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府嫡女马甲多,世子追妻别认错》 第1章 成了平阳侯府的千金 “哐当!” 门被人一脚踹开,空气中登时扬起细密尘土。 女子一袭粉色衣裙,手拿一条银鞭,趾高气扬地走进来。 “沈莲那个贱人的学金是你交的?” 沈钰澄澈的眸中没有一丝波澜,自顾自继续翻着手中的书。 “喂,我在和你说话。” 狠厉的鞭声倏然落下,旁边的桌面瞬间裂开一条小缝。 “你和那个废物爷爷还有余粮吗?连饭都吃不起,打肿脸充胖子,装什么英雄救美?” 沈钰唇角轻勾,眼底却冷若冰河,“多亏你这个丑八怪,才让我有了救美的机会。” 沈敏神魂俱震。 她疯了? 竟然骂自己?! 沈钰:“去年年末寨子里收成不好,大家一粒米都舍不得浪费,你说,我要是把你毒死阿莲家牛的事情说出去,族老会怎么处置?” “空口无凭,你……”那句你有什么证据硬生生堵在喉间。 沈钰手里拿着一张牛皮,此刻正发出一阵清幽的香味。 此香叫幽兰香,是东鲁传过来的稀奇玩意儿,女子只要涂了香粉,无论触碰到什么都会留下淡淡的味道。 而幽兰香,整个沈家寨只有沈敏才有。 “贱人!她是你的狗吗?这么快就把状告到这里来?” “别玷污狗。”沈钰绯唇轻弯:“犬类无辜,总比有些人的嘴比茅房还臭。” “我看你是活够了!”沈敏暴怒地抽出银鞭,眼底是浓浓的威胁:“信不信我能毒死他们家的牛,也能毒死你。” 沈钰眼睫极轻地抬了一下,“大可一试。” 鞭子裹着劲风再度袭来,她动都没动,深如古井的眸子淡然看着前方。 没等袖中的银针飞出,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大喝:“住手!” 沈钰悄无声息收了力。 族老一脸愠色,用内力一拽,沈敏的银鞭瞬间偏了些方位,竟插着沈钰的耳侧直直扫过。 沈敏本想发火,可看见来人,再加上心虚,手腕瞬间抖的跟筛子似的。 族老低声喝道:“敏敏,不许无礼!” 沈敏本想告状,碍于对方脸色,这才不情不愿地闭上嘴。 随后,族老殷勤地介绍:“将军,这便是沈钰。” 沈钰仰头,发现他身旁站着一位身着华服玉冠的男人,腰带上绣着金线宝石,通身气派,细看眉眼处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四目相对间,男人的眼光也在她身上静静流转。 女子的杏眸几乎和母亲如出一辙,鼻梁小巧精致,眉如远山含黛,哪怕一身素色衣裙,每一行举止,都令人感受到那份难得的贵族与大家之风。 尤其眼尾那颗泪痣。 清丽的面容中透着一股淡淡的妩媚。 娇而不妖,很是好看。 “钰儿,我是哥哥。” 族老忙不迭上前对沈钰道:“大丫头你也真是的,找到家人这件事怎么没和大家说呢?骁骑大将军是特地来接你回去的。” 沈钰心底腹诽,家人?她也是刚刚才知道。 “公子从何认定我是你妹妹?” “前些日子,我在京城典当行发现了一只银镯。”沈崇冷毅的眼底露出些许温和。 “银镯?” 沈爷爷以为她没反应过来,转头对沈崇道:“是,捡到大丫头的时候,她手里的确戴了一对银镯。” 沈钰有些诧异,那镯子竟是家族信物? 前些天村里的阿莲过来跟她说,家里的牛病死了,开春后没钱上学,她就褪下手上的镯子让她拿去当了。 沈崇袖子深处一直拢着的手微微张开,掌心赫然躺着那只镯子,“物归原主。” 沈钰接过戴进右手,两只镯子泛着微微银光。 族老轻轻拍着她的肩膀,谄媚地笑道:“大丫头,这可是波天的富贵,别人求都求不来,赶紧随你哥哥一起进京,日后得闲了定要回来瞧瞧我们。” 听了族老的话,沈崇眸光微冷,淡声道:“放心吧,沈家寨庇护了钰儿这么多年,月余后自会有人送上谢礼。” 族老半搭的眼睛亮起笑意,“这怎么好意思,我替寨子里的大家谢谢大将军的恩情。” 京都来的果然是大手笔。 沈钰没有阻拦,默默地站在一旁。 沈敏听着周围的声音,嫉妒的差点把手心抠烂,轻嗤道:“十五年过去了,仅凭一个镯子谁知道她身份真假?别到时候把整个平阳侯府坑骗了!” 沈钰身形微顿,还没来得及开口,便感受到了沈崇身上骇人的阴沉。 “敏敏,住嘴!” 虽然沈敏是大祭司的孙女,但京都的平阳侯更是人外有天,不是他们招惹得起的。 沈钰垂着眸,“族老,学堂是念书的地方,若是有连话都说不好的人在这儿,还不如趁早换几个有天资的。” 沈敏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让自己没书读,眼睛登时瞪得浑圆。 她竟敢这么作践自己? 难道骁骑大将军真信了她的身份? 族老忙不迭地应下,“一切全凭沈小姐吩咐。” 沈钰淡淡抬眼,不动声色道:“我会留人在寨子里盯着,族老可要说话算话。” 沈敏勃然大怒,“沈钰,你有什么了不起的!野鸡飞得再高也不一定能变凤凰,你不过是孤女走了狗屎运,一个外人哪来的资格插手寨子里的事?” “是啊。”沈钰微微一笑,丝毫不受她影响,“但若按燕北律法,耕田之牛不可杀,杀者需服劳役一年,游街三日,不知我是否有资格向县衙告发呢?” 沈崇的表情渐渐变的冷凝:“钰儿怕是漏了一条。” 这个妹妹真是出乎意料的聪慧,遇事沉着冷静,条理分明,既是她想做的,当哥哥的哪有不成全的道理? 沈钰笑问:“还请将军赐教。” 沈崇侧首道:“无故伤人者,处仗刑三十,贬籍为奴,方才要不是被人拦着,此刁女手中的银鞭怕是早就落到你身上。” 他忽然沉下声音:“看来这些年,沈家寨就是这么庇护我妹妹的。” 族老立马慌神跪下:“大将军息怒,小孩子不懂事,回头我定好好教训她。” 沈钰笑容如初:“何必如此麻烦?” 第2章 回京都 她语气不轻不重,“大祭司家财万贯,耕牛就按年数换钱,双倍赔给阿莲家,至于沈敏……” 沈崇闻言,接过她的欲言又止:“既是疯言乱语,罚过关在家中不让出门就是,族老若是明辨是非,父亲母亲自会感念你的照拂,礼数就是再单独添上一倍也无不可。” 好不容易到嘴的鸭子,怎么能让它飞了?族老一听见沈崇说的谢礼,顿时心痒难耐,忍不住转头骂道:“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还不快滚!” “从今以后,沈敏不许踏出屋内半步。” 沈敏瞪大了眼睛,恶言恶语都已经涌到了嗓子眼,却被眼尖的仆从一把捂住了嘴,目眦欲裂的从屋里拖了出去。 沈崇这才收回目光,“妹妹若是不满意,直接发落就是。” 沈钰有几分惊诧。 本来想着反正要离开,事不好做绝,给沈敏留点不痛快就够了,免得她成天到处欺负人。 沈崇却默契地读懂她话外之音,借势给自己。 原来有哥哥是这种感觉。 “谢谢哥哥,妹妹无意无理取闹,既然沈敏得了教训,相信她以后也不会随便作乱。” 小姑娘那声脆生生的哥哥,叫的沈崇心底愈发柔软。 她的妹妹果然遗传了将门虎女的气概,心地仁善,爱打抱不平。 回到和爷爷住的小木屋中,他千叮咛万嘱咐,“回到京都,要听父亲母亲的话,早日寻得一门好亲事。” 沈钰淡冷的眼底露出些许暖意,“知道了爷爷,您照顾好自己,等我安定好了就接您过去。” 老爷子欣慰一笑:“爷爷的根在这,丫头过好自己的日子,别操心我这把老骨头。” 沈崇适时道:“我会留几个家丁在这照顾,妹妹不用担心。” 像是生怕她不走,语气染了几分急切。 为了让老爷子放心,沈崇唇角微扬:“不瞒您说,钰儿自小就有一门婚约,对方家世和相貌都是一等一的,您就等着喝喜酒吧。” 沈钰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婚约? 难不成一回去就得嫁人? 疾驰的马车内,她还想着刚才沈崇说的话。 算了,一个未婚夫而已,回到京都她才能展开手脚,做更重要的事。 水路走了半月有余,又换了另外的豪华车架,一日清晨,门外传来熙熙攘攘的声音,好不热闹。 城门的守卫殷勤地向他们问好,“大将军可算回来了,平阳侯和夫人等得望眼欲穿,差人一日三趟的过来问您的动向。” 沈崇随手打赏了些银子,扬声笑着驾马而去。 “妹妹,父亲母亲都很想你。” 到了平阳侯府门口,外厅的门远远的打开了,一路连到内院,下人们层层传话,“大少爷回来了!” 相比平阳侯府人的激动,沈钰则显得有些淡定。 不骄不躁地从马车上下来,安静站在原地打量四周。 不一会儿,一对夫妇步履匆匆从内往外小跑而来。 沈崇牵了牵嘴角,“见过父亲母亲。” 他话音刚落,夫妇俩满脸希冀地将目光投向一旁的沈钰。 她一袭胜雪的白衣,乌发似云,容色晶莹如玉,宛若清丽脱俗的仙子。 沈钰垂眸,微福了福身,“钰儿见过父亲母亲。” 江文瑛瞬间红了眼眶,搂着她入怀,“我的心肝儿……” “娘想你想了整整十五年,梦里都是你的小脸……”泪如断线的珍珠不住的往下滴落,“是爹娘不好,没保护好我的小钰儿。” 来的路上,沈崇和她解释了当年为何会丢失的原因,沈廷还不是平阳侯的时候,那会儿是辅国大将军,沈家为圣上四处征战,恰逢沈钰出生,江文瑛担心她刚出生待在京都会有危险,准备带着一起去边关。 路上他们全家被歹人劫持,命悬一线,无法只能将沈钰托付给一位寺庙主持。 不曾想回来的时候,寺庙被人一把火烧了。 为此江文瑛整日以泪洗面,神志也有些不清,在她几欲撑不下去的时候,沈廷只能抱养了一个小女孩假装充当她们的女儿,帮她走出丧女之痛。 沈廷抚了抚她的发,“长大了,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 江文瑛破涕为笑,“钰儿眼睛和鼻子像我,嘴唇像你。” 血缘惊奇的把三个人连在一起。 沈钰从小到大不喜他人太过亲近,面对平阳侯夫妇却没有不舒服的感觉。 沈崇笑道:“母亲,妹妹一路舟车劳顿,别光顾着站在门口说话。” “是娘亲不好,一见着你回来什么都忘了。” 江文瑛牵着她往内院走,“听风阁一月前已经收拾出来,不知道你爱看什么书,喜欢什么珠宝首饰,娘亲做主先添了一些,过两日再带你去买新的。” 不过半炷香后,又一辆马车停在侯府门口。 小厮毕恭毕敬的牵过马,有人已经搬了凳子出来,车帘被风微微吹起,沈瑶一身织金撒花短袄裙,身姿婀娜,施施然地下了车。 身后丫鬟数十余人,手里捧着刚从珍宝斋买回来的首饰。 京都最时兴的花样,别的官家小姐还要等,她去一句话的功夫就能拿到手。 沈瑶笑容可人,看着自己今日的战果格外满意。 谁叫她是平阳侯府的独女呢。 上面不仅有五个哥哥的宠爱,还是权势滔天穆王府未来的世子妃。 碰巧,马厩的小厮牵了一匹马出来,沈瑶眼尖的叫住他问,“是大哥哥回来了吗?” “回六小姐,大少爷正在后院与侯爷夫人还有……” “那我先过去一趟。”沈瑶语气掩盖不住的欢欣。 刚好过几日便是世子的生辰,大哥哥与他交好,兴许撒撒娇就能带她去见他了。 平阳侯家的院子非常大,沈瑶先是去了父母住的瑞景轩,没找到人,正疑惑着往外走,离这不远处的地方,听见了熟悉的笑声。 “六小姐好。” 花匠们捧着新得来的五色菊,纷纷停下朝她行礼。 沈瑶满脸笑意的站在他们面前,“这些放在听雨楼院子外面就行。” 她向来喜欢自己打理花草,只是不曾想父亲母亲竟如此上心,还特意去寻珍稀品种,想来定是要给她一个惊喜。 “这……”花匠们纷纷犯了难。 领头的人僵了片刻,终究扛不住,颤颤巍巍地跪倒在地,“回……回六小姐,这花不是给您的……” 沈瑶扬起的笑容停在嘴角。 第3章 家中的七小姐 母亲的声音越来越近,沈瑶强压下心中的不快,温婉地笑问:“是送去大哥哥屋里吗?” 沈崇有好几个月不在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爹和娘亲对他好些也是应该的。 想到这儿,沈瑶又开心起来。 她前几天刚好做了一个荷包,顺便送给大哥哥,探探他口风。 沈瑶快步走出花园长廊,路过听风阁,一眼便看见父母的身影。 尤其是母亲,正牵着一女子的手谈笑风生。 她的角度看不真切,只觉得女子倩影华容婀娜,身上衣袂飘然,仿佛天边一轮清冷的月亮,孑然立于夜色中。 就连素日严厉的父亲,眼底也带着温和宠溺。 这人什么来头? 她从小在沈家长大,还没见过如此面生的远亲。 …… “钰儿,若是不喜欢,娘亲就叫人再换。” 话音刚落,沈崇笑着解释:“两月来已经换了三回,母亲是想给妹妹造个宫殿不成?” 江文瑛瞪了他一眼,“钰儿自小不在我身边长大,已经亏欠良多,哪怕想要天上的星星娘亲也会想办法摘下来。” 沈钰心底泛起一股微妙的暖意,“母亲不必麻烦,我很喜欢。” 妇人刚褪去的红又盈满眼眶,“欸……我姑娘喜欢就好。” 一家四口正其乐融融。 “咔嚓。”门口忽然传来一道声音。 沈瑶故意踩到一旁的枯枝,单从叶片来看,竟然是价值百金的佛手银杏。 哪怕是风干了的枝干也极有收藏价值,竟就这么扔了? 这听风阁的新主人怕是个不识货的土包子。 虽然心底这么想,沈瑶面上却没显露半分。 直到江文瑛柔和地叫她过来,开口介绍道:“钰儿,这就是瑶瑶。” 沈钰眉目清绝,微微笑着颔首,“久仰。” “娘亲,这位是……” 看着女子的眉眼与母亲有几分相似,沈瑶更加断定,怕不是江家那边来打秋风的亲戚。 “她叫沈钰,比你大几个月,是你的姐姐。” 沈瑶有些莫名其妙,竟然也姓沈? 她只思索了几秒,随即温柔可人道:“见过姐姐。” “姐姐这次来京都准备住多久?有想吃的想玩的只管告诉我,我来帮你安排。” 她是家中同龄唯一的女眷,少不了要来照顾一下这个穷亲戚。 否则有些不长眼的,把目光打到她这些哥哥身上,那还得了。 沈瑶转头撒娇地看向江文瑛,等着母亲夸奖自己。 沈崇却眼神微凛,淡淡道:“以后平阳侯府也是钰儿的家。” 沈瑶愣住了。 就算是常住也不必说到这个份上吧。 不仅给她住离瑞景轩最近的听风阁,还大费周折地重新修葺,想起刚才的佛手银杏残骸,沈瑶很快联想到,难道那些五色菊也是给她的? 这女子究竟是谁? 沈廷附和道:“没错,吩咐下去,以后钰儿就是平阳侯府的六小姐。” 沈瑶神魂剧震,那她呢? 江文瑛满意地点头,“瑶瑶既然比钰儿小,就改口为七小姐。” 母亲竟也同意了? 怎么会这样…… 众人视线死角,沈钰微微挑眉。 佛手银杏的枯枝本就在门边一角,如果不是故意路过,根本踩不到。 她从来无意与沈瑶争些什么,但既然这个位置从始至终都是她的,也不过是各归各位罢了。 即使她什么都不做,沈瑶心里照旧会有想法。 听到突然改口,沈瑶的眸中有点委屈,“父亲母亲既然决定好了,女儿自然是尊重你们收养女的意愿。” 她特意强调,想以此来突出自己身份的不同。 虽然和江文瑛与沈廷没有血缘关系,但她是他们从小养大的,和亲生的并无差别,岂是这个半路出家能比的? “不是养女。” “钰儿是我们的亲生女儿。” 什么? 沈瑶刹那间咬紧下唇,脸上血色近无。 沈崇道:“上个月我在京都的典当铺看见了外祖父为沈家孩子特制的手镯,于是顺着线索调查下去,这才找到了钰儿。” 说话间沈钰手腕上的银光直接刺痛了她的双眼。 她知道这个手镯。 沈家五个哥哥都有,是苏州江家那边特制的,幼时戴在手腕上,随着年岁增长环扣可以调整,上面有特制的沈家徽标。 她们当年丢失的那个女儿,手上也有。 后来做完这对,江家的老爷子就过世了。 也成为了沈瑶的遗憾。 “这些年我们亏欠钰儿太多,她如今既然回来,我和你父亲定会尽全力弥补,瑶瑶也不用担心,在我们心底,你依旧是父亲和母亲的好女儿。” 沈瑶感觉自己牙关在打颤,说不清是痛楚多一点还是嫉妒多一些。 她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要冷静。 很快沈瑶便换上一张笑脸,把手腕上刚从珍宝斋买来的玉镯褪了下来,“姐姐回来的突然,妹妹没来得及备礼,一点心意,希望姐姐不要嫌弃。” 随即又微微福了福身,“女儿恭喜父亲母亲寻回明珠,日后定会好好照顾姐姐。” 端庄大方,温柔知礼的名门闺秀仪态尽显。 沈瑶伸出手,递上玉镯,眼底真诚而热烈。 沈钰虽不喜戴首饰,却不好当面拂了她的心意,便抬手去接,刚碰到边缘,还没拿稳,不曾想对面松开了手—— “啪嗒!” 水头上好的玉镯落在青石板上,瞬间裂成三块。 沈瑶的手僵在半空,“姐姐,你这是……” 她欲言又止。 沈钰唇角不易察觉地勾起,原来在这等着她。 对面立刻强颜欢笑道:“许是这个镯子姐姐不喜欢,没关系的,我今日在珍宝斋买了许多首饰,等会儿让下人全部盛上来姐姐先挑选。” 沈瑶这番话说的真是滴水不漏。 江文瑛也出来解围,“钰儿怕是不小心的,瑶瑶别想太多。” 沈钰在心底摇头。 好一个以退为进。 “还好今日父亲母亲和大哥都在场,若是私底下妹妹给我,摔碎了我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沈钰四两拨千金地抛出这句话,面上依旧春风和煦,仿佛自己是无心开口。 第4章 考考考,太傅的法宝 “姐姐我,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沈瑶娇俏的小脸瞬间涨得通红,隐约有落泪的迹象。 沈崇墨眸轻扫过二人的表情,沈钰一脸镇定坦然,沈瑶楚楚可怜。 相处一月有余,他是知道这个妹妹性子的,在沈家寨的时候沈钰就是直白爽利的人。 “好了,钰儿也不是怪你,一个镯子而已,不值得大动干戈。” 沈崇适时转了话题,沈瑶心底一阵刺痛,大哥本来就对人冷冰冰的,没想到也会替这个死丫头说话。 就因为他们之间有血缘关系吗? “七妹。” 突如其来的陌生称呼,让沈瑶很久才缓过神来,她牵强地弯起嘴角,“大哥可是有事嘱咐我?” 沈崇深邃的眼无波无澜,“君子不夺人所好,首饰你自己留着,过几日母亲自会带钰儿去买新的。” “是妹妹想的不周,姐姐若是要与母亲一同出门采买,不嫌弃的话我也可以帮着挑一挑。” 这是要跟着她了? 沈钰没发表意见。 江文瑛怕她不愿意,又担心伤了沈瑶的心,柔声道:“不急,等你姐姐休息好了再说。” “那女儿先行告退。” 说罢沈瑶行了一礼,乖巧地退了出去。 江文瑛有几分歉疚,转头牵着沈钰的手进屋,“瑶瑶就是这样的性子,钰儿若是不想,娘亲明日去跟她说” 沈钰浅笑道:“多谢母亲为我考虑。” 沈瑶毕竟是江文瑛养大的,说没感情不现实,她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知进退。 自己的心意被人看见是一件极温暖的事,尤其是失散多年的女儿,江文瑛满眸柔情,拉开听风阁妆房的首饰匣,“这是我的一点心意,珍宝斋上个月做的翡翠宝石头面,听说是全京都独一份,我的小钰儿戴着一定好看。” 沈钰目光扫过,唇角的笑多了几分意味深长。 待父母都走后,她朝窗外轻吹了一声口哨,很快一只灰色的信鸽落在窗柩上。 鸽子腿部的纸条上还绑着红绸,沈钰轻轻摘下,肖远鸡猫子鬼叫的语气跃然纸面:“老大,铺子里的首饰紧缺,尤其是大宝石头面,当初说好一起赚贵妇的钱,你转眼就消失在天边,再不回信小的真是一个时辰都过不下去了。”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又一只胖乎乎的信鸽咕咕咕地停在窗边。 肖远像是一刻都等不了,继续传信:“来大生意了!刚刚京都的一位贵妇人托管家定了十套,老大什么时候行行好把图样给我们赶出来?” “明日。”沈钰飞速地写下回信,与此同时,贴身丫鬟花凝推开了房门,“小姐,老太傅来了,点名要见您。” 农场的驴都没她忙。 沈钰不动声色地合上窗,又换了身衣服出去。 侯府正厅,沈守安蹙着眉,“你就是沈钰?” “孙女见过爷爷。”沈钰恭敬地行了礼,“这些年流落在外劳爷爷费心了。” 她并没有很热络,也不曾像沈瑶一般撒娇卖痴,看着清清冷冷的性子,行为举止却知礼又懂事,沈守安满意地点头,“果然嫡亲的就像我们沈家的种。” 沈钰心下有了思量,听老爷子的意思,沈瑶做事滴水不漏的风格竟然会有人不喜,真稀奇。 江文瑛:“爹,瑶瑶只是不懂事……” 老爷子登时竖起眉毛,“十五了还有脸拿这个当借口?整日只知道出风头学些没用的,前几日昭文堂考核连策论都没合格,哪来的脸说自己不懂事?” 老爷子的要求还是太高了。 策论已经到科考的基础,一般女子上学堂,哪怕是跟着公子少爷们一起听课,只要学个皮毛就够用一辈子。 沈廷立马差人奉上茶,温言相劝:“爹,消消气,太医说了您不该大动肝火。” “我身为太子太傅,教过两届帝王,家里竟然出了一个草包,如何能不生气?” 桃李满天下,自家结苦瓜,沈钰知道了老爷子的经历后,心底对他有着一丝敬佩。 太子太傅,已经是可以配享太庙的位置。 沈守安兴头正起,“六丫头,你来说说安邦和兴国孰为重?” 江文瑛心微微一紧,“爹,钰儿只在村落的学堂上过几年书,您怎能直接抛这么难的问题?” 沈瑶其实站在墙角听了很久,她一直知道老爷子不喜欢自己。 该死的策论,明明就是男子应该回答的问题,她一个大家闺秀,又不用上早朝,学这些劳什子的玩意做什么。 不过,一想到沈钰也不会从他这捞到什么好处。 心里突然就平衡了。 知道老爷子不会真的为难沈钰,沈廷开口:“钰儿,答不出来也没关系。” “父亲母亲,女儿愿意一试。” 她的眼神喜怒不形于色,但异常的坚定明亮,沈守安心底的赞赏又多了一分。 临危不惧,有沈家的风骨。 “丫头,想好了吗?” 说实话老爷子心底也没准数,毕竟一个村里的学堂,能指望它教出什么学生? 沈钰淡然地点头,“想好了,如有不足,请多海涵。” “孔子曰和无寡,安无倾,孙女亦如是,社稷重于兴国。”她说了定论后,江文瑛和沈廷暗自捏了一把汗。 墙边的沈瑶心底冷笑,念两句酸话谁不会?她今天就在这听着,等沈钰出了茬子,立刻把消息放出去,让沈钰还没公布身份先丢人。 大厅中央站着的女子似乎没感受到迫人的压力,不急不缓地发表观点:“夫安存而国定,非兴国之,实兴国之基石,治之必效也,安邦和兴国相辅相成,然安邦为重之。” 前厅静了一瞬。 沈瑶从门缝里看着沈守安的脸色,似乎并不怎么好。 呵。 除了几个哥哥,家里的女眷从来没在他这得过好脸色,自己哪怕策论不精,其它的却比姐妹们强百倍。 她不信老爷子不知道。 沈守安目光停在沈钰身上,声音有些重:“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江文瑛如临大敌,生怕老爷子训斥沈钰,到时候吓着就不好了。 第5章 昭文堂 沈钰不卑不亢,“无人教导,孙女平日爱看闲书,都是书上看来的。 “只是这样?”老爷子眼底多了几分戒备,“一个小破村寨,连上好的笔墨纸砚都用不起,哪来的闲书?” 不是他突然警惕,近些年多的是邻国的探子来京都当细作,不得不防。 门外的沈瑶开始幸灾乐祸。 好你个沈钰,总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江文瑛爱女心切,率先挡在面前:“爹,您这是在怀疑钰儿吗?” 沈钰无奈地笑笑,拉住母亲,“看来瞒不过爷爷。” “沈家寨临近大梁,西接东鲁,地界广阔,孙女无事便会扮成进城的骆驼商队,混进几国的书店窃读。” 读书人的事,怎么能叫偷呢? 沈廷眼底有几分欣喜浮现,女儿竟跟他小时候的脾气一模一样。 当年沈守安还是太子太傅的时候,沈廷经常偷偷躲进宫里的藏书阁,一待就是一宿,常常误了门禁,还因此被罚过。 陈年往事和现在的情景相交叠,老爷子忽然笑出声,连说了几个‘好’字,“不愧是我沈守安的孙女。” 沈钰被夸并没有飘飘然,反而谦虚赐教:“请爷爷给我刚才的策论做点评。” 老爷子满意地点头:“小小年纪且身为女子就有如此心境,很是不错。” 他又转头对沈廷夫妇都说:“还有月余便是昭文堂的春季入学时间,既然沈瑶天资愚钝,就让六丫头去吧。” 江文瑛脸色变了变,为难道:“瑶瑶去昭文堂是早就定下的,若是突然取消,怕是会伤了孩子们之间的和气。” 老爷子轻嗤一声,“本就占着六丫头的位置快活了十五年,如今正主回归,没理由再纵着她。” 门外的沈瑶嫉色上涌,凭什么? 她已经在昭文堂学了三年,凭什么沈钰一回来就得退位? 父亲母亲,我也是你们的女儿啊。 心底压抑的话变成了通红的眼眶,她不管,如果沈钰要抢自己的位置,那就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昭文堂是女眷私塾吗?”沈钰故意装作不知道的模样,其实整个京都她已经了如指掌。 “自然不是。”老爷子难得好脾气地解释,“昭文堂是京都最大的学堂,专为贵族子女而设,学习礼、乐、射、御、书、数等六艺,是燕北最高学府。” “只是昭文堂有自己的考核标准,每年会提前两个季度审核报名资格,方才可顺利入学。” 江文瑛有些惋惜,“今年的审核已经结束了。” 沈廷宽慰妻子,“无碍,为着钰儿也要拼力一试。” 沈钰眼睫微垂,只要她想进没有不能进的地方,不过初来乍到不好搞出太大动静,也怕吓着父母亲。 再不济,顶上不是还坐着一位吗? 沈钰敛了心神,继续默不作声地站在旁边。 老爷子捋了捋胡须,“晚些你先去大学士府递一份拜帖,若是不行,我再出面。” 江文瑛不是不想求老爷子,就怕他一个随心发挥,断了沈瑶的读书路。 沈钰刚回到家,如果后宅鸡犬不宁,也会伤了大家之间的情谊。 再往大了说,若是让被御史台知道,去圣前参他一本,说平阳侯府苛待养女,钰儿名声也会受影响。 这件事要慎重定夺。 “钰儿,相信爹娘一定会让你成功入学的。”江文瑛怜爱地抚了抚她的脸。 哪怕只是一个愿望没达到,也会觉得非常对不起女儿。 爱到深处常觉亏欠,沈钰经久淡漠的心,仿佛被注入一汪温泉,暖暖的。 “多谢娘亲。” 算了,一封书信的事,还是不为难沈家人了。 回听风阁的途中,沈钰还在想要怎么措辞给那个人更加合适,忽然间眼前拓下一片阴影。 沈瑶拦住前路,“姐姐,刚才我路过前厅,听说你要去昭文堂?” 沈钰不习惯离人太近,尤其对自己不安好心的人,她不动声色地退了两步,“还没定数,妹妹不用着急。” 沈瑶被人说中心事,那股要被老爷子轰出家门的感觉愈发强烈。 虽然内心已经风起云涌,但此时只能强忍着落落大方,“我只是担心姐姐跟不上课业,昭文堂秋季还有入学资格,姐姐便是再等上几个月也无妨。” 沈钰唇角噙着笑,“妹妹既然刚刚就在前厅,想必也听到我和爷爷的对话,课业而已,定是没问题的。” 沈瑶小脸瞬间蜡白,“姐姐的意思是要逼我退出?” 说着说着眼泪又要往下掉。 沈钰笑意更深,“妹妹有时间来我这说闲话,不如想想怎么提高自己的策论成绩。” 四下无人,沈瑶还没发做好的委屈被堵得严严实实,要哭不哭的,看起来有些好笑。 “放心,不用占你的名额我照样能进昭文堂。” 沈瑶满脸讶异:“怎么可能?” 沈钰美眸微抬,“妹妹既然不信,看来很是想把自己的位置让出来给我。” 沈瑶被他一击,险些自乱阵脚,“我……我没有。” 等她再抬头,白色的身影已经在十步之外。 沈瑶眼底满是惊愕,沈钰是什么时候离开的?自己怎么一点都没察觉到? 晚上用饭时,桌上只有沈廷夫妇,沈崇还有沈瑶。 沈钰姗姗来迟。 江文瑛关切问:“可是有不适应的?” 沈钰在桌下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腕,笑着回:“一切都很好,是我贪看书过头,差点误了时辰。” 想起一下午赶了十五张图样,她不动声色地继续摩挲着腕骨。 “娘亲已经给你那些哥哥们写信了,让他们快些回来,大家都很期待见到你。” 沈钰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笑,“哥哥们若是有事,不急的。” 一想起自己上面还有五个兄长,她就有些头痛。 这么多人,往后外出想必会被受限。 正说着门外的小厮一路通传,递了一封信进来。 “学士府回拜帖了,请侯爷亲自查看。” 江文瑛的面色瞬间染了几分焦急。 “夫君,怎么样?钰儿春季入学可有望?” 第6章 劫富济贫 沈廷凝眉看向江文瑛:“这事说来有些复杂。” 江文瑛脸色微变:“可是学士大人拒绝了?” “倒也不算,来信说今年的贵族考核已经结束,但还有三个平民名额没确定下来。” 江文瑛秀眉微蹙,“钰儿是平阳侯府正儿八经的千金,怎么能以平民身份进入昭文堂?” 沈钰目光澄净清幽,勾唇浅笑:“无妨,只要能入学,女儿不在意这些。” 京都还有这么多商铺等着她打理,越快能出去越好。 若是一直困在家中,反倒误事。 沈钰问:“父亲,来信可有写考核是何日?” 沈廷念了出来,“初九未时……岂不就是后日?” 沈钰坐在桌前,神情娴雅地分析:“平民想来只会考礼、书、数,我需要一日时间看书,烦请管家帮忙找一找。” 站在一旁的下人犯了难,“这……昭文堂所学之书都是由皇家书局亲制的,市面上寻不到。” “那就麻烦妹妹了。”沈钰意味深长地看向对面,“妹妹在昭文堂三年,定有亲赐的整套书籍。” 沈瑶骑虎难下,话都说到这个份上,她不可能不借。 她压下眼底的讥讽,暗嘲道:沈钰一个村寨出来的女子,竟然觉得花一天就能做通昭文堂的考卷,真是心比天高,说出去鬼都不信。 …… 翌日,沈钰早早地起床,梳洗后坐在桌案前。 “小姐,这些是刚答完的考卷吗?”花凝的惊呼传进耳内。 不过八张九章算术,沈钰似有不解,她平日算账还要比这快些,现在已经很慢了。 沈瑶的书被轻轻放在桌边,眼前微暗,花凝顶着红扑扑的小脸凑上前,“小姐竟然不用算盘就能做的如此快,听说七小姐每回做术数都得点灯到深夜,敲坏了好几个楠木算盘,夫人还命管家打造了一柄纯银算盘供她使用。” 刚好一题写完,沈钰活动了下手腕,翻开沈瑶的书。 第一眼,她眉头微微蹙起,“怎么是新的?不是说买不到吗?” 花凝为难道:“是夫人在旁边帮忙挑的,倒也不新,只是七小姐恰好不擅术数……” 所以看起来跟新的一样。 沈钰长而密的眉毛微微上翘,不错,她不喜欢看别人的笔迹,倒是省事。 半个时辰后,花凝惊奇地发现小姐已经看完两本。 这是常人能做到的吗? 午饭被直接送进听风阁,沈钰正准备起来走走,刚登上假山上的凉亭,便看见沈瑶带着侍女出现在她门口。 离的倒是不远,也没要进来的意思。 “你过来,我们小姐有话要问。”她边上的侍女忽然叫住拎食盒的丫鬟。 沈瑶笑的春风和煦,拉着人走至暗处。 沈钰正好无事,凉亭恰巧在墙边,这闲话算是送上门给她听。 “也没旁的事,只是担心打扰姐姐,不知听风阁有没有我能帮上的。” 沈钰余光瞥见一抹银色。 下一秒,石头大的银锭子被塞进丫鬟手心。 丫鬟不敢收,慌忙跪下:“奴婢身卑命贱,不得近身伺候,属实不知道六小姐在做什么。” 夏荷低喝道:“没用的东西,我们小姐也是好意,怎么到你嘴里变成探听了?当心我明日把你发卖出去!” “没想到我的起居竟如此值钱,倒让妹妹费心了。”沈钰好整以暇地站在围栏边,露出纤细婀娜的身影。 她倒要看看这人又能找什么借口。 沈瑶脸色巨变,她以前也不是没背后说人,这是第一次被抓现行。 “姐姐误会,你今日读书辛苦,我便想给下人补贴一点,好让她们尽心伺候。” 沈瑶生了副楚楚可怜的好皮囊,声音一娇,眼眶一红,做小伏低的模样信手拈来。 沈钰似笑非笑,“既如此便让妹妹破费了,听风阁丫鬟杂役婆子共十五人,每人二两,统共三十两。” 她嗓音很清,柔中带着一抹冷冽。 沈瑶只听到后面一句。 三十两! 一个丫鬟的月钱不过五百文,每人二两,买她们的命都嫌多。 沈钰声音不大,使唤整个院里的人还是够的,“七小姐请听风阁众人喝茶,还不赶紧出来谢恩。” 满屋的人怔愣片刻,虽觉荒谬,还是马不停蹄放下手中的事来到门口。 “谢七小姐赏赐!” 齐刷刷的声音骤然响起,沈钰妙目轻抬,对面的人笑容已经僵在嘴角。 “还有你旁边的丫鬟,”她四两拨千斤,说出的话像刀子般淬人,“既这般能干,不如我今日讨个巧,妹妹忍痛割爱把她放我屋内,定不负美意大为所用。” 这句话落进沈瑶耳内,她是真的慌了。 夏荷是她的心腹,怎么可能随意给人,本来还在心疼三十两,这会已经顾不上了。 她又急又气,只想赶紧离开这,牵强笑道:“我身边没几个伶俐的丫鬟,就这一个堪堪可用,与其留在听风阁碍姐姐的眼,不如让她去取银子,姐姐觉得呢?” 沈钰惋惜一笑,“君子不夺人所好,那便尊重妹妹意愿。” 回到院内,花凝捧着莫名多出的二两银子,乐滋滋道:“谢小姐垂怜,小姐劫富济贫,不愧为女中侠客!” 时间转瞬即逝,沈钰出现在昭文堂时,已是次日午时末。 江文瑛在门外的马车等她,随行的还有沈瑶。 进入考室,沈钰略略看了一遍题,倒是不难。 她写的比旁人要快些,巡考的先生看了一会,很快站在边上一动不动。 沈钰并不在意,下笔坚定有力,思如泉涌。 锣声敲响后,她轻轻吹了吹纸面的墨痕,起身朝先生点头行了一礼,向外走去。 回到马车上,沈瑶看着沈钰一脸淡然,试探问:“姐姐考的如何?” “一般。”她眉梢轻挑。 昨天花了那么多银子,今天就勉为其难说点沈瑶想听的。 江文瑛拿出手帕帮沈钰擦了擦额上的薄汗,“尽力而为,钰儿能来参加考核已是勇气可嘉,在娘亲心里你就是最好的。” “既出府一趟,正好去趟珍宝斋,给你们定的首饰头面也完工了。” 话音刚落,沈钰有种不好的预感。 第7章 老大竟是侯府嫡女 “沈夫人大驾光临,真是令小店蓬荜生辉。”伙计笑意十足地迎上前。 江文瑛微微一笑,“前些日子我给家中的女儿订了些宝石首饰,不知今日可否带回?” “自然,掌柜的早就在里边候着,就等夫人验货后帮您装上马车。” 伙计先行打开阁上的门,木质长梯一路蜿蜒向上,肖远身着月白色长袍,头戴银冠,手持折扇翩翩而来。 “沈夫人久等。” 顺着视线望去,一袭浅粉色长裙的沈瑶薄妆桃脸,衣饰十分美艳。 再往后,肖远唇角的笑骤然僵住,手中的折扇险些拿不稳。 女子云鬓高绾,一身紫色杭绸织锦裙,眉眼清绝,眸若星河,华贵又大方。 只是天下怎会有如此巧的事…… 她的模样竟和老大一模一样! 三年前,珍宝斋忽然在京都声明鹊起,所出的头面首饰花样繁复,件件皆为精品,很快便得到贵妇小姐们的喜欢,连公主也是爱不释手,直言胜过造办处的手艺。 就连圣上也有所耳闻,还派人去请,想聘入宫中。 不过背后的老板行踪成迷,问铺子的掌柜,只说东家常年隐居,不喜外出,唯得到一个耳生的名字——昭玉夫人。 肖远也是在去年上元节,才初初见过她一面。 只因京都为要塞之地,才得以有资格去跟前听训。 “钰儿,这是珍宝斋的肖掌柜,日后若是看上了什么只管找他订,娘亲报账。”江文瑛爽朗一笑。 肖远收起眉间的闲散模样,就连折扇也安安稳稳地握在手里,恭敬道:“沈夫人,不知这位是……” “小女沈钰,在家中行六。” 沈钰颔首道:“肖掌柜。” 这声音简直和老大拿着账本和自己对账时一模一样! 肖远强压下自己心底的惊诧,怎么回事?老大怎么变成了平阳侯的千金? 难不成是这两月考绩太好了? 觉得快马送不过来图样,准备亲自坐镇京都? 难怪昨日去的信鸽当日就收到了! 可是……平阳侯沈家不就一位千金吗?昨日还刚给铺子贡献百金,赚了好大一个面子的沈瑶? 沈钰心底有些好笑,肖远一副想问又不敢问的模样,活像一只大鹌鹑。 “六小姐看着实在面善,颇像肖某的一位故人。” 大鹌鹑还是忍不住张了嘴,笑容中潜着意味深长,“恰巧小人东家名中也带一个玉字,可谓是缘分。” “昭玉夫人名动天下,我也略有耳闻。”沈钰浅笑着点头,话外之音很明显,自己不想暴露身份,他最好一个字也别乱说。 江文瑛笑道:“是了,珍宝斋和锦衣阁不过两年就开遍了燕北,成为无数女子心头好,昭玉夫人果真是位奇女子。” “钰儿,这只云凤纹金簪华贵无比,配上那条红裙定是美艳的不可方物……”母亲开始抬手在她乌发上比试着。 似是觉得缺点什么,又拿起一对景泰蓝红珊瑚耳坠,满意一笑,“明丽的物件衬的你更美了。” 沈钰倒是没躲,平日最厌烦梳妆,这会也能面带微笑地站着不动,让江文瑛好好装扮。 父母之爱子,一片真挚全然肺腑,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一边的沈瑶眼底早就溢满浓浓的不甘。 “母亲,这对首饰确实不错,但花样繁多,比较压妆,姐姐一向偏爱简单素净,怕是不一定合适呢。” 沈钰唇角微扬,这是暗讽她撑不起? “母亲选的我自是喜欢,世子生辰,太素净不妥,便依着您安排的来。” 沈瑶听完心底一痛,下意识垂眸。 她竟然要去穆王府?! 进了里间,定做的宝石头面整齐的摆放在台上,红色端庄,蓝色清亮,翠色雅致而沉稳,还有一个盒中,步摇虽小,但景泰蓝上插着孔雀羽,异域风态尽显。 肖远识趣地跟上,“六小姐若是得空,可现下试戴,不合适再让工匠调整。” 江文瑛也想看成果,慈爱道:“钰儿,过几日便是认亲宴,娘想让你风风光光的出现在人前,试给娘看看,若是不喜欢再做就是。” 沈钰嫣然一笑,坐在铜镜前,唤了花凝进来为她梳发。 很快,一整套红宝石头面穿戴好了。 沈钰平日虽穿的素净,但也是冷玉清霜的淡雅,突然换上鸽子血般的宝石不仅不显突兀,倒添了几分明媚绚烂,两者契合仿佛冬日凌寒抱枝的梅花,虽美不胜收,却不屑引人来赏。 “这套头面戴在小姐发上,倒是珠宝之幸了,小人还从没瞧过人给首饰增色的。” “六小姐真是美如冠玉,夫人好福气。” 江文瑛满眸欣喜:“那便麻烦肖掌柜按着红宝石再定一套花冠,日后入宫觐见怕也用得上。” 一边的沈瑶咬着唇,指甲已经嵌入掌心。 沈钰好大的面子,这还没嫁到穆王府,就开始筹谋日后进宫面圣了。 若是她没回来……明明嫁给世子的是自己才对! “沈谢二家一直有婚约,我与世子虽不说青梅竹马,也是自小一起长大,本来这桩婚事落在我头上,既然姐姐回来了,妹妹不可越俎代庖,只是还要提醒姐姐和母亲,世子忌红,这套头面怕是不喜。” 世家公子的规矩还真是多。 沈钰心底冷笑,她倒是听过有男子怕被妻子克死,弄出许多腔调来。 既然世子忌红,这套宝石头面还偏要了,大不了占着万贯家财,当个潇洒寡妇。 “留着吧。”沈钰浅笑:“比起宝石,母亲的心意更让我珍视,若真如妹妹所言世子忌红,难不成大婚之日喜堂要挂满白幔吗?” 她才不惯这臭毛病。 沈瑶被噎的哑口无言,顿觉委屈。 江文瑛秀眉微蹙,觉得女儿说的有理,又不忍心伤另一个的心,笑着打圆场:“钰儿喜欢便好,其余的都是后话了。” “瑶瑶,还有四套,你也选一选。” 沈瑶心底不痛快,却不能发作,忍着怒火站在台前。 和其余三套耀目的比起,最边上的孔雀羽美则美矣,却太小了。 既然一时言语失势,她必要在体面上赢回来。 沈瑶毫不犹豫挑了两套宝石硕大的,肖远见了,脸上的笑意愈发浓厚。 沈钰视线刚和他对上,那边立即轻咳一声,“抱歉,方才忘记回禀夫人小姐们,孔雀羽的正冠出了些小问题,刚让工匠拿去修整了。” 沈瑶一惊:“什么?” 沈钰:“无妨,既然妹妹已经选完,恰好得空,我便一起试了再带回府中。” 很快,孔雀羽的正冠被呈了上来。 上面不仅有各色宝石,还镶了西域百金难求的猫眼石,冠身用掐丝金线塑出莲花模样,配上一尾孔雀羽,精致华美,熠熠生辉。 沈瑶的心仿佛盛了一坛酸醋,凭什么! 凭什么所有的好东西都被沈钰占了! 第8章 有人要退婚 三月十二,世子生辰。 出门前,江文瑛牵着沈钰看了又看,打量许久才舍得放手。 马车内,她既欣慰又担忧地叮嘱:“钰儿,等会见了世子不必太拘礼,随心就好。” 沈钰点了点头,眼底平平淡淡。 琉璃铜框上,暗金镜面晃过一道红影。 璀璨的宝石花冠下,朱红色步摇点缀其中,露出女子白皙修长的脖颈。一路向下,红色罗裙外的袖衫用金线勾勒出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争奇相绽,一尾金羽悬在上空,伴随着宝石盘亘于背部,珠光宝气,华贵非凡。 出门时,沈钰分明看见沈瑶的目光就快瞪得像乌眼鸡一样了。 知道的说是她今日见未婚夫,只有沈钰心里明白,既然世子忌红,那便先试试他这条命到底够不够硬。 马车很快抵达穆王府。 下人恭敬的把他们请进门,江文瑛笑道:“瑶瑶,我先领着钰儿去见长公主,你去前厅找些手帕交叙旧,娘亲过会就出来。” 沈瑶不甘心地咬了咬唇,“母亲,女儿也许久没见长公主了,想一同去打个招呼。” “今日怕是不妥,下次吧。” 话落,江文瑛领着沈钰进了内院。 穆王府四通八达,规矩森严,沈钰一步步走的稳当,气度仪态不输世家小姐。 快走至会客厅,突然听闻一响。 “砰!” 长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女匆匆忙忙地走出来,见了江文瑛,满脸骇然:“沈,沈夫人您来了。” 女子神色焦急,目光闪躲,江文瑛立刻明白,王府定是出事了。 “怎么如此慌慌张张?” 侍女咬了咬牙,正要说话,院内的嬷嬷走了出来,“沈夫人借一步说话。” 隔得不远,沈钰祥装背对着他们赏花,实际耳朵微动,将王府秘辛悉数听进耳内。 一墙之隔的内院,高安长公主眉宇浸满愠色,“混账,你可知今日是什么日子?竟带这种小贱人来污我眼睛!” 少年闲散地坐在椅凳上,身披一件玄色大氅,面容俊逸,他似乎没把空气中的箭弩拔张放在眼底,骨指分明的手正把玩着一盏翠绿色茶宠。 “祖母,月儿跟了我多年,趁着日子不错,不如把她纳了,也算双喜临门。” 高安长公主怒斥:“你可知沈家丫头也来了!既有婚约在前,怎能做如此不知廉耻之事?” 她年事已高,如今最大心愿便是看着唯一的孙子娶妻成家。 不成想他竟敢做出未娶正妻便和外室苟合的孟浪之举。 少年勾唇一笑,眼底却如寒冰般锐利,“男子三妻四妾理应正常,沈小姐若是这点容人之度都没有,这世子妃的位置怕是轮不到她来坐。” “你想退亲?” 谢承渊声音不疾不徐:“若是沈姑娘先提,我也不是不能成全她这个美名。” 沈钰随手摘下一朵海棠放在手心轻捻,片刻,花瓣碎成齑粉散在空中。 她差点听笑了。 正愁不知道怎么解除婚约,有人竟巴巴地送上门来。 但要自己提退亲,沈钰还没蠢到那个份上。 和别的王爷不同,穆王是燕北唯一的异性王,靠着赫赫战功才得此殊荣,权倾朝野,岂是寻常人家敢得罪的? 就算有千百个不愿,也不能影响父亲母亲。 “你休想!来人,把世子给我捆了。” 谢乘渊手一扬,原本在堂前跪着的女子跌在他怀中,“祖母若是棒打鸳鸯,我不介意现在就去前厅,让众人先好好认认孙儿的侧妃。” “你……”长公主气的浑身发抖,“如此贱婢怎堪为侧妃?!” 内院一片吵嚷,很快玄色的身影搂着一抹碧色消失在长廊。 一出好戏收尾,沈钰没放在眼底。 至于那个一面未见又着急纳妾的未婚夫,她更不感兴趣。 恰逢无事,她从袖子里拿出简易的小本开始描珍宝斋的首饰图样。 约莫半柱香后,忽然有人惊叫出声:“来人!老太太晕过去了,快宣府医!” “府医刚去城中采买药材,一时片刻怕是回不来……” 一旁的嬷嬷眼眶泛红,“速心丸晨起便见底了,长公主念着今日是世子生辰,又言要见沈小姐,心底高兴,便说推迟一日再叫太医不急,谁曾想……” 沈钰笔下的墨倏的晕开,她甚少失手,心底不由轻叹一口气。 看来这个闲事不想管也得管了。 侍奉的婆子嗫喏着唇,“要不再等等?” 沈钰不轻不重道:“等府医来长公主怕是已经油尽灯枯。” 院门口忽然响起一道清冷的声音,婆子丫鬟们抬眼看去。 门口的女子稚气未褪,眼底却有着超乎这个年岁的通透冷静。 婆子们急了,“黄口小儿胡说什么!青天白日诅咒长公主,当心全家脑袋都不够掉的!” 沈钰面若寒冰,“长公主身份贵重,若是出事全院陪葬,要掉也是掉你的脑袋,与我何干?” 侍候的嬷嬷立刻扇了婆子一巴掌,“住嘴!” 她慌忙行礼道:“既然小姐能说出长公主情况,想必是略通医术?” 沈钰淡淡道:“胸痹痛风,若是信得过,我可先给长公主把脉扎针。” 婆子立刻拦住去路,“不可,嬷嬷怕是糊涂,长公主的病连府医也只能堪堪控制,只有太医才能舒缓,这不是拿大家的命去赌吗?” 沈钰脸色骤冷。 她理解疑虑,但这个婆子分明是怕误及自己利益才拦着她行医,难不成长公主一命归西,她还能得赏? 简直愚不可及。 “胸痛骤然病发,必须要针灸,否则筋脉受损将无力回天。” 周围的人听她一说,瞬间有哭声蔓开,“不好了,长公主要薨……” 刁奴误事,沈钰多说无用,推开一众丫鬟跪在老太太跟前。 婆子刚想继续说话,她一个眼刀过去,“再啰嗦我先缝了你的嘴。” 银针包从袖口滚落,沈钰抽出两三根扎住长公主脉门,指节落在腕上时,身旁的人忽然呛咳一声。 “扑哧——” 一口鲜血从长公主口中喷出。 人群中瞬间骇然一片,婆子慌忙冲上前撕扯沈钰,“住手!有奸人要谋害长公主!” 第9章 封赏或陪葬 没等继续说话,沈钰反手两针扎在她颈侧的穴位中,婆子脸色瞬间涨的通红,“唔唔唔……” 她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四肢也无法动弹。 沈钰顾不上发火,目光掠过丫鬟,冷静安排道:“去寻张软垫来,把长公主放平。” “嬷嬷,这……”旁边的侍女有些犹豫地开口,“万一这女子害的长公主……” 后面的话她不敢说。 要是长公主没了,不是简单的掉脑袋,怕是九族都得交代在这了。 “姑娘,你有几成把握?” 府医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现在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嬷嬷决定赌一把。 沈钰淡淡地抬起视线,“六成。” 要不是刚才下手算快,封住了长公主的大脉,现在内院就该开始哭丧了。 嬷嬷又踌躇起来,六成这个数说多不算,说好嫌少,她思虑片刻,吩咐一旁的侍女,“让小厮选匹快马,去看看府医到底还有多久能到?” 侍女连滚带爬起身。 沈钰一双眼澄澈如水,收了几分冷厉,倒是让人觉出一股悲天悯人的滋味。 “若是要等府医,不如先预备几条上好的白绫。” 哪怕封住大脉,但不能继续疏通,也只是延迟油尽灯枯的时辰。 长公主年老体虚,没有那么多的时间硬挺。 干等下去,不过一炷香,怕是真的无力回天。 “嬷嬷既然不信我,那便算了。”沈钰祥装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 袖子蓦地被人拉住。 沈钰问:“还有事吗?” “姑娘,要是一步踏错,便是万丈深渊。”嬷嬷眼底的凝重揉成一团。 “长公主身份尊贵,能救好必然重赏,救不好也不可能放过你,你可要想好。” 她欣赏面前女子的勇气和冷静,年岁不大,心思倒稳,这秉性已经不知胜过京都多少名门贵女。 无论如何,没有尽力一说,只要做了必须成功,否则沈钰的小命也不保。 “医者仁心,于我来说身份是次要的,救活一条人命才是主要,我不会拿任何人来随意玩笑。” 一片惊慌中,马上要挑起大梁的人反倒最平静。 沈钰微微仰起头,“若是给长公主施针时再有人上前阻碍,我保证一针送她重新投胎。” “你——” “听听她说的是什么话!” “嬷嬷三思,此女子身份不明……” 侍女们轮番再劝,嬷嬷却转头喝道:“都给我闭嘴。” “耽误了长公主的救治,你们拿什么来抵?” “既一无是处,就给我缝上嘴巴!” 不过一会儿,嬷嬷已经注意到长公主气息逐渐平稳,山穷水尽处,只能试一把了。 沈钰清了障碍,留下两个话不多的侍女。 “姑娘,你要的水来了。” 沈钰从怀里摸出一个玉瓶,倒出一颗乌黑色的药丸。 浓厚的药香扑面而来,只觉得闻着熟悉的很。 “给长公主喂进去。” 嬷嬷接过药,表情忽然精彩起来,“这可是益元丹?” 沈钰点了点头。 嬷嬷脸上闪过一抹惊诧。 益元丹千金难求,尤其是其中那味千灵草,据说长在极寒之地,炼丹过程也是极尽繁琐。 长公主五年前曾有一次大劫,几度挺不下去,还是世子多方辗转,才得来一瓶丹药将她救了回来。 她一个小姑娘,哪来如此贵重的东西? 沈钰给的痛快,看起来毫不心疼。 丹药服下去后,她摸出银针,给长公主手腕发顶扎了十几处。 “上参片。” “盆和棉布备好了吗?” 沈钰条理分明地指使侍女。 外边的奴仆们在窗边围成一圈,谁都不敢进去。 “她果真懂医?” “别是装腔作势,有命接没命领赏……” 沈钰丝毫没被影响,香快燃至根部时,她从包里抽出一把小而利的银刀。 所有人呼吸微窒,竟不知她想干嘛。 沈钰扫了一眼长公主小臂,刀刃忽然挨上玉肤—— 动作太快,快到还没被人拦下,长公主手臂已经渗出红黑色血迹。 与此同时,一抹颀长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男子剑眉隐进墨发一端,浑身气息铮然凛冽。 他褪去了刚才的玄色大氅,湖蓝色外袍裹身,内衬藏蓝银丝竹纹,玉带束发,五官俊挺,宛若雪后清冽的冷松,让人不禁心生敬畏。 丫鬟婆子们大惊,哗啦啦跪了一地,“见过世子爷。” 他身后跟着急匆匆赶回的府医,老者擦了擦额上的汗,正准备进去。 “等等。”谢乘渊目光沉沉地落在那抹纤影上,喉间滚动道:“屋内是什么人?” 女子一袭红衣,低头间钗环贴在脸上,更显出皮肤白皙润泽,只是这张脸看起来不像能让人信服医术的模样。 “她……”侍女额上的汗沁了出来,一时半刻竟不知该如何解释。 方才被沈钰骂过的婆子往前跪了跪,哭天抢地的嚎出声,“世子爷明鉴,此女子来历不明,长公主昏厥时还被她扎的咳血。奴婢劝了又劝,她竟咒长公主,说不经她手只要一炷香便会香消玉殒,司嬷嬷向来耳根子软,禁不住一劝,便让她进去了。” “世子定要为长公主做主啊!” 话音刚落,里面的侍女匆匆端出一盆水。 门推开的瞬间,看见谢乘渊,她手下意识一抖。 “哐当——” 盆扣在地上,里面的水已经被血染红,刺目地铺了一路。 所有跪在地上的侍女们登时吓的魂不守舍。 府医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回世子爷,长公主只是胸痹,此人竟伤了玉体放血,若是不及时止住,怕是凶多吉少,还是让小人先进去救长公主。” 他不过今日去药房与掌柜相商佣钱,竟被人钻了空子。 穆王府家大业大,经手三分肥,哪个活的不耐烦来抢他油水? 刚才打翻了盆的侍女大着胆子回话,“可是长公主脉象已然平缓,方才都开口说话了。” 谢乘渊目光沉沉,“祖母有何吩咐?” 透过门柩,他盯着里面那抹身影,只觉熟悉。 但对上的面容却异常陌生。 不等他多想,侍女颤抖着开口:“长公主说与沈家小姐的婚事不可废,让世子死了纳侧妃的心。” 第10章 竟是本世子借你的胆? 屋内。 “好了,长公主现下暂且无事,你去寻些笔墨纸砚过来,我写个药方给你们按着抓药。” 司嬷嬷喜极而泣,不住地握着她手,“谢谢神医,不知姑娘闺名,待长公主醒后定重金赏赐。”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 沈钰用水净了手,准备写了药方就走。 否则母亲寻不到她要急坏了。 司嬷嬷看着少女的背影,无限感慨。 这如谪仙般的可人儿,年少便有这份心性,日后想来定有一番成就。 若是世子喜欢的是这样的女子,哪怕执意退婚,长公主也不至于被气病倒。 掩上门,耳边总算清净了。 沈钰揉了揉自己的脖颈,她素来练功不至于娇气,只是方才顶着宝石花冠站了好一会儿,纯金的东西戴在头顶,不免重了些。 好在准备救人时事先藏在了离内院不远的树枝上,等会顺路去取就行。 “吱呀——” 侧门被人打开,有脚步声朝她走近。 沈钰回过头,卷翘的睫羽忽闪,春水杏眸突然一寸寸淡了下去。 文房四宝安安静静的躺在来人手上的托盘中,男子眉眼疏朗,身如玉树,光从他背后穿过,逆光而立,像是莅临人间的神只。 “你要的东西。”谢乘渊放下托盘,在她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沈钰倒是有些意外,这不是他那个要退婚纳妾的便宜未婚夫婿吗? 抬手接过,她道了句:“多谢。” “你是谁家的女儿?”对面人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沈钰唇角微勾,眉宇间染了几分恰到好处的疏离淡冷,“民女出身平庸,唯恐侮世子耳。” 她不愿说。 平日多的是世家小姐恨不得把名簿生辰八字倒给自己,面前的人像是避恐不及,倒是新奇。 “既然救得了祖母,便不算庸才,若不愿说名字,告知一个姓氏即可。” 沈钰这次大大方方回道:“沈。” 谢乘渊轻哂,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京都确有一家沈氏医馆,还是平阳侯的旁系。” 原来如此。 沈钰抬起眸光,倒是没听母亲提过,想来关系一般。 “沈钰是你堂姐?” 女子目光坦然,“是。” “你堂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钰看着他,忽而微微一笑:“堂姐刚从乡野回京,听说身子似是不好,院子里已经换了两批伺候的人,都不能让她舒心。” 说完,她笔下的速度愈来愈快,药方写完,刚起身,耳边传来男子的声音,“在背后编排平阳侯千金,好大的胆子。” 身子不好,换了两批伺候的人,就差把脾气刁蛮写在脸上。 沈钰淡淡道:“世子也说我家是旁系,平阳侯前程似锦,千金万贯,与我待的沈家又有何干?既世子想听实话,我若撒谎,岂不是犯了瞒报之罪?” 好伶俐的一张嘴。 谢乘渊靠着椅背,半晌低声一笑,“倒是成了本世子借你的胆?” 沈钰敛眸,像是没听见。 “想要什么赏赐?” 沈钰耳朵忽然又好了,也不客气道:“银子。” 她就是个爱赚钱的俗人,既然谢乘渊送上门给她拔毛,除了多拔点,别无选择。 男人扔了一块玉牌在桌上,“钱庄通行令,明日午时前可取一次。” 沈钰明白,这是穆王府在还人情,她没忸怩,收下后准备走,又被谢乘渊叫住,“医者需复诊,接下来的三日,那就劳烦沈小姐了。” “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应该的。” 出了内院,四处看了看发现没人,沈钰寻到宝石花冠,重新戴好往前厅的路上走。 不过片刻,便遇上神色焦急的江文瑛。 “钰儿,你去哪了?吓死娘了,娘差点以为……”丢孩子的往昔记忆如潮水涌来,她不觉红了眼眶。 沈钰乖顺地抚了抚她背,“王府荷花池景色不错,多看了会,是我的不是,让母亲着急了。” “无碍,饿了吧?娘带你去醉仙楼用饭,那的糯米糖糕和八宝野鸭最是不错。” 大抵知道因为什么,沈钰还是装作问了两句,“可是今日王府席面不合母亲胃口?” 江文瑛安抚道:“这席不吃也罢,我回去再与你详说。” 傍晚。 一名小厮拿着玉牌到了钱庄,月黑风高,没人看清他究竟拿了多少,只知道带来的几个木箱全部都装满了马车。 传到谢承渊耳内时,他正在春风阁和陆洲喝酒。 谢承渊眼如点漆,笑容也显得浅。 陆洲扬声打趣,“难不成是今日纳了侧妃,竟开心成这样?” 话音刚落,一柄短剑瞬间架在他喉间。 陆洲的声音虚了三分,“好妹妹,姑奶奶,能别这么突然吗?” 冰月身上的碧色长裙已经被她剪了大半,碍事的花样和钗环也被悉数扔了个精光,料峭的模样和在穆王府时判若两人。 “闭嘴。” 陆洲有些不敢相信,“你下午就带着这么个不解风情的垫背出现在老太太跟前,她竟也能被气成这样?” 这丫头简直没有一点儿当戏子的天赋。 冰月的动作不仅没收,反倒有变本加厉之势,锋利的刀刃只要一瞬间便能割破他的喉咙。 直到谢承渊淡淡开口:“好了,先退下。” 她这才不情不愿地收了短剑。 “祖母以命相逼,沈家的婚事怕是没那么容易解除。” “那你在高兴什么?” 谢承渊目光往远处一瞥,微眯着眼:“遇上了另一位沈小姐,倒是个有趣的人。” 十万两,她还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 沈家。 江文瑛简单说了来龙去脉,沈钰坐在旁边安静地听着。 “退亲,这门亲事必须退!”她猛拍着桌子,“王府又如何?既这般糟践钰儿,世子妃的位置不要也罢。” “明日我就让你爹写拜帖,我的女儿怎能和侍婢共侍一夫?简直荒唐!” 沈钰看她气急,递水道:“母亲息怒,女儿没事的。” 担心吓着她,江文瑛又急急地牵过她手,“那不行!你放心,母亲一定给你安排好,明天就请他十个八个青年才俊,来给你相看!” 第11章 金玉狼毫笔 傍晚,一架低调的马车停在平阳侯府门口。 锦帘微掀,有小厮上前迎道:“不知阁下姓甚名谁?小的好进去通报一声。” 来人一袭云青色长衫,眉眼舒展,书卷气甚浓。 “在下乃昭文堂掌务,此来是替人送东西的。” 话落,他盛上一只木盒,缓缓打开,里边竟是一只狼毫毛笔。 通体全金铸造,温润的玉石笔头下,狼毫一根根清晰可见。 小厮瞬间惊在原地,遍京都谁人不知,金玉狼毫笔乃昭文堂最高奖赏,轻易不拿出来,上次得此物的还是谢家小世子。 前厅。 “谁?”江文瑛忍不住从椅子上站起,“昭文堂掌务?” “是,先生还特地指明要见小姐。” 沈瑶微怔,有些不敢相信。 “你可看清楚了?”沈瑶追问,“真是狼毫笔吗?” “小人哪敢匡主子,两只耳朵听的真真的,像是在说小姐诗做的极好,连学究看了都赞不绝口。” 沈瑶眉眼染了五分喜色,羞怯地绞着帕子:“前几日是在一场飞花令中做了几首诗,不过几个女儿家聚在一起闹着玩,怎的还传到学堂去了?” 夏荷眉飞色舞的上前:“小姐才艺双绝,奴婢先恭喜夫人,恭喜小姐!” 沈瑶谦虚的垂眸:“不敢当,姐姐策论在我之上,还得爷爷夸奖,我需多精进才是。” 江文瑛怜爱地拍了拍她肩,“你和钰儿各有所长,是咱们侯府的双姝并蒂,娘亲自是为你们骄傲的。” 她微微停顿,像是想起什么,“说起来钰儿的考核成绩也快出来了,怎的还未回复?” 又是沈钰。 沈瑶眼底划过一抹嫉色,快的让人抓不住。 明明是自己的荣光,她来凑什么热闹? 虽是如此,面上却不显,体贴地挽着江文瑛手,“娘亲不必担忧,等会先生来的时候顺道问问便可得知。” “瑶瑶果然心细如发,瞧我光顾着开心了。” “来人!快去请六小姐。” 沈瑶一脸诚恳:“女儿方才路过听风阁,见姐姐主院还未点灯,像是从穆王府回来后便一直在睡着,若是身体实在抱恙,下次再见先生也是可以的,横竖要以姐姐玉体为重。” 据说世子要纳妾,沈钰连面都没见着就被人嫌弃了。 一个乡野出生的怎上得了台面? 父亲母亲不过一时新鲜,等日后处久了,定会发现自己才是最好的! 门外脚步声渐近,沈瑶提起裙摆,温柔恭顺地站了起来。 掌务被引到前厅,朝江文瑛行礼道:“见过侯夫人。” 他平日只负责昭文堂内务,学生并未见过几个,视线略微一扫旁边的妙龄女子,心底大概有几分明了。 这就是学究口中百年难遇的文章奇才? 那篇策论他也有过目,女子言之有论,思维磅礴,倒不像这般楚楚模样能写出来的。 “掌务大人辛苦。”江文瑛堆满笑意,“不知这么晚了劳您跑一趟,有何要事?” 男子闻言,忽而一笑:“恭喜沈小姐获学究亲赏,特赐金玉狼毫笔一支,愿小姐来日妙笔生花,多成佳作。” “对了,今年昭文堂的学金,沈小姐不仅全免,还将额外获得每月五十两的月费。” 五十两?! 沈瑶暗暗咋舌,昭文堂何曾如此大方? 一季三月,那便是一百五十两! 她并不缺钱,但这钱不仅仅是财富的象征,更是能力的代表,从今往后在家中,沈钰注定要矮她一头! 哼,亲生的又如何?终究处处不如她。 沈瑶落落大方地笑道:“学生感谢学究垂爱,能有今日,离不开学堂所有先生的教导。” 掌务弯起唇角,“小姐不必客气,您的才气配得上如此殊荣,学究不仅将亲自为您指点,还派了宫中女官一同帮辅。” “侯夫人,令千金来日定非池中之物。” “不过帮辅是私下允诺,还请沈小姐开学后莫要声张。” 如此赏赐,乃天大的面子。 江文瑛和沈瑶都没有料到,她温言开口:“瑶瑶,还不快给先生谢恩。” 掌务动作微顿,“且慢。” “侯夫人,敢问小姐的大名叫什么?” 江文瑛表情划过一丝狐疑,难不成送错了? 怎么会?既对的上府邸就没有送错一说。 沈瑶目光骤然一跌,强撑着笑答:“学生全名沈瑶。” “抱歉,在下找的是沈钰。” 掌务狐疑问:“平阳侯府难道有两位小姐吗?” “可下官听说夫人只有一位千金。” 沈瑶面色全白,犹如雷击。 谁? 他说谁? 难道金玉狼毫笔是赏给沈钰的? 她不是还未曾入学吗??? 背后冷不丁响起一道女声:“钰儿来迟,见过母亲和先生。” 江文瑛瞬间湿了眼眶,又急又喜,没想到孩子丢失这么多年,不仅没学坏,还如此出众,怎能让人不动容! “钰儿,快些过来让先生好好看看。” 沈钰眉眼轻抬,密而浓的长睫下波澜不惊,她其实在门口站了有一会。 沈瑶竟敢编排自己为一个不上心的男人要死要活,简直笑话。 既爱出风头,那便送她一程。 掌务对上女子的脸,更被惊艳,女子容色虽丽,却带着抹不去的英气和难以忽视的沉稳,像是凝结许久所成,一对比相貌倒成了最无关紧要的长处。 年纪尚小,却不可小觑。 “沈小姐,恭喜你通过昭文堂考核。” “有劳先生,待学生入学后定亲自谢学究赏识之恩。” 事到如今,沈瑶改变不了什么,唯有牵强地勾起唇角,“恭喜姐姐一鸣惊人,真是出乎大家的意料呢。” 待掌务一走,江文瑛秀眉微蹙,“不行,明日我便去穆王府退亲!钰儿如今身负重望,岂能被俗世缠身?娘亲不愿你大好前程陷进别人茶余饭后中。” 沈钰知道这件事不是简单说说就行,但还是扶着母亲坐下,“女儿不愿父母为难,穆王府是天家权贵,万没有被侯府拂面子的道理,退亲的事暂且不急。” “可是……”江文瑛忍不住鼻子一酸,“你这些年本就过的不易,回来还要受这种委屈,为娘实在忍不了!” 旁边沉默半晌的沈瑶忽然开口:“娘亲,姐姐若是不嫌弃,我愿意替她分担。” 第12章 娶谁不是娶? “瑶瑶有何妙计?” 沈瑶虽心底委屈,却依旧强装着笑道:“不是妙计,不过女儿一个蠢念头罢了。” “姐姐才刚回京,还未见人外边便被世子搅得满城风雨,可母亲忘了姐姐还未公布身份,现在众人议论的其实都是我。” 她眼眶通红,脸上却带着善解人意的浅笑,“事情已然铸成,多说一句或少说一句有什么要紧?与其两人一同深陷囹圄,不如我一人承担,也好让姐姐好安心念书。” 江文瑛有些愧疚:“瑶瑶,是娘亲疏忽了,你不必如此为难自己……” 沈钰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为了谢承渊那个破鞋,还真是用心良苦。 既如此想要,送她就是。 沈钰眸光微转,眼底闪过一丝惊叹,“妹妹于我有恩,做姐姐的无以为报。” 江文瑛还在犹豫,沈瑶目光却无比坚定:“父亲母亲疼爱我一场,我没有什么能帮上的,能为大家分忧已是之幸。” “钰儿觉得呢?” 沈钰牵唇道:“女儿一切听家中安排。” 江文瑛思量再三,央不住沈瑶劝说,答应了下来,“既如此,钰儿便以府中贵客身份先行入学,穆王府和家中娘亲会交代好先保密,待及笄后将婚事处理妥当,再让你无忧无虑地公布身份。” …… 穆王府。 男人端坐在床边,鼻梁顶着半边灯影,唇线紧抿,像是一尊不可亵渎的神像。 身旁的药热了又热,直到第三回,床上的妇人才缓缓睁开浑浊的眼—— 谢承渊脑袋稍稍一偏,立刻丢下手中书卷,“可好些了?” 高安长公主声音有些低,“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太医慌忙上前给她诊脉,半炷香后,面露喜色,“长公主脉搏强劲有力,体内积淤化了大半,只要近日不再大动肝火,便可安好无虞。” “那位姑娘呢?可有重重赏她?” 老太太虽精神不佳,却还很记事,“我这条老命要不是靠她,现在都在阎王殿里待着了。” 谢承渊狭长的凤眸微挑,溢出浅淡笑意,“孙儿差点将半副身家都赔了,祖母可要好好活着,否则岂不要以身相许为报?” 长公主瞪他一眼,手拧在他小臂上,“少动歪心思!你要再敢提纳妾的事,我就是做鬼了也不会放过你。” 大好的日子,竟胡乱闹腾成这样? 老太太长叹一口气:“沈夫人已经知道了此事……” 正斟酌着让他找个日子上门谢罪,一时半会儿怎么也思量不出合适的办法。 谢承渊轻哂,不仅不急,反而一把火烧的更旺,“祖母怕是不知,现在全京都传遍了。” “你,你把我气死了是有什么好处吗?” 要不是自己亲自带大,就谢承渊这样的,长公主早就让人一把捆了沉塘算了。 谢承渊扬唇,“沈钰究竟有什么好的,让您如珠如宝的惦记着?” 从前是沈瑶,后来又是沈钰,平阳侯的女儿和他仿佛有一场冤孽。 长公主怒容重起,“你祖父当年随太祖开国后便遭文武百官弹劾,唯沈老太傅在朝中为他说话!你已故的母亲少时又与侯夫人是至交好友,二人亲密无间,于是订下婚约,两倍情谊的累积到你这儿竟成了一场荒唐?我该怎么跟沈家交代?” “谁欠的人情债谁还。”谢承渊眸光微冷:“若沈家没有生出女儿,难不成我还要娶了沈崇?” “臭小子,你这是邪门歪理!”长公主眼底划过几分嫌弃,“沈家宗族也不是只有平阳侯一家,总有女儿能结亲,无论如何这门婚事你也逃不掉。” “依祖母之言,那便是沈家哪个女儿都可以。”谢承渊浓眉一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昨日的医女恰好是沈家旁系,不如孙儿娶她算了。” 竟又是沈家人? 这也巧了。 想起昨日女子的模样,司嬷嬷也不由出口赞道:“不说别的,奴婢昨日见了大为惊叹,那姑娘妙手仁心,真真的神医在世。” 长公主恍恍惚惚醒过一次,虽未看清,却也知道此女不凡。 可惜了,出身差了些。 沈家旁系还担不起世子妃的名号,除非如谢承渊方才所说,平阳侯府未出女儿,那倒有几分可能。 “明日她可会来复诊?”长公主突然问。 谢承渊挑眉:“祖母这是动心了?” “关你何事?我不过想亲眼见一见救命恩人,亲自表达感谢罢了。” 他似笑非笑,“若真要谢,先让下人备好足量银子即可。” 那人倒是有意思的很,认钱不认人。 怕是当今圣上站在她面前,她惦记的也只有国库的金银财宝有多少。 长公主突然颇为满意,“寻常人家的女子精打细算,爱财有道,不是坏事。” “待我明日见一见,再把你表弟叫进府中,想来他们年纪相仿,会有话说。” 有沈守安在前,哪怕是旁系,沈家的孩子也不会太差。 若能成就一番好姻缘,也算全了两家更深的情谊。 谢承渊环臂站在旁侧,面色从容,“祖母有好事竟不想着我,倒要给那茅庐小子?” 长公主轻哼一声,“少贫嘴,赶紧给我斩断那些花花肠子的麻烦事,你和沈钰的婚事必须如约履行,否则我有什么颜面见你祖父。” 午夜刚过,春末的节气乍暖还寒,‘吱呀’一声,门扉被人从里推开。 亲信接过谢承渊的信笺,“世子,可是朝中有秘函急送?” 大半夜的,主子甚少处理公务,想来定要百里加急了。 谢承渊袖风一扫,掩去眼底的潮涌,“一封调令罢了,送去梁府,就说上头给他派新活了,若无余事,明日便可出发。” 亲信恭敬接过,三两下消失在夜色中。 梁府少公子出来接信时,正睡眼惺忪,“表哥竟如此辛勤,这么晚了还不忘给我谋划前途……” 他神采奕奕地打开,看见跃然纸面的地址时,霎时睁大了眼。 岭南?! 男子瞬间清醒,连睡意都消了大半。 这真是调令吗? 怎的和流放差不多! 第13章 谁偷的? 次日清晨,沈钰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前厅给江文瑛请安,“娘亲,昨日路过城中女儿见有书局,想去选几本书。” “好……娘这就叫人套车,就坐家中那辆三乘马车,稳妥又舒适些。” 江文瑛欣慰感叹,她家姑娘终于肯开口唤她娘亲了。 钰儿本就懂事知礼,再加上性子有些清冷,她一直担心自己无法真的与她亲近。 “娘亲。”沈瑶不知道什么时候从背后出现,有些为难道:“昨日我和御史家的小姐约了一同去赏花,山路崎岖,她一直想坐家中那辆三乘马车,女儿便应了他。” “若是我一人外出倒不打紧,只不过先应了别人实在不好推拒。” 江文瑛感觉太阳穴隐隐作痛,话是自己先说的,怎能对孩子失信。 “瑶瑶,家中的二乘马车也铺了软垫,且那马来自西域,是专在戈壁通行的,想来山路也不在话下,不如你同御史家的小姐乘那架去赏花如何?” “御史小姐不止一次提起,女儿实在不忍心拂了她的意。”话音刚落,沈瑶低眉顺眼地退让,“要是姐姐真的着急也没关系,花期不在一日,我明日再和她相约也可以。” “不必,我坐一乘马车即可。” 江文瑛秀眉微蹙,“一乘车架只能容一人其中,你出去怎能不带随身丫鬟伺候?” 沈钰垂眸,正好合她的意。 “无妨,我之前一个人出去惯了,娘亲不必担心。” 江文瑛不是勉强孩子的性子,见她执意,立刻答应了下来。 不过一会儿,一乘车驾的马车驶出侯府。 行至半路,恰好在树林繁茂的官道上,车顶忽然以极快的速度微微掀起,下一秒,一道熟悉的身影跪在地上。 “主子,后面有人在跟您。” 沈钰唇角轻扯,像是嗤笑了一声,“既然沈瑶这么得闲,那便让她在门外好好等上一等。” 到了目的地,书局有小厮特来迎接,进入后沈钰仿佛来过无数次,熟稔地按下墙上机关,两壁轰隆一声,瞬间朝四周开出一扇门来。 此时,穆王府侧门,司嬷嬷已经等了半柱香。 直到一辆简单低调的二驾马车缓缓驶来,她脸上才扬起了笑。 沈钰掀帘而落,“劳嬷嬷久等。” “欸……小姐说的是哪的话,您对穆王府有大恩,这是折煞老奴了。” “快里边请。” 和昨日的凌乱不同,沈钰刚在门口停下,主院已有人一路通传。 “民女恭请长公主福安。” 高堂上坐,长公主目光落在她身上,慈爱地点了点头。 “好孩子,起来吧。” 昨日只听说她年岁尚小,不曾想竟如此清丽,少女松软的乌发被绾成一个飞天髻,发饰淡雅,宛若出水芙蓉般可人。 “既是救命恩人,唤长公主未免有些生疏,就同我孙辈一样,换我一声祖母可好?” 司嬷嬷面色一怔,随后露出喜色:“恰好长公主膝下无孙女,真可谓是天赐的缘分。” 沈钰:捡了个便宜祖母。 还没和谢承渊解除婚约,怎么就开始改口了? 这怎么绕也绕不开的孽缘。 沈钰眼中闪过一丝轻叹,“谢祖母抬爱。” 切脉时,长公主问了她名字,沈钰随口说了一个,便被拉着话家常,“楚楚看着年岁尚小,不知可许人家了?” 沈钰忽地笑了,“自幼定了一门婚约,不过后来便作罢了。” 一提起退婚,长公主整个人都有些不太好,忿忿地安慰道:“听祖母的,有福之女不入无福之家,这是那男的没福气!如今外面的天是越发变了,一些男子动不动挑三拣四,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狗模样?” 所有下人皆噤声。 谁让他们府中就有一个人模狗样的世子呢? 沈钰垂着眼帘,笑意含在眸中。 和长公主聊天甚是愉快,煎药时,沈钰恭顺地退下,到了隔壁的药房中。 穆王府家财万贯,长公主更是金尊玉贵,沈钰在药架上打量片刻,发现了很大问题。 这药房几乎什么都有,贵的,或是更贵的药材,却独独不见适合长公主病情的良方。 拿些虚有其表的药材在这儿吊着长公主一口气,简直是庸医。 她正埋头查看药罐,忽然身后有人大叫:“不好了!那只千年老山参不见了!” 司嬷嬷闻声赶来,“怎么会?晨起时我见还在。” 那婆子目光微瞟,“奴婢也不知,这可是圣上亲赏,若是被人偷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胡言乱语,王府何曾出过偷盗之事!” “嬷嬷这是哪儿的话?近几日府里便有生人不是吗?” 沈钰抬眼望去,脸色稍沉,“拐了这么大一个弯,是想说我偷了山参?” 司嬷嬷立刻焦急解释,“沈小姐莫急,是谁都不可能是您,您的人品老身敢打包票。” 沈钰这才正眼看了那个婆子。 就说怎么如此眼熟,这不是昨日差点坏了一锅粥的老鼠屎吗? 婆子依旧信誓旦旦,“奴婢也是为王府着想,沈小姐若是做贼心虚,那便是自己对号入座!” 沈钰眼眸漆黑,玩味地扫了她一眼,“既然晨起还见着,想来这东西还没出王府,何不立刻紧闭大门,全员搜一遍?” “黄口小儿,好大的口气!”府医不知何时请了进来,吹胡子瞪眼道:“长公主不过给了你几分脸面,便要在这药房作威作福了?!” 沈钰:“不知阁下的意思?” 府医眼底划过一抹狠厉。 要不是陈婆给他通风报信,他不敢相信此女子还会再来。 若是长公主恢复的不错,这王府日后哪还有他的位置? 此女绝不能留! “交出野山参,长公主看在昨日有功也会饶你一命。” 司嬷嬷骤然冷下声音,“府医,说话是要有凭据的。” 沈钰倒是临危不惧,来了兴趣道:“凭什么觉得是我拿的?” 府医还未开口,婆子却跳出来一口笃定,“就凭这药房方才只有你一人进过!” “噢?”沈钰绯唇微弯,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叹道:“原来你和府医都不是人啊。” 话音刚落,门口忽然传来不合时宜的笑声。 男子一袭月白色长袍,面容英逸,正侧头遥遥看向这边。 谢承渊? 他来添什么乱? 第14章 世子爷给自己混了个名角 沈钰垂着眼帘,端方地行了一礼,“见过世子。” “恰逢您来的巧,民女刚刚还听见有人骂您。” “竟有此事?”谢乘渊扫了一眼她,又扫了眼边角站着的婆子,喜怒不辨,“说来听听。” 沈钰面沉如水,一字一句道:“方才婆子说除民女外,踏入药房的都不算人,世子身份贵重,岂能容他人玷污?民女恳请世子为了王府声誉,长公主安宁着想,请嬷嬷好好教教她规矩。” “世子明鉴!老奴绝没有说这种话!”婆子气的发抖,恨不得将面前的人生吞活剥扔出去喂狗! “年初圣上亲赏的野山参突然不见,老奴只是照例问询,便要遭沈小姐这莫大的污蔑,老奴实在冤枉——” 这贱人竟敢给她泼脏水! 陈婆怒目圆睁,自己才刚动手,她倒先送上门了? 那就别怪她不客气! 沈钰从容开口,“婆子方才空口断案,就差青天大老爷加身,竟也知冤枉二字?” 谢乘渊打量面前的少女,昨日只知伶牙俐齿,今日才觉是个硬茬。 他见过京都不少世家小姐,有容色艳丽,有精于算计,却从未像这人一般,仿佛画本中的美女蛇,美则美矣,却锋利的随时能给人来上一刀。 陈婆脸色煞白,连连哭诉:“世子,老奴所做一切皆是为了王府,绝无二心!” 谢乘渊盯着她,唇角轻扯了下,“既如此,本世子先听听你的拙见。” 陈婆主动递上自己的包袱,“老奴家当都在这了,请主子查验。” 几张银票,一些个香囊绣物,倒没有多少值钱东西。 “该沈小姐了。”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像是盯着猎物般,眼尾满是嗜血的贪婪。 沈钰淡淡道:“我今日来时未带包袱。” 陈婆掩住眼底的光,“小姐若是不亏心,怎说得出这种话。” 揪住了对面的小辫子,她声音瞬间抬高几分,“老奴分明瞧着你给长公主行医时,拿过一个针包。” 像是怕她抵赖,特用手指了指桌上放着的东西。 针包虽小,装个野山参却不成问题。 沈钰本就清冷的脸愈发沉了。 既开局了,那就陪她好好玩玩。 几乎是刹那,与方才的冷静不同,她眉间似有惊慌闪过,“那是我为长公主亲选的特制银针,有些已经绝迹了,不可随意打开。” 婆子愈发来劲:“世子,老奴恳请报官抓了此女,她定是心中有鬼!” 谢乘渊看了她一眼,而后目光扫向不远处的沈钰,女子澄澈的双眸染了几分惶恐,像是被惊扰的幼兽。 这人成心的。 他眸子轻抬:“来人,报官。” 沈钰身形如挺立的雪松,一动未动,不疾不徐地仰起头,“若是没从我包中搜出,该当何解?” 陈婆冷嗤一声,“若是不在你身上,我便跪下喊一声姑奶奶,给你赔罪!” 沈钰绯唇微弯,“好。” 她手一抬,针包环带瞬间被解,一条铺开到底。 里面干干净净,除了银针什么都没有。 陈婆大惊失色,自言自语道:“不,这不可能……” “唤我姑奶奶就免了,有你这种口头亲戚实在晦气的很。”沈钰淡淡道:“既要跪,那便从此刻开始。” 婆子声音瞬间带着几分尖厉:“你肯定拿了!不在包中就一定在身上,必须要搜身!”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不见棺材不掉泪。 有人成心提着魂去见黑白无常,她当不了阎罗王,怎么也得混个勾魂使送送。 沈钰嘴角溢出三分浅笑,“我同意。” 谢乘渊好看的双眸微眯,她会这么好说话? 下一刻,少女平淡的声音带着几分冷意,“既要搜所有人都得一起,否则就是未有证据便给民女定罪,本朝以法立国,最重清誉名声,想来世子定不会随意苛待他人。” “这顶帽子倒是给我戴的够高。”谢乘渊上下打量她一番,“今日我若拒绝,明日怕是要传出流言,穆王府草菅人命,祸害良家?” 他看着沈钰的脸,明明女子毫无杀气的眉眼,却像一把淬了慢毒的刀。 沈钰不动声色垂眸,你心底明白就好。 婆子嚷着报官,他一刻不缓地同意,这是嫌水花扬的还不够大? 明知她没偷盗,台子搭好,谢乘渊硬是上来给自己混了个名角。 “无论如何,沈小姐救祖母有功,本世子就全你一回脸面。” “既做了一场就搜彻底些,一个都别放过。” 他声音不高不低,却带着迫人的威力。 在场唯有司嬷嬷是亲自侍候主子的,也是名望最高的一位,由她亲自搜并无不妥。 她先搜了沈钰,两轮下来,终无所获。 正要去陈婆那,谢乘渊忽然扬唇一笑,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前方身影,“别漏了,我这还有一个。” 沈钰微微一愣,没想到他会这么做。 男人独有的磁性嗓音从头顶传来:“如此可算公正不阿,还沈小姐清白?” 沈钰目光扫过,几分轻嘲凝在眼底,“世子爷真是宽仁为怀,令民女敬仰不已。” 陈婆低着头,声音有些躲闪:“不可能……我进来的时候分明看见她在药材柜前鬼鬼祟祟地翻看,老奴知晓嬷嬷喜欢沈小姐,但此事事关重大,还请嬷嬷公允严明。” “我何曾包庇过沈小姐?”司嬷嬷是宫里出来的,学不会下头那些腌臜做派,怒斥道:“倒是你疑神疑鬼,无凭无据便口出狂言!” 沈钰听的有些好笑,一个粗使婆子莫名对她充满敌意,就为昨日让她闭嘴那两针? 怕是不能够。 她出声提醒:“嬷嬷,还请将大家都搜过,再做定论也不迟。” 司嬷嬷耐心已到极致,下头的婆子竟如此爱生事,晚些就让人牙子过来打发走! 陈婆心绪不宁,抬手时也无顾忌,直到—— 司嬷嬷的手摸向她腰间的荷包,动作骤然一停。 绣结轻扯,咕噜噜…… 一个东西从她手中滑落。 姜黄色的根须浮在空中,滚了满身的土。 竟是那只被压的有些扁的野山参! 第15章 哪来的奸夫 婆子停在原地呆愣半晌,哭天抢地地跪了下来,“不,不是我,一定是她栽赃给我的!” 沈钰眼眸危险地眯起:“人赃并获,你还有什么借口?” 怎么可能? 陈婆脸上闪过惊慌,分明是自己亲手放进针包的。 为什么会回到她身上? 到底哪一步做错了? 谢乘渊冷意顺着眉眼攀上,虽未开口,已然吓的众人不敢动弹。 陈婆不甘心地咬牙,不管怎样她都不能承认,只需一口咬死,先把那贱人拉下水才是。 “就是你!我眼睁睁看着你放进针包的!” “眼睁睁?”沈钰轻笑一声,眼神却冷漠的很。 “针包从外间带到药房时,我从未放下过,是你刚进门才堪堪取下,试问哪家的小偷专挑人前偷东西?” 婆子忽然底气十足,脸张得通红,“回世子,此女在撒谎!” “她明明一进门就解了下来!” 谢承渊目光带着审视:“你如何证明?” “奴婢特意留神着,沈小姐进门后先解的针包,后在四周转了转,开始在药架上不住的翻查罐子。” 沈钰唇角轻勾,“那你可看清我翻了哪些药罐?” 婆子情绪激动,话也不过脑,直愣愣地倒了出来,“灵芝,冬虫夏草,天山雪莲,鹿茸,还有海马和燕窝……” 谢乘渊眉头一皱,“去查这些药材是否有少?” 下人很快回来,如数报道:“回世子爷,灵芝八盒,冬虫夏草两盅,天山雪莲两朵,鹿茸八只,海马五个,燕窝六盏。” 在其他人探究的目光中,侍女面不改色,“和记案本上一样未差。” 沈钰微微低头,因为姿势的原因,巴掌大的小脸显得有几分诡谲,“不仅未少,她说的这些里面根本就没有野山参。” 声音轻飘飘落进婆子耳内,她慌忙撤回后音,“许,许是老奴记错了,沈小姐还去了别的地方……” 沈钰俏脸含霜,眼底冷寂的像是一柄冰刃,“我看的补药在第五药架,而野山参,若是方才没记错,司嬷嬷说的是第一医药架。” “两个药架天隔地远,莫非你是觉得我长了五只手?” 沈钰捡起那根掉落的山参,眉目宛然,“还是本来就想嫁祸给我,只不过临了看见野山参,便舍不得那些白花花的银子?” 婆子冷汗顺着额角滑落,哀嚎着往前匍匐几步,“我要这野山参有何用?世子明鉴,若是老奴要偷早就偷了,何须等到她来才动手?” 沈钰点了点头:“好问题,待会儿我为大家解答。” 婆子被她说的心里咯噔一下。 不,绝不可能! 这死丫头摆明了诓她,她怎会知道?! 谢承渊冷声道:“不是本世子不公允,野山参是从你荷包搜出来的,难不成你还能怨它自己长了腿跳进你身上?” “老奴真的没有拿!”混乱中,婆子扯过一旁男子的衣摆,“府医大人,你是知道的,我家中无子,要这些许银子有何用?” “回禀世子,陈婆说的不错,沈小姐并不全然无辜,小人昨日撰录了一份她的药方,竟发现此女给长公主开牛吃的草。” “如此低贱的药材,定是医女起了贪念,妄图以次充好来抹王府的银子,恰逢今日在药房又见野山参心动歹念。” 谢乘渊淡淡看了他一眼,“既如此,为何山参会在婆子荷包中?” 府医嘲弄一笑,“定是发现陈婆在留意她的动静,担心被抓,这才嫁祸栽赃,想要借世子的手将她除之后快!” 沈钰看着面前两人一唱一和,敛回目光。 有这两张嘴还用什么墨,嘴巴一翻竟比乌炭还黑。 她声音低沉,“回世子爷,府医的话一句都不可信。” “婆子的话也不可信。” 陈婆厉声叫骂,再也克制不住,“小贱人,你胡说什么呢?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沈钰拿起滚在地上的荷包,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我劝你自己先找块遮羞布,好好扯住。” 她似笑非笑,翻出香囊花样,“鸳鸯交颈,仿若戏水,看来婆子虽家中无人,倒是有第二春开的正盛。” “只是,这奸夫会是何人呢?” 谢承渊勾起嘴角,他本就生的俊俏,乌发墨眸下,眉眼愈发显得精致风流,“有趣,分明是在查偷盗之人,竟连他人秘事都牵出来,沈小姐莫不是大内的密探?” 沈钰望着他,眸色极深,“世子难道不感兴趣?” 这厢还算有礼,实则心底已将他骂过千百遍。 谢乘渊就是故意的。 哪怕现在局面一团污糟,他也纵着把事闹大。 堂堂王府世子莫名其妙参与下人吵嚷,属实不正常。 除非…… 沈钰扫了一眼四周,有个模糊的念头在心底蔓开。 无人看见的角落,四目相对间,他递来的视线意味深长。 仿佛等着她继续把戏唱下去。 女子站在药架旁,穿堂风吹起她宽大的袍角,绯红衣袂翩跹而动,哪怕深陷旋涡依旧泰然自若,仿佛她不是风暴中心,而是能够掌握风势的主宰。 “自然——”谢乘渊浓眉一挑,颇有兴致道:“是想听的。” 府医背后瞬间汗如雨下,和方才理直气壮判若两人。 二人惊恐的目光中,沈钰粉唇微启:“府医腰间香囊的针脚,看着倒和我手中的荷包花样如出一致。” 府医满眼都是不可置信,“你,你这是污蔑!我可要报官了!” “我岂敢冤枉你?”沈钰微微一笑,明眸皓齿间看起来稍显天真,“难为你们俩做局把我搜罗进来,不就是图日后苟且更加方便?” “陈婆说的不错,我是一进门就解了针包,否则她哪来的时机将野山参塞进包中,又这么恰好地开始捉贼?若不是发现的快,现下怕是已经被你们钉死在铁板上。” “只不过我方才一直疑惑,究竟是何种深仇大恨,值得你冒险置我于死地。” 沈钰上前几步,伸手攫住她的下巴道:“现在算是反应过来,我若把长公主治好,岂不误了那奸夫捞油水的美差?” 第16章 菩萨脸,阎罗心 府医立刻矢口否认,“世子,您是知道我的!贱内还在府里当差,我岂敢当着家眷的面胡来?” 怎么不敢? 沈钰余光扫向另一处身长玉立的影子,暗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如此良辰美事,倒被你弃如敝屣。”她言及此处,冲陈婆摇了摇头,“你这奸夫可没一点将你放在心上。” 谢承渊挑眉,“既如此,把府医的发妻传来。” “若无此事,王府定不会冤了你。” “这怎好惊动世子,一切错就错在此女子胡言乱语,请世子将她速速报官归案!” 谢承渊笑了一声,“府医为王府尽心多时,怎能轻易了事?本世子定还你一个清白。” 很快,有名婆子被人匆匆带到。 女人虎背熊腰,不管不顾地上来就骂:“好你个黑心肝的玩意!我就说近月来怎的银钱愈发少了,不曾想竟是外头养了小娼妇!” 府医伸长脖子为自己辩驳:“住嘴!你胡说八道什么!” 女人也不是好惹的,上来就撕扯陈婆的头发,“打死你个臭不要脸的下贱坯子!一把年纪还卖骚,也不瞧瞧自己什么样!” 陈婆一改方才的气势凌人,缩着往后躲,口中喃喃惊呼,“阿长,救我!” 沈钰在旁听的差点打冷颤。 这中年海枯石烂,天崩地裂的情爱,她实在看不懂,也不想看懂。 谢承渊一个眼神,瞬间有人将他们拉开。 他刻意咬着字音,声线十分清冷,“倒是托沈小姐的福,让本世子撞破一场艳遇,既说完你们那些腌臜事,该来论论祖母的病了。” 府医身体微颤,与婆子苟且尚还能说是作风不良,若是认下自己贪污府中佣钱,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世子,这其中定有误会!是此衣女心机叵测,陷害陈婆不够,还要将小人拉下水!” 沈钰冷冷一笑,盯着他道:“就你那个药方,我不用拉,你也该在水里淹死。” 府医义正言辞地反击,“长公主长期底亏,以鹿茸配兰花草进行喂服,先强身后调理,何错之有?” 沈钰视线落在她身上,声音藏着几分懒倦,“鹿茸血热,兰花草性寒,乍一看二者相结是温和滋补的药,实则这两味药相生相克,偶尔吃不打紧,长期吃身体便会产生轻微中毒。” “你胡说!” 沈钰慢条斯理道:“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昨日伺候在前的下人更清楚。” “长公主玉体放出的黑血,就是中毒所致。” “还有你买的那些鹿茸,一品鹿茸来自幽州,三品鹿茸来自巴蜀,一品枝顶钝圆,三品枝缩干瘪,难不成你觉得把鹿茸锯开分成小份,别人就看不出来了?” “你……”府医在她势在必得的目光中,心中一跳。 沈钰饶有兴致地对上他的眼,“按照药铺的规矩,一只鹿茸的佣钱是五两,记案本上写着鹿茸已用十只,看来府医短短三月便已赚了五十两。” “钱财方面如此精进,想来是医术都读到狗肚子里了。” “你这是污蔑!” 沈钰转过头,揶揄地看向谢承渊,“世子以为呢?” “沈小姐有何高见?” 高见?沈钰唇角噙了一抹淡淡的讽刺,他还真是一身轻松,好不自在。 罢了,那十万两也不是白拿的。 沈钰反问,“就这么报官岂不便宜他们?” 府医和婆子早已被人捆好,身体被大汉扣住,如卡小鸡似的不停挣扎。 陈婆满面惊恐,她已经顾不上男人当初许下的海誓山盟,几乎发狂地往前爬,“是他指使我的!一切都是他!求沈小姐饶老奴一命!” 沈钰淡淡地望着,“晚了。” “既然长公主为此方受尽苦楚,不如就按上头的药量,鹿茸配兰花草给他们喂满三个月,若是无事,那便是命不该绝,若是有事,”她微微一笑,眼底晦暗不明:“也算为医界献身了。” 谢承渊扬起唇角,他竟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此人分明长着张菩萨脸,内里却是阎罗心,沈家家风清正,除了刚归来格格不入的沈钰,还从未听说过这号人物。 他一眨不眨地盯着她,忽地笑了:“准。” “沈小姐雷霆手段,倒让本世子惊奇不已。” 沈钰似是没听出他话中的言外之意,光洁的脸上笑意清浅,“怎会?我分明是成全了一对眷侣。” 谢乘渊似笑非笑,声音如清泉在耳边流淌,“你倒是有趣。” 二人一同出了药房,沈钰见时间差不多,便去拜别长公主。 谢承渊亲自送客。 到了门口,他抬眸看她:“昨日药方中那味丹七草市面难寻,恰逢明日官卖行有个竞宝会,不知沈小姐是否赏脸同去?” 官卖行只京都才有,大部分来自查抄官员的家产,从房产到古玩字画,从小妾到洗脚丫鬟,应有尽有。 牙行和宫内通好气,多的是没见过的好东西。 沈钰欣然应允,“午时一刻,城东小路。” 回到书局,秋娘迎了上来,“主子,那讨人嫌的尾巴还在门口候着呢。” 沈钰眼波淡淡,“如此干等,你们就是这这样招呼客人的?” “哪能呢。” “泼水惊马都做过了,偏巧那位不动如山。” 她目光沉沉地穿过窗柩:“罢了,我亲自来。” 沈钰出来的时候,夏荷立马唤醒沈瑶,“小姐,六小姐来了。” 女子衣着如旧,发髻整齐,手中还抱着一叠书。 夏荷话中说不尽的讽刺:“不知道的还以为六小姐明日要考状元呢。” 沈瑶分明乐得听这话,开口却道:“不许胡言,姐姐功课勤奋,我该多学习才是。不过今日担心她一人外出,难免被京都的繁华迷了眼,若是出洋相便不好了。” 夏荷立刻恭维道:“小姐心慈,如此手足之情,还望六小姐能理解您的良苦用心。” “这都是我当妹妹该做的。” 回去路上,沈钰的一乘客马车莫名跑的极快。 沈瑶正疑惑,突然外边传来一阵激烈的马儿嘶鸣声。 她还未掀开帘子,就觉得有根尖锐之物抵住背部。 正想呼救,一道低沉暗哑的声音先在耳边响起,“小姐这么晚还在外面,想来是专程等我了。” 沈瑶花容失色,一个劲的摇头。 这世道是疯了不成?竟有人敢劫达官贵人的马车?! “大侠,求您放过我,我是平阳侯府的千金,只要您不动我,想要多少钱都没问题。” “巧了。”那人轻笑一声,“我倒不想劫色,一心只求财。” 沈瑶悬起的心瞬间落回原地。 贞洁乃是女子最重要的东西,只要能用钱摆平,她都可以接受。 谁知下一秒,身后人紧接道:“毕竟你长相丑陋,实在无法引起我的兴趣。” 第17章 赴约 用午饭时,圆桌上难得没出现那道聒噪的身影,耳根清净不少,沈钰也进的香了些。 席间,她做了做表面功夫,“今日怎么不见七妹?” 江文瑛眼底染了几分心疼,“瑶瑶昨日回城之时碰到了山匪,还未从惊吓中缓过来。” 沈钰随即关切问:“身体可有恙?” “倒是没有。”江文瑛长叹一口气,似是有些为难地开口,“只是那山匪说她貌丑,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一时片刻有些缓不过来。” 沈钰贴心地给江文瑛夹了一着腊味合蒸,“身子无事便好,其余乃身外之物,母亲可劝七妹放宽心。” 沈廷点了点头,“钰儿说的不错,人生在世若一味执拗钻牛角尖,只会愈发痛苦。” 沈钰敛眸,“许是女儿心宽,从不愿在无用的事上费神。” 沈廷哈哈大笑,“这样甚好,果真和我年轻时一样的性子。” 气氛逐渐活络,江文瑛也从沈瑶的愁闷中脱离出来,看了一眼身旁坐的女儿,心底宽慰不少。 又有些感慨,瑶瑶从小养在她们膝下,也难改许多骨子里的纠结,倒是钰儿清朗豁达,身在山野境界却如此不同。 席间,沈钰道:“昨日女儿与书局的秋瑾娘子对弈十分尽兴,便约了今日再战,可否请娘亲安排管家套车?” “瑶瑶才刚出事,我和你爹爹有些不放心。” “多增派一队人马如何?女儿自从回到京都还未曾好好逛过,想出去看看。” 她显少流露出女儿家姿态,江文瑛心一软,抚了抚她的脸,“我怎忍心扫了你的兴?只一点,定要小心注意。” “女儿多谢娘亲爹爹成全。” 沈钰带着大批人浩浩荡荡地去侧门,还未走到,身后突然响起熟悉的女声。 “姐姐这是又要出去?” 沈钰回眸,淡淡地点了点头,“不错,七妹若是无事,我就先走了。” “等等。”沈瑶秀眉微蹙,“姐姐昨日回来时,路上可曾碰见什么人?” 沈钰目光清淡如水,“不曾。” “那便怪了,我们走的是同一条路,为何山匪只劫我而不劫你?” “同一条?”沈钰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你不是和御史家的小姐去山中赏花?怎么会和我走同一条路?” 沈瑶愣了愣,她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装傻? “难不成妹妹昨日竟没有去吗?” 沈瑶有些骑虎难下,如果说去山中,两条不同的路,沈钰自然碰不见山匪,可若说去书局,那不就坐实自己跟踪她? 她一转念,笑意盈盈地弯起嘴角,“自然是去了山中,回来后听娘亲说姐姐和秋瑾娘子对弈,妹妹心生向往,姐姐若是不嫌弃带我同去可好?” 沈钰看了看时辰,马上就到约定的时间了。 她不由暗叹,看来昨日还是吓轻了,今日才有功夫让沈瑶在这上蹿下跳。 只一个眼神,沈钰就知道她葫芦里卖了什么药。 想跟踪自己? 既然沈瑶脸皮厚,她就再送她一盆冷水。 “倒不是我不愿带你,秋瑾娘子性格冷傲,轻易不见外人。” 沈瑶笑着质疑,“姐姐初来京都,怎么就能得娘子亲眼?难不成二人一见如故么?” 沈钰勾起了唇畔:“我解了她门口的五步棋,若是妹妹也能解开,秋瑾娘子自会立刻打开大门,迎你为座上宾。” 话音刚落,沈瑶的眼底再度布上一层阴霾。 昨日刚被人说貌丑,今日又被这个土包子嫌弃智谋,她算什么东西? 沈瑶今日打定主意不想让沈钰如意,正要开口阻拦,门口的小厮忽然匆匆忙忙地跑进来…… “六小姐,外面有人找您!” …… 蜿蜒曲折的山间小道旁,嫩绿的树叶浸润在未风干的露水中,翠绿的色泽仿佛要流淌出来,散发着勃勃生机。 谢承渊坐在马车内第五次问道:“什么时辰了?” 陆洲脸上带了几分急色,“巳时三刻,你那小娘子该不会爽约吧?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竟还不出现?” 谢承渊却莫名笃定,“她一定会来。” 陆洲像见鬼似的侧头看他,调笑道:“没想到世子爷也有今天,独自一人为一女子等到心醉。” “若她不来,难不成今日你就不去了?” 谢承渊声音骤然一冷,“话多。” “是是是,我话多,总比您自作多情的好。” “咔!” 利剑忽然出鞘,一道银光自眼前闪过,陆洲无奈地摇了摇头,“一天天的喊打喊杀,难怪别人会放你鸽子,你也就和沈钰相配,一个是道貌岸然的刽子手,一个是乡野的真莽夫。” “不想死就闭嘴。” “戳中心事了吧?”陆洲不怕死地继续道:“听说沈家决定先不公开沈钰的身份,难不成是因为实在粗鄙,上不了台面么?” “世子爷,小人忽然好同情你。” 话音刚落,却隐约听见远处马蹄踏地的声音,划破了此时的宁静。 陆洲皱了皱眉,“今日去竞宝会的人还真是不少,你确定要继续等?” “驾!”忽然一道高扬的女声闯了进来,声音坚定而清亮。 谢承渊猛然睁眼,眼尾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她来了。” 陆洲有些好奇地掀开帘子。 究竟是何方美人,竟惹的万年冷面动了春心? 树荫下,一匹红棕色的骏马从容不迫地朝他们走来,马匹体态优美,步伐有力稳健,一看便是千里挑一的良驹。 少女喝停后,利落翻身下来,走动间软毛织锦的月白薄氅随风飘动,吹起裙角的一簇绿竹。 来人虽头顶帷帽,却挡不住端庄的仪容,只隐约瞧见玉纹桃竹面纱下杏眸潋滟,皓齿朱唇,碎光从叶片缝隙中漫射而下,如同拢在其中交织变幻,朦胧间照出柔美动人的轮廓。 当真是耀目十足。 谢乘渊亲自掀开车帘,沈钰刚上来坐定,便发现对面人意味不明地打量着她。 曾听说过谢家世子有一至交好友,乃太尉之孙,貌若潘安,俊美异常,想来就是这人了。 陆洲见对方对自己视若无睹,倒也不生气,尾音勾着笑道:“总听世子提起嫂嫂,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第18章 我最怕蛇了 气氛有一瞬间凝滞。 沈钰淡淡道:“民女刚克死了未婚夫,陆公子这声嫂嫂还是不要随意叫的好,以免惹祸上身。” 陆洲瞪大眼睛。 这女子嘴巴是真的毒。 不敢拿兄弟命来赌,陆洲握拳轻咳了声:“玩笑玩笑,沈小姐切莫放在心上。” 谢承渊抬眸,似是早就料到,菲薄的唇角微微向上:“嘴巴闭紧点,否则有命去没命回,你爷爷闹上门,我们家只好跟他同归于尽了。” 陆洲心上再被他插一刀。 好好好,且让这厮得意一时,待沈钰知晓世子爷竟勾搭自己的堂妹,届时有他受的。 京郊的牙行内,外边简单朴素,实则内有洞天。 此院子共有四个朝向,竞宝楼不仅按品级分了不同雅座,连入口都是不一致的。 但未开始前,谁都不能进入。 众人只好聚在院子中央,待他们进去时,里边已经人满为患。 陆洲拍了拍谢承渊肩膀,“我同这牙行的老板有点交情,你不是想问丹七草吗?跟我一道去看看。” 未待他开口,沈钰率先回道:“我在这等着就行。” 两人前脚刚走,后边便有人站了过来。 “哟,这不是世子爷名动京都的侍妾吗?” 黄色衣裙的女子掩着唇娇笑一声,“可别乱说,听说为了她谢家要和平阳侯府退亲,保不齐有些人一朝上位,当个世子妃也指日可待。” “世子妃,就她?”粉色衣裙的女子似是听到天大的笑话,“少做梦,世子把她带到这儿,怕是玩腻了顺手放牙行卖了都说不定。” “张姐姐别生气,我不过胡诌两句,这世子妃的位置沈家坐不成,张家难道还不行吗?” 粉色衣裙的女人冷哼一声,“这种和世子云泥之别的人,怎么配染指他!” 说到这,她像是想起什么,忽而一笑,“恰逢我家阿九需要新鲜的人血为引,人嘛,不拘什么,下贱的也行。” “越下贱的,它越喜欢。” 两人打量着沈钰的动作,见对方没看她,冷冷勾起唇。 就不信阿九出来她还能继续装! 下一刻,女人轻吹口哨,只见一条金黄色的花蟒从他身后钻了出来。 小臂粗的蛇身蜿蜒盘旋,顶着主人的肩头倨傲地窜直,‘嘶’一声朝着人吐红信子。 沈钰依旧毫无反应。 黄金蟒似是不满意她的态度,龇牙咧嘴地继续探上前。 周围人顿时尖叫着朝四周跑开,更甚者险些晕倒。 “好可怕啊!那是什么怪物!” “张昭仪这是又看谁不顺眼了,竟用蛇来吓人!” 女子得意洋洋地微笑,睥睨道:“喂,你卖身契值多少钱?我的蛇好像看上你了。” 沈钰在心底低叹一声,竟又被谢乘渊的风流债误伤。 好像自和他接触开始,就一直在帮着收拾烂账。 十万雪花银,谢乘渊给的终究是少了。 “是么?可惜我没看上你的蛇。” 张昭仪依旧笑嘻嘻的,看不上?怕是吓都快吓死了。 她的阿九最是能干,收拾这些中看不中用的花瓶眼都不用眨一下。 黄金蟒似是感受到主人的兴奋,讨好似的扭着身子不住向前爬,光滑的表皮泛着幽光,红信子一下一下地横扫在沈钰面前。 她倨傲地抬起头:“给阿九做药引是抬举你,难不成以为不知脸面地爬了世子的床,便能一辈子镶在上面?” 沈钰似笑非笑:“有人连爬都爬不上不是么?” “你……你简直寡廉鲜耻!” “张小姐尚未出阁就动不动就把床挂在嘴边,听着倒是经验丰富,论廉耻我万万比不过您。” 张昭仪脸色一红,她怎会听不出对面在讽刺她贞洁已失,该死的贱人,别以为带着帷帽便可胡言乱语。 她手刚扬起,沈钰动作更快,身体微微后仰,竟一点没让她碰着。 张昭仪眸光阴冷:“你敢躲?” 沈钰唇畔牵起一抹笑,“我现在扇你一巴掌,你躲不躲?” “你还想对我动手?”张昭仪粉拳紧握。 这女的疯了! 她算什么东西?! 张昭仪几乎怨毒地看着她,“恰逢世子不在,我今日便替他好好管教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奴婢!” “阿九,给我咬她!” 黄衣女下意识扯住她的衣袖,“不好吧,若是出人命,世子怕是会降罪的……” 张昭仪脸上有些挂不住,“区区一个下人,世子怎会苛责于我?” 她疯了才会拿自己和一个贱人比。 说着就要指挥黄金蟒继续上前。 沈钰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如幽井的眸潋滟出清冷的光芒,“张小姐既如此爱多管闲事,我自然是要送点回礼的。” “你少嘴硬!” 很快她就笑不出来了。 沈钰直接伸手捏住黄金蟒的头颅,刹那这只凶猛的巨蟒犹如受到重创一般,整个身体朝着她手臂紧紧缠绕而上。 张昭仪脸色瞬间煞白。 “你……你不怕蛇?” 沈钰轻哂,佯装惧色:“啊!我最害怕的就是蛇了。” 话音刚落,她手顿时一松。 “快跑!”人群中骤然传出一声惊呼。 众人再度四散跑开,场面如蚂蚁避水般惊慌狼狈。 不知谁喊了一声:“糟了!那蛇不受控!” 黄金蟒似乎被人凌迟一般,原本还能盘旋在张昭仪身上招摇过市,现如今彻底疯魔,蛇尾乱甩,朝身边最近的一人张口咬了下去。 那个男子顿时痛得抱住自己的小腿瘫倒在地上,张昭仪瞬间慌了神。 “阿九!” “阿九快停下!”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黄金蟒根本没听见似的,疯魔一般咬着周围的人,张昭仪吓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近乎发狂地朝沈钰叫道:“贱人,你对阿九做了什么?!一定是你把它害成这样的!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给阿九出气!” 沈钰站在原地,从始至终都没挪过脚步。 眼带笑意的杏眸一寸寸凉了下去,唯余骨缝里噬出的冷意:“张小姐的孽畜无故伤人,今日我好人做到底,便替你收收这烂摊子。” 一抹银光扫过,只见尖刃笔直扫过蛇腹,声音令人不寒而栗,整只手臂般大小的蟒蛇在瞬息之间被拦腰斩断,血肉横飞。 第19章 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 “啊!!!”张昭仪眼睛瞪得浑圆,吓得尖叫起来。 她拼命朝黄金蟒扑去,抱住其中一半,心碎的哭出声:“阿九,阿九……” 沈钰拿帕子细细地擦了手,正准备转身就走。 “贱人!你站住!” 张昭仪忽然拔过身边人的佩剑,气得就要劈她,嘴里还大叫着,“把阿九害成这样就想走!我要你给阿九陪葬!” 叮一声,剑身倏然被人打歪,张昭仪手腕一阵麻痛袭来,她咬着牙还想继续动手,这才猛地反应过来,是谢乘渊! 女人瞬间委屈的不得了,手指着沈钰:“世子,她……” 还未等她说完,沈钰腰忽然被人揽住,半个身子全栽进谢承渊怀中。 她眼底一暗,下意识要挣开。 “要想全须全尾的出去,就陪我把这出戏演完。” 男人的手搭在她腰侧,沈钰平生第一次和别人靠的这么近,只觉浑身别扭,耳根隐隐发着烫。 在张昭仪告状前,谢乘渊护着怀里的温香软玉,先出言警告道:“放肆,若不是本世子的人救了你,那孽畜岂非要祸害更多人。” 沈钰隔着面纱对上他的目光……有意思,倒打一耙这招用起来竟比后宅女子还顺手。 张昭仪摇摇欲坠地撑在一边的石柱上,几乎恨毒了指着沈钰,“不!是她!是这个贱人先挑衅的阿九!” “世子,我的阿九从不咬人,便是过了一次她的手后才开始发狂,定是她从中作梗才害了我的阿九!” 谢承渊目光扫过,嗓音低沉:“你的蛇好好的为什么会在她面前?” 张昭仪瑟瑟发抖地揪着衣角,一时半会儿竟寻不出合适的理由。 “怎么,张小姐敢说不敢认吗?”沈钰笑了笑,她从没觉得被说两句就该置他人于死地,可张昭仪千不该万不该用蛇来行凶,为了一己之私拉周围无辜的人下水,简直堪称卑劣,一点教训而已,她应得的。 张昭仪眼眶发红,脸色煞白,“我不过好心邀这贱人与我一同欣赏阿九,她便直接拧了阿九的脑袋。” 沈钰抬起眸光,淡淡地道:“你敢不敢对着上天发誓,若是说谎一句,便此生不得好死。” 她太明白这种人了,自证毫无用处,嘴巴说破了皮,对面也能用另一张嘴给你磨回来。 不如就捡人最爱惜的东西来当赌注。 张昭仪正要辩解,不知道谁忽然说了句:“有些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吃不到就在这打骂寻别人出气,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说沈家不配和世子联姻,张家更适合坐那世子妃的位置。奚落不成便威胁别人,就这样的品性谁贵谁贱还不一定呢!” 说话的人是尚书的小孙女姚静姝,姚家乃文官之首,位高权重,是出了名的清贵簪缨世家。 且一门七进士,父兄三探花,都在朝中担任要职,唯有尚小的女儿还未出嫁。 因着最小又天性活泼,家中便想再多留两年。 和家风严谨不同,她心直口快,率真仗义,最看不上张昭仪这种恶人先告状之流。 张昭仪气急败坏地瞪了她一眼,恨的后槽牙差点咬碎。 姚静姝这个多管闲事的贱人! 不说话没人把她当哑巴! 二人四目相对,姚静姝表情嘲弄,“分明是你自己以蛇令威想吓这位小姐,一不小心玩脱了,让着孽畜祸害众人,若不是她出手相救,怕是现在所有人都要中蛇毒而死。” “谁说不是呢,那蛇癫狂的时候大家四处流窜,险些命丧于此,今日可是宫内点过头的竞宝会,若是因为张家而耽搁,是想九族就交代在这吗?” “这便算了,世子与那女子好歹算两情相悦,她还未出阁便恬不知耻的倒贴,当真是心中一点数都没。” 