是我没有救活她们,你也别发疯,好好回去当皇帝。 要是自主意识还能再翻一次盘的话,说不定她们也还有活过来的机会。 即便是这都不可能,她俩也没死,现在就在你脑袋顶上看着呢! 嗨,你说是吧,九姑娘?“ 乔恩笑眯眯的抬头打了个招呼,秦政五指合拢,深深抠进了土地当中。 之前,大家只知道程傲是个兵器。 但到了这会儿,秦政才明白,这位幽灵船长其实是个行李箱。 他身体当中,用来做科研的器械远比用来战斗的器械要多。 乔恩蹲在路边一阵捣鼓,程傲肚子上一块小液晶屏上乱七八糟红的绿的蓝的黄的线条至少几百根,搅成一团乱麻。 而且是越来越多,越搅越乱。 那些线条逐渐收缩,变成小蝌蚪,又变成小点,最后聚集在屏幕正中,扭成了一个快速旋转的漩涡。 乔恩叼着一根草,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 秦政站在他后面,手把着一棵树,生生把那树干掏出一个大洞来。 “磁极确实是已经乱了,说明这不是普通的山体滑坡。用简单的话说,这跟这座山本身的地质构造没有关系,它之所以崩塌,是因为这个世界内部能量的混乱。 但奇怪的是,在这个能量场当中,没有发现任何一丝异常能量。秦先生,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秦政随时都在暴走的边缘,他没说话,眼神就做了回答。 乔恩在扭头的一瞬间就败下阵来,嘶的一声,搓了搓胳膊,往边上挪了几步:“这有三种可能性。 其一、九姑娘和沈小姐的灵魂已经不在这个范围了。但这不科学,无论灵魂是数据还是物质,还是两者的性质皆有。 只要它活动,就一定会留下活动的痕迹。也就是说,哪怕微弱,异常反应也必然发生。 其二、由于她们与土着同化度很高,所以她们的灵魂也同这些土着的灵魂一样自然分解,被这个世界重新整合,变成了这个世界的东西。 这一点在以前是不会发生的,低阶的系统不能解析高阶数据,但现在又过了千八百年,我不知道规律本身有没有发生变化。“ 秦政的眼睛里面迸发着血腥的杀气,他一掌将那棵树拦腰捏断,又随手一推,将它推下了悬崖,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走向断崖。 乔恩咽了口唾沫,赶紧加快了说话的速度:“还有第三种可能,也是我觉得可能性最大的一种——九姑娘和沈小姐或许根本就没有死!“ 秦政停下了脚步,抬头看天。 乔恩顺着他脑袋移动的方向,也左右看了一圈,问出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你确定刚才休息的地方是这儿吗?“ 第687章 殉情只是古老的传言 秦政沉默了更长的时间,他嘴皮上下抽动了一下,抬手捂住眼睛:“我也希望是看错了。但没有,即使是距离,也是符合的。我们刚才休息的地点就在这里。” “那有没有可能她们已经离开这儿了?”乔恩又问。 “凉凉让我跟着你,如果不是发生特殊情况,她们不会不等我回来就离开。”秦政跪在断崖旁边,探头往下看去,“即便是她们提前离开这里,也应该与我们在中途相遇。可是……” 他重重一拳砸在地上,本来就疏松的泥土哗啦啦滚下去一大块。 乔恩赶忙往后退:“你这不对劲啊,人家遇到这种事都是想方设法证明会有奇迹,你是不把她们假设死,就不罢休是吗?” 秦政一下子站了起来。 乔恩赶紧又退了几步,他担心秦政精神不正常开始打人。 然后秦政只是如行尸般走到另一边的山崖,低头向下看去。 他喃喃自语:“对,有奇迹,一定会有奇迹。我下去找她们,我肯定可以找到她!” 说完,就往山下跳。 “喂!” 乔恩喊了一声,没喊住。 等他往下看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 “啊,这……算是殉情吗?”他看了眼程傲,似问非问。 程傲恭恭敬敬的低下头:“回禀主人,根据现在的情况,应该是殉情。” “殉你个大头鬼!”乔恩一巴掌拍在程傲脑袋上,“功夫好有什么了不起,就算他能下去,靠双手能挖开一座山吗?” “回禀主人,在华人的故事里,有愚公移山,精卫填海,夸父逐日,五丁开山,沉香救母等。他们徒手挖开一座山的可能性很大!”程傲依然恭恭敬敬的回答。 乔恩无奈的看了他一眼:“好吧,就算他们华人脑子都有毛病,但这下面可是一条大江啊!大江!他挖个屁,有这功夫,人早就被冲走了吧!” 程傲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 但乔恩已经不想理他了,他在身上来回摸了半天:“一点都不靠谱,幸好提前让程凉写了介绍信,先去益昌县吧。” 话音未落,参差的古木间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 乔恩下意识往程傲背后一闪,看见一个极速飞奔的身影从树上飞滚了下来,砸在地上也没停,连滚带爬的冲向悬崖边,伸出一只手,声嘶力竭的喊道:“秦大人……” 乔恩抓着程傲的胳膊探头一看,哦的一声:“你不是商队的那个头头吗?啊,你怎么从上面下来,你没死啊!” 张瓜子仿佛没有听见乔恩的问话,他望着数百丈的悬崖,只觉得悲从中来,一拳擂在地上,竟然忍不住哭出了声音。 秦政站在湍急的江水边上,深深吸了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足足一炷香的功夫,他才冒出头来,失望的坐在山壁的凹槽里发愣。 蜀地的不但多山,山中还有湍急奔流的江水,他不知道自己挖了多少时日。 山上一开始还有石头落下来,后来就彻底平静了。 那些断木巨石一开始堵住了江水,导致后面的江水涨起来,以更加强横的力量往下冲。 他有几次不小心,也被冲出去了两里地。 所以,凉凉她们是被冲到下游去了吧。 对,她们只是落到了水里。 落到水里又不会死,电视里不都那么演吗?她们顺流而下,被人救起,或许还会遇到什么别的奇迹。 就算是她失忆了,也没关系,只要她活着,就比什么都强。 秦政再次站起来,准备继续潜到水下去找,却忽然听见头上传来轰隆的破空声。 他以为又有山石落下来,双拳一紧,就要击出去。 然而拳头刚刚离身,他看清了头顶的东西,那一根极粗的铁链,上面绑着一只大铁球悲怆的对着山谷大声喊道。 秦政一愣,心中涌起一种交杂着惊喜,难以置信又有些害怕的复杂情绪。 他仰头望去,人在葱郁的森林之中是很渺小的,映入眼帘的依然只有那道骇人的褐色深痕。 “凉凉是你吗?凉凉!凉凉……”他放声高喊,山谷里的鸟都被他惊得飞了起来。 顺着铁链又抛下来一根绳索,一炷香之后,张瓜子率先滑了下来,吊在铁链上:“秦大人,太后让您先上去……” 话都没说完,秦政已经拽着铁链蹭蹭蹭,几步就消失了。 张瓜子:“……” 这可真是个好活! 秦政爬上悬崖,顾不得上面全是人,东张西望,张口就喊:“凉凉……” “别嚎了!”沈宽从人群中走出来,没好气的吼道,“本来没凉的,再这么喊下去,都要被你喊凉了!” 秦政那口气一下子落了下去:“她呢?” “在益昌县。”沈宽翻个白眼,“要不是秦大人仗着自己功夫好,学过儿上演跳崖绝技,我们现在应该是在益昌县吃香的喝辣的,而不是站在这里喝风!” 秦政从发疯到冷静中间只需要一个程凉,他几乎没有过度的平静下来:“你们怎么躲过山崩的?” “这事儿说来有点奇怪,等去了益昌再慢慢讲。我们是往山上走的,恰好躲过了山崩。但是路没了,我们过不来。 喊你们你们听不到,在山上点了堆烟你们也不看,我们又担心引起山火,只好让张大人从山顶上绕过来找你们。 他腿都快跑断了,结果你秦大人倒好,仗着自己本领高强,直接跳下去了。 哈,你知不知道这个山谷里的风有多大,水有多急? 益昌县令弄了一支船队,卡在前面的山谷口进不来;张瓜子他们在这儿爬了几天,差点就被山风放了风筝。 喊你也喊不听,要不是怕你真在下面殉情了,让我们家凉心里有阴影。本宫吃饱了撑的才来找你。” 秦政只是笑,仿佛劫后余生一般,痛快又疲倦的笑。 沈宽皱着眉头看他,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算了算了,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既然人找到了就撤吧。也回去通知你们县令,把江上的船都叫回去。” 秦政轻声问了一遍:“是益昌县对吧。” 沈宽点点头。 他转身跃上最近的一匹马,双腿一驾,直接沿着山路飞驰起来。 沈宽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抬手抹了一下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走,回去了!” 第688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益昌是个渡口,县城不大但很繁荣,走陈仓道入蜀的商旅行人都必须从这里渡江。 在那个世界,唐玄宗就是从这里幸蜀的。 而在这个世界,因为秦政他们的存在,这位多活了二十年的皇帝也就没机会书写他的盛世和败笔了。 程凉坐在江边晒太阳。 她穿了一身便装,只带了有福和紫苏两个人,而且让她们站在十丈之外。 秦政的马蹄声在她身后响起,她头也没回:“你回来了?” 脚步声急切的向她冲来,紧接着,那双能开山断铁的胳膊将她紧紧搂入了怀里。 虽然他很用力,但那双胳膊本身是柔软、温暖而且让人觉得安全的。 程凉感到有一滴滚烫的泪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她唇边浮起一个微笑,伸手在秦政的手臂上拍了拍:“好了,都喘不上气了。” 秦政立刻松开了手,但身体却依然靠着,恋恋不舍不肯离开。 程凉像拽小孩一样把他拽到身前来:“你这几天在谷底,都靠吃什么活啊?” 秦政的眼睛一刻都不能离开她的脸,一开口,声音都哽咽了:“你没事,实在太好了!” 程凉忽然避开了他的目光,重新看向江水:“别像个小孩子一样,难道没有我你还就不活了?我可跟你说,我可不是什么纯爱战士,什么you jump,I jump那一套对我没有用。 要是出事儿的是你,我肯定不会为你殉情,我会继续当好这个太后,咱们既然已经跟老天爷走在了对立面,那么有义务带着这个世界想活下去的那些人好好干。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我们要夺回劳动果实,让思想冲破牢笼,快把那炉火烧得通红,趁热打铁才能成功! 这是最后的斗争,团结起来,到明天! 英特纳雄耐尔就一定要实现!“ 她说着,忽然开始哼起了歌。 秦政终于也从失而复得的狂喜中回过神来,眉毛跳了两下,低声问道:“你也会唱国际歌?” “嗯,谁没有点家国天下的抱负呢?”程凉笑了笑,“只不过社会是块磨石,有的人消磨得快,有的人消磨得慢而已。” “你是消磨得慢的那一批?” “不,我是消磨得快的那一批。刚刚毕业我就明白,热血和抱负都是不能当饭吃的。只有脚踏实地的把每一件事情做好,和其光,同其尘,才有去追求抱负的能力。 所以,我只用了短短五年,就从一个没有背景的普通小职员成为了上市公司重要部门总监,如果不是这次穿越,我应该会成为我们公司最年轻的洲际总经理。 而阿宽鸡贼得很,她知道自己经不起磨,索性离那块磨石远远的。她很擅长和生活和解,所以任何事情都打不到她。 我们是二十年的好朋友。在外人眼里,我是更有出息的那一个,更努力,更上进,处处照顾她;但我自己知道,我的努力也好,上进也好,只是因为没有安全感,心虚罢了。在我们俩当中,我才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她不用担心,任何时候她都会活得很好。 如果只有我一个人穿越过来,我肯定会孤单得疯掉,我会变得更圣光帝国那些人一样,为了回去,或许我真的会毁掉这个世界。 但她不会,要是是她一个人穿过来,大概会变成一个美食种田文。“ 程凉想着自己都笑了。 但秦政没有笑,他盘腿坐下,也扭头看向奔腾的江水:“你说这些干什么?” 程凉收敛笑容:“阿宽果然什么都没给你说啊。我……的时间不多了!” “胡说八道什么?”秦政皱起了眉头,一撑地就要站起来,“是不是乔恩,我去找他……” “别迁怒于人好吧。”程凉重新把他拉了回来,“阿宽跟你说我们怎么逃过山崩的吗?” 秦政硬梆梆的应道:“没有!” “我在天上看到了一个旋涡,觉得很诡异,就让队伍尽量往高处爬……哈,问了乔恩才知道,那不是什么旋涡,而是能量的乱流。”程凉呼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来了这么些年,终于有个金手指了呢。” “为什么不能是金手指!”秦政的声音提高了几分。 “因为没有什么救世主,皇帝还是个小娃,神仙也不站在我们这一边。”程凉眼神坚定的看着秦政,“其实在南洋的时候,我就感觉有些不对劲。 经常会恍惚,睡觉的时候感觉身体火辣辣的,仿佛有人要从骨头里面撕扯什么东西出来,还总做梦从屋顶的视角看我自己。 我以为是太累了,回长安后还叫了御医,御医没查出任何毛病,只是开了些安神的药。 但你是死过一回的人,你应该知道这些状态说明什么!“ “乔恩不是说他可以备份吗?”秦政猛地站了起来,“难道他是吹牛皮的?凭什么圣光帝国那些人就能无限复活,而我们就要忍受无尽的黑暗和孤独?” 程凉拽着他的衣摆:“你要去哪?” “去找乔恩,让他开条件!” “不用。”程凉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你先坐下——这次乔恩很配合。发现问题的当天,阿宽就跟他谈好了,但是……备份没有成功。” “为什么?” “这个问题就要问乔恩了,他正在屋里捣鼓呢。但那不重要,不老不死对于我们这种普通的人类来说,本来就是额外的恩赐,不是吗? 老秦,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我不担心阿宽,她就像水,处万地皆可安;而你,是最好的钢材,是被消磨得最慢,甚至有能力改变社会的那一种人。 你不可以把情感全部寄托在我的身上,无论发生任何事,你都要继续追求你的梦想……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梦想——好好的守护大秦,知道吗?” 秦政深呼吸了一下,两下,三下…… 依然是没有忍住。 他一掌拍在那块江石上,沿着深深的手掌印,无数龟裂的小缝像四周延展去。 他纵身而起,勃然大怒:“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现在就去找乔恩,一定会有解决的办法!“ 第689章 想想办法,快想想办法! 乔恩坐在屋里修设备,除了程傲之外,他作为胡商的商队里也全都是设备。 只可惜益昌县城没有电,他带的发电设备只能驱动一些小功率的玩意。 捣鼓了一阵,他让程傲去冲咖啡,自己翘起二郎腿:“喝杯咖啡消消火,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不想帮你。 九姑娘也是我重要的实验素材,但现在备份不上,只能到了那时候再看了。” “那要是到时候救不活呢?”秦政压着心中的焦虑,说道。 乔恩摊了摊手,没有说话。 秦政伸手扶住额头,:“为什么,她和小沈是一起来的,小沈没事,她却有事。” “我不说了吗?要看本土化的程度。”乔恩一副资深教师看差生的表情,“沈小姐虽然是太后,但她跟这个世界本身没有什么强烈的联系。 除了是大秦皇帝名义上的亲娘之外,她在这个世界既没有事业,也没有朋友。我说的是那种耗费心力的事业和情感往来密切的朋友。 她是随时都可以从这个世界上抽离的。而九姑娘是正儿八经的执政太后。 她颁布的政令现在通行整个大秦,她培养的人才对她敬若神明,她发起和策动的战争改变了这个地区的整体格局。 历史要描述沈小姐,只需要讲明姓啥叫啥,什么时候出生,什么时候生娃,什么时候驾薨,得了个什么谥号。 而要描述九姑娘,篇幅可就得好几千字了吧。从之前那个皇帝驾崩,到此时此刻,大秦的历史都绕不开她。也就是说,她成了大秦历史的一部分。 这你不陌生吧。” “可是,我之前也活到了近四十岁。” “九姑娘看着年轻是因为我们在生理上不会成长,不代表经历不会增加。你确实是在这个世界生活了很久,但真正开始被世人所知,也是二十几岁之后。 横扫诸侯,建立大秦,然后不也没当几年皇帝就挂了吗?” 乔恩满不在乎的说道。 “那为什么圣光帝国的人可以!”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乔恩竟然高兴起来,甚至有点兴奋,“我现在有三个假设,你想听吗?” “又是三个假设……”秦政有点听不下去,但在他说出不该说的话之前,程傲敲门走了进来。 他伸手拿了一杯,一点糖和奶都没加的黑咖啡让他冷静下来。 “好,你说吧。” “第一,这种变化是整体性的。我不是说了吗,这个世界在原初规律和自主意识此消彼长的斗争中已经开始出现了异化。 之前原初规律的能量等级是不够杀死我们这些主世界病毒的,但如果它在斗争中进化了呢? 阿尔法狗都能自主学习,没道理作为一个世界系统的主意识反倒没有进化的能力。 想要证明这一点也很简单,罗伯特不是被你抓住了吗? 你回去把他砍了,要是他无法按照设定的路线回到储存器里面,那就证明这种可能性是具有合理性的。” 秦政都习惯了这人对人命的漠视,他说过他跟圣光帝国的人也不是朋友,这是大大的实话。 “那第二种呢?” “第二种是九姑娘和圣光帝国的人不一样,她身上反抗的痕迹太过于深重了。” “反抗?” “对,平灭世家、废除奴隶、兴建农社、主持廷考、组织宣讲吏、鼓励工匠商人搞研究、扶植白马书院那样的学院、给神封官…… 这每一件每一桩都是在激发大秦百姓的自主意识,激发他们生而为人的尊严。 这太过分了,我要是原初规律,我也不能忍,对吧。” 对你个头啊! 秦政又喝了口咖啡:“要是这种情况怎么办呢?” “不知道。”乔恩摇摇头,“即便是用编程语言来思考,我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形容。唯一的办法,就是让她跟我回我的岛上去,我随时随地对她保持监测。” 秦政一口把杯子里的咖啡都喝掉了:“那第三种呢?” “哦,这第三种啊。”乔恩抬手拍了拍身边的机器,“这玩意毕竟只是备用型号,九姑娘被抓取的时候数值不大。 但现在,她的影响力是我们所有人中最大的吧。内存不够,自然就备份不了。 想要证明这个问题也很简单,让她跟我回岛上去一趟,用正式型号再备份一次。要是能成功,前两个假设就不攻自破,对吧。” “说来说去,你就是想要让我们跟你出海。”秦政勾起唇,语气平淡起来。 乔恩摆摆手:“这还真不是,我真心希望九姑娘能活着——毕竟她比你好说话,脑子也比你好使。 如果在自主意识这一方要有一个地上带行者,那肯定是她比你更好。 我的实验……我很讨厌实验途中出什么不可控的意外,明白吗?秦先生!” 秦政从江边走了没多久,沈宽也到了。她也没回住的地方,直接到程凉身边坐下。 “老秦呢?没陪着你?” “找乔恩去了。”程凉回手向有福招了一下,“把鱼竿拿过来。” 沈宽盯着脚下的河水,直到鱼竿被放在了身边,才叹了口气:“以前咱们说好了,谁先走谁是狗,活着的人每年要去坟头蹦迪,直到挂了也要埋一起。 现在你说,我明明知道你在天上看着,可是摸不着碰不着,有有趣的八卦不能跟你分享,说再多的话也得不到回应。 偏偏我知道你在那儿! 你说,我还咋蹦迪!” “哈——”程凉被她逗笑了,本来不太舒服的心情都明快了不少。 沈宽却没有笑:“老秦肯定会逼乔恩拿一套方案出来,等会咱们别倔,只要有希望就去试,好吧。” “嗯,好。”程凉笑着点了点头,“能吃能喝,谁愿意挂在天上当环球卫星呢? 只是乔恩可不是省油的灯,我就怕他提出的条件我们接受不了。我不希望你和老秦为了我放弃原则,这你是明白的吧。” 沈宽许久没说话,也没有飞快的把鱼竿反复拉起来。 好一会儿,她才开口:“凉凉,我不是道德模范。为了虚无缥缈的回家希望而毁灭世界的事情我干不出来。 但如果用几百几千个和我毫无关系的人来换你的性命……我不知道老秦会怎么选,但我不会拒绝。” 第690章 行程好像变了,好像又没有! 程凉没说她不对。 人的感情是有远近亲疏的,如果出事的是沈宽,她也不能保证自己还能继续做圣人。 牺牲自己是容易的,牺牲别人反而更困难。 同样,在自己的事情上做道德模范很容易,在最亲近的人的事情上做道德模范就很难了。 所以,人越活才会越艰难。 “我觉得我们也不用那么悲观。“沈宽终于扯起了鱼竿,上面竟然挂着一条小鱼,她看了两眼,把它取下来扔了回去,”从出现症状到……那什么,中间隔着一两年的功夫呢。 就算从南洋开始算,咱们也还有一年半的时间慢慢想办法。 从现在开始,跟人交流的事情都由我和老秦来办。你想要什么,想干什么,就吩咐我们……不,你就别想! 咱们明儿个就出发,别在路上瞎玩了,早早的离开大秦,就跟着乔恩出海。 在海上,你什么政令都不会过问,大秦的一切都跟你没关系,你的影响力自然而然会衰减,或许呆一阵子,那什么玩意的规律就直接把你放过了也说不定。“ “想得倒挺美。“程凉笑起来。 “什么想得挺美?“秦政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两人一起回头,看见秦政带着乔恩走上了江石。 “我们没有打扰你们聊天吧。“秦政笑了笑,温柔的问道。 “没事,你要是有话你就说,我正好还得去安排明天启程的事情……“沈宽立刻站了起来。 秦政摆摆手:“不用,我已经安排好了。我们明天一早出发,七日之内赶到锦州城,休息一夜,然后换马继续南下,翻梅岭到南洋。我会发信给陆倾,让他在北海准备好船,我们一到就可以出海……“ “等等!“程凉听着有点不对劲,”出什么海?咱们就在锦州待一天?滇南也不去了?你跟谁商量了,就这么擅自做决定?“ “我跟乔恩商量的。”秦政平静的回答道。 程凉翻了个白眼,一把拽着秦政走到了旁边:“乔恩是我什么人,你跟他商量个什么劲?我不同意这个计划!” 秦政看着她的眼睛:“对不起,我擅自做决定。但现在最重要的是你,只要能度过这一次,咱们还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四处游历。” “不是吧,你之前可是很担心他对我们不利的,现在怎么这么相信他?该不会……”程凉挑眉绕着他转了一圈,“你们之间该不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吧。” “那没有!”秦政低声把之前乔恩承认的那些事情说了一遍,“你和小沈猜得没错,他在圣光帝国挑逗他们灭世,又在大秦放任我们救世。 自己大言不惭的跳脱出来,把自己当成观测者。 对于他而言,你也是重要的实验素材,他并不希望你就这么退出舞台。“ “这倒是个合情合理的理由。”程凉点点头,“你等会,我跟阿宽商量一下。“ 她扭头去叫沈宽,发现这妹子正在跟乔恩讨论哪里的咖啡豆最好喝,说得乔恩眉开眼笑。 注意到她的目光,乔恩的笑容多了几分深意。 程凉冲他淡淡的点了点头,将沈宽拽到一边,两人商量了几分钟。 “好,本来我和阿宽就是同意接受你的邀请跟你出海的。 之前也说了,你能在游历蜀中和滇南的路上展现出对我们的信任,那么我们自然也该对你有诚意。 现在老秦也同意出海,全票通过,我现在就会通知陆倾准备船只。“ 乔恩眼里露出了兴奋。 秦政眸光微沉,倒也松了口气。 “但是——“程凉却在停顿之后,加上了转折,”我们上船的地方不是北海,而是暹罗的武都。该去的地方咱们都要去,一处都不能少。 而且出海之后,咱们也不是先去乔恩他的总部。 而是去复活节岛,看看圣光帝国那帮人,想要怎么毁灭世界……“ 秦政皱了皱眉,打断她:“这需要很长的时间。“ 乔恩也补充:“你现在的状态就是个定时炸弹,随时可能把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一年半可以做很多事了,不是吗?”程凉回答。 “可是一年半只是上限时间……”乔恩嘟囔。 但他的话刚出口,就被程凉打断了:“未料胜,先料败,这是我这么长时间学到的最有用的一句话。 如果圣光帝国那些人成功了。 咱们全都一起完蛋,我个人的境遇自然也就不重要了。 如果他们没有成功,说明这个世界没那么容易被毁灭。 大秦现在欣欣向荣,老秦完全可以接替我继续干下去。 人类不灭,自主的意志就不会灭。 迟早有一天,我能等到自主意志反弹,它每进行一次抓取,数据就会重新更新,我自然也就有机会再跟你们见面。 为了战胜那漫长的孤独和黑暗中,我希望这趟旅行能够完整的进行下去,让我能有足够多美好的东西可以去怀念。 老秦,你说可以吗?“ 秦政:“……“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还能说不行吗? “我也跟乔恩商量一下!“他想了想,拽着乔恩站到一边。 两人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转过身来,由秦政开口:“好,就按你说的做。但是从益昌出发开始算,一直到暹罗坐上船,不能超过三个月。 而且,这一路上,你不可以再过问任何政事,除了吃喝玩乐,就连行程安排都不要过问。这你能接受吗?“ “可以!“程凉笑起来,”那就你来安排吧!反正我只管提要求,你要是不能让我们吃好喝好玩好,那就……扣你工钱,行吧。“ “那我呢?“乔恩从商量完就开始不耐烦了,”我不想再扮什么胡商了,浪费时间!如果你们非要让我跟着你们的话,就赶紧给我找点实验素材,否则……“ 秦政一把搂住他的脖子,将他往回带:“不是说好了吗? 我教你华国功夫和华医里面的经络和气血,你就乖乖的跟着我们……事业很重要,爱好如果能兼顾,那当然也是兼顾最好。 你是一个全科的科学家,想要追求人类的进化,研究改造人只是一方面,要是能促成人类本体自身的进化,岂不是更有意思?“ 乔恩的脾气一下子消了八分:“好,那就从今天晚上开始吧!“ 第691章 进入锦州城 从益昌渡江后,走了五日,到金牛道的北端七盘关。 众人没有休息,继续上路,第二天便进入了金牛道上最险的明月峡。 秦政亲自在前面开路。 程凉从马车里探头往外看,马车轮子几乎是碾着悬崖的边缘过去的,峡谷之下是滔滔江水,峡谷之上是明月高悬。 江月辉映,四野静谧。 “好美啊!”程凉感叹道。 “是啊,自从三峡大坝蓄水之后,好多峡谷都没有了。”沈宽感慨,“想想我们从长安出来,都走了一个多月,这都还没到剑门。 可在后世,西安到成都,即使是坐最慢的绿皮火车也不过一两天的功夫。“ “所以,我们现在做的还远远不够。”程凉痴痴的望着天上的月亮,“我最近在想,如果宇宙规律也是一个家庭,一个人。 那么它会为了养活一个儿子,而把其他的儿子们都杀掉吗? 这个世界既然已经产生了。 你看,月亮就是月亮,江水就是江水,和我们那个世界有什么不同吗? 为什么非要让他毁灭呢?“ 沈宽神情黯淡了几分,她伸手搭在程凉肩膀上:“我说你就真的闲不下来吗? 说了不要想这些有的没的你不听。 咱看风景就看风景,大秦会走向何方有老秦和我儿子去操心,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是怎么回事有乔恩去研究,关你什么事?“ 程凉回头看了看她,笑起来:“我知道意识会造成影响,但我又不是一根空心的芦苇,有些事情不可能避免的。” 沈宽沉默了十秒,伸手把她从窗口拽开了:“那就别看了,睡觉去吧!” 程凉没有反抗,两人各自躺在马车的坐榻上,头顶着头。 “我觉得……”沈宽忽然又开口,“规律之所以是规律,就是因为它们没有感情,只会选择最优解。 如果主世界每分每秒都在产生新的投影世界,而投影世界确实会对主世界的发展产生干扰,那么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这些多出来的没用的备份删除掉。 它们没做错什么。“ 程凉没说话。 过了一会儿,沈宽又说:“但我们也没做错什么! 生灵,不光是人类,我说的是宇宙中可能存在的一切智慧生物,就是因为有情,才能形成真正的文明。 这些人有喜怒哀乐,有七情六欲,会爱会恨,会自由的思考,那么他们就是真正的生灵。 他们有权力追问世界的来处,更有权力追问自己是谁。 我们作为这种追问的附属产物,跟他们站在同一个战线上,我觉得是没错的!“ 程凉还是没说话。 沈宽站起来,将马车顶上的帘布掀开了。 皎洁的月光从峡谷上方洒下来,洒进马车里,就像是清澈无痕的泉水一般。 过了明月峡,又走了几日,进入剑门关。 虽然他们是以商人的身份来的,但剑门关的镇守提前得到了小皇帝的嘱咐,老早就准备了吃的喝的出来迎接他们。 在剑门关待了一日,剑门关镇守亲自派兵将他们送进了绵竹城。 这几年朝廷政策主要偏重的中原和沿海,对蜀地的关照不多,但程凉走了一路,发现蜀中一带竟然非常国泰民安。 到了锦州城,蜀中道府正诸葛谦出来迎接。 招待的宴席设在府正府的后院,只弄了几桌,全是特色菜,体面却不又不奢侈,整个充满了一种不卑不亢的气质。 程凉满意之余有点惊讶。 “听闻诸葛大人乃大汉丞相诸葛孔明之后,此事可是真的?“吃饭吃到一半,秦政问道。 诸葛谦笑了笑:“谦不才,有愧先祖。“ “名字里有个谦,倒还真是挺谦的。我们这一路走来,蜀中各郡县,百姓安乐,条理清楚,这都是你这个府正的功劳啊。“秦政顺口客套道。 诸葛谦连忙摆手:“太傅谬赞,这可不是下官的功劳。这蜀中太平,之前是靠蜀王……下官说的是老蜀王。而现在,则是靠蜀大侠!“ “咳咳咳——” 沈宽的坐席在程凉旁边,因为不想让程凉再过问政事,这段时间她也有主动去跟官员打交道。蜀中历来都是富饶的地方,要是她们不过问,程凉说不定偷摸自己就去过问了。 所以,秦政一开口,她就也尖着耳朵在听,这会儿险些是被一口豆腐汤给呛到。 程凉赶紧伸手拍了拍她的背。 沈宽实在没有忍住笑场:“他说什么?蜀大侠?那不是一个火锅品牌吗?” 程凉翻了翻眼睛:‘你理智点成不?“ “哈哈哈,我真笑死……“沈宽忽然反应过来,自己可是要接替凉凉治国理政的,笑点怎么可以这么低呢? 她赶紧坐正,咳了一声,继续尖着耳朵去听。 然后就这一分钟的功夫,秦政已经和诸葛谦开始聊蜀中的农社推广了。 沈宽愣了一下,有点挫败:“凉凉,你说我是不是该主动去找人谈谈话什么的?“ 程凉反手夹掉了她盘子里的剁椒鱼头:“行了,这种事还是交给秦政吧。“ 沈宽没来得及护住自己的盘子,只能悻悻然看着鱼头飞走,哼了一声:“他又不是太后,毕竟还是有很多事不方便吧。“ 程凉慢慢的吃着鱼头,仔仔细细啃干净了,才抬起头来:“咱们这次来蜀中,除了是要试试乔恩之外,最重要的是要跟蜀中的官员说关于吐蕃军府的事情。这我之前有跟你说过吗?“ “啊?“沈宽愣住了,思考了一分多钟,才勉强点了点头,”好像是有。“ “西域那边来信,说是在大罗军中发现了很多吐蕃人。吐蕃这个地方太特别了,以我们现在的技战术水平,想要打上去,那是不可能的。 但他们要打下来,却是分分钟的事。 不过这个地区自成一体,我觉得圣光帝国也不太可能侵蚀得了他们。大秦自开国以来,就跟他们约为兄弟之邦,吃的喝的该给的一点都没含糊过。 我其实不太能想明白他们为什么会出现在大罗……“ “停!“沈宽本来听得挺认真的,忽然想起程凉身上的定时炸弹,赶忙抬起手,”不要说了!也不要想!这跟你没关系,秦政不是挺能打的吗?让他去!“ 程凉笑了笑:“可是我觉得吐蕃问题不会用到战争……” 沈宽眼睛一瞪。 程凉摆摆手:“好了,不说了,也不想了……吃饭,吃饭总行了吧。” 第692章 熟人见面,做自己没那么容易 吃完饭,大家回到诸葛谦安排的住处。 程凉和沈宽刚准备去泡澡,就听见秦政在外面敲门:“你们明日有想去的地方吗?” “不是说在城里四处转转吗?”程凉过去打开了门。 她的头发披散在肩头,和平日的威严高雅相比多了几分小女人的柔美。 秦政没忍住勾起了唇角,伸手拨了拨她额前的头发,轻声道:“诸葛谦说青城山的惊云道长想要请我们去青城山上游赏。” “诶,好像听过这个名字。”程凉歪着头想了一会儿,“哦,好像是乾元道长的小师弟,道门在西南的掌舵人,之前龙虎山整理道门谱系的时候,他递过奏疏。” “对,也算是得道之人。”秦政点点头,“而且诸葛谦说,这位惊云道长尤其擅长卜算,他算出我们今日到锦州,就在我们吃饭的时候信才送到诸葛谦手里。” “咱们现在跟道门的关系也算不错,去看看也无妨。”程凉笑起来,“比起青城山,我更想去看都江堰,还有峨眉……不过那里现在还未立派,不然去看佛光也是很妙的。” 秦政伸手搂住程凉:“蜀地确实很美,等从海上回来,咱们不妨在蜀中小住一段时间。到时候,没有峨嵋派,我给你建一个。” 自从上次遇险之后,两人的关系又有了进一步的攀升。 之前只敢小心翼翼,偷偷摸摸腻歪的动作,现在已经丝毫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了。 当然,这里也没什么别人。 守在门口的有福和紫苏,自己还在眉来眼去的唠嗑。 而屋里的沈宽,已经毫无感情的抛下自家闺蜜跑去泡澡了。 第二天一早,车队出发前往青城山。 这年头也没个高铁直达,一百五十里地,走了一上午。 中午时分,她们在山脚下遇到了来迎驾的惊云道长,他身边还站着一个身长八尺,面容有些过于熟悉的男人。 “凉凉,我没看错了,那个壮道士好像是蜀王……我是说之前去长安的那个!” 由于赢磊此人有点过于爱管闲事,而且个性十足,以至于久居深宫的沈宽都对他印象深刻。 程凉眯着眼睛一直看到马车停下来,也不敢真正确认。 她也没把这位兄弟怎么着了,他忽然从长安失踪,就是来当道士了? 这事儿传回去可不会有什么好的影响! 别的不说,就现在的蜀王府嫡系加旁系一共还有万把口人呢! 秦政也很惊讶,他跳下马背,大步走过去。 惊云道长立刻带着那些道士行礼:“老道见过秦太傅。“ “嗯,方外之人,不许行世俗之礼。“秦政摆摆手,眼睛直直盯着那位酷似蜀王的男人,”这位兄台……“ “回禀了秦太傅,草民乃蜀中大侠秦磊。“那人不卑不亢的拱了拱手,”既是同姓,若秦太傅不嫌弃,请允许草民执晚辈礼。“ 这话说得,好像是改了个名字,却又好像没有改。 秦政心中了然,不光是对他的身份,同样也是对他的态度。 想做大侠,那就去做呗。 总不能自己能改头换面不当皇帝,反倒强求这些子孙后辈必须去当藩王吧。 “诸葛府正说的蜀大侠就是你啊。“他点点头,”怪不得短短两年就能在蜀中武林混得风生水起,想要自由可以,但自由不是任意妄为。切记这一点,否则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秦磊明显是松了口气。 他从长安逃走,到现在也有了些时日。 一开始担心皇室降罪蜀王府,他日夜兼程赶回了蜀中;后来皇帝让他儿子继任蜀王后,他又担心将来不被祖宗认可。 虽然做游侠很快乐,也是他从小的梦想。 但要做到完全不在意别人的目光,着实比他想象的要困难一些。 秦政看出了他的神情变化,忽然取下腰间的佩剑,在他肩膀上敲了三下:“拿着,做见面礼。做自己可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容易。“ 秦磊惊讶得抬起头,好一会儿才颤抖着接过了那么佩剑。 秦政转身往回走:“侠之大者,为国为民。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 说完,他头也没回得,去安排上山得事务去了。 秦磊握着那柄佩剑,如同石化了一般,愣愣望着人声鼎沸得车队,许久都没动一下。 “无量寿福!”惊云笑着捋了捋胡子,“看见没,这就是你和圣人之间得差距,现在知道你平时的那些担心有多么无聊了吗?” “所以你非要我下来迎接他们,还让我要以秦磊的身份?”秦磊没回头,问道。 惊云捋着胡子,一下又一下,最后却是叹了口气:“你刚出生的时候,老蜀王请老道去替你赐福,那时候老道便知道你这一生不会安安分分只做一个王爷。 但你这辈子想要善终,就只能回去做王爷。 小磊,你这位老祖宗说得没错,做自己可没那么容易,将来会客死异乡也说不定啊!“ 秦磊终于把那柄佩剑收在了腰间:“如果人的命运是事先定好的,那么我不会安分做王爷这件事本身就是命运,对吗?” 惊云没说话。 “如果,我违背命运的安排回去做王爷,就可以得善终。那就意味着命运是可以改变的,既然命运可以改变,那我继续做游侠也有机会改变它,对吗?’ 惊云依旧没说话。 秦磊把那柄佩剑系在了腰间:“如果注定会死,那么与其死在床上,死在女人的身上,不如像个大丈夫一般,死在苍天之下,厚土之上!” 他转过身,大步流星的向山上走去。 惊云抬起头,那双苍老的眼睛看向天空,喃喃自语:“命运,真的可以被改变吗?” 他看了好一会儿,水蓝色的天空中有几只鸟儿飞过。 万里无云,只有山河壮美。 “天地亦真亦假,山川亦真亦假,王侯也好、游侠也罢,也都是亦真亦假。 不知老道之梦为蝴蝶,蝴蝶之梦为老道也。” 惊云自言自语的念叨着,也转身向着山顶慢慢走去。 就在惊云和赢磊说话的功夫,程凉她们已经走到了前头,也核实了秦磊的身份消息。 程凉在惊讶之余,心里忽然升起一个想法:“等会儿咱们让惊云给咱们算一卦吧!” 第693章 太后,您看到的是天下的命运 青城天下幽,在没有开发之前,这份幽静更胜过后世百倍有余。 程凉、沈宽、乔恩三人坐在竹舍里面,有小道士送来青城观独有的飘雪清心茶。 都还没有喝,只是味道就让人整个静了下来。 仿佛一些的焦虑、烦恼、郁闷都随着这一丝茶香化为乌有,眼中只有满山翠绿,耳中只有逍遥风声。 三人都没说话,感觉这气氛就不适合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政带着惊云道长从竹林里走了出来,绕过篱笆,进到竹舍。 “老道恭请圣母皇太后、贤宁太后圣安!“惊云道长很有礼貌的说道。 “哦,道长免礼。“程凉恍然被惊醒,才从那种玄妙的感觉中脱身而出,笑了笑,”青城山果真是一处修道的洞天福地,哀家坐了这片刻,竟然都有入道之心。实在玄妙!“ 惊云道长对这夸赞不知可否,他直接切入正题:“不瞒两位太后,老道斗胆邀请两位来青城山赏玩,是有话想要当面跟两位说。” “哦……”程凉正想答应,发现秦政和沈宽都严肃的看向了自己,赶忙换了话头,“哀家此番出行,说了不问朝中政事。要是跟天下国运相关,道长直接告诉秦太傅就是了。” 秦政搭腔:“道长莫不是信不过秦某?” 惊云道长甚至没有看秦政,他依旧保持着耷头耷脑的模样,平静的坚持:“此事与天下有关,但也与诸位自身有关。秦太傅的事,老道说给秦太傅听,两位太后的事儿,老道自然也只能说给两位太后听。” 程凉虽然没有见过惊云,但身为执政太后,她对这位西南道门的扛把子还是有一定了解的。 此人身为乾元的小师弟,今年也有九十多了,向来安分守己,钻研卜数,不是那种危言耸听,无的放矢的人。 “我们三个你都要说吗?”她想了想,问道。 惊云的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又看了看沈宽和秦政,点点头:“嗯。” “那好,你先跟秦太傅说,要是他觉得你说得有道理,哀家和贤宁太后再单独与你说话,你觉得这样可好?” 惊云犹豫了一下, 点点头:“可以!但是太后,希望你们无论如何,能听老道这一言。” 他行了一礼,转身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秦政跟他去旁边的竹舍。 等他两人一走,乔恩撇撇嘴:“你们华人故弄玄虚倒是真有一套啊。” “道士嘛,不搞得神秘一点,怎么能批得下款子呢?”沈宽低头数着杯子里的茶叶,满不在乎,“大概率是想趁咱们路过这里,要两笔银子。 我出来的时候听说凌儿又玄清拨了一笔款,要让他们在西域找个地方修一个大寺庙,还要建一个佛窟呢!” 搞这么神秘兮兮的,就是为了要钱吗? 程凉想了想,觉得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不过,要是是这种事儿的话,秦政就能处理,多半也轮不到自己出面。 没想到秦政这一去,去得还挺久,连中午吃饭都没有回来。 程凉用完了素餐,在小道士的带领下回屋睡午觉。 一觉醒来,发现秦政坐在窗口的篱笆上。 “谈完了?”她推开窗户,问道。 “嗯。”秦政的脸色不太好看,甚至可以用凝重来形容。 “说了些什么?“程凉问道。 秦政没有正面回答:“这老道士有两把刷子,刚才小沈已经过去了,你等会也去跟他聊聊吧。” 话音刚落,便看见沈宽从外面走了进来。 她的表情也挺凝重,但凝重之中又有几分兴奋和不可思议。 程凉喊住她:“你这是什么表情?” 沈宽一拍手:“凉啊,这道长真是绝了!我以前一直以为算命都是骗人的,现在看来也未必。你快去吧!他就在刚才喝茶那个竹舍旁边那一间。” “真有这么神吗?”程凉被他俩说得有点玄乎。 休息的地方也不远,她带着有福、紫苏走了五分钟就到了。 还在篱笆外面,就听见惊云的声音:“老道屋里无兵无马,无刀无枪,还请太后自己进来吧。” “好,你们在外面等着。”程凉示意有福和紫苏停步。 她正要往里面走,又听见惊云说道:“还有树上那两位,老道自幼修习的是道法和卜数,对于武功,一窍不通。” 程凉抬手摆了两下:“哀家自己进去。” 再往里走时,惊云不说话了。 她穿过院子,推开竹舍的门,看见惊云坐在窗户边的坐榻上,仲春的天气,他面前还燃了一堆火。 惊云没有站起来,淡淡的指了指屋子正中的蒲团,说道:“老道这边有点热,请太后坐在屋中间,喝杯清心茶,听老道说便是了。” 程凉照他的安排坐下,发现茶叶和杯子摆在桌上,惊云并没有提前给她沏好。 她仔细打量了惊云两眼,发现短短一个午觉的功夫,这位老道士就比刚见面时衰弱了许多。 没等她发文,惊云伸手举起旁边的水罐“呼“一声洒在了一个花盆当中,他低声念道:”太一生水,水生万物!“ 令人难以相信的是,随着惊云的念叨和不停变化的手势,那花盆中竟然飞快地有绿芽冒出,又飞快地枯萎。 “万物生长,天地共荣。“惊云注视着那些绿芽,轻声说道。 过了足足一刻钟,他叹了口气,伸手抓起那花盆里枯萎的植物,扔进了面前的火堆之中:“光照四海,烈焰焚天。“ 火焰轰一声窜得跟天花板一样高。 程凉吓了一跳,生怕这老头引起森林火灾。 她刚想制止,便看见惊云飞快变化手势,那火焰也很快的弱下去,越来越弱,转眼之间就噗地一声灭掉了。 程凉赶快坐回去,继续认真地看着惊云。 惊云地神情更加悲伤了,他缓慢地说道:“万籁俱静,归于土灰。“ 程凉屏住呼吸,看着那些尘土随着他的手势慢慢浮起来,看似要重新聚合在一起,但最后并没有成功,惊云的动作一停,那些土灰便落回地面,被风一吹,散得到处都是。 惊云终于抬头看向程凉:“太后,老道说的话,您可能不会相信。但这就是天下即将迎来得命运……“ 第694章 天下将有大劫 程凉其实真的被惊到了。 刚才惊云这一套,颇有点细思极恐的架势。 按照现代科学研究得出的结论,地球上的生命来源于水。 所以,太一生水,水生万物,的确就是生命的第一步。 接着,万物生长,创造出了文明。 木在五行中的属性就是生长,这一点也是合理的。 当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就开始向上发展,升腾、炸裂、追求更多的资源,具有侵略性,如同火焰一样。 同时也激发火的隐藏属性——毁灭。 大概率会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战争,核武器的光照耀四海,战争的火焚遍周天。 所有的智慧生物都被卷进战火中,自己毁掉自己的一切。 世界重新归于寂静,尘归尘,土归土。 直到很多年后,该凝结的物质重新凝结,重新形成海洋陆地,生命再次从水中萌芽起来。 难怪说什么水生木,木生火,火生土,土生金,金生水…… 难不成华国的古人是通过算命这种手段,推测出宇宙发展的规律,然后再以此为基础,创造的五行学说? 她还在震撼中没回过神来,惊云又开口了。 “太后,天下即将迎来一场生死浩劫,您也即将迎来一场生死大劫。但您的生死劫好破,天下的生死劫,却是难过。“ “请道长具体说说。“ 惊云意味深长的看了程凉一眼:“太后身边高人如云,无论是秦太傅还是贤宁太后,皆是命数不可测之人。 就连今日随您在竹舍喝茶的那位胡商老爷亦命相奇特。刚才老道浅算了一卦,他是破太后命劫的关键,却也是造成天下大劫的祸首。“ “啊?“程凉愣了几秒钟,忽然灵机一动,”那道长的意思是,如果我们提前除掉乔恩……也就是那个胡商,天下就不会有劫难?“ “晚了!已经晚了!“惊云摇摇头,”天下大劫已经铸成,杀他无用。“ “那此劫该如何破解?“ 惊云摇摇头:“该发生的都会发生,刚才的术式您都看见了。或许会有一场大仗,也或许会有天崩地裂的灾难,,总之天下会被毁掉大半。 这无法避免,只能勇往直前。 老道要跟您说的是最后。 按道理,土生金,金乃收敛凝结之像,万籁俱静之后只要还能收敛,五行便可生生不息,天下也就还有重新获得生机的希望。 但老道这几年来,算了十几回,最后的土都未曾聚拢过。 五行断绝,这天下……不光是大秦,老道说的是整个天下,包括东南西北,虫鱼鸟兽,都将不复存在。 太后,这太可怕了!“ 程凉皱起了眉头,这一路上她没怎么管事,也就没机会发火。 这会儿她一掌拍在桌面上,却又成了那个睥睨天下的掌权太后:“哀家不想听事实陈述,要是没有解决的办法,你给哀家讲这些有什么用?“ 惊云也被她吼得一愣。 问题是他们干道士的,打卦就只能打出客观事实啊。 说什么你眉心发黑,有血光之灾,交七八十两银子就能给你破灾的那是江湖术士。 他能推出这个大劫,甚至推得这么详细,已经很厉害了好不好。 别人顶多能推出某一件事的吉凶,想要窥见天下的命运,几乎可以说是妄想。 两人大眼瞪小眼的看了几十秒。 程凉挑起眉毛:“所以,你也不知道破解之法?“ 惊云点点头:“道门擅长卜卦和观星,老道学的是五行乾坤卜数,师兄乾元最擅长的是观星解梦。 但我们都只有‘观’的本事,对于个人的劫难或许能看到生门所在,说得出破解之法;但对于天下的劫难……能看见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那还有比你们更强的人吗?“程凉问道。 “这个……“惊云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不瞒太后,道门的观星术其实分为三层,第一层是观星术,第二层是拟星术,第三层是筑星术。 传说通晓第二层,便可改人命,当年大汉丞相诸葛孔明便领悟过第二层,所以才能替自己续命。 而第三层则可以逆转苍天,改写因果。 这没听说有人学会过。 秘籍都在老道师兄那儿收藏着,老道少年时也去看过。不但看不懂,而且看过之后还大病了一场。 如果当今世上真有人能看懂那东西的话,那老道以为那个人只会是佛门的玄清大师。“ “啊?可这不是你们道门的秘籍吗?“ “是啊,所以才难办啊!“惊云无奈的摇了摇头,”虽然他和师兄关系不错,但这是整个道门的秘宝,师兄也不能擅作主张拿给他看。 但我道门天资最高的便是师兄,其次是不才老道,下一代的弟子中目前看来也没什么能超过我们之人。我们都看不懂,他们更不可能看懂。 而玄清虽是佛门弟子,但天资真的很高。 如果是太后您出面的话,师兄或许会松口将秘籍拿给玄清。“ “哦,在这儿等着哀家呢。“程凉恍然大悟,”恐怕光是你师兄同意,也还不够吧。“ “对,还得要龙虎山掌教张真君同意。“惊云也不藏着掖着,”老道听闻张真君现醉心天火之术,不太管龙虎山的事情。太后要让他松口,应该也是容易的。“ “你还挺大公无私的啊。就不怕佛门学了你们的秘籍,将来把你们道门踩在脚下?“ 惊云闭上了眼睛:“怕啊,所以才请太后您出面。 若是天下无药可救,反倒无所谓,都如烟尘罢了,道门佛门又有什么分别呢? 但若是将来天下得救,惊云就将是道门最大的罪人。“ 程凉思考了一会儿:“此事哀家会想办法安排的,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惊云睁开眼睛:“太后命劫需在一年之内破除,超过一年,则无可救药。 “ 程凉看了他一眼,起身向外走去。 惊云没动,直到程凉消失了很久之后,七窍之中皆淌出血来。 雪白的胡子被染红,但他并不在意,只是用尽全力靠着窗沿仰起头来,水蓝色的天空上飘着两朵白云,有几只鸟儿在竹林上空盘旋。 阳光如泉,风月无边。 惊云眯着眼睛露出了微笑:“人事已尽,这天下会如何……便交给她们了……“ 第695章 能救他们的只有他们自己 回到住的地方,秦政和沈宽坐在桌子前面喝茶,乔恩围着他们来回踱步,嘴里不停念叨:“这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什么不可思议?”程凉走过去问道。 “那道士跟你们说的话。”乔恩一掌拍在桌面上,“西方也有占星术,但没有这么玄乎。 你们想想看,我们看到的星星,其实跟我们脚下踩着的大地是一样的东西,它们本身不可能预示什么吧?” “可是它们不是有运行规律吗?”程凉倒是没有深想。 “对,星球的运转有自身的规律,但这一部分的规律,可远比小小一颗地球上的规律要宏大几千几百亿倍。 也就是我,我们作为地球上的智慧生物,能影响我们所在的这个区域的规律,就已经很神奇了,要是我们连宇宙规律都能影响,你让浩大宇宙中的其他智慧生物情何以堪?“ 程凉愣了一下,看向秦政和沈宽,两人都在乔恩背后摆手,一副已经受过了摧残的表情。 她又看了齐恩一眼,直接绕过了他,也坐到桌子前面:“来杯茶,惊云跟你们说了些啥,还这么神秘兮兮的。” “说天下将有劫难,战火将从西面燃起,说我要是不想看着自己一手打下来的基业断送,现在就应该立刻赶到西域去。”秦政说道。 “我也差不多,说天下有劫难,长安将是最后的生门,说我如果不想看着生灵涂炭,就应该早点回到我大儿砸身边去。“ 沈宽喝了一口茶。 ”这些不是关键,关键是他提到我的命数不在三界五行之中,你们说他是不是看出咱们是穿越者了啊?“ “他跟你们耍把戏了吗?“程凉问道。 “什么把戏?“秦政皱了皱眉。 “就是往花盆里浇水,然后……“程凉把惊云干的事情说了一遍,”他说这就是天下的命运。 但他没有跟我说有什么破解之法,只是说道门还有更高深的星相学知识,希望我能拿去给玄清参悟。“ 秦政和沈宽听得很认真。 就连乔恩都踱到了她身后,一本正经的托着下巴,眼中充满了深思的光彩。 “他该不会是想要把我们三个分开,各个击破吧!“沈宽双掌一拍,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不,不是!“打断她的却是乔恩。 “太神奇了!太不可思议了!也太了不起了!“乔恩哈哈大笑起来,”这一趟果然没有白来,你们华国确实有些出人意料的东西。 我以前有个同事,专门研究世界上的巫术,从非洲到亚洲,就数你们华国的术式种类多,记载完整。他花了二十年得出一个结论,仪式就是程序。“ 三人齐齐摇头:“不懂。“ “那还是换个说法吧。你们玩一款单机游戏,作为高于该世界一个维度的生物,写个外卦破解程序很正常。 但如果游戏里面的NPC能够通过某种方式方法看到代码的运行,并且能修改其中的数据,甚至能修改整个程序的运行方式,这是不是就很神奇了呢? 如果我们把原本的程序称为天命,个体的数据称为命运,那么他们这种行为就叫逆天改命。而帮助他们做到这一点的仪式,就是一个独立运行的黑客程序。 当然,我说过,世界系统比我们所了解的二维系统是要复杂很多的。局外人很容易看清楚的事情,局内之人恐怕永远都看不清楚。 但是,这位道长跟你们说这些,能让我得出两个结论,你们想听吗?“ 三人又齐齐点头:“想听。“ “那你们要同意把刚才那个道长带着一起上路。“乔恩傲娇的扬起了下巴。 “这不妥吧!他都九十多了,让他去航海那不是要他老命吗?”程凉表示不太赞同。 乔恩立马变了脸,往旁边的桌子旁一坐,手指咔咔咔敲着桌面:“不干算了,那我就留在这里,好好跟这位道长交流一下,你们总不能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吧!”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秦政打起圆场:“好好好,你不就是想研究他的仪式吗? 等会儿我陪你去见惊云道长,劝他把这道门的不传之术讲给你听。 要是一时半会没有讲明白,你就留这儿听他讲,听明白了让诸葛谦再送你来追我们,这总行了吧。“ 乔恩显然还不是特别满意,但他现在对华国的一切秘术都充满了兴趣,企图把它们全部用科学的方式完成解析。 要是没有秦政他们三个的配合,也确实不方便。 想了想,也就没有继续讨价还价。 “第一个结论,说明天道的消亡不可避免,但这个世界的智慧生物并不是没有反抗的力量。我说的是直接反抗,而不是间接的产生某种意志。 也就是说在三维或者说更高维度的判定中,智慧生物对世界的影响远远比我们之前推测的要大,联系更紧密,自主性也更强。 你们的路子或许是对的,这个世界并不是一定会毁灭。 我现在甚至可以在三个世界末日的假设中再增加一个假设,如果你们能够帮助本土的智慧生物完成程序改写,这个世界就能存活下去。“ 沈宽眼睛一亮:“那怎么才能改写?“ 乔恩双手一摊:“这我怎么知道,我是一个科学家,不是一个术士!“ 程凉想起惊云说的话,在桌子底下拍了拍沈宽的膝盖,后者立刻领悟,安静下来。 乔恩双手插兜,又围着桌子走了一圈:“第二个结论是我们。 刚才那道士分别跟你们说你们应该去三个地方。 秦先生去西域,因为西域要打仗,而他是一个将星。 沈小姐要回长安,因为长安是个重要的地方,而她对于长安城里面的人来说很重要。 而九姑娘则是要出海,因为她必须出海去我的岛上,利用我的那些设备救命。 他没说你们三个是救世主吧。“ 三人相互看了一眼,好像真没这么说。 “也就是说,我们这种人……“乔恩露出得意的笑容,”是没有改写程序能力的。“ 第696章 无论值不值得,愿为天下而舍命便是得道之人 “哦!“这回程凉明白了,”我们可以帮助启发本地人自救,但我们本身不可能阻止这个世界走向消亡……但这一点我们之前就已经知道了啊!“ 乔恩眉头一拧:“你们怎么知道的?“ 程凉也很惊讶:“不是你说的吗? 我们和这个世界的主程序并不兼容,我们也不能做出什么超越时代发展的干涉,甚至造成了太大的影响还会被追杀。 这不就说明,这个世界的自主意识本质上是这个世界本土智慧生物的求生意志,而不是我们几个人的求生意志吗?“ 乔恩的笑容停顿了:“哦,你们是这么理解的啊!不错,还算聪明!但很不严谨! 没有经过论证,没有足够数据作为支撑的想法,只是想法,不能当作结论,明白吗?” “好好好,知道了。”程凉敷衍了两句,“那你们怎么打算?” “什么怎么打算?”沈宽莫名其妙。 “不是说让你回长安,让老秦去西域吗?”程凉喝了口茶,“既然惊云都这么说了,这肯定就是他所看到的最优解,你俩不考虑一下?” “别逗了好吧,他看到的最优解就是最优解吗? 老天爷都不能决定我去哪不去哪,他自然也不能!” 沈宽毫不犹豫地表态。 “反正,你去哪我就去哪,大不了就大家一起完蛋!” “老秦呢?”程凉看向秦政,“她本来就是个不管事的,就这么回了长安,可能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你不一样,说不定你不去西域的话,等我们回来,圣光帝国和大罗人的军队就一口气怼到长安城下了。“ “不用,我对程家后人有信心。”秦政也没有半点犹豫,“或许在惊云眼里,我和小沈能帮助西域和长安远离危机。 但就像乔恩刚才说的那样,最后要直面生死存亡的是他们自己。 跟人斗都斗不过的话,跟天斗更是无力。 我觉得有些灾祸反倒不该替他们避免,杀不死他们的就会让他们更强大。“ “那要是被干掉了呢?”乔恩凑过来问道。 秦政眼神尖锐,唇角勾起一抹冷厉的笑:“要是等不到我们回来,那说明他们不过如此!” “啧啧啧……”乔恩露出一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的表情,“真是铁石心肠,你们要早点这么办,也不用被当作病毒杀得死去活来。” 秦政脸上的表情绷不住了:“我说的不是不管他们,而是……算了,你应该理解不了。 反正计划没变,我们在此稍作休息,然后就取道滇南和吴哥,从暹罗的武都出海,我们三个都会去。“ “嘁,一群愚蠢的人,自作聪明。”乔恩不屑的转身向外走去,“可以了,不要说些没用的,赶紧带我去拜访那个道长!” 秦政无奈的摇摇头:“话虽然是这么说,但既然西域和长安有劫,我们还是应该更多的关注一下。 这段时间我再训一批信鹰出来,西域和长安群臣皆由我来负责,但皇上那里…… 最好每一两日就给他写一封信,哪怕只是说说路上的见闻也好。“ “需要这么严肃吗?”沈宽并不想每天给儿砸写信。 正想讨价还价一番,篱笆外传来砰的一声,乔恩一个踉跄退回来撞在了门框上。 他勃然大怒:“你走路不长眼睛的吗?“ 篱笆外的道士本就一脸慌张,被他一吼,直接哭出了声来:“师父……师父他仙逝了!“ 乔恩一愣,猛地揪住那人的衣领:“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那个四五十岁的中年道士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握着乔恩的手腕,嗷嗷哭得跟个孩子一样。 秦政一个箭步冲过去,先把乔恩拉开,又扶住那道士:“你师傅刚才跟我们说话时还好好的,怎么一转眼就……“ 忽然他心里咯噔一下,停住了话头。 程凉也已经走到了他身边,看向他的眼神同样的难以置信。 “好,你师傅现在在哪,我们过去看看!“秦政松开那道士,低声问道。 那道士跌跌撞撞把他们带回了惊云的竹舍。 程凉推开门的一瞬间,便忍不住伸手捂住了额头。 惊云就躺在之前跟她说话的那个地方,七窍流血,两只手掌像是被火烧过一般,干枯如焦炭。 他仿佛是承受了很大的痛苦,坐榻被他抓出了一道沟。 但纵使如此,他嘴角也还挂着一丝释然的微笑。 “所以,他是用性命卜了我们这几卦?“秦政喃喃说道。 程凉捂着额头:“我早应该想到,天下哪有白得的情报!“ 沈宽站在程凉后面,脸皱成一团。 她沉默了好一会儿,转身向外走去:“写,我会每天都给凌儿写信的……放心吧,长安一定不会出事的。就算出事,也一定过得去!“ 程凉也转身向外走。 秦政举起右拳擂了擂胸口,什么都没说。 只有乔恩没有任何情绪的波动,他直接走了进去,托着下巴自言自语:“用自己的命作为媒介吗?但这是什么原理呢?欸欸欸……你干嘛?“ 秦政把乔恩从屋子里拎出来时,青城观上上下下的人都已经赶了过来。 惊云是个德高望重的道长,他这一去,整个青城山都陷入了悲痛之中,就连秦磊都在竹舍前哭得不能自己。 他们倒是没有怪程凉她们。 除了不敢,也是因为惊云事先留下来遗训。 但程凉她们自己心里有点不舒服,虽然不是她们要求惊云卜的卦,但此人确实是为了提醒她们天下有难,才舍了性命。 青城观对于仙逝的道长有自己的安排。 程凉赐了他们一笔钱,又通知了诸葛谦,让他走流程通报皇上惊云的死讯。 作为目前西南地区的道门魁首,惊云仙逝,对朝廷也是一个损失。 程凉建议皇帝要给惊云一个真君封号,给赏的赏,该封的封,不要吝啬;然后对于继任者,也要多加安抚和笼络。 另外也嘱咐了秦磊要一直留在青城观,直到新任掌教彻底控制住了西南道门的局势,并且和小皇帝达成共识,他才可以出去当游侠。 安排完这些,她们一步都没有停留,很快便离开了锦州。 第697章 船长老秦为你服务 出了锦州,大家游玩的兴致大减。 滇南道确实也不像后世那样是旅行观光的好地方,到处都没有开化,行路艰难,毒虫猛兽到处都是。 秦政在滇南道的州府理州待了三天,召集府正、滇王和周边县令开了三天的会,然后大家就马不停蹄的继续南下。 进入吴哥之后,吴哥王亲自来陪玩。 也说了些关于南洋自治领重建的事情。 这人啊,还是有韧性。 虽然圣光帝国带来的这场战争对整个南洋破坏都非常之大,但他们的重建速度也非常之快。 等程凉她们走到暹罗的武都时,海面上已经有成千上百的商船在来来回回的航行了。 陆倾带着船队等在武都的港口。 一看见程凉就眉开眼笑:“启禀太后,托您的福,福鼎船厂和儋州船厂都已经造出了那种不需要风帆的铁船。 虽然贵些,但效率能翻好几倍。 现在光是民间来的订单,都要排到五十年后了。 臣昨儿个还在跟承修商量,咱们要上报皇上,在宁州建一所专门培养船舶人才的学院,然后再在海越和杭州各增设一处船厂。 若此事能成,将是百年大计啊!“ 程凉看陆倾这么一副精神满满的样子,也挺高兴的:“皇上应该不会不同意,但建海事学院和船厂都是费钱的事儿,朝廷一下子不一定拿得出那么多钱啊。” “这您大可不用操心。”陆倾竟然自豪的笑起来,“您知道现在南洋最挣钱的买卖是什么吗?” “哟,还学会跟哀家卖关子了?” “不敢,臣只是有些不敢相信,现在南洋最火的商品就是阿伊她们弄出来的那一套东西。 叫……叫什么香水、洗面奶、护肤油,种类太多了,臣也分辨不出来,但这沿海的贵族,全都疯了一般的抢购。 价钱甚至卖得比丝绸和瓷器都还要贵! 只要皇上同意把这一部分的税款拨给我们,再多建几个船厂也是够的!“ “那你就好好跟皇上说一说。如果他准了,你们也别瞎建,让工部派人过来。 一个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二来也是找个契机……南边的路都该修一修了!“ 虽说被要求不管事,但身为一个上班有瘾的事业女性,三句话功夫,还是聊回了工作。 等秦政过来时,两人都已经聊到了将来海事学院就业方向。 “所以,廷考和科举都需要再更细化,确保是在选拔人才,而不是…… 咳咳,那什么,陆倾你和阿伊的婚礼办了吗?在哪儿办的啊?搞了几桌?怎么都没有告诉哀家呢?“ 陆倾一愣,还没说话,便看见秦政扯着缆绳翻过了甲板。 “下官陆倾见过秦太傅!“陆倾拱手行礼。 秦政摆摆手:“不是什么正式场合,陆贤弟不用这么客气。你们在聊什么呢?“ “哦,太后问臣和阿伊的婚礼办得如何,再之前……“ “所以,到底办得如何?“程凉打断他。 陆倾连忙回头,也没多想:“回禀太后,臣与阿伊的婚礼是在船上进行的。 臣这边就是舰队的弟兄,阿伊那边来了些百越人的弟兄,另外还有朵朵和那三只老虎。 除此之外,没有别人。“ “哦,那很好,很好!“程凉心虚地看了秦政一眼,”都安排好了吗?什么时候出海?“ “安排好了。我们这边出五艘船,皆是蒸汽动力驱动的。乔恩那边出一艘船。 到时候,他可有事儿就自己到我们的船上来谈。 不过,他现在沉迷于研究中医、武学和道门的术式,看上去并不危险。“ “嗯,你安排好了就行,那我先去找阿宽逛逛武都,走的时候你叫我们就是了。“说完,她飞一般地跑了。 陆倾一面懵逼。 秦政深深看了他一眼:“以后有什么关于政务的事情,你先跟我说。“ 陆倾拧了拧眉头,脸上升起一丝敌意:“为何?“ “自然是为了太后的身体健康。“ 两人对视了十几秒,秦政惊讶的问道:“你该不会是觉得我要夺太后的权吧?“ 陆倾没说话。 秦政捏了捏眉心:“当初可是我帮你们走上仕途的。“ 陆倾依然没说话。 秦政叹了口气:‘好吧,你非要我说的话……那就是,哪怕这世上所有人都背叛了太后,我也不会。你愿意为了阿伊对抗陆家,我愿意为了太后,对抗整个世界。“ 陆倾这才点了点头,然后却又追问:“太后身体怎么了?” “没什么大碍,就是这些年操心得太多,伤了心神。 需要好好的休息,好好的放松,才能修养过来。“ 陆倾垂下了头:“都是我们太没用!秦大哥,你放心,陆倾必会更加用功,决不让南洋之事给太后添忧。” “好!”秦政使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这趟出海,少则一年,多则数年,方可返回。南洋,还有大秦就交给你们了!” “定不负所望!” 七日之后,装满了物资的船队离开武都港,驶入了茫茫大海。 程凉和沈宽终于换上了T恤和短裤,趴在栏杆上,看着陆地离自己越来越远。 “感觉真像是做梦一样。”程凉感概道,“踩在那片土地上的时候,就忍不住会去想这要怎么做,那要怎么做。 现在才离开没多远,就真的像是局外人。 长安会不会乱,西域会不会打,你儿子也好、岳庭渊也好……我都不想过问了。“ “那才好啊!咱们干得够多了,剩下的事儿让他们自己干,咱们现在最大的任务就是……当!咸!鱼!”沈宽舒舒服服伸了个懒腰,然后拖着程凉往最上层的甲板走去。 两人刚在太阳伞下坐下,沈宽就扯着嗓子喊起来:“老秦,秦掌柜,一杯黑咖,一杯拿铁,都半天了怎么还不上来?” 程凉惊讶地看着秦政端着托盘,穿着一身挺拔的黑西装,胸前别着玫瑰花,笑眯眯的走上来。 他将沈宽那杯拿铁往桌上一放,立刻转身,向着程凉行了一个绅士礼:“美丽的程小姐,我是本船的船长,在接下来的航程中,将由我亲自为您服务。 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随时呼叫我。 无论白天黑夜,我都会立刻出现在你的面前。“ 第698章 我们穿了个假的越 乔恩的岛距离南洋倒是还真不算太远。 走了一个多月,船队进入了一个浓雾密布的海域。 若是没有乔恩带路,她们肯定要迷失在这片海域之中。 又走了三天,眼前豁然开朗。 迷雾背后的海洋平静安逸,天空湛蓝如洗。 在宽阔的海面上,点缀着三座像岛屿。 左右两座很正常,沿着海岸有些木头房子,院子里挂着捕鱼的工具,四周遍布着树林和海滩,三三两两的人在砍树和捕鱼。 而中间那一座,就让程凉和沈宽有点大吃一惊了。 “等等,这港口到山顶的是什么?” “公路吧!” 两人一下船,就看见乔恩开了一辆敞篷车过来:“喂,愣着干什么,上车!本博士让你们享受享受久违的高科技!” 程凉和沈宽相互看了一眼,从对方眼睛里看到了深深的愤慨。 她俩像是穿了个假的越。 “等老秦一起!“为了表示愤怒,程凉拒绝了乔恩。 乔恩倒也没生气,敲着方向盘:“嘁,我要是想对你们干什么,早就干了。现在这是我的地盘,你以为老秦就能把我怎么样?“ 程凉不理他,等了十几分钟,秦政把船上的事情安排好了,三人才一起上了乔恩的车。 路上,沈宽忍不住发问:“你这车烧的什么啊?” “汽油啊,还能是水吗?”乔恩单手开车,翻了个白眼。 “可是汽油哪儿来呢?你该不会已经拥有冶炼石油的工业了吧?” “有啊!”乔恩抬手指了指对面的岛屿,“那边有一处油田,现在有两百多个人在那边开采吧。不过,嘿嘿……” 他忽然阴笑了两声:“同样的技术,我也已经给了奥洛夫他们。如果下次打仗,他们开上了坦克,飞机,那也不能怪我哦!” “怕是没那么容易。”程凉笑起来,“越是超越时代的东西,就需要更加虔诚的信仰。 我们的路会越走越宽,而他们的路会越走越窄的。“ 乔恩眉毛往下一压,哼了一声,加了一脚油门。 车子很快开到了山上。 从半山腰开始,就已经看不见太多的草木,大多数的地方都被修上了道路和房屋。 距离山顶一两公里的地方,出现了一道看不到尽头的铁墙。 乔恩下车,做了瞳孔识别。 一刹那,灯光沿着铁墙渐次亮到了山顶,到处都是滴滴的声音。 乔恩靠在铁门上,满不在乎的摆手:“出去太久了,防卫系统要重启一些,你们多等几分钟啊!” “还有防卫系统?你是觉得谁会来这里进攻你?”程凉很难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非要形容的话,可能只有一句话,人比人,气死人! 乔恩丝毫看不出众人眼中的嫉妒,或许是看出来了并不在意,他只会觉得自豪。 “也不是觉得谁会来进攻我。几百年前,我就选中了这里。 闲着也是闲着,随便弄了点小玩意。 对了,里面水电都有,床是席梦思的,热水器是二十四小时的。工作之余, 我还写了些小游戏,如果你们想玩的话可以去玩。” 乔恩继续凡尔赛道。 “今天你们先休息,等明天休息好了,到实验室来做身体检查。 做完身体检查,再进行备份,要是能成功自然是好。 要是不能成功,我们就要考虑其他两种可能性了。” “好!”程凉点了点头,“我们去哪里休息?” “进门上左边的电梯,顶楼的房间都可以选。” 防卫系统重启完成,乔恩跳上车把他们载到城堡门口,指了指左边:“就是那边,两位女士先过去吧。我和秦先生还有点事要说!” 程凉当即停住了脚:“你俩有啥话还得单独说?” 乔恩笑着看了秦政一眼。 秦政犹豫了一下:“我教他练武功,有些数据要记录一些。” 程凉不信任的看了看乔恩:“不会有危险吧。“ 乔恩眼睛微微泛起光彩:“实验都是会有风……” “险”字还没出口,就被秦政一把推到了旁边:“没事,不会有危险。” “真的?” “当然是真的。”秦政笑了笑,“你们先上去,咱们的人都跟上来了,要是半个时辰我都还没回来,你们就砍了乔恩,立刻逃出去,行吧。” “喂喂喂……”乔恩很不满,“你们就当着我的面说这个?” “对,为了表示诚意,你还得把你那个防卫系统解除一下。”秦政平静的说道。 但乔恩竟然听进去了,没有半点犹豫的走到旁边去取出一个遥控器和两张金色的卡片:“这是防卫系统的控制钥匙,你们可以现在出去试一下。 这两张是这个城堡的通用门禁卡,除了我的核心实验室,其他任何一个房间都能随便进出。所有的仆人,看见这张卡都会听你们的话。 等会儿你们的人走上来,你们用钥匙将他们放进来,随便逮一个仆人让他们安排住宿就可以了。” 程凉愣了愣,接过那个遥控器,但是没有出门,而是拉着沈宽往电梯走:“好,我们知道了。你们两个注意安全就是。” 沈宽欲言又止,但程凉没说,她也就保持了沉默。 一直到进了电梯,她才忍不住嚷出声:“你就这么让他俩去啊? 这俩货明显不正常啊! 只是录数据的话,那需要这么神秘兮兮。 我去,他们俩该不会是……” 程凉反手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你想到哪去了!” 沈宽嘟囔:“你要是没想到,你打我干嘛?既然你也想到了,那你又凭啥打我?你看乔恩那样子……腹黑科学受和威猛军人攻,哎呀,其实是有看头的欸!” “你够了!磕CP可以冷门,但是不能邪门!”程凉无奈的贪了口气,拽着沈宽出了电梯门。 “我知道他俩肯定有点问题。如果老秦也想瞒我的话,那多半是什么对他自己有风险的实验。他觉得有必要试试,但又怕我阻止……” “就没有别的可能?” “没有,如果连这点信任都没有,我觉得我们也没有必要在一起。” 沈宽连连点头,竖起大拇指:“很好!那既然有风险,不去阻止吗?“ 程凉忧心忡忡的望着窗外:“他也是个一根筋的人,恐怕没那么容易阻止。而且,既然他决定了要接受,肯定也是权衡过的。我想……相信他!“ 第699章 细思极恐 “不过这房间还挺好。”沈宽识时务的转移了话题,她转身走进洗手间,顺手打开淋浴头,“其实当了这么久的古人,唯独在洗澡这件事上,我没有什么想法。 香喷喷额木桶注满温水,还得加上花瓣、牛奶、各种中草药。 真正的有钱人谁用淋浴啊!” 程凉知道她是不想让自己继续想秦政的事儿,便也转身打开了面前一个像是电视机的玩意。 她很好奇如果这是电视机的话,里面会转播什么。 毕竟水泥和纵贯天下的水泥路,电灯和遍布世界的电网,电脑和无所不能的网络……这都不是一个量级的文明成就。 乔恩再厉害,也不可能靠一个人,完成一个民族甚至一个种族的事业。 特别是在并不能得到太多助力的情况下。 等了几十秒,那电视上出现了两个选项——圣光城,长安。 程凉一愣,连忙喊沈宽:“宽儿,快出来看!” “看什么啊!”沈宽还在研究浴缸和马桶,闻言探头出来,发现程凉全神贯注的坐在电视前面,也是一喜,“不会吧,还有电视可以看?” 程凉找了一会儿,没找到遥控器,伸手在屏幕上戳了一下。 电视上的图像立刻跳转成了九宫格。 “喔!不会吧!”沈宽刚走过来坐下,屁股还没沾沙发,人就再一次跳了起来,“这是凤鸣宫!乔恩是个变态啊!” 程凉神情凝重:“不光是凤鸣宫,还有乾阳宫、昭德殿、明政殿、御书房,西市、东市、南市、北市……“ “那小子一直在监视我们?“ “不光是我们……“程凉只觉得背心都出汗了,”恐怕历朝历代的帝王他都监视着。“ “监视就监视,他还把信号接到客房里面。让他的客人看咱们当消遣?这货不但是个变态,而且……而且是个大变态!“沈宽气炸了,扭头就要去找乔恩算账。 程凉赶忙把她拽回来:“先不要着急。你来看看这是实时的监控吗?“ 沈宽坐下来,全神贯注的盯着屏幕。 “算算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下了早朝。你儿子该去御书房,老岳他们去明政殿。“ 程凉话音刚落,便看见小皇帝带着梁买进了御书房。 “能有声音吗?“沈宽问道。 程凉伸手在屏幕上捣鼓了几下:“好像没有。“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盯着屏幕又看了一炷香的功夫。 “我觉得是实时的。“沈宽得出了结论。 “嗯。“程凉深深吸了口气,退出画面,”细思极恐啊!“ “那现在要去找乔恩吗?“沈宽问道。 “先不。“程凉想了想,伸手点开圣光城的选项,“先看看圣光城,否则一会儿他把信号掐了,我们也把他没办法。” “好吧。”沈宽耐着性子坐了下来。 圣光帝国的画面也是九宫格。 第一幅是一座圣堂,周围画的都是圣光教一团圣光的标志,只有屋子正中,竖着一个巨大的十字架。 整个房间大而空旷,面对十字架摆着一张空椅子,角落放在一个书柜和一张床。 书柜旁边有一架钢琴,对着窗户,但却是被厚厚的窗帘遮盖着。 除此之外,房间里别无他物。 “像个牢房!”沈宽发表评价。 “但理论上这应该是他们那边某个大人物住的地方吧。”程凉对标长安的那幅画面,“这里面住的肯定是个穿越者,说不定就是圣光教的头头。” “那他们过得真不怎么样。”沈宽撇撇嘴,“肉眼可见的抑郁啊!” 程凉继续看向第二幅画面。 这两幅画面的风格是一样的,空荡而寂寞。 只不过第二幅比起第一幅稍微多了一些陈设。 有长条的木桌,桌上有羊皮纸和鹅毛笔,书架上除了书也有几件金银器,墙上还挂着宝剑和画像,地上铺着地毯,桌子对面有个壁炉。 “喂喂喂,你快看这边!”沈宽忽然叫起来,伸手怼向屏幕一侧。 “别乱摸,这是触屏的。”程凉赶紧把她胳膊拽回来,“看什么?” “这下面!”沈宽虚空点了点。 程凉定睛一看,也是倒吸一口凉气,那张床后的墙壁上镶满了骷颅头。 “这是什么爱好?” “这她也睡得着?” 两人争先恐后的发表看法,然后相视一眼,异口同声:“算了算了,还是看看别的吧。” 程凉连忙看向后面。 接下来的几个画面分别是议会、四个大教堂、市中心广场和城门。 程凉在议会中见到了一个熟人。 “那是圣光帝国的海军总督扎哈罗是吗?”她只是远远见过扎哈罗一次,并不能十分的确定。 而沈宽则是完全没有见过,左看看右看看,摇摇头:“他是谁我不知道,但我能看出来他们这架势应该是在吵架。” 程凉伸手数了数坐在议会桌子前面的人,足足有两百多个。 “这么多人一起开会,也没个说了算得人,能开出什么营养就是见鬼了。“程凉颇为疑惑的左右看了两眼,”不是说他们有个执政官的吗? 她既不在自己屋里,也没在议会现场,总不能是跑出去玩了吧。“ “或许是在视野盲区呢!“沈宽也觉得有点奇怪,思考了片刻,摆摆手,“反正咱也不着急,弄点吃的来,慢慢看。” 程凉点点头:“也好,莲她们也该上来了,还得给她们安排住的地方。咱们就让它开着,先去试试乔恩这防卫系统再说。” 两人起身向门外走去。 还没走到电梯口,就看见一个拿扫把的女人迎面走来。 她动作算不上灵敏,面无表情,直愣愣的看了她俩十秒钟,嘎吱一声弯下腰,用英语说道:“乔恩博士绝对正确,乔恩博士的实验至高无上。” 程凉和沈宽面面相觑,等那个扫地的女人走远了,才异口同声:“神经病啊!“ 两人坐进电梯,程凉的情绪忽然低落下去。 “这件事我已经很久没有想了。 大秦从开国到现在,至少流逝了几十万人口,除了被送去做奴隶的,其余大部分都被送给了乔恩,这个岛下面恐怕是有累累白骨。 别看这小子对我们挺客气,但本质上他还是个杀人狂魔。 我们为了获得他的实验结论,假装不知道以前发生的那些事情,这难道不是在吃人血馒头吗?“ 第700章 我们都只能尽力而为 “算是吧。“沈宽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但不吃,我们又该怎么做? 叽叽喳喳的翻旧账,打死不跟乔恩合作,他说什么都捂着耳朵不听,然后还要集合全国之力为那些死去的人报仇,跑过来横扫这个岛? 打完了还要特别有范的说一番大道理。 拜托,那是热血漫才有的桥段,而你包括老秦和我,应该归类到政治家这一类当中。 我们是可以跟乔恩撕破脸,个人的生死也可以不顾,但我们凭自己就能解决目前我们面临的问题吗? 那已经不是国与国之间的战争的问题了。 咱们为了保持道德的纯洁无瑕,就要放弃那么多人的未来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心里面很不舒服。特别是越跟他熟悉,他给咱们的越多,我就越……“正好电梯门打开,程凉闭上嘴,走了出去。 沈宽叹了口气,跟在她身边:“我知道,所以我们永远不会跟乔恩成为朋友。 现在你也好,他也好,其实都知道我们彼此之间就是互相利用。 咱们需要从他那里得到更多的关于抵抗消亡的情报,也需要一定的技术支持,而他把我们当作实验素材。 一旦我们有一方不再需要对方提供价值,咱们的合作马上就可以终止。 咱们始终都得先考虑活着的人,这话还是以前你说的。 怎么,年纪越长心肠就越软了?“ 程凉翻了翻眼睛:“瞎说八道什么呢?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年纪越长?本仙女永远十八岁!” “没长就好,反正我可是正值青春貌美,你要是老得太快,就会跟我有代沟的哦!” 程凉反手一巴掌拍在沈宽背上,把她推出了门去。 沈宽一边往坡下面蹦跶,一边扭头继续说:“其实现在反而好,他的注意力全在我们几个身上,根本没工夫去霍霍其他人。 你和老秦的态度不是很坚决吗? 要是咱们不跟他合作,反而拦不住他偷偷在大秦境内偷人。 但现在,咱们把事情摆到明面上来,如果能帮他寻找到更好的实验方式,那也是在救人啊!对不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程凉扭头瞅了一眼城堡,“也不知道老秦跟他去做什么实验了。” 程凉说这话时,秦政正整低头瞅着她脑袋顶。 乔恩满脸兴奋的坐在屋子一角捣鼓他的实验设备。 “秦先生,你可以躺到生物仓里面去了。” 秦政从窗户边转过身来:“我再确认一遍,这只是一个学习芯片,它不会对我的思维产生任何的影响,对吗?” “对,这只是一个记录数据的学习芯片。 你是你们华国最强的武者,如果我能从你的身上获得足够的数据,我就不需要去捕捉更多的实验素材了。 说实话,能一次性做完的实验,谁想要反反复复的做呢?“ 乔恩笑得很真诚,更真诚的是他眼睛里熊熊燃烧的兴奋。 “秦先生,如果从你身上获得的数据能帮助我完成超级人类的进化,那么这项技术我可以无偿提供给你们大秦使用。” 秦政闭上眼睛,又睁开,深深吸了口气:“如果我感到我的意志有任何一点不自由,我都会震碎这块芯片。你最好相信,只要有一刻的松懈,我就能办得到。” 乔恩脸上浮起一抹不耐烦:“我不是说了吗? 不能量产就不能算是成功的技术。 你放心,我对控制你没什么兴趣,你虽然很强,但也强不过导弹吧。 你身上蕴含的数据,远比你本身值钱多了。 快躺进去吧! 我可以在保持你意识清醒的情况下,完成芯片填装。 虽然那个过程会比较难以忍受,但如果你要求的话,我还是会满足的。“ 秦政躺进那个生物仓,闭上眼睛,没有回答。 他本以为这会像是做手术一样,只是物理上的疼痛。 然而,乔恩的第一个操作,就像是在他脑子里一下塞进去二十本高数习题集一样。 他知道自己的意识是清醒的,甚至能够感觉到神经元的跳动,甚至知道那块芯片被装在了什么地方。 但他一点反抗的力量都没有。 巨大的信息冲得他脑子有点懵。 他感到一种剧烈的挤压,就像是一个即将被吹爆炸的气球一样。 更可怕的是这种挤压感不是从脑子里传来的,而是更深处,他有生以来,第二次感受到了灵魂的存在。 就在他觉得自己要炸开的时候,听见乔恩很高兴的说道:“好了,简直可以说是完美!“ 那一瞬间,就像是憋了两小时,终于找到厕所一样。 那巨大的信息量一下子宣泄了出去,秦政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 他感到生物仓被人揭开,乔恩满脸兴奋的看着他:“喂,感觉怎么样?“ 秦政坐起来,撑着生物仓边缘跳了出去:“没什么感觉。“ “来看一眼这个!”乔恩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页纸,上面写满了英文,“我数三声,一、二、三……好,现在记住了吧。” 秦政:“……你是不是有病啊!“ 乔恩确实是像有病一样,根本听不进秦政在说什么,竖起一个手指:“我提醒你一个单词,we……“ 秦政愣了一下,他发现自己竟然真的能把这篇文章背出来。 那些字符就像是印在他脑子里一样。 他盯着乔恩看了五分钟:“我不背!困了,可以回去睡觉了吧。“ 乔恩双手啪的拍在了一起:“不背的意思就是能背,很好,很好! 这个芯片果然能让人过目不忘,只可惜精神力不够强大的人,抗不过安装的过程。 否则,我能让所有人都变成天才。“ 秦政瞪了他一眼:“你之前可是说这芯片只具备录取数据的功能!“ “是啊,它录取你体内的数据,也同时通过你的眼睛录取外界的数据。但无论内外,都是录取数据,我有什么说得不对吗?“乔恩浮起一个狡黠的微笑。 秦政深深吸了口气:“随你怎么说,但我一旦还有别的夹带,我就会震碎它。“ 他伸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我知道他在哪!“ 乔恩丝毫不生气,在实验这方面,他的气度简直让人佩服:“没问题,我们这边结束了。你现在可以选择回去睡觉,也可以选择去外面找九姑娘…… 诶,等等! 九姑娘她们好像跟我的仆人们发生了冲突,这不应该啊!“ 第701章 我们总有一天会跟他站在对立面 说是发生冲突,其实是程凉和沈宽单方面的在找人家的事。 乔恩那些仆人全都低着脑袋,一言不发。 而程凉拽着其中一人,难以置信:“葛福生,你是葛福生吗?” 那个男人沉默不语,面上没有任何表情。 沈宽面上的表情也有些颤抖,她刚刚才劝了程凉,但看见相熟的人变成傀儡,和为那些不相识的人报仇,是两回事情。 而且葛福生还是程凉派出来的。 “我去找乔恩!” 她转身就走,走到门口撞上了跑下来的乔恩和秦政。 “沈小姐这么着急是为什么?”乔恩笑吟吟地问道。 沈宽气鼓鼓地看着他:“乔恩!” “嘶……难不成是那些不长眼的得罪了你们?“乔恩思考了片刻,满不在乎地一摆手,”没关系,你们现在是我的贵客。 谁敢得罪你们,那就是十恶不赦之罪,我把他们销毁了就是……“ 沈宽拽着他的胳膊把他直接拉到了葛福生面前:“你……“ 她说了个“你“字就顿住了,葛福生失踪是她们去南海之前的事情了,那时候她们还不认识乔恩,倒也不好说乔恩破坏了什么约定。 程凉已经确定葛福生不能跟自己正常对话,松开手,捂住额头,只觉得心头有千百种情绪。 自责、愧疚、无奈、悲伤、愤怒……众多的情绪融在一起,让她看乔恩很不顺眼。 “这小子吗?“乔恩完全没理解他俩的意思,皱着眉头,围着葛福生转了两圈,”这是最新型号,可能有点不稳定。喂,你们两个把他带到五号实验室去。“ “等一下!“程凉伸手制止了他,”这人是我的属下。“ 乔恩表情一僵,冷笑着松开手,退了两步:“呵,怎么,又要旧事重提? 我说过,这些人能成为我的实验素材是他们的荣幸。 我觉得你们在这件事上很愚蠢,但考虑到我现在并不需要那么多普通的实验素材。 所以可以给你们个面子,但我没打算为我之前做的事情付出任何代价。“ “他……死了吗?”程凉却是答非所问。 乔恩看了看她:“没有。作为最新型号,我保留了他的自主意识,这样能够保持他们身体的活性。 最新型号的优势就在于,除了一切行为都是有中枢神经中的芯片控制之外,其他的生理活动都跟人一样。 比如,我现在给他一条指令,让他回到人类社会中——” 乔恩不知道干了什么。 葛福生忽然抬起了头来,目光在秦政、程凉、沈宽之间扫过,紧接着笑起来:“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贤宁太后圣安。你们召臣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程凉惊得连退了几步,幸好秦政在后面一把扶住了她。 葛福生真像以前那般嬉皮笑脸的笑起来:“太后,您可当心点,这海边风大……“ 沈宽像是见鬼一样打断了他:“乔恩,这是怎么回事,他到底是不是真正的葛福生?“ “这是从他的记忆中提取的行为模式。 你们也知道,当年的阿尔法狗就具有学习功能。 他脑子里的芯片叫做乔恩七号,以这个模式运行多一阵,他就会变得跟你们认识中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你说他是真的还是假的?“ 乔恩自豪地笑起来:“这个型号目前还不能具备强大的战斗力,但做间谍却是绰绰有余。” 程凉一言不发, 转身走了。 秦政愣了一下,连忙跟了上去:“你是不是想要乔恩放了葛福生?” 程凉只闷着头往前走:“我有什么理由让他放了葛福生?你真觉得乔恩是那么好说话的人?” 秦政追了两步:“可是,如果不……” 程凉伸手捏在太阳穴上,痛苦的接过他的话:“如果不能救下葛福生,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我自己!” 秦政吓了一跳,他竟然听出了一丝丝哽咽。 这可是大秦的圣母太后,从穿越过来开始,她面对了那么多明刀暗箭,天灾人祸,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露出过软弱。 “凉凉!”他有点慌,下意识地左右寻找小沈同志。 但小沈同志正在叉着腰跟乔恩辩论,脑袋上的火飚了八丈高。 秦政咽了口唾沫,赶紧又追了几步,扶住程凉地肩膀:“你别担心,我去跟乔恩说,只要葛福生还有救,我一定能让他放人。” “可是……我们现在吃的用的,掌握的情报,全是一个一个葛福生用命换来的。 只救一个葛福生,我们就能安心吗?” 秦政接不上这个话。 乔恩的重要性是不言而喻的,乔恩的想法也是不太可能改变的。 如果程凉决定双方要站在敌对的方向,他只能选择跟乔恩开战——用尽自己全部的力量。 “我对不起他们,但没办法。”程凉忽然深深吸了口气,说道。 “我们现在还不能跟乔恩翻脸,但他这种人,不应该存在在一个健康的社会当中。” 秦政眸光沉下来,向四周打量,没有人,也没有机器。 程凉站在城堡旁边一处空地,声音又快又轻:“你现在跟他关系不错,是吗?“ “实验素材罢了。“ “那就好好跟他相处,在保护好自己的情况下,再亲密些也无所谓。 如果这个世界最终毁灭,那无所谓努力不努力;如果这个世界最终得救……答应我,让他彻底的消失!“ 秦政没想到她竟然是下了这么个决心,愣了一下。 程凉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对葛福生们的愧疚由我来背,利用乔恩的罪责也由我来背。 这一切都是我做的决定,如果你觉得在道德上有所亏欠,便当做我强迫你的。 秦政,我可以相信你,是吗?“ 秦政沉默了片刻,重重点了点头:“嗯!“ 两人刚刚说完,便看见乔恩托着太阳穴,一路小跑跑了过来:“拜托,有没有人管管这女人。 我解除那小子的芯片控制还不行吗? 什么上天入地的大道理这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说相声的呢?“ 秦政和程凉一起转身。 乔恩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的光芒:“哟,你们两个这么光天化日的说情话呢?“ 第702章 这才是人该有的反应 “我说了,研究这个世界的能量规则是我的事业,做一点关于人的实验,这是我的爱好。 一开始我是用蛊虫控制人,对他们的身体进行了改造,由此做出了第一型号。“ 这个型号可以批量生产‘傻子’,他们能做很多基础工作。 我这个岛基础设施,都是他们做的。 但是第一型号对九黎人的依赖太大,而且寿命不长,一般活不到三十,身体就被蛊虫掏空而亡。于是我研究出了第二个型号。 科学通常在迈过门槛之后,就能获得爆炸性的发展。 我研发出了乔恩一号芯片,它可以代替蛊虫控制傻子。 但因为当时的芯片难以安装在活人身上,如果不能在死后半小时完成装填,人和芯片一起废掉。 又浪费,又麻烦。 然后我就又研发了第三个型号,把他们身体的主要部分全部改装成了机械的,这样就不受时间限制。 但这种型号的缺点也很明显,一次成型,再也不能进步。 换了别人或许就满足了,但对我而言远远不够。 而想要他们能够继续进步,就必须保持他们的生物活性。这是一个瓶颈,我研究了很久才做出第四个型号。 第四个型号的芯片是装在活人身上的,这是个壮举! 你们为什么不兴奋,难道你们不觉得这是个壮举吗?“ 乔恩一说到他的实验,又开始发疯了,他强迫程凉她们跟他一起兴奋,但坐在他对面的三个人,没有一个笑得出来。 她们的目光只落在生物仓里的葛福生身上。 “乔恩,他脑子里免得芯片被取出来,会有什么反应呢?”程凉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乔恩用他修长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我刚才说到第四个型号是装在活人身上的,但第四型号并不是最终型号。 我怎么能满足,这些傻子只会干点搬砖的活儿呢? 第五型号的芯片加入了知识储备功能,第六型号的芯片加入了战斗模拟功能,第七型号的芯片里面加入了记忆模拟功能。 这位葛先生,用的就是七号芯片。 我现在正在设计八号芯片,功能的名字还没有想好,但初步定为超级高手养成功能。 你们想想看,要是秦先生这种高手也能量产。 哈哈哈,那是不是很有意思?“ 三人还是没有接茬的意思。 但乔恩不在乎,在介绍实验的时候,他自己一个人也能说一天。 “对,九姑娘刚才问得很好,她问我这小子的芯片解除之后会怎么样。 首先,我认为他肯定不会死。 其次,他将不受我的控制。 最后,也是我最关心,也最好奇的——你们说,他通过芯片获得的那些技能,会消失呢,还是留在他的身体当中呢?” 乔恩哈哈大笑起来:“我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一点,这明明就是人类进化的大门! 我都已经走到门前了! 哈哈哈,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程凉默默注视着乔恩,秦政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沈宽终于是不耐烦了:“说差不多了就开始吧!” “急什么,很快的。”乔恩开始操作起来。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他就从设备面前站了起来:“好了,麻醉剂一过他就会醒过来,但我现在已经控制不了他了。 他醒来之后会干什么,你们可能想好,要是他敢在我的岛上胡来,本博士的加特林可是不留情面的哦。“ “好,我们就在这儿看着。”程凉答道。 乔恩笑了笑,没有拒绝,转身走出了实验室。 又过了一个时辰,葛福生扶着脑袋坐了起来:“呀,头疼!玛德,那么大的雾都敢往里面闯,你特么脑袋是铁打的吧? 老周,老周……诶,等等!我特么这是在什么鬼地方? 呀……再等等! 我晕过去之前——爹? 我好像看见我爹了!不是做梦吧! 爹!老周!爹!老……“ 葛福生翻出生物仓,一边叫人一边左右打量,终于目光扫过墙角时,看到了坐在观测室里的程凉三人。 “嘶——我特么这是死了,还是在做梦?”葛福生倒退了两步,举起手,使劲揉了揉眼睛,贴在玻璃上往里面看去,“喔,太后,贤宁太后还有我大哥的大哥! 哦,这要是梦的话真的好逼真! 哦,竟然还动了! 哦,开门了! 怎么着,还冲着我来的。 嗯,在我的梦里的话,我还需不需要给太后们请安呢? 咦,等等……等等……你……你们该不会是真的吧!“ 葛福生如同被天雷劈了七八十回,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臣……臣臣臣,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天哪,海神娘娘保佑,我的老豆欸,我……不是,是臣,臣真的以为是在做梦!“ 葛福生现在满心都是问号,且想挖个地洞钻进去。 他猜测太后要是是真的,这会儿就该生气了,少不了得把他拖出去打一顿。 然后,头顶上的声音却是平静又欣慰:“你们看,这才是真正的人该有的反应。” 说些啥啊! 自己怎么就不是真正的人了! 葛福生心里憋着问题,又不敢抬头,只能努力翻着眼睛往上看。 人没看到,听见程凉低声道:“葛福生,哀家问,你答。“ 他条件反射的应道:“是,臣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话音没落,就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叽里咕噜的外邦话。 葛福生一愣,他可没有学过外邦话,但没等他回答,脑子里却自动出现了这段话的意思,而且他好像还真的知道该怎么回答。 “哀家刚才说的是圣光帝国官话,你也用他们的官话回答哀家。” “是!”葛福生一张嘴,竟然真的说出了流利的圣光帝国官话。 他自己都惊讶得不敢相信,那些单词和句式就像是刻在脑子里一样,但他敢对天发誓,他从来没有学过这劳什子的圣光帝国官话。 ”太后,臣奉命远洋寻圣光帝国的线索,中途为追击敌船,陷入迷雾当中,醒来在一个岛上。臣记得臣好像看见了臣失踪多年的父亲,还有好多面无表情的人。 臣敢肯定,臣绝不是在长安、宁州、海越任意一处;而太后你们也不该出现在这么远的海岛上——所以,臣现在到底是死是活,你们先给句准话,行吗?“ 第703章 葛福生的选择 “不行,开什么玩笑,放一个已经很给你们面子了,要全放了,谁给我干活?” 葛福生抱着脑袋蹲在门口,听里面的人吵架。 他现在别说是三观,连做人的信念都已经崩得粉碎了。 眼前这一切,他不知道该称之为魔域还是仙境,而在跟那个魔鬼或是仙人说话的太后,他也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全身心的去相信。 他甚至开始怀疑,他曾经的生活是不是个玩笑。 “葛福生,你现在有两个选择。”秦政从屋里走了出来,“回到大秦去,太后会给陆倾写信说明情况,你继续在他麾下任职,他会给你安排职位; 如果你不想回去,我们给你船和钱物,太后会给南洋自治领和沿海五国的国王写信,你自成一个舰队,想在海上做生意就做生意,想……“ “我都不选!我要杀了那个混蛋!”葛福生猛地站起来,又被秦政摁了回去。 “那不行,至少……现在不行。”秦政低声说道。 “为什么?他是个妖怪,是个魔鬼。秦先生,他害了我们一船的兄弟,他……他还杀了我爹!”葛福生吼得青筋暴起,双眼血红,“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秦政一点都不生气,因为葛福生说得一点都没错啊。 但他们也没错,身居高位,最重要的就是弄得清楚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 “好!”秦政松开了手,“你去吧,去报仇!” 葛福生噌的站起来,拔腿就向屋里冲去,挡在门口的两个傀儡举起了棍子。 三人叮叮当当斗在一起。 终于是双拳难敌四手,葛福生被一棍子敲在腰后,噗通一声吃了个狗啃泥。 他翻过身来,眼泪哗哗直淌,悲愤大喊道:“老周!小七!“ 那两人面无表情,将棍子一横,哐当碰在一起,冷漠的挡住了去路。 葛福生再次抱住脑袋,这回他嚎啕大哭起来,坐在地上如同绝望的孩童一般。 秦政叹了口气,接着自己刚才的话说:“乔恩此人看起来只有这方圆一岛之地,但内在实力远比你想象得要强很多; 真要跟他撕破脸,那便是千万人的劫难。 葛福生,朝廷派你出来,却不能做你的后盾,我们自觉有愧于你。 太后如今在与乔恩力争,希望能把你船上弟兄都保下来。 但你父亲……他上岛的日子远在你们之前,即便是太后求情,也不可能让死人复生,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我就应该腆着脸受杀父仇人的施舍?“葛福生双目含着怒火,”我父爱我,没有他,便没有葛福生! 若不能手刃此贼,我便无脸活在这世上!“ 秦政还没说话,乔恩揣着手从实验室里走了出来,他不屑的撇了撇嘴:“所以我就说,还是装上芯片比较好。 他不但可以有你们那个手下的记忆,还不会受情绪的干扰,每天除了干活就是学习和锻炼,不比这个拎不清的蠢货好用?“ “用什么用,你当时玩游戏抽卡呢?“沈宽眼睛一瞪,怼回去,”你对人家干那些破事,别说是找你报仇,就是挖你祖坟,都说得过去!“ “呵,这我也很不能理解,把死人的骨头挖出来,能起什么作用呢?“乔恩从兜里掏出手,摊了摊,”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简直就是浪费时间。“ 葛福生跳了起来:“我杀了你!“ 门口守着的老周和小七一人一棍,将失去理智的葛福生打倒在地。 乔恩撇撇嘴:“我这岛上的基础建设倒是已经做得差不多了。多他们几个呢,不多!少他们几个呢,也不少!但他这态度,你们让我怎么放人?“ 程凉从他背后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越过乔恩,走到葛福生面前,用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活着,才会有报仇的机会;死了,可什么都没有了。“ 葛福生一愣,狠狠一拳砸在了地面上。 程凉扭过头:“好了,乔恩,赶紧把他们放走,我们应该把更多的时间放在你更重要的实验上。“ “嘻嘻,九姑娘这话我爱听。“乔恩凌空打了个响指,”对了,我又想到一个有趣的办法。 那小子,别担心,你们太后跟本博士说好了。 你那一船人,包括你那个爹,本博士全都送给你,另外再赏你一条船。 当初可是你们自己入侵到我的岛上来的,我现在以徳报怨,够意思吧。“ 他拍了拍手,门口那两个傀儡棍子一顿,整整齐齐站在了葛福生面前。 紧接着从四面八方跑出来三十几个精壮汉子,也都如木头一般站在葛福生面前。 乔恩走上前去,笑眯眯的捣鼓了一阵,双手一拍:“好了,现在他们的主人就是你,葛先生。 你随时可以把他们带走,东边港口有很多废弃的木船,随便找一艘,修一修,装上水和粮食,靠你的航海术应该能开出这片迷雾。“ 葛福生的目光在那些人脸上扫过,双拳越握越紧:“我要的是活人,不是这些傀儡!” “别忙着拒绝嘛!”乔恩面色不改,眼中没有一丝一毫属于人类的怜悯,他呵呵的笑着,“你只要用一用,就会觉得本博士改造过的人,远比你之前的那些同伴好用。 努,想要他们像以前那样陪你喝酒的话,开启行为记忆模式就可以了,要是嫌麻烦就恢复到普通模式,切换自如,绝不会存在背叛或者惹你生气的情况。“ 葛福生沉默了片刻,忽然大声喝道:“既然如此,我的第一个命令就是,杀了这个金色头发的混蛋!“ 轰—— 那些人还真的动了,纷纷转身对着乔恩。 程凉本以为乔恩还会掌握什么更高阶的权限,但没想到的是,他一扭头,转身就跑。 一边跑还一边嚷嚷:“真是很不友好!“ 随着他的话音,头顶的砖墙发出咔咔咔的声音,乔恩大步冲进屋子,扯着嘴角一笑:“你们太后的人情我已经卖了,现在你要是动手,我打死你们可算是自卫还击哦!“ 大铁门哗地落了下来,头顶伸出数百只亮闪闪的枪。 程凉深吸一口气,大声喝道:“葛福生,带着他们快走!这是懿旨!“ 葛福生也有点怵,眼看着那些人不要命的冲向大铁门,下意识地喊道:“停,停下来!“ 头顶的枪声适时地响起来,子弹全部落在他们脚前面。 葛福生退了两步。 沈宽也急得在旁边大喊:“你是非要他们在这里送命吗?“ 葛福生眼里涌出大颗大颗地眼泪,他看了一眼玩世不恭的乔恩,又看了眼面色严肃的程凉和秦政。 终于抬起手,行了个抱拳之礼:“走!“ 他转过身大步大步向山下奔去。 第704章 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了,人走了,吃饭去,你们又欠我一个人情哦。“乔恩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收了枪和铁门,拍拍手,转身就走。 程凉捏了捏眉心,刚一转身,那股触及灵魂的撕裂感一下子从脑门蔓延到了全身。 她感觉天旋地转,步子不自觉地踉跄起来。 “喂,凉凉!凉凉!“ 她感觉自己猛地被人抱了起来,沈宽的声音越来越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灵魂深处的烧灼感和脑子里的眩晕全都消失了,程凉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身上插满了各种各样的线。 不远处,乔恩托着下巴,站在一台奇怪的机器面前。 秦政和沈宽都一脸凝重的在他身边看着。 “有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要先听哪个?“乔恩问道。 “好消息!“ “坏消息!“ 秦政和沈宽异口不同声。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秦政摆摆手,败下阵来:“随便,反正都是要听的。“ “那好,好消息是,备份成功了。“乔恩说道。 “太好了!“沈宽直接跳了起来,泪眼婆娑的冲向程凉,”凉凉!“ 秦政却没动,冷静的看着乔恩:“坏消息呢?“ “超过百分之五十的灵魂数据无法辨认,目前我没办法确定原因。 你们肯定也不会同意杀掉九姑娘,来试一试这对我们不死这件事有什么影响。 所以,我建议你现在传一封信回长安,杀掉那个罗伯特……“ 乔恩话都没说完,秦政便转身走了。 程凉扶着沈宽的手从那个古怪的仪器里面坐起来,:“乔恩博士,你觉得这种情况和蜀地的山崩有关系吗?” “我认为是有的。“乔恩对程凉坐起来这件事一点都不惊讶,点点头,很自然的回答道,”不光是山崩。 据我所知,就在我们离开长安的这段时间,大秦境内稀奇古怪的自然灾害高达三十余起。 什么山林自燃啊,河流断绝啊,山崩地裂啊,都不是正常该出现的情况。 这充分说明这个世界的能量运行规则已经乱了。“ 程凉眼神微微一沉:“你怎么知道这些事的?” 乔恩脸上再次浮起狡黠的微笑:“你们不都已经在客房看到了吗? 本博士都没藏着掖着,你却在这里问来问去,那可便没意思了哦!“ 程凉感觉沈宽在自己手心掐了一把,她连忙拽住这妹子,免得她冲出去打人。 “对,我们看见你在长安和圣光城里的眼睛了。不过,没有声音,难不成你是用猜的?“ “声音嘛,自然是有的。”乔恩得意的笑着,“不过客房没有,我身为主人,总要有些特权吧。” 程凉无奈。 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 这种高智商,无人性,没有道德作为约束的人,搁哪个时代都是最难搞定的那波人。 也不知道在原本那个世界,是谁约束着这个大佬,替全球人民负重前行。 “那好,我们能不能不死的事情暂且先不谈,按照你的说法,这世界已经病入膏肓了,对吗?”程凉又问。 没想到乔恩还很严谨:“这我就不知道了。 你想想看,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要走向消亡了的,现在世界本源的能量是乱了,但也意味着走向消亡的力量无法顺利完成既定目标。 你很难说这种混乱是病入膏肓,还是免疫细胞和病毒大战引起的发烧。“ “那我们现在要怎么做,还去磁极点吗?”程凉并不想在这个岛上多呆。 之前是为了求生,现在该做的都做了,能不能活只能听天命。 能让她做妥协的从来就不是自己这条命。 “既然你对圣光城和长安的情况都那么了解,想必也一定知道,圣光城的圣堂和执政官住所里都没有人在。”程凉又补充了一句。 沈宽在旁边听得有点懵,那俩人不在说明什么? 那监控只能看见那俩屋,保不齐人家出门约会去了也很有可能嘛。 乔恩却竖起了大拇指:“可以啊,只看了这么几眼,就发现了问题。 没错,奥洛夫和克莉斯早就已经不在圣光城了。 她们大概一年前就出发去了磁极点,目前我们遇到的能量混乱,也有可能是她们造成的。“ “为什么?”沈宽用猫叫般的声音问道。 程凉在背后拍了拍她的手背,没回答,而是继续跟乔恩说话:“既然如此,我们在这里也没什么别的事情要做,早些出发吧。” “哦,这么着急啊!”明明是乔恩邀请的她们,但现在乔恩却一副去不去无所谓的表情,“我还以为你们会喜欢这里呢! 独享一个海岛,这在你们那边怕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吧。 就我现在住这个城堡,在你们那边得多少钱? 一亿,还是七八亿? 你们该不会在那边连房都没买过吧!” 秦政:“……“ 沈宽:“……“ 程凉:“不好意思,买过——不过,你不要顾左右而言它,我们什么时候出发?“ 秦政和沈宽松了口气。 幸好有凉凉,不然还真让他杀人诛心诛成功了。 “好吧!好吧!既然九姑娘这么着急……“乔恩摸着他的机器,不知道在想什么,”那就,三日之后?“ 程凉点点头,伸手撤掉了自己身上那些线:“那好,我们先回去休息了。 麻烦你有点绅士风度,不要再偷窥女孩子的房间了! 你的行为一点都不像个博士,反而像个猥琐的色狼,知道吗?“ 乔恩脸色一黑:“嘁,我又不是为了看……好吧,好吧,我不看了还不行吗?“ 秦政一脸警惕的瞅着他,砂锅大的拳头已经提到了胸口。 乔恩连忙摆手:“城堡内的监控室在楼道转角,你自己去关,自己去行了吧!“ “不行!”秦政冷冷的拒绝了他,“还有你的房间!“ 程凉拉着沈宽一路回到了她们的客房,关上门就开始四处寻找摄像头。 乔恩倒是也没有在客房搞太多的科技含量,甚至没有用针孔,而是用的普通摄像头,监视之心到挺坦荡。 她们将那些摄像头撤掉,将翻开的床铺搬回去,等再次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累得满头大汗了。 沈宽疑惑的问道:“乔恩这人怎么回事,之前不挺着急的吗?现在怎么又不着急了?“ 第705章 还有什么比一起承担后果更美妙的情话呢 “你就没有发现吗?无论是圣堂还是执政官的卧室,都有闲置已久的痕迹。“ 程凉低声说道。 “而且他们议会吵得那么凶,大概率便是没有做主之人。如果这世界开始消亡,绝不会只有大秦遭灾,而西方却没事。 他们的宗教领袖和政务领袖都不出面,大概率是因为他们并不在圣光城。 联系到乔恩说的那些,你可以想象得到,他们去了哪儿。“ “可这跟他忽然不着急有什么关系呢?“沈宽倒不是这一块想不明白。 程凉捏了捏眉心:“有一种可能,他一开始认为圣光帝国的人有可能摧毁磁极点,为了见证世界末日的这一种可能性,所以着急过去; 但拖到现在已经很长时间了,他觉得他们摧毁磁极点的可能性在无限减弱,所以就不着急过去了。 有些东西不是靠铁杵磨成针解决问题的,如果他们的武器量级不足以摧毁磁极点,那么他们努力十年可能也摧毁不了。“ “那就是说,我们其实没有必要去这一趟?“沈宽抓重点的能力是真的强。 程凉自己都还没想到这一点,愣了愣:“你不想去?“ “去是想去,复活节岛啊,地球肚脐啊,谁不想去看? 问题是坐飞机飞过去和航海航过去,那是两个概念,我虽然不怕死,但也不想死。 这么危险的旅程,能不走,当然不走好了啊!“ 程凉默然无语。 两人正讨论得激烈,门外传来敲门声。 “谁?“ “是我,老秦!“ 程凉起身将门打开,把他放了进来。 秦政一副刚锤完人的表情,进屋就上下打量:“我已经揍了乔恩一顿,把他监控室里面的监控都关了,现在这一层楼都是安全的。 不过,你们还是检查一下,这小子在心里就没把自己当作人类社会的一份子。所以,他做出什么事都不稀奇。“ “检查过了,现在该你交代了,你今天跟他做了什么交易?”程凉坐回沈宽身边,低声问道。 “装了一块芯片。”秦政指了指自己的脑子,“记录我身体的数据,还有过目不忘的能力。“ 程凉:“……“ 沈宽:“……“ 两人对视一眼,沈宽咳了一声:“呀,刚才没吃饱,自助餐厅在二楼是吧。“ 说完,扭脸就走了。 程凉看着沈宽消失在门外,恨铁不成钢的看向秦政:“你有病啊!“ “怎么呢?“秦政还在一脸疑惑,”乔恩想要捕捉武林高手来研究华国功夫,以便完成他的第八代芯片,让人突破天赋的限制,全都成为武林高手。 我觉得如果能在不伤害人性命和自主意志的情况下,让大多数人都能突破生理极限,这对于人类社会的进步是很有帮助的。“ “所以,你就同意让自己成为他的实验品?“ “凉凉,你听我说。“秦政坐了下来,”首先,他做任何实验,需要大量的数据,如果我们不给他提供渠道,那么就只会出现两个情况; 要么,他表面上跟我们合作,接受我们的人权思想,但私底下捕捉武林高手来做实验,以他现在的科技实力和手段,我们很难禁止,对吗?“ 程凉没有否认。 “另一种情况是他连表面功夫都不做,直接撕破脸,就是要捕捉武林高手。 大家相处这么久,你应该也看出来了。 乔恩这人看上去不难说话,但在涉及到实验的问题上,他十分执拗,不是能被说服的人。 所以,我跟他谈了一个条件。 我有奇遇,内力冠绝天下,本身也是武林高手,做皇帝的时候学过许多门派的秘籍。 他想要获得数据,其实不需要找那么多人,只需要认真观察我一人,便足以。 但作为交换,他不可以再动其他人。“ “你了解他给你装的芯片吗?“程凉摇摇头,”我可以理解你的想法,但是不能理解你的做法。你这种行为就像是以身试毒,对自己的自制力太有自信! 如果这块芯片会干扰你的神智,让你变得跟外面的傀儡一样呢? 如果这块芯片本身就是一个监视器,那我们现在说的话,岂不是全部都落入了乔恩耳朵里? 如果……“ “好了!“秦政笑眯眯的伸出手指制止程凉说下去,”这些我都考虑过,他的整个操作步骤我都参与了,现在我都能感受到这块芯片在什么地方。 就在这里……“他伸手在后脑勺上摸了摸,”只要我想,我随时可以震碎它。 在此之前,我也认真学习了三个多月,对这块芯片说得上了解。 它有且只有一个功能——储存。 在乔恩把芯片收回去之前,他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那收回去之后呢?“ 秦政眼中闪过一道微光:“那就是后话了,毕竟大多数信息是具有时效性的。 总之,我认为这件事利大于弊,所以同意跟他合作。“ 程凉抿着嘴沉默,好一会儿才开口:“不敢苟同!而且,为什么不跟我商量?“ 秦政垂眸:“要说服你,很困难;但如果因为你不同意,就不做,后续就要花更多的精力来处理跟乔恩有关的事情。 你的性子,绝不会袖手旁观。 但以你现在的情况来说,操心太多的事,没有任何好处!“ 程凉站了起来:“我记得我很早之前就跟你说过,不要替我做决定,我不需要一个保姆!“ “是,我知道。“秦政的情绪依然稳定,他抬着头,表情平静,声调比起刚才更柔和了几分,”但是,凉凉,这是关于我的决定。“ 程凉愣了一下,秦政的眼神如同她们第一次相遇时那般,深邃、坚定、诚恳,如同天空中的北极星。 这些年他陪在自己身边,甘当绿叶,却差点让人忘了,他也曾是这天下一等一的英豪,是终结乱世,开创了一个新时代的人物。 他有能力判断事情的凶险程度,也有权利去做决定。 “对不起,是我双标了。“程凉沉默了一下,低声说道,”既然你有把握,那我只能信你。“ 秦政脸上浮起惊喜:“凉凉……“ “但我信你的选择,不代表我信……算了,反正你有你的判断,我有我的。我们用各自的方法做事,一起承担后果就行了,对吗?“ 秦政听得出程凉的言外之意,他有点难过,更多的是释然和欣慰。 还有什么比一起承担后果更美妙的情话呢? 第706章 目标不同,努力的方向就不同 三日之后,船队再次启航。 考虑到路途遥远,就连乔恩都拿出了百分之两百的精力来对待。 他把岛上的船全部带上了,包括他自己的十艘现代化大船和东部海湾的所有木船。 船上塞满了各种各样的食物,以不易坏的罐头、熏肉、饼干为主,另外还在船上开辟了土地和鸡舍,准备种植蔬菜和饲养小鸡。 整整三天,确实是一个小时都没有休息。 程凉她们可算是见识到了这些傀儡的实力,打架可能一般,但干起活来……他们是真的能二十四小时连轴转,连停下来喝水都不需要。 动画片里的航海波澜壮阔,真正的航海枯燥而凶险。 即便是乔恩也不敢掉以轻心。 毕竟他再牛逼,通晓再多的原理,也很难靠自己发射几颗卫星,来获取海上准确的定位。 当然,他们辨识方向,也不至于是靠看星星这么原始的方式。 乔恩将监测能量的机器改装成了一个大型的方位仪,通过能量的运行轨迹,能够准确地找到磁极点所在的位置。 不用担心在茫茫大海上迷失方向,就意味着这一次航海成功了一半。 只不过,航海这件事对于程凉她们来说新奇又略带恐怖,而对于圣光帝国的人来说,那就是刻在血液里的天赋技能。 圣光奥洛夫和执政官克莉斯已经靠着几个指南针,带着圣光帝国的船队驻扎在这座小岛上超过一年了。 轰隆隆—— 长达一个小时的枪炮齐鸣后,飞扬的尘土中走出来一位金发碧眼,身材火辣高挑的女子。 她脸上没什么表情,手里举着一面黑色的小旗。 站在船头的奥洛夫长叹一声,伸手捂住了脸:“又失败了,我们根本破坏不了这个地方。万能的主啊!我从来没有忤逆过您,却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苦难?” 那女子抓着缆绳爬了上来:“行了,奥洛夫。要是哭哭啼啼有用,我不介意你的泪水注满整个太平洋!” 奥洛夫松开手:“克莉斯,我也不想。但是我们已经用尽了所有的办法,这片土地纹丝未动。 时间早就过了,这个世界没有任何改变。 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对吗?“ “不对!”克莉斯不耐烦的将奥洛夫推开拿起他面前的本子,在上面写到:第两百零一次攻击,效果,无! 她放下册子,碧蓝色的眼睛望向那座岛:“要么是乔恩骗了我们,要么是我们的力量还不够。我们需要更多更强的炮弹,或者……” 奥洛夫等了一会儿,没听见克莉斯说多余的话,不禁追问:“或者什么?” “没什么!”克莉斯转身向船舱走去,“明天我要去一趟圣地亚哥,这鬼地方想要获得补给实在是太困难了。或许我们真的应该在新大陆上多建一些圣城。” 奥洛夫撇撇嘴:“我们在本土的圣城都没有足够的人口,你在这边建了圣城又有什么用? 难不成去让那些野蛮的印第安人信教? 上帝不会接受他们的!“ 克莉斯看了奥洛夫一眼,最终是没有说话。 两人回到船舱里开始吃饭,饮食很简单,只是咖啡、煎鱼肉、面包和一些绿豆子。 吃完之后,奥洛夫回到自己的房间去祷告。 克莉斯下了船,沿着海滩慢慢的踱步。 天边的太阳如同被血染红了一般。 如果华国那些人愿意跟她们合作,而不是成为她们的绊脚石,那么她就可以把华国的人全都移民到新大陆上来。 华国一个国家的人口就比圣光帝国全域人口加在一起还要多几倍。 到时候,她们可以在那片土地上建出一大片一大片的弹药厂。 实在是不行,她还可以组织人来把这个岛挖掉。 反正华国人最擅长的就是挖土,听说她们有个叫愚公的人,甚至靠着自己就挖光了一座大山。 只可以,那些人不像是能被说服的。 她正在专心思考,忽然身边跟随的侍卫大声喊起来:“执政官,当心!“ 克莉斯的身体反应比她的思维反应还要快,毫不犹豫向着侍卫的方向一跃,然后便听见轰隆一声,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开始如融化的冰雪一样,飞一般地向下消融。 她们赶快往后跑。 转眼之间,那海边地礁石和沙地全部崩塌落入了海中。 海水呼啸着席卷上来,短短一刻钟,一切都被掩盖住,海线直接岸上攀了三米多。 克莉斯站在一棵棕榈树下,被侍卫团团围住,她有点惊讶:“这是怎么回事?“ “回禀执政官,这段时间岛上总有这样的事情,但因为范围不大,也没造成什么损害,便没有打扰执政官您。“侍卫长回答。 “这样的事情是指海滩消失?“克莉斯将身前地侍卫推开,问道。 “不光是海滩,也有山崩或者树木忽然断裂,但范围都很小,比这一次小得多……“ 啪—— 那侍卫长还在重复,克莉斯已经一巴掌擅在了他的脸上。 “谁允许你代替我来做判断的?“ 侍卫长挨了一下,立刻跪了下去:“对不起,尊敬地执政官大人,我……我没有想到这种事情也需要报告。“ 克莉斯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再重复一遍,这个岛上发生的所有特别地事情。上到山崩地陷,下到忽然死了一只鸡,都必须立刻报到我那里去。 判断它们重不重要的,是我,不是你们,明白吗?“ 所有侍卫都跪了下去:“是,执政官大人!“ “好了,念你们是初犯,这一次我不惩罚你们,今天的晚饭不要吃就行了。“她又看了一眼那已经变得正常且平静的海滩,转身向大船走去,”走吧,回去了!“ 奥洛夫刚刚做完一套祷告,但心情并没有丝毫的轻松,他伏在地板上,不由得唉声叹气。 忽然,背后的门被推开了。 他都不用看就知道是谁:“克莉斯,这么晚了,找我还有什么事?“ “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克莉斯很熟练的在他书桌前坐下,顺手拿起十字架,在胸前比划了两下,“万能的主并没有抛弃我们,我们的攻击有效果了!” 第707章 再也不想航海了 狂风暴雨中,如人头大的冰雹砰砰砰落在海里,浪头三丈高,随时都有可能掀翻大船。 在大海面前,人力就像是蚂蚁一样毫无作为。 乔恩坐在自己的实验室里面嘀嘀咕咕,他连死亡都不怕,但却害怕机器进水。 程凉和沈宽坐在船舱里,望着滔天巨浪,相互握着手,默然无语。 第一次遇到这种天候的时候,程凉还妄想指挥会大家奋力抵抗。 经过两次之后,她就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做尽人事,听天命。 也难怪乔恩要找个伴,换了她自己一个人带队,也不太敢这么虎。 也不知道颠簸了多久,四周平静下来。 程凉从自己的床边爬起来,揉了揉脑袋上的包,推门走出去:“过去了吗?” 门外的侍卫也是七歪八倒的,看见她,也顾不上行礼,只能勉强爬起来:“回禀太后,冰雹还在下,是我们驶出了那片海域。” 秦政刚从桅杆上跳下来,就看见旁边的船也靠拢来。 乔恩踩着木板熟练的跳到她们船上:“你们觉得最近这极端天象是不是太频繁了一点?” “那倒确实是,从七八天前开始,就没消停过。”程凉点点头,“难道是这片海域的原因?” “九姑娘果然聪明!”乔恩脸上露出了他惯有的贱笑,“我们距离磁极点,可能只剩下三四百公里了。” “你的意思是,磁极点影响了海域的天候?”程凉顺口问道。 “当然有可能。”乔恩点点头,“我是觉得我们不能再在这么走下去了,要是一个不小心,整个船队都泡了水,咱们想回都回不去。 刚才我那些的信号显示,北偏东三十五度有一个小岛。 咱也不知道那个岛怎么样,但多少是块陆地,我的意思是咱们把船停到那里去——至少得把我的设备安置在安全的地方。“ “然后呢?“程凉其实也很渴望陆地,但她就不想一口答应乔恩,”剩下两三百公里我们游过去吗?” “我们可以自己去啊。”乔恩脱口而出。, 这下秦政的目光也古怪起来:“乔恩,你是不是刚才被冰雹砸到了脑袋?大船尚且危机重重,若是用几人的小船,怕是走不出百里,就被打成了木板。” “不是,我说的自己去不是自己游过去,也不是坐小船去。 你们想,奥洛夫和克莉斯都已经来了一年多,那一个小岛不可能供应她们那么多人吃饭。 更何况她们还需要大量的弹药。 所以,她们必然是开辟出了美洲到这边的航线,这一路上来往的船只绝对不会比你们南洋的船只少。 咱们把我们的船藏起来,偷偷摸上他们的船。 即便是遇到天灾,只要我们能保住性命,那就算是没有损失,对吧。“ 程凉都挺惊讶:“看不出,你还是个大聪明。但我们如何能找到圣光帝国的海船,又如何能混上去?” “找海船这事我可以想办法,怎么混上去,就要看秦先生的了。”乔恩狡黠的眨了眨眼睛,“几百号人他弄不上去,咱们四个应该还没问题吧。” 秦政看了一眼程凉,没接茬。 程凉转身看向正扶着门框往外爬的沈宽:“乔恩建议我们先上岸休息一阵,你觉得如何?” 沈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热泪盈眶:“那我真的要谢谢他全家!” 程凉点点头:“好吧,先到岛上修整一下再说。” 乔恩说的岛是真的很小,四周都是沙滩,从任何一个方向都能顺利登陆。 往里走不远,是一片树林。 穿过树林…… 好吧,穿过树林就到了另一边的海边,如果用正常散步的脚程走,大概需要半个小时。 就这么一个小岛,大家登陆的时候都明显松了口气。 “凉,我这辈子绝对不可能出第二次海,什么海贼王,什么辛巴达历险记,什么加勒比海盗……都滚犊子吧! 这次咱们要是能活着回去,我发誓! 我连海鱼都不吃了!“ 沈宽两腿打颤,扶着程凉的肩膀走到海滩上,毫无形象的一屁股坐了下去。 她倒不光是害怕,那种在船里被甩来甩去,宛如甩干机里面衣服的屈辱经历,让她身心俱疲,精神上受折磨就算了,身体还要受折磨。 自从出了海,她身上这青一块紫一块的就没消过。 这七八天更是过分,伤上加伤,知道的知道她是在航海,不知道的以为她被家暴了。 “秦政,这岛上有淡水和吃的吗?”程凉陪她坐在地上。 她这一趟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只有帝国扶植海盗,而少有海盗建立帝国。 这一上了船,想要保持形象,就很困难了。 船上的那些侍卫也都生死看淡,连生死都不在意的人,主要就只能靠道德品质约束自己,威逼利诱什么的,都不太好使。 要搁以前,到了一个地方,这些人肯定是忙着安营扎寨,除了夜香会那几个赌鬼暗卫之外,谁都想要在太后面前多留下好印象。 但现在,除了基本的安保之外,再没有一个人想去主动干活。 秦政从树林里出来,也不招呼自己人,而是冲着乔恩喊:“林子里面有个小水塘,我尝过了,是淡水。 你让你的人把营地建到那附近去吧。 我们这边要三十间屋子。“ 乔恩骂骂咧咧的走过来:“合着你们就一点活都不干吗?“ “能者多劳嘛!“经过这一年多的航海生活,秦政跟乔恩到是很熟,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们的人都很疲惫了。“ “嘁——“乔恩脑袋别到了一边。 秦政敲了敲脑袋:“行吧,你要是不愿意,我就只能自己去建营地。这探路的事儿……“ “行了行了,不就是三十间屋子吗?天黑之前,我保证给你建好,行了吧!“乔恩不耐烦的摆了摆手,”你就去探路,不光是这个岛,还有附近的海域,都看仔细了!“ 秦政笑了笑,转身走到程凉身边,变戏法一般从兜里掏出两个面包:“给,刚才在林子里找到的。“ “林子里有面包?“程凉一百个不信,”你从船上拿下来的吧。“ “不是。”秦政坐下来,“这是猴面包树的果子,我刚才看见有,就摘了两个。” “这个岛不大?” “嗯,但是我在对面的海岸发现了船只停靠的痕迹。“秦政抬头看向天空,”乔恩说得没错,圣光帝国应该是开辟了新的航路,而这座岛或许就是他们的停靠点之一!” 第708章 我们要想一个周全的计划 “那接下来的计划?” “我觉得乔恩说的计划也不是没有可行性。”秦政抓了一把沙子。“关键是,到现在为止,我还没又搞清楚乔恩到底想看什么。 问他他自己都说不明白,说是必须等现象出现之后,他才能得出结论。 我现在心里面有点打鼓,不知道这一趟会不会有危险。“ “得了吧,自从出了海,要命的危险就没停止过,我们现在还考虑有没有危险的话……我自己都会觉得我自己有病。”程凉毫不犹豫地打断他,“来了就必须去看一眼!” “那就按乔恩的计划来,我先去找圣光帝国的船。如果他们回到这里来停靠,那么就很容易混上去。” “嗯!”程凉点了点头。 秦政站起来,走到大船旁边,招呼几个侍卫放下了救生艇,跳上去,很快便消失了。 程凉这会儿才想起她们在沙滩上坐了十几分钟,沈宽竟然一句话都没说,扭头一看,发现这妹子已经枕着胳膊打起了小呼噜。 程凉:“……” 秦政这一出去,一直到天色擦黑才回来。 乔恩已经带着他的人在树林里面搭起了一个营地。 他们砍了树木打桩子,再将船上的篷布罩在上面,虽然简陋,但遮风挡雨没有问题。 程凉和沈宽的棚子最大,而且还打了两层木桩,当作围墙。 秦政把船上的床铺和地毯搬了下来,中间开了一个火塘,就这么稍微一布置,有了几分西北游牧民族大帐的感觉。 睡饱了觉的沈宽从船上取了些面粉,准备给大家做一顿酱鸡蛋的打卤面。 秦政、程凉、乔恩围坐在火塘旁边,商量接下来的潜入计划。 “我出去了近一百海里,越往磁极点方向走,浪头越高。白天还好些,刚才回来的时候,救生艇被掀翻,我是靠游泳游回来的。” 秦政淡淡的说道。 “如果带上人,这一段路我也没办法顺利走完。” “等等,你先说有没有看到圣光帝国的船?”乔恩着急的问道。 “有,一整个船队,大概有十条船。”秦政说道,“但看上去好像是木船,用的也只是风帆和船桨。他们没有要往这边靠岸的意思,直接向磁极点去了。 时间……大概是下午,之后便没有船只经过。” “木船?”程凉拎起火塘上的茶罐,倒了杯水,思考了片刻,“他们不是已经突破了蒸汽技术吗?为什么还在用风帆动力的木船?” “说明她们这回过来带的人不够多,钢铁大船可不是捏泥巴,随手就能捏出七八十艘。”乔恩说道。 程凉抿着嘴唇:“还有一种可能!“ “什么?“ “她们能够使用先进武器的士兵都在岛上,而运送物资的并不是圣光教徒。所以,即便是造出了蒸汽动力的大船,那些人也用不了。“ 乔恩愣了两秒,又不耐烦起来:“那又说明什么问题?“ “说明这些人是可以策反的啊!“程凉眼睛里冒出兴奋的光芒。 秦政顿时觉得不妙。 旁边炸酱的沈宽替他说出了心中的顾虑:“大姐,我们就是来旅游的,你可别想着要去解放什么印第安人啊!“ “好吧,那你说这一百多海里咱们怎么过去?“程凉摊了摊手,”反正我不可能游过去。“ “我看过,这岛边上有过船只停靠的痕迹,咱们等着他们靠过来就行了啊。“乔恩说道。 程凉笑起来,竖起手指头:“首先,你们说的痕迹我去看过了,是零零散散几艘船的痕迹。 如果像秦政说的那样,它们是以船队的形式出行,那么为什么会出现零散几艘船的情况呢? 对,是海难! 这个岛并不是一个补给点,而是一个给那些遭了海难船队停泊的地方。 你想想,如果它们都连三四百海里的路程都开不过去了,岛上的人想要带走物资会怎么办? 肯定是派他们岛上的人来取。 那时候,我们大概率会遇到真正的,最虔诚的那一拨圣光教徒。 你们觉得,咱们这一群画风都不同的华国人,那么容易就能混过那些教徒的眼睛?“ 乔恩愣了一下,秦政也抓了抓脑袋。 “其次,哪怕我们可以靠东亚四大神术化妆成欧洲人的样子,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会有船队遇到海难到这里来停泊? 虽然这路上不太平,但它们要么就是能强撑着开到岛上,要么就是全军覆没。 出现那种撑不到岛上,却又还剩几艘船的情况,想必也不多吧。 咱们的时间虽然不算太宝贵,却也不廉价,对吗?“ 秦政若有所思的捏住了下巴,乔恩也开始进入了思考模式。 沈宽放弃讨论,继续专注于自己的鸡蛋酱。 程凉竖起第三个手指头:“最后,我们也不能只是想去的事情,去了就不回来了吗? 与其到时候被人撵得到处跑,不如现在就把计划做好。 我们策反一个船队,跟着去,看完再跟着回,又安全又方便,这样不好吗?“ 秦政和乔恩再次抬起头,分明就是已经被说服了。 “好,那你说要怎么策反?” “这个嘛,第一步当然是先观察,看看他们船上究竟有些什么人,各自对圣光帝国的态度如何。搜集情报这事儿,老秦你应该很熟悉吧。” “没问题。”秦政点点头,“如果他们的船队够多,我很快就能摸清楚规律。” “嗯,除此之外,我们应该在这个岛上多建些仓库。” “建仓库干什么?“乔恩一听,这是在给自己派活,立刻表示了疑问。 程凉笑了笑,皆着沉下眸子:“我总觉得你带我们到这里来是个坑,虽然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多半是不会跟我们想象的一样顺利。 咱们不光是要策反他们的人,最好还要弄些物资。 多做储备,不会有坏处的。“ 乔恩没有立刻反驳,他站起来,往外面看了两眼,表情逐渐也严肃起来:“嘁,你的直觉向来挺准,那我们倒是应该早做逃跑的准备啰。“ “未料胜,先料败。“ 乔恩忽然大笑起来:“无论什么结果,都是实验的结果,结果就是事实,事实没有胜败!哈哈哈哈……九姑娘,我很期待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呢!“ 第709章 从那天开始,我们没有名字了 星期三已经是第十次走死亡岛航线了。 死亡岛是他们私底下的称谓,那些圣徒并不这样叫,他们把那个可怕的地方称为圣地之极。 自从五年前,第一艘圣徒的船到了这片土地,一切就乱套了。 他们按照祖先留下的教诲,用上好的玉米、美酒和可可招待了他们。 那些圣徒酒足饭饱开始在他们的土地上打下了石碑,击掌欢庆。 当时他还没有成年,不知道他们在欢庆什么,只是跟着一帮孩子围在他们的船边上窜下跳。 因为那些船都好大,好漂亮,是他们想都不敢想象的。 后来,等更多这样的船来到这里,他才明白,他们欢呼的词语是“美洲”和“新大陆”。 星期三很不能理解,他的土地美丽倒是无可挑剔,但为什么会是新大陆呢? 这里明明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地方啊。 他记得长辈们祭祀时,会称脚下的土地为“姆”,是母亲的意思。 对,自从那些圣徒来了之后,他们部落也失去了自己的名字。 他们从四面八方把各个部落的人都赶过来,统一称大家为印第安人。 星期三记得族里的长老反复跟他们说过,他们不叫印第安人,他们的部落名字是骄傲的阿拉帕霍! 但那些圣徒并不在意,说得多了,就是一顿毒打。 他亲眼看见长老归天之前,连眼睛都没有闭上。 这种事只发生在一个部落。或许还会被称之为奇耻大辱,如果每个部落都是这样,那也就不稀奇了。 也不是没有反抗的人。 好斗而强大的尤曼部落就试图反抗。 但那些圣徒都掌握着强大的力量,他们一抬手,就能让很远的人倒下死亡。 他们船上还养着可怕的巨龙。 巨龙吐出火焰,一夜之间就把尤曼人的三十个联合部落全部夷为平地。 当尤曼人的大首领和祭祀们被绑在木杆上竖起来,反抗的声音便消失了,大家忍辱负重的承认自己就是印第安人。 而圣徒驱使着四面八方的印第安人在原来尤曼人的土地上建起了一座新城,他们将这座城城称之为“圣地亚哥”。 星期三每次回到圣地亚哥时,都会感慨这座城市的庞大雄伟。 但这和那些部落的石像不同,庞大和雄伟不能让他敬仰,只会让他如履薄冰的恐惧。 圣地亚哥最外围是数不尽的田地,至少几十万“印第安人”在田地里耕作,将粮食供应给里城的工厂。 工厂主要是船厂和武器厂。 只有在农田区域表现得最好的人才能进入工厂区域,而进入工厂区域的人,就再也不可能回到农田区域。 如果想要离开工厂区域,就必须表演得更加出色,等待着被圣徒提拔到码头区域去。 种田辛苦,为了保证产量,每个人要管理八十亩土地。 白天干不完的活儿,晚上也得继续干。 如果有人偷懒,圣徒不会让他马上去死,而是会把他做成稻草人插在田地中间。 星期三的父亲、祖父、阿姆、妹妹、姐姐……都成了这样的稻草人。 他和他两个哥哥活了下来,通过一年的劳作,被提拔进了工厂区。 大哥会手艺被分在船厂;他和二哥分在武器厂,制作一种造型古怪的东西。 每天都有大量的人,源源不断将木头和各种颜色的石头送进厂房。 他们每天要工作超过十六个小时。 星期三觉得很累,每天下工回到宿舍就只能睡觉,上工的时候也是麻木地干活。 但他二哥精力旺盛,经常琢磨他们在造的武器是什么,希望能掌握其中的奥妙,也替族人做出这样的武器来反抗圣徒。 但是他还没有成功,他工作的那个厂间就发生了爆炸。 连同他二哥在内的五个工人,都被炸得粉身碎骨。 星期三很害怕,但圣徒的解释是,他二哥忤逆了神明。 他和大哥都不敢反抗圣徒,只能更加努力的工作,对圣徒更加言听计从。 又过了一年,他和大哥都被选拔进了码头区,成为了船上的船员。 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往返于死亡岛和圣地亚哥之间。 前五次是作为船员,后四次,加上这一次,是作为船长。 而他也没有想到,这后面五次,竟然那么频繁。 “弟弟,还有一日就能到圣地之极了吧。“他大哥从甲板上走过来,走到他身边,说道。 星期三看了他一眼:“是,快到了。这是第十次,要是能顺利完成……呸呸呸,一定可以顺利完成,我们就可以摆脱这个差事,跟着那些圣徒去他们的圣城。 听说那里没有黑夜和工作,所有人从早上起来就能吃上一只鸡蛋,而且是油煎的,再配上松软的面包,热气腾腾的可可或者牛奶。 吃饱之后,出门和相熟的人打打招呼……到时候我们可以做邻居,上午在一起修剪花园,下午打打投石球。 晚上,你我各来半斤最烈的玉米酒,喝完就去睡觉。“ 大哥脸上也露出了欣喜之色,但出于大哥的稳重,他反手一巴掌拍在弟弟后脑勺上:“你不娶妻生子?“ “那这什么急呢?“星期三嘿嘿的笑道,”圣徒说了,圣城到处都是好看的姑娘,个个长得又白又美,比咱们族里那些又黑又粗糙的女人可好看多了。“ 大哥脸沉了下来:“三儿,你这样说就太过了吧。 姆养育了我们,给予了我们如黑夜一般的皮肤,那是为了让我们即使在黝黑的夜晚里也能隐藏自己,去跟那些可怕的野兽搏杀。 姆给我们的,那便是她认为我们最为需要。 你没见那珍珠,白色的随处可见,黑色的却价值连城;花朵,彩色的随处可见,黑色的却珍贵异常。 姆爱我们,我们却嫌弃它给我们的。三儿,你不觉得羞耻吗?“ 星期三的表情一下子沉了下去:“好了,星期一,在船上的时候你应该称呼我为船长!“ 他说完,转身大步向船舱走去。 留下星期一一脸迷茫的站在原地。 他正在思考自己是哪里得罪了自己弟弟,忽然船猛一颠簸,有人在背后推了他他一把。 他一踉跄,一头栽下了船。 但还没有等他叫出声来,一只胳膊揪住了他,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摇摇晃晃吊在船边,在自己更上方一点,挂着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 第710章 老秦对自己很满意 星期三刚刚走回船舱,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船长大人,船匠大人掉到海里去了!“ 星期三一愣,转身往外走。 刚迈了一步,壁炉前面打牌的圣徒扭过头来:“嘿,管他干什么,每天掉到船下去的人不是多得很吗? 你叫两个人捞一捞,能捞着是他运气好,捞不着就别管了。 你过来打牌,我们在玩梭哈,人多才好玩。“ 星期三在原地站了足足五秒钟,他觉得这已经是他人生中最艰难的抉择了,然后他笑起来,毫不犹豫地走回那几个人面前:“哈,没什么大不了,让他们自己处理吧。 我正好想跟诸位圣徒大人聊一聊,我这一趟可是第十次跑死……圣地之极了……“ 为首的圣徒挑起眉毛,露出一个意义不明地微笑:“嗨,打牌正高兴呢,说这些干啥!来来来,这把让你坐庄!“ 星期一吊在半空中,看见船舷上很多人探头再找他,但令他失望的是,他没有看见自己的弟弟。 那男人选的地方很隐秘,在船壁的一个小凹槽里。 上面的人能看见海面,却是看不见他俩。 “我叫秦政,大秦帝国太傅。 “ 秦政一开口就是流利的阿拉帕霍土话。 星期一本想大叫,及时的闭上了嘴。 “你是谁?”他惯性的问道 秦政松开手,按着自己的节奏:“大秦在这片海洋的对面,很远很远,他的土地有你们整个姆那么大,它的人口比你们所有部落的人加起来都要多。 而太傅,就相当于这个庞大帝国的大祭司,虽然不是首领,但却可以左右首领的决定。“ 星期一脖子上失去支撑,一下子跪在了地上。 他张着嘴巴,其实没办法理解秦政说的那么多话。 而秦政也不指望他马上理解,他拍了拍那艘船的船壁,虽然也是木船,但却包了一层铁皮。 他摁在墙壁上,轻轻一摁,摁出一个窟窿,又换了个地方,摁出第二个窟窿。 星期一嘴巴张得更大了,他下意识地伸手戳了戳那船壁,冰冰凉凉地,纹丝未动。 “大祭司,你是要杀我吗?“他昂起头,天真地问道。 秦政摇了摇头:“你相信圣光帝国对你们地允诺吗?“ 星期一又愣了一下:“什么允诺?“ “运完十趟货就送你们去圣城,让你们每天不用干活就能享受生活。“ 星期一抿着嘴唇:“这有什么不对吗?“ “首先,你们应该不是唯一运送超过十趟地船队,其他的船员呢?“ “留在圣地之极,等着圣城的船接他们过去啊。“星期一一脸茫然,”这有什么问题吗?“ “你知道圣城在哪吗?“ “不知道。“ “那你怎么知道他们说的都是真的?“ 星期一抿着唇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可是不相信他们又能怎么样呢?即便是将来去不了圣城,我现在也还想活着。“ “大秦跟圣光帝国一样强大,甚至比圣光帝国更加强大。“秦政吹牛已经完全没有心理负担了,他觉得自己回到主世界,去干销售也能追上凉凉的脚步。 但遗憾的是,星期一明显不信,他激动的伸出拇指和食指:“他们随身驯养着恶魔,只需要这么一抬手,再厉害的武士都会死掉。 他们的船上还有巨龙,能吐火焰的巨龙。 一瞬间,就能将十几个部落的孟连毁灭掉,你们大秦总不可能比尤曼人还要强大吧!“ “尤曼人?“秦政对美洲史了解不多,想了想,问道,”尤曼部落一共有多少人?“ 星期一思考了一会儿,竖起三个手指,又想了想,从三个变成五个:“至少五万人。” “包括老人小孩是吗?” “当然!” 秦政笑起来:“我们大秦东南西北和更远的西面各有一支军队,全是最壮年男子的男人,身着铁甲,武器有长枪、弓箭和你说的恶魔和巨龙。 这每一支军队的人数都是八万。 另外大秦还有三百六十个州,每个州都有几百个护卫的州郡兵,这部分人又是几十万。 另外……“ “等等……”星期一打断他,“你们的男子都去打仗了,谁在田里种地呢?” “大秦还有超过这些军队几百倍的百姓,他们种地、行商、读书、作乐,虽然不能像那些骗子说的那样不劳而获,但他们只要劳动就能够有所收获。 朝廷……也就是我们的首领和长老们,会保护他们的财物和性命。“ 星期一有点迟疑,因为这种模式听起来好像更靠谱一点。 他也不相信,天天鞭打他们,让他们不停工作,甚至夺去了父母姊妹性命的圣徒会让他们享乐。 姆只教过他们将一季的种子洒入地下,劳作之后,可以收获颗粒饱满的玉米;却没有告诉过他们,人可以不劳而获。 “你找我是想要干什么?”星期一鼓足勇气,希望抓住这忽然出现的一点点迷幻一般的希望。 即便是梦,他也觉得比老三相信的圣徒真实。 “第一步,我们想要混进你们的船,到达你们目的地的岛屿。“秦政竖起手指头。 星期一立马摇头:“这不可能,我们有十艘船,每艘船上有三位圣徒。如果我弟弟擅自带人上船,会被圣徒杀掉的。“ “我可以杀掉圣徒。“ “那也不可能,你杀掉这艘船上的圣徒,其他船上的圣徒会马上顶替过来,我弟弟还是会被杀掉的。“ “没关系,我可以都杀掉。“ 星期一:“……“ 好一会儿,他艰难的摆摆手:“你们大秦部落和他们圣光部落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吗?“ 秦政看了他好一会儿:“我们之间的矛盾就像你们姆上最强大的两个部落争夺地盘一样,但是你们,真的跟他们没有深仇大恨吗?“ 星期一又愣了一下,双手抱住了脑袋。 “放心,没杀掉之前,我不会暴露你。 等会我把你扔下海,你想办法上去把你那个弟弟控制住。 能说服他最好,说服不了就你来配合我们。 总之,让我们顺利把这个船队开进岛去,有问题吗?“ 秦政拍了拍他们的肩膀:“我们这次来只是想给圣光帝国一个教训,我们的国家在很远的地方,不会对你们的姆有任何威胁。 如果我们这次能把圣光帝国赶走,我们在争霸的战斗中获得了上风,可以将战场拉回到我们熟悉的地方。 而你们,也可以重新回到你们的土地上,过你们自己的生活。“ 星期一猛地抬起头来:“好,我同意!“ 秦政微微一笑,对自己很满意。 星期一又问:“那我现在该怎么办?“ 砰—— 秦政不知从哪里扯出一个缆绳,往他手腕上一饶平,一脚给人踹下了海。 第711章 圣光帝国是不可能吃亏的 星期三并经常陪几个圣徒打牌,大多数时候这十艘船上的圣徒会自己凑对组局。 只是这里马上就要到圣地之极,大家才不得不安分一点。 短短十五分钟,他就已经输掉了五百块。 这是他两个月的工钱。 他心里很肉疼,但又没办法,这种牌很难打,赢了钱圣徒们不高兴,放水放得太明显,圣徒们一样不高兴。 他这表情落在那些圣徒眼里,笑得人家肚子都在转筋。 跟其他船上的兄弟打牌是娱乐,跟他打牌…… 哈,他该不会真觉得一个从小没有接受过圣光教育的人能跟他们成为兄弟吧。 趁着中场休息抽烟的功夫,三个圣徒凑在一起说话。 “老大,执政官不会真的让这些贱种去圣城吧。” “说是这么说。” “那要给他们分房子分女人也是真的?” “那怎么可能?”执政官的老大笑起来,“圣光迟早是要遍及世间的,我听说大秦的人口是我们的几倍,执政官想要从其他地方弄点人回去,不是应该的吗? 至于弄回去之后,还不是干跟现在一样的活儿,去工厂、种地或者给咱们喂马、擦鞋 哈哈,工钱是要给的,毕竟咱们也不是强盗,对吧。 但怎么样让这工钱变成,那就是一门学问。” 两个小弟眼睁睁的看着大哥。 圣徒大哥神秘一笑,抬头吐了个烟圈。 当又一把牌起开的时候,星期三的心脏咚咚跳了好几下,然后满嘴都是苦涩。 他勉强笑了笑。 对面的圣徒却是大笑起来:“啧啧啧,我这是把好牌,押两百块!” 他们的底注是五十块,两百已经是底注的四倍。 旁边的圣徒瞥了他一眼:“那真不好意思,我这牌也不错,我也跟两百块。” 最后一位圣徒左看看,又抬头看看,踟蹰了好一会儿:“我的牌一般,但我可以陪你们一局,跟两百吧。” 星期三咽了口唾沫:“那我也跟一局吧。” “哈哈哈,有魄力,我说了,要玩就好好玩,我们都不是输不起的人。你要是故意扫我们的兴,我才会要你好看。”圣徒的老大哈哈大笑着,伸手拍了拍星期三的肩膀。 船舱上面摇晃的油灯,把他宽大的额头照得透亮。 久在船舱里生活,让他本来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白皙,他那双褐色的眼睛发着光,鼻孔张得大大的,充满了力量和野蛮的感觉。 星期三有点害怕,蜷缩了一下,努力挤出笑脸。 那三个人哈哈大笑起来,都扭头继续打牌。 看起来他们三个的牌都不错,你来我往,很快就加到了一千五百元。 星期三好几次想要出局,都在准备盖牌的时候犹豫了。 对方的眼神如鹰隼一样,他不可能避开他们的眼睛把牌藏到牌堆下面去。 “很好,别害怕没钱。大家都是出生入死的兄弟,谁赢了,都会允许输家打欠条的。 反正这一趟走完,你们就能去圣城了,到那边遍地都能捡钱,到时候再还我们也不迟啊。 行了,两千五,没有筹码了,我写了个条子,你们还要跟吗?“ 圣徒老大咧着黄黄的牙齿,从胸前摘下笔,刷刷刷写了纸条,扔进中间的筹码堆里。 另外两个圣徒相视一眼,也纷纷摘下了胸前的笔。 “就是啊,星期三船长!你自己现在没钱有什么关系? 给帝国立了大功的人,执政官从不亏待。不出意外的话,这十艘船上的人,她是会一并赏你的。 到时候他们一人给你挣一块,一个月都是两百多块呢!“ 这些人不可能一天只挣一块钱的。“ “行了行了,不说这些,他想玩就玩,不想玩算了,说不定牌真的不好呢!我也跟两千五!” “得了吧,牌不好都跟到这会儿了?嗨……人家看不起咱,让着我们呢!盖牌可以,让我们开开眼——我也跟两千五。” 星期三手都在发抖,但还是只能陪笑。 他捏着手里那五张牌,几乎要攥出水来。 “好吧,我也跟两千五,劳烦借我一支笔。” 又走了几轮,赌注上了五千。 星期三光是欠条都写了两万块,他觉得自己真的扛不住了。 正伸手往屁股上擦汗,却忽然发现,他手心一空,握在手里的五张牌不翼而飞。 “谁,抢我的牌!”他惊愕的站了起来。 对面的圣徒大哥却只当他想溜号,不耐烦的瞅了他一眼:“干什么干什么,想走 没那么……” 嗖——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 星期三双眼瞪得溜圆,他亲眼看见原本在自己手上的一张国王如刀片一样割入了圣徒大哥的喉咙。 他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一声,扑倒在桌面上时,还保持着不耐烦的表情。 “谁!” 另外两个圣徒同时拔出了枪,他们也没看,直接向着星期三的方向开枪。 子弹一前一后擦着星期三的耳朵飞了过去。 星期三吓得一屁股坐回了地上。 但这分明还不是最可怕的,那两人刚刚开完枪,几乎是同时,便和圣徒大哥一样扑到在了牌桌子上。 筹码和欠条被溅起老高。 星期三看见另外两张国王插在他们的脖子上。 “阿巴……阿……阿巴巴……”他努力蹬着腿,也不知道是想要站起来,还是试图离得远一些。 秦政从角落走了出来,手里把玩着剩余的两张国王:“二十八、二十九、三十! 收工! 我说这位小哥,你输又输不起,赢又不敢赢他们,这么活着不憋屈吗? 我刚才可是听他们说,等你欠账够了十万,就罢手。 让你和你手下这些兄弟,将来都给他们擦鞋、喂马、洗毛毯。“ “你你你……你是谁?为何……在……在在这里胡说八道!“星期三终于是把自己撑起来一点,连滚带爬躲到了牌桌底下。 秦政没说话,船舱的门却被一把推开,星期一阔步走了进来:“三儿,这位是大秦太傅秦政先生,他们是来助我们夺回我们的姆的。“ 星期三抬头看向自己大哥,表情更惊恐了:“你你你……你不是掉到海里去了吗?“ 第712章 老秦的任务圆满完成 “我被秦大人救了。”星期一一点都没有怪弟弟不管他的事儿,“三儿,秦大人说的是真的,我们去圣城不是享受,而是继续给他们当奴隶啊!” “那又有什么不好?” 大概是平日跟哥哥顶嘴顶惯了,这会儿星期三的胆气起来了七八分,虽然还是没从桌子下面钻出来,却敢伸出头。 “即便是给圣徒们喂马、擦鞋,也比留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当野人强吧。” “你说什么?”星期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哪里是鸟不拉屎的地方?” “就是你嘴里的姆啊!”星期三吼起来。 “我们从部落被驱赶出来的时候她在哪里? 我们没日没夜的在农田里劳作,阿爸被串在木棍上,仅仅是祈求姆能给他一片云彩。 可结果呢? 一连十个晴天,干得连鸟都不吃他。 姆从来就不会保护我们! 冈萨雷斯,你不要自欺欺人了!” “恩卡,你眼睛瞎了吗?看不见春夏的牧场,秋日的粮食和冬日美妙的大雪。那些都是姆的恩赐,你怎么可以视而不见呢?”星期一也怒了,兄弟二人相互称呼起了他们在部落原本的名字。 秦政见这么楼歪得有点厉害,不得不插到两人中间:“不好意思,虽然你的家乡确实很诱人,但似乎你应该先讨论与我的交易,对不对?” “什么交易!”星期三上了头,竟敢冲秦政吼道。 秦政手指轻轻一探,第四张国王快准狠的将牌桌切成两节,又稳稳插在星期三面前。 星期三的气焰一下子消失了。 秦政笑了笑:“不要抱有什么侥幸心理,船队,你们整个船队,一共三十名圣徒。现在全部去见他们圣光了。 我现在给你们兄弟两个十分钟。谈好了,咱们十分钟后开会;谈不好,咱们十分钟之后收尸。” 秦政握着最后一张牌走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星期三难以置信:“他说什么,他杀光了所有船上的圣徒大人?这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星期一却很平静,“看看你旁边的这几位,他们还能活过来吗?” “可,可这是偷袭!”星期三捂住了脸,“其他大人不会的,他们都随身带有恶魔……不,是他们神赐给他们的武器。” “这个秦大人也跟我们说了。他们的恶魔名字叫做枪,其实是普通匠人就能制作的工具。 还有那个恶龙,名字叫做炮,也是普通匠人就能制作的工具。 他说如果我们想学,他可以教我们。” 星期一苦口婆心的说道。 “哈,你相信他们会有那么好心?”星期三冷笑。 星期一不解:“你连圣光帝国这样跟我们有血海深仇的仇人都愿意相信,为什么不能相信秦先生呢?” “我只相信我眼睛看到的。”星期三从地上爬起来,试图走出门去。 “恩卡!”星期一再次叫了弟弟的乳名。 星期三条件反射的回头,却不料他哥迎面一锤直接敲在了他脸上。 他星期三连表情都没来得及做,就倒了下去。 星期一扔掉工匠锤,跪在星期三面前:“恩卡!恩卡!” 他晃了几下星期三,见他没有反应,赶忙又探了探鼻息。 确定自家弟弟还活着,才嗷一声伏在他身上,低低的哭泣:“哥不是有意打你的,但只有这样你才能活! 虽然你变得有些可怕,连神圣的姆都不再敬畏,但你还是我的弟弟,而且是唯一的弟弟。 恩卡,如果哥哥战死,圣光帝国的人或许会救你回去;如果我们胜了,哥哥就亲自来带你回家。” 星期一费了半天劲,把星期三捆吧捆吧塞进库房底下,然后拎起工匠锤,开门走了出去。 船停着。 秦政坐在甲板中间讲什么讲得眉飞色舞,水手们都围着他,时不时的欢呼。 星期一走过去。 秦政余光撇了他一眼,手中的酒勺往木桶盖上一敲:“好了,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水手们遗憾的起哄起来。 秦政笑了笑,木勺敲碎了酒桶盖:“努,分酒喝吧。” 他站起身来,走到星期一身边:“怎么样,你弟弟怎么说?” “他不肯。”在这个问题上星期一没有隐瞒,他眼中浮起悲伤,抢在秦政追问之前补充:“我已经杀了他,将他扔进了海里。 这个背弃姆的人不配做我的弟弟。” “哦?”秦政手指在最后一张国王上面磨砂了两下,咧嘴一笑,“不用那么残暴吧,我刚才只是吓他的。 大秦乃礼仪之邦,非常注重亲属关系。我们讲究对自己朋友的亲戚,跟对自己的亲戚一样。 他是你的弟弟,我怎么会真的杀他呢?” 星期一愣了愣,险些就招了。 秦政又补充:“但是,大秦最讨厌不诚实的行为。父母师生之间能原谅十几次,亲密的朋友之间能原谅七八次。如果只是才见面的人,欺瞒就等于绝交哦!” 星期一把话咽了回去,换成另外一句:“怎样才能成为你们秦人的好朋友?” “将心比心,有事多商量啰。”秦政笑了笑,看向那群还在抢酒喝的水手,“行了,不说这些,现在开始你是船长。 走吧,回去见大秦圣母!” 秦政他们返航的时候,程凉和沈宽正在海滩边上葛优瘫。 “不得不说,这地儿虽然很偏僻,但又安静,又闲适。如果物资再充裕一点的话,咱们完全可以来度假。”沈宽晃着腿,说道。 “末日前的狂欢吗?”程凉翻了翻眼睛,“这秦政都出去几天了,怎么还不回来,该不会是淹死在海上了吧。” “不能吧,他游泳挺好的,水上漂也挺好,只要不遇到极端天气……” “呸呸呸,童言无忌,大风吹去。”程凉赶快捂住了沈宽的嘴巴。 “嗨,没那么准的……”沈宽正想挣扎,忽然之间,海面上就挂起了大风。 乌云密布,海浪翻天,隐约还能看见雷鸣在云层中来回穿梭。 “我靠,不会吧!我难道是半仙转世?”沈宽跳起来,话还没说完,就被程凉拉着跑回了旁边的安全屋。 第713章 是时候停止了 狂风一起就不停,整个大海像是开了锅一样。不光是在海上行驶着的船队遭受了灭顶之灾,就连陆地上的人也为之胆颤。 克莉斯披着雨衣,紧紧握着手下的栏杆,神色非常凝重。 奥洛夫端着两杯热可可站在门口:“喝点东西吧,这天气实在冷得不像话。” “我不明白!”克莉斯狠狠一拳砸在栏杆上,“这几日我认真的观察过。 这个岛的消亡跟我们对它的攻击确实是没有关系,它有自己的规律。 既然如此,乔恩那白痴把我们支到这里来做什么呢? 这一年的攻击和之前的五年的筹备,岂不都是白干吗?” “我倒觉得你没必要那么生气。”奥洛夫也不劝,自己喝了一口可可,“至少它在消亡不是吗?” “奥洛夫,你的智慧全都只留给了上帝吗?”克莉斯愤怒的扭过头,瞪着奥洛夫看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破坏和消亡可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这个……”克莉斯想了好一会儿,“就像是一个吹满了气的气球,用针扎它和等待它自然的没气,那是不一样的吧。 如果把我们当做气球里的石子或者杂物,你觉得是哪一种方式能让我们回去呢?” 奥洛夫又喝了一口可可:“可是乔恩没有必要骗我们啊。” “他是没有必要骗我们,但这人你又不是不知道,疯疯癫癫的。我怀疑有时候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在我们那边主要研究的课题是人类进化,提出的假设倒是都很特别,就是太空太大,很难落地。” 奥洛夫惊讶的抬起眼眸:“你没说过你以前就认识他啊。” “我不认识他,这些是圈子里面的传闻,虽然我觉得他成天想的都是乱七八糟的事情,但那些对于真正有权有势的人来说是很有吸引力的。 所以,背后有人保护和支持他。否则,你觉得这么一个把人当做实验素材的疯子,能在我们那个世界活多久?” 奥洛夫又喝了口可可:“那他的实验有什么进展吗?” “没有,直到他消失都没有。”克莉斯终于走到屋子边上,掀开雨衣,接过另一杯可可,走进屋子,一屁股坐在壁炉旁边的椅子上,翘起二郎腿。 “当时的圈里面传的是实验事故,但具体是什么实验事故没说。 刚跟他见面的时候,我甚至没有往那个人身上去想,毕竟我们差着上千年的时间。 后来接触多了,才在蛛丝马迹中发现的这个人就是我听说的那个乔恩。 现在我们已经大致明了,目前在这个世界上的穿越者,几乎都来自同一个时代。 我们在我们原本时代里,是同时存活的,而在这里,却相差几百上千年不等。 你觉得这是因为什么呢?” “为什么?” “我们原本的世界,对于这个世界来说是停滞的,就跟我们现在的状态一样。” “所以?” “所以,这个世界是一个牢笼,如果我们不能想办法打碎它,那么我们就会永远被困在这条时间的河里。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奥洛夫将最后一杯可可抿进嘴里,走进去,又倒了半杯,一边喝,一边思考着。 “嗯,我没太明白你要说什么,这不就是我们现在正在干的事情吗?” “不,我们听了乔恩的话,希望拿一根针戳破这个气球。但打了一年,你没发现吗?它并不是气球,而是一个皮球,甚至铁球。 他的理论或许没错,但是我们的实力没办法完成。 所以……” 奥洛夫举着杯子,却没有往嘴里送:“你想怎么样?” “我们是时候放弃这里了。”克莉斯斩钉截铁地说道。 “那然后怎么办?”奥洛夫问道。 “回圣光城,然后召集领主,点兵出战,直取蛮秦!”克莉斯将手一挥,装可可的杯子划过优美的弧线飞入了雨幕。 奥洛夫的目光随着那个杯子飞出去,然后默默的继续喝自己的可可:“你忘了东洋的事了?” “那是罗伯特无能!当然,威廉也一样!”克莉斯站起来,“我已经计划好了,你不用返航,直接带领金狮子舰队从这里出发,到蛮秦的领土登陆。 我会通知银玫瑰和铜十字舰队,让他们从分别从驻地出发,从南洋登陆,然后跟你们汇合。 而我,则回到圣光城召集领主,然后率领金狮子、银玫瑰和铜十字骑士团,从西向东,先帮威廉解决掉蛮罗,然后进入蛮秦。” 奥洛夫轻笑了一声:“克莉斯,我向来欣赏你的勇气和冲劲,也对你的能力绝对信服。 但秦可不是咱们以前征服过的那种小角色。 准确的说,他们几千年来从来没有被人征服过,包括蒙古人和满人,都像是入赘的女婿,因为能力卓越而做了几年家主罢了。” “我知道啊,但谁说我要征服它们?”克莉斯奇怪的看向奥洛夫,“你是不是老糊涂了。我们刚才讨论的什么问题?” “啊……”奥洛夫举着杯子思考了几秒,有点尴尬的笑起来,“对哦,我们再说如何打破这个牢笼。那你想怎么做?” “没有什么是暴力不能破局的。在我们那个圈子,有一个最简单的法则——如果你解决不了问题,那么就解决提出问题的人。 如果我们摧毁不了这个世界,那就把这个世界上的人全杀光。这不也是个解决的办法吗? “如果人杀光还是打不破呢?” “那就把猫猫狗狗,花花草草,凡是有生命的东西全部除掉。” “那要是也还打不破呢?” “就放一把大火,从蛮秦一直烧到罗马;把石油倒进海里,把炸药埋进山里。” “那要是也没有用呢?” 克莉斯没说话,站起来走到门前,盯着外面如同要被撕裂的天幕。 许久,她才开口:“那就说明乔恩的理论是错误的,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而不是谁的投影。 那样的话,你我就是满手血污的天下第一和第二暴徒。 这种情况的话,我们的结果还重要吗?” 第714章 驶入圣地之极 程凉她们完全不知道克莉斯准备终止这边的行动,而将目标转向大秦。 她们正在跟一群美洲人大眼瞪小眼。 就在风暴的第三天,秦政带着两艘要沉不沉的船回到了岛上。 从船上下来的,还有两百多个黑人。 秦政把事情的经过跟程凉讲了一遍,当然省略他们在这场大风暴中混得只剩下了两艘船的危险。 “都是可怜人,我就想着干脆帮帮他们。”秦政说道。 “怎么办,替他们夺回美洲吗?”程凉拍了拍脑门,“我的圣祖爷,你一定要保持理智,咱们这次就来了几百个人。 不,就算是举全国之力,咱们想要远征美洲,那也是个壮举。要是对手还是圣光帝国的话,这个词也可以换成找死。” “我知道。所以,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我是希望教他们学习火器。”秦政说道。 “哦,那很容易啊。你想跟我商量的是什么?”程凉松了口气,问道。 “我不知道我去教他们的话,会不会引起什么意外。” “哦,这个啊。”程凉捏着下巴思考了片刻,“咱们几个不出面,直接让莲和玫瑰她们去教不就好了吗? 本地人教本地人,这很正常吧。我们的技术跟圣光的不一样,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谁都说得出来处,谁教都没有关系。” “嗯,我也是这个意思。”秦政笑起来,“至于这场风暴,我觉得是帮了我们的大忙,你觉得呢?” 程凉也笑起来:“英雄所见略同!” 对于这俩越来越统一的思维,沈宽早就已经习惯了。 她倒是没有细想这场风暴会给他们带来什么帮助,她只知道这场风暴让她变得特别的无聊。 既不能去海边晒太阳,也不能在树林里散步。 这地方也没有太多的食材和烹饪手段,她实在找不到太多可以玩的东西。 只能坐在乔恩的实验室里面看他搞设备,平时吧,这也不无聊。 但最近乔恩有点奇怪。 实验也不做,报告也不写,经常一个人坐在那里傻笑。 “我觉得乔恩有点问题。”她毫不犹豫把这个发现跟程凉分享了。 “嗯,咱俩别管这事。”程凉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他现在跟老秦好得像亲兄弟一样,我们说什么都是挑拨,别管他们!” “可是我说的是乔恩,又不是你老秦。” “一样的。” 程凉笑了笑,还真是说到做到,就连通知乔恩上船的事情都是让秦政去做的。 大风暴平息后的第三天,两艘破船从小岛启航,摇摇晃晃,苟延残喘的驶向磁极点。 船上一共只有三十五名正经水手 “站住,从哪儿来的?” 走了半日多,他们遇到了圣光帝国在外围的巡逻队。 星期一连滚带爬的从了望塔上跑下来,噗通一声,说跪就跪,接着声泪俱下。 “圣徒大人,我们是从圣地亚哥来的物资船啊!我们遇到了大风暴,八条船……八条船和圣徒大人们都,都被风暴卷走了。 今日可算是见到你们了!” “嚯,这小子演技还真不错啊。”沈宽在船舱里偷看,不禁笑道。 程凉和秦政在手谈入侵流程,虽然出来之前已经整过好几遍了,但出于谨慎和太无聊这两重原因,他俩还是决定再来一遍。 而乔恩则异常安静的坐在角落看书。 外面的戏还在继续。 那巡逻的圣徒问完一些寻常的问题,,将星期一扒拉到一边,瞪着眼睛在船上走了一圈。 “你们还剩下些什么物资?”他问道。 “货舱,货舱都还是满的呢!实不相瞒,要不是这两艘船载重大,恐怕现在我就跟我那可怜的弟弟一样,入海喂鱼了。” 星期一装模作样的抬起袖子擦脸,私底下确实在观察那巡逻兵的神态。 他听说过有人遭海难,因为把货物全部扔掉,而被巡逻兵直接砍死的传闻。 所以大风暴刚来的时候,他主动建议了秦政不要扔掉船舱里的货物。 现在货物还在,这些人肯定会放他们进去的。 果不其然,那巡逻兵在水手的带领下去货舱转了一圈,回来便点头:“行了,进去吧。你这回要是能大难不死回去,应该就能顶替你弟弟做船队的船长了吧。” “三儿……”星期一想到自己那个弟弟,心里是真的难过,眼圈红得特别自然。 自然得那个巡逻兵自己都觉得自己这话说得有点不是时候,但他也不能跟一个蛮种道歉,只能挥挥手:“行了,别磨蹭了,快点进去吧。” 沈宽还没看过瘾,船就飞快开走了。 她很惊讶:“你们说的混进去,结果就这么简单啊?” “对啊!最高端的策划往往能够找到最普通的办法。普通才意味着实用。”程凉笑着从桌子旁边站起来。 她透过窗户向外看:“宽儿,你快看,这儿真的有这么多石像呢!你说咱们主世界的复活节岛上的石像会不会也跟它其实是个磁极点有关系?” “哪儿哪儿,让我看看。”沈宽蹭蹭蹭跑了过去,并且表示赞同,“我觉得有可能——不是说圣光帝国在这儿搞破坏吗?怎么一片宁静祥和,连个烟都没有冒?” “确实有点奇怪……等等!”程凉忽然将沈宽往窗户下面一摁,“你看那个人!” “哪个?”沈宽努力挣扎着,竟然真的凭借自己从程凉手下钻了出来,“大姐,哪个?你怎么不把我戳瞎了再问呢?” 程凉却没有回答。 沈宽感觉她的手在发烫,心跳快得像擂鼓一般。 “喂,你怎么了?”她顿时担心的拍了程凉两下,“老秦还在这儿坐着呢!你不会是看见什么梦中情人了吧! 不过那船上站的可是个女人啊。虽然很飒很美,但那不是你的风格……” 程凉没说话,却反手一把抓住了沈宽的手腕。 沈宽一愣,没有半点犹豫,直接反手搂住了她的肩膀:“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秦政这会儿有了反应,赶忙站起来:“凉凉,你怎……” “么”字还没出口,程凉睚眦欲裂的大声喊起来:“快让她们加速,离开那条船!” 第715章 王和王不能见面 秦政也不需要问为什么,转身就去开门。 沈宽搂着程凉的肩膀把她往后拉,嘴里焦急的嚷着:“不想看咱就别看了,没什么好看的,坐到后面去,我给你泡杯茶……” 话音未落,乔恩合上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凑到了两人面前:“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你现在是有什么特殊的感受吗?” 程凉艰难的抬起头,眼神如刀子一般:“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乔恩眼中的狂热飞快的褪去,露出一丝丝精明,“我就是什么都不知道,现在才在问你啊。 外面那船上的女人就是克莉斯,圣光帝国的执政官。” 程凉实在没有多少力气能说话,她感到自己的脑袋要炸了,眼前直冒金星。 在灵魂深处,似乎有轰隆隆的雷响,伴随着强烈的烧灼感。 大量的信息涌进了脑海,但是杂乱无章,仿佛千万人在说话,她一句都听不清楚。 同样的感受也出现在了克莉斯的身上。 她身边的侍卫都被吓坏了,跟随执政官的年头不少,却没人见过她那么狰狞的表情。 但同样也没人敢去碰她,克莉斯是个赏罚分明的执政官,但同时也是个严苛嗜杀的独裁者。 除了奥洛夫,没有人能够跟她建立起超越君主与属下的关系。 而即便奥洛夫,也仅仅算是同事而已。 两艘船擦肩而过越离越远。 程凉感到脑中的声音小了些,她直起身子,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沈宽连忙把刚刚冲得温热的水递给她,看着她咕嘟咕嘟喝了大半杯,才红着眼圈扭头问:“她这种情况是不是……” “不是!”乔恩斩钉截铁,他的声音依旧微微发颤,似乎是在强行压抑着什么,“好了,九姑娘,你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程凉依旧撑着桌子在喘气,但却已经可以开口说话了。 她摇摇头:“看到和听到的东西都很多,但如果你不告诉我现在这是什么情况,我就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哈,这……这能是什么情况?”乔恩不自然的向后仰了仰头,“事情出来你的身上,我问你也是想要分析一下,你要是不想说就算了呗。” 他说着,还真的站了起来,不紧不慢走到另一个窗户前面:“不过,这个时间,克莉斯出海去干什么?总不能是想去海钓吧。” 程凉和沈宽相互看了一眼,越发觉得乔恩不正常。 外面传来急匆匆的脚步,秦政推门进来,如此的高手,额角竟然渗出了汗珠。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程凉面前:“怎么样,现在好点了吗?” “嗯,现在好多了。”程凉点点头。 “你刚才是怎么回事,那艘船有什么问题吗?”秦政眼中升起杀气,“要不要我去弄沉它?” “怕是没那么容易。”程凉摆摆手,“那是克莉斯的船。” “克莉斯?”秦政有点疑惑。 程凉惊讶的看了他一眼:“圣光帝国的执政官啊,你别说你不知道!” “哦,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了嘛!”秦政挠了挠头,“我向来都叫她执政官。” 这话程凉倒是信的,秦政这人有点老干部作风,一直到现在,称呼沈宽都还是小沈或者小沈同志。 别的女人的名字,除非必须得要记,他都不太在意。 但现在显然不是他表演二十四孝好男友的时候。 程凉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第一眼看到那个人的时候,好像有一块巨大的磁铁一下子拉着我往前,和她狠狠撞在一起。 对,我知道我的身体并没有动,但感觉就是已经过去了。所以整个人想被撕裂一样,一下都动不了。 然后开始出现画面,更准确的说是画面的碎片。特别多,比老电视上的雪花还要多。就那一下,差点直接给我干懵了。 宽宽把我摁下去之后,画面消失了,但声音却没有消失。像是有海浪的声音,也有火焰燃烧的声音,夹杂着各种动物的叫声和人说话的声音。 当然,绝对不止这几种,我只能勉强分辨出这些。至少……我觉得世上所有的声音都在其中。” 程凉说完了之后都还在喘,沈宽连忙抚着她后背,又倒了一杯水。 秦政托着下巴沉思。 旁边的乔恩一直在探头探脑的偷听,这会儿没忍住凑了过来:“就这些啊?” 沈宽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你还想要听什么?” “不是,你们说的这个情况我可以解释。”乔恩坐下来,“你们华国象棋里面不是有讲究吗? 王和王不能碰面。你是大秦的王,克莉斯是圣光帝国的王,你们在磁极点这种地方撞上,引起点奇怪的反应很正常嘛。” “乔恩博士是不是搞错了什么?”程凉挑眉看他,“大秦的皇帝叫赢凌,现在在长安的皇宫里面呢。” “但他直到现在,在执行的计划也是你写的吧。”乔恩又恢复了那副臭屁的样子。 程凉没有反驳:“那又怎么样?” “我说的王,不是在世俗地位,而是影响力。换句你们喜欢的话说,就是集该国气运为一身的那个人。” “那我也交权好几年了,不是吗?” “那就说明你们那个皇帝做的事情,影响力没有你做的大。更重要的是,你做的那些事情如滚雪球一般在不断的产生新的影响,这你承认吗?” “好吧!那既然如此,我们就避开她们吧。”程凉将桌子一推,主动中断了对话。 “我们应你的邀请,进来看她们对磁极点的进攻,这会儿已经进了内河吧。周围也没有什么别的声音。 乔恩博士,我们不可能一直在这儿看热闹,这你能理解的,对吗?” “什么意思?” “一会儿星期一他们会在港口卸货,卸完之后就会从岛的另一边离开。我们在进入港口之前下船,在他们离开岛屿之前重新上船,多一分钟都不会留,明白吗?” “那怎么行,太急迫了!”乔恩毫不犹豫的拒绝。 “我这是通知,不是再跟你商量!”程凉扶着沈宽的胳膊,扭头就走。 乔恩愣了一下,委屈巴巴的看向秦政:“她怎么能这样呢?这不是白跑一趟吗?” 第716章 计划赶不上变化 “好,你不要着急,我再去劝劝她。”秦政很爽快的站起来,抬步追着程凉进了隔壁房间。 程凉靠在床榻上,沈宽在旁边用调酒的手法调一杯醒神的茶。 秦政在门口站了一会才走到她们俩身边:“怎么,乔恩有问题。” “嗯,他绝不是找我们来看热闹的。”程凉的状态比在外面还要好很多,“刚才我有一个重要的信息没有说。” “什么?” “我其实听清楚了那些声音在说什么。”程凉抿着嘴巴,停顿了一下,“或者说,我不是听清楚,而是能感知到。 无论是虎啸还是猿啼,无论是海浪还是火焰,无论是人声还是犬吠,都只有一个意思——活下去!” 秦政的眉头皱到了一起。 沈宽手里的醒神茶也停了下来:“所以,你觉得你听到的不是什么莫名其妙,来路不明的声音,而是自救的意志?” “八九不离十。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我为什么会听到这些。而且是在跟克莉斯见面的那一瞬间。” “我觉得乔恩说的话大致还是真的,他顶多是隐瞒了重要信息。”沈宽继续冲茶,晃了两下,“我觉得他邀请我们来看圣光帝国进攻磁极点是假,想要让我们和圣光帝国的人见面才是真的!” “不,我觉得应该再加一个前置条件——他想要让我们在这个磁极点和圣光帝国的人见面。或者说,是双方信息纠缠量最大的人见面!”程凉说道。 “那他图什么呢?”沈宽将醒神茶递给程凉,“你们见面会引起什么,总不会是信息大爆炸吧?” “反正我觉得不会有什么好事,咱们最好赶紧离开这地方。”程凉一口抿了半杯茶。 “既然计划改变,咱们也不想多留,那还下去干什么呢?等他们卸完货,咱们坐着船出去,不就好了吗?”沈宽不解。 “不知道。”程凉嚼着柠檬片,向外看了一眼,“但我有预感,呆在船上没好事。” 另一边,克莉斯比程凉缓了更多的时间,她好不容易站起来时,不光衣服湿透了,就连刚才站立的地方都多出了一团水渍。 不过毕竟是正经从基层爬起来的执政官,杀过的人比程凉吃过了鸡还要多。 她很快就恢复了铁血的模样。 眸光扫向刚才程凉她们的船开过的海面,脸色阴晴不定。 “那两艘船是干什么的?”她问道。 侍卫们面面相觑。 身为执政官的贴身近卫,这种小事确实不该由他们过问。 不过,如果执政官想知道,那就不一样了。 侍卫中有人离开,很快又赶了回来:“回禀执政官,那是圣地亚哥送物资的船,编号五十一。 船长是阿拉霍姆部落的恩卡,编号星期三。监督他们的圣徒是来自克里特圣城怀恩圣主教门下。 但是根据刚才的报告,他们船队在之前的大风暴中折损了八艘。 圣徒和船长星期三乘坐的船只沉没。 现在担任船长的是星期三的同胞大哥,同为阿拉霍姆部落的冈萨雷斯,他曾经在船厂担任船匠,编号为星期一。” 那侍卫报告得很详细,他甚至拿出了一份船上所有船员的履历名单。 只是克莉斯没那个心情听完。 她只听了十分之一,便秀手一指:“调头,给我追上那两艘船。” 克莉斯的船比程凉她们的船要快,她们还没进港口,就被追上了。 “把所有船舱都打开!” 侍卫们跳上甲板,凶狠的将星期一他们一一摁翻在地,又哐哐哐几脚就把舱门全部踹开。 地毯般搜了两遍,侍卫长半跪在克莉斯面前:“回禀执政官,船上一共三十五名水手,皆在圣地亚哥登记在案。除此之外,并无可疑之人。” 克莉斯的目光在星期一他们身上扫过,然后扭头看向来的方向:“把这两艘船扣在港口,没有我的允许,连船带人,一个木渣子都不能放走。 另外,去通知奥洛夫,岛上恐怕是有小虫子闯进来了。” 奥洛夫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山坡的小木屋里喝可可。 山脚下是他们最主要的攻击点。 打了一年,土都削掉三四米,除了留下一个巨大的坑之外,啥也没干成。 克莉斯觉得终止这个计划,他虽然有些不舍,却也不得不面对现实。 或许乔恩没错,但他们的力量连这个岛都无法摧毁,恐怕更不可能引起整个世界的坍塌。 那些千里迢迢,漂洋过海运来的东西,也该收拾收拾带回去了。 即便不带回圣光城,也可以送到圣地亚哥,到时候在这边留驻一个军团,靠这些东西足以把所有的印第安人都清除掉。 “圣光大人,这是执政官写给您的便条。”忽然有个白袍圣徒迈着小碎步跑到他身边,双手举起纸条,低声说道。 “她不是要提前回去吗?”奥洛夫接过纸条,一边看,一边在问,“这会儿应该已经出了巡逻点了吧。咦,这是……” 奥洛夫胡子翘了两下,将纸条合到一起:“传令全岛,所有人都到一号攻击点来,什么工具都不要带。 一个小时之后,岛上不允许有任何自由行走的人。 在一个小时之内没能进入到一号攻击点的人,全部按照不敬神处理。” 他将那杯可可和纸条一起塞进那个圣徒手里,转身向山下走去。 程凉倒是没想到圣光帝国这两位乡党行事如此果断。 她们刚刚上岸不到十五分钟,岸上的人就好像是接到了什么通知,纷纷放下手中的活儿,向着同一个方向奔去。 而克莉斯亲自带着几十个穿着银色钢甲的武士从港口出来,沿着每一条道路,每一个房屋每一个房屋的搜索起来。 “你不像见她,但她好像很想见你啊。”沈宽蹲在一个啤酒桶后面,又好奇又疑惑。 程凉也很奇怪。 她和这女的也没咋啊,就隔空看了一眼,甚至连眼神都没有对上,她怎么就一副跟自己有杀父之仇的样子呢? 乔恩跃跃欲试,有种想要冲出去的感觉,但秦政在他身后紧紧拽着他的后脖颈。 他有点生气,但又似乎是在期待什么,为了所期待的东西,他压住了心中的愤怒。 “你放开我,我保证不会暴露你们。” 第717章 活下去和毁掉它 然而,就在乔恩说完话的一分钟后,她们便看见克莉斯和她的侍卫队出现在视野当中。 克莉斯一手扶着头,一手指着她们藏身的方向:“就在那个方向,都找得认真些。” 六只眼睛瞪向乔恩,乔恩连忙摆手:“我就站在这儿,不可能是我啊!” “定位器、信号、电话、手机、导航……光是我们你能想到的办法都很多。”程凉淡漠地说道。 乔恩委屈巴巴的转了转眼睛:“你非要这么想那我还有什么好说的呢?要不我出去把人引开,你们跑?” “那也行,反正你跟她们也挺熟,不是吗?”程凉竟然点头答应了。 乔恩噎了一下,倒也是真的站了起来:“那我可真去了啊。” “嗯。”程凉和沈宽一起点了点头。 乔恩又看了秦政一眼,秦政敲了敲脑门:“去吧,但别耍花招,否则这东西我就不还你了。” 乔恩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出去。 他一边走,一边整理领带和西装,短短几分钟便恢复了和程凉她们初见时那副衣冠禽兽的模样。 那些侍卫敏锐的发现了他,呼啦一声围了上去。 乔恩就像是没看到他们一样,迎着克莉斯走去:“克莉斯,你带这么多人,是来迎接本博士吗?” 那些侍卫立刻停住了脚步。 他们都是克莉斯的亲卫,虽然不知道乔恩是干嘛的,但却对他不算陌生。 克莉斯也抬头看了他一眼,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乔恩。” 然后立刻又调转了目光,目视程凉她们的方向,怒喝:“她们在那边,不要管乔恩!给我去找人!” 沈宽惊了,低头在身上来回拍打:“那小子不会真的在我们身上装了什么吧。” “应该不是。”程凉眉头皱得更紧了,“应该是我和克莉斯之间还存在什么联系。不过为什么她能感应到我,而我感应不到她呢?” 这也是乔恩好奇的问题,他见克莉斯没有管他的打算,索性逆着那些侍卫往前跑,没脸没皮强行挤到了克莉斯身边。 “克莉斯,你在找什么,说出来,我帮你找呗。”乔恩嬉笑着凑上去。 却被克莉斯一把推在了胸口上:“你带了什么人上岛?” “啊,我带的人可不少,关键是你想找什么人。”乔恩并不着急,退了两步,问道。 “什么人?”克莉斯愣了一下,然后很痛苦的摇了两下头,“我不知道是什么人,但我知道我必须杀死他! 把你带的人都交出来,杀掉这一批,我再送你一批新的!” “说什么屁话,你那些普通的农夫跟我的人有什么可比性吗?你就是送我成百上千个,我也不稀罕。” “你不是要高手吗?我给你高手,扎哈罗,扎哈罗那样的,给你一百个,如何!” “这……”乔恩眼睛滴溜一转,“你先告诉我你看见了什么?” 克莉斯大口大口喘着气,一个词语一个词语的往外蹦:“起源,变迁,逆子,错误,毁灭……” 分明是听不懂的碎片,乔恩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 “你是说你看到了这个世界的起源和变迁,然后在变迁的过程中出现了一个忤逆的逆子,所以造成了错误。你现在在追杀的就是逆子,对吗?” “对,这一切必须被毁灭掉!”克莉斯的眼睛泛起了血色,她松开手,继续往前走。 乔恩却站在原地,抬头望着天空,一脸沉思。 程凉她们逃得飞快,那些铁皮罐子战斗力强不强不好评价,但移动速度肯定是快不起来的。 她们很快跑到了海岸边。 “真的不管乔恩了吗?”沈宽问道。 “他既然敢出去,说明就有恃无恐,咱们本身跟他也不是朋友,关系未必比圣光帝国的要近。”程凉毫不犹豫地说道。 她抬头望向一望无涯的海面,皱着眉头:“现在的问题在于,没有船,我们怎么才能离开这!” “要不我去港口抢一艘。”秦政短暂的权衡了一下,“我先把你们送到对面的礁石上,他们穿着铁皮,游不了泳,想要追过去也得从港口调船。我肯定会比他们快!” “行!但你怎么送我们过去呢?”程凉话音刚落,便听见旁边咔擦一声。 秦政反手劈断了一棵一人粗的树,拖着树冠蹚入海中,昂了昂下巴:“上去吧。” 程凉拉着沈宽坐了上去,他一掌便将树干推出十来丈。 自己踏水而起,掠过正在极速滑行的树干落在最前面,两手在空中一扭,将那树冠扭成了两根粗藤条,往自己胸前一扣,双手摆动,飞快游起来。 他确实是矫健,想一条健美的虎头鲸,只用了几分钟就到了几百米外的礁石旁边。 “好了,我去弄船。” “嗯,注意安全。” 老夫老妻之间不用说得太多,程凉也没考虑秦政弄不来船该怎么办。 她这会儿的心情颇有点复杂。 明明只被追十来分钟,心底却有种极其强烈的委屈和愤怒,还有憋屈。 就像是少年时刚刚萌发的理想被强权的家长老师强力镇压的委屈; 就像一棵小树好不容易冲破泥土,奋力生长,却发现自己所有的生存空间就只有一个塑料瓶大小的憋屈: 就像饥寒交迫的革命者,不反抗就面临毁灭的愤怒。 她甚至差点没忍住哭出来了。 吓得沈宽一激灵:“大姐,你不至于吧。他就去弄个船,虽然有点危险,也不至于刚走你就开哭啊。 人家是干过皇帝的,不至于没轻没重,实在不行他肯定自己溜回来,大不了就拖着我们游回去。 你要相信你男朋友,他不是一般人!” “别在哪儿说些废话,我感觉有点不对!”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强行压住心底的情绪,“我和克莉斯的状态都不太对,我怀疑我们可能被什么附身了。” “附身?”沈宽瞅了她一眼,“子不语怪力乱神啊!” “得了吧,你给自己算命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我的意思是乔恩提到的那两种世界意志,即便不是附身,也一定是对我们产生了干扰。” “你看看,换成干扰感觉就科学多了。” “科学?”程凉的眼睛猛的眯到了一起,她望着海岸边上越来越多的侍卫和并肩走过来的乔恩、克莉斯,低声道,“我现在最想知道的是乔恩这次究竟有什么实验目的。” 第718章 大事不好,岛裂开了! 克莉斯能够感应到她们的方向,却不能知道她们具体的位置。 她望着大海,只以为她们已经乘船离开了,立刻下令去港口调船。 自己继续带人在海边搜寻。 两人靠得越近,程凉心里的心悸就越严重;而岸上克莉斯的状态也越暴虐。 那些散碎的画面还开始变得清晰起来。 程凉觉得精神恍惚中华,自己也变成了一个飘在空中的视角。 从一群猿人好奇的仰望着月亮开始。 他们为了获得火,冲入燃烧的森林;为了获得食物,与比他们大几十倍的动物搏斗;为了安稳睡觉,将巨大的石头堆在一起。 永不屈服的劳动催生出了智者和勇士。 有人尝遍百草,分清楚了谷物和药物;有人结绳记事,把需要用生命获得经验变成了可以安全传承的工具。 有人举弓射日,有人开山凿河,有人炼铁为兵,有人铸剑为犁。 然后百业分,天下散为千家万户。 每个人,连带家里的猫猫狗狗,都在努力的生存着。 冥冥之中她感觉有很淡很淡,几乎都已经不能成型的光晕在天空中漂浮。 心里的心悸却忽然消失了。 对面的克莉斯也停了下来,猛的抬头看向天空。 程凉只觉得那团本就不能成型的光晕更淡了,风一吹,完全就消失不见。 她只当是幻觉,倒也没有继续深想。 只是头上忽然传来一声爆雷,仿佛整个天空都被炸醒了一样。 乌云在顷刻间全部聚拢了过来,狂风呼啸,浊浪排空。 两人赶紧躲进礁石的缝里,固定着身体,抬头往上看去。 沈宽的脸色微微变了几分:“凉啊,你有没有觉得脚底下在动?” “在动吗?你是看着海水的错觉吧。”程凉的注意力一直在天上,这会儿更没注意脚下,只是随便敷衍的回答了一句。 然后话音刚落,沈宽直接跳了起来:“你看对面那个石像,是不是有点怪?” “石像又怎么了?”程凉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然后也大吃一惊,“嚯,好像还真有点怪,他的眼睛在发光?” “不光是他……”沈宽话还没说完,脚下的礁石猛烈的摇晃起来。 紧接着,轰隆一声,周围的海水如同被煮沸一般,咕嘟咕嘟翻腾起来。 沈宽又惊讶又害怕又兴奋:“啊,现在什么情况,不会是海底火山要爆发了吧!” “不会这么背吧。”程凉也被吓到了,这要是海底火山喷发的话,她们今天甭管那个阵营的,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想跑。 克莉斯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刚才看到的画面只有一个——在一个逼仄的黑匣子中,有一个发着恒定光芒的光球,从它身上不断的涌出黑色的影子球。 影子球不会发光,但却会占据空间,影子如果太多,光球的光芒都会被遮住。 幸好影子球存在的时间很短暂,它在诞生后几瞬就会自行破裂,消失不见。 她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球飞了出来,摇摇晃晃升上天空,紧接着不见了。 就在那一刹,她心里的暴虐和杀人的冲动一起消失了。 天地都摇动起来,乔恩蹲在地上摆弄自己的仪器,他仪器上密密麻麻全是小蝌蚪。 但那些象征能量的点点明显是分成了两边阵营,他贪婪的记录着变化。 忽然,嗖一声,那屏幕上的小点点一扫而空,整个屏幕干净得像是被狗舔了一样。 “这是怎么回事?”乔恩跳了起来,左右拍打着仪器,“也没坏啊!难道是……” 他抬头看向天空,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嗯,那这就是结果吗? 如果两种意志都消失了,是不是意味着这世界就要按正常轨迹发展了呢? 嘁,那是秦人那边赢了,以后在做实验……啧,没那么容易了啊!” 话音刚落,轰隆一道炸雷打在岛上。 地动山摇! 乔恩被猛的甩飞了出去,一头撞在旁边的石像脚底下。 接着,炸雷便如同瓢泼的大雨一样,密密集集的落了下来。 整个圣地之极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泡沫板子,瞬间就被击碎成了数十块。 “啊,救命啊!” “执政官,执政官大人!” “保护圣光大人和执政官!” “这是神罚吗?万能的圣光,请告诉我们,我们哪里做的不好。” 岛上响起了人声。 数百条船全都从港口里涌了出来。 程凉喝了好多口水,她水性不错,但是在大海里没有屁用。 一开始她还能抓着沈宽,后来就只能四处挥手,试图去抓。 但抓了半天都没抓到,却被一只大手扶着手臂提了起来。 睁眼一看,秦政一手抓着一根缆绳,浑身狼狈,却紧紧将她护在了怀中。 “别怕,小沈已经上船了! 我们抢了三艘最好的船,冈萨雷斯在开船,我们能冲出去!” 他一开口,程凉那颗悬着的心便放了下去,他知道自己最关心的事情是哪些。 “不麻烦的话,把乔恩一起带走!” 秦政抬头看了一眼。 奥洛夫也已经接到了克莉斯,她们的船更多,大多数的侍卫都被接了上去。 而乔恩却是没人管的。 他这次很光棍,连程傲都没有带。 这会儿出了问题,便只有他一个人面对,但他似乎很乐意面对。 就在那数百上千道不太正常的炸雷炸下来的瞬间,大家都在四处躲闪,他却顶着雷冲上了一座正在倾斜的石像。 那石像的眼睛里射出的光和其他石像射出的光在半空中交汇在了一起。 在它们交点的地方,海中升起一道很细很小光柱。 乔恩站在那石像的脑袋上看了一会儿,在那石像彻底倒下去之前,一个猛子扎进了海中。 他明明只是个文弱的疯子科学家,这会儿却像是五十年游泳健将一样,顶着那么大的浪,硬是游到了。 光柱底下本该是海水的地方,现在却是一片深邃的黑暗,肉眼可见的是没有水。就好像是谁在海里插了一根玻璃管子一样。 乔恩毫不犹豫的伸出手去,他的胳膊轻松穿过那道光柱,但却对那道光柱没有任何影响。 或者说是这一根像光的柱子没有因为一个物体的干扰发生任何改变。 乔恩被一个浪头荡出三四米,他不赶紧逃命,却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啊!” 第719章 这真是个天大的噩耗 乔恩说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被海浪推得更远了,翻腾的浪头将他重重砸在一块碎裂的土地上。 一丝鲜血渗出唇角,但他并不在意。 “乔恩,你在等死吗?” 忽然,海浪里蹿出一个人来,赶在第二波海浪砸到地面前,揪着乔恩的领口飞射了出去。 乔恩看了他一眼,撇撇嘴:“世界末日已经来了,你用不着还在这儿白费功夫。” 秦政一边在滔天海浪和碎裂的陆地间飞速腾挪,上蹿下跳,如同龙王爷家的三太子一般,一边抽空问道:“什么世界末日?” “你看见那根光柱了吗?” “什么光柱?” “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讲的两种系统相互干扰会造成数据损坏的事吗?” “记得,那又怎么样?