沈钰在旁听了好一阵,眼角眉梢揽了几分松快的笑意。 这姚小姐倒是个快言快语的妙人。 谢承渊侧眸看向身侧的人,眉目微展,她的魅力倒是挺大,不过片刻便扭转了话锋。 那便再添上几句也无妨。 不等张昭仪再辩驳,谢乘渊执起沈钰的手,“本世子心悦她一人,纵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日后她的事就是王府的事,若要动我的人,那便是跟整个穆王府作对。” 场上的安静越发显出了他的声音。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正常,更何况是穆王府的世子,众人听完都觉得十分新奇。 这女子究竟有何魔力?竟能把世子哄得团团转? 张昭仪不甘心的咬了咬唇,一脸委屈:“世子,她终究是个下人,你怎能如此自降身份。” 凭什么她能站在世子身侧? 这个贱人莫不是狐狸精托身,竟这般会勾引男人。 谢承渊看过来,眼神变得比刚才幽暗了一些,“所以,你想取而代之?” 张家的门地虽没这么高,却也是朝堂新贵。 岂是那个贱人能比的? 可……她的确是心悦世子已久。 从前都未有机会说上话,如今时机摆在眼前,不如一试。 张昭仪鼓起勇气道:“若世子不嫌弃,小女愿红袖添香,伺候世子左右。” “你愿嫁,我却并不愿娶。”谢乘渊脸色微暗,犹如深不见底的寒潭,“穆王府万容不得品行不端的人。” 张昭仪瞬间跌落在地。 品行不端? 世子金口玉言,若是传出去,不说是穆王府,便是日后说亲也会被人提起闲话。 都怪那个女人! 要不是她,世子怎会对自己冷言冷语! “铛!”竞宝楼忽有钟声响起。 “开始了?”人群中瞬间涌出与方才不同的兴奋。 四下有人渐渐散去,张昭仪再不甘心也只能瞪沈钰一眼。 来到里屋,雅座之上,张家恰好在他们斜后方。 沈钰只觉得脖颈一刺,被人像乌眼鸡的瞪着,谁都坐不好。 她伸手唤来掌柜,塞了一锭金子在他手中。 对方立刻有眼色地谄媚道:“不知这位贵人有何吩咐?” 沈钰唇畔勾起一抹笑,“吩咐厨房备些蛇肉羹,今日我宴请全场。” 谢承渊眼角抬了抬,还未开口,一旁的陆洲往旁边瑟缩了一下,“都说唯女人与小人难养也,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沈钰眼皮微掀:“多谢夸奖,我内里先不论是不是真女人,但必定住着一个真小人。” 陆洲:后背是愈发的凉了。 谢承渊这厮口味也太重了,寻这么个女罗刹,晚上睡得安稳吗? 第20章 苏杭云家 蛇肉羹上来后,背后炙热的目光瞬间消失不见。 隐约听见张昭仪掩面哭着跑了出去。 沈钰坐的十分端实,即使戴着帷帽,也不影响她小口地吃着蛇羹。 很快众人便从这场闹剧中收回了神。 竞宝台摆上第一批物件,来自西南郡王的琉璃八宝台,通身使用五彩斑斓的琉璃所制,华光溢彩,美艳非凡。 “这郡王妃也忒会享受了。”陆洲喋喋不休地发表言论,“我也就是还未成亲,否则高低都得给娘子买回家中。” 谢乘渊不知何时侧头过来,“若是有看上的跟我说。” 沈钰挑眉:“世子什么都报账吗?” 女子淡冷的眼底浮现显少的笑意,仿若晨曦划破沉寂的夜空,让人眼前一亮。 谢承渊笑道:“自然,你花就是了。” “那便提前谢过世子。” 话音刚落,沈钰就拍了一尊纯金的佛像。 几轮过去,场内忽然唱到:“云南汝阳王府丹七草一株。” 小部分人纷纷抬起头翘首以盼。 丹七草被誉为胸痹诊疗的神草,传言到只一株便可续命一年,有开脉止痛的作用。 草药很快被人捧了上来,在台前每处走了一圈。 陆洲转头问:“要不要我一起竞拍?也好把一些人先筛掉。” “不用。”谢承渊直白地点出:“除非那人真的急需,否则穆王府看上了东西,无人会抢。” “起拍价五百两。” 竞宝会与其它拍卖最大的不同处,若是普通拍卖,便有一个规定好的数额,每次加价需按照原定的数额算数方式来进行,但竞宝会的益价没有上限,也没有下限。 只要有人叫价,便可一直拍。 但若拍下不要,牙行便会和官府连结去府中查封一切家产来抵。 也就是说,众人想买什么几乎都会在自己预算银子内,不会胡来。 他们的雅座在最上端,虽已经离得很近,灯影朦胧下,却依旧很难看清。 “城东张家六百两一次。” “城东张家六百两两次。” “金陵长街赵家八百两一次。” 谢承渊面色淡定的益价,一边的小厮紧接着唱到:“穆王府谢家一千二百两一次。” 他对这东西势在必得,直接加了四百两。 渐渐有几人不跟了。 这东西虽好,却也不是必需品。 “城东张家一千五百两一次。” “穆王府谢家两千两。” “城东张家两千二百两。” “穆王府谢家两千八百两。” 沈钰侧头低声问陆洲:“城东张家是什么来头?” “张老爷子胸痛多年,虽到迟暮,因着家中孙辈还未成家娶亲,始终心中有憾强撑着。” “若非真的想要,怕是也不会和谢家杠上。” 沈钰绯唇微弯,“这不算杠,每个人都有自己想救的人。” 陆洲忍不住揶揄:“竟看不出你还有善解人意的一面。” 说话间丹七草已经益价到三千五百两。 张家逐渐有些力不从心…… “穆王府谢家三千八百两一次。” “穆王府谢家三千八百两两次。” “穆王府谢家三千……” 正当陆洲和沈钰以为这事成了,雅坐东南方忽有小厮唱道:“苏杭云家四千八百两一次。” 竟比刚才多了足足一千两! 沈钰抬头看向谢承渊,显然这次失策了。 谢家怎会轻易忍让。 “穆王府谢家五千八百两一次。” “苏杭云家六千四百两。” “穆王府谢家七千八百两。” “苏杭云家八千九百两。” 眼见着即将破开万两大关,众人忍不住捏了一把汗。 高安长公主有胸痛的病,几乎全京都都知道,谢家所需也是情理之中。 可这苏杭云是又是从哪来的? 竟从未听说过。 既非朝中重臣,也非京都贵人,更非清流世家,八千九百两竟说叫就叫,可见财大气粗。 穆王府这边毫无退让之意,只跟着他叫价。 沈钰打量了台上一会儿,忽然眯了眯眼。 她伸手打断谢承渊,让小厮听她叫价。 “你怎能……”陆洲没想到谢承渊直接把主动权拱手让人,“你就不担心她是云氏派来的细作?” “她不会。”谢承渊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肯定。 陆洲有些心惊,“你也太相信她了。” “穆王府谢家一万五千两一次。” 沈钰淡然地坐在那,仿佛自己花的不是钱,而是丢出去的纸。 “嘶……”陆洲倒吸一口凉气。 一万五千两! 她的心竟比云家更狠。 陆洲总算信了沈钰不是对面派来的细作。 那边也不甘示弱:“两万三千两一次。” 从方才的几百两加一次到现在七八千两加一次,全场几乎都错愕了一下。 丹七草虽物以稀为贵,市价最高也就卖过两千两,那年还是医谷亲自筹办的竞拍。 根源出让便已经花了这么多钱,更何况这竞宝会已经不知道倒了多少手。 谢承渊倒也淡定:“你的上限是多少?” 沈钰头都未偏一下,轻声问:“世子这是怕了吗?” “我的字典里从未有怕这个字。” “那您便瞧好了。” 沈钰毫不手软的继续溢价。 苏杭云家更是不遑多让,若这是战场,二人怕是早已打的两败俱伤。 终于—— 竞宝司也不可置信地唱道:“苏杭云家五万三千两一次。” 整整5万两! 满座突然鸦雀无声。 谢家还会再跟吗? 沈钰唇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意,一旁的小厮继续唱道:“穆王府谢家五万八千两。” “苏杭云家七万两一次。” 陆洲这回有些坐不住了,“对面是疯了不成?” 沈钰没有答话。 同时,这回她也没有再继续益价。 “苏杭云家七万两两次。” 陆洲忍不住着急上头:“你怎么不跟了?” 沈钰依旧笑而不答。 他扯了扯谢乘渊衣袖:“你竟就这般纵着她?” 谢乘渊:“这么做定有她的理由。” 陆洲气极:“你是真的疯了!” 说话间,竞宝司已经进入益价的最后环节。 “苏杭云家七万两三次!” “恭喜苏杭云家拍下丹七草一株!” 谢乘渊凑近她耳边道:“你是不是有必要给我一个解释。” 沈钰平静的叫人心惊,“台上的那株丹七草,是假的。” 第21章 遇刺 谢承渊眼角眉梢尽是疏冷,似是要将人一丝丝冻住。 沈钰将整件事放在脑海里不停地想着,视线在台上的丹七草和苏南云家中来回梭巡。 那边显然传出一股嘈杂之声,听着倒不像拍下丹七草而感到高兴,众人面色各异,领头的脸涨的通红,身上一股肃杀之气。 都说苏杭吴侬软语,最是出温润如玉的人。 对面却怎么看都不像。 沈钰目光渐渐收回,嘴角凝了一丝冷笑:“丹七草因长在山涧处,风吹雨淋,在晨霜和光照下会沾上白色的菌丝或草籽,但只是星星点点散开的细丝状,虽如尘末却不会掉落,而台上那株并未过多摆动,桌面已然蒙了一层白灰。” “恕民女多嘴,长公主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 “你果然昨日就猜到了。”谢承渊倾身过来,沈钰整个人被拢在他的阴影下,愈发显得那双眼眸漆黑。 沈钰眉目宛然,不疾不徐问:“难道府医和陈婆也与此事有关?” 她大抵晓得谢乘渊给自己机会惩治刁奴定事出有因,只是一而再再而三,他为何不亲自动手? “两枚不中用的棋子而已。” 王府和后宫差不多,看似一派平和,底下却暗潮涌动,沈钰不知道长公主究竟和谁有过节,适可而止地闭上嘴,无意过多探寻。 如今她只是一个医女,也仅此而已。 见她不再追问,反而收回思绪投向场内正在竞宝的一顶纯金花冠,谢承渊扬唇道:“还有什么想问的?” 沈钰淡淡一笑:“民女记性一般,说了转头也会忘掉,就不劳世子费舌了。” 男人眉眼如画,修长的手轻摇着折扇,一派矜贵风流,“是不想听还是不敢听?” 沈钰坦诚道:“生命诚可贵,知道太多毫无益处,还望世子成全我惜命之举。” 谢乘渊搁下茶盏,低声道:“你倒是坦率。” 她语中带笑,“民女还有更坦率的。” 谢承渊挑眉,下一刻,沈钰叫住身旁的小厮:“三千两,帮我把这顶花冠竞下。” 短短半个时辰,沈钰买了整整十五件金器。 场内的女子都羡慕疯了,世子果真是出手阔绰,如今不过一个侍妾便有着滔天宠爱,若是成了他的正妃那还得了? 一边又暗暗同情沈家小姐,要是过门后宅院里横着这么个宠妾,真是怄都要怄死了。 竞宝会结束,沈钰在小厮的陪同下去后边验货。 陆洲凑了过来:“想不到这丫头竟有些东西。” “只不过这报酬也太丰厚了些,一场下来又让她抹去了几万两吧。” 谢承渊意味深长地瞧了一眼那消失在转角的纤影:“不算亏。” 沈钰走到一半,肩膀砰得被人撞了一下。 青竹色长衫上,男人一脸络腮胡,眉目横飞地朝她冷哼一声:“走路没长眼睛,你干什么吃的!” 沈钰倒是不生气,目光一凝,微微挑起眉头:“眼睛不好不打紧,若同云先生般心眼不好才叫误事,不知七万两一株的丹七草味道如何?” 男人满脸愕然,随后露出凶狠的目光:“原来是你从中作梗!” 他今日得了家主吩咐,说是京都有人想要这株草药,只需在场上把价格抬高便是,事成后可分他一成佣钱。 可如今不仅不能分,倒砸自己手上了! 沈钰抬眸,静静地望着他,“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背后那人的算盘怕是打错了。” 男子再也忍不住内心的冲动,猛地上前欲抓住女子,却被身旁的人骤然拉住,袖子一阵撕扯,对方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可轻举妄动,方才不甘心地离去。 走之前,还不忘阴狠地警告:“谢家的侍妾,我记住你了。” 出来的时候谢承渊问她:“都打点好了?” 沈钰点头:“已经装车了。” “我送你回去。” 她没推辞,二人一起上了马车,陆洲等着去春风楼听戏喝酒,便不一同了。 车内。 沈钰简单说了方才的来龙去脉,“世子若是不放心长公主,可派人这两天盯紧云家。” 谢承渊颇有兴致地瞧着她,“沈小姐会上还在避嫌,方才却陡然插手,就不怕惹上事吗?” 沈钰微微一笑,眼下的泪痣摄人心魄:“且不说民女今日带了面纱,外人不知模样如何,就算真的惹事打的也是穆王府的名号,云家即便算账也不会直接找我,世子以为呢?” 她说话慢条斯理,却又言之凿凿,让谢承渊也忍不住噎了一下。 女子虽不曾疾言厉色,可那种高高在上的气度感觉十分微妙,仿佛从未有事能撼动她眼底的波澜。 不过沈家一个旁系的女儿,怎会有如此风华?她当真只是一个医女? “不过,”沈钰莞尔,“这几天倒要看好世子的美人,今日借用名号,定要惹她在京都风头无两一时了。” 谢乘渊语调闲散,眸光深邃地看着身旁道:“冰月。” 马车一角,一抹黑色的身影忽然跪在地上,“主子有何吩咐?” 那声音熟悉得很,沈钰恍然想起,这不就是那日在长公主院里的女子吗? “不过一个幌子罢了,让沈小姐见笑。” “这是本世子的侍卫,日后你若有事,也可直接拿令牌去春风楼找她。” 沈钰面色平静地看向他,笑了笑:“多谢世子。” 无人看见的地方,她敛起眸,本以为谢承渊是个情种,能在生辰日为了侍妾辩驳长公主,想来退婚之日也不会太远,如今看来这事怕是要搁置了。 她一心求财,无意间才掺和进这趟漩涡,若有朝一日被谢承渊知晓身份,事情定会变的复杂。 穆王府是九皇子一派,平阳侯又向来在朝中保持中立,她不愿将父母牵扯进诡谲的夺嫡暗涌中。 不行。 一定要让谢乘渊在见到自己真正身份之前,先将这桩婚事退了。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沈钰因为惯性险些栽到对面去。 她掀开车帘,外头突然一片乱糟糟的,身旁一辆马车翻在了路上。 只听有人邪气道:“世子财大气粗,既在此巧遇,小人便舔着脸来要几分恩典。” 他们如今已驶出官道,为了方便回城,车夫抄了一条小路,这路本没有问题,只是今日却被人跟踪了。 黑影里三层外三层的包围了车队,来人的数量无法确定,一袭夜行衣,手段狠厉。 谢承渊抿了抿唇角,喉间溢出低低的笑声:“想来是沈小姐那车金子太吸引人,连苍蝇都招过来了。” 沈钰将猜疑压了压,似是未被外面的声音影响,温和地说:“民女求财有道,行得正坐得端,至于外头的那些,世子宽宏,就当替天行道了。” 他听罢,轻挑下眉:“沈小姐竟这般有信心我们能逃出去?” 第22章 埋伏 外面剑弩拔张,马车内一片祥和。 沈钰淡然的眸里却毫无惧色:“民女小命一条,若是不幸遇难,黄泉路上有世子陪着走一遭倒也不算亏。” 男子那双绝美的凤眸中墨色涌动:“你这是在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沈钰微微一笑:“那便全仰仗世子救我于水火了。” “看来今日,本世子这英雄倒是不得不当。” “咔嚓!” 沈钰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尖厉的撕裂声,她下意识地侧过头去,恰好躲过了一只悄然而至的长剑。 肩膀一重,谢承渊轻巧地揽住她的腰,沈钰刚抓紧,男人便抱着她朝里侧一翻。 外面兵刃相接,一阵微风拂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谢乘渊手一扬,精致的短刃从袖间脱出,反手砍断伸进来的那只手,鲜血顿时在车内喷出,溅落在墙壁上,如同一朵盛开的曼陀罗花。 这群刺客招招都稳中要害,立见生死,护卫搭建起的屏障早已被冲破。 一瞬间数道寒光闪现,几只冷箭破空而来,其中一只箭羽穿透门帘,竟直直地插在马车尾部。 马儿因为异响早已失控,不安地踏着蹄子嘶声不断,车内不住地摇晃。 冰月边挡箭边提醒道:“主子,此地不宜久留。” 谢承渊顺势接过递来的长剑,手起刀落,剑芒闪间烁,对面另一人的脑袋应声落地。 “你先护着她,我开路。” 沈钰被二人挤在中间,只见谢承渊掀帘而出,外面冲天的杀意和激烈惨叫不绝于耳。 冷落的冰霜一点点爬满她眼底。 究竟谁敢光天化日下此杀手? 明知道是穆王府的车,依然不管不顾地冲锋献命,会是云家吗? 不,她瞬间推翻这个想法,云家初来京都,哪怕要行刺也不可能找到如此精通武艺的刺客,更何况刚才二人在竞宝会就有冲突,若是云家出手,反而更容易被查出,云家不会这么愚蠢,打着自家名号来刺杀。 那会是谁?到底是谁想要谢承渊的命? 谢承渊很快把外面杀出一片缺口,门帘早已不知道掀到哪去,他站在车下朝她伸手,“跳下来,我接着你。” 沈钰毫不犹豫的一跃而起,几乎同时,一道寒光闯入眼帘,谢承渊揽着她的腰堪堪退到一旁,嘶啦一声,外袍被人斩断大半,残破不堪地陷在周边的泥土里。 她袖中的银针早已就位,却迟迟没有发出。 穆王府遇刺,事后定会报官,仵作来验的时候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死角,现在出手暴露自己会武功的事,反而是一桩麻烦。 无人在意的角落,突然涌出数十名白衣人,他们冲进人群中和黑衣人拼杀在一起。 谢承渊微微蹙眉,“这不是我的人。” 但对面似乎没有恶意,缕缕银光不断在黑衣人中搏杀。 谢承渊带着沈钰脚尖轻点,跃上一旁的树梢,飞过几个枝桠后,他朝空中吹了一声口哨,一匹红棕色的马从树林深处飞奔而出。 沈钰被谢承渊抱着上马,他勒紧缰绳,催马奔出了重围。 耳边风声呼啸,景色不断倒退,片刻后二人终于来到离城门不远的一处坟地。 傍晚时分,此地荒无人烟,墓碑歪歪斜斜的插在地面,散发出一股浓郁的死气。 谢承渊半低着头:“可有受伤?” 沈钰从他怀里钻出,站直了身体,虽发髻微乱,却一直面色平静:“多谢世子救命之恩。” 谢承渊锐利的眸光扫过她的脸:“沈小姐竟有这般好胆量,难道从前也被刺杀过?” 他这话说的实在无礼,沈钰默了默:“倒是不曾,不过行医在世难免有救不活人的时候,被病者亲眷拿刀追也不是没有,大抵是这个时间练出来的。 似是没想到这个回答,谢承渊轻声一笑:“你的经历当真是丰富。” 二人刚要松一口气,突然一阵轻微而急促的脚步声从四周出现。 谢承渊面色突变,手中的剑一挥,恰好砍断正要盖下来的绳网。 沈钰憋了半天的气劲终于忍不住,她受不了被人掣肘的日子,忽有粉末从袖中飞出,电光火石间,她拿帕子同时掩住自己和谢承渊的口鼻。 空中顿时红烟弥漫,谢乘渊吸了口气,闻出一股熟悉的味道。 药粉不算多,对付这些人却正好够用。 刺客们顿时纷纷倒地,不一会儿口中呕出一大滩黑血。 谢承渊站在一旁,看她慢条斯理地拭手,问:“牵机粉?” 沈钰抬头,“不止。” 女子淡淡道:“牵机粉只是毒性大,却不易入体,我又加了一味入骨散。” 谢承渊微怔,眼底蒸腾起一抹不可思议。 若说牵机粉是毒中霸王,入骨散便是药中君子,有些药的药效发作程度较慢,若是碰上急症,还未等药从体内散开病者就过世了,入骨散的作用便是催化原先的药,以此加快救治时辰。 这些年他制过不少毒,也见过传闻中医谷端方雅正的医门弟子,江湖似乎有种不成文的规定:医是医,毒是毒,从未有人穿梭在二者之间,还是第一次有人用救人的药去发挥更大程度害人。 “你究竟是不是医者?”谢承渊仔细打量着她。 沈钰倒不觉羞愧,反而坦坦荡荡:“医与毒只在一念之间,民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寻些偏方保护自己有何错?” 谢承渊轻笑一声,正要开口,突然拧眉一把抓起沈钰的手,“你受伤了?” 沈钰似是没料到他动作突然,下意识抽了回来:“无妨,一点小伤。” 女子白皙的手腕染了一抹刺眼的红,像是被箭羽擦伤,谢承渊漆黑的双眼望着她,深眸映照出她的面容:“我帮你上药。” “没事。”沈钰不以为然:“医者自医,不成问题。” 说完她将仅剩的面纱掀开,扔在一旁。 身后半轮夕阳高挂在空中,光在她身后镀出一层浅色的橘红,沈钰微微一笑:“今日十分有趣,多谢世子款待,时候不早,民女先回去了。” “我送你。” 沈钰悠然转过头来,意味深长道:“现下跟着世子怕才是最不安稳的,告辞。” 话音刚落,她福身行了一礼,潇洒地走了。 待她身影消失,不过一会儿冰月匆匆赶来:“主子,事成了,抓了三个活口。” 谢承渊语气听不出起伏,眸色阴冷:“我们这边损了多少人?” 冰月皱眉:“五名死士,还有——” “沈小姐那车金子也不见了。” 第23章 你的规矩是该好好学学了 回到城内,沈钰一转身消失在巷尾。 七弯八拐后,她摸到一处机关,原本完好无缝的墙面竟移开了小口。 地库内灯火通明,一行白衣人见了她立刻跪了下来:“见过主子。” 秋娘娉娉婷婷的笑着迎上前:“虽然遇险,好歹把主子的东西救下了。” 沈钰抬眸,只见方才竞拍的那一车金子正安然无恙地躺在自己面前。 烛火下,她的眼睛异常深邃明亮:“事办的不错。” “把这些金子全部送去珍宝斋融了,用来当新首饰的原材。” 秋娘点头称是。 “我临走前交代你买的东西可买齐了?” 秋娘:“主子放心,属下穿着您的衣服,戴着面纱在这金陵街晃了好一会儿,无人起疑。” 回到家中,弦月已经顺着夜色爬了上来。 江文瑛身边的嬷嬷热切地笑道:“六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在前厅等着您用饭呢。” 沈钰心底一暖。 从前虽有爷爷陪着,但老人家到底身子不济,总是一人吃完早早地睡了,自打回到这里,父母样样关切事事叮嘱,对她很是上心。 沈钰微微一笑:“我这就前去。” 在餐桌坐下,沈廷和江文瑛忙着将各式各样的菜品和点心送到她跟前。 “这是樱桃肉,酥烂肥美,炖一下午了,来,钰儿你试试。” “这道芙蓉糕是娘亲让人学着西北风味做的,也不知你离开沈家寨后是否会想念。” 沈瑶站起身,贴心走到他们跟前给二人布菜,柔声道:“父亲母亲也多吃些,这些年我过的悠闲日子够多了,就让我来照顾姐姐吧。” “瑶瑶,你昨日受了惊吓,这红枣鹌鹑是娘亲特地让小厨房做的,给你压压惊。” 沈瑶如打了胜仗般,有意无意地甜笑扫过对面:“这怎么好,难为娘亲如此惦念,可这一盅实在太多了,我有些喝不完,姐姐,不如我们分一分?” 说罢她先舀了一碗到自己面前,再让夏荷把汤盅送到沈钰旁边。 沈钰怎么会看不出来那点小心思,寻常勋爵人家用饭规矩严明,虽然平阳侯府平添了一丝温情,但礼数不可废。 主人家吃剩的食物大多赏给下人或直接倒掉,即使姐妹情深,也会在上菜前先在后厨分好,而不是自作主张先吃完再分人。 她把自己当什么了? 沈钰俏生生地笑了笑:“前几日教养嬷嬷方才教过,桌上饭食不可过手二次,妹妹这盅汤我倒是想喝,就怕坏了规矩。” 江文瑛误以为沈瑶是一时间忘记,忙将她劝坐:“平日你是最重规矩的,想必是一时开心便忘了,瑶瑶不必操心,我早已为钰儿备了花旗乌鸡汤。” 沈瑶唇角的笑有几分牵强,她正想叫回夏荷,余光一扫,二人不动声色地在空中交换了一个眼神。 沈钰今日所穿的云锦是宫内亲赏给大哥的,她曾有意无意暗示好几次,大哥也不曾开口送自己,如今倒让她占去便宜。 云锦娇贵,若是不小心被汤汁撒上…… 夏荷正要往回走,眼底倏然闪过一抹阴狠,步子也离沈钰越来越近。 汤盅刚要扣过来的刹那,她手腕突然酸麻,托盘竟直接从掌心飞出—— 夏荷登时骇然,脚步也止不住地踉跄着往地上跌。 只听咣当一声,碟子碎了满地,她被这碗热汤烫的手腕顿时红肿起来。 众人被这一幕惊的纷纷侧头。 管家嬷嬷早已面色阴沉,“手怎如此不稳当?!惊了主子你赔的起吗?” 夏荷只能忍着,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嬷嬷,奴婢有罪!刚才不知怎的脚下无力,像被人绊了一下。” 难得好脾气的江文瑛沉下脸,匆匆走过来执起沈钰的手:“让娘看看,可有被烫到?” 沈钰笑着摇了摇头,遂放下筷子:“这倒怪了,你就站在我旁边,难不成是我要故意绊你?” 夏荷有点焦急,却不敢抬眼朝沈瑶求助,“奴婢……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沈钰似笑非笑地勾起唇:“夏荷,你作为妹妹的贴身侍女,纵然妹妹宠你,也不应错了拿主子寻借口,难不成在侯府多年,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夏荷手腕麻痛后,紧接着一阵酸软,她有些惊恐地抬起头,对上沈钰看似温润的眼,登时有些委屈。 沈瑶心一紧,忙出来笑着打圆场:“姐姐教育的是,回头我定好好罚这婢子。” 沈钰心头不禁浮起冷笑,开口却端庄稳重:“如此毛手毛脚想来也不堪大用,若再有下次,怕也不能好好服侍妹妹,不若让娘亲重新给妹妹挑个可心的丫鬟。” 沈瑶听出来了,这最后一句是警告。 她暗自咬牙,正想去江文瑛面前搏一波可怜。 不曾想身后忽然传来男子爽朗笑声:“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几日不在家中,钰儿规矩竟学得如此好,为兄便不担心你日后出嫁执掌中馈了。” 沈钰和沈瑶纷纷起身行礼:“见过大哥。” “小丫头去游街还不忘带礼物,那方青石墨盘我十分喜欢,多谢六妹。” 沈瑶听见礼物二字,指甲顿时嵌入掌心。 这不入流的土包子,竟用这等小恩小惠邀买人心。 面上她却故作高兴的问:“姐姐可有给我带礼物?” 沈钰让人呈了上来,本以为哥哥们不在家,便先送了过去,父母亲和沈瑶的她刚好在晚饭的时候送。 顺便堵了沈瑶的嘴,下午她拦着自己不让出门的的账还没算。 沈瑶险些疑神疑鬼的要去跟江文瑛和沈廷告状,好在秋娘的邀请函及时送来,怀疑瞬间不攻自破。 “送妹妹的是珍珠玉容粉。” 沈瑶刚才明面上吃了亏,心有不甘,居高临下地笑道:“姐姐许是刚回京,见什么都新奇的紧,这些年我用过的好东西不少,珍珠虽不错,却不如我常用的东珠粉,若你喜欢下次便让人带一盒回来送你。” “东珠粉?”沈崇看向她,露出显少严厉的语气。 江文瑛看着一向最是懂事的大儿子问:“崇儿,怎么了?” 沈崇剑眉拧起:“东珠产至南海,一年才出五斛之数,后宫分过后,即使再得圣上亲赏也是微乎其微,七妹买的要么是假的,若是真的就是合谋偷盗国库珍品,这可是杀头的重罪。” 沈瑶有片刻的惊慌失措,偏偏她有嘴还说不清。 沈崇目光冷然地扫过她:“日后这种失分寸的话不必再说,轻则贻笑大方,重则祸及家门,听雨楼的规矩是该好好学学了。” 沈钰压下心底的冷笑,温和劝道:“妹妹怕是无心的,请大哥不要重责她。” 江文瑛虽面色不虞,到底没酿成大祸,松口道:“想必瑶瑶也不是故意的,既如此那东珠粉便快些扔了,此事就当过去。” 沈瑶白了一张脸:“母亲兄长教训的是。” 她今晚到底走了什么背运,本想借机给沈钰一点苦头吃,却险些搭上贴身丫鬟,现在连平日用的最好的东珠粉也得扔掉。 沈钰怕是专程回来克她的! 第24章 真正的沈家医女 次日上午,一辆马车飞快地疾驰在官道上。 男子一袭官服坐在车内,偶尔掀帘往外看,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慢慢瞧着窗外的景色,远处山峦起伏,云雾缭绕,谢乘渊心思却并不在上头。 片刻,里头的人吩咐道:“停车。” “派快马跟陆公子说一声,再等我两刻钟。” 冰月以为他有别的任务,正要询问是否需要自己代办,就听见谢承渊淡淡道:“马车先行,留一匹快马给我。” 大概半炷香后,终于远远来了一辆二乘马车。 “主子,世子在前方。” 沈钰眯着眼靠在车壁:“装作没看见,赶紧走。” 谢承渊眼睁睁看着飞驰的车架和自己擦肩而过,他微挑眉,下一刻,口哨声起,马儿瞬间掉头朝他跑来。 沈钰:“……”这究竟是什么恶毒的法子? 谢乘渊目光一掠,便见车窗帘子被一只玉手轻轻掀起,他饶有兴致地侧头看向沈钰:“看来沈小姐并不是很想见我。” 沈钰微微一笑,眼神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慵懒:“世子多心了,昨日回去的晚有些困顿,这会儿还没睡醒。” “今日是最后一次复诊?” “是,长公主身体痊愈,后续只要好好调理就行。” 沈钰心底畅快,总算把这桩买卖伺候完了,她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找借口跑出来。 “我要下江南办些事,约莫半个月左右才会回来。”谢乘渊抬起眸,漆黑的双眼盯向她:“祖母很喜欢你,若无事也可常来王府作客。” “长公主慈爱惠下,是民女的福分。” 似是知道谢承渊忧心之处,沈钰道:“若长公主身体有恙,我得知后会尽快上门,请世子放心。” 谢乘渊牵起唇,长睫下星辉熠熠。 自己还什么都未说,她便如此默契地猜到了。 他发现自己越来越欣赏眼前的女子,她直率,聪慧,果断又锐利,丝毫不掩饰自己的锋芒,相较于世家女的温婉贤惠,她带着一种致命的吸引。 谢承渊心头微动,目光扫向她的手腕:“可好些了?” 沈钰勾起唇畔:“世子问的再晚几个时辰,怕是已经痊愈了。” “我让人去宫中拿了祛痕膏,约莫过会能送到。” “不必麻烦,我不在乎这些。” 沈钰显然没把这点伤当回事,她经历过更糟糕的情况,生生死死不知多少次,比起曾经这算得了什么。 “涂个药还要别人哄,你是小孩吗?”谢承渊一双凤眸盈满笑意,他微微低着头,视线与坐在马车中的沈钰齐平:“如今京都不太平,近日少出门。” 沈钰心中腹诽,他是不是有点太爱管闲事了? 岂料下一秒,空中忽然抛来一个纸包,沈钰手快地抓住。 “改良后的牵机粉,你可按着喜好用。” 沈钰心头涌上一丝特殊的异样,笑了笑:“多谢,民女遥祝世子此行一路顺风。” 谢乘渊看了她一眼,如雾的眸里印着几分笑意,随后策马扬鞭,只留下一串急促的马蹄声。 待人走后,她抬眼看向那道远去的身影,揣摩着谢承渊话中的深意,京都不太平?看来要变天了。 沈钰从穆王府离开时,祛痕膏刚好送到。 有人建议:“现下去追沈姑娘怕是来不及了,要么直接送去沈氏医馆吧。” 医馆中。 沈值看着眼前穆王府的家丁,惶恐地跪了下来:“不知世子有何吩咐?小人若是能办到的,定万死不辞。” 话落,他斜着眼仔细打量来人,心底一阵惊疑。 自家和穆王府从未有交集。 就算他们要找也只会找沈廷,何时轮的到他们? “沈老爷,不知沈家小姐何在?世子爷派我们来送她送东西。”家丁神色恭谨,对从未见过面的沈小姐抱有浓浓敬佩。 沈值微微一愣,自己有两个女儿,世子说的到底是哪个? 很快他转念一想,自家唯有一个嫡女琴棋书画样样拿得出手,立马让人去通传:“快,把柔儿唤来。” “不知世子寻柔儿有何要事?” “沈小姐年纪轻轻就力挽狂澜救了长公主,当真是年少有为,具体的小人不知,世子只叫我将此物送到。” 不等他回答,家丁拿出一只外饰精美的祛痕膏:“此物是世子特去宫里求的,一点心意望沈小姐收下。” 沈值有些不敢相信的睁大眼,御赐之物? 他们家何时有这么大的面子? “您是不是记错了?柔儿并不会医术,怎么救长公主?” 家丁也愣在原地。 他分明听世子同长公主聊起,沈小姐乃平阳侯旁系,沈氏医馆的女儿。 纵观京都只有这一家条件符合,绝对不会送错。 刚从外边回来的沈嫣听闻,猛地止住脚步。 世子,长公主,救人? 这是哪来的滔天富贵不小心倒在她头上。 医馆会医的女儿只有她一个,这次沈柔终于争不过她了! “父亲。”沈嫣祥装无意走了进去,装作没看见家丁的样子,乖巧地跟沈值说道:“后厨的药女儿已经熬好,又为两名老者正了骨,女儿见他们年迈,银钱便只收了一半,还望父亲谅解。” 家丁一听笑呵呵道:“沈老爷何必藏着掖着,有此良善的女儿是您的福气。” 沈值目光扫过她,依旧不敢相信:“嫣儿她毕竟只是一个庶女……” 沈嫣不甘心地咬牙站在原地,她就知道! 父亲心底从未有过自己,满心满眼都是正房那个病歪子沈柔。 沈嫣眼眶发红,委委屈屈地抬起头:“民女自知身份低微上不了台面,能救长公主已是我的荣幸,医者向来讲究仁行天下,小女并不在意回报。” 家丁眼底流露出一丝赞赏:“沈小姐这是哪里的话,王府欠您一个大恩情,从此以后你便是王府的贵人,谁还敢低瞧您?” 沈嫣微微福身行礼,端的是楚楚可怜之态:“谢过阁下夸赞。” 顿了顿,沈嫣又补了一句:“世子可在京城,若是方便,民女想当面亲自谢他。” “世子爷出公差了,预计半月才会回来,等他回府小人定将小姐的话带到。” 沈嫣眼底有道精光一闪而过:“有劳阁下,不知可否先帮忙将此物带到?” 话落,她羞怯地回屋,很快将一个锦盒递到家丁手中。 第25章 沈钰和外男苟且 书局门口,沈瑶和一个长相俊美的男子坐在马车内。 男人剑眉凤眼,一身便于练剑的窄袖长衫还未脱下,背影细看与沈崇像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 他身旁正挨着愁容满面的沈瑶:“三哥,许是我太着急了,你先别冲动,姐姐她不会做这种事的。” “你确定御史家的小姐说书局有男子出入?”沈恒沉下脸:“秋瑾娘子虽曾女扮男装当了名震天下的探花郎,可终究是名女子,她也曾立誓书局并不会允许外男随意出入,瑶瑶,她当真没看错吗?” “我,我也不知,御史小姐只说遣人来街上买桂花糕,门头小厮说瞧见好几个穿戴华贵的男子往里走,说是要对弈几局。” 沈瑶垂着眸,面上忐忑道:“许是姐姐棋艺高超,已经一连三日被秋瑾娘子邀来书局了,每次晌午出发,快到天黑方才回去,母亲虽有相劝,却也不好扫了姐姐的兴。” “这么大的事怎能和扫兴相提并论?”沈恒蹙眉,他常年游学在外,见过不少肮脏事:“钰儿既好不容易回来,曾经乡野没规矩的习性必须得改了。” 沈瑶心底霎时舒畅许多,憋闷已久的心门仿佛被一阵微风拂过。 对,就是舒爽的感觉。 沈钰一天天的往外跑,哪还有点大家闺秀的模样,偏父母和大哥将她当个宝! 她在家人微言轻,沈钰若再不出点动静,日后平阳侯府哪还有自己说话的份。 说着,沈恒率先跳下马车,冷冷地扫了一眼书局门口的丫鬟:“麻烦通传一下,我们要见秋瑾娘子。” 丫鬟温和有礼地露出一个笑容:“抱歉,若无约定,娘子不见外客。” “或公子若能解出门口的五步棋,娘子也许会请二位进去喝杯茶。” “是不见还是心虚?”沈恒有些气愤地质问:“我妹妹从上午就进去了,如今还不见人影,难道这偌大的书局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吗?” “沈公子这话说的有趣,您连问都不问便上来传谣,又置沈小姐的名誉于何地?” 沈瑶咬着唇,“这位姐姐,我哥哥毕竟是侯府的公子,你们书局开门做生意,难不成尊卑不分,连客人都要骂吗?” “我们娘子讲究的向来都是缘分或智谋。”丫鬟目不斜视,却是硬气的很:“小姐和公子若没有其他的事,那便请吧。” 见对面不买账,沈瑶闹了个大红脸,有些难堪地站在原地。 “既然不能见,总可以帮忙通传一声吧?麻烦告诉姐姐,三哥回来了,想见见她。” “恕奴婢无能,娘子在对弈时最烦别人叨扰。” 沈恒声音渐冷:“该不会钰儿根本没在里面,你们把她带去哪了?你们到底对我妹妹做了什么?!” 说话间,他的声音越来越大,街上来往的行人有些好奇地侧过头来打量。 沈瑶心底浮起一抹冷笑。 和她想要的效果分毫不差。 就算被父母亲知道了,那也是三哥带着她做的。 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沈钰有嘴说不清走出来的模样。 毕竟还未及笄便和他人苟且的名声可不好听。 哪怕她如今暂时不恢复身份,也够在入学昭文堂前臭名远扬,沦为全京都茶余饭后的谈资! 就在沈瑶窃喜时,棋室的门突然被人拉开,两抹纤影正从内缓步走来。 棋室正对着长街,地方不大,外人一眼便可一览无余。 沈恒顿时怔愣在原地。 这就是沈瑶说的,有人看见不知名男子和她们在一起对弈? 男子呢? 秋娘懒倦地掀起眸:“京都这么多世家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像小姐脸皮这般厚的人。” “你!”沈瑶瞬间涨得面色通红。 若不是碍于在外面,三哥又在旁边,她定要让人撕烂这个女人的嘴! “昨日我派车去接沈小姐,你死活要跟来,平白误了我们对弈的时间,且不说这个,沈小姐不过来了三日你便阻了两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心生嫉妒,故意拦着。” 沈瑶慌忙解释:“我没有……” “姐姐我真的没有,我只是担心你。” 沈钰嘴角挂起一抹冷笑:“担心还是抓奸?妹妹如此大阵仗,像是怕全京都的人都不知道。” “我的名声是其次,秋瑾娘子可是得过圣上亲赏的,妹妹好大的面子,竟敢质疑圣上亲选的人?” 沈瑶薄汗瞬间沁满额头。 沈恒的声音插了进来:“钰儿,瑶瑶他没有坏心思,你若真的要怪就怪我。” 沈钰侧过头,眸中透着讥诮:“你又是谁?” 锐利的目光看得沈恒微微一怔,“我在家中行三,妹妹,我是你三哥。” …… 有嘴快的人率先回府禀告给江文瑛。 “什么?”她面色有怒气渐显:“那死小子平日不在家便算了,一回来就给我惹事!” “来人,给我拿家法棍!” 她活了半辈子什么样的事没见过,要不是秋瑾娘子拦着,钰儿险些被当街质问,瞬间心底的无名火蹭蹭往上冒。 半炷香后,沈钰和其他二人各乘马车回了侯府。 “臭小子,还不赶紧给我滚过来跪下!”江文瑛气得咬牙,手中的棍子朝他身上挥了过去。 “你是疯了不成!知不知道差点坏了你妹妹的名节!” 虽然事是由沈瑶提起的,但沈恒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不可能推一个柔弱的女子出去为自己挡罪。 “儿子知错,请母亲重罚。” 沈瑶立刻抽泣着跪了下来,“娘亲,是我太过担心姐姐,与哥哥无关,女儿愿意一人受罚。” 好一出兄妹情深的戏码。 沈钰心底浮出一丝冷笑,若不是看在母亲和沈瑶之间有那么十几年的感情,她不好贸然下手,为着这种人和家人心生龃龉,不值当。 否则就沈瑶这种货色,在她手底下不知道能死几千几百次。 沈钰道:“妹妹虽是好心却容易办坏事,你的规矩也该好好精进了,教养嬷嬷于我的教导刚好结束,那便请她到听雨楼给妹妹好好上几堂课。” 江文瑛这次也没松口,配合她顺着话道:“瑶瑶,钰儿不怪你,母亲很是欣慰,她这法子不错,从今日起至入学前,你便在自己的院内好好反省。” “至于你——”她危险地眯起双眸,看向跪在面前的沈恒:“晚饭后自己去祠堂跪一晚,钰儿爱看一些孤本,但书局只允许出借半月,你便替她把这些内容全部撰抄下来,供你妹妹阅读。” 就在这时,忽有丫鬟匆匆上前:“夫人,老太爷念着其他两房还未见过六小姐,突然起意晚上要办场家宴。” 第26章 我和世子相配么 前厅。 沈钰到的时候,屏风后已经传来女子的谈笑风生。 影影绰绰下看的并不真切,只能通过声音来辨认几人的性格。 沈守安育有三子,长子沈值,无官无爵在京都开了一家医馆。 次子沈廷,便是沈钰的父亲。 幼子沈贵,本来官运一路亨通,不曾想遭人陷害,如今被贬边疆,唯余一双儿女放在沈守安膝下养着。 管家婆子小声地给她介绍着,沈钰一一点头记下。 沈值有正房和一房小妾,大夫人育有一女二子,妾室则是一个女儿。 屏风之后,几人捡了茶室的好位置,挨着坐好。 沈柔小口地喝着茶,听沈嫣道:“不知这新来的堂姐到底生的什么模样?” 沈柔温文尔雅地笑了笑:“二婶婶美若天仙,想必钰儿定是美人一个。” 沈嫣语中带着几分嘲弄:“生的好看又有何用?一个在乡野长大的丫头罢了,竟不知廉耻地想和穆王府攀亲,啧,也不瞧瞧自己配不配。” 沈柔说话向来谨慎,并不附和,反倒笑答:“妹妹话不要说的太早,听闻钰儿聪明机敏,又特地请了嬷嬷教导,如今规矩已经学得极好了。” “别人几年的功夫,她几日就能学会?当心别把脸皮吹破了。” 见沈柔不搭腔,她有些没趣,便微眯着双眼推了推身旁的女子:“平日在爷爷面前能说会道,今日倒装起哑巴了?” 沈悦闻言抬头,面色已然有些不虞。 虽然父亲被贬,但自小养在爷爷跟前,倒不像寻常人家般寄人篱下,相反将老爷子的风骨学去了几分。 沈嫣冷冷一笑:“我倒是忘了,沈钰就算再粗鄙也及不上你,谁让我们家出了一个罪臣之女呢?” 不等对面开口,她故意拿出那只祛痕膏左右摆弄,却见对方连眼皮都没抬起来。 沈嫣随即柳眉倒竖,愈发骄纵地狠推沈悦,勾起嘴角道:“喂,这可是世子特意为我去宫里求的,你觉得究竟是我更配嫁给世子,还是那个野丫头?” 沈悦自小便与大家不怎么亲近,再加上刚才沈嫣出言不逊,累及她父母,便闻言冷嗤道:“四姐姐,世子再看重你,你也不过是个医女。二姐姐再怎么从乡野出生,她也是堂堂正正的平阳侯府千金,你要做梦我不拦着,但硬拉上我就是你的不对。” “沈悦,你敢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沈悦也是个硬骨头,怒声回嘴道:“我再说十遍也行一样!你就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给我住嘴!你一个罪臣之女竟敢侮辱我,要是让世子知道,他定不会轻饶了你。” 沈悦心底一震,刚才只顾着快言快语,却险些忘记沈嫣走了狗屎运,不知何时救了长公主,现在搭上了穆王府的桥,若是去到贵人面前诋毁她两句,骂她不要紧,若是惹到父亲母亲身上,才真的是给他们添麻烦。 她瞬间涨红了脸,有些憋闷地站在原地。 沈嫣见了这情形,愈发的来劲,唇角含了一丝讽刺:“怎么?五妹妹倒是继续说下去呀,做什么不吭声?” 沈悦咬着唇,不甘心地吐出一句话:“是我的不对,我不该骂你,四姐姐宽宏大量,原谅我一次。” “我若是不呢?”沈嫣得意扬扬地绕到她面前,“除非你刚骂了我多少个字,便扇自己几巴掌,我倒可以看情况原谅你。” 她想的美! 沈悦怒视着抬起头:“沈嫣,你欺人太甚!” “就是欺负你。”她冷笑着拉起袖子:“既然五妹妹不愿为自己犯的错承担,那我这个做姐姐的便好好教教你。” 话刚落下,她便扬起手。 还未扇过,腕上忽然一痛,沈嫣吓了一跳:“滚开!谁敢拦本小姐!” 沈钰的声音幽幽从背后响起,“爷爷还在前厅坐着,四妹这样教五妹规矩,岂不是当众打爷爷的脸?” 面前的女子气质出尘,面容清丽,浑身上下给人一种高不可攀的感觉。 沈嫣心底一跳:“你就是沈钰?” 对面笑答:“是我。” 她心底顿时如虫蚁啃食,原以为沈钰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丫头,谁曾想容色竟这般会勾引人,若是让世子看见她这张脸,自己还有机会吗? 她好不容易才傍上穆王府这艘大船,怎能轻易舍弃? 沈嫣抽回手,语气依旧高傲:“你懂什么?这贱人这般侮辱我,我才刚成穆王府的救命恩人,连爷爷都止不住夸赞,不过训诫家中一个妹妹,少大惊小怪!” 沈钰微微一笑:“听闻世家大族无不喜欢知礼温顺的女子,四妹妹如此作风若是让世子听见,他会怎么想?自古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四妹妹若是个聪明的,就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 沈嫣竟觉得沈钰的分析有几分道理,强装镇定地挑眉:“怎么?你也觉得我和世子十分相配?” 沈钰眼底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笑容十分和煦:“才子佳人,又有什么不配的呢?” 她的退婚似乎又有新眉目了。 听沈嫣的语气,谢承渊现在大抵还不知道她的身份,若将错就错,只要他们二人暂时不碰面,沈嫣必定想方设法的攀上他,到时候再放点消息,满城风雨骤起,可一不可二,届时再退婚就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 沈嫣听后,脸上竟带了几分腼腆的笑:“不错,你还算识货。” 很快众人来齐,大家依次入席就座。 一顿家宴吃的风平浪静。 夜晚回去后,沈嫣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脑海里满满都是沈钰的那句话。 才子佳人。 她和世子可不就如话本子一般,阴差阳错却又顺理成章。 沈嫣想着愈是心潮澎湃,觉得白日那块玉佩没有送错。 不知世子收到会是什么反应? 待他回京,她该穿哪套衣服去见她? 翌日,沈嫣救治长公主的事瞬间如风吹丛林般传遍整个京都,沈氏医馆门口一时络绎不绝,直到有一陌生的锦衣男子上前询诊。 “不知阁下是哪家的?” 男子一脸恳切:“在下城东张家。” 第27章 入学昭文堂 他面色有些激动地问:“听闻沈老爷的爱女治好了长公主,这是真的吗?长公主胸痹多年,连太医也是毫无头绪,这几年深居简出,但前几日我见长公主已经可以去寺里上香了,请问真的是贵府小姐治好的吗?” 张元正眼底迸发出一阵欣喜,他家老爷子与长公主的症状别无二致,再加上前几日又痛失丹七草,近来天气乍暖还寒,愈发的不好了。 老爷子唯一一个心愿未了,做小辈的又怎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抱憾离去。 昨日在药铺抓药,有人说穆王府的府医被人抓了痛打一顿,现如今整个王府连药铺带医者通通换了。 他一打听,发现竟是沈氏医馆的功劳。 不等沈嫣回话,一边的伙计忙笑意盈盈道:“这是自然,你去外头打听打听,昨日世子爷还特地让人给我们小姐送东西,若不是小姐治好的,世子怎会知道我们?” 沈嫣微垂着头,站在药柜旁十足谦虚道:“哪是我的功劳,都是医书上写的,要论也是前辈们的辛苦付出。” 张元正喜不自胜:“小姐过谦了,您有这通天的本事,便是太医院院首也当得。” “不知小姐近日可有空给我父亲把脉?若是事成,张家就算倾尽家产也会感谢沈小姐。” 沈嫣被夸得有几分飘飘然,这感觉真是妙极。 从前谁知道沈氏医馆有她这么个女儿,全被沈柔抢了风头。 现如今她就是沈家的招牌! “您这是哪儿的话,身为医者救治病人不过是我应尽的小事,但近几日医馆繁忙,怕是抽不出时间,我先给老先生开几帖药,您让他按药方服下,过几日我定亲自上门。” “多谢沈小姐。”张元正激动道:“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话落,他拎出一个小木匣放在药柜上:“这是张家的一点心意,麻烦您先收下。” 沈嫣温柔地推拒道:“这怎好意思,无功不受禄,张先生莫要着急。” 张元正格外懂人情世故地摆摆手,放下木匣转身走了出去。 待人离开,沈嫣轻轻挑开锁扣。 金色的光晕瞬间在她眼前亮起,竟是满满当当的十根金条。 …… 五日后,沈钰正式迎来去昭文堂入学的日子。 江文瑛在马车边叮嘱了又叮嘱,一会儿担心她笔墨纸砚是否带够,一会儿又觉得那根兔肩紫毫笔瞧着还是不配,该给她换更好的。 “瑶瑶,今日是钰儿第一次入学,在学堂你要多照顾姐姐,多陪陪她,千万不能让人欺负了她。” 听着娘亲的话,沈瑶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今天也是本年第一次入学,新一级的课业繁重,哪来的空闲管沈钰。 从小到大娘亲都是以她为主,如今这份爱被掰成两半,沈钰那边还占大头,心底怎能忍下这口气。 虽说如此,沈瑶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柔声道:“娘亲放心,近几日女儿有好好听姐姐的话学规矩,我定会好好照顾姐姐,希望能弥补一些自己的过错。” 江文瑛欣慰地笑了笑,拉着二人的手:“如此娘亲便放心了。” “好了,快走吧,别误了时辰。” 到了昭文堂门口,沈瑶率先下车,见了自己的手帕交后,便开始想法子把沈钰打发走:“姐姐,我好友在那等着,你先自己逛逛可以吗?” 沈钰挑了挑眉:“随便。” 分开正中二人下怀。 沈瑶刚回到手帕交身边,白婉便便蹙着眉颇为嫌弃道:“这便是你们家那位贵客?不过有几分姿色的狐狸精,怎配的上贵这个字。” “姐姐从小在乡下长大,虽说没什么贵气,可却是娘亲正正经经的亲戚,我不能不敬着。” “凭什么?你是平阳侯府唯一的女儿,上头又有五个哥哥宠爱着,干嘛要给一个平民面子?” 沈瑶轻声的劝阻:“好啦,快别说了,姐姐生活环境不好,到时候听了平白伤心,那就是我的罪过了。” 白婉冷哼一声:“你就是脾气好,换我可忍不了。” 几位千笑着嗔她:“行了,我们大小姐都发话了,怎么能不给这个面子?” “讨厌~”沈瑶亲密地挽着她们的手腕一起进了学堂。 她前脚刚走,后脚学究便迎了上来:“沈小姐,您怎么在这站着?快随老身进去。” 沈钰微微一笑:“先生,这学堂里可有不少沈小姐,您无需如此客气,唤我名字就好。” 话落,她行了个学生礼。 学究眼底划过一抹赞赏,这昭文堂是世家子弟的天下,一个个眼睛都长在头顶上,倒是没几个有多恭敬的。 偏这沈钰文章写的又好,又与平阳侯攀亲带故,想来身世不低,现如今一看瞧着是个知礼懂事的孩子,竟让人寻不出她一丝错处。 学究将人领进学堂:“这是新来的同窗沈钰,同时也是第一位获得金玉狼毫笔的女子。” 新的同窗不感兴趣,若说金玉狼毫笔,众人倒觉得开了眼。 一时间底下形色各异,有交头接耳的,有怀疑的,有赞赏的,也有吃惊的。 “小公爷,你快看,新的头钱又来了!” 最后边,秦绍的手让人推了一下。 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待看清来人后,唇角露出一丝痞气:“长得倒是不错,瞧这满屋歪瓜裂枣的,也就这个堪堪能看。” 周围的女子听了瞬间脸如菜色,却又不敢回嘴,只能强忍着。 谁叫他是国公爷的嫡子,日后可是要袭爵的,京都的各大家族盘根错杂,牵一发而动全身,万不可为了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而得罪贵人。 “小公爷的意思,这是不收了?” “难为小公爷开始怜香惜玉。” “能被小公爷看上,是那女子的福气。” 其他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插着话…… 秦绍微眯着眼靠在椅背上,目光上下打量着正前方的女子:“收,怎么不收?” “人能和自己过不去,但不能和钱过不去。” 片刻,秦绍潇洒起身,吊儿郎当地朝前走去 第28章 你想死,我递刀 沈钰瞧着一抹绛紫色的身影往前挪,来人不高,且有些胖,虽故作阴沉,看着却是憨厚十足的模样。 莫名的让人觉得像个胖甜薯。 秦绍扬着头,眼神微眯:“你就是沈钰?” 沈钰绯唇轻扬:“不错。” 秦绍痞里痞气地将一只脚踏在旁边的桌子上,阻了沈钰的去路:“听说过昭文堂的规矩没?来入学的人每月都要给我缴纳头钱三十两,你也不例外。” 众人虽有不忿,却不敢作声。 他们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 国公爷家里并不缺钱,只因和夫人管的紧,小公爷便只能靠着这种方式敛财,偏偏还无人敢跟他父母告状。 横竖也只是三十两,在这略平头整脸些的人家都拿得出来。 可这沈钰,分明记得她是以平民名额进来的女子啊…… 平民哪来这么多钱? 沈钰轻轻勾起唇畔,没有半分惧意:“我若不交,你又能奈我何?” 秦绍微微一怔,竟然有人敢拒绝他? 想不到此女是个硬骨头。 “瞧瞧,倒是个有脾气的小辣椒!”秦绍轻佻地笑了两声:“你说了不算数,把包袱拿来,小爷好好搜搜。” “若是搜到一两银子,你便要成百倍地赔给我。” 秦绍伸出手就要去够她的书袋,不远处的沈瑶立马起身,笑着走过来:“小公爷,我这姐姐刚来京都不久,你大人有大量别计较,姐姐的头钱我帮她交了。” 说完,沈瑶从衣袖中拿出一张五十两面值的银票。 “这里头三十两是头钱,还有二十两就当请小公爷喝杯茶。” 秦绍拿着银票在手里摩挲两下,嘲弄道:“你倒是实诚,可我偏就要她给。” 沈钰眼皮微抬,唇角勾起一丝冷笑。 下一秒,秦绍指尖一空,随即他便听到女子的声音自耳畔响起:“既然大家都如此谦让,那便归我了。”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惋惜地摇了摇头,整齐地将银票叠好,拢进袖口中。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似是还未察觉有一场风浪正在不远处等着。 周围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这女子怕不是想死了?竟敢在老虎嘴边拔毛,太岁头上动土?小公爷看上的东西谁敢抢啊? 沈瑶也有些意外,心底骤然升起一抹浓浓的嘲讽。 在父母面前装乖巧女儿装了这么久,不过离开侯府片刻便现出原型。 区区五十两,像是要了她小命似的。 当真是上不了台面。 “姐姐,这银票不是给你的。”沈瑶委委屈屈地解释:“今日出来母亲不是刚给了你银子吗?你若舍不得,不愿意付头钱,妹妹帮你付也是一样的。” “但你怎能抢小公爷的东西呢?” 沈钰轻轻抬起眼,“拿人钱财,借钱消灾,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哪条大路上遇见山匪了。” “想不到昭文堂这种地方,竟也能出此等狂放之徒。” 秦绍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憋屈,面色一沉,怒斥道:“你是不是活腻了想找死?” 沈钰唇角上挑,点漆的眸子凝了一丝淡冷:“在下暂时没这个念头,若阁下想死,我可以在旁边递刀。” “扑哧——” 不知是谁忍不住笑出了声,很快这声音越来越大,满课堂二十余人都低着头,身体不住颤抖。 众人被欺压惯了,如今有人能和小公爷对上,正和他们意。 最好这两人动起手来,再把收头钱的事捅出去,大家便可坐收渔翁之利。 秦绍脸涨的青紫一片,正要抬手去揪沈钰的衣领,门口突然出现一道身影。 先生来了,众人立刻噤声。 此人曾在上书院当执,与寻常的先生可不一样,是真真正正能在御前行走的,谁都得罪不起,包括秦绍。 只听先生淡淡道:“学堂之内不可吵闹,还不快各归各位。” 这趟风波方才平了下来。 沈钰寻了一个最边角的位置坐着,桌面上摊着纸和笔,前边先生正在讲《论语》和《孟子》。 周围人先是抬起头强撑着听了一会儿,一炷香后,许多男子便东倒西歪地险些睡着,女子则在下边拿起笔认真在纸上写着什么,细看却在描新的秀绢花样。 沈钰终于明白听雨楼送来的书为什么都是空白,沈瑶能在这样的课堂学的进去,那才叫稀奇。 听了一堂文论课,很快便到了射箭课。 江文瑛早早地为沈钰准备了一把弓,紫杉木配着最顶级的丝线,小巧精致,十分称手。 场上的草靶整齐地竖着,沈钰连发三箭,一箭在最边上,一箭在最下方,最后一箭甚至都没落到靶上。 沈瑶侧头看来,目光带着嘲弄。 沈钰该不会以为自己在村里打鸟吧? 技艺怎会如此之差。 正想着,沈瑶举起弓,左眼微眯。 “咻——” 箭羽离红心只差一点。 身边立马有人捧场道:“哇,瑶瑶你好厉害!是不是经常和兄长们去骑射呀?” “听说世子爷的箭术也十分了得,难不成他私下手把手教你了?” “哎呦,真是羡慕瑶瑶,有未婚夫婿的人就是不一样……” 沈瑶越听越害羞,脸色泛起微红。 她一边小心翼翼地回着好友们,一边胆战心惊地怕沈钰来揭穿。 可等了半天,那边毫无动静。 待沈瑶回头时,沈钰的位置早已空无一人。 另一边。 女子一袭月白色衣裙,正闲散地往竹林深处走。 好不容易等着射箭先生教完要领,便开始了自由练习时间,沈钰预备忙里偷闲,寻个地方坐着好好吹吹风。 刚在一丛翠竹前站定,不远处忽有人影晃动。 沈钰秀眉微蹙,不多时,一道圆胖的身影慢悠悠地踱了出来。 “本小爷刚刚可是警告过,你既不怕死的送上门,就别怪我手软!” 说着男人便要倾身上来扯她。 沈钰容色未动过一分,她眉眼极轻地抬了下,忽然从背后摸出一只箭羽。 她抬起手,拉弓,搭箭,一气呵成,动作迅速的秦绍根本没反应过来。 秦绍神色突变,不可置信地看着沈钰:“你疯了!你竟敢射我?!” 他额上的汗一滴滴落下,虽气势凌人但表情早已不足,反而心虚地步步后退。 沈钰声音如玉珠般滚滚而落,不高不低道:“小公爷身后那棵树上的果子看着不错,我今日第一次摸弓,箭术难免不准,您多担待些。” 第29章 我的头钱交完了 竹林静谧无声,除了他们二人再没有人过来。 秦绍强撑着和她拉开距离,愈退愈后:“沈钰,你可知我父亲是谁!你若伤我,国公府必要你全家抵命!” 女子狡黠地弯起嘴角,面上却一派淡定从容:“小公爷真是爱说笑,我几时说了要伤你?” “我分明是想射那棵树上的果子,恰好小公爷闯了进来,撞到了我箭羽下,这怎么能怪我呢?要怪也是怪小公爷你不长眼啊。” 秦绍打了个冷战,腿都要软了:“别以为胡言乱语几句就会有人信你!” 沈钰平静地看着他,唇角勾出一丝笑:“能不能射中你,全看小公爷的造化,我会不会挨罚,全看我的本事,小公爷怎知道我没有能力说服仵作?” 仵作? 秦绍被她说的心底发寒,只有死人才能见的人,沈钰她是真的疯了!她不是想射自己,她简直是想要他的命! “还有,方才小公爷说规矩,”沈钰声音如冬日屋檐下的冰棱,每个字的尾音都干净利落地插进秦绍耳内:“民女自小在乡野长大,我在哪,那就是规矩。” “小公爷既想做我的主,那便和我战一战。” 穿鞋的最怕碰上光脚的,正常的最怕碰上发疯的,秦绍现在只能赌,赌沈钰没这个胆子,赌她只是逞一时口舌之快,只要出了这口气,必不会真的放箭。 正想着,耳畔忽然嗖的一声。 箭羽直直朝面门而来,秦绍登时大骇,眼见避无可避,在飒飒风声中,突然,他背后传来一道闷响! 箭头不偏不倚地钉在树干上,细看末端,尚且夹着一块绛紫色的布襟。 “啊!!!” “救命啊!救命啊!!!” 秦绍转身就跑,圆滚滚的身子刚迈出两步便不小心踩到一块突出的尖笋,整个人重心不稳地朝前栽去。 他不敢停留,立马匍匐着往前爬,嘴上不住地呼叫。 奈何这竹林有些偏僻,声音不易外传,竟是嚎了半晌也未有人前来。 他真的要疯了,这女子简直不是小辣椒,而是冲天炮!从小到大,还没有谁敢动过他一根汗毛。 不,不对,沈钰确实没有动到他。 但也离杀了他差不远了! “我,我不收你头钱了,今日的事便到这儿如何?”秦绍眼底竟带着一丝可怜的哀求。 沈钰唇畔的笑容愈来愈烈,像是一朵妖冶带刺的毒牡丹,“那怎么行?小公爷有自己的规矩,民女虽不遵守,可也不能破坏了。” “说起来我这箭还是特制的,紫杉木尾料外加名师雕刻祥纹,一只恰好值十两银子。” “要不就以物抵钱,我难得守一次规矩,小公爷可真是面子大。” 这是什么鬼面子? 谁爱要谁要,反正秦绍现在不想要! 见谈不拢,他干脆头也不回地往后跑。 只不过还未迈出几步,脚旁忽然生风,秦绍吓得登时闭上了眼。 “咔嚓——” 布料撕裂的声音从底下传来,他的脚心忽然一凉,袜子和鞋竟直愣愣地被箭羽钩过插进泥土里! 她招招直中要害,又招招避开要害。 先是衣襟,后是鞋袜,下一步会是哪? 秦绍背后瞬间冷汗涔涔,身上脚上都有了,那便只差—— 他面色忽变,下意识伸手抱住自己的头。 这女子真是斤斤计较,蛇蝎心肠,说是毒妇也不为过! 秦绍忽然好想哭,想国公府,想父亲母亲,想妹妹,唯独就是不想待在这! 偏身后的人还没放弃,反而语中带笑:“二十两了,还有这最后十两,小公爷可要接好了。” “砰!”弓弦在空气中划过,发出一阵轻柔的嗡鸣。 秦绍吓得倏然大叫出声:“杀人啦!!!” 沈钰微眯起眸,仰头惋惜道:“抱歉,手不太稳,放了一个空箭。” 难怪他没听到箭羽划来的声音,但……岂不是更加可怕! 秦绍转过身,正想着许些好处给沈钰,她不是爱钱吗?刚才沈瑶递来的三十两都要,他给,他给还不行吗? 秦绍身上有不知多少个三十两,可以通通给她! 二人正面相对之际,沈钰手一松,箭羽刹那破风而来,在空中划出一抹残影。 只觉自己头顶被冷风一扫,下一刻,头发竟直直披散下来。 秦绍登时瘫倒在地,不远处松了的玉冠歪歪斜斜地滚落一边,竟是连一根发丝都未被扯下。 沈钰立在翠竹前,眉目宛然道:“小公爷,我的头钱交完了。” “小公爷!” 方才课堂上他身边的男子不知何时出现,几人惊呼一声直冲冲地朝前跑来。 “你莫不是疯了!竟敢真的动手!” 沈钰笑意盈盈地反问:“难不成小公爷一直收的是假银子?” 两位险些听不明白,只见沈钰眼底凝起一丝淡冷:“他既收的是真银子,那我动的便是真的手。” “你……” 其中一人恶狠狠地道:“你完了!国公爷不会放过你的!” 险些吓死的秦绍总算缓过神来,见着熟悉的人,就差两眼汪汪地落泪:“快,快去通知我父亲母亲,我要让这死丫头明日再也迈不进昭文堂的门!” 沈钰淡淡抬头:“你以为学堂是你家开的?” “天下万民皆为圣上所有,这里不是你的一言堂,难不成你竟能只手遮天替圣上做主?” 秦绍差点被她气死,这女人到底在说什么?怎么又扯到圣上了? “我不管!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给我跪下道歉!” 沈钰眼睛危险地眯起:“最好记住你说的这句话。” 她转身就走。 正巧沈瑶从外迎了上来,她先是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秦绍,后不敢置信地问:“姐姐,你,你把小公爷怎么了?” “长眼睛了吗?”沈钰嘲弄地看了她一眼:“长眼睛了就自己看。” 沈瑶面上洋装了几分惴惴不安,实则心底早已幸灾乐祸。 这次各路神仙都救不了沈钰! 得罪了小公爷,等于和京都老一派的世家大族站在对立面,届时父母亲就算想保也保不住这骄纵的死丫头。 到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发现,还是自己最贴心懂事。 若是让世子也知道这个消息…… 无人处,沈瑶嘴角露出一抹幽幽的浅笑。 第30章 成大事者谋事不谋名 午时过后,课堂内便没了小公爷的身影。 沈钰安安心心地上了两堂课,夕阳沉落之际,马车稳稳当当的停在了侯府门口。 “钰儿,今日上学感觉如何?” “可还习惯吗?” 江文瑛早早在此等候,一见到她满脸爱怜。 “劳娘亲担忧,一切都好。”沈钰微微一笑,她习惯了清冷孤独,可江文瑛的爱就像一团永远不会熄灭的火,渐渐温暖了曾经寒不见底的日月。 “定是一路吹风有些冷了。”江文瑛像变戏法似的掏出一个外表精致的汤婆子,塞进沈钰手心,“暖暖手,娘亲今日让小厨房做了炙羊肉,吃点锅子身上也舒服些。” 说着又让下人将沈瑶的汤婆子呈上:“瑶瑶,你也快些暖一暖。” 沈瑶心底有些发酸。 虽说娘亲的做法已经让人挑不出错处,可对沈钰的态度明显比对自己热情,她落寞地接过,脑海里一直想着该怎么让他们知道沈钰和小公爷的事。 三人一同去了前厅,忽然,路上一只胖乎乎的鸽子在头顶盘旋,沈钰眼皮微抬,肖远那厮又来信了。 很快,她寻了个借口先回听风阁更衣。 前厅瞬间只留下江文瑛和沈瑶。 半炷香后,沈瑶手一偏,忽然打翻了一盅茶。 滚烫的水全倾倒在桌面上,江文瑛急急地站起来,“瑶瑶,有没有烫伤?” “没关系娘亲,都怪我不小心。”沈瑶牵强地勾起唇。 “无碍,一点小失误而已,不必放在心上。” 江文瑛心底不由叹了口气,这孩子就是太过于苛求自己,总是活得很累,她看了也有些心疼。 沈瑶魂不守舍地点点头,立刻要去收拾,直接伸手去碰桌上的碎片。 正拎着簸箕的婆子忙上前阻道:“欸……七小姐您这是干什么,快快放着让老奴来。” 沈瑶这才恍然地抬起头,有些不安地揪着衣角:“抱,抱歉……” 江文瑛温柔地牵过她,“怎么了?可是今日学堂发生了不高兴的事?” 按理来说不应该,钰儿回来的时候倒是十分正常。 沈瑶面色复杂,纠结再三地开口:“娘亲,我跟你说一件事,您先答应我,千万不要怪姐姐好吗?” 江文瑛表情瞬间一僵:“钰儿……她怎么了?” “今日小公爷在学堂上收头钱,要到了姐姐那,姐姐是过惯了苦日子的,不愿给,我便想着息事宁人,帮她出了,这事就算过去。” 江文瑛双眸沉了几分:“国公府这偌大一个宅院竟是米缸见底了吗?怎的当强盗还当到昭文堂去了?” 沈瑶有些尴尬,娘亲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没关系,沈钰可不止做了这一桩。 随即,沈瑶十分担心地继续道:“若是吵嘴两句便也罢了,但姐姐十分生气,射箭课时直接把小公爷逼到墙角,拉弓射他。” “小公爷直接吓得瘫倒在地,午饭后便没见人了,听说是被家丁接了回去……” “娘亲,那,那可是国公爷唯一的儿子……” 江文瑛从听见沈钰射秦绍时,终于坐不住地起身,一双秀眉拧成一团:“小公爷是否有受伤?” “女儿不知,只见小公爷怕是吓的不轻。” 恰逢沈钰归来,她刚前脚迈入正厅,便发现气氛有些不太对。 江文瑛踌躇再三,开口问:“钰儿,你今日……” 沈钰看了沈瑶一眼,果然,她的嘴巴就是闲不住。 不等对面说完,沈钰便直视着江文瑛的眼:“抱歉娘亲,我的确射了小公爷。” 她依旧面色平静,仿佛自己是局外人:“仗着身份在学堂里敛财,若传出去,外头人指不定要怎么参国公爷一本。” “这也罢了,那些跟着交钱的人若是被圣上误以为是国公爷一党的同盟,再扯上前朝之事,我们家便是有嘴也说不清。” 江文瑛暗暗心惊。 是了,钰儿说的不错。 如今朝堂风起云涌,圣上虽有立太子,但太子无能,诸位皇子间夺嫡风头依旧正盛。 平阳侯从不主动站队,可若被人有心利用…… 沈廷刚办完事回府,便见江文瑛急急地上前:“夫君,我想和你一起去见见父亲。” 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后,夫妇二人便刻不容缓地带着沈钰一同去了沈守安的院子。 沈瑶嘴上说着担心,便也一同跟了去。 “退学?”沈守安坐在上座,声音有些冷。 不等沈钰开口,沈瑶率先忐忑地站了出来:“请爷爷不要怪姐姐,孙女今日也在旁看着,姐姐只有些冲动,若是退学能换国公爷平气……那便也是值的,只是暂时委屈了姐姐。” 她语气异常关切,但字字句句串在一起,像是在说沈钰不过是个不动脑只会动手的莽夫。 沈钰扫了她一眼:“教训小公爷是孙女不对,但孙女不后悔。” “姐姐……”沈瑶红着眼眶相劝道:“错了便是错了,你给爷爷道个歉,让他老人家想想办法,也许事情还能有所转机。” 沈守安最烦哭哭啼啼,“我在问六丫头,你插什么嘴。” 沈瑶被人一噎,面色更委屈了。 这老不死的,每次都对她没什么好脸。 等着吧,他的好孙女闯下这塌天大祸,倒要看看他们怎么收场! 沈守安皱着眉继续问沈钰:“为何不后悔?” 沈钰身姿挺立如松,将方才和江文瑛说的话复述了一遍。 而后,她淡淡掀起眼皮:“国公府虽是天家贵胄,可人生在世不可轻易断骨折腰,一旦失了底线,这头便再难抬起,沈家能走到今天,靠的不仅仅是忠君报国,更是骨气。” “孙女前几日翻记载,太祖皇帝开国时曾对穆老王爷百般猜忌,是爷爷力排众议地不断上书,使得君臣冰释前嫌,后穆老王爷再度立功,太祖皇帝念爷爷劝谏有功,大封沈家,才有了今日平阳侯这个爵位。” “孙女在想,若没有爷爷当初的骨气和坚定,今日的沈家必定不如此般辉煌,孙女既延续家风,又有什么值得后悔的?” 沈钰的声音铿锵有力,一字字砸在心上:“成大事者谋事不谋名,我不愿其余同窗再受憋屈,若国公爷真的找上门,孙女也不怕与他对峙。” 沈守安淡冷的双眸逐渐柔和下来,随即大笑道:“说的不错,国公爷虽然位高权重,可到底也只是臣子,他与你父亲同朝为官,若不是我们先惹事,反击又有何错?” “六丫头你说的对,还说的好,爷爷要赏你!” 沈瑶万万没想到,老爷子怕是得失心疯了?竟这般纵着沈钰。 正当她不甘心时,下人匆匆上来报:“回老太爷,国,国公爷来了……” 第31章 竟是故人 “这该如何是好?”江文瑛眼眸中满是担忧之色,生怕沈钰受委屈:“国公爷怕是在气头上,钰儿,你先去屏风后边躲一躲。” 也不等她答应,便让人急匆匆地带着女儿往后面走。 沈瑶幸灾乐祸地站在一旁,正愁没人收拾她,没想到想什么来什么。 很快,一名中年男子气势冲冲地到了前厅。 “沈家当真是好家教,竟敢如此糟践我的绍儿!” “他回去便一病不起,若我儿有任何闪失,你们沈家赔得起吗!” 国公爷冷笑一声,随即打量着旁边的沈瑶:“沈钰是吗?来人!把她绑去国公府,若我儿一日不醒,那便让她一日跪在门口。” 沈瑶懵了,沈钰到底给她下了什么降头,就这也会被扯上! 沈廷忙上前去拦,顾不上解释,怒斥道:“国公爷,纵使钰儿有做的不对,你怎能强闯我们府掳女!你眼底还有王法吗?” “沈钰在拿剑射我绍儿的时候,她眼底又有王法吗?!” “我堂堂一个国公爷的儿子,如今竟被当众耻笑,沈廷,你不要恶人先告状!” 沈廷向来儒雅的面容露出一丝冷意,眉目森然道:“究竟谁是恶人?小公爷堂而皇之在昭文堂敛财,每人收头钱三十两,说出去不让天下人耻笑,难不成还让天下人赞颂?” 这句话把国公爷气的面色发白:“你少血口喷人!别以为一个次子抢了长子的爵位,便能蓑衣变孔雀羽,就你给我们国公府提鞋都不配!” “国公爷口下留德。”沈守安忽然沉下声音:“爵位承袭是我们的家事,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 “沈老太爷,我敬你曾经是太傅,尊你一声太爷,但你们家风不正,如今还想袒护一个不知从哪冒出来的野丫头,若今日你们不让我带走沈钰,我便去报官。” “看看到底是你们家的面子更重要,还是那个沈钰的名节更重要!” 说着他便抬手就要去抓沈瑶。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女生尖锐的笑:“国公爷,你找错人了,那是我三姐姐名唤沈瑶。” “沈钰压根就不在这。” 她的话顿时让众人纷纷看向身后。 沈嫣正端着托盘,脚底生风地往里走:“爷爷,医馆为您备的补药熬好了,孙女特给您送来。” 沈瑶差点被卷进漩涡,立刻红了眼眶,满脸无辜。 平日她也不喜沈嫣,但今日算是帮了自己的忙。 “沈钰在哪?你若不交出来,我便让人来搜!” 沈廷大袖一挥:“秦向明,你别欺人太甚!若真要搜,我沈某就是拼尽所有力气也要跟你斗到底!” “来人!让崇儿调军来,将侯府给我死死围住,一只苍蝇也别放出去,包括国公爷!” “今天我倒要看看谁敢带走我女儿!” 沈嫣一听,眼底透出浓浓的震惊:“二叔,你是疯了不成?不过一个沈钰罢了,你交给国公爷就是,难道要把我们整个沈家都拉下水吗?” 沈守安斜了她一眼:“住嘴!” 沈嫣心一横,打定主意要让沈钰翻不了身。 这样就算世子回京,也不会愿见如此上不了台面的未婚妻。 她近来被人捧的飘了,口气也不如曾经那般诚惶诚恐,鬼使神差地连老爷子也敢顶:“爷爷,沈钰这个败家精自从来到我们家后便鸡犬不宁,你们还护着她做什么?难不成就因为她是二……” 最后半句话还未脱口,就被江文瑛身边的婆子捂了嘴。 江文瑛面上冷若冰霜:“都是死人吗?还不拖出去!” 沈瑶见此默不作声地退到一旁,看来父母亲是要力保那个闯祸精了。 她不能慌。 只要沉住气,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有的是人收拾沈钰。 国公爷冷笑道:“沈廷,你竟敢私自调军?!你是不要命了吗?” 这和造反有什么差别? “且慢。”忽然一语落下,只见屏风后人影晃动:“是我来迟了,不曾迎接外客。” 纱帘被侍女挑起,沈钰穿着一身薄绿镂金百蝶洋绉裙,上边配有竹色柳叶暗纹,发髻高绾,内敛而典雅。 国公爷站在原地,表情顿时愕然至极:“阁下怎么在这?” 他当即惊喜地迎上前,略带一半嫉妒和嫌弃道:“好不容易来次京都,阁下怎屈于平阳侯府?若是早来信一封,老夫定为阁下安排好一切。” 他语气说不清的热络,目光殷切地落在沈钰身上。 沈钰勾起唇角,“不曾想竟是故人。” “国公爷方才不是还说着要见我?” 国公爷的表情一下子变幻莫测,极其复杂道:“阁下难道是沈钰?” 与方才的气势凌人不同,他甚至算得上有一丝和蔼恭敬。 “不错,当年一别,不知国公夫人身子可还康健?” 一句阁下,瞬间让在场所有人睁大了眼。 沈钰何德何能,竟让国公也给她尊称?她莫不是真如沈嫣所说是妖女转世,随意给人下降头了。 国公爷身体一震,看着对面的人,声音又低了几分:“托姑娘的福,贱内一切安好。” 沈钰面容和煦,含着一缕恰如其分的笑道:“那便说回正题。” “我今日的确射了秦绍,可未伤及他血肉,想来国公爷兴师问罪前也宣府医看过。” 国公爷额上冒汗,仿佛在受审一般:“犬子身上的确并无伤痕。” 沈钰眸子轻抬:“至于你说他被吓得卧床不起,依我的经验,打几板棍就好了,不知您意下如何?” 国公爷眼底盛满了歉疚,忙不迭道:“是是是,沈小姐说的对,回头我便好好教训这个臭小子,日后在学堂哪怕再怎样也不能对您无礼。” “那便多谢国公爷体恤了。”沈钰寻了处位置坐下,端起茶杯撇了撇上边的浮沫,丝毫没有一点儿小辈的模样:“时辰已晚,侯府就不留国公爷用饭了,您请吧。” 国公爷继续懊悔道:“是在下今日唐突了,还望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别和我一把老骨头一般见识。” 待人走后,前厅仿佛落针可闻。 沈钰有些抱歉的开口:“今日叨扰老爷爷,实在是孙女的罪过。” “爹爹不必麻烦调军,国公爷一时半刻不会再上门寻事了。” 看向满面忧心的江文瑛时,她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娘亲,厨房的锅子做好了吗?我有些饿了。” 她说的稀松平常,仿佛从未将这件事放进眼底。 江文瑛牵着她的手,一颗心总算落了地:“钰儿,你和国公爷曾经有交情?” 看那老匹夫方才的态度,怕是连面圣也没如此巴结过。 正想着,门外又传来小厮急匆匆的道:“老太爷,国,国公爷他……” 沈钰:怎么还杀回马枪了? 第32章 自己招,还是我打你一顿再招? “舌头屡直了再说。” “得嘞!”小厮长嘘一口气,面色有些兴奋:“国公爷派人送了五车礼物,点名要给六小姐,小人想问这些东西是直接搬去库房,还是送进六小姐的听风阁?” “都是些什么?” 小厮好歹在平阳侯当过几年差,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顺溜地唱着礼单:“金玉八宝葫芦一对,张大家的书法字画三卷,琉璃盏一只……” 一炷香后,小厮喘着气道:“国公爷说了,姑娘留着或赏或玩都可以,一切全凭六小姐做主。” “这是真的吗?”沈瑶惊呆了,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上到名家字画,各色珍品,下到珍稀补药,金银宝石,就连那红玉鸽都是用极为难见的血玉所制,放眼望去就差将白花花的银票全部送到沈钰手上。 “额外还有些名家商铺的令牌,国公爷说六小姐若是闲得慌,便可去打发解闷。” 沈瑶忽然觉得这个世界都疯了。 且不说那五架马车装的都是金贵的东西,沈钰打了秦绍的事就这么过去了? 她忍不住提起刚才那个被打断的问题:“姐姐,你和国公爷很熟吗?” 即使事实摆在面前,沈瑶也觉得像做梦一般。 沈钰淡淡地一笔带过:“三年前国公爷的马车在路上坏了,我帮他修过一次。” 只是这样? 不过修了一架马车,国公爷便以这么多重礼谢她,到底是谁脑子坏了? 还是沈钰信口胡言,压根就不想说。 “姐姐可真会开玩笑。” 沈钰目光扫过,仿佛能洞悉人心般,将沈瑶赤裸裸的欲望和嫉妒全部映照而出。 沈瑶越想越怀疑,国公府不是谁都能巴结上的,沈钰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交易才不敢道出口? 她佯装关切道:“京都和沈家寨相隔甚远,姐姐怎会帮他修马车?” 沈钰抬头看她:“你这是在怀疑我?” 沈瑶微微垂下眸,闪过一抹恨意:“妹妹不敢,只是有些好奇罢了。” 沈钰清秀的眼在灯下显出几分凌厉之色:“国公爷三年前外放西北,沈家寨恰好在他的驻地,妹妹若是得空,不妨多读些书,也免得忧思过度。” 这个时候,老爷子忽然冷声道:“够了,纠结这些有什么意义?六丫头如此沉得住气,你该多向她学习才是,而不是别人一伸手就急匆匆地上赶着送钱。” 话里话外讽刺沈瑶没骨气。 在老爷子面前不比父母,沈瑶也是敢怒而不敢言。 沈钰淡淡地吩咐一旁小厮:“将礼单抄录给每院各一份,若有看上的便送过去,余下的全凭娘亲处置。” 江文瑛伸手抚了抚她落在肩头的长发,微微一笑:“不用,这本就是国公爷送你的,娘亲稍后让人整理好,收拾一处库房给你放着,钥匙你自己保管,平日家里好东西已经够多了,怎能让那几个臭小子白拿你的?” 又过了几天,秦绍一瘸一拐地来了学堂。 远远瞧见,有人忍不住在背后窃窃私语:“沈钰遭了,小公爷一来定要报复她,她怎么还不跑?” “跑得过今日跑不过明日,难不成平阳侯还敢跟国公爷对着干吗?” 姚静姝听不过去,拍着桌子站起来道:“你们能不能积点口德?平日怕小公爷怕的要死,好不容易来个人帮忙出气,不领情就算了,还阴阳怪气?” “呦,亏你们姚家还是文官之首呢,这么能说会道正义良善,怎么没见你去反抗小公爷啊?” 话音刚落,秦绍黑着张脸站在门口,他目光在所有人身上梭巡,眼底很是不悦。 身后的几个跟班无不小心搀扶:“小公爷你慢些,别扯到伤口。” “小公爷这书袋这般重,还是我来帮你拎吧。” “小公爷……”不等另一个人开口,身后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抱歉,借过一下。” 众人的目光纷纷聚集在那道声音的发源处。 沈钰气定神闲,见秦绍转过身,她挑了挑眉:“小公爷,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正当众人以为她要被秦绍扒皮抽筋时,对面脸瞬间白了白,一把推开身边的几个跟班,朝沈钰鞠了一躬:“抱歉!请沈小姐原谅我前几日的莽撞!” “什么情况?什么情况?”有人瞪大了眼,竖起耳朵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瑶其实已经做过心理预期,可看见这一幕还是会胸闷气短。 秦绍怎这般没骨气,难道他就不想报仇吗? “小公爷,你,你不会是被吓傻了……” 身旁的人话刚落,秦绍反手给他肩头来了一下:“闭嘴,之前是我没眼力见,从今儿起沈小姐就是我干姐姐,我给干姐姐行礼有何不可?” “除了我还有你,你,你们,”秦绍用手指一个个点过去,“还不快给我干姐姐问安!” 即使不理解,一群人还是硬着头皮整齐叫道:“见过干姐姐!” …… 午时用饭,男女餐室向来是隔开的。 不过一会,便有丫鬟捧着精致的食盒前来寻沈钰。 “大小姐,这是小公爷特地让人去醉仙楼买的佳肴,您趁热享用。” “大小姐,小公爷担心您喝不惯这红袍,特地寻了春茉毛峰,里边混了茉莉花干,您尝尝看。” “大小姐……” 侍女来第三巡时,沈钰都有些烦了。 “为什么唤我大小姐?” “小公爷特意交代,说……”她也觉得有些荒谬,但依旧道:“说您是她干姐姐,按年龄在府里排序,您为先,他靠后,小小姐排最末。” 沈钰忽然语塞,而后有些无奈,“让他别送了,半柱香后在竹林等我。” 这顿饭胃有没有吃饱是其次,沈钰光看着眼睛就饱了。 到了竹林处,秦绍见着她,殷勤地迎了上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迈到她身边,还不忘掀起衣摆帮忙擦石头上的灰:“钰姐姐,您坐。” 沈钰眼皮微掀,“无功不受禄,究竟有何事?” 胖甜薯谄媚道:“姐,没事就不能找您聊天么?” 沈钰唇角上挑,口吻极淡:“你是准备自己招,还是我打你一顿再招?” 第33章 胖甜薯虚心请教 “我招,我招……”胖甜薯连忙举起手,瞪着眼睛,一脸的委屈。 “当年姐姐你好不容易将母亲从鬼门关拉回来,后因着西北气候不宜,爹便提前接妹妹和母亲回了京都,可到了后方才发现妹妹先天有些不足,这几年一直在吃药也不见好。” “所以?” 胖甜薯眨了眨眼:“父亲想请姐姐再恩惠我们家一次。” “若是能把妹妹救好,我们全府定奉姐姐为座上宾!” 见沈钰不说话,秦绍绞尽脑汁,又像钓鱼般把鱼饵放得大了些:“若姐姐能答应,来日银票只管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沈钰抬眸,似是有些好笑:“我看起来很缺钱?” “不不不,是我诚心要给姐姐的,姐姐一直推迟,我不懂事硬要塞给姐姐,求姐姐收下!” 可以,十分的拿得起放得下。 沈钰唇角带着一点薄薄的笑意:“别一口一个姐姐,我没有当山匪的弟弟。” 秦绍有些不好意思地埋下头:“父亲已经将我教训了一顿,说实话我倒没有全花,姐姐放心,等会儿我便全数返还给他们。” 沈钰有些好奇,眯起眼问:“你收这么多银子做什么?” “是妹妹。”秦绍摸了摸后脑勺:“妹妹因病常年居于府中,不能像寻常孩童般出来玩耍,我看着有些心疼,便想着买些稀罕的小玩意哄她开心,但父母亲看得紧,生怕我会带回去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便扣了我的花销银子,。” “可愈拦妹妹愈发不高兴,我便只能想出这下乘的法子。” 沈钰微微一怔,似是没想到堂堂小公爷,看着摄人的小霸王,竟会为了妹妹做到这份上。 转念一想,江文瑛和沈廷坚持找了自己这么多年,外表看似风光无限的平阳侯夫妇,也曾在不知多少个日夜为她哭红了眼。 为人亲者,大抵如此,无论如何,付出什么都是值得的。 她看着他,神色泰然:“你准备就这样直接返还?” 秦绍虽冲动却并不傻,神色忽然郑重问:“姐姐有何高见?” 沈钰扬眉道:“小公爷,前头无人敢将你收头钱的事禀报国公爷,或有些即使告诉家人,却碍于你国公府的门楣而不敢上前对峙的,你收便收了,却无人真的能说你收的是头钱。” “可若你真金白银的再返回去,”她顿了顿,随后笑得一脸意兴阑珊:“那便直接坐实了你山匪的名号,传出去于国公爷声誉颇有影响,若是再严重些,御史台在圣上面前参他一本也不是不可。” 秦绍听得背后冷汗连连,惊惧地抬起头。 是了,他从未想过这层。 本以为不过富家子弟间的小打小闹,可并没意识到这积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 他认真地看着沈钰,结结巴巴道:“钰姐姐,求……您救我。” 沈钰轻笑了笑,黑宝石般的瞳仁深如墨玉:“近来春日回暖,马上就要入夏了,球场的草长得极好,看着倒适合办一场马球会。” 看着秦绍吃惊张着嘴巴的表情,沈钰叹了一口气:“没听懂?怎这般蠢笨?” 她长长的眼睫微抬,解释道:“若你收的银子能对上马球会的账面,头钱是何物?遍京都只会称赞国公爷教了个好儿子,小小年纪便能操办礼乐之事。” 胖甜薯已经不管自己是不是蠢笨了,现在骂他是个傻子都行。 秦绍心中,此刻对沈钰是真的充满了感激:“钰姐姐,你对我们家有重恩,日后若有需要,我国公府定为你当马前卒。” “那妹妹的病……”他踌躇着再度提起。 沈钰勾起唇:“给你半炷香的时间详述病因。” 秦绍的双眸倏地一下亮了起来,他甚至连病方都带了,沈钰接过扫了几眼,转身就走。 “钰姐姐……”胖甜薯小声地在身后嗫喏着。 沈钰被念得耳朵起茧:“下学后我会去永安药铺交代掌柜,其余的你自己去提。” “只一点,不许告诉任何人我为你妹妹治病的事。” …… 临近下学,秋娘收到了沈钰的急信,负责安排将沈瑶岔开。 马车内,秋娘道:“主子,昨日国公爷和他那崽子这般对你不敬,若不想帮,何必强求……” 沈钰忽然轻笑一声,“谁说我不愿意?” “从秦绍收我头钱开始,我便打定主意要携旧恩搭上国公府这条大船。” 秋娘不由得吃了一惊:“可你明明说……是助同窗……”潜进沈府的暗卫担心沈钰有难,昨日来报时,特将她说的话,做的事都复述了一遍。 秋娘不禁有些疑惑,若沈钰想找上国公爷,完全可以借着昔日的恩情直接上门,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沈钰笑意清浅:“国公爷在京都是何等地位?若不是此番还有他们幼女病情有求于我,我手中的筹码便只有当日救国公夫人生产一个。” “早已做过的事并不足以将一人拉拢,但若再加上马球会成功举办,国公爷定知道是我出的主意。” “无形中我拿捏了他一条软肋,就算没有他幼女的病,国公爷也会想方设法许我好处,让我将小公爷的事瞒下。” “纠葛越陷越深,有一便有二,有二再有三,如此,我们这边又多了一位可靠人臣。” 秋娘串起前因后果,呼地笑出了声,不愧是主子,在对面下第一步时,她早已将满盘棋路摸得一清二楚,甚至谋划好了一切。 “是否要禀报给上头那位?” “暂时不用。”沈钰眯着眼瞥向远处:“一个国公府怎么满足得了我的胃口?我要拉拢的是他那一派所有人。” 在爷爷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是为了同窗,为了正义良善,为了谋事不谋名,那不过是几句漂亮话罢了,她沈钰就是这么一个唯利是图的人,只要可以踩着一切往上爬的,她通通能物尽其用。 哪怕是人心。 说话间,马车已经停在药铺门口。 沈钰进去后,寻了张纸在桌旁写药方,一边告知伙计该如何煎药,什么时辰放水最合适。 此刻,木梯上的谢承渊也看见了那抹许久不见的纤影,她似乎清减了些,穿着一身素色衣裙,认真地交代着注意事宜。 身后忽然传来男人的提醒:“世子,您的伤……” 第34章 你送了鸳鸯佩给我 “姑娘,姑娘……”药铺的伙计忽然急匆匆赶来,一额的汗,惊慌道:“陈大夫方才出去了,可阁楼来了一位中了剧毒的病患,小的看姑娘在写方子,许是略通医术,能否请姑娘随小人移步看看?” 沈钰的笔刚停下,抬头问:“什么毒?” “小的也不知。” 她颔首起身:“带路。” 青天白日的,伙计忽然从柜台抽了一盏煤油灯,他先领着沈钰上了台阶,后转了一个弯,进了一道拱形的木门,不过一会儿,两边忽然显得逼仄,沈钰抬眼打量着四周,这墙壁上的土看着愈发的深了,再往前走便是洞穴。 究竟是何人,如此神神秘秘? 思忖一下,沈钰还是跟着脚步推开了最后一扇门。 她倒是不怕坏人,若有不长眼的送上门,刚好试试这新到的银针称不称手。 不远处的石床上躺着一名玄色长袍的男子,男人浑身含了几分肃杀气息,沈钰闻到空气中的血腥味,瞬间蹙紧了眉。 确实是剧毒不错,若不是当年她…… “沈小姐,又巧遇了。”一道熟悉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 沈钰脚步微顿,在他身边站定,淡淡道:“看来世子此行有些不顺。” “显然是你的祝福不够诚意。”男人语气不明,看向她的眸光充满揶揄。 沈钰心中腹诽:干她何事?中毒了还堵不住他那张嘴。 谢承渊勾唇一笑,尚未开口,忽然呕出一口鲜血。 眼前瞬间多出一条白净的帕子,他接过掩了掩唇角。 借着天顶微弱的光,沈钰才发现,男子长袍左上方,一柄短剑正直直地插在他胸口处。鲜血不断外溢,在玄袍上晕染出大片深色。 沈钰面上并无急色,从袖口摸出一个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谢承渊嘴里。 他嘴角含着一抹未擦净的红,给平日冷厉的面容掺杂了几分妖冶:“咳咳……沈小姐手下留情,我还是个病患。” “世子能开口说话,想必还是伤的不够重。” 剧毒清风顶,恶毒残忍的手段甚至远超百毒庄庄主的下药手法,被誉为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的奇物。 他又去哪兴风作浪了? 男人的脸色愈发的白,沈钰从自己衣裙上扯下一块布条蒙在眼睛上,顺手拿过一边的银色剪子:“世子,你还想活命吗?” 谢乘渊眸光加深,语气有些莫名:“沈小姐看着不像来救命,倒像让本世子来送命。” 沈钰自小学医,见过男子的身体不说一百也有上千。 但对面是谢承渊,是谢家的世子,京都规矩分明,哪怕是男子也有男医,女子便有千金圣手,她既然来了,就得入乡随俗。 下一刻,尖利的剪子精准地在谢承渊身上游走,即使蒙着眼,沈钰的手却十分稳当,她掀开外边的玄袍,抓住中衣一刀下去,胸口便沿着四周出现了一个完整的圆缺。 “没有麻沸散,世子若信得过,我便为你扎两针。” 谢乘渊甚至没开口说允许或拒绝,沈钰的银针不知何时已经落在指尖。 男人忽而挑唇一笑,她还真是霸道的紧。 沈钰的手很快在他身上确认了三四个穴位,一针针下去,谢承渊只觉得从上至下一阵发麻,被扎的部位根本毫无知觉。 沈钰寻了一根细细的线,动作利落的在箭头打了一个结,随后缓缓拉动…… 箭矢一点点地被拔出,谢乘渊蹙紧了眉头,却没有感到任何痛楚。 早年听说医谷谷主便有这身本事,只需几根银针就能代替麻沸散,将人扎的神经麻木,难道她竟是师承医谷? 这倒有趣了。 恍然间,谢承渊一把攥住她的手腕。 沈钰眼风一扫,只听身下人道:“有些疼,你轻点。” 她抽了抽嘴角,这厮是嫌命太长?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玩笑? 沈钰唇角轻抬,手迅速拂过一处。 蚀骨骇人的痛意瞬间席卷谢乘渊右手,女子佯装关切的声音自头顶响起:“世子,现下可有好些了?” 谢乘渊愣了一愣,随即含笑出声:“你故意的。” 沈钰自谦道:“民女医术不精,世子请多担待。” “没有银子的下场便是如此,看来本世子要将整副身家都赔给沈小姐,方才能换你一个笑脸。” 沈钰点头:“世子成心要送,民女实在无法推拒。” “嘶……”谢乘渊汗水不停地从额上流下,脸色愈发苍白。 沈钰本想多给他一丝教训,竟敢质疑自己医术?可听见那声痛呼后,到底还是把银针戳了回去。 通体瞬间舒畅几分,谢乘渊一笑,忍不住轻声道:“沈小姐。” “嗯?” “玉佩我收到了。” 沈钰:? “想不到你喜欢鸳鸯。” 沈钰暗道:沈嫣还真是大胆,一送便送个最有嘴说不清的。 她忽而轻笑:“世子怕是在哪位佳人处留了情,一时记混了,民女从未送过您鸳鸯佩。” 箭矢总算取出,混着一滩血污,沈钰拧了清水,仔细将它擦拭干净,随后从袖口取出一只乌瓶,将冰凉的液体倒于他伤口处。 更浓的血腥味自身前传来,谢乘渊眸色稍沉,竟是他从未见过的药。 包扎时,沈钰一手拿着绢布,微微俯身,谢乘渊低着头,虚靠在她肩上,“你亲手递过的锦盒,难不成还会有错?” 女子淡淡的声音自耳边传来:“民女最不喜的便是鸳鸯,外界道鸳鸯之类,比翼连枝,相敬如宾,都是听起来褒扬的好句,却不知鸳鸯只要在春日便会做临时夫妻,生儿育女,年年往复,从不间断。” “而双雁者,差肩而飞,饥则同餐,渴则同饮,飞行同趣,寝宿同栖,一失其所,必悲鸣而不食。” “民女喜欢忠贞之物,又怎会送鸳鸯佩给世子?” 饶是谢乘渊也不由微微一震,她可是在怪自己? 他与沈钰的婚约横亘在前,不管处于何种境地,都不适宜与其他女子相交甚密。 尤其是自己眼前这人。 她有自己的傲气和风骨,可那鸳鸯佩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沈钰利落地解了蒙眼绑带,清丽的眼底透出一丝淡冷:“天色已晚,民女便不叨扰世子。” 第35章 送礼给心上人 沈钰走后,谢承渊从石床上坐了起来,与方才的虚弱模样判若两人。 他换了一身衣服,推门走至窗边。 永安药铺的正对门是一家茶馆,里头坐着刚下学的学生,一众人等熙熙攘攘的声音传进他耳内。 “你是没看见,沈钰拿弓射小公爷的气势,我看她一挑三都绰绰有余。” 谢承渊眉头拧起。 沈钰? “听沈瑶说她从前生活在乡野,如今一看果真如此。” “果真如此什么?” 其中一人抿了口茶水,贼眉鼠眼地露出一丝坏笑:“如此彪悍啊。” “日后谁若娶了这般女子,家中定要鸡飞狗跳。” “谁说不是呢?连小公爷都敢动,日后岂不是要爬到夫君头上。” “也不知是哪个男人如此倒霉……” 昭文堂春季开学不过三日有余,沈钰便能整出如此多的事端。 都是姓沈,怎会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差距。 他朝门口沉声道:“备车。” 鬼狐于黑暗中走出,眉头轻蹙,“主子,你才刚受了伤,方才沈小姐还交代要静养几日。” “不必。” “去趟陈锦堂。” 鬼狐一听,陈锦堂是出了名备礼的当铺,“主子是要给谁送东西?派我和冰月去就行了。” “不是送东西。” 鬼狐不如女子般细腻,他只知在庄里打打杀杀,便问道:“那您是……” 谁有如此大的颜面,竟敢让主子送礼? 难不成是沈小姐? 她方才救了主子一命,回礼也是应当的。 谢承渊目光往远处一瞥,微眯着眼:“晚些我要去趟平阳侯府。” 鬼狐吃惊的长大嘴巴:“主子该不会是要去见世……那人吧?属下听说初次登门,若无长辈陪同,不可贸然拜访。” 他从小便跟着谢承渊,比旁人亲厚些,说话便是想什么来什么。 但那声世子妃硬是被他吞下,冰月特意交代,主子对这桩婚事厌烦得紧。 好险……这嘴巴差点就没了。 此话一出,谢承渊轻声哂笑:“越贸然越好。” 鬼狐愈发听不明白,他还未开口之际,上头的人便看了过来,眼神变得比刚才锐利一些。 “最好平阳侯一家不待见我,这事今晚便有眉目了。” 这是什么路数? “本世子要去退婚。” 鬼狐面色突变:“主子,那长公主……” 他话没敢说完,上次生辰过后,主子便命他去寻丹七草,可搜寻月余依然没有影子。 若是惊了长公主该如何交差? “祖母那我会自己看着办。”他的眼神黑黑沉沉:“这件事迟早要做,且沈钰如此粗鄙,上不了台面,便是我当下最好的借口。” 车很快停在陈锦堂门口,谢承渊坐在车内,目光落在不远处。 珍宝斋富丽堂皇的修葺与旁边的商铺格格不入,成为了整条街最扎眼的一角。 各式各样的花冠首饰,用琉璃罩子盖着,夕阳下显得愈发流光溢彩。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张清丽的脸。 她似乎不喜首饰,倒是一只玉兰簪戴了多次。 一个小小的医女,吃穿用度定有自己规格。 到底是委屈了她。 谢乘渊想着,掀帘跳下马车。 在鬼狐震惊的表情中,抬步走向珍宝斋。 肖远是见过世面的掌柜,虽说此地是女子的天下,却也有夫婿陪着一同挑选的。 但男子只身前来的,还是头一回。 他摇着折扇,目光扫到不远处马车顶上的谢字,眼底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这不是东家那位在外偷腥,闹得满城风雨的世子爷吗? 他装作不知来人身份,恭敬地朝谢承渊行了一礼:“见过公子。” 谢乘渊颔首:“请问阁下铺子里最好的首饰在何处?” 肖远笑道:“小店的宝贝都在雅间之上,不知公子是要送何人?小人也可按公子的喜好帮您选一选。” “心上人。” 意料之中的答案。 京都人皆知世子宠妾,豪掷千金,无不羡煞旁人。 既不是送东家的,那便好好宰一宰这位爷。 他们开门做生意,岂有将客人拦在外边的道理。 “公子的心上人当真是好福气,来,里边请。” 另一边,雅间之上被隔成不同的小间,一是为了每位客人都能有自己安静挑选的空间,二也是男女之防不可废。 沈嫣和丫鬟捧着图册,看着上面的首饰眼红心热。 “二小姐若是有喜欢的就买下,老爷都说了,这次要好好的赏你。” 沈嫣摸着荷包里的银子,冷笑一声:“父亲自来就是个偏心的,平日给大姐置办东西最少四五十两,到了我这便只十两有余。” “他怕是忘了,那十根金条究竟是谁替他赚回来的。” 丫鬟笑着劝道:“小姐宽心,这好日子还长着呢,如今不过一个开始,定会越来越好的。” “那是自然!”沈嫣捋着肩头的长发,颇为得意道:“想来世子对我也是情深意重,有朝一日我嫁入穆王府,别说是珍宝斋的一两件首饰,就是通通买下,我也有的是钱。” “奴婢便提前恭喜小姐了。” 沈嫣扬起眉,忽然说到兴处,“横竖无人,你先叫声世子妃让我过过瘾。” 丫鬟即刻跪下行了个大礼,祥装捏着鼻子,掐着声儿道:“奴婢见过世子妃,世子妃金安。” “好,好……这听起来果然顺耳多了。” 沈嫣眯起眼,眼底满是憧憬:“世子妃,王妃,诰命夫人,本小姐要一步一步登上去,让整个沈家都被我踩在脚底下。” “沈柔算什么?哪怕是沈瑶来了也不过是我的手下败将!” “奴婢可等着小姐的好消息了……” 一板之隔的旁边,肖远和谢乘渊脸色十分冷沉。 肖远:世子也太不挑了,这种货色都能被他粘上。 还好东家没和他有染,否则不是白白玷污了他们谪仙般老大的声誉? 谢承渊的眼眸晦暗不明,他像是吃了什么脏东西道:“隔壁那两个蠢东西究竟是什么来路?” 肖远懵了,听沈嫣的口气,难道不是他的老相好? 这不应该啊…… “回世子,那是沈家医馆的二小姐,沈嫣。” 第36章 妹妹愿为姐姐替嫁王府 谢乘渊立刻沉了脸,难道上次的祛痕膏竟是送错了,被他妹妹截胡? “沈家医馆还有大小姐?” “是,不过听闻他们大小姐向来身子弱,不太爱出门。” 谢乘渊心思敏捷,霎时闪过无数念头。 为什么怎么听都不像是他见过的那人。 他立刻起身往外走,肖远急匆匆地问道:“公子,这些首饰……” 鬼狐刚从陈锦堂出来,看见主子急匆匆地离去,立刻有眼力见地上来付钱:“抱歉抱歉,我们公子还有事,这些一共多少银子?” 肖远笑眯眯的比了个数。 鬼狐没有放在心上:“五百两是吧?您点点。” “公子,您给错了。” 鬼狐眨了眨眼,随后听见对面笑得如狐狸般:“是五万两。” 鬼狐:??? 这天杀的,该不会是什么黑店吧! 碍于谢乘渊亲自跑了一趟,他家主子向来不会有空手而归的喜好,鬼狐只能咬着牙让人去钱庄调银子。 珍宝斋库房。 肖远吩咐着伙计:“动作麻利些,将前几年卖不出去的首饰通通装进这个盒内。” 而后满意地拍了拍手,花大价钱处理了一堆废品,老大定会给他涨工钱! 鬼狐这厢荷包大出血后,眉头不展地捧着几大盒子往回走,忽然发现有人围了一圈。 推开人群,一女子正跌在地上。 他额上立刻起了一层冷汗,自己今日是犯太岁了么? 沈瑶楚楚可怜地抬起头,“公子,我好好地走在路上,你的马忽然惊起,便将我推倒在地。” 鬼狐的信条中只有杀人,还从未救过人:“这……那我送你去医馆?” “不用麻烦,我家中有府医,麻烦公子将我送回去就好。” 沈瑶如愿以偿地掀开车帘,看到里边空空如也时,怔愣片刻:“这……” 世子呢? 方才还听丫鬟说见到他,才不得不出此下策。 鬼狐丝毫未察觉道:“小姐运气不错,我家主子恰好出去了,否则只能传牛车载你回府了。” …… 谢承渊到了医馆门口时,恰逢有轿子落下。 沈柔缓缓地从上边下来,一步一步走得格外小心。 “大小姐,您慢些。” 沈柔拿帕子掩着脸上的薄汗,娇弱道:“都怪二妹妹得罪了二叔,否则怎会要我去平阳侯府送药。” 谢承渊的剑眉愈发的凌厉,整个人仿佛坠地的阎罗,透出一股死人般的冷寂。 如果这人是沈家医馆另一名女儿,那一直和他相处的究竟是谁? 她骗了自己。 她根本就不是沈家医女。 甚至连身份都是假的。 谢乘渊眼眸深处,犹如酝酿着一场即将到来的风暴:“吩咐下去,搜遍全城,定要将那人的身份给我查出来。” 沈楚楚,你究竟是谁? …… 平阳侯府。 “侯爷,夫人,小人见谢家的马车远远地来了。” 沈钰正在喝茶的手微微一顿,谢家?谢乘渊? 他就半条命了还有心情到处晃? “世子突然上门,究竟有何事?” 江文瑛冷笑一声,没好气道:“哼,何事都没得谈。” “我昨日去茶会方才知晓,世子前些时日竟又带着那侍妾四处招摇,又是参加竞宝会又是欺负张家小姐,真真是听了都要气死。” “他究竟有没有将我们钰儿放在眼底!” 被带着四处招摇的沈钰险些被花生糖噎着,江文瑛见她沉默寡言,以为是因为谢乘渊的事,忙转头安抚:“钰儿不怕,娘亲定不会将你嫁与这种风流鬼,待过些时日这婚必要退了,也好不让你一直受身份裹胁。” “要不是如此,我的钰儿怎会被小公爷那泼皮欺负。” 在江文瑛眼中,所有人都坏的千奇百怪,唯有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乖巧可人。 沈瑶刚走到门口,听见他们的对话瞬间一喜。 “见过父亲母亲。” “姐姐和秋瑾娘子对弈,不曾想这么快就回来了?” 沈钰懒洋洋地抬眸,扫向她绑着布条的腿:“妹妹这是怎么了?” 沈瑶脸颊立刻飞上几抹红云:“方才不小心在外边摔着,恰好碰见世子,他用车将我送回来后便走了。” 江文瑛的气焰顿时僵在半空,沈钰微微一笑:“世子倒是为人君子。” “姐姐从前怕是对世子有诸多误会,他心地极好,想来日后嫁过去也会过的适宜舒心。” “我于婚嫁一事暂不着急,比起这些,更想多陪伴父亲母亲几年。” 江文瑛缓过神后,一阵心疼。 她的钰儿定是极不愿意,却总担心他们为难,从不明说。 “世子救你一事,娘亲会亲自备谢礼上门,顺便……”她像是做了重大决定般:“这婚也是时候该退了。” “虽不求一生一世一双人,我的女儿也不可与外室共事一夫。” “娘亲不愿你们一个人前委屈,一个人后憋屈。” “夫君,你觉得呢?” 沈廷于妻子的决定向来无二话:“我和夫人的心思一样。” 二人夫妻多年,默契与情谊都是极合拍的。 沈钰心底一软,她从未艳羡过什么,可看见父母这般恩爱,倒真如双雁赋中所说,此生得此一人,足矣。 沈瑶担忧道:“可长公主刚为世子纳妾一事大病一场,若是此刻提退婚,怕是会旧疾复发。” “若长公主真有个三长两短,姐姐退婚事小,这代价便太大了。” 江文瑛十分难忍:“可有这婚约困着,你们姐妹便要多受掣肘,万一日后碰上心仪的人又或是世子再掀起波澜,都会波及。” “姐姐对世子可有意?” “暂无。” 沈瑶忽然跪下:“姐姐若是同意,妹妹愿替嫁穆王府,为父母亲分忧!” “瑶瑶……” 沈廷也回绝道:“此事不可,我们养你一场,定会为你寻个好归宿。” “是啊,瑶瑶,从前让你担着名声实属无奈,可父母亲绝不会为了蝇头小利便卖女求荣。” “女儿是自愿的。”沈瑶起身牵着江文瑛的手:“若不是世子方才救我,女儿便要惨死马蹄之下,若以报恩借口换亲,想必长公主也不会过分苛责姐姐,一切倒也顺理成章。” 第37章 沈钰,你就这么讨厌我? “妹妹既心悦世子,我这个做姐姐的怎好不相让?” 沈钰的眼清澈透亮,唇角微微带笑。 沈瑶有多大的脸,占便宜都占到她头上来了? 分明自己觊觎这块肥肉已久,却口口声声为她着想,为她付出,还真把人当傻子哄。 沈廷和江文瑛眼底顿时现出几分复杂,沈钰还没回来前,他们虽提过婚约一事,可却从未板上钉钉地允诺过。 难不成瑶瑶从一开始就把世子当自己的未婚夫了吗? 沈瑶在沈家待了十几年,自然也有颗七窍玲珑心,立刻解释道:“姐姐,我从未有过这个意思,我虽感激世子却并不喜欢,只是如今情况复杂,妹妹实在不愿家中为难。” “父母的养育之恩是得报答,但不必用这种方式。” 沈钰望着眼前的女子,喜怒不辨:“妹妹的心意极好,可若替嫁一事传出去,我即使认祖归宗,也会被人诟病误了妹妹的终身,如此不忠不义之名,恕我实在承担不起。” “这……”沈瑶低头抿着唇,脑海中快速思索着对策。 不过一个乡野长大的土包子,就凭有婚约在手,便在这不知脸面的要挟她? 也不看看自己究竟配不配? “可若……”沈钰勾起唇,眼底却没有丝毫笑意道:“若妹妹是心悦世子,我倒能欣然接受,成全佳人。” 她的眸色沉黑隐晦,带着说不明的意味。 沈瑶若是自己认下,她倒也能将这个烫手的山芋顺手丢了。 可若想得了便宜还卖乖,既要又要,等谢承渊娶了旁人,她就躲在角落哭吧。 话音刚落,有下人便来通传:“侯爷,夫人,谢……谢家的马车又来了。” 因着府里吩咐,众人对沈钰的身份无不守口如瓶。 可闲聊时听风阁的下人说,这位新来的主子极好,却碰上这么个麻烦的未婚夫婿,大家打心底里有些不喜。 沈钰的长睫在眼底投落一片暗影,向来敏锐的直觉告诉她,这次来的人百分之百是谢乘渊。 不行…… 她不能见他。 好不容易走到最后一步,千万不能功亏一篑。 “父亲母亲,女儿忽觉身体不适,想回院中休息。”沈钰不疾不徐的起身,尽量不让旁人看出有异。 江文瑛担忧道:“怎么好好的突然病了?要不要传府医来看?” “许是回来吹了风,女儿此番怕是不宜见客,还请父亲母亲见谅。” 沈廷是武将出身,家中没有那般繁冗的规矩:“无碍,钰儿只管去歇着,这边有我和你母亲在。” 沈瑶心底一声冷哼,瞧这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方才还耀武扬威,如今便要躲起来,当真是见不得人。 也难怪世子生辰那日便要纳妾。 沈钰退到后边,担心和谢乘渊碰个正着,特地绕路从池边长廊过。 这处是沈廷特为江文瑛修的,每到夏日便会荷花盛放,虽是春末,却隐约能听见鲤鱼跃水的声音。 她下意识松了口气。 与此同时,另一边,谢乘渊带着虎头虎脑的鬼狐和一众家丁,手里拎着许多锦盒朝前走来。 “主子,这条路走的这般费劲,我带你走另一条。” 谢乘渊沉声道:“不得无礼。” 鬼狐早将京都所有达官贵人的府苑摸了个透,走哪条路自是轻车熟路。 他仿若山中放出来的小猴,眨了眨眼:“怎会?您听我的准没错。” 说着他绕了一个弯,前边正好有道小山坡,鬼狐不管三七二十一率先跳了下去。 忽然底下传来一道惊喜的声音:“沈小姐?!” 片刻,他有些兴奋的叫道:“主子,沈小姐在这!” 沈钰眼眸中闪过一丝惊叹,刚欲逃离,却已然来不及了,她微微仰起头,目光迎上那张熟悉的面容。 “你怎么在这?” 谢乘渊缓步走到了小坡边上,目光向下俯视着她,眼底带着探究与审视。 “沈小姐是不是该给我个解释,天色已晚,你怎么叨扰到平阳侯府来了?” 他身形一动,纵身跃下,掀起一阵凌冽的劲风。 少年俊俏的脸带了几分凌厉,虽不至于令人畏惧,却也让人难以感受到丝毫友好的气息。 鬼狐见着她倒有些兴奋,主子下午方才在庄中发了悬赏令。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沈小姐得来全不费功夫! “鬼狐,你先拎着薄礼随她们去前厅。” 待人走后,沈钰面色依旧从容:“民女来平阳侯府作客,不知世子光临,望世子见谅。” 谢承渊抬眸看她,哂笑道:“我还能信你吗?” “深更半夜,你说你在这里做客?” “民女与侯府千金是同窗,女子间的手帕交互相交好,不足为奇。” 谢承渊眼眸幽深如潭,忽地笑了:“噢?那你出来做什么?” 沈钰面不改色:“外客本不应参与主人待客之事,民女理当择地回避。” “外客?”少年刻意咬重了这两个字,忽然间欺身上前,几乎将沈钰逼到了身后的廊柱上,他原本沉寂的眸子渐渐燃起星火,俊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笑容:“那你为何不走正门?” 沈钰后退一步,答的毫不心虚。“实在怕冲撞了世子。” “我今日有一个新发现,不知沈小姐可感兴趣?” 沈钰皱了皱眉。 谢乘渊唇角轻勾,直视着她的眼眸,语气中多了些调侃:“听闻沈氏医馆的掌柜育有二女,今日恰巧都见了一面,其中独独没有你。” “你说你是沈家医女,我怎么忘了,平阳侯家的沈,也是沈。” 沈钰眼中流过笑意:“世子多虑,民女只是与平阳侯千金交好而已。” “哪种交好?”他一字一句,犹如平地惊雷:“好到结果是同一个人?” “沈钰,你还要骗我到何时?” 名字从他口中脱出的刹那,沈钰缓缓眨了下眼。 少年眸光微冷,凛声问道:“你一早便知我身份,靠近不过是想趁机将我推给别人?” “设局让沈嫣给我送信物,还有傍晚医馆那番话,若我此来不见你,便把婚退了,不是恰好合了你的意?” 他攥着她的手,嗓子有些哑:“沈钰,你就这么讨厌我?” 第38章 他的承诺 就在此时,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温柔的轻呼:“钰儿,晚上风凉,将这件大氅披上再走。” 沈钰下意识甩开他的手。 江文瑛匆匆走近,待看见谢乘渊时,最先反应过来:“世子,您怎么……” 她的眸中透着一丝不解,谢乘渊怎会另辟蹊径走这条路? 谢乘渊温和地行了一个小辈礼,微微一笑道:“候夫人,许久不见,今夜是晚辈唐突了。” “按情谊论,您和我母亲是故交,若候夫人不嫌弃,我能否像幼时一般唤你一声文姨?” 提起旧友,江文瑛心中微动。 沈钰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这厮变脸赛过翻书,实在是有些不习惯。 “世子既来了,便喝盏茶再走吧。” “文姨若不嫌弃,叫我乘渊就好。” 江文瑛有几分意外,谢乘渊年少成名,一骑绝尘,靠着漠北的胜仗扶摇直上,外界皆传他淡冷而不可攀。 且自好友去世后,自己与穆王府并不怎么来往。 尤其如今当家的是那个女人…… 想到这,她看向谢乘渊的眼神又柔和几分:“好。” 说着她挽住沈钰,“既碰得巧,我便为你介绍下,这是小女沈钰。” 沈钰冲他俯身行礼:“见过世子。” 她这般温婉的模样实在少见,看过少女手刃黄金蟒,挥手扬毒粉的场景,和气的样子似是狼偷了羊皮穿在身上。 “无需多礼。”他虚扶了一把,意味深长的薄唇轻抿着:“我们之间来日方长,不必拘于这些。 沈钰掀起眼皮瞧他,换了旁人定要面红耳赤,心跳加速,只有自己明白,这明晃晃的墨眸仿佛在说:稍等,我之后再跟你算账。 不提还好,一提江文瑛便有些清醒过来:“不知世子今日来府,有何要事?” 谢乘渊道:“来给沈伯父和文姨负荆请罪。” 江文瑛微怔片刻,以谢家的权势他做便做了,顶多被人诟病作风问题,可于实在处并挑不出错,他大可以不顾了之。 可若要道歉,侍妾一事从谢乘渊生辰那日便开始了,他之前都干什么去了?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她满意。 前厅内,沈瑶有些欣喜地朝外看,方才娘亲虽未明说,却也有动摇之色,恰好世子在,若是今晚就能将此事确定…… “夏荷,你看我今日妆容如何?发髻有没有散乱?” “小姐今日极美。”夏荷给她端了盏茶,附在她耳边笑道:“您是名动京都的才女,世子见了定会为你侧目。” “许久没见世子,也不知他还记不记得我。”沈瑶有几分羞赧的低下头。 忽有人道:“欸……世子来了……” 高大挺拔的身影愈来愈近,他穿着冰蓝色的窄袖长衫,腰间束着祥云宽边锦带,一步步走来,英挺潇洒,端的是与生俱来的矜贵与气度。 沈瑶忽然面色一沉,喜色瞬间被阴霾掩下。 沈钰那个土包子怎又回来了? 还跟着世子一同回来?! 沈廷面色不虞,招呼也显得浅:“世子来了。” “见过沈伯父。” 沈廷淡淡道:“下官当不起世子这一礼。” 让他的钰儿受此等委屈,若不是看在自己还未准备解甲归田,沈廷早让人将他轰出去了。 谢乘渊并无恼意,微微笑道:“晚辈知晓文姨和伯父定是误会了,侍妾一事从头至尾从未有过,因着生辰后上头派了秘差,实在抽不出空来赔罪,是晚辈的不是。” 鬼狐张了张嘴,险些以为自己耳朵出了问题。 主子不是要退婚吗? 还有这……他刚走神,便被一道声音打断思绪。 谢乘渊道:“钰儿端庄大方,温婉娴雅,我岂敢辜负佳人。” 他说着轻咳两声,灯下的脸泛着白。 鬼狐:谁来告诉他,这位妙手仁心的沈小姐怎么突然变成了众人口中行为粗鄙的世子妃? 主子的代价也太大了,难不成救了一命便要以身相许? 沈廷是行过军打过仗的,一看便知他受了伤。 虽心有不忍,却依旧没有气消:“世子三言两语便将此事轻轻翻过,可曾顾及过钰儿的名声?她一个女子,若婚约一旦落实,外人会如何看她?” “下官还听说,世子前些日子带那妖女前去竞宝会大出风头……” 谢乘渊坐直身体,漆黑的双眸扫过左前方,溢出一抹幽幽笑意。 妖女沈钰:? 她如面具般的表情总算有一丝动容,杏眸微抬,眼底带着摄人的警告,他若敢把自己供出来才是真的疯了。 谢乘渊扬眉,虽低头听训,却游刃有余地解释:“生辰之日是误会,如今王府是那人当家,想给我栽赃个名头不是难事。” “至于竞宝会……”他恰如其分地停了停,随后笑道:“表姐自江南回京,我出公务时便偷偷跟来,又怕被祖母知晓索性乔装了一番,文姨是知她性子的,实在无法拒绝。” 江文瑛想到嘉宁郡主,脸上浮现几分笑意。 她自来是出了名的大胆,便是圣上见了也要头疼好一会,直言比公主还会闯祸。 “若伯父和文姨不信,我立刻让人快信一封,请表姐来府中作证。” 春末的天气,谢乘渊额上恰到好处地出了一层冷汗。 沈廷打量着他的身体,近日的确听闻世子下江南查巡盐御史,还牵扯出一桩大案,看着像是差事一办完便匆匆回京。 他肯带伤来请罪,倒比沈廷预想中要谦恭许多,若真无侍妾,论外貌和家世,配钰儿也是门当户对。 不过还是要看自家女儿意愿,若是钰儿看不上,便是东宫太子来了也无用。 “坐吧。”沈廷面色一松,吩咐道:“给世子看茶。” 沈钰挨着江文瑛边上,手拢在大氅中,心中有些无力。 只差一点,眼见着就到收网的时候了,他默不作声地回了京,又碰巧在医馆装死被自己救了,若早知今日,下午来人禀报时,她应该转身就走。 “今日晚辈前来,一是赔罪,二是想见见钰儿。” 他目光落回在那抹纤影上,声音低沉硬朗,带着恰如其分的蛊惑:“婚约已定,不劳伯父文姨费心,今日我愿在此许诺,若钰儿愿嫁我为妻,此生一世,我谢乘渊只她一人。” 第39章 可是要我亲自抱你 沈瑶在一旁面色发白的听完,几近气色翻涌,沈钰为什么要在此时出现? 若不是她,嫁给世子的就是自己了! 是她抢走了本属于自己的一切! 连些许可能的机会,如今也不复存在 谢乘渊此话一出,全场寂静。 江文瑛像是没想到他会给出这般重的承诺,“乘渊,婚事还需从长计议,钰儿才刚回到我身边,于情于理,我们都想再留她两年。” “这是自然,钰儿才年方十五,及笄过后也不急。” 他格外贴心地补了一句:“无论多久我都愿意等。” 沈钰:…… 他能不能别一副一往情深的模样,越是面上深情,越是不安好心。 “夜深了,晚辈不宜再过打扰,日后得空了定再来探望文姨和伯父。” “至于薄礼,其中有五个锦盒是单独给钰儿的。” 密封盒上三个珍宝斋的大字,沈钰见了一阵头疼。 横竖近日全左口袋倒右口袋,自己赚钱给自己花了。 江文瑛点头笑道:“有心了,我让人送你出去。” 谢乘渊蹬鼻子上脸,薄唇轻启:“不必麻烦,让钰儿送我就好。” “我恰好有些话想对她说。” 江文瑛听着如此直白的话,饶是已过中年,面色也不由有些泛红。 看来世子对钰儿,还真是一见如故呢。 这让她不由想起曾经与他母亲一同闺阁闲话的日子,时光匆匆,这份情若能以这种方式保留下来,想必芬儿在底下也会心安。 二人并肩走在前,身后的奴仆很有眼力地隔了一段距离。 “我刚才在你父母面前说的话都是真的。” 沈钰眉梢轻抬,一双眼淡幽深邃:“即使不是你,男人在我这敢纳妾,就跟死了没什么两样。” 小丫头的脾气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狠辣。 谢承渊揶揄道:“不装了?” “见世子装的这般辛苦,我索性放弃。” “沈钰?”他忽然唤道。 “嗯?” “你好好考虑我说的话。” 沈钰没接话,等着这人什么时候才不卖关子。 “嫁我为妻,你绝不吃亏。” 不知不觉二人已经到了内院门口,沈钰停在桥边,看男子忽然再度倾身覆来,尾音勾着笑道:“一夜好梦,明天见。” 明天? 他这半条命明天还要继续折腾? 翌日,沈钰觉得在昭文堂的日子过得格外快。 今日府上的马车坏了一架,沈钰便和沈瑶同坐一乘。 二人上车前,身后一辆低调奢华的三乘马车忽然嘶鸣一声。 锦帘被风轻轻吹起一角,露出男子藏青色的外袍。 沈瑶见了,牙根狠狠酸了一下。 二人在车内坐稳后,平缓地驶入大道上。 “姐姐,后面跟着的是世子吗?” 沈钰翻着手中的书:“不知道。” 沈瑶并没有就此停罢,反而笑着看她:“世子真的很喜欢姐姐呢,平日我在京都一年也见不上几面,姐姐回来后,倒是沾了姐姐的光。” “他就在后面,妹妹若想见,现在掀帘子下去跟同乘也不是不可。” 别叽叽喳喳地在自己耳边聒噪。 “我,我没有这个意思。” 沈钰目光似有深意,“你就算有,我也不会生气。” 沈瑶面色有些绷不住,牵强笑道:“那是自然,世子昨日才给姐姐许下重诺,一生一世一双人,便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事,他打定主意不纳妾,姐姐自然不会生气。” 她真是够了! 沈钰少得了便宜还卖乖,别以为现如今能得世子青眼,时间还长着呢,看她能嚣张到什么时候! “妹妹如此耿耿于怀,看来是真的很想替我先行穆王府管理中馈之责了。” 沈瑶嘴角的笑骤然一僵,匆忙解释:“姐姐,妹妹从不敢逾矩。” “只是京都规矩森严,我担心姐姐在背后被人说闲话。” 沈钰百无聊赖地合上手中的书,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比如?” 沈瑶眼底掠过一抹银光,快到几乎让人抓不住:“姐姐和世子虽有婚约,却还未成亲,不宜太过亲密,女儿家向来以端庄自爱为重,若被人知晓,怕会议论姐姐不知寡廉鲜耻。” 沈钰挑了挑眉:“说的不错,既然妹妹都如此叮嘱,那我必要按你说的话做。” 话音刚落,外边车夫立刻喝停了马车。 有被人挟持在前的经历,沈瑶立刻慌了神。 片刻,帘子被掀起,没等到横眉冷煞的山匪,竟等到了一少年笑嘻嘻地攀上车辕。 “世子担心世子妃二驾车乘坐不惯,特地寻了家中的三乘马车,内里全用苏州云绣做的蚕丝软垫,请世子妃赏个脸过去。” 沈瑶的心仿佛再度被人捅了一刀,痛意如潮水般袭来。 云绣? 一寸百金的料子,竟只配给沈钰坐在身下? “不必麻烦,去告诉世子,”她意味深长地停了停后,侧头看向沈瑶,忽地一笑,“我与他还未成亲,太过亲密与理不合。” “这……” 鬼狐登时犯了难。 且不说只是坐一辆马车,昨日他可眼睁睁地瞧着,沈小姐与自家主子连肌肤之亲都有了,还差这点东西? 沈小姐侠肝义胆,分明不是拘泥这些细节的小女子。 鬼狐不敢停顿,立刻回去禀报谢乘渊。 沈瑶心有凄凄,虽然沈钰听了她的话,却赢的并不舒坦。 一想起日后他们会一同吃饭,一同安寝,甚至生儿育女,她心里还是无法接受。 自小心心念念了十几年的人,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他属于别人。 她做不到! 沈瑶深吸了一口气,很快调节过来,她立刻安慰自己,如今还是八字没一撇的事她还有机会。 不过半炷香的时间,马车忽然又停在原地。 沈钰头也不抬,继续翻着手中的闲书。 忽然,马车外传来明朗的男声,语气平缓柔和,听起来温柔含笑:“钰儿,你若不愿下来,我便只能上去抱你了。” 沈钰手微微一斜,书险些滑到桌底下。 不错,论气人还得看谢乘渊。 “妹妹觉得眼下我该当如何?”沈钰眸光流转,侧头作思索状。 沈瑶心底快气地吐血,下意识握紧拳头,牵强道:“姐姐还是快些下去吧,别让世子等急了。” 沈钰勾着唇,露出一抹似笑非笑:“还是不了吧,我要做个端庄自爱的女子,时刻谨记妹妹的叮嘱,绝不越界。” 第40章 假成亲 沈瑶被赶下了车。 她眼眶通红,看着像是要哭出来。 鬼狐没心眼道:“七小姐,世子特地把三乘马车让出来给你,你该开心才是。” 沈瑶一噎,更伤心了。 谢承渊宁愿屈尊降贵去陪沈钰坐那架二乘的马车,也不愿一人坐自己这架。 沈钰那个贱人,到底在拿腔作调地装什么? 她不过劝了两句,那人便托乔拿大,竟敢让世子亲自哄?! 很快,沈家的马车掉了个头,在沈瑶面前眼睁睁地朝另外一个方向驶去。 沈钰不咸不淡地抬头道:“世子今日很空吗?母亲还等着我回去吃晚饭。” “我带你去醉仙楼,你才刚回京都,想来还没去过。” “我去过。”沈钰靠在车壁上,眼皮微掀:“世子纳妾那日,小女有幸尝过一次。” 谢乘渊眼中流过笑意,故意轻声道:“那便更要去了,之前混了太多陈醋,怕是不那么合口。” 沈钰:“……” 他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误解? 吃醋? 想得美。 路上,谢承渊让鬼狐把特制的白玉棋盘搬了上来,和沈钰一同下着解闷。 “昨晚的事考虑的怎么样?” 知道他提婚约的事,沈钰淡淡道:“不怎么样,世子青年才俊,想必身后追的姑娘大把,不必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谢承渊并不气恼,笑意反倒更深,“不是我,也会有别人。” 他在对面棋盘落下一子,吃了沈钰最关键的一颗。 整盘棋局骤然进入白热化,沈钰眸光微暗,却面不改色继续落子。 “京都的世家小姐若无婚约在身,到了既定年岁便要入宫选秀或由圣上另行指婚。” “沈小姐,你很聪明,应该知道平阳侯府于前朝和圣上来说是什么地位,被利用成为棋子又有多少可能。” 沈钰不疾不徐地在他面前吃掉一子,二人的关键布局倏然散乱。 傍晚的夕阳落在她发上,女子勾起一抹漫不经心的笑:“你觉得我会怕?” 一瞬间,她璀璨的杏眸潋滟明亮,宛如一道破天而下的微光,骤然闯进他眼底。 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落入平静的池水,泛起阵阵涟漪。 “自然不会,但终究太过麻烦。”谢承渊侧头看她:“我这有个折中的法子,不知沈小姐可感兴趣。” “什么?” “假成亲。” 沈钰微微一怔。 “待你及笄后,三年为期,若届时你有其他打算……”他迟疑半晌,斟字酌句道:“或有心仪之人,我们便合离。” 马车不知何时已经驶入醉仙楼后院,有人提前上来掀开帘子,谢承渊率先下去,站在车下朝她伸手。 “考虑好了吗?” 这个决策让人很心动。 这一辈子,沈钰从未想过成亲嫁人,男女之情于她而言不过是另一种束缚。 让沈钰惊讶的是,谢承渊会做出这样的让步。 不过瞬间,她又很快明白过来,谢承渊身边需要一个机敏的合作伴侣,一如他背后的那人所需要的一样。 “我答应。” 沈钰挥开他的手,自己利落下了马车。 二人从秘密小道走,一同上了顶层的雅座。 醉仙楼开在金陵街的中心之位,前有珍宝斋和最时兴的水粉铺,就连边角也从吃喝玩乐通通包办,若是病了,斜对角便是沈氏医馆。 他们才刚坐定,外面忽然响起熙熙攘攘的叫骂声。 “庸医!沈氏庸医啊!” “天可怜见的,把我家老爷治得只剩一口气,沈值你简直丧尽天良!” 周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一男子身穿月白滚边长袍,颤抖地指着门口哽咽:“诸位,沈家医馆乱开病方,家父如今已无力回天,这分明就是害人不浅!如此庸医竟还敢开门问诊!我今日定要替父亲讨回公道!” 沈钰远远地看见一边停着一具楠木寿方,外表精致奢华,看着不像为了几两银子便来讹人的做派。 “那是谁家的?” 鬼狐彷若京都的活地图般,快言快语地接道:“城东张家,据说他们家的老爷子和长公主一般,也患有胸痹痛风的毛病。” 几乎瞬间,沈钰像是想起什么似的和谢承渊对视一眼。 对面人的反应也是极快,“定是沈嫣冒替你行医了。” 沈钰立刻起身,拽着谢承渊道:“不吃了,赶紧走!” 今日若不把张家老爷子从阎王那抢回来,不仅沈家医馆,穆王府也要惹上一身骚。 沈嫣的胆子也忒大了。 她是疯了不成,难道没想过这么做的后果吗? 二人到了张家门口时,正看着一车又一车的白幔往里面送。 另一个让人头疼的问题来了。 “张家人并不认识我,我无法证明自己,又怎能进去给他治病?” 即使轻功翻墙飞到内院,也会被人误以为是来偷东西的。 谢承渊什么都没说,从车上拿了一个帷帽,小心帮她戴好,“别慌,本世子绝对不会让你的本事名声毁在这。” 话音刚落,他忽然牵着她的手,从腰间掏出令牌递给门边的小厮。 危急时刻,沈钰顾不了这么多,说是被他牵,确切来说是两人互相拉拽。 小厮一抬头,懵了:“世子……世子爷您怎么来了?我们家老爷……” 他说着说着险些哭出声,张家虽是商贾人家,却没有那股子粗俗气息,听说待下人极好,和颜悦色,老爷子很是得人敬重。 沈钰蹙着眉问:“张老爷还活着吗?” 她的话实在无礼极了,小厮也没放在心上,不知为何,眼前的女子给人一种心安的感觉:“府医用参片吊着老爷最后一口气……” “那还有救。” 话音刚落,谢乘渊直接揽着他的腰,用轻功飞上瓦顶。 神出鬼没的鬼狐忽然蹿出,熟络地在前带路。 沈钰:“你这样贸然闯府,明日张家不会问责吗?” 风声中,他懒懒地扫了一眼下方:“他们有什么值得我偷的?本世子能来已经是这间院子极大的福分。” 二人刚在门口停下,里边忽然传来一声长啸,有人高哭出声:“爹!” 随后传出府医哀戚的声音:“大爷节哀,老太爷已经长逝了……” 第41章 如花美眷,医术登天 沈钰直接拨开众人,闯了进去。 “哪来的夜贼,还不快抓起来!”一旁有人最先反应过来,正想扯沈钰的衣服。 少女眸底的锐利却刺的叫人发冷:“若还想你家老太爷活命,就别拦着挡道!” 张大爷面色一僵:“这位姑娘,你不是在骗人吧?” 方才府医还说父亲已经长逝,难不成她比黑白无常还有面子,竟能从勾魂使下抢人? 而后进来的谢承渊沉声喝道:“我看谁敢动她?” 那张嚣张无绝的脸,便是全京都的人都认识。 张大爷慌忙领着一众家丁跪倒在地:“草民见过世子……” “有这个空闲别跪我,好好跪你面前这位。” 趁他们说话的空档,沈钰已经快速在老太爷身上扎了好几针。 随后她冷眼看着府医道:“肌体依旧松软温热,不过没了吐气便将人判死,不曾想阁下竟比阎王还有面子。” 府医张了张嘴,很快掩下一抹惊慌。 张大爷瞬间面露喜色:“姑娘,我爹……我爹他……” “放心,老太爷只是气血不供,暂时假死过去。” 又过了半炷香,原本毫无气息的人腹部瞬间上下浮动起来。 张大爷惊喜的哭笑出声,只见沈钰的纤指在老人身上翻飞,又从袖子里掏出一颗药丸塞了进去。 周边无人敢拦。 所有人都秉着呼吸,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张大爷余光小心地瞥向那道挺拔的身影,男子冷厉的眸中带有星星点点的笑意,似开怀,也似骄傲般的盯着前方。 他这才反应过来,世子大晚上还和一女子在一起,莫非这就是他那貌美的侍妾? 若是如此,他便能理解,如花美眷还医术登天,换了谁谁不动心? “世子,这便是帮长公主救治的医女吗?” “不错。” “那沈家那位……”张大爷面色一沉,“好啊,想不到沈值这老匹夫,为了银子竟连名声都不顾了!明日我便去报官!别以为沾着平阳侯府,他就可为非作歹!” 沈钰:“……” 听别人在背后骂自己是一种什么感觉? 好端端地把父母亲卷进这趟旋涡,沈钰平生第一次感到愧疚。 “咳咳……” 张老太爷很快悠悠转醒,茫然问道:“我……我这是在哪?” “爹,您还活着!”张大爷跪着挪到他床前,紧握着老人的手喜极而泣:“是一位神仙在世的姑娘救了您,儿子险些要吓死了。” 沈钰收拾完毕,净了手走到外间。 谢乘渊一直安静跟在身后:“怎么样?” “死不了。” “我既能来,便是这病患天大的福分。” 二人四目相对,默契地勾起唇角。 谢承渊忽然发觉,自从说了假成亲后,沈钰对他的态度都和缓许多。 看来她不是排斥自己,而是排斥成亲。 若以后日日都能这般自在相处,成不成亲又有什么所谓?多少人行了周公之礼还不是同床异梦,两人之间的关系,从不需要他人来见证或肯定。 可若有朝一日沈钰想要,他定许她十里红妆。 张大爷很快迎了出来:“神医!多谢神医!父亲和张家有您,实乃草民之幸,不知神医所需多少报酬?” 对面看着是位财大气粗的主,笑呵呵道:“只要张家给得起,便是倾家荡产也甘愿。” “张大爷孝心感动天地,报酬倒也不必。”女子淡淡开口:“只是我有一个请求。” “神医请说。” “麻烦沈家医馆的处置先放一边。” 张大爷微微一愣,他现在恨不得将那些人抽筋扒骨,可……神医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见沈钰悠悠笑道:“我有更好的法子收拾他们,不过要等些时日。” 张大爷一听,立马气消。 自己出手有几分胜算还未说定,若是穆王府出手,他不仅省事,对面的胜算也大些。 这是一桩稳赢不输的生意。 待二人坐回马车内,谢承渊似笑非笑地开口问:“你方才给张老太爷吃的可是益元丹?” 这东西有市无价,只有那个地方的人才有。 难道沈钰的医术,竟是师从于他吗? “边境的商队中买的,外邦人路子广,什么都有。” 谢乘渊好整以暇地盯着她,掩去眼底的潮涌:“我还以为你手段狠辣,是师从医谷。” 沈钰的眸莫名暗了一下:“医谷再狠辣,也是行医济世,不比百毒庄害人不浅。” “那你怎还用牵机粉?”谢乘渊唇角噙着一抹笑:“那可是老毒物的独门秘传。” 沈钰目光微抬,尾音带着三分调侃:“想来世子也是沾了老毒物的风气,伶牙俐齿,嘴巴快如刀光。” 她的语气不比方才,显然是真的有些动气。 看来自己猜对了,沈钰真的是医谷的弟子。 快到沈家门口,谢承渊忽然攥住她的手。 “神医既能救他人,不知能否行行好,赏脸帮我换个药?” 若不是他一整日都状若无事,沈钰都快忘了他中了清风顶。 不得不说,谢承渊这个人真难杀。 见沈钰不说话,他抬手一勾,挑开腰带。 沈钰:“……”非礼勿视。 “不用寻蒙眼绑带了,如今夜黑风高,正适合做这档子事。” 沈钰秀眉微蹙:“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春风楼点小倌寻欢作乐。 外边的鬼狐听的面红耳赤,恨不得把自己耳朵砍了。 主子和世子妃果真是热辣香艳啊! 沈钰今日的力道稍微重了些,因着不需要拔剑,连麻痹针也懒得给他上了。 换好药后,谢承渊额上积了一层薄汗。 这小丫头,定是记恨方才骂了她师傅。 将人送到门口,沈钰毫不留情转身就走。 鬼狐这才回到谢承渊身边,有些忧心忡忡:“主子,咱们百毒庄和内人有不共戴天之仇,若世子妃真是他的弟子……” 唉,好伤神。 好不容易来了一个能跟主子并肩的女子,不曾想竟是对家的。 谢承渊目光微暗:“先暂且不管,让飞鹰去查查那伪君子现下在何处,别让他接近世子妃。” 第42章 我好歹也是家属 次日,昭文堂下学后,沈钰被胖甜薯缠着帮忙看马球会采办录。 如今他倒是不避着众人,人前也堂而皇之地跟着自己。 外头人百思不得其解,有胆大的凑上前问,胖甜薯竟底气十足道:“我就是被打服了,怎样?” “若你们都感兴趣,全部挨个站好,让我钰姐姐一个个扇过去便懂了。” 沈瑶对秦绍这种软骨头行为很是不齿,今日马车修好,她不用再和沈钰挤一架了。 出了学堂门,那辆眼熟的三乘马车依旧停在树荫下。 沈瑶咬了咬唇,思来想后还是朝前走去。 谢承渊正百无聊赖地翻着昨日从沈钰那拿来的闲书,看了几页,便听见外面有一道声音柔柔开口:“瑶瑶见过世子。” 里边许久没传来声音。 沈瑶不死心,又福了福身,“世子,姐姐托我给您带句话。” 下一刻,锦帘被人挑起。 谢承渊那张俊美绝伦的脸露了出来。 沈瑶心底暗恨,她竟要靠沈钰才能引他跟自己说几句话。 那便瞧好了吧。 沈瑶微微一笑:“世子,姐姐下学后便与小公爷有约,说是相商一些要事,您若无事的话,便不必等她。” 小公爷? 谢承渊又想起那日茶馆的风言风语,沈钰将秦绍打了一顿,他竟还能跟她和平共处? “秦绍?” 见对方主动挑起话题,沈瑶忙不迭地点头:“不错,小公爷自和姐姐和解后,对姐姐愈发的欣赏,如今走哪都跟着呢。” 她微微一笑,似是格外崇拜:“大家都说姐姐真是好本事,既帮了同窗,又收获了一枚倾心者。” 沈瑶的意思很明显了,沈钰在昭文堂水性杨花,难不成堂堂谢家世子,竟就眼睁睁地看着吗? 谢乘渊似乎看穿他心中所想,挑眉道:“有人倾心钰儿,证明她最是优秀出色,我眼光极好。” 沈瑶笑容僵在脸上,不死心道:“可与姐姐有婚约的是您啊,纵使姐姐规矩未全,并不在意,也该为穆王府着想,与小公爷保持距离才是。” “七小姐也知与本世子有婚约的是钰儿,”男人的目光陡然锋利,让人觉着发冷:“男女之防在前,你也该离我远些才对。” 沈瑶有些委屈地低下头:“世子,您就如此讨厌我吗?” 她在抬头时,锦帘已被少年盖下。 鬼狐见了,主动道:“主子,要不要我出去将她打发走?” 现在京都的女子已经如此厚脸皮了吗? 分明知道别人有未婚妻子,竟就这样眼巴巴上前求爱。 闻所未闻呐。 片刻,鬼狐跳下马车:“小姐,你在这说半天世子也不为所动,有时间瞧着谁倾心世子妃,不如尽早寻个喜欢你的人早些把自己嫁了。” “免得听起来如此恨嫁,我都替您着急。” 沈瑶面色一白,气得语无伦次:“你……你不过一个下人,竟敢这样对主子说话!” “就算下人,小的也是世子的下人,是穆王府的下人,即便要管,也只有世子能做我的主。” “噢,或是世子妃。”鬼狐扯起一张笑脸:“若小姐敢动我一根指头,世子定会立刻转告平阳侯夫妇,问问他们究竟是如何教女的?” “你……” 沈瑶咬了咬牙,把怒气压在喉底。 不行,绝不能让他们找到寻自己错处的机会。 若是这样,父母便会觉得她在针对沈钰。 本来在家中的日子就不顺心,日后岂不是要更难过。 沈瑶立刻识趣地抬头,目光落在马车上:“瑶瑶没有这个意思,不过是想来跟世子打声招呼罢了,多谢世子昨日的借马车之恩。” 说完,她有些不舍地退了出去。 另一边,秦绍正在和沈钰确定最后的茶水采办,忽然有人急匆匆地闯进来:“不好了!小公爷,国公府走水了!” “什么?” 秦绍几乎瞬间丢下手中的东西,“钰姐姐,我先走了!” 话音刚落,他头也不回地朝外跑。 沈钰眉头微蹙,国公府离这有数里远,即便是快马也要走半个小时辰,就算是走水,如果不出大事,倒是没必要过来禀报秦绍,毕竟他也解决不了问题。 眼见时辰不早,她将东西收好,也朝书院门口走去。 无人看见的角落,隔壁一扇窗忽然被人拉开,沈钰刚才坐的台面处,一只纤细的手重新覆上,轻轻翻开了采办录…… 沈钰出来时,夕阳渐落,树影斜斜地洒在青瓦上,熟悉的车架依旧停在原地。 谢承渊似是感觉到,掀起帘子一角,恰与沈钰四目相对。 “事情这么快便处理完了?” 沈钰在软垫上坐稳,淡淡开口:“小公爷家走水的事是不是你做的?” “我哪来这么大的本事烧人府邸?”谢乘渊微微俯身,凑到她面前,唇角邪气的笑容掩下一抹促狭:“不过造了个谣罢了,让小公爷好早些回家用晚饭。” 沈钰的目光骤然移开:“我与小公爷在为马球会进行用品采办,近日是真的有要事,若世子太过空闲,去春风楼听戏也是极好的,无需在学堂等我。” 谢承渊勾起唇角,语气不明道:“是你给国公府出的主意?” “什么主意?”沈钰眼眸微抬,似有笑意攀上她的眉梢,“春日节气好,不过是想寻个日子热闹热闹罢了,世子切勿多虑。” 他端详着她的脸,忽然伸出手指,在她额间轻弹一下,“小骗子。” 沈钰皱了皱眉。 从小到大,从未有人敢在她面前做这个动作。若非担心暴露太多,她真的可以直接拧断他的手。 早知昨日换药时就该下手再重点,最好让他今日躺在床上起不来。 沈钰顷刻间冷了脸:“世子,请您自重。” 对面之人仿佛得逞般,语气甚是愉悦:“不逗你了,刚好近来无事,马球会我可否观战?” “此次春日宴只针对昭文堂学子,世子是外客。” “为何?”谢乘渊玩着白玉棋子,目光似有深意:“我好歹也算个家属,沈小姐就不能背后黑箱一下吗?” 第43章 帮沈钰出头 清晨的马球场绿意盎然,一阵微风拂过,雅座上轻纱曼舞。 因着不是在学堂内,气氛终究要畅快一些,燕北对男女之风的管束并不严峻,尤其是这种场合,少男少女皆可组队对战,赢取彩头。 姚静姝已经按捺不住,她先组局,跨上枣红色骏马,拎着马球杆一骑绝尘地跑了出去。 “究竟是谁出的馊主意,玩的一身泥点子,我这上好的衣料怎能下场去磋磨?” “就是!马球会与风雅毫不沾边,要我说还是不如上次瑶瑶举办的赏花宴。” 沈瑶听见有人夸他,谦虚地垂着头:“姐姐想来也是新鲜,请各位妹妹们不要拂了她的好意。” 人群中忽然有人冷嗤出声:“沈钰她一个土包子懂什么?” “你可快别说了,没瞧着小公爷殷勤地跟在后边吗?” “一股子狐媚做派!我怀疑他之前射小公爷分明就是故意的。” “故意的又如何?达到目的不就成了。”其中一名女子鄙夷地笑了声:“只不过她那样的家世,也配入国公府吗?” 女子的声音又尖又细,分毫不落地传进不远处的雅座中。 嘉宁郡主听的眉头一皱,颇为嫌弃道:“下江南几年,回来一瞧这些女的还是如此没长进。” 鬼狐抬头看了一眼自家主子:“需要属下去封了她们的嘴吗?” 谢承渊眉梢轻抬,似是从未放在心上:“不必。” 他若出手,那人还会嫌弃自己多事。 谢承渊好不容易以家属的身份蹭了个马球会,便答应了今日不给她惹事。 嘉宁郡主不满道:“你就是这么给人家做未婚夫婿的?怎一点担当都没有?” 谢乘渊牵起唇角,“表姐想我如何?” “有人欺负我弟媳,本郡主怎能坐视不理。” 说着,她抬手叫来侍女:“将我的襻膊取来。” 她一袭粉霞锦绶藕丝缎裙,头上金银碧钗挂得满满当当,端的是一身珠光宝气,起身时浑身哗啦作响,让众人不侧目都难。 “嘉宁郡主怎么回京了?” “那可是位狠角色,快离她远些。” 散坐在周围的女子们下意识往后边退了退,面上皆有惧色。 宋昭昭哪肯放过这种好机会,朝那边扫了一眼,朗声道:“正巧无事,瞧着几位妹妹嘴巴也没闲着,不若下去和我比两局?” 此话一出,那边的女子们全都变了脸,不知是担心弄脏自己的衣服,还是怕被她打得落花流水,跌了面子。 白婉率先回道:“郡主,臣女今日不方便。” “无妨,本郡主方便就行。”她就不是吃亏的主,豁得起身冷笑道:“马球场的规矩,下战帖便要接,就连圣上都没有推拦的,怎么?你倒是比圣上还有面子了?” 白婉脸皮忽然发青,暗骂宋昭昭好会翻黑白的嘴,她又没说她什么,便要这样霸道不饶人。 “白姐姐,不若我替你吧。”沈瑶颇为体贴的起身。 宋昭昭眼睛一眯,红唇微启:“刚好,你俩一起上。” 恰好战了一回的姚静姝刚回来,宋昭昭与她是旧识,便道:“姚小姐,本郡主看好了今日的彩头,不若你陪我战一局?” 二人都是爽朗的性子,姚静姝当然没有推辞的道理:“郡主相邀,乐意奉陪。” 刚上马场,宋昭昭的马便一阵劲风掠过,一杆子抢了白婉的马球。 白婉紧勒紧缰绳,乘胜追击。 宋昭昭却不急,像是逗宠物般,离一处水坑最近时,一马球杆下去,泥水像是天女散花般落下。 白婉绯色的裙摆中瞬间沾满了污泥。 草场间传来了她银铃般的笑声:“白小姐,你怎还是这水平?想来是这两年光吃饭不长脑了吧。” “你!” 沈瑶突然看准时机,在她们吵架时将球顺了过去,“白姐姐,别与郡主争口舌之快,先比分才是。” 她马骑得不错,手竿挥得也稳,眼见着快要入洞时,斜侧方忽然有催马声,宋昭昭的身形快如闪电,她一个侧身将快要进入的马球勾了出来,挥得愈发的远。 沈钰刚核对完最后一本采办录,抬头看了一会,问道:“场上那位穿粉霞衣裙的女子是哪家小姐?” “嘉宁郡主。”秦绍撇了撇嘴:“比钰姐姐你还过分的狠货。” 沈钰倒有些惊奇,这便是谢承渊出去偷鸡摸狗寻的靠背吧。 之前在娘亲面前撒谎,也是顺手拈来地将她扯出来。 “郡主和这些女子有仇吗?” 秦绍笑了一声:“除了贵妃膝下的五公主,她看满京都贵女谁都不顺眼。” “为何?” “嘉宁郡主说过,她平等地看不上任何人。” 沈钰忍不住绯唇轻扬,好一个胆大直爽的性子。 宋家满门忠良,为了帮圣上收复失地,险些惨遭灭门,落到宋昭昭这一脉,便只剩下这一位孤女。 宫内前朝感念宋家赤胆忠心,便封了宋昭昭郡主的位份,虽是郡主,却胜过普通公主的待遇,不仅每年有俸禄八百户,还有自己的封地,圣上对她可谓是恩宠盛隆。 她有的是狂傲的资本。 说话间,场上的战况愈发激烈,宋昭昭不愧将门虎女,有的是发不完的力气。 沈瑶拉着缰绳已经有些脱力,她才堪堪赢了对面一局,本想着把球输掉尽早结束,可郡主偏偏不进,硬是溜着她们跑满场。 沈瑶突然变了策略,她明白了,自己越是服软,嘉宁郡主越是不放。 她使出全身力气开始搏战,最后一球落下时,裁判敲响锣声,彩头送至嘉宁郡主面前。 是一只累丝嵌宝衔珠金凤簪。 今日的彩头便是每人出个一两样拿来助兴,这珠宝凤簪,恰好是白婉的东西。 宋昭昭将簪子拢在手心,三两步跳上台阶,她心中痛快至极,不多时走到沈钰面前。 对面的女子不疾不徐地起身道:“臣女见过郡主殿下。” 宋昭昭蹙了蹙眉:“你一小姑娘怎穿得这般素净?来,让本郡主替你好好装扮装扮。” 她没有恶意,沈钰就在那站着,只见她从头上褪了两只金钗,又将刚才的彩头一起替她簪上,这才满意地点头:“不错,好看多了。” 白婉咬了咬唇,十分不服:“瞧她那做派,定是沈钰和郡主说了什么,方才这般戏弄我们!” “这死丫头一天天的净会告状!” 嘉宁郡主一走,白婉越想越气,直接抄起马球杆就往沈钰那个方向发了一球…… 第44章 微臣的心只能容下一人 沈钰不动声色地往后一避,马球竟跃过她的发顶直冲前门而去。 “砰!”像是后边砸碎了什么东西。 一抹尖细的声音突然响起:“大胆!何人在此行凶!” 白婉面色一慌,匆忙看去,门口不知何时站着一名身穿蓝色华服的男子,胸前绣着四爪莽,腰间挂着龙形佩,那玉佩一瞧成色便是上等之物。 男子虽面带笑意,神色温和,眉目间却透着三分冷峻和沉稳。 沈钰心口一跳,有人更快掠过人群,走到他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微臣见过九殿下。” 谢承渊这一跪,接下来的众人便齐整的通通都跪了下来问安。 “本宫怎么说近日来都没见着嘉宁和世子,不曾想你们二人竟到这儿躲清净来了。” 谢承渊似笑非笑:“微臣是个闲人,比不得殿下日理万机。” 九皇子拂手免礼,众人局促地站了起来。 他打量着四周,温声道:“马球会办的不错,小公爷愈发的有长进了。” 秦绍忙道:“殿下谬赞了,都是钰姐姐的功劳。” “噢,是哪位?” 沈钰福了福身,再度行礼:“臣女见过殿下。” “想来这便是平阳侯府近日的贵客,拿了金玉狼毫笔的那位姑娘吧?”裴序端方一笑,端的是风雅天人之姿,评价道:“看着是位极有主意的。” 他并未在马球场多做流连,此次来是特地寻谢承渊的,二人既见了面,便一同朝后方假山中的小亭子走去。 沈钰在旁边站了一会儿,见有婢女端着托盘前去送茶,被她陡然叫住:“把这雨前龙井撤了,换君山银针来。” 侍女虽面色迷茫,却还是照做了。 待托盘送往裴序和谢承渊跟前时,石桌一侧的少年忽然眯起了凤眸:“君山银针?” “谁让你送的?” 侍女如实答:“是沈小姐。” 裴序意味深长地端起杯子,放在鼻尖轻品:“是杯好茶,替我谢过沈小姐。” 谢乘渊目光闪了闪,凝了视线道:“殿下好君山银针,鲜少人知,她竟肯为你用这份心思?” “不过一杯茶罢了,瞧你这小心眼的模样。”裴序看了他一眼,正准备把话题岔开,不想对面咬了咬牙关,喉结滚动两下,“她都不知道我爱喝什么茶。” 那头传来男人清润的声线,“看来伤在心口被人射了个洞,也没堵住你这滔天的醋意。” 谢乘渊抬头瞧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替殿下办差,这都是微臣活该的。” 裴序笑着踹了他一脚:“少阴阳怪气,这茶我不喝就是了。” 他果真放下杯子,不紧不慢道:“此次下江南,揪了皇后母家的左膀右臂,倒给了我们这边缓和的时间,但长秋宫那边必不会善罢甘休,你自己万事小心。” “我倒是不要紧,你日日在宫内要多提醒姑母才是。” 裴序:“母妃时时刻刻惦记着你,生怕我将你害了,她做梦都是舅母前来寻她讨债。” 谢乘渊的目光锐利起来,冷笑一声:“若鬼神真能应验,穆王府那位就该死上千百次。” 裴序似是叹了叹,“外祖母那边我已经加派了暗卫,下人也查了再查,送进去的都是底细干净的人家。” 裴序下意识想去端那杯茶,却见谢承渊脸色微变,将他手一拍,自己先送进了嘴里。 “臭小子,该不会日后我去你府里,连杯热茶也喝不上了。” 转瞬间,他目光投向马球场上那抹若隐若现的纤影:“沈家还在为了与你避嫌,不愿公开她的身份?” “这样倒也不错。”谢承渊勾起唇角,凤眸危险地眯起:“若背上与我有婚约的名分,那边的人很快便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如今这样在外人看来,她与我毫无关系。” “还有现成的挡箭牌替她承担这些,何乐而不为?” 这话一出,裴序瞥了他一眼:“你倒是不怕平阳侯伤心,另一个再怎么说也是他的养女,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微臣惭愧,不如殿下兼济万民。”谢乘渊懒洋洋地靠在亭柱上,抱肩道:“微臣的心很小,只能容下一人,其余人是死是活与我无关。” …… 另一边。 嘉宁郡主又上场比试了三回,净挑些好看的朱钗首饰下手。 京都女子的彩头从来都不是寻自己不要的小玩意,为表身份和贵重,端出来的东西必是上品。 这股子虚荣劲她最是喜欢,横竖白捡好几个便宜。 随着锣声再度敲响,下人将一对赤金环珠玲珑镯捧了上来。 宋昭昭接过,笑眯眯地走上沈钰雅座,不由分说地牵过她的手,套在她腕上。 “我眼光不错,你该多带些颜色鲜亮的才好看。” 沈钰有些惊奇,却依旧保持着笑道;“臣女多谢郡主赏赐。” 宋昭昭神神秘秘的靠近,二人咬着耳朵:“那臭小子已经告诉我了,你既是我弟媳,日后我便会好好护着你。” 虽然她不清楚为什么沈钰不公开身份,不过这都不是问题。 白婉和沈瑶还有一众女眷路过,忽然忍不住道:“瑶瑶,郡主怎如此偏心?分明你才是未来的世子妃,她怎能向着外人?” 沈瑶循着视线看去,果不其然,嘉宁郡主又将赢来的彩头送给了沈钰。 沈钰那副平日没什么表情的脸,竟也能对着她笑意盈盈。 只见嘉宁郡主尤嫌不够,又解下腰间的一块紫玉连环佩递给她,其他人纷纷愣住。 “瑶瑶,那可是御赐之物,圣上当年让嘉陵郡主帮六殿下选王妃,便是谁拿到紫玉连环佩谁便是。” “她怎么能将这个也送给沈钰?” “难不成还想让沈钰越俎代庖?” “这实在太没规矩了!真是不要脸惦记家中妹妹的未婚夫!” 沈瑶暗地恨的不行,表面却要强撑着阻着一群人:“算了,郡主毕竟是主子,爱赠予谁是她的自由……” 宋昭昭看着一群女的走着走着又走不动道,眼睛不住地朝她们这边瞟,便知有人要狗嘴里吐出象牙。 偏她听力极好,淡淡地抬眼道:“话别说的太早,没到成亲那刻,还说不清最后嫁给世子的究竟是谁。” 第45章 你才是那个傻子 白婉被郡主噎了回来,却不好说什么。 回到雅座,她气得端起刚刚送上来的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女子突然蹙起眉,愤然掀开盖子。 沈钰啊,沈钰,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难逃? 你既作茧自缚,就别怪我添上一脚! 白婉见状出去了一趟,再回来时满脸皆是笑意与自信。 约莫半刻钟后,她忽然声音尖刻道:“这算什么茶!你竟敢把它端上来给大家喝?” 沈瑶微微一笑,端起杯子闻了闻:“像是参须茶,白姐姐外祖家不是做医药生意的么?怎么许久不喝连味道都忘了?” 参须茶在京都并不稀奇,但其中的参须却有讲究,分了一二三四五等,等级越高的参须喝了越是滋补,恰逢春末天干物燥,混着枸杞金银花麦冬等中药,拥有益胃生津,清热降火的功效。 白婉的目光却冷了下来:“想来是我家一直用的是一等的人参,便从未见过如此低劣的参须。” 沈瑶目光有些不安:“怎会?采办一事是姐姐和小公爷一起进行的,姐姐做事一向小心,该不会是白姐姐你尝错了吧?” 白婉当然不会轻易罢休,她冷笑一声,肯定地说:“不可能!从小到大我吃过的人参没有上百也有几十,好坏我一尝就能辨别。”” 她寻着由头,突然起身走向沈钰:“你这是什么意思?自己从乡下来没见过世面也就算了,怎么能用这种东西来招待大家?”” 沈钰眼帘微抬,淡淡道:“一杯参须茶而已,此次经费皆由众人所出,白小姐花一样的钱却要给你上更贵的,这是哪来的道理?” 白婉不依不饶:“便宜的参须便是几文钱就可以买一把,谁知道你有没有将这钱贪了?” “谁贪这点银子?我看你是想钱想的失心疯了!”秦绍从后边走来,面色十分不悦。 “究竟谁想钱想的失心疯?”白婉的目光在沈钰身上流转,意有所指道:“也不知是谁,当初连三十两都要从别人手中抢。” 这句话直接把对面两个一起骂了。 饶是曾经被沈钰提点过,秦绍听见这话还是不由得下意识心里一震。 “住口!” “小公爷难不成是要堵了我的嘴?”白婉继续道:“我敢肯定这茶杯里的绝对不是一等人参,必是五等参须。” 沈钰面色一冷:“白小姐,你未查看采办录便信口开河,乱说话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外祖家便是医药世家,如果这点东西都尝不出来,我们家也不用活了。”白婉柳眉倒竖,剜了沈钰一眼。 “没必要跟你多说,来人,将采办录取来让白婉好好开开眼。”秦绍面色微怒。 沈瑶朝这边看了一眼,心底暗笑:今日世子恰好在这,倒要看看沈钰这副上不得台面的做派,到底还怎么让他倾心。 采办录很快被一小厮送来,无人看见的角落,有人冲他使了个眼色。 秦绍翻到身参须采办那一页,上面明晃晃地写着一等参须,二十两。 他表情冷冷的:“今日恰逢世子和九殿下在,你若再胡乱闹事,那就不是简单的同窗吵嘴了,你这便是诬陷盗窃。” 这时候,那小厮的袖子忽然滚落一锭金子。 白婉忙不迭地俯身捡起,一脸狐疑地质问道:“你一个下人哪来这么多金子?” 小厮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目光不住的往位置上瞟:“小姐饶命,这,这是沈小姐给小人的。” 沈钰心里冷笑,面上拢起眉,点了点头:“是吗?我究竟给你做什么呢?” 小厮闻言一怔,有些不明所以地抬头,目光怯怯。 白婉抢先道:“定是你贪污了分区的赃款,想给采办的小厮封口费!” “白姐姐,求求你不要继续追究这件事了,姐姐拿了多少银子,我来替她赔偿。”沈瑶脸色煞白,仓皇地拉住白婉:“只要能把这件事瞒过去,出多少钱我都愿意。” “瑶瑶,你是不是傻?竟为了这种货色自降名声吗?” 沈钰唇畔轻轻勾起一丝笑意,看着眼前之人一出一出的大戏停不下来。 终于,她起身,抽过白婉掌心的那锭金子。 可惜了,这种闹剧不久前才刚上演过,始作俑者现在被每日三次的慢性毒灌着。 至于白婉,让她好好想想,该给她找个好去处才是。 众人鄙夷的声音贴着沈钰耳旁灌入: “你瞧,沈钰还敢去碰那锭金子,那可是赃款!” “你懂什么?就是有人爱钱爱的把命都没了,没瞧见之前瑶瑶要帮她付小公爷三十两时,她竟大剌剌地直接装进自己口袋。” “真丢人啊。” “要我说,平阳侯府弄了这么个来历不明的女人回来,究竟在图什么。” “她简直连瑶瑶的一根手指都比不上。” 秦绍皱了皱眉,有些激动地怒斥:“无凭无据的事,再胡说便让人封了你们的嘴!” 钰姐姐菩萨般的人物,当年救了母亲一命,父亲允诺给谢礼数万两,她却直接将钱开粮放仓,布施灾民。 又怎会瞧得上这点碎银? 有女子捏着腔调过来:“小公爷,我们知你被她迷住,可也要顾顾自己的名声才是,与这种人待在一起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沈瑶表面故作难过,内心却欣喜若狂,甚至险些笑出声来。 如今学堂里都在流传着小公爷倾心沈钰的谣言,只要这股风够大,定能传进世子的耳内。 这般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女人,他又怎会真的喜欢? 沈钰唇角弯了弯,不慌不忙踱到小厮跟前:“你亲自来说,我给你这锭金子究竟用来做什么?” 那人立马忙不迭地继续磕头,一副悔恨的模样:“小姐……小姐与药铺的掌柜定了佣钱,生怕我将此事说出去,这才给了些钱小人封口!沈小姐……小人知道错了,小人不该与你同流合污……” 白婉笑了,眼底带着几分猖狂和得意:“沈钰,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可是大家的钱,你连这也要贪?信不信我们等会儿就告诉学究?!” 沈钰笑了,明明是这种骑虎难下的时刻,她的笑却添了几分突兀的明媚和奇异,几乎让白婉觉得全身毛骨悚然。 “一等参须不过二十两银子,白小姐不妨睁大眼睛,此人拿的可是一锭金子。” 她的脸上不见丝毫惊慌,平静地续道:“又是送钱又是送东西,这掌柜莫不是个傻子?” “又或者,”沈钰用一种玩味的眼神看向她,语气带着满满的挑衅:“你才是那个傻子?” 第46章 挑拨离间 山上凉亭。 裴序剑眉微拧,侧头问:“你当真不去看一下?” 谢承渊遥遥看去,冷俊的脸上含着一层薄霜。 “还不到时候。” 比起去英雄救美,他的佳人好像更喜欢自己亲自动手。 他和沈钰不说十足默契,却也知她有自己的行事准则。 “你就如此相信她没有偷窃吗?” 裴序勾起唇,沈钰到底是从乡野回来的,虽心思活络,见识和气度却不一定比得上京都的世家小姐,容易起歪心思也不稀奇。 谢乘渊微笑:“只要她愿意,我的一切都是她的。” 沈钰比他们想象的有钱多了,只不过向来低调,不愿出风头,倒是给了一群臭苍蝇沾上她的机会。 裴序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之前也有不少人想塞美人给谢乘渊,不是被他轰出府,就是下放到农庄,让所有送礼的人望而生畏。 堂堂美人竟去干农活,谢世子简直暴殄天物。 可这月余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肯放下身段特意入宫请御赐的祛痕膏,就连此次下江南,原本半月的计划,七日便被他搞定。 连夜淌水路行了半月,这才回到京都。 裴序眉眼带笑,忍不住问:“你倒是对这未来的世子杯情深意重,不知别人是怎么想的?” 谢乘渊的薄唇扬起一抹浅淡的弧度:“她答应嫁我。” “当真?” 谢乘渊答的毫不心虚:“自然。” 即便是假成亲,那也是要三叩六拜,跪天地父母的。 三年,只要三年,他有信心能留住沈钰。 “若今日沈小姐能成功脱困,想必会引起宫内注意,尤其是东宫那位。”他话中有话,声音略低道:“皇后正属意给太子挑侧妃,不想多生事端的话,适时提点她。” 谢乘渊神情一敛,薄唇泛着冷意:“他若敢打她的主意,我必让皇后提前感受什么叫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滋味。” 马球场。 众人已经没有打马球的心思了,个个都围在沈钰周围。 姚静姝看了看,冷笑一声:“光凭一张小厮的嘴算得了什么,若真如你所说沈小姐缺银子用,那这定锭子她还会舍得给他?” “一个下人的命才值多少钱,灭口不就完事了?” 白婉盯着她,似是觉得有几分可笑:“亏你们还是清贵人家,张口闭口便是人命不值钱,既然他的话不管用,那便传账房先生来!” “我既然出了三十两,那便有资格了解每一笔银子的花销。” 白婉像是咬住什么不放,没等沈钰答应,账房先生便朝这边走来。 所有人目光都聚在他身上。 “慢着。”沈钰绯唇轻勾:“白小姐空口无凭指认,属实给我产生了巨大困扰,若此事并非我所为,该当如何?” “我给你赔罪就是,难不成你还想我退学么?” “或者还有个其他法子。”沈钰目光浅浅扫过她的脸,“报官。” “你在发什么疯?” 报官可比退学严重多了,平白无故陷害他人名声,便是要蹲牢狱的。 她不过想给沈钰一个小小的惩戒,对面竟想要自己身败名裂。 好恶毒的心思。 沈钰眸子微眯,哂笑道:“我既住在平阳侯府,便要为沈家门楣着想,平白无故被人指认偷盗,事后若一笔揭过,白小姐失去的只是面子,我丢失的可是清誉啊。” “妹妹觉着呢?” 沈瑶忽然被点到,抬眼看向白婉和沈钰,垂下头:“姐姐,这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早知她圣母心在世,沈钰没报什么期待,只意味深长地笑着:“常言道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我若遭殃,势必影响妹妹,难不成妹妹竟如此大方,可以将自己与白小姐的情谊和未来名声婚事相比?” “这情深义重的闺阁之谊,当真是让我刮目相看呢。” 此言一出,沈瑶面色忽变,白皙的两颊忽然泛起烫意。 怎么可能? 谁都不会比她自己重要,沈钰说者无心,两边听者有意。 白婉假模假式的安慰她:“不必怕她,不过你们家一外客罢了,惹祸了打出去就是。” 沈瑶面色瞬间变冷。 之前国公爷的经历算是一次警告,父亲母亲根本就是对沈钰宠爱无度,别说贪点银两了,就是全贪了,他们也会帮她圆上。 白婉是丝毫不顾自己死活。 不等对面考虑,沈钰目的已经达到,“查账吧。” 账房先生一来,什么都不说,率先拿出账本道:“请小姐过目。” 秦绍看都没看,直接拿起摔在白婉跟前。 账册掀翻了桌上的茶水,险些倾倒在她衣裙上,白婉怒气横生,手翻页数的速度愈发加快。 不到一会,她便拎着账册走了过来:“一等参须四十五两,沈钰,你可真敢写!” 她把纸张撂在桌台上,“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话辩驳!” “绝无可能!”秦绍打断道:“买参须那日我恰巧也在,分明是二十两!” “那便是沈钰贪了。” “她那日并未出门,从何去贪?”秦绍指着账房先生,“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白婉义正言辞:“小公爷切莫用权势压人,先生,你只管如实告知,昭文堂定会给一个公道。” 账房先生瞬间慌了神,迫切地跪了下来:“诸位贵人饶命,是……是……” 他打量了一眼四周,最后闭着眼大声道:“不错!确是沈小姐让我做的假账!” 沈钰听完,脸上依旧波澜不惊。 “先生,我自问从未对你不敬,不知你究竟收了何人的钱,要如此栽赃于我?” “分明是你贪钱在先……” “我贪钱?”沈钰勾起唇,看向门外:“那便有劳郡主。” 宋昭昭带着秦绍身边的嬷嬷,拿着一本抄录好的账册走上前。 她目光陡然变的精明冷厉,“账册向来一分为二,卖方铺子也有存底,账本上分明白纸黑字二十两,怎的到了昭文堂便硬生生多出二十五两,莫非这偌大的学堂专吃银子?” 第47章 臣女是专吃黄雀的狸猫 沈钰淡淡道:“按照刚才的赌约,白小姐是想退学还是报官?” “我们一定尊重成全。” “即便没有贪钱,那这参须又是怎么回事?”白婉仰着头,一副义正言辞的肯定模样:“以次充好就不是罪过了吗?” 做梦!她怎么可能会退学? 自己的嘴巴一定不会有错,这绝对是最低档的参须。 只要坐实品质有差,沈钰就该背着她的书袋滚出昭文堂。 宋昭昭皱起眉,“一共二十两的东西,你以为吃仙丹吗?如此斤斤计较,不知道的还以为每根须都是从你身上拔下来的。” 话语间,她已然没了早先的耐性,居高临下地看向白婉,沉声说道:“要办退学是吗?我已经跟学究说了,他就在主殿等你。” 白婉一时气急,几乎要跺脚:“臣女知道郡主偏向沈钰,可这是我们二人的赌约,郡主若是掺和进来怕是不妥吧。” 然而,宋昭昭却丝毫不以为意。 她目光微凛,带着一丝摄人的压迫感,对着白婉冷笑一声说:“本郡主从未想过掺和,是你输了,输了就要认。” 白碗不甘反问:“还未有郎中验过,为何敢判我输?” 直到—— 沈钰淡淡抬眼:“那便请人验吧。” 下人刚要去叫郎中,白婉却不依不饶:“谁知道来的是不是你安排好的人?” 她颇为矜傲慢地抚了抚自己衣袖上的花纹,“恰好我舅舅家是行医世家,不若我这边也派一人,如此才算公平。” 沈钰果断地回道:“那就各派一位,麻烦郡主也请一位宫中的太医来,既然要验就验到底。” 等人间隙,白婉走了过来,扯起唇角:“我这也是为你好,若是此行再出纰漏,免得外头人觉得我冤了你。” 宋昭昭满脸讥笑:“为她好?”她环顾全场,淡漠道:“既是小公爷也参与了采办,你为何不怀疑他?” “小公爷此前便已将这些银子收为囊中,若真想贪办这马球会做什么?”白婉自觉聪明无比,信誓旦旦道:“便只有沈钰一人有这嫌疑。” 一边的沈钰并没被她的话所影响。 白婉是沈瑶那边的人,少不得听了些耳边风,在这胡乱攀咬。 这种人性子急,却实在愚蠢。 沈钰望着她,笑的一派云淡风轻:“诸位也觉得是我所为吗?” 姚静姝第一个站出来,一如在竞宝会那日,她道:“不过二十两银子,我信沈小姐不是这样的人!” 除了她,其他人纷纷不吱声,沈钰再次叹道:“既如此,那便请人为接下来同窗都拟一份赌约书,常言道不做否定皆为默认,想来大家是极信赖白小姐的。” “沈钰,你这是在要挟!”白婉厉声道。 “这不过是我们俩的事,何故扯上旁人?” “马球会筹办费源于在场每一位,大家都是局中人,何来旁人?”沈钰眸光轻抬,语气不容置喙。 她为人处世第一条便是,势单力薄的时候就要多拖人下水。 看客变局中人,一个个的都有份。 方才还乐的看戏的女眷们,此刻突然开始不自在起来,部分开始走向沈钰,站在白婉身边的人数骤减。 沈瑶正要挪动莲步,白婉鲜少惊慌的脸上露出一抹不敢置信:“瑶瑶,你怎么……” 她方才不是还觉得沈钰偷了吗?还要帮她付钱圆过此事,怎会现在临阵倒戈? 沈瑶脸色一白,这么多人看着,她要是敢不选沈钰,回府定会引起父母怀疑,她的好日子可就毁了。 都怪沈钰这个死丫头,分明是点小事,却硬要上纲上线,压着所有人陪她上赌桌。 沈瑶眨了眨眼,垂眸道:“我知道白姐姐与姐姐有误会,可此事事关重大,我们同是平阳侯府出来的,自是要同气连枝……” 说到这,她特意停了停。 方才沈钰把利害摊给她看了,自己的婚约和名声自然要比白婉重要一千一万倍。 落在众人眼底,却觉得沈家两姐妹关键时刻一致对外,当真是姐妹情深。 不一会儿,三位郎中都到了。 先是由白婉外祖家的舅舅上前,他只拿起看了一眼,便面露嫌弃之色:“参须表面色深,微甜,一瞧便是染了红糖祥装一等参须,究竟是何人起如此歹心赚这不要命的钱?” 白婉瞬间心头一喜,瞥眼看着沈钰:“怎样?我就说了,我的经验不会有错!” 沈钰微微一笑,并不担忧:“还未验完,白小姐不必着急。” 接下来的是昭文堂郎中,有例子在前,他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捡起一根未泡的参须,放在舌尖尝了一口,面色有些复杂。 事关两位世家贵女,他不敢轻易下定论,特意上前道:“小人技艺不精,实在无法判定,请太医续看。” 宋昭昭准了,微微颔首后,侧头跟沈钰咬着耳朵。 “沈家丫头,本郡主今日的威名可是全压你头上了,若是输了,你怎么赔我?” 沈钰莞尔一笑:“郡主不必惊慌,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臣女并非前三者。” “噢,那你是什么?” 沈钰的声音似乎带着蛊惑,不慌不忙道:“臣女是狸猫。” “专吃黄雀的狸猫。” 先是采买小厮,后是账房先生,现在正蹦跶欢快的可不就是白婉那只黄雀? 宋昭昭兴意甚浓:“好,本郡主好久没看过这般紧凑的好戏了,你莫要叫我失望。” “方才让郡主帮忙准备的后手是否有做?” “依着你的话,都安排了。” 张太医乃是太医院院首,都说神农尝百草,他却尝过不下千种,有着得天独厚的学医天赋和技艺,且为人格外正直,不畏强权。 可眼下却慎之重之地闻了又闻,片刻后,眸色似有复杂地瞧着上座的宋昭昭。 白婉心头一跳,莫不是自己失策了? 她忍不住问道:“张太医,这究竟是几等参须?” 张太医再次扫了一眼上座,后仓皇跪下:“回郡主,这……这确是五等参须,并非一等。” 第48章 那掌柜就在此地 白婉蛮横地冷喝道:“沈钰,你还有什么话说?!” 她唇角微勾:“既然张太医已经确认,我自是无话可说。” “姐姐,莫非你真的……”沈瑶瞠目结舌,险些将后槽牙咬断。 是她高看沈钰了,还为此得罪了白家,真是失策! 白婉得意洋洋道:“那你便要履行赌约,退学!” “还有你们……”她几乎怨恨地看着方才站到沈钰身后的那些人,瞪的眼睛发直:“既然听信小人谗言,便要一同履约!” 沈钰敛眸,微仰起头,笑的温然无比:“白小姐怕是记性有差,方才的赌约分明赌的是我是否贪钱,既查明我没贪钱,只是被药铺坑害,这赌约便做不得数。” 跟着沈钰的人瞬间松一口气,于是纷纷跳出来为她说话。 “就是,分明是白婉先挑起事端,直接把药铺的人传来问一句便知的事,她硬是要兜圈子。” “仗着自己会点皮毛,便在这装腔作势咄咄逼人,看把沈小姐挤兑的,横竖她也没吃亏。” 不知道谁在角落冒出一句:“既然沈小姐没贪,那小厮和账房先生又是怎么回事?莫名诬陷,其心可诛啊!” 沈钰听着众人的话,唇畔勾起一丝笑意,不急不缓地抿了一口茶。 白婉瞬间恼羞成怒,指着沈钰大叫:“你个说话不算话的贱人,竟敢戏弄我?!” 说着,她便要上前,宋昭昭一瞧这模样,分明是想来打架啊,猛地将沈钰一把护在身后。 这人看着云淡风轻的,身量实在太过纤细,若是被伤,她那表弟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 忽然,一道低沉而疏冷的男声打破了这份喧嚣:“都在这闹什么。” 众人回头一看,谢乘渊站在门口,顿时噤了声。 他眸光微黯,一双锐目落在二人之间,浑身几乎带着寒冰一般的冷沉,让人不敢逼视。 白婉眼眶微红,似是委屈极了,“见过世子,沈钰她说话不算话,想抵赖与臣女的赌约。” 谢乘渊蹙着眉:“嘉宁郡主,你来说。” 宋昭昭当着大家的面,便是一句也没添油加醋,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就够有些人心底窝着一团火。 “既然沈小姐从未贪钱,这赌约自然做不得数,倒是你从哪来的证据,开口便是她贪了钱?” 白婉立刻涨红了脸,气的为自己辩解:“臣女只是关心过度,才小小揣测一下。” “小小揣测?”谢乘渊眸色深沉,“本世子在马球场丢了玉佩,是否也能小小揣测是你偷的?” “世子明鉴。”沈钰望着他,露出一个鲜少瞧见的恭顺笑容,不疾不徐地俯身行了一礼:“臣女自觉没有得罪过账房先生,想来二十两也不足以邀买人心,到底是谁在背后指使,竟然让他冒着风险指认臣女?” “这还不简单,让世子拖去水牢审了便知。”宋昭昭大手一挥,替谢乘渊做了主。 对面倒也没反对,便随她去了。 水牢?白婉脸猛地惊觉,不!账房先生虽没收她的银子,但前头那小厮确是自己塞了钱做假口供的。 若其中一个被带走,另一个自然也逃不掉,要是自己被供出来…… 白婉吓的心骤然跌入谷底,听说水牢里各色想象不到的酷刑用具,进去的人即使不死也得脱层皮。 她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想到这,她扬声道:“那这以次充好的参须又该当何解释?沈钰既是负责采办,便也有法子买入好的,再倒卖出去买差的进来,一进一出这账不就平了?” 她一开口,众人又犹豫起来。 此法虽然麻烦,却也不是不行。 沈钰笑意浅浅,看向她的眸底似有一丝近乎了无的冷笑。 “白小姐想象力不错,不过叫你失望了,我并没有这么做。” “好了!白婉,你究竟还要闹到什么时候?!”宋昭昭有些不耐烦,轻声斥道。 对面的人仿佛冲破了一角的山洪,好不容易寻到洞口,自是要一鼓作气地发泄出来。 白婉冷笑道:“方才沈小姐也说过,空口无凭,该拿出证据才是,现如今太医都诊断此为五等参须,自然是要将事情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沈钰黑曜石般的眸底隐着一抹幽光,她莞尔一笑,却让白婉毫无预兆惊出一身冷汗。 仿佛自己早已是她囊中物,案板肉,只等沈钰挥刀落下,给个了断。 “你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宋昭昭粉唇微勾,随后从袖子中拿出一根被手帕包着的参须:“方才我带人去撰录账册时,便多了个心眼,找那掌柜买了几只,银子往来全记在档上。” 沈钰温然道:“既然如此,那便请张太医再验验。” 这次他摇了摇头,很快给出回答:“这些连参须都不是。” 张太医拿起给众人道:“何首乌与人参形体十分相近,这些不过是何首乌的根须,外面抹了一层人参细粉,和着红糖着色的普通之物。” “许多丧尽天良的药铺便会借此敛财,用来坑骗百姓。” 谢乘渊的脸色一下变的铁青,皇城脚下出了这种腌臜事,便是当地官府督办不严,这是大罪一桩。 无人看见的角落,有人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 沈钰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冷眼看着白婉:“如此,我可算清白了?” 她没提赌约,话锋一转:“既然此事是白小姐主动提出,便也算有功,听闻你外祖家便是做医药生意,敢问白小姐,若是造假药材,该当何办?” 白婉挺直身子:“自是要下大狱,获鞭刑,方才能解心头之恨!” 谢乘渊菲薄的唇角微微上扬:“说的不错,去将那铺子的掌柜提来,欺瞒百姓,水牢自会有上好的良方等着他。” 过了一会,身边人神色古怪地走了进来。 宋昭昭蹙了蹙眉:“你怎么当差的?人呢?” “回世子,那掌柜现下不在药铺……” 白婉目光微眯,忍不住道:“该不会是你们谁走漏风声,让他跑了?” “不……”那人目光陡然偏转,看向身旁不远处:“沈小姐采办的那家药铺掌柜,现下就在这个马球场上。” 第49章 大义灭亲 就在这个时候,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男人正摸着墙根向外偷偷离开,谢承渊的人突然抬手将门口封住,他只能愣在原地。 沈钰绯色的唇畔轻轻扬起,淡淡地看向那处:“林掌柜,这般匆匆是要往哪儿去?” 白婉震惊的侧头,面色忽然怔住,随后大叫道:“不,这不可能!” “我看过采办录,你分明就是在永安药铺买的药材!” “沈钰,你好歹毒的心!竟敢嫁祸给我舅舅!” 她有些缓不过神,不知自己究竟错在了哪一步?采办录是她在前些日子亲手翻过的,沈钰那个蠢货,东西也不收,随手扔在那,恰好被她瞥见。 谁让沈瑶总是每日在她面前不住地提起沈钰,一会儿是她收服小公爷,实在能力非凡,一会儿又是沈钰英姿飒爽,虽长在乡野却颇有木兰之风。 此前她最要好巴结的人是自己,如今言语间竟是有些要让沈钰把自己都比下的意思。 这才决定给沈钰一点颜色看看,她要让所有人知道,一个乡野来的土包子,怎配与她相提并论! 所以当尝出参须味道不对时,便想着一定要让沈钰收不了场。 对面之唇角轻扯了下,眸中带着说不清的意味道:“不错,我一开始定的确实是永安药铺,但后来与小公爷商议后,认为此次马球会经费皆由大家所出,便让人去打听各位同窗家中是否有能用上的商铺,就当给自家揽个生意,我们也好捧个场。” “谁曾想白小姐竟如此凛然,为了诸位同窗的银子,不惜大义灭亲。” 白婉脸色惨白,恐惧似地摇着头:“不,不可能,我分明看得清清楚楚,一定是你,是你想栽赃给我舅舅……” 沈钰抬起眼睫,面色从容道:“且不说昭文堂的账本,林掌柜药铺的账本,白纸黑字写得一清二楚,更何况今日嘉宁郡主亲自跑了一趟,拿回来的参须便是以次充好之物。” 忽然,刚才被塞金子的小厮又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求情:“世子饶命!沈小姐饶命!是小人方才被猪油蒙了心,才诬陷沈小姐!可我若不收,白小姐便说要将我赶出昭文堂……小人也实在是没法子……” 谢乘渊冷笑一声:“你们一个口口声声为难,保命,可曾想过若此事被确定下来,又有多少无辜的人为你们搭上命?” 沈钰无奈地轻叹一口气,目光扫过沈瑶,只见她脸色白了一瞬,这才不疾不徐道:“我平日看在妹妹的份上,对你客气有礼,没想到白小姐竟联合自家舅舅为此敛财,还好今日用的只是五等参须和首乌代替。 “听说有毒的商陆根须与参须也是极为相似,若是冒用此物,岂不是要了大家的命?” 谢乘渊哪里看不出她的言外之意,脸一沉,吩咐道:“去库房将余下没有用的参须全部拿出来。” 林掌柜厉声为自己辩解:“妖女!我是疯了不成?做什么要谋害昭文堂的学生?” 谢乘渊心念一动,声音冷如寒冰:“谁说今日昭文堂只有学生?九殿下和本世子不是都在这。” 众人听完,面色皆变。 京都夺嫡风云,所有人都无法独善其身,他们作为世家的其中一员,日后也会参加朝廷议事,各自站队。 九殿下在朝中呼声颇高,谢世子又是他的左膀右臂,若是今日的参须中混进了商陆,被人默不作声地下在他们的茶水里,岂不是借沈钰和小公爷的手谋害九殿下一党? 有人的背后已经起了层层冷汗,就在这时,下人把其余的参须都搬到了张太医面前。 竟然真的从上百根里边,挑出了两根商陆参须! 随后,张太医的话更是让人细思极恐:“回禀世子,混在商陆中的这些都是货真价实的一等参须。” 白婉登时僵在原地,厉声道:“不!这不可能!一定是沈钰陷害我们,是她陷害我们白家!” 沈钰眼底闪过一抹异色,快到让人抓不住。 她很快恢复原态,看着白婉淡淡道:“我才刚从乡野来月余,与白家互不相识,做什么要害白家?” “明明是你为了掩护你舅舅,所以故意挑刺,想要将第一轮的茶水挑出毛病,再趁机替换使用库房中多余的一等参须,若是能趁乱再将商陆加入九殿下和世子的茶碗,此事自然顺理成章的办成。” “到时候我和小公爷就算有嘴也说不清,下狱的是我们,诛九族的也是我们,你们白家当真是其心可诛啊!” 说完,她福了福身,“事态严重,臣女不敢随意定夺,还请世子带走明察。” 林掌柜尖叫道:“一派胡言!我怎么可能对九殿下下毒,我并未与九殿下有过交集,何来动机?!” 一直没说话的宋昭昭开口道:“你自然不配,但你身后的主子就不一定了。” 她未把话挑明,众人心底却跟明镜似的。 三日前,谢乘渊回京述职,此次下江南查封的巡盐御史便是皇后母家的远亲,坏了长秋宫这般大的肥差和好事,现下最想让他们死的人不就是太子一党? 所有人嘴巴闭得死紧,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平日和白婉交好的女子也吓的缩在最后,生怕自己被牵扯上。 白婉气的急火攻心,恨不得上前给沈钰一刀,让她那张嘴永远闭上。 她哪里看不出眼下的局面,若继续求情根本无用,索性心一横道:“臣女被奸人诬陷,如今已是百口莫辩,若世子无法给白家一个公道,此事自会移交大理寺卿,太子殿下辅政国事,定不会冤了臣女一家。” 白婉竟还如此猖狂,那便好好等着,看看他们公正廉明的太子殿下是否会救她一命。 宋昭昭恨得咬牙,厉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将此等碍眼的东西拖走!” 末了,沈钰遥遥看了谢乘渊一眼,眼底散着从未有过的冷沉。 谢乘渊心里暗叫不妙。 她定是生气了。 第50章 钰儿,你是我的妻 马球会散场后,沈钰便不见了。 谢乘渊寻了一圈,最后从鬼狐的嘴中得知:“主子,世子妃去了春风楼。” “还和一名男子一起。” 春风楼是京都最有意思的酒楼,不止于吃喝,更重玩乐,休说权贵世家,就是平头百姓都能在这找着乐子。 若是在此宴请好友,不止佳肴共享,更有清倌花魁相伴,想要什么样的排场,使多少银子便够了。 小公爷今日将马球会办的还算圆满,不出半个时辰便传到了国公府,国公爷特意让人送了银子来,要好好宴请沈钰。 秦绍提起酒壶给沈玉斟满,心有余悸道:“钰姐姐,今日还好有你,否则现在我就要在水牢待着了。” 沈钰笑了笑:“我们现在是拴在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你进水牢,我还有好果子吃吗?” “别嘴硬了,我知道你是担忧我。”秦绍说着肯定地点了点头,补充道:“你对我那么好,小弟无以为报,以后一定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答你。” 沈钰勾起唇角:“你能帮我什么?” 秦绍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我能给钰姐姐花钱,便是你想要天上的太阳,我也会努力够一够。” 沈钰险些被呛着,她抿了抿唇:“闭嘴,肉麻死了。” 秦绍是个难得的厚脸皮,不要钱似的又说了一堆感恩肺腑的真言真语,他是真的感激沈钰,不管是开马球会,还是中途碰上的糟心事,沈钰从来都没有要弃他而去的意思。 说些感谢的话又算得了什么,他现在巴不得天天跟在沈钰身后。 一屏风之隔的谢乘渊早就黑了脸,手中的酒杯仿若盛了一碟酸醋,越喝越不是滋味。 他推开门走了出去,鬼狐以为要去找沈钰,忙上前要引路,却被身后之人叫了回来。 不一会儿,沈钰那个雅座的帘子被人掀开。 为首的侍女嫣然一笑:“客官运气真好,我们东家刚开了一局飞花令,赢得彩头便是随机挑一间雅座赠菜,刚好您二位被抽中了。” 秦绍哈哈的笑,好奇地凑了过去,又是一句不要钱的夸奖:“钰姐姐,跟着你运气都变好了。” “来人,传菜!” 门被人推开,一群身穿特色衣裙的侍女,蒙着面纱,端着托盘朝里面走来。 “翡翠鲜虾汤,菠菜糕,绿豆饼,绿茶藕粉,翠玉饺子……” 秦绍一连串念完菜名,从最初的兴奋,到眼底泛着困惑,“为何全是绿色?” 侍女但笑不语,又道:“东家今日高兴,您这间雅座的银子也被付过了,请二位慢用。” 天大的馅饼突然砸下来,还砸到秦绍这个荷包紧张的身上,摸着口袋刚捂热的银子,他再次感慨:“钰姐姐,我收回刚才的话,跟着你不是运气好,简直是招财!” 沈钰敛眸,看着浑然不觉的胖甜薯,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你先吃着,我出去一会儿。” 没等秦绍反应过来,雅座的门已经被人带上。 侍女还未走远,被沈钰叫住:“带我去见你们东家。” 对方似是早就料到般,恭顺引路。 绕过一众长廊,隐约能看见各座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的盛景,楼宇中央的露天戏台中,有美人在上面不停地献艺,鲜花银子散了一堆在台下。 她微微眯着眼,打量着四周,这地方看着是寻欢作乐的好去处,来的人却是三教九流,实实在在能听到许多有用的消息。 直到上至顶层,人烟逐渐稀少,除了伺候的人几乎并无外客, 上好的黄花梨木桌椅被放在凉台之上,正中央摆着几碟精致的菜肴,一尺外的空中唯余星光点点,银月落辉。 纱帘被风轻轻吹开,月色中勾勒出一抹颀长的身影。 谢承渊回过头,薄唇染着笑:“你来了。” 沈钰站在那,任由潮意的微风撩起她如墨的长发,疏离道:“世子赐饭,臣女自是要来谢恩的。” 谢承渊手上的动作一顿,“你在怪我?” 沈钰:“臣女不敢,世子借风使力,靠的全是自己本事。” 他揭开酒坛,给她倒上一杯,起身走了过来:“当时事发突然,我知你引出商陆一事,不过想把白婉的罪名抬高一些,可若只是如此,终究打蛇打七寸,白家会再次卷土重来。” 沈钰半眯着眸:“世子可还记得我曾说过,不愿平阳侯府卷入夺嫡纷争,可今日之事一出,便不单单是女子间的吵嘴,你是硬生生将我平阳侯府扯上赌桌。” “平阳侯即使如今不参与,迟早有一天也会被人抬上去,若是别人,不如是我。” 谢承渊走到他面前,面对沈钰,他说不出谎,也不愿骗她:“你只是想护着平阳侯府而已,自己护还是我帮你护,又何必在乎?你不能信我吗?” “不能。”沈钰抬头看着他:“我向来不喜被他人掌控,若世子想当英雄,很遗憾,我并非那位美人。” 谢乘渊没说话。 沈钰眉目清冷,一张脸面若寒冰:“这样的事,我希望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谢乘渊眼波闪了闪,看向天边无尽的夜色。片刻后,他低沉地道:“我答应你,从此以后无论做什么行动都会先与你商量。” 末了,他眼底幽深隐晦:“其实,我也有一份私心。” 沈钰神色淡淡,不等问出口,身侧之人薄唇微启。 谢乘渊道:“如果是以你的名义惩治白婉,白家为了救女儿必定会求到太子那,顺藤摸瓜,你很快就会出现在他眼前。” “太子最喜谋略深远的女子,见了你必定会想尽办法得到。” 男子一贯幽深冷厉的凤眸,此刻映出她的容色,如敛着无尽风华,似有深意地看着她道:“可是钰儿,你是我的妻。” 沈钰想起方才桌上的几道绿的五花八门的菜肴,目光带着审视:“所以,你觉得我给你戴绿帽子?” “谢乘渊。”她索性连世子的称呼都省了,面带愠色:“你是不是病得不轻?” 第51章 见过夫人 “我是病了。”谢乘渊从沉闷的气氛中剥离出来,微微俯身,甘冽醇厚的酒香扑在她脸侧,“钰儿,我今日的药还没换。” 沈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明知有伤口还敢喝酒,你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谢乘渊目光一凝,懒洋洋道:“有你,我这条命就保得住。” “臣女小本生意,世子这般不爱惜身体,别死在我这影响清誉。” 谢乘渊微怔,眼底却没有丝毫恼意,她口口声声让他生死自便,可到底耳提面命的数落着。男女之情有许多种,沈钰便是一剂苦口良药后,带着甜味的香糖果子。 “自然不会。”他扬唇一笑:“我怎舍得让你变成寡妇?” 沈钰被气的笑了,只是说出来的话却让人牙痒痒:“我们并非真正成亲,总有一日我会离开,救的了世子一时,救不了世子一世,您有这份心思,还不如趁早多喝几碗疗伤汤。” “如果我有本事让你留下呢?” 沈钰沉默片刻,忽地仰起头,轻声哂笑:“臣女拭目以待。” 少女清魅的眸底自信非凡,似是从未将他的话放在心底。 她有着许多别人仰望一世,自己却唾手可得的谈资,即便不需要靠任何人,不依仗平阳侯府的门楣,她也能过的很好很好。 谢乘渊说能让她留下,沈钰倒是有几分兴趣,他能拿的出什么? 正要转身,手腕猝不及防被人牵住。 沈钰瞪了他一眼,刚要挣开,谢乘渊不理她,飞快将人拉着往回走。 “来的正好,前几日刚得了一壶好酒,你陪我喝一盅。” 沈钰脸沉的堪比天边墨色,真想把谢乘渊按倒揍一顿。 “时辰不早了,父亲和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如此良辰美景,世子还是独饮为佳。” “咳咳……其实我还有事。” 沈钰一个眼风扫过,言下之意已经格外明显,有话快说。 他一天天的哪来这么多事? 谢承渊将她按在座椅上,又让侍女将酒烫好,刚坐定,楼梯口便响起一阵齐整的脚步声。 来人似乎不少,声音却异常的轻,若不是她常年习武,也许根本就听不出来。 很快,一群穿着侍女小厮服饰的人站在凉台前,对她行礼道:“见过夫人!” 沈钰闻言,眼皮极轻地抬了下,她今天穿了一身素色衣裙,头上挽的还是未出阁的少女髻……等等,重点是少女髻吗? 谢承渊微不可闻地勾起唇,淡淡道:“春风楼是我的地盘,今夜带他们来认个脸,日后你若有什么要办的,直接来找掌柜就行。” “平日得闲了想来解闷,进门直接让人安排。” 沈钰视线落在他身上:“是认脸还是监视?别回头我再来,又是一盆又一盆的绿菜往桌上搁。” 众人顿觉夜晚的风凉透脊骨,看了一眼谢承渊,又看了眼瞧着并不摄人,开口却能震碎天灵盖的女子。 此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这般与主子说话? 谢承渊打趣道:“都听清楚了,日后夫人来这用饭,不允许上绿色的菜。” 鬼狐刚想笑,却发觉沈钰半眯着眸,眼底沉黑隐晦,他立马合上嘴,一声不吭。 “对了,醋也不许用。” 话音刚落,整个顶层落针可闻。 谢承渊仿佛在她来之前就喝了不少酒,带着几分醉意懒洋洋道:“我生辰那日夫人去隔壁的醉仙楼用饭,便觉得醋用太多,失了菜肴本味,别跟他们学。” 沈钰垂目,淡淡地拿起筷子夹了一片糯米藕,藕片粉糯,米粒香甜,她一口口细嚼慢咽,仿佛咬的是谢乘渊。 这厮当真是在自己地盘,猖狂劲就差在她头上动土。 醋是么?她记住了。 待人走后,谢承渊笑问:“你爱吃甜的?” 看在糯米藕的份上,沈钰给面子道:“味道不错,多尝了两口。” “巧了,上回下江南正好带了几个厨子回来,做的桂花糕和海棠酥最是不错,你定要尝尝。” 沈钰放下筷子:“晚间不宜积食,我吃好了。” 谢乘渊挑眉:“陪我吃顿饭就如此让你为难?” 沈钰绷着脸:“我今日是和小公爷一起来用饭的,跟你同桌纯属意外,别仗着是自己的地盘,我就拿你没办法。” 谢乘渊脑袋稍稍一偏,似笑非笑地问:“我竟不如那个倭瓜来的下饭吗?” 沈钰:“……”这人怎么随便给人取绰号? 还这般的难听。 面前的男子虽长了一张丰神俊朗的脸,沈钰却坐怀不乱,“无论谁想约我吃饭,都得排队。” “我早就排了,是你放了鸽子。” 沈钰眼尾一挑,“看来世子不仅命硬,嘴也硬。” 谢乘渊直视着她的眼,笑的有些晃人:“前几日救治张老太爷,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否则沈嫣险些打着你的名号,岂非酿成大祸?” “这难道不值一顿饭的情谊吗?” “若不是你纳妾闹起风波,我何必隐姓埋名?” 谢乘渊:“你知道的,如今不论妻还是妾,在外打的都是你的名号。” 沈钰险些气血上涌,终于有些不耐烦:“让开!” “不让。” 两人无声对视,他挡在她面前,微微俯身,沈钰被抵在座椅上,只有当事二人才觉得的箭弩拔张,落在外人眼中仿佛情人间的亲昵私语。 鬼狐从外边进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画面。 沈钰视线越过挺拔的身影,遥遥看来,越发显得眼底冰冷凌厉。 他这浆糊脑子,怎的坏了主子好事! 鬼狐清了清嗓子,心底发怵:“夫人,小公爷说家中有事,先行一步。” 谢乘渊挑了挑眉:“还算有点眼力见。” 沈钰瞧着他这般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刚好我家中也有事,烦请世子让让。” 谢乘渊面不改色的扯着她不放:“钰儿,我好歹是你的未婚夫婿,你竟愿意陪秦绍也不陪我?” 那个倭瓜究竟有什么好? 她竟对他如此上心。 谢乘渊额上的青筋跳了跳,沈钰莫不是智谋聪慧过人,喜好便剑走偏锋? 沈钰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世子,您是不是入戏太深了?” 第52章 抓奸 他怎么比戏班子的顶梁柱还尽责,张口闭口未婚夫婿,未成亲便将这几个字挂在嘴边,不过月余,沈钰却觉出了一股老夫老妻过了半辈子的感觉。 “提前演练,免得日后人前生疏。” 沈钰语塞。 她上次这么不耐烦,还是面对那个祸害 沈钰笑容极淡:“世子不必如此敬业,难不成身边还有眼线?” 谢承渊道:“说不准,我这人一向入戏慢,若不勤加练习,出门便忘了。” 沈钰勾起唇角,一字一句带着咬牙的意味:“世子还真是思虑周全。” 谢乘渊扬起同样的笑:“我也不是陪谁演戏都如此认真的。” 另一边。 长公主内院,头发花白的老人听见管家来报,气的险些咳血:“司嬷嬷,快带人去春风楼将那孽子堵住!” “一而再再而三,若是今日世子带那女人去寻欢作乐的事传出去,我是真的没有脸去见平阳侯夫妇了。” “长公主息怒,您瞧,这才刚好没几日……”司嬷嬷叹了一口气:“沈小姐分明交代过,您要平心静气,切勿在动怒。” “臭小子做出的好事,我怎能不气?”她揪着帕子,眼神坚定而决绝:“今日定要将这事了了,待那妖女抓回来,我亲自来办。” 话落,长公主手里的佛珠骤然断裂,散了一地。 内院的人纷纷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喘一声。 趁着月色,司嬷嬷带着几个签了死契的下人往外走。 马车上,司嬷嬷沉着脸交代:“等会世子若反对,先捆了他再说,要记着你们的主子是谁,别被世子三言两语就吓退。” 众人皆倒吸一口冷气,便知长公主这次是动真格的。 到了春风楼,她带着一群人从侧门进,门房小厮收到消息,面色一惊,慌忙朝上跑去。 “绑了!”她极其果断的吩咐,很快一行人上前想要按住那人,只见原本细胳膊细腿的男子,忽然身手灵活无比,竟是七八个人也抓不住。 好不容易费了一些力,半炷香后才堪堪将那人捆住。 “世子呢?”司嬷嬷按着他的脑袋。 小厮脑筋转的极快:“世子今日并未来春风楼,嬷嬷可是听岔了。” 话音刚落,小院里一片死寂。 该不会世子已经带着那妖女离开了? 司嬷嬷面色一沉,冷笑道:“老身劝你最好实话实说,世子若逃了,回去大不了挨一顿板子,你就不一样了,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小厮颤着声答:“事关身家性命,小人哪敢骗嬷嬷。” “果真?” 司嬷嬷将人松开,一个眼色扫过:“既如此,倒是我冤了你。” “老身是穆王府长公主的贴身侍女,这是令牌。” 司嬷嬷从袖中掏出白玉牌扔给他看,穆王府的信物,他自是认得的。 “嬷嬷有何吩咐?” “你将这底下门房的侍女和小厮都唤出来,长公主有令,要将那妖女的面容画出来全城通缉,若不遵从,便要问你们的罪。” 横竖不会在往上查,小厮也松了口,正以为自己蒙混过关,突然上头一个绳网落下,口中冷不丁被塞进一团白布。 “唔唔……” 司嬷嬷压抑着怒火,带着一众人面无表情地登上楼梯。 她伺候长公主多年,头一次见主子如此伤神,妖女一日不除,长公主便一日不会好,就算日后世子恨她,她也不后悔。 到了顶楼,鬼狐见了,嘴巴惊愕的能装下一个鸭蛋。 “嬷嬷,您怎么来了?” “老身奉长公主之命,来传世子回府。” “怕是有些不妥……”鬼狐许是缺了几个心眼,竟直言道:“世子如今正陪世子妃在赏月,嬷嬷擅闯,岂不是扰了一对眷侣?” 司嬷嬷心头的火苗愈发的旺盛,仿佛被人淋了一股热油,蹭地烧到头顶。 还好…… 还好长公主没听见。 “成何体统!还未过门就一口一个世子妃,谁给她的风头?” 司嬷嬷径直朝里走,鬼狐不敢拦,自己这没轻没重的,若是伤了她,世子定要砍了他的脑袋。 “嬷嬷,您慢些……” 司嬷嬷脸色越来越冷,到了最后一扇门,硬是直接让人上脚踹开。 “砰!” 她踏入门槛,一抬头,谢乘渊身边果真坐着一抹纤影。 隔着纱帘有些看不请,女子也没要起来的意思。 司嬷嬷冷嘲一声,掀开帘子脱口道:“好啊!果真是被娇宠了,竟也摆起架……沈,沈小姐?!” 对上来人的眼,司嬷嬷脸色一白,险些后退摔在地。 她一颗心骤然沉落谷底。 月黑风高,孤男寡女,二人在此除了私会还有别的理由吗? 发现是故人后,沈钰淡定起身,微笑地颔首道:“嬷嬷是来寻世子吗?” 司嬷嬷此刻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身后的人手上还拿着手腕粗的麻绳,谢乘渊端着酒杯似笑非笑:“祖母这是又收到了什么风声,竟要将本世子捆回去?” 沈钰迟疑,难不成是因为今日抓了白家?长公主觉得谢乘渊做事太过莽撞? 若真如此,这事因自己而起,还得从头解释一遍。 电光火石间,司嬷嬷到底是宫中出来的老人,立马想出了办法。 沈小姐怎么说也是长公主的救命恩人,既便与世子真的发生了什么,也不可轻举妄动。 她做了个手势,让身后的下人退了出去,朝沈钰笑道:“让沈小姐见笑了,长公主听闻世子与一女子在一起用饭,忧心是那位不知礼的侍妾,不知沈小姐是否有见过此人?” 她目光落在沈钰身上,发现二人衣服齐整,终究松了口气。 下一刻,只听身旁的谢乘渊开口:“冰月只是个幌子,我从未有过侍妾。” 司嬷嬷怔在原地:“那您这是……” 他忽然牵起沈钰的手腕,一双凤眸含着笑意。 这若还看不懂,司嬷嬷半辈子就白活了。 “世子,您与沈小姐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为何?”谢乘渊挑了挑眉。 司嬷嬷急的额上冒出冷汗:“您与平阳侯府的千金尚有婚约,这怕是不妥。” “嬷嬷可还记得她姓什么?” “……沈?” 谢乘渊淡定点头,肯定她的猜想:“不错,沈钰的沈。” 第53章 不会让你当寡妇 凉台足足沉寂了好一会。 司嬷嬷心情大起大落,但总的是喜的。 “真是上天保佑,佛祖庇护……”一向端庄自持的教养嬷嬷难得失态,用帕子拭了拭眼角的泪。 不等沈钰反应过来,率先福身行了一礼:“老奴见过世子妃。” 鬼狐的嘴巴差点又塞下一颗鸭蛋。 不是,嬷嬷,您变脸也太快了。 “若长公主知道她的救命恩人便是自己的孙媳妇,该不知有多欢喜。”她几近哽咽,月色下沈钰的脸愈发清丽可人,再加上通身气度,愈发显出她的与众不同。 “嬷嬷不必多礼。”沈钰温和地将她扶起,一举一动优雅无比,“近日事多繁忙,一直没得空去给祖母问安,是我的不是。” “怎会,有您才是我们穆王府的福气。” 这滔天的热情简直与回到平阳侯府那日毫无两异,沈钰看得出,司嬷嬷和长公主是真心待自己。 她长大以来见过的妖魔鬼怪数不胜数,对着最纯粹的善意,总会心不由自主的微动。 不过,有一件事…… 沈钰看着司嬷嬷,微微一笑:“我给长公主治病的事,烦请嬷嬷帮忙让内院一众人等保密。” 司嬷嬷有几分意外:“世子妃可是有难言之隐?” 谢乘渊敛了敛眸:“外边如今耳目众多,若是让人知晓钰儿会医一事,无疑徒添纷扰。” “当日救治祖母乃心地纯善,事发偶然,难不成还真要开门问诊么?” 沈钰看了眼谢承渊,有些话她说得太过直白,难免显得无理又不近人情,但由他的嘴说出来正好。 司嬷嬷脑筋转的极快,忙道:“是这个理,老奴一时欢喜,欠考虑了。” 沈钰顺坡而下:“多谢嬷嬷成全。” 看着二人有来有往,琴瑟和鸣的模样,司嬷嬷打心底里觉得安慰:“那便不打扰世子世子妃赏月,奴婢先回府将这个好消息禀告给长公主,也免得让她忧心。” 待人走后,谢乘渊轻声哂笑,递来的视线耐人寻味:“日后我定要背上一个悍夫的名声。” “但逢有事,定是我唱黑脸,你唱白脸。” 沈钰:“我们既是盟友,世子难道就这点诚意?” 谢承渊目光微动,低声道:“帮你挡了张昭仪的刁难,救你于刺客埋伏,如今还压下了白家,我倒是有盟友的自觉,沈小姐呢?连顿饭都不愿与我同吃。” 沈钰下巴微抬,清秀的脸上一派沉静:“世子一张嘴,臣女治谣跑断腿。” 若不是因为他的风流债,张昭仪为何刁难自己?若不是和他同出同进,又何故被刺客跟上? 至于白家,沈钰微眯了眯眼,这厮真是蹬鼻子上脸。 挑个时间,什么时候让秋娘手下的人将他围在街巷口打一顿才是。 二人一同到了楼下,鬼狐从身后匆匆跟来,手里拿着一个食盒:“世子方才吩咐厨房做的,如今刚出锅,热腾腾的桂花糕和海棠酥,底层还有一叠糯米藕,世子妃若是担心凉了,回去让人放在灶上热一热便能吃。” 没让沈钰拿,谢承渊接过,糕点的甜香扑鼻而来。 “我送你回去。” “不必麻烦。”沈钰刚要踏上马车,耳边突然响起一道闷哼。 鬼狐面带急色:“主子,您怎么了……” 沈钰下意识回头,夜色如墨,谢承渊的唇不知何时已经泛起了白,眼下乌青一片。 她秀眉微拧,三两下跳下马车。 “手伸过来。” 谢乘渊语气温和:“钰儿不必担心,我回去缓缓就好,你快些回府吧。” 这人是真不想要命了? 成日没个消停,她只是不想他死在自己手里。 谢承渊抬了抬眸,菲薄的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真的没事,你快些先走。” “是啊,世子妃,主子若是毒发,定会有人再次埋伏,他也是为了保护你。” 沈钰脸色骤然沉下,姣好的脸上一片冷意:“别让我说第二遍,伸手。” 鬼狐一声口哨,另一侧的小门忽然打开,一乘低调到甚至有些破烂的车架停在里面,马儿淡定的甩着尾巴。 “烦请世子妃陪世子先行离开,春风楼怕是很快就不安稳了。” 沈钰没有迟疑,让人将谢乘渊扶上马车,自己随后坐了进去。 路上,她靠在窗边,手搭在他的腕处,沈钰眉头越蹙越深,“你之前中过魂断草和寒蛇毒?” 寻常人一种便足以致命,谢承渊他…… “死不了,我会好好活着,不会让你当寡妇的。” 沈钰冷笑:“按世子如今的做派,怕是说不准。” 谢承渊反手扣住她的掌心,眼中流过笑意:“若有朝一日我蒙难,你会弃我而去吗?” 沈钰淡淡抬眼:“及时止损,臣女定会带着平安侯府逃得远远的。” “也好。”谢乘渊沉吟片刻,语气平平地扮可怜:“不过你别太快嫁人。”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丧期三年,好歹全一全我们这桩露水姻缘。” 沈钰微微笑起来:“世子真是好算盘,世间男子皆薄情,发妻尸骨未寒不出月余便娶的大有人在,若是我,您怕是不过三月便另娶佳人了。” “我不会。” 沈钰抬眼:“那你怎知我就会?” 此话一出,谢乘渊反倒缓缓地轻笑出声。 沈钰后知后觉,有些烦躁地撇过头。 她在干什么? 面对谢承渊莫名其妙的发问,自己竟就这样上了钩,而且还带着怒气自证自己不会嫁与他人。 她嫁谁关他何事? 他个子极高,天边的银辉透过掀起的锦帘,落了一半在他脸侧,明明暗暗间,少年低哑的声音带着几分惑人的磁性:“钰儿的心意,我收到了。” 沈钰被气得口不择言:“合该痛死你才好,到底换不换药?” “自然是换的。”他轻轻挑开衣带,匀称的身型显露无疑。 沈钰抬手,很快发现这个位置根本够不到全部。 一乘马车过于逼仄,便是转身也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若要帮他上药,最好的姿势便是正面相对。 她犹豫的间隙,便听见身旁忽地一笑,指了指自己的腿:“坐这也行。” 第54章 坐他腿上 沈钰扫了一眼空地,若是不坐着,马车颠簸,蹲是不可能蹲的稳,那便只能跪在他身前。 跪谢乘渊?他那几两重的骨头受得住吗? 人体也不是没坐过,当年那场暗杀,烈火烧了三日三夜,她坐在尸山血海中,哪块都是软肉。 沈钰薄氅一挥,也不废话,直接坐在他腿上。 手刚贴上他的胸口,便发现谢承渊的衣裳不知何时已经湿了一块。 自江南回来后,他似乎一直穿着玄色的外衫,旁人瞧不出异样,只有沈钰摸了一手的粘腻。 血已经渗出来了。 “为何不缠纱巾?” 谢承渊语气中含了几分懒倦:“身边的人笨手笨脚,缠的十分不舒适。” 沈钰抬起眼睫,随口道:“你院里就没有女使吗?” “除了冰月,我养的信鸽都是公的,你说呢?” 沈钰没有搭话,她手上的动作从果断变得有些缓慢,前几次行事匆匆,看的并不准确,谢承渊身上除了胸口那处,还有许多的刀伤箭伤,上边几乎没几块好地,时间长久后,已经结出了一层微厚且泛着肉粉色的疤。 他从小金尊玉贵,既使上战场,也不曾听闻受过什么伤,否则就不会有百姓听见凯旋之歌,便感慨世子少年英姿。 沈钰借着月光,忽然发现他下腹有一个三角的暗褐色烙印,她的眸瞬间沉黑一片。 那个人曾用过的刑具,为什么会出现在谢乘渊身上! 她未察觉自己已经盯着他上身看了许久,谢承渊一把攥住他的手腕,覆在那道伤上:“想看就直接上手,我又不会生气。” 换做常人早就脸烧的脸色绯红,只有沈钰明白,她的心像被浸在冰窖中。 回忆一片纷乱的刮来,漆黑的地窖,如火般的炭盆,烧红的铁链散着一股焦糊味,男女凄厉的叫声响彻暗夜…… 鲜少失态的她眼底暗潮汹涌。 沈钰强行闭了闭眼,调息过来。 她下意识抽回手,沉默地拿出袖口中的瓷瓶,将药倒在谢乘渊伤口处。 谢乘渊微微低头,凑到她耳边:“心疼了?” 他外衫和内服皆向外敞着,劲瘦的腰身上薄肌线条流畅,似是蛊惑人心般。 沈钰问:“这道伤是怎么来的?” 谢承渊扬唇一笑:“记不清了,十岁之前走失过一段时日,回来就这样了。” “走失?”沈钰皱眉:“为何会发生这种事?” 谢乘渊周身骤然散发出一股冷意,复而轻笑出声,掩了下去:“都过去了,钰儿若是觉得可怖,就不要勉强自己去看。” 沈钰的表情微僵,目光淡淡移开:“我倒是觉着一般,世子若觉得可怖,还是尽快将衣服拢上。” “夜晚风凉,钰儿可是在关心我?” 沈钰面不改色道:“世子经历颇多还活的好好的,想来福大命大,不需要臣女杯水车薪的关切。” “还是要说两句的,就当是你看了我美色的回报。” 沈钰的脸终于有了血色,泛起微怒道:“世子这般会算计,臣女伺候不起。” 救治已经是他捡了天大的便宜,这人不偷着乐,竟然还敢找他要报酬,脸呢? “咳……世子世子妃,王府到了。” 鬼狐的话插得太快,二人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 沈钰按着他的肩膀正要起来,马儿不知为何忽然嘶鸣一声,猛地朝后一仰,她又重重的跌了回去。 手不经意间按到谢乘渊的腿部,眼前之人下意识闷哼一声。 沈钰后知后觉的滚烫终于攀上脸,耳垂泛起微粉。 她下意识去看谢承渊,却见那人正好整以暇地看着自己,漂亮的双眸一眯:“小心些,若是我下半辈子出了什么问题,就真的要赖上你了。” 沈钰:“……” 谢承渊被人扶下车后,掀开帘子对她道:“听话,让鬼狐送你回去。” 她这次倒没推辞,京都本就不太平,她的人手虽在暗处,却也不能时时刻刻地护着,谢承渊舍得把身边的暗卫给自己,现成的干嘛不用。 谢承渊刚进王府大门,忽然背也不弯了,脸也不白了,顷刻间恢复原样。 他先去自己的院中换了身衣服,便听闻有人来报,让去一趟长公主那。 还未靠近内室,便听闻一阵阵笑声自房中传来。 “我说那臭小子自生辰后怎日日不着家,不曾想竟是去见自家夫人了。” 司嬷嬷同样笑道:“上天有好生之德,长公主一世为人正直善良,如今又得沈小姐这么个贴心可人的孩子,更当多保重身子。” 老人呵呵地笑道:“应当的……我还等着当太祖母呢。” 谢乘渊勾起唇角,他还真有些想象不出沈钰当娘亲的模样。 若是他们俩的孩子,大抵从抓周开始便会舞枪弄棒,不出五年打遍周边无敌手,想着似是也不错。 外边响起通报声,谢乘渊迈入室内:“祖母这么晚还不睡,是准备一坐到天明吗?” 长公主不满地瞧了他一眼:“你怎这么早就回来了?也不知进门跟平阳侯打声招呼。” 谢承渊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兀自在她面前坐下:“是钰儿送我回来的。” “什么?”长公主险些以为自己听错,“本宫好不容易得了这么个孙媳妇,你若把她欺负丢了,看我怎么修理你。” 谢承渊勾唇一笑:“就不能是钰儿心疼我?” 他抬手指了指胸口,“下江南时受了伤,回来后钰儿给我治的。” 长公主骂也不是,疼也不是,干脆话锋一转:“过几日你约个时间,祖母好些日子都没见着钰儿了,有些想她。” “知道了,来的时候您别吓着她就行。” 长公主冷嗤道:“臭小子还有脸说,也不知是谁前些日子嚷着要退婚。” “还好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到底来瞧了瞧你长得什么模样,别的倒没什么,也就这张脸能看了。” 是么? 谢乘渊目光闪了闪,想起他们的初见。 算了,在她眼中自己定还不如那十万两银子。 茶香入口,谢乘渊的手不自觉抚上小腹那处,似有深意地沉思着。 沈钰,这样的痛,你也受过吗? 第55章 不是钰儿给的我不要 穆王府的拜帖递来时,沈瑶正在前厅和江文瑛还有沈廷一块喝茶,手心微抖,滚烫的茶水覆在她手背。 沈钰要去见长公主? 一股莫名的心慌骤然浮上胸口,身旁的夏荷见状,忙握住她的手,用眼神示意她冷静。 夏荷用仅二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小姐宽心,长公主自小在宫中长大,最是重规矩,六小姐能用狐媚子的脸迷过世子,却不一定能过长公主那关。” 沈瑶缓过神来,轻轻挑起了眉:“是啊,我不该如此着急的。” 穆王府背后的玄机多着呢,沈钰能应付一道两道,还能每次都如此好运气吗? 江文瑛应下,当着来人的面道:“管家,去备一些薄礼,明日陪着六小姐一同送去。” 鬼狐微微俯身,语气恭敬:“夫人不必劳烦,世子早就准备好了,世子妃只需人去就够了。” “乘渊倒是考虑得周到。” 鬼狐微微一笑:“世子还说,日后家中打点,礼上来往,都不必世子妃费心,世子妃只需做自己喜欢的事便好。” 饶是苛刻如沈廷,如今眸中也多了几分温和:“那便谢过世子体恤。” 钰儿从小便不曾学过料理家事,世子这一举动,确实是实实在在地为她着想。 沈廷也不由对他多了几分改观。 翌日,平阳侯府正门。 沈钰路过拱桥时,远远地瞧见预备车架边站着一抹身影。 花凝不满地蹙了蹙眉:“七小姐怎在那?今日不是只请小姐您去王府吗?” 沈钰唇角微勾:“春日一过,花开满园,架不住有些人闻着味儿就来了。” 花凝沉默片刻,惊愕地张了张嘴:“小姐的意思是说,七小姐她想采了世子那朵娇花?” 自从拿了沈钰劫富济贫那几两银子,她对这位新主子愈发的马首是瞻。 有人要抢她家小姐的风头? 那不能够! 花凝鬼鬼祟祟地凑近:“小姐您别生气,奴婢瞧着七小姐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我手里恰好捧了一罐花蜜,等会祥装翻在她身上,七小姐便去不了了。” 沈钰笑着侧头:“你有几条小命够这么折腾?” 花凝吐了吐舌头:“奴婢虽然愚钝,但不是实蠢,您瞧,七小姐只带着夏荷站在这,定是不想被老爷夫人知道,准备自作主张跟着您去。” “可若奴婢将事闹大,七小姐那点心思还能逃得过老爷夫人的法眼吗?” 沈钰看了一眼身旁的丫头,和颜悦色地扬起唇:“不错,脑子会转了,有长进。” “都是小姐教得好。” “但是用不着,别折腾。” 花凝半信半疑,待走近了,沈瑶笑着上前:“听说姐姐今日要去王府,恰好前些日子去见长公主时,她夸我腰间的香囊绣得极好,妹妹便答应赠长公主一枚香囊。” 沈钰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礼应当亲自送,才显得心诚,不知姐姐能否让妹妹搭个便车?” “恰逢上次你没见过长公主,不知她老人家规矩重,我在一旁也好为姐姐提点一二。” 夏荷也附和道:“是啊六小姐,这两只香囊我们小姐绣了足足半个月,很不容易呢。” 沈钰淡淡抬眼,语气喜怒不辨:“好啊。” 沈瑶微微一愣。 这么容易?沈钰莫不是挖了坑等她? 很快,门外传来一声马车嘶鸣,紧接着门房将人引了进来。 鬼狐见了沈钰,俯身行了一礼:“世子妃,世子托我来接您。” 众人的视线扫过门口,只见那辆常见的三驾马车不知何时被替换,取而代之的是一辆圣上特赐的四乘马车。 马车外披挂着紫色的祥纹流苏帷幔,车窗外围镶嵌着黄金和白玉,雕花精美,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辉煌壮丽。 沈钰应了声,表面波澜不惊。 她刚迈出没两步,身后的沈瑶被人骤然一拦:“抱歉,今日穆王府的贵客只有世子妃一人,闲杂人等切勿烦扰。” 沈瑶脸色顿时有些难看,闲杂人等? 她堂堂平阳侯府千金,也是他一个下人能拦的? 沈瑶含了几分委屈:“姐姐,你方才明明答应了,怎能对我食言?” 沈钰勾起唇角:“我是答应了,但也要你自己争气,莫非我还能架着刀在世子身前,逼他让你上车?” 沈瑶贝齿咬着下唇,很明显不接受这个回答。 鬼狐作势叹了口气:“长公主特意吩咐,若是误了时辰要拿我们是问,既然小姐拦着,那我便只能去找平阳侯为我们做主了。” 说着他转身抬脚要往里走。 “停下。”沈瑶不甘心地叫住鬼狐。 她暗自咬了咬牙,打起精神朝沈钰笑道:“是妹妹莽撞了,这是我准备的香囊,烦请姐姐帮忙转交。” “放心,妹妹的心意我一定带到。” 上了车,沈钰以为能消停片刻,不曾想抬眼便看见有人坐在正前方,谢乘渊笑得温文尔雅:“可是路上耽搁了?” 沈钰挑眉:“被世子的风流债牵住,实属无奈。” 话落,她将沈瑶给的木盒放在他面前,意有所指:“少女的春心,世子可要收好了。” 谢乘渊笑道:“钰儿想我收还是不收?” “这与臣女无关。”