它们相互干扰了数千年,就非得赶巧在今天毁灭世界吗?” 秦政一把抓住船上飞射出的绳锚,带着乔恩一起重重落入海里,溅起数米高的水花。 他们像是在洗衣机的甩干机里,转了不知道多少圈才猛的被甩出水面。 乔恩大口大口的喘气,还坚持不懈的非要说话:“我早就已经发现程太后和克莉斯身上的能量浓度跟我们其他人都不一样。 对,能量浓度这个概念我没有详细的跟你们讲过。 上次我是不是说了,影响力越大的人,对应的数据量就越多。因为自主意识在不断减弱,所以他抓取的人也越普通。 但那只是我们在我们自己主世界里面的判定,到了这边一切都是重新计算的。 因为我们和这个世界并不兼容,所以我们的影响力不会影响自身的数据规模,它的体现行事是信息缠绕量的多少。 信息缠绕在我们那边也是个有很多人在深耕的课题,我把目前缠绕在我们身上的信息统称为能量浓度。” 秦政抓着缆绳,被越来越汹涌的浪头拍得上天入海,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忙里偷闲的扭头问了一句:“你说啥,听不清!” 乔恩也没听清楚秦政在说什么,他挂在绳子上,任由摆布,双眼望着天空,再次撇了撇嘴。 “克莉斯她们以为她们不能破坏磁极点是因为她们的破坏力不够强大。 其实并不是。 说白了,还是维度不同。就好像你拿锤子砸烂一百台电脑,也同样无法伤害到阿尔法狗的本体一样。 由此,物质和意识相互之间不能直接发生作用的理论得以成立。 那么想要把原初规律和自主意识抓出来——如果真的能抓出来的话,我们就需要想其他的办法。 这很困难,就好像是一个游戏人物想要参悟程序员写出来的代码。 如果游戏人物是二维,程序员是三维,那代码既不完全属于二维,也不完全属于三维,我们姑且称它为二点五维。 为了找他们,我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选择一个能量最为充裕的地点,让两代程序最有代表性的运行组件发生对冲,造成数据外溢。 外溢的数据就有可能会选择同为二点五维,不上不下的我们当中某一人或几人为新的载体。 那样,我就可以抓住它们,从而进一步了解世界的秘密。” 秦政气喘吁吁爬上甲板,总算是能腾出手来了。 他一转身,反手先给了乔恩两个大逼兜:“凉凉一直说你有问题,我还百般替你辩护,结果你果然是不安好心!” “这都是为了科学……” “科学你妹!”秦政难得的爆了粗口,薅死狗一样,薅着乔恩的脖子把他往船舱里拽,“进去老老实实交代!” 乔恩愣了一会儿:“你不是听不清吗?” 程凉和沈宽在船舱里紧急研究航海图。 “过了这个礁石岛,再向东三十海里,我们的船队在那里接应。 现在不知道这场风暴究竟会形成多大规模,我心里面有种不太好的预感。我觉得我们最好是退回小岛,清点物资之后,就立刻继续后撤。 一口气回到大秦是不可能的,我们大概率只能先去冈萨雷斯他们那里避难。 我记得两地之间的距离是三千六百公里,按照冈萨雷斯他们平时的速度来算。单程平均用时是三十五天。 考虑到风和洋流不一定是我们需要的。所以,我们按照五十天准备物资就够了。 小岛上的船很多都没有卸货,只要我们能跟莲她们汇合顺利回去,那么只需要一个小时,我们就能出发前往圣地亚哥。” “基本赞成。”沈宽主动举手表决,“冈萨雷斯他们本来就是跑这条路的好手,咱们去了也不一定非要去圣光帝国的地盘上岸。 美洲那么大,随便找块地方种种甘蔗,种种烟草,即使是再也不回大秦,咱们就能过得很滋润啊。” “那些都是后话,别想这么多。现在我同意,你同意,两票通过。老秦的意见就不重要了,我去找冈萨雷斯……” 程凉刚一抬头,就看见秦政拎着乔恩站在门口,不由得略微尴尬:“诶,那个,我的意思是已经票数占多,没有取消你投票权的意思……要不你再补投一下?” 秦政摇摇头:“不用,我也完全赞成!乔恩这小子抓回来了,他说他的终极实验已经完成,现在任杀任囚,绝不反抗。” “什么终极实验?”程凉心里咯噔一下,不禁问出了声来。 乔恩气定神闲的坐在甲板上,浑身湿漉漉的,却一点不影响他的派头。 “捕捉世界意识的实验,但是失败了。”他甚至还摊了摊手,笑了起来。 “世界意志并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高级,至少和全知全能相差甚远。 它们就像是刚刚毕业的菜鸟程序员写出来的系统,运行起来磕磕碰碰不说,还有很多自相矛盾的毛病。 这个实验虽然失败了,两股世界意志都没能成功的进入载体嗯,而且在相互对冲的过程中,它们全都消失了。 哦,不应该用消失,应该说是停滞。它们都停止了运行。 目前,就在我们说话的此时此刻此地,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靠得住的规则。 也就是说,接下来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或许四季如春,也可能下七八年的大雪;有可能山川一夜变平原,也可能菏泽一朝变沙漠。 什么都有可能,这些事可能现在就发生,也可能是十年之后。 混乱和无序,已经不可避免了!” 第720章 控制住你,更安全 “你就想说这些?“程凉看了他几秒,”然后呢,你的实验就结束了吗?把世界引向无序和混乱,就是你的实验目的?“ “那倒不是,我从不预设任何结果。“乔恩笑了笑,”虽然这个结局确实是让人没有想到,我以为至少会有一边能赢呢。 赢下来的那个人应该就是世界真正的主宰。 换言之,就是这个世界的真神。 但结果总是不尽如人意。 首先,数据外溢影响到了你们,却并没有彻底占据你们; 其次,对冲的结果没有任何一方获胜,反而是双方都宕机了; 最后,那道光柱……我不能确定是什么,目前看来比较像是持续外溢的能量,即便是混乱和无序不会毁掉这个世界,这道光柱也会。 太后,九姑娘,程小姐,你们的救世游戏基本已经可以宣告结束了,因为无论再做什么,都无力回天!“ “如果你要说的就是这些,那我觉得你上辈子一直那么岌岌无名也是有道理的。“程凉冷冷的看着他,唇边勾起一抹讥讽的笑容。 “真理是有尽头的吗? 实验是做得完的吗? 我要是你,我现在就会给自己定个新的目标——解决即将到来的混沌和无序。 我知道,你这个人没有道德感,你并不会认为你的这次实验带来这么严重后果是什么错误。 但是,只有这个世界存在,那么可以研究的东西就还很多,对吧。 你把人作为实验对象研究了那么长时间,为什么不把世界本身作为研究对象呢?“ “我当然会,如果还有时间的话。“乔恩这人也有优点,那就是在实验之外,他非常的冷静,并不太受激将,”不过你为什么要让老秦来救我呢?对于你来说,我活着本身,就充满了危险和不道德,对吗?“ “因为我不确定你真的会死。“程凉比他更坦诚,”虽然你说现在数据混乱,死而复生的可能性比以前小了,但并不是做不到,对吗? 所以,我认为囚禁你,更安全。“ “你就那么有信心能囚禁我?“ “做了再说呗。“程凉凌空打了个响指。 秦政没有半点犹豫,一把摁住乔恩的后背,将他双手绑了起来。 乔恩回头看了他一眼:“真可惜,我还以为你也跟我一样,是个信仰科学的男人呢!结果,你只会听女人的话!” 秦政的表情没有半点变化,手脚麻利得像是练习过无数遍一样。 “不知道什么时候让你产生了如此错觉,我感到很抱歉。但我们都不讨厌科学,这是真的。你想要做实验,在正常合理的范围里,我们会继续支持你的。“ “包括你那块芯片里的资料?“ “当然,这本来就是一开始说好的,等回到大秦,我立刻就给你。“ 乔恩沉默了好一会儿:“好吧,那我再说一个猜测。“ 程凉本来都准备出门,闻言又停了下来。 乔恩扭头靠在桌子上,双腿交叠放在一起,扬起下巴:“先来杯咖啡!“ “靠!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还要喝咖啡!“沈宽急得差点没给他一巴掌,但手举到一半,还是忍住伸向了咖啡壶。 “好了,快点喝。“ 乔恩一点都不紧张,慢悠悠的嘬了两口:“你们都知道,这个世界是我们生活那个世界的投影,所以本质上,我们适用的规则都是同一套。 具体来说就是物理法则、数学法则相通。 大家想要发展,大概率都还是会走上近似的道路。 比如从用火到用火箭,从用石头到用导弹。至少目前为止,你们华国的武术、巫术、药学就已经是最神奇的了,我还没有听说谁徒手搓出了个火球。 所以,在世界法则上,我认为也是相通的。 这一点是我从今天复活节岛石像上面得出的结论。 这石像在我做奥尔梅克人大酋长之前就有了,那说明它在主世界中的出现时间也很早,早到几乎超越了人类文明。 那么他为什么会在这儿呢? 在主世界是个能量平稳的世界,我们身在其中,也很难感受到灵魂、意识、能量之类的东西,所以我们没办法去推断他。 但现在,我们可以逆推,主世界中的复活节岛,也是一个磁极点。 又人为了某种目的将他们立在那里,那它主要起一个什么作用呢? 我个人推测是监测。 我们本身就是人家的实验观测对象。 在我们之上,一定还有高级文明,而且他们早就发现了我们。 只不过,出于不知道什么的原因,他们没有跟我们交流。 如果,你真的想要解决接下来的末日危机,我觉得靠自己努力,不如想想如何能向那些高级文明求救!” “你是说发展航空技术?”程凉脱口而出,“但以我们现在的科学技术水平,恐怕是来不及了吧。” “也不是。”乔恩晃了晃脚尖,说出了一句更加惊世骇俗的话,“不要考虑上天,那些星辰都是假的。” “啊,什么?”程凉惊呼。 沈宽一把将咖啡端走了:“大哥,你喝的是咖啡,不是威士忌!“ “我知道!你拿回来!“乔恩还生气了。 沈宽犹豫了一下,给他递了过去。 “拜托你们动动脑子。“乔恩这人一会儿不挨大兜逼,气焰就嚣张起来了,”智慧生物的意识对世界意识都有影响,要是外面的星空是真的,那该囊括多少的智慧生物? 宇宙间的法则是要根据哪一家智慧生物的特性来进行改变? 我们只是主世界的投影,主世界自己也不过是太阳系中一颗小小行星,它的能量级别不可能衍化整个宇宙星辰。“ “那我们看到的是什么?“ “是这个世界的星空。就好像电影、电视、游戏当中的星空,看起来是一样的,实际并没有实体。 如果我们能熬到你们把航天技术点亮,飞出大气层,你们看到的一定会是一片虚无。“ 程凉沉默了一会儿:“那你说我们要怎么向更高级的文明呼救?“ “高级文明,未必就一定是外星人。“乔恩咬着咖啡杯,努力一仰头,然后将空杯子吐掉,长长舒了口气,”但这不是我的研究范围,我还是更喜欢研究自己这一亩三分地里的东西。所以,这还是你自己想办法吧!“ 第721章 我是来宣战的 “传执政官之令,左右翼快速前进,成合围之势,务必将那条船留住!” “星期一船长,船体太轻,压不住浪啊! “回禀执政官,风浪太大,速度实在是快不起来,恐怕难以形成合围之势。“ “不要紧,我去掌舵,只要能乘着浪走,就不会翻船,而且还能借助浪的力量甩开他们!“ 狂风暴雨之中,所有人都在扯着嗓子喊话。 克莉斯一把推开了身边的侍卫,大步冲到舵手身边,将他也推到了旁边:“让开!” 舵盘就像她的掌中魔方,来回一转,她所在的那艘船便一下子从圣光的船队中飞了出去,乘着浪尖一上一下,转眼便咬住了程凉她们的船。 奥洛夫在旁边一艘船上,浑身透湿的把着栏杆,气得胡子直翘:“这都什么时候了,她追上去干什么? 算了,通知全舰,赶紧追,掩护执政官!” 星期一不但是个优秀的船匠,同时也是个优秀的舵手。 两艘船在风浪中你追我赶,竟然是把圣光的大船队甩得不见了踪影。 远离磁极点,风浪略有平息的迹象。 克莉斯命令旗手摇旗,要求和程凉她们船上的主事人说话。 “我先去跟她谈!”秦政说道。 程凉点点头:“但是你要小心,她们手上应该是有狙击装备的。” “嗯!”秦政脱掉了身上的湿衣服,左右热了一下身,大步向船尾走去。 “你找我?“他站上船尾的栏杆,双手负在身后,冷冷问道。 克莉斯站在自己的船头上,表情也很冰冷:“不是你,我要见这艘船上主事之人。“ “我就是。“秦政说道。 “呵……“克莉斯却是发出一声讥讽般的嘲笑,”我要见的是你们蛮……咳,秦国的太后。你是个男的,难道你们秦国男的也能做太后?“ 秦政这就不高兴了。 自己不就死了百十来年吗? 现在的市场已经差到连跟人说几句话都没有资格了? 虽然他女朋友做太后做得确实是太棒了,但他好歹曾经也是大秦圣祖,乱世的终结者和这个国家的缔造者好吧。 他单手在虚空中一挥,数十点雨滴向着对面射去。 没想到的是,克莉斯反应极快,蹭蹭几个后跳,轻易躲过了秦政这用来示威的一招。 “我知道你武功很高,但这就跟乔恩在技术上的造诣很高一样,没有丝毫作用。“克莉斯站定之后,继续嘲讽。 秦政愣了一下,反而平静下来:“想说说,不说算了。“ 嗖—— 克莉斯也忽然发难,将手中的标枪狠狠射向秦政。 秦政丝毫没有移动,连气息都没变分毫。 那标枪也确实不是冲着他去的,它在空中猛然下坠,蹭一声插进了船尾的木头中,一直没入尾端。 考虑到此刻的风雨有些大,克莉斯又只是很随意的一抛。 秦政在心里对她又高看了几分。 至少是个格斗高手,比起他之前见过的凡人高手都要高。 “我本以为那位太后是个英雄人物,结果只是个缩头缩脑,只敢躲在男人身后指手画脚的懦夫。“克莉斯重新站上了船首,冷漠的说道。 秦政脸色一下变了,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 沈宽和程凉站得其实不远,他们的对话都能听得清楚。 沈宽有点生气:“她找我们说有话说,现在又磨磨唧唧装矫情,还好意思说你是懦夫,我真想撕烂她那张臭脸!要不咱出去跟她对骂一波?“ “我有病啊。“程凉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你看她武功也那么好,要是是想要骗我出去给我一枪怎么整?这种激将,谁吃谁有病!“ 秦政差点笑出了声来,回过头,更加气定神闲了。 “也不知道你们那边是什么情况,但我们大秦地大物博,人才济济,不至于随便什么阿猫阿狗想要说话,都得要太后亲自出马的。 你到底有事没事,现在这雨也挺大,风也挺大,浪也挺大,没事就赶紧回吧。“ 克莉斯没能挑起程凉的怒火,却是把自己心中的怒火挑起来了。 “乔恩是在你们船上吧! 别以为控制住了他,就能有什么底气。 他确实是个天才,但你知道我们那个世界最不缺的就是天才。 天才就像名贵的树木,没有人精心栽培的话,他们想要自己活下去都困难。 既然你们现在跟他也挺熟,应该也听过他那一套理论。 你们能找到几个完全相信你们,一点都不会怀疑的人? 就算是他给你们了武器,技术,核弹……你们能用吗? 你们不是我们的对手。 乔恩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底牌。 他就只是个疯疯癫癫的狂人,你们要是听信了他的蛊惑,自以为与我们有一战之力,那你们就太愚蠢了! 我现在给你们一次机会,把乔恩交给我,不要再回蛮秦。 我可以给你们一艘更新,更大的船。 也可以把新大陆让给你们,你们要在这里过普通人日子也好,称王称霸也好,我都不会过问,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秦政很疑惑。 这女人叽叽咕咕说了一大堆有的没的,问他怎么样? 能怎么样啊? “大秦和新……美洲都是你家开的啊!“秦政摇摇头,”乔恩没跟你说吗?这个世界现在已经出现了巨大的问题……“ “够了!“克莉斯愤怒的吼起来,”我不想听世界的问题,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接受我的建议也没有关系! 那就从现在开始—— 我克莉斯汀娜向你们宣战!“ 轰—— 随着她的话音,腰间一把小锤被掷身后的一面鼓。 鼓声咚地在风雨中响起来。 虽然只有一艘船,但那忽然爆发出地呼喊声着实有些惊人。 数十名身着皮甲的武士推着炮车从甲板下面冲了上来,他们身后还背着枪,动作矫健,训练有素,短短几息功夫,就已经在颠簸地海浪中组成了战斗阵势。 秦政眸光一沉,微微弯下腰,双手虚空握拳,各自捏住两团雨滴。 克莉斯得意的笑了笑:“她们的船上只有一个战士,其他的都是圣地亚哥的奴隶,给我在三分钟之内,将他们击沉!” 第722章 这女子油盐不进 轰——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克莉斯的人开炮的前一瞬间,秦政看见自己船头升起了一面明黄色的龙旗。 程凉和沈宽站在龙旗旁边,似乎是在指挥什么。 难道是接应的船到了? 秦政扭头向四周看了看,这边的风浪虽然比磁极点附近弱一些,但依旧很难看到远处的东西,以他的目力都没看见船只的话,这很有可能就只是凉凉用的疑兵之计。 他心念一动,不但放弃了防御姿势,甚至还笑了起来:“你不是想要跟我们太后说话吗?看见上面的龙旗了吗? 就这那里! 不过,我们华国有句古话,叫做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你大概没听过吧!“ 克莉斯微微眯着眼睛,举在耳朵旁边的秀手没有真正砍下去。 她也在谨慎的观察四周。 就这一刹那的功夫,秦政的话吸引到了她的注意力。 “我可以给你解释一下,这句话的意思是身份贵重之人不会随随便便进入危险的地方。我大秦太后,何等尊贵,你总不会以为她千里迢迢来这一趟,就单纯只是为了旅游观光吧!“ 克莉斯沉默了片刻,手猛地往下一压:“全军攻击,给我击沉那艘船!” 轰轰轰…… 炮弹和子弹破开风暴射向海浪中的孤船。 秦政眸光微沉,心里暗骂这女人油盐不进,颇有些难以对付。 手上握的雨滴呼啸着射向对方。 克莉斯继续向四周张望,神情却一如既往的冷静:“如果你们是有什么别的目的,你就不该说出这样的话。 我也有一句话,可以解释给你听——一个人表面越是想要什么,那那件东西便越不是他想要的。 这位先生,你再怎么挣扎都没有用。 你今天最好的归宿,就是像个勇士一样,为你的主公奉献忠诚而死!“ 话音刚落,船顶的龙旗如跳舞般疯狂摇动起来。 克莉斯再次盯着看了片刻,没看出什么端倪。 她转身去取自己的标枪。 还没等她将标枪拿起来,便听见轰地一声,船猛地停住了,屁股后面冒起一股黑烟。 “战斗不要停,后面是怎么回事!”克莉斯大声质问道。 后面的船匠冲出来:“执政官,六点钟方向出现三艘船,正在对我们进行炮击。” “什么时候……” 克莉斯的感叹还在嘴边,眼睛又猛地眯了起来。 她看见有船从雨幕中钻了出来,还不止一艘,粗略一数,数量明显是超过了二十,其中还有一艘十分高大坚固的。 她认识,那艘船是乔恩的旗舰,名叫科学家号。 “乔恩?” “克莉斯,你已经被包围了。”船头上忽然传来了威严的声音。 克莉斯回过头,看见程凉披着一件羊皮坎肩,气定神闲的站在对面船尾上。 秦政在她身前一点,左右手像是做法一样在虚空中抱拳,然后推出去。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那些子弹和炮弹都像是怕了她们一样,没有一发打在她们身边。 她不由得又抬头看了眼那面龙旗:“秦太后果然艺高人胆大,所有人都以为你是在虚张声势,但其实是个实招。“ “说笑了,只不过你想要抓我,我自然也要想抓你——圣光帝国的执政官克莉斯阁下。 我也可以给你个建议—— 乔恩骗了你们,毁掉这个世界,你们也不可能回家。 所以,不如好好生活,咱们一起想想办法,解决掉这个世界的bug,然后你当你的西方领主之首,大执政官阁下;我们做我们的东方咸鱼,大秦太后。 相互友好通商,合作共赢,进水不犯河水,没事儿整整奥运会、世界杯啥的,不挺好吗?“ 程凉语气轻松的说道。 克莉斯摇摇头,她对程凉的态度比对秦政要好一些,至少是在语气上:“虽然我和奥洛夫都希望能回到原来的世界,但我们本质是不一样的。 他是个纯粹的宗教者,理想单纯而朴素——按照神的安排,这个世界本身就是要走向灭亡的,那么阻止它走向灭亡本身,就是对神的亵渎。 所以他必须破坏掉这个虚假的世界,只有破坏掉虚假,才能回归真实。 你们绝不可能说服他!“ “那你呢?“程凉问道。 她一开始倒是没想过要跟克莉斯动手,更没有想要在这里解决战斗的意思,如果不是这妹子紧追不舍,一路强行追进了她们的包围圈的话,她甚至不打算出现在她面前。 因为她很明确,她和一个喜欢用人骨装饰屋子的女人,不会有什么好谈的。 但克莉斯开口的话让她有些惊讶:“我没那么在意!“ “什么意思?“ “如果能回去当然最好,如果不能我也绝不会被这个世界囚禁于此,成为一个无聊的虚伪的世界中的一个无用数据。 我必须破坏掉这个囚笼,即便尽头不是归途,而是死亡,那我也要自由的死去。 没有人可以阻止我! 而蛮秦,将会是我最大,也是最后的绊脚石。 你要是不接受我的建议,那我们就注定,只能是敌人。“ 程凉沉下了脸:“你觉得你一艘船能打得过我们二十几艘船? 我不怕告诉你,乔恩的船上还有很多他用来自保的武器。本地人用起来或许会有困难,但要是秦政装备上……“ 嗖—— 一根标枪狠狠被掷向程凉。 秦政凌空一拳,拳劲与那标枪撞击在空中,标枪节节断裂。 克莉斯又拿出了一根:“不好意思,我也并不怕死!听我号令,接舷,准备肉搏——优先杀死船上的所有女人!”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向着身后的传令兵命令道:“传令诸舰开炮,给哀家打沉这艘小渔船!” 、 攻守立刻异位了。 磁极点带来的风暴,风都是往磁极点外面吹的。 克莉斯追出来的时候容易,想要调头避开程凉的船队,就几乎成了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十五分钟后,科学家号和程凉她们的船率先接舷,船上的所有人包括被绑成了千年老僵尸的乔恩都转移到了科学家号上。 而那艘好不容易把它们送出来,又被克莉斯追着打了半天的木帆船,则在他们转移后的第三分钟,光荣沉没在了海浪之中。 而这会儿的形势,已经变成了他们在追着克莉斯的船打。 第723章 来时不容易,回去恐怕更不容易 秦军的船追打了一阵,浪费了不少炮弹,让对方的船冒起了一缕一缕的黑烟。 克莉斯有点顶不住,开始调头,想要撤退。 周围的舰船上摇旗示意要继续追。 程凉思考了一会儿,选择了拒绝。 “直接离开吧,风浪太大,想要捉住她着实不容易。虽然这确实是个很好的机会但不值得用我们这么多人的命去跟她对赌。” 大秦船队从容离场。 不到十分钟,奥洛夫带着圣光船队接应到了狼狈不堪的克莉斯。 “没抓住?” 克莉斯摇摇头,脸色沉重:“对方不弱,没能在此刻将其格杀,实在是可惜。要是将她放回蛮秦,我们与她们之战,恐怕有得打了。” “连你都没有战胜的把握?”奥洛夫问道。 “当然不是。”克莉斯回头看了眼磁极点方向乌黑可怖的天空,又看了看程凉她们离开的方向,“这个世界已经病入膏肓,我们要是不想跟它一起腐朽变质,就得快一点打破它,赶在它自我毁灭之前,明白吗?” “可我们身上都带着重重地镣铐,干什么都被天道所限制着,你希望我们怎么快?” “奥洛夫,你还没有明白!”克莉斯再次摇摇头,“已经不重要了,这本来就不是一个正常的世界,你看见那道光了吗? 我们已经打开了潘多拉魔盒,天道对世界的影响还存不存在都不一定。 就算是存在,我们为了不沾染因果而一直隐藏在幕后,也不可能阻止它自我毁灭。 奥洛夫,我相信你是赞同我的,死亡没那么可怕,可怕的是永远被囚禁于此!“ “好吧,如果你这么说的话……”奥洛夫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就按照原计划……不过还有个问题,乔恩落在他们手里恐怕不是好事。” 克莉斯沉默了好一会儿:“回去看看海图。蛮秦的人不善航海,她们回去一定会选择一条最安全的道路,我会通知航路上的海盗们。“ 奥洛夫点点头,没有再多说话了。 程凉她们的船走了三日,才在一个小岛上停下来清点人数以及休整。 幸运的是,十几艘蒸汽动力的铁船都还完好。 包括大部分乔恩的仪器设备在内,船上的物资也都得以保全。 以暗香会为主的太后暗卫没有意外减员,以龙鳞卫为主的太后亲卫也保持着三百人的整编状态。 乔恩手下的傀儡损失是最大的。 在他们的头脑中,抢救设备仪器排在首位,然后是物资和船只,直到最后才是他们自己的性命。 莲她们出来执行接应任务,也并没有带上他们。 而留在岛上的阿拉霍姆船员没有哪怕一丁点的对话权限,即便是想要帮他们都搭不上话。 所以在风浪将那座小岛吞噬之后,那些人几乎全都葬身在了海中。 “这也算是个解脱吧。”程凉靠在一块礁石上,大口大口咬着刚烤好的鱼。 乔恩就坐在她身侧,手上带着镣铐,竟然也在专心吃鱼,对于自己的实验品惨遭全灭的消息无动于衷。 “接下来怎么走?“程凉问正在看海图的秦政。 冈萨雷斯蹲在他身边。 “我觉得我们最好不要走圣光帝国走顺了的这一条路,遇到他们,咱们多半不是对手。“秦政一边跟冈萨雷斯说话,一边在海图上勾勾画画,”但冈萨雷斯他只是个船匠,除了固定的航路,其他的都不太了解。“ 程凉眼睛在冈萨雷斯身上扫过,忽然咦了一声:“冈萨雷斯,你有什么心事吗?“ 秦政停下手中的笔,也扭头看向他。 冈萨雷斯那张黑脸顿时有点局促,嘴巴张了好几下,忽然一头跪在了程凉脚边:“尊贵的大秦圣女,我欺瞒了您的巫师,如果您能原谅我的话,我将向姆发誓,我绝不会再向您说任何一句谎话!“ 程凉:“……你该不会是想说你弟弟的事情吧。” 冈萨雷斯更加惊讶了,抬起头来:“您……您怎么知道?“ 程凉和秦政对视一眼,没想到这位兄弟如此淳朴,到了这个时候还把这件事当成什么大事。 “你们在船舱里说的每一句话,我都听得一清二楚。”秦政搁下笔,“当时不就警告过你吗?不要对我们玩心眼!在此之后,你都表现得很好,这件事当然就算了。 毕竟我们只是合作者,是平等的。 我们没理由非要让你杀掉你的亲弟弟——当然,你原谅了他,他要是将来反咬你一口,我们也绝不会帮助你。 就这么简单!“ 冈萨雷斯再次俯身,将额头触在程凉的鞋子上:“尊敬的大秦圣女,您的恩德阿拉霍姆永世不会忘记,姆会赐福于您! 恩卡现在被我藏在了船舱里面,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喜欢跟着部落的长老们去周围捕鱼,后来在码头,得上了上一任老船长的传授。 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我们肯定能避开圣光帝国的目光回到姆的怀抱。” “可是他并不愿意不是吗?” “请给我一点时间,我再去说服他。” 程凉想了想,点了点头:“好,你去吧。” 冈萨雷斯一去就是一个时辰,当他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的海图上多了一条线,线很曲折,标出了很多的黑色小岛屿。 冈萨雷斯将海图举过头顶:“尊贵的大秦太后,请您过目这份海图。如果我们能够顺利到达姆的怀抱,恩卡希望您能宽恕他之前的罪过。” “好。”程凉对这位名叫恩卡的小哥完全没有印象。 而且,她也并没觉得自己跟阿拉霍姆人有什么上下级的隶属关系,自然也不存在怪罪不怪罪的问题。 用本来就不存在的恩典换一份可以救命的海图,怎么看怎么划算。 队伍稍微休整了半日,便继续启程。 乔恩被关在自己的实验室里。 身边没了仆人,他作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技术人员,受到的防御等级并不高,至少没有剥夺他捣鼓仪器的权力。 乔恩自己也并不觉得有什么,他对对冲的结果很感兴趣,连续十几天除了吃饭就在计算。 恩卡给出来的路确实也是避开了圣光帝国惯用的航线。 她们走了半个多月,没有遇到圣光帝国的船只。 直到快要靠近陆地时,一艘木帆船出现在了视野当中。 第724章 新大陆上的来客 “只有一艘船,而且是木帆船,肯定不是圣光帝国的作战部队,有可能是侦察船!”秦政很快得出了结论。 “可我们现在所在的地方距离圣地亚哥有挺大一段距离了吧。他们怎么知道我们会在这里登陆?”程凉表示谨慎,“你最好看清楚再出手。” 秦政点点头,正准备上前,就看见冈萨雷斯急匆匆的跑了过来,神情惊喜。 “尊贵的大秦圣女,尊贵的大祭司,我们的同胞来迎接我们了!” “同胞?”程凉和秦政相互看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怀疑。 他们倒是不怀疑冈萨雷斯,这一路走过来,这人的忠贞十足为人称道。 他们担心的是从那艘木帆船上来的人。 到了海岸上,木帆船上的人已经下来,整整齐齐坐了一排。 沈宽竟然已经跟他们唠了起来。 “圣地亚哥已经变天了!” “圣光帝国的圣女封了东西南北四个王,让他们把圣地亚哥周围的同胞全都瓜分了。” “一开始还挺好,大家商商量量的,可圣女一走一切就全乱套了。 那四个王自己打起来了,把咱们的人赶去圈地,一日一夜要走好几座山呢! 他们还让咱们的人去打仗,自相残杀,现在圣地亚哥周围的地都被染红了。” “我们这趟出来找你们,就是希望你们能救救大家。” “我们听说冈萨雷斯大哥在外面找到了跟圣光帝国一样厉害的靠山,大家不知道你们会走那条路,从哪里回来。只好派了船沿着海岸线巡逻,就为了能先找到你们。” 那些人七嘴八舌的发言,说完一句,就有人递一个盘子给他们。 沈宽反手一勺炒饭扣进去,那些人便眼睛发亮,开始狼吞虎咽起来。 程凉扯了扯秦政的衣袖。 两人默默停住了脚步,甚至还退了退。 “咱们没时间管他们的事吧。”程凉问道。 “嗯,不但没有时间,实力也不允许。圣光帝国留在这边的四个王不可能全是光杆司令。他们带不走的那些装备,就是能碾压这片大陆的力量。”秦政也有些忧虑。 “但我们想要顺利启程回到大秦,还得需要他们的帮助。如果放任不管,也不合适。”程凉又说。 “那你想怎么样?” “你听过切格拉瓦吗?” “听过,是个革命者。” “你觉得我们帮他们赶走那四个王用处大,还是他们自己建立起自己的秩序更好?” 秦政叹了口气,抬头看向天空:“可这不是一朝一夕能有成绩的事情,这个世界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不要想那些。”程凉伸手覆住他的手背,“只要活着一天,就用用尽全力。这本来就是人类这个种族的生存之道。 我们不知道这个世界是会在明天还是明年灭亡,目前看来也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那我们就只能努力,拼尽全力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我觉得他们应该成为我们的盟友,你觉得呢?” 秦政又思考了一会儿,点了点头:“好吧,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海滩饭厅如火如荼。 沈宽最近带着有服务、紫苏、玉娘三人加入了人手紧缺到只剩下五个人的伙食团。 以八人之力,操持着全船队几百人的伙食,每天都打满了鸡血。 那群美洲人有三十多个,到真是饿了很长时间,转眼吃掉了五十人份的炒饭,还在眼巴巴的瞅着锅。 沈宽有点爆炸,敲了敲锅沿,偷偷问有福:“凉凉怎么还没来啊。” “来了!来了!”程凉和秦政从大铁锅后面走出来。 秦政直接向着那些眼巴巴等着分饭的人走去,程凉站在锅边:“你胆子可真大,就这么把他们放上来,要是是圣光帝国的间谍怎么办?” “咱们这儿也没啥秘密啊!”沈宽用锅铲使劲蹭了蹭锅里的锅巴,“我觉得圣光帝国不会派这么瘦弱的间谍来吧。 我是觉得这里的安保力量挺强的,大家都在等饭吃,就算他们想要作难,也做不出个什么一二三,倒不如放他们过来,还能套点话。” “套出什么了?” 沈宽眼睛一翻:“你不是站那儿听半天了吗?” “嗯,话是听得差不多,但隔得太远,他们的神情没看清楚。” 沈宽歪着头想了想:“反正我觉得他们挺诚恳的,但考虑到这个世界人均影帝,我也不能确定什么。” 程凉点点头,顺手拿了个碗,将锅巴夹到碗里坐了下去。 在不远处,秦政已经顺利完成控场。 “你们是来求援的?” “是啊,您是……大祭司大人,是吗?” “关于我们的事,你们都是从谁那里听来的?”秦政又问。 “船厂的船员啊,他们说是冈萨雷斯大哥在死亡岛的船坞里跟他们说的,还劝他们要远离圣光帝国,坚定对姆的信仰呢!” “那你们知道多少?” “多少?”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继续七嘴八舌,“说你们很强啊!比圣光帝国都要强! 他们饲养的恶龙和魔鬼就是你们制造出来的,你们一发怒,连圣光帝国都能轻易除掉,更别说他们留下的四个王了。” “求求你们降下神力,用风暴和烈日惩罚那些玷污了姆的盗贼,将他们彻底赶出我们的土地。” “你们想要什么祭品我们都可以给你们,黄金,玉米酒,美味的羔羊和最为纯净的女人,只要你们需要,我们都可以奉献给你们。” 秦政浑身的威压如实质般射向四周,眉宇间升起一抹不悦。 那些人忽然觉得浑身发冷,纷纷抬起头,然后被秦政的眼神吓得一激灵,生生把说到一般的话咽了回去。 “我们确实是很强。”秦政一字一顿地说道,“但我们不需要你们说的祭品,无论是黄金、酒还是女人——我们对你们说的一切都毫无兴趣。 想要打动我们,你们需要拿出更多的筹码才行!” 那些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勺子尴尬的刮着盘子,满脸苦恼和失望。 “可是我们只有这些啊!” 第725章 求人不如求己 “谁说你们只有这些。”秦政伸手握住面前一人的胳膊,“你不是还有手,有脚,有这条性命吗?” 那人一弹而起,警惕的看着秦政:“你……你想干什么?要女人的话我可以给你,小孩和健美的男子也可以,我父亲是达旦人的大首领,我……” 秦政松开手,轻蔑的看着他:“那边两位乃大秦太后,帝国最尊贵的两个女子。我是大秦太傅,帝国首领的老师。 为了我们的帝国,我们不远万里来到此地与圣光帝国作战。 你们却只是把我们当作雇佣兵?“ “啊,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那人连连摇头,“我的意思是,祭祀的话,您可以用别人的性命,我……我不适合……” “我不需要祭祀,你们的姆也不需要。”秦政摇摇头,“你们都理解错了神明的意思。” 那人一愣,包括旁边的冈萨雷斯都有点惊讶的抬起头来。 秦政已经找到了节奏:“大秦也有神明,但神有神的事情要做,人有人的事情要做。 在你们心中,你们的姆也是个雇佣兵,享用了你们的祭品,就得要为你们办事,是吗?“ “啊,不敢,那怎么敢!“那人慌张的跪在地上,用额头触及地面。 他被骂得有点懵! 旁边的冈萨雷斯也吓了一跳,跟着跪在地上,露出一点点眼睛,斜着瞅秦政。 秦政左右踱了两步:“我们很忙,过几日就要启航回大秦去了。看在冈萨雷斯帮了我们的份上,我们可以给你们提供一些帮助。” “您愿意替我们赶走那四个王吗?”那人又抬起头来,还是这句话。 秦政摇摇头:“不能!” “那……那您替我们圈出一块地来,插上你们的战旗,派些士兵保护我们也可以!”那人又说。 秦政觉得他真是一块扶不上墙阿烂泥,他很想一脚给他踹海里去。 “我说过我们不是雇佣兵,如果你非要把我们当作雇佣兵的话,我现在就先把你抢个干净。”秦政冷漠的说道。 冈萨雷斯听出他生气了,连忙上前打圆场:“大祭司,您有什么能帮我们的?” “我们会在这里呆上一两个月,我们队伍中有很厉害的战士,也有精通兵法的统帅,还有擅长组装制造枪支炮弹的匠人。 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可以来学习,如果够勤奋的话,在我们走之前,你们就能组建出一支属于你们自己的队伍。“ “您的意思是要我们自己去跟四王作战?“一开始那人惊呼起来。 秦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不然呢?我还得把饭做好了喂你吃?” “可是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那就是你们的问题了。”秦政转身就走,“我们只是和冈萨雷斯有过合作,并不代表我们格外对你们还有什么义务。” 那人面露不悦,显然是还想说点什么。 冈萨雷斯握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头:“你是达旦部的人?” “是的,我父亲是达旦部的大首领!”那人挑起眉毛,“你的父亲在阿拉霍姆只是一个普通的部民,是吧?” “跟你来得这些人不全是达旦部的吧。”冈萨雷斯不答反问。 那人也不是什么有主见的人,被一带,就顺着冈萨雷斯的话往下说了:“不是,他们主要是南边部落的代表,你们从这个地方上岸,主要经过的就会是我们的祖地。“ “那我们最好开个会。“冈萨雷斯手一拢,揽着那人的肩膀走到了海滩上的众人之间。 达旦部的少爷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冈萨雷斯开口道:“诸位弟兄,大秦的首领愿意给我们帮助!“ “哦!“众人欢呼起来。 冈萨雷斯又说:“虽然他们远隔重洋,不能亲自参与我们的战斗!“ “啊?“众人的话呼声戛然而止。 “但是,他们会把神明的能力交给我们!“冈萨雷斯完全不为其他人的情绪所动,“圣徒如果没有恶魔和巨龙的帮助,真的比我们更强吗? 我们在田地里劳作时,他们在喝酒;我们在工厂做工时,他们在打牌。 他们的身体未必比我们更强健,他们的头脑也未必比我们更聪明,而且我们还有姆的赐福! 这里是我们的土地,姆孕育了我们,自然就会保护我们! 所以,刚才我与达旦部的……你叫什么名字?“ 达旦部的少爷一脸迷惑,下意识的回答:“琼……琼斯……“ “对,我是阿拉霍姆部落的冈萨雷斯,我刚才与达旦部的琼斯商量好了。 我们会成立一个南部联盟,将南部的部落弟兄们全都集合起来,将圣徒留下的假王赶出我们的土地!“ “啊?“琼斯大大的震惊,”什……什么时候……“ “嘘——“冈萨雷斯一拐子顶在他腰杆上,生生把他的话塞了回去,然后提高音量,“在此,我推举琼斯为我们南部联盟第一任首领,你们有什么意见吗?” 其他人也是同样的迷惑。 琼斯是他们当中地位最高的,所以才能成为这艘船上的船长,其他人的父亲可不是什么大首领,他们也不觉得自己能够代表自己的部落。 但同样,他们也不觉得自己有权力拒绝。 冈萨雷斯也并不需要他们说话,等了七八秒,直接宣布:“既然大家都没有意见,就暂时这样定下了。关于联盟的其他事情,等诸位部落的长老聚到一起,我们再详细的谈。 现在等大秦的首领和侍卫们吃些东西,便由你们带路,替他们寻一处适合停泊的地方,让他们安营扎寨,然后将神明的能力传授给我们!“ 众人面面相觑。 冈萨雷斯扭头看着琼斯,笑了笑:“琼斯大人,您觉得这样如何?” 琼斯愣了一会儿,莫名觉得“琼斯大人”四个字听着十分顺耳,跟着冈萨雷斯的动作使劲点了几下头:“啊,我觉得很好啊!” 程凉在旁边看完了全程,不由得笑起来:“这小子倒是块璞玉。” 吃过饭,他们跟着琼斯他们继续向大陆前进。 又走了三天,停靠在一处宽阔平坦的天然河湾之中。 第726章 前路艰险,但不能回头! “前面就是达旦部的领地。 我父亲有先见之明,圣地亚哥爆发四王之战之前,他就带领一部分族人逃了出来。 这里有我们祖先留下的房舍,虽然已经破败,却还能修缮; 这里还有祖先留下的土地,虽然不如外面肥沃,且多年没有人耕种,长满了杂草,但经过努力,一样可以种出金色的玉米; 最重要的是,这个河谷被群山环绕,如果没有我们带路,无论是从海上还是陆地,都很难有人找到这里。 就算我们不参与四王之战,我们部族也能存活下去。“ 琼斯这会儿嘴巴硬起来了。 但没有人理他。 程凉和秦政指挥着大家在草地上搭设营地,沈宽搬了把椅子躺在群山河谷之间,一摇一晃,很快就睡着了。 冈萨雷斯主动到了他身边:“我陪你回去见见你父亲吧。” 琼斯左右看了看,除了冈萨雷斯,谁都不是他惹得起的样子,只好默默的点了头。 冈萨雷斯带着琼斯走了。 程凉看在眼里,叫了两个人跟上去之后,就没有再管了。 他们现在最重要的休整项目是修船,其次是人员的休息,最后才是补充物资。 预计得花一两个月的时间。 乔恩很安静,每天喝一杯咖啡,然后就开始写写算算。 一直到中午吃饭,吃完开始午睡。 午睡醒来之后会跟秦政聊一个小时的天。 然后就又开始写写算算。 一直到吃过晚饭,开始睡觉。 程凉又跟他谈了几次关于对冲的事情。 乔恩认为对冲发生得虽然很快,但造成的影响是巨大的。 至少目前看来,管理这个世界的主意志和反抗的自主意志都已经停止了工作,所以一切的束缚都应该暂时解除。 这对大秦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因为对方科技树的适用范围增大了,而大秦没有攀得科技树却不会因此而自己被点亮。 即便是程凉她们可以将自己会的东西传授给秦人,那也不过是改良个蒸汽机、改良个火药什么的。 更高级别的科技,比如导弹、坦克、潜水艇的,她们自己也不懂。 “我们不懂,但是你懂啊。”程凉留下乔恩不杀,除了怕杀不死他之外,也确实是有觊觎他知识水平得因素。 但乔恩没有接茬,只是低下头继续写他的算式去了。 程凉没有逼迫他的打算,索性先去做别的事情。 冈萨雷斯去了三日,回来的时候还带了一队达旦部的骑兵。 程凉没有问他用了什么办法跟达旦部的首领达成了什么协议,直接让秦政和手下人分成八个组,每天二十四小时轮班开始给他们上课。 一开始只有达旦部的人,后来周围部落都派来了学生。 冈萨雷斯趁热打铁,正式确定了琼斯南部联盟首领的位置。 秦政闲着没事也帮着他练兵。 两个月过得飞快。 等他们准备启航时,冈萨雷斯手下已经有了八百个训练有素的精锐战士和两千个南部联盟的盟军士兵。 除此之外,他们还在距离河谷不远的山上发现了铁矿,建起了第一个土高炉,开始炼造普通的钢铁。 借助隐秘的地势,南部联盟收容了不少从其他地方逃来的人。 也从他们口中了解到了这两个多月来,大陆上的新形势。 不得不说,克莉斯是个搅乱局面的好手。 她留下的四个王其实是圣光帝国属下的四个领主,本来相互就不那么对付。 克莉斯以圣地亚哥为界,将南北两块大陆分成四份给他们。 但却又没有明确指定具体位置。 大家分地盘,当然都想要肥沃平坦的地方,这就势必会带来矛盾。 而四位王的地位是一样的,相互之间也没有可以解决矛盾的领导,自然就只有用武力来解决问题。 要只是这样,打得还都只是些局部战争。 关键是克莉斯在走之前还留了一句话,说什么圣地亚哥里有一座铁王座,能够坐上铁王座之人,就是这片大陆真正的王者。 偏偏圣地亚哥还留在一个圣骑士团看守。 圣骑士团的标准很简单——大陆上最强之人,才有资格进入圣地亚哥坐上铁王座。 想要争这个最强的称号,就不是一城一地的战斗能解决问题的了。 而且除了那四个王之外,其他人一些有出身之人也难免会有些新的野心。 短短两个月,大陆上已经蜂拥而起十几个诸侯,你打我,我打你,狗脑子打出了一地。 所有人都红着眼睛征兵,大陆上的人民不得不拿起刀枪,自相残杀。 如果没有人制止这一切,这片土地将迎来战国一般的乱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得到曙光。 只可惜这地方距离大秦实在是太远了,程凉虽然觉得难过,却也爱莫能助。 休整时间一到,她们便如期启航,准备再次跨越重洋回到大秦去。 冈萨雷斯亲自带了三艘船带路,护送他们一路北上,一直到了巴拿马城,才跟她们告别。 “祝大秦的圣女和大祭司一路顺风!等我们将敌人赶出家园,我们会去大秦看望你们的。”冈萨雷斯站在船头,笑眯眯地说道。 “你们的道路无比艰险,你在死亡岛也看到了那场风暴和那道诡异的光柱,它们或许会带来比圣徒更大的灾难。”程凉说道。 冈萨雷斯点点头:“没关系,我们活着一日,便会战斗一日。如果那道光柱有什么异象,我会让人立刻去大秦找你们的。” “嗯,那很好,我们回去之后也会再派船队给你们送些武器和书籍过去。只要你们想要堂堂正正的活下去,那么大秦便永远是你们的盟友。”程凉保证道。 冈萨雷斯退了半步,跪在地上,托起了程凉的鞋子:“感谢尊敬的大秦圣女,我们期待你们的增援,在此之前我们会为我们的家乡奋战到最后一刻! 即便是死亡,我也会成为战场上的墓碑,永远守护着姆! 希望你们能够顺利回到大秦,圣徒们走得比你们早,她们的航海技术也强过你们,或许她们已经开始做对大秦不利的事了。 希望你们能够阻止她们,甚至打败她们! 愿姆赐福于你们!“ “ 第727章 王八上的笑脸还是我画的呢 新大陆距离其他陆地都太远了。 程凉她们选择的是秦政当年派人出去开辟的旧航线,沿着北美洲的海岸线直上,在西王控制的波特兰湾附近调头,经过阿留申群岛,渡过白令海,在日本的群岛上登陆。 这是最短的航线。 虽然因为气候寒冷和冰山众多,导致这条航线航行起来有一定的难度。 但考虑到她们的主力舰船都是蒸汽动力的铁船,通过这条航线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而且,海路越长,不可预知的凶险就越多。 宁可冒些意料之中的危险,也别去冒那些不可知的危险。 途中的艰辛很难一一说尽,远洋航行就没有不辛苦,不死人的。 当温度开始回升,眼前出现有人烟的岛屿时,程凉她们都已经不知道大秦现在是什么纪年了,甚至都不确定皇帝还是不是她们家小皇帝。 “前面是日照外军府,如果他们的天王还遵守跟我的约定,我们就可以直接到他们的都城递交文书,三五天就能和辽东三镇取得联系。”秦政举着望远镜,一边看,一边说。 “问题就在于人死账烂,日照外军府从德宗皇帝的时候就不太跟大秦交流了,只是碍于镇守辽东的程家人,而不敢轻举妄动。 如今咱们把程家人撤走,只留下了以前数量一半的辽东军。 你也看见了,他们在南海的那些武士、忍者,哪个把大秦放在眼里?“ 程凉裹着一件大衣,捧着一杯热奶茶,一边吸鼻子,一边说道。 沈宽在旁边钓鱼,乔恩戴着镣铐坐在角落里看书。 忽然,船队尾端响起了炮声。 秦政扭过头,叹了口气,噌噌噌沿着桅杆蹿到了另外一艘船上。 程凉翻了翻眼睛,刺溜喝了口奶茶。 十分钟后,尾端的僚舰靠了过来,两个龙鳞卫的小头目押着一串小胡子从跳板上走过来。 秦政跟在他们后面。 “启禀太后,刚才有三艘船想要偷袭我们。林都统指挥战斗,击沉了其中两艘,这些是俘虏的船员,共三十六人,请太后发落!“ “这是这个月第六批海盗了吧。“程凉来了兴致,掀掉大衣走到那些小胡子面前,”你们是什么海贼团的?“ 那些小胡子中最为高大的一个汉子昂起头,愤怒的吼道:“士可杀,不可辱!你们直接杀了我们或者把刀还给我们,让我们切腹自尽!“ “看来不是海贼。“程凉更有兴趣了。 漫长的航海可是很折磨人的,别说是逮到了海盗这么有趣的事,平时她们钓鱼钓上来都得先玩一阵,才舍得吃。 沈宽也毫不犹豫的将鱼竿往乔恩手里一塞,转身就蹦跶了过来。 “他们身上有家徽,看上去是某个家族的家臣!“沈宽毕竟是搞这些的,眼睛一扫,立刻发现了关键线索,”你们刚才揍他们的时候,有没有缴获武士刀?“ “缴获的没有,被都统一剑挑到海里去了。“那亲卫很淡定地说道。 话音未落,那汉子却嗷一声哭了起来:“主公,今川对不起您,弄丢了您赐的刀,却还苟延残喘,没有立刻自尽。害得在此受辱于人手,丢了主公的威仪!“ “果然不是海盗。”程凉又刺溜吸了口奶茶,“你可知道我们是谁?” 那汉子眼睛不自然的转了一圈,愤然高喝:“不管你们是谁,进入我们的地盘,就必须有通行文书,否则就是入侵。任何人见了,都有权力立刻发起进攻。” “那你怎么知道我们没有通行文书?”程凉又问道。 那人脖子一梗:“既然有,那就拿出来给我看啊!” 程凉脸沉了下去:“那就不好意思了,你没这个资格——告诉林都统,天黑莫行船,咱们就近找个地方停下来。 老秦,你出去打听打听,这里的地头蛇究竟是哪个不开眼的领主。” “不太用去打听了,这个家徽我认识。”秦政手里把玩着一个香囊,上面绣着一直凶悍昂扬的大王八,“这是北部大名源北氏的家徽,这龟壳上的花纹还是当初我画的。“ “啊?“程凉有点没反应过来。 那自称今川的汉子愣了一下,嗷嗷叫着想要用脑袋去撞秦政:“你敢辱我主公,我定要与你决一死战!“ 秦政一脚给他踹回去跪好,顺手把那香囊挂在了他脖子上。 “我的时间线可能是有点早,当初打过来的时候他们连大化革新都没有完成,整个处于贵族纷争割据的分封城邦状态。 我们入主京都之后,考虑到我们当时没有很强力的海军,这个地方又过于偏远,不好管理,就跟他们的贵族代表进行了谈判。 当时确定设立日照外军府,改天皇为天王,设四镇将军与天王共治日照。 说起来,我当时在这里做的事,跟克莉斯在新大陆做的事也没什么两样。我挑选的四镇将军相互之间关系恶劣,甚至有两家还是世仇。 我历史学得一般,只知道这边有源平藤橘四大姓氏,就顺手赐给了四镇将军。 南面的平南氏,家徽是凤凰;东面的是藤原东氏,家徽是九头蛟;西面的是橘西氏,家徽是双翼虎;而这北面的就是源北氏,家徽是笑面龟。“ 秦政一边说,一边拧着今川脖子上的香囊转了一圈。 程凉和沈宽恍然大悟:“这龟壳上还真是个笑脸啊!“ “所以说,你是奉源北氏的命令来狙击我们,源北氏已经背叛了大秦,是这样吗?”程凉走到那个武士面前,轻声问道。 那武士看向她,梗着脖子:“我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只是例行巡视,你们船队行踪诡异,我向你们发动攻击,乃是人之常情。” “放屁!”程凉冷笑,“我们这船队规模可不是寻常海盗可比,你若不是自以为自己是个人物,贪功冒进,试图碰运气拿下哀家人头,又怎么能会做出这种以卵击石的蠢事。 如果哀家没有猜错的话,源北氏将军应该是让你们发现哀家船队之后,立刻回去禀报。 你身为一个下级武士,深知回去禀报后,源北氏将军就会带领大军前来围攻,到时候你就只有一个报信的功劳。 所以,才铤而走险,想要搏一局大的。 谁知,现在失了手,不但没能杀掉哀家,反而打草惊蛇,暴露了你们家主公的野心。 这份罪过,切腹谢罪恐怕都还不够呢!“ 第728章 有点兴奋,准备参加最强村长争霸赛 那人的脸一下变得苍白,程凉简直就是他肚子里的蛔虫,每一句话都说在了他最恐惧、最担忧的地方。 源北氏这一代的将军叫源北信康,是个喜欢用人眼睛下酒的猛人。 他倒是不怕死,但他担心自己眼珠子被挖出来下酒,更担心自己两个儿子一个女儿的眼睛一起被挖出来下酒。 “给你个机会,给我们带路去找源北将军算账。 如果他老老实实履行四镇将军的职责,那么我们替你求情,他不可能不同意。 如果他不肯履行四镇将军的职责,那么我们就杀了他,你同样可以避免惩罚。 当然,如果你表现得好,我们让你做新的四镇将军,那也是可以的。“ “你你你……你不要胡说八道!当着我的面说刺杀主公之事,你……你也太不把我今川雄一放在眼里了。”那人脸上分明渗出了汗珠,语无伦次,音调飙升好几个台阶。 程凉也不着急,她觉得这么多年太后确实也没白干。 什么人什么想法,到底有没有策反的可能性,她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可以考虑的时间不多,带路这个活儿本身也没什么技术含量。源北氏的城主府应该也不再什么偏僻地方,等我们靠了岸,很容易找到其他的向导。 到那个时候,我们会把你送还给源北将军。 如果他还想要接着做四镇将军,肯定会用最严苛的手段处罚你,向我们谢罪; 如果他真的想要跟大秦开战,你暴露了他的心思,他定然恨你入骨,会有更加严苛的手段处罚你,来迷惑我们。 好自为之吧!” 今川雄一垂下了头,神情不定。 程凉摆摆手,示意把他们押下去:“叫你们林都统到过来说话。” 片刻之后,太后亲卫三百人都统林长河到了旗舰上。 这位都统出身不低,乃定国公家旁系庶子,是现任定国公林武的亲堂弟。 他爹没得早,靠老定国公接济过日子。 但定国公府毕竟是人多,老定国公有十几个庶出兄弟,也顾不上他太多。 元和帝发现之后,把他提拔进了龙鳞卫,当时是想要做一颗埋在勋贵中的棋子,结果还没用上,他自己就挂了。 林长河就成了龙鳞卫中为数不多有出身有文化的人。 在后面的数次改制中,靠着文化和出身,逐渐脱颖而出,成为了太后亲卫的都统。 “侦察船回来了吗?距离最近的陆地有多远距离?”程凉问他。 “回禀太后,侦察船是两个时辰之前回来了,当时报告说距离陆地还有半日路程,如今又走了这么长时间,应该还有一两个时辰就能登陆。”林长河回答。 “你检查一下船上的枪炮和刀剑,我们今日不靠岸。明日一早上岸,很有可能会马上遭遇攻击,你今夜就要劳军,让大家做好战斗准备,明白吗?” “明白!”林长河皱着眉头想了想,“就是不知道对方实力如何,刚才那三艘船倒是不堪一击。如果都是那种水平,我们三百甲士可敌三千!” “应该不会太强,至少不可能比你们强。“程凉向着陆地的方向看了一眼,”你们可是大秦最强的战士,如果他们能有实力与你们一战,就不可能安分到现在!“ “是!“林长河转身走了。 当天晚上,船队停靠在几块小礁石旁边。 第二天一早,他们寻了一处地势平缓的海湾上了岸。 “旁边有个小渔村,可能有十几户人家,我们可以先去打探打探情况。“秦政回来说道。 “嗯,把那个武士带上。“程凉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 她一点都不紧张,甚至还有点兴奋,早就听说战国的日本是村长斗殴,也不知道他们手上这三百多精兵能不能帮助她们成为最强村长。 “源北氏肯定不会突发奇想想要追杀我们,他就算是有野心,也不知道我们跑去新大陆旅游了。我觉得这背后肯定有圣光帝国在作梗。“沈宽也换了一身轻便衣服,而且还带了俩背包。 “她们都向我们宣战了,策反日照外军府那就是必做的事情。 但他们的主力未必在这边,即使是在,也会主要布置在辽东军那边,而不是来追杀我们。 托乔恩的福,现在天道被搞得一团糟。 无论是她们想要毁掉这个世界,还是我们想要把这个世界拉回正轨,都不是彼此之间杀掉一个两个能解决问题的。 我的意思是,咱们最好速战速决,这些天王、将军骨子里就是欺软怕硬的。 跟他们谈判和讲道理,不如直接俩大耳刮子扇懵逼。 扇完他们还会自己跪下来叫大爷。“ 沈宽在往背包里塞饼和水果,一边塞一边歪着头思考,然后点点头表示赞同:“嗯,我觉得你说得非常有道理。“ “但我们还是应该谨慎一些,毕竟有圣光帝国在里面,他们的实力或许有很大的增强也说不定。”秦政保持谨慎的态度。 “嗯,应该谨慎些!”程凉也收敛情绪,招呼林长河列阵向那小渔村走去。 那小渔村真的是太小了, 总共只有十三户人家,村长是个老得快被风刮跑的老头子。 一见他们,就两眼翻白,眼瞅着要嗝屁。 秦政赶忙把他强行扶到了旁边的树桩上坐下。 老爷子屁股一沾树桩,立刻就蹦了起来:“武士大人饶命啊,这个月已经缴了三次粮,我们就连沙里的牡蛎都挖出来交给你们,真的是一点粮都拿不出来了啊!” “我们不是武士,也不是要找你们要粮食的。”秦政说道。 老头明显不信,一边疯狂叩头,一边抄着一口口音十足的日语,嘀嘀咕咕念叨:“真的没有粮了,村里能走的都走了,活不下去,小娃连口糊糊都吃不上,要断子绝孙哟! 你们杀了我吧! 把村里人都杀掉,吃我们的肉,吃我们的肉……“ “我们带吃的出来了吗?“程凉问有福。 “回禀太后,我们带了三日的食物,都在林都统那里管着呢。“有福回答道。 “让林长河拿出来给他们吃。“程凉说道。 林长河很快走了过来:“太后,我们只带了三天的食物,若是三日之内找不到其他补给……“ “没关系,他们吃不了多少。“程凉抬眼环顾四周,“我们不需要找补给点,哀家觉得——能抢的地方会很多!” 第729章 那是吃的吗?那是命! 林长河把吃的一拿出来,老村长眼睛一下子就直了,他身后那些破屋子里悉悉索索钻出好几个老人家,全都眼巴巴的盯着他们手上的食物。 “这些,真的是给我们吃的?”老村长难以置信。 程凉把一块面包递给他:“你们是源北将军的领民,饿成这样,他也不管你们?” 那村长狼吞虎咽的咬了两口,差点把自己噎住,好不容易咽下去,却又小心翼翼地看着程凉:“您应该是哪个大族的小姐,过来拜访将军的吧。” “不是,你有什么话只管直说,如果源北做得不好,我们可以给你们做主。” 老村长咽了口唾沫,有些期盼,又有点害怕,试探着又问:“您是天王派来的人?” 程凉想了想:“算是吧,天王那里我们也能说得上话。” 老村长啪唧一声直接跪在了地上:“大小姐,求求您劝劝将军吧! 源北从两年前便天灾不断,大旱接着海啸,我们的田地早就被毁了,靠着捞些鱼和海藻过活。本来就活不下去,将军还不断加税。 村里原本一百多口人,饿死了一半,剩下的全跑了,就剩我们这些老得跑不掉的。 可是跑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周围的村子全是这样,我们死了倒是不要紧,那小孩子和年轻人也全都死光了,源北不就没人了吗?“ “他为什么加税?”程凉问道。 “还不是跟藤原东家和橘西家打仗,年年都打,天王也不管。” 程凉忽然换了个话题:“你们见过天王吗?“ 老村长一愣,连连摇头:“天王谁能见着,别说是我,就连我爷爷,也没见过天王。听说天王是住在天上宫殿里的,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程凉点了点头,示意有福给老爷子拿了杯水。 她绕道旁边,低声吩咐林长河:“给今川雄一他们制造个逃跑的机会。“ 林长河没有多问,抱拳转身去安排了。 程凉吩咐秦军将士也扎营做饭,吃饱喝足之后,就地搭建营帐,开始休息起来。 午后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沉沉。 今川雄一和三个手下被绑在土屋后面的栅栏上打盹,脑袋一晃一悠,鼾声断断续续。 忽然有人推了推他们。 今川雄一猛然惊醒:“谁!” “大人,是我!”老村长哆哆嗦嗦拿着半块铁片,用力切割着今川雄一手上的绳索,“他们都睡着了,没人看我,您赶紧走吧。” 今川雄一惊喜不已:“好家伙,我还以为你们被他们那一点吃的就收买了呢!不愧是我源北的男人,赶紧割,等我回去定会报答你们!” 老村长苦笑:“武士大人,报答就算了。您要是真的可怜我们,就劝劝将军,给大家一条活路吧!” 今川雄一扯了扯嘴角,却没有说话。 他个人的报答很容易,改变源北信康的政令却很难。 他只是个普通的下级武士,还是捅了篓子的下级武士,自己能不能平安度过这一关还不一定,哪有本事替这些村里的小人物求情啊。 老村长割断了绳子,今川雄一翻身帮他把其他几个人也放了。 “武士大人,赶紧走,我给你们带路!。要是有机会我再去放了其他大人,现在就别耽搁了,多耽搁一分,他们说不定就醒了。”老村长低声说道。 今川雄一左右看了一眼,咬了咬牙,转身就走。 老村长一直送他们上了小路,目送他们消失在山路拐角,脸色才阴沉下去,朝着他们的背影吐了口唾沫:“呸,说什么给点吃的就把我们收买…… 大小姐她们给的那是吃的吗?那是命!“ 他颤颤巍巍往回走,走了一截,向着林子笑着喊道:“林大人,这样就行了吧?” 林长河从树林里走出来,点点头:“嗯,你做得很好。等会儿我会派人将你们送到旁边的村子去——这条路是通往源北信康的城主府吗?” “可以通往城主府,还可以通往将军帐下几位大名的城池。” “这些大名都能独自拥有一座城池是吗?” “是的。” “他们的城池里应该也有粮食吧。” “有的。距离我们村子最近的朝仓城城主就是源北将军的女婿,那是源北仅次于城主府的大城,朝仓大人手下马步兵加在一起足有八百人呢!” “等等,你说多少人?“林长河掏了一下自己的耳朵,有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老村长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又重复了一遍:“朝仓大人麾下有八百精兵,其中三百朝仓铁骑乃是源北将军麾下的王牌之一,剩下五百步兵以盾手和长弓手为主。 我年轻的时候,也在朝仓大人麾下做过杂兵,这些都是我亲眼所见的!“ “那你知道源北信康手下有多少人吗?“林长河试探着问道。 这有点触及到了老村长的知识盲区,他想了好一会儿,犹豫着回答道:“至少有五千人吧!但我是听别人说的,具体兵种也不太清楚。“ “那整个源北有多少像朝仓城这样的城池?“林长河又问。 “跟朝仓城一样大的只有四座,分别在城主府的四个方向;小一点的倒是很多,就我知道的就有五六十座吧。” “兵力也是八百左右?” “当然没有那么多,寻常的城主手下能有三五百人便了不得了。” 林长河掐着手指算了算。 将军本镇五千人,四个大城三千二百人,五六十座小城加在一起能有一万八到三万不等。 再多算一点,日照外军府最强的四个势力之一,能凑出的兵力也就在五万左右。 如果大家都是这个实力的话,日照外军府还是能凑出二十万大军的。 这是个重要信息。 他们身为大秦军人,思考问题就不能只思考局部,如果整个日照外军府被团结起来,辽东军现在可没有二十万人。 林长河回到小渔村,把问到的消息全部告诉了程凉。 “臣以为,圣光帝国不安好心,若是有意撺掇日照四镇将军联合反秦,其危害也会很大。我们既然都来了,便应当先用手段,迫使他们无法联合!“ “嗯,你说得很有道理。“程凉坐在屋顶上,一边看秦政指挥大家修筑工事,一边跟沈宽翻花绳玩。 她听了林长河的报告,动作稍微停顿了一下,”具体采取什么措施,还是等今天晚上看了来袭击我们的军队的势力再做打算,如何?“ “ 第730章 源北猛将,就这? 今川雄一一跑出去就开始犯嘀咕。 程凉跟他说的那些话句句入耳,他确实是为了贪功,才擅自对船队发动了进攻。 作为靠剑术升为武士的人,他对自己的功夫向来自信,一点都没有怀疑自己能在万军之中拿下这几个人头。 然而,没料到的是,对方的武士强得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他连一招都没走过,就被人挑飞了武士刀。 想到那把刀,他就更心疼了。 武士界有自己的准则,刀在人在,刀亡人亡。 没有武士刀的武士,就跟街边的野狗没有两样。 今川雄一是新晋武士,没有想过要给自己的刀陪葬,但凭他自己攒的那几个钱,也绝对没有办法再买一把新刀。 “大人,我们得想办法在将军知道这件事前拿到那几个人的脑袋。 只有那样,他才不会追究我们的过错。“ 手下一边走,一边劝诫他。 今川雄一虽然没说话,但心里是深以为然的。 既然做了初一,就必须把十五也做明白,只要赶在将军追问之前拿下那几个人的脑袋,他之前自作主张的事情就不重要了。 而且凭借功劳,还能再从将军那里得到一把赏赐的新刀。 今川雄一很快便下定了决心,抬手一指:“好了,不要说了! 我记得前面五十里是朝仓城。 那群秦人只有三百人,我们若能请得朝仓大人出手,必定能在天亮之前拿下他们的人头!“ 秦军吃过饭就开始休息。 等天色完全转黑,便分成一小队一小队,陆陆续续跟着各自的队正离开了小渔村。 到了最后,小渔村中只剩下了四五堆火,稀稀落落有五六十个守卫。 黑暗中,有忍者翻进了栅栏,左右巡视一圈,找到了程凉和沈宽休息的小木屋,然后又自以为悄悄地退了出去。 程凉睁开眼睛,拍了拍身边真的睡着了的沈宽:“走,我们退到船上去,不要妨碍他们打架。” 忍者一路回到山谷口,向着整军等待的朝仓勇一郎行礼:“启禀城主大人,小渔村里的守卫大约有六十人,皆着铁甲,配有长枪和秦刀,弓箭恐怕难以起到作用。 您说的那两个女子睡在村子中间最大的屋子中,侍卫大都分布在那间屋子周围,如果属下没有看错,房梁上面应该还有几个忍者。“ “只有六十人?”朝仓勇一郎瞥了今川雄一一眼,“你不是说有三百人吗?” “或许是出去做别的事了。“今川雄一舔着脸答道。 朝仓勇一郎凝眸思考了一瞬,将手中长枪一横:“哈哈哈,不管是三百人,还是六十人,在我朝仓铁骑面前都不值一提——传我军令,骑兵随我冲锋! 长弓手和盾手跑步下山,准备收割漏网之鱼!“ “是!“ 朝仓铁骑倒是真的没有怕过人数比他们少的对手。 朝仓勇一郎将令一下,各阵守备想都没想,立刻呼啸着冲下了山去。 与此同时,十几名暗卫从暗处腾身而起,转瞬间到了林长河和秦政面前。 “他们来了,是骑兵冲锋,步兵全都落在了后面。“ “这么嚣张?“林长河有点不可思议,”他们人数本来就不多,还要分兵进攻,就不怕我们一口一口的吃起来不费劲?“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儿,反正消息给你们了。你们就跟我们说一会儿抄后路是从骑兵屁股后面抄,还是步兵屁股后面抄就行。“暗卫很是不耐烦。 “骑兵和步兵的速度相差很多,既然他们要这样打,那我们就分开吃。”秦政将他俩分开,“长河你到右翼去吧!告诉莲和玫瑰,看我的信号,从骑兵阵后包抄!“ 林长河和暗卫都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朝仓勇一郎手握长枪,乘着夜风一路疾驰,心情愉快得很。 前不久,主公去了一趟京都。 回来就召集全部家臣,沿海寻找大秦的船只,就连跟橘西和藤原东的战事都停了下来。 有些人不明白主公这是什么用意。 但他身为源北氏麾下最重要的家臣和源北信康的亲女婿,知道的总归会比别人多那么一点。 在京都召集四镇将军的不是天王,而是来自圣光帝国的圣光大人。 如果这世界上有一个国家可以对抗大秦,那就一定是西方的霸主,圣光帝国。 朝仓勇一郎没有见过任何一个圣光帝国的人,但他仅仅凭自己的想象,觉得那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地方。 圣光大人告诉他们,大秦的两位太后即将在某个地方登陆。 无论是那位镇将军拿到这两个人的人头,圣光帝国都会帮助他们成为新的天王,而且是独享全境的,真正的天王。 这片土地的秩序早就应该改一改了。 大秦的圣祖着实厉害,这些年也给了他们不少的技术和钱物,但圣祖已经死了一百多年,后面的皇帝和护国将军程家的关系并不好,前几年辽东军都被撤掉了。 而他们则发展了一百多年。 那些技术也好,钱物也好,为什么要等着别人给呢? 他们有刀有马,只要不被橘藤两家的白痴拖后腿,大可以自己过海去抢啊! 远远的,朝仓勇一郎已经看见了小渔村的栅栏。 很简陋,挡得住步兵,但挡不住披了铁甲的骑兵。 他唇边浮起微笑,枪在空中舞了个枪花,耳朵里已经响起栅栏被推倒的清脆声响。 这个大功,我朝仓勇一郎就收下了! 哈哈哈…… 心里的笑声还没停,两侧的树林里就已经响起了砰砰砰的声音。 朝仓勇一郎还没反应过来,身边的骑士就如同被风刮倒的麦子,倒了一大片。 “怎么回事?“ 他猛地向后扭动身子,却看见树林里忽然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伴随着火光是不绝于耳的砰砰声。 “主公小心!“旁边一个骑士大声叫起来。 朝仓勇一郎赶紧又回过头,却发现简易木栅栏后的侍卫们推出几架奇怪的东西。 轰轰轰—— 好几声巨响,他只觉得眼前一黑,周围的人瞬间少了大半,而且浓烟密布,惊得他的马失去了方向。 “可恶!偷袭算什么好汉,有种就出来跟我单挑!“朝仓勇一郎使劲了住马,转着圈儿怒吼。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长枪从烟雾里斜刺着挑了出来。 他立刻挥枪格挡。 却不料对方力气巨大,枪尖如同活的灵蛇,咔咔咔连续好几下撞击在他的枪杆上,并沿着枪杆直奔他握枪的手。 朝仓勇一郎想要收枪回挡,却没能快过对方。 只听啪一声,他手中的长枪被挑飞了出去。 朝仓勇一郎大惊,调转马头就要跑。 拿枪却像是长了眼睛一样,在空中忽然又向前探出一截,哐当扫在他后背上,直接将他打下马去。 朝仓勇一郎吐了口血,艰难的翻过身,还没爬起来,枪尖就已经顶在了喉咙口。 持枪的青年很疑惑,低头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的自语道:“传说中的源北猛将,就这?“ 第731章 哀家算计人从不藏着掖着 远洋不可能带马,但想要成为太后亲卫,势必马战步战都很精通。 林长河挑翻朝仓勇一郎,卸了马缰绳将他双脚一绑,翻身上马,又杀回阵中。 为了节省弹药,他们只射了一轮。 撂倒了三成骑兵,剩下的便是刀刀肉搏在了一起。 朝仓骑兵在北境算是一等一的精兵,但日照外军府毕竟是个小地方,人口和资源的局限性摆在那里,想要强过大秦最强的禁卫兵,难度还是很大的。 单从身高上来说,林长河他们这些亲卫就比朝仓骑兵要高出一头。 而且他们大都是侠客出身,每个人至少会一种内外家的功夫,入了龙鳞卫之后,还从大内之中学了其他功夫,寻常以一敌十是没问题的。 现在朝仓骑兵挨了一轮伏击,指挥官又被挑落,慌乱之中面对强敌,原本的实力只能发挥六成。 结果不言而喻,短短一炷香的功夫,朝仓骑兵被杀得七零八落。 混乱之中,莲带着夜香会的暗卫从背后杀出。 她们练的不是战场搏杀之术,但在战斗尾端,也不需要什么战场搏杀之术, 她们只需要挑着那些想跑的人来杀。 战斗结束后,朝仓骑兵屁股下的马换到了林长河他们屁股下面。 秦政眼神发亮:“把村里栅栏和房子都拆掉,等会儿把步兵放进村口,长河带领骑兵从后面冲击,不要给他们布阵拉弓的机会。” “是!”林长河带着一百多个抢到马的战士躲了起来。 剩下的一百来人回到村子里,二话不说在那十几座小木屋里放了火。 火光冲天而起,映红了半边天空。 今川雄一跟朝仓的步兵走在一起,远远就看到了燃烧的村子。 “朝仓大人一定已经得手,我们加快速度!” 队伍小跑起来,很快便到了村子和大道之间的开阔地带。 说时迟,那时快,背后一阵呼啸。 林长河一骑当先,挥动长枪从背后撞入人群,转眼之间便挑飞了三四人。 “偷袭,偷袭!”今川雄一大叫起来。 朝仓家的盾手反应倒是很快,迅速在队伍四周立下盾牌,试图形成一个盾阵保护其他的长弓手。 然而,那火光之中忽然腾出数十条人影,手持燃烧着的棍棒,狠狠从砸在他们头顶上。 骑兵马队冲到海边又再次调头冲了回来。 如果人家实力本来就比你强,却还要费心费力的跟你玩战术,那打不赢就是理所当然的。 朝仓勇一郎从昏睡中醒过来,发现自己被绑在一棵树上,低头看去是被烧成平地的村子;活着的士兵被绑在村子里,死了的被堆在村子外面,架着火堆准备烧掉。 忽然,他听到不远处传来缓慢的马蹄声。 说话的人心情很好,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这次大胜多亏了今川先生,要不是你把朝仓那蠢货带进我们的伏击圈,我们想要战胜他们也没那么容易。” “太后过奖了! 我虽然是源北信康的家臣,但源北信康也是天王的家臣,天王又是秦帝的家臣。 他想要杀自己主公的主公,此不忠不义,我断然不能听从!” 另一人说话的声音要低一些,隐约能听到内容。 朝仓勇一郎对今川雄一也不算太熟悉,侧耳听了一会儿,感觉像是他的声音。 他恨得牙根发痒,恨不得冲出去把那小子摁在地上抽骨剥皮。 头先那个声音又说:“朝仓就被绑在前面,我们准备把他作为人质,让源北信康派人护送我们回辽东,你觉得有几分把握?” 今川雄一的声音回答道:“源北信康这人骄纵蛮横,却很爱自己的女儿。朝仓是他女婿,咱们用他的命做交换,至少能有八九成的把握。 如果他不答应,也没关系。 我亲自为太后送人去源北城。 到时候,我肯定是能接近源北信康的,若谈判不成,我便寻机会刺死他!“ 大胆狂徒! 朝仓勇一郎只觉得浑身血液砰砰砰冲击着耳膜。 他现在只想要咬死今川雄一这个背主之徒。 必须赶紧想办法逃回源北城去,否则主公会有危险! 他拼命转动脑袋,扭动手上的绳索。 忽然,他眼睛一亮,发现就在这棵旁边,距离自己不过一尺地方,有一块边缘颇为锋利的石头。 他瞄了一眼那两个侍卫,他们都站得很远,似乎没什么太高的警惕心。 朝仓勇一郎咬紧牙关将身子侧向一边,用尽全力在石头上蹭起来。 不远处,程凉和沈宽各自坐在一根小板凳上。 程凉说一句话,沈宽便捏着鼻子,以今川雄一的身份回一句话。 秦政抱着胳膊站在一棵树旁边,看她俩唱双簧,尽量忍住不笑。 而在他脚边,真正的今川雄一被绑在树上,堵着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当着他的面诬陷他! 这是欺负他不能说话,还是欺负朝仓大人没脑子? 虽然朝仓大人生性急躁,可能真的会当真。 但……但这也太侮辱人了吧! 关键是,那两个女人在那里学他也就罢了,旁边还有个黄毛男人在不屑的议论:“学得还可以,但也就是隔远了能听,到了近处很容易就会露出破绽。 这种情况就该使用合成音,秦政你脑子里那块芯片升级之后就能有这个功能。 我保证就算是面对面的站着,他们也会相信这话就是这小子说的。“ “对付他们,不用这么复杂。”秦政话音刚落。 便听见旁边的树林中传来惊呼:“不好了,朝仓勇一郎跑了!” 程凉和沈宽一起站了起来,各自长舒了口气。 “可算是跑了!”沈宽清了清嗓子,试图找回自己的声音。 程凉走到今川雄一面前,伸手想扯下他嘴里的布,想了想,又没扯:“还是过去看看,等他跑远点再说。“ “嗯!“秦政拎起今川雄一,带头向林子里走去。 林子里的侍卫喊得倒是很卖力,但就只是在喊,没有任何一个人抬脚去追。 看见程凉他们纷纷行礼。 “启禀太后,朝仓勇一郎已经翻过了那边的山梁,我们要不要还是象征性的追一下?“ “嗯,追一下吧!主要让他看见有人追就可以了。“程凉说道,”不用靠得太近,免得狗急跳墙。“ “是!“那几个侍卫兴致勃勃地走了。 程凉这会儿才伸手扯下了今川雄一嘴上的布,微微笑道:“如何,哀家之前说的那些话,现在可以好好考虑了吧。“ 第732章 咱们干什么都讲究一个名正言顺 今川雄一只觉得想死。 朝仓勇一郎回去肯定会把这次大败全部归咎在自己身上,他被算计成了源北的叛徒,即便是想要解释,也解释不清楚了。 如果他不跟程凉她们合作,朝仓勇一郎回到源北城,就是他今川一家的灭族之日。 “你……你想我怎么跟你合作?“今川雄一颓然地低下了头。 “很简单,你一个小小的武士,也帮不上什么大忙。但你在源北城生活了那么久,城市的布防图总是能画出来的吧。“ “能,但是你们只有三百人,不可能攻入源北城的。 我妻儿现在就在城中,若她们因你们而被源北信康杀死,我便也不想活下去。在死之前,定然要拉你们陪葬!“ 今川雄一红着眼睛说道。 程凉点点头:“只要你画图画得够快,信息给得够多,我们就有八九成的把握能把你的妻儿救出来;但你要是一直在这儿磨磨唧唧的,事儿就不好说了!“ 今川雄一咬着牙,接过纸笔,开始画起来。 程凉她们却也没有等他。 林长河已经清点完了昨夜的战果。 因为是打的伏击,秦军这边没有人牺牲,只有几个士兵被乱冲的战马撞出了些轻伤。 朝仓家的三百骑兵,被杀掉一半多,剩下的四散逃离。 五百步兵也死伤超过一半,但跟骑兵不同的是,活着的人大都被抓住了,全都被剥了战甲,收缴了武器,绑着泡在海水当中。 朝仓家是轻装出击,战利品只有战马和刀枪弓箭。 后者对于秦军来说毫无用处,战马有一百二十多匹,正好能组成半个骑兵都。 今川雄一还在画地图的时候,秦军已经开拔,直奔五十里外的朝仓城。 朝仓城里还剩下几百民兵,平日主要的工作是给城主精兵搬运武器,洗衣做饭和扫地。 他们和大秦的县兵不同,基本不具备战斗力。 程凉她们几乎没有遇到抵抗,直接就到了朝仓勇一郎的城主府中。 “其实还蛮简陋的,还没有原阳县城大。“程凉转了一圈,感慨道。 “小国寡民,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按照正常的历史轨迹,咱们那边北宋时期人口就破亿了,而这边到了战国时代,人口才一千两百多万。就没法比!“沈宽倒是挺高兴。 华国的文物她见得多了,正经的大和文物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搞到手的。 她以前去过几次京都,都觉得意犹未尽。 现在她能亲手把一个大名的府邸清空,这感觉,实在是很不一样。 “凉凉,渔村的老村长来了。“秦政带着渔村的老村长走了进来。 程凉摆摆手:“坐吧。“ 老村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摇头:“不敢,小的不敢坐!“ “不要紧张嘛。“程凉知道他害怕。 毕竟她们昨天晚上才烧了人家的房子,又在人家村里杀了几百号人。 但她相信,很快这些人就不会怕她们了。 “老人家之前不是问我的身份吗?“程凉在城主的椅子上坐下,抬手示意紫苏奉茶。 她十分有范的揭开盖子呷了一口:“老人家知道天王,可知道天王之上还有何人?“ “还有……还有天照大神。“老村长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地说道。 “除了天照大神呢?“程凉不着急,谆谆善诱,”看老人家的年纪也有五六十岁了,家中可有祖辈知道逐日之战?“ “啊!“老村长恍然大悟,”您……您是说秦帝?“ “没错!历任天王继位都要报知秦帝。 这一百年来,大秦对天王的赏赐没有断绝; 天王王室两次内乱,皆是大秦派人前来调和,稳定局势; 四镇将军乃是天王家臣,天王乃是秦帝家臣,所以四镇将军治下之民,也是秦帝之民。 这你能理解吧?“ 老村长已经隐约猜到了程凉她们的身份,有点害怕得说不出话来。 “我们是秦帝的使者。“程凉摊牌,”过来就是要看看天王和四镇将军有没有让大家过上好日子—— 如今大秦的百姓家中有能吃三四年的余粮,家中子弟人人可以去朝廷设立的学堂读书。 学得好的,入朝做官,报效朝廷; 差一些的,学门手艺,替朝廷做工或者依着朝廷的政令做生意,每年少说能挣十几两银子。 像朝仓这样的县城,大家想的都是怎么翻修更大更漂亮的房子,怎么把食材做成更好吃的饭菜,怎么做出更漂亮的衣服。 反正是没人为吃饱肚子发愁。 你说说大家都是人,你们怎么就过成这样了呢?“ 老村长张了张嘴,半晌只说出几个字:“咱……咱们年成不好……“ “这可不是借口。“程凉摇摇头,”大秦还不是年年遭灾,朝廷光是修大河,就花了几千万两银子,白花花的! 皇帝乃天子,天子不治天灾,还当什么天子呢?“ 老村子更说不出话来了,那张老脸皱得跟橘子皮一样,两只手在衣服上来回揪。 “好了,我找你来也不是想说这些,有感而发罢了。“程凉觉得火候差不多了,叹了口气,切入正题,”昨日之战,你们的房子被毁了。 今日我让人统计了朝仓城里的空房子,数量还很多,你们要是愿意,就直接搬到朝仓城里来住;要是不愿意,我就叫人给你们发些钱,你们自己回去重新修。 但在修好之前,你们就住在朝仓,顺便帮我们做点事。“ 老村长惊恐的抬起头:“大小姐,我们就只是普通的小民,不是武士,而且年纪也大了……“ “没关系,你们能做。“程凉打断他,”年纪大反而是优势——你不是说这附近的村子缺粮已经很长时间了吗? 今日我们开朝仓城的粮仓,发现里面还有很多粮食。 秦帝向来爱民,我们跟你们的将军不一样,不会因为要打仗就饿死自己的老百姓。 所以,我们决定开仓放粮。 你对这附近的村子都熟悉,就帮我们把人都通知到,再在有人来的时候维持一下秩序就可以了。“ 老村长愣了一下,有点不敢相信:“您……您说得是真的? 周围的村子可是有几十个,即便是人逃走了大半,也得剩个几千人。 您真的要给每个人都发粮?“ “对!“程凉严肃的点点头,”你不用担心粮食不够,只管通知,秦帝不希望有任何一个人被饿死,你明白吗?“ 老村长啪唧一声,脑袋撞在地上:“神明保佑,秦帝万岁!“ 第733章 这活儿居然还有人戗行 程凉她们占据朝仓城放粮,其他人也没有闲着。 林长河和莲早早就带着人到了源北城下。 “这座城还像样。“莲仰望城墙,看似称赞的说道,”跟咱差一点的府城都有一拼了。“ “好歹是四镇将军的老巢啊!”林长河也站在她旁边抬头看,“这搁咱们那边,至少也得是个边境王爷,要是住得乱七八糟的,像话吗?” 莲瞥了他一眼,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现在怎么办,咱们这点人,硬打肯定是不行的。你就是能以一敌十,敌百,也啃不开这三丈高的夯土墙。 人家在上面架了弓箭,弩机,你们就是靶子。” “所以秦先生说的是斩首行动——你们是主力,我们主要是掩护你们的。”林长河笑了笑,说道。 “协议里可没写,我们接的活只是保护两位太后。”莲叼着一块街边买的麦芽糖,挑着眉毛说道。 林长河有点愕然,但想到长安关于夜香会的传闻,又觉得好像合理。 “那你想怎么样?“他问道。 “给钱啊。“莲回答得倒是很坦然,”将军的人头五千五百两,其他乱七八糟的亲属、家臣、婆娘,一个五百五十两。“ “为什么不是整数?“林长河挺奇怪。 难不成五千五百,五百五十这种数字对她有什么特殊的意义? “怎么不是整数?“莲瞪了他一眼,然后压低了声音,”整数是给你明面上打报告用的,我们夜香会怎么着也是个组织好吧! 后面的五百和五十,你得想办法走其他的账。 咱们姐妹弟兄辛辛苦苦干了活,总得留几个打牌的钱吧。“ “啊?“林长河震惊了。 莲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听说你是定国公府的公子,现在又是太后的亲兵统领,身份显赫,这点钱没问题的啦!“ 林长河:“……“ 今川雄一冲出来打断了她们之间震耳欲聋的沉默。 “为什么还不进城?朝仓现在肯定已经进了城主府,你是不是故意要拖死我的妻儿?”他瞪着一双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问道。 “进,马上就进。”林长河赶忙把他推住,免得汗水和唾沫溅到自己脸上,“但是你给我们准备的通行证只有三十个……” “这三十个是商会通行证,每个能带十五个人。“今川雄一愤怒地嚷道,”你们总共就三百人,哪里不够?” “啊,这倒是够了。”林长河看了看天色,“那我们先去把今川的家人送出城,你们潜入城主府,等到天黑再动手。 我们将他们送出去就马上回来接应你们!“ “没问题,你们来不来的不是很重要。”莲抽出腰间短刀往嘴里一叼,扭头就要往城墙上蹿。 林长河一愣,眼疾手快逮住她:“大姐,我们有通行令!” “哦!”莲淡定的回头,接过林长河手里的通行令,转身向城门走去,“还挺麻烦的!” 三十名暗卫分别装成两个小商队进入了源北城。 她们在北海时干过这活,这次再做,可谓轻车熟路。 到了城主府门口,三十人各自分散寻找可以潜入的地方,静静等待天黑。 林长河带着六十名亲卫弟兄也混进城里,首先便是去了今川雄一住的地方。 按照他们推断的计划,源北信康肯定会派人来收拾他这个叛徒的家眷,而这个人最大可能会是苦主朝仓勇一郎。 他们可以埋伏在今川家中,找机会再一次将朝仓勇一郎拿下,这人质必须得让他做上! 然而,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他们等到了天色黢黑,愣是连只蟑螂都没有等到。 “难道他不打算处置这个叛徒?我听说源北信康不是什么心胸开阔的人啊。”林长河在屋子背后踱步,托着下巴陷入了沉思,“还是说,我们演得不够好,露出了破绽?” “不等了!”他转到第十圈,咬了咬牙,“通知弟兄们,咱们去城主府看一看,要是事不可为,就立刻带莲她们退回朝仓城! 拿源北信康本来就只是顺手为之的事情,若是让太后她们陷入危险,就得不偿失了!“ 林长河并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决定还是略微下得晚了一点。 早在两个时辰之前,莲便带人潜入了城主府。 只是,就在她们摸到城主府议政厅时,发生了点意想不到的情况。 朝仓勇一郎刚刚声泪俱下讲完自己的遭遇。 源北信康大怒,立刻点兵去捉拿今川雄一的族人,然后在夺回朝仓城。 就在任务下达完,一众家臣起身要走之时。 哐当一声巨响,一队血淋淋的武士从门外杀了进来。 “啊!你……你们是谁!”源北信康当场吓得大叫起来。 为首的那武士并不自我介绍,冷漠的将刀子一挥:“奉天王之令,上至四镇将军,中至各地大名、旗本、武士,下至草民,即刻出发前往京都,参与天王圣战!” 源北信康有点懵:“什么天王圣战?” 那武士并不想解释:“去了就知道,信康将军快些准备,天明之前就要出发。” 这嚣张的语气着实激怒了不少人。 朝仓勇一郎是第一个跳起来的:“你到底是谁,主公乃源北家的将军,北境一言九鼎的人物。他要去哪,岂是你个小小武士能够左右的?” 那武士抬眸看了一眼,没拿武士刀的那只手飞快抬起。 只听砰砰砰的一串响声,朝仓勇一郎瞪着双眼,胸前汩汩冒血,重重倒在了源北信康面前。 “立刻准备,否则就将你们全部杀光!”那武士面无表情的说道。 “啊啊啊啊!”源北信康在一瞬间的愣怔之后,发出一声惨叫,扭头就跑,“护驾!” 源北家的家臣倒也靠谱,纷纷拔出武士刀,大声呼喊:“保护主公!” “嘶——” 莲感觉自己还没太搞明白情况,下面那群人就乒乓打成了一团。 那些闯进来的武士武功极高,又带着火器。 转眼之间就占尽了上风。 源北家的家臣且战且退,眼见源北信康跑去了后宅,也都一窝蜂向后宅跑去。 莲蹲在横梁上陷入了沉思:“他们砍的人,我能拿回去报账吗?‘ 第734章 不好意思,你求错了对象 短暂的思考之后,莲得出的答案是“能“,毕竟谁能跟钱过不去呢? 但出于职业道德的考虑,她觉得也不能光看着人家杀,再怎么自己也应该参与一下。 “你们在后面砍头,我追上去看看。“她吩咐手下收集战利品,自己飞快追到后宅。 源北家的房子很大,除了源北信康自己之外,还住着到源北城来述职的家臣和一些出去办事的家臣的家属。 那伙武士冲进宅子后,就像是落进领口的豆豉,到处都能看见他们留下的痕迹,却没见着他们究竟杀到什么地方去了。 莲掠过横七竖八的尸体,心里也在犯嘀咕。 虽然说人在江湖飘,有仇家找上门很正常,但这时间是不是太赶巧了一点? 那武士说让源北信康去京都参加天王圣战。 日照天王居中,四镇将军镇守四境的格局都一百多年了。 要是打内战的话,不值得整这么大的阵仗,所以圣战的对手恐怕就是大秦了。 这些武士手上还有火器,那大概率他们不仅仅是天王的人,也是圣光帝国的走狗。 既然如此,如果顺手把这帮武士也砍了,是不是能报到更多的银子呢? 莲略微思考了一下,翻上墙头时正看见那群武士将源北家的武士怼在了一处假山下面。 双方显然是谈不拢了。 源北家的侍卫和家臣都聚到了后院,目前人数占优。 而那群武士每一个都有长安宫中大内侍卫的身手。 双方你来我去,那群武士有伤亡,但源北家的侍卫倒下去的更多。 莲觉得今天这活儿可是太好干了,就差一把花生米。 她偷摸看了一会儿,发现源北信康在几个家臣的帮助下,试图翻墙。 出于职业道德,莲收起看戏的心思,绕了个弯,提前到了那堵墙的后面。 等了足足一刻钟,源北信康才露出头来。 他就像是一头被举着参加祭祀的肥猪,好几双手在下面托着他,还有两个家臣翻到墙上使劲拉,整得气喘吁吁,好不容易翻到了墙上。 源北信康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容,正想要喘口气,一把短刃架在了他脖子上。 “你就是源北信康吧?”莲笑眯眯地问道。 源北信康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他旁边的两个家臣也不可思议的看着那把短刃。 片刻的沉默后,他们悲愤的大喊起来。 “恶贼,放开主公冲我们来,偷袭不是武士该做的事情!“ “放屁!“莲翻了个白眼,”谁告诉你们我是武士?老娘是刺客,干的就是偷袭的活!“ 源北信康瑟瑟发抖:“你回去告诉天王,我不是不想去参加他的圣战,只是召集军队需要时间,您让我明日天明就启程,这未免太难为人了。 即便是我去了,也就只有本部几千人和身边这几位家臣。对于天王大业,也起不到什么帮助,您说是吗?“ “你怎么知道起不了帮助?“莲多了个心眼,追问了一句。 源北信康苦笑道:“天王定是听信了圣光帝国奥洛夫大人的话,下定决心要与秦开战。 那秦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辽东军裁撤了一半,也还剩下近十万人,而且都是历代行伍,久经沙场的老兵。 程家人带着他们,他们是见人杀人,见鬼杀鬼的神兵;换一个人带着,他也不会变成杀不了鸡的钝刀子不是吗? 我本部这几千人送过去,还不是给人磨刀啊。 您告诉天王,给我些时间,我定然号召北境所有的大名、旗本、武士,三个月之内,凑出八万……不,十万人,去参加圣战,如何?“ “不用这么麻烦!“黑暗中传来一个冷幽的声音。 莲反应极快,拎着源北信康腾身而起,几个起落便已经退到了旁边的树上。 而就在他们刚才站的地方,两把武士刀砍碎了墙上的青瓦。 另外两把刀刺穿了那两个家臣的胸口。 四个武士站在墙上,眯着眼睛看向莲:“没想到源北信康手下还有如此忍者!上!今日必须留下他们!“ 莲一松手,转身就要跑。 却不料这死胖子在生死攸关之际,爆发出了强大的求生欲望,电光火石之间,他反手抓住了莲的腰带。 巨大的力量一坠,莲刚刚腾起来的身体如石头一样坠了下去。 两人一起砸在了泥地上。 “靠,你该不会觉得我是来救你的吧!”莲直接一刀刺在源北信康手背上,再迅速反身,短刃如流星般划向他的脖子,“我跟他们确实不是一伙的! 但是,我是大秦太后暗卫,同样是奉命来取你这个背信弃义之徒的脑袋! 本来想省点劲,既然你非要上杆子,那就不客气了!“ 随着话音,源北信康脖子上狂喷鲜血,他又惊又怕的捂着脖子,踉跄着退了两步,眼神逐渐暗淡,噗通一声砸到地上。 莲有点想去割他的头,刚一迈步,便看见那四个武士噌噌噌从树上跳了下来。 “交出源北……“ 那领头的武士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躺在地上的源北信康,一时间有点语塞。 莲也在判断自己跑起来安不安全。 双方隔着源北信康的尸体,大眼等着小眼,气氛略有些尴尬。 终于,莲主动打破沉默:“努,源北信康我已经帮你们杀好了。你们该忙什么就忙,没啥事,我就先走了!” 那几个武士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不留活口!” “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莲纵身一掠,却是迎着他们跳起来,抓着头顶树枝,猛地一荡,反倒是向着城主府跑去。 就在腾到最高点的瞬间,她发现城主府对面天空通红一片,整个源北城似乎都燃烧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莲心中警铃大作,一边飞快向城主府中撤退,一边将拇指和食指放入口中,鸣哨召集其他暗卫,另外还要腾出一点心思来骂林长河。 那蛮子不会是打出了火气,把源北城给烧了吧! 林长河要是知道莲这么想他,那真是要委屈得去跳黄河了! 他看起来是那么不稳重的人吗? 就算是他真的那么不稳重,他手下也就六十个人,他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敢烧城? 他们刚刚从今川家走出来,源北城就已经开始着火了。 等他们跑到城主府门口,迎面撞上了一群莫名其妙的和尚。 明明是和尚,却人手一把长柄刀,表情像是佛祖被人砍了几百刀。 林长河谨慎的不想跟他们碰面,却不料那些人大概是误以为他们是源北将军府的侍卫,一冲上来就围住了他们,急吼吼的大喊:“不要答应天王,他疯了!他已经疯了!” 林长河一脸懵逼:“你们在说啥?” 第735章 乱了,乱了,全乱了 “你们是源北将军府的侍卫对吧!刚才是不是有一群武士去拜访你们将军了?”领头的和尚继续急吼吼地说道。 林长河想了一下,点点头:“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问题大了!”和尚吼起来,“我是京都四天王寺的僧人,四天王寺你听说过吧?” 林长河“啊”了一声,摇摇头。 这倒是没说谎,他连大秦自己的寺庙都只知道两座,日照外军府这么远的地方,他还真没打听过。 但那个僧人很惊讶:“连四天王寺都没听过?真是莽夫! 算了,我叫道源,生在京都,长在京都,跟那些大人物都很熟悉。 你信我的话就行了! 半个多月前,天王受邪人蛊惑,要发动什么圣战。 我寺主持前去劝诫,他不但不听,反而杀了主持,还逼迫我们离开四天王寺,前去参加他的圣战。 寺中长老们不从,他便一把火烧了四天王寺,还对京都的僧人大开杀戒。” “啊!竟然有这种事!”林长河装模作样的惊叹了一下,迅速问出自己关心的话题,“你说的圣战,该不会是要进攻大秦吧!” “你们也听说了?”道源更加烦躁了,“源北将军不会也犯糊涂吧! 那大秦好好的,与我们向来井水不犯河水,天王室还与人家签订过臣属盟约。 这一百多年来,他们赏赐没有断绝,也没有撕破盟约干涉天王和四镇将军处理政务。 如今向他开战,既是以下犯上,又是师出无名。怎么能让百姓心甘情愿作战? 而且,秦地宽广无边,秦人多不胜数。 这几年去秦境做生意的商人,也说秦朝如今上下一心,四境繁荣,其军队雄武豪壮,有百万之众。 即便是天王把国境中的国民全都撵去作战,也未必能打胜仗啊!” “把整个国境的国民撵去作战?”林长河一下子抓住了重点,“作战本是将军、大名、旗本、武士之事。 那百姓不受管束,一追就往山川湖泽里面跑,他想怎么个撵法啊。” “所以说他疯了!”道源一巴掌拍在脸上,痛苦的说道,“十日之前,天王移驾平南城,领其属下忍者蛇影偷袭平南中盛,将他和他的儿子劫持为人质,强迫平南境的城主全部前往九州。 他在那里设了五个港口,用海船不间断的送人出海。 凡是不肯或者不能出海的,全部杀掉。 人口驱逐完了的村子和附近山野,在天王手下离开时,还会放一把火烧掉。 想躲都没地方躲!” 道源说到这里,整张脸都扭曲到了一起,五指握得刀柄吱吱作响。 林长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如果整个日照都乱起来,那杀不杀源北信康,反而也没那么重要了。 他暗自打量那些和尚,人数不多,二十来个,手持长刀,应该是练家子的。 没有交手,他竟一时间看不出他们的水平,就凭这一点,能判断他们功夫不会太弱。 心念到处,林长河当机立断:“竟然这么蛮横!那我们快些进去将此事禀报将军吧。” “好!”道源大步向前跑去。 林长河跟在后面,偷偷把几个队正叫到身边:“让他们先进去,我们在后面把真正的守卫解决掉。 这些和尚跟之前进去的武士不是一伙的。 源北信康毕竟是四镇将军,不可能那么轻易被说服。 这两拨人搞不好还会打起来,到时候才是我们渔翁得利的最好时机。” “要是杀掉他们守卫的话,那岂不是就相当于正面进攻源北信康的府邸了吗?”一个队正问道。 林长河看了他一眼:“怎么,害怕啊?” “那怎么可能,我们巴不得能正面作战呢!”队正们笑起来,“咱们又不是夜香会那帮刺客,总是偷偷摸摸的打架,憋都憋死人了。” “那这次作战就由你们自行安排,我混在那些和尚当中,先去里面看看情况。你们留意一下夜香会的人,看见就告诉她们计任务终止,别叫她们闯出祸来。” 说话之间,林长河已经跑到了城主府的楼梯下面。 为了表示威仪,源北城主府依山而建,台阶有九百九十九级。 道源他们是真的着急,也没有等林长河他们,自己就已经上了一半。 路上也没见有什么守卫。 林长河觉得这些将军多少有点心大,换了大秦,不说一个台阶站一个人,至少也是要五个台阶站一个人的。 否则出点什么事,人家直接杀到大门口,他们把城主府修在高地上的优势就荡然无存了啊。 正鄙视着,前面的道源等人猛的停了下来。 林长河分心在打量周围的防御设施,一下子没刹住车,直接冲到了道源面。 他一激灵,赶忙问道:“怎么了?” 道源浑身发抖,手中的长刀咔咔作响:“晚了,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走,快些走! 源北将军可能会有危险!” 他说完,那些和尚拔腿就跑,速度比之前还快了几分。 林长河一个人站在大门口,目光从左到右,扫过横七竖八,堆叠成山的尸体。 至少有两百人,从他们的配饰来看,这些人才是真正的将军府侍卫。 他们的武器落了一地,显然是有过抵抗,但对方实在是太过于强大。 “不是莲她们干的。”林长河蹲下去,检查了几个伤口,“但是很厉害的高手,一对一的话,至少能与我五五开。” 林长河只觉得自己的心在往下坠,莲她们擅长偷袭,正面作战不是她们的强项 要是遇到能与自己五五开的高手,一两个也就罢了,人数再多一点的话。 她们会有危险! 林长河站起来,跑得比道源他们还要快。 他也不想想,人家是干刺客出身,混迹江湖那么多年,打不过不会躲起来吗? 入了二门,又是一堆尸体,其中还有个身着重甲,手持双刀,看起来是个头目的武士。 三门也是横七竖八的尸体,但因为有弩机,林长河在尸体堆里找到了两具跟其他人不太一样的尸体。 他们穿的软铁甲是合金制成,坚固且重量不大,胸口绣着一个太阳的图标。 道源也停在三门口,看着那两具尸体,神色严肃:“这是天王手下最精锐的天照军团!” 第736章 天王不是木偶 “什么天照军团?”林长河顾不得玩什么cosplay,抓着道源问道。 “就是精锐。”道源的解释可谓言简意赅。 林长河不得不继续装傻充愣的追问:“不是说天下之权尽在四镇将军手中,天王只是个享万民供奉的木偶吗?” 道源看了他一眼:“呵,源北氏是这么向领民宣传的啊。 你去过京都吗?” 林长河很诚实的摇了摇头:“没有。” “京都是在秦还叫做大新时营建的,仿照他们当时的都城,占地是你们源北城的十倍。 你们源北氏在大秦圣主东征时,才坐上四镇将军的位置。 而天王室的历史比你们源北氏多出几百年。 你觉得那么无用的木偶,能高居王位那么久?“ 林长河心里咯噔一下,发现自己还真是想错了。 他一直认为日照外军府年年征战,是因为天王无力管束四镇将军。 但如果天王不是无力管束,而是不想管束呢? 趁着这四个将军世家打过去打过来的功夫,他们反倒可以猫在京都暗自发展。 说不定,他们的目标一开始就是要背叛大秦! “天王手下有三支精锐。”道源走到这里反而不着急了,他跨过尸体,语气沉重,“负责秘密暗杀和保护天王室的忍者精锐蛇影,骑兵精锐京都赤备和步兵精锐天照武士。 目前京都赤备和蛇影都在南境,我们还说天照武士不知去向。 现在看来,东西北三境也要遭殃了。” “他们人数很多吗?”林长河问道。 “蛇影人数最少,可能有五百人;京都赤备价格昂贵,数量在三千人左右;天照武士的人数就很多了,保守估计能有三五万人。 不过大都是普通的天照武士,你刚才看到的那两具尸体,是天照武士中的太阳神兵。 他们都是极有天赋的练武奇才,从小就被天王收养在天王宫中,选取最强的武士日夜教导。 又叫他们相互搏杀,直到成年,十人之中只能留下一人。 若是正面遇上,我也只有三成胜算。“ 这不是养蛊吗? 林长河心念刚起,便听见不远处的院子里传来叮叮当当金铁撞击和男男女女大呼小叫的声音。 “那边还有人作战,说不定是源北信康,快去看看!“道源露出惊喜之色,拎着长刀向那院子狂奔而去。 林长河也拔腿狂奔,他倒不是担心源北信康。 关键是他听到了莲的声音。 那大呼小叫,显然是有点打不赢人家的状态。 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院子。 院子中间背靠背站着四个武士,周围的假山、树枝、围墙到处都蹲着人。 双方显然是陷入了僵持。 道源刀子一抡,大步踏向院中,厉声喝道:“吾乃四天王寺僧正道源,尔等速速停手,不要再一错再错!“ 那四个武士也没在莲她们身上占到便宜,见忽然又冲进来这么多人,相视一眼,皆向着背后的围墙冲去。 “追了姑奶奶两里地就想跑?“莲蹭一声从树上弹起来,作势要去阻拦他们。 林长河只觉得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也顾不得隐藏身份,纵身一跃,连续几个踏空,追上莲:“穷寇莫追!“ “诶,你们怎么进来了?“莲停在院墙上,疑惑的看向林长河。 “先别管这么多,源北信康呢?“林长河压低声音问道。 “死了啊。“莲回答道,”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割他的头,但人肯定是我杀的,不信我可以带你去……“ “别去了!嘘!“林长河看见道源已经跑到了墙下面,赶忙制止莲,”说源北信康是被刚才那几个人杀的,先配合我把这些和尚骗到朝仓去,再说!“ “哦!“莲也严肃起来,但犹豫了两秒之后,她还是低声问了一句,”那银子……“ “嘶——”林长河只觉得脑壳疼,“只要能把他们弄到太后面前,我私人给你五百两,行吧!” 莲瞬间高兴起来:“我就知道,定国公家的公子,不可能缺钱!” 两人从围墙上跳下去,道源皱着眉头:“源北信康呢?” “死……啊……死了啊!”莲本来答得满不在乎,林长河在背后拧了她一下,她那音调立刻提高了八度,眼含泪光,情感充沛得不行。 “源北家还剩什么人吗?“道源一拳擂在墙壁上,闭着眼睛问道。 “都死光了!那群该死的武士!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功夫那么好,心还那么狠,整个府邸,连颗鸡蛋都没剩下!“莲入戏了,嗷嗷干嚎着,看似很悲愤,实际完全没走心。 好在道源关心的点其实不是源北信康。 他捶着额头:“那怎么办,不能让源北氏出面,就没办法聚起北境之人。 这一盘散沙,只会被天照武士一个一个杀死! 这里距离九州那么远,就算百姓愿意去参加圣战,也有一半的人不可能走到。 海水都会被染成红色,土地里的白骨累世不会消失。 如果东西两境也是如此,日照就完蛋了!“ “要不咱们去朝仓城吧!“林长河把莲拉到身后,开口建议道。 “朝仓城?“道源抬起头。 “对,实不相瞒,我们其实不是源北将军的侍卫,而是朝仓城主派到源北来接受将军差遣的。 我们主公叫朝仓勇一郎,是源北将军的女婿。 不知你听说过没有?“ 林长河在程凉她们身边呆久了,忽悠人的话是张口就来,完全不需要酝酿。 “朝仓勇一郎?没听过!“道源想了想,”但是朝仓家却是源北氏最早,也最忠心的家臣。只要有一线希望,就不能放弃。走吧,我们去朝仓城!“ “啊?“林长河被他的果断震惊了。 本来他还编了一肚子的话,包括莲她们的身份,他们的任务目标等等。 结果这和尚一句也不问! 算了,走就走,等到了朝仓城,甭管你功夫有多强,在秦先生面前,都跟刚刚学走路的小孩子是一样的。 众人又调头往城主府外面跑,越过一地的尸体,正遇上准备上来砍人的其他亲卫。 “都统,你怎么把人给砍完了?“那几个队正望着一地狼藉,又震惊又委屈,看林长河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负心汉。 林长河只觉得脑壳更痛了,他的搭档、属下、偶遇的陌生人……能不能有一个正常一点的? “不是我砍的……哎呀,没时间解释了,赶紧走,回朝仓了!“ 第737章 自己的命,要自己去拼 朝仓城现在也并不安定。 老村长走了半日,带着一大群男男女女,蜂拥着进了城。 “大小姐,大事不好啦!” 程凉正在和沈宽争论历史上的镰仓家和这个朝仓家有没有关系,忽然就看见老村长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秦政跟在后面,一脸严肃。 “怎么了?”程凉放下茶杯,站起来,问道。 “大小姐,有人杀人啊!”老村长余惊未消,大声嚷道。 “好好说,什么人杀了什么人?”程凉摆摆手,示意紫苏给老村长倒杯水。 老村长咕嘟嘟喝了大半杯,略微定下神来:“朝仓近畿的村子都是城中旗本或者武士的领地,他们有人庇护,劳作虽然繁重,但是并不会饿肚子。 所以,我走了三十里,去了朝仓城外的大谷村。 那是近畿之外最大的村子,有三百多人。 我正在跟他们村长说这件事,忽然就有一群武士冲进了村子。 他们说他们是奉天王之命,要让村子里的人去九州参加圣战。而且无论男女老幼,都要将家里的粮食物资尽数上缴,然后即刻出发。 这哪能办得到。 那年老力衰的别说去九州,走不出北境就要死在路上。 还有身患重病的,床都不能下,如何能去打仗? 大谷村长就跟他们争辩了一句,当场就被杀死! 村里人但凡有一句不同意,那些武士便立刻杀人。我见势不妙,赶紧从村子后面绕了出去。 这一路回来,又经过了七八个村子。 竟然个个村子都有武士,他们根本就不把人当人看,杀得血流成河。 有些聪明的往朝仓城里逃,我们便凑在一起,好不容易才进了城! 大小姐,再过几个时辰,那些武士就该追到朝仓城里来了,现在可怎么办才好啊!“ 程凉有点不敢相信。 见过征兵征得狠的,但这么狠的,甭说见过,连听都没听说过。 他把土地上的百姓全部弄去打仗,就算打赢了又如何? 国家不要了? “传我命令,把城门关起来!“疑惑归疑惑,她还是冷静的下达了命令。 朝仓城虽然只是县城级别,但里面有大量弓箭。 只要对方没有带大型攻城器械,就不可能马上攻克朝仓城。 “要不要我出去看看?“秦政问道。 程凉想了想:“不要!朝仓城说到底不是我们的地盘,现在莲和林长河都没有回来。你走了,安保工作就落在玫瑰一个人身上,有点不安全!” “那要是有难民到了城下,是放他们进来,还是不放?”秦政又问。 程凉转身踱步。 若是在大秦遇到这种事,不开城门的守官一定会被戳着脊梁骨骂到死。 但从战略上来说,不开城门才是正确的。 她们本来就只有三百人,林长河还带走了一些,要是没有城墙阻隔,他们连自身都难保。 何况外面那些人跟她程凉并不熟悉。 不是说他们也是人,就跟大秦的百姓一样。 她程凉是大秦太后,吃的穿的都是来自大秦百姓的税钱,所以她对大秦百姓本来就有义务。 而且大秦百姓信她爱她,会听从她的管理和指挥,放进城来不会有危险,反而能成为助力。 这些源北的百姓跟她八竿子打不着,彼此之间既无感情,也无信任,放进来八成是要成祸患的。 她神情逐渐坚定,摇了摇头:“不放!没有金刚钻,咱们揽不了这个瓷器活。“ “但跟圆谷村长一起进城的人有好几百个,他们也有亲朋还在外面,若是闹起来……“ 秦政顿了顿,后面的话没有直说。 但程凉明白。 父母子女,亲朋故旧,这些情感是人就会有,不分身处何方,地位高低。 要是那些人非要开城门去救人,事情就麻烦了。 杀了他们,朝仓城恐怕人人惊惶;不杀他们,要是有人偷偷开了城门,事情就不可收拾。 程凉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我倒是有个主意,就看源北的百姓有没有这个血性!“ 朝仓城管辖的村子有近百个,并不是所有人都甘心被天照武士驱赶或者杀死。 他们凭借对周围小路的熟悉,逃进村子旁边的山川树林之中。 本以为能逃过一劫,却不曾想那些天照武士找不见人,便开始放火烧山。 那些人只好又从山里跑出来,一路向朝仓城来避难。 等他们跑到朝仓城下,发现城门紧闭,但在墙角根却散落着大量的武器。 “难道朝仓城也被那些武士占领了?“人群中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 “但是城墙上的旗帜都没换啊!“ “朝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朝仓大人,请您打开城门,我们什么都愿意给您!“ 咚—— 咚咚咚—— 城墙上响起战鼓声,一员英武豪迈的战将出现在城墙上,身后是一排甲胄明亮的弓箭手。 “朝仓大人前往源北城面见将军,带走了城中精锐。 若是此刻开城,遇到敌军冲击,你我皆是死路一条。 本将奉令将武库中的武器赠与你们,与其坐等死路,不如奋力一搏! 本将会率本部弓箭手为诸君掠阵!“ 秦政的声音灌注了内力,响亮得压过了鼓声,城下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片刻的沉默后,人群中爆发出了各种国骂。 “我们世世代代都是农夫,从来没有拿过刀剑,如何跟那些武士战斗?“ “你朝仓勇一郎*****断子绝孙,赶紧把城门打开,否则我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丧心病狂!你不得好死!“ “大家伙一起用力,把这门砸开!“ 秦政冷漠的看着他们,抬起右手,他身后的弓箭手一起举弓搭箭。 嗖嗖嗖—— 利箭射穿了城门前的土地。 那些人一惊,纷纷又停下了脚步。 “事到如今,也不瞒你们了; 朝仓勇一郎带着他的军队去了源北城,我们代替他镇守朝仓,但跟他并不熟悉,更没什么隶属关系。 你们是他的领命,但不是我们的。 所以,现在你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那些武士杀死; 要么捡起武器,将那些武士杀死; 你们自己的命,自己都不肯拼,指望着谁替你们拼命呢?“ 第738章 我的心肠一直都那么硬 两军交战,若是一碗鸡汤就管用的话,那历史上的王侯将相全都得是成功学大师。 那些人并没有被秦政的话激起斗志,只是畏惧弓箭手,不敢再冲向城门。 陆陆续续还有难民赶到,全都是灰头土脸的模样。 听说朝仓城不能进,好些人崩溃的坐在门口大哭起来。 秦政不为所动,只叫弓箭手们全神贯注保持作战状态。 程凉和沈宽站在一处箭楼里,沉默的看着城门口那些人。 “咱们的心肠好像越来越硬了。“沈宽说道。 “那是你,我的心肠一直都这么硬。“程凉面不改色,”无论是从情感,责任还是契约精神,我对他们都没有义务。 我不会因为他们后代做过的那些事情迁怒于他们。 但我会因为那些事情怀疑他们的民族精神,至少在建立更深的联系之前,我默认他们不可信。即便现在我们城中军马齐备,我也不会放他们进城。“ 沈宽没说话,站了一会儿,摆摆手:“道理我都懂,但场面还是太血腥——你们慢慢打,我回避。“ “去看着点乔恩,虽然从磁极点回来他还挺老实的,但这人想法不着边际,别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幺蛾子。“ “嗯!“沈宽转身走了。 就在她离开后不到一刻钟,城外的山坡上出现了一群武士。 他们距离城门一里地,就从马背上跳了下来。 大摇大摆,旁若无人的走向城门口超过三千众的难民。 “只有三百人?“秦政飞快地数了一遍,有点惊讶。 朝仓是源北比较大的封地,方圆五十里,统辖着近百个村子,人数再少也不会低于三万。 再加上朝仓本城的精锐。 如果对方的人数确定就是这么多的话,那他们对自己可是真有自信。 而且事实上他们也确实做到了,三百人撵得三万人四散奔逃,逃到朝仓城下的都只有三千人,不过十分之一而已。 秦政倾向于对方还有伏兵。 不管怎么说,三百人灭掉一个大名,这还是太过分了点。 他们带着大秦最精锐的三百战士,都还没敢做这种事儿呢! 那些武士可不管秦政怎么想,他们也没把朝仓城里的人放在眼里,走到人群面前,也不问话了,提刀就杀。 人群顿时大乱,哭嚎声几乎要震破了天空。 “武士大人,我上有老,下有小……” 欻—— “武士大人,我家里有田,还有一罐黄金,全都给你们,别杀我,求你们别杀……” 欻—— “武士大人,我愿意追随天王参加圣战,我愿……“ 欻—— 那些武士就像是杀人的机器,转眼之间已经砍倒数百人。 那些人又调头,疯狂的往城门方向跑,越过堆在地上的武器冲向城门。 秦政怒喝:“放箭!“ 第一波箭射在他们脚边。 但死亡的威胁让他们失去了理智,这一波威慑没有镇住他们,跑得最快的人已经到了城门口,咚咚咚对着城门狂擂。 秦政亲自举起一把弓,一箭射穿了第一个到达的人的肩膀。 他抓起一把铁枪,从城墙上跃下,横枪立在城门前:“来者格杀!“ 刚才被射倒的男人还不信邪,一把抓住秦政的脚踝,从靴子里摸出一把小匕首,声嘶力竭的大喊:“放我进去,不然我杀了……“ 噗—— 秦政枪尖一转,直接刺进了那人的喉咙。 他将长枪一扬,那尸体重重落在了其他人面前。 人群被吓住了,秦政虽然只有一个人,但他头上有一百支噌噌发亮的箭矢在对着他们。 他们回过头,冷漠的武士们在继续推进。 再望向秦政和城墙上的弓箭手,冰冷的武器也闪烁着夺命的寒光。 绝望在人群中蔓延开去。 “尔等若是攻城,城破,杀戮也不会停止;你们就是逃到天涯海角,那些武士也会一直追你们。但你们要是回过头去杀掉那些武士,战斗停止,主公就会给你们分发食物,让你们平安回乡!“ 秦政再次加码,用内力大声吼道。 往前也是死,往后也是死,总有人被逼到绝境能爆发小宇宙。 人群中也不知道是谁先抓起了堆在那里的武器。 “横竖都是死,跟他们拼了!“ “跟谁拼?“ “跟谁拼都一样!“ 有人抓起武器冲向那些武士,也有人抓起武器冲向秦政和朝仓城。 “给过你们机会了!”秦政立在城门前,无奈的摇了摇头。 “放箭!”城墙上的指挥官一声令下。 弓箭手们纷纷松开弓弦。 冲在最前面的几十个人像是被疾风刮倒的麦子倒在地上。 后面的人愣了一下,纷纷转头向那些武士扑去,至少那些武士没有城墙保护! 眼见没人再来攻城,秦政握着铁枪向前走去。 城墙上,又出现十几名打着赤膊的精壮男子,他们手里持的弓足有一人高,箭矢跟小孩的手臂差不多大。 朝仓城有长弓手,长弓手中最厉害的被称为神射手。 两军对阵,他们可以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中射杀对方大将。 朝仓氏这么多代人,总共出了十二名神射手,皆是赫赫有名的英雄人物。 他们的武器也都随他们去世,而被尘封在武库之中。 本来以为这些武器不会再有用武之地。 却不料今日重见于世,而且还是僧多粥少。 太后亲卫中专门有一队主攻箭术的,五十人人人都能拉动三石强弓,寻常一千五百步可取人性命。 无论多么强的武士,脑门上挨这么一箭,都得去见他们天照大神。 秦政越过地上的武器,杀入了人群之中。 当第一个武士在十几个人的搂抱厮咬,拳打脚踢中倒下,那扇看似不可能推动的大门就被一脚踹开了。 武士很强,但却并非不可战胜。 反正都是死,城墙上的弓箭手是打不到的,但下面这些武士是可以杀死的。 无论男女老少,甚至是只有膝盖高的小孩子,都哭着抱着单刀向那些武士冲去。 哀兵必胜,人到绝路总是能爆发他们自己都想不到的力量。 而那些武士没想到这些贱民竟然会反抗,一开始这些人如同被驱赶的羊群,只知道逃窜,他们杀得很痛快; 但等那些羊瞪着血红的眼睛反扑上来时,他们却有点乱了阵脚。 第739章 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那群武士毕竟只有三百人,也不是入侵城主府那种超级战士。 面对三千人的反扑,即便其中半数是老弱妇孺,他们也是吃不消的。 更何况城墙上还有神射手,每一轮射击,至少能带走七八个人。 秦政越过人群走到最前线时,那些武士已经被冲散了。 他如同丛林中的猎手,冷静的在混乱的人群中潜行,铁枪每次刺出,必定带走一个武士。 鏖战持续了足足半个时辰。 没有战死的农夫累得握不住武器,不少人跪在路边呕吐,但精神却比之前更亢奋。 “还有谁!” “有种就来杀我啊!” “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还有没有,哈,天王的武士就只有这样吗?“ “啊,出来跟我决一死战啊!” 还能站着的人,都瞪着血红的眼睛,四处逡巡,仿佛被激怒的土狗,虽然狼狈,却也眦出了锋利的牙齿。 秦政已经到了对面的山丘上,目力所及之处,一个武士都没有剩下。 他向其他几个方向张望,一切正常,担心的伏兵也并没有出现。 这场仗就这么结束了? 秦政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无论是三百人征服一整个地区,还是他们毫无防范,毫无后手就敢追到朝仓城下来。 他上回来的时候,他们打仗还没有这么随意啊! 那些杀红了眼的平民转悠了半天,发现确实是找不到武士了,纷纷调头看向朝仓城。 飙升的肾上腺激素让他们自信心略有点膨胀。 也不知是谁带头喊道:“走,把朝仓城也砸开!” 竟然真有一波人拖着武器,红着眼睛向朝仓城走去。 城墙上的弓箭手不是吃素的,他们一直准备着,那些人还没走到,箭矢便如飞蝗一般射到了他们面前。 有的人及时醒悟,停下了脚步。 有的人却发狠开始拔足狂奔。 弓箭手前两轮没有射人,第三轮便不再留情。 这些人既没有铠甲和盾牌,也没有躲避箭矢的经验,在大秦一流的弓箭手面前就跟移动的活靶子一样。 一连倒下几十个人,刺目的鲜血才让其他人冷静下来。 他们纷纷后退,不甘心的盯着朝仓城。 程凉本来准备了一些食物和药品,想着打完这场仗,就从城墙上丢给他们。 现在也打消了这个念头。 要是这会儿再给他们东西,人和人之间少不得还要大战一场。 打到最后,他们真的不要命来攻城,也说不准。 朝仓城沉默着,只有城墙上的弓箭手冷漠的指着城下。 城外的百姓也沉默着,疲惫、恐惧、悲伤、绝望在安静下来后涌上心头,他们又重新变成了人,变成了唯唯诺诺的平民。 受伤的人开始呻吟,失去亲人的人开始哭泣。 渐渐的有人离开了朝仓。 程凉没有把武器收回去的意思,说到底她不会长呆在此处,些人将来是去投军还是落草为寇,都不在她的考虑之中。 不过,她也相信这个地方不会永远这么混乱下去。 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自己的英雄。 这乱世在这么继续下去,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迎来自己的织田信长、德川家康和丰臣秀吉,总有人会带着他们活下去,除非他们没有求生的欲望。 而没有求生欲望的人和民族,谁也救不了! 夜色降临,城外的人大都走了。 有的带着自己亲人的尸体,有的就地挥别,空手向前。 程凉站在城墙上,抬头望着明亮的月光,她脚下是没被带走的数百具尸体,鲜血染红了大地。要是穿越之前,这绝对要吓得人做两年噩梦,但现在她内心毫无波澜。 环境到底是会改变人的。 如果今天那些人执意要来攻城,她真的会将他们全部杀光,包括那些老弱妇孺,一个不留! “打完了?“沈宽从后面走了上来。 “嗯,老秦还在警戒,要是直到天明都没有援兵,这一战就是结束了。“程凉回答道。 “如果是在大秦,你也会这么做吗?“沈宽问道。 “如果是在大秦,我会让骑兵出城,与他们共同应对。只有区区三百人的话,不会造成很大损失。” “那如果对方人数很多的,比如圣光帝国大举入侵。” “那我会选出一只敢死队,率领百姓向别处突围。”程凉握着城墙上朝仓氏的旗杆,一把将它推下了城,“如今天道崩溃,面对末日的是所有人。 军人确实是有保护百姓的义务,如果遇到两难选择,那就只能保护更多的那一方。 这也是我们必须告诉每一个秦人的事——每个人都是自己性命的第一责任人,如果每个人都只期待朝廷保护,那朝廷总有保护不过来的。 我们会为他们奋战到底,他们也必须要为自己奋战到底。 我相信,在大秦,至少不会发生今天战斗结束后的那些事情,我们的手上不会沾血! 当然,如果发生了,那也是我教化的失职,当被万世唾弃!“ 沈宽双肘撑在城墙上,托着下巴望月亮,忽然笑了起来:“刚到这里的时候,你赐死银湖,心中难过许久,还叫我看好你。 我一直都有好好看着。 但现在,我觉得你比我更坚定,更明白这个世界需要什么,而我们该做什么。 放心,你和克莉斯最大的不一样,是你相信这个世界是真的! 因为你相信,所以你一直都在投入,投入得越多,也就越相信。 我们和这个世界的联系已经很紧密了。 即便天上那个月亮不是真的,也没有关系。 看月亮的人是真的,吟诵月亮的诗也是真的,那么即使将来他们坐着宇宙飞船飞出天际,发现外面全是数据流,那数据流也是真的。 他们会点亮其他科技的。“ 程凉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我在想克莉斯?” “拜托,二十多年,你肚子里的蛔虫都没有我了解你。”沈宽仰过身,仰望着月亮,扯了扯嘴角,轻声吟诵,“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程凉松了口气,虽然高兴不起来,但心里却轻松了几分。 接下来一定会死很多人。 不光是日照外军府的人,还会有秦人,甚至还会有很多她熟悉的人。 希望她们的努力真的能给这个世界争取到一线希望! 第740章 你相信哪个答案 天亮了一个时辰,秦政确定四面八方都没有援兵。 程凉才叫人出去收敛尸体,将他们堆在一起放火烧掉。 正干着活儿,林长河带着人回来了。 “林长河恭请圣母太后圣安!” “免礼!” 程凉看着他身边和尚,略微有点诧异。 不过,那和尚的表情比她还诧异,不光诧异,还愤怒:“你说的朝仓城主是一个女人?” “她确实是我的主公,但却不是朝仓城主。”林长河平静的回答道。 “你骗我!”道源愤然握拳,猛地砸向林长河。 说时迟,那时快,秦政身形一动,单手握住道源的拳头。 道源挣扎了两下, 纹丝不动,眼中露出了惊讶之色:“你是谁,源北要是有这么强的武士,不可能不为人知!” “我叫秦政,大秦太傅兼兵马大元帅。”秦政淡淡答道,“在你上面那位女子便是大秦太后,你有什么话,想明白再说。” 道源愣了一下,眸光沉下去:“原来传闻都是真的,你们等了一百多年,还是按耐不住,想要对我们日照动手了?” “动什么手?“程凉有点不理解。 “哈,还装傻,你们并不甘心现在的状况,希望灭掉天王和四镇将军,把日照变成你们的一个郡,对吧。“ 程凉像看神经病一样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其实哀家觉得你这个建议还是很不错的。 虽然这地方地势狭窄,土地也不好,隔三岔五还有台风、地震、海啸。 但要是当作一个军事跳板,还是有用处的。“ 道源拼命挣扎起来:“果然如此,今日我定要杀了你们!“ “行了吧,想那些没用的不如先说说你们自己的事儿,我们在这里说话的每一刻中,都有成百上千的平民被你的天王杀死,还有更多的人被送上船,运到辽东去。 你们该不会真的觉得,弄一群平民到辽东,就能打败大秦吧。“秦政不耐烦的说道,同时握着他胳膊一扭一送,脚下一绊,生生让他坐到了地上。 道源不说话,眼神却如斗鸡一般。 程凉抬手示意林长河上去汇报,很快弄清楚了道源的来历。 “等等!“她脑子里忽然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站起来走到道源身边,”你不仅仅是四天王寺的僧正吧。“ 道源没理她。 程凉转了一圈:“哀家听说天王室有个不成文的规定。 天王室王子继位之后,其余的王子如果不受封到其他地方,就要在四天王寺出家为僧。 不知道源僧正和当今天王是什么关系呢?“ 道源依旧不理她。 但他瞬间变化的表情却已经将他出卖了。 程凉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喝了口茶:“我们只是路过,本来什么都不想干。但源北信康派人来刺杀哀家,哀家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不得不对他动手。 如今你们那位天王对大秦开战,意味着哀家在日照的安全完全不能得到保证。 本来哀家是打算处罚了源北信康,就南下去见你们天王,将源北境的事情告诉他,请他决断,然后从九州渡海到辽东。 现在看来,南下是条危险的道路。 幸好源北信康被杀了,源北境的势力也暂时聚拢不起来,我们也可以从源北境渡海,在北辽城上岸。 虽然北辽城到辽东的道路难走一些,也没有人烟,但至少是我大秦属地,安全可以保证。 至于你们这里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跟我们毫无关系。“ 道源抿着唇,倒是抬起了头。 程凉话锋一转:“但是,你知道哀家身为大秦太后,为什么会从日照东边渡海而归吗?“ 这倒是很稀奇,道源也没有想过。 他眼中露出几分好奇。 “因为我们去了世界的中心!”程凉语调一下子高了起来,“而且,知道了一个关于整个世界的大秘密!” 道源终于说话了:“你不要危言耸听!” “此事跟你们佛门也有关系,你大可自己判断。”程凉不慌不忙,慢慢说道,“大秦的道门和佛门的高人共同卜算,得知天下不久就会有消亡之大劫。 哀家与贤宁太后亲自前往世界中心,寻破解之法。“ 程凉说道这儿就停了。 道源忍不住追问:“那你们寻到了吗?” “说来也巧,我们在那里遇到了圣光帝国的执政官克莉斯和圣光奥洛夫,你既然是王室子,这两人的名号应该听过吧。” 道源也没注意到话里面的判断题,点点头:“有所耳闻。” “她们说得了圣光指引,人便是天下原罪,想要阻止世界消亡,就必须杀光天下人。” “啊?”道源愣住了。 程凉继续加码:“而且这个天下人,是指每一个人,包括你们天王室的每一个!” “那他们自己呢?”道源抓住重点,问道。 “那我就不知道了。”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道源一眼,“不过我们得到的解决办法不是这样的,杀光天下人不但能拯救世界,反而会加速世界的消亡。” “你们得到的解决办法是什么?“道源又问。 “秩序,维持每个地区的秩序,对抗天灾。 消亡不是瞬间发生的,它会产生很多的灾难,比如地震、洪水、干旱…… 但它的力量也是有限的,如果我们能坚持着不被它摧毁,而且越来越强,最后能够到月亮和星星上去,那么我们就可以战胜它!“ “月亮和星星?“道源又愣了一下,然后低头苦笑,”跟圣光帝国的办法一样不靠谱。“ “哀家知道这件事很难被理解,但现在你恐怕不得不做出选择。 如果你想要跟着圣光帝国干,那么哀家离开之后会放了你,你去参加天王的圣战就是; 如果你认为我们的才是解决之道,那么哀家希望你能好好收拾源北的局面,别让你们的国民全部变成你那亲戚的发疯的牺牲品。“ 道源沉默了许久,态度缓和下去,他没有立刻表态:“这些话太过于危言耸听,光怪陆离。但是天王反常的举动确实也让人不得其解。 既然此事与佛门有关,那请容我询问佛主和大僧正。“ 他看向程凉,勾唇苦笑:“我是当今天王的亲叔叔,四天王寺还有两位上代亲王。 他们分别去了橘西和藤原东,无论有没有阻止天王,这几日也该有消息传过来了。 如果你说的那些都是真话,那就麻烦你们再等几天吧!“ 第741章 人心不古,莫怪天道 等是不可能等的。 这地方又不安全,程凉让林长河他们打点行装,将缴获的马匹牲口编队,带上食物和战斗用的消耗品,迅速向北撤离。 刚走一天,道源那边就来了消息。 “橘西氏将军橘西大和被太阳神兵暗杀致死,其家眷子嗣也全部都被杀光了。 他属下大名十分愤怒,已经向天王宣战。 但天照军团对他们的宣战并没有什么反应,只是绕过了城市,袭击乡村平民,短短五六日,便从橘西境掠走了数万人。 橘西氏手下五大家臣联兵三千人前去追击,试图将人口抢回来。 结果在橘西边境遇到一千京都赤备和一群自称圣徒的人。 双方交战,联军大败,五大家臣战死三人,其余两人带着残兵逃回橘西,目前躲在城中,眼睁睁看着天照军团四处掠夺百姓。“ “怪不得我们这一路看到的都是人去楼空的村庄,天照军团并不主动攻城,等他们把城市周围的村子搬空,城里人没有粮食,自然要自己出来种地,到时候再抓一波就是了。“ 程凉心情很沉重。 这绝对是奥洛夫他们的主意,干的就是绝户的买卖。 “藤原西那边也差不多,藤原西太郎被太阳神兵杀死,大名们闭城不出。但有家臣救出了藤原西太郎尚在襁褓中的幼子,现在躲在边境一座小城当中。“ 程凉看完道源传上来的信,对目前的形势有了大致的判断。 这位天王做事很有章法,看起来绝不是心血来潮。 考虑到他作为王室之主,手中的权力却一直都不集中,做除掉四镇将军的准备是合理的。 但将所有人都送去进攻大秦。 这实在是有点离谱。 就算是他真的认为圣光帝国能胜过大秦,也应该是派一直军队协助,这样没头没脑把从来没有打过仗的人送到辽东去。 除了想让他们送死,程凉实在是想不到第二个原因。 问题在于,把这些人送完了之后,他统治一个空荡荡的国家,有什么意义呢? “你们说,有没有一种可能,磁极点发生的那些事情已经开始影响到人的思维了,所以天王才会做出这么离谱的事情来!”程凉提出了一个大胆的假设。 秦政皱起眉头,陷入沉思。 沈宽咬着奶茶吸管,也陷入沉思。 倒是墙角发出一声嗤笑。 三人一起扭头看过去,乔恩伏案疾书,完全没有从笔记本上抬起头来的意思:“别什么事儿都怪人家天道。 首先,我说了,你和克莉斯作为两个大型信息缠绕体,在磁极点的相遇,已经引起了原初规律和自主意志的对冲。 现在这个世界处于数据错误,也就是通俗所称的死机状态。 它自己的内耗都还没有解决明白,哪有功夫影响你们的思维! 其次,许多的个体意识集合会产生规律,规律却不可能主动的影响到个体的意识。 你们华国不是有哲学家说‘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吗? 就目前我们掌握到的信息表明,这其实是个很准确的描述。 天道无亲,就像是计算机里面的程序,它按照某种客观的运行模式运行,并不具备自我更改结果的能力。 常与善人,则是判断,符合运行模式的行为就是‘善’,‘善’能得到程序的支持,就好像你们打游戏,做了符合游戏倾向的任务,就可以得到更多奖励一样。 但天道本身不要求,也不定义善恶。 如果你想杀人,那肯定就是你自己想杀人;如果你想为恶,那就一定是你自己想为恶。 天道可不背这个锅!“ 程凉发现乔恩从磁极点回来之后,就越来越痴迷了。 前段时间他们对乔恩还很有防备心,让秦政偷偷把他的实验材料抄写了一份拿出来研究。 虽然大部分看不懂,但基本能确定乔恩是在做关于世界的建模。 他似乎是想要把世界这个抽象的概念,用准确的数字公式表现出来。 程凉不明觉厉,偷偷销毁了抄写的材料,然后给乔恩的每天的伙食加了两个鸡腿。 这位老兄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也有个很重要的优点——不双标。 虽然他不把别人当人看,但他同时也不把自己当人看。 他现在被囚禁着,却并不是毫无反抗的能力。 只是他觉得现在有吃有喝很不错,跟着程凉他们还免除了自己处理杂事的时间,免得分散他搞研究的精力。 “我不是想要让天道背锅。“程凉走过去,敲了敲他的桌子,”我只是觉得这个问题很关键,如果帝王的思维会受到天道影响,变得消极、暴虐、疯狂。 那我们面对的情况就会遭得多,长安城说不定不但不能成为我们的助力,反而会给我们带来麻烦。“ “我说了,不会!”乔恩不耐烦的抬起头来,“天道只按照自己的最终目的做最优的选择,只有人类才会做一堆损人不利己的屁事! 你们家那个小皇帝该是什么样的人,就是什么样的人。 即便他做出了你们不能容忍之事,那也是他想做,而不是受什么东西控制。 人心的邪恶远比你们要多,即使没有克莉斯和奥洛夫,想要毁灭世界,以杀人为乐的土着也数不胜数! 差不多就得了,你之前跟那个和尚说的都是谎话。 杀光所有人也好,维持秩序也罢,都不是最终解法! 没有人知道消亡会以什么方式出现,自然也没有人知道消亡该用什么方法应对。“ “嗯,你说得没错。”程凉点点头,“正因为没有正确答案,所以我们只能按我们自己的理解去答卷——既然不是强制性黑化,那事情就没那么复杂了——去传道源吧,我有生意要跟他谈!” 程凉回到大堂等待。 道源被带进来的时候,身边还跟着一个须发尽白,目光威严的老头子。 他直视程凉,也不行礼,也不跪拜,直接开口:“你就是大秦太后?“ 程凉抬起眼皮,瞄了他一眼,不慌不忙拨了拨茶叶:“你是昭和天王的第几个儿子?“ 第742章 我觉得总有解决办法 双方往那一站,拼的就是气势。 但程凉属于无欲无求的一方,自然更加从容。 僵持了片刻,程凉看似随意的将茶杯往桌上一放,噔的一声,那老和尚气势一下子泄了,退了两步,跪坐在地上,手背贴在额头上向下行礼。 “日照王室昭和天皇第二十三子,现四天王寺大僧正,原仁,恭请大秦太后圣安!“ “嗯,昭和天王自己去过长安,在德宗年间也派过王子去长安,哀家还以为我们双方的关系算得上融洽呢。 这次远洋而归,本来是想去京都看看你们,吃些京都美食,喝两杯京都清酒。 回去,再让皇上赏赐你们些好东西。 却不料,刚上岸就遇到源北信康手下武士刺杀,然后便听说我们秦人在你们日照成了祸害。你们那位天王,现在还有对大秦发动什么圣战。 哀家问你,大秦何处负了你们?“ 程凉语速不快,语气也不重,却很有气势。 原仁垂着脑袋,竟然也是叹了口气:“实不相瞒,这些年王室也并不安宁。 自从我们与大秦圣祖交战失败,王室中就一直有两种声音。有人认为我们应该隐忍报仇,有人认为我们应该求学发展。 前者认为圣祖设的四镇将军,是夺了王室之权;后者认为趁着四镇将军管理四境,王室不用操心太多的事情,正好可以奋力发展。 毕竟在四镇将军之前,不服从王室的大名更多。 王室需要花很多的精力去镇压、管理那些大名,成效还不算大;而现在,虽然有四镇将军,但他们不会在明面上反抗天王室,每年还会送些贡品入京都。 这跟以前相比,处境反而好了不少。 在我父亲之前,都是发展派占上风,现在谦和手上那三支精锐,也是在我父亲之前建立起来的。 天王室数代人一直没有对四镇将军动手,不是因为真的打不过他们,而是杀了他们反倒会滋生更多的诸侯。 即便我们将自己的家臣分封出去,过不了两代人,也会变成新的四镇将军。 但谦和的祖父不那么认为。 他是我六哥,从小就暴虐尚武,有征服四境,剑指大秦的野望。 一开始,兄弟们和父王都只当他是诳言。 毕竟他排行第六,又不是嫡出,前面还有五个哥哥,怎么都轮不到他做日照的王。 等其他兄弟继承了王位,他就只能成为某地富户,或者四天王寺的和尚。“ 原仁知道的东西比道源要多,说起道源的父亲,也没有什么避讳。 倒是道源在旁边,面露难色。 原仁看了他一眼:“你要是不想听,就出去。” 道源站起来,分别向程凉和原仁行了个礼,转身出了门。 原仁并不受影响,继续说道:“后来,前面五个哥哥相继病逝,后面的弟弟也不断死于意外。我那时候还是个小孩子,除了悲伤,没有察觉到什么不对。 当有资格继承王位的兄弟都没了,六哥就顺理成章成为了新的天王。 我们根据王室规定,要在领取一份财产,放弃王室子身份,在京都之外的城市里生活和到四天王寺出家之间做选择。 仅剩的几个哥哥都选择了离开京都,我和最小的弟弟尾生被送进了四天王寺。 四天王寺毕竟是国寺,距离王室很近,我们不主动追问,也能得到很多的消息。 我六哥做了很多改革,都是些加强武力的改革。 他在位的时间不长,他的儿子继位之后,继续按照他的想法去办。 他们的办法确实能培养出很多的武士,但作为交换,百姓的生活越来越苦,他们辛辛苦苦种出来的粮食,八成都要被收走供养军队。 我那时候已经是四天王寺的僧正了,作为天王的叔叔,我入宫的时候都会劝他。 他表面上答应我,私底下却照旧那么干。 而且,我还发现他的王宫里多了很多圣光帝国的传教士。 平定四境的战略早就已经定好了,我那个侄儿为此做了很多的调查和准备,但没等到他真的动手,就有人将他刺杀在了王座下。 他儿子当中最像他的那个继承了王位。 发生现在这种事儿,其实也在意料之中。“ 原仁抬头看向程凉:“不知大秦太后想要如何解决?” 程凉勾了勾唇:“现在,你们的天王带着全国国民,向大秦发动战争;为了抵抗你们的进攻,大秦肯定要派军抵抗。 你应该知道,一场战争的损失。 我大秦儿郎的性命很珍贵,死一个,就要用一百个来赔。 作为一个战争发起者,你现在问哀家怎么办,怕是不太妥当吧。“ “可是,我们也是大秦的属臣啊!”原仁说道。 “不是吧。”程凉摇了摇头,“大秦的属臣是天王,但现在向我们发起进攻的就是天王。对于背叛者,你们一般是怎么处理的?” 原仁握紧了拳头:“可是,百姓是被逼的,他们是无辜的啊!” 程凉的表情严肃起来:“现在可能还是,但当他们拿起武器对准大秦的那一刻起,就不是了!任何胆敢伤害大秦的人,大秦都只有一个态度,你应该听过那句话才对。” 原仁垂下眼眸。 程凉不管他想不想听,还是说了出来:“犯我大秦天威者,虽远必诛!” “那如果不敬大秦的不是天王呢?”原仁喃喃自语般说道。 程凉喝了口茶:“哀家说过,大秦的属臣是天王,如果天王没有背叛大秦,而是遇到了叛乱。 那么大秦当然可以给自己的属臣一些援助。“ 原仁欻的站了起来,他的反应也很快,态度甚是坚决:“太后,谦和的祖父是杀害了自己兄弟才继承了天王之位;他父亲弄得天怒人怨,最后被名剑武士刺杀;他现在又背弃君主,残害百姓。 我们不承认他是我们的天王!“ 程凉挺惊讶,果然姜还是老的辣,这位大爷上道就比那个道源快多了。 她端着茶杯没说话。 原仁大步流星走了出去,片刻之后带着一脸懵逼的道源走了进来。 “跪下!“ 道源看了原仁一眼,迷蒙的跪了下去。 “启禀大秦太后,此子名为道源,乃昭和天王之孙,明德天王之子。 血统纯正,才能出众。 其母乃京都望族上杉氏之女。 其受命为第三十四代天王,特禀报秦帝,请赐王印、符节、赦书!“ 道源整个人像被电击了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啊?“ 第743章 恭顺的第一要义是听话 程凉赞许的打量原仁,他的神情很坚定,双方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丝毫没有在乎道源感受的意思。 “老僧本来也有资格继任天王,但毕竟年纪大了。 道源是我六哥最小的儿子,比谦和还小一岁,正值盛年、 他从出生就在四天王寺长大,受佛祖熏陶,有仁爱之心,由他代替暴君接替天王之位,再合适不过。“原仁说道。 道源整个人像锅上的蚂蚁:“原仁师叔,这可不是小事,之前您从来也没跟我说过啊!” “之前?之前谁会想到这些?”原仁沉默了一下,“其实不久之前,大秦高僧玄清大师确实是给四天王寺写过一封信,上面便说了天下将有大劫之事。 他现在在修习大秦道门的拟星术,其内容精深博大,囊括甚多,竟然还包括了我日照自古相传的阴阳术。 他在信上就希望我们能派些阴阳师过去协助他勘破大劫。 当时主持召集我们这些大僧正商量此事。 我们自己也进行了占卜。 天下却有大劫。 如果什么都不做,天下将会付之一炬,片瓦不存。 道源,我们从京都赶到北境、西境、东境,难道是想要投靠这些将军换取利益吗?“ 道源摇摇头:“不是啊!” “对啊,不能再死人了!”原仁双手合十放在胸前,“我虽是天王子,更是佛弟子。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谦和一意孤行,向大秦开战。 我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但就这二十几天,日照各地死的人已经超过数万。 即便是胜了,我们又能得到什么呢?“ “你们不可能胜。”程凉插进两人的话中,“哀家奉劝你,这种心思有都不要有。” 原仁深吸了口气:“是,原仁不该有这种心思。“ 嘁—— 程凉在心里冷笑了一下,到底不是一家人,无论如何都进不了一家门。 这些天王子,反对对大秦的作战,永远都只会是因为打不赢,而不是不想打。 要是大秦一直都这么强盛,那他们或许会是最忠诚的小弟。 一旦大秦衰弱,哪怕只有一点疲软的迹象,他们都会翻脸不认人,如野狗一般。 只不过现在的主要矛盾不是人类内部矛盾,她也不打算因为还没有行动的心思而跟人撕破脸。她只会回去告诫小皇帝和秦人,要永远小心这个野心勃勃的邻居。 “好,哀家承认道源继任天王,现在手上没有王印、符节和赦书。但哀家可以写一份懿旨,有哀家的落名,秦帝也会承认。 你们现在就把他的名号打出去,该做什么准备做什么准备;等哀家回了长安,再遣人把那些东西送过来便是。“ “道源,还不谢秦太后和秦帝!“原仁呵斥道。 道源一脸懵逼。 不是,让他继任天王这件事就已经够惊悚了。 现在继任的仪式还这么草率,就她俩你一言我一语就这么定下来了? “道源!“原仁见他不动,直接一脚踹在他膝盖弯上。 道源噗通一声跪下去,条件反射的举手贴在额头上:“道源谢秦太后,谢秦帝……不是,原仁师叔,这……“ 原仁压根不理他:“太后,四天王寺有僧众五千余人,其中半数是习过武艺的僧兵。 谦和放火烧了四天王寺,杀了一些僧人,大家对他都心声怨恨。 如今有的跟随我们前往东西北三境营救将军,有的自行离开投靠了其他相熟的大名。 我现在发令,让他们都到北境集中,希望您能亲自主持道源的登基之礼。“ “大概需要多少时间?“程凉没有贸然答应。 “少则十日,多则半月。“原仁回答。 “那太久了!“程凉摇摇头,在心里评估了一下。 她们手上的兵马不多,要是等原仁把僧兵都召集过来,那么他们的兵力反倒就占上风了。 如果他有什么别的心思,秦军的处境就会很危险。 “可是,如果没有秦太后在场,道源的天王之位便少了威势,老僧担心那些大名不会服从。 到时候四处都是割据诸侯,他们也有轻舟快船。 若是投靠圣光帝国,要是从津轻海峡追上了太后您,便会引起更大的矛盾。“ “用不着威胁哀家,哀家不吃这一套!“程凉冷冷看向原仁,直看得他低下头去,才重新开口,”哀家知道你们现在的处境。 说实话,若不是天下有劫难,哀家根本就不会管你们。 以你们天王对大秦的态度,不趁乱吃掉你们,就算大秦仁义。 哪怕现在,哀家大可一走了之,何须在这儿跟你废话? 原仁大师,你自己掂量掂量,你们拦得住哀家的人吗?“ 原仁的气势又低了一分,连忙为自己辩解:“太后不要误会,老僧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大秦有言,名正则言顺。若是道源的名分不够正式,将来行事只怕多受阻碍。 太后方才说了,天王室乃秦帝属臣,只要我们遵守盟约,恭顺的侍奉秦帝,大秦就会给我们帮助的。“ “是啊,哀家是说过。但恭顺的第一要义就是听话,对吧。“程凉笑了笑,一句话把原仁给噎住了。 原仁心理斗争了好一会儿,点点头:“是!“ “那道源怎么登基,就该哀家说了算!“程凉转身走回椅子上,抬手示意有福把林长河从城主府摸出来的北境地图拿上来,伸手一指,“你通知你的人和周围的大名,道源会在青森城登基。 到时候,哀家不会到场,但是哀家会指派一个大秦的特使带着大秦的旗帜和哀家的懿旨到场。虽然现在不能赐正式的天王印给道源,但是我们可以做一个临时的。 包括天王的朝服,也可以由我们赏赐。 关键是,我大秦有句话叫新官上任三把火。他继任天王,即便是有大秦的认可,也还需要一些自我威望。 哀家想了想,最好是给源北这些还没有被干掉的大名们准备一点礼物。” “什么礼物?” “你的僧兵能打吗?” “还行?” “对比天照武士如何?” “寻常的天照武士可五五开,若是太阳神兵,便不是对手。” “那好,你过来,哀家告诉你准备什么礼物!” 第744章 我爷爷说,不要跟大秦为敌 青森城位于源北境最北边。 它靠近海峡,气候寒冷,不出产作物,属于源北境最穷的城池之一 受封在青森城的大名叫平川大辅,是个新晋贵族。 天照武士的驱民计划还没有波及到青森,但他已经得到了源北信康被杀死的信儿,整个人每天吃不下,睡不着,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正纠结着,有不速之客深夜闯进了他的宅邸,告诉了他一个霹雳一般的消息。 平川大辅被这个消息炸得外焦里嫩,更加吃不下,睡不着了。 苦想了一天,他终于下定决心,招来自己三个儿子。 “你们立刻前往周边各城,以本城主之名,向其他城主送一封邀请函。” “邀请函?”平川太郎疑惑的瞅着父亲,“青森进来也无大事,父亲邀请他们来做什么?” “什么叫无大事?”平川大辅暴怒,“将军被人杀死,这还不是大事?我等身为源北氏家臣,不想着为主公报仇,难道要龟缩在城里,做个懦夫?” 平川太郎更疑惑了。 他爹前两天可不是这么说的,而且根据他对他爹的了解,这老头子可不是靠英勇出名的。 但父命不可违,他还是只能跟弟弟们出发去当这个信使。 源北境的城主还是很多的,特别是最北边这种贫瘠的偏远地区,大家的兵力一般,主要是靠自己或者父辈打海盗,弄到的城池。 他们对源北氏的忠诚度也很一般。 源北信康死了这么多天,没有一个想着要去给他报仇的。 平川太郎觉得自己这信使可能没什么当头。 他爹不是什么很有声望的城主,就算是送了邀请函,人家也不见得愿意去青森城。 但令他意外的是,那些城主一开始确实对他爱搭不理,看完信之后却态度大变,最后竟然有十个城主决定同他一道前往青森。 等他回到青森城,发现两个弟弟的任务完成得也很好。 小小的青森城里,竟然一下子有了几十个城主。 “父亲,现在来了这么多城主,接下来我们要做什么?”平川太郎安顿好带回来的城主,便飞快去城主府向他父亲报告。 却发现平川太郎穿了一身崭新的朝服,明明身为城主,却恭敬地站在门口。 大堂里坐着不少人。 平川太郎疑惑极了,疾步走到平川大辅身边开口:“父亲……” “别大呼小叫的!”平川大辅立刻低声呵斥自己儿子,“这里面坐的都是大人物,不要打扰他们议政!” “多大的人物?”平川太郎不解。 在青森城,还能有比他父亲更大的人物? 平川大辅将儿子拉到门柱旁边,指着里面的人一一介绍:“最中间那个是大秦来的特使,听说是一品的大官! 他旁边那人是昭和天王之孙,明德天王之子,当今天王的亲叔叔,也即将是我们的新天王道源殿下!“ “啊?”平川太郎差点叫出声来。 平川大辅赶紧捂住了他的嘴巴:“叫什么叫! 他们两个下首那两位,分别是昭和天王的两个儿子,原仁殿下和武政殿下,现在都是四天王寺的大僧正。 再下首那四位位分别是橘西氏和藤原东氏的内政奉行和军政奉行。 听说,这次藤原东氏把他们的小主公都带来了。 咱们青森几百年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场面了啊!“ “不是,父亲……什么叫新的天王?”平川太郎使劲把父亲的手掰开,低声问道。 “新天王就是……就是新的天王啊!”平川大辅也压着声音,“秦帝有权力废除乱政的天王,重新从王室挑人继承天王位,这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知道,可是天王刚刚才决定发动圣战,大秦就已经知道,还派了特使来?”平川太郎惊讶的问道。 平川大辅摇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是你曾祖父曾经去过一次长安。 他当时就过我父亲一个训言——永远不要质疑大秦的能力,更不要想着要和大秦为敌!“ 平川太郎心里的好奇蹭的冒了起来,但没等他继续问,屋里的人就纷纷站了起来。 “那就这么定了。” “三日之后是良辰吉日,我们便在青森,诸位城主面前,拥立新的天王!” “谦和乱政,实在是太过于暴虐。上不敬秦帝,下不恤黎民,确实不配再做天王。” “如今有秦帝支持,可谓名正言顺。我们也可以在道源天王座下效力,为主公报仇!” “这是我们商议好的流程。”原仁走在最后,将一卷长长的纸轴递给平川大辅,“具体的事务就要靠平川城主操持了。” “嗯,那是当然。” 平川大辅接过纸轴,同时探头往屋子里看。 他没见大秦使者出来,但是再看时,屋里已经没有了人。 秦人果然厉害极了。 秦政没走门,他直接从屋顶上走直线出了城,直奔青森旁边的一处海湾。 大秦的船队就停泊在那里。 “道源登基的事情已经说好了,今日橘西和藤原东的家臣也带了新的情报过来。 平南境和中部京都的百姓大都已经被驱赶到了一起,目前分为十八路,近百万人在向九州前进;谦和又在九州开辟了几个港口,几乎是准备把全国的船都调过去。 目前九州吃喝短缺,每天都要死数千人,那些尸体被抛进海里,引来鲨鱼盘旋,想用小船逃跑都成了奢望。 就在我原仁使者到达橘西之前,橘西氏的家臣九鬼御率领橘西氏的海军离开橘西北上,似乎跟我们想的一样,想要去北辽城登陆。 结果,在海上遭遇了伏击。 逃回来的人甚至没说清楚是谁进攻了他们,只说有如怪兽一般的大船,轰隆隆喷火,然后他们的船队便成了碎片。 我猜,他们遇到的是圣光帝国的船队!“ 秦政说完,身手在地图上一划:“我们要是从这里出发,到北辽城上岸,确实是很近。 但圣光帝国肯定也知道这一点,要是他们守在这里,我们一旦过去,就是他们的活靶子。 咱们的人在海上实力只能发挥出三成,拼船的,打海战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 程凉叹了口气:“当初想着要走陆路到九州,从九州渡海,不也是担心这一点吗? 奥洛夫他们跟我们走的是一条航线,但比我们早到很多,肯定已经做好了安排,就是铁了心不想让我们回到大秦。 我这两天都在思考。 我觉得他们鼓动谦和天王发疯般的进攻辽东,或许不是想要辽东,而是想要断了下面的航道,逼得我们不得不从北边渡海!“ 第745章 道源天王的登基大典 道源直到穿上了崭新朝服,都还没明白事情为什么会这么发展。 他从一出生,就和母亲在四天王寺生活,可是一天都没学过该怎么做天王。 他们一开始也只是希望能联合东西北这三镇的将军去阻止他那个侄儿罢了。 “道源殿下,时辰到了,大秦特使、原仁殿下、武政殿下都已经到场,请您登天王台!”平川大辅满脸谄媚的站在门口招呼他。 道源迷迷瞪瞪的被两个师兄扶起来,走到门口,还不确定的问了一句:“你们确定已经准备妥当了,不需要我做点什么?” “属下只负责仪式流程,其他的是原仁殿下和武政殿下在负责。如果有什么需要您做的,他们肯定会跟您说的。”平川大辅恭恭敬敬的回答道。 道源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问,大步走了出去。 天王台搭在青森城中央,高达三丈,恰恰是上下双方能看个大概,却看不真切的距离。 道源坐在上面,他下面距离地面一丈,是原仁和武政的位置;距离地面两丈,是大秦特使的位置;而在他头顶三尺放着程凉写的懿旨,临时刻的王印和象征大秦皇帝的金像。 高台一侧,坐着几十位城主,多是北境的,少数是橘西氏和藤原东氏的家臣。 在他们周围,围着四天王寺的僧兵。 原仁见人都到齐了,站起身来,朗声道:“我王室自旭日初升之时,便率领万民,在这日照之地躬耕劳作,出海捕鱼。 传至文明天王,得大楚来人,方知此地之外还有世界。 后大楚传至大秦,圣祖自西而来,传道于我邦,授我以大义,吾王俯首为臣,拜秦帝为君父。秦帝之于我王室,便如王室之于四镇将军,又如将军之于诸位。 我邦男儿,忠义为先。 尔等忠于将军,将军忠于王室,王室自然也忠于秦帝,此则天下无忧。 老僧乃昭和天王之子,明德天王之弟,当今天王之叔祖父,四天王寺大僧正。 按照王室旧俗,若天王行不义之事,四天王寺大僧正一为王族血亲,二为监国僧人,三为佛门弟子,有权谏言天王。 若其不听,以有权召集王族,行废立之事。 如今谦和天王上忤逆秦帝,下残害百姓。 杀害四天王寺主持——他的亲伯父! 又杀害四镇将军和各地城主。 其人残暴如此,天怒人怨,实在不足以居天王之位!“ 说完,他举起手中的禅杖,使劲往下一顿,下面鸦雀无声,都沉默着看着他一个人表演。 原仁也不尴尬。 他心里很清楚,什么身份不身份,旧俗不旧俗的,都是空话。 这些城主愿意坐在这里,完全是因为被谦和的天照军团给打蒙了,骤然间失去了主公,面对的形势又那么让人无从下手,他们迫不及待想要找一个牵头之人。 总不能真的跟着天王去跟大秦叫板吧。 他们可不想稀里糊涂成了炮灰。 但这句话用在原仁他们这个草台班子上也同样适用,如果只是凭借一个天王的称号就想让他们卖命,想得就太简单了。 原仁不着急,侧头示意弟弟武政开始主持天王的登基大典。 一步一步按照流程礼仪,做得一丝不苟,丝毫没有因为是临时决定,又在青森这样一个小城里面,就怠慢了。 仪式的最后,道源踩着镂空的木梯,向秦帝的金像跪拜,由秦使上去宣读太后懿旨,然后将天王印交给他。 道源将天王印高高举起。 就在这一刻,街道两侧均响起了马蹄之声。 城主们皆是大惊,纷纷起身,按住了腰间的武士刀。 原仁笑起来:“诸位莫要慌张,天王登基,总不可能如此冷清寒酸。秦使、四天王寺和王室血亲皆备登基贺礼,诸位城主正好做个见证。“ 话音一落,林长河一马当先到了高台下,他身后跟着一百个骑兵,马背一侧搭着一个鼓囊囊的包袱。 “大秦祝贺道源天王登基,特缴获天照武士武士刀五百把,以示鼓励!” 说完,一百名骑士同时将手里包袱扔了出去。 五百把血迹斑斑的武士刀叮呤哐啷落了一地,那些城主纷纷后退,皆露出了惊惶之色。 武士刀对于武士而言,比命还要贵重。 这东西可不是随便哪个铁匠铺就能量产的,寻常武士获得一把武士刀,都会作为传家宝。 秦使竟然一下子送出这么多。 除了从天照武士手上缴获,好像也确实没有别的路子了。 天照武士的实力可不容小觑,秦人竟然能凭借一百人,抢到五百把刀,看上去他们还游刃有余,这般实力着实可怕。 想到这点,这些城主就更加抵触谦和天王发动的圣战了。 就凭他们去进攻大秦,那还不是找死吗? 林长河显然对这个庆典兴趣不高,扔完刀,扭头就走。 他们来去如风,反而又增加了几分高贵的神秘感。 趁着城主们被这五百把武士刀震住,两边街道又走出百余名手持长刀的僧兵。 他们带着一批被锁链拿住的人。 原仁兴奋起来,扭头大声道:“四天王寺恭祝道源天王登基,此乃普天同庆之大事,可惜总有人不识分寸,到了现在还想着明哲保身,实在是不忠不义! 老僧特领四天王寺弟子捉拿八城城主,连其家眷,献于天王。 “ 那八人被扯着头发抬起头。 观礼的城主中有人发出了惊呼。 能坐上城主,多多少少是有名声有威望的,在城主的圈子里不可能一个熟人都没有。 更别说这八个还全是源北的城主。 他们也没想到,仅仅是拒绝了青森城送去的邀请函。 当天夜里,城中就遭到了袭击。 谦和天王手下的太阳神兵很可怕,四天王寺的僧兵却也不是吃素的。 他们这些年确实是太小看京都了。 真正兵刃相交之时,才后悔自己对城主府的防御做得不够完善。 道源心里也很吃惊。 原仁进一步说道:“请天王下令,当众斩下这些不忠之人的首级!” 道源犹豫了一下,正准备按照原仁的意思开口,却忽然听见读完懿旨就站在旁边看戏的秦使说道:“传太后懿旨,这些人别先杀,留着我们有用!” 第746章 行百里路半九十 道源看了秦使一眼,又低头去看原仁。 迟疑片刻,他选择了听秦使的,上前一步,朗声道:“大典之日,吉祥之时,孤以为还是不要见血光的为好,先将他们下狱。 秦帝送了我们一份大礼,我们现在一穷二白,也总该要有点东西还礼才是。“ 原仁愣了愣,但还是反应极快的叩首应和:“天王仁义!” 道源觉得自己好像在这一瞬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他身体里的天王血脉一下子就觉醒了似的:“孤今日登基,收到的这两份大礼都甚是贵重,不知这第三件礼物是什么呢?” 原仁眼眸微微垂下,挥了挥手,那些僧兵押着人退了下去。 紧接着,脚步声更加密集。 诸位城主忍不住四处张望,只见四面城门,大街小巷,忽然间就出现了成百上千的百姓。 他们衣着褴褛,面露菜色,一凑到前面就跪下开始磕头。 “天王万岁!” “求求天王,放过我们吧!这个时候去打仗,地里的庄稼该没收成了,地里的庄稼没收成,我们得饿死,也交不上将军要的税钱啊!” “天王,您行行好,草民家里有老有小。 草民那瘸腿的老爹,就是走到死,他也走不到九州去啊!“ …… 说着说着,人群中响起了哭声。 哭声越来越大,那些百姓都像是受委屈的孩子见了爹,满心满眼都是依赖。 道源太惊讶,以至于有点哽住了。 那些城主纷纷议论。 “找一堆贱民来哭算是什么礼物,我看一点都不吉利!” “你懂什么,这叫民心所向,我觉得这次来对了!” “不管对不对,我一定要为将军报仇!” “天王这次恐怕真是自掘坟墓了!” 道源还站着没说话,后面的秦使撇了撇嘴:“这种时候,不开仓放粮收买人心,还愣着干什么?也不知道你这个天王能当成什么样。嗨!着急!” 道源猛然醒悟,大步向前:“孤在此,定会为诸位主持公道。现在,请平川城主取城中粮食,先分与在场百姓。 事情特殊,今日大典便到此为止。 请诸位城主到城主府来,与孤一道商量接下来的打算!“ 那些城主在大典开始前,只有一两成的信心。 到了现在,一半的人有了超过五成的信心。 大秦实力强劲,那么谦和天王与大秦作战肯定不会很顺利;而四天王寺的僧兵实力也很强劲,这位新天王没有空手套白狼的意思。 现在四镇将军中只有藤原东还有后人,他们说不定能趁这次机会立下大功,也混个将军来做一做。 即便是不成,看现在这民心,他们站在道源这边,至少也会是个英雄。 城主们想通了这些,前往城主府的心情就很急迫了。 而林长河却在城门口等得很不耐烦。 好不容易,看见穿着一身大秦特使衣服的莲从城里走出来,立刻迎上去:“当特使有这么好玩吗?你知不知道那些人心思并不单纯,我们多留一会儿就多一分危险……” “知道了!知道了!你个大老爷们,这么婆婆妈妈的,以后怎么娶得到媳妇啊!”莲很是不屑,“就那小破城,姑奶奶闭着眼睛都能出来——而且,我、太后、秦政大人好像都没让你在这儿等着吧!” “你……”林长河气得说不出话来,半天只冒出一句,“好心当成驴肝肺!” “行了!行了!我留在城里也是为了办事嘛。”莲拍了拍林长河的肩膀,“我弄了一批人,刚才差点被杀,我把他们救了下来。你去接手一下,带回船上去吧。” 林长河没反应过来:“带回去干什么?” 莲没忍住用了大力:“叫你带就带啊!我身为暗卫,太后暗中给我们下达点任务,这难道不合理吗?还是说,你怀疑我?” “哈,怀疑你?”林长河连连摇头,“除了太后,怕是没人能忍受你们当暗卫……” “话真多!”莲直接一脚踹在了林长河的勾子上。 林长河和莲赶回海湾时,程凉正在跟沈宽钓鱼,两人面前的桶都是空的。 沈宽那是正常情况,而程凉就纯属心不在焉。 她派了人出去打探海峡的情况,整整三天了,一个人都没回来。 她有九成的把握,奥洛夫他们是守在这条航线上的。 “其实还有一条路!”秦政站在稍远的地方,也在钓鱼,他面前的三个桶都是满的,第四个桶也装了半桶鱼。 程凉无意识的晃动鱼竿:“你是说从外面走,过琉球,到台州,然后从杭州登陆?“ “嗯。“秦政轻轻应道,”这条路虽然远,但是海岸线长,到了台州范围就有我们的海军接应,安全系数或许更高。“ “可是无论如何都需要过九州,按照那位天王的运输力度,那边的海上应该全是人吧。而且,我不觉得他找那么多人去九州,会全部选择在辽东登陆。” 程凉叹了口气。 “我最担心的是,那个天王并不是疯狂的战争分子,而是得到了奥洛夫的某种许诺。 他本身就想让日照的人民全部去送死,只不过在送死之前,想要多少消耗大秦一点力量。” “目前看来,你的担心很有必要。”秦政也不说话了。 有福趁机插进来:“主子,林都统和莲大人回来了。” “嗯,让他们上来。”程凉终于是扔下了鱼竿,转身走到旁边的椅子上。 刚坐下,就看见林长河押着八个人走了上来。 “你们不是去参加道源的登基大典吗?这是什么人?”程凉有点奇怪。 “回禀圣母太后,这是四天王寺的僧兵捉回来的城主,本来是要在庆典上斩首,结果被莲救了下来。她说是您……咳,请太后发落!” 林长河临时转了个弯,他有点害怕莲是胡说八道的。 要是太后没有给她派任务,而她假传懿旨,那便是欺君的大罪。 程凉却眼睛一亮:“哈,她干得漂亮啊!你们都是源北的城主吗?” 那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咬着牙应道:“是。” “那可有擅长海战之人?” 八人中有三人回答:“我们便是靠打海盗立军功,受封的城主。” “那可真好!“程凉笑了笑,”你们本该死在青森城,如今既然被送到哀家面前,哀家倒是可以给你们半条活路。“ 八人有一次面面相觑:“何为半条?“ “半条就是说,此路艰险,有活命的机会,但是不会很大。若是你们愿意一试,哀家便说给你们听;若是不愿,那还是将你们送回青森城算了!“ 八人愣了一会儿,异口同声:“愿闻其详!“ 第747章 论及海战,我们无人能敌 奥洛夫已经在北辽城外的等了半个多月。 圣徒给他的情报是程凉她们已经北上到了青森城,不出意外,也就是这几天就会渡海前往北辽城。 北辽城是远离辽东的蛮荒之地。 一年有八个月冰封雪冻,寻常人很难在这里生存。 那些被击败了,却又不肯在辽东生活的东胡人,还有北边突厥被流放的罪犯。 他们聚集在这里,偶尔南下去抢劫辽东的百姓。 若是抢不到,也会渡海去抢日照的渔民。 这些人被环境打磨得凶悍异常。 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没人愿意到北辽城去。 奥洛夫为了让程凉她们能够从北面渡海,也是下了一番功夫。 “报,圣光大人,最新的情报。四天王寺在青森拥立明德天王幼子道源做了新的天王,源北大名和橘西、藤原东的大名都响应其号召,有反抗谦和天王之意!“ “嗯。“奥洛夫坐在椅子上,半闭着眼睛,平淡的嗯了一声。 那信使又说:“据传闻,道源继任天王,是得到了大秦的认可!“ “嗯。“奥洛夫又应了一声。 他身旁几个大主教却有些着急:“圣光大人,这蛮秦太后看上去是要支持新的天王,要是她们一直留在日照,那我们岂不是白等了吗?“ “嗯。“奥洛夫还是嗯一声,不过这一次他睁开了眼睛,补充一句,”不会,她们绝不会留在日照。“ “为什么啊?“几个大主教不解的问道。 奥洛夫老神在在的开口:“因为蛮秦与日照有世代不可解的仇恨。“ “啊?“几个大主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更加疑惑了。 日照和大秦只在圣祖年发生过一次战争,基本没怎么打,圣祖带人一登陆,几乎没有遇到抵抗就杀到了京都城下。 当时的天王跟圣祖签订了盟约,圣祖就退兵回去了。 接下来一百多年,双方安然无事,甚至可以用兄友弟恭来形容。 至于再往前推,小打小闹的争斗是有的,但上升到战争层面的冲突并未发生。 日照毕竟是个小岛国,自己国内的事情还摆弄不明白,哪有功夫去跟大秦结仇啊! 这世仇,确实不知从何而来。 奥洛夫扶着椅子把手站起来,一脸高深莫测:“神谕从不会出错。“ 几个大主教立刻低下头去:“愿圣光普照世间!“ 话音刚落,又一艘小船靠近,两个信使接连跳上了甲板。 “报!道源率领四天王寺僧兵和三境大名联军开始南下!“ “报!停在青森城外的蛮秦船队开始向北辽城渡海!“ “哈哈哈!“奥洛夫畅快的笑起来。 几个大主教皆向他投去崇敬的目光,同时在心里检讨自己对圣光的怀疑。 “再派人去探,每两个钟头报告一次她们的位置。 下令船队做好攻击准备。 明日的这个时候,就是我们一举击溃蛮秦太后的时候。“ “是!“ 几个大主教转身去传达指令去了。 金狮子舰队是圣光帝国的王牌舰队,总共一百艘舰船,皆钢铁打造,蒸汽动力。 最老金狮子号已经服役三百多年,所有零部件都换过一遍。 虽然比不上后来的新型舰船强力,但这艘船象征着这支舰队的历史。 无论是要发展,还是要毁灭。 他们永远都会把蛮秦当作最大的敌人。 这个根植于土地的王帝国,拥有在土地上征服一切的力量,但他们对于海洋的认知,却是相当贫乏的。 如果想要击败他们,海战是必不可少的手段。 奥洛夫坐回椅子上,搓了搓手,取了一杯热可可。 他没有在返程的路上动手,是因为远海对于他们来说,也是充满危机的。 而且,大海太过于宽广,一旦一击不中,想要再找到她们就困难了。 但现在她们已经进了网。 继续南下,会遇到谦和的乱军,就算他们打光船上的炮弹,也不可能迅速通过九州海域。 只要那边传信过来,他们南下赶到九州也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 而选择渡海前往北辽城。 不,他们已经选择了。 金狮子总算能大饱口福! 奥洛夫一口气喝了半杯热可可,笑起来:“陆战或许是她们占上风,但海战……没人能强过我们!“ 第二天清晨。 海面上的雾尚还没有散开,便有信使传报。 “圣光大人,蛮秦太后的船距离我们只要一个钟头的路程。“ “好。”奥洛夫穿着丝绸睡衣,从床上坐起来,“告诉金狮子,出击!“ 一百艘大船浩浩荡荡闯进雾中,很快就跟大秦的船短兵相接。 “抢先手,开炮!“ 各船的舰长高声吼道。 金狮子的船上立刻响起阵阵轰鸣声。 大秦的十几艘船却完全没有反击的意思,甚至像是吓傻了一样,停在炮火中心不动了。 炮弹轻而易举的击穿了他们的甲板,在他们的船上留下大大小小的孔洞。 转眼间,一艘船被击沉了,船舱里落出一群带小孩的妇人。 她们惊恐的哭喊着,扑腾扑腾游向旁边的船。 旁边船上终于出现了人,但他们没有作战的意思,只是嗷嗷叫着想把海里的人拉起来。 但这种努力只是徒劳,炮弹并不长眼睛。 飞起的弹片击倒了几个人,剩下的立刻放弃了营救行动,呼啦一声又缩回了船舱里。 奥洛夫皱起了眉头:“停止炮击!让人登船看看!“ 几个大主教昨天才反省了自己,这会儿对奥洛夫的决定没有丝毫迟疑,立刻就传达了下去。 炮火很快停止了。 几艘舰船驶出舰队,重重的与大秦船只接舷。 数十名全副武装的圣徒跳入跳到他们的甲板上,凶狠踹开每一个舱门。 只花了一炷香的时间,船里的人全部被撵到了甲板上。 奥洛夫收紧了握在栏杆上的五指,目光扫过那群妇人孩童和其中为数不多留着日照发式的男子,压抑着心头的怒气:“他们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蛮秦的船上!“ 搜船的圣徒立刻一脚踹翻一个男人,将奥洛夫的话重复了一遍。 那人叽里咕噜说了一大堆。 那圣徒愣了半天,显然是一句都没有听懂。 奥洛夫看在眼里,狠狠捶了一下栏杆:“架跳板,我亲自去问!” 第748章 他想得很周密,但是百密一疏 作为一个传教士,精通多国语言那是基本要求。奥洛夫上辈子就精通九国语言,这辈子又有漫长的时间,足够他把自己想学的全部学到手。 他很快就问明白了。 “他们是源北信康手下的城主,因为没有拥护道源做天王,所以被四天王寺捉拿。 本来是要在登基仪式上杀掉来给道源立威,结果被蛮秦特使要去。 说什么给他们半条活路,结果就是让他们驾船前来做诱饵。 呵,那女人确实是有魄力,这可是乔恩为了远洋特意打造的远洋船,论及质量,比金狮子舰队的普通船型还要强些,她们说不要就不要了。” 奥洛夫背着手,在甲板上来回走了几圈。 生气归生气,赞许归赞许。 毕竟这天下为财舍命的人多的是,能在危急关头,果断放弃财物以求安全,本身就是一种难能可贵的能力。 “那她们有没有说接下来要去哪?”奥洛夫冷静下来,问道。 被拎出来的城主代表苦笑道:“大人,我们只不过是俘虏,她们怎么可能告诉我们她们接下去的打算呢?” “嗯,那你们把你们在那里看到的都讲给我听。谁说的信息有用,我就放过他和他的家人。”奥洛夫平静的说道。 所有人都开始绞尽脑汁的想起来。 奥洛夫让人搬来了椅子,坐在那里闭目养神。那些人说的话都有圣徒在旁边记录。 终于,他猛地睁开眼睛:“刚才说的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被点到的是个妇人,吓得一下子缩到了自己丈夫身后。 他丈夫在片刻的惊喜后,一把把那妇人又拽了出来:“快说,大人叫你说呢!” 奥洛夫摆摆手,示意圣徒将人拉开,温言细语:“别害怕,好好说。” 他是个传教的,想要有亲和力的时候就能让别人觉得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 那妇人在他的注视下,渐渐平静下来,低声道:“我们住在船上,没有允许不能下船。我儿子却是个闲不住的,他爱在船边往外看。 有一日,见有人送了很多衣裳堆在岸边,都是寻常人家穿的。 但是主事的秦将似乎不高兴,大骂那些送衣服来的人。那些人就将衣服又拿走了。第二日,又送来一批衣服,看上去像是海盗穿的。” “那秦将骂的什么,你可知道?” “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妾听不懂。只听得太后二字,出现了许多次。” “好!”奥洛夫背着手,有些高兴,“你们离开海湾时,秦军还在不在海湾?” 妇人看了眼自己丈夫。 那男人想了想,点点头:“还在。” “那周围有没有除你们之外的船只?我是说任何船只!” “有的。”男人认真的回答,“那里本来就是离青森城最近的天然海港,从各地赶来的海战之将都聚集在那里。 如果您只是问船的话,那边多的是。” “好,很好。”奥洛夫摆摆手,“把他们一家人带到圣堂去,用神的教诲教诲他们,如果他们能够理解,并愿意接受神的指引,便给他们衣服和食物,把他们当做我们自己的同胞!” “是!” 那男人瞪大了眼睛,紧接着,痛哭流涕的叩首:“谢谢大人不杀之恩!我一定当牛做马回报大人的恩德。” “不不不,不是我宽恕了你。是圣光!”奥洛夫虔诚的做了个向圣光祈祷的手势,温和地说道。 那个男人更加惊讶,学着奥洛夫的手势比划了两下,哽咽着跟着圣徒离开了甲板。 等他们家族最后一个人离开,奥洛夫的脸色便变得阴沉起来。 他冷漠的扫过其他那些人:“行了,把其他人都扔到海里去吧。神已经给过他们机会了。” 那些圣徒立刻去拽甲板上的人。 那些人惊恐的大哭起来:“大人,我们也愿意信仰圣光,您让我们做什么都可以,求求您饶了我们吧!” 奥洛夫根本没有去听这些人的哭嚎,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船上。 那些圣徒将人拉到船边,熟练的在他们身上拉开一条口子,然后趁着鲜血狂涌之时一用力,便将人掀入了海里。 那些人甚至还没来得及发出喊声。 圣徒们像杀鸡一般,很迅速的打扫完了甲板,船队等待着奥洛夫进一步的命令。 奥洛夫的命令很快便传达了下来。 向南,截击日照所有从北向南的海军。 “毫无疑问,她们打算伪装成平民南下,混到谦和西渡的船队中去。 但又担心太危险,毕竟那些天照武士都是些杀人不眨眼的冷血之人。 所以选择了择中选项——混在道源南下的军队里面,到了九州,再找机会趁乱溜回辽东。算盘打得倒是挺好。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们已经走了两天,现在恐怕都已经到了京都附近。 不过为了伪装,她们只能放弃好船,而转用风帆船。这几日并非南风,我们现在出发,追上她们不是什么难事。” 奥洛夫握着热可可的杯子,又思考了一会儿:“这也有可能是调虎离山之计,传令金狮子,由他率领二十条船守在此处。 寸板不可过此海峡,若是有人从北辽城登陆,我能饶恕他,神也饶恕不了他。” 然而,就在他运筹帷幄布置战局时,一只蒸汽动力的小艇已经如一只蚂蚁一样,悄无声息的驶过了他们防线,慢慢靠近北辽城。 船上只有四个人,程凉、沈宽、乔恩和四天王寺的另一位大僧正武政亲王。 “他们的船队已经开始南下了。”秦政从海里窜出来,甩了甩湿漉漉的头发,说道。 “全部吗?”程凉伸手试图拉他。 他摇摇头,自己撑着船舷跳了上去:“不是,如你所料,留一下了一部分。” “果然能攒起这么大一个教派,还能得到克莉斯那种人的认可。此人也不是省油的灯啊。 无论是西渡还是南下,都不安全。他们的船只速度快,目前能使用的人数也多。奥洛夫的脑子还好使。 海路越长,我们被抓住的可能性就越大。 只有趁着他们的注意力全在船队身上,这灯下黑的一瞬间,才是我们唯一的机会!” “不过这个计划也太大胆了。要是被他们发现,我们五个连一战之力都没有。”秦政站在船尾巴上尽可能拧自己的湿衣服。 船上还有沈宽,他不便把衣服脱下来。 “没办法,封锁如此严密,越拖事情会越糟。我只能兵行险招。”程凉从身旁取了一条毛巾给秦政,扭头望着南边大海,轻声叹息,“只希望林长河和莲他们也能平安。” 第749章 北辽城跟她们想的不太一样 “干都干了,就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你们看看那前面是陆地吗?”全神贯注开着船的沈宽忽然回过头来问道。 秦政闻言回头看了一眼:“不是。不过看见这种沙堤,也说明距离陆地不太远了。 根据我的经验,应该还得走三个小时左右。” “燃料不够三个小时。”一直低头看自己笔记的乔恩抬头说了一句,然后又低下头去。 大家都不会说话了,只有沈宽还在专心致志的开船。 乔恩倒是没有胡说,就在看到陆地时,那艘小船停了下来。 大家只好下船往岸上游。 好在近海水面平静,距离不远,大家的水性又都不错,唯一差点的乔恩,也有秦政带着。游了一个多小时,总算是平安上了岸。 程凉一上岸就觉得快冻僵了。 “呼,这里也太冷了吧。” 她头一看,沈宽已经开始使劲使劲蹦跳,不停的往手里哈气。 “老秦,咱们得赶紧进城弄些衣服。” “嗯。”秦政浑身升腾着白气,走过来时,手里已经拿着一件干的衣服,“先穿这个顶一顶。” 程凉转手递给沈宽:“给……” 沈宽毫不犹豫跳开八丈远:“别,不吃狗粮!我虽然冷,但是有一身正气!” 程凉翻了个白眼,扭头看了眼乔恩,这小子想得太多,身体素质果然是不行,就这么一会儿已经冻得快要晕死过去了。 程凉把衣服往他脸上一扔:“给他裹上吧,别死了。” 实在太冷了,大家也没法休息,只坐了几分钟,就强打着精神往北辽城走去。 北辽城说是城,其实不过是用夯土围了一人多高的土墙,里面有些土屋草棚,可以让周围的人将各自多余的东西拿到这里来交换。 毕竟一个只有四个月不封冻的地方,你也不能指望他有什么很好的发展。 到了北辽城,城门大开着,三个老兵穿着皮袄,叼着烟枪聊得正嗨,看见他们几个,老远就开始喊:“那边那几个,来干什么的?” 程凉很是疑惑。 现在还没有封冻,正该是北辽城最热闹的时候啊。 这边的人不趁这个时候出来交换吃喝用度,等到封冻起来,他们怎么生活? 秦政用手势示意大家不要向前,他一个人走过去:“我们听说北辽城可以换东西,想要换几件皮袄,这里怎么没有人啊。” “哈,你们是住在哪里的野人?这会儿还到北辽城来换东西。现在这里没人啦!大家都去修路去了!” “修路?”秦政不解。 “对,修路,修成这个样子!”那老兵使劲顿了顿脚下的地面。 秦政低头看了一眼,惊讶的发现,那老兵脚下踩的是水泥地。 “努,看看这个告示。”那老兵拍了拍墙上一张巨大的告示,“识字吗?” 秦政摇摇头:“不识。” 那老兵到也没怀疑什么,这边的人要是认识秦文,反倒不那么正常。 “这是高新商行的招募令,也不知道北辽有什么鬼东西,他们竟然肯花重金从辽东修一条官道过来。 上面说的是,去修路的男子,每人每日棉絮二两,木炭三斤,栗米两斤,土豆三斤。做满一个月,还给银子五钱,豚肉十斤。干满四个月,再多发一个月物资。 女子若是能做男子的工,也是一样价钱。如果不能,便是一半价钱。另外还有烧饭,拌料,砌砖的活,要是会点手艺,能挣得更多。” 秦政一边听他说,一边也在看那告示。 告示写得很直白,全是利益,没有感情。 “我看你着身板不错,现在离封冻还有两个多月,你现在去,好好干,还能弄到一百多斤木炭和吃食。要是表现好,让工头喜欢,弄件棉衣也是没问题的。” 秦政狐疑的打量那三个老兵:“那你们在这里干什么?” “嗨,我们哥仨原来是辽东军程大帅麾下的,后来程大帅被召回长安去了。新来的三镇都督不是吵吵着裁军吗? 可怜我们几个老兄弟替大秦守了一辈子的边,临老还没有去处了。 幸好程大帅跟高新商行的大掌柜有旧,托关系把我们这些没地方去的老东西塞进了商行里。 高新商行的大掌柜是个仁义的,让我们在这儿来守门。守着这告示,就念给你们这些不认字的人听。 干四个月活,领一年的工钱,还轻松,这简直就是白养着我们呐!” “就你们三个在这儿?”秦政问道。 “哈,当然不是啊。”老兵哈哈大笑,“我们有三十个兄弟在这儿,十天轮一次。” “那真是个好差事,不过你们的家人怎么办呢?”秦政又问道。 那三个老兵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站了起来:“看你们一个个都冻得发抖,到屋子里来吧。升点火,煮些热酒。” 秦政眼睛微微一眯,摆摆手:“不了,那修路的地方在何处?我们还是先过去找活儿干吧。” “嗨,着什么急啊。今天天都要黑了,且到不了。留来了暖暖,吃点饭食。” 秦政迟疑了一下:“那我去叫他们。” 他转身走回程凉身边,低声道:“这几个老兵不太对,你们若是还能坚持,我们便赶往别处。” “北辽城方圆千里再无聚落,我们就算是能坚持,有坚持不了那么久啊。”程凉也压低了声音,“而且我看他们确实是辽东兵,或许真是像他们所说,因为许墨林裁军才到了此处。 即便话中有些水分,也不至于反叛朝廷;即使是反叛了朝廷,我乃程家大小姐,这点薄面还是会给的吧。” “你如何确定他们真是辽东兵?” “靴子是辽东军靴,我们程家自己出钱订做的;腰刀上除了辽东军的标志之外,还有程家的族徽,搞不好以前还做过某位程家将军的亲卫。 另外他们叼的烟斗上刻了个一把剑,那是原主跟元和帝大婚那年,原主亲自定制的一批,有一万把。 家中三代在程家效力的军人才能得一把,越看越觉得他们是程家死忠……许墨林在辽东干了什么,我这两年多没回来,程家不会又想造反吧!” 程凉和秦政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那还真得去看看!” 第750章 被当成了细作 沈宽在旁边等他俩做决定等得牙齿打架,闻言立刻向前走去。 那几个老兵站在门口,背后屋子里的火塘冒着火焰,上面架着陶土水罐,盖子轻微开合,散出令人向往的热气。 “啧啧啧,你们真是走了很远的路,衣服都湿了,快进去喝口水,烤一烤。”老兵们笑眯眯的邀请,沈宽也很大方的踏了进去。 秦政和程凉紧随其后,进门便向左右打量。 屋子倒是很正常的家徒四壁,土墙垒得高高的,为了挡风雪窗户开的高且小,中间的火塘接着向两边炕床的烟道。 “你们就住这儿?”秦政坐下问道。 “哈哈,值夜的住这,平日休息里面有更暖和的房子。我们三十个弟兄凑在一起,热闹也暖和。”老兵笑嘻嘻的回应,还拿出了几块饼子。 “看诸位的年纪都在辽东军中效力挺长时间了吧。”程凉直接切入正题,“说起来我们家里的长辈也还跟程家大帅有些旧交呢。” “是吗?那可太巧了!”那些老兵看似惊喜,但眼神中毫无惊喜的光芒。 这让程凉有点不敢自曝身份。 她一边烤火,一边明里暗里打探这几个老兵的身份和对程家的态度。 这几个老兵倒是句句有回应,但一说到关键问题,就模棱两可,再不然便是顺着他们的话往下说。 程凉甚至暗示了几次自己是程家人,对方也只是笑呵呵的应承,却一点表示都没有。 程凉只好借出恭之名跟秦政在外面商量。 “虽然我能断定他们是辽东老兵,但咱们两年多在外面飘着,也不知道目前国内到底什么形势。程家在军中的名声如何也不一定。 为了保险起见,我们还是走,等见到许墨林,再问问他是怎么回事。” “嗯,那需要对他们做点什么吗?” “他们不拦我们就不用,拦我们的话……也只需要绑起来就行了。 毕竟是老辽东兵,于公,为国守边数十载;于私,两三代人为我程家效力。别给人打出什么好歹了。” “嗯。”秦政点点头。 两人一起往回走,却发现不远处蹲着个老兵,叼着烟枪笑眯眯的瞅着他们。 “水煮开了,想问问你们吃不吃些汤饼。” 秦政和程凉对视一眼,也笑着摇摇头。 秦政上前一步:我们暖和得也差不多了,还请老兄告诉我们修路如何去。我们现在出发,早一点赶到,早一点干活,也好早一点换些口粮。” “别着急嘛。”那老兵依然慈眉善目,脚步却不自觉的移动到了他俩前进的线路上。 忽然,大地震动起来。 那老兵如灵巧的兔子一般,身子一扭,翻过栏杆跑进了小巷当中。 秦政和程凉一起拔腿跑向屋子。 推开门,发现里面的老兵全都不见了,只剩下沈宽还在兴致勃勃的给武政和乔恩煮面。 外面的震动越来越强烈。 程凉大声招呼:“快走!” 武政站起来,侧耳贴在地上,片刻之后报数:“外面至少有两百骑兵!” 乔恩刚端上面碗,闻言猛的塞了两大口,烫得眼泪狂飙,却也舍不得松手。 倒是沈宽跑得一半,忽然停了下来:“你说多少骑兵?” “两百,而且是整齐的骑兵队列,不是散兵。”武政诚恳的回答道。 “那我觉得可能不用那么着急。这事大概率是大水冲了龙王庙。”沈宽分析道,“你们想想,骑兵跟步兵不一样。 战士需要装备和食物,马匹也需要干草和豆料。这儿可是北辽城,方圆千里荒无人烟,每年只有四个月不封冻。 要是没有支持的话,养活自己就挺不容易了。还要养马,那更加难上加难。如果是养活两百个行动迅速的骑兵,我觉得除了我大秦朝廷,别人都办不到。” “所以呢?”程凉已经在她说话的时候把她强行拖到了窗户口,“如果他们不是,你是指望我们五打两百?” “我是觉得反正对方都是骑兵,我们可以先亮出身份。如果没用再跑,也不差这两分钟嘛。” 程凉翻出了窗户,顺手把沈宽也强行扯了出来,秦政紧随其后把乔恩扔出去,然后和武政分别从两个窗户跳了出来。 “哪里走!”消失的老兵从屋顶、栅栏、烟囱各处冒了出来,握着腰刀,目光炯炯。 “我们是大秦太后,这边这位可是你们程家的大小姐,你们辽东程大帅是她亲二哥啊!”沈宽被程凉拽着,张口大喊。 “少说些废话!”老兵头子也大喊,“别以为我们是军汉,脑子就不好使。 你们一到门口我们就怀疑你们了。北辽城方圆千里,就没有你们这么红光满面的。 你们不像是几十天没吃饱饭,你们像是吃了几十天白饭。 带着一个日照人,鬼鬼祟祟打听朝廷和程家的事情,不是日照来的奸细才怪。 还装程家人! 爷爷告诉你,我们家往上数三代人都在程家大帅麾下效力。现在,子侄辈也都在军中。除了长安的几位公爷,别的还没有我们没见过的! 今天,你们只能踩着我们的尸体过去。” “这是程家的徽记!”程凉抓下腰间的腰牌,高高举起。 那些老兵确实是愣了片刻。 但在面面相觑之后,他们再次嚷道:“别继续胡说八道了。 程家大小姐乃大秦太后,归政皇上之后,就于贤宁太后一道游山玩水去了。 怎么可能带着这么几个人出现在这么偏远的苦寒之地?” 沈宽一巴掌拍在额头上:“得了,合着他们都是在扯犊子,这些人压根就没看过你们程家的本家腰牌。” 程凉把她拉到身后,冷冷松开腰牌,看向那些老兵:“不信你们就动手,哀家今日就站在此处,任凭刀斧加身,绝不还手。” 确定他们是忠于程家和朝廷的,这事儿就不可怕了。 他们不识货,总有识货的会出来。 那些老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嘴上吼得挺厉害,倒是真不敢动手。 转眼,那些骑兵已经冲到了面前。 为首的青年手持长枪,声如洪钟:“老苏,日照细作现在何处?” 第751章 大水冲了龙王庙,真的是真的啊 “在这儿!”老兵们纷纷回应,同时凶狠的冲程凉她们嚷嚷,“哈,没想到吧!程都统可是程家本家的公子,你们胡编乱造的谎言在他面前全都得现原形了!” 程凉却是大大松了口气。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程家本家的公子,没理由不认识她吧。 那青年看清楚老兵围着的人只有五个,伸手一摆,立刻有一队人翻身下马,弯弓搭箭,飞快的将程凉她们包围了起来。 那青年下马向前,朗声道:“吾乃大秦辽东军镇北骑兵营都统程锋,尔等速速放下武器,自缚其手,免得刀剑不长眼,伤了诸位性命!” “好,我们投降!”程凉摘下腰间的玉佩,哐当一声掷向程锋,大声回答道。 “很好,识时务者为俊杰,我…… 你扔的是什么? 敢戏弄本都统,看来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你们不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兄弟们放…… 等会! 等会! 千万别放箭!” 程锋几乎是俯冲过去捡起了那枚玉佩。 他不敢相信的擦了擦眼睛,大步冲进包围圈,隔着还有五六步,他已经看清楚了程凉和沈宽的模样。 内心的激动让他眼泪不自觉的流了下来,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哽咽着行五体投地之大礼:“微臣程锋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拜见秦太傅!” “啊?”那些老兵嘴巴张得能塞下鹅蛋。 周围那些举弓箭的战士也惊讶得瞪圆了眼睛。出于战士的责任,没有主帅的命令他们没有放下弓箭,但举弓的手却不自觉的颤抖起来。 他们在干什么啊! 要是面前这两人真是大秦的两位太后,他们现在的行为就是大逆不道,就算抄家灭族也不能赎其罪。 程凉真的很惊喜。 宗室子里面也有亲有疏,程锋可以说是她看着长大的。除了本家侄儿,跟她最为亲近。 “免礼! 让你这些兄弟把弓箭放下吧! 看到他们如此英勇的样子,哀家很是欣慰。 还有守在北辽城的这几位老战士,真是没给辽东军丢脸。若今日真是敌人在此,他们肯定不可能逃脱。 今日之事,无人有罪。 都到城里去,喝完热水,歇息片刻。” 程凉当然知道这个时候什么最重要,必须让那些用箭指着她的人安下心来。 果然,这话一出。 黑暗中便有松了一口气的声音。 程凉把程锋扶起来:“进屋去说,哀家想问的很多。” “是!”程锋扭头找了一会儿,在一截土墙后面看见了老兵头子,“老苏,把你们的吃食全部拿出来,再去烧几盆洗澡水!” 老苏还在震惊之中,不由自主的爆了句粗口:“我他娘的,真的是真的啊!” 话没说完,被身边其他的老兵拽了下去。 “烧,我们马上去烧水!你们先进屋,吃的我们马上送过来。” 说完,一群人拖着老苏走了。 程凉等人又重新回到房间里,按秩序落座。 程锋激动的情绪略有平静:“太后有所不知,自从你们出海于长安失去联络之后。皇上多次责令陆大人和南洋商队去寻找。 寻找无果,陆大人天天被骂,私底下还招募了许多私人船队四处打听。 长安中甚至有人传闻说你们已经在海上遇难,皇上还因此罚了不少人呢。” “嗯,此事在意料之中。离开长安时,贤宁太后便跟皇上说了。我们这一去,少则三年,多则五年。 如今还差几个月三年便已经回到辽东,已经算是顺利。 不过,到底是让你们担心了。” 程凉说道。 程锋连连摆手:“属下知道两位太后不是醉心玩乐之辈,此去万里之外,路途遥远,定然是有其理由。担心是有一些,但不敢受太后这一句。” “你是我程家的宗室子,跟哀家也熟悉。客套的话就不多说了。你没跟着大兄他们去西域,也没留在长安禁军之中,怎么却是来了这里呢?” 程锋是程家下一代中的佼佼者,程凉这么问是担心有人私底下针对程家。 毕竟程家树大招风这么多年。 一朝退让,很容易引来咬人的狗。 虽然小皇帝在她们走之前,对程家的态度还算好,但毕竟是皇家和功臣的关系。 这在历朝历代都很难达到和谐,谁知道这近三年的时间里,他会不会又被谁影响呢? 然而,程锋却是笑了起来:“西域的名将太多了,属下担心欲搏功名。担心那边没有施展才干的机会。 正好当年世家叛乱时,微臣与许丞相有过一次合作。他很认可属下的领兵才能,便邀请属下到辽东来做都统。 他邀请得诚恳,属下也对辽东军心向往之,便接受了邀请。 属下现在大秦征北营都统,少校军衔,别看现在手下只有两百骑兵,但以北辽城为中心,方圆千里都是属下的辖区呢!” “可是这边什么都没有啊。”程凉奇怪的问道。 “也不是什么都没有吧。至少有土地和人。”程锋腼腆的笑了笑,“这是许丞相说的。北辽城距离辽东最远,其北却有浩瀚无边的雪原连接这突厥外军府。 这片土地上的人多是罪人和不通教化的蛮民,数量零散,不好治理。所以以往的辽东都督都没花心思治理这些地方。 他们宁可固守辽东那几座城,训练骑兵,没日没夜的巡逻。 许丞相说我们应该把危险消除在前头。 这些人虽然野蛮、暴虐、甚至对大秦朝廷心怀怨恨,但并不是喜欢过饥寒交迫的日子。 如果能把他们的精力发泄在其他地方,他们就不会跋涉千里跑到辽东去抢东西。 而且等他们过惯了吃饱穿暖的日子,再要倒回去过饥寒交迫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那时候,这些人就像是被拴上了缰绳的野马,可以变成大秦的助力。 于是,许丞相规划了一条路,第一段高丽府修到营州,第二段从营州修到渤海城,第三段从渤海城修到北辽城。 一共两千五百里,途径五十城。 因为担心北辽城有人对朝廷抵触,所以这事儿全部都是以高新商行的名义来做的。 高新商行明年上的掌柜是王根,私底下皇上、程家、姚家、林家、沈家、佛门、道门都有入股。 修路的银子都是他们凑出来的。” 第752章 回到大秦的土地,就有满满的安全感 “这么听起来,许墨林还干了件大事。”程凉有点惊讶。 在长安玩权谋的时候没看出这位老大爷这么有魄力啊。 小皇帝不好说,但其他几家可都不是冤大头,想要让他们给钱,肯定少不了伶牙俐齿的游说和实打实的利益。 “他现在在哪里?”程凉又问。 程锋的脸色这才严肃起来:“修路这事本来不着急,虽然得要有人看着,却不至于调派这么多老兵和精锐骑兵过来。 太后你们可是从日照横渡到的北辽城?” “嗯,那又如何?” “那你们应该知道日照那天王发了疯,竟然举国来攻我辽东之事。” “嗯,不光是日照天王,这其中还有圣光帝国的事儿。哀家着急想要赶回长安,也是跟她们有关。” “许丞相现在就在高丽府,率兵抵御日照从海上来的进攻。” “他还会打仗?” “不会,但他作为三镇总都督,总不能躲在后面吧。不过,您也不用担心,皇上把武安侯府世子派到辽东来了。辽东军的旧将现在随他一起守在高丽府。” “家业也在去辽东!”程凉有点惊喜。 不光是自家侄子在容易办事,更因为程家业能来辽东,就说明皇家和程家的关系非但没有变坏,反而更好了。 “老苏他们都是辽东军里的老兵,他们从爷爷辈就在辽东军中效力。退役之前,最低的职务也是五十人亲兵队的队正。 世子让他们来替换了之前在北辽城宣读告示的高新商行招募师,就是为了防止日照人从北辽城登陆。 你们的气质太突出了,一看就不是北地蛮民,而且又对辽东的事情那么好奇。他们也没往别处想,就直接把你们当做日照的细作了。 这是他们的军务,属下乃是北地都统,他们犯了错,属下难辞其咎。还请太后惩罚属下,莫要怪罪老苏他们。” 得,气氛挺好的,怎么又扯上这些了。 程凉摆摆手:“不知者不罪。今天也说得差不多了,我们想要快些赶到辽东去。 你传信给许墨林,要是高丽府那边的战事不太紧急,便让他回营州城去等哀家。 其余的你来安排,越快越好。” “是!”程锋站起来,哐当一声单膝跪在地上。 没等他热血起来,一碗热气腾腾的食物被顿在了他面前。 程锋猛的吸了两下鼻子,惊奇的感叹:“这是什么,好香啊。” “关东煮。”沈宽在一口大铁锅旁边忙活,闻言笑呵呵的抬起头来。 程锋这才发现,他跟程凉说话的功夫,屋里人都端着破瓦罐在大口咀嚼。 热腾腾的香气萦绕满屋。 贤宁太后的锅里还煮着很多食物,也不知道她用了些什么,汤色鲜亮,一看就让人暖和。 她回答完就重新低下头去,很快将锅里的食物盛到了罐子里:“把这些给外面的兄弟送去吧。这么冷的天,骑马跑了这么远,都吃点热乎的暖暖,免得感冒。” 程锋还没反应过来,眼泪就落进了锅里。 两位太后真的是回来了! 这几年皇上确实是成长得飞快,大秦也是日新月异,一切都看似发展得很好。 但不仅仅是他的很多人,心中还是有很多担忧——皇上太年轻;西域的战事经久不能完胜,成了持久拉锯战;天灾不断,贪官污吏又趁机崛起萌芽…… 但只要两个太后回来,这些就没什么大不了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只要两位太后并肩而立,就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当天晚上,程凉和沈宽两个人睡在北辽城最好的一间土屋里面,程锋亲自率兵在外面值守。 这是她们这一路睡得最差的屋子。 就连在海上航行时,露宿荒岛,林长河他们临时搭建的木屋都比着干净舒适。 但程凉却睡得特别安稳。 可以说是从出海以来,最安稳的一天。 她们总算是回来了。 脚踏在大秦的土地上,这本身就能给她无穷的安全感的力量。 第二天快中午时,程锋护送着她们南下。 北地荒芜,每隔两百里,有一个高新商行的补给点。 走了十二天,她们进了营州城。 营州城是辽东的治所。 但这座人口最多的辽东城池,也只有三千多户,而且以军户为主。 程凉记得自己小时候跟着长辈过来劳军,这地方贫瘠得鸟儿都不愿意来。 街道上没有任何店铺,到处都坐着残疾的老兵,抱着刀剑,用一种令小孩子睡不着觉的眼神盯着你。 冷、硬、荒凉、残酷、悲壮…… 这是程凉从原主记忆中提炼到的对营州城的记忆。 但这次一进城,她脑中出现的第一个词语是“烟火气”。 街道上的店铺仍旧不多,但街边的小摊贩很多,两家铁匠铺分别在街道的两头,火红的炉子冒着热气。 人们都有事干,就连残疾的人也笑呵呵的坐成一圈,手里忙着活计,嘴里唠着闲话。 街中间最大的一家店铺,竟然是个酒坊。 酒坊的小伙计一边给人打酒,还一边劝人少喝一点。 程凉一路都在好奇的张望,只可惜这座城实在不大,很快就走到了都督府门口。 她一抬眼,就看见一个穿着就棉袄的老头,叼着烟斗,一如既往严肃的站在门口。 她翻身下马,那老头立刻向前走了两步。 双手举过头顶,然后平放于胸前:“臣许墨林恭请贤宁太后圣安;恭请圣母太后圣安。” 哈,这老头到现在还保持着他在称呼上的固执。时过境迁,程凉甚至觉得他这份固执和忠诚有些可爱。 “免礼。许大夫任三镇总督三年,倒是把此地治理得欣欣向荣啊。”程凉笑呵呵的说道。 许墨林抬起头来:“任地方官本就是臣的本行,要是丞相干不好,地方官再干不好。臣真是无颜面见先皇了。” “进屋吧。外面站着没法好好说话。”程凉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抬步向屋里走去。 许墨林不卑不亢的跟着她和沈宽,走在落后秦政半步的位置。 进到堂屋,程凉摆了摆手:“哀家和贤宁太后单独有话跟许大夫说,除了老秦和乔恩,其他人都在外面歇着吧。” 第753章 许墨林的大计划 “高丽府战事如何?”程凉眼见有福合上门,开口问道。 “日照已有五十万人渡海,现在驻扎在高丽府外。平心而论,他们确实是平民,没有什么战斗力,大多数人连铠甲和兵器都没有,更不要说练习战阵什么的。 如果我们出击,那些人不过是待宰的羔羊。说实话,我很不能理解日照天王的做法。 他把他的人民全都驱赶到战场上。但他们事实并不是战士。战斗未必能取胜,国家其他的领域却停滞了。 这有什么意义吗?” “高丽府现在有多少人?” “原本的辽东军有五千,武安侯世子又从前面长安带了一千人来。 人数不多,但都是骑兵精锐。” 许墨林顿了顿:“太后从日照而归,想必是对日照有更加深入的了解。您的意思是希望我们立刻进攻,是吗?” “若是不进攻,你有什么平辽之策吗?”程凉听出了许墨林的言外之意。 她也不是非要干涉辽东官员的办事。 只不过林长河他们还在海上漂着,圣光帝国的船队虎视眈眈,她必须让辽东小心防范,并且帮助海上的林长河他们减轻一些压力。 如果许墨林有足够好的办法,她也不会因为这老头之前在长安的表现,就对他有成见。 就如许墨林自己说的那样,京官和地方官差别是很大的。 地方官像是在大路上跑步,靠的是能力、品德、勤奋;京官像在钢丝上跳舞,靠的是缜密的谋算、揣测人心和权衡。 所以历史上地方官做得好的大佬,到了京城通常逃不脱反复被贬的命运。 元和帝虽然是个渣男,但身为帝王的眼光还是不错的。 许墨林起身打开柜子,取出一大箱地图。 “这是臣来辽东三年,遣人在三镇四处勘探,画的地图。” “哦?” 程凉看他将地图展开,真是吃了一惊。 这不是一堆军用地图,而是详细到连何处地势低洼积水,何处有高岗密林,何处可以建城,何处能种植粮食都标明的实用地图。 “辽东三镇寒冷却并不苦。臣遣人送了土回长安,芙蓉夫人亲自测了土质,此地肥沃!” 那可不是嘛! 这可是后世大名鼎鼎的北大仓,五常大米十几块一斤,能不肥沃吗? 程凉点点头:“所以呢?” “辽东的问题是,一直被当做军镇,普通百姓太少。有的也都是发配过来,本就对此地有怨恨,至始至终无法归心此地。所以,百业不兴。” 程凉按捺住打断他的想法,安静听他讲。 “卢龙在山海关里面,梁买上次禀报皇上,将它从辽东划了出去。 臣便不管他它。 这是黑山道地图,这是白水道地图,这是辽东道地图。这是辽东三镇直逼北辽城的地图。旁边这几本都是关于这几地的调查资料。 臣打算从高丽府修一条路,直通北辽城。 道路通过的皆是地势平坦,能耕种或是稍加改造能耕种的地方。 臣要在这条路上建二十五座城。” 他大手一挥,颇有挥斥方遒的意思。 程凉低头看那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点线圈和旁边那几本厚道到能砸死人的资料,对这个庞大的计划感到惊讶,却又热血沸腾。 当年东北从北大荒变成北大仓,也是从辽金开始,一代又一代人花费了千万般的努力,才做到的。 地方肯定是好地方,就看有没有人有决心来建设它。 “托你的福,朝廷的银子和粮食都还算充裕。但是人口,不是想变就变得出来的。 一块地一年能产粮,一个孩子到能做工,却至少也得十五六年。 辽东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缺人。” “哦,哀家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在打那些日照人的主意?”程凉恍然大悟。 “送上门来的劳力,不要白不要啊。” “想法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现在高丽府外就有五十万日照人。 而辽东总共才多少人? 照你的法子做下去,劳动力是有了,辽东因为或许也真的能够繁荣。 但那时候的辽东还是我们大秦的辽东吗?” “如何能不想。太后召臣回营州之前臣便主要在做这件事。 夜香会花魁座下海棠花亲自带了五百名夜香会特级行者来辽东。 合高新商行商人,辽东老兵,龙鳞卫侠士共两千人,散入高丽府外日照人中。 一来是打探情报,为后续作战做准备;二来是游说日照人,给他们指路,让他们自己逃到辽东高新商行的补给点去,成为修路的工人。 太后,自己逃到辽东来的人和被我们强行抓过去的,可完全不一样。 为了活下去,活的更好,他们会主动学习我大秦的文化,语言,风俗。甚至跟秦人通婚,尽力让自己活得像个秦人。 久而久之,他们真的就会成为秦人。 太后,臣不是想要把这五十万,甚至更多的日照人奴役起来。 臣是希望能尽可能的分化他们,趁这次天王发疯的机会。 哪怕只有一成的人进入辽东,辽东也会大不一样。而且针对您说的问题,臣也还有安排。” “什么安排?” “这个安排就有关系到辽东另一件大事——撤军!”许墨林意味深长的看了程凉一眼,臣这趟来辽东,仔细一查,才知道,这辽东军不是五万,不是十万,而是有三十万之多!” 程凉眉头猛的往上一扬,旁边吃瓜子的沈宽已经帮她把把话说了:“老许,你别扯。辽东总共才多少人,辽东军就有三十万。 她们家不但不吃空饷,还自己掏钱养几十万兵,你当她们跟我们家一样,都是大户出身啊。” 许墨林早就对贤宁太后不着边际的发言免疫了,节奏丝毫没被打乱:“太后说臣胡说,那是因为算法不一样。 程家向朝廷报的辽东军确实只有三万七千九百人。可你们养的辽东军就不是这个数目了。 就拿你们在北辽城见到的老苏来说,他今年四十五岁。 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 从他祖父开始,三代人都在辽东军中效力。他祖父曾经做到了统一百人的伙长,他父亲做到过统两百五十人的营正。 他少年时就跟在辽东军左镇将军高御身边,二十五岁就任高御亲兵营五十人队正。直到现在整二十年。 他只有一个人,四十五岁的年纪,实在没必要留在军中,太后您说是吧。” 第754章 治理辽东是长远之计 程凉已经大概猜到了他的算法,她没说话,还拉了拉沈宽,让她也不要说。 许墨林从摊开纸笔,一边写一边说:“他祖父母倒是都已经去世,他父亲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弟弟也是辽东军士,与北辽人作战时战死,留下一个女儿。 他两个姑姑都嫁给了,他祖父战友的儿子,一个早早染病辞世,一个在战斗中落下残疾。 目前他两个姑姑家共有九口人,他侄女家有四口。他自己的三个儿子都托高御想办法,一个在辽东军中效力,另外两个被送到了西域军中。 但他那两个女儿没办法,只能嫁给辽东军中的军汉。 这当兵也是要靠天赋的。 这次裁军,他儿子顺利留在军中,两个女婿却没能通过,都在裁减之列。 加上他姑姑,侄女和他自己的妻子,女儿。他一个人就背着二十几口人的生活。 您觉得他能对裁军满意吗?” 许墨林搁下笔。 “若是有机会与武兴伯共聚长安,臣得要摆一桌酒向他道歉了。 如老苏这样的军士足有数千人,有的拖家带口,举家来了辽东。人口比老苏家还多得多。 就连臣拿着也觉得棘手,他是程家主帅,面对这些剖开心都写着程字的老兵,如何下得去手裁撤呢?” “哀家替二哥谢谢许大夫体谅。”程凉淡淡的说道。许墨林这肯定是有后话。 果不其然,许墨林马上很硬气说道:“虽然可以理解,但以朝廷俸禄施私人之恩,这肯定是不对的!” “所以,你打算怎么安置他们?”程凉其实很高兴许墨林能主动提出这一点来。 这说明元和帝的眼睛没有瞎,许墨林年轻时在地方的政绩也不是虚报出来的。 他确实能看到问题。 针对辽东军裁撤之后,辽东军老兵和老兵家属的安置,程家一直都在想办法。 最常用的老办法是让他们的后人继续去军中任职,并给予照顾。 南洋和辽东的程家都督不做了,但西域和远征军还需要很多人。 如果能有某一个子弟能够立下战功,出人头地,这个家族就算是有指望了。 但从长远来看,这种行为不过是把东边屋子的易燃物,转移到西边屋子去。 迟早西域那边也需要解决同样的问题。 程凉走之前跟大嫂梁氏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考虑过在程家设立的村子附近多买些地,分给这些老兵耕种。 但中原的土地珍贵,老兵的数量又多,程家就是倾家荡产也买不来那么多土地。 就算是有钱,土地本身也不够。 然后又想把他们往高善他们的铁厂,沈家的矿山、商行,以及皇家的矿山、商行里面送。 但这些铁血三代的兵,并不太能适应中原的生活。有的闯祸,程家还能救;有的闯祸,程家也救不了,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捉去坐牢,砍头,却无能为力。 看来这个问题整整三年都没能解决。 这些老兵在辽东待不下去,回到中原,说不定反倒要成祸害。 程凉脑子里想的这些,许墨林其实是不知道的,他单纯就是解决问题的态度:“辽东军为国守边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臣已经奏请皇上,所有退役的老兵除了本该他们分得的公田之外,另外还能获赏一份私田。但这份私田的位置是在辽东。 这就说回日照了。”许墨林忽然话锋一转,“太后出行的这三年,日照不臣之心早已显现。他们的浪人武者偷偷渡过海峡,在我大秦土地登陆。 抢劫村落,杀害百姓,摧毁在建的工程。他们人数很少,通常两三人作战。但功夫很高,寻常十几个男子也打不过他们。 这给辽东的治理带来了很大的麻烦。为此我想了一个主意。 将来沿着辽东的路,除了建成二十五座城之外,还会有很多新的村落。 臣打算将普通辽东的人内迁,让老兵以十人一组,带自己的家眷住到他们原本的村子里去。 他们可以保留自己在军队中的武器,可以拥有比别人宽广许多的土地。 十人中挑选一人作为本村里正,其余九人皆可为自称员外老爷。 其特权等同秀才,见七品及以下官员可免礼,以民身状告七品及以下官员,可免罚。 若杀死浪人武士,可论功,可赏钱或土地。 将来这些进入辽东的日照人若是想要在辽东落户,也会优先在他们附近营建新的村落。他们照看那些日照人,同样可以领取一份朝廷俸禄。” 程凉眼睛一亮,许墨林这办法很好。 既能解决老兵及其家眷的生活问题,还尽可能让他们不用改变自己现在的生活方式,甚至还能给他们一直想要的尊严。 关键是辽东地广人稀,安置这些老兵绰绰有余。她们之前没有考虑这边,只是因为这边的土地都需要自己开垦。 那些老兵本来就对裁军不满,还叫他们去苦寒之地自己建个村子起来。 那怨气肯定直逼天际,弄不好就要成一场新的叛乱。 “主意是好主意,但那些被你迁走的人如何愿意放弃自己的村子呢? 据哀家所知,想要在辽东立足下来,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那是以前,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朝廷要修路建城,住到辽东腹地,肯定比住在辽东边上舒服。 臣给他们允诺了两点,一是照价赔偿他们现有的财物,二是将来他们可以在那二十五座城里面选择任何一座,得到一间房子和一份土地。 当然,也有不愿意的。 不过都是少数,让他们住着就是了。以高新商行现在的能力,多花几个月功夫,也能建出几个村子来。 辽东的治理急不来。 老臣余生虽短,却也愿意用最后的余热,将此地冰雪融化。将来见到先帝,也好不要让他太过失望。” 啪啪啪—— 沈宽叼着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的咸鱼干,大力为许墨林鼓掌。 “你看你,做官也能做得挺像样啊。怎么在长安的时候那么讨人嫌?” 许墨林被耿直到了,但又不敢还嘴,只好吹着胡子将头扭到一边。 程凉握着茶杯,目光却有些散。 她没在意沈宽和许墨林的对话,好一会儿,唇边浮起一抹苦笑。 “许大夫在辽东三年,确实是干得很好。 只可惜,你给哀家的全是好消息,哀家要给你的却全是坏消息了。” 第755章 可惜哀家带回来的都是坏消息 许墨林的眸光严肃起来:“太后此番远行,是为了求解决天谴之法,要都是坏消息的话,岂不是……没能寻到?” “恐怕比没能寻到更麻烦。”程凉叹了口气。 许墨林这人虽然曾经站在他们对立面,也确实是旧时代的代表。 但他对大秦的爱是无可置疑的。 身为大秦朝廷高层,在程凉提出人与天斗时,他的立场甚至比程凉自己都要坚定。 无论谁,都不可以做伤害大秦的事,就算老天爷也是一样。 有些话,对他没必要隐瞒。 “哀家先从小麻烦开始说。”程凉想了想,决定循序渐进的打击,“高丽府外面的那五十万日照人并非主力。” “嗯,这我臣有心理准备。若外面那些就是主力的话。日照早该完蛋了。” “谦和天王手下有三支精锐,分别是五千骑兵,三万左右的步兵武士,还是数量不明的忍者刺客。 但这些都还不是关键,关键是他们背后有圣光帝国的支持。哀家有九成的把握认为谦和天王本人和圣光教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甚至他自己就已经是一个圣光教徒了。” “圣光教不光想在西域和南洋开战,现在连辽东也不放过了?”许墨林握着拳头,“可恨蛮贼,我大秦与它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他们为何如此咄咄逼人?” “若他们只是想要亡我大秦也就罢了。这便是哀家要说的第二个麻烦。”程凉又叹了口气,“圣光帝国的目的是要杀光天下人。 “啊?”许墨林震惊了。 他吹着胡子,好一会儿才愤愤然道:“如今天下活儿多人少。 朝廷修河缺人,修路缺人,开矿缺人,工厂缺人;民间种地缺人,做工缺人,读书缺人,行商缺人。 臣在辽东三年,恨不得男人可以生子,女子一谈胎能生八九个,婴儿落地能走,见风就长。 为了保证出生的孩子能够顺利存活,臣还专门召集了一群接生婆,用朝廷的银子养着,哪里有快要临盆的女子便派去守着。 他们……他们竟然还要杀人! 臣,臣真是不能理解!” “所以,不能寻常对战的思路对付他们。他们不需要俘虏,不为占领城池,不太可能被说服。他们不在乎秦人的命,也不在乎日照人的命,甚至那些虔诚的圣光教徒连自己的命也不在乎。” “那就非常可怕了。”许墨林坐在了榻上,喃喃说道。 “对,非常可怕。而且她们这一次是全面进攻,不光是辽东,不久之后西域和南洋也一定会再起战火。甚至在中原,也可能有他们的细作。” “那此事得尽早告诉皇上,从长安发令,通知西域和南洋。” “嗯,这也是哀家着急回长安的原因之一。” “之一?”许墨林揉了揉脑袋,“所以,这还不是最大的麻烦,对吗?” “嗯。”程凉点点头。 她也不知道天道有亏怎么会传着传着就变成了天谴,这明明是圣光帝国那边的说法。 “哀家得先给你纠正一下,这不是天谴。我们没有犯任何错误,老天爷没有理由惩罚我们。现在是天道本身出了问题,它在向他的儿子,人间的天子求助。希望我们能帮助他们解决问题,对抗魔障。” 许墨林猛地一惊,他本就是很在乎名正言顺的,一点不认为程凉吹毛求疵,反倒是惊醒:“是啊! 太后,朝廷和民间定然有圣光帝国细作,在不知不觉间,想要让大家相信是我们自己有罪,老天降灾是在惩罚我们。” “嗯,其次,哀家与贤宁太后此次远行并未找到破解天道之亏的办法。却证实了天道消亡的事实。除了这个结果,其余的,我们一无所知。” 许墨林迷茫的看着程凉:“臣没太明白。” “就是说,世界一定会消亡。 但是一年之后还是百年之后不确定;是忽然天地异位,陷入混沌,还是天灾不断,逐渐消亡,也不确定;是人畜彻底灭绝,还是仅仅陷入苦难,依然不确定。” “那就是说没有解决办法,甚至连预防都不能?”许墨林惊得胡须乱抖。 程凉神情凝重。 许墨林不是道源,她犯不着胡说八道来安他的心。什么保持秩序,保持发展,那不过是她的猜测。 如果最后的消亡是瞬时发生的,那一切的秩序都没有意义。 当然,世界是一个很庞大的系统,人类只是其中很小一部分,大概率圣光帝国的杀戮同样没有用处。 日照的威胁是眼前的,圣光帝国的威胁是远处的,但天道的威胁则是头上的利剑,说不清远近,反而更加吓人。 “喂,老头,你把从一年五个月零二十一天前开始你们国家遭的天灾都说给我听。”低头沉迷计算的乔恩忽然抬起头来,很不客气的开口问道。 许墨林看了一眼程凉:“这位是……” “他叫乔恩,是哀家聘请的帝国顾问,专门研究跟天道有关的事情。”程凉说道。 “哦。”许墨林点点头,“那但这个问题臣确实是回答不了,如果要知道全国的灾情,恐怕只能回长安去钦天监查资料。” “那辽东的你总知道吧。”乔恩更不耐烦了。 自从从磁极点回来,他就陷入了一种极度自我的状态,任何人没能在三句话之内回答出他的问题,他都会变得很抓狂。 好在许墨林第二句话就点了头:“辽东的自然知道,不过辽东现有白山、黑水、辽东三道,其灾害数量甚多。 这位先生问的时间又精确,老臣凭记忆恐说不好。今年记录的文书倒是在府中,前两年的都在书阁,全部找来,恐要花个一两刻钟。” “那还不快去!”乔恩的怒气值拉满。 程凉瞪了他一眼:“老秦!” 秦政一把提溜住了乔恩的后脖颈,伸手按在他的本子上。 乔恩猛的抬头看了他一眼,在他硕大的拳头前,怒气值落下去几分。 “好了,你快叫人去把东西找来吧。”程凉回过头,又冲许墨林说道。 许墨林开门出去,吩咐了几句,又坐回来:“老臣已经让幕府书吏去了,请两位太后和乔先生等候片刻。” 第756章 长安有什么新鲜事 “闲着也是无事,许大夫可以给哀家和贤宁太后讲讲长安之事。”程凉趁机叫人送了茶进来,喝了两口,她笑着说道。 “长安……”许墨林抬起头,目光深邃又充满爱意的望向西方,“臣上次回去还是两年前呢! 圣上已经长成一个玉树临风的雄主了。 臣上次见他,他与无咎站在一起,个子还要高出几分。 臣记得那天在昭德殿上,短短一个时辰,便议决了六件事,都不是小事。 圣上乾纲独断,颇有先皇之姿。 后来他在御书房单独见臣,穿着一身明蓝色的袍子,就跟当年先皇与臣第一次见面一样,亲切和蔼却又不失威严。 臣与他说了辽东之事,就是刚才臣给太后您说的那两件。 圣上不但大方的给了臣独断之权,还提出了很多有用的建议。 太后,若不是真知道百姓生活,断然提不出那些建议的! 大秦百姓遇此圣主,实乃三生有幸啊!“ 程凉:“……” 沈宽:“……” 秦政:“……” 帝宝男到底是帝宝男。 让他说说长安的事儿,他说的全是他的皇上。 虽然说,她们确实也很想知道小皇帝的现状。 不过,不是这么个知道办法。 光是歌功颂德有什么意义? 他这一段话里面唯一有用的是让沈宽知道,自家儿子到底还是长高了。 “嗯,圣上健康睿智,便是万民之福。”程凉耐着性子应了一句,“那其他人呢?岳庭渊可还在做丞相?” “在做啊。”许墨林点点头,“太后慧眼识英,他确实做得很好。” “那君佐呢?哀家离开的时候他已经通过科举入仕,如今也有三年多了吧。” “哦,萧御史那个侄儿啊。”许墨林想了想,“老臣回去的时候他在户部任职,后来好像又调到刑部去了,再后来还去了大理寺。老臣这边偏僻,很久才会有长安的人来,反正每次来的时候,他的职位都不同。 这孩子自幼伴着圣上长大,两位叔父皆是朝廷二品大员,又师从岳庭渊。 现在是文武百官公认的隐相,明面上的职务倒是不重要了。 呵,只希望他能恪尽职守,不要辜负了圣上才是。“ “其他还有什么新鲜事吗?” 许墨林看了程凉一眼,垂眸笑起来:“太后想要在老臣这里打探目前的长安,怕是找错了人。老臣在长安时,就是木头丞相,两耳不听,两眼不看,嘴不能言,手不能做。否则,能自请到这辽东来吗?” 程凉被看穿了心思,也不尴尬,笑了笑:“许大夫,咱们现在近处有日照人为敌,远处有白罗和圣光人为敌,再远还有老天爷为敌。 你要还对哀家有戒心,那便实在令人难过。 哀家远离长安三年,如今要回去,提前了解一下长安的情况,不也应该吗?“ 这下换许墨林尴尬了,他假装喝了口水:“确不是有戒心,只是老臣也两年未回长安,对长安不甚了解。既然太后问起,便只能说些大秦朝报上的事情了。” “等等?”沈宽的耳朵竖了起来,“大秦朝报是什么东西?” “大秦朝报是朝廷出的官家报纸,就跟以前的邸报一样,只不过内容更多,更详细。不光是发给各地官员,如果老百姓愿意花钱,也可以买。只是价格有点贵,要一钱银子一份。” “一钱银子?”沈宽震惊了,“谁这么有商业头脑,他怎么不去抢啊!” “毕竟朝廷大事算得上是情报,外族之人舍命都想要弄,一钱银子不算贵吧。”许墨林很淡定,“不过,他们买了也没什么用,能写到朝报上的,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 寻常老百姓他们一般也不买大秦朝报,他们主要买大秦民报和当地府城出的报纸。“ “这又是什么?”就连程凉都好奇起来。 “大秦民报主要是刊登朝廷的新政令,刑狱小故事和天下各州出现的大事情,无论是灾情还是祥瑞,只要是大事,就会刊登。 而府城报是每道的府城书局自己办的报纸,刊登的都是自己这一道的事情。 我们辽东如今百废待兴,三道都还没有书局。 不过,大秦书局的六套雕版已经送递白山州府。如果没有日照之事,这两个月就能把书局给建起来。” “听起来大秦书局发展得还挺好啊。”沈宽精神一振。 别的不说,这个书局现在可还是挂在她名下的,身为荣誉书局长,书局有出息的话,她可以小小的自豪一下啊。 “嗯,这两年很好。”许墨林点点头,“说到这个,倒是那隐相萧君佐的功劳。他向圣上推荐了一个名叫孔砚的孔门子弟担任书局长。 此人乃孔子门下孙,对儒学精通,对其他学派亦很宽容。 担任书局长之后,亲自带人重新编写了儒家经典不说,还要请墨、法、兵、农、纵横、医、阴阳、道、佛等等,十几个学派的魁首,重新 编写了其他学派的经典。 又帮他们定装成册,通传四海,重兴百家争鸣之势。 圣上大悦,趁他为真儒士。 其他学派也对他甚为尊重,停止对儒生的排挤。 大秦书局现在业务很多,摊子很大,书局长领朝廷二品俸禄。 为了减轻压力,圣上批准,各个道的府城也要设立书局。 这样一来,有些东西就只需要发样本到道上,由府城书局分担便可。 目前府城书局的书局长很多都是由孔门子弟在担任。 呵,托那个孔砚的福,他们家倒是重新找到了一条崛起之路。” “你这里可有这些报纸?”程凉只觉得兴奋。 许墨林点点头:“自然是有的,臣每一期都有好好收着。不过,这东西数量很多,不是一时半会能看完的。等会谈完,两位太后回去休息时,老臣派人送过去。” “好!”程凉点点头。 要是有这个报纸的话,许墨林说不说长安的情况倒是不重要了。 她本来以为这个话题到此又结束了,正准备再问点啥,却听见许墨林嗯了一声:“要说这朝报民报上都没有的新鲜事,臣倒是还真的知道几件!“ 第757章 三个八卦都意有所指 “哦,说来听听。”程凉起了八卦之心,这有瓜谁不愿意吃呢? “这第一件是高大人的,是件喜事。“许墨林摸了摸胡子,”朝中都知道高大人身患隐疾,不能传承子嗣,他自己也从来没有隐瞒。 但其实,他对天下人都说了谎! 真正不能传承子嗣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夫人。“ “啊!“沈宽直接坐直了。 没想到许墨林这浓眉大眼,看起来颇为正直的老大爷,八卦起来也这么劲爆。 “他夫人原是秦岭绿林头子的女儿。 无咎那是刚入大理寺不久,为了追查一个赃官,前往秦岭附近的县城调查,结果被人追杀,身受重伤闯入深林之中,被他夫人所救。 他在寨子养了一阵伤,伤愈之后带着证据回到大理寺,本以为赃官会因此伏诛。 却不料,多日之后被送进大理寺的竟然是那群绿林侠士。 他不肯相信,偷偷到狱中询问那老岳丈,却被他一通臭骂。 说他助纣为虐,帮着赃官欺压百姓。 在他离开寨子没多久,那赃官便派兵前去偷袭他们,将整个寨子夷为了平地。 他们还严刑拷打寨中弟兄,用蜡浇高夫人私处,用尽一切办法报复绿林寨中人。 绿林寨为了保无咎,宁可忍受酷刑。 谁知,那赃官竟然直接给他们按了个聚众谋反之罪,大剌剌的押着人进了长安城。 无咎只觉得绝望,事情发展成这样,定然是大理寺的长官们与那赃官沆瀣一气。 他去找上官理论,结果被痛打一顿,撵回家反省。 那些绿林汉本是要被处死顶罪,结果赶上昌明三十五年内乱,一切事情都停滞了下来。 等到先帝登基,大理寺的上官死的死,逃的逃。 先帝巡幸大理寺,高无咎冒死前去为那些绿林汉请罪,并愿意用自己的命换他们的命。 先帝感动,查明事实,赦免了那些人。 从此无咎才得先帝重用,龙鳞卫也方才有了雏形。 而无咎也迎娶了高夫人,发誓用一生来报恩。“ 许墨林看似是在讲八卦,实际上也不忘为他家先帝开脱。 程凉和沈宽装模做样的点点头,她们只想听八卦! “大概一年多以前,西域遣使回朝。解家公子和楚姑娘奉皇命前去给高夫人治病,说什么内外兼治,表里同修。 折腾了一个月,竟然还真的给她治好了! 虽然无咎心疼夫人年纪大了,但她夫人非要给他生个孩子。 三个月前,臣收到圣上来信,说高家添了一个千金! 高夫人生这孩子惊险异常,大伤了元气,将来不会再有别的孩子了。 无咎把这老来得得女儿看得比眼睛珠子还要重。 太后你们回去,大可上他府宅去喝上一杯生子酒!“ “那到确是一件喜事!“程凉笑了笑。 “第二件事不悲不喜,只是有些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许墨林眼睛闪了闪,又说道,”农部尚书马季,太后熟悉吧。“ “嗯,还算熟悉。“ “他身边有个幕僚,被中原人称为神农娘娘的,太后也认识?“ “认识,原本是贤宁太后宫中的宫女,名叫芙蓉。被贤宁太后派去中原道种土豆,没想到还真种出了些名堂。“ “对,她原本只是个宫女! 马季如今乃农部尚书,二品大员,想要求娶此人,竟然被拒绝了!“ “啊?“程凉和沈宽都很惊讶。 马季这小伙子长得不赖,也喜欢农事,芙蓉跟他应该很有共同语言啊。 许墨林摸摸胡子,笑起来:“这一开始,芙蓉姑娘是准备答应的,奏疏都递到圣上面前了。圣上倒也觉得他俩般配,只是提出结婚之后,芙蓉姑娘就不能再抛头露面的出现在那些农户面前。 毕竟是二品官的夫人,无官无职,没办法管束,也无条例可循。 久而久之,害怕别人说马季徇私枉法,为夫人牟利。 圣上的意思是,可以让她转到许由书院去编写农书或者做夫子。 这位芙蓉姑娘前后一思量,竟然直接把马季给拒绝了。 你说这人奇不奇怪,宁可在田间风餐露宿,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活,也不肯嫁给一个二品大员做夫人。“ “这丫头竟然这么有出息了!”沈宽惊叹,“好好好,我那枫林宫风水还没算差到头!” 许墨林意味深长的看着程凉,见她毫无表情变化,便继续往下说:“这第三件事就有些难以启齿了,倒不是臣家,那户部的曹苍云你们还记得吧?“ 程凉端起茶杯,点了点头。 “他家那侄女,新婚当夜打晕新郎,跑了!“ “啊!“ 老许的消息果然一个比一个劲爆。 “跑哪去了?“沈宽惊呼。 许墨林摇摇头:“不知道,曹家和那新郎家现在还在找呢。“ “新郎是哪家?“程凉关心的问题更现实。 许墨林想了想:“好像是清远伯吧!孙启老丈人家,因为孙启的事情,被降为伯爵。但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曹苍云的侄女嫁伯爷嫡子,还是高攀了。“ “那现在怎么办?“沈宽又问。 “找呗。”许墨林无奈的一摊手,“自从上次中原道大水,曹家那侄女受封赏,曹家不受之后,曹苍云就不得圣心了。他虽然还是户部尚书,但头顶还有个一品的财政丞相,相当于没什么事做。 如今正好去跟清远侯家打官司,发挥余热,挺好的。“ 三个八卦讲完,正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许大人,此三年的灾情记录送过来了。” “好,我马上出来。”许墨林站起来,拱拱手,“臣先出去一下。” 眼见他走出门去,程凉放下了茶杯,笑着摇了摇头。 沈宽眼睛斜睨,拍在她手背上:“得,你又听出了什么弦外之音?” “许墨林本身就不是八卦之人,你听他说的这三件事。 第一件的主角看似是高无咎,其实是他的夫人和新得的女儿。 第二件事得主角是芙蓉。 第三件是的主角是曹家那侄女。 此三者都是女子。 你儿子一直都想要给女子任官,曹苍云是绝对反对派,高无咎是中立派,马季是赞成派。 如今曹苍云家的侄女公然反叛,高无咎喜得千金,马季求婚失败。 通篇合在一起,皆指向一点——对于越来越多的人来说,女子任官,反而更加符合他们的切身利益了。 你儿子的愿望,恐怕是快要实现了!“ 第758章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更坚定了 “那他是希望咱们怎么样?”沈宽思考了片刻,“总不会是让我们去劝我儿子吧。” “不会,听起来,他更想让我们帮你儿子。”程凉摆摆手,“不过,既然他说是八卦,你就当八卦听好了。” 她刚说完,许墨林就指挥着两个小童,推着一个大板车走进屋子。 板车上堆满了文书,粗略一看,也得有个一百多册。 程凉:“……” 沈宽:“……” 秦政走过去,帮忙抬了一下,把板车放在屋子中间:“辽东三年遇到了如此多的天灾?” “回秦太傅,臣记得比较详细。”许墨林答道。 两人的对话还没结束,乔恩已经走过去,从时间最早的拿起来,全神贯注的读了进去。 “虽然这人的价值观有点问题,但跟他相比,你真的不算学霸。”程凉低声说道。 “嗯,我最多是个学脆。”沈宽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看着是那么回事,一撞,该碎就碎。” “也不知道他要看多久。” “要不我们先出去吃饭吧。” “我觉得你说得很有道理!” “那就走?” 两位太后密谋片刻,悄无声息的带着其他人溜出了房间。 吃了一顿铁锅炖,众人又溜回来时,乔恩还在低头看那些文书。 唯一不同在于,那板车上的文书大半都被放到了地上。 显然是已经读过了。 “嘘,他还没看完,别打扰他。”程凉做了个手势。 沈宽转身就要走:“那我们再去睡个午觉……” “站住!”乔恩没抬头,声音却是暴躁中带着命令。 程凉把沈宽拽了回来:“怎么样,你看出什么了吗?” “你们都坐下。”乔恩嘴角浮起他惯有的嚣张且不可一世的笑容,“都坐下,我确实是有重要的发现。 辽东的灾情,在这个节点前后,明显是改变了形式!” 程凉探头去看,看见他的笔记本上写着一个日期。 他抬笔敲了两下:“这个日期就是我们在磁极点,你和克莉斯引导原初规律和自主意志发生对冲的那天——结果是两个规律都卡住了,停滞了,世界不知道会向何处发展。 而就是在这一天前后,灾难的性质改变了。“ 程凉发现他已经列出了两份表格,即便没有工具辅助,他在归纳实验数据方面,也做得堪称完美。 “在这一天之前,灾难多而密。 短短一年,辽东有人烟的地方,百分之百遭到了或大或小的灾难,其类型多样。 旱灾、雪灾、水灾、瘟疫都有,波及范围通常不广,强度也不算很大。 如果应对得法,可以挺过去;如果应对不得法,灭亡也是正常事。 这种灾难,是世界运行过程中本身就被允许存在的,就像是人体中的细菌或者一些从出生开始就与人体共生的麻烦一样。 这也是原初规律灭世最大的权限。 它是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它就只能用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则来毁灭他,就好像大力士举不起自己一样,它也不能用超越自己程序本身的东西来灭世。 但在这个时间节点之后。 灾难的数量明显减少,却变得诡异起来。 比如这一条,有流星降世,牛虻屯尽毁,死三十五人。 如果外面本就没有星空,那流星是从那里来的呢? 在比如这一条,三月廿七,大彭村外十里,彭山塌陷,山崩地裂,山脚田地尽毁,道路断绝,幸无人伤亡。 这里并非地震带,一座山,就这么崩掉了,你们就不觉得离谱? 还有……“ “等等!“程凉打断他,”举例先别举了,你就直接说结论。’ “好吧,我认为当这个世界失去所有规律的时候,它的数据就开始彻底崩坏。从现在开始,你们眼睛所看到的一切,除了有生命的东西,都有可能忽然崩掉。 无论是山川河流,还是大地天空。 如果出现这种情况,我个人建议往高处跑!“ “为什么?“沈宽好奇的问道。 乔恩看了她一眼:“这样死之前能够看得比较清楚。“ 沈宽简直想要一脚踹他脸上。 程凉连忙将沈宽挡在身后:“没有解决的办法?“ “天地要崩,你能有什么办法?“乔恩斜眼看他,”只有你们华国的神话才有女娲补天,精卫填海,夸父逐日,大禹治水……要想办法也该你们想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不过,如果非要建议的话,我倒是可以说两句。 原初规律和自主意识被你俩冲宕机了,但它们并没有消失。 如果你们拖得够久的话,他们或许能够重新接管这个世界。 原初规律是初始数据,它的成长性是规律本身的成长性,受规律控制;而自主意识是后来出现的数据,它靠的是这个世界上生灵的求生意志,求生意志越多,它成长得自然就越快。 说不定它能够趁机压倒原初规律,成为这个世界真正的规律。 那样,你们可能就不用灭亡了。“ “拖得够久是指?“程凉抓住关键。 乔恩看了她一眼:“就是不要被圣光帝国干掉,也不要被天灾干掉,能撑多久撑多久,尽可能让更多的文明存活下去。 当然,做不到也无所谓,毕竟我这也只是推断。“ 程凉站起来,回头看了一眼听得一头雾水的许墨林:“好,我们要做的事情已经确定了。“ “什么?“ “打退日照人的进攻,再阻止圣光帝国的野心,无论遇到什么样的天灾人祸,都要尽可能让尽可能多的人活下来!“ “哈!”许墨林一下子放松了许多,“那不就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事儿吗?“ 程凉笑了笑:“是的,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更坚定了而已。“ 乔恩瞄了一眼她们,没有参与她们的对话,而是冲秦政摆摆手:“把这些都记在你脑子里那块芯片里面,都是很重要的资料,别搞掉了!“ 秦政翻了翻眼睛:“我现在严重怀疑,你在我脑子里装芯片仅仅是想要让我帮你记东西,跟培养超级战士一点关系都没有。“ 乔恩却一下子严肃起来:“有,而且你带给了我启发,我认为我们已经在这个实验上,迈出了很巨大的一步!“ 第759章 你看看那是我儿子吗? 程凉不太关心超级战士的计划,她只对这个世界的存续感兴趣。 在营州城待了两天,略微部署了关于日照的战斗,程凉等人便乘着耐寒抗造的辽东马,在一批辽东侍卫的护卫下,一路向西,直奔洛阳。 这时候,车马邮件都很慢,八小时中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这一趟出去,动辄就按年月计算。 倒叫人归心似箭的心情更加明显。 虽然如此,这段话还是走了整整一个月。 远远看见洛阳城的那一刻,程凉真是激动得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沈宽更是打马向前,激动地说道:“等进了城,先去婉儿她们店里吃个火锅!再去老蔡他们学校看场蹴鞠,晚上去天星桥,喝酒赏月看你家老秦送你那棵桃树……“ 她的话音戛然而止,目光直勾勾的望着城门方向。 程凉疑惑的顺着她的目光看去。 只见城门口全是禁军侍卫,老百姓隔着两里地就被拦下来,要求他们绕路到其他门进去。 人群之中,只有四五个青年人骑马而立。 最熟悉的面孔竟然是中原道府正田文州同志,而身为一地府正,从二品大员,他竟然没能站上C位。 沈宽回过神来,不敢确定的在马脑袋上抓了一把,扭头问程凉:“你觉得中间那小子是我家大儿子吗?“ 程凉也有点不敢认。 在她的印象里,小皇帝一直都是个介于讨人嫌和还有救之间的小屁孩。 就是她们走的时候,这孩子也只是个儿长高了,从气质上来说,还不如萧君佐像个大人。 但现在骑马等在门口的这位青年人,一直在跟旁边的其他同伴说话,大家时不时发出笑声,目光皆是自觉地以他为中心。 无论是从立身的气魄,还是举手投足之间的气质,这孩子都有了做主角的样子。 更难能可贵的是,他不像寻常皇帝,往那一站,方圆二十里的人声都得定住,整个气氛就像结了冰一样,仿佛不那样就不能显示帝王的威严。 他光芒四射,却又能和光同尘,身上的烟火气和他从小到大就特有的情绪化特点,似乎没有消失,笑起来爽朗得连周围的禁卫都忍不住勾唇。 “好像还真是你儿子。“程凉点点头,”我们下去吧。“ 数十骑奔下山岗,行进到官道上,立刻就被值守的禁卫们发现了。 “来者何人!“ 程凉亮出腰牌。 为首的侍卫立刻单膝跪地,惊喜万分:“皇城禁军七营六队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皇上已经在城门前侯了两位整整三日,请二位太后,随属下入城。“ 程凉点点头:“前面带路吧。“ 那侍卫起身,却是先向周围摆了摆手:“留下两伍弟兄在此,一个时辰之后拆掉路障,让百姓正常入城!“ “倒还明白民生不易,绕个城门有得多走两三里。“沈宽骑在马上,赞许的点头。 “回贤宁太后的话,皇上亲训,天子乃天之子,天道有亏,天子改之;百姓乃天子之子,天子有亏,百姓改之。故万民皆兄弟,我等虽是皇家禁卫,却也要时时体谅民生之苦。“ 程凉瞅了眼沈宽:“你教的?“ 沈宽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样:“并没有。“ 她回过头看向秦政:“他教的吧。“ 秦政笑起来:“我只教了他大概的中国史纲和粗浅的马哲原理,其他的都靠他自己领悟。“ 几人说笑着,已经到了门前。 只听一声惊呼:“太后们到了!“ 一匹浑身雪白的龙驹蹿出人群,小皇帝一下就到了两人面前,马都没停,便飞身跳下了马背:“孩儿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母后圣安!恭请老祖宗圣安!“ 秦政笑着踢了踢马肚子,向前一步与程凉并立:“几年不见,这小子的功夫倒是变好了。“ “那是因为上次阿舒回朝,三招便将臣与皇上同时缴械。皇上发奋图强,每日下朝都要练上两个时辰马术和武技。“ 人群中又有一匹马到了众人面前,萧君佐笑着跳下马,双手举过头顶,又放至胸前,朗声道:“臣萧君佐恭请圣母太后圣安!恭请贤宁太后圣安!“ “免礼。“ 小皇帝听见这俩字,立刻跳起来,搂住了萧君佐的脖子:“那种丢人的事情就不用在太后和母后面前说了,你多说说这几年咱们干出的成绩不行吗?“ “皇上,今日虽然是以私礼出行,但毕竟大庭广众,你是不是先把臣放开?“萧君佐笑嘻嘻的,一点都没有当年那种,皇帝碰他一下,都觉得僭越的局促。 小皇帝很自然的在萧君佐后脑勺上拍了一下:“朝野上下谁不知咱们朝堂上是君臣,朝堂下是朋友。朕被他们弹劾的事儿多了,这种小事,那些夫子都懒得说了。 况且今日文州、阿生他们都是自家兄弟,用不着扯那些没用的——走吧,婉儿姐姐已经备好了宴席,今日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母还有薛家丈人都从外地赶回来了,为庆贺太后和母后平安归来,朕与诸公不醉不归!“ 小皇帝说完,田文州也已经到了她们面前。 他就不想萧君佐这么放松了,早早下了马,小步走到君前,躬身行礼。 城门口的守卫也在此刻放下了城门的吊桥。 喧闹的烟火气顿时扑面而来。 程凉惊喜的望向城里:“这入城的大道是不是又加宽了些?” “太后真是好眼力!”田文州答道,“如今来洛阳做生意,读书,做工的人越来越多了,皇上下旨扩建洛阳。 不光是道路都拓宽了,像是白马书院那边的贫民区,您上次遇到慕容生的那片旧工坊区,全都拆掉重建。 按照不同的功能分区,皆可向外延展。 只是扩张的速度太快,如今已经顶到城墙,想要继续扩建,就得把拆了往外再挪一段。 这工程耗费民力财力太多,如今府中朝中也是议论纷纷,争论不休呢。“ “这有何难?”在旁边撸娃的沈宽脱口而出,“你们只要把城门这一段拆掉拓宽,能够容纳大量的车马通行,然后绕过城墙,该怎么扩建就怎么扩建,为什么会想要拆掉它呢?” 田文州脚步一顿,疑惑的抬头:“那在城墙外面的人如何能得到保护?” 沈宽也很疑惑:“你们又不是边塞,为什么会担心这个问题?” “即便没有战乱,也会有山贼河盗啊。” “怎么,干山贼河盗是很有前途的工作? 本宫听说,城里乡下干活的人都不够多,如果百姓都能本本分分过上舒服日子,谁还会去当盗匪啊。 就算是有,那也是你们治安队的业绩,不是吗?“ 沈宽看田文州的表情明显是没被说服,摊摊手:“好吧,假如你确实很担心这个,就在外面在修一圈城墙就是了,那总比拆了这一道重修要合算吧。” “可这一道城墙就没用了啊?”田文州还没转过弯。 沈宽甚是惊讶:“怎么会没用呢? 和平时期可以当作景观,种点花花草草,让老百姓吃饱了上去散散步,登高望远陶冶情操;烽火阁楼里放上诗板,鼓励大家在上面题诗作词,留下文化瑰宝;甚至可以让他们匿名在板子留言,给你们提供治理洛阳的建议。 而到了你所担心的战乱之时,多一道城墙,多一份安全嘛!” 田文州露出恍然之色:“啊,原来还可以这么办!臣等讨论的方向都错了!两位太后一回来便解决了洛阳一件大事,果真是圣明无极!” 第760章 没有时间斗心思,请大家都打直球 “这帽子高得实在有些吓人,皇上该不会是一见面就打算给哀家与你母后派活儿吧。”程凉刚才就没有接茬,只是没拦得住自家闺蜜。 洛阳城扩建遇到城墙阻隔这种事儿,要是脑子没有转过弯的话,确实棘手。 但拆城墙往外挪这种一听就不靠谱的办法完全没有必要讨论多日。 就算他们脑子不好使,小皇帝脑子也不好使,岳庭渊的脑子总不该那么不够用。 这三人站在这儿,肯定都有自己的任务。 田文州抛出这块砖来想让这顶高帽子戴得更自然,这说明他也是小皇帝的亲信之一。 这孩子总算是有了帝王的模样,对程家和自己也有了正常的判断。 但想起他小时候那些情绪流于表面,能被一眼看穿的幼稚行为,却有点怀念那个时候。 皇家和功臣的内斗,其激烈程度再强,也不过就是寻常人和人之间的斗争。 不像现在,她只要抬头看天,就觉得心里压着一块沉重的大石头。 她这次回来的路上就想得很清楚,她必须直接跟小皇帝摊牌,她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弯弯绕绕的折腾。 小皇帝看了眼自家兴高采烈又略带懵逼的母后,垂眸一笑,竟然也打了个直球:“朕在长安设了一个新的官位,一直寻不到合适的人来担任。 思前想后,觉得只有太后您,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才干智谋都最为合适。 本想先让文州和君佐探探您的口风,既然您这么轻易便看出了我们的小心思,朕也不藏着掖着。 等会吃完饭,希望太后能抽出些时间,跟朕好生详谈一番。“ “好,哀家也有事要跟你说呢。” 众人说话之间,已经进了沈家的院子。 沈老爹胡子和头发白了许多,精神看着倒是还好,穿着一身崭新袍子,泪眼朦胧站在门口,一见着沈宽进门,便不自觉地抽鼻子,忍不住别过脸去。 沈老娘就没那么矜持了,嗷一声冲上来。 她也不顾什么尊卑有别,一把搂住自家女儿,眼泪涛涛往外滚:“宽妮儿啊,你不是说去蜀中玩玩吗?怎么这一玩就是三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你要吉斯娘跟你爹啊!” 沈宽一时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了片刻,也开始眼泪花花打转。 她能感受到沈老爹和沈老娘对她的爱和担心都是最真诚的,就跟她真正的爹娘没有区别。 虽然在她的心中永远不可能把这两位老人家当作自己的亲爹亲娘,但那份沉甸甸的爱意始终相通,她亦可真切感受。 “爹!娘!” 三人抱头痛哭。 沈潜难得穿了身干净的士绅衣服,站在薛楚儿身边,对这副重逢之景却是不太感冒。 他撇撇嘴:“都说了我姐乃女中豪杰,下南洋,驱万里,渡大洋,这是多么了不起的成就啊!以前我出去跑商,不也是几年几年不回来吗?也没见你们这么找过?” “你小子还敢说!”后面伸出一只脚,狠狠踹在他屁股上。 薛老爹居高临下看着沈潜:“时儿,功儿满三岁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敢瞎跑,老子就打断你的腿!” “唉……”沈潜重重叹了口气,摇摇头,转身从薛楚儿手里接过俩大胖小子,“时儿,功儿,你们可要快些长大。等你们长到三岁,爹爹就带你们去看大漠黄沙、日照雪山、碧海蓝天……这小小的洛阳城,可不是养人的地方。” 沈宽被情绪渲染得哭得嗷嗷的,程凉这边就得接受各种各样人的慰问。 赢婉儿自己人自然不说,蔡麟、蔡逸、薛洛、槐树、慕容生等人现在都身居要职,不但他们也从各地赶回了长安,就连沉迷于治水的萧舜臣都位列席中。 程凉挨个接受他们的行礼问候,将他们一一打发回位置上。 沈宽也终于哭得差不多了,两人跟着小皇帝入座。 令人惊喜的是,小皇帝深知两人的爱好,很接地气的准备的就是火锅。 杂七杂八的事情有旁人操心,程凉她们就只负责吃。 毕竟这是洛阳而不是长安,这顿饭也是私宴而不是太后正式还朝的官宴。 气氛相对还是比较轻松的, 大家吃饱喝足,宾主尽欢。 然后到沈家后院的,全义和玉娘已经备好了热茶和点心,小皇帝很自然的坐在主位上,手一抬,萧君佐便将一个匣子递到了他的手上。 “这里面是官印和朕写的任命书,请太后过目。“ 程凉抬手接过那匣子,从里面取出一个卷轴,她将卷轴摊开,往沈宽那边挪了挪。 “天下总经略?”开头的五个字就让程凉有点迷茫,“这是个什么官职?” “就像名字说的那样,是经略整个天下的官。”小皇帝抬眼看了看,他这边只有萧君佐一人跟了进来,程凉那边是秦政、沈宽,还有一个不认识的黄毛,“这位异邦先生是何人?” “是个学者,脑子有点问题,但跟我们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关系很大。你放心,他应该对朝廷官员的变动不太感兴趣。”程凉看了乔恩一眼,自从在辽东拿到一批新的数据之后,他要算的东西明显变多了,身边的笔记本从几本变成了一箱。 她也很想借他个电脑,但是他带到磁极点去的设备在最后那场大风浪中,损失了大半。 除非回到他在南洋的那个岛上,否则没有办法补充。 小皇帝又看了秦政一眼,秦政也点点头:“目前他对大秦不会有威胁。” “好,那朕便解释一下这个天下总经略——换个你们更容易理解的说法,就是另一个皇帝!” 程凉:“……” 沈宽:“……” 秦政:“……” 就连沉迷于计算的乔恩都抬头看了他一眼,他有点怀疑是自己脑子不对劲,还是这个皇帝脑袋不对劲。 权力本身就具有排他性,从来没有看见哪个皇帝想方设法要把自己的皇权分出去的。 小皇帝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喝了口茶,老气横秋的说道:“朕明年就要加冠,这年纪实在是也不小了……” “嗯?” 程凉瞅了眼沈宽,沈宽也瞅了眼她。 即便她们生长发育是停滞的,即便她们的初始年龄得从穿过来时的原本年龄去算,那也得有三十岁了吧! 这货明年才二十加冠,居然在她们面前说自己年纪也不小了! 沈宽握紧了拳头:“我又想揍他,怎么办?” 第761章 朕的意思是,做人眼光要长远 “别着急。”程凉按住沈宽的拳头,“先听听他要扯些什么犊子。” 小皇帝端着茶杯,一脸不堪回首:“一旦加冠,朕就没办法再用年纪尚幼来搪塞婚事了。” “所以跟这个天下总经略有什么关系?”沈宽敲了敲桌子,问道。 “朕结不结婚,与谁结婚,这确实是朕自己的事情。但朕有没有子嗣,却是天下的事。这一点,即便是朕也不能任性妄为,说那些大臣多管闲事。” “这倒也是。”沈宽点点头,有点怅然。 她从读书的时候就没觉得当皇帝有什么好,要是有本事也有志向,倒还能当个工作干一干。 要是本事和志向随便缺一样,这个位置就太磨人了。 人类最美好的爱和自由,在皇权面前就跟破铜烂铁一样。 雄才大略的君王利用王座给予的权柄,寻常的君王被王座的权柄所钳制。 但无论是哪种,他们都无力反抗权力本身,这对于人类来说太困难。 所以,皇帝换了一茬又一茬,王座却持续几千年的嘲笑着人类。 “朕本来想要效仿老祖宗,从宗室里收养一个养子。 为此,朕重启了兴文苑,将宗室里适龄的儿童和全都召到兴文苑中学习。 就如当年朕与君佐、阿舒他们一样,大臣中的适龄儿童也在其中。 朕本以为能从中选出合适的孩子,再经过几年细心教导,便可立为储君。再让他熟悉几年朝政。若是能独挡一面,朕便可禅位与他。 结果……”小皇帝叹了口少年老成的气,“那些孩子太令朕失望了!” “怎么呢?”沈宽又敲了敲桌子,“你小时候可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要是我们也要是我们也这么容易失望的话,你现在还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那不一样。”小皇帝一点没有不好意思,摆摆手,“孩儿是年少无知,可他们……是知道得太多了!” 哦? 这就让人很好奇了啊! 程凉和沈宽眼睛都亮了,充满八卦之火的瞅着小皇帝。 “你说他们,小的不过四五岁,大的不过六七岁,就懂得拉帮结派,培植势力。 不好好学本事,却成天勾心斗角,今天来一个打小报告,明天来一个上眼药的,烦都烦死了! 您说要是让这些小子做了皇帝,他们能有什么心思照看百姓?” 小皇帝是真的心烦,杯子狠狠顿在桌面上,差点没给底儿顿掉了。 程凉和沈宽对视一眼。 这离谱之中,又合情合理。 但凡当年再多一个皇子,兴文苑都不会那么和谐。 别说四五六七岁,只要跟皇权有关,怀在肚子里的娃都是重要筹码。 “皇上,你好像很不喜欢党争,是吗?”程凉忽然问了个题外话。 小皇帝愣了一下,反问:“难道太后您喜欢?” “没有什么好恶,但不拒绝。”程凉很认真,“历朝历代的皇帝都不会拒绝这种没办法拒绝的东西。” 小皇帝再次愣了一下,紧接着笑起来:“朕也不是非要将党争彻底杜绝,只是那太浪费时间了。 大秦幅员辽阔,这几年虽然有了高产的粮食,各个工厂也在夜以继日的生产用品。 但这些年天灾亦是不断,咱们对内尚且没做到让每个百姓都丰衣足食。 对外与大罗僵持已有四年之久,这里日照又来犯辽东,前些日子蜀中还来了奏书,说是发现了吐蕃游骑。 更别提还有圣光帝国这样的庞然大物。在外窥视。 人事都已经够艰难了,天道还不知何时会带来更多的灾祸。 朕就不明白,他们那眼睛就只能看见自家那一亩三分地里的东西吗? 国家和天下都不在了,那皇帝也好,富豪也罢,官大官小,又有什么意义呢?” 小皇帝说得很诚恳,他是真的困惑。 程凉也很困惑。 这小子可是个皇帝啊! 封建头头,现在说的是些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曹刿呢! “朕思前想后,觉得问题就出在这皇帝上面!”小皇帝继续语出惊人,“世人没做过皇帝,只看到皇帝发号施令,享万民跪拜。看不到皇帝如履薄冰,孤独寂寞。 因为做皇帝靠的是血脉而不是能力,大多数人都没有参与角逐的机会。 一旦当他们获得机会,他们就会拼了命去争取,那样就什么手段都用得出来。” “那照你的意思,皇帝应该有能者居之了?”程凉皱了皱眉头。 “当然不是。”小皇帝摇摇头,“其实也不是不是,关键在于,人人都觉得自己才是最有能力那个怎么办? 血脉虽不是最好的办法,但却是最稳定,最一目了然的办法。 但血脉毕竟是有偶然性的,遇到不靠谱的皇帝,皇权不能得到保证不说,各方势力相争,还会把天下搞得乱七八糟。 朕设天下总经略,便是希望,无论皇帝能力如何,天下之事都不至于被懈怠。 那些人想要争就拿出真才实学去争,他们做官,要讨的是百姓的欢心,而不仅仅是皇上的欢心。” “哦,哀家大概明白了。”程凉眨了眨眼,“这么听来,也不一定要哀家来做吧。” 这话明明也不是答应,但小皇帝还是惊喜的站了起来:“您不反对?” “你说得有理有据,又是为了天下人。哀家为什么要反对?”程凉看了眼秦政,“就算有意见,也该是你家老祖宗有意见啊。” 秦政跟乔恩坐在一起,不知道画着什么,闻言抬头:“我也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只是此事不可脑袋一热去做。 目前朝中已经有四相,再设总经略,职务越多,需要处理的关系自然也越多。 你要把这些全盘想好才是。” “朕想过了。 等天下总经略上任,朕就慢慢将权力移交给他。朕只保留接待各国使臣、巡游天下和罢免总经略这三项权力。 除此之外的国家事务,全部由总经略来完成。” “那不就跟丞相一样了吗?”秦政放下笔,走过来参与他们的讨论。 小皇帝摇摇头:“不一样!皇上虽然有罢免总经略的权力,却没有任免总经略的权力。孩儿希望总经略能用更好的方式被选拔出来。” 第762章 长安急报 “你心里有想法?“程凉问道。 “嗯!“小皇帝点点头,”天下总经略,选任由百官投票。 每五年为一期,任职之初就必须立下目标,五年之内要在各个领域达到什么样的成就。 如果没有达到,自动离职,不再参加下一次的选任。 在其任职期间,皇帝有监督之责。 如果官声民意十分不佳,有权以大朝会的形式说明其失职之处,全部核实为真,则将其罢免,永远不可入朝为官。 其他的,包括任官、包括制定计划……皇上都不再参与。 只有发动战争,需要经过皇帝同意。 朝廷每年的税收拿出一部分作为供养皇室的基金。 皇室成员,除继承皇位的嫡子之外,都不要在皇宫生活,有才能者,能做官便靠自己去做官;没有才能者,做个普通的百姓就好。 如果宫里的顺位继承人都死光了,皇室可以再外面再去挑选皇子回来继承皇位,但是皇子同样有权拒绝。“ 小皇帝越说越起劲,本以为这是自己天才般的设想,却不料太后、母后、老祖宗都一点不惊讶,只是满脸便秘一般的意味深长。 “结果还是得走君主立宪的路子。”程凉假装喝茶,跟沈宽说小话。 “那有什么办法呢?”沈宽也假装喝茶,叹了口气,“按照华国历史发展形态的推演,作为一个有几千年君主传统的国家,最后没有走上君主立宪的道路,才很神奇。 但我儿子描述的这套理论,也不是太传统的君主立宪吧。“ “有华国特色的君主立宪。“程凉放下茶杯,”没问题,你说的哀家跟你母后商量了,可以先做起来,剩下的细节慢慢完善。 你请哀家来做这第一任天下总经略,也就是这个意思吧。“ “您愿意帮朕?“小皇帝继续很惊喜。 程凉摆摆手:“都是为了大秦,有什么帮不帮的。不过,这么一来,你这个皇上可就要沦落为天下第一的富家翁了,你真的甘心?“ 小皇帝坚定的点点头:“朕求之不得。” “那好。”程凉站起来,“你的事情说完了,说说哀家与你母后的事儿。” 小皇帝和萧君佐坐在榻上,目瞪口呆听了两个时辰的故事。 在他们听来,或许在故事前面再加个“传奇”更合适。 “所以,外面那个日照人……”小皇帝抬起一只手,空虚的在空中晃了晃,随便指了个方向。 “是我们带回来的阴阳师,也是日照王室的亲王。”程凉回答道,“玄清现在是在长安吧?” “啊,玄清大师在龙门寺。 除了他之外,道门佛门的高人来了许多。 还有南洋的塔罗师,观星师,降术师;突厥的大萨满;滇南、蜀中的巫师;大罗的圣火祭祀;甚至乡下的神婆都去了不少。 朕还以为他们是在交流法术呢!“ 小皇帝喃喃自语道。 “还差日照的阴阳师和吐蕃的大喇嘛。”程凉数了数,又安慰小皇帝,“他们是不想因为这种没谱的事情,打扰到你治国。“ “朕知道,只是没想到事情已经如此严重。“小皇帝也站起来,”老天爷的事儿,朕暂时管不了。但日照也好,吐蕃也好,圣光帝国也好,谁想犯我大秦天威,朕就绝不会宽恕!“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启禀皇上,圣母太后,贤宁太后,长安急报!“有福在外面高声喊道。 程凉就站在门边,一把拉开门,还没说话,便看见田文州等人都站在外面,一脸的焦灼。 她心道不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说吧,什么事。“ 田文州看了一眼小皇帝。 到底不是自己的亲信啊! 程凉多少还是有点感叹时过境迁的。 她微微侧身,小皇帝已经冲了出来:“何事,速报!“ 田文州这才开口说道:“长安急报,一个月前,吐蕃赞布率三万骑兵突袭金川河,斩杀金川河东岸十二村秦人,将掷于小金县外,言语挑衅。 小金县镇关守将开城迎战,大败,小金县失守。 如今吐蕃骑兵已经翻越邛山,直逼锦州城!“ “那为什么现在才来报!”小皇帝大怒之时,浑身皆是帝王之威。 田文州立刻跪在了地上:“蜀中道路难行,诸葛府正派了十队信使,竟只有一队顺利到了长安。其余的也不知是遭了山难,还是路上有人截杀,都失去了踪迹。” “距离蜀中最近的卫将军是谁?” “飞鹰卫高盛!” “立刻传信,让他率兵挺进蜀中!”小皇帝吸了口气,“那吐蕃都是骑兵,生在高寒之地,不知疲倦。 要想捉住他们本就困难,要是他们不管不顾,只是下来杀人的,这事情就太麻烦了。 再用飞鹰给诸葛谦传一封信,蜀中从现在开始,坚壁清野。 所有百姓皆入城中躲避,能带走的粮食就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 很快就要入冬了,吐蕃人找不到草料喂马,自然就会停滞下来。 另外传令武功仓,准备十万石粮,随时准备入蜀。“ 小皇帝看了眼田文州,发现他没动,才想起来他是中原道的府正,扭头唤萧君佐:“君佐,你去办!“ “是!“萧君佐转身正要走。 田文州苦着脸喊道:“萧大人先不要急,臣还没有报完!“ “还有什么?“小皇帝揉了揉额头,”快说!“ 田文州从怀里掏出一叠奏疏:“西域急报平泰九年九月,萨尔曼对大秦正式宣战,他率领十万大军,强攻远征军驻地。 远征军向来防范严整,很快将敌人打退,没有受到很严重的损失。 西域急报平泰九年九月,大秦使臣唐新川出使突厥时,与都石可汗一家一起遇刺。 都石可汗与其夫人身死,其独子都石阖闾与使臣唐新川受重伤,解少麟和舒姑娘已经启程前往突厥。 都石可汗一家是突厥内部亲秦派首领,突厥内部还有一只反秦的势力,如果因为汗位空缺,使突厥内部发生内乱,西域要面临腹背之敌不说。 我大秦的北境,也要不得安稳!“ 小皇帝握着拳头在额上叩了叩,却发现田文州还没有念完。 第763章 要打开思路,马车一定要有马吗? “一次性说完,用不着藏着掖着,吞吞吐吐!”小皇帝喝道。 田文州暗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军中急报啊,谁敢藏着掖着? 他本来就是打算一次性说完,要不是皇上打断的话…… 算了,谁让人家是皇帝呢! “接下来的三份并非急报。 大秦海军陆倾元帅来报,室利、巴歇、东姑三国沿海天竺、大罗、西昆仑等地的渔船增多,暹罗王室近来举动异常,多次背着大秦使臣私下接待外国使臣。 他提议立刻让南洋进入战备状态。 第二份是古大统领用黑鹰从白罗阿拉泰城发回来的军报,目前已有三万圣徒驻扎进了阿拉泰城,他们全都配有火器。 传闻,整个圣光帝国的圣徒都在从各地集结。 最迟年底,便会有百万大军进入阿拉泰城,阿拉泰家族族长阿拉泰·卡尔,目前正在到处筹粮,所有的本源派都被列为罪犯。 只要发现本源崇拜,以其发现地为中心,方圆五里的人家,全部都要被充入军中,一旦反抗,立刻杀死。 目前有很多本源派百姓逃往阿罗憾他们那边。 但是,卡尔有一支刺客团队隐藏在了那些难民之中,意图趁阿罗憾他们收容百姓时,将阿罗憾和诺曼刺杀掉。 他的意思是,需不需要他先下手为强,把卡尔做掉。 第三份是夜香会花魁送过来的军报,在夜香会监视下的圣光帝国细作皆有异动,她询问要不要把他们都抓起来。“ “这么多?”小皇帝更惊讶了,“为什么都赶在这一块儿送过来了?” 田文州没接茬,只深深看了程凉一眼。 程凉差点没笑出声。 人是有集体属性的,无论明面上多么大公无私的人,在内心深处也会给自己划分阵营。 田文州是小皇帝的人,他在报告事情之前要先看他的上官的脸色。 岳庭渊是她程凉的人,自己远离朝廷三年,如今千里迢迢回来,岳丞相也在用某种方式表示自己的态度。 这些军报相差的时间不多,两份急报是最后到的,累到一起来送,不是大问题,只是小心思。岳庭渊可能是担心,小皇帝自主决断惯了,把她撇在一边。 “既然军情紧急,哀家看,我们就不要在洛阳多待了。回长安吧!”程凉刻意去点破这些,岳庭渊对她很忠诚,但他毕竟不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适用于这个世界的规则,对于她而言,没那么重要。 “好,回长安!”小皇帝倒也果断,“全义,去跟朕外祖父说一声,他们要是愿意去长安住一阵,便乘明日的车过去;要是要去忙自己的事情,也随便他们!“ “是!” 沈宽听到马上要走,立刻掏出个麻袋,让玉娘去装瓜子花生,闻言抬起头来:“等会儿,他们为什么不能跟我们一起走呢?” 小皇帝笑了笑:“母后多日不回长安,不知长安的变化乃是天翻地覆。朕说的车,并非普通马车,而是墨门学院制作的木马车。 整个大秦现在只有两辆。 其中一辆用来运送政令和重要的材料,朕便是贵为天子,能用的也只有其中一辆。” “木马车?”程凉也很好奇。 小皇帝立刻带路,穿过繁华热闹,到处都在叮叮当当搞建设的洛阳街道。 众人出了洛阳西面的城门。 一条笔直宽广坚硬泛着灰白色光泽的道路向远方延展而去。 “哇,好宽!”沈宽惊叹。 程凉也觉得有点不可思议,这条大道双向皆有八车道,从道路这边走到那边足有一百米。 道路半人高的木栅栏分成七道,中间那条最宽,过往的车马也最少。 不过那些车马都在疾驰,上面坐的不是身着军服的士兵就是身着朝服的官员。 “这条长洛大道是君佐主持修建的,最外侧的两条叫做行道,供行人行走;中间两条是马道,供马队和乘骑的人行走;再往里两条是车道,供马车牛车行走;最中间那条是官道,平时送官文就走这条。 母后您猜,现在从洛阳到长安,只需要多长时间?“ 沈宽思考了两秒:“三个时辰?“ 反正后世开高速从洛阳到西安就是四个半小时,她多留一个半小时总不会错。 小皇帝大笑起来:“母后真是……三个时辰太快了,不过也差不多。现在从洛阳到长安,乘坐木马车的话,只需要四个半时辰,连半日也不用! 而且木马车不知疲惫,朕一日之内便可在洛阳长安之间走个来回!“ “你说了几遍木马车,到底在哪儿呢?“沈宽完全没有惊讶,她只好奇木马车。 “马上就到。“小皇帝笑眯眯的站着。 很快,一架由八匹木马拉着的马车缓缓驶出来。 那八匹马身侧都有精妙的连杆,马嘴巴呜呜吐着白烟,马屁股尾巴左右摇动。 赶马车的车夫有两个,一个握着缰绳,似乎是掌握方向。 另一个时不时揪起马尾巴,往里面添些东西。 “蒸汽马车!?“程凉震惊。 “哇!“沈宽兴奋不已。 就连秦政都向前走了进步,抱着胳膊,兴致盎然的看过去。 “走吧,这辆车力气很大,坐十几个人没有问题!“小皇帝很兴奋,几乎把刚才接到的那些坏消息都抛到了脑后。 “这架车有荀昴的参与吧。“程凉一边走,一边问道。 “嗯,荀昴现在是高新盟的技术监督。 朕本来是要他做工部尚书的,他的想法都好极了,许大夫在辽东修路的计划都是他,最先提出来的。 朕真是喜欢他极了。 就是这人不太擅长做官,让他做尚书,不是爱他,反倒是害了他。 他喜欢研究修路和在路上跑的一切工具。 朕便给他钱财人力,他想去哪儿看就去哪儿看,他想做什么朕就让他做什么。 这白马书院真是个人杰地灵的宝地。 就这几年,朕已经从他们书院寻到了好几个出类拔萃的人才。“ 小皇帝笑了笑:“这还要感谢太后跟母后点化了蔡院长!“ 两人说话之间,沈宽已经走到了车子旁边,跟她一起走过去的还有乔恩。 两人绕着那马车上下左右看了一圈,几乎是异口同声。 “这搞得也太复杂了吧!” “搞这么多华丽花哨的玩意有什么意义?” 第764章 弄出范本是最重要的 “怎么是花里胡哨的玩意呢!”小皇帝顿时急了,跑了几步到他们面前,“这可是墨门钻研了整整八个月,又做了一年零两个月才做出来的。每一个部分都是经过精心设计,没有一个部分是多余的!” “没有一个部分是多余的?”沈宽震惊。 而乔恩直接从技术层面给予了批判:“既然你们掌握了蒸汽动力和连杆技术,那直接用连杆带动轮子不就完了吗? 用连杆带动马蹄子,再靠马蹄子的移动来带动轮子转动。 纯粹就是脱了裤子放屁——又复杂有麻烦还蠢!“ “你!”小皇帝到底是当年那个孩子长成的,被乔恩这么尖锐的一挤兑,都快气哭了。 乔恩轻描淡写的瞟了他一眼:“不能量产的都是废物!” 说完,自己扒着马车跳了上去。 两个车夫都吓傻了,他们既是车夫也是保护皇上的护卫,此时此刻颇有点怀疑人生。不知道该不该把乔恩拽出来治他大不敬之罪。 程凉和秦政从后面走上前来替他们解围。 程凉道:“乔恩是世外之人,有点疯魔,皇上不要跟他一般见识。” 秦政看着小皇帝:“他说的话不好听,但有道理。 不能量产,就意味着它能做到的事情很少,就好像神兵利器,即便一把神兵可斩千人,也敌不过一千把只能斩十人的横刀。 国家可以没有神兵,但是不可以没有横刀。 包括政治建议也是如此。 刚才被军报打断了,我与太后是想跟你说,你那个天下总经略的计划,复杂了些!“ “何处复杂?”小皇帝回过神来,没想到话题从车上转回了他的政治主张,顿时更加委屈。 秦政示意他跟着沈宽和程凉上车,自己随后也跳上去。 程凉已经坐好了,轻声叹道:“皇上车上只有我们几个,这回去的四个半时辰,要说的事情很多。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你那个天下总经略的计划……毕竟,要打仗了! 你就算现在放弃阿舒,立刻娶妻,也来不及生下继承人。 而大秦现在这种情况,一旦失去合法的统治者,天下就必然会陷入大乱。 到时候,我们面对圣光帝国和天道,恐怕就真的没有还手之力了!“ 小皇帝沉默了一下,回答的竟然是:“朕不会放弃阿舒!“ 程凉:“……“ 我他娘说了这么多,你就听到了你的阿舒,真谢谢你个大情种啊! “哀家说的是继承人!“程凉火大。 小皇帝回答得更快了:“所以,您应当立刻担任天下总经略。这样,不管朕是被他们暗杀掉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丧命,天下的政务都不会停滞。 到时候,你们再从宗室子里面挑选一个顺位最高的继承皇位就是了。“ “名不正言不顺,我们这一届可以这么高,下一届又该怎么办?皇帝任命天下总经略,天下总经略从宗室里挑选皇帝,两者相互制约,跟以前有何不同?“ 小皇帝皱起眉头:“那太后以为该怎么办?“ “第一届,尤其要做好表率。“程凉说道,”就在刚才从沈家来西城门的路上,哀家跟秦先生讨论了一下。 首先,用官员来选天下总经略,这本身就不太妥当。 天下总经略是管天下官员的官,只要选出来,他就肯定会亲善支持自己的那些人,而不喜没有支持自己的那些人。 这么一来,拉帮结派只会更加严重。“ 小皇帝抿着唇没说话,他也在思考:“可是不由百官选,还能由谁来选呢?” “皇帝毕竟是皇帝,什么事情都不做,并不合理。”程凉又说,“哀家与秦先生的意思是,皇帝或者太子,当每十年巡游天下一次。 在巡游的过程中,于百业之人中寻其表率, 大秦目前有三百六十州,将来辽东、南洋、西域开发出来,或许会更多。 大州小州各行各业,选取佼佼者,三千五千亦可。 每五年往长安一次,领总经略之候选人在其面前宣讲自己接下来五年要做之事。 百业之人觉得谁对自己更有利,便会选择谁为总经略。 天下人之官,自然该天下人来选。 皇上觉得如何?“ “这倒是个办法,但会不会太过耗时耗力?”小皇帝沉吟片刻,说道。 “选御百官万民之官,不耗时耗力反倒不庄重,不是吗?”秦政反问。 “选他们的人不是官,是皇帝选的民,皇帝本身也不是官,享受的是万民供奉。 如果你既想国泰民安,又想要皇权永固,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让皇上和百姓站在一个阵营,你说对吗?“程凉又问。 小皇帝点了点头:“那候选人如何确定?” “这个就可以从官员中举荐了,即便他们有派系,争斗的目标也会变成如何将国家治理得更好,如何讨百姓欢心。” “我们觉得最好的模式是,皇上挑选百姓,百姓挑选总经略,总经略挑选官员,官员执行大秦律,大秦律限制皇帝和百姓。”秦政手指沾着刚端上来的茶水,在桌子上画了个圈。 “这很好,但朕哪有时间去挑选三五千人?”小皇帝提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第一届嘛,简陋点也是该的。”程凉又说道,“目前宣讲吏最多,对朝廷比较熟悉的,也不过长安、中原、余杭、福临这几道。 百业也是这几个地方比较繁荣,哀家以为你可以先从这几个地方挑人,数量有个三五百就行,关键是 流程要规范,执行完了之后,有问题好立刻修正,然后记录到大秦律中。“ “即便三五百人也需要好几个月的时间吧。”小皇帝皱起眉头,“军情可不等人。” “你又不会打仗,各地军情自有各地将军处理,你现在最要紧的便是坐镇长安,不要乱了调度。”秦政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别以为让太后做了总经略,你就没事了! 我们没回来没人管你,我们既然回来了,御驾亲征什么的,想都不要想!” 小皇帝的表情立刻有点不自在,尬笑了两声:“老祖宗说的什么话,朕即便御驾亲征,那也是为了大秦,又不是要出去玩!” 第765章 事发突然,赶紧跑! “不想出去玩最好,就你这三脚猫的功夫,御驾亲征不过是出去挨揍罢了。”秦政淡淡说道,“等到了长安,我们先去龙门寺见玄清他们,然后分别前往西域和南洋。 你就乖乖待在长安,把天下总经略和后勤补给的事情办好,。 像张道一手上那些武器,脚下这种车,该量产的就量产起来,还有粮食、道路、宣传…… 即便世界末日就在明日,今日的事情也不能懈怠。 这个皇位是你苦苦争取来的,既然到了手,就得肩负起天下的命运,想要简简单单推出去,也没那么容易。“ 小皇帝冷静下来,笑了笑:“老祖宗放心,孩儿愿为这世间鞠躬尽瘁! 这是孩儿跟君佐和阿舒的约定。 她们要做好她们的事情,孩儿也就必须做好孩儿的。 即便天下总经略选任出来,孩儿也还是天子,面对天道之威,自然要走在最前面。” 秦政点点头:“有这个觉悟就好。” “但太后真的不要做天下总经略吗?”小皇帝犹豫了一下,又问道。 程凉摇摇头:“你如果真的想要让这个制度良性的发展下去,那么第一任天下总经略就必须按照流程,正常选出来。 即便选出来的这个人不是你你所喜欢的,你也要将权力让渡给他,让他真正的管理这个国家。如果他做得不好,你也要依据流程,按照大秦律来罢免他。 如果你做不到,那还不如不要搞。“ 小皇帝抿了抿唇:“那现在天下总经略还没有选出来,朕还是有任官的权力吧。“ 程凉点点头:“当然。其实这是个很难做的决定,一旦做出改变,就必须坚定不移的走下去,中途变卦肯定会惹出更大的乱子。 哀家甚至劝你再多想想,想好了再决定。 如果你不想把权力让出去也很正常,哀家相信你有足够的能力成为一个好皇帝。至于以后的事情,让后人自己去操心也没关系。“ 这次小皇帝没有马上回答,他扭头揭开了帘子,目光望向那飞驰而过的山川人群。 马车到了潼关。 这座长安的门户现在变得有些热闹,为了让长洛大道穿城而过,整个关城扩建了一倍,目前都还有很多人在里面施工。 关城守将送来了饭食。 木马车不需要换马,她们就在车上吃饭,脚步一点没有停留。 下午出发,刚敲了三更的梆子,马车便已经驶到了龙门寺脚下。 龙门寺没修路,皇宫里的侍卫牵了五匹马等在那里,程凉她们甚至没有回皇宫,便直奔龙门寺,去见玄清。 当—— 龙门寺敲响了迎客的钟。 玄清急匆匆出现在堂屋,双手合十:“阿弥陀佛,玄清跟诸位请安。 两位太后能平安回来,实属万民之福。 只是各派大师正在后院观星演算,观星不易,错过一日便少得一日,故他们也不敢走开,不能来向皇上、太后请安。” “不用那么多礼,就告诉哀家,你们的演算结果就好了。”程凉说道。 “很难!“玄清面露难色。 他本来是个清俊高雅,玉树临风的帅和尚,此时眼下吊着黑眼圈,也不知是多日没洗澡,还是太疲惫,整个人露出一种颓唐的气质。 “观星之术已经深奥无比,拟星之术更是玄奇莫测。如今龙门寺已经有一百零七位各派高人,但究其所能,还是算不出最后的星象。 贫僧给日照四天王寺写信,希望他们能派一个阴阳师过来,他们又一直不给回信。 窥探天道,真是难上加难。“ 程凉有点失望,但也在情理之中。 让一群游戏角色赤膊上阵,改写生成他们这个世界的代码,这本身就太过于玄虚了。 “日照现在乱成一团,不过哀家倒是带了一个阴阳师回来。“她摆摆手,”这是日照王室的武政天王。从今日起,他便留在龙门寺,随你们一起参习观星之术。“ “好!“玄清看了眼武政,倒也没有抱太多的希望,本着多一个人多一份力的心思,招手叫来一个小和尚,“给这位大师安排住处……” 话音都没落,坐在墙角的乔恩忽然猛地站了起来。 嘟嘟嘟…… 也不知道他腰间系了个什么,在那一瞬间,飙出刺眼的红光,疯狂鸣响起来。 “快走!所有人,不想死就马上离开这里!”乔恩厉声高喊起来。 程凉也赶忙站起来:“发生什么事了!” 乔恩已经拔腿跑到了门边:“我知道个鬼,反正要快跑!离开这座山,不想死就赶紧跑……说不定都来不及了!” 秦政闪身到门口,拦住他。 他急得缩身往秦政咯吱窝下面钻:“别碍事,你们要死我不拦着,别挡住我跑路!” 秦政伸手去抓他后脖颈,手还在半空中,却听见程凉大声喝道:“龙门寺所有人撤离,老秦你带皇上和乔恩在前面带路,跑到什么地方安全,就什么时候停下。” 秦政愣了一下,一手抓住乔恩的后脖颈,脚下飞腾,越过大厅将小皇帝拎了起来:“走!“ 程凉吼完就拉着沈宽和萧君佐在往外跑了:“把寺里的马匹牲口全部用上,立刻跟着老秦下山。传哀家懿旨,所有人……无论老少,全都给哀家跑起来!“ 玄清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的优点之一是听劝,立刻转身去吩咐了庆等人。 整个龙门寺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程凉骑在马上往山下跑,沈宽和萧君佐一左一右跟在她身边。 小皇帝被带走了,魏铁衣一脸懵逼,但还是知道优先级是什么,他们主动把禁军的马匹让给了玄清等人,自己步行和其他那些没骑上马的和尚们在一起。 龙门寺毕竟是一个超级大寺。 光是本寺的僧众都有近千人,最近作为研究观星术的场所,还入住了许多其他派系的人。 这一跑起来,浩浩荡荡,惊得整座山林的鸟兽都扑腾起来。 程凉一路跑到半山腰,回头看那龙门寺。 夜色深沉,古寺沧桑,好像并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 她正在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乔恩忽悠了,忽然听见旁边的萧君佐疑惑的问道:“那是什么?“ 程凉还没来得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马屁股就被沈宽狠狠踹了一脚,并伴着惊恐而尖锐的叫声:“卧槽!这么大的流星!赶紧跑啊!“ 第766章 山崩了!山崩了! 程凉坐下的马是突厥进献给大秦皇帝的神龙驹,汗血宝马中最出众的一支,不但体力好,跑得快,夜视能力强,而且忠诚,无论多害怕都不会把主人摔下去。 她死死抓着缰绳,努力回头去看。 就在龙门寺上面的天空中,有一颗足球大的光点。 转眼之间,它就变成了脸盆大。 在下一刻,它的直径超过了一张大圆桌。 神龙驹撒开丫子狂奔,程凉感觉掠过头顶的风要把人掀飞出去,她紧张的看了眼山路。 如果神龙驹的速度都不足以逃出危险区域的话,那些步行的人就只有等死。 周围人有没有说话已经不重要了。 除了风声,什么都听不见。 她很想找找沈宽在哪,但稍稍一抬头,就感觉要从马背上掉下去。 而就在她东张西望的这几息功夫,那道巨大的光芒已经将整个天空照得如同白昼一般。 流星拖着黄绿色的彗尾,美丽而妖异。 轰—— 没有动漫中能开山裂石,硬扛天雷的主角;也没有西方世界,能靠一己之力拯救世界的超级英雄;甚至连延迟、卡顿、拖延都没有。 那颗流星保持着流星该有的速度,狠狠撞在了龙门寺的山头上。 轰隆隆隆隆—— 大地震动,山岳摇晃。 程凉感觉座下的神龙驹发出一声凄惨的嘶鸣,整匹马像是纸做的一样,被掀起来坠向旁边的山谷。 程凉及时松手,狠狠落在旁边的松叶上,她使劲抱着一棵树,但那棵树很快就被连根拔起,倒向一侧。 她被甩出去,眼看就要滚下山,一只手从黑暗中伸出来死死揪住了她的头发。 “宽儿?“ “快点抓住我的手!“沈宽抓着一棵巨木裸露出来的树根,使出吃奶吼道。 程凉连忙蹬着脚下的泥土,忍着剧痛往上一跃,捉住她的手腕,借力攀向那棵巨树:“萧君佐呢?“ “都这种时候了,你指望我看见谁?“沈宽松开手,”第一道震波好像过去了,但是山上的石头马上就会滚下来,赶紧跑吧!“ 两人立刻松了手,踩着如波浪般上下起伏的土地,继续拼命往山下跑。 幸好神龙驹给力,她们所在的地方已经离山脚不远了,受到的震波也是强弩之末。 跑了没多远,遇到着急忙慌往山上冲的秦政。 九尺的汉子,看到她们的瞬间,说话都哽咽了:“快!我带你们下山!” 程凉没有拒绝。 虽然这里是震波的最外围,但却不是山崩的最外围。 龙门寺所在的这座山被那么大一颗流星打中,你不能指望明儿个起来一看,它就仅仅只是被打掉了一个龙门寺。 秦政带着她俩又跑出去十里地。 小皇帝和乔恩站在空旷处,仰着头,表情惊愕又呆滞的看着正在崩塌的龙门山。 “我再上去看看!“秦政转身又往山上跑去。 程凉一巴掌拍在小皇帝肩膀上:“愣着干什么,立刻回长安组织人手,等山崩停下来,就进去救人!“ 小皇帝回过神来,看了眼程凉,又看了眼沈宽,目光在她们身后又扫了两遍,确定那狂野之中空寂无人,眼泪立刻涌了出来。 不过他也知道,没有伤心的时间。 抬起袖子摸了把眼睛,转身就跑:“此处距离长安还有三十多里,沿途还有几个村子。朕认识那几个村子的里正,可以去找他们借马!“ 沈宽跺了跺脚,跟在小皇帝身后:“我也去!“ 程凉站在原地没动,她望着远处的龙门山,此刻天空已经重新黯淡了下来,黑暗中山岳崩塌的声音如同巨兽咆哮一般。 “为什么会这样?“ 她没有回头,但乔恩知道这是在问自己。 “或许你们这个观星术确实是有些特别。“乔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敞开了外套,他腰间绑着一条腰带,”我的设备在磁极点损失得差不多了,这一条是监测能量的腰带,但它只能监测能量的强度,没办法监测能量的种类。 如果你希望知道更多,可以派人去我岛上把剩下的实验设备都取来。 考虑到你们现在的科技水平,大部分应该是用不了。 但总比没有强。“ “你不想回到岛上去?“程凉回头看他。 乔恩摇摇头:“不想,我觉得你们大秦很有意思,我觉得我最后差的一些数据说不定会在你们的藏书阁中——你们那些先祖或许比你们聪明多了。“ “好,我会派人去取你的实验设备。”程凉冷冷的说道,“除此之外,你还需要什么?“ “需要进你们大秦的藏书阁,我要看你们所有学派的典籍主张,特别是关于天和神的;还要你们钦天监所有关于星象、天灾和气候的记录。” 程凉垂眸,耳畔全是那龙门山碎裂的声音。 “好,没问题。” 山崩一直持续到了天亮。 程凉也在那旷野上站到了天亮,秦政回来了三趟,带回来七个人。 其中没有萧君佐,也没有玄清。 程凉心里又是愤怒,又是悲凉。 她知道人跟天斗是一件很自不量力的事情,人的性命在天灾面前,渺小的还不如蚂蚁。 但是在这个世界,人跟天斗又是必须的事情,不斗必死,斗了还有一线生机。 辰时三刻,小皇帝带着一百多个禁军骑兵率先回到了程凉她们身边。 他翻身下马,目光在那七个幸存者中扫了一圈,鼻子一抽,牙齿狠狠咬住下嘴皮,眼泪包在眼眶里没有流出去。 “立刻出发,沿途巡视有没有受灾的村落和民舍,要是发现,立刻派人回到此处告知朕。 等会山崩停止,尔等便以伍为单位,入山搜寻。 带上药物和水,以活人为先! 自己也要注意安全,听到了没有!“ 小皇帝向那些骑兵命令道。 “是!” 那几个年轻且面生的骑兵将领大声回答,马缰一甩,向着龙门山方向疾驰而去。 、 小皇帝走到程凉身边,在腰间摘下一个装饼的袋子和一支水囊,明明还带着哭腔,却强打精神说道:“先吃点东西吧,母后马上就会带第二波救援的人过来。 昨夜之事在长安城中也造成了很大的恐慌,岳丞相得要留在城中主持大局。 咱们再往前走走,寻个安全的地方建一个救援处,让宫中擅长治疗外伤的御医都来,做些临时包扎,再送去长安,活下来的机会总是要大些。“ 第767章 闭嘴吧!你已经成了蛮秦之人! 但凡天灾,必有人祸。 直击龙门寺的流星划破了整个夜空,也同时惊醒了长安城里的人。 在公主府中,一个满目狰狞的癞头太监洒扫完院子,坐在门口晒了会儿太阳,慢悠悠的关上门,转身向里面走去。 连出了两任死于非命的公主,这个府邸的名声是彻底臭了。 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路过这里都绕道走,实在避不开的,都跑得飞快,一眼都不敢往里面看。 传闻,小皇帝已经下令,等皇家的施工队空出来,就把这地儿拆了,改成工坊。 癞头太监慢悠悠的进了佛堂,随手点了一炷香插进香炉。 人却是绕到佛祖背面,顺着一条密道进入了密室。 密室里有十二个人围着圆桌坐着,见他进来,全都起身道:“维克多圣骑士!” “嗯,坐下吧。”维克多淡淡的点了点头。 他的心情颇为复杂。 他还记得他刚来长安时,他们开会也是十三个人,但圣骑士还是瑞卡大人。 他们利用发展出来的信徒把蛮秦的公主绑上了战车。 本以为有机会牵制蛮秦的发展。 却不料那个蠢女人竟然有想当皇帝的心思。 害得所有人都暴露了。 瑞卡大人死在蛮秦侍卫的重锤之下,自己和鲁伯他们被追到四处逃窜。 其他人都被抓住了,只有自毁容貌,自断其根,偷偷溜回长安,扮作公主府中的洒扫太监,才逃过一劫。 他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替执政官和圣光大人效力了。 “诸位,执政官既然遣你们来蛮秦,那便是相信你们的能力。但我必须要说的是,真正的蛮秦皇族远比帝国内部流传的难对付得多。我们行事,要再小心不过。” 维克多一开口,那些人的表情就冷沉了几分。 “维克多圣骑士,你平时谨慎我们都能理解。 昨夜可是天生异象,直接击垮了蛮秦的皇家寺庙,而且我们还有小道消息说,那蛮秦的皇帝和太后都在龙门寺。 说不定也都一并死光了。 你现在还说要小心,我便要问,是如何小心? 就在长安城里扫地,晒太阳,等着帝国的军队打进长安,我们在从着犄角旮旯里出去见执政官,向他领赏? 圣骑士,你自己摸着良心问问,这是圣徒该做的事儿吗?“ “我没说不行动。”维克多冷静的看着他,丝毫没生气,“关键在于如何行动。 蛮秦是个人口众多的国家,我们能够争取和杀掉的人都只是很小一部分,对于帝国的计划没有太大的帮助。 但我们可以将天谴的说法散布出去,至少在这些蛮秦之人的心里种下种子。 要让他们意识到他们所遭受的一切灾难,都是因为他们的皇帝不敬神。 执政官和圣光大人远道而来,不是想要抢他们的土地,而是代表神惩罚蛮秦皇室。 那些被杀之人,都是魔鬼,都应该死。“ “那样就能让这些蛮秦的异教徒皈依圣光,为我们而战?“那人挑眉问道。 “目前看来可能性不大。“维克多说道。 “那有什么用!“那人更加火大了。 维克多不急不躁,淡淡的说道:“能让他们迟疑。“ “迟疑?“ “没错,蛮秦有句话叫做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我们现在能做的,做安全,又最有用的……“ “行了吧!“那人忍不住站了起来,”我看你在蛮秦待久了,都便成了蛮秦的人。 也不知道执政官为何要将你这个败兵提拔成圣骑士,还要让我们听你的安排。 听你的安排就是坐在这里什么也不干! 我可是个真男人,真男人就要干点男人该干的事儿!“ 这话就太冒犯了。 其他人都以为维克多会发火,但他只是静静看着那人:“奥托家族世代与波多卡家族联姻,鲁伯是你什么人?“ “是我舅舅!“ “难怪!“他垂下眼睑,盖住眸子里那抹深深的伤痛,”你跟他很像,他与我是同期毕业的,在圣光学院就是对头,后来到了圣骑士团,还是对头。 但现在,我还活着,他……“ “那还不是你苟且偷生!我舅舅可做不出自断子孙根的事情!“那人愤怒地打断他。 “好。”维克多点点头,“我们在蛮秦的人并不多,名单你们自己手上也有,你们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 如果有功,我维克多绝不沾染半分;反之,我也不愿会随你们一起去被蛮秦的人砍头!“ 鲁伯那侄儿一拍桌子,转身就走。 其他人看了看维克多,也接二连三的站起来,沿着向外的密道离开。 维克多坐在圆桌前面,像一个木雕。 过了许久,他站起来,走到圣光神像面前,跪下,俯身忏悔。 然后,他站起来,转身取出一套半旧的僧袍穿上,谁也没有想到,在圣光神像背后还有一条向下的密道。 维克多走进去,很快便消失了。 长安地下的密道如同蛛网密布,那十二人从长安各处冒出头来,已经换上了普通百姓的装束,各自寻了理由,分别从不同的城门出去,直奔大秦四面八方。 夜香魁花魁正在自家开的醉香坊顶层包间跟自家几个一等刺客打牌,忽然有人从房梁上倒挂下来,颇为激动:“魁首,那些人终于出长安了!” “五万碰! 哈哈哈,他们肯定是觉得昨夜妖星夜袭龙门寺是个煽动民乱的好机会。 三条! 可笑,真当大秦百姓是傻的! 昨夜异像就是因为他们这些妖星作祟,幸好太后们和皇上都没事。 否者,本魁首非要追杀他们到天下海角! 咱们找个靠谱又大方的雇主容易吗? 本魁首已经得令……八万自摸,清一色金钩钓,极品!给钱!“ 花魁将手里的牌一推,站起来。 “广发魁首梅花令,让所有夜香会的人行动起来。 圣光帝国细作一旦发作,立刻将其全部捉拿送回长安,活人一个五两银子,死人一个一两银子,杀错一个,倒扣十两! 细作头领,五百两起价,官越大,价越高! 输光了银子的兄弟姐妹们,挣银子的机会,来了!” 第768章 人皆有立场,全面之战一触即发! “我们村愿意跟随圣光起义,但是需要先杀掉农社长和农社里面的骨干。” “他们白日干活,每天晚上会在农社里面听村里的学童读报,那是个好机会。” “关键是咱们得将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控制住,否则没法拿下县城。” “杀掉那些农社骨干之后,立刻把全村的村民都集中到农社中。若是不肯服从我们,便当场斩首! 只要拖上两日,周围至少能有数千名圣徒来与我们汇合,我们便向海边移动,帝国的海军在海上等着我们。” …… “掌柜,真的要在这些酒里都下迷药?” “嗯,等会便送去县兵营,就说我五十大寿,犒劳他们。” “他们要是不喝呢?” “把迷香也带上,让小刘他们在外面接应你——县兵营的营正这几年拿了我们那么多银子,会帮我们的。” …… “老李头,大白天的你拎俩尿桶要上哪儿去?” “啥尿桶啊!这是水桶,刚才我我在工坊里干活,把装土的筐子打翻了,现在得把工坊的地全擦一遍。乖乖的,得要干到晚上了。” “叫你那几个徒弟一起去啊。” “不用不用,大家干一天都挺累的,我和我儿子去就好了。” …… “本县要现在要去村里办事,子时之后才会回来,你们子时把城门打开就行了。” “可这不合规矩啊。” “咱们这县,穷乡僻壤,又没有山匪盗贼,开着城门也无妨。否则你搞得轰隆隆作响,城里百姓还如何睡觉?“ “大人真是爱民如子!” …… 程凉已经回到了长安城里。 因为小皇帝执意不肯离开龙门山。 救援工作已经开展了十天,别说是活人,就连尸体都只找到了几具。 山脉的震动并没有完全停止,山顶因为高温燃起了山火。 秦政亲自带人上去将其扑灭。 整个龙门寺已经消失了。 山顶直接被砸成了一个凹下去的大圆坑,再过几千年,又是一个天池或者天坑。 “太后,岳丞相求见!”有福轻声说道。 “哦……进来吧。”程凉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岳庭渊抱着一大叠奏疏,疾步走进来:“太后,因为那颗妖星造成的民心浮动渐已平息,臣等不但派人进行宣讲,还在在民报上详细开了一个专栏。 长安、洛阳的百姓早就知道天道有亏,其与天斗的斗志很是昂扬。 但超过长安洛阳的影响范围,其他地方的百姓还需要更深入的教化,比如余杭、福临东山这几道。 本就靠海,是圣光帝国最容易入侵的地方,百姓又多受世家影响,不如中原京畿之人对朝廷忠诚。 这次夜香会报回来细作最多的,便是在余杭、东山两道。 看起来,他们有想要与日照海军合流之势。“ “民心平息就是好事,圣光帝国的细作有夜香会解决。既然大家都已经正式开战,那这就会是他们派到中原来的最后一批细作。”程凉双手交叉握拳,顶在额头上,“都杀了吧! 不用弄回长安,直接在本地县城杀就是了。 以妖言和谋反两个罪名来斩,令那些百姓都去观斩。 这些年恩给得够多了,如果他们还要跟着圣光帝国走,那就没办法再当他们是大秦的百姓。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立场,既然选择了,就要接受后果。 其他各地的军情如何?“ “西域和南洋都没有新得军情传来,蜀中和辽东情况不太妙。日照的天照武士渡海出现在了高丽府外,就在你们离开后不久,他们就驱使那些百姓进攻高丽城。 那些百姓没什么战斗力,但数量太多。 许大夫的信不比您晚出来几日,城外的尸体已经重新堆出了一道城墙。 那些天照武士让活着的人将尸体往高丽城下腿,看上去是想要任由那些尸首腐烂,制造瘟疫,将辽东守军逼得后退。“ “丧心病狂!”程凉狠狠一拳擂在桌面上,深深吸了口气,“许墨林送信回来是向朝廷求援吗?” “算是吧!他听说皇上的矿业总署在长安北面靠近朔州发现了许多黑油,他希望能在一个月之内给他送过去两万桶。” “他要用火?” “只有这个办法!”岳庭渊坚定的说道,“此事臣已经安排了下去,坚持到入冬,那边天气寒冷,便不会再起瘟疫,直到明年四五月,都是安全的。“ “高丽府外要变成人间地狱了。“程凉捂着眼睛,感叹道。 岳庭渊垂眸:“那也是没有办法的是。您刚才说了,人都是有立场的,只是有些热闹自己能选择了立场,有些人无从选择。 如果一时心软,高丽府外不成人间地狱,高丽府内,乃至整个辽东,便不能再做人间。“ “嗯,蜀中那边又如何?” “飞鹰卫在向锦州城前进,至少还要二十天才能赶到。 朝廷的军令还没有发,诸葛谦已经以府正之名下令坚壁清野,蜀中的百姓本来也不多,现在都躲进了城池当中。 吐蕃人抢不到粮食也不退兵,没路过一个村落,便将整个村子烧掉。 还在山林中放火,将林中猎物逼出。 如今整个蜀中,到处都是火光通明,夜不可寐。 百姓家业被毁,怨气渐起,都希望朝廷能派大军与吐蕃决战。 辽东那边是入冬局势便可缓和。 蜀中那边,入了冬,粮食和取暖的衣物炭火便都会紧缺,到时候要是还不能取得些胜利,恐怕百姓士气会大大减弱,朝廷的信用也会受损。“ “飞鹰卫有多少人?” 自从秦政管理军队以来,程凉已经很久没有直接去关心过大秦的十六卫了。 岳庭渊却很熟悉:“如今十六卫皆是两万人编制。跟着古大统领去西域的隐字部已经重新建了一个旗号,留在国内的隐字四部也是满编。” “两万人全是骑兵吗?” “那自然不是。”岳庭渊摇摇头,“正常编制的话,应该是五千骑兵,三千火枪兵,两千火炮兵和一万步兵。但根据每个卫将军擅长的兵种和喜好,这也有所差别。” “高盛是高家的人。”程凉捏着眉心想了一会儿,“哀家好像记得他,此人是个猛将,却不是个擅长打突袭战的骁将。 吐蕃骑兵其优势就在于人人精通马术,如同疯狗一样,你追的时候追不上,一旦停下来休息,便扑上来咬你一口。 高盛要在在人数和机动力都不如人家的情况下作战,很危险啊!“ “臣也想再派一位主将过去统领蜀中战局,但思前想后,没有寻得很适合的人选。” “人选……”程凉抬起头来,“哀家有个人选,甚至他现在应该就在蜀中!” 第769章 人在堤在,堤亡人亡 程凉想到的人正是曾经的蜀王,现在的蜀中大侠秦磊。 此人热爱家乡,好管闲事,追求自我,即便抛弃了蜀王的身份,依旧在蜀地到处行侠仗义。 整个蜀中,上至官员,下至百姓,也同样深爱着他们的蜀王。 既对他怀有王的尊重,又乐意成就他作为大侠的梦想。 他们离开之前,就跟秦磊说过吐蕃的问题。 他肯定不会在这种时候离开蜀中。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秦磊此刻正在玉垒山上,身后有七八个年轻的男子,所有人都是一脸愤怒。 “吐蕃人欺人太甚!” “都江堰乃蜀中命脉,历朝历代,也不是没人在蜀中打过仗,从来没谁说要毁了这道堰!” 秦磊望着那些手持锤子斧子的吐蕃人,恨得浑身发抖:“今日他们想要毁堰,就必须踩着我的尸体过去——敢死队!” “在!” “放心去,从今往后,尔等父母子女便是我秦磊的父母子女,尔等妻子,便是我秦磊姐妹! 就算我秦磊也战死在这蜀中之地,蜀王府和朝廷也不会不管。 现在的朝廷,有神仙坐镇,绝不会忘记每一个为大秦而战的人!“ “是!” 那七八个男子皆转身离去。 片刻之后,数百人举着各种各样的武器,如猛虎一般冲下了山。 他们当中有农夫,有书生,有匠人,有道士,装束也各不相同,只有一点是一样的,那双眼睛,坚定的闪烁着无惧死亡的光芒。 蜀中以前是个什么地方。 除了锦州,皆是莽荒之地,特别是生在山里的人,付出比平原上农夫多十倍的功夫也难以填饱肚子。 人家想读书,走到县城也不过两三日。 他们想读书,走到锦州要大半年! 家里穷得一条破短裤子还要轮流穿。 若不是朝廷来助他们,不惜财力物力给他们修建书院,运送粮食,教他们做工挣钱,还责令蜀中府正主动去把山里的人往锦州附近迁徙。 他们的日子根本就没有盼头,死了都没人知道。 好不容易,日子眼见着一天一天变好,这些该死的吐蕃人为什么要来破坏这一切? 这些年朝廷有何处对不住他们! “赞普,发现秦军!“吐蕃斥候回报。 吐蕃赞普回头看了一眼:“人数多少?“ “五百人左右,看上去更像是民兵。“斥候回答。 吐蕃赞普仰天大笑起来:“五百民兵就想挡住我狮王的子孙,他们未免也太高看自己了! 点五百……不,三百人吧。 本赞普亲自去教他们什么叫做战士!“ “哈哈哈,赞普威武!“旁边的将领们连连拍马屁。 赞普笑得更加痛快:“你们速度也快些,圣光帝国那边说了,杀得越多,赏得越多,抢到的东西都是我们自己的。 另外还有数不尽的金银珠宝! 等咱们打下锦州城,把蜀中的女人男人都带回天上城。 过上几年,等咱们族人修养好了,咱们再去抢长安!“ 众将领齐声高喊:“赞普威武!” 赞普一夹马肚子,举着马刀,冲了出去。 “杀啊!” “列阵!” 吐蕃骑兵势不可挡,五百人的方阵不堪一击。 至少一半的人吐着鲜血飞了出去。 但剩下的那些人丝毫没有在意同伴的伤亡,他们根本就没想着躲避伤亡,只要还能动,就拼命去抓马上的东西。 缰绳、脚蹬、鞍子、骑兵的皮靴、腰带、甚至马尾巴。 人被甩起来,手中的刀子就往马身上乱扎。 吐蕃没有重骑兵,骑兵尚且有点皮甲或者皮袄护身,马匹就光溜溜的,一扎一个准。 毕竟不是每匹马都是神龙驹,骑兵队一下子乱了起来,那些被扎中的马吃痛,狂乱的四处冲撞。 吐蕃赞普气得大骂:“哪有这么打仗,一群该扒皮的,给本赞普杀,既然他们来找死,那就将他们全部杀光!” 事实上,秦军这边已经败了。 吐蕃骑兵这一轮冲锋,就让他们倒下了大半。 马冲撞或许不会马上死,但多少是要断几根骨头,或者踢碎几个内脏的。 拿着大盾的盾牌兵都不敢在平原上正面迎接骑兵冲击,他们一群穿布衣的人,却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强行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吐蕃赞普没有觉得什么英勇无畏,他只觉得这些该扒皮的自不量力。 马刀划过半圆,带起一道血。 马蹄踏过,又踩碎一个头颅。 站在河岸边上看热闹的吐蕃将领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声,也不知道是助威还是威吓。 五百人到底不禁杀,战斗很快便进入了尾声。 那些将领哈哈大笑起来。 吐蕃赞普用马刀挑起一个人头,从战场上退出来,大笑着沿着河岸疾驰。 “威武!威武!赞普威武!” 吐蕃赞普得意的高喝,扭头准备把人头掷向河中李冰的石像,就在视线转移的瞬间,他的笑容凝固在了脸上。 砰—— 他愤怒的将人头掷到地上,拍马冲向那些将领:“这是怎么回事?” 那些将领完全不知道赞普为何发怒,连忙随着他扭头。 这一看不得了,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明明刚才还在热火朝天砸堤的吐蕃士兵都不见了,河水一片血红,分水堤上站着一群安静却充满骇人气息的男人。 他们瞪着血红的双眼,光着膀子,只穿着一条滴水的短裤,手里握着不一样的武器,目光愤怒而森然的盯着岸上的人。 堤坝最前端,名为鱼嘴的地方端坐在一个中年男子,他身边除了武器,还有一个酒壶。 “川主冰自千年前入川,为皆蜀中百姓疾苦,带领军民子嗣修筑此堰。 历经千年,传至吾等之手。 如果今日此堰在你我眼皮底下被摧毁,尔等到了地下,可有脸见这一千多年的蜀中前辈?“ 没人说话,堤上很安静。 那些吐蕃人停下来之后,就只剩下了河水哗哗流动的声音。 秦磊抬手,饮了一杯。 “朝廷给大家分了农田,修了书院,建了工坊,接下来还要修路,还要建城。 尔等子孙,将再也不用过饥寒交迫,不知明日葬身何处的日子。 但若是此堤被毁,锦州将再次变成旱涝不由人的恶地。 到时候,就是朝廷想要助大家,也没有办法。 你们希望你们的子孙,过怎么样的日子呢?“ 地上仍然没人说话,气压低得像是要把分水堤压碎一样。 吐蕃赞普是反应最快的人,他怒喝:“还不快去把堤坝抢回来!“ 岸边的吐蕃士兵向着堤坝冲去。 秦磊直接举起了酒壶。 “那五百弟兄,为了能让我们悄无声息的爬上这道堤坝,不惜用自己的身躯与骑兵相撞,他们的鲜血就在这江水之中,他们的英灵尚还没有散去,他们就在岸边看着我们。 诸位,我们能不拼死一战吗?“ 砰—— 那个酒壶被狠狠砸在堤上,弹起落入涛涛岷水之中。 秦磊另一只手,将身边的大砍刀抡了起来:“人在堤在,堤亡人亡!“ 一直没说话的蜀人如同沉寂的火山忽然间爆发。 “人在堤在,堤亡人亡!” 第770章 很急,对不起,真的很急 谁也没有想到,大战的开端竟然会是蜀中和余杭这样,并非边境的道。 阮信从十五日前,就再也没有睡过囫囵觉。 夜香会的人一波接着一波出现在余杭的府正府,每次都带着一串俘获的圣光教信徒。 “这一伙人想要袭击大明村的农社,被我们埋伏,瓮中捉鳖。带头的是袁家余孽,其中秦人三十四人,非秦人三人。“ “这是苍水县满月楼的掌柜,自以为买通了县兵营正,想要在酒中下药,里应外合拿下苍水县。 但他打死都没想到,那个营正是我们夜香会一等行者,人家一个月拿两份俸禄,逢年过节有奖金,年底还有双薪, 谁稀罕他那点贿赂啊!“ “这是林城工业新区木匠工坊的李工头,他准备了黑油,想要将整个新区一并烧掉。 我也不明白,他以前就是个给人打棺材的。 挣得不多,还不遭人待见。 朝廷修了木匠工坊,他和他儿子都在工坊里做事,风吹不着,日晒不着的,一个月挣得银子比得上之前一年。 这日子哪儿不好,他为什么非得跟着圣光教徒瞎混呢?“ “这小子更奇怪,已经干到县令了,还跟圣光教徒勾结。 想要趁夜色将其引入城中,连夜易帜。 我们都盯他三年了。 能力不差,好好干,肯定大有前途,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图个啥!“ …… 杭城的地牢都关满了,那些夜香会的人还在不停的抓人过来,叽叽喳喳话还多,要是两队人凑在一起,抵得上八千只鸭子。 阮信每天都觉得脑袋要炸了。 “阮府正,东山道急报!” “有多急?”阮信整个人爆炸,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但骂人的话还没出口,又生生咽了回去。 东山道府正谭文兴大步从院里的走了进来:“很急,急到我不得不亲自前来与你一叙。” 谭文兴参加的是第一届廷考,也算得上天子门生。 一开始跟着唐新川做县丞,后来又做县令。 阮信到任余杭之后,自己主管商业和民生,忙得脚不沾地,天天写信给程凉哭诉;程凉便把谭文兴调到杭城做了管律政和练兵的侧府。 两年前,东山道的老府正致仕,他便顺理成章的被调了过去。 这人的际遇就是如此,前半辈子连个官身都没混上,参加廷考之后几年,便一跃成为了最高的地方官。 谭文兴向来圆滑,又感谢程凉,故而与阮信他们这帮太后嫡系关系一直很好。 两人已经很熟悉了,不用客套,直接进入正题。 “日照攻不下高丽府,已经继续向西,奔着东山和余杭来了。” “有多少人?” 谭文兴一拍大腿:“你看你问的是些什么话,现在高丽府外面就有百万人,溢出来的往东山余杭来,那必然也是以几十万计啊!” “他们哪来这么多船和粮食?” “嗨,这说起来就可怕了!”谭文兴停顿了一下, 咽了口唾沫,“他们没有准备粮食!” “那吃什么?”阮信大为惊讶。 俗话说得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他们弄了那么多人来打仗,不带粮草? 谭文兴拍了拍阮信的手:“人多啊!” 阮信还没明白:“对啊,人越多需要的粮草不就越多吗?” 谭文兴沉默了好一会儿,又咽了口唾沫补充:“可是他们并不在意生死,无论是他们的,还是我们的。” “可那也得吃饭啊!否则……”阮信正说得激动,恍然间领悟了什么,脸色顿时惨白,扶着椅子把手,勾腰十几息,才直起来,“你是说他们……” “没错!”谭文兴立刻做了个制止的手势,“不要说了!这事儿是许大夫送到东山的战报上说的,不是我谭文兴杜撰的。” “他们疯了!”阮信整个人跳了起来,他也不知道自己的愤怒从何而来,但就是整个人都像要炸开了一样。 谭文兴扶着额头:“是啊,要不是对面是个疯子,我也不至于亲自跑这一趟。要是让他们进入到东山、余杭腹地,那比漫天遍野的蝗虫还要厉害啊。 到时候,别说人财物,我看就连地皮都要下去三尺!“ “太后不是在那边立了个新的天王吗?怎么一点用处都没有?”阮信在屋子里来回走动,想要让自己满心的怒火找到一个出口。 而谭文兴的目光则更加凝重了。 “海上有一支实力极为强劲的海军在为日照护航,许大夫之前用飞鹰跟那边取得联系,道源麾下的海军已经被尽数歼灭。 许大夫一得知他们向东山进发,立刻就派了辽东舰队去阻截。 刚刚出港便遇到了那一支海军,顷刻间便全军覆没。 现在整个海上,连一支属于我们的小渔船都没有了。“ “那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群蝗虫过来?”阮信握紧了拳头。 “我已经给长安写了信,遣最快的飞鹰和信使走两路回去报信。 飞鹰能带的消息还是太少了,等信使一个来回的话,我又怕时间不够。 所以才亲自来余杭,与你商量对策。“ “对策……能有什么对策……我们这里可不是辽东! 海岸线长,且富饶,只要他们一登陆,就有数不尽的钱粮人马供他们劫掠,我们手上这点人,肯定是拦不住的。 就算是附近还有潜虎卫和潜鹰卫,也拦不住,他们人太多了!“ 阮信抱着脑袋,痛苦的说道。 “那让大家都躲进城里呢?“谭文兴出主意。 “也没用,我们躲在城里,他们绕过城池直奔中原而去,该如何?“阮信想着那情形,只觉得浑身发麻,”而且我们这边的县城又不是辽东的那些军城。 要是有十几万人进攻,踩都能踩塌了!“ “那像辽东那边,将老兵高手散入各个村子呢?“ “哈,他那办法是用来对付浪人的。 要是有几千几万人冲击村子,别说是高手,就是神仙也给你踩成肉酱。 而且,咱们这些地方是什么情况你不清楚? 玩诗词歌赋的人一大堆,要找能打的老兵,还真是没那么好找!“ “那你想个办法啊!“谭文兴也急了。 阮信抱着脑袋蹲在门槛上,双目无神:“挨千刀的,赶紧来场海啸淹死他们吧!” 第771章 毁灭世界的灾难或许就是从一场雨开始的 阮信祈求海啸,而在遥远的蓝星另一端,冈萨雷斯拖着两匹驮满食物的老马,一边爬山,一边痛骂海啸。 自从圣光帝国的人撤离之后,姆的脾气就变得太喜怒无常了。 仅仅一年半的时间,剧烈的地动竟然有五回。 从海上刮来的风越来越强,每次都带来大量的降水。 特别是这两个月,竟然一天太阳都没有出过。 曾经那些丰饶的土地被泡成了沼泽,原本源源不断提供食物的密林,变成了鳄鱼、豹子和蚊蝇的领地。 没人敢再去打猎,无论是圣光帝国留下来的四王,还是原住民。 事实上,随着环境越来越糟糕,他们跟四王之间的战斗已经越来越少了。 所有人的领地都被难以行走的土地和汹涌的大河隔开了。 冈萨雷斯他们最大的问题成了寻找食物。 不光他们如此,四王也是。 “星期一,刚才有信使回来了。”琼斯从后面跑上来,远远的向他扔着泥巴,张口就喊。 冈萨雷斯没好气的回头骂道:“我叫冈萨雷斯,你再胡乱叫的话,我可要把你嘴巴封起来了。” 琼斯一点不生气,脚步还飞快:“你就不想听听他们九死一生带回来的是什么消息吗?“ 冈萨雷斯瞥了他一眼:“要说就说,不说我会自己去问。“ “好好好,我说……是个天大的喜讯!“琼斯手舞足蹈的在雨水中跳着踢踏舞,”北王和东王放弃了他们的城市,带着船队滚出姆了!“ “什么?“冈萨雷斯终于停下了脚步,”你再说一遍?“ “我说他们离开了姆,他们逃回他们的老家去了!“琼斯哈哈大笑着说道。 冈萨雷斯却一点没有喜色:“那北地和东地的百姓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琼斯疑惑,”没有那些圣光人的时候,他们不也是自己活的吗?你怎么回事,成天口口声声说要将他们驱逐出去,现在他们滚蛋了,你却又不开心。“ “我是希望他们离开。 但你也看到了,姆被激怒了,连日的大雨毁掉了大部分的田地,大地的震动将村落和房屋都损坏了,剧烈的风暴能将牧场里最健壮的公牛卷上天。 你觉得如果我们没有在一起,仅仅凭借你们达旦一部,真的能够在这么可怕的天气下完成一次又一次的迁徙吗?“ “那你是什么意思?“琼斯皱起眉头。 “我们得团结起来,琼,不仅仅是我们南部联盟,而是所有姆的孩子。只有团结起来,我们才有机会在母亲的怒火中活下去,并且获得让母亲平息的力量。“ “你别开玩笑了!”琼斯嚷起来,“你知道咱们这里距离东王和北王的领地有多远吗?那些信使能回来,就已经是奇迹一般的事情了。咱们帮不了北边的部落!我们自己还在四处找落脚地呢!” “可是我们的力量很渺小,琼,你应该感觉到了。如果这样的气候继续延续下去,我们都会死掉的!” “那就更不要去管他们了啊!” “秦的祭祀讲过他们先祖的故事,他们的先祖也遇到过一次将要将他们全部人都毁掉的大水,他们的先祖没有逃亡,也没有坐以待毙。 他们的首领选了一位勇士带领整个秦的子民去治水,虽然那位勇士失败了,但他的儿子又接过了他治水的工具。 那位名叫禹的勇士凭借凡人之力,在大秦的土地上开辟出了九州,让所有的河流都臣服于他,按照他的命令东流入海。 大秦由此延续下来,成为了一个强大无比的国家。 我们不应该那么早就放弃。“ “你想要成为禹?”琼斯艰难的发出那个拗口的发音。 冈萨雷斯沉默的抬眼看向山下的平原。 今日的雨不大,万物都笼罩在一层薄薄的烟幕之中。 曾经,他们脚下是南部最为富饶丰沃的地方,南部最强大的部落在这里生活。 现在,圣光帝国南王的都城也建在这里,它被两条汹涌澎湃的大河围着,像是一个被囚禁的巨人。 “对,我想成为那个禹!”冈萨雷斯认真的说道。 他诚恳的向琼斯行了个礼:“希望你能成为那位选拔他的首领!” 琼斯沉默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才从牙缝里挤出俩字:“有病!” 两人的对话到这儿还没结束,天空便如变魔术一般,瞬间累积起了更多的乌云。 雨在一瞬间从牛毛变成了牛粪,带着泥点子,大坨大坨的砸向地面。 冈萨雷斯只好终止了这次对话,转身去指挥队伍避雨。 琼斯叹了口气,觉得刚才还很快乐的心情一下子变得糟糕起来。 当然,在这世界上,心情糟糕的并不止他一个。 在大秦的北海上,奥洛夫的心情在低谷已经很多天了。 他留在津轻的人日夜巡逻,没有看见任何船只渡过海峡。 而他自己,带领船队从青森一路打到了九州,连一根舢板都没有放过,抓到了十几个原四镇将军手下的海战大奖,却完全没有找到秦人的踪迹。 他以为程凉他们躲在岛上,强令谦和天王暂缓入侵大秦的计划,而遣京都赤备和天照武士回头迎击南下的道源等人。 却不料,双方正打得天昏地暗之时。 长安来信,说是程凉已经回到大秦朝廷中,还开始做战略部署了。 奥洛夫完全想不通她们是怎么突破圣光帝国封锁线的。 “圣光大人,帝国来信。” “说!” “执政官已经动员了整个帝国所有的力量,先头部队三十万人开始向白罗前进。 银玫瑰舰队现在驻扎在黑岛,也准备将那些黑岛上的魔徒像南洋驱逐;铁十字舰队现在天竺,不出意外的话,很快就能拿下暹罗。 执政官的意思是,捉不住蛮秦太后就算了。 等圣光普照天下之时,恶魔自然无可遁形之处!“ 奥洛夫敲着椅子扶手,微微叹了口气:“也罢,我只是想不明白她们是何时渡海回去的。 自从让她们在日照登陆,我们对海面的控制力便是绝对的。 可她们既没有出现在九州,也没有出现在北边,现在却到了长安,我担心她们还有我们所不知道的魔鬼手段。“ 奥洛夫站起来,望向大秦陆地的方向:“乔恩在她们手上,始终是个祸患——给银玫瑰舰队发信,传圣光之令,南洋战局且放到一边,先去取些东西!” 第772章 我们不但彼此相爱,更是事业伙伴 各地的战斗在不断升级,龙门山的救援工作也终于有了重大的进展。 被那颗流星砸得支离破碎的大山,在倾倒之时形成了架在了一起,龙门山瀑布下面的地下溶洞正好在这架起来的空间之中被顶了出来。 河水四散,漫成了一个堰塞暗湖。 秦政带着大黑鹰寻了数日,从覆盖的山石之中找到这个湖。 靠着大黑鹰的飞天能力,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二十几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全部带了出去。 小皇帝已经在龙门山下的营地守了近二十日。 沈宽陪着他。 但跟他约定了,最多二十日,到了时间,无论如何他都要回到长安,去做他该做的事情。 当救援的侍卫将那二十几个奄奄一息的幸存者抬到他面前时。 小皇帝终于忍不住哭了起来:“君佐!” 他扑过去。 萧君佐的衣服烂得跟没穿差不多,浑身都是结痂的伤口,胳膊还软哒哒的掉在担架旁,脸色惨白,整个人昏睡得跟死了没有两样。 小皇帝又委屈又害怕,想要摇他,却被秦政一把拉到旁边。 “还没死,但你再摇两下就不一定了……多亏他们功夫还不错,从那么高摔进水里,跟摔在地上也没什么区别。” “御医!御医!”小皇帝从地上站起来,转身就往外冲。 秦政疲惫的靠在一把椅子上,闭上眼睛假寐。 他已经连续二十几天只睡一个时辰了,即便是战神,也扛不住如此大的工作量。 这一假寐,竟然真的睡着了。 等他猛然惊醒,发现周围的担架全不见了,离他不远摆着一张桌子,程凉坐在桌子前面,低头写着什么。 他下意识的揉了揉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没睡醒。 程凉听见响动,抬起头来:“你醒了?” “嗯,有点困。”秦政回到,“龙门寺本有僧众三千五百六十九人,又有外客五百二十人。我们这一趟上去,带了三百禁军。” “我知道。” 秦政垂下眼眸:“我们找了二十几天,连活人带尸体,只找到五六百个……” 程凉顿了一下,放下笔:“我也知道。” 她绕过桌子,将自己正在写的奏疏递给了秦政:“天道想要毁了这个世界,穿越者也想毁了这个世界,原住民还不肯团结自救,甘愿成为灭世的棋子。 老秦,有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几个人像是再用竹篮子打水。“ 秦政一目十行的看完了那份奏疏,眉头也皱到了一起:“局势发展很快,他们肯定演算过很多次入侵华国的计划。恐怕我们不能继续待在长安了!” “嗯,你刚才睡觉的时候,我把人叫到一起开了个小会。 西域那边战略纵深够长,程家又是世代行伍,远征军和西域军都能打,只要补给能跟上,暂时不会出很大的问题……至少不会威胁到中原! 现在情况最紧急的是从辽东下来,东山、余杭这一线,恐怕你得亲自去坐镇。 然后蜀中和南洋可以划做一个战场,天竺人可以直接从吐蕃人的地盘穿过进入蜀中,也可以从暹罗人的地盘穿过进入滇南,更可以直接进攻南洋。 我最担心的是整个南洋四分五裂,要是再回到以前那种混乱的局面,那所有人都会成为人家砧板上的鱼肉……不,应该是斯巴达竞技场中相互搏杀的奴隶和野兽。 唯一的区别是,优胜者将会得到的,也是一颗子弹。 所以,我亲自去! 长安由赢凌、岳庭渊和阿宽坐镇!“ “那很危险……” 秦政说完这四个字,发现程凉很认真的看着自己。 他愣了一下,莫名的有点羞涩。 程凉开口道:“老秦,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不成功便成仁!我们这一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甚至不知道还能不能再见。但是,我真的很高兴,能在这里认识你!” 秦政有点紧张的退了半步:“别,别忽然搞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话音未落,程凉踮起脚尖,一把搂住他的脖子,用力的吻了上去。 秦政整个人都僵住了,汗毛倒立,只感觉怀里的身体是世上最美好,最珍贵的物品,他甚至害怕自己太用力会将她捏坏。 但仅仅是片刻,那发自内心的最原始的冲动在催促他,催促他将怀里的女人揉进自己的骨血之中。 两人相拥在一起,仿佛是在用某种仪式将他们的灵魂紧紧的纠葛在一起。 秦政甚至单膝跪在了地上,他轻轻搂着自己的公主,声音有些哽咽:“我应该早点向你求婚,不要在意那些身份和责任。 如果你同意,就找一个风景如画的地方,为你举办一场最隆重的婚礼。 哪怕观礼的宾客只有小沈一个人,那也足够,对吗?’ 程凉笑着摸了摸他的脸:“虽然我确实也期待过洁白的婚纱和盛大的婚礼,但那是梦想,不是理想。 并不是每个女孩子都一定需要那么一个仪式。 老秦,我们在一起,不仅仅是因为我们彼此相爱,更因为我们有同样的理想和信念。“ 秦政站了起来,抬手向外面一招:“大黑!“ 大黑鹰呼啸着从树梢上俯冲而下,落在他的手臂上。 “大黑是大漠鹰王,一日可行三千里,喜欢吃牛肉和海鱼。从现在开始,他和小蠢都跟着你。 过些日子,我会再驯些信鹰给你送去。 随时保持联络!“ “嗯。“程凉摸了摸大黑的羽毛。 大黑也很有眼力见,立刻讨好地用喙蹭了蹭程凉地手背,那副狗腿地模样,跟在秦政面前大为不同。 “虽然信鹰很好使,但我还是更喜欢科技赶紧大爆炸一下,发明不出可视电话的话,至少整个发报机吧!“程凉感叹着,已经彻底从刚才儿女情长地情绪中脱离了出来。 秦政笑了笑,有些不舍地伸手拂了拂程凉地发梢:“那我现在就走,保持联络啊!“ “嗯!“程凉点点头,一点没有挽留。 余杭和东山地情况已经容不得半点耽搁了。 即便是秦政过去,也未必挡得住那些已经快被谦和折磨成疯子的难民。 阮信和谭文兴他们更加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程凉深深吸了口气,捡起刚才自己没写完就给秦政看的奏疏,也推门出去,走向另一个方向。 第773章 啊,这算是掉马甲了吗? 玄清有个单独的房间,他也是唯一一个靠自己从山里走出来,找到救援队的人。 “玄清大师醒着吗?”程凉问守在门口的小太监。 小太监点点头:“刚才贤宁太后和那位姓乔的先生进去了。” “嗯?“程凉有点疑惑,但还是点了点头:”好,哀家找她们有话说,这里由有福和紫苏守着就行,你们先休息吧。“ 她推门进去,临时搭的木房子很简陋,玄清靠在窗边,目光看向窗外。 乔恩坐在他对面的一张小木凳上。咄咄逼人:“你从山上下来,难道看不到吗?那根本就不是流星!是你们研究的东西触碰到了关键之处,引起了最强烈的反弹。 但你们根本没办法知道你们研究的东西里哪些才是关键。 所以,你们现在最应该做的,就是把你们弄出来的东西都给我!“ 玄清保持了沉默。 于是乔恩的声音就更大了:“你是聋了吗?“ 玄清依旧保持着沉默。 乔恩愤怒的一脚踹在他的床沿上:“说话!“ “乔恩!“ 沈宽本来在旁边煮茶,实在听不下去了,一勺子敲在陶罐上,站起来准备教训一下乔恩。 玄清却在此刻掀开被子站了起来。 他虽然是靠自己走出了龙门山,但伤得并不轻,整个腰腹都缠着绷带。 此刻一动,直接渗出了血迹。 他单手抓起了床边的禅杖,乔恩立刻跳了起来:“怎么,你还想动手?” 玄清扫了他一眼:“贫僧在此之前没见过流星,也不知道你说的反弹是什么。 如你所见,龙门寺已经毁了,参与推演拟星术的同伴连尸体都没有找全,那些推演出来的东西更是跟龙门寺一起,飞灰湮灭。 贫僧不知道能给你什么。“ “你们就不会做备份吗?”乔恩愤怒的吼道。 玄清冷冷的看了他一眼:“光是演算出来的星象图和数字,便装满了十六间屋子,你觉得我们该如何去做备份?” “嘁,别说十六间屋子,就是六十间屋子也得做!你们这根本就不是科学的态度!愚蠢,太愚蠢了!天啊!老天爷为什么会让人类生得这么愚蠢!”乔恩捂着脑袋大吼。 玄清没有理他,慢慢的拉开门,向外走去。 沈宽连忙往外追:“喂,玄清大师,你要去哪?” “出去透透气……”玄清一抬头就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凉,话音立刻停顿了。 他没有请安,眼睛却飞快地湿润起来,大颗大颗眼泪掉落下去。 “搜救还在继续吗?”他问道。 程凉沉默了一下:“还在,但希望很渺茫……明日就是二十日之约,皇上得要回去了。 各地地战事容不得我们一直呆在这里。 但我们会留下一百人,等山崩彻底平静之后,也会重新选址,重建龙门寺。“ “如果天下不乱,龙门寺总会有重建地一日;如果天下都没了,龙门寺重不重建也不重要。”玄清垂眸,自嘲般地扯了扯嘴角,“那位武政亲王可还活着?” “活着。” “那就好!他一定是关键!“玄清说道,”其实我们已经有眉目了,日照阴阳宗也有一套观星的秘术,或许真的就差那一块而已。“ “但现在,资料也没了,人也没了,再重起炉灶,怕是没那么多时间了吧。“程凉苦笑,”人与天斗,实在是太艰难了。“ 玄清回头看了一眼,沈宽和乔恩都追出门,站在他们身后。 “阿弥陀佛!“他双手合十,”请太后答应贫僧,观星的成果不要给予外人。“ “外人?”程凉的目光越过玄清落到了乔恩身上。 沈宽也一脸狐疑的侧头瞅着乔恩。 乔恩顿时火冒三丈:“呵,还真把自己当成什么宝了。对于这个世界的认知,我知道的有这个茶杯里的水那么多的话,你们知道的就只有一口唾沫。 我们经历和所知道的东西,你们想都想像不到!“ 玄清沉默着没有说话。 程凉对他这个要求也是很惊奇,犹豫了一下,向沈宽使了个眼色:“出去说话。” 玄清向外走,乔恩也想跟着出去,却被沈宽一把拽住:“茶都泡好了,不进去喝两口,那我多没面子?” 乔恩被拽得一踉跄:“这个时候喝什么茶……” 虽然他满心拒绝,但被程凉她们逮了之后,就没有拥有过锻炼时间,这会儿竟然扯不过沈宽。 程凉带着玄清到了外面,寻了个安静无人的地方:“乔恩是哀家从外面带回来专门研究天道奥秘的,你觉得他有问题?” “此人并无救世之心。”玄清淡淡说道。 程凉没法说不,乔恩做那些研究确实仅仅是为了满足他自己对科学变态的热爱,他想要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而并不关心这个结果是好是坏。 他现在甘愿待在大秦,是因为毁灭远没有延续有意思。 “太后,我们观星三年,没有找到破除天道之亏得办法,但却发现了一个很奇怪得现象。”玄清又开口说道。 “什么现象?”程凉这会儿还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她只当玄清声音忽然变低是因为受了伤得原因。 “周天诸星,没有能对应两位太后、秦先生和圣光帝国执政官得星星。” “嗯?”程凉还没反应过来,笑了笑,“地上的人那么多,总不可能每个人都能有一颗星星对应吧。没有我们的也……” 话还没说完,觉得有点不对。 玄清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看着她:“确实,不可能每个人都有一颗星星对应。 但帝王将相都不是普通的人,既然是跟天下的命运相关,那么就不会是寻常的人。 除非他们本身就不在三界五行的计算之中。” 程凉这会儿才惊醒过来,玄清这意思是,她们的马甲要掉? “太后,您是真心希望天下能够太平,是吗?”玄清又问。 “当然。”程凉答得斩钉截铁。 “贫僧信您,却不能谁都相信。”玄清沉默了一下,“修佛之人,也无惧生死。 那些数字,我们其实是都有留存的。 但如今看来,只留一份并不足够,希望给我们单独开一个书局,专门复写资料。 另外玄清只有一人,若是死了,这事儿便停滞下来。 希望太后允许贫僧设坛为各派师傅再收门徒! 请您放心,只要佛门道门还有一人在,这个研究便不会停止,天魔越是猖狂,越是证明我们是走在正确的道路上!“ “好,从现在开始,你们的需求列为一等,朝廷一切的人力物力都会向你们倾斜。”程凉车沉默了片刻,‘不过你确定一点都不跟乔恩交换信息?“ “他会留在长安吗?“ “会。“ “那就再观察一阵吧。“ 第774章 他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程凉又在长安呆了十天,期间天天开会,确定了一些基调性的东西,然后启程南下。 十天对于她来说太短暂,即便每天只睡几个小时,也只能处理很少的事情。 但十天对于秦磊来说,就太漫长了。 那些吐蕃人在最初两天试图攻上大堰失败之后,便采取了围困的战略。 他们每天骑马在河岸两边奔驰谩骂,时不时射一阵箭或者搬些石头去砸秦磊他们。仗着人多势众,分批次反复骚扰。 秦磊他们各自背了一个月的干粮,周围也不缺河水,在物资上可以坚守。 但在精神上,所有人都疲惫到了极致。 堤上的气氛很压抑,所有人都做好了死在堤上的准备,但心中又有几分希望,如果援军能及时赶到呢? 飞鹰卫驻扎在渝州,距离锦州不过八百里,十几天功夫完全足够赶到。 他们每天都在算时间,可身在河谷之中,也难以看到援军的身影。 当然,不光是他们,身在锦州城的诸葛谦也没有看到援军的踪迹。 “他们该到了吧!“诸葛谦倒也没有全盘把希望放在援军身上,他在锦州城里也操练起了一支民兵队伍,”给高将军送信的人还没有回来吗?“ “没有。“ “怎么回事!“诸葛谦想了想,”继续派人去催!“ 话是这么说,他心里却是像压着一块大石头。 高盛是高家的子弟,高家是程家的嫡系,他们不会在这个时候起什么歪心思吧。 不,不能这么想! 现在的大秦天下不分什么程家、皇家,大家都是为了大秦! 他肯定是遇到什么问题了! 诸葛谦站在校场的高台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叫来传令官:“再等三日,如果还没有飞鹰卫的消息,我们便自己出发,去救蜀王他们!” “是!”传令官大声答道。 诸葛谦转过身,不忍再看校场里训练的青年们。 这些人训练时间尚短,要是自己去救的话,不知道还能回来几个。 诸葛谦用最大胆的想象也没能想象到,飞鹰卫这么久没到,不是因为他们不想到,而是因为他们被拦在了泸水边上。 “已经五日了!这些该死的匪徒是从哪里来的!“ 早在秦磊去守大堰之前,飞鹰卫便已经到了泸水边。 泸水乃是从渝州前往锦州的必渡之河,宽度不宽,但水流湍急。 高盛骑着马沿河上行,对面的营帐绵延足有二三十里。 看人数,怕是不会少于十万人。 十万人! 就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蜀地和渝州之间,扎营结寨,没有一个人发现。 这特么是见了鬼! 不,见了鬼都没这么离谱! 他手里只有两万人,没有大型舰船,如果绕过这个渡口往上,得要再走两三百里才有渡河之处,而且上游的水流湍急,桥索比这个险要得多,他也害怕遭人伏击。 不是! 关键是这十万人是特么从哪儿来的! 高盛甚至怀疑诸葛谦已经叛变了,想要在这这里设伏把他吃掉。 “卫将军,斥候回来了!” “报!” “斥候从上游渡河,没有遇到阻击。 但在靠近对方营帐时,遇到了一队火枪兵,看其装束,与中原人大相径庭,反倒像是南洋那边的人。“ “南洋又出什么幺蛾子了!”高盛大骂一声,挥挥手,“既然上游无事,便让高武带一千骑兵先从上游渡河,穆彦率两千步兵跟他一起出发, 在背后接应。 如果他能顺利渡河,便让他先去锦州;如果他遇到阻击,便掩护他撤退回来。“ “是!” 高盛望着对面的营帐,又骂骂咧咧了半天,才转头回到自己的营帐中去。 高武是他亲侄儿,也是飞鹰卫骑兵校尉,统领千人,继承了他们高家的好基因,素来勇猛善战,马术一流,就连高家族长高善大伯都多次夸耀这孩子。 而穆彦则是穆家这一代的翘楚。 高盛没觉得这两个人的组合会出什么问题。 直到半夜,斥候飞驰而归。 “卫将军!急报!” “报!”高盛从床上坐起来,他们行军之人,睡觉从不卸甲。 斥候冲进营帐,浑身是血,一跪在地上便哽咽起来:“回禀将军,高武校尉和穆彦校尉全……全军覆没了!“ “什……什么?“高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俩人呢?“ “高武校尉率军渡河时,遭遇对岸炮击;穆彦校尉想要去救,熟料那渡口有数千名火枪手埋伏,他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高盛深深吸了口气,转身在营帐里转了即便,忽然狠狠抓起水壶掷在地上,摔得粉碎:“谁特么告诉我,这些人是从那里来的! 诸葛谦那王八蛋是不是背叛了大秦,为什么他的境内有这么多圣光帝国的妖孽,他却完全不知道呢? 老子还去救他! 救个屁! 不救了,撤军,撤回渝州! 老子这就给太后写奏疏,他们要死就死,要活就活……嘁,真特么的见鬼了!“ 高盛说的是气话,他不能立刻撤军,他必须得到朝廷的允许。 他这个级别也没有信鹰。 等军中信使找到程凉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楚北的襄阳。 这一次,不是去玩,所以她的队伍走的是人口更多,行政区域更多的楚北路线,准备从夔门先到渝州,再从渝州入蜀。 除了沿路筹集粮草和督促工厂生产战略物资之外。 还要跟驻扎在楚北的飞鱼卫汇合。 飞鱼卫的卫将军是胡家子弟,名叫胡林,也是程家的嫡系。 他们原本驻扎在楚北道的州府武州。 跟程凉汇合之后也没有,也没有休息,立刻向蜀中前进。 襄阳算是个大城,他们本来是要在这里休息一天,补给一些粮草。 却不料刚进城,高盛的信使就到了。 程凉展信一阅,头上立刻冒出了几百个问号:“诸葛谦造反,蜀中有十万叛军,还跟圣光帝国勾结,有大量的火炮和成千上万的火枪手…… 可是诸葛谦昨天才派飞鹰传了信过来。 要是蜀中造反,有十几万叛军,而且还有大量圣光帝国的人,蜀中的夜香会不可能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高盛该不会是在做梦吧!“ 第775章 他是为了那一张船票 高盛决定亲自去上游看看。 他带了二十骑,趁着夜色,偷偷疾行而上,在山口的浅滩前看到了散落的铠甲和残卷的秦军军旗。 那些儿郎横七竖八的躺在河滩边上,没人去给他们收殓尸体。 对面的树林和周围的山崖都静悄悄的,这种安静比声势浩大的军阵更加可怕。 “走,回去!” 高盛打马回到营地,没有休息,立刻召集手下将校开会。 他一开口,下面的人顿时惊讶的嚷了起来:“回渝州?那锦州怎么办?” “爱怎么办怎么办!“高盛很不满的挥了挥手,”现在的情况是对方明面上就有不少于十万人怼在河边,暗地里还不知道有多少。 我们就只有两万人……还损失了三千,你们想要让我怎么办? 带着弟兄们去送死?“ “可是锦州本来守军就不多,现在被吐蕃人围攻着,还有这么多不知道来路的敌人。我们这一退,岂不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他们?“ “关我屁事!本来就看那姓诸葛的不顺眼!“ 高盛说完,直接撩开营帐,大步走到河边,伸手指向对面。 “你们看仔细了,对面那些见鬼玩意用来扎营的有半数是蜀地和滇地县兵所用的器具。 虽然他们闭营不出,但那些出来打水的人说的都是蜀地的方言。 能够号召这么多蜀地百姓随军补给,除了诸葛谦,还能有谁? 这小子分明已经是反了! 咱们再不走,就等着被包饺子吧!“ 诸位将校面面相觑,他们还真说不出什么反驳之词。 “走,现在就拔营!“高盛一意孤行的下达了命令。 秦军轰隆隆的开始撤退,对面领军的人,也总算是松了口气。 “去,禀报圣使,就说飞鹰卫退了。“ “不用,我们已经知道了。“ 郡帐的帘子被掀开,一个身材高大,肤色白净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 那头戴羽毛的领军之人立刻站起来,满脸堆笑:“快给弗雷圣使看茶。” “没那么多闲工夫!”被称为弗雷圣使的男人抬手一摆,“我们要赶去锦州,你们继续在这里坚守。十日之后,要是飞鹰卫没有回来,就可以调头回去。” “这没问题,但那些老百姓怎么办?” “他们已经没有价值了,你随便处置吧。只记住一点……”弗雷抬起一个手指头,“执政官不希望这些人醒悟过来后成为蛮秦的力量。 如果你觉得控制不住,那最好……”他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下,“明白了吧!” “可是这里足足有七八万人呢!” “哟,我倒是没有看出,滇王还有一副菩萨心肠。”弗雷冷笑,“反正世界末日马上就要到了,执政官手上的船票可没有太多,你要是留下他们,那你自己……” “别别别……”滇王忙不迭地向他迈了两步,“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 弗雷转身出了营帐。 滇王坐回椅子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刚端起茶杯要喝,两个侍卫走了进来:“王,有一群营正求见。” “他们来干什么!”滇王小声嘀咕,烦躁地摆摆手。 然后又深深吸了口气,换上一副慈爱地表情:“这么晚了,肯定是有急事,让他们进来!“ 一群穿着布衣的男人走进营帐,也不行礼,直愣愣的问:“王爷,咱们不是来帮朝廷打吐蕃的吗?对面驻扎的将军怎么也没给咱们安排任务,自己反而撤走了?” “他们不是撤走,是有别的任务。”滇王微微一笑,安慰道,“朝廷用不上我们,说明吐蕃人的进攻不算太猛烈,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可我们拖家带口跟您来,就是要搏个出身啊。不打仗,哪来的出身?“ “守在这里,守住这里,就是立功!”滇王站起来,挺胸抬头,“本王世代镇守滇地,就是本王自己也已经在此三十五年。 你们最是知我,本王对大秦的忠心天地昭昭,日月可鉴。 本王守在这,肯定就是因为朝廷需要本王守在这……“ 一个时辰后,一伙人头昏脑胀的从滇王的营帐中走了出来,虽然还是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找不到能质疑的点。 他们各自散入营中睡觉去了。 那滇王营帐旁边的土地微微颤动了一下,黑暗中逐渐露出一个人头。 “呸!“高盛吐了口嘴里的泥巴,若有所思的盯着那营帐。 竟然是滇王叛变! 这简直比诸葛谦叛变还要可怕几百倍。 滇王一脉在大秦众多异族之王中也是很特别。 首先,他具有纯正的中原人血脉,乃是楚国贵族庄家之后,在楚太祖崛起之前,庄家先祖就被派来进攻黔地、滇地。 大楚建立,为了安抚已经在这一代具有很高声望的庄家族人,楚太祖将他们封为滇王,世代镇守滇、黔两地。 他们凭借穷和不争不抢这两点,任凭中原王朝怎么变化,都一直稳坐钓鱼台,从来没有改变过地位。 其次,滇王自己手下是没有军队的,就连侍卫都不超过百人。 他们现在却这么明目张胆的出现在这里,还带着这么多人,说明他们骗过了滇、黔两地的夜香会,在吐蕃人刚刚出发之时,便已经开始筹备。 现在圣光帝国的招数层出不穷,谁也不知道他们手上有多少牌。 而大秦反倒是在狼狈应对了。 “走吧,回……“高盛抖了抖泥巴,低声说道。 他正准备起身,忽然一个硬梆梆的东西顶在了他脑袋上,高盛只觉得浑身汗毛一下子立了起来,他瞬间停止了所有动作。 “大半夜跑来偷听人家说话,原来大秦的将军也会有这种爱好啊。“圣使弗雷把玩着手里的枪,慢悠悠走到了他面前,握住他的下巴,将手里的枪顶在他额头上。 “我听说你们蛮秦的神仙多得狠,有的甚至有三个脑袋,六条手臂。哈哈哈,那不是畸形儿吗? 你猜猜,如果我有三把圣战之枪,能布恩那个瞬间打爆那神仙的三个脑袋呢?“弗雷一把捏着他的下巴,恶狠狠的说道。 第776章 够狠,火烧自己的连营 “你如果开枪把我打死,两个时辰之后,飞鹰卫就会对这边的营帐发动总攻。“高盛不但不害怕,反而勾唇笑起来,”你们几千人恐怕不是十万人的对手吧。“ “你脑子里的水开了吗?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弗雷抓住高盛的头发,把他往上提,”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们只有两万人。 在上游渡口还被我们打死了三千。 十万人,你做梦吧!“ “哈哈哈,飞鹰卫只有两万人不假,这里的百姓可还有七八万! 他们是来帮朝廷打吐蕃人的,受了你们欺骗才驻扎在这里。你猜明天飞鹰卫一到,他们是会听你们的,还是听飞鹰卫的?“ 高盛梗着脖子,依旧笑着说道。 砰—— 弗雷将他脑袋狠狠砸向后面撑帐篷的木杆:“我现在就将他们全部杀掉!” “那你动手啊!”高盛挑衅道。 别看这营帐里的全是百姓,但滇人和黔人本来就尚武,如果他们不能一瞬间把所有人都干掉,那么那些活着的人反抗起来,这两三千圣徒即便是拿了火枪,也胜负未知。 更别说飞鹰卫不是傻的。 他们确实撤到了三十里外,但河边还留得有斥候啊! 弗雷沉默了片刻,砰一声扣动了扳机。 高盛在这一瞬间猛地向前一顶,抱住他的腰向下一摔,手肘重重砸在他的胸骨上。 只听咔的一声,弗雷发出闷哼。 他周围的两个侍卫也飞跃而起,一人揪住一个圣徒,砰的摔倒在地上。 “走!”高盛大喝。 他和那两个侍卫拔腿就跑,身后响起乒乓的枪声。 高盛大步狂奔,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高喊:“滇王叛秦,吾乃大秦飞鹰卫卫将军高盛,奉圣上之命,将其歼灭。 不知者不罪,速到河对岸投军者,有赏! 执迷不悟,跟着滇王造反的人,杀无赦!“ 滇王冲出了帐篷,迷茫又慌张的嚷道:“怎么回事?” “你们说的那些屁话都被蛮秦的人听去了!”弗雷从地上爬起来,捂着胸口,用空着的手一把揪住滇王的衣领,“趁这些白痴还没有全部跑光,立刻放火!” “放……放什么火?”滇王紧张得都结巴了。 弗雷唇边浮起一抹残忍的笑容:“本以为你们还能在这里守上十天,现在看来,这些废料只能马上处理了! 我不是让你带了三百桶黑油吗?“ “这……这这一烧起来,再想要灭火可就不容易了!“滇王只觉得口干舌燥。 弗雷冷漠无比:“世界末日的船票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的。“ 滇王咽了口唾沫:“好,好……我听你的还不行吗?“ 高盛带着自己两个亲卫一路狂奔,好不容易渡过河,在树林里找到自己的马。 “将军回来了!”飞鹰卫执勤的士兵高兴的喊道。 高盛都没有下马,在马背上大喊:“立刻传令各部,准备出击!” 那几个执勤的士兵愣了一下:“现在吗?” “废话!” 高盛直接越过了那几个士兵,从马背上飞跃而下,抓起出征鼓的鼓槌,咚咚咚敲起来。 整个飞鹰卫立刻如同沸腾的油锅,所有人都爬了起来,在各自校尉的带领下整装列阵,向河边出发。 走了五六里地,跑在最前面的高盛忽然勒住了马。 “将军,又怎么了?“副将追上来问道。 高盛怔怔地看着对面宛如被初升朝霞染红的天空,又慢慢回头看了眼身后,半轮太阳从山后面露出了一小圈光芒。 他握马缰的手不自觉地收紧了,狠狠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加快速度!狗娘养的!畜生!” 等他们一路狂奔到河边时。 火焰已经弥散到了河面上,到处都是惨叫狂奔带着火焰冲向河水的人,他们的神情恐惧、绝望却又迷茫。 高盛的目光在大火中寻找,终于在火焰那一边的山头上找到了那个高大的白人。 虽然离着很远,但他还是感受到了那眼神中森然的杀意。 “老子不杀了他,就不是高家子孙!”高盛愤怒的一鞭子甩在旁边的树枝上,生生把那小臂粗的树枝打断了。 飞鹰卫的将校们顾不上关注主将的情绪,他们打了那么多年的仗,还没见过这种局面呢? 对峙了七八天,在己方决定发动进攻的前一刻,对方把自己的营帐给烧了。 这是什么套路? 也没有兵书说过啊! 高盛在一瞬间的暴怒之后,飞快冷静下来,又是一鞭子抽在树干上:“都特娘的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救人!” 诸葛谦不知道高盛他们遇到了什么,他甚至已经不知道锦州城外是什么情况了。 吐蕃人好像是看出了他想要增援都江堰的想法,分了一万骑兵在锦州城外巡逻,每天闲着没事就在附近放火烧山。 锦州本就是容易大雾弥漫之地,被他们这么一搞,整个城都笼罩在烟雾之中,他登上城墙,也仅仅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 “府正,您也别太担心,吐蕃人没有攻城的工具。到了冬天,食物匮乏,他们自然就回去了。”锦州城的官员们安慰诸葛谦。 诸葛谦站在城墙上,望着远处白茫茫的虚无,一言不发。 他们会回去吗? 或许会的。 锦州城城墙高大,储粮可食三年,他有的是时间等。 但蜀中其他的县城呢? 他们可没有那么高大的城墙和那么多的存粮, 还有守在都江堰上的秦磊他们。 自己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们困死在大堰上吗? 如果他们全都战死,蜀中的命脉就将毁于一旦! 这片富庶之地,竟然要毁在自己手里。 诸葛谦闭上眼睛,良久,他终于下定了决心,转身向城墙下走去。 锦州城的官员们连忙跟着往下走:“府正,府正,您想到什么了……” 诸葛谦一路回到了自家老宅。 他是蜀中本地人,诸葛丞相之后,诸葛一族大都住在锦州城里。 老宅的族长都快八十了,坐在门口,望着天空,看见他来,却也不意外,淡淡的说道:“族里的子弟都在老宅等了你一个月了。 祠堂们开着,你母亲也在,自己过去吧!“ 第777章 不出城的理由有很多,但是 诸葛家的祠堂大开着,家族中的青年子弟都聚在这里。 诸葛谦看见自己的老母亲坐在祠堂前面的树下,手里握着一把横刀。 他走过去,俯身拜倒:“母亲。” “你要是再不来,为娘就要让这些孩子把我这把老骨头抬出城去了。 儿子是个缩头乌龟,为娘再不出去,旁人怕是要说我诸葛家全是缩头乌龟了。 蜀王带着蜀中子弟死守在祖宗留下来的蜀中命脉之上。 我儿子身为蜀中府正,却躲在锦州城里,说什么要等待朝廷救援。 若是朝廷不救,或是路上出了状况。 你就打算让蜀王和锦州城外的百姓,全部等死吗?“ 诸葛谦伏在地上,一言不发。 老母亲站起来,将那把横刀扔在他面前:“我知道你们当官的顾虑得多。 你是蜀中府正,本就不是武官,出去冲杀跟送死无异,留在城中还能治理些政事。 锦州有十万人,乃蜀中第一大城。 为了去驰援其他小县城而疏忽了锦州的防御,便得不偿失。 朝廷给你的命令是坚守,你不应该自作主张。 不该出城的理由真是千千万万,数也数不尽。 但为娘只有一个要让你出城的理由——你是蜀中府正,你不能让你治下之民连个念想都没有。城破了尚且可以夺回来,要是天下人对你们这些朝廷官员失望了。 家国天下,便不复存在! 我诸葛家坚守的道义也就不复存在!“ 诸葛谦重重叩首:“孩儿明白,此番前来,就是向母亲辞行的。“ 老母亲眼泪滚落两颗眼泪,背过身,不再看儿子:“去吧。” 诸葛谦站起来,又冲着祠堂拱了拱手,然后看向那些族中子弟:“列祖列宗在上,要随我出城的现在就可以跟着我走了。“ 呼啦—— 门口站的男人全都跟在了他身后。 诸葛谦刚走出门,锦州城的属官们便拥了上来,焦头烂额:“大人,您三思啊!您要是出城去了,蜀中的政事谁来负责? 锦州城里可还有十万百姓呢!“ 诸葛谦笑了笑,没有回答,他翻身跨上书童牵来的马,慢慢穿过锦州城的街道,向着校场走去。 锦州城里的百姓纷纷走上街道,跟在他的身后。 诸葛谦到了校场,锦州城步骑校尉都已经听说了要出征的事情,带着各自属下,整整齐齐等在了校场里面。 “府正,锦州步兵衙门请与吐蕃一战!“ “府正,锦州骑兵衙门请与吐蕃一战!“ “府正,锦州民兵营请与吐蕃一战!“ 诸葛谦转身在人群中环顾,抬手招来一人:“从今日起,锦州城一切政务由锦州郡守顾萧顾大人负责。 锦州城墙高大,存粮可供十万人支取三年。 只要尔等团结一心,绝无破城之忧。 本官乃蜀中府正,要为蜀中计,今日出城不知何时再归。 望诸位上下一心,听从朝廷号令,那么天灾可渡,人祸自消,太平蜀中终将重现!“ 街道上出人意料的安静,没有人回答,只有细微的啜泣声。 诸葛谦回过头,书童已经捧上了一套皮甲。 诸葛谦跳下马,仔细穿戴好,戴上头盔,拿起母亲给他的那把横刀,调转马头向城门方向走去。 锦州城里的三百骑兵和一千二百步兵跟在他身后。 那些刚训练了一个月的民兵也想跟着去,走到城门口却被拦了下来。 “传府正大人之命,民兵营留守锦州。“ “大人,我们也是蜀中男儿,我们也能作战!“那些人不服,大声喊道。 守门的官员摇了摇头:“府正大人的命令不可违抗! 尔等好好练习作战技巧,守好锦州,方是正途!” 高盛完全没有想到吐蕃人丧心病狂的要摧毁都江堰,他只知道锦州城高大坚固,存粮充足,一时半会儿不可能被攻下来。 所以,他觉得救火救人更重要。 那些该死的圣光人在早就在帐篷用的布料上沁了油,用黑油一点,连绵二十里全是熊熊烈火,就算是跳进水里,火焰依然可以继续燃烧。 高盛就在岸边站了一刻钟,肉眼可见河面被火焰覆盖。 试图用河水救火的士兵,生生被逼退了回来。 那些惨叫着跳进河里的人很快就被淹没在河水和火焰之中。 高盛恨得牙根发痒,却悲哀的发现,自己能做的微乎其微。 大火一烧就是三天三夜,他们铲土扑灭了河上的余火,踩着似乎是浅了一截的河水渡到对岸,散发着焦糊气息的土地像是炼狱一般,充满了死亡的恶臭。 “给我四处搜寻,本将军就不信,连一个活人都没有了!”高盛捂着额头低声说道。 士兵们四散而去。 直到傍晚时分,有一队人回到河边禀报,说是发现了两个活人。 “带上来!”高盛坐在河边的石头上,连身都没有转。 他听见身后响起脚步声和抽泣。 “本将乃大秦飞鹰卫卫将军,朝廷三品武官。在我之上,只有元帅和大将军。”高盛淡淡的说道,还摸出腰牌,轻轻放在身边,“你们是哪里人?” 抽泣声停止了,那两人似乎跪在了地上。 其中一个怯懦的声音说道:“回将军的话,小民是滇南道昌城县人。“ “为何跟着滇王谋反?“ “啊?谋反?“那声音慌张又恐惧,”没有啊,我们没有谋反!将军您明鉴,我们是来帮助朝廷抗击吐蕃人的啊!“ 高盛站起来,转身走下石头:“吐蕃人在锦州,你们不去锦州,却挡在泸水旁边,阻挡本将军前去援救锦州,这不是谋反是什么?“ “这……这不可能啊!“那中年男人慌了,”滇王拿着圣旨啊! 他明明说的是朝廷让他募集军队前去锦州帮忙。 还承诺我们,若是立功,就可以在蜀中的锦州城或是滇南的昆州城旁边分到一块土地。 他都是王爷了,没必要跟我们说谎吧。 而且,吐蕃人确实是从雪原上下来了,这我们都知道的!“ “你们住的地方也靠着吐蕃人的领地是吗?“高盛问道。 “是啊!但我们那边全是大山,军队是没有办法通行的。吐蕃游骑偶尔会翻过山来抢我们的东西,大家听说要来打吐蕃,本来都很高兴的,谁知……“ 那中年男人颓然地坐在地上,向四周环顾,忍不住又哭了起来。 第778章 有不祥的预感 高盛深吸了口气:“这些人全是从你们那里来的吗?“ 中年男人忙着哭,旁边年轻一点的那个赶忙回答:“回将军的话,那怎么可能! 我们昌城县总共不过两千人,还是那附近最大的县城了。 其他镇子,才几百人。 我们那里穷得很,又属滇南和蜀中交界的地方,谁也不管。 他们路过咱们那里的时候就已经是很大的队伍了,否则我们也不敢信他们呐!“ “他们路过你们那里大概是什么时候?“高盛又问。 那青年想了想:“两个多月前了!走到这里又花了两个月。“ “那时候太后她们应该都还在日照,他们怎么会这么快!“高盛来回踱了两步,抬了抬手,”把蜀中,滇南,吐蕃和南洋的地图都给本将拿来。“ 士兵将地图送上来。 高盛坐在石头上看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起身将地图卷起来连带自己写写画画的一张纸,塞进大皮囊里,递给亲兵:“立刻把这些东西带给太后,快马加鞭,不见到太后,一刻都不能停下来!“ “是!“ 高盛的亲兵根本不问原因,打马就走。 此时程凉距离她们已经不太远了。 收到高盛上一封信后,她就让胡林带兵走陆路,而自己改乘船,过三峡直奔渝州而去。 虽然水路也不轻松,但总是比陆路要快几分的。 她有不祥的预感,克莉斯是个真正的政客,同时她还是个能靠自己打服西方一大帮子领主的猛人。 同为棋手,她更加冷血,更加果断,也更加不会受到干扰。 这本身就很可怕。 她是一个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都不一定能战胜的对手,所以绝不能有一丝一毫的懈怠。 “联系上滇南的龙鳞卫和夜香会了吗?“程凉早上起来第一件事,便是询问关于滇南的情况。 这个地方太过于闭塞,以朝廷现在的交通水平,要管理本身就是有难度的。 当年楚太祖封庄家为滇王,也并不仅仅是因为庄家有功。 更重要的是因为滇地,包括现在滇南道所包含的黔地一部分,山高林深,道路崎岖,粮食产量低,人口也不多。 搁两千年后,都是脱贫困难大户。 搁这个时代,根本就没法救。 作为相邻的两道,蜀中仅仅是锦州城就有十万人,而整个滇南道的人口加在一起,也不过就是锦州的三倍多一点。 不带攻城工具的话,倾全道之力功锦州城,都攻不下来。 它本身也没有工业基础。 如果要出乱子,那必然是南洋那边出了乱子。 可是从暹罗经过滇南再到蜀中,这路程未免也太远了些吧。 “别说是夜香会和龙鳞卫,就连滇南的那些官员都联系不上了。”负责警戒的玫瑰翘着脚脚坐在船上,撇撇嘴,“按道理说,咱们的人不应该背叛啊! 好不容易找了个不错的活儿,工钱给得挺高,每年还有年终奖和休假,她们总不能还想要封王拜相吧! 就算是龙鳞卫那帮傻子有这种想法,我们的人也不会有。 我们夜香会别的优点可能不突出,但自知自明是绝对有的。“ 程凉没搭话,主要是没心情,她有时候还挺羡慕夜香会这些人,有一日过一日的生活态度。 “禀主子,岸上有信使求见!”有福进来报告。 “上船来!” 那信使踩着跳板疾步走上甲板,单膝跪地,将行囊举过头顶:“奉飞鹰卫卫将军高盛之命,将此物交予太后。” “嗯!” 玫瑰走上前,一刀挑开绳子,里面的地图散落开。 有福走上去,把每张地图都抖开,检查完了才给程凉递上去。 “暹罗王果然是投靠了圣光帝国,连滇王也投靠了他们。”程凉喃喃自语,“麻烦大了,如此一来,蜀中和南洋就被截断开来。 或许,吐蕃人根本就只是一步虚招! 真正的杀招,是滇地和南洋!” 她合上地图,听着船外的船夫号子,思索良久,抬手招来黑鹰。写了纸条:“送给高盛,就说哀家准奏。” 信使跑了好几天的路程,大黑鹰半日就到了。 飞鹰卫在河边搜救出了几百个活人,他们一般来自沿途的大山,另一半则是正宗的滇南人。 所有人都说是信了滇王的话,要来蜀中为朝廷打吐蕃。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滇王不远万里带着他们走到这里,竟然是要让他们去死。 这太让人费解了。 “吐蕃人不值一提,朝廷驻守锦州和渝州的军队就足够。 滇王是老糊涂了! 本将军已经向太后求了情。 太后说了,你们既然是被蒙骗的,那就赦免你们无罪。 本将军现在亲自送诸位回乡!“ 高盛点了一千精锐骑兵,带着那些活下来的人,调头向西南方向走去。 剩下的飞鹰卫也终于渡过泸水,加速向锦州前进。 而此时,都江堰上的秦磊等人,差不多到了弹尽粮绝之时。 “最后一顿饼,大家也别省着了,吃饱了,跟吐蕃人最后拼一场,也好过做个饿死鬼。”秦磊把所有的干饼子全都分给大家,又从河里舀了一瓢岷江水,“清水当酒,倒是也快活。” 众人皆笑起来,笑声传到岸上,让吐蕃赞普很是不爽。 “一群将死之人,到把这里当作酒会了!给本汗射箭,射箭!” 亲兵没动,讪讪的低声道:“赞普,咱们的箭不多了。” 吐蕃赞普瞪了他一眼:“不多了是有多少,射一轮都不够吗?” 亲兵更尴尬了:“赞普,咱们已经在这里围了他们一个月,射出去的箭落在河里又捡不回来。真的……真的是不够了。” “嘁!”赞普猛地抽刀站起来,“那便进攻!总不能看着他们在那边吃吃喝喝吧!” 亲兵肚子咕噜叫了一声,吐蕃赞普眼神猛地看向他,气氛瞬间凝固住了。 片刻的僵持,那亲兵噗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回禀赞普,这附近没有补给,别说是箭……就连粮食,咱们的粮食,也都不多了!” 吐蕃赞普的眼神里充满了不相信。 双方对视了至少十秒钟,吐蕃赞普才深深吸了口气,一脚踹在那亲兵的肩膀上:“找死的!为什么不早告诉本汗!” 第779章 守土有责 吐蕃赞布顾不上进攻大堰:“前些日子不是抢了不少吗?“ “咱们在这儿守了一个月,人吃马嚼,消耗甚大,又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补充……“ 亲兵还没说完,吐蕃赞普便将他打断:“什么叫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补充,看守大堰的人不过五千,还每五日轮换,其余的人都是瞎眼的老马,不会自己去找东西吗?“ 吐蕃人有吐蕃人的传统,他们出征只携带一些青稞面和奶渣,主要的补给来自于他们经过的一切土地。 在苦寒高地上磨练出来的强悍肉体和坚强意志能够帮助他们尽可能少的消耗。 相比较他们的家乡而言,坚壁清野之后的蜀中,也是遍布食物的膏腴之地。 那些老百姓再怎么逃,也不可能把他们田地里的作物全部带走嘛! 那亲兵讪讪的垂眸:“周围的东西本就被那些扒皮的带到了城里,咱们又在这附近驻扎了一个月,能吃的实在不剩什么了!“ 吐蕃赞普终于严肃起来,他出了营帐,走到河边。 滔滔岷江,滚滚而过。 秦磊那两百来号人就像钉子一样扎在大坝上。 他不是不想强攻,真要强攻的话,他们那点人也不可能守得住。 只是,他觉得不值得。 从天上城下到蜀中,烧杀劫掠就能获得一大批物资和传说中世界末日来临时,圣光之神的帮助…… 且不说那该死的神是不是真的存在,圣光帝国拿出来的武器和真金白银,那可没有掺假。 有他们帮助,自己毫无疑问可以成为雪域上唯一的王。 没错,他需要的帮助,不是秦帝国送去的种子、耕牛、书籍,他需要的是军队! 那些扒皮的吃不上饭有什么关系,他们就像是草原上的牛马一样,死了还会生,生了也会死,难不成他们还能靠着粪叉和石头给自己什么威胁? 秦帝国永远都不知道大家附庸他是为了什么。 雪域上那些蕃主才是需要被铲除掉的! 在这一点上,圣光帝国就很明白,他们开出的条件便是让自己成为雪域至高无上,且唯一的王。 不过,买卖归买卖,死的人太多,这买卖就不划算了。 秦磊带来的人近身搏杀能力都很强,吐蕃人又不会水,隔着一条内渠,他们也过不去。 从宝瓶口往里突击的话,一次只能过两个人。 那基本那就是肉搏,没有任何战术,很干脆的肉搏。 赞普在第一天进攻的时候算了一下,他们需要三十到四十人才能前进一步。 那些人不怕死,也仿佛不知道疲惫,一个倒下了,马上有人补上。 他们即便不用武器,单单是拳脚都有极大的威力。 特别有一个老头,他的武器是河中的河水,就用船桨一荡,飞溅起的水珠便能打倒一片人。 虽大都没有马上丧命,但伤筋动骨是难免的。 也正因为如此,他想要困死这两百人。 谁知道他们那么倔强,像是沉默的石头,完全不回应他们的威吓和招降。 “算了,本汗看他们是准备死在这大堰上。点一千人守在此处,其他人随本汗四处找找。蜀人富裕,只要能抢下一座县城,那粮食便够我们吃上两三月!“ 吐蕃赞普目光深邃的扫过江心,当机立断。 .吐蕃骑兵呼啸这离开,转瞬间便到了岷江上游的青江县。 这座县城距离大堰六十里,距离锦州城两百里,平时常住人口有三千户,周围有二十几个村子,每户村子有几十户人家。 这回避难,由青江县县令亲自负责,将周围村子里的人尽数带入了城中。 说来也巧,这位县令正好姓程。 他是程家旁支外迁之后,第一个通过自己努力,通过科举入仕,成为县令的。 论起血脉,跟程凉她们这些本家是很远了。 但程家素来重情义,像他这样的远房旁支,也有在程家族学中学习的权力。 “程县令,今日的粮食已经发放完毕,又有三十五人加入县民兵队。“县吏进来报告。 程信点点头:“加紧加固城墙,吐蕃人距离我们很近。他们肯定不敢去进攻锦州,如果粮食匮乏,我们县城必定在他们的选择前列。 虽然他们没有攻城器械,但我们县城加上老弱病残一共,也不过一万五千人。 在人数和战斗力上都差他们很远。 即便是不用攻城器械,要守住此城,也需要上下一心才可!“ “是!”县吏转身出门。 坐在程信身侧的县丞李柯和县尉张无罪都笑起来。 他们都非常年轻,二十岁出头,通过廷考入仕,已经跟程信搭档了挺长时间。 “县令不愧是程家人,虽为文官,却不缺武官的勇气。 换了旁人,听说吐蕃人来攻城,怕是扔了官印就跑了吧!“张无罪哈哈大笑道。 “无罪兄真是说笑,你也是文官,吐蕃人来了,你跑吗?”程信也笑道。 “当然跑!不过是跑去跟吐蕃人拼命!”张无罪看起来很轻松。 李柯是三人中唯一练武的,也同时是县兵队和县民兵队的统帅,他刚才在看那新加入的三十五人的名单,这会儿才抬头笑道:“你俩别在这儿扯,吐蕃人要是真来了。 我要是死在你们后面,那就是渎职! 我读书不行,本以为这辈子没机会做官,好不容易太后圣德,开辟了廷考一途,才勉勉强强弄了个县尉来做。 可不能犯这种错误。“ “说大话!”程信在他脑袋上拍了一下,“咱谁都不能死,这官刚刚当上,兄弟们还得封王拜相,苟富贵,勿相忘呢!” “我不这么想!”张无罪摇摇头,“那吐蕃人饿了这么长时间,不来打我们,必然就要去打别人。其他那些县城的官儿,说不定还真就把官印一扔,拔腿就跑。 到时候,百姓倒霉就算了。 那吐蕃人得了补给,一年半载在蜀中转悠,谁能受得了?“ “听你这话,是觉得我们肯定能守得住?”李柯斜着眼问他。 “至少咱们不会跑!”张无罪拍拍胸口,“青江的百姓也不会跑,信兄还是将门世家出……” “身”字还没出口,刚才进来的县吏,连滚带爬冲进了县衙大堂,满脸惊惶:“大……大人们嘞,吐蕃人……吐蕃人打过来了!” 第800章 年轻人,浑身都是胆子 唰—— 三人都站了起来。 程信一言不发的向外跑去,李柯哐哐哐用卷起的名册敲张无罪的脑袋:“我真想把你这张乌鸦嘴封起来!” 张无罪哈哈大笑:“兄弟,可记住你说的话,死在我们后头可就算是渎职啊!” 三人一前一后跑上城头,外面是黑压压的吐蕃骑兵。 为首的吐蕃赞普身着皮甲,手里握着一把小型骑弓,浑身上下插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肩膀上衬着一块银白色的毛皮,看起来倒是威风极了。 “他们现在会干什么?”张无罪胆子是真的大,但没打过仗也是真的。 但李柯也只是学过些兵书,并没有真的经历过战阵。 三人中,只有程信略微听过些真实打仗的故事,立刻下令:“弓箭手就位,让民兵把守城的器械准备好,县兵队在城墙上做好作战准备。” 没人动弹。 沉默了片刻,李柯挠了挠头:“青江有三个城门,我们守哪个?“ “当然是都要守啊!“程信大怒。 “可县兵队只有三百人,这些日招募的民兵也不过六百,守三个门的话,恐怕……“ “你们以为现在是在干什么?“程信大声吼起来,”你们真以为打仗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吗? 敌人可不会等到势均力敌才向你们发动进攻! 想要做大秦的英雄,可不是动动嘴皮子那么简单! 是真的会死人! 我们只有那么多人,只有这么高的城墙,只有这些守城的器械。我们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是要用我们所有人的命,守住这座城!“ 李柯被吓了一跳:“不是,有话你好好说……“ “好好说什么!“程信瞳孔收缩,他看见吐蕃人已经分成几股绕着城墙离开了,留在这个城外的大概是一半,”你们不是问我为什么身为程家子弟,却没有习武吗? 我现在就告诉你们吧! 我父亲曾经也在军中效力过,就在我出生那年,有一个突厥部落造反,袭击了我父亲当值的关城! 整整一千个全副武装的战士,连同校尉,连同我父亲,全军覆没! 程家的寡妇是整个大秦最多的! 程家的孤儿也是整个大秦最多的! 为什么? 因为打仗就是要死人! 现在,李柯率一百县兵,两百民兵去守北城门;张无罪率一百县兵,两百民兵去守南城门;本县令亲率一百县兵,两百民兵镇守此处! 违令者,斩! 怯战者,斩! 议降者,斩!“ 李柯和张无罪都被吓到了,立刻转身去执行命令。 程信双手握在冰冷的城墙上,浑身发抖。 他母亲为了让他远离战场,宁可放弃程家子弟在军中的人脉,也要让他学文。 可造化弄人,他今日还是站在了战场上,而且面对的也是异族的骑兵。 “杀!“ 吐蕃人发出一阵呐喊,骑兵如同呼啸的风,在城墙下掠过。 他们手中的骑弓发出砰砰的声音,短小的箭矢如同蝗虫一般飞向城里。 “举盾!“ 程信在那些人冲过来之前便下达了命令。 那些士兵飞快将手中的牛皮盾举过头顶,整个人蜷缩在底下。 箭矢划过抛物线,叮叮当当落在牛皮盾上。 幸好程信专门给他们讲过这些技巧。 吐蕃人连射了几波,大概是看效果不好,又呼啸着退去。 傍晚时分,他们卷土重来,带着十几根树干做成的圆木。 没有攻城器械其实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 对于这种城墙只有一丈多的小县城来说,野外随处可见的木头,便足够了。 青江县的西城门只坚持了五个时辰,在天边升起第一抹曙光时,西城墙的城门被撞开了。 诸葛谦已经带人走了一百二十里,路过了三个县城,距离大堰还剩二十里。 “府正,前面的村子也已经全部被烧掉了!”斥候回报。 诸葛谦只觉得心中如有热油在沸腾,这蜀中大地,是他的治下,也是他的家乡。 能由如今的繁荣,多不容易啊。 这些村子,这些房屋,都是蜀中百姓辛辛苦苦,一点一点建起来的。 那些混蛋一把火,说烧就烧了? 程信在数自己杀了几个人。 他从小没有练过功夫,但刀子拿在手上,却像是激发了血脉中的某种潜力,他第一刀就准确的砍在了一个吐蕃兵的脖子上。 城门破了,里面还有九层他在闭城之初,就用水泥糊出来的泥墩子。 每一层都两头封死,横亘在城门中间,没有留一丝缝隙。 吐蕃人没料到这一点,气急败坏之下,又将圆木架在墙面上,往上爬。 程信亲自带领县兵守在每一个城垛前,他们身后是从城里赶来帮忙的老百姓,他们在准备大型的守城器械。 吐蕃人被那水泥墩子恶心到了,稍稍拖延了一点进攻的效率。 但毕竟是真的战士,很快便有人爬上了城墙。 虽然他马上就被一刀砍死,但程信知道,这就意味着会有更多的人冲进来。 “守城器械快一点!“他一边挥动刀子,一边大声喊道。 就在分神的这一刹那,一柄弯刀如闪电般割向他的喉咙。 程信只感觉被人往后一拽,他还没回过神来,便鲜血溅了一脸。 抓在他胳膊上的手立刻没了劲,耳旁传来咕嘟咕嘟冒血的声音,那战士另一只手握着刀柄,刀刃狠狠刺进了那吐蕃人的身体。 他看着程信,竟然还用最后的力气笑了一下。 程信伸手想去接他,旁边又一把弯刀砍了过来,他只好躲避,任由那战士摔下城墙,落进死人堆中。 “兄弟们,杀光吐蕃贼!“程信怒吼道,他早就分不清脸上的热度是因为泪水,还是献血了。 轰—— 就在双方激战正酣时,守城器械被推了上来。 粗铁链拴着方方正正的木条,猛地被扔下城墙,将那些圆木砸得木札子乱飞,吐蕃人惨叫着掉落下去,被撞得血肉模糊。 “撞门,继续给本汗撞门!“吐蕃赞普大声下令,”就是土石而已,很快就能撞开!“ 吐蕃人重新去拣起了他们的圆木,嗷嗷叫着冲向水泥墙。 连续撞了半天,只在上面留下了一点点痕迹。 程信趁机再次高喊:“放箭!“ 血糊糊的战士们抓起长弓,一阵乱射,吐蕃人惨叫着倒了一地。 吐蕃赞布的表情终于凝重起来。 第801章 你们应该按照圣光的指引,一路向东 大堰攻不下,锦州城不敢攻,现在就连这小小锦州城都暗藏玄机。 “看那城墙上,倒是没多少守军,但这城门不开,我们的骑兵就进不去。 他们莫不是想要瓮中捉鳖?” 吐蕃赞普发狠般挥了挥弯刀:“不惜一切代价,给本汗砸开那石头!” “没用!” 忽然间,一匹快马从后方疾驰而来。 马上的男人带着嘲笑说道。 吐蕃赞普猛地扭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在那男人身后,负责警戒的亲兵才跟上来,气喘吁吁的汇报:“赞普,这位是圣使弗雷先生。” “知道了!”吐蕃赞普抬抬手,“你过来。” 那亲兵拍马走到他身边,还没回过神,就被那弯刀割破了喉咙。 他睁大了双眼,挣扎着从马上摔了下去。 “不好意思,作战的时候,主帅的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他没有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是惩罚。” 弗雷甚至没有看那亲兵一眼,更不要说听吐蕃赞普解释。 他直接马鞭一扬:“我对你们真是失望透了,一个小小的堰口,整整一个月都没攻下来。 亏得我们还把秦人的援兵给你们拦住了。现在你们来打这座小破城是为了什么?该不会还真想在蜀地称王吧。” “没有吃的,总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打仗吧。”吐蕃赞普平静的说道。 “看来还是没给你们讲清楚。”弗雷扬起马鞭,“从这儿向北,能走到天下最大的城市长安;从这儿向向东,能走到最肥沃富庶的楚地;从这儿向南,南洋人的黄金能建成一座城市。 既然蜀地没得抢,你们就挑个方向继续走啊!困在小小的破县城外面,也不怕丢脸!” 吐蕃赞普愣了一会儿:“可那些地方路途都很遥远。” 弗雷冷笑:“怎么,堂堂吐蕃赞普,居然还是个念家的小娃?” 吐蕃赞普没说话。 弗雷又一扬鞭子:“滇王他们已经向着楚地去了,你们要是还在这里磨迹,连口汤都喝不上!” “但蜀人坚壁清野,本汗没有足够远行的物资……” “本使这次来,正是奉命给你们送武器来的。”弗雷终于露出了些许和善的笑容,“请赞普随我去看。” 吐蕃赞普犹豫了一下,先是下令暂缓进攻,吃饭休息,然后才跟着弗雷去了。 程信一刀子砍空,眼睁睁看着那个可怕的吐蕃人转身跳下圆木,他甚至忘记了下令射箭,只觉得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县……令,他们这算是退了吗?”旁边的县兵小心翼翼的问道。 程信也不知道,他摇摇头:“还是先保持警戒吧。派个人去南门和北门看看,要是县丞和县尉还活着,就叫他们过来。” 不到一刻钟,李柯和张无罪赶了过来。 李柯赤裸着上身,手臂上有条长长的血口子,虽然简单包扎了一下,却还是没能止住血。 张无罪看起来还好,就是脸白得可怕。 “信兄,咱们这么守可守不住。”张无罪坐在地上,低声说。 “嗯,我打算用火。”程信吸了口气,“县里还存了一批黑油,咱们用投石车把油桶扔出去,再扔点着的木头。 老天爷都在帮我们,风向从今天早上就开始变了。” “只能这样。” “嗯,撑过一刻是一刻。” 三个臭皮匠你一言我一语,努力讨论着守城的办法。 吐蕃赞普却是望着眼前那一大堆箱子和箱子里面整整齐齐的铁疙瘩发呆。 “这是圣光之雷,用法很简单。拿起来,点燃,扔出去。”弗雷拿了个小的,一边说,一边操作。 只听轰一声,飞散的弹片打中了离得最近的吐蕃人和马匹。 他们发出凄厉的惨叫,倒在血泊之中。 “你这是在干什么!”吐蕃赞普看似生气,连弯刀都拔出来了,但目光却是贪婪的在其他雷上扫视。 弗雷看都没看那些受伤的士兵,轻描淡写的,向吐蕃赞普道歉:“抱歉。但我说了,威力很大。 这还是最小号的,刚才我叫你们都离得远一点,可他们似乎并不相信我啊。” “你确定这每一颗都这么厉害?”吐蕃赞普又问道。 “当然。”弗雷很有自信。 “这一共有多少?” “两千颗。”弗雷笑了笑,“不过,你们继续东进的话,还会有更多。 圣光就像太阳一样,我们的目的仅仅是惩罚邪恶的魔鬼。 土地和财富并不是圣光所需要的。 所以,只要你们能杀掉足够多的蛮秦魔鬼,圣光便不会吝啬对你们的奖赏。 这些土地全部都可以成为你们的牧场,这些蛮秦的魔鬼,全都只配去给你们喂马。 到时候,天上城就能成为真正的天上,跟着愚蠢人间完全不同的天上!” 吐蕃赞普笑起来。 弗雷又悄悄附在他耳边说:“就算是杀不完也没关系,你做的每一件事,圣光都看在眼里。 只要有足够的功德,最后审判时的船票也一定会有你一张。 如果这些魔鬼被杀光,天谴消除,这些功德便可换得你最想要的。” 吐蕃赞普眼睛眯了眯。 弗雷的口型说的是“长生”二字。 “好!等本汗拿下这座城,补给一番,立刻强攻大堰,然后东进。”吐蕃赞普爽朗的笑起来。 弗雷低头梳理着马身上的鬃毛,笑得意味深长。 程信和李柯在什么时候扔油桶的问题上发生了争执。 程信认为现在扔,城下本就有不少尸体,再扔些木头,在吐蕃人进攻的时候能直接形成一道火墙。 而李柯认为等吐蕃人进攻的时候再扔,油桶本身也是武器,油浇在吐蕃人身上的话,能造成更大的威胁。 “无罪,现在就看你了。你支持哪边,我们就按哪种方法办。”李柯浑身是血,说起话来,也比平时更加野蛮了几分。 程信也盯着张无罪:“对,现在一比一,你的票很关键!” “这……容我想想啊。容我想想……”张无罪从地上站起来,看似是想都踱上几步。 却不料刚走一步,就一个跟头,在地上磕了一个。 李柯连忙伸手扶他,皱着眉头:“你该不会是已经吓得腿软了吧!” 张无罪没理他的挤兑,惊讶的看着地面,还跪下去伸手摸了摸:“不是,你们有没有觉得刚才这地面动了一下?” “动?”李柯使劲在地上跺了几下,“你小子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张无罪连连摇头:“不是,你听我说……” 还没说出来,只听咔擦咔擦,呼呼呼…所有人都没有站稳,被摔得七倒八歪的。 这城墙,竟然真的疯狂摇动起来! 第802章 突如其来的地动 吐蕃赞普在估量青江县的实力,秦磊也在估量岸上守军的实力。 他们已经吃完了最后一天的粮食,一整个白天,只喝了一肚皮水。 跟他来守堰的是蜀中一地叫得上名号的绿林大侠,论单兵作战的本事,寻常吐蕃士兵肯定是不能及的。 但前提条件是要吃饱饭。 “我决定主动发动进攻。”他观察了大半天,忽然把所有人都召集到一起,说道。 “你疯了吧。吐蕃人也不是纸做的,我们就这点人,还饿了大半日,现在主动进攻,那跟找死有什么区别?”老船工转着自己的船桨,低声说道。 “那不一样。你们没发现吗,岸上的吐蕃人少了很多。”秦磊说。 “那也不是我们杀得完的啊。” “关键不是要杀完他们。”秦磊垂眸,“你们若是三日不吃饭,还能守得住大堰吗?” 众人皆低笑:“莫说三日,到了明日再不吃饭,便站不住了。” “吐蕃人也不是瞎子,我们若是显出疲态,他们定然看得出。与其等他们杀上来捉我们,不如趁他们此刻人少,先给他们些厉害瞧瞧。若是能将其震住,说不定还能再多守几日。”秦磊认真的说。 众人有点被他说服了。 “而且,援兵此刻未到,定然是出了岔子。但这大堰,不能不要啊。我们进攻之时,也遣两位兄弟,让他们赶回锦州,去见诸葛府正,令他再想些办法才是。” “如此说来,倒是搏一搏。”众人低声商议了片刻,达成了共识。 又饮了一肚子江水,众人纷纷起身,各自提着武器准备,或准备横渡内渠,或准备从宝瓶口出击。 眼见一场血战就要开始。 准备横渡内渠的老船工一个踉跄,噗通一声摔进了水里。 秦磊猛地回头:“怎么回事?” 老船工尴尬的从江水里冒出头来,疑惑的拍了拍那大堰:“喂,你们有没有感到这地在晃啊!” 其他侠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摇头:“船老,您是不是饿糊涂了?” 老船工又尴尬又生气,船桨一抡,划出一条水痕:“老家伙可不像你们年轻人,一顿不吃就饿出毛病!” “那……” 那人反驳的话还没说完,一阵低沉的轰响从脚底传来。 那江面的波浪开始变得剧烈,转眼之间竟然腾起了一丈高。 老船工连滚带爬的爬上了堤坝,但那土地就像是着了魔一样,竟然也跟水波一般上下起伏。 所有人都站不稳,跟下饺子一样被甩进水里。 幸好他们水性都不错,又赶紧抓着堤坝往上爬。 “我的娘嘞,你们快看!”老船工猛一回头,差点阴沟里翻船,连呛了两口水,才吼出声来。 那吐蕃人的营帐直接被抛飞了起来,隆起和下沉的地面间形成了缝隙。 好多吐蕃人惊慌失措的跑出营帐,然后被内渠翻涌的浪头一下子卷进水中。 而这远不是最可怕的。 秦磊死死抠着大堰上的条石,眯着眼睛望向玉垒山方向。 那边山石滚滚,烟尘翻飞。 这本身倒是没什么,关键是他在那烟尘之中似乎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东西。 “秦大侠,我们要不要趁机上去弄死那些吐蕃人?”有人问。 秦磊没说话。 “秦大侠?您在看什么?” 秦磊还是没说话。 “秦磊!”那些人终于忍不住喊了秦磊的名字。 秦磊却跟火烧了屁股一样,蹭的跳起来,虽然又被摇晃的大地摔了个跟头,但他顾不上了,拔腿就跑:“那是我大秦的军旗啊!玉垒山上肯定是我们的援兵,现在玉垒山塌了天,我们得去救他们!” “啊?” 众人也去顾不上吐蕃人了,全都拔腿向玉垒山跑去。 要说这诸葛谦也确实是不容易,带着一千五百人紧赶慢赶,好不容易翻上了玉垒山,正在观察吐蕃人的情况。 忽然,脚下的山就开始剧烈晃动。 山石滚滚而落,草木连根拔起,鸟兽哀鸣,大地震颤。 “往山顶上跑! 距离那些树木远一些! 双手护住头。 东西先别管了,保命要紧!” 诸葛谦大声吼道,但他的声音被掩盖在这些自然的轰鸣声中。 有一半的人在往上跑,另一半想要跑下山,但那滚落的山石也是往下的。 很多人被是石头砸中,滚落下去;还有一些直接被垮下来的土埋住了。 秦磊踉踉跄跄跑出去几百米,那剧烈的震动开始减弱。 他连忙运起轻功,连续击碎了好几块石头,将那些秦军士兵甩向平地。 玉垒山毕竟是座不大的山。 诸葛谦在山顶站着,一眼就看到了秦磊,他连忙抢过旗手手里的军旗,大步向山下冲去。 道路已经没有了,就沿着乱石冲出来的沟壑:“秦大侠!秦大侠!” 秦磊几个起纵到他身边,左右环顾,皱起眉头:“怎么只有你们,朝廷的援军呢?” “恐怕是路上出了岔子,到现在都没到。秦大侠,你是不知,我这一路上过来,那些吐蕃人真不是东西。 好好的村子,就算是没有人,也都要烧掉;好好的耕地,也要用马踏得稀碎。 我到现在也想不明白,他们这样损人不利己,究竟是为何啊!” “我就不想你这些没意义的。”秦磊回头看了一眼,“你带了多少人来?” “一千五百人。刚才的地动恐怕也造成了些损失,我们现在应该先救人吧?”诸葛谦问道。 “不,他们可以再等一会儿。现在是解大堰之围最好的机会!”秦磊舔了舔嘴唇,伸手拿过诸葛谦手里的军旗。 “回去,让你的鼓手击鼓,把进攻的号子给我吹起来!”他转身向河边大步走去。 诸葛谦愣了一下,跺了脚也赶紧向山上跑。跑到一半,大地又开始摇晃起来,他连滚带爬,只找到了鼓,却没有看见鼓手。 他只好自己捡起鼓槌开始敲鼓,那号角手听到鼓声,也开始吹响进攻的号角。 虽然有点混乱,但秦军还是纷纷爬起来,跟着军旗方向冲去。 秦磊一手握着军旗,一手举起自己那把宝贵的横刀,高喊着:“杀!” 真的像是从地狱里冲出去的魔鬼一样,直接杀进了本就因为地动而惊恐不已的吐蕃人自治区。 第803章 活着一日,便与这老天斗一日 吐蕃人扎营的地方倒是平旷,大堰阻隔了翻腾咆哮的岷江水,让这些旱鸭子没有受到什么实质的伤害。 但他们的恐惧是来自他们的内心。 秦磊冲到吐蕃阵前,那些吐蕃人正跪在地上向上天祈祷,祈祷那位不认识的神宽恕他们的罪过。 秦磊手起刀落,转眼间便砍下了三颗人头,而那些吐蕃人连跑都没跑,只忙着疯狂磕头。 “杀!”秦磊振动军旗。 后面追上来的秦军如同在地里砍西瓜,轻而易举便在吐蕃人之间杀了几个来回。 大地的震动并没有停止,而人类相互之间的杀伐也还在继续。 在上游的青江县,剧烈的地动直接将城墙撕得粉碎。 城里的屋舍也再去瞬间倾倒,砖块、木头轰然倒地,到处都是百姓的惨叫和哭声。 程信脚下的城墙被撕裂开来,他侥幸抓着一块凸起的墙砖没有掉下去。 但张无罪和李柯运气就没那么好,他们一个摔下了城墙,一个被倒下的箭楼砸中,不知道是死是活。 吐蕃人原本也是惊恐的跪了一地。 弗雷好不容易治住惊马,大声喝骂道:“你们这群白痴,跪在地上做什么! 这是圣光对你们的恩赐。 你们没看见吗? 它帮你们撕开了那座破城的城墙,现在就是进攻的最好时机。 快点管住你们的傻马,冲锋! 听见没有,冲锋!” 吐蕃赞普刚才心里还在打鼓,这会儿一听,率先跳上马背,狠狠将那受惊马匹的脑袋扳向青江城方向,高举马刀:“冲锋!” 赞普的影响力还是够的。 吐蕃士兵陆陆续续爬起来,跳上马背,向青江县城方向冲去。 给他们信心的,除了赞普之外,还有那倒塌的城墙。 他们一直没能撞开的那白色石头,直接被连根掀起,裂开成了几块。 那些秦人就像是没了甲壳的小兽,被倒塌的房屋追得四处乱窜,只等他们的铁蹄一到,全部都是砧板上的猎物。 程信用尽全身力气爬上断墙,望着那飞驰的吐蕃骑兵,浑身的血都凉了。 老天真的是站在他们那边的吗? 眼见吐蕃人已经冲到了八百步之内,青江县完全不可能组织起有效的还击。 程信绝望的闭上了眼睛。 然而,就在此刻,脚下的大地再一次剧烈的震动起来。 那如万马奔腾的咆哮声,比上一次更猛烈,程信只感觉身子一晃,脚下的城墙便已经被整个撕裂开。 那些青砖失去支撑,呼啦呼啦往下坠,程信控制不住平衡,跟着往下滑去。 他连忙睁开眼,想要抓住点什么。 然而,就在睁眼的那一瞬间,他看到了人生中最震撼,最不可思议,也最可怕的一幕。 那宽广的大地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条巨大的沟壑,像是被谁用斧子劈开,又像是一张吃人的嘴。 数千名吐蕃骑兵一瞬间便被那张大嘴吞噬,连一点声响都没有发出来。 刚才还气势如虹,震人心脾的吐蕃铁骑,在开裂的大地面前,甚至还不如一群蚂蚁。 他落在一堆砖石当中,小腿生疼,似乎是断了。 但却没有休息的机会,他身旁的大地像是被什么东西拱起来似的,一边向上升,一边往下沉。 中间的裂痕越来越宽。 程信拖着残腿拼命的爬,使出了吃奶的劲想要逃脱那道裂痕的追逐。 但他的速度跟裂痕扩张的速度相比,就跟龟兔赛跑没有两样。 砰—— 一块条石落下来,正正好砸在他的腿上,巨疼让他忍不住发出惨叫。 程信只觉得自己要晕死过去。 他靠着最后的意志力,扯了一下腿,除了剧痛之外,纹丝不动。 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 程信索性停了下来,躺在地上猛喘粗气。他太累了,从昨天……不,自从吐蕃人从雪域下来,他就一直高度紧张。 现在人力已到尽处。 他已经做到了他能做的一切。 天命要如何,就如何吧! 程信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脸上的凉意唤醒。 睁开眼,就看见李柯坐在旁边的石头上,他赤裸着上身,不停用手抹着脸,脸上黑黢黢的,分不清是血还是泥土。 程信勉强动了动嘴:“我还活着,是吗?” “现在是。”李柯哽咽着回答。 程信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脚下,那块石头并没有被移开。 他吸了口气,躺回去:“好奇怪啊,我竟然一点都感觉不到疼。” 李柯没说话。 程信又问:“城里怎么样?吐蕃人呢?” “不怎么样,房子全都塌了,死了很多人。吐蕃人倒是全跑了……”李柯抹了把眼泪,“他们也有很多人,落进了地缝当中。”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程信扭头看向一边:“等会我死了,就让无罪接替……对了,无罪呢?” 李柯没说话,低声啜泣,抬手左右抹着眼睛。 程信感觉心头一刺,像是被什么尖锐的刀子割掉了二两肉,不但疼,而且让他喘不上气来。 “好吧,如果我死了,就由你来接替县令。首先,派个人去锦州见诸葛大人。 我们这座城是没办法守了,别说吐蕃人,就是来一群山贼,我们也挡不住。 而且,储存的食物一多半都埋在地下,,咱们也得想办法让百姓吃饭。 你没处理过政事,但就这几件还能做一做吧。” 李柯终于爆发了:“你在说什么屁话!这块石头压住的是你的腿,不是脑袋。哪有那么容易死…… 不就是没了腿! 呜呜呜……不就是断了两条腿吗! 哪有……哪有那么容易死! 啊啊啊……呜呜呜……” “呵……”程信看着捂脸痛哭的李柯,竟然笑了起来,只不过他一边笑,眼窝里一边淌出大颗大颗的眼泪。 他仿佛是安慰李柯,又像是自言自语:“我一开始觉得老天是向着他们的,后来又觉得老天是向着我们的。 但事实上,老天谁也不向着,天道有亏,灾祸终将是会平等的落到每个人头上。 李柯!” 李柯泪眼朦胧的抬起头。 程信用尽全身力气抓去身边的沙砾扔向他,吼道:“天道有亏,灾祸肆虐,人不自救,终将一死! 快去啊! 去干活! 活着一日,便与这老天斗一日! 快去啊!” 第804章 让天下人团结的办法 程信在发飙的时候,另外还有一个人也在发飙。 诸葛谦直接从秦磊手上把军旗抢了过去:“别杀了,差不多得了!快去救人,我们还有很多人被埋在山下呢!” 秦磊杀红了眼,也不管前面的吐蕃人准不准备反抗,兜头就是一刀。 他反手把诸葛谦扒拉到一边:“你们去!他们人数还很多,我决不能给他们重振旗鼓的机会!” “诶呀!”诸葛谦气得连连跺脚,也知道这种时候,各有各的取舍,他军旗一展,大声喝道,“锦州军,随我回去救人!” 鼓声没变,军旗换了方向。 虽然大家听不到诸葛谦的声音,但身为正规有编制的锦州骑步兵,还是把跟着军旗走的事儿刻进了骨头里。 一群人一路跑到了玉垒山下,才正儿八百听清楚诸葛谦的将令。 众人开始在山里翻找。 大地时不时还要晃动,山上也还有石头滚下来。 军医在旁边搭起了简易的手术台,一会儿功夫就忙得大汗淋漓。 诸葛谦紧紧抿着嘴唇,他不光是在看救援的情况,他还在听身后大堰边砍杀的声音。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声音才平息下来,他听见那些大侠们仰天长笑。 心头高悬的大石头总算是落到了地上,这一放松,整个人差点摔倒。 幸好背后有人扶了他一把。 “怎么样了?”秦磊浑身浴血,眼神却发亮。 诸葛谦看了他一眼,苦笑着指向旁边临时搭的台子。 那里坐满了低声啜泣的人,还堆着一堆残肢断腿。 秦磊的眼神黯淡下去,他撸起袖子往前走:“我也来帮忙!” 刨了没两下,土石中露出两条腿,他立刻兴奋的拍打那人:“兄弟,坚持住,我马上就把你弄出来!” 他运足力气,一拳将那表面的土石推开,然后整个人愣住了。 那两条腿……仅仅就只有两条腿。 “踏马的!”秦磊一拳砸碎了一块石头,抱着脑袋蹲在旁边。 诸葛谦走上来也在他旁边蹲下:“你刚才是不是还觉得这场天灾来得很及时,帮我们解了大堰之围?” 秦磊一言不发,只听见牙齿咯嘣作响。 诸葛谦拍了拍他的肩膀:“太后说了,人与天斗本身就是件困难到了极点的事儿。 若我们自己不自强,不团结,那便注定会输。天灾降下来的时候,可不分秦人和吐蕃人。” “那你是什么意思?”秦磊猛地抬起头,“难不成要让我放过那些吐蕃人,甚至将他们从河里面救起来,然后苦口婆心的跟他们说团结? 那不可能! 是他们先背信弃义,来进攻我们的,他们手上沾满了秦人的血! 诸葛,是他们挑起的战争! 