沈钰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顿了几秒:“沈瑶说她绣了半个月,世子好歹打开看一眼,别让臣女被诬陷成妒妇。” 谢乘渊修长的指节挑开锁扣,一股浅浅的药香弥漫开来,两个精致小巧的浅色香囊躺在里边,针脚齐整又繁复,像是特殊的绳结,面上一朵绣了淡雅高洁的莲花,另一个绣着一丛生气盎然的翠竹。 一看就知道哪个是给长公主,哪个是给谢乘渊的。 不得不说,沈瑶的绣工确实很不错。 “啪嗒。” 谢乘渊将木盒盖上,顺手从窗边扔了出去。 饶是沈钰淡定无澜的性格,眼下都不得不蹙起眉。 偏偏始作俑者毫无察觉:“七小姐送的香囊不幸在途中丢失,钰儿运管失败,可要赔我一个。” 沈钰眸子微眯:“世子真是伶牙俐齿。” 谢乘渊云淡风轻:“也不拘什么颜色和花样,钰儿就是拿块布随便装点草药给我,就算抵债了。” 沈钰的针包不知何时从袖口滑落:“怕是要让世子失望。” 她唇角噙着一抹笑:“臣女还没拿过绣花针,世子若是身子不太爽利,现在倒是可以给您身上扎几针。” 第56章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穆王府内院,长公主吩咐人一连三四趟去门口瞧,总算把沈钰给盼来了。 女子一袭湖蓝色撒花裙,端庄娴雅地站在谢乘渊身边。 “钰儿给祖母请安。” 长公主心底高兴,脸上也是止不住的笑:“快快起来,日后咱们便是真正的一家人了,不必如此多礼。” 下一刻,整个内院的奴仆纷纷跪下:“奴婢们见过世子妃。” 长公主最是重规矩,怎的她和谢乘渊八字还没一撇,名号先被冠上了? 虽然长公主不曾追究,但该解释地躲不掉。 沈钰道:“之前瞒报身份,是臣女的不是,还请祖母谅解。” “无碍,你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到底从未见过这臭小子,盲婚哑嫁怎能安心?” “祖母也是过来人,你能如此思量,我十分欣慰。” 想来这缘分便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 若不是沈钰来得及时,她怕是早就没了性命,哪还能享今日之福? “只是那些日子到底委屈了你。” “有祖母这句话,钰儿便不委屈。”沈钰微微一笑:“王府有您这般善解人意的长辈,想来日后定是和顺舒心的日子,外人说什么不重要,关起门来一家人同心一气的才好。” 谢乘渊看着她,眸光微闪,忽地笑了。 她虽然看着年岁尚小,却是对各个方面都了如指掌,拿捏到实处,她若真心想哄谁,便能让对方心花怒放,真心想杀谁,也能让那人立马下地狱。 沈钰让人将谢乘渊准备的谢礼连同沈家那份一起呈上来,看到金陵街的一口酥时,长公主笑颜更甚:“有心了,这家铺子的点心最是难买,快,过来同祖母一起品茶。” 她拍了拍上座,沈钰乖巧的走了过去。 “祖母,今日外出时,家中妹妹为您绣了一个香囊劳烦转交,臣女来时递给世子了,您记得稍后派人去找他要。” 她似笑非笑地抬头看向谢乘渊。 自己做的事,可千万别往她头上扣锅。 沈瑶是什么货色她再清楚不过,若是日后问起来,小事一桩,但却容易生出龃龉。 长公主波澜不惊地笑着看谢乘渊:“拿来给我看看。” 只听那人淡定开口:“扔了。” “未免让钰儿为难,孙儿还是下车时偷偷扔的。” 沈钰:“……” 关她何事? “孙儿已有未婚妻子,戴着他人的香囊于理不合。” 他倒没真想让沈钰绣花,朝二人牵唇一笑:“这种东西要做也是下人去做,祖母可别让钰儿给我做香囊,孙儿舍不得。” 沈钰是个正常人,但正常人也有临界点,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听到这话很难不脸红耳热。 不是羞的,纯粹是气的。 长公主笑嗔道:“臭小子,别乱给钰儿招怨,你自个想做便做了,平白无故栽到我孙媳妇身上做什么?” 长公主很是健谈,三人聊了半晌,便到了传饭时间。 “钰儿,这是东安子鸡,鸡肉最是肥嫩,你尝尝。” 长公主亲自夹菜,沈钰正要起来谢恩,被谢乘渊牵住手腕:“家中没有这些虚礼,你坐着就是。” 说罢,他亲自端起她眼前的汤盅,将里边的姜丝全数挑出。 随后朝身后一众婆子奴仆道:“日后世子妃用饭,所有的姜丝改成姜汁。” 沈钰眼睫微抬,惊异于他的观察力。 自己跟谢乘渊同桌用饭不超过三次,便是在平阳侯府也未曾让家中人发觉,他也太敏锐了。 长公主眸底皆是笑意,谢乘渊从小到大不说混账,却实实在在算不上贴心,何曾有这般像人的一面? 接下来,他又亲自将糖醋鲤鱼中的刺全数挑尽,这才将碗放至沈钰跟前。 半刻钟过去,自己竟是还没吃几口。 沈钰见后只有一个反应,他不去唱戏班真是屈才了。 周围十几人瞧着,谢乘渊又是在自己家中,为她做到这份上,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背地里对他动了什么刑。 沈钰思量片刻,换了副新筷,夹起一箸玉兰片放入他碟中,笑的风轻云淡:“世子身上还带着伤,吃些清淡的才好。” 她今日换了身亮色衣裙,少女的清新灵动展露无遗,再添上与生俱来的那抹清冷气质,宛若一朵红梅般让人移不开目光。 谢乘渊扬唇一笑,给沈钰倒酒:“钰儿,这是用冬日雪水酿的清酒,你尝尝。” 沈钰唇角轻扯,目光一寸寸地温柔起来,随即给他夹了块绿茶饼,“这饼茶香四溢,与世子淡雅的气度相得益彰,你也多用些。” 谢乘渊眼底流过笑意,故意轻声道:“钰儿对我如此体贴,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沈钰在心底翻了个白眼,若非知晓彼此都是什么人,险些毫无还手之力。 司嬷嬷见过无数夫妻眷侣,却从未见过哪对如他们这样的般配。 容貌般配,品性也般配。 二人皆是人中龙凤,气度风华极其相似,便如画本子中的神仙眷侣般。 沈钰尝了一口鱼,酸甜的味道袭卷口舌,是她一贯喜欢的,今日清晨起得早,早饭时胃口不佳,眼下却用得格外舒心。 尤其是剔了刺的鱼。 谢乘渊的手力不错,竟是一根小刺也没放过。 待尝的差不多,长公主搁筷后,又传了人来净手,奉茶。 这时,有侍女匆匆朝内走来,脸色有几分不好。 “回长公主,琉璃院的人来了。” 上座的老人下意识看了谢乘渊一眼,沉声道:“就说有客人在,今日不便见她。” “可……”侍女结结巴巴,连头都不敢抬:“王妃说她知晓沈小姐在这,特地备了礼,若长公主不宣她进屋,便在门口等着也是无碍的。” 沈钰不动声色皱了皱眉,来人好大的本事,端的虽是委曲求全的意,行的确是自作主张的动静。 口口声声给自己送礼,若长公主拂了她的意,便是出去添上两句说沈家的女儿不是个懂事的,旁人也会觉得情有可原。 谢乘渊冷笑着抬头:“来都来了,不传她怎知又在玩什么把戏?” 第57章 穆王妃 半卷珠帘下,只见一女子穿的珠光宝气,身后簇拥着一大群婆子侍女朝内室匆匆走来。 “老太太要娶孙媳妇,便是美人也不让儿媳瞧一眼吗?” 一语了后,她笑着站在厅内中央,福身行了一礼。 侍女们皆跪下问安:“见过王妃。” 沈钰正准备起身见礼,却瞧谢乘渊没有问安的意思,便放慢了动作。 果然,还未完全直起身子,便被一只手先行按下。 谢乘渊侧头看着她,面上不显,眼底却没有分毫笑意:“钰儿近来身子不太爽利,不便给王妃行礼,多有得罪了。” 杨淑淡淡一笑,掩着帕子微微咳嗽两声:“日后都是一家人,不必麻烦。” “瞧我这身子不争气,世子的手足也就一个弟弟,咱们偌大的王府人丁稀少,待沈小姐过门后开枝散叶,想来不久就会热闹几分。” 沈钰眉心一拧,她早知谢乘渊的亲生母亲已经不在,而今的穆王妃是填房,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继母插手嫡子的婚事,到底是逾矩了。 况且她还未过门,一口一个开枝散叶,背后说说也罢,人前大张旗鼓,装的是心直口快的料,实则一个一个坑等着自己往下跳。 “王妃此言差矣。”沈钰轻轻一笑,将话接了过去:“世间万物向来贵精不贵多,若是贪多不怕,生了些混账玩意,便是再多也是充数罢了。” “噢?沈小姐这话倒有趣。”杨淑的笑容十分温柔,开口却大相径庭:“都说多子多福,看来沈小姐是不愿为世子诞育儿女吗?” “王妃,这不是在你的琉璃院,开口慎言!”长公主不悦地沉下脸。 沈钰感觉周身一凉,余光处谢乘渊面上已然有冰冷寒意覆上。 肃杀的气氛骤然紧绷,他刚松开她的手腕,忽而听见身边之人叹了一口气。 沈钰道:“世子惊才绝艳,一个便抵得上其余十至上百个,便是只有一个这般的人物,那也算福聚一身,总好过烂泥上出金粉,大浪淘沙也淘不出一颗真金子。” 杨淑面上愕然,这黄毛丫头是在指桑骂槐?! 她竟敢说自己生的是烂泥上的金子! 不等开口,对面的声音更快传来。 沈钰眉眼愈发淡漠,开口却含着笑意,规矩礼数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处继续道:“王妃也说王府人丁稀少,前任王妃早逝,倒也情有可原。” 她顿了顿,佯装疑惑问:“那您呢?不为王爷多诞育子嗣是因为不想吗?” 谢乘渊目光中忍不住流露几分笑意,他忍不住侧头打量面前的少女,虽说是做客,可姿态从容,开口不急不缓,说的确是每一句扎在杨淑心上。 仿佛她不是在闲谈,而是高高在上的鄙夷。 杨淑樱唇扬起一丝锋利的笑:“沈小姐真与我想象中毫不一样,如此能说会道,想来我们日后也有许多话聊。” 沈钰谦虚:“王妃若有空,臣女自当奉陪。” 长公主瞧得愈发满意,言外却有几分感伤,谢乘渊自小明里暗里因为杨淑吃了不少亏,才和儿子有了嫌隙。 沈钰却是个明快爽利的人,有这等女子在他身边,她放心。 随后,杨淑像是想起什么,凝眸看着沈钰:“说起来沈小姐还未见过世子那位侍妾,恰逢今日来得巧,该让她给你奉茶才是。” 沈钰轻轻“啊”了一声,面色一红,有些吃惊道:“王妃还未听说吗?” 杨淑冷眼看着她,却觉可笑。 这件事闹得满城风雨,难不成这祖孙二人还想蒙混过关不成? “世子为了臣女已将那侍妾弃了,并在臣女父母跟前许诺,此生一世,只臣女一人。” 沈钰恰到好处地笑着侧头,对上谢乘渊温柔的笑意。 二人无需交流,默契十足。 横竖冰月去执行长期任务,一时半刻回不来,况且与这种人解释简直白费力气。 杨淑脸上变幻莫测,四平八稳地继续端着架子:“如此我也算放心了,姐姐走的早,世子虽已成人,到底不受管束有些顽劣,日后有沈小姐在,也可好好提点他。” 沈钰眼睛眨了眨:“顽劣?世子乃名震燕北的少年将军,得此夫君,臣女叩谢上苍都来不及。” 她唇畔勾起一丝好看的弧度,很是恳切道:“待日后嫁入王府,臣女一定日日在前王妃灵前奉香祈祷,感念她将如此好的儿子送到臣女身边。” “钰儿孝顺,是本世子的福气。”谢乘渊慢慢地含笑看来,“母亲若是在天有灵,定会庇佑我们携手到老。” 沈钰抬眼,杨淑面色虽略沉,到底没有失态的前兆。 是个沉得住气的。 想起曾经看过的京都各世家卷宗,这个王妃若是寻常手腕,也坐不到如今位置。 “听世子妃一提,我倒是有些想念姐姐了。”她作势擦着眼角,“不过人生在世,活着的人还是要多朝前看才是,沈小姐以为呢?” 长公主终究是看不过了,“好了,芬儿还在王府时,你都未嫁进来,不必伤怀至此。” 是个人都看不过去。 沈钰没有开口,只觉得这京都的女人张起嘴来,竟比她在外边打一架还累。 谢乘渊毕竟是男子,哪怕朝堂再过风云诡谲,也抵不过自家后院一只又一只的软箭。 “说够没有?”谢乘渊语气讥讽,淡声道:“真的想我母亲便去静安楼跪上一跪,也免得你良心难安。” “世子可是还在怪我?”杨淑忽然捂着心口咳嗽起来,一张脸涨的通红:“当年我也是身不由己,更何况……那件事后,我和你弟弟都得到了教训……” 她边说边不动声色打量沈钰的表情,那人却像毫不在意般。 “住嘴!”长公主身形发着抖,似是很怕她全数脱口:“事情早就过去,王妃若是无事,便先回去歇着。” 沈钰这回坐的十分安稳,微微颔首算作回礼了。 待她退出去,长公主张了张嘴,正要开口解释,谢乘渊率先牵着她手起身道:“祖母不必多言,我自会和钰儿明说。” 第58章 用重利来邀买你心 静安楼地处王府内院中央,前至大厅,后至内院,四通八达,如此地段也能看出主人生前的位置。 沈钰和谢承渊缓步走至门口,有人先一步打开门。 “吱呀”一声,一股淡幽的檀香味扑面而来。 谢承渊唇角轻勾:“想来你出生时母亲还抱过你。” “那年战火纷飞,匈奴压境,一路直捣京都而来,听祖母提过,当日文姨生你时家中不太平,险些要将你送至母亲膝下抚养。” 沈钰微怔,还有这种事? “如此说来,臣女倒要唤世子一声兄长了?” 他低下头,悠然散漫地笑道:“钰儿家中这么多哥哥,难道还缺我这一个?” “即便你在我身边长大,我也有本事让这声兄长变成夫君。” 方才在长公主和杨淑面前做做样子便罢,他还真是入戏。 沈钰收回视线,淡淡地转了话题:“王妃是什么时候去世的?” 谢承渊进到内室,将门合上,从箱笼里抽出六根细香,“我七岁时。” 他放在长明灯上点了火,准备一人独拜。 “给我一份。”沈钰朝他伸手,“逝者已逝,作为晚辈理应见礼。” “新妇未过门,不合时宜。” 沈钰气定神闲地侧头:“我没有这么多忌讳。” 她知晓民间说法,若是贸然给非亲非友非贤进香,会损运折福。 可她早就是地狱里淌过水的人,更不信这套说辞。 掌心一凉,忽然被人塞进一个东西。 沈钰摊开来看,是一枚木雕的平安符,东西瞧着有些年岁了,木头上还有着细微的磨痕,但也不难看出主人分外爱惜。 谢乘渊:“拿着,你的心意归你的,这是我的心意。” 沈钰不肯收,想还给他。 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他挑眉笑道:“我们好歹是盟友,你既肯为我两肋插刀,我怎能舍得让这两刀真的插在你身上。” 她迎着他的目光,唇角微不可察地轻勾:“世子这般体恤属下和身边人,看来是我押对宝了。” “自然,说好了的,绝不让你吃亏。” 二人跪在蒲团上,谢承渊就在她的身边,她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冷的气息,捏着手心的平安福,沈钰眼眸深处微微波动,看向面前的牌位,与他一同俯身叩拜。 将香插入香炉后,沈钰问:“王妃是因为什么原因离世的?” 秋娘书局的密室中有成千上万个卷宗,她几乎每一篇都瞧过。 托了自小过目不忘的本事,穆王府的大概倒也记得,谢承渊的生母不过寥寥几笔。 只知是世家的一位贵女,但是红颜薄命。 谢乘渊染墨的眸微黯:“六岁那年母亲再度遇喜,穆王却忽而性情大变,日日少归家中,直到有一日不知从何处来的密信,说他为了军权,欲娶河东王的妹妹为平妻。” “也就是现在的杨淑。” 沈钰心底骤然划过一瞬冷淡的凉薄:“若是明媒正娶,虽说夫妻情谊上过不去,到底也不是闻所未闻。” “这位杨家女,怕是手段不简单。” 谢乘渊转身看向他,眼中明明暗暗,终是轻哂道:“杨淑引人让母亲前去撞破她和穆王苟且,母亲伤心欲绝,回来后便一病不起,连孩子也没保住。” 沈钰闻言,眸中闪过一抹意外:“竟这般舍得下面子。” “自来世家女爱重名声,勾引穆王不说,她能让你母亲亲自去捉奸,就是起了心要将她气死。” 末了,她唇线微抿,语气锐利而直白:“若我没猜错,后续便是王妃与穆王离心,她身子不好,郁郁而终,杨淑顺理成章嫁入王府,成了你的继母?” “钰儿,你很聪明。”他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声音有些哑:“不过还是低估了人心的恶。” “她做小伏低,让河东王在圣上面前劝解,说本就要嫁,不如趁着母亲病重,府里办场喜事冲喜也好。” 沈钰心‘咯噔’一下,她确实猜中大半,但没想到这般无耻。 谢乘渊眼底有一瞬猩红,快到让人有些抓不住:“母亲病逝当晚,前厅洞房花烛,静安楼低声哀哭。” 她秀眉拧起:“瞧着病恹恹的,心眼还真不少。” 谢承渊拨了拨香炉里的细灰,语气淡淡:“她过门月余后,我曾亲手给她灌下一碗红花。” 沈钰终于明白过来,方才杨淑口中的那件事究竟是什么? 且不说她和谢承渊有婚约,就算没有,寻常女子见了这种男子,怕是也会胆战心惊。 不管杨淑做了什么,亲手扼杀自己血亲弟弟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皇子夺嫡还知道拉几个替死鬼在表面做做样子,谢乘渊直接实名下毒,恨不得整个王府不知情。 谢乘渊低声一笑:“怕了?” 沈钰:“你哪只眼看出我害怕?” “原来祖母是担心我听后反手就走,不要你了,所以才会这般着急。” 谢乘渊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沈钰分明是笑着,开口却让人清晰地感到一股寒意:“论打仗我不如你,论下药你功力还差些。” “若是当年再添上几味芭蕉根和朱砂,你如今便能当独子了。” 谢承渊微微一停,转而大笑,外边伺候的人不知二人在里边说什么,只记得这静安楼已经许久没有这样的笑声了。 世子素来上香都是冷寂一片,他也不是多温和的性子,鲜少见过这般开怀大笑的时候。 谢乘渊侧头看她,薄唇微启:“我以为你会说我太过绝情。” 沈钰好整以暇地笑道:“世子怕是忘了,你我之间并不谈情。” “我要的是聪明决断的同伴,你若重情,反倒不妙。” 她从来没觉得谢承渊对自己有多喜欢,逢场作戏的事,大家顺手拈来。 情之一字误人终身,她不需要和自己的同伴扯上男女之情。 “钰儿既然不重情,那我只能用重利来邀买你心了。” 谢承渊走到窗边,抬起首饰盒,里边躺着一只素雪九仙白玉镯,他拿起来,眼中带了些许柔色。 “这是母亲当年的陪嫁,前朝国库的珍宝,她生前最是爱不释手,明珠不能蒙尘太久,而今我代她赠你。” 这回没等她开口,谢乘渊执起她的手,将镯子套了上去,动作轻柔而坚定。 第59章 我若想害人,你定是首选 沈钰回到家中时,江文瑛和沈廷入宫还未归来。 “六小姐,三少爷请您去一趟前厅。” “知道了。” 她与这位三哥不算亲近,再加上之前误会捉奸的那次,二人不说有仇,这隔阂终究难去。 她不愿父亲母亲为难,在家中一向面子上能过去就行。 到了前厅,沈钰冲他微微颔首:“三哥,你找我?” 她目光扫过桌边,上面放了几本书,瞧着名字都是自己素来爱看的那些。 想来之前江文瑛让他抄写孤本,他还真的做了。 沈钰语气缓了缓:“劳烦三哥帮忙,妹妹在此谢过。” “你是该好好谢谢我。”沈恒忽然抬头,语气骤冷:“若不是我去给你送书,怎知晓你竟在府中行巫蛊之术?!” 话音刚落,他从袖口丢出三团揉成一团的布包,这布包与寻常不同,还拿针线绣出了头和手脚的模样。 沈钰将它捡起,拉开一看里边放了生辰八字,名字分别是江文瑛,沈廷和沈瑶的。 看来是有人见不得她过几天太平日子。 沈钰淡淡问:“你在哪看见的?” 沈恒道:“你内院的桌底下。” “这倒是有趣。”少女嗤笑一声,深邃的眸中悠然转寒:“我若真在府中行巫蛊之术,哪还能让你瞧见?” 沈恒怒声道:“那就要问你自己了,东西是从你院里搜出来的,不是你还能是谁?” 沈钰绯唇轻弯:“听风阁伺候人数十几余人,每个都有嫌疑,为何三哥却独独来审我?” 她忍不住在心底暗叹,沈恒虽然俊朗,但实在愚蠢,要不是不知情还以为他才是那个捡来的。 爹爹和娘亲聪明一世,竟生出这么个莽夫。 “你是这一院之主,出事理应从头查起,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底下那些人拿的是平阳侯府的月钱,他们有什么必要来害父亲母亲?” “那我呢?回来后父亲母亲待我都很好,我何苦要对他们下蛊?” 沈恒脸色一阵涨红:“定是你觉得自己流落在外,心生怨怼。” 他之前本不做他想,但近些日子看见瑶瑶一直红着眼眶,又听闻马球会上沈钰欺负了白家小姐,想来定是因为她才受了莫大委屈。 家中兄妹理应和气,父亲母亲因为愧疚宠她,他作为兄长却不能眼睁睁瞧着坏了家风。 “你错了。”沈钰下颌微微扬起,声线清冷:“我若真要心生怨怼也该是对你。” “三哥与我初见便诬陷我清白,后你因我罚跪心中就此结怨,即便我真的要动手害谁,你也是第一个人选。” 沈恒语气有些恼火:“沈钰,你!”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站着,分明是被人审问,却端着一股立在高位杀伐果断的直白锐利,让人不由暗暗心惊。 沈钰抬眸看了他一眼:“如你所说,我自小在乡野出生最是没规矩,还请三哥多多担待。” 不等他开口,沈钰抬脚就走,懒得跟这人纠缠。 沈恒什么时候被人这般挑衅过,若对面是男子早就对她动手了,他冷声喝道:“站住,你今日必须把这件事情解释清楚!” “跟你没法解释。”沈钰唇角轻勾,眉目间皆是有恃无恐:“我一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很显然三哥不是这种人。” 沈恒身体骤然一僵,面上险些挂不住。 她敢说自己愚蠢? 他虽没大哥那般沉稳,但在各位世家公子口中都颇有风评,这个六妹未免太过狂妄! “钰儿,你出去就是这般行为举止?就算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要为平阳侯府的面子考虑几分,你难道想给父亲母亲丢脸吗?” 沈钰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眸色微深:“你懂女子的相处之道还是我懂?” 沈恒的脸色十分难看:“自然是你,但我……” “那就闭嘴。”沈钰秀眉微抬,极轻地笑了一声:“你还没资格教我如何为人处世。” 不等她甩开,沈瑶忽然从后边的屏风转了出来。 她的目光扫到地上的三团布时,一张脸恰到好处地泛着白,似是不相信般抖着手问:“姐姐,这,这真的是你做的吗?” “妹妹不知哪里得罪了你,如果我做错了什么,请你一定告诉我,我改,我都会改的……” 她低着头,咬着唇,整个人弱柳扶风,仿佛下一秒就要哭晕在这前厅中。 沈恒恨铁不成钢,立马去将沈瑶扶了起来:“你该多向瑶瑶学学才是,如此不懂规矩,日后嫁人难不成还要娘家日日替你善后?” 沈钰似笑非笑:“怎么?我不嫁难道让你嫁?” 沈恒脸上带着怒气:“你实在太不像话!” “我像不像话自由父母评定,且不说我被人栽赃陷害,单单三团布三张生辰八字,你就对我如此不分黑白。” “外边天地很广,多的是你没见过的东西,少自作聪明,闹出一堆笑话。” “姐姐。”沈瑶秀眉微拧,“你怎么能这么说三哥,他也是为了你好。” “瑶瑶,不必与她多费口舌,你先回去。” 沈恒生怕沈钰把她气着,立马叫了下人来把沈瑶扶回听雨楼。 沈钰转身就走,还未到门口,后面人的速度更快,径直在她身前挡住:“趁父母回来前你最好解释清楚,否则待我告诉母亲,只会有更重的家法。” 话音刚落,外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江文瑛和沈廷正说笑着朝里走来,到门口时,她目光忽然一凝,沈钰和沈恒似乎在僵持着。 她蹙眉问道:“怎么了?恒儿,你为什么在这堵着钰儿?” 沈钰一言不发,她脊背绷紧,低着头,让人看不清表情。 江文瑛有些着急,赶忙上前牵过她手:“钰儿,是不是你哥哥欺负你了?” “臭小子,你到底为什么要为难你妹妹?!” 沈恒见了他们,瞬间理直气壮:“娘亲,您瞧这是什么?” 江文瑛:“三团棉花罢了,做什么大惊小怪?” 沈恒瞥了沈钰一眼,眼里带着明晃晃的轻视:“我今日去给六妹送抄录的孤本时,发现她桌下存了这脏东西,里边有您和父亲还有瑶瑶的生辰八字,六妹她居心不良,竟在府中行巫蛊厌胜之术……” “啪!”空中忽然响起一道清亮的巴掌声。 第60章 五哥回来了 沈恒的脸很快红了半边,他完全被这一幕给惊住了,险些说不出话来。 娘亲为什么要打他?明明做错事的是沈钰才对! 她不仅目无兄长,还出言辱骂! “谁让你翻妹妹东西的!”江文瑛表情骤然凌厉:“之前因为你的莽撞,我就罚了一次,原以为你记住了教训,没想到还敢变本加厉?” 沈恒目光冰冷的落在沈钰身上:“我只是偶然看见,难不成连您也要包庇她吗?” 江文瑛怒声道:“偶然看见什么?偶然看见三团棉花便在这鸡猫子鬼叫?” “可这里边有您和瑶瑶的生辰八字!这不是扎小人的用具又是什么?” “沈钰自小不在家中长大,规矩欠缺,如今更是这般肮脏的手段也拿得上台面,母亲该严格教导她才是。” 江文瑛听了他的话,更觉心口绞痛。 钰儿丢失一事,他们谁都不想,这是她噩梦般的曾经。 而今却被自己儿子用来当做惩罚妹妹的最佳借口,当真是在她伤心处扎刀。 沈廷冷冷地望着他:“你可曾听过你妹妹一句解释没有?” “钰儿,你三哥是否有问过你?” “女儿一回府便被三哥叫到前厅,劈头盖脸一顿数落。”沈钰微微一顿,目光瞥向不远处的祠堂:“三哥还给女儿准备了家法,说我丢了父亲母亲的脸。” 沈钰这番话没有一句是添油加醋,可传到江文瑛和沈廷耳内,便是他一而再再而三针对幼妹。 沈钰没什么表情,抬起头,唇角带了一抹涩意:“钰儿知道三哥一向不喜欢我,若真如此,那就请父亲母亲将我送回沈家寨,也免大家为难。” “钰儿,休要听他胡说。” 江文瑛转过身,狠狠给了沈恒一个巴掌:“你有什么资格说钰儿!她在乡野吃苦时你在哪?你在平阳侯府过着人上人的日子,妹妹回来不知疼惜,还一直给她找不痛快,你就是这么当哥哥的!” 正在气头上,突然有人来报:“五少爷回府了!” 话音刚落,一道修长的身影走进前厅,他似是没瞧见眼前的僵局,俯身行礼道:“小五回来迟了,给父亲母亲赔罪。” 江文瑛见了这个儿子,面上微微缓和:“回来了就好。” “这位便是六妹妹吧。”他笑着走了过来,像变戏法般从袖中掏出一只锦盒:“出公差时得了一块璞玉,记得妹妹出生时银杏满地,便送去给巧匠雕了这只银杏簪,妹妹喜欢吗?” 男子生的剑眉星目,一身白衣衬的风雅无比,亦有几分风流少年的潇洒,嘴角微微翘起,一抹慵懒的笑容浮在脸上,让人很难拒绝他的亲切。 “多谢五哥。”沈钰接过握在手里 “欸……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要哭了?”沈洲立刻不知从哪拿了一方帕子,抬手要帮她擦眼角,“哪个不成气的将我这如花似玉的妹妹气成这般?” “老三这个莽夫,翻你妹妹的东西不说,竟还敢诬陷她在府中行巫蛊之术。”江文瑛看向沈洲:“来得正好,你说娘亲该怎么罚他。” 沈洲拿起那三团棉花看了看,忽地笑了一声:“三哥,是你见识浅了。” “我记得靠近东鲁那边,有人专门做一种祈福人偶,用锦缎将棉花布料做成人形,配上盘扣,里边包着生辰八字,挂在自己的床边或窗前,用于祈福。” “退一万步来讲,若是要扎小人,定有死穴之分,这上头分明什么都没有嘛,你呀,这次确实该罚。” 他垂着眼帘,面色从容:“禁食水两日,再给妹妹亲自斟茶认错。” “妹妹觉得呢?若是不解气只管跟五哥说,五哥替你收拾他。” 沈钰绯唇轻弯,笑容也显得浅:“是妹妹给大家添麻烦了。” “可千万别这么想,他是个莽夫,五哥我可不是,咱们年岁相近,好不容易回来,哥哥明日带你上街去。” 其实她本想让沈恒罚得再重些,但这事不能自己提,只能等着娘亲爹爹发怒。 本来已经到了关键爆发处,没想到中途闯出来一个沈洲。 这个五哥,表面散漫风流,实际粗中有细,每一句话都按到了点子上。 一边给她解围,一边给沈恒脱罪,两边互不得罪,端了一碗好水。 但不代表这件事就这么结束了。 算计她的人,就该付出代价! 既然对面都坐不住了,她也没必要再装什么好人。 回到听风阁,险些将花凝吓着,她捧了柚叶水来:“小姐快好好净净手,将这身晦气去一去。” 沈钰边洗手,边漫不经心道:“有些想吃小厨房的杏仁饼了,可惜眼下那边怕是已经关门。” 花凝目光陡然一亮:“这有何难?小姐若真想吃,咱们院的李嬷嬷就做的极好。” “好啊,那便有劳李嬷嬷了。”沈钰抬起头,笑得一脸灿烂。 天色渐晚,听风阁离小厨房还有一段距离,中途会路过一个极大的水塘,半人高的芦苇掩在岸边,风一吹,哗啦啦作响,仿佛有鬼魅在耳边暗自低语。 李嬷嬷走在路上,愈发地感觉背后一寒。 不知怎的,她心头忽然涌起一股奇异的感觉,仿佛这条不是去往小厨房的路,而是通往黄泉的鬼门关。 “嬷嬷的脚程还真是慢,去听雨楼时也走得这么慢吗?” 一阵劲风而过,面前突然从天而落一个少女,她面色寒霜地拿着一把短利的匕首,此刻刀尖正落在李嬷嬷的喉颈处,在她尖叫的前一秒,被人冷声喝道:“闭嘴!” 李嬷嬷额上冷汗直流:“六……六小姐您在说什么?奴婢听不懂……” 沈钰慢慢蹲下身,银光一闪,手下人的脖子骤然划开一道血口。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捏住李嬷嬷的下巴:“你若愿意说,我还能给你留个全尸,可若有一句谎话,我就把你大卸八块将你扔进这池里喂鱼。” 李嬷嬷脸色骤然惨白,惊恐地看着她:“六小姐饶命!老奴是真的没办法,家中的孙子病重,需要银子治病,我也是被逼急了才会收夏荷的好处!” 生怕沈钰听不懂,她结结巴巴道:“就,就是七小姐身边的一等女使,说之前小姐您在用饭时刁难于她,怀恨在心才出此下策。” “横竖几团棉花,不过是给您一个小小的惩戒?” “惩戒?她也配!” 沈钰冷笑一声,银光一闪,短刃骤然落下:“算你识趣,闭上眼,很快就过去了。” 话音刚落,只听“锵”的一声,她手中的短刃忽然被一把玉笛轻飘飘地击飞出去。 第61章 祖坟不会一直冒青烟 无人看见的角落,沈钰唇角轻勾,像是等待猎物多时的狐狸。 待转头时,所有的表情已然掩下,她故作怒色朝右边看去。 “谁?” 半人高的芦苇下,溪水潺潺,除了她和李嬷嬷似乎没有任何人声。 这个人从她出院子后,便一直跟着,沈钰顺坡而下,不为别的,既然别人想看什么,那就演给他看。 身后忽有笑声沉入黑暗:“六妹妹,切勿冲动。” 沈洲走上前,突然从袖中拿出一颗红色的药丸,不由分说地塞进李嬷嬷嘴里。 李嬷嬷顿时惊恐道:“五少爷,您给老奴吃了什么!” 沈洲面上依旧带笑,嗓音却含着凛然的凉意:“三尸脑虫丹,嬷嬷放心,死不了。” “不过内蛰伏尸小虫,每七日便会发作一次,若无解药,尸虫才会钻入你体内,食空脑髓而亡。” 李嬷嬷的脸直接“刷”的一下白了,吓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沈洲将匕首递给沈钰:“六妹妹会些拳脚功夫,我也算放心了,下次三哥若再欺负你,给他几巴掌就是。” 闻言,沈钰轻嘲道:“五哥这般监视,别说巴掌,怕是担心我冲去祠堂给三哥一刀。” “你不会。”沈洲微微一笑:“那臭小子若是死了,父亲母亲到底要伤心一会儿,你爱重父母,五哥都看在眼里。” 他扫了一眼地上跪着的人:“至于这刁奴,钰儿何不留作一个眼线放在身边?你初到侯府,孑然一身,自是要建立自己根基才是。” 沈钰似是赌气道:“不需要,一次不忠,终身不用。” 月光下,沈洲俊美的面容流露出一丝似笑非笑:“这有何难?” “方才记得嬷嬷说是因家中孙儿病重,不得已才背叛六妹。” “如今我倒有个更好的法子,过会儿我便让人拿籍契来,李嬷嬷的全家性命通通捏在钰儿你手里,她为一个孙儿都敢冒险,更何况一家人。” 李嬷嬷吓的一抖,赶紧哭求道:“五少爷饶命!老奴再也不敢了!从此以后老奴一定以六小姐为尊,肝脑涂地,求小姐给我一次机会!” 沈洲勾起唇,仿佛方才的毒不是他喂的,笑的无比和煦道:“好了,先去当差,解药在六小姐手中,日后每期寻她要就是,若你再生异心,后果自不必我多说。” 待人走后,沈钰有些纳闷:“五哥为何要帮我?” 沈洲笑了笑:“就不能因为你是我亲妹妹吗?” “你出生时我不知欢喜了多久,当了这么多年的老幺,好不容易当一回哥哥,还想着能逞威风,不曾想造化弄人。” 沈洲眯着眼回忆曾经,若是沈钰在身边长大,定也是千娇万宠。 小丫头如今一身锋利的像只刺猬,偏偏沈恒那个没眼力见的,还要诚心给她添堵,少女的心思你别猜,一猜就错不如不说。 沈钰淡淡问:“五哥可知这背后的主谋是谁?” 沈洲侧头看着他,四目相对间,对面人不紧不慢轻叹:“沈瑶这些年年岁渐长,却越来越不像话了。” 沈钰微怔:“你知道?” “我有眼睛有智谋,六妹可别将我与三哥相较。” 沈洲盯着她道:“人性罢了,参透了也就这么回事。” “当年将她抱养回来确是机缘巧合,但为人不能没有感恩之心,她不懂得换位思考,若不是因为你,她也不会有如今的位置。” “其二,小娘子的心事我大抵能猜到一些。”沈洲似笑非笑的侧头:“沈瑶妒忌的不仅仅是父母对你的宠爱,看中的更是穆王府世子妃的地位。” 一个养女占着名头得了十几年的好日子,亲生的一找回来开始失态,在所难免。 尤其还有谢承渊这么个香饽饽横在面前。 “不论亲生还是抱养,一旦伤及父母,我必定动手。” 沈钰冷笑一声:“五哥这是来警告我?” 沈洲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不管她是不是亲生的,如果自己也敢对父母动心思,就算是亲生女儿,沈洲也会想办法让她待不下去。 这个哥哥倒是有趣。 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谁是他妹妹都一样,只要不伤害平阳侯府,一切好说。 不过,他倒是和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如今身在家中,也需要助力,沈洲可谓是最佳人选。 “六妹妹想多了,我说过,你不会。” 他执起一枚青石,放在手心把玩,“父亲和母亲对沈瑶有情,若是贸然一击,物证不全不说,这条蛇还不能彻底打死。” “听五哥一句劝,巫蛊之术不过是一个开端,你回来不过月余,时间还长着,沈瑶一向心思谨慎,定会徐徐图之。” “没有彻底将一人钉死在柱子上时,不要轻易动手。” “妹妹承教了。”沈钰面上露出无比谦虚的神情。 沈洲道:“我还有一事。” “日后若三哥再有糊涂,只求妹妹留他一条命在。” 沈钰弯了弯唇:“都是从一个肚子里出来的,五哥比三哥强的不是一星半点。” 头顶忽然被人轻拍了下,沈洲低笑道:“钰儿,你要知道祖坟是不会一直冒青烟的。” 当晚,李嬷嬷的杏仁饼到沈钰口中时,她全家的籍契也落到了听风阁。 沈洲办事的速度非常快,并带话道:“李嬷嬷一家所有人已经趁夜被带往郊外的庄子,日后沈钰想怎么使唤全凭她做主。” 屋内。 沈钰将籍契收好,抬眸看向跪在面前的人。 李嬷嬷浑身抖得跟筛糠似的:“小姐……老奴,老奴从今以后定尽心为小姐办事,求小姐饶我全家一命。” “嬷嬷不必客气,起来说话。” 恰逢花凝走了进来,意味深长地将几张方子摆在她面前:“嬷嬷可真是好福气,小姐特地托人去永安药铺,请了林郎中去给你孙儿治病,光一趟出诊便要五两银子。” 李嬷嬷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下一刻两眼通红:“老奴实在该死!小姐菩萨心肠,定会福报无量。” 她说着就要发誓,沈钰摆了摆手,让花凝将她再次扶起,“既为我办事便没有委屈你的道理,日后听雨楼那边再叫你去,你照去不误,她们给你银子,你也好好的收着,回来告诉我一声就是。”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只不过在用人之前,打一个巴掌赏一个甜枣才会让人更记得你的好。 第62章 反正难受的不是我 次日清早,听风阁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沈钰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搅动着手中的燕窝,声音听不出情绪:“你想让我去帮三哥求情?” 沈瑶雾蒙蒙的眼似乎含着泪意:“姐姐,三哥纵然有错,可也是因为太过关心你,他如今在祠堂跪了一日一夜,滴水未尽,要是晕过去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所以她被诬陷就活该要请家法? 沈恒既然能想出这种馊主意,去跪上两天不吃饭,那是他该得的。 沈钰轻笑一声,故意道:“妹妹与三哥兄妹情深,真是叫我好生羡慕,知道的说他拿你当妹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拿他当夫君。” 沈瑶表情一怔,脑子里嗡嗡作响。 “姐姐怎会如此说,我与三哥自小一同长大,情分自是要比你深些,可你也不能信口雌黄地诬陷我们!” “女大避兄避父,更何况你们并无血缘,妹妹这般关心三哥的起居,难不成这平阳侯府的千金做够了,想做侯府三少奶奶?” 沈瑶听了沈钰这番话,心更是一沉,着急地打断:“姐姐,饭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下定论是要讲物证的。” “昨日你们说我行巫蛊之术,倒是一点道理都没讲。” 沈钰放下勺子,伸手支着头,眼底弥漫着笑:“我倒有个好主意,妹妹既如此担心三哥,不若你就去祠堂陪他一起跪着吧。” “想来三哥在里边受苦,你在外边吃好喝好,心也难安。” 她的表情不似玩笑,淡淡的冷意盯得沈瑶心一紧。 昨日分明只差一步,一旦三哥把沈钰打入祠堂,便彻底坐实了这件事。 再找几个嘴碎的去外边散播一通,当今圣上最忌讳厌胜之术,沈钰个人出事父亲母亲自会保她,但若这件事影响平阳侯府,父亲母亲还会留着她吗? 她明明谋划好了一切,明明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却偏偏让五哥硬生掐断! 沈瑶:“姐姐这是打定主意要让三哥跪上两日?” “还需禁食水,多一滴都不行,否则罚期顺延。”沈钰神色疏懒:“这是父亲亲自下的口令,妹妹若有任何疑问去请示父亲,来我这想必是找错人了。” “或者我亲自将父亲请来,你与他说?” 沈瑶愤慨道:“姐姐,你不要太过分了。” “我一向如此,你若不适应,就早些习惯。”沈钰长睫微抬,一字一句砸在她心上:“反正日子还长,难受的不是我。” 话音刚落,花凝正好出现,手上端着一杯茶。 不知怎的她忽然拿不稳,茶水翻了一地,淌在沈瑶的裙摆上,洁白的布面顿时泛起淡黄的水光。 见状,沈钰挑眉道:“妹妹眼下怕是不便,我也不留你做客了,不送。” 她人一走,小丫头立刻拧起眉:“七小姐可真是闲得慌,大早上的来烦您,奴婢听了都觉聒噪。” 沈钰将刚上桌的瓷碟往她面前一推,“愈发聪明了,这碟桂花糕算我请你。” 花凝脸色瞬间一喜。 小姐对她真好! 不仅体恤下人,噎人也很有一套。 她一定要努力跟小姐学习,下次争取把来找事的人通通骂跑! 两日后,沈恒硬是被人抬着从祠堂出来。 饿倒不是大事,只是那双膝盖跪得快要废了,江文瑛气得连个蒲团都不给他,硬生生撑了两天。 让人抬回院里的那刻,沈钰正好在池边喂鱼,瞧见沈瑶急匆匆地跟在身后,面上尽是心疼。 她拍了拍手,去往前厅。 坐了不过两刻钟,沈瑶匆匆赶来。 江文瑛笑道:“过两日就是菩萨诞辰,往年娘亲都会去清澜寺上香,今年也一样,你们回去吩咐下人打点收拾一下。” 沈瑶微笑着说:“只记得那漫山的梨花开得极好,姐姐常在西北,想来还没见过如此好的春景,此番一定不能错过了。” 沈钰抬起眸光看她:“妹妹也同去吗?方才瞧你如此着急地去三哥院里,还以为要留下照顾他呢。” 沈瑶面色有些慌乱,江文瑛和沈廷再三交代,沈恒出来后还需自省半月,不许他人探视,她想着偷偷去不会怎样,没想到这死丫头竟然敢捅到娘亲跟前。 沈瑶牵强一笑:“我只是刚才来的路上恰巧碰见三哥,打了声招呼,没想到让姐姐误会了。” 她随即敛眸,如受了天大般委屈道:“姐姐如今和三哥有了嫌隙,日后妹妹会注意的。” 沈钰眸色清润温和:“一家子兄弟姐妹哪来的嫌隙?我还让人送了药去三哥院中,妹妹可别误会。” 沈瑶被说得一阵面红耳赤,这才反应过来,沈钰是在挖坑给她跳。 如果说去了,那就是明面上与父母的叮嘱作对。 刻意与三哥疏离,就像她现在这样,被抓着说兄妹不和。 沈瑶咬着唇,正思考着如何圆下去,只见江文瑛面色微沉:“瑶瑶,近来老三实在错得离谱,你同为闺阁女,该多向着你姐姐才是。” “娘亲教诲的是,女儿一定谨记。” 江文瑛转了话题,继续道:“大嫂近来抱恙,老三家又不在京城,于理应该叫上柔儿和悦儿。” “你与她们向来交往甚密,去替娘亲传达一声,沈嫣就不必了,上次这么说你姐姐,日后我都不想看见她。” 沈瑶嘴上应着,出了门脸瞬间冷下来。 到了医馆,她直接来到沈嫣门口。 夏荷有些忧心道:“小姐,夫人不是说不叫她吗?” 沈瑶勾起一丝冷笑:“说到底还是为了沈钰,她们二人不和,我求之不得,现成送上门的刀,我为什么不用?” 沈嫣自小情绪难控,为家中人不喜,若她和沈钰起冲突,再变本加厉几分,自己不用出手,坐山观虎斗便是。 想到这,她敲开了门。 沈嫣那张不耐烦的脸挤了出来,“什么事?” 沈瑶故作惊慌道:“四妹妹……我,我以为这是大姐姐的房间。” 沈嫣敏锐地捕捉到她眼底的慌张,“你找沈柔做什么?” 沈瑶咬住唇,艰难道:“这……我不能说……” 第63章 当面赔罪 江文瑛看见马车上的沈嫣时,脸色都变了。 “谁准你来的?之前我已经说过,从此往后平阳侯府与你毫无关系!” 沈嫣面露恼意,可面对的是江文瑛,那点上不了台面的气势瞬间变成了狼狈,像是一只淋了雨的鸟雀,刚找到一处栖息地,结果被人拎着后脖颈丢了出来。 沈柔先道:“二婶婶切勿动气,娘亲病着,无法操持家中大小事,婶婶愿意带上我已是仁慈,可是……” 她停了停,欲言又止:“四妹妹的生母毕竟是个妾室,带她出门于理不合,这才来叨扰二婶婶。” 沈嫣本来还想着,沈柔哪会那么好心帮他说话,没想到一开口就说她是妾室生的,气得她浑身忍不住发颤。 江文瑛并不搭话,门口顿时陷入一片冷寂。 忽然腰间一疼,沈嫣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揪破了一块肉,只见沈柔使了个眼色,将她硬生生扯了起来。 沈嫣顿时感觉浑身上下满是燥热,一张脸却白得惨人。 伴随着闷哼的一声重响,她跪了下来。 “上次之事是侄女鲁莽,我不该插嘴打断长辈们说话,不该贸然干涉长辈的决定,也不该帮着外人欺负家中姐妹,嫣儿回去后已经自省罚抄女戒二十遍,只要婶婶能够原谅我,我做什么都可以。” 她向来不像沈瑶那般楚楚可怜,就连请罪认错说出来的话也是硬邦邦的。 沈钰端坐在车内,帘子都未掀,不必抬眼,耳边全是沈嫣的声音。 上次她跟着起哄,妄想让父亲交出自己给国公爷谢罪,可是当众费了好大力气,硬生生惹怒娘亲。 今日菩萨诞辰,去进香的人颇多,平阳侯府又在官道旁,往来都是人,沈嫣若纠缠胡闹,定会引人侧目。 她挑的就是这个时机,笃对面不敢当众为难自己。 江文瑛声音淡淡:“你既知道错了,就不该找我,若是有心悔改,就得到钰儿面前亲自给她赔罪。” “否则一切都是空口妄言。” 沈嫣瞬间掐紧了手心。 又是那个狐媚子! 听说今日各世家都会过去,若不是想着能见到世子,她才不来这委曲求全。毕竟沈家医馆与穆王府有门楣之别,要是再不寻机会,自己根本无法与世子见上一面。 而他也自从送了那支祛痕膏后,便再也没了音信。 沈嫣虽然气怒,却强自镇定,声细若蚊地走到沈钰马车跟前唤道:“二姐姐。” 沈钰挑开帘子,微笑着看她:“四妹妹有何事?” 沈嫣觉得自己像在火里边烧了一遍,又扔进水里滚了一通,僵硬着开口:“之前是我出言不逊……” 沈钰绯唇微动,轻声纠正:“四妹妹怕是用词不当,不是出言不逊,是火上浇油。” 沈嫣如遭雷击,几乎盖不住眼中的恨意。 但想到自己要的是什么,她停了停,后垂下眸:“是,我不该火上浇油,没规没矩地冲撞你,请你原谅。” 对上她怒怨冲天的身影,沈钰的声音如落雪般清寒,轻哂道:“事情过去月余,若不是四妹提起,我怕是早就忘了,都是一家人,我怎么会怪你呢。” 她长睫轻掩,勾出一个淡淡的笑:“快起来吧,若是晚了,就要耽误上香时辰了。” 清澜寺坐落在京都外郊的山顶,离皇家狩场较近,来路山径之幽曲,竹木之掩映,景致宜人,非寻常寺庙所能比拟。 路途并不算近,江文瑛早就打算在这小住三日,到了后院楼阁时,洒扫安排的人上前道:“侯夫人,您的四间厢房早已备好,请。” 江文瑛面上有几分暗恼,她什么都准备了,竟将这事忘了。 往年来住也是四间,她和沈瑶还有沈柔都是独间,沈悦沈嫣两人一间,今年虽说只多一人,但怎么分又成了问题。 她们五姐妹必有四人得两人同住,但余下的单间分给谁才合适? 沈柔能来已经分外欣喜,主动道:“二婶婶,您和钰儿一人一间吧,我与其他姐妹挤挤就是。” 沈瑶也笑道:“是啊娘亲,最里边那间能看到后山的梨花呢,姐姐瞧着一定会舒心的。” “那便老规矩,沈嫣与悦儿一间……” “二婶婶。”沈悦一向对家中任何事服从安排,今日却突然道:“哪怕去大姐和三姐房内睡地上,我都不愿与沈嫣同住。” 沈嫣一听顿时恼怒,她一个罪臣之女自己都没说什么,沈悦还嫌弃上了! 当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现在便是谁都能来踩她一脚。 沈嫣冷冷一笑:“山中夜里寒冷,五妹妹还是不要冻死的好。” 沈瑶笑着出来圆场,脸上满是温婉:“无妨,我与四妹妹住一间就是,劳累半日,大家先回屋用些茶水也好。” 安排妥当后,沈钰站在窗前,只见一树繁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 花凝很是开心道:“小姐这间房真是不错呢,不过靠里头有些偏就是了,等时辰晚了,还是在屋里少出去的好。” 沈钰有满窗春色相伴,心情放松不少,而沈嫣这边,却是暗恨到极点。 “她是什么货色!不过回来几日,便这样为作威作福地爬我头上!” 沈瑶温温柔柔地劝道:“四妹妹别气了,娘亲将姐姐看得与宝贝珠子一般,前几日去王府跟长公主请安,便是连我也被推拒门外,日后若能忍,还是少与她交恶为好。” “王府?沈钰去见世子了?” 沈嫣下意识心慌,难怪世子近日没来寻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本就借着不知谁的恩才搭上王府,而今却连个面也没碰上。 沈钰那副狐媚子的模样,若是有心勾引,定会将世子骗得团团转,就连小公爷如今也是她的裙下臣,有什么男人逃得过她的掌心。 沈瑶边品茶边恰到好处地开口:“二人同进同出有些时日了,娘亲的意思是等姐姐及笄后便将婚事排上议程。” “若是顺利,两年内便可喝上姐姐的喜酒了。” “话别说得太早,若是不顺利呢?”沈嫣脸上忽然浮出一抹诡异的冷笑。 第64章 起了歹心 午饭是由寺庙送到每个人房内,一大桌满满当当的素菜,滋味却非常鲜美。 沈钰正用着一道冬菇芦笋,李嬷嬷忽然急匆匆地走进来附到她身侧。 芦笋许是沾了山泉水的光,入口脆甜,能清晰地感知到牙齿每口咬下去的声音,连着李嬷嬷的话一同喂进她耳内。 说完后,李嬷嬷退到一边:“小姐,可要将这件事禀告给夫人?” “不必。”沈钰唇角牵着一抹笑:“区区小事何须惊扰,你照常当差,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李嬷嬷望了一眼主位上的人,女子淡定从容,仿佛一点都不着急似的。 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儿听见这事,早该慌不择乱地失了神。 她有些纳闷,还是将心底的疑惑压了下去。 用完饭后,沈钰说想自行走走,便让花凝也不用跟。 小丫头担心道:“小姐,虽说佛寺清净,可这山中地势复杂,您身边还是带个人稳妥些。” 沈钰笑着看她:“你能做什么?” 花凝拍着胸脯道:“奴婢看着个头小,无论如何也能替小姐挡挡灾。” 沈钰勾了勾唇:“怕是在林中碰见野生凶兽,可以将你丢去当个零嘴儿罢了。” 花凝脸上血色顿消,委屈地瘪了嘴:“小姐莫吓我……” “好了,我不过随意走走,定不出这方圆一里外,你就安心的待在房中,替我赏赏这窗外的景色。” 半炷香后,佛寺不远的山坡处,沈瑶出来散心,手上拿着一捧刚摘好的梨花。 “再加几支绿草插着,母亲见了定会喜欢。” 夏荷捧场道:“小姐插花手艺一向极好,那年冬日火红的寒梅便被全府夸赞,都说赏花人才会爱花,可惜了六小姐那间上房,奴婢方才路过瞧那窗子关得紧紧的,平白浪费了。” 沈瑶:“姐姐自小在乡野生活,想来这种景色也见了不少,她看不看是她的事,但我不能不让。” 忽然,不远处隐约有说话声灌入耳内。 沈瑶立马使了个眼色给夏荷,二人皆噤声,躲在了一丛开的正盛的杜鹃花后。 女人声音有些尖细:“酉时你便装作误入的模样,直接去东边最里间厢房,我要你见的人就在那。” 说罢,她从袖中拿出几锭银子,个个如鸡蛋般大小,对面男人一见立马两眼放光。 只听女子话语间含着笑意:“晌午与你谈时给的终究太过小气,我回去越想越后悔,这才又寻了你出来。” “小姐哪里的话,能替小姐办事,那是小人天大的福分,只是……”他虽眼红银子,乌黑的眸里却带着几分警惕:“那小娘子身份贵重,我若冲撞,岂不是吃不了兜着走?” 阳光下,她唇角上挑:“阁下多虑了,那一层都是我们家人在住,即便闹出点动静,也不过是家中丑闻,并不会传出去,也不会影响到你。” “你试想一番,未出阁的女子沐浴时被人偷看,是名节重要还是将贼人送去官府重要?” 男人心下了然。 是了,自然是名节重些。 瞧着眼前这位通身气派,想来家世定是不俗,女子后院争风吃醋扯头花的事常有,不过是想给她那姊姊妹妹添点烦忧罢了。 男人笑着接了银子:“好,魏虎就舍身帮小姐一次。” “小女在此先谢过,事成后,寺院西后的那棵大槐树下,还有十锭银子奉上,请阁下笑纳。” 末了,女子意味深长道:“我那姐姐身量极好,阁下可不要贪看忘了时辰。” 杜鹃花后,夏荷听得面色惊变:“那不是大房的沈嫣小姐吗?她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在菩萨眼皮底下做这种事?” 沈瑶长睫压下眼中的喜色,“方才整理东西时,四妹妹便口无遮拦地说要毁姐姐名节,我以为是讲着逞威风的,不曾想她竟真动了歹心。” 她为难道:“要不,我还是去与母亲说一声……” 话还未完,夏荷便立马攥紧沈瑶的手:“小姐好生糊涂,如此绝佳的机会送上门,你管这些做什么?” “沈嫣小姐如果动手了还好,若她没动手,岂不成了你平白诬陷。” “横竖近些日子六小姐处处给你脸色瞧,她也该吃点亏,总不能什么好事都落在一个人头上。” 说着瞧远处二人还没要走的意思,怕再多生事,夏荷将沈瑶速速劝离此地。 她们前脚刚走,后脚那女子又将魏虎叫住:“方才记错了,那人住的是东边左数第二间,阁下可要看准了。” “是,多谢小姐提醒。” 魏虎一想到她说的身量纤纤小娘子,瞬间口干舌燥,身体隐隐发热。 这天下果真会掉馅饼,掉的还是美人馅的! 横竖做都做了,不看白不看! 待他离开,忽而一阵微风摧开树枝,皎白的梨花瞬间如纷扬落下的白雪。 开得最盛的梨树下,正闲散地站着一抹纤影,她捻起恰好落入手中的梨花,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 另一只手摸到脖颈处,“嘶啦”一声,原本属于沈嫣的脸瞬间变成一张薄薄的面皮,沈钰抬手绑了个石子朝后一丢,只听湖心传来一声闷响。 面皮咕噜咕噜几下沉到了湖底。 她回去时,正面撞上沈瑶,来人露齿而笑,眼底明媚至极:“姐姐好雅兴,去了何处玩?” 沈钰提着满当当的布袋,眼眸轻动:“西边茉莉开得正好,摘了一些准备给娘亲送去。” “娘亲似是不喜茉莉,姐姐还是不要自作主张,若是惹得娘亲不开心倒不值了。” 沈钰眼里漾出几分轻笑:“娘亲午饭时没吃几口,想来是路途中吹了风,脾胃不适,茉莉沐浴可驱风散寒,安神解郁,妹妹不懂可以不说,若是惹出笑话就不好了。” 一样的话原原本本送还给她。 沈钰没再给她眼神,直接敲了江文瑛的门走了进去。 夏荷愤愤道:“小姐别动气,留给她猖狂的时日不多了。” 沈瑶眼底森冷一片,眺向远处的群山,微眯着眼道:“是啊,姐姐金尊玉贵,若是受了那等屈辱,让人传出去可怎么办?” 还有几个时辰,她等得起。 沈钰,你的好日子过到头了! 第65章 你是想害死七小姐吗 “娘亲。” 沈钰把花放下,说了一遍茉莉功效后,江文瑛面上止不住的感动:“钰儿有心了。” 这孩子真懂事,自己不过一点小毛病便被她放在心上。 也就是沈恒那小子没福气,才得不到他妹妹的怜惜。 “您在看棋谱?”沈钰目光扫到她手中的书,微微一笑:“时间还早,女儿可以陪娘亲对弈一局。” “好啊,若是输了可不能哭鼻子。” 江文瑛慈爱地笑着,让人摆了棋盘上来。 这些年来,孩子个个都长大了,没有时间,家中能陪她下棋的只有沈廷和沈瑶。 沈瑶自小便对这些兴致缺缺,她便偶尔自己坐在棋桌前对弈,但终究少了几分乐趣。 沈钰在对面坐下,等她连落六子后,江文瑛才惊奇道:“这是什么下法?钰儿莫不是已经在布局了?” “谋定而后动,女儿落第一子开始,就已经知晓娘亲会走这三条路。” 江文瑛不仅没有被小辈吃子的灰心,反而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好生新奇的棋路,除了你爹爹,我已经许久没有对手,钰儿可千万不能为了哄娘亲高兴让着我。” 沈钰清冷的脸浮上几分柔软:“那今日便陪娘亲下个尽兴。” 不知不觉时间过得很快,酉时已经近了,江文瑛瞧着棋盘上越来越多的棋子,还未分出胜负,朗笑道:“晚饭在娘亲屋里用就好,咱们不下完这局不罢休。” 沈钰的战线拖得很长,每当让对方觉得自己快输完时,又会复燃生机,再度杀回,一遍遍下来,江文瑛只觉得酣畅淋漓。 天色渐晚,山风呼啸,如猛兽哀嚎,似是在唱着春末最后的挽歌。 在飒飒而吹的叶片声后,沈钰耳朵微动,听见了屋外悄然逼近的脚步声。 她笑着落下一子。 来了。 门外暗影掠过,沈钰在心底默念。 “三。” “二。” “一!” “啊!!!”尖细的女声骤然响彻门扉。 话音几乎刚落,便有侍卫匆匆上来,紧接着传出花凝嘹亮的嗓音:“快!快将那贼人捉起来!” “欺辱沈嫣小姐,你怕是不要命了!” 吵吵嚷嚷的声音喧哗一片,这半层楼的人都拉开门走了过来。 江文瑛秀眉微蹙,“外面发生了什么?” 沈钰停了落子的手,抬头道:“像是隔壁在叫,娘亲,要不我们出去看看?” “吱呀”一声,推门后,长廊已经挤满了沈家人。 沈瑶搂着披风站在沈柔身侧,刚才沈嫣说要沐浴,不喜他人在旁,沈瑶便顺势走了出来,去了沈柔和沈悦那。 为什么所有人都围在她房门口? 沈钰呢? 沈瑶几乎屏着气。 直到江文瑛出现,她身后跟着一抹纤长的身影,这才一瞬变了脸。 沈钰……她为什么没在自己房中?! 忽然一个男人被五花大绑丢了出来,口中还污言秽语地愤愤道:“我不过是误入,连个前边都没见着,你们凭什么抓我?” “她,她是谁……”沈柔被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她自小体弱,养在闺中不大见人,便是连外男的面都没碰过几个, 沈悦冷冷一笑:“怕不是沈嫣的奸夫。” 只是那人素来心高气傲惯了,一口一个骂她罪臣之女,没想到自己竟与这种货色搅在一起。 话音刚落,沈嫣匆匆披着一件外袍撞了出来,头发散乱,面上一片惊慌:“不,我不认识她!二婶婶,这人强闯我的厢房,定要堵嘴将他杀了……” 魏虎一听,耳畔仿佛如雷轰般,将他砸得里外稀烂。 他定睛一瞧,脸色狠厉地啐了一口:“放你娘的屁,分明是你拿了银……唔……” 男人的嘴突然被一团布塞住,沈嫣恶狠狠地掐着他的脖子:“闭嘴!本小姐也是你敢染指的!” 魏虎像是一条被放在烈火上油烹的蛆虫,浑身上下不住地扭动着。 他想不明白,分明是沈嫣给自己的银子,让他陪着演一出戏,怎么进去时,那人口中身量极好的小娘子竟成了她自己! 莫不是这人早就看上了她,诚心勾引? 好啊,没想到这些世家小娘子装得一副自命清高的模样,骨子里却如此缺男人。 他顺势舔着脸,吱吱呜呜地哼出声:“这……位夫……人,小……人愿意娶……了……小姐。” “住口!”沈嫣恨不得将他掐死。 这种货色也敢占她便宜! 他是什么东西!一副五大三粗的伙夫样,一张口满嘴黄牙,又丑又恶心。 这种人也敢肖想她?他配吗?简直可笑至极! 沈钰垂眸遮了眼底的冷笑,再抬头时沉稳道:“娘亲,先将这人关起来吧,无论如何四妹妹的婚事也是大伯做主,再不济还有爷爷呢,不是我们该管的。” 江文瑛淡冷的扫过沈嫣:“嘴巴都给我封死了,若今日有一个字传出去,唯你们是问!” 想到这儿,生怕再生事端,她吩咐道:“明日再回怕是会引人注意,让侍卫去套马,我们连夜赶路先回侯府。” “出发前都好生整理小姐们的东西,绝不能丢了一件。” 尤其是女儿家贴身之物,她欲言又止,没有明说,好在这男人只是看了沈嫣沐浴,并没有实际上的东西。 否则随便拿些信物,岂不就要赖上他们沈家? 赵嬷嬷是江文瑛的陪嫁,曾经江南娘家管家的一把好手,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雨没见过。 待人退了半数,她附在江文瑛耳边说了几句话,便带着几个婆子出去了。 室内。 半炷香后,赵嬷嬷神色凝重地拿了一块绣帕上前。 沈瑶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强自镇定地问:“娘亲,这是我的帕子,怎么了吗?” 江文瑛紧紧皱着眉头,并不答话。 沈钰无声地勾起唇角,沈瑶到底急切,也太沉不住气了。 只见下一秒,赵嬷嬷突然伸手,一巴掌打在夏荷脸上:“贱人!你是怎么照顾七小姐的?” “她丢了帕子也不知去寻,竟让此物出现在侍卫枕下,你是想害死她吗?” 第66章 沈钰在陷害我们! 房内顿时死寂一片。 那侍卫还好没带出去,若是拿着招摇过市,沈瑶便是有嘴也说不清。 堂堂侯府千金和下人有染,别说沈嫣沐浴被人偷看,放在这张绣帕面前都是小事。 沈瑶不可置信地变了脸,颤着眼睫跪下:“娘亲,女儿发誓,我绝没有做有辱沈家门楣的事,若是说谎,必天打五雷轰。” 赵嬷嬷忙上前将她扶起:“七小姐可别恼了,夫人没有怪您的意思,夏荷一而再再而三当差不利,按规矩不能再留了。” “小姐!小姐救我……”夏荷挣扎着道:“奴婢是无辜的,奴婢也不知小姐的绣帕为何在那!” 忽然,她像是想到什么似的:“定是有人陷害我们小姐!” 她下意识侧头看向一旁被嬷嬷按着的沈嫣,双眼猩红:“一定是你!沈嫣小姐一向嫉妒六小姐七小姐,巴不得毁了她们才是,定是她做的,成心要害小姐清白!” 沈嫣差点被气得一口血吐出来:“贱婢!你在胡说什么!” 她几欲跳脚,分明自己也被人加害,哪还有心力管得上沈瑶的绣帕在谁那。 可魏虎的确是自己安排的人,还特意交代了哪间房,而且自己明明说的是戌时,正准备沐浴完好好欣赏沈钰狼狈的模样,可他竟足足提早了一个时辰?! 不对! 一切都对不上了! 沈嫣眼中一缩,猛然反应过来:定是沈钰提前知晓,从中作梗报复她! 她面色惶急:“二婶婶,是沈钰!是沈钰在陷害我们!她让我出丑就算了,还想污蔑三姐姐!” 自己的命江文瑛不会在乎,若加上沈瑶呢? 刚接回来的哪能比得上养了十几年的,她就不信会因为沈瑶而放过沈钰! 沈钰正在给江文瑛倒茶的手微微一停,柳眉轻皱道:“四妹妹,我若真要害家中姐妹,为何大姐姐和五妹妹都相安无事?偏你房内出了事,偏我家七妹又与你同住?” “你要是真恨毒了我,只管冲我来,七妹无辜,你怎能如此心狠将她帕子拿了塞给侍卫?” 一个两个女儿都被扯了进去,江文瑛脸色不好,语气骤然森冷:“钰儿自午时后便一直在我房中,哪来的机会害你?倒是你,拿几件瑶瑶的东西轻而易举,你若坦白,这件事压下,日后两家不相往来就是。” “你若继续嘴硬,我定饶不了你!” 然而沈嫣并没有接过台阶,她怒目圆睁,气得快要发疯。 沈钰贴心地替江文瑛顺着背:“娘亲别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定能还七妹一个清白。” “只是这人来得蹊跷,进门直捣那间厢房,难道根本就不是误闯?是四妹找来陷害瑶瑶的?!” 她声音不轻不重,却如碎冰激起千层涌浪。 沈嫣脸上越发的白,强撑着心神正要辩解,这时候,一边跪着的夏荷突然冲了上来,朝着江文瑛砰砰磕了两个头。 赵嬷嬷一脸困惑,勃然大怒地吩咐旁边人:“都死了不成!还不将这贱婢拖下去!” 夏荷泣不成声地哭嚎道:“夫人!奴婢说,奴婢什么都说!” 她眼里挂着泪,匍匐了几步,满脸愤怒地指着沈嫣:“是她!是沈嫣小姐要害六小姐!” 沈嫣心底一震,心虚地大声道:“你胡说!” 夏荷不敢停顿,生怕错过时机,转瞬就被卖去人牙子那。 沈钰仰着头,冷声道:“你慢慢地,将事情原原本本讲明白。” 夏荷身体抖个不停:“是!奴婢午饭后陪七小姐去后山采花,小姐在一边湖畔赏景,让奴婢去寻几支如意草点缀,便在东面的小山坡处发现了沈嫣小姐,她正与方才那名男子说话,还给了他几锭银子,说让他酉时进六小姐房中撞破她沐浴,污她名节。” “夫人若是不信可派人去搜,那男人身上是否有几锭鸽子蛋大小的银子!” 沈钰脸上血色顿消,语气带着质问:“四妹妹,我原以为只是女儿家拌嘴,不曾想你竟要置我于死地,我究竟哪里对不起你,要这般费尽心思来害我!” 不多时,赵嬷嬷派出去的人走了进来。 她掌心摊开,里头果然放着如夏荷说的那般大小的银子。 沈嫣扬起身子:“若真是我做的,为何那人不直接去沈钰的厢房?偏偏进了我这间!我让人来陷害自己,我有病吗?” 站在沈钰身后的花凝忽然冷冷出声:“奴婢打水回来时,六小姐的房门已然被人打开,定是那人瞧里边没人,夫人那间又不止一位,这才转到第三间。” “害人终害己,夫人积德行善,这才让六小姐侥幸躲过此劫。” 江文瑛面色冷凝,“沈嫣,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狡辩的!此事非同小可,明日我便去报官,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对我两个女儿一起动手!” 沈瑶嘴唇苍白,隔空看了夏荷一眼,登时泫然欲泣道:“娘亲,夏荷真的是无辜的!是女儿不争气,四妹妹偏激激进,在背后诋毁姐姐,我生怕影响了众人兴致,也不想伤了姊妹间的和气,这才一直隐忍不发。” 她哭得两眼通红,面上满是柔弱可怜,“不曾想她竟做出这种事,是我对不起姐姐。” 沈钰眼皮极轻地抬了一下,这么快就反水了? 沈瑶不是才觉得自己找了一把好刀?也不耐心再磨一磨。 难为她浪费一张人皮面具,将这群人搜罗起来唱了一出好戏。 沈嫣骤然被人背刺,孤立无援后再也忍不住地狂躁起来,她索性破罐子破摔,忽然发出尖厉的笑声,如同地狱恶鬼般盯着众人。 “是我做的又怎样!二婶婶,你不能处置我,否则上了公堂,卷宗上我会一笔不落将沈瑶与侍卫有染的事通通写上,横竖我也没有撒谎,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她笑得令人毛骨悚然,一脸阴鸷地抬头,“我只不过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让你们平阳侯府家的女儿全部身败名裂,可那又怎样?” “扳倒一个是一个,沈瑶纯粹是我赚来的!” 江文瑛再也忍不住,狠狠一个巴掌甩在她脸上:“你休想!” “来人,套车回府!” 赵嬷嬷看着外边的天色:“夫人,如今天色太晚,怕是下山路难行……” 江文瑛眸色一冷:“明早出发太过显眼,我还不想因为一个不值当的人将平阳侯府的脸全部丢尽。” 第67章 落崖 山路漆黑,眼前的小道越走越逼仄,即便有明亮的月光相伴,眼前的视线也一寸寸暗了下来。 清澜寺离京都有近两个时辰的路,算算时间,如今是戌时,若是一路顺利,子时便能到府中。 沈钰半眯着眼靠在车壁上,正对面坐着沈瑶,斜对面坐着江文瑛。 她一左一右,将二人的手握在掌中,似乎心有余悸般,一想到今晚沈嫣做的混账事,便坐立难安…… 约莫走了一个半时辰,道路渐渐开阔,也不似方才那般颠簸。 江文瑛抬眼问:“到哪了?” “回夫人,刚到山脚,穿过这片林子便可驶上官道。” “嗯。”她隐约松了口气,“等回了侯府,先不用惊动大房和父亲,将沈嫣压在府中关一晚,明早我自有决断。” 刚说完,哐的一声,马车被车夫勒紧缰绳,剧烈地晃动了下。 “小人该死……”车夫话还未完,一道剑声忽然划过耳畔。 有人在外面喊道:“下车!” 黑暗中,沈钰悄然睁开了眼。 那声音陌生得很,她自来过耳不忘,此次一行中护卫的声音基本都记得一清二楚,从未有这个人。 江文瑛拧着眉,安抚地拍了拍她们手:“你们先坐着,娘亲出去看看。” 很快,四周有脚步争相堵来,喧哗的声音越来越大,沈瑶看了她一眼,惴惴不安道:“我们是不是遇见盗匪了?” “嘘……”好不容易保住命的夏荷稳住沈瑶,“小姐,您先别说话。” 沈钰挑开帘子,微眯着眼扫去,打头的男人牛高马大,手里拿着一把三尺长的砍刀,开口凶神恶煞却又有恃无恐,见着他们车队不仅不避,竟直奔过来抢钱。 他们不是不知道来人身份,而是根本就无所畏惧。 她冷笑一声,京都倒真是有趣,这些盗匪想来是附近庄子上的人,又或者是某位达官贵人来看庄子的远亲,当真好大的气性! 以为大晚上的不是正经主子,而是几个下人带着家当先驶回京,这才动手。 赵嬷嬷喝道:“你可知我们是谁!” 男人不以为意:“我管你是天王老子还是南海菩萨,在大爷这交钱才是王道!若是不从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江文瑛冷冷地开口:“是吗?我乃平阳侯夫人,信不信今日我若出事,明日你府邸必被血洗!” “你!”男人恨恨地张了张嘴:“我呸!哪有世家夫人大晚上带着一伙人如做贼般偷摸进城,骗人也不学得像点。” “来人!给我将她们拿下!”他一挥衣袖,眼神贪婪地盯着车后一个个木箱。 这想必还是个富庶人家,若全部端走,这一月的银子便不愁花了。 江文瑛面上怒意尽显,给了最身边的亲信一个眼神,那人领命,趁着黑夜从旁边悄悄走了,去附近寻人帮忙。 至于余下的,江文瑛薄唇微启:“都给我上!今日护卫有功的,每人奖三十两。” 人群中陡然骚动,有人已经拿着刀冲了出去,外表马蹄声愈发杂乱,就在此刻,身后忽然哐地一声,似是有人拿剑砍在车尾,沿着四周包抄过来,紧接着人群中再度发出一声尖叫。 不知何时对面人数愈发的多,继续待在马车里简直是在等死。 沈钰眼底一片杀意,娘亲还在外面,她又不会武功,想到这立马掀开帘子,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中跳下车去。 一片混乱中,有人看上了江文瑛腰间的白玉佩,垂涎着要伸手上来,沈钰趁黑一脚踹过去,立马扶住她:“娘亲,没事吧?” “钰儿……快,快些回去,外面贼人太多,会伤着你的。” 沈钰牵着她东拉西躲,“您回车上我就回去!” “傻孩子。”她两眼通红,心疼道:“娘亲在外面,不管怎么说都能当靶子拖延些时间,援兵很快就到了,乖,听话……” 她这个女儿让她愧疚到无以复加。 回来没过上几天好日子,倒是什么坏事都经历个遍。 她对不起钰儿。 为人母自是希望孩子健康安乐,只要她们没事,就是付出自己的性命也没关系。 “娘亲在哪我就在哪。”沈钰面色冷凝,想起袖口里还有谢乘渊给她配的牵机粉,刚拿起又按了下去。 场面太杂,若是伤及无辜太不值当。 平阳侯府的护卫虽是练家子,但数不敌众,渐渐有几分力不从心。 沈钰拔下发髻上的银簪,顺手一刺,将正要冲过来的一个男人伤倒在地。 她带着江文瑛绕了一圈,往马车远处走,余光一扫,山上渐渐围了许多黑衣人影来。 秋娘的暗卫到了。 因怕被发现,他们向来远远地跟着,脚程终究快不过马车,晚了半炷香的时间。 沈钰正要松口气,侧面不知何时闯出一个身影。 “贱人,去死吧!”沈嫣不顾一切地冲了上来。 沈钰眼疾手快,趁机把江文瑛往后一推。 只觉胸口沉痛地颤了颤,她踉跄几步,猛然抬头,一抹纤影竟从林边的山崖直直落了下去! 江文瑛近乎失声地扑上前:“钰儿!” 上面的声音愈来愈远,仿佛从遥远的天边传来。 耳边骤然一阵刺痛,冷风如刮刀般扫过,沈钰感觉自己在急速坠落。 她眸光一闪,手心骤然飞出两只梅花镖,“锵”的一声,稳稳勾在一颗崖壁的迎客松上。 细绳垂直而落,沈钰脚尖轻点,借着内力稳稳一踩,顺势落在了上头。 很快身后追来一抹人影,女人靠得愈来愈近,到了身侧如法炮制,迅速跪在她跟前:“主子。” 沈钰淡淡道:“我娘亲那边解决了吗?” “都处理妥当了,只是……”那黑衣人思忖片刻,“夫人似是受了惊吓,昏厥过去了。” “山涧风向有变,方才奴下来时阻力颇多,怕是无法借着石壁再上去。” 沈钰没什么表情地点了点头:“先落到崖底再说。” “是。” 一炷香后,二人稳稳倒在一处草垛间,黑衣人快速拿出罗盘,判断方位,很快便到了一处无人居住的木屋处。 “主子准备怎么回去?要奴给总部发信号弹吗?” “不必。”沈钰黑亮的杏眸清冷一片:“我一个手无缚鸡的弱女子,摔下悬崖大难不死不说,还能顺顺利利自己走回去,是嫌暴露的不够多吗?” “你叫只附近的飞鸽来,我自有安排。” 沈钰眸光流转,脑海中忽然浮现出那人舒朗的眉目。 第68章 抱歉,是我来晚了 春风楼。 桌台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侍女推开上房的门,刚给人摆好酒,便听那人道:“刚才我听闻城郊处有一大户人家的马车被劫,天子脚下,这些盗贼未免太猖狂了些。” “不知是哪户人家?” “今日去进香的世家不少,我清早路过平阳侯府与尚书府门口时,就见十几台车驾往外走。” 侍女敛眸退下,从木梯沿着长廊往外走,落到一楼小厨房处,偌大的灶台前烟火袅袅,饭菜香扑鼻而入,她瞧了一眼,顺势贴着墙边扭动机关。 原本完好无损的墙面忽然打开,周围的厨子却置若罔闻,仿佛丝毫未瞧见。 侍女迈步走了进去,原本柔弱无骨的身段骤然紧绷得像一张弓。 她冷着脸对着暗处道:“让城郊的毒蝎们去查,一炷香内我要知道出事的马车是哪户人家!” “是。” 月亮逐渐西沉,待到子时末,谢乘渊刚看完案几上的密信,忽有人敲了敲门。 鬼狐走了进来:“主子,世子妃出事了。” 男人骤然起身,长袍卷过廊柱,带出一股冷厉之势。 她怎么会出事? 不过两日未见,到底哪个不想活的敢对她动手! 是夜,两匹快马在道上掀起一阵细烟,一路疾驰出城。 鬼狐看着身旁人满脸的霜色,心底下意识发怵:“主子别急,世子妃并无大碍,城郊的毒蝎传来快信,世子妃从崖边落下时许是挂在了树枝上,只一只手脱臼,擦破些许皮……” 谢承渊的眸色暗如此时的天幕,带着料峭的沉意:“脱臼?” 鬼狐一刻不敢耽搁:“世子妃已经自己接上了。” 谢承渊眼前瞬间浮现出那人眉目清绝的脸,她向来矜傲坚韧,同他一起遇刺时尚且心绪平稳,更别提摔下山崖捡了一条命。 眸中的寒霜到底消融了些,“让毒蝎准备一架二乘马车,用厚厚的蚕丝垫子铺上。” 好在离那不远处便有一处自己的庄子,谢乘渊抄了近道,不过半个时辰左右便到了木屋门口。 从窗户外边看,屋内的桌上点着一盏如豆点般的火光。 少女的侧脸姣好温柔,正斜斜地倚在墙上闭目养神,仿佛经历生死一趟,不过大梦一场。 谢承渊心忽然安下,如微风舒缓了眼尾的凛然。 他推开门,解下薄氅走了进去。 沈钰刚抬眼,一股暖意突然拥上身,薄氅轻飘飘地围着,领口上柔软细密的狐狸毛轻轻拂着她的脸。 男子的声音贴耳灌入,一字一句渐渐分明:“抱歉,是我来晚了。” …… 平阳侯府,江文瑛已经悠悠醒来,她挣扎着下床,见了沈廷,脸上满是迷茫和痛苦:“钰儿呢?找到钰儿没?” 沈廷心下不忍,用力将她按回床上:“文瑛,崇儿已经带人去秘寻了,你受了惊吓,如今不宜心绪过动。” 江文瑛抬头看着他,极度怒声道:“我不管!若是钰儿出事,我一定要让沈嫣偿命!那是我的女儿,是我好不容易才找回来的女儿!她竟敢对钰儿动手!沈家欠钰儿的,我绝对会一点一点帮她讨回来!” 她骤然甩开沈廷,急着便要穿鞋:“你们没用,我便亲自去找,哪怕崖底每一寸踏过,我都要找到我的女儿!” 赵嬷嬷十分着急:“夫人,您手上还有伤,若是六小姐回来,看见您这样必定要心疼的,她救您一场,自然也想你好好的。” 江文瑛悲怮地掰过她的手,眼眶一直挂着泪,“别拦我!除非亲眼见到钰儿,否则我绝不会在家中坐以待毙!” 她几乎要把赵嬷嬷手臂抓红,力气大到极致,决心强到极点,整个瑞景轩上下弥漫着一片哀伤。 赵嬷嬷立马换了语气,轻声哄道:“好,老奴陪您一起去找,夫人先换身暖和的衣裳。” “彩菊,去拿一双轻便趁脚的鞋来。” 沈廷闭了闭眼,压下眼瞳里的猩红,如雕塑般一动未动。 除了沈崇手上的,他还私自调了一批自己当年培养的精兵,口风死紧地去寻钰儿。 当年转瞬回头,孩子便消失不见的惨痛再次萦绕心上,夫人已经失控,他必须要稳住才是。 “爹爹,娘亲。” 沈瑶的声音骤然在耳畔响起。 她被夏荷扶着,整个人有些摇摇欲坠:“还未有姐姐的消息吗?” 沈廷低声道:“你先回去歇着,待钰儿回来我和娘亲自会叫你。” 沈瑶嘴唇苍白,轻轻站在他身侧,咬着唇道:“女儿不走,姐姐如今生死未卜,娘亲伤心过度,女儿怎好独自在院中待着,女儿要同大家共进退。” 她哭得梨花带雨,若不是沈洲心底有数,怕是也要看得心软。 “娘亲要亲自去崖底寻六妹妹,七妹身子孱弱,还是静养为佳。” 沈瑶面色微怔,长睫掩住转瞬而逝的喜色。 看来沈钰确实是落崖了。 那地方高几千尺,不死即伤,若是回不来就此安息,也算天助她也。 若是回来了…… 她心中浮上一丝冷笑,柔声开口:“父亲,不如报官吧,大哥的人还未有音信,崖下又常有凶兽出没,拖的时辰越久,姐姐的危险便多几分。” “不可。”沈洲目光落在她脸上,喜怒不辨:“钰儿失踪虽不是小事,但千万不能传扬出去,若被外人知晓,对她声誉是极大的损害。” “难道声誉比姐姐的性命还重要吗?” “好了!”沈廷沉下脸,官府那群和稀泥的人怎会有他的人尽心,沈瑶虽慌不择路,但到底太欠稳妥。 “此事我自有定论,你们都先回去。” 说罢他拂袖往室内走。 沈瑶和夏荷交换了个眼神,那人得令,悄无声息地往外退,既然爹爹不愿,那就让自己助他一臂之力吧。 沈钰失踪一夜未归,若是穆王府的人知晓,她这个世子妃还有脸做吗? 夏荷还没走出外室,忽有人急匆匆来报:“老爷夫人,世子的人如今正在府门候着,说有急事寻二位。” 谢家! 沈瑶心底一喜,莫不是世子已经收到风声了? 第69章 抱着她 鬼狐那张脸实在烦厌的让人难以忘记,沈瑶一见着下意识沉了眸。 江文瑛与沈廷匆匆从室内赶出,她换了一身简利的装扮,脸色依旧泛着白,满眼忧心忡忡。 鬼狐见了,笑着问:“夫人是准备去寻世子妃?” 沈廷一听:“可是钰儿有了下落?” 鬼狐拱手道:“事发突然,便有附近的村民将所见所闻传进了京都,不过请侯爷夫人放心,并未有人知晓具体是哪户人家。” “世子许是与世子妃心有灵犀,便立刻快马派人去查,得知是世子妃出事,如今已亲自前往陪着了。” “真是上苍保佑。”江文瑛喜极而泣,双手合十的默念着。 “钰儿伤的重不重?我速速备车让人去接她。” “赵嬷嬷,快去吩咐门房套车!” “夫君,你递个帖子进宫,将太医院的陆太医请来,定要为钰儿好好的看一看。” 江文瑛很紧张,一边笑着一边抹泪,生怕一切都是一场梦。 鬼狐温声安抚:“夫人放心,世子妃吉人天相,从崖底摔下时挂在了树枝上,身体并无大碍。” “世子在城郊有一处温泉山庄,于疗伤最是有用,便带着世子妃连夜去了那儿休整一番,如今天才大亮,想来世子妃累了一夜也不好舟车劳顿,便暂时住下了。” 沈钰和谢承渊住一起? 沈瑶闻言皱眉:“姐姐与世子还未成婚,终究男女有别,若是传出去影响她声誉该如何是好?” 她说的沈廷和江文瑛自然也会想到。 未找到人前,身体和名声自然都要考量,找到人后,女儿的身体自然比这些虚名来得重要许多。 江文瑛松了口风:“既然定亲是早晚的事,他们在一同相处也不算出格。” 鬼狐含笑道:“夫人说的是,世子自打认识世子妃后,早已将聘礼备齐,八抬大轿,十里红妆,就等世子妃一个点头,无论何时即可下聘迎娶过门。” 江文瑛悬了一夜的心,此刻也不由有暖意划过:“这孩子……” 还真与他母亲当年一样的性子,若是认定什么,便是心意虔诚地只往一处走。 “娘亲挂心姐姐许久,阁下要不先坐上片刻,我们收拾收拾一同去庄子上看看姐姐,也好彻底放下心来。” 鬼狐微微眯了眯眼:“何须麻烦?难道世子竟比不过七小姐的安排?” 他算是看透了。 这女的一个劲地往前凑,一瞧便知没安好心。 “且夫人受了一晚的惊吓,如今身体实在不宜走动,世子妃孝顺体贴,想来也不愿家人奔波劳累。” 说着,他拿出一封信笺和一只玉簪,那簪子还是沈洲前日才送的,信上的字迹也确是沈钰亲笔。 谢乘渊做事周全,江文瑛和沈廷当场同意。 鬼狐被赵嬷嬷劝进去歇着,又让人包了银子,备了茶水点心给鬼狐,邀他在府中歇息片刻再赶路。 沈瑶不甘心地咬着下唇,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鬼狐目光带着审视:“七小姐还有事?” 沈瑶眼泪啪嗒啪嗒地掉:“姐姐昨晚受伤,实则因护我而起,若不是她帮我出头怎会遭堂妹记恨,我心中实在过意不去,想随阁下一同去照顾姐姐。” “哪怕伺候她饮茶用饭,能帮上一点我也能心安些。” “倒是不必,庄子上人手众多,但只认两个主子,无暇管及他人,七小姐瞧着病恹恹的,若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世子也不好与平阳侯府交代。” 他冷笑一声,下一秒收了桌上未吃完的牛乳糕,转身朝外走去。 想打扰主子和世子妃温存,没门! …… 沈钰拢着谢承渊的薄氅靠在马车内,在某人一再劝说下,头枕在他膝上闭目养神。 折腾了一夜,好不容易寻个安稳的地方睡了小会。 不知为什么,她是一个极度警惕的人,但在谢承渊身边却能睡得很沉。 均匀的呼吸在马车内响起,额前忽然被一抹温热触上,隐约感觉在将她的碎发拨开。 沈钰困得有些不想动弹,便随他去了。 不多时,马车悄然停下。 谢承渊轻轻扶着她的头,小心细致地用披风将人裹好,手刚弯到膝盖处,准备将她抱起时,怀里的人瞬间睁开了眼。 “我自己走。” 她刚睡醒的话中还带着些许的鼻音,软软地埋在狐狸毛中,听着颇为可爱。 谢承渊盯着他,嗓音低沉又温柔:“回房的路不远,钰儿不用怜惜我。” 沈钰:“……” 怎会有人如此爱给自己贴金? 沈钰抬手避开:“世子不嫌丢人,我嫌。” 还未等她说完,身上的薄氅兜头罩来,直接将她整个脑袋都包裹了进去。 “眼不见便不算,这里是我的地盘,谁敢笑你?” 沈钰懒得理他,正要坐起,忽然发现自己被包得很紧,裹得像个蚕蛹,左右动弹不得。 银针下意识出手,即将划上布面的那刻,听见谢承渊道:“你身上多处都有擦伤,手前几个时辰还刚脱臼,都说伤筋动骨一百天,别折腾了。” 沈钰嘴角抽了抽,想起自己装出来的模样,好不容易建立起的伪伤痕,不就是为了一叶障目? 这会儿若是太过生龙活虎,倒是反常。 思想艰难的决斗了大半天,谢承渊也好气性的在一旁等着,直到雪白的狐狸毛下传来她闷闷的声音:“快走。” 谢承渊墨眸轻动,眼底勾着一抹笑。 他托起她的膝弯,揽住她的腰,再次蹲下身将人拢在怀中。 走了小段路,只听闻耳边未有其他声音,想来左右应是无人。 沈钰在里面有些闷,抖了抖,从薄氅中露出巴掌大的小脸。 她一抬头,发现几步便站着一个人影。 脊背挺直的如哨兵般,虽不曾侧目,却给人一种无形的威压。 沈钰有些气恼自己大意,正要往回钻时,听见头顶上的人含着笑意道:“别藏了,他们不会介意的。” 谢乘渊的语气多了些调侃:““这以后也是你的宅子。” “回自己家有什么难为情的?” 第70章 住在他的房内 谢承渊之前说的别庄,沈钰以为不过是个避暑纳凉的院子,实则四处山水环绕,是一处占地极广的宅邸,内有溪流树林,东边甚至还有一汪泉眼。 被抱放在贵妃榻上,沈钰几乎一瞬就察觉出,这是他的房间。 室内清光明亮,后方布了一张紫檀大木床,架上帷帐素净雅洁,细看竟是织了暗锦的雪缎,墙上的山水画亦是出自名家手笔,浸染着淡淡的墨香。 “烦请世子帮我换一间房。” 谢承渊正捏着她的手腕,将袖子撩起一角查看小臂上的伤。 许是薄氅一直盖在自己身上,他的手有些冰凉,她的手心却是一团汗。 沈钰有些不自在,收了回来。 且不说还未出阁就与他拉拉扯扯,她也没有让人帮忙看诊的习惯。 谢乘渊又不是郎中,看有什么用? “这间房的垫子软些,你睡着会更舒服。”谢承渊坐在她身侧,笑了笑:“待会儿我便让人换套床品,你喜欢什么颜色?” “石青。” “好,我让人安排。” 说完,他又传了下人进来,“我这没有侍女,方才让人从厨房提了几个煮饭的婆子,你先将就着用。” 沈钰抬眼,那些婆子个个膀大腰圆,一看便是常年颠锅拿勺的一把好手。 一开始以为只是句戏言,不曾想他身边竟真没几个女子。 京都的公子哥们,沈钰大抵有些了解,且不说侧室小妾,便是自小服侍的通房丫头,一屋按例也有两个以上。 谢承渊这般清心寡欲的模样,该不会是身有隐疾? 沈钰沉默不语,神色有几分诡异。 谢承渊端详着她的脸,嘴角轻抿着:“钰儿在想什么?” 沈钰漆黑的眸里满是淡然沉静,绯唇轻扬道:“世子果然洁身自好。” “文姨和沈伯父一生衷情,我心底艳羡,为人夫君者,不过本分而已。” 他眼中笑意涌动,挑了挑眉:“不若如此,怎能娶你过门?” 又来了。 沈钰转了话头道:“世子若有事要办,便先行去忙,我想换身衣服再小睡一会儿。” “我就在对面的书房。”谢承渊倒了杯热茶放在她手心:“等会有人端来早饭,吃完再睡,有事叫我。” 经过一夜波折,沈钰沐浴完出来,整个人神清气爽。 那婆子虽在厨灶间打杂,做事却粗中有细。 她笑着让人抬上饭桌:“一做好便在灶上热着了,夫人请用饭。” 沈钰微微颔首,从腰间拿出几颗金珠:“多谢,打扰你的本差,今日辛苦了。” 婆子心底一暖:“夫人这是哪的话,能伺候您是老奴之幸。” 她眼瞧着主子对夫人的模样,虽有震惊却不意外。 庄子里大部分人都是‘那边’退下来的,从前杀人办事,年长了混个闲差在各处做些松快的活计,主子看着冷厉,却是个重情的。 这位夫人也是一样,虽不甚热情,却十分知礼。 桌上摆着白炸春鹅,什锦海味杂烩,淮阳干丝,汤羹是炖的清香软烂的党参鹌鹑,还有手边一碟泛着甜丝的红豆馅饼。 沈钰小睡片刻,醒来后已过午时,午饭是用不下去了,她吃了几颗温泉水煮出来的花生,又尝了一颗白团。 池里的水泛着暖意,丝丝的热气往上冒,哪怕不下去,在一边坐着也是极为舒适。 一旁四个角落分别摆着几株睡莲,这花颇为娇气,却在此地开得极好,想来是引了温泉水滋养。 她不过坐了一会儿,便有人将一切备好呈了上来。 婆子恭敬道:“主子吩咐了,夫人若感觉好些,可入水泡一泡,解一解筋骨上的疲乏。” 说着,她带沈钰走到室内,不成想里边还有一个温泉池,为了造景,屏风花卉矮榻一样不少。 谢承渊是会享受的。 来都来了,沈钰毫不怀疑这里的安全,待他们将东西放好,屏退了下人,便入水泡着。 书房。 鬼狐一脸凝重,“主子,毒蛇从医谷传回来的密信。” “虽然当年的女童不知名讳,可那场大火中无人生还,这是他好不容易抄录回来的人档。” 谢承渊翻开,上边的名字一个比一个陌生,说是名字,其实不过几个随意的代号,但却都有着同样的特点,朱红色的笔在每个名后轻轻勾了一道。 鬼狐难得吞吞吐吐:“朱笔为死档,此本名册,无一人生还。” “不一定。”谢承渊嗓音低沉,“我也活下来了,赫连甫当年用药剂试遍医谷众人,并未动刀,她又服了唯一一颗清毒解,无论如何都死不了。” 除非…… 鬼狐心底一震,除非真的被人用刀剑杀死。 “您找了她近十年,可这十年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如今医谷也没有视障的女子。” “就连您说的小臂上红色胎记,我们的人也尽量去寻了,确实没有。” 唯有两个特点都不见了。 沉默片刻,鬼狐像是想起什么:“您不是说世子妃可能是医谷的人吗?要不探探她的口风?” 他狭长的凤眸微微眯着:“继续查,听闻君九渊近日不在医谷,毒蛇要行动的话会方便许多。” …… 室内暖意连连,温泉蒸腾起一片热气,沈钰坐靠在石壁上,只要稍微够手便能喝到早就泡好的花茶,若是累了,还有各种甜味点心摆在一旁。 她如云的长发披在背后,白肌胜雪,随着水波微荡,两颊泛着粉,连带着眉眼也少了几分清冷。 忽有脚步声传来,正在泡温泉的沈钰眸光一凝。 别庄没有外人,若是普通下人根本不敢如此肆意,是谢乘渊? 他隔着屏风道:“钰儿不用担心,这边的池水是分开的,我不会越界。” 沈钰这才明白那幅巨大的山水风马屏风有何妙用,原是后边还有一个池子。 听着那边如常的声音,似是对他并不戒备,谢乘渊眼底浮着笑:“睡一觉后可好些了?” “身体大安,劳世子关心。” 不多时,隔壁有水声晃动,沈钰许是泡太久了,脸上红晕愈发的深,热意不断上浮。 只听谢乘渊道:“方才瞧你颈侧有一处擦伤,之前的祛痕膏送错了人,我已经让人去找九殿下,进宫再帮我求一瓶。” 沈钰有些费解:“你为什么对祛疤如此念念不忘?” 片刻,那头语气平缓,听起来诚挚而温润:“许是我自己身上有,显得狰狞可怖,害怕新婚之夜钰儿会嫌弃我。” 第71章 一位很重要的义兄 沈钰的双眸再度沉落。 晃动的水波下,无人瞧见的隐秘角落,她的腰下方也有一颗同样的疤。 不过经年累月过得久了,再加上用了特制的药,比谢承渊的稍淡一些。 撕裂的惨叫仿佛利刃穿透耳廓,沈钰闭了闭眼,像是重回那间地牢。 环海的孤岛中,炼药炉大火正旺,日日熬煮着各种草药。 一批又一批不知名的人被带到这,又不停地盖着白布挖坑埋了。 “这女童身子骨不错,将这道曼陀罗继续一日三次地喂着。” “是。”一旁身穿白衣的弟子不敢耽搁,接过后递到她唇畔,带着近乎轻哄道:“阿鸢快喝,喝完后师兄给你一颗榛子糖可好?” “不要,我不喝。”六岁的沈钰仓皇摇着头,不住地朝后退着:“我不叫阿鸢,我不是她……” 那声称师兄的人骤然变了脸,冷斥道:“你是。” “所有进了蓬莱岛的人便要忘却前尘往事,我说你是阿鸢,你就是阿鸢。” 沈钰眨了眨眼,眶中盈满了泪。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不过是生了一场病,便被族老说此病会传染,要送她去山中的道观清修。 爷爷求了再求,族老们硬是不同意,大祭司还说她是灾星,会让全村人都死光。 直到爷爷急得咳了血,身边人三三两两的上来骂她不孝,小小的沈钰这才不舍的收拾东西,独自前往道观。 可进去的第二天,她就被带到了这里。 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给了道长十两银子,说她再也回不去了。 管束的师兄顺口给她改了个名字,阿鸢。 如鸟禽一般,随时随地便会被人射落。 可她明明记得,她叫沈钰,爷爷说钰是珍宝的意思。 她才不要当什么阿鸢。 许是真的骨骼清奇,哪怕是拥有剧毒的曼陀罗,别人一日便死了,她硬是扛了七日。 虽留下了隐疾,但和死相比倒是幸运得多。 短短两个月,如流水般的药送入她口中,直到后来…… “这药人怕是不中用了,竟是三日都没醒过来。” “打个烙印拖去死牢,明日埋了就是。” 沈钰耳朵微动,硬撑着抬起了手:“不……我,我要活……” 说完,她就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她在地牢中耳边全是凄厉的惨叫,烫红的烙铁滚在她身上。 小小的沈钰唇角泛着苦涩。 她要死了…… 死了,就能解脱了…… “钰儿。”谢承渊的声音骤然将她拉回现世。 沈钰惊觉之际,抚上了脸,才知自己不知何时竟已泪流满面。 谢乘渊当即扬声道:“林婆,快去那边看看夫人。” 池水温热,泡久了会让人有眩晕感,钰儿该不会是晕过去了? 沈钰方才还失魂恍惚的心情,顷刻间被深深的无奈所淹没 她默了默,在林婆进来之前,平静地开口:“世子,臣女还活着。” “不用叫得这么大声。” “臣女的面子也是面子。” 谢承渊微微一停,“钰儿险些将我吓着。” “若你在崖底无事,却溺在了这别庄中,我只能以死随你同去才能谢罪了。” 她眼眸轻动,神色散漫地用手拂着水波:“我的命很硬,死不了,世子若想与我同生共死,那是你赚了。” 谢乘渊顿时朗笑出声:“那便祝我们都活到九十九。” “剩余的一岁寿宴丧宴同办,凑个吉利的整数。” 沈钰听了这句话,猝不及防地勾起唇畔。 一炷香后,二人已经衣服齐整,披着外袍坐在屋外的矮榻上喝茶。 “糯米藕?”沈钰带着试探咬了一口:“庄子里也有人会做春风楼的点心?” “鬼狐去给文姨和沈伯父送快信时,顺道将厨子一起带了回来。” 沈钰:从京都到这往返近两个时辰,她其实也可以不吃的。 午后的薄阳如同一层金色软纱穿云而下,再加上泡了温泉的缘故,身子渐渐变暖。 一阵微风拂过,檐下铃响。 沈钰抬起眼,多看了片刻。 谢承渊将她面前的茶杯斟满,浅笑道:“是梵音铃。” 沈钰绯唇轻抿:“原来京都也有这东西。” 谢乘渊笑了声,顺着话道:“梵音铃起源佛家,通常用来挂在檐下,比作佛音。” “佛偈曾说:“浑身似口挂虚空,不论东西南北风,一律为他说般若,叮叮咚咚叮叮咚。” “叮叮咚咚”暗指的是苦、空、无常、无我的佛理,意为世间的惊觉与欢喜,警示人生在世需静心养性。” 沈钰看着屋檐的神情清明澄净,“世子学问深远,臣女受教了。” “附近有一处寺院,你若有兴致,晚上我带你去上香。” 沈钰:“这梵音铃需得亲自去求?” 谢承渊有些疑惑地反问:“你想要?” “我想。”她答得笃定:“我在西北的院子里便挂了四个,回到京都太过匆忙,一直还未得空去求。” 她看着梵音铃的目光有些奇怪,甚至称得上一丝柔软和依赖。 谢承渊从未在沈钰的脸上见过这种表情,是极为稀有的,像是常年冰雪不化的高峰上,隐秘绽开的天山雪莲。 他心念微动,梵音铃于他而言意义非凡,但并未如沈钰这般的虔诚与慎重。 谢承渊认真地看着她,却见沈钰的目光还未收回,那梵音铃近乎将她的心神全部夺走,不禁心头一荡。 “钰儿可是曾有心悦过的男子?” 沈钰微微一停,“为什么这么说?” 他的语气带了几分调侃:“该不会是哪位情郎曾经送过钰儿此物,竟让你如此着迷?” 她的眼神和心绪实在太过不对,小丫头恰逢情窦初开的年纪,若是有心悦之人也不足为奇。 但只要想到她这般清清冷冷的性子,也会为一人而守心,那人却不是他时,心底的那股杀意就怎么也压不住。 沈钰摇了摇头:“不是情郎。” 看来是他想多了。 谁知下一刻,她一脸认真:“是一位很重要的义兄。” “值得我给出半条命的人。” 有什么东西忽然在他心口碎了几块。 第72章 求姻缘符 “他对你很好?” 沈钰点了点头:“单一个好字无法形容。” 在那种时候愿意让一条命给她的人,生命中前三的位置,他必有一席。 忽有咳嗽声在耳边响起,沈钰侧头问:“你的伤还未好全吗?” “原是快好了,知晓钰儿有如此重要的男子,像是又崩开了。” 沈钰:“……” 她勾起唇角:“世子年方二十,身边虽没什么侍女,难不成还没几个世家青梅?” “有啊。”谢承渊含着笑意看向她。 沈钰倒是不意外,这世间青梅竹马相伴多年,最后却无法携手的事多了去了。 大部分人求了一生的经历,最终却不如一个结果来得圆满。 她与谢承渊本就是假成亲,更遑论吃醋一事。 只见他笑容温和:“谁说青梅得从幼时才算,我们若活到九十九,如今也是年少时节。” 在她惊异又带着几分似笑非笑中,谢乘渊举杯:“遥祝我们的青梅竹马之谊,万古长青。” 倒真是有趣了。 世间男女关系原本只有一种,在她和谢承渊这,是盟友,是还未达成却在途中的青梅竹马。 沈钰勾唇浅笑:“世子的雅趣,臣女望尘莫及。” 刚说完,便听对面又传来一阵咳嗽。 “手给我。”沈钰秀眉轻拧,搁下杯子。 待人伸手后,她落指搭在他脉上,片刻道:“失血过多有些虚弱,回头让底下的人好好给你补一补。” 想了想,她问:“中了魂断草和寒蛇毒极难活下,你当初用了什么药?” 谢乘渊道:“贵妃姨母派人寻的,具体我也不知,只是在床上昏睡了半年。” “怎么得的?”沈钰像倏然想起什么,“难道与现在的穆王妃有关?” 他莞尔,从盒中挑了块点心放在她碟中:“不重要,都过去了。” “可你体内还有余毒。”沈钰冷不丁抬眼:“你知道吗?” 上次把脉就把出来了,但她无法具体确定,瞧着谢承渊那时体弱,也不便多说,便压了下来。 “是吗?”谢乘渊依旧笑得浅,“钰儿可愿救我?” “这个药你在外面配不出来。” 沈钰顿了顿,随意牵了个借口:“我们西北的村寨中有一种灵药,专治这两种病,回去后你跟我去一趟侯府,我拿给你。” 谢乘渊唇角一勾:“我该怎么谢你?” 沈钰凝眉看向他:“这处宅子我很喜欢。” “以后想常来。” 谢乘渊含笑道:“随时恭候夫人光临。” …… 二人用了晚饭,谢承渊再三询问她的身体无事,又让人翻出前些年猎的银狐薄氅披着,才带她上了马车,一同朝附近的寺院驶去。 白日人群攒动,夜晚倒是少了几分人气,多添了些香火中的庄重。 佛祖身披金衣,在细烟袅袅的香炉前,一切显得有些模糊,仿佛置身在不真切的梦里。 二人各拿了一炷香,沿寺拜过后,得知沈钰要去求梵音铃,小沙弥便将他们引到了后院。 偌大的佛堂殿中,沈钰掀裙而跪,跪得毫不迟疑。 梵音铃虽说染了佛音,却也是寻常小物,普通的世家若有人想要,投点香火钱派下人过来取就是。 眼前的女子却肯亲自前来,可见诚心。 沈钰双手合十,闭上眼。 一愿家人皆安。 二愿海晏河清。 三愿…… 想起那道声音,暗哑得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却是她听过最动听的人间之乐。 愿他顺遂无忧,恣意安乐。 谢承渊瞧着她的模样,双眸一寸寸沉落。 她许了什么愿? 这其中……可有自己半分位置? 待到沈钰拿过梵音铃,鲜少有表情的脸上现出几分喜意。 她心情颇好地问:“世子可有愿要求?” 住持微微一笑,朝二人行了一礼。 “寺院后方有棵姻缘树,公子与夫人可前往为自己求一符,保姻缘长安的。” “若是求子,观音殿的侧方便是送子观音娘娘……” 沈钰:“……” 谢承渊单手握拳,放在唇边轻掩着笑:“多谢住持,我们前去看看。” 沈钰站在姻缘树下,瞧着满树的红绸,“你竟然会信这个?” “钰儿当真厚此薄彼,方才求梵音铃时,怎不怀疑那个是否灵验?” 沈钰微微一怔,方才勾起唇:“抱歉,许是我从未在姻缘上动过心思,冒犯世子,还请世子恕罪。” “你是有看上的姑娘吗?” 谢承渊拿过一旁的符纸:“就不能是和你?” 沈钰十分有一套原则:“我们并不是真的,糊弄旁人就算了,还是不要欺骗神灵。” 她说着转了身想去别处瞧瞧,走了几步,却没见身后有脚步跟上。 回头时,谢承渊颀长的背影正伏在案几上,提笔认真写着什么。 片刻,他笑说:“既为结盟,缘起姻亲,自然是怎么求都不过分。” “三年后,难道钰儿不想这天下改头换面,平阳侯府更上一层?” 如此大不敬的话自他嘴边说出,仿若前朝的奸佞之臣。 当今圣上治世昏庸,不断打击各个世家,平阳侯府被盯上是早晚的事。 且不说他们一家手握重兵,若要全身而退,必须先站好队。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愿意和谢承渊结盟的原因。 只是他的选择向来让人捉摸不定。 三殿下和九殿下,他究竟是哪一边的? 男子抬起手,将那张写有名字的符纸递到她跟前。 沈钰看了一眼,承了他的情,接过顺手塞进香囊中。 再看着谢承渊将写有她名字的那张小心收好。 他们一同出门,远远便瞧见一盏盏长明灯悬空而浮。 谢乘渊道:“河滩处在放灯,你若想看,明日再来也不迟。” 沈钰扬唇一笑:“世子还准备留我做客多久?” 他迎上她水波如光的眸,朗目深邃:“你喜欢这儿,待上几日也无妨。” 沈钰漫不经心地瞧着远处的灯,光华在她眼底氤氲蔓开:“臣女昭文堂还有课业,世子是想让我为你旷学吗?” 谢乘渊尾音勾着笑意:“都说红颜祸水,本世子难得当一回蓝颜祸水,想来也是极为不错的。” 红颜祸水那是缠着君王日日不早朝,谢承渊呢? 日日在他府中吃点心吗? 舒适的地方极容易让人贪懒,沈钰轻叹一口气,果然富贵心事少。 她来京都后不如从前勤勉,谢承渊占了六成的责任。 第73章 为人夫君之责 深夜。 地牢。 与上边的春暖花开大相径庭,底下阴暗潮湿,但却灯火通明。 谢承渊出现时,月白的袍子卷过墙角,无端沾了些灰,他却毫不在意般。 来人见了他:“主子,招了。” 他低声道:“是东宫那位侧妃的表兄。” 领头的露出谄媚一笑:“这位公子,我是冤枉的,是那群小娘子勾引的我……” “你若将我放了,我们必送上美人十位,供公子享乐。” 想起那些惊慌的女子,他舔着脸继续道:“虽惊动了你家小娘子,但女人这玩意儿要多少有多少,只要阁下一句话,我必送齐整了。” “啪!”一个皮鞭抽过去,男子的嘴角瞬间皮开肉绽,他呸了一声,吐了一颗血牙出来。 鬼狐满脸嫌恶:“闭上你的污嘴!我家主子也是你敢染指的?” 那人的声音瞬间狰狞:“装你娘的狗屁!老子看你人模狗样,说几句好话,还真把自己当个祖宗了!” “我妹妹可是太子侧妃!东宫的半个女主人!你若敢动我,也不想想自己有几条命来抵。” “巧了。”谢承渊忽而勾起唇角:“本世子恰好与东宫有仇。” “鬼狐,多给这位阁下上几只噬魂钉。” 一侧头,边上还有十几个,每人的几处骨头分别打了钉子钉在墙上。 死倒是没死,但也生不如死。 稍稍一牵动,便是一发而痛全身。 男人惊恐地睁大了眼:“世……你是穆王府的人!” “多嘴!”又是一鞭子抽在他脸上。 谢承渊目光悠然,似乎在笑,朝着另一侧的人落下目光。 那边的老虎凳上正坐着一个衣衫齐整,却瑟瑟发抖的男人。 “主子,这便是沈家那位医女准备找来辱世子妃名节之人。” 魏虎一见这阵仗,顿时悔不当初,恨不能痛哭流涕地跪下:“世子饶命,只要世子发话,无论什么小人都愿意做。” 他虽然鲁莽,却也不是个蠢的。 这谢世子将他带来这儿,却未动他分毫,想来是留着还有点用。 只要能保住这条命,又有什么不能做的。 谢承渊笑着上前,温润的面容竟是带点邪气:“魏先生想不想娶妻?” 魏虎被这地牢里浓郁的血腥气冲得有些发懵,迟疑片刻,一张脸露出惊异的表情:“世子的意思是……” “我让人去查了,你如今尚是个白丁,家中也没什么田产,若是让你娶了沈家医女,你可愿意?” “不过这娶妻,自然是越大张旗鼓越好,你觉得呢?” 魏虎很快明白过来,这是要他去毁沈嫣名节。 还不能默不作声,最好将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诸人皆知! 本就没什么后顾之忧,若是能借机讹上那沈家医馆几处铺子名产,也不是不可。 他忙不迭地点头:“小人乐意,多谢……多谢世子保媒牵线。” 谢承渊笑了笑,就要离去,刚走了两步,忽然想起了什么,扫了一眼墙上的人:“将那些皮扒了,明日寻个大早丢到菜市上去。” …… 翌日,谢承渊送沈钰回府。 江文瑛又红了眼眶,拉着她看了又看,生怕少了一块肉。 沈钰一笑,轻声安抚:“娘亲,我好好的,别担心。” “是娘亲对不起你……” “保护娘亲是为人子女的本分,钰儿不后悔。”她道:“我既能安然无恙地回来,定是上天眷顾我的心意。” 沈瑶见他们几人正热热闹闹的温情,不动声色地站到谢承渊身边。 她眼眸弯弯,扯出个温柔似水的甜笑:“多谢世子救姐姐一命,之前的香囊不知世子是否收到,可还喜欢吗?” “为答谢您救姐姐,若是不嫌弃,瑶瑶可再为世子和长公主缝制。” 谢乘渊神色平静无澜:“此等贴身之物想来不需过你之手,七小姐,你越界了。” 他的拒绝和冷意已经十分明显,沈瑶仍不死心,委屈道:“世子,自从姐姐回来后,你便一直疏远于我。” “我们也曾同策马,共饮茶,哪怕你不再是我的未婚夫婿,难道作为朋友亦或是日后的家人,定要生疏至此吗?” 谢承渊寒眸染霜,微眯着眼道:“同策马是你缠着沈崇特意跟来,且不说那日是宗亲之间的比试,早有口谕不接待外客,沈崇为着你坏了规矩,还罚了三个月的俸禄。” “至于共饮茶,穆王府旦逢喜事,定邀全京交好的世家,若这么说也算的话,与本世子相关的女人又何止一个穆王府能塞得下?” “与我有婚约的是钰儿。” “从小到大一直都是她,也只会是她。” 沈瑶骤然心碎地往后退了几步,“世子心悦姐姐是因为她的身份?” 谢承渊懒得与她这肤浅的询问辩驳。 祖母晕倒那日,他站在窗前,满屋的凌乱与慌张中,只有沈钰淡然从容地安排调停。 竞宝会上,她依旧胆色过人,手刃巨蟒,恣意抬价后将对方算计,嚣张得不可一世。 刺杀途中,她沉着冷静地用牵机粉退敌,边拭手边装着无辜,狡黠又可爱。 若只从身份容貌去评,那便是对沈钰最大的侮辱。 她即便只是一名寻常的医女,也赛过公主凤仪万千。 谢承渊没有答话,径直掠过沈瑶。 “文姨,我想求见沈老太傅。” 江文瑛微微一怔,很快明白他想干嘛。 “乘渊,这到底是家事,你若掺和进来定会招人非议。” “家事您才不好开口。”谢乘渊轻哂,片刻目光落在沈钰身上:“钰儿即便受了千般委屈,只要她无事,老太傅看在血脉份上,也会拿堂姐妹之间的感情做文章,劝她轻拿轻放。” “她若不从,便是不孝不亲不义。” 谢承渊直接点破,江文瑛再怎么愤怒再怎么护短,在沈老太傅面前终究是晚辈。 她若张嘴,捞不着好处不说,还会把自己一同卷进去。 甚至连钰儿都会失了沈老太爷的心。 “娘亲。”沈钰唇角一扬,镇定地抚上她手,“让世子去也无不可。” “女儿不愿您为难,既然日后总是要嫁,出嫁从夫,世子不过是提前履行他的职责罢了。” 知道他要帮她,沈钰没有拒绝。 谢承渊被这句出嫁从夫,哄得心底一暖。 这小丫头。 每次有事时,总能说上几句好听的话。 第74章 他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江文瑛心底稍安,确认沈钰无事后,匆匆转身去了小厨房,要亲手下厨给女儿煲汤压惊。 大家三三两两地散了,很快院子里只剩沈钰和沈瑶。 沈瑶听着刚才谢承渊要给沈钰出气的口吻,心底像被针刺一样疼。 他那么矜贵清冷的一个人,竟要为了沈钰去和老爷子对峙? 定是沈钰在背后撺掇了什么,否则世子怎会去顶撞长辈! 沈瑶咬着唇上前:“姐姐,你终于回来了,若不是娘亲拦着,我都想去庄子上照顾你。” 沈钰抬眸,勾出一抹笑:“是照顾我还是照顾庄子的主人?” “我……我怎么会这么想。”她盈盈弱弱地站在一旁,垂眸道:“姐姐救了我一命,瑶瑶真的只是想去给你道谢。” “沈瑶,你比沈嫣聪明,该知道什么时候需进退。” 沈钰眼底沉黑隐晦:“娘亲和爹爹养你一场,绝不愿见你自轻下贱,在后宅里玩弄些上不了台面的手段。” 沈瑶被她说的瞬间呆在原地。 只听那人淡淡道:“与其浪费时间,不如趁着时机合适,好好挑个家世上乘,又能入你眼的人,安好厮守的过一生。” 沈瑶面上突如其来的苍白,藏在袖中的手却忍不住握紧拳头。 她这是在炫耀? 前些日子还装作满不在乎,不过与世子待了一夜,就敢这样高高在上地对她说话! 她垂着的眼里划过一抹极快的恨意:“姐姐许是误会了,妹妹从未有过这个意思。” “你初回京都,又刚与世子情定,配上如此人中龙凤,有些不安心是正常的。” “我与世子自小便认识,见面交谈两句,若姐姐不高兴也需好好克服,难不成世子日后纳侧妃,你也如此善妒吗?” 沈钰微眯着眼:“看来我先前跟你说的都是浪费时辰,你倒是长了一双耳朵,却一句好赖话都听不进。” 她嗓音微寒,带着凛然的冷意:“若你真执意如此,那就放马过来,哪怕你费尽浑身解数,我也会告诉你,谢家这块肉并不怎么好吃。” 