绝对不能由我们妥协!” “嗯,我也这么觉得。”诸葛谦又拍了拍他,“人其实是没办法被道理说服的。这句话你听过吗?” “听说过,圣祖爷的名言。”秦磊回答道,“因为人只会相信自己相信的,所以战争不会停止。” “对,即使是我想要让天下人都团结起来应对天灾,他们也不会听啊。 仅仅是靠嘴就能说服他们的话,太后绝不会吝啬几杯茶水钱。 现在,让所有人都团结起来应对天灾的办法只有一个。” “什么?”秦磊抬起头。 诸葛谦望着依然在咆哮翻腾的岷江,一字一顿的说道:“征服所有人!” 秦磊愣了一下,紧接着哈哈大笑起来:“对,我们是圣祖的子孙,打遍天下无敌手的圣祖。 我们本就应该主动出击,为什么要待在这儿挨打呢!” 程凉并不知道地震造成了多大的改变,但她可以想象。 事情发生的时候她刚到渝州,还没下船,就感到地动山摇。 好在渝州城还不像后世那么3D魔幻,建筑大都是木制的,又不是震中,摇晃得虽然厉害,损失却不大。 程凉匆匆安排了救灾和转运楚北物资的事情,然后就快马加鞭直奔锦州。 在锦州城外遇到了飞鹰卫的步兵。 她带着这些人一起进城 然后将他们派出去,到周边各个县城赈灾,同时寻找震中。 当天晚上沈宽便来信询问她的安危,说是长安都感觉到了震动。 她顺便将目前蜀中的情况总结了一下,写了一份长信让大黑带回去。 第三天,大黑带了回信回来。 也是很长的一封。 “哈,现在就是看诺亚方舟和大禹治水哪个更有市场了! 我们最近也在大力宣传,用各种各样的办法,但是民间还是有些杂音,多半是圣光帝国的细作没有抓完。 不过问题不大,本姑奶奶亲自主抓舆论,还不信玩不过她们! …… 滇王真是个白痴。 不过这样的白痴还真不少,突厥那位少汗王被解少麟和楚宁联手救回来了。 逼得突厥内部的反秦派跳反,想要连楚宁她们一起杀了,结果被你们家程舒狗脑子都打出来了。 现在调头,估计是要跑到辽东去。 他们难道不懂吗? 所有的 天灾是世界上所有生物共同的天灾。 克莉斯和奥洛夫就算了,他俩根本就不在乎这个世界,算不上这个世界的人类。 但其他那些首领真是脑壳进了水……” 程凉仔仔细细把那些废话都读完了,然后才将信合上,从托盘上抓了块生肉丢给蹲在窗框上的大黑。 然后又拿起一个包裹,塞进他背后的小背包里,收紧绳子:“吃完再飞一趟,这是给老秦的。” 大黑那块肉还没咽下去,鹰眼瞪得溜圆:“啾?” 它可是刚从长安过来啊! 这世道已经黑暗得连鹰都要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了吗? 它是黑鹰,不是黑奴! 可惜,程凉没有去想大黑的心理动向。 主要是她一直只管大黑的吃,这货平时在哪睡觉,她也不清楚,只当它会在工作途中自行休息。 她把那盆牛肉往窗沿上一放,转身出了房间。 锦州城守顾萧胡子拉碴的等在外面,黑眼圈重得跟熊猫似的。 “启禀太后,锦州城里的伤亡已经计算出来—— 庆幸的是,最近百姓大都集中在工坊区干活,那边为了防预工业事故,专门留了避灾用的空地。 百姓的伤亡不大,城墙也没事,损失的多的主要是民居。 但周围的县城损失很大,特别是大堰上面的青江县。 地动之前他们正在跟吐蕃人作战,现在诸葛府正他们已经到了青江。希望您也能移驾过去,主持救灾之事。” 第805章 蜀中虽然安逸,但蜀人骨子里尽是热血 程凉只稍稍思考了一下,就决定前往青江县。这次地震,越是往北,受灾程度越高,她出面才可以最大程度的安抚人心 。 毕竟这种事情搁后世都还会被冠上封建迷信的成分。 在这个时代,不反反复复的做宣传,百姓们就会逐渐被恐惧推向另一边。 青江县距离锦州也不远,快马加鞭一天就能到。 青江县城已经成了一片废墟。 但那种震后的悲伤却不太浓郁。 相反,程凉一下马,感到的就是一种压抑的沉默,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一样。 “诸葛谦在何处?”她问道。 城门口走出来一个小伙子,他穿着一件宽松的袍子,里面隐约透出血色。 “青江县县尉李柯恭请圣母太后圣安!” “免礼。”程凉在他弯腰之前就抬手将他扶了起来,“你伤得不轻,城里没有别的主事之人了吗?” 李柯答道:“诸葛大人现在已经接管了青江所有的救灾事务,小臣不找些事情来做,心头实在难过罢了。” 程凉点点头,心头不免也很是悲凉。 “青江县现在也没法住人了,周围的县城哀家还没去,恐怕损失也不小。你们只能先去锦州暂避…… 好在飞鹰卫已经到了锦州,再过些日子飞鱼卫也会到。到那时,吐蕃人便不足为惧,我们再重建青江县……” 程凉本来是想安慰李柯,但说了几句,发现他并没有听,低着头,双拳还越握越紧。 她停下了自己的话,转而问他:“你可是有什么想法要跟哀家说?” “太后!”虽然说了不用跪,李柯还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我们不想去锦州!” “那你们想去哪?”程凉问道。 “我们想去天上城!”李柯大声说道,眼泪也大颗大颗往下落。 程凉很震惊。 天上城是吐蕃人的都城,远在雪域之上,他们想去天上城? 这小子…… “太后,我们蜀人从李冰太守开始,就一直都在与天斗。李冰太守筑大堰,分岷江,成天府之地。 那吐蕃人却要毁了大堰再将蜀地变成水不由人的恶土。 这次地动,若不是他们攻城,城中不会聚集那么多的百姓,死的人也不会那么多。 天道有亏,人活着本就艰难。 他们不但不思与我们共同对抗灾祸,反倒背信弃义,扰乱我们补天之路。 如果不将他们除掉,我们根本没办法集中力量对抗天灾。 太后,被动防守只会浪费我们自己的时间!青江县尉李柯请战,请太后允小臣杀上天上城!” 李柯声音很大,大得那些废墟上的青江县人都能听见。 霎时间,火山喷发了。 程凉听见数百个愤怒的声音混在一起:“请太后允许我们杀上天上城!” 说实话,程凉内心更加震惊了。 她不是不想主动出击,但她担心引起百姓的不满,毕竟打仗是很劳民伤财的事情。 如今大秦在高速发展,内部的稳定也很重要。 这次她亲自深入蜀地,本来就有一个任务是动员蜀地百姓踊跃参军。 现在可好,她还没动员,人家就自己请战了。 而且,这吼声越来越大,就连白发苍苍的老妪老翁都握着拳头,颤颤巍巍的从废墟上站了起来。 诸葛谦在这喊声中大步跑了出来,离着一丈便跪在地上,重重叩首:“臣诸葛谦恭请太后圣安! 请太后允准蜀中道府正诸葛谦率蜀军出蜀迎敌,扞卫我大秦江山!” 程凉只觉得心头被锤子砸了一下。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历史课本上那毅然出川的三百万川军,看到了那老父亲留给儿子的死字旗,看到了高喊日寇不灭,永不回川口号的千千万万蜀人。 是啊! 天府之国虽是安逸,但蜀地军民骨子里的热血却从来没有因此而凉过。 “你们有多少人?”程凉冷静了一下,问道。 “锦州现在有一千人,青江县愿意跟我们出战的有两千人,如果女子也可成军,还能增加八百。 蜀……大侠与其他大侠已经带着臣的征兵令前往其他县城了。 有多少人,只看太后您准许我们蜀中有多少人。” 哈,合着这小子已经先斩后奏了。 就不怕自己治他拥兵自重之罪? 而且,他还很有自信,认为自己的征兵令发出去就能想征多少就征多少。 “那粮草和装备你想怎么解决?”程凉问道。 “我们出击,将吐蕃人拦在蜀中之外,蜀中百姓便可正常种地做工。如果按照战时的状态来供给,我们自己就可以在交完朝廷的税之后,再供养五万军队。 装备的话,十六卫那样的造不出来,寻常的皮甲铁枪还是能做的。 只要太后允准我们杀上天上城,我们绝不给朝廷增添负担!” 看得出诸葛谦是真的很想跟吐蕃人决一死战,连这些影响仕途的话都说出来了。 换了寻常的封建帝王,听说一个府正,在不需要朝廷帮忙的情况下,自己就能养五万兵,怕是晚上睡觉都睡不着。 赶明儿就得找个理由把这个府正砍了。 只不过现在的局势不同,她程凉也不是封建帝王,甚至连小皇帝都不太算是封建帝王了。 如果诸葛谦能拉起五万人的军队,当然是很好。 诸葛谦也是个官场老油条,他当然知道这些话说出去意味着什么。 他赌的是太后英明。 天灾当头,人类还在内斗就算了;要是天灾当头,外敌当前,秦人自己还要相互猜忌,那事不可为,也是没办法的。 “诸葛爱卿,你这话说得真是奇怪。蜀中是我大秦的土地,蜀军自然也是我大秦的军队。怎么说是给朝廷增加负担呢?” 程凉开门见山:“这次哀家来,本就是想让你号召蜀中百姓,成立一支蜀军。以对抗吐蕃和滇地的乱民。 若你能召集五万人,那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军粮和装备可从长计议,愿为大秦而战的人,大秦便绝不会让他们以血肉之躯去迎敌!” 诸葛谦重重叩首,站起身,眉目更加坚定了:“蜀人无懦夫,请太后给臣半月时间,臣定当带五万人前来面见太后!” 程凉当天晚上给沈宽写了信,给还没有影儿的蜀军要装备。 大黑飞余杭去了,只能派小蠢走一趟。 小蠢在皇宫过好日子过久了,三年没送过信,长得跟只河豚一样。 飞了两天才飞到长安。 第806章 从不想上班,到被迫上班 沈宽刚从昭德殿回来,打着哈欠,让玉娘去冲咖啡。 “可以啊,川军不亡,天下不亡。看来这血性是从古到今都有的。 该死的圣光帝国,想要吃掉我大秦,怕是没那么好的牙口。 咱们这地儿就是一缸墨,被征服者要被同化,征服者一样要被同化…… 玉娘,再让你哥做两笼锅贴,本宫要就着咖啡吃!” 旁边的乔恩撇了撇嘴:“咖啡就锅贴,真的是异端!” 沈宽一巴掌拍在桌上:“本宫让你住在皇宫里,给你吃,给你穿,让你去藏书阁读书,还给你一个单独的实验室。 你应该感到庆幸,而不是在这里说白话,知道不?” “你们给我提供条件,是因为你们也想知道世界运行的秘密,否则……” 乔恩话还没说完,沈宽便一瞪眼睛:“我不想知道,要不你别整了?” 乔恩果断的闭上了嘴。 为什么两个有脑子的都不在长安,偏偏留下这么一个有理说不清的臭女人! 沈宽喝完一杯咖啡,锅贴送了进来,她又满上一杯,放慢了速度:“老乔啊,上次我让你弄的东西你弄出来了吗?” 乔恩顿时更冒火了:“大姐,电影首先得有电。你要是能在长安城里找出一个电插头,我就给你搞放电影那套东西!” “别给我扯,你那些设备不要电吗?别跟我说你那些计算器,生物舱都是靠吃饭运行的!” “那是在我岛上,我岛上有自己的电网和小型发电站,你们长安有吗?” “没有就不能造吗?我也不要你造个发电厂什么的,就想看个露天电影,造几个发电机总造得出来吧。” 乔恩咬牙切齿:“你就不怕引起天谴?” 沈宽敲了敲桌子:“注意你的发言,我们这边不叫天谴。我们又没犯错,老天爷凭啥惩罚我们? 天道有亏嘛! 当年女娲就补了天,现在咱们重新补个天,业务很纯熟的。” “自欺欺人罢了!”乔恩气得头疼。 沈宽笑嘻嘻的:“政治上的问题,你不懂。不过你之前不是说它们都宕机了吗?宕机了还有什么天谴,就算我们搞个核工业电厂,都不会被杀毒吧。” “它们只是宕机,不是死了!”乔恩揉了揉脑袋,“算了,你那皮影戏不是演得挺好的吗?干嘛非要电影!” “不够震撼的嘛!”沈宽裹了点油辣子,一口咬掉半个锅贴,满足得直哈气。 “嘶—— 现在宣传工作是重点任务,光靠说书,宣讲,力度已经不够了。 还是要有更加博眼球的影视作品,才能激发人们身体里的肾上腺激素。 有了那东西,别说圣光帝国,老天爷下来也就是干。 我剧本都写好了。” 乔恩嘴角抽动,不知道是因为沈宽就着锅贴喝咖啡,还是因为她剧本都写好了这件事。 沉默半晌,他还是选择了妥协:“好吧,我给你弄,但需要时间。而且只做一套,做完就不要再来烦我!” “十套!”沈宽伸出一只手。 乔恩再次扯了扯嘴角:“两套。” 沈宽手没收:“不说了,八套。” “不可能。”乔恩的脸色阴沉下去,“以你们现有的工业基础,两套已经需要浪费我很多时间了。” 沈宽想了想:“那五套吧,我已经很大让步了。” 乔恩站了起来:“就两套,不然你杀了我。” 沈宽看了他两秒,确定这人是真的火了,麻溜的点点头:“好吧,两套就两套,我会让将作司配合你,尽量快啊。” “哼!”乔恩转身出了房间。 沈宽吃完最后一个锅贴,把盘子推到一边,咂咂嘴:“嘁,喜怒无常,像是更年期综合症一样——玉娘!” 玉娘小跑进来。 沈宽已经换了张桌子,笔走龙蛇飞快写了张字条,然后和程凉的信一起递给她:“把这个送到御书房去,然后直来凤鸾阁。蔡逸和薛洛应该到了,他们今天应该来拿新的剧本。” 薛洛和蔡逸最近几年可谓春风得意。 两人的父亲都老当益壮。 蔡麟的白马书院跻身大秦四大书院之中,其门下弟子,荀昴乃乾阳宫客卿,慕容生乃百业学堂总校长,其他还有很多在要害部门做事的。 现在白马书院的学生出来,即便考不上科举,在其他领域也都是特别抢手的存在。 薛雄武的雄武镖局现在也是皇家镖局,主要运大秦矿业总署和沈家的单子。 手下镖师有十几万,从东到西,从北到南,陆路水路海路都有他们的队伍。 老爷子每天都喜笑颜开的,整个人年轻了十几岁,就连看薛洛都顺眼多了。 而他俩同为家中独子,却一点没靠家里,自己打拼出了一份事业。 而且是比两个爹还要重要的事业! “逸子,我现在就很激动,不知道今天会拿到什么本子。 上次那句,为得钢骨洒热血,我命由我不由天。激动得我两宿没睡着觉。” “我更喜欢那句。”蔡逸也兴奋的握着拳头,沉声假装冷漠的中年男人,“相信自己,坚信自己的力量,那是强者才有的信念!” “哈哈哈,这句也好,这句也好!”薛洛拍手,忘情的喊道。 两人差点忘了这是凤鸾阁,太后议政的地方,直到外面响起太监的声音:“贤宁太后驾到……” “到”字还没喊完,沈宽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进来。 两人一愣,连忙手忙脚乱的从榻上跳起来行礼。 “臣薛洛……” “臣蔡逸……” “行了,别整这些虚的。本宫也不是真的想来议政,还不是实在是躲不过……算了,不说这些,上次的剧本反响如何?”沈宽挥挥手,飞快的说道。 她真是觉得奇怪,以前陪凉凉上班的时候,坐在这里没觉得有什么。 现在她一走进这屋,就觉得胸闷头疼,浑身烦躁。 唉,果然还是不想上班啊! 可惜薛洛和蔡逸这两个死直男一点都不体贴,不但坚持行完了礼,还马上就开口谈起了工作。 “启禀贤宁太后,这几个本子的效果简直太好了! 别说了百姓,就连我俩现在搜都浑身是劲,恨不得现在就跟老天爷决战! 您真乃文曲星下凡,否则怎么可能写出那么多震人心脾的台词啊!” 第807章 一直向前,绝不后退 “别别别,别吹捧。这也不是本宫一个人写的,集思广益嘛。”沈宽受之有愧,连忙打断两人,让他们都坐下。 蔡逸屁股刚落座,又站起来拱手:“启禀太后,目前臣手上的四个本子已经在长安、洛阳两地城几演完了。 百姓士气高涨,臣等过来之前也在兵部和户部问过,这两城参军和入工厂的年轻人数都有增加。 接下来咱们是不是还要将它们向其他州县推广?” “当然要,不过不仅仅是州县。”沈宽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椅背,“每个农社都要放,咱们大秦,还是农人居多嘛!” “要是每个农社都要放的话……”蔡逸面露难色,“我们的人手怕是不够。” “啊,不够啊!”沈宽歪着头思考了一会儿,“那你们自己掂量吧。本宫只是要求和希望,你们自己具体情况具体分析好了。” 蔡逸:“……” 薛洛:“……” 沈宽让玉娘拖出一个匣子:“这是新的剧本,但不要马上放给大家看。你们先把前面那几个本子吃透,写一点同人…… 同人就是,以故事中的主角或者人气够高的次要角色为主角,进行二次创作。 创作的内容主要是以短小的日常生活故事为主,让人随时随地可以看,而且还能增加亲切感。 这么说能理解吗?” “请太后再说详细……” “明白了!” 两人异口不同声。 蔡逸默默的看了薛洛一眼,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沈宽摇摇头:“天分啊,天分!果然干啥都是要天分的,小蔡你还是做做具体的宣传工作吧。” 蔡逸低下头,暗自叹了口气。 送走这两人,沈宽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今天应该没啥事儿了吧?咱们回去泡个澡,顺便睡会回笼觉?” 玉娘没说话,只是默默托着一叠文书。 沈宽深深吸了口气,抬手翻看,然后惊呼:“还有这么多事?” 玉娘依旧不说话。 沈宽认命的站起来:“好吧,先去炮厂,再去水泥厂,然后高新盟,晚上慕容生到了,让他先去见皇上。本宫直接到御书房去。” 小皇帝最近几个月,几乎已经住在御书房了,偶尔回乾阳宫,也就是洗个澡。 萧君佐伤都没好,便投入了工作。 夜以继日的,就连他爹都有点看不下去,带着病体主动出山,在书局担了个顾问之职。 但人才的缺口始终都是巨大的。 大臣们每天从昭德殿吵到明政殿,再从明政殿吵到御书房。 却不是像以前那样,机关算尽,勾心斗角的拉一波,踩一波。 他们争吵的话题主要是两点——人和人才的分配。 每个部门,每个项目都希望能分到足够的人和人才,但事实上没有任何一个部门和项目是满员的状态。 “明年的科举必须要扩招,至少再招五百人!” “那不现实,来参考的都没有五百人,总不能完全不选拔,让他们都通过吧。” “我觉得还是扩大廷考的规模,诸公自己手下缺人自己知道啊。需要什么样的人才你们自己也最清楚,大秦地广人众,总能找到你们想要的人。” “那十年之后,大秦官场十之八九都是没有出身的官员,咱们还要科举来干什么呢?” “大人怕是想得太长远了。如今是个什么情况,天灾人祸,层出不穷。 再照着以前的路子办事,根本就用不着等到十年之后,我们就都得完蛋。 知道吗? 都得完蛋!” …… 明政殿大归大,但大家都在说话,说的还是好几个话题。 岳庭渊只觉得脑袋嗡嗡的,他借口要去御书房见皇上,推门而出,疾步走到回廊上,长长的吁了口气。 不管皇宫外面的事情多么繁杂,宫墙之中,宫殿之外的这片绿茵,总还是清净的。 碧涛湖和十年前相比,没什么改变。 “师傅!师傅!”身后传来萧君佐的声音。 岳庭渊无奈的回头:“说了多少次了,我不是你师傅!特别是在宫里,注意点影响好吧。” 萧君佐嬉皮笑脸的凑上来:“知道了,师傅!” 岳庭渊:“……你这是准备去哪?” 萧君佐笑了笑:“御书房啊!您不是也要去吗?” 岳庭渊愣了一下,哈哈大笑:“换个地方办公,换个心情。” 萧君佐跟他并排走在一起:“师傅是觉得那些人太吵了吧。这都什么时候了,效率还这么低下,叫人看着都着急!” 岳庭渊抬头看了看天空,笑着摇头:“非也。我不但不觉得他们吵,反而觉得生机勃勃。” “啊?生机勃勃?”萧君佐表示不理解。 岳庭渊一边走,一边回忆:“你年纪小,不知道以前当官的时候。 我是我们县城最好的读书人,年仅二十就考上了进士,虽然只是个三甲,但在当时也是了不得的成绩了。 我这成绩,进不了翰林院,一般是外放做县尉、县丞什么的。 可我在长安足足等了两年半,都没有补上缺。 眼瞅着盘缠花光了,新一批的进士也要来了,才有人告诉我,补缺还要另花钱。 没办法,我托人卖掉了家里的祖宅,祖田,到处托人找关系。 好不容易,补上了一个八品的京官。 当时我还高兴了一阵,以为是自己找的关系够硬。后来才知道,这种小京官没人愿意做。 俸禄低,受气,也没有找外快的机会。不像县丞、县尉,头上只有个县令,天高皇帝远,多少有点权力。 但那时候我已经没钱了,只能慢慢的熬啊熬啊熬,六年升了一阶,感觉人生一眼就能望到头。” 岳庭渊停下脚步,也停止了回忆。 他手臂一展:“你看看现在,不但有科举,还有廷考。凡事有才能的人,总能找到为国效力的机会。 那些年轻人一旦通过考试,各部长官恨不得马上就让他们开始上班。 事儿比人多,没有谁是闲着的。 这不是生机勃勃是什么?” “可这是因为天道之亏和圣光帝国的威胁啊!”萧君佐又问。 岳庭渊的笑容温润却又坚定,他伸手搭在萧君佐的肩头,用力摁了摁:“是因为什么不重要。 你只要记住,我们要做的,是一直向前,绝不后退! 就可以了!” 第808章 即使是圣祖,也有顾及不到的 岳庭渊和萧君佐还没走到御书房,就看见一群小太监匆匆忙忙往外跑。 看见他俩,还松了口气的样子。 “奴才见过岳丞相,萧卿,皇上正差奴才们去找二位呢!” “有什么要紧事吗?”岳庭渊严肃起来,一边往里走,一边问道。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好像是东边的军报到了吧。”小太监回答道。 岳庭渊揉了揉脑袋:“那准不是什么好事……皇上就叫了我们两个吗?” “还召了各部的尚书。” “那快去吧。君佐,我们先进去!” 岳庭渊走到御书房门口,敲了三下门:“臣岳庭渊求见!” “请进!”小皇帝说道。 紧接着全义拉开了门。 小皇帝靠在椅子背上,单手揉着太阳穴,没有任何客套,直接把刚刚接到的军报转手递给了岳庭渊。 “余杭的第一道防线失守了,老祖宗希望能撤一部分百姓进入楚北和徽山道。” 岳庭渊大惊:“怎么会失守呢?那可是圣祖爷啊!” “那可是几百万人啊!那个谦和天王好像是想要把日照举国搬到我们大秦来一样!就算是老祖宗,他也守不住千里海防吧。” “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他要迁多少人入楚北,徽山?” “至少三百万!” 砰—— 岳庭渊手里的军报落下去,砸翻了小皇帝的茶杯:“您说多少?” “三百万,还只是预估的数量。”小皇帝越发的头疼。 “他老人家知道这是多大的体量吗?”岳庭渊也开始揉脑袋。 萧君佐进来,看见俩人都一脸丧气,不由得心里咯噔一下。 “什么情况?”他小心翼翼的问。 小皇帝无力的摆摆手,示意他自己把军报捡起来看。 岳庭渊深吸一口气,在旁边坐下:“心焦也没用,等尚书们来了,再商议吧!” 秦政真不是故意想给他们出难题。 实在是余杭和东山的问题太棘手了! 他赶到余杭,立刻划出了两道防线,一道海上,一道陆上。 十六卫到了八卫,合计精兵就有十六万人,再加上各地县兵和阮信、谭文兴临时募集的民兵。 足足五十余万人,在秦政的指挥下,倒是打了几个胜仗。 但他很快发现了问题,那些日照人没有统一的指挥,也不存在军队,更没有战略目标和胜负追求。 秦军所指,就像是用开水烫蚂蚁,转眼就能杀掉成百上千,甚至数以万计的人。 但也有更多的人,趁着这个机会附着在了大秦的土地上。 五十万大军,就像是一个硕大的拳头,能与老虎搏斗,却拿蚂蚁无可奈何。 秦政试图从海上阻挡。 他从民间征召了一批船,将海域分段,亲自提拔了海军将领巡逻。 但效果也很一般,他们能将对方的运输船击沉,却不可能将落水的人全部杀死。 那些人为了活命,游几十海里上岸的,比比皆是。 他们又没办法控制更远的海域。 而更大的失败在一个月前,一支从北边来的船队,自东山道一路南下,短短八日,就将海上巡逻大秦船只尽数击沉。 秦政亲自出击,很快便确定那是圣光帝国的船队,而且领兵之人正是他们的圣光地上行者奥洛夫。 这就不是人力可以扭转的战斗了。 秦政只能放弃海上防线,继续退守陆地。奥洛夫他们的海上实力虽强,陆上实力却是一般。 要是他们敢上岸的话,秦政有信心让他们再也回不了海上。 本来按照计划,陆上防线并不会那么早的崩溃。 但令秦政万万没想到的是,余杭的民心因为海战的失败,一下子崩溃了。 一开始是一两个人,接着几十个人,然后一个村,一个县。 成千上万的百姓抛弃了他们的家园,带着财物,如同没头苍蝇一般向更腹地的城市退去。 本来那些上岸的日照人只能蜷缩在山野湖泽之中苟且偷生。 这下可好,秦人自己把地盘让了出来。 阮信他们发现得太慢了,等秦政意识到情况不对,从东山赶过来的时候,余杭这一段的防线已经有了漏洞。 数量众多的日照人从那些漏洞中钻进了更深的腹地。 秦政大怒,却又不能对大秦百姓处以军法,只好顺势下达移民令。 “阮信,你身为余杭道府正,现在细作最多的是你余杭道,征兵最少的是你余杭道,现在治下士气崩溃的也是你余杭道。 本帅拿你人头祭旗,你可有话说?” 阮信跪在地上,面如死灰:“没话说……没有金刚钻,当初我就不该拦这个瓷器活儿。余杭道府正本就该是新川兄做……” “你在说些什么屁话,事到如今,是你后悔做余杭道府正的吗?”奔武大将军宗大泽一脚踹在阮信屁股上。 紧跟着啪叽跪在阮信身边:“大帅,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阮信吧。 那么多百姓,他也不能一个个抓着让他们不要跑啊。 余杭道跟其他地方不同,这地儿向来富庶,又远离长安。 百姓舒服惯了,别说是战火,就是县里出个人命官司,都要叫人怕上许久。 如今每日都在死人,尸体暴露在田间荒野,连食尸鸟都撑得走不动路。 他们害怕,本也就是在情理之中啊!” 秦政冷漠的看向阮信:“你是哑巴吗?” 阮信号啕大哭起来:“大帅,阮信不是要推脱自己的罪过啊! 您要拿阮信的人头去祭旗,阮信没有半分怨言。 阮信只是痛恨自己无能,坏了大帅的布防,危害到了国家!” 秦政冷冷的盯了他十几秒,转头看向宗大泽:“你刚才的意思是从余杭人懦弱怯战,只享安逸,而没有血性?” 宗大泽愣了一下:“到……倒也不是这个意思。” “哼,本帅看你就是太闲了!奔字四部都在各处布防,听本帅直接号令,你没事干,是吧?” 宗大泽被骂得莫名其妙,还来得及还嘴,就听见秦政发话。 “既然太闲了,本帅就给你找点事做——接下来要内迁百万户入徽山,你要是能从中征召出五万还乡兵,本帅就相信你刚才说的那些,不是针对余杭百姓。” “啥叫还乡兵?”宗大泽愣了一下。 秦政却没理他,唰的抽出横刀,如闪电般架在了阮信脖子上。 阮信竟然也没有闭眼,他甚至还将腰板挺得直了些。 秦政横过刀刃,在他脖子上拍了两下:“想死,没那么容易。 犯了错,就要去弥补。 余杭道百姓抛弃家园,绝不是忽然兴起之事,也不太可能仅仅是因为被城外的杀戮吓到。 你得去搞清楚为什么。” 阮信直愣愣的看着他。 秦政将横刀从他脖子上拿开,插进刀鞘:“好了,先留着你的脑袋吧。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撤退的总指挥了。” 第809章 最忠诚的圣光信徒 余杭人为什么会忽然间士气全无,捅出这么大个篓子? 这当然是因为有人在其中努力。 杭城湖畔,身穿僧袍的维克多闭着眼睛,轻轻从湖中舀了一勺子水喝进嘴里。 他已经很瘦了,几天也吃不下东西,只靠着一些水果的汁液活着。 身上的僧袍是他最大的负担。 但他没办法不穿。 蛮秦人知道他们的主只有圣光,所以对于僧道的盘查最为疏忽。 他在穿上僧袍的那一刹那,就亵渎了圣光,等到生命终结之时,他没有被救赎的资格了。 即使是圣光原谅他,他自己也不会原谅自己。 但为了圣光和帝国,他甘愿如此! “师傅,秦军元帅已经下达了移民令,这周遭诸县都在移民之列。我们现在怎么办,只留下,还是跟着往腹地迁移?”旁边的中年男人低声问道。 维克多手一抖,剩下的半杯水全部撒在了地上。 那人看了一眼,拿起破碗要再去舀,维克多摇摇头:“不用了。 我的任务到这儿也差不多了,剩下的有我们其他的圣光使徒去做。 你看我这身体,走到这儿,差不多也是油尽灯枯。 旁的我没有遗憾,只是担心你们啊!” “我们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人撇撇嘴,还真就不去舀水了。 他将破碗放在一边,抱着双臂走了几步:“徽山和楚北养不起那么多人,到时候天下肯定会乱起来。 我们家族这几年是失势,但毕竟在余杭耕耘百年。 到时候,出来振臂一呼,告诉百姓,他们遭受天谴皆是因为狗皇帝不敬上天,不遵礼教,保准一呼百应。 你放心,等我们成了事儿,一定会信守承诺,立你们圣光教为国教。” “你们十几个百年世家,为什么会被一介妇人连根拔起,让族中子弟四处流散,沦为贩夫走卒?”维克多冷冷的问道。 “还不是因为她们不讲武德!”中年男子忿忿不平,“还有夜琅人两面三刀。” “我就是担心你们这么想。”维克多不紧不慢的说道。 那中年男人面皮子一紧,明显是不高兴,但还是闭上了嘴。 维克多叹了口气:“我一直在说,秦太后很厉害,她的团队更加不容小觑。 可人人都不信我。 你们世家在此耕耘百年,可比得上我们帝国在西边经营千年? 执政官雄才大略,圣光大人能沟通神明,他们不是你们那些家主比得了的。 可你看看,我们圣光帝国死了多少人?那些可都是精锐中的精锐啊。 他们文才武略不输任何人,犯只犯了一个错误,那就是轻敌。” “那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吧!”那中年男人收敛着不耐烦,低声问道。 “不出头,跟着那些人退到徽山,你们的基础还不够,还远远不够。 你要让天谴这两个字传遍每一个秦人的耳朵,至少要让他们在蛮秦朝廷的谎言和真相之间有所选择。” 维克多露出一种诡异的微笑,他慢慢的伸出手,握在那人手腕上:“孩子,神爱你们所有人,神不愿你们蒙受欺骗,每个人都有了解真相的权力和自由。 孩子,你能得到尘世间至高无上的光荣,你还将最终审判之时,得到神的庇护和恩赐。” 秦政撵走了阮信和宗大泽,又把手下的将领都着急了起来。 “其实,把城市让出来,并不是坏事!” 他一开口,就像是放下了一颗定海神针,那些将领的焦灼感,瞬间减弱了几分。 “世上大部分的事都是由源头,产生过程和最终事件三部分组成。 现在日照入侵,源头在日照本岛,过程是秦与日照之间的海域,最终事件是余杭现在的战局。” 其实秦政更想要用电源,电线和用电器来打比喻。但遗憾的是,大秦科技日新月异,却在电学方面没有明显建树。 他小棒一挥:“目前海战是我们的劣势,想要切断他们的输入路线,难如登天。 源头那边,太后扶植了道源天王。因为海路彻底被别人控制了,所以我们也很难给他们支持。能打成什么样,只能凭他们自己的本事。 现在,歼灭上岸之敌,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他们之前分散在山川湖泽之中,抓捕起来很困难,现在进了城镇村落,反倒是从暗处到明处。” 秦政停顿了一下,小棍砸在一个县城上面:“那些人本不是士兵,他们的朝廷也不管他们,进了城也是乌合之众。 就看诸位忍不忍心,下刀!” 换了程凉和沈宽或许还会犹豫一下,那些日照人手无寸铁,若是按照后世的评判标准,他们会被化作难民,而不是军队。 但秦政和他手下的这些将军的心肠比铁石还硬。 “这有什么忍不忍心的,他们是可怜,但这也不是我们造成的啊。 他们现在被他们爹妈赶到咱们家里,抢咱们的房子,打咱们的人。 那就是敌人! 难不成我们还要对敌人好言相劝,吃香喝辣的招待? 大帅你与其思考这种破事,不如想想到时候那么多尸体要怎么处置。” 秦政对这些将军的表现,又是满意又是悲伤。 他做完新一轮的作战安排,将写好的信挂在大黑的背包里。 结果,我们还是成为了圣光帝国杀人的工具! 程凉早就离开了青江县。 胡林接管了高盛留下的飞鹰卫,秦磊则被任命为新编的蜀义军将军。 他俩一左一右,地毯式寻找地动之后消失的吐蕃军残部。 而程凉则途经峨眉山,前往滇南。一路上的所见,只能用触目惊心来形容。 “又是一个空村子!”有福打马回来,气愤的说道。 紫苏紧随其后:“太后,太惨了!死的全是老弱妇孺,他们也下得去手,真不是东西!” 程凉默然无语。 这一条路线,搁后世也是最后脱贫的地区,隔着几十里才有一个村子。 村民不通教化,很久也得不到一次朝廷的政令,几乎是过着自给自足,不受管束的生活。 这几年才刚刚让他们有了身为秦人的自觉。可就是这种自觉,加上他们生来的闭塞,成为了他们被欺骗的理由。 滇王骗走了这一路的男丁,却还派人在后面将他们的妇孺全部杀死? 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第810章 一座安静的城市 然而滇王本身并不知情。 放完火之后,他没有从原路返回,就是因为他不敢去面对那些男人的亲属。 他和弗雷分开,选择从黔州绕道。 弗雷没有留他,只是在分别时,看他的眼神有些令人捉摸不透。 滇王开始觉得那张船票压得他有点喘不过气来。 七万多条人命啊! 是他亲自把他们带出昆州,然后又亲手放火,烧死了他们。 这真的是神希望他干的事情吗? 这个神真是让人不寒而栗! 思想包袱沉重,便连累他的身体也出了些状况,刚刚进了滇地,他就生了场病,一直走到昆州城外,身子都还很虚弱。 “昆州城门怎么关着?”滇王从马车里探出头,低声咳嗽着,问道。 随从们也很奇怪。 昆州虽然是滇南道的府城,但其本质是个小城。一年四季,四门常开,也不会有人来捣乱。 他们大都在昆州住了几十年,还没见过昆州城门关着呢。 而且更奇怪的是,关着就算了,城墙上还没有人巡逻。 “不太对,你们小心些上去看看。”滇王低声道。 几个随从小心翼翼向前,花了一刻钟,才蹭到城门前面。 旋即,有一个人跑了回来:“启禀王爷,城门并未关闭,只是虚掩着。” “啊?”滇王心中不祥的预感更加强烈了,“那你们进去看看啊。” 那几个随从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硬着头皮从门缝里钻了进去。 当场,就被吓了一跳。 城门口匍匐着一大堆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尸体。 他们皆面目恐惧,一副拼了命往前跑的姿势,背上却插满了箭。 “这是怎么回事!” “去禀告王爷!” “不,还是先去王府看一眼!” 随从们手足无措,有的往里跑,有的往外跑。 往里跑的人越跑越是惊心。 昆州再小,也是座城啊! 为什么除了门口那些尸体之外,一个活人都没有看见呢? 身后响起了马蹄声,滇王的马车疾驰而入,滇王顾不得身体衰弱,撑在车窗上不停的大喊:“愣着干什么,快去王府,找夫人和王子们!” 随从们立刻又加快脚步向前跑,然而很快,所有人都停了下来。 他们看见城中心的位置,平白无故多出了一个大湖。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我们走的时候还没有呢!” “发生了什么事,大家……大家该不会都在湖里吧!” 也不知道是谁说了这么一句话,一瞬间,所有人都觉得一股凉气顺着尾巴骨升了起来。 “你们快看那边!”一个眼尖的随从大叫起来,所有人都顺着他的胳膊看去。 只见那湖与进水河道的连接处,立着一排高大的木十字。 每个十字上都钉着一个人。 滇王老眼昏花看不清楚,立刻招呼马车向那边驶去。 然而那马车走了一半,再一次无故停了下来。 “又怎么了!”滇王忍不住喝问。 马车夫没说话,那些随从也没说话。 滇王连问三遍,气得自己撩起帘子,跳下马车往前走:“一群废……” 但这个距离就已经足够清晰了。 他那个“物”字还没出口,人就已经一软,坐到了地上:“儿……我的儿……” 滇王能生,儿子不少。 但那湖边的木十字,也不少! 正好是他全部的儿子数量! 滇王的情绪一下子崩溃了:“天呐!为什么!怎么会!为什么啊! 去把他们救下来,快点去,快点去把本王的儿子救下来!” 那些随从也是惊恐不定,顾不上看柱子上的人是死是活,慌忙冲上去,先救再说。 令人惊讶的是,那十几个儿子中,还真有一个没有死透的。 被放下来时,他的意识有些涣散,强行灌了几口水后。 他伸手扣住离他最近那人的手腕,喃喃道:“暹罗人……还有圣光人……他们骗了我们,骗了我们……” 滇王整个人跳了起来:“浩儿,浩儿,你别怕,爹在这儿呢!爹在这儿呢!” 那人眼睛缓慢的向下移动,落在滇王身上,继续喃喃道:“报应……都是报应……” “你别说话,爹一定救活你!” 那人扯了扯嘴角,继续重复:“报应……报应……” 很快,便也死透了。 滇王号啕大哭起来:“浩儿啊!为什么!谁干的!” “不是都跟你说了吗?”身后忽然有个冰冷的声音插了进来,“是暹罗人和圣光人,就是你跪舔臭脚的爹!” 滇王猛地回头,发现身边的随从全都如临大敌,在他们对面有十几个身着明光铠甲的战士。 为首的男人尤其高大而野蛮。 “别特娘看了,老子是高盛,大秦飞鹰卫卫将军,专门为了杀你们这些狗屎的叛徒而来!”高盛噌一声拔刀。 那些随从一点都没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刀抽在滇王的脸上了。 “杀了你特么的,老子都不解气!”高盛直接把横刀当做了鞭子,在滇王身上来回上下抽,抽得血线到处飙射。 滇王惊恐又痛苦的大叫起来:“是你,是不是你,杀了我的儿子们!” “我特么真想把你脑花挖出来洗洗,你是平时吃屎吃多了糊住了吧!”高盛太生气了,骂人都超常发挥。 “你知道你那些好大爹在昆城做了什么吗? 你前脚刚走,他们就以滇王府的名义召集昆州百姓在昆州挖码头! 说什么先连通滇池,在连通河流,最后圣光帝国的海船可以直接到昆州。 到时候,你们就不害怕大秦讨伐了。” 结果,坑挖好了,通水那一日,全城几万人,全部被骗到坑里去庆祝。 圣光帝国和暹罗人只提前了一个时辰放水……就他娘成现在这模样了!” “那他们呢?浩儿他们呢?”滇王跳起来,居然抓住了高盛的手,“我们说好的,我有船票,是我们一家人的船票……” “问得好啊!”高盛将他甩开,“我不怕告诉你,你这些儿子当时确实没在坑里。 他们是被暹罗人一个一个,捆猪一样捆到这里来的。 钉十字的时候没有让他们一下死掉,木钉全是从肩膀,大腿,腰,手心钉进去的。又疼,又不能动。 他们一个个都在惨叫,叫爹! 但就是他们的爹带给他们的报应啊! 你不想听吧! 我们进城的时候,他们都还有气呢!” 滇王果然更崩溃了,再一次跳起来,抓住高盛的衣领:“你为什么不救他们!” 高盛反手将他举了起来,丢小鸡一样掷在地上:“你的儿子就是儿子,别人的儿子就该死是吗? 他们遭遇这样的事,都是因为你! 因为你的报应,知道吗!” 第811章 秦军什么时候来救我们 滇王疯了,见人就说他有一张船票。 高盛本想杀了他,但又觉得让他死了反而太轻松,就应该让他一辈子生活在这种痛苦之中。 活的越久,越是折磨。 他站在那口大湖旁边,波光粼粼的湖面平静而美丽,一点看不出里面有几万条挣扎的冤魂。 他没有亲眼目睹那幕惨剧,是那些侥幸逃出昆州城的人说给他听的。 但那些冤魂还是每日每夜出现在他梦里,质问他为什么不走得快一点。 “呼……” 高盛掀开被子,从简易的床上跳下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来人!”他坐了足足一刻钟,猛地站起来,大声喊道。 外面执勤的亲兵立刻走了进来:“将军,有何吩咐?” “立刻开拔!” “现在?”本该对主帅言听计从的亲兵都惊住了,“开拔向何方?” “暹罗!我们现在就去暹罗!” “不等太后她们了吗?” 高盛眸子里透出凶光:“本将军会向禀报的,但就算是太后现在就在此处,她也一定不会阻挠本将军! 快去,一个时辰之后,没有列队完毕的人,就让他滚回长安去!” 而此时,暹罗人也并不快乐。 准确的说,是普通的寻常的暹罗人并不快乐。 曾经的暹罗王不管他们的衣食住行,却也不强迫他们做事。 只要每年能把王室需要的食物,酒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交齐,他们倒也不怎么为难人。 后来暹罗王太罗被秦人杀死,他们又选了一个新的暹罗王,还隔三差五就派顾问到暹罗来。 新王在秦人的安排下,将各个贫瘠乡村的人往城市附近肥沃的土地上集中。 还修建学校,专门教人种地、做工和做生意。 南洋都督华林亲自来了暹罗七八次,又是修路又是修桥,特别是建了好多医馆,其中还有专门伺候女人生孩子的。 暹罗人发自内心的接纳秦人,也认可自己就是南洋联盟的一员。 可忽然间,一切都变了。 新王的头颅被悬挂在城门上,一位被称为大将军的男人成为了暹罗最有权力的人。 他对外,封锁了国界线,切断了暹罗和南洋、东姑、吴哥等国的交流; 对内疯狂募兵,只要是个男人,都被他强行带到了武都,让他们拿上木棒和铁铲,就成了军队。 而其他不是军人的百姓,怎被强行聚集在一起,按照大将军的命令耕田或者做工。 一开始还好,每天工作吧四五个时辰。 后来又有一批人登陆暹罗,大将军称他们为圣使。 为了供应那些人的吃喝,他们每天干活的时间变成了十个时辰。 这谁受得了,不少人提出抗议。 但很快就被大将军的人打死,扔到外面去喂野狗了。 “大秦的人什么时候才会来救我们啊!” “嘘——你不要命了!大将军,现在最不能听的就是大秦二字,你们都老实点,他们杀人可真是不眨眼睛。” “长老,你就跟我们说说,大秦会不会派人来救我们啊!” 那些半大的孩子眨巴着眼睛凑上来,一点没把老头的警告放在心上。 反正这么干下去也是个死,被抓住杀了,说不定还轻松些。 那被围住的老头赶紧伸手把人扒开,假装蹲下去搬一块大石头。 旁边巡逻的士兵已经看到这么不对劲,立刻走了过来:“都在干什么呢?” “这块石头太重,我搬不动,让他们来帮忙……”老头赔笑道。 “帮忙?”那士兵冷笑一声,哐当一脚,直接将那老头踹飞了出去,“我叫你们帮忙!不想干就去死啊!” 他扬起鞭子,没头没脑的一顿抽,然后哈哈大笑着踩了那老头两脚,转身走向一边。 后面赶来的士兵瞅了那老头一眼,凑在先前那士兵身边:“喂,这人以前可是王身边的长老,你怎么……” “哈哈哈……”那士兵笑得更猖狂了,他得意洋洋的昂着头,“长老算什么,还不是被我打得吱哇乱叫不敢还手。 别说他,就连王的那些妃子……咯咯咯,你可别说你没去过。啧啧啧,那滋味,还不是跟街边的婆娘没什么两样! 托大将军和圣使们的福,咱们现在才是暹罗最尊贵的人。 我看他不爽,就打了一顿,这有什么好担心的!” 后来那士兵一脸受教,两人勾肩搭背的走到了另一边。 眼见他们走远了,那些半大孩子才敢上去把长老扶起来。 长老一阵猛咳,吐出一口血,他悲哀的看着那些士兵和无边无际田野上,燃烧着生命在种地的国民。 心里忽然就对华林反反复复跟他们说的“国家”有了体会。 如果所有暹罗人都知道什么是国家,并且愿意为了国家而战,那那个大将军还能如此猖狂吗? 他们那些龌龊的欲望,还能那么肆无忌惮吗? 大秦…… 他们会来救暹罗的吧! 他们可是一个大国,他们不可能容忍自己的附庸变成别人用来对付他们的刀剑吧! 长老扶着锄头,将哀求的目光投向了南洋方向。 他不知道大将军派人入了滇地,更不知道滇地有一支秦军正在向暹罗疾驰而来。 他能期盼的,只有南洋自治领的秦军。 可是,南洋自治领的秦军此时也有些自顾不暇。 众多城主,四国大使,三位岛主以及南洋都督华林和海越道兼儋州郡守周承修聚在一起开会。 议题正是要不要出兵去平定暹罗之乱。 目前百分之九十九票反对,只有一票主张出兵。 主张之人恰恰是完全没有兵权的南洋都督华林。 “喂,你们清醒一点!暹罗不是一个县城,一个镇子。那是一个国家!是我们的兄弟之国,说不救就不救了?你们就不怕让大家寒心?” 华林拍着桌子吼道。 周承修连忙咳了一声:“华都督,你这话说得我不明白。 如果现在暹罗是被别人入侵,我们就算是舍生,也必须立刻出兵去救。 因为他们是我们的兄弟之国,我们秦人绝不辜负道义。 但现在,是他们举了叛旗。 他们背叛了大秦,你还让我们出兵去救他们? 救谁?” 第812章 虎父无犬子 “当然是救暹罗的百姓!”华林知道周承修这话是说给那四国的大使听的,但他现在顾不上了,“周府正,你相信我,暹罗的百姓跟那些绝不是一路的。 我这几年去了那么多趟暹罗,你不了解他们,但是我了解……” “你了解的也只是一部分吧。”周承修冷声说道,“现在暹罗对外宣称国王病死,继任者手里有国王的传位之书和长老们的联名认可。 他的国王地位合法! 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一个暹罗大臣跑到我们这里来控告那位新国王得位不正,也没有任何一个暹罗百姓跑来向我们求救。 你凭什么说我们应该去救他们?” 华林有点反驳不上。 周承修趁胜追击:“现在,对于我们来说。暹罗的情况是,他们合法的新国王,背叛了大秦。他们是不折不扣的背叛者。 既然是背叛者,那么就谈不上救。 他们只是目前我们众多敌人中的一个,而且是威胁比较小的一个。 我们不应该浪费精力在他们身上。 至少现在不应该,对吗?” “对……对什么对!”华林摆摆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反正我觉得暹罗还有争取的机会,要是我们一直不闻不问,恐怕真的就要把兄弟变成敌人了。” “但现在确实抽不出兵去暹罗了。”马岛岛主听他们说了半天,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提出了比较实际的问题。 “整个南洋上面都是圣光帝国的船只,我们现在连岛都不敢出。 就这次来逐光城开会,我们都还东躲西藏,从别处上岸,绕了一大圈,走陆路再过来的呢。”他叹了口气,“圣光帝国的船太厉害了,恐怕大秦海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 这倒是事实! 这场会议唯一没有到场的南洋高官,大秦海军元帅陆倾同志可以证明。 “开炮!开炮!开炮!别让他们跑了……呼……咕噜咕噜……” 大秦海军新旗舰北斗号上,陆倾、商岑、南宫壑等海军将领围着一个小方桌坐着,中间点着几根昏暗的蜡烛。 在方桌旁边放着一张木板床,葛四海浑身绷带的躺在上面,所有人都被他的梦话吸引着扭过了头去。 “还开炮,脑浆子都快被别人打出来了,还开炮。”商岑低声骂道,顺手给他扯了扯身上盖的毯子。 葛四海舒服了,翻了个身,呼噜跟打雷一样继续响着。 陆倾叹了口气:“继续开会……这次葛四海的白虎舰队遭遇敌方舰队,在数量占优的情况下,被击沉了三艘船,主将还被打成了重伤,这说明什么?” “我们的战斗力跟人家相比,还是差得很远。”商岑低声说道。 “我觉得是炮不够多!”南宫壑说道。 “未必!”他身边的年轻人立刻提出了不同的意见,“朝廷每年造的炮,三成都给了我们海军。 要是我们还推说炮不够多,朝廷其他地方的仗就不用打了。 现在咱们是要想怎么才能打得赢,而不是想为什么打输了。” “那你觉得火力不够,咱们可以用什么来弥补呢?”南宫壑一点都没有因为被反驳而产生情绪变化。 他就是一个很稳的人。 “当然是机动力。”那少年淡淡的说道。 “可是我们的船吨位摆在那里,即使是机动力比他们强一点点,也不可能像陆战中骑兵对步兵那样啊。 如果为了提升机动力而削减吨位,那火力就更不够了。 我不认为这是个好办法。”南宫壑明确的表示反对。 “而且我们马上要跟他们正面作战。”商岑也补充,“你别忘了我们这一次的任务,是要把那几座岛上的东西全部都平安送到回长安的船上去。 偷偷摸摸是办不成这件事的。” 陆倾敲了敲桌子:“你们都安静一点,听苍山说。” 苍山双手环胸,冷冷一笑:“如果副帅还记得我父亲是谁,就断不会说出偷偷摸摸这四个字来。” 商岑老脸一红,但还是保持了镇定。 苍山松开双手,重重摁在桌面上:“我,苍山,北海城城主亲卫队队长苍云之子,绝不会做偷偷抹蜜的事情! 我父亲是北海第一猛将,我苍山要做大秦海军的第一猛将! 你们别太小看人!” “没小看你,没小看你……”三个年长的男人异口同声。 陆倾熟练的摆手:“虎父无犬子,这么显而易见的道理,我们都懂!” 苍山左右看了一眼,南宫壑和商岑都一脸真挚,他马上就像一只被顺好毛的小狗,满足的坐端正了。 “我说的机动力是指接舷的能力。目前看来,我们在火力上确实是比不过人家。 但大家的速度是差不多的,他们不靠风帆,我们也不靠风帆,其中细微的差别就在于舵手。 我必须承认,他们的舵手也很优秀。 在海战的几个要素中,我们可谓是全面落于下风。 捻来捻去,只有两个优点。” 苍山竖起手指:“其一,我们每艘船上的人数比他们多,而且多出来不少; 其二,我们的水手同时也经过了陆战操练,近身格斗能力比他们要强。 我观察过,那些人善于枪炮,但没有这些武器的话,格斗能力比寻常男子强不了多少。” “可是那些武器确实存在,不能排除考虑啊。”商岑抬起手指头,指了指木板上的葛四海,“看看他,身为主帅,总想跟人接舷肉搏,结果被打成什么样了!” 苍山瞅了葛四海一眼:“他那种不计后果,没有目标的接舷,本来就是愚蠢的。” “那你说的接舷是怎么接?”陆倾问道。 “当然是针对这次任务!”苍山在桌上画了一个圈,“我们到的时候,有几种可能——如果他们已经把岛毁掉和搬空,这就是另外一回事,不做打算了。 如果他们没到,我们迅速将岛搬空,这也不做打算。 我们主要要考虑的是与他们争夺这个岛,这又有两种情况。 一种是他们也想要岛上的东西,必须派一部分人上岛。 这种时候我们接舷就要以夺船为主,多拍能打的人,坐小船,悄悄靠近他们,尽量奇袭,杀人夺船! 第二种是他们不想要岛上的东西,但也不想让我们拿。 那么我们就要正面强攻,接舷之后,让轻功好的人上船,主要以破坏对方船上的设备为主。 而且,要做出一副要跟他们决战到底的样子,迫使他们用火力阻止我们靠近。 而此时,再派小船从另外的方向上岛,把岛搬空!” 第813章 不是我们不相爱,而是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必须去做 夜色朦胧,陆倾走进另一个房间,默默从后面抱住了正在写东西的阿伊德孜。 “怎么,很紧张?”阿伊德孜没回头,低声问道。 “嗯,有一点。”陆倾在她身边坐下,“你是知道的,这三年我们每天都在训练,每时每刻都在训练。 不仅仅是战士,还有工厂里的工匠,矿山里的矿工,以及你们这样来来回回奔波不息的商人。 大秦海军每年的军费,占朝廷税收的五分之一。另外,皇上的矿业总署,沈家,皇家商行,还有我们南洋的商会,几乎都是不挣钱的跟我们做生意。 这么多银子,九成都花在了船和装备上,剩下一成才是大家的俸禄。 全军上下不但一句怨言都没有,而且……你知道吗? 就在我们要出征之前,军中来了个老夫人,她拿了三十两银子和一坛酒。 筑梦之难后,她只剩下一个儿子,那小伙子加入了大秦海军。 老夫人跟我说,这三十两银子是他儿子这三年的俸禄,她本来打算留着给儿子娶媳妇的,那坛酒也是留着儿子结婚时喝的。” 阿伊德孜坐正了:“那她怎么拿到军中来了?” “她说如今形势凶险,每一次出航都可能是她和她儿子最后一次见面。所以,这酒不留了,免得媳妇没取上,酒也没喝上。 而银子……她说要是儿子能回来,儿子还能挣钱;要是儿子回不来,她一个老太太也没有花钱的地方。 还不如捐给海军,多做几发炮弹。” “那你收下了吗?”阿伊德孜问他。 “收下了。”陆倾顿了一下,“我本来是想让那人回去侍奉老母,但他和他母亲都不愿。老夫人跟我说了一句话……” “什么?” “父兄的仇都没报,他有什么脸面回乡成家!” 阿伊德孜抱住陆倾的脸,轻轻吻了一下:“所以,你担心花费了那么多钱的海军还是打不过人家;你担心辜负南洋父老的心意;你担心这些年轻人跟他们父兄一样,再也不能和家人开怀畅饮了。” “嗯。”陆倾点了点头。 阿伊德孜松开手:“举国上下都说陆倾元帅是天下难得的才俊,太后提拔了那么多人,卧龙凤雏便是当今丞相岳庭渊和海军元帅陆倾。 但他们并不知道,海军元帅陆倾你从头到尾都只是一个软弱的人。” 陆倾愣了愣,不但没生气,还伸手抱住了阿伊德孜:“天下人都爱我英武,只有阿伊你懂我全部。” 阿伊德孜伸手在他头上撸了两下:“明日就要进迷雾了,我不会随你去。 你要记住一点! 朝廷花了那么多银子,不是为了让你去送死的;南洋子弟跟随你出海,也不是为了跟你去送死的;我,嫁给你,更不是为了守寡! 你不要想输了怎么办,你要想赢!” 陆倾还想说什么,阿伊德孜伸手摁住他的嘴唇,搂着他的脖子,微微一用力,两人一起倒在了床上。 今朝有酒醉今朝,哪管明日死与生。 在逐光城里,会议也结束了。 华林心事重重的回到苍梧,站在都督府的围墙外面,就能听见父母逗得几个小侄子咯咯直笑的声音。 他站了好一会儿,才伸手推开门。 正在玩闹的众人一下子将目光集中到了他身上。 “林娃子回来了!”老父亲赶忙把孙子放在地上,笑呵呵的站起来。 老母亲也顾不上逗孙子,心疼的看向儿子:“这一趟怎么出去那么久,都瘦了,娘去给你煮碗荷包蛋。” “嗯。”华林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 他娘笑眯眯的转身去煮蛋了,他爹皱了皱眉:“林娃子,你怎么了?” “我……”华林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口。 他爹娘都是普通的农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惯儿子。 当初就把他养得游手好闲的。 他们不懂政事,跟他们讲也没有用。 “没事。”华林挤出一丝笑,“大哥大嫂呢?没在家?” “都在商行做事啊。不还是你给他们找的活儿吗?”华林老爹疑惑的看了他一眼,“真没事儿? 林娃子,现在朝廷是在跟别人打仗吧?我听说又是那什么圣光帝国。还有你总去的那个什么鲜……萝卜,他们造了朝廷的反啊?这对你该不会有什么影响吧?” 华林像是被蜜蜂扎了一下,脸上的肌肉抽了抽:“你们都是听谁说的!” “外面到处都在传啊!”华林老爹意识到自己说到了点子上,连忙扯着两个小孙子,把他们推进屋里,又折回来,“是不是皇上怪罪你了?” “又不是我造反,怪罪我干嘛!”华林没好气的扬了扬手,“爹,你们不知道,就别打听了。好好带孙子吧! ……咱们华家反正指望不上我来传宗接代了!” 华林把这话喊出去的刹那,竟然觉得心里莫名的轻松,他一下子就做出了决定。 他要去暹罗! 无论南洋派不派兵,他反正要去暹罗! 他爹愣了一下,还没结话,他娘的叫声便从身后传来了:“你胡说八道什么呢!你现在是南洋都督,朝廷大官。想要嫁给你的姑娘数都数不过来。 赶明儿,娘就给你带几个回来。这好好的孩子,这么有出息,哪能不结婚生子啊!林娃子,别看你大哥他们有儿子,我们华家的祖宗最喜欢的还是你呢!” “可是明日我就要启程去暹罗。”华林淡淡的回答道。 “去暹罗干什么!”华林娘高叫起来,“那里的人不是造反了吗?要去也该军队去啊!你这个南洋都督又不像以前,手上没兵没将的,去找死啊!” “或许真的会死在那里。”华林越发的平静,“但您也说了,儿子现在是封疆大吏,总不能只拿银子,不做事吧。” “可这……这怎么能轮到你呢?”华林母急了,“朝廷派多少兵让你去?” “没有兵,就我自己。” “那不是让你去送死吗?”华林母手里的糖水鸡蛋撒了半碗在地上。 她嘴唇抖了一阵,忽然下定决心一般,抓着华林的胳膊就往后院走:“不做了,这个官咱们不做了!咱们回家种地去……” “娘!”华林挣脱开,退了两步,“大丈夫哪有只享荣华而不担责任的! 儿子身为南洋都督,最重要的职责就是要将整个南洋联合在一起,让他们成为大秦的刀和盾,而不是让他们把刀对准大秦。 暹罗王是我选的,我在他们那里修路架桥,好不容易才让他们心向大秦。 我不能容忍有人毁掉这一切! 我必须去! 您和父亲让我读了那么多圣贤书,不是为了让你儿子做个懦夫吧!” “可是……可是……”华林娘哭了起来。 华林爹走过去,揽住妻子的肩膀,认认真真打量儿子,最后眼睛也红了:“以前人家都跟我说,华家老三是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供你读书只是浪费银子。 但爹知道,你有本事,有骨气,心头还有大志向。 去吧! 做你想做的,也做你该做的!” 第814章 故人重逢 战斗一触即发。 陆倾放下千里眼,深深叹了口气。 果然,世上没有那么多的侥幸。 刚驶出迷雾区,看到那三座小岛,便有人告诉他圣光帝国的船也从迷雾中出来了。 数量还不少,足足有二十艘舰船。 陆倾立刻意识到他们想要偷摸把岛子搬空的美好愿景算是破灭了。 “苍山!” “到!” “这次作战,你是海上总指挥。本帅亲自率领北斗从背后登陆,去抢运那些物件。不知道需要多久,但在我发信号之前,绝不能让圣光帝国的人登上本岛!” “是!” 苍山很激动,他靠着自己的本事和父亲的余威,年纪轻轻就已经是大秦海军四大舰队将军之一了。 但作为总指挥官指挥海战还是第一次呢。 他必须一战成名! “先沿着岛的外围摆好阵型,如果他们想要上岸,肯定就要靠近;如果他们只想毁掉这个岛,那么那个距离就已经可以开炮了。你们看我的旗语来实施计划!” 苍山自信满满的说道。 南宫壑点点头,转身向自己的旗舰走去;葛四海被人扶着,却也是一脸坚定的模样。 商岑多看了苍山几眼,他很喜欢这孩子眼中的自信和锐气 这是他们这些被人家反反复复爆锤过后的人很难拥有的。 就连陆倾那小子也没有这份锐气和自信了,大秦海军其实很需要一场胜仗! 圣光帝国的船队总指挥却是个熟人。 扎哈罗也放下了千里眼。 他永远也忘不了那一个屈辱的日子! 为了活命,他将自己舰队的同僚卖给了那个怪人。 这就是那个怪人的老巢! 毁了这里,他就不会再做噩梦了吧! “炮队准备!”他抬了抬手,船上的旗子动了起来。 而与此同时,大秦的海军也开始行动了起来。 “苍山舰长,他们速度慢下来了!” “苍山舰长,他们的炮口在抬升!” “苍山舰长……” “好,立刻出击。记住我教你们的方法,不要撞他们,尽量擦着他们驶过去。 别让他们以为我们要接舷肉搏,如果完全贴上的话,他们肯定会强撑着先完成炮击,再来跟甲板上的人搏斗。 给他们一种错觉,让他们以为我们的船还是要跟他们打炮战,那些跳上甲板的人很少,所以可以很快被解决掉……” 扎哈罗打出了第一轮的炮击。 距离稍微有点远。 “继续前进!” 他刚回头命令,便听见警报。 “船长,秦军冲过来了。” “那就把他们全部击沉!”扎哈罗不耐烦的冷笑一声,“呵,还以为跟上次一样吗?我们这次可完全不缺弹药!” 升起的炮口又落了下来。 但秦军的舰队隔着老远,就分开,变成了几道,分别驶向侧翼。 了望手来禀报:“船长,他们好像是想要干扰我们。” 扎哈罗眯着眼睛看了片刻:“那就不管他们,先把这座岛给我击沉!” 炮口又一次升了上去。 苍山一挥手,青龙号的旗子跟着挥动,秦军的舰船从两翼驶向圣光帝国的船。 “放!” 秦军的火力先响了。 扎哈罗烦躁的扭头看了一眼:“让福克斯留下来阻击他们,第一排的十艘船向前走走,先把这座岛毁了再说。” 就在圣光帝国前后两排船分开的那一瞬间,苍山忽然摇旗加速了。 他自己乘坐的青龙号率先擦着一艘圣光帝国的船冲了过去,就在那一瞬间,船上有十几个人跳了上去。 “准备接……咳咳——”那艘船的船长还没叫完,苍山的船已经驶过了。 “这……”船长愣了一下,“算了,保持炮击!去一队人,把那些跳上船的老鼠给我扔进海里!” 苍山又已经驶过了一艘船,又有十几个战士跳了出去。 后面的大秦舰船没有他灵活。 南宫壑离得远远的,看了好一会儿,才让身边的船跟着冲。 商岑倒是加速了,在经过第一艘船的时候,就差点被人家炮弹击中,连忙转弯,离开了那片炮火覆盖区。 “那小子倒是真有点天才!”商岑皱着眉头,再次下令,“向苍山将军一样,给本舰往里冲!” 扎哈罗听着身后的大海一片喧闹,心里也很是烦躁。 “赶紧开火!” 反正岛是个死物,他也不在乎炮灰覆盖得整不整齐了,率先让自己的旗舰开火。 炮弹呼啸着飞向那座岛。 苍山连忙调头:“得先解决前面那几艘……” 说时迟,那时快,那岛忽然间亮起成百上千的光点。 扎哈罗的炮弹还飞在空中,便听见啾一声,它自己炸裂开了。 紧跟着其他那些舰船发射出去的炮弹,也在天上炸裂开。 满天的火光,宛如一场绚烂的烟花。 “这是怎么回事?”扎哈罗脑子里忽然出现了那个怪人,他心里突突的,开始不安定起来。 但那怪人明明是在长安啊! 乔恩确实是在长安不假,但也没有规定,鹊巢不能被鸠占吧! 陆倾从背后上岛,刚靠近城堡,就感觉有人在里面。 “先等等!”他低声呵斥道。 战士们都停了下来。 他上前几步,看见那炮台上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中年男人。 他正准备看的再仔细些,那人的脑袋机械的扭转了九十度:“滴滴,发现入侵者! 开始扫描…… 扫描结束,入侵者具有完全大秦特征,初步断定为秦人—— 取消消灭指令。 呼叫总台,入侵者是秦人!” 陆倾只觉得这片刻功夫,自己的后背就湿透了,他能够感觉到,自己在这个男人手下,毫无反抗的能力。 “总台收到,不要激怒他,也不要让他跑了,总台马上过来!”不知什么地方传来回答的声音。 陆倾愣了一下,他觉得这声音陌生而又耳熟。他想不起在哪听过,但肯定是听过。 很快,远处出现一个轰鸣的怪物,怪物身上坐着一个男人。 陆倾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那轰鸣怪物上的人也看到了他,猛地一顿,从那怪物身上跳了下来。 “葛福生!” “陆兄!” “你怎么会在这儿?” “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第815章 我有些事要说给你听 他乡遇故人,遇的还是失踪了很久的好友,陆倾很难说自己现在的心情怎么样。 就在他发愣的档口,天上又响起绚烂的烟火。 葛福生抬起头,看了片刻,一拍大腿:“开炮的不会是你的人吧!” “不是!”陆倾反应过来,“长话短说,下面开炮的是圣光帝国的船,你能帮我们打掉他们吗?” “这当然不能。”葛福生摇摇头,“这个岛上只有拦截系统。” “拦截系统?”陆倾没太明白。 葛福生一把将他拽上了那轰鸣的怪兽:“我给你解释不清楚,先到上面去吧。你放心,他们绝不可能打上来。” “诶,等……等会……” 陆倾想说自己带了一帮人上来,葛福生已经一脚油门踩了下去。 “放心,我已经开放了你们的权限,所有秦人都可以进来。这辆车只够坐两个人。对了……”他拍了拍方向盘,“这东西,叫做车。吃黑油,可驮千斤重物,日行三千里,不知疲惫。” 陆倾皱起眉头:“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不是胡说八道。”葛福生笑起来,片刻之后眸光又暗沉下去,“你不敢相信的事情还多着呢! 我在这个岛上已经生活了三年,每天都在纠结要不要回去,却又下不了决心。 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你现在说话,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 “进去就懂了。“ 陆倾还在疑惑,葛福生已经停了车,打开车门将他拉进了城堡。 陆倾的注意力一下子被里面的设施吸引住了。 圆形的大厅有许多道门,每道门上面都有闪闪发亮宛如宝石的圆形物体。 有两扇门打开,走出几个面无表情的人,他们就好像看不见他和葛福生一样,毫不犹豫地跟他们擦肩而过,没有打招呼,连一丝丝眼神地变动都没有。 那两扇门自己关上了。 陆倾可以肯定那几个人出来的时候没有关门。 葛福生走到其中一扇门面前,熟练的点了两下,然后扭过头。 他这会儿似乎冷静下来了,看了陆倾一会儿,垂下眼眸:“太后们从大洋彼岸回去了吗?“ “当然,我便是奉太后之命……“ 葛福生并不关心后面那半句,他回头看向那扇门:“那你有见过她们身边的金发男人吗?“ “你是说乔先生?“ “他叫乔恩!“葛福生一拳砸在墙上,低声喝道。 陆倾一愣。 正好门开了,葛福生也愣了一下:“对不起,我失态了。先上去吧!“ 陆倾忽然觉得这个葛福生很陌生,跟自己曾经认识的那个大相径庭。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跟着他走了进去。 那个屋子很小,连一张大点的桌子都放不下,没有窗,周围却都是铁板。 陆倾当场绷紧了全身肌肉,葛福生却站着一动不动。 两人沉默无言,片刻之后,那门又一次自己打开了,陆倾惊讶的发现,外面的陈设竟然都全部变了。 “葛福生,这是……“ “这叫电梯,如果你明白什么叫做电,那就会明白,这只是个小玩意。“葛福生淡淡的说道,并大步向前,推开了走廊尽头的房间。 “这是我父亲。“他抬了抬手,指向坐在一片光晕中的男人。 陆倾一时间不知道自己的表情该怎么变化:“你找到你父亲了?那太好了,伯父,小侄……“ “不用客套,他不知道自己是谁……哦,也不能这么说,他现在的编号是000。”葛福生转身关上了门。 他看着震惊且疑惑的陆倾,抓了抓头发,走到沙发上坐下:“一直盼着有人能来,但真有人来了,却不知道该从哪里跟你说起……你先跟我讲讲外面的事儿吧! 太后、秦先生、圣光帝国的执政官、圣光还有那个乔恩,他们都在干什么?” “在打仗。”陆倾也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乔恩现在在长安,是被太后们绑回去的,现在带着镣铐在藏书阁,每天都在。” “这是他的岛,你知道吧。”葛福生五指交叉,顶在脑门上,低声问道。 “知道。”陆倾回答。 葛福生站了起来:“我先给你看点东西吧。” 他走到那个被他称为父亲的男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那人坐正了,五指飞速敲动,一束光打在了陆倾对面的墙上。 那束光里出现了一张人脸,然后越来越多,他们旁边竖着一个高高的牌子,上面似乎是有一个红色的圆形夜明珠。 但很快,那个圆形的夜明珠变成了绿色。 无数轰鸣的怪兽出现了,他们在人面前驶过,双方没有发生任何冲突。 接着旁边出现了许多比城墙还高的建筑…… 陆倾目瞪口呆的看了半个时辰,只觉得整个脑袋都在嗡嗡作响。 就算是穷尽了他的想象,他也想象不出这些魔幻场景来。 葛福生又跟他爹说了一句,那道光消失了。 他坐回沙发上:“这是我爹根据乔恩留下来的资料,数据和图片,自己合成的……另一个世界,的模样!” “另一个世界?”陆倾忍不住站了起来。 在他脑子里出现的“神界”,“天界”,“地府“等多个词汇,来回转了几圈,他一屁股跌坐下去,挑起眉毛,冷冷的看着葛福生:”你不会是想告诉我,真有什么圣光神和极乐之境吧!“ “不知道。“葛福生竟然没有直接说不,他沉默了一会儿,”但我说这些跟圣光教没有关系。陆兄,如果我现在告诉你,两位太后其实都不是真正的太后,你当如何?“ 陆倾身子向前一倾,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揪住了葛福生的衣领,将他整个人从沙发上拎了起来:“你跟谁勾结在了一起?“ “咳咳咳……我,我谁也没有勾结……“葛福生面色通红,艰难的说道,”我只是在陈述事实,没有不尊重太后们的意思……“ “放屁!“陆倾将他仍在沙发上,”若是有人假扮两位太后,许丞相和宫中太监宫女认不出来,那皇上自己也认不出来?“ “人是一样的,但魂不一样!“葛福生爬起来,轻轻的说道。 第816章 人可以自己判断和做选择 陆倾又一个转身,伸手要去逮葛福生:“你是想说,两位太后是夺魂的妖孽?“ “不是,不是……“葛福生连连摆手,整个人都翻到了沙发背后,”我知道这很难解释明白,但你要听我解释!’ 陆倾冷不冷的看着他:“你再胡说八道,不要怪我不念兄弟情谊。” “好,你别急,你慢慢听我说。”葛福生扒着沙发后背,思考了片刻,指向自家爹,:就从他说起吧!” 他详细的讲了自己怎么发现这座岛,怎么被乔恩捉住,又怎么被程凉她们救下来,然后因为不能忍受和乔恩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而决定不回大秦的事。 陆倾一直没有打断他,表情也是一直保持着严肃。 “我带着太后给我的船在海上飘着。 我父亲和跟我一批被改造的弟兄完全不同,他没有自己的记忆,也没有思维和学习,他只能做一些被设定好的,他会做的事情。 但我那些兄弟则可以回答我的问题,跟我说话,甚至有时候我都觉得他们跟真人没有两样。 他们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不,也不能说是教会,更像是唤醒了我的某种记忆。 我原本不会圣光帝国的语言,但拿着一份圣光帝国的文书,竟然能够全部看懂。 我甚至还会修理我父亲和兄弟们。 有一段时间,我连我自己都害怕,觉得我成了一个怪物。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决定偷偷溜回岛上,要么绑架那个乔恩,让他给我讲更多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要么杀死他!“ 葛福生说到这里,情绪有些复杂。 他停顿了片刻,走到一个柜子前,取出两个玻璃罐子装的葡萄酒,自己灌了一口又给陆倾递了一罐。 “后面的事情就超出了我的想象。 那家伙并不在岛上,连同所有的船和改造人都消失了。 我没有办法,只好自己琢磨。 我们的脑子里,曾经被装过一个芯片……芯片我没办法给你解释,你可以理解为,另一个脑子。乔恩通过那个东西控制我们,同时也让我们通过芯片进行学习。 太后们帮助我把我脑子里那片取出来了,所以我自由了,我不受任何人的控制。 但我那些兄弟脑子里的芯片没有被取出来。 所以,他们需要指令才可以生存。 乔恩或许是为了讽刺我,他在离开之前,把兄弟们的权限都给了我。 他甚至还跟我打赌,说我只要下达过指令,就会爱上那种感觉……” 葛福生又灌了一大口酒,苦笑道:“他真是很了解人的欲望,特别是你这种做过将军的人,你没办法拒绝一批对你绝对忠诚,且有能力将你每个想法变成现实的属下。“ 陆倾握着那个玻璃酒罐,眸光沉下去:“所以你……“ “所以我下达了一个终极指令,让他们自己学习这个城堡里的一切,直到找到把他们自己变回正常人的办法为止。“葛福生的表情更加无奈了。 “结果这个指令不知道哪里出了岔子……三年了,他们不但没有找到解除自己脑子里芯片的办法,还莫名其妙生产出了一批奇奇怪怪的人。 你刚才看到拦截系统那里的人,就是后面造出来的,他没有生命,身体是金属。脑子里只有一颗芯片而已。“ 陆倾已经听不太明白了。 葛福生摆摆手:“而且,他们为了做出这些奇奇怪怪的人,还修建和生产了很多其他的东西。这其中,便有乔恩最大的秘密——他并不是我们这个世界的人!“ 陆倾五指收缩:“那他是……神,还是……” “都不是,只是普通人,在他们的世界,他被称为科学家。”葛福生还挺高兴看见有人跟自己当初一样惊讶的。 “他们的世界是在哪?”陆倾感觉有点头晕目眩。 “不知道。” “那他们为什么要来咱……咱们这里?”陆倾很艰难的说出这句话,就在脱口的那一瞬间,他就觉得自己背叛了程凉。 他怎么能怀疑太后的身份呢? 葛福生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但仅仅是从乔恩留下来的那些图片和资料来看,他们的世界比我们想象中的神界,都更加神奇,对吗?” “是……“ 陆倾只觉得口舌干燥,他也撕掉那酒罐上的纸,灌了一大口。 葛福生重新坐回了沙发上:“陆兄,即便我不愿意再生活在大秦,但我的心中永远都是有大秦的。 按道理说,我发现了这么多能够帮助秦人过得更好的东西,就给回去告诉大家。 但我一直没有回去。 因为我很矛盾。 你觉得我们还能相信太后们吗?“ 陆倾一激灵,酒罐重重砸在桌面上:“为什么不能?“ “她们并非真正的秦人!“ “可是她们什么时候做过对秦人有害的事情?“陆倾吼道。 葛福生也站了起来:“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本是规律。改朝换代不是什么稀奇事,为什么到她们就要打那么大的仗,还成了不死不休的局面? 天道有亏,真是天道有亏吗? 陆倾,她们……“ 啪—— 陆倾一耳光扇在了葛福生脸上,一字一顿:“没有人能在我面前诋毁太后,不管你说了些什么!这些事情我会亲自去问她,在此之前,我相信我看见的!“ “你怎么知道你看见的,不是她们想让你看见的?“葛福生坐在沙发上,嘴角渗出一丝血,冷冷的答道。 “因为我是人,我可以自己判断和做选择;不像你,脑子里的芯片被摘除了,心里的还在吧!“陆倾也同样冰冷的答道。 “那你的判断和选择是什么?“ “判断需要有更多的信息才能做出,而选择……我只能在我的认知范围之内做选择。 我现在是大秦的海军元帅,奉命来将这座岛上的东西待回长安。 那么,我就要完成任务! 如果你要阻拦我,那我也只好与你一决生死!“ 陆倾缓缓拔出了腰间的横刀。 “葛福生,人是可以决定自己行为的! 她们是不是大秦的敌人,不由她们的身份决定,只由她们的选择决定。 对于我们而言,也是一样! 如果你连什么是你要相信的正义都不能判断,那么受不受人控制,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吧!“ 第817章 初生牛犊不怕虎 葛福生扶着沙发把手坐起来,垂着脑袋,手掌肚摁在额头上。 半晌,轻笑一声:“陆元帅果真是个心如磐石之人,知道了这么多惊天秘密,你还是坚持认为太后她们是正义的?” “我说的是,对我而言的正义。”陆倾纠正了他,“圣光帝国在到处杀人,而太后们希望更多的人能活下来。 如果她们下达的命令让我觉得无法接受,我会拒绝执行。但现在并没有出现这种情况。我认可她们,自然就要信任她们。 你说的这些…… 或许我会找机会问一问,也或许我会当做不知道。这就是我的选择,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她们是来自一个我们都没有见过的世界!”葛福生再次补充,“不知为何而来,不知所来为何。那个乔恩和圣光帝国的人,甚至可能是她们的同伴!” “带兵打仗,直觉很重要;但只靠直觉做判断的话,一定会死得很惨。”陆倾低头看他,“不管她是神,要来救赎我们;还是魔鬼,要来毁灭我们。 我说了,我不因为她的身份决定我是否要保持忠诚,我只看她的行为是不是与我的正义同轨。 葛福生,你现在要怎样? 外面还在打仗,我没功夫跟你继续闲扯,我现在就要把这些东西拿走!” 葛福生沉默了一会儿,从怀里取出一张卡片,手腕垂下,任由它落在茶几上。 “这是这座城堡的总卡。 之前乔恩的权限全部在我手上,你可以用这个打开所有的门。 有些设备很精密,要是半路损坏,以长安的能力绝不可能修好。 我劝你搬运的时候小心一些。” “你确定不跟我们回去了?”陆倾问道。 葛福生摇了摇头:“我从小学的东西全都崩塌了,回去又能怎么样? 陆倾,我没有你那么自信。 你知道,我最喜欢四处游历,因为我喜欢新鲜事物。 在我去考科举之前,南洋就快要被我走遍了,我自以为见多识广。 可在这岛上三年,我一步都没有离开,每天学习八九个时辰。 我了解的东西越来越多,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像是卑微渺小的蚂蚁。 我们在她们面前,就跟蚂蚁一样。 陆倾,你会对你家门口的蚂蚁产生什么感情吗?你会想要帮助她们建立国家吗?你只会扔下几颗米,看他们忙忙碌碌的劳作;或是扔下一块肉,让两个蚁群打架。 陆倾,你知道吗? 我真的很害怕!” 陆倾慢慢把刀插了回去,他并非不能体会葛福生的心情,就在他半个时辰之前,他差点把那椅子把手捏碎了。 但在短暂的失神之后,他迅速完成了逻辑自洽。 即便太后她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天上有邪神就一定有正神。 有想要毁灭这个世界的,就一定有想要拯救这个世界的。 太后她们没有做有负天下和大秦之事,他便应当坚守自己的忠诚。 “葛福生,你说得不对!”他低头,弯腰,捡起了那张卡,“喜欢看蚂蚁打架的人,不会把自己变成蚂蚁!” 说完,他转过身,大步流星出了房间。 葛福生在沙发上坐了许久,缓缓站起来,向他爹摆了摆手:“000,让大伙去帮他。” “是!”光晕之中,000机械的应了一声,毫不犹豫的开始执行指令。 葛福生看着他,忽然想到了一些没关系的事情。 000不会怀疑,但000也不会不怀疑,他绝对忠诚,但这个忠诚仅仅是忠诚于指令而不是某个人或者某种正义。 怀疑是人的权力! 不怀疑也是人的权力! 海上的战斗还在继续,秦军的船比圣光帝国多,但吨位和火力都不如人家。 扎哈罗在调头与秦军对战和率兵登岛之间犹豫了一会儿,选择与秦军对战。 双方你来我往打了一阵,各有船受伤退出战局。 苍山年少勇猛,锋芒毕露,他的船很快就被扎哈罗盯上了。 “让杰克逊号做诱饵,把那艘船往远处带。唐吉诃德号从八点钟方向斜插而过,阻挡僚舰视线。 罗杰号和伽利略号绕大圈,在那艘船进入预定地点后开炮,将它击沉。 其他舰船跟随我的旗舰,阻挡秦军的增援舰队。” 扎哈罗熟练的布置任务,目光如鹰隼一般锐利。 他已经令执政官失望了一次,不可以有第二次。 苍山完全勇猛有余,经验还是差了些,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成了众矢之的。 他觉得自己的战术很有用,那些进到对方船里的兄弟就像耗子一样,虽然不足以夺船,却能大大的搅乱对方的节奏,让他们的炮火很难保持准头。 “船长,旁边有一艘受伤的船,好像要跑!距离我们很近,要不要……”船员吼道。 苍山侧头,看见自己左前方很近的地方,有一艘船摇摇晃晃的在前进,尾巴冒着烟,所有的水手都忙忙碌碌想要让那艘船走的快一点,但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问题,那艘船走得很慢。 “调转炮口,击沉它!”苍山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个人更喜欢接舷肉搏,但他不是他爹那种老一辈海军。 对于火炮,他也同样擅长。 水手们熟练调整炮口,数十枚炮弹轰了出去。 对方的舵手拼命转动方向,但还是没有完全躲开,炮弹在那艘船上开了好几个窟窿。 “很好!” 苍山很高兴,在海上作战,击沉对方的战船比击伤它们可要难很多倍,能造成的损失相差也是很多倍。 毕竟伤了可以修,即便是最大程度的修理,也比重新再造一艘要便宜很多。 而沉到海里去,就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若不是生死存亡的海战,一般不会有船打到最后一刻。 所有舰队的舰船都会主动掩护受伤的同伴撤出战局,这甚至不需要给舰队的主帅报备,船长自己就可以决定。 苍山看见有两艘船驶了过来,他只当是来救这艘船的。 目测了一些,距离还很远,他觉得自己可以在这两艘船包夹过来之前将眼前的这艘船击沉。 “船长,他们加速了!”船员吼道。 苍山收回目光,专注于眼前。 这艘受伤的船是真的很想快些逃走,他们的水手甚至取出了大桨,大声喊着号子,疯狂划水。 它的速度确实是快了些。 苍山皱了皱眉头:“加速到最大,必须用最快的速度将它击沉!” 第818章 猛士从不后退! 青龙号加大马力,炮火接连不断。 南宫壑和商岑的旗舰离得都远,又与圣光帝国的船纠缠在一起,并没有注意到苍山的旗舰离开了大部队。 本来这也不是他们要操心的。 为了完成这次的任务,大秦海军几乎是全员出动,虽然船没有全带出来,但元帅和四位舰队长都来了,跟船的战士也都是精锐。 葛四海的白虎舰队跟着陆倾去搬东西了。 南宫壑的朱雀舰队和商岑的玄武战队进入海战之后就各自作战。 虽然苍山被任命为总指挥,但他毕竟年轻。 南宫壑和商岑挺他,却也留着给他兜底的心思。 战斗开始之后,青龙舰队冲锋勇猛。 他俩便默契的降低速度,各自从左右掩护着青龙舰队。 扎哈罗调头,正遇上商岑的玄武舰队,双方都是谨慎且老谋深算之人,你来我往的试探了几下,陷入了僵持。 南宫壑倒是跟着青龙舰队,但忽然之间,圣光帝国的舰队扔下青龙舰队将主攻方向换向了他们。 南宫壑心里一咯噔,马上意识到对方有诈。 而且肯定是针对青龙舰队的。 毕竟他们隔得远,又没有强行突进露出破绽,不存在忽然吸引对方主攻的主观条件。 那么,就意味着,他们看似主攻,其实并不是想要吃掉朱雀舰队,而是要将他们拖住,让他们没有精力去管其他的事情。 而其他的事情是什么呢? 当然就是青龙舰队! “不要管他们,后排调头,绕大圈绕过他们,找到青龙舰队,让他们立刻返程跟我们汇合!”南宫壑立刻下达了指令。 而此刻,苍山的青龙号已经被四艘船围住了。 眼瞅着要沉了的杰克逊号首先开火,他忽然停住,在冒烟的尾巴如同一扇大门豁然洞开,十门火炮对准青龙号开火,炮弹向倾泻过去。 苍山根本来不及变换方向,被对方打了个正着。 青龙号船首的青龙船首像被打得粉碎,船头直接被打掉了一截。 苍山从浓烟中探出头来,一边咳嗽,一边大声喝道:“不要躲,就算是圈套,咱们现在也跑不了了! 舵手继续前进,给我靠过去!” “真是不要命!”从侧面追上来的伽利略号也开始射击,伽利略号的船长断臂福克斯冷冷的望着对面的船。 他真是对这种拼命三郎式的打法厌恶到了极点。 一旦想起那个不要命的男人,他就觉得断臂的伤口隐隐作痛。 苍山旗舰上的战士大都是他父亲当年的旧部,不但对自己的少主言听计从,更是从骨子里继承着苍云那种舍生忘死的勇猛。 他们没有一点犹豫,也不管船会不会坏掉。 真的按照苍山的要求,把马力加到最大,向着杰克逊号狠狠撞了过去。 砰—— 碰撞的一瞬间,苍山如同一只振翅的海鸥,撑在船舷上,一跃而过。 腰间的弯刀如划过天空的闪电,转眼间,靠他最近的那人便颈上喷血倒了下去。 背后的炮弹呼啸而至。 两艘船已经离得很近了,巨大的铁爪狠狠抓住了杰克逊号的船舷。 苍山嘿嘿一笑,身后数十名水手也翻过了船舷。 “就算是跑不掉,也得拉着这艘船一起陪葬!“他狞笑着舔了舔刀上的血。 “圣枪手在哪,快将他们打死,扔下去喂鱼!“甲板上冲过来一群火枪兵,全都端着枪。 苍山一口咬住刀刃,双手飞一般地在腰间划动一下,两把手枪应声响起,冲过来的火枪兵倒了一片。 他熟练的推掉打空的弹夹,换上新的,又将手枪插回腰间,一个鹞子翻身,从一架楼梯背后翻进了船舱。 “嘁,小爷喜欢玩刀,不代表小爷不会玩枪。“ 他又砍翻两个人,一路奔着动力室而去。 福克斯犹豫了一下,坚决的下令:“给我开炮!“ 船员们都比他犹豫:“可是船长,现在开炮的话,也会波及到杰克逊号,我们……“ 啪—— 福克斯一耳光扇在那人脸上:“军令如山,你想死吗?“ “不……不敢……”船员立刻转身跑走了。 福克斯船长自从没有一条手臂,性格就变得喜怒无常起来,他是真的会随便杀人。 炮声再次响起,一半打在了青龙号上,一半打在了杰克逊号上。 福克斯眼里露出了狂热,兴奋和一种很解恨的快乐。 他必须让这些白痴知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舍命也什么都得不到。 蝼蚁的性命,一文不值! 青龙号上那位拼命三郎想要用自己的命换杰克逊号,自以为这样就能让帝国惋惜? 我呸! 用不着你舍命,本舰长亲手帮你打沉他。 让你知道,你舍命想要换的东西,在帝国眼里其实一文不值。 苍山被船体的振动掀了个跟头,但他立刻就地一滚,反倒从炸开的船板中间滚到了另一个房间里。 他完全没去想舍命击沉杰克逊号值不值。 首先,他没想过要舍命;其次,他舍不舍命,打掉一艘敌船,都是值得的。 打仗嘛! 就是要消耗对方。 一换一算保本! 少年热血,只想杀敌报国,只想继承父亲的遗志,只想做自己的英雄。 福克斯那些变态的想法,他别说是想了,就是听都不可能听明白。 神经病啊! 只不过,他不是牺牲主义的簇拥,却又别人是牺牲主义的簇拥。 青龙号上有人认出了站在船头的福克斯。 阿力柳贵,百越人,曾经也是海军将领,就是因为跟福克斯他们打的那场海战失败,被降成了海兵。 他倒是不怨,当年的海战确实是因为自己不擅长使用火器。 甚至这么些年,他都没有进步,在舰队中辗转,差点就退役回去跟着圣女最生意去了。 幸好,苍山舰长崭露头角之后,偏爱他这种擅长近身肉搏的老兵,让他上了青龙号。 但苍山是个比他父亲还要有天赋的人。 他对手下的训练强队一日胜过一日,阿力柳贵觉得自己越来越老,已经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了。 虽然苍山这人讲义气,并不苛责他们这些老兵,甚至允许减少他们的训练量。 但阿力柳贵他们自己不能容忍自己。 不仅仅是他,还有一些同样觉得力不从心的老兵。 “喂,兄弟们,你们有没有听过一句话?”阿力柳贵忽然把留在青龙号上的老兵都叫到了一起,开口问道。 那十几个老兵皱着眉头盯着他:“什么话? “战士最好的归宿,是死在战场上!“阿力柳贵站直了身子,脑袋微微向福克斯的方向偏了一下,”那个男人就是杀死苍云将军的凶手,我们去杀了他!“ 第819章 放弃作战计划 想要从被打得千疮百孔的青龙号到罗杰号上去并不容易,但肯定没有当年苍云横跨数条船,孤身一人杀到福克斯身边困难。 留在青龙号上的老兵加上阿力柳贵一共有十六人,青龙号两侧还挂着十艘小型的救生艇。 它们的动力很原始,只能靠洋流和桨,不过这也正是阿力柳贵他们最熟悉的。 他们推了八艘小艇下海,每艘船上有两个人,靠划桨冲向罗杰号。 这种行为不具备任何的隐蔽性,马上就被对方发现了。 “他们想干什么?”福克斯颇为疑惑,“区区八艘小船,总不会是想要上来跟我们肉搏吧!” “而且每艘船只有两个人。” “击沉它们。”福克斯很随便的挥了挥手,完全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 几门炮调转方向,向着脚下的海面射击,炮弹在海面上炸开,掀起大团大团的水花和激烈的波浪。 留守青龙号的炮兵感到正面的火力一下子减弱,立刻派人查看。 “天啊,那是阿力老叔!他们什么时候下海了?”炮兵们惊呼起来。 “别管,掩护他们!”负责指挥炮战的队长大声吼道。 炮兵将炮口集中对准了射向阿力柳贵他们的那几门炮。 几声炸响,双方各自有人跌落海中,也有火炮被炸得哑火。 双方炮兵都忙着调兵遣将,弥补空缺岗位。阿力柳贵使出了吃奶的劲,生猛的划船。转眼之间,又靠近了杰克逊号一大截。 福克斯皱了皱眉,走下指挥塔,从柜子里取出一把闪着光泽的长枪。 他走出去,单手将枪架在架子上,固定住,然后弯腰瞄准,果断且熟练的扣动扳机。 砰—— 子弹飞出。 阿力柳贵只觉得眼前一花,在他前面那艘船上的兄弟,重重倒下去,砸在船舷上,又翻落进水里,溅起一大片水花。 福克斯笑起来,吹了下口哨,站起来拉动枪栓,将弹壳退出来,然后又一次附身瞄准。 “躲起来,躲起来!”船上的老板大声喊道,他们俯下身,蹲在船舷后面。 福克斯第二颗子弹没有射出,他松开枪,向背后抬了抬手。 海面上的小艇从移动靶变成了固定靶,呼啸而过的炮弹轻易将其中一艘撕裂成了碎片。 阿力柳贵眼疾手快的从船上翻了出去,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个猛子潜进水里,使劲游向杰克逊号。 其他那些老兵也有样学样的跳进海里。 福克斯站起来,海水荡漾,很难从中找到一两个人。 他摇摇头:“算了,不管他们。先把那艘破船击沉了再说。” 阿力柳贵摸到了垂在水里的缆绳,他握住绳子的同时,后面也有人跟他抓住了同一根绳子。 爬上去! 后来的老兵做了个手势。 阿力柳贵却停住了,他有些疑惑的松开手,那根绳子立刻被水流冲向了一边。 噗—— 他冒出了水面,换了口气,趁换气的功夫飞快说道:“海流不对!” “怎么不对?”苍云手下的老兵自然没有做过舰队长的阿力柳贵熟悉海流,纷纷问道。 阿力柳贵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抬眼望向遥远的天空。 天空瓦蓝铮亮,没有任何问题。 但他就是觉得不对劲。 一定是有什么比这场战斗更加可怕的事情将要发生! 他犹豫了一下,推了旁边的老兵一把:“你们游回去!” “啊?”那老兵差点呛到水了。 “柳贵兄弟,我们不是来杀福克斯为苍云大人报仇的吗?”他疑惑的问道。 但阿力柳贵已经再一次沉入了海里。 等了足足五分钟,他们十几个人都扒住了罗杰号的船边,阿力柳贵才浮上来。 那人又问了一遍。 阿力柳贵的表情说不出的沉重:“乱了,全乱了,再往下十丈的洋流一片混乱,但表面却完全如常。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肯定不正常。咱们不能再留在海上了。如果大海发怒,这场战争便没有胜者!” 老兵们沉默了。 良久,才有人问:“你不是说战士最好的归宿就是死在战场上吗?” “是。”阿力柳贵淡淡说道,“但是,如果能够帮助舰队免于灾难,我宁可独自忍受耻辱。” 说完,他直接转身,自己向那些被海浪推过来的小艇残片游去。 老兵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抬头望了一眼高大的罗杰号。 他们死了好几个弟兄,好不容易才走完了这区区百丈的路程,现在就在船底下,爬上去就能直面敌人。 不管能不能杀了他,总能让他看看大秦男儿的胆气;不管能不能杀了他,他们总能以英雄的身份死去。 但要是回头…… 搞不好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被人骂做懦夫都有可能。 “我觉得这海没什么不对啊!” 不是每个人都能不靠辅助工具下潜三十米,几个老兵下潜了六七米,浮上来疑惑的说道 其他人也非常犹豫。 “现在在这个海域上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老海兵,要真是要出事的话。他们不可能一个人都没察觉到吧。” “要是我们回去又什么事儿都没发生,那可真是丢脸丢大了,要被人嘲笑一辈子的。就是到下面,都没脸去见苍老大!” “可是他一个人,回得去吗?” 话音刚落,阿力柳贵划动的那小艇残片被一颗炮弹击中,在罗杰号的另一侧,伽利略号也赶到了,两艘大船把青龙号和杰克逊号夹在了中间。 阿力柳贵那艘小船,就像是两个电蚊拍中间的一只苍蝇,无路可逃,危在旦夕。 那些老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还是丢掉了手里的缰绳,一个猛子扎进海水之中,使劲向着阿力柳贵的方向游去。 “分开游过去,让苍山带着兄弟们跳海,往岸上游!给其他舰长发信,让他们别打了,赶紧向岸上撤退!” 阿力柳贵努力从水里浮起来,脑门上面汩汩冒着血,但他就像感觉不到一样,只是扯着嗓子大声喊。 老兵们四散游开,这会儿海水的浪头确实更大些了。 青龙号在缓缓下沉,周围开始出现不大不小的漩涡。 罗杰号和加利略号为了保证自己的安全,不但没有靠近,还稍稍向着侧面走了一段,与青龙号拉开距离。 杰克逊号上的战斗如火如荼。 苍山他们勇猛,但杰克逊号上的圣徒也十分虔诚,不畏生死。 一丝异样的风吹进了遥远的迷雾之中,笼罩三岛数百甚至上千年的雾,在没有人注意到的时候,竟然开始慢慢散去了。 而就在此时,岛上的陆倾也瞪大了眼睛。 第820章 不好了,不好了,海啸要来了! 嘟嘟嘟嘟嘟嘟…… 小巧的机器发出尖锐到整个城堡都能听得到的声音,顶上的红色宝石……哦,是红灯,疯狂闪烁,亮得几乎要炸裂开来。 陆倾恨不得将它摁住。 “这是什么情况?”葛福生从后面走廊上跑出来,“你搬之前先刷卡,不然会引发警报,我不是让人协助你了吗?” “可是我一开门它就在叫,我根本就没碰它啊!”陆倾感觉眼睛有点累,连忙退出来,摊了摊手,无奈的说道。 葛福生探头看了一眼:“咦,这东西……不是个普通的面包机吗?” 陆倾皱起眉头:“面包机?” “嗯,我不喜欢吃烤面包,所以一直放在这里没有动过。”葛福生看了他爹一眼,“000 ,这是怎么回事?” 他爹默默看着那跳动机器,眼睛开始闪烁起光来。 足足过了一刻钟,他才发出叮的一声:“这是本海域总能量监视器。” “啊,你不是跟我说这是个面包机吗?”葛福生嚷道。 他爹又沉默了一会儿,发出叮得一声:“总能量监视器使用得是初始权限,普通情况无法破解,只能当作面包机使用。 除非本海域得能量总值超过阈值三倍,它才会启用紧急模式,自动报警。“ “也就是说,你也关不了它?”葛福生觉得自己耳朵要炸了。 他爹这次叮得很快:“是的!它拥有最高权限,在毁灭之前都会一直不停的报警。” “等等,毁灭?”陆倾愣了一下,抓住了关键词,“为什么会毁灭?” “因为本海域的能量总值超过了阈值啊!”000很自然的说道。 陆倾觉得头有点大了:“不是,这个能量总是超过了阈值会有什么后果,为什么就会毁灭呢?” “这个嘛!”000停顿了一下,“能量肯定会有他它自己的表现形式,不是雷电暴雨,就是山崩海啸,根据我们目前所处的地方来看,海啸的可能性是百分之九十九。” “多大的海啸?”陆倾的声音有点发抖了。 外面海面上可还有二十几艘大秦的战船,把它们换成银子的话,能装满两个国库。 海战败了未必会全军覆没。 要是遇上海啸,那可真是一艘船也甭想留下来。 葛福生的脸色也不太好看,只有000 依然一脸的淡定:“能量一直都在升高,没有准确的数据,就无法判定海啸的等级。 但根据计算,城堡不属于安全区域。“ 葛福生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这里可是乔恩的老巢,他为了保护自己的安全,甚至还专门做了防空和对地的两套拦截系统。 如果不是他因为其他原因放弃了这里,葛福生根本不可能成功潜入,更别说圣光帝国和大秦,即便是两家的海军加在一起,想要打下这座岛,也是要付出巨大的代价。 000居然说这里不属于安全区域。 那就是说,这场海啸肯定会波及全岛! “陆兄,必须赶紧让咱们的人撤离!“ “往哪里撤?“陆倾额头上也彪出了汗珠,”如果这里都不安全的话……“ “那也只能是这里了!“葛福生大声喊道,”000,去把在卫星岛上干活的人都叫回来,关闭所有电源,只留下城堡主控室的监测设备,把防御等级拉到最高!“ “是!“000依然一脸的平静,甚至迈着不紧不慢的步伐走开了。 葛福生抓住陆倾:“让他们撤退,赶紧!“ 陆倾烦躁的抓住了头发:“我只跟他们约定了撤离的信号,没有约定上岛的信号。来之前我们说的是,不见信号,便要死战到底!“ “那怎么办?“葛福生急得直拍大腿。 他说着不愿意回大秦去了,但大秦海军最早的班底是福鼎船厂,福鼎船厂就是他葛福生一手建出来的。 如果说陆倾是大秦海军的第一创始人,他葛福生就敢排第二。 “只能让白虎舰队开出去给他们打旗语。但那样一来,圣光帝国的人也会看到,他们肯定会趁势追击……也不知道还有多少时间。” “经过初步计算,我们的时间还有不足一个时辰。“000 都走到电梯口了,听见他俩说话,又很好心的回头回答了一句。 葛福生并不高兴:“赶紧去!把我刚才安排的事情作为第一优先级!“ “不管来不来得及,我先让他们把东西都搬回来,再派两艘船出去下达上岛的命令——这上面有船舶可以停靠的地方吗?“陆倾一边说,一边已经跑了起来。 葛福生跟在他身边,摇摇头:“绝对安全的地方肯定是没有了,乔恩以前会把船停在东边的海湾,那里背风,而且有个不大的山洞,本来是他用来停放他那艘旗舰的。 你们的船也能进去,只是可能只能容纳十几艘。“ “那也比没有强!“ 两人一前一后冲出了城堡。 “诶?“陆倾忽然一个急刹车,”不对,海上的船怎么少了这么多!“ 葛福生也是一个急刹:“不会是都被击沉了吧!“ 陆倾瞳孔猛地收缩,然后使劲摇头:“不可能,我连商岑和南宫壑的旗舰都没有看到,他俩可不是那么容易被击沉的!“ 确实是如此。 商岑的玄武号和南宫壑的朱雀号绕了个大圈,在稍远的距离碰头。 他们两人都疑惑的盯着远处杰克逊号上面升起来的旗帜,那是一面圣光帝国的旗帜,但是被人点着,成了一团火焰。 那火焰不停的做着撤离的旗语,然后指向岛。 “苍山让我们上岛!”商岑皱着眉头。 “为什么?“南宫壑的眉头也皱得一样紧,”不是说好在元帅给信号之前,我们绝不后退吗?“ “他不是一个会怯战的人,一定是出了什么事!“商岑敲着栏杆,心情越发沉重。 南宫壑也握着拳头,轻轻砸在栏杆上:“会不会是圣光帝国的阴谋?他们想要把我们引到岸上去!” “不可能!”商岑摇了摇头,“圣光帝国的旗子上绣的就是他们的圣光,他们有什么狗胆敢烧掉自己的神?而且,上了岸,对他们也没有任何好处啊!” “那我们到底撤,还是不撤?”南宫壑话音刚落。 远处的城堡里便响起咻地声音,紧接着,一簇烟花在天空中炸开了。 第821章 秦人都是懦夫吗? “这是让我们撤退的信号!”南宫壑惊呼起来。 商岑抿着唇没说话。 很快,更多的烟花打上了天空,而且在山顶地最高处,还燃起了一团火焰。 “撤退,上岛,跟着烟花的方向!”商岑看了片刻,毫不犹豫地下达了命令。 “烟花的方向?你是说……”南宫壑也有点明白的样子。 商岑点头:“对,陆帅也再让我们撤退上岛,一定是出事了,而且是很大的事!” 海里泡着的苍山也抬头望去,然后又回头看了一眼还在战斗的杰克逊号。 刚才阿力柳贵跟他说的时候,他还将信将疑。 要不是那老家伙忽然发狠把自己扔进了海里,他现在应该还在战斗。 难道真像他说的,会有海啸? 苍山犹豫了一下,他的青龙舰队不像朱雀玄武两个舰队,他们冲得太深了,现在想要退出非常困难。 特别是靠近青龙号的那两艘船,他们跟唐吉可德号纠缠在一起,根本不可能退出来。 “不行,我们不能走!”苍山踩着水,严肃的说道。 水里泡着好几十人,虽然不能全部听清楚苍山说什么。 但他们都看着苍山,态度很明确,他去哪,他们就去哪;他要慷慨赴死,他们也绝不会独自逃走。 阿力柳贵刚刚从船上跳下来,看见他们调头,立刻游过去,厉声喝道:”苍山,你怎么还在这里! 海啸要来了! 你不信我,也该信陆元帅吧! 他要不是发现了什么,怎么可能这么突兀的呼应我们的撤兵令。“ 苍山脚下荡水,在船上的时候注意不到,但是到海里之后,他也感到了海流的混乱。 新船的动力改变之后,确实是快多了,但跟海洋本身的链接却减弱了。 那些人恐怕只以为海水是被炮弹搅动的。 “但是,我们不能把那些兄弟丢下不管!“苍山眉目坚定,“若不是我忘乎所以地冒进,他们也不会被困住。 怎么可能犯错的人跑了,留下没错的人送死呢?“ 阿力柳贵只恨这不是在地上,没办法跺脚:“我的苍山老弟,咱们是在打仗,现在不是讲义气的时候,您只是想要击沉那艘伤船,这算得上什么大毛病? 要不是这海流有问题,咱们再多撑一会儿,南宫将军和商副帅就支援过来了,你这都未必算是冒进! 怎么着,咱们这么手无寸铁,还能把圣光帝国地船击沉? 还是说,你想要让朱雀舰队和玄武舰队不顾危险,过来帮我们? 海啸一来,可就是全军覆没啊!“ 苍山抿了抿唇:“我自己回去,你们立刻游到岸上。这里离岸不远,以你们的水性,很容易就能到。 虽然船没了很可惜,但造一艘新船只需要六个月,培养一个优秀的海兵却要好几年,你们活下来最重要!” “那培养一个海军将领就不需要时间吗?“阿力柳贵火了,”不但需要时间,而且需要精力,需要钱,需要运气! 苍山,你是大秦海军未来的希望! 你要是再不上岸,商副帅和南宫将军一定也不会撤,他们会带着朱雀舰队和玄武舰队回来救你。 到时候我们全部完蛋,你才是罪人!“ “好,好了!“他见苍山还要反驳,抬手拍了拍水面,”好了,不要说了,我知道,我有办法…… 你带着大家往岸上游,我们肯定会把这事儿办好。 我不能保证所有人都能活,但所有人都有活命的机会,行了吧!“ 苍山思考了一下:“好!“ 他从腰间摘下一块腰牌:“从现在开始,你就是青龙舰队的副将,所有人都要听你的指令!把他们带回来!“ “嗯!“阿力柳贵点了点头,转身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 海面上的战斗依然激烈。 福克斯发现杰克逊号上打向他们的炮火停了下来,摆摆手,示意罗杰号靠过去。 “还有活人吗?“他走到甲板上,大声询问。 “有!“船舱里走出几个满身失血的圣徒,”回禀舰长福克斯,我们没有辜负圣光,打退了蛮秦人的进攻!“ “嗯,很好,圣光会记得你们。“福克斯郑重地向他们行礼,“蛮秦人都被杀死了吗?” “没有,刚才他们发生了一些矛盾。 似乎是有人想要放弃战斗,但他们的长官不愿,那人便把长官打落海中,然后带着其他人跳海逃生了。” 那圣徒一板一眼地回答道。 “哈哈哈……哈哈哈……”福克斯仰天大笑起来,“我就知道,蛮秦没有那么多舍生忘死的勇士! 他们大多都是懦夫,就跟刚才那群人一样,有种就杀到船上来取我首级啊! 做做样子能吓唬到谁? 以为我们圣光帝国的男儿是被吓大的吗? 哈哈哈……“ 他越小越开心,心中栓塞了好几年的郁结好像在这一瞬间全部消失了。 他证明了,苍云不过是一个意外,蛮秦人都是懦夫! “好,留二十人在杰克逊号商帮忙,立刻恢复动力系统脱离战局,然后再救治伤员。”福克斯豪气干云的摆了摆手,“罗杰号转头,协助伽利略号和唐吉诃德号把蛮秦舰队全部击沉! 大海是属于我们圣光帝国的! 圣光终将照耀整个世界!“ 所有人都吼起来:“圣光终将照耀整个世界!” 罗杰号调头扑向青龙舰队的其他船只,杰克逊号缓慢的,缓慢的离开战局,驶向那片迷雾。 他们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他们从来都不知道过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阿力柳贵爬上了角宿号,这艘船是原来大秦第一水师的船改装的,船和船上的船员都经历了宁州之战,北海之战,逐光之战,算得上是大秦海军最元老的功勋战船之一。 阿力柳贵刚才在苍山面前拼了命的喊撤退,看起来一点都没有舍不得。 但当他抓住绳梯,贴着那冰冷的铁皮往上爬的时候,眼泪竟然自己就流出来了。 这艘船是大秦海军中少有的几艘木包铁船,其实它已经有点跟不上现在的战斗节奏了,就跟他们这些老兵一样! 他小时候大秦的海岸,总是天高海阔,阳光在浪头快乐的跳动。 一群百越孩子在海里抓鱼,抓累了,就躺在沙滩上唱歌,看一整天的云。 阿力柳贵将耳朵贴在船身上,似乎能听到船的脉搏和心跳。 他笑起来:“来,老兄,我们一起来打这最后一仗吧!” 第822章 俗事已了,生死无惧 福克斯和扎哈罗都发现了秦军想要撤退。 但两人的判断却全然不同。 扎哈罗的对手主要是商岑的玄武战队,他在发现对方有撤退苗头时,第一反应是让所有的船都停了下来。 “遣侦察船跟上去! 蛮秦人最善阴谋诡计,说不定是诱敌之计!“ 福克斯双眼全是得意和猖狂的光芒,那积压多年的憋屈一扫而空,转而变成了疯狂。 “给我射,给我打,不要吝啬炮弹,把这些船全部打沉。“ 阿力柳贵双手握着船舵,目光坚韧。 他是百越人,天生的水手,无论船有多大,他都能像操作自己的身体那样去操作它。 而且,他刚刚才从海里上来,很清楚下面海流的走向。 角宿号横冲直撞的想要从三艘船的包围圈里面冲出去,他身边本来还有青龙舰队亢宿号。 但亢宿号是新船,高大坚固,火力也充足,伽俐略号索性放弃了跟他对攻,偏头去追角宿号,将它所有的出路都堵死了。 “不要同时下船,容易被看出来。“两个老兵站在火炮前面,一边射击,一边向着船舱里站得满满的船员说道。 “你们可以叫得凶一点,装作被打下去的也行,装作逃兵也行。“另一个老兵补充道。 两人相视一笑,开始哼起一首北海广为流传的小曲儿。 角宿号上的船员多是福州和宁州人,在此之前跟这些北海老兵算不上很熟。 但现在,他们在舰长的带领下,整整齐齐的举起了手。 “敬礼!“ “愿家国平安!“ “嗯!“ 两个老兵笑着流出了眼泪,空出一只手回礼:“愿为大秦的利刃与坚盾。“ 罗杰号一炮击中了角宿号的侧翼,只听轰隆一声,阿力柳贵感觉舵失去了对船的控制。 “柳贵,走不了了!锅炉被打穿了!“老兵们在下面喊道。 “那就把风帆升起来,那才是我们这些老东西最熟悉的,不是吗?“阿力柳贵坦然的松开舵盘,摸了摸腰间的腰刀,转身走出船舱。 “确实是起风了。“ “好快,我看应该用不着风帆了吧。“ 两个老兵站在甲板上抬头望去,一个手搭凉棚,一个捏着下巴,相互说道。 阿力柳贵刚走出船舱,就感到一股强劲的风刮过了海面。 他知道,该来的,马上就会来了。 不知道那些臭小子游得够不够快! 但这是近海,又在涨潮,应该没问题吧! 否则他们的游泳教头就该被送到陆大帅面前问罪了。 他也不管那些老兵还挂不挂风帆了,慢慢走到船头,站到了船首像上面,罗杰号距离他们最近,福克斯站在指挥塔上一眼就看到了他。 他皱了皱眉,转身去拿他的枪。 然而阿力柳贵紧接着做的动作,却气得他火冒三丈。 那蛮秦的懦夫竟然拔出刀指向了他的方向,然后很轻蔑的抬起另一只手,勾了勾手指,做了个向下的动作。 “靠过去!我今天一定要生擒他!“福克斯大喊起来。 罗杰号也没跟伽利略号和唐吉可德号打招呼,自己就冲向了角宿号。 砰—— 角宿号不能躲,也没打算躲。 两艘船重重撞在一起,福克斯单手挥着弯刀跳过了船舷。 “给我夺船!“ 罗杰号跃过来百十名圣徒。 角宿号却一片安静,阿力柳贵站在船首像上,居高临下,却又静默的看着他们。 赤裸着上身,伤痕累累又湿漉漉的老兵们围坐在甲板上,已经扔掉了武器,相互勾肩搭背,说着遥远的家乡和那些家乡的亲人。 他们开心的笑起来,眼神温柔,好像旁边的刀剑枪声只是虚幻而已。 福克斯是真的被唬住了,他脚步微微一顿,有点疑惑的站在了原地。 “呵,这又是什么招数?“ “招数?“阿力柳贵眯了眯眼睛,收回看向天边的目光,勾起唇角,”没什么招数,想跟你同归于尽而已!“ “呸,跟我同归于尽,你也配?“福克斯虽然自己不敢上前,但却一直用手势示意圣徒搜索船舱。 阿力柳贵和那些老兵都没有阻止,甚至没还嘴。 时间宝贵,用在跟这傻逼打嘴巴仗上,太可惜了。 还不如再哼一遍家乡的小曲。 “福克斯舰长,船舱里一个人都没有!“圣徒飞快地跑了上来。 福克斯皱了皱眉,狞笑起来:“哦,你们的舰长跑了,留下你们这些垃圾来给我们洗刀子是吗?说什么你们蛮秦人从不抛弃同伴,现在看来也不过如此嘛!” “说这么多废话。”阿力柳贵干脆盘腿坐下了。 “给我杀……” 福克斯刚举起刀,便听见旁边的圣徒发出了惊恐万分的声音。 “舰长,舰长,您看那是什么!” 福克斯余光一扫,脑袋猛地转了过去。 只见刚才还挺正常的天海只见有一面海水做成的巨大墙壁在飞快地向他们推进过来。 “哈哈哈哈……”阿力柳贵大笑起来,“你们圣光帝国的人不是总说大海是你们的吗?怎么,这场海啸来之前,它怎么没先给你们打个报告啊!” “海啸,是海啸!”圣徒们大喊起来。 福克斯赶快去找罗杰号,想要回去。 却不料一回头,不光是罗杰号,就连伽利略号和唐吉可德号都不见了。 海面上无论是大秦的船还是圣光帝国的船,都在发了疯一样,将马力开到最大往岛上跑去。 “快些向岛上开船!”福克斯大叫起来。 阿力柳贵弹了弹刀刃,重新站起来,还跳下了船首像:“没用的,锅炉被你们打烂了,走不了。“ “那就用风帆啊!用桨!你们不会连桨都没有吧!你们想死吗!“福克斯真的害怕极了,就在他们说这几句话的功夫,那面海水做的墙已经推进到了浪花都能看清楚的地方。 最多还有……还有二十息…… 福克斯只觉得浑身都在发抖,手足无措,他见喊不动阿力柳贵他们,便转身去喊那些圣徒:“你们……“ 噗—— 话音未落,阿力柳贵脚下一蹬,整个人如猛虎般扑出去,一刀刺进了福克斯的后腰。 福克斯整个表情凝固在了脸上,他猛地回过头,嘴里喷出一口血顺着下巴滴落在甲板上:“都……都什么时候了,你……你们……“ 他发现那群老兵都站起来了,眼神冷漠而仇恨的看着他。 阿力柳贵握着刀柄,使劲拧了两下,拔出来仍由福克斯顺着他的腿滑落在甲板上。 “上天还是对我们不错,让我们在最后为苍云老大报了个仇。“ 老兵们笑起来,在那群圣徒惊恐的目光中,一个接一个搭着彼此的肩膀面向了那面海墙的方向。 砰—— 海墙如同推土机一样从角宿号上碾过,所有的声音都被卷入了海水之中。 “俗事已了!“ “生死无惧!“ 第823章 为了活命,不择手段! 人力在大自然的狂暴面前,微不足道。 跑在最后的角宿号,伽利略号,和比他们快了一步的罗杰号,堂吉诃德号,世界最强大两个帝国的海军王牌中的四艘战船,仅仅一瞬间便彻底消失了。 不是被击毁,而是消失,就好像他们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 海墙继续高速推进,完全没有感受到自己刚刚吞没了许多生命。 扎哈罗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就说这些秦军怎么会跑,合着人家是在逃命! 不过他毕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水手,在起风之时,就意识到了不对劲。 海墙还在天边时,他就已经加入了逃跑的队伍当中。 这会儿大家倒是不打了,无论是圣光帝国的船,还是大秦的船,甚至并肩前行,近得能看到旁边船上水手惊恐的表情。 他们距离海滩倒是不远,短短几分钟就冲到了。 好几艘圣光帝国的船扎在海滩上,那些水手连梯子都来不及放下,抓着绳子就往下荡。 扎哈罗的船本来是快的,但他并没有因为惊恐就失去理智。 百忙之中,他也一直望着商岑的旗舰。 发现秦军的船都没有在最近的地方登陆,他们竟然想要沿着海岸绕行。 这不是找死吗? 这是找死吗? 扎哈罗的脑子转得快冒烟了,他猛的转身抓住了舵手:“不要靠岸,跟着那些秦人走!“ “可是都督,海啸已经……“舵手快哭了。 “听我的……滚!“扎哈罗一把将那舵手拨到旁边,自己抓住舵盘猛地旋转。 巨大的船转向,几乎把船上的人全部甩出去。 海墙已经隐约能够看见,遥远的四艘战船还在战斗,扎哈罗顾不上其他人,他咬着牙,只跟着那些秦人的船。 海浪已经越来越强,即便是大吨位的船也像喝醉了酒一样颠簸。 扎哈罗技术出众,驾驶的船性能又好,竟然超过了好几艘大秦的船,到了与商岑的玄武号平行的地方。 前面出现了一个海湾,海湾上还有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口。 扎哈罗松了口气,舵盘一转,竟然狠狠撞向了玄武号。 玄武号被这突然袭击撞得一歪,差点翻倒过去,而扎哈罗趁机一马当先,第一个冲进了那洞口。 守在里面的葛四海看见一艘圣光帝国的船冲进来,整个人都惊住了。 然后他大声喊道:“怎么是他们,给我……“ “打“字还没出口,被从上面跑下来的陆倾一巴掌摁在了桌子上:”你想把这个洞打塌了,让大家一起死吗?“ “那现在怎么办!“葛四海急了。 这个洞不大,即便是船贴着船也不可能把船全部装下,圣光帝国的占一个位置,他们大秦的船就少一个位置。 更何况那扎哈罗还大剌剌的停在中间,这会浪费很多地方。 陆倾越过葛四海跑到了船头。 他的声音通过山洞的增幅,足以让对面的扎哈罗听到。 “把你的船往里开,贴着墙壁。否则我们现在就开炮,大家一起死!“ 扎哈罗挺身与陆倾对视,两人的目光在黑暗的山洞中交汇,也不知道各自都想了什么。 “往里走,靠到角落去!“扎哈罗低声喝道。 就这片刻功夫,山洞已经被船挤满了,还有大量的秦军士兵泅水游进了山洞。 陆倾指挥白虎舰队的人把他们捞起来,带着他们往台阶上跑。 玄武号被撞得偏离了航线,如果他们非要插队回去,便意味着后面所有船的速度都会变慢。 可是海浪的声音已经近在咫尺。 商岑在发现船偏离方向的那一刹那,毫不犹豫下令:“跳海!“ 他带头跳了下去。 南宫壑的朱雀号就在他们身后,眼睁睁看着玄武号冲向石壁,他徒劳的伸了一下手,然后意识到这不是一个人被撞倒了。 面对一艘偏离航路的船,即便只有一点点,也是无法逆转的。 他就站在舵手旁边,咬紧了牙关:“不要转舵,就这么冲进去!“ 朱雀号呼啸着冲进了山洞,后面的船鱼贯而入。 商岑被剧烈翻涌的海浪撞得晕头转向。 这时候的海,跟他平日里认识到的海,真是完全不同。 他一个同伴都看不见,只能尽可能跟着浪涌,往岛的方向挣扎。 靠着平日刻苦训练来的水性,他抓到了一块凸起的岩石。 但无论如何都摸不到洞口。 商岑心里咯噔一下,竟然平静起来。 海战远比陆战危险,每一趟出航,即便只是最普通的换防,也有可能是最后一趟。 所以每一个大秦海军入伍时都会宣誓。 他们随时都做好了为大秦牺牲的准备。 或许就是今天了吧! 商岑感觉海浪把自己推到石壁上,他肺里的空气全部都被挤了出去,手没有力气,终于还是松开了那块岩石。 轰—— 没有那么多电影的桥段。 自然灾害冷酷而客观,就跟制造他们的天道一样。 能量的爆发也不需要感情。 那只是软弱人类才会拥有的东西。 铺天盖地的海水狠狠砸在这座小岛上,原本至柔的水,此时成了至刚的武器。 整个山洞都摇晃起来。 沙石滚落,大地摇晃,洞里的海水腾起来撞上了周围的石壁。 挤在一起的船像是在卷筒洗衣机里面一样,相互碰撞,发出令人恐怖的轰鸣声。 这个港口是乔恩用来停放科学家号的,也就是他自己的私人港口,有一条路可以直达城堡。 陆倾被葛四海强行推到了那条狭窄的甬道里面,他低着头往上跑,眼泪一滴接着一滴落在石头上。 他不能停下来,停下来路就被堵住了。 扎哈罗也意识到山洞并不是完全安全,他飞快地下船,拔出枪,试图从正在登陆的秦人中间抢出一条通向那甬道的路。 “让开……噗——“ 他刚扒住一人的肩膀,准备给他一枪,然后挤进他的位置。 左脸上忽然挨了重重一拳。 黑暗中有个如黑熊一样的身影重重压了下来:“王八蛋,给我滚出去!“ 葛四海一下把扎哈罗扑倒在地,左右开弓,哐哐哐锤了七八拳。 扎哈罗摸黑开了一枪,姿势不太对,应该是打偏了。 但葛四海也被吓了一跳,微微起身去折他的手腕,他乘机双腿一蹬,松开枪,双手抓住葛四海的胳膊反而将他掀翻。 挣脱束缚的那一刹那,扎哈罗猛地扯掉了身上的衣服,往葛四海脸上一丢,整个人连滚带爬的落入了黑暗之中。 第824章 你们要是正常人,一定不会给出这种建议 葛福生倾耳听到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他感觉自己失聪了。 城堡所有的房间都响起刺耳的警报声,000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播报:“一楼一号房间能量过载,一楼二号房间…… 全楼能量过载,照明设备不能继续,主控室切断主电源。 空中拦截系统停止,地面拦截系统停止。 目前危险等级为一级,城堡具有被摧毁的危险,无可避险地区……“ 葛福生从地上跳起来,拔腿就跑。 000看着他从自己身边擦过,眼睛闪着光,挺认真的思考了一下:“重新计算……再次警告,无可避险地区……“ 葛福生一口气下了三楼,退去的海浪将海岛最外端的树木连根拔起,在目力所及之处,第二波更高更大的浪在铺天盖地的向他们袭来。 天空阴沉乌黑,大雨如瓢泼一般落在地面。 葛福生跑了不到三步,浑身上下就湿透了,他咬着牙跳上车子,打了两次才打着,一脚油门冲向地面拦截系统的大门口。 隔着老远,就听见不绝于耳的哀嚎声。 近千名船员被挡在了围墙外面,秦人和圣徒都有,圣徒的数量多一些,秦人有一百多个,全都围在一个精壮的少年身边。 他们都在试图翻过这道高墙。 但这是乔恩为了防止圣光帝国和大秦找他麻烦特意修筑的城墙,用的是最坚固且有韧性的材料,混合了大量筑成。 整个墙面高达十丈,还刷了抛光材料,光滑得像是冰面,连苍蝇在上面站着都算是做平板支撑,人就更不可能徒手爬上去了。 葛福生手脚并用爬上了手动控制室。 还没站稳,第二道浪已经拍到了小岛上。 轰隆—— 剧烈的响声像是天地倾覆一样。 地面拦截系统的高墙像是跳舞一样前后摆动,葛福生直接被大力抛了出去。 他眼疾手快,死死抓住了一根断裂开的钢筋。 那钢筋剧烈晃动,一下子便刺进了他的肩膀,他闷哼一声,死活也没有放手,整个人悬在十丈高的空中,眼里天地倒转,海水在岛上肆意狂涌。 这一次的浪头比上一次又高了很多,已经到了小岛的中部。 不出意外的话,还有三五次,浪就要打到地面拦截系统这里来了。 而三五次浪,也不过就是半盏茶的功夫! 葛福生拼命挣扎,想要将那根钢筋弹回它原来的地方,但是人在空中,一点力都借不上。 他像是一根烤串,发出了绝望又愤怒的咆哮。 “嘀嘀嘀,监测到总台有危险!” 几个面无表情的改造人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手动控制台上,他们站在门口,探头看向葛福生,眼睛不停的闪着光。 过了片刻,其中一个表情略微正常一点的人开口问道:“葛老大,你是准备开启大门吗?” “是!”葛福生大喊,“既然你都知道了,就别愣着,赶紧把门打开,让他们到城堡里去!” “但这并不是最优解。”那人不紧不慢的说道,“根据扫描计算,拦截系统外面有九百八十二名圣光帝国士兵,根据之前设定的权限,圣光帝国士兵无权进入核心堡垒。 系统判断,其中三百三十五人携带高危险系数武器,其情绪波动紧张,目前没有作战欲望, 但如果情况安全,他们站在葛老大对立面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五。 系统判断,打开大门的危险指数高,建议不要执行!“ 葛福生还在艰难的晃动那根钢筋:“说你尼玛那么多废话!看不到外面还有一百多个我们的同袍兄弟吗?你们别以为脑子里装了个芯片,就不是大秦海军的人了!” 那人眼睛又闪了闪:“根据记忆模块,我确实是出身大秦海军。但下面那些人并没有与我共事过,所以不能称之为同袍。 “玛德,你不开就算了,赶紧把老子拉回去!“葛福生破口骂道。 那人回头拿起了一根绳子,轻松一甩便套住了那根钢筋,将葛福生拉回了控制台。 葛福生浑身湿淋淋的,肩膀被戳穿了,鲜血湿了半边衣服。 他跌跌撞撞将那几个改造人扒拉开,找到了手动开门的绞盘,使劲去扳动他。 那几个改造人站在旁边看着,十分诚恳的再次建议:“根据系统扫描,外面的秦军士兵只有一百三十二人,数量级远远低于圣光帝国士兵。 根据记忆模块和最初权限,设定我们与秦军处于同一阵营。 不开城门,能使敌人损失九百八十二名士兵。 相比较,秦军损失一百三十二名士兵,属于可接受消耗……“ “可接受你大爷!滚过来帮老子推绞盘!“葛福生怒吼道。 那些改造人不能拒绝葛福生的要求,只好走过去帮忙,但他们还是在诚恳的劝戒葛福生:“葛老大,你做出的决定并非最优解,甚至有可能带来很多后续发麻。 出于职责,我必须再次向您建议,请放弃开门。“ 葛福生深深吸了口气,他膀子疼得已经麻木了:“建议得很好,但是不要再建议了! 老子就说你们这三年都在忽悠我,根本没有好好研究怎么变回一个正常人! 如果你是个真正的人,你就给不出这样的建议!“ 改造人依旧很平静,他没有愤怒这种情绪。 即便是被批评,对于他来说也只是一个指令而已。 “我们确实是有认真研究,但这个建议是符合人类标准的,您现在不认可它,是因为您的情绪波动过大,影响了您的判断。“ 听着改造人一板一眼的回答,葛福生扭头看了他一眼。 那张脸就是自己兄弟的脸,但人…… 呼—— 他长长吐了口气,有气无力的敲了敲绞盘:“行了,别扯这些,赶紧把门打开!“ 海浪又拍上岸两次,震得大地轰隆隆乱晃。 苍山双手环抱在胸前,他冷眼看着那些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不停向他们神祷告的圣徒,唇角微微一勾,露出一丝轻蔑。 人自己都救不了自己,上哪儿去指望那些见都没见过的神? 他抬眼望向大海,仿佛看到了父亲的身影,那是他的旗帜,是他头顶的明星,但绝不是他的依靠,也确实是依靠不上。 苍山感到自己心情从一开始的焦躁自责到愤怒不甘,再到现在竟然平静了下来。 阿力柳贵他们的船早就看不见了。 那老东西也是鬼精鬼精的,说什么会把所有人都带回来,合着这所有人当中并没有包括他们自己。 只可惜,他们这么拼命让大家伙上了岸,也不过是让他们多活了一个时辰。 也好,这会儿下去的话,他们几个应该还没走远吧。 第825章 开门的不是神,是我秦人葛福生 浪头再次铺天盖地的打向陆地,苍山目测了一下,这一波足以将他们站在这里的人全灭。 人之将死,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咔咔咔…… 令人惊讶的声响在轰鸣的世界里面响了起来,苍山回过头,惊愕的发现,那道高大坚固的墙壁上,逐渐裂开了一个豁口。 所有人都惊住了。 圣徒们满脸泪水的仰天叩谢:“感谢圣光之神垂怜……” “垂怜个屁!”祷告还没开始就被打断了,葛福生从高空中探出半个身子,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扩音器,“开门的是老子,秦人葛福生! 所有秦军立刻进门,有人会指引你们到安全的地方!” 苍山惊喜莫名,毫不犹豫的带头向前跑,热泪盈眶的大喊:“走,入城!” 圣徒们也纷纷站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居然没有狂奔往里冲,而是迟疑的询问:“那我们呢?” “谁特么管你们!”葛福生握着扩音器,飞快的从指挥台往下跑,“反正打开门的是老子,秦人葛福生。 不是你们的圣光之神! 你们最好跪在这里检讨一下,是不是心里不够虔诚,所以他才没来救你们。 要是不信他会在这种大灾大难面前会来救你们,也可以跟着我们往里面跑。 老子不打你们! 反正我们秦人总是靠自己,也不怕惹恼那些小气的神明!” 他声音够大,赶在新一波的浪头打来之前,让这些话传进了圣徒们的耳朵。 也瞬间激怒了那些圣徒。 “亵渎!这是最大的亵渎!” “圣光神一定会给我们指引,或许这就是洗刷我们罪孽的圣水!” “他就是不想让我们进去,谁说这门打开不是圣光的意思呢?” “可是圣光为什么要让一个没有信仰的秦人开门?” “我们先进去再说吧!” “对,进去杀了他们,才是圣光想要让我们做的!” 圣徒发生了分歧。 一部分人畏惧死亡,犹豫了一下还是跑了进去。 谁开的门不重要,重要的是门开了。 而另一部分则坚定信仰,他们不但没有进门,而且还平静下来,望着无边无际的海水,默默向他们心中至高无上的神祷告。 砰—— 海水重重砸在地面拦截系统的围墙上,那坚固得能够抵抗一个帝国攻击的墙面被撕裂了一个巨大的裂口。 被海水卷走之前,那些圣徒松了口气。 不是圣光不想要救他们,是他们不够强,没有等到被圣光所救的那一刻。 海水灌进庭院,葛福生庆幸自己没有去开车,一旦那玩意抛锚,他甚至来不及跳下来就会被海水卷走。 大家被灌进来的海水冲得东倒西歪,好不容易跑了百余丈,又被拉回去几十丈。 葛福生手脚并用的从泥浆里爬起来,带头冲向主控室。 刚刚踏进城堡,便感到一阵地动山摇,海水摧毁了地面拦截系统。 城堡已经在山顶的最高处,如果还是难逃一劫,那就是命数! 葛福生冲进主控室,正好遇到陆倾也一头撞了进来。 “怎么样?”葛福生吼道。 陆倾脸上不知道是泪还是汗,浑身摇摇头:“不知道,但情况很不好……很多人,恐怕……” “别说这些屁事了!现在的情况是能活一个是一个,地下港口还有人吗?”葛福生咆哮。 “有,四海他们在下面!” “那小子出息了!”葛福生咬了咬牙,“没给我们葛家丢脸!” “所有人贴着墙,挨个蹲下,双手护住头,免得被上面掉下来的东西砸到。”陆倾深吸一口气,收敛情绪,继续自己的工作。 秦军士兵对主帅的命令自然是没有不从,那些惊惶的圣光帝国士兵也纷纷抱着头,飞快贴着人蹲下。 周围只剩下了主控室应急照明,微弱的柔光不足以让大家分清彼此。 扎哈罗也抱着脑袋蹲在人群里,他一言不发,假装自己是个普通的士兵。 陆倾就站在那唯一的光源旁边,扎哈罗有那么一瞬间,下意识的在腰间摸了一下。 他想要是有枪的话,他马上就能杀掉这个讨厌的大秦海军主将。 但那样,他可能也活不下去。 可这就为圣光除掉了一个难缠的敌人。 扎哈罗愣了一下,他那为圣光和执政官而牺牲的念头刚一出来,就引起了他潜意识的抗拒。 现在这种情况,分明是杀掉陆倾最好的机会,他只开一枪,然后将枪丢掉,混迹在人中,不被抓住的概率是很大的。 可是为什么他连推敲都没有,就觉得这件事还是算了呢? 肯定是因为我现在没有枪。 扎哈罗默默的安慰自己。 他抱住头,蜷缩得更紧,也更加沉默了。 那些急促而有序的脚步声在黑暗中响了一会儿,葛四海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跟在他身边的还有南宫壑。 “陆帅!” “我在!”陆倾从白光前回头,两人立刻疾步走了上去。 “所有人都到这里来了吗?”陆倾问道。 “嗯,至少我们看见的人,全部。”葛四海低声应道。 “老商呢?”陆倾犹豫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 两人都没有回答。 陆倾只觉得难以言说的悲伤瞬间填满了胸口,他张了张嘴,最后抬了抬手:“四海跟着福生去接管一下食物,咱们……得想想如果挺过去,要怎么回大秦。” “嗯。”葛四海应是应了,但没立刻走,他压低声音,凑在陆倾耳边,“扎哈罗混在咱们的人里面上来了。” 陆倾心里咯噔一下:“嗯,我知道了。这里还混着很多圣徒,但现在不是解决这个问题的时候……你先去,无论如何要把食物保住。” “嗯!” 葛四海刚一转身,陆倾又拉住他,郑重的补充:“不光要保住,还要控制住!” 葛四海再次点头:“嗯” 陆倾目送他走了出去,回头大声道:“现在,所有人都不要说话,将身上的武器传递到最前面来。 发出声音者,必为圣徒,立刻处死! 一刻钟之后,所有人相互搜身,发现携带武器没有上缴者,同样立刻处死!” 人群中马上有人僵住了。 扎哈罗深吸了口气,他左右看了看,只能看见对方的轮廓。 在海上大家靠衣服来分别敌我,如今黑咕隆咚的,谁也认不清谁。 闯进来时也没有什么队列。 他应该冒险试探一下旁边的人是不是友军吗? 第826章 圣光没有赐福我们 犹豫了片刻,扎哈罗放弃了冒险的打算,老老实实让旁边的人搜他的身。 虽然双方都蒙受了损失,但圣光帝国还是损失更大的那一方,这屋子里至少有八成秦人,他不能去赌自己身边有好几个圣光帝国的圣徒。 必须是好几个,一个都不行。 在这么安静且拥挤的环境里,两个人互相之间别说是说话,做点小动作都会被第三,四,五个人看见。 除非这些人里面都没有秦人。 这可能性……不太可能! 扎哈罗这么想,大多数圣徒也是这么想的。 只有很少几个人似乎是试图隐藏武器,被旁边的秦军毫不犹豫的摁翻在地,只几招便将人彻底干掉。 扎哈罗瞬间庆幸自己没有冒险。 陆倾这个命令不仅仅是要除掉他们武器那么简单,更因为秦军不需要武器也有足够的近战能力,他们会功夫; 而圣徒擅长火炮、火器、剑术、马术,偏偏不擅长空手作战。 主控室彻底沉寂下来,所有人都默默地蹲着,一边感受大地的颤抖,一边听着海浪的咆哮。 大门时不时被打开,葛四海、南宫壑或者某个改造人进来,跟陆倾说几句话。 每隔一段时间,他们会送来一些食物,每个人顺势传递。 陆倾也没有非要挑出圣徒的意思,但一旦有人有异动,他也丝毫不会留情。 扎哈罗什么都做不了,他不知道时间是如何流逝的,只能在心里不停的呼唤圣光,但圣光一直没有回应他。 一开始还没什么,随着黑暗逐渐侵蚀他的内心,他开始升起了一丝埋怨。 难道他不够虔诚吗? 扎哈罗家族世世代代信奉圣光,每个孩子从出生就接受圣光的洗礼成为信徒,稍稍懂事就去圣光学院学习。 其中天赋普通的孩子回到家族,成为供奉神的领主。 而像他这么优秀的孩子,则进入帝国,成为执政官手中的利剑。 自从面见执政官之后,整整三十年,他都在为了帝国而奋战。 即便远离故乡,潜伏在南洋做一个船匠,他也完全没有过怨言。 虽然上次没能完成执政官布置的任务,但那也不是他的错啊! 是那位自高自大的圣使输了陆上的战斗,是那位神秘的乔恩忽然出现,背叛了帝国,站在了大秦那边。 那么圣光为什么不赐福于他呢? 砰—— 大门又一次被推开,南宫壑走了进来,他低声跟陆倾说了几句。 陆倾脸色微微变了几分。 “我拍到肩膀的人跟着南宫大人出门!”他大声说道。 在安静了许久的人耳朵里,这声音跟炸雷没有区别。 扎哈罗肩膀被拍到的时候,着实愣了一下,他只觉得心情很沉重。 别的圣徒也就罢了,他一走出去,马上就会暴露身份。 但要是不走…… 他感到自己后面的人已经开始要站起来了,要是等他彻底站起来,而自己还没动,那人的第一个动作一定就是干掉自己。 扎哈罗对自己的武技倒是自信,但他能干掉一两个人,难不成还能干掉一屋子的秦军? 况且陆倾手上还有枪。 可是走出去被发现了的话,也难逃一死吧! 电光火石之间,扎哈罗已经想了很多,他的身体远比脑子诚实,还没等他想明白,就已经站起来向外走去。 推开门,走廊也是黑的。 扎哈罗感觉自己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几分,他跟着队伍往前走,一边也在思考脱身的办法。 出来的人至少有五十个,不知道要去干什么。 南宫壑确定是秦军,浑身武装,战力不弱。 而其他那些人,要是有一半是圣徒的话…… 扎哈罗心里这么想着,闭上眼睛,暗自向圣光祈祷。 “我信仰了您一辈子,不求死后得到救赎,也宁愿堕入黑暗,只希望您在此时赐福信徒一次,让这支队伍里有一般的圣徒。 我们离开这里,方能持剑继续为您而战!“ 扎哈罗刚刚念完自己的愿望,便看见了走廊尽头的刺目光亮。 “你们在黑暗里呆了很久,不想瞎的话,就闭上眼睛!“南宫壑开口说道。 扎哈罗赶忙把眼睛闭上,他暗自庆幸,因为他祷告的时候是闭着眼,所以等会儿他也可以比别人更早的恢复视觉。 然而,在踏进光明的那一刹那。 只听砰的一声,扎哈罗感到自己鼻子剧痛,整个人直接飞出了队伍。 “扎哈罗!我们还在想办法找你,没想到随便点一群人出来修墙就能点到你,果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愤怒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紧接着便是一顿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扎哈罗猛地睁开眼睛,被亮光晃得眼泪直流。 他飞快地扫了一遍周围,那颗信仰之心飞快沉入了谷底。 没有! 一个圣徒都没有! 圣光神没有赐福给他,甚至……想要让他去死! 一瞬间,愤怒、不甘、失望席卷了他的心,他重新闭上了眼睛,这生命没什么值得期待的,他奋斗的一切,现在想起来,更像是一个虚幻的笑话。 他听见南宫壑拉动枪栓的声音。 紧接着,砰砰砰…… 他感到耳朵旁边草屑飞溅,但并没有任何痛感传来。 这让人很疑惑,他和南宫壑的距离很近,就是一个小孩子也不可能这么多枪全部打空。 扎哈罗睁开眼睛,还没睁开,又挨了一拳。 南宫壑骑在他身上左右开弓,被人强行拽起来的时候还在他脸上吐了口痰。 扎哈罗坐了起来,抬手抹掉脸上的痰:“为什么不杀我?“ “因为现在人很宝贵。“葛福生从南宫壑背后走出来了,”我说服了陆元帅,暂时不杀你们。但你要是一心求死的话,那我倒是也不会多浪费口水。“ 扎哈罗站起来,顺着葛福生的目光看出去。 狂暴的海疆还没有平静,猛烈的巨浪依旧大力拍击着小岛,海水能触及到的最高处是原本地面拦截系统的位置。 但那堵十丈高,坚固无比的高墙已经彻底消失了。 天空阴沉,虽然没有下雨,但却让人非常的压抑。 “岛上的地面建筑全毁了,你们逃进来的那个山洞也塌了,不知道里面的船怎么样。 要是不能恢复通讯,或者将船挖出来,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困在这个岛上。 圣光帝国也好,我们的大秦也好,都将跟我们毫无关系!“ 第827章 他的信仰已经崩塌了 扎哈罗心头有一道闪电闪过,听着这话,他算是明白陆倾为什么要五十个人,五十个人的往外喊了。 人数太多的话,有可能出现数量过多的圣徒集群,只要其中有那么一两个人不肯服从秦人,那么就会引起冲突。 人数太少的话,又有可能出现圣徒占多数的情况,那样会让圣徒误以为自己占据优势,也不利于招降。 当然,扎哈罗很明白。 秦军是可以轻易杀光他们的,可他们选择这么麻烦的办法,意味着他们真的非常缺人,继续往下推,不是缺人而是缺时间。 秦军人数并不少,除非有时间限制,否则他们不可能那么缺人。 “好,我可以跟你们合作,让所有的圣徒都乖乖帮你们干活。但这样我有什么好处呢?”扎哈罗一想通了这一点,立刻便觉得自己有了筹码。 葛福生沉默了片刻:“让你们活着离开,这够不够?” “当然……”扎哈罗紧盯着葛福生的眼睛,那双眼睛中没有妥协,只有杀意。 “当然够,不过我怎么才能相信你们能说话算话呢?”扎哈罗说道。 “不信就算了。”葛福生耸了耸肩膀,“反正我也只是随便问问,南宫……” 南宫壑毫不犹豫的举起了枪:“扎哈罗,我现在就为老商报仇!” “等等!等等!”扎哈罗只觉得后背一凉,身体比思想更快的举起手来,“我只是问问,问问都不行吗?” “好了。”葛福生抬手将南宫壑的胳膊摁下去,“十个圣徒和四十个秦人一组,由我们选队长。 你可以不干活,圣徒的食物都给你,由你再来统一分配。 事情结束之后,你可以把人全部带走。 有问题吗?” “没有。”扎哈罗回答的飞快。 葛福生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拍在南宫壑的肩膀上:“按照商量好的办法把人都带出来,000会告诉你什么地方需要多少人。 到了地点会有人教他们如何工作,安全第一,然后是效率。你们是军人,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南宫壑冷冷看了扎哈罗一眼:“滚到那边屋子里坐着去,不要打扰我们工作。” 扎哈罗二话不说,抬腿就走。 葛福生又看了看扎哈罗,然后才离开此地,走向别处。 陆倾五指交叉,托着下巴坐在一块断石上,凝望着翻滚的大海。 天空仍然是黑压压的,脚下的海浪翻腾咆哮,击打在断崖上,炸裂成无数白色的泡沫。原本湛蓝美丽的海,如同入了魔一般,颜色深蓝到大黑。 海啸在这附近肆虐了整整六天,海岛上的建筑,植被,动物全都消失了,只有海岛本身还在。 “能与海洋对抗的,终究只有陆地,而不是陆地上的人。”陆倾悠悠开口说道。 从他的话里听不出感情的变化。 葛福生在他身边坐下:“我本来是不信神的,但现在信了。” “圣光吗?” “当然不是。”葛福生翻了翻眼睛,“没有那个神会抹杀掉世上本来就有的东西来证明自己。 就像乔恩,他造出来的东西我们想都想象不到,他甚至能控制人的灵魂。 但他不是神,永远都不会是。” “那你信谁?” “我不知道,但一定是有的。”葛福生抬起头,“他保护我们的祖先经历了数千年的和平岁月,他制造风霜雨雪,雷电山崩,但那都是为了让万物生长,天地运转。而不是为了毁掉洪荒万物。 现在他或许是累了,或许是沉睡了,或许是被邪神控制了。所以才会有这样毁灭性的天灾。 太后说得对,我们享受了数千年的恩惠,现在该我们来回报神了 “怎么回报?” “活下去!一直活下去!邪神想要毁掉我们,我们偏就不要让它如意!”葛福生停顿了一下,“扎哈罗的信仰已经崩塌了!” 陆倾终于回过头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我要说服他,让他加入我们的阵营?” 葛福生的眸光也深沉起来,不答反问:“你有打败圣光帝国海军的好办法吗?” “但是他杀了老商,和那么多兄弟!” 葛福生不为所动,并没有回避陆倾吃人的目光:“我想你应该记得,你是军人,而这,是一场战争。” “那就能放下武器成为同袍吗?”陆倾虽然是这么说,但其实并不愤怒。 他只觉得悲伤。 “不,永远不可能!”葛福生摇摇头,“鲜血横亘在我们之间,我们与他永远都是仇人—— 但帝国需要的不是仇人,而是胜利。 否则即便是太后,也不可能既与天斗,又与人斗。 你们当兵打仗,千里迢迢来此,就只是为了结仇吗?” 陆倾没有答话,重新看向了大海。 “能量爆炸并没有停息。”葛福生自顾自的往下说,“我们恢复了能量监测系统,爆炸的能量分为好几股,在往大秦前进。 最多一个月,南洋,海越,福临,余杭多地都会发生跟这次一样大的海啸。 大地不会有事。 但大地上的一切都会……” 葛福生抬起手,虚空抹过空荡荡的陆地,一字一顿的吐出最后四个字:“荡然无存!” “我们必须立刻把消息传回去。”葛福生说道,“方法我也跟你说了,从这里出发,全力前进,十八日可到最近的南洋岛屿。 三大岛主手上都有秦先生的信鹰,可直通长安。 但是从长安再传信到各位府正,各位府正再传信到县令那里,开始商讨应对之策,又要大量的时间……” ”来不及的,且不说什么时候能把船挖出来,就算一切顺利。也不可能在几天之内就将人全部撤走!”陆倾打断他,“000不是说有什么远程通讯可以直接联系到长安吗?” “是直接联系到乔恩,但那小子未必会在长安,即便在长安,也未必会把这个消息告诉太后们。”葛福生说到乔恩,还是止不住恨意,但他很克制。 “他就在长安。”陆倾斩钉截铁,“他要是不告诉太后,我就把他这些破烂玩意全部扔进海里喂鱼!” 葛福生点点头:“主控室有一整套备用的电力设备,000他们需要三天时间重新修复。但这东西的操作原理,我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如果实在联系不上,你也应该准备其他的办法!” “嗯!”陆倾沉默了一下,补充道,“你说的关于扎哈罗的事情……我知道了。 他永远不可能成为我们的同袍,但是……作为棋子,他可以活下去!” 葛福生没有停下脚步,他甚至没有任何反应,就那么踩着沁水的土地,走远了。 如果只讲究个人感情的话,他永远也不可能联系乔恩! 第828章 朕想去见乔恩 乔恩前不久把沈宽要的电影设备和小型发电机交上去了,至于怎么用,就不是他要关心的问题。 他现在关心天象和传说。 长安开始过年,但因为多境作战,且天灾不断,朝廷的预算没办法用在这些年节上,所以气氛并不算热烈。 老百姓倒是欢欢喜喜的在买红纸年货,家中余钱较多的贵族却悄无声息。 他们的皇帝越来越强势,稍不注意,几代人累积的家产就要成为国家的军费。 既然朝廷没有大办,那他们也不大办。 “母后,明日祭祖敬天,您可要随儿子同去?”小皇帝大步走进凤鸾阁,冲着正在苦逼拆信的沈宽问道。 “必然是不啊!”沈宽略带兴奋的抬起头,“你明天要去祭祖敬天,是不是意味着本宫可以放假?” “放假?”小皇帝疑惑了一瞬,笑起来,“母后要是累了,随时可以休息。这朝廷,又没人拘着您。” “哈哈哈,那太……” “但是儿子去祭祖敬天,拢共只花一个时辰。还得赶回来开会呢!”小皇帝一本正经的说道。 沈宽的笑容刚刚浮起来,又如同流星一样消失了。 “开什么会?” “一个是关于天下总经略选举方案的会,已经开到第三十二次,已经得到了所有关键大臣的认可,最后在确定一些细节,就可以进入到儿子和明政殿分别选取候选人和选民的环节了。 这个会之后是高新盟的新成果展示,那个可能要花一上午的时间。 如果有重要的成果,还得额外召明政殿开会,确定试用方案。 下午是财政会议,这都过年了,明年的预算必须在元宵之前确定好,然后让书局加印发出去。 晚上的话……” “好,可以了,给本宫闭嘴!”沈宽生无可恋用额头撞桌上的书稿,“本宫就不该想放假的事儿!” “母后……”小皇帝欲言又止,脸上露出了心疼的表情。 沈宽坐起来,摆摆手:“算了,不用露出这副表情,该干啥干啥去。本宫不需要额外的假期,身为帝国太后,总不至于被一点点学术研究压垮,本宫……” “不是……”小皇帝咳了一声,打断沈宽,略有点尴尬的问道,“儿子是想问问母后您手上跟进的几件事,如今做得如何了!” 沈宽:“……” 玛德,儿子大了,不妈宝了,现在成了一个国宝男! “蔡逸和薛洛已经进入徽山道,见到宗大泽和阮信,从这几日的信里来看。 我们的宣传在成年人中效果一般,但在青年人中,效果很好,特别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前去投军的人数很多。 作为辅助,本宫写了几本教材给慕容生,让他找机会混进目前的启蒙教材当中。 宣传能做的就是这些,怎么用大家的斗志和爱国热情,就得看你家老祖宗的本事。 打仗的事儿,本宫可是一窍不通。” 沈宽在自己桌子上翻了翻。 “凉凉二十天前就说她到南洋了,这几日的信上都只有只言片语,估计是情况不好,所以很忙。 玄清那边在闭关,说是找到了一颗关键的星星。 乔恩天天都在藏书阁,看上去心情还不错,据说也是有了新的发现。 除此之外,借着过年为契机,这一个月分别在长安和洛阳搞了十二场莫名其妙的宴会,筹到了一百万两白银……” “母后……”小皇帝又一次打断了沈宽。 “怎么呢?”沈宽停下手指的翻动,抬眸看向小皇帝,忽然一惊,“喂,你母后我只能做点这种学术的工作,你要是想让本宫实际的去负责一个项目,那可不行哦!” “不是,儿子不是这个意思。”小皇帝扯了扯嘴角,挤出一个笑容。 两人大眼瞪小眼看了十秒。 沈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有话快说,有……赶紧说!” “儿子想要去见见乔恩。”小皇帝说出了自己想要的。 于是沈宽的表情更加狐疑了:“见他干嘛?” “乔先生远道而来,朕还没有当面迎接嘛。”小皇帝再次笑了笑,但很不真诚。 要是程凉肯定能看出小皇帝心里憋着大事儿,但沈宽从来没想过自家儿子会对自己撒谎,只是摆了摆手:“嗨,他就是个囚犯,当不起你一句先生,用不着去见他。” 小皇帝龙袍里的五指紧紧握在一起,指缝里面全是汗水,他再次扯了扯嘴角:“如果儿子很想去见呢?” 沈宽沉默了一下,紧接着拍案而起:“他怎么你了?那狗玩意,以为凉凉和老秦不在就能瞎搞吗?看本宫去废了他!” “别别别……”小皇帝惊出了一声冷汗,连忙把他娘给摁住,“他连见都没见过儿子,怎么可能对儿子做什么呢? 母后您不要冲动,儿子只是想见见……好吧,孩儿不见了,不见了还不行吗?” 沈宽气咻咻的坐下:“玉娘,去告诉你弟弟,今天中午全素!” 小皇帝抹了抹脑门的汗。 是他唐突了,他娘果然还是这么不按常理出牌。 “那没什么别的事,儿子就先去忙了。”小皇帝行了个礼,转身逃一般的出了凤鸾阁。 沈宽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家大儿子的背影,片刻之后,扯下纸笔,奋笔疾书。 “我家大儿子不太对劲,不知道为什么,好像对世界的真相产生了兴趣。咱们的马甲是不是要掉了啊!速回信,不睡觉等,急急急!” 小皇帝出了凤鸾阁,却并没有往乾阳宫和或御书房走。 萧君佐从一棵柳树后面绕出来,伴在他身边:“太后什么态度?” “没有明确的不许我去,但有明确的表示不想我去。”周围没有其他人,小皇帝直接用的我。 “那你准备怎么办?”萧君佐也并不客气。他俩此刻说话的状态更像是朋友,而不是君臣。 小皇帝站在碧涛湖边,沉思许久:“我要去见他!” “如果听到你不想听的,你该如何面对太后?”萧君佐沉吟片刻,还是问了出来。 小皇帝良久没说话,最后只是拍了拍萧君佐的肩膀,大步向着藏书阁走去。 第829章 朕做了一个梦 “皇上驾到!” 乔恩从纸堆里抬起头来,疑惑的看了一眼门口。 两个太监小跑着打开了房门,两个气宇轩昂的少年走了进来。 “大胆!见了皇上还不行礼!”那太监大声喝道。 乔恩冷冷将笔拍在了桌面上。 笑话! 他给这个虫子行礼? 没弄死他,那都是看在他妈和他祖宗的面子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敢到长安来,就不是一点自保手段都没有的。 好在那少年皇帝还比较识趣,立刻招呼那太监:“他是方外之人,不循世俗之礼,你们两个先出去吧。” 全义毫不犹豫的点头:“是!” 然后转身就走。 旁边那个太监还犹豫了一下,见全义都快出门了,才一溜小跑调头跟上。 “义公公,就这么把皇上和萧大人留在里面,要是有危险怎么办啊!” 全义淡定的站在门口:“宫中的规矩你不懂?要是出了事,自然是拿你我九族之命去陪葬呗。” “啊?”另一个太监脸都绿了。 “做皇上的近侍,位高权重,担风险不是应该的吗?你在大惊小怪什么?”全义不屑的说道。 那太监的脸一下子由青转红,气的不轻:“那您为什么不劝诫!您可是皇上身边仅次于萧大人的红人,你说话……” “因为害怕被连累,就阻止主子做事儿?这差事可不是这么干的!”全义依着柱子,“咱们的主子是几千年来独一份的雄主,他不可能像其他那些皇帝一样,坐在龙椅上,闭着眼睛就把皇帝做了。 我不知道你是走了谁的关系,怎么一步一步爬到了皇上身边。但是,谁也别想干涉主子的意志。他做的决定,我们只需要服从,明白吗?” 那太监还想辩解,全义的眼睛变得锐利起来,原本是懒蜷的猫,一下子成了噬人的虎,仿佛下一个瞬间就能将人撕成两段。 那太监立刻闭上嘴,乖乖站在旁边。 全义身上的气势卸了,又漫不经心的靠着柱子。 他偶尔会抬头看天空,义父或许在天上看着他。 虽然不知道神究竟是什么。 但如果真的有神,那也就有灵魂,如果有灵魂,那义父绝对不会同意毁掉他忠诚了一辈子的皇室和深爱的大秦。 时局动荡,国家在高速向前,同样便有数不尽的利刃暗箭。 他要做的不是阻挡皇上不要去面对那些危险,而是陪着他,将忠诚贯穿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小皇帝在乔恩面前坐下了,无视乔恩不耐烦的表情,示意萧君佐去泡茶。 “朕想跟你聊聊。” “没这个闲工夫。”乔恩冷笑着仰身靠在椅背上,双脚抬起搁上桌沿,十指交扣,嚣张又冷漠,“别听他们说我是囚犯,就真以为我是囚犯。 即使是,也跟你没关系。 皇帝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是,懂吗?” “嗯,懂。”小皇帝诚恳的答道。 这倒是让乔恩对他有了几分好感,毕竟识时务的人,总比不识时务的要聪明一些。 “好吧,给你十分钟。”乔恩向萧君佐的方向摆了摆手,“我不要茶,来咖啡,要现磨的。” 小皇帝低着头思考了片刻,用了一个很俗套的开头:“朕做了一个梦,梦里有母后,太后,老祖宗和你。” “哦,展开说说。” “严格说这不是一个梦,是连续几个月,断断续续的片段组合成的。”小皇帝补充道,“一开始是噩梦,朕梦到世界毁灭了! 海水涌起数十丈,天有流火坠落,山岳崩塌,大地断裂,红色的火焰从地底升起,吞噬屋舍农田。 辽东,突厥,西域直至长安,大雪漫天,经年不化;楚南,蜀中,徽山,楚北则滴雨不现,赤地千里;余杭,福临,海越,南洋又大雨连绵,河水暴涨。 人们因为饥饿和生病倒在路边,能站立的都红着眼睛相互厮杀。 朕想要喊他们停下来,却完全发不出声音,朕难过得都哭了,想要找太后,母后,老祖宗,却谁也找不到。 身边唯一一个认识的人……竟然是你!” 乔恩听到这里已经坐直了身子,脸上的不耐烦消失了,变成了一种饥渴:“我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小皇帝很努力的思考,“好像是在说话,但听不清,只能看到嘴巴在动。朕想要靠近,梦一下子就醒了。” “嘁!”乔恩突然发疯一般,一拳砸在自己那堆草稿纸上,将它们全部推翻在地。 小皇帝被吓了一跳,不知道该不该接着往下说。 但乔恩只是自己在发疯,疯完马上就又正常了:“还有呢?” “啊,还有……”小皇帝思路被打乱了,想了想才接上刚才的话,“后面的梦比较连续,朕想要找到母后她们,却忽然间飞了起来。好像飞了很久,又好像是一瞬间,朕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 那个世界里的人穿着奇怪的衣服,城市没有城墙,但很大,延绵百里皆是高大的建筑物。建筑物之间有街道,街道上到处横行钢铁巨兽。 朕看了,建筑房屋的材料跟高新盟研制出的水泥差不多,而那些钢铁巨兽应该是那个世界的马车,只是它们不用马匹拉拽行走而已。 然后……”小皇帝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来了,“朕看见了母后和太后!” “哦,这更有趣了!”乔恩站了起来,两步走到萧君佐身边,将他扒拉开,自己将开水冲向细碎的咖啡末,“你看到的她们是什么样的?” “也穿着奇装异服。”小皇帝认真回忆,“母后好像是在一所书院读书,而太后在一座很高很高,如同通天塔一般的楼里面。朕也不知道她每天都在干什么。” 小皇帝的表情十分困惑。 措辞良久,才试探着比喻:“她好像也是在做太后,或者是高官,甚至有可能是皇帝。但她的房间很小,大概……只有御书房的一个隔间那么大。 偶尔会有人进去,但很快就离开了。她既不上朝,也很少召见人。大多数时候都无所事事的对着一面镜子,偏偏那镜子还照不出人像,花里胡哨会变化着出现文字。 另外,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个小方块。很难形容,它隔一会儿就会响起乐声,太后会把它拿起来,放到耳边。但那东西很奇怪,一放到耳边,乐声便停止了。 朕本以为那是个坏掉的乐器,但偏偏太后又显得十分爱惜,朕……” 小皇帝话音未落,那房间里竟然真的响起了一阵悠扬的乐声。 两人皆是一愣。 第830章 不用了,朕知道答案了 乔恩伸手解开了自己的腰带,摘下上面一个黑色扣饰,举到耳朵边,乐声戛然而止。 他唇角一勾:“就是这样吧。” 小皇帝的愣怔时间就要长得多了,直到那个扣饰中传出一个毫无感情的男声:“呼叫总台,信号已被接收!” 紧接着旁边响起欢呼声,似乎有很多人在,小皇帝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来:“是乔恩吗?” 乔恩眉毛微微向上挑起:“没想到你们竟然能用上这玩意。不用怀疑,这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接收到它的信号。” “麻烦你告诉太后还有二十五天,海啸就会到达南洋,很大很大的海啸,会摧毁沿海的一切……” 乔恩皱了皱眉:“关我屁事,长安又不靠海!” 说完,他就想要挂电话。 然后就在那一瞬间,小皇帝如同一头豹子般站了起来,整个表情跟雷劈了一样:“你说什么,朕乃大秦皇帝赢凌,你是何人,如何知道海啸……” “皇上!”那边更惊喜了,“皇上,臣是陆倾……滋滋滋滋……海啸,很大的海啸……滋滋滋滋……快撤离……滋滋滋滋………” “喂,说清楚!”小皇帝索性上手去抢那扣饰。 乔恩倒是松手得很快,看着小皇帝拿着那东西不停大喊,他像在看马戏一样笑了起来:“嗯,再喊大声一点。长安距离我那个小破岛也就七八千里,你要是声音够大的话,他们很有可能听到哦。” 小皇帝五指用力抓着那扣饰,深深吸了口气:“拜托乔恩先生帮朕联系上他们,若是南洋将有海啸,那便关系着千百万人的性命。” “呵——”乔恩两手一摊,“我都说了,关我屁事!有这闲工夫不如再聊聊你那个梦,那倒是很有意思。” “你帮朕联系他们,朕便把梦说给你听。”小皇帝反击道。 乔恩哈哈大笑起来:“跟我谈条件?你还没有那个资格! 这东西本来是我借给克莉斯的,毕竟她们要找我订货嘛。 但作为一个甲方,我肯定不能让她们随时随地打电话骚扰我。 所以这东西只具备接收信号的功能,而不具备拨出功能。 后来我跟他们关系没那么好了,就借口修理,把这玩意拿了回去。 倒是从来没想过,它还能响。 随身带着也只是舍不得我花了上千年,辛辛苦苦打造的信号传输装置。 既然有海啸,那线路肯定都七零八落了,他们能跟咱们说上这两句,说不定真是有什么神在保佑你们呢!” 乔恩的笑声变得怪异起来。 “我对你的梦很感兴趣,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做梦的?” “龙门寺……”小皇帝下意识的答道。 “呵,果然。”乔恩点点头,“你每次做梦进入另一个世界会经历多少昼夜?能不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观看的片段能不能自己选择观看的方向和角度?思维是否可控?梦结束后,会不会感觉就像没睡一样……” “朕……”小皇帝被他这一串连珠炮一般的问题弄得有点懵,张了张嘴,刚想回答,又猛然刹车,“海啸事大,朕得赶回去处理,梦的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他扯着萧君佐转身就走,看起来竟然有些仓皇。 “嘁,以为不说,我就推不出来吗?果然,天子不只是一个尊称,或许是写实也说不定。人间的帝王啊,不仅仅是个人这么简单。”乔恩端起咖啡杯子,美滋滋的抿了一口,抽出了一叠稿纸,快乐的勾画起来。 小皇帝走出一里地,才略微平静下来。 萧君佐跟在他身边,低声道:“结果最想问的问题还是没有问。” “不用,我已经知道答案了。”小皇帝伸手撑在光秃秃的柳树上,用尽力气道,“其实我早就知道了,我母亲天性纯真,却不是个豁达明智,聪慧能干之人。 若不是父亲、外祖父、舅舅都护着她,她在这纷乱人间,不会过得快活。 但母后…… 即便只有她一个人,即便朕梦中的末世真的会来,也不会让她觉得难以忍受。 她们就像是御花园中被精心照顾桃树和山林之间野蛮生长的桃树,看起来都有满树繁花,但其实……并不相同。” 小皇帝说到最后四个字时,已经泪如雨下,但他的泪水很坦然,只有清澈的思念,没有任何怨恨和不甘。 萧君佐也没有开口安慰,只是默默的陪他站在湖边。 两人站了许久。 小皇帝的情绪逐渐平静了。 萧君佐才开口:“那现在准备怎么办?” 小皇帝看了他一眼,突兀的问道:“今夕何年?” “平泰十二年。”萧君佐回答道。 “父亲驾崩已经十二年了。”小皇帝低声道,“她们陪我比父亲母亲都要长,对我而言,已经没什么需要改变的了。 那个世界很好,每个人都能吃饱穿暖,都有能力日行千里,孩子们都能读书,少年们也不需要披甲作战。 君佐,虽然只是做梦,但我在那里生活了很久。我觉得……如果大秦能变成那样,就太好了! 所以,不管她们是谁,肯定都是来帮助大秦的!” “那也未必!”萧君佐犹豫了一下,还是冷静而又残酷的提出假设,“如果她们真有那么大的神通,也就不需要占据两位太后的身体了吧。 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真的还能跟她们亲密无间的相处吗?” 小皇帝又陷入了沉默。 但这次的时间不长,他摇摇头:“没有你说的那些如果。我很清楚,她们不是害我失去母亲的人。” 萧君佐咬着牙,面无表情的继续扮演恶人:“欺骗自己,并不会让事情变好,如果在某一刻爆发,还不如现在就去摊牌。” “我没有欺骗自己。”小皇帝回忆起十二年前的那天,心情又是悲伤,又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概,“那一日我赶到凤鸣宫,便已经做好了被程太后杀死的准备。 我母亲并不是自愿去的,更谈不上谈论什么父亲的身后事。 现在想起来,当日母后出来时,脸色发青,而太后额角还有血痕。 只不过恢复得很快,只有我看见了,可我当时太幼小,又糊涂,没有多想。那一定是她们用神力恢复了身体的创伤。 君佐,大秦是神创立的国家,现在又被神所庇护着。 所以,不管天魔想要如何毁灭我们,我们都绝不能输!” 萧君佐的神情彻底缓和了:“嗯!” 第831章 天都要塌了,人还在分着你们和我们 南洋正在厮杀,并没有人发现风变得平静,海潮后退,裸露出了大片大片的礁石。 华林到暹罗已经一个多月了,没有如他想象的那般成为救世主,反而因为暹罗人的追杀,而不得不躲在一个地窖中生活。 不过,华林对此倒是并无什么怨言,至少对暹罗的普通百姓没有怨言。 就在他进入暹罗的前三日,高盛的军队也长驱直入杀进了暹罗。 说好帮助暹罗人抵抗秦军的圣徒,很敷衍的开了一阵枪,几乎是一触即溃,然后井然有序,速度飞快的“败退”出了暹罗。 剩下暹罗那些叛军怎么可能是精锐的大秦飞鹰卫对手,他们是真的一触即溃,跟长了八条腿一样,飞一般的跑回了武都。 如果这个时候高盛好好安抚百姓,聚拢民心,可能暹罗之乱很快就能平定了。 但他只是个武将,而且是个被愤怒冲昏了头脑的武将。 那些从繁重劳动中解脱出来的暹罗人还没来得及箪食壶浆的迎接秦军,就迎上了雪亮的利刃。 短短三日,他将整整三百里土地染成了血红色,数十个村落被付之一炬,上万暹罗人被他屠杀殆尽。 整个暹罗一片哗然。 消息传到武都,暹罗大将军差点没笑掉大牙,立刻下达了新的征兵令。 暹罗境内所有的秦人都被处死,就连嫁过来的女人和几岁的小孩子都不例外。 原本被强迫的男人也开始主动拿起了刀剑,就连曾经王室里最强硬的保秦派都沉默着选择了跟大将军合作。 高盛杀到距离武都三百里的地方,遇到了最为猛烈的阻击。 至少两万暹罗人前赴后继的向他进攻。 高盛毕竟只有一千骑兵,虽然都是精锐,万分悍勇,但还是寡不敌众,被迫撤退到距离武都两百里的指星山下扎营。 他倒是有人有马,跑起来方便。 可苦了华林,刚刚走到武都边上,就差点被愤怒的暹罗人抓去沉海了。 他好不容易逃出去,听说高盛干的蠢事,气得用头撞墙。 破镜是没有办法重圆的! 特别是沾满了鲜血和亡灵的裂缝! 华林坐在阴暗的地下室里,接过从一个小洞口递进来的米饼。 “太后怎么说?” “让您先回去。”外面传来一个女声。 “那暹罗呢?”华林紧紧捏着米饼,低声问道。 外面的女声没有回答。 华林砰一声将那米饼摔在了地上:“琳,你知不知道你们的人在干什么!他们在这么抵抗下去,所有人都会死的! 如果太后再派两万,不……用不着,再派八千十六卫禁军入暹罗,没有圣光帝国帮忙的话,你们抵挡得了吗?” “不抵抗就不会死吗?”被称为琳的女子闷闷回答。 华林被噎住了。 两人隔着门板,都没有说话。 过了好久,华林才慢慢坐回去,捡起了满是灰尘的饼子:“那不是太后的命令,她不会允许那样做的。” “可你们不是有一句话吗?”叫做将军可以不听从君王的命令!”琳说道。 “啊?”华林反应了一下,“你是说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他转过身又一次把那米饼扔在地上,死盯着看了半天,拿起来,恶狠狠的咬了一大口。 外面悉悉索索的,那女孩站了起来:“你要是想回去,我会帮你;你要是想留在这里,我也帮你。 但这里是我们的家,那些暹罗人在死去之前从没有想过要背叛秦,可是秦人杀了他们。你能听见那些冤魂的哭声吗?” 华林猛地站了起来:“可那数万昆州人难道就不无辜吗? 那些叛军吃的是你们交给他们的粮食,用的是你们帮他们锻造的兵器,甚至他们当中就有那些死者的亲属。 你们为什么不派人来南洋请大秦出兵,你们为什么不反抗,你们……” 琳沉默了许久:“我们生来就在暹罗,不是战士,也不是贵族。 国王要做的事离我们很远,我们大多数人终其一生都在种地和做工。 如果你责怪我们的粮食和兵器滋养了叛军,那么……或许我们和你们,终究只能是我们和你们。” 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直到外面脚步声响起,华林闷闷的开口:“对不起,我道歉!” 没有回应,琳已经走远了。 华林一拳将那米饼打得稀烂,抱头蹲在了墙角。 天都要塌了,人还在分着你们和我们,这个种族果然特么的没有未来! 过了好一会儿,他收拾情绪,拿着琳送来的纸和笔,开始给程凉写信。 托曾经在暹罗做了不少好事的福,虽然终日在地窖不见天日,但情报还是源源不断的传进他的耳朵。 在他头顶便是武都的王宫,所有消息都是一手和内幕的。 他现在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相信太后的判断! 而程凉对这件事也同样头疼。 她入驻苍梧城也有些时日了,可以说情况很糟糕。 圣光帝国以八十条蒸汽铁船为核心,组建起了一个新的南洋舰队,每日都游弋在南洋海疆。 所有的商船,渔船都没办法出海,很多人的生计受到了影响,各地的治安也意料之中的开始变坏。 他们身体里或许真的有海盗的基因,广袤的大海就像是他们的后花园一样。 平时找不到,忽然出现就已经在某个大城城下,弄得所有城主的精神都很紧绷。 紧绷就意味着容易受到外界情绪的干扰。高盛在暹罗的事情已经传遍了,人们普遍分成了两派。 一派觉得他做得对,血债就要用血来还,他们的军队杀了秦人,秦人的军队自然也要将他们的人杀光。 那些暹罗人要是反抗,就直接派兵过去踏平暹罗了事。 如果非要怨恨,那些人也该怨他们的国王,而不是高盛。 另一派则对高盛的行为深感愤怒,,理由无非是两种。 道德水平高的认为不符合道德要求。 务实主义者认为他的行为势必造成南洋其他四国离心。 本来大秦与圣光帝国在海战上的交手就落了下风,现在还把沿海的盟友推到对手那边,看似报仇,其实是要害死更多的人。 双方就应该出兵灭了暹罗,还是应该立刻把高盛召回来杀死这两件事吵得天翻地覆。 程凉知道,其实事情本身不足以让他们吵成这样,长期战时状态造成的坏情绪才是现在南洋最大的问题。 不过这也不算什么。 转眼之间,沈宽的信也到了。 第832章 爱咋咋地,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皇上想要去见乔恩?那确实是很蹊跷,肯定发生了什么……” 程凉揉了揉发痛的脑袋。 她白天去了两个城,解决了城主之间的纠纷,调配了弹药,又接见了渔民代表,听他们述了半天的苦。 最后回到住的地方,又召集留在南洋的大秦海军将领开了个会。 这会儿坐到桌子前面,已经到了三更。 沈宽的鸟倒是很悠闲,在桌子上啄米吃,吃得兴起,还哒哒哒踱到那堆文书上看一看。 程凉伸出拇指在它脑袋上揉了揉。 她思考了一下,提笔在纸上写道:“纸包不住火,但现在超越常理的事情已经很多了,你儿子的接受能力应该也被锻炼出来,我们或许可以……” 扑棱棱! 扑棱棱! 说时迟,那时快,一只拳头大的小鹰如同穿云箭一般,嗖一声从窗外射了进来。 可以看出它飞得很努力,甚至没有刹车,要不是程凉及时把砚台举了起来,整个桌子都得被它糟蹋了。 啾! 那小鹰急切的叫起来。 程凉瞅了眼它脑袋上的黄毛,略有些惊讶。这是小皇帝的御鹰,秦政送给他的生日礼物之一,主要是用来让他在秦政那里函授读书的。目前还没有跑过别的线路。 它并不比别的鹰跑得快,小皇帝派它来,一定是为了说明事情的严重性。 程凉顾不得管那些被它撞翻的文书,放下砚台,三下五除二拆下它脚上的信筒,打开看了一眼,脸色就变了。 还有二十五日,便有一场席卷整个南洋的海啸到来? 程凉的目光在席卷二字上看了一分钟,豁然起身向外走,走了两步,想起给沈宽的信还没写完。 连忙又转回来,飞快补了一句。 “马上都要世界末日了,知道就知道,咱不管他了,爱咋咋地吧!” 她飞快将信塞进信筒,往鹰腿上一绑,扭头就走。 要是这个时候还为这事儿纠结,那就大家一起完蛋算了! 出了房间,有福和紫苏靠在院里的树下面唧唧歪歪不知道在说什么。 程凉咳了一声,两人赶紧分开,一本正经的上前行礼。 一个时辰后,南洋自治领大大小小的负责人都聚在了北海城城主府的议事大堂里。 有福差人煮了一大桶咖啡,挨个添了一大碗。 每个人的表情都跟要成仙了一样,抱着中药一样的黑咖啡,大口大口的往肚子里咽。 但紧接着程凉一句话,比咖啡可有劲多了:“还有二十五日,南洋将遭遇一场前所未有的巨大海啸!” “啊?” “海啸?” “您怎么知道的?” “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 程凉抬起手,压下去:“朝廷有专门的钦天监,消息八九成是准确的。 至于从什么地方到什么地方,这说不准,但一定很严重,可能沿海的城市都会受到波及。 哀家召你们前来,便是商量应对之策。” “这能怎么应对,海神发怒,我等凡人只能跑呗。”程空海撇撇嘴,答道。 程凉看了他一眼:“问题在于如何跑,往哪里跑。” “举城内迁,找个海水波及不到的地方,等一段时间海水退了,再回去。我们以前都是这么办的。”程空海答道。 “现在不一样,光是安浦一城就有十个大型工厂和数百个工坊。我总不可能连地皮一起铲走吧!”程空耀烦躁的抓着头。 “而且就算是能迁走,动静儿也绝不会小,圣光帝国的船队趁机打进来,我们一定会损失惨重的。”许奥补充。 他现在是商会联盟的总管,对于交通运输,很有发言权。 “还有我们逐光城以南的三岛,也得回去早做防范才行。”楚明凭借自己的努力和马岛岛主马吾乡的赏识,现在以三岛联合使者的身份在苍梧城做事。 大家七嘴八舌的讨论着,程凉托着下巴也在思考。 她思考的当然不是跑不跑的问题,而是怎么跑,才能最高效最安全而且还能有所收益。 目前最大的敌人是海啸,第二大的敌人是圣光帝国。 能不能让它俩相互之间发生点什么呢? 半个时辰之后,南洋自治领的大佬们自己讨论出了方案。 “太后?”程空海提高声音,把程凉从沉思中唤醒了。 “嗯,哀家已经将此事传令各城城主和周承修。 你们中午之前交一份书面的撤离方案出来,没什么问题的话,今天下午就开始行动。接收的内陆城市,哀家会在两日之内跟周承修核对好。” 程凉熟练的说道。 程空海撇撇嘴:“不是,臣等是说,要不要告诉其他那几国啊。” 程凉的脑袋又开始痛起来。 南洋除了暹罗之外的另外四国因为高盛的事情,对大秦的态度也暧昧起来了。 虽然不至于不遵号令,但显然比起以前,要谨慎和迟疑许多。 高盛这事儿干得确实过分,但他写来的请罪信也是情真意切。 暹罗人用那么残酷的方式杀害了数万秦民,那大将军的亲兵最多几千人,都在武都保护大将军的安全。 杀害秦人的是跟随圣光帝国进入大秦的新兵,也就是大家口中的百姓。 无论他们是被逼的,还是自愿的。 沾了血就是沾了血。 一人行凶,全家偿还,在高盛和大多数秦军眼中,是很正常的事情。 程凉让他到苍梧城来领罪,他说他愿意死在暹罗。 一个逻辑自洽,坚持自己以为的正义且完全不畏惧死亡的男人,是没办法被惩罚的。 就是砍了他的脑袋,他和千千万万的秦军将士都会觉得那是光荣。 程凉忽然觉得不杀平民,不杀降军,或许在战略上比在道德上更正确。 那不是圣母圣父的愚蠢行为,也上升不到以人为本的高度。 华国的兵书终年推送一个“仁”字,只是因为“仁”真的距离胜利最近。 “我……臣觉得,干脆不说。”程空海等了一会儿,见程凉没有说话,索性发表自己的看法,“要是只是个小海啸,没必要说;要是真是毁天灭地的海啸,说了也没用。 要是不大不小,正好能给他们重创,那咱们就趁机把他们全部吃掉。 诸国联盟,哪有咱们自己管着舒服啊!” 第833章 做了决定,必须严惩 南洋五国之所以称之为国,就是因为他们的人口和土地面积配得上被称为一个国。 这五个国家直接连接到了天竺,考虑到天竺现在是白罗的附庸,也可以说他们直接连接着西域圣光帝国的统治区。 既是缓冲,也是前线。 他们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大楚时期,虽然之前没有形成国家的概念,但群落的概念还是有的。 做一个侵略者? 程凉并不想。 如果人类文明都想要延续,都想要走向星空,那么自然而然会在发展中融合成一个命运共同的族群。 价值观趋同的入侵是安静,温和,甚至沉默的;而用武力的入侵是暴烈,强硬,且一定会遭遇反弹的。 汉文化最大的几次传播,不是发生在对外战争时期,反而是发生在南北朝和辽宋夏金元这种被侵略的时期。 是因为任何一个民族,民族意识最为高涨的时候,通常也是他们最为艰难的时候。 即使不考虑正不正义这种鬼话,程凉也并不希望秦人成为南洋五国凝聚的推手。特别是在这种天灾人祸,内外交困的时候。 那么,高盛…… 她暗自叹息了一声,严肃说道:“大秦是礼仪之邦,讲究信义,除非他们背叛在先,否则绝不会撕毁条约。 即便是出了暹罗那样的事情,也应惩治首恶,警戒其民。而不是滥杀无辜,趁机掀起争端。” 程空海安静了,其他那些城主也都抬头看向程凉。 这件事已经争论了不短的时间。 就因为程凉没有表态。 现在这话出口,终结了争论,也相当于宣判了高盛的死刑。 “太后,虽然我不认识高盛,但他可是高家子弟,跟咱们程家……”程空海被程凉瞪了一眼,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程空耀也站起来:“太后,此事是高盛做得过分了,但那也是暹罗人有错在先。 试问大秦将领,一路从蜀中走到暹罗,一路上看尽了同胞尸骨,谁能不想要将他们碎尸万段。 太后,您这样做是能安南洋五国之心,但会不会却寒了我大秦将士之心?” 众人面面相觑。 三岛使者楚明同志,垂着头,他感到有很多人在看自己。 在认为高盛该死的人中,他是最强硬的。平时跟入侵派吵架他不怵,大道理一堆一堆的,但真正做了决定,那块落地的石头却砸得他心口疼。 高盛不是他的政敌,虽然他带入那些无辜百姓,心中觉得不平;但他代入高盛,一样觉得怒火中烧。 是谁先屠杀无辜百姓的? 是暹罗人啊! 他们烧杀劫掠几千里,把秦人当做牲畜玩物,就连老弱妇孺都不曾放过。 任何一个有血性的秦人都会发怒。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什么错! 百姓和他们的君王,本来就不能简单的分开,不然那些暹罗人为什么不只杀朝廷官员呢? 楚明也在心里叹了口气。 暹罗那个大将军才是最大的恶人,但高盛不应该也把自己变成同样的恶人啊! “太后……”他在很多人的目光中站起来,缓缓行了礼,吐出两个字,“圣明!” 程凉面无表情。 程空海摇摇头,叹了口气;程空耀在椅背上拍了一掌,愤然坐下。 许奥没说话,他不是军人,对于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更加感同身受。 可作为秦人,他又觉得高盛为了自己的百姓,奔袭千里,杀入敌境为那些不认识的人报仇,是一件很酷的事情。 “不过太后,臣还有一点顾虑。”楚明竟然又开口了。 所有人都看向他。 程凉点点头:“讲。” “俗话说得好,信任难得易逝。高盛屠杀平民,丝毫不把盟军放在眼里。南洋诸国百姓人人自危,已经认为大秦说话不算话。甚至把这笔账算到了太后您的头上。 即便是我们现在处罚高将军,在旁人眼里也可能是弃车保帅,找个替罪羔羊。 圣光帝国这次的指挥官跟上次不同,他本就想要刻意煽动仇恨,绝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楚明说完,全场哗然! “那你还想怎样?”程空耀拍案而起,“将他五马分尸,还是诛灭高家全族?” “那也没有用!”楚明垂着眸,但语气却很坚定,“只要是朝廷动手杀的人,那就都没有用!” 程空耀有点迷茫了:“那你是什么意思!说杀的是你,说不杀的也是你!” 楚明从袖口中抽出一卷文书,举过头顶:“请太后过目。” 程凉站了起来:“有福,接下。” 她转身就走。 楚明没动,有福走上去,接过了那卷文书,他忽然又向前一步:“请太后坤纲独断,无论采不采用臣的计策,都不可草率处理此事!” “南洋五国哀家自会负责。 你们还有二十五日,海啸来临之前必须将沿海的人全部撤走,还有重要的工业机械,能带的都带。 要尽你们最大努力,把损失降到最低。赶紧去办,不要再过问此事了!” 程空海一弹而起,像是屁股下面长了针一样,拔腿就往外走。 他是从北海一路看着程凉和秦政叱咤风云的,算得上是他们在南洋最大的死忠粉,听命令可以说已经刻进了DNA。 他一动,城主们都动了。 许奥站起来,犹豫了一下,走到楚明身边:“你上了个什么计策?” 楚明摇摇头,眼睛里露出复杂的神情:“太后没看为什么会是这种反应呢?难道……她知道我要呈上去是什么?” “楚明!”许奥摇晃他的肩膀。 楚明抿了抿唇,沉思了片刻,摇摇头:“没事,雕虫小技,不值得一说。 许大叔,我现在要赶回马岛面见三位岛主,能借你们商会的船一用吗?” “当然,从现在开始,所有的最快的船,你想用哪艘用哪艘。”许奥揉了揉脑袋,“要真是席卷南洋的海啸,那咱们损失可就大了。 人和材料能搬走,厂房和机器怎么办?小点的我还能想办法弄上船,大的一台数万两白银,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扔进海里去喂鱼吧! 小楚啊,你说这事儿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第834章 开始想念我家阿宽了! “没有头!”楚明看了许奥一眼,“挑战无穷无尽,战斗不休不灭。活着就是这么难,所以活着才那么好!” 他眼睛里像有半壁水,半壁火。 那水是中原道泛滥的大河水,那火是马岛内乱起的大火。 楚明觉得自己能活到现在很不容易,他还很怕死,害怕还没见到妹妹就死了;但他也同样害怕,已经在西域成为声名鹊起的神医的妹妹会看不起贪生怕死的哥哥。 所以,人生就是那么的艰难。 “走吧!回苍梧城!”程凉坐上马车,摊开纸笔开始给小皇帝写回函。 她也觉得人生并不容易。 而她们偏偏选择了一条最难的路。 人家拯救世界只需要动动手指头,靠着主角光环从头到尾碾压,随便就能喊出,天若压我,我便劈开这天;地若拘我,我便踏碎这地的豪言。 到了她们这里,打仗要死人,地震要死人,山崩要死人,大雪干旱要死人,现在海啸…… 即便已经提前预知,以现在的防灾手段而言,也不可能不死人。 她感觉自己的心越来越坚硬麻木了。 如果出现更大的灾难,比如大旱三年,大雨三年,气温骤降或骤升。 她能怎么办? 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人死光! 天道!天道!天道! 天道无亲,现在也不与善人了,那岂不是真的没有破解之法? 程凉脑子里想得很多,笔下的文字却简洁而有条理,写完绑在小黄毛脚上,让它加班飞回去。 然后又给秦政写信,让小蠢送出。 两封信写完,紫苏撩开帘子,轻声道:“太后,苍梧城到了。” “嗯。”程凉下了马车,看见有福还拿着楚明的那卷文书,“给紫苏拿着。 你去都督府,华林不在,把他的客人给哀家请过来。” 程凉只是让紫苏拿着那文书,没有任何要打开的意思。 她坐在屋子里,叫人烧了个火盆进来。 这让紫苏有些奇怪。 现在虽然是冬天,但地处南洋,并不寒冷,至少用不上火盆这种东西。 出于职业操守,她没问。 很快有福带着客人走了进来,紫苏一下子更惊讶了。 “启禀太后,奴才把高大人带来了!”有福也有点惊讶,但职责履行得很好。 程凉摆摆手:“嗯,把门关上。高家大哥,没想到是你亲自来的。” “哈,你叫我们高家来个人处理此事。盛儿已经是下一代最好的儿郎,别人都没资格处理他的事。那不就是只能老臣我自己来了吗?”高善说话略带火药味。 程凉看了紫苏一眼,终于伸手拿过了那卷文书:“关于高盛的处理办法,有人给哀家上了书……” 砰—— 她没有半分停顿,直接抬手把那文书扔进了火盆,橙色的火苗一跃而起,瞬间把宣纸舔舐而尽。 高善愣了一下。 程凉低声道:“除了哀家和你,没有人有资格对此事指手画脚。” 高善嘴皮抖动起来,两颗眼泪毫无征兆的滚落了下来,他啪叽一声跪在地上:“太后,臣知道盛儿犯了错。 但您念在事出有因,高家又为国打了几十年的份上,您给他一条活路。 哪怕让他滚回去当小兵也行啊!” “高家大哥,如果是在太平时期,哀家根本不会站在这里;如果这只是一场普通的战争,哀家都归政给皇上了,也不会来做这个恶人。 如今,天地将崩…… 这天地这么大,难道您仅仅希望我们秦人用命去跟着天斗吗?” 高善沉默不语。 程凉走到桌子前面,提起笔:“哀家本以为高家会派个年轻人来。既然是你,倒是能省些事,不知高家大哥尚能饭否?” 高善抬起头:“你想让我带兵?” 程凉看着他的眼睛:“你可以吗?” 高善一边流泪,一边满是豪情的拍着胸脯:“九妹,高家大哥这辈子干啥啥不行,就连做长辈都做得不够好。 但打仗,敢说不差!” “苍梧城有程家军三千人,从现在开始你就是他们的统帅! 明日清晨之前出发,进入暹罗,击破武都,必须击杀暹罗大将军,向所有暹罗人列数他的罪行。” “那盛儿呢?”高善问道。 “他在指星山下,哀家让他回南洋领罪,但他没有遵从。 你现在也不想听从哀家,是吗?” 程凉淡淡的说道。 “不,不是……”高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似的,“但你让我们高家从长安派人过来,不是为了解决盛儿的事儿吗?” “是。”程凉点点头,“但是情况有变,还有二十五日,南洋将有一场巨大的海啸。暹罗的事情不可再拖。” “海啸?”高善有点惊讶。 “对,所以你要急行军,十天之内必须兵临武都城下。”程凉说道。 “是!”高善条件反射的回答道。 “去吧!有福,带高将军去军营。”程凉毫不犹豫的摆手道。 有福立刻将门推开:“高将军,请。” 高善:“……” 他觉得自己进门才两三分钟,连口茶都没喝,事情就结束了? 自己不是来解决高盛问题的吗? 怎么忽然之间就成了带兵的将领? 不过他又可以重新带兵了! 高善站在门口,心情复杂得很,既担心高盛,又对自己老当益壮,能重新带兵的事情感到兴奋。 有福不急,陪着他慢慢走。 两人花了一刻钟才消失在街道转弯处。 紫苏合上门缝:“太后,他们走了。” “嗯。” 程凉端着茶杯闭目养神,说是在喝茶,其实茶杯端在手里,整整一刻钟,一口都没有喝。 紫苏说完,她才喝了一口,然后站起来,从桌子上又抽出一卷文书,对着房梁轻轻喊了一声:“玫瑰!” “在!”玫瑰从房梁上倒吊着露出头来。 程凉把那文书扔了上去:“找个人把这个给高盛送过去。” “需要带回信吗?” “不用。”程凉顿了一下,“告诉他,带兵的人是高善,朝廷不可能原谅他,但有人会带他回家!” “哦!”玫瑰将那文书往两胸之间一塞,双脚一用力,轻巧的闪进了黑暗之中。 程凉又一次暗自叹了口气。 有些题在纸面上很好解答,但落到身上,却真的是能让人感到人命和人命的重量并不相同。 她觉得自己可能真的需要自家阿宽了! 第835章 他隐约觉得自己被设计了 没有圣光帝国帮助的暹罗人完全不是大秦的对手,他们倾国之力都只能把高盛的一千人逼退而已。 面对高善率领的三千程家军,他们的防线仅仅坚了一天,就被打穿了。 程凉又遣两员偏将,各率一千南洋兵进入暹罗,与高善汇军于。 暹罗大将军将军队扩展到三万人,准备死守武都。 高善驻军在距离武都三十里外,他正在跟手下讨论进攻武都的办法,忽然听到外面喧哗。 “高将军!高将军!武都城破了!” 高善刚冲出营帐,马上就被传令的士兵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鬼话,我们还没有进……”他眉毛猛地皱了起来,“盛儿?” 他一把揪住那传令兵:“现在战况如何?” “这……”传令兵努力挣脱高善的手,“事情发生得很突然,武都守军主要在面向我们的这面城墙上。 我们的斥候也就主要留在这边,相对的另一面城墙忽然响起了炮声。 我们赶过去的时候,那边城门已经被攻破,进攻那一边至少有一百门炮,人数不少于三千。” “这么多人,那不可能是盛儿啊!”高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来回踱了两步,他果断下令:“传令各部,立刻出兵。甭管是谁在攻城,这都是我们最好的机会。” 高善连辎重都没带,率兵疾行,但三十里路多少也得花大半个时辰。 再绕到对面的城墙,城门口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地上躺着大量暹罗人的尸体,斥候所说的炮阵却不在。 高善站在城门口,心里犯起了嘀咕。 “这该不会是暹罗人诱敌深入的戏码吧!”他托着下巴,对进不进去这个问题充满了不确定。 忽然,一个鬼鬼祟祟的斗篷男从尸体堆里探出了头来。 高善身边的战士没等他下令就齐刷刷举起了弓箭。 “别射!我是华林!”华林一把扯下斗篷,大声吼道。 高善愣了一下,试探着问道:“南洋都督华大人?” “对!”华林一路疾跑,掠过了那些神情尴尬的士兵,毫无情商的冲到了高善面前,一把抓住他胳膊就往城里去,“快走!” “等等,走……走哪儿去?”高善老是老了,核心力量还在,脚下滋滋蹭着石头,硬是稳住身形没被拉走。 华林恨自己不是武将,只好停下来说明事实:“高盛将军已经率兵进入武都,直奔王城而去,你不知道吗?” “我……我……”高善想说我确实不知道啊,但出于武将的尊严,他咳了一声,“这是军事机密,你……” “行了,别扯了!他带了三十辆炮车,和六十门火炮,你再慢一步,他就要把整个武都屠空了!”华林大声喝道。 “啊?”高善觉得那里不太对,“炮车不是长安刚刚研究出来的新东西吗?禁军都还没用上,他上哪儿去弄三十辆?” “这不是军事机密吗?”华林也很惊讶,瞪着眼睛问他。 高善:“……” 他隐约觉得自己是被程凉丢进了一个局里面,但以他的智商,实在想不出这会是个什么局。 思考了十几秒,他决定相信华林,但不完全相信。 “如果盛儿已经获得了主动,那老夫便不用带那么多人入城了吧。点五百人随本将入城,剩下的留在城外等候。” 高善下令道。 华林没说什么,等高善点好兵,便飞快向里面走去。 沿途的房子东倒西歪,尸体横七竖八,看得出高盛是一点都没有留手。 还没有靠近王城,那个方向就燃起来了,火光映红了天空。 高善能够感觉到街道两旁的窗户里全是惊恐的目光,他心里那块大石头在飞快的下沉,不是为这场战争的结果,而是为了高盛的命运。 他在暹罗边境杀害平民,尚且可以说成是愤怒使然。 要是在太后三令五申的情况下还不停杀人,甚至屠了武都,那便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 更可怕的是,他从少年时便立志报国。 进入飞鹰卫后,勤奋刻苦,虽不能说完全没有因为姓高而得到程家照拂。 但他能从程家,高家,胡家,穆家,韩家那么多儿郎中脱颖而出,官至飞鹰卫卫将军,主要还是因为他确实是要强过其他人。 十几年为国,捐躯战场是寻常事,每个战士都有心理准备;但若是一朝从国士变成国贼,这就太让人意难平了! 高善冲到距离王城门还有几百步的地方就走不动了。 王城外面的建筑被轰成了废墟,那些一看就是刚刚拿起武器的暹罗人挤满了废墟,他们连战甲都没有,更别提攻城武器。 而王城城墙上站的秦军战士,甲胄铮亮,弓箭锐利不说,还有数百支黑洞洞的火枪和数十门黑洞洞的炮。 高盛大马金刀的坐在城墙上,屁股下面是金灿灿的王座,脚下踩着那位大将军的死不瞑目的头颅,一只手杵着暹罗王的权杖,另一只手把大秦赐给他们的玉印反复抛起。 高善挤进人群,发现这仗打得……竟然完全没有人发现他们攻进来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高盛身上。 “打啊,怎么不打了?”高盛神情阴鹜,他说的是秦话。 左右各排着八个士兵,拿着卷筒状的物理喇叭,将他的话用暹罗官话和各地的暹罗土语大声复述出来。 效果倒是很好,就是看着有点滑稽。 暹罗的面积不如大秦辽阔,但也并不小,本土人口三百万,大都过着不知秦汉,自给自足的农耕生活,除了按时交税之外,跟朝廷没什么联系。 而按时交税也只是因为害怕被砍,而不是因为热爱国家。 所以,这么多操着各地不同方言的暹罗人聚在一起,还真是头一次。 他们有的是被大将军抓来的壮丁;有的是被原来的王族和贵族集团忽悠过来的;更多的是高盛事件之后,从边境逃亡过来。 这会儿被高盛雷霆万钧的攻城手段震住,虽是人潮汹涌的站在城外,却根本组织不起还击。 高盛举起权杖猛地一挥,从最远端的炮手开始开炮,轰鸣的炮弹向里面发射,将已经烧起来的宫殿击得更碎了。 木头带着火飞上天空,倒塌的房屋溅起漫舞的浓烟。 高盛唇边浮起一抹笑,配上他身后如的血火烟尘,就像是吃人的魔王一样。 第836章 高盛是不是疯了 他站起来,拎着那个人头,不紧不慢的走到城墙边缘。 “别以为圣光帝国会一直给你们撑腰! 他不过就是想要勾起你们心中的贪婪和愚蠢,让你们像不知死活的螳螂一样,与大秦为敌。 他们知道我们大秦是礼仪之邦,向来重视盟约。即便是背叛了我们,也只需要在最后打不赢的时候把首恶交出来,再不痛不痒的说几句讨饶的话,就能蒙混过关。” 高盛居高临下,冷冷的看着那些暹罗人:“你们也是那么想的吧!” 当然不会有人回答他。 高善努力往前面挤,挤到一半就听到一句让他魂飞魄散的话。 “我不怕告诉你们,没那么简单! 君主犯错,上天降罪于民;父亲犯错,天子株连子嗣;就连那山里的猛兽叼走了你们的牲畜,你们找上山时,也不会只打死叼走牲畜的那一头! 你们生于斯,长于斯,吃这土地上长出来的粮食,喝这土地上流淌过的河水,交纳税款给王室,那你们就必须承担身为暹罗人的所有因果! 我杀你们怎么呢? 我身为大秦的将军,为秦人报仇,就算是把你们都杀光,就算是太后亲临此处,我高盛也一样问心无愧!” 他猛地一回头,手里的权杖虚空一挥:“炮兵准备,将这些人全部……” “你给我住手!”高善终于挤到了最前面,在一众呆滞的暹罗人中高声叫道。 高盛缓缓放下了权杖,垂眸落在高善身上,呵的一笑:“这位是……族长啊。你也是来拿着孽畜首级的?努,拿去吧!” 他脚一勾,那大将军的人头像足球一样凌空飞下围墙,啪叽一声落在地上。 旁边的暹罗士兵条件反射的往后退,呼啦啦一阵响,高善和他那几个亲兵倒是被漏了出来。 高盛站在墙上,意味深长的看着高善:“族长身子骨可不比程家那些大人,您都退隐了十几年,怎么忽然又跑来带兵呢? 要是朝中无人,大可给本将下一道圣旨,再增派点人。把南洋五国全部踏平,还不是个把月的事儿。 你拿着人头回去找太后领功吧。 顺便告诉她老人家,我高盛敢立军令状,要是做不到,任凭你们处置。” “不要再胡说八道了!”高善终于忍不住,怒喝起来,“太后叫你去苍梧城,你为什么不去?” 高盛冷冷答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暹罗人还没杀光呢!我回去干什么?” “高盛,我还是不是你族长!” “是,但我们现在谈的不是私事。”高盛忽然把大秦赐给暹罗的玉印扔了,只拿着权杖,转身走下围墙。 王城的大门缓缓打开。 那些暹罗人精神一振,有人开始窃窃私语,似乎是想要趁机进攻。 而墙上的火炮随着大门的洞开,也嘎吱嘎吱调转了炮口,大门里面的平直王道上,还排着三十辆威风凛凛的炮车。 “来了,进攻。”高盛冲跃跃欲试的几个暹罗人勾了勾手指。 “那可是你说的!” 两个暹罗青年冲出了人群。 还没走到,墙上的炮就响了。 离得最近的一所民居,被炸得粉碎。 “好了,不要着急。”高盛轻笑着看向那两个青年,“你们是怀疑本将的能力,觉得本将不能将武都和武都城里数万百姓全部变成尘土,是吗?” “高盛!”高善觉得他真的有点过分,这不是逼这些人跟大秦死战到底吗? 高盛又转过头来,颇有点不耐烦:“人头都给你了,你还想怎么样? 哦,难不成你的任务不是拿这个叛贼的人头,而是拿我的?” 高善硬梆梆的吼道:“老夫没什么任务,但你也不该留在此处,太后发了懿旨让你回苍梧,你没收到吗?” “收到了。”高盛点点头,然后双臂一展,大声吼起来,“但朝廷有什么资格审判我?先滥杀无辜的是这些暹罗人! 他们没错是吗? 那那些滇地蜀地的老弱妇孺又有什么错?你们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你们的军队从滇地烧杀劫掠一路到了蜀地,手下的无辜亡灵数以万计。 他们还欺骗了数万昆州百姓,将他们骗入湖中,放水淹死。 比起你们的军队,本将杀的那万把个人,算得了什么? 那些秦人总不可能白死吧!” “高盛!”高善气得嘴唇发抖,他扬手就要去打高盛的耳光。 高盛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轻轻往外一推:“行了,别给我摆架子!我说了,暹罗被踏平之前,我不会回苍梧。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只会杀得更干净。” “可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有脾气冲着叛军发便是,那些百姓又没有背叛咱们!”华林眼疾手快的冲上去,一边扶住高善,一边大声喝道。 “冤有头债有主是吗?”高盛点点头,似乎是很认同,然后猛一脚,直接把华林踹飞了出去,“那朝廷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我是大秦的将军,将军的职责就是保护大秦百姓,杀掉那些对大秦有害之人。 我不但没有违反自己的职责,而且做的很好。你们这些走狗,懦夫,有什么资格审判我? 即便是要报仇,也应该是他们暹罗人自己来。 我高盛就是天大的恶人,你们不服是吗? 那好,我不要朝廷的支持。 我就站在这里,你们谁要是杀得了我,谁就是真正的猛士;要是没人杀得了我……炮击会在一个时辰之后开始。 到时候,我眼里可就只有秦人和暹罗人,别以为有人会救你们。当你们选择支持圣光帝国所选的王时,你们就已经成了大秦的叛徒。 大秦,不需要叛徒!” 最先冲出来那两个少年相互对视了一眼,脚下一踏,再次冲向高盛。 “都说了,我们没有支持大将军!” “叛军背叛大秦,却迁怒百姓,今日我一定要杀了你,替同胞报仇!” “高盛,你不要……”高善挣扎着爬起来,话还没说完就被华林拉进了一个小缝隙里。 “嘘——”华林竖起了一个手指。 高善愣了愣,选择将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第837章 暹罗之罪 “好好好,来来来!” 高盛挥舞着权杖,一棍将前面的少年打翻,又反身挑飞了另一人的武器。 “就这点本事,也想找我报仇?”高盛哈哈大笑,“未免也太看不起我大秦的将军了!一个两个不够,要是心里不平,就多来些,今日要么杀了我高盛,要么就等着我将暹罗踏平!。” 这话真是很挑衅。 人群中又冲出好几个人来。 但高盛本身就武力高强,又身着铠甲,不是他们轻易就能打倒的。 转眼之间,那些冲出来的人就被他打翻一片。 高盛冷眼扫过那万人民兵,高傲的站在王城门下,他头上的火炮冰冷肃杀,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身为大秦的将军,保护秦民就是我的职责!既然没能护住他们,那替他们报仇就是我的职责。 你们暹罗兵在大秦大概杀了五万人,我在你们暹罗才杀一万多。现在补上你们,正好清账! 既然冤有头债有主,一个秦人赔一个暹罗人,难道不合理吗?” 他举起权杖:“我再数十个数,没人敢出来,我可就要开炮了啊!” 那些暹罗人竟然真的怂了。 有的人转身开始逃跑,有的人瑟瑟发抖,还有人东张西望:“刚才那个将军呢?还有华林都督!大秦朝廷就不管管这人?” 高善挣脱华林的手,从那废墟的缝缝里面冲了出去。 “高盛……” 他喊了名字,却又说不出其他话来。 作为大秦的武将,他真的狠狠共情了。 两国之战从来都不是两个朝廷之间的战争,老百姓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总会被卷进去。 他们杀了我们多少人,我们就杀他们多少人,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高盛停止了数数,看向他,露出不耐烦的神情:“族长,你这次来只是惩罚叛军,别的事情跟你没有关系吧。” 高善沉默不语。 那地上的少年之一爬了起来,杵着剑,厉声喝道:“放任你们大秦的将军在我们暹罗滥杀无辜,就是你们大秦的道义?威胁要把我们的国都夷为平地,就是你们大秦的盟约?你们就不怕三百万暹罗人,与你们死战到底吗?” 砰—— 高善还没答话,那小子就被高盛一脚踹飞了出去。 “你还有脸质问我家族长?”高盛冷笑,“既然会说秦话,说明多少也是个贵族家的子弟吧。 你们头一个国王和他的子嗣同时暴毙而亡。如此蹊跷之事,你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表示怀疑,任由叛军首领继任王位,控制武都。自以为国王更迭对你们这些有底蕴的大家族没有影响。 这第一罪是你们贵族的。 新国王登基后,改变对圣光帝国的态度。明知道大秦跟圣光帝国势不两立,却依旧打着自由的旗号,允许圣光帝国的传教士进入武都,并替他们修建教堂。 武都百姓都长着眼睛,亲眼看着那些传教士来来回回,看着那教堂拔地而起,却没有一个人想办法告诉大秦官员。自以为贵族的事儿跟百姓无关。 这第二罪是你们武都人的。 那个狗屎将军跟圣光帝国勾结,从武都出发,一直到滇地。路上经过数百里,数十个镇子,几百个村。 他们人吃马嚼的补给每一样都是从这些镇子,村子里获得的。 固然,有无寸铁的百姓不能反抗叛军。但自从叛乱开始到现在,南洋都督华林没有收到任何一份请求大秦援助的文书。 暹罗没有人邀请大秦前来平叛,我便只能认为你们并不认为这是一场叛乱。 这第三罪,是你们所有暹罗人的吧。” 高盛那火焰般的气质平息下去,一条一条列数着暹罗的过错,看似平静,压迫感却更强了。 “我大秦太后说过一句话,叫做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你们平日不为你们的国家尽责,到现在就只能用你们的命来替国家尽责,这有什么问题吗?” 靠得近的暹罗人正是最刺头的一批,刚才还在扬言说大秦背弃盟约,现在却被怼得说不出话来。 高盛又挥动权杖指向华林:“而且你们口口声声说着冤有头债有主,叛军的行为不应该牵连那些百姓,那为什么又要追杀华林呢? 他可没有杀死任何一个暹罗人,而且在这几年中,替你们修桥,替你们铺路,比你们的国王对你们还好。 他身为南洋都督,就带了几个亲随,孤身跑到武都来,是想要帮你们平叛,也是想要阻止我。 但你们呢? 就因为我,高盛,是秦将。 就迁怒所有在暹罗的秦人,无论他们以前帮助你们做了什么事,都将他们抓进大牢,斩首泄愤。 他们又何尝不无辜? 再说太后……你们好好看看这些武器,这些东西在我们大秦多的是。 太后与你们签订盟约是因为怕你们投靠圣光帝国吗? 她只是不想眼睁睁看着你们去送死! 但你们呢? 就因为我,高盛,是秦将。 就谩骂大秦不遵守盟约,不讲道义,说太后是妖妇,说皇上是暴君。摸摸你们的良心,你们到底该不该死! 今日我就在这儿放下话,太后和皇上是天下共主,她们垂怜每一个人;但我高盛只是秦将,为秦人报仇就是我的责任! 不过,看在华林和我家族长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们一个机会。 一个时辰之内,你们要是能杀死我,你们就有机会跟华林谈判;要是杀不死我,我就会下令开炮。 即便回去会被军法处置,也无所谓。” 四周一片寂静。 好一会才走出来一个人,拱了拱手,一刀看向高盛。 转眼他被打倒了。 又走上了几个。 其余的普通士兵开始往城外跑,连带还有武都城里的百姓。 高善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是懵的。 从来没见过这么打仗,跟人打上一个时辰,就算他天生神力,赢了。 再开炮的时候那些人不都跑光了吗? 他想要跟华林商量,一扭头,发现华林不知道从哪儿摸了个沙漏出来,居然感觉是早有准备。 高善沉思了片刻,只觉得脑袋里的浆糊更加粘稠了。 第838章 天下共主只有一个,但大秦的将军很多 一个时辰,足够整个武都撤空。 王城下面剩的人不多了,而且都鼻青脸肿,即便是车轮战,他们也没有在高盛手下占到便宜。 眼看沙漏要漏完了,高盛的表情也越发的难以形容。 他看了一眼长安的方向,眼睛里流露出一抹遗憾。 说时迟,那时快,一柄尖刀狠狠刺向他,他一扭身,却没有躲闪开。 尖刀一下子刺进了他的小腹。 “盛儿!” 在旁边观战的高善一下子惊叫起来。 那个刺中了高盛的少年却一脸懵逼,什么情况,他就是随便刺了一刀,怎么就刺中了呢? 明明上一个回合他们才刚刚被揍得像死狗一样。 “好小子,你叫什么名字?”高盛握着刀柄,从牙缝里挤出话来。 那小子竟然被吓到了,条件反射的回答:“瓦鲁。” “挖路?”高盛笑起来,“不错啊,太后说了,要致富先修路,你们是该多挖点路才行。” 瓦鲁被他吓得松了刀,连连后退。 高盛忽然出手,闪电般扣住他肩膀,一个过肩摔,将他重重砸在地上。 “瓦鲁!”最先冲出来的少年步履踉跄的冲向高盛。 他强行挥刀,就这么歪歪斜斜的一刀,竟然真的砍到了。 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高盛捏住砍在自己肩膀上的刀刃,轻轻往前一推,那少年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你又叫什么名字?” “涅…涅努斯。” “不如挖路。”高盛撇撇嘴,将刀子扔在地上,淡淡的问道,“时间不多了,你们要是不能赶紧杀死我,炮击可就要开始了。到时候,你们一个都跑不掉。想好要给你们的国家陪葬了吗?” 涅努斯蹭着地退了两步,瓦鲁也爬到了他身边,两人的目光都充满了疑惑。 总感觉高盛在鼓励他们杀了他。 但周围剩的同伴确实是不多了,而且都被高盛揍得跟猪头一样,瘫在地上想爬也爬不起来。 高盛一步一步走到了他俩面前:“不是想报仇吗?不是觉得我杀了你们的人群,心头不甘吗? 冤有头,债有主,要动手就要快。 大秦太后是心怀天下之人,她会把你们的人也当做自己的子民来看,所以我杀你们的人是犯错了,她肯定会处罚我。 但我只是大秦的将领,大秦国内领兵的人,都只是大秦的将领。你们要是放我活着回去,他们替我求情,你们可别又觉得太后对我的处罚太轻了。” 涅努斯竟然又往后蹭了两步。 瓦鲁倒是捡起了刀,但他两个胳膊都在发抖,刀刃擦擦擦直响。 “我也不怕威胁你们——天下共主只有一个,但大秦的将军可数不胜数。 别把太后和皇上的仁义看做软弱,要是你们再有一次背叛。 别说是这些老百姓,就连你暹罗的牲口,我们都会杀光。 太后和皇上的仁义不会长期给那些两面三刀之辈……” 高盛越说靠他们越近。 忽然,瓦鲁发出一声惊叫,他手腕被铁钳般的大手钳住,然后猛地向前一拉,狠狠刺透了高盛的身体。 瓦鲁下意识想撒手,没来得及,被高盛一把握住手臂:“记住我说的话! 这一次,是华林给你们争取到的机会,下一次再背叛大秦,别人不说,我们高家子弟一定会来替我报仇的。 到那时候,别说是圣光帝国,就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你们!” 瓦鲁还没反应过来,高盛已经一拳砸在他脸上,将他击飞了出去。 瓦鲁还没落地,涅努斯跳起来,啊啊大叫着又是一刀刺向高盛。 高盛不躲不闪,生生挨了他这一刀。 他嘴角渗出鲜血,摇摇晃晃举起手中的权杖:“开炮!” 炮兵含泪开炮。 炮弹却是砸向已经成为了废墟的几个街区,轰鸣的炮声和闪亮的火光传到了城外的暹罗人耳朵里。 那些暹罗人纷纷停住脚步,转身看向武都城,有的甚至忍不住哭起来。 幸好,炮击只有一轮。 轰鸣声很快停止了,众目睽睽之下,瓦鲁和努涅斯抬着高盛走上了城墙。 “怎么回事?” “咱们赢了吗?” 本来已经陷入绝望的暹罗人一下子又高兴起来,但马上心又沉了下去。 他们看见秦军的炮车缓缓驶到了城门口,后面还有很多手推的大炮。 “诸位,托华林都督的福,我们替父老乡亲报仇了!”瓦鲁扯着嗓子,用最大的声音吼道。 “哦,报仇了!报仇了!”人群中响起层层叠叠的欢呼声。 瓦鲁等他们重新安静下来,才继续开口:“此事,却是我们有错在先,放任贼人窃取王位,撕毁与大秦的盟约! 华林都督为了我们千里迢迢赶来,我们还迁怒于他。对此,我们必须向他表示歉意。如果不是他,今日武都不保,诸位也没命站在此地听我们说话。” 华林站在瓦鲁身边,表情很复杂。 “我是过来平叛的,如今叛已经平了。贼人伏诛,高将军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了代价。 现在我们要回南洋了,希望你们能够尽快选出新的国王,不要再出现同样的事情。我们大秦有句话,叫做可一可二不可三。 太罗是一,此次是二,若还有第三次,就算是太后那般心胸广袤之人,也不可能再原谅你们。 对了,还有一个消息要跟你们分享——还有二十几日,将会有一场十分巨大的海啸席卷南洋。 你们选出国王后,如果需要大秦帮忙,便遣快马来追我们吧。介于你们的态度,从今以后,没有你们的邀请函,我都不会再主动到暹罗来了!” 华林说完,毫不留情挥手,转身就走。 几个战士跑上去,用马革裹住高盛的尸体,抬着他跟在华林身后走了。 暹罗人面面相觑。 高善则是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 从头到尾,朝廷没有下达任何一个明确的旨意说高盛犯了错,要砍他的头。 直到现在,他也依然是朝廷飞鹰卫的卫将军。 但他的所作所为明明就是自己寻死,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啊! 不,不光是他,太后的态度也很奇怪。让自己带兵进暹罗,真的是为了平叛吗? 为什么感觉人人都有任务,只有他像个白痴呢? 第839章 我们想跟聪明人合作 华林带着高盛的遗体走到暹罗边境,武都便派人追了上来。 说是选取新王,要请南洋都督观礼,手续齐全不说,还从一片混乱中凑出了一个合乎规格的马队。 华林却拿起乔来,说是要请示太后。 队伍在边境等了一天,瓦鲁和涅努斯亲自带人又来请。 到了晚上,程凉的懿旨跟着快马被送到,华林叫来瓦鲁和涅努斯,当场宣读懿旨:“平泰十三年正月初七,大秦护国圣母皇太后有旨: 暹罗叛军首领达努,阴谋暗杀暹罗王,勾结圣光帝国撕毁与大秦盟约,率兵入秦,杀害秦民数万,其罪万死不可恕。 责令高善将其头颅带回,巡游滇地,挫骨扬灰,以平息民愤。 秦将高盛,无诏入暹罗平叛,虽违背盟约,却是情理之中,有罪而无过。 为表歉意,大秦将协助暹罗新王重建武都,赔偿所有高盛损毁之民居民舍,对于死伤之人皆当予以赔偿,具体事宜由南洋都督华林前往武都协商。 暹罗军民,迫于达努威胁,做出不利大秦之事,虽是违背盟约,却也情有可原,有罪而不究。 但暹罗新王登基之后,必给大秦滇地百姓一个合理的交代。具体事宜亦由华林前往武都商议。 天下盟约,皆当双方共同维护。 如今天下动乱不休,人祸未止,天灾又至。哀家惟愿世间人皆可安居,日月昭昭,永无止境。 若有人仅为一人之利,损万人之身,秦必诛之,亦望天下有识之士共诛之。 程凉书于平泰十三年正月初六。” “尔等对这份懿旨可有异议?”华林合上懿旨,冷声问道。 瓦鲁和涅努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垂着头没说话。 华林又取出另一份文书,递到他们面前:“这是太后写给暹罗新王的信。” “可我们不是暹罗的王。”瓦鲁惊讶的摇头道。 “现在还不是而已。”华林看着他们,慢悠悠的开口,“对大秦而言,你们没有跟达努同流合污;对暹罗人而言,你们是为他们报仇的英雄。 大秦也希望暹罗能有一个更好的王,不是无条件服从我们的,而是聪明,勇敢,能真心实意为暹罗人考虑的王。 你知道为什么吗?” 瓦鲁和涅努斯一起摇了摇头。 华林将那封信放下:“因为太后是真心想要大家一起活下来。未来的路还很长,还有无限广阔的天地,人不该如愚蠢的蛊虫一样,自相残杀死在一个小小的罐子当中。 懦弱得只能依附大秦的王,是领悟不到这些的。他们以为与大秦签订盟约,是大秦获利,总想要自以为是的反抗,试图获得自以为是的自由。 我们需要一个聪明人,需要一个心胸广阔,志向高远,能与我们一起看到新世界的人。太后从来不想要征服谁,她做的一切事,都是为了所有人。 你们好好想想吧。 如果你们不是我们要找的暹罗新王,大秦也可以再推一个人上去,这对我们来说不是难事。” 华林说完卷着懿旨,拉着旁边沉默的高善走了。 两人出了军营,高善越走越慢,他忽然停住了脚步:“盛儿让那些暹罗人杀他报仇,是奉了太后的命令?” 华林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你觉得有什么不妥?” “倒也不是。”高善沉默了一会儿,“但她们为什么要瞒着我呢?” 华林停下来:“这是高将军自己给出的解决办法,太后做了一些增改。 高将军决定一个人担下所有的因果,将仇恨就此结束。这很伟大,刀剑杀的人,永远比不过仇恨杀的人。” “那太后为什么非要高家派人过来?”高善低着头,悲伤的问道。 “一来,太后不想让高将军以罪臣的身份被送回去。 天下共主的秦帝,诸国之首的大秦,必须对此事做一个交代。 但秦将高盛为秦民报仇,虽不能谓之仁,却也没办法过多的苛责。 天下共主不能送他回去,南洋都督也不能送他回去,大秦朝廷的每一个人都不能送他回去。 这是维系联盟最基本的态度。 但高家人带他回家去,这谁能说不是呢?” 高善愣了一下,一颗混浊的眼泪落下来,唇角却扬起了:“对,老夫带他回家,谁敢拦着!” “二来,太后也不希望天下以为我大秦是圣人之国,以为背叛大秦不需要付出代价。如今吐蕃、日照的德行,就是被以前的中原统治者惯出来的。 前脚在中原烧杀劫掠,后脚打不赢了,轻飘飘的送出几个替罪羔羊,就算完事。不原谅他就是我们不大度,原谅他修生养息之后又卷土重来。 太后的意思是,从这一次事件开始,让周边各国都知道,秦帝乃天下共主,能包容万族。 但大秦的朝廷不是,大秦的朝廷,大秦的将军只为了大秦而战,他们杀大秦一千人,大秦便杀他们一千人。 如果不想死,就得看好自己的朝廷,一旦发生异动,禀报大秦使者,避免大型战争,方可保证每个人的安全。 太后要将天下人都团结起来对抗天灾,所以天下人对她一样重要; 我是南洋自治领的都督,所以南洋各国的关系对我最重要; 高将军是秦将,所以保护秦人对他最重要。我们各有立场,看问题的角度不同,但我们的目标必须是一样的。” 高善忽然间就哈哈大笑起来,虽然还在流泪,却不那么悲伤了:“你这么说,我心里就好受多了。 盛儿该死,但他定然是不后悔的! 你说什么仇恨比刀剑杀人更多,哈,那是你们要考虑的事情。 我们武将只知道以牙还牙,以血还血!若是不甘心被杀死,那就早早的投降最好。瞻前顾后的人是没法做将军的。” 华林摇摇头,本来是想要反驳,但又一转念,把话咽了回去:“秦将做秦将的事,南洋都督做南洋都督的事,丞相文官做丞相的事,皇帝太后做皇帝太后的事。 天下哪有那么多正确,只有你觉得正确。反正做了就承担后果,仅此而已。” “嗯,我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了。”高善点点头,“谢谢你和太后,让盛儿还能以大秦将军的身份归家!” 第840章 我做禁卫那么多年,没见过这么离谱的 “太后,高善将军他们回来了。”紫苏从昏暗的廊柱下走出来,站在程凉身边低声说道。 程凉在小憩,被这一声惊得坐了起来。 她这几日噩梦有点多。 有时候是那万余暹罗人,血淋淋的问她,为什么不降罪高盛;有时候又是高盛,睁目圆睁的问她,他身为秦将,为秦民报仇,为何就该死。 这年代还没有日内瓦公约。 就算是有了日内瓦公约,平民和战士之间,也从来就没有特别明确的界限。 特别是深入别国的战斗。 任何一个老妇孩童,都有可能是死神的使者;在自己兄弟性命和仁义道德之间,政治家会选后者,而纯粹的武将则不会。 她以前一直不理解,为什么白起杀降,还能封侯;吴汉杀降,官至大司马;常遇春杀降, 谥号忠武。 直到石头落在自己的脚背上,她才深切感到“仁”这个字有多难做到。 那些暹罗人要真的为高盛杀平民感到愤怒,那么他们就应该先愤怒达努杀害秦人。 但在此之前,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说这句话,更没有人说要拿起刀对抗不义。 让她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批判高盛,她做不到;但让她认可高盛行为的合法性,她更做不到。 只能这样了。 高盛为秦人报了仇;暹罗人也为暹罗人报了仇。 到此结束。 剩下的就让她们这些肮脏的政治家坐在谈判桌上慢慢谈吧。 “让他去大堂等,哀家过会儿就去。”程凉站起来,走到院子里,让阳光驱散了她浑身的凉意。 “玫瑰,南洋其他四国现在怎么样了?”她抬头问道。 树峰里咔嚓垂下一个人头:“挺老实的,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老实。 可能也是被高盛炮轰武都的事儿吓坏了,再加上告诉了他们海啸即将要来的消息。他们都觉得秦人或许真的能通神。” “那就好,告诉华林,还是要在他们的王室中物色更合适的人选。” “好勒!” 暹罗之事就此平定,关于海啸到来之前的撤离工作也在井然有序的进行着。 程凉总算松了口气,她而给自己放了一天假,什么政事都不处理,只在海边晒太阳,钓鱼。 圣光帝国的海船时不时出现在海平线上,他们真是一点都不收敛了。 南洋近海就像他们家后花园一样。 对此,程凉也没办法。 大秦海军建立不过百诺恩,正式更新迭代也才四五年,而对方已经发展了上千年。 就算是把克莉斯她们的穿越者属性排除,大秦海军也追不上他们。 程凉现在有点担心陆倾,虽然小皇帝的信上说海啸的消息是陆倾发来的,说明他们现在安全。 但不代表海啸来了就还能安全。 她以前出差深城时遇到过一次台风,即便是钢筋水泥的城市,也被打得灰头土脸。 也不知道这次海啸会有多大的规模,会不会波及到余杭那边。 她也写信通知了秦政,但到现在只收到两张报平安的小纸条,这本身就不正常。 秦政倒不是不想写回信,主要是他完全没时间,也很难找到能写长信的笔墨。 “大帅,前面是桐木县城,斥候回报,县城里面有不少于五万人,县城外十里皆有和人,数量不会低于十万。” “嗯。”秦政点点头。 那士兵又说:“那我们还是用火?” “用吧。”秦政又点点头,“守住官道和黑风山小路,他们向北向南向东跑都没关系,不要让他们西进。” “是!那需不需要派骑兵追逐一下?” “嗯,遣两队,尽量把人赶回海边。”秦政揉了揉脑袋。 这些日照人虽是屁事不懂的乡野村人,但却无意中将大佬战法的精髓使了出来。 他们一打,人就散开;退了,又聚拢来。虽然没有什么杀伤力,但不胜其烦! 他们一开始确实杀了不少人。 但很快就发现,堆积的尸体成了天大的麻烦。要是像辽东那样烧毁的话,余杭的耕地会损毁大片。 秦政立刻调整战略,将这些日照人往海边追赶。 即便没有海啸的消息,在海边也更加容易处理那些尸体。 而且他还发现,登陆的日照人,已经减少了许多。 这说明日照本土的人已经不多了。 决战或许很快就要开始。 呼啸的火焰很快燃了起来,那些日照人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分分惊惶失措的拔腿就跑。 秦政站在高地上,之前他还会觉得不忍,毕竟他们也不是自愿到这儿来的,可现在,他只剩下了面无表情而心如铁石。 不能争取自己命运的人,就只能被命运戏弄,怨天尤人也没有办法。 在同情不认识的人之前,每个人都还有每个人的责任。 秦政的责任是守护大秦。 而林长河的责任原本是带着兄弟们回家,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又变成了帮道源建国。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日照的新天王军在成立的第一个月,就被金狮子舰队一顿猛锤,直接灭掉了他们所有的海军。 第二个月又被圣光帝国和京都赤备追了一千里地,跑得辎重全失,大量的将领背叛他们,转投了谦和。 就连四天王寺的僧兵们都有点扛不住,开始出现了逃散的情况。 这种情况下,林长河和莲带领的秦军反而成了最可靠的人。 原仁再三思考,把保护道源的重任交给了他们两个。 而此时,两人坐在一起,望着床上面色狰狞的男人,面面相觑。 “他……死了?” “应该是。” “什么时候的事儿?” “不知道,但昨天晚上我可是亲自值守的这里,我敢赌咒发誓,绝对没有人进来。就连蚊子也没有! 就算是秦大帅进来啊,我也不可能一点感觉都没有。这不合理!” 莲竖着三个指头,满脸黑线。 林长河也在苦思冥想:“昨天吃的东西也是我亲自经手的,不可能是中毒! 我做了这么多年禁卫,还第一次遇到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会不会是自己死的。”莲小心翼翼走到床前,“你看他还抓着心口,该不会是有心疾,咱们这逃了半年太过劳累了吧。” 林长河走过去,跟死不瞑目的道源四眼相对看了片刻,一把揪在自己头发上:“那不重要了!关键是,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啊!” 第841章 为什么不可能 “跟原仁坦白?”莲托着下巴,“反正也不是我们杀的,他自己年纪也不小了,之前还受过伤,忽然暴毙也很正常啊。” “正常吗?”林长河敲着脑袋,“说到暴毙这俩字,就不正常,好吧!咱们这新王军,说起来道源是天王,实际领导人可是原仁,他要是翻脸,咱们往哪逃?” “逃什么,他们的僧兵剩得也不多了,大不了就一起砍了呗。”莲摊了摊手。 “嗯……”林长河居然有点动心,日照人反复无常,要不是形势所迫,他一点都不想跟他们合作。 原仁手上的僧兵还剩下两千多人,但士气涣散,说不定真的…… 扑棱棱…… 扑棱棱…… 一只通体纯黑的大鹰不耐烦的落在了窗口,它自己扭头在背包里扯下一卷文书,哒的往地下一甩,双翅振动,扭头飞走了。 莲和林长河再次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彼此。 “好像是秦大帅的鸟。” “啊,现在海上全是圣光帝国的船,它飞这一趟可不容易。” “那你看看它送的什么信。”莲捏了捏鼻子,“感觉不会是什么好消息。” 林长河小心翼翼走过去,把那卷纸捡起来,还没展开,就又听到外面传来轰隆的马蹄声。 紧接着两个僧兵一头冲进来:“都统,赤备军又杀过来了!” “啊? 那你们还不快跑!” 林长河主要不是怕赤备军,主要是怕道源被他的人发现了。 赶忙大喝一声,把那文书往皮带上一插,单手将道源从床上拉起来,噌一声,反身从二楼跳了出去。 那两个僧兵只看到个影子,还在发懵,被莲一人送了一脚:“等死啊!” “哦哦哦……”那俩僧兵打不过莲,迷茫的冲进来,又被迷茫的推了出去。 作为一支连战连败的军队,他们在逃跑上就很有经验了。 林长河背着道源刚跑出城,就有自家的士兵追上了他。 “都统……咦,道源天王他怎么……” “嘘!”林长河赶紧打断他,脚下不停脑袋却使劲往后看,“原仁没追上来吧!” “原仁早上出门去游说杳踏城的城主去了啊!” “哦?”林长河的步子一下子慢了下来,“他什么时候走的,怎么我们都不知道呢?” “我们也是跟那些僧兵聊天时知道的,原仁办事,本来就不需要请示天王啊。” 那士兵一边跑,也一边偷眯眯的往后看:“都统,现在是什么行情?咱们还有隐藏任务是吗?虽然咱们跟那些僧兵相处了这么久,多少有点熟,但要是要开打的话,咱肯定没问题。” “胡说八道什么呢!道源可是太后亲自任命的天王,这支新王军是咱们的盟友,我们闲着没事跟他们打什么打。”林长河低声说道。 那士兵眼神充满了疑惑。 林长河自己也心虚,赶紧用下巴点了点皮带:“秦大帅传信过来了,你拿出来,念给我听。” “哦……”那士兵从他腰间取出文书,一边跑,一边努力认字,“正月初一讯,二十八日前后,将有特大海啸登陆,请沿海诸将诸县令自接信之时起,将此事作为一等要务。 人命为先,工业机械次之,粮食再次,钱财珍宝最后。凡需要得到联合支持者,速报各自长官。大黑鹰将在此二十八日间,往返于辽东至南洋之间。 诸长官有信,可直达护国圣母太后与本帅处。切记,一切以应对海啸为先! 大秦天下兵马大元帅秦政!” “啊?”林长河一个急刹,将道源往那人身上一怼,一把扯过了信纸。 信很短,他不到五秒就看完了,那人一个字都没念错。 林长河只觉得脑袋嗡的一下,有点懵。 莲带着夜香会刺客们追了上来,看见林长河站在路中间,气都不打一处来。 “你在干什么,等人请你喝酒吗?僧兵和赤备军都要追上来了,你是打算让他们看到他们家天王身娇体弱被你背着逃命?还是打算摊牌,干就完了?” “不是,你看看这个!”林长河背上被甩了一巴掌,但他觉得很正常,转手把文书递给莲,又接过道源开始狂奔。 莲跟他并肩跑着,整个人发出夸张的惊呼:“什么玩意,海啸?还特大!正月初一就得到信儿了。今天初几?” “初八!” “靠,这不是坑爹吗?” 林长河表示不能理解什么是“坑爹”,但她这么说肯定有她的道理。 “那咱们还跟原仁翻脸吗?”莲合上文书,“就不把这个信儿告诉他,咱就跑,反正现在到处都是空着的村子,咱们就三四百人,随便都能活。 等海啸过了,也不知道这地儿还能剩多少人。不行咱就自己称王得了!” “那怎么行……行不行呢?等等……”林长河皱着眉头,一边跑,一边沉思。 忽然,他又一个急刹:“为什么不行呢?你不是会那个啥吗?” 莲没刹车,已经跑过了,闻言只能回头:“哪个啥?” “就是那个妖术!”林长河大喊。 莲反腿一脚就踹了过去:“你才会妖术,你从小就是在妖怪洞子里里长大的……” “不是,我是说之前世家叛乱的时候,有个野女人冒充贤宁太后,这事儿你不会不知道吧。”林长河熟练的闪开,“你们在北海的时候跟百越那个圣女学过啊,你忘了?” “哦,你说整容啊。”莲恍然大悟,“你想找个人整成道源?” 林长河抬手从自己额头比到胸口:“你觉得我跟他有没有几分相似之处?” “哈……”莲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片刻,居然没忍住在这种紧要关头笑了起来,“你要听实话吗?” 林长河的笑容顿时僵住了:“不……” “想”字还没出口,莲哈哈大笑起来:“你没有他帅!” 林长河居然就因为这句话沮丧起来,憋了几秒,才闷闷的道:“所以变成他,还是我赚了啊。” “可是我们的手艺远不如阿伊,会有风险哦。”莲说道。 “什么风险?”林长河问。 “最严重就是死嘛,轻一点就是毁容。” 林长河沉默了,两人又跑了一段,他忽然压低着声音开口道:“林某自离开国公府,穿上战甲,便未曾惧过生死。 只是若不幸毁了容貌……那……那便祝你一生顺遂,终得如意郎君。” 第842章 实施大计划 “啊?”莲莫名其妙的扭头瞅了他一眼,“你突然说些什么鬼话,本姑娘潇洒还没潇洒够呢!干嘛要咒我嫁人?” 林长河面红耳赤,干咳一声,别过头去:“没……没事,就是烘托一下气氛嘛。我觉得你的主意不错,可以一试。” “啊?”莲只有七秒记忆,“什么主意?” 林长河更加气急败坏了:“如今天灾将至,太后当初在日照扶植新王,肯定是有有她的道理。咱们保不住道源,还去保不住这个天王位置吗? 要是杀了原仁,咱们是能活,但日照依旧一盘散沙,要是海啸把这儿击沉了,那些去了大秦的日照人不更回不来了吗? 如果他们背水一战,那情况不是更加糟糕吗?我们……” “哦,你说咱们自己称王啊!”莲打断他,“直接说你愿意就好了嘛,说这么多废话!” 林长河:“……” 莲完全不可能注意到他的情绪变化,她不停往后面瞅:“这样的话,咱们得想办法甩开原仁的僧兵才是。” “这很容易!”林长河本来是在往山上跑,忽然调头冲向一个山坳。 莲停下脚步,不知道他要搞什么骚操作,林长河那些手下却是一往无前的跟着他冲了下去。 转眼,几个僧兵将领也带着冲上了山头,往下一瞅,林长河已经钻进了那山坳,在他身后浓烟滚滚,乃是那数百赤备军。 “莲都统,天王何在?”那僧兵将领觉得不对劲,大声问道。 “哦,赤备军人数众多,又来得突然。道源……说他要替你们引开敌军。”莲被问得一惊,然后飞快胡说八道起来。 那将领大惊失色:“那怎么行,原仁亲王特别交代我们要保护好天王。要引开敌军也该我们去啊!” 莲沉默了片刻,忽然一本正经的拍在那人肩膀上:“兄弟,你老实跟我说。你们手下那些人真的还愿意替道源去死吗?” 那将领愣了一下,虽然底气不足,但还是大声说道:“至少我愿意!” “得了吧,我们又不是没长眼睛的人。”莲摇摇头,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道源说了,诸位跟着他,是为了救日照百姓于水火之中,不是为了像丧家之犬一样四处逃窜。如果事不可为,还不如最后一搏!” “搏什么?”那将领还没反应过来。 莲大吼一声:“兄弟们,逃也逃够了,咱们总不能每次一遇到赤备军就东躲西藏!今日与他们一战,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喽!” 说完,她自己先冲了出去,那些刺客也跟在她身后往那山坳冲去。 僧兵将领瞅着她们热血沸腾的样子,竟然久违的产生了一丝丝愧疚。 他向身后看了一眼,当初跟着他们出来的四千多僧兵,现在只剩下了一半。 人心早就散了,否则两千多人怎么会被几百骑兵撵得到处跑呢? 他也在心中暗自犯起了嘀咕。 他们沦落成现在这模样,真的只是战力不如谦和的人吗? 或许也跟原仁和道源的关系有关系。 原仁推了道源做天王,但在心理上依然只把道源当自己的子侄和四天王寺的小僧正,处处都把事情替他做了。 虽然很难说原仁有夺权的想法,更不能说他对道源不好。 但一个天王,始终都建立不起权威,底下的人确实就很难产生凝聚力。 他这次主动出击,是不是想要改变这个局面呢? 那僧兵将领着急的向杳踏城的方向看了一眼,原仁不在军中,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林长河他们已经跟赤备军交上手了。 说是交手也不准确,林长河他们几乎是一触即溃,都在往山坳里蹿。 赤备军也追进去,但山坳毕竟不比平地,林长河那些手下,又都是身怀绝技的禁军出身。 转眼之间,爬树的爬树,遁地的遁地,撩拨了一下,却是连一根汗毛都没被赤备军抓住。 只不过从远处看来战况激烈罢了。 那僧兵将领终于做出了决定——他一转身,带着人跑了。 林长河且战且退,花了不少功夫才摆脱那些赤备军,躲进了另一处树林中。 “所有人脱掉铠甲,相互对打,一定要鼻青脸肿。然后在地上多滚几圈,反正怎么脏怎么来。 我挑到的人自行分散,遣几个人保持联络就行。我叫你们回来,你们才能回来。 接下来三天,所有人都不准挺胸抬头,必须像是被人爆锤了一顿,怎么沮丧怎么来。对了,那些旗帜也都放到泥水里面去滚一圈。” 林长河像是个导演,从一队安排到六队,从穿着打扮安排到精神气质。 短短一个时辰,生生把一支三百人的精兵,安排成了一支只有一百多人的败军。 莲都震惊了:“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多小心思,我要对你刮目相看了啊。” 林长河羞涩的笑了笑:“跟在太后们时间长了,总会学到些本事啊。” “那我怎么没学到呢?”莲摆摆手,“算了,那现在怎么办?” “开始变换容貌,等原仁带人找过来,就说我们打了败仗。道源活下来了,但是林长河……战死!” 莲心里莫名的咯噔了一下。 明明知道这是个偷天换日的计谋,如果成功,不但能够掩盖道源暴毙的事情,还能顺理成章的控制住目前的新王军。 虽然也没啥东西,但这个名头本身就是资源。在道源手上没能发挥作用,未必在林长河手上就不能发挥作用。 再假设,他们成功了。 林长河真的假戏真做日照的王,那么这片土地实际上就拥有了一个秦人的王。 只要能保持一个好的节奏,几代之后,日照人和秦人的区别就会慢慢缩小。 这可以算是个功盖千秋的计划。 但她听到“林长河战死”那几个字时,还是觉得满心不舒服。 她现在下刀改了林长河的容貌,将来在她眼前走来走去的,可就只有道源那张脸,而没有林长河了啊! “莲,开始吧!”林长河让士兵找来工具,正襟危坐,显然已经下定了决心。 “唔……”莲拿起刀子,手却微微有些颤抖,“我真的来了啊!失败就算了,就算成功,你今后也不能再做林长河,你做好准备了吗?” “嗯!” 第843章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原仁亲王怎么不喝茶了?”杳踏城中,城主长板纯生笑眯眯的替原仁加满茶水,“我们说得也够多了,您要是乏了,就去休息吧。属下还要替天王去抓那些不听话的乱民呢。” “我说了这么多,你是一句都没听进去。”原仁冷冷说道。 长板纯生坐回去,收敛笑容:“我说的话,亲王您不是也没听进去吗? 你们的目光不能那些乱民一样短浅,日照毕竟只是个狭小的海岛,而大秦幅员辽阔,物产丰富。 如果真有灭世的天灾降临,海岛能撑几时?只有最广袤的土地,才能保证我们长久的生存。 你道谦和天王发疯,我却以为他是日照有史以来第一雄主。只要秦人杀不完我日照人,我们就能在大秦的土地上生根发芽。 在日照娶不上老婆的男人,在那边可以抢上十个八个,生出来的孩子便都有我日照血统。 等那些女人生得差不多了,便将她们杀掉,把那些孩子集中起来养育,再过十几年,我们还能在秦地组建一支赤备军。” “你当秦人都是傻子吗?”原仁生气道。 “傻不傻的我不知道,但这是阳谋。如今迁移计划已经进行了小半年,你可曾看见被撵回来的人?” “是没被撵回来,但被杀死的足以填平一座京都城!” “但活下来的就是最优秀的。”长板纯生唇边勾起一抹残忍的笑容,“秦人杀得越狠,那些百姓就越会恨他们。 总有一天,他们当中会有人主动求助天王殿下,成为我们在秦地最尖锐的锋矢。” 原仁一时没有反驳出来。 长板纯生趁机加码,凑到他耳边,低声道:“亲王,如果你是担心你队伍里的那些秦人的话。再过一会儿,他们的人头就会被送到杳踏城来了!” “你!”原仁猛地站起来。 长板纯生笑眯眯的示意他坐下:“看在先王们的面子上,也看在您曾经是我老师的份上,我不会杀你。 但其他人,特别是那几个秦人,决不能让他们活下去。 亲王殿下,你既然来了这里。你的军队便一定不会离得太远。就在您跟我喝茶的功夫,我已经把周围都找遍了去。 您刚才没听到有马蹄声出城? 哈哈哈,那些人现在应该已经跟京都赤备交上手了,也不知道所谓的大秦禁军坚持得了几个回合。” 原仁胡须抖了两下,猛地将茶杯打翻,转身出了房间。 长板纯生也不阻拦,摸着嘴上的小胡子,笑得更开心了。 他儿子推门走进来:“父亲,真就这么让他走了?” “不然呢,你打算留他吃饭?” “不是,孩儿是想……”他儿子做了个杀人的手势,。 长板纯生摇摇头:“原仁是我的茶道老师,对他我很了解。你放心,他迟早会想明白的。” 原仁一路疾行回到原来的驻地,已经人去营空,遍留马蹄踏过的痕迹。 他与僧兵会合,已经是两天过后的事情,找到林长河他们又过了三日。 秦军躲在一处山洞里,如丧家之犬。 那是一种原仁从来没有看到过的状态,即便是逃了这么大半年,秦军眼中的光,也没像现在这么黯淡。 走到山洞口,他看见有几个职级较高的战士蹲在那里,里面隐约传来争吵的声音。 原仁侧耳听了几句,却是一个女声最为明显,似乎不停在说着什么回去。 他连忙上前:“天王和林都统在里面吗?” 那几个士兵一惊,赶忙站了起来,没说话,只是默默让开了一条路。 原仁疾步走进去,隔着七八米就象征性的行礼:“原仁参拜天王。” 然后也没等天王说话,自己就免了礼,大步走过去:“道源,你这次也太任性了!引开追兵这种事,需要你亲自去做吗?要是……” 他话音一顿,眉头微微皱了起来:“你头怎么了?” “受了点伤,没什么大碍。”林长河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拆绷带,“孤说没事,但她们非得要孤绑上。” 原仁死死盯着他,没有制止他拆绷带的行为。 林长河将绷带全部解开,一道深可见骨的伤疤从眉骨处一直延伸到耳后。 但除此之外,确实是道源没错。 原仁大怒:“他们是怎么保护你的,竟然让你受了如此重伤,这要是再深一些,你岂不是就要去见先王了?” 砰—— 话音未落,站在旁边的莲一脚踹翻了洞里面铺的木架床。 “好了好了,莲都统,你说的事孤会考虑。事情变成这样,是大家都不想看到的。 但你也好好想想,当初大秦太后给我们的允诺可是会协助我们。 到现在这么久了,援兵没有,武器没有,粮草也没有。咱们沦落到现在这般境地,究竟该怪谁!” 林长河一拂袖子,给了原仁一个眼色,大步向外面走去。 原仁不明就里,但还是识趣的跟在后面,他回头看了眼莲,发现刚才还很愤怒的女人,竟然又伸手捂住了脸,肩膀不停抽动,似乎是哭了起来。 联系到刚才秦军的模样,以及到现在都没有看见的林长河,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个不祥的预感。 “道源,出什么事了?”刚走到没人的地方,他就忍不住问起来。 “林长河死了。”林长河也没藏着掖着,直截了当的说道。 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够进入状态,说完之后晦气得想要呸呸呸。 不过这副晦气的表情,倒是让原仁觉得很真实,他的脸色也一下子凝重起来。 半晌才问:“跟你有关系吗?” 啊? 林长河愣了一下,才意识到原仁是在问他林长河……呸,道源的死是不是他动的手。 果然,这老小子对他们戒心很重,而且未必就没有杀心。 呵—— 林长河心里面仅有的一丢丢愧疚烟消云散,他很自然的摇了摇头:“他是在逃跑过程中,为了掩护孤而中了一箭。但刀剑无眼,这跟孤能有什么关系呢? 就连他们那些秦军,也不过是想要放弃助我称王,转而回去大秦罢了。” “哦?” 这话说得模棱两可,果然是让原仁这个老狐狸产生了额外的联想。 第844章 今天开始做天王 “长板纯生不肯支持我们。这次袭击你们的人就是他派的。”原仁沉默了一会儿,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说到了他的事。 林长河点点头:“想到了。他还跟您说了什么吧。” 原仁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印象中道源没有这么主动。 林长河没有回避原仁的目光,毕竟他取代道源不是想要接着做傀儡。 与其等过几天被被动的发觉不对劲,不如现在主动找借口。 他从刚才就在试探原仁。 如果原仁真有把道源当枪使的心思,必然会跟他周旋而隐瞒实情。 然而原仁思考了一下,竟然一五一十把他在长板纯生跟他说的那些和盘托出了。 “我们以为谦和是疯了,却不知道他其实所图谋的甚大,难怪有那么多人支持他。大秦与我们本就是两族,圣光帝国封锁海上,咱们也很难从他们身上得到好处。 现在林长河又战死了,剩下一百多败兵,最高的将领成了女子,我看要不了多久,他们自己也该散了。 咱们将他们送给谦和,也只是让他们发挥剩余的价值而已。你觉得如何?” 林长河在心里破口大骂。 这老东西见风使舵的本事可真强,要不是道源离奇暴毙,他不可能想出假扮道源的主意,也不可能听到原仁这番肺腑之言。 那岂不是整个秦军都成了这老东西案板上的鱼肉? 真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说不定都被他送上了刑场,心里还想着要帮他们称王呢! 胸中翻起万重浪,面上却平静且凝重,看似在陈思琪。 “按理说,叔父的话孤当全盘接受。”林长河酝酿了一下,叹了口气,“可是你真的觉得谦和会接受我们?” “你是他亲叔父,我是他亲叔爷,正正经经的皇族血脉,他如何能不接受?” “一个面不改色就能用数百万人性命去换一个虚无缥缈未来的男人,你指望他顾念这几分亲情?”林长河摇摇头,“皇室可不缺我们这两个人。 而且按照他的计划,咱们就算强行在大秦生根发芽活下来,也不可能超越秦人成为秦地的主人吧。 偷偷摸摸住在别人的房子里,我觉得不是什么好计划。对于我们两个来说就更糟糕,毕竟我们背叛了大秦。” 原仁没有点头,也没摇头,他意味深长的看着林长河:“道源,你今日的行为很不同于往日啊。” “嗯,因为我也有一事要告诉叔父。”林长河之前跟莲商量过说法,这会儿在双方的相互试探之间,他又完善了这个说法。 “早在数日之前,孤便一直梦到一个赤足长角,身背日月,乘着九头大蛇的天神。他在跟孤说话,但听不清楚。直到前几日,那天神嘴里的话终于是让孤听清了。 他说,四海九州皆有大难,大难临近,海水滔天,将会淹没万物。 他带着孤上了天,在空中画了一点,说只有那一个地方安全。孤仔细看了,似是东西之间的上野。” 林长河斩钉截铁道。 这些神神鬼鬼的托梦,现在在大秦是不太好使,但在其他地方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以神为核心价值就始终绕不开一个问题——谁的神是真正的神。 这对于真正存在这神的世界来说,没那么麻烦。因为神具象存在,所以你信你的,我的,就好像划分地盘一样,能有实际的解决办法。 而在未必存在真神的世界来说,这就很麻烦了。因为神跟人没有直接联系,为了给自家神增添份量,贬低别家的含金量,寻求唯一就很重要了。 但这非常困难。 圣光帝国在大罗没做到,在南洋没做到,在日照当然也不太可能做得到。 原仁果然是吃了一惊,他虽然是皇室亲王,但已经在四天王寺里修行了很多年,对神的敬畏是潜意识的。 他根本不会去想道源会不会在这种事儿上骗他,当然更不可能想到站在自己面前的其实是个泛神文化的来客。 泛神文化的评判标准在于文明自身,达到某个标准,则可为神。 神和人的界限很大,但却没有大到连说都不能说的地步。 林长河可是半点没有心理负担。 他说的上野位于关西和关东之间,乃本岛上地势最高,离海最远的地方。 “那地方全是森林,可没什么人烟,你的意思是我们先躲到那里去?”原仁思索着问道。 “不,不是躲。”林长河摇摇头,“叔父觉得孤前几日冲出去引开赤备军,真是发了疯?” 原仁不说话。 林长河一副要跟原仁推心置腹的口气:“叔父,孤知道您一心都是为了孤和日照好,恨不得替孤把所有的事情都做完。 但那天神托梦给孤,是因为孤是日照的天王!或许孤是时候该站出来了,做决定当然还是叔父您,但总不能让所有人都觉得孤是个懦夫吧!” “是啊,现在人家不说你是懦夫了。说你是个蠢货!除了脸上这倒口子,你杀了几个赤备军啊!”原仁没好气的吼道。 “咱们就不该跟赤备军作战。”林长河也不生气,“孤以为这次林……咳,都统战死,正是我们吞并那支秦军最好的机会!” “怎么说?” “那女人不是想走吗?如今这局势,大秦海军尚不能越过海峡,她们连块舢板都没有,往哪里走? 上野! 孤准备先劝她们去上野打头阵,等她们将那森林中的毒虫猛兽都除掉,再把房舍营地建起来,咱们再躲过去也不迟。” “你这如意算盘打得挺精,但你如何能让她们把安置好的营地再让给咱们呢?” “这段时间咱们当然也不能闲着,距离海水吞没万物之日还有二十日,咱们路过村子不是还看见有些没去九州的百姓吗? 之前行军无法带走她们,现在咱们躲在上野,大可将那些人都弄到上野去。咱们去了她们不管,难民上去,她们总不能先背信弃义的杀人吧。 她们将屋舍食物分给那些难民,不就相当于分给我们了吗? 等我们再去的时候,一百来个秦人,还不就像滴进海里的墨水一样啊。” “又是固定营地的打算……你就不怕谦和派人来包饺……”原仁皱起眉头。 话还没说完,又被林长河打断了,他眼里闪烁着精光:“此一时彼一时,淹没万物的大海啸,马上就要来了啊!” 第845章 对不起,我真的忍不住 “你是说他们都会……”原仁反应了过来,眉头却皱得更紧了。 林长河意识到,这老头倒是真心热爱他的国家,神情又是一黯:“只希望我这梦是无稽之谈。 大量的百姓聚集在九州和大秦沿海,要是真是洪水滔天,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咱们也劝不了谦和……” “怎么劝不了!”原仁打断他,“我去见他,既然他不是发疯,那总该想得到事情的严重性吧。那么多日照人,去大秦也就罢了,如今等在海边,岂不是白白送死吗?” “不行,这太危险了!”林长河脱口而出,“谦和可不是个讲人情的!” “但他也不是个蠢货。”原仁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放心,他不会杀我的。” “可我们这里也离不开您啊!”林长河顺势摆出了挽留的架势。 原仁在他伸出的尔康手上停留了几秒,摇头笑起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你想要做真正的天王,叔父不但不生气,还觉得高兴。 谦和他们这一系野心太大,也太过无情,终究不会是光大日照的圣主。 我若是只想要一个傀儡,能找的人多了去,犯不着挑选子侄中最优秀的一个。 但老夫性格就是如此,不做点事儿,浑身都不自在,我留在这里才是影响了你。 现在我去见谦和,你打算做什么?” “孤?”林长河面上没思考,心中却在瞬时间转了几百转,电光火石他决定假装下意识,“孤打算发天王令……” 说到这儿就停了。 原仁笑起来:“你看,你不是早有想法了吗?” 林长河立刻垂眸,假装不好意思:“叔父,孤不是想要自作主张,这些事儿也都没定,等着您回来再商议呢!” “行了,再多说,便虚了。”原仁摆摆手,“老夫乃日照王室,即便做了僧侣,也是受万民供奉的。 明知天灾将至,却什么都不做,将来有何面目去见王室先人? 谦和我是一定要去见的,即便阻止不了他的计划,让他暂且避一避也是好的嘛。” 林长河不说话了。 他本来也不是真心希望原仁留下来。 两人从林子里出来,莲站在山洞门口,双手叉腰,看上去很生气的样子。 林长河刚一靠近,她便肩膀抽动,转身就走。 原仁担忧道:“这个女子脾气暴躁,不像林长河那么好说话,若是她不肯去上野,你又当如何?” “我有把握说服她。”林长河压低声音,偷偷冲原仁笑了笑,“她或许是没有林长河好说话,但她一定比林长河好对付。” “为何?” 林长河一本正经的看了原仁两眼:“因为她是女子!” 原仁依然不解,但没再接着问,点点头,回到僧兵当中去做交代了。 林长河一路小跑,到了山洞最深处。 莲伏在假的林长河尸体旁边,浑身抖动,发出滋滋嘶嘶的声音。 “原仁没有跟进来,你别哭了。”林长河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只有莲的手下,才走上前轻轻拍她的肩膀,低声说道。 “哈哈哈哈……”莲直起腰来,笑得狂拍林长河的胳膊,眼泪倒是真的出来了,只不过跟哭完全不沾边。 “不行,这戏我演不了,看你跟那个原仁一本正经的说H文,我就想笑。 天啊,以前觉得太后她们忽悠人挺容易的,她们是怎么忍住不笑的啊! 哈哈哈,我真的不行,真的……” 林长河:“……” 他扶住莲的双肩:“你冷静点,演不了也得演。咱们真是没想到,那个原仁竟然真是个好叔父。 他并不想把道源当做傀儡,而且是真心实意希望光大日照,这种人对咱们大秦的忠诚基本可以忽略不计。 咱们要是没有来这一手偷天换日,哪天被这老小子杀了,都还不知道怎么回事呢! 咱们必须借这次海啸,拉起自己的队伍,拥有自己的根据地。 然后还要想办法跟秦大帅他们联系上,主动出击。” “我知道,我知道……”莲根本收不住,抓着林长河的手臂弯,笑得直喘气。 林长河犹豫了一下,伸手在她背上拍了拍:“要不你就先带人去上野吧。原仁决定去劝诫谦和,到时候肯定会再留些僧兵给我。这样一来,收纳难民去上野的事儿,我一个人就能办。” “包括你的人我也带走?” “嗯!”林长河微微垂了垂眼眸,“都是大秦的战士,我的不就是你的吗?” 莲并没接茬,当天晚上就带着那些留在林子里的秦军走了。 第二天一早,原仁也带着一队僧兵离开了驻地,留给他一千八百人。 林长河做梦都没想到,他能从一个落魄贵族干到皇家禁军都统之后,还能鬼使神差的顶替一个蕃国的王位。 不过,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也相信自己能够大展宏图,不让太后失望。 毕竟他也才三十多岁,正值壮年,还有无限可能。 而跟他相比,辽东战场的许墨林就不那么乐观了。 他的几个计划都产生了奇效,短短半年,归顺辽东的日照人超过了十万,道路的修建进度因为天寒地冻而无法加快,但却也没有停滞下来。 他们将开垦耕地时候砍下来的树木堆积在一起,沿着道路竖起了数百里燃烧的火堆,火焰照亮了道路,也融化了冰雪。 许墨林不在乎速度的快慢,他只求所有人都能有事做,都能看到希望。 他每次到高丽府,都会在城墙上站很久,在城墙外,有一道令人汗毛倒立的奇观——数万日照人堆叠在一起,被冻成了一道厚厚的冰墙。 那些凝固的血在晶莹的冰面上,仿佛大颗大颗的墨点,那些人悲惨恐惧的表情被完全的保留了下来。 即便是作为敌人,许墨林仍然感到悲伤,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一开始,他只是想要做一个好臣子,辅佐先帝重振皇室威严,换得国泰民安;后来他成了丞相,君主幼小,权后当政,他自以为天下落在了他的肩头。 而现在,别说是天下,就是一个小小的苦寒辽东,都快要把他的脊梁给压弯了。 人力有尽时,他没有岳庭渊之谋,陆倾之勇,还比他们老那么多。 但朝廷缺人,他如何敢不将自己燃烧到最后一刻? “咳咳咳……”城墙上的冷风一吹,激起他一阵猛咳。 旁边陪他巡视的官员连忙扶住他:“许大夫,您没事吧!” 许墨林强把口中的腥味咽下去,摆摆手:“呛了口风,没事!诸君说吧,关于秦大帅所言海啸之事,尔等准备得如何了?” 第846章 成为所有人之王 时间的流速对于不同的人来说并不对等。从南洋到辽东,万里海线上的人只觉得在跟时间赛跑;而在长安的百姓则没有这个感觉,他们甚至开开心心的继续在过年。 天道有亏造成了天灾不断也好,四境攻秦朝廷只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也罢,这年还是要过的。 正月十五,长安夜市,灯火如昼,就连连轴转了十几天的小皇帝都给自己放了两个时辰的假。 邀请他娘出门去看灯会。 沈宽有点心虚。 自从收到程凉的信之后,她就不太想去跟小皇帝打照面。 什么叫爱咋咋地啊! 自己冒充的可是他亲娘! 要是这丫的以为她和凉凉是妖怪,夺舍了他母后,这不是又得扯上一大堆官司! 更重要的是,她眼睁睁看着这孩子从那么丁点大,长成玉树临风的青年;从一天到晚哭哭啼啼的妈宝,长成如今肩挑一国的帝王;这要是撕破脸,她的感情不值钱的吗? 由于太心虚,她甚至假借要观星问天,强行跑到乔恩的藏书阁里面,先把他臭骂了一顿,然后蹲在那里不出去了。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乔恩不但没有还嘴,甚至还提出了一个奇特的建议。 “你儿子的人已经在外面守了一个钟头,你不可能永远在我这儿不出去吧。”乔恩翘着二郎腿在桌子一侧翻书。 沈宽坐在另一侧,闻言把桌子往回一抽,乔恩的腿啪叽掉了下去:“要你管!” “但这是我的房间……”乔恩无语。 沈宽瞪了他一眼:“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呼吸的每一口空气都是我大秦的!” “好吧,寄人篱下,我没话说。但我上次那个建议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 “你每天屁话那么多,具体是哪个建议?”沈宽没好气的怼了回去。 乔恩也不恼,笑了笑:“就是我说我要帮你儿子成为世界上所有人之王的建议。” “那我也说了很多遍了,大秦无意称霸,更不想当所有人的爸爸。” “可是你也看见了,现在天灾越来越多,而且都是波及面广的。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天道恐怕已经重启成功,很快就会重新开启灭世模式了。 这一次没有自主意识帮助人类,人类可要直面灭世之灾,你觉得以你们现在这种一盘散沙,甚至还在自相残杀的状态,能挺得过灭世天灾吗?” “挺不过就一起嘎了呗,最坏又能坏到哪儿去呢?” 乔恩:“……” 他优雅而从容的表情到底还是炸裂了。 果然,跟这个女人是没办法交流的,她就像那些吃饱了没事儿干的诗人,总是在没用的地方使劲。 小皇帝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母后,孩儿只要两个时辰的休息时间,想着很久没有与母后出游,特意遣人来请母后。 母后为何闭门不出? 是下人们得罪了您,还是孩儿何处做得不好,惹您老人家生气了呢?” 沈宽来回踱步,烦躁的抓了抓头发。 乔恩端起咖啡杯,喝了一口:“我要是你就不会真焦虑。说真的,你连世界末日都不怕,怕那小子知道真相做什么? 他还能在这个时候把你砍了? 只要他有这一点点苗头,九姑娘和老秦就会先一步把他给砍了吧。” “这不是物理上安不安全的问题。”沈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我可是冒充了他妈啊!而且还是十几年!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不会很崩溃吗?” “不崩溃,我从小就没有母亲。”乔恩很淡定,“而且不出意外的话,他来我这里时候就已经有答案了。 现在他没有把你当做妖孽,反而还来邀请你去赏灯,我觉得这就说明他愿意接受你。足够长的时间足以建立关系。” 沈宽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思考了几秒,小皇帝又在外面喊了。 她点点头:“我觉得你说得也有一定的道理。” “呵……”乔恩轻笑。 还没等他开口多说,沈宽已经走到了门前:“我去赏灯了,你的建议我会跟凉凉她们商量的。” 乔恩唇角勾了起来,他喝了口咖啡,不紧不慢从桌子地下取出一个笔记本,翻开在纸页上敲打了几下。 “克莉斯不合格,程凉不合格,老秦也不合格,只有这个小子了。 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就无权寄托这个世界的命运。 神,果然是存在的啊!” 沈宽出了门,小皇帝一切如常,还是看见她就立刻跑上来嘘寒问暖,满脸都是妈宝做派。 沈宽发现果然是自己太心虚了。 逛完灯市,她感觉自然起来。 小皇帝送她回凤鸣宫,走到宫殿门口,两人忽然都停住了脚。 “凌儿,我有话跟你说。” “母后,孩儿……”小皇帝笑了笑,垂下头,“还是孩儿先说吧。” 沈宽再一次感觉心提了起来。 很显然,是要摊牌了啊! 果然,小皇帝酝酿了一下,开口道:“前些日孩儿梦到父亲和母亲了,她们仿佛生前,琴瑟和鸣,甚是开心。” 沈宽一惊,一肚子话反而没办法起头了,她只能继续沉默。 “其实这样很好,若朕少年时不入兴文苑,便不可能与君佐结为好友,或许会认识阿舒,但必是另一种际遇。 孩儿能好好的继承大秦,直到现在,尚且可以说没有辜负祖宗万民。母后您功不可没,要是没有您,就没有现在的大秦皇帝赢凌,所以这个太后之位,您是实至名归!” 沈宽更烦躁了。 小皇帝话都说道这份上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事到如今,她只能加入坦白局。 呵呵干笑了两声,敷衍着,尽量模棱两可的坦白:“你能这么想最好,谁也不是自愿做太后的。都是事儿推着人走,大家都尽力做自己想做的,该做的,最后了无遗憾也就行了。你说是这样吧。” 小皇帝眼中精芒闪了闪,却是低声追问:“那母后你们想做的,到底是什么呢?” “啊?”沈宽没想到自己就随口煲的鸡汤,会成给自己挖了个坑。 这孩子大了就是麻烦啊! 她被小皇帝看得有点心慌,张口就来:“我们想要让你成为世界上所有人之王!” 第847章 遥远的星光 沈宽说完就想给自己一巴掌,但是话赶话都到了这儿,小皇帝一脸震惊又迷惑的看着她,虽然没说话,眼睛里却全都是为什么。 即便是大秦圣祖也没有许下要做全世界之王的宏愿。 而且征服世界和做全世界之王,算是一个意思吗? “咳……”沈宽不停的头脑风暴,然后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凌儿,本宫与太后一直都在说,想要对抗天道,就得让所有人团结起来,对吧。” “嗯。” “这个所有人,仅仅有秦人还不够。天覆多宽,地载多广,就得有多少人一起努力。但大家语言不通,风俗不同,有的信仰神明,有的热衷巫术,如何才能让大家团结起来呢? 有两个要素,其一是要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意识到,我们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我们的命运其实是相互关联的。 其二,便是要有一位心胸宽广,没有偏见且强有力的领导者。” “哦,孩儿明白。”小皇帝这些年的国事没有白处理,一点就透,“就像现在南洋、西域流传甚广的通天塔传一样,是吗?” “南洋西域的宣传剧目你都知道啊。”沈宽略有一丢丢惊讶。 作为大秦政宣工作的总负责人,这些剧目当然都是她写的。 对内主要宣传一个我命由我不由天,对外就是宣传人类命运共同。 人生没有白背的时政,每一条都有用上的可能。 而通天塔以其短小精悍而成为对外宣传的头部剧目之一,沈宽还亲自操刀,给它续写了一截。 大概就是人类因为自相残杀濒临灭亡,然后出现几个英雄少年不分种族彼此,一起修好了通天塔,上天质问神明,然后拯救人类的俗套故事。 但因为多少有点超越时代,目前在西域,南洋等民族众多的地方还有点市场。 只是没想到小皇帝每天觉都不够睡,还能知道这么几千里外的宣传剧目。 听他那话,连具体演了什么,他都是知道的。 小皇帝羞涩的笑了笑:“阿舒信上说的,她知道孩儿每日接到西域奏折都是些军国大事,甚是让人头疼。所以私信里面很少提那边的战况,说的都是些有趣的小事。” “是啊,你和阿舒现在到底算是啥关系?”沈宽不知不觉就八卦起来。 “这个……”小皇帝在这一刻,和十三年前那个刚到兴文苑的小沈凌重合在一起,明明啥都没说,脸就已经红到了脖子根。 沈宽双眼亮晶晶的。 小皇帝被她看得更不好意思了,腼腆的一笑:“朋友吧,但比阿宁那样的朋友更特别一点。” “哦,是你的感觉,还是你们俩的感觉?” “不……不知道。但是她就从来不跟君佐写信,有事儿都是在给我的信里面一起说。我也对阿宁也是这样。母后,您觉得,这……是特别吗?” “哈哈哈,这当然是特别!小伙子可以啊!先攻略阿舒,再想办法攻略她那几个孙女宝的爷爷,说不定真能成!” “嗯!”小皇帝重重点了点头,“孩儿一定会成就她的梦想!” “啊,这……本宫不是这个意思啊!”沈宽急得跺脚。 别管他爹那个渣男如何,也别管程家和赢家的人在一起会不会幸福。 她儿子苦巴巴的喜欢了十三年啊! 一眼心动,就从来没有变换过心思,即便是遭遇了这么大的挫折,还想着要为她改变世界。 这搁霸总小说里面,随便都是男主的戏份,凭啥就不能给人家一次机会呢? 小皇帝笑了笑,神情忽然有些落寞起来:“母后应该知道姚金刚那年逃婚是去了西域吧。” “啊,哪年?”沈宽没反应过来。 但小皇帝没有解释的意思:“他天生就适合军旅战阵。这些年他隐姓埋名,拒绝了姚家的帮助,靠自己以军功一步一步升做了西域军偏将,见到程七爷才暴露身份。 程七爷赏识他,派他作为大秦特使协助西域各国平乱。 他也不负所望,靠着死皮赖脸的气概,硬是与西域三十六国国王都结为了好友,现在在西域,他的地位声望仅次于程七爷。算得上是新一代将领中最突出的。” “你怎么知道得那么详细?”沈宽十分惊讶,这孩子总不能偷偷摸摸的关注姚金刚吧。 “阿舒信里面告诉我的啊。”小皇帝又笑了笑,但看起来并不开心,“阿舒信里说得最多的是阿宁和少麟舅舅,其次就是姚金刚了。她们现在关系好像很好的样子。” “啊!”沈宽无处安放的手在空中晃了几下,“你是说……” 小皇帝向西北边看了一眼,明星闪烁,让他整颗心都融化了。 但那美丽的星光终究只能遥望,而无法伸手触及。 他无奈的笑了笑:“他们本来就是青梅竹马,门当户对啊。” 沈宽只觉得心都碎了。 小皇帝没再说什么,摇摇头,默默走进了夜色之中。 但他并不知道,他心目当中的情敌正在官道上策马狂奔,最多再有三个时辰,就要跟他照面了。 当天晚上,小皇帝睡得并不算好,梦里是兴文苑里的热闹,睁开眼,床头只有微弱的烛光和堆叠得老高的,冰冷得不会说话的文书。 他索性坐起来,开始批阅奏折。 最近紧迫而重要的是沿海海啸之事,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不紧迫但重要的事情。 比如关于徽山的百姓安置;关于中原道的耕地开垦,农作物春播准备;关于长安高新盟的新技术测试,炮厂的新武器生产。 还有很多皇帝需要处理的日常事务。 他一件一件的看,一件一件的批复意见,天一下子就亮了,没有给他满结愁肠,泛滥无归的时间。 小皇帝伸了个懒腰,将桌子上的文书收拾了一下,开口叫全义,准备洗漱一下,然后去上早朝。 却不料刚站起来,便听见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鼓声。 “这是……雷公鼓?” 小皇帝脸色猛一变,眼屎都来不及擦,直接光着脚跳下坐榻,直奔门口。 “全义,速去朱雀门,若有军情急报,让他直接来乾阳宫!” 第848章 紧急军情 小皇帝飞快洗漱完毕,刚刚系好腰带,就听见外面传来了脚步声。 全义扯着嗓子高喊:“西域军卫将军姚金刚求见!” 咔—— 小皇帝勒腰带的手猛地多用了一分力,差点给自己勒得吐出来。 他心头的涟漪只起了一瞬,立刻收敛,大步流星走进中堂。 满身铠甲的姚金刚已经等在了那里。 小皇帝第一眼没把他认出来,当年那个任性蛮横的胖子国公世孙,如今已经长成一个浓眉大眼,如铁塔一般的威武将军。 啪—— 姚金刚双手一合,金铁有声:“西域军忠武卫卫将军姚金刚,恭请皇上圣安!” “朕安,免礼!”小皇帝收回目光,立刻问道,“你敲了雷公鼓,可是西域那边有什么紧急军报?” 此时可不是十年没见的老友见面,而是一位西域而来的将军在面见这个帝国的主宰。 “是!”姚金刚也没有多话,“白罗已经被圣光帝国全数占领,白罗王和萨尔曼被驱逐着猛攻远征军驻地。 八爷苦守三月,弹尽粮绝,不得已退出远征军驻地,如今大罗军队已经逼近西域。三十六国人心惶惶,叛乱频起。 西域军元帅特遣末将入长安禀报。” “武国公他们呢?”小皇帝问道。 “武国公他们?”姚金刚皱了皱眉,“他们跟阿罗憾去了波利斯城,已经挺久没跟我们联系了。 据说他们在那边拉起了一个朝廷,之前是准备以那为前线跟边萨尔曼开战。 结果后俩白罗忽然加入战局,还是以一种拼命三郎的架势,关注度就直接到了远征军驻地这边,那边的事情我没过问,七爷也没主动提。” “阿……”小皇帝差点脱口而出,关键时刻刹住车,在这种紧急军情前,问程舒的情况是不合理的。 毕竟她对于自己很重要,但对于整个西域的战局而言她只是个很普通的将领。 “程都督把一个卫将军派回来报信,不仅仅只是说这些吧。” “哈,没错。”姚金刚咧嘴笑的时候,倒有几分小时候的样子,“刚才那些是报告给所有人听的,还有几件事要单独说给你听。” “这里没有其他人,你说吧。”小皇帝坐了下来,还给姚金刚指了个位置,“坐下说。” 姚金刚没坐,却是上前一步,还压低了声音:“圣光帝国那个执政官已经到了白罗,跟她一起到的还有一整座城的筑梦草!不出意外的话,大罗已经全部沦陷了!” 小皇帝一拳砸在椅子靠背上:“又是筑梦草!” “七爷派臣回长安,一是末将身份不同,不会受到人阻挡;二是末将敢说,不怕惹你生气;三是西域现在情况确实不乐观,那些人不知生死,不知疼痛,用血肉之躯没办法跟他们对抗。 七爷让末将七日之内返程,返程之时至少要带一万门炮,十万支枪回去。末将立了军令状,要是做不到,就舍了这颗大好头颅!” “一万门炮,十万支枪,七日之内?”小皇帝都惊了,“就算朕把其他地方的供给都停了,也得再要半年。 七日之内,你就是掀了长安城,也不可能凑得齐。” “那你就得给我们想办法了。”姚金刚充分展现出了自己不要脸的精神,“别以为我们不知道,现在的朝廷,每年能造两三万万门火炮,但你都拨给海军了。怎么,我们西域军,远征军就是后娘养的?” “你们也没有提前打报告啊!”小皇帝只觉得头大如鼓。 “那不是没想到他们那么不要脸嘛!”姚金刚的表情也沉下去,“那些人不知疲惫,不惧生死,数量众多,靠人力实在杀不尽,否则末将也不会腆着脸跑这一趟了。” “你给朕说实话,西域还能撑多久?”小皇帝脑子里一道闪电划过,声音微微发颤的问道。 “末将走的时候他们已经到疏勒城了,八爷率领远征军在疏勒抵抗。末将也不知道他们还能撑多久。” “为何不遣飞鹰早些来报信?” “不是没有遣,而是飞不过。”姚金刚叹了口气,“那圣光帝国的执政官也养了许多飞禽,如今西域天上已经被他们的飞禽占满了,别说是送信,就连大型一点的军事调动都躲不过她的眼睛。 那执政官虽是个女人,又躲在幕后,但真他娘是个枭雄,就连八爷跟她交手都吃了不小的亏。 现在到处人心惶惶……”姚金刚沉默了一下,“你就说一万门炮,十万支火枪拿不拿得出来吧!” “拿是拿的出来,但七日之内肯定不行。而且你运回去也不是几天就能做到的,要是我们赶过去,他们已经败了,又该如何?此时不是朕说给你就能给你,还得拿到朝上去跟大家伙议了才能决定。” 小皇帝哭笑不得。 刚才还觉得这货长成了了不起的将军,这说了一会儿话,觉得他还是十年前那个任性的姚金刚。 “好,既然要议,就多议几项。”姚金刚一点都没有客气的意思,“除了炮和火枪之外,末将还要在京畿地区征兵,至少要征募一万人。 另外是粮食,西域本来就缺粮,现在连连败退,三十六国的国民失去了自己的国土,现在跟着我们的军队,咱们要是不养活他们,他们就要投靠圣光帝国了!” “好,知道了。”小皇帝站起来,“朕现在去昭德殿,今日之内必定议出结果。你辛苦跑这一趟,先回国公府去看看老国公和世子爷吧。有事朕会宣你的。” 姚金刚点点头:“末将当然会回去……对了,还有件事要问你一下。” “什么?” “那个曹苍云跟你关系怎么样啊?” “啊?”小皇帝被这突如其来的转弯搞得有点措手不及。 但曹苍云这个名字对他而言可是印象深刻,他不喜欢这个人得很! 只是碍于他的本事,不得不多让他当了几年户部尚书。 等找到了机会,立马让他回去养老了。 不过曹家本身还是有家底的,听说这老小子现在在家专门教子弟读书,日子过得也很滋润。 难不成他隔着这么远还能得罪姚金刚啊! 小皇帝思索了片刻,腹黑的答道:“此人干嘛的?朕记不太清楚了!” 姚金刚立刻放松起来,唇角一勾:“没事,不记得最好!” 第849章 姚家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任性 曹苍云的日子说不上好,毕竟远离政治中心,家中子弟又没有能顶上的,曹家在长安的影响力大打折扣也难免。 但毕竟是在户部干活,曹家人对数字天生敏感,如今朝廷重工重商,靠着之前在长安置办的铺子和商队,日子也算不上差。 唯一糟心的,只有清远伯家那嫡子。 说来都是他那没用的弟弟,生个女儿一点用处都没有,还害得他前脚得罪了皇上,后脚得罪了清远伯。 区区一个女子,妄想做官! 哈,别人家的他管不了,自己家的孽障竟然也敢在他鼻子底下尥蹶子。 他现在想到曹韫那个臭丫头,就恨不得老天降个雷劈死她。 丫头怎么那么能藏,他们曹家的商队现在也算是遍布大秦,居然一点音信都没有。 “老爷,又在想老二家的事儿?”曹苍云的发妻端着一盅鸡汤坐在他身边,也跟着叹气,“昨日清远伯家那儿子又来曹家要了三千两银子,这清远伯家过年,合着全让咱们曹家来出钱啊!” “记在老二账上啊!”曹苍云愤怒的拍了一下椅背,说道。 他妻子却不依:“又是记在老二头上,那那些家产都被你收回来了,剩下那骨头能榨几两油?” “那你说怎么办?”曹苍云气得站了起来,吹胡子瞪眼,“要不是曹韫那没脸没皮的贱东西,我们曹家至于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吗?” “什么地步啊?” “什么地步?要不是她,老夫户部尚书做得好好的,怎会提前致仕?要不是他,曹家子弟那么多人,怎么会一个入仕的都没有?要不是他,曹家和清远伯家早就成了秦晋之好,岂会让他们拿住把柄?” 曹苍云愤怒的宣泄着,丝毫没有意识到,发问的并非他妻子。 曹夫人满脸惊悚的看着踩着门槛的大汉,扯了曹苍云一下,他没反应,又扯了一下,他还在说,索性一脚跺在了他脚背上。 “啊,你干什……”曹苍云抬头的瞬间,浑身的汗毛都炸起来了,“什……什么人!你怎么进来的?你……” 姚金刚单手撑着门框,冷漠的看着他们,另一只手点了点自己鼻子:“西域军忠武卫卫将军姚金刚,特来拜访曹老爷。” “胡闹,西域军卫将军在长安……等等,你,你说你叫什么?”曹苍云不怕西域军,但是闪过脑海的那个“姚”字让他一激灵。 京城姓姚的人家可不多。 而且那家人是出了名的任性,蛮横,不讲道理。 姚金刚勾唇一笑:“姚金刚,听过吗?” 曹苍云思考了一下,这个名字确实是不太熟,即便是姚家的人也不会是什么嫡系。 这么一想,他腰板又直了几分:“姚公子不请自来,是有何事啊?” “我是行伍之人,不喜欢绕来绕去——”姚金刚点点头,伸手一指,“你,现在立刻去邓武家里通知他们,邓子俊那纨绔子配不上曹家女韫,此前的婚约作废,他要是再敢胡言乱语说他是曹家的女婿,被人打爆了狗头可不要怪我没有提醒。” 曹苍云愣了愣,被姚金刚的气势震住了,竟然没来得及回话。 姚金刚也不在乎,竖起第二根手指头:“其次,你弟弟曹暮云被你弄到哪儿去了?去了邓家就赶紧把人弄回来,明天……晚上吧,我亲自过来接人。要是没见到,你就给我等着。要是三日之内,没让你曹家滚出长安,我这个姚就白姓了!” 曹苍云终于反应了过来,整个人都气笑了:“你说子俊不是曹家的姑爷他就不是?呵,我说是谁呢! 曹韫那臭丫头请来的救兵啊! 怎么,她不顾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打晕自己夫君,不要脸的逃婚,就是为了你这个填坑挨刀的臭武夫? 你是不是从来没来过长安,以为西域的将军就是顶了天的大人物? 我不怕告诉你,这里是长安,落块瓦都能砸到一个七品官,你个小小的西域将军算什么! 你信不信,用不着明天晚上,我现在就让你在长安待不下去……” 砰—— 曹家的大门再次被踹开,一老和一更老的男人冲了进来。 “你特娘说谁是填坑挨刀的?”姚周易抓起门边的盆栽就往曹苍云脑袋上砸去,“那特娘是老子的嫡子!嫡子!嫡子!” 姚春秋在后面象征性的伸手阻止了一下:“你悠着点,别给人打死了。高无咎那小子可是一点情面都不讲,闹到太后那里去,断了咱们的长生不老药,就不好了。” 姚周易扔了盆栽,揪着曹苍云的衣领,一耳光给他扇到了椅子上。 姚金刚抱着双臂站在旁边,既没有阻止他爹和爷爷的暴行,也对他们的出现没什么喜色。 姚周易猛一扭头:“你小子十年不回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见皇上就不说了,出了皇宫往这里跑算什么事儿?” “儿子这趟回来是传军报,时间很紧迫,当然得先做事,后探亲。”姚金刚淡淡说道。 “到这老头家里做什么事?” “提亲啊。” 姚周易一口气咽进了气管里:“提什么亲?” 姚金刚很大方的指了指曹苍云:“我要娶他侄女儿曹韫。” “就是那个在新婚之夜打晕新郎逃跑的女人?”姚春秋大惊。 姚金刚不满的看了自家爷爷一眼:“韫娘儿现在是西域军仓督,邓子俊那败家子何德何能能做她的新娘?” 姚春秋和姚周易对视一眼,默契的往门口一凑,低声商议起来。 曹苍云从剧烈的耳鸣中缓过劲来,正听见姚金刚这些话,顿时冷笑:“就她一个丫头片子,还做西域军的仓督。你们西域军是没人可用了吗? 她不是口口声声说着要靠自己吗? 现在还不是傍上国公府,让你来向我们施压。 哼!她要真有本事,就亲自回来跟我说这些话啊!何必还要靠其他男人!” 砰—— 话音未落,曹家大门第三次被踹开了。 曹苍云条件反射的一哆嗦,还没等他站起来开跑,堂屋里就已经塞满了人。 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全是长安街坊,他们各自拿着铁锹,榔头,扫把,二话不说,看见东西就砸。 他们嘴里还大声叫着:“曹家人把仓督大人召回来,那就是要让咱们家的儿郎饿肚子啊! 父老乡亲们,绝不能让他们得逞! 快让曹苍云出来见我们! 曹苍云!” 第850章 悔不当初 曹苍云整个人都懵了,他被一个老妇人揪着衣领狠狠唾了个满脸开花,两眼一黑,险些没晕过去。 姚春秋和姚周易也被吓了一跳,连忙往门口让,试图在人群中减少存在感。 姚金刚唇边浮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一手一个,扶着自家爹和爷爷,逆着人群往外挤。 “金刚,你这是……干了什么?”姚周易一边走,一边问,有点不敢相信这个看起来颇为腹黑的笑容竟然会出现在自家儿子脸上。 他们姚家人的风格就是蛮横,任性,直接,不讲道理,没有素质。 暗地里设计阴人可不是他们姚家人的风格。 姚金刚手劲意料之外的大,拖着自家爹和爷爷出了门,把他俩往姚家侍卫中一搁,毫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 “我还有事要做,你们赶紧回家吧。” “什么事?”姚周易火冒三丈,“你要娶媳妇,不让你爹跟着去,你娶个屁!” “不光是娶媳妇。”姚金刚的神情严肃起来,严肃中还有几分悲悯,“爷,爹,你们也该好好管管家里那些纨绔子弟了吧。 现在都什么时候了! 从西域到南洋,从农人到皇帝,数不清的秦人在为了与那贼老天战斗,而努力的工作,舍命的战斗。 而像邓子俊那样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的贵族子弟和像曹苍云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腐儒,自己没用就算了,竟然还想着干涉为国效力的巾帼英杰的生活? 我呸! 他们也配? 我不过是带了五百封信回来,告诉长安父老,曹苍云想要把韫娘儿带回长安。 可是没了韫娘儿,我们西域军的军粮调配就会出问题,而他们的子弟就会饿肚子。 战士们饿肚子,西域就难以抵抗圣光帝国的入侵。 西域失守,那些可怕的圣光帝国人就会长驱直入进入长安。 呵呵呵,长安父老,除了我们姚家这种的大家族之外,户户都有子弟在西域军和远征军中效力。 等着吧,这才是开始!“ 姚金刚说完就走了。 姚周易整个人都震惊了,这还是他儿子吗? 姚春秋也意味深长的看着姚金刚的背影,但他想得可深入多了:“易儿,你说他是什么意思?” “不就是想娶媳妇吗?”姚周易收回目光,“还能有什么意思?” “不……他是在说我们姚家没有人去参军!”姚春秋沉吟片刻,扭头就走,“走走走,回去准备,让你那些没用的庶出儿子和庶出兄弟们都赶紧滚回来。 金刚除了娶媳妇,肯定还要搞什么大事。 咱们必须第一个支持他!“ 姚金刚离开曹家,直奔着城郊而去。 长安附近的工程很多,修路、修厂房、修学校……每天都有超过十万人在长安城边工作。 他们当中超过九成的人干的是体力活。 对于长期种地的农夫农妇而言,工地上的活儿算不上很重,即便是对于适龄的女子来讲,也能顺利完成一天分到的工作。 但对于长期养尊处优,且年纪略长的曹暮云来说,每天都跟要他的命一样。 “老曹,运砖已经是最轻松的活儿了,你这都干不下来,你叫我怎么留你?”工头很无奈。 曹暮云蹲在地上,双腿和腰打颤,他想站起来,想回话。 但他站不起来,也说不出话。 他已经换了很多个工地,都干不了太久。 大哥把他分到的家产全部收了回去,还把清远伯那儿子勒索他们家的银子全都算到他的头上,一天不给本家交银子,就得挨一顿暴打。 他妻子已经病得在床上很多天了,没有银子抓药,也不知道还能撑多久。 他没有一天不后悔的。 当初皇上要封赏韫娘儿,他为什么要拒绝啊! 现在武国公家的孙女在西域做将军,国舅家的媳妇在商部任要职,就连民女出身的楚家姑娘和那个奴婢出身的芙蓉,都在各自的领域声名鹊起。 她们没一个是传统意义上的大家闺秀,可全都吸引着天下最优秀的男子。 武国公家孙女不说了,有门第有样貌,听说皇上对她死心塌地。 国舅家的媳妇只是个镖师的女儿,却赢得了沈家上上下下全部人心,国舅爷到现在连个暖床的婢女都没有,满心满眼就只有自家媳妇。 那个楚宁,声名远播塞外,听说突厥少可汗就心仪与她,西域军中甚至还有少年将军为她开擂台,而皇上身边最大的红人,隐相萧君佐跟她的关系也不同寻常。 就连那个奴婢芙蓉,都有农部尚书马季跟着。 他家韫娘儿难道还比不过奴婢和民女吗? 大哥竟然把她许给清远伯家那个十三岁就流连在花鸟丛中,文不成武不就的纨绔子弟。 韫娘儿逃婚,那是韫娘儿的错吗? 要是当初他没有阻拦…… 韫娘儿肯定能凭借自己的才能出人头地,她本就不比男儿差啊! 他现在有点想明白了,这女子成就事业,跟嫁一个如意郎君,并不冲突啊! 可惜太晚了…… “老曹!我真的不能留你了,这是二十文钱,算你今天半天的工钱。换个地儿去找活吧,找点轻松的。“工头拍了拍他的肩膀,将一把铜钱塞进他手里,转身走了。 曹暮云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慢站起来,慢慢扭头。 他茫然四顾,到处都是火热的工地,却没有一个属于他。 今日交不上钱,又得挨打了。 他抱着双臂,浑身颤抖,只想大哭一场。 忽然,一辆马车疾驰而来,停在他面前。 驾车的是个铁塔般的汉子,他一手拎着缰绳,一手伸向曹暮云:“上来!“ 曹暮云没有反应过来,只感觉自己的手没经过大脑的指挥就伸了出去,那汉子一用力,他就腾云驾雾的上了车。 “我叫姚金刚,有点事要拜托你帮个忙。“那汉子只说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就一鞭子抽在马屁股上。 马车疾驰而去,曹暮云迷茫的看着窗外,很快那心情就剧烈的震荡起来。 马车停在了一座熟悉的宅院面前。 那宅院的匾额上写着“清远伯“三个大字。 马车停下来,姚金刚跳下车,拉开帘子:“下来吧,进去告诉他们,曹韫和邓子俊没有任何关系!“ 第851章 很怀疑你是不是亲爹 曹暮云整个人是震惊的,他不敢相信的回过头:“你说什么?” “去告诉邓子俊,他和曹家韫娘儿的婚事,不过是一场闹剧。 反正也什么都没有发生,大家就当没有这件事。从今往后,清远伯世子是清远伯世子,曹家韫娘儿是曹家韫娘儿,两者没有任何瓜葛。 怎么,我说得还不够明白?” 姚金刚单手撑着马车,挑眉看向曹暮云,看起来不太凶,眼神却冰冷得像要取人性命一般。 曹暮云本来是想大叫,对上那眼神,语气不自觉的低了七八分:“那…那怎么可能。我们两家交换了八字,聘礼也收了,清远伯现在还抓着这把柄,隔三差五到曹家勒索钱财呢!他怎么可能同意!” “他同不同意是他的事,去不去讲是你的事。”姚金刚语气中带了几分怒气,“我也是不理解,你难道不知道邓子俊那纨绔,十三岁就流连花街,一年要换二三十个女人。 他除了喝酒打赌逛窑子,还喜欢打女人,特别是清远侯降为伯之后,他家的婢女两个月就要换一批,还引得高无咎亲自去他们家小住了一段时间。 这种男人,你也舍得自己女儿嫁过去? 你到底是不是当爹的?” 他五指一用力,马车门上的立柱被捏进去一个大坑。 曹暮云愣了一下:“不会吧!他好歹也是个侯爷世子,我大哥说他虽然行为略微幼稚些,有些男人共有的小毛病,但仍不失为青年俊杰。 要是韫娘儿嫁给他,将来便是伯爷家的主母,身份地位显赫不说。将来生下子嗣也能继承清远伯家,还有机会直接入宫担任皇上的近侍。 长远来看,对她,对我们曹家,都是有好处的啊!” “我呸!”姚金刚一把推在曹暮云肩膀上,“天都要塌了,你们这些老东西还在斤斤计较的算你们家那一亩三分地的事儿。 别说给皇上当近侍,你们这些自私自利的蛀虫,连皇上身边的公公也比不上! 我再问你一遍,你去是不去? 若是不去,那我也就当韫娘儿没你这个爹……” 曹暮云猛地抬起头来,竟然克服了害怕,紧紧捉住了姚金刚的手:“你知道韫儿在哪?她还活着是吧!她现在怎么样,过得可还好?” 姚金刚后面的狠话也说不出口了,不管这个男人多么的愚钝软弱,但他此刻眼中的担忧和思念却是不做假的。 他扒开曹暮云的手,背过身去:“她在西域,除了不开心之外,其他都很好。” 曹暮云急得追到姚金刚正面:“她为什么不开心!” 姚金刚再次炸了,他甚至差点没忍住给曹暮云一耳光:“你被自己亲爹,亲伯父卖给一个暴虐猥琐的王八犊子,好不容易逃出虎口,却被冠上背叛家族之名,再也不能回到故乡,与父母亲人享天伦之乐。 这事儿搁你身上,你能开心?” 曹暮云被口水喷得连退了两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他抓着马车的车轴,困惑不已:“我没想过卖了她啊!我……我都是为了她好啊!不听从她伯父的话,不嫁人,她……她以后靠谁生活啊!” 姚金刚一把又将曹暮云薅了过来:“她现在是掌管八万西域军军粮的仓督,是我们要靠她吃饭。她,谁也不用靠!” 曹暮云又是一愣。 姚金刚失去了耐心:“西域的战局一日比一日艰巨,今日我站在这里,等到明年的此刻,说不定我就已经只是西域荒野上的一具孤骨。 在此之前,我必须把我想做的事情都做了。谁也阻止不了我,高无咎不能,皇上不能,就是天王老子,也一样不能。 你不去,就当韫娘儿没有爹,我去替她……” 话还没说完,曹暮云甩开他的手,视死如归的冲向了清远伯家大门。 砰砰砰…… 他一阵乱砸,硬是把门敲开了。 “家里今日有客,老爷说了,谁也不……” 砰—— 曹暮云一把把那个小厮推倒在地,大步向后院走去。 这么多日也没白在工地上干活,虽然比不上那些劳工,推翻一个小厮却好像还蛮容易的。 曹暮云如一阵风般闯进了后院。 清远伯邓武和世子邓子俊正在看戏,两人皆是左拥右抱,吃着美食,喝着小酒,快乐无边。 曹暮云冲进去都没有人发现。 两人还在哈哈大笑,说邓子俊前几日去曹家要银子的事儿。 “当初同意跟曹家联姻,就是看上那女人会挣钱。现在可好,钱还是照样有,还不用管她一口饭。” “但她打了我啊!嘁,也不撒泡尿照照,他们曹家是什么东西。要是让我找到那臭娘们,我一定把她吊在房梁上,一天打八遍,才能解气。” “哈哈哈哈哈……我儿真是受苦了。” 曹暮云气得脸发白,直接冲上了戏台。 那戏子大吃一惊,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抢了锣鼓,叮叮当当一顿敲。 曹暮云大声喝道:“我真是瞎了狗眼,才会答应你跟韫娘儿的婚事。不过还好,洞房未入,就不算礼成。 邓子俊,从今日起,我家韫娘儿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不要再自称是我曹暮云的女婿了!” 歌舞声一下子停了。 邓武和邓子俊都抬头看向了曹暮云。 两人的表情如出一辙的沉了下去。 邓子俊毫无顾忌的搂着身旁美女站起来,冷笑着看向曹暮云:“哟,这不是我的好岳丈吗? 我听说你现在在长安城外做工啊! 怎么,知道今儿个家里来了客人,还想要给小婿送点银子过来? 还是说你站在戏台上,是要给小婿跳个舞助兴?” “哈哈哈哈,他跳得可不好看。谁想要看一个老头子跳舞啊!赶紧把他赶走,赶走……穿得跟个乞丐似的!”那些客人也起哄笑道。 邓子俊脸一沉:“听见没有,给我滚!” 曹暮云脖子一梗:“我滚可以!但我说的话,你听见没有。从现在开始,不要再自称什么小婿了。我曹暮云没有你这个女婿,韫儿也没有你这个夫君!” 邓子俊一步一步走到戏台前,将那美女一把推到了地上,顺手端起桌上一盆菜汤,呼啦一声,没有半点犹豫,全部劈头盖脸的浇到了曹暮云脑袋上。 第852章 大秦不禁止寡妇再嫁 “你是不是有病,大家高高兴兴的,你跟我说这些。老子跟曹韫的婚事是曹苍云撺掇的,你说不算就不算?” 曹暮云嘴皮翻动,但最终还是喷出了一句:“我才是韫儿的亲爹,他骗了我,我没有同意这门婚事的!” “哟,给我玩这手啊。”邓子俊竟然跳上戏台,伸手在曹暮云的脸上左右拍,“老子是明媒正娶,请了媒人,给了聘礼,拿了婚书的。 你要是想这门亲事作废也行啊!先把聘礼还回来吧。五千……不,是八千两银子。”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你们当年给的聘礼最多就值五百两。这两年你隔三差五到曹家要钱,多的都给你们了。” “我找曹家要钱关你什么事!你不是说你才是曹韫那臭娘们的亲爹吗?” 邓子俊步步紧逼,曹暮云退到了戏台边上,眼瞅着就要掉下去,一只大手从后面托住了他。 姚金刚跨上戏台,一伸手就把邓子俊和曹暮云隔开了:“八千两我给你,把婚书拿来。从今往后,你跟曹韫再无半点关系。” 邓子俊撞在姚金刚的手臂上,刚想骂人,抬头发现对方比他高出一个头,身形如铁塔,一看就是不好对付的。 他默默把骂人的话咽了回去,但却一点都不甘心。 “哟,还带了个野男人,我说你今天怎么这么能,合着是找到靠山了啊。兄弟,你知不知道这是哪里?知不知道我是谁?” 姚金刚冷冷看着他,一句话也不回答。 邓子俊更加生气,抬手指着自己鼻尖:“我,清远侯世子。我缺那几千两银子吗?我娶的媳妇,就算是搁猪圈里养着,也不可能让给别的男人。 赶紧滚,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否则,我就要不客……呕——” 姚金刚一拳捣在他肚子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满肚子的山珍海味尽数吐了出来。 姚金刚又是一脚,直接把他踹飞出去,撞翻了好几张桌子。 整个清远伯府都乱了起来。 邓武眼睛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情急之下,他居然先甩了身旁女人一耳光,然后才大叫:“愣着干什么,快把这人给制住……再去几个人,去叫巡逻的禁军,就说暴徒在伯府行凶!” 姚金刚踩着一地的碎盘子,步步如闷雷般走的邓子俊面前,伸手拎着他的衣领,将他举了起来。 “边关将士,日日靠着土豆和大饼对抗敌军。轮到出九死一生的任务,才能弄点肉和菜包顿饺子。 你身为伯爷世子,屁事不干,吃得倒是不错啊!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哪一点配得上韫娘儿。” 邓子俊满脸通红,双脚拼命挣扎:“你特娘哪儿来的臭武夫,竟然敢打本少爷,等禁军来了,老子马上就要砍了你的头。” “皇帝尚不能随随便便砍人脑袋,你个清远伯世子也想凌驾于大秦律之上了?”姚金刚冷笑,他胳膊猛地一收,邓子俊几乎杵到了他的鼻尖上。 “瞪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是谁?” 邓子俊很努力的眨着眼睛,但他实在没办法把眼前这个一身正气的武者和小时候跟他们一起混迹花街的镇国公家世子联系在一起。 姚金刚很失望,却也感到庆幸。 要是没有那些在洛阳的遭遇,他不会那么坚定而大胆的逃向西域,如果没有去西域,他也会变成邓子俊这样的国家蛀虫。 “认不出就算了。”他松开手。 “不肯交出婚书也没关系。”他转身一脚劈在一张桌子上,那张桌子瞬间四分五裂。 姚金刚捡起一根木头,在手上掂了掂:“咱们大秦好像并不禁止寡妇再嫁吧。” “啊?”邓子俊还没能理解姚金刚这话的意思,那根木棍已经带着烈烈风声,猛地砸向了他脑袋。 “啊啊啊……”邓子俊惊恐的叫着,连滚带爬的往别处跑。 木棍擦着他的头皮掠过,打在一只装汤的大钵上,汤水四溅。 邓子俊惨叫着拔腿狂奔。 姚金刚唇角一勾,跟在背后猛追。 顿时,清远伯府一片狼藉。 姚金刚一路把邓子俊追出了门,邓武带着家丁又追在姚金刚身后,。 激烈的打斗声,引得周围的贵族们也跑出来看热闹,场面一发不可收拾。 赶来的禁军也有点懵,正准备动手拿人,却看见第三支队伍冲进了战局。 再定睛一看,脑壳瞬间炸了。 那冲进来的第三波人,不是别人,正是长安最位高权重还蛮横,任性,不讲理的镇国公姚家。 为什么会扯上镇国公啊! 禁军们面面相觑,最后只能继续上报,先报到高无咎那里,再传到了小皇帝和岳庭渊面前。 他们正带着文武百官在昭德殿开会商议姚金刚送来的紧急军情,听到这事儿的第一反应是不想管的。 但再一听,这事儿竟然是姚金刚惹出来的,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要是姚金刚在长安杀了人,你说说这是罚还是不罚? 罚他吧,西域本来就缺人,他来搬救兵,救兵没去,自己却搭在这儿,西域军将士肯定心寒死了。 但不罚他吧,这么多年辛辛苦苦营造出来大秦律至上的氛围,又会遭受打击。从长远来看,危害更胜过西域军寒心。 小皇帝只想给姚金刚一脚。 没有过多的犹豫时间,他立刻下令:“君佐骑朕的马先赶过去阻止他们!朕与丞相马上就到。” “是!”萧君佐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顾不上规矩礼仪,扭头就跑。 他是所有官员中,最年轻,且跟姚金刚最熟的,要是他都劝不住,那这事情就真的麻烦了。 只是事发突然,他们都没认真去想,在西域待了十年,靠军功一步一步升做一卫将军的小霸王姚金刚同志,想杀一个人还需要追得鸡飞狗跳,人尽皆知吗? 甚至姚金刚自己都追得不耐烦了,他那脑子里面只有嘎嘎乱杀的爹和爷爷加入战局只之后,他还得小心翼翼的看着姚家人别砍出什么人命来。 当看见萧君佐骑着快马狂奔着出现在街口时,邓家、姚家、禁军以及姚金刚本人,都终于长舒了口气。 第853章 心头血是热的 萧君佐还没喊,姚金刚就揪住了邓子俊,一把给他摔在地上。 然后拖着他的脚,赶到正骑在邓武身上乒乓乱揍的老爹姚周易身边,把他也拉开。 “都住手,皇上马上到!”萧君佐骑在马上大声喝道。 姚金刚借着话头开始招呼姚家人,明明是他们按着邓家在打,这会儿却收手得飞快,啪叽啪叽顺势跪在地上,任凭挣脱了他们禁锢的邓家人反过来跳起来打他们。 反正也挨不了两下,萧君佐已经在指挥禁军加入战局拿人了。 而且勋贵打架这种热闹谁不爱看? 转眼间,街口已经站满了从长安各处赶来看热闹的市民。 在他们眼里,挨欺负的倒成了姚家人。 不到一刻钟,小皇帝也赶来了。 隔着老远,他就开始叫苦,这姚金刚可真是惹事儿的祖宗,这么一会儿功夫,居然闹得半个长安城都来看热闹了。 这要是出了事儿,想要抹过去可就不容易了啊。 “皇上,臣已经打听到此事的起因了。”新任京兆尹肖三铁从人群中挤出来,满脸不耐烦,“说是因为曹家那女人。” “哪个曹家女人?”小皇帝迷茫。 “就是你之前想封官的那个!”肖三铁做到了京兆尹,却也改不了身上的江湖气,咋咋呼呼的说道。 “哦!”小皇帝恍然大悟,但却更加头疼了。自古情关难过,这姚金刚本来就不是省油的灯,碰到跟女人有关的事,怕是更加不好解决。 他下了马,周围的人尽数跪倒,四周的街道瞬间安静下来。 “尔等皆国之卿贵,如今外敌还饲,天灾当头,尔等不思为国建功,为何还在此打打闹闹? 是觉得朕没有脾气吗?” 小皇帝眸光一沉,短短两句话,如金铁落地,那些被禁军摁着的邓家人立刻趴在了地上,连声认错。 小皇帝都不稀罕看他们,目光投向姚金刚:“听说是你先来邓家闹事的?” 姚金刚脖子一梗,居然不回答。 旁边的邓武一见这小子拿乔,顿时觉得自己有机会把锅全都扣在姚金刚头上,那眼睛眨巴了两下,肉眼可见的红起来。 他啪嗒往地上一磕,大声干嚎起来:“皇上,您可要为臣做主啊!” 小皇帝目光一转,邓武便不管三七二十一,竹筒倒豆子一样把姚金刚怎么破门,怎么打人的全过程说了一遍。 他声泪俱下,真可谓委屈到了极点。 到现在,他还能不知道姚金刚是镇国公家的人? 看姚春秋和姚周易都来了,再联想到这小子自报的名字,邓子俊也想起了姚金刚是谁,这小子说他十三岁逛花街,他怎么不说带他们去花街的老大是谁呢? 越想越气愤,他竟然爆发了小宇宙,使劲一口咬破舌尖,惨叫一声,整个人软绵绵的倒下去,吐出一口血来。 “儿啊,我的儿啊!”邓武可配合了,双膝着地,连滚带爬的扑在邓子俊身上,嚎啕干吼,“皇上,杀人偿命,这可是明明白白写在大秦律上的,您不能因为他是镇国公家的人,就让臣的儿子白死啊!” 小皇帝只觉得脑瓜仁疼,但他也不是会被邓武这种人拿捏的,直接扭头吩咐全义:“还不赶紧宣御医过来。” “用不着。”全义还没应,跪在地上如石像一般的姚金刚自己站了起来,“他死不了,这是舌尖血,不是心头血。” 他走过去,拎小鸡一样把邓武拎开,伸手在邓子俊嘴角揩了一把。 邓武当然不依,滚地撒泼,大喊大叫:“你把我儿打成了重伤,还在这里说什么风凉话。什么舌尖血,心头血,难不成你还专门去分辨过? 皇上啊,他当着您的面都敢行凶,这就是没把您放在眼里啊!” “我当然分辨过。”姚金刚冷眼看着他,忽然一振手臂,将身上的袍子解了开,呼一声扔在了旁边。 他浑身都是如石块一样的腱子肉,肤色黝黑,从脖子到腰腹,大大小小的伤痕像是盘踞的蜈蚣。 胸口有一个碗口大的疤,姚金刚指了指:“前年萨尔曼大举进攻远征军驻地,车师三王子联合精绝、阖田、疏勒三国的王子反叛,劫持其父兄占领车师城,想要跟萨尔曼遥相呼应。 我率兵夺城,被弩机射中,快完蛋的时候我还尝了一口从我姚金刚心头流出来血,不但是热的,而且滚烫!” 哗—— 看热闹的,无论是贵族还是百姓,都被震住了,他这具身体就足够有震撼力,说的话更加震耳欲聋。 就连小皇帝都没能移开目光,在那一刹那,他甚至觉得有点自卑。 “但是!”姚金刚没有停,语气悲凉下来,“有些人心里头的血怕是冰冷的吧!不,他们根本就没有心! 西域军仓督曹韫,本在洛阳抗洪之事中立了大功,皇上亲口允诺要封赏她。皇上,您可还记得此事?” 小皇帝点点头:“记得。但她家里人一致反对,此事便做罢了。” 姚金刚虎目之中竟然泛起了泪光,他双臂一展,面向所有的百姓大声道:“父老乡亲们,你们说说,哪家的长辈会不允许自家子弟接受皇上的封赏啊! 不顾子弟前途,不顾君父威仪,只为了自己的一己私欲,这样的人又没有资格做人长辈! 曹苍云伙同清远伯邓武,哄骗韫儿的父亲,不管不顾强行把她许给邓子俊这个纨绔畜牲。 新婚之夜,这小子喝醉酒鞭打自己的新娘,把发妻当做玩物。韫儿不堪其辱,翻窗逃离,这畜牲追赶时摔断了腿,却把罪过推在韫儿身上。 我今日来此不过是想要回婚书,没有揍他们的意思,但是……” 姚金刚停顿得很有水平,大家伙正在琢磨曹韫、曹苍云、邓武、邓子俊之间的官司,冷不丁被一个“但是”拉回来,注意力还在姚金刚身上,顾不得想其他的。 姚金刚一把拎起装死的邓子俊大步走向邓家的宅子,姚春秋和姚周易对视一眼,拖着邓武跟在后面,小皇帝愣了一下,也带着百官追了上去。 禁军只顾着保护皇上,也没有阻止看热闹的人,转眼间清远伯府就被人挤得水泄不通。 大家远远看着姚金刚站在一地的杯盘狼藉之中,如同怒发冲冠的魔鬼。 第854章 姚家人发起疯来,可是很自然的 “曹家姑娘逃出邓家,扮做男装加入运送军粮的队伍,靠着自己的算学本事一步一步做到统管八万西域军的仓督幕僚。 每天从她手上过的粮食有十几万斤,她每天精打细算,有时候几天几夜睡不了觉,就只是希望西域军的将士能吃得好一些。 五日吃一顿汤饼,十日吃一次肉汤,半月吃一次蔬菜。就连吃剩下的骨头都不敢丢掉,要让军医磨成骨粉分给战士们增加骨头的硬度。 我们西域军和远征军,用血肉之躯在护卫着长安,每一文钱,每一颗粮食到了西域,都会被很珍惜的使用。 我们从来没有觉得不公,因为我们是大秦利刃与坚盾。我们的荣耀就是能让长安城里的诸位能每日安然入睡。 可今日我到了这位清远伯府上,才知道,他们何止安然如谁啊!他们是在花天酒地,是在莺歌燕舞,是在挥金如土,是在喝我们边疆战士的血!” 啪—— 姚金刚把一张桌子重重掀翻,那些杯盘剩菜摔落在小皇帝面前,小皇帝的眼睛都眯了起来。 猪肉、羊肉、牛肉、黄米、白面这样寻常的食材就算了,即便是取的最精华部分,也花了不了多少钱,人家毕竟是个伯爷。 但幼鹅、鹿筋、蛇胆、熊掌、鸭舌、雕花豆腐这些东西,可就不是几百两银子能做下来的。 小皇帝大致扫了一眼,清远伯请的客人也不多,加上他们自己才三桌。 可这花费,至少三千两。 呵—— 这么一想,他也气笑了。 朝廷现在到处都需要花钱,偌大的内廷每年预算才三千两,还包括了所有太监宫女的俸禄,落到他赢凌吃饭上的银子,顶多也就三百两。 这清远伯一顿饭,够他赢凌吃十年。 合着天下人包括他这个皇帝,都是在给这些勋贵打工。 小皇帝抿着唇,还在思考应该发火,那边姚金刚却率先一步发起疯来。 他本就没穿衣服,这会儿连冠帽也甩了,顶着一头鸡窝般的头发,捶胸顿足,嚎啕大哭。 “这世间没有天理! 那些男子自己不去战场上杀敌,却仗着自己为父为兄,把女子当做玩物。 不仅不让她们为国效力,还喝她们的血,噬她们的骨。穿着锦衣,吃着玉食,败坏人家的名声。 苍天啊,生为男儿的尊严何在! 还有那些勋贵,受万民供奉,本就该在国难之时首先站出来,可他们个个都是缩头乌龟啊! 他们一顿饭,能养活我们西域军成千上万的弟兄啊! 西域军中也有长安父老的子弟,他们用命在守卫大秦,却连顿饺子都吃不上啊! 苍天啊,为什么我又是男儿又是勋贵? 我没脸见人了! 我没脸见人了啊!” 姚金刚这一撒泼打滚,一大堆人脸都白了,心思快的扭头想走,心思慢的还在琢磨,但即便是最快的人都没有快过姚春秋。 老爷子在自家孙子脱衣服的时候就意识到他想干嘛了。 想要薅勋贵的羊毛直说呗,搞这么复杂,还不提前告诉他爹和自己,难不成是怕他们不支持? 不过认真想一想,他要是不这么胡闹的话,他们可能真的不会支持。 谁吃饱了撑得,会主动把自家的富贵送出去啊。 除了自家这个傻孙子…… 姚春秋发疯发得也挺快,那边姚金刚哐哐哐捶着自己,这边姚春秋嗷一声,声泪俱下的跪在了小皇帝面前。 “皇上,老臣孙儿去西域已经十年了!定国公家的世子现也在大同府守边,武国公家更是举家守在最前线。咱们可没忘记勋贵的责任啊!” 小皇帝克制着没后退,但也没发言,他打定主意要把舞台交给姚家人。 姚春秋嗷嗷哭得大家都害怕,他忽然一抹脸:“不够,但我们做得还不够!仅仅送一个世孙去前线算得上什么勋贵! 我姚春秋在此放下话,我姚家自我以下,只要年龄适合,有一个算一个,都去西域。除此之外,我还愿意拿出三万两白银交给皇上。别的帮不上忙,至少让我孙儿的袍泽们,好好吃顿饺子啊!” 姚金刚一下子就不哭了,那双眼睛在人群中一扫,被盯到的人都瑟瑟发抖。 好几个勋贵一边后悔自己跑来看这个热闹,一边不情不愿的被人推出人群,纷纷跪在小皇帝面前,假装声泪俱下的表示要捐人捐钱。 小皇帝心里笑得不行,面上却是感动的不已,挨个把人扶起来,大声表扬:“好好好,权利和责任向来应该相等,镇国公和列位真乃国之栋梁,勋贵表率。 朕正在与列位公卿商议驰援西域之事,有诸位助力一定事半功倍。长安父老请放心,大秦的脊梁仍在,只要我们君臣一心,万众一心,就没有什么事情能拦倒我们!” 老百姓们也感动不已,甚至有人当场就跳出来,说要参军。 小皇帝趁机又发表了一场临时演讲,重申了人定胜天的精神气概。 眼瞅着大家的情绪都到了高潮。 被遗忘了一小会的姚金刚再一次站了出来,他还拽着已经吓懵了的曹暮云。 “皇上,臣还有一事。” “说吧。” “请皇上金口宣布邓子俊和曹家姑娘的婚约作废!” 小皇帝扭头扫过那些长安父老:“诸位说,朕该不该让这个婚约作废?” 长安父老齐刷刷的大喊:“该!该!该!” 小皇帝双手往下一压:“民意不可违,朕现在宣布清远伯世子邓子俊与曹家姑娘曹韫的婚事就此作废!” “哦!哦!哦!”人群竟然欢呼起来。 小皇帝又道:“他们现在所食所用,皆超过了伯爷的俸禄。将邓武与邓子俊押送御史台,令萧尧臣严查其资金来源。凡不合规定者,全数充公,作为西域军军费!” “好!好!好!” “姚金刚你说曹韫现在是西域军仓督幕僚,那西域军仓督是谁?” “无人。”姚金刚这会儿一点都不疯了,啪叽一下,单膝跪地,行了个军礼,“西域军中有不少立过功的女子,只因为无法受封,只能居为幕僚。 但其实她们并不比男子差!” 小皇帝在这一瞬间,竟然有种扬眉吐气之感,他努力了那么多年的事情,终于有了云散天开的一日。 为什么西域军能有那么多女子,为什么西域军的将领敢用女子,为什么西域军能成为女子建功之地。 姚金刚只知其一,却永远不会知道谁是那背后的推手。 小皇帝甚至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笑了起来,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那就将她们都报上了,朕一一封赏!” 第855章 吃瓜吃到了一嘴刀子 连续十几日,长安城里都在讨论姚金刚大闹清远伯府的事情。 沈宽当天忙着写本子,没赶上去看现场,知道这事儿后,悔得捶胸顿足,接着十几日都在捡瓜吃。 对于一个资深瓜田品鉴师来说,最关注的当然是事件中的男女主角——姚金刚和曹韫。 特别是联想到自家好大儿说的姚金刚和程舒的八卦,她直接没忍住把主角请到了面前来当面吃。 “别客气啊,吃菜!这可是本宫亲手做的,找遍整个大秦都没几个人吃过。” 沈宽越殷勤,姚金刚越害怕。 要说整个大秦他最怕的两个人,不是他爹和爷爷,也不是皇上和传闻中的圣祖爷,而正是程凉和沈宽这两个太后。 程凉是靠他爹、他爷爷、朝野上下的大臣以及程舒她们口口相传,吹出来的高大形象;沈宽则是他在兴文苑留下的阴影。 八九岁的逆子,始终是斗不过二十几岁逆子的啊! “你准备什么时候回西域啊?”沈宽看似很随便的问道。 “等新军招募够了,皇上允诺的物资也下来了,臣便启程回去。最迟不会超过月末。”姚金刚一本正经的答道。 “这么快啊!可是想着某个女子?”沈宽一刀见血。 姚金刚手一抖,笑起来:“这事儿太后您也听说了啊。倒是没错,臣在西域有一心仪女子,如今战事并不明朗,想要早些回去,与她多相处几日。要是将来……也好多留些念想。” “这姑娘该不会是曹家那位……”沈宽八卦之心猛地蹿起了数丈高的火苗。 姚金刚很坦然:“嗯,是!” “哈哈哈,那准备啥时候成亲?”沈宽磕到了糖,开心的大笑起来。 熟料,姚金刚摇了摇头:“应该成不了亲吧。” “啊,为什么?”沈宽不理解。 姚金刚腼腆的笑了笑,神情又严肃起来:“天下未平,何以为家啊。臣所在的忠武卫,在西域是攻坚卫,曾经就是西域伤亡最大的一卫,如今圣光帝国入侵,所有弟兄都做好了埋骨他乡的准备。 韫儿是仓督,主要在后方管理粮草,只要我们够勇敢,她就不会有那么多危险。臣娶她,那不是害她吗?” “那你还搞这么大的阵仗?”沈宽更不理解了。 姚金刚低头喝了杯酒:“臣是舍命之人,又是太后您看着长大的。有些大逆不道的话除了您,还真是无人可说。 臣少年时,最看不起的就是皇上,仗着阿舒和君佐挺他,在兴文苑像个人物;但其实,他文不过君佐,武不过臣、林琛、阿舒,除了出身没什么了不起。 就那样还一天到晚嚷嚷着要振兴皇室,翦除我们这些勋贵。要不是有您和程家太后在,这天下怕是早就乱成一锅粥了。 可现在臣以为,天下没有比皇上更棒的男子汉。” “哦?”沈宽没想到自己的酒这么有劲,才几杯就让姚金刚说起了心里话。 姚金刚看来也是真想说,自己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臣不知他治国如何,不知他为帝王如何,更不知道他现在的功夫有了几分。但只说男人,他够有心胸,够有气魄,够有韧劲,端是个纯爷们!” “哦?”沈宽继续燃烧着八卦之火。 姚金刚轻笑一声:“臣与阿舒算是青梅竹马长大的,她在长安便总去臣家里揍臣。在西域,她也总跑到臣的军营里揍臣。 戈壁上风沙磨人,刀剑也不长眼睛。有些话,今日不说,明日就再也听不到了。 阿舒有振翅云天的理想,却也有落花似水的柔肠。皇上明里暗里为她做的那些,她都看在眼里呢。 只是我们这代人,既然生在了这个时代,就得要扛起这天上地下的责任,顾不上那么多儿女情长。” 沈宽有点懵逼,菜架在筷子上没动,要不是坐着儿亲耳听着,打死她也不能相信那个任性蛮横不讲道理的小胖子姚金刚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果然,没有哪一代人会垮掉。 只要石头落到了脚背上,总会有勇敢的人站起来的。 华夏千年,便是如此传承。 “那你……” “臣做这些只是为韫儿除个心结,不求什么。若是天上地下的灾祸能平定,便愿她觅得良人;若是不能……”姚金刚又笑了笑,饮了杯酒,“黄泉地府终能相见。” 握草,好好的甜瓜里面怎么塞了一嘴的玻璃碴子! 沈宽的心情也沉重起来,瓜也不甜了,菜也不香了:“西域那边的战事真的已经严峻到了这个地步?” “呵,目前看起来还好,圣光帝国和白罗阿拉泰皇族的联军屯兵在白罗黑罗边境的特里、塞琉古两城和原远征军驻地。 八爷虽然吃了个败仗,但因为撤退得及时,有生力量损失不大。目前西域军和远征军一共十五万人,驻扎在疏勒和萨珊两城。 萨尔曼屯兵十万以伯尔萨城为中心,拉开一条防线,将我们跟波利斯城的武国公、阿罗憾、诺曼隔离开了。 他们手上民多兵少,靠着波利斯城坚固,可能能固守一段时间。现在的战局犬牙交错,萨尔曼害怕我们攻其后背,不敢强攻波利斯城;我们也害怕远征军故地的联军进攻我们,而不敢出兵打萨尔曼。 僵持的局面对我们是不利的,据古大统领的情报,圣光帝国那个执政官似乎想把圣光帝国搬空。 他们的军队、物资、甚至平民都在源源不断的离开圣光帝国,向东而来。 而我们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实力越来越强大,他们举国而攻,而我们不能举国而守,情况只会对我们越来越不利。 臣此番回去,便没打算过要再回来。” “那这些话你跟皇上说了吗?”沈宽头疼,她是搞政宣的,对于军事情报接触得不多,西域那边也没有成天给她写信的闺蜜。只是听自家好大儿偶尔提起的只言片语,觉得好像也没那么严重吧。 “说了啊,不光是我,七爷和八爷每旬一次的军报也在说啊。不然我们怎么能在三四年间,从不足十万人,扩军到十五万多人。但此事并不是着急就能改变的,对方可是举国之力啊!” 第856章 我的超人计划从未停止 举国之力。 沈宽一整夜都在想这四个字。 确实,西域跟南洋不一样。 南洋虽广,沿岸的人却多,圣光帝国想要借势,大秦也想借势。 除了比拼绝对战力之外,还比哪一方更长袖善舞,更能争取或者挑拨更多的势力。 而西域城池如星子点缀于戈壁大漠之间,千里无人是常见的情况。 双方比拼,比拼的是兵力,财力,绝对国力。 对方举国来攻…… 不,“举国”只是姚金刚脑子里的概念,按照沈宽的地理知识来讲,圣光帝国加上大罗所辖的领域包括整个欧洲,非洲北部,南亚和中东大部。 这其中包含三大古文明和后世几十个国家,幅员辽阔,资源丰富不逊于大秦。 可能那些土着意识不到这一点,但克莉斯不可能意识不到。 沈宽心事重重的踹开了乔恩的门,这小子正在喝着咖啡看志怪小说。 自从他提出要帮赢凌成为天下共主的建议之后,他就变得很悠闲。 沉醉于研究和计算的疯子科学家消失了,每天喝着红茶咖啡晒太阳的优雅绅士又回来了。 沈宽问他是不是研究出了什么结果,他也笑而不语,只是反反复复问沈宽,要不要他帮助赢凌成为天下共主。 沈宽等秦政和程凉的信,秦政没理她,程凉回了一封简短的,意思是让她先试探一下乔恩准备怎么帮助赢凌成为天下共主。 意思是到了,但也没说怎么试探。 她也知道沿海在搞大迁徙,形势严峻,没有再写信去问。 偌大的长安,站在帝国中心的高塔上,脚下依然繁华如旧,放眼望去却处处都是面目狰狞的死神。 沈宽发现自己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了。 她可以在末日的余晖下跳舞,但当一个恢宏世界即将在她面前崩塌时,那些拼命挣扎的蚂蚁,那些一腔孤勇的螳螂,都让她觉得孤独而悲凉。 要么像凉凉和老秦那样理想主义,明知成功的机会微乎其微,还是要拼命战斗;要么像乔恩这样,真的置身事外,这个世界是否会崩塌,在他眼中只是两个结果。 而不是像她这样,清醒,却无法逃离。 “沈小姐,你看起来不是很高兴啊。要不要喝杯咖啡?”乔恩抬起头来,笑眯眯的看向踹门而入的沈宽。 “嘁,你哪只眼睛看见本宫不高兴了?”沈宽翻了翻眼睛,把心中复杂的情绪打包扔到了心底最深处。 然后一屁股坐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啪啪啪拍了几下桌子:“本宫跟凉凉她们商量过了,你先说说你想怎么让凌儿成为天下共主,我们再决定要不要跟你合作。” 乔恩不紧不慢的喝着咖啡:“你是说目标目标还是方法论?” “嗯……都说说。” “目标嘛,就是让天下所有的国家王室向你们的皇帝称臣或者接受某一个由你们主导制定的联合公约。 方法论嘛……将不接受的王室都杀掉,换上接受的王室。” “详细点……本宫是说方法论详细点。”沈宽敲了敲桌子,“比如现在圣光帝国,我们势均力敌,你有什么办法一下子干掉克莉斯和奥洛夫吗?” “他俩无所谓,不干涉的。”乔恩没头没脑的说道。 “啊,圣光帝国那么大,不算天下?”沈宽不理解。 乔恩笑了笑:“我是说克莉斯和奥洛夫不算天下。你们可以扶植能代表圣光帝国各个地区的势力,即便是地区王族,只要能得到承认,也可以避开克莉斯她们。” “那也不容易吧!” “肯定比彻底挫败克莉斯和奥洛夫要容易。她们的目标远比你们的持久,即便是杀死了她们,那些被挑起的仇恨和杀戮,也没那么容易消失。” “好,本宫姑且认为这个方法能行得通,但你又能提供什么呢?你脑子里那些高科技,以现在的工业基础来说,都不是短期能实践出来的。” “别妄自菲薄,你们的工业基础已经足以造出基础的发电设备,给我一个实验室,我就能给你一批……超人。”乔恩一副高深的说道。 “超人?”沈宽皱了皱眉,“你的超人计划不是早就停了吗?难道你还被这我们……” “不,超人计划从来没有停止哦。”乔恩得意的笑起来,“不过那些捕捉实验标本的事儿,我确实是没有干过了。因为,最好的实验标本,一直都在参与我的实验。” 沈宽愣了一下,恍然大悟般惊呼:“老秦!” 乔恩满意的点点头:“还不算蠢。” 砰—— 沈宽一巴掌拍在桌子上。 乔恩一愣,咳了一声,赶紧收敛了脸上的得意:“好了,总之你给我一个实验室,再给些钱和材料,我就能在很短的时间给你一批超人战士。不收取任何费用,怎样,很仗义吧。” 沈宽沉默了片刻,站起来,扭头走了。 乔恩可不是慈善家,他越是啥也不要,越是得多留个心眼。 既然这事儿跟老秦有关系,那就必须给凉凉打小报告啊! 她回去,三下五除二写好了信,拴在信鹰腿上放了出去。 海上的风已经急了起来。 短短二十日,沿海三百里的百姓尽数撤离,被疏散进了内陆的城市。 程凉的苍梧城是安全的。 秦政所在的金陵也是安全的。 这二十天,除了维持生命的睡觉吃饭时间,所有人都在拼命干活。 事到如今,能做的都做了,只等老天爷来战。 程凉很担心在日照本岛的林长河和远在乔恩本岛的陆倾他们,但随着海风日益增强,就连大黑都已经飞不出去了。 所有人心头都紧绷着舷,对于原本最大的敌人——圣光帝国海军,都有了种视而不见的淡定。 不过圣光帝国的海军也不是门外汉,在海风变得强劲异常的第二天,便从海面上消失了。 没有人去关心他们躲到了哪个岛上。 如果他们的神真的那么了不起,就会让他们乘着海啸出现在秦人面前;反之,就说明天灾对于每个人都一视同仁。 终于,接到陆倾警示的第三十二天,海啸虽迟但到! 第857章 海浪滔天 萧舜臣连续十几日每天都站在海边,他眼睁睁看着海水逐渐退去,连往日需要划船半个时辰才能到达的礁石都露了出来。 无数的鱼搁浅在浅滩上,要是平时一定会吸引很多渔民来捡,但现在方圆五百里,一个人都没有。 由太后签发,秦大帅亲自负责的撤退,囊括了从海岸线向里整整五百里的范围。 就连那些抢夺了大秦城市的日照人,秦政也让人制作了宣传册子射入城中。 不过,他用的全是秦文。 即便是相信秦军的宣传,愿意放弃占领的城市向内陆转移,能看懂那册子的人,也不会超过一成。 “萧大使,秦大帅有令,您要是再不离开海岸线,他就要派兵来拿你了!”槐树走到他身边,说道。 在更远一点的地方,还站着两个士兵,认真活动着手腕。 “好,走吧。”萧舜臣眨了眨被海风吹得干涩的眼睛,佝偻的肩膀走下土丘。 骑到了马上,他还是没忍住,抬手指向海边,划了一个很大的半圆:“那些修在入海口的水利工程真的全都不要了吗?” 士兵们没说话,毕竟也不懂。 槐树也回头看了一眼,表情有点肉疼,但还是坚持给了萧舜臣的马屁股一鞭:“大使,太后说了,这次海啸非同寻常。 工程没了,咱能再修。人要是没了,修都修不了!” “三千万两银子呢!”萧舜臣抓着马缰,瞪大了眼睛,“十年,我们花了那么多人力物力……再修,那还得十年! 说不定没那么可怕呢! 当年中原道大洪水,我们不是也靠这双手渡过去了吗?” “大使!那年大洪水靠的可不是几双手,靠的是成千上万的人命! 且不说海比河大得多,威力也肯定大得多。就算威力只同那年大洪水相当。 十六卫可都在东南西北打着仗,您不会是觉得仅仅靠河兵和沿海的百姓就能守住那些工程吧。” 槐树无奈的反对,顺便跟在后面猛抽马屁股替他加速。 他加入都水监也有六七个年头了,很了解他的长官。 这人治水治魔障了。 眼睛里没有天也没有人,只有水。 他的专业技能确实是很强,但做官……可以说是一塌糊涂。 槐树目前的官阶是都水监秘书丞,说是萧舜臣的僚属,但大家都知道他其实已经在行使下一任都水监大使的权力了。 这沿途五百里的河工全被他做主撤进了内陆,剩下个死硬的萧舜臣,非要到海边去看看。 嗨,自己也就是心软……也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治河治江已经十年了,花费了一亿多的银子,这海啸一来就要摧毁五分之一的工程,谁能不心疼。 可这海退得太多了。 他跟水打了二十年的交道,从来没看过这样的。 众人跑了一阵。 忽然,槐树胯下的马发出一声凄厉的鸣叫,没等他抽屁股,速度就猛地加快了一倍。 只是那脚步却像是喝醉了酒一样,七拐八拐,差点把人甩飞出去。 槐树立刻趴在了马背上,扭头大喊:“萧大使,趴下,海啸来了!” 萧舜臣却没理他。 他一只手死死缠着缰绳,身体被剧烈甩向右边,脑袋却拼了命的向左伸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萧舜臣!”槐树生气了。 萧舜臣猛地一回头,伸手指向他的左侧。槐树条件反射的看过去,然后也不自觉的猛然坐直了身子。 原本在他们左边有一个封闭的小湖。 此刻那水就像是有人在下面猛吸一样,飞快打着旋涡下降。 就两人交换眼神的功夫,直接露出了湖底巨大的裂口。 “完了,海水会倒灌进来的。”萧舜臣惊恐而又无助的吼了一声,从飞驰的马背上翻滚下去,竟然想要用手捧着泥土去堵那裂开的沟壑。 槐树也连忙勒住马跳了下去:“你疯了吗?这里距离海边已经有五十里,它要是能倒灌到这里来,还像什么话!” 萧舜臣甩开槐树的手,踉踉跄跄往湖里蹿去,槐树没拉住,也跟着他往里面跑。 来接他们的士兵掉头回来,看见两人趴在那裂痕附近,侧着耳朵靠在地面上,不知道在干什么。 然后两人一起跳了起来,如同疯了一般,撒丫子狂奔而上。 “快跑!”槐树直接喊破音了。 萧舜臣也手忙脚乱的跃上了马背。 两个士兵赶忙跟着他们扭头就跑,刚刚离开就感到身后地动山摇,有如万军袭来的声音。 四人皆往后看,只见一道水柱从刚才那道裂缝中喷射而出,眨眼之间便从水柱扩成了水幕,接着以万钧之力将那道地缝撑裂开去,裂纹瞬间蔓延到目力不能及的地方,大地直接被切成两半。 槐树觉得自己浑身都软了,幸好他们没有沿着开裂的方向跑。 腾起的水柱冲了十几丈后才失去力量坠落下来,重重砸在草木山石上面,将三四人合抱的大树拦腰打倒,将车轮大的山石推出数丈。 槐树他们都跑出去一千多步,还是被那些飞溅的水珠打得全是透湿。 最可怕的是,这滔天的水幕只是前菜。 后面紧跟着,一次比一次来得凶猛,就连大地山川都晃动了起来。 在那天地变色的一瞬间,槐树是真心感觉到了人类的渺小。 他们花再多时间,再多人力物力建起来的东西,在这种力量面前,能坚持多久? 恐怕也就那么一刻钟。 人真的能跟天斗吗? 但若是人无力与天斗,那人便只能什么都不做,乖乖等死吗? 胯下的马儿为了求生,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槐树甚至没法抬头。 他们相互之间也交流不了,他都不知道萧舜臣到底跟没跟上来。 他只知道,如果在距离海岸五十里的地方都有这种程度,那海边没有什么能够幸免,不仅仅是那些水利工程,甚至还有余杭道最大,最繁荣,最悠久的余杭城。 余杭城已经成为了地狱。 高达四五十丈的海浪伴随着剧烈的风和咆哮的雨,直接越过城墙扣进了城里。 屋舍被打碎,一切富裕与贫穷,高贵与低贱,光荣与卑劣都成了这一锅汤里的食材,这些建筑几千年来形成的高低贵贱,在短短半刻钟的时间里,就全部被抹平了。 剩下的主菜是三十万多和人。 自从秦政将计就计将余杭百姓向徽山迁徙后,余杭城就成了和人最大的聚集地。 就连谦和手下的几个将军都驻扎在杭城,此刻滔天的海浪一来,他们就如同被连窝端的蚂蚁窝,一个也没有跑掉。 第858章 怎样才算心诚? 狂风乱卷,大雨倾盆,程凉连伞都没打,直直站在南洋中部的一座山丘上。 目力所及,除了风雨什么都看不到。 但偏偏除了她还有很多人站着,其中包括程空海、程空耀这样的新晋城主,也包括马吾乡、程温这样在南洋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土着。 南洋……没了! 一百年来,数代人,勾心斗角,苦心孤诣,好不容易开发出来的烟瘴之地,很快就要重回蛮荒了。 程温听说北海整个被海潮淹没时,他硬是从病榻上爬了起来,要不是他俩儿子把他扣住,他恐怕已经泡汤了。 而令程凉感到不可思议的事,观潮者告诉她,逐光城在这场海啸面前只坚持住了一刻钟。 那可是逐光城啊! 程家先祖第一批建的三座城,南洋最大的港口,寻常的海啸连它的大城墙都越不过,现在竟然没撑过一刻钟。 “太后,风越来越大,这里恐怕也不安全,咱们还是赶紧回苍梧去吧。”有福上来劝诫。 “对,得回去了。雨再这么下下去,苍梧城恐怕也要遭水患的。”楚明竟然是所有人中最冷静的。 他凭一己之力说服三位岛主从他们的根据地迁徙到了苍梧城,甚至还说服他们三岛让他担任了转移行动的总指挥,目前话语权并不低。 程凉心情沉重,没有接有福递的伞,转身向山下走去。 她和沈宽的故乡确实不在海边,但作为一个二十一世纪精通互联网的女人,没吃过猪肉,猪跑还是见过很多的。 亲眼看着台风等级从小学学的最高十二,到后来动不动就十五,那个世界的老天爷也并不温柔。 可也暂时还没有这么离谱啊! 听观潮者回报,逐光城的海浪高达八十丈,那就是两百六十多米。 目前大秦最高的建筑还没那么高呢! 这要怎么抗争? 人再勇也不能手刃海啸吧! 走了那么长的路,程凉第一次觉得疲惫到了绝望。 非要说有什么好点的消息的话。 那就是这海啸倒也并不仅仅针对大秦。 大地开始震动的时候,原仁正在闭目养神,他面前的茶杯像跳舞一样弹起来,茶水洒了一桌子。 他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到门口:“外面发生什么事了?谦和呢?叫他来见我!” 两个守门的侍卫被剧烈的震动晃倒在地上,虽然听见原仁的声音,但并没爬起来。 原仁一脚踹开门,左右看了一眼,拔腿向王宫最高处跑去。 谦和果然在那里,他旁边还站着一个凝眸远眺的圣徒。 “谦和,是不是海啸来了!” 谦和没有回头,他向着自己正对面远眺,浑身都在发抖。 原仁冲了上去,然后猛地愣在原地。 他发现四天王寺背后的群山全都在晃动,像是喝醉了酒的公牛一样,不但相互碰撞,而且头顶还喷射着白色的烟雾。 “启禀大王!”忽然有人冲了上来,“圣岳忽然喷射地狱熔岩,江户城不保,江户城的驻军已经弃城逃回京都,我们羁押在那里的十万人,也都跑掉了。” 谦和猛地转身,嘴皮疯狂颤抖,片刻之后他一把揪住了旁边那人的衣领:“你不是说只要本王诚心信仰你们的神,他就不会给我们天罚吗?” 那人不紧不慢的看着他:“对啊,可是你扪心自问,你心诚吗?” 谦和气急败坏:“本王还不够心诚?为了信你们的神,本王连四天王寺里的祖宗牌位都砸了。 还如你们所愿将整个大和的百姓都运送到秦土上去,即便他们说本王是暴君,昏君,疯子,本王也是依你们的。 你还说本王不够心诚?” 那个圣徒倒也是个人物,这会儿还笑眯眯的:“既然心诚,又何惧天罚? 这是神在考验你们,如果父亲对儿子严厉一些,便会动摇儿子对他的尊敬,那如何算得上心诚。” 谦和抿嘴看着那圣徒:“所以你的意思是,本王要甘之若饴的接受这次天罚,才能算得上心诚,是这样吗?” “对,你很有悟性……” 砰—— 谦和一拳打在那圣徒的鼻梁上,然后跳到他身上一顿猛打:“悟性,悟性,悟性……本王就是不想要遭天灾,才决定皈依圣光。 你现在跟我说,只有熬过了天灾,才算是圣光教徒。要是天灾都过了,本王还要你们何用!” 那圣徒也不恼,摇摇头:“你看我说你掩耳盗铃吧。” “本王……”谦和觉得不对,但又无从反驳,气得如同河豚,提拳又要暴揍他一顿。 原仁赶紧拽住了他的胳膊:“行了,都什么时候了,打他有什么用!” “呵,你跑出来看笑话来了?”谦和挑眉看了原仁一眼,站起来,“本王可没觉得本王有什么必须被你们四天王寺弹劾的错误。 这群骗子让我们登陆秦土,许诺本王在十年之内会将秦土上的秦人杀掉一大半,让我们和人成为秦土真正的主人。 这种建议,换你你能拒绝? 要是我们现在在秦土上,我们根本就用不着着急。沿海没了有什么关系,咱们还有的是土地。 蛮秦那些废物根本不该占据着那么多的好地方。他们那么富裕,每年给我们的封赏却那么少。 他们就应该把所有的珍宝粮食都给我们,还有长安城,雄伟的长安城只配本王这样伟大的人居住。 蛮秦的皇帝只是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孩,他懂什么屁事……” 哐哐哐…… 大地疯狂颤动起来,对面的群山皆发出轰隆的巨响。 忽然,一道火柱从天而起,谁也没看到它是怎么来的。 但就是有一块人脑袋大的石头从天而降,砸穿屋脊,不偏不倚,重重砸在了谦和的脑袋上。 谦和哼都没哼,脑袋直接开了花,他难以置信的瞪着双眼,砰一声砸在栏杆上,留下一摊如豆腐脑的痕迹,然后整个人顺着栏杆的缝隙滑落下去。 “喂!”原仁大惊失色,飞身去拽,仅仅握住了一只鞋。 他愣了一下,听见旁边的圣徒哈哈大笑:“看吧,这就是不敬神的下场!” “下场?” 原仁觉得自己修行几十年的禅心已经彻底崩溃了,他直接走到那圣徒身边,单手揪住他的衣领,胳臂一扬,将他也甩出了栏杆。 第859章 最后的温情 日照本岛变成了一个孤岛,沿着海岸线一路往西,其他的人也没有幸免。 这本就不是一场寻常的灾难。 这是整个人类的丧钟。 如果说还有人会为此高兴,那就只有克莉斯和奥洛夫两人了。 “cheers!”克莉斯举杯,杯中的红酒摇晃着妖艳的猩红色。 奥洛夫坐在她对面的沙发上,象征性的举了举杯。 “你不开心?”克莉斯呷了一口,单手握着阁楼的栏杆,目光迷离而朦胧。 此地是白罗的都城阿拉泰,经过她们这么多年不断的腐化,此地已经变成了圣光帝国攻打蛮秦的前哨站。 从她脚下开始,东西延绵一百公里,全是圣光帝国的临时聚集点。 再向东方,圣光帝国最精锐的骑士团已经率领圣战军团和这些炮灰占领了中间地带的特里城和塞琉古城,蛮秦远征军的驻地,也被她们一把火烧了个精光。 奥洛夫将红酒杯子放在一边,五指交合顶住额头:“我们的舰队可都在海上啊!” “怎么,你还心疼那些?”克莉斯回过身来,“如果我们的舰队会被摧毁,那蛮秦的舰队也一定逃不过,没什么关系。” “你有把握这边的陆战一定会赢吗?”奥洛夫直起腰来,“我们的优势可是海军!” “赢?”克莉斯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你是打仗上瘾了吗?” 她笑起来:“我们不需要赢!刀子杀人是杀不完的,我们要做的是让他们自己打起来。 被杀掉父亲的儿子,自然会去杀掉别人的父亲;被杀掉儿子的父亲,自然会去杀掉别人的儿子;被杀掉兄弟的兄弟,自然也会去杀掉别人的兄弟。 仁义道德是不会在被血染黑的土地上生根发芽,只要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引上错误的道路,那么越滚越大的石头,终将碾碎长安的宫殿。 天,是在帮助我们,一切的灾难都是我们的伙伴。 奥洛夫,你最好不要搞错了,我们代表的可不是圣光帝国。 我们的伙伴只有,你,我,以及神! 即便你现在后悔,也不可能再走上别的道路了。” 奥洛夫沉默了一会儿,端起红酒一饮而尽:“我当然不后悔。” “那你要去哪儿?” “去城里给那些即将出征的战士赐福。” 克莉斯看着被奥洛夫带动的门,唇边那抹殷红更加妖艳起来。 她再次俯身在栏杆上,望着如长龙一般绵延的灯火。 家乡的灯火通明是这蛮荒之地永远复制不出来的,不管怎么努力,劣质品就是劣质品,毁掉这里,才是正确的。 “很好,前菜已经很美味了。我们也应该呼应大海,开始上正餐吧。” 南方海潮满天,自然之力试图将一切变回蛮荒,而在北方大漠,人类一点没有警醒,还沉溺在金戈铁马的厮杀之中。 明月高悬,铁皮罐头一样的骑士驱赶着双眼通红的奴兵向疏勒城呼啸而去。 程舒难得的洗了个澡,跟刚刚从车师培养军医归来的楚宁一起睡在曹韫的房间里。 她们三个人之中,只有曹韫作为管理整个西域军粮草进出的实际仓督,在疏勒城里有自己的固定居所。 她们本来在洛阳抗洪的时候就认识,如今在西域一起生活了那么久,很难不惺惺相惜成为朋友。 特别是这次姚金刚亲自回长安去报信。 程舒觉得是个信号。 “要是他真的搞定了你爹娘和伯父,回来说要迎娶你,你会嫁吗?”三个女子头顶着头睡在一起,程舒眨着亮晶晶的眼睛,望着黑色的屋顶,低声问道。 “不会吧。” “为什么?” 黑暗中没有回答,程舒安静的等着,也没有追问。 良久,就在她觉得自己要睡着了的时候,曹韫悠悠叹了口气:“我不知道。小时候爹娘都跟我说女子生来最大的事,就是嫁一位好夫君,相夫教子,管理好内宅之事。 我从来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学算学本来也就是为了管理中馈。 可自从去了洛阳,回到长安便觉得处处不对;再到后来一路逃到西域,从最小的候补仓吏做起,经过手里的钱粮账册越来越多,反而觉得嫁人之事离我很遥远。 姚将军当然好,但我想不到嫁给他之后会怎么样生活。” “不用变吧,你还管你的钱粮,他还管他的兵啊。”楚宁在旁边疑问。 却听见程舒也叹了口气:“要是真的这么容易就好了。既然跟现在都没有改变,那嫁不嫁人有什么两样吗? 我觉得阿韫说得也是对的,没想好就别嫁,免得搞到最后一地鸡毛,不但没有好姻缘,反而弄的见面都难受。” 楚宁知道她在说什么,不由得也暗自叹了口气。 三人沉默了一会儿,楚宁主动转移话题:“你们知不知道解公子的医术又精进了,这次在车师,他连续做了做了五个补心之术,全都成功! 车师王,惊得叫他仙人,问了他一夜起死回生和长生不老的方法,甚至还想把他扣在车师不让走。” “哦,我舅舅现在可真有出息,那他和棠儿姐姐的婚事怎么还没提上日程啊。” “棠儿姐姐也忙得不得了啊!她一开始作为解公子的助手护理那些伤兵,后来发现经过她护理的伤兵,活下来的机会要大很多。都督便让她召集女子,专门弄了个护理营,现在她和解公子也是很长时间才能见上一面呢。” “那真好,要是我……”程舒感叹还没出口,左右两边各伸出一只手摁住了她嘴巴。 “快呸呸呸!” “你别说些不吉利的。” 程舒艰难的扒开两只手:“我还什么都没说呢!” “想也不……”楚宁话还没说完,三人便一起愣住了。 疏勒城的集结号角,又响又急,划破了寂静的夜晚。 “阿舒!”楚宁猛地坐起来,但只抓住了程舒扔下的睡袍。 她跳起来去点灯,黑暗中铠甲飞快的叮当作响。 等灯光亮起,屋里已经只剩下她和曹韫两个人,面面相觑的看着被风狠狠拍回来的木门。 第860章 战略性撤退 西域都督程安社乃是武安侯家嫡次子,在程家大宗排行老七。 二十岁便带着弟弟到了西域,从小兵做起,被上一任都督,他的亲叔叔一顿叮咣乱揍,培养成了一个沉稳铁血的将军。 他接手西域的时候,远征军还没打出去太远,西域三十六国也没那么安分。 跟镇守南洋的程振彬不同,他在西域的威名,主要是靠自己打出来的。 但打了那么多年的仗,他从来没有那么心头没底过。 脚下的敌人如同黑压压的蚁群,炮弹落在他们中间,就像是石头掉进了水里,激起涟漪,却很快消失。 他估计夜袭疏勒的敌人超过了五十万。 这个数字太恐怖了。 当年圣祖建立大秦时,手头也就五十多万人,那可是平灭天下的兵力,现在用来攻打一座城。 而且那些人的兵器还不差。 程安社看着城墙上的士兵迅速减少,转身向城楼下小跑而去。 片刻之后,城里所有的将军都到了,还包括驻扎在疏勒城后面的远征军都督,他的亲弟弟,大秦在西域的战神程安稷。 “你说什么,弃城,现在吗?”将军们被他的决定吓了一跳。 “疏勒城本就是军城,百姓不多,不需要疏散。咱们把能带走的物资带走,带不走的一把火烧掉。”程安社决心已下。 “可刚开始打啊,您怎么知道我们守不住?”将军们不解。 程安社看向自家弟弟。 程安稷思考了片刻:“我同意撤军。” 哗—— 将军们再次哗然。 “七爷,八爷,咱们刚刚才放弃了远征军驻地,现在又放弃疏勒城,这一退再退,岂不是要退回长安了啊!” “不会的,西域足够的宽广,我们的战略纵深其实是很大的。”程安稷直接站起来,越过他哥,把那沙盘上的旗子全都拔了,“我们不但要放弃疏勒城,可能还得暂时放弃一大半的西域。” “为什么!”将军们惊呼。 “因为对方没有撤兵的期限。”程安稷将手里的旗子扔进木盆里,“我们确实有可能守住疏勒城,但守一个月还是三个月,守一年还是两年? 对方跟我们平常遇到的敌人都不一样,他们不会因为其他因素而退兵。 一旦进攻,除非死掉,否则一直都不会停下来。我们留在疏勒,或许能杀掉一些人,但我们自己的损失也不会小,这种换发不合算。” “那也不能跑啊!”将军们忿忿不平。 程安稷翻了个白眼:“这不叫跑,注意你们的措辞。这叫战略性撤退,如果你们真的有把圣祖留下来的兵法读完,就会明白这样做的意义。 不管他们人有多少,不管他们多不怕死,饭总是要吃的,饭不吃也得有其他补充能量的东西。 这帮人显然没有稳扎稳打向前推进的意思,也就是说他们的物资全靠后方补给。那么,他们的战线拉得越长,也就意味着他们的补给越难以获得。 而我们靠长安越近,获得补给的距离就越短,此消彼长,才是我们将他们全部歼灭的机会。” 程安稷在沙盘上划了一条长长的线,他讲完,双手撑着沙盘的边缘,抬头环视屋里的将军们:“听懂了吗?” 将军们顿时大气都不敢出,下意识的点头:“啊,说得是……八爷说得好像有些道理。” “那还不赶紧去!”程安稷两手一用力,整个沙盘发出一声闷响,屋里的将军们立刻站起来,头也不回的跑出了房间。 程安稷看着他们全都跑掉,才重新揉了揉额头,疲倦的坐回椅子上。 “这仗怎么会打成这样!”他烦躁的拍了一把椅子把手。 程安社也在他旁边坐下:“你的计划是对的,但这样一来,大哥和兄长他们恐怕就……” “波利斯城没救了。”程安稷硬硬的丢出一句,良久他又拍了一下椅子把手,“他们会理解的,这就是程家子弟的宿命!就是别让……” “就是别让舒儿知道!” 两人目光在空中一对视,各自点了点头,起身出门干活去了。 程舒有皇上亲授的校尉职,按规定可统一千兵。 但出于西域的特殊性,目前形势的特殊性,以及她身份的特殊性,她手下的军队超过了五千人,相当于半个卫。 战斗一开始,她就被指派去守南门。 南门不是对方主攻的城门,压力稍稍小一些。但在激战两天之后,程舒还是感觉到有点撑不住了。 不是因为时间太久,而是因为对方的人数越来越多,就像是扑火的飞蛾群,杀都杀不尽。 最可怕的是,他们没有休息的间隔。 正常军队攻城,有十倍于守军的兵力,才会强攻,而且也很少有连续一直打一天的,毕竟大家都是人,攻城方也要吃饭。 但圣光帝国这些人没有。 从第一天半夜一直打到了第三天天色擦黑,他们愣是一次都没有撤兵。 城墙上的炮都打得沸烫,城墙下的尸体堆积得已经不需要土袋就能往上爬了。 程舒一直在城墙上,她的士兵可以轮换着休息一会儿,但她不行。 一枪刺穿一人喉咙,枪杆直接断成了两节,城墙沿上又翻进来一个人,举起枪要射击。程舒顺势将枪杆丢了出去,趁那人还没扣动扳机,将他打倒在地。 “去告诉七爷,南门可能需要一些增援,要是没人的话,炮弹和武器也需要一些。”程舒捡起那人的枪,一边射击,一边向着城墙上的城楼跑去。 她踹门而入,连珠炮一样下达指令,话说完,才发现里面没人。她连忙又转身,跟传令的士兵撞了个满怀。 “你跑到哪里去了!” “校尉,都督有令,请您坚守到子时。到时候会有人来替换咱们。” 两人异口不同声。 程舒皱了皱眉:“替换?为什么要替换我们?” 传令兵脑袋摇得像拨浪鼓:“这我就不知道了,反正都督是这么说的,他让您离开城墙后,马上率兵前往现在远征军驻扎的地方。” 第861章 战略撤退最容易弄假成真 还不到子时,接替程舒的士兵就到了。 只有三百人,清一色的老兵,领头的校尉按家族辈分是程舒的叔爷爷,年纪比程家老七老八要大,但比武平侯家的兄弟要小。 到这个年纪都只是校尉的话,说明天赋一般,在程家也是十分偏远的旁系,以至于受到的照顾很少。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现在来接替意味着什么,程舒带着第一批人从城墙上撤下来,与他们擦肩而过时冲他点了点头。 那人原本严肃的在往城墙上跑,忽然意识到对面跑下来的是程舒,那张石头一般的脸上瞬间绽放出了一个笑容。 但只是一瞬,两人便擦肩而过。 程舒甚至来不及记住这位叔爷爷的脸,过了今夜,他便将永远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战争就是这么残酷。 程舒刚来的时候还会觉得痛苦,现在对于生死,她已经习以为常。 所有的牺牲都不过是投入仇恨之火中的柴火,今日这位叔爷爷的鲜血洒在疏勒城头,明日他们就一定会攻破圣光帝国的战阵,用他们的血来祭奠袍泽。 平泰十四年春,圣光帝国强攻三日,攻陷大秦西域重镇疏勒城。 西域军与远征军退守阖田。 圣光帝国联军完全没有休整,继续前进,直奔阖田。 半个月后,阖田失陷。 远征军和西域军分别带着部分阖田人退守天山脚下的姑墨和蒲梨。 圣光帝国联军紧追不舍。 西域军和远征军又分别退入了昌吉和蒲类城。 短短半年,大秦失去了包括远征军驻地在内,超过三千里的土地。 整个西域人心惶惶,就连西域军和远征军内部都出现了骚动。 “没办法,战略性撤退是最容易弄假成真的战术,我们现在必须打一场了。”程安稷五指合十,搁在翘起的二郎腿上。 “但是目前敌军还没有出现劣势……”程安社皱着眉头,拨动沙盘上的旗帜,“如果正面迎战,却打败了……情况可比现在严重。” “所以必须胜!”程安稷斩钉截铁。 程安社看了自家弟弟一眼:“道理谁不懂,按照原定计划,咱们在阖田就要守一个月。但他们好像完全不需要补给,打下疏勒之后,一路西进,连扎营的时间都不需要。 阖田没能拖住人家,分兵姑墨和蒲梨两城想要利用分兵来减弱他们的势头,结果也没有成功。 我本来想着退到大石寨和玉川城时,至少也是半年之后,那时候敌人锋锐必然钝迟,金刚从长安搬的救兵该到了。 大石寨和玉川城成犄角之势,有山岳相隔,易守难攻,背后就是长城门户,意义重大,又容易获得补给,是挫败敌军最好的地方。 可是万万没想到,我们退到昌吉的时间比预想快了足足一倍。” 程安稷一边听哥哥说,一边盯着沙盘。 程安社说完之后,他也没有发表看法,而是起身走到了门口:“哥,我是什么时候来的西域?” 程安社被问得措手不及,下意识的回忆:“十五…还是十四吧。” “我都快忘了自己是个长安人。”程安稷笑起来,“严格来说,咱俩也算不上是长安人吧。” 程安社警惕起来:“你想干嘛?” 程安稷都没理他,顺着自己的节奏:“我听说三哥战死在南洋了。我都没见过他,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很羡慕他。要是像叔叔那样回到长安,像个寻常的老头一样死在床上,我反而要难过了。” “你到底要干什么!”程安社一巴掌拍在沙盘边缘,“你是不是忘了,你是远征军的都督,手下有七万将士呢!” “哥,没搞清楚状况的是你。”程安稷转身过来,“你以为我们是在打一场能赢的仗吗?” “你什么意思?” “长安那些事你不会什么都不知道吧。” “我知道什么?” “天道有亏,圣祖爷揭棺而起,想要带领大秦对抗天道。” “听过,那又如何?” 程安稷哈哈大笑:“咱们对抗的不是什么圣光帝国,不是什么大罗——是老天爷! 这本就不能以寻常的作战方法对待。 将军也好,士兵也好,我们要做的不是运筹帷幄,谋求胜利。 对方的目标是将我们每一个人都杀掉,不存在妥协,也不存在停止。 我们没办法将他们打怕,而只能杀死他们,这是不死不休的战斗。 哥,想要提振士气还有个办法,你知道要用什么。” 程安社没说话。 程安稷剑眉蹙起,唇角微勾:“是敌人的鲜血!你带着西域军和远征军的步兵继续后撤,尽快把大石寨和玉川城的防线布置好,金刚的炮应该快到了。 那两座城配上一万门炮,至少能杀掉三十万人。 所有的骑兵都留给我,不管你们什么时候布置好防线,我都会在这里,用他们的鲜血浇灌这片戈壁,不死不休。” 程安社张了张嘴,竟然没有说出反驳的话来。 良久,他微微叹息了一声:“威慑就够了,也用不着非要不死不休。” 程安稷惊喜的看向他哥:“你同意啦?” 程安社头疼的摆了摆手:“你也是都督,我们职级相同,我凭什么管你!” 程安稷笑了笑,大步走出门去。 程舒坐在一棵胡杨树下擦着横刀,她们退到昌吉城的人数太多,不可能所有人都住进城里。 她虽然是程家大小姐,也没有优待,按照校尉的等级,乖乖待在城外面。 相对而言,技术人员曹韫和楚宁住的地方就要比她好得多,三人各自忙各自的,明明在一个军中,却自从疏勒夜战后就没在见过面。 “骑兵校尉立刻进城去,八爷在校场等你们!”程安稷的亲兵骑着马从城里奔出来,一路大声喊着。 程舒连忙把横刀放到一边跳起来:“本部是骑兵,但也有步兵的怎么办?” “哪会有那样的校,胡说……”那人扭头欲骂,发现喊话的是程舒,表情一下子就柔和了,“哦,大小姐啊!这个八爷没说,咱们军里只有您这一个校步骑皆有,要不你自己进城去问问?” 程舒也认出了这人,论辈分她要叫声族叔。谁都认识她,这大概也是她在军中唯一能得到的优待了。 第862章 该迎敌还是要迎敌的 不,也不是只要一个优待。 程舒思考了一下,她们这一校最早就是按照精锐骑兵校来打造的。 程振文带着俩儿子和程舒的亲叔叔,武国公次子亲自帮她挑的人,练的兵。 按照最高标准配了装备。 但小皇帝还不放心,炮厂和高新盟一出新武器,就立刻派人送到西域来,借试验武器之名,给程舒手下的人装备上。 甚至还找了各种各样的理由强迫程安社和程安稷给她扩军,生生让她这个校尉带了比别的校尉多五倍的人。 真要论战斗力的话,程舒手下这五千人算得上是西域军中排前三的。 “把骑兵点齐,等我的命令。”想完之后,程舒决定进城去看看。 但是她没有去问程安稷,而是直接到校场,站到了骑兵校尉当中。 远征军和西域军毕竟是需要四处奔袭的军队,骑兵数量很多,校尉级别的骑兵将领有三四十个。 程舒个头自然比不过那些高大男子,站在人群中可是一点都不显眼。 程安稷完全没有发现她。 做完战前动员,他直接开始下命令,然后带着自己的亲兵扭头就走。 这些骑兵校尉不是程家子弟就是程家旧将,其实跟他们在西域军还是远征军没什么关系。 八爷都说了,七爷也没反对,那当然就是得马上开干。 他们也没拖泥带水,扭头回去点兵了。 程舒回到城外,三千骑兵已经集结完毕,剩下的两千步兵也准备着,站在旁边。 “刚刚接了新命令,骑兵要随八爷迎击圣光帝国军队。步兵跟随七爷留守此地,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程舒说完,毫不犹豫的带着骑兵离开了昌吉城。 当天晚上,大秦的骑兵全部离开了昌吉,城中只剩下各国的军队和大秦的步兵。 程安社召集大家开会,宣布了要接着向大石寨和玉川城撤退的命令。 这次一片哗然的是各位国王。 “七爷,咱们虽然是大秦的蕃臣,却也有各自的家乡。您这一退再退,就该退到长安去了。这样一整,咱们的百姓岂不是会觉得我们抛弃了祖宗之地也抛弃了他们?” “对啊,那圣光帝国人数虽然多,但咱们也不至于怕得一仗都不打就只知道跑吧。咱们倒是不敢质疑七爷您。但那些西域的孩子,岂不是会认为大秦都是些懦夫?” “七爷,您是不是看不起我们,觉得我们会投靠圣光帝国?” “七爷,我们愿意与圣光帝国一战!” …… “放心,打肯定是要打的,不过大石寨和玉川城才是我们的决战之地。” 程安社在其他人面前淡定得很,说话不紧不慢。 “据斥候来报,圣光帝国似乎是想打速攻流,他们攻破了疏勒,却没有占领疏勒;攻破了阖田却没有占领阖田。 现在他们的大部队分别从姑墨和蒲梨出发,那两座城市也荒废了。 我们的斥候发现从特里城有运输队出现,说明这些人也并不是不需要吃喝休息的魔鬼,只是他们希望能够尽快的将我们的士气打下去。 俗称威吓。 这确实是一着好棋,诸位都开始紧张了吧。”程安社自信的笑起来。 他的声音很平和,但就是有一种魔力,能让人信他。 那些国王也安静下来,若有所思的被他带着点头。 程安社看他们落入自己的节奏,又笑起来:“诸位,要是在这最后的节骨眼上没忍住,出去正面迎击,那就正中他们的下怀了啊!他们本就已是强弩之末,只要我们再退一步,就要自己坠落的哦。” 看他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大家没那么紧张了。 只是有人还在问:“七爷,咱们打仗都不如您,您说怎么打就怎么打。但我们舍弃祖地,百姓怎么办?” “是个好国王啊。”程安社甚至还先夸奖了一声,然后才说道,“西域本就地广人稀,他们连城市都不占领,更不可能四处去找那些绿洲上的村子。 撤退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做了安排。 想跟我们走的跟我们走,一刻不停,进了长城,朝廷自然会安排他们吃喝。 不想跟我们走的,可以去周围绿洲上的村子投靠,等我们击退了圣光帝国,他们再回去便是。 另外,八爷担心他们的安危,已经率领了三万骑兵离开昌吉城。要是圣光帝国分别搜寻那些百姓……你们放心,八爷不会绕过他们的。” “八爷带了三万骑兵出去?” “难道他要去开战?” “不是吧,刚才七爷不是说了吗,现在不是开战的好机会。” “那八爷带三万人出去不打仗?” “你耳朵长来是干什么用的,不是说了吗,保护百姓。保护百姓的过程中要是遇到了那些狗东西……哈哈哈,当然也是可以打的吧。” 当然可以打! 程安稷带着三万骑兵出了昌吉城,没走多远,就把这三万人分做了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个卫,分别给他们指派了十个负责区域。 他率领第一卫和第二三卫一起,前往姑墨城附近;四五六卫一起前往蒲梨城附近。 七八九卫在两城之间来回移动,第十卫防守在昌吉城之前。 程舒所属的是第六卫。 他们刚刚分散还没多一会儿,就有七支队伍遇到了圣光帝国的军队。 其中当然有程舒所在的第六卫。 程舒对这些人并不陌生,她在远征军驻地跟他们交手过,在疏勒也跟他们交手过。 知道这些人的武器不错,但几乎全部没有铠甲,只要速度够快,在他们形成有效攻势之前将他们击散,此战便有胜算。 “杀!” “射击!” “子弹打完了就用刀砍啊!” “兄弟们,拼了!” 鲜血很快染红了杀敌,他们混合着渗进沙子,变得分不清谁是谁。 而与此同时,姚金刚带着新组建的一万人军队,和三千门火炮,已经出了长安。 小皇帝和萧君佐亲自来送。 小皇帝慎重的握着他的手,身后的文武官员都以为他是再鼓励姚金刚,体现帝王对臣子的信任。 然而只有姚金刚一个人知道他真的在说些什么:“金刚啊,看在咱们从小一起长大的份上,朕交给你的信和东西,可以一定要交到阿舒手里啊!” 第863章 需要一些新武器 送走姚金刚,小皇帝没有直接回皇宫,而是绕道向着山里跑去。 过了山下的镇子,刚刚到山口,随行的侍从就被留了下来,跟在小皇帝身边的只有萧君佐,全义和魏铁衣带的几个亲兵。 过了山口,每五里就有一个道观。 翻过山头,群山之间有一处巨大的凹地,凹地中全是建筑物,时不时就有一处发出轰隆的声响。 又往下走了一阵,路旁茶亭里坐着两个人。 年长的那位跟猴一样窜了出来:“好好好,停停停!里面挺危险的,你们再走可就不礼貌了啊!“ 全义大步向前,走程序一般喊话:“大胆,看见皇上为何不拜!“ 那人白眼一翻:“老子是真君转世!“ 全义停顿了一秒,果然听见小皇帝招呼他:“好了,张天师乃世外之人,用不着那些虚礼。” 他毫不犹豫地退回去,把张道一让到了小皇帝面前。 “有什么事快点说,我今天还要筛选很多的图纸,试验三种新兵器和二十一种有可能能对大秦有好处地东西。”张道一甩着手往回走,“太后还没回来吗?道爷我真是比天上的真君都要忙。” “一件事。”小皇帝连忙跟上去,“朕要说的是送去西域的武器,那边战局不太理想。 朕现在给他们筹措了一万门炮,准备三个月内送到。 但朕还觉得不够,要是有什么新的武器可以快速投入量产,自然是最好。“ “最新的武器……炮车啊,不是已经给了你们三十辆了吗?”张道一走进小茶亭,毫不客气地给自己倒了杯茶,一饮而尽。 小皇帝本来都伸手了,结果接了个空。 幸好旁边地青年默默给他补了一杯。 “谢谢荀卿。”小皇帝连忙道谢,然后又追着张道一,“朕是说那种可以量产,杀伤力大的武器。” “炮弹的杀伤力还不大啊!”张道一都震惊了,“以前你们拿刀剑杀人,一下就能杀一个。 什么射雕手,一次穿俩就能吹一辈子。 现在最普通的士兵,点一下引线,砰一下,就要死十几二十个。 你还要什么杀伤力?“ “情况很糟,至少会有百万人从西域攻过来。 我们之前的炮都送去沿海防范圣光帝国的海军了,一时半会儿也拆不回来。 朕没想到他们那么快! 所以,至少在那一万门炮全部送到之前,应该有点什么东西过渡一下吧。“ “那倒是没有……好像也不是完全没有。“张道一把玩着茶杯,翘着二郎腿,”你那个矿业总署挖出来的黑油你了解吗?“ “不太……“ “通过某种我很难跟你解释的方式将他们分层提炼,其中一部分可以作为炮车的动力,其他部分当中有一种特别适合燃烧。 你只要把他们装在某种容器里面,抛出去,再用炮一轰,马上就能烧死一大堆人。 别管有没有树木,有人跟有树是一样的,沾上了,打都打不灭。“ “这个好啊!“小皇帝眼睛一亮,”一个月能弄出多少?“ “一个月?“张道一瞅了眼荀昴,”你想要多少就要多少,那东西现在对我们用处不大,留在这里还危险。 唯一的问题只有一个,剧烈晃动和高温都有可能让它烧起来,你想要把它运到西域去,可没那么容易啊。“ “我可以。“ 小皇帝还没开始想,旁边的荀昴便闷闷的来了一句。 “嗯?“张道一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你要说臣,怎么这么没有礼貌呢! 我是真君下凡,你也是啊。 咱们是搞研究的,别去沾那些实际的工作,做好了也没啥好处,做不好可要被千夫所指哦。 你不合适,别去!“ 荀昴没理他,站起来深深鞠了个躬:“臣已经造出了不需要马力便可日行千里的马车,请皇上允许臣知行合一。“ 小皇帝没有立刻回答。 荀昴自从从南洋回来,先是加入工部,参加了以长洛大道为开端的数条大道改造工程策划。 然后按照他自己的意愿,退隐幕后,开始制造能日行千里的马车。 程凉她们回来的时候批评了他那两辆马车不实用,他又住进炮厂,继续开始改造他的马车。 之前送去给高盛的炮车,便是在他的改造马车基础上造出来的。 张道一也给他悄悄写了不少的信,明里暗里提到荀昴是个难得的技术人才,希望能把他留在炮厂。 可此人虽然看上去有点闷,却也是出自白马书院。 目前大秦各行各业最拔尖的人中,有三成是白马书院的学子,像慕容生、蔡逸、薛洛等人更是身居高位,是朝廷不可获取的重臣。 “你们先在十日内准备五万桶黑油,到时候朕会决定由谁运输。”小皇帝终于做出了决定。 张道一撇了撇嘴。 荀昴垂下了头。 但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其实不那么多。 西域的战局远比战报中表现得更加惨烈。 程安稷带兵出战,三个方向都遇到了圣光帝国的军队。 每三千人负责一个区域,也就意味着其他区域都是三支骑兵队伍相互配合,而程舒自己手下就有三千人,她们这个区域就只有她自己。 这几年她也打过不少仗,但这么大的阵仗确实是第一次见。 对面的戈壁上坐满了人,在他们头顶蔓延着滚滚浓烟,不知道的还以为烧起来了。 但程舒知道,那是筑梦草的烟。 这东西曾经在南洋造成了巨大的灾难,如今又被圣光帝国带到了西域来。 这东西太可怕了,楚宁一直都在研究。 这次他们在大罗和远征军驻地缴获到的筑梦草比起从南洋拿来的那些筑梦草,又有了很多新的改变。 其中最大的一点是,只要不超过某个剂量的上限,就不会让人完全失去理性。 比如每次抽上一两支,只会消除疲惫,超过三支才会让人亢奋,四到五支会让人感到快乐,力气和速度都有明显的增加,胆子也会变大,甚至会有种舍我其谁的精神。 楚宁一开始甚至认为这东西变得安全了,开始考虑复制出来给秦军使用。 不过好景只持续了三个月。 第864章 首战告捷,但并没让人松口气 程舒只要一回忆起她们抓来那些使用过筑梦草的大罗人,就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东西不超过剂量确实是不会让人失去理智,但只要使用这个东西,就会不自觉地越用越多。 超过三个月,没有任何一个人或者动物能够摆脱这东西。 他们需求的量越来越大,一次至少需要二十支以上。 他们的力气越来越大,精神越来越亢奋,但整个人的血气却越来越少。 如果到了这个程度还不管不顾的话,再过三个月,这些人就会陆续死亡。 楚宁分解了筑梦草,遗憾的发现这东西的成分很简单,制造起来也很方便,她们几乎不可能从源头上杜绝这东西。 只有死战到底,才能保护长城以内的秦人安全。 程舒深深吸了口气,下达命令:“进攻!” 如今戈壁上到处都是人,程舒她们着三千骑兵也没有能躲避的地方。 她也没打算要跟这些人周旋,旗帜一挥,三千骑兵直截了当的杀入了人群当中。 程舒的骑兵队伍拥有目前西域军中最好的武器。 她们的战斗风格很明确,并不冲上去短兵相接。 第一波突袭,冲到敌人面前,喀喀喀扔一波手雷。 然后趁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立刻调头,绕到远地,再次射击,打完继续调头,等圣光帝国的人反应过来,她们已经绕了一圈又冲过来,继续射击。 等敌人组织起了反击,她们已经射了好几波。 首战胜得比想象中容易些,程舒率军撤出战局时,圣光帝国的士兵已经倒了一大片,他们也没有马,想追追不上。 程舒对这附近还算熟悉,率队奔出去二十里路,寻到一小块绿洲让将士们饮马休息。 “传八爷令!“ 众人刚休息不到一刻钟,程安稷的传令兵飞马赶到。 程舒连忙迎过去:“校尉程舒在此。“ 传令兵翻身下马:“今日交锋,九战皆胜,此乃出其不意之功。尔等锋锐正盛,非休息之时。 传本都指令,一二三卫,今日夜袭姑墨城,总指挥程诺;四五六卫今夜夜袭蒲梨城,总指挥韩问天。 各部即刻埋锅造饭,寻机休息,待到天黑,绝不可延误战机。“ “是!“程舒行了个军礼。 那传令兵,转身便上马,又向别处飞驰而去。 程安稷坐在一块石头上,斥候如走马灯一般在他面前晃过。 他派出去的骑兵全都遇到了圣光帝国的人,数量之多,几乎阻塞了每一条通往西边的道路。 斥候没有发现太多的粮食。 周围的村落虽然是被洗劫过,但那里的人和粮食都已经撤到了昌吉城,无论他们搜刮多少次,都不可能养活这么几十万人的军队。 只有姑墨城和蒲梨城发现了一些粮食。 据斥候回报,那些粮食顶多能供供应一千人。 这说明什么…… 只有那一千人才是圣光帝国真正的军队,其他人不过只是炮灰罢了。 首战胜利,每一部都斩敌超过三千人。 但杀这些炮灰能有什么用呢? 程安稷有时候很恨对方的指挥官,有时候又觉得他厉害得让人浑身发抖。 她是怎么能让这么多人,舍弃性命来进攻大秦的呢? “让第十卫在天黑之后前往这几个地方,将那些人头全都带回来,送回昌吉城。”程安稷想了半天,决定暂时顾好眼前的事情。 即便只是炮灰,上万颗首级也足够提升了城中守军和各位西域国王的士气了。 程舒靠在马肚子上睡到了傍晚,副官端着晚饭把她喊了起来。 出征在外,锦衣玉食自然是不用想的。 她们最主要的时候是从昌吉带出来的饼和一大锅只有几颗豆子的豆子汤。 吃到一般, 总指挥韩问天出现在了程舒的驻地。 韩家嫡系老七,其才能虽远不及他堂兄韩金堂,却也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兵。 “韩七叔!”程舒赶忙把干饼子放在旁边,迎上去。 韩问天眉毛一皱:“军中要称呼军职,你忘了吗?” 程舒被吼得一愣,连忙站直,行了个军礼:“是,程舒知错。不知韩校尉亲自来此是有什么命令?” “八爷的新命令已经收到了吧。”韩问天问道。 “收到了。”程舒回答。 “我现在是你的长官,你也该知道吧。” 程舒感觉韩问天对她有些不友好,虽然莫名其妙,却也认认真真的回答:“我知道。” “那我现在给你第一个命令。”韩问天飞快地说道,“我们已经探明了蒲梨城里的情况,她门没有关城门,城里驻扎着大概五千名圣光帝国士兵,都在街道上。 立刻点齐你的人马出发,将他们全部杀掉,然后迅速沿着他们来的方向向西追击。“ “不用守城吗?“程舒有点没听懂这个指令。 韩问天不耐烦地摆了摆手:“八爷说没说过,我们不是出来夺城的。让你干你就干,问这么多做什么。 大小姐,您可是自己想要来西域的。来了,就不能怪我把你当作一个普通的士兵。“ 前面两句还好,后面两句让程舒有点不太舒服。 但她本身就很有大局观,并不会随便耍小性子,便忍下来,继续问:“追出去了然后呢?” 韩问天想了想才回答:“出去之后找个安全地方等下一个命令就是。” 程舒点点头,两人彼此都不再说话了。 韩问天莫名其妙的看了程舒一小会儿,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程舒有点无奈。 她毕竟是个女子,还顶着程家嫡系大小姐的头衔,军中爱护她的长辈越多,瞧不起她的人自然也就越多。 她也习惯了。 “校尉,这家伙也太凶了吧!也不知道时不时真的有两把刷子。八爷明明是让我们这七支队伍一起进攻,他却让我们打头阵,该不会是想要坐收渔翁之利吧“副官迎上来,不满的说道。 程舒心里也有点疑惑,但她没有深想,摆摆手:“现在是计较这些的时候吗?还不赶紧派斥候去蒲梨城看看,别人的情报再怎么也不如自己的准!“ 第865章 向长城前进 “秦军主动出击了吗?那可真是有趣。”克莉斯坐在一辆大象拉的车上,听着前线的报告。 “他们出动的全是骑兵,奴兵不是他们的对手,追也追不上。三天前他们进攻了姑墨和蒲梨,没有夺城,杀完就离开了。 咱们是不是应该让那些奴兵收一收,退回城里,等待后续的军队赶到再说?”金狮子骑士团的团长阿喀琉斯问道。 “不,没有必要。”克莉斯轻描淡写的看向远处的戈壁,“这些城市对我们而言都毫无意义,如果不能在最短的时间打到长城下面,第一阶段的作战就算是败了。 传令赫克托,把所有奴兵往一个方向集中,他们随身带的干粮和筑梦草应该已经剩得不多了。 告诉他们,圣光在长城脚下准备了食物和光明,只要他们能够攻破昌吉城,继续长驱直入,越快到长城脚下,就能越早拥有一切的快乐。” “可是……”阿喀琉斯有点疑惑,作为帝国地位最高的将军,他怎么不知道长城脚下有物资呢? 克莉斯看了他一眼:“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结果就是一切,我们现在需要的是不断推进,用最快的速度。 难道你还在心疼那些奴兵不成吗?” “不是。”阿喀琉斯立刻跪倒在了地上,“属下只是担心那些秦人将物资送进了长城,到时候那些奴兵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发生兵变,该如何是好。 要是这五十万人全部闹起来,赫克托和铜十字骑士团恐怕控制不住。” “到那个时候,他们的身体也到了油尽灯枯之时,随便处理掉就是了。”克莉斯的语气仿佛在说处理掉五只鸭子。 “奥德修斯和银玫瑰骑士团带的第二批奴兵已经到了阖田,他们沿路在架设驿站,等奥洛夫过来就会很快了。 我们最好是在奥洛夫到阖田之前,在长城上面打开一个缺口。长城你听说过吧。那是一道长达万里的高墙,也是秦人的龟壳。只要能撬开那个龟壳,里面就会露出鲜嫩的龟肉。他们一定会死守长城。” “哦,属下明白了,如果我们拖的时间太长,秦人就会依托长城建立一道强有力的防线。这万里沙地路途遥远,我们补给困难,就会落败!”阿喀琉斯恍然大悟般说道。 克莉斯笑了笑,伸手在他头盔上摸了一下:“去吧,金狮子骑士团团长,继承了阿喀琉斯之名的帝国最强勇士。 我们需要不停歇的冲击秦人的城防,所以我们不能停下脚步;但我们也不应该让秦人忘记我们的英勇。 去吧,率领你的骑士,去告诉那些愚蠢的秦人,什么才叫骑兵。” “是!”阿喀琉斯感动万分,跳下象车,大步流星的没入了黄沙之中。 克莉斯皱了皱眉,周围漫漫无尽的黄沙还是出乎了她的意料。 大秦太大了,仅仅一个西域也超过了圣光帝国本土全域的面积。 她的人海战术看似有效,但秦人退得太快,除了得到一些她并不需要的城市之外,他们的战果很不明显。 她需要双方短兵相接,需要大量的死伤,无论是对方的,还是自己的,都可以。 现在对方虽然是派出了骑兵,但考虑到他们的机动力,恐怕也很难形成什么大规模的杀伤。 这种地方能有什么天灾吗? 克莉斯抬头看向天空。 似乎是很久没有下雨了,但旱灾不同于海啸和地震,它没办法在最短的时间里摧毁文明。 她不想等! 长城是个好地方,纵横千里,高大险峻,简直就是天然的绞肉机。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不能只绞外面,不绞里面。 她本来对吐蕃人寄以厚望,结果那帮人被大秦蜀军追回雪域不算,还在跟秦人对峙的过程中被分化成了两派,自己跟自己掐了起来。 秦人确实是不好对付。 无论是现在,还是将来。 这么一想,她就更恨程凉她们了,如果她们能认清自己的立场,站在自己这边,这些土着,便掀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为了一个虚假到他们自己的天道都要让他们毁灭的世界而战,这本身就是违背规律,逆天而行。 克莉斯在心里暗暗发完火,面无表情的招来传令兵:“对了,派个人去追阿喀琉斯。就说我的命令,追击秦军骑兵的事儿,可以放在次要位置,如果发现秦人的村落,一定不要放过!” 克莉斯相信,秦军撤得那么快,肯定带不走全部的物资和人,那些卑鄙的西域人肯定藏在了这片茫茫黄沙之中。 那些蛮秦骑兵一来没有筑梦草提神,二来对西域有宗主国的责任,只要烧几个村子,不怕引不起他们的注意。 克莉斯坐着象车,即便在这漫漫黄沙之中,也有充足的水和食物。 而同样是出身尊贵的大小姐,程舒现在连一口混着沙砾的水都不舍得喝。 半个月前,她们从昌吉城出来。 也打了好几个胜仗,杀了不少敌人,甚至连姑墨城和蒲梨城都能夺回来。 可程安稷偏偏不让她们守城,杀完就走,一刻也没有停留。 对方的人数很多,而且没有藏着掖着的意思,分成数股,长驱直入的向着昌吉城而去。不过有个明显的好消息是,他们前进的速度远不及之前。 程舒她们突击了几次,碍于对方人数,没办法突进太深,但靠着机动能力的优势,她们自己也没什么损失。 就在大家习惯了这种来去如风的战斗方式后,程安稷又忽然下达了新命令。 所有人不允许再去附近的村子获取补给,甚至连方圆十里都不能靠近。 并且严厉禁止再去进攻圣光帝国的军队,在接到解除命令之前,靠近都不被允许。 程舒很疑惑,但又不得不听从命令。 她们在天山脚下晃悠了三天,没有去村子补给水源和食物,也没有接到解除的命令。由于村子大都坐落在水土更丰沃的地方,她们甚至没办法从野外获得太多补给。 只是出于对程安稷的信任,所有人都继续保持着服从。 终于,新的命令送到了各位骑兵校尉的手上。 程舒拆开一看,顿时更加疑惑了。 第866章 年轻的贵族总是更容易犯错 “八爷爷又让我们进军姑墨,还让我们如果打进了城里,就留下来守城。他之前不是说我们这次出来绝不夺城吗?”程舒把那封军令翻来覆去看了两遍。 火印,签名包括传令兵,全都没有问题。 “那我们需要与那些人配合?“她追问了一句。 传令兵摇摇头:“没有人。但是八爷让我给你三个锦囊,说是夺下姑墨城后再打开,另外还让我带了一条补充的军令。“ “什么?” “此番进攻姑墨,不可伪装,不可偷袭,不可观望,宜长驱直入。” “啊?”程舒眉头一挑,忽然福至心灵。 这个命令肯定不是为了让她去打下姑墨那么简单。 传令兵走后,她收好那些锦囊,先召集人开了个会,然后拔营,却不是向着姑墨的方向。 最近满地都是圣光帝国的士兵,只要朝着冒烟的地方去,就一定不落空。 程舒带着骑兵向前冲锋,一阵射击,调头划圆,再次冲上去射击,一切跟平常没什么区别。 圣光帝国的士兵也不太反抗。 他们也习惯了,知道秦军每一次出来带的弹药就那么多,射一阵自己会走。 所以,与其反抗,不如保命。 只要手脚快,把身边的人推出去,那子弹和箭矢多半打不到自己。 那也就够了。 但今日略有不同的是,秦军射完了一阵后,没有离开,而是远远的停了下来。 这就有点吓人了。 难不成她们还想突击进来? 立刻有人禀报了这一堆人中负责的圣骑士。 此人名叫奥塔,铜十字骑士团的一位百夫长,带着一百名骑士率领手下五万名奴兵。 执政官不在意奴兵的伤亡,所以他也不在意。 那些秦军要来杀人,便随便杀就好了。 他的任务是把这五万人全部带到长城脚下,比起对付秦军,管好他手里那些筑梦草,才更加关键。 听说有秦军想要杀到军阵中来,他也一点没有心慌。 “她们一支骑兵队也就千八百人,咱们这里有五万人,她们杀进来,不也是找死吗?” “那支秦军至少有三千人。” “那也打不过我们,不用担心。”奥塔给自己点了一支筑梦草,“等等,你说他们有多少人?” “应该是三千人,她们列着阵在旁边呢。” “那领头的是不是个女的?”奥塔来了点精神,坐直了身子。 “这……” 传令兵疑惑了。 出门打仗,大家都穿着铠甲,带着头盔,隔那么远,谁能知道那敌将是男是女啊! 奥塔站起来,拿过自己的头盔:“走,我们去看看。“ 然而,等他赶到的时候,程舒已经带着人走了。 “她们去的哪个方向?“奥塔随便抓住一个奴兵,问道。 “姑墨,姑墨城方向。“ “好家伙,阿喀琉斯大人找了他们好几天,没想到出来的第一条就是大鱼。“奥塔唇角勾起一抹笑容,”年轻人,沉不住气也很正常——立刻派人跟上去,每半个时辰回来禀报一次位置。 我亲自去见赫克托大人,哈哈哈,这个大功劳,我奥塔,拿定了。“ 程舒一路疾驰向着姑墨冲去。 “校尉,后面有人跟上来了。“ “嗯,我知道,不管他们。“ …… “校尉,左后方三十里发现一支圣光帝国的骑兵队伍在向姑墨前进,人数在一千左右,装备精锐。“ “嗯,知道了。” “校尉,右后方五十里发现一支圣光帝国的骑兵,也是在向姑墨前进,人数也在以前左右,装备精良。” “人还挺多,好的,我也知道。” 程舒抬头看向巍峨姑墨城,这座城是姑墨的王都,也是唯一一座大城,常驻人口六万。 这比起中原的城市来说,肯定是很小的。 但对于茫茫大漠而言,这种规模的城市,就像是夜空中的星星,能给予人绝处逢生的希望。 这座城还跟她上一次来时一样,大门敞开着,模仿长安朱雀大街建造的长街上面三三两两睡着掉队的奴兵。 要从这头杀到那头根本不需要费什么力。 程舒没有犹豫,直接带兵冲进了城里。 “将城门关闭,然后把城上的旗帜换成大秦的。”程舒清空了姑墨城里的敌人后,命令道。 “校尉,城中一点粮食都没有。”清点物资的士兵前来报告。 “知道了。”程舒点点头,继续安排,“换好旗帜后,保持巡逻,等战鼓响三声、六声、九声时,全军分三批撤出姑墨城,分别向三个方向前进,最后在龟丘汇合。“ “啊?可是八爷说我们要守……“ “去办,我才是你们的长官!“ 程舒在城里忙忙碌碌,外面有好几双眼睛都盯着姑墨城。 铜十字骑士团团长赫克托和金狮子骑士团团长阿喀琉斯站在一起,两人旁边是小心翼翼地奥塔。 “你确定城里那人是蛮秦程家的大小姐?“赫克托问。 “回禀团长大人,我可以肯定。 那女人在西域的名声一直很大,因为是程家大小姐的关系,她手下的骑兵也比别人要多,而且队伍中还有不少的女子。 这支队伍完全符合这些条件。“ “既然她身份如此尊贵,怎么可能只身涉险,独自来进攻姑墨呢?“赫克托又问。 “这属下便想不到了。 只是自从阿喀琉斯大人带领金狮子骑士团进入姑墨城,秦军的攻势一下就弱了。 我们连续三日没有遇到袭击,想必这是因为那蛮秦长官畏惧金狮子骑士团的缘故。 或许这位大小姐是不服气,想要来挑战阿喀琉斯大人。“ “哈哈哈,也有这个可能,年轻的贵族,闯祸的机率总是会大得多。“ 阿喀琉斯笑起来,然后眼中闪过一抹狠毒。 ”那蛮秦的指挥官是个懦夫,自从我们进入姑墨地区,他的人就彻底消失了。 就连补给的痕迹都没有找到,我想他们说不定已经逃回了昌吉城。 奥塔,要是这次能干掉这位程家大小姐,那你可要记首功啊!“ 奥塔笑得嘴都合不拢了:“多谢阿喀琉斯大人,只求您在圣光和执政官面前提一提属下。若是能有幸被圣光接见,属下便是死,也无憾!“ “哈,不会死的,我们要带着圣光,照耀整个人间。“阿喀琉斯和蔼的拍了拍奥塔的肩膀,转身看向赫克托,”将姑墨城包围起来,遣人四处侦察,确定方圆五十里都没有秦军,便发动进攻!“ 第867章 短兵相接 程安稷确实是打算用程舒当诱饵,整个大漠都是他们的喉舌和耳目。 圣光帝国的人毕竟不是地头蛇,他们不敢离开官道太远,根本没有能力去搜索那些藏在黄沙之中的村落。 只要秦军不去,就没有任何痕迹。 “八爷,她们怎么还没有到,您会不会是太放心她了。要是她们被圣光帝国的主力咬住怎么办?”韩问天很焦躁,离开了自己的骑兵队伍,在程安稷身边直转悠。 程安稷慢悠悠的擦拭完自己的刀,又把地上的火枪捡起来:“那我们也不过就是损失三千人,在这种大战面前,这点人不算什么吧。” “我是说大小姐……” “什么大小姐?”程安稷眉毛狠狠往下一沉,“我可不知道你们西域军中有什么大小姐。知道你为什么这么多年都只是个校尉吗?因为你太不纯粹!要是想回去做郭家的公子,现在就可以走。反正我们程家在西域军中,没有大小姐。” 韩问天被骂得灰头土脸,讪讪往回走,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可她只是个女子啊!” 程安稷冷漠的看了他一眼:“我家九妹亦是女子,圣光帝国的执政官亦是女子,你这是瞧不起谁?” “啊,我不……不是这个意思…”韩问天被这大帽子吓了一跳。 程安稷站起来:“立刻回到你的队伍里去,阿舒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弱。若不是碍于朝廷里面那些迂腐之人,她现在至少应该是一卫将军。 不过,事到如今,我们也顾不上别人的想法了,此战若能活着回去。我便要将整个骑兵卫交于她来统帅。你要是觉得没面子,现在便可以回长安去。” 韩问天被训得跟鹌鹑一样,刚刚准备回自己队中,忽然间大地颤抖起来。 程安稷一跃上马:“列阵,鼓手角手准备,看我令旗!” 韩问天连忙上马,飞快的向回跑。 阿喀琉斯追得正痛快,忽然听见所有沙丘后面都响起了鼓声,紧接着秦军的旗帜和人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 “我就说这个小贵族看起来没那么蠢,果然是有埋伏。” 阿喀琉斯冷笑着,一点都没有停下来,身边的旗帜猛地向前,亦是冲锋的信号。 黑色的秦军骑兵与银色的圣光帝国骑兵终于正面对上了,在无垠的黄色中,绘制出黑白交错的血色图画。 与此同时,已经离昌吉城很近的圣光帝国奴兵营地,也被一阵炮声惊醒了。 昌吉城中有十二万步兵,还有各国随从兵近八万人。 随着如烟花般绽开的炮弹,他们倾巢而出,举着各式各样的武器杀向对面的敌人。 战争的残酷就在于,它没有办法详细描述,那些轻描淡写的描写,就像是隔靴搔痒,反倒掩盖了属于生命本身的悲叹。 程安稷在交手的那一刹那,便感到了对手的强大。 他们的战甲看起来并不厚重,却坚固而有韧性,不但寻常的刀剑砍不动,就连普通的子弹都难以打穿。 他们的枪射速更快,威力更大,骑士的枪法和近身格斗的技术,也是他们所见过的人中最强的。 特别是一个使双刀的男人,纵横俾阖,无人能挡。 程安稷提着银枪,逆着人流迎了上去。 哐哐哐…… 双方交手十余招,错马分开。 程安稷只觉得双手发麻,虎口几乎裂开。他暗自心惊,自己已经是西域一等一的大力士,对方力气竟然比他还大。 “能挡住我十来招,也算是不错了。”阿喀琉斯昂然大笑,一口秦话竟然是熟练异常,“不过算你倒霉,忤逆了神的旨意。” 程安稷在心中权衡片刻,若是自己被斩杀在此处,整个秦军必然乱作一团。 身为主帅,个人的尊严永远不该被放在首位,他毫不犹豫的拨转了马头。 阿喀琉斯哈哈大笑起来。 他也不追挥动双刀,转眼之间又砍翻几个,程安稷不愿与他拼生死,却有其他人愿意。 程舒一骑当先,隔得远远的,先放了三枪,阿喀琉斯轻松闪过,拎着双刀冲上去。 程舒将枪插回腰间,抡着长枪与他战到一起。 阿喀琉斯力量很大,作为圣光帝国第一勇士,他本以为干掉程舒不过眨眼的事情。 但交手两招之后,他愕然发现,这个女人比刚才那个武将竟然还要厉害。 他本身力气很大,但这个女人的枪法奇特,如同缠绵的烂泥,力量打过去,如石沉大海,招招都向旁边偏去。 程舒也有点心惊。 对方招招向着致命处砍去,力量大,且快速准确,干净利落。 要不是她是秦政的亲传弟子,恐怕三五招就会被他砍下马。 然而就算是这样,她也有点招架不住了,将对方的力引向旁边,本身也需要极强的注意力和手法。 两人战了五六十个回合,程舒败下阵来,阿喀琉斯一刀削掉了程舒的马头,另一刀如闪电般追向程舒。 “阿宝!” 程舒被胯下之马甩飞了出去,重重落在地上。 她顾不得为自己的马悲伤,飞快起身,躲进人与马的缝隙之中。 阿喀琉斯舔了舔嘴唇,拍马追上去。 他已经认出了跟他交手的人是谁,贵族的血永远都要比平民的香甜。 在混乱的骑战里,失去马匹的人,就相当于失去了半条命。 程舒甩开阿喀琉斯的第一件事便是夺了一匹圣光帝国的战马。 刚跳上去,便听见自家阵营响起了撤退的角声。 程舒一愣,抬头寻找帅旗,没等她找到,耳畔传来风响,她条件反射的让过,紧接着,第二刀砍在了马背上。 那马着了甲,却依然惨叫一声,鼻子里冒出血色的泡沫。 程舒回枪一挑,敲在阿喀琉斯的刀壁上,枪尖与刀刃蹭出耀眼的火花,然后又分开。 阿喀琉斯满意的在自己那匹马的鬃毛上蹭了蹭刀,笑道:“程家大小姐,幸会幸会,你今日便乖乖把这颗头颅送给我,让我回去领功如何?” 程舒感觉自己座下的马在颤抖,估计是撑不了多久了,周围的秦军士兵不太多,大家都听到了撤退了号角。 她抿了抿唇,忽然拔出腰间的双枪:“砰砰砰砰砰……” 第868章 诱饵的诱饵 阿喀琉斯下意识左右一闪,程舒勒转马头,转身就跑。 阿喀琉斯被她气笑了:“雕虫小技,真以为跑得掉?” 金狮子骑士团呼啸着向秦军撤退的方向追去,阿喀琉斯如同一只老猫,不紧不慢跟在程舒背后。 程舒座下的马很快便扛不住了。 她在那匹马倒下的前一秒,纵身越向前方,在地上一滚,拖着银枪向前跑起来。 阿喀琉斯笑着拍了拍马屁股:“其实认真看一看,你到是美人。秦人可真不会怜香惜玉,你这种美人当然应该躺在床上。弄得这么脏兮兮的,可太不像话了。 我改主意了,我不要你的头,我……要你!哈哈哈哈哈……” 程舒根本没功夫去听那些秽言秽语,她卯足了劲往前跑。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刚刚方向没跑对,前面居然一个秦军都没有。 光秃秃的沙丘上,居然就她和阿喀琉斯两个人。 对方的战力本就强过她,现在又有一匹马的差距,打肯定是打不赢了。 但或许能让他受点伤。 程舒索性停了下来,没有任何征兆,回枪一扫,直刺马腹。 阿喀琉斯勒住马,居然也出乎人意料的跳了下去,他放弃了马战的优势,抡起双刀迎上程舒。 “我是圣光帝国执政官座下第一勇士,也是她的最心爱的儿子,继承了阿喀琉斯之名的男人。 你好好记住,这将来便是你的主人,你的天神,你的一切!” “嘴是用来说话,不是用来放屁的。” “不不不,嘴是用来吻你的。” 程舒:“……” 要不是打不赢的话,她真想砍死这玩意。现在嘛,让他快点把自己砍死也不是不可以。 双方打了二三十个回合,程舒体力不支,长枪被一刀砍飞了出去。 阿喀琉斯大笑起来,将其中一把刀插进刀鞘,单手拎着另一把刀过去抓程舒。 说是迟,那时快,程舒从怀里抽出了第三把枪,砰砰砰砰砰,连续射出五发子弹。 她被后坐力推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阿喀琉斯躲闪不及,也不知道中了几发,只见胸前的银色铠甲凹下去,嘴边冒出血色的泡沫。 “好啊!” 阿喀琉斯的眼神变得可怕起来,伴着他沉重的呼吸,唇边的血变得更加可怕。 他一步一步走向程舒,腰间的双刀再次出鞘,反射着瘆人的光芒。 程舒咽了口唾沫,翻身爬起来,也抽出腰间的横刀,作势要与他决一死战。 “哈!” 双方皆向前冲去,阿喀琉斯把那两把刀舞成了车轮,程舒却单手将刀刺向身前,以一种怪异的姿势在往前跑。 眼看两人要撞在一起,程舒手里的刀忽然下垂,猛地刺进沙地之中,而就借着这个力她如同大风车一般,将自己抡了起来。 阿喀琉斯紧急刹车,挥刀砍向天上。 程舒闷哼一声,还是翻了过去,她捂着伤口,狂奔着跳上了阿喀琉斯的马。 “驾!” 那马并不跑。 程舒急得一脚超大力的踹在它肚子上,那马惨叫一声,飞奔了出去。 阿喀琉斯那匹马也是好马,认自己的主人,跑了没多远,便停止下来,无论怎么打,都固执的不肯再前进。 程舒只好跳下马,用双脚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又听见前面传来人马嘶鸣,她那警惕心还没升起来,秦军的旗帜便出现在眼前。 她的副将又惊又喜的跳下马,一把搂住她:“校尉……” 程舒艰难的挤出一个笑容,一句话都没说,便一头栽在了地上。 另一边,阿喀琉斯也被圣光帝国另一位统帅,铜十字骑士团的赫克托找到了。 “大哥,你受伤了?” 帝国三大骑士团团长都是克莉斯亲手挑选出来,亲手养大,亲自赐名的战士。 他们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 阿喀琉斯摆摆手:“遭了那小丫头片子的道,但不要紧。只是要换一套圣光铠罢了。嘁,不识抬举。不说她了,剩下的秦军追到了吗?” “没有,他们的骑兵都是轻甲骑兵,速度比我们快。这周围全是黄沙,容易迷失方向,我看我们杀得也差不多了,大大挫败了他们的锐气,还是不要继续追了吧。” 阿喀琉斯看了赫克托一眼,他说是没事,但近距离挨了这么多枪,此刻胸口的血气还在翻涌,肋骨恐怕也断了几根。 “那随便你吧,毕竟你才是第一阶段的指挥官。给我准备食物和水,我要带金狮子去城里休息一阵。” “好,那大哥您先去姑墨城休息。奴兵已经到了昌吉城脚下,我带着铜十字过去监督他们。等打下了昌吉城,我再来接大哥去昌吉城修整。” “好。”阿喀琉斯言简意赅,转身躺在了金狮子骑士们做好的担架床上。 双方分道扬镳,金狮子前往姑墨修整,铜十字前往昌吉城。 赫克托的心情不可谓不好,这场骑战,他们损失了一些人,但秦军损失得更多。 他们一开始是想要用那个年轻的贵族做诱饵,可大概没想到,钓到的是条鲨鱼。 不但差点把饵全吃了,还狠狠咬了那钓鱼的人一口。 哈哈哈…… 想想都畅快。,秦人再聪明,在绝对力量前,都不值一提。 他的好心情一直维持到看到昌吉城的刹那,那座被无垠黄沙和天山缓坡夹在中间的城市,平静得让他有点恍惚。 “前面就是昌吉城?”他不得不叫了个人来询问。 “回禀圣骑士大人,是的!”属下回答。 赫克托左右看了看,又前后看了看,不解之情更盛了:“不是,那……咱们的奴兵呢?我那么多,几十万的奴兵呢?” 这真是个问题。 几千名铜十字骑士团的骑士都感到了困惑,直到他们切切实实走到了昌吉城下。 就在那座不太大的城池前面,广袤无垠的黄沙之中,错落起伏的沙丘之间……到处都是还未完全被风干的尸体。 密密麻麻,宛如炼狱。 赫克托的笑容终于僵住了。 之前发生的所有事,如闪电一般在他脑子里全盘划过。 他忽然明白了什么。 “不,不对……那个年轻的贵族不是诱饵……嘁,那些骑兵,那所有的骑兵才是!” 第869章 最多退到玉川城 克莉斯听到前线消息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她只是略微有点遗憾,这五十万人到底没能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但这并不影响她最终的计划——将西方人全部的驱逐到长城脚下,把长城变成一个巨大的绞肉机。 不过,面子工程还是要做的。 她召回了金狮子和铜十字两个骑士团,狠狠责骂了阿喀琉斯和赫克托一顿,让他们退回大罗,继续征召奴兵。 西方累积的财富和物资将被尽数用于这场战争,克莉斯一点也不可惜,也没打算给自己留什么后路。 而大秦则没办法这么孤注一掷。 西域和远征军屠尽了五十万圣光帝国奴兵,但这场胜利却算不上大胜。 对方无法被击溃这点就很磨人。 那几十万奴兵的战斗力一般,到了这个地方已经是强弩之末。 程安社出动了全部的二十万兵力,尽可能弥补人数上的差距。 程安稷又把对方的精锐全都吸引走了。 按道理,这一仗不该如此艰难。 但事实却不是如此。 那些奴兵皆不畏死,即便中了几刀,也要咬掉秦军一块肉才肯罢休。 一战下来,昌吉城中伤兵遍地。 解少麟带着赢棠儿从突厥赶了回来,与楚宁一起,没日没夜的治疗伤兵。 程舒和几百名重伤的骑兵一起被送回了昌吉城,但程安稷没有撤回来。 在进行补给之后,他亲自率领三千骑兵,继续向西去侦察。 给回来的消息一次比一次让人恐惧。 “圣光帝国人不像是要入侵西域,我看他们更像是要移民西域。姑墨,阖田,蒲梨还有疏勒城,现在全都是他们的人。 一千五百里的西域官道,每隔十里就有一个他们的营寨,每个营寨至少一万人,一副要跟我们打持久战的样子。” 楚宁帮程舒换了药,坐在门口的枯树桩上休息,顺便说了点刚刚传回来的消息。 “嗯,我知道了。”不料程舒比她知道得还多,“七爷爷已经决定继续往大石寨和玉川城撤退。刚刚开完会,没有一个人反对。 那些西域国王多少有点发怵,甚至有人主动提出要撤回长城以内。 长城那边确实也已经开始布防了,但七爷爷的意思是,我们西域军和远征军的最后一站,就只会是大石寨和玉川城。 城在军在,城亡军灭。” “你去参加了刚才的军事会议?”楚宁皱起眉头。 “是啊!”程舒蹦哒起来,不顾身上的绷带,哈哈呼嘿打了两招,“不管你们做大夫的怎么说,我们做武将的这种伤已经算是好了。明日我就要回到军中,七爷爷让我组建一支新的骑兵卫,从现在开始,你可以叫我程将军了哦!” “别闹,赶紧坐下。”楚宁看不得她这么虎,“你挨那一刀一直从大腿到了腋下,要不是甲好,现在就没法在这儿得瑟了。又流了那么多血,少说也得休息一两个月。” “都是皮肉伤。”程舒虽然听话的坐了下去,但还是满不在乎,“不过那个双刀怪是真的厉害,这套甲是赢凌送我的,还从来没被人斩开过呢。” “这算不算他救了你一次?”楚宁笑道。 “哈哈哈,算,要是我能活到下次见他,肯定好好感谢他。” “怎么感谢,该不会以身相许吧……哈哈哈哈……别……” 楚宁话没说完,就被程舒拿住了胳肢窝,挠得浑身抽抽。 “别开玩笑,我刚才不是说了吗?我们西域军和远征军的最后一站是大石寨和玉川城。要是赢了,我们继续西进,我还要去救爷爷和我爹他们,还要守边;要是输了,我们所有人都成一抔黄土。我这种人,不可能做皇后的!” “但他都二十四了。” 程舒有点无奈,这对于一个皇帝来说,确实太大逆不道了。 “那君佐呢?他比皇上还大一岁呢!” “所以,我决定嫁给他。” “你……噗,啊?”程舒差点被自己搞岔气,“那就是说你要……哦,也对,你是大夫,不是战士,退回长城里面也很正常。” 楚宁翻了翻眼睛:“要不要说得那么酸溜溜的,我虽然是医者,却也是西域军中的医者,怎么可能抛弃大家独自逃跑。” “那你怎么……总不可能让君佐到长城外面来吧。他现在可是朝廷里的小相,肱骨重臣,他跑到关外来,赢凌怎么办?” “哈哈哈,嘴巴挺硬,还是关心他哦。”楚宁推了推程舒。 程舒也没矫情:“不可能是一回事,有没有感情是另一回事。一个皇帝硬挺着大逆不道的骂名等我十年,我的心也不是石头做的啊。” “人家还为了你打通了女子入仕之路。”楚宁补充。 程舒笑着摇了摇头:“这件事我很自豪,不过我觉得这也不完全是因为我,他从小就是个心思细腻的好人嘛。” “要是现在是太平盛世就好了。”楚宁轻轻叹息了一声。 程舒也觉得有点不舒服,即便是见惯了生死和鲜血,习惯了黄沙与铁甲,想到她们几个的童年少年时,那座繁华的长安城还是会像太阳一样,让她睁不开眼睛。 不过,emo只是短暂的,她很快举起手,虚空点了两下,又指向自己和楚宁:“没错,要是太平盛世的话,我们四个就是雄主,名臣,名将,名医,大秦四杰啊!” “现在也是啊。”楚宁被她逗得笑了笑,“新一轮的朝廷物资已经送到玉川城了,我刚从那边回来。” “啊?话题要跳得这么快吗?” 程舒没转过弯来,紧接着楚宁又来了句更劲爆的。 “君佐也在那里。” “啊!” 程舒真是大吃一惊再加一惊。 其他地方的局势都已经很缓和了吗? 还是说西域的情况已经糟到拖了朝廷的后腿,以至于朝廷需要派萧君佐来主持大局。 还有可能是他们大踏步撤退的举动,引起了谁的不满。 “他来干什么的!不会只是给你求婚吧。”程舒脱口而出。 楚宁摇摇头:“既然你都能蹦能跳,那跟我一起去一趟玉川城吧。” 第870章 朝中发生了大事 去玉川城不是什么问题,本来按照计划,每一批撤往玉川城的百姓和物资也是需要一位将领护送的。 程舒押送着物资走了十五天,到了玉川城。刚进去,便看见萧君佐穿着一身轻甲,与几个将领站在一起,拿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似乎是在讨论什么。 程舒忽然觉得恍惚,仿佛是回到了兴文苑,作为学霸的萧君佐,身边也总是会围着一群人。 “启禀督军,昌吉城的军队到了。”城门的士兵前去报告。 萧君佐点点头,说了几句,眼睛微微放光,大步放下手里的笔,大步向城门走来。 “阿宁!阿舒!” “君佐。” “君佐哥!” “哈哈哈,可算是见到你们了!”萧君佐是真的高兴,他伸手将楚宁扶下马背,又上下打量程舒,“听说你受了伤,皇上急得几天吃不下饭,非要叫我来这边看看。” “不会是这么无聊的理由吧。”程舒跳下马背,忍不住在萧君佐肩膀上擂了一拳,“要是因为我这个小小校尉就让萧大人跑这一趟,那恐怕是浪费人才了哦。” “什么小小校尉,姚金刚不是刚刚给你们带了新的任命吗?程舒校尉,累积军功,升任骁骑卫将军,领三品俸禄,比我来玉川之前的职级还要高一级。可不敢妄自菲薄啊!” “那是他偏爱于我,君佐哥可是实打实靠科举和考核迁升的,朝中百官信服你,才会称你为隐相,这才是实力嘛!” “不是这么说……” 楚宁站在旁边,终于还是听不下去了:“你们俩个能不能不要相互吹捧了?