她说完径直回了听风阁。 沈钰揉了揉眉心,谢承渊身上的东西远不见于此,他如一团深不可测的黑雾,看得见轮廓,却一丝一毫底都探不着。 还有那个随时瞧着会出事的穆王府。 昨晚她在寺院借更衣为由,传了只飞鸽出去,那边答得很快,今日就有了回应。 当年赫连甫在京都还资助了一个慈幼局,行的照样是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谢承渊不在王府的时日,身上的伤许就是那时得上的。 穆王府,不,或者说那位穆王妃,究竟与江湖有什么关系? 如此纷乱的动荡下,沈瑶那些不入流的招数,在小女娘面前还算够用,一旦惹到背后的大鱼,她栽进去就算了,但若折上平阳侯府,自己绝不会坐视不管。 沈守安院子内。 谢承渊拱手行了一礼:“见过沈老太傅,侄孙今日来得匆匆,未来得及备礼,还望太傅见谅。” 沈守安眸子轻抬,知道他这话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前夜沈嫣将沈钰推下悬崖,江文瑛回来后提着剑就要杀了她,是被他硬生生拦下。 虽说沈嫣实在上不得台面,可说出去到底是一家人,女儿家吵嘴事常有,家丑不可外扬,沈钰不也完好无损地回来了。 沈守安勉强挤出一个笑:“世子仁心,救了钰儿一命,实在是麻烦你了。” 谢乘渊把玩着手中的扳指,漫不经心道:“不麻烦,钰儿日后会是我的妻,我只是尽了自己应尽的义务,男子若连家中之人都护不上,还有什么脸活在世上?” 沈守安正在浮沫的杯盖微微一停,仿佛第一次认识眼前这个男人。 都说谢家世子年少便立下军功,性子也乖张了些,在家对穆王更是没有好脸,不曾想还能将架子摆到他沈家来。 沈守安憋着一口气:“钰儿落崖纯属意外,也是我治家不严,让世子看了笑话。” “无论如何,沈嫣我一定会罚,好好反省个半年一年,等钰儿气消了再让她出来。” “反省半年一年?”谢承渊负手而立,玩味地轻吟这几个字:“城郊的山崖高近百尺,崖底的林子中又常有野兽出没,钰儿摔下去的那刻,若不是挂在树枝上,此时怕是粉身碎骨,连个全尸都拼不出来。” 他话一出,沈守安忍不住蹙起眉。 谢乘渊慢条斯理的抬起眸:“就算半死不活的还剩口气,凶兽不过一炷香便能闻着血腥味前来,嚼得什么都不剩。” “若不是我有一处别庄在附近,知晓几条山中小路,否则等沈家的私兵或府衙寻到出路进去,至少也要两个时辰。” 他再度轻笑着问:“老太傅,我再问您一次,沈嫣就只值反省个半年一年么?” 沈守安脸色白了一瞬,已是心惊:“世子恕罪。” “痛的不是我,我自无罪可恕。” 沈守安明白了,谢承渊这是想为沈钰讨公道,不仅是讨公道,他还想亲自罚沈嫣。 他要罚也不是不可,毕竟沈钰终究经历了这许多,又受了惊吓,想来三言两语是糊弄不过去了。 沈守安目光落在他身上,预感不祥:“世子想如何?” “将沈嫣逐出家门。” 日后死生荣辱均与沈家毫无干系。 沈守安面色一僵,语气有些重:“世子,这终究是老夫的家事,将未出阁的孙女逐出家门,实在有碍门楣。” “可我怎么觉着,老太傅若是庇佑她,便会晚节不保?”谢乘渊似笑非笑,“我知您最重礼节的人伦,可孽障不除,沈家一日不得安宁。” “又或者让她也跳一遍崖,尝尝钰儿当时的胆战心惊,便可两两相抵。” 沈守安满眼不敢置信,骤然沉了脸:“世子,休得胡闹!” 沈钰只是侥幸捡了一条命,但不代表人人都有这般好的运气,若是真让沈嫣去跳崖,跟要了她的命有什么区别? 谢承渊温声道:“太傅别急,晚辈只是提醒,毕竟善恶终有报,插翅也难逃。” 他不是商量,而是通知。 第75章 沈嫣不中用了 沈家医馆。 沈嫣正端着一碟子点心往外走,心情颇好的模样。 沈钰坠崖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看来已经死透了。 人死不能复生,江文瑛就算再恨她,哪有让活人给死人赔罪的道理。 而且爷爷也不会允许。 刚要迈过门槛,只听背后冷喝一声:“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敢出去!” “来人!将二小姐给我关到柴房!” 她眸色一沉,回头瞧竟是她的嫡母——常冬芸。 沈嫣冷冰冰道:“母亲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们医馆还要给沈钰守孝吗?” 常冬芸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你今日敢动沈钰,怎知明日不敢动我的柔儿!如此灭良心烂狗肺的人,也配叫我母亲?” “老爷子刚刚来话,从今日起你幽禁于院子中,无令不得外出,直至出嫁。” 只要将这烫手的东西送到别人家,至此之后便与沈家无关。 常冬芸筹谋着得尽快寻一门亲事,也不拘未来姑爷家境如何,只要能收了这个孽种就算了事。 “休想!”沈嫣眼睛珠子转了转,唇角泛起一丝阴冷,准备寻纸张来写信:“我有世子庇护,也是你们说关就能关的?” “看来你的白日梦已经做昏了头。” “世子?”常冬芸双眼微眯,讽刺之意甚浓:“忘了告诉你,沈钰没有死,还是世子亲自去救的。” “就你还写信给世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在他眼里连穆王府的烧火丫头都不如!” 这话传进沈嫣耳内,几乎瞬间她脸都气歪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沈钰那个贱人跟世子说了什么,他才不愿见我!” 常冬芸几乎用看傻子目光瞧着几乎疯魔的沈嫣。 沈钰和世子自小便有婚约,她一回来就连沈瑶都要靠边,沈嫣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配得上世子? 凭她脑子有病吗? “你以为这道令是谁发的?老爷子要不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命,你只要踏出这个门槛,必死无疑。” “沈廷和江文瑛都要让一让,真正想你死的,可是那位你心心念念的谢家世子。” 沈嫣的脸顿时煞白,尖声叫着:“不,不!绝不可能!” 即便她是冒认的,可既然当初能让世子出面,听闻还救了长公主,那人的原主一定于穆王府有恩。 世子就是这样对自己恩人的吗? 她几乎发狂地大喊:“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女儿是个病秧子,你就非要毁了我是不是!” 常冬芸居高临下地站在一旁,眼底满是鄙夷:“你一个妾室生的,连柔儿一根发丝都比不上,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要不是怕沈嫣死在府上,实在晦气,她绝不可能手下留情! “来人!将二小姐的嘴堵了,拖下去。” 入夜。 柴房门口传来一阵细微响动,沈嫣被人绑着手扔在墙角。 她口颊一阵干涩,睁开浑浊的眼动了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响了些,她很快反应过来,惊恐地朝后拖着。 老鼠……是老鼠! 直到门吱呀一声打开,沈嫣对上张玉娘泪流满面的脸,面带冷意地别过头。 张玉娘眼睛里含着泪光,凄惶道:“嫣儿,你糊涂啊,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到底是亲生女儿,她瞧着沈嫣这副模样,心底一阵阵钝痛。 张玉娘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她口中的布团取下。 沈嫣却毫不领情,柳眉倒竖地怒道:“动作快点,难道你真的想我死吗!” “娘这就帮你。”张玉娘边抽噎着边拿刀割断麻绳,待沈嫣能站起来时,塞了一个不轻的荷包在她掌心:“这是娘所有的积蓄了,你带着它赶紧离开京都,找一处安身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活下去。” “娘身份卑贱,对不起你,让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都是娘的错……” 沈嫣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至少有上百两。 她目光中瞬间露出一片喜意,张玉娘还算有点良心。 她将荷包放入胸口,当即冷了声音:“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引人注意。” 话落,便是什么都没再说,小跑着推门而去。 正门定是无法走的,沈嫣心念一动,看中了下人房那边的篱笆墙。 那处地势虽高,来往却人烟稀少,最适合逃跑了。 暗夜中,鬼狐瞧了一眼那鬼鬼祟祟的身影,眉眼浮出一抹杀意。 这沈家医馆的小妾也忒没规矩,自己的亲生女儿险些成了杀人要犯,竟还纵着她逃跑,难怪会养出这种不知所谓的混账东西。 大半夜便是连公鸡都睡着了,沈嫣将下人房一处的鸡笼拿着垫了两个,脚一踩刚好够上篱笆墙头,她正心下一松,忽然膝上刺痛,一个没站稳竟直直地摔了下来。 沈嫣瞳孔剧颤。 原想着栽倒不过是软泥土,起来再重新踩便是,可没等她思绪缓神,角落的几个空水缸不知怎的咕噜噜掉了下来,几十斤重的东西竟直面碾过。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暗夜,伴随着经年累月掉落的篱笆钉嵌入骨头的触感,沈嫣瞪着眼,膝上和手腕间传来一阵蚀骨锥心之痛。 她的两条腿和一只手臂顿时如同一滩烂泥扎在土里。 …… 清晨。 江文瑛与沈瑶一同用早饭,“今日不用唤六小姐起床,她这两日定没睡好,回来后要好好休息才是。” 说着又让人将早饭备好,放在灶上热着。 话音刚落,赵嬷嬷急匆匆地进来道:“夫人,刚刚收到医馆那边的风声,沈嫣半夜想要逃跑,摔下篱墙了,现下断了两条腿和一只手。” 江文瑛微微一怔。 沈瑶则是吓得花容失色,面带忧心道:“娘亲,昨日世子与爷爷不欢而散,难道是姐姐气不过让世子做的?” 她若如此心狠手辣,江文瑛还会觉得自己捧着个宝吗? 不曾想主位之人冷笑一声:“不重要,沈嫣死了才好。” 江文瑛在心底轻叹一声,沈瑶的胆子到底还是太小了。 她抬起头,语重心长地叮嘱:“瑶瑶,钰儿再怎么说也是你姐姐,你不该无端猜疑她。” “还有那白家小姐闹出的事,她与你虽是手帕交,却到底是外人,你要离这些人远些,对姐姐好点,明白吗?” 第76章 为夫出面替你证清白 沈家医馆。 沈嫣正端着一碟子点心往外走,心情颇好的模样。 沈钰坠崖到现在都没有消息,看来已经死透了。 人死不能复生,江文瑛就算再恨她,哪有让活人给死人赔罪的道理。 而且爷爷也不会允许。 刚要迈过门槛,只听背后冷喝一声:“丢人现眼的东西还敢出去!” “来人!将二小姐给我关到柴房!” 她眸色一沉,回头瞧竟是她的嫡母——常冬芸。 沈嫣冷冰冰道:“母亲这是做什么?难不成我们医馆还要给沈钰守孝吗?” 常冬芸气不打一处来:“混账!你今日敢动沈钰,怎知明日不敢动我的柔儿!如此灭良心烂狗肺的人,也配叫我母亲?” “老爷子刚刚来话,从今日起你幽禁于院子中,无令不得外出,直至出嫁。” 只要将这烫手的东西送到别人家,至此之后便与沈家无关。 常冬芸筹谋着得尽快寻一门亲事,也不拘未来姑爷家境如何,只要能收了这个孽种就算了事。 “休想!”沈嫣眼睛珠子转了转,唇角泛起一丝阴冷,准备寻纸张来写信:“我有世子庇护,也是你们说关就能关的?” “看来你的白日梦已经做昏了头。” “世子?”常冬芸双眼微眯,讽刺之意甚浓:“忘了告诉你,沈钰没有死,还是世子亲自去救的。” “就你还写信给世子,也不瞧瞧自己是什么东西?” “你在他眼里连穆王府的烧火丫头都不如!” 这话传进沈嫣耳内,几乎瞬间她脸都气歪了。 “不,不可能!一定是沈钰那个贱人跟世子说了什么,他才不愿见我!” 常冬芸几乎用看傻子目光瞧着几乎疯魔的沈嫣。 沈钰和世子自小便有婚约,她一回来就连沈瑶都要靠边,沈嫣凭什么觉得自己能配得上世子? 凭她脑子有病吗? “你以为这道令是谁发的?老爷子要不是为了保住你这条命,你只要踏出这个门槛,必死无疑。” “沈廷和江文瑛都要让一让,真正想你死的,可是那位你心心念念的谢家世子。” 沈嫣的脸顿时煞白,尖声叫着:“不,不!绝不可能!” 即便她是冒认的,可既然当初能让世子出面,听闻还救了长公主,那人的原主一定于穆王府有恩。 世子就是这样对自己恩人的吗? 她几乎发狂地大喊:“你骗我的对不对!你女儿是个病秧子,你就非要毁了我是不是!” 常冬芸居高临下地站在一旁,眼底满是鄙夷:“你一个妾室生的,连柔儿一根发丝都比不上,少给自己脸上贴金。” 要不是怕沈嫣死在府上,实在晦气,她绝不可能手下留情! “来人!将二小姐的嘴堵了,拖下去。” 入夜。 柴房门口传来一阵细微响动,沈嫣被人绑着手扔在墙角。 她口颊一阵干涩,睁开浑浊的眼动了动。 窸窸窣窣的声音愈发响了些,她很快反应过来,惊恐地朝后拖着。 老鼠……是老鼠! 直到门吱呀一声打开,沈嫣对上张玉娘泪流满面的脸,面带冷意地别过头。 张玉娘眼睛里含着泪光,凄惶道:“嫣儿,你糊涂啊,你为什么会做这种事!” 到底是亲生女儿,她瞧着沈嫣这副模样,心底一阵阵钝痛。 张玉娘抬起手,小心翼翼地将她口中的布团取下。 沈嫣却毫不领情,柳眉倒竖地怒道:“动作快点,难道你真的想我死吗!” “娘这就帮你。”张玉娘边抽噎着边拿刀割断麻绳,待沈嫣能站起来时,塞了一个不轻的荷包在她掌心:“这是娘所有的积蓄了,你带着它赶紧离开京都,找一处安身的地方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活下去。” “娘身份卑贱,对不起你,让你这些年受委屈了。” “都是娘的错……” 沈嫣掂了掂荷包的重量,至少有上百两。 她目光中瞬间露出一片喜意,张玉娘还算有点良心。 她将荷包放入胸口,当即冷了声音:“知道了,你先回去不要引人注意。” 话落,便是什么都没再说,小跑着推门而去。 正门定是无法走的,沈嫣心念一动,看中了下人房那边的篱笆墙。 那处地势虽高,来往却人烟稀少,最适合逃跑了。 暗夜中,鬼狐瞧了一眼那鬼鬼祟祟的身影,眉眼浮出一抹杀意。 这沈家医馆的小妾也忒没规矩,自己的亲生女儿险些成了杀人要犯,竟还纵着她逃跑,难怪会养出这种不知所谓的混账东西。 大半夜便是连公鸡都睡着了,沈嫣将下人房一处的鸡笼拿着垫了两个,脚一踩刚好够上篱笆墙头,她正心下一松,忽然膝上刺痛,一个没站稳竟直直地摔了下来。 沈嫣瞳孔剧颤。 原想着栽倒不过是软泥土,起来再重新踩便是,可没等她思绪缓神,角落的几个空水缸不知怎的咕噜噜掉了下来,几十斤重的东西竟直面碾过。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划破暗夜,伴随着经年累月掉落的篱笆钉嵌入骨头的触感,沈嫣瞪着眼,膝上和手腕间传来一阵蚀骨锥心之痛。 她的两条腿和一只手臂顿时如同一滩烂泥扎在土里。 …… 清晨。 江文瑛与沈瑶一同用早饭,“今日不用唤六小姐起床,她这两日定没睡好,回来后要好好休息才是。” 说着又让人将早饭备好,放在灶上热着。 话音刚落,赵嬷嬷急匆匆地进来道:“夫人,刚刚收到医馆那边的风声,沈嫣半夜想要逃跑,摔下篱墙了,现下断了两条腿和一只手。” 江文瑛微微一怔。 沈瑶则是吓得花容失色,面带忧心道:“娘亲,昨日世子与爷爷不欢而散,难道是姐姐气不过让世子做的?” 她若如此心狠手辣,江文瑛还会觉得自己捧着个宝吗? 不曾想主位之人冷笑一声:“不重要,沈嫣死了才好。” 江文瑛在心底轻叹一声,沈瑶的胆子到底还是太小了。 她抬起头,语重心长地叮嘱:“瑶瑶,钰儿再怎么说也是你姐姐,你不该无端猜疑她。” “还有那白家小姐闹出的事,她与你虽是手帕交,却到底是外人,你要离这些人远些,对姐姐好点,明白吗?” 第77章 当真不是好东西 在家养了三日,沈钰终于回到了昭文堂。 在门口碰巧遇见姚静姝,二人相携一同进门:“听闻你前些天身子不爽,休整过来了吗?” 沈钰微微一笑:“已经大安了。” “如今春夏交接,风寒也是常有的事。”说着,她从书袋里拿了一盒梨糖塞进她手心:“你先吃着,若是觉得不错再找我要。” 沈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来人真诚热情,她唇角轻扬:“多谢姚小姐。” 她对姚静姝印象不错,当初在竞宝会,她也曾首当其冲的为自己说过话。 后来在昭文堂,每次都会仗义直言。 简直是这群人里的特例。 姚静姝耸耸肩,狡黠的眸中染着笑意:“马球会办得很好,我已经许久没这般痛快地玩过了,若真要谢,日后多办几回有意思的,整日掉书袋人都要学成木头了。” “还有白婉那碍眼的人不在,我不知有多开心!” 二人说说笑笑地进了门,到了学堂时,沈钰双眼微眯。 她的椅凳上正坐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女子,那人上身穿着一件碧色对襟旋袄,下着粉蓝暗纹百褶裙,看着光彩照人,面上却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阴沉脸。 沈钰淡淡道:“小姐许是坐错了,这是我的位置。” 那女子却突然把脸一板:“你说是你的就是你的,写你名了?” 她突如其来的敌意有些莫名,沈钰勾起唇:“难道写你名了?翻出来我看看?” 宋茹横眉竖目地直视她:“沈钰是吗?你该真不会以为坐了这张位置,周边的人都是你的?” 沈玉轻笑了笑,看向周围道:“有谁不想和我坐吗?” 众人均低头沉默。 “那有人不想和这位小姐坐吗?” 姚静姝第一个站出来:“我不愿意!” 宋茹气得半死:“你除了使这下三滥的狐媚手段,还有什么本事?” 又是这几个字。 沈钰倒没有半分生气,都能夸她狐媚了,想来自己姿色还算不错。 她细细地审视宋茹的表情:“我这个人喜欢开门说亮话,你抢了我位置,我总要知道原因。” 沈瑶这时才盈盈上前,故作体贴地解释:“姐姐,这位宋小姐与小公爷有婚约。” 秦绍自从马球会便搬到了她隔壁,男女之席虽用一块帷布隔开,但他们中间的那个挡了跟没挡根本没什么两样。 既然是胖甜薯未来的正头娘子,沈钰到底要给几分面子。 她没说什么,果断拎着书袋走到了后边无人坐的地方。 见过沈钰收拾白婉,怒射秦绍的手段,她难得如此平静,周边人都有些不适应。 “宋茹运气也太好了,还以为她要被打一顿。” “沈钰今儿是转性子了吗?还是心情好?” “谁知道呢?反正绝不是怕宋茹。” “待小公爷进门,倒有好戏看了,一个是有婚约的小娘子,一个是心中的神女,他要怎么选?” 更有好事者直接扔了银子在桌上:“我赌二两,小公爷会选沈钰。” “我赌三两宋茹,她这次去苏州一待便是半年,听我母亲说,宋茹是去寻那位鲜少出山的织绫院主学绣艺了。” “若真能将那些花纹学来,宋家又管着工部,岂非青云直上?” “小公爷就算再怎么心悦沈钰,也不能弃家中的家业不顾吧?” 正说着,秦绍已经进了门,当看见自己旁边的身影换了,果断在室内搜寻沈钰。 见那人正若无其事地抱胸坐在最后,赏着窗外的春海棠,面色骤然一喜。 他连宋茹看都不看,径直朝后边走去,一脚踹在沈钰旁边那人的椅凳上:“起来!没点眼力见。” 那位置上的男子惶惶抬头,片刻拎着自己的书袋坐到了宋茹旁边。 “钰姐姐,你身子可好些了。” 秦绍脸变得飞快,方才凶神恶煞的模样,在沈钰面前转瞬变成了要人安抚的温顺狸猫。 “我跟父亲说了要去见你,他却死活不肯,说是你还未定亲,我贸然登门实在不合礼数。” “但我去寻了永安药铺的掌柜,开了一些祛寒风热的药。”他倏然想起什么:“哦,还有家中库房的那些血参灵芝,钰姐姐看是我让人给你做好送来,还是你带回家中的小厨房自己做?” 沈钰听得耳朵起茧,秦绍就像一只蜜蜂一样在她耳边嗡嗡嗡。 “你能不能消停点?” 秦绍大言不惭:“不能!我现在来昭文堂的意趣可指着你了。” 没有沈钰的日子,昭文堂还有什么意思? 她似友似姐,除了帮他解除麻烦,还教他为人之道,父亲母亲的话都没沈钰三言两语来得管用。 “你是没事,我要有事了。”沈钰意味深长地抬眸,似笑非笑地看着那抹背影。 “去跟宋家小姐解释清楚,别让她误会我。” 秦绍皱着一张脸:“解释什么?” 宋茹自小便刁蛮骄纵,他是见着就躲,哪还有自己迎上去的道理。 “一。” “二。” 没等沈钰数到三,秦绍一咕噜就站了起来,硬着头皮道:“我去,我去还不行吗。” 原以为解释得差不多,连午饭后秦绍让送来的点心她也退了回去。 不曾想下学时还是被宋茹堵在门口。 沈钰秀眉微拧:“宋小姐,我相信该说的小公爷都与你说了。” 宋茹几乎气得浑身发抖:“说他有多看重你,多将你放在心尖上吗?” 沈钰:“……” 这混账小子。 他究竟会不会说人话? 看中她是因为帮他解除了许多危机,放在心尖上是如今她正在给国公府的小姐治病。 虽然沈钰说过要对自己的医术保密,难道他就不会转圜一下,编个借口。 不等沈钰开口,宋茹怒声警告:“沈钰,离秦绍远点。” “否则我有千百种方式让你消失在京都!” 说完她转身就走。 沈钰站在原地,要笑不笑。 上了马车,谢承渊一如既往地递过暖手热茶:“方才瞧着与你说话的是宋茹么?她为难你了?” 沈钰微眯了眯眼,神色疏懒:“怕是刚出远门归来,以为我抢了她的未婚夫婿,气急败坏要来下马威。” “那倭瓜也就她捧着香。”谢承渊不以为意地放下手中书,故意轻声道:“想来要为夫出面替你证清白才行了。” 说着,他就要掀帘下车。 沈钰情急之下握住他的手腕:“别去。” 还嫌这不够添乱的? 第78章 来挑衅的,就该骂 谢承渊没有真的去,沈钰的手挨着他的掌心,许是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他顺势坐到了她身边。 隐约听见头顶传来的淡淡戏谑:“钰儿可是怕那小子心里受伤?” 她笑了笑:“臣女担心世子辣手摧花。” 秦绍就算了,男子皮糙肉厚受点憋屈不妨事,更何况他对自己本没有那种心思。 宋茹就不一样了,她现在误解颇深,要是谢承渊再上去掺一脚,指不定要做出什么惊天骇俗的事来。 “你想说沈嫣?”谢承渊浅笑阑珊,化了几分墨眸中的冷凛:“恶人自有天收,想来上天都知悉了钰儿的不易。” 沈钰抬眼瞧她,盈盈杏眸如秋水浮动:“是你做的吗?” “是。”他欺身逼近,容若冠玉的脸近在咫尺:“抱歉,我又自作主张了。” 沈钰没有对他生气的意思,和和气气地牵起唇:“你怎知道她那晚会逃跑?” 谢乘渊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就算她生母不帮逃,我也有一万个法子让她走出那间柴房。” 给爱吃鱼的狸花猫面前挂一条鱼,谁会不心动? “世子恩威并施,当真是好计谋,爷爷那边……” 她还没说完,谢承渊急迫的蹙眉:“老爷子为难你了?” 沈钰眼皮微眨:“没有,他如今有气无处发。” “大伯觉得邪门得很,已经请了道士要在门口办法事。” 这就有意思了。 不自我反省,倒开始求仙问卜。 谢乘渊好整以暇地笑道:“老爷子若敢对你做什么,我不介意让他门口再跳场法事。” 沈钰眼尾轻抬,愈发衬得那颗泪痣盈盈动人。 谢承渊看到后,心情也跟着颇好:“我这档子差事办得不错,钰儿可有奖励?” 话音刚落,沈钰从袖口中拿出一个瓷罐塞进他手心:“解魂断草和寒蛇毒的灵药,每日两颗,配温水服下。” “救你性命的奖励,够不够诚心?” “想抵赖?”谢乘渊挑眉,“这本就是之前答应我的。” 沈钰镇定道:“我是那个发奖的人,自然要按我的规矩来。” “钰儿好生霸道。” 沈钰当机立断伸手:“不想要就还我。” 对面人快一步收到袖中:“你费心费力赶出来的,我怎能不要?” 沈钰正在喝茶,险些呛着:“谁给你费心了?” “这药罐的膏体尚呈湿润状,定非你从沈家寨带出来的,而且这个小罐,分明是上次马球会中表姐赢来的彩头。” 这根本不是药罐,是一个精致的口脂盒。 沈钰做完丹药后见没有合适的东西,便将这个拿起来装了。 谢乘渊叹道:“钰儿昨日舟车劳顿,晚上回去还不忘给我做丹药,这药便是苦的,我吃起来也是泛着甜丝。” 沈钰:“……”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只是在积德。 到了平阳侯府门口,谢承渊将一个食盒递给下人,让她帮忙拿进去。 “春风楼今日的点心,钰儿尝尝……咳咳……” 刚说完,咳嗽声伴着风传来。 沈钰下意识要过来帮他把脉,被谢承渊不动声色地挡了回去:“不碍事的,天寒许是吹了风,你快些进去。” “我也早些回王府。” 沈钰见他无意,并不强求,只微微颔首道:“那你一路小心。” 谢承渊笑着目送,直至那抹纤影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锦帘刚刚垂落,他“噗”的吐出一口鲜血。 鬼狐顿时失色:“主子!” “小声些,别惊动世子妃。” 车夫即刻动身,刚才还悠然自闲的马车瞬间疾驰而过。 鬼狐见谢承渊从柜子暗格中拿出针包,动作娴熟的一针扎在心脉上。 方才苍白的脸色,瞬间缓了几分。 鬼狐苦笑问:“为何不让世子妃替您诊脉?她是医谷出来的,说不定能有办法。” “没用的。”谢承渊闭上眼睛,脸上一片苍白。 他这是老毛病,就算是如今的医谷谷主君九渊也没办法,除非遇见那个人。 那个他记忆中一直在找的女童。 马车忽然停了下来:“主子,前面是太子的车架,于礼要停下避让。” 鬼狐顿时冷了脸:“真是冤家路窄。” 这时,被风吹起的锦帘外,一个小铺正在卖荷包。 谢承渊从怀中摸出两个铜板扔给他:“去帮我将那个石青色的买下来。” “主子,都什么时候了……”鬼狐轻叹一口气。 每隔两月的初五,都是主子的病发时日,哪次不是让他着急的心肝胆寒。 可有人却身若无状,竟然还让他去买荷包。 鬼狐收了铜板,很快重新回来,恰巧太子的车架刚过,马车又重新回到原来的路上。 谢承渊身前扎着三枚银针,却丝毫不耽搁他将方才沈钰递来的药罐小心翼翼装好。 像是极为珍视的宝贝,鬼狐都看呆了。 回到别庄,谢承渊已经褪去外衣泡在了浴桶中,黑红色的药剂像是人体流出的乌血,空气中散发出一股很浓的腥气。 鬼狐又把主意打到刚才的荷包上:“主子,这解药……” “迷心刹必须要有魂断草和寒蛇毒压制,不用再劝了。” 他闭了闭眼:“世子妃是好心,不要让她知晓这些。” “把药收起来。” 鬼狐张了张嘴,终究没说什么。 迷心刹平日根本诊断不出来,但病发时便有蚀骨锥心之痛,常人根本无法忍受。 主子已经非一般人了。 这世间能解迷心刹的,便只有当年赫连甫那颗名震江湖,却压根无人见过的清毒解。 只要找到当年那位女童,主子的病就有救了。 “咳咳……” 谢承渊的咳嗽声再度传来,鬼狐立马上前搀扶着他。 他的脸色又白了几分:“等会儿用完将这里一切都处理干净,把浴桶和药渣全部藏入密室。” “钰儿极为敏感,她既喜欢这个庄子,我便不愿她来时悄然撞见。” 鬼狐有些哭笑不得:“您这是何苦……” “世子妃真诚良善,若是告诉她,她也不会弃你而去的。” 谢乘渊淡淡道:“可是我在意。” 在意不知道自己能陪她多久。 没遇见沈钰前,一切过一步算一步,活到二十五还是三十五都无所谓。 但见到她后,忽然就想活得久一点。 第79章 来挑衅的,就该骂 宋茹当即怒声道:“你也配提我师傅的名字?” “怎么?你师傅是什么朝廷命犯?提不得?” “沈钰!”宋茹登时气的脸色涨红:“你竟敢栽赃我师傅是朝廷命犯,明日我便要让爹去圣上面前掺你们平阳侯府一本。” “你当众妄言,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证人。” 沈钰下巴微微抬着,清透漆黑的眸底只有冰寒:“巧了,宋小姐当众诋毁我的名声,还牵扯小公爷,不用明日上朝,我现在就可以去敲堂鼓,并传府衙来将你抓去询问。” 宋茹怒目圆瞪:“你敢?!” 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是一派淡定平静:“你看我敢不敢?” 宋茹声色俱厉:“我可是圣上特许,奉诏女使之职的绣院女官,你岂敢动我!” 沈钰看着她,神色松弛散漫,扫过她腰间的荷包道:“不用给自己冠那么多名号,你的绣艺真的很一般。” “你……” 宋茹险些气笑:“你一个常年在井底呆着的人,怕是连上好的丝缎都未瞧过,怎看得懂这种上品的雅趣?” “少说两句,还能给自己留点脸。” 周围人看着二人的纷争,不由暗道: “别的不说,沈钰这次确实猖狂了,宋茹再怎么样也是织绫院主的弟子。” “她既下江南这么久,定是学了些东西回来的。” “要我说,沈钰就是仗着小公爷的身份,故意跟宋茹抬杠!” 听着众人窃窃私语,沈钰脸上没有半分怒意,甚至连生气都没有。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宋茹,唇角笑意带着轻讽。 宋茹仰起头,满脸倨傲:“我可不是白婉,空有一张嘴,让你三言两语就拿捏住。” “你说我绣艺一般,沈钰,你当真看得懂吗?你怕是连丝线都分不清?” “我腰间这条金丝雪缎线,用了十种不同材料的锦线一起拧了八股,又加上金箔和琉璃粉在缸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单这一条线的造价便是万金之数。” “若不是你搭上侯府,这线都能买你五条命。” 沈瑶怯生生地上前,“姐姐就别逞能了,跟宋小姐道个歉,这事就过了,相信她会原谅你无知的。” 沈钰冷嗤一声:“你脊骨是断了?别人一开口就被唬得五迷三道,没事就动不动道歉,你要奴颜婢膝自便,少带着我沾边。” “沈钰,你别仗势欺人!”宋茹直接挡在沈瑶面前:“她好歹是侯府千金,你又是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外客。” “外客吗?”沈钰似笑非笑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她抬眼看向沈瑶,沈瑶目光微闪,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 沈钰该不会要当众公布自己身份? 那她该怎么办? 沈钰绯唇轻扬,透着几分冷淡:“金丝雪缎线在阳光下会发出幽幽金光,整体光呈四散之效,远看如雾浮于表面,若在内室则成细闪之色。 “而你这条在烈阳下光照呈镜,室内亦是如此,不过蹭了些块状金箔细粉罢了。” “一条普通的银缎线,也配称得上金丝雪缎?” 沈钰目光冷冽,所言的每一字都如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剐着宋茹:“宋小姐,不是我说,你的基本功该从头学才是。” 宋茹下颌绷紧,面色惊变:“你是从哪偷学的!” “这很重要?”沈钰如墨般的黑眸轻抬:“你知道的别人也知道,你不知道的别人知道的比你更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劝宋小姐先把本事练足,少在这贻笑大方。” 宋茹脸色惨白,哪还有方才居高临下的模样。 金丝雪缎线只有一等的绣娘才能使用,但也仅作练习之余。 真正想戴它的人,目前整个绣院便只有副院主和院主才有资格。 她腰间的的确确是银缎线,本想寻个由头羞辱一番这乡野来的土包子,不曾想沈钰不知从哪听来的基理。 宋茹冷哼一声,兀自强辩道:“织绫院主的绣艺从不外传,且只有本院门徒才有资格学习,你绝不是我们绣院的关门弟子,少仗着风言风语在这卖弄。” 人群中不知谁问了句:“为何?” 宋茹自信道:“因为绣院曾发过话,不收沈氏女,便是只要与姓沈的沾上关系,三代之内都不收徒。” “你定是从他人那听了点皮毛,便出来只顾出风头。”她皱眉怒道:“教你的那个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打着绣院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 沈钰像是想起什么,难得没否认:“确实,她同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 宋茹简直低估了她的嘴。 沈钰唇畔划过一抹冷意,本来看在秦家的份上,她不愿这般针对宋茹,不过对面都硬要往门上送了,哪有婉拒的道理。 来挑衅的,就该骂。 恰好,来宫中的考教女官路过他们学室,知晓宋茹回来,特意要见她,不曾想远远地听见了这番对话。 沈钰这个人她是知道的,时隔七年后金玉狼毫笔的得者,有几分傲气并不稀奇。 燕北的朝中也不是没出过这般女子,大名鼎鼎的秋瑾娘子便是个例。 她当年在朝会上舌战书儒,傲世群英的模样,至今让人难以忘怀。 哪怕后来身份被揭穿,也曾有文官请愿保留她的地位,是秋瑾娘子自己不愿流连,便退下办了个书局。 燕北最怕的不是纷争,纷争才会有改变,改变才会有发现。 女官笑着上前:“宋小姐与沈小姐都先歇歇,二位皆是昭文堂的人中之凤,意见相左也不足为奇。” “昨日在御花园陪尚书大人处理宫务时,刚好得了一个巧令,千秋节即将来临,届时各位世家都会备礼送往中宫,但那终究是以各位小姐父母的名义。” “皇后娘娘自来爱收集一些绣艺绝佳的藏品,若是有谁能拿出一副入选,便是天大的荣耀,也能在娘娘面前得个眼熟。” 一边的男子们听完顿时懊恼不已,恨不得投胎转性,怎的他们就没有这般好的事? 那可是皇后,是中宫,是来日燕北的皇太后,执掌权利最高的女人!谁要是搭上了,恩惠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宋茹很快明白,意味深长道:“大人提醒的是,听闻前些日子沈小姐与小公爷办了个马球会,我便也想办个绣艺之赛,选些女红好的作品送去宫中。” 她停了停,目光扫向沈钰;“沈小姐既颇有心得,不知是否敢应战?” 沈钰唇角轻勾:“宋小姐都相邀了,自当奉陪。” 第80章 盗贼当上瘾了? 宋茹当即怒声道:“你也配提我师傅的名字?” “怎么?你师傅是什么朝廷命犯?提不得?” “沈钰!”宋茹登时气得脸色涨红:“你竟敢栽赃我师傅是朝廷命犯,明日我便要让爹去圣上面前掺你们平阳侯府一本!” “你当众妄言,在座的各位都是我的证人!” 沈钰下巴微微抬着,清透漆黑的眸底只有冰寒:“宋小姐当众诋毁我的名声,还牵扯小公爷,不用明日上朝,我现在就可以去敲堂鼓,并传府衙来将你抓去询问。” 宋茹怒目圆瞪:“你敢?!” 自始至终,她的表情都是一派淡定平静:“你看我敢不敢?” 宋茹声色俱厉:“我可是圣上特许,奉诏女使之职的绣院女官,你岂敢动我!” 沈钰看着她,神色松弛散漫,扫过她腰间的荷包道:“不用给自己冠那么多名号,你的绣艺真的很一般。” “你……” 宋茹险些气笑:“你一个常年在井底呆着的人,怕是连上好的丝缎都未瞧过,怎看得懂这种上品的雅趣?” “少说两句,还能给自己留点脸。” 周围人看着二人的纷争,不由暗道: “别的不说,沈钰这次确实猖狂了,宋茹再怎么样也是织绫院主的弟子。” “她既下江南这么久,定是学了些东西回来的。” “要我说,沈钰就是仗着小公爷的身份,故意跟宋茹抬杠!” 听着众人窃窃私语,沈钰脸上没有半分怒意,甚至连生气都没有。 她就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宋茹,唇角笑意带着轻讽。 宋茹仰起头,满脸倨傲:“我可不是白婉,空有一张嘴,让你三言两语就拿捏住。” “你说我绣艺一般,沈钰,你当真看得懂吗?你怕是连丝线都分不清?” “我腰间这条金丝雪缎线,用了十种不同材料的锦线一起拧了八股,又加上金箔和琉璃粉在缸中浸泡七七四十九日,单这一条线的造价便是万金之数。” “若不是你搭上侯府,这线都能买你五条命。” 沈瑶怯生生地上前,“姐姐就别逞能了,跟宋小姐道个歉,这事就过了,相信她会原谅你无知的。” 沈钰冷嗤一声:“你脊骨是断了?别人一开口就被唬得五迷三道,没事就动不动道歉,你要奴颜婢膝自便,少带着我沾边。” “沈钰,你别仗势欺人!”宋茹直接挡在沈瑶面前:“她好歹是侯府千金,你又是什么?你不过是一个外客。” “外客吗?”沈钰似笑非笑地咀嚼着这三个字。 她抬眼看向沈瑶,沈瑶目光微闪,甚至都不敢与她对视。 沈钰该不会要当众公布自己身份? 那她该怎么办? 对面绝对是存了心要让她难堪! 沈钰绯唇轻扬,透着几分冷淡:“金丝雪缎线在阳光下会发出幽幽金光,整体光呈四散之效,远看如雾浮于表面,若在内室则成细闪之色。 “而你这条在烈阳下光照如镜,室内亦是如此,不过蹭了些块状金箔细粉罢了。” “一条普通的银缎线,也配称得上金丝雪缎?” 沈钰目光冷冽,所言的每一字都如一把利刃,一刀一刀地剐着宋茹:“宋小姐,不是我说,你的基本功该从头学才是。” 宋茹下颌绷紧,面色惊变:“你是从哪偷学的!” “这很重要?”沈钰如墨般的黑眸轻抬:“你知道的别人也知道,你不知道的别人知道的比你更多,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劝宋小姐先把本事练足,少在这贻笑大方。” 宋茹脸色惨白,哪还有方才居高临下的模样。 金丝雪缎线只有一等的绣娘才能使用,但也仅作练习之余。 真正想戴它的人,目前整个绣院便只有副院主和院主才有资格。 她腰间的的确确是银缎线,本想寻个由头羞辱一番这乡野来的土包子,不曾想沈钰不知从哪听来的基理。 宋茹冷哼一声,兀自强辩道:“织绫院主的绣艺从不外传,且只有本院门徒才有资格学习,你绝不是我们绣院的关门弟子,少仗着风言风语在这卖弄。” 人群中不知谁问了句:“为何?” 宋茹自信道:“因为绣院曾发过话,不收沈氏女,便是只要与姓沈的沾上关系,三代之内都不收徒。” “你定是从他人那听了点皮毛,便出来只顾出风头。”她皱眉怒道:“教你的那个人怕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竟敢打着绣院的名义在外招摇撞骗。” 沈钰像是想起什么,难得没否认:“确实,她同你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你!” 宋茹简直低估了她的嘴。 沈钰唇畔划过一抹冷意,本来看在秦家的份上,她不愿这般针对宋茹,不过对面都硬要往门上送了,哪有婉拒的道理。 来挑衅的,就该骂。 恰好,来宫中的考教女官路过他们学室,知晓宋茹回来,特意要见她,不曾想远远地听见了这番对话。 沈钰这个人她是知道的,时隔七年后金玉狼毫笔的得者,有几分傲气并不稀奇。 燕北的朝中也不是没出过这般女子,大名鼎鼎的秋瑾娘子便是个例。 她当年在朝会上舌战书儒,傲世群英的模样,至今让人难以忘怀。 哪怕后来身份被揭穿,也曾有文官请愿保留她的地位,是秋瑾娘子自己不愿流连,便退下办了个书局。 燕北最怕的不是纷争,纷争才会有改变,改变才会有发现。 女官笑着上前:“宋小姐与沈小姐都先歇歇,二位皆是昭文堂的人中之凤,意见相左也不足为奇。” “昨日在御花园陪尚书大人处理宫务时,刚好得了一个巧令,千秋节即将来临,届时各位世家都会备礼送往中宫,但那终究是以各位小姐父母的名义。” “皇后娘娘自来爱收集一些绣艺绝佳的藏品,若是有谁能拿出一幅入选,便是天大的荣耀,也能在娘娘面前得个眼熟。” 一边的男子们听完顿时懊恼不已,恨不得投胎转性,怎的他们就没有这般好的事? 那可是皇后,是中宫,是来日燕北的皇太后,执掌权利最高的女人!谁要是搭上了,恩惠还不是动动嘴皮子的事。 宋茹很快明白,意味深长道:“大人提醒的是,听闻前些日子沈小姐与小公爷办了个马球会,我便也想办个绣艺之赛,选些女红好的作品送去宫中。” 她停了停,目光扫向沈钰;“沈小姐既颇有心得,不知是否敢应战?” 沈钰唇角轻勾:“宋小姐都相邀了,自当奉陪。” 第81章 怕你自轻自贱 书局。 秋瑾接过沈钰递来的清单,打开扫了一眼:“玲珑真丝线?主子真是太看得起宋家这位小姐了。” 这东西不是简单用银子就能买到,玲珑真丝线向来只供各地绣院,面子大些的散客,便要一年在他那儿进货超过二十万两黄金,方才能得几股。 宋茹以为的小打小闹,不曾想竟是踢到了硬铁。 秋瑾道:“您若不想比,不理会她就是,怎么还要自己亲自上场?” 沈钰气定神闲地喝着茶:“总不能辜负连绸当年的悉心教导。” 秋瑾像是想到什么,险些笑出声:“宋茹口口声声说绣院不收沈氏女,您定是个招摇的江湖骗子,也不瞧瞧这规矩是为谁定的。” “属下记得这是主子上杀手榜的投名状吧?您取了连绸首级上山那日,一身白衣被血染了大半,惊得一众武林门徒大气都不敢喘。” “那场景,便是如今想来也十分畅快。” 作为师祖连绸第一位关门亲传弟子,他人十年绣工,主子十月便出了师。 后掌管绣院,一路通达。 让人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不过是她接的追杀令其中一个。 至此血影名号在江湖传开,忍辱负重,装神扮鬼,一做就是一年之余,如此沉得住气,若有心蛰伏在谁身边,那人便只有等死的份。 那一年,沈钰十一岁。 她化名沈影,血洗绣院霓裳阁,众人噤若寒蝉,自此立誓:凡是沈氏女绝不入门,连三代中有沈氏家人也拒之门外。 沈钰悠然品完一杯茶,淡淡起身:“织绫这些年是越发的不长进了,竟然什么人都收。” 秋瑾一笑:“主子可要给你这位小师妹去信一封。” 沈钰绯唇蓄了一抹肆意:“不必,既将宋茹送到我面前,哪有不用的道理?” “看在秦家的份上,我不介意给宋家指条明路,送他们一份好前程。” 秋瑾面带讶然:“主子的意思是……” 沈钰似笑非笑:“自然要给那位送一份大礼了。” …… 翌日,谷雨。 都说谷雨三朝看牡丹,雨前香椿嫩如丝。 昭文堂给了一日假,让众学子外出闲游。 晨起下了一会雨,沈钰没出院子,窝在房内软榻上,手中绣线翻飞。 花凝站在一旁,先是没看出什么东西,等看出是什么之后,嘴巴惊得能塞下两颗青枣。 “小姐的绣法好生新奇,奴婢从前都未见过。” 沈钰淡淡扬起唇:“若听雨楼那边有人来问,你知道该怎么说。” 花凝道:“奴婢晓得,小姐在榻上睡至晌午,又翻了两个时辰的闲书。” 待到午后黄昏,细雨奇迹般地停了,江文瑛派人来请,说是全家准备去游湖,让沈钰同去。 她换了身衣服,将绣了一天的绣品装进书袋,便带着人出了门。 过正院之时,果不其然碰见了沈瑶,但那贴身侍女夏荷却不知所踪,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陌生脸孔。 她微微一笑:“今日都未得见姐姐,姐姐是在做绣品?” 沈钰懒洋洋道:“雨寒风大,多贪睡了会儿。” 沈瑶张了张嘴,后目光露出一抹绮笑:“姐姐当真雅兴,难道忘了与宋小姐的赌约?” 她话音刚落,沈钰已经直面掠过,连话都没回一句。 沈瑶面色一白,银牙紧咬。 沈钰这个贱人,竟敢这般轻视她! 等着吧,过几日她就笑不出来了。 入学那天进门时,宋茹就像考官一般站在台上,收着各人的绣品。 不少人一心热络地想巴结。 “宋小姐这朵牡丹绣的雍容华贵,栩栩如生,简直像要从画中跳出来似的。” “这粉线如此别致,可是蚕灵丝做的?绣院当真对你这个亲传弟子格外大方。” “瞧你说的,我们宋小姐未来是要进宫中做女官的,区区这点绣线有何稀奇。”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小公爷见了定会被宋小姐惊艳。” 提到秦绍,宋茹心底一阵恼怒泛酸,“说那碍眼的人做什么,最好抱着他那点破心思少来惹我。” “待我哪日实在不悦,定要将这桩婚事退了,给他点颜色看看!” 话音刚落,沈钰走了进来。 宋茹双眼微眯,“你的绣品呢?” 沈钰摸到那个绣袋时,眼皮微掀,唇角溢出一丝冷笑。 昨日夏荷没跟着,想来是去她院子偷鸡摸狗了。 宋茹质疑地扬声:“你该不会是没做,故意在这诓我?” 这时,沈瑶盈盈走进,递上自己的绣袋。 沈钰双眼微眯了眯,待她转身走了没几步,直接拿过宋茹手中的袋子。 宋茹惊怒道:“沈钰,你还有没有规矩了!” 她三两下解开布袋,拿出里边沈瑶的绣品,一个浅碧色的香囊,东西不大,样子却十分精巧。 台子隔开一众人视线,并未看清绣品是何物。 待沈瑶听闻响动,转过身委委屈屈地红了眼:“姐姐这是做什么?若是没绣好,喜欢妹妹的绣品跟我说就是,不必强抢的。” 沈钰唇角勾着,泛起一抹浅浅的戏谑:“你绣的什么花样?” 沈瑶微怔,她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沈钰就问这个? 不应该啊! 那其中用的玲珑真丝线,她还特地让夏荷剪了点留样,寻了京都最出名的绣女请教,想来是不会出错的。 她挑得如此简单,定是有诈。 沈瑶想了想,说了个全:“是天青色缎绣玉兰,用的是玲珑真丝线。” “你确定?”沈钰眼角含笑。 她拿给宋茹:“宋小姐仔细看看,若你也答错,织绫院主当真是要气死了。” 沈瑶心底一慌,看向宋茹的眼神多了几分软糯。 她和沈钰本就有旧怨,不管如何,都应该帮自己说话才是。 否则岂非给对手添粮? 不曾想对面也是个死心眼的。 宋茹心高气傲,唯对师傅俯首称臣,让织绫丢脸宁可自己丢脸。 也决计不能败了师傅名声。 她皱了皱眉,视线再度落在荷包上。 这图样色彩清秀,蓬松如云,但针脚却极细极短,并非沈瑶说的缎面绣。 沈瑶忽然垂着眸:“都是我的错,我不该参加绣艺大赛让姐姐为难,姐姐不会女红,日后妹妹愿意为你代劳。” “谁给你的脸?”沈钰眼底透着一股冷若冰霜的不可冒犯:“拿我的双面绣充你自己的,盗贼当上瘾了?” 其他人一听,纷纷愣住。 第82章 存了心给她花银子 沈瑶脸色骤然煞白。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们身上,眼底流露出几分意味深长。 骤然寂静之时,姚静姝好整以暇地轻笑一声:“都说平阳侯府千金温婉知礼,小家碧玉,是难得一见的才女,偷拿别人的东西就算了,撒谎还撒得这么没水平,都不提前做功课的吗?” 沈瑶眉目一凝,长睫微垂下却满是阴狠。 沈钰用的竟然是双面绣? 她究竟是在哪学的? 还是故意要用这个荷包来试探自己? 不管怎么样她也不能承认,休想逼她就范! 沈瑶踉跄地倒退两步,“姚小姐,我自来与你无冤无仇,你何须出言奚落?” 姚静姝最看不惯她与白婉之辈,个个像木刺一样,瞧着没伤害,扎起人来不知多疼。 去年春日宴上,要求三人一组完成一幅画,结果沈瑶和白婉就画了几片叶子,便对外宣称,那整幅大半部分都是出自她们手。 姚静姝越想越气:“你最好少装柔弱站稳点,若是跌断腿赖在我身上,我这个人脾气不好,被陷害绝不自证,我干脆把这罪名坐实,不介意让你腿断得更彻底些。” 秦绍紧随其后:“偷盗他人财物,按小了说无事,按大了说也可报官,不如就请官府来查,也免得有人自以为是总觉得别人要害她。” 人群中不知谁又跟了句:“若是真的,沈家的名声该保不住了吧。” “想不到堂堂平阳侯府千金竟会做这种事,不知羞耻!” “我要是她爹娘都替她害臊。” 沈瑶的脸苍白极了。 沈钰真是她的灾星! 自从她出现,自己就没过过什么好日子。 不过…… 事情还没有最后定论,就凭那几个小喽啰,还敢把她送进官府? 真是笑话! 片刻,沈瑶眼睫颤了颤道:“是我嘴笨,总让姐姐们误会。” “许是清晨在前厅用早饭时,我和姐姐的书袋均掉落在地,不小心散开了,丫鬟做事毛手毛脚的就拿错了。” 她楚楚可怜地说完,咬了下唇:“恳请姐姐不要报官,饶她们一命,有些都是家庭困苦的可怜人,若离了平阳侯府,就真不知该何去何从了。” 沈钰眼底带着一抹冷意,沈瑶的不要脸程度再一次刷新她的认知。 这会竟是连替死鬼都已经找好了。 她盯着沈瑶,忽而扬唇一笑:“花凝,你现在回府告知赵嬷嬷,就说有丫鬟诚心挑拨我与妹妹的关系,让她将这事速速查清,将人发卖出去。” “无规矩不成方圆,今日敢诬陷妹妹偷盗,明日岂非敢玷污她的清白?这种人万不可再留。” 沈瑶一听,直接愣住。 前厅用饭时,向来都由各院身边的贴身丫鬟照顾。 瑞景轩主事的是赵嬷嬷,听风阁如今是花凝,而她的听雨楼则是夏荷。 可今日桌前江文瑛还夸了花凝伺候用心,她是有人证一直待在桌前,从未离开的。 那剩下的不就是…… 夏荷! 沈瑶没想到沈钰心思转得这般快。 她已经抢了自己平阳侯府千金的位置,难道还要砍她的左膀右臂吗? 沈瑶面色惊慌,眼里挂着泪:“姐姐,我知道你向来不喜夏荷,可那是跟了我十几年的贴身婢女,你要打骂罚她我都接受,可你竟要将他发卖出去,这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 又有平日与她交好的人出来道:“确实太苛刻了,同作为女子,难道不能将心比心?” “世家女身边的丫鬟从来都是最贴身的人,日后陪嫁,打理家中上下都需她的帮忙,你总不能因为自己曾经生活困苦,没有自小长大的丫鬟便要对别人的贴身丫鬟动手?” 沈钰并不急着辩解,反而满不在乎地抬眼。 对视间,她唇角一扬,眼底满是愉悦,那抹愉悦中透着嗜血后的凶厉,刺得沈瑶心底一沉。 沈钰眉眼染着几分笑,点头道:“不错,我就是这么过分。” 沈瑶泫然欲泣的脸上满是可怜:“姐姐,难道非要我跪下求你,这事才能算了吗?” “够了,沈钰!”宋茹眉头一拧:“你少在这咄咄逼人!” “不过一个绣品弄错罢了,你以为自己绣得好就能高高在上吗?” 沈钰挑眉反问:“宋小姐一向拿绣艺沾沾自喜,不就是等着我们有样学样?” 宋茹被这样赤裸裸地揭穿,顿时不知道脸往哪放。 她忽然有些后悔,该先探探沈钰的底,不能过早下手的。 这一番说辞,不仅把沈瑶推到了风口浪尖上,连着将她也带进了漩涡。 偏偏还真有几人上道了。 “本来看了宋茹的那幅牡丹已经惊为天人,没想到沈钰的双面绣更加出神入化。” “现在谁绣艺更胜一筹,还真说不准。” “真是笑死了,只许她趾高气扬,不许别人展露锋芒?” 一时间说宋茹的声音此起彼伏。 宋茹面色冷白,嗤笑道:“双面绣便是单面常人也要绣三日,谷雨只有一日,你一日就把两面都绣完了?” “这种谎话骗骗旁人就算了,休想蒙过我!” 沈钰眸色清浅:“我能不能一日绣完,不是你说了算,是我的手说了算。” 她瞥了宋茹一眼,继而懒洋洋问:“怎么?宋小姐一日才绣了一面缎面绣,也好意思说自己是织绫院主的弟子?” 宋茹怒声道:“你少激我,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你的这幅双面绣定是不知从哪偷来的!” “我今日心情好,难得有闲情逸致。”沈钰唇畔噙着一抹笑,语气不明道:“我们俩重开一局,你挑时间,我全日坐在学堂当面奉陪。” “当然,若是宋小姐怕了,也不是不能商量。” 宋茹险些气笑:“你想单独和我比?” 沈钰问:“你不敢?” 宋茹想都没想就应下:“五日为期,从明日开始,我们便去东边空的藏书阁各自准备绣品,除去下学期间不可离开一步,所有过程均需二人面对面互相监督完成。” 她目光锐利,带着几分轻讽道:“对了,还要请学堂女官来,方才可证公允。” 沈钰道:“不用五日,我一日就够了。” 沈瑶故作大惊失色:“姐姐,这怎么可能呢?你怨我就算了,可千万不要和自己赌气。” “一日就是一日,若宋小姐需要五日,前四日请自便,最后一日我自然会出现在藏书阁。” 宋茹脸上青白交加,厉声质疑:“若你只需一日,为何不第一日就来?” 沈钰眉眼温和,笑着一字一句说给她听:“当然是怕宋小姐受了刺激,自轻自贱,临阵逃赛。” 第83章 送一赠一 沈钰下学后,又见那辆熟悉的马车停在树下。 她有好几日没见到谢承渊,说是去办公差,不在京都,不曾想这般快就回来了。 走到车前,沈钰对车夫道:“先不回去,去一趟锦衣阁。” 谢乘渊不由想起秦绍那日说的,要给她花钱。 说起来自己都不曾替她买过什么,状似不经意道:“前些日子托肖掌柜办了些事,账目上还有些银子,钰儿若是要裁制新衣,等会记我账上就是。” 鬼狐在旁边听得一清二楚。 主子根本没存银子,这是存了心要给世子妃花银子。 他率先跳下马车,三两下踏檐而过,连翻好几条街,赶在他们二人来之前,先到了珍宝斋门口。 肖远刚要说话,只见鬼狐摸出两张万两银票放在他面前。 “肖掌柜,等会我们家世子妃在你的锦衣阁买的东西,全部记世子账上。” 话落转身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肖远:“……” 这钱来得太突然。 等等! 东家要来?! 还和世子一起来?!! …… 车内。 沈钰简单地说了一遍宋茹的事,谢乘渊拢着眉:“有什么我能帮的?” “暂时不需要。”沈钰随口回道。 宋茹她有自己的打算,越少人插手越好。 等的就是不久后的某一天,坐收漏网之鱼。 许是昨日拿针久了,眼睛有些倦,沈钰揉着眉心缓了缓。 谢乘渊坐得近了些,把她手轻轻移开,抹了一指清神露在她眉骨侧,帮忙涂抹。 离得这么近,她微微一怔,便听他道:“闭眼。” 沈钰难得顺着他的意,长睫压了下去。 “你近日又病了?” 她没看见的角落,谢乘渊眼底意味不明,却很快笑道:“许是那药效过于厉害,身体一时间缓不过来。” 确实。 魂断草和寒蛇毒是要靠逼出体外的,吃了药后会浑身发汗,严重些的脾胃失调,难以进食。 她往常的声音清脆而冰冷,只在江文瑛与沈廷面前才有几分为人女儿的温软。 现下几乎半靠在他肩上,清丽的容色沉入婆娑的树影中,似高峰消融了一角的寒霜,褪去了一春料峭的冷意。 “回头我给你写一张药膳方子,让王府厨房按着做。” “你要与宋茹比绣艺,还要顾惜我身体,费心了。” 沈钰实话实说:“都是硬找上门的,躲也躲不掉。” 谢承渊勾着唇问:“既然钰儿真的会绣花,不知我能否向你要一个。” 沈钰骤然睁开眼:“原来世子帮我,打的是这个算盘?” 她每日要忙的事情太多,没什么闲心给别人绣花。 答应宋茹,是因为后面要钓更大的鱼,不管是绣品还是比试,都只是棋盘中的一步。 谢乘渊似笑非笑,饶有兴致道:“都说定亲后会送对方一件小礼意为注重,既然你没空,什么时候我去学学,绣一个给你?” 沈钰:“……” 他是认真的? 说起来男子绣花,她倒还真见过一个。 百毒庄的血蛛丝,便是那老毒物一针一针缝在死人身上。 状若妖冶,色泽明艳。 在她思忖的片刻,马车已经停在锦衣阁门口。 沈钰率先下去,待他走后,鬼狐对车内道:“主子,可以下来了。” 谢承渊这才走向另一边,两街相隔而立,他进了珍宝斋。 肖远一见,眉眼顿时展开笑意:“世子来了,里边请。” “我来取首饰。” 肖远道:“其余的还需等上几日,但簪子已经完成,不知是给您送到车上,还是托这位小爷拿着。” 鬼狐格外有眼力见地接过。 下一刻,肖远瞧见了对面沈钰的影子。 他心里顿时发怵。 之前的五个锦盒东家收到了吗? 他日日左等右等,硬是没等来问罪书。 谁知这世子爷本事不错,竟真让他搭上了东家。 好不容易来批新物件,自是要将功折罪做得好些才是。 待谢承渊上车后,沈钰将锦衣阁买来的十个荷包全摊在桌上。 她看着谢乘渊:“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都挑了些。” 鬼狐倒吸一口凉气。 世子妃这是要么不给一口饭,要么一口饭噎死。 这也太多了。 主子就是两日换一个也能轮近一个月。 谢承渊挑唇一笑:“钰儿帮我选几个。” 想着他近些日子车接车送,还帮了自己许多忙,沈钰倒没拒绝,果不其然低头开始挑选。 刚才随便拿了些,也没看清花样。 忽而头顶微微一沉,发髻右方像是多出了什么。 谢乘渊笑了笑:“见你一直戴着那只旧物,想来是喜欢这种花,便让人做了只新的。” 鬼狐:“……” 从别庄回来当日便重金加快做这的玉簪,主子看的是旧物吗? 分明怕的是旧人。 他那日虽不在跟前,但身为暗卫,哪怕躺在树杈子里,再小的声音也能钻进耳内。 世子妃有一位义兄。 主子担心这簪子是那义兄送的。 他瞬间心领其意,嘴快道:“主子自己画的花样,自然要比外边买的好看得多。” 说着不知从哪翻了面铜镜给沈钰。 镜中的凌虚髻上斜斜插着一根玉兰簪,玉质通透明净,雕工栩栩如生,宛如真花落在发间。 “不错。”沈钰这个人别的不说,就是识货。 这是上好的暖玉,价值千金不稀奇,稀奇的是极难寻得。 “多谢世子。” 回到沈家,她给肖远去了一封快信,问了问工费。 拿到花销账目时,饶是沈钰这么般爱赚钱的人,嘴角都不由得抽了抽。 肖远字迹潇洒大气,薄薄的信纸险些划破。 上边赫然写着:“一笔工费半两金子。” 雕一只玉簪少说也要几百笔,这根簪子单工费就要足足三四百两金子。 知道的是她珍宝斋开门做生意,不知道的还以为开门抢钱了。 肖远收到那张写着日后沈家和谢家来买首饰需打折的信纸,心有感慨。 女大不留人,东家都开始心疼未来夫君了。 另一边,沈钰瞧见被她带回来的那个双面绣香囊,拿起刀随意改了几处。 很快,原先的图样变成了岁寒三友,竟是一点都不突兀。 礼尚往来,就当是给他玉簪的回礼好了。 第84章 没见过夫君给娘子赶车? 沈钰到瑞景轩时,江文瑛笑着拉过她。 “马上就要入夏了,娘亲请了绣娘过来帮你量身,准备让人做三十套衣裳,你瞧瞧喜欢什么样式的?” 寻常世家女按例份,一季衣服约八套,在外加出入席面所用的两套,已经算是上等水平了。 她笑了笑:“会不会太多了?” 江文瑛嗔了一眼:“别替娘亲省银子,刚刚庄子将去年的收成送了过来,便是给你做三百套,娘亲也有的是钱。” 桌边的账本堆得密密麻麻,还有人不住的往里边抬着箱子。 那箱子看着极重,大清早一众人忙得汗流浃背。 江文瑛以为她有兴致,笑着拍了拍她肩:“若是得空,坐下陪娘亲看看账本,虽说世子日后不用你管家,可人终究要将钱捏在自己手里才安心些。” “所谓的管家,也不只是管钱,这里头学问大着呢,但只一点,若中馈权和钱都在你手里,那夫家做什么都要先思量你的面子。” 沈钰乖顺地点了点头,在她身边坐下。 不过一会,江文瑛起身去了书房。 她翻了几页,账目倒是不少,不过跟平常自己要看的那些比起来,不过是其中的十分之一。 忽有人声笑着从门外传来:“夫人,灵山庄子的收成全都在这儿了。” “钱庄那边也验过了,您瞧瞧。” 那婆子进来时,见只有沈钰坐在桌前,微愣了下:“小姐年纪轻轻就开始学管家了?” “要老奴说学这劳什子的玩意碍事又辛苦,日后有的是我们这些老婆子帮您,您可瞧好了,等着收钱就是。” 沈钰目光落在箱子上,发现里边装的全是金子,问道“怎么不是银票?” 那婆子面色极快地闪过一抹心虚,她还懂这个? 婆子忙解释道:“小姐这是哪的话,往年也是一半银票一半金子。” “您常年在内宅不知道,这金子和银票都是一样的,有些贵客就是爱付金子哩。” 沈钰勾起唇:“嬷嬷说得在理,是我年少不知事,让您笑话了。” “唉哟,怎会呢?小姐金尊玉贵,日后嫁个好人家,哪用操心这闲事。”婆子拘着一抹笑,又说了几句好话。 沈钰伸手从一边的盒子里抓了几颗银裸子,让花凝去拿给她。 这脆生生的小姑娘就是耳根子软,几句话便得了赏。 婆子心中愈发美了,若日后庄子成了她的陪嫁,她当甩手掌柜,自己岂不快哉。 “一点心意,请嬷嬷喝茶。”沈钰微微颔首:“就不留你了。” 待人走后,沈钰随手挑开一个木箱,里边的金子排得满满当当,看成色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趁人不注意,她用袖中的金子与箱子中的偷换了一颗。 恰好江文瑛从书房回来,笑着问:“钰儿可是已经在点数了?” 沈钰转身,盈盈开口“女儿手慢还未开始,只是有些不解,银票不是更方便吗?为何还要大费周章地呈银子过来。” 江文瑛耐心道:“这些不单是我们家的产业,而是沈家共同的庄子。” “虽说你爹爹三兄弟已经各自立院,但父亲名下还有众多的田产铺子,要分也是待他百年后再分。”说着江文瑛叹了口气:“前两年父亲老了,管不动事,便自作主张让三家都揽了下来。” 沈贵不在京都,说是三家,还不如说是沈值与他们。 江文瑛仔细回忆:“灵山那几处的庄子,去年是你大伯寻的买家,说是身份有些深,用不了官银,所以就用金锭子代替。” “麻烦是要麻烦些,不过他出价高,卖谁都是卖,就让他操办了。” 沈钰了然点头:“原来如此,女儿受教了。” “钰儿慢慢学,日后总会晓得的,娘亲相信你。” 江文瑛做事细致,又给沈钰讲了不少,而后二人一同用饭,吃完后她才回到听风阁。 将下人全部遣走,沈钰从柜子中拿出一块乌石。 刚才从瑞景轩换来的金子在上面轻轻一划,瞬间出现一道浅浅的黄。 都说七青八黄九紫十赤,黄代表着这金子虽不是上等,却也还不错。 恍然间她一失手,金锭子落在地上,发出一声脆响。 沈钰双眸登时黯了下来。 她寻了一把刀,沾了些细细的药露,重重一剜,金子表面立刻掉下了一层细粉。 半炷香后,里边的银色像一抹无声的讽刺。 金包银。 如此下三滥的手段,便是江湖中也甚少人敢用,一旦抓住便是牢狱之灾。 江文瑛说沈值只谈买家,并不管庄子上的事,而他们家主要管收成银子往来。 这摆明了是给平阳侯府挖了一个巨大的坑。 次日一早,沈钰围上披风站在门口,等着小厮牵马过来。 江文瑛温和地笑道:“世子真是有心了,还想着带你去踏青。” 沈钰微微一笑:“说是城南的海棠开得不错,娘亲若喜欢,等会儿我帮你摘一捧回来。” 被女儿贴心感动,她面带柔色:“你们俩好好玩,不必担忧,娘亲自有你父亲陪着。” 江文瑛和沈廷的感情极好,沈钰听完,心底微暖。 正朝外走时,门房小厮来道:“夫人,世子来了。” 沈钰:“……” 她根本就没约他。 说和谢承渊踏青只是一个借口,她要亲自去一趟灵山的庄子,拿书局当挡箭牌太过冒险。 若是出现沈瑶再带着沈恒堵门要人的事实在被动,况且…… 沈钰眼眸微沉,自己昨日给他的新药,吃完后接下来一整天都会头晕瞌睡。 谢承渊这是铜墙铸铁打的身子? 他走进来时,冲江文瑛行了一礼:“见过文姨。” 江文瑛脸上笑意更甚:“刚刚还在说你心思巧,钰儿回京都不过月余,你多带她出去走走也好。” 微风拂过,谢承渊朝沈钰看去,却仿佛有默契一般笑着应道:“我与钰儿的约定,自小缺了的,往后一天天补上。” 江文瑛催道:“那快些去吧,别误了时间,海棠要午时前一刻钟赏才最佳。” 谢承渊护着沈钰上了马车,锦帘刚刚落下,他扬唇看着对面的纤影:“本是想来谢钰儿的香囊之礼,不曾想你还约了我踏青。” 沈钰淡淡抬眼,语气稀松平常,一点也没有被人抓包的羞愧:“送一赠一,怎么看都是世子赚了。” 谢承渊勾唇一笑:“准备去做什么?竟连文姨也要瞒着?” 第85章 有心的是他 “灵山的庄子,你这么查太慢了。” 沈钰心底腹诽,要不是他临门插一脚,自己现在都在灵山庄子的账房里了。 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 账本看了,该判谁是贼总能有三分眉目。 事情是自己说的,人是自己招来的,沈钰也不拐弯抹角:“世子有何高见?” 谢乘渊看着她被风吹起的发丝,打了个旋落进唇角,轻轻抬手触上她脸颊勾了出来。 沈钰险些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竟然在他眼底见到了一抹化不开的柔情? 瞬间沈钰打消了这个想法。 一如后宫没有白兔,前朝哪来的羔羊。 她和谢乘渊,各有所图,只不过对面那个比她戏路高。 对面人菲薄的唇角漾起一抹浅弧:“既然沈家大老爷连官银不敢用的人都能搭上,再来几个他也不是没胆子。” 刚巧路过锦衣阁,鬼狐脚程快,匆匆买了两套男子的锦袍递了进来。 “主子,您要的东西。” 沈钰勾唇:“世子这是要大变活人?” “钰儿不愿意?” 沈钰微仰着头,颔首道:“烦请世子先出去一趟。” 鬼狐坐在车边,另一处刚好有个空位。 虽说也够坐的,但主子身份尊贵,岂能坐这种下人待的地方? 下一刻,有人与他面面相觑。 鬼狐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移开目光。 谢乘渊则道:“看什么?没见过夫君给娘子赶车?” 鬼狐:“……” 您开心就好。 沈钰听完轻挑柳眉,险些语塞。 她换完后,掀开帘准备自己坐出去。 腰间忽然一重,谢乘渊将她揽回车内。 “外头风大,该看的不该看的钰儿都看过了,不用避嫌。” 这样略带轻浮的话若是放在其他人身上,沈钰估计早将对面脖子拧断。 她还来不及阻止,那人边解开衣带,露出里边月白色的内衫,略微贴身的地方,几块薄肌隐隐若显,很有几分妖孽的模样。 沈钰忽然不装了,不仅看,还正大光明的看。 谢乘渊换完衣服,目光正式落在沈钰身上时,眼底骤然一凝,下一刻凛然的冷意席卷周边,压都压不下来。 沈钰秀眉微拧:什么意思?不让看? 看是他要求的,不让看也是他,男人真是善变。 沈钰眼皮轻抬:“世子这是何意?” 开口的清冷女声骤然将他拉回,谢乘渊瞬间敛了身上的狠戾。 沈钰这副扮相,太熟悉,熟悉到他差点以为是那个人。 只不过那人阴险风流,与他的小丫头无可比较。 她冷道:“你在生气?” 谢乘渊睁着眼睛说瞎话:“是。” “少时在锦州闲游,见到一处摊子的古玩不错,正准备掏钱被一男子先抢了,那男子的身影就与钰儿有八九分相像。” “想来容色绝尘的人总是让人难以忘记。” 沈钰心底冷笑。 她是信了他的鬼话。 什么古玩值得这么魂牵梦萦? 难道…… 另一个念头跃出脑海。 还没落下便被沈钰打消了。 谢乘渊是朝中人,怎会和江湖扯上关系,他若真在武林大会上与自己交过手,为何从未发现?偏偏在今日提起? “看来世子真的非常喜欢那件东西。” 谢乘渊笑了:“一个玉色的茶壶,若钰儿再要给我买,我不贪心,一个就够了。” 沈钰:“……” 脸呢? 到了庄子,二人一个身穿蓝色锦袍,另一个穿着绛紫色锦衫,面上带了帷帽,虽不见真容,却也是一派富贵之流的少年人模样。 谢乘渊直接让鬼狐给了一锭金子门房处,说要见掌柜,便有人眉开眼笑地将他们引进前厅。 一路走过,庄子田地里刚插了绿苗。 谢乘渊问她:“自来庄子种粟米较多,哪怕不供自家宅院,价钱也能多卖几倍,你出来时看过账本了?” 学医当识百草,沈钰自来跟花花草草打交道惯了,自然能看出田里的是秫米。 一股冷风掀起,她淡淡道:“粟米和黍米都不重要,你见了前边那婆子戴的镯子吗?” 谢乘渊似笑非笑:“青山绿石料,一只镯子少说八十两银子。” 沈钰道:“他们一年薪俸才多少。” 不吃不喝为了买只镯子,婆子就算长了张嘴找理由,那圆滚滚的肚子也将她出卖得彻底。 显然昨日去府中送金箱的,已经是他们中能找到最清减的人了。 谢乘渊莞尔,以为她动了怒,安抚道:“待查清楚了,就算是十只翡翠镯,怎么进口袋的就能怎么让她吐出来。” 话落,二人已经进了正厅,正式落座。 下人倒是很快捧了茶上来。 沈钰微微侧头,看向谢乘渊。 那边揶揄道:“雨前龙井,确实好茶。” 好到五十斤叶子出五斤干茶,挑的都是那茶树最尖上的芯,可见这庄子里的人是会享受的。 沈钰轻笑一声:“这灵山庄子真是卧虎藏龙,咱们算是来对了。” 谢乘渊勾唇:“楚兄这话说的,赚银子的买卖我能不叫上你吗?” 沈钰还算满意,他的确很上道,自己一个尾音就能明了,下一步指哪打哪。 方才那副死人脸就懒得计较了。 正说着,窗外传来脚步声,“贵客来临,小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庄主承让。”谢乘渊开门见山:“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谈谈买黍米的事。” “阁下说笑了,咱们这庄方圆百里种的都是粟米,哪来的黍米?” 谢乘渊声音含笑:“那就是了,我要找的恰好是黍米做的粟米。” 庄主撇了撇杯子上的茶沫:“不知阁下的引荐人是?” “君九渊。” 沈钰:“……” 只听闻他续道:“医谷自来没有引进信,唯一枚佛前子为证,庄主可认得此物?” 那圆滚滚的男人从方才懒散的模样,瞬间变的满眼精光:“小人不知是医谷大驾,辛苦二位小哥了,只是不知谷主有何要事,若能办到,小人定当全力以赴!” 沈钰藏在帷帽下的眼睛微眯,谢乘渊恨医谷情有可原,当年赫连甫确实不做人。 但如今早已革新,他究竟有什么仇怨? 第86章 你也配? 有医谷作保,那庄主别说粟米了,直接将赚钱秘方说了个明白。 说是庄子里有一处用具,可将黍米打碎,然后放入特定的小模子中,重新变成粟米拿去售卖。 外观大差不差,口感即使比不过真正的粟米,但唬一唬寻常百姓不是难事。 不是日日吃粟米的人,又怎能轻易分得出好坏? 沈钰眸底冷沉,黑心钱向来不是从富人那赚的,大部分都从寻常人家入手。 果然银子都流向了不缺银子的人。 他们家还成了暗地里的帮凶。 沈钰冷道:“光一个黍米倒卖就能让他们赚这么多钱,还真当自己是粮仓的老鼠了。” 谢乘渊勾唇道:“灵山这处庄子贪的这般大,总要有地方消遣,你若信得过,我帮你查。” 沈钰秀眉微抬,信得过信不过他不都跟来了吗? 本想从那处派些人,但是家事,又不好大张旗鼓。 既然谢乘渊送上门,她也当次甩手掌柜。 沈钰莞尔,笑容十分夺人心魄:“那就有劳世子。” 换好衣服,鬼狐不知道从哪摘了好大一捧海棠,还加了几株不知名小花点缀。 谢乘渊扬起一个清浅弧度:“既说了要带你赏花,总要看过才好交差。” 沈钰半倚在车壁上,手微微拂过茕茕而立的花瓣。 上面还沾着露珠,显然是刚从泥里摘上来的。 她心情不错,拿出几颗金珠要赏给鬼狐:“有心了。” 对面抢先推了回去:“世子妃说笑了,有心的是主子。” 鬼狐避得比谁都快。 开玩笑,一顿饱和顿顿饱他还是分得清的! 沈钰理所当然的收回袖中。 谢乘渊又不缺钱,她拿金珠给他说出去怕是要贻笑大方。 只见那人眸光揶揄,隔着一张案几遥遥看来:“钰儿不准备赏些什么给我?” 沈钰抬起头,猝不及防撞进他眼底。 谢乘渊眼瞳深邃,映出她一抹浅影。 沈钰似笑非笑:“既是盟友,今日赏了明日又赏,世子是想臣女倾家荡产吗?”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泥小节。” “自己人。”谢乘渊重复这三个字,唇角溢出一抹温润的笑:“如此说来,你终于愿意承认我是你的人了?” 她好像只是跟他结盟,没让他卖给自己。 谢乘渊的想法怎么越来越剑走偏锋? 这是病,得治。 回来的路上用了些点心,到了平阳侯府时,恰好赶上晚饭。 江文瑛正好在外面接沈廷,丈夫没等到,先将女儿等了回来。 入目而来的先是一大捧海棠,随后谢乘渊率先下马,小心温柔地扶着沈钰踩凳下车,而后将她身上的披风微微拢紧,黑曜石般的眼底呵护宠溺:“别吹着风。” 沈钰:“……” 低沉磁性的嗓音,配合着一张剑眉星目的脸,沈钰杀人都不手麻,这一刻指尖却轻轻颤了颤。 很快,那只手也被他牵住。 这还是在门口,即使天黑,保不齐有人来人往,在父母面前虽说要装一装,到底夸张了些。 她不动声色要抽出,也不知谢乘渊是没感觉到还是根本没当回事,五指微开,直接十指紧扣地牵着她一同上前。 江文瑛掩唇轻笑,直接拍板道:“乘渊来得正好,晚上就留在府中用饭,我让小厨房再加几个菜。” 紧跟着出来的沈瑶一口银牙险些咬碎,尤其落在他们紧握的手上,眼底嫉色难掩。 待众人三三两两往里走,沈瑶迎上前道:“今日晨起听闻姐姐与世子一同赏花,妹妹实在心生向往。” 她一边说一边观察谢乘渊的表情,见他没拒绝,温声细语地继续说:“若下次姐姐还有此等雅兴,不知能否带上我同去?” 沈钰朱唇轻启:“你问他。” 说着指了指身边人。 她说不让沈瑶就会不跟? 还不如直接将麻烦转移。 沈瑶牵起唇角:“想来世子宽仁,定会成全小女一点心愿。” 谢乘渊险些失笑,这只小狐狸还真会推脱。 他抓过沈钰的手直接将人带到怀中,看都不看沈瑶一眼,只对怀中人道:“赏花哪里不能赏,我只想和你一起。” 沈瑶艰涩地咬着牙,感觉一抹苦意在舌尖漾开,劝道:“世子,虽说您与姐姐有婚约,可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怕是有伤风化。” 谢乘渊声音淡冷:“我与钰儿名正言顺,若是七小姐眼红耳热,也趁早寻个人定亲,不必眼馋他人。” 正说着,沈廷的车架到了门口。 见到父亲,沈瑶那副可怜样瞬间敛了三分,又变成贴心懂事的小女儿,上前行礼不说,还准备去帮他拿手上的卷宗。 相比较下,沈钰还虚靠在谢乘渊怀中,显得有些重色轻父。 沈钰试图抽身,依旧没成功。 她问:“你准备什么时候放开我?” 谢乘渊声音有些低,漂亮的双眸微眯:“钰儿没看见吗?有人打主意都打到你面前了,好歹给我一些自己人的特权。” 沈钰轻哂:“还不是世子长得太过妖孽,招摇过市。” 谢乘渊忍不住低笑问:“那明日我穿丑些?” 沈钰无语至极,顶着他那张脸,就是披个麻袋也难看不到哪去。 他还能怎么丑?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落在沈瑶面前便是情人私话。 她粉拳攒紧,不甘心地跟在身后。 夏荷鄙夷道:“小姐不必伤怀,瞧六小姐那不值钱的模样,定是倒贴上去的,自来男子难过美人关,她成心勾引,世子一时情迷也能理解。” “小姐是不愿做那等子出格的事,若如法炮制,七小姐有哪点比得过你?” 话音刚落,夏荷手腕忽然一痛,只见沈瑶眸底闪过一抹光,有些急切的问:“之前秦碧春给我的东西呢?” 夏荷微微一愣,继而脸上染了几分惊慌,小声道:“小姐,那秦娘子的名声还是不要让府里人听见的好。” 秦碧春曾是乐水居的花魁,后被人赎了身,一直独居着城南的大宅子。 虽已是自由身,但前尘往事多的是人忌讳。 世家小姐更是避而不及。 沈瑶毫不在乎地勾起笑道:“去将那东西寻出来,我要用。” 第87章 迷情香 晚饭用到一半,又听闻有别处庄子送了收成银子过来,说是有笔账对不上,让江文瑛去看看。 夫人不在,沈廷与小辈们坐了一会也走了。 席间顿时只剩沈瑶,沈洲和他们。 沈钰听见是庄子,秀眉微不可察地轻拧了下。 如此细小的变化顿时被谢乘渊收进眼底,桌下,他握了握她手:“放心,鬼狐已经让人去查了。” 不过一会,沈瑶端起酒壶,开始挨个给众人添酒。 沈洲面色有些古怪,后唇角抹过一丝暗讽:“七妹不必麻烦,这种事让下人做即可。” 沈瑶露出一个甜美柔软的笑,乖顺道:“府上有外客,父母不在,我帮忙尽一尽地主之谊。” 话落,她已经朝着谢乘渊和沈钰走近。 沈钰倒是十分淡然,递过酒杯,添满后还微抿了一口。 沈洲眼睫动了动,唇角弯起来。 这个六妹妹也太冷静了,别人都上门踢馆,她还有闲心坐在旁边看戏。 知道世子看重她,却也实在…… 沈洲摇了摇头,她对男人太过有信心。 只见沈瑶玉指轻轻勾着酒壶,莲步轻移,笑得娇俏又生动:“乘渊哥哥,欢迎你来府上做客。” 沈钰垂眸听着,漫不经心的思绪瞬间一崩,紧接着像是有鸡皮疙瘩争先恐后地黏上去。 谢乘渊没有任何举动,不举杯也不接话。 空气中透着一股无声的尴尬。 沈瑶微微咬了咬唇瓣,楚楚可怜地抬手上前,想要给谢乘渊杯里添满。 她刚举起酒壶,却不小心手一抖,眼见着清酒即将流出,淌在谢乘渊锦袍上,忽然腕间一痛,不知怎的直接倒在了自己身上。 精心挑选的鹅黄色襦裙瞬间洇湿一大片,酒渍如泼墨般沾在上面。 沈瑶感觉腰间自腿心一凉,酒意袭了满身。 谢乘渊眼神晦暗不明:“七小姐仪态失德成这副模样,也配来本世子跟前敬酒?” 沈瑶脸色骤然一白,泪光盈盈道:“我……我只是想着乘渊哥哥难得来一趟,能照顾便多照顾些。” 谢乘渊神色泛着沉:“退下,这里不需要你。” 换做从前,看在江文瑛和沈廷的面上,他还会给沈瑶留几分脸。 如今显然没必要了。 沈洲见状,对一边的侍女道:“七小姐醉了,还不将她送回别院。” 沈瑶一走,整个内室瞬间清明许多。 他正思量着自己是不是也该离开,江文瑛与沈廷姗姗来迟。 见桌上少了一人,江文瑛狐疑问:“瑶瑶呢?” 沈洲面不改色:“七妹有些醉了,方才将衣裳弄湿,差人将她送回去了。” 她蹙了蹙眉:“这丫头……平日最是稳重的,怎么……” 江文瑛说到一半忽然止了声。 容颜依旧的脸顿时微沉。 那后半句犹如春日落在田间的草籽,骤然疯长开来—— 瑶瑶向来最是稳重,却在谢乘渊上门时频频失态。 情窦初开的年纪,见着自家姐妹已经尘埃落定,难保不会心意躁动,看来是要尽早为她寻一门亲事才是。 另一边。 沈瑶走在路上,天边明月落晖,映得青石板路如雪一般白净透亮。 夏荷心七上八下:“小姐若是还想赶回前厅,方才水榭那处还有套多余的衣裳,换好也许还能和世子再说上几句话。” “那香呢?” 夏荷谨慎道:“呈在香炉中,还没来得及点。” 沈瑶神色一凛:“可惜了,那东西本来能大有用处。” 若谢乘渊真按自己的安排,进了水榭更衣,哪怕不做什么,二人有肌肤之亲的事遮也遮不住,届时为了面子,沈钰必然要让位。 即使她正式办了认亲宴,嫁入谢家的终究是自己。 再不济,最后的最后,她就算入穆王府做平妻也是当得的。 夏荷心跳得七上八下,一面暗自庆幸小姐没做成这桩事,一面庆幸自己没点香,否则将不相干的人引去就糟了。 绕过荷花池,对面忽有脚步声传来,沈瑶抬头一看,对上了一张虽然有些憔悴但依旧清俊的脸。 “三哥!”她欣喜地叫道。 沈恒手上拿着一沓抄好的家规,正准备去瑞景轩。 “七妹,你怎么……”他看了一眼她身上的酒渍,口吻沉下:“你衣裙怎么湿了?” 沈瑶慌张地用手盖着:“三哥别看,我现在浑身都是酒气,污秽得很。” 她勉强地牵起笑道:“你是准备去寻爹爹娘亲吗?他们现下在前厅接待外客,今日世子在府中。” 沈恒道:“好好的席面上,你为何会弄成这幅模样?” 夏荷见了沈恒,嘴快地替沈瑶抱委屈:“还能是谁?我们小姐好心给众人倒酒,世子为了帮六小姐出气,一来二去便这样了。” 沈恒顿了顿,露出少有的凌厉:“沈钰伙同外人来欺负你?” 沈瑶一双无辜的眼眸看着他,温声道:“不碍事的,姐姐应该也不是故意的,三哥别怪她。” “你好不容易才解了禁,若再因我惹事,妹妹真的要无地自容了。” 沈恒近些日子关着,也静了几分,有些事情虽未想得十分明了,却也看开了七八分。 后宅之事,他确要少沾染为好。 可一出来便看见沈瑶受委屈,又无一人帮她,心中到底划过一抹不忍。 “我等会和母亲好好说一说,不叫他们误解你。” 沈瑶明明眼角发红,却仍旧破涕为笑道:“就知道三哥最疼我。” 她随手解下腰间的香囊:“这是我前些日子去清澜寺求的,愿三哥日后平安无忧,心想事成。” 说完她行了一礼,继续朝水榭走去。 那地方不算偏,但实在鲜少人去,要不是夏荷提起,沈瑶险些忘了还有这个地方。 她刚阖上门,鼻尖忽然一轻。 “好香的味道。” 夏荷心底一突:“奴婢出去前未点过那香。” 说着就要过去灭了。 沈瑶懒声道:“留着吧,这幽兰香有落香于衣之效,只要不和白山茶混在一起,与寻常香料无异。” 夏荷刚落下去的手收了回来。 与此同时,窗外的树梢处忽然有一抹黑影闪过。 第88章 怀疑沈钰身份 沈恒走在路上,夜晚林中莫名弥漫开一层薄雾,朦朦胧胧,让人看不清前路。 无人注意的地方,青石板与空中的细线相交。 “沙沙——” 忽然风声骤起。 沈恒凝眉抬眼,只见面前一片空荡,别说人影,鬼影都没一个。 定是这次封禁太久,他神思有些恍惚。 捏了捏眉心,沈恒暗嘲自己疑神疑鬼,敛了心神继续朝前走去。 树林尽头,一座水榭发出明亮温暖的光,再看自己身处的位置,已经在离前厅不远处。 家中何时有的这条小路?还有那水榭,他正思忖,忽有两道身影自窗边翩跹而过,女子发髻高耸。 沈恒心底顿时一紧。 娘亲御下极严,丫鬟小厮就算偷情也不敢如此光明正大,难道是沈钰和谢乘渊? 她刚在饭桌上还帮着沈钰欺负瑶瑶,且初回京都还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二人亲昵一番便是最好的谢礼。 沈恒面上顿时冷了下来,也不管其他,抬脚便朝那处快步走去。 水榭内,沈瑶刚褪下裙衫,只穿着里边白色的裘衣从屏风后出来。 她秀眉微拧,拿着手中那条湖水蓝的百绣裙:“腰间破了个口,这要我怎么穿?” 夏荷忙接过去看,才落下的心又七上八下地跳了起来。 “该不会是有人故意……” 她话还没说完,沈瑶有些焦躁不安的打断:“去翻翻这处的抽屉里有没有针线,若是回去取完衣服再来,世子怕是早就走了。” 她难得见他一次,机会少之又少。 夏荷总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她分明没点香,来的时候却点了。 虽然白山茶不知被谁挪了出去,不会造成什么影响。 但备好的衣服又坏了,以上种种,都像是在昭示着今日出师不利。 可沈瑶充耳不闻,她只是一个丫鬟,没资格置喙主子的选择。 “小姐,您坐在一旁等等。”夏荷寻了一圈,果真找到丝线,速度极快地开始穿针:“若是怕有人来,便将门口的门栓按上。” 沈瑶走到门口,才发现水榭根本没有门栓。 方才考虑着和谢乘渊共处一室,让人撞见总不能锁着门,便把门栓丢到了一边的草丛里。 就在这时,门忽然被人从外大力推开…… 一道修长带着愠怒气息的身影闯了进来。 另一边。 沈钰在饭桌上险些吃困了,谢乘渊凤眸氤氲着笑,担心她觉着无趣,便提议一同外出赏月。 前厅后边便是荷花池,春日一到,江文瑛就让下人提前放了莲蓬进去,如今正好结了花骨朵。 一行人走在石柱长廊上,听着流水潺潺,仿若上好的古琴贴耳鸣奏。 江文瑛笑道:“前边有石桌,正巧让人捧些瓜果上来,坐着一道尝尝。” 沈钰眉梢挑起,放眼望去。 林中薄雾渐散,鸟雀扑簌着翅膀,不一会儿便冲向天际,隐到云层中。 “啊!” 空气中忽然传来一声女子的惊叫。 沈廷脸色一沉,“谁出事了?” 世家府邸死几个下人倒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但若是歹徒作乱,定要提早捉了的好。 沈洲闻言皱皱眉,这声音有些耳熟:“我去看看。” 他还没走出长廊,便见水榭门一开,沈恒狼狈地跌倒在地,衣襟微乱。 荷花池四通八达,一览无余,不用特意便能将周围所有景致尽收眼底。 包括那间许久都没人用过的水榭。 知子莫若母,江文瑛见到那个身影,也冷着脸快步起身。 沈钰和谢乘渊则默契地坐在原地没动。 一个是外客,不合适。 另一个需要陪着外客,也不合适。 …… 其余三人人不过几步路便到了门口。 江文瑛抬起他的脸,见沈恒满眼迷乱,便知遇上了何事。 后宅内院,情迷之物。 最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她咬了咬牙,压低声音:“刚出来又给我惹事,老三,你不气死我是不会安生吗!” 说着从他手中抽过那个紧捏着的荷包,上面的花样眼熟得很,只是一时想不起来。 没等她开始猜,里边又一人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见过老爷夫人。” 江文瑛面上微怔。 “夏荷,你怎么在这?” 夜深露重,孤男寡女。 江文瑛恨铁不成钢地剜了沈恒一眼,他连自己妹妹的侍女都要! 不成器的东西! 夏荷咬了咬唇,看着夫人要把自己剐皮的目光,急的快要哭出来:“夫人,不……不是奴婢。” “是小姐。” 她现在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衣服穿得整整齐齐,否则按照之前那些事,夫人定不会轻饶自己。 江文瑛险些两眼一黑,紧接着沈瑶换好衣服仓皇跑出:“娘亲,女儿只是在此更衣,三哥不知道闯了进来,并没有发生什么。” 她如今最值得安慰的是谢乘渊没跟过来,否则这张脸都要丢尽了。 江文瑛定睛一看,沈瑶面上并无绯色。 “迷情香是怎么回事?” 沈瑶咬了咬唇,双眸睁大:“什么迷情香?” “里边点的是幽兰香。” 幸好那几盆白茶不在内室,否则自己被牵连,现在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江文瑛现在思绪很乱,给了个眼色赵嬷嬷,她便带着人走了进去。 沈廷冷声道:“将三少爷送回屋内,这一个月无令不得外出。” 至于沈瑶…… 她被父亲的眼神看得心底一沉,那股直白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将人灼烧一般。 直到赵嬷嬷出来:“回夫人,那香炉中点的确是幽兰香,但是……” 她顿了顿,声音压得有些低:“若是与白山茶同放室内,便会让人情迷,失去神智。” “大少爷腰间的香囊就有白山茶。” 沈瑶像是意识到什么,神色微微一变,踉跄着倒退两步。 她声音有些艰难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少女的泪珠如断线般掉落:“那香囊是去清澜寺时与娘亲还有姐妹们同求的,我多给三哥求了一个……” 江文瑛听完,急促的呼吸总算缓了缓。 看来是误会她了。 而后她问出自己想了半天都没想清楚的疑问:“你为何会在这里换衣裳?” 第89章 乱针绣 “女儿想着贸然离席实在失礼,便想着换身衣服再回去,可是走了一段路骤然扭了脚,只能坐在这等夏荷将衣服取过来。” 她边说边观察沈洲的表情,从方才出事到现在,取衣服的时间远远不够。 但只要他不多嘴,娘亲和爹爹就不会发现。 “至于那幽兰香是今日出去买的,我正好闲着,便想点来试试,没想到害得三哥又替我受罚。” 说着沈瑶眼角挂着泪。 江文瑛蹙眉道:“罢了,就当给他一个教训,今日推的还好是自家妹妹的门,若是推的是其他女子,他定要惹出祸乱。” “虽说江湖中不拘小节,但只要回了京都,就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 沈瑶最后被夏荷扶着出了院子。 谢乘渊收回目光,转头看见身边的小姑娘剥了个蜜桔,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她的吃相十分优雅,许是蜜桔还挺甜,杏眸微眯,惬意得像只小狐狸。 他忽然就笑了。 “钰儿。” 沈钰抬头,拿起另一半蜜桔递给他:“吃吗?” 他放了一瓣在嘴里后,又重新拿了一个帮她细细剥着,“忘了谢谢你。” 沈钰没说话。 头顶微微一重,被人轻轻揉了揉:“谢谢你护着我。” 谢乘渊离府后,沈钰朝听风阁走去,绕过曾经险些杀了赵嬷嬷的那段芦苇,池塘中忽然传来石子落水之音。 “叮咚——” 清脆得让花凝头皮发麻:“小姐,这……” 那句闹鬼还没说出来,沈钰眸光疏冷,淡淡道:“五哥。” 紧接着树影晃动,沈洲抱着一坛陈年九酝春从枝头飞下。 她面上喜怒不辨,“花凝,你先回去。” 小丫头看看沈洲,再看看她,确定自家小姐无事后,这才放心脚底抹油地溜了。 沈钰语气散漫,银月透过树影落在她脸上,如细碎浮光般,带着极强的神秘。 尤其柔中潜藏的那一抹冷冽,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威压之沉。 沈洲微微一笑,扬起酒壶:“正好巧遇,不知六妹是否有空陪哥哥饮一杯。” 沈钰抬头,揭穿道:“这条路并不通五哥院子,有话可以直问。” 对面人安静一瞬,脸上的笑泛着几分意味不明的深意:“老三的事,是你做的吗?” 晚风猎猎中,她衣袂翩翩而起,“五哥说若有朝一日真的出手,好歹留三哥一条命,我现在做的事就是在保他的命。” 沈瑶与沈恒刚说完,便有人一字不落地传进她耳内。 与其等麻烦继续染上,不如先出手解决。 她不愿与沈恒继续面对面纷争,但他继续轻信沈瑶,就注定会与她交锋。 冤有头债有主,给他换个方向,重新思寻一下最不值的冤大头究竟是谁。 沈洲好整以暇的揶揄:“我还以为是她动了心思在世子身上,你心中泛醋。” 沈钰勾起唇,那一笑,衬得愈发唇色潋滟:“我只是怕麻烦。” “还没坐上世子妃的位置,就要被莫名其妙的妾室茶逼上门,没必要。” 沈洲心微微定了下来。 知道沈钰是为了阻断沈恒和沈瑶之间的联系,将他摘出去时,对这个妹妹愈发多了几分赞赏。 做事干净利落,若他是个男子定不输如今的大哥。 听雨楼。 沈瑶进门后气得将身上的裙子剪了。 夏荷瞧得一脸心惊,却不敢上手去抢,嗫喏道:“小姐切勿动气,来日方长,日后定还有机会的。” 沈瑶声音染了几分哽咽:“为什么!为什么特意挑他在的时候让我出这么大的丑!” “一定是沈钰,她方才在哪?” 夏荷忙趴着,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颤声道:“奴婢方才特意问了,六小姐一直陪在世子身旁,从未离开过一步,哪怕是三少爷误闯水榭时,他们二人也不曾靠近这边。” 沈瑶突然激动:“世子也知晓这件事?” 夏荷很头疼,只能顺着她的话音道:“许,许是不太清楚的。” 毕竟是家丑,哪能大肆传出与人闲话。 沈瑶蹙眉,总算静下来坐在桌前。 “世子并不常来侯府,对后院地形更是不知,要动手的只能是沈钰。” “她即使不在,还有院里那么多丫鬟,只要出钱,找点人帮着做事有何难,你晚些将赵嬷嬷找来,我有话问她。” 沈瑶像是想起什么,又咬着牙一字一句道:“曾经沈钰就用我和三哥开过污言秽语的玩笑,只要有证据证明是她做的,便可挫她三分锐气。” 夏荷点了点头:“还是小姐高瞻远瞩,提前安排了赵嬷嬷在六小姐身边。” “只是老爷夫人最是和善,怎会生出如此工于心计的女儿?” 沈瑶听完,眸光骤然晦暗下来:“仅凭一个镯子便从乡野之女摇身成侯府千金,沈钰的身份坐得真是蹊跷。” 她露出一个近乎奇怪的笑道:“她回来的次日,去见老爷子卖弄文墨时,还险些被老爷子质疑是边境细作。” “会策论,会绣艺,会办马球会,善与权贵结交……”桩桩件件数来,沈瑶轻抚着杯面的花纹,似笑非笑地轻叹:“怎么看都不像是常年困在沈家寨的农女。” 她曾经的思虑点一直错了,处处与沈钰相较,可若对方真是个有备而来,常年受训的细作,自己又怎能比得过? 夏荷被这个大胆的假设惊得脊背发凉:“小姐的意思是……六小姐也许早就……” 沈瑶紧抿着唇:“不管她是不是爹娘的血脉,只要内里叛变,注定要处极刑。” “我记得你有个兄长是在码头做船运生意?” 夏荷点了点头。 沈瑶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内侧拿出一张银票:“这里是两千两,明日交给你兄长,让他乘水路到北边,再转快马去边陲,将沈钰的前尘往事都给我扒出来。” “若是事成,我便将他调进府中,从管事做起,日后一路直上,位至管家,统管全府,这样你们兄妹也好有个照顾。” 夏荷心微微一动,立马跪下:“奴婢先替兄长谢过小姐。” 第90章 皇后的选择 自从答应与宋茹比绣艺后,沈钰已经四天没出现了。 距离赛期的最后一日,她才慢悠悠的走在学堂内。 少女纤纤身量外罩着着浅色锦绣罗裙,站在紫藤架下,上边的碧意愈发衬的她肤白胜雪,如冷月清风般美得惊心动魄。 周围人纷纷侧目。 “沈钰才来?她是将宋茹当猴耍,还是当猴耍宋茹?一日能绣的出什么东西?” “可别小瞧了,之前的双面绣不就是谷雨那日做的?” “也就你这头脑空空信了,她要有这本事,宋茹下江南岂不成了笑话!” “不是!你们真信是沈钰自己绣的?” “那她今日还能抵赖不成?” “哎哎,一个个能不能盼着点人好,她要是不亲自动手,身后丫鬟拿着像把大刀的又是何物?” 沈钰一脸眉目疏淡,倒是花凝惴惴不安地抬头:“小姐,您真的要比吗?” 少女散漫的声音自头顶传来:“怎么?怕我给你丢脸?” 花凝小脸一红:“奴婢哪敢,只是担心那宋小姐依依不饶,逮着一点鸡毛事折腾您。” 沈钰伸手接过那犹如装着大砍刀的包袱,“放心,她不敢。” 她马上就要变鸡毛了。 花凝惊讶的张了张嘴,后想起小姐绣的那个荷包,底气顿时足了:“那奴婢不烦您了,等着小姐带大家饱眼福。” 藏书阁两侧门大开,专程等着沈钰。 宋茹抬头冷嗤一声:“若是绣不出来可别哭着求我。” “绣艺本就是培养心性,不可操之过急的东西,你特意留到今日一通乱绣,为了出风头还真是拼了。” 她嘲讽的话如倒豆子般:“你临摹花样了?还是压根不知要怎么将花样压刻在……” 宋茹的话还没说完,“咔嚓”一声,原本备好的绣架被沈钰徒手一拿,丢到了外边。 门外有几个看热闹的没走,正趴着墙根抽气。 “我是不是眼睛花了?沈钰不要绣架?” “何止,那东西都被她摔裂了,她怎么敢的?” “啧,有好戏看了。” 宋茹见了她这幅不按常理出牌的模样就烦的慌,手上一弯,瞬间错了一针。 她拧着眉冷笑道:“沈钰,你若真怕自己会输,现在给我低头认错,这件事就当你无知轻狂,说不定我一高兴便懒得与你计较。” 沈钰唇角轻勾,语气淡漠得仿佛局外人:“你高不高兴,关我何事?” 宋茹怒意尽显,正要发火之际,门外走过女官身影。 她强行按压下去,不!不能生气! 且让她嚣张一时,待到日落时分,宋茹眸色暗下,有的是沈钰哭着求自己的时候! 沈钰解开拿在手中的包袱,一柄如长桌一般的木条出现在屋内。 饶是宋茹不想再看,也不由被声音影响,朝那头看去。 她站在檐下,“咔”一声后,原本细长的木条不知怎的忽然向四周扩开,竟变成了一张长宽相宜的绣架! 宋茹惊愕在原地。 那是什么?! 她为何从未见过这种东西! 沈钰侧头看向里边人,轻描淡写道:“藏书阁空位太小,施展不开,我要在这绣。” “若宋小姐担心我作弊,可一同搬出来。” 宋茹被激的一阵脑热,不仅没退,反倒真让人将绣架抬了出来:“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便出来好好看看你要整什么幺蛾子!” 沈钰在绣架前坐下,将一根线劈成几十份,穿过一排排绣针。 雪白的布绷上别说底稿,连灰尘都不见一粒。 外边的人哪还有心思上课,恰逢射艺师傅腹痛一直未归,训练场上的学生当下做鸟兽散了,恨不得将藏书阁围墙蹲满。 一个个仰着头,躁动得想坐到她们跟前去看戏。 有人看向沈瑶:“你这乡下来的姐姐师承何人?瞧这架势毫不逊色宋茹。” “宋茹算什么,怕是沈瑶那个侯府千金都要被比下去。” “难怪说平阳侯夫妇宠爱沈钰,我上次去珍宝斋时瞧着给她买的东西,哪是当表小姐啊,分明当亲女儿养。” 沈瑶唇角的笑骤然一僵。 沈钰不急不躁地将线穿好,单这个功夫便花了近乎一炷香。 暖阳逐渐攀升,一个时辰后便是午时,她却什么都还没开始。 沈瑶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若是这一次输给宋茹,不仅沈钰自己丢脸,还要连带着平阳侯府和她都低人一头。 到时候父母亲还会如此纵着她么? 沈钰低头扫了一眼,拿出分好的霞色丝线。 外边吵嚷的声音骤然停下,众人目光落在上头。 下一刻,沈钰骨指间分别夹了一枚绣针,除去大拇指那处,一手便是三针,两手六针。 有人连下针都没看清,便见那布绷上已经出现了丝线的痕迹。 “舍得开始了?”宋茹心中憋着气,朝那扫了一眼。 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眼,她直接怔在原地。 为了与沈钰相较,她这次特意选了双面绣,用的是上好的蚕丝金线,绘的是凤舞牡丹的图样。 而沈钰,宋茹骤然停下动作,手腕颤得几乎要抖起来。 她手快速翻飞在布绷上,用的是毫无底稿的乱针绣法。 与寻常的平针不同,乱针不做底样,针脚毫无章法。 以针代笔,以丝代丹青,形乱意不乱。 她也曾练过此针,可这种绣法对色料分布要求极高,大部分出来的绣品都不尽如人意。 沈钰还是左右手同齐并进,六针而下。 这技艺便是放在江南绣院,也只有织绫院主能够匹敌。 宋茹手腕骤然绵软,几乎连针都握不稳。 就在这短短半炷香内,墙头有站得高的人已经亲眼目睹。 “沈钰竟然在绣霞光!” 绣布上朱赤丹彤,光芒万丈。 橙红紫蓝交织相映,天幕绚烂地落下一道金光,余晖的瑰丽在暮色中愈发灿烂盛大,仿佛身临其境般温暖柔和。 外边人声再度沸起,若不是女官适时出现,一群人已经按捺不住往里冲去。 宋茹脑子嗡嗡作响,已经听不清周围人在说什么。 坐在她身边的还是沈钰吗? 她是不是用了什么邪术?! 第91章 准备公布身份 “是谁当初瞎了眼力挺宋茹,这会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 “挺的是宋茹吗?挺的是日后前程万丈吧?” “为了趋炎附势看轻沈钰,啧,做人别太厚道。” 宋茹深吸一口气,仿佛心底灌了铅。 她强行瞥过眼,将目光转回自己绣架上。 只是一幅绣品而已,即便沈钰绣得再好,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外客女,东西呈入宫中也不会被贵人所喜。 她只要好好绣,一定能稳住这场风波。 不远处,一名女官身后跟着学堂女使。 她一身外袍内敛简素,细看却能发现,那底下的暗纹是宫中绣宝司的如意云。 学究忙起身迎接:“大人怎么来了?” 论掌管宫内事务,易贞仅此内司之下,官比二品,自然当得起这句大人。 她如今已经甚少露面,但威望犹在,适逢礼庆均要询她意见。 易贞笑了笑:“来看看,听说昭文堂来了一位心灵手巧的学生。” 千秋节要到了,所有人都在为长秋宫备礼,却也没忘了往前推两日同样也是贵妃生辰。 两凤同栖,总要选出其中一个。 宫中内廷与外边臣子不同,哪边都得罪不起。 皇后与贵妃,既然都要送,就不能只有一副。 三个时辰后。 沈钰停下了针。 她刚将绣架翻转过来,便有人忍不住上前。 上边月季满园,霞光溢彩,蝴蝶像是要飞出来似的,栩栩如生。 旁人的绣品多是将所见之物形似几分,沈钰的却像是从花园中深深摘下来按上去的,如实景实物般,模糊了绣品与现世。 饶是见过不少上品的易贞,都不由得划过一抹惊艳神色。 “我看了所有学生的作品,为沈宋二位小姐最佳,原定送进宫的绣品一幅,现改为两幅。” 宋茹指甲嵌进掌心,哪怕做好过准备,却还是忍不住问:“最后成果可是由皇后娘娘亲自裁定?” 易贞但笑不语,收好绣品后,便和其余众人一同离开。 方才不过看了沈钰绣品几眼的人,大呼不够过瘾,若说宋茹已经是炉火纯青,那她便是深不可测。 姚静姝凑了过来:“究竟还有什么是你不会的?” 沈钰浅笑:“雕虫小技,博大家一笑罢了。” “你管这叫雕虫小技?有人靠着这雕虫小技都要捧上天了。” 不知有谁笑了一声:“宋茹还算是运气好的,没意气用事与沈钰比什么。” “谁还记得明清池旁的白婉?想让别人退学,结果自己现在牢狱中还没出来。” 宋茹目光微冷,遥遥望来:“沈钰,你究竟师承何人?” 能有此等技艺,定非常人所习。 是她上当了! 沈钰定是知晓绣品能入宫,所以故意与她比试,为的就是踩着她的肩膀搭上后宫的贵人。 她难得糊涂,竟被她暗算得彻底! 沈钰静静地靠在藏书阁的柱子上,眉眼淡淡:“四年一期,崇涧山上,众师所学。” 她杏眸中映出天边一隅,似比霞光绚烂,美的仿佛是造物的神只。 宋茹脸色骤然苍白,不只是手颤,连肩膀都抖了起来。 姚静姝像是想起什么:“崇涧山?那个天下绣院会齐聚一地,只为出一幅珍品的盛会?” “我想起来了,前年那副山水之阔是不是就出自崇涧山之手?” “不错,后名扬天下,丞相差人去求,各地绣院并不相给,只说这是大家心血,要每个绣庄轮流展放的。” 沈钰语气散淡,如隐没在云层里的风,“宋小姐,每四年崇涧山上出类拔萃的绣娘并不少,天赋在我之上的也有的是,你比她们幸运,是因你有良好的家世,所以才能站在这儿,能以绣艺平步青云。” “却不代表你就是最厉害的。” 她转身走了出去,准备回府。 刚出学堂门,就看见鬼狐像看精怪般盯着她。 沈钰眉梢微扬:“怎么了?” 鬼狐挠了挠后脑:“没什么,就是觉着世子妃哪日突然说自己会武,属下都不稀奇了。” 主子不方便出来,他还能不方便吗? 方才不过去墙头瞥了两眼,不得不说,这实力是真的很强。 长秋宫。 昭仁公主看着那幅月季满园爱不释手:“母后,内廷的这份千秋礼有心了,女儿瞧着还不错。” 皇后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送去贵妃宫中。” 昭仁公主愣在原地:“为何不留着?” 她想不明白,如此好的东西做什么要便宜未央宫那个女人? 身边的嬷嬷淡淡微笑:“公主慎言,如此妖冶的妾室之花怎能配上娘娘凤仪?没将那女子拖出去打板子已是娘娘仁慈了。” 皇后盯着对面,唇角却勾起一抹近似于无的冷笑:“听说那女子身份不明,是平阳侯府的外客?” 昭仁公主一时只觉面上灼灼,知晓她动了怒。 她在母后面前本就不如长姐得宠,如今还敢用月季来比拟凤位,简直火上浇油。 都怪这个沈钰,绣艺不错,却是愚钝蠢笨。 好好的千秋节绣什么月季?! 害得她险些被母后责罚! 皇后身上环佩轻响,凤眸中的寒意仿佛要将人冻住似的。 昭仁公主额上溢出一层细密汗珠:“女儿失言,还请母后降罪。” 皇后眼底异常冷漠,甚至看不出动怒的痕迹:“何罪之有?本宫生辰即将来临,自是要与人同乐,贵妃协六宫事辛苦,这是本宫赏她的。” “不仅要送,还要你亲自去送。” 昭仁公主咬了咬唇,这是将她与那小门小户画在一起了。 她心中恨意愈发稠密,却是敢怒不敢言。 当晚,谢贵妃亲自来中宫谢恩。 “皇后娘娘肯割爱,实乃臣妾之幸,臣妾回去看了又看,实在心生欢喜,便想着借花献佛,邀这沈家表小姐一同进宫好好瞧瞧。” 皇后长眉轻挑:“圣上既然信你,连千秋节也允你涉事,请一个人就不必回禀了。” 谢贵妃面上含笑:“都是娘娘和圣上抬爱,才有臣妾今日,臣妾定会好好招待这位沈小姐,不辜负娘娘一片好意。” 第92章 今夜子时,放火烧房 谢贵妃走后,皇后的脸登时冷了下来:“她还真是几年如一日的死心眼,只要碰上与那人有关的事,上赶得比谁都勤快。” 嬷嬷体贴地上来替她揉着眉心:“这沈家的表小姐与贵妃有何关系?” “当年那人还在的时候,曾与平阳侯府定过亲,说起来沈家是谢家未来的亲家,她拐着十八道弯去护一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看得比遗物还紧,也不怕触怒了圣上。” “当真以为上个月去江南端了那巡盐御史的官,便能跳到本宫头上去。” 嬷嬷温声劝道:“娘娘何必多虑,贵妃权势再大,也越不过您去,皇上让她协理六宫,只是不想娘娘太劳累。” “那是自然,皇上表面对她再好也不过是虚以为蛇。” 皇后半阖着眼,忆起一幕幕往事。 “当年要不是本宫谋划,她还嫁不进裴家,若不是圣上看重穆王府的兵权,她也坐不上这贵妃之位。” “娘娘为了圣上的帝位尽心竭力,夫妻一体,他自是将您放在心上的。” 正说着,侍女推门而来。 “娘娘,福安公主深夜派人送了一瓶牡丹花露进宫,提前贺娘娘千秋大喜。” 皇后睁开眼:“这孩子就是比昭仁讨喜的多。” 她不过将月季满园赏给了未央宫,福安那边就已经知晓她心情不喜。 比起在跟前添堵的,还不如这个日才得一见的女儿。 她赶紧让人打开,牡丹的香味沁了合宫内院,十分的怡人。 皇后让人取了一点,细细地为她敷在手上,便传人来伺候沐浴。 次日清晨,已经有人将昨日那幅牡丹凤舞裱好了送到长秋宫。 嬷嬷抬到跟前给她看了一眼,皇后抚着上面金灿灿的凤尾,眼底流露出满意之色。 待人退下后,她忽觉得手心有些痒。 皇后没在意,到了晚间,长秋宫忽然传出一声惊叫。 嬷嬷进来时脸‘唰’的一下白了,根本来不及思虑:“快,快宣太医!” …… 宣旨马车停在平阳侯府门口,门房进去通报时,江文瑛一脸茫然。 自从回京交了兵权,夫君这侯爷的位置便从未再升过,何来的喜? 正厅,来的女官笑意盈盈:“恭贺沈钰小姐的绣品入了贵妃娘娘的眼,这是娘娘给的赏赐。” 全家恭敬跪下领赏,又听她道:“五日之后,千秋佳节,娘娘知晓沈小姐如今身份有差,本是不允进宫,特向皇后娘娘求得殊荣,允小姐亲自入宫谢恩。” 