感觉像是第一天认识。” 萧君佐这才恍然,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朝中处事,习惯了,阿舒你不要见怪。我此次前来确实还有别的事情,咱们去屋里说吧。” 他抬手指了指,就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座小楼,楼门口还挂着酒肆的旗帜。 程舒颇有些怀念:“玉川酒家的米酒可是一绝,香甜醇厚又不醉人,以前我们路过此处,都会去喝上几碗。” “掌柜的虽然去了张掖城,但酿酒还是酿的,我与他签了三年的合同,他们家的酒断不了。”萧君佐笑着推开门,向里面工作的书吏点头示意,然后带着程舒和楚宁上了二楼。 “菜弄的多了,你们要说我奢侈,弄得少了,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杀了两只鸡,弄了些蔬菜土豆,我们煮个火锅,二位意下如何?” 萧君佐话没说完,程舒的口水就快要流出来了:“这是沈家姑奶奶亲自炒的料吧。” “没错!” 许久没见的隔阂瞬间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包括楚宁都兴奋的抄起碗筷,两人根本顾不上说话,埋头疯狂苦吃起来。 萧君佐:“……” 一刻钟后,满满一锅鸡肉消失得无影无踪,两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姑娘还在意犹未尽的舔着嘴唇。 萧君佐:“……” “好了,先吃个五六分饱,说你的事。”程舒舒舒服服靠在墙上,问道。 萧君佐决定先不考虑五六分饱的事情,他清了清嗓子:“前不久朝廷里发生了一件大事,你们可有听说?” 程舒和楚宁一起摇头。 前不久她俩还在昌吉城外面跟人家磕生磕死呢,上哪儿去关心朝廷大事。 “皇上主持召开了第一届总经略选任大会,主官七品及以上,副官四品及以上,采取密折投票的形式,推举出十二名候选人。 经过三轮演说,分别由皇上检校,三千六百位各州百姓和三千六百位各行业精英投票,最终选出了一位总经略。 他将依照大秦律,在皇上的监督下,在任期内行使经略天下的权力。” “哦,那不就是丞相吗?”程舒抱着膝盖,问道。 “不是。”萧君佐摇了摇头,“严格来说,他行使的是属于皇上的权柄。” “啊!” 程舒和楚宁都不淡定了。 华夏自夏商起三千年,就没听过这么离谱的。 “臣子行使皇上的权柄,那皇上呢?”程舒问道。 “监国啊!根据最新编订的大秦律,皇帝保留的权力还是很多的,必要时刻,他甚至可以按照大秦律提出罢免总经略。” 程舒还是没太理解,她消化的时候,楚宁问出一个关键问题:“那这次选的总经略是谁呢?” “我的老师,岳庭渊岳相。” “哦!” 程舒和楚宁异口同声的发出一个哦。 这倒是在情理之中。 “不过,毕竟这是第一次试探,皇上暂时不能离开长安。我们又担心朝廷的变革会让本就艰难的四境更加混乱,所以岳总经略遣我前往长城,担任西域之战的总调度,所受官职为长城督军,治所或许肃州。” “肃州距离玉川城还有一千八里呢!”程舒看了眼楚宁,深深为她俩感到忧虑。 萧君佐笑了笑:“但我不会一直呆在肃州啊。河西走廊本是水土丰茂的地方,我担任总调度,最主要的职责就是给你们提供充足的物资和武器。肯定经常会往返玉川城和肃州之间的。” “一千八百里,便是最快的马,日夜不休,跑到死,也得两天多。运送物资的话,往返一趟就得两个多月吧。” “不需要那么久。你们要是吃饱了,便随我去看些好东西。”萧君佐一筷子都没动,但他看了程舒和楚宁吃东西,觉得自己饿几顿也是该的。 长安的生活累是累,但不苦。 即便是皇上倡导节俭,把御膳砍得只剩了四菜一汤,这四菜当中也从来没有少过肉菜。 程舒马上站了起来:“饭不着急吃的,什么好东西,对西域的战局可有帮助。” “有,当然有。” 萧君佐带着程舒她们又匆匆下楼,引来了书吏们疑惑的目光。 大佬们吃饭果然也太快了点吧。 三人出门就骑马,直奔玉川城背后的旷野,隔着老远便看见那里整整齐齐停着数百匹马。 烈日炎炎,它们一动不动,连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程舒眼睛一亮:“这驯马之人倒是颇有点本事啊!” 第871章 长安的新发明 萧君佐笑而不语,带着两人走到那马匹群面前,程舒才惊呼出声,她发现这些马都是铁做的。 “这是荀昴结合诸葛家木牛流马图纸和海军战船的动力系统造出来的铁马。 此马可以拉车,自身还能装下三石粮。 即便是在崎岖山路和戈壁沙地行走,也能保持每昼夜行五百里,只需要添加燃油,而不需要食草喝水,更不会疲惫。 若是国内的官道速度更快,能达到每昼夜一千五百里。 所以,从长安到肃州,两千六百里,用铁马运粮只需要三个昼夜;从肃州到玉川城,一千八百里,亦只需要三个昼夜。 目前长安共有铁马一千五百架,一次便可运送足够一万五千人食用的军粮。工厂还在加班加点的赶制,到下个月还能制造一千五百架。 也就是说,粮食也好,武器也好。都会源源不断的送到玉川城。皇上和总经略只有一个要求。” 萧君佐顿了顿,意味深长的看向程舒。 程舒笑了笑:“玉川城是最后的底线,绝不可以再退了,是吗?” 萧君佐点点头:“嗯。” 程舒有点无奈,抬头望向黄沙,没有保证,也没有反驳。 楚宁有点着急,拍了拍萧君佐的胳膊:“是不是朝中有人不满程家都督的战略,说他们的坏话了?” “没有,这不光是皇上和总经略想出来的,秦帅和两位太后也参加了讨论。”萧君佐轻轻摇头,神情严肃,“玉川城后就是河西走廊,此地原本就混杂西凉人和羌族部落,又可通突厥和吐蕃。 圣光帝国并不以占据一城一池为目的,他们的目标是杀人,是搅乱人间,是挑拨仇恨。绝不可能让他们进入聚落密集的地区。一步都不可以。” 程舒叹了口气:“如果能做到的话,我们连远征军驻地都不想放弃。” 她忽然有些悲愤:“我爹,我爷爷,还有阿庭现在都还在波利斯城呢!我们一退,圣光帝国便无所顾忌,必然强攻波利斯城。他们……难道我就愿意将他们抛弃在异国他乡……我……” 程舒有点说不下去了。 她没哭,只是摆了摆手,背过身去:“知道昌吉一战我们死了多少人吗?” 萧君佐沉默了一会儿,点点头:“知道,我看过战报。对方虽是强弩之末,却仍有如此强大的战斗力,实在是让人胆寒。 圣光帝国执政官麾下那三个精锐骑士团,是历经千年打磨,其战斗力在我们之上,也可以理解。 但真的不可以再退了。你们应该也有听说余杭和南洋那边的情况吧。” 程舒没说话,楚宁问道:“海啸还没有退吗?” “没有。”萧君佐摇摇头,“已经整整五个月了,海浪的势头有所减弱,但涨起来的海水没有一点倒退的意思。 南洋一直到苍梧城,都是一片泽国;海越,福临,余杭,东山皆有半道之地泡在海水中。 即便是裸露出来的那半道,也因为海水侵蚀,导致井水河水变咸,粮食无法生长。 现在此四道加之南洋人,皆往内陆迁徙,徽山,楚北,蜀中等地人满为患,城市乡村到处都是流民。 要解决他们的生活,化解原住民与迁徙者的矛盾,就已经耗费了朝廷大量精力。如果再丢失河西走廊,让圣光帝国有机会从别的地方侵入长城之中…… 哪怕再受一点点挑拨,积累的民怨恐怕也会让朝廷承担不起啊。” “已经那么严重了吗?”程舒喃喃自语。 萧君佐也很无奈:“灾难越大,越会有人选择退缩和屈服,面临生死存亡,想要让所有老百姓都坚定不移的相信朝廷,本来就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若是西域再退,让圣光帝国占了上风,后果真的不堪设想啊。” “我们也知道,我过来玉川之前,七爷爷刚刚开完军事会议,我们的底线也是玉川城。不过,我们只能保证西域远征军的底线是玉川城,我们不会再退半步,但能不能守住……”程舒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明确表态。 萧君佐伸手拍了拍她:“我来之前太后亲自见了我。” “她说什么?” “天道和圣光帝国都想要毁掉这个世界,但我们不想。那么就做我们想做的,做到最后一刻,即使面对末日也要让所有人看到我们努力活下去的勇气。大秦可以被毁灭,但不会被打败。” 萧君佐又向前走了几步,在铁马阵的后面还停着一个炮车方阵。 “这是炮厂的新武器。每昼夜行四百八十里,可容纳两到三名士兵,携带弹药一百八十枚。 虽不能在沙地中行走,但肃州到玉川,玉川到昌吉的官道没有问题,更西的官道,只要不遇到风沙季,也能减速通行。 目前长安四大铁厂合作,每个月能生产一百辆。洛阳沈家正在建设炮车生产线,建成之后,产能也在每月一百辆上下。 除了少量的留在长安洛阳做防护用,其余全部调拨给西域远征军。” 程舒瞪大了眼睛,刚才见到的铁马,就已经让她震惊不已,这个炮车听起来似乎更加厉害。 她忍不住跑上前去。 那铁疙瘩比人还高,炮管架在中间,两侧各有一个铁架座椅,看上去是给射击的炮兵坐的。 最前面也有一个座椅,配着一个铁的舵盘,可能是控制方向用的。 最后面拖着一截铁皮箱子,里面分为好几层,整整齐齐码着铁炮弹。 程舒转了一圈,完全不知道它怎么才能动起来。 萧君佐走上去,先拧开了侧面炮兵座位下面的一个旋钮:“开动这玩意首先要给它的油箱加满轻油。 就是这个东西,这是张道一从黑油中炼出来的,很易燃。 使用的时候要避免明火,也不要在太阳下炙烤。 炮车里面有隔绝温度的装置,每行驶两个时辰,休息一刻钟,就能保证安全。” 他加好了油,坐在驾驶员的位置上,使劲踩脚下的铁片,连续踩了好几次,听见轰一声,炮车开始抖动着向前移动起来。 他连忙转动舵盘,把那辆车移向空地。 程舒眼睛都看直了,情不自禁的小跑着追了上去。 第872章 不行就尊重这个世界的命运 萧君佐走了几百米,死死踩住另一块铁片,炮车内部发出嘎吱的声响,又向前滑动了几十米,缓缓停了下来。 “这个好像很厉害的样子。”程舒追上萧君佐,爱不释手的摸着那铁疙瘩。 萧君佐点头:“厉不厉害我没有发言权,但这东西是荀昴、张道一带着墨门学院三千多名弟子,日夜研习圣光的海军战船和从楚太祖墓中拓出来的图纸,花了三年多才做出来的。 目前其中最精巧零件,只能靠墨门弟子纯手工敲击完成。其余的部件也是靠数万名工匠日夜颠倒,昼夜不休来供应。合格的工匠培养起来没那么容易,所以产量暂时没办法提升。” “那也够了啊!我觉得这肯定比一支骑兵强!”程舒兴奋起来,“君佐,你替我向赢凌申请,只要他同意,我就能去说服七爷爷,让我组建一支炮车卫!” 萧君佐笑了笑,他想说这东西威力比骑兵大不假,但其实也没那么安全。 特别是今后作战,这东西肯定是主力。 做炮车卫的卫将军,可比骑兵卫的卫将军危险多了。 不过看着程舒那兴奋的表情,他又觉得说这些话反倒矫情。 事已至此,天底下哪还有什么绝对的安全和不安全呢? “好,皇上那里我回去说,他大概率会同意的。程都督那边让不让你做炮车卫的卫将军,就要靠你自己了。 而且,炮车也未必就是最强的武器。太后和秦帅他们为了对抗现在的局面,也一直都在寻找更新的办法呢。” 都这个时候了,还能有什么新办法? 程凉坐在白马寺的后山的凉亭里,满身满脸都是疲惫。 她刚刚才从南洋赶回来。路上遇到的流民数不胜数,那不是靠朝廷规则就能安抚的数量,目前的局面也不是靠朝廷的威严就能镇得住的场子。 她有时间真的很想摆烂。 那些人不想着自救,却把天灾降临的责任推在其他人身上。 到头来反倒是她程凉招来了天灾吗? 强忍着不爽,她还得回来商量对策,幸好秦政和沈宽也分别从余杭和长安赶到了洛阳,否则她真的会有撂挑子不干的冲动。 “凉,你是不是有点累了,要不先去休息一下,等晚点我们再说?”秦政讲了半天,程凉一句话都没说,他有点疑惑,走过去轻声问道。 “啊,不用,你们说到哪儿了?”程凉强打起精神来。 秦政还是有点担忧,旁边的沈宽嘴快:“说要在南边再修一道长城,不过不是阻挡游牧民族的长城,而是阻挡海水的长城。 萧舜臣和槐树交的提案,说是在陆上修筑城墙将海水阻隔在外面,防止它们倒灌而影响耕地; 在各个大河水系中修筑闸门,将淡水拦在城墙之内,同时兴修更多的湖泊以蓄水。他们真的很敢想,我个人觉得是个大胆且很有魄力的方案。” “可是没有那么多财力吧。”程凉皱了皱眉,“如今四境不宁……” “不是,他们不是按国家工程来规划的。”沈宽又打断她,“他们俩的意思是,如果天道真的想要毁掉所有人类,那么即使大秦不存在了,人类也要想办法活下去。 所以,这个工程要以对待世界末日的态度去做,不要让朝廷出钱雇人,而是要让那些人自己为了自己的家园去抗争。特别是那些失去土地的人。” 程凉使劲捏了捏鼻梁。 她听得懂沈宽的意思,朝廷也确实大包大揽不起了,要是所有人都等着朝廷救济,别说跟天斗,就是圣光帝国她们也打不过。 “具体实施起来会很困难啊。若是有人趁机煽动,那些人不但不会去修城墙,还会将矛头对准我们,到时候……” “我们就摆烂!”沈宽斩钉截铁,她很少这么强硬的说话,“你要对你的人民有点信心,要是在这种时候他们决定相信圣光帝国的话,认为我们是引来天灾的妖孽,那就是他们活该,咱们该做的都做了。为什么不尊重他们的命运呢?” 程凉看了秦政一眼,他的目光严肃又温柔,没说话,但意思很明确,让程凉自己做决定。 “好,我同意这个方案,但不是马上实施。他们可以先以修缮河道的名目招募河工,如果再过三个月,到了枯水期,海水还是不退,就让他们想办法。 第一步抢救出更多的淡水,第二步抢救更多的耕地,第三步才是生存空间的问题。但是要说明白,朝廷能给他们的支持是很有限的,他们面对的困难非常大。” “嗯,现在这世道,谁面临的困难不大呢!”沈宽没开玩笑,她最近都很难高兴起来,“那说下一件事,如今四面八方,各种各样的国王都涌进了大秦,乔恩说的,天下共主计划,你们是怎么看的?“ “很离谱。”程凉回答。 “他想要的肯定不是什么天下共主。”秦政补充,“就像让克莉斯和凉凉在磁极点见面一样,让凌儿成为共主,必定会对这个世界的存亡产生重大影响。”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拒绝?” 程凉和秦政相互看了一眼,神情更加凝重:“恐怕也拒绝不了。” 沈宽迷茫了:“那你们俩是啥意思。” 秦政坐了下来:“事到如今,有件事我们得告诉你了。” “啊?”沈宽一惊,“你们不会是要跟我说,我要当姨了吧!” 秦政:“……” 好不容易酝酿出来的严肃氛围一下子烟消云散不说,他怎么还莫名其妙没出息的脸红了起来啊! 程凉:“……” 这次换她无语了,这才哪到哪,也不知道他一脸羞涩的在想个啥。 算了,还得靠自己。 “我们第一次到乔恩岛上的时候,秦政配合他做了个实验,你还记得吗?”她问道。 沈宽很是努力的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她停顿了一下,忽然紧张起来:“啊,难道老秦被控制住了,所以你们没法拒绝他?” 第873章 科学的极致就是神的力量 “他一开始应该是想要控制我,但失败了。”秦政不慌不忙的说道。 “一开始我是跟他达成协议,为了让他不要再捉其他人来做实验,而自愿做他的样本。”他指了指自己脑袋,“他在我脑子里植入了一块收集数据的芯片,这块芯片即可以记录我身体各项数据的变化,包括作战时气的运行;也可以收集通过我的一切感官获得的信息。 这很可怕,他自以为可以用这种方式监视我。在到达磁极点之前,这种监视都是存在的。所以,那一路上我更多时间是跟他呆在一起,而不是你们俩。” “啊?哦!”沈宽大吃一惊,又恍然大悟,“我还以为你看上了他的美貌,准备男女通吃呢!” 秦政:“……”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好意思个什么劲。 “咳…我总跟他呆在一起,除了担心他借我的眼睛监控你们之外,也是趁机在偷学他的技术。自从植入了那块芯片之后,我看所有东西都过目不忘。只是乔恩研究的东西太过于高深复杂,即便记下来未必能够理解。所以,我花了很长时间,才大概弄懂了那块芯片的原理。” “啊,你居然搞懂了乔恩那堆天书?”沈宽再次惊叹。 秦政停顿了一下,郑重的点头:“你要说天书,那倒是真的。极致的科学,是超越神的力量。 那片芯片的科技含量,在他那整个岛里,都算得上前三。他在上面倾注的心力,可能只逊于对世界本源的研究。” “难怪他这么自信,说什么超人计划从来没有停止,还要帮助凌儿成为天下共主,合着是有手段啊。”沈宽再次恍然大悟。 “没错,这个芯片的基础原理很复杂,但工艺其实没有想象的困难。严格来讲,它甚至不应该被称作芯片,而是应该被称作硅碳复合生命体。” “啊?”沈宽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偶然误入的大学物理课堂上,全程只会“啊”。 “他当年在九黎族设的那些电子设备,不仅仅是帮助他们防守,同时也在对蛊这门生物技术做更深入的信息收集和研究。 所以,九黎族遭遇的天道查杀才那么的严重。 这块芯片的核心技术之一,就是经过多重改良后的蛊术。” “你是说你脑袋里那玩意是条虫子?”沈宽忍不住在程凉胳膊上猛拍了一巴掌。 程凉正在看自家男票表演,闻言主动辟谣:“别说得那么恶心,乔恩已经改良了很多次,运用了基因技术,那小虫比跳蚤还要小,严格来说根本不能算是虫子了。” “从生物层面来说是碳基生物,但它和芯片结合的程度很高。”秦政也补充道。 “好吧,我可以简单的理解为,他能量产这种芯片,而这种芯片能够增强人的学习能力,所以他可以量产学霸,也就是他说的超人。”沈宽正经起来是可以迅速理解秦政想表达意思的。 秦政点点头:“大概是这样,但能量产芯片的不是他,而是我。” “啊?” “准确的说是我和他合作。”秦政指了指脑袋,“我是这样实验的第一母本,我脑子里的芯片也就是原初芯片。他能量产出来的是我这块芯片的复制品,当这块芯片植入其他人身体中时,他们也就能很快掌握我所掌握的能力。” “哇!武力值也能掌握吗?”沈宽眼睛一亮,要是能量产成千上万个秦政,她们确实能够一口气把圣光帝国揍回老家去。 这都不需要战术嘛。 冲过去一顿捶就好了。 “除了内力,其他的包括并不限于武功招式,武学造诣,对武器和兵法的认知,他们都能很快掌握。”秦政说道。 “哦……”沈宽有点失望。 没有内力的秦政,威力就要弱一半。 “但是作用于军队的话,普通士兵就能很快变成独当一面的精锐。相当于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可以拥有一支特战部队。”程凉看出沈宽的失望,轻声说道。 但沈宽对此不是很感冒,她歪着头思考了片刻:“有一个问题,刚才老秦说乔恩能控制这芯片,如果插入到士兵脑子里,那你们如何保证这支军队还是我们的军队呢?” “这就是问题的关键。”程凉拍了拍手,示意她问到了点子上,“老秦现在跟乔恩没有任何关系,他就是他,不受任何人的监视和操控。” “因为,意识是一种物质。”秦政丝滑的在她话后面接道。 沈宽双手一翻,示意两口子开始表演。 秦政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这句话是之前乔恩跟我们说的。一开始我并不能理解,直到芯片种进脑子里后。我才开始试图,把我的意志当做一种物质,去切断乔恩对芯片的控制。 事实上,在这一点上他是对的。意志不但可以影响芯片的运行,甚至能够反过来,窥探乔恩与它的链接。 我的意志强过他,所以他失去了对这块原初芯片的控制权。我很难描述,我们相互对战的场景,也没办法说明胜利的感觉。 但从某一刻开始,我能很清晰的意识到,这东西彻底属于我了。 它被我驯化了。” “不然你真以为乔恩那货能这么老老实实跟我们回来?”程凉喝了口茶,“当然,也有可能跟这个芯片的核心技术之一是生物体有关系。不过,老秦再次证明的一个问题是,意志不但能独立作用,而且可以在某些情况下相互交战。” “嗯,所以你们是想说……”沈宽忽然拍了一把桌子,“自主意识在和天道的对抗中失败了,天道是这个世界本身的规律,所以借助这个世界本身的运转完成了重启。 而自主意识想要重启,就需要依附这个世界最大的意志代表,也就是所谓的天下共主——是这个意思吗?” 程凉和秦政对视一眼。 程凉伸出大拇指:“不愧是学霸,我们之前是猜测各个势力的君王对世界有重大影响,但现在乔恩提出了天下共主的概念,就证明天下共主更加关键。” 第874章 需要心理疏导一下 “你们想要重启自由意志,所以才说不能拒绝乔恩的建议?” “是啊,不借助其他力量的话,靠血肉之躯来跟天灾硬刚,还是有难度的。你是没看见南洋那边的海啸,直接灭一城啊!”程凉这会儿又不丧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 沈宽思考了片刻:“因为要让我儿做天下共主,所以要开启超人计划,是吗?” “这个倒是还没有下定决心。”秦政皱起眉头,“我虽然是母本,拥有原初芯片。但涉及到应用技术的问题还是要依靠乔恩。 我很担心他会在复制芯片中动手脚。就像你说的,到时候就不知道军队到底是他的还是我们的了。” “关键是我们不能确定复制的芯片,在技术上的联系更紧密,还是在意志上的联系更紧密。不知道他们会以老秦为主,还是以乔恩为主。也不能保证每个人都有老秦这么强大的意志力。”程凉也叹了口气,说道。 “不过,如今海水肆虐,圣光帝国又举国入侵,他们的实力可不是寻常的敌国可比。恐怕这个计划还是得做。”秦政踱了几步,“关键是开始的第一批人必须是意志最为坚强的,即便是出了些问题,也还有补救的机会。” 三人沉默了一会。 程凉率先打破沉默:“此事虽然急,但风险系数摆在那里,咱们还是要从长计议的。老秦先在军中挑选一番,咱们也多跟乔恩交流一下,要是他真心愿意帮皇上做天下共主,此事便又安全很多。” “对,咱们可以先多造点其他的武器嘛!我看他们那边也就蒸汽时代后期的水平,甚至都没有进入电力时代。咱们加把劲,飞机糊脸,坦克冲锋,一样能赢啊!” 沈宽拍了拍手,充满信心的说道。 说完,她又思考了片刻:“对了,乔恩说天道重启成功,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又不能输出先进技术了呢?” “这个我倒是觉得问题不大。”程凉摇摇头,“我们的工业化水平已经不低了,这是我们的工匠和墨门学者自己一步一步踩出来的,你现在告诉他们人可以乘坐马车在天上飞,他们也会觉得很正常,并且真心实意的开始研究。 只要他们不产生怀疑,就不会引起天道的查杀。而更具体的制造技术……你会造飞机坦克吗?” 沈宽的表情僵住了,尴尬的摇了摇头:“不会。” “对了啊,我也不会,老秦在枪械上还能指导一二,涉及到一些民用工业,他还不是一头雾水!他们已经走在了自己锻造出的上升之路上,谁都无法再阻止他们前进。” 沈宽严肃的点了点头:“好吧,工业这块我确实是不太懂。军事上的计划我也是门外汉。既然我最拿手的是政宣,那我就专心致志的搞政宣——咱们今天的议题差不多了吧。” “嗯。”程凉点了点头,瞄了秦政一眼。 秦政立刻识趣的站起来:“我还有点事,你们聊会儿吧。” 说完,也没等沈宽反应,噌一下就消失不见了。 沈宽本来都站起来了,愣了一下又坐回了椅子上:“怎么,压力很大,需要本心理医生开导一下?” 程凉哑然失笑:“不要不要,你收费那么黑,我可请不起——就是觉得很久没有坐在一起喝杯茶了。” “每天都要死那么多人,茶喝着都是血的味道。说真的,我都很久没有下厨了。”沈宽难得露出了几分疲态,瘫在椅子上,“说真的,这不是我喜欢的生活。” 程凉沉默了好久,风刮过头上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声音。 “真是抱歉,本来你可以快乐的做一条咸鱼的,都是为了我的野心……” 啪—— 沈宽顺手把身边的桃子扔了过去:“再跟我扯,就翻脸了啊。什么叫你的野心,你那叫负重前行。大家都是太后,我的岁月静好,不都是因为你把事儿都干了吗? 要是我一个人穿过来,不被我儿气死,就已经带着他隐居去卖卤鸡爪去了。还不是得每天烟熏火燎,风吹日晒。这会儿赶上世界末日,屁都放不了一个,只能被老天爷摧残。那也不是我喜欢的!” 程凉熟练的接住了桃子:“那要是赢不了呢?” “那就鼓吹过程比结果重要,快乐足球,快乐生活!” “你严肃点啊!” “我很严肃啊!” 程凉没忍住,一下子笑起来。 回来之前,她觉得自己有很多要说的,真的跟沈宽坐在一起,她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她的身后永远不会空无一人。 “说了这么久,饿死了,我去煮碗面,你要吗?”沈宽站起来,笑着说道。 程凉点点头:“多加肥肠。” “得嘞。” 白马寺的夏天安静清凉,就像是世外桃源,可以让人短暂的逃离外面的凶险和喧嚣,只是逃离容易,忘记却很难。 两人一边吃面,一边唠嗑,说的还是外面的事情。 “也不知道陆倾他们还活着没有,大家都不报什么希望,阿伊躲了一天,谁也不见。再回来的时候,一滴眼泪也没有,就是头发白了一半,话特别少,也不笑了。 林长河和莲在日照,估计也不安全。海风太强,大黑都飞不过去,我们完全联系不上她们。唉,我真是后悔,不该将他们留在那边。 还有我大哥、二哥……你听说了吧。他们带着我那帮侄子,被困在了波利斯城,如今西域远征军一退,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等等,这我可不同意了。”沈宽本来一直都在默默听,毕竟她跟这个世界的联系是少的,熟悉的那些人大都在洛阳长安这种安全地方,没有太多的郁闷需要倾诉。 但说道波利斯城,她就不能不发言了。 “古大雕,诺曼他们不都在那边吗?再加上你哥他们。全是能打的,就算是克莉斯带着坦克去攻城,他们也不会那么容易就被干掉吧!” 程凉是没想到,沈宽虽然不懂军事,但信心还挺正确。 因为在遥远的黑罗,波利斯城确实是像一块铁骨头,至今没有被攻破分毫。 第875章 大罗的局势 波利斯城巍峨高大,自从成为黑罗王城之后,在大秦西域军的帮助下,一切城防设施都是按着长安来设计的。 城里常居人口多达三十五万,东南西北和王城中各有一个粮仓。 东南西北四个粮仓的粮食足够全城人食用五年,王城里那个粮仓的粮食是他们四个加在一起的总和。 当初老国王还活着的时候,各位王子争夺王位,火光派趁机掠夺人口,城中三十五万人剩下不到十五万。 最后一位镇守波利斯的守将名叫德朗顿,是冈比西斯最忠诚的义子。 此人在风雨飘零的局势中,靠着冥顽不灵的忠诚和八面玲珑的手段,硬是保持了波利斯的中立,直到阿罗憾带着权杖和印玺出现。 程振武本以为说服这人会是很困难的事情,计划做了一堆,准备了许多的套路和退路,还没等实施,德朗顿的人先一步到了他们的营里宣读了冈比西斯真正的遗旨。 若是诺曼跟着回到大罗,便将王位传给诺曼;若是诺曼没有回来,便由阿罗憾继任大罗王,但附加条件是,他必须在将来某日,迎娶一位大秦公主,将下一任王位传给公主之子。 这事最后没谈妥,因为诺曼打死都不愿意做大罗的王,而阿罗憾坚持认为自己不可能娶上大秦的公主。 最后还是唐新川提出了折中的建议,阿罗憾为大罗摄政王,主管内政之事;诺曼为大罗护国王,主管军政之事。 考虑到大罗现在除了德朗顿手上那一支禁卫军之外,并没有其他军队,所谓主管军政,其实也就是把对外抗敌的一切事务交托给了大秦。 对于大罗而言,大秦这个盟友非常重要,这也是冈比西斯在选择新国王时首要考虑的; 而程振武而言,确保黑罗站在大秦这边,成为抗击圣光帝国的第一线,这也是他远道而来的主要任务。 双方达成了共识,程振武率领大秦使团,拥立诺曼和阿罗憾穿越萨尔曼的封锁,入主波利斯城。 从他们正式继承冈比西斯的王位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年零五个月。 这期间三分之二的时间,他们都是在和城下的萨尔曼军对峙。 诺曼本来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但最近他在城墙上巡视的时候,总会发自心底的感到不安。 明明城下的萨尔曼军没什么变化,都还是一样每天三次向火光祷告,吃两顿饭,偶尔发动一次不痛不痒的攻城,扔下几百具尸体,然后退却。 萨尔曼或许善于权谋,但却不是一个军事家,他忙于努力平衡大罗同胞和圣光帝国主子之间的关系,只能把前线的军事交给手下的将领。 那些将领原本就是冈比西斯的手下,也是土生土长的大罗人。 或许因为对火光派的信仰并不坚定,也或许是因为对冈比西斯还有感情,又或许是单纯是不理解圣光帝国在他们国土上的所做所为。 总之,这些人出工不出力也有一段时间了,三年多没打下波利斯城不说,其中还有一部分被阿罗憾策反,重新站在了他这边。 “大哥,你又在这里担心了?” 忽然,背后的声音吓了他一跳,诺曼回过头,果然是阿罗憾,推他上城墙来的不是近卫,却是他的毕生之敌古大雕。 “城里太闷,我来吹吹风而已。没有那条规定,我不能来吹风吧。”诺曼这人也没有什么别的大本事,就是嘴够硬。 古大雕瞬间翻了个白眼:“你可是护国王啊,想去哪就去哪,谁能规定得了你。真要害怕的话,就现在就回长安去,也没人管得了你啊。” “可别把你心里想的强加到我头上,要不是武国公还在波利斯,你应该早就撒丫子跑回去了吧。在这里硬挺着,是不是想要武国公在程太后那儿替你美言几句,程太后再去太后面前替你美言几句啊?” 早些时候听见古大雕挤兑他还要破防,甚至提出过跟他决斗,时间久一点,他自己都觉得自己蠢得要命。 再回来,面对这种程度的言语攻击,他已经能够很平静自如的怼回去了。 阿罗憾苦笑着在他们吵起来之前,抬手做了个停止的手势:“你们等会儿再交流感情……武国公让大哥您回城里去,他说想要跟我们几个开个小会。” “我们几个?”诺曼指了指他们,又指了指自己,“让你们俩来叫我,意味着只有我们几个,是吗?” 古大雕和阿罗憾相互看了一眼,十分默契的摇了摇头。 波利斯城里的大人物很多,但地位最崇高,且大家都尊敬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大秦大使,武国公,程家掌门人,太后的长兄程振武。 他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他的命令。 诺曼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那就走吧……” 在他抬脚的一瞬间,身后传来轰隆一声巨响,紧接着脚下的城墙猛烈晃了几下。 “快去击鼓……” “敌袭!” 诺曼和古大雕同时伸手扶住阿罗憾的轮椅,一边高声喊,一边左右转身,要向离得最近的战鼓跑去。 但波利斯城的城防还没有迟钝到需要他们这种编外人员来示警的地步。 几乎是炮响的瞬间,城墙上的战鼓也跟着一起响起来,紧接着大批铠甲分明的士兵冲上了城头。 程振文带领程家子弟,德朗顿率领大罗贵族,分别从城墙两端冲了上来。 波利斯城比起长安还有一个堪称巨大的优势,他坐落在一个巨大的山坳里,能够被正面强攻的城墙只有一面。 程振文守一头,德朗顿守另一头,他们的配合已经很熟练。 战斗一开始,守城军的箭矢就像死神的镰刀一样,夺走了一大片萨尔曼军士兵的性命,城下出现一片空地,而空地之上令人惊讶的东西。 数十排穿的像熊一样的臃肿士兵和数百辆样式奇怪的钢铁造物。 对方一声令下,那些士兵开始冲向城墙,钢铁造物的炮管也露了出来。 德朗顿眼睛微微一眯,直接挥动令旗:“射击!” 第876章 波利斯恐怕守不住了 那些士兵身上的铠甲太厚了,里面似乎装的是沙子,箭矢插在上面像刺猬一样,却也并不影响他们继续笨拙前进。 眼见箭矢阻止不了,程振文开始招呼炮兵调整炮口。 波利斯城能自己制造弓箭,却不能自己制造炮和炮弹,所以对于火器的应用,他们向来是慎重的。 这应该是需要用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那些笨拙挪动的士兵,程振文心里充满了不安。 眼看那些人冲到了两百步距离,他毫不犹豫的下令:“开炮!” 轰隆,轰隆,轰隆…… 诺曼发誓他没有听过这么响的爆炸声,就算是住在炮厂,也没有这么厉害。 这声音不但要把耳朵震聋,更要把脑瓜仁给震碎。 整个城市都摇晃了起来,剧烈的爆炸风撞得城墙上的粉尘刷刷直掉,旗帜被拦腰折断,士兵们被掀翻在地。 诺曼使劲摁着弟弟的轮椅,古大雕直接把人摁在了身下。 程振文用尽全身力气,顶着爆炸风爬到城墙边上探头往下看,他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他的炮击造成的。 城墙外浓烟滚滚,他看不太清楚究竟发生了些什么,但更远处萨尔曼军的阵营中,新一批熊兵又已经离开了队伍。 那些钢铁造物比起刚才,距离城墙似乎又近了几分。 “快去通知大使,让他到城墙上来!”程振文后脚一蹬,踹在身后不知谁的脸上,大声吼道。 武国公世子程国茂艰难把二叔的靴子扒拉开,猫腰在两门炮之间窜过,一溜烟跑下了城墙。 第二波人跑到城墙下,程振文和德朗顿谁都没有开炮。 而那钢铁造物发出了声响。 轰隆,轰隆,轰隆…… 炮弹如流星雨一样砸向城墙,火星飞溅,落到城墙下那些熊兵身上,大地再次动摇起来。 程振文简直觉得城墙要被连根推倒了,他惊愕的跳起来,顶着剧烈的摇晃,拔起一根令旗,使劲挥动:“开炮,还击!绝不能让那些熊兵靠近城墙!” 与此同时,德朗顿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不但也下令开炮还击,还叫来了一排射雕手,既然铠甲打不穿,那爆头总会死吧。 多亏大秦造的千里枪,射雕手只需要准,而不再需要万钧之力。 城上城下战成一团,没人注意到诺曼他们。古大雕夹着阿罗憾,诺曼拎着轮椅跑下第一道城墙,穿过瓮城,正好撞见闻讯赶来的程振武。 众人来不及打招呼,就听见城程振武一声怒喝:“随我上去看看!” 古大雕和诺曼又拎着手里的家伙,跟着程振武大步跑上了第二道正式的城墙。 “萨拉曼要发动总攻了。”程振武看了片刻,喃喃自语道。 他猛地转身,示意古大雕、诺曼还有阿罗憾都凑到面前来。 “刚才就想找你们开会的,现在时间来不及了,我就在这里说吧。 就在今天早上,有密探来报,圣光帝国特使已经进入萨尔曼的王宫。 他们达成了一个协定,圣光帝国向萨尔曼提供武器,萨尔曼必须十天之内,不惜伤亡的攻陷波利斯城。 如果圣光帝国支援的武器够多,如果萨尔曼真的做到了,我需要有人护送阿罗憾离开波利斯。” “护送他回大秦吗?”古大雕问道。 “那看情况,现在从白罗边境起,一直到西域,每一寸土地上都有他们的人。躲恐怕是躲不了的,大秦护他一时,不可能一直护他。”程振武严肃的说道。 “那往哪里跑?”诺曼询问。 “藏在大罗境内,或者……”程振武回头看了一眼,炮战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变得很刺激,对方用士兵来投放的炸弹威力比他在国内见过的都要大,显然是圣光帝国自己的压箱底。 他微微眯了眯眼,抬手指向西方:“向西去,他们不是倾国之力来攻打大秦吗?那西边的兵力一定会更弱。咱们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好!”古大雕听到这儿就直接应了下来。 诺曼还多问了一句:“那您和其他将军呢?” “找别的机会跑吧。”程振武毫不犹豫。 诺曼一梗,他还以为程振武会说要与波利斯城共存亡呢。 劝诫的话都到嘴边了,硬是没说出来。 他憋了两口气,强行问道:“那城里的百姓呢?” “城里没有百姓,主要是士兵和工匠。这些后面再想办法,就算是化整为零的藏起来,也没有你们的身份显眼。 阿罗憾,诺曼,你们两个活下来,大罗就还有希望,知道吗?” “不是,按您这预计的,咱这城就非破不可吗?”古大雕抱着膀子在旁边听完了,心里多少有点不舒服。 这才开始打呢! 不,如果程振武刚才叫他们去就是说这件事,那仗就还没开始打呢。 程振武又回头看了一眼。 德朗顿已经带着人下去了,这说明城墙下端是出了问题,不是被炸开了口子,就是马上要被炸开口子。 他回过头来,严肃的点了点头:“我们能坚守三年多,主要是因为圣光帝国主要注意力在西域远征军身上,跟我们对抗的主要就是萨尔曼手下的那些将领。 现在圣光帝国腾出手,波利斯实收只是时间问题。我们必须先考虑最坏的后果,给自己,也给大罗留点后路。” 古大雕跟诺曼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那你带他走吧。” “呵——”古大雕率先阴阳怪气,“你留在城里有什么用,我们还得另外安排人保护你。马上带着你弟弟离开这里,减少狙击目标,才是你这个护国王该做的。” “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没听说过吗?哦,我忘了你读书少,甚至不识字。”诺曼也流畅的反击,“你别忘了,我是大罗军政的护国王,留下来守城本就是我的责任。你呢,一个江湖侠客,护送人不就是你的本行吗?” “当然不是,我……” “好了,够了!”眼瞅着两人又要吵起来,程振武只觉得头大,双手一展,隔空将两人的目光分开,“听我的,诺曼你护送阿罗憾离开!” 第877章 不想离开 “我……好吧!既然是武国公的命令,那我没办法拒绝。”诺曼狠狠瞪了古大雕一眼,“我们现在就出发吗?” “对,本来是希望从容一些的,但计划赶不上变化,所幸还不迟。 护送你们的小队在王宫门口,都是世代在军中效力的勇士,无论是战斗力还是忠诚,都可以保证。 此事已经跟德朗顿说过,他和赞成,并且让你把权杖和印玺都带走。” 诺曼点点头,从古大雕手里接过阿罗憾,准备离开城墙。 “等等!那城里的百姓怎么办?”阿罗憾喊起来。 程振武赞许的看了他一眼。 诺曼比起这小子最大的不足就在于,在他心中,大罗人更像是无关紧要的旁人,而非同胞。 “你们离开之后,我会组织他们也跟着离开的。你也别太小看我们,就算是圣光帝国把他们最强大的武器搬来,也不可能一天两天就攻下这座城。我必然让他们付出足够多的代价。” “那离开城市之后他们又能去哪?周围全是萨尔曼的军队,他们对于本源派的人没有一点同胞之心,这些人无处可去的话,一样也是死路一条。当初我让他们跟从我们的时候,可不是那样承诺的。”阿罗憾一脸严肃,扒开诺曼拉他的手,与程振武对视。 “我们若是不死,就会护送他们一路向西去。我不是说了嘛,圣光帝国的野心家将他们的人民全部驱赶到了东方来,试图彻底占领大秦。 那么西方势必就变得很空虚,但土地还不会跑的,无论哪里的土地和河流都能让人生存下去。大秦自会有人守护,我们尽可能在保全自己才是最关键的。” 阿罗憾还在思考,诺曼端起他的轮椅,转身就走。 “喂!我还没有问完……” “武国公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我们按他说的去做就好了。”诺曼一边走,一边回答,“难道你觉得你比他更有经验?” “不是,我还没有那么自大。可我们是大罗的王啊。怎么可以就这么抛下我们的国民,自己先逃走呢?” “这叫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固然可以留下来跟波利斯共存亡,然后呢,这场仗就不打了,是吗? “为什么不是我们团结一心击退他们呢?”阿罗憾倔强的问道。 诺曼停下了脚:“你打过仗吗?” 阿罗憾摇摇头:“没有。” “那学过几天兵法?” “跟父亲学过几年。” “冈比西斯跟武国公对阵,孰胜?” “这……不好说。”阿罗憾已经习惯诺曼对冈比西斯直呼其名,但对他而言,很难亲口承认有人强过父亲。 “若真是天下无敌,便不会在遗旨里反复提到与大秦保持联盟了吧。要论天下谁最了解程家的强大,冈比西斯肯定能算一个。 既然如此,我们有什么理由不相信武国公的安排?还是说你想要留下来,为了个好名声?” “我……” 阿罗憾没说出反驳的话来。 诺曼推着他的轮椅,很快便进入王城,跟护送他们的队伍碰上了头。 程振武真的很重视他们,虽然只安排了三十人,却都是武艺高强,且具有特殊才能的精锐。 “一队队正赵越,原职隐龙卫偏将,接下来负责二位贴身安全。”三队中最一表人才的男人率先站起来,说道。 紧接着,另一个膀大腰圆的黑大汉也站起来:“二队队正吴伯都,原职为隐虎卫偏将,负责接下来的车马出行。” 虽然不太合适,但他们中间那个男人只能用娇小玲珑来形容,就连声音都有些文弱,不太像个武者。 他是三队队正宋紫阳,原职隐鱼卫偏将,负责对外沟通。 阿罗憾一直沉默着,任由诺曼跟他们交涉,很快就他被化妆成了一个来自圣光帝国的少年祭司——这几年这种人在大罗到处都是,除非是直属的大祭司,否则圣光帝国也不可能每一个都分辨得出真假。 其他人也各自有身份,目标是伪装成一个传教团。 等到夜幕降临,吴伯都带着他们从一条小路上了城后面的山。 走了两个时辰才到半山,众人坐下来休息,阿罗憾忽然撑着自己的双拐走到了诺曼身边:“大哥,我还是想要跟你谈谈。” “谈什么?”诺曼在黑暗中卷烟草,没有抬头看他。 “如果有一天长安面临这种情况,大秦皇帝独自逃走了,你会怎么想?”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诺曼舔了舔纸,将烟卷起来,“帝国幅员辽阔,换个都城没关系;但人心易散,否则为什么两军对阵,帅旗不可折断呢?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没有用,既然都出来了,我就不可能让你回去。” “我没说要回去。大哥,你看见山顶那颗白石头了吗?”阿罗憾伸手指向山顶。 诺曼看了一眼,黑黢黢一片,别说白石头,他就连山顶都没看见在哪。 阿罗憾接下来的话,让他愣了愣。 “那是波利斯家族的祖陵,从第一代波利斯王到父亲,一共一百零四代,全都埋在此处。” “一百零四代!”旁边偷听的吴伯都都惊了,搁大秦能追溯到大楚去。 “可能只是换得快,当过的都算呗。”宋紫阳脑筋转得快,接口道。 旁边的赵越猛地睁开眼睛:“别吵,这不是我们应该听的。” 宋紫阳和吴伯都被凶得缩起了头,赵越抬头看了一眼山顶。 传承吗? 那真是最了不起的东西。 不知道诺曼公子会有什么感受。 但要是他的话,今日这路,可就没那么好走了。 诺曼确实被震惊到了,他可以从心理上是个绝对的秦人,但他否认不了自己的血脉有一部分来自波利斯家族。 他头顶就是他的祖坟所在,而且还是一百零四个,这…… “这不得把这座山挖空啊!”他真心实意的问出了自己的困惑。 赵越都惊了,这人是怎么说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话来的? 阿罗憾倒是没有计较,毕竟他这位大哥天天直呼自己父亲的名字,他已经习惯了。 “没错,祖陵从山顶修建,一直深入山腹,应该已经把这座山挖空了吧。” 第878章 谁走谁留 “所以,你想说什么。”诺曼问道。 “这座山能藏得了十万人!”阿罗憾固执的表态。 诺曼沉默了一会儿,烦躁的抓了抓脑袋:“那你怎么不早说!” “打扰祖先的安宁,并不是个容易做的决定。” 诺曼大步走到赵越面前:“你怎么看?” 赵越一丝不苟的回答:“我们只负责保护二位的安全,做决定的事,并不由我们负责。” 诺曼看了阿罗憾一眼,回头看向山顶,深深吸了口烟。 波利斯城的战斗从白天一直打到了晚上,圣光帝国的弹药像是用不完一样,自杀性的人肉炸弹也接连不断。 到了傍晚,波利斯被炸得千疮百孔的第一道城墙,终于不堪重负的坍塌成了废墟。 德朗顿和程振文退守第二道城墙,对方的炮阵也迅速向前压。 到了半夜,波利斯守军的弹药用光了,他们只好恢复最原始的守城方式,用投石车和其他的守城器械。 对方一看,也减少了炮击频率,将数量巨大的大罗人驱赶到城墙下,准备用人海战术,攻上城墙。 程振武守在王城的城墙上,身后是一千人的步兵方阵,他儿子程国茂,孙子程威庭还有八位嫡亲的侄子,分别是十名百夫长。 古大雕站在他面前,一边抠鼻孔,一边听程振武安排。 “波利斯城里还有一万八千守军,三成是德朗顿的近卫军,他们不肯离开波利斯,希望能将自己最后的工作完成。 另外三成是老二他们带来的秦军,多是我程家子弟,他们从出生就做好了为国而死的准备。 所以,冲阵之事由我们来做。你以诺曼和阿罗憾之名,将城里的百姓组织起来,待我们杀开血路,就带着他们冲出城去。 从这儿往西有一片被称为死亡之渊的沙漠。但其实它是有路可以通行的,我寻了几个向导,你跟着他们,只需要一个月,就能走出去。 然后一路向西……” “等会!”古大雕打断了他,“您老人家知不知道城里有多少老百姓啊?” “上次普查的时候是八万。”程振武很平静,“古大统领十万兵都带过,八万人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吧。” “屁,少给我带高帽子。”古大雕一点面子都不给,“八万老百姓和八万士兵能一样吗?虽说这几年,老弱病残熬下来的不多,但也不是完全没有。 即便他们忽略不计,阿罗憾这些年捡回来的小孩还有一两万呢。 单从走路来说,我想让他们日行百里,他们也走不了啊! 这活儿我不干,我带兵冲阵,你带他们西撤。” “古大统领,程某已经老了,如今儿子孙子都在身边,家有贤妻和太后九妹,她们自会安排好程家的事儿。 你不一样,正值盛年,还有很多未尽之事,平安和快乐也还等你回去。冲阵之事还是我们来做最好。” “别扯这些,你们冲阵会死,我可不一定会死。”古大雕油盐不进,“我手下除了龙鳞卫之外,都是大罗的土匪弟兄。让他们为自己的国家做点事,挺好。” 程振武也挺固执。 外面可有十几万萨尔曼军,还有数量不明的圣光帝国援军。 冲阵不是逃遁,必须顶住压力杀到最后,要掩护八万人逃离这座城,基本就是有死无生,武功再高都没用。 他正想强制执行,忽然看见一人气喘吁吁冲上了城墙。 “武国公,古大统领……” 程振武和古大雕同时侧头,然后都皱起了眉:“你怎么回来了?” 波利斯城的战斗进行到第三天清晨,第二道城墙才被攻下来。 程振文和德朗顿又退到街道上进行阻击,萨尔曼军每前进一步,就要丢下数百具尸体。 他们也不想那么拼命,但背后是圣光帝国黑洞洞的枪口。 向前还有一线生机,后退便死定了。 被赶进城的大罗人在看到对面那些跟自己一样装扮的战士时,也会很偶然的产生疑问。 他们不是同样源自于火的兄弟吗? 为什么现在却在此,背靠着两个异族,刀兵相见,不死不休? 后悔的情绪可能会有那么一刹那产生,不过很快就被刀子和枪声捣碎了。 巷战又打了一天半,第四天下午,萨尔曼军才推进到王城墙下。 令他们惊讶的是,都打到了王城,还是一个大罗的平民都没见着,甚至就连跟他们苦战了四天的军队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吊儿郎当的男人坐在王城的城墙上。 “欢迎光临波利斯城。”古大雕站起来,笑眯眯的摊了摊手。 推进到城墙下的士兵们一下子停住了,都警惕的盯着他。 “大罗的王已经被我杀掉了。”古大雕摊摊手,“天子轮流做,今日到我家。我向你们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黑河边上的飞鹰,手下有三千号弟兄。 之前跟着阿罗憾,是想蹭一点秦军的装备,现在得偿所愿,又忍不住想要弄个王来做做。 拜托转告你们老大,你们想要什么随便拿,就这座城送给我做礼物,如何?” 跑到最前面的士兵都愣住了,很快人群分开,萨尔曼带着圣光帝国的圣使卡迪曼,疾步出现在众人的视野当中。 “交出阿罗憾,诺曼还有大秦程家的妖孽,否则我们就要攻城了。”萨尔曼大声说道。 古大雕暗自翻了个白眼,说得就好像交出去,你就不攻城了一样。 “那不凑巧,早就被我杀了。连尸体都被后院那两只狗给消化了吧。你现在攻城,又能得到什么呢?” 萨尔曼偷偷看了那个圣使一眼,对方没有表态,他强忍住心理的不爽,又吼道:“自然是得到你的人头。” “哈哈哈哈哈……”古大雕仰天大笑。 忽然,圣使卡迪曼和古大雕几乎同时挥手,一人大喊“出击”,另一人大喊“开炮”。 王城的大门轰然洞开,里面数千人冲了出来;而对方的炮口刚刚才被抬起来,古大雕已经消失在城墙上。 战斗再一次打响。 古大雕主动出击,与十几万萨尔曼军战到了一起。 第879章 波利斯攻防战 卡迪曼是圣光帝国王室卫队的一名圣骑士,原本是跟在克莉斯身边的。 因为波利斯城久攻不下,才被派来此处督战,他可不会管这些大罗人的死活。 炮击推进和人海战术都是他的主意。 事实上,圣光帝国的弹药充足得很,克莉斯给了他很大的特权和支持,只要他愿意,他甚至可以将整座波利斯夷为平地。 但他觉得,能用人命去填的,为什么要浪费弹药呢? 但现在,古大雕摆出拼命的架势,他当然也不想吝啬自己的武器。 “开炮!开炮!开炮!”他连续不断的呵斥道。 圣光帝国的炮手冷漠的填充炮弹,接连不断的轰向城墙墙根。 古大雕都惊了。 “喂!这可还有你们的人啊!” 萨尔曼也有点震惊。 “圣骑士大人,我们占据人数优势,用不着炮击也能战胜,您现在开炮,打中的大罗人可比秦人还多啊!” 卡迪曼连解释都懒得解释,根本没有因为他是大罗名义上的王,就给他一分一毫的尊重。 萨尔曼又敢多说什么呢? 他只能默默低下头,不去看那些莫名其妙惨死在自己人炮火下的士兵。 古大雕的话,更没人理他。 他手下那几千人有一半是他从大秦带来的龙鳞卫,另一半是他在大罗当山贼头子时挑选出来的弟兄。 能打,且讨厌圣光帝国,不畏生死。 这种队伍作战是不需要战术的,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小范围的配合足以杀得天昏地暗。 他们对抗不了炮火,但每倒下三五个人,就会有更多的萨尔曼军跟着倒下。 那些士兵充满了疑惑,他们不明白,既然要发动炮击,那为什么还要驱使他们去攻城呢? 古大雕且战且往城西退,在环绕波利斯的三座山中,城西的山最低矮,而且翻过去就是绕波利斯而过的达索河。 那条河水流不急,但河面宽阔,水性好的人能游过去,但炮绝对不行。 卡迪曼也发觉了他们的意图,提前命令一整个炮兵部队前往西边山头布防。 别说他们最后能不能上山,就算他们跳下了河,他也要他们变成滚汤的死狗。 因为城西的山底,地势也相对平旷,古大雕的人在各种建筑物中来回游走,渐渐聚拢,退入了一片豪华的贵族街区。 波利斯的贵族就住在城西。 他们的宅邸都修得宏伟宽阔,其中仅仅是马厩就有几十个。 程振武早早就将城里的马匹全部藏在了这些宅邸之中。 古大雕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翻山过河那么麻烦。 大丈夫作战,讲究的就是一往无前啊! “上马!” 他率先跃上了一匹杂毛黄马,双腿一夹,越过马厩的栅栏,重新杀向外面的萨尔曼军。 跟随在他身边的龙鳞卫也各自寻到了战马,挥动那些稀奇古怪的武器杀向敌军。 对于萨尔曼军的@士兵来说,这个转变是有些突然。 他们明明才是追逐的那一方,好不容易摆脱了自己人的炮火进攻,借着以多打少的优势,将敌人步步击退。 他们本来是准备享受砍瓜切菜的战斗乐趣,可这些人跑到一半怎么还停下来开始反戈一击了? 退入贵族街区的守城军从各个巷口墙后钻出来,转眼之间就把冲在最前面的萨尔曼军砍翻在地。 萨尔曼军刚刚起来的势头又被打了回去,后面的人不明就里,只能跟在后退。 幸好后面卡迪曼带来的督军数量也多,割麦子般射倒了一片试图向后的萨尔曼军,剩下的人被求生的意志驱使,不得不继续向前冲去。 萨尔曼军毕竟数量占优,所有人都向前,踩也能把地皮给踩平了。 卡迪曼得到报告,气得给了报信的萨尔曼士兵一耳光。 “看样子他们打算正面突围出去。这个黑鹰究竟是何方神圣,跟你们对峙了这么久的混蛋,难道就只是个寻常的山贼吗?” 萨尔曼一哆嗦,他感觉那巴掌像是抽在他自己身上一样。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圣光帝国对他的态度就大不如从前了。 以前都是把物资和武器直接交到他手上,也不干涉他对治下百姓的管理。 后来说是帮助他,给他派了祭司和圣骑士卫队,并开始大肆在他的人民中宣扬圣光,并且兴建教会,分出了一半的物资给到教会手上。 确实他们取得了一些成绩,比如拿下了伯尔萨和萨珊城。 后来人口开始大量向着这两座城集中,圣光帝国也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开始兴修各种工厂和学校。 再后来阿拉泰国王自愿皈依了圣光教,顶着国王的名头,却把政务全部交给大祭司来管理。 谁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自愿呢! 萨尔曼脑子里的念头像闪电般闪过,他很想冲卡迪曼发火,话都到了嘴边,却自己变成了谄媚的笑容。 “这家伙是个很有名的大山贼,之前是在特里城和塞琉古城之间活动,后来咱们占领了那两座城,他便销声匿迹了。我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他。” “我是问你为什么波利斯城里会是他!” 萨尔曼崩溃。 他去哪知道这城里为什么会是个山贼头子啊,他又没有一直待在前线! “这……反正我离开波利斯城之前,阿罗憾肯定是在城里,他是个瘸子,又很年轻,很好认。” “呵——” 要不是这家伙还有点利用价值,卡迪曼也想给他一巴掌。 卡迪曼强压住怒火,转身去指挥战斗去了,即便是调走了一个炮阵,他们也还有很多其他的炮。 即便是没有炮,凭借人数优势,也不能放跑了他们。 箭矢如蝗,炮火喧天。 古大雕能感觉到身边的战士一个个倒下,也不知道中箭的是马还是马上的骑士。 他咬紧牙关往前冲,砍开一个个头颅,捏碎一个个喉咙。 刀子卷刃了,就徒手再去夺;杂毛黄马倒下了,就靠双腿飞檐走壁。 等他完全听不到炮火声时,身边还剩不到五十人。 古大雕回身看去,高悬的明月几乎都被染成了红血色。 他本想说点什么,一张嘴,一阵猛咳,满嘴充满了血腥味。 他将带血的唾沫吐在地上,愣愣的看了几秒,抬手一挥:“走,既然活下来了,就要替那八千弟兄,特么的一直活下去!” 第880章 我要做大罗唯一的王 卡迪曼在波利斯城里掘地三尺的搜了七天之后,没有找到任何一个秦人,也没有找到波利斯的王室成员。 粮仓空荡荡的,只有王城的一角挖出了大量人骨。 萨尔曼推测波利斯的粮食早就尽了,这波山贼之前投靠了阿罗憾他们,在没有粮食之后,他们便反水杀掉了阿罗憾等人,并把他们吃掉了。 卡迪曼并不接受这个说法,但实在找不到人,他也不可能长时间的守在这里,那样会耽误执政官的其他计划。 “啊,您说什么?”萨尔曼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卡迪曼冷漠的动了动手指,示意旁边的士兵赶紧行动,他本来就不是要跟萨尔曼商量。 “圣骑士大人,波利斯是大罗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它已经在此耸立了千年,您不能毁掉它,这没办法跟大罗人交代!”萨尔曼急了。 七大家族内战外战打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谁把对方的主城给毁掉。 他还是波利斯家族的王子。 要是带领外族把自家的主城给夷为了平地,将来就算是坐上了大罗的王位,这脊梁骨也是要被戳肿的。 但这跟卡迪曼没什么关系。 他摆摆手,两个士兵走上来,直接抓住了萨尔曼的肩膀。 “带大罗王下去休息。” 卡迪曼转身走了,留下萨尔曼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卡迪曼所说的把这座城毁掉,可不单单是放把火那么简单。 十几万大罗军在圣光帝国督军的驱使下,用各种各样的工具,从第一道城墙砸到王城的宫殿前面。 无论多么宏伟坚固的建筑,都必须变成一堆烂石头。 这个工作就做了三天。 接着再将油倒在废墟上,连带着平地上的所有树木,一起放火。 烈焰逐渐吞噬着这座城市的尸体,风越急,火焰越高。 卡迪曼终于满意了,大手一挥,带着十几万迷茫又恐惧的大罗人,东征而去。 阿罗憾坐在山顶的白石旁边。 他已经看了好几天了,这也是他作为大罗摄政王,仅剩的一点点特权。 他看见自己小时候居住的宫殿被推倒,他看见父亲带他走过的街道被砸碎,他看见象征着古老大罗七分之一的城市彻底化作了一片废墟。 他恨得五脏六腑都在燃烧,每一根毛发都在嚎叫,但他什么都做不了。 “那些狗东西还真狠,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做,萨尔曼这个大罗王怕是当不成了吧!”诺曼拎着酒壶从石头旁边钻了出来。 阿罗憾没回头:“你应该一点都不难过吧。” “但还是觉得很可惜,而且兔死狐悲,若这场火烧在长安,我会恨得浑身发痒,现在我就会提着剑冲下去,与他们决一死战。”诺曼很坦然的回答道。 阿罗憾握紧了拳头。 两兄弟沉默的看着下面的大火。 “好了,我知道了。等会我就去见德朗顿,我需要他的支持。” “支持你干什么?” “成为大罗唯一的,独一无二的王!” 啪啪啪…… 诺曼主动替他鼓起了掌。 “过了这么多年,你总算是想明白了。我其实一直不明白你在跟我谦让个什么劲。 我是个秦人,从小在大秦长大,除了一个大罗国王的父亲之外,跟大罗没有任何关系。甚至连饮食口味和说话的习惯都跟这边不同。 你不能因为老头临死前胡说八道的遗旨和他对我母亲的那一点点歉意,就非要让我来做这个国王。 对我和大罗都没有好处。” “那你会帮我吗?”阿罗憾问道。 诺曼思考了片刻:“我会以大秦诺曼公子的身份帮你。” 阿罗憾闭上眼睛:“好,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不会与大秦为敌。” 诺曼笑笑,不置可否。 阿罗憾等了一会,轻轻叹了口气,再睁开眼时,期待和悲伤都消失了。 他回忆曾经在长安看到的那双眼睛,大秦太后以一介女流之身掌管天下,难道不比他这个正儿八经的王子困难吗? “对了,之前武国公说的那个计划……”阿罗憾缓缓开口。 诺曼还没反应过来:“哪个?” 阿罗憾没有解释,只是平铺直叙的继续说自己的话:“我同意了。但关于细节还要商议,我们要带走的百姓很多。 除了现在跟随我们的,一路上所有愿意跟随我们的大罗人,我们都要带走。 我们现在无力抵抗圣光帝国的锋锐,那么就只能先活下去。 虽然有背弃大秦的嫌疑,但我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希望武国公和您能够理解。” 诺曼终于认真起来:“大秦从来没想过要把盟友当做炮灰,这种事我们不屑于去做。武国公建议你们西去,便会绝对的支持你们。你要是能担起这重任,朝廷再欣喜不过,不会不理解的。” “那好,此事是您跟我一起去,还是我自己去?” “你是大罗的王,我只是跟随使团来帮忙的。而且我还有事,要在这里坐一会儿。”诺曼淡淡说道。 “好!”阿罗憾摇动轮椅,走了几步,又忽然停住,转身道,“大哥,可以最后拜托您一件事吗?” “是拜托大哥?” “对。” 诺曼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阿罗憾从怀里取出一枚黄金打造的波利斯家族的族徽,放在手心,温柔的抚摸了好一会儿,才狠下心来递给诺曼。 “请您回长安的时,替我将这枚族徽交给一个叫赢杏儿的姑娘,她好像是宗室女,曾经在皇家书院读书,有个姐姐叫棠儿。” “嗯,我认识。”诺曼接过族徽,随手往天上一扔,“原阳王家的小姑娘,那可是现在长安最得圣宠的宗室。 怎么,你心仪她?” “别胡说!”阿罗憾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但他否认得也是斩钉截铁,“只是在长安受过她很多照顾,姑且算是朋友吧。” “朋友?”诺曼接住落下来的族徽,“既然你是请大哥办事,那多般一点也是可以的。冈比西斯不是让你娶大秦公主吗?原阳王家的女儿,也可以算数哦。” 阿罗憾依然没有犹豫的摇头:“就替我谢谢她的照顾,若是将来有一日,天下太平,我能重建波利斯城,再送她厚礼。” “若她也有意……” “够了!”阿罗憾第一次冲诺曼生气,“我早就决定要为大罗付出我的一切。 如果让她远离家人朋友,远离富庶的长安故土,远离自己喜欢的生活,到这黄沙漫天的地方来。 那不是喜欢,那是恩将仇报! 不要说多余的话,算我求你了!” 第881章 日光照耀之下最强的那一个王 昏暗的古寺地下,连通山腹。 曾经德高望重,又俊美年少,被称为最接近佛的男人,如今像是一个刚从饿鬼道爬出来的饿鬼。 程凉被侍奉玄清的小童一路带着翻山越岭,走了整整三天才看到人。 第一眼,她没敢认。 第二眼,没认出。 直到玄清跌跌撞撞走到她面前,躬身行礼,她才恍然惊呼:“你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 “咳咳咳……观星之术本就不是凡人应该掌握的,无论是其中蕴含的天理,还是涉及到的庞大计算。 阿弥陀佛,不过玄清倒是更加确信佛祖真的存在了。” 玄清说话倒还清楚,就是慢,像一个老态龙钟的大爷。 程凉听到沈宽在身边不停的吸气,好生生的帅哥变成这个样子,确实是令人唏嘘。 “好了,看你说话费劲,咱们找个地方坐下,直接切入正题吧。”程凉生怕他多说两句会断气,连忙说道。 玄清也没有寒暄的意思,他抬手指了指:“去观星台吧。” 程凉带头,其他人依次跟在玄清身后。 观星台跟他生活的地方是物理意义的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宽阔无边的平型山顶上,修建着许多没有房顶只有四面矮墙的建筑,里面竖着各式各样的架子,墙上钉着列有算式的木板。 程凉一进去就懵了,浑身都是外系大学生闯进了韦神办公室的窘迫。 沈宽更是刚一踏进去,就很主动的退了出来,站在空地上,装模作样的咳了一声:“时间紧迫,你就挑结果的说,过程什么的,我们也不是很想知道。” 玄清笑了笑,指着空地中间的一个巨大球体:“首先,这个世界是一个球。” “啊?” 沈宽愣了一下,这才扭头去看那个巨大的球,之前她竟一点都没感觉到违和。 玄清伸手抚上那个球,目光望向天空,不知道是释然还是感慨,他说:“你们果然一点都不惊讶。” 沈宽闭上嘴,一句话都不敢说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别的穿越者只要自己不说,就算是把飞机大炮拍人家脸上,人家都一点不会往其他地方想。 她们俩没摊上金手指就算了,从老秦开始,这穿越者的身份就跟窗户纸一样,看着挺严实,谁都捅得破。 其他的穿越者就不说了,就连他儿子,玄清,包括古大雕那傻子,都看得出端倪。 生活不易,宽宽叹气啊! 玄清转过身,等到程凉走出来,才又开口:“太后可曾听说过,四象七曜?” “四象听过,这七曜相对陌生。” “七曜是指荧惑、辰、岁、太白、镇五星,加上太阳星和太阴星。 太阳星和太阴星也就是我们熟知的太阳和月亮。” “哦!”程凉十分稳重的点了点头,“然后呢?” “按道理七曜应该对应地上五行,地上五行又该对应人间万数,是谓天法道,地法天,人法地。 但我们算了三年,总是有些偏差,对应不上应该出现的那个结果。 此这在观星术中名曰天地失位。 一般情况,一颗星失位就会引起大的灾难。比如荧惑失位,天下大战;辰星失位,天下大涝;岁星失位,天下大疫;太白失位,天下大旱;镇星失位,天下大动。 而太阳和太阴两个星若是失位,则是天下浩劫,万户之城,十不存一。 在道家的星书中记载七曜失位最多的是在汉末,也就是圣祖立国之前。 荧惑、太白、岁三星失位,天下死去的人足以塞满大河,埋葬太山……” “等等!”程凉听得很仔细,她忽然打断玄清,“太阳星对应的是皇帝吗?” 玄清有点意外,他看向程凉摇摇头:“我们以前的人都觉得太阳星就应该对应天下至尊的皇帝。 但事实上,中原皇帝的更迭比那些老字号的掌柜都还快,如果太阳星对应的是皇帝的话,他就应该像是个风铃,风一吹,便动个不停。 可太阳星在记载中从来没有失去过自己的位置。 我重新思考了一下,或许是我们的先辈目光太过短浅,他们向东只能看到大海,向西只能看到长城,就连西域军、突厥、吐蕃对他们而言都太遥远。 可太阳、月亮以及天上的星星,他们所照耀之处,远不止那么狭窄的地方。 所以,太阳星对应的不是大秦皇帝,而是世界之王,或者说是日光照耀之下最强的那一个王。 太阳星失位,意味着全天下的混乱,人类世界中再没有一个足以承托天命之人。” 如果克莉斯、她、秦政都不能被计算的话,这天下真正的王者确实是不多了。 别管谦和,冈比西斯,南洋诸王菜不菜,人家总归是自己地区当中,得到大多数人认可的国王。 现在冈比西斯死了,他的儿子没有一个能站出来替他继续守护大罗;谦和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土地和人民;南洋诸王被迫舍弃了自己的土地。 掐指一算,就连西域那些小国王都流离失所,这天下除了赢凌之外,还真没有正儿八经的王了。 可赢凌为什么也不算呢? “因为太阳星没有失位过,所以我们也不知道太阳星该如何归位,或许永远也不会了。”玄清又敲了敲那个球,“但我们还是穷尽了一切办法进行计算,最后还是武政长老提出了一个算法。” “嗯。” “其余六颗星运行轨迹交错九十九次之后,形成的中心点,正好就是太阳星应该归位的地方。 同时六颗星归位需要的距离总和正好等于太阳星需要归位的距离。” “你的意思是,让这六颗星归位就能让太阳星归位?” 程凉已经听不太懂了,出于尊重和自尊,她还是努力想要跟上玄清的节奏。 但令人遗憾的是,玄清摇了摇头。 玛德! 程凉瞬间摆烂,也不问了,就盯着玄清等他说结论。 玄清却陷入了自己的沉思,显然他虽然把程凉喊了过来,但实际他并没有完全认可自己的结论。 “或许恰恰相反,只要太阳星归位了,其他六颗星才能归位。” 第882章 以下克上,要克谁? “如果说是太阳星归位的话,那咱们的皇帝无疑比任何人都更有可能成为世界之王,天下共主。 或许打败入侵的圣光帝国军队就够了。”玄清继续说道。 程凉抬起手:“等等,为什么要有或许呢?你千里迢迢找哀家来,应该是有一个准确到可以实施的结论才对吧。” “对。”玄清点特,“本来应该是确定的。但就在你们到的半日前,三清山给我送了一个卦来。 那是乾元道长为皇上卜的卦,得出的竟然是乾。” “乾有什么问题吗?”程凉不解,君主对应乾,不是正好合适吗? “当然有问题!”在旁边懵逼了半天的沈宽精神一振,就差没跳起来抢答,没想到还能遇到她擅长的领域啊! “咱华人的卦讲究的的是刚柔并济,乾卦看起来是至刚的卦,但其内容全都是在讲如何向上攀登,成就事业。 本宫家大儿子已经到达了事业的顶点,他再取代能取代……咳,取代谁啊!” 沈宽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磕巴了一下,才把话说完全。 玄清倒是没注意到这个小细节,他很认真的回应:“没做,一般卜到此至阳卦者,都是暂居低位,而有成就大事之能力者。 我实在想不明白,皇上怎么还会是在低位呢?” “或许是指大秦皇帝对于世界之王是低位。”程凉想了想,提出一个解释,“乾元道长只送了卦过来,没有解释什么吗?” 玄清摇摇头,略微显得有些悲伤:“乾元道长算完此卦,便仙逝了。” “啊!”程凉真的很震惊,“为什么没有人来告诉哀家!” “这是他的安排,他说您应该多把心思放在天下上,而不是去关心他这个一百多岁的老头子是死是活。”玄清说完,顿了顿,又补充,“我也是这么想的,确实是没有必要特意跟您说一声。” 程凉闭上嘴,默默端起茶杯,向着三清山的方向倒了一杯茶。 玄清从小童手里取下了一个盒子:“里面是我们最终计算结果的手稿。 我亲自抄写了五份,一份留在我这里,一份送去了三清山,一份送回了少室山禅院,还有两份分别给您和大秦书局。 您可以让他们尽可能多的复制保存,我不相信老天爷能摧毁所有的,如果他真的能,就不需要费这么多功夫扰乱人间了。” “好,哀家收下。那接下来呢?你要继续在这里观星吗?” 玄清想了想:“不了,星象已经很久没有变化,所以我才请您和贤宁太后过来。 天上的星星对应人间万象,如果人间再没有别的变化,我想天上的星星也不会有别的变化了。 我想先回一趟少室山禅院,现在到处都需要用人,道门在炮厂出了很多力,我想佛门也能做更多的事。 然后我会在其他地方继续观星,如果我们在人间做的事情能跟星星的变化对应上。 我自然就能判断我们做得对不对了。” “嗯,需要什么就给哀家写信。”程凉放下茶杯,“保重身体,哀家很在乎你们的生死,毕竟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玄清笑了笑:“放心,我是佛道两门这一代中天资最高的弟子,就算窥探一下天机,也死不了。” 山上清苦,玄清为了避免龙门山的覆辙,只留了两个小徒弟在身边,连顿饭都做不出来。 程凉她们也没有久留,很快就带着手稿下山了。 好不容易下到山脚,刚钻进马车,沈宽便忙不迭的扯着程凉的袖子:“刚才说到以下克上,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多大胆?” 沈宽神戳戳的指了指天空。 程凉捏了捏眉心:“我不是没想过,但问题是他是个人,怎么能代替一个看不见去,摸不着的玩意呢?” “这有什么不可能?你以前不看科幻小说吗?病毒控制主脑,代替主脑,成为新的主脑,那是很常见的桥段啊。我们不就是病毒吗?被我们感染了,产生反抗之心的人,不就是新的病毒吗?这有什么不行?” 程凉两手在空中拉出一个大鸿沟:“理论和实践,相差十万八千里——算了,我们还是先回去见见乔恩。 这一次他又比玄清更早得出天下共主这个结论,不得不承认,疯子和天才真的只有一步之隔。” 玄清观星的地方是在徽山道靠中原的一个没什么人烟的地区。 队伍走了大半夜,临近晚上才走到一个镇子里。 由于沿海各地大量的百姓内迁,这个偏远小镇也变得人满为患了。 流民营地延伸出城十里,到处都是抱怨的声音。 程凉估计这里的县令根本忙不过来,索性也没去打扰,按照一路过来最常用的方式,扮做出来寻亲的,挑个大户人家,给钱办事。 这个镇上最大的一户姓陶,收了她们一百两银子,骂骂咧咧将她们安置在了侧面的一个小院里面。 “其他房子都被县令征用了,就这院子还是我家姨娘们住的呢。今儿个给了你们,她们全得在夫人院里打地铺。 别以为银子多就好使,现在银子不值钱了。原来一文钱一斗的地蛋子,现在都要二十文。想弄点粮食存在,满大街的衙役跟盯贼一样把你盯着。 要我说……算了,跟你们说这些也没用,等流民流到你们家乡去,你们自己就知道了。” 陶家家主四十多岁,特别典型的乡绅,虽然说话不好听,但程凉她们还真反驳不了。你没法跟人家说什么家国大义,什么众志成城,他理解不了,他只看得见自己祖祖辈辈辛苦攒下的财富被其他人享用了。 这种人肯定算是不安定因素,但又没有到威胁到国家安全的地步,她们不能因为人家发几句牢骚就给人逮了。 “没事,把马卸了,再多花点钱给他买些草料和吃食。我看外面流民营地的人都还有活力,说明这里还不至于吃不饱饭。” 程凉想了想,还是担心那些侍卫脾气大,要是陶家家主多少两句,弄不好要发生冲突,索性直接点人。 “有福,你和紫苏一起去,除了人吃马嚼的,再四处转转,了解一下这个县城安置流民的情况吧。” 第883章 看热闹啦,看热闹啦 有福出去没多久就跑了回来,满脸严肃的跑到程凉面前,低声道:“启禀太后,发现圣光帝国的细作!” “你怎么知道是圣光帝国的细作?”程凉站起身,不动声色的向暗处侍卫摆了摆手,自己向门外走去。 “陶家家主跟人吵起来了,本来不大点事,忽然有几个人窜上去,拉着陶家家主走了。奴才依稀听到有什么,天道,天神的字样,便偷摸跟上去多听了几句。就是圣光帝国那些路数。”有福轻声说。 “在什么地方?”程凉问道。 “就在他们家院子里面,那里没地儿藏身,奴才才只好叫紫苏现在那守着,自己赶回来报信。” “玫瑰!” “得嘞!” 一道人影从院墙上一射而出,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程凉想了想:“把银子带上,再来几个人。我亲自去向陶老爷买粮。” 气氛顿时有些紧张,要是寻常的细作也就罢了,那些高级细作皆身怀武艺,且配着各种各样的火器。 就算是打不着太后,打着流民和本地人,都一样可能引起大型的骚动。 场面一乱起来,就没什么绝对的安全可言了。 沈宽摸了摸身边插的两把枪,也一脸严肃的站在程凉身侧。 程凉倒是不紧张,她不觉得那些高级细作会到这种小地方来。 她更想看的是老百姓面对这种情况会如何应对。 大家跟着程凉不慌不忙的脚步走到那院子面前,心里想的是要大干一场,个个都有点紧绷。 说时迟,那时快,一转过围墙,七八十个男女老幼堵在陶家院子门口,脖子伸得跟大鹅一样。 还有更多人往这边走,边走边相互吆喝:“老陶跟他儿子打起来了。” “为什么啊!” “跟他哪个儿子,正妻生的老大,还是偏房生的老二?是为了他们家家产的事儿吗?诶,你别走那么快啊!喂!” 甩开了跟班的男人从程凉她们身边路过,不屑的骂骂咧咧:“一群眼睛只盯得见裤裆的白痴,这都什么时候了,谁还会为了那点家产……喂,让开点,让开点,我是老陶的朋友,让我看看你们怎么了!” 程凉和沈宽都不用相互给眼神,一左一右,熟练挤进了那男人扒开的缝隙。 有福一激灵,紧随着钻了进去。 机灵的侍卫跟进去了,不机灵的被合拢得人群拦在外面,瞬间一个头两个大,恨不得当场发疯。 程凉和沈宽靠着小时候看热闹的默契挤到了最前面,发现紫苏占据了最好的观赏位置,把这门,就差一把瓜子了。 陶家这是普通的小镇富豪,堂屋的院子就对着大门,没有可藏身的地方,也就意味着没有阻挡看热闹人视线的地方。 院子里面人挺多,被围在中间面红耳赤的男人正是本场热闹的男主角,刚刚在他们这里挣了一百两银子的陶家家主。 他被几个乞丐模样的男人簇拥着,面对两个情绪激动的年轻男子,又是气愤,又是手足无措:“你……你们两个怎么敢对我这么大呼小叫,我是你们爹!你们在学堂学的都喂狗了吗?” 个子矮些的男子要往前冲,被个子高的那个拉住了:“小弟,不要冲动。 爹,我们知道忤逆父亲是为不孝,但您与这些叛贼在一起密谈,也是失了忠义吧。 快些绑了他们送去县衙,等县令发落之后,您关起门来,对我兄弟二人是打是骂,我们绝无怨言。” 陶家主气急败坏:“谁告诉你们俩他们是叛贼的?老子今儿个心情好,想要施舍他们几个地蛋子,不行吗?” 陶老二瞬间按不住了,使劲甩脱哥哥,一个箭步向前:“别吹牛了,您就不是这样大方的人!我都在旁边听半天了。 他说如今四境遭难,全是因为皇上和太后得罪了他们的天神,想要摆脱苦难,就得信仰他们的神。 首先,信仰你们的神如何能够摆脱苦难?它是能把南方的海水变没还是能能把西方的战事消除? 又或者他能让地里的粮食增产,让孩童一样长大,让老人重返青春?” “你也太无礼了,竟敢跟神谈条件!就是因为有你们这样的人,神才会发怒,降下天谴。”那人见身份败露,也不再掩饰,从陶家主身边走开,大声的呵责起来。 “我只是想要知道苦难会以何种方式终结,如果这都算是谈条件的话,我只能说您的那位神只,心胸应该更宽广些。 那不说这个,我们讨论下一个内容。如果现在我父亲选择相信你们,接下来他要做些什么呢?” 那人觉得陶老二在挖坑,谨慎的没有开口,但他的同伴们没那么谨慎,毫不犹豫的抢答:“当然是侍奉神啊!” “用什么?” 那几个人哽了一下,他们的老大恨不得给他们两耳光,但还是不得不救场:“自然是用诚心!小伙子,我看你中蛮秦朝廷的毒很深啊。 他们引起了天罚,现在高居长安,一样过的衣食无忧,却要让你们来承担后果。 你们本是这镇上最富有的吧。 你们家有三百亩田地,五间铺子,相邻的两个宅院,是吗?” “了解得倒是挺详细。” “原本你们可以顿顿吃肉,现在只能顿顿吃土豆,对吗?” “那倒是没错,粮食都不够人吃,很难再喂牲口。” “如果你们把那些迁进来的人通通赶走呢?你们又不是他爹他娘,为什么要负担他们的生活? 他们是朝廷的百姓,又不是你们的百姓,让他们去长安,去洛阳啊。 只要把他们赶出去,你们的生活不就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了?” 这话很有煽动性,程凉感到周围的人开始窃窃私语了。 本地人和迁移民的矛盾本来就很难调和,哪怕是和平时期都一样。 你不可能要求老百姓从全局去看,他们很难越过自己和自己的家庭去思考问题。 这孩子恐怕应对不过去了。 程凉暗自捅了捅身后的有福,却听见他低声道:“奴才刚才就叫人去衙门了!” 第884章 别人家的爹 “确实,把这些人赶走,好像就解决了问题。”没想到那两个少年并没有被吓住,老二笑了笑,甚至向前走了一步,仿佛在演讲一般,“但我们镇子本来是个小镇,我们陶家也只是个小小的富户。 五家铺子分别时是蜜饯,糕点,米面,客栈和马馆。 蜜饯和糕点用的是南洋糖,经余杭中转,每石只要三钱银子; 这两个铺子加上米面铺子主要是镇上的百姓买,他们每年去州府做工,逢年过节回来买些精细粮食和零嘴; 客栈和马馆接待的是从余杭或者徽山州城去中原道,想要抄近路翻山的客人。 现在我们齐心协力把那些流民撵走了,南洋糖能凭空变成出来吗? 不去州府打工,大家能有银子买我家的东西吗? 没有客人我们能挣钱吗? 在换句话说,就算我们家有钱得很,不用再挣钱也没事——屠夫也不是我家仆人,我想找他们买肉,他们就能有吗?” 那圣徒被问得一愣一愣的,停顿了片刻,才又说:“难不成南洋糖是一早就有的,去州府做工也是这几年的事儿吧。” “对啊。”陶老二笑了笑,“所以,以前这地儿人人都穷,谁也没法天天吃肉啊。 我们现在保护他们,是在保护大秦,但也是在保护我们自己的生活啊。” “那你就能保证这些流民不会越来越多,最后拖垮你们自己?”圣徒阴恻恻的问道。 “当然怕,但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哦,你可能没听过——如果被拖垮,一定是整个大秦一起被拖垮,我们在对抗天灾的战役中失败了。” “不不不,这个世界充满了罪,被毁灭是一定的,但你们不一定会毁灭。只要相信神,就能得到救赎。” 陶老二笑了笑,竖起两个手指头:“第一,这世界无缘无故,怎么就充满了罪? 第二,我们将以什么方式得到救赎?” 圣徒神秘兮兮的将手举向天空:“你们的皇帝和太后惹怒了天神……” 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那你们的神直接降个雷把他们劈死不就完了吗?为什么要搞这么大的阵仗?可别告诉我,它能掀起海啸,杀不了两三个人。” 圣徒张开的嘴巴僵住了,不是说大秦人很重视天地君亲师吗? 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他是怎么说出口的?不过这么一怼,他后面的话完全出不了口了,怎么办? “所以,这场灾难就不是某几个人带来的,谁也没有那么大的能量。这是因为天道有亏,想要屠尽世人。若我们不奋起反抗,就只能任其宰割。” “不不不……不是……我话还没有说完啊!”圣徒慌了,他好不容易才稳住心神,拉回步调,“你们的皇帝和太后惹怒了天神,他发现这个世界满是污秽,所有人都没有信仰,仿佛行走在迷雾之中。 于是便派遣圣使前来拯救世人,其他地方的人都接受了圣光普照,唯独你们这里,污秽黑暗到了极点,圣光都无法照耀。 所以天神震怒,决定惩罚你们。” “哦,既然如此,让天神惩罚我们就好了啊。你们的军队为何还要从西域,南洋两头入侵?” “我们……”圣徒有点骑虎难下,但看见外面里三层外三层的人,还是坚持说了下去,“身为神的信徒,自然要为神分忧。早日除掉你们这些异教徒,就能早日得救,还这天下一个安宁。” “好,那就是说,如果这世上不信你们神的人还存在,天灾和战争就不会停止,救赎也不会到来,是吗?” “对!” 陶老二转身面向他父亲:“爹,您会因为隔壁张大牛家那俩小子不叫您爹,就把他们家人全杀光吗?” 陶家主正在全神贯注的听他俩吵架,冷不丁被这么一问,猛地惊醒,毫不犹豫的回答:“我有病啊!他本就不是我儿子,叫我爹干嘛!” “那要是我和哥哥去把张大牛家那俩小子揍了一顿,强迫他们叫您爹,您对他们会像对我和大哥一样吗?” 陶家主暴怒:“别给我扯那些有的没的,说正经事呢!” “这就是正经事啊。”陶老二伸手指向圣徒,“他说天灾是因为我们不信他们的神,可我们本就是不信他们的神的啊! 因为这一点便认为我们有罪,要将我们杀死,用自己的神力扰乱整个人间,支使他的信徒陷入无尽的战争,流血他乡,永不能归,如此暴虐,这不是魔鬼是什么? 就算我们现在向他投降,他真的能像此人说的那样,善待我们吗? 他不会再驱使我们去和其他的人拼杀搏斗吗? 现在我们尚有自己的选择,背弃朝廷向他们投降之后,我们还会有选择吗? 乡亲们,天地君亲师,乃人之根本。 俗话说,虎毒不食子,若天神真如他所说想要拯救大家,那它就不会把大家逼如绝境;如果它真如他所说的那般仁慈,谁又会不敬仰它呢? 圣上乃天子,大秦立国百年,风调雨顺,为什么圣光教一出现,就变成现在这种模样? 到底是谁在作孽,还不够明确吗? 他现在没有食物,没有神力,但凭着一张嘴就想欺骗我们,难道真的当我们秦人都是傻子吗? 乡亲们,你们说,这种人该不该打!” 陶老二振臂一呼,周围人不响应也得响应了,且不说他说得确实有道理,这神或许真的存在,但明显对秦人不怀好意,单就凭最后那句,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傻子啊。 要是这圣徒拿点粮食什么的来,倒另当别论,靠着一张嘴空手套白狼,门都没有! 程凉忍住笑退出了人群。 这小子从一开始就在套这个圣徒,他压根就不去分辨朝廷和圣光帝国孰对孰错,而是明确的划分了阵营。 圣光帝国的神是别人家的爹,就算是投靠了他们,也不可能比他们自家孩子得到的好处多。 这一论点太符合秦人朴素的价值观了。 “看来你的政宣工作做得确实不错啊!” “啊?”沈宽还没看过瘾,被拽出来,听见这一句,想了想才摇头,“什么爹不爹的,可不是我写的本子。” 程凉笑起来:“我是说这些孩子,他们能够独立自主的思考问题,并开启辩论,一定是在书院里面得到了很好的教育。” 第885章 乔恩的解释听起来更合理 这世上的懦夫是不会消失的,谣言也不会停止。靠武力制止更是行不通,原本没啥的事儿,被武力一制止,也会让那些百姓觉得确有其事。 谣言止于智者,但华夏大地不缺勇士,不缺忠臣,不缺义士,偏偏智者不太多。 这是长久以来朝廷集权的副作用和教育缺失的原因。 但想要解决谣言的问题,有且只有这一个办法,通过教育,让老百姓能够自己进行思考。 也不需要每个人都成为智者,有那么一部分,也足够了。 足够让程凉能够安下心来去解决更宏观的问题。 回到长安已是秋天。 天道来了几波大的之后,似乎也需要重新蓄力,秋收时没遇到太多麻烦。 随着粮食入库,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程凉把世界地图翻过去又翻回来,看了许多遍,也没能把传说中的七曜五行和她们现在要做的事联系起来。 玄清给的目标倒是明确——让小皇帝或者其他某个人成为世界之王。 但关键在于这个世界之王怎么界定呢? 统一全球所有的人类聚落? 那热带丛林里面的食人部落算不算,岛民算不算。 统一方式又是什么? 从文化上统一,行政上统一还是象征意义上的统一,又或者是像对方那位那么极端,凡不是友军,就全部需要杀掉。 “恐怕还是得问乔恩。”程凉不得不妥协,有时候不是她想要向自己不喜欢的人,而是没有办法。 她和沈宽一起到了乔恩独居的小院。 他在院子里看书,手边的咖啡冒着热气,头顶丹桂金黄,阵阵飘香。 “哟,好久不见的大忙人也回来了啊。”乔恩没抬头,但像是别处长了眼睛一样,他从桌盒里又取出两个咖啡杯,抬手倒上了咖啡,“屋里有椅子,要么自己去搬,要么坐地上。” 有福和紫苏贼有眼力见,赶忙越过程凉,直奔屋里去。 程凉没浪费时间,将精简后只剩下结论的玄清手稿放在乔恩面前:“观星术那边有进展了,你想看看吗?” 乔恩眼睛果然一下就亮了起来,整个人噌一声坐直:“那老秃驴不是不肯给我看吗?” “注意你的措辞!”程凉咳了一声,“正常来说确实是不会给你看,但你们得出的结论恰巧一致。” “一致?”乔恩嘴角慢慢浮起笑容,“他也要皇帝去做天下共主,是吗?” 程凉揉了揉眉心:“你先看,看完我们一个一个的说。” 在乔恩看手稿的时间里,有福和紫苏不但搬了椅子出来,还泡了一壶茶。 “有意思,果然很有意思。”乔恩一看就是大半日。 程凉她们喝完了咖啡,又换了两壶茶水,他才意犹未尽的放下那几页薄薄的手稿。 “你们的占星术,果然很有意思。 我以前就很不能理解,占星这种东西有什么用呢?难不成那成百上千亿,数都数不清塞宇宙尘埃会关心区区一颗恒星的附属行星上微不足道的可怜生物建立的如蚂蚁窝一般的王国? 你们管它叫文明,事实上从宇宙的角度,这比蚂蚁窝还要不如。 把这里当回事,说什么拯救也好,毁灭也罢,全都不过是你们自己自说自话……” “咳!”程凉咳了一声,“我们过来可不是为了听你这番高论的。” “但这就是正题。”乔恩无所谓的笑了笑,“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的观星术有意思吗?” 沈宽正要摇头,程凉微微一撇制止了她:“我们不是来听你故弄玄虚的,你要是有想说的,就直接说,合适的建议我会考虑采纳。 要是没什么想要跟我们说的,我们都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你知道现在的情况,每一分钟都十分珍贵。” “说,当然要说。嗨,你可远没有当初刚见面时那么可爱了。”乔恩撇撇嘴,伸手去拿咖啡壶,发现空了,顿时皱起眉毛。 “有福,去冲一壶咖啡。”程凉说道。 乔恩舔舔嘴唇,讪讪松开手:“首先,我们说了,我们头顶的星空大概率是假的。那么你们传说中的七曜,就不应该是七颗星星。” “那会是什么?” “是能量的的聚集点,用你们能理解的话说,是运行中枢和它的主要插件。这也就是观星术奇妙的地方。”乔恩抬头看向天空,“这个世界的星空是真是假 我尚且不能确定,但我们那个世界的星空肯定是真的,对吧。 这个世界映射是从周开始的,那个时候你们的观星术已经存在了。那你们的祖先观测到的天空一定是真实的。 那么他们观测到的是什么呢?生物意志投射于宇宙的反射。” 啊? 程凉心里全是问号,出于气势,她没问就默默看着乔恩表演。 “意识啊,是一种没有被我们那个世界人类观测到,但却能量巨大的物质。 难怪那些大科学家最后都变成了神学家,他们想要研究不是什么神,而是人本身。”乔恩竟然很难得的露出感概的表情。 他停顿了一下,开始正式发表见解:“首先说这颗太阳星吧,很显然是指这个世界的主宰。 这个世界的主宰是什么? 毫无疑问,是基础法则,是四季更迭,是日升月落,是斗转星移。 如果这是个正常的世界,那么这个规律便应该是合乎宇宙逻辑的,有人说宇宙的逻辑是毁灭,我认为不是。 毁灭意味着结束,结束意味着结果,宇宙不可能出现一个结果,即便是出现了一个结果,也一定是一个更大的程序运行过程中的一部分结果。 所以,宇宙逻辑更可能是循环。 虽然说原初规律指向的结果是毁灭,但它可能是另一个更大程序的一部分,所以它在占据主导的时候,主宰不算失位。 自主意识是生物产生的生存意志,本身可以达成产生—发展——巅峰——衰落——沉寂——产生的循环,所以它占据主导的时候也不算是失位。 直到他们去了磁极点,造成了这两者的对冲,使它们都失去了把握世界运行的权限,至此才造成了失位。” 程凉心里吃惊得很,她万万没有想到还能这么解释,比起她们想的什么世界最强王者来说,这可听起来靠谱多了。 但气势不能倒,特别是在乔恩这种吃硬不吃软的家伙面前。 她一本正经的点了点头:“问题在于,你不是说原初规律已经完成了重启吗? 否则龙门寺之难和沿海那么大规模的海啸是如何发生的? 既然原初规律重启了,那为何失位的情况没有得到纠正呢?” 第886章 玩得越来越大了 “因为磁极点崩坏了。 就好像你打游戏,其中核心组件损坏了一部分,虽然主体还是能运行,但很多本该能使用的功能使用不了。 原初规律本身只是一个设定好的程序,他可以自我学习和成长,但很难做到自我修复,所以这是取代它的最好时机。” “取代他?”程凉捕捉到了关键词。 “没错,我们有机会取代这个世界的主宰,是不是听一听就很兴奋?”乔恩是真的兴奋,他连声音都变了。 程凉不太兴奋,她只觉得不可思议:“你是说我们——穿越者吗?” “不,那不行。”乔恩连忙摆手,没有一点犹豫,“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人永远不可能取代这个世界的主宰,严格来说任何人都不行,只有意识的集合体,人类求生的意志的集合体,才能取代原始的规律。” “可是自主意志不是已经被打败了吗?”程凉越听越迷糊。 乔恩恨铁不成钢:“自主意识又不是一头猪,被打败了就没了吗?只要还有生物存在,自主意志就不会消亡,只是强弱大小的区别而已。” “所以只要我儿子成为天下共主,就能取代原初规律,让一切回到正轨吗?”沈宽插话道。 “当然没那么简单。”乔恩敲了敲桌子,正好有福送上了咖啡壶,他倒了一杯,“严格来说,不是成为行政意义上的天下共主,而是要成为人类求生意志的集合体。 我之前一直在想怎么才能测量意志的大小,直到看到了你们的观星结果。 才意识到其实想要完成意识集合,并不需要他把整个世界征服,意志集合可以被拆解的,且能映射宇宙。 也就是说,找到对应这六颗星的人,让他们臣服,结成同盟,便可以被称作天下共主了。” “啊?” 程凉和沈宽面面相觑。 “等一下,这好像是我们华国很老套的神话,找什么脚踏七星之人,找到什么胸口有红痣的人……你认真给我说,这有什么科学性!”沈宽嚷道。 “啊?”这次换乔恩疑惑了,“你在说些什么鬼话,这六个人既然能成为意志集合体之一,肯定就不会是默默无闻之人啊。 换句话说,他们必然得到了数量极其庞大的人的支持,获得这样的人的臣服难道还不能说明问题?” “哦,是我想多了,你继续说。”沈宽收敛表情,深深感到自己是吃了有文化的亏。 她一听到这话,下意识想到的就是努尔哈赤,朱元璋之类的故事。 幸好乔恩说得正起劲,没有抓着不放,他把玄清的手稿扯了过来:“你们看这六颗星的分区,其实是很明确的。 明显不是我们那个世界观察到的金木水火土五颗星以及月球的方位。 说明他们各自是对应某一个区域的意志集合,我们只需要看那边的星星足够亮,就到对应的方向去征服那里的王者就行了。 如果非要说得更玄乎一点,你们甚至可以给这些星星对应的王者取名字——比如金星对应的叫财富之王,水星对应的叫海洋之王,木星对应的叫森林之王,火星对应的叫火焰之王,土星对应的叫另一片大陆之王。 这些都没关系,只要你们喜欢,叫什么都可以。关键是你得让人家服气,真心实意的服气, 这跟你们华人最喜欢玩的那些权宜之计可不同,一点假都掺不了。” 程凉她们离开乔恩院子的时候天都黑了,两人走在路上,气氛略有点沉闷。 “看起来说了一大堆,除了帮我们把成为天下共主的条件缩小了一下,别的也没聊出个啥来。 说真的我,我现在对世界其实是什么构成一点兴趣都没有了。” 沈宽一边踢石子,一边说道。 “其实已经给很大帮助了,至少我现在已经锁定了几个地区。”程凉托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 “比如说?” “大秦和大罗可以算两个地方,都历史悠久,人口和土地面积都够大。 而且这两个地区有君主集权的传统,相对而言,人心是比较好聚拢的。 另外西方圣光帝国辖境,克莉斯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所以即便是打败她也没有用。 按照乔恩的说法,应该是要扶植一位新的圣光帝国的王,这应该很难,毕竟她们在那边经营了千年之久。 在能想到的地方是新大陆和非洲,这个世界是我们原本世界的映射,就意味着地理分布是相同的。 新大陆以前是酋长部落制,咱们走的时候冈萨雷斯建立联盟,也不知道发展得怎么样了。 如果他们建立起来一个较为统一的政权,那我们要做的事就容易多了。 但现在整个海都被潮水封住了,陆倾他们也了无音讯,想要出海远洋……” 程凉叹了口气,望着碧涛湖,也不知道是在怀念陆倾,还是在烦恼出海的事儿。 沈宽没说话。 两人站了有一刻钟,程凉才重新开口:“我数了几个了?” “四个,大秦、大罗、新大陆和非洲……话说咱也从来没去过非洲,以本读书人博览群书的知识面,也就知道埃及、迦太基、努比亚、阿克苏姆这些。 关键他们跟我们也不同一时期,且目前埃及属于圣光帝国的辐射范围,你真的觉得那个地区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能作为一个独立的地区吗?” “我不知道,先假设嘛。”程凉摇摇头,“还有乔恩说到的海洋之王,或许也能算,否则凑不满六个啊。” “那没有有一种可能,我们先做能做的?其他的……听从星星指引。玄清有没死,让他接着看呗。看到那儿亮得厉害,咱们就去找。” “可这不是神话,谁也不能确定每颗星星就一定对应了一个人。要是那个地区就是没有王者出现呢? 我们也不能干等不是吗? 战争越持久,人死得越多,自主意志就越薄弱,要是圣光帝国把他们治下的老百姓都弄死完了。 咱们再拥立一个王者也毫无用处。 此事由不得慢慢来。” “那你打算怎么办??” 第887章 人的天性不止畏惧死亡 程凉能想到的唯一办法是启动超人计划。即使是有风险,也必须试一试。指望基础工业爆发性的增长,彻底压倒圣光帝国,那是难以完成的任务。 圣光帝国不害怕拉锯战,但她们却没那么多时间。 秦政从余杭赶回长安,仅仅是挑选参与实验的人,就花了两个多月。 最后选出了三十人。 “乔恩那边准备得怎么样了?”程凉坐在空旷的凤鸾阁里,低声问道。 “还需要三日。”秦政站在窗口,抱着胳膊,神情十分严肃。 这两句对话结束后,两人又沉默了。 程凉觉得气氛压抑,起身向外走去:“你再去乔恩那边看看,他现在跟我们目标一致,未必会耍花招。 我再去最后询问一次要来参加实验的人,现在退出也还来得及。” 秦政回身点头:“好,我现在去。你叫上小沈一起吧。” 两人并肩走出凤鸾阁。 皇宫现在只有昭德,明政,御书房几个前廷的宫殿使用较多,后宫只有乾阳宫和凤鸣宫保存着,其他多余的地方都被小皇帝大刀阔斧的租了出去。 有的做了女子学堂,有的租给高新盟搞些奇奇怪怪的实验,还有的改造成驿馆接待小皇帝自己选取的议会代表和上京读书赶考的皇室成员。 大量的宫人被放出皇宫,更多的社会人员入住进来,虽然出于安全考虑,重新修了高墙将那些地区隔绝开,但烟火还是看得到的,那些喧闹的声音也无法完全隔绝。 说不好皇宫是变得更冷清了些还是更热闹了些。 程凉和秦政在碧涛湖边上分开,各自向一个方向走去。 程凉直接去了御书房,沈宽和小皇帝都在那边,令她意外的的是,走到门口,她还看见了魏铁衣。 “你……不是应该放假吗?”程凉疑惑。 魏铁衣先一板一眼的行了个礼:“臣魏铁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 然后才笑起来:“放了大半个月的假,家里的事儿都处理好了,想着再来看看兄弟们,等会儿早些下值,去接臣那闺女小子放学,全家人还要去满江红吃火锅呢!” “魏大统领妻贤子孝,倒是美满。此事风险甚大,若是失败……”程凉再次说道。 魏铁衣笑着摇头:“太后莫要再说啦,我们都听了几十遍,快背下来啰。 若是失败,必然一死;若是成功却不受控制,秦帅也会立刻将我们杀死。 左右不就是个死嘛。 那守在边关的兄弟不是天天都要面对这个,那也没谁说不打了啊。 太后您不用这么焦虑,没事的,很正常,就这事儿之前臣父还天天在家说臣苟且偷生呢。 就算这次臣没被选中,再过些日子臣也要向皇上请示,让他派臣去边关与那海啸或是圣光贼作战。 大好男儿,不为国舍生,难不成等着老死床榻之间,将来我儿被问起乃父是做什么的,我儿只能回答,他父亲是个看门的。 那岂不是很没意思?” 程凉:“……” 她想劝人家慎重,人家反过来劝她不要焦虑,这也太…… 然而魏铁衣越是笑嘻嘻,她越是烦躁。 一来是人体实验带来的道德不适,她原本最讨厌的就是乔恩,可现在她觉得自己在一步步成为乔恩。 二来也确实是担心这个实验本身,按照秦政的说法,芯片的植入本身就需要极强的意志力,如果在被植入的瞬间产生强烈的恐惧和抵触,当场就会造成不可逆转的脑部损伤,不死也要成痴呆。 特别是像魏铁衣这种拖家带口的,临到头留念家里的妻儿老小,忽然变得软弱了,那岂不是白白送死? 但这种情况,再多劝也没用,反而是将自己的焦虑传染给别人。 她深深吸了口气,勉强挤出笑容:“既然你做好了准备,哀家就不再多说 但你一定一定要再三斟酌。 秦帅已经跟你们说得很明白了,临到头的迟疑绝对比现在选择放弃更糟糕,你是朝廷最优秀的战士之一,但恐惧死亡是人类的天性,即便现在退出,也绝不是软弱。” 魏铁衣认真听完了,憨厚的一笑:“臣明白太后您的意思,但臣有一点点拙劣的其他看法——人的天性可不止是畏惧死亡,还有想要不惜一切代价保护自己所爱的东西。 这场仗在我们这代人打不完,我的儿子和闺女就得继续打。 要是世界毁灭了那就更糟,他们的生命才刚刚开始呢。 臣一点都不害怕,要是这次秦帅的计划能够成功,我们就能拥有一大批超级战士,那无论是应对天灾还是应对圣光贼都会有更大的胜算。 太后,这是必须要做的尝试。” 程凉点点头,移步向里面走去,她已经没什么别的话要说了。 刚刚绕过围墙,看见萧尧臣推着一个男人站在一棵桂花树下。 她忽然间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跟萧尧臣说过话了。 萧尧臣早一步看见她,推着轮椅过来请安:“臣萧尧臣恭请圣母太后圣安。” 那轮椅上的人也拱手行礼:“草民萧禹臣恭请圣母皇太后圣安,多病之身,无法起来行礼,请太后恕罪。” 程凉想起这位传说中的萧老大也是名单中的人,她刚要开口,萧禹臣先一步拱手说道:“太后刚才与魏大统领说话,没有刻意避着旁人,臣与弟弟不小心听见了,还请太后怪罪。” “无妨。”程凉只好先应了这一句话。 不曾想萧禹臣直接顺杆儿就把话接了下去:“魏大统领那话说得可真是让臣感动不已,世人皆以为那无牵无挂之人最不惧死,其实并不是那样。 人越是无所依托,便越是会珍惜自己,哪怕嘴上说着命薄如纸,虽死无憾。等事到临头,人心作祟,反而不能坚定。 但那些生来被爱之人,为了保护自己所有的东西,即便明知死路,亦会大胆前往。因为比起自己的死亡来说,不能保护所爱更让人难以承受。 草民一家蒙圣贤指引,朝廷器重,家中三位高官,犬子更是与皇上引为至交。 如此殊荣,数千年来,再无二人。 草民虽四肢无力,身体残缺,也想要报效朝廷啊!” 第888章 实验算是成功了吧 程凉索性没进御书房,她跟萧禹臣兄弟说了一会儿萧君佐和楚宁的婚事,就回凤鸣宫去了。 因为她意识到在这个精致利己主义尚未抬头的年代,这些人想得远比她更清楚。 三日之后,超人计划如期进行。 秦政和兴奋到了极点的乔恩在高新盟一处隐蔽的试验所里面,程凉和沈宽守在外面,领兵在外面护卫的是全义和有福,负责内院安保和物资调配的是紫苏和玉娘。 就连小皇帝和岳庭渊都不知道实验地点在哪里,主打就是没有任何一个不可控的人。 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程凉和沈宽别的事儿都不管,天天就在院子里吃吃喝喝等结果,居然还等出了几分岁月静好的感觉。 不过,心情的焦灼并不能因为吃喝的快乐而瓦解。 程凉觉得当初秦政没花多少时间啊。 但这事儿不好讨论。 华国人就是有点这种忌讳,信神信得很实用主义,忌讳也忌得很实用主义。 有些事儿在心里想可以,说出来就是乌鸦嘴,非常要不得。 “凉凉,刚做的奶茶,初冬就该喝点甜的。”沈宽自己也焦虑。 她每天都在做疯狂做甜食,一边解压,一边利用糖来缓解焦虑。 两人半个月不但没焦虑瘦,还长了点。 程凉并不想喝,但出于给闺蜜面子,也是希望自己分点心,还是拿了一筒。 然而还没有送到嘴边,里院走出一个疲惫的身影。 啪—— 程凉手里的奶茶一下子掉在了桌面上,她也没管,整个人一跃而起,飞一般冲向那人:“老秦,怎么样?” 秦政伸手接住她,扶着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头:“死了五个。” 程凉一愣,垂下头:“是因为什么?” “接入的时候后悔了吧,引起很大的排异反应,芯片反过来控制了大脑中枢,引发了脑死亡。” 程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她很难把自己现在这种复杂的心情表达出来。 沈宽拎着自己那筒奶茶也跟了上来:“那他们是更听你的话还是乔恩的话?” 秦政总算露出了一点点轻松:“最好的消息是,他们只需要听他们自己的话。” “也就是说……”程凉眼睛也亮了几分。 “没错,无论是我还是乔恩,都联系不上他们脑子里的芯片,也无法监控他们的想法。乔恩对此好像有点生气,他仅仅是测试这一项内容就花了两天。” 秦政满是疲倦的脸上露出些许笑意。 “他刚才已经出去生闷气去了,这意味着他接下来所有的实验项目都强行与我们绑定,他除了依附我们之外,没办法再单独进行任何他想做的研究。” “那他们人呢?”沈宽急切的问道,“我们能进去看看吗?” “晚一点吧。”秦政摇摇头,“他们醒来之后做了很多项测试,应该都很疲惫了。” “紫苏!玉娘!”程凉从秦政怀里抽身,扭头喊道。 玉娘和紫苏飞快从某个角落跑了出来。 “通知厨房,准备多一点的食物,肉菜蔬菜米面都要有,量多一些。” “是!” “还要准备洗澡水。”秦政补充,“半个月没洗澡,幸好是天气凉,不然都该馊了。另外……或许我们得准备五口好的棺木。” 气氛一下子又沉重起来。 果然,把人送到战场上死掉和送进实验室死掉,完全是两个概念。 “嗯,我会安排的,就按照他们现在的级别再加一等来办。另外要告知他们的家人,他们都是帝国的英雄。” 虽然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进去看到那五个人尸体时,程凉还是产生了强烈的负罪感,这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晚上剩下的二十五个人陆续来到院子里才稍微好一点。 “他们有什么变化?”趁他们吃饭的时候,程凉问秦政。 “一会儿让他们演示给你看。”秦政小口小口吃着一块馅饼,他这半个月累得有点过头了,反而睡不着觉。 整个下午除了去洗澡之外,就像条大狗一样,一直坐在程凉身边瞅着她办事。 好不容易熬到所有人都吃饱了,在程凉面前站成一排。 “给太后演示一下你们现在的本事。”秦政说道。 魏铁衣首先出列,他本就是武功高手,如今一闪身:“得罪了。” 他仿佛没有动过,但伸开手,手掌中心却躺着一个茶杯盖。 “啊?” 站在桌子旁边的紫苏和玉娘异口同呼,都惊愕的瞅着桌面上没有盖的茶杯。 他们和魏铁衣之间隔了七八米,中间甚至还有程凉和沈宽,这要是刺客…… 俩人当场脸色就不好看了。 程凉和沈宽倒是没有想那么多。 沈宽只顾着惊呼,程凉下意识的摸了摸挂着腰间的黄金玫瑰,那是她第一次见秦政时,那家伙捏的。 “这是一种轻功,很难学会,但臣无师自通,只花了半个时辰便彻底练熟了。曾经看书根本看不进去,现在过目不忘,脑子清晰无比。” “臣也是,曾经只读圣贤书,如今无论是看圣光帝国的典籍还是兵法,都马上就能理解。身体似乎好了些,若是按照脑中想法日夜练习,或许能重新站起来也说不定。” “臣也是……” “臣……” 演示一直到半夜才结束。 从外表来看,这些人没什么变化,但程凉已经意识到了他们的改变。 “首先,他们复制了你已经有的知识,武学技能和兵法理论这是你的。 其次,他们拥有了无与伦比的学习能力,包括并不限于记忆,领悟,分析。 甚至,还能改造身体机能,让他们能更轻易的达到别人无法达到的速度和力量水平。 最后,还有没有其他功效得看接下来的发展,是这样吗?” “没错,这意味着你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一批出色将领或是数支特种战队。” “只要我能接受六分之一的失败几率是吗?” “如果要大规模推广的话,或许会更高——但事实上我们没办法大规模推广。芯片的制造周期是三个月,三个月内只能制造最多一千片,算上失败的几率。 每三个月只能拥有六百到八百名战士,所以我觉得最哈好还是先在将领中进行推及吧。” 第889章 丧心病狂的战术开始 长安的人在努力寻找结束这一切的办法,那些直面灾难的人却想不了那么多。 日照本岛被海啸伴随的地动撕裂成了几百块漂浮的小岛,原仁在千钧一发之际带着一批京都人赶到林长河身边。 紧接着,他们便连同着一大块森林一起,被冲向了大海深处。 岛屿对于人类来说,是足够巨大的庇护所,对于海洋而言,微不足道得像块泡沫。 新大陆的雨总算是停了,但沿岸的风暴推动肆虐整个平原的风,人根本没办法站立,更不要说耕种。 冈萨雷斯和琼斯带着南部联盟数万人躲进了沟壑纵横的山脉之中,靠着采集野果和开垦荒地艰难求生。 克莉斯留下来的四王坚持不住,纷纷放弃了自己的领地,有的乘船出海不知所踪,有的也躲进了山林。 而十万大罗人在他们王子的带领下,已经忍受着炎热、缺水、饥饿,在沙漠和戈壁中沉默的跋涉了整整三个月。 漫漫黄沙只能靠双脚丈量,他们按照年龄分做了三个阵营,每日向本源之火祷告三次。每到一处绿洲,那些老弱之人便主动让青壮年和孩子先饮水。 每个人都克制自己的欲望,只饮一口。 他们很清楚,对于那么多人来说,无论多么大的绿洲都会被饮成干涸的沙地。多喝一口水,就是夺走一个同胞的性命。 谁也不知道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富饶且没有战火的地方去。 他们背井离乡,长途跋涉不为了别的,只是为了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保有重建波利斯城的希望。 而在西域大石寨和玉川城之间,空气中长期弥漫着火药和伤口腐烂后散发出的腥臭味,盘旋的秃鹫成群结队,凝固的血铺满整个大地,死去的亡魂如果能有实体,必然也将挤满整个天空。 铜十字骑士团率领的五十万奴兵埋骨昌吉,紧接着银玫瑰骑士团又驱赶着三十万奴兵浩浩荡荡抵达了昌吉城下。 克莉斯想过会在这个地方遇到阻碍,但却没想到阻碍那么大。 整整半年,丢下数万具尸体,不但寸步未进,还没有杀死太多的秦人。 “我需要一个解释。”克莉斯的指挥所从阖田前进到了昌吉。 奥德修斯跪在地上,另外两位骑士团团长眼观鼻鼻观心,站在两侧大气都不敢多出一口。 他们一开始势如破竹,并没有在前进的路上进行太多的探索。 西域的原住民本来就不多,主要就是集中在这些大城里面。 大家都觉得没有必要。 可当前进的步伐受到阻碍时,他们才猛然间发现,这条从远征军驻地到长安的这条官道是大秦经营西域多年兴起来的,而这条官道之外的黄沙戈壁远比他们想象的要恐怖的多。 秦人的骑兵自昌吉一战后,就化整为零,彻底消失在大漠之中,偶然出现必定是奇袭他们路上的物资。 阿喀琉斯带人追了几次,差点迷路,也不敢再追了。 玉川城在官道上,大石寨是修建在它斜前方山崖上的一座关塞。 玉川城的另一面靠着连绵不绝的山脉,中间视野开阔。 圣光帝国绕不过那重重大山,从正面进攻,又会遭到侧面大石寨的火力压制。 以前只有弓箭的时候,尚且能以数十倍之力强攻,现在大石寨架满了炮火,他们通常连人家城墙都摸不到,就被全部歼灭了。 而想要先攻打大石寨的话,也只有一条路——在玉川城的后面。 “帝国的炮兵都调给你了,再没有进展,我也很难让你继续服众。”克莉斯来来回回在屋子里走了一圈,竟然没有发火大骂奥德修斯,她把他们都叫回来,本身也不是为了骂人。 “圣殿又培育出了一种全新的筑梦草,你们听说了吗?”她意味深长的问道。 “没有。”奥德修斯抢答完,才发现俩兄弟的沉默更加震耳欲聋了。 他心里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有点不妙。 果不其然,克莉斯叹了口气:“这次得筑梦草很奇怪,不是能提神振气的补药,而是……剧毒的毒药。 奥德修斯,我问了圣使好几次,神为什么要在这种时候赐予我们毒药,你猜圣使怎么回答?” 奥德修斯嘴皮动了动,坚定的叩拜下去:“同情魔鬼就是对神的亵渎!” “没错,同情魔鬼,不但亵渎神,还会让我们的人不停的流血。 但即便如此,我还是觉得这次的筑梦草有些太毒了。 一旦使用,恐怕地狱都要空无一人。 奥德修斯,我多想你在前线的战役中获得了胜利,这样我们就不用讨论现在的问题了。” 话都点到这儿了,奥德修斯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请执政官赐我新的筑梦草。” 克莉斯点点头:“想好了,这东西有伤天和。” 奥古修斯毫不犹豫的应道:“对魔鬼的同情,就是对神的亵渎。” 克莉斯满意的笑起来:“阿喀琉斯,带他去领物资。” 长安在努力,圣光帝国也同样在努力。 长安的信使赶到肃州,跟萧君佐说超人计划时,圣光帝国的信使也进了玉川城。 “他们想要停战几日,用来收殓死去战士的尸体。”程安社轻轻叩击桌面,“按规矩我们应该答应,但这些人一路上都没有收敛过尸体,忽然起了这种心思,我有些担心,怕他们又有什么阴谋。” “可是城外的尸体确实太多了,如今烈日暴晒倒还不觉得,马上入冬要起雾,雾气一粘湿,腐烂起来,可真就是大麻烦了。”姚金刚翘着二郎腿坐在一侧,说道。 “而且能歇几日也是好事啊。”另一位年长的卫将军说道,“他们磕了药,不知疲惫。我们的战士可扛不住。 虽说是借着地势扛了几个月,没让他们前进,但大家的精神都到到极限了。好多战士晚上睡不着觉,稍稍一点响动就惊醒。 若是能有几日休战,也能让大家放松一下,一直这么紧绷着,不是事儿。” 程安社一下又一下的敲着桌面,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没有理由拒绝:“好,那我就应下来,但得把规矩立好,决不能让他们有机可乘。” 第890章 让紧绷的弦松一下 “休战十日,令圣光帝国军退出三十里,每次前来搬运尸体的车子不能超过百乘,太阳落山即刻停止行动。若有违反,我军立刻进行攻击。” 程安社亲自接见了那个使者,又派出斥候,确定圣光帝国整个军营向后退了三十里,才传令全军停止攻击,让他们来搬运尸体。 第一天全军待命。 圣光帝国默默在城下搬运同胞的尸体,一日无事。 第二、三、四、五日,程安社让守城军轮流放假休整,圣光帝国依然没起幺蛾子。 第六天,他弄来三千颗白菜,宰了三百头羊,全军包饺子。 整个玉川城都松了口气。 老将军说得没有错,战士们绷的弦绷得太紧了,仅仅是包一顿羊肉白菜馅的饺子,也能让他们浮上水面喘口气,让他们意识到自己还是人,而非战争机器。 楚宁一大清早就去了伤兵营,查完那些重伤员的伤势,早早的便下值换了衣服,跟着给大石寨送羊肉白菜的驴车一起上山。 板车在碎石山路上颠颠簸簸,楚宁彻底躺平在两只死羊旁边,另一边是捆好的大白菜,清风拂面,天高地广,然而她是一秒钟都欣赏不了。 累,太累了。 不是疲倦,不是困顿,也不是身体的劳累,纯粹就是精力不济,感觉脑子站了半年的岗,好不容易可以休息,只想放空。 “楚大夫,到了。” 车夫什么时候把车子开进大石寨军营她都没意识到,被喊起来就看见程舒两眼放光的在旁边搬白菜。 “阿舒!”她跳下来,“好久不见。” “嗯,是挺久的。”程舒好像一点都不累,精神奕奕,神采飞扬,“自从我奉命镇守大石寨,就跟与世隔绝了一样,七爷爷也不管我们,几个月连个指令都没有,也不让我们下山。 好在圣光帝国天天都在进攻,弟兄们每天都有事做,倒也不无聊。” “哈!”楚宁整张脸都垮下去了,“你们只需要放炮当然不紧绷,每一次攻城,玉川城都是全员警戒,我们军医所就没有一个晚上是睡了囫囵觉的。” “小舅舅和小舅妈不也在玉川城吗?她们还让你管军医所啊?”程舒把白菜和羊肉交给手下,拉着楚宁在寨子里走。 上百门固定炮一层一层向上盘旋,一百辆炮车停在各个缝隙当中,看似凌乱,实则很有讲究,作战时它们随时可以顶替到固定炮控制不到的区域。 楚宁在下面看过很多次大石寨的炮击,一刻钟之内,能把玉川城前面的平地全部清洗一遍。 但到大石寨上来,还是第一次。 “解公子负责的是重伤应急,我们负责的才是治疗。他那个重要,紧急,风险大,我们这个重要,不紧急,好好治风险就不大,就是需要一直持续的看着。 虽说相辅相成,但其实还是做的不一样的工作。最累的还是棠儿姑娘,我们这两边都需要护理。 她每天忙得脚不沾地,解公子看着都心疼……你说我们这婚结得,好像也跟没结一样,我也很久没跟君佐联系了。 更别说生儿育女……也不知道我们这代人还有没有机会生儿育女……” “呸呸呸,这形势大好呢!我们不是已经遏制住他们前进的势头了吗?下一步就是打回去!收复失地,将他们全部赶回他们老家去。到时候山河无恙,你就要回长安去做萧家夫人咯!” 楚宁哈哈大笑起来,她们都知道这是美好的期望,但就是很美好。 “人真奇怪,我在长安做程家大小姐时,天天想着要来西域打仗。现在在西域天天打仗,却又怀念在长安的太平日子。”程舒踩在山崖边上,临着陡峭的山壁,放眼向大漠望去,“也不知道赢凌有没有把南边的事儿处理好,现在天下有总经略,他这个皇帝是不是就没用了,别人不会欺负他吧。” “不会,你还以为皇上是小时候那……”楚宁哈哈笑着回答,说到一半,刹住话头,目光顺着一群秃鹫望去,皱起了眉头。 “怎么了?是不是圣光贼有什么异动?”程舒反应也是极快的,也在瞬间收敛了笑容,顺着楚宁的方向看去,同时伸手向后摆动,示意自己的亲兵上前。 “你看那边是不是有烟?”楚宁问道。 程舒凝神细看,点点头:“嗯,好像有,但离得太远了,不是很明显。” “这肯定不是炊烟吧。”楚宁说道。 程舒摇头:“不是,他们退出三十里,炊烟是看不到的。如果我们在这里都能看到的话,那边的烟一定铺天盖地……他们不是拉了那么多尸体回去吗? 或许是在焚烧尸体,两军交战,又不能把同袍的尸体带回去的话,烧掉是惯常的做法。他们也不可能留着,等再过几日降露了,腐烂得很快的。” “不是,不对,不对……”楚宁连说两个不对,抬头看向天空,目光跟着那些秃鹫移动,她眉头越皱越紧,“阿舒,那烟恐怕不太对劲。” “为啥?” “你看天上的秃鹫,它们全都在背着那烟的方向飞,按道理它们是不惧怕寻常烟气的。那边食物丰富,它们应该往那边才对,现在放弃食物,背道而飞,速度还那么快,反而像是在逃跑——那烟一定有问题。” 楚宁说完,扯下自己系在头上的布条,随手一甩,看着布条飞向玉川城方向。 “玉川城在山谷里面,这些烟气一大半都会被风灌进玉川城!” “可是有三十里呢!” “风可不管有多远,要是这烟气中有问题,一直被吹到肃州,吹到突厥都一样会有问题……关键是看他们要烧多久,十万人的尸体,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了吧。” 程舒沉默了片刻,冲亲兵一摆手:“传令军需官,把营里的布料都拿出来,所有人都用布遮住口鼻,没有我的命令不许取下来。 再备快马—— 阿宁,我得赶人了。 我不能下山,你快些去见七爷爷,小心驶得万年船,什么事情都宁可信其有,要多少做些防护才是!” 第891章 小心驶得万年船 楚宁风驰电掣的往玉川城疾驰时,当值的姚金刚正在城里巡逻。 他当然也看到了对面的烟,还在跟他的副将调笑:“他们刚不会是把尸体垒一起烧的吧,火势这么大,隔着三十里都能看见。就不怕把他们自己个儿的营房烧起来吗?” “可能也是心急吧。”副将心情也不错,“咱们从撤离的时候把吃的用的都带走了,即便带不走的,也都分给了远地来的村民。 他们现在吃穿用度都得从大罗往这边运,也有两千多里呢。 咱们有流马,人也比他们少,萧公子替咱们转运的物资很及时,我们都觉得辛苦;他们在外面久攻不下,只会更加辛苦。” “哈哈哈,辛苦就逃回去呗。”姚金刚拍着往城墙方向看了一眼,抽了抽鼻子,“烧得满天都是烟灰,也不知道是哪个挨了老子一炮的倒霉蛋的胳膊腿。” 副将也哈哈大笑起来:“若是胳膊腿也就罢了,要是是勾子脚丫子……” 姚金刚一脚踹在他大腿外侧:“就你他娘的恶心。” 副将跟了姚金刚很多年被踹是常事,咧着大白牙笑,忽然眼睛在路上有瞟到一个黑点疾驰而来,连忙拍打姚金刚的胳膊:“哪个不要命的在城里纵马,不知道今儿个是将军你值日啊。这么不给您面子,可得打上三十军棍吧。” 姚金刚也皱起眉:“该不会是什么紧急军情吧!这个方向,不是肃州就是大石寨……咱这儿形势大好,长安那边可别整什么幺蛾子……” 等那小点越来越近,他一巴掌拍在副将肩膀上:“那是老子阿宁妹子……她不是给阿舒送饺子去了吗? 坏了,大石寨出事了——还愣着干什么,不去给她开道!” 副将一听来人是楚宁,也不敢怠慢。 毕竟刀口舔血的人,谁敢得罪医生呢? 咱不怕死是一回事儿,不想死又是另一回事儿。 他立刻转身,大步向前跑,高声呵斥街上围坐唠嗑的军士,让他们通通闪开。 姚金刚也快步向回跑,玉川城不算很大,他速度又快,几乎是和楚宁一起到了都督府门口。 “姚金刚,我要见都督,有急事!” “见啊,进去!”姚金刚大步往里走,凶巴巴的吼,“楚大夫有急事要见都督,还不快去通报。” 将军的面子好使,但其实没有医生的好使,姚金刚话刚出口,门口的士兵已经跑不见了,剩下的满脸严肃的在把楚宁往里面迎,甚至还有人去帮她牵马。 姚金刚:“……” 算了,他疾步追上去,追到程安社的书房门口,楚宁已经进去了。 程安社搁下纸笔,很认真的在听楚宁说,他知道楚宁这孩子,虽然是个出身苦寒的孤儿,但从小跟着皇上、程舒、萧君佐这样的勋贵高官子弟生活,心中对大秦的责任感是寻常军医不能比的。 她说这些话肯定也不是为了哗众取宠想要立功,所以他引起了重视,只不过听起来有点太不可思议。 “今早斥候来报,他们确实是开始焚烧尸体了。但这本是军中处理战死者最常用的手法,我们的斥候都经验丰富,没看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我不是觉得你大惊小怪,因为这医术上的事儿,我懂得不太多。 隔着三十里投毒,如果是沿着河流或是井水我还能理解,顺着风……真的会有这个可能性吗?” “就是啊!”姚金刚赶进来,也在旁边抱着膀子听了个大概,老脸一皱,“宁妹子,不是哥不帮你,关键是这事儿听着玄乎,什么毒那么厉害,能随着风跑三十里,那还不知道散到哪儿去了呢!” 楚宁冷静下来也觉得自己好像有点太紧张了,就算那些人在火里放了毒草,等到了玉川城,应该也剩下不多了吧。 但她心中很不安,这种直觉很难讲清楚,她还在思考怎么说。 忽然,门外又走进来一个男人,神情凝重:“可能,寻常的烟会被吹散,但尘不会……宁儿姑娘你怎么觉得他们有问题的?” 楚宁、程安社、姚金刚都扭头看去。 “少麟你怎么来了?”程安社刚刚都没这么紧张,在看到解少麟的那一刻,眉头拧成了川字。 作为一军统帅,他从不相信巧合。 两个军医同时出现在他的营帐中,只能说明真的出了问题。 “我是看见满天的秃鹫避着烟走。”楚宁回答道,“解公子也觉得有不对?” “是棠儿发现不对的,她给重伤员换药的时候,天上有黑色的粉末落下来。 这本来没什么特别,圣光贼从昨天半夜就开始焚烧尸体,今晨火势变大,到现在也有些时间,空气中有些粉尘是正常事。 但就从刚才开始,那些重伤员的情况不太对劲了。我本来也没往那边想,只是想要找您批更多足够封闭的病室,走到门口听见宁儿姑娘说话,才想到这点的。” 程安社急忙站起来:“那些重伤的弟兄们怎么不对劲了?” “目前症状倒是还不严重,只是伤口重新开始出血,最严重的几个恐怕需要重新手术看看。 我本来怀疑是粉尘不干净造成的感染,现在听宁儿姑娘一说,我怀疑这粉尘还带有其他毒性,也不知道会不会对普通人有作用。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最好先让战士们都找点东西,捂住口鼻。” “金刚,还愣着干什么!快去!”程安社是个果断之人,他说完还举一反三了一下,“那需不需要派人破坏他们焚烧之事?” “这……” 这解少麟就拿不准了。 他们能坚守住玉川城靠的是地利,真正冲出去的话,秦军在人数上是吃亏的,说不定这些粉尘本身没有太大的毒性,为的就只是把秦军引诱出去。 “军事上的事我不在行。”解少麟摇摇头,“而且他们已经焚烧了那么久,现在出去摧毁,玉川城的空气也不会干净了。还是先做防护吧。我再回去看看那些伤员,要是问题不大,咱们就不管他。” “好!”程安社点了点头。 楚宁张了张嘴,她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妥当,但又抓不住。 解少麟和程安社已经做了决定,她好像也没什么能说的。 第892章 初现端倪 玉川城一夜间成了蒙面人的大本营,士兵们服从命令,也没多问,但彼此之间拿蒙脸布打趣还是成了流行。 曹韫专门给姚金刚准备了一块天蓝色的布,裁剪得当,可以套在头盔上,随时将蒙脸的布撩起和放下。 这是她特意托了熟悉的行商,从蜀中那边弄来的好布料,为了感谢姚金刚替她解除了婚约,还帮助她爹娘脱离曹家,一路护送着迁到了肃州。 他的心思她是明白的,虽然他们相互之间从未说明什么。 曹韫想到一开始,她很害怕这个名满京城的纨绔子弟,但相处得久了,便不会再为流言所困。 他现在是位称职的将军,是个优秀的战士,他粗鲁蛮横,没有贵族子弟该有的翩翩风度,也没有士子书生的文质彬彬,他大多数时候真的就像个老兵痞子。 但这些老兵痞子最能让人觉得安全。 曹韫从小都在学习怎样做一个女人,但她觉得自己在来西域之前,从来就没见过真正的男人。 在这里,她被他们保护着,她也用自己的力量保护着他们。 “曹仓督,听说你给我做了个新的面罩,快拿出来我瞧瞧!”姚金刚在外面敲窗户,这很没有礼貌,但他就喜欢这样。 曹韫把门打开,皱起眉头:“你怎么什么都没带,都督不是下令,所有人出门都要带面罩的吗?” “那不是你还没做好嘛!”姚金刚嬉皮笑脸的答道。 “你们卫没有发齐吗?”曹韫皱眉。 “齐了啊!” “那你为什么不先拿一块带着。”曹韫有点生气,要是这毒烟真的很厉害怎么办。 姚金刚笑了笑:“我平时巡逻都带着呢!今日有好的用,当然不稀罕那旧的。从我哪儿走过来就一盏茶,要这都有事,我之前在城墙上巡逻就正对着那烟,岂不是早就该中招了? 我说你也不用那么担心,虽然阿宁妹子和老解说得煞有其事,但他们不也没搞明白吗?说不定那玩意只对我们的伤兵有用,更或者那就是圣光贼的一计,想把我们引诱出去呢!” 曹韫把面罩给他,皱了皱眉:“你是个领兵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不懂吗?” “懂懂懂,但我不是那一挂的将军,我们忠武卫讲究猛冲!”姚金刚拿着那面罩,爱不释手,“这可比一块破布像样多了,符合本将军的身份。嗨,我这么带回去,其他人得羡慕哭了……咳咳咳!” 他忽然一阵猛咳,曹韫都被吓到了,连忙给他倒了杯水。 “没事,没事,就这两天灰太大,又吼他们戴面罩,嗓子不太舒服。”姚金刚继续嬉皮笑脸的说道,“行了,行了,你也忙,我也忙,我先走了啊。谢谢你的面罩!” 说完,也没等曹韫留人,转身就跑了。 走出去老远,他才皱着眉头在胸口揉了几下,狗娘养的圣光贼,那灰尘恐怕真有点东西,他就是在城墙上吸了几口,过了一晚胸口就闷闷的,还开始咳嗽了。 要知道他姚金刚,人如其名,从小到大连风寒都没得过,那可真是有金刚不坏之身的啊。 他想了想,决定去见见楚宁。 而此时,楚宁、解少麟、赢棠儿三人正站在一起,神情都悲伤且凝重。 “没能救回来,是吗?”楚宁问道。 解少麟一拳打在门框上:“手术很成功,但血就是止不住,用尽了所有办法……” 赢棠儿的神情也很黯然,虽说她跟着解少麟这些年,也见惯了生死。 但那种救不回来的兄弟和明明不用死,却最后没能救到的,太不一样了。 “能证明是那些粉尘的原因吗?” “多半是,但究竟致死的原因是不是只有流血过多,还需要解剖了才知道。””解少麟转身回来,压抑住自己的恼火,尽可能的冷静的说道。 他要进行解剖,情绪必须是最稳定的。 “需要我协助你吗?”赢棠儿问道。 “不用,你照顾好其他的弟兄。”解少麟的眼神变得冰冷起来。 他拎起自己的箱子,推着担架,独自一人进了房间。 赢棠儿看了一会儿,拍了拍楚宁:“我要去忙了,还有好几个兄弟情况不太妙,你要跟我一起去吗?” “当……” “然”字还没出口,姚金刚从外面走进来,咳嗽了两声:“阿宁妹子,在吗?” 楚宁回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来了,今天不当值?” 姚金刚咧嘴一笑:“嗨,哪能天天当值啊。我来找你当然是看病啊。” “你能有病?”楚宁不敢相信的瞅了他一眼,“脑子吗?” “不是!”姚金刚气得直拍门框,“你再胡说八道我去打你们家萧君佐了啊。” “好了好了,不胡说。棠儿姐姐,我先给他看看,一会儿忙完了过来给你帮忙。” “好。”赢棠儿笑了笑,也走了。 楚宁带着姚金刚到了旁边的屋子里。 “伸手。” 姚金刚乖乖伸出了手。 楚宁把了一会儿,奇怪的噫了一声,皱起眉头:“你最近……没去那个吧。” 姚金刚疑惑:“那个?” “你以前最擅长的啊。”楚宁见他确实是没反应过来,“喝花酒……看你这样应该是没有,那就是你跟阿韫有进展了?” 姚金刚的脸唰的红了:“你说些什么啊!我……我……我就是顺手帮她办了点事,你知道的啊。然后她送了我一个天蓝色的面罩。努,就头上这个。怎么,这也不行?” “那就怪了。”楚宁神情凝重,“你这脉象亏空严重,甚至不像是一日造成的。你要是没有长年累月偷偷跑出去喝花酒的话……实在是不应该啊!” 姚金刚忽然了起来:“很严重是吗?” 楚宁沉默了一下,点点头:“如果继续亏空下去,会有性命之忧。” 他愣了一下,转身向外走去。 楚宁赶忙喊他:“你干什么?” 姚金刚头也不回:“我得去禀报都督,我这症状就是从那日在城墙上吸了粉尘之后出现的,我要让他彻查军中,看有多少人还有同样的症状。” “那我也得先给你开药啊!”楚宁追着喊。 姚金刚已经走出大门了:“你最好把你手下的大夫都召集起来,带面罩之前在外面活动的兄弟,可多着呢!” 第893章 有点可怕 初步筛查,玉川城有一千多名战士出现了症状,他们大都是忠武卫负责第一天城墙巡逻的战士。 楚宁开了药,程安社用大锅在军营中煎煮,浓郁的药味四处弥散。 姚金刚蹲在药锅旁边,他倒是觉得身体没有楚宁她们说的那么糟,除了胸闷和轻微的咳嗽,他没觉得有什么其他不舒服。 其他战士也没觉得多严重,大家聚在一起,还在说说笑笑。仿佛那大锅里煮的不是药而是羊肉汤似的。 而此时,整个玉川城,只有一个人陷入了巨大的恐慌之中。 就在半个时辰前,解少麟熟练剖开士兵的肚腹,挨着一个器官一个器官的检查。 令他惊讶又不解的是,除了受伤的脏器之外,其他所有的脏器都或多或少有些萎缩的迹象。 他慢慢锯断肋骨,冷着心肠翻开袍泽的肺叶子,忽然感到手指掠过一排凹凸不平的坚硬颗粒。 他赶忙顺着手感将那个部位划开,在肺叶之中包裹着几十颗大小不一的黑色包块,摸起来有些弹性,倒像是肉球。 解少麟将他们放在盘子里,小心翼翼划开了其中一颗。 肉球破开的刹那,涌出大量比沙子还要细小的颗粒。 解少麟观察了片刻,那些颗粒和肉球本身倒没什么动静。 他想了一下,用手术刀轻轻铲起一小撮,倒在了那位兄弟尚未被解剖掉的肾脏上面。 说时迟,那时快,原本毫无动静的黑沙,见血便迅速开始膨胀,相互融合,短短一刻钟,它们不但恢复了被切开之前的大小,还深深镶进了肾脏当中。 解少麟退了半步,再看那盘子里安静的黑色肉丸,心中浮起了深深的恐惧。 他将剩下的黑色肉丸装进密封的铜壶中,匆匆缝合了袍泽的伤口,疾步跑出自己的手术室,在门口抓住一个士兵。 “给我弄十头羊过来。” “啊,十头?”那士兵惊讶极了,“您一个人吃吗?” “吃……吃什么吃,我要做实验!”解少麟抓狂,“要活的,送到……送到人最少的南城,往大石寨走有几个木屋,就送那里去,放下就立刻走,不要停留。” “哦哦哦……”那士兵不懂,但还是小鸡啄米一样点了头。 解少麟又快步跑到隔壁的重伤病房,他深吸一口气,定住心神:“棠儿,你出来一下。” “怎么了?”赢棠儿走出来,“这么快就做完了?怎么这么多汗……” 解少麟猛地退了一步:“你现在去通知都督,让他把所有出现症状的弟兄,无论严重不严重都全部隔离开。” 赢棠儿立刻变了脸色:“你是说……这个粉尘会……传染?” “还不能确定,但是防范于未然!”解少麟匆匆说完,又退了好几步。 他深深看了赢棠儿一眼:“告诉都督,能毁了圣光贼的焚烧点,就毁了它!那绝不是什么好东西。” 说完,他转身就跑。 赢棠儿心里咯噔一下,追了几步,大声喊道:“你自己也要小心!” 解少麟没说话,紧了紧脸上的面罩,又加快了脚步。城南有一排小木屋,介于城中和城外,如果靠步行往返于大石寨和玉川城之间的话,这里可以歇脚。 解少麟到的时候,羊已经栓在门外了,他在三屋子里都栓了一头羊,又在外面七八里的地方栓了三头,剩下四头牵到了更远的地方。 接着他将三个屋子的窗户和门关严实,其中一只羊什么都没做。 另外两只羊捂住口鼻,一只在腿上划了个伤口,另一只什么都没做。 外面的三头羊也是如此。 最后点燃了火盆,扔了两个黑色的肉丸进去。 他心中有不祥的预感,但任何实验都需要时间,他除了给程安社一下猜测中的建议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程安社接到赢棠儿的报告也震惊了一瞬,能让解少麟这么快改变态度,说明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可把人隔离开容易,摧毁对面的焚烧点就不是轻描淡写说了就能做的。 对方有好几十万人,数量比玉川城守军的总数要两三倍。 而且他们焚烧的东西真的有毒的话,深入敌阵岂不是更加危险? 对啊,要是这东西有毒的话,他们自己不会中毒吗? 程安社立刻派了斥候出城。 斥候很快回来了,禀报程安社,对方的主力大军仍在原地,除了继续焚烧尸体之外,没有做别的事情,甚至那些士兵连面罩都没有带。 杀敌八百,自损一千? 会有人这么打仗吗? 程安社感到疑惑,甚至觉得会不会是楚宁和解少麟小题大做了。 就这么又耽误了两天,十天休战到期。 程安社早早做好了迎敌准备,然而从早上等到第二天早上,竟然没有人发动进攻。 他心里咯噔一下,赶忙又派出了斥候去看,斥候回报,圣光贼的主力还在原地,二十几万人很是醒目。 这就怪了! 程安社发出疑问的时候,圣光帝国的奴兵们也在疑惑。 他们按照军令,把袍泽的尸体拖回来焚烧,烧完之后……军中的指挥官竟然全部都不见了。 现在也不知道该干什么。 继续进攻,本来就打不进去,没有统一的号令更打不进去;按兵不动,可营中的食物不多了,要是指挥官们不继续送食物来,他们顶多还能撑十天。 撤兵更是不可能,食物不够回到昌吉是一回事儿,昌吉的圣徒也是绝对不会让他们进城的。 圣光军营地一团乱麻,远离家乡足以让脑子清醒;没有枪炮顶在身后,足以让胆气旺盛;对食物和生的渴望,足以让贪婪蔓延,营地里渐渐有了投降的声音。 理由是,秦人尚仁义,他们大都是大罗人,本来就是秦人的盟友,是被圣光帝国逼迫才进攻他们的,他们当然应该大人有大量,原谅他们。 要是这都原谅不了,那肯定是秦人心胸狭窄,而不是他们的错。 程安社接到降书的时候差点没吐血。 合着打了那么久,占领了大秦西域官道上的所有重城,杀了那么多大秦弟兄,西域百姓,就一句被逼无奈,就想蒙混过关,然后入城来大吃大喝,再带一堆封赏回去。 当特娘谁是冤大头呢! 第894章 绝对不能接受投降 降还是不降,这不是个问题去。但接受还是不接受投降,这是一个问题。 从情感上,程安社想把这些人赶尽杀绝,即便用上五马分尸的极刑,也不能慰藉他失去那么多袍泽兄弟的痛苦。 但身为帝国西域都督,还是要从全局上考虑的。 大秦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就像一台吃人的机器,多少劳动力投入进去都不够用。 这二十万人,可是精壮的劳力啊。 要是将他们拆散分到各州各县,不知道能产出多少物资呢! 大秦人多,也不怕他们起什么幺蛾子。 他专门用飞鹰传信给了萧君佐,萧君佐马上回信,看意思是觉得要接受。 程安社又召集手下将领开会,辩论了一天一夜,天平逐渐向着受降那边偏移。 “那就这么决定了,投降可以,但必须按照我们的要求。扔丢武器,分批入城,到了肃州之后,会有人给你们分配去处,要是反抗……呵,弟兄们都巴不得你们反抗,明白吗?” 信使跪在下面,皱起眉头:“大秦的都督,我是特里家族家主的亲侄子。按照惯例,我们愿意跟您签订条约,如数赔偿大秦在此战中的损失。 而您也应该赐给我们粮食,让我们能够回到家乡去。到肃州,还要接受分配……恕我直言,你的君主是一位仁慈的君王,他不会允许你把我们虏大去秦的。” “放你娘的狗屁!”程安社身边负责唱黑脸的将军拍案而起,“不想去大秦也可以,老子现在就送你去泰山府君那!” 那信使一激灵,俯身一阵咳嗽,咳得眼泪都出来了,他哆哆嗦嗦却倔强的高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这可是你们秦人自己说的,你们背信弃义,连你们老祖宗的话都不听了?你们就不怕你们的君王怪罪?” “时过境迁了。”程安社淡淡的说道,手指轻轻抚着剑柄,“反正我们的要求说得很明白,接不接受随你们。我们可以守住玉川城,直到我们老死!” 那信使被气得直哆嗦,但又没勇气抽身就走,他们的粮食已经见底了不说,军中没人管束,打架斗殴天天都在发生。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军中流行伤风,咳嗽声此起彼伏,吵得人觉都没法睡。 圣光人抛弃了他们,现在想活,就必须依靠秦人。 至于到了肃州…… 程安社管得了西域的事儿,还管得了长安的事儿吗? 只要自己表现得诚恳些,作为异域贵族,大秦拉不下脸做什么的。 说不定他们还能告程安社一状,早就听说程家功高震主,也就是一直没机会见着他们皇帝,否则…… 那使者心底暗笑,面上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那程都督可要说话算话,保我我们二十万弟兄平安到达肃州。” “那自然……” “都督,决不能接受他们的投降!” 程安社话音未落便被一声怒吼打断,屋里所有人都站了起来,两个亲兵下意识冲向那使者,一把将他摁倒在地。 那使者一脸懵逼,随后便被一个男人大力拉到了门外。 “都离开这个屋子,到空旷的地方去!”解少麟脑袋包着厚厚的布,只露出两个眼睛,他一边拖着那人一边粗暴的将一个麻袋套在了他脑袋上。 那使者双脚乱蹬,惊恐的大叫着说自己是特里城的贵族。 解少麟直接拎起麻袋往门口的树上狠狠一磕,院子瞬间安静了。 程安社有点没反应过来,作为都督,还从来没有人敢在他开会的时候这么蛮狠的打断,即便此人是军医解少麟,也必须有个说得过去的理由,否则都督的威严荡然无存。 “解少麟,你可知投降之事是萧都督和本都一致通过的,接受投降可解玉川城之围,或许就是西域之战由守转攻的关键,你现在破坏了谈判,可知其罪?” “都把面罩给我戴好再说话!”解少麟看着这帮人光秃秃的脸,就觉得血管突突的跳,“圣光贼舍弃他们是因为他们才是距离种子最近的那帮人,他们中的毒远比我们更深,要是让他们进入中原,这场仗不用打,我们的人就要死光了!” 程安社心里咯噔一下,连亲兵强行帮他戴上面罩都没有阻止。 “什么种子?”他声音颤抖的问道。 “就是你们所说的灰尘。”解少麟索性就站在门口解释起来,“他们焚烧尸体会扬起灰尘不假,大漠的风里也总是会带着沙,但这些或许都不是真正的毒的来源。 真正的毒,是夹带在这些灰尘和风沙中的种子——一种如蓬絮般轻,如沙砾般细,却生命力旺盛的东西。 通过检查它生长出来的东西,成分有一大半与筑梦草吻合,似乎是筑梦草和其他植物共同培育出来的新型筑梦草。 它可以通过呼吸和任意地方的伤口进入人体当中,在血液中一刻钟就能生长为黑色丸状物,进入脏器则需要五到十个时辰。 成为黑色丸状物后,就会不断的吸取人体的营养进行分裂,分裂的时候会产生大量的种子,这些种子大部分会随着人的呼吸离开体内寻找新的宿主,少量会留在身体中形成新的黑色丸状物。 在温度低的情况下分裂得慢,温度越高分裂得越快,但在超过一百度的环境里,只能存活两到三刻钟。 黑色丸状物在分裂大概一百次之后,开始发芽,在很短时间里就能长成一株新的筑梦草,这个时候它就不再会产生种子了。” 解少麟一口气说完,眉目狰狞的下结论:“也就是说只有有一颗种子进入了身体,五到十个时辰内没有取出来,那么手术的速度就再也赶不上分裂的速度了。 这个人的身体就会成为筑梦草的土地,而且在他的生命被彻底吸干之前,他会是一个筑梦草的播种者。 这个人身体里肯定已经布满了种子,就在你们刚才给他说话的时候,不知道吸进去多少。 如果你们信我的话,我会在五个时辰内替你们寻找一下进入体内的种子,但你们要真的一意孤行把这些人放进来。 我敢说……不出半年,整个大秦一定会是一片炼狱!” 第895章 无药可救 秦人拒绝投降的消息传到城外的营地,立刻引起一片哗然。 他们被圣光帝国抛弃了,又被大秦拒绝了,前面是坚不可摧的城池,背后是遥遥不尽的长路。 这些被驱赶而来的大罗及周边附属国奴兵在短暂的惊愕之后,爆发出了巨大的愤怒,这些愤怒找不到已经消失的圣光人,便一股脑全部抛向了大秦。 二十多万人对玉川城发起了前所未有的猛烈攻势。 外面喊杀震天,炮火轰鸣。 姚金刚一边举着大石,一边尖着耳朵听,他心里十分疑惑。 他们被隔离起来都十几天了,除了每天喝药,好像也没人说到底会怎么样。 刚进来时,他确实觉得胸口闷闷的,略微有些乏力,但过了几天就好了啊。 甚至吃得比以前还要多。 “喂,站住,叫你呢!”他斜眼瞥见送饭的口子动了动,立刻把手里的大石一扔,兔子般窜过去,“都督什么时候放我们出去?” 外面没有回答,但也没有离开的脚步声。 姚金刚啪啪啪拍门:“你是哪个卫的,说话啊!那些圣光贼是不是又来进攻了?告诉都督,姚金刚没事,忠武卫请战!” 外面依然没有声音。 姚金刚火了:“你特娘的是不是个爷们,说句话会死啊!还是谁特娘把你舌头给割了?” “姚大哥……”外面的人终于说话了,是个熟悉的女声。 “啊!”姚金刚猛然一惊,门板像是烫手一样,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曹仓督,你怎么亲自过来送饭啊!军情已经紧急到一个小兔崽子都抽不出来了吗?那你快回去告诉都督,我一点事儿都没有啊!”姚金刚声音软了,但紧张的情绪没有少,他贴着门板,快速说道。 曹韫抽了抽鼻子,似乎是笑起来,声音有点奇怪:“不是,圣光贼虽然发动了总攻,但就跟以前一样,根本打不上来。 他们之前还想投降来着,被拒绝了。 我过来只是想看看你。” “放我出去看啊。”姚金刚稍稍松了口气,又嬉皮笑脸起来,“放我出去,我给你耍一盘大枪!” “你身体很好,没有其他感觉,是吗?”曹韫急转弯的转了话题。 姚金刚跳了几下:“嗯,很好。之前胸闷的感觉都没有了,就是饿得特别快,闲在这里太无聊,睡觉睡得也比之前久。 但这没什么吧。 我看之前胸闷咳嗽都是小伤风,要么是我宁儿妹子马失前蹄,脉把错了;要么就是解少麟那傻子小题大做,看我出去揍他。” 曹韫看了一眼旁边的楚宁,楚宁闭上眼,缓缓摇了摇头。 曹韫没忍住,捂住眼睛,转身快步向院子外面走去。 姚金刚没反应过来,听见脚步声走了,急得凑在门上大喊:“喂,你不是要看我吗?还没看到呢!怎么走了啊! 喂,曹仓督,替我带话啊!” 曹韫疾步走出院子,楚宁跟在她后面,轻轻拍了拍她后背:“阿韫,你还好吗?” 曹韫摇了摇头:“他什么感觉都没有,这难道不是个好现象吗?” “如果是进入脏器中,五到十个时辰之内是种子的萌发期。 接下来的分裂速度大概会是一天一次,为了保证自己的顺利繁殖,种子反倒会主动维持宿主的生命,只要营养物质不断,反而会觉得比以前更好。 你知道的,筑梦草本身就有激发人体潜能,燃烧生命的作用。 最后会怎样还不好说,但根据解公子推断,进入生长期后,人体的营养会被一瞬间抽干,在死亡的一瞬间,整个身体上长出成百上千的筑梦草来。” 楚宁看起来冷静,心情其实十分沉重。 明明多拖一天,就越难以被治愈,可她们还是不得不先从症状轻的战士开始治起。 数量太多,手术复杂程度又高,只有解少麟和几个大夫能做,他们的目标原则是保证更多的人能活着。 姚金刚是大秦唯三的国公世子,但他在西域,跟其他所有人都没什么不同。 曹韫没有问能不能救,她早就不再是封赏台上不敢正视皇帝眼睛,不敢忤逆父亲和曹苍云的那个女孩儿了。 她站了一会儿,情绪稳定下来:“什么时候能告诉他?” “什么?”楚宁没听明白。 曹韫又说了一遍:“我说,什么时候能把这件事告诉他。姚大哥是个性子刚烈的人,他肯定不希望自己英雄一世,最后却死得不明不白。” 楚宁沉默了,片刻之后,她点点头:“你说得对,我去跟解公子商量一下,会告诉他们的。” “好。”曹韫没有再多说什么,转身走得飞快,仿佛再多留一刻,就会被这座空荡荡的院落吞噬一般。 楚宁快步向解少麟的军医所走去,街道来来回回都是守城的战士。 城墙上撤下来的伤兵,是雪上的霜。 “郡主,又送下来二十个人,他们情况很严重,血都黑了,怎么都止不住……” “送进去,不用排队了!” 赢棠儿忙得飞起,她看着那排担架从自己面前跑过,担架上的战士伤得并不重,但血汩汩往外流,其中甚至肉眼可见的出现了黑色小颗粒。 这些在平时,连军医所都不用进的伤,现在就会要了他们的命。 楚宁跑进去,还没说话就被赢棠儿一把抓住了:“你去哪儿了,少麟刚刚才发完火,你快去劝劝都督,他再不接受手术,恐怕就要来不及了!” “啊?”楚宁惊讶,“他不是说布置完守城的事宜便做吗?怎么又不肯了?” 赢棠儿哪知道这些,轻轻推了楚宁一下:“你快去吧,这里危险得很。 靠少麟这么一个个开膛剖肚的找,绝对不是办法。人的脏器本就金贵,哪能像在肉铺里一样,大手大脚的翻来翻去。 我看这解毒之策,还是得落在你们身上,你可千万不能出什么事。” 楚宁被推了出去,然后被后续来的人冲到了一边,她再想进去,赢棠儿已经消失在了一大堆伤兵之中。 楚宁犹豫了一下,又转身向都督府跑去。 第896章 别打了,回家吧 楚宁一路狂奔,远远看见都督府大门,正准备拐弯,忽然数匹奔马疾驰而来。 她一惊,连忙向旁边躲闪,那马却发出一阵嘶鸣,高高扬起了前蹄。 马上跳下来一个青年,几步冲到她面前,伸手将她抱住:“宁娘!” “佐郎,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楚宁惊呼,下一刻便去看他的脸,见他口鼻上也捂着厚实的面罩,才松了口气,“玉川城现在很危险,你不该来的。” “就是危险才要来,不解决问题,危险就会进一步的扩大。”萧君佐一点不避嫌,拉着她的手往都督府里面走,“肃州也出现了病例,我日夜兼程带了三万担炒米炒面和水囊过来,这仗不能再打下去了。” “可是玉川现在不缺粮啊。”楚宁加快步子跟上他。 “对,所以这些是给大罗人的。”萧君佐腿长,两句话功夫便走到了程安社院子门前,“麻烦通报一下程都督,肃州萧君佐求见。” 士兵转身向里跑。 楚宁趁机抓着他的手,把程安社拒绝做手术的事情说了一遍。 “当天接待那个使者的将军有七位,其他六个人身体里一共取出了三十多颗种子,也就是说多耽搁一日,都督身体里就有可能会多几百颗种子,再这么下去解公子就是有神仙手段也救不了他。” 萧君佐皱了皱眉:“我知道了,解决了外面的大罗人,他自然会配合的。但这次的事情,恐怕比你们想象的还要严重。” “为什么?” “肃州离此两千里,如果这些种子能到肃州,那么便可乘着西北风再行两千里,直抵长安。 这东西能在人身体里长一百日,这一百日当中,被寄生的人就是移动的感染源。 肃州到长安的人口是玉川城的数十倍,长安再向东的人口又是西面的数十倍。 一传十,十传百,要是不能尽快研究出解药,秦人怕是要死光了。” 楚宁抿了抿唇,她这几日一直都在尝试着搭配新的药物,可效果并不明显。 “好了,你也别太有压力,我已经给皇上写了信,他现在就在来肃州的路上,他会督促大家戴上面罩,尽可能防范。 长安那边有两位太后坐镇,洛阳东面还有秦大帅,他们都已经得了信,总会想出办法来的。” “都督请萧都督进去。”士兵跑了出来。 “那我呢?”楚宁问道。 战时的都督府跟平时不同,没有传报是绝不能擅入的。 “都督说您还忙着,也与军政无关,就不要入内了。”士兵面无表情的回答。 楚宁皱起眉头:“他就是不想见医生!” “没事!”萧君佐拍拍楚宁的手,示意她不要着急,而自己抬步,快速的走了进去。 程安社穿着一身铠甲,腰间配着横刀,站在玉川城的沙盘前面,神情严肃:“萧都督此来何事。” “我带了三万担干粮和可携带的水囊,请程都督寻机会将它们投到城外去。”萧君佐说道。 程安社眼神一沉:“你是叫我资敌?” “他们本已是将死之人,不值得用我们弟兄的性命去换,有了食物和水,至少一半人会调头回昌吉去。 我的意思是,这二十万感染源离我们越远,当然越好。” 程安社沉默了片刻:“那要是他们得了粮食还不肯走呢? 这几日他们的余粮就该吃尽了,如果没有新的补给,最多三日,我们就能将他们全歼在城外。” “那玉川城上空就要布满种子了,西北风再一吹,这些小东西靠刀剑和铁甲可是拦不住的,它们要是直奔长安,都督又该如何应对?” 程安社的表情果然变得黯然。 在短短十几天中,他那头半黑的头发已经全部变成了白色,他终日不摘头盔,就是怕被别人看到。 这超出了他的认知水平。 他能挡住千军万马,但如何挡得住这些比蚊子还要小的东西。 “东西在哪里?” “已经到了城外。” 程安社站起来:“好吧,就按你说的做,但未必真的拦得住……” 他摆摆手,似乎不想继续说下去,大步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城墙上的炮火停了,大石寨上面的炮火也跟着停下来。 城头上竖起巨大的木牌,上面用大罗语写着各种各样的标语。 “圣光贼已经遁逃,尔等与其死在城下,不如回家。” “看在曾为盟国的份上,饶你们一命。”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 “皇上有旨,杀的人够多了,放他们一马。” “要是不走,全部杀光。” 接着投石车开始铺天盖地往外面投掷包裹,十五斤干粮,一壶水,差不多是走到昌吉城的最低标准。 那些大罗人本来就没人领导,一盘散沙的攻城,攻了好几天,墙皮都没蹭到,还死了不少的人。 早就有人开始逃跑,只苦于没有辎重,害怕那漫无边际的黄沙。 现在秦人送了粮食和水出来…… 有的人还在犹豫,有的人还在煞有其事的讨论玉川城守军是不是怕了他们,有的人已经如饿虎一般冲了出去。 那满地的粮食包裹,他们直接撕开,一边大嚼,一边只恨不能多捡几个。 投石车很快停了下来。 城墙上又竖起大木牌。 “准备不够充分,只有十五万个,抢到的朋友就走吧,剩下的咱们接着打。” 哄—— 这一下,至少几万人拔腿冲向了城下。 刚刚还是战友的人,一下子变成了仇敌,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自己挂满。 而挂满了包裹的人则成了众矢之的。 程安社和萧君佐是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个效果,这些人完全没有抢到粮食,继续跟大秦作战的意思,他们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在秦军眼皮子底下自相残杀起来。 三万石粮食当然不少,但要是能解玉川之围,程安社觉得也并不可惜。 “把他们送走只是第一步,剩下的计划咱们先回都督府再说吧。”萧君佐看了一会儿便冷静的收回了目光,示意程安社回都督府去,还有别的安排。 程安社有点惊讶,他还以为萧君佐只是个文臣,没想到在兵事上也有好几把刷子,这倒是以前没有听说过的。 第897章 比死更可怕的是不能控制自己的生命 “是时候出击了。”萧君佐说道。 程安社下意识的伸手去摸茶杯,但现在种子满天都是,为了安全,吃饭都要去密室之中,平时的茶水和食物都是不提供的。 程安社摸了个空,自己舔了舔嘴唇。 萧君佐已经走到大沙盘前面,一抬手将插了三面小旗:“种子不能在高温中存活,所以城外焚火定是迷惑人的计谋。 让我们在发现种子后,第一时间想到那帮被遗弃之人,若是我们出兵与他们一战,便正合圣光贼之意。 那些人留在城外,不管是死是活都是巨大的感染源。而我们的伤兵——哪怕只破了一个口子,都会导致种子寄生,并迅速的恶化,对我们而言是巨大的麻烦。 如果他们这东西无穷无尽,便又不需要用此计谋,只要一股脑的抛向空中,让西北风带向大秦,即便不是玉川城,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关系。 既然他们要这么多此一举的搞个休战,就说明两点—— 第一,他们散播种子的真实地点距离玉川城没有那么远,在我们发现不对后立刻追出去,是能捉住他们的。 第二,这东西很珍贵和散播的人都很珍贵,他们必须给自己加一层保险,确定在完成散播之前不被发现。 我刚才算了一下玉川城周边的风速,最有可能的地点是这三个——虽然肃州也发现了几个病例。 但风能把一颗种子带几千里的概率还是低的,他们最期待的或许还是靠人和动物来传播——只要圣光贼那么的传播停止,我们把这些毒种子遏制在关外的机会很大。 所以,望都督立刻出兵,逆着风去这三个地方,如果他们还没有完成传播,便阻止他们;如果他们已经完成,也要好好给他们一点教训。” 程安社认真的看着那沙盘,良久,他向外面摆了摆手:“传令老来见我,令奔雷卫整装,一个时辰后出城。” 萧君佐挺惊讶:“都督倒是果断。” “兵贵神速,我觉得你说得有理,自然没有拖延的理由。”程安社答道。 “好,那第二点……”萧君佐顿了顿,“都督的身体,不做处理,是有什么顾虑呢?” 程安社一愣,旋即大笑起来:“对了,对了,我忘了你和小宁儿的关系,她找你来当说客是吗?” “也不全是为她。千军易得,一将难求的道理不用我多说。都督您的身体可不是您自己的。特别是这个时候,若您不爱惜自己,谁来做帝国的屏障呢?” “自然有人。”程安社竟然一点不回避这个话题,“按惯例,西域都督之位应该由我嫡安宁的次子接任。 但我大哥二哥困在波利斯城,恐怕凶多吉少;三哥战死南洋;四哥当年为保护先帝而死;五哥那蠢货不说,老八带着骑兵在大漠中游击,也不知是死是活。 我们程家子弟总不能死绝了吧。我不想再让嫡兄家的侄儿来西域了,请萧都督原谅老夫自私。” 萧君佐大惊:“都督,您在说什么胡话,扯这些干什么?” “你说得没错,老夫这身躯不仅仅是老夫自己的,所以有些身后事总得做安排。”程安社很坦然。 萧君佐皱起眉头:“解公子说了,只要种子没有进入血液,便是可以救的。你……” “是可以救,但代价就是成为一个走路都费劲的老头子——萧都督,我今年五十三了,虽然比起大哥二哥他们来说,算不得什么。但跟年轻人也是比不得的。要是不能作战,我觉得我这辈子也不剩什么了。” 萧君佐愣了一下,惊呼:“你害怕?” 程安社看了眼外面:“谁不害怕呢?没成功的也很多吧。 解少麟没说,那刀子一划开肚皮,正遇上那玩意分裂,大量种子涌入血液,根本救不过来。 别人不知道,我是主帅,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就算是成功的那些,也得元气大伤个一年半载的,那是人身上最金贵的心肝脾肺啊,不是寻常的猪肚子。” “但楚宁说了,只要成功,她就能替你们调理到之前的状态。”萧君佐对这手术的成功率倒不是很了解,他完全是信任楚宁。 程安社点点头:“让她有这功夫,赶紧弄弄解药才是正理——知道生命的终点,反而更从容。 这玩意好就好在,虽然在抢占身体,却不让人痛苦,甚至还感觉更精神了几分。” “这才是最大的骗局。”萧君佐低吼,“没有感觉,大家就不会去看大夫,也就不能被发现,他们像平常人一样生活,四处行走,也就把种子带到了大秦的每一个角落,到时候再想阻止,都来不及了!” “那是对你们来说,对我没这个烦恼了。”程安社摆摆手,“你说得对,该是时候由守转攻了!” 萧君佐没跟上他的节奏,程安社说完这句话就站了起来:“写给皇上的奏疏我已经用飞鹰发出去了,详细的军事计划也派了快马,要是你没有来这里的话,今天该收到才是。 别的话不多说,要在玉川休息也好,早些回肃州也好,都随你。 我还有事,不招待了。” “喂,程都督!”萧君佐绕过沙盘往门口追,程安社跑得飞快,转眼就不见了。 他站在门口,微微叹了口气。 人没有不畏死的,但比死更可怕的是对自己的生命失去控制。 之前他还不能理解,但自从那枚芯片植入自己脑子里的那一瞬间,他就全明白了。 程安社大步流星走在玉川城的街道上,害怕被萧君佐追上,他甚至小跑起来。 一直走到姚金刚他们隔离的军区,他犹豫了一下,伸手推开了门。 按道理,在告知他们前,他应该询问两位医督,但他觉得自己比她们更了解自己的战士们。 征战于大漠的男儿,绝不是甘愿把自己生死的选择权交给别人的。 他有一个计划,时间不多了。 “姚金刚!”他大声喝道。 院落深处一个同样豪迈的声音立刻回应了他:“到!” 第898章 到了做决定的时候 肃州乃楚帝击匈奴留下的军城,随着丝绸之路开通,此地逐渐形成一个常居人口超过五万户的大城。 一支流马队快速又沉默的奔驰在官道上,很快便到了肃州城下。 萧君佐的副官不是别人,正是被罚四处采风从而开发了外交才能,借着自己甘州人的土着身份,在河西和突厥地区风生水起的唐新川。 小皇帝记得自己上一次看到唐新川的时候,他还是个愤世嫉俗的中年书生,而这一回再见,此人穿着一件大袄,两眼滴溜溜的泛着精光,竟然活像是个塞外的商人。 “臣唐新川恭请皇上圣安。” “君佐已经去玉川城了吗?”小皇帝从流马上跳下来,急切的问道。 “现在应该已经到玉川城了。” “那立刻给朕准备食物和水,就不在肃州停留了……” 小皇帝话还没说完,唐新川便打断了他:“皇上,那可不行。 您此番出来不是为了巡视天下吗? 难道肃州不是我大秦一州?” “当然是,可是……” 唐新川又打断他:“既然肃州也是大秦一州,皇上为何不在此停留?” 小皇帝气笑了:“唐新川,你当年就是因为不知变通,而被太后从二品府正的位置上撸下来,蹉跎了这么多年。 现在听说你在塞外长袖善舞,不但是周围大小部落的座上宾,前几年还娶了突厥王女,成了突厥新汗王的亲姐夫。 朕还以为你变了呢。 现在看来,怎么还是一点为官的礼仪都不懂?” “臣从未变过。”唐新川平静说道,“正是因为如此,太后才觉得余杭不如大漠适合臣。臣在这边只是凭着赤诚之心与诸位汗王交往罢了,没有什么外交才能。” 小皇帝深深吸了口气。 自从完成了权力的交替,他就一直期待着离开长安。 但如今局势不同于太平时,他分流出去的只是权力,而不是皇帝这个身份,所以他不可能啥事儿都不干,只是出门去玩。 等到一个月前,第一批超人全部完成芯片植入,经过商议讨论,决定将他们送到西域组建一支特殊作战部队。 而作为帝国最尖锐的利刃,必须由级别够高,也足够被信任的人来指挥。 萧君佐当然是最好的人选。 小黄帝此次出行巡视,一来是为了给后世的帝王打样,皇室享有监督权,监督权的行使就在于耳听目视他: 二来为了鼓舞因为天灾人祸而日渐沉沦的人心和士气。 选择首先往西域走肯定是有私心的,但以顺道跟萧君佐交接这八百名战士为理由,也说得过去。 在过大震关之前,小皇帝每天都乐得睡不着觉,看见鸟儿从旁边的树上掠过都忍不住要跟人说两句。 过了大震关,一切就变了。 因为玉川城的紧急军报送到了他手上。 “好,朕在肃州停留一日。”人家说得在理,他只能妥协。 但唐新川似乎完全不懂得啥叫知足,他淡定的抬起头:“一日不够吧。” 小皇帝隐忍着怒气:“那你想要几日!” 唐新川好像听不懂好赖话一样:“肃州可是往西域走的大城,如今局势紧张,人心浮动。皇上您祭祖祭天,安抚百姓,不要一月也得要半月吧。” 小皇帝眉头微微蹙了起来,这唐新川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帝王巡视,像郑州、陈州这样的大州才会呆上七八日,他张口就以月份计…… 等等! 这货未必是不懂为官的礼仪,或许他压根就是不想让自己去到玉川城。 是他自己决定的,还是有人指使? 那当然是有人指使,并且指使他的人正在玉川城里大发雷霆。 “君佐,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吗?千金之子,不做垂堂的道理要我一个武将来跟你们这些文官讲? 我们玉川城士气高涨得很,用不着皇帝亲征……七爷爷素来以沉稳闻名,怎么会忽然做出这么唐突之事,你们是不是还有什么没有告诉我?” “别急,阿舒,我知道你很着急,但是你不要着急。皇上那边,我已经让唐大人留住他了。当初他出长安时也不知道这边会出这种事啊。” 萧君佐庆幸现在大家都戴面罩,否则他肯定会被喷一头的口水。 “至于程都督,咱们既然已经找到了圣光贼传播种子的地点,也打了胜仗,那么乘胜追击本就是应该的啊。” “那需要都督亲自带兵吗?”程舒不能理解。好不容易熬到大罗人退了,她终于接到了下山的军令。 可当她兴致勃勃从大石寨跑下来,却发现城里少了一半的战士。 说是程安社亲自带兵追击大罗人去了,留下一份军令,任命她做西域代都督。 信里说得还挺委婉,程安稷在外面游击,生死未卜,也通知不上;按照惯例应该接替西域都督之位的武平侯家次子,现在长安,一时半会也来不了。 程舒身为武国公家嫡长孙女,又在西域呆了四五年,熟悉西域军的一切编制,其为将有方,足以担任玉川城守将,暂代西域都督之位。 如果朝廷派遣武平侯家次子来接替都督,或者程安稷回了玉川城,就再说。 可是这不合理啊! 程舒来回转圈,忽然停下脚步:“你们说那种子进入身体不取出来就会死……七爷爷是不是不愿意接受手术?” 萧君佐没说话,楚宁也别过脸去。 坐在门口,一直没说话,只望着西方滚滚垂落,如烈火融金夕阳的曹韫却轻飘飘的开了口:“人生一世,谁能没有尽头呢?” 三人都扭头看向他。 程舒都不敢哔哔了,远征的战士中,有姚金刚。 曹韫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表情却是笑了起来:“他跟我说对不起,但是身为战士,最大的幸运就是在生命的最后,还能选择奔赴战场。” 屋子里寂静无声。 楚宁站起来,轻轻搂住曹韫的肩膀。 曹韫摇摇头,将她的手推开:“干什么这副表情,你们不是在开作战会议吗?为什么不继续了? 程舒你现在是玉川城的最高长官,即便你不接受都督的职务,你也还是卫将军吧。 萧大人,你只是来这里讲儿女情长的吗? 楚宁,种子还没有消失,只要有一颗随风飘到了关内,整个大秦就会陷入灾难。 你们不应该干你们该干的事吗? 他们是去打仗啊! 又不是去送死,你们不要浪费他们的最后的热血!” 第899章 若此去不回 昌吉城中,三万银色战甲的骑士整装待发,奥德修斯站在城墙上,一边皱眉,一边擦拭自己的银色手枪。 “姓程的老贼真的亲自率兵出征了?” “是的,他们已经发现了种子有毒,先是派了一支轻骑寻找,找到了我们的投放点之后就调头回去了。 程安社应该是发怒了,才会带着人从乌龟壳里出来。”副将回答。 “他不是发怒,他是没有办法。”奥德修斯撇撇嘴,“最新的筑梦草乃神器,只要我们想,就能不废一兵一卒,把秦人全部杀光。到时候,整个蛮秦长满筑梦草的样子,想想也是挺美的。 传执政官令,在明年开春之前,不可让秦人突破昌吉城。别说程安社亲自带兵来,就算是整个蛮秦倾巢出动,我们也不能退。待到明年开春,种子遍布蛮秦,他们也就无力再来进攻我们了。” 奥德修斯看了眼外面的黄沙,秦人离得还远,他要趁这个时间再去弄点奴兵。 虽说圣光的信徒不畏惧生死,可能不死还是不要死啊,毕竟战争考验信仰,真正坚定的圣徒远没有和平时侯多。 那些动摇之人,只配做奴兵。 而就在此时,程舒也冷静了下来。 “好。七爷爷的意思是,阖田,疏勒和远征军驻地都在南边,在我们上风口只有昌吉,蒲梨和姑墨。 蒲梨在天山脚下,风势变化莫测,偶尔会有逆风,如果把种子囤积在蒲梨,对他们自己来说也有危险。 昌吉修在天山岭口,向西一马平川,向东地势逐渐狭窄崎岖,倒是个灌风的袋子口,他们肯定会花重兵驻守昌吉城。 但我们跟圣光贼不同,他们不沿着官道走,就会迷失反向,而我们至少有三条路可以绕开昌吉城。 如今圣光贼一定以为我们的重心会在捣毁种子据点上,但其实想要打赢这一仗,截断他们的补给线路才是关键。” 她走到沙盘面前,看了一会儿:“我要亲自带兵绕过昌吉!” “那玉川城怎么办?”萧君佐皱了皱眉。 “你不是说赢凌带了人过来吗?再从肃州召集一些,既然由守转攻,那我们就要想进攻的事情。如果我们全军覆没,而圣光贼没有被重创,还有余力进攻玉川城……那就是我们西域军的耻辱。” 程凉看了眼楚宁,欲言又止。 楚宁会意,在会议结束后,主动支走了萧君佐,自己留了下来。 “你有话单独跟我说?” “嗯。”程舒抱着手臂站在门口,“我肯定能截断圣光贼的补给线路,但是这场仗的胜负并不在我们,而在你。” “在我?”楚宁有点惊讶。 “对,圣光贼并不尊重生命,不管是我们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否则他们绝不会弄出这么可怕的东西。 我敢肯定,要是他们在战场上出于劣势,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把种子弄得到处都是。小舅舅那办法治标不治本,且不说开膛破肚对人的伤害很大。 就算是不大,他们那几个人,刀子割起火也救不了那么多人。 但筑梦草说到底就是个草,万物相生必有相克,这玩意不可能没有东西能治。 我们或许等不到这个结果,但肯定会有个结果!” “等等,等不到结果是什么意思?”楚宁猛地站了起来。 程舒很平静:“打仗哪有不受伤的。你来西域也很长时间了,替我处理的伤口大大小小也有几十条了吧。 这次出去……我就没打算再回来了。” “别胡说八道!” “所有西征的将士应该都跟我想的一样,进攻跟防守可不同。圣光贼前前后后埋骨黄沙的人都快一百万了吧。” “可是,你现在是西域都督,千金之子不坐垂堂的道理,你不是刚刚才说给我们听了吗?”楚宁有点崩溃。 “是啊,但我是战士,不是千金之子。西域都督的职责是守卫西域,而不是守一座玉川城。 关于接下来的防守你也不用担心,君佐……他有事没跟你说,他现在足以做任何地方的统帅。” 楚宁不说话了。 她们是最好的朋友,从小一起长大,她深知程舒身体里流着什么样的血。 程家满门忠烈,为国家而战,直至生命最后,是早就刻在她们骨髓中的东西。 不能劝,也不该劝,只能送她去。 “还有一封信,帮我交给赢凌。”程舒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递给楚宁,“种子在玉川城不会造成很大的恐慌,因为怎么死都一样。但要是让它们入了关,就大不同了。 这些话也转告他,他想要建立一个更好的朝廷,我能理解。但那不是他放弃自己责任的借口,要是他非要跑到玉川城来逗留,那我下辈子也不会原谅他的。” “好!”楚宁点了点头。 “我要去趟军营,你跟我一起吗?” 楚宁摇摇头:“还有点事,不过很快就忙完了,晚上一起吃饭吧。” “好。” 程舒离开后,楚宁收好那封信,慢慢走到院子里:“萧君佐!” 萧君佐从树后面走出来:“说完了?” “嗯。”楚宁应了一声,“你没偷听吧。” “非礼勿听,自然是不敢的。” “那最好。”楚宁柳眉轻挑,“你有事瞒着我?” “啊?”萧君佐一愣,“你说哪一件?” 楚宁:“……” 一刻钟后,两人交换完了情报。 “阿舒不想让皇上来玉川城,恐怕也是不想增加自己的心理负担。她是决心已定……皇上肯定接受不了。”楚宁靠在萧君佐怀里,泪流满面。 萧君佐也眉目紧锁:“行军打仗,确实没人知道自己能不能活着回来。但她们尚未出征便心存死志,这未免也太……这种子还是很严重的影响到了军中的士气啊!” “你刚才说长安出现了一种新技术,可以在脑子里装一块芯片,是吗?”楚宁忽然问道。 “啊!” “我也想要!” “嗯,好……”萧君佐正在思考士气的问题,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顺嘴回答完了,才猛然回过神来,“这是复制秦大帅的能力,你又不打仗,要这个干嘛?” 楚宁毅然决然的看着萧君佐:“我要在最短的时间里,看完世上所有的医书!” 第900章 路上开满了花 程安社带了三万人出玉川,全部是西域的老兵。一开始大家还戴着面罩,后来人吃马嚼都在一个锅里,便再没人在乎这些了。 玉川城下有数千具战死后没有收殓的大罗人尸体。 种子寄生在他们身体中,在他们失去生命的刹那,那妖魔般的植物迅速反应过来,将他们最后的血肉全部吞噬,变成自己的养料,瞬间冲破骨骼的束缚,完成所有生长周期,开出妖艳的紫色小花来。 这些人战死的时候,战斗还没有停止,也没有战士看清楚筑梦草吃人的全过程。 等他们出城的时候,小花都开了七八日,从叶片中结出了饱满的黑色如小豌豆一样的颗粒。 这些小小的植物单独存在并不震撼,但和尸体一起就不一样了。 程安社他们带了很多攻城器械,走得很慢,他们一路上都能看见倒毙的大罗人。 也不知道是体质不同,还是他们被寄生得更早,那些尸体的肚子都圆滚滚的,仿佛临盆妇人。 从脑袋顶到脚板心,数百棵筑梦草长在一具尸体上,从远处看,整个官道像是用紫色的花做了围栏。 姚金刚走了半个月,心情越来越沉重。 他感觉自己肚子也开始变大了,到了晚上休息时,坐在篝火边上,他总不自觉的想要把肚皮往火上靠,好像用这种办法就能烧死肚皮里的种子一样。 结果种子死没死不知道,肚皮上撩起两个泡。 他不怕死。 可他还想回去看看爷爷和爹娘,他还想打完仗把阿韫娶回家,他还想去跟林琛喝酒,他们兴文苑的同学很多年没有聚在一起过了。 活着多好啊。 这次出征比任何一次都沉默,跟他有一样行为的人不在少数。 程安社也一样,一到晚上就看着篝火,一言不发,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都督还有一百里便是昌吉城,城下有很多人。” “什么人?” “像是离开玉川的那批大罗人。” “城里什么情况?”程安社又问,就任由他们在城下,无人管束吗?” “城墙上的守军看上去不多。” “这倒是奇怪。”程安社摆摆手,“传令在此扎营,我亲自去看看。” 昌吉城是车师国都,西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东面却靠着天山的支脉。 所以,它的地势是东高西低。 东城门出去是向上的陡坡,那些大罗人就七零八落的躺在那陡坡上。 还隔着一里地,程安社就听到了他们的呻吟,在近点儿,还能从那些呻吟中分别出剧烈的咳嗽和呕吐。 “都督,不要再靠近了。”斥候说道。 程安社攀上一块石头,俯身看去,瞬间大片大片的紫色花朵映入眼帘。整个昌吉城像是落在了紫色的海洋之中。 “嘶——” 程安社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他长这么大从未见过如此美景,却也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可怕之景。 在他的视野里,好几个大罗男子,双手抱着圆滚滚的肚子,趴在地上,虚弱的来回扭动,嘴里不停的发出“哎呦,哎呦”的声音。 他们的手臂也是发胀的,头发掉光了,就连背上都有大大小小隆起的包块。 噗—— 忽然,其中一生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痛呼,就在一瞬间,数百颗筑梦草狠狠刺穿他的皮肤,冒出头来。 他只惨叫了半声,三颗筑梦草争先恐后从他嘴巴里钻了出去。 他周围的人甚至没有看他。 他很快停止了挣扎,那些筑梦草飞快生长,短短一刻钟便开出了花来。 程安社整整一刻钟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他看得有点发懵。 “都督,都督?都督!” “啊!”程安社回过神来,“怎么了?” “昌吉的守军出来了。” “哦!” 程安社抬头看去,只见城墙上出现了一队武装到牙齿的人,他们不知道往外面到了些什么,动作飞快的射出一排火箭。 火箭到不了山坡上大罗人的聚集地,但却在城外两百步的距离点燃了一道火墙。 “他们这是在干什么?”斥候很是疑惑,“这不是浪费箭和燃料吗?难不成他们搞桐油很容易?” “当然不容易。”程安社背后的冷汗干了,他摆摆手,示意回营,“这是在用高温杀死种子吧。看来他们自己也挺害怕啊!走,回营去,本都或许有了破城的计谋。” 程安社回到军营,开始琢磨如何攻破昌吉城。虽说他原本的计划是佯攻,但要是能打下来,那何乐而不为呢。 而此时确实是个好时机,昌吉城中的守军也因为这些突如其来的大罗人,陷入了恐慌之中。 奥德修斯戴了三层面罩,坐在封闭的密室中骂人:“该死的猪猡兵,他们为什么回来了!他们怎么回来的?我不是让你们想办法让他们死在玉川城下吗? 就算是蛮秦没有接受他们的投降,你们也应该在路上就把它们解决了啊!我是不是又说过,为什么会让他们到昌吉来? 这些混蛋身体里的种子有好几百,他们呼出的每一口空气,都要人命。要是不赶紧把这些毒人解决掉,蛮秦人没死光,我们就要死光了! 你们谁领兵出征,把那些毒人给我一把火通通烧掉?” 下面鸦雀无声。 大罗人不是一下子出现在昌吉城外的,一开始三三俩俩在城下叩门,奥德修斯没有引起重视,只是令弓箭手射死了事。 可后来人越来越多,昌吉城中开始出现了病例,奥德修斯才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们跟这些大罗人还打过一仗,将他们从城下赶到了对面山坡上。 但那一仗领兵的圣徒回来就出现了症状,奥德修斯一点没有手下留情,就在城墙上处死了他,并将他丢出城去。 人还没有落地,全身的血肉就被那些贪婪的草吸了个精光,七八颗筑梦草从他脸上冒出的瞬间,信仰最为坚定的圣徒也赶到了一丝恐惧。 真的没有人敢领兵出去了。 为圣光神战死尚且没关系,但被这种诡异的草吃掉,那就太恐怖了。 即便是将来见到圣光神,怕是都会被当成魔鬼吧。 奥德修斯见没人说话,只好点将了:“加卡,你去!” 被点到名的圣骑士瞬间脸色煞白,差点从椅子上跌落下去。 第901章 杀敌一千,自损一千 “我……不,不能…”加卡恐惧的从椅子上滑落,跪在地上,浑身发抖。 “这是军令,你敢抗命吗?”奥德修斯愤怒的站起来,拔出腰间的银色手枪,顶在加卡头上。 加卡脑门上的汗流得更厉害了,他疯狂晃动脑袋:“大人,您杀了我,杀了我……那些恶魔之花会吃掉我的灵魂,我不能……” “别胡说八道,这是执政官给我们的种子,是神的力量……”奥德修斯有点心虚,枪炮火焰这些武器杀人也不少。 但雷霆和闪电般的火光很容易能让人联想到无所不能的神,而这种可怕的花,怎么看也太诡异了。 “我不会杀了你,但如果你不去,我会剥夺你圣骑士的身份,把你下放到奴兵当中去,让你永远也得不到神的庇护。 那时候,你的灵魂一样将永远在地狱中沉沦。 你现在带一千奴兵出城,那山上草木干燥,一点就着。你放把火就回来,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奥德修斯放缓了语气。 加卡被他看着,苦着脸,慢慢退向门边:“不……我不行…” 奥德修斯忽然举枪,砰一声,加卡头上出现一个弹孔,他睁着双眼向后倒去。 奥德修斯皱了皱眉:“来人,把这个亵渎者拖出去,顶在圣柱上,让所有人唾弃他背叛神的行为。从今日起,整个加卡家族都不再被神所庇护。” 两个士兵惊讶的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很快露出厌恶的表情,伸手拖着加卡的双脚,将他拉出门去。 其他将领噤若寒蝉。 奥德修斯又指了一个:“本杰明,你去。” 被点到的将领磨磨蹭蹭的站起来,没办法,还是推门走了出去。 只是放把火,未必会被种子缠上,可要是被钉上了圣柱,可就再也不能卸掉亵渎者的身份了啊! 本杰明带着一千奴兵出城时,姚金刚也带着两百忠武卫士兵穿过了树林。 从大罗逃回来的大罗人足有二十万,陆陆续续死在路上的有十分之一二,剩下的数量也十分可观。 他们不全在昌吉城对面的山坡上,更多的人挤在能避风的山谷之中。 姚金刚特意从他们当中穿过,并透露了一个消息——秦军之所以在坚守那么久之后主动出击,是圣光贼手上有解药。 万万没想到的是,刚翻过山沟,便看见了从昌吉城里面出来的本杰明等人。 “将军!” “别叫,我看得见!”姚金刚隔着铠甲摁了摁隐隐有些发痛的肚子,飞快转过七八个念头。 程安社给他的任务只是在活着的大罗人中散播消息,顺便监视对面守军的情况。 但他们的时间实在是不多了。 想到自己很快就会变成那些浑身流脓的大罗人的模样,姚金刚觉得还不如冲上去跟他们干一仗。 活着受罪,死了拉倒。 而且要让这些大罗人相信城里面有解药,秦人不先冲,怎么行呢? 他本就是个浑人,走的风格也不是什么智将,想到了便一声令下。 “兄弟们,干他们!” 浑人手下也是浑人,得了军令,便毫无顾忌,拔枪就嗷嗷往外冲。 本杰明裹着厚厚的面罩,还在小心翼翼,忽然就听见枪响,看见山坡上冲下来一群人。 “别让他们过来!放火!快放火!”本杰明魂都吓飞出去了,甭管这些人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们肯定都是种子的寄生者啊! 他几乎都感觉到种子铺天盖地向他冲了过来,眼前黑压压的,仿佛肉眼能看到那些黑色颗粒。 作为高级官员,他知道得比普通士兵更多些——那些奉命出城投放种子的人,说是已经回姑墨城了,但实际上全部被圣骑士大人活埋进了黄沙之中。 这或许是神的旨意,但绝不是神的力量,只有魔鬼才做得到这种事。 本杰明也是靠勇武成为一名圣骑士统领的,但此刻他却被吓得两股颤颤。 眼瞅着那群人越来越近,能清晰的看到他们光秃秃的脸,本杰明忽然忽然就崩溃了,他猛地转身,拔腿就跑。 这一下,奴兵自然也是大乱。 手里的火种燃料一股脑扔了出去,扭头跟着本杰明跑。 姚金刚见他们丢了东西出来,还以为是手雷之类的,猛地高喊:“兄弟们,卧倒。” 忠武卫将士噼里啪啦趴了一地。 却见那些火光平静的落在地上,甚至有好多都没碰到它们旁边滚动的油桶。 姚金刚很是迷茫,他从树干后面探出头来,又发现对方在撒丫子往城里狂奔,看那架势,他不像是带了两百人,倒像是带了二十万大军。 战士们也纷纷探出头。 打了这么多年仗,还没冲到面前就把数倍于自己的敌人吓跑的事儿,倒还是第一次遇见呢。 “将军,现在怎么办,追吗?” “怎么追,都跑城里去了。”姚金刚疑惑的左右看了看,“我们的名气已经大到这种地步了吗?” 站得近的战士毫不犹豫的翻了白眼。 忠武卫有名也是在西域,对于圣光贼可没什么威慑力,况且他们这趟出来,压根就没带忠武卫的旗子。 求死没死成,连个流血的小伤口都没弄出来,姚金刚只好带着人回到营地。 他把这事儿跟程安社一说。 程安社立刻就把握住了关键信息:“他们不是怕你们,他们怕的也是种子。 看来对方也没有克制种子的办法,西域常年吹西北风不假,但也不是每一股风都往东面吹。他们这真是杀敌一千,自损一千的招数啊。 既然如此,立刻通传全军,现在便立刻休息,亥时开始安置明火炮,卯时之前必须完成所有布置。卯时正刻吃饭,辰时便对昌吉城发动总攻。” 程安社的反应实在是快。 而奥德修斯的反应也不慢,本杰明前脚刚刚逃回城里,他后脚就到了城墙上。 “圣子大人,那些大罗人疯了,我们一出去,他们就向我们猛冲过来。奴兵们全都跑了,我实在阻止不了,请圣子大人治我的罪吧。”本杰明跪在地上,声泪俱下的说道。 奥德修斯沉默的盯着他,手搁在腰间的手枪上,但许久之后他只是平静的问道:“你确定你看见的是大罗人?” 第902章 一知半解的人最恐惧 本杰明倒是真认真想了,但当时他是跑得最快的,除了看见那些人没带面罩之外,他连人家是男是女都没看清楚。 听奥德修斯这么问,他装模作样的想了一会,摇摇头:“那些奴兵阻挡了属下的视线,属下没有看清楚。但现在城外只有大罗人啊。” “或许是秦军也说不定,程安社不是带着军队出了玉川城吗?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吧。”奥德修斯向四周环视,他有点头疼。 自从那二十万奴兵陆陆续续跑回昌吉城,他就再也没有得到过秦军的情报。 派出去的斥候要么因为害怕种子而不敢穿越大罗人聚集的山谷,出城之后自己逃跑了;要么就压根不敢出去,宁可在他这儿接受军法处置。 他自己也不太敢把人送出去,害怕这些人把种子带回来。 关键是这种子太霸道,可以长时间的漂浮在空中,肉眼难以看见,没有找到寄生者,就会一直存在。 即便是落了地,只要再来一阵风,它又能四处游荡。 而人只要吸进去一颗种子,三五天之后就会在身体里长出几十上百颗种子。 到那时,甭管你是多么强健的武者,一样药石难救,只有死路一条。 难怪连执政官这么果断铁血的人在要不要用这个武器之前,都会犹豫。 奥德修斯也很无奈,这本质上是他的错,要是他能用普通的手段攻下玉川城,执政官也不会将这潘多拉的恶魔放出来了。 他低下头,本杰明还在瑟瑟发抖的等待他的宣判。 奥德修斯思考了一下,伸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别紧张,伙计。我知道,都是那些奴兵太不中用了。 这样吧,我给你五千人,再给你五百名白银骑士,你带他们出城。今天,就今天晚上,必须烧掉外面的大罗人,连同那些树木。你要告诉他们,这件事是必须做的,逃不可能逃掉。明白吗?” 本杰明快哭出来了。 这话可不是要告诉别人的,这就是奥德修斯说给自己听的。要是不能完成他安排的任务,无论以什么理由,圣柱上的加卡就是他的榜样。 他求助的看向自己的同僚们,所有人都避开他的目光,要是帮了他,这个活儿落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本杰明被迫应道:“是,属下一定完成任务。” 话是这么说,事儿做起来就是另一个样子了。 不光本杰明不想出城,那些奴兵和白银骑士也不想出城,拖拖拉拉直到天黑了,队伍才集结完毕,到了城门口又磨磨唧唧不肯出去。 昌吉城并不是种子的研发地,克莉斯将密封好的种子容器运送到昌吉,让他们进行传播而已。 但也正是这样,昌吉城中士兵对种子的恐惧,反而胜过了种子肆虐最厉害的玉川城。 大概就是一知半解比不了解更可怕吧。 奥德修斯很想把本杰明一起给砍了,但他也知道,砍了本杰明和加卡,后面的人也一样会成为他们俩。 除非能消除大家对种子的恐惧。 有什么办法呢? 他从离开城墙就在思考,到了傍晚,他偷偷叫来一名信使,暗中交代了些事情,让他悄眯眯的从西面城门出了城。 本杰明拖到子时都过了,才走到大罗人聚集的山坡上。 他紧紧护着自己的面罩,不敢也不愿意再往前走。 正准备就在这里放火,忽然撞见了拖着炮过来寻找高点的秦军。 双方在黑暗中面面相觑了片刻。 那一营的几百个秦军二话不说就开始掏家伙,本杰明转身就跑。 “喂,又跑啊!”姚金刚从后面赶上来,制止了准备追击的袍泽,“别管他们,就这水平,明儿个必定将他们打得屁滚尿流!” 本杰明跑出去几百米,扶着树喘了两口气,他又回过头来,不甘心的看向山头。 就这样回去,他肯定要被钉在圣柱上。 “那是秦军,我必须立刻回去报告,你们就在这里,把带出来的油脂倒在这些树木上,然后点火。 风是向东吹的,我们离得远点也没有关系,火一烧起来,种子也会消失。 你们留在这里,我很快就回来!你们要在我回来之前把火烧起来,明白吗?” 明白? 目前所有人都只有一个朴素的愿望——距离这些大罗人远一点,越远越好。 他们虽然是普通骑士或者奴兵,但他们在本质是是正常人类,拥有一种叫脑子的玩意,要是这会儿都看不出本杰明想跑的话,他们那脑子就算是白长。 长官要跑,他们不能跑,但他们也不是完全没有选择。 骑士长可以让小骑士在前面,小骑士可以让奴兵在前面,奴兵当中又又等级之分。 那些最弱的人被推到了最前面,他们没有再可以往前推的人了。 但是他们可以选择自己多退几步啊。 一来二去,真正的起火点,比本杰明指定的起火点又退了一里地。 风一吹,火势倒是在向上蔓延,但速度并不快,因为对着昌吉城的山坡是阴坡,草木本就低矮稀疏,又被十几万大罗人连吃带踩,滚来滚去碾压了几日,引个火还行,想要烧得铺天盖地,确实有难度。 真正高大的树木更高处的山崖和虽然阳光照射不多,但湿润的谷底。 姚金刚安置完了最后一门炮,双手叉腰,疑惑的瞅着那条火线:“他们不知道玩火要尿炕吗?” “哈哈哈……” 炮边的战士们都大笑起来,忙活了一夜,天也快亮了。 他们坐在山崖上休息,有的卷烟,有的拿出酒壶,黎明前的风冷冽刮骨,但大家都习惯了,他们就是山上的顽石,他们就是林里的劲松,再冷的风也不过如此。 人生,大不了就是一死呗。 辰时正刻,火舌刚刚爬到山坡顶端,看似要继续进攻更高处的密林,而密林中便自己冒出了火光。 程安社的帅旗高高举起,战鼓雷动,号角长鸣,所有的火炮接二连三发出爆破声,几百颗炮弹呼啸着飞向了昌吉城城墙。 奥得修斯从睡梦中被惊醒,听见斥候在外面大叫:“圣子大人,秦人打来了!” 第903章 要骗别人,先骗自己 奥德修斯走出门,看见那密林中喷吐的火舌,就知道本杰明没有完成他交代的任务。 那小子不要想回来了。 他气咻咻的向城墙奔去,路上遇见几个仓皇往城里退的白银骑士。 他立刻拔出枪将人拦住:“要去哪?” “啊!”那些人被吓了一跳,结结巴巴了半天没说出原因。 奥德修斯毫不留情的扣动了扳机,并扭头吩咐道:“将他们钉到圣柱上去。” 他继续往前走,还没上城墙就被推推攘攘的人群堵住了。 白银骑士毕竟是圣光帝国的嫡系部队,怕归怕,真打起来还是硬着头皮上了城墙。 那些奴兵就没那么好打发了,虽然被撵到了城墙下,却一个个鬼哭狼嚎,说什么都不上去。 城外那些恐怖的人是他们的同胞,他们的代入感是比所有人都要强的。 奥德修斯死死捏着枪柄,他不是不想杀人,但就在他对面已经倒了一地的尸体。 “该死!”他低声咒骂,抬眼望向对面的密林。 西域军在帮助车师修筑昌吉城时,也留了心眼,昌吉城西城门外是一马平川的荒原,没有遮掩,易守难攻;东城门外则是山坡密林,攻城一方反而占据地理优势。 而且西城门比东城门还要高出一丈余。 也就是说,如果有异族从西面入侵,车师足以依靠西面的城门坚守,等待秦军前来救援。 而要是车师对大秦有反心,大秦出兵不会遇到太多的阻碍。 短短两刻钟,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的秦军,已经轰塌了两段城墙,在猛烈火力的掩护下,秦人的步兵也爬上了山头,看起来随时在等待冲锋。 “报!”忽然,街道上狂奔来一骑,马上正是奥德修斯昨晚派出去的那个圣使。 奥德修斯面上终于露出了喜色,行军打仗,战术上的问题可以靠学习兵书来增强能力,带领兵之能是锻炼不出来的。 心理问题是最难解决的问题。 虽然他现在遇到的也不完全是心理问题,但总得先解决一下。 圣使当着众目睽睽,一直奔到奥德修斯面前,跳下马,举起身后的背包:“圣光大人有赐,请圣子奥德修斯跪迎!” 奥德修斯平静的单膝跪地:“圣光卑微的仆人奥德修斯在此,愿圣光照耀世间!” 圣使小心翼翼打开那包裹,里面躺着一个银光闪闪的圣徽。 他附耳在奥德修斯耳畔说了几句,奥德修斯露出惊喜的表情,猛地站起来,捧起圣徽,高声道:“圣光神垂怜,传各位圣骑士来见我!” 圣骑士们到了奥德修斯身边,很快又散去,将一个天大的消息传到白银骑士耳朵中,白银骑士们又将消息带给了那些奴兵。 喝了凝聚圣光之力浸泡的圣水,就能净化掉体内的种子。 亮着白光的水一桶一桶被送上了城楼,白银骑士们争先恐后的用杯子去喝。 奴兵被排成一列一列的撵着跑过几十口大缸,路过时喝上一口,紧接着就被推上了城墙。 秦军的炮火那么急,有的人一上去就被击落,也没机会再去思考这圣水到底有没有用处。 但恐惧的情绪明显是缓解了。 奥德修斯露出久违的笑容,只要这些人还能打,他就有把握守住这座城。 即便是城墙没了也没关系,有人就能有城墙,最不济人也能作为城墙啊。 秦人修筑昌吉城时是给自己留了进攻的手段,可昌吉全部的人口不过十万,能当兵打仗的壮丁不过两三万。 现在昌吉城里同样是十万人,但全是能打仗的壮丁,这能比吗? 而且他已经传了信回去。 蛮秦现在四面受敌,他们全力东征。 他相信他得到支援的速度肯定也比蛮秦人快,至于此战之后,那些被种子寄生的人会怎么样…… 哈,只要将他们都杀掉,便不会有人知道他假传圣令之事。 对了,得先把那个人干掉。 奥德修斯默默离开城墙,转身向内城走去他还是要离城墙远一些。 为了圣光的荣耀。 这昌吉城中的所有人都可以舍弃,但他身为执政官的养子,继承了奥德修斯之名的男人,他的性命还是很珍贵的。 奥德修斯自以为自己走了一招好棋。 事实上这步棋也确实不差,在这种时候没什么比稳定住军心更重要的。 只是他没想到,程安社在外面也是这么宣传的。 二十万大罗人从玉川城撤回来,即便死了一半,也还剩十万人。 这当中并不是人人都病入了膏肓。 恐惧和绝望已经在这些人当中弥漫了好几日,秦人的出现像是救命的稻草。 但秦人带来的消息更让他们愤怒又慌张——圣光帝国的人抛弃他们已经是事实,可他们还下了毒啊! 既然他们有解药,不给秦人就算了,为什么也不给他们。 他们不是自己人吗? 不,是不是自己人不重要了。 想活命就得有解药。 可他们打不过圣光帝国的人。 他们没有那么容易被秦人煽动起来,关键就在于,他们也不确定城里面是不是真的有解药。 如果秦人攻破了昌吉城,他们不介意冲进去落井下石的抢一番,但要他们去攻城,他们没那么本事,也不想再做冤大头。 可没想到事情发展得很快,秦人一大早真的发动了攻击,猛烈的炮火转眼间就撕开了昌吉的城墙。 昌吉城的守军一开始躲躲闪闪,忽然间人多起来,也开始拖出炮还击。 甚至他们还把面罩也摘了。 他们真的有解药! 消息如风一般在大罗人之间传开了。 身体尚好的人还能保持理智,那些明显感觉到死亡临近的人就没那么淡定了。 就在他们犹豫着要不要上前时,秦人的炮火停了下来。 对面自然也跟着停下了炮击。 双方分别占据着城市和高地相互对峙。 在他们之间的大罗人们按耐不住了,纷纷从沟里爬起来,迅速越过山丘,直奔昌吉城下:“救救我们吧!只要你们给我们解药,我们就能帮你们对付秦人。” “你们明明有解药,为什么不给我们,我们什么都愿意做,给我们解药!” “要是你们非要我们死在异乡,那我便诅咒你们也不能回家!” 