沈钰轻轻一笑:“臣女叩谢贵妃娘娘恩典。” 江文瑛又惊又喜,笑嗔道:“闷声不响地给家中添光,是担心娘亲赏你吗?” 说着,又瞧着沈瑶:“你也真是,替姐姐打埋伏,一个个口风都这么紧。” 沈瑶僵硬地挤出一个笑:“姐姐存了心要让您高兴,女儿自是要成全的。” 她心中虽有些不悦,却没往日那般嫉恨,只盼着沈钰的风头能出的再狠些,好让人将她背后之事扒得干干净净。 待江文瑛前去送客,沈瑶笑容重上唇角:“入宫有专门的仪制群裳,如今只剩五日,姐姐还来得及准备吗?” 夏禾在一边阴阳怪气地接道:“小姐不是还有多余的吗?前年没穿过的,说不定六小姐可以穿得下呢。” 沈瑶拢了拢耳畔青丝,温言:“那怎么行,世家千金哪有穿别人剩的衣服。” 沈钰微眯着眼看她。 恩。 确实要一套仪制裙裳。 事实上只要一声令下,明日锦衣阁便能送一套全新的衣服过来。 可她偏偏不说。 就想看看沈瑶又想做什么。 夏荷又道:“可奴婢瞧着六小姐的身段比小姐要胖些,若是小姐的衣服怕是也塞不进去。” “住嘴,你这丫鬟胡说什么!”沈瑶假装惊讶地驳斥,又转头给沈钰道歉:“姐姐实在对不住,这妮子口无遮拦,你别跟她一般见识。” 花凝只觉着对面二人可笑至极。 她家小姐哪是胖,分明是遗传了侯爷和夫人的身材高挑,哪像七小姐似的,足足矮了六小姐一个头。 她分明是嫉妒她们家小姐。 沈钰神情倦懒:“说完了?” 她扫了眼旁边堆着的御赐之物:“贵妃娘娘赏的东西太多,我忙着回去清点入库,你们继续。” 沈瑶面色顿时又难看起来,嚣张什么?她得赏赐的时候,沈钰还在山里挖土! 这会装什么装! “六小姐,穆王府的人来了。” 一声通传忽然从门外传来。 沈瑶忙紧张地整理着衣裳,以为是谢承渊,满心期待地朝门口望去。 没想到来的居然是鬼狐。 方才送女官出门的江文瑛也紧接着回到前厅。 鬼狐从下人手中接过两只锦盒,当面打开。 阳光下,上面的软纱闪闪发光,衣领用金线绣着一大片海棠,珍珠做花蕾点缀,转瞬勾去所有人目光。 鬼狐话音一转:“世子妃与宋小姐定下比试之约当日,世子便吩咐人做了,耗时整整十日,特贺世子妃受赏之喜。” 所有人的思绪此刻完全被那云锦纱牵动,只有江文瑛注意到他的话。 她忍不住开口叹道:“乘渊对钰儿的心意,连我这个当母亲的都自愧不如。” 鬼狐小心翼翼地将东西交给花凝:“夫人过誉了,夫妻之道,世子也是向您与侯爷学习讨教。” 这番话瞬间哄得江文瑛喜笑颜开,她能感觉出来,谢承渊还有他身边之人都很喜欢钰儿。 包括贵妃,若她不是谢承渊的姨母,不必摆这么大的排场给钰儿脸面。 江文瑛前思后想了好一会,做了个决定:“娘亲想在宫宴上将你的身份公布于天下,这些年包括回来之后都委屈你了,恰逢你进宫谢恩,这是莫大的荣耀,也趁着这个机会好好为你正名。” “省得那些个苍蝇蜜蜂成日来烦你。” 沈瑶脸上血色顿消,那她怎么办? 她该如何面对外边的闲言碎语? 为什么不能再等一等?哪怕再多等一个月,西北那边夏荷的兄长就能回来了。 第93章 装病 春风楼。 谢承渊看着沈钰刚带来的烧鹅,对面的少女正小口小口地吃着。 他脸上一贯的温柔:“钰儿来春风楼用饭,竟然外带别家菜品,可是对我这个老板心生不满?” “不是。”沈钰抬起头,认真纠正:“我还送了一只去后厨,让他们学着做。” “嗯?”谢承渊笑了笑:“不必省银子,你若看上哪家,我让鬼狐去将他买下来。” 沈钰咽下一口鹅肉,语气淡淡:“算了,那是别人赚钱的生计。” “那你为何又让后厨学着做?” 沈钰稍稍扬眉:“晚上想吃。” 谢承渊垂眸,轻声笑了。 小丫头是看上他店里的外送。 她回来这些时日也不见长肉,有时出了新点心,会让鬼狐半夜翻墙送进侯府。 没想到真的惦记上了。 他唇弯了弯,拿出一根精巧的竖笛吹了几个小调,很快叫来一只全身通黑的信鸽。 “下次若想吃了,让它传信回春风楼,后厨不管什么时辰都有人在。” 说完,他将那只竖笛推了过来。 沈钰接过,爽快地收进袖中:“多谢。” 一旁的西洋钟响时,有人推门进来。 他将一些小卷轴放在谢承渊手边,个个如巴掌大小,分别绑着红绸,蓝绸和绿绸。 看着像是按情报紧急来分的。 “想先听哪个?”谢承渊勾唇,让她选:“眼线们新送来的京都快报。” 沈钰随手指了一个,绿绸带散开后,谢承渊笑了笑:“皇后忽然染了手疾,十指泛起红疹,太医院查了又查,却验不出病因。” 沈钰听完没发表什么,捏起一根青瓜条放入口中,恰好解了烧鹅的肥腻。 临走前看来要让鬼狐再去交代后厨,送的时候多添一份青瓜。 谢乘渊偏头唤她:“四日后就是千秋节,钰儿在想什么?” 正在考虑送青瓜还是葱丝的沈钰收回神思:“贵妃娘娘既给了我这般大的脸面,总要回赠些东西。” 本来就是打算送给未央宫的礼物。 不过阴差阳错,有了谢承渊,现在更加名正言顺一些。 “那我先替姨母谢过了。”谢承渊起身,从一旁的柜子里翻出卷宗:“对了,答应帮钰儿查的东西有了眉目。” “这是沈值在各个地下钱庄借的钱,以及各家赌坊的银钱往来。” 在沈钰的意料之中,她问:“欠了多少?” 若只是单独摊点油水,不值得让那么多庄子陪他冒险。 谢承渊唇角牵了牵,“三十万两黄金。” 对于沈家而言,这个钱也不是出不起。 不过好赌之人总不会轻易就停下,犹如老鼠撕开米缸的一个口,哪舍得吃两口就走。 人的贪念是无穷无尽的。 沈钰回京匆忙,并没有细查沈家。 换句话说,只要不影响平阳侯府,其余人是死是活与她无关。 “还有这个,你先看看。” 他从卷宗里面抽出几张薄纸:“你三叔被贬,也有大房的手笔。” 沈钰扫了几眼,若有所思:“他野心还挺大,想来我父母也被坑害过,不过没让他得手。” 谢乘渊凤眸微敛,笑得漫不经心:“平安侯府这些年一直立身自保,并不参与党派纷争,你家几位兄长亦如是。” “不过各位皇子都眼馋这块肉,不到最后时刻,每个人都希望自己多加几分筹码,便不会让平阳侯府那么快消失。” 几方力保,是沈值想动也动不了的。 沈钰眯起眸子:“难怪国公爷那日来府中时,指着父亲骂说他抢了兄长爵位。” 沈值没有念书的天分,在学堂读了十几年,连个进士都没考上。 却眼馋着爵位,哪怕不是沈廷,沈贵也比他强得多。 燕北没有按嫡按长的规矩,便是圣上当年也不是以太子即位。 换句话说,沈值若不将手足除干净,便不能顺利袭爵。 他不自身精进,修身养性,倒有了将所有人都拉下水的祸心。 “不用为此事太费神。”谢承渊抬手,给她递来一杯清香的荷叶茶,浅棕色的眼瞳带着蛊惑般的温柔:“我帮你将这个麻烦解决。” 沈钰闻言,缓缓勾出一抹笑:“其实我自己也可以。” 话音刚落,门口便有人捧着刚蒸好的热乎乎的面饼上来。 谢承渊凤眸中氤氲着笑:“看游记的时候,听说西北会用面饼卷着肉和青瓜葱丝一道食用,让人给你准备了一碟,尝尝是不是记忆里的味道。” 沈钰:“……” 这是要用鹅肉堵了她的嘴? 本来并不是很想用家事麻烦他。 思忖片刻后,她领了这份情,顺便接过他递来的卷饼。 沈钰慢条斯理地吃完,擦了擦手:“还请世子帮我一个忙。” 他眼睫动了动,笑道:“原来钰儿已经有妙计了。” 沈钰看向窗外,眯了眯眼:“今夜子时,放火烧房。” …… 晚上,沈家祠堂。 此处离老爷子的松雪堂很近,门前是一座高大的石碑,地面铺着青石板,几棵苍劲的古树环绕在外,大厅内陈列着祖先的牌位和祭品,边上点着一盏长明灯,庄严而肃穆。 一抹黑衣潜进,将灯芯上的烛油倒在案几的绒布上,紧接着手一推,火舌顷刻卷了上来。 红光片刻后便舔上房梁,有浓烟四散开来。 一旁的小厮不过打了个盹,便被一阵欺身的热意扑醒。 他面色惊慌,跌跌撞撞地拎着桶冲往水池,“走水啦,走水啦!!!” 声音如一股利刃劈开夜的黑暗,几个时辰后,祠堂内壁已经全部烧黑,连着灵牌都在火中损伤不少。 清晨。 沈钰一夜好眠,花凝送水进来时,面色惴惴不安:“小姐,您可醒了,昨日半夜祠堂走水,老太爷发了好大的脾气。” 沈钰眼睫微动:“火没扑下来?” “老太爷喜住在水旁,祠堂便离池子有些远,待赶到时,已经回天乏力,火都快烧穿屋顶了。” 花凝小声喃喃,似是有不解:“听人验后说只是烛油,怎的会有这般大威力。” 烛油么? 东南之林,棕桐树上,每年可炼油五斤。 遇火便能挥发得彻底。 倒还真用上了。 她透过菱花窗遥遥看去,哪怕火已扑灭,空气中犹存着一股烧糊的味道。 算算时间,娘亲应该在松雪堂商量修葺事宜了。 第94章 便宜的会是谁 午后,祠堂已经开始修整。 赵嬷嬷捧着一只匣子道:“这一盒的银钱已经登记在册,夫人不如先拿它结给木工匠们当定金。” 江文瑛道:“给两锭金子,马上要清明了,事急从权,让他们好好干,事成后不会少了工钱的。” 赵嬷嬷感慨:“外头三四个木匠干完一整个活才得一锭金子,咱们是不是给太多了?” 闻言,江文瑛秀眉轻拧,当年祠堂要建在平阳侯府内,她就不是很愿意,若沈家只有沈廷一个儿子便罢了,可是有三个,风险却要他们家来担着。 本想在外头寻一处,却被老爷子拒了。 若是没在清明前修缮好,怕是又要遭一通闲言碎语。 “庄子收成刚上来,若是不多出些银子使唤些人来做,没的让大房以为我们贪了。” 赵嬷嬷冷嗤一声:“大老爷一向如此,盯着侯爷的俸禄像饿鬼似的。” 江文瑛揉了揉眉心:“就是要堵了大房的嘴,之前沈嫣和钰儿一闹,她出事后,大房便死活说是钰儿所为,我是真的不愿见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金子包给那工头时,余下几人笑得牙不见眼:“多谢侯夫人,您放心,不出半月我们一定将祠堂修好。” 江文瑛笑着颔首:“那便有劳了。” 吃过午饭,沈钰随着她回到瑞景轩。 “瑶瑶呢?这丫头近日似乎忙得很。”江文瑛没多想,随手将账本摊开,“无碍,她平日也听了不少,娘亲先好好教你。” 刚说完,赵嬷嬷进来道:“工头来了,说是有急事寻夫人。” 江文瑛皱了皱眉:“这才刚用过午饭,他不在祠堂修缮,来我这做什么?” “传吧。” 门外脚步声渐近,那人入内时脸涨得通红,眉间隐有怒气上涌:“小人还以为夫人为何如此大方,不曾想竟用假金子来诓骗大家!我们虽是下人却也做了事,宁可工钱少一点,也绝不能被人戏耍!” 江文瑛微怔:“什么假金子?” 工头以为她要抵赖,语气愈发的冲:“午时我让赖子拿去钱庄将这金子冲成碎银,结果那庄主说这金子是假的,还险些要报官将赖子下狱。” 这个赖子江文瑛是知道的,为人忠厚老实,在京都木匠中有的是雅名。 据说那年去给老王爷修院子,满屋的珍宝竟是连头都不侧,从不行偷盗之事。 是以这品性,便消了他半路换钱的可能。 江文瑛很快道:“赵嬷嬷,将我梳妆台中的银子包三十两出来。” “按照如今钱庄的通汇,二两金子约合二十两银子,另外十两是我个人补偿给诸位的。” 赵嬷嬷陪着笑道:“金子是前些日庄上送来的,说是过了钱庄明路,府中还未清察,今日多谢工头告知,待完工后夫人定各封上十两给你和那赖子。” 多的二十两砸下来,工头的怒气隐隐消了。 “小人也知侯夫人不是这种人,对了,赖子只说那金子是赌钱赌来的,并没有说出侯府,夫人放心。” 常在官家做事,保不齐要给自己留条路。 江文瑛听了心底一松:“多谢。” 待人走后,她气怒道:“备车,我要亲自去趟钱庄!” “娘亲且慢。”沈钰侧头,眸光微动:“若大伯送来的金子全是假的,您此去岂不是等于将自己送上门?” 燕北对盗银一事向来查得格外严,有一套完整的律法去惩治。 是以除非走投无路,或根本就不想活的亡命之徒,否则不会有人敢去冒这个险。 赵嬷嬷刚巧进来,直接将门关了个严实:“夫人,六小姐说得在理,那金银如今是真是假又有何分别?” “当年咱们江家也出过此事,老夫人也是个沉得住气的,直接毁了那假钱不说,硬是待那人贪了两年后才将漏网之鱼抓出。” 江文瑛的思绪逐渐清明冷静。 她蓦然冷笑出声:“看来是有人与大房合谋了。” 沈钰眼睫垂下:“女儿担心若是娘亲直接去寻爷爷,无人证无物证,会被大伯倒打一耙。” “毕竟他从未过手银钱,而这些收成却是实打实送进过平阳侯府的库房。” 沈值一张嘴可以编出上万个理由是他们贪的。 莹莹日光下,她面色有些白。 落在江文瑛眼中,却是心疼的直揪。 她的钰儿定是害怕了。 大房折了一个女儿,便想拉自己全家放血,简直痴人说梦! “钰儿别忧心,娘亲会处理好的。” 赵嬷嬷打量着沈钰,少女毫无波澜,说出的话却直捣中心,果然是夫人的嫡亲女儿,那副宁静沉稳的模样像极了曾经江家老夫人。 “六小姐有何见解?” 沈钰思索了下:“我在沈家寨时,春日柳絮漫天,常常会粘在衣裙上,回到屋内总要寻东西将它细细粘下,效果却微乎其微。” “后来大祭司砍完了整个寨中的柳树,春日便没有柳絮了。” 赵嬷嬷听到这话倒是笑了:“六小姐融会贯通,可是有大智慧呢。” 江文瑛侧头,眸光落在她身上,像是第一次打量这个女儿。 突然,她抬起揉了揉她的发顶。 少女青丝乌黑细软,如上好的绸缎在手中滑过。 “钰儿是想告诉娘亲,这柳絮便如大房,追查无用,不如将树砍去。” 沈钰缓缓摇头,笑了笑:“爹爹和娘亲砍不了,因为爷爷才是那个种树人。” 江文瑛心头微动,像是忽然被人打通任督二脉。 她瞧着沈钰,眼底愈发的惊喜。 钰儿怎会如此通透聪明。 沈钰条理分明道:“无论娘亲怎么解释,如今都是理亏,不如效仿外祖母,舍肉套狼,库房里那些先不追究,但接下来的银子要全部送到松雪堂去。” 赵嬷嬷道:“可老爷子已经不管中公之事多年。” “总会管的。”沈钰眼帘半掀,略微沉吟:“清明即将来临,若是娘亲病了,总要有人将这件事接下去。” “但娘亲不能真的病,得是邪祟作乱,吓得心神不宁。” “如此一来,大伯即使是大夫也无法看诊,爷爷老了不信鬼神之说,却会带着对先辈的敬畏,亲自监工。” 第95章 沈值恶事做尽 鞭子打在别人身上是不会痛的,要打在自己身上那才叫痛。 沈钰提出的法子,便是让沈守安一己承担沈值犯下的罪孽,如此便可不怨天不尤人,才能平心静气将事情处理好。 又过了一日,算算是另一个庄子送收成银钱过来。 一大早,江文瑛便称了病。 赵嬷嬷在沈守安面前抹了好一把眼泪:“老太爷,我们家夫人受惊过度,正秘寻了外边的大师在瑞景轩除邪祟,这两日庄子的收成一直送来,便是想看也抽不出心力。” “夫人想着,这庄子本就是太爷您的,便差老奴将钱箱送了过来,今日刚到的,连封条都未拆。” 沈守安再不高兴也没法说什么。 为了祠堂修缮之事吓着,难不成还硬让她过来继续受惊么? 沈守安当年带过兵,又当过太傅,能文能武,哪怕老了也是老当益壮。 他看账本的速度极快,不过一个上午便点完了所有的数。 正要让人搬去库房,身边伺候的老奴笑意盈盈道:“老太爷前些日子看上了的那幅字画,小人托人多方打听,总算有眉目了。” 沈守安总算露出两天内第一个笑脸:“多少?” “不贵,六两金子。” 沈守安有些不敢信:“祁明山的书法只值六两?” “那卖家说了,老爷子是个会赏墨宝之人,不求赚钱,但求交个朋友。” 话落,沈守安直接挑开一边的钱箱,包了七两丢给他:“这事办得不错,另外一两赏你喝茶。” 荣承当铺。 当铺外门庭冷落,来的人并不多。 老奴按着规矩递了牌,笑道:“我们是来取祁明山大家的墨宝。” 此处当铺的伙计与外边毫不相同,个个冷面如霜,仿佛他们才是要被伺候的买主。 谁让荣承当铺威名远扬,别处买得着的,他这也买得着,别处买不着的,他这还能买着,就算是一颗人头一条命,他也能当。 “一手银钱,一手买卖。” 老奴忙将锦匣呈了上去:“还请先生点点。” 那伙计拿着掂了掂,又放在眼前瞧了一眼,后冷声喝道:“来人,将这给假金子的人抓起来!” 老奴瞬间慌作一团,“先生这是何意?” 这钱怎么会是假的呢? 分明刚从箱子中拿的。 伙计轻笑道:“不想下狱的话,就让你家主子来赎人。” 他撂下话头,后脚便有人去了平阳侯府通传。 一墙之隔,沈钰低头抿了口杯中的清茶。 好戏总算开始了。 黄昏之时,老奴灰头土脸地回到了侯府,沈守安面色不虞,到了松雪堂时便冷嗤道:“是翅膀硬了还是侯府要抄家了!竟敢拿假金子来诓我!” “把侯夫人请来,我倒要问问她究竟是真的病了,还是在这装疯卖傻!” 江文瑛到的时候,眉眼皆是平静,甚至可以说是漠然。 沈守安压着火问:“你病了?” 江文瑛道:“儿媳是心病。” 沈守安脸色又青又白:“你早就知道假金子一事,为何不上报?” 女子抬头看他,眼中像是盖了一层暗潮:“大房不管银钱往来,银子却像流水般送入平阳侯府,若是出了错,这账该算在谁头上?” “我若直言此事与大房有关,父亲又会如何想我?” 江文瑛这一语很轻很淡,几乎没什么情绪:“父亲想要家和万事兴,想要儿女承欢膝下,儿媳也是一位母亲,自然也想女儿承欢膝下,沈嫣险些害了钰儿的性命,我未追究,大房却要将整个平阳侯府拖下水,这是什么道理?” “流通盗银是抄家灭府的死罪,三弟已经被贬,夫君若是再出事的话,便宜的会是谁?” …… 夜深了,接到沈守安传唤的沈值正让张玉娘帮着更衣。 他颇为不悦道:“昨夜才烧了祠堂,今夜又整什么幺蛾子?” 张玉娘温顺地替他扣着盘扣:“莫不是老太爷想让大爷监工?如此一来,倒也能手上留几分油。” 沈值想了想,笑容加大:“不错,待我再从他那儿弄些银钱,给你去珍宝斋换两只首饰。” “你肚子也要争气点,早日为我诞下一子,成了我便抬你为平妻。” “贱妾哪敢期盼大爷这般厚爱,要不是六小姐,我们的嫣儿……”张玉娘抹着泪。 沈值听见沈嫣的名字,耐心所剩无几:“好了,她也是咎由自取,我去去就回。” 沈家医馆到平阳侯府不过一里路,马车来的很快,沈值生怕错过这场肥差。 当他抵达松雪堂门口,身后的门突然被人关紧,内室一片黯淡。 沈值的笑容骤然凝在脸上。 额头一痛,一盏茶直接砸了过来。 四周逐渐明亮,江文瑛坐在下手,目光冷如钢刀。 “父亲这是何意?”沈值带着几分怨气:“即便嫣儿有千般罪万般过,可她如今已得了教训,难不成二弟妹还真想要她的命吗?” “孽障!一小一老都是不成器的东西!”沈守安一脚踹翻旁边的钱箱,一锭锭金子如圆珠般滚到他面前。 沈值呼吸一致,脸色‘唰’的一下变得惨白。 不可能! 那人跟他说过这金包银做的极真,就是试金石也试不出来,坊间早已有人小部分的流通使用了。 在做这个筹划之前,他也曾拿了二十两黄金在各个不同的商铺买东西,都未被人察觉。 沈值强撑道:“父亲这是何意?” “这些脏钱,你到底做了多少?” 沈直咬牙,抬头怒视江文瑛,冷嗤一声:“我从未管过钱,如何作假?” 江文瑛淡淡看了他一眼:“大爷怕是听岔了,父亲说的是脏钱,可没说这钱是怎么脏的。” “你张口闭口就说这钱是假的,怎么?不打自招?” 竟然真的被发现了! 江文瑛还惊动了老爷子,可是老爷子为什么会怀疑到他头上? 不该直接怀疑平阳侯府? 沈值身子有一瞬间僵硬,旋即话头转道:“二弟妹休要嘴硬,你在外头用假钱的事情早就传出去了,还想藏着掖着?” 江文瑛内里险些气的七窍生烟。 真是从未见过如此黑心歹毒之人! 第96章 有人要作死 “谁说是我用的假钱?”她抬起眼睫,偏头看向沈守安:“你害我不要紧,可今日险些被当用盗银的狂徒是父亲。” 她从袖中拿出一本账册,“既然大爷忘了,那就让我好好帮你记一记。” 这些年钱庄和地下赌坊的银钱往来,如流水般在他面前摊开。 “年关之时,你已经当掉了两处田地,我本以为这只是开始,结果往下一查,这竟然算是收尾,你名下产业已经亏空的差不多了。” “大爷从前年就开始豪赌,出手一掷万金,单单那一年便输了二十万两黄金。” “医馆一年的利润怕是都没这一半多,稀奇的是,大爷竟然还上了。” “我倒想问问,这笔钱从何而来?” 沈守安气得额间青筋直跳,夺过账本反手扇在他头上:“如今外债到底欠了多少?” 沈值自知逃不过,恨恨地瞪了眼江文瑛一眼,低声道:“三……三十万两黄金。” 实则心底暗自窃喜。 知道又怎样?老爷子最重声誉,定会将他的身后名抹得平平整整。 当年读书不成,还不是废了大心思让他娶了没落太医李家的孙女。 瞧着是李家高攀了沈家,实则将沈家医馆做了起来,再借着李太医和老爷子的名声,办得红红火火。 沈值心底明镜似的,并不是老爷子有多在意他这个儿子,而是他辉煌半生,不允许自己有半点污痕存在。 沈守安身子骨到底还算硬朗,没有被他气得晕过去。 他转头看着江文瑛,眼神晦暗不明:“老二家的,这次事情委屈你了。” 江文瑛沉默一瞬,没说话。 “三十万两黄金,我这把老骨头尚且还得动,再连着今年的收成银钱,过几日让账房算算,我一起补给你。” “至于田庄铺子,从今往后便只交予你和老三,老大往后不能再插手任何一处家业,这个安排可还算满意?” 江文瑛的指甲扣在梨花木椅扶手上,手心半凉:“父亲觉得,我平阳侯府缺这点银钱?” 他的声音倏然沉下:“不缺,但也不能将这事捅出去。” 沈守安的意思很明显,点到为止,息事宁人。 江文瑛紧紧咬着唇,满眼都是失望:“大房先是害得钰儿坠崖,后又不惜将我们全家拉下水,父亲难道就不想想长此以往的纵容,就不会迎来抄家灭府的那日?” “哪怕你不为着夫君,也不顾惜着这些孙儿孙女吗?” “崇儿如今颇有出息……” 他话还未说完,只见沈守安将那本账册放在灯芯上。 为了保沈值,他竟要毁尸灭迹! “吱呀。”门被人忽然推开。 沈廷来势汹汹,一阵劲风带过,直接灭了那盏灯。 沈守安回过头,眉头一皱,冷道:“老二,你这是要为了你夫人与我反目?” 沈廷的脸色极差:“父亲先看看这只鸽腿上的信,再说也不迟。” 他将那绑着红绸的纸卷往他面前一丢,丝毫没有往日半分孝子的模样。 微微泛黄的纸在沈守安手心缓缓摊开,上边赫然写着:“第三百六十八封家书……” 沈廷眼底泛着猩红:“若不是钰儿晚上在小花园捡到这只奄奄一息的信鸽,我竟不知平阳侯府出了沈值的眼线!” “这三年来,老三隔两日就往家中飞一只信鸽,却从未落在过我们手中!” 冷厉刮骨的眼风扫过,盯得沈值手不住发抖,他从来没想到这件事会在今日被挖出。 也没想到老三是个死心眼的,三年未收到回复,竟还如此坚持。 到底怎么回事? 信鸽为什么会被沈钰捡到? 沈值险些站不稳,眼前一阵阵发黑。 他顾不了这么多,上前直接将红绸抢过,用力扔进身旁的灯芯之中。 沈守安立即反应过来,却只救回了半张。 沈值贼心未死,厉声道:“胡说!都是胡说八道!” 门忽而再次被人推开,赵嬷嬷快步走进,漠然地从袖中拿出一个同样大小绑着红绸的纸卷,冷笑道:“大爷这是想做什么,销毁罪证吗?” “若不是六小姐机灵聪敏,在给侯爷之前多抄录了一份,将自己抄录的装进信鸽中,让侯爷带了过来,如今侯爷和夫人便是有十张嘴也说不清。” 沈值摇摇欲坠地差点倒下。 沈钰!又是沈钰! 他如今恨不得掐断她的脖子,挖出她的眼睛,打碎她的牙齿!要不是她多事,自己根本不会落到这幅田地! 沈廷失望到底,眼中透出深深的冷意,冲门外道:“将他绑起来!” 沈守安终于拿到那份沈贵的亲笔家书,纸短情长,能写下的东西终究有限,却也三言两语地交代完了。 “很好。”他怒极反笑,“我竟不知自己养了这么个残害手足的畜生!” “你说你读书不行,我便帮你娶一门好妻,规划前程,不说位极人臣,却也衣食无忧。” 他从地上捡起方才要烧掉的账本,翻到前年三十万两黄金的出处,几乎用尽全力劈头盖脸地拍下:“当年那封密信,是不是由你泄露?!这三十万两究竟是谁帮你还的?!” “说!别逼我去查!” 沈值还在狡辩:“一定是沈钰冒充老三笔迹故意写的!她就是个灾星,从她回来后,沈家就开始鸡飞狗跳!父亲为何要听信小人谗言冤枉于我?” “您前些日子不是还疑心沈钰是别国细作吗?说不定他们早就将老三抓走,里应外合要让平阳侯府背上叛国之罪!” “住口!”沈廷忍不住怒斥道:“钰儿分明见都没见过三弟,你要栽赃也找个好理由!” 沈守安失望至极,转过身去不再看他。 若说前面只是沈值糊涂,那么沈贵的这封家书便是证明他板上钉钉的恶毒。 没有人知道,当他入枢密院的第一日,沈守安就教了沈贵如何辨别防伪,暗通信函。 在最后一字的最后一笔,回笔三次。 而今那处渗的墨迹几乎将纸穿透。 他半阖上眼:“拖出去吧。” “父亲还要包庇他?” 沈守安几乎用尽全身力气:“我的意思是拖去官府,我要亲自检举。” 第97章 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翌日清晨,官府的人在沈家门口进进出出,脸上尽是冷肃之色。 人群中有人惊道:“这是怎么了?也未听说平阳侯府犯了什么大错,如今是在抄家吗?” “少胡言乱语,沈老太傅可是当过王师的人,陛下就算真的要罚,不看僧面也要看看佛面。” “王师就可以包庇家人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 “难不成还要让沈老太傅晚节不保?” “谁还记得当年沈家三老爷泄露军机要信被贬之事,老太傅从头到尾都没跟陛下求过一句情,如此廉明公清,是非辩白,就算沈家三个儿子都出事不成器,也不会影响沈老太傅半分。” 此话一出,顿时有人唏嘘:“连亲生儿子都不救,也是够狠心的。” “若亲生儿子是个不争气的,惹祸连坐,那沈老太傅也是够倒霉的。” 一锅粥里面出了个老鼠屎粥,粥不仅不能喝,还平白恶心人。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一群人本是看热闹,不知为何竟在门前吵了起来。 沈钰坐在墙边的石桌上,听着身后的吵嚷,面色波澜不惊。 花凝忍不住道:“小姐勿听这些刁民乱言,咱们先回去吧,免得污了耳朵。” “不要紧。”她从木盒里舀出一勺玉米粒,放在桌上喂着一只通体雪白的信鸽。 昨日还奄奄一息的鸽子,不过一晚便被照顾得生龙活虎。 虽然断了一条腿,不过拿细绳绑上后,走路倒没有太大问题,偶尔一跳一跳的,像只独脚鸡似的,时不时亲昵地凑过来蹭着沈钰的手心。 花凝笑了笑:“这鸽子很通人性呢,定是母的吧,如此温顺。” 沈钰揉了揉它的脑袋:“公的。” 昨日给它看伤时就发现了,许是长途跋涉,又险些丧命,才敛了几分公鸽的暴躁性情。 忽然想起谢承渊给自己的那只黑色信鸽,长得像只公的,却是母的,夜晚时分倒似猫头鹰般警觉。 待将那些假银钱搬完后,领头的官员拿出一道圣旨。 众人皆惊,慌忙跪下。 这平阳侯府该不会真的完了吧? 成箱的东西往外搬,难不成是什么禁物么? “传圣上口谕,沈守安举查有功,揪出京都市面上流通的盗银,根据嫌犯沈值的口供,已经连夜除了盗银黑坊及涉事地一百余处。现加封沈守安为太师少师,圣上体恤太师大人年事已高,不宜动怒,特将沈家大房逐出族谱,尔后罚赏一切与沈家无关。” 人群中又是一阵哗然。 “沈老太师真是公正不阿,这是要靠长子官运直亨啊。” “要咱说这做大事的人就是心狠。” “沈家长房算是彻底完了。” “被逐出沈府,那便是彻彻底底的白丁庶人了。” 院内,沈钰将最后一勺玉米粒喂给白鸽,抱着它淡淡起身:“走了。” “等会儿去库房,将昨日贵妃娘娘送来的那尊紫金砚给爷爷送去,贺他加封之喜。” 太师少师虽是一个虚衔,品级确比往日更加贵重。 大房总算与他们家彻底割席了。 还找了一个让老爷子有气也没处撒的法子。 沈值下狱的事很快传到医馆。 常冬芸快气疯了:“大爷也是老爷子的亲儿子,他怎能如此对他!” 沈柔只一个劲地垂着泪:“母亲息怒,父亲这事做得实在冒险,也确实不对。” “啪!”常冬芸猛然抬手。 “你怎能帮着别人灭自家威风!若你父亲真的坐牢,这是要毁你一辈子啊!” 她从来没打过沈柔,这是第一次。 对面显然也被打懵了,沈柔不敢置信地抬头:“官府看在爷爷的面上,只发落了父亲一人,还允母亲掌家,已是上上恩惠,若是换做寻常人早就抄家灭族,母亲还不甘心吗?” “住口!我怎会养出你这么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沈柔抽噎得愈发厉害。 正当她哭得上头,一阵“哗啦哗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沈嫣自从篱笆墙上跌落后,便让人做了个轮椅代步出行。 平常也去不了太远的地方,无非门口转转。 “母亲。”她忽然停下,冷笑地盯着沈柔:“还以为大姐姐有多爱重这个家呢,大难临头这就想明哲保身各自飞了?” 常冬芸皱了皱眉:“你来干什么?” “自然是给母亲献妙计,难不成你还指望这个病殃殃又胆小的怂货?” 沈柔登时气的直接跑了出去。 常冬芸沉默一瞬,“你能救出老爷?” 沈嫣险些翻了个白眼。 她如今只能坐轮椅,还想去劫狱? 常冬芸还真是想把她往死里送。 这个老女人的心眼真是坏到底了。 “母亲说笑了,我如今是个半废之人,虽不能救父亲于水火,倒是能将平阳侯府拖下水。” 她咬了咬牙,愤恨地眯着眼:“一切起因都源于沈钰那个贱人,她如今是二叔二婶的心肝肉,若是沈钰故意残害家中姊妹的事被天下皆知,不知舆论四起,监察官会不会参二叔一本?” 她不好,谁都别想好! “还有,沈钰坠崖那日一夜未归,未出阁的少女如此随性,不知日后京中该怎么言评这个荡妇?” 常冬芸眼底闪过一抹深意,随即很快敛了下去,故作凶厉道:“你少出去作死,如今家中本就一锅乱,若是再惹上是非,谁都保不了你。” 沈嫣冷笑一声,“我如今已成这样,还有什么怕的?” 腿腕粉碎,日后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人生早已没了盼头,就算还有一口气,死也要拉着沈钰当垫背! 午饭后,沈嫣不顾丫鬟阻拦,执意坐着轮椅去到正门,恰逢遇见匆匆赶回来的沈祥。 她冷声道:“二哥别看了,母亲正在气头上,你进去也捞不着好处。” 沈祥心底恼火:“死丫头,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沈嫣目光泛着冷,淡淡道:“昨日那春楼的小娘子闹上门要结银钱,若不是我拿了钱柜里的银票挡了,你如今怕是早就被人打断第三条腿。” 他面色松了少许,总算正眼看了她一瞬,“你去哪?” 沈嫣笑得暗沉沉的:“自是冤有头债有主,去讨债了。” 第98章 后悔无用 春风楼不远处的空地上,沈嫣坐在本应唱戏的高台中。 她身前还站着一群人,或平民百姓,或官家少爷小姐,又或是某些贵府的小厮家丁,鱼龙混杂,什么人都有。 沈嫣眼角挂着泪,抽噎道:“国公爷上门那日,我只不小心与二姐姐吵了几句,便被她记恨至今,后来我们一起去清澜寺上香,她便将我推下悬崖。” “我已经是个半残的人了,本就指着父亲怜惜,好在家中苟活几日,不曾想二姐姐竟要赶尽杀绝,卖亲求荣……” 楼上。 沈钰喝着茶,吃着点心似笑非笑地看着。 有意思。 听得她都想请支戏班在沈嫣身后拉二胡。 鬼狐实在听不下去:“要不属下去将她打晕算了。” 怎么会有如此颠倒是非的一张嘴。 沈钰挑了挑眉:“不用,大房现在本就缺银子,你上去倒遂了他们的意。” “你是嫌本世子的钱多?” 懒洋洋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谢承渊轻轻抬起眼睫:“有这个钱赔给他们家,不如去给世子妃买只烧鹅和几袋点心。” 空气中骤然寂静一瞬。 沈钰微微颔首,“记着,要两只。” 话音刚落,又听沈嫣抹着泪继续道:“我知道二姐姐人见人爱,又有小公爷作保,便是宋家小姐也不曾放在眼里,可我已经道过歉了,她为什么还是不肯放过我,不肯放过我们家?!” 她声音听着十分悲戚,一边观察着下面人神情,一边哭得愈发难过:“虽然二叔抢了父亲的爵位,可这些年来,父亲从未有过怨言,我也不过是一个平常人家的女儿,比不得平阳侯府的地位,二姐姐不过一个贵客便能将我这个本家女踩在脚下。” “我命苦不要紧,只家中还有兄弟姐姐,他们如今都尚在嫁娶芳龄,比不得二姐姐的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如今父亲出事,我们一家又该何去何从?” “不错!我家妹妹都是被沈钰那个奸人所害!”沈祥也配合地扮起了惨,言之凿凿道:“再怎么说我们也是她的亲眷,她竟能下如此狠手,我父亲盗银一事颇有蹊跷,定是她暗中所为栽赃给父亲的!” 底下人听得面面相觑,有不知情者顿时义愤填膺。 “沈钰也太过分了,到底亲戚一场,怎么能做得出这种事!” “小公爷也真是,被他迷得晕头转向,连国公爷也不管管,我看简直就是红颜祸水,放到前朝那必须是要沉塘火刑!” “平阳侯的爵位来得不明不白,抢人天命是会烂祖基业的,就为了保着这么一个表小姐,得罪自己的血亲,成何体统!沈家怕是要烂在平阳侯手里了!如此是非不分的人怎还配为朝做官!” 火已挑起,沈翔和沈嫣无声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压了压唇角的笑。 沈嫣雾蒙蒙的眼噙着泪,不住地拿手帕擦着。 换做从前,她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揭自己的伤疤。 可如今她再爱面子,再不愿,也没办法。 沈值下狱,整个沈家大房就要收拢在常冬芸的手中。 那老女人本就善妒,她和她姨娘还能有活路? 不赌一把,怎知结果如何? 换句话说,就算要输,她也不能一个人输! 沈钰倚在栏杆上,眉眼淡淡,一如所有局外人般不含任何情愫。 沈嫣的教训看来还是不够,若她能安分些,守着自己的嘴巴过日子,常冬芸即使再不待见,碍于世人目光,也不会对她和张玉娘差到哪去。 大房两个儿子没什么出息,女儿又身弱,只有她从小学了些医理,到底有几分本事,养活自己不在话下。 可惜总有人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她想将平阳侯拉下水,拿去给常冬芸做投名状,换她在大房说话的一席之地,却不知今日种种都是常冬芸计策之一。 沈值入狱,这庶女妾室变成了眼中钉,骤然打骂逐出实在不合规矩。 倘若自己作死,情况又大不相同。 说沈嫣蠢都是抬举了。 她想算计自己,也要看看有没有这个本事。 底下的喧哗声越来越大,周围聚拢的人也逐渐增多。 沈嫣心底暗笑,今日一过,流言蜚语便会传遍京都。 顺利的话,平阳侯的政敌就会去御前掺他一本,不说掉块肉,脱层皮也够他们家难受的! 就在她刚松一口气时,忽然有人拨开人群冲了上来,不由分说地抓住她的手要上前抱她。 沈嫣脸色瞬间变了,嘴唇抖了抖,慌乱道:“走开!你是谁?!” 魏虎一脸受伤:“嫣儿,你怎能如此对我?你忘记落崖后我是怎么救了你吗?” “那晚我将你带回了家,贴身照顾了两日方才捡回一条命,你还说待回府后便与岳父岳母说要嫁我为妻。” 沈嫣脑子嗡了一下,眼前险些一黑。 这男人怎么还没死?他不是早该就死在那日的动乱之中?! 如一声惊雷炸响在眼前,整个台下顿时陷入一片沸腾。 看不完,沈家的戏根本看不完。 沈嫣心底慌乱,扭着轮椅就要走。 方才的楚楚可怜的脸如今丢得干干净净,这一瞬间前所未有的恐惧如潮水袭来。 她明明已经快要成功了,就差一点! 魏虎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出现?! 为什么要打破她所有的念想?! 沈嫣脑海中不知为何划过那张脸,心神不稳地颤抖着身子。 沈钰,一定是沈钰! 电光火石间,她骤然抬起头,不远处的雅座楼上,沈钰目光遥遥望来。 她眼神极淡,一张脸冷漠寒凉,而她的身后正站着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 是谢乘渊。 她竟然和他在一起! 沈嫣瞬间只觉得血液倒流,这次她哆嗦得连轮椅的把手都扶不稳。 魏虎趁机当众将她揽入怀中,用所有人听得见的声音道:“嫣儿,即使岳父大人落了大狱,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们的海誓山盟……” 沈嫣再也听不下去,疯了般道:“你住嘴!我什么时候落崖过,落崖的明明是沈钰!” 第99章 骂我丢人,就是对贵妃娘娘不敬 沈嫣想都没想将他推开:“贱人!就凭你还敢染指我!” 她用尽全身力气,近乎崩溃地狼狈而逃。 可人群围得里一圈外一圈,根本无路可走,所有人都没主动让出一条道来,反而越积越多。 开玩笑,如此有趣的戏台,比那些画本子写得有意思多了。 谁想离开? 沈嫣眼泪不住地往下落,不是气的,单纯是怕的。 魏虎就是个疯子,在清澜寺时就敢舔着脸跟江文瑛求娶她,如今当众粘上来,像块牛皮糖一样,怎么也甩不掉。 她就算死也不可能嫁给这种货色! “娘子……”男人声音从背后响起,轻而易举地抓着她的轮椅扶手:“你别怕,我如今既来,就是要对你负责的。” “滚!你给我滚!”沈嫣用尽全身力气,抬手一巴掌扇在魏虎脸上。 魏虎顺势抓过她手,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两声。 那笑肆无忌惮,仿佛她是天地间的蝼蚁,稍微一用力就能捏死。 更让她惊恐的是,底下人正用鄙夷的目光瞧着自己。 人群中不知有谁先出了声。 “这大房家的女儿怎么回事?一会儿说是自己落崖,一会儿说沈钰落崖,满嘴听不出一句真话。” “还能是怎么回事?奸夫一来就改口了呗。” “平阳侯府家的表小姐也真是倒霉,想来有什么脏水都往她身上泼完了!” 所有人从方才的同情可怜,到现在跟看傻子似的。 “今日抓捕沈值我可当场看着,那是官府清查过的,且沈老太师举查家眷,大义灭亲,还得了圣上封赏,这台上的女人怕是疯了,竟敢质疑圣意。” “大房怕是嫌她家老爷一人牢中孤寂,要寻个人去陪着?” 就在这时,台下忽然出现几个熟悉的身影。 沈嫣瞬间看见救命稻草般扑腾着招手,是常冬芸的亲信! 家中派人来救她了! 沈翔那个没骨气的,见事情闹大灰溜溜地逃了,只留她一人在这。 太好了!家里人来了她就没事了! 待那些人走近,沈嫣拍了拍手,转头恶狠狠地指着魏虎:“此人心思歹毒,竟敢当众侮辱我名节!还不速速将他绑了丢到江里去!” “娘子怕是忘了我们当日的一夜春情,你利用完我就丢,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如此狂言浪语一出,沈嫣恨不得撕了魏虎的嘴。 “你口口声声说我与你有染,却拿不出一点凭证……” “谁说没有?”魏虎慢悠悠从胸口摸出一个荷包:“这便是那日你在我房中留下的。” 燕北的女儿家常会自己做些贴身之物,偶尔也会买些外面绣坊的新鲜花样,魏虎手上那个恰好就是外面买的。 底下的掌柜正好也在此凑热闹,闻言道:“不错,这个花样我只做了三个,那两个未卖出的还在库房中,沈嫣小姐的确有过这么一个荷包!” 沈嫣气的心肺绞痛,刚要辩驳,又听魏虎笑着道:“不止如此,我还知道娘子小腹上侧有一个青红色的胎记,我们同床共枕过,说几个凭证是什么难事?” 那些亲信只觉丢人,并不主动上前去解救神沈嫣,反而往后退了两步:“二小姐,夫人说了,既然你无媒苟合,早就为自己寻好了亲事,她也不便再插手,如今就让你和二姑爷一同回去将婚期定下,速速完婚。” “你胡说!”沈嫣往前一抓想捂住他的嘴,可忘了自己身下不能动弹,竟直接摔在了地上。 她痛得龇牙咧嘴,死死地盯着那处角落,不知何时沈钰的身影已经消失了。 仿佛方才的一切,都是她虚妄的一场梦。 没有人要害他。 一切都是她自己惹是生非。 人群中有人唏嘘一声:“能娶就不错了,否则失了贞洁的女子谁家看得上?” 这话如羽毛般轻盈落下,是了,且不说世家大族,就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也要洁身自好才能寻得一门好亲事。 若是人尽可夫,与那春楼的花魁又有什么两样? 沈嫣失魂落魄地垂着头,豆大的泪珠一粒粒砸在地上,恨不能一头撞死。 若是当初她没有找魏虎去陷害沈钰,自己就不会与他扯上干系,自然也不会有这一切的发生。 但是后悔没用。 一切都来不及了。 …… 雅座的桌上摆着一只刚片好的烧鹅,白瓷碟中盛了青瓜,葱丝,面饼,还有几碟厨子刚调好的酱汁。 “事情都解决了。”谢承渊将烫好的热酒倒在杯中,换了沈钰手边那杯冷酒:“不用担心,沈嫣这次翻不出水花了。” 对面女子淡淡勾唇:“世子出手一击即中,实在利落。” 难为她让秋瑾在那山头翻了半天,想要将魏虎捉出来。 不曾想谢承渊的速度更快。 他挑了挑眉,似是想起什么:“你之前究竟是怎么想的?为了拒绝我,竟敢让她莫名其妙地与我牵扯上?” 沈钰意味深长:“世子是怪臣女没给你找个更好看的?” 谢承渊抬头,唇轻弯道:“醋了?” 沈钰清早被吵醒,如今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杏眸里水光潋滟:“不至于。” 小丫头一向翻脸无情。 谢承渊侧脸柔和地漫在阳光下,好看的妖孽十足。 不一会,两只大雁落在旁边的木围栏中,互相轻啄着对方身上的羽毛。 谢承渊示意道:“你拿短笛吹一声,它们就会过来。” 沈钰看了好一会儿:“你养的?” “我帮你养的。” 沈钰:“……” 她起身走了过去,大雁竟也不怕人,仿佛受过教化一般,踮起脚跳着落在她面前。 沈钰眸光定了定,手在它们羽毛处抚了抚。 鸟儿乖顺得很,也不躲,就任她摸着。 沈钰扬唇道:“我身边如今不适合养这些,先送去别庄待着,有空再去看它们。” 说着拍了拍其中一只尾部,转瞬两只扑着翅膀,飞上了更高的屋檐。 临走前,沈钰拿出一个药罐放在他面前。 “上一期的今日刚好吃完,这是新配的。” 谢乘渊显然没料到她这个举动,顿了顿。 沈钰抬眼,眸底闪过几分探究道:“你是忘了?还是根本就没吃?” 第100章 叶雨诗摊上事了 “只今日忘了。”谢承渊笑着接过,从里边拿出一颗药丸含在口中:“小丫头,竟比我母亲当年还严苛。” 鬼狐在一边看的心都提起来了。 世子妃的医术他是知道的,给的药怕也是寻常药力的十倍百倍,立竿见影的见效,主子的迷心刹还要靠这两种毒压制,他怎么就这么吃了! 配着温水,男子喉结滚动,“可还要张嘴给你检查一番?” 沈钰抬眼:“我走了。” “嗯,明日宫宴上见。” 她前脚刚消失在门口,后脚谢承渊一记内力促进体内,顿时呕出一口鲜血。 鬼狐这下是真的急了:“主子你干嘛这么死心眼,你藏嘴里不行吗?” 谢承渊拂袖而过:“你不懂。” 她如此聪明,若是知晓心意被浪费,日后定是什么都不会再有了。 他经历过的失望,哪怕一星半点,也不愿她沾上。 …… 宫门外。 马车来来往往,如织穿梭。 千秋佳节虽是与民同乐,却也不是谁都有资格进宫赴宴的。 四品以下的官员只配递封问候折子,或站在宫门口远远地望着,像是能身临其境般感受里边的华丽堂皇。 两相对比下,便显得沈钰的身份在其中颇为格格不入。 奈何那身云锦纱实在光彩耀目,让人根本移不开眼。 “庸脂俗粉。”宋茹提着裙摆下车时,不由冷嗤一声。 叶雨诗不屑道:“你看她做什么?茹儿,你可是皇后娘娘亲选的绣品得主,没得掉了自己的身份。” 封赏圣旨特地下在昭文堂,原是中宫恩赐,该贵极重极,可周围人却反响平平。 有些人甚至当着她的面说沈钰绣得最好,她不过借着皇后娘娘的名号胜之不武。 宋茹粉拳攒紧,正要朝内走,忽见一抹紫色的身影朝她这边走来。 身边有人疑惑道:“那……那是小公爷?” “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秦绍自从帮沈钰说话后,次日就被宋家找上了门,国公爷与宋大人同僚多年,便说自己也管不了这个逆子,若宋大人要管教动手就是。 虽说这话诚意十足,可哪有在别人家教别人儿子的道理。 国公爷摆明了在耍赖,宋大人求果未成,便要秦绍在家中反省七日。 怎么七日一过,他像是被抽了一圈肉似的,整个人都高挑颀长起来,隐隐露出面上棱角分明的轮廓,倒比前些日子看着俊朗得多。 “小公爷怕不是来给茹儿认错的,沈钰蒲柳之姿,哪有你气度非凡?” “就是,那云锦纱穿在她身上不伦不类,一个村姑配华衣简直是浪费!” “就许你们穿得丑,不许别人穿得好看?” 宋茹连着一群官家小姐回头,发现姚静姝不知何时站在身后。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像是讥讽道:“云锦纱以质地轻如云,薄如纱而扬名,颜色大多选青碧一类,比肩江南水墨,料轻却不透,穿在身上有飘逸灵动,清丽出尘之感,对身段要求极严。” 姚静姝娓娓道来,而后抬眼看向她们:“叶小姐生得高大威猛,宋小姐肩宽背厚,你们是不想穿吗?是穿不出来吧。” “你!”叶雨诗险些气得吐血。 下一刻,便眼睁睁瞧着秦绍在她们面前跑过。 他目的十分明确,直接停在沈家的马车前,给江文瑛和沈廷见礼后,偷偷道:“钰姐姐,你给我开的药膳真管用。” “这几日走在街上都有人多瞧我几眼了。” 沈钰勾了勾唇角:“不算药膳,除湿气而已。” 他用饭素来荤腥太多,胖些也正常,若配上除湿的汤水,少食荤腥,很快便能立竿见影。 “还有你给母亲的那个养颜汤,还别说,京都的贵妇到处暗地打听你名声,要不你开间铺子算了。” 他想了想:“我还能给你做个副掌柜赚些银子。” 看着秦绍对沈钰那副谄媚样,宋茹嫉妒的心如火烧。 之前想着婚事退便退了,横竖他也不是什么美男子,不值得自己如此,而今看来,凭什么便宜了沈钰?! 她不仅不退,还要让秦绍永远吃不上这块肉! 宋茹被人簇拥着上前,叶雨诗睥睨道:“沈小姐还在这洋洋得意呢,你的绣品没被皇后娘娘看上,还以为今天没脸来呢。” 沈钰淡淡抬眼,瞳如霜雪,莫名让人一凉。 “叶小姐的意思是贵妃娘娘让你觉得丢脸了?” 此言一出,周围即刻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目光看向这边,有甚者倒吸了一口凉气。 叶雨诗刚刚说什么? 她竟敢当众诋毁贵妃娘娘?! 叶雨诗气得脸‘唰’地白了,险些眼前一黑:“你胡说什么!” 沈钰的声音冷冷清清的落下,“叶小姐说我丢人,难道不是在说皇后娘娘认为我的绣品丢人,所以特意将这丢人的绣品送给了贵妃娘娘吗?” “你空口妄言,我根本没说这话!” 叶雨诗嘴上怒斥,实则唇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去,牙齿也打着颤。 她的母亲是白家人,前些日子因为白婉的牵连,京都各家女眷都不待见她家。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沈钰害的! 她一直忍不下这口气,好不容易等到宋茹回来,马不停蹄地便与她交好,想着人多势众,总有一日能将她拉下来,看她还能猖狂到何时! 可还没来得及报仇,便被沈钰设下圈套,这怎么能忍! “我两只耳朵都听见了。”秦绍站了出来,迎着叶雨诗的怒视重复了一遍:“你的绣品没被皇后娘娘看上,还以为今天没脸来呢。” “这难道不是污蔑皇后娘娘刻薄贵妃吗?” “秦绍!你究竟是哪边的!”宋茹看不下去,立刻出来斥道:“雨诗根本就没有这个意思,她不过见我曾在学堂内被沈钰欺负,气不过如今帮我辩驳两句罢了。” “谁还能欺负你?”秦绍似笑非笑,他们还未成婚,她父亲冲上门就要信誓旦旦地教训他。 如此难缠的岳丈家,以后不知道还有多少苦要吃。 另一边,沈瑶忧心忡忡地拉着江文瑛:“娘亲不好了,姐姐像是因为小公爷和宋小姐起争执了!” 第101章 金凤鸣春 江文瑛赶到时,叶雨诗眼角正垂着泪:“你是故意的!你不甘心自己的绣品被茹儿比下去,便无端针对她身边之人,引得我口无遮拦。” 姚静姝都听不下去了:“嘴长在你身上,难不成别人逼你说了吗?” 沈钰静静站在那,眼瞳倒映着宫殿灯火,似将星河掩入眸底。 她绯唇轻扬,无形之中却让人背后一寒:“姚小姐,请问贸然污蔑他人,可有什么刑罚?” 姚静姝对答如流:“杖责十棍,罚金百两。” 沈瑶忍不住掩唇,有些吃惊问:“娘亲,姐姐该不会真的想杖责叶小姐?” 沈钰是疯了不成! 这是在宫前,又不是在家中,她竟敢如此随性?! 江文瑛看上那个如竹一般挺立的身影,秀眉微拧。 沈瑶以为她心生不喜,忧心地叹道:“幸好姐姐这次没与宋小姐赌什么彩头,前几次她动不动就将退出学堂挂在嘴边,听得我心惊胆颤。” “输了倒是不要紧,可姐姐若是不能上学,一身才气岂非埋没?她可是近几年来第一只金玉狼毫笔的得主,是我们家的骄傲。” “娘亲,你一定要好好劝劝姐姐,我担心……那叶家与宋家都不是好说话的。” 叶雨诗听完这句话,几乎瞪着眼问:“你算什么东西!还敢对我动刑?!” 对面的女子眼皮极轻地抬了下:“自然不敢。” 宋茹微微松一口气。 沈钰不过就会逞口舌之快,哪有资格对叶家动手。 下一刻,便听对面之人语气又轻又淡:“我会将这事禀告给皇后娘娘,请娘娘让叶小姐进宁园好好学规矩,免得再度口不择言惹出祸端。” 宁园? 那地方是人待的吗?传言道只有惹了事或世家中有病的女子才会去那将养。 她一个好端端活生生的人站在这,沈钰还真有脸说? 宋茹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沈小姐好大的口气,皇后娘娘也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若我愿替她求见,叶小姐就肯去了?”江文瑛忽然出声。 宋茹心底一沉。 沈瑶也是惊得眼底慌乱。 江文瑛淡淡开口:“是非对错再争执也出不了结果,既关系到皇后娘娘与贵妃娘娘的声誉,叨扰娘娘们自是避无可避,想来皇后娘娘深明大义,定会还钰儿一个清白。” 闻言,沈钰微微一怔,转过了头。 江文瑛与沈廷一向是和善好说话的,在朝中也轻易不得罪谁。 却为了她直言不避,沈钰平静无澜的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复杂。 她不想将父母搅合进来,还是没能做到。 落在江文瑛眼底却心疼不已。 自己不在的这些年,每逢他人刁难,她的钰儿都是怎么过来的? 有没有人帮她? 可有人为她说过什么话? 这些世家女看着个个高高在上,实则骨子里拜高踩低,以为钰儿只是外客才会如此轻慢,等会宴会之上,钰儿觐见谢恩时,她定要公布她的身份! 让这些人再不敢看轻钰儿! “侯夫人这是要以大欺小了?分明是沈钰咄咄逼人在先,你为了护着自家人,怎能如此不分是非对错!” 叶雨诗气得口不择言:“难不成平阳侯已经决定与九殿……” “雨诗住口!”叶家人匆匆前来,厉声打断。 硬是将她后半句的‘与九殿下一党’扼杀在喉间。 面前忽然渐散开一条道,一女子身着彩绣宫服,笑意盈盈地上前。 “奴婢是未央宫的掌事宫女,贵妃娘娘知晓沈小姐头一次入宫,特让膳房做了些当季的糕点,邀小姐去花园小坐。” 沈钰俯身下拜,裙裾不褶,朱钗不晃,如雪中松竹,带着一种冷冽而傲然的美。 两相对比下,叶雨诗就宛如丑角一般 正当所有人觉得不过一场闹剧,如今也该散了的时候,掌事宫女侧头对叶雨诗道:“叶小姐,我们家娘娘请您单独叙话。” 叶雨诗直接惊在原地,泫然欲泣地看着宋茹:“茹儿,我……” 叶家早已是太子一党,和未央宫从未有过交集。 不仅没交集,他的父亲为太子办差,还给九殿下寻了不少绊子。 若是去了,哪怕贵妃什么都不说,他们全家便会被太子起疑,定不会再重用了。 宋茹拧了拧眉:“你瞧我做什么?贵妃娘娘要见的是你,我怎能去?” 姚静姝闻言冷笑一声:“原以为宋小姐与叶小姐姐妹情深,她都肯出来帮你说话,你却连陪她走一趟都不愿意。” “果然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说完侧头兴冲冲对沈钰道:“小钰儿,我能跟你一道去吃点心吗?” 沈钰微微一笑:“有姚小姐相陪,不胜欢喜。” 人群渐渐散了,她正要上前问江文瑛,只见她慈爱地笑笑:“去吧,只要不失规矩,不是我们理亏,不必在意别人说什么。” “一个平阳侯府若是连你都护不住,那便是我与侯爷无能。” 她的话似一道暖光,触到沈钰最心底那块软肉。 江文瑛真的是位极好的母亲。 她生性凉薄,命中只有无情和虚以为蛇,除了爷爷与当年岛上救她的少年,并未对谁真正交过心。 回来后虽能感觉到家中之人的善意,却从不主动亲近。 她做不到像沈瑶那般撒娇嗔笑,江文瑛却毫不介意,用自己能接受的方式温暖着她。 沈瑶张了张嘴,“娘亲,我也想……” 她怎能眼睁睁看着沈钰去贵妃那,江文瑛却打断道:“瑶瑶,今日林尚书家的夫人也来了,你陪娘亲一同去说说话。” 听说那林尚书的儿子一表人才,想来二人相看一番,若是合适,也该将她的婚事定下。 江文瑛不由分说,竟是执意带着沈瑶朝反方向走了。 另一边,沈钰和姚静姝到了后宫的一处亭子前,这凉亭有两层之高,周围流水潺潺,好不风雅。 姚静姝朝她招了招手,拿起芙蓉酥递给她,沈钰咬了一口,忽见后边的帷幔飘拂有异。 她不动声色走了过去,微风乍起,谢乘渊握着她的手腕隐入背后的廊柱中,低沉而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钰儿,是我。” 第102章 沈钰偷梁换柱 沈钰很快想到,谢承渊是谢贵妃的侄子,根本不是贵妃要见他,而是谢承渊要见自己。 她抽回手,看了姚静姝一眼:“外人在,有话快说。” 谢承渊直接脚尖轻点,揽过她的腰飞到二层。 他的内息很稳,甚至起身时连姚静姝都未有察觉。 片刻后,他垂着眸笑了笑:“我们早有婚约在身,见面自是名正言顺,不必像偷情一样躲躲藏藏。” 沈钰的头刚好在他肩膀处,上了凉亭二楼还没被他放开,二人轻软的发丝缠绕在一起。 她将他推开:“世子怕是忘了,我还未公布身世,抓到自然就算偷情。” 小丫头还真是油盐不进。 谢乘渊凤眸弯起,尾音勾着笑:“文姨准备今晚就在圣前提这事,日后一切便顺理成章了,钰儿不用担心。” 月辉落在他身上,撒下淡淡的银色。 沈钰睫羽微颤,似是被说动:“嗯,办事倒是方便许多。” 谢承渊眸光一定。 他还真没想到,小丫头能同意,竟然是为了办事方便。 “你给我做了药,今日的回礼。” 他摊开掌心,里边躺着一些配饰。 簪子镯子都有,花色虽精美,却不算出挑。 谢乘渊将簪子的一头轻轻扭开:“这只里头有幻粉,若是遇上危险,直接拔开就可以将人迷倒。” “这手镯其实是一把软刀,只要按下这个机关便可出鞘。” “这副耳坠子里面有牵机粉,我已经配了适量的入骨散,你可以放心用。” 他修长的手一一抬起,将这些配饰都戴在她身上。 皇宫这种不安生的地方,他又无法坐在她身边。 他的小丫头,自然是要护着的。 沈钰把镯子拿在手中把玩,按下机关后,刀鞘自动缩进,露出里面锋利的刀芒。 轻巧趁手,她很喜欢。 沈钰唇角牵了牵,“不错,多谢。” “小钰儿!你去哪了?”下面忽然传来姚静书的声音。 沈钰转身要走,动作干脆利落。 谢承渊手动了动,将人牵住,声音擦着她耳畔灌入:“晚上多加小心,若是遇上事情无法脱身,到未央宫附近的千鲤池等我。” 两人离得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对方的鼻息。 沈钰忽然记起什么,音色低缓道:“张嘴。” 谢承渊微怔后,凤眸弯起:“这种事该我主动才是,怎能让……” 紧接着他的话被一颗药丸堵在喉间。 入口味道非常奇怪,甚至有股难言的腥气,让人本能想吐出来。 沈钰凌厉的眼风扫过,“咽下去,解毒的。” 待从涩人的苦意中回神后,少女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唯余手上躺着一颗榛子糖。 面冷心热的小丫头。 鬼狐诚惶诚恐地出现在他面前:“主子,世子妃给您吃的……” 他一个杀手,如今被几颗药丸吓得半死不活,说出去还要不要做人了! 谢乘渊闭眼调了一下内息,药物入体后,发现没什么异常反应。 他抬起头,扬了扬唇:“她不会害我。” 鬼狐:“……” 世子妃是不会,就怕您自己毒自己! 换句话说,就算世子妃现在给主子喂砒霜,他会不咽吗? …… 太极殿外,所有朝臣家眷按照品级之分整齐站好,烟火四起之时,在漫天喜气中对皇后叩首问安:“恭祝娘娘凤体康健、洪福齐天!愿娘娘千岁千秋、光泽万代!” 皇后满意地露出笑脸,而后对着龙座上的人盈盈下拜:“臣妾谢陛下恩典。” 待一行人都坐好后,有人眼尖地发现,皇后的一双手上竟戴着金线绣制的手套。 宫中女子乃是天下女子艳羡的目标,尤其凤座之主,更是世人典范。 一行人正猜测之时,光禄寺卿的王家夫人便起身朝皇后敬酒。 “娘娘这双金线织就的手套瞧着真是华贵至极,可是如今时兴的花样?” “想来是宋大人的千金亲自所刺,听闻那幅牡丹凤舞华丽至极,臣妇们就等着娘娘带我们开开眼呢。” 皇后笑着侧头,“皇上今日特意为臣妾请了佛陀第四十八世的弟子前来开光,让人将绣品呈上来吧。” 龙椅上的人沉吟道:“听闻昭文堂献了两副,有一副皇后赏给了贵妃。” “是,臣妾感念贵妃妹妹往日为宫务分忧,那幅月季满园真是不错,就送与贵妃妹妹了。” “今日法师来得正好,贵妃生辰恰巧在前日,也让她沾一沾皇后今日的喜气。” 谢贵妃诚惶诚恐地从椅子上起身:“臣妾愧不敢当,娘娘赏绣品已是仁爱慧下,怎能轻易让臣妾僭越添福?” 皇上剑眉拧起:“你坐下,本就有腿疾,还动不动就跪,朕不许。” 正说着那两副绣品便被盖上红布,端上了大殿。 众人见了神色各异,皇上对贵妃的宠爱溢于言表,不过谢贵妃却是个知礼懂事的主,从不逾矩争宠,但凡圣上多在未央宫歇了几日,贵妃也一定会劝他雨露均沾。 如此贤良淑德,也难怪宠眷不衰。 “听说其中一幅绣品是平阳侯家表小姐绣的。” “想来也不怎么样,皇后娘娘都没选,自然是看不上的。” “小声些,那女子今日还在宫门前对叶家小姐发难,似是觉得自己被贵妃看重,如今有了得意的本事。” “这小门小户的做派,竟也配与我们平起平坐。” “平阳侯怕是失心疯了,若他们再纵的那表小姐不知天高地厚,我定要让夫君于前朝掺一本。” 江文瑛越听越恼怒,什么叫钰儿不知天高地厚,分明是有人一而再再而三上前讨嫌! 即便她从未曾看过,可钰儿的绣品能入宫选上,就是她的本事。 她刚要起身驳斥,便被身边人安抚地拍了拍手,沈钰微微一笑:“娘亲,不必理会。” 宋茹瞧见,眼底掠过一抹轻讽,这点风言浪语就受不住了? 沈钰也不过如此。 “茹儿,今日可是千秋节,你绣的又是牡丹凤舞,无论沈钰绣艺有多高,都越不到你头上去。”宋夫人安抚道:“贵妃再怎么权势滔天,也不过是个妾室,你父亲已经想好了,既然你得皇后娘娘青眼,就决定投在太子门下,也算给咱家选了一条明路。” 宋茹淡淡的笑了笑。 半个时辰过去,经文颂完,便要揭布面世了。 宋茹也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两幅绣品上。 按照皇后仪制,想来用了东珠金线为框,定能为绣品增色不少。 忽然,空中的微尘落入她眼中,宋茹抬手揉了揉眼睛,旁边却毫无征兆地响起了惊呼声。 “金凤鸣春!那是金凤鸣春!!!” “我是不是眼花了?!连绸院主不是早已仙逝了么?世上何来金凤?!” 第103章 要公主的太岁当彩头 “都说那金凤虽用金线所绣,光下却五彩斑斓,如佛光一般变幻莫测,当时太祖还未称帝之时,太祖皇后便得了一幅金凤,昭示其命龙睛凤颈,可为天下之主,这宋家小姐想来真是得了织绫院主真传了。” “只是好端端的为何改了名字?牡丹凤舞怎可与金凤鸣春相较?” “你瞧那中间的黑牡丹花大色艳,形美多姿,整幅绣面都泛着金色,唯有那牡丹姹紫夺目,有生之年还能一睹这种绝迹,也算无憾了。” 听着这些话,宋茹耳边如一道惊雷乍起。 她猛地抬头望去,脸上骤然血色顿消。 临头像是被人打了一闷棍,与此同时,周围的其他声音不断灌入耳内。 嘲讽之意甚浓。 “相较而下,沈家那表小姐绣得可真不是东西。” “那是月季吗?怕是绣的牡丹却实在丑不堪言,只能找面子将它说成月季。” “只是绣艺不好便罢,怎还敢在殿前咄咄逼人,乡野来的就是没教养!” “怪不得皇后娘娘会如此大方,将这幅赏给贵妃,自己留在宫中怕也是碍眼。” 隔壁翰林学士夫人端着酒杯敬宋夫人道:“早闻贵府千金色艺双绝,如今一瞧果真百闻不如一见,若是我家女儿有宋小姐一半优秀,便是了而无憾了。” 宋夫人亦笑着举杯回礼。 宋茹与沈钰比拼绣艺她是知道的,这孩子何其死心眼,便是绣线就选了两日,她文学有欠,硬是翻了几个时辰诗词才取了牡丹凤舞这个名字。 怎么一字也不说全绣面都是金的,如此家人也能帮着参详参详。 沈钰依旧云淡风轻,似是从未将一切放入眼底。 沈瑶却微微蹙起了眉。 不对,那日她也去看了,宋茹的牡丹凤舞分明就在台上,是沈钰的那幅月季满园不知何时变成了金凤鸣春! 突然,有人先注意到。 “等等,宫中只有皇后娘娘配用东珠,那金凤鸣春的外框分明只是寻常的彩色琉璃宝石,旁边才是东珠金玉攒丝框。” “许是皇后娘娘品味脱俗,并不喜东珠罢了,有什么稀奇的。” “即便如此,贵妃娘娘也不能用东珠,这可是僭越之罪。” 这话刚落,便如风般传遍殿内。 宋茹这才意识到不对,慌忙睁大眼睛仔细去瞧。 牡丹凤舞依旧还是自己的手艺,旁边本该是月季满园的绣面却毫无踪影。 沈钰引以为傲的霞光万丈被繁复挺立的长尾金凤替代,总之就不是她的那幅。 怎么回事? 宋茹心底浮现一股说不出的茫然,她暂且顾不上方才诋毁自己的恶言,只想知道为什么沈钰的绣面变了? 难不成是谢贵妃的手笔? 为了在千秋节给皇后一个下马威? 这时,龙椅上的皇帝朝皇后伸手道:“一同下去看看,瞧各位爱卿的反应,定是华美的不可方物。” 皇后看着那只伸来的手,心底有暖意泛起,脸上涌出喜色:“臣妾有今日,幸得皇上垂爱。” 待二人走到两副绣品面前,皇后脸上的笑骤然一僵:“这是怎么回事?” 昭仁公主不知何时跪了下来:“儿臣要告发沈钰偷梁换柱,以金凤给贵妃僭越礼制!” 殿内突然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懵了。 江文瑛气得唇色泛青,她就知道,这些女人一肚子坏水,专门盯着她的钰儿寻事。 “公主此言差矣,钰儿初次入宫,别说偷梁换柱,就是寻个正门都得费上一些时辰,何来凭据证明她偷换绣品?” 昭仁公主冷笑一声:“侯夫人要护短也得看看这是哪,她的那幅绣品本宫亲自看过摸过,分明是月季满园,与这金凤鸣春一点关系都没有,难不成本宫要故意针对一个民女?” 众人再一次惊住。 偷换绣品?沈家图什么? 难不成因为贵妃那点赏就迷了心,不分轻重的肝脑涂地? 这可是千秋节,皇后寿辰,在今日动手脚怕是全家都不想活了! 宋茹险些昏过去的脑子寻到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乡野来的就是不识数,一边得意洋洋自己绣艺好,一边在千秋节给皇后送月季,无知又可笑。 得知绣品未被选上,还寻了这么个蠢主意。 众人目光全落在沈家席位上。 沈钰不紧不慢起身,不含任何惊乱道:“公主息怒,臣女从未有僭越之心,这绣品本就是献给皇后娘娘的千秋之礼,是娘娘送给了贵妃,臣女不知自己何错之有?” 这话恰如其分的将责任全部撵走,且让人挑不出由头。 今日来的人中不只有皇后亲臣,还有谢家一党。 沈钰一条命不要紧,可凭什么妄言栽赃贵妃! 顿时有人道:“皇后娘娘金口玉言,这是准备说话不算数?” 皇帝从头至尾没看沈钰,只对皇后道:“说得倒也不错,皇后赏给贵妃,自然就是贵妃的,凤也好花也罢,都是皇后的心意。” 昭仁公主看了一眼皇后,女子雍容华贵的脸上虽无怒意,却也寻不见几分开心。 她向来不算讨喜,若今日能为母后做些什么…… 思忖片刻,她当下咬了咬牙,豁出去道:“父皇,可那是金凤!凤乃中宫之主,贵妃怎可用此物!” “若不是贵妃所做,也定是沈钰手笔,儿臣入宴前便听说她借绣艺言语冲撞叶家千金,还处处给宋茹姑娘脸色瞧,如此猖狂之人想来行事也是粗鄙放纵,儿臣恳请父皇将此女打入天牢!” 在座之人或多或少都抱着事不关己,不必祸及自个就好的沉默,只有谢乘渊忽而笑了一声。 他的小丫头还真是厉害的惹人眼红,无论是沈家还是学堂那些画皮美人,个个都想从她身上吸些灵气走。 “回陛下,今日殿前风波,微臣在表姐那儿也听了一耳,叶家小姐出言有失,沈家小姐只问了旁人一句无证污蔑该当何罪,如此守规矩之人,怎么就变得粗鄙放纵了?” 二人相视间,谢乘渊旁若无人地对着她笑,衬着一双潋滟的凤眸,自成风流。 沈钰眼瞳清冷,绯唇微不可察地勾了勾。 宋昭昭反应极快,立刻起身道:“就是,陛下以法治天下,昭仁公主出言如此武断,这要放到京兆府那可是草菅人命。” “赔一女子的性命不要紧,赔了陛下的一世英明,公主担待得起吗?” 第104章 她是你师姐 “嘉宁这丫头就是爱给朕戴高帽。” 宋昭昭撇了撇嘴:“臣女哪有,就算要戴高帽,也得陛下有高帽让臣女戴,只是昭仁公主无凭无据便说出这种话,实在令人心寒。” 谢贵妃也从席位上下来:“臣妾有罪,皇后娘娘赏赐本是好意,是臣妾不知礼数还收了下来,恳请娘娘收回,不必为难沈小姐。” “这与你何干?”皇帝偏袒之意甚浓。 昭仁公主嗤笑道:“沈钰从头到尾都不说话,不会是吓得张不开嘴了吧?” 她那幅月季满园绣的是好,可被母后不喜,就是原罪。 “若你现在伏法,父皇还可留你一条小命。”昭仁公主高高在上的睥睨:“否则待事情查清,那便是欺君之罪,是要处斩的。” 看她都要嘴硬到何时。 宋茹咬了咬唇,实则心底的暗喜差点压不住。 沈钰换绣品的事板上钉钉,结果都不会好到哪去。 正当她得意之际,沈钰面容上含着一抹浅浅又不失端庄的笑容,表情却十分认真:“让公主为臣女如此费神,臣女实在惶恐,可不论您怎么威逼,臣女还是那句话,绣品没有换。” 若不是亲眼看过,昭仁公主怎么也想不到沈钰的嘴竟然这样硬。 都死到临头了,还敢诓骗,以为有谢贵妃支撑,她就能高枕无忧? 谢贵妃也道:“臣妾无用,这绣品自打娘娘送入未央宫后便一直未挪动过,实在怨不得沈小姐,莫非是公主眼花看错了?” 昭仁公主咬了咬牙看向皇后,却见她一言不发,眸若冷霜。 皇后与皇帝是一样的,金口玉言,字句一旦出口便无法收回。 母后是不会出面帮自己作证了。 “若只有我一人便罢了,可今日在座不少是与沈钰同在昭文堂念书的同窗,宋小姐,你来说说她绣的究竟是什么?” 宋茹起身淡淡道:“月季满园。” 沈钰笑容和煦的有些过分,嗓音低缓:“我递交上去的只有两个字——满园,不信的话诸位可以挪到右侧下方看看。” 宋昭昭笑了笑:“空口白凭地争有什么趣儿?要不下点彩头?就当给皇后娘娘助助兴。” 昭仁公主不屑道:“本宫乃是公主,她有什么值得我去赌的?” “除非,”她眸光晦暗:“本宫要沈钰的一条命。” 皇后终于忍不住开口斥道:“昭仁,不可无礼。” 她显然颇为不悦了,三个孩子,唯这个最蠢最冲动,平阳侯府根本不配放在眼里,但昭仁今日一出口,便要惹得她冠上不会教女的名号。 沈钰却笑着道:“公主此言在理,臣女位卑人轻,也只有这条命最值钱了,臣女不敢让公主以玉命相博,只听闻陛下爱子,曾在诸位公主殿下年幼时,特寻世外高人,待每人开封建府后,各赏一株太岁,此物可治胸中结,久服轻身不老,容颜永驻。”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臣女心生向往,还请公主以太岁为彩头。” 昭仁公主整张面孔顿时毫无血色,她不过是看沈钰不顺眼,想要给她吃点苦头,可这人竟惦记上了她的太岁! 那东西吃上一片便要用十年才能长回,自打父皇赏赐后,她连碰都舍不得,这可是皇室最高的荣耀与象征,寻常位分低等的公主根本没有。 是长姐被赐了以后,她不知求了父皇多久,才同意给她一株。 “你……不……这个不许!”昭仁公主气得怒目圆瞪,直接一口回绝。 沈钰姿态显娴雅,眸底如云雾缭绕,让人琢磨不透。 “人家只是要你一株太岁,你可是要人家的命啊。”宋昭昭摇了摇头:“怎么看都是你赚了才对。” 沈廷再也看不下去,起身道:“回禀陛下,微臣愿以这身官位为钰儿作保……” “好了,沈爱卿,孩子之间的事,我们做长辈的何须插手?这往后的天下都是他们的,今日不赌,日后总有一日还是要回到赌桌之上。” “朕允了。” 皇帝的一席话,直接将昭仁公主逼得无路可走。 皇后眉眼虽冷,脸上却漫起笑道:“沈钰是吗?是个有胆色的丫头,你上前来。” 待她走近,听闻上座人道:“那日去昭文堂收绣品的是哪位女官?” 易贞站了出来:“回禀娘娘,是奴婢。” “沈小姐绣的确确实实是月季满园。” 沈钰没否认:“臣女的确绣了月季。” 皇后目光冷淡,语气染了些许冷厉:“那你为何还敢说这幅金凤鸣春是自己所绣?” 沈钰静静地站在大殿之上,火烛的光芒将她眉眼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色。 她并没有什么刻意的点缀,一张侧脸却美得惊心动魄。 少女眼瞳浮现着一抹淡笑:“回禀娘娘,苏绣中的双面绣名动天下,可双面却不仅只代表两个的意思,您看到的月季满园不过是其中一面。” 听到这话,宋茹全身骤冷,有一种被人塞进冰窖的感觉。 她一点都没看出来。 沈钰的声音不疾不缓,唇畔微微一笑:“通常根据布面丝线而定,其中最重要的一道工序,便是五色蚕吐出来的丝所织的线,不同角度,不同光色下千人千眼,每个人看到的颜色都是不同的。” “臣女做了些许改良,将五色蚕丝线加染了一道金水,才得了这幅金凤鸣春。” 昭仁公主只觉得她在胡言乱语,太祖皇后的那幅金凤鸣春她也略有耳闻。 那不仅不是双面绣,还只是区区一个单面绣,哪来这么多花样? 另一边,宋茹额上冒出一大片冷汗,整个人如坐针毡。 她倒是听懂沈钰在说什么,可五色蚕丝是古籍上才记载过的东西,早就寻不到了。 沈钰不会是看了几本书,便敢在这殿内大放厥词? 皇帝饶有兴致地问:“既是如此,你这幅绣品难不成是四面绣?” 沈钰点了点头:“陛下英明。” 昭仁公主慌的面色惊变,她的太岁难道真要拱手让人么? 一想到这事,她脸气得涨红:“别以为编个故事大家就会信你!难不成这金凤鸣春到了白日就会变回月季满园?你要所有人都等在这陪你过夜吗?” 第105章 斟茶认错 宋昭昭蹙眉道:“公主急什么,就这般慌着要将太岁送给沈小姐么?” “宋昭昭!” “臣女在此。”她毫不露怯,按那句话说,族谱没得快只剩她一个了,完全不再怕的。 皇帝什么都没说,众人皆道圣上宠嘉宁郡主,简直快塞过自己的亲生女儿,如今一看,果然如此。 皇后听在耳中,却依旧面不改色,反而轻斥了一句昭仁公主:“何须如此毛躁,让人将话说完再论也不迟。” 而后,她淡淡的笑道:“既如此神奇,那本宫真要开开眼了。” “在此之前,本宫还有一句话,今日千秋佳节,若沈小姐真犯了什么大错,也罪不至死,你还有回头的机会。” 皇后此举依旧在向众人表明她的贤德与大度,并且在自个儿生辰上见血,也不是吉兆。 只有昭仁公主剃头挑子一头热,根本读不懂圣意。 沈钰唇边漾起一抹浅笑,长睫垂羽下,瞳色幽然深邃。 “多谢皇后娘娘好意。”她抬起眼,缓缓道:“不过,实在不用。” 这六个字让周围再次陷入一片死寂。 宋茹静默两秒,问道:“夜色沉沉,你准备去哪寻白昼之光?” “宫中多用蜜蜡为烛,但若用珍珠母蜡烛,出来的光便如白昼一般。” “宋小姐学绣艺如此之久,难道没听过吗?” 自来好的绣庄,都会用珍珠母蜡烛来晚上练功。 若是从未见过,那就表明晚上从未刻苦。 宋茹神色又是一变。 另一边,陆洲笑着饮了一杯酒,侧头对谢乘渊道:“你这未婚妻可真有两下子,那医女妹妹若是落到她手中,不知能不能吐出一副完整的骨头。” 谢乘渊往后靠了靠,笑容攀上眉眼:“她们是同一个人。” 陆洲险些被呛着:“!” “你们究竟在搞什么?” 之前竞宝会中,陆洲已经领略过沈钰的手段,连蛇都不怕,还敢当众挑起事端,已经足够让他咋舌。 可没想到人家技高一筹,都把擂台打到宫里来了。 而且面对的还是皇帝和皇后,那昭仁公主的脸色,分明都已经黑了。 原来十万两黄金不是沈钰的上限。 她连公主的太岁都敢觊觎,还有什么是不敢惦记的? 平阳侯夫妇瞧着面容和善,怎生出这么个面白内黑的芝麻汤圆。 珍珠母蜡烛很快点好被人呈了上来,几百只蜡烛火光交相辉映,端到绣布面前,金凤鸣春的花样便褪了些许。 没等众人惊讶完,沈钰从一边的烛台舀起一勺白石粉,顺着烛火洒了下去。 “噼里啪啦”声后,火苗瞬间腾起,殿内明亮如白日。 不知有谁先道:“真是月季满园!” 金凤褪去浮华一角,露出瑰丽无边的霞光,橙色普照的大地中,月季争相斗艳,花色明亮,因着明暗相接,紫中带金,绚烂无边。 无论是男女老少,都齐齐看痴了。 “钰儿真是蕙质兰心。”江文瑛欣慰地舒了口气:“宋茹是织绫院主的门徒,钰儿却敢毫不畏惧地挑战,真是太厉害了。” 沈瑶笑了笑:“是啊,姐姐常年在沈家寨,绣艺竟如此了得,真是让人惊喜呢。” 她目光落在殿内那抹纤影上,唇角寒凉。 沈钰果然有问题。 她若真在边陲长大,怎会有如此手艺? 这个问题不止她想到了,宋茹也想到了。 她盯着绣品看了半晌,猛地跪了下来,漠然的神情中带着笃定:“此人罪大恶极,请陛下速速将沈钰捉拿归案!” 太极殿内又有人懵了。 谢贵妃的亲臣第一个站出来道:“你这是何意?沈小姐已经证实自己从未偷梁换柱,何错之有?” “宋小姐该不会是技不如人,心生嫉妒?” “看来昭仁公主的一株太岁还没让宋小姐清醒,只是宋家有什么东西配拿到御前当彩头吗?” 宋茹的风评瞬间在所有世家夫人与小姐中急速下坠。 方才还与宋夫人夸过她的翰林学士夫人瞬间闹了个大红脸,握着自家女儿的手不让她侧头。 这般善妒的女子,自己当真是瞎了眼。 宋茹声音中带着一抹嘲弄:“这种绣法我只在古籍上看过,真正绣出来的只有昔日的连绸院主与她的亲传弟子沈影,沈钰是没有欺君,可她是杀手!她杀了连绸院主!” “你埋伏平阳侯府,潜入皇宫到底在图谋什么!” 沈钰缓缓转身:“真是叫人失望,织绫这几年招收的弟子,也不过如此。” 宋茹像是被人隔空打了一巴掌。 织绫院主目前为止只受过五个徒弟,她是最后一个。 虽然条件严苛,但好歹自己也被选中学了一些时日,虽未有大成,但入宫谋职已经够了。 如今在沈钰眼里,竟然只落了“不过如此”四个字?! 话音刚落,殿外跌跌撞撞进来一个人影,是女红总管付元英。 “宋小姐,住手!” 闻言,众人又是一惊。 付元英是太后亲封的一品女官,当年因绣艺与连绸齐名“绣色双姝”,二人情同姐妹,一个入宫,一个在江湖上广纳贤才,成了一段佳话。 待人走近后,付元英红了眼眶,对皇帝道:“陛下,沈钰确是奴婢师姐的亲传弟子,只不过当年接回庄子后体虚病弱,几位院主都觉得她命不久矣,便从未对外公布。” “沈影那个孽障行一,沈钰行二,所以外边人只知沈影不知沈钰,而后师姐出事,为了保住奴婢这个师侄,临终前特意托付给了好友秘密送走。” “奴婢原以为她死了,不曾想还能有再见一日。” 沈钰眉梢微弯,对付元英行了一礼:“见过师姑。” 宋茹咬着唇:“付姑姑会不会认错了?此去经年,人都是会变的。” “我与师姐亲自在崇涧山救的孩子,怎会认错?”付元英情绪缓了缓,温声道:“说起来,沈钰还是你的师姐。” 宋昭昭看热闹不嫌事大:“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一家人,宋小姐比沈小姐入门晚,又加上此等风波,怎么也得给师姐敬杯茶赔罪吧。” 第106章 皇后病发 沈钰语气淡漠地仿佛事不关己:“不必了。” 宋茹听见这话,不仅没有松一口气的感觉,还觉得分外屈辱,沈钰这是不想认她? 她如果真的是连绸师祖的亲传弟子,就是如今的织绫院主见了她,也是要行礼的。 大殿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朝这看来,她只觉得格外不安,眸光投向昭仁公主,显然希望她帮忙解围。 可昭仁公主如今自身难保,连个侧目都没有。 “师傅不在,臣女早已无心绣艺上的事,宋小姐这杯茶我担不起,日后见面只当寻常同窗相处便可。” 宋茹脸色难看,突然毫不留情地质问:“既然沈小姐与连绸院主师徒情深,为何那日我误会你偷学绣艺,你要说教你的人不是个好东西?” “这句话学堂众人都有所耳闻,你抵赖不掉!沈影血洗霓裳阁,分明对连绸院主有大恨,你的态度十分可疑!” 沈钰眸光轻动,静静望着宋茹。 宋茹也在看着她,乌黑的瞳孔映出少女的身影,站在偌大的金凤下,张扬又恣意,如原野上的一阵风。 平日嚣张又清冷,大事在前却不动如山,气场如静水深流一般,让人永远探不到底。 不得不承认,她穷尽一生都做不到。 沈钰轻笑一声,笑却冷如寒霜:“四面绣是沈影教我的,她入门早,当年也的确当过我些许时日的师姐,因她杀了师傅,我从此不愿再碰针,事已至此,宋小姐还要问吗?” 明艳摄人的容色染上几分愠怒,偏带着冰凉的模样,让人下意识不敢对视。 皇后看着这一幕,不由皱起眉头。 师门之事本如家事一般不可外扬,尤其连绸死的蹊跷惨烈,沈钰往往点到即止,宋茹却压不住的想要一招致命,终究太过年轻,也太过天真。 哪怕沈钰就是沈影,只要付元英一句她不是,这名字就永远扣不到她头上去。 京都已经许久没出现这么有趣的人了,难怪白家,昭仁和宋家接二连三地栽在她手上。 宋昭昭冷不丁道:“宋小姐这求学若渴的精神不用在研究绣艺上,倒盯着你师姐不放,这般会断案,怎么不去京兆府谋个差事?” 宋茹脸上火辣辣的,犹如被人扇了一巴掌。 皇帝漫不经心地扫了二人一眼,仿若在看一出戏班子刚点好的黄梅戏,慢慢道:“身为女子,的确要温婉贤淑些好。” 宋茹唇色又是一白,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臣女知错,请陛下娘娘恕罪。” 皇帝笑了笑,忽然侧头问身边人:“今日是千秋节,一切全凭皇后做主。” 沈钰眼皮微动,皇帝表面给了皇后莫大权利和荣耀,实则将烫手的山芋直接丢给对方。 君臣之间可以是政事也可是家事,皇后若是处置过了,势必要失了宋家的心,可若不处置,就会引起皇帝的猜疑。 她不由暗自冷笑,帝后二人,夫妻之情往往是最拿不出手的。 皇帝在无声无息间制衡皇后势力,又使朝臣对圣上毫无怨言,落在众人眼底,便是圣上不愿惩治臣子之女,皇后却毫无怜悯之心。 沈钰倒是好奇,她会怎么做? 片刻,皇后笑了笑,唇畔微启:“臣妾觉得嘉宁郡主的提议甚好,就让宋小姐给沈小姐斟茶认错,原是孩子们有误会,说开便罢了。” 宋家人虽面色不虞,到底长舒一口气。 不伤及性命身体,不过失了些脸面,也不是多大不了的事。 宋茹跪在地上,指甲掐着手心,她抬头看向沈钰,少女身姿卓越,眉目淡淡,没拒绝也没答应。 迫人的辱意袭卷全身,像是被虱子一口一口叮咬,侍女不过一会便端着茶盘上前,“请宋小姐给沈小姐敬茶。” 宋茹盯着那茶盏,眼眶忽然红热,心头有悲凉上涌。 技不如人,她认。 可若日后秦绍娶了沈钰,自己不论何种身份都低她一头,也要如此卑微斟茶? 她分明只是个民女,如此低贱的出身却要自己俯首称臣,往后的时日忽然灰暗的看不清前路。 宋茹半晌没动,宋夫人已然开口催促:“茹儿,还不快些给沈小姐认错。” 她心中虽恼,却不得不压下,这是圣意,若是宋茹不应,那就是抗旨。 事已铸成,早些回头才可减损。 宋茹最终抬手,接过那茶盘,声若细蚊:“沈小姐,今日污蔑冲撞于你……” 她喉间像是哽着东西,要掐紧托盘方才能把怒气压下,而后断断续续道:“是我不对,请你原谅。” 沈钰微微颔首,众目睽睽下,不失风度地笑着接过:“宋小姐言重了,同窗一场,日后大家相安无事,依旧能把酒言欢。” 正当宋茹以为终于结束时,又有侍女再度端上一盏茶。 她神情愕然,宋昭昭却笑着开口:“横竖都敬了,也不差这杯师姐茶,皇后娘娘有心斡旋,宋小姐不要辜负娘娘的心意才是。” 宋茹唇快被咬的出血,看向付元英时,她淡淡地点了点头。 所有人瞬息之间都站在了沈钰那边。 她险些快哭出来,却只能木然地继续接过:“师姐,我绣艺不佳,日后还需你多指点。” 沈钰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喝完后,这事才算终于告一段落。 珍珠母烛台先前就被人搬了下去,而后又恢复了栩栩如生,傲不可攀的金凤。 一行人纷纷朝那看去,细细观赏着。 殿内嘈杂,帝后之位离得较远,听不清底下大臣的窃窃私语。 “沈小姐倒也是个妙人,知晓千秋之宴在晚上,才特意绣了要这火光才能亮起的金凤,却被皇后娘娘顺手赏给了贵妃。” “得金凤者得后位,当年太祖皇后的传言怕不是要成真了。” “皇后该不会不济事,才要将凤座拱手让人?” “那这东宫岂不……” “太子殿下代圣上去泰山封禅,这可是储君才有的荣资,大人千万别胡乱揣测圣意。” 昭仁公主越听脸越黑。 这些老不死的狐狸,说她母后,还敢在背后议论她皇兄的名位,当真是不想活了! 突然,凤座上的皇后面色泛红,她感觉下巴有些发痒。 一边的嬷嬷见了忙上前,待走近后骤然惊恐道:“娘娘,您……您的脸……” 第107章 昭仁公主抵罪 内殿。 伺候的宫女看到皇后那张脸,吓得立马匍匐在地。 原来白净如玉的两侧突然横生起一个个红疹,原是粉粉的,半刻钟后竟全部凸起,痒得蚀骨。 太医抖着手为她把脉,脸色却愈来愈沉。 昭仁公主早已进来陪侍在前:“张太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皇后到底是经历过大事的,哪怕再痒,近乎失了神智也克制着不去抓脸,原本手上戴着的金线手套也被人取了下来,露出一双红到肿起的手。 她全身都发着滚烫的热意,红唇微张,似是忍到了极致。 “昭仁……” “母后,儿臣在。”昭仁公主虽惊魂未定,却毫不嫌弃地握着皇后的手,“儿臣这就去禀明父皇,定是有人趁着今日想要屠害母后,您放心,我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害您之人!” 方才席上那些臣子的话历历在耳,皇兄与长姐不在,就有人敢在千秋节下手,他们有几条命敢如此放肆! 难道是谢贵妃?! 昭仁公主怒气冲冲地要往外走,却被嬷嬷突然拉住。 她跟了皇后多年,自然最能揣测娘娘心思,公主冲动,皇后的意思是先将她控制住,不必轻举妄动。 这红疹不是今日才发的,前三日就开始了,太医却一直诊不出为何。 本以为只是手上无碍,可今日却突然来势汹汹。 好在院首张太医从乡下省亲归来,才叫众人瞧出了希望。 昭仁公主却反手甩开嬷嬷:“你拉本宫做什么!这都何时了?究竟是母后的身体要紧,还是这名声要紧!” “公主息怒,娘娘自有决断,公主先回席上就是。” “少拦本宫!母后都开不了口了,难道本宫要听你这个刁奴的话?” 昭仁公主的目光突然钉在嬷嬷身上,露出一个暗冷阴凉的笑:“还是你想趁着母后病重,帮着未央宫残害母后?!” “来人,将这刁奴拖下去!” “谁敢!”嬷嬷气的险些失声,她从腰间解下令牌:“此乃娘娘的玉牌,若是遇事可代娘娘凤意,公主殿下,您瞧清楚了。” 嬷嬷眼底掠过一抹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娘娘果然没预料错,昭仁公主冲动刁蛮,实在容易坏事。 若不是她是娘娘的亲生女儿,早就…… 待她抬头,昭仁公主早已消失在内殿。 大殿之上,众臣见公主只身一人气冲冲地跪在殿前,三言两语讲完前情后,便道:“儿臣怀疑有奸人想要残害母后,恳请父皇封宫彻查,定要还母后一个公道!” 顿时有杯碗茶碟落桌的声音。 皇后出事,那必是近身动手,今日大家都在一处宴饮,若是在饭酒中下药,他们岂非必死无疑? 有人率先跪下:“陛下明鉴,臣等绝无谋害娘娘之心!” 说话的正是方才在绣品上多嘴的御丞大人,昭仁公主听见这道声音,立刻怒声冷斥:“李大人方才说得金凤者得后位,按本宫看,你嫌疑最大!” 御丞大人大气不敢喘,忙匍匐在地:“公主真是折煞微臣了!微臣只是吃多了酒,说了混账话,可绝无二心,请陛下明察!” “折煞吗?你若真想表忠心,不如学学左懋撞柱,不必用那三寸不烂之舌尽说些没用的蠢话!” 而今谁都坐不下去,方才歌舞升平的殿内满是凝重气息,臣子们纷纷跪在地上。 公主逼死臣子,简直闻所未闻。 可她位份摆在这,众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皇帝脸色越来越难看,今日来的都是朝中重臣,昭仁不分场合将事闹大,若没有确凿凭证,就算说成是离间君臣关系也毫不过分。 “给皇后看诊的太医何在?” 张太医匆匆赶到殿前,抹了抹额上的汗:“回禀皇上,娘娘不是中毒,而是……” 皇帝虽不知发生什么,却见一向医术精通的太医露出为难的模样,便猜到此事非比寻常。 车到山前,还有一众底下趴跪着的人,他沉声道:“直言就是。” “娘娘凤体泛疹,乃过敏所致,今日宴间病发至此,这大殿内定有引症之物。” 话音刚落,便听皇帝扬起手道:“诸位爱卿先行起身,既非吃食有毒,便不必惊慌。” 昭仁公主还想说什么,被龙椅上的人淡淡扫了一眼。 那双剑眸冷若寒潭,吓的她心底一跳,只能垂下头去。 张太医细细的查过皇后的案几,最后转了一圈,绕到方才两幅争议颇大的绣品前。 不动声色中,谢乘渊遥遥看来,沈钰状若无物地移开眸光。 他举起酒杯,弯了弯唇。 小丫头还是这么翻脸不认人。 陆洲散漫地靠了过来:“我盯着她看了一整晚,人家可是一个眼神都没分给过你,你确定和那日竞宝会是同个女子?” 谢乘渊靠在案几上,懒洋洋的挑眉:“你想说什么?” “今日宴中来了这么多世家子弟,沈钰会不会看上比你长的好的,转身就把你踹了?” “不会。” 他家小丫头向来不喜浮华之物。 只爱金银钱财。 说一万句不如献上一万金。 这些世家公子她瞧不上眼。 半炷香后,张太医上前回禀:“陛下,那两幅绣品上有花粉之气,娘娘许是碰了那物所至,只是其中哪幅暂时无法定论,需拆框细查。” “允了。” 昭仁瞪着眼盯着一处,冷笑道:“沈小姐用的五色蚕丝,该不会是什么邪物才将母后害到如此地步!” 沈钰微微抬眼,“公主说笑了,五色蚕无色无味,连幼儿都用得,倒是那处有两幅绣品,为何偏偏怀疑臣女?公主是因为输了一株太岁,才对臣女有怨吗?” 她低下了头,声音不大,在寂静的大殿内却格外清晰:“臣女稍后便恳请陛下收回成命,定不会惹公主不快。” 宋昭昭闻言,秀眉微蹙:“陛下还坐着呢,公主便要替陛下断案审查了?怎么?京兆府也有公主一个闲差?” 昭仁公主咬牙道:“嘉宁郡主,你别太过分!” “我再如何也是动动嘴皮,学不来公主一开口便要人性命,若是一会诊出非沈小姐所为,公主上哪再赔一株太岁?难不成也要学宋小姐给沈小姐斟茶么?” “噢。”她像是倏然记起什么,补刀道:“还有御丞大人,您方才还要他触柱呢。” 第108章 灵枢九针 待人将那两幅绣品拆框移下桌后,张太医上前查验,片刻来到殿前,又抹了把额上的汗。 昭仁公主冷冷道:“张太医,若是验出是谁,麻烦原原本本的说出来,切勿寻了包庇之心。” 她的声音极为尖锐,显然忘了这大殿之内,谁才是真正的主人。 皇帝面色骤沉,“要不朕将位置让给你来审?” 昭仁公主脸突然一下子变了,喉咙像是被人猛地掐住,顿时噤了声。 “父皇,儿……儿臣不敢,儿臣只是忧心母后,今日是她生辰,本该是大喜皆欢之日,却因为这两幅绣品一而再再而三闹出风波,心急至此才坏了规矩。” 沈钰眼底掠过一抹冷笑,昭仁公主在她这吃了亏,今晚,不,日后想来都不会好了。 她会挖空心思寻尽各种理由绊子,只为让自己跌落好上来补上一刀。 可惜了,她是公主,皇宫不只是她的家,更是朝臣万民的信仰,皇帝绝不会因为一个公主而无端寻私仇与臣子。 她想借皇威造势,算盘一打一个错。 张太医沉吟片刻,忽然看向宋家席位:“敢问宋小姐,那丝线入布之前,是否用花露浸泡过?” 宋茹失意的脸上再添凉意,她断然想不到自己不过加了几滴牡丹花露,便成了陷害皇后的罪柄。 现在她承认或不承认都没什么用,味道是从那张绣布泛出来的,若是否认就是欺君之罪,若是认下,些许还能有回转的余地。 可那花露遍京都有售卖,也不曾听何人说起用了过敏。 皇帝虽没听她回答,声音却沉道:“看来是用了。” 宋大人忙跪在殿前,声音高扬,几乎控制不住道:“陛下明鉴,微臣与小女从未有过谋逆之心,她素来用的东西一向简素,那花露并非稀罕物,家中其他女眷也有,不曾听闻有任何毒性!” 一些曾与宋大人交好的文官纷纷站了出来,皆跪下替宋家求情。 江文瑛听后气不打一处来,握着沈钰的手心有余悸,小声道:“这皇家的差事也不是谁都能接的,钰儿,下次再遇此事能躲便躲了,若是躲不掉,回来告诉我和你爹,我们会想法子周旋过去的。” “封赏和名号都是身外物,娘不愿你刀山来火海去的,就算什么都不会也不要紧,娘只要你平平安安的就好。” 沈钰手如揣了一盆火炉,暖意惊人,她微微一笑,轻声安抚道:“娘,女儿知道了。” 没人能伤得了她,一如有她在,也没人能动的了平阳侯府。 不多时,殿前乌压压地跪了一大片,连姚家都出面了。 皇帝坐于龙椅上,喜怒难辨。 言官是朝政的喉舌,一人跪可罚,一群人跪,难不成都杀光么? “诸位爱卿这是做什么,朕还没审,你们自己便给宋茹定罪了?”他低笑两声,似是不在意般:“都起身吧,先回去坐着。” 谢贵妃不知何时下了席位,走到那绣布前闻了闻,而后柔声问:“宋小姐用的可是百香坊的牡丹醉月?” 宋茹凄楚的表情微微一滞,震惊地看着谢贵妃:“娘娘也有耳闻?” 谢贵妃盈盈一笑,桃花眼深敛着,恭顺地对皇帝道:“陛下,臣妾宫中也有一瓶,是嘉宁那丫头带来的,说是如今风靡京都,让臣妾收着当个趣儿,不若将整瓶带来给太医验验,若是真的有异,想来处置一个宋小姐也无法消磨源头。” “天下为公,黎民为重,圣上为百姓的衣食住行如此挂心,众臣定能感念皇恩圣德。” 谢贵妃此言一出,不仅将宋茹撇开,甚至将过错方都换了个位。 皇后凤体再要紧,要紧得过天下百姓么? 如此一石二鸟,既能解了皇后之病因,又能在千秋节多一桩美谈,圣上爱民如子,实在让人可歌可叹。 那香露很快带了过来,张太医闻过之后摇了摇头:“牡丹花极为珍贵,市面香坊用的多是其他花露掺水,加了一丁点的牡丹香调配而成,并非完完全全由牡丹香制成。” 宋大人迎着她的目光,眼底多了一丝松弛,急迫问:“如此说来,就是与茹儿的绣品无关了?” 沈钰眼中闪过一抹笑意,落在谢贵妃脸上,听见她不紧不慢地续道:“臣妾曾看医书,倒是提过牡丹中含有一味单皮,若是剂量调配不当,容易使人肌肤过敏,不知皇后娘娘近日还有用其他的么?” 昭仁公主心中既惊且忧,倏然想起长姐似乎前几日刚从宫外捎了东西给母后,难不成…… 不等她反应过来,皇帝扬手道:“去长秋宫细细查一番,别放过任何一个角落。” 这厢侍卫刚出门,便被皇后身边的嬷嬷拦住,她迈着碎步走上前来,手心拿着一只琉璃瓶。 “陛下,娘娘过敏的源头许是找着了。”嬷嬷将东西递了上去,不动声色地扫了昭仁公主一眼,冷声道:“传皇后娘娘口谕,昭仁公主献的香露有异,为此连累诸位大臣,实在心有难忍,娘娘仁爱万民,特着公主殿下幽禁府中,反省一月有余。” 昭仁公主瞪大眼睛,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父皇,这牡丹香露并非儿臣所送,是……”她对上嬷嬷的眼,只见那人手中正拿着一块熟悉的玉牌,忽然闭上了嘴。 见牌如见皇后,她再大意,也从未忘过这个约定。 皇帝听后勃然大怒:“事已至此,你还有什么好说的,给朕滚出去!” 沈钰看完,暗赞皇帝皇后心狠如麻,不愧是相伴半生的枕边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昭仁公主虽然愚蠢,却被皇后当成马前卒。 香露是福安公主送的,却为了挽回昭仁公主近日的莽撞,硬将此事栽到另一个人头上,不仅面子上给了宋家台阶下,安抚了朝臣,还落了个公允不认亲的美名。 连亲生女儿都能迫罪,更妄论其他。 京都这潭水是越搅越浑了。 千秋宴结束后,众人心有戚戚,不多时,鬼狐道:“主子,方才宋夫人托人递话进未央宫,说从此往后,只要贵妃娘娘一句话,便是刀山火海也能闯。” 想起前些日子在春风楼听见的筹谋过程,他眸光闪动:“只是世子妃怎能料到皇后会护着福安公主,将昭仁公主推出来?” 谢乘渊不知想到什么,眼睫动了动,凤眸仿若冰封了一冬的湖泊:“心长偏了,自然就都偏了。” 第109章 太后的叮嘱 从太极殿出来后,江文瑛果断道:“今日时节不对,公布身份的事娘亲回去请大师挑个黄道吉日,咱热热闹闹地办个认亲宴。” 沈瑶心底松一口气,附和着笑:“是啊姐姐,方才你站在殿前,我们都担心死了,好在姐姐吉人天相,平安无事。” 沈钰淡淡抬眸:“妹妹对我确实费了不少心思。” 沈瑶嘴边的笑瞬间凝固,她对上沈钰的眼,声音险些发颤:“自然,我们是姐妹嘛。” 该不会夏荷哥哥去西北的事被她察觉了? 沈瑶想了想,沈钰近些日子都在京都,并未见什么人,且夏荷的哥哥根本没在府中出现过,平白无故去怀疑一个白丁,过于异想天开了。 是自己草木皆兵,想的太多。 刚收回思绪,不远处忽然有惊叫连绵,很快人群骚动起来。 女眷们走的慢,而今却突然往回跑,带起一阵风,险些将人撞倒。 江文瑛面色一白,扯住一人问道:“怎么了?” 那女子慌乱的话都拼不完整:“有人蓄意行刺太后娘娘,还未将贼人抓获……不知,不知这人群中还有没有同伙!” “侯夫人还是快些往回走,宫内至少还有羽林军……” 话音刚落,玄武门打斗声骤然四起,沈钰眼底一黯。 行刺太后? 宫内一旦有大型节宴,向来最是森严,所有的军力也调往整殿,后宫确实是疏于防守的地方。 可太后从不把持朝政,也不问世事,为何偏偏选在今日对太后动手? 宫道虽然宽阔,也抵不住人群一波波往内涌,慌乱间,沈钰腰间一重,像是被一双手直接推了出去。 最后一刻,她看见了小指上那枚蓝色鸢尾花样的宝石戒指。 是沈瑶。 羽林军很快赶到宫门前,沈钰并未朝里走,娘亲现下在殿前反而最是安全,而她,既然被沈瑶推了出来,刚好趁着这个机会查一查今日之事的背后主使。 顺着记忆中的路线一路拐过,后宫寂静无声,所到之处唯有虫鸣。 走到寿康宫附近,高处突然从天而降一个黑影,长剑直捣命门而来。 沈钰目光陡然冷下,俏脸寒霜:“找死。” 黑影还没看清女子路数,只感觉喉间被人捏住,“咔哒”一声后,头骨瞬间错位,竟是一滴血没流。 沈钰随手扯下那人面巾,将人反手扔进湖底。 一瞬的寂静后,转角之处同样走来一抹身影。 沈钰银针拢回袖中,轻轻抬起眼睫。 与此同时,熟悉的声音自她耳畔掠过:“我在殿前寻了一遍,又去千鲤池找了两圈,才想起一个问题。” 谢乘渊勾起唇:“你向来就不是能乖乖听话的。” 沈钰杏眸微眯,瞧着这顶头的四方天空:“世子难道不好奇?” 敢在今日动手,哪怕明日探子传来多方消息,也必定是假的。 谢乘渊慢条斯理地开口问:“钰儿今日心情不错,可有时间行医就世?” 沈钰顿了顿,“太后娘娘?” 将人带到冷宫旁的一处偏殿时,情况比沈钰想的略复杂些。 她站在门外,看着表面破败,实则里面一层不染的殿室,眼神寒凉如水。 太后与她印象之中大相径庭,原本该安享晚年的尊贵女人,却仿佛骨架一般瘦削。 周围站的估计都是万里挑一的死士,见了他们一脸冷素。 沈钰试着探了一下太后的脉搏,瞬间了然她体内的况。 “以毒攻毒的确是个好法子,但治标不治本。”沈钰边抽出针包,边问:“今日殿前骚乱,是不是你的手笔?” 太后遇刺是假,让她救人是真。 沈钰忽然想起自己席间不经意看见陆洲的口型,说她太过猖狂,擂台都敢打到帝后面前。 而今却发现个更狠的,绑人都能绑到太后头上。 她和谢乘渊真是一路人。 只是没想到,太后竟然站在谢家身后,明明…… 侍女回禀道:“小姐,娘娘的衣带已经宽开了。” 沈钰收回思绪,转头道:“拿一壶酒来。” 鬼狐微怔:“什么?” 谢乘渊抬眼,将腰间的一小盅瓷瓶递了过去:“药酒可以吗?” 沈钰漠然一瞬,接过手:“次了点,不过效果差不了多少。” 鬼狐意外地张了张嘴:“这药酒难不成要给太后娘娘喝?” 太后娘娘而今每日只能用参汤吊着,别说饮酒了,就是白水都进不得口。 谢乘渊眼睫动了动,声音是惯听的温柔:“没事,钰儿诊治就好,出事我来担着。” 鬼狐适时闭上了嘴。 他不敢打岔,法子虽然荒谬,救活就是神医,救不活也情有可原。 如此缺德的方子,医谷果然变态得出类拔萃。 谢乘渊半靠在床尾的床柱上,笑得轻描淡写:“几成把握?” 沈钰落针速度极快,封住了大脉后,便让他过来托起太后的头,脸色十分淡然:“十成。” 她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直接掰开太后的嘴将药酒灌了进去。 而后凭空变出近似鱼线般的细绳,绕在九处大脉之上,轻轻一拧,针头微不可察的下去了一些。 鬼狐结结巴巴:“这是……灵枢九针?” 沈钰淡淡道:“还算有见识。” 上古流传的针法,几乎无人敢用。 凡是被医治的病者要么能出门,要么能出殡,一毫之差,命丧黄泉。 沈钰眉目不动,继而拿出细刀,在太后的小臂处划了一下,从袖口掏出一个类似竹篓的饰物,若是不仔细看,会以为是个铃铛。 她打开盖子,捉了一只胖胖白白的虫子出来。 那圆胖的躯体在闻到血的片刻,顿时扭了扭尾巴,毫无顾忌地顺着伤口爬了进去,皮肉顿时鼓起一小块,黑夜暗光中颇为诡谲摄人。 她抽出那根熟悉的短笛,吹了几个音律后,蛊虫顿时欢快起来,不一会就从手臂爬到了脖颈处,再徐徐往下…… 谢乘渊不动声色地后退几步,将床前的位置彻底留给沈钰。 自己则转身去了隔壁,拿过茶碗,利落地在腕上划了一刀,不过一会,便挤了满满一碗血,再将快见底的药酒倒了进去,重新回到室内。 第110章 你可以尽情蹂躏我 刚好碰见沈钰把刀放在手指上,“叮”一声,一阵劲风扫来,将刀打落在地。 谢乘渊递上茶盏:“辛苦钰儿,血已经放好,可以引蛊了。” 僻静的冷宫旁又响起短笛的声音,半炷香后,吸饱血的酒蛊从手臂伤处探出脑袋,慢慢爬向那杯茶盏,直至“扑通”一声,蛊虫落入其中,沈钰再次将竹篓打开,将它抓了回去。 在此之间,殿内的死士无不淡然平静,沈钰收了针,让侍女来给太后整理衣带。 鬼狐手下意识探到太后鼻息处,温热的细风吹出,他勾了勾唇,转头道:“主子,还是活的。” “方才你问今夜刺杀是不是我的手笔,”谢乘渊低声笑了笑,认真地看着她:“我只是按着那人的计划,将计就计把太后娘娘挪出来而已。” 沈钰秀眉微拧:“皇后?” 她之前在外,并不怎么关心宫内之事,换句话说,天下改朝易主,也与她赚钱无关。 无论谁当道,该开的铺子照样风生水起,直到那人找上了门—— 沈钰脑海中划过一张脸,随即很快淡了下去。 “听闻圣上十分敬重太后,虽非亲生,当年宫变,前太子病逝,圣上继位前冒大不韪追封前太子为先帝,再以摄政王之位守丧三年,方才登基。” 谢乘渊:“太后最看重皇后,不仅平日袒护之意颇浓,对她膝下的子女也是优待更甚。” 沈钰抿了抿唇:“那看来,就是讨厌贵妃了?” 谢乘渊眼尾氤氲着笑:“钰儿猜得不错。” “你是谢家子,贵妃是谢家女,为何还愿意救她?” “早年太后于我母亲有恩,她虽对姨母有怨,若是一旦故去,姨母必会遭到波及,所为之事就要前功尽弃了。” 贵妃获金凤后,皇后过敏,太后刺杀,种种迹象都冲着贵妃来。 沈钰杏眸微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们刚谋划完前殿,就有人把手伸进后宫。” “要是太后死了,哪怕不是贵妃做的,流言四起之时,她的名声也会大打折扣。” 真是绝妙的一出计策。 沈钰再次回到前门,不过半个时辰过去。 马车来来往往,众人依旧言笑晏晏的作别,丝毫瞧不出方才慌乱的模样。 寿康宫内。 皇帝连朝服都未换,匆匆忙忙赶来。 太医院所有太医全部跪在外间,太后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病,上次险些仙逝,还是靠张太医妙手回春才堪堪救了回来。 周围人心惶惶,寿康宫的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声,方才不知为何所有人都被迷晕,醒来后殿前隐有血迹,正当以为要筹办丧事时,推门而入,发现太后安然无恙地躺在床上。 这对他们而言是一件好事。 若是太后出事,身边之人首当其冲地要陪葬。 皇帝坐在床榻旁,“母后的病症如何?” 太后的脉象早已回天乏力,太医直接放弃断脉,油尽灯枯之时,谁在妄图乱行医,死在自己手上,那可是灭九族的重罪。 众人立马跪倒:“微臣无能。” 皇帝唇颤了一下,“废物!朕不是让你们来说丧气话的!若是母后有个三长两短,太医院都给朕陪葬!” 太医们骤然面面相觑。 诊也是死,不诊也是死。 张太医如今还在长秋宫替皇后诊病,太医群龙无首,连寻个出头鸟都捞不着。 有人慌慌张张地往前跪了两步:“臣,臣愿意尽力一试。” 太医抖着手搭在太后脉上,原本凝重的脸忽然掠过一丝更重的惊慌。 这…… 早年太后中了慢性毒,张太医不知从哪寻了方子,以毒攻毒,将太后的命保住,可长此以往,身体依旧在耗尽,上次他请脉后,只觉娘娘活不到今年盛夏。 可如今…… “母后的病究竟如何?”皇帝语气冷厉,面色却十分忧心,仿若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发冠都歪了些许,也顾不上重新束发。 圣上向来孝顺,此次让太子代行泰山封禅,也有要在宫中陪伴太后的缘故。 与其余相比,他们的陛下对这皇位倒是不甚在意,否则当年也不会执意为先帝守着国丧。 太医十分惶恐,不敢亲自下定论,又叫了一名太医上前:“陛下,多番确诊才能详知病因,微臣恳请让众人分别把脉。” 皇帝隐怒未发,声音却坚定道:“准了,不论母后需要什么药,去内藏库支银子就是。” 他刚退坐到一边,有几个太医已经诊完退到一旁,个个神色古怪。 忽然,有名胆子大些的太医惊愕道:“太后娘娘……这,这毒已经清了……” “什么?”皇帝猛地抬头,骤然拨开众人:“母后当真大安了?” 太医们又齐齐跪倒在地:“臣等医术不精,还请张院判诊过后再做最后定论。” “不过,眼下娘娘确实凤体无虞,只是亏空多年,需加大进补。” “好,好……”皇帝一连说了几个好字,继而朗声笑道:“皇天不负有心人,母后辛劳半生,为了燕北的江山操心不已,而今总算能好好享福了。” 他转头问随身侍女:“是谁所救?朕要厚赏那位神医。” 侍女神色一变,顷刻间整个寿康宫的下人跪地请罪。 “陛下恕罪,方才奴婢等人都被迷药迷晕了,毫无察觉。” 皇帝剑眉拧起,刚要开口,榻上的女人缓缓睁眼。 “远儿……” 太后这一咳,皇帝立刻敛了一身冷意,俯下头温声询问:“母后,您觉得好些了么?” 老人浑浊的眼神逐渐清明,见了他,不由强撑着笑了笑:“是哀家不中用,今日分明是皇后的好日子,哀家没去道贺就算了,还病倒惹你们忧心。” “母后说的是什么话,无论什么都没您要紧,只是皇后病了,不然定会亲自前来侍疾。”皇帝亲自将她扶起,又端过茶盏小心地喂水,十分妥协孝顺。 太后一怔,喘了几口气,忽然发现身体轻快许多,而后撰住皇帝的手腕:“哀家在寿康宫就听说了,谢贵妃跋扈僭越,以金凤自居……咳咳……” “无规矩不成方圆,你切不可宠她过度……” 第111章 冤家救美 太后和皇帝的对话很快传到长秋宫,昼夜兼程赶回的福安公主恰好在千秋节末梢到了京都,正乖巧地坐在凤榻前:“母后,皇祖母还是最在乎您的。” “那是自然,本宫这些年对母后的孝顺,岂是谢贵妃能比。” “只是昭仁一根直肠子,母后若不在殿前寻个由头罚她,必然会引众怒,而今你既回来,便去她府上好好劝劝。” “再去寿康宫探寻一番,那治病的神医到底是谁,无论多少银子都要将他请来。” 福安垂着眸道:“原是女儿不好,给你弄来什么牡丹香露,才害得母后变成这样。” 说着她眼眶泛红,险些落泪。 “好了,你也是孝心一片,不过病一场没什么大事,当年和亲实属无奈,而今你既手刃了那部族首领,你父皇奖赏都来不及,也算为母后争了一口气。” 福安眼底微沉,随即破涕为笑:“女儿此次回京便哪也不去,只陪在父皇母后身边。” “你父皇已经将从前的公主府让人收拾出来,往后就搬去那住吧。” …… 翌日。 国公爷将沈钰约在了春风楼。 “老夫实在感激沈小姐的照拂,小女如今好了许多,一直嚷嚷着想要见您。” 沈钰颔首:“国公爷客气了,举手之劳,当年令千金既是我接生的,如今再救一命,只说明我与她有缘。” “是是是。”国公爷局促地喝了口茶:“我那不争气的儿子在学堂中不知可有给您惹事?” “小公爷心思活络,若是找对了正路,日后定非平庸之辈,您不用担心。” 国公爷看向她:“有沈小姐这句话,老夫的心也算安下。” 而后像是打开了话匣子般絮絮叨叨:“绍儿从小就不怎么让人省心,本以为日后成亲了就好,可他和宋家小姐从来没看对眼过,好不容易遇见了您,才算懂事许多。” “不瞒沈小姐说,我与宋家准备退婚了。” 沈钰笑了笑:“因为宋茹输了绣艺,您觉得丢人?” “倒也不是。”国公爷不知为何突然结巴了起来:“那小子……” “那小子如今回到家中,十句里面有八句都是您,老夫……老夫也知这话题实在唐突,可为人父母总是替孩子皮厚些……” 沈钰没有戳穿,浅笑盈盈:“当年秦家与宋家定亲,国公爷定也是前思后想过的。” “您的爵位乃先帝恩赐,承袭两代,到了小公爷孩子手中便没有了,他夫人的位置该是个身家位重的人才是。” 国公爷似是做了很大决定:“曾经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却也看开了,有什么事比孩子的开心更要紧?” “若是我觉得好,而他不喜欢的,哪怕是天下珍宝齐汇他手中,他也不会开心,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成全他一场梦。” “好一句成全他一场梦。”谢承渊忽然推门走进,手中还端着一碟红豆酥。 然后自然地在她身侧坐下。 沈钰瞟了谢承渊一眼。 他什么时候来的? 听墙角听了多久? 谢承渊勾了勾唇:“钰儿,介意多加我一个位置吗?” 他旁若无人地拿起筷子替沈钰布菜,一边朝对面道:“国公爷别客气,就当是自己家。” “世子殿下,这……这是折煞老臣了。” 国公爷很惶恐。 这又是什么情况? 世子何时与沈小姐……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第一次不够用。 谢乘渊垂眸,笑了笑:“你既与钰儿是忘年之交,日后就是一家人。” 国公爷心里憋得难受,干脆给了个痛快:“世子殿下与沈小姐是朋友?” 沈钰语气散淡:“不是。” 谢承渊侧头,嗓音温缓:“我是她的人。” 国公爷本想问个清楚,后看见人人口中精彩绝艳的世子爷,正在帮沈钰挑着菜里的葱花,再多余的侥幸也熄了个透心凉。 他的儿子虽说也不差,再加上近些日子瘦了些许,可终究没法与谢承渊相较。 沈钰实在自谦了。 别说她是个民女,就是个孤女,也有的是人为她趋之若鹜。 尤其昨夜之后,一张四面绣名动京都,沈家的门槛怕是再过两日就要踏破了。 原以为自己与她关系近些,能近水楼台先捞个月,没想到这月亮早就挂在了别人的天上。 一顿饭吃的国公爷如坐针毡,临了,沈钰叫住他:“宋家的婚事先不急,国公爷若是信得过我,且再等等。” “宋茹本性不坏,只是太要强矜傲了些,给一些时间,她会变的。” 否则她也不可能费尽心思将宋家拉入谢家一党。 国公爷倒有几分意外:“宋茹如此挑衅沈小姐,您还为她说话,实在大人有大量。” 沈钰但笑不语。 待他走后,谢承渊支着案几,忽然一笑:“钰儿对这小师妹,倒是比对别人宅心仁厚。” 话音刚落,侍女掀帘而来,放了一盘猪红在谢承渊面前。 沈钰微微颔首:“补血。” 她慢条斯理地递上勺子:“既是我的人,不该问的别问,听话才是最主要的。” 谢承渊眸光定了两秒,打趣道:“也不知太后娘娘那边如何,要不我托人送一半过去。” “然后被当成神医抓去长秋宫?”沈钰唇畔噙着一抹笑:“听说皇后在重金悬赏,这么好的赚钱机会,你要是想不开,趁早通知我。” 谢承渊慢慢吃着面前的那盘猪红,里头似乎放了酒,吃着并不腥膻,他素来不爱吃下水,可这碗却格外适口。 “钰儿方才未对国公爷的提议动心,是因为我么?” 沈钰挑了挑眉:“当那小丫头的嫂嫂,治病就是本分,当他们两兄妹的姐姐,国公府全家欠的人情都要翻倍,我为什么要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嗯,钰儿说得不错。”谢承渊声音缓缓,“我的家底刚好比他们丰厚些,你可以尽情蹂躏我。” 蹂躏…… 沈钰第一次语塞。 将沈钰送回去后,晚上,饭桌上又多了一道猪肝。 谢承渊夹了一筷后,把人叫住:“菜里放了酒?” “是,夫人中午来时让人带了个酒坛,说是西北的汾酒,酒味绵甜爽净,用来入菜口感更加,让小的加在这几日饮食中,主子能多吃些回回血。” 行。 毕竟是小丫头的一片心意,他怎么舍得浪费。 第112章 琴会之邀 国公爷刚回府,便瞧见秦绍不知从哪儿弄了一大捧月季,正指使下人搬到门口去。 他没忍住,有些不高兴地问:“你这是做什么?” 秦绍面带笑意:“昨日钰姐姐的金凤鸣春和月季满园一经流传,这京都的女眷都痴了,东街口绣铺的丝线比平日涨了两倍,根本供不应求。” “我让城郊的小厮弄了些月季回来,准备寻个人抬到东街口去卖。” 说着以身挡在那些月季的面前,两只手紧紧护着腰间的荷包:“这般好的机会,银子赚来您可不能再收回去!” 开玩笑,这买花的本金还是那日请钰姐姐吃饭免单,好不容易存下来的。 国公爷揉了揉眉心:“钱钱钱,你就这点出息!别一口一个钰姐姐地念了,她不是你能肖想的人。” 秦绍理所当然:“我肖想她,我配吗?便是整个昭文堂也没人配得上她。” 国公爷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他上下扫了秦绍一眼:“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秦绍总觉得有些不对,“我把她当亲姐看,自然也不是谁都能当我姐夫的。” 国公爷震惊道:“你不喜欢沈小姐?” “当然喜欢。”秦绍突然明白过来,当即吓了一跳,顿时脸涨得通红:“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喜欢。” “她对我好,将我当弟弟,你们都想到哪里去了?” 这大人的世界中除了婚配就没有别的情感了吗? 庸俗。 国公爷瞟了他一眼:“沈小姐有话让我带给你。” 秦绍忽然正儿八经地站直:“您说。” “她劝你不要与宋茹退婚,你怎么想?” “就这事?”秦绍挠了挠头:“我姐昨晚都累成这样了,还在为我婚事操心,真是辛苦。” 国公爷已经不对他报什么期待,淡淡道:“你就不想说点什么?” 秦绍有些纳闷,抬头瞧了一眼外边的人来人往,一分钟都不想再等:“她既然开了这个口,定是事出有因,钰姐姐不会害我。” 说完转身没了影。 这婚不退便不退,拉着他一直说做什么,耽误赚银子谁来赔。 几大桶月季搬到了东街口,恰好摆在了绣铺的面前,凡是出来一个姑娘,听到沈钰的名号都要上前买一只,趋之若鹜的模样堪比乞巧节的织女。 一只月季一两银子,不过半炷香,秦绍赚了近三十两。 这花还是他半夜就让人去城郊的庄子买的,那个时候月季满园的名声还没传出去,进价也不过是寻常价格。 而今却翻了两倍,秦绍想得很明白,就赚今日,今日赚完立刻收手。 他躺在一边的马车中小憩,完全当着甩手掌柜的模样坐等收钱。 忽然,耳旁有嘲笑声传来。 “这不是未来女官宋小姐吗?都说簪子要心爱之人送才好,你一人前来,是小公爷没时间吗?” “遍京都谁不知道小公爷喜欢的另有其人。” “那人还好巧不巧就是宋小姐的师姐呢。” 有人掩唇笑道:“在师门本就低沈钰一等,难不成日后进府还要低她一头?” “你在这孤单地挑首饰,我可是瞧见方才小公爷与沈钰在春风楼闲话呢。” 秦绍听了这话猛地睁开眼。 他总算知道莫须有的谣言是从哪来的。 这些女人的嘴拿针都缝不住,听多了不放火烧山,那都是他心情尚好。 “是吗?我刚才还瞧见你和一男子在街边卿卿我我。” 马车内骤然传来一声冷笑。 帘子被下人掀起,秦绍跳了下来。 那女子顿时脸涨得通红。 说人坏话,没曾想人就在背后,简直像走夜路碰到鬼一样恐怖。 宋茹看见他,泛白的脸又沉了几分。 不过区区一晚,她便像霜打了的茄子一般,毫无神采。 周围的女眷皆用异样的眼光看着她,有鄙夷也有看笑话的,秦绍本想转身就走,又想起临出门前国公爷的话。 既然钰姐姐都说宋茹心地不坏,那就帮她一次。 他收回脚步,转身去月季花中拿了几只,朝宋茹走了过去。 所有人视线目光齐聚在此,宋茹几乎屏住呼吸,她转身朝后看去,若是沈钰也在这间铺子中,那今日自己真要成为这京都的笑话了。 似是无法想象这般打击,宋茹接过掌柜递来的首饰,转身欲走。 手腕忽然被人握住,懒洋洋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拿个东西也这么慢,还要我特地出来寻你。” 宋茹不可置信地抬头,便看见他递来一捧月季:“今日花开的不错,你是钰姐姐的师妹,也是她未来弟妹,多拿两只,想来能比别人多沾几分灵气。” 她咬了咬唇,本不想去接,可听见那句弟妹,眸色微微一怔。 秦绍也不管她乐不乐意,直接将花塞进怀里,便问:“买好了吗?我送你回府。” “嗯。”宋茹跟着他上了马车,徒留一地茫然的众人。 “宋茹怎么突然和小公爷这般好了?” “昨日一战,我还等着看热闹呢,现在告诉我热闹没了?” “难不成是宋茹真的甘心与沈钰共侍一夫?” “我就说嘛,她也就这点出息,真是丢世家女的脸。” 马车的轮子缓缓地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嘎吱”声,二人坐在车内,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正在慢慢变红脸。 宋茹赌气道:“这花多少银子,我还给你。” 对面悠闲抬眼:“既然你诚心地问了,那我就按进价折给你,三两银子。” 宋茹一脸愠色:“秦绍,你是不是掉钱眼里了!” 一个国公府的嫡子怎会如此斤斤计较? 秦绍继续低头数银子:“你们女人怎么都喜欢口是心非。” “我们女人?”宋茹莫名其妙想起沈钰:“你还有哪些女人?沈钰也对你这样?那你可真是活该!” 秦绍手里的银子险些掉在地上,苦口婆心地劝:“能不能别揪着钰姐姐不放?她可从来没在我面前说过你一句坏话。” “不仅如此还来劝我跟你好好过,说你人不坏就是骄傲了些,你瞧瞧,当姐姐的就是肚量大。” 宋茹蹙眉:“你只把她当姐姐?” “你想我把她当什么?” 她瞬间僵住,身子猛地一颤,那自己做的那些事…… 岂不是丢死人了! 第113章 求沈小姐写谱 沈钰一早进学堂时,便看见叶雨诗刚放出来张扬的脸。 宁园一晚的经历给她心底蒙上阴霾,而今回到家中,怨气未平,反倒更甚。 沈钰刚进门,她便楚楚可怜地低着头:“沈小姐,昨日是我不对,你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沈钰侧眸,清绝的眉眼下疏离淡漠:“光天化日,我连你一根手指都没碰到,叶小姐张口闭口放过,想来已经开始说胡话了。” 她似轻叹一声:“如此精神不济,更该在宁园好好休养才是。” 叶雨诗听到宁园,身体下意识颤抖,连呼吸都困难起来。 她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能三言两语就被一个不起眼的民女决定,简直比慎刑司还恐怖。 “我不是这个意思。”她立马挂起一抹笑,变脸变得比天还快:“只是回去后越想越后悔,才来给沈小姐赔罪,恰逢家中准备邀请诸家小姐参加琴会,特来问问沈小姐是否有——” 沈钰头都没回,丢出两个字:“没空。” 叶雨诗心有不甘,她若不来,自己的计策怎么施展,难不成白白遭罪? 就算不能让沈钰出丑,至少也要让她放放血。 听说她爱财如命,要是弄坏家中古琴,沈钰除了倾家荡产,还要跪着给她道歉。 想想就解气! 叶雨诗笑了笑:“抱歉,我许是忘了,沈小姐自小在乡野长大,该是没摸过琴,也未曾学过,只可惜无法欣赏云虚古琴的妙音了。” 沈钰淡淡:“琴音再好,遇不上合适的人,终究是朽木一张。” “朽木?”叶雨诗身边的人站了出来,不屑地冷笑道:“沈小姐不会以为自己绣艺过人,便能随便指点?琴木和你的绣架可不是一个东西。” “云虚古琴乃前朝至宝,是曾经名动天下琴师幽篁的心爱之物,琴身皆用百年紫檀木所制,就连琴丝也是吐蕃的羊肠所做,十分稀有难得,沈小姐区区一句朽木,真是好大的口气!” 叶雨诗笑了笑:“沈小姐之前生活粗鄙,想来几日都学不了一首完整的曲子,本想着若是你能在那古琴上弹奏出一首完整的曲子,我便将它送给你赔罪了。” 姚静姝秀眉微蹙,“那可是叶家好不容易得来的宝物,岂能让你儿戏送人?你少在这空口说大话。” 沈钰似乎就在等这一句话,她微微颔首,“好。” “众目睽睽,相信叶小姐定能信守诺言。” 那冷如霜雪的眼神让叶雨诗心头突了突,像是有种不好的预感。 可想了想,沈钰即使绣艺精妙,箭术骑射却一个都不行,马球会时也不见她上场。 即使跟着连绸院主学了几年,说到底那都是伺候人的生计,又不是为了培养闺阁风范,有什么了不起! 恰好先生来了,看热闹的人瞬间做鸟兽散去。 傍晚下学后,谢乘渊的马车停在外边,天空正下着瓢泼大雨,将车夫淋的浑身湿透。 “世子妃,世子今日有事,让老奴来送您回府。” 去一趟平阳侯府再折返穆王府,这般大的雨,他回去必然要生病,既然谢乘渊不在,没必要累得一个下人丢半条命。 沈钰微微颔首:“不必麻烦,我今日坐沈家的马车。” 她上车时,沈瑶明显愣了愣:“姐姐不与世子同乘,是吵架了吗?” 沈钰抬眼:“不如你明天自己问他?” “姐姐真是爱说笑。” 沈钰眼神淡淡:“我脾气不好,从来不爱与人说笑。” 沈瑶也不恼,微微勾起唇:“姐姐回来得匆忙,记得母亲似是没有为你备琴。” “可惜我那架是三哥送我十岁的生辰礼,红木珍贵,不好移动,怕是不方便借给姐姐。” 一个世家千金连一架琴都没有,沈钰怕是全京都最寒碜的小姐了。 这也不怪江文瑛,虽说已把府中最好的院子给了她,那屋室里布满了奇珍异宝,还特意寻了扬筝来,可这次比的是七弦琴。 吟、猱、绰、注弦,没个三五载根本练不出来。 沈钰懒洋洋地阖着眼,想着让秋瑾送什么琴过来最佳。 太贵的引人注目,太便宜的她又不想用。 她没接话,沈瑶眼底闪过一抹轻讽,转头将目光移开。 不一会儿,到了平阳侯府门口。 沈瑶先被人扶下了车。 骤雨初歇,夕阳透过云层细碎的洒下,天边日月同晖,仿佛被水洗过一般清透澄亮。 沈钰晚了一步,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 有一名家丁越马而下,恭敬道:“请问沈小姐可在府中?” 门房立刻出来细细盘问:“阁下是哪家?” “信丰南街工部尚书宋大人之府。” 沈瑶比沈钰的反应更快,转身露出一抹温婉浅笑:“可是你们家小姐派来的?” 前些日子因为沈钰那个荷包,宋茹为她出面执言,二人关系亲近许多。 本以为经过昨夜,宋茹会对自己心底有异,不曾想还能再来寻她。 沈瑶万分高兴地提起裙摆,“你们家小姐寻我何事?” 话音刚落,遥遥驶来一辆马车。 待它停稳,家丁小心翼翼地搬出琴盒:“我们家小姐听说沈小姐过些日子要去叶府奏琴,特送了自小用的秋思琴来给沈小姐练手,请沈小姐务必收下。” 花凝越听越不对劲,虽然七小姐也被邀在列,可不曾听闻她要当众奏琴。 她下意识多了一句嘴:“如今府上有两位沈小姐,你家小姐送的究竟是哪位?” 夏荷压着唇角,冷嗤道:“宋小姐与六小姐积怨已久,你这问的是什么蠢问题?” 家丁面色一僵,然后稳着声道:“小人……小人是特地来寻沈钰小姐的。” “怎么可能?”夏荷喃喃道:“六小姐不是昨日才和宋小姐御前不快?” 宋茹又不是喜欢招人凌虐,何必眼巴巴来讨好沈钰! 沈瑶艰涩地咬住下唇,再次疑惑:“你是不是弄错了?” “千真万确。”家丁被问得十分无奈:“我们家小姐说沈钰小姐是她师姐,送琴不过举手之劳,不必推却。” 第114章 沈钰箭术重出江湖 花凝激动地拉住沈钰:“小姐,宋小姐是来寻您的。” 沈钰目光落在琴盒上,盒盖上雕着一幅精美的山水画,配着上好的木料,出暗红色的光芒隐隐浮动,色泽深邃。 “劳烦稍等片刻,我有东西让你带回。” 她直接没看沈瑶,眼神淡淡地朝内院走去。 不一会儿,花凝拿着一本绣艺书册,还有好几卷五色蚕丝线给他回礼,家丁喜笑颜开地走了。 这可是五色蚕丝,古籍上才有的东西。 如今整个京都的绣铺连丝线一根不剩,小姐见了这五色蚕丝,定会开心。 沈瑶面色微沉,看着她们的背影冷笑一声:“小恩小惠。” 沈钰回听风阁的路上恰好碰见江文瑛,忙被她拉着:“回来得正好,娘刚给你炖了汤,先喝完再回去。” 话落瞧见花凝抱着的东西,疑惑问:“这是哪来的七弦琴?” 沈钰笑着解释:“宋家小姐借我的,过几日叶府以琴会友,邀我同去。” 江文瑛抚了抚额:“是娘失策了,七弦琴最是废手,娘小时候根本不爱弹,便想着不能让你遭罪,才寻了扬筝来。” 扬筝至少还能带指套,琴则是要用拇指上的肉,生生地在弦上刮出琴息,若不是经年累月的练,极容易磨出血泡。 江文瑛光是想想就心疼得不行。 恰好这幅场景被沈瑶尽收眼底,母女二人亲密无间,似是故意将她晾在一边。 自从沈钰回到这个家,母亲虽说在物质上一视同仁,可终究是不一样的。 她总是打着补偿沈钰的名义,对她十分亲近。 沈瑶思忖片刻,不仅没离开,还顺势笑着上前:“还从未听过姐姐抚琴呢,不知妹妹和娘亲有没有这个荣幸,听姐姐先奏一曲?” 江文瑛眼中瞬间满是期待,不过片刻又改口道:“钰儿若是没准备好,改日再弹也行。” 她不愿逼女儿,若她不想,那就不弹。 没必要为了别人意愿强求自己。 沈钰顿了顿,微微颔首:“可以弹。” “真的吗?” 得了女儿的许可,江文瑛当即喜上眉梢地让人将前厅空出来,就为了专心听沈钰弹一曲。 沈钰打开琴盒,秋思琴外表古朴雅致,琴头和琴尾的雕刻精美绝伦,四周还有银边镶嵌。 可琴身并非完美无瑕,虽有斑驳,却也能感觉出主人的爱护,沈钰的手指停在琴弦之上,刚拨了几个音,眼底微微一凝。 夏荷的脸上忍不住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 她侧头小声对沈瑶道:“六小姐就这水平也敢出来卖弄?真是笑煞旁人。” 沈瑶拿着绣帕,掩唇垂眸,“是啊,看来姐姐也不是无所不能。” 夏荷继续道:“她答应叶府的琴会,该不会真是被云虚古琴迷乱眼,要前去丢人吧。” 沈瑶有一瞬唏嘘。 忽然想起沈钰最是贪财,难道是觉得那云虚古琴能卖个好价钱,才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 若真如此,未免市侩的太难看了些。 沈钰停了手,有些抱歉地抬头:“今日怕是不行,这琴太久没用了,有点走音,我需要回去调整一番。” 宋茹离京半年,想来回京后还没有开过,走音也是正常的。 江文瑛并无任何失望,倒是怕她失落,轻声安慰:“你能如此快感知出来,已经极好了,娘有的是时间,来日方长,钰儿慢慢弹给我听。” 沈钰回到听风阁,先将琴弦张紧,而后寻来扬筝,对着音律一根根寻调子。 花凝认真的看着,她不清楚自家小姐究竟能弹出什么样的曲子,只知道往常七小姐都要将琴送去丝竹行的掌柜手里才能调音。 小姐竟然自己就能做到。 半个时辰后,沈钰的手再次抚上琴弦。 下一刻,房内响起沉沉琴音,宛如清泉流淌,静谧而深远。 渐渐的,似是竹林中微风拂过,天上皎月高悬,夜幕低垂,星光在天穹闪烁。 这只是一段引子。 却表现出流水奔腾不息的前兆和意境。 很好听,好听到花凝都呆住了。 “小姐,这首曲子叫什么?” “流水。”沈钰息了琴音:“一共五段,今日太晚了,明日弹给你听。” 花凝忙不迭点头。 …… 翌日。 沈钰在凳子上坐了没多久,叶雨诗幽幽笑着走来:“我今日在做曲签盒,等到琴会那日供大家抽取,写的都是些寻常谱子,若沈小姐觉得太难,有不会的,拿一幅四面绣换,说不定我能私下照拂给你换首容易的。” 少女眼皮微掀:“随意。” 这话一出,有人忍不住轻笑。 “哪有曲子叫随意的。” “若沈钰抽到不会的,还真将她逼上台吗?” 叶雨诗抿着唇,轻讽道:“沈小姐的意思是随意给你找一首简单的?” 沈钰瞳光如雪,语气散淡:“我的意思是,随意挑。” 叶雨诗微微一怔,狐疑道:“开什么玩笑,我若让你弹潇湘水云,你也答应么?” “天爷啊,沈钰知道潇湘水云是什么吗?” “那不仅是最难曲目之一,甚至连乐谱都绝版了,若非有些人家中收藏,便是连残本都寻不到。” “她不会真的要弹吧?” 叶雨诗带着几分幸灾乐祸,“沈小姐有潇湘水云的乐谱吗?要是没有,我倒可以大发慈悲地借于你。” 她想明白了,就算沈钰真的要抄,也在最后一晚借给她。 潇湘水云的乐谱足足有十几页,若是点灯熬油,半宿堪堪能抄完。 到时候连练习的时间都没有,看她怎么弹? 沈钰抬起头来,眉间裹着一丝凉意,“你要是求我,我现在倒是可以给你写一页。” 整个学堂静了一瞬,叶雨诗像是听见什么笑话般,竟捂着帕子笑出了声。 “真的假的?沈小姐还有这通天的本事?” “我求你也不是什么难事,但你要是写不出来,该当如何?” 叶雨诗故意提高了声音:“跪着求我借于你么?” 沈钰绯唇轻扬:“好啊,就看叶小姐有没有这个胆色了。” 叶雨诗根本没当回事,横竖她没失去什么,遂装模作样地作了个揖,掐着声道:“求沈小姐帮我写一页潇湘水云的乐谱。” 桌前。 沈钰抽过一张纸,沾墨后提笔而上。 众人当即围了上去,个个都想凑个新鲜热闹。 第115章 收服宋茹 沈钰下笔潇洒自如,三两下写完引子的减字谱,还在纸上标出了左右手指法。 她边勾边淡淡道:“引子部分以五弦、四弦、三弦和二弦的空弦音组成,入曲后先勾九个音……” 沈钰执笔讲着,不知不觉身边人都听入迷了。 她的讲法很新奇,比那些琴师们通俗易懂。 刚才帮着叶雨诗说话的女子们瞬间无地自容,潇湘水云的指法原本很难,可听沈钰说完,却豁然开朗,仿佛大家都能顺利将这首曲子弹出。 她究竟有什么是不会的?绣艺这般出众,琴谱也记得一清二楚。 沈钰讲完,慢条斯理地扫了叶雨诗一眼,轻声一笑:“叶小姐如果跪着求我,我倒是还能再给你写一页。” 学堂里的人都沸腾了,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 “叶雨诗求啊,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一回生二回熟,你多求几次,说不定沈钰把琴谱全默出来,到时候人手一本,也省得你日日嫌大家烦,不愿借谱子。” “几张纸弄得跟宝贝似的,生怕人家给她吃了去。” “你懂什么?她就指着这几张纸让人求她呢,怎舍得这般利落地给别人?” 叶雨诗的嘲讽僵在嘴角:“随便写点东西糊弄你们,竟还有人当真。” 在座的所有人当中,有潇湘水云谱子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还有三家孩子是琴痴,连七弦琴的弦都没碰过,根本不知真假。 一个个动不动就在这起哄,瞧着吧,最后还是要求在自己头上。 沈钰懒洋洋地抬起头,身边围了一群人,衬得她像今日刚杀了山贼的新王。 “叶小姐若想赌真假,不如放点彩头上来吊吊胃口,保不准我心情一好,直接与你回府亲自验真假。” 叶雨诗臊得浑身发抖,“你若有本事现在就写,下学后不将全本默出来就是骗人!” 她知道沈钰学问不错,想来乡野穷苦,但凡有张纸都要翻烂了。 那些个策论琴谱,定是不知从哪偷看来的。 骗骗这些墙头草容易,想踩在她头上,做梦! “她写的是真的。”身后冷不丁传来宋茹的声音。 她脸上没有预想中的落寞,反而四平八稳道:“我家中便有原本,若想要对,现在可派丫鬟回去将引子抄录下来。” 叶雨诗登时柳眉倒竖,不敢置信地问:“宋茹,你究竟是哪边的?” “我哪边的都不是,只是实话实说。” “该不会是被沈钰御前压了一下,便把骨气都压没了?”她一脸好笑:“你还没嫁给小公爷,这狗腿衷心就要先给沈钰敬上了?” 叶雨诗微微一停,像是想到什么:“我倒是忘了,昨日你与小公爷同逛东街,看来是沈钰大发慈悲吹了点耳边风,一点男色就让你把持不住。” “亏你还是世家千金,竟如此不知廉耻。” 宋茹脸上青白交加,昨日她与秦绍说开后,才知道自己到底错得有多离谱。 她没指望沈钰原谅,只是觉得能帮上一点便开了口。 即使她没说,以沈钰的本事自己也能解决。 可就是看不下去。 看不下去叶雨诗这般欺负人。 也看不下去,有人和曾经的自己一样的莽撞犯蠢,想着能救一个是一个。 显然,叶雨诗宁愿一蠢到底。 宋茹咬了咬唇,面色难堪:“我与秦绍本就有婚约在身,相携出游并无不妥。” “倒也是。”叶雨诗嗤了一声:“要不是有人对小公爷毫无兴致,哪轮得到你头上?” 沈钰揉了揉眉心,低笑一声:“叶小姐这句有人是指的我吗?” 叶雨诗嘴巴没绷住,脱口道:“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你既心知肚明,做什么装腔弄调的模样!” “自然是别人辱我一分,我必还之一寸。”她唇角浅笑盈盈,下一刻,砚台凌空而起,几乎没人看清沈钰的动作,只感觉到有什么东西飞了出去。 砚台擦着叶雨诗的身体而过,倒是没有打到她,可那身衣服那张脸却没法看了。 学堂用的是上好的徽墨,着色力强,不容易褪色。 叶雨诗骤然惊叫出声:“沈钰,我要杀了你!你竟然敢这样对我!” “叶小姐如果回头是岸,回去洗洗明天还能见人,若是变本加厉……” 她侧头,绯唇轻扬:“劳烦小公爷将我的弓箭拿来。” 沈钰的射艺差的名震学堂,小公爷在家将养七日就是最好的例子。 “刀剑无眼,叶小姐可要小心些。” 叶雨诗抖着肩膀强撑道:“你以为我会怕你?” 沈钰浑身都带着一股冷肃之气,秦绍忙递上弓弩,她刚搭上手,周围人纷纷倒吸一口气。 这拿弓的手法不是一点不行,简直错得离谱。 能射中靶心就怪了。 可她偏偏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你好大的胆子!”叶雨诗强撑着,怒道:“我父亲在朝为官,岂能容你放肆射伤他女儿!今日我若失了一根头发,我叶家定不会放过你!” 叶雨诗话倒也没说错,她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又不是下人丫鬟。 殿前口不择言被沈钰抓到是没办法,如今不管沈钰做了什么,要是见了血,这事就闹大了。 届时她占理也变得不占理。 姚静姝当即劝道:“算了,小钰儿,为她搭上前程不值得。” 叶雨诗闻言,闲适地勾起唇,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你要是现在收手,给我磕头,这泼墨的事我就……” “铛!” 刀入桌木的声音骤然打断她的话。 沈钰眉眼是惯看的波澜不惊,如深潭之水一般,沉的让人心慌。 凌空而起的刀不是落在叶雨诗跟前,而是落在沈钰和她中间的桌上。 秦绍啧了一声:“无趣。” 少女拉弓搭箭,低头轻笑:“诸位作证,小公爷与我学堂中比试箭法,若不小心射中叶小姐,绝非有意为之。” “嗖”的一声后,箭矢直接朝着叶雨诗飞去。 她立刻转身朝外跑,跌跌撞撞地尖叫:“沈钰!你就是个疯子!” 不就是说了两句她写的谱子有错? 凭什么! 她凭什么这样对她! 第116章 养你还是养得起的 沈钰把剑放下,刚转头,宋茹眼眶通红地盯着她,一脸感动。 见过她怒气横生的模样,如今这样倒是新奇得很。 片刻,沈钰给了她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 站在竹林深处,宋茹踌躇了一会,上前道:“今日的事多谢你,若叶家来找麻烦,直接推给我就是。” 沈钰眼皮微掀:“一没伤人,二没见血,叶家凭什么找我麻烦?” “咳咳。”宋茹不自在地轻咳两声,“现在多双眼睛盯着,还是要小心为上。” 她以为沈钰还没消气,紧紧揪着衣摆,不知要说什么。 却见少女看着她,浅笑阑珊:“你这个死对头现在都站在我这边,少了一双眼睛,倒也没那么可怕。” 宋茹险些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 沈钰眉眼散漫,猎猎长风吹起翩跹的衣袂,疏离得让人难以靠近。 “御前有件事,我说了谎。”沈钰缓步走近,若有所思地站在她跟前:“你猜得不错,我的确杀了连绸。” 轻飘飘的尾音落下,惊得宋茹骤然抬眼。 那她是……沈影?! 自己身在绣庄,知道的多少比京都人多些,沈影提着连绸的首级出了门,血滴绵延数十里,据传言武艺之高,怎会是沈钰这幅模样? 前日她口不择言不过是为了寻个怒气发泄,可现在沈钰却亲自表明身份。 宋茹一时头晕脑涨,不知她想说什么? 难不成……来杀她? 知道沈钰绣艺好,她想着好歹比一比。 知道沈钰是她师姐,技不如人,没话说。 现如今她说她是沈影? 还争什么?等死算了。 沈钰唇角轻勾,似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当年连绸的悬赏价值五万金,你的命不值钱,我不会动。” 宋茹松一口气,小心翼翼问:“为什么杀连绸?” “绣庄打着资助名义,每年都会寻貌美无依无靠的孤女入学,美名其曰学艺,实则一段时日后莫名消失,你可知都去了哪?” 宋茹听完这段话,心底不由一沉。 绣庄按照惯例会进行考核,若是考核不过关,庄主便会给一笔银子,让人自己出去寻个出路。 收纳孤女,助其学艺,这是给自己增光添彩的好事。 话已至此,宋茹垂下眼睫,按着猜测道:“妓院,春楼,窑子……” 她越说唇色越白,点到为止:“总之是见不得人的勾当。” 沈钰淡淡道:“若是死了,三十两银子打发送去配冥婚。” 宋茹踉跄的退后两步。 “人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时候,她误将灵域庄主患了痴病的女儿绑走,人找到的时候被拆得浑身没一块好肉。” “连绸身边招了两名剑客,常年伴其左右,想杀没这么容易,所以才找到了我,织绫与我里应外合,蛰伏了近两年才杀了她。” 宋茹险些站不稳,同身为女子,不敢想象若是自己落入那种田地该如何自处。 “抱歉……我真的……我不知道,才会……” “这不怪你。”沈钰在一处干净的石头上坐下:“如今遍京只有你和付元英知道,该怎么做自己明白就好。” “你愿意信我?” 沈钰眸若点漆,笑容也显得浅:“本性不坏,就是笨了点,还有救。” 宋茹闹了个大红脸。 而后想起什么:“付姑姑呢,需不需要我派人去监视她?” 沈钰心底有些想笑,她倒是先怀疑起别人了。 “我当初救了付元英一命,她比你靠谱。” 宋茹认真地开口:“师姐既将这些旧事说与我听,我必不会流露出去。” 她淡淡提醒:“秦绍也不许。” 不知为何,宋茹心底像是有什么突然化开,低声道:“他那混样,确实没资格知晓。” 沈钰愿意同她讲这些,想来自己比那小子招人信任。 亲疏远近顿时立下高见。 她好歹是她师妹,秦绍就图了个口头姐姐,终究还是自己与沈钰更为亲近。 半晌,宋茹玩着腰间垂落的衣带,问了个藏在心底很久的问题。 “师姐,我的绣艺真有那么差吗?” “算不上顶好,却也还不错。” 宋茹喜出望外:“真的?” 沈钰勾唇:“不过你心不静,难成大气候。” “我那几日被气得不轻,又听了些闲话……”她顿了顿,又叹道:“不过我也想开了,经此一事,女官之位我爹已经毫无念想。” “若是要拿命去博前程,倒没必要。” 圣上要发落谁,让哪个臣子死只是眨眼间的事。 她若入后宫,当心吃得渣滓都不剩。 不是谁都有沈钰那份稳定心性,如临大敌却临危不乱。 沈钰语气似笑非笑:“权钱总要摊上一个,不然这身手艺只留在后院给夫君孩子做鞋袜内衫,岂不浪费。” 宋茹心念微动,“可士农工商,商贾是最低等的人。” 她当初愿意大费周章去学绣艺,也是不想来日只当个后宅妇人。 但是商路从未考虑过。 沈钰抬头问:“低等重要还是钱重要?” 宋茹一怔。 她自小接受的熏陶都是做一个合格的世家小姐,长大后要做一个令人称赞的掌家之妇,从未有人提起,在后院是对自己一生的浪费。 太不合礼数,也太大胆。 “如今的礼部侍郎程大人,当年全家获罪罚往岭南,不过数十载程家又重回朝堂,你以为靠的是什么?” 宋茹思忖道:“程家有一远亲在苏杭一带掌管港口营生,富甲一方。” 所以才有钱让程家喘息,东山再起。 权力转瞬即逝,钱若是能保得住,还能留住几分希望与体面。 宋茹反应倒是很快:“师姐的意思是可以开一间绣铺,以远亲中可靠之人为名,存一份根基?可是燕北各地并不缺绣铺……” 沈钰并没肯定,只问:“可观察过寻常绣铺卖的是什么?” “丝线,布匹,或成衣手帕荷包。” 她低头轻笑一声:“京都世家小姐从不缺这些,却缺了个趣。” “若是有江南来的绣娘出了新奇花样,伴以针法详解,成套专属丝线布匹配齐,卖出一定的高价,你觉得会不会让人想要?” “既学了东西,又打发了时间,还得了一件自己绣的花样。” 宋茹目光微凝,“师姐为何肯告诉我这些?” “好问题。”沈钰勾唇。 第117章 见了你影响食欲 “因为我想入股。” 宋茹虽然不确定,还是问道:“师姐很缺银子?” 沈钰大大方方道:“单纯喜欢赚钱。” “你若把绣铺开起来,小公爷还能当个账房先生,他打算盘的速度比你想的要快。” 宋如一想起昨日一大捧月季,眼底闪过一丝羞赧的恼意。 “既有如此巧思,曾经为何没想过独自开一间?” 就像珍宝斋和锦衣阁一般,它们的掌柜也是女子。 宋茹不觉得她办不到。 沈钰顿了顿,实话实说:“忘了还会这门手艺。” 如果不是来了京都,她都快记不起自己会绣艺之事。 这些年来,手里的针不是在救人就是杀人,描花样的日子虽才过去五六年年,却仿若半生之久。 宋茹的表情有瞬间绷不住。 她学完后确实有些沾沾自喜,为此心还飘忽不定些时日,沈钰却说她忘了! “听说师姐武功也十分了得。”宋茹盯着眼前的少女,实在难以从这抹纤影上看出任何高手的影子,她叹一口气:“你有不会的东西么?” 沈钰想了想:“我不会做油香四溢的烧鹅。” 宋茹:“……” 巧了,她也不会。 晚上,听风阁。 沈钰素来不喜人在夜间近身伺候,弹完了琴,走到窗边轻吹了一身短笛,通体黑色的信鸽很快停在窗沿上。 半炷香后,春风楼厨子收到一封加急密信。 “将炉子里备好的烧鹅片好,配上云腿小饼和杏仁豆腐给夫人送去。” 沈钰百无聊赖地翻了一会闲书,往日送食盒的人都十分上道,一般会默不作声地放在窗边,待她用完,后半夜便会有人收走。 以至于身边之人无从察觉。 忽然有轻微响动在黑夜惊起。 沈钰把书从脸上挪开,正要起身,神情忽然一顿。 一抹熟悉的身影自外间走来,一路来,灯一路灭了几盏。 室内骤然比往常昏暗不少。 暖色烛光落在他脸侧,衬着俊朗如斯的五官,更显柔和几分。 “等许久了?”谢乘渊将案几上书和笔墨纸砚挪开,勾唇笑道:“下次若是困了,先眯一会,让小黑进来叫你。” 小黑是那只信鸽。 沈钰微微一顿,“你怎么来了?” 大半夜堂堂世子翻墙,爬屋顶,一路过来给她送吃的? 谢乘渊明日不用上朝吗? “两日没见,想过来看看你。” 沈钰沉默一瞬,目光一扫,落在他身后的东西上。 谢乘渊挑了挑眉:“钰儿眼睛还是这么厉害。” 他将东西放下,打开琴盒,一股幽幽的紫檀香涌入鼻尖,洁白的琴弦似被月辉洗净,不染纤尘。 宋茹的琴已属上品,谢乘渊这把更胜一筹。 半晌,沈钰开口:“这几日不在,原是偷琴去了。” 谢乘渊唇弯着,凤眸氤氲着笑,淡光潋滟,低沉的声音裹着笑:“被人藏得太好,翻了好几个半夜才寻到。” 沈钰抬头看他,瞬间明白:“你母亲的东西?” “现在是你的了。”谢乘渊无声地笑了笑,在她对面坐下。 夜静如水,他眼睫轻动:“若无知音,琴再好也是白费,不论是琴还是母亲,都会很乐意让它到你手里。” 黑暗中,沈钰慢慢起身,走到床底,当着他的面拿出一坛酒。 片刻,她端着杯子,微微俯身,给他递了过来。 离得近了,少女的身影像是被镀上一层浅浅金光,宛如高洁神秘的圣女。 她嗓音一如既往平静无澜:“若是喝完还能自己回去,尝一点当疏解也无妨。” 谢乘渊墨眸轻动,尾音勾着笑:“若是醉了,能在这睡吗?” 沈钰抬眸,难得没说硬话:“你太显眼了,我藏不住。” 上次从穆王府出来后,她又把谢家的卷宗调出来看了一遍,这几日,恰好是前王妃忌日前后。 谢乘渊每每见她,都笑得春风和煦,似是对所有事满不在乎。 这般熟悉的情绪,她曾在另一个人身上也看过。 不是真的不在乎,只是觉得尘世无趣,没了盼头,以至于把生的机会让给了自己。 会对他心软,大抵是觉得这人有几分像那位。 谢乘渊心头微动,他开玩笑的。 还未成婚,怎能无端留下让她名节受损。 “谢乘渊。” 她鲜少唤他全名。 “仇恨固然要铭记,可人活一世,不只有仇一种心绪,你可以恨穆王府所有人,也可将他们全部杀之殆尽,但这世间,依然有许多值得朝前的事。” “去看看大漠戈壁,广袤平原,江海山川,人生当如长风,掠境而过,但不必时时回头。” 沈钰靠在软椅上,半倚着案几,眉目清绝,似高山上的雪穿过巍巍群峰,带着淡然的冷冽直入他心底。 让人不由清醒恍然。 谢乘渊抬头,凤眸逐渐幽深:“钰儿这些年就没有后悔的事?” 沈钰没有丝毫犹疑,“不曾。” “能走到今日,有得有失,就算换个时间,该错过的依旧错过,该选错的还是选错,不必去苛责那时神智并不周全的自己。” 谢乘渊想起她从西北回来,对这侯府千金的位置素来态度淡淡,错过的时日无法倒退,怪谁都没用。 换句话说,若是当时的沈钰留在沈家,漫天的暗杀,能不能活下去也不一定。 谢乘渊将酒杯举起一饮而尽,温声笑道:“我明白了,多谢钰儿。” “这些年没对杨淑和谢家动手,是因为长公主?” 谢乘渊墨染般的眸子敛下,“时机未到,让他们苟活了些年岁。” “有朝一日,我要是真杀了穆王……” “杀便杀了。”耳边传来少女沉稳的声音:“无论有再大的苦衷,红白喜事挑在同一日,实在让人很难寻出合适的借口替他开脱。” 心头那股压抑的气闷与隐怒,压了数十载后,微微松了松。 谢乘渊忽而扬唇,漂亮的双眸微眯:“那日真要来了定会被天下唾骂,我所求不多,你寻个地方将我藏着可好?” 他眉眼寂寂,无端的落寞下笑得格外让人冷硬不起来。 沈钰微微颔首:“给我当门客,养一个你还是养得起的。” 第118章 真不怕降雷劈死你 花凝大早上起来,用尽浑身解数给沈钰装扮。 先是将衣橱里的衣服一水地拿出来,仔细地挑着问着:“奴婢昨日听小姐弹的曲子名叫流水,显然是清新雅致的,便想着从碧色与青蓝色中挑一套,您看如何?” 这两身衣服都是江文瑛让人新做的,上好的蜀锦与杭绸,一针每一线都十分精细。 沈钰:“你看着办吧。” 沈家备的衣服样式时兴上乘,穿哪件都一样。 花凝对自家小姐的信任莫名激动,打定主意要拼尽看家本事,将她装扮得漂漂亮亮。 换好衣服后,又给沈钰绾了个飞仙髻,衬得她瓷白如白玉的脖颈愈发修长。 只是到了首饰匣前,花凝忽然陷入苦恼:“小姐的首饰都太华贵了,一时间倒是配不出素净的衣裳。” 江文瑛舍得砸钱,买的头面都是成套的,若是不配着华服来穿,总有些杀鸡用了宰牛刀的不协调。 沈钰想了想,让她去前几日谢乘渊送来的匣子中找找。 “咦,这套首饰好生漂亮!”花凝兴冲冲地捧了过来:“小姐何时买的?跟您那只玉兰簪看着像一起的呢。” 沈钰抬眼看去,记起买丝线那日鬼狐说的话,谢承渊亲手设计了一套首饰,想来就是这些。 嵌了珠宝的暖玉步摇,簪子,耳坠,项链, 花凝顿时眼前一亮,取出给她戴上。 清泠,典雅,贵气。 仿佛这首饰是专为她家小姐而生的,没有比这再合适不过的了。 沈钰淡淡道:“别人送的。” 花凝弯唇一笑,心底有了答案。 上次宫宴的云锦纱单单一匹布就值百金,总价更是超过了千金。 如今这套首饰做工精良,价值不菲,这么大的手笔,世子真是宠小姐。 难怪七小姐会嫉妒生恨。 …… 叶家。 女子穿着粉黛色缎面撒花裙,领口满是金绣,沉着脸坐于铜镜前。 喜欢的口脂最后一盒被别人买走,叶雨诗心情并不好。 “嘶——” 头发一痛,她满不耐烦地转头冷喝:“做什么吃的?下手这么重!” 另一边站着一位少女,缓步上前接过梳子,对侍女温声道:“先下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楚兰心动作娴熟,轻柔地替她梳着墨发。 叶雨诗透过铜镜扫过她的脸,状似不经意道:“表姐伺候人的功夫倒是比这些侍女舒心多了。” 楚兰心不仅没生气,反而微微一笑:“表妹金枝玉叶,自是要好好呵护,我孤苦无依,幸得舅舅收留才有今日,当然要多为家中做些事。” 叶雨诗笑着出声道:“你说都是人,命怎么就差得这么大呢?” “今日要来府中奏琴的沈钰,是平阳侯府的表小姐,不仅被奉为贵宾,还得了御前青眼,贵妃亲赏,耀武扬威地把正头小姐都压了下去。” 楚兰心眼底一怔,垂着眸:“别人如何行事与我无关,沈钰听着如此张扬,若不收敛,来日许有栽跟头的时候。” 她温婉地劝道:“表妹不必烦心。” 叶雨诗轻叹:“可她总给我寻事,还拿云虚古琴做赌注,要是能完整地弹出一首曲子,我便要将这琴送给她。” 楚兰心先是一愣,手上的动作也顿了顿,话音有些牵强:“当初家父让我进京将此琴赠与舅舅,这琴就是叶家的了,如何处置,悉听尊便。” “我也是舍不得才叫你过来。”叶雨诗转过身,盈盈一笑:“不若这样,表姐替我与她对弹,赢了的话,这云虚古琴我还你可好?” 楚兰心似是被说动,点了点头。 临近午时,人陆陆续续地来了。 叶府亲自设宴,曲水流觞席上坐满了人,唯独一个位置空空荡荡。 “沈瑶,沈钰没来吗?” 沈瑶面上不显:“许是今日街上车多,姐姐晚了几步。” 她分明和沈钰一同出门,只不过自己坐的是沈家马车,沈钰坐的是谢家马车。 沈钰该不会又不知廉耻地缠着世子? “怕是吓得不敢来了。”叶雨诗轻笑一声,“也罢,先开席,若沈钰晚了,让厨房看看有没有剩余——” “大小姐。”一小厮匆匆从游廊过来,看了看席间众人,抹了把汗:“沈钰小姐有话让小人带给您,烦请到一旁来。” 叶雨诗抬了抬眼,一脸蔑然:“偷偷摸摸做什么?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这……”小厮更是脸色涨得红紫一片。 叶雨诗笑了起来:“直说就是,在场的都是闺阁朋友,沈钰不敢来,明日去学堂给我认个错就是,难不成还真去平阳侯府抓人?” 这话一出,席间众人面色各异。 沈钰在御前都如此镇定,一个琴会还会临阵而逃? 怎么越听越古怪? 小厮憋了半天,在叶雨诗极度不耐烦下,终于断断续续地开了口:“沈钰小姐说……” 叶雨诗耐心渐失:“究竟说了什么?!” 小厮立刻像烫了嘴一样立马丢出:“说见了小姐影响食欲,午宴就不参加了,她吃完饭自会过来。” 话音刚落,叶雨诗面色一变,阴狠得吓人。 “小姐饶命,小姐饶命……”小厮慌忙跪下,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有人看不下去:“他只是个传话的,叶小姐何必与一个下人计较?” 分明人家要请她去旁边听,她自己不,如今丢了面子又在这摆脸色。 真是好笑。 叶雨诗听完,冷哼一声:“谁说我要罚他了?下去。” 小厮得令,忙不迭地滚了出去。 面对一桌珍馐,叶雨诗吃得毫无胃口,未时刚过,沈钰才姗姗来迟。 宋茹现如今倒是转了性子,一上午人淡如菊地坐在旁边,既不搭话也不帮腔,纯看热闹来了。 毕竟沈钰再三交代,她嘴不利,又爱端着,去吵架也吵不过叶雨诗那个无赖。 叶雨诗冷冷一笑,离开位置上前迎客。 “沈钰,你好大的谱子,连琴都没有,还是宋茹借你的,区区几日,练出名堂了吗?” 花凝直接上前,将琴盒摆在桌上。 沈钰笑意浅浅,“我练没练出名堂不要紧,叶小姐的云虚古琴可有备好?” “你……”叶雨诗没想到她如此直白,气得挑开琴盒,“你一个练破琴的,还真敢肖想云虚古琴?” 话音刚落,众人目光停在沈钰带来的琴上,忽然睁大了眼:“这是……吟月琴?” 第119章 不才正是在下 如果说云虚古琴是瑰中至宝,吟月琴便是琴中之圣。 幽篁当年因故受伤,余生再无法抚琴,便亲手打造了一张琴赠予爱女。 动用了天下珍贵之材,请书法大家刻字凿于琴背,丹青玉手描图于弦下,一寸一毫的细雕而成,单单琴弦便寻了深海白珠磨粉细细爱护,历时五年,方才完工。 不仅是制作工序的复杂,内里还累积着一位父亲对孩子深沉的期盼。 而后前朝覆灭,此琴多番流转,曾在南越皇室手中。 三十年前,被一富商人家买下,赠予孙女,传承此意。 四周忽然一片冷寂,叶雨诗脸又青又白。 她虽不甚懂琴,却也知天下文人雅士对一张好琴的态度与风评。 可沈家何来此物? “吟月琴不是当年前穆王妃的陪嫁吗?” 有人不经意间脱口道:“我娘素来爱琴,曾经偶有提起,当年前穆王妃风采绝然,可自她去世后,便再未听过吟月琴的妙音。” 众目之下,沈瑶身边的女子立刻打趣道:“世子与瑶瑶有婚约在身,定是看在瑶瑶的面子上,才会将亡母心爱之物外借。” “沈钰,得亏你有这个好妹妹,否则今日便要丢人丢大了。” “只是瑶瑶瞒得真好,世子对你如此亲厚,想来不日咱们就有喜酒喝了。” 这会根本没人怀疑琴的真假,也没人再管沈钰。 吟月琴瞬间与沈瑶紧紧绑在一起。 沈钰极淡地瞥了一眼,沈瑶面色微变,悄无声息地挪开视线。 人总是势力又现实,如今沈家千金,穆王府未来世子妃的名号再次回到她头上,一时风头无量。 江文瑛和沈廷对沈钰比对她更好。 她比不过。 只剩平阳侯府千金和世子妃的身份。 可这身份,也有一半要被沈钰抢了去。 沈瑶没有否认,温言浅笑:“姐姐与我和世子是一家人,既要奏琴,怎有不借的道理。” 沈钰闻言,唇角轻勾。 一双杏眸如古井之水,寒凉冷冽,合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带着料峭的矜傲。 “是吗?说谎也不先看看天,真不怕降到雷下来劈死你。” 宋昭昭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她一身红色骑装,发髻松开编成两条粗长的辫子垂在两侧,上边层层缀着红色的绒花和琉璃配饰,尤其额前的银链,小巧精致,吊着一颗东珠大小的金色铃铛,一步一响,明媚非常。 沈瑶的神情忽然一滞,险些招架不住突如其来的变故。 众女眷慌忙俯身行礼:“见过郡主。” 叶雨诗脸色也是十分难看,知道嘉宁郡主与沈钰交好,特地没请,怎么还能不请自来? 她可真会挑时候。 宋昭昭寻了一处坐下,凤眸微眯,指着沈瑶道:“这琴是世子借你的?” 沈瑶眼眶微红,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郡主这是何意?” “噢?敢说不敢认?” 宋昭昭挑了挑眉,她知道自己这个未来弟妹并不是软包子,可对谢乘渊也没这么干柴烈火,别人若以其他挑衅,沈钰能杀个片甲不留。 若是拿自家表弟为饵,沈钰多半懒得解释。 牵扯太多,一时半会也说不清,不如不说。 就是这般模样,才给了一些皮厚之人可乘之机。 “这琴原是我姑姑的东西,前些日子世子拿来给我保管,恰逢沈钰要奏琴,我便送去给她,怎么到了你嘴里,倒成了你寻世子借的?” “郡主何来此言,我的意思是穆王府日后与沈家是一家,姐姐得吟月琴为奏,实属正常。” 她委委屈屈地垂着眸,解释道:“是郡主听错了,我从未说是我让世子借给姐姐的。” 宋昭昭冷笑一声,险些被她诡辩的能力惊住。 模棱两可,似是而非地说一通,若她今日不来,传出去岂不变成谢乘渊宠沈瑶,看在她面子上才把琴借给沈钰。 到头来这女人得了便宜还卖乖,简直让人像吃了隔夜饭一样作呕。 沈瑶面色泛白,很快便施施然上前,作势要给沈钰赔罪。 向来弱者惹人怜,她的确未曾明说,这番做派很快让人觉得颇为可怜。 不等她走到跟前,沈钰转身换了个地方落座,沈瑶面色微变,尴尬地在原地停了一会。 半炷香后,琴会正式开始。 抽签按照位置顺序,为了避免抽中同样的曲子,这盒子里每一首都不一样,要是有人抽到难的不会,可以请场上的其他人帮忙。 宋昭昭眨了眨眼,塞了一张字条在她手心:“老天保佑,我花了五两银子买通叶家小厮,又寻了个说书先生仿叶雨诗狗爬一样的字,给你寻了个最简单的。” “等会先拢在袖中,再放下去假装拿上来,不碍事的。” 沈钰笑了笑:“她专门在这处留了心眼,今日场上所有的曲子都不一样,我若抽到相同的,立刻就会被发现。” “那怎么办?”宋昭昭苦恼地托着下巴:“臭小子午后不在,特地让我过来给你撑腰,你若受欺负,回去定要与我叫板了。” 沈钰眼睫动了动:“世子让你来的?” 他们方才还一起用饭,倒是没听他说过一句。 宋昭昭搂过她的肩,笑得一脸狡黠:“自然,他还说反正我皮厚,若拿郡主威风压人,叶雨诗不敢造次,这云虚古琴今日必帮你收进囊中。” “只是没想到还未开始,便碰见你这妹妹恶心人。” 沈钰懒洋洋地瞥过沈瑶,那人端庄依旧,左右逢源,丝毫不受方才风波影响。 留着沈瑶一直没动,多半是看在父母情面。 本以为经过沈嫣一事,她安分不少,几日一过,这是又活络起来了。 待曲签盒传到沈钰那,叶雨诗忽然叫住侍女。 她从身后拿了个稍小一些的,缓步走到面前,嗤笑道:“学堂中的话我可替你记得清清楚楚,既是随意挑,这桶里头的都是古今难曲,你手可要稳着点好好抽。” 沈钰忽然抬起扇子将桶打落,叶雨诗面有愠色,正要发作,只见她将桶内掉出最近的一枚签纸用扇柄拨开,里头赫然写着一行小字。 “《云海潮声》。” 怎么是这首? 第120章 幻魄调 叶雨诗冷笑:“你运气可真好,抽中了最难的一首。” “云海潮声乃一位绝世琴师为西凉小郡主所作,据说他那年遇上海难,是天真无邪的郡主救了一命,遂耗尽一年之久,共谱出八篇唱段,比流水足足多出了三段,被评为近年来传世之曲。” “巧了。”叶雨诗笑得幸灾乐祸:“小郡主后来将曲谱广告于天下,我家府上就有收录,请吧,沈小姐。” 沈钰收了扇子,淡淡道:“绝世琴师?这个名号她受之有愧。” 叶雨诗声带嘲讽:“你懂什么!此曲不过出来两年便流传各国,若是弹不出,认输就是,何必拖琴师下水!” 沈钰微微一笑:“嗯,你说了算。” 吟月琴早已被花凝摆好,沈钰唇角弯了弯,在桌前坐定。 纤细的手指抚过白弦,而后琴音缓缓从指尖倾泻而出。 叶雨诗平日念书平平,这些倒记得一清二楚。 她说得确实不错,这首曲子背后的典故也是如此,只是被救的那位绝世琴师,不才正是在下。 那日西凉之宴,小郡主天真烂漫为她践行,她心念一动,酒后谱曲,临走前送给了她。 席位上,沈瑶脸上的笑容蓦然凝住,沈钰真的会弹琴? 没想到家中那日是她故意为之,竟能藏得这么好,真是有心机得很! 此时,曲调低缓悠扬,仿若云海的辽阔与神秘跃然眼前。 传说云海之上是神只之地,他们曾莅临人间,带来了希冀与安宁,而后却再未归来。 一个颤音而过,琴息发出低低沉吟。 在座的女眷们目不转睛,牢牢锁在水榭中央的那抹身影处。 姚静姝大叹:“是曲引云海初现!” 沈钰指尖拨过二弦和空弦,节奏逐渐明快。 海天共接一色,凡人误入空中浮萍,周身海浪汹涌,潮声如雷震鸣。 沈瑶身旁的女子忍不住凑近,“瑶瑶,你这姐姐真的一直都在乡野么?这指法与气势,不是从小练习怎有这般水平?” 沈瑶脸色一僵,笑得牵强:“许是姐姐有难言之隐,所以瞒着。” 也幸好瞒着。 家中如今还不知她真实水平,若晓得沈钰琴技也十分出色,还会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么? 到时候平阳侯府就真的没有她的位置了。 半炷香过去,沈钰依旧没有停下。 云海潮声共分为云海初现,潮起潮落,迷雾重重,神界之处,穿越迷雾,云海之末,回到人间八个唱段。 四段之后,音律愈发紧凑激昂,如潮水上涨,浪花飞溅,重重地卷过细沙流水,打在礁石之上。 沈钰微微抬头,连琴谱都未看,眉目清绝,泰然自若。 可惜了。 原以为叶雨诗会拼尽全力寻一曲最难的来,再怎样也得是广陵散那种水平。 却被她捡了个便宜。 云海潮声虽是写给小郡主,用的却是她惯弹的指法。 叶雨诗气的握紧椅子扶手,她只想让沈钰来出丑,可现在看来出丑的倒成了她自己! 这云虚古琴…… 她看了一眼楚兰心,面色倏地一沉。 一曲完毕,沈钰缓缓起身。 宋昭昭率先扬声道:“好琴艺!” 她似笑非笑地盯着叶雨诗:“还要多谢叶小姐,若不是你,我们怎有这个机会听见此等仙乐?” “倒是辛苦你大费周章,想来是见沈小姐琴艺非凡,存了心要寻个由头将云虚古琴送出,倒叫本郡主误会你了。” 叶雨诗险些气得脸黑。 她这话说的,专门挑最戳心的地方踩。 “沈小姐还真是深藏不露。”叶雨诗冷笑一声,“可惜了,这琴非我个人所有,乃当初表姐所赠,若要送,还得她说了算。” 姚静姝缓过神后,压着想拜沈钰为师的冲动,浅讥道:“我怎么记得那日开口之时,叶小姐曾说若是违反赌约,便要跪下给沈小姐道歉?有这回事吧?” “先是让人写谱,又让人抽最难的弹,敢玩却输不起,这就是叶家的信用?” “云虚古琴放在这也是浪费,还不如去到沈钰手中,伯牙子期,知音难觅,全了这一段佳话。” “天爷啊,我之前只在宫宴的乐师中听过,可弹的竟不如沈钰一半好!” “若不是她自小在乡野长大,我都要怀疑这是琴师本人了。” 在场有一半人被琴艺折服,虽身在叶家,目光却在沈钰身上。 谁不喜欢有能力又不傲慢的人! 沈钰能大大方方在学堂给她们写谱讲指法,又能在被挑衅时绝地反击,还将人堵得哑口无言。 这是天大的本事! 没看到宋茹平平静静叫师姐后,还得到了几大卷的五色蚕丝线? 真怕叶雨诗就地认输,明日沈钰就收她为徒! 众人心慌紧张之际,楚兰心上前浅浅一笑:“技不如人愿赌服输,只是这琴乃家父曾经心爱之物,既准备赠予沈小姐,不知可否给我最后弹奏一曲的机会?” 沈钰眉目疏懒,又恢复那副淡淡的模样。 “请便。” 她针对的只有叶雨诗,与面前这人无关。 楚兰心坐于桌前,手抚上琴,悠扬的曲调在水榭中重新响起。 若只是寻常通些音律的人并不会察觉什么,沈钰却在她落第二段时,杏眸微眯。 曲子逐渐变成低沉小调,风格与前边大相径庭。 片刻,她不动声色摊开手掌,送了一颗朱红色的圆丸到宋昭昭跟前。 “这是什么?” “糖豆。”沈钰扬眉:“果子味的。” 宋昭昭没想太多,吃下去后寻她咬耳朵道:“想不到这叶家表小姐小家碧玉,琴弹得也不错,瞧着比叶雨诗靠谱多了。” 沈钰眼底微深,笑着勾唇:“是啊,这叶家还真是卧虎藏龙。” 话音刚落,楚兰心的目光遥遥看来,沈钰微微一笑,入耳的琴音忽然一顿,错了一个。 一曲落下,楚兰心缓缓行礼:“民女方才弹奏此琴,心中难舍,不知沈小姐能否让出云虚古琴,来日若有需要,定当结草衔环,极力报答。” 方才轻斥叶家不履行赌约失信的女子,忽然抿了抿唇:“这琴是表小姐重要之物,叶小姐想来也不是故意为之拿去当赌注,沈小姐若执意将这琴要去,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宋昭昭:“……” 她还记得自己半炷香前说了什么? 怎么突然跟吃错药似的? 第121章 一样是你的后盾 “过分又如何,沈钰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吗?” “若是不对她俯首称臣,恐怕要被折腾死。”有人皱了皱眉:“前面几个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她已经有了吟月琴还不知足,必要将天下所有好琴藏在家中才作数?” “宋茹还紧赶慢赶地将自己的琴送上去,也不怕沈钰不还她。” 宋茹藏在袖子里的粉拳微微攒紧,不知为何,她心底有一股强烈的躁动,听见这些人喋喋不休,原本压下的情绪险些翻涌上来。 不,不会的,沈钰不是这样的人。 心底有另一股声音疯狂叫嚣。 她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口,觉得那股燥热之意压下几分,随即把目光落在沈钰身上。 少女盈盈看来,目光清明冷静,宋茹微怔,仿佛一双手隔空拂来,抹平了心上的褶皱。 宋昭昭拧着眉,察觉出不对。 方才接二连三跳出来说话的女生都是替沈钰打抱不平过的,不过一首曲子的时间,怎会性情大变? 就因这表小姐长得实在柔弱吗? 古琴前的女子勾了勾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眼:“沈小姐心地良善,想来不会故意为难我一个小女子。” “抱歉。”沈钰杏眸含笑,语气散淡:“我素来恶名在外,从不与人为善。” 话音刚落,她手上的扇子骤然一落,在琴弦上敲出几个重重杂音。 周围的女眷们顿时有些惊愕,似是恍然回神般,眉心隐隐作痛。 楚兰心长睫微垂,掩下满目阴霾。 为什么会这样? 这琴曲对其他人都有用,为何独独在沈钰这发挥不出作用? 叶雨诗有些接受不了,狠狠瞪了一眼楚兰心,对沈钰道:“如今这琴在我府中,难不成你还真能抢了去?你这是什么教养?” “输了就谈教养,叶公子,这就是你的家门风范?” 长廊处拐出一抹身影,陆洲满面笑意,似笑非笑地走了过来。 这下,周围所有声音归于寂静。 就连叶雨诗的哥哥也狠狠抹了一把汗。 陆洲在朝虽未担任要职,可他是太尉之孙,家祖名下门客众多,还与世子交好! 风头比一般王爷还要盛。 “既有赌约,可有人证?”陆洲刚站定,立刻有小厮侍女抬了新的案几上来。 静默了几乎一日的宋茹淡淡开口:“整个学堂的人都听见了,半数女眷均在此,都是人证。” “这倒好办了。”陆洲叫来自己身侧小厮:“去写一张凭证书,挨家挨户让人添上自己名字,免得叶小姐年少,记性不大好,把事记岔了。” 叶公子腿一软,险些吓得跪了下来。 要真一家一户地走了一遍,不说云虚古琴拱手让人,家父名声都要陷入囹圄。 叶雨诗面上血色顿消:“陆公子你……” 她话还未完,便被叶公子厉声打断:“来人,小姐身体不适,还不将她速速送回房中。” 叶雨诗根本没有反抗的能力,几个五大三粗的婆子进来,三两下就把人架了出去。 担心她沿途吵闹,还寻了布团塞进嘴里,活像待审的犯人。 她知道,云虚古琴是保不住了。 不只云虚古琴,父亲若是知道此事,定会狠狠罚她。 都怪楚兰心那个女人,说自己会什么幻魄调,能在短时间迷人心智,牵人心神,若非如此,在沈钰上去奏琴时,她便可借故溜走,赖了这赌约。 楚兰心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叶家公子见了,脸上有些许抱歉道:“表妹,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过些时日,我定重新为你寻张更好的琴亲自赔罪。” 云虚古琴已是珍品,哪还有更好的? 叶公子分明是想将这事先搪塞过去,楚兰心唇色浮着白,笑得凄楚:“多谢表哥。” 办琴会的人不在,众人也三三两两地离开。 “师姐。”宋茹和她一同朝外走去:“你有没有觉得,那表小姐弹的曲子有些怪?” 宋昭昭冷哼一声:“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定是不知从哪学来的歪门邪术。” “是幻魄调。”沈钰淡淡解释:“东瀛那边传来的曲子,短时间内凝神听后会使人心智迷乱。” 她拿出方才给宋昭昭吃过的圆丸,“把这个吃了,神绪会清明些。” 宋茹听完有些发愣,没想到叶家还收容了这么一个人。 “这曲子邪门至此,难不成没有破解之法吗?” 这次虽能得沈钰相救,下次呢? 宋茹不敢想,若是无人在旁,岂不任人宰割? 沈钰:“回去在香囊中加几味薄荷草,若是再碰上,将荷包握在掌心中,放在鼻尖嗅闻,要是没有这些,直接用更尖厉的声音打断,或摔杯砸碗,就不会受太多影响。” 出了叶府大门,陆洲言笑晏晏地在车前等着:“助沈小姐得了古琴,择日定要与那位好好宴请我一番。” 宋昭昭微眯了眯眼:“你也是那臭小子叫来的?” 陆洲:“他还叫了你?” 随后他撇了撇嘴:“为了哄未来娘子开心,真是劳民伤财。” 真是谢乘渊从未出现,却处处都有他的影子。 宋昭昭也愠怒道:“这臭小子,难不成担心我怕了叶雨诗?” 两人各自腹诽,对某人怨气深重。 坐在回程马车上,沈钰挑起锦帘:“荣承当铺门口停一停。” 叶家。 出去的小厮很快从侧门闪身而进,一路直奔后院。 “少爷,查……查清楚了。” 叶公子背着手转过身,沉声问:“如何?” “沈家小姐自咱们府出去后,一路直奔荣承当铺,将云虚古琴当了。” “当了?!” “千真万确,小人看的真真的,当场结的银票,听门口人道当了五万两银子。” 叶公子面上瞬时掠过一抹复杂,若沈钰拿回府中,明日让母亲亲自去一趟,只当小辈玩笑,备点薄礼,想来侯夫人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不费什么周折就能拿回来。 现在却…… “备六万两银票,趁爹还没回来,我先去将琴赎回。” “怕是不够……”小厮硬着头皮:“荣承当铺抬了高价,如今云虚古琴要八万八千两才能换回。” 第122章 风寒之兆 “哐当!” 叶雨诗大手一挥,将房中的东西悉数砸了个精光。 “贱人!”她气的大喊:“沈钰就是个贱人!” 那可是八万两银子! 当铺门口络绎不绝,多的是人想要云虚古琴。 可荣承当铺开门做生意,有一套自己的规矩。 在当物品之时,会留下当物之人的名字,若有前几任主人的信息也可一同填上。 要是同时出手,曾经拥有过之人先得。 叶家人带着银票赶到时,到底还是将云虚古琴赎了回来。 可这脸却丢大了,搬石头砸自己的脚,让一众围观者笑了好一会。 楚兰心进来时,踮着脚小心避开一地碎片。 她柔声宽慰:“表妹消气,琴算是没有流落别人手中,姨父回来即使怪罪也不会太过严苛。” “我在乎的是那把破琴?”叶雨诗气的不轻,冷笑地走到她跟前:“就你们家这种破落户,才会觉得这琴值钱,才当个宝一样捧着。” 提起这个,她就来气。 本来月初母亲答应给一万两银子去珍宝斋挑些首饰,如今直接赔了八万两进荣承当铺,她买首饰的银子也告吹了。 还被禁止外出,要跪在祠堂抄家规。 楚兰心安安静静的受着,没有一点怨言。 叶雨诗最烦她这副模样,像是一拳打在棉花上,一点后劲都没。 就这母亲还说她才像个名媛千金的样子,自己什么都不是。 “你是不是故意用幻魄调当借口,为的就是让沈钰把琴带走,故意卖掉给我难堪!?” 楚兰心满脸不可置信,眼眶登时落下泪:“表妹怎会如此猜疑?我们同为姐妹,何必要害你?” “那时水榭中的近况你也瞧见,本来帮沈钰说话的人都被幻魄调影响,只有她却无济于事。” 叶雨诗缓缓记起,气消了一瞬,顿时咬牙切齿:“这丫头是邪门的很。” 一个乡野来的,在京都游刃有余,连郡主都能帮忙撑腰。 怕是给这群人下蛊了。 叶雨诗摔打的累了,懒懒地靠在椅背上,视线落在对面:“好了,我也是随口问问,沈钰与我是死敌,她既能躲过一劫,必摸清了些你的本事,想来也不会轻易放过你。” “如今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你若一直我所用,待来日你成婚之时,我自求了父亲将云虚古琴还你做嫁妆。” 楚兰心感动地眼尾通红,梨花带雨道:“多谢表妹,若不是表妹在,我也没有今日。” 旁边的丫鬟见了心里隐隐同情。 这表小姐光有个虚名,有时活的还不如她们。 自家小姐见表小姐好说话,向来非打即骂,有些时候还得让她来帮忙梳头穿衣。 叶家怎么说在京都也算有头有脸,府里规矩深重,就连倒水都有专门丫鬟。 可这表小姐却要一人身兼数职。 丫鬟不敢多看,见叶雨诗敛了几分怒意,忙唤人进来打扫屋子。 另一边。 沈钰没有直接回平阳侯府,而是去了春风楼,准备将吟月琴还给谢承渊。 那日他情绪不佳,却还能想着给自己送琴,算是有心。 可这琴终究是前穆王妃的,他也该给自己留个念想。 等了一个时辰,茶喝第三巡的时候,谢乘渊卷着一身晚风走了进来。 雅间内,羊肉锅子的味道浓香四溢,让人口舌生津。 沈钰小口地吃着,觉得有些腻的时候,正准备喝茶。 谢乘渊挪了杯子,换了一杯果浆:“浓茶伤胃。” 果浆溢着一股莓果的味道,酸酸甜甜的,京都女子及笄后席宴上大多饮酒,为了日后应酬做准备,谢乘渊这是把她当孩子哄? “尝一尝,姨母让人从江南送来的。” 沈钰倒也没推拒,樱唇轻轻抿了一口,似乎还不错? 谢乘渊笑笑:“好喝吗?” “嗯。”少女翩跹的睫羽微颤,锅子凝结的水雾氤氲朦胧,有种镜花水月的美。 “陆公子和郡主说,要请他们吃饭。” “钰儿怎么想?” “在城内太过大张旗鼓。”沈钰思索一瞬:“去别庄如何?” 谢乘渊唇微弯:“好,都听你的。” “那两只大雁近几日胖了不少,钰儿此去,刚好给它们取个名字。” 沈钰想了想自己血池里的活鼠,都是按照一二三四五六标记,顿了顿:“我不擅长取名。” 谢乘渊笑了笑:“那我取。” 沈钰手支着桌子,吃的有些累,“要不还是请人取吧。” “谢乘渊饶有兴致地问:“为何?” 沈钰实话实说:“小黑的名字听着就不怎么样。” “不是很符合它的外形?” 沈钰摸出短笛,将小黑唤了出来。 它三两步跳到桌上,吃着盘子里的杂米粮,边吃还在边左顾右盼地看着周围,似鹰隽一般。 她若有所思道:“不够威风,不如叫黑鹰?” 一边默默无闻的鬼狐探出脑袋:“回世子妃,黑鹰是世子的另一位属下。” 沈钰:“……” 鬼狐即刻封上了自己的嘴,退到一旁。 谢乘渊笑了笑,转了话锋:“皇后的病症倒是不重,只是脸却毁了。” 沈钰喂着小黑,“听说她们还在找神医?” 谢乘渊眸光微深:“一日三遍地追着太后问,只是太后年事已高,记不清了。” “曾经掌着后宫的女人,定然不简单。” 沈钰记起救治那晚,太后依稀间睁开了眼,却不开口过问,也不过分惊讶。 直到听见谢承渊的脚步,才彻底阖上眼。 这些日子皇后身体抱恙,贵妃摄六宫事,皇帝日日去寿康宫前都要听唠叨,无非是要不计一切代价将皇后治好,让贵妃交权。 太后一日未停,让那些想上规劝折子的大臣硬是找不着出路。 倒是误打误撞,多了几分耐人寻味无巧不成书。 见她意味深长,谢乘渊潋滟的凤眸轻抬:“后宫的女人都不简单,若是日后觐见妃嫔,倒也不必忧心害怕,出了事直接让人来寻我。” 沈钰淡淡问:“世子就不担心我冲撞贵人,惹事生非?” 按照自己的秉性,除非贵人冲撞她,否则不会轻易动手。 谢乘渊唇角的笑意愈发深了:“那又如何,穆王府八万铁骑一样是你的后盾。” 第123章 推波助澜 春夏交替,一场雷雨惊然落下,街边时常听闻有人轻咳,医馆也渐渐挤满了人。 往年这个时节都称龙舟雨,是迎风送爽的日子,雨倒是下的正常,可这风寒却越来越反常。 昭文堂。 沈钰迈进课室内,秦绍的头瞬间从另一边钻了出来,几帖祛湿茶喝下去,胖甜薯快抽条成紫甜蔗了。 只是脸上依旧玩心四起。 宋茹瞧了一眼前方的先生,蹙了蹙眉:“你又想挨戒鞭了么?” 秦绍迫不得已将身子矮了一寸,压着声道:“我这边的男学区都快没人了,闷得发慌。” 沈钰慢悠悠地从书桌内搬出一叠话本子:“拿去看,把嘴闭上。” 秦绍吃了个哑火暗亏,委屈道:“钰姐姐,你如今有宋茹都不带我一起玩了。” “她话没你那么多。” 宋茹险些气笑,按捺住想与他吵架的冲动,“既如此你还是别来学堂了,这风寒还不知要何时才能停下,小妹身子本就弱,你要是染上了回到家中,岂不惹得国公爷与国公夫人担惊受怕。” 沈钰不言语,眼睛却望向窗外,她今日来学堂时,路过沈家医馆,那边也是门庭若市。 因着沈值之罪,医馆冷寂了一段时日,可这病症来势汹汹,众人无法,倒是一窝蜂的涌了去。 这些时日江文瑛看的格外紧,一下学便耳提面命,让他们赶紧回府,生怕沾染上。 无法搭脉辨别,她也不能轻易断定究竟由何引起。 分部的人这些日子忙的没影,本来借义庄当落脚点,如今倒是真成了抬棺庄丁。 死的大部分都是老者。 传回来的消息却各有争执,有说是东鲁那边的缺德秘毒水凌寒,有说是寻常风热。 沈钰收回思绪,淡淡道:“近些时日少吹风,在家中每日喝一碗姜茶先防着。” “钰姐姐,你还会医术?” “偏方。”她偏过头,眼皮极度轻地抬了下:“乡野之中治病源于草木,没事挖点树皮草根,小病能治。” 秦绍好奇问:“大病呢?” 沈钰盯着他的眼,语气散淡:“大病等死。” 秦绍嘴角一抽:“钰姐姐,真是听君一席话,犹如一席话。” 与秦绍相比,谢承渊稳妥地判若两人。 担心街边的风寒会吹进来,特地让人将马车窗户封上,在顶部开了细密的通风口,用薄木板隔着,要是下雨还能堵住。 “这几日不能带你去春风楼解闷,待风头过去,一定好好补偿。”谢承渊修长的指节挑起她垂落的发丝,帮着轻轻勾在耳后:“若想买什么,想要什么,让小黑给我传信。” 沈钰抬头看他,哪怕车内光线昏暗,谢承渊的五官依旧俊朗逼人。 他对自己似乎从来都是有求必应,想起宋茹偶尔对秦绍恨铁不成钢的模样,忽然觉得,有一个长得不错还格外识趣的人在旁边,心情也会好很多。 “我怀疑京都骤起的风寒是东鲁秘毒,不过水凌寒向来只针对个人而发,初看像是痨病,郎中也难诊出,待能搭脉验查清楚却已回天乏术。” “我这曾经炼了一些药,不过数量不多,你先吃一颗,回去带一颗给长公主,即便外面真的风头四起,也能暂避过去。” 谢乘渊认真听后,微微沉默一瞬:“你要管这件事?” 沈钰微微颔首:“我是一名医者,若只是几个人受难,那是活命的偏差,可如今席卷京都,不能坐视不理。” “只是缺了些药材。” 马车内寂静了片刻。 沈钰见他不说话,以为不方便,也没强求,目光淡淡移开。 忽然,头顶一抹滚烫的温度抚下。 谢乘渊揉了揉她的头,俯身道:“我的钰儿要悬壶济世,为百姓分忧,又有什么理由不成全?” “京都这几日怕是调动不了,各家药铺医馆都为自己保着,我让人快马去最近的城池,你要哪些东西,晚些写给我,辛苦小黑多跑几趟就是。” 沈钰心头一松,没想到他这么容易就答应。 不过多干涉,也不问缘由,即便彼此都有隐而不发的秘密,却能在某些时刻在对方面前做真实的自己。 回到家中,沈钰先去了厨房,厨娘们一见她的身影,纷纷惶恐起来。 “六小姐可是有什么想吃的菜?直接让丫鬟来吩咐老奴就是,怎么还劳烦您亲自过来了。” 这可是夫人和侯爷捧在心尖上的人,她们哪怕只是最低等的下人,也懂得看脸色行事。 沈钰勾了勾唇:“爹爹娘亲要晚些才回,我替嬷嬷过来看看灶火上的汤。” 婆子拘着一脸笑道:“夫人临走前特意吩咐,晨起听闻小姐轻咳了几声,让老奴炖了莲子嫩鸡来给小姐润润肺。” “娘亲心底念着我,做女儿的自当亲力亲为,瞧着汤快好了,过会我让人亲自端去。” “欸……老奴这就给小姐起灶放到一边。” 之前七小姐也经常过来,世家千金哪有真的洗手做羹汤,顶多在一旁看看文火,再端去跟前聊表孝心。 她们当下人多年,这些规矩礼节熟得透透的。 婆子特意寻了描金桂花瓷盅装好,这才由花凝接手。 沈钰掀开盖子,一股浓郁清香的味道萦绕鼻尖。 她莞尔一笑:“很香。” 沈钰给了个眼色,花凝十分知趣地将托盘放在一边,拿出荷包替她发赏钱。 无人在意的角落,几颗圆丸无声坠入汤中,很快消散开来。 翌日清晨。 沈钰刚掀被坐起,花凝已经匆匆进来。 “不好了小姐,一夜过去,外边染上风寒的人又多了两倍之余,如今街上咳声四起,各家都开始闭门谢客了。” 沈钰缓缓抬头:“父亲母亲可有恙?” “不曾,咱们府中如今只有外院到了几个,已经寻了府医先帮忙去瞧了。” 看来是昨日的药已经见效,饭桌上家中五人都喝了那汤,尤其是沈崇。 他素来出入军中,根本避无可避。 既然府里有现成的病者,待到夜深时分,亲自搭脉后便可得知是什么病了。 第124章 不一定能活着领赏 夜深人静,树梢微微响动,似是有风吹过。 待所有人睡后,沈钰换了一身夜行衣,掠过沈洲院子时,悠悠停在一侧。 确认了里边平稳的呼吸声后,唇角勾了勾,轻踩屋檐,朝外边走去。 站在门外,屋内一股浓重的药味传来,榻上几人时不时地咳嗽,似是要将五脏六腑一起咳出来。 沈钰烧了一根迷香,不一会,咳嗽声渐渐停了。 她走进屋中,用银针在一人指间取了点血,再拿出一个瓷瓶倒了进去。 片刻后,里边的蛊虫背上呈青黑之兆,哪怕泡在血水里,也不似往常兴奋。 她摸出仅剩的水凌寒解药喂了进去,在一旁等了半炷香,蛊虫这才重新缓缓挪动起来。 确实是水凌寒的病症反应。 可水凌寒不会传染,京都如今一大片一大片地四起,难怪连分部都不敢轻易断言,其中怕是有了改动。 沈钰没停留太久,路过池边将夜行衣和面罩一把火烧了,用水将此地冲净,丝毫瞧不出有人来过的痕迹。 如今外面人心惶惶,昭文堂决定先停学七日。 用了午饭,花凝在帮她研墨,说起外边事,“听雨楼有个二等丫鬟帮七小姐取首饰时染上了,本可送去外院救治,七小姐却嫌她病过,怕日后服侍有差,直接发卖了出去。” 同为伺候人,花凝未免生出一股悲凉之境。 她是半路来的,原是比不过那些随小姐们一起长大的家生子,不曾想七小姐素日瞧着温和,手段却这般严狠。 沈钰杏眸微凝,沈瑶也喝了那汤,并不会染上。 “她怕死。”沈钰继续提笔在纸上写着字。 花凝看不懂,乖巧地没问,继续道:“若这病死伤惨重,只怕其余各国虎视眈眈,燕北又要落入水深火热了。” 水凌寒向来一对一毙命,常言道,七步之内必有解药,燕北与东鲁地形有异,可有一味药材燕北没有,需要寻替代品。 写到最后那味药材时,沈钰停了笔,没继续:“拿着这张纸,派个伶俐的人去外面抓药回来,再另外各抓五钱麒麟草和柴胡单独放,不能混在一起。” “小姐会治病?”花凝一愣,转瞬喜色上头:“奴婢这就让人尽快去买。” 沈钰眉目淡淡:“西北偏方,先试试,若是好用再告知全府。” 虽然听风阁目前没有,提前备下也不是坏事,按照这个风头,迟早会传染到她面前来。 缺的那一味,先用相似的掺进去看看效果。 听雨楼。 沈瑶正躺在贵妃榻上,心情不爽,听闻娘亲对她将丫鬟发卖出去有些微词,不过一个下人,这点小事也值得她来训诫自己。 夏荷端了点心进来:“小姐久等了。” 沈瑶扫了一眼托盘,瞬间没了胃口:“这两日日日都是芙蓉糕,连我素来吃的牛乳酥都没有,撤了,我不想吃。” 夏荷立马让人端下去,体贴地上前帮她捏肩:“刚才奴婢见听风阁派人慌慌忙忙地出去,便花了点银子,寻婆子跟着她,” 沈瑶挑起眉头:“去了哪?” 莫非这个时候了还想着与世子传信? 她不信娘亲能这么轻易地就把人放出去。 “瞧那丫头拿着一张纸,神神秘秘地从角门拐了出去,婆子虽然跟着,却也不得而知。” 沈瑶抿了抿唇,她要是想知道沈钰在搞什么小动作,只派个下人估计问不出什么,若自己亲自出面,局势就大不相同了。 她忽然起身:“院子里待乏了,陪我去花园散散心。” 花园刚好是角门回内院的必经之路,沈瑶不过在亭子里坐了片刻,很快等到了那丫鬟。 夏荷立刻堵在石子路上,“七小姐叫你过去一趟。” 青染面上露出几分惊慌,落到夏荷眼底时,不由冷嗤一声,听风阁的下人倒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沈瑶招了招手:“过来。” 她扫了眼那怀中的纸包,笑意盈盈:“姐姐今日这般好兴致,寻你出去买了什么?我也好参详参详。” 青染忙结结巴巴:“没,没什么。” 沈瑶给了个眼色,夏荷身体一歪,故意将她推到一旁,纸袋登时从怀里掉了下来。 里边的药材咕噜噜滚了一地,一张薄薄的纸滑到沈瑶脚边。 她捡起来,打开看了几眼,眼神瞬间都不一样了。 “哪来的药方?” 青染见事情泄露,垂着头艰难道:“六小姐从前在西北用的一些偏方,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玩意,说是先试着喝一盏,以防万一。” “确实有些民间偏方能治百病。”沈瑶忽而笑笑,意有所指:“我给你两个选择,方子还你,我将偏方一事交予爹娘,姐姐私瞒药方一事便会传开,届时你也免不了一顿罚。” 青染一愣,似是迟疑了下:“第二个选择是?” “让我的丫鬟抄录一份,我给你五两银子,此事也不会泄露出去,到时候只当我们没有见过。” 青染没说话,一旁夏荷已经寻了炭笔快速记了下来。 待二人走前,一锭银子砸在她身上。 青染掂了掂分量,等那两抹身影走远,方才担惊受怕的脸上顿时褪去慌张,一抹冷意由眼底浮现。 蠢货。 因为做不来内院近身伺候的活计,主子干脆让她以粗使丫鬟混在听风阁,这头刚出大门,那边就有人跟着。 罢了,要成心寻死自然是成全她们。 两日后,朝中颁布诏令,集天下之名医,重金厚禄,若是能治好风寒,便能加官进爵,一朝翻身。 沈瑶焦急地在院内等了半晌,直到夏荷兴冲冲地小跑进来:“小姐,有用,那偏方真的有用!” “昨日门房的小厮喝完后便退了高热,虽然依旧羸弱,却能自行用饭喝水,面色也红润起来了!” “六小姐真是撞狗屎大运了,这等好事也能被她碰上。” 沈瑶垂眸,漫不经心地拿起那张纸,似笑非笑:“难为我翻了几晚的医书,又寻了药铺郎中一同探讨,才得出此方,如今陛下广诏,自然要遵从圣令不是么?” 夏荷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笑得牙不见眼:“小姐天资聪颖,造福万民,真乃女中华佗是也。” 第125章 钰儿这算金屋藏娇? 沈瑶接了榜,带了四诊堂的郎中去了诏令处,偏方交出去一日后,很快宫中礼部便颁了赏赐下来。 连那籍籍无名的郎中都破例提升进太医院,外头人人在传,平阳侯府的千金真是心怀天下,不仅不畏病症,亲访医馆,还颇有才学,贯通古今。 沈瑶觉得自己渐渐开始改天换运,哪怕风寒闹得这般大,她的身体却没有一点不适。 前厅中。 江文瑛望着满地的赏赐,不可思议地问:“瑶瑶,你何时会看医书了?” 医书繁杂冗长,并不是她素来兴趣之地。 沈瑶淡淡一笑,很是端庄稳重:“近日来外头风波正盛,女儿闲来无事,便翻了几本。” 江文瑛的脸上多了几分犹疑:“这方子是你写的?” 沈瑶眸光安静地垂下:“娘亲多虑了,我只是寻了一篇古方给郎中看了看,他又改了几味药材用于病者身上,不曾想对症下药,解了燃眉之急。” “你有这番心思是好,只是太冲动了些。” 沈瑶面色一僵,以为自己险些听错:“娘亲不高兴么?” 凭什么沈钰得赏全家喜笑颜开,自己封赏却无人夸赞? 他们的心都快偏没边了! 本来对沈钰还有一丝不安,此刻通通消失殆尽。 谁让她挡了自己路? 如今她治疗时疫有功,比沈钰那些锦上添花的名头实在多了。 沈瑶突然有种隐隐的激动与报复的快感,即使这偏方是她写出来的又如何? 是自己先交上去的,沈钰赢了这么多次,总不可能事事都顺利,也是时候还她一点东西了。 沈廷声音从背后传来,神情冷肃:“不是不高兴,你私自做主,这么大的事情都不与家中商量一下,若是出事,如何担当得起?” “你姐姐的前车之鉴难道还不够?那幅绣品还是经过她手亲自绣成,便在殿前闹出这么大的风波,稍有不慎,险些丧命,” 沈廷与江文瑛的心思是一致的,他们从来没有强求子女建功立业,一切虚名都不如平安在一起的好。 时疫之事惊动燕北,京都更是国之重地,连太医院都束手无策的事,沈瑶一张轻飘飘的药方就能替代所有? 更遑论她还没有医术基底。 要是酿成大错,圣上怪罪下来,实在不值。 沈瑶这下是真的委屈了,眸中渐渐有水雾浮上:“女儿不明白,药方已然被查验过,又在部分百姓身上试了,分明是没有问题的,为何要杞人忧天?” “难道姐姐封赏是她才华横溢,我就不配吗?” 沈瑶咬着唇,面色戚戚,泪眼朦胧地开口:“女儿何时让爹娘这么丢人了?” 江文瑛解释道:“爹和娘不是这个意思,你姐姐殿前风波,是卷进了皇后与贵妃的纷争,我和你爹尚且还能为她说上两句。” “可如今事关万民,一旦行差踏错,你要面对的就是众人讨伐。” 他们到时就是想保下沈瑶都做不到。 事已至此,江文瑛不好开口再劝。 花凝陪着沈钰站在不远处的凉亭上,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她气得打抱不平:“那偏方分明是小姐想出来的,七小姐也太无耻了,不想着治病救人,还厚脸皮地夺取小姐功名。” 沈钰慢条斯理地喂着鱼,池中锦鲤滚胖浑圆,争先恐后地抢着鱼食。 她漫不经心地抬眼:“把青染叫过来。” 花凝心底咯噔一声,以为沈钰要罚她,几次张了张嘴想劝,见她的表情又不敢开口。 自家小姐看着好说话,真想在她面前说得上话,其实难上加难。 人到的时候,沈钰已经喂完了鱼。 “麒麟草和柴胡有让她们知晓么?” “属下……奴婢贴身放着呢,小姐放心,一切想给小姐使绊子的人,最后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昨日你是故意为之。”沈钰抬眼,似笑非笑:“青染,你学坏了。” “是小姐教得好。”她谦逊地垂着头:“侯爷与夫人对沈瑶有情,小姐要动她,先前的那点东西根本不够,她要寻死奴婢不介意推波助澜一番。” 神药良方?也要看沈瑶有没有本事接得住。 青染刚说完站到一旁,沈瑶从前厅朝这边走来,二人好巧不巧,撞了个正对面。 沈瑶指甲掐着掌心,轻描淡写地笑:“外边风寒正盛,姐姐若是不想丢了小命,还是少出来吹风的好。” 沈钰侧过身,从头到尾一个眼神都没有。 “沈钰!”沈瑶整个人像被迎面打了一拳,随后气笑了:“你看见外边院子堆的赏赐了么,比你之前多出整整一倍,你有什么好得意的?” 她的无视让沈瑶的心绪险些抓狂。 明明她才是从乡野来的,就算回到沈家,也该是沈钰在自己的风光之下。 可是如今,她一而再再而三地风头出尽。 样样都比过自己。 短短几个月,从父母手上的掌上明珠到一点点被忽视,哪怕如今立下功劳,也不被人看好。 妒忌之恨一点一点萦绕心头,像被一只大手紧紧揉捏着五脏六腑。 她想看见沈钰失落。 看着她一点一点失态崩溃。 看着本该属于自己的锋芒一寸寸回归。 本以为拿到药方怎么也能够出口恶气,但万万没想到,沈钰根本不在乎。 “你是不是想去圣上面前告发我?”沈瑶忽然轻笑出声,一步步凑近:“晚了,如今全天下人都知道时疫方子是我敬献的,日后平步青云,名入青史的也是我。” “而你如今不过是个连身份都没有公布的孤女罢了。” 沈钰淡淡抬眼:“我不在意。” 沈瑶不可置信的转头,惊愕地问:“怎……怎么可能?” 沈钰神情散淡:“到了一定时候你就会明白,身外之物不是给你,你就能接得住。” 冥冥中的一切早在开始时就标好了价码。 她手微抬,沈瑶却忍不住后退一步,肩膀微微颤抖。 沈钰轻描淡写地扬唇,面上毫无波澜:“外头风大,妹妹要是不慎落入水中,可不一定能活着领赏。” 第126章 给她念话本子 三天来,不少病者情况好转,平阳侯府门口围了许多人,有甚者甚至带了香炉,要提议为沈瑶盖庙当女菩萨。 一时间听雨楼风头无两,下人们也是见风使舵,有什么好东西都先紧着那边。 花凝几乎一天要生一回闷气,每次进来时,沈钰都漫不经心地抱着一叠画本子看得津津有味。 “小姐,你真的一点都不在乎吗?” 她感觉别人都拿着刀子捅到后背了,七小姐今日敢抢小姐功劳,保不齐明天就敢抢世子。 男人都是见异思迁的主,外头又还没公布小姐的身份,众人都还以为七小姐与世子是郎才女貌,若过些时日小姐办认亲宴,又明了婚约,人言可畏,怕是会对她不利。 沈钰推了一碟瓜子推到他面前:“没事少听点外边的流言,多剥瓜子。” 花凝忽然想到,微微凑近:“小姐哪怕不在乎那些功名,难道不在乎那些银子?” 沈钰淡淡抬眼,似是看穿她心中所想,浅笑着勾了勾唇:“在乎又怎么办?我还能进宫将陛下打一顿?” 花凝听了,险些胆大包天地来捂沈钰的嘴:“小姐,您怎么连这种话也敢说——” 小丫头不敢再劝,生怕沈钰出口成祸,比起那些身外之物,还是小姐的命更重要。 不必早起上学,沈钰看画本子的时间越看越晚,她不让人伺候,点着一盏孤灯到半夜,听风阁的下人都习惯了。 月黑风高,房间内。 沈钰倚在贵妃榻上,刚将书翻到最后一页,窗边有异响轻动。 小黑先扑棱着翅膀飞了进来,毫不客气地埋进碟子中吃瓜子仁。 紧接着一抹玄色的身影跟随而入,沈钰抬了抬头,却没起身,仿佛司空见惯:“杯子在那边桌上,自己倒茶。” 谢承渊遥遥看来,夜下,她解了发髻,一头青丝垂落腰侧,丝丝缕缕,缠绕着纤细白皙的手腕。 路过身边,他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发顶:“白日再看,小心伤了眼。” 正在摸小黑头的沈钰:“……” “药材已经送到了,人还救吗?” “救。”沈钰微微掀起眼帘,语气甚笃,没有半点迟疑。 “药方出自你手,她抢了去,也不生气?” 小丫头还有心思在这看闲书。 心情不算太糟。 “世子如此笃定是我?” “她没这个本事。”谢承渊喝着茶,轻声一笑,深邃的墨眸晦暗如深,仿若夺目的黑曜石。 沈钰动作微微一停,随即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谢乘渊误打误撞,喝的是她的茶杯。 她的异样最多持续一个眨眼的瞬间,而后镇定自若地道:“麻烦帮我找一味草药,大多生在潮润的水边,长叶形,色深,根细,约三寸,细闻有涩意,杆味苦而辛。” “九罗藤?” “你知道?”沈钰侧眸看来。 谢承渊对上他的目光,语调轻缓:“久病成医,多少看了几本医书。” 沈钰勾了勾唇,像是认可他这话的可能性:“说说那张方子可有不对?” 谢承渊神情一动,根本没料到,深更半夜因为一句话,小丫头便要开班科考。 虽说他们二人尚未成亲,可其他男女暗中相会,不是谈情就是说爱。 他们不走寻常路,选了最偏门的模式。 不是杀人就是防火。 钰儿显然没将他当夫君。 谢乘渊瞧着少女姣好的脸,半是好笑半是好气,幽幽地问:“我们能聊些别的吗?” 沈钰思忖片刻,想起一边火炉里刚烧掉的密报,微微颔首:“风寒的起源与东鲁有关?” 又一次探寻失败。 谢乘渊没再强求,清隽的眸里闪过一抹暗光,捡她感兴趣地道:“福安公主做的。” “皇后的脸无力回天,迟迟见不了人,太后的寿康宫被他们围得跟铁桶无异,也没蹲到传说中的神医,便想了这个法子要将人逼出来。” “为了一己自私,罔顾他人性命。”哪怕早已知晓,沈钰依旧沉了眸:“皇后这是想来个瓮中捉……” 最后那个字生生卡在喉间。 谢乘渊忍不住掩唇笑了出来。 “无妨,那个字不好听,用龟代替如何?听着也挺可爱的。” 沈钰侧头,瞳光清浅:“世子还是头一个敢用这个词来形容我的人。” “初见你时就这么想了。”他凤眸含笑,声音清朗,仿佛回忆起来还如昨日。 叶家的八万八千两银子传遍京都,沈钰拖了好几个木箱回府,一跃成为京都最富裕的小姐。 能轻而易举赚所有人的钱,非同一般。 不过,他喜欢这样的她。 沈钰抬头看向谢乘渊,扬了扬唇:“药方的事我另有打算,哪怕以偏方为借口,少不了要被皇后盘问,在此之前不如先给他们寻些事做。” 他靠在椅子上,正要开口,门外忽然传来轻微的脚步,谢乘渊掌风扫过,骤然熄了内室的灯。 沈钰腰间一重,等回过神时,他忽然将她一把扯入怀中。 距离太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艾草熏香,味道不是很重,清清淡淡的,沉稳得让人安心。 一番变故始料未及,沈钰虽然隐藏得很好,但到底有武功底蕴在身,收了下坠之力,二人直直地滚落在床榻之上,声音却不重。 她沉默片刻,才清醒地发现自己埋在他怀中。 床边青色的帷帐被风带起,脚步声愈发近了,沈钰顾不上那么多,从他怀中挣了出来,将人头往下一按,扯过锦被罩在身上。 下一刻,花凝顶着滔天困意轻轻掀起一角,瞧见她沉静的睡颜,方才松一口气。 她边往外走边喃喃道:“奇怪,为何方才听见里边有声音,难不成真是睡昏头了?” 锦被下呼吸潮润,谢乘渊夜视极好,忍不住闷笑一声:“钰儿这算金屋藏娇吗?” 他声音贴耳灌入,衣襟也乱了些许,带着几分蛊人的诱惑。 沈钰不爱寻常花香,是以整个房间满是草木冷香的味道,清心宁神。 可他是个正常的成年男人,在喜欢的人面前,哪能真的坐怀不乱? 第127章 刁奴挨巴掌 沈钰回过神来,刚准备让他先走,花凝的脚步声又近了。 她去外间点了一盏灯,担心沈钰若是起夜会看不清。 谢乘渊鲜少瞧见小丫头这副模样,秉着气息,像是做了坏事努力隐藏的小孩。 心头顿时柔软下来。 帷帐里很安静,静的能够听见彼此平稳的心跳,他换了个姿势,正大光明地倚着她的软枕,微微侧头。 女孩的发丝缠在他的肩上,若是再偏斜一点,头便能抵在他的胸膛。 青丝如藻,唇色潋滟,妩媚又青涩。 须臾一瞬,比他当年突破方圆十里的刀光剑影还艰难。 “外边伺候的人还没睡熟。”谢乘渊看着她,眼睫垂下:“钰儿,我现在出去不合适。” 空气陷入一刹寂静。 沈钰稍稍沉默一瞬:“我想睡了。” 谢乘渊神情自若,没忍住手覆在她头上,摸了摸,像她刚才摸小黑一样:“嗯?要我给你念话本子么?” 沈钰杏眸微凝,记忆如破冰而出的利刃,戳中她内心深处。 有经年传来的声音轻轻响起:“要哥哥给你讲故事吗?” 她若有所思地抬起头,在谢乘渊以为自己要被赶出去的刹那,二人四目相对。 “敢问世子,”沈钰忽然转头,“给多少姑娘讲过故事?” “钰儿醋了?”他笑了笑,“母亲还在时,倒是给表弟表妹们念过,若你在意,回头让他们一一过来赔罪。” 沈钰幽幽收回目光,锦被往身上卷过,“不用。” “嗯?” “春风楼缺个说书的,一人一日轮着就行。” 谢乘渊眼睫动了动,笑道:“好,都依你。” “时辰不早了,若困了先睡,我过会自己走。” 沈钰安然地阖上眼,呼吸均匀。 她不是第一次在他身边睡着,倒没太大顾忌。 谢乘渊眸光一定。 半晌唇角轻轻勾了勾。 她还是很信任自己的,只是这信任多少带点公事公办的色彩,什么时候能变一些? 在她身边待着,谢乘渊没来由一阵放松,虽然毫无睡意,却没忍住频频抬头瞧她睡颜。 时辰如流水,夜幕将落,天边露白之时,谢乘渊轻缓地下床,替她掩好被角。 没有皱眉,想来是一夜好眠。 清晨。 沈钰醒来,旁边已经空了,她手摸过,那处早已冰冷一片,连丝褶皱也无。 像是他从未来过。 想起自己昨日荒谬的念头,转瞬压了下去。 谢乘渊怎么可能是那个人。 蓬莱岛与京都相隔千里,即使后来逃出,他那几乎破败的身体如何只身回来。 只是经历类似,动了潜藏的恻隐之心罢了。 午后,花凝奉命去小厨房拿糕点,还未出门,厨房的婆子便揣着手站在听风阁门口,亲自提着食盒过来。 花凝笑着上前:“劳烦张妈,这种小事我自个前去就行,怎么还让您亲自来了?” “姑娘哪的话。”张妈眼带心虚:“只是昨日六小姐要的银梨血燕羹没有了,老奴便换了白燕,还请小姐见谅。” “怎么会?”花凝前几日陪沈钰看公中账册,还听了一耳,说是血燕每日的例份供家中女眷吃两盅都没问题。 “姑娘有所不知,这精贵的东西每日例行有限,除了夫人那份,其余的都被七小姐要了去……” “如今那边……”张妈仿佛浆糊封了嘴,说话磕磕巴巴:“实在腾不出六小姐这边了。” 花凝立刻了然。 七小姐风头无两,除了进献药方,还让府中施汤布药,每日都要在门口露上一面,外边对她的赞誉愈发的高了,伺候的下人也有难处,不紧着那边,生怕一个不快被直接发落出去。 真是太欺负人了! 花凝接了食盒,气鼓鼓地进了门。 沈钰微微侧头,暖阳透过窗柩洒了进来,落下一片细碎浮光,如身披满身瑰丽绚烂的彩绸。 少女如扇的羽睫轻掩,一双杏眸胜水之剪瞳。 区区一个侧影,便美得叫人心颤。 花凝险些看呆了。 又想起自家小姐的遭遇,瘪了瘪嘴,“小姐,七小姐将血燕全部抢了去,说是每日煎药劳累要多进补,将您那份也拿走了。” “奴婢分明记得她不过是去药房转两圈,何时亲自下手了,简直明摆着给您脸色瞧。” 沈钰淡淡道:“一人每日最多食燕窝一厘六毫,过之则无益,让她吃就是了。” 过不了今日,怕是要流鼻血。 花凝依旧忿忿不平,做女红时险些将那布绷当成听雨楼众人,下手又重又狠。 沈钰放下手中的书,见她气得宛如豚鼠,勾了勾唇。 “库房有上次贵妃娘娘赏的,若想喝自己拿了去厨房炖。” 花凝脸一红:“奴婢没有嘴馋。” 虽然小姐每次喝不完,总能留一些赏她,可自己会生气完全不是为着肚子里那点空当。 沈钰抬了抬眼,“记得多加冰糖。” 这是允了的意思。 小厨房内,为了避免婆子们为难,花凝亲自起灶看着。 水刚滚开,她拿着装血燕的碗刚要往下放,手忽然一空。 夏荷冷声道:“放肆,你竟敢偷我们家小姐的东西!” “这不是偷的!”花凝脸憋得通红,气得争辩:“难不成如今府中的血燕都写七小姐名字了?” “啪!”夏荷直接一巴掌扇在她脸上:“你还敢回嘴?” “我们小姐是燕北的功臣,如今全府上下皆敬着她,你算什么东西?” 夏荷神色讥讽,六小姐是亲生的又如何。 乡野来的克化得了这精致的食物么? 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得上,非要与她们小姐比,真是痴心妄想! 要是拿得公中血燕,花凝还有些忐忑,可她手中是贵妃娘娘赏的,夏荷不仅抢,还敢打她? 跟在小姐身边几个月,她若还是个包子,可以直接出门跳河了。 花凝声音骤然冷得没了温度:“夏荷污了御赐之物,来人,将她拖下去,等候夫人发落。” 夏荷神色瞬间变了:“你胡说!我什么时候……” 花凝砰的一声抢过碗放在一旁,理直气也壮:“这是贵妃娘娘赐予我们家小姐的,旨意还在听风阁摆着,明明白白地写着仅为小姐一人所用,连夫人都不让小姐充入公中,你既抢了就自个担着!” 第128章 姐姐,你将我害的好苦 夏荷久去未归,沈瑶正要让人去寻,院外匆匆地赶进一人:“七小姐不好了,六小姐要将夏荷发卖出去!” “什么!” 沈瑶面色一冷,沈钰面上装的淡泊名利,没想到打的是这个主意。 动不了她,便想要削了她的左膀右臂。 赶到后厨时,夏荷被人用麻绳绑着两只胳膊,嘴里塞了一团破布,发丝凌乱,像套了麻袋捉来的匪贼。 沈钰坐在木椅上,摇着团扇,专程等着她来。 周围站着一圈圈下人,沈瑶知道,若是今日不把夏荷救下,她日后在府中何来说话的份? 思虑片刻,她刚走近便垂着泪:“姐姐,你若要血燕跟我说就是,何必为难一个丫头?” 沈钰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声音淡淡:“绑了,送出侯府。” “唔……小姐。”夏荷惊恐地扭动着身子:“小姐救我!” 她决不能离开这,沈钰手段狠辣,出了这道门还有命活吗? 夏荷哀求的眼神刚浮上,沈瑶抿了抿唇,眼底有犹疑之色。 电光火石间,夏荷突然哼出两个音。 哪怕吐字再不清晰,沈瑶也能听出药方二字。 她心底掠过一抹狠色,面上依旧柔婉道:“这几日夏荷陪着我跑上跑下,也是时疫有功之臣,姐姐这么做怕是不合适吧?” 沈钰对上她的眼眸,勾唇一笑:“有功之臣?谁封的?” 沈瑶突然语塞,便听见那头落下话音:“此等刁奴打着妹妹的名头多次行不敬之事,若让圣上知晓妹妹与这等下人搅合在一起,外头要如何看你?” “我这法子虽然粗暴,却也解了妹妹的燃眉之急。” 沈瑶咬着唇,一边是知道自己秘密的心腹,一边是死敌的威胁。 加封在即,千万不能出了岔子。 她抱歉地看了一眼夏荷,心底有了盘算。 如果沈钰能把这丫鬟顺势弄死,既不过她的手,又解决了个麻烦。 沈瑶纤瘦的身子摇摇欲坠:“恳请姐姐手下留情,多少留她一条命在。” 担心出变数,到底还是要装两分。 沈瑶知道夏荷作死不是一两次,她越求情沈钰越不会放过。 对面人却微微颔首,淡淡道:“妹妹既然来了,又好声好气地求我,怎么能不给你个面子。” “她怎么打我丫鬟,妹妹作为主子,二十倍奉还,当场教人,恩怨两清。” “花凝,去给七小姐示样一遍。” 花凝顶着众人的目光,虽然压力有些大,心底却异样的感动。 小姐平日不爱惹事,人淡如菊,却为她卷入这旋涡之中。 示样是错,让她出气才是真。 夏荷瞪着眸子,疯狂地摇着头:“唔……唔唔……” 她极力扬着脖子,面色涨得通红。 忽然嗓子一阵刺痛,再想出声时发现怎么都叫不出来。 夏荷急了,一直对着沈瑶眨眼,她却满目茫然,似是手足无措。 为什么? 她的喉咙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花凝走到她跟前,目光愈发坚定。 “夏荷,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 她扬起手,“啪!”的一声用尽全身力气扇了过去。 夏荷只觉得头晕目眩,唇角隐隐渗出血迹。 这一巴掌,是替自己打的。 花凝咬了咬牙,反手再扇一巴掌。 清脆的声音像是夏日里打蚊蝇的拍子,一落一个准。 这一巴掌是替她家小姐打的。 刁奴恶主,七小姐她管不着,既然同为奴婢,打她还要挑时辰吗? 打完两巴掌,花凝心底一轻,顿时觉得神清气爽,站回沈钰身边。 摇椅上的少女挑了挑眉,立刻有婆子拿上冰袋递了过来:“姑娘仔细手疼。” 六小姐行事雷厉,这两巴掌打的不是夏荷,打的是所有下人几日有口难言的憋屈。 七小姐从不把她们当人,哪怕外头传得再好,府里人心底却是明镜一般,听雨楼的差事向来是最难伺候的。 “妹妹,该你了。”沈钰淡淡抬头:“管教一个不入流的下人,才可全你明辨是非的美名。” “姐姐,我……我下不去手。”沈瑶楚楚可怜地踉跄几步。 “看来妹妹还是想将她发卖出去。”沈钰眼眸微抬,含着讳莫如深的笑,“你心慈,那便如你所愿。” 沈瑶气的声音发颤。 打了夏荷,她们的主仆关系便会生出嫌隙。 发卖出去,夏荷必然反咬。 她既然动手了,干嘛不亲自将夏荷弄死? 沈瑶被迫站在夏荷面前,表情很是沉痛:“夏荷,你忍忍……这都是姐姐逼我的。” 夏荷泪眼汪汪,嘴里的牙齿仿佛酸软得快倒了。 到人牙子手里别说命,丢到那下三滥的窑子中,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还不如挨几个巴掌。 更何况是七小姐动手,小姐必不会太重。 “啪!” 沈瑶下手了。 沈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妹妹没吃饭?” “要是力道不够,再让花凝演示一遍给你瞧瞧,今日什么时候够力了,什么时候算停。” 花凝说着又要上前,夏荷这下是真的慌了,拼命地点着头,沈瑶无奈,只能下手越来越重。 二十巴掌下去,夏荷晕得不知今夕是何年。 沈瑶手心红肿一片,烫得发痒。 婆子忙递上冰袋,刚走到她跟前,肚子骤然一痛,强烈的恶心往上翻涌。 “呕——” 她忍不住吐了出来。 满嘴秽物直朝前面,沈瑶站在原地,直接惊叫出声。 粉蓝色的衣裙上星星点点都是让人难以入鼻的味道,她刚要发作,那婆子竟直愣愣地栽了过去,捂着腹部蜷在一起。 “她……她怎么了?”花凝忙将沈钰的椅子挪得远了些。 沈钰抬眼看去,脸色泛青,眼底乌黑,唇缘生紫,她淡淡道:“染了风寒。” 还喝了沈瑶的药汤。 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这一夜过得极其动荡,翌日沈瑶正在挽发,侍女手抖,编了好几个都不如她的意,正要去叫夏荷,忽然有小厮踉踉跄跄地跌了进来:“不好了!七小姐,外边的人要冲进来了!” 沈瑶在首饰匣里挑挑拣拣,满不耐烦:“可是药汤不够?让厨房多开几个柴灶,趁早端出去分了。” 刁民就是刁民,一个个如疯狗抢食一般。 要不是为着自己的名声,沈瑶真是看一眼都嫌多。 小厮头都快摇断了:“不,是……是药汤出了问题,如今全城染了风寒的人都腹痛不止,外边围着的人正在讨说法,官府的人已经来了……” 第129章 他在乎她 “什么!”沈瑶险些两眼一黑,心底没来由一阵心慌。 药方怎么可能出事? 明明都过了这么多日,一点问题都没有。 不…… 她忽然想起什么,昨日吐在自己身上那个晦气玩意,就是风寒喝了汤药的。 沈瑶顾不上发髻的事,随便挽了个最简单的样式,没等出听雨楼,官府的人便直接破门冲了进来,一人一边架着沈瑶朝外走去。 “你们要干什么!我是平阳侯府家的小姐……” 官兵见多了这种戏码,每次抄家时多的是嘴硬的人,他冷冰冰道:“沈小姐还是老实点,若是解决不了百姓之苦,你就是刑场上的死人。” 沈瑶心底一慌,被人带着丢到门口。 江文瑛和沈廷闻声赶来,沈瑶立刻心慌地往她怀里躲,“娘,救我……女儿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官府之人对上沈廷,到底多了几分客气,“侯爷,秉公办事,多有打扰。” 沈廷脸上没什么表情,阖了阖眼,隐怒未发。 他不是没想到这个后果,早在沈瑶的赏赐大张旗鼓下来之时这颗心早已悬起。 如今倒是落了,落的险些尸骨无存。 江文瑛稳住身形,虽气她莽撞,却已然开始想对策:“瑶瑶,这方子不是郎中写的么?将那郎中叫来,让他重新诊脉,这件事大错不在你,只要郎中能开出新药就无事了。” 现在躲不是办法,陛下要的是结果。 若有对策,一切还有平息的余地。 官兵冷嗤一声:“夫人多虑了,郎中早已入狱,说是方子全由沈小姐一人所出,自己不过是个垫脚石,有事皆让沈家小姐承担。” “要是解不了困症,就别怪我们将她带回京兆府细细审问了。” “不!你们不能动我!”沈瑶哆哆嗦嗦,“这方子根本不是我写的,是沈钰!” 她忽然转头,看着与沈洲并肩站在一起的少女,松一口气,笃定道:“是沈钰写的方子,我有人证!” “瑶瑶!”江文瑛满脸愠色,抓着她的肩膀:“一人做事一人当,娘和你爹一定会想办法将你救出来,你为什么要拉你姐姐下水!” 她对这个女儿很是失望,一夕之间像是变了个人一样。 “娘,现在是姐姐想拉我下水啊。”沈瑶苦笑着扮可怜:“姐姐原本写了药方自己独用,圣上下诏令时,说我如今还未得过封赏殊荣,便要将这个机会让给我,我就说,她为何会这般好心……” “原来都是圈套……”沈瑶眼眶通红,蓄着一汪泪:“姐姐,你将我害的好苦……” 江文瑛唇瓣微颤,不敢置信地侧过头。 少女冷冷清清,如一株傲雪白梅,静静站在原地。 花凝气不打一处来:“胡说!分明是七小姐偷盗了我们小姐的药方!” “小姐忧心听风阁众人,按着原先西北偏方抓了几味药准备给我们试试,但有一味药京都并没有,小姐一直在寻替代之物,本想着等琢磨出来再告知众人,是七小姐抢了小姐的功名,如今还要来诬陷小姐!” “为何不早些说出来?”官兵皱了皱眉:“都不要命了!这般天大的事,岂能成为你们内宅斗争的儿戏?” 花凝义正言辞:“我们小姐因为尝错药病了三日,昨日才好些,得知此事,又带病连夜写了状纸,正预备今日同侯爷夫人入宫请罪,不信大人可去院子里搜。” 沈瑶心头呕的一口老血险些喷出。 “你撒谎!昨日姐姐分明惩治了我的丫鬟,还生龙活虎地坐在后厨边,怎会生病?” 沈钰抬头,语气淡漠得仿佛事不关己:“妹妹怕是记岔了,打你丫鬟的是你自己。” 花凝心底捏了一把汗,听的头皮发麻,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小姐真是料事如神,她没想到的,七小姐没料到的,今日全对上了! 夏荷被沈瑶连扇二十巴掌,连指印都能完好无缺的合验。 沈钰站在原地,目光淡淡,却让人不敢直视。 沈瑶心一动,另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冉冉升起。 难道这一切都是沈钰的计策? 她何时有这么大的本事? 也怎么敢? 在天子脚下将京都百姓玩弄于鼓掌?! 几乎同时,她身上打了个哆嗦,将目光投向唯一的救命稻草:“爹,娘……” 沈廷和江文瑛满目失望与冷色。 沈钰擅文,沈瑶擅舞,他们从未让两人之间互相攀比。 可这条路上总有人迷了心。 状纸很快从听风阁搜了出来,上面字字恳切,写的十分细致真心。 方才质问沈钰之人眼底划过一抹歉疚,转头怒声道:“将沈瑶收监,平息众怒!” “沈钰小姐,即使你无辜,也麻烦随我们走一趟。” 出了这么大的乱子,总要有人将这包袱捡起补好。 沈钰却没有动,而是抬起头,淡淡道:“抱歉,我不能去。” 官兵一愣,颇为震惊,以为沈钰要抗旨。 她却开口道:“如今百姓水深火热,审讯问话什么时候都可以,等臣女先将那味替代的草药找到,而后自会去京兆府领罪。” 众人皆哗然,更甚者连连感叹。 “这沈家表小姐带病寻药,如此有医德便罢,居然还敢为臣民抗旨。” “这才是真正的宅心仁厚,可堪为佛啊!” “沈钰小姐心慈,求小姐救救我们……” “钰儿。”江文瑛心疼地上前,用仅能她们听见的声音道:“娘随你一同去,你妹妹做出此等混账之事,是我和你爹对不起你……” “娘亲,不怪你们。”