第904章 我们需要的就是焦灼 奥德修斯把自己关在一间密封的屋子里,他的亲兵守着院落,传令兵通过亲兵,亲兵又通过近侍,近侍隔着门把外面的情况告诉他。 “给那些人解药?” 奥德修斯本想说“可以”,反正也不过就是几缸水和一大把荧光粉的事儿。 但转念一想,又不对。 那些人跟城里的人可不一样,城里的人就算是被种子寄生上,显露出症状也得是一个多月后的事情了。 就算这一个多月中,他们没有被打死,一个月后援兵也该到了,到时候就算是他们反应过来被骗,也无所谓。 但城外的大罗人的症状都很明显,要是喝了圣水完全没有缓解,此事必然引起自己人的怀疑。 刚刚才稳定下来军心绝不能再动摇了。 但也不能直接拒绝,狗急了还跳墙呢。 奥德修斯思考了片刻:“告诉他们,想要圣水,拿秦人的头来换。每一颗秦人的头,换一杯圣水和一袋食物。” 消息传出去,那些大罗人左右一权衡,调头冲上大秦营地。 但此时的程安社已经带人退回到了五十里外的营地,留在城外的只有几百门固定在地上,却没有炮弹的孤零零的炮。 “您怎么知道他们会策反那些大罗人?”姚金刚扶着程安社坐下,好奇的问道。 程安社摁着胸口,粗粗喘了几口气,才回答他:“这不叫策反,那些人本来就是他们那边的。” “那您还叫我们去散播消息,您不就是想要挑动那些大罗人去替我们攻城吗?” “如果能挑动起来当然最好。但你不要忘了我们这次是来干什么的。 如果真那么容易的打下了昌吉城,后面的援兵也就不会来了。” 姚金刚更迷茫了:“那我们到底是要进攻还是不进攻啊!” “当然要进攻,不但要进攻,还要让他们觉得我们是真的想要拿下昌吉城。而且要让他们感觉到威胁,否则这趟就白来了。 但在吸引出敌人更多兵力之前,这座城不能被我们真的攻下,至少不能长期控制。 想要骗过敌人,一定就是自己也得觉得真。 这很难。 你想不透很正常,你们家先祖就是不会用这种战术的,但这并不妨碍他们靠着军功成了开国国公。” “可是我好像听他们在喊,说是城里真的有解药。要是他们真有解药不就糟了吗?那些大罗人也变成他们的战力的话,圣光贼的人数可就是我们的五倍了啊!” 姚金刚没听关于自己祖宗的事儿,他不是很在意,他更关心现在的战局。 程安社看着这个强壮的青年,眼中充满了慈爱。 他为家族和朝廷镇守西域,用尽了一生时光,曾经也有过心爱的姑娘,可作为西域都督,无常和不由心的事太多了。 到最后陪在自己身边的竟然是个姚家的儿郎。 “有解药是好事啊。”程安社没忍住,伸手摸了摸姚金刚的脑袋,“你还那么年轻,本来就应该还有很精彩的人生。” 姚金刚回过神来,笑了笑:“我生来就是贵公子,后来又做了几天游侠,现在是大秦最了不起的西域军的战士。 这辈子本来就够精彩了。 要是没来西域,在长安飞鹰走狗,妻妾成群的活到八九十,反而没意思极了。” 程安社又欣慰又难过,撑着姚金刚的肩膀站起来,转身向军营深处走去:“走了,巡逻。” 姚金刚跟上去。 程安社忽然停住脚,低声道:“大秦一定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姚金刚一愣,爽快的笑了起来:“嗯,会的!” 当天晚上,秦军再退五十里,躲过了大罗人的搜索。 实在找不到秦人的大罗人又重新回到了昌吉城下。 奥德修斯自然还是坚持看到秦人的头才能给解药。 守军和城外的大罗人纠缠着吵到了中午,很突然,山上的炮火又开始响了起来。 昌吉守军被打得措手不及,昨天连夜抢修起来的城墙再次被撕裂开来。 守军顾不上那些大罗人了,立刻组织还急;大罗人连忙四散而去,各自寻找掩体躲避四射的弹片。 但他们的眼睛却都不自觉的看向了那撕开的裂口。 双方相互炮击了一阵,秦军没下去攻城,圣光军也没有出去迎击。 秦军先熄了火,圣光军也很有默契的跟着停了下来。 士兵把城墙上的情况报告给奥德修斯,奥德修斯只觉得头疼得很。 他现在有点拿不准程安社的意思,对方千里迢迢跑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跟他们相互炮击打着玩,但他一直不攻城,是因为不着急吗? 不,肯定是有阴谋。 但不管是什么阴谋,外面那十几万大罗人,都是相当不稳定的因素。 “让奥罗带一万奴兵和五百白银骑士出城,继续本杰明那死人没干完的活,一把火把外面那些林子给烧了。 我到要看看,没有树木,那些秦人还能躲在哪里。”奥德修斯下令道。 “是。” 近侍出门,一层一层把指令传了出去,这次被点到的将领没推诿,二话不说就点兵出城了。 一万名奴兵,足以挤满整个山头。 那些白银骑士目不斜视的走过那些奄奄一息的大罗人,高昂着下巴,仿佛是在看一地树杈子。 但那些奴兵就没那么轻松了,地上躺的都是他们的同胞,都在用大罗语向他们求救。他们也不明白,明明是自己人,为什么不把解药也给他们一份呢? 他们一边疑惑,一边被催促着将燃料撒在树林里,用火把将其点燃…… 说时迟,那时快,密林之中射出成百上千的利箭,本就没什么防备的奴兵瞬间倒下一大片。 “敌袭!” 喊话的白银骑士刚开口,便被一支小臂粗箭矢射穿了铠甲。 “杀!” 密林中跳出几千个秦军士兵,高举着横刀向着距离最近的奴兵砍去,转眼之间又杀倒一片。 “岂有此理,给我杀了他们!”奥罗大怒。 然而秦军一点不念战,砍完就跑,一恍惚,人又消失了,像是从没出来过一样。 奥罗只好重新整队,清点人数。 再次准备放火时,箭雨如期而至,又一批奴兵倒在地上。 第905章 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 昌吉城这边陷入了焦灼,远行的奇兵也沉默的行走在黄沙满天之中。 她们不能走得太快,因为带了些大型武器,要沿着有绿洲的路线走,也要随时躲避那些沙民的目光。 这次战斗很重要,她们必须避免一切可能的隐患,即便是熟悉的沙民,也不希望将他们卷入太多。 毕竟人心难以推测。 程舒每天都会派大量的斥候去官道附近查看,她必须保证姑墨确实是派出了援兵,才能保证奇袭的成功率。 对于很多人来说,战争便是血与火的冲杀,但真正领过兵将领都知道,战争中比重最大的,是等待。 越能熬的人,才越能把握住一闪即逝的机会。 就在程舒望眼欲穿之际,姑墨城中关于要不要增援昌吉的讨论也没有停止。 “他们十万人守在那里,咱们就得用一百万人给他们运送粮食,这鬼地方什么都种不出来,村子和村子之间隔着十几日的路程,又穷得叮当响,稍不注意还会迷路,出去抢一趟还得倒贴十几日的口粮。我看还是放弃昌吉城算了!” “可是放弃昌吉城就意味着东征失败,圣光如何照耀世间?” “或许我们可以先把蛮罗全部占领下来,等年成好了,再徐徐图之。” 克莉斯坐在中心主位上,闭着眼睛,阿喀琉斯和赫克托坐在两边,他们之下分别是十位穿金甲和黑甲的圣骑士。 金狮子,银玫瑰,铜十字三大骑士团中的每个人都是世代侍奉圣光,全家从圣光学院毕业的虔诚圣徒,也是克莉斯手下绝对的嫡系王牌。 她率领着三大骑士团东征,奥洛夫留在后面负责后勤补给,本来是很合理的。 但秦人迅速的后撤打乱了他们的计划,三大骑士团没能在第一时间消灭足够多秦人,等他们撤到昌吉,三大骑士团几乎被稀释成了监军。 昌吉之战后,他们还是占上风的,毕竟奴兵可以源源不断补充。 可没想到小小一座玉川城,竟然阻了她们半年多。 现在的形势就没那么乐观了。 主要是奥洛夫那边出了状况,连日的干旱导致农作物减产,水源更是匮乏,那些被他们驱赶在一起的老百姓当中也出现了煽动者。 虽然这些人翻不起多大的浪头,但总是会影响补给的流畅。 幸好奥洛夫的手下研究出了新型筑梦草,想要完成寂灭,靠这些摇摆不定的人是做不到的,筑梦草才是最好的武器。 克莉斯猛地睁开眼睛,单手高举,虚空一握,阿喀琉斯和赫克托立刻将手里的宝剑重重顿在地上。 咚—— 屋子瞬间寂静无声,所有的眼睛都看向了克莉斯。 “不能放弃昌吉城,圣光照耀之处,皆为神圣之土。每一个侍奉圣光的人,都应该为此而战。 如果我们因为一点点困难,便放弃神的土地,那么终有一日,我们也会背弃自己的信仰,沉沦黑暗,永远无法得到救赎。” 众人垂头,激动得热泪盈眶。 “粮食的事情,圣光大人会解决,你们只需要战斗——姑墨还有八万奴兵,赫克托,这最光荣的任务便交给你们。 从你手下的圣骑士中选择一名最值得信赖的,由他带领其中五万前去昌吉。” “是!” 众人不再争执,没有人会给执政官提意见,她的话便是绝对。 克莉斯回到自己的房间,两个圣徒等在门口。 “执政官大人,圣光大人说第二批的十万吨的种子已经在路上,他让我们给您带了一句话——潘多拉魔盒一旦打开,便是神也无法收拾残局。” “知道了。”克莉斯面无表情,“你们回去的时候也给他带一句话——有些东西,被制造出来,便是神的旨意。” 两个圣徒也面无表情的点头,然后将身后的斗篷拉起来,遮住脸,转身消失在走廊尽头。 克莉斯走进屋子,抬眼便看到了她挂在墙上的巨幅年历。 每过一天她就在上面打一个叉。 从极地返程开始算,这是第五张年历,可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的人。 老天爷为什么要这么的软弱,既然能发起海啸,就该直接淹掉长安城啊! 冰雹也好,地震也好,飓风也好,毁灭世界不是很容易的吗? 还有那些蚂蚁,安于自己的命运就是了,为什么偏要徒劳的挣扎呢? 她烦躁得很,就连窗外的月亮和星光都变得可憎起来。 而同样觉得月亮和星光可憎的,不只是她一个人,大秦皇帝赢凌站在河西天授城的行宫窗前,也觉得那轮明亮的月有些太清冷而不近人情。 他手里拽着一块紫玉,那冰凉润泽的手感让他想哭。 就只是见一面也不行吗? 如果她真的一去不回,自己该怎么办? 小皇帝将那块紫玉紧紧摁在胸口,那巨大的恐惧每天晚上都跟着月亮一起袭来,让他仿佛溺水之人一般。 “阿凌,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你,或许也是最后一次。 你当年给我这块紫玉时,说我可以凭它拒绝皇上的召见,现在我用了。 不是我不想见你,但……这就是我们的命运吧。” 他把那封信看了上百遍,每句话都背下来了,她什么伤人的话都没说,可每个字都像是刺进人心的刀子。 只是见一面也不行吗? 可要是你知道这是最后一面呢! 你真的不会跟她去吗? 小皇帝内心自问自答,他想哭,但一颗眼泪都掉不出来。 “皇上!”忽然全义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他甚至能马上收起悲伤,露出寻常的表情:“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 “回禀皇上,突厥汗王求见。” 小皇帝迅速把那块紫玉挂好:“不是明日才来吗?” “说是有紧急的事情要见皇上。” “通知林琛了吗?” “林将军和唐大人已经在中堂陪着突厥汗王了。” 小皇帝迅速的开始换衣服:“好,朕知道了。突厥汗王深夜造访,想必也没吃东西,让厨房准备些好消化的宵夜先送过去。 再叫玉娘把朕的那套赤金色的常服取来,朕马上就过去。” 第906章 有星星亮了 小皇帝神态威严的走进行宫大殿,突厥新可汗颉力昌都在天授城镇守都督林琛和唐新川的陪同下,起身向他行礼。 小皇帝抬眼打量这个自己亲自册封,但却是第一次见的异族汗王。 然后惊奇的发现,这孩子跟长安少年也有几分相似之处。 “皇上,昌都汗的祖母和母亲都是秦人,当初两位先汗亲自到长安求亲,都是您的祖父德宗陛下赐的婚。”唐新川看出他的疑惑,立刻说道。 “哦,那娶的可都是宗室女?”小皇帝恍然大悟。 昌都诚惶诚恐的点头:“回禀大秦皇帝,小王母亲和祖母确为大秦宗室女。” “那咱们多少也算是亲戚,不要这么拘礼,都坐下说话吧。”小皇帝迅速换了一副亲切的面容。 “对了,朕听新川说你们明日才会到天授城,所有的吃喝典礼都是按着明日准备的。汗王这半夜入城,倒是叫朕有点措手不及啊。招待不周,汗王可别见怪。” “不敢!不敢!”昌都才十四岁,小皇帝一说话他就紧张,屁股刚挨着椅子,又弹了起来,“小王是有急事,真的有急事!” “哦,什么急事?” “我们找到忽雷的王帐了!” “忽雷?” 小皇帝侧头看了看唐新川。 唐新川立刻站起身,拱手道:“忽雷是突厥叛臣,之前他们勾结东胡和西凉二族,不顾突厥汗王阻挠,多次劫掠边民。 后来又投靠了圣光贼,下毒谋害了突厥先汗,当时臣正在出使突厥,险些也死在那贼人手上。” “对!要不是西域军的两位神医前来相助,小王也要死在他手上了!”昌都气咻咻的补充道,“皇上,那贼人杀了父汗母后,小王一定要把他碎尸万段。” “皇上,那贼人毒害了先汗,想要带领突厥投靠圣光帝国,向西击西域军。多亏程舒将军英勇无敌,仅率一千西域骑兵,便击溃了忽雷本部的三千人。 适逢林都督也引兵北上,昌都顺利继承汗王之位,忽雷便带领本部人马向北逃窜了。这几年先汗的麾下旧将一心想要替先汗报仇,四处搜寻忽雷踪迹。 但这人打仗一般,逃跑却了不得,就在皇上您到天授城时,辽东军那边传信过来,说是发现了忽雷的踪迹。 昌都报仇心切,才会快马加鞭赶过来面见皇上,希望皇上能早些让他前去报仇。” “草原很大的,去晚了,他就跑了!”昌都着急的补充道。 “跑不了!”小皇帝感觉自己的心又被刀子戳了一下,压抑的情绪变成无边的愤怒,直接撒到了那个名叫忽雷的人身上。 虽然他也没见过那家伙,但在这一瞬间,就是想要把他碎尸万段。 “林琛,你立刻点兵,跟昌都汗一起去,朕明日出发继续东行,朕走到蓟州必须要见到这个家伙的人头。” 林琛在小皇帝来了之后,就坐在角落补觉,猛地听见自己的名字,充满了疑惑。 什么情况? 突厥内战关他什么事! 而且这个忽雷手下拢共就几千人,犯得着大秦出兵去打吗? “皇上,臣带多少人?” “朕不管,朕只要结果!”小皇帝严肃的说道。 林琛沉重的点了点头,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 昌都真是很着急,得到了许可,马上就走了,第二天一早,林琛也带兵出发。 小皇帝自然也不用继续留在天授城,吃过午饭,便继续向西,去巡视其他地方。 时间如流水般飞快流过。 玄清回到少室山也有些日子了,他写了一本经书,名叫“自渡佛”,一边让佛门弟子四处传佛,一边继续夜观星象。 观星对于他来说,已经成了习惯。 只是日复一日没有变化的星空让他多少有点失望。 这天他一如既往的爬上峰顶,刚抬头,差点没被闪瞎双眼。 “了贤,去取我的星盘!”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回头大声喊道去。 那小和尚刚刚爬上山顶,气喘吁吁正准备坐下歇会儿,听见玄清这一嗓子,直接一屁股坐了下去。 即便累成狗,师傅的话还是得听,苦命的小和尚飞奔下山,在累死之前把玄清的星盘送了上来。 玄清开始计算,一直到黑夜散尽,天光大亮,他才站起来,面露喜色,将一旁睡着了的小和尚叫醒:“了贤,快起来。我们要去蓟州!” 小和尚迷茫又困惑:“去蓟州干什么?” 玄清一把拎起他就走:“来不及解释了,你给我快点!” 玄清马不停蹄的往蓟州赶,林琛和辽东军的新任大将军程锋也在马不停蹄的往蓟州赶,双方各自带了些人和人头。 蓟州乃北方最大的城,曾经还短暂做过新朝都城,常居人口曾高达十五万户。 但这是海啸之前的数据,随着那场巨大的灾难侵袭,北海的海水已经漫到了蓟州城下,运河暴涨淹没了沿岸大量的村镇。 半数以上的蓟州人失去了自己的土地,这本就导致粮食出现危机,再加上沿海的人又大量涌入。 半年前,朝廷的补给就开始变得困难。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东山道府正阮信跟燕山道府正商议,逐渐将人往更北面的辽东迁徙。 辽东地广人稀,受海啸的影响不算特别大,只是凄苦寒冷,想要开辟新的土地,需要付出很艰辛的努力。 阮信索性脱了长衫,拿起了锄头和镰刀,亲自带领那些无家可归的东山道百姓北上辽东。 一开始还只有一部分东山道人,后来北上的人越来越多,蓟州就成了最大的中转站。 小皇帝在距离蓟州还有五六十里的地方就舍弃了车马,扮做北上寻亲的少年,跟侍卫们一起混进了北上的人流之中。 官道上每五里便有一处茶舍,蓟州官府在棚里设了火堆,用大铁桶温着热水,只要是路过的人,都可以进去免费喝水烤火。 小皇帝也跟着人群挤进茶棚,刚找到位置坐下,便有小孩抱着一大摞纸迎了上来。 “嗨,瞧一瞧,看一看啊! 关于辽东三道的入关手续,招人信息,救济粮领取办法,安置点地图,通通都有,一文钱一份,不识字的可以免费帮读。 进了蓟州,价钱可要翻倍了啊!” 小皇帝有点好奇,招手叫来一个小孩,掏出一文钱:“来一份!” 第907章 被小孩哥教化了 “公子,要帮读吗?”小孩递上一份,咧嘴笑道。 小皇帝摇摇头,也笑起来:“帮读不用,但你要是愿意回答几个问题,我倒是能多给你几文。” “那您只管问。”小孩挺高兴,索性扭头要了一碗水,坐在地上吸溜起来。 小皇帝掸了掸那份信息,厚厚的有十来页,中间还有附各地的地图。 “这真的只要一文钱,你们不亏吗?”他问道。 小孩爽快的答道:“不亏啊。这是朝廷让我们来发的,干一天还给两斤粮呢。收你们一文钱是为了防止有人多拿多占,毕竟免费的东西,谁都不爱惜嘛!” 小皇帝眼睛一亮:“这是谁的主意?” “啊?”小孩觉得这个问题有点超纲,歪着头想了想,“可能是府正吧,我也不认识啊。反正朝廷把这东西给书院,书院再给到我们,大家都把自己的事情做好,没必要总刨根问底的。” 小皇帝挺惊讶,这孩子看着不大,说话还挺老成。 “你们看着不像逃难的,去辽东干什么?”那小孩认真打量了小皇帝片刻,反客为主,倒是问起他来。 “找人,我们是长安人,叔叔在余杭做生意,自从海灾后就了无音讯。前些日有人传说他们一家北上来了辽东,父亲遣我过来寻一寻。”小皇帝从容说道。 “嗯,看你们这细皮嫩肉的,长安现在的日子还好过?” “自然是不如从前,但毕竟是国都,跟真正艰难的地方相比,日子还是能过的。” “那也不能只想着自己过日子,我们先生最常说的一句是什么知道吗?”小孩换了个姿势,还伸手在小皇帝的腿上点了点,“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就是说鸟巢倒下去了,没有哪个蛋能好好的。 咱们大秦朝廷就是巢,我们就是卵,别以为自己日子过的还不错,就不肯为国家出力。现在长安的日子还好过,但你们要是只想着自己过日子的话,迟早好过都要变成不好过。 我看你也是读过书的人,又这么年轻,多少也要想着替国家谋事才行嘞。” 小皇帝目瞪口呆,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日日与群臣想着教化百姓,扭过头竟然还被百姓教化了,甚至这个百姓只是个不到十岁的小娃。 小孩哥喝完水,拍拍身上的冰碴子:“到了城门口,专门会找人的官员,辽东现在有好几处大工程,干的活儿不同,但都缺人得很。 你把你叔叔一家的姓名籍贯和之前做买卖的信息报给那官儿,只要人活着到了辽东,是人是鬼总会有消息。 你那几文钱我不要了,别瞅着自家那一亩三分地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越是艰难,我们就越要团结才对。” 小孩哥抱着那些册子,大步没入了人群之中,小皇帝张大的嘴巴半天没合拢,他都不知道该感到欣慰还是羞耻了。 他十来岁的时候可跟个大傻子一样啊! “公子,前面还有茶棚,您想知道什么,奴才换个人去问吧。”全义在他耳边轻声说道。 小皇帝摆摆手:“不,朕有眼睛,有耳朵,没什么要问的了。走吧,进城!” 燕山道的官员在世家之战后被撸掉了一大半,如今任上之人都很年轻。 “城外设茶棚和发招工手册的主意是谁出的?”小皇帝也没跟他们端架子。 在他们的刻意引导下,这批新派官员都是实干派,并不那么在意那些虚礼。 不做实事的人当不了官,自世家之战后,政坛风气一扫沉疴,各种政治见解百花齐放,且齐头并进,没有陷入党争。 本来大秦应该在他们手下蒸蒸日上,可好死不死遇上了灭世之灾,四海一片潦倒,人力渺小而前途未知。 越是这样,这些人的努力就越发显得可悲,却又令人敬佩。 蓟州牧拱手回答:“启禀皇上,招工手册是许大夫最先推出的,他说我们多花几分心思,这些百姓就能少走几百里的弯路。 臣等深以为然,便也跟着辽东开始做了起来。这些百姓从蓟州开始,一直到北边的北辽城,全部都有人指路,沿途官员都在全力的保证他们能够顺利到达用工地点。” “朕给柳城传了旨意,让许师傅来蓟州见朕,他到了吗?”小皇帝听到熟人的名字,有些兴奋,这段时间来的压抑,略微缓解了几分。 “没有,但应该就是今明两日了。”蓟州牧憨憨的笑了笑,满脸都是尊敬。 果不其然,当天晚上柳城的使者就进了城,小皇帝还没睡,当即出去接见。 到了大堂,却见所有人都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为首,那人显然不是许墨林。 “臣北辽镇守程锋恭请皇上圣安。” 那男子一拱手,浑身都是行伍气,虽然他穿的是长衫,但明显是个武将。 小皇帝当然听过这名字。 程家旁支的将才,在当年长安保卫战中,立下了功,后来没有跟着程振武去大罗,而是来了辽东。 “程将军免礼。”小皇帝的目光又在人群中巡视了一遍,确实没有看见许墨林,不觉有些失望。 “启禀皇上,臣等奉诏前来,给皇上带了贺礼!” “什么贺礼?”小皇帝心不在焉的答道。 他现在只对能够平定天下大乱的东西感兴趣,要是是新型武器或者是能使某个方面增产的新技术还行。 但总不好拂了人家的好意。 小皇帝看着他们抬上来八口大箱子,想着等会要怎么管理表情,假装高兴,并且努力敷衍。 然而,当那些箱子被一起掀开时,他发现他想的那些话都毫无用处。 因为他是真的有点高兴起来了。 “皇上,这边箱子里是辽东各个部族的王者信物。 新辽东军镇守北境五年,奉旨夷灭反秦部落三十五个,收服部落一百六十九个,他们的王者信物尽数在此,献与皇上,祝大秦国运昌隆,万寿无疆! 另外这边五口箱子分别是辽东三镇地形图,渤海城以北至北辽城地形图图,以及北辽城以北地形图。 北辽城以北有茫茫雪原和大片大片的森林,我们的人还在继续向前,大秦的战旗必将插至天边!” 小皇帝看着那箱子里的地图和各式各样的王者信物,心情难得的顺畅了不少。 第908章 接连不断的好消息 有更多的土地,就能养活更多的人,即便这些土地并不那么优质,但也总比去海里种地靠谱。 一个稳定的辽东,足以容纳大量无家可归的秦人,至少是个兜底的选项。 果然,辽东只有武将镇守不行,还是得要有文官来治理,治理好了说不定也是好地方呢! “好,真好,朕非常喜欢! 只可惜朕现在不可单独给你们升官,否则今日必有重赏! 但总不能让你们白白出力,这些功劳必须送回长安,叫岳总经略昭示天下,好好给你们论功!” 程锋笑了笑,没有领赏也没有谢恩。 他当初选择不去西域,而是来辽东,确实是有要建功的心思。 可现在…… 其实没那么重要了! “许师傅没有随你们一起来是吗?”小皇帝对那些地图真是爱不释手,“辽东能有这些成绩,肯定也离不开他吧。 怎么没来见朕,是忙得走不开吗?” 程锋的笑容收敛了,他垂下头:“许总镇毕竟年纪大了,辽东天气又冷,他这些日子身子不太好,实在无法鞍马劳顿,还请皇上恕罪。” “身子不好?” 小皇帝神情凝重起来,他已经从孩童长成了少年人,许墨林却不再是十四年前那个刚登辅臣之位的,意气风发的中年人了。 这身体不好,可能是真的不太好。 小皇帝有点着急:“那怎么不早些报上朝廷,朕遣人接他回长安去疗养一阵,最不济,也遣几个太医,带些好药过来啊。 他现在如何,若是还能勉力起身,便去洛阳暂住,等春暖冰融,再来也不迟嘛。” 程锋又沉默了。 小皇帝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他开口继续问,外面又传来通报。 “启禀皇上,天授城镇将林琛携突厥昌都汗求见!” “启禀皇上,高僧玄清求见!” 两拨人正巧一起赶到。 玄清翻身下马,侧头瞅了眼林琛和昌都,他俩虽然满身冰碴子,但看起来很高兴,手里拎着个盒子,不知道装着什么。 没等他问,全义便出来宣他们进去。 玄清大步流星走了进去,林琛和昌都紧随其后。 “臣……” 他们还没开口,小皇帝就先摆了摆手:“免礼,林卿与昌都汗赶来蓟州,可是已经将忽雷擒获?” “是,是的!” 昌都兴奋得直接蹿出去,林琛没拉住,他已经打开了那个盒子。 里面血呼啦装着一个人头。 “大秦皇帝,我们抓住了忽雷,林将军亲手砍掉了他的脑袋,我也杀了几个。 大秦的战士太勇敢了,忽雷在他们面前就像是刚出生的小羊羔一样。 太棒了,我们打了一场精彩的仗,草原上再也没有人敢背叛大秦,愿长生天保佑我们的友谊,永远长存!” “又是个好消息。”小皇帝笑了笑,指了指旁边的那几箱王者信物,“刚才程将军还在跟朕说,他们这几年平定了辽东大大小小的部落。 如今突厥也算是安定下来,可算是北境之民的福气啊。 那玄清大师来蓟州又是做什么呢?” 玄清皱着眉头思考,片刻之后摇了摇头:“有些事情需要核实一下,请皇上稍安勿躁,贫僧有了结论,定会主动告知。” 小皇帝顿时想到了乔恩的理论,他点了点头:“那大师先去休息就是,朕还有些事情要跟程将军他们说。” 玄清出了门,被人领着住进一个小院,他吃饱喝足倒头就睡,等到夜深人静才爬起来,上到蓟州旁边的山上去观星。 “辽东平定,所有人都归心大秦,现在唯一有影响力的突厥叛王也被杀了,突厥全族在昌都汗的统治下,按道理辽东已经完全臣服于皇上了啊。 为什么星星还是没有归位呢?” 玄清十分疑惑,而且他发现最亮的那团星芒还在更北边。 难道突厥王不算是真王,辽东还有更能凝聚众人的人物存在? 对了,是许墨林! 除了他,不能再有其他人了吧。 玄清想了想,决定先把自己的发现告诉程凉她们和小皇帝,然后快马加鞭再往柳城赶,去见一见许墨林。 他刚站起来,一到无比凄厉的角声划破了天际,旁边睡觉的了贤被吓得一跃而起,疯狂四处甩头。 “师傅,怎么了,打起来了吗?” “不应该啊,蓟州附近没有外敌吧。除非是突厥人心存不轨之心,但那也不可能啊。林琛一直跟着他们的,林家总不会在这个时候背叛皇上吧。” 玄清一边往山下跑,心一边往下沉,他忽然想到一个新问题。 臣服这种状态本身是会发生变化的。 一个王者在某一个时刻臣服于大秦,但不代表他一直都会臣服于大秦,那么臣服这件事本身就带有巨大的不可控。 那岂不是说,推断又出现了问题? 跑到城门口,震耳欲聋的哭声淹没了整个蓟州城,就连守城的士兵都红着眼睛,还有的直接把脸埋在头盔里,低声抽泣。 玄清连忙跑过去,抓着一人厉声问道:“城里面出什么事了?” 那士兵还没回答,数十匹快马从城里奔了出来,小皇帝走在最前面,他双眼通红,显然已经哭了不短的时间。 “皇上,出什么事了?”玄清连忙扔下那士兵,拦住小皇帝的马,问道。 小皇帝一张嘴,眼泪就啪啪的往下落,全义连忙跳下马,凑在玄清耳边低声道:“昨儿个半宿,皇上正在跟程将军说要接许大夫回洛阳修养之事,便有柳城的急报,说是许大夫……阖逝了!” “啊?” 玄清大惊,摇晃着向后退了好几步,他刚刚判断许墨林是北境凝聚自主意志的关键之人,马上他便身死道消。 这可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给人留吗? 全义扶住他:“现在皇上要赶去柳城送许大夫,玄清大师可要随我们通往?” “要去!”玄清毫不犹豫的点头。 全义立刻转身交代了几句,马上有两个人跳下马,将坐骑让给了玄清和他的小徒弟了贤。 小皇帝已经难以抑制自己的悲痛,一鞭子甩在马屁股上,一头扎进了茫茫雪原之中。 第909章 此身许国 柳城中心的总镇府,一片白素,众人围着漆黑的棺木恸哭。 历事三朝,先帝挚友,本朝最后一位传统意义上的丞相许墨林,安静的躺在棺木中,他总算是可以永远远离他不擅长的那些纷争了。 辽东三镇的三位府正,加上七七八八的各州州牧,工程总管,镇将,部族首领,足足一百多号人聚在总镇府的外面。 许墨林没有儿子,但主动跪在中堂,替他守孝点灯,执孝子礼的人却不少。 “皇上驾到!” 众人纷纷回头,让出一条通向棺材的路来。 小皇帝一进城,便直奔灵堂,连口水都没喝,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进去,垂眸看向许墨林,眼泪再一次没忍住流了出来。 “他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啊!” 小皇帝几乎都不敢认,棺材里这个皮包骨头如干柴棍一样的老头,是曾经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最意气风发的太傅? 披麻戴孝的人中站起一位长者,微微拱手:“臣乃辽东上镇府正兼营州牧山海,许大夫自总镇辽东三镇,殚精竭虑,夙兴夜寐。都是臣等无能,不能替大夫分忧……” 他说不下去了,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周围那些人也跟着恸哭起来。 “皇上!”人群中又匍匐着爬出一个人,他是许墨林本家侄子,也是一直侍奉在他身边的书童。 他砰砰叩首:“皇上诏书传至柳城,伯父已经不知人事,否则他一定会等着您……等着见皇上您最后一面的!” 小皇帝只觉得耳朵嗡嗡的,他尽力稳住自己,抬手示意那人不要再叩了:“许大夫最后可有话留给朕?” 此言一出,众人的神情更加哀伤。 山海再次拱手,一字一顿:“臣愚钝一生,却也赤诚一生。 只望达成先帝海清河晏,大秦永固之愿,终未成之,天不假年。 幸得圣主,与天一战,威哉雄哉,诸君共勉。 此乃许大夫不知人事前说的最后一段话,在场同僚半数在场,大家都听到的。” 小皇帝捂住眼睛,频频点头 泪水却如开了闸一样。 诚然,许大夫不是一个合格的帝师,也不是一个合格的丞相,但他对先帝的感情,对自己的保护,对大秦的忠诚,都从不掺假。 他也不算是政治的失败者,如果他愿意留在长安,太后会给他应有的尊荣,他依旧可以锦帽貂裘,安享晚年。 可他偏偏选择了做文臣的表率,带着一腔孤勇接替了辽东这块苦寒地。 并且真心实意的开垦这片土地,恩泽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 无论奚人还是突厥人,无论秦人还是东胡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到柳城,聚集在总镇府外面,不就是因为许墨林爱他们吗? 在长安,他只是个泥塑丞相;在辽东,他是恩泽一方的许父。 消息传回到了长安。 也令很多人心情震荡。 岳庭渊是第一个知道的,他接到这个消息,愣怔了好一会儿。 时间长到赢婉儿都觉得不太对:“庭渊,可是有什么大事?” “嗯,算是大事吧。”岳应渊将信叠好,迅速爬起来穿衣服,“辽东的消息,许大夫病故。我要马上去明政殿,这几日怕是都不能回家了。” “许大夫?”赢婉儿也惊得坐了起来,“他才刚过六旬啊。” 岳庭渊拿腰带的手顿了顿,回头指了指自己额边头发:“我明年才入不惑,便已是半头白发,六旬……哈,倒也真是磨人。” 赢婉儿忽然就被巨大的悲痛击中了,她从床上跳下来,轻轻搂住岳庭渊。 “他与我本无旧谊,说起来当年还分属两派,可刚才我甚至恍惚觉得我失失去了一位至交旧友。”岳庭渊缓缓说道。 “都是为了大秦,可真的做到那个位置上,才知道我们要做的事情有多么艰难。 就好像是驾着一艘小船,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上航行,一旦出错,便要让这一船人落入万劫不复。 婉儿,我甚至有点理解许大夫不娶妻,不生子的原因了……此身许国,何以许君啊。” 赢婉儿松开了手,她接过了他的腰带,眉目间晕染了坚毅:“我手下的店面已经处理得差不多了,银子都用来建女子学堂。 如今女子为国效力之门,已经被皇上叩开。我已经与宗室和长安勋贵中的妇人们都说好了,我们不会做命运的奴仆,我们会跟你们一样战斗。 此身许国,便是许君,舟儿他们会为我们赶到自豪的。” 岳庭渊举起双手,任由她系好腰带,转身亲吻她,然后大步流星走出了自家府邸。 很快,帝国最重要的那些官员们齐聚昭德殿。 许墨林病故的消息像是滴进油锅的水。 大秦最高法官,大理寺卿高无咎当场就哭得晕了过去。 其他重臣如梁买,马季,元槐,肖三铁,韩金堂等无论老幼,无论跟没跟许墨林共事过,也都感到了悲伤。 许墨林是旧时代的最后一个丞相,他虽然没有追逐新时代的能力,却做了一个旧时代臣子能做的一切。 程凉和沈宽被喊起来的时候,岳庭渊他们已经商量得差不多了。 他亲自来汇报:“臣等商议,许大夫应以太傅三公之礼下葬,谥号文忠。只有一点还没有确定。 许大夫乃先帝挚友,按例可以随葬昭陵,而辽东三镇的官员们又联名希望他能留在辽东,以供辽东百姓祭祀。 臣等不能决断,只好上报两位太后。” 程凉还没回过神来。 许墨林比原主也就大个五六岁,她们现在还在貌美如花,他怎么就没了啊! 好吧,就算是穿越者的灵魂停滞了这具身体的成长,那也太快了吧! 自家六哥跟他同岁,现在还精力无限,一顿能吃半头猪呢! 沈宽更是不敢相信,甚至忍不住低头去算日子,她们一朝穿越,到现在竟然已经十四年,翻过年坎就是十五年了。 程凉回忆起许墨林的点点滴滴,深深感到人生的际遇复杂难料。 他做地方官时被先帝赏识拔擢,成为长安新贵,先帝驾崩后,任三大辅臣之首,可谓做官做到了极致。 可权力的巅峰,偏偏是理想的低谷,若不是自己和阿宽到来,大概率他这一辈子都会陷于跟程家的党争。 文武不合,家国不宁,与理想背道而驰,却又无能为力。 离开长安去辽东,看似被放逐,却又成就了他圣贤许公之名。 可从头到尾,他其实并没有改变过。 “平民之家尚知道尊师,许公做过天子太傅,算得上皇上之师,他又没有子嗣,就让皇上执子侄礼,由他来决定吧。” 第910章 天有异象 小皇帝一开始决定将许墨林送回长安,随葬昭陵,辽东百姓在总镇府外静坐抗议,辽东官员也车轮一般的来劝诫。 但最后让小皇帝改变主意的是萧君佐从肃州寄来的一封信。 信中说到若是将来有一日,他也长眠于肃州,希望能埋葬在那里,永远替大秦守护那片土地。 既然他们的情谊不会因为生死而改变,那么肯定也不会因为距离而改变。 小皇帝松口了,决定将许墨林葬在柳城旁边的鹤龙山上,让他永远注视着这片他付出了一切的土地。 葬礼按照三公的礼仪进行,而辽东总镇之位将永久空置,三镇事务正式交付到三镇府正手上。 渤海城以北,新设北辽道和开拓总署,各设主官。 在他们处理这些事情的时候,许墨林病逝的消息传遍了整个辽东。 附近的百姓自不必说。 就是高丽府,北辽城,渤海城这些隔着几百上千里的地方也有说过他恩惠的人赶来要送他最后一程。 待到出殡的前一日,柳城已经聚集了近十万人,声势浩大,颇为壮观。 在所有悲伤的人里面,有一个人的悲伤略微有点格格不入。 玄清每天晚上都在观星,他可以确定自己头顶上的那颗曜星比其他的都要亮。 可是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任何特别的事情发生。 按理说辽东已经平定了啊! 所有人心尽归大秦。 还差什么,非得要许墨林从棺材里爬起来才算吗? 玄清越想越上火,嘴里长了好几个大燎泡,然而他这些表现却被辽东的官员们认为是佛门悲悯,反倒对他更尊敬了。 小皇帝还钦点让他担任许墨林葬礼上的主持,替他的亡魂超度。 拜托,他现在哪有那个心情啊。 不过,即便是没心情,也不至于连自己的老本行都做不好。 而且不论其他的因素,许墨林也确实值得有个好的归宿。 玄清摁下心头的焦躁,带着了贤和辽东的佛门弟子们替许墨林好好做了三天法事,然后陪着小皇帝将他送上了鹤龙山。 小皇帝铲了第一铲土,三位府正和赶过来的阮信、程锋紧随其后,接着其他官员按品级上前。 眼看封土垒起,尘埃落定。 玄清暗暗叹了口气。 或许许墨林并不是这命运之眼,也或许这就是命运本身。 他合上双目,低声念着阿弥陀佛。 封土完毕后,全义代替小皇帝念了朝廷写给许墨林的祭文,总结了他一生的功绩。 紧随其后是山海代表辽东军民历数许墨林在辽东的功绩。 这些是固定流程,对于爱他的人来说,这也是最后一次与他亲近。 玄清跟许墨林不太熟悉,他本身对生死的理解也不同于常人。 眼瞅着山海念到一半泣不成声,随行而来的百姓也开始恸哭流涕,他默念着地藏经,随便一抬眼,忽然便停住了一切动作。 “了贤,你看天上。”他低声招呼自家小徒弟。 这小徒弟也是个心思清澈敏感之人,被山海感动得嗷嗷的,听见师傅问话,泪眼朦胧的扭头:“看什么……诶,师傅,大白天的,怎么也有星星啊!” 是啊! 大白天的怎么会有星星啊! 玄清顾不上回答自家小徒弟了,他从垫子上坐起来,伸长脖子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这是个失礼的举动,但他顾不上了。 正好山海的发言进入了尾端,他高举手臂,奋力疾呼:“辽东的兄弟们,大秦的袍泽们,许父已经带领我们踏上了正确的道路。那么,无论冰雪还是酷寒,都不能妨碍我们将辽东建设起来。 人最伟大的品质,就是能创造我们的家园。动物被天地选择,生死不能自主,而我们从盘古开天起便早已学会了为生存而战。 天地塌陷,便炼石补之;河水泛滥,便开沟渠通之;无食,有伏羲结网,后稷制梠;无药,有神农尝草,黄帝问脉;日晒我,便逐日;海淹我,便填海。 立志不坚,终不济事;许公执火,吾等随行;天要亡我,便与天一战;人要犯我,便虽远必诛。 浩浩大秦,千秋永固!” 他身后的官员们也高高举起手臂,满脸眼泪的怒吼:“许公执火,吾等随行!浩浩大秦,千秋永固!” 官员的声音传给后面的士兵,随从;的;随从的声音又传给前面的百姓;前面百姓的声音又传给后面的百姓。 他们喊了一遍又一遍,十万人的声音汇集在一起,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 玄清眼睁睁看着那颗星星的光芒越来越盛,他心脏微微一缩,像是被一只大手撅住,最可怕,最不敢回忆的一幕不自觉的浮上脑海。 他甚至不能动了,明明皇帝就在他旁边 他却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但幸运的是,击毁龙门山的流星并没有出现,那颗星星的光亮持续增加,几乎变成了第二颗太阳。 这就不可能不引起其他人的注意了。 十万人纷纷抬头看上去。 那赤目的光亮忽然快速收缩,仿佛天空被撕裂一般,原本亮光的地方出现一团墨滴一样的黑色。 玄清猛地站了起来,他发现那团黑色在旋转,他觉得自己好像看见了什么,但只是一瞬间,那团黑色又被光所填满了。 从那颗星星开始猛烈发光,到变成黑色,再到重新被填满,整个过程不过三十息,大部分人只是看见那光一收一缩,便又再次恢复了正常。 山海手里的祭文落在脚边,他忍不住再一次泪如雨下:“是许大夫,一定是许大夫。他变成天上的星星了!他会永远看着我们,永远,永远的照看着辽东!” 众人不绝悲从中起,纷纷也都跪倒在地上,向着许墨林的墓碑叩首跪拜。 百姓们抬头凝望那颗出现在白日的星星,真的仿佛是看到了乘风而起的许大夫,他们也都纷纷跪下去,向着天空作揖。 小皇帝被感动得双眼通红,浑身颤抖。 玄清直愣愣的望着那颗似乎恢复了常态的星星,他右手手指头微微发颤,在虚空中小幅度的划动,然后猛地停住。 脸上露出疑惑又难以置信的表情,嘴里喃喃自语:“辰星……归位了!” 第911章 红蓝实验 天见异象,虽然短促,但还是有很多人看见。 而且不仅仅是辽东。 玄清写给长安的信还没发出去,长安来找他的信鹰便已经扑棱棱飞进了窗户。 他连忙把自己看到的全部报了回去。 程凉和沈宽大感惊讶。 “所以说,不是要找什么金银水土之王,而是要死人?”沈宽大惑不解,“难不成老许真的变成星星了?” “那……” 要是换作以前,程凉能毫不犹豫说出,那怎么可能,但现在这种情况,她觉得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两人对视一眼,一起看向了乔恩。 乔恩自从看完信之后,就托着下巴望着天,一副文艺青年的模样。 沈宽一脚踹在他的椅子脚上:“老乔,说话。” “说什么?”乔恩翻了个白眼,“你以为我是AI人工智能吗?什么问题都能一问就给出答案。” “可现在的情况好像已经推翻了你之前的假设,我们恐怕要重新推测一下了。”程凉冷静下来,说道。 “我们这一群可怜的蜉蝣,想要寻找世界的真相,甚至还想改变它,遇到这些挫折不是应该的吗?”乔恩换了个姿势,“而且非要说的话,这不是个好结果吗?你们有颗星星归位了。” “就是因为有一颗星星归位了,所以才要抓住这个时机研究出它的规律,要是一直在黑暗中摸索,天下的财力物力人力恐怕都拖不了那么久。”程凉说道。 朝廷的财政已经出现问题了。 虽然有岳庭渊他们精打细算,勉力支撑,但粮食主产地东山、南洋、余杭被海水侵蚀,辽东尚在开发,能自足便已经不错,不可能再支援其他地方。 国家能够依靠的只剩下了两湖,蜀中和中原几地,要养活那么多工匠和战士,难度相当大。 但战争和工程又都是不能停下来的。 乔恩又换了个姿势,舒舒服服靠在了椅子背上,左脚搭在右脚上面,双手交叠搁在小腹上:“实在不行我还可以投靠克莉斯她们嘛。这新型筑梦草的技术,实在让我对他们的智商刮目相看。 要是他们能大量生产,并且投放到大秦的任何一个人群密集之处,这仗就不用打了,你们肯定团灭啊。” 沈宽又一脚踹了过去:“那我现在就砍了你。” “随便。”乔恩一点都不害怕,“说道刚才那个星象,我倒是想到一个有趣的讨论。在你们华国也很流行——红蓝实验,听说过吗?” 程凉和沈宽都点了点头,毕竟谁还不是个5G少女呢。 “但我觉得这个实验很扯,好像没什么参考价值啊!”沈宽说道。 乔恩摆摆手:“因为你们的实验并不完整——在我们圈子里有一帮专门研究末日学说的无聊之徒,在他们那里,这个实验是这样的—— 假设有有两个按钮,一蓝一红,所有人可以自由选择。 如果选择蓝色,那么选择蓝色的总人数没有超过百分之五十,那么所有选择蓝色的人会死掉。 而当选择蓝色的人达到百分之九十以上,这场游戏会停止。 如果选择红色,则只有一种情况会死掉,那就是所有人都选择了红色。 并且,选择红色对于整个游戏的进程不会有任何影响。 你们会选什么呢?” “蓝色!” “蓝色!” 两人毫不犹豫,异口同声。 说完之后,才看向对方,相视一笑,轻轻击了击掌。 乔恩再次翻了个白眼:“从你们在这个世界的愚蠢行为,我相信你们会这么选。但那些末日学家,包括我,也会选蓝色,这就难以置信了吧。” 程凉和沈宽再次异口同声:“确实。” 乔恩都懒得理她们:“我们选蓝色当然不是为了什么拯救愚蠢的人类,更不是因为那些可笑的道德要求。 只是因为,选蓝色才是最优解,只有蓝色才有可能解决问题,得出结果。 选择红色,会让自己在这一次的灾难中活下去,但游戏会不会停止,那么灾难就会继续。 下一次或许是选红色的人超过百分之九十,就会毁灭;再下一次是百分之八十;接着百分之七十,六十……如果这个时间跨度不是以十年百年计算,那么选择红色就毫无意义。 我这么说,你们明白了吗?” 程凉和沈宽第三次异口同声:“并不明白!” 乔恩一副看智障的表情:“你们非要我通过这次的事件来推测,那么我觉得这就跟红蓝实验是一样的。 在某个能量点控制的范围中,有超过某一比例的人产生了强烈的自主意识,那么这份斗志所集合而成的能量就能取代原本的能量运行,成为新的能量节点。 你们大可算算现在辽东的人口,再算算去参加你们那个老头葬礼的人数,大概就能得到一个比率。 但由于你们没办法确定实际的能量控制区域,这也未必是准确的。 更何况,这或许还会有一个最低阀值,要是人死得只剩下几百上千的,即使是超过了比率也不会再有用处了。” 程凉眼睛一亮,她觉得乔恩这一次才是真正摸到了能量的门槛。 即便只是算个大概,那也值得一算。 不过,要真像他说的那样的话,事情又变得更麻烦了,毕竟要降服王者,比启发民智可简单得太多了。 即便大秦内部有操作余地,遥远的西方,新大陆,澳非和大罗那些地方,她们就鞭长莫及了啊! 程凉回凤鸣宫的路上一直在沉思,直到沈宽煮好了肥肠面拿上来,她才下定决心。 “我要让老秦重新再建一支海军。” “没钱吧。”沈宽小心翼翼的把肥肠平分到两个碗里,抬起头,“咱们衣食住行的开销,我都已经压缩得不能再压缩了,岳庭渊恨不得连每天上班的朝服都不发,朝廷那还有钱打造海军啊!” “即便不能像以前那么大规模,也必须要出海,不出海我们就只能等死啊!”程凉忧心忡忡的说道。 沈宽滋溜着面条:“那倒也是,要不你问问老秦能不能靠小木船出海。要是他行的话,那些超级战士或许也行,咱们造几百艘小木船的钱还是有的。” 程凉挑起一筷子面条,如今吃点肥肠面都算是奢侈了,她微微叹了口气:“我那么大一个大秦海军啊!还没正式打仗……也不知道陆倾他们还活着没有。” 第912章 大秦海军在何处 陆倾不但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 当初,他们第一个得知了海啸要来的消息,在跟长安的通讯彻底中断后,他们迅速出海,借着海啸来临前的强风,一路向南,登上了海中孤国——长生岛。 秦人这么叫,是因为楚汉时的传说,说仙人住在大海中央,可点石成金,还有长生不老之术。 汉时有好多位皇帝都派人出海找过,但他们全都无功而返。 直到程家镇守南洋,在圣祖时,远洋船极盛,终于找到了这块巨大的陆地,故名长生岛。 而这块地方在圣光帝国人口中,被称为奥斯利亚,传说是圣光大人亲自给这座岛赐的名字。 当然在程凉她们的认知里,这地儿应该叫做澳洲。 秦政当年对这地方的开发并不上心,他本打算把这里留成程家的后路,要是皇族和程家闹了矛盾,程家可以远遁至此。 但程家老祖没有不臣之心,这他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后人会背井离乡。 在他的认知里,如果不能成为大秦的利刃和坚盾,那么程家也就不该继续享富贵。 更别提远遁海外独自称王,那种不忠诚的事儿,根本不该想。 所以,他也没有派人去建设这地儿,更没有把秦政的建议传给后人。 这俩哥们这么一搞,导致大秦虽然发现了这地儿,但实际没有任何控制权。 直到程平衡跟着余临王叛乱的时候,程家风雨飘摇,程振彬才偷偷派了自己儿子带人渡海到长生岛上圈了几块地。 他也没想到,当初随便弄得那些物资,会变成大秦海军活下去的稻草。 陆倾手下还有三十条军舰,这是岛上最强的海军力量。 另外排名第二和第三的分别是,扎哈罗的南洋圣光舰队和由圣光帝国铜十字舰队舰队长领导的铜十字舰队。 他们的军舰数量分别是五艘和一艘。 岛上的土着没有军舰,也从来没有去过远海,对于他们来说,无论秦人还是圣光帝国的人,都跟仙人是一样的。 陆倾双手环抱在胸前,站在礁石上,浪头一下接连一下的拍打他脚下的礁石,激起雪白的浪花。 海风将他的头发卷起,还不到四十的人,发鬓已经有了白丝。 也就这一年多,他每天想的事情太多了,甚至连思念都只能挤着时间来。 也不知道阿伊和朵儿还好不好,自己第二个孩子都快学会走路了吧。 她们肯定一以为自己已经死了,阿伊肯定不会改嫁,但那漫漫的岁月,她如何能独自一个人度过啊。 “陆大帅,苍山副帅回来了!” 陆倾收回目光,平静的转身往下走:“嗯,让他来见我。” 苍山比起一年多以前,也确实是成熟了很多,就连样子都有了几分成熟男人的模样,他打着赤膊,大步流星的走进陆倾的房间,拱手先行了礼,然后才开口。 “没用,向北的道路完全是封死的。我们走到第七天,洋流和风就乱成了一锅粥。最离谱的是什么,你知道吗? 嗨,那海浪在海底乱射,跟有人在下面打炮一样。比我上去次还难走,所有的司南和北斗车都不能用,我看再走多少次都一样,我们真的得考虑其他的海路了。” 陆倾有点失望,他点点头:“嗯,我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苍山却没走,瞅了陆倾一眼:“大帅,你别太难过,咱总有一天是要回去的。 你那婆娘娃子肯定在等你,你可得要振作点啊!” 陆倾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有不振作的?” “大家都看在眼里啊!”苍山很直白的说道,“南宫大哥,葛大哥,葛二哥,还有隔壁那个扎哈罗,他们都说你都半年多没笑过了,眼瞅着老了十几岁。再这么下去,身体一定会吃不消的。” “有这点闲工夫,不如多去看看海图。”陆倾话音冰凉,毫无感情。 苍山还想说什么,陆倾的眼睛像刀子一般看向他,他张了张嘴,无奈的摇摇头,扭头离开了房间。 大秦海军控制着整个长生岛,扎哈罗和铜十字海军分别控制着距离本岛不远的两处群岛。 虽说是有势力划分,但他们三方的人数都只能占据自己控制区的一角而已。 陆倾在这里落脚之后,召集了周围所有的土着酋长,跟他们签订了和平公约。 秦军在东南角的海岸扎营筑城,没别的事儿不会主动去侵犯他们,但也要求他们不来侵犯大秦。 那些酋长一开始答应得好好的,后来发现秦人人数不多,却有很多稀奇古怪的财富 ,顿时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在大秦海军登陆两个月的时候,这些酋长组织了一次大规模的抢劫,大概召集了五千个土着来进攻秦军的营地。 结果当然很明确,大秦海军只用了一刻钟,就把这五千人全部击溃,还将那些酋长都俘虏了起来。 这一仗打得周围部落屁都不敢再多放一个,出门撒尿都不敢再向着秦军的方向。 而赫突突部,因为跟程家友好,成为唯一一个在这场仗当中支持秦军的部落。 虽然当他们闻讯赶到时仗已经打完了,但他们却在战后分到了大量的战利品,并且在接下来半年中得到秦军全方位的帮助,一跃成为了周边最强大的部落。 这就让人眼红了。 土着们很快领悟到一条真理——秦人对敌人有多狠,对朋友就有多仗义。 于是,他们争先恐后的要来跟秦人做朋友,陆倾对于这些人也来者不拒。 一来二去,秦军竟然成为了周边所有部落的老大哥,不光是生产生活要跟着秦军走,就连部族中有断不了的事儿,也跑来找陆倾他们解决。 陆倾索性安排葛福生专门负责陆地上建城和周旋各个部落的事情。 苍山出了门,扭头就去找葛福生。 葛福生正在跟几个部落的大战士喝小酒,看见他还挺高兴:“刚才听人说你们回来了,怎样……看表情又没有好消息是吧。” 苍山摇了摇头。 葛福生叹了口气:“没事,南宫还没回来呢!他应该也是在这几日返航归来,等等说不定他那里会有好消息。 来,先喝两杯。” 苍山点点头,刚坐下,就听见外面有人大喊:“南宫副帅回来了!” 第913章 发现了一个漂浮的岛 南宫壑几乎是一路狂奔到了陆倾面前,他一边扒着门框大口大口喘气,一边含混不清的说话:“有情况,大情况,你……你等会……我喝口水……” 陆倾惊喜的从屋里走出来:“你发现回去的航路了?” “那倒是没有……” 南宫壑这话一出,陆倾的脸色瞬间恢复了冰冷漠然:“哦,那进来吧。慢慢说。” 南宫壑走进屋子,喝了一大口水:“我发现一个岛!” “那有什么稀奇。”陆倾随手翻阅桌上的信笺,对他的话丝毫不感兴趣。 南宫壑借着将水罐里的水喝了个底朝天,砰一声顿在桌面上:“那个岛是从北边漂来的,上面有好多秦人!” 砰—— 陆倾猛地合上了本子:“他们在哪?” “在海上,估计还要一两个月才能漂过来,而且大概率不能跟咱们碰上。 你猜我在岛上遇见了谁?” “谁?” “莲!就是太后身边的贴身影卫,夜香会的金花之一,我们在南洋的时候共事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陆倾大步流星往屋外走,“我现在去找葛福生他们,你在路上把具体情况给我说清楚。” 不能怪陆倾激动,海啸灾害发生都一年多了,他们逃到长生岛上,靠着葛福生那些种植芯片手下脑子里的翻译器跟土着们交流,做梦就是能得到故国的消息。 能遇见秦人,而且还是太后身边的熟人,这对他们来说太重要了。 而对于莲和林长河而言,能遇到南宫壑更加重要! 莲把林长河从议事厅里面扯出来,都语无伦次了,以至于林长河听了半天才听明白一点。 “道源,她怎么了?”原仁从议事堂追出来,皱着眉头问道。 他一直都觉得自从灾难发生后,道源就跟这个大秦忍者走得太近了些。 提醒他他也不听,他是日照王,就算是将来要跟秦皇室通婚,那也得娶个公主,区区一个侍卫算什么。 就算这侍卫长得确实有几分姿色,那也不行。 要不是现在情况特殊,他们需要大量的人手,他一定把这个女人扔到海里去。 原仁的眼神仿佛要吃掉莲,莲翻了个白眼,趾高气昂的走了。 她们遇到了大秦的海军,而且他们还有一座岛,原仁这老匹夫再唧唧歪歪的,就把他丢到海里面去喂鱼! 林长河扮了一年多的道源,如今可算是得心应手,苦笑着看了看莲远去的背影,扭头叹了口气:“叔父,莲跟着我们一路而来,也立下了诸多功劳,您真不必对她如此敌视。” “你离她远点,我就不敌视她。”原仁也很直接,“我们两个是仅剩的王室子弟,就算你不娶个日照贵族女子,也得娶个异国公主,成天跟个侍卫搅在一起像什么话!” “好好好,不说这些……刚才莲她们发现了大秦的舰队。”林长河开门见山。 “什么?”原仁果然吃了一惊,“大秦的舰队不都被海啸击溃了吗?这远隔万里大洋,他们又不会飞,怎么来的?那女子莫不是在骗你!” “她好好的,骗我做甚。”林长河无奈,“咱们这么大一块陆地都能在大洋上飘洋万里,他们一个舰队有何不能。 她刚才还跟带队的舰长说了话,那人与她是在南洋的旧识,如今大秦海军占领着一块陆地,粮食和水源都很丰富,还有数十条大舰船。 叔父,咱们恐怕得跟他们合作啊。” 林长河一点都不掩饰自己亲秦之心,反正他是唯一的日照王,原仁想要换人也没得换了。 作为被程凉扶起来的日照王,又长时间跟秦人待在一起,亲秦也是正常表现。 原仁是个永远把日照人利益放在第一位的人,亲秦还是不亲秦,主要在于形势。 林长河说完之后,他果然是开始思考起来:“要是有一块大的陆地,那就太好了。可偏偏有秦人驻守,这……” “也说不上驻守。”林长河赶紧打断他,总不能还没见面,就让他把秦人想成假想敌,“他们也是避海难,只是比我们先到这地方。你知道带队的将领是谁吗?” 原仁摇摇头。 林长河夸张的说道:“是大秦海军元帅陆倾,你应该听说过才对。大秦太后手下有一文一武两麒麟,文乃丞相岳庭渊,武乃元帅陆倾。” 原仁的神情果然凝重起来,他点点头:“我听说过这人,确实有些厉害。” “所以,我们必须要跟他们合作,我好歹是大秦太后钦点的日照王,他作为太后的嫡系,总不能连太后的面子都不给吧。”林长河趁热打铁,他首先得打消原仁跟大秦对着干的想法。 然后晓以利害:“日照本岛被天火打得四分五裂,大多数岛屿都沉没了。 咱们运气好,被洋流一路向南,冲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有沉没。 但这毕竟已经不是真正的陆地了啊! 你看看——” 陆倾抬手向周围一指:“树木被我们烧光了,淡水只能靠下雨囤积,脏不说,还无法保证数量。 粮食勉强能种一些,但三人劳作仅够一人食,我们之前储存的粮食马上就要吃完了,要是再没有补充,靠捕鱼可养不活那么多人。 最严重的是这块土地崩塌的速度越来越快,我们刚被冲走的时候大家还能正常生活,现在为了保证耕作区和蓄水区,大家只能十几个人挤在一个窝棚里。 昨日有人告诉我,东南角又塌了一大块,至少损失了八百人的口粮。 叔父,现在真不是有傲气的时候啊!” 原仁沉默了许久,终于是点了点头:“好吧,你去找那个女人,让她帮我们联系秦人,就说我们需要他们的帮助。” 林长河高高兴兴走了,扭头却在莲那里碰了一鼻子灰。 “他让我去我就去,那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有面子?”莲靠在海边的土堆旁,翘着二郎腿,叼着草根,满不在乎的说道。 林长河左右看了看,在她身边蹲下:“那你想怎么样?” 莲也左右看了看,抬手摆了摆,示意林长河凑近一点:“既然咱们都已经跟陆倾汇合了,为什么不干脆……” 咔—— 她做了个割脖子的动作,低声道:“做掉原仁!” 第914章 先打点预防针 “这……” 林长河倒真的思考了一下。 他毕竟是大秦林家公子,禁军都统林长河,不是真正的道源。 即便这一年多跟原仁建立起了一点感情,但也很有限。 就像原仁一切以日照为第一出发点一样,他肯定也要以大秦为第一出发点。 但经过思考,他表示了拒绝:“你还记得太后给我们的最后一封信吗?” “当然不记得,多久前的事了!”莲白了他一眼,“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别搬太后压我!” “不是,我没有……太后说我们真正的敌人是天,人与天斗本就艰难,最好是有更多的人参与到与天斗的事业中去。 现在这岛上还有十万人呢! 要是原仁没了,你我有把握把他们培养成敢于天斗的人吗?” “原仁就行吗?” “至少他在日照人中的威望是难以企及的,他本就是四天王寺的大僧正,如今也在积极重建僧门,僧门受大秦佛门影响极深,他那些教义很适合鼓舞人与天斗的士气。 我的意思是,只要他不碍事,也没有触及我们的利益,那就让他活着……至少,咱们不对他动手,不能给人留下把柄。” “但我真的很看不惯他!”莲已经被说服了,但她还是很生气,“那老头看我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妖怪,姑奶奶真想把他眼珠子抠出来当炮踩!” 林长河认真思考了一下:“那我想办法让你出口气?” 莲颇为疑惑:“你要干嘛?” 林长河转身就走,很快又找到了原仁。 “什么?她不愿意去?”原仁震惊,然后暴怒,“不愿意去拉倒,没用的人……我现在就去把她扔进海里!” “别,别啊!”林长河拉住他,“她已经见过秦人的将领了,她们以前在南洋共事过,算得上朋友。你现在把她扔进海里,秦军问我们要人怎么办?” “那老夫亲自去见秦军,不求她!” “别,也别啊!谦和对大秦做的事情你也不是不知道,陆倾一直都在南边跟铜十字舰队作战,不知道太后钦点了我做日照王,要是在他心中我们还是敌人怎么办?” 原仁深深吸了口气:“那就是说,还非那个女人不可了?” 林长河一脸无辜的点了点头。 原仁顿时更生气了:“你不是跟她很好吗?她怎么不给你面子?” 林长河叹了口气:“她说要叔父您亲自去跟她说。” 原仁瞪圆了眼睛,嘴皮抖动,脸慢慢涨红,紧接着一拂衣袖,转身就走。 林长河在后面偷偷笑了会,抄近路去找到了莲,假装自己在努力说服她。 他坚信原仁会来的。 果不其然,等了半个多时辰,原仁黑着一张脸出现在他们两人面前。 “莲都统,咱们在海上漂了这么久,总算是遇着陆地了,听闻陆地上有秦军,你是不是去跟他们谈谈我们登陆之事?” “登陆?”莲二郎腿一翘,“登什么陆,现在这样不是挺好吗?况且我就是个侍卫,除了砍人,啥也不懂。连基本的贵族礼仪都一塌糊涂,我去什么去。” “可你是秦人!”原仁大怒。 砰—— 莲也大怒,一巴掌拍在地上:“既然你知道我是秦人,那你对我大呼小叫什么?姑奶奶愿意帮你们,是你们命好!不愿意帮你,你也把我没办法。你是日照的秦王,管得了我大秦的侍卫吗?” “你信不信我砍了你!” “你信不信我现在就带人撤了,反正我大秦的海军肯定会接我们回去。至于你们……我大秦是礼仪之邦,但从不养虎为患,知道吗?” 眼瞅两人要吵起来,林长河连忙打圆场,拉着原仁说了几句。 原仁的脸色变得比吃了苍蝇还难看,但他磨磨唧唧了几下,还是咬牙切齿的拱手向莲鞠了个躬:“莲姑娘,是我唐突了。请您去跟陆元帅说一说,让我们上岸。” “这还差不多!”莲笑起来,“你最好是不要有什么坏心思,我大秦不是不好欺负,更不好欺骗,明白吗?” “原仁忠心秦室,绝不敢有二心。”原仁闷闷应道。 莲点点头,给了林长河一个眼色,甩着自己的小刀子走了。 原仁黑着脸站在原地。 林长河凑上去安慰她:“叔父,你以前不就经常教育后辈,向强者低头并不耻辱吗?莲代表的就是大秦,你真应该对她友善一点,向她低头就是向大秦低头,这绝不是耻辱,对吧。” 原仁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默默认下,并不耻辱这件事。 莲高高兴兴走了,她跟南宫约定,他回去报了信就立刻会派船来接她们这些秦人上岸,这大概需要二十天时间。 天公终于做了一次天,连续二十天都是晴天无风。 当碧蓝的海上出现鲜红的大秦战旗时,莲只觉得整个心里都洋溢着快乐。 她和几个夜香会影卫划着小船迎向那些战舰,隔着老远就看见了站在船头的陆倾。 她连忙挥手,战舰上甩下了绳梯。 她三步并作两步爬完了绳梯,刚翻身越过船舷,就被人狠狠抱住。 “莲姑娘!”葛四海完全顾不上男女之防了,跟头公牛一样,嗡嗡哭得喘不上气来。 “真丢人!”他哥拎着他领子把他拽开。 陆倾一个箭步上前,莲也绕过葛家兄弟奔向陆倾,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太后怎么样了?朝廷怎么样了?” 问完之后,两人面面相觑。 莲抓了抓脑袋:“你们啥时候流落到这里的,总不能知道得比我们还少吧。” 陆倾努力控制自己颤抖的面部肌肉:“我们在海啸之前一个月就跟朝廷失去联系了,一路向南到这里,差不多有一年半光景。朝廷渡过海啸了吗?” “应该是度过了吧。”莲摊摊手,“我们也知道得不多,但是海啸发生前,秦大帅在组织沿海各州县的人往内陆避难。 海啸发生之后,我们所在的日照岛被击成了千万碎片,大多数的碎片都带着上面的城市一起沉没了,只有我们这一块,在比较中间,才保存下来的。 后来被风浪推啊推,越来越小,越来越远……对朝廷的事情也知之甚少了。” 第915章 留他们一命 陆倾的失望溢于言表,他喉头滚动了几下,追问一句:“秦大帅将海边的人都疏散了是吧。他们会有去处?” “应该会吧,太后办事你还不放心。”莲说道。 “是,太后办事,一定妥当。”陆倾喃喃自语,转身想要寻找长安的方向,但大海茫茫,他甚至不能确定自己身在何方。 莲发现船上大多数人都很沉默,有很多能跟记忆对上的熟悉面孔,也有很多记忆中的熟悉面孔并没有出现。 在军队中,这是常事,也没有人会去追问,那些血淋淋的东西没有人会喜欢。 “那就不说家国事了。”陆倾终于收敛了情绪,努力勾了勾唇角,露出友好的笑容,“南宫说你那边有十万人,怎么回事?” “这说来就话长了。” 莲花了半个时辰,才把程凉怎么扶植道源跟谦和对抗,怎么从奥洛夫眼皮子底下渡海,她们怎么留在日照岛,怎么打入日照王室内部,怎么又流落到这边来的事情讲了一遍。 众人直呼曲折。 陆倾叫人搬来桌椅,送上笔墨,就在甲板上开会。 “所以,这十万人都是日照人?” “对,但清一色是平民,除了原仁之外,一个贵族都没有。 他们对大秦其实是有一定忠诚的,更严格来讲,他们没有国的概念,三辈子见过最大的人物,就是村里村长或者某个城主手下武士的远方亲戚。 因为他们自己没有武装,所以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开垦,建设,防御事务都是由林长河手下那三百禁卫牵头来做的。 他们本身的服从性很好,原仁在这件事上也选择默许,甚至他还很主动的替那些禁卫牵线搭桥,似乎是希望他们能跟日照女子结合。 目前,岛上有一支三千人的特别行动队,总队长是林长河,副总队长是我,小队长全是秦人。” “那不就是说,岛上的武装完全控制在你们手上吗?那还谈什么谈,直接将他们缴械了带到长生岛上去,该种地种地,该做工做工,难不成他们还能翻起浪来?”葛四海抢着发言道。 “确实可以,如果林长河不要继续扮演他们的王的话。”莲说道。 “区区一个日照王有什么好当的吗?”葛四海不屑,两条粗粗的眉毛往上一挑,“难不成他还真有了称王之心,想要另立门户,跟大秦分庭而治?” “说些什么鬼话!”葛福生一巴掌拍在葛四海后脑勺上,“林公子乃勋贵之后,又是常年跟在太后身边的近卫,你说这些屁话难道是怀疑人家有不忠之心。” 莲瞅着这哥俩唱双簧,心里好笑,这要是搁在以前,她肯定听不出什么弦外之音。 但这一年多跟原仁阴阳怪气得久了,有很多话自然而然能听出多余的意思。 不过林长河早就预料到了这一点,除了表面上写了一封信给陆倾之外,还额外替她做了一份预案。 第一步,真诚。 “如果在我说完理由之后,你们仍然觉得把他们全部像奴隶一样逮起来种地是个好办法,那完全随你们。 林长河和我本来就只是太后身边的侍卫,别说是王,就连官都没正经当过。 太后给我们最后的任务是保护自己,找机会回去大秦,除此之外我俩不需要再付出任何努力,你们包吃包住就行了。” 陆倾抬手阻止其他人说话,看着莲,认真的点了点头:“好,那你说,什么理由?” 进入第二步,晓之大义。 “这些人服从性强,但不是傻。咱们若是有意识的区别他们,那他们肯定是能感受得到区别的。 太后说过,民族意识总是在危难是最为强大,那么我们为什么要成为他们凝聚民族意志的推进器呢? 现在林长河是天王,原仁不得不跟秦人合作。前者主动,后者被动,但都需要向那些人灌输一个概念,那就是日照乃大秦臣属,所以大秦有责任和义务帮助他们。 这些话对于原仁而言,只是挟持我们给他们更多好处的筹码。但对于老百姓来说,只要次数够多,他们自己就会坚信自己就是大秦的臣属。 既然有机会将他们变成大秦的日照人,为什么还要把他们变回日照的日照人呢?” 陆倾听完,若有所思。 他侧身跟南宫壑,苍山,葛福生几人交谈了几句,回头重新看向莲:“我理解你的意思,那么你们接下来有什么计划?” 第三步,给出方案。 莲胸有成竹的竖起手指:“首先,热烈欢迎他们上岸,如果你们有足够多的土地,就分一些给他们,让他们有自己的聚居点。当然,是以大秦皇帝的名义,暂时借给日照天王。 然后,给他们提供工作岗位,逐渐将青壮年男女纳入秦军的工作体系,让他们习惯并认可秦人的生活和工作方式。 再然后,给他们修建学校和寺院,教他们说秦话,写秦语,让他们得孩童从小就认识到,日照是大秦绝对的臣属,他们虽然为日照,但实际最需要效忠的是大秦。 最后,让他们随我们作战,他们为大秦付出的越多,归属感就会越强。 岛上有十万人,几乎都是拖家带口避难的百姓,多给他们些时间,他们会变成十二万,十五万,二十万。 太后说了,我们最大的敌人是崩坏的老特,要与天一战,人越多,自然是越好。” “福生,你说呢?”陆倾思考了一下,没有表态,而是把问题抛给了葛福生。 “给他们划块地倒是没问题,但你们确定不会玩火?这些日照人可最虚伪,最会当面一套背面一套。而且那个原仁我可听说过,四天王寺的大僧正,蛊惑百姓可很有一套啊!”葛福生回答道。 “这你不用担心。”莲眼中闪过一抹精芒,“原仁已经很老了,道源是他全部,也是唯一的希望,就算他真的察觉到有什么不对,他也不敢冒险去揭穿—— 除非他舍得放弃王室的立场,还要冒着日照被我们彻底消灭的危险来跟咱们撕破脸。 我认为他没有这个胆子,即便是有,那也不过是回到了葛将军最早的提议上,这对我们说不上是很大的损失吧。” 葛福生反手敲了敲陆倾的桌子,示意他问完了,该陆大帅下最终的决定。 陆倾站起来:“好,你回去告诉他们,从现在开始做准备,等此岛与长生岛再近一些,我会派船来接他们。” 第916章 秦人真是当之无愧的大哥 原仁一边带着人做离岛准备,一边提心吊胆,直到天边出现一排一排的巨大战舰,他那颗心才落了回去。 秦人总算没有失信。 这块岛在这一个多月中,又坍塌了五分之一,它绝没有希望再漂到另一块陆地边缘去,要是秦人不伸出援助之手,这十万日照人就只能落进海里喂鱼。 无论他们开出多么苛刻的条件,自己都必须接受。 原仁不停的做着思想建设。 然而令他惊讶的是,陆倾从船上走下来,简单的跟林长河抱拳致意,然后连寒暄都没有就开始询问他具体的撤离事项。 行事雷厉风行,说话不喜不悲,短短三个时辰,就将十万人塞进了二十艘战舰和八十艘木帆船之中。 粮食一点没让带,那些七零八碎工具也扔下来。 原仁是在人上到一半的时候才想起跟林长河商量,意思是其他的都可以不要,武器是不是得带上点。 林长河为难:“叔父,人家可是有战舰啊!就咱们那点武器,带了又能如何?还不够人家练手吧。” “可也不能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啊。”原仁低声道。 林长河假装咬着牙想了一会儿,毅然决然的挥拳,向站在岸边监工的陆倾走去。 原仁连忙跟在后面,脑子里飞快卷着风暴,模拟了好几种情景要在陆倾面前据理力争。 然而事情的发展再一次让他很尴尬。 陆倾听完,四处瞟了半天,疑惑的问:“你们哪有什么武器?” 林长河探手画圈,指向那些零零散散的刀子,竹枪:“就是那些。” 陆倾扫了一眼,轻描淡写:“哦,你们管那些破烂叫武器啊。想带就带吧,注意每条船不要超重就行。” 原仁一听这话里有轻视之意,立刻拱手欲辩:“陆大帅,你到这些是破烂,可不知……” 话还没说完,又听见陆倾说:“不过,我还是建议你们别要了,我们在陆地上给你们准备了干净的粮食,水,新的衣服和武器……嗯?原仁亲王,你刚才说什么?” 原仁:“……” 一腔话卡在嗓子眼,说了显得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说又憋得慌。 陆倾目光在原仁身上停留了一会儿,继续回头跟林长河交谈:“道源王是太后钦点的日照王,合乎礼法。 按照当年圣祖与外军府定下的盟约,大秦永为日照宗主,只要日照不反叛大秦,那么大秦就该有救助你们的义务。 谁让咱们都是大秦皇帝的臣子呢!” 原仁闭上了嘴,在绝对实力面前,一切的话术都是扯淡。 战舰浩浩荡荡开回了长生岛,停泊在东边的海港中。 葛福生亲自带人来迎接。 原仁本以为秦人能给他们一块荒地,便是仁慈了,更大可能是会把他们拆散开,让他们去替秦人耕种。 他为此还做了许多的预案。 可没想到的是,葛福生将他们带到一座正在修建的城市旁边,将一大片一看就很适合耕种的土地划给了他们。 那些土地上还搭了许多简易的草棚,草棚里如陆倾所言,放了粮食水,新的衣服农具和武器。 那些日照人终于忍不住欢呼了起来。 原仁心里有点不太舒服,但他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秦人确实是向他们表现了足够的诚意,难道他就希望秦人对他们更加残暴无礼一些? 要真有那种想法,他便也太恶毒了吧! 趁原仁跟自己内耗的功夫,林长河已经迅速而果断的把这十万人分成了两百个小组。每个小组三到五户,五十人左右,由一个武装小队管理。 忙完这些,他孤身一人去找陆倾。 陆倾正在屋里看海图。 “陆元帅!” “道源王,来找本帅何事?”陆倾知道他是林长河,但为了让他能真正成为日照之王,所有人就都要把他当做真正的日照王。 “听说你一直在寻找回去的道路,是吗?”林长河问道。 “确实。”陆倾依旧面无表情,“难道你不想回去?” “想啊,所以有个情报要跟你分享。”林长河走进去,看了两眼墙上的海图,拿起笔,直接在纸上画了一横,“咱们生活的世界,是个球,这您知道吧?” “玄清大师他们寻得的道理,我自然是知道的。”陆倾回答道。 “曾经,太后乘船从南洋出发,向大概这个方向出发,走了一年多,寻得一地。 后来我们又从那个地方出发,向大概这个方向渡海,走了两年,到了日照本岛。 所以,只要向着一个方向一直走,不偏离航向的话,一定能绕回原点。” “嗯,所以你是想说,如果向北的海路不通的话,也可以向南,说不定最后能绕回去,是这样吗?”陆倾一直盯着他那支笔,直到停下来,他才开口问道。 “不不不,我之前偶尔听太后说过,一直向南和一直向北都会遇到万里冰封的世界,那些地方船舶难通行,人也受不了。” “那你想怎样?” 林长河恨铁不成钢的敲着那纸:“不能向南和北,咱们还能向东和西啊!我听说,大块的陆地都是连在一起的,我们要是能登上一块真正的大陆,就有机会走陆路回去的啊! 我还听太后说过专卖昆仑奴的陆地也在海上,那块大陆地很大,而且跟圣光帝国有连接之处,能一直走,走到大罗。 只可惜我们没有海图,否则倒是可以去找找……” 话音未落,陆倾转身从抽屉里取出半张海图:“你说的海图是这样的吗?” 林长河愣了一下,定睛看去,然后一巴掌拍在大腿上:“对,应该就是这里……可你这张图,怎么只有三分之一张呢?” “剩下的在圣光帝国的船队手上……主要是在圣光帝国那位舰长身上。”陆倾舔了舔嘴唇,两眼微微泛起凶光,“这三分之一是我们的战利品。” 林长河大吃一惊:“这岛上还有圣光帝国的人?” 陆倾摇摇头:“岛上没有,他们都被我们撵到周围的群岛上去了——” 第917章 我要那张海 扎哈罗在睡梦中被叫醒,手下紧张的守在他床边,大声道:“陆倾来了!” 这四个字比一桶冰水还有效,扎哈罗立刻清醒,翻身跳起来,只花了十秒钟就穿好了鞋子,伸手去抓外套。 “他来干什么?带了多少人?” 手下疯狂摇头:“不知道,他在大堂坐着呢。不过看表情像是来找事儿的。海面上停了十五艘战舰和五十多艘木帆船。” “玛德,我们最近也没招他啊!”扎哈罗骂了一句,套上外套飞快跑出去了。 今时不如往夕,他们圣光帝国拢共就剩下六艘战舰,没有弹药也没有人手,还没有帝国的技术支持,什么都没法补充,只能看秦人的脸色过活。 进了大堂,扎哈罗主动矮了两分,赔笑道:“什么风儿把陆大帅吹来了,怎么没有提前派兄弟来告诉我一声,我们这里虽然没啥东西,但也不敢怠慢您啊!” 陆倾是恨扎哈罗的,他一看见这张脸,就会想到商岑和很多的兄弟。 要不是迫不得已,他绝不会来见他。 于是没有任何寒暄,他开门见山:“去找你们那个舰队长,告诉他,把那张向西去的海图给我,我可以带你们一起去那块陆地,否则我就只能带人来抢了。” “什么?”扎哈罗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陆倾甚至没有坐,他就站在门口,竖起一根手指头:“一天,从现在开始,到明天太阳升起来的时候。要是海图没有送到我手里,那么战斗就会开始。” “不是,你说明白点,什么海图。”扎哈罗背后汗都出来了。 但陆倾说完,垂下手,一眼都没多看他,转身就走了。 扎哈罗整个人都不好了:“他什么情况,吃错药了吗?什么见鬼的海图,我去找谁要,他……” 手下拽了拽他袖子:“他说去找舰队长,那应该是帕里斯舰队长吧! 您要不先去问问,陆倾那家伙说打是真会打。 他们战舰多,人也多,就算大家都没有枪炮,咱们也没有胜算啊。” 扎哈罗沉默了片刻,一巴掌把桌子上的茶杯拂到地上,气咻咻的走了。 铜十字舰队控制的岛离得不远,面积也小,他们在海啸中全军覆没,只有旗舰靠着最快的速度和最优秀的舵手勉强逃出最强的风暴圈。 船体多处受伤,方向又失灵,只能靠风和洋流在海上漂,要不是遇到了扎哈罗他们,这一艘船也得完蛋。 按理说,扎哈罗手里有五条船,小一千人,铜十字舰队只剩下一艘船,一百来个人,两队合并后应该以扎哈罗为首。 但帕里斯以自己是帝国圣子为由,要所有人都听他的命令。 扎哈罗心里面当然不舒服,但出于对圣子的尊敬,还是勉强同意了。 可没想到这人脑子有包,一登陆就要跟陆倾抢地盘。 在双方人数相差三倍,对方有武器,指挥官还是大秦海军元帅的情况下,还要跟人家抢地盘? 扎哈罗简直震惊。 他苦劝无果,干脆带着自己的五艘船,扭头就跑。 这五艘船上的圣徒都是在乔恩之岛被海啸筛选过的,属于信仰不太坚定那一波。 他们本来就被陆倾留下了阴影,现在老大下令跑,自然是跑得飞快。 帕里斯刚挑衅完,发现身后的人全跑了,震惊之余也丧失了斗志。 陆倾他们追出来,这人已经开始跑了,一番追逐战后,帕里斯的旗舰被打成了筛子,手下死了一半。 他好不容易才逃上一座岛,躲进丛林,保住了一命。 有这些前情在里面,他跟扎哈罗也同样势成水火,完全没有同僚之谊的。 现在陆倾要扎哈罗去找帕里斯要海图,也是给他出了个天大的难题。 但为了不挨揍,扎哈罗还是老老实实出海去找帕里斯了。 帕里斯带着他那五十个人在丛林里面蹲着也不好受,在没有火器的情况下,那些动物的力量有些过于强悍了。 他们作为海军,在近战训练上其实是远不及那些圣骑士团的。 这一年多他们惶惶不可终日,五十人也锐减成了十八人。 他最近也在思考,要不要向扎哈罗低个头,毕竟只有活着才能继续为帝国效力。 正纠结着,扎哈罗却先找上了门来。 “圣子大人!” “圣子大人!” “圣子大人,扎哈罗的人在找您,咱们要出去见他吗?” 帕里斯从一根大树枝上坐起来,侧耳倾听,略有些奇怪:“他这个叛徒找来有什么事?去个人,问问他!” 出去的手下很快和扎哈罗的人碰在了一起,扎哈罗的人又很快喊来了扎哈罗。 扎哈罗其实不太想进到丛林里面,因为帕里斯是个神枪手,即便没有枪,弓箭也是很准的,他担心那小子给他一箭。 但陆倾也不是好对付的,眼瞅着他们在岛上找了一整个白天,再拖下去要超过陆倾规定的时限,他不得不以身涉险,亲自来表示诚意。 站在林子外面吼完了陆倾的要求,林子里一片沉默,半晌后射出一支箭,直直插在他脚下面。 林子里传来个冰冷的声音:“他做梦,我就是死,也不会把去黑岛的海图给他。 你这个圣光帝国的叛徒,现在居然做上了蛮秦人的走狗,圣光是不会原谅你的!” 扎哈罗低头盯着那只箭看了看,急得直跺脚:“圣子大人,蛮秦人这个提议是好事啊!他们不过三十艘没有弹药的船,几千号没有武器的人,黑岛是帝国控制区,到处都有帝国的控制者,咱们把他们带去黑岛,就等于是让他们去送死啊! 难道您不想回帝国去,甘心在这里做个野人?” 林子里的声音依旧冰凉:“那就让陆倾亲自来跟我谈,你没有这个资格。” “我的圣子大人诶,虽然不知道蛮秦人为什么会忽然想要西行,但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 您就别那么傲气了,先把海图给我,我保证给你们换到足够的物资,行吗?” “少说那些废话,要么让陆倾亲自来,要么你就来抢试试!” 帕里斯当然不是真的不想接受这个建议,但他觉得应该给自己争取更多的好处。 他拨动弓弦,得意的看着扎哈罗,他不相信扎哈罗敢对他这个圣子动手,他只能把陆倾请来,而陆倾敢来,他就有十成的把握劫持陆倾。 第918章 大秦海军要永远斗志高昂 扎哈罗确实是心理斗争了一分钟。 陆倾会来吗? 那当然是不可能! 按他的行事风格,明天早上拿不到海图,战斗真的会开始。 他会把这两个岛上的不稳定因素清除干净,然后亲自带着舰队出发向西。 没有海图也没那么重要,反正航线都是人走出来的。 那些秦人莽得很,也不怕死,他们靠自己也一样会向西去。 既然陆倾不会来,那么就只有在帕里斯这边想办法。 要么让陆倾来,要么动手抢吗? 扎哈罗跺了跺脚,一咬牙:“兄弟们,不想被陆倾扔下海喂鱼,就把这里给我包围起来,给我点烟! 圣子大人,得罪了,但这可是您让我抢的啊!” 海岛上燃起了滚滚浓烟,陆倾能看到,他的内心没有任何波澜。 他不在乎扎哈罗要怎么拿到那张海图,反正他只要结果。 如果拿不到,那为了能够全力探索,他便必须把这些不安定因素除掉。 “大帅,距离日出还有一个半时辰。” “吹起床号,一刻钟后吃早餐。” …… “大帅,距离日出还有一个时辰。” “让弟兄们都活动筋骨,相互对练。” …… “大帅,距离日出还有半个时辰。” “所有人静坐休息,船缓慢靠岸,随时听从号令。” …… “大帅……” “陆大帅,我来了!来了!先别射箭啊!我给您送海图来了!” 扎哈罗踏着晨起的第一缕霞光,沿着海滩一路狂奔着冲向陆倾的旗舰。 他灰头土脸,气喘吁吁,手里挥舞着一张被撕烂的海图。 陆倾垂下了准备下令进攻的手,冷漠的看着扎哈罗,转身向船舱走去:“把他带进来吧。” 扎哈罗大口大口呼气,将海图摊在陆倾面前,咽了口口水:“陆大帅要西行?” 陆倾仔细看着海图,低声回答:“对。” 扎哈罗眼睛滴溜一转:“西行路途遥远,船少了可会很危险啊。” “不会。”陆倾言简意赅,“你们要跟我们走,便现在去准备;不跟我们走,便老实待在这里,我可以给你五百人吃半年的粮食作为报酬。” 他合上海图站起来:“我们前几日刚刚接纳了十万兄弟,你们要是想要上岛的话,即便我不在,葛四海也足以把你们脑浆子打出来,听明白了吗?” “十……十万人?”扎哈罗眼睛珠子都要瞪出去了,“哪……哪来的?” “不管你的事!”陆倾大步走了,还带走了舰队。 扎哈罗被人请回到海滩上,一脸的震惊和迷茫。 秦人竟然还能有援军? 而且是十万人! 这可能吗? 这特么太不可能了吧! 他站在海边愣了许久,直到太阳晒得脑门发烫,才猛地反应过来。 “走,赶紧备船,我要亲自去陆上看看他这十万人!” 陆倾回到陆上,立刻叫来了林长河和所有的将领,他把自己那三分之一块补上:“从海图上看,我们此地距离他们所说的黑岛足有万里之遥,普通帆船肯定没法横渡。 但以战舰的速度,昼夜不停的行驶,最快十五日,最慢二十日便可到达。 而到了黑岛,再向北便进入圣光帝国直接控制区,再从那里向东穿过大罗,西域便能重回长安。 此路之远,怕是要用上数年光阴,才能回家,但海上飓风不知数年之内能否消退,如果不能,这便是唯一的道路。 诸位现在是怎么看的呢?” 一片沉默。 在地图上都要画好长一条线的道路,用双脚去走,数年能走到那是幸运的,更多人会倒在路上,永远也走不回去吧。 林长河第一个打破了沉默:“咱们现在有不少人手,能在长生岛建出一个工业基地,此去向西也不是完全没有落脚点,如果用战舰运送物资,一段一段的走,木帆船也未必过不去。 况且现在圣光帝国举国攻秦,后方肯定是空虚的……总之,我不想在这里枯等,我想回去。” 这话一出,众人都惆怅了。 葛四海低声嘟囔:“谁不想回去啊!要是我们西行去跟圣光帝国的人杀得头破血流,这边的风暴却平息了。那我们岂不是白白客死他乡?” 林长河也沉默了。 陆倾没说话,只是目光在诸位将领之间周旋。 南宫壑叹了口气:“实在是太远了,海路也就罢了,还有那么长的陆路。那比万里之遥还要远吧。我们……” 啪—— 苍山直接站了起来,双手重重拍在桌面上:“你们在说些什么鬼话啊!我们不是大秦海军吗?就因为一场海啸,我们就变成了只想回家的败犬? 没错,谁都不想客死异乡,不光是我们,那些战死在海上的兄弟们也不想啊!但他们没有因此就不出海吧!” 所有人都看向他。 陆倾的目光欣赏,葛福生的目光玩味,其他人的目光惊讶。 “苍山,你在说什么?”葛四海迷茫的问道,他不懂这孩子怎么忽然就激动起来了。 “我在说我们是大秦海军,拥有大秦仅有的两位元帅之一,我们的目标不应该只是回家吧! 之前人手不够,忙于周旋于那些土着之间,可以说是没办法。但现在,日照来了十万人,我们完全能打造出一座真正的属于自己的城。 依托这座城,我们完全可以西征! 圣光帝国不是举国攻秦,后防空虚吗?我们西进打下黑岛,分明就是一步好棋啊!可你们还在想什么路途遥远,客死异乡。 难道远离长安 我们就不是大秦的海军了吗?大帅,苍山支持西征,愿做先锋!” 众人皆是一震。 葛四海羞愧得直接站了起来:“我可没怕的,我……我就是被绕迷糊了!都怪大帅,要说西征,我老葛能怕吗?大帅,我要做先锋,谁也别跟我抢!” 南宫壑也站了起来:“大帅,南宫也愿做前驱!” 陆倾表情没有改变,只有眼角微微浮起了笑意,他敲了敲桌子:“西征,说得很好,我们不是要逃难。 大秦海军,永远都是军,不是难民! 我们此行西去,绝不鬼鬼祟祟的逃回家!我们要战!要做把柄从背后刺穿圣光贼的利刃! 诸君可有信心?” 第919章 黑岛 黑岛上住着大量皮肤黝黑的人,故名黑岛。此岛虽名为岛,但实际面积巨大,东西南北各相距一万五千里。 曾经此地也不叫黑岛,且有自己的大王国。但在大秦还是大楚的时,此地的王国联军被圣光帝国一举击溃,从此这地方更名黑岛,成为了圣光帝国的后勤产地之一。 至此千年,黑岛上的人一代又一代,没人觉得自己做奴隶有什么不正常。黑岛的局势甚至比圣光帝国直接控制区还要稳定,一个五十人的武装圣徒,就能管理超过三万人的矿山或者工厂。 只不过这种维持了千年的稳定局势,在这五六年上头,多少有了点松动的迹象。 黑岛总督名叫埃阿斯,他同时也担任银玫瑰舰队的舰队长,一半的时间在黑岛上,另一半的时间率领舰队停留在克里斯群岛的圣城附近。 克莉斯认为黑岛不配拥有圣城,所以黑岛没有学习和晋升的地方,自然也不配被圣光照耀。 在一年多以前,埃阿斯接奥洛夫之令,从克里斯群岛出发,从海路上越过天竺,支援白罗对远征军驻地的进攻。 他们的任务完成得十分完美。 要不是那场突如其来的大海啸,他们可以联合铜十字和金狮子舰队封锁整个海岸线,从南方给予大秦绝对的打击。 大秦海军…… 哈,他根本就没把那些过家家的玩意放在眼里。 只可惜那场海啸不但毁掉了他们大半的船只,还让他们彻底跟铜十字,金狮子两个舰队失去了联系。 他被迫在天竺上岸,好不容易才重新联系上执政官,然后被指派回了黑岛,专心致志替攻秦的圣光军提供物资。 到现在已经一年多了。 也不知道是呆得久的原因,还是别的,他觉得黑岛的这些黑大个,远没有他以前呆在这里的时候安分了。 “圣子大人,昨天多罗采石场死了两个人,今天那些黑鬼竟然拒绝上工,说什么必须保证他们的安全。 属下已经派人过去,但这个月才过去十五天,只是多罗就枪杀了三百多人,继续武力镇压会不会不太好?” “有什么不太好的?”埃阿斯翘着二郎腿,叼着烟枪一脸不耐烦,“不知道他们吃错了什么药,一会儿嫌工钱少,一会儿嫌吃的不好,一会又嫌工作时间太长。 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要不是本督,他们连裤子都没得穿,还在那里嫌东嫌西的,就算本督不给他们工钱,他们又能奈我何? 真是的,一点都不知道感恩! 你不要怕,只管动手,有一个闹事的杀一个,有两个就杀一双,杀得多了他们自然就不敢胡来。 现在执政官亲率大军攻秦,圣城的圣徒都去了前线,你们没有资格跟随执政官,留在黑岛还不把活儿干漂亮,到了终焉之时,本督也没法在圣光面前为你们说话。” 那手下连连点头,一溜烟跑了。 埃阿斯看着他走远,将烟枪重重叩在旁边的烟灰缸里,起身接了一杯咖啡,端着走到院子里。 “尼鲁,黑鬼中的煽动者还没有找到吗?”他冲着门口的侍卫问道。 “回禀圣子大人,已经有了眉目。”尼鲁回答,“大约四五年前,开罗出现了一个名叫白香会组织,一开始他们只是帮助黑鬼治伤治病,后来他们开始教黑鬼识字,再后来他们就宣扬起什么人人都有权力追求平等和自由的理念。 当时的黑岛副督派人剿灭过他们一次,但那些人滑不溜啾的,并没有抓到主犯。他怕您怪罪,便没有把此事上报。” “那副督呢?” “已经被属下处死了。” “嗯。”埃阿斯点点头,“白香会,呵,一听就是蛮秦那帮人取的名字。 他们那边不也是有人一出生就是皇帝,有人一出生就是贱民吗? 到这边来搞什么平等和自由。 我呸—— 有的人生来就被神所眷顾,有的人生来就只能侍奉神的子民,还有的人连做猪狗都不行,只能被消灭掉。 你告诉那些黑鬼,如果听信魔鬼的话,活着会遭受惩罚不说,死后也会堕入地狱,成为地狱三头犬的饲料。” “是,属下会去安排的。那追捕白香会的事情呢?” 埃阿斯抿了一口咖啡,沉思良久:“我亲自来负责。” 黑岛上拥有大量的矿藏,几条重要河流两岸能种出大量的粮食,仅仅多罗一城,就有三个大型采石场和数不清的农场,在此工作的黑岛人超过了三十万。 在黑岛,数千年来都实行“四三二一”的税收法则。 无论是工厂产物还是农田产物,最好的四份献给神,其次的三份献给帝国,再其次的两份献给管理者,最后一份才留给自己。 在圣光帝国,最虔诚的那部分圣徒生活在各个圣城之中,犯过错或者出身不好的次一等的圣徒便是这些间接控制区的贵族。 千年来,也不是完全没有人觉得不公平,虽然他们很快被消灭掉,但他们的名字还是在黑岛人之间流传了下来。 其中最出名的一个叫做罗利赫·德拉。 他本是德拉部落的王子,为了向圣光帝国争取每顿饭多一个面包的权利,带领部落成员奋起反抗,一度拉起了一支三万人的军队,渡过多罗河直逼多罗城。 但圣光帝国的强大毋庸置疑。 他们很快被赶回来的当时银玫瑰舰队舰队长消灭,整个德拉部落被灭族,罗利赫被挂在柱子上,从多罗出发,一路游行到了最南边的风暴角。 但圣光帝国的人还是感觉到了危机,不但在黑岛人的工作餐里增加了足够的主食,还开始给他们发放少量的工钱。 “这些不是圣光帝国给你们的恩惠,而是罗利赫先生和他的族人们用性命与鲜血替你们争取来的。 你们生在这片土地上,你们才是这片土地的主人,每天辛勤工作的也是你们,那些圣光帝国的人除了鞭打你们,什么都没做。他们有什么权力分享你们的劳动成果? 兄弟们,大秦和圣光帝国的战斗越来越严苛,他们向你们的索取也一定会越来越多。你们要是在不反抗,恐怕连罗利赫先生替你们争取到的面包也要消失了啊!” 在多罗十几英尺深的一处地下墓穴中,一个秦人模样的男子站在棺材上,高举双手,声情并茂的大声劝说着十几个黑岛人。 第920章 刺客也需要侠义心肠 “二郎,被发现了,快跑!” 正讲得起劲,黑洞洞的甬道中冲出来一人,手舞足蹈的吼着。 二郎立刻跳下了棺材,十分熟练的将棺材盖子一掀:“快快快,躲进来!” 那十几个黑岛人连忙跑过去,接二连三翻开那一排金棺,翻身躺下去。 二郎和那个报信的人飞快盖好盖子,继续大声喊起口号。 大概过了半刻钟,甬道里响起急促的脚步声,二郎和那报信人拔腿就向另外一条甬道跑去。 一边跑还一边变换着声线大声喊:“兄弟们快走,圣光贼来了。” “咱们分头跑,千万不要被抓到。” “我们几个走这边。” “喂,你跟我一起,保护会长!” …… 那些圣光帝国的人追进来,大致扫了一眼,确定墓室里没人,马上就向其他的甬道扑去,压根没人去想打开棺材看看。 二郎他们对墓道非常熟悉,很快就从另外一个出口钻了出去。 出口在金字塔的半腰上,二郎吹了个口哨,两只大雕俯冲而下,两人伸手抓住雕爪上的环,很快便消失了。 等那些圣光帝国的士兵追出来,除了蓝天之外就只剩下了满天黄沙。 “又让他们给跑了!” “可他们是怎么从这里跑掉的呢? 这么高,他们那么多人,又没有长翅膀。”圣光帝国的士兵十分疑惑,甚至有点害怕,“难不成真是这些黑鬼祖先的亡魂在保护他们?” 一个人唱了至少八个人角色的二郎和他同伴被那两只大雕放在一个小绿洲旁边。 二郎从背包里取出两根肉干扔给那两只大雕:“最近日子不好过,只有这个,你们将就点,要是有机会回到大秦,我保证每天给你们吃肉,管饱!” 两只雕接过肉干,两口吞下去,用喙蹭了蹭二郎,翅膀一展,飞走了。 二郎叹了口气,掬水洗了把脸:“多罗是不能再去了,这次圣光帝国那个新总督比以前的可厉害多了,像是有狗鼻子。” “而且心还狠,稍有不对就杀人,一杀还是一大片,弄得人心惶惶,我之前发展的那些会员好多都断绝了跟我的联系。甚至还有人向圣光帝国告发我。” 另一人也一边说,一边埋头洗脸,洗完抬起来,犹犹豫豫的看了二郎一眼:“哥,咱们都五年没有跟朝廷联系上了。这事儿也不是谁的命令,干好了不一定有功劳,干不好肯定得死翘翘,你说你到底是图啥呢?” “图啥?”二郎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站起来,“你看看他们,一年干三百六十五天,一天干八个时辰,小孩长到六岁就进工厂或者农场做工,长到八十也出不了方圆三里地……哦,不对,像他们这么干,根本活不到八十。 丈夫和妻子就像是交配的牲口,除了晚上在一起睡觉,平时连面都见不到;小孩和父亲也没什么瓜葛,父亲是工厂里的一个物件,孩子一样也是。 生而为人,春不赏花,秋不赏月,没有朋友,没有理想,就连一日三餐都没有变化,这还是人过得日子吗? 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这样,什么都不做,你良心不会痛吗?” 那人认真思考了几分钟,摇摇头:“不会……哥,不是我没有良心,关键是他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啊。 你看看,当初您西行是为了打探圣光帝国的情报,现在打探得差不多了,咱应该想办法回去,而不是在这里搞这些没意义的事情,您当初的理想是做天下第一刺客,不是做起义军领袖。” “可是天下第一刺客最重要的是有侠义之心。”二郎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三郎,虽然你的命是我救的,但那是我自愿的行为,你跟了我这么多年,该报答的都报答了,不想干随时可以走,我真的不怪你。” 二郎说完,背起行囊走了。 三郎跪在地上沉默了一会儿,起身想要往跟二郎相反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又停下来回头望去。 二郎真的没有等他,脚步坚定,身姿挺拔,走得很快。 三郎咬了咬嘴唇,深深吸了口气,又朝前走了两步,然后诶的吼了一声,转身向着二郎狂奔而去。 “诶,你怎么又跟上来了?” “废话,你把干粮都背走了,不跟着你我上哪儿找饭吃去?” “那我给你干粮!” “不……还是不用了,我再跟你一段时间,等局势稳定点,我……我再走!” “哈哈哈哈哈……我们去莱德港,整个黑岛的物资都要经过那里运送,那里一定聚集了很多的黑岛人。” “嘁,随你吧!” 就在二郎他们决定去黑岛最大的港口时,另一波人也出现了莱德港旁边。 只不过,他们的出现不带丝毫的预谋,全程充满了意外。 古大雕趴在山头上,闭着一只眼睛,笨拙的使用望远镜往山下看,那巨型的城市并不能完全被镜头囊括。 他看了老半天,很不愉快的把望眼镜扔在一边,站起来,伸手搭在额头上望去。 “喂,把那个带路的弄过来。” 两个商人被推到了他面前。 古大雕回过头,一脸严肃的盯着他们:“这是哪?” 两人商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用很蹩脚的秦话回答:“大城,先生,这是一座大城,这是附近最大的城。” 古大雕眉头快要夹死苍蝇了:“老子是让你们带老子去一座大罗的城!这是他娘的什么鬼地方!距离长安有多远?” “长安?” 两个商人又相互看了一眼,其中一人思考了一下,很认真的点了点头:“对,很远。离长安很远!” 玛德! 古大雕骂人都骂不出来了。 谁让他们那些有文化能翻译的兄弟都战死在波利斯,剩下的这几十个人全是武功高强的文盲呢! 他们一路边养伤便逃难,好不容易甩了萨尔曼他们的追击,但也发现彻底偏离了熟知的道路。 大家凭直觉走了几个月,感觉是在大罗境内,但就是找不到大的城市。 迫不得已,才抓了两个商人问路。 “算了,这确实也是座大城。”古大雕无奈,看起来还像是圣光贼的物资集散地。虽然没追上武国公他们,也没找到回长安的路,但说不定因祸得福,老天爷偏生就是想要让我们来干大事的——放了他们吧。” 第921章 涌动的暗流 莱德港距离多罗不远,自从圣光帝国同大秦开战以来,这里每天都会聚集数十万人,他们将从黑岛各处运来的矿产和粮食。 矿产向西送到各个圣城中打造成武器,粮食直接被送到原大罗的辖境,成为东征军的保障。 随着战局的深入,东征军需要的物资也越来越多,如果只是矿产和粮食也就罢了,关键是运送物资还需要大量的人。 从莱德港到大罗距离西域最近的伯尔萨城,有七千五百里,从伯尔萨城再到目前克莉斯所在的姑墨又有七千五百里。 随便谁看这都是条疯狂到无法实现的战略补给线,但奥洛夫偏偏将他打通了。 依靠乔恩以前卖给他们的那些技术,圣城造出了巨大的由内燃机推动的拖车。 类似大秦的流马,运力却要强上许多,每一辆拖车每日昼夜能行三百里,一次能运送八千斤粮食,由一个圣徒带领五个黑岛人操作。 他在沿途每三百里建立一个燃料补给站,派兵驻守,每三千里建一个检测站,规定每辆运粮车路过补给站时,由士兵检查粮食数量。 如果粮食没有八千斤,斩一人;到第二个粮站没有八千斤,斩第二人。 依此类推,一万五千里有五个检测站,要是每次都没有八千斤,五个黑岛人被杀光后,斩圣徒。 因为检测站只负责检查不负责补足,缺失粮食的队伍便要自己想办法补足损耗。 而办法中最简单的是克扣口粮。 一万五千里需要走五十日,除了圣徒之外,每人每天是一斤半粮,五十日便是七十五斤,五人便是三百七十五斤。 黑岛人饿不饿死,他们不是很在意。 即便是尸体也能砍头。 小的自然损耗能用这种方式弥补,大的损耗便需要他们自己各处去掠夺。 奥洛夫对于军队劫掠那些寻常人,一向是不管的。 每辆车八千斤粮,一共一千辆车,每个周期能供应五万人。 这仅仅是扩编后一个骑士团的数量,金狮子、银玫瑰、铜十字总共三个骑士团,还需要大量的船马和人力将圣光帝国直接控制区和黑岛的物资集中到大罗境内备用。 这一部分运力更惨,为了保证运到目的地的粮食比消耗掉的多,所有人必须全程急行军,就连吃饭都不允许坐下。 到了目的地,又要立刻返回,不能消耗目的地的粮食,一来一去支撑不住死在路上的也有不少。 黑岛人也觉得不堪忍受,但长达千年的服从意志压在他们头上,让他们完全没有办法向圣徒说不。 但疑惑和委屈依旧会蔓延。 只是二郎和古大雕都没想到,黑岛的战火竟然不是因为他们两个中的任何一个而起。 就在二郎还在往莱德港走,古大雕还在莱德港外面偷偷观望,思考要不要去抢一波或者放个火什么的的时候,诶阿斯在多罗城中下达了一项命令。 “区区几个秦人的细作都捉不住,还说什么黑岛人的祖先亡灵保护他们? 我呸! 世界上有且只有一个神,那就是圣光! 你们怎么会被那些魔鬼所迷惑? 算了,既然那些东西碍事,那就去把它们全部给我拆掉好了!” 诶阿斯也不单单是想向那些不会说话的巨大石块泄愤,只是他觉得有必要狠狠给这些黑岛人一个惩戒。 如果不能捉住白香会的细作,那就应该从黑岛人下手,让他们真正的害怕。 一队圣徒带着枪炮奔赴沙漠之中,准备摧毁那些远古的建筑。 他们也没有遮遮掩掩,消息自然是很快传到了附近工作的黑岛人耳朵中。 顿时,掀起了轩然大波。 “不,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先祖的亡灵会诅咒我们的!” “天啊,他们疯了吗?” “怎么办,我们得劝阻他们,否则先祖亡灵怪罪下来,谁也承受不起。” “那是撑天的柱子和守护通向冥府之门的怪兽。他们这样做,天就要塌了;怪兽也要醒了,我们所有人都会被冥府捉走的。” “我们去求他们!” 愚昧有时候反而会成为一股强大的力量,克莉斯没有在黑岛大肆推广圣光,对她而言,黑岛只是她的原料工厂而已。 黑岛人一千年来依旧保持着朴素的祖先崇拜,圣光人没想过要改变他们,甚至还在底下偷偷嘲笑他们无知和不可被救赎。 久而久之,他们的信仰被当做了微不足道的笑话,所以诶阿斯自己也没有意识到,他只是想要震慑一下黑岛人,却是捅到了马蜂窝。 一群黑岛人跑到工厂的管理者前面请愿,求他们不要毁掉沙漠上的石塔。 工厂的管理者鞭子抽断了十几条,但那些黑岛人固执起来也真是固执,死活不愿意离开。 他们不回去上工,物资的运送就会间断,在平时断一下也没关系,这种时候断一下会让运送到莱德岛的物资减少。 如果减少的数量太多,奥洛夫大人就会勃然大怒,到时候埃阿斯大人也得吃不了兜着走。 工厂管理者只好去层层上报。 若是早一点报到埃阿斯那里,他或许还会好生考虑,但他派出去的队伍轰隆隆炸了大半日,那沙漠中的三角形石塔竟然纹丝不动,仿佛在嘲笑他一般。 埃阿斯大怒! 被海啸欺负,丧失了舰队也就罢了;抓不到白香会的大秦刺客也就罢了;现在这些愚蠢黑岛人建的魔方竟然也在嘲笑他。 他若是不把这愚蠢的魔方踩成碎片,那他这个帝国圣子就算是白当。 “闹事?”埃阿斯听到报告,冷漠的扫了报告者一眼,“你们手里的枪和鞭子是摆设吗?就是有这种东西存在,那些黑鬼才不能全心全意的为帝国做事。 今天本督必须将它们全部摧毁,炮弹打不动,就用铁锹,锤子给本督一寸一寸的将他凿开。 本督倒要看看,没了这乌龟壳,那些蛮秦的老鼠还如何四处逃窜; 本督还要看看,那些黑鬼祖先的亡灵能不能在圣光的照耀下还那么嚣张!” 第922章 用热血点燃希望 在向圣光帝国管理者请求不要摧毁祖先造物的黑岛人中有一个青年,大家叫他纳尔逊,这是他的名字。 但他自己知道,他还有一个姓氏,这个姓氏他从来没有对人提起过,即便提起,或许也不会有人相信。 他姓德拉,罗利赫所在的德拉部落的德拉,他身体里本就流淌着反抗之血。 所以,他对白香会说的那些很感兴趣,也一直都是白香会的积极分子之一。 从认识二郎以来,纳尔逊就一直渴望闹出点什么动静。 但二郎势单力薄,周围的黑岛人又过于麻木,他也只好假装自己是一只麻木的公鸡,每天按时打鸣,任由圣光帝国的人呼来喝去。 可他知道,自己其实是一只鹰,翱翔在广袤沙漠上的鹰,或者也可以是一只胡狼,是守卫在祖先墓室门口的胡狼。 当那些工厂管理者拿着皮鞭狠狠抽打他前面那个兄弟的时候,他忽然就感到一种来自远古的,血液深处的呼唤。 他猛地一探身,竟然很轻松的抓住了那根鞭子,再往回一扯,那个没有反应过来的管理者被一下子拽到了地上。 纳尔逊跟随二郎学过缴械,他的身体比思想更快,一肘子击在那管理者的脖子上,反手抽出他皮带上的枪。 “喂,给我打死这臭小子!”那管理者脸贴在地上,愤怒的大喊。 旁边的管理者纷纷扭过头,停下鞭子,伸手去摸腰间的手枪。 纳尔逊脑子一片空白,他在认识二郎之前别说是用,就是摸都没有摸过这玩意。 二郎有一把枪,是大秦的工匠造的,跟圣光帝国的有些不一样,这五年间,他练习过上百回。 但实战,这确实是第一次。 砰—— 纳尔逊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扣动的扳机,反正巨大的后坐力把他往后面一推,在他面前的那个管理者的脑袋像是被捶烂的西瓜一样,瞬间爆裂开来。 他躺倒在地上,顺势又向后面开了一枪,另一个冲过来的管理者被打中了肚子。 他发出一声惨叫,疯狂扣动扳机。 那些黑岛人惊恐的往后退,子弹没有打中任何人。 纳尔逊从地上跳起来,冲着那人的脑袋补了一枪,然后飞快捡起他们身边的两把枪,向着黑岛人大喊:“兄弟们,如果不杀了他们,我们就要死了!” 黑岛人退得更快了,像是潮水一般。 即使是身高两米的高大男子,也疯狂摇头,像被吓坏的孩童一样使劲往后挤。 纳尔逊从心底感到了无力和失望。 他再次转身,连续两枪,射倒了两个冲上来的管理者去。 但更多的管理者向他冲来,子弹砰砰飞溅,有一颗打中了他的手臂。 纳尔逊的枪飞了出去,他跌坐在地上,眼看来不及躲闪,只好向着天空张开双臂,悲愤的吼道:“祖先的亡灵,请你们降下诅咒吧! 你这些软弱的子孙,本就不应该活在这世界上。 我,纳尔逊·德拉,愿与你们同去!” “臭黑鬼——” 冲在最前面的管理者没有开枪,而是一脚将他踹到在地上。 紧跟上来的几个人用坚硬的皮靴狠狠踢他的脑袋,狞笑着甩出了皮鞭。 “他杀了四个人,狗东西,今天晚上就把他绑在圣柱上,一片一片的将肉割下来沾盐喂狗,再将他的血放干,让沙漠里的蝎子在他身上去爬来爬去。” 其中一个管理者扯着他的头发,像是拖死狗一样,拉着他在地上走。 另外的人跟在后面用皮鞋踹他。 “不行,这口气我忍不了。”忽然,一个人停下了脚步,从皮带里抽出一把枪,转身走到那些惊恐的黑岛人面前。 “你,出来。”他随便指了一个。 那人拼命摇头,双手合十的哀求:“大人,我没有……我跟他不是一伙的,我这就回去做工,我……” “我叫你出来!”那个管理者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伸出脚在他脑袋上一脚又一脚的跺下去。 那人开始两下还在哀求,从第三下开始便失去了意识。 “真不经打!”那人发狠的跺了几脚,一枪打在那人脑袋上,然后又伸手指向了另一个,“你,也给我出来。” “不,求求你,饶了我……”那人低声的哭泣,眼中充满了恐惧。 “我叫你出来。”管理者又伸手去拽那人的衣领。 就在那一瞬间,砰的一声,他浑身一抖,眼神难以置信的僵住了,紧接着口中渗出血沫,直挺挺的向后倒去。 所有人都惊住了。 顺着枪响的方向看去,被管理者扯着头发的纳尔逊不知从什么地方又掏出了一只枪,他艰难的扭身,完成了一次他连想都想象不到的高难度射击。 管理者们在瞬间的震惊后,是更加汹涌的暴怒。 纳尔逊听到周围都是枪上膛的声音。 他知道,他的路到此便结束了。 或许下辈子他真的能成为一只鹰或者胡狼,他的同胞们能在先祖的庇护下,真正自由的生活在家乡的土地上。 纳尔逊露出一个真诚而又热烈的笑容,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大喊:“兄弟们,做个人啊!” 砰砰砰砰砰…… 一阵乱枪响起,纳尔逊的笑容永远凝固在了脸上,他重重的摔落在这片他深爱的土地上,他的英雄梦想似乎才刚刚开始,便走向了终结。 但有些人的生命就像是火柴,存在时小小的,并不起眼,可只要燃烧起来,哪怕只有一瞬,也可以点燃最凶猛的烈焰。 纳尔逊的血就像是那颗火星,落进了刚才还衰败软弱的野草之中。 “真他娘的晦气,这么一条野狗,竟然咬死五个人。”管理者的头头在纳尔逊的身上擦了擦枪口,不耐烦的说道。 然而,他没有注意到那些软弱的黑鬼中,有人开始从人群中间往外挤。 他们眼中的恐惧消失了大半,更多的变成了震惊,愤怒和歇斯底里。 忽然之间,那些黑岛人开始奔跑起来,带着哭腔,绝望而又愤怒的大喊。 “跟他们拼了!他们不让我们活,我们也不让他们活!” “为纳尔逊报仇!” “他是为了保护我们才死的!” “兄弟们,做个人啊!” 第923章 没有退路了 战斗没有进行太久,甚至都不能算作一场战斗,毕竟几千人殴打十几个人,几乎不需要动手,用脚踩就够了。 而且那些管理者的注意力都在纳尔逊身上,强壮的采石工愤怒起来,如同咆哮而过的狂风,他们根本来不及拔枪反抗。 短短五分钟,那十几个管理者被打成了肉泥。愤怒的黑岛人将纳尔逊抬了起来,用绳子拖着管理者跟在他身后。 刚才在纳尔逊奋起反抗时没能站出来的白香会成员,既感到深深的内疚,也感到有一束光照亮了前路。 他们举起手臂,大声呼喊:“保护祖先亡灵,为纳尔逊报仇!” “生而为人,我们要自由!” “不干了,他们要打仗他们自己去打,我们不干了!” “兄弟们,做个人!” 人潮很快席卷了好几个工区,有人加入了他们,有人惊惶迷茫的尽力躲避游行的队伍,管理者们纷纷跑出来想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情况。 但这是一个拥有三万工人的采石场,管理人员总共只有一百五十名。 二郎努力了五年,在多罗几十万劳工中发展了两千多名白香会成员。 他们平时也只是不起眼的干柴,沉寂在土地里的石油,没有人点燃那团火,他们就会一直沉寂着。 而这世上最炙热的火焰正是那人类血管中滚烫的鲜血。 一旦有人站出来带头响应,事情就顺利多了,采石工本身就有锤子凿子这样尖锐有力的武器,游行队伍中还有十几支枪。 他们很快将路上的管理者打倒,又冲到管理者居住的地方,用锤子砸开了铁门和厚厚的砖墙。 大袋大袋的饼干,大米露出一角,肉食,糕点,黑岛人喜爱却很难才能吃到一点的糖被随意放在桌子和床边。 床上铺着精致干净的床单,衣服被随意丢在一起,还有书和娱乐的玩具。 每一个管理者的宿舍都足以住下十二个黑岛人,他们所享用的物资更能养活三四十个黑岛人。 不,他们所享用的东西,是很多黑岛人一辈子都不曾见过的。 世间事有时候就是这样,没有亲眼所见时,只不过是羡慕,见到了之后,羡慕便进化成了嫉妒,不平和愤怒。 那些休假的管理者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高大的采石工们用锤子狠狠砸死,他们的东西被抢劫一空。 在一片混乱中,几个男人退出人群,聚在一起低声商议起来。 “咱们已经犯下不可饶恕的罪过了。圣光人绝对会把我们都杀掉,即便是侥幸不死,也逃不过严酷的惩罚。 兄弟们,人的愤怒是很快就会消退的,如果没有什么事情把他们集合起来,等会大家散开,可就真要成被圣光帝国这只老猫追捕的老鼠了。 现在该怎么办,我们得商量一下。” 几人中个子最高的男人名叫阿博,是个碎石匠,他也是白香会的成员,心中不满圣光帝国久矣,只是年纪比纳尔逊大些,没有他冲动。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露出了忧虑之色。 “阿博,事到如今,我们都挺你的。” 那些人思考了一会儿,决定把决定权交给阿博。 阿博思考了一会儿,开口道:“如果大家信得过我,从现在开始,便以我为将军。纳尔逊以前跟我说过,他的姓氏是德拉。 当年圣光帝国覆灭德拉部落,他的母亲被藏在先祖陵寝中而躲过了搜查。 我们便称他为德拉部的王子,说他听到母亲传来了先祖的声音,先祖被圣光帝国激怒了,要我们站起来,像当年的罗利赫先生一样,争取我们的自由。” “然后我们打到先祖陵寝去,让那些圣光人瞧瞧我们的厉害!”其他人兴奋起来。 阿博摇摇头:“不,不是。我们不能去先祖陵寝!” “为什么?” “那边可是圣光帝国的正规军,那些人跟这些工头大不相同,他们的头儿是圣光帝国的圣子,我们打不过的。”阿博冷静的说道。 “那怎么办?”其他人纷纷皱眉。 “要不我们就据守采石场,反正这里的东西都够吃。”又有人提议。 “也不好!”阿博再次摇头,“留在这里迟早被围住,我们这点东西吃得了几天?我们要干就要干票大的,就算不能真的把圣光人赶走,也要像罗利赫先生那样,被同胞们记住——我建议我们向东,去莱德港!” “莱德港?”其他人吃了一惊。 有人表示疑惑:“莱德港的军队可比多罗城还多啊!” “没错,但那里的同胞也比多罗城多得多啊。 我们可以假称是大秦的军队,先从白香会兄弟中挑选一些军官,把想要跟我们走的人分成几支队伍。 再做些大秦的军旗和德拉部落的族徽旗帜,分给每只队伍,让他们分开几个方向向莱德港前进。 多罗距离莱德港很近,只要我们速度够快,明天早上之前就能到达。 那里的守军不是圣光帝国最精锐的,看到我们是大秦的军队,或许不敢正面进攻,我们就四处放火。 然后趁着火势去抢港口的船只,只要能赶在圣光帝国主力军追到莱德港之前渡过峡湾,我们就能一路向东,到大秦去。” “到大秦去?”众人惊呼。 阿博点点头:“会长不是说那是个包容自由的国家吗?他们从不以肤色区分人,他们的皇帝愿做天下人的皇帝,大秦本身就有很多的异族,多我们一个,也不会多。” “那……”有人开了个头,但没有说下去。 他本来想说的是,那其他的同胞怎么办,但再想想他们现在的实力,能平安逃出去都已经是奇迹,哪来什么本事去救其他的同胞呢? 做了决定之后,阿博分配任务,做旗帜的做旗帜,分物资的分物资,他自己则假称大秦武国公程振武的使者,联系城里白香会的人。 采石场在多罗城外,相对闭塞,周围还有两座矿山,阿博在联系第二座矿山的白香会成员时出了些岔子。 那边的人拒绝造反,还反手把他给举报了,阿博见势不妙立刻溜回采石场,比预计时间提前三个小时发动了起义。 第924章 大秦武国公在此? 二郎比阿博他们早走两天,已经混进了莱德港。因为是黄皮肤,所以他没有太多的选择,只能伪装流落而来的天竺人。 莱德港的城市区域并不大,但因为圣光军东征,这里成为南线物资运送的集散地,大量的人口聚集过来。 以城市为中心,绵延两端四五十里都有人形成的聚落,他们白天被驱赶着到城里面干活,晚上再走回自己的窝棚里睡觉。 这么大一片地方,想要靠人力管的井井有条,几乎是没有可能的。 所以圣光帝国的驻黑岛第二兵团主要只布防城里,对外面的聚落倒没什么关注。 他们只要求每天有足够的劳动力进城就可以了,至于这些人是怎么来的,他们并不过问。 除非这些人被选中了要送到对面去。 莱德港每天都有上万条木船来回往返于峡湾之间,运送物资,也运送劳动力。 那些被选中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命运,他们只为每天多两个铜币而感到高兴。 二郎上一次来这里时,这还是个很不起眼的小港口,小到他甚至没有产生留下来的欲望,直接就越过此地去了多罗城。 而这次来,他连城门都没有走到,就已经有了无数的想法。 “哥,我已经买通了一个真正的天竺人,我们三个从现在开始合伙卖酒,就最便宜那种麦酒,一个铜钱一大杯。他有执照,能弄到酒,但不能打,担心被抢。 咱们就分工合作,他提供货源,咱们卖,挣得钱他分七成,咱们三成。” “那咱们的身份呢?” “他帮我们搞定!” 二郎点点头:“那很好。” 他一点都不缺钱,做为接受过秦政亲自指导的天下第一刺客,他的单兵武力值在整个黑岛都能排前三,随便弄点钱简直不要太容易。 开酒馆是个好办法,既能收集情报,也能笼络人才。 二郎躺回栗杆上,招呼三郎也躺下,你一言我一语说这个酒馆的细节。 说到夜深,两人实在是困乏,都侧过身子,准备先眯一会儿。 可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听见有人高喊:“失火了!失火了!” 二郎翻身爬起来,皱着眉头寻着声音望去,只见距离几里地的地方冒着火光。 “哥,怎么了?”三郎睡眼朦胧的站起来,“失火……这很正常吧。你看咱们睡觉的地方,棚子连着棚子,全是干草,谁做饭不小心点着了自己家,马上就烧一大片。没事的,他们自己能解决。” 二郎没说话,皱着眉头又看向另外一个方向,那边更远处,也有火光。 “哟,这么多地方起火了?”三郎终于清醒了,“这……这该不会是有人放火吧?” 二郎飞快向着起火的地方奔去。 还没跑到,便遇见一群人迎面冲来,他们肩上扛着的竟然是大秦军旗,鲜红的底面上用黑煤歪歪扭扭写了个“程”。 带头的黑岛人扯着嗓子大喊:“大秦武国公程将军带兵杀过来了!” 二郎一万个震惊。 那些黑岛人好像也不是真的想要跟谁干仗,挥着旗帜只是往前跑。 二郎赶紧跟窝棚旁边的黑岛人一起避让,闪身在旁边,免得被他们撞到。 “哥,秦军过来了,怎么没人告诉你呢?”三郎在他旁边迷茫的问道。 二郎摇摇头,然后又猛地握拳在手心里一拍:“不,不是秦军来了。你看这一群人真,可有一个秦人?而且,他们来的方向就不对,这些好像是多罗城里的采石工!” “啊,那他们这是在干嘛?” “不知道,但多罗肯定是出事情了。我们现在应该配合他们!”二郎左右看了看,一把抓起一根干柴棒,转身向烧起来的地方冲去,“跟着放火,注意看要是有认识的人就抓来问问情况!” “哦……要,要把这些地方全烧了?”三郎迟疑了一下,“那咱的酒馆不弄了啊!” 二郎一巴掌拍在他头上:“你是不是有毛病,我们的目的是要来开酒馆吗?” 三郎默默低下头,走了几步,叹了口气,喃喃自语:“我给了他五百个金币,才买通的啊!” 二郎气得又给了他一脚。 三郎连忙开跑,两人功夫好,转眼便把火势又扩大了几倍。 火光将半天照得通红,莱德港却没有圣光帝国的军队出来救火。 二郎一路跑到了城下,发现城门关闭,城墙上布满了守军,显然是已经戒严了。 看来谎称大秦武国公还真能吓到人。 他正在观望,忽然背后响起一个惊喜的声音:“会长!” 二郎扭头跟阿博眼对眼。 “阿博,你们现在这是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啊!会长,我们的计划好像失败了,我们本来是想吓唬他们,制造混乱,然后抢了船跑到峡湾那边去。可现在混乱是制造了,他们既不出城救火,也不逃跑,这该怎么办啊!”阿博着急地问。 “你们有多少人?”二郎反问道。 “三千多。” 二郎停顿了片刻,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那就不该放火啊,这棚区绵延四五十里,你们这么一烧,得烧死烧伤多少人?那都是你们的同胞,你这不是把他们往圣光帝国那边逼吗?” 阿博被骂得脖子一缩,下意识的辩解:“我们点火之前都把人叫醒了,他们应该知道逃跑吧。” “糊涂!”二郎跺了跺脚,“三郎,你赶紧带人去救火救人,再找几面旗帜,把古大雕古大统领的姓也写上。 现在木已成舟,你们分头救火救人,但喊话要喊大秦古将军和大秦武国公攻打莱德港的圣光军,与黑岛人无仇,刀剑无眼,无关之人速速离开,以免误伤。 三郎,愣着干什么,快去!” 三郎刚把手里的火把扔了,撑着膝盖喘气,猛地听到二郎又要让他去救火,他整个人是抓狂的。 但毕竟是对他有救命之恩,又朝夕相处了五六年的哥哥,他虽然抓狂,还是转身就走,努力干活去。 二郎又看向莱德港:“事到如今,不打也得打,打也得打,这一仗是躲不开了!” 第925章 假打,打假 比二郎还震惊的,当然是莱德港的守将 圣光帝国第二兵团的莱奥爵士。 他的身份比较特别,是圣光教的圣徒但没有教职,说明不足够虔诚;是圣光帝国的贵族,有子爵头衔,但不是圣骑士,说明不够勇武。 这种人是圣光帝国数量庞大的中层。 他也是混迹多年,靠着灵活的政治手腕和脸皮厚的态度,一步步从普通的工头,混成黑岛某城的小领主,再混成了第二兵团的兵团长。 之前他们镇守的地方在多罗以南,东征开始后,莱德港的地位变得重要,他们才驱赶着南面的劳动力一路北上到了莱德。 论战斗力,兵团比骑士团差远了,对付手无寸铁,没有铠甲护身的老百姓还行,跟凶猛残暴的秦人打…… 不不不,他从来没有想过。 可这些愚蠢的秦人怎么会出现在黑岛呢?海上的航线不是早就断了吗? 莱奥急得在城墙上走来踱去。 他派了人赶去多罗,但最迟也要明天中午埃阿斯大人才赶得过来。 要是秦军强攻怎么办? 第二兵团主力兵加上后来招募的杂兵才五万人,只有几千条圣战之枪枪,一门圣战之炮都没有。 难不成他要死在这里? 明明仗都还没开始打,莱奥同志就已经开始思考逃跑的事情了。 而且他没有考虑把整个兵团一起带走,他只计算了自家的十几个女人和这些年来在黑岛搜刮,还没来得及运回去的几十箱金银珠宝。 要是执政官和圣光大人怪罪…… 那也没关系,大不了他不回圣光帝国,一路向东去,逃到大秦的地盘上,隐姓埋名,假装大罗商人就是了。 莱奥在这件事的执行力上还挺强的,转眼之间就把自己的家当弄上船,屁股一拍,直奔峡湾对面而去。 二郎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就在他们苦思冥想,琢磨这一仗打法的时候,莱德港里面已经没有了守将。 虽然他们没有意识到,但有一个人却意识到了。 古大雕刚刚偷渡到峡湾,他本来也是准备想办法烧掉一些圣光人的粮食,但还没动手,城外就自己烧起来了。 他也很迷茫连忙去打探情况。 令他震惊的是,对方竟然挂的是秦军武国公军旗。 难道武国公带领大罗人西撤,最后却是撤到黑岛来了? 古大雕又惊又喜,武国公敢于攻打莱德这么大个港口,那就说明军力充沛,要是他能跟武国公汇合,便跟重新回到了大秦没有两样。大家合力,必能成为刺向圣光帝国后背的利刃! 他充满了期待,命令手下弟兄埋伏在各个路口,随时准备里应外合。 可等啊等,等了半天,外面那些武国公军队只是吵吵,一点要攻城的迹象都没有。 他亲自爬到高处观望,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就算是武国公那十几岁的孙子,治军都不可能如此乱糟糟。 没等他往深处怀疑,城下又跑来一群人,这次打的竟然是大秦龙鳞卫大统领古大雕的旗帜。 哈! 古大雕都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该笑,他就这么默默看着这两队人在下面磨磨唧唧,望着莱德港高大城墙一筹莫展。 这个时候经验就很重要了。 古大雕在观察了半天之后,觉得他们应该是想要攻城的,只是不知道怎么起势,毕竟他们什么攻城器械都没有,人数也没有想象的多。 既然都拉了伪旗来吓唬人,那最忌讳的就是拖延。 莱德港守军紧闭城门是因为害怕大秦武国公,要是他们猛冲一阵,说不定能吓到守军,即便是攻不下城,也能让城里守军固守不能出,到时候他们大可从容离去。 但要是雷声大雨点小的时间太长,城里守军必定起疑,只要他们带兵出城一战,假武国公必然马上露馅,到时候他们就真成了砧板上的鱼肉,跑都跑不掉了。 还是要帮帮他们,至少别让他们被城里的守军吃掉。 古大雕念头一闪,立刻就要行动。 然而他刚刚离开高位,便有兄弟赶来报告:“老大,我们发现一艘船离开港口往峡湾那边去了。” “一艘?” 古大雕脑子里飞快闪过想法,他迅速拉着那个兄弟,掠过城市错落的屋顶,向着莱奥居住的地方奔去。 作为子爵,莱奥是很会享受生活的,他的居所在莱德港最豪华,任何人来都能一眼找到。 古大雕转了一圈,立刻便得出了结论——这座城的守将,跑了! 说实话,这个结论让他无比震惊,比城外飘着他古大雕的旗帜还让他震惊。 他在波利斯、特里、塞琉古也跟圣光帝国的军队交过手,虽然不想长他人志气,但对方的确足够英勇,凭借对他们神的虔诚,敢于直面死亡和困难。 怎么到了黑岛,这个守将就菜成这样了呢?外面那些假货可是连城都没攻啊! 而且他可很明确的说,这位守将肯定没有跟他和武国公正面交过手,不存在被打出了阴影的可能性。 “把所有兄弟召集起来,去城墙上!”古大雕当机立断。 这种时候不尝试着拿下这座城,那就有损他古大雕的名声了。 外面的二郎也终于下定了决心。 没有攻城器械,也没有足够的弓箭,那么就用火攻。 莱德港的城墙有三丈,是用巨大的条石砌起来的,看似烧不起来,火把也扔不了那么高,但二郎只是要起声势,他现在能想到的办法也只有用火。 “等会你挑力气大的,将点燃的火把往城墙上扔。重点是要整齐,数量要多,是不是真的扔上去不重要,明白吗? 然后我会带人抬木头去撞门,一定要吼起来,声势浩大。拖得更久的话,他们就要起疑心了。 我们攻上半个时辰,趁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迅速撤离……” “那船怎么办?”阿博还在想要抢了船东渡,逃去大秦的事儿。 二郎恨铁不成钢,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花了五年时间栽培,这些人心中的自强之心还是只有个尖尖芽,始终长不成参天树。 只不过这种时候不好说,他只能温言细语的安慰:“其他事再想办法,如今第一要务是保全我们自己。要是被守军看穿我们是假扮的秦军,他们一定出城追击,到时候便胜负难料了。” 第926章 不好意思,大秦古大统领真的在此! 这话说得实在委婉,要是守军出城,义军必败。阿博沉默片刻,转身去准备火把,二郎则招呼人寻来一根巨大的圆木,十几个人抬着向城门走去。 他觉得自己已经当机立断,可实际上他们拖延的时间足以让很多有经验的老兵看出问题。 圣光帝国的第二兵团也并非全是酒囊饭袋,至少守城门的兵士长不是。 他在观察了整整半个时辰后,基本已经确定外面只是一群普通黑岛人组成的乱军。 只是他派了人去报告莱奥,一直都没有收到答复。 “再去一个人,跑快点!就说外面只是乱民,城门军请命出战,让他带领城内军团前来驻守城门。” 兵士长烦躁的看了眼城里,心里咒骂着自己的顶头上司。 干啥啥不行,捞钱第一名! 要是耽误了明儿个运粮,埃阿斯大人肯定会追责莱德港,那老东西又不知道会送谁出去当替罪羊,搞不好就是自己这个今日当值守门的! 他又等了五分钟,眼见那些乱民拿着火把冲向城墙,心中一横。 “不等了,弓箭手迎击,火枪兵作为预备队随时准备补上。 步兵列阵,在城门口集合,等我下令就冲出去。” 兵士长大步走到城墙最显眼的位置,高举手臂,大声疾呼:“大秦军队被执政官和骑士团阻挡在大罗以东啃沙子呢! 他们就是长了翅膀,也飞不到这里来,外面只是作乱的黑鬼,所有人不许后退,我们碾死他们就像碾死一只蚂蚁那么容……” 砰—— 守城军的士气刚刚高涨起来,一把铁剑逆着火光飞出来,精准无比的刺穿了那兵士长的后背。 “容……呃……易……易……”兵士长艰难的回过头,震惊的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城墙上多了一个高大的黄种男人。 “就凭你们那些铁皮罐子一样笨重愚蠢的骑士团,也想挡住大秦的军队? 哈哈哈哈哈,异想天开!” 古大雕手里还提着一把战矛,锐利的矛尖上沾满了鲜血。 兵士长用尽最后力气吼道:“杀…杀了他……” 城墙上驻守的弓箭兵立刻调转弓箭,准备射击。 说时迟,那时快,四处都有人发出怒吼,十几道人影从前高处落下,手中的长兵器如同死神的镰刀,转眼间便砍到一片。 场面顿时乱得失去了控制。 古大雕迅速奔跑起来,像一只强壮迅捷的猎豹,在奔跑的途中挑飞数十人,一个飞跃,越过众多弓箭手的头顶,落在在刚才那个兵士长站的位置。 城下抛起来的火光照亮了他的身影。 他用脚将滑落在地的人推到一边,将战矛猛地高举,气沉丹田,将声音向四方扩散而去:“吾乃大秦龙鳞军大统领古大雕,奉命征讨黑岛。 众人听令,非圣光帝国帮凶余孽者,速速散去,刀剑无眼,被砍死就可惜了!” 古大雕气势十足,但由于外语学得不好,他喊的话没几个人听得懂。 只有二郎,激动得快哭了,立刻松开抬木头的手,扭头抓住身后的黑岛战士:“快,快去告诉阿博,古大统领已经占领莱德港,他要跟我们里应外合!” “啊!”那个战士懂得不多,但倒是很乖巧的扭头跑了。 二郎脑子飞快转动,又抓住另外一个人大声喊:“去告诉阿博,让他组织人大喊古大统领已经杀进莱德港,我们乃程家子弟,亦不能落于人后!” 那人也是个老实的,哦了两声,扭头也跑了。 二郎难以控制自己的激动,又拍了几下木头,抬木头的人全部迷茫的看着他。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反反复复的又哭又笑:“大秦,我们大秦,真的派人过来了!真的派人过来了! 兄弟们,拿好你们的武器,打败圣光贼……打败圣光贼,你们就自由了!” 古大雕本来就是吼给城下假冒他的人听的,吼了两把枪,觉得差不多了,转身一矛,直接刺穿两个皮甲弓箭手。 他的计划是在城内没有守将,政令不能及时通传的情况下,快速击杀城墙上的最高统领,然后由其他兄弟制造混乱,他迅速去把城门打开,把外面那些人放进来。 前面都挺顺利的,只是到了开城门这一步,稍微遇到了一点点问题。 莱德港的城门是上下升降的,平时要二十四个圣光帝国士兵才能转动那个大绞盘。 古大雕力气再大也不过能顶五六个人,还缺了十几个,又不能所有人都来转绞盘,一旦停下移动,被人家包围,恐怕就只有古大雕一个人杀得出去。 “他娘的!”古大雕生气的踢了绞盘一脚,转身跟冲上来的圣光兵杀到一起。 城墙上杀得一团乱,圣光军人虽多,但没有统一的指挥,反而施展不开,彼此撞在一起的不在少数。 古大雕带的这十几个人都是大高手,在混乱的人群中腾挪旋转,圣光军的人数反而成了他们的掩护,让他们能不停收割性命。 谁也没有看见,就在城里城外都一片混乱时,那个没有二十四个人推不动的大绞盘慢慢的旋转了起来。 还是二郎第一个看见那扇巨大的城门裂开了一个缝。 它慢慢的被抬起,缓慢却坚定。 逐渐有了半人高,逐渐又有了一人高。 二郎喊破了音:“兄弟们,古大统领替我们打开了城门,随我杀进去!” 阿博手中拽着一根燃烧的木棍,另一只手拖着石锤。气氛都到这个份上了,不冲好像真说不过去。 数千名黑岛人在肾上腺激素的驱使下,嗷嗷冲向莱德港。 城墙上作战的圣光守军一下子更加乱了方寸,城墙上的猛兽捉不住,城门还被人攻破了。 关键是也不知道怎么被攻破的。 秦人的战斗力果然像传说中一样强悍。 “城破了!” “快撤退,撤回内城去!” “回去报告莱奥大人,他们人数太多!” “快跑啊!” 这种情况下,有一个人开始跑,马上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第一百个,一千个……继而兵败如山倒。 二郎追着那些败兵一路砍杀,双手双脚都没感觉疲惫,只有泪水模糊了眼睛。 五年了! 他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孤身一人! 第927章 少年的血更滚烫 莱德港守军一路推进内城,此时若有人站出来主理大局,尚还能发现冲进城的秦军不过几千人。 但月黑风高,外面火光滔天,喊杀声早就随着风传出了七八里地。 城里的守军倒是都醒了,但谁也不知道外面情况怎么样,既不知道敌人有多少,也不知道实力有多强劲。 聪明的知道去找莱奥,不聪明的就在营中惶惶不安等待消息。 可那莱奥早就跑了啊! 聪明的一看他那住所,便心道不妙,马上也开始给自己张罗逃跑的事情。 不聪明的等着守城军退进内城,双方碰头一讨论。 守城的士兵哪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但自己跑都跑了,自然是把数量往多了说,甚至把古大雕形容成地狱魔神,不知道的还以为大秦举国来攻莱德港了。 坏消息总是比好消息传得快。 转眼间,整个莱德港的守军都知道秦军主力杀到了莱德港城外。 主将毫无影踪,接着副将们也跑了,再是中级官员,最后是士兵。 反正海港里面停着那么多船,不用白不用,能逃跑,谁愿意去送死呢? 古大雕他们一直突进到内城边缘,没有遇到任何阻碍,他堵住了最大的一条街口,让零零散散的黑岛战士聚集在一起,放慢速度,一边喊着“大秦龙鳞卫在此”,“大秦武国公在此”的口号,一边往前走。 杀进内城之后,遇到了一点零星抵抗,但不能形成组织的圣光帝国士兵,完全不是古大雕他们这种高手的对手。 天空渐渐开始发白,海上百舸争流,数不清的船向着峡湾方向飞驰而去。 而莱德港内逐渐安静下来。 “大统领,周围的军营都空了,东西乱七八糟的,应该是都跑光了。” “嗯。”古大雕坐在街边休息。 二郎带着阿博他们从另一头跑了过来,隔着三步,他便砰一声跪倒在了地上:“古大统领,我可算是盼到咱们大秦的军队了!西域的战斗,咱们胜了吗?” 古大雕仰头喝了口水:“西域那边我们自然是占着上风,我与武国公分兵抄圣光贼的后路,我为了掩护武国公,吸引圣光帝国主力追兵,向这个方向走。武国公现在,应该已经打到他们圣城下面了。” “好,真好!”二郎激动得热泪盈眶,“那现在您有什么打算?” “有什么打算?”古大雕斜着眼睛,挑眉看向他身后那些黑岛人,“当然是去找武国公啊。倒是你,太后让你去天竺附近收集情报,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这就说来话长了。”二郎微微叹了口气,“圣光帝国在黑岛也有大量驻军……” “黑岛跟我们有什么交往,你别指望朝廷出兵过来。”古大雕毫不犹豫的打断他,两根手指头一捏,凌空打了个响指,“况且他们早就甘愿做圣光贼的奴隶,咱们不杀他们就不错,你该不会还希望我救他们吧!” 阿博脸一黑,然后又微微泛红。 他想生气,可人家说得很在理啊。 要不是他们甘愿做圣光贼的奴隶,要不是他们没有勇气早一点站出来,纳尔逊便不会死。 他内心颓然,抢到那些海船,能够东渡的喜悦都消失了。 “不是,古大统领,您听我说。”可二郎还在努力为他们辩护,“古语有云,不教而诛谓之虐,他们跟从圣光贼也是迫不得已,从祖辈起就开始的……” 阿博退了几步,抬头看向天边的那一线光,他甚至想象不到这片土地上没有圣光帝国的管理者会是什么样子。 他们也能每天吃上肉吗? 他们也能每天只做八个小时的活儿吗? 他们也能带着家人一起住在只属于他们的独立的房子里吗? 他们配吗? 二郎和古大雕激烈的讨论着,阴暗的角落里忽然走出来几个怯生生的小孩子。 “会长叔叔?” 二郎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他回过头,迷茫的看了那领头的小孩好一会儿,惊讶的喊到:“你……你是桑卡?” “对!会长叔叔,我是桑卡!”小孩高兴的叫起来。 二郎疾步走到他面前,单膝跪下,扶住他的肩膀:“你不是在冈比亚城吗?怎么跑到莱德港来了?你家里人呢?” “圣光贼驱使父亲和族人北上帮他们干活,妹妹和母亲都……”小孩哽了一下,忽然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伸手指向天空,“她们跟随先祖去了快乐的地方。” 他明明在笑,黑色的眼睛里却泛起了点点星光,二郎忍不住一把将他搂在了怀里。 “会长叔叔,我没事!”桑卡却伸手将他推开了,他转身指着身后的小孩们,“您要是心疼我们,就让我们跟您一起战斗!我们要把圣光贼赶出黑岛去! 父亲说您是了不起的人,您明明可以回您自己的国家,可您却冒着危险为了我们黑岛人四处奔走。 可这是我们的家乡,死去的是我们的家人,被侮辱的是我们的先祖,要是我们都不反抗,就没有人能救我们!” 古大雕站在二郎身后,赞许的看着这群半大孩子:“喂,刚才是你们开的城门吗?” 他忽然问道。 桑卡疑惑,二郎连忙替他们翻译。 桑卡点点头:“是我们。” “你们能推动那个绞盘?”古大雕有点奇怪,看这几个小孩瘦骨嶙峋,力气还能比他大? 桑卡摇摇头,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身后的孩子:“我们,还有很多,城里城外都有,大家都是南边来的,与族人离散。” 二郎翻译过去,古大雕哈哈大笑:“看了一夜,总算是看到几个爷们。若黑岛人都有他们这样的气魄,我们到还能帮上一帮——你去跟那些黑岛人说—— 老子是大秦龙鳞卫大统领古大雕,一品武官,身经百战。现在这场仗打完了,但就咱们这点人,守肯定是守不住的。 现在海湾有的是船,想要逃命的只管逃,若是真能到得了大秦,靠着一身劳力,到也不愁吃不上饭。 但若是真想做个爷们,本统领还有另一条路,可以让他们选选。” 第928章 血会白流吗? 古大雕当然是希望这些黑岛人能做个人,他手上只有十八个兄弟,当初是在波利斯战败才逃出来的。 这些事儿他当然不会说,但要是黑岛人决意渡海往东,他也不可能跟着回去。 反正放火捣乱的事儿已经干得差不多了,现在调头去西面找武国公他们,也是很不错的选择。 不过,黑岛人多些血性,愿意与圣光帝国一战自然是最好。 古大雕大手一挥:“我之前就打听了,莱德港的劳工,一大半都是从多罗以南被驱使而来的。 他们的家乡,亲人都还在南方被人胁迫着干苦力,这种时候只想着自己逃跑,恐怕太懦弱了点。 我们应该趁着多罗的圣光贼还没赶到,立刻带着城里的物资南下。 这个港口的重要性不用我说,圣光贼肯定会优先选择恢复这个港口的使用,而没办法第一时间来追我们。 南面气候更加炎热,听你刚才说,黑岛工业集中在北面,而农业则集中在南面。虽然工业很重要,甚至可以说是战争的基础。但农业更重要,那是工业的基础。 我们要是能在南面的农业区站住脚,那么他们在北方的工业也一定大大受挫。到时候我们的胜算一定会很大。” “可我们不是战士。”阿博站在旁边听,听完之后怯生生的说道。 古大雕摊了摊手:“谁从娘胎一生下来就是战士? 如果你们说关于战斗的武技,本人就是大秦排行第二的武技教官。无论是单对单的决斗,还是战场上的搏杀,都经验丰富。 如果你们说的是心……那船就在港口,去做你们的丧家之犬,我也没拦着你们。” 古大雕指了指天边的太阳:“你们能思考的时间不太多了,再给你们一刻钟,要是决定留下来。我就帮你们整编军队,清算物资,最多一个时辰,必须离开这里。 要是你们决定走……哈,那就此别过。” 阿博嘴皮动了动,似乎是想跟二郎说什么,但二郎只看了他一眼,做了个自己决定的手势。 黑岛人已经把海船准备好了。 他们兴致勃勃的跑回阿博身边,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他。 “咱们马上就可以离开这里了!” 阿博凝视着说话人的眼睛,他感觉心头憋屈又刺痛,好半天他喃喃的问道:“离开哪里?我们的家乡吗?” 此言一出,欢腾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又过了一会,有人手足无措的站了出来:“阿博,你该不会是……不,不行的。我们不可能打得过他们,留下来只会是白白的流血……” “血会白流吗?”阿博忽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对方哑然。 他蹲下去,伸手抓起了一捧土:“纳尔逊的血流进了我的心里,我的血会流到什么地方去呢?” 众人面面相觑。 “阿博……” “我家已经有十五代人为圣光帝国做石匠了,他们年纪最大的,活了四十五岁。最年轻的比我现在还小五岁。 如果我继续这么做下去,我的孙子,我孙子的孙子,也会是圣光帝国的石匠。他们的血又会流到哪里去呢?” 他握着那把土站了起来:“好,我决定了,我要跟着他们向南去。不为别的,就想看看我先祖们生活过的地方。” 周围没有人说话。 阿博松开手,转身向古大雕的方向走去,一边走,一边继续说:“我已经三十八岁了,在我们家族中算得上长寿。 我曾经有过三个儿子,一个女儿。 可他们都在五六岁的时候被圣光帝国的人带走了,说是我不配养育他们。 可我是他们的父亲啊! 我想拥有一个父亲该有的一切,如果做不到,那我希望我的血能让你们成为真正的父亲。” 阿博走了,剩下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回头看看那些已经准备好出航的船。 是时候做出抉择了。 古大雕说到做到,只等了一刻钟。 他看着面前的几百人,略感失望,但那种失望又悬在空中,没有彻底坠落。 几百人。 有这几百人,他就不能断然认为没有机会唤醒这些人的血性,他就不能断然认为黑岛不可能获得自由。 古大雕本身是个侠客啊! 即便是因为沉迷女色而做了那么多年的大秦官员,也很难改变他身为侠客的生命底色。 “好,我带你们南下!” 他也下定了决心,只要有人,这一票他就得干。 反正从头拉班底这种事儿,对他来说又不陌生。 “先去把城里的所有库房都打开,每人带二十日的干粮,再取两把火枪和两把你们自己喜欢的近战兵器。 弓箭什么的不要,有牲口就给拉上,全部驮子弹,那玩意越多越好。驮不下的就想办法毁了……粮食不要动,外面都是苦命人,想吃两口就让他们吃吧。 主要是武器和弹药,该烧烧,该扔扔,一点也别给他们留下。动作要快,无论销毁了多少,一个时辰后都必须出发。” 古大雕带着人离开两个时辰后,埃阿斯才带着多罗的第一兵团赶到莱德港。 偌大的港口一片狼藉。 “圣子大人,武器库的火已经扑灭了,武器损失高达五成,弹药……弹药……” “弹药怎么了!”埃阿斯站在城中心,暴怒,“快点说!” 手下哭丧着脸:“一点都没有剩下。” 砰—— 埃阿斯直接一枪崩掉了那个报信之人。 “莱奥!” 他现在最恨的不是那些背叛的黑岛人,更不是什么秦军,他最想碎尸万段的是临阵脱逃的莱奥和那些提拔莱奥到这个位置上来的蠢货。 不过那小子渡过了峡湾,一时半会也捉不到,埃阿斯的一腔火气只能发泄在其他地方,比如城外聚集的黑岛人身上。 “粮仓是被抢过吧。”他又叫来人,直接了当的问。 “是。”属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埃阿斯露出可怖的笑容:“很好,那么多粮食,秦军可搬不完。你们出去问问那些黑岛人,看看他们中有没有人偷拿粮食。 要是有拿,你们要好好给他们惩罚;要是没有拿……那一定是在说谎,给我剖开肚子,仔细检查!” 第929章 我不是菩萨 古大雕打着秦军的旗号,一路从北杀到南,抢矿山,打工厂,均是一击便走,完全不给那些驻守的管理人员有反应的机会。 抢到的辎重也均不带走,尽数分发给周边的黑岛人。 比起军队,他们更像是一群来无影去无踪的飞贼。 一时间整个黑岛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一个目标会是哪里,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人。 传闻的版本很多,甚至有人说秦军已经遍布黑岛,进攻各个工厂的并非同一支部队,悲观情绪迅速蔓延,不可避免的影响到了各地的物资供给。 埃阿斯被奥洛夫从千里之外派来的信使骂得狗血淋头,一腔怒火自然是发泄在了那些黑岛人身上。 古大雕他们再次听到莱德港的消息是在他们南下的第二个月。 大家刚刚打完一个工厂,带着大量的物资躲在一处小树林里庆祝。 忽然,林子外面出现一群衣衫褴褛,瘦弱得仿佛风一吹就要到的黑岛人。 执勤的正是桑卡,他立刻拦住他们,并报告了古大雕和二郎。 “大秦的将军,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那些黑岛人一看见古大雕和二郎,毫不犹豫的跪了一地,涕泗横流。 “那些圣光帝国的人都疯了,莱德港又不是我们攻破的,我们也没有去拿粮仓里的粮食,他们却非说我们拿了。 承认的便斩头,不承认的便剖开肚子,这样也就罢了,他们随便逮住一人就说他与白香会的大人有瓜葛。 将男人丢进大锅里用沸水煮开分食,将女人绑去……” 那男人泣不成声,说不下去了。 古大雕皱了皱眉:“所以你们就独自跑了,把你们的父老兄弟,妻子母亲,姐妹儿女通通抛弃了?” 那男人愕然抬头:“您……您不是来救我们的吗?” 古大雕听完翻译,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古大雕是什么人?寺庙里的和尚? 救你们?你们何德何能能让一个大秦的一品武官来救你们? 我在前面流血牺牲,你们在后面享受成果是吗? 你自己听听,这合不合理?” 二郎愣了一下,觉得这话颇重,没有立刻翻译。 但旁边的桑卡却立刻嚷起来:“说得太好了!你们又不比我们少条腿,少条胳膊,我们还只是小孩子,都能上阵杀敌,你们竟然看着同胞遭难,却只会哭。你们也太懦弱了吧!” “可……可是那是你们造成的啊!”那男人的表情狰狞起来,“要不是你们攻打莱德港,他们怎么会这么对我们!” 二郎心下一沉,他在黑岛五年所做的事情,在有些黑岛人眼中或许也跟攻打莱德港一样,不是为他们好,反而是给他们带去了困扰。 他心里有点难过,索性放弃思考,默默的继续当起了翻译。 古大雕一点也没生气,甚至还走过去,伸手拍了拍那人的肩膀:“我是大秦大统领,打圣光贼是我的责任。烧莱德港对我大秦有好处,我就要去烧,至于会对你们有什么影响,那不是我该考虑的,对吧。 毕竟我跟你们既不是战友,也不是盟友,更不是朋友。要是你们不服气,觉得是我们的造成了你们的苦难——来啊,大可向我出手。” 古大雕哈哈大笑,然后猛地收敛笑容,眼神锐利如鹰隼,死死盯着那个男人。 “你不敢! 你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同胞在自己面前被杀害,你就绝不敢反抗那些比你强的人!” 那男人憋得整张脸皱成一团,他不敢正视古大雕的眼睛,只是盯着二郎:“你……我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来向你们求救,你们却这样对我们,你们就……” “就”了半天,没说出什么理由。 古大雕冷哼一声:你千里迢迢来,就带着一张嘴,就要我们为你们拼杀? 当初进攻莱德港的时候,你们可出过一分力? 当初撤退的时候,我们有没有说过,向跟我们走的人可以一起? 现在给我玩空手套白狼? 人家求庙里菩萨办事,也还得拿点供果的吧!” 二郎翻译完,那人的目光充满了绝望的仇恨:“那你们白香会说什么平等,说什么自由?那都是在害我们,都是骗人的!” 二郎刚才坠下去的心彻底坠到了底,他停顿了好一会儿,自嘲的笑起来:“我以为我告诉你们的是独立,自强,为了自己所爱的人,所期盼的生活而战。 可你们理解的似乎不是这么回事。 没有一个摇尾乞怜的人能够获得真正的自由。不靠自己双手争取的平等,终将是虚幻的泡沫。 如果你们要怪我,我认了。 但此时此刻,古大统领是我们最高的统帅,他做出的决定就是一切。” 古大雕听不懂二郎叽里咕噜说的那些,但他大致能体会到。 二郎说完,那几个人的眼神更加绝望了,古大雕回头看了眼自己身后那些战士,尤其是阿博等人。 他再次笑起来:“我们大秦有句话,叫做自助者,天助之。 我们不会随便帮助别的国家,但如果大家都有共同的敌人的话,倒是理所应当应该结为盟友。 大秦对待盟友,从来最讲义气。” 那些人明显没听懂,古大雕也不解释,扬了扬手,转身走了:“肉都熟了,走,喝酒去!” 二郎看了那几个人一眼,也转身走了。 桑卡急得跺脚:“你们真是太懦弱了,甚至还不如我们这样的小孩子。就是因为我们不把自己当回事,那些圣光人才会对我们不屑一顾,想打就打,想杀就杀! 你们……你们真是太让人失望了!” 那些男人像看疯子一样看着桑卡,并没有觉得自己有什么让人失望的。 若是人心那么容易被启迪,先驱者又不那么值得钦佩了。 阿博伸手把跳脚的桑卡拉开,蹲下在那几个男人身边,沉默了好一会,才缓缓开口:“你们家族中姐妹和女儿被圣光人带走的吗?” 几个人面面相觑,没有回答。 阿博声音很低:“我有。那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们带走了那么多女子,工厂矿山中却看不见多少,那么那些人去哪儿了呢?” 几个男人依旧不明就里。 阿博的拳头重重捣在地面上:“圣光人……不,是圣光贼,不是因为莱德港的事才不把我们当人看的! 他们,从来就没把我们当过人!” 第930章 事情变得更有趣了 埃阿斯将驻黑岛第一兵团留在莱德港,自己带着重新整编过后的第二兵团一路南下去追古大雕他们。 整整两个月,到处都是坏消息,却连一根头发都没有逮到。 极度的愤怒却没有让他失去理智,毕竟是克莉斯亲自培养出来的人,他的冷静异乎寻常。 在通过对各个被袭击地点进行观察之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不管这伙秦军是真是假,他们的人数不会超过八百人。 从现在开始,第二和三兵团,以一千五百人为一队,划定区域进行防守。 停止惩罚那些愚蠢的黑岛人,把他们组织起来,给他们一些旧兵团淘汰下来的刀和弓箭,让他们干完活就在周围巡逻。 要是他们所在的工厂或者矿山被秦军袭击……第一次斩三成黑岛人和兵团队长队长,第二次斩三层黑岛人和兵团副官,第三次全员皆斩。 让那些兵团士兵都搞清楚,再出现莱奥那种千刀万剐的逃兵,本督就要把他们钉上圣柱,让他们的灵魂永远在地狱深渊中保守煎熬! 第四兵团在沿着大荒漠设防,听我的命令,逐步向南推移,那些小老鼠他们去了南边,就不要想再回到北边来。” “兵团全部驻防的话,追击的事又怎么办?”他的手下们问道。 埃阿斯很冷静:“追击之事,由我亲自负责。” 那几个求救的男人来过之后,阿博便擅自离开了队伍。 他给二郎留了一封信,二郎看过之后,只跟古大雕长谈了一夜,别的任何人都不知道信上写了什么。 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古大雕仍然带着大家沿途打劫工厂,逐渐南移。 但大家也能明显感觉到,遭遇的抵抗开始变得猛烈起来。 特别是在对面有很多黑岛人的时候,桑卡他们总是不忍心开枪。 古大雕只好带着他们转战一些更小的农场,战斗风格也越发隐蔽起来。 他们的退让,自己也被埃阿斯看在眼里,他丝毫没有因为占据上风而放松对他们的追捕,依旧调动了整个黑岛的兵力,围追这一小波人。 圣光人低落的士气逐渐高涨,原本惶恐的情绪开始变成了趾高气昂的期待。 “不是我说,那些秦人要是敢来冈比亚城,我都不守城的,直接出去打,不把他们全部杀死,就算我输。” “哈哈哈,区区八百个人,我连枪都不用拿。只要他们敢来,这次的大功就必然是我的。” “那你敢不敢跟我比比,就比谁杀的蛮秦人多。” “那有什么不敢,怕只怕那些蛮秦人不敢来咱们冈比亚城。” “那倒也是,咱们这可是南境最大的城,给他们十万个熊心豹子胆,他们怕是也不敢来。” “哈哈哈哈……” 黑岛南境最大的城上,两个圣光帝国的军官一边喝酒,一边开怀大笑,仿佛马上就能把古大雕他们一网打尽一般。 而此时,在距离他们不太远的一处海岸边上,一个丰俊神武的大秦将领正举着望远镜,全神贯注的观察着这座城。 “陆大帅,我们已经观察了七八日,这座城的守军有两万人,其中有一支两千人左右的军队不参与换防,估计是其中精锐。 另外的人分为六班,轮流守城。 目前没有看见有运粮的队伍出入,说明城中物资是丰富的,要是强攻的话,恐怕会有很大的损失。” “嗯,但这是沿岸最大的一座城,对吧。”陆倾放下望远镜,问道。 “是。”属下回答。 “我们远道而来,出其不意是最大的优势,既然要趁他们还不知道我们的存在而发动进攻,那就必须拿下最大的城。 否则等他们回过神来,组织起有效的防御,在占据地理优势的情况下,补给线更长的我们就陷入被动了。” 陆倾思索了片刻:“把苍山叫来,我亲自去城外侦察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将他们引出城来。” 苍山接到命令,很快就赶了过来,两人各带了三十人,启程向冈比亚城走去。 冈比亚城跟多罗一样,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老城池,属于黑岛最古老的帝国。 它修建在悬崖之上,三面环海,唯一的进城之路是一个巨大的陡坡,陡坡下面是一片毫无遮拦的旷野。 这座城在黑岛的历史上是出了名的易守难攻,曾经那个古老帝国,借助这一座城,抵挡住了数十次来自北方的猛烈攻击。 直到克莉斯带着具有技术碾压的圣光军队到此之前,这座城都没有陷落过。 圣光帝国得到这座城之后也很重视,奥洛夫曾经想过要把它打造成在黑岛的圣城。 但遭到了克莉斯的反对。 最后这座军事堡垒被用作第三兵团的驻扎地,除了圣光帝国第三军队之外,城里还生活着一万多在本土混得不够好的圣光人。 陆倾在城外转了半天,心情越来越沉重,从长远的战略考虑来说,拿下这座城最有利于进攻黑岛的计划。 但从作战的可能性来说,这座城不是他们现有的力量能吃下的。 只能撤军转战其他地方吗? 陆倾陷入了沉思,他们这次到黑岛,带了二十五条战舰,三万五千名战士。 但几乎已经是他全部的家当。 长生岛不像大秦,无论是物资,弹药,船舶还是人员,都不可能得到快速补充。 换句话说,他这点人,打一点少一点,那种需要强攻的战役,他是一场都打不起。 “告诉苍山,回去了。”他从草丛里爬起来,低声吩咐道。 他们两个侦查队为了相互照应,离得并不远,一方侦查的时候,另一方就负责警戒。陆倾刚刚站直,便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响。 他一愣,立刻转身向出声的地方跑了过去:“苍山!” 苍山这会儿也很抓狂,他确实是有很认真的在警戒,周围也没人靠近。 但天知道那几个黑岛人是从那棵树的半腰间掉出来的。 他们看起来很紧张,苍山更紧张。 秦军远渡而来,在天时地利人和上都不占优,唯一的优势就是出其不意,要是因为这几个黑岛人而暴露了他们的行踪,导致陆倾的计划不能顺利进行,那他就是死都赎不了罪。 “将他们全部拿下!”苍山大叫道。 他身后的士兵全都端起了枪,本来这几个黑岛人还可以在控制之中。 但随着那一声枪响,远处的沼泽泥潭中哗啦啦站起来几十个黑岛人。 他们惊恐的叫着,没有丝毫犹豫,扭头就跑,转眼之间便消失在了树林之中。 苍山脸变得跟这些黑岛人一样黑,他扭过头,正好看见一脸严肃的陆倾。 他啪叽一声跪下去:“大帅,苍山失职,请大帅军法从事!” 第931章 有点伤自尊 这个时候军法从事还有什么用。 陆倾冷冷瞪了苍山一眼:“走,此城不可攻,立刻撤离海岸。” 苍山站起来,一群人飞快向海岸方向撤离而去。 而那些黑岛人也撒丫子朝着冈比亚城狂奔。 黑岛气候酷热,圣光帝国的人不愿意大中午出来巡逻,便指使着这些黑岛人出来。 可黑岛人也没法长达几个时辰都在烈日之下暴晒,挑最热的时候躲进树林的泥潭里是各个巡逻队心照不宣的惯例,可没想到是真能碰上秦人啊! 守城的圣光军一听发现了秦人的踪迹,也略有点紧张,连忙询问人数。听闻只有几十个,整个城墙都爆笑起来。 “哈哈哈,他们还真是够自不量力的,带几十个人就想进攻这么大个城?怕是昨儿个睡着了,到今天都没醒吧。” “他们那点兵马进攻什么啊!这些人本来也就不是军队,用埃阿斯大人的话怎么说的——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老鼠!” “咱们就这么让他们跑了?埃阿斯大人有令,谁要是能逮住这帮可恶的老鼠,谁就能回圣城去封爵,整个家族都会得到圣光的奖赏啊。” “走走走,捕鼠去,横竖也就七八百人,咱们还能怕他们不成?老子早就在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呆腻了!” 守城的圣光军相互一讨论,顿时群情高涨,甚至都没有来得及通知第三兵团过来驻守的那一千多人,打开城门就追了出去。 等第三兵团的守军听到消息,冈比亚城的地方守军已经出去了一万多人。 带兵的队长顿时大怒:“嘁,一群垃圾还想跟我们争功——所有人列队,去把那几个黑猴子给我带过来,为了圣光的荣耀,蛮秦贼的人头必是我们的!” 整个黑岛都知道从莱德港逃过来的秦军不过七八百人,而且武器都是从工厂矿山抢的,跟正规的兵团相比算不上精良。 这简直就是一群移动的功劳啊! 埃阿斯确实是有几把刷子,他这些命令一下达,各地的兵团和地方守军都无比振奋起来,原本是害怕这波人流窜到自己的防区,现在是期待这帮人流窜到自己的防区。 冈比亚城的这些人当然也不例外。 一时之间,几乎是倾巢出动,要去追捕那移动的功劳。 这就让陆倾很迷茫了。 他刚刚撤离到山头上,便看见冈比亚城外的斜坡烟尘大作,显然是有很多人冲出了城来。 就因为发现了几十个斥候,就出动大军……这是什么兵法里面讲的? 翻过山头就是海滩,视线会受到阻隔,陆倾索性停了下来,站在高处沉默的审视这波追兵。 根据多年的作战经验来看,出城的军队应该在万人以上。 行军路线分散,说明他们是以小部队为编制行军,这一万多人是没有统一的管理,还是战术? 留给陆倾思考的时间不太多。 “苍山,你先回去,让南宫壑和葛四海分别带三千人上岸,找地方埋伏,剩余的船只通通后撤由你指挥。 让本都旗舰上的火枪队乘小船靠在海岸上,所有人进入战时状态,随时准备听从我的号令!” 陆倾很快做出了决定。 不管有没有诈,这些人送上门来,自己不跟他们打一场,便挫了士气。 苍山拔腿就跑,陆倾继续观望,等对方的先头部队到了山脚下,他才转身向本阵缓缓撤去。 冈比亚城的圣光军翻过山头,看见海滩上有一面秦军的大旗,上面写着一个秦字。 这些人不像那些从小接受严苛训练的骑士,他们并不认识大秦的字,自然也不知道战旗上写的字念做“陆”,大秦海军元帅陆倾的陆。 他们只看到那战旗后面的几十艘小船,和船上严阵以待的秦军士兵。 如果他们算术够好的话,这会儿也还来得及撤退,因为仅仅是陆倾背后这些小船上的人就不止八百个。 可他们早就被巨大的功劳和传了三个月的所谓秦军只是几百个打着秦军旗号的流寇的流言冲昏了头脑,根本没有做过多的分辩,就从山上冲了下去。 事到临头,陆倾冷静而又果断。 “火枪队,准备射击,三轮后撤。” “传令苍山,火枪队后撤,舰队补上,如果他们冲上海滩,便以最大火力进行清地打击;如果他们后撤,便使用远程炮击,向人群密集处射击。” “传令南宫壑和葛四海,如果他们全部冲上海滩,就立刻出发向那座城前进,无论我们这边结果如何,他们必须将那座城拿下来! 如果他们后撤,便不可擅自行动,听我命令再追击!” 陆倾心里更倾向于这是一个阴谋,但他不知道这个阴谋的目的是什么。 把他们引到岸上去? 那就不该来这么多人,出一队兵,佯装战败也就行了。 人太多反而会把他们吓跑。 或者是想把他们吓走。 可那样的话,他们追到山头那里也差不多了吧。 他们有没有舰船,追到海滩上来那还不是成了靶子? 还是说他们真的觉得自己打得赢? 陆倾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船队,也不应该啊! 他们既然冲出来,多少应该对对手有了解吧。 就这么看不起他陆倾带来的船队? 这么一想,还有点伤自尊。 身为科班出身的学霸,陆倾猛地一挥战旗,孤身站在滩涂上,用流利的圣光语高声喝道:“大秦海军元帅陆倾在此,何人敢与我一战!” 跑在最前头的是后来居上的第三兵团驻军,他们竟然停下来脚步,哈哈大笑起来。 “他说他是蛮秦的海军元帅!” “哈哈哈,先是武国公,后是大统领,现在又是海军元帅,下回是不是你们皇帝也要到这儿来了?” “见过用刀枪打仗的,也见过用拳脚打仗的,还真是没见过用嘴打仗的!” “来来来,给爷学一个蛮秦海军元帅怎么跟他婆娘睡觉,学得好,我们还能留你一命!” 陆倾是万万没想到,但也容不得他想更多,既然人都冲到自己面前来,贴着脸要求挨打,那要是不打,就太不给他们面子了。 他将战旗猛地一挥:“射击!” 第932章 不好,似乎是认错人了! 砰砰砰…… 一千五百支火枪同时响了,子弹从陆倾两旁飞过,如同狂风掠过麦田一般,瞬间撩到一大片人。 刚才还在嘲笑陆倾的那几个军官愣了一下,有点没反应过来。 而第二批子弹紧随其后又飞了过来,又是一片人倒了下去。 陆倾迅速后退,人已经站在了浅滩当中,那些人回过神来,却没有追他,而是紧张的交头接耳。 “该死,不是说他们没有枪吗?” “肯定是抢的,退退退,让那些冈比亚的守军冲在前面。” “谁他妈让我们跑这么快的!” “应该让那些蠢货先消耗他们的子弹!” 第三轮射击完成,火枪兵们按照既定计划,迅速划船后撤。 陆倾站在一只小船上,心情有点复杂。 他安排射三轮就后退,是因为根据计算,差不多三轮这些人就能冲到浅滩当中。 为了让火枪兵不跟他们近身交战,才会有三轮射击之后就撤退的惯例。 可这些人完全没有冲到海滩边上,甚至他们还往回跑了。 这是什么情况? 果然有诈! 这是陆倾的第一个念头。 但紧跟着的场景又让他有点迷茫。 最前面的圣光人在往后退,后面的却在继续往前冲,而且那些人退了一段路之后,还停下来了。 “搞什么!” 陆倾真的有点生气了,看不起人也有点限度好吧。 二十五艘战舰缓缓从礁石后面驶了出来,苍山特意多等了几分钟,瞅着大多数圣光人都是到了海滩上,才加足了马力冲向海边。 “全舰准备,射击!” 在这些战舰出现的那一瞬间,岸上的圣光人都觉得自己见鬼了。 说好的不超过八百人呢? 说好的装备简陋,都是抢工厂矿山管理人员的呢? 说好他们都是假的,只是几个白香会的小混混假借秦军的名义煽动叛乱呢? 现在这特么是什么? 军舰! “秦军真的打来了!” “快跑啊!是真的秦军!” 陆倾眼睁睁看着两分钟前还气焰嚣张的圣光军万分丝滑的扭头就跑,心头咯噔一下,他甚至来不及抓住那一闪而逝的念头,便已经将旁边的传令兵推下了船:“传令南宫壑和葛四海,立刻截断他们回城的道路,一个人都不可以放回去!” 苍山的炮击已经开始了。 猛烈的炮火越过陆倾的头顶,将那些扭头狂奔的圣光人一个接一个撕裂开来。 鲜血瞬间沁满了脚下的海滩,到处都是圣光人的惨叫。 陆倾飞快踩着小船爬上了一艘战舰:“各舰陆战队准备,随本帅出征!” 片刻之后,成百上千的海军士兵从船舷后面翻了出来,带着各式各样的武器,划着小船冲向岸边。 小船一撞到浅滩,他们立刻便跳下船,冲向那些逃窜的圣光人。 苍山也让炮兵抬高了炮口,炮弹呼啸着飞过自家战士的头顶,漫无目标的落进圣光人的人群中。 等他们都跑上了山头,炮击便停止了。 苍山也很想冲上去砍人,但经过这一年多的历练,他还是稳重了很多。 将火枪兵接上船后,就带着船队停泊在一个合适的距离,等待陆倾他们回来。 陆倾一路追过了山头。 他从来没打过这么莫名其妙的仗,也从来没打过这么畅快的仗。 他甚至都不好说这些圣光人是战士,他们跑得比荒原上的野羊还快,真是一点抵抗的意思都没有。 这跟那些在南洋,在乔恩岛,在余杭沿海跟他们打的圣光战士可差太远了。 虽然大家是敌人,但陆倾还是为那些人感到不值。 要是他们在外面奋战,大秦国内的守军是这个水平,那他真会觉得有些难过。 南宫壑和葛四海本来还如临大敌,在冈比亚城那斜坡下布了防线,结果这帮人一看前面也有秦军,立刻嗷嗷叫着再次调头,直接在荒原上四散而去。 这搞得南宫壑他们有点难办。 “追不追啊?”葛四海是想追的。 南宫壑制止他:“那么多人,你追哪个?老大让我们截断他们回城的路,咱们就好好截断他们回城的路就可以了。不要做画蛇添足的事儿。” 葛四海撇撇嘴,回到自己的三千人中,眼巴巴看着跟被人踩塌了窝的蚂蚁一样乱窜的圣光人。 陆倾追杀了一阵,把整个圣光人的队伍彻底冲散,然后才鸣金收兵跟南宫壑和葛四海汇合。 “现在什么情况?”南宫壑问道。 “不知道。”陆倾诚实的摇头,“看上去他们是把我们认成其他人了。” 陆倾皱着眉头思考了一会儿:“刚才我听他们说,似乎是有一伙人打着武国公和古大雕的名头在到处游荡。 估计那伙人的人数不太多,实力也不是很强,这些圣光人把我们误以为是他们,想要来捏那群人的软柿子,没想到却踢到了咱们这块铁板。” 葛四海眼睛一亮好,摸摸脑袋:“该不会真是武国公和古大雕他们到了黑岛吧。那可太好了,我们用不着再走两万里才能见到故人了!” 陆倾和南宫壑一起看向他。 “一点都不好!”陆倾收回目光,“要是武国公和古大雕沦落到黑岛,还只是流窜的散兵,那便说明我们在大罗吃了败仗,甚至西域……” 他停顿下来,片刻之后:“不会的,西域军乃大秦第一强军,不可能那么轻易被打败。或许是仰慕武国公和古大雕的散兵,也或者是他们的部下。 总之,我们先要自己站住脚,这样才有机会跟他们汇合。” “嗯!”葛四海坚定的点了点头,“那咱们现在是去追那些散兵,还是直接进攻,拿下这座城!” 南宫壑还没来得及表态,被他这话哽住了,反手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当然是攻城啊!你到底有多想去砍人?” 陆倾没有理会他俩吵嘴,他抬腿,大步流星走向那座千年来只被攻破过一次的城。 “吾乃大秦海军元帅陆倾,圣光帝国的守军已经战败,城中人开城投降可免一死。若是顽抗,便是与大秦为敌!” 冈比亚的城墙上探出几个黑黢黢的脑袋,很快又缩了回去。 陆倾站在城下,岿然不动。 一刻钟后,那巨大的城门晃了几下,开始缓缓的向上升起来。 第933章 做正确的事,总会有结果 “什么,有一伙秦军攻陷了冈比亚城?” 一个消息,两处震惊。 埃阿斯甚至打翻了面前的咖啡,他猛地站起来,越过篝火,一把揪住那报信之人的领口:“你确定是秦军?” “我确定啊!”那人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哭丧着脸,“他说他是大秦海军元帅陆倾,至少……至少带了十万人。否则属下定然是要跟他拼个你死我活的……” 埃阿斯松开手,黑着一张脸坐回了篝火那面。 而另一边,躲在山洞里啃野鹿腿的古大雕也在问同样的话:“你确定是秦军?” “应该是吧。”这边这个报信的就没那么肯定了,“阿博先生让我来找您的,他说他们看见了秦军攻破冈比亚城,他既然这样说,那应该就是了。” “那小子该不会是被圣光人买通了,想要把我们引诱过去一网打尽吧。” 话是这么说,古大雕心里还是十分期待。他久居波利斯城,对于大秦沿海的战况了解不算太多,并不知道陆倾也与大秦朝廷失去联系很久了。 或许陆倾是朝廷派来的呢! 可惜情报太少了。 他知道阿博在干什么,投靠圣光帝国只是玩笑话,是不是真的看得真切,又是另外一回事。 毕竟这事儿太过于凑巧。 哪能他们这边刚刚拉起起义大旗,那边朝廷的舰队就登陆了啊。 他心中的天平逐渐往这是埃阿斯放出的假消息上倾斜。 如果他是圣光军的将领……咳,倒是想不出这种计谋。 但这些年他合作过的智将谋士也不少,这些玩战术的人,心脏得很,没什么诡计想不出来。 义军的临时指挥部过于简陋,二郎坐在一块岩石上,慢慢嚼着一块带筋的鹿肉。 三郎和桑卡在洞子里面斗嘴,几百个战士在跟里面休息。 自从埃阿斯发布区域防守的命令,他们的日子就难过多了。 这半个月,一个农场都没有抢到不说,还被埃阿斯的军队一路撵进了山里。 要不是古大雕一手打猎的好本事,他们连饭都吃不上。 二郎把鹿肉咽下去,开口道:“冈比亚是南方重城,本来也是我们要去的方向。 我觉得无论消息是真是假,去看看是应该的。” “如果是陷阱呢?”古大雕在面前土地上画了一横,“冈比亚城背靠大海,正面是千里旷野,只有稀疏的丘陵和小块的树林,我们过去之后连躲的地方都没有。” “那我们准备逃到哪儿去呢?”二郎叹了口气,“可笑我在黑岛呆了五年,期间有无数次机会可以回去。 以我这些年送回去的情报和跟秦帅、太后她们的关系,不说封官进爵,吃香喝辣总是没问题的吧。 可我留下来,我以为有一日我振臂一呼会有无数人云集响应,结果……你也看见了,没几个。 我甚至觉得对不起桑卡他们,为了没有希望的自由而战,死在二十岁;不如就那么麻木不仁的被人驱使,活到四十岁。” “你在说些什么丧气话!”古大雕一巴掌拍在二郎肩膀上,“能有一百个人响应你,就会有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 太后当年接手大秦时,全天下还没人支持她呢!现在不也是一呼百应吗? 你做正确的事,对得起天地良心,怕什么没有结果?” “我……”二郎最近都很丧,道理他都懂,就是过不去那个坎。 他叹了口气,没说话了。 古大雕双手叉腰站在洞口,外面湿热的气息扑面而来,这地方跟大秦太不一样了。 “我们可以继续向南,但不可能马上去冈比亚城。”他想了一会儿,说道。 二郎还是没说话,其他人更不会发表意见。 就在古大雕犹豫的时候,埃阿斯已经以最快的速度召集了周围所有兵力,全速向冈比亚城前进。 黑岛全境一共有四个兵团,合二十万人,还有几十万杂牌地方军。 第一兵团留着莱德港保证向东的物资转运,第二兵团跑了一大半,埃阿斯重新整编之后让他们与第三兵团一起分散做区域防守,第四兵团守在大沙漠旁边。 他自己身边还有一千亲卫,这一千人大都是曾经银玫瑰舰队的海兵,也有一些从圣城那边过来的预备骑士。 走到冈比亚大草原北麓时,埃阿斯手下的兵力达到了十万人,其组成主要是第二第三兵团和沿途城市的地方军。 这么多人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平原上,不可能不被发现,情报很快就被送到了陆倾面前。 “如果只有十万人,还没什么大不了。关键是这是他们的地盘,要是源源不断的有人前来,我们就被困在城里了。” 众将聚在一起开会,南宫壑率先发言。 “我也建议撤出这座城,反正需要的物资已经装船完毕,那些食物和淡水足够我们在海上行驶半年。 我们最大的优势就是机动力,现在大可以沿着海岸线一路向北进攻,到风暴圈前面再登陆也不迟。” 苍山也发表看法。 葛四海挠了挠头,不理解这么容易做的决策,陆倾为什么半天不说话。 “老大,你不会想要留下来守城吧。这可不是我们的强项啊!” 陆倾摇摇头没说话。 他起身走到窗口,俯身看下去,一面是辽阔无边的大海,另一面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冈比亚城建在这两者之间,占地再广也是渺小的。 那些开城投降的黑岛人都聚集在街道上,忧心忡忡的看着来来往往的秦军,仿佛天已经塌了。 陆倾不是同情他们,他只是站在大秦海军元帅的立场上,在思考怎么样才能给遥远的大秦带来更多好处。 攻克黑岛无疑是最优的选项,即使做不到,也应该尽可能多消灭圣光帝国的军队。 这两个战略目标,都不是他这三万多人能够做到的,除非是能获得黑岛人的支持。 而如果现在只是在冈比亚城里抢些物资就离开,那这王者之师的旗号可就塑造不起来了。 冈比亚城易守难攻没错,物资也足够的充裕,可是这一座没有退路的城。 要是对方铁了心,不计时间不计损失的非要把他们围死在里面,事情就会变得非常棘手。 毕竟黑岛是圣光帝国的大后方,他们没办法得到更多的增援。 陆倾微微皱眉,要是能联系上那支传闻中的秦军就好了。 第934章 是诱敌之策,还是围点打援 “我决定挑选一人留下来守城。”陆倾终于做了决定,“率领三千火枪兵。 剩下的也分做两部,一部回到船上,沿海岸线进攻;另一部分留在陆上,随时准备阻击前来围城的圣光军。 在这三项任务中,守城者最为凶险,可谓九死一生;回船上者最为安全,如果事不可为,立刻回撤,跟林长河和福生汇合。 我会跟留在陆上的一部在一起,现在我们讨论谁来守城。” 咔咔咔—— 三只手同时举了起来。 南宫壑、葛四海、苍山三人大眼瞪小眼,都奋力把手举得更高一点。 “要论海战我不敢说自己有多厉害,但要论陆战,诸位可不是我老葛的对手。”葛四海拍着桌子站起来。 南宫壑笑着摇头:“守城又不是让你去冲阵,需要的是稳重,我们三个之中,我年纪最长,做守城官自然最合适。” “我……” “你闭嘴!” 苍山一开口,南宫壑和葛四海瞬间化身同盟,一致对他。 “你的才能是指挥舰队,留在岸上能发挥什么。别的不说,你守过城吗?我们在儋州,北海守城的时候,你才到胳肢窝呢!” “苍山回去带舰队这没什么好说的吧。嘴上无毛,办事不牢。他毕竟太年轻,也没有管理大城的经验,这明显不适合他。” “喂!”苍山急得都站起来了。 陆倾微微一笑:“那好,苍山率领两万人回到舰上去,现在就去准备,明日天亮前,全部撤退完毕。” “喂!”苍山还想争取。 南宫壑一左一右推着他的肩膀,直接把他推出了房间。 “守城的将军……”陆倾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依次扫过,“就南宫大哥吧。” “为什么!”葛四海不服气。 南宫壑却开心的笑起来,仿佛他争取到的不是一个九死一生的任务,而是个天大的美差。 陆倾摆摆手,没解释什么:“你去挑三千火枪兵,我和四海最多还在城里呆两日。这城中物资充足,还有数万黑岛人,希望你要好好跟他们相处。” 南宫壑点头:“我明白。只是这些黑岛人被圣光帝国奴役千年之久,怕是早就没有心气了。” 陆倾不置可否。 他想得更简单些,这天底下不平则鸣,圣光帝国虽然统治黑岛千年,但从来没有把黑岛人当做自己的兄弟手足。 既然有压迫,那就必然会有反抗。 或许一开始数量不会多,但只要有一个,就会有两个三个……迟早他们的声音会大到唤醒这片土地。 只是令他没想到的是,当天晚上就有个例子送上了门来。 陆倾接到消息,到中厅去见此人。 一进门就感觉到了视觉上的冲击,面前的男人比他还高出一个半头,浑身肌肉隆起,虽然神情局促,但目光却是坚定的。 “你说你是阿达自卫军的将军,叫阿博,希望能协助我们一起守城,那么你的军队呢?”陆倾直接从他身边走过,落座在椅子上,淡淡的问道。 “在城外,不过他们不会进来,还有别的事,很重要,要去做。”阿博舔了舔嘴唇,显然是很紧张。他的秦话不太标准,仅仅是能大概的表达意思而已。 陆倾倒是对他有了兴趣:“也就是说,你说要来协助守城的……只有你自己?” 阿博点了点头:“对,不过,我可以给你们帮助。” “哈,口气不小。”陆倾轻轻叩击着椅背,声音越低,压迫感越强,“本帅倒是想听听,你这区区的一个黑岛人,能给我大秦海军什么帮助!” 阿博脑门上渗出了汗珠,他确实是很害怕,但还是坚持说了下去:“我……我能帮你们联系上会长和古大统领他们,还……还可以劝说城里的黑……阿达人反抗圣光贼! 尊敬的大秦将军,黑岛是圣光贼给我们的取的名字,希望您不要这样称呼我们。我们曾经有自己的国家,叫做阿达。” 陆倾手指的敲击停止了,他站起来,走到阿博面前:“你刚才说的古大统领,确实是秦人,是从大罗来的吗?” “秦人……是秦人,但从哪里来的,不知道,或许会长知道,会长很多年前来了,他说是大秦的太后让他来的……” 阿博明明比陆倾高很多,但在他的注视下气势全无,宛如一个孱弱的幼童。 陆倾连续点了两次头,严肃的开口:“好,你可以留下来守城,本帅给你将军的权限,但凡你召集的黑……阿达人,便全部是你的部下。 我们会负责你们的物资补给,在城中,你只需要听从主将南宫壑的安排。此战结束后,你可以自行决定去哪。 如果想要跟我们联盟,本帅将以大秦海军元帅的身份与你们制定盟书,接受你们成为大秦的盟军。 但在此之前,你要告诉我,如何联系上古大统领他们!” 埃阿斯的军队进入草原之后反而慢了下来,一个是因为草原上沼泽太多,不小心会陷进去;第二个是要考虑后续的物资补给。 他不断的派出斥候去冈比亚城外侦查,那些秦军像蚂蚁一样不停的将物资搬出城去,看起来是准备弃城逃跑。 但或许是因为人数不够多,连续七八天都没有搬完。 还让圣光帝国的侦察兵大致的估算出了他们的人数。 并不多,顶了天一万人。 要是出来野战,他分分钟就能将他们击溃,可惜那冈比亚城的守将跟吃了屎一样,这么一座坚城都能丢。 不,也不能全怪那个守将。 他常驻黑岛以来,觉得整个黑岛的守军都是吃屎长大的,他们大概是跟黑猪待久了,脑子也跟着变得愚蠢起来。 难怪执政官不在这个地方建教廷,这些黑猪只会污染圣光。 “还有三天路程,都给我打起精神。冈比亚城虽然丢了,但这并不是一件坏事。 我就说怎么那么巧,黑鬼闹事,蛮秦人就打上门来。他们肯定是串通好的,想要靠黑鬼闹事吸引我们注意力,然后劫掠物资。 可他们大概没想到我们就在冈比亚城旁边,那么快就能到达。 现在围住冈比亚城,咱们不光要吃掉城里面的守军,更重要的是要吃掉那些来增援他们的黑鬼和蛮秦人。 如果那城里真的是陆倾他们的话,其他蛮秦人肯定会来!” 第935章 我们可以守住这道城墙直到老死 冈比亚城的秦军当然不只一万人,陆倾命令他们搬着物资出门时要列阵,回城时则不必,三两成群结伴而归就可以了。 只要足够散乱,出去时一万人,回来时五六千,也是看不出来的。 他们就在圣光帝国侦察兵的眼皮子底下撤出去大半的军队。 等埃阿斯彻底完成合围时,城里只剩下了南宫壑带领的三千火枪兵和数万不知道命运会走向何方的黑岛人。 埃阿斯的军队增加到了十二万,他在冈比亚城下只围不攻,派出更多的斥候四处搜寻,企图找到前来增援的秦军。 但增援的秦军没有等到,等来的却是沿海几个重镇接连遭遇大秦海军打击的消息。 “可恶,他们到底来了多少人?”埃阿斯气得在营帐中转圈,他恨这些不中用的黑岛守军,也恨那场海啸。 要不是自己的舰队被海啸毁了,现在直接就能把这只舰队打个稀巴烂。 他只好传信给莱德港的第一舰队,令所有运输船做防御姿态。 那些船样式老旧没有远洋的能力,但进入狭窄海域的话,靠着数量也还是能有一战之力。 其他沿海的镇子被打了就打了,只要莱德港不出问题,事情就不算太严重。 埃阿斯也没想到风水会这么轮流转,当年他们在大秦沿海耀武扬威,搞得大秦沿海的官员疲于应付,现在他们去不了大秦,却换成了他疲于应付。 既然秦军不管冈比亚城的死活,那他也不客气,直接发动了攻城战。 埃阿斯在军队中的控制力,远胜其他那些兵团长,十几万人在他的鞭策下,连续十日对冈比亚城发动了猛烈的进攻。 城下血流成河,每一步都布满了尸骸;城上的死伤也在迅速增加,城墙上布满了斑驳的血痕。 南宫壑连续十天没有卸甲,困了就在城墙上眯一会儿眼睛。 他懂陆倾的战略,他们要让冈比亚城成为一座灯塔! “南宫将军,这次又有一百人愿意加入守城!”阿博急匆匆的跑上城墙,带着一百个黑岛人。 南宫壑点点头,虽然很疲倦但还是站起来,挨个向他们抱拳。 “把弓弩分给他们,编入阿达自卫军第一卫。诸公,为了自由和家乡,请奋力一战!” 等那些黑岛人被带走。 阿博面上终于露出了忧虑之色:“南宫将军,陆大帅到底有什么计策,在这么被猛攻下去,我们可支撑不了多久啊。 要是败了,咱们好不容易鼓舞起来的人心……可就又要散了。” “撑不了多久?”南宫那双疲惫的眼睛中,爆发出坚韧的光,他笑了笑,“别担心,陆大帅他们那边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而我们能——坚守到老死!” 阿博不理解。 南宫壑笑着让他坐下,开始进行又一轮的思想建设。 陆倾也刚刚打完一仗。 对手是不知道从哪里赶来驰援埃阿斯的军队,大约三千人。 他们被袭击的时候正在吃饭,连武器都没来得及拿起来,便被凶猛的秦军士兵尽数砍翻。 没留一个活口,杀完就走。 短短半个月,他们已经袭击了五支增援的军队。 消息传回埃阿斯那里,让他陷入了沉思。其中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在于,野外的秦军从哪里获得补给。 肯定是有黑岛人在暗中支持他们。 他很快得出了结论。 黑岛南部有很多的农场,如果黑岛人暗中接济秦军,那确实能养活比他计算更多的人,也能让秦军拥有更强的机动力。 埃阿斯沉思一阵后,做了新的安排。 很快草原上又出现了增援的队伍,葛四海浑身涂着黑泥,率领一千人埋伏在泥潭当中看着他们走过。 “吃饭吧。”领头的圣光人看了看日头,挑了个相对阴凉的地方,示意大家坐下来开吃饭。 眼看着炊烟升起,那些战士拿出防下武器,葛四海下令秦军冲锋。 一切都很顺利,那几百人根本来不及抵抗,秦军砍完就走,没有一点留恋。 然而,在他们离开后不到一刻钟,另一批圣光军出现在战斗地点。 他们也没有多看一眼倒在地上的同胞,飞快向着秦军的方向追踪而去。 情报当晚就传回了埃阿斯耳朵里。 “秦军化整为零,以千人为一部,主要埋伏在冈比亚平原的边缘地带,趁增援部队休息吃饭的时间突然袭击,一击就走,他们看上去都是善于奔袭的战士,没有固定的营地,恐怕难以抓住。” “果然,跟我想的一样。”埃阿斯望着对面冈比亚城的战火,伸手又拿了一个木偶放在桌面上,“蛮秦早就对黑岛有意,先是安插间谍在黑岛人中,煽动他们造反。 然后趁我们注意力被造反的黑岛人吸引,再进攻沿海的大城,控制海岸线,吸引我们的主力军队。 实际上他们还有一支军队深入黑岛,或许是想要破坏我们的物资工厂,也可能是为了煽动更多的黑岛人。 关于增援部队,我已经传令各部,进草原之前要合并,不得低于五千人。 冈比亚城的战斗不会停止,等我攻下这座城,一定要杀光城里所有的黑鬼。 蛮秦此番进攻黑岛,筹谋周密,人数众多,本督已经传信圣光大人,希望能将圣城新建的舰队投入战斗。 圣光大人很快就会回复。 关于陆上这一支……跟他们周旋实为下策。” 埃阿斯思索良久:“以他们逃窜方向为轴,方圆百里的农场全部列为通敌者,告诉他们,若是三日内帮助圣战军找到蛮秦人,则无罪。 从第四日起,找不到蛮秦人一天斩一人,找不到两天斩两人,三天三人依次类推,直到杀光为止。 帝国需要劳动力不假,但不需要替敌人干活的劳动力。” 埃阿斯的对策是有效的。 但陆倾的嗅觉也无比灵敏,当他发现增援军队开始暂停向前,而向彼此靠拢时,立刻意识到他们的意图已经被发现了。 “传令所有人,暂停进攻,向我靠拢。” 陆倾带着本部战士躲在一人高的草中,就地俯身干啃烙得半生不熟的面包。 这些日子听人口述和靠自己观察了解到的地理情报在他心中逐渐形成一张完整的黑岛南部地图。 第936章 埃阿斯VS陆倾 冈比亚城外面是一望无际的大草原,草原的东边有一条大河,冲积出了数百里肥沃的土地,那一片也拥有南部最多的农场。 运送粮食的船能够通过大河直接到北部的工业区,也能快速转运军队。 这一片农场的中枢加罗赛城,是原第四兵团的驻地,有超过三万的地方守军。 之前为了追捕古大雕他们,这一片的军力有调动,后来为了进攻冈比亚城,大都开始西进。 即便这样,罗塞城也是不可攻克的。 究其原因就在于它的交通太便利,即使是莱德港的第一兵团和埃阿斯率领的军队都赶过来,也要不了半个月的时间。 这一片生活着超过百万的黑岛人,男女比例高达五十比一,大多数村子全是女子,即便有几个男人也是歪瓜裂枣的残疾人。 月黑风高的夜晚,忽然响起的角声惊醒了整个村子,刺眼的火光将周围照得透亮。 那些村民刚刚从床上爬起来,就听见大门被踹开的声音:“都起来,都起来!接到线报,你们村子里有人勾结蛮秦人,都给老子滚出去来!” 那些女子根本来不及穿好衣服,就被圣光帝国的士兵拖到了外面。 “你们竟敢勾结蛮秦人!” 女人们一脸迷茫:“我们没有……” 话音未落便被打倒在地,那些士兵狞笑着拖着她们向阴暗处走去:“奉埃阿斯大人之命,一切叛徒,皆当处死。 你们要怪就要怪那些蛮秦人,要不是他们跑到黑岛来捣乱,你们的安生日子就不会改变。 要恨就要恨蛮秦人,记住了吗?” 数日之间,数个村子遭遇到了暴行,这事儿就连埃阿斯也不知道,当然就算他知道了也不过是骂那些军官一顿。 他没心情也没空闲去抓军纪,通过那些黑鬼检举出来的情报,他已经大致锁定了陆上那一支秦军的活动区域。 “留下一万人,保持对冈比亚城的压迫,剩下的按照本督圈定的地点布防,他们跑不掉了,只能乖乖落进本督的网里。” 圣光军迅速调动,陆倾也在快速向海岸移动,他要去跟苍山汇合。 于是,双方的争夺的焦点出现在冈比亚城以南一百里的大河拐弯处。 大河在远古的黑岛语中被称为乌尔恩河,这个冲积出了一大片肥沃土地后,又从大草原北部流淌过的拐角,被称为乌尔恩之环,它回旋弯曲分出许多支流,滋润了冈比亚城旁边的土地。 如果有人能截断这条河,也能截断冈比亚城的供水系统。 埃阿斯当然做不到征服一条大河,但他能觉得自己能征服想要渡河的人。 陆倾赶在他前面渡过了第一个大弯,却在靠近海岸的一条支流上与埃阿斯的大军正面相遇了。 陆倾带了一万二千人,其主体是原大秦海军的陆战队战士,其余部分是在长生岛上训练的土着和林长河训练的日照人。 埃阿斯麾下有十万人,其主体是原本驻扎冈比亚的第三军团,其余的是增补进第二军团的地方部队和附近增援过来的地方部队。 只算主力精锐的话,是三千比三万,一样是一比十。 陆倾放下望远镜,盘腿坐在河水旁边,随手捡起一根树枝来回画图。 葛四海在他旁边走来走去,十分烦躁:“老大,这小子动作还真快,我们日夜兼程都没能跑得过他。既然这样,咱就不跑了,跟他干,杀一个够本,杀两个赚一个。” “要死你去死,本都可没这个兴趣。”陆倾一点都不着急,传令各部就地休息,继续沉迷于画图不能自拔。 埃阿斯从几个重要阵地巡视回来,发现秦军就在包围圈里面停住了,不由得暗骂“胆小鬼”,但他也没有立刻下令进攻,而是又派了一队人沿着海岸线搜索,随时准备阻击上岸来救援的秦军。 双方一直僵持到了第二天中午。 由于太热,圣光帝国的人到河边取水。 一队人热热闹闹刚走过去,河那边的枪声就响了。 十几个圣光人栽倒进了河里,剩下的连忙向回跑。 消息传到埃阿斯耳朵里面,他思考了片刻,下令距离秦军最近的三个三千人队发动攻击。 “他们虽然有十万人,但为了完成这个包围圈,就必须分散布防。 我昨天已经算过了,我们有可能完成渡河,直奔海边的点有五个,要把这五个点全部防守住,需要控制超过二十个地区。 也就是说他平均分配的话,每个地区只有五千人,而不平均分配的话,有的地区人数甚至会少于五千人。 而我们只需要突围,这一万二千人是捏成的拳头。 即便在总人数上我们吃亏,但在局部的战斗中我们未必会吃亏。” 陆倾对于向他们攻来的圣光人视而不见,一板一眼试图把自己画的那些图给以葛四海为首的军官们讲明白。 “所以,现在四海领三千人为先锋开路,进攻我标明的甲地方向,老武率领三千人断后,在我发号之前,确保此地不失。 剩下六千人随本都跟在四海身后,一旦前进道路被撕开,就立刻占领甲地。” “请好吧!” 葛四海点齐人杀了出去,陆倾紧随其后冲向他早就看好的另一个阵地。 甲地上的圣光军已经出动进攻陆倾他们了,他们跟葛四海的人拼杀在一起,陆倾快速掠过他们,他们留在营地里的不过几百预备兵,根本不是陆倾那六千人的对手。 短短两刻钟,阵地易主。 陆倾吹响了撤退的号角,断后的老武他们立刻抛弃了原本阵地,迅速加入葛四海他们的战局。 秦军在小范围上形成了人数优势,葛四海在老武的帮助下取得上风。 但他们也不恋战,且打且退,很快退上了甲地,又与陆倾汇合到了一起。 圣光帝国抢占了秦军原本营地的那两支队伍这会儿才冲到这边来跟另外那三千人汇合,所有人都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要不要继续进攻。 战况传回埃阿斯耳朵里。 他愣怔了一会儿,也倒吸了一口凉气,对方也是个百战之将啊。 趁着他们进攻的空档钻到别处,意味着他们之前的布防也得跟着变化,否则就会出现更大的空档。 狡猾! 既然如此,那大家都不要动,看谁熬得过谁! 第937章 冈比亚大捷 陆倾跟埃阿斯高手过招,变化只在毫厘之间,而真正的老鼠们逐渐出现在了冈比亚城周围。 他们是阿达自卫军的干部,大都是多罗矿山目睹了纳尔逊之死,跟随二郎他们攻破过莱德港的白香会成员。 当初阿博离开古大雕他们,不是想要逃跑,而是他希望以阿达人的身份去劝说自己的同胞。 让他们真正意识到,他们需要为自己而战,无论是依附秦人还是依附圣光人,那都是让先祖蒙羞的想法。 他在信里说得还很强硬,他说他希望能与秦军平等的联盟。 古大雕和二郎都没生气,但也不是很看好他们。 事实上,他们进行得确实也不顺利。 毕竟千年来的习惯太沉重了。 直到半个多月前,埃阿斯下达了找不到秦军就杀人的命令。 诚然,这个命令是有用的,有了那些懦弱的黑岛人做眼睛,他不但找到了陆倾,还把他逼入了大网。 但这些眼睛除了看到陆倾,还看到了一片血色的黑暗。 二郎他们五年前栽下的种子,被黑岛人的鲜血浸灌着,在所有人都不经意间,飞快的生长着。 纵然大部分人还在胆怯,但敢于拿起武器的人也越来越多。 就在冈比亚城攻势减缓,圣光主力转移到乌尔恩河去围剿陆倾之时。 数百支阿达自卫军悄无声息的进入草原,摸到了冈比亚城脚下。 他们多的不过几百人,少的只有几十人,穿着普通的衣服,拿着普通的刀,棍棒,锄头,斧子,女人比男人多。 但她们眼中熊熊燃烧的仇恨之火,快要将整个草原点燃。 冈比亚城下面的圣光军完全没有意识到危险,他们接到的命令只是守在此处,不要让城里的秦人逃出来。 埃阿斯带走了大多数的火器和主要的兵团战士,留下的只有第四兵团最先赶到冈比亚城的两千人和从冈比亚城逃出去的那部分地方军。 月黑风高,狮子和斑羚羊相互追逐,在某种意义上,人类并没有比动物领先太多。 “放火!” 数百个口音各异,但内容一样的命令在圣光军万人营帐的四面八方响起。 无数的火把从点燃到被丢出去,一气呵成,宛如刺破黑暗的剑。 坐在城墙上打盹的南宫壑猛地睁开了眼睛:“传令全军,集合备战!” 圣光军营地里的士兵被火光惊醒,慌张抓起武器跑出营帐,外面沸反盈天,似乎有千军万马。 “秦军主力不是被埃阿斯大人围困在乌尔恩河边上了吗?这些是什么人?” “该不是海上那一支秦军上岸了吧!” “不可能,即便是那些人登陆,也不可能不经过埃阿斯大人的防区。” “该不会……该不会埃阿斯大人被打败了吧!” “少在那里胡说八道!” 按照等级,第四兵团的一位分队长是这一万人的长官,他倒是试图将大家聚集起来组成战斗方阵。 但那些地方军被突如其来的大火吓得四处乱窜,根本不能听从他的指挥。 他只能将自己麾下的两千人集中到一起。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没等他完成集结,便听见惨叫声从四面八方响了起来。 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挥舞着一把打米的连枷,如入无人之境。 在他身后跟着十几个秦人,他们也都拿着奇奇怪怪的兵器,如同热刀子切蜡一般,见人就砍。 在后面跟着不知几何的黑岛人。 “吾乃大秦龙鳞卫都统古大雕,尔等速速受死!”古大雕怒吼。 他身后的二郎一边如鬼魅般穿梭在人群之中,一边替他用圣光语翻译。 那些黑岛人战斗力不强,但气势十足。 第四兵团的分队长准备开跑,刚刚下令,还没转身,就被一只从天而降的鞋子拍在了脸上。 “打死他们!” “我们要活下去,我们要自由!” “把我们的儿子还回来!” “为死去的族人报仇!” 分队长感觉自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砸向地面,砰的一声,他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 紧接着,无数双手伸向她,扒掉了他的铠甲,又撕开了他的衣服,对准他所有柔软的部分一顿暴揍。 更可怕的是,在他失去意识之前,他听见冈比亚城中响起了号角声。 那座他们久攻不下的城燃起了灯火,数千名秦阿联军的战士如猛虎一般冲出城来。 城外圣光军被一举击溃。 天色还未明,月亮却悄悄冒出了一角。 南宫壑脚下带风,在厮杀声未断的战场中,一眼就认出了古大雕。 他们俩之前其实没有见过,但在此刻相见,却如多年老友一般,一把抱住了彼此。 “古大统领!” “你就是陆倾麾下的南宫壑?” “可算是见到自己人了!朝廷还好吗?” “当然好!朝廷能有什么不好的!等咱们干翻这些圣光贼,回到长安,我去找贤宁太后领赏,弄他个几百斤花生米,兄弟们畅饮三日,尽情醉倒!” 南宫壑一下子没忍住,竟然嗷嗷大哭起来,古大雕拍着他的肩膀,颇有些前辈的风范:“先把战场收拾了,咱们还得赶紧去帮陆倾那小子,可别让人家把他给吃掉了!” 南宫壑重重点头,又转身疾步跑进了战场当中。 纸是包不住火的,特别是这么大个战役,埃阿斯在第二天中午就得到了消息。 “一群饭桶!”他从暴怒中冷静下来,伸手将那报信人拉起,“他们有多少人?” 报信人吓得瑟瑟发抖,也不敢说不知道,只好努力回忆:“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但属下可以肯定除了秦人之外,还有很多黑岛人。初步估算,不会少于三万。” “他们都活腻了!”埃阿斯松开手,“传令第四兵团,没有赶到就先不用赶了,给本督将这方圆百里的黑岛人都给我杀尽,一个不要留! 把他们的人头用长杆立起来,罗塞城也好,冈比亚城也好,就是草原的各处都给我插满了,让那些蠢货搞清楚,背叛帝国是什么下次!” 第938章 遛埃阿斯 “总督,需要我们回头去收拾那群蛮秦人吗?”得到消息的第三兵团兵团长莱恩赶来问道。 埃阿斯已经冷静了下来:“不,秦军的主力才是最关键的,那些黑鬼不足为惧。至少他们没有进攻我们本阵的能力。传令靠近冈比亚的阵地,让他们谨慎一点就是了。” 话是这么说,但形势却不完全受他控制,就在吃过晚饭不多会,陆倾忽然带领军队向着位于河边的一处高地发动了进攻。 一开始埃阿斯认为陆倾是佯攻,为了给冈比亚那边的秦军创造机会,只安排了最近的两个阵地去协助。 但打了半个时辰,冈比亚那边安安静静,连个鬼影子都没看到,高地这边却在人数相等的情况下,被陆倾打得鬼哭狼嚎,眼瞅着就守不住了。 埃阿斯只好又抽调了三个阵地去帮忙。 这些人离开自己驻防地的时候都还没什么事儿,刚靠近陆倾在进攻的高地,陆倾带着人就跑了。 等他们反应过来,陆倾已经趁着他们军事调动的空隙,抢占了旁边一个守备空虚的高地,安安静静开始休息起来。 埃阿斯意识到自己又被摆了一道,真是怒向胆边生。 索性也不收兵了,直接命令刚才参战的队伍对陆倾所在的高地发动了进攻。 可就在这时,斥候前来禀报,冈比亚城里的军队出城向这边行军而来。 “来了多少人?” “领头的是两三千秦军,后面跟着数以万计的黑岛人,他们举着各种各样的旗帜,至少有三万。” “那就是说倾巢出动?” 埃阿斯咬着手指,思考良久,叹了口气:“让进攻陆倾的人都撤回来吧。 除了那几个渡河的要地,其他地区各调拨五百人到这几个地点,本督绝不会让他们把陆倾救出去。” 圣光军立刻照办,按照埃阿斯的命令调兵,并全神贯注的准备着与冈比亚来的秦军一战。 然而,令埃阿斯吐血三升的是,冈比亚的军队走到距离圣光帝国前沿阵地十来里时,忽然前队变后队,后队变前队,溜溜达达的回去了。 埃阿斯:“……” 冈比亚城距离乌尔恩河确实不远,但他们这么多人跑出来,就为了遛弯? “总督,我们要追吗?” “或许能趁他们后撤,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埃阿斯都懒得骂这些蠢猪了,人家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来了又后退,那必然是做足了准备。 要是追击的人不多,那就相当于去挨打,要是追击的人太多,陆倾肯定不会放过机会。 “不追,传令各部,立刻对陆倾发动全面进攻,把他们给本督逼死在那个地方。冈比亚城的人不用再管了,他们不过是一群没用的黑鬼,故弄玄虚罢了!” 埃阿斯咬了咬牙,决定冒险,只抓陆倾这一头。 可靠近陆倾他们的战士打了一晚上,又警戒了一个白天,到现在已经十分困乏,他们也不是什么具有钢铁般意志的精锐。 埃阿斯的命令下达下去后,他们并没有第一时间组织起来。 而就在他们磨蹭的时候,陆倾率先发动了进攻,这次他的目标是距离自己最近的一个高地。 而且攻势比昨天还要猛烈,转眼之间便冲了上去,将高地上还没反应过来的困倦的三千人尽数消灭掉。 埃阿斯闻讯大怒,立刻调遣了三个阵地一万五千人前去进攻。 然而陆倾的每一步进攻都是很有规划的,他们目前所占领的两个高地之间有连通的小路,既可以彼此增援,也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完成转移。 出发,两个高地一起打。 但这就不是一万五千人能完成的了。 这一万五千人打了足足半日,死伤无数,愣是攻不上去。 埃阿斯无奈之下,只好自己又带了两万人前去担任指挥官。 有了埃阿斯的加入,圣光军的攻势立刻变得凶猛而有序起来。 双方的死伤都在增加,而圣光军占据着人数上的优势。 傍晚时分,陆倾下令撤军。 所有人通过小路撤到另一个高地,然后悄无声息的又将那一个高地也放弃了。 埃阿斯终于松了口气。 乌尔恩河旁边的地势是平坦的,能够利用的高地并不多,他过来的时候占领了绝大多数,而陆倾只有一个高地。 现在他把最后的地利都放弃了,沿着河道无论走到哪里,都将成为高处的圣光人的靶子。 这场仗,他算是打赢了。 “所有人就地休息一刻钟,传令各部,看见秦军的队伍,不管人多人少,都立刻给我发动进攻,通通杀光一个都别留下。” 埃阿斯刚下完命令,自己也盘腿坐下,摸出一卷烟草,想要来上几口解解乏。 忽然就看见一个血呼啦啦的手下跌跌撞撞的冲了上来。 他心里咯噔一下,卷烟的手指停住。 “怎……” “总督,大事不好!冈比亚城的军队把我们指挥所给端了!兄弟们节节败退,已经退到了乌尔恩河旁边。” “什么?”埃阿斯猛地站起来,卷烟都掉在了地上,“都是些废物吗?尽然被黑鬼打败……所有人停止休息,随本督走,那些人一定是要来救陆倾,绝不能让他们汇合。” 埃阿斯带着手下紧赶慢赶赶到原本设立指挥所的地方,却只看见一片狼藉,圣光人的尸体横七竖八和黑岛人的尸体交错倒在一起,鲜血浸染了土地,四周却安静得吓人。 “什么情况,冈比亚的军队呢?”埃阿斯心里升起一个不祥的念头。 “撤……撤了……”死人堆里慢慢爬起来几个圣光人,他们眼中充满了后怕。 “总督,那些黑岛人都疯了,他们……他们连命都不要,跟着十几个如地狱魔鬼般的秦人,那些秦人连铁甲都能砍开,皮甲在他们面前就像纸做的一样。 要不是他们杀了一阵就离开了,恐怕伤亡还会更大!” 埃阿斯一点不想听他们解释,他沉默的站了十几秒,猛地转身看向前几天被进攻过的渡口方向,反手将推开一个亲兵:“立刻带兵去三号渡口,拦住陆倾!” 第939章 破网而出 埃阿斯还是慢了半步,等他追到渡口时,陆倾麾下已经过去了一半。 “不惜一切代价,随本督冲锋!”埃阿斯夺过一把枪,带头向渡口冲去。 渡口旁边的高地上冲下来一员彪悍的战将,单手举着大斧,转眼就砍倒七八个人。 “你葛二爷在此,小混混们俱来受死!”葛四海医一声怒吼,身后立刻有人扔出了成百上千颗铁丸子。 轰隆隆—— 炸雷掀起的气浪劈头盖脸给了埃阿斯一巴掌,他呸呸呸狂吐泥巴。 烟雾中,葛四海已经杀到了他们面前,埃阿斯被迫开始近身搏杀。 场面混乱起来。 埃阿斯在被葛四海阻拦住的那一瞬间,便明白他拦不住陆倾了。 剧烈的愤怒只能发泄在敌人身上,但是敌人越杀越少,等他冷静下来,就连葛四海的人都不见了。 “呼——” 埃阿斯任何丢卷了刃的刀子,转身大步向回走,路上抢了一个士兵的水壶,咕咚咚喝了个饱。 “清点人数吧,让所有阵地上布防的人都回来。”他扔了水壶,恶狠狠的命令道。 “不追了?”亲兵要小跑才能跟上他,小心翼翼的问道。 “追个屁!”埃阿斯大怒,“这岛上的地方军都是吃屎长大的吧!难怪执政官大人看不上他们,东征如此缺人也不肯带他们去前线。完全就是一群饭桶! 我之前怎么说的? 那些黑岛人要是不听话,就全部杀掉! 帝国在黑岛经营千年,那些黑鬼中也不是没有出过不知好歹的刺头,但他们掀起了什么风浪? 杀了一人不服,便杀百人,杀了百人不服,便杀千人,就算是把这一片屠尽了也没关系。黑鬼繁衍得比猪猡还快,随便给点小恩小惠,要不了几年又能又一大批的劳动力,你们怕什么不够杀?” “圣子大人,他们确实是杀了,可是那些黑岛人被蛮秦人蛊惑,比泥鳅还滑,实在是……” “放屁!你收了他们多少好处,竟然帮他们说话!”埃阿斯一巴掌扇在那亲兵脸上,冷笑道,“别以为本督不知道,那些管不住下半身的肮脏的蠢货,每到一个村子总要先快活够了再办事。 黑岛人是蠢,但也蠢不过斑羚羊吧!他们闹这么大动静,那些人能等着他们去杀?这就是给他们留足了通敌的时间! 之前没出什么大篓子,本督也没这个功夫来管他们,可本督是万万没想到,他们漏了这么多人不算,还被这些拿着破铜烂铁的黑鬼给打败了。 真是笑死本督!” 埃阿斯压下去的怒火又冒了起来,他可惜自己的银玫瑰舰队,也有点埋怨圣城那边不给黑岛派精兵。 更憎恨这两支突如其来的秦军,他真是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凭什么他们就能突破风暴圈,绕这么大个弯子打到黑岛来。 他的战法没有破绽,也确实是将秦军的一部主力困住了,怪只怪手下这些蠢货不争气罢了! 埃阿斯一点没觉得自己有问题,他身为圣光帝国仅有的六位圣子之一,也确实可以有这个自信。 “那我们现在怎么办,不追秦军的话,是不是整军进攻冈比亚城?”亲兵怂怂的问道,被埃阿斯眼风一扫,立刻保证,“属下定率先冲锋,誓为圣子拿下此城。” “放屁!”埃阿斯手都扬起来了,到底是自己的带出来的兵,没舍得真打,深深吸了口气,“我们之前围攻那么久都没能拿下冈比亚城,如今他们人数增加了,咱们反倒更容易打下来不成?” “那怎么办?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跑的跑,缩龟壳的缩龟壳?”亲兵疑惑。 埃阿斯叹了口气:“大好的局面……都是那些饭桶! 事到如今,咱们不可能再把这些蛮秦人看做小股流寇了。 我已经修书给圣光大人,请求他派兵前来增援,在帝国精锐来临之前,咱们手里这些饭桶总得发挥点作用吧。 蛮秦人他们打不过,杀些黑岛人总没问题——去,把那几个兵团长都给本督找来,要是死了,就把他们的副官找来。” 埃阿斯是个冷酷又聪明的的将领,他也意识到了秦人的算盘。 黑岛人蠢归蠢,拿起刀剑一样可以杀人,他们想要解开那些蠢货脖子上的锁链,可那绝不是一朝一夕能做到的。 人天生带有罪,本就是肮脏卑劣的生物。如果你把一个人扔下悬崖,又用一根绳子吊着他,只要吊的时间够长,他不但不会记恨你把他扔下悬崖,反而会感恩戴德那根绳子。 蛮秦人现在的做法是要砍断那根绳子,还告诉那些人绳子断了之后会获得自由,大概是说得太好听,让那些蠢货忘了他们身处的地方本是悬崖。 他身为黑岛总督,很有必要提醒一下这些蠢货,当他们意识到绳子断了只有死亡的时候,他们自然就会怨恨上蛮秦人了。 所以,现在的关键在于杀人! “都看好他们是怎么做的。”埃阿斯率领一千亲兵站在距离农场一里外的草地上,转身对那些略带惊惶的兵团军官们说道。 他举起的手往下一砍,那一千亲兵立刻分做五路冲进了农场。 片刻之后,里面响起乒乓乱响,间或有几声尖叫响起,但都很短促。 不到一柱香,那些人从屋舍之间跑了出来,将手中拖着的黑岛人尸体扔在埃阿斯面前的空地上,很快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亲兵队长拱手行礼:“禀报圣子大人,此处共有黑岛人三百户,一千五百人,除了小孩子,已尽数灭杀!” “很好。”埃阿斯勾唇一笑,竖起大拇指,“看见了吗?这才是本督要的速度——把人头割下来装进大车,运到罗塞城去。 其他人以三千人为一部,将冈比亚城周围三百里的黑岛人,给本督屠尽!必须要让所有的黑岛人知道反抗帝国的代价!” 他得意的回头看了一眼冈比亚城的方向,蛮秦人要是真想争取黑岛人,就必须从龟壳里面滚出来。 要是他们按兵不动的话,争取黑岛人的计划可就破灭了。哈哈哈,到时候这些血债都会被算在他们头上。 帝国不过是迫不得已而已。 第940章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圣光贼来了!” “快跑啊!” “放把火把这些粮食烧了吧,一颗都不要留给他们!” “那我们接下来去哪儿?” “去冈比亚城!” 一夜之间,圣光帝国的军队如凶恶的狮子一般扑向周围的黑岛人村落。 而更多的黑岛人如斑羚羊一般在各个村落间奋力奔驰。 “求饶没用,圣光贼根本就不把我们当人,平时让我们干活,战时将我们当做筹码罢了!” “兄弟姐妹们,只有战斗才能活,只有不怕死才有生路,这是我们先祖留给我们的土地,你们听见先祖哭泣了吗?” “我们谁也不为,我们只为自己而战!秦人是我们的盟友,但也仅仅只是盟友。他们迟早要回去大秦的,这是我们自己的家,我们不保护她谁来保护她?” “兄弟姐妹们,跟他们拼,把他们赶回北面去!” 勇敢的黑岛人加入了自卫军;懦弱不敢反抗的黑岛人留在村子,被圣光帝国的军队迅速杀死。 那些摇摆不定的不得已做出了选择——跟在自卫军后面,一路向冈比亚跑去。 埃阿斯做梦都想不到,冈比亚的军队从乌尔恩河旁边撤退后,回城的只有南宫壑的那几千火枪兵。 阿博带领着数量激增的阿达自卫军,一路向东直奔罗塞城而去,此时已经到埃阿斯他们东面。 而陆倾冲破包围圈跟苍山汇合之后,也没有远离,而是立刻调头,不顾乌尔恩河河道狭窄容易被陆军包抄的劣势,逆流驶向罗塞城。 “兄弟姐妹们,进攻,为了阿达人!” “兄弟姐妹们,先祖与我们同在!” “反正都是死,我们愿意为我们的兄弟姐妹而死!” “让圣光贼血债血偿!” 陆倾站在战舰船头,眼睛看着厮杀正酣的罗塞城,耳中却是多年前太后说的那些话——人的力量是渺小的,但人类的力量是不可限量的。 如果人们能够联合起来,便是与天斗,亦能有胜算! 可是总有些人试图把自己和自己的同类区分开来。 他不但要争取黑岛人,他还要帮助他们获得自由,真心的! 因为大家都是人,生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他们就本该是战友。 “开炮!” 挤在河道中的舰船发出轰鸣,罗塞城的城墙很快便被撕开了缺口。 阿博抡着大锤,带着阿达自卫军涌进缺口,怒吼着将一个圣光人的头颅砸开,又转身冲向另一个人。 古大雕和二郎他们组成了这根黑色战矛的矛尖,迅速撕开了守军最后的防线。 当埃阿斯带着战利品走到罗塞城下时,惊愕的发现,这座南部最富饶的城上插满了花里胡哨的陌生旗帜。 一群黑鬼站在城墙上,用明晃晃的弓箭指着他们。 就是那种圣光帝国正规军都已经不配了的老式弓箭,却让埃阿斯没办法再向前走。 不光是因为他身边只有一千多亲兵,更因为他意识到一件可怕的事情。 要是罗塞城丢了,他们的补给线路就断了,主动权转移到了蛮秦人手上,他们成了流寇! 他太自信了,甚至没有把攻打罗塞城作为蛮秦军的一个选项。 毕竟他们人数不够多,进入内河就相当于给战舰绑上了镣铐,即便炮击了罗塞城,也守不住,除非他们不要他们的战舰了。 至于黑岛人……他没想过,他压根就不相信那些黑岛人会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蛮秦的战舰不见踪影,那城墙上黑压压一片,全是黑鬼! 就在他震惊之时,城墙上的弓箭手拉动弓弦,箭矢如飞蝗般飞向他们。 城门也豁然洞开,一群穿着简单皮甲,拿着乱糟糟武器,却气势十足的黑岛人呼啸着冲了出来。 “撤,快走!”埃阿斯毫不犹豫的跳上自己的战马,转身就跑。 他的亲兵只有一百人有坐骑,立刻也跟着他跑了。 剩下的人很快就被黑岛人吞没,双方激战在一起,本该懦弱任他们宰割的黑鬼,却根本不害怕他们手中的刀剑。 那些为他们打石头的石锤重重砸在他们的铠甲上,一下又一下,从左到右,从前到后,不把他们拍死誓不罢休。 这还不算。 忽然四面八方都响起了号角声,战斗力更强的秦军从侧翼杀出来,生生把那些四散的士兵砍了回去。 埃阿斯跑了一截,忽然看见前方站着十几个秦人,他想都没想,立刻拨动马头准备绕过他们。 但那领头的秦人徒手扔出了一把石头,明明是寻常的石头,破空之声却比寻常的子弹还要响。 埃阿斯本能的觉得危险,他翻身跃下马背,就地一滚,背后那匹战马发出凄厉的嘶鸣,重重倒在他旁边。 “圣光贼,拿命来!” 古大雕一刀砍向埃阿斯,势大力沉,有力劈华山之势。 埃阿斯也红了眼睛,抡起右手击向刀刃,钢刀在精钢打造的护手上砸出火花。 埃阿斯顺势跳起来,另一只手弹出钢爪直奔古大雕胸膛而去。 两人转眼之间过了七八招,都意识到对方是高手。 “来帮老子,击杀此贼!” “掩护本督!” 双方都开口摇人,但各自的同伴也激战正酣,腾不出手来帮他们。 古大雕一脚把埃阿斯踢了个狗吃屎,又被他抬脚一绊跟着滚下草坡。 双方越战越远离其他人。 埃阿斯打光了手枪里的子弹,古大雕也扔完了腰间的石头,彼此谁也奈何不了谁。 眼见局面胶着,忽然古大雕身后响起了接连不断响起了一串枪声。 两人俱是一僵。 古大雕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胸口,干干净净,没啥毛病。 再一抬头,埃阿斯的眼睛瞪得老大,浑身七八处孔洞,汩汩的冒着血。 他眼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出招的手还悬在空中,嘴巴开合,没说出话,涌出一大口血水,染红了他闪亮的银甲。 古大雕眉毛抽动了两下,飞起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埃阿斯重重倒了下去,那双眼睛迅速失去光彩,最后一口气总算是咽了下去。 古大雕转过身,陆倾站在一群秦军战士最前面,刚把手枪插进皮带。 两人目光交汇,都一下子停住了动作,紧接着都笑起来,大步流星奔向彼此。 “古大哥!” “小陆子!” 第941章 火势还不够猛 一夜之间,好像所有的黑岛人都变得勇敢起来。 奉命去清扫黑岛人的圣光军震惊的发现,那些如同兔子一样,向来只能任他们揉捏的黑鬼跑着跑着,竟然慢慢被人组织起来对着他们挥动了刀子。 他们一开始只觉得这些黑鬼是不自量力,但当小规模的战斗在各处发生,那些混迹在黑岛人中的秦人和阿达自卫队成员像是有魔法一般,把他们身边的其他黑岛人也变得善战起来。 黑鬼马上刀一样可以砍人;圣光的信徒被刀子砍中一样会死。 埃阿斯说得没错,死亡确实会让人恐惧,足够多的死亡不但会让人软弱,还会让人绝望到放弃信仰。 只不过,这一点不仅仅对黑岛人有用,对于大多数的寻常圣光人也一样有效果。 当他们意识到,他们竟然打不过黑岛人和秦军的联军,又没有人出来约束他们时,溃败理所当然的发生了。 “阿倾,罗德城和纳尔菲斯城也宣布独立了,大部分圣光军已经退到了大沙漠以北。那边是他们的工业区,是他们打造武器的原材料的主产地,他们肯定不会像放弃南部这么轻易放弃掉的。” 秦军的军官们站在城墙上,面对着黄沙漫天的沙漠,南宫壑率先开口。 紧接着葛四海也发言:“这片大沙漠比西域那些戈壁还大,想要绕路肯定做不到。北上的道路只有一条,若是现在不打,接下来守军肯定会越来越多。我看大家不要犹豫了,冲就是了。” “我们的弹药可不多了。”苍山皱眉道,“而且剩下的都是舰队用炮,要打通这条路,舰队可帮不上忙。 依我看,我们就守着这里跟他们对峙,另外用舰队运几支精锐小队过去北面,还是四处游击,要是有想要加入我们的黑岛人就带回来。其他时候就袭击他们的工厂和矿山,古大叔以前不就是那么做的吗?” 古大雕拧着眉毛看他:“为什么陆倾是大哥,老子就是大叔?信不信老子打爆你的狗头?” “哈哈……”苍山连忙退了几步,虽然知道古大雕不会真的动手,但此人凶名响彻大秦,他还是害怕的。 “小陆子,你觉得现在该怎么打?”古大雕回过头,问一脸严肃的陆倾。 虽然在世家之战时,他也被打造出了一个名将的人设,但实际是不是名将,他自己知道。 要是世家之战没有秦政居高位调度,秦军进退陪着他,他这个名将着实够呛。 在大罗当山贼头子这几年也是如此,聚啸山林他在行,带兵攻城掠地他也就是个二三流水平,否则早就把萨尔曼他们打得裤衩子都不剩了。 做人要认清自己的定位。 要是陆倾没来,那他绝对是黑岛上数一数二的名将,但现在陆倾站在这里,他就还是做一柄杀人的刀就好了。 陆倾一直都没有参与他们的讨论,他就像是一座石像,长久的凝视着满天黄沙。 古大雕喊了两声,见他不说话,也不催,抱着胳膊抬头望向渐落的残阳。 就这一会儿,他发现陆倾头上已经多了很多白发,不由得心中唏嘘又悲怆。 当年,陆倾他们刚到长安时,多么意气风发,自己也还是个随心所欲的豪侠。 他们在太后的带领下,杀贪官,平异族,整顿世家,教化百姓,开拓商道,一砖一瓦将一个千疮百孔的大秦建成了一座内外一心的堡垒。 可贼老天不给人活路。 这他都还能忍,可这些圣光人,明明是人却不站在人身边,最该死! “苍山的计划很稳妥,我们占领粮食产区,完全可以拖下去。”陆倾在他情绪最强烈的时候开口了。 古大雕眼睛一亮:“那我要随船北去!” 陆倾看了他一眼,神情没有一点变化,甚至语速都没有变:“可是我们不能用这个计划……” “为什么!”苍山惊呼。 南宫壑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你是觉得圣光帝国一定会大肆进攻,我们与其分散兵力,不如以守势应对?” “不是!”陆倾摇摇头,语调平稳却不容置疑,“他们进不进攻我们都必须进攻!否则,人心就散了!” 南宫壑和苍山都是一震。 葛四海哈哈大笑起来:“就是就是,咱们能聚集这么多黑……阿达人,不光是我们对他们好,还因为咱们能带他们打胜仗! 不然怎么说,秀才造反三年不成呢? 二郎跟他们叭叭讲了五年,不还是不如一场大胜吗? 老大,您一定要让我打先锋!” 陆倾看了他一眼:“一派胡言!” 他转身向城下走去:“二郎他们这五年像是往屋子里堆柴,咱们的胜利像火。要是没有柴,火一样烧不起来。 但现在火势还不够猛,阿达人被圣光帝国统治太久,有些畏惧已经刻进了骨头,我们一旦停下来,他们的士气必然衰落。 到时候凭我们带来这点人,很难与圣光贼一战到底的。” “所以就还是要打呗!”葛四海跟着往下追,“老大,我要当先锋!” 陆倾回到城里,站在沙盘前面,静心沉思,既然已经决定要打,那就必须奔着胜利去,他要找到那条通往胜利的道路。 “古大哥,你之前说武国公带着波利斯的大罗人向西去了,是吗?” 古大雕刚走到门口,抬头应道:“如果没有意外,他们应该是去了。” “我能给您一个任务吗?”陆倾客气的问道。 “当然!”古大雕丝毫不在意陆倾资历比自己低,“你想让我去找武国公,是吗?” “没错。”陆倾点点头,“我们毕竟是大秦的军队,即便孤悬海外,也必须时时刻刻为着眼全局,做最有利大秦的选择! 武国公在不在圣光帝国的直接统治区,对我接下来四五步的计划很重要。我希望您能去确认一下。” “没问题!”古大雕竖起大拇指,“我随时可以出发!” “好,苍山你负责送古大统领北渡到莱德港。”陆倾眼睛微闭,“再带上二郎和阿达自卫军的人,过去之后尽你们所能散布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 “秦与阿达自卫军的联军听聆阿达人先祖的训示,将在第三次月圆之时,彻底击溃圣光帝国在黑岛的驻军。 届时,黑岛会被还给所有阿达人。月光照耀之处,将皆是自由的沃土!” 第942章 毁灭世界的武器 埃阿斯战死,黑岛南部宣布独立的消息传到奥洛夫耳朵里,他立刻安排距离多罗最近的曼萨拉圣城圣徒渡海前往莱德港助阵。 虽然不知道这些蛮秦人怎么跑到黑岛去的,但黑岛作为重要的工业原材料产地,绝不能沦落他人之手。 三个月就想占领黑岛,未免太小看他们的统治力了。 圣光帝国的精锐全都在前线作战,次一等的圣徒也在维护运输线路,但绝不意味着圣光帝国没有人可以打了。 奥洛夫初步判断了一下。 黑岛人凭着一腔血气,被人煽动,其实不足为惧。 秦军倒是难对付,但数量绝不会很多。 只要有一场胜仗,把黑岛人的血气打下去,秦人便翻不起太大的风浪。 虽然这胜仗也不好打,他从穿越过两来之前就知道,秦人几千年来都是不敬神佛,天地无惧的硬骨头。 连埃阿斯都被他们打败了,那就说明登陆的秦军是精兵。想要跟他们对攻,就必须得用到克莉斯手下的三大骑士团。 即使是次一等的圣徒都不是对手,更不要说被放逐到黑岛去的那些残次品了。 好在那些秦人有傲气,竟然喊出了三个月打败黑岛驻守的帝国军的口号。 能挫败他们这个战略目标,一样会给黑岛人的士气以沉重的打击。 奥洛夫思考了一下,决定派一个最得力的人去担任统帅。 “传令阿伽门农立刻来见我。” “他现在圣光城打造新的舰队,现在让他来波利斯?”侍奉他的圣徒有点惊讶。 “嗯……不用来波利斯了,让他直接带着新舰队到莱德港去,从命令送达之日起,他就是黑岛最高统帅。 我给他最高的权限,他可以从每个圣城的学院召集一千名即将毕业的圣徒。 三个月内……不,不管多久,绝不能让秦军北上一步。 当然,如果能在三个月之内击溃秦军,我将会把圣光最高的荣耀赐予他。” “是!” 阿伽门农是金狮子舰队的舰队长,海啸发生时,就是他掩护着奥洛夫驶入内河,不但保住了奥洛夫和自己的性命,还保住了金狮子三分之一的舰船。 为了下一步的计划,他被派回圣光城打造新的舰队,同时也是大后方等级最高的圣光将领。 奥洛夫让他去黑岛,也是因为黑岛确实重要,圣光帝国的直接统治区什么都好,就是地方太小了。 而且在之前,为了使圣光最大程度的扩散,培养出数量足够的能够使用超越时代武器的信徒,他和克莉斯给了地方教廷很大的权力。 那些教廷在地方形成支系庞大的家族,源源不断给帝国输送人才的同时也在分享帝国的财富。 骑士团还在前面打仗,他们暂时也不好把他们家族的人都赶去做工。 黑岛作为主要的粮食和原材料产地,在克莉斯彻底消灭蛮秦之前,能不丢还是别丢最好。 奥洛夫安排完这些,就出门了。 黑岛虽然重要,却没有新型筑梦草的培植基地重要。 当这东西被研发出来的那一刻起,他和克莉斯便达成了共识——这就是毁灭世界的种子,是他们摧毁这个虚假牢笼最大的希望。 “圣光大人!” 奥洛夫直接走了进去,在波利斯旧城废墟上建起来的筑梦草园占据了整个内城区域,紫红色的小花遍地都是,数不清的大罗人在土地里低头耕作。 他们只戴着普通的面罩,而旁边的监工穿着能够将人从头包裹到脚的防护服。 监工向奥洛夫行礼,奥洛夫什么防护都没有,做了个向圣光祷告的手势算作回应。 那些人眼中都浮起了敬畏。 奥洛夫和克莉斯是唯一两位不需要防护就能在筑梦草园中随意穿行的人,如果这不是神迹,便没有其他可以解释的了。 奥洛夫走进筑梦草园一角的研究室,里面站满了防护得更加严密的圣徒。 “最新的研究如何?”奥洛夫问道。 那些人立刻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垂头拱手,其中级别最高的走出一步,低声道:“回禀圣光大人,最新的筑梦草种子随风可行三千里仍保持活性;见血三个时辰便可长满全身破土而出,不见血的话,需要一个半月长满全身破土而出。 潜伏在生物体内,传播出去的概率达到百分之三十五,传播后的成活率达到百分之八十。 奉圣光大人与执政官之命,我们现在主攻的项目是让它们保持更长久的活性,以便于他们能跟随空气的流转去到更远的地方。 目前实验已经有了眉目,如果顺利的话,最新长出来的那一批,能够远行五千里不死。” “五千里也不够!”奥洛夫伸手弹了弹桌子,微微叹了口气,“执政官应该跟你们说得很明白了,蛮秦的西域军悍不畏死,在疏勒和玉川城之间的广大地区跟我们的骑士团反复拉锯。 在西域投放的种子确实已经杀了很多蛮秦人,但魔鬼没有别的本事,就是擅长蛊惑人心。 他们在肃州设了一条防线,禁止任何人从西域回去,那些蛮秦人竟然还源源不断的从中原赶到肃州去。 除非我们把西域人杀光,否则很难将种子送去长安,而长安不灭,西域人就杀不完。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那些人似懂非懂的点头。 奥洛夫又叹了口气,他知道秦人是硬骨头,可没想到那么硬,就连克莉斯也被困在了西域,打了两年,最顺利的就只有开局。 自从秦人在玉川城停下来,她就再也没有进一步。 筑梦草到底是植物,想要让它在烈日之下飞跃一万五千里传播进长安,想想也是夸张的。 不过,总还是得鼓励他们,要是真的能做到,蛮秦人就是有百万兵也是虚设,黑岛保不保得住也不重要。 奥洛夫又亲切的关照了那些人一番,主动给他们添置了一些吃的喝的,然后才离开筑梦草园。 与此同时,一位老人也带着自己的儿孙,收起锄头,慢悠悠的沿着湖岸,向夕阳中的小木屋走去。 谁都不会想到,大秦威名赫赫的大秦武国公竟然在圣光帝国辖境内做了一名农夫。 第943章 害怕老死在圣光帝国 波利斯城被占领,相当于整个大罗全部沦落圣光帝国之手。 阿罗憾不知道引狼入室的萨尔曼怎么想,但他绝不愿意屈服。 从波利斯向西进的道路是不能回忆的,太惨烈也太悲伤。 不仅仅是走这段路付出的代价太大,还因为这一路上入目之景,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和黑岛不同,大罗没有经营的价值,在圣光帝国的战略目标中,这里仅仅只是一个中转站。 作为一条通道,安全稳定畅通就足够了,在其中的生物,说好听点可以当做劳动力,说不好听一点就是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既然如此,让士兵随意屠杀以解闷也好,送到前线去当炮灰也好,让后方领主、矿山主抓回去当奴隶也好,都属于废物利用罢了。 阿罗憾一开始从波利斯带了十万人离开,一路上总忍不住帮助那些流离失所的大罗人,而帮助就意味着战斗。 奉命追击他们的是攻破波利斯的圣徒卡迪曼和大罗名义上王,萨尔曼。 西去的大罗人从十万增加到二十多万,又在一次次的战斗和灾难中锐减到不足十万。 他们每往前走一步,都要留下数不清的同胞的尸体。 所有人都变得越来越沉默,也越来越坚韧,即便是七八岁的孩子,也都掌握了杀人的技巧,白发苍苍的老人也都做好了和圣光人决一死战的准备。 程振武时常觉得,大罗人心中压抑的火焰甚至超过了秦人。 或许因为他们的起源就是火,又世世代代生活在艰苦的沙漠之中,所以对痛苦的忍耐是其他国家的人所不能及的。 “大哥,这是诺曼遣人送来的物资。” 回到湖畔的小屋,程振文从一群牛马中走了出来,一边伸手拍马脖子,一边伸另一只手去掀篷布。 “这次弄了不少上好的硝石和硫磺,咱们能做一批不错的药雷。” 程振武走过去,大概扫了一眼数量,微微勾了勾唇:“他现在在领主府混得倒是风生水起,领主那几个儿子为了争夺领主的位置,都在争先恐后的拉拢他。 这小子在大秦皇宫里混了那么多年还能独善其身,本就是个人精。如今周旋在这些领主之间,倒也是发挥了他的特长。” “说不定他都乐不思蜀了。”程振文撇撇嘴,“大罗人都化整为零的散到了各个领主的领地上,现在我们这帮秦人就成了卡迪曼和萨尔曼最主要的目标。 这地方也不知道还能藏多久,但这儿都是圣光帝国的腹地,穿过海峡便是他们的圣光王城,要是再有人出卖我们,我们可真没地方逃了!” “那就不逃了。”程振武很平静。 他背对着夕阳,极目远眺:“咱们战死在波利斯和战死在这里,没有什么差别。而到现在还活着,只是希望把事情做到极致。 若是已经到了无可后退之处,那便已经是极致,你又有什么遗憾的呢?” 程振文沉默了许久,叹了口气:“大哥,我不是怕死。只是此处远离故土祖宗,甚至都不是大秦的疆土……老三战死在南洋,可他最后还是葬在祖宗旁边的啊。难道咱们……” 他说到这儿,周围的程家子弟都有些黯然,程国茂跟在父亲身后也暗自叹了口气。 却不想气还没叹完,程振武便转过了身来,瞪着一双虎目,严肃的顺着程国茂一直扫到了站在最后面的国公府世孙程威庭。 “你们也觉得当初应该向东回长安去?” 所有人都没有说话。 程振武也不需要他们回答。 “我知道你们都是程家的好儿郎,谁也不会害怕战斗,为大秦而战,至死方休是每个大秦男儿的荣耀。 你们只是思念家乡的亲人,思念故土和朋友,谁又不想呢? 朝中人说武国公大公无私,上战场还带上了自己的嫡子嫡孙,可他们不知道,这才是老夫最大的私心。 生死不知何日何方,谁不想和自己最亲的人多相处些时日呢? 老夫在波利斯的时候还想过很多次,要把舒儿从西域军调到老夫身边来。 可舒儿不像庭儿,她虽是女子,却又治兵鏖战之能,深受老七老八的赞许。 又是秦大帅的徒弟,皇上亲善之人,留在西域带兵,能发挥才敢额,也能得到朝廷最大的支持。 所以,老夫不能把她带在身边。” 程威庭眼圈有点红,他低下了头,离家越远,就越想念姐姐,也越发觉得自己真是无能,都这么大了,还只能留在父亲身边做一名营正。 “老夫马上就要七十了,比你们更害怕,即便是不打仗,这岁月也不会饶过老夫。此地距长安有三万里,便是烧成灰用坛子装起来,也很难回到长安了吧。” 程振武这么一说,程振文先急了:“大哥,你在胡说什么。咱们军中,程家直系子弟就有几百人,怎么可能让您留在这异国他乡啊!” 大家岁数都不小了,他最近担心的也是这个问题,尤其听不得这样的话。 程振武等的就是这句话。 程振文刚说完,他便猛地举起了手:“今日,老夫便立下遗言,若是老夫死在此处,谁也不要费劲将老夫弄回长安去。 程家的祖庭只是那一片山吗? 诸位不要太小看我们程家子弟了! 先祖有遗训,凡大秦战旗所至,皆为我程家祖庭之所! 尔等有那闲工夫,不如奋勇作战,将大秦的敌人全部消灭,让大秦的战旗插到天边。 凡能看到大秦战旗之地,便可为吾安息之所——程国茂,你可记住了!” 程国茂猛地站得笔直,高声应答:“儿子记住了!” 程振文抖了一下,再次叹了口气。 程振武没看他了,扛着锄头越过马队,继续往前走。 程国茂将锄头递给身后的兄弟,走到程振文身边:“二叔,可以卸货了吗?” 程振文瞅了他一眼,再一次叹了口气。 大哥就是大哥。 可他还是很害怕死在异国他乡,特别是担心庸庸碌碌的死在床上。 也不知道大哥在等什么,都到这个时候了,就不能带着弟兄们轰轰烈烈的杀回去吗? 难不成真要老死在圣光帝国? 第944章 机会来了 群山环绕的湖畔聚集了三千多名秦人,他们全都是程家子弟或世代在程家麾下征战的士兵。 因为肤色和长相的问题,他们没办法像大罗人那样分散隐没在各个领地之中,只能在大山脉中寻找隐蔽的地方自耕自足,勉力求生。 大家的生活都很清苦,为了尽可能的不暴露聚集地,大家连做饭都是分时段,躲在山洞里完成的。 程振武给所有人都排了号,他自己也遵守顺序。 眼瞅着月亮升上中天,程威庭把饭菜送到了小木屋里。 “祖父,吃饭了。” “嗯。” 程振武睁开眼睛,从嘎吱作响的床上站起来,借着月光打量孙子。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在众人面前说得慷慨激昂,回到屋里却一阵又一阵空落落的难受。 “来,过来,让祖父看看。”他走近程威庭,发现这孩子已经跟自己一样高了。 “庭儿,祖父把你带到这远离家乡地方,你不会怪罪祖父吧。” 程威庭一怔,莫名其妙:“祖父这是说的什么话,程家男儿捐躯赴国难,不是理所应当的事吗? 孙儿是做为一个大秦士兵,因为作战而到此地来的,如何怪得着祖父?” “可你本是武国公府的嫡长孙,理应在你父亲之后成为整个程家的掌舵人的。” “那又如何,程家又不跟那些蛀虫世家一样,您从小便教导我们,身为程家人最大的荣耀,便是为国而战。 孙儿随军西行的时候,邦佑和邦宁来送孙儿,还羡慕得不行呢。就连六爷爷家的叔父,也一直在抱怨为什么要留他们一家在长安呢。 不过,孙儿还在波利斯时,收到过一封姐姐的信,说是叔父在向姑奶奶请战,说不定邦宁邦佑现在也都已经到了西域军中,也说不定。” 程威庭微微一笑,平静的回答道。 “那你就不想回去吗?”程振武问道。 “这……” 程威庭被这个问题问住了,月光照在少年身上,显得他有些寂寞和悲伤。 “自然是想的。”良久,他回答道,然后抬起头看着程振武,“虽然孙儿没有姐姐那般耀眼的才能,但也并不怕死。 二爷爷和弟兄们他们也是一样,大家只是怕在此空耗年月,死得不其所而已。 祖父,我们不怕死,如果有机会,哪怕只有千分之一,万分之一,也请您带我们杀回大秦去吧。” 程威庭重复了两次“他不怕死”,那双如星子般闪亮的眸子看得程振武心痛。 庭儿确实不如舒儿那么耀眼,却也是不坠门楣的好孩子。 可是机会…… 他们就如同被投入大海的几把沙子,哪那么容易找到机会啊! 要是当初没有向西,而是向东…… 这念头刚刚冒起几分眉目,门外传来马蹄疾驰的声音。 程振武和程威庭相视一眼,都大步向外跑。 走出木屋,发现程振文他们也在外头,众人之间一匹白马高高扬蹄,上面的骑士没等他停稳就跳了下来。 “武国公,诺曼公子急报。” “不是上午才来了人吗?”程振武问道,“有什么要紧事?” 那人几步跨到程振武面前,“诺曼公子说事发突然,他现在要准备跟着领主出征,写信不方便,让我带来口信——领地领主接到了征召命令,圣光贼似乎要有大的兵员调动!” “那就是说东面的战局发生了变化!”程振武拧起眉毛,“难道朝廷打了胜仗,迫使圣光贼增兵?” “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们马上就可以回家了?”所有人都惊喜起来。 还没等喜悦的气氛传遍所有人,又一匹杂毛棕马飞快从树林里窜了出来。 “武国公,诺曼公子急报!” 程振武抿了抿唇,等着那人冲到他面前,才开口:“又是何事?” “诺曼公子让我给武国公带个口信,圣光贼调兵,似乎是要去黑岛!” 黑岛? 大多数秦军士兵并没有听说过这个地方,但很明显,这并非朝廷辖地。 所以,不是因为朝廷在西域获胜。 程振文没由来的觉得无比失望和愤怒,他一拳锤在树干上,重重哎了一声。 而程振武没有表情,他内心的震荡甚至比听到西域大捷的切实消息更加震惊。 秦与圣光帝国在西域拉锯鏖战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从波利斯到肃州,两万里黄沙戈壁处处都是战场。 战线如此之长,战斗如此之持久的战争,谁先崩溃都是有可能的。 这种战争磨人,却不会很激烈。 因为任何一个极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全局的失败,除非某一方的实力忽然出现重大的改变,否则双方谁都不会再先动手了。 刚才大家都在高兴的时候,他的心情其实并不轻松。 圣光帝国调动军队,未必就是朝廷打胜了,也有一种可能是朝廷遭遇了变故,圣光贼才会主动出招。 现在最坏的可能性倒是没发生。 可,黑岛? 黑岛不是圣光贼统御的地方吗? 他们朝那个地方出兵,还是大规模的军事调动,这的确太反常了。 “诺曼现在人在何处?”他问道。 那两个大罗人相互看了一眼,异口同声:“领主家有三个儿子是圣城学院的预备圣徒,接受征召去新编的圣战军,诺曼公子也随他们同去了。” “他就不怕被认出来?”程振武皱了皱眉。 两个信使都没说话。 程振武又问:“那阿罗憾也知道此事了吗?你们大罗对此有什么想法?” “我等直接来见武国公,尚还没有得到王子殿下的号召。不过诺曼公子也派了人去见王子殿下,如果王子殿下有什么想法,应该会很快派人来见武国公您的。” “好!”程振武点点头,“给使臣准备吃食,全军营正及以上军官,留下开会。其他人都散了!” 人群立刻有序分散,该留下的留下,该忙活的忙活。 程振武走了两步,坐在小木屋外面的栅栏上,略微斟酌后开口:“黑岛是圣光帝国在白罗领地以南的统治区。 老夫没去过,也不了解,但可以肯定的是,那地方出了乱子。 而且是对圣光贼来说,很麻烦的乱子。 说不定就是咱们朝廷的军队包抄杀到了黑岛。 就算不是,敌人的敌人是朋友,那些在黑岛制造麻烦的人应该很容易接受我们。 所以,我认为这应该是一个机会!” 第945章 是走是留 “大哥,这肯定是个机会,绝对是个机会,咱们要是什么都不做,将来肠子都是要悔青的。”程振文忙不迭的应和道,生怕有人开口反驳程振武。 不过他这就是多虑了,周围人的眼里全是想要回家的渴望。 他们巴不得现在就去跟圣光帝国干一场,身为战士死在战场上可以接受,但要是死在这敌国的山坳坳里,亡魂都不得安息。 “父亲,儿子也觉得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机会回去。”满脸胡须的程国茂开口道,“咱们离开波利斯都快两年了,追踪我们的圣光贼早就放松了警惕,趁他们去解决黑岛的麻烦,我们可以从北地绕行。 儿子找人打听过,从北地最后一座圣城一直向东走,可以绕过西域,直接到达辽东的北辽城,距离大概是一万里,比穿西域到长安还要近上许多。 虽然这一路上冰天雪地,气候严寒,但有森林就能取火,也能猎杀动物以充饥。 咱们只有三千人,现在有八百匹马,再沿途抢一些,将所有人武装成骑兵,便可轻装前进,最快日行百里也能做到。 而圣光贼想用大部队追赶,必然就不可能是骑兵,步兵前进,一是追不上我们,二是受到气候的干扰也更大。 等甩开他们,我们还能杀马充饥,一旦回到辽东……” 程国茂激动得有点说不下去。 回到辽东那就是回家了啊! 他觉得自己这个计划的成功率很高,这两年虽然面上不说,但他私底下做了很多的功夫。 谁不想回家呢? 家中还有老母妻子,还有兄弟旧友,还有他视若掌上明珠的舒儿。 父亲是军中领袖,程家柱石,没办法在人前软弱。 但长安是他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长安城中有与他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有他守了几十年的祖宗基业,还有他永远挂念着的姑奶奶程太后。 父亲挂念的人只比他多,不比他少啊! 程国茂有时候着急,也不是全为自己,他还能等,可父亲和二叔都是近七十的人了,他们等不起了。 程振武凝眸不语。 程振文兴奋的站了起来:“ 好小子,一看就有做功夫。辽东那边老夫可熟悉得很,在冰天雪地里面保命的本事,老夫也熟悉得很呢!” “那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找马!”其他人也跟着兴奋起来,纷纷交头接耳,低声交流关于这个计划需要做些什么。 程威庭在嘈杂的声音中,发现自家祖父如同一座石像,自从他亲爹开口后,就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他隐约觉得自家亲爹的计划有些不对,但没有细想。 直到看见程振武不可察觉的叹了口气,有些失望的扭头看向了天空。 在那一刹那,他好像被一道闪电击中,刚刚祖父在木屋里忽然跟他说的话一下子变得清晰起来。 祖父并不仅仅是有感而发,他是真的觉得对不住自己。因为他真的已经做好了埋骨此处的准备! 大秦战旗所至,皆为程家祖庭。 祖父从来就没有想过要逃回长安! 程威庭眼眶微微有些湿润,他几个大步走到了程振武面前,然后转身面向那些相互说话的同袍。 “诸位伯爷叔父,若是我们逃了,那大罗的盟军该怎么办? 若是在黑岛鏖战的是我们大秦的袍泽兄弟,我们又该怎么办? 难道我们真的完全没有与他们一战之力了吗?还是说,诸君只想回家,已经忘记了我们还是大秦的战士!” 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程威庭。 程振文又叹了口气。 这孩子虽然年轻,却是武国公府的嫡长孙,程家下下任的家主。 真没想到站出来反对的人会是他。 不过,又合情合理,身为程家未来的家主,在二十啷当岁的时候,连这点血性都没有,程家的家风也就传不下去了。 程振武终于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还是从自己孙子嘴巴里被说出来,那张冷峻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几分笑容。 “那你是怎么想的?”程国茂在程振武他们面前是个孝顺的儿子,在程威庭面前却是个严肃的父亲,“在场的人,随便哪个都比你见过的血火更多,他们是不是够格的战士不由你来评判。 当然,你作为营正,有资格提出战略建议。但一个建议,只有几句话可是不够的。你必须让它可行,而不仅仅是好听!” “这……” 程威庭确实没想好,被父亲一追问,略有几分窘迫,脸不知不觉红了起来。 这孩子比起舒儿还是差些。 程国茂到了这会儿,还忍不住分神想起自己的女儿。 想到如果此生再也看不见那软软甜甜的姑娘,他那颗心就拧得生疼。 “好了,没想好就不要出风头,快回……” “世子爷稍等,属下觉得世孙虽然没有想得周全,说得却是极好!” 程国茂刚想把人喊下来,程振武身边响起一个不紧不慢,中正平和的声音。 人们的目光又移了过去。 说话之人是三名统帅千人的将军之一,名叫程平,曾经是飞龙卫禁军都统,程凉前往昭陵时,他便是随行侍卫。 后来又担任程振武亲兵队正,在龙虎山和世家之战中都立过很多功。 其身份和资历摆在那儿,程国茂见了都要叫一声“平叔”。 程平平时很少发表看法,此刻站起来,却是力挺程威庭。 “我们奉命出使大罗,是要帮助大罗的王子们控制大罗,避免大罗成为圣光帝国进攻大秦的中转站和缓冲地。 结果,咱们被打得抱头鼠窜,死了那么多兄弟,丢了波利斯不说,还折了古大统领。我跟随家主二十年了,说真的,还没有如此狼狈过。 诸位,谁不想埋在祖宗亲人身边呢? 但就这么垂头丧气的回去,未免也太丢人现眼了吧! 依我看,咱们应该趁着圣光贼出兵黑岛,联合大罗人从背后给他们一击。 如果黑岛是朝廷军,我们自然应该配合他们,听从朝廷指令;如果不是,咱们也应该先帮助他们把麻烦搞得更大了之后,才想回家之事。 这家,是必须要回的! 但咱们得带着荣誉,而不是耻辱回去。诸位,觉得平说得可有道理?” 第946章 联盟达成 程平的一番话,问得大家都沉默了。 程振武依然没有发表意见,只是让大家散下去,整理兵马。 不管是向东回家,还是南下作战,他们总是要离开这地方了。 而等待只是因为他需要先得到另一个人的态度。 自从进入圣光帝国直接统治区,程振武就不太了解大罗人的去向了,秦人的肤色和长相受到太多限制,让原本已经亲如兄弟的大罗人和秦人不得不分开行动。 诺曼和阿罗憾跟普通的大罗人相比,特征都是很明显的。 但诺曼靠着放浪不羁的气质和混迹官场酒场的经验,成功打入了一个圣光领主的城堡,到现在那些人都认为他是个行走于西域和大罗之间的圣光帝国商人。 而阿罗憾则消失了。 就连程振武都不知道他藏到了什么地方,对大罗人还有多少的统御力。 想要背刺圣光贼,没有大罗人的协助,是行不通的。 即便他内心的天平无限偏向跟圣光贼一战,也只能在大罗人表态之后,才能做这个决定。 而阿罗憾的反应不只没让程振武失望,更让他惊喜。 第二天中午,阿罗憾亲自到了营地。 “小子阿罗憾,见过武国公!” “不不不,该是外臣振武,见过大罗王才对!” 多日未见,两人都谨慎而客气的相互行礼。 阿罗憾还是坐在轮椅上,那头金黄的长发却被剪成了寸头,看上去不如以前优雅,却平白多了几分锋利。 “武国公见笑,家国还在圣光贼手里,小子既没有解救苦难中的同胞,又没能恢复祖宗和圣火灵魂安息的土地,这声大罗王着实担不起。” 阿罗憾笑了笑,左右看看,发现跟在程振武身边的只有世孙程威庭,心中微微一动,直接切入了主题。 “圣光贼向黑岛调兵之事,哥哥已经告诉武国公了吧。” 程振武点点头:“是的。” “那您怎么想?” 程振武做了个进屋谈的手势,一边转身,一边淡淡的回答:“秦军一路西来,剩下的人已经不多了。现在又联系不上朝廷,得不到补充,想什么其实没那么重要,能做到才重要。” “武国公自谦了。”阿罗憾示意身后的亲兵将他推进院子,然后停住,“谁都知道程家乃大秦战神之家,国公身边皆是程家最精锐的子弟,三千人搏三万人也是有余的。关键还是看想不想。” 他停顿了一下,轻声道:“十五日之内,大罗可动员十万人!” 程振武一只脚跨进了门里,闻言转身,脸色严肃起来:“十万?你们逃到圣光来的总共也不过十万人吧?” 阿罗憾双手握拳,看似轻巧的笑了笑,口中之言却坚决如金铁:“无论老弱妇孺,鳏寡废疾,皆愿为大罗而战!” 程振武感到胸口微微发烫。 “有王子这句话,老夫再说逃避之语,便坠我大秦威风了。不过,咱们虽是兄弟之国,情比金坚的盟友,有些事情也是需要提前说好的。 战是没问题,但大到如何战,向那个方向去战,听谁人指挥作战,小到吃穿住行,升官论功,都得提前有个数,你说对吗?” “按照在波利斯的来。”阿罗憾斩钉截铁,“军事上一切听您的安排,我亲自担任大罗的最高统帅,同时也是您的副将。 我信任您,相信您会像爱惜秦人的性命一样,爱惜大罗人的性命。您会带领我们获得胜利!” 程振武经常觉得自己确实是老了,曾经那些看起来不怎么的少年都接二连三长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少年英豪。 他端详阿罗憾,怎么也说不出其他的话,大罗人的诚意像一团烈火,他必须回应,也只能回应。 “好,我相信你能在十五日之内动员十万大罗人,但不要那么着急。我们要等去黑岛的圣光军走得再远一点。” 程振武索性也坐在了院子里面:“庭儿,去把地图拿出来!” “圣光帝国直接占领区的面积其实并不大,其中只有王城圣光城的领地与长安京畿地区差不多,其他领主的领地,最大不过秦地一州,最小仅仅秦地一县。 而在领地之中,又只有领主城堡最为坚固,可以称为一座城。其他大部分的领地都以村落的形式散落得到处都是。 目前我们知道的圣城,一共有二十一所,相互之间的距离不远,想来是为了相互照应。这些圣城是不能打的。” 程振武把那些圣城全都圈了起来。 阿罗憾虚心请教:“为什么?在以前或许打不下来,但现在圣光贼的骑士团都在西域前线,这里又带走一批预备骑士去黑岛,他们的兵力其实是空虚的啊。” “但打一座圣城的消耗大,收益却是很小的。”程振武耐心解释,“十万人听起来很多,散入数百万圣光人中也就不多了。 我们攻打圣城,那就是在攻他们的命门,势必引起圣光人殊死的反抗。 圣城当中又全部是工厂和教堂,没有农场也没有畜牧场,食物都要靠周围的领地供给。我们费心费力打下圣城,得不到补给,最后也只能是舍弃。 打下来守不住放弃了和一开始咱就不去打,对士气的影响也是不一样的。” “那咱们该怎么做?” “先化整为零做流寇,逐渐南下,再寻找机会合兵到一起。最好是能弄到黑岛那边的情报。要是能联系上黑岛那边给圣光贼制造麻烦的人,就最好了。” 阿罗憾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接着问道:“那做流寇是什么意思?” “做流寇啊。”程振武笑起来,“便是如那夏日的蚊蝇一般,平时绕着人嗡嗡飞,你不管它,它就上来吸一口血;你要扬手打它,它就跑得远远的,让你够不着。 等你追他追得气喘吁吁,实在是不想动了,它就再上来吸血,吸饱了你也不管它,它就施施然离开,饿了再来。 这种战法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你们知道吗?” 他看向程威庭和阿罗憾。 两人思考了一下,一人说是“耐心”,另一人说是“机动性”。 程振武哈哈大笑,竖起手指来回摇动:“都不是,这最关键的是目标要小,一次只吸一点血,让人烦,却不会让人恐惧。 你们想想看,要是不是一只蚊子,而是一只野狗,那被咬的人可就不会是这个态度了哦!” 第947章 有朋自远方来 十万只蚊子是什么感觉,阿罗憾不是很了解,但他很努力的让圣光帝国留守的那些主教知道了十万流寇是什么感觉。 阿伽门农前脚刚走,圣光帝国直接控制区的治安就一下子变差了。 各个领地的领主和圣城的治安官,每天都能收到十几桩牛马被抢,庄园被烧,粮仓被劫的大型治安事件。 等他们带着人跑到事发地点,劫匪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片狼藉的现场和一地死伤的圣光人。 这些他们都解决不了,像什么鸡鸭被偷,农奴逃跑,田地被毁的小事,就更管不了了。 一开始领主和治安官们还一本正经的带人去看看,意识到并不能阻止后,就变得装模作样的敷衍起来。 告示也贴,巡逻也巡,但都无甚大用。 半个月时间,阿伽门农的军队走到了莱德港对面的迪黎波城,层出不穷的治安事件也从圣光帝国最北面逐渐蔓延到了南面,更准确的说,是每一个城堡以外的地区。 令程振武惊讶的是,到了这会儿,各个领主和圣城的治安官都没有意识到这是有预谋的。 “他们在圣城之外的统治太松散了,对他们的百姓不够关心,即便是大汉最差的皇帝,在这一点上也比他们做得好。” 程振武坐在漆黑的小树林中,点燃一根烟斗,借着烟斗的火星对围坐在身边的将领们说道。 “的确没想到会这么容易。”程平凑上去借了个火,吧唧吐出一口烟雾,“之前我还疑惑,王子殿下是怎么把那么多人都塞进各个领地的,结果他们对农奴流动几乎没有管控,只要能往死里干活谁都能在此立足。” “秦人还是不行。”程振文低声道。 “现在怎么办,我们的人大都已经到了南边,这边的领主更小,甚至都没有够上被阿伽门农征召的资格。 咱们这十万流寇想要活下去,需要吸的血,恐怕不能再像蚊子了。”阿罗憾说道。 他停顿了一下,还继续补充:“事实上,已经有些地方发现作乱的是大罗人。他们对留在领地里做工的大罗人严刑拷打。 在我们西进之前,就有数十万大罗人作为奴隶被卖到了这边,我没有办法将他们全部集合起来。但他们确实也是我的同胞。希望武国公能尽快有新的行动。” “要等诺曼公子传来新的情报。”程振武低头抽烟,“一旦阿伽门农渡海,我们就可以发动进攻。 而且只要发动进攻,老夫有九成把握能一举拿下方圆两百里全部的城堡。 可最关键的,是拿下这些城堡之后的事情。要是不能联系上黑岛那边的人,或者黑岛那边的人不愿意跟我们合作,咱们身在圣光帝国腹地,处境就很危险了。” “那您的意思是要继续蛰伏?”阿罗憾微微向前倾身,有些许激动,“粮草补给怎么办,大型的粮仓和兵器库都在领主城堡或者圣城当中,就算榨干了外面那些村子,也供应不起十万人的!” 程振武没说话,沉默良久,他将烟斗叩在旁边的青石板上:“无论如何,还是要等阿伽门农渡海的。” 仿佛是在回应他,树林里响起一声夜枭的名叫。 所有人都抬起头来。 阿罗憾惊喜得差点离开了轮椅:“哥哥的使者来了!” 黑暗中,有人疾速穿过头顶的树枝。 程振武立刻变了脸色,反手去拔腰间的横刀:“来者武功极强,恐怕不是诺曼的使者——诸位小心,保护王子!” 擦擦擦—— 一阵急促而又短暂的摩擦声晃过,程威庭、程平、程国茂等人手上的兵器都消失了,他们甚至没有看清是什么时候抢走的。 程振文和程振武一左一右护在阿罗憾身边,那人没有靠近他们的意思。 反而一抬手,将夺去的那几柄横刀扔回了地上。 “两年不见,功夫还这么菜,真给师傅我丢脸!” 那人声音一出,程威庭那眼泪唰的就涌了出来。 他身为程家世孙,各种师傅多如牛毛,但会用这种口气跟他说话的,只有一个人! “师傅,您……您还活着?” “就这么想我死啊!”古大雕转过头来,微微一笑,向程振武和程振文拱手,“武国公,武兴伯,好久不见啊。” 程振武浑身都在发抖,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在往头上涌,眼眶和胸口都火辣辣的。 自从老五造反那次之后,十几年了他再没如此失态过。 “我来的路上见到诺曼那白痴了 但我绝对不是替他传信的啊。”古大雕到这个时候还不忘撇清自己跟诺曼的关系。 帮谁传信都可以,反正不可能是诺曼,这是原则问题。 但这一句话就已经足够了。 程振文啪叽一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又是惊喜却又是后怕:“难道在黑岛的是……是咱们的人?” “嗯,是小陆子带的人,但是……” 但是还没说完,程振文疯狂的向着东方磕起头来:“不孝子孙程振文差点就愧对列祖列宗,愧对程家祖训,振文……呜呜呜……” “啊,这……” 古大雕有点疑惑,激动可以理解,但激动得磕头就过分了吧。 到底还是做大哥的稳重点。 程振武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停下来:“你别管他,来,来坐下,说给老夫听听,陆倾……是朝廷安排他进攻黑岛的吗?” “那倒不是。”古大雕摇摇头,走到程振武身边,伸手扶了他一把,两人一起坐下来,“情况稍微有些复杂,所以他才特意让我走这么一趟。你们现在有多少人?” 程振武定了定神,看向阿罗憾:“阿罗憾王子手上有十万大罗人,老夫麾下只有三千人。” 阿罗憾抬头表态:“我们与圣光贼不共戴天,只要你们也以圣光贼为敌,那大秦与大罗便是永远的盟友。” “那好,陆倾确实是有个计划。本来我还觉得实施起来会很困难,但你们有十万人,这计划便有八成能够成功。 而一旦成功,又有八成的机会让圣光贼彻底失去对黑岛的控制。他们现在有一半的原材料和粮食都是黑岛提供的。 失去黑岛,意味着他们在西域战场的补给会随之崩溃,如果西域的守将能抓住机会,这场战争就能结束了!” 古大雕看着两人,平静的说道。 第948章 一场豪赌 黑岛的战事不断在升级,南北的防线都在不断增兵。 圣光帝国那边第一兵团从莱德港移驻北部防线,在波利斯之战中立下战功的卡迪曼圣使先阿伽门农一步渡海,成为圣光帝国驻黑岛的临时总督。 他的战略想法跟在大罗时差不多,从黑岛人里面挑出了大批青壮年,只发武器而不发铠甲,作为顶在最前面的奴兵。 好几次陆倾这边发动小规模的突击,他都用黑岛人来对付黑岛人,死得再多也对圣光军的主力没有损害。 卡迪曼的算盘打得很精,他这个总督是暂时的,等阿伽门农来了,总督必然是阿伽门农。 他现在立什么功都没用,与其跟陆倾开打,不如就用黑岛人拖延时间,等着帝国各地的部队搜都集中过来再说。 而陆倾这边的军队人数也超过了十万。 除了南境被动员起来的黑岛人之外,还有很多接受二郎和苍山宣传,从北境逃过来的黑岛人。 不过,最令陆倾惊喜的还是葛福生从长生岛送来的第二批人。 虽然只有一万,但从某种意义上让黑岛人相信了秦军有源源不断的援兵。 整个盟军阵营,士气大振。 而更重要的是,第二批带队来的将领是目前的日照天王林长河。 “原仁没有反对你把日照武士带到我们这边来?”陆倾在给他接风的酒桌上问道。 林长河神情很是复杂,喝了一杯酒,才开口:“他死了。” “啊?”陆倾有点惊讶,“谁干的?” 他本以为会是葛福生或者林长河自己,但林长河只是抬手指了指天空:“没有谁,他本来就到岁数了。自从谦和发疯,又殚精竭虑,早就灯枯油尽……” 林长河顿了一下,又饮了一杯:“我送他走的,以侄子的身份。” 陆倾有些唏嘘,端起酒杯陪了一杯。 “那现在日照人是什么态度?”放下酒杯,陆倾问道。 “原仁去世之前发表了一次演说,大致是让他们要绝对忠诚于我,我会带他们回家。也不知道这人是从来没怀疑过我的身份呢?还是猜到了端倪,却没有说破。 反正目前看来,这些日照人还是很老实的,对我的命令也绝对执行。如果有可能,我也确实想要把他们带回去。至于带回去之后怎么处置,还是交给太后来处置吧。” 林长河看来也有不少的思想斗争。 他说完之后,两人都沉默下来。 陆倾是在想朝廷和太后的事儿,他离开大秦已经太久了,越是远离那片土地,便越是挂念。 他甚至做梦都能梦到长安的明月。 而林长河则是再想如果能把日照人带回去的事儿,他可是出身林家的勋贵子弟,难不成后半辈子都只能做日照人? “不说那些,先给你说说这边的战事……” “不说这些,先给我说说这边的……” 两人异口同声的转移话题。 林长河尴尬的停住:“哈,你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在北面散布三个月彻底击溃圣光军的事情你已经听说了吧。” “听说了,从人数和战斗力来看,我们与圣光军顶多五五开,想要彻底击溃他们并不容易。所以,你是有什么妙计吗?” “没有。”陆倾竟然回答得飞快,“我没有任何破敌的计划,散播这个消息不过是不想让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心散掉罢了。” 林长河大惊:“那到时候不打,人心一样会散掉啊!” “对,所以,我们与圣光贼必有一场死战。没有什么技巧,唯有死战而已。”陆倾平淡的将桌上的酒杯推出去,“圣光帝国目前屯兵十万在这条线上,我们也是十万。 论战斗力,他们肯定是强过我们的,但强不了太多。你刚才说的五五开不对,战力比应该是四六。 距二郎他们的情报,圣光贼有一支四十艘船的舰队即将抵达黑岛,他们的新统帅还会带超过五万人。” “那不是更打不过吗?”林长河竟然也很平静,“我认为此刻出击会是更好的时机,不过,陆大帅乃太后麾下麒麟将,想必不会连这都看不出来。 所以,你是有什么打算?” 陆倾沉默了一会儿才说:“你听过大楚之前有个名叫田忌的齐人与齐王赛马吗?” “你……”林长河大惊失色,“你不会是打算……” “对不起,我是个卑鄙的人,我只想我们能赢。”陆倾站起来,“我请古大统领去北面找武国公了,如果他能找到,且武国公有能力在我们被圣光贼吃掉之前前来增援,那三个月击溃圣光贼就不是空话。 如果他没有找到武国公,或者武国公他们已经没有能力驰援我们,那……我们就是下等马!” 林长河没说话,定定看着桌面。 陆倾转身向外走:“我只给你一个人说了这种计划,你现在还可以带着你手下的日照人离开。 如果你选择留下,下个月十五便是决战之时。此战有胜则无败,有死则无生,卷入其中便没有回头之路,你要想清楚!” 第三个月的十日晚,所有将领都聚在了陆倾的帅帐中。 林长河是第一个到的。 陆倾看了他一眼:“你是想好了吧?” 林长河点头,唇边露出苦笑:“没办法,虽然你这计划一点都不讲义气,但……没办法,涉及到我的国,我好像也没办法高尚起来。” “要是太后知道了,一定会发怒的。”陆倾闭上眼睛,也凄凉的笑起来。 林长河没再说话了,因为其他将领都从外面走了进来。 陆倾猛地睁开眼睛,将仅有的一点软弱彷徨彻底掩入了心底。 “我等本都是海战之将,不擅陆战。道源亲王,你就全权负责南线的战事吧!” 军队调动踏着月光开始。 五日后,随着一轮皎洁明月钻出云层,圣光帝国与大秦开战以来,最残酷,最血腥,规模最大的一场战役拉开了序幕。 虽然战斗的发起方受南边的秦阿联军,但刚刚到达前线的阿伽门农也没有退缩。 十万圣光军没有拒城坚守,放任秦阿联军前进,而是列阵出城迎击。 若是有人从天上俯瞰,在那长达八百里的南北通道上,双方军队如同泾渭分明的浪潮,在各处都狠狠撞到了一起。 第949章 宁死不退和孤注一掷 阿伽门农站在一处高地上,他目力所及之处没有战斗,但却能闻到空气中浓稠的血腥味。 脚下的沙盘上插满了黄红两色的木棍。 传令兵来来回回不停奔波。 “多伦城外黑鬼被打退!” “索多斯湖被秦贼占领。” “第三兵团第九战斗队被击溃,现在正往圣战兵团第三战斗队的防区撤离。” “卡迪曼圣骑士击溃黑鬼,率军前进三十里,信使回报,他们需要休息,希望附近防区的人向他靠拢。” “索多斯地区……” 阿伽门农面无表情的听,不停移动沙盘上的小棍。 战斗已经持续了半个月,一开始势均力敌的黄红木棍,在经过半个月犬牙交错的拉锯之后,逐渐形成了一个让双方都有些难受的局面。 卡迪曼率领他从波利斯带来的直属兵团在中线战场接连获胜,而原黑岛诸军所在的东西两线接连败退。 圣光帝国的形势像一根直直刺出的长矛,而秦阿联军的形势像一柄两头凸起,中间凹陷的月牙铲。 非要说的话,秦阿联军的形势更加艰难一些,毕竟圣光帝国的腹地很深,卡迪曼又是中军,和后方的联系很难被切断。 但秦阿联军中军溃败得再远一点,和两翼的联系就会断开,到时候两翼的胜军反而成了孤军,一旦对方忽然回头,就会处于腹背受敌的绝境之中。 “告诉卡迪曼,休息一日,继续前进。没有本督的命令,不可调头,也不需要协助周围军队。如果秦军不做调动,便一直南下,也不需要攻城,直接将那些背叛帝国的黑岛人荡平即可。” 阿伽门农认为秦军的指挥官不会继续让两翼军队向前,除非他们舍得放弃刚刚夺到手的黑岛南境。 可距他数百里的陆倾刚刚下达的命令却是:“告诉林长河和葛四海,一直向前,不要回头。 前面的道路或许会很艰难,就算是遇到圣光贼最强的军队,他们也必须碾压过去。 这事关战局的胜利,也事关我大秦、日照王室和阿达人的自由和尊严!” “那中路军怎么办?” “告诉南宫壑和阿博,一定要坚持住,他们身后是千千万万的阿达父老,是孩子,是土地,是希望! 本帅很快就会亲自到他们军中与他们一起作战,本帅已经联系上了武国公他们,他们很快就会率领大军从圣光贼背后袭击过来,我们再坚持一阵,援军很快就到了。” 援军会来吗? 陆倾说得信誓旦旦,麾下除林长河以外也是人人相信,但守在莱德港附近的二郎等人却没那么乐观。 阿伽门农身为金狮子舰队的舰队长,在圣子中也是能排第二的。 虽然在他渡海之前,没有听说背后有什么敌人,但他也没有掉以轻心的完全排除秦人在背后安排了钉子的可能性。 刚刚登陆莱德港,他就命令海峡上的船只全部归港,停止向奥洛夫所在的波利斯城输送物资。 然后让拥有四十艘战舰的新金狮子舰队封锁海峡,将顶在最前面的炮灰黑岛人撤回来,挡在前线驻军和多罗城之间。 又把从各个圣城征召而来的两万一千预备骑士分成三个战斗队,其中两个带在身边,最优秀的则与那些领主杂兵一起,驻守在莱德港和多罗城。 这样一来,那些黑岛人夹在两支正规军之间,想要闹事没那么容易。 但真要有那一边的战事不利,这些人又可以马上被动用起来,投入战场当做炮灰,而保护住另一侧的军队。 前线的战斗抓得很硬,后面的防守也没有落下,做为一个指挥官,他的确合格。 只是这对于秦人来说,就不是什么好消息了。 阿伽门农是圣光帝国最后一个留守在本土的高级统帅,在他离开之后,圣光帝国的本土防御落在了各个圣城的治安官和各位领主头上。 这些人完全没有意识到流寇的流动有明确的指向性,直到这些人大半到达了莱德港对面,他们也依然没有觉察。 事实上,他们也有这个资本。 因为阿伽门农做了万全的准备。 流寇流到终点,便无处可流,他们必须足够快的做出新的决定。 可数百里海岸线,竟然找不到一只可以渡海的船。 所有的高级将领都聚在一起,思考如何应对面前的困境。 “不行老子就游过去!”古大雕发狠道。 程振武叼着烟斗,站在一块礁石上,神情严肃而沉默。 “老夫是相信你能游过去,但然后呢?告诉陆倾,咱们渡不了海,让他们自求多福?”程振文瞪了他一眼,说道。 “那也总比让他们在那边孤军奋战的强啊!”古大雕大怒,“就算是老子一个人,也能杀他上千个圣光贼!” “行了。”程振武打断他们,“事到如今,咱们还有什么好权衡的吗?” 程振文一愣:“大哥,您想干什么?” “此处虽然名为海,实际却没有大风大浪,圣光人挖开的海峡并不算宽,最窄处,目力都可及对岸。我觉得并不是没有游过去的可能性。” “可最窄那段有圣光帝国的舰队守着,咱们下去,还不是被当做靶子打啊。” “总有人过得去!”程振武是铁了心要去增援陆倾他们。 “那会死很多人。”程振文惊讶道。 程振武深深吸了口气:“是啊,但我们必须要赢!” “我先渡海过去,陆倾手上只有一支舰队的。要是他们能够掩护我们,或许伤亡不会很大。”古大雕说道,“你们这边做好准备,无论我有没有把舰队带回来,都在三日之后渡海,如何?” “好。” 事情就这么简单的决定了。 古大雕选择了一处足够宽的海峡,包着一只羊皮囊,消失在海波之中。 程振武目送他消失,没有半点犹豫,开始让人准备更多的渡海工具。 船是找不到的,但舢板、木头、羊皮囊还是能弄得到。 在正式渡海之前,程振武把阿罗憾叫到了身边。 “王子殿下,为了大秦老夫必须要孤注一掷,跟圣光贼拼这一场。 但说来惭愧,参与战斗的战士,九成都是你们大罗人。 老夫本不需要向你说明这些,但作为盟友,老夫向你承诺过,会像珍惜秦人的性命一样,珍惜你们大罗人的性命。 此番渡海,我们会冲在最前面。 你可以选择与我们一同前进,也可以选择带着你的族人离开。” 第950章 强渡 “既然与您结盟,便不会在此退缩。”阿罗憾很平静,“圣光贼摧毁了我们的家园,也一定是以同样的方式对待黑岛的朋友们,所以他们才会听从陆帅的号召,起来反抗。 我们有共同的遭遇,也同样渴望着的自由,那么我们就理应站在一起。” 三日转瞬即逝。 天刚破晓,程振武、程振文兄弟亲自率领的五千大罗人向海岸边的圣光军驻地发动了进攻。 紧接着,趁圣光军的注意力被程家老兄弟吸引,程国茂和程振文的两个儿子各率一千秦军用羊皮囊扑腾进了海里。 海上的舰队被陆上的战斗惊动了。 舰队长立刻下令:“立刻炮击,一只舢板都不可以放过去!” 话还没说完,炮就响了。 舰队长愣了一下,有些不悦:“哪艘船擅自开炮,一点规矩都没有。” 平静的海面躁动起来。 了望塔上的士兵在飞速往下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舰队长,八点钟方向发现秦军舰队!” 舰队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头骂道:“胡说……” 轰轰轰—— 数十枚炮弹落在他身旁的海上,海面如同被打碎的镜子,瞬间摇荡起来。 “嘁!”舰队长抓着船舷稳住身形,看了眼如饺子般下海的羊皮囊,又回头看了眼乘着风快速靠近的秦军舰队,重新下令,“调头,留两艘船消灭那些虱子 其余舰船立刻迎击秦军!” 古大雕和苍山并肩站在船头。 古大雕庆幸的擦着脑门上的汗水:“幸好赶上了。” 苍山则一脸严肃:“弟兄们,掩护武国公渡海,即使全军覆没,也决不可后退半步!” “全军覆没什么的,过了吧……”古大雕扯了扯嘴角。 但苍山没有理他,转身上了了望台。 古大雕站了一会儿,整个海面都沸腾起来,炮弹来回乱飞,船上除他之外的所有人都在奋力忙碌。 他默默进船舱取了一个救生皮囊,反正也没人注意他,他直接跳进海里,再一次向着对岸游去。 新金狮子舰队有四十艘舰船,一大半的船员都是大海啸之后新培养的,这是第一次实战; 而被苍山率领的大秦海军虽然只有二十五艘战船,船上的战士却都是经过了大海啸的老兵,战斗经验丰富,相互配合默契,且有坚刚不可夺之志。 双方冲撞在一起,一时间打成了平手。 “一群虱子,过了海又能怎么样!去,去个人,通知莱德港的守军,把枪给本大人都架起来。 这样也好,也好! 让他们辛辛苦苦游过去再死,让所有背叛的帝国的人都看到,与帝国作对,什么都是徒劳!” 时间就是关键。 要是阿伽门农没有撤掉海湾里所有的渡船,此战还可以被称为奇袭,但到了强渡海峡这一步,就只能称为强袭。 程威庭是他父亲手下的营正,但从下水开始,他就完全失去了跟其他人的联系。 他用尽最大的力气划水,为了躲避子弹,游到一半他就放弃了羊皮囊,深吸一口气,潜入深处,向游鱼一般前进。 说起来,游泳还是在兴文苑学的本事。 程威庭终于触到了石墙,他从腰间解下勾爪,一手用力拍水,一手将勾爪高高甩起来,勾爪抓住港口平台的边缘,他窜出水面,只用了五下便爬了上去。 这比爬城墙可容易多了。 “秦人上来了!” 圣光人厉声吼道。 程威庭顾不得身体的平衡还没恢复,就迅速一个前滚翻,他刚才站的地方被子弹扫过,紧接着好几把带铁钩的矛刺向他。 程威庭反手在屁股上一摸,三把小刀闪着寒光飞出去,精准刺穿了三名圣光军的喉咙。 他之所以叫古大雕一声师傅,便是在波利斯时,从他那里学到了一手甩飞石的暗器功夫。 程威庭握着伸向自己的长矛,踩着矛杆飞跃到那群人后面。 这场登陆战没有太多的战术,完全就是考验个人的勇武。 程威庭很快夺下了枪械,一路疾跑,躲进了港口的建筑当中。 他并不知道有多少人上岸了,身旁找不到任何同伴,但他知道自己应该要做什么——尽可能的消灭敌人,给后面登陆的袍泽减轻负担。 在对岸,两位年近七十的老将军,生生在圣光守军中砍开了两条路。 大罗人从各处涌出来,树丛里、沙堆中、海里还有那些给他们士兵擦拭铠甲的奴仆之中。 那些守军被吓坏了。 谁也不知道这些凶神恶煞的大罗人是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 这也没接到报告说有这么大的队伍出现在帝国辖境中啊! “跟着秦军盟友渡海,对面就是熄灭了圣火,让你们的亲人族人永远沉沦于黑暗中的敌人。我大罗男儿不比谁差,全军渡海,谁也不要停!” 阿罗憾让人把他的轮椅推到高处,声嘶力竭的怒吼咆哮。 他本来只是个引子,是父亲与其他家族妥协的棋子,是用来换回诺曼大哥的工具。 可当他被生出来的那一刻,他的命运就不由任何人决定。 能决定他要做什么的,只有他自己! 大罗的命运也是如此,大罗人绝不放弃把握住大罗的命运。 “圣火将照亮前进的道路!兄弟们,杀!哪怕战到最后一个人,也绝不后退!” 莱德港的守将是阿伽门农的老部下,曾经担任金狮子舰队一艘主舰的舰长,他手下还有七千预备骑士和一万多的各地领主派出的联合民兵。 “对方人数众多,有可能在港口的任何位置上岸。 咱们要强行把他们堵在海里,反而会造成兵力分散,而且也没有办法精准射击。 让所有人都向后撤,守住从港口到城中心的几条大路。他们浮水过来,肯定带不了攻城器械,甚至连火器都未必能带。 只要堵住他们前进的道路,他们依然也只是困兽。 传本大人的命令……传本大人……喂,传令兵!不在吗?该死,这个时候擅离职守,本大人一定要……噗——” 他刚拉开门,一柄细剑快如闪电的插进了他的心脏,他甚至没来得及叫一声,抬起的手便缓缓垂落了下去。 诺曼扶了他一把,将他轻轻放在地上,抽出细剑擦了擦上面的血,撇撇嘴:“古大雕那白痴吹牛挺厉害的,实际上当卧底也没那么困难嘛!” 第951章 战旗 距离多罗三十里,大批黑岛人挤在一小片树林当中。 他们没有营地,面对炙热的阳光,只能躲在有树荫的地方。 因为南境失陷,北面的粮食开始匮乏,工厂和矿山全部停工,圣光人越发不管这些黑岛人的死活。 若不是需要他们做一个屏障,恐怕连最基本的口粮都不会发给他们。 但就算是有一点粮食,也断然不能让人吃饱,仅仅维持性命而已。 树林正中的空地上,二郎舞动双臂,奋力的演说。 那些饥饿的黑岛人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兄弟们,我们在南方跟圣光贼作战,打下了坚固的冈比亚城,打下了富饶的罗塞城,杀死了他们的圣子,那个高高在上的总督,圣光贼并非不可战胜啊! 现在在南方,你们的同胞兄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土地,将来种出来的每一粒粮食都属于他们自己。 他们可以建造自己的城市,颁布自己的法律,保护自己的亲人,酿造甘醇的美酒敬献先祖。 可是他们依然在战斗! 为什么? 因为你们是他们的兄弟啊! 圣光贼会在战斗来临时让你们作为炮灰在此,会只给你们一点点食物,会虽是将你们抛弃,可你们的同胞不会! 他们在为你们而战,你们就不能为他们而战吗?” “我们可以吗?” “我们为什么不可以?” “都要饿死了,管他这么多,跟那些圣光贼打,打死他们!” “兄弟们,圣光贼已经要被秦军打败了,咱们听会长的,去帮忙!” “兄弟们,走!” …… 二郎这会儿才觉得自己在黑岛这五年没有白待,这些人多多少少都听过白香会的理念,之前沉睡在心里,是迫于现实。 现在现实已经天翻地覆,那些种子被鲜血浇灌着冒出头来,见风就涨。 这些人仿佛干柴,二郎觉得自己还没怎么点,他们就着了。 阿伽门农从来没想过这批黑岛人会那么大胆,为了避免重蹈南边的覆辙,他甚至没给这些人发武器。 可他们就这么赤手空拳,连戈都没有,竟然也敢倒戈。 二郎马不停蹄的赶向下一个黑岛人聚集点,他的伙伴们也在拼命用自己的话语,试图去改变战斗的局面。 程威庭不知道杀死了多少人,他扔掉没有子弹的枪,滚进巨大的粮堆背后。 他感到有点疲惫,但信心比刚才更旺盛,战斗已经进行了很长时间,从一开始只有他一个人,到现在各处都有激烈的战斗。 这说明上岸的秦人和大罗人越来越多。 “苍山将军,奎宿号沉没了!” “嗯。”苍山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握在栏杆上的手指头微微抖了一下,“继续进攻,用火力压制,压不住就接舷,船沉了就游到对岸去加入武国公他们。 此战,不成功就成仁,谁也别想那些没用的。朝廷与圣光帝国之战,若胜,大秦海军便会永远延续下去;若败……不会败的,给本将军向前,向前,向前!” 他明明还是那么平静,周围的水手却都怒吼起来。 “向前!向前!向前!” 程威庭略微休息了几分钟,再次抽出横刀准备杀入战场。 刚靠在掩护物后面,准备找机会杀出去,一张大布兜头盖在了他脸上。 紧接着,一个温热的身体跌跌撞撞将他重新撞回了角落。 “世孙……战旗……” 那士兵浑身是血,用尽最后一口气将旗杆塞进了程威庭手中。 “喂!” 程威庭手忙脚乱将那士兵抱住,使劲拍他的脸,他认识这个战士,是他们程家人,今年刚满三十,家中有两儿一女,他的祖父、父亲、两个叔父和一个兄长都战死在了沙场上,如今终于还是轮到他了。 那人失去了生机,湿淋淋的战旗盖在程威庭脸上。 对于长期在沙场上的人来说,沉重的死亡也不过如同寻常的日落一般。 令人伤感,却也不过如此。 只是手里的战旗有点沉重,对于一支军队来说,战旗就相当于魂! 渡海之前程振武准备了九面战旗,分别绑在程国茂和他两位堂弟及他们的亲兵身上,为的就是有人丢失或是战死,亦能保证战旗不倒。 程威庭虽是武国公府世孙,但论及在军中的职务,这战旗远轮不到他来拿。 “或许只是碰巧遇到了我。”程威庭心里有点慌,但还是努力安慰自己。 “这里还有人!”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十几个圣光军端着枪冲向他,二话不说便开始射击。 赤色的战旗被猛然甩开,程威庭踩着高耸的谷物袋子,一路向高处飞跃而去。 旗子如同翅膀在他身后打开,子弹紧追着将他脚下的袋子打得千疮百孔,让那些金黄色的谷物哗啦啦撒得满地都是。 “这一定是秦人的将领,立刻通知周围小队,必须杀了他!” 那些圣光人叽里呱啦的变换方向,一边继续射击,一边摇人。 程威庭翻过那些谷物堆积的区域,刚一落地,就被数百人围在了中间。 “杀了他!” “这是最后一面旗,把它扔到海里去,让这些愚蠢的秦人知道我们的厉害!” 最后一面旗? 程威庭心里咯噔一下,却也来不及细想,冲向正面的敌人,腾身一跃,踩着他们的脑袋再次跳起来。 身后枪声大作,他迅速左右摇摆,试图在躲避子弹的情况下,寻找新的掩蔽物。 但子弹实在太密了。 他根本没办法全部躲完。 噗噗噗…… 接二连三都是子弹射入血肉的声音,程威庭闭上眼睛,心道这次怕是要到尽头了。 可想象中的疼痛没有出现,反倒一左一右两股大力拽着他再次向前飞奔起来。 他猛地睁开眼睛,惊喜的大叫道:“师傅!平叔!” 古大雕和程平头也没回,同时大吼。 “要跳了,注意力集中!” “拿好战旗,不要回头!” 程威庭很听话的被古大雕带得腾身跃起,踩着另一堆谷物口袋向上攀爬,同时也很不听话的回过了头去。 数百名大罗人和秦人在他刚才以为完蛋的地方与圣光人站在了一起。 在他们脚下躺着十几具尸体,刚才的子弹就那么无情的在他们身上开出了孔洞。 程威庭的心一下子猛坠,他没忍住喊出了声来:“刚才是他们为我挡了子弹?” 第952章 扛起这面旗 “他们不是在为你挡子弹,而是在为这面旗!”程平低声喝道。 程威庭心脏忽然停了一瞬,他猛地看向程平,问的却是别的问题:“其他的战旗呢?” 程平没回答,推着他继续往上。 古大雕已经攀上了这一堆谷物的顶端,他回身喝道:“不要问些没有用的问题!” 程威庭只觉得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涌,他脚下没停,却压低了声音:“我父亲和两位叔父呢?” 古大雕和程平都没有再回答。 程威庭也闭上了嘴。 没有回答就已经是回答了! 这也不是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出发前祖父就跟他们所有人说了。 此战有死无生,出去三千人,或许全都会死在这里。 无论是都尉还是营正,无论是嫡系还是旁支,只要做不到刀枪不入,那谁牺牲都不意外。 程国茂他们这一代人长在程家与皇家矛盾最尖锐的时期,他自己又是留守长安的世子,武技只能算是平常。 “拿好你的旗!“程平怒吼,他的眼睛也有点湿润。 程威庭咬牙向前跑,风吹在旗子上,带来很大的拉扯力。 港口的圣光人和秦罗联军的人都在向这面战旗聚拢,程威庭刚刚接过这面旗不到十分钟,就已经感到了不一样的压力。 没拿这面旗,他就是一个不起眼的杀手;有了这面旗,他就是被集火的靶子。 要不是古大雕和程平在他身边,他觉得自己应该也已经倒下了。 “往里走,我们至少有五千人上岸了。先抢占一个高地,把阵脚稳住。 “ 程平在程威庭耳边低语。 程威庭跟着古大雕,又飞快的下了粮食堆,落在一条车道上,对面是七八十个端着枪迎上来的圣光军。 程威庭脚下一顿,紧接着被程平一巴掌推在后腰上。 古大雕变换冲刺的方向。 几十个大罗人不知道从哪里钻了出来,顶着枪林弹雨,踩着同伴的尸体,如同护崽的野兽一样,凶猛的扑向那些圣光军。 古大雕在前面开路,几乎手指一曲,便可取一人性命。 他们三个跑进路边的一个三层建筑,转眼冲到屋顶,将战旗举得更高。 程平这会儿才开始急促的喘气,他年纪不小了,这种强度的战斗对他而言也是很大的考验。 古大雕从刚刚打倒的圣光人身上取下枪,站在屋顶边缘射击:“老程,你在往里面看看有没有更高的房子。 他们的人数也不多,而我们还有十万人在渡海,时间拖得越久,对我们是越有好处的。“ 程平直起腰,扭头向莱德港更深处看去。 最高的房子自然是原黑岛第二兵团兵团长莱奥的宅邸,但还有比它更高的建筑——莱德港内城的城墙。 等等! 程平忽然愣住了,他发现那城墙上站满了人、 “喂,古大统领,你快看!“ “看什么?“ “人,好多人!“ 古大雕心里咯噔一下:“狗娘养的圣光人还有援兵,老子……“ “不,不是!“程平惊喜得都喊破音了,”是黑岛人,他们举的旗子上写的是秦,是秦啊!是我们的援军!“ “好小子!“古大雕忍不住捏断了手里的枪,”好小子!“ 他连喊了好几声,看了一眼仍然在激战的码头,又看了一眼越来越明显的内城城墙,竟然没忍住哭了起来。 “我们的援军来了!“他一把夺过程威庭手上的战旗,像小孩子一样又蹦又跳。 那些在奋战的将士听肯定是听不到,可那面火红的战旗就像是太阳一样,它跳动得越热烈,大家的斗志也就越高昂。 二郎也看到了那面旗。 他虽然只是个刺客,但还是一马当先的冲了进去。 背后有十万人大罗人渡海,正面有数万黑岛人攻城,即便是阿伽门农亲自在这里,也会觉得棘手,何况这里现在并没有一个很实际的守将。 “胜了!我们胜了!“ “全歼圣光贼,全歼圣光贼!“ “兄弟们,去帮助码头上的朋友。“ “我们已经夺回了多罗城,圣光贼滚出我们的土地!“ 程威庭跪在地上,他耳朵里全是古大雕和程平兴奋的呐喊。 可他们要是再早来一点,说不定…… “小庭,把旗子举起来,举高一些,你就在此处,那里也不要去,除非死……不,就算是死,也不可以让旗子倒下!“ 古大雕再一次把战旗塞进了程威庭手里。 程威庭抬起头来:“您要去哪?“ “战斗啊!‘古大雕想都没想,便回答道。 程平已经跳下了屋顶。 古大雕拍了拍程威庭的肩膀:“战斗还没有停止。 你放心,大家都会向你靠拢,我们会赢的!” 程威庭并不怀疑,他只是更希望自己是在父兄庇护下奋战的战士,而不是扛着这面旗的人。 这一场战斗从清晨一直打到了黄昏。 圣光帝国镇守此处的预备骑士们倒也展示出了身为预备骑士的忠贞和韧性。 即便是连主将都没有,那些骑士也没有逃跑,而是勇敢的冲到港口上跟渡海的秦罗联军打了一整天。 直到最后一个预备骑士倒下,战斗终于算是落下了帷幕。 “二郎,好小子!” “古大统领,我们做到了!我们赢了!” 二郎和古大雕拥抱在一起,两人又蹦又跳。 程平胸口被撕裂了一条巨大的口子,他倚在倒塌的房屋旁边喘气:“小庭,你派人在城里转一圈,要是没有什么敌人了,就安排大家搜寻,抢治伤兵。 然后给武国公发信号,告诉他,剩下的人都可以渡海了。 之后跟二郎带来的那些兄弟们谈谈,该休息的休息,把那些粮食都拆了,分给大家吃。“ 程威庭也坐在地上,扛着旗,却耷拉着脑袋:“我只是个营正……等祖父渡海过来再……” 砰—— 程平一发狠,直接把他拎了起来,丝毫不顾身上的伤口崩开。 他扶着程威庭的肩膀,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目光锐利又悲伤:“没办法,孩子,这就是你的命!你迟早都要扛起这面旗,逃是逃不掉的。 武国公老了,我也老了,但是程家不能老,大秦不能老! 你迟早要扛起这面旗。 小庭,打仗就是这样,但是你没法后退啊!“ , 第953章 阿达人自己的国家 不能后退那就前进吧! 秦罗阿联军休息了半日,海峡那边的命令也传了过来,以程威庭和诺曼分别为秦军和大罗军的先锋,立刻南下支援陆倾等人。 而古大雕和二郎暂且留在多罗和莱德港,整合黑罗人,挑选适合的来组建新军,发放武器,作为第二批南下支援的军队。 大军浩荡南下,第五日与林长河部汇合,第七日与葛四海部取得联系,正式对阿伽门农的军队形成合围之势。 阿伽门农已经打到了罗塞城城下,并在兵临城下的第五日,攻破城池,迫使城里的阿达自卫军再次后退。 “陆大帅,阿博卫队长想要见您。”一个黑岛人来禀报。 陆倾将地图交给南宫壑,转身走向那人:“他现在情况如何?” 黑岛人垂下了头。 陆倾叹了口气,匆匆向前方的担架队赶去。战斗就要死人,就会受伤,高级指挥官战死的几率小些,却也并非绝对安全。 阿博在罗塞城防御战中正面迎了一发炮击,伤得很重。 陆倾当然希望他能挺过去,不仅仅是他是现在这支阿达自卫军的精神领袖,也是这段时间日日奋战在一起处出来的同袍之情。 可这人的意志和身体不能同拍,军医已经放弃了对他的治疗。 “阿博,你找我?” 陆倾半跪在阿博身边,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道。 “努……还有多远……”阿博努力睁开眼睛,微微侧头,“哦……陆大帅……你来看我了。” “你别说话,我们马上就要到冈比亚城了,那是一座坚城,没那么容易被攻破……” 陆倾话没说完,手腕被阿博拽住,他勉强扬了扬嘴角:“对不起,是我们太弱了。” 陆倾一下子语塞。 阿博眷念的看向天空:“真美,可我小时候没有觉得……我们明明应该一起生活在这片天空下面,就像现在一样,你是秦人,我是阿达人,可我们是兄弟。” 陆倾觉得心脏被揪了起来。 阿博这会儿精神好得有点不正常,他忽然问道:“大帅,真的会有援兵吗?” “会的!”陆倾这次是斩钉截铁,他已经得到了程振武他们强攻莱德港的情报,不管他们什么时候来,但一定会来的! 阿博摇摇头:“没关系,其实不来也没关系。是我们太弱了,要是我们早些为自己的家园而战,或许现在会更强一些。” “不,别这么说……” “大帅……”阿博打断他,有些着急,“我只求您一件事,请您一定要答应我。” 陆倾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你说。” “我们会战到最后一刻,那是为我们自己,但要是能顺便帮助到大秦,请您记住我们的付出。 如果你们最后获得了胜利,请一定要派人来帮助阿达人,帮我们建一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国家,可以吗?” 陆倾愣了一下,他听出了阿博的言外之意,在那瞬间竟有点做不义之事而被揭穿的不安。 阿博看出来了,在他手背上拍了两下:“我说了,我们是为自己而战。大帅您是大秦的元帅,凡事先为大秦考虑是应该的。 你现在和我站在一起,你们没有让我们独自迎敌,这就已经够了。 大帅,这一次没关系,但如果你们将来能胜……” “够了!”陆倾忽然有些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不需要等将来,你好好养伤,我们这次就能胜,你相信我,一定可以!” 嘟嘟嘟—— 话音刚落,作战的号角便被吹响了。 陆倾猛地站直身子:“何处来敌,速去探明!” 亲兵跑出去不到两分钟,就冲了回来:“大帅,据此五里发现圣光贼数千人,似乎是在急行军。” “这么快!”陆倾眉头一拧,“那一定是他们的先头部队,立刻通知南宫壑,派兵阻击,其余人加快脚步,马上进入冈比亚……” “城”字还没出口,有看见南宫壑风一般向他冲来。 “阿倾!” 砰—— 陆倾强迫自己没有条件反射的把南宫壑踹出去,他直接被南宫壑举了起来。 “援军来了!武国公他们的援军从背后大破圣光贼,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陆倾只觉得脑子轰一声有东西炸开,他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南宫壑甩了好几下,才结结巴巴的问道:“你…你说什么,不是圣光贼的先头部队吗? 武国公他……他们在哪?” “不是先头部队,是被武国公他们打散了的残兵——我还没有见到武国公,但那是大秦的战旗,那是大秦的战旗啊!” 陆倾愣了一下,一把掰开南宫壑的手,跌跌撞撞转身奔向阿博的担架:“兄弟,我们的援兵来了!这场仗,我们要胜了,阿达人自己的国家……” 他冲到担架面前,声音戛然而止。 阿博安详的躺在担架上,双目紧闭,嘴角却微微勾起。 他的亲兵们围在担架旁边哭泣。 陆倾定定的看了他们两分钟,默默闭上眼,俯身握了一把土放进了阿博手中。 “阿达人自己的国家会出现的,和那些战死的兄弟们一起,化为英灵,守卫你的家园吧!” 半个时辰后,南宫壑带人与援兵前后夹击吃掉了那几千人的圣光贼。 率领的援兵的小将军扛着火红战旗到了陆倾面前。 “大秦征黑岛军先锋都尉程威庭拜见海军元帅。” “你是……”陆倾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你是武国公的孙子。” “是的,但我现在是大秦先锋都尉。”程威庭的语气很低沉,“圣光贼阻断了海峡,烧毁了莱德港的船只,武国公与武兴伯年事已高,不能只身渡江。 所以,由我和诺曼公子代表他们率领秦人和大罗人前来这里驰援。 古大统领和二郎先生率领黑罗人也跟在后面,南下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日照的道源亲王和葛将军。 与圣光贼交手十数次,目前是将他们分割成了三部分。 按照武国公的意思,末将见到元帅后,便将最高指挥权移交给陆元帅您。 接下来该怎么打,该做些什么,全都由陆元帅您说了算。” 第954章 艰难的抉择 无论多么大的战争,也都是靠一场一场的局部战役组成的。 阿伽门农设想过会有秦军从背后进攻,但没想到他们的数量那么庞大。 他也确实想不通,莱德港的对面可完全是帝国的腹地啊。 在圣光的照耀下,这些魔鬼是如何生存下来的呢? 阿伽门农永远都不会明白,这世界终究是人的世界,而不是圣光的世界。 程威庭率领的秦罗联军从背后给了他们重重一击,林长河和葛四海又率领秦照联军和秦长联军从侧翼咬了他们一口。 这三支部队跟陆倾率领的秦阿联军汇合之后,彻底形成了包围网。 阿伽门农向北突围吃了败仗,向南突围又吃了败仗,向西突围还是吃了败仗,不得不钻进了东边的大漠之中。 “圣子大人,只找到半壶水。”卡迪曼将水壶递给阿伽门农,在他身边坐下,“大家已经一天多没喝水了,这沙漠无边无际,就是最有经验的黑罗人也不敢横穿。咱们还是得想别的办法才行。” “呵——”阿伽门农浅浅含了一口水,看了一眼卡迪曼,“你觉得我们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吗?” “向西北角突围,只要越过海角,便能回到帝国,到时候……” 话音未落,四周皆响起了战斗号角的声音,天边的太阳明晃晃的,将满天飞舞的黄沙照得格外分明。 “圣子大人,卡迪曼提督,秦人又追上来了!”属下慌忙的前来禀报。 卡迪曼跳起来:“有多少人?” “数万……或者十万,不知道,反正都是人,到处都是人!”属下哭丧着脸回答。 卡迪曼在沙里跺了一脚:“嘁,早知道就该把那些蛮罗人和黑岛人通通杀尽了!” “并不是不想杀尽,而是杀不尽。”阿伽门农竟是一点都不着急,他慢悠悠的喝完了壶里的水,杵着自己的战刀站了起来。 “我这几日都在想,那秦人其实也没多少,他们远离他们的朝廷,得不到任何兵员的补充,也没有支持,按道理这样的散兵早就该自行消亡了。 可他们偏偏没有,不但没有消亡,反而越打越多,煽动了蛮罗人,现在又把黑岛人变成了他们的爪牙。 即便只有一个人,他们也会叫嚷着要为他们的国家而战。虽然他们是魔鬼的爪牙,但他们的信仰却比我们更加坚定。 所以,是什么让我们沦落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阿伽门农扫过周围人,平静的说出了答案:“说到底,还是我们不够虔诚!” 卡迪曼低下了头,他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从小受到的教育又让他无从反驳。 阿伽门农举起手中的战刀,重重向前一挥:“事到如今,只有一件事能够赎清我们不够虔诚的罪过——用鲜血,他们的或者我们自己的。 所有人,后退即是地狱,为了圣光,给本督向前!” 陆倾站在沙丘最高处,举着望远镜,冷酷的注视着脚下万军混战。 古大雕等战将皆在阵中,留在他身边的是林长河、诺曼、程威庭和阿达自卫军的二号统帅兰斯特。 “这是最后一战了。”陆倾放下望远镜,轻声说道,“接下来诸位怎么办?” “自然是要回家去。”程威庭竟是第一个开口的,“此战得胜,也不算是白白西征一趟,我们剩下的人不多了,但大家都希望能回家……至少死得离家乡更近一些。” “我们也要回家。”陆倾低声道,“秦人终该葬于秦土,这没什么好说的。 道源亲王,诺曼公子,主要是你们。 如果大罗人和日照人想要留在此处,兰斯特允诺会给你们一块土地……” “那不可能。”话没说完,就被诺曼打断了,“我是长安的公子,自然要跟你们回长安去。阿罗憾是大罗的王,他要带着族人回大罗。非此心安处,皆非吾乡。” “但留下来会安全。” “苟且的安全不是我们想要的。”诺曼笑了笑,“不过应该也会留一批人在这里吧。毕竟延续下去也很重要。” “那道源,你呢?” “我啊……”林长河犹豫了一会儿,“我……还要考虑,等考虑好了私下再跟陆大帅说吧。” 陆倾微微眯了眯眼,明白林长河有些不方便说的打算,点点头,没再问了。 “还有一件事要跟诸位讨论。”陆倾转移了话题,“关于圣光帝国直接统治区,你们是希望继续进攻,还是随他去?” 众人面面相觑,半晌没人说话。 最后还是程威庭先开口:“陆大帅的意思呢?” “打仗就要死人。”陆倾淡淡的说道,伸手指了指沙丘下面横飞的血肉,“圣光帝国的战士并不是不英勇。 相反,他们的骑士其实都很勇敢和忠诚,只从战士的角度来看,是很出色的。 只是很可惜,他们把一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当做信仰,不愿意把人类的勇气用在为人类而战这件事上。 我们没有办法说服他们,所以只能打败他们。但是现在这批人在圣光帝国的直接统治区已经不多了,或许我们应该让战争停止在我们手上。” “但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咱们不进攻,赶明儿他们又来背刺,该如何?”诺曼问道。 “那就是后人的事儿了。”陆倾很平静,“我有一个俘虏名叫扎哈罗,圣光帝国曾经在南洋地区的总督,我打算让他回去成为圣光帝国的新王。 他的把柄我会留给兰斯特和阿罗憾,我不强求你们跟他们和平共处,但我们的太后说过一句话,我必须要告诉大家。” 陆倾顿了顿,仿佛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一个种族想要延续下去是很艰难的,战斗永远不可避免,但我们永远要去想,为什么战斗。仅仅是因为贪婪和仇恨而自相残杀,那所有人最后都会在毁灭的边缘相见。 我们不想毁灭,我们想要的是延续下去,所以只为未来和希望而战。” 众人再次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诺曼和兰斯特点点头:“好,那就听你的吧!” 第955章 沸腾的沙漠 多罗城已经一千年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秦人、大罗人、长生岛人、日照人还有数不尽的黑罗人。 他们现在不叫黑罗人了。 各个部落的长者,含着满眼的泪花,从那遥远的记忆或者刻在野外的石碑上重新寻找到属于他们部落的名字,一遍又一遍的说给部落的孩子们听。 长达一千年没有点燃的先祖祭祀之火,肆意的燃烧了起来。 人们发现,那些沉睡在身体当中,属于他们先祖的印记并没有消失,只是在这一千年的时光中,被他们这些懦弱的子孙隐藏了起来。 幸好有人唤醒了它们! 虽然这个人是异族来客,可他对于这片土地实在太重要了! “我们虽然恢复了各自部落的名称,但这片土地还是需要一个新的名字。我们希望这个名字能够由二郎先生您来确定。”兰斯特说道。 “就用阿达不行吗?”二郎刚刚饮了酒,面色潮红。 兰斯特笑了笑:“根据阿博先生的遗愿,我们要建一个属于阿达人自己的国家。这个国家就叫做阿达自由者联盟,而大陆的名字我们希望能用你们秦人的语言。 这样在漫长的岁月之后,你们的子孙和我们的子孙都会记住这一段历史,记住你们对我们的帮助。” 二郎挠了挠脸颊:“这……我也不会取名字,这么重大的事情,还是由陆大帅和武国公你们来定吧。” 程振武抬起头来。 莱德港之战中,不仅仅牺牲了他的嫡子和两个亲侄儿,程家子弟几乎死伤殆尽,老爷子一夜之间又苍老了十几岁,俨然已经是个真正的风烛残年的老人。 他勉强迎合着大家笑了笑:“兰斯特他们信任你,你便替他们斟酌便是。不用如此扭捏。” “可我真的……好吧!”二郎又被陆倾瞪了一眼,抓着头皮,“我读书不多,但黑在我们大秦是一种了不起的颜色。 古代贤者认为黑最接近于道,玄之又玄,故又称黑色为玄色。诸君皆有玄色之肤,这里又有大片肥沃赤黑的土地。用我们秦人的话来取名的话……就叫玄境大陆吧!” “玄境?玄境!”兰斯特念了几次,很是满意,“好,很好,我喜欢这个发音。” 二郎也笑起来:“希望你们能永远为你们先祖赋予你们的模样而自豪!” “好!我们会的!”兰斯特站起来,目光灼灼,“那就请诸位大秦的将军随我前去先祖陵寝,参加我们阿达自由者联盟的开国庆典吧!” 其他黑岛……哦,不,是玄境人已经在多罗城外的先祖陵寝准备了好几日了。 一连数十里的巨大火堆,将整个沙漠变得更加燥热,天空仿佛被镀上了一层火红的霓裳。 新鲜雕刻出来的罗利赫族长石像被矗立在先祖陵寝的方石最顶端,下面两面墙上刻满了阿博、纳尔逊等阿达自卫军牺牲者的名字,另外两面则是程国茂等异族联军牺牲者的名字。 兰斯特站在几个陵寝间的高台上用最大的声音宣布。 “阿达自由者联盟就此成立!” 距离他最近人们欢呼起来,接着声音一浪一浪的传开。 数十万玄境人沿着先祖陵寝蔓延开数十里,每一个火堆前面都有一群自卫军的战士重复着兰斯特的演讲词。 沙漠被点燃。 秦军的将领们也坐在一起,暂时忘记了失去袍泽亲人的悲伤。 “好小子,你可真有出息,没给我们夜香会丢脸!跑什么跑,你以前可不是这么对姐姐们的!” 莲按着二郎的脑袋一阵狂撸,二郎红着脸四处躲避,大家都哈哈大笑。 火光中,林长河饮了一杯酒:“我已经做了决定,留一部分日照人在长生岛,留一部分在玄境岛,剩下的战士随我加入你们回家的队伍。” “剩下的战士有多少人?”陆倾问道。 “五千。” “即便能走到长安,剩下的也不多了吧。”陆倾望着火光,他觉得林长河懂自己的言外之意。 果然,林长河又饮了一杯酒,低声道:“虽然机缘巧合走到了这一步,但我只想做长安的林都统,并不想做日照的王。 日照虽然有一直都效仿中原,王室也有很长的历史,但王室的政令仅仅还只是在贵族中流通,日照王室的日照和日照百姓的日照,还远不是一个东西。 既然如此,我不想再恢复一个新的日照了。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权利,但他们没必要为了之前的仇恨和王室那些莫名其妙的野望而活。 日照岛沉了,他们留在哪里都一样。” 陆倾点点头,端起酒杯喝了一口:“那那些战士也不要带了吧。我大秦只需要盟友,不需要垫脚石。” 林长河沉默了一会儿,低低的应了一声:“嗯。” 随着酒精的发酵,庆典很快到达了最高潮。数十万玄境人又哭又笑,手舞足蹈的高喊:“和平!自由!” 声浪激荡起了黄沙,沸腾了夜色。 只是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夜的喧腾和寂静也并不相通。 长安的月就冷冽得如同一块寒冰。 朱雀门外的悬挂的大幅年历已经是平泰十九年,再过几日便是中秋,而过了中秋再过几个月,便是平泰二十年。 皇上登基二十年,且年及而立,放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 可在现在,便不太起眼了。 长安从来没像现在这么冷清过。 城中的青壮年男女不是去了肃州参军,就是去了南边抗水。 剩下的匠人也都散在周边的工厂和矿山,日夜轮作,为前线生产物资。 城里只剩下老人和小孩子。 即便是这样,大家的斗志也是高昂的。 事到如今,唯有一战! 老天爷犯了魔障要灭掉我们,我们偏不服输,偏要活下来。 天崩没能杀死我们,九日没有杀死我们,洪水也没有杀死我们,现在这些灾难当然也杀不死我们。 长安人自己动手,把东市、西市、北市的商铺改做了学府,大量的孩子从各个危险的地区被送回来,在帝国的中心读书。 每个人都很重视,包括他们自己。 “咳咳咳,梁大人那边要给个数字,昨日送进城的孩子有多少人,我们自己不吃饭也得给他们足够的粮食。”岳庭渊弯着腰一边咳嗽,一边说道。 他的头发全白了。 五十不到的人,看着像七十岁的老者。 “这点事儿我来安排就是了,你都三天没回去,赶紧回去歇歇吧。”梁买看着他都难受,连忙答道。 岳庭渊倒也没有事必躬亲的意思,点点头,刚准备起身。 闭目坐在房间一角的玄清跳了起来,在所有人惊诧的目光中,几个箭步射出昭德殿,仰头看向天空。 “玄清大师……”岳庭渊等人追出去。 玄清怔怔的看着天空,面露诧异和惊喜:“快去写信,告诉太后她们,又有一颗星归位了!” 第956章 另一个战场 玄清的信鹰以最快速度被放了出去,程凉和沈宽在徽山城中。 小皇帝和秦政分别带着一支民工队伍,从南北两头朝徽山城前进。 长达万里的南方长城,竟然真的被他们修出来了! 现在只差最后一百里,便可合拢。 朝廷一半的人力物力投在这边,但完成这么巨大且不可思议的工程,主要还是靠了乔恩的技术支持。 超级战士从已经增加到了八千人。 不说超越秦政,但每一个都是可以吊打古大雕的水准,若不是克莉斯她们研发出了灭绝人性的筑梦草武器,这些人投入西北战场,或许能一举改变战局也说不定。 可现在,他们的任务更加艰巨。 西北战场,说到底还是跟人的战斗。 沿海战场,才是与天斗的正面战场。 “太后,秦大帅和皇上回来了。”有福轻手轻脚的走进屋子,低声说道。 程凉点点头,起身向外走去。 在门口,迎上了正在上台阶的爷俩。 赢凌早就已经长成了大人的模样,不得不说,跟秦政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他唇角长出了胡子,整个人看起来更像是个能干的领袖,而不像个京硅矜贵的帝王,这个毛孩子的变化太大,以至于完全没有变化的秦政站在他身边,更像他哥,而不是他祖宗。 “水势越来越大了。”秦政一边走,一边抖落身上的水珠。 程凉这才发现,这俩人全身都是湿的。 “槐树和萧舜臣怎么没跟你们一起来?”她问道。 秦政摆摆手:“你是不知道,自从海墙进入徽山道,水势便大得可怕。这边本来水系就很多,海水倒灌是最严重的。 如今海墙筑成,还有几股海流被迫南下,全部汇集在如今拢口处,每往上冲,能射入海墙之内十里。 地上都被它又开出了一条大河,现在相当于是要在大河上合拢,一点地基都打不了。槐树和萧舜臣现在在工地上犯愁呢。” 程凉也愁起来:“一点头绪都没有吗?” “倒也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小皇帝接话,“目前有两个方案,一个是沿着那条海河继续往里面延伸,将海墙修成几字形,一直到海水势头最弱的地方合拢。 但徽山境内水系众多,海水势头又大,用这种方法,需要多修的恐怕不止几百里。 阿宁的兄长提出了另一个办法,说是要悬空建一个水门,就像逐光城以前的那个水门一样。 全部用钢铁铸造,落下去时,直接闸断海河,将来如果海潮倒灌太猛烈,还可以将其打开,作为海墙上最大的一个泄水口。 不过,大家都没有见过逐光城的海墙,也不知如何才能造出那么大的水门。 萧大人甚至还跟阿宁的哥哥吵了起来,现在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朕与师傅才回来,准备与您和母后商量一下。 对了,母后呢?” “在商行。”程凉回答道,“最新的一批材料到了。我们也过去吧,无论是延长海墙,还是铸造水门,都得跟沈家商议。” “嗯,也好。” 秦政和赢凌走上来,连门都没进,就又跟着程凉往沈家去了。 这也是目前大秦官员的常态。 古人有言,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真到了生死存亡之际,秦人骨子里那种战天斗地的韧性全部被激发了出来。 官员从上到下,武者不惧死,文者不畏劳,吏治反而是到了有记载以来最为清明的状态。 到了沈家商行,商行主事沈力和徽山道府正彭杨正在清点账目,沈宽站在旁边,一个小女孩围着她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 沈宽很快就不耐烦了,就在她要抓狂的时候,小女孩眼睛一亮,噔噔噔冲出去,双手一展,十分高兴的嚷嚷:“表伯父,皇帝表伯父,抱抱!” 小皇帝伸手将她举起来,转了一圈,笑眯眯的问道:“茗儿怎么不在洛阳呆着,徽山吃穿用度都很艰苦,要是把我们家茗儿养瘦了怎么办?” “爹爹说我们这一代人要从小学会吃苦,否则打不过天上的大坏蛋。”沈茗甜甜的说道。 小皇帝又是欣慰又是酸涩,上下摸了摸衣服,连一块糖都拿不出来。 大家都说他是千年难遇的圣明帝王,可为什么天下会在他的手上变成这样呢? “臣彭杨、沈力恭请皇上,圣母太后圣安,参见秦大帅。” 沈力和彭杨看见他们,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来。 看见沈力,程凉心中便是恍惚。 她第一次看见沈力的时候他才两岁多,而现在他的女儿都已经能跑能跳了。 “表哥,祖父和爹爹让我来做沈家在徽山的主事,过几日功弟,和泗弟也会过来,你有什么只管说。都是自家人,能做到的,我们给你做;做不到的,我们琢磨琢磨也能给你做!”沈力一眼就看出了小皇帝脸色不好,接过自家女儿,笑着安抚道。 “好,那朕也不给你们绕弯子。海墙确实遇到了一点困难。”小皇帝开口把问题说了一遍。 沈力越听神情越凝重:“听起来延长海墙更加容易,可徽山水系纵横,这往回一退,没有千里怕是打不住的。 而且后退肯定就是要损失大量的土地,我们花这么大功夫建这海墙,不就是为了跟海争地,保证粮食供应吗?” “那你是支持建水门?” “哈,那也不可能。”沈力一脸欠揍的表情,“一百里啊,表哥,不是一百尺。 这道海墙上的泄水门全是我们沈家工厂做的,最大的也就三丈宽,一百里是多少丈,您算过吗? 您就是把太上老君喊下来,再搭上他的那炉子,也弄不出那么大的。” 小皇帝眼睛一瞪,气势瞬间全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朕是来跟你商量办法,不是来听你说不行的!” 沈茗也很配合的一巴掌摁在她爹脸上:“爹爹,娘娘和阿奶让你要好好听皇帝伯伯的话呢!” 沈力马上收起了嬉皮笑脸,装模作样的的咳了一声:“我很认真的……虽然这两个计划都有弊端,但也不是完全不靠谱啦。 我们现在这么凭空设想没用,还是得用数据说话,进去坐下来,从长计议可好?” 第957章 我们顶多是个点缀 沈力带头往屋子里走,小皇帝袖子一拂,跟着往里去。 彭杨恭恭敬敬立在门边:“太后,贤宁太后,秦大帅,请——” 程凉刚一挪步,一只小鹰砰一声撞在了秦政的手掌上。 “最近鹰舍养的鹰都太毛燥了。”秦政皱着眉头将手摊开,掌心中立着一只比小鸡仔大不了多少的炸毛小鹰。 “有长安急信。”秦政手一撸,摘下信管,自己也没看,直接递给了程凉。 程凉拆开,脸色顿时变了好几下。 “怎么了?不会又是什么坏消息吧!”沈宽紧张的问道,她这几年接坏消息接得太多,都快留下后遗症了。 秦政也关切的看着程凉:“是不是西域那边……” “不是,是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程凉忍住自己的激动,将那小纸条展开,“又有星星归位了!而且,还是两颗!” ”啊,最近没听说哪里死了大人物啊?” “两颗?” 沈宽和秦政的关注点完全不同,但两人都表现出了吃惊。 “能确定方位吗?”秦政追问。 “信鹰上说不了那么多,玄清说他正在往徽山赶。”程凉说完停顿了一下,“但如果星星归位便是人类的意志占上风,那就说明此时此刻,并不止我们在战斗! “当然!”沈宽接话并看了一眼已经走进去的沈力和小皇帝,以及站在门口的彭杨,她笑了笑,“事实上,到现在已经是他们在战斗了,我们顶多起个点缀。” “是啊,我们做了初一,他们却做了初二三四五六七八九,直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程凉握紧那张纸条,轻声说道。 “我曾经对人类也失望过,觉得这个族群不可能突破自私自利的本性成为宇宙生物。但站在这里,明明是最绝望的处境,我却比以前更加觉得有希望——人类的韧性让我觉得生而为人也没那么糟。” 沈宽伸手搂住她的肩膀:“你已经点燃了火炬,现在就没别的什么可以做,只能相信他们呗。” “嗯。”程凉点点头,准备进门。 然而,旁边的秦政趁她俩感性的时候,严肃而又认真的理性了一把:“这些星星对应的果然不只是大秦,如果发生在其他地方,会是哪里呢?” “只能是西域以西了。”程凉顺势回应。 秦政也跟着点头:“对,西域以西。现在境内没有大事,海墙也未完全竣工,若是有事也只能是发生在那边。 说起来,肃州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跟朝廷联系过了。” 他们在门外说,院子里讨论水门的声音却猛地停住了。 彭杨和沈力都没敢催促话说到一半停下来的赢凌。 整个大秦,上至官宦下至百姓,每个人都知道,皇上人在辽东也好,徽山也罢,心却一直都在肃州以西。 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们全都被困在那里,而那里,此刻已经成了一片,活人无法进入的地狱。 楚宁不是热血漫的主角,她没能灵光一闪就研发出对抗筑梦草的解药。 不过在第六个月的时候,她研究出了一种抑制筑梦草分裂的汤剂。 在筑梦草进入身体之前便服下,吸入筑梦草之后,便能阻止其分裂,只要吸入的数量没有超过百数,便可以与人体共存。 每一批进入肃州的军人都要提前饮用这种汤剂,但这也仅仅只能保持暂时的安全。 对方的进攻是不会停止的。 两年多来,自远征军驻地往懂,又自昌吉往西,中间数千里,满天飘舞的都是筑梦草的种子,别说是军队相互作战,就连飞鸟和驼马都无法在其中生存。 程舒已经接替程安稷和程安社成为了新一任的西域都督,但她自上任一来,一场战都没打过。 每日做得最多的事情,是组织士兵围着昌吉城放火消毒,尽可能不要让筑梦草的种子继续向东飘。 “都督,曹仓督押送物资过来了。” “嗯。”程舒将面罩仔细戴好,然后才从火房里走出来,“你们赶紧吃饭。” 为了最大程度上保证士兵们吃饭时的安全,火房常年在一百度。 所有人都只有两分钟吃饭的时间。 这很严苛,但程舒也没办法。 “阿韫。”程舒远远看见站在物资车旁边的曹韫,虽然两人都穿着厚厚的防护服,但彼此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曹韫从车里提出两坛子酒,程舒接过去,一手一坛拎着。 两人没说其他话,便并肩走上山头。 山上立着很多墓碑,最顶端是用木头雕成的两个并肩而立的男人。 程舒舀了一勺酒,浇在木头上:“七爷爷,八爷爷,喝酒。” 木头不说话,酒液不紧不慢的顺着他们的身体往下淌。 程舒默默的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拎着酒壶又向其他的墓碑走去。 曹韫跟在她身后。 两人走了一阵,又在一块墓碑前面停下来,窄窄的木条上写着姚金刚三个字。 曹韫走上去,接过了程舒手里的勺子。 程舒退了两步,将空间留给她们。 曹韫低声感慨:“谁能想到堂堂镇国公世孙竟然躺在这么一个无名的山丘上,没有华贵的陪葬,只有这么一块木板。” 程舒每次过来这里也会忍不住觉得悲伤:“小时候他是我们当中最混蛋的,没想到长大之后他是我们当中最勇敢的。” “小时候……”曹韫似乎是轻笑了一声,“可惜啊,曹家不看重女儿,要是我是个人儿子,曹苍云或许也会把我送到兴文苑里面去吧。” 程舒沉默了一会:“你不会喜欢那个时候的他的。” 曹韫站起来,摇摇头:“我是觉得要是能在兴文苑里读书,现在我应该更强才对! 金刚他……身为战士,死在战场上,他应该是没有遗憾的。 既然如此,我也就没有遗憾。” 程舒没继续说了,她再次叹了口气,拎起酒坛继续往前走。 两人祭拜完了袍泽,才在山脚下随便找个地方坐下。 “肃州和玉川有什么新鲜事吗?”程舒问道。 曹韫摇摇头:“按部就班,没什么新鲜事。” “那阿宁……”程舒欲言又止。 曹韫却听懂了,摇摇头:“嗯,还是不肯出来……” 第958章 医者仁心 自从克莉斯使用了筑梦草作为武器,肃州就成了大秦的禁地,自肃州以东整个河西地区,只许进不许出。 萧君佐花了两年半的时间,在肃州城外造了一片防风林,以防止筑梦草种子随着西北风飞到大秦更加腹心的地方去。 但那还是不够,两年半对于很多事都足够久,但对于树木的成长,却远远不够。 他的敌人从圣光帝国变成了西域的朔风,他的战斗和沿海边上一样,变成了与天斗。 如果说与看不着摸不着的风作战还能让他忍受,那么每天回到住所,看见冷冰冰的桌椅板凳,就让他很是难过。 “楚大夫今日如何?” 他摘下斗篷,交给老仆让他拿去高温蒸煮消毒,顺便问了一句。 老仆摇摇头:“没信啊!” “哦。” 萧君佐并不意外,只是有些失望。 他叹了口气,推门向里走,老仆跟在旁边,欲言又止。 “张伯有什么话吗?”萧君佐看出来了,轻声问道。 “这……”张伯看了眼屋后。 这间房子远离城中心,只有一进院子,即便是寻常的殷实人家住着也显得寒酸,配河西都督更是没眼看。 但它背后连接的田地和庄园却很大。 大且一片死寂。 “楚姑娘已经半年没有跟外面联系了,放在栅栏外的粮食也没动。 这她有志向制药,这当然是活人的好事,我们每个肃州人都把她当菩萨一样,打从心眼里为她祈福,希望她平安,也希望她能制出能杀死那恶草的药来。 但都督您是萧家长子,如今已过而立,又在这危险之地任职,膝下没有子嗣,这恐怕有些不妥当吧。” 萧君佐脚步猛地一顿:“谁让你说这些的?哦,对了,是这次新来的人里面有萧家子弟,他们给你带了族老们的口信是吗?” 张伯没说话,缩着像只鹌鹑。 萧君佐捏着眉心,十分烦躁:“三叔身为御史大夫,心中只有官员清浊;二叔治水,连自己的儿女都十几年不管了;父亲宁可冒死,也要接受改造,为的就是能以此身为国做些事。 他们断不会让你来说这些废话。 我萧君佐娶谁人为妻,何时求得子嗣,求不求得子嗣,都只有我自己说了才算。 别以为他们也姓萧,就能对本督指手画脚,萧家不会成为世家,他们也永远不要想靠我们沾上什么光。” “不,不是……”张伯连忙摆手,讪笑起来,“没那么严重……他们只是提了一嘴,是我们……我们都觉得,都督您太苦了吧。 这都两年多了,没什么进展不说,当初进去的大夫也去得差不多了吧。就连解公子都放弃了,认为这筑梦草是无解之症。 您再这么等下去又能如何? 说不定她,她都已经……” 张伯说不下去了,他虽然是来劝萧君佐的,但他心里也难受得紧。 就像他话里说得那样,整个肃州人每天都在家里祈福,希望楚宁能够平安,更希望她能弄出彻底治愈筑梦草的药来。 萧君佐看了他一眼,抿着嘴唇,大步流星穿过中堂,重重拍上了门。 他确实已经两年半,或者更久没有见过楚宁了。自从她接受了芯片植入,就带了五百个大夫闭关在这后面的园子里。 一开始,她们还会经常写牌子出来要物资,在能抑制筑梦草的汤剂研发出来之前,一切都还好。 他甚至一度以为她们很快就能成功。 可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好消息。 肃州城接连不断有人死去,前线的将士也不能保证自己吸入的筑梦草不过量。 虽然靠汤剂能够抑制筑梦草的大量分裂,却无法抑制它们跟随着人体传播。 汤剂的供应成了沉重的后勤需要。 楚宁她们当然想要更进一步,可那五百名大夫一个接一个在试药的过程中死去,期间还有一些年轻的大夫补充进去。 她们在动物身上尝试了千百次,却始终无法在人体上取得成功。 萧君佐无数次想要踹开那扇门,把楚宁拉出来,让她别再试了,但他又知道自己不能那么做。 他和楚宁不仅仅是相爱的夫妻,更是拥有同样志向的战友。 自己可以为皇上镇守肃州;那她就一样有权利留在庄园里面。 这不仅仅是他萧君佐深爱的国家,也是楚宁深爱的国家;天下太平不仅仅是他萧君佐的理想,也是楚宁的理想。 就像小皇帝不能阻止阿舒上战场一样,自己也不能阻止楚宁制药。 萧君佐大步跨过栅栏,越过萧条的药田,看了一眼堆在门外的粮食和药材,咬着下唇,死死盯着庄园的木门。 “宁娘……”他喃喃念道,眼泪一下子就聚在了眼窝中,但语气却还是平静,甚至舒缓的,“外面一切都好,阿舒她们那边也没有战事。 我们不能跟朝廷联系,但是朝廷的信鹰每半月会来一只。 南方的局面控制住了,中原也没人染病,今年的旱灾不严重,中原道的土豆收成不错。 蜀中那边也是大熟,另外还有捷报,说是在吐蕃外军府的战事马上就要结束了。我们攻占了吐蕃赞普的王宫,跟他们的大僧订下了盟约。 你要是累了,就出来喘口气在继续弄呗。反正一切都在朝好的发展,说不定你出来沾沾喜气,这药便成了。” 说完,萧君佐静静的站在原地。 整整一个时辰,那扇门毫无动静。 夜空浩瀚,星辰闪烁。 张伯终于是等不下去了,在屋子里喊道:“萧都督,您该吃饭了,今日还有一堆公文没看呢!” 萧君佐轻轻叹了口气,慢慢转身,拖着沉重的步伐向外走。 而门里面,楚宁捂着嘴,贴着门板,泪流满面的滑落着坐在地上。 她无声的恸哭了好一阵,才慢慢站起来,一步三颤,扶着墙,摇摇晃晃的进到屋子里面。 屋里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密封的罐子。 楚宁双手撑着桌面,凝视那罐子足足有一刻钟,终于坐在了椅子上,伸手揭开封纸,里面黑洞洞的看不清有什么。 她闭上眼睛,将头埋向罐子,深深吸了一口。 第959章 我有办法了! 全身如同被烈火焚烧,蚀骨的疼痛让楚宁忍不住呻吟,但她又没有力气呻吟得太大声,高热几乎抽干了她身体中所有的水分。 她用尽全力去够床头的水罐,没能成功,水罐落在地上摔得粉碎。 楚宁无奈的垂下手臂,如同搁浅的鱼,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大概真的就到此为止了吧。 她闭上眼睛,过往如同走马灯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 从还是农家女的童年,到失去父亲的莫名其妙进入皇宫,同一群贵族子做了朋友的少年,再到成为一名大夫随军出征,与阿舒一起度过的青年时光。 要是时间定格在这该多好啊。 她们每个人都能按照自己的意愿在这个国家生活,国家庇护她们,她们也反哺国家,最大的烦恼最多也就是儿女情长罢了。 嗨,也是没办法的事儿。 或许就像阿舒给皇上的信里说的那样,这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命运吧。 楚宁努力将头扭到门的方向,君佐这会儿一定又在门外念叨。 没关系,他会伤心一阵,但不会一直伤心,毕竟河西都督是有很多事情要做的。 楚宁的目光长久的落在院子对面的门上,意识逐渐模糊,终于还是沉沉的昏睡了过去。 而此时,阿伽门农战死,黑岛南部独立的消息终于传到奥洛夫耳朵里。 他愣怔了好一会儿,只觉得本就佝偻的后背更加站不直了。 自从开战以来,他每天都感觉被沉重的大山压着,喘不过气。 不仅仅是繁重的工作,还有精神压力。 克莉斯是个政客,但他并不是,他是个虔诚的传教士,一开始并没有想要把圣光当做控制人心的工具。 不过,木已成舟,说这些都晚了。 克莉斯总有一句话说得是最对的,他们早就没有回头之路了。 “执政官说这几日会来波利斯城,去个人探探,她到哪里了?”奥洛夫重新直起腰杆,平静的询问道。 嘎吱—— 门被推开,他抬起头,看见穿着铠甲的克莉斯走了进来。 “我听说黑岛人背叛了我们,后勤保障全都断了,是吗?”她一点寒暄都没有,张口问道。 “埃阿斯和阿伽门农都死了,帕里斯失踪,舰队三圣子一个不剩。”奥洛夫答非所问,花白的须发中晕染了几分悲伤。 和其他人不同,每一届的圣子都是他和克莉斯亲手带大的,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 当然,这只是奥洛夫自己的想法,克莉斯显然并不那么想。 “死了就算了。”她眼中没有半分悲伤,“他们的价值差不多也到头了,那些愚蠢的秦人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过团灭的命运,我们的愿望马上就要实现了!” 她展开双臂,神情几近疯狂。 奥洛夫缩了缩脖子,脑子灵光乍现,连忙又坐直:“你想到办法把筑梦草种子送进大秦腹地了?” “对,我已经想到了一个好办法。我们之前太蠢了,奥洛夫,我们之前真是蠢货!”克莉斯在屋子里来回转圈,兴奋得两眼都要放光了,她反复喊着奥洛夫的名字,“新型筑梦草就是神赐给我们毁掉这个世界的武器,神早就在帮我们了,奥洛夫!” 奥洛夫却感觉后背汗毛刷刷的立起了一大片,他甚至觉得屋子里的空气都冷了几度,不知不觉紧了紧裹在身上的披风。 “所以,你准备怎么做?”奥洛夫动了动嘴唇,低声问道。 克莉斯却没有明说,神秘兮兮的在空中划了一个很大的圆圈:“我会让你看到的,但在那之前我需要非常多的筑梦草种子。” “非常多是多少?” “一万吨,或者……十万吨!” “咳咳咳……”奥洛夫被自己呛到了。 克莉斯并不意外:“我没有说错单位,而且这也不是全部需要的数量,我还要更多,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你能培植出更多,那当然更好……相信我,每一颗种子都不会被浪费掉。” “当然,我没有怀疑过……”奥洛夫喃喃回答,然后猛然回神,“不是,我不是怀疑你,但你应该知道,培育筑梦草确实很容易,收集它的种子并让它们能保持活性,这就没那么容易了。 十万吨,需要的时间……” “不,这不是时间的问题。”克莉斯飞快的打断他,“这是人数的问题。与其让那些忠诚于我们的战士死在秦人或者我们自己的手上,不如让他们为一个光明的未来,日夜不停的努力工作。” “哦!”奥洛夫点点头,“你的意思是,从现在开始阿喀琉斯,奥德修斯,赫克托尔都要从战士变成种植工的头目。” “不,是只有奥德修斯和赫克托给你,阿喀琉斯这孩子我还是蛮喜欢的,就留他在我身边等到世界末日真正到来那天再说吧。”克莉斯的心情是真的好,推开窗户,双手伸向天空,“真好,一切都快结束了。” 奥洛夫看着她的背影,心头却没那么松快,他上辈子做传教士的时候就跟华人打过交道,这辈子跟他们打交道的时候更多。 这帮人看似最没有信仰,神也好,魔鬼也好,谁给他们好处他们就给谁设坛设庙,但这却正是因为他们的意志太过于坚定,坚定到不需要神的庇护。 他们只相信自己。 甚至坚定到相信自己可以与神和魔鬼平起平坐,可以自由的选择与谁交易。 这些人真的会被一个灵光一闪的主意打败吗? 他不怀疑克莉斯的能力,但他怀疑秦人是不是真的有可能被打败。 哦,对,他们要的还不仅仅是打败,而是要彻底的将秦人抹杀,一个不剩。 可他们陨石、海啸、干旱、地动、洪水什么都不怕,面对老天爷都敢奋力一战,而且还真是让老天爷把他们没办法。 他和克莉斯只是两个凡人,他们又能做到哪一步呢? 筑梦草种子啊…… 奥洛夫送走克莉斯,站在波利斯新修的大教堂顶端,无奈的叹了口气。 没办法,回不了头了啊。 接下来半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着目力所及的全部土地,都开满妖艳的筑梦草之花。 第960章 久别重逢 “让开,你给我让开,让我来!”萧君佐一把夺过老张手里的斧头,狰狞着脸砍在庄园的门上,一下比一下用力。 肃州其他官员气喘吁吁跑进来,一个个双手撑在膝盖上,满脸惊恐的看着他们这位从来没在人前失态过的长官。 萧君佐只用了几斧头就把门砍开了,他半个身子都冲进了门,猛地又停住,用尽全身力气扭过头来:“都不许跟着……若我到天黑都没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双手握拳,双肩微微发颤,唇角明显沁出一条血线:“都远离这个庄园,不许任何人进来。我会出来的,听从本督的命令就是。” 说完,他转身向里面走。 背身的那一刻,眼泪忍不住疯狂滑落,他从来没有出现过那么强烈的心悸。 即便是叔父们出事的时候,陨石撞击龙门寺的时候,都没有过。 宁娘肯定是出什么事了。 短短二十几步路,他脑子里滚过了后面二十年的人生。 若楚宁真有什么不测,他也不会再娶别的女人了,但他身许大秦,也不能为她去死,只能背负着他们共同的理想,继续孤独的,忍耐的活下去。 但他要告诉皇上,无论他将来战死在何处,都要将他埋回肃州,埋在楚宁身边。 推开最后那扇门的瞬间,他给自己难受到不行,因为害怕看到想象中的场景,他下意识的闭上了眼睛,然后理所当然的踢在门槛上,膝盖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砰—— 随着这一声,他自己也没忍住哭出了声来:“宁娘……” 楚宁正站在桌子旁边喝水,被他突然闯进来的这一幕吓了一大跳。 “君佐,你怎么了?是外面出什么事了吗?是阿舒她们那边,还是皇上他们……你别只知道哭,说话啊!” 楚宁急得直接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萧君佐泪眼朦胧,一脸震惊的看着她:“你……你没事啊?” 楚宁没好气的松开手:“谁告诉你我有事……” 她停顿了一下,环顾四周,神情黯淡下去:“当然,也不能算是没事。九百三十二个人,就剩我一个了。本来我也没有打算能够再见到你的。” 萧君佐这会儿才发现楚宁竟然已经是一头白发,皮肤也多了很多皱纹和斑点,看起来至少比她实际年龄老了二十岁。 他移不开眼睛,刚刚憋回去的眼泪又有涌出来的冲动。 楚宁意识到了他在看什么,眉毛微微抖了抖,别过脸去:“我知道我现在很丑,你要是看不顺眼,婚约就当作……” 话还没说完,萧君佐已经将她用力抱在怀里,动情的吻了上去。 楚宁还没反应过来,整个人便陷入了这个深情而缠绵的热吻之中。 直到双方都快窒息了,萧君佐才松开手,捧着楚宁的脸,哽咽道:“这是我见过的,你最美的模样。” 楚宁自己都不信:“你别为了取悦我胡说八道。” 但萧君佐是真的很动情,没忍住又把她搂进了怀里:“宁娘,世间有女子万万千千,世人口中的好皮囊也有万万千千。 可有几个女子,愿为家国天下,亿兆黎民,以自己的容貌青春甚至性命来试药? 你现在的模样让我移不开目光,我为你骄傲,更为我自己感到幸运。 在为家国天下,亿兆黎民而战的道路上,你甚至走得比我还要坚定,我不会孤独,永远不会。 宁娘,我爱你的皱纹胜过红妆,你也一定会在某一天,爱我的伤口胜过华服。 你知我,不会对你说谎的。” 楚宁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心已经比钢铁还要坚硬,听着萧君佐这些话,眼泪还是逐渐蓄满了眼眶。 她有勇气面对世上一切的恶意,但唯独对温柔,无法抵抗。 两人尽情的相拥,将两年多不见的思念,将对生命热烈的眷念,全部贯注在这一刻的拥抱之中。 直到橘色的夕阳光线射进窗棂,楚宁才猛地醒悟过来,将萧君佐推开,皱了皱眉:“对了,我本来也是准备马上出去找你的,关于筑梦草的治疗,有了很大的进展!” 萧君佐也是精神一振:“是找到能治愈的药了吗?” “也不算是治愈吧。”楚宁思考了一下,“之前那种抑制筑梦草分裂的汤剂已经改进到第三百次了,它本身已经具备了完全杀灭筑梦草种子的能力……” 萧君佐跳了起来,惊呼:“那还不算治愈吗?西域有救了!” 楚宁摆摆手,示意他不要打断:“但新的汤剂本身是有毒性的,用来杀灭筑梦草的量同时也能杀死人本身。” 她苦笑着环顾四周:“九百三十二个人,除了我,在这三百次的实验中全都以身殉国。君佐,深爱大秦的并不只有我们,你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嗯。”萧君佐很认真的点头。 “我们一开始是希望配置出既能杀死筑梦草,也不会伤害人性命的药剂。可惜损失巨大,一直都无法成功。 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发现若有人第一次侥幸不死,第二次就可以适应更大剂量的汤剂而不死。 于是我们转变了思路,开始想办法如何让人的身体适应能够杀死筑梦草的剂量。 这也是个可怕得让人不能回忆的过程,不过好在我们几乎成功了。 不过在最后的剂量确定之前,我最后的几个同伴相继病死,我只好把最后的两个结果记录下来,自己试了最后一次药。” 楚宁拿起挂在窗户边上的纸条,伸手展开,上面写着两个方子和剂量。 下面标注有两行字。 “若我身故,则乙方为正确的方剂;若我未故,则甲方为正确方剂。” 楚宁合上那卷纸:“要是我三日没有给黑鹰喂食,它便会飞出去找你……但似乎我们运气还不错。” 萧君佐一把握住了那卷纸,声音再次哽咽:“嗯,嗯!” “但这不是我一个人的成就。君佐,你要记住,是他们将活到最后的机会留给了我,他们每一个都是国家的忠臣,大义之人,更是我的恩人。” “嗯,嗯!”萧君佐再次重重点头,“你放心,国家不会忘了他们,我也不会!” 第961章 不明飞行物 平泰十九年冬月,长安的药材商人接到一道政令,总共十味药材被列为禁品 除了朝廷任何私人不得买卖。 接着长安以北直到长城边上数万顷土地和成千上万的山林被朝廷圈了起来,在粮食如此缺乏的情况下,依然改为种植药材。 沈家新任家主沈潜和他妻子薛楚儿亲自从洛阳到了长安,皇家商行和薛家镖局的车队接二连三的出现在长安以北的山岭和肃州之间。 那片被禁止入内了三年的土地,终于又一次回到了大家的视野之中。 虽然,大部分人都不知道这些车马是在干什么,但总觉得会是好消息。 事实上也真的是如此。 平泰二十年春末夏初,程舒照常在城墙上巡视。 天气很好,举目能看很远,空气清新,即便透过厚厚的面罩也能闻到青草的馨香,再加上最近肃州接连传来的好消息,让她心情很是畅快。 不出意外的话,这该死的面罩很快就能被摘掉了。 程舒双手撑在城墙上,举目望天,忽然发现天上有七八个小黑点,在逐渐靠近。 她一开始以为是大雁,玩心大起,招呼周围一起巡视的将领:“你们都去取弓箭来,咱们比试比试,看谁今日能给弟兄们整点肉食。” 副将们要么是程家旧将,要么是她提拔起来的亲信,这几年来,难得看到程舒高兴一次,自然也无不应许。 弓箭很快被取了来。 一个名为赭石的卫将军率先拿起一把需要三石弓,翻身上马,快速向前奔去。 “程都督且看好,我若不能为你取回头雁,今儿个还就不回来了!” “这小子,满嘴胡说,要是猎不着头雁,就让他在城墙上打地铺好了!”程舒笑骂道。 当兵当得久了,莫名其妙的忌讳也就越来越多。 当然赭石不在意这些,他本身是西域阖田国的王子,对秦话的语境及忌讳没那么的了解。 而且这人是阖田沦陷之后才加入西域军的,不知道她跟赢凌那些过往,这几年多多少少有些超出同袍战友的表示。 虽然她已经很明确的向他说过好几次自己没有嫁人的打算,但他似乎没听进去,里里外外还是喜欢在她面前表现自己。 这小伙子带着几个亲兵,一溜烟跑得没了踪影,其他将军自然也越发的跃跃欲试,程舒只好下令所有人都出发。 就在他们挑选弓箭这一会儿,那黑点又靠近了些。 赭石几乎已经到了它们正下方,他回头看了一眼,还没人追上来,顿时得意得很。 “都给本王准备好了,他们要是这么慢悠悠的,本王可要把这些雁全部射下来了。你们等会儿可别拿不下啊!” 几个亲兵没回应他,都傻傻的仰着头,一本正经的看着天空。 其中一人忍不住开口:“王子,不是我们不相信您的箭术,可这……看上去好像不是大雁啊!” “不是大雁还能是人不成!”赭石没好气的回应,但还是停止整理弓弦,抬头往天上看了去。 这一看,还真是吓了一跳。 天上飞的确实不是大雁,而是一种造型奇特飞行物,有点像超大号的孔明灯, 但下面又坠着一个圆鼓鼓的东西。 “王子,先回去禀报程都督吧。”亲兵们纷纷表示。 可话还没说完,赭石已经弯弓搭箭,嗖一声,正中飞在最前面的那个孔明灯。 “哪有那么麻烦,射一个下来看看不就好了吗?” 赭石双腿用力,胯下骏马向着那东西的落点飞去。 几个亲兵面面相觑,愣了片刻,也赶忙跟着追。 赭石速度很快,那东西还没完全落地,他便已经赶到了。 “这是什么……”他兴致勃勃的仰头观赏自己的战利品,然而仅仅只看了片刻,脸上的笑容便猛然间凝固住了。 就在那东西疾速下坠的过程中,最下面悬着的东西裂开了一个口子。 并没有什么东西从里面露出来。 但赭石却看到了东西。 就从这看似空无一物的空气之中,他觉得自己看到了东西,而且是十分让人恐怖的…… “都不许过来!”他调转马头,冲着自己的亲兵们厉声喝道。 亲兵们吓了一跳,赶忙勒马。 赭石本能的想要给马屁股一鞭,但那圆鼓鼓的东西已经在他面前,他悬在空中的手生生停住了,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让都督立刻回城!”他高声叫道,“这些孔明灯中装的全是筑梦草种子!” “啊!”亲兵们大惊失色,“那王子您还站在那里干什么,快点离开啊!” “不,来不及了!”赭石这会儿倒是很冷静,“我这里筑梦草的浓度一定非常高,就这么回去见都督,会给他们带去危险。 你们先回去,赶紧的,别等这些种子扩散过去。 我等会再回去,回去就直接进火房。” “哦!”亲兵们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不多劝了,转身就走。 赭石用另一只手握住微微颤抖的右手,咬了咬牙,跳下马背,将那东西一点一点翻开,从里到外整个看了一遍,然后才重新上马,向昌吉城走去。 等他回到昌吉城,路上的士兵已经全部回到了营房。 程舒站在火房对面的高台上,一脸担忧的看着他。 赭石没看她,直接打开火房钻了进去。 这是昌吉城的军医解少麟创造的治疗方法,针对吸入过量的筑梦草的战士。 自从他接受筑梦草无解之后,就一直在钻研用火来治疗。 只是效果并不好。 足够高的温度确实能够杀死裸露在外面筑梦草种子,但对在人体当中的,效果没那么明显。 而人在七十度的高温中都只能呆一小会儿,在一百度的高温中更没法生存。 目前通过这种疗法活下来的人只有几十个而已,但这却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任何一个不甘心屈服与筑梦草的战士,最后都会选择这个方法进行治疗。 赭石叹了口气,听说肃州那边已经有了能治好筑梦草的药剂,但制成成药送过来,还需要时间。 她们的动作,怎么不能再快一点呢! 第962章 药来了 “都不要看了。” 程舒很快便不再看火房,比起赭石,天上那些怪东西显然更加可怕,她有一种预感,坚持了三年的平衡马上就会荡然无存。 “命令射雕手出击,跟着这些东西到空旷的地方,再将其射落,然后立刻离开,三日之后再去回收。” 她冷静的下达命令,身边的将领们也一丝不苟的迅速开始执行命令。 程舒转身,从鹰架上取下来一只信鹰,提笔沾墨,简单的将情况写了一下,反手放出了窗户。 “舒儿!” 鹰刚刚扑棱着飞出去,解少麟便牵着马,大步从外面奔了进来。 程舒惊喜异常,疾步迎上去:“小舅舅,你回来得真是太及时了。阿宁那边的药……” 解少麟哈哈大笑着在马背上拍了两下:“都带回来了!这是第一批成药,全部给我们昌吉,我……” 话音未落,程舒已经扑到了马背上:“别说那么多,快去一份出来。” 解少麟笑容停住,皱起眉头:“这段时间风不大,不应该有大量的筑梦草种子袭来,谁又吸入过量了?” “赭石。”程舒简短的应道,“具体情况等会再给你说,你先把药拿出来!” 解少麟却是伸手摁住了包袱:“恐怕不行,你得先把事情说清楚。这些药虽然能解筑梦草之毒,但操作起来绝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赭石怎么了?” 程舒抬手指天:“刚才飞过昌吉上空的异物你可看见了?里面装满了筑梦草种子,赭石射了一个下来,近距离接触到了大量的筑梦草种子,现在浓度肯定已经超标了。” 解少麟严肃的抬头看了一会:“这不是小事,数量有多少?” “数量倒是不多,只有十来个。我已经让人跟着它们,等到足够空旷的地方就将其击落,不会让它们威胁到肃州的。”程舒回答道。 “你应该对一切会飞的东西保持更高的警惕。”解少麟一边说,一边还是打开了那个包袱。 里面又有赤橙红绿青蓝紫七色的竹管各三根,管子外面贴着纸条,上面写着密密麻麻的小字。 “按照颜色顺序,每七日服药一丸,四十九日后可完全抵抗筑梦草种子。”解少麟拍了拍那些竹管,“这里有一千粒,经过了三轮试药,成功的机会有八成。 至于针对已经浓度超标的人,我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效。反正东西我交给你,怎么安排,就是你的事了。 给我一匹马,我要出城。” “出城干什么?”程舒疑惑。 解少麟指了指天空:“这三年圣光贼想尽了办法把筑梦草往中原送,用人,用风车,用野牛,用大雁……什么法子都想遍了,这一年才刚刚安分下来。 他们安分肯定是在憋大招,不可能只有十几个东西,我出去看看,要是有什么异状,也好早作准备。” “我已经派了斥候。” “我要去姑墨。” 程舒打量了他好一会儿,才问:“你是已经将这些药都服用完了吗?” 解少麟点点头:“是的,所以我是最好的人选。我甚至可以一路走到阖田,走到远征军驻地,走到波利斯去。” 程舒沉默了一会,点点头:“那好,我会给你准备马匹和食物。如果阿宁的药真的如此有效,那我们很快也会去那边。 昌吉以西,蛮荒已久,确实也应该去个人绘制新的地形图了。 不过你去做斥候,要是这边服药出现了什么问题,我又该去向谁请教呢?” “最迟明晚,棠儿会再带三千丸药和八百名护兵进驻昌吉。此地是前线,萧君佐会安排妥当的。”解少麟淡淡的说道。 程家两位都督和姚金刚等人的死,对解少麟的打击是很大的,成百上千的兄弟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在了解少麟面前。 他什么也做不了,再快的刀也快不过器官腐朽的速度,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然后承认自己无能为力。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再也没有亲自主过刀,甚至还染上了喝酒的恶习。 赢棠儿一开始劝他,他不理;后来骂他,他也保持沉默。 再后来赢棠儿对他失望了,专心做自己的事而不再搭理他。 他也就奔波于昌吉和肃州之间,做一些寻常军医做的事情。 不过这几年没有血肉横飞的大战役,他之前带的那些学生也早已可以独当一面,他的摆烂对大局倒也没什么很大的影响。 程舒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可以理解他,面对无孔不入的筑梦草种子,一身牛劲无处可用,当年渴望着来西域建功立业的热血,早就被冰冷的死亡凝结成了丑陋的血痂。 她有时候都会厌弃小时候的自己,怎么会想要当大将军啊!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从来都不是说说而已啊。 要是再给她一个许愿的机会,她一定会希望天下太平! 解少麟依旧没解释什么,留下那些药就出城去了。 程舒也没有功夫想其他的事,先把贴在竹管上的使用方法读了一遍。 楚宁写得很详细,包括用药之后会出现的每一种症状,以及应对方法。 程舒将这些全部读完,日头已经偏西。 她走出军营,城里因为赭石而暂时产生的禁令已经被解除了。 他们驻守在这里三年,这种事情经历得太多,即便是一个西域王子、卫将军,也不不是天塌下来的大事,甚至不需要程舒亲自来下命令。 火房旁边只有赭石的那几个亲兵在哭。 程舒指尖重重顶在掌心里的那颗药丸上,指甲刮得油纸沙沙作响。 最后她还是走上了前去:“赭石现在状况如何?” “呜呜呜……一刻钟之前还能应答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声音了。”亲兵哭道。 程舒将那丸被油纸包裹的药递了过去:“把他弄出来吧。筑梦草还没死,他倒是先被火给烧死了——这是肃州送来的新药,本来体内筑梦草过量的人是不可以吃的。 但死马当做活马医,要是他愿意吃,就给他。我也不知道能有多少活命的机会,但总比在火房可能性大吧。” 第963章 胜利的曙光 第二天中午,赢棠儿就赶到了昌吉,见程舒第一句话便是:“他呢?” “出城去了。”程舒无奈,“说到底,小舅舅也没做什么错事,他在西域这些年,救了那么多袍泽的性命,到了这把年纪,就算是想要休息也没有过错。 你看不上他,与他和离便是了,何苦步步相逼?” “苦苦相逼?”赢棠儿很惊讶,接着苦笑起来,“原来在你们眼中,我们的关系是这样的……也罢,世事如此,大家都有数不尽的事要做,要担心。 又哪来多余的精力去了解旁人的内心呢?即便是你,阿舒,你也并不了解你小舅舅。对我而言,他永远都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要去求长生之术的少年。 苦苦逼他自己的,从来都是他自己——” 赢棠儿说道一半,生生停住话头,像是把千万般的情绪都摁了回去,她无奈的笑了笑,“算了,不说这些,那些药你都给大家吃下去了吗?” “吃了。”说到这个程舒有点头疼,“从昨夜起,吃过药的战士便相继发热,虽然阿宁的方子上说是正常情况,但来势汹汹,昌吉的军医都有些招架不住了。 我都不敢想象,你这再来三千颗,会是什么状况。昌吉城总共才两万人,你们这是一下子就要让四分之一的人失去战斗力啊。要不是小舅舅和你亲自带来的药,我都怀疑肃州有什么问题,这是敌人的计策。” “这是药,但本来也是毒,你指望能有什么好的反应?”赢棠儿倒是很平静,“我带来这八百护兵,都是很早就跟着我的,一个人护理五个士兵,绰绰有余。 要不是肃州城也需要,我还能带来更多。不过,第三批应该也会很快过来。 君佐现在再琢磨联系朝廷,如果我们的战士能抵御筑梦草,那么收复西域,剑指圣光,也就是要提上议程的事了。 他想要在西域增兵十五万,除了填补西域军的缺之外,还要重铸远征军。这个远征军都督八成会给你来做。” “朝廷现在想要招募十五万人,怕是没那么容易吧。”程舒也很久没有得到朝廷的消息了,包括赢凌的私信。 信鹰是生物,在肃州以西送信,难以保证不会沾染筑梦草种子。 中原的防护远不及西域,人也多,为了避免筑梦草扩散,信鹰也是只进不出。 这样一来,前往肃州送信的信鹰就成了消耗品,小皇帝自己心里也有数,他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为了自己的私情而浪费朝廷的资源。 程舒就从这一点就能想象到长安现在的窘迫程度。 十五万能参与远征的士兵! 这在朝廷全盛的时候都不是小数目,现在,不可能拿的出来的。 两人说话的功夫,有士兵跑来报告:“都督,昨天那东西又出现了。” 程舒立刻停止跟赢棠儿继续讨论。 “抱歉,我恐怕得过去看一下。”她跟着那士兵往外走。 赢棠儿点点头:“嗯,我也去看看那些战士。” 程舒策马出城,到了城外的一个沙丘上,天空中慢悠悠的飘着几个小黑点,数量好像比昨天还少点。 负责观测的士兵走过来,敬了个军礼:“都督,我们接到前一个观测点报告 到看到它们,总共用时是一个时辰。 但奇怪的是,它们似乎也不完全是借助风速,前方观测点回报的情况是在没有风的情况下,它们也没有落下来。” “嗯,把所有的数据都记好,再观测一阵,找个合适的地方打下来。”程舒仰头看那些黑点,觉得它们好像比昨天飞得更高了一些。 圣光贼们确实没闲着,这肯定又是把筑梦草送进中原的新计谋,看来得赶紧把那些东西回收回来,想办法送到长安的墨子学院,让那些机械狂魔们看看。 但现在大家身上的筑梦草种子还没有被除尽,谁也不敢离开肃州。 但去一趟肃州,应该没关系吧。 程舒心念一动,立刻就想动身,她当然不会说是因为想念楚宁和萧君佐,但在昌吉守了整整三年,那些对故人的思念与担心忽然间就有点溢出来了。 治疗筑梦草药剂做出来了,自己身为西域前线都督,跟西域后方的河西都督见见面也是合适的吧。 程舒左右一权衡,觉得没什么毛病。 昌吉这边有赢棠儿看着,比她这个只会杀人的都督可靠谱多了。 回到城里,她立马开了个会,以要送这个飞行器残片为由,将城中军务交给副官,自己带了一队人马出发向肃州而去。 从昌吉到肃州,要走四千多里,放在以前,沿途换马,日夜兼程,也要走五天五夜。而现在乘坐最新的流马,每日可行一千二百里,走到肃州只需要三日半。 更难得的是,流马不用休息吃草,也不会被累死,一车能坐八个人,而操作只需要一个人,大家都能轮流休息。 程舒虽然是都督,但也跟大家一起轮流操作流马。 她发现这三年萧君佐真是没有闲着,即便是在这样朝不保夕的年月,他依旧让沿途的老百姓感受到了生的快乐。 曾经黄沙弥漫的官道两边修筑了防沙的堤坝,栽种了防风林和芨芨草,虽然有很大一部分干死了,但也有一部分活了下来。 大量的西域妇人在那些树苗之间穿梭,她们不断的检查那些树苗和草,将已经没救的拔出来,然后栽种新的。 工作枯燥而无聊,甚至可以用徒劳无功来形容,但那些人看起来却很快乐,她们大声的用自己的语言聊天,时不时发出畅快的大笑。 “她们都是当初大撤退时撤到肃州的西域人,当时有一部分人去了长安,但还有很多舍不得家乡就留在了肃州。 肃州地方不大,他们也过不惯城市里的生活,萧都督便在城外给他们建了村子。 但又怕他们陷入思乡之苦或者养成不劳而获的恶习,便给他们找修路和种树的工作。没想到他们和运送物资的战士们都很喜欢,这沿途的村子就这么繁荣起来了。” 多次往返肃州和昌吉之间的士兵兴高采烈的给程舒介绍到。 程舒站在流马头上,心情确实不错。 她们做为大秦的屏障数年,至少对于河西地区的百姓来说,是有用的。 第964章 议事 程舒一直到了肃州城门口,也没有正式通知萧君佐和楚宁。 但城门口的守军从一堆士兵中认出了她,毫不犹豫跑到河西都督府把正在开会的萧君佐喊了出来。 萧君佐一开始没有听清楚,出门就想训人。 那士兵连续说了两遍,萧君佐才猛地愣住。 “你说谁来了?” “程都督,程都督亲自来肃州了!” 萧君佐先是本能的狂喜,然后眉头一皱:“不对,她怎么会亲自跑来?难不成……快去通知唐老和楚大夫,让她们去议事堂……不,直接去城门!” 他说完就跑走了。 程舒还想着要给他们一个惊喜,按照昌吉来使的流程,准备先去军联络处报到。 却不料还没走到,就看见萧君佐大步流星的从路中间向她们走了来。 “程舒!“ 他竟然一点没有身为河西都督的稳重和矜持,当街便大声喊起了程舒的名字。 程舒从流马中探出头来,还没反应,就被萧君佐一把抱住了。 “你怎么来了!” 不过他放手得也很快,退了两步之后,对自己的失态略微有点不好意思。 程舒不在乎这些,一下子跳出流马,反过来也一把抱住了萧君佐。 她本来觉得自己会很平静地进入肃州,跟萧君佐他们见面会高兴,却不会太激动。 毕竟她们现在都是各个地区独当一面的大人物,不再是兴文苑的少年了。 然而,想象和现实并不一样。 在萧君佐喊她名字的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情绪就满溢了出来。 她们本就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无论是她和楚宁,还是小皇帝和萧君佐之间,都知根知底,彼此信任胜过亲姐妹兄弟。 又过了很多年这种刀口舔血,朝不保夕的日子。 别说抱一下,抱十下也合情合理! “阿舒!“ 又一个熟悉的声音响了起来。 程舒更加激动地抬起头来,萧君佐试图让开,但没来得及,被楚宁一把拽飞了出去。差点给甩在了旁边的流马蹄子上。 “阿舒!“ 楚宁在面对萧君佐时都没有这么脆弱,却在抱住程舒的时候,嚎啕大哭起来。 “阿宁!“ 程舒先被吓了一跳,手里握着楚宁肩上垂落的白色枯发,顿时也忍不住哽咽起来。 萧君佐站在旁边,忽然觉得自己有点多余。 他在这种时候就特别思念皇上。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最后一个匆匆赶来的高级领导——唐新川同志不得不使劲咳了七八声,才让这几个不靠谱的年轻人注意到他。 “程都督怎么亲自赶来肃州?”他厚着脸皮,一副老子就要当恶人的样子,直接打破她们老友相见的激动,开始聊起了工作,“这不合例,难道是昌吉出了什么急事?“ “嗯,是有点事,急不急需要跟萧都督讨论了才知道。“ 程舒松开楚宁,在面对唐新川的瞬间,恢复了身为前线统帅的冷静和威严。 “另外,关于送到昌吉去了药,本都也有些问题要跟楚大夫当面讨论。唐副对本都来此,还有什么问题吗?“ 唐新川老来得子后,为人特别慈祥,年轻时候拧巴的脾气全没了,呵呵一笑,跟个弥勒佛似的:“问题倒是没有,既然有事儿要谈,就赶紧进屋子去吧。“ 人家说得在理,三人现在都身居要职,那些儿女情长的事情再令人心绪翻涌也只能暂且放到一边。 萧君佐做了个手势,众人跟他一起进了河西都督府 。 老张给一人端了一碗热水上来。 程舒喝了一口,有点甜津津的,似乎是放了糖。 这是目前整个西域地区最奢侈的招待了。 “说吧,是药出了问题吗?“萧君佐问道。 “刚吃第一次,反应是有,但都在阿宁的预计之内,我说不出有没有别的问题。 只是,肃州送来几千份会导致我们失去战斗力的东西,我身为都督,不得不谨慎些。 现在看到你和阿宁,我就放心了。“ 程舒淡淡说道。 “嗯,这确实也是个问题,本来阿宁是打算亲自去一趟昌吉的,但她现在的身……“ “我现在要留在昌吉监制药品,光是昌吉就需要两万,再加上肃州其他地方,现在的产量远远不足。“ 萧君佐说到一半被楚宁打断,他看了楚宁一眼,把刚才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就这两人的反应,便足以让程舒明白很多。 楚宁这一头的白发,刚才跟他拥抱时那冰冷的身体和走路时的低喘,都能说明她为了这个药的研制,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她的身体应该支撑不了昌吉到肃州这三天三夜的长途旅行了。 程舒心里很难过,但面上还不能表示。 “本都这次来就是想要了解得更多更详细,毕竟这是一件大事,要是我们不再畏惧筑梦草。那么,将那些失去土地夺回来的计划,就要提上日程了。“ “嗯,你在肃州可以跟楚大夫住在一起,有什么问题直接问她就是了。“萧君佐当然是顺手就把这事儿安排了。 “另外还有件事。“程舒拍了拍手,两个士兵将捡来的飞行器碎片抬进了屋子,”我们发现圣光帝国方向有大量装着筑梦草种子的飞行物飞入西域。“ “飞行物?“萧君佐紧张起来。 这几年圣光帝国想了很多方法把筑梦草种子送往中原,其中走空中路线的方法带来的麻烦最多。 萧君佐还记得之前他们用鹰来传递的那一次。 险些就突破了肃州防线。 幸好鹰的携带量并不大,又有动物天生的归巢特性。 它们在西域盘旋数月,造成了肃州一线一次大感染,却未曾入过中原。 如果有一个东西能不知疲惫的从圣光帝国飞到昌吉,那就说明这东西有能力飞到长安。 萧君佐走到那东西面前去看,令人奇怪的是,这东西没什么特别,就是一张不知道材质的皮,拴着几根粗绳子。 程舒站在旁边解释。 “我本以为这跟墨家的机关术有关系,但左右看了看,实在没看出何处有机关。 唯一要说特别的,就是这张皮的大小。 拉直了,足以铺平整个房间。 目前昌吉城的观测点已经向西延伸了一百里,没有发现任何人烟,也就是说,这东西至少能在空中前进一百里!“ 第965章 准备好了毁灭世界 原来的远征军驻地已经全部变成了工厂,向东延绵数百里。 阿喀琉斯骑着马巡逻完全部,需要三日。 他已经听说了帝国黑岛那边发生的事情,除了觉得埃阿斯和阿伽门农是废物之外,他没有任何别的想法。 反正执政官和圣光大人是绝不可能会犯错的。 现在奥德修斯和赫克托被调离前线,应该就是去镇压那些不知死活的造反者吧。 如果他们办不到…… 办不到也没关系,最终的审判马上就要到了。 “圣子大人!” 他跳下马,一排圣徒向他行礼。 他随意的点了点头,快步走向空地中间。 这片被工厂环抱的空地是帝国目前最重要的地方。 每隔着五百英尺,就有一根比人的手臂还粗的绳子,每根绳子的顶端都坠着一个黑点,高低不一,都超过了人眼可以看清楚的范围就是了。 “今天没有异常情况吧。”阿喀琉斯问道。 “没有。“圣徒们回答。 阿喀琉斯低下头,在本子上写了个九十。 这片空地上的气球已经维持了三个月,如果每日的风速达到一百英里,那么十日便可飘到昌吉城,二十日入肃州,一个月就能到长安城上面。 这个时间已经绰绰有余。 他收起本子,又重新跳上马,“超出了我的预料,执政官应该也会很开心。 我现在去工厂,告诉他们继续按照这个标准生产,接下来我应该不会过来了,有什么问题,你们第一时间赶到圣殿来报告,听见了吗?“ 圣徒们纷纷点头:“听见了!“ 阿喀琉斯心情愉悦的向波利斯赶去。 而此时,克莉斯和奥洛夫也在激烈讨论。 她们讨论的问题主要是两点——筑梦草种子的灌注地点及方式。 “克莉斯,你想清楚,这种子细小到肉眼几乎不可见,即便是吹一口气,也会飞起来许多。 如果你非要在气球下面再增加容器,那就必须用普通方式灌注,结果一定就像之前那样,参与灌注的人全部会被感染。 到时候你是杀了他们,还是让他们自生自灭?“ 奥洛夫苦口婆心的劝诫。 克莉斯只是白了他一眼:“怎么,你很怜悯这些NPC?“ “不是怜悯。“奥洛夫也说不出,大概真的是有一点,但那两个字是绝对打动不了克莉斯的,”咱们手上没有奴兵了,你就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 “奥洛夫,秦人都说妇人之仁,我怎么看你更像是妇人。“克莉斯冷漠的看向他,”你以为战争是什么,打德州扑克吗? 输了,就是死,本就没有后路!“ 她忽然烦躁起来,将咖啡杯砸在旁边的石头上,吓得奥洛夫一下子把头缩了回去。 “我们已经花了太多的时间,我受够了! 受够了东方永远都走不到头的土地,受够了那些又臭又硬的蛮人,他们根本就不懂得,这世界运行的规则。 强者通吃,弱者庸碌求生,服从强者就可以了。 他们就像蚊子,就像蚂蚁! 我必须要将她们彻底杀死,所有人,奥洛夫,除了你之外的所有人都让我烦躁! 我希望你不要也变得让我讨厌。“ 奥洛夫沉默了一下,默默向上帝祷告,然后点点头:“那你的意思是,无论胜负都一定是最后一战了?“ “嗯!“克莉斯双手摁着桌子,”我们现在的制造力是一个月能制造三千高空气球。 这个速度还可以提高,一年之后我需要十万个高空气球。 到时候,我们就这么一撒手。 谁也活不了! 哈哈哈,无论是谁,就算是新大陆的人,也一样得死!“ 那可能飞不了那么远。 奥洛夫在心里暗暗的吐槽,但他不敢明说,只默默的喝了口可可,顺着她说下去:“那些不是我负责的,但筑梦草种子这边,我会看好,不会少你。” “那就行了。”克莉斯一下子就又冷静了下来,拿起自己的斗篷,转身往外走,“关于放飞地点的事情,我会四处再去看看。” 奥洛夫习惯了他这种强势完了之后,做一点点让步的方式,内心并无波澜。 但这一招对于阿喀琉斯他们就很有用。 “你说什么,执政官还要增加工厂?”阿喀琉斯接到命令事都很惊讶。 现在的工厂已经绵延数百里,参与工作的人超过了三十万,还要增加的话,他们的工厂就要修到沙漠里面去了。 如果说空间上还可以争取,但这么多人从哪儿来。 大罗人可都被他们驱逐得差不多了啊! 但克莉斯的措辞很严厉,阿喀琉斯回到圣殿,在门口抓耳挠腮了一个多小时,才最终决定去面见克莉斯,说一下自己的难处。 克莉斯倒是见了他。 然而阿喀琉斯刚一说完,就被克莉斯一顿痛骂。 克莉斯平时不太骂人,为了保持神秘和减少对世俗的干涉,她大多数时间都隐藏在帘子里面,只做最后决定。 越是这样,她发出的声音便越是让人恐惧。 而且,克莉斯作为一个老道的政客,骂人骂得有条有理,从道德、能力双方面将阿喀琉斯彻底的打击了一番之后,又PUA了一番。 然后空旷的圣殿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阿喀琉斯只觉得有一座大山压在身上,他的脊梁不自觉的越来越低,最后几乎趴在了地上。 克莉斯终于再次出声了。 “算了,你就负责工厂的建设吧。人的事情暂且不要你考虑,你就在两个月之内,把工厂建到疏勒城下去,这应该做得到吧。” 这当然也不好做到。 那工厂又不会自己长出来,两个月就意味着必须各地同时动工,且二十四小时连轴不停的运转。 目前守在远征军驻地和大罗辖境的所有人,负荷都已经很重了。 如果再重下去……那就是要人命。 但那也没什么关系! 执政官都把最困难的任务接过去了,自己还能说不吗? 阿喀琉斯毫不犹豫的将额头砸在地上:“执政官仁慈!属下便是不吃不喝,也一定会做到!” 克莉斯再也没说话了。 阿喀琉斯在冰冷的地上又趴了一个多小时,确定克莉斯已经不在帘子后面,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感恩戴德的离开了圣殿。 第966章 解少麟的噩梦 解少麟早就已经忘了长安,他仿佛是个土生土长的西域人,白天在沙丘的阴影下休息,晚上行路,借助骆驼寻找水源。 自昌吉再往西,数千里黄沙地,没人经营,便很快退化回了蛮荒。 那条自楚时便修筑,无论中原如何战乱,都未曾废弛的西域官道,彻底找不到了。 代替它作为路标的是累累白骨。 西域军和远征军加在一起数万人倒在这片黄沙中,被驱赶而来,最终死在此处的大罗人更是有数百万之多。 解少麟都不用费力去辨认,每一步都能看到新的白骨。 和这些白骨同在的,则是筑梦草。 这种恶魔般的植物顺利的侵占了这片土地,竟然真的在这片黄沙中繁衍了下去。 特别是在靠近城市的地方。 解少麟将骆驼留在沙丘上,沉默的走进繁花似锦的姑墨。 石头打造的姑墨城如同一块长满霉菌的朽木,每个角落都长着数不清的筑梦草,它们开着妖艳的小花。 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生命的痕迹。 解少麟摘了一把筑梦草花,一口咬掉它们的花蕾,嚼了嚼,咽进肚子里。 在吞咽的一瞬间,他就觉得肚子疼起来。 但理智和这几年来对筑梦草的研究又告诉他,那是恐惧给自己的暗示。 没错,他对草本不那么熟悉,但筑梦草是个例外。 这几年,不仅仅是楚宁在努力,他……也算是在努力吧。 他甚至努力到觉得自己开创出来的剖腹开心之术毫无价值,连一棵草都奈何不了。 这东西本身只是自然界里的一种寻常草药。 一开始人们用它来做致幻剂和春药。 也不知道圣光贼们是怎么做到的,先是把它们培育成了能制造毒烟和毒药丸的霸道药材。 然后又从中提炼出了这害人的种子。 筑梦草种子在自然情况下,飞不出超过植株三里的范围,存活时间也只有短短的几个时辰。 即便侥幸落到了某个生物身体里,也不会像现在这么疯狂分裂。 可就这么平凡的草药,在圣光贼手上竟然变成了比刀剑火炮杀人都还要厉害的武器。 他们既然有这样的本事,为什么不用来对付天魔呢? 如果能让绿草长满这片大漠,那人类岂不是还能多出数千里广袤沃土,若那天魔不能一下子毁掉这世界,那人类就绝不会失败。 难道他们不是人吗? 解少麟躺在长满筑梦草的石阶上,望着天空陷入了沉思。 他非要一个人先出来,其实并不是为了观测什么飞行器,当然也不是为了躲棠儿。 他只是……想试试这药是不是真的有用。 那种束手无策的绝望,眼睁睁看着病人一波又一波痛苦死去的场景,他再也不想看了。 当然,如果能顺便观测到那些飞行器,倒是也能帮他们看看。 姑墨和和阗之间的区域是筑梦草最为茂盛的区域。 几年前姑墨是圣光贼的制造中心。 那场大战中,程舒带领的炮车营和长安来支援的超人们强攻下了姑墨,城内的指挥官竟然丧心病狂的将筑梦草种子投进了守城的大罗人和圣徒之中。 足足三十万人成为移动的传播源向大秦席卷而去。 那场仗,所有人都抱着必死之心。 解少麟没有亲临战役的前线,但为数不多活着回去的人,包括程舒,都对这一仗闭口不言。 他也是前些时候,才在一个战士临死前听说全貌。 因为听说筑梦草种子不能在一百度的高温中存活太久,所以他们放了一把火。 面对三十万,毫无组织的散兵,这把火放得悲壮到了极点。 西域都督程安社把游荡在外的远征军都督程安稷召回,原本是要将都督之位交付与他。 但形势一日三变,程安稷根本来不及退回玉川,昌吉之战就再次打响。 两军对战十五日,前线战士不可避免的被筑梦草感染。 程安稷放弃了回玉川的打算。 他率领游荡在西域各地的骑兵出城迎敌。 两个月后,昌吉城面临失守之境。 程安稷亲率仅剩的一千个骑兵,连人带马穿上厚棉衣,沁透黑油,杀向城外。 那一千个人,变成了一千个火炬,真如地狱里的魔神。 他们点燃了无数的敌人,也点燃了程安社花了两个月,偷偷布置在城外起火点。 与此同时,程安社和姚金刚等人点燃了昌吉城。 大火绵延超过百里,将周围的几座山都点燃了。 那些本就没有斗志的散兵被这一把火彻底吓退,开始向姑墨城溃散。 程家兄弟早就想好了这个计划,他们在昌吉之战刚刚打响的时候,便从士兵中挑选了一批病情轻微且年轻的人,强行送回了玉川城。 程舒也在其中。 当时她也被感染了,幸好还不严重,那场手术是解少麟亲自做的,紧接着他也跟着程舒她们再次领兵前往昌吉增援。 到了昌吉,城外的大火都还没有熄灭。 城里还有近五千大秦士兵,包括程安社和姚金刚等高级将领都还活着。 但他们…… 解少麟闭上了眼睛,他不敢继续想了。 那个时候的昌吉对于他来说,比地狱还要可怕。 所以,他觉得程舒真是个了不起的孩子,她竟然还能在新建的昌吉城中守三年。 解少麟翻过身,把脸压在筑梦草上。 他难受了好一会儿,才强迫自己把心情稳定住。 他必须保持平静,否则就感受不出,身体的难受是来自于筑梦草还是自己的心情。 解少麟干脆爬起来,他决定继续再往前走一下。 这条路上,毕竟筑梦草最繁茂的的城市还不是姑墨,而是和阗。 那些散兵调头回去时,正遇上了赶来增援的第二批大罗人,感染人数持续增加,他们把刚刚回到姑墨的圣光军将领杀死,将他们的物资一抢而空,然后哭着喊着要回家。 圣光贼派了好几拨人前来镇压,但发现出了让感染人数越来越多之外,完全没办法再向之前那样驱使这些时日无多的人东进。 最后圣光人决定破釜沉舟。 他们假意研发出了能治疗筑梦草的药,让这些大罗人分批前往和阗城。 却在和阗城外准备了大量的火炮,等这些人一走进火力圈,便尽数杀死。 前两年,昌吉有斥候去过那边一趟。 说是那埋葬了数十万人的大坑已经彻底成为了筑梦草的草原。 解少麟还蛮好奇的,大漠之中,竟然还能长出草原? 第967章 很久没见的圣光人 解少麟又走了五日,眼睛看到的景象让他合不拢嘴。 数千年倔强不曾改变的大戈壁上,突兀的堆叠起了一片起伏的丘陵,丘陵是尸骨和黄沙混合而成的,上面长满了繁茂的筑梦草。 放眼望去,倒真的像是一片草原。 不是坑。 圣光贼甚至没有为他们挖坑。 或许是筑梦草的危险气息太过于浓重,也有可能是尸体太多吃不完,本该在大漠中扮演清道夫角色的鸟类没有将这些人变成白骨。 这些尸体被筑梦草分解在黄沙中,竟然将这一片的黄沙变得粘稠起来。 解少麟抓了一点点沙子,感觉它们并不干燥,且夹杂着一些湿润的泥土,泛着紫红色的油光,这说明原本只灌溉和阗城的水系已经开始润泽到了这里。 要是维持这种状态,多年后此处会变成一片新得绿洲。 不过,会是一处充满死亡的绿洲。 解少麟环视那些长得比其他地方更加的粗壮的筑梦草,它们开出的花朵也比其他地方更加硕大,他附身在花丛中,深深吸了口气,和衣躺下开始睡觉。 如果从这里离开依然能保持健康,那就说明楚宁的药物足以从根本上解决筑梦草的问题。 解少麟陪着这几十万的尸体睡了三日,才决定回去。 准备出发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拴在十里外的骆驼全不见了。 “嘁!发疯的畜生!”解少麟无奈,他的所有物资都在骆驼背上,只能去找。 和阗城附近的水土在整个西域算是上乘,以城为中心,方圆百里里,有数十个大大小小的绿洲。 百里之外,也还有楚汉时就修建的玉府——专司采玉的工坊。 解少麟在远征军待了很长时间,对和阗还算熟悉。 骆驼不稀罕城市,而且天生对危险很敏感,即便是跑了,也肯定不会朝着全是筑梦草的和阗城方向跑,只会去近处找水。 他没花什么功夫,就在不太远的地方看到了那几头畜生,它们果然是在一小块绿洲上悠闲自得的吃草。 解少麟走过去把骆驼聚拢,挨个骂了一遍,正准备离开,忽然瞥见夕阳余光中走来一只马队,马队中间飘扬着的赫然是一面圣光帝国的旗帜。 他心里咯噔一下,立刻转头向四面张望。 这一片地方远离距离尸骨丘陵,在和阗的另一侧,圣光人不应该跑到这里来啊。 不,自从那场灭杀之后,他们很快就放弃了和阗。 这些人出现在这里一定是有什么原因。 大漠上没有什么其他的遮挡物,他现在要从这片绿洲离开,马上就会被看到。 骆驼的耐力比马强,但在速度上却没有优势。 要是被捉住,他这一身的行头可就要暴露了。 解少麟行动力也是极强的,立刻沿着那一个小水塘找到一处砂岩,用随身携带的铲子掏了个洞,将骆驼身上的东西全部卸下来藏到里面。 然后解了缰绳,将骆驼拉到水里浸湿,扬起沙土将它们弄得脏兮兮的。 眼瞅着那些人隔得越来越近,他在领头骆驼屁股上踹了一脚,骆驼嘶鸣一声,撒开四脚,向绿洲外面跑去。 这立刻引起了那支马队的注意。 在大漠中,野骆驼到绿洲饮水本是很正常的事。 但那些人很谨慎,竟然还是派了两骑先行到绿洲中来检查了一番。 解少麟将自己整个埋在沙土里,只露出两个眼睛。 那两个斥候显然经验不是很足,看完地面,便发出了安全的信号。 那支马队全部进入绿洲,解少麟暗自数了一下,有二十人。 “戴维,我说你用不着那么大惊小怪吧!那就是一群野骆驼,这地方好几年没人了,那些畜生怕是已经把这里当作了自己的地盘。怎么着,你还想跟它们抢抢不成?” 队伍中最为年长的人抢先跳下马,一边说话,一边向水潭走去。 马队真正带头的是个青年骑士,脸方正而严肃。 “这次的任务很重要,再谨慎也不为过——乔治,我还没有下令喝水,你……“ “那你就杀了我吧。“乔治一下子站了起来,”我特么随执政官和几位圣子在圣地之极作战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 哦,我记得你是三年前才从学院毕业的吧! 真要跟蛮秦人打起来,可别吓得从马上掉下去才是。“ 这话说得可够难听的。 关键是对象还是他的长官。 这要是在昌吉或者肃州,已经够得上三十军棍了。 解少麟几乎忘记了自己的处境,饶有兴致的看向戴维。 从气质上来看,戴维和他身后那十几个人都是锐气有余,痞气不足的新兵,而这位乔治则是在尸山血海上摸爬滚打了很多年的老兵油子。 那种在生与死,血与火中锻造过的模样,是任何一个学院都教不出来的。 果不其然,戴维虽然有点生气,但也并不敢对乔治做什么,只能打嘴炮:“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反省一下,作为金狮子骑士团中待了二十年,怎么需要听我的指挥呢?“ “因为我觉得这场仗该停下来了,你明白了,臭小子!“乔治冷冷的看向他,”我不知道执政官在想什么,但这场仗再打下去,蛮秦人没有完蛋,我们就要完蛋了! 你难道没有听说三大舰队的圣子都已经在后方战死了吗? 执政官再不掉头回去,我们家乡都要完蛋了…… 我在故乡还有一片葡萄园,我的老母亲已经十几年没有见过她的儿子了。 但我是金狮子骑士团的骑士,如果阿喀琉斯大人不下命令,我就不能回去,你明白吗?“ “不回去是因为胜利的权柄仍在我们手上!“戴维坚定的说道,”执政官大人已经亲自去解决背后的事情,那些小小的叛乱很快就会被镇压下去。 而我们此刻站在这里,就是为了最后的胜利,只要神罚之舟能顺利升空,蛮秦人很快就会全部死掉,跟我们脚下这块土地一样!“ “哈!神罚之舟!“乔治仰天大笑起来,”蛮秦人没有那么容易被消灭的!“ 戴维德眉眼沉下去:“乔治,你是在质疑圣光的能力!“ 乔治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敢质疑克莉斯,却不敢质疑圣光,虽然执政官是圣光选取的统治者,但毕竟跟看不见的圣光还是不同。 他皱了皱眉头,还想反驳什么。 戴维语气生冷的补充道:“行了,东征就是圣光的指示,也是目前唯一的指示! 乔治骑士,请你在圣光的指引下,听从我的安排!“ 第968章 信息量有点大 篝火兹拉兹啦的燃烧着,十九个圣光人沉默的围坐在一起,乔治一个人在远处撒尿。 解少麟感觉自己都瞌睡起来,这些人千里迢迢跑来,总不会就是想在这儿烤烤火吧。 终于,戴维还是说话了:“明天三人一组进入和阗城,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必须把新的和阗地图带回阿喀琉斯大人面前。“ 那些人都没说话,但表情并不轻松。 筑梦草不仅仅对秦人有用,对圣光人同样有用。 虽然普通筑梦草的分裂期有限,种子活性也不强,但架不住和阗的筑梦草太多。 也就只有人,能够让这种要很努力才能维系种族不灭绝的植物成为一座城市的主宰。 阿喀琉斯要的那张地图,注定只有用人命去换。 那些人倒是没有反对这个决定,作为金狮子骑士团的骑士,必然也是最为坚定的圣光信徒。 只是过了一会儿,有人问道:“那乔治呢?“ 戴维表情僵了一瞬,紧接着摆摆手:“随他吧,我们都不熟悉这片戈壁,回去还得靠他呢。他已经玷污了自己的信仰,这任务也轮不到他来做。“ 话音刚落,乔治吹着口哨走了回来,瞥了一眼戴维,阴阳怪气的笑起来:“别这么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你们进和阗,也不过就是比我们早走一步。 等那十万个筑梦草气球升到天上,所有人都得玩完,没什么差别。“ 戴维冷脸看向他:“是所有的蛮秦人。“ “不不不!“乔治夸张的摇手,“这你就大错特错了,执政官只是圣光选取的统治者,她不是圣光,没有操控海浪和风的能力。 否则,咱们那三大舰队是怎么没的? 这大漠上的风确实往东刮的多,但也不绝对……十万个筑梦草气球,只需要有几百个随着风飘啊飘,飘到圣城去,所有人就都完蛋了!“ 砰—— 戴维忽然站起来,毫无预兆的出手,一拳打在了乔治的腮帮子上。 “玛德!“乔治自然也是大怒,挥拳还击。 但那位戴维显然是学校里的优等生,近身的格斗术很是强悍。 短短十几招,就把乔治摁在地上,膝盖顶着他的脊背,反剪手臂,冷冷的威胁:“你再胡说八道,我就割掉你的舌头。” 乔治脸蹭在地上,含糊不清的咒骂。 戴维气得站起啦,又给了他一脚:“真特么应该把你送上绞刑架!” 乔治翻身靠在树上,嘴里还不老实:“嘁,当然,我总会被送上绞刑架的。等黑岛、大罗那些蛮秦人跟西域这边的蛮秦人汇合,我们所有人都会被送上绞刑架。” 戴维再次发火,冲上去又要暴打他一顿,其他的士兵赶紧拽着自家长官。 “算了算了,明天还有的是活儿要干,赶紧睡觉吧。” 戴维和乔治相互对视一眼,各自哼了一声。 戴维走到篝火旁坐下,乔治摇摇晃晃站起来,骂骂咧咧的到水潭边上去洗伤口。 等他洗完回来,戴维他们已经靠着火堆睡了。 乔治忽然愣了一会,抬头看向月亮,然后跪了下去。 解少麟瞌睡在他们打架的时候就醒了,他尖着耳朵去听乔治说话。 “全知全能的圣光,这真的就是你所想要看到的世界吗?” 乔治很困惑,他等了许久,月亮没给他任何回答,困惑便又升级成了委屈。 “您为什么总是一言不发。如果您只给圣光大人和执政官大人指示,那我们如何能知道他们是不是听错了什么呢? 是因为我们生来负罪,不得您的喜欢,所以你才要惩罚世人吗? 我不敢拒绝您的惩罚,但……我也甚是想念故乡的葡萄园和母亲的火塘。 圣光,请指引我通向救赎,而不是死亡……” 乔治虔诚的做完了一套祷告的动作,安静的伏在地上等待。 圣光当然不会给他回答。 但解少麟看见戴维睁开了眼睛,他隔着火,目光深邃的看着乔治。 许久之后,冷漠的吐出一句话来:“死亡就是救赎。” 乔治猛然抬头,两人再次彼此凝视。 但这一次,他们没有发生冲突。 戴维翻了个身,继续开始睡觉,乔治沉默了一会儿,也找了棵树盘腿坐下。 第二天很早他们就起来,吃过早饭,离开了这片绿洲。 解少麟终于能从沙穴里爬出来了,他来不及喝水,就飞奔而出,去找自己的骆驼。 这一晚上的信息量有点太大了。 圣光人想要放十万个装满筑梦草种子的气球上天。 那真是太可怕了,从地上入侵尚且可以靠战斗拦截他们,气球从天上飞过去……别说十万个,就是几千个也不一定拦得住。 要是这些东西掉到长安、洛阳……任何一个中原的大城,这天下都得完蛋。 至于他还说黑道和大罗还有秦人…… 也不知道是那一支军队,先不想了,赶回去再说! 解少麟一刻不停的跑了二十里,找到自己那几头迷茫的骆驼,又把它们拉回绿洲驮上了物资,一溜烟向东奔去。 回去比来时要快,但这一来一回也花了两个多月时间。 等解少麟回到昌吉城时,程舒也已经从肃州回到了昌吉。 第一、二、三批,包括她自己在内的一万人,完成了药物的服用。 解少麟灰头土脸的冲进程舒的大营,二话不说,先抱起水罐咕嘟咕嘟咕嘟喝了大半坛,然后才长长嘘了口气:“阿舒,有重大情报!” “嗯,你先坐下说吧。”程舒都被他搞紧张了,“我们的斥候营已经延伸到了三百里外,最近这一个月,倒是又捕获了一些飞行物,但没有造成太多的损害。 您这次到了何处,发现了什么?难道是圣光人又有了异动?“ “对,是异动。”解少麟把自己在和阗绿洲听到的事情全都说了一遍。 程舒也吃了一惊:“十万个……气球,哦,她们是把这东西叫做气球是吗?” “没错。”解少麟说完那么多话,气喘得稍微匀了些,“我看到你们斥候营缴获的气球了,你难道没有发现,它们一天比一天更大且飞得更高了吗?” 第969章 期盼和等待 程舒回忆了一下,确实跟解少麟说得一样,那些气球越来越大,飞得似乎也越来越高。 最早的时候用弓箭就能射下来,现在需要使用炮击。 她一开始以为是风的原因,现在看来恐怕也不是。 “如果真像你说的那样,此事就非同小可了,必须立刻再派斥候,把具体的情况摸清楚。”程舒说道。 十万个装满筑梦草种子的大气球飘在空中,光是想想也鸡皮疙瘩长一背。 “还得马上把这事儿告诉君佐他们。”程舒果断拿出了对策,“我现在就修书一封,劳烦小舅舅再跑一趟肃州,把书信和你所见所闻尽数告诉君佐。 斥候的事情我来安排!“ “好!”解少麟毫不犹豫的点头,“那你快些写,我出去吃点东西,然后就可以出发。” 程舒看着解少麟胡子拉碴的脸,有那一瞬间想到了远在长安的母亲,继而想到了生死不知的祖父、父亲和弟弟。 “等一下。”程舒喊住解少麟,“还有圣光帝国腹地有秦军的事情……小舅舅,你……觉得会是祖父他们吗?” 解少麟一下子僵在了原地。 理智告诉他不可能,波利斯城被屠尽的消息早就传遍了西域,无论是哪个版本,都没有提到程振武他们还活着。 而且程舒都快到而立之年了,程振武该是个年近七旬的老翁,即便他身子骨硬朗,这数万里的奔波征战怕也是吃不消吧。 但情感上,程家与解家不但是姻亲,而且是世交。 他能顶着家族的压力跑到西域来建功立业,也离不开程家的支持。 他当然希望,程家人都平平安安。 程舒笑了笑,在解少麟沉默的这几秒钟里,她也觉得自己有点天真了。 想要在圣光帝国的腹地生活下去,那么这支队伍的规模肯定就不会大,应该是流散到那边去的残兵吧。 按照程家的传统,如果必须舍弃一部分,保全另一部分,那么被保全的一定是年轻人。 权势地位声望……那些在生命面前,都不值一提。 让那些最年轻的将领带着最年轻的士兵突围,就是让希望突围。 程振武身为程家的家主,一定会坚决的执行这一原则。 “希望是,那样或许还能和阿庭有见面的一天。”程舒主动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解少麟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眼睛发酸,竟然想哭。 他匆忙的点头:“嗯,一定会的!” 说完,逃一般的向外冲去。 因为冲得太快,他刚出院门,就跟一人撞了个满怀。 “啊,失礼……”解少麟连忙道歉,然而一抬头,话音便又戛然而止。 四目相对,赢棠儿默默看着他的眼睛。 解少麟一惊,连忙想要转身逃走,却被赢棠儿一把捉住:“你还想躲到什么时候?” “不是躲,我真的还有公务。”解少麟别着脸解释。 “我也有,但真的说几句话的功夫都抽不出来吗?”赢棠儿低声问道。 解少麟不说话,却叹了口气。 “你这次带回了什么不得了的情报吧。“赢棠儿问道。 解少麟依旧不答。 但她也并不需要回答。 “君佐准备向肃州增兵十万人,阿宁的药很有效,最多三年,我们就能在西域重新打造出一支不害怕筑梦草的军队,那就意味着会重新开战,你知不知道?” “三年?“解少麟喃喃自语,“不行,那不够!” 赢棠儿松开手:“这三年我们肯定都会很忙,三年之后重新开战,谁也不知道能活到什么时候,我不想留下遗憾……” 解少麟低头计算:“三年十万人,整个大秦需要……百千万亿兆……不行!” “所以,我是来跟你道歉的。”赢棠儿继续自己的节奏,“我承认,有一段时间我很生你的气,恨铁不成钢,也很疑惑自己中意的那个大英雄去了哪里。 但那其实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不会说自己的生气没有道理,也不会说你的堕落是有理由的。 可是……无论怎么样,我都没办法不去爱你。 你躲我也好,骂我也好,除了让你我都觉得伤心之外,没有任何作用。 我不可能再去爱其他男子。 世间最好的女子是阿舒,她磊落到让我羡慕。 她能坦坦荡荡的告诉皇上,她并不是不能接受他的爱,但她没办法把个人的感情放在家国天下之前,她欣赏的男子必定也要以家国为先。 我也一样。 我喜欢那个自信、勇敢、坚韧、想要解天下万般苦厄,想要与苍天争黎庶性命的解少麟。 要是他不回来,我就一直等,即便是在黄泉路上也不会停止。“ 赢棠儿说完,深深看了解少麟一眼,拎起自己的药箱,转身走了。 解少麟倒是已经从自己的算术题中回过了神来,凝视着赢棠儿的背影,也觉得很悲伤。 他想死,很早就想了。 可就是因为有她在,他始终下不了这个决心。 此番西去,以身试药,大概也是抱着求死之心,想着要是这种死法,她大概不会那么悲伤。 可有没死成。 解少麟忽然就很崩溃,捂着脸,无声的啜泣起来。 这一闹,饭也没吃上。 等他好不容易把自己从情绪的泥沼中拔出来,程舒已经写好了信送到了他面前。 厚厚一摞,跟个包裹似的。 他只好又强打起精神,坐上流马,直奔肃州而去。 到了肃州,萧君佐果然也非常重视这个问题。 但上一批完全服过药的人已经出发去了长安,解少麟只好休息了一晚,带着萧君佐写的长信又继续出发向长安去。 在他进入长城的第三天,第一批肃州的使臣叩响了朱雀门。 岳庭渊亲自出来迎接。 虽然她们在信上已经说得很明确,但为了不引起恐慌,这次接见在一个比较偏僻的庭院里进行。 而肃州使臣的不是别人,正是河西兼西域总仓督曹韫。 双方相互行礼,然后立刻切入了正题。 “曹大人事先送来的资料我们已经看过了,如今河西和西域两处地方的军民加在一起也不过三十万人,借助河西谷地可以自给自足,这很了不起。 但要想要像之前那样支撑一场战争,怕是做不到了吧。“ 岳庭渊开门见山道。 第970章 为了未来还是为了仇恨 “正因为做不到,才回来请示朝廷啊。”曹韫柔柔的说道,“西域是大秦的的一部分,我们量力肯定就是要量朝廷之力,而不是西域一地之力。” “那如果朝廷也支撑不起这场战争呢?”岳庭渊很平静,一点没有保留面子的意思,“不瞒你说,曹大人看见的这件经略长袍,已经是岳某唯一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了。 岳某坐在这位置上,别的才能不敢说,但这拆东墙补西墙的本事却还真练得炉火纯青了,但你们这一张口就要十五万人的军队…… 岳某光是想想,也是填补不上的。 别说十五万,就是五万军队,朝廷现在也武装不起。” “那您的意思就是要全盘否决我们的提议,一兵一卒,一分一毫也不给我们。若是圣光帝国入侵,便任由那些已经戍守了数年的战士继续用血肉之躯抵抗? 岳经略,西域战士甘愿做大秦的利刃与坚盾,甘愿舍生忘死,饮冰卧雪,苦守寂寞,那是因为他们热爱大秦和同胞,不是因为他们欠朝廷和天下。” 曹韫仍然柔柔的,音调不高,看似像在参加一场茶话会。 但话却很重。 岳庭渊不生气,反而感到有些难过。 因为确实是朝廷辜负了西域的将士,他们为大秦付出了所有,朝廷却连赏赐都发不出去。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岳庭渊轻声道,即便是对一个晚辈女子,态度也甚是谦卑,他转身打开了一排柜子,“岳某今日并不是随便挑了个院子见曹大人。 这是这些年的财务账册,曹大人乃算学高手,随意看上几册,便知道岳某不是推脱,实在是有心而无力。 当然,关于筑梦草解药的药材,朝廷还是会全力支持的。 希望曹大人能好生评估圣光人入侵西域的可能性,如果暂时可能性不大,那我的意思便是继续坚守……当然,我会尽力筹备一支预备队,让西域将士能陆续轮换着回来见见亲人。“ 曹韫随手拿了一本,翻看之下有点吃惊。 她们也想过朝廷艰难,这十五万是个报价,留足了讨价还价的余地。 可没想到的是,朝廷竟然这么艰难。 单从账目上来看,岳庭渊他们能让朝廷继续运转下去,都堪称为奇迹。 “秦人不是不努力,也团结得很。 每年都有官员上表,主动提出不要俸禄,也时常有百姓将家中仅存不多的钱粮偷偷送到衙门前面。 上至皇家贵胄,下至村夫村妇,现在的大秦没有一个闲人。 岳某从来没有想过大家可以那么的众志成城。 可天不佑人,人又奈何。 这前些年海水倒灌,让我们失去了五个道的丰沃土地和南洋这个稻谷可以三熟的粮食产区。 然后各地又接连遭灾,有的地方十万人耕作仅够数千人食,芙蓉和马季奔波各地,已经五年没有回朝了。 直到去年,辽东连续两年大熟,情况才略有好转。 但供养一场战争,是绝对不够的。“ 曹韫在这几句话功夫里已经翻完了四五本账册,作为西域的大总管,她当然知道岳庭渊句句诚恳,但…… “那三万人呢?”她依旧没有放弃,“只要人和武器,粮食的问题我们自己想办法。” 岳庭渊停住,目光变得更加深邃起来:“所以,你们是非要出击不可?” 曹韫思考了一下,继续不紧不慢的柔声回答:“岳经略,我不负责战略上的问题,只是作为仓督,主帅让我来要人,我就不能空着手回去。“ “那你恐怕得让萧君佐亲自来见我了。“岳庭渊便也强硬起来,”他必须说服我,告诉我进攻圣光贼真的是为了大秦的将来,而不是因为你们累积的仇恨。“ 除了筑梦草解药的事情,其他的两人都没谈拢。 曹韫回到会馆,一坐下就开始算账。 岳庭渊每一句话都说得很在理,她甚至都不能回答,萧君佐想要收复失地是为了大秦的将来,还是因为累积的仇恨。 但身为西域的仓督,她是不会拒绝任何一个进攻圣光贼的机会。 仇恨? 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但想要放下谈何容易。 那些鲜血早就已经在她们的心里积成了海,刻在骨髓里,像终日不停的刀,将心脏日复一日的划开,又再缝合上。 如果有一天,她们彻底战胜了圣光贼。 为了大秦的将来,她们可以服从命令不杀他们。 但绝不可能原谅,也绝不可能成为朋友。 “曹大人,有人求见。“窗外传来传报的声音。 曹韫头也不抬:“不见,我很忙。“ 话音刚落,院子里已经响起了脚步声,一个苍老而暴躁的声音大喝:“滚!“ 然后门就被推开了。 曹韫猛地抬头,愣了一下,骂人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门口站着的两个老人赫然正是大秦最为尊贵的三位国公之一的镇国公姚春秋和他的世子姚周易,也是她未曾见过,甚至没有名分的……恋人的家人。 “韫……韫儿,老夫可以这么叫你吗?“姚春秋一开口,声音比刚在院子里低了八度,甚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讨好。 曹韫有点受宠若惊,连忙站起来:“不知来人是镇国公,未能迎接,实在失礼。镇国公唤曹韫之名,乃曹韫之幸也,何敢推辞……“ 还没客套完,姚春秋手一挥:“行了,在老夫面前不用如此客气。金刚他……他提过你,在老夫心中,你便是我姚家的掌上明珠。 就是不知道你跟金刚……唉,这世道如此,怨不得别人。 老夫来就是说,如果将来有人欺负你,姚家就是你的后盾;就算是你将来要嫁人,姚家也会给你出一份嫁妆。 只……只求……你别忘了他,多去看看他,抽空陪他说说话。“ 姚家父子任性、暴躁、不讲道理了一世,在此刻却也只是如所有失去了爱子爱孙的长辈一样,哽咽着仿佛是在哀求。 曹韫一下就受不了了。 就是听到姚金刚死讯的时候她都没有哭,可在此刻,她的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滴。 共同的思念让她们在这一刻,感受到了一种特殊的牵绊。 曹韫忍不住哽咽道:“祖父……韫儿……虽然未曾与他做夫妻,但却也未曾想过要嫁与他之外的男子……就算将来西域之战终了,我也会一直守着他的。“ 姚春秋终于忍不住了,一把搂过曹韫,放声大哭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