沈钰抬起头语气微缓:“时间不等人,这天瞧着就要下雨了,家中不能没有主事的人,否则侯府只会越来越乱,成败在此一举,五哥会护着我的。” “若是成功,还可将功折罪,您和爹爹在家安心等我消息。” 沈洲和家丁很快策马而来,沈钰上了其中一匹,疾驰着朝城外驶去。 第130章 名声,要多少有多少 大雨连绵,天空如破了一个洞,如注的流水顷刻灌下。 哪怕披着再厚实的蓑衣,都无法抵抗雨水的浸透。 沈洲多次询问是否要换马车,得来的都是沈钰镇定到毫无波澜的两字:“不用。” 来不及,城中的人也等不起。 沈瑶即使进去了,如今难抵罪过,难平民愤。 雨水落在她脸上,打湿了额角的髻发,稍显凌乱。 即便如此也难掩少女清丽的容颜,如清水芙蓉一般,洗尽纤尘,让人不忍惊扰。 京都有一条护城河,西起东直,而后南下,水流湍急。 沈钰上次落崖,恰好经过一处河岸,这里远离尘嚣,土壤湿润,可能会有九藤萝的踪迹。 到了附近,她按照方位派了人四处去寻,而后与沈洲同往一个方向。 林中多有雾气,山雨朦胧,眼前逐渐看不清晰。 沈洲要带伞帮她举着,少女微微颔首,声音浅淡:“五哥,碍事。” 沈洲一时分不清是自己碍事还是伞碍事。 明明简单的四个字,让人感到不容置喙的强势霸气。 沈洲收了伞,摸了摸鼻尖。 九藤萝并不结花,如野草一般平庸普通,极其难寻。 沈钰蹲下身在草丛细细地翻着,雨幕几乎吞噬了她的身影。 沈洲倒是想起他们初见之时,她对着沈恒和沈瑶的巫蛊之言淡漠讽刺,而后又拿刀准备杀了那婆子。 瞧着傲慢又无情。 她还是没变,冷冷清清的不爱多言,却平添一分悲悯众生的仁慈。 “呜——” 丛林深处隐隐传来凶兽嚎叫,慑人而阴森。 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微微传来,下一刻,沈洲眼睛骤然一凝,拽起沈钰的肩膀往后躲闪。 一头野猪毫无征兆地从树林中冲了出来! 沈钰看都没看,反手拔过腰间匕首,“刺——” 空气中有血腥味传来。 淡淡的,混着泥土草木的腥气,直冲进鼻间。 沈洲却突然睁大了眼。 她徒手刃了野猪? 沈钰的功夫他见过,不过会些简单的拳脚。 可这速度…… 哪怕禁卫军也不过如此水平。 在他震惊之际,沈钰已经淡淡抬头:“估着有五十斤,等会寻到草药让家丁们抬回去,他们也好打打牙祭。” “你怎么……” 沈钰淡淡:“沈家寨背靠丛林,我小时候见得多了。” 闻言,沈洲眼底隐隐的心疼浮了上来。 京都的小姐们看见老鼠都吓得大叫,她定是吃了不少苦,才能做到这般冷静。 两个时辰后,天色愈发的黑了,雨势根本没有要停的前兆。 沈钰越走越深,眼见里面杂草高如人身,沈洲忍不住道:“钰儿,你先回去,我叫上大哥三哥一起来找。” “你们不一定认得出来。”她转过身,面色如常:“还是五哥以为,如今我回府一切就能相安无事?” 沈钰自然知道他心有不忍,担心她撑不住。 沈崇和沈恒起码是个男子,若是来替换,能多找些时间。 她淡淡拂去脸上的水,继续道:“若圣上不念昔日之情,平阳侯府被沈瑶牵连,父亲爵位岌岌可危,大哥在军中无法自处,不过一日,接二连三的反应足以让沈家倾覆。” “否则,为何陛下不派军中之人前来协助?” 荒山遍野,连鸟雀都难有一只。 沈钰勾了勾唇,声音如雨滴砸落,瞬间消散开来:“因为侯府,早就是陛下的眼中钉了。” 一个刚正不阿的清廉之臣,或者说一个摇摆不定的重臣,比拍马屁的要可怖得多。 皇帝早就忌惮上了平阳侯,再加上沈瑶近些日子出的风头,大张旗鼓,民心对沈家的拥护简直快盖过了皇恩。 一朝陨落,这是最好的时机。 能借着合理得当的理由,既为时疫寻了借口,又铲除了沈家,一箭双雕。 而放任沈瑶促成此事,也是她本意。 正在烂疮的伤口提前挑出来,自然就能尽快愈合。 如今她尚有可控的本事,但继续留沈瑶在侯府,只会酿出更大麻烦。 痛过,才会忌惮,才会吸取教训。 点到为止,沈钰没有多言,继续埋头寻着。半炷香后,她在一处停下。 拨开草丛,一大片一大片的紫藤萝长的生机勃勃。 沈钰紧绷的神经终于松了下来。 她刚想起身,却因为体力消耗太多,又淋了雨,就算是铁人都得迟缓两分。 头隐隐发着烫,她没站稳,直接一晃朝后栽去。 沈洲神情骤变,刚要快步过去,另一道身影凌空而来,揽过肩膀将她拥入怀中。 细看,二人的手都被水泡得发白浮肿。 谢乘渊解开她身上单薄的芦苇蓑衣,将人掩在自己身下,一层披风,一层芦苇,一层棕片牢牢裹住,从怀中拿出还算干的方帕,一点一点拭去她脸上的水,声音是惯听的温柔:“抱歉,我来晚了。” 沈钰摇了摇头,闻见他身上馥郁的槐花香。 锦州出槐花,离这数百里。 “京都近日地旱,我留了些人在此搜寻,便去了一趟锦州,那处地处护城河分支的中游,有一处瀑布,下边发现了一大片九藤萝,快马让人割了几十架牛车往回赶,刚进城便听说了沈瑶的事,没想到还是迟了一步。”谢乘渊道。 一日的功夫,他以为事情还不会这么快起效,可又担心事发时,九藤萝的量不够供满京城,再度激起民愤,便停了一夜。 若是知道她会亲自来寻,昨日午后就该赶回来。 “多谢。”她缓了片刻,才勉强站稳:“五哥,你先割一些快马带回城,再叫几个人守在这,官府那边等不了了。” 沈洲惊诧于沈钰对谢乘渊的信任和亲近,眼底闪过几分诧异。 谢乘渊却旁若无人地拦腰抱着她,将人牢牢护在怀里:“麻烦沈五公子,钰儿淋了雨,我先带她回别庄,圣上那边穆王府会来处理。” 他很理所应当,似是这种事做了不止一次。 沈洲若是再看不明白,就该回娘胎重造了。一句穆王府,便是铁了心要护着沈钰,无论什么心思,总归而来,他在乎她。 他很快策马回去复命。 人一走,沈钰身子彻底松弛下来,有些提不起精神。 手摸到袖中的瓷瓶,拿了好几次都在抖,谢乘渊知道她要拿药,捏着她的手腕,让人稳住腕力,既不失礼也帮上了忙。 沈钰倒出两颗圆丸,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另外一颗捏在手心,杏眸微抬:“张嘴。” 第131章 贵妃娘娘的枕头风 医谷的药,疗效百倍。 谢乘渊俯身,柔软的唇擦着她指尖而过,带着些许凉意,像是翡翠。 沈钰眼睫垂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靠得越来越近。 不习惯,却也不讨厌。 她将手收回,任由他抱着上了马,疾驰着朝熟悉的路驶过。 谢乘渊又寻了一件蓑衣将前面挡住,沈钰眼前骤然暗下,头顶传来平稳的声音:“累了先睡一会。” 怀中的人温度逐渐攀高,滚烫得像是抱着一个火炉。 她是医者不是神仙,淋了这么久的雨,平阳侯府的蓑衣根本抵御不住。 沈钰发热了。 谢乘渊目光微微一沉,这般有谋略又聪慧的女子,做什么都会给自己留有余地,却在这件事上倔强至此。 他尊重她所有的决定与选择,却依旧忍不住心疼。 到了别庄,主院的房中早已备好热水,他将沈钰抱了进去,淡淡吩咐:“将夫人小心扶进去沐浴,再快些换身干的衣服。” 婆子们不敢停下,她们都是经年做事的老手,粗中有细。 鬼狐帮谢乘渊去了身上繁琐的累赘,将人送进了另一间厢房。 不过半炷香,他便出来了。 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谢乘渊披着披风坐在房外的案几旁,等沈钰出来时,她头发还微微湿着。 他快步过去,像是呵护稀世珍宝一般,拦腰抱着她朝床边走去,偏头淡淡道:“所有人去外边候着,不必进来。” 下人们极有眼色地走了,不过片刻,鬼狐提着烧得暖融融的火盆要进去,刚到窗边,里边人影绰绰,他隐约瞧见自家主子脱了外袍,正与世子妃坐在床畔。 鬼狐脑子登时一片轰响,忙转头溜了。 还未成亲,主子和世子妃真是好生恩爱。 谢乘渊托着她的后背,两只手绕到身后,骤然暖意融融。 沈钰浑身舒张开,发尾一寸寸肉眼可见地变干。 他在用内力帮她烘头发。 热气一到不免头晕犯困,沈钰阖着眼,谢乘渊也淋了雨,他若再继续烘着损耗太大。 “半干就行。”沈钰转过身,脸颊因为高热泛粉,与平日冷冷清清的模样判若两人。 谢乘渊将人侧了回去,手覆在她发顶揉了揉:“听话,干了才好睡觉。” 将背后弄干后,另一只手轻轻环着她腰,见小丫头没有躲,才将整个人放平躺在自己膝上。 一如上次落崖回来时的姿势,谢乘渊喉咙滚了滚。 他能够清晰地描摹出女孩的长睫和细眉,宛若新月初上,在光影中流转生辉。 沈钰在女子中算是高挑,靠在他身边却依旧显得玲珑可爱。 谢乘渊目光中带着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宠溺与笑意,温柔地抚过前边的青丝,而后落在她微蹙的秀眉上,轻轻抚开。 好好睡,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沈洲回去复命后,太医院便按照先前的药方马不停蹄熬煮,先寻了一批人前来试验,不曾想热汤灌入后,很快便止了痛。 病者发了一身汗,而后胃口大开,喝了点清粥就好了。 沈崇得知沈钰被带去了别庄,心底担心,立刻策马赶来。 内院,鬼狐神色复杂,拦着他不让往前走。 主子和世子妃已经在屋内待了有两个时辰,穿的还是里衣,若被娘家人瞧见,还未婚配下聘的,不管做没做什么,在大舅子眼里就是占他小妹便宜,担心一时间气愤要将主子打一顿。 “沈大公子,您不能进去。” 沈崇眼里满是担忧:“让我看一眼钰儿,她若无事,我便离开。” 鬼狐嘴角一抽,当然无事,世子妃好着呢。 但你若进去,他们俩马上就有事了。 掩唇轻咳了声,鬼狐继续劝道:“世子妃淋了雨,刚让人伺候着躺下了,虽然公子是兄长,到底男女有别,怕是不方便。” 这话倒也在理。 “吱呀——” 房门忽然打开,谢乘渊从里边走了出来。 沈崇险些被说服的脸忽然冷笑一声:“这就是你说的不方便?” “谢乘渊,你待在钰儿房中这么长时间,就不怕侮了她的名声?” 二人自小还算有些交情,说话也没顾忌了些。 谢乘渊抿了抿唇,嗓音沉哑:“她刚睡熟,小声点。” 沈崇压着怒意,手上的剑仿佛下一秒要落在他身上。 谢乘渊面不改色,将人领着去了书房:“名声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我将她看成眼珠子一般,自然不会出现你说的事。” “今日事忙,自己寻个地方吃饭。” 隔了一晚,沈崇才明白他话里要多少有多少的真正意思。 翌日,繁乱的京都逐渐恢复平静,众人开始有条不紊地各司其职。 茶楼中,说书先生猛地一拍桌,情深并茂道:“且说近些日子,时疫横行,万民遭殃,朝廷龙颜大怒,听从群臣之言,广派能人志士,遍寻神方,这时,平阳侯府出了一奇女子,姓沈,名钰。” “此女才情出众,虽不会医术,却记一西北偏方,适用于万民,此方灵验非常,很快便流传开来。” “然,偏方虽妙,却有一味缺失,药材难寻,沈钰忧心如焚,遂决定效仿神农,遍尝百草,以身试药。可其妹心胸狭隘,贪慕权势,趁机偷走偏方,奉给天子,偷换了自己的名字。” “天子大悦,封赏沈瑶,神方得用,时疫得以控,不想再度肆虐,沈瑶的诡计被揭穿,天子震怒,将其打入天牢。沈钰不惜身家性命,出城急寻,最终找到了替代之药,偏方功成,天下瞩目。” 隔着一扇屏风,陆洲品着茶,“这故事今日怕是传遍了京都所有茶楼,倒是有意思。” 沈钰的医术他没见过,可竞宝会上一眼辨丹七草的本事不是白看的。 谢乘渊这厮,费尽心思给他的小丫头造势,却满口不言她会医,将人伪装成一个无辜小可怜,他初听时险些被呛着。 一边的世家公子陪着笑了两声,声音骤然低几分:“不知陆公子可听了另一传言?” 陆洲挑眉:“什么?” “据钦天监报福安公主白虎临宫,此次风寒皆由她所引,主大煞,怕是下一步要危及圣上性命。” “咳咳咳……”陆洲终于呛着了。 他终于知道,那人是有些疯了。 连公主都敢拉下水? 第132章 活罪难逃 宫中。 集贤殿。 皇帝面前的折子如山一般摞着,他坐在桌前,即使偶有两声咳嗽,手中的朱笔也一刻未停。 燕北立国虽不出五代,国力却是肉眼可见的强盛,尤其当代天子,是少有的勤政明君,既不流连后宫,也不贪权打压重臣,反倒广开纳谏,恭听圣贤之语。 此刻,殿外的宣淑妃,容顺妃和袁顺仪皆领着宫女拎着食盒站着,美人各有千秋,顾盼生姿,即便素净的打扮也难掩风华。 “让她们都回去吧。” 皇帝连头都未抬,依旧批着折子。 高公公瞧着天色,忧心劝慰:“陛下已经看一下午了,国事要紧,龙体更该保重才是,而今快到晚膳,请一位娘娘前来伴驾,也好替陛下解解乏。” 皇帝闭了闭眼,搁下朱笔,红色的墨冷不丁溢出几颗,“时疫之祸纷纷扰扰,此事还未彻底平息,朕吃不下。” 平阳侯自女儿丢失后,那战凯旋便交了兵权,不重国事,只为图个平安,然养出来的人却一个比一个大胆。 他那个养女京都众人皆知,为着当年的侯府千金不见,特抱养了一个抚慰心伤。 可如今不仅偷了家中表小姐的方子,还占为己有以此诓骗,险些酿出大祸,若是直接杀了,未免侯夫人再度受到刺激,便显得有些不近人情了。 高公公敛着眸,不敢多言。 皇帝摆了摆手,正要让他们都出去,门外的太监忽然来报:“陛下,贵妃娘娘来了。” 龙案之上,原本面色凝重的男人眼中柔和几分:“宣。” 谢贵妃穿着天青色大袖披衫,织金暗纹的衣袂长长铺在身后,缓步轻移,一路走来面色含笑,如春风般温和开口:“臣妾今早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听闻您夜里咳了几声,午后便让人炖了一盅小吊梨汤,国事再繁重,还请陛下一定顾惜自己龙体。” 皇帝起身将她扶起,握着手道:“来时路上风大,手竟这样凉。” 谢贵妃笑着摇了摇头。 皇帝牵着她坐在榻上:“日后这些事交给下人做就好,你若病倒了,岂非叫朕担心。” 听着是轻斥的语气,实则心疼有加,高公公嘴角轻轻压下,立马招了人上前摆膳。 谢贵妃微微一笑:“陛下还在忧心时疫之事?” “太医院那边倒是传了信,第一批病者已然痊愈。” 皇帝接过她递来的银勺,正要喝汤,谢贵妃轻轻拦下,声音柔柔的:“让臣妾先替陛下尝一口。” 短短一句话,意思却明显,她要帮他试毒,即便是自己送来的。 “胡闹。”皇帝眉头微微一皱:“你送来的东西,朕怎会怀疑?” “臣妾心甘情愿。”谢贵妃笑着安抚:“哪怕是臣妾亲手做的,难保宫中有人动手脚,陛下拒了外边三位妹妹的汤,若是在这喝出问题,臣妾哪还有脸继续侍奉在侧。” “朕不是不信你,是舍不得。”皇帝抬头看他,片刻后才叹了一口气:“比起想要朕死的人,你的安危更为重要。” 谢贵妃拿银勺的手微微一滞,温然笑着:“陛下对臣妾的心意一向如故,臣妾都明白。” 皇帝还想说什么,就见刚刚去而复返的高公公又走了回来,他额上沁着一抹汗,小心翼翼道:“陛下,平阳侯夫妇正着素衣,脱簪跪在殿前。” 不知是否正巧,外头下了一日的雨骤然停下,唯余风声鹤唳。 皇帝没开口,依旧喝着面前的那碗汤。 往日妃嫔送来的汤羹,妃位以上的陛下几乎只用一两口,皇后娘娘的会多喝些,唯有贵妃送来的,次次都见了底。 高公公眼观鼻鼻观心,敢在这个时候进来禀报,多半也是借了贵妃的光,否则岂非往枪口上撞。 平阳侯夫妇纵养女犯下大错,陛下如今只是扣押,还未刑罚,他们便齐齐整出这般动静,明日一过,全京都都会知晓。 明摆着让陛下为难。 等了片刻,殿内依旧寂静一片。 “陛下,今日的鳝丝不错,您尝尝。”谢贵妃玉指捏起银筷,率先打破宁静。 皇帝拿过她递来的帕子拭了拭唇:“你觉得朕要见他们吗?” 女子含笑的声音清浅传来,盈盈美目落在他脸上:“臣妾以为平阳侯夫妇如今来得正是时候。” 她这番话一出,愣是让高公公暗地里捏了一把汗。 皇帝喜怒不辨,只问道:“为何?” 若是换了他人,定不敢这般插嘴议论国事,不说其他,帝心如渊,一句错了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谢贵妃却能边替他布菜,边慢条斯理地分析:“沈瑶纵然有错,平阳侯夫妇却也同样蒙蔽其中,再者沈钰亡羊补牢,功过相抵,终究没有酿成大事。” “平阳侯早年因战事失女,夫妻二人险些崩溃,这养女算是如今心头唯一的慰藉,陛下何不卖他一个人情?常言虽道一罪牵九族,实则法不该责亲眷,惩戒沈瑶一番,再将人放回,也算对百姓和侯爷有个交代。” 皇帝看着谢贵妃,唇角微微勾起,模样依旧温和,仿佛二人聊的只是家常之事。 “那就依你说的。”他牵着她的手,轻拍了拍,“你巧思一向最多,只在后宫走动终究是屈才,日后得闲多来集贤殿陪朕批折子,也让朕沾几分红袖添香的美意。” 谢贵妃垂下头,笑得温和:“后宫不得干政,臣妾不敢。” “人后咱们是夫妻,朕信你,也许你这么做。” 片刻,沈廷与江文瑛进了内殿。 这道门他近十几载未再踏入,来时只觉得恍如隔世。 “臣罪该万死,携贱内特来与陛下请罪。” “爱卿这是做什么。”皇帝眉头一皱,语气倏然沉下,“还不快将侯爷与夫人扶起来。” “微臣惶恐。”沈廷执意跪着,面色凝重:“沈瑶因着药方闯出塌天大祸,微臣本该无颜面圣,只求陛下宽仁,从轻发落,许沈钰献药无罪,她也是被家中之人连累,才得困扰。” “沈钰。”闻言,皇帝侧头看向身侧之人:“朕记得你倒是挺喜欢那孩子。” 谢贵妃笑着:“臣妾是个肤浅妇人,那幅春色满园实在好看得紧,自是对这绣主多几分偏袒之意。” 皇帝点了点头,勾起笑道:“爱卿多虑了,沈钰治疗时疫有功,得民心爱重,除却赏赐礼单,朕有意再加封她一个县主名位,全了这孩子一片肺腑之心。” 沈廷喜色微涌,继续道:“陛下,臣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第133章 他还能当上门女婿 “爱卿但说无妨。” 沈廷直言:“沈钰是臣刚寻回的亲生女儿,册封县主之日,臣想向天下公布她的身份,以全孩子这些年受的委屈。” 御赐加封,身份大白,是莫大的荣耀。 他们早该给钰儿的,却硬是阴差阳错等了一些时日。 如今是不能再等了。 皇帝顿了顿,很是疑惑:“此乃喜事一桩,爱卿怎会隐瞒至今日?” “臣……”沈廷难言,看了一眼坐在一边的谢贵妃,话堵在喉间。 “都怪乘渊那孩子不争气,生辰时胡闹寻了个侍妾,闹得满城风雨,谁家想将女儿嫁给这般浪荡子,想来侯爷也是为了昔日婚约一事殚精竭虑,臣妾已经说过他了。” 皇帝闻言,朗声大笑:“少年将军风流倜傥,难免为情所困,你也别太苛责了。” “臣妾哪敢?”谢贵妃嗔怪地看了一眼皇帝,“他如今大了,兄长的话也当耳旁风,只陛下的话能听进去几句。” 皇帝道:“既如此,沈瑶一事,爱卿准备如何?” 沈廷思虑再三:“臣养育她一场自是不希望她丢了性命,可钰儿如今身在风口浪尖,若是沈瑶有个好歹,难免会引外人猜测,臣斗胆恳请陛下从轻发落。” 两人再心寒气怒,也无法将十几年的养育情分一朝化为虚无。 “爱卿思虑周全。”皇帝笑着,看着夫妇二人,语气依旧和煦,夸赞道:“都说龙生龙凤生凤,沈钰倒是遗传了你当年的机敏聪明,如今亲生女儿寻回,爱卿就不考虑重掌朝事?” 沈廷面色如常,俯身叩首,“微臣老了,愚钝木讷,怕是难以为陛下献出良策,会叫陛下失望的。” 皇帝不以为然:“你就是太过谦了,朕记得那年秋狩,你与先帝一同猎了一头通体银白的虎豹,拖着回营帐之日,威风凛凛。” “若是先帝还在,定不舍你弃满身才能与抱负。” “微臣有罪。”沈廷话虽谦卑,语气却并未有多软弱,只是道:“陛下乃当世明君,有没有臣都不影响千秋万代,是臣无能,无法为陛下排忧解难。” “这些年你也不容易。”皇帝沉吟片刻,轻叹一声:“这么点要求,朕怎能拒绝。” 沈廷与江文瑛叩谢圣恩,“陛下待臣一家恩重如山,臣感念万分。” 另一边。 京兆府大狱。 里边暗得不见天日,唯有墙壁一点幽光透出,照在森森发黄的稻草上。 不远处窸窸窣窣的声音一阵阵传来,沈瑶睁着眼,惊恐地缩在墙角。 都说人在封闭环境内极容易迷失时辰,往往被关得压抑疯癫。 沈瑶却不同,哪怕再怕,她也在心中算着时辰,再用稻草结替代。 整整一日一夜,圣上既没罚她,外边也透不进消息,她抿了抿唇,心头却是难得的镇定。 是,哪怕被揭穿又如何,沈钰的药方出了事,如今整个平阳侯府都被波及,说得难听些,就是连坐。 若是解决不了此事,他们进来陪她是迟早的事。 可若是成功,她便能轻而易举得一个好名声,自此一跃飞升。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桩设计,沈瑶从不后悔。 如果沈钰解了药方困境,功过相抵,爹娘必不会眼睁睁瞧着她死,那放出去也是早晚的事。 想到这里,她的信心又足了些。 沈钰啊沈钰,你再聪慧又如何,还不是被我玩的团团转,要为我的失误包揽? “吱呀”一声,狱房的门开了。 她还是官家女,吃食调度不会太差,可偏偏狱卒不是什么好东西,两人装模作样端着本该属于她的饭食大摇大摆的进来,寻了一处空地坐下,从盘子里丢了半个馒头进来。 “真没想到啊。”其中一人露骨地打量着她:“这人还有能出去的一日,本想着这张脸长得不错,还没尝过细皮嫩肉小姐的滋味,想开开荤呢。” 沈瑶目光陡然沉落,怒斥道:“放肆!” 她对那目光极不舒服,虽然在外也曾有男子孟浪地追求过自己,但好歹是世家公子,这些是什么货色? “呦,都下狱了还装清高呢?”狱卒啐了一口,“死罪能免,活罪难逃,你要是愿意求求老子,我还能叫那动刑的婆子轻些。” “就是。”另一个人大快朵颐,边吃边道:“二十大板下去,皮开肉绽,怕是也要你半条命。” 只是挨罚,不涉及性命? 沈瑶只觉得这处罚比预想中好太多。 她神情骤然淡下来,语气冷厉:“无论如何我至少还是平阳侯府的千金,你们嘴巴都给我放干净点,否则待我出去之日,便是寻仇之时。” 两个狱卒面面相觑,顿时有些后怕。 他们向来接过的关押犯人,倒鲜少有全须全尾出去的,要么死了,要么充为奴,变成比他们更低等的人。 沈瑶虽然挨罚,身份却实打实摆在那 狱卒嘲弄一声,顿时失了胃口,骂骂咧咧地将餐食一推,扔了进去,准备关上门走。 沈瑶忽然想起什么,问道:“沈钰那个贱人是何刑罚?” 药方之事由她引起,陛下竟能容她逍遥? “来人,掌嘴!”狱卒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冷笑着转过身:“清宁县主的名讳岂是你能直呼的?” “什么!”沈瑶惊愕万分。 沈钰怎么变成清宁县主了?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了不起赏点金银就是,何必抬举她? 没等沈瑶反应过来,狱里负责动刑的婆子已经解开门锁走了进来。 忽然脸颊一痛,右边瞬间被人扇了一个巴掌,顿时红肿一片。 沈瑶吓得面上血色顿消,忙喝道:“你疯了!你敢这么对我?!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小姐说什么胡话呢。”婆子钳住她的下巴,稍稍用力,沈瑶吃痛地惊叫出声。 “分明是你对县主不敬,咱们整个房里的人都听着,即便告到陛下娘娘那去,奴婢也没做错。” 她力气极大,指甲毫不留情地刮着沈瑶的脸。 片刻,沈瑶的唇已经青紫一片,别说挣扎,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婆子有几分功夫在身,是从冷宫调放到这来的,折磨人的本事只多不少。 房内又传来一声一声的惨叫。 到后面,沈瑶抽噎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被人踩在脚下狠狠碾着…… 第134章 管一辈子吗 沈钰去昭文堂时,一些学生借时疫之名没来,位置还空了许多。 但不包括她身边。 秦绍不知从哪寻了许多果脯蜜饯,沈钰和宋茹各一份,当个零嘴吃到下学时,肚子隐约半饱。 宋茹有些苦恼:“晚饭时定要被母亲数落了。” “不就吃点蜜饯,这有什么好说的?”秦绍不解。 沈钰勾了勾唇:“后宅女子规矩多,哪怕吃不下,若非生病,必然要从头到尾坐在桌前等饭食上完,一道菜一口,不尝不合规矩。” 宋大人还有妾室庶女,宋茹作为嫡女,礼数自然不能废,否则容易给别人落下话柄。 这话一出,秦绍蹙了蹙眉,他家氛围向来自在,父母约束少,别说晚上不吃了,便是要吃宵夜,也能将厨子从被窝扒出来半夜生火。 沈钰不知从哪拿出一个如糖块一般的东西,“山楂丸,消化积食的。” 宋茹接过,笑着道谢。 秦绍不爱吃酸的,闻着那个味感觉自己嘴巴就要冒酸水。 他顿了顿:“要不我回去问问父亲大人婚约是何时,你趁早嫁过来算了,也免得吃顿饭都没得安生。” 这话一出,饶是沈钰都下意识颤了颤眼睫。 秦绍未免体重轻了,脑子也跟着轻了。 无父母之令,大庭广众明晃晃地提亲? 再看宋茹,整个人从耳根到两颊泛起绯色,红得像只煮熟的虾子:“你小声点,我还没及笄。” 她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自己不该留在这碍眼。 三人来到门口,沈钰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微微颔首:“走了,你们继续聊。” 掀开锦帘,鬼狐跟她大眼瞪小眼。 “他人呢?” “世子……”鬼狐在外边招摇撞骗都不成问题,可对亲近之人却是半句谎都编不出。 正在绞尽脑汁时,沈钰已经开口:“说实话。” 难道是前几日淋了雨,染了风寒。 她醒来后在别庄多住了一晚,自己是肉眼可见的恢复得快,谢乘渊倒是平添几分疲累。 他体内还有余毒,病了也有自己一分责任。 鬼狐:“王爷不知怎的知道吟月琴没了,如今正在府里大发脾气,要罚世子。” 沈钰的眸色暗了几分。 穆王能在先王妃死时做出那种事,必然是对她毫无情谊,现在看来倒也不全是,夜半之时怀念当初,迟来的深情比草贱,有何意义。 沈钰淡淡:“去穆王府。” “世子妃,您——”鬼狐多了几分犹疑。 穆王向来不近人情,对世子这些年多是不闻不问,除了那个庶子态度好些,世子妃去了怕是要挑起更大的事。 “你跟我说这些,难道要我当个故事,听完一笑了之?”沈钰笑了笑,眼眸冰凉:“我欠他好几个人情,是该还一还了。” 谢乘渊对她有求必应,若不是有锦州那些槐花,这时疫怕是还要再拖一两日。 况且,琴确实在自己手里。 沈钰拧眉,吩咐道:“无需多言。” 马车在官道疾驰,鬼狐神情冷肃,缓缓开口。 “王妃这些年一些贴身之物其实并不在静安楼,而是被收在王爷书房的密室中,到现在世子与属下都不明白,他为何要这么做。” “分明不在乎,却又不肯放。” “十年前,世子不小心磕破王妃一只萧,便被王爷处以家法,还打了二十鞭。” 那时,他也不过才十岁,无非是睹物思人,手滑了一下。 沈钰静静听着,想起那日他深夜携琴前来,眸色微凝。 先王妃的死是道永远过不去的坎。 谢乘渊要放到她身边,无非此物是她先前最爱,但由穆王守着里里外外都恶心人。 “后来世子便不怎么喜欢回去,参军后更是年关才进京一趟,他既不住九殿下宅中,也不住五殿下府内,在醉仙楼上房一开就是两月有余。” “如今有了春风楼也多半是回那处,除非长公主有事寻他,才会回去。” “那个地方让他觉得生厌,穆王与杨淑的阖家团圆,是他心底的一根刺。” 沈钰:“他身上的毒是杨淑手笔?” “没有明察,但八九不离十。”鬼狐顿了顿,又继续道:“毕竟先王妃过世后,杨淑怀着身孕,主子给他灌了一碗红花,后面他离开了王府一些日子,毫无音讯,再回来已经是一年后,便决然入营参军了。” “虽说有世子名号在,可军营并没有那么多规矩,战场上刀剑无眼,嫉妒主子的,又或是邻国探子细作,多的是想要他命的人,但主子是天生的将相之才。” 鬼狐提起往事,骄傲中染着一丝悲凉:“十三岁,他便破了东鲁的三才阵,首捷后拿下云城,断了两只手骨。” “十四岁,他去刺杀契丹节度使,心脉被毒箭而损,险些再也无法习武。” “十六岁,他带三千精兵被西凉两万铁骑围堵在戈壁之上……” 沈钰沉默一瞬,“即便他如今有军功有名位,穆王一朝在世,他就一日不得自由。” 无论是身份还是情愫上,都无法彻底割离。 所以才会有了夜间那个冒天下大不韪的问题。 无论是作为谢乘渊这个身份,还是穆王的儿子来说,只要他想管,谢乘渊就有必须听的理由。 鬼狐一口气说完,马车已经停在王府门口。 沈钰掀帘下车,她走的是侧门,有人将她认了出来,以为是来给长公主诊脉的医女,忙不迭让了进去。 按着记忆和猜测到了静安楼门口,果然听见里边盛怒的骂声:“若不将琴带回,你给我一起滚出王府!” “我不是早就滚了?”谢乘渊轻描淡写的声音隐隐传出,“要不是你活着碍事,这栋院子我也该铲平。” 话说到这个份上,中年男人怎会不明白他的意思。 “你闭嘴!”谢允怒斥道:“没有穆王府,你以为你是谁?就凭那点俸禄,你准备喝西北风?” “王爷此言差矣。”沈钰秀眉冷然,推开门,语气淡淡:“平阳侯府养一个世子还是养得起的,再不济他还能当上门女婿,爹爹娘亲听了定会非常乐意。” 第135章 做我弟弟,你不配 空气中有一瞬寂静,沈钰看向前方。 不远处站着一个身穿玄色锦袍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轮廓英挺,与谢乘渊有五六分相似。 大约是气质过于阴冷,少了谢乘渊身上的温柔如许,他冷冷扫来,声音低沉:“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让她滚出去!” 谢乘渊一向柔和的声音也冷肃下来,“我看谁敢?” “钰儿,你先去祖母那。” “看你被罚,还是等穆王上门要琴?”沈钰走到他身边,嗓音一如既往的浅淡:“以为我不来就没事了?” 她自然知道他是怎么想的,不愿牵连自己,大抵,穆王嘴里也没什么好话。 骂她的人多了,当面让她去死的也不少,这种程度还不算什么。 沈钰手垂在身侧,那只白玉镯子温温凉凉地挨着他的手腕,谢乘渊忽然笑了笑,牵过她的手:“丢人的一面,本不想让你看见。” 沈钰没说话,由他握着, 镯子耀武扬威地在谢允面前疯狂叫嚣,男人眼中厉芒更甚,迫人的威压扑面而来,仿佛下一刻要将他们俩一起杀了。 要是寻常姑娘家怕是要哭出来,沈钰却是个异类,她脸冷得比谢允还严重。 谢允毫不留情,轻蔑道:“一个四品县主,碾死你如同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也配与本王叫板。” “自然不敢。”沈钰勾了勾唇,眼底却没丝毫笑意:“不知王爷可曾听闻,前些日子臣女刚卖了一把琴给荣承当铺。” 少女声音幽幽落下:“臣女能卖一次,也能卖第二次,到时候谁都得不到,岂非可惜。” 按照规矩,只要沈钰当了,她有意买回,却不付钱,便能长久地放在当铺拖上三年。 期限一到,方才会考虑下一位买主。 “你威胁本王?”谢允终于怒了,“你胆敢试试,我绝对要了你的贱命!” 沈钰偏头:“嗯,臣女在家中等着。只是先王妃在天有灵,知晓王爷伤害她最挂念的儿子,又做出情深模样,怕是要恶心得难以长安。” 她话音不疾不徐地落下,而后拉着谢乘渊离开。 根本没有要给谢允面子的意思。 门外的下人大气不敢喘一声。 他们是府中经年的老人了,从未见过有人敢与王爷这般说话。 这个少女即便是未来的世子妃,那也没资格在这指指点点。 就不担心王爷一个不顺心取消他们的婚约? 谢乘渊与穆王的冲突也不是第一次,前一年险些将王府的地都掀了,如今却轻而易举地平息了怒火。 “说了,养你一个还是养得起的。” 踏出穆王府,沈钰面不改色,侧头道:“你帮了我大忙,出了事我不可能袖手旁观。” “管一辈子吗?” 谢乘渊声音沉哑,低笑间似诱哄一般贴耳灌入,“我愿意入赘的。” 他对穆王府还有世子位份毫无留恋,谢允自以为是的筹码在他这一文不值。 天色渐晚,沈钰和他回了春风楼。 他们前脚进门,后脚沈崇赶到。 知道沈钰不回家,担心谢乘渊那厮又将人骗去,在城中招摇过市,成何体统? 拐角时,他走得有些急,不小心撞了人。 女子低低地轻呼一声,沈崇立刻停了下来,手快地扶住她肩膀:“抱歉。” 楚兰心一抬头便对上一张面如冠玉的脸,温温柔柔道:“是我没看路,给公子添麻烦了。” 沈崇一心念着沈钰,见她没事,笑了笑匆匆别过。 楚兰心面色绯红,被刚下车的叶雨诗逮了个正着。 她本就见了沈钰心烦,遂对整个沈家人都没什么好印象,眼下却见身边人也沾上了,心中愈发烦闷,开口也阴阳怪气。 “表姐真是好本事,那人是平阳侯府嫡子,姑父临终前让父亲给你找姻缘,你要有看上的,定要告知父亲帮你保媒。” 楚兰心似是没听出来,好脾气地顺着她的话道:“我身份低微,怎配得上此等人中之龙,表妹快别打趣我了。” “怎么配不上?”叶雨诗仔细打量起她,少女肤白脸尖,温婉如水,十足的江南女子模样。 她们不过差了两岁,自己却一直被父母亲说像个未长开的小孩,可楚兰心已经出落的亭亭玉立,带着几分婉约的娇俏。 叶雨诗忽然心念一动:“寻常法子自是有些困难,若是剑走偏锋,倒也有三分可能,到时不仅沈崇非你不娶,还得求着你嫁。” 楚兰心看着文文弱弱,面色微微涨红,羞涩中又带着几分期盼:“表妹,这不好吧,沈公子并未言明情深于我。” 她已经及笄一年了,从前家中有桩婚事,可自从双亲过世后,那边便毁了婚,年岁摆在这,不许人也不可能一直待在叶府。 几位表哥又早已娶妻,就算愿意收留她,那也只能做个妾,到时候是彻彻底底的没娘家了。 “你这性子再这般温吞下去,怕是下辈子也嫁不了,他并未有婚约,男未婚女未嫁,名正言顺,有什么好不好的?” “这……”楚兰心咬了咬唇,有些慌乱地揪着衣摆。 “我可以帮你嫁入沈家,但有个要求。” 叶雨诗睥睨道:“待你成了沈钰那贱人的嫂子,定要帮我好好磋磨她,表姐该明白,自始至终,只有我们家一直替你着想。” 楚兰心最终害羞地点了点头。 待叶雨诗先行上楼后,自小到达跟在她身边的丫鬟道:“小姐,叶小姐这方法能行吗?一会打骂一会要帮你说亲的,就为了报沈小姐那次琴会的仇?” 楚兰心微微一笑,“哪有这般简单,白家与叶家是一体,白家因沈钰获罪,叶家丧失金银大伤,大约是想将我当棋子埋进平阳侯府,日后就当有个耳目,打算起来也简单得多。” 丫鬟闻言骤然失色:“那该如何是好?这岂不是要让小姐白白送命?” 一连栽了两家,就凭她小姐这只身片影,怎能敌过对方一家之力? “无碍。”楚兰心嫣然一笑:“谁说我要帮他们办事了?” “若是能嫁进平阳侯府,我顺理成章脱离叶家,自成家院,定会好好过日子,她既给了这个机会,哪有不要的道理。” “是叶雨诗愚蠢罢了。” 翌日,沈家大公子与一女子在春风楼门口搂抱亲密的流言不胫而走。 传到江文瑛耳内,登时气得她火冒三丈,立刻快步去了沈崇院内,不管三七二十一掀了人被子怒道:“你竟还能睡着?那个女人究竟是谁!” 第136章 刚见面就对她下毒? “娘,你在胡说什么?” 沈崇刚从军中回来没几天,他向来洁身自好,莫名扯上这种事,顿时冷下眸,谁敢传他谣言,怕是活腻了。 江文瑛气不打一处来,一个个的成天没个省心。 沈恒莫名失心疯一般,沈瑶妒忌成恨惹出祸端,而今沈崇也不让人安心。 莫非钰儿真是试金石,她一回来,这些个兔崽子再也披不住那层羊皮了。 “坊间都传遍了,你昨日同一女子搂搂抱抱,有伤风化,亏得我还准备给你相看世家千金,如今未娶妻便与他人苟合,你是想死了吗?” 沈崇越听越糊涂,自己分明是去逮未成亲还想占钰儿便宜的小人,怎么就变成自己苟合了? 谢乘渊真是有毒。 凡是跟他沾上一点好事都没有。 他无奈道:“不过是一位小姐路过我身边险些撞倒,扶了一把,这些人的嘴也太碎了。” 江文瑛手上的动作一滞:“只是这样?” “儿子拿这条命与你发誓,只是这样。” 看着沈崇保证的信誓旦旦,她信了两分,便出去让人散点银子,准备将这出流言掩下去。 沈崇被这么一闹,也睡不着了,换好衣服出了卧房,便瞧见沈钰坐在檐下的桌旁。 “大哥。”少女微微颔首。 沈崇返了回去,让人搜遍整个院子,将所有的零嘴瓜果全部摆在她面前,方才道:“妹妹怎么来了?” 许是沈钰是他亲自接回来的,又见过沈家寨的贫苦,瞧着她总觉得亏欠良多。 钰儿从前成长环境有限,才会到了京都被谢乘渊一点花言巧语拐骗,这不怪她。 自己和家中人该对她更好些才是。 沈钰笑了笑:“早起出门,听了一耳闲话。” 沈崇立马苦瓜脸:“妹妹也是来看我笑话的?” “不是。”沈钰盯着他的眼睛:“我相信大哥。” 若是旁人就算了,楚兰心,听见这个名字的时候她便轻叹一口气。 之前在叶府隐约猜到她日子不好过,可再不好过,把主意打到她身边人头上,那就别怪自己让她们更难过。 “大哥喜欢那女子吗?” 沈崇蹙眉道:“去得匆忙,并未看清正脸。” “那就没事了。”沈钰盈盈起身,“既然休沐,这些日子就少出门,若一定要外出,委屈大哥寻家中最普通的一乘车架。” 沈崇沉默一瞬,“我被盯上了?哪家的人?” “叶家。”沈钰如实道:“之前琴会,我与叶家小姐有了龃龉,是我连累大哥。” “不关你的事。”沈崇忍不住揉了揉她脑袋:“狂蜂浪蝶时有,妹妹别放在心上,你的册封典礼在即,要开开心心的,到时哥哥们亲自去场上给你助兴。” “只是老二和老四不在,不过礼物定少不了,你脸皮薄,大哥替你做主。” 翌日傍晚。 沈钰去锦衣阁取新到的丝线,准备送给姚静姝和宋茹各一份。 到了店内,她与绣娘亲自去楼上,谢乘渊在下边等她。 锦衣阁的门口除了香囊一类的配饰,如今新添了禁步,配着不同的衣料点缀。 谢乘渊指着其中一块:“这个花样不错,若想用玉仿形,能不能做出来?” 肖远顿时笑得牙不见眼,这可是主子亲笔绘的图,江南一带都卖疯了,世子还算有眼光。 且他出的工费向来不便宜,肖远当即叫了账房先生来算花费,将那禁步拿出来递给谢乘渊。 “世子可是要送给心上人?” “是。”谢乘渊勾起唇。 肖远冒着被沈钰打的风险,再次开了狼牙虎口:“说实话,此款若是再小小地改动一番,也可当男子腰间挂配,您可与夫人各一个,不过价格要贵些,工价在两金一笔。” 谢乘渊转头让鬼狐拿银票。 “十倍的价,我要了。” 忽然,一抹声音隐约含笑,缓缓闯入。 谢乘渊眼神微凝,转身时,便瞧见谢景尧那张不算太康健的脸。 “大哥,许久不见。”他坐在一处木制的椅子上,面色白皙,笑得温文尔雅:“你瞧,咱们不愧是亲兄弟,连挑东西的眼光都是如此相像。” 肖远笑了笑,眼底掠过一抹暗讽。 穆王府的二公子,续弦之子,身体孱弱,与废人无异,奈何却是穆王的掌上至宝,与世子比起来,后边那位像是捡来的一样。 可惜了,这是锦衣阁,谢二公子当不了大爷。 谢景尧见他不为所动,甚至连个眼神都不愿分给自己,继续笑道:“兄长这些年该让的不该让的都让过了,区区一个禁步,我若要买,兄长也不成全?” 那个禁步本就在谢乘渊手上,他听了这话,脸色冰冷,像是覆了一层寒霜:“这么多年过去,还是跟你娘一样上不得台面,做我弟弟,你还不配。” 谢景尧面色微变,正要说什么的时候,肖远笑着迎上前,冲谢景尧道:“抱歉二公子,小的刚刚决定,日后整个燕北的锦衣阁和珍宝斋将不对您出售任何物件。” 谢景尧的笑直接凝在嘴角:“有银子不赚,你是个傻子?” 肖远不怒反笑:“世子是我们店的贵客,二公子体弱,想来娶妻成难,日后买首饰和衣服的机会也不多。” “小人也是替东家筛选考量过才做的决定,烦请您见谅。” 谢景尧的脸都绿了。 这是在咒他短命!? 谢乘渊就能活得长? “是吗?”谢景尧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意味深长地看着谢乘渊:“常言道兄终弟及,兄长身子似是也不如肉眼可见的爽利,若是英年早逝,那便要委屈嫂嫂跟我了。” 话音刚落,头顶忽然一杯茶水泼下,不偏不倚地淋在他头上。 茶叶劈头盖脸地堆了一头,谢景尧何时这般失态过。 周围渐渐挤了一圈人瞧热闹,他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怒视着抬头时,楼上之人静静的站在那,眉眼间裹着凉意,让人心底莫名发怵。 众人哄笑更甚,谢景尧只能狼狈回府。 谢乘渊叫来鬼狐,目光很淡:“话太多,回府路上废他两条腿。” 敢惦记他的女人,谢景尧是嫌那半条命太够用。 沈钰却拉住他,“不用,我给他下了药。” 谢乘渊眼眸一眯,洗耳恭听:“什么药?” 沈钰淡淡:“不举药。” 第137章 抢人 沈瑶回府之日,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好地,硬是用一块布遮着从后门抬了进来。 夏荷要将她送回听雨楼,白布中却颤着伸出一只手:“去……去将爹娘哥哥和沈钰叫来。” 夏荷哪怕再记恨那日的几巴掌,看见沈瑶这副模样,终究有些于心不忍。 “小姐,都什么时候了,您伤得这般重,便是要请罪过些时日也无妨。” 无人看见的地方,沈瑶隐隐咬着牙。 重吗? 越是狼狈惨痛,就越是要他们看见。 沈钰什么事都没有,她险些去了半条命,家中人生气归生气,看见伤口的时候总会心软。 要是等到愈合差不多了,她再做什么都没用。 夏荷拗不过她,最终挨个院子去请。 听风阁内,花凝一脸凝重:“小姐,还是不要去的好,七小姐诡计多端,怕是又不知憋着什么坏来对付您。” 沈钰挑了挑眉:“不会,她是来求情的。” “啊?那您要原谅吗?” 梯子摆在面前,一个浑身是血,一个毫发无伤,要是再严苛未免不近人情,周围人的歉疚也会因此少几分。 做人做事就是这样,过犹不及。 到了前厅,沈廷一脸冷肃,江文瑛虽然生气,见了她这副模样终究于心不忍,赶紧吩咐府医过来,又让人烧好热水,等她回去冲洗干净。 待沈钰走近,沈瑶身子轻颤,语声悲切,竟直接以头叩地,一下又一下,“姐姐,是我鬼迷心窍,你罚我吧,要杀要剐我都无怨无悔。” “我真的知道错了,只求不要将我赶出侯府,日后哪怕是在家中做一名丫鬟,只要能给爹娘尽孝,还尽这些年的养育之恩,我便甘之如饴。” 沈崇听着她的哭诉,眉心微拧,终究没说什么。 沈洲则若有所思,眼尾勾着一抹不易察觉的笑。 一个人若是没了下限,做出什么举动都不奇怪。 江文瑛心底酸楚一片,却未迈出脚步。 受伤害的是钰儿,她虽为二人母亲,却没资格替孩子原谅谁。 若是钰儿要继续罚沈瑶,她也绝无二话。 这不是偏心的问题,是公允的问题,哪怕今日两人对调,她的决定依然如此。 沈瑶见他们无动于衷,眼底一沉,抓准机会伏在地上,用手肘一步步拖着残破的身子往前爬,声音中哭腔更甚:“姐姐,我日日都在狱中自省,听闻以血求神最为灵验,便写了这张心经,为你祈福,求你一定要收下。” 她从身下抽出一张几乎触目惊心的布,上头字字泣血,一笔一划的写着心经第一页的经文。 沈瑶依旧不停地磕头,哪怕再恨毒了沈钰,也不得不做这件事。 如果不趁现在将惨烈散发到极致,她就要失去平阳侯府,失去沈廷与江文瑛的最后一点怜惜。 后续的再多计策也无法施展了。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渐渐,沈瑶的额头青紫一片,血迹沾满了地上尘土,狼狈又刺目。 片刻,沈钰俯身抽过她手中的血书,轻叹道:“妹妹能迷途知返,我这个做姐姐的心底甚是安慰,我们姐妹一场,怎舍得眼睁睁瞧着你受难。” “妹妹这次能捡回一条命,靠的不是我,是圣上隆恩,若还有下次,怕就没这么幸运了,望你好自为之。” 她话音刚落,便觉出众人隐隐松了一口气。 世人往往都同情弱小,看着沈瑶如此做小伏低,不论对错,气势上她已经以退为进。 况且感情不是木头,想砍就能断,现在要逼着江文瑛和沈廷做抉择,简直是在给自己找事。 还是那句话,伤不痛在自己身上,永远无法感同身受。 偷偏方只是沈瑶开始的第一步,日后会层层升级,最终对所有人出手。 她现在要做的,就是挖好陷阱,看沈瑶如兔子一般再跳几日。 最后,再等兔入笼,剥皮扒骨。 …… 另一边。 春风楼中,谢乘渊在架子前挑着话本子,故事异志,想着何时真正给小丫头好好讲一篇。 鬼狐忽然神情严肃地走了进来:“主子,铁血门门主又被救活了。” 谢乘渊眼皮微掀:“翎雀胆喂了?” “都喂了。”鬼狐郁闷得很:“看来君九霄是真的在京都,否则即便他亲自炼药,从灵境山送来也要十天半个月。” “卯时三刻,去药炉里取新出的第一炉送去。” 鬼狐记下,心道这桩生意本来顺风顺水,都怪医谷碍事。 江湖人皆道百毒庄的毒唯医谷可解,只要君九霄在近处,就没有百毒庄能杀的了的人。 “对了主子,陈慎修被俘了,午夜在鬼市叫价,您有兴致么?” 谢乘渊选了几本奇闻怪志,坐到桌前:“去一趟,钰儿身边缺个护卫,他瞧着就不错。” 鬼狐险些咋舌,那可是南越九品高手,多少人垂涎的目标,主子竟然要弄来给世子妃当护卫。 “伪君子既然在京都,想必不会放过这个热闹,说起来,倒是有半年没见他了。” 深夜。 城郊鬼市。 谢乘渊一袭暗红色外袍,脸上带着纯金的獠牙面具,与平日冷月清风的模样判若两人。 直到看见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他眼底染上一抹兴味。 不多时,人已经站在面前:“谷主好雅兴,只是不知佳人太多,这体力是否跟得上。” 沈钰从艳女堆中懒洋洋地抬眼,不动声色间已然换了音色,听起来雌雄莫辨:“百里庄主这是眼红耳热?还是自个不举,见了妒忌?” 谢乘渊眸色深邃,打量着同样戴着银色面具的君九霄,男人坐在矮桌前,长发以玉冠束起,虽着一身白衣,却难掩骨子里的风流妖冶。 他正偏头喝过艳女递来的酒,勾起的唇潋滟着晶莹,似笑非笑,给人一种深藏不露的狡诈之感。 “谷主是亲眼见过本庄主行房?还是躲在床底偷听过?”谢乘渊将那块写着‘百里策’的腰牌扔在桌上,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倒是不必。”沈钰手在艳女的腰肢上暧昧的揉捏着,缓缓吐出几个字:“我瞧你面色,便知庄主不行。” 鬼狐硬生生抹了把汗。 还好还好,这话没叫世子妃听见。 一个流连花丛,一个洁身自好,都是江湖赫赫有名的男子,行事怎会差这么多? 谢乘渊不计前嫌,倒是给他斟了一杯酒放在面前:“那就祝谷主,晚上雄风永振,不眠不休。” 艳女听后娇嗔地往身边人怀里埋,而后端起酒杯要给她喂进去。 在碰到杯沿的刹那,手忽然一颤,紧接着皮肉泛紫,静脉肉眼可见的发灰成黑,整个人泛着一股死气。 沈钰稍稍沉吟了一瞬:“你是不是太丧心病狂了些?” 刚见面就对她下毒? 第138章 真假侯府小姐 “听闻谷主解了铁血门的翎雀胆,我又练了一炉新药,刚出炉就马不停蹄给你送来了。” “对了,顺便给门主也备了一副。” 沈钰眼神一冷:“你什么时候又炼药了?” “谷主的眼线没收到最新情报?”谢乘渊勾了勾唇,“半月前就开始了,新药名还是刚刚才取出来的。” “叫生死符如何?” 几年过去了,语气还是一样的让人恼火。 似是怕她没听清,对面还贴心地道:“若谷主感兴趣,我这就让下人给你备一副琢磨解药。” 沈钰自认为这些年已经没什么火气,偏偏老毒物一出山就能让她觉得威压颇重。 虽然江湖奉行医谷是百毒庄唯一的解药,殊不知多少个日夜背后,沈钰几乎每个时辰都追着对面人的毒粉不停试药,血池里的鼠虫险些堆成山。 钱难赚,药难炼。 她很快收拾好多余情绪,淡淡抬头:“庄主客气,不过铁血门这桩生意我做定了。” 当着他的面,沈钰直接道:“将这艳女抬回分部,三日之内,必出解药。” “是。” 话音刚落,鬼市中央的圆台上,忽然推上一个人,男人被粗长的铁链锁着,浑身破布烂衫,脏的已经结块了。 堂堂九品高手沦落至此,周围人瞬间亢奋起来。 谁不爱看星辰陨落,尤其是曾经最亮的那颗。 “你要陈慎修?”沈钰扫了一眼场内。 男人双眸猩红,眼底弑杀之意尤为明显,铁链震动期间,犹如捆住的凶兽。 “谷主觉得,难不成我特来给你送毒?”旁边之人话里隐隐含着笑意,温文尔雅的语气说着让人发燥的话:“你多大面子?” 沈钰勾了勾唇,“医谷缺个看门的,怎么?你们百毒庄也缺看门的?” 谢乘渊不紧不慢:“谷主要是愿意来给我看门一月,陈慎修让给你。” “庄主近日炼的药怎么能叫生死符,合该叫白日梦才好。”沈钰目光落在他身上,懒的多说一个字。 “第一局,竞价。” 幕后卖主挂出最高限价额,二十万两黄金。 底价还是照旧,无论什么东西,都从一两银子起拍,这是鬼市买东西的规矩。 “一百两。” “两千两。” “五千两。” …… 络绎不绝的声音仿若菜市,沈钰和谢乘渊待到一众人喊累了,那价位还在十五万两黄金徘徊,但敢下拍的人却越来越少。 谢乘渊漫不经心扬手,“二十万两。” 沈钰紧随其后。 场内一瞬寂静后,愈发的喧闹起来。 “君九霄来了,百里策也来了,这里还有我们什么事?” “这地方等会打起来,几根破柱子撑得住吗?” “百里策和君九霄见面只会互相下毒,这都是江湖老话了,你们这些门生竟胡说。” “陈慎修最后花落谁家,要压筹码的赶紧下注,买不了东西还能赚点小钱。” “第二局,认主。” 顾名思义,若是买卖奴仆,价位相同者,便交给场上之人选主。 是以哪怕出的钱再多都无济于事。 沈钰杏眼微眯:“庄主若让个死人给我,君某不介意今日与你大战鬼市之巅。” “谷主还是这般急性子。”谢乘渊笑着摇了摇头:“不就是担心我用生死符?放心,说好三日就给你三日。” “二位少侠想怎么比?” “三局两胜。” “谁能先让陈慎修开口,谁就算赢。” 话音刚落,谢乘渊抛出一块玉佩,落地的瞬间变成齑粉,周围有烟雾四起,陈慎修忽然掐住脖颈,剧烈的呛咳起来。 沈钰手上银针出指,尖芒上沾着药粉,抬手入穴,封住他的脉息,那抹身影忽然平静下来。 许是银针解药解了原本身上的疯症,他神智逐渐清明几分,咬着舌想要自尽。 谢乘渊手快给他喂了一颗丸药,瞬间口齿生津,涕水横流,连话都说不出,更别提咬舌了。 “这怎么算?你赢了,但我阻止了他变成一个死人。” 沈钰冷笑:“你这么对他,还妄想他认主,简直笑话。” “谷主这个时候倒是仁慈起来了。”谢乘渊声音幽幽:“当年血洗满门师姐师兄的时候不也没想到自己爬上这个位置?” “不忠的,都得死。” “我都是跟谷主学的。” 沈钰充耳不闻,趁势丢出蛊虫,白色的蛊骤然吸附在陈慎修脸侧,正准备慢悠悠地爬去耳边之际,另一道影子更快地飞了过去,羽扇振翅,将蛊虫叼着飞走了。 有人眼尖认出:“是血灵蝶!” 用主人之血喂养,并且非一朝一夕能养活,百毒庄这只起码有十年之久。 除非主人身死,否则血灵蝶绝不会亡,只要一点血液便能重铸血肉,稀奇的很。 血银蝶绕场一圈,似是在炫耀一般,飞到沈钰面前时,白色的蛊虫扑通一身落入酒杯里,软软的瘫着。 身边之人笑意愈发深了:“这一局,我赢了。” 一比一打平之时,场上的人忽然张了张嘴。 陈慎修死死盯着台上,似是有话要说。 谢乘渊手一松,再喂了一颗丸药,只见他木然开口:“我选百毒庄。” 沈钰的眼神更冷了。 哪怕她再赢一局也毫无意义,认了主,百里策就能将这人带走。 “理由。” 谢乘渊淡淡:“血灵蝶如今能携细毒针,正巧射中了他的印堂及百会穴。” 苗疆炼傀秘术之一,沈钰眸色微黯,转身离开。 …… 翌日。 谢乘渊坐在马车中,却迟迟未等到沈钰的身影。 只留了一小厮在原地传话:“秋瑾娘子约了小姐下棋,近几日就不与世子同乘了。” 谢乘渊眸底骤然一暗,只顾着昨日与君九霄作对,忘了那伪君子要将医谷所有人都召集前去炼药。 竟敢将钰儿当成苦力,他如今恨不得直接将解药塞进铁血门门主嘴里。 药炉前,沈钰不眠不休坐到寅时,听风阁中让秋瑾戴了一张人皮面具应付着。 临走前,她面不改色交代:“晚上若是有男人来,直接装睡就是。” 秋瑾险些滑倒,不敢多问。 主子竟然与世子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简直……骇然听闻。 第139章 万民讨伐 五月十九,册封县主的圣旨总算颁了下来。 沈钰的位份不仅是皇家隆恩,更是源于百姓,旨意由礼部下发到金陵街,摆流水席两日,邀众人一同参与病后余生的喜庆。 一早江文瑛便忙前忙后,看着沈钰穿好吉服,从屏风后徐徐走出,少女亭亭玉立,仪态万方,让她不由红了眼眶。 赵嬷嬷笑道:“夫人怎么还哭上了,如今便要掉眼泪,日后小姐出嫁该如何是好?” “只是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实,上天让我寻回女儿,还如此的玉雪聪明,实乃天恩眷顾。” 她微微一笑,用帕子拭泪,“看着我们钰儿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娘亲此生再无遗憾。” 沈钰丢失那些年,她就一个愿望,将人寻回来就好,活着就好。 真的将她找回来后,沈钰心思沉稳,做事游刃有余,即便自小长在乡野,行为举止却端庄贵气,完全没有寻常人家的平庸之感。 她像是平阳侯府自小而居的嫡小姐,骨子里的矜贵与家族的将门之风融合得极好。 这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养出来的。 江文瑛即便好奇,也不会主动去问,沈钰不想说的,等她何时愿意讲了,自己一定会在旁倾听。 可孩子若有自己的秘密,她也会完全尊重。 只要女儿在自己身边就好。 沈钰被一行人簇拥着出门时,沈瑶站在人群最里侧,眼底划过一抹怨毒。 接二连三栽在沈钰身上,简直是她这辈子的耻辱,沈钰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每一刻,就像一根细细的银针在身上刺着,时时刻刻提醒她最狼狈不堪的模样。 只要她消失,一切就能变回从前了。 待人走近,沈瑶当着众人的面露出得体的微笑:“姐姐,恭喜你。” 沈钰淡淡:“多谢。” 他们等了一会,直到沈崇身边的小厮匆匆来报:“夫人,大少爷一早便被传令去军中,说是有要事得去一趟凉州,赶不及六小姐的册封礼了。” 说着身后紧随而来的四个人气喘吁吁地放下两大箱子:“这都是大少爷,二少爷和四少爷给小姐备下的贺礼。” 江文瑛忍不住道:“早不走晚不走,偏偏挑今日,他倒是会选时间。” “这么些破烂玩意打发谁呢?” 小厮欲哭无泪,大气不敢喘一声。 夫人倒是打开看一眼,箱子里名画古玩,孤本书籍,金银珍宝,都是几位少爷千挑细选过的。 沈钰听见沈崇去了军中,还要出公差,下意识松一口气。 他如今留在京都,楚兰心是个待发的隐患,走了也好。 她微微笑道:“男子建功立业,自是比后宅儿女情长来得重要,哥哥们对我已经颇为照顾,若因为这点小事误了差使,我倒是该愧疚了。” 江文瑛嗔道:“你呀,就是太懂事了,待那几个人回京,定要好好给你赔礼致歉。” 敬了祖先,听了沈守安训言教导,而后沈钰从正门出去,外边已然挤满了百姓。 在炮竹与喧闹声中,她坐进轿中,一路朝金陵街而去。 行至半路,帘子被风轻轻吹开,有熟悉的声音卷了进来。 “可是闷了?” 是谢乘渊。 他换了身装束,混在人群里,站到她身边,像是平阳侯派来的随从。 沈钰微微一怔,半晌笑问:“你怎么来了?” 自从鬼市回来后,她日日忙着炼药,已经有五日没见谢乘渊了。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你没时间,就不许我想见你?” 沈钰揉了揉眉心,难得开口解释:“近来有事,不是有意不见的。” 嗯,小丫头还算真诚。 谢乘渊眉挑起:“都解决了么?” 药是练出来了,保不齐百毒庄会卷土重来,沈钰想了想:“不清楚。” 按照百里策死缠不休的状态,怕是要与她针锋相对一些时日。 “钰儿这般出色,定能圆满解决。”谢乘渊语调缓和,笑着道:“等会册封礼后,我还有一样礼物送你。” 沈钰挑眉:“首饰么?” 她的匣子都快挤不下了。 谢乘渊凤眸潋滟:“送人。” “谁?” “如果是我呢?” 她想了想,斟酌词句:“你早就是我这边的人,这个不算。” 许是清晨起得早,女孩声音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软,与平日偏冷的声调有些差别,听得人难以招架。 即便是谢乘渊,也不由微微一怔。 而后,他勾了勾唇:“嗯,我自然早就是你的。” 软轿停在金陵街口,沈钰下轿,跪下迎旨。 她今日穿着一袭金绣织锦外衫,上头绣着盛放的海棠,暗绯色的百褶罗裙曳地,裙摆处以金线绣着精致的花纹,随着她的步伐曳曳生姿。 沈廷满脸欣慰,礼成之前,他笑道:“今日有幸,不负皇恩,沈某还有一事相告:众人皆知我沈家十五年前因他国刺杀而丢失了亲生女儿,幸好上苍保佑,如今终将爱女寻回。” “沈钰就是当年那个孩子。” 沈廷这么一解释,全场哗然。 “果然女有当年乃父之风,不是亲生的怎会如此出色?” “这般相较,那养女还真是不像话,怕不是想偷药方,而是想害真正的千金小姐。” “我看那沈瑶就是这么想的,京都还从未听闻哪户大家闺秀做得出此等低劣之事。” “虽然从小锦衣玉食,却是狗改不了吃屎。” 言语逐渐激烈过甚,就在要将后续之礼继续进行时,人群中忽然冲出一人,女子泪痕满布在脸颊上,发髻微微凌乱,眼眶猩红地大声道:“她说谎!” 众人大惊失色,纷纷转头。 “爹,沈钰她在说谎!她根本不是你的孩子。”那抹身影倏然跪下,眼眶中挤出大滴大滴的眼泪:“是她偷了我的银镯前去仿制,还在大哥来沈家寨时设计引我被禁,让女儿白白错失了回家的机会!” “请你一定要将这个包藏祸心的奸人赶出侯府!” 沈瑶转瞬配合地露出为难之色,吃惊道:“姐姐,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钰目光扫过她,最后落在那个跪在地上的人,勾了勾唇。 有意思。 难为沈瑶,竟然把这人也搜罗进京了。 沈敏,好久不见。 第140章 沈敏住进平阳侯府 沈廷眼眸骤然沉下,不知为何,他见了面前这个女子心底一阵没来由的不喜。 行事无状,鲁莽非常。 钰儿是沈崇亲自去接的,以老大的智谋,不该被诓骗才是。 宋昭昭本是来给沈钰捧场的,不想碰见这出热闹,冷笑道:“即便不是平阳侯府的千金又如何,她研制出药方,救了京都百姓,这是板上钉钉的事。” “还不快将这扰乱仪制的女人拖出去!” 平阳侯家的小姐再金贵,金贵的过圣上亲封的县主? 有人记起沈钰选草药时的不易,忙道:“沈钰小姐人慈心善,身份不过是锦上添花,即便她只是一介民女,也担得起大家的敬佩。” 旁边不知是谁,冷嗤道:“别喝了一碗药汤就找不着北,若沈钰真的冒领身份,那是期惘之罪,一个有罪之女,怎配如此殊荣?” 他肩膀忙被人推了一下:“好个狼心狗肺的东西,你若是不喝那碗汤,现在都埋在土里梆硬了。” “再胡说老子撕烂你的嘴!” 底下有人推搡混乱起来,场面顿时画风大变。 江文瑛拦在沈钰跟前,惊怒道:“既然如此,为何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要挑今日?” 经过宫里一遭,她算是看清楚了,多的是人忌惮钰儿。 这歹人定是挑了时机成心破坏今日的册封礼。 会是谁? 皇后?昭仁公主? 江文瑛护犊心切,眼神冷得像淬毒的钢刀,恨不能将妄想伤害沈钰的人全部刮骨扒皮。 沈敏没想到她会这么信任沈钰,对着来人的眼神,哭得愈发凶惨:“娘,您这是在质问我么?难道因为沈钰得了圣赐,就活该我不能认祖归宗?” 江文瑛气得浑身发抖:“少胡乱认爹喊娘,我没有你这种突然冒出来的女儿。” 有妇人忍不住道:“侯夫人这话怕是有些过了,要是真的阴差阳错,沈钰不是亲生的,岂非伤了自己孩子的心。” “沈钰在京都炙手可热,怕是平阳侯府攀高枝的阶石,怎会舍得撇下?” “只怕沈钰非亲生也要捧着当亲生的养,没瞧见她一回来,养女都懒得理了。” “真的沈小姐也太可怜了,遇上这般势力嫌贫爱富的爹娘。” 沈敏闻言,底气瞬间足了些,扬声道,“您不信我不要紧,可是沈钰呢?她敢说她不认识我?” 这一句直接把所有人压得寂静无声。 沈廷开口问道:“钰儿,你真的认识她?” “嗯。”沈钰淡淡抬眼:“沈家寨大祭司的孙女。” 江文瑛唇发着抖,强行镇定下来,刚想问沈崇去接她那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被沈敏的声音再度打断。 “来时路上我听说了时疫之事,这症状在西北并不稀奇,当年东鲁的细作曾想以此方法伤害我军将士,后被一赤脚郎中寻出解药,才就此作罢。” “可偏偏为何沈钰来了京都后,这本该出现在东鲁的毒症便在京都传播开来?她费尽心思寻解药,演一出医者仁心的戏码,究竟图什么?” 沈敏的质疑还在继续,按照那人教她的话倒字如豆。 “爹和娘不认我没关系,要把我送回西北也可以。”她垂着头,瞧着有些可怜:“只是事关重大,且与百姓的安危息息相关,不可以一己之私而不顾大局。” “我知道我不如沈钰出色,也无法给家中带来任何荣耀,我只是从小在山寨中普普通通长大的闺阁女。” 她身子轻颤,小声低泣道:“可爹娘是否想过,若是只在山寨长大,沈钰怎会如此多的东西?绣艺,琴技,寻常人家连吃饭都是问题,她何来的银子与时间?” “忘了说,五岁那年沈钰身患恶疾,未免传染,被送往道观清修,七年后才回到沈家寨中,这七年她去了哪?做了什么无从得知。” 百姓向来最容易被人煽风点火,见她说的确实在理,前后一对,骤然气势汹汹。 “如果真是如此,沈钰算什么救命菩萨!她根本就是东鲁派来的妖女!” “是啊,别的不说,西北偏僻,她又会绣艺又会弹琴,保不齐明天还能载歌载舞,这般多才多艺,就是京都的千金小姐也找不出几个。” “方才还说别人有乃父之风的也是你,合着好坏话都让你一人说尽了。” “你懂什么!细作今日能救你,明日也能杀你,这种祸害就该烧死!” 鸿胪寺卿家的公子蹙了蹙眉:“你们怕不是忘了,沈钰小姐从未隐瞒此事,宫中的付姑姑都说当年也是因为她身体不好,连绸暴毙后才将人偷偷藏起来送走的。” “她去道观避疾,被连绸看中带去绣坊,七年后连绸身亡回到山寨,这不是很正常的事?” “不可能!哪有这么巧合,说不定那个付姑姑就是东鲁的细作之一!” 怒声越来越大,有人家中老父因此风寒离世,越想越气,直接伸手将篮子里的瓜果往台上扔:“妖女德行无状,快快受死!” 事发突然,肮脏之物直冲沈钰而去。 少女站在人群中心,看着半个时辰前还对自己温言笑语,如今却反目成仇的人,眉眼裹挟着轻讽。 身后忽然一股内力涌来,犹如屏障将这些东西震离三尺,竟是连她裙摆都未沾上。 谢乘渊就这么站在她身侧,穿着与他气质毫不相符的粗布衣衫,不动声色挡掉所有攻击。 他深邃的眼底透着冷寒,衣摆落下,宽大的袖子贴在一处,握着她的手。 “要走吗?我带你离开。” 沈钰淡淡颔首:“嗯。” 下面愈发的混乱,连羽林军都镇压不住,和江文瑛和沈廷说完后,谢乘渊揽着她的腰,凌空而上,带着她飞越屋檐,三两下消失在众人视线里。 到了春风楼上,他还没放开她的意思,将人抱在怀中。 沈钰勾唇问:“世子抓得这么紧,是准备将我亲自送去陛下面前?” 头顶被人揉了揉,谢乘渊低沉的声音渐渐在耳边清晰:“别难过。” 沈钰微微一怔,淡声道:“人性而已,习惯就好。” 第141章 曾经患过视障 “在我这不需要有这种习惯。” 沈钰沉默。 不知怎么回答。 和人产生羁绊就要有付出代价的觉悟,她没太多兴致浪费在情感上。 有没有平阳侯府,都不会影响她前进的脚步。 谢乘渊不再说什么,知道她起早没睡好,让人铺了床。 “等会醒来想吃什么,我让人提前做好。” 沈钰卸了钗环躺在床上,想了想:“看着上吧,春风楼没有难吃的东西。” 片刻,她看着那身极不合适的粗布衣衫,懒懒道:“这身衣服,不好看。” 谢乘渊无奈地笑笑,走到一旁打开衣橱,“钰儿想我穿哪件?” 沈钰看了一圈,没觉得有特别喜欢的。 他平日不是朝服便是颜色深暗的居多。 少女忽然坐起来,点名要见鬼狐。 她穿着月白色外衫,长发垂落在肩头,眉眼间似是被青色纱帐投下的光染成了碧色花钿。 谢乘渊不明所以,为着让鬼狐进来,又取了披风给她细细地围着。 困意明显袭来,她声音愈发懒倦,从随身荷包中抽出一张银票:“去锦衣阁,让肖掌柜将店内的西江月,青玉案,水龙吟三套锦袍送来。” 顿了顿,沈钰补充:“我付钱,不许用你主子的银子。” 谢乘渊眸光微动。 他没想到向来最重金银的小财迷,就为了说这个。 近十载过后,还是第一次有人为他衣着上心。 鬼狐不明所以,只是暗叹外边都要翻天了,世子妃还有闲心给主子置办衣物,二人感情简直坚不可摧。 “多谢钰儿。”谢乘渊抬手将刚刚拢上的披风解下,笑道:“今早没喝酒吧,可别等会醒了为着花出去的银子心疼。” 沈钰淡淡直接阖眼,转身面朝床内,不理他。 看着侧躺的纤影,谢乘渊轻抿唇角,深眸染着一抹浅笑。 小丫头说要养他,看来不是骗人的。 临近傍晚,谢乘渊才将她送回平阳侯府,与此同时圣旨也到了,付元英亲口为沈钰做保,并说琴技也是在绣坊学的,她聪慧,什么都比别人学的快,绝不可能是敌国细作,定是有心之人想要陷害。 皇帝是少有的明君,听完这一言后,不仅没有对沈钰做什么,反而给平阳侯府三日来解决这场闹剧,在此期间,沈钰一切待遇照旧。 若她真非沈廷亲生女儿,又的确被人诬陷细作身份,便会赐一处府邸,让沈钰开府别居。 沈钰收了圣旨,眸光微动。 这位陛下果真面面俱到,难怪燕北百姓人人称颂,此举别说沈廷江文瑛,她看到都得诧异两分。 前厅。 沈瑶和沈洲都来了,她回来时,沈敏泪眼红红地坐在椅子上,和在沈家寨时的嚣张判若两人。 京都距西北路途遥远,这些时日不止多走了几步路,连脑子都学聪明许多,做的与沈瑶一副腔调。 江文瑛面色不虞,见到她才缓了两分,柔声道:“钰儿回来了,用晚饭没?娘亲让小厨房特意将饭菜热在灶上,还煨了鹌鹑汤。” 沈钰点头:“吃过了。” 语气似乎又变成刚回侯府时的模样。 江文瑛心像被人绞了一般。 沈守安扫了一眼沈敏,“把你的镯子拿上来。” 沈钰闻言也脱了自己手中的。 旁边站的是京都银器店最出名的工匠,待他看过便能知晓真伪。 只要证明沈敏手上那只是假的,这出闹剧就可以歇了。 沈钰当年丢失时,前来冒充的人也很多,他们早有一套自己的验查方法。 “回老太爷,这镯子与五公子那只一模一样。”工匠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又举起另一只:“这只也是。” “您可要看清楚了。”江文瑛手扣在扶手处,情绪有些激动:“即便镯子能伪造,时间沉淀的纹路也不相同,怎会一模一样?” “夫人说得不错。”工匠点了点头:“只是如今墓穴盗贼有一种法子,用火淬炼,再加些江湖上的秘药,便可将东西做旧,一如真的历尽千帆一般。” “只是这东西多用于倒卖古物,您不常听闻罢了。” 沈廷按着她的肩膀,让妻子尽可能冷静下来:“收拾一间厢房,让沈敏住进去。” “夫君,你……” 江文瑛不敢相信,难不成近些时日的情谊能说断就断? 即便沈钰非亲生,她能接受沈瑶,为什么会介意多养一个。 当着钰儿的面这么做,她得多难过。 没等她开口,沈敏忙不迭笑着应下:“多谢爹爹。” 沈钰睫毛轻颤,险些被这语气腻得头皮发麻。 沈瑶回听雨楼的路上会经过听风阁,瞧着华丽精致的院落,冷笑地跟上沈钰:“姐姐这几日可要好好珍惜,若是查出身份有误,怕是再也住不进这么好的院子了。” 沈钰眸子轻抬,清冷的脸上似笑非笑:“比起妹妹蹲大狱,我住得再差,也不会比那个更差了。” 沈瑶面色一变,忍不住在心底将她骂了一遍,脸上却依旧挂着笑:“姐姐敢对天发誓自己不是细作吗?” “这个罪名要是成立,怕是你连下狱的机会都没有。” 不等她开口,沈瑶又故作惊讶地瞪大眼睛:“姐姐该不会等着世子救你吧,与他有婚约的人必须是爹娘的亲生女儿,即便是我也没有资格。” “等你身份一旦败落,还以为他能护着你?你能靠谢家多久?” 沈钰眼中闪过一抹嘲弄。 怎么所有人都以为是她靠谢乘渊? 她忽然顿起心思要戏弄沈瑶:“那又如何?毕竟有人想靠,他还不要。” “你!”沈瑶再也装不下去,脸上温柔的表情骤然四分五裂。 沈钰勾了勾唇:“这就对了,装不下去别装,这幅模样才像你。” 水牢。 一行人用东鲁语叽叽咕咕地说着什么,忽然耳边传来解锁的声响,一个人操着不太熟练的燕北话道:“你们要干什么?” “自然是放阁下离开。”鬼狐笑容诡谲,“城东数十里外,有人接应。” 鬼狐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将人塞进车中,到了离城门最近的林子中,骤然扔了出来。 与此同时,六殿下的门客收到暗报。 “殿下,这群人我们是抓还是不抓?”门客拧了拧眉,看向屏风后的男人。 第142章 确认是她 宫内。 皇帝的朱笔微微一顿,整个大殿落针可闻。 “你再说一遍!” 裴铮跪在地上,“福安公主才是此次时疫的幕后主使,求父皇明察!” 皇帝勃然大怒,将桌上的奏折尽数扫落在地。 谢贵妃正在研磨的动作停了停,自从上次皇帝提起,她便时常来集贤殿。 和其他妃嫔不同,谢贵妃从不刻意为谁说话,也不为家族中人求功名利禄。 她默默地将满地奏折捡起,而后轻声道:“陛下息怒,六殿下与福安公主虽非一母同胞,也是姐弟,若非事急从权,怎会无端说出这种话。” 裴铮微微一愣,他母妃是宣顺妃,自来看未央宫不顺,自己和裴序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从未想过谢贵妃会帮他们说话。 皇帝面色依旧冷厉,只有在安抚谢贵妃时才难得和缓,“朕无事,吓着你没?” 谢贵妃莞尔,摇了摇头。 “儿臣句句属实,不敢妄言。” 裴铮脊背挺得笔直,从怀中掏出一封信函,双手呈上,“这是福安公主与东鲁细作的密信,上面写明了她与那些人约定联络的时辰和地点。” 皇帝接过信函,看见右下角鸢尾花的图标,脸色铁青:“传朕口谕,立刻召福安觐见。” 裴铮眼底闪过一抹精光,他母妃位份不低,太子又软弱平庸,若非圣上在世,这个位置哪轮得着太子来坐。 谢贵妃定是想暗中与自己联盟,才会帮着说话。 福安公主自打皇后病了,一直在长秋宫侍疾,不过半炷香便来到殿内。 她一袭玄色裙裳,衣袂长长地铺落在地,端庄娴雅地踏入内殿。 皇帝抓起信函猛地摔在她脸上:“你自己好好看看!” 福安公主镇定自若,俯身捡起那封密函,涂满红色蔻丹的纤长玉指展开信纸,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 裴铮蹙了蹙眉。 片刻,她淡淡道:“这几日我确实见了他们。” 皇帝抬眸,压着怒道:“你认罪了?” “父皇有所不知,您已经有外孙女了。”女子捂住心口,满脸哀伤拗痛,“契丹战败后,东鲁趁机将她掳走以此威胁于我,与他们见面,只是想知道孩子如今近况如何。” “挑起时疫一事,纯属无稽之谈。” “外孙女?”皇帝拧眉,“什么时候有的?为什么从未听伺候的人传过有孕的只言片语回朝中?” 福安公主抹着泪:“儿臣和亲契丹第三年,曾有过身孕,后被人陷害小产,一度萎靡不振,无法活下去。” “后来那首领的一名姬妾有喜,生了个女儿玉雪可爱,一直养在儿臣跟前,视如己出,请父皇体谅儿臣一片慈母之心。” 皇帝微微沉吟,“老六,你以为呢?” 裴铮抿了抿唇,垂眸道:“时疫之事暂且不谈,后宫不得与外臣有染,更别提他国,福安公主私下面见敌国臣子,已是通敌之罪。” “那你认为怎么处理合适?” 裴铮沉默一瞬:“儿臣不敢妄议朝事,请父皇定夺。” 福安公主温和有礼地踱步到他跟前:“敢问六弟,既然你能拿出本宫与东鲁外臣的信函,可有得出那些人与本宫勾结制造时疫的口供。” “身为皇子,万事讲究凭证,总不能空口白凭就将我这个一国公主判死。” 皇帝喜怒不辨,侧头看她:“你有什么高见?” 福安公主忿忿道:“既然时疫一事他们有巨大嫌疑,依律交由刑部审理,八十刑罚,五十训道一一受过去,迫使他们录出口供,待到时机合适,问责东鲁。” 裴铮冷笑:“公主这会的慈母之心去哪了?” “及时止损,回头是岸,”她闭了闭眼,轻叹道:“此事恰好让我清醒,当年契丹与我国苦战,本宫作为公主都能被迫和亲,以换燕北喘息之日,如今也不能因那孩子乱了大局,我们母女此生注定缘浅。” 裴铮心底一紧。 真不愧是长秋宫养出来的种,一样的薄情,一样豁得出去。 她必是早就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确切结果,纵使见过东鲁臣子又如何,纵使时疫是他们导致的又如何,仅凭几次见面约信,从未有只言片语表明福安公主与时疫有关。 皇帝的脸色肉眼可见的难看,可面对这个女儿,也的确心里歉疚。 当年和亲迫不得已,福安手刃契丹首领后一路流亡回京,实属不易。 可此事事关天下,又和平阳侯有关,必然不能包庇公主。 女子眼眶微红,倏然俯身盈盈跪下:“此事因臣女而起,臣女自请受罚禁于母后宫中一月。” 她说罢后,眸底闪过一抹森寒:“国事为重,只求父皇不要顾惜女儿,定要助沈钰恢复清名,切不可伤了那孩子一桩肺腑之心。” …… 离宫墙最近的山亭中,谢乘渊瞧着信鸽扑簌而飞,淡淡道:“事情成了。” 鬼狐问:“主子特意将东鲁那群匪贼放给六殿下,岂不是故意给他送功?” “福安这块肉腐臭难嚼,用人激她现身,这事才能尽快了结。” “钰儿需要正名,等不起。” 裴铮是现成送上来的,不用白不用,永福宫与长秋宫对上,正好为姑母分点应对的精力。 “沈敏呢?” 鬼狐道:“被侯爷留在了府中。” “听说她那个镯子是真的,身上的胎记也与记忆中的侯府小姐吻合,倒是世子妃回来匆忙,并没有验过身上胎记。” 谢乘渊把玩着手中的短笛,眼底掠过一抹兴味:“平阳侯府若不识人,正好让钰儿早些离开。” 翌日。 “手摸着盲杖上端,底下压着青石板砖缝而过,就不会走到街心去了。” 盲女眼处围着一块白色绢布,闻言动作一滞,声音颤道:“多……多谢姑娘。” 一阵风拂过,将她的帷帽吹起一个边角。 眼见着快露出全部容色,谢乘渊手快拉下,将人揽进屋内。 “帮人的第一要紧是护好自己,外面如今民愤积怨,要出门怎么不让小黑找我?” 沈钰想了想:“刚好饿了,想吃红豆馅饼。” 旁边伺候的下人忙去后厨传令,谢乘渊将一些垫胃的点心端上来后,随口问道:“你会治盲症?” 沈钰语气淡淡:“我以前有段时日患过视障。” 第143章 弄死你还是够的 “什么时候?” “记不清了。”沈钰思忖片刻。 从那个地方出来后,她给自己研制了一味药,可以短暂地忘却一些痛苦记忆,只留下自己想要的。 少女氤氲的杏眸如水敛着,似是未将这桩事放在心底。 谢乘渊端详着她,眼底如飓风席卷。 他默不作声,含笑的凤眸里带着沈钰看不懂的情愫,几乎让人难以忽视。 “为什么盯着我?” 谢乘渊支着下巴,容色俊朗的脸近在咫尺,懒洋洋道:“你好看。” 沈钰闻言,面上波澜不惊,拿筷子给他夹了一块绿豆芙蓉糕。 “钰儿不用担心,我早上已经用过膳了。” 沈钰微一抬眼,就看见男人妖孽的眼尾漾着浅笑,她神情疏懒道:“吃饭才能堵住你的嘴。” 谢乘渊无声牵唇,“探子说沈敏有一个和当年那个孩子一样的胎记,加大了平阳侯夫妇的验查进度,你要是嫌她碍事,我让人去解决。” 沈钰没什么表情:“不用。” 沈敏虽然碍眼,但不是始作俑者。 要把后面的大鱼钓出来,怎么能没有鱼饵。 “她是沈瑶找来的。”沈钰喝着果浆,酸甜的汁水萦绕满口,脾胃被满足,心情也变得闲适起来。 她绯唇轻扬:“一旦证明沈敏不是,我要平阳侯府亲自与沈瑶割袍断义。” 少女四两拨千斤,眸子深邃而锐利,宛如夜色中的繁星,含着无尽的聪颖和决断。 玩转乾坤,她是天生的野心家。 “若沈敏确是当年那个孩子?”谢乘渊闻言,凤眸微弯:“钰儿干脆弃了平阳侯,与我浪迹天涯。” “世子殿下。”沈钰轻轻抬眼,把刚落在廊柱上的小黑抱了过来,“我锦衣玉食了一段时日,怕是吃不了这种苦。” 答应帮那人办的事,她不会食言。 哪怕身后的宅邸真的换了人,就另择良栖而居。 谢乘渊浅笑,眼底仿佛藏着更深的含义:“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我都可以帮你。” 沈钰也不藏着掖着,“家财万贯。” “那就换我养你。” “世子怕是忘了,前几日险些被从穆王府扫地出门的模样。” 谢承渊往后靠了靠,笑得漫不经心,“母亲早年在江南置办了一些产业,虽然咱们俩无家可归,但好歹是对苦命的有钱人。” 沈钰杏眸微眯:“世子就这般笃定我非平阳侯府真正的女儿?” “假的也无妨。”谢乘渊本来在摸小黑的手微微抬高,落在她发顶处揉了揉。 沈钰直接放了小黑翅膀,任由它三两步跳着飞到他面前。 养久了的鸟十分通人性,小黑用头蹭蹭他另一只手,明显让自己头顶的动作迟缓下来。 沈钰沉思两秒,想到吃了这么多顿霸王餐该给什么回礼了。 再给谢乘渊弄只鸟来,就可以满足他两只手都停不下来的爱好。 半晌,沈钰眸光定了定:“右小臂上侧的梅花形胎记,不知道你说的是不是这个?” 鬼狐正赶着过来送宫内的正式懿旨,听了这话一个趔趄,险些踩着门槛跌在地上。 右小臂? 上侧?? 梅花形胎记?!! 这不是主子找了十年那女童的特征么? 怎么让世子妃知晓了? 主子也太大胆了,若让世子妃得知他曾经为了救一人付出过这般大的代价,不知可会生气? 避免波及无辜,他转身溜的飞快。 谢乘渊声音很好听,低低沉沉的,暗哑的声线微微压着,“你怎会知晓?沈敏和沈瑶又来你面前说了什么?” “不是。”沈钰漫不经心:“我也有一个。” 谢乘渊垂眸,手指骤然握紧,关节口微微泛着白。 …… 温泉别庄。 伺候过沈钰的婆子被人挨个叫来,一字排开地进到书房。 谢乘渊喜怒不辨,坐于案前问:“夫人身上是否有一个胎记?” 其中一个下人心底捏了一把汗:“有的。” 主子身份特殊,该不会是世子妃被查出什么端倪? 婆子心底正暗暗猜测,对面人一个眼风扫过,刹那间如坠冰窖,冻得人不敢多言。 谢乘渊抽出一张纸,让每个人分别画了一张外形呈上来。 婆子们执笔染墨,半炷香后,上好的白玉宣纸中,落下一株株小小的红梅。 印子不深,很浅。 谢乘渊墨眸微沉,抬手之时唇边已经出现一根玉笛。 一曲过后,婆子们神思恍惚,木然的出了门。 他抬起手拿过其中一张,走到书架旁,抽出那本黄帝内经,翻到二十八页,寻到一张险些褪了痕迹的纸。 打开之后,纸面上画着一朵一模一样的红梅。 像是隔着蓬莱岛的万水千山齐齐涌来。 没等他细思,小黑扑簌着翅膀落在窗台处,信纸摊开落了一句话。 “明日滴血验亲,请你过来火上浇油。” 谢乘渊无声地勾唇。 他很快回复过去。 鬼狐进来时,看到谢乘渊脸上的笑有些莫名其妙。 谢乘渊闭上了眼睛,沉默片刻后才缓缓开口对鬼狐说:“将所有派出去找女童的人都召回。” 鬼狐微微一愣:“主子不再寻找了吗?但您的毒……” 他突然紧张起来,继续道:“这些时日,君九霄和左右护法都不在,医谷的防线有所放松,是潜入的最佳时机,您再等等说不定就有音讯了。” 谢乘渊眼皮微微掀动,嗓音低沉:“她早已经不在人世。” 鬼狐心中一阵震动,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找到了?是谁?” 谢乘渊垂下眸子,目光扫过香炉上还残留着微弱火光的细灰,声音淡漠::“东部昨日传来的消息,五年前灵云山一战,死于箭弩之下,天地为墓,连衣冠冢都没有。” 鬼狐的心情变得复杂起来,难以置信地望着谢乘渊。 若无那枚清毒解,迷心刹的毒又该如何? 待鬼狐走后,谢乘渊眸光陡变,琥珀色的瞳仁深了几分。 清毒解重新现世,定会引来新一轮的江湖波澜,无论钰儿是不是她,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 按照医谷目前的宗卷来看,左护法霜苓的生平与她最为相像。 擅用医毒,通音律,不擅武。 江湖传闻,君九霄与霜苓是一对眷侣。 谢承渊哪怕再不想承认,都能预想出此事的前因,也能猜到为何沈钰服了清毒解,没逃出医谷还活了下来。 医谷不仅不避讳此事,大张旗鼓炼制清毒解十余年,不是拿沈钰就地取材还能是什么? 谢承渊脸一阵黑一阵白,心底迟迟无法平静。 除了性命之忧,她不愿嫁自己,是因为君九霄? 第144章 想与猕猴做姐弟 听风阁。 沈钰将近日谢乘渊送来的孤本异志放到一旁,收起之前看过的一些。 花凝跟着忙东忙西,边笑边整理:“小姐看书的速度太快了,待过个三五载,怕是隔壁要再加盖一间书房。” 沈钰勾唇,“时机合适再说。” 小丫头一听这话,粉唇骤然抿了起来,声音染上一抹哽咽,以为沈钰因为沈敏一事,怕是在平阳侯府没以后了。 “您别听外边人瞎说,现在还没验出结果,一日未明,您就一日是平阳侯府的小姐。” “别说是盖一间,便是盖上十间,夫人侯爷也是允的。” 她一张小脸格外认真坚定,像是担心沈钰跑了,从门口挪到她面前,像是下一秒便要拿起旁边的十方砚台出去与碎嘴的人拼了。 沈钰笑着打趣:“若我并非真正的小姐,你岂不是帮别人多求十间书房?” 花凝下巴微抬,理直气壮:“那奴婢随小姐一起走,咱们寻一处地方,奴婢就是徒手活泥也给小姐建起来。” “花凝说得对,钰儿想要多少,娘亲都答应。” 一道声音冷不丁在身后响起,沈钰抬眼望去,方才含笑地眸敛了敛,温声行礼:“母亲。” 江文瑛心底一揪,面上不显,笑道:“夜里伤眼睛,这些刁奴竟敢这么眼睁睁地让你一个人忙?” 她声音不小,外边偷闲的婆子下人们顿时缩了缩脖子。 花凝极有眼色地退了出去,将房间留给她们二人。 沈钰:“我一向喜欢自己做这些,才让她们别进来的。” “这些人心思不纯,回头娘亲给你换了。” 沈钰没拒绝,算是默认。 沈敏今日已经验过胎记,江文瑛晚上前来,想必也是为了这件事。 “您……” “钰儿……” 二人异口同声,不由微怔片刻,后齐齐笑了。 江文瑛牵过她的手,指腹还能摸到她虎口的薄茧,硬硬的,想来有些年头了。 京都的世家小姐皆以有一双纤纤玉手为傲,而她的女儿,却顶着一手磨伤度过了整个年少。 江文瑛愧疚得无以复加:“是娘亲对不起你,这才半年不到,已经徒生许多事端,让你受委屈了。” 沈钰垂眸,语气清浅:“万事瞬息巨变,也不是您能控制的。” 想到派出去的人传回的线索,那个熟悉的人名,江文瑛顿时五味杂陈。 是她只顾着沉浸在孩子回来的喜悦中,没有将其他因素考虑进来,也没及时察觉周边微妙的改变。 一想到钰儿是因为自己的失察而受这么多委屈,江文瑛心底如针扎般难受。 “你放心,娘亲一定尽快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江文瑛握着她的手,想起什么,从袖中将那只熟悉的银镯套在她腕上:“你的东西永远只会是你的,没有人能够轻易夺走。” 沈钰接过,为了不拂她的意,当面戴上:“听赵嬷嬷说您近几夜睡眠不佳?” “事情堆的多了,用神过度难免头疼。”江文瑛揉了揉眉心,笑着轻叹:“你可别学我,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操心的事有我和你爹爹呢。” 沈钰点了点头,让花凝将窗沿下的茉莉端过来。 “安神的,娘亲放在房内,晚上能睡得好些。” 江文瑛目光温柔地落在几株盛开的茉莉花枝上,朵朵洁白如雪的花朵摇曳生姿,心头一阵感动:“好,娘亲听你的。” 不知是否茉莉起效,她一整晚都睡得很好,翌日挽发时,赵嬷嬷道:“夫人,长秋宫与未央宫各派了女官来,陛下明令规定的鸿胪寺卿大人也来了。” 都是为了当沈钰的旁证。 既然县主身份洗脱嫌疑,她就不是独自一人,更何况圣上亲口允许若滴血验亲后沈钰非亲生,便可开府独居。 前厅下人们不敢噤声。 茶室里除了宫内的人,还有另一道颀长挺立的身影。 谢乘渊不是第一次来平阳侯府,也不是第一次喝这里的茶,却是头次觉得这般难喝。 他坐了一会,起身出去,碍着许多人在,又不能亲自去听风阁接沈钰。 不远处的花园内。 沈敏从枝头上摘了一朵开得正盛的蔷薇簪在头上。 寨子里的看守严,她来得匆忙,别说首饰,就是衣服也没来得及带两身。 如今入了侯府,也不见他们要给自己重新裁制新衣。 “沈敏小姐,奴婢快些带您过去吧。”丫鬟硬着头皮道:“听说老太爷已经到了,晚了怕是不合时宜。” 沈敏嗤笑一声:“去晚了才好,你懂什么?” 她自打出生便被爷爷捧在手心上,夸她俏皮可爱,家中几个兄长死板沉闷得像是木头,听说沈瑶不得老爷子喜欢,沈钰又是个闷葫芦,她这副样子才能让沈守安眼前一亮才对。 丫鬟无奈,却也不敢说什么。 忽然抬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人,忙不迭行礼:“奴婢见过世子。” 沈敏也看了过去,男子身着一袭月白长袍,腰间系着青龙佩,剑眉星目,风姿卓越。 来的路上她听说了,穆王府世子自小便与平阳侯府定下婚约,不是养女,必须是嫡亲的女儿才有资格。 即便沈瑶耳提面命地交代她们只是合作关系,让她不要肖想世子,但沈敏怎会乖乖听话。 这般俊朗的男子凭什么拱手让人? 沈敏挽了挽耳旁的发,柔声道:“见过世子,不知世子名讳是哪几个字?既然有婚约在,还是不要叫得太生分的好。” 话落,谢乘渊凤眸微眯,嗓音却冰冰凉凉,让人心尖微颤:“婚约?你配吗?” 沈敏先是一愣,随后脸色涨得通红,“臣女是平阳侯府真正的小姐,世子这是想悔婚?若是传出去……” 谢乘渊停下,淡淡开口:“鬼狐。” 他刚说完,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一个人影,快如魅影。 “把她喉骨捏碎。” 沈敏目瞪口呆,惊恐地朝后退了两步,“如今府上有后宫女官,亦有朝廷重臣,你怎敢在别人府邸暗自行凶!” 她根本没想到京都风气这般汹涌,开口闭口便要人命。 这还是私下,要是明面,谢乘渊还敢这样吗? 一个世子竟然能草菅人命,还有没有王法了! 花园一片寂静。 谢乘渊眼皮微掀:“本世子军功颇丰,即便你真是平阳侯的女儿,弄死一个世家千金倒也够用了。” 第145章 做戏只是给你看 “烦请世子高抬贵手。”江文瑛轻咳两声,从内院小径缓步而来。 沈敏瞬间见了救世菩萨,立刻委屈地迎上去,“娘,女儿不过念在两家昔日之约份上,想与世子说上几句话,他便想杀我。” 江文瑛眼底不悦,不动声色将她推开。 “好了,不必多言,先去前厅。” 是一点没有要护着她的意思。 路上,沈瑶走在她旁边,用仅能两人听见的声音道:“沈敏姐姐也太心急了,万事都没板上钉钉,你若不是爹娘的女儿,玷污世子可是不洁沉塘之罪。” 她温柔地说完这几句话,目光落在前边谢乘渊身上,眯起眼睛笑道:“要是再惦记她,别怪我让你滚出平阳侯府。” 沈敏背后骤然升起一股凉意,她突然明白,自己从头到尾都掌握在沈瑶手里,没有一丝一毫钻空子的余地。 她想让她取代沈钰,她就能取代,要让她离开,她马上就能暴露。 像是一把悬于头顶的刀剑,如今已然落在喉边,轻轻一碰,便有鲜血渗出。 沈敏头皮一阵发麻,连忙道:“今日是我不对,不会再犯了。” 说完,她去看沈瑶表情,少女姣好的面上勾起一抹满意的笑。 那是执掌生杀大权的高高在上,是能随时将她捏死的快感。 沈敏垂下头,眼底带了点残酷的冷意。 不要紧,等沈瑶帮她坐实身份,赶走沈钰,再好好来收拾这个女人。 一个养女,又怎么能比得过真正的千金? 沈敏跟着江文瑛进来时,沈钰已经到了,她端坐在前端的椅座上,身着华服,竟比册封县主那日看着还要光彩照人。 沈守安握着手里的玛瑙佛珠,双眼轻阖:“劳烦诸位为沈某的家事跑一趟,为保血脉之纯,万不得已才出此招,还请各位做个见证。” 沈瑶正欲开口,老人的目光缓缓扫来,带着几乎从未听过的和蔼语气:“这次的事下人不宜沾染,你去后边把水碗端上来。” 沈瑶谦恭应是。 滴血验亲怎么看都与自己无关,用沈敏博一个没有沈钰的往后,值得。 退到后房,果然瞧见两只瓷碗安安静静地放在托盘上,清澈见底的碗内各盛着一颗鲜红的血珠。 沈瑶倏然记起,方才在前厅,便闻到一股浅浅的金疮药味,沈廷的拇指包着一方手帕,想来是提早准备的。 出来之际,有什么东西落入其中一个碗底,泛起细微涟漪。 片刻,沈瑶娉婷的身影回到众人面前。 “爷爷,水碗已经好了。” 沈守安微微抬眼:“你离得近,亲自看着她们刺血。” 沈钰和沈敏各站一旁,赵嬷嬷递上银针,沈钰和沈敏的血珠几乎同一时间落入,谢乘渊并不看结果,只将刚备好的绢布寻出给她细细包上。 鲜红的颜色顿时染在布上,一片触目。 “融了!”赵嬷嬷惊呼一声,很快意识到不对。 她左手边的碗,分明……分明是沈敏的! 两颗血珠早已混为一颗,豆大般的浮在水中央。 沈钰边上的碗底,却如互相排斥的铁石,竟是一动未动。 沈敏唇角的笑再也压不住,眼底的欣喜狡黠一跃而起,珍惜地捧着碗来到江文瑛与沈廷跟前:“爹娘,我真的是你们女儿,你瞧,至亲相融,这是血脉的凭证。” “姐姐,你……”沈瑶似是不敢置信,“想不到你竟然真的伪冒身份,你究竟是何人?” 变故实在突然,鸿胪寺卿刚沉下去的心又浮了起来。 沈钰是亲封的县主,可若冒领他人身份,这是重罪,一个得御赐之人怎能品行不端? 谢乘渊眼睫稍抬,语气疏懒散漫:“长辈没开口,一个养女贸然下定论,哪来的规矩?” 护短之意甚浓。 沈瑶咬了咬唇:“世子的婚约是当年先王妃与母亲一同定下,要的是侯府的嫡亲女儿,世子难道要为姐姐违抗亡母遗愿?” 没等谢乘渊开口,沈钰眉目淡然:“挺有意思的,里应外合,看来你的牢饭还没吃够。” 沈瑶脸色一变,愠怒道:“你胡说……” 沈敏不敢相信,哪怕这样了还有人向着沈钰,她将目光重新落回江文瑛身上。 妇人姣好的脸庞喜怒不辨,却迟迟未开口。 “娘。”沈敏忽然拂衣跪了下来:“您真的要为沈钰不要我么?我再不是也是您的女儿,端茶敬孝我都会做,并不比沈钰差。” “她一个赝品怎配您如此怜惜?” “够了!”江文瑛将她一把推开,沈敏骤然跌坐在地。 沈瑶面色泛着白:“娘亲,你这是……” 可惜她话还没说完,沈守安忽然低笑一声,“还不进来。” 门口突然有铁链声响,一只通体黄棕的猕猴被人牵了进来。 灵物生性好动,三两下跳进屋内,瞧着沈敏跌在地上,又与自己高度最为接近,噌的一下四脚并用跑了过去。 下一刻,它长长的指甲揪着她的发髻,坐在沈敏肩头不住地前后拨弄。 精心选的蔷薇被猕猴塞进嘴里嚼了嚼,后啐地一下吐在她身上,如烂泥一般。 那头青丝却更加倒霉,散乱纷飞不说,被指甲剐蹭后头皮出现一道道血痕,甚至抓落几根丢在地上。 “啊!!!救我!救我!!!” 沈敏根本没看清楚,只以为是什么人冲进来要抓她,挣脱的间隙抬头看见那张人不人猴不猴的脸,骤然尖叫出声。 沈瑶心底大为震动,不明所以地将目光投向沈守安。 老人淡然无比,似是在看街上的猴戏。 “怎么,你不认得它?”半晌,沈守安终于舍得发声,冷笑道:“既能与这物血脉相融,想来该是你亲眷才是。” “我竟不知你野心如此大,不仅想当老夫孙女,还想与五殿下养的猕猴做姐弟。” 沈敏脑袋嗡的一声响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猕猴? 什么猕猴? 她不是与沈廷的血相融吗? 沈瑶忙垂下头,眼底冷得不成形,五殿下酷爱野禽飞兽,这猴子怕是那边借来的,至于那碗相融的血…… 第146章 打得一手好算盘 沈瑶心底一个激灵,背后冒出一层冷汗。 难道爹娘早就知道沈敏是假的,那演这出戏…… 她脚底像是灌了铅一般,险些站不稳。 沈廷淡淡道:“请诸位移步。” 他一声令下,门扉四开,小厮移开了不远处的石井盖。 当着众人面,他解下手上围着的帕子,将染上的金疮药洗净,上面完好无缺,什么伤口都没有。 沈廷亲自从井边打了一桶清水,放于碗后,拿过银针刺了两颗血珠,不一会,沈敏被赵嬷嬷命人压了出来。 她衣襟乱得不成样子,发顶满是污血地黏在一处,有些地方甚至能见皮肉,触目惊心。 下人惯会看脸色行事,沈敏潦倒模样怎会是真正的小姐。 拿银针时根本没有力度可言,专门挑指腹最薄的地方刺了下去,鲜血顿时汩汩涌出,疼得沈敏额冒冷汗,“痛……” 伴随‘咚’的一声,两颗血珠沉于碗底,互不相融。 赵嬷嬷递银针给沈钰时,谢乘渊没接,松了绕在指节上的绢布,用内力轻轻一催,方才已快干涸的伤上又有红色浮现。 锥心的针刺,受一次就够了。 他的内力浑厚温和,如暖阳消融山巅之雪,润物细无声般,感知不到明显痛楚。 血珠很快融为一体,江文瑛淡冷多时的脸上,露出微微笑意。 沈廷举起那只相融的水碗,无比郑重:“诸位在此见证,钰儿确为沈家嫡亲女儿。” 鸿胪寺卿与两位女官只要结果,得到后便告辞离去。 沈瑶忽然上前几步:“娘亲,这歹人冒充姐姐,实在可恶,只有处以极刑才能解心头之恨。” 江文瑛嗓音淡淡:“你倒是为钰儿着想。” 沈瑶偷偷地看了一眼座上三人,沈守安和沈廷神色都很平静,提着的心也微微放了下来。 这句话江文瑛没少说过。 沈钰回来后,她也做过一些手脚,都没被发现。 况且,她这次手做得十分干净,夏荷的兄长到京都没三日后,就被派出去的杀手做成马匪截杀,死在了城郊。 正当心中微松时,沈瑶忽然听见江文瑛开口。 “你的这只仿得倒是有些东西。”她从赵嬷嬷手里拿过沈敏的银镯,淡淡道:“可惜我从拿到它的第一眼时,就明白这东西是假的。” “若非要套出背后帮你那人,今日根本没必要做这一出。” 沈瑶脸色唰的一下白了。 她微微抬头,却见平日慈眉善目的妇人遥遥看来。 “跪下。” 语气是自己从未听过的冷肃。 沈瑶咬了咬唇,颤着声道:“娘,女儿不知自己做错什么……” 她是江文瑛一手带大的,再如何也有十几载的情分在,平心而论,在这个家中他们几乎对自己有求必应。 “我与你爹究竟哪里苛待于你,你要对钰儿下此狠手!”江文瑛终于盛怒道:“与白婉交好,我当你是被奸人鬼迷心窍,偷盗药方,我只悔自己未曾早些发觉,让你误入歧途。” “一而再再而三,若是后宅姐妹争风吃醋倒也罢,可你竟想要钰儿的命!” “你对得起我们十几载的养育之恩吗!” 沈钰回来之时,沈守安就提过要给沈瑶尽快许门亲事将她嫁出去。 未免夜长梦多,也未免她心思不正。 可江文瑛总觉得不能盲婚哑嫁,总要给她挑一门合适且顶好的婚事才行。 不曾想险些酿成大错。 “娘,我没有……”女子姣好的脸顿时梨花带雨,“一定是沈敏胡言乱语,想着要将我也拉下水!这个人的话不能信!” 谢乘渊眸光淡冷:“沈敏的话不能信,夏江的话呢?” “怎么可能……”沈瑶不可置信地喃喃。 沈钰微微颔首,鬼狐立马将人压了进来。 沈瑶的面色变得十分有趣,仿佛见到鬼一般,尖叫着往后躲。 沈钰眉眼清绝,目光淡淡地落在她旁边的人身上:“你的丫鬟定会十分后悔为你做事。” 好处没多少,命差点搭上两条。 “小姐,这是怎么回事?”夏荷眼尾猩红,颤抖地扑上前。 夏江常年在码头做工,身体硬朗壮实,如今却白得像张纸,风一吹就能倒。 夏荷心疼得泪珠直落,手刚搭上男人肩膀,神情陡然一愣,“你……你的右臂?” 衣服下袖管空空,夏江苦笑道:“是哥哥没用,被七小姐派来的杀手伤了,刀上又抹了剧毒,逼不得已只能断臂保命。” 两兄妹自小父母双亡,互相扶持长大,夏江是夏荷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也是活着的指望。 她每天想尽办法讨好沈瑶,只不过想时机合适,替兄长在府内谋一份差事,不必再去码头搬重活吃苦。 夏荷根本没想到,沈瑶竟然想杀人灭口! “是我傻,我太傻了。”夏荷垂着泪,转身跪倒在地,“夫人,这一切都是七小姐做的,从六小姐回来那日起便设法想着要将她铲除,奴婢也是听了谗言,才会误入歧途,求夫人宽恕……” “六小姐。”她跪着一步步挪了过去,头磕得砰砰作响:“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真的知道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命……” “道歉我就必须原谅?”沈钰眼睫垂下,淡淡道:“天下哪有这么容易一笔勾销的事?” 她不是什么圣人。 若非沈瑶有夏荷这个爪牙,也生不出这么多事。 一句知道错了,就想挽回所有,怎么,她天生该死? 沈钰抬头,看着沈瑶的脸。 她褪下手腕的镯子,拿到她面前:“死到临头,不怕让你死得明白点。” 沈瑶瞪了眼,“你……” “五哥。”沈钰转身,接过沈洲递来的镯子。 她没什么表情,将卡扣的地方打开,“噔”的一声,两只镯子瞬间紧紧贴在一起。 “真正的镯子里面掺了磁粉,且只有相邻的两只才能吸附,即便三哥将自己的那只原原本本给你以假乱真,都无法达到应有的效果,更别提一只仿品。” “我说得对吧,三哥?” 沈恒脑子嗡嗡作响,脸上像被人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第147章 早知就该让你冻死 在他的意识里,沈瑶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七妹那日只说借用看看——” “书局捉奸时你轻信流言,”沈钰淡淡:“巫蛊之术后你不分青红皂白,在三哥眼里,七妹做什么都是无心,我动动手指就是在作乱,对么?” “我想了想,她若贸然开口找你借镯子实在突兀。” 沈钰没什么表情的将镯子一点点套回腕间,瞳光清浅:“定会说我在其面前炫耀,以镯子之名奚落她非亲生女,便想要仔细瞧瞧这害她心伤的东西究竟是何物。” 沈恒口内顿时有腥气上涌,喉底干涩如同吞沙。 沈钰说的竟是丝毫不差。 不等沈恒开口,沈廷当即沉了眸,朝着他的脸扇了过去,“孽障!你识人不清,差点害死自己的亲妹妹!” 江文瑛没阻止,沈恒被打得头偏了过去。 沈瑶见状,感觉有人掐住她的脖颈,险些喘不过气。 沈敏被抓前,她还留有一丝希冀。 只要找不到人证,这件事就是沈敏自作自受,与她何干? 可如今江文瑛与沈廷已经知道来龙去脉,恐怕下一刻她就会被扫地出门。 沈瑶脸色骤然往后倒,直接晕了过去。 下人们顿时手忙脚乱,扶也不是,不扶也不是。 沈守安嫌弃地扫了一眼:“七小姐突发恶疾,送回荆州老家,无令不得入京。” 到底养了一场,要是放出去,丢的还是沈家的脸,老爷子最重家门之风,思来想去,还是将人放在眼皮子底下最为安心。 谢乘渊送沈钰回听风阁。 路上,手还被他握着,沈钰要抽回,身旁人难得死皮赖脸,“如今不算偷情了,钰儿别怕。” 沈钰克制住想封了他嘴的冲动。 抬手摘了手指上的绢布,从袖中拿出瓷瓶,药粉触上伤口的刹那,一股凉意拂过。 谢乘渊轻声叮嘱:“沈瑶未彻底离京前,切勿掉以轻心。” 沈钰杏眸微眯,“自然,她这么想杀我,必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机会。” 话落,指尖被一个硬硬的东西抵住,低头时,谢乘渊正拿着一枚银戒往她手中戴。 戒身纹饰错落有致,正中央是一颗明亮的蓝宝石,宛如一汪深邃的湖泊。 谢乘渊声音低沉而温柔:“平常当饰物戴即可,必要时也能鉴毒。” 虽然她是医者,能自救,但总有顾不上的时候。 午后,圣上亲自颁发口谕为其澄清,东鲁细作已抓,被人堵了嘴绑着游街。 烂白菜臭鸡蛋扔了一车。 紧接着平阳侯府沈守安亲自出面,证实沈钰身份。 外边又是一阵轩然大波。 “早说沈钰小姐瞧着面善心慈,定不会做出那种事,之前胡说八道的人良心定是被狗吃了。” 有人忍不住冷嘲热讽:“张四家的,说你呢!” 张四脸色微变,有些窘迫地说:“我……我怎么了?” “谁前几日大言不惭说要将沈钰小姐拖出去烧死,你也配!” “听风就是雨,差点害了燕北的圣人,你就该上去与那细作一同关起来游街!” 不知是谁先开了个头,一根硬邦邦的萝卜砸在张四脑门上,周边紧接着菜帮子,红薯乱七八糟地朝着他扔。 晚饭时,沈瑶一袭长尾披风,跪在前厅。 半日过去,脸白了不少,灯光下影子瞧着愈发瘦削。 “女儿来给父亲母亲辞别。”沈瑶声音哀哀戚戚,“一谢养育之恩,二谢宽恕之罪,三愿爹娘保重自身,日后不能时时敬孝,万望双亲身体康健。” 沈钰打了个哈欠,看都没看,坐到桌前。 沈瑶脸色青了一瞬,依旧垂着眸, 江文瑛既心痛又失望,“回到荆州后,日日三省,什么时候想明白了,我再给你指一门婚事,也算全了这些年的母女情分。” “女儿多谢娘亲。”沈瑶头重重点地。 起身时,衣袖不小心上浮,露出里边白色的纱布。 上头隐隐泛着红,即便不刻意也看得清清楚楚。 江文瑛蹙着眉问:“手怎么了?” 沈瑶慌忙将手藏在身后:“没……没事。” “女儿前半个月学了一道金华翅燕窝羹,一直说给大家做,没腾出时间。”她苦笑着牵了牵唇:“今日要走了,下午就去厨房忙活了一会。” 江文瑛心底又是一揪。 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沈瑶都被真真切切地宠了十五年。 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别说做饭,就是后厨都没进过几次。 新派给沈瑶的丫鬟闻言,从门外端了一盅汤进来。 沈瑶继续跪着:“女儿自知酿成大错,不求爹娘与姐姐原谅,只是今日农历十五,还想与大家吃最后一顿团圆饭。” “往后……”她情真意切,温顺道:“直至出嫁前,我不会再出现惹姐姐不快。” 沈钰抬起眼眸,发现沈瑶一直在看着她,被她扫了一眼,转瞬低着头,一脸凄楚。 又给她上枷锁来了。 最后一顿,若是不成全,岂非自己铁血心肠。 沈钰嗓音懒倦:“妹妹有这番悔悟是好事,既然如此,就留着一同用饭吧。” 沈瑶一听,乖巧地接过赵嬷嬷手中的碗,给众人摆饭。 她事事亲力亲为,待到用的差不多,又走到一旁,将煲了一下午的汤羹寻了小碗装好,一个个放在他们手边。 沈钰刚拿起勺子,就闻到了一股淡淡的味道。 梦断天涯散? 此药将使人陷入噩梦心悸中,用完半月后,便会精神不振,憔悴致死。 算算时间,那时候的沈瑶刚行至南阳边境,不仅摆脱嫌疑,还能即刻从汉江水路返回,仅需五日便可。 好在汤羹太烫,还无人入口。 沈钰勾了勾唇:“妹妹辛苦煲了一下午,怎么自己不尝尝?” 江文瑛想到她手臂上的烫伤,冷着的脸缓了几分:“好了,你也不必忙前忙后,坐下来一同用一些。” 沈瑶柔声道:“女儿刚刚在后厨尝过了,还不饿,而且这本就是做给大家吃的,姐姐就算嫌弃,多少也尝一口。” “妹妹想多了。”沈钰当着她的面,舀了一勺放在唇边,快要碰到时,忽然停下。 沈瑶心险些跳到嗓子眼。 第148章 她一定要报复沈钰 铛的一声,勺子和碗不慎跌落在地。 沈瑶眸色一凝,转瞬笑道:“许是太烫了,我重新给姐姐盛一碗。” 说着她搅动瓷勺,火腿的醇香混着燕窝的香甜飘散开来。 为着这一碗汤,里面倒是下了不少好料。 沈瑶将碗递过来时,沈钰没接,绯唇扬着浅浅笑意:“妹妹晚上要舟车劳顿,这碗还是自己用吧。” “我如今是家中罪人,爹娘疼惜,许我回老家反省,有口饭已经知足,早已不配享用如此贵重之食了。”沈瑶眨了眨眼,两行泪顿时滚下。 江文瑛心底又是一沉,像被针扎了似的,一阵酸麻淌过。 沈恒看不下去,开口道:“钰儿,七妹不过是想让你尝尝,没有别的意思。” “是啊姐姐,这许是我与大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了。”沈瑶牵着唇,笑得苦涩而可怜,“你素来爱用燕窝羹,若是嫌弃我盛的,让花凝给你重新装一碗也行,我不碰就是了。” 她话说到这份上,沈恒看了一圈,其他人也没要动筷的模样,拿起勺准备捧这个场。 沈钰凝了凝眸,在勺子离沈恒嘴巴还有一寸的距离时,淡淡道:“这汤有毒。” 下一刻,他手中的碗砰然而碎。 一座之隔的沈洲神色平静,收回了手。 汤汁顺着沈恒的指节流了一桌,他的身前,膝上滚烫着汤羹里的热意。 江文瑛与沈廷皆是一愣,“钰儿,这是真的吗?” “姐姐……你真的不必如此陷害我。”沈瑶忽地跪了下来,拔下头顶的银簪放进里边:“汤羹怎么有毒呢?你瞧,这簪子还是干净的,也没有变黑。” “那你把我这碗吃了。”沈钰将碗推了过去,见她错愕在原地,嗓音低冷:“吃了我就信你。” 沈瑶站在原地,没接。 “姐姐,我知道现在大家都心疼你,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可你为何要栽赃给我?就算我不喜欢你,可这碗汤是煮给大家喝的,我就算恨毒了你,也不至于要杀了所有人。” 她哽咽出声,看向江文瑛:“娘,你也不信我吗?既然姐姐说汤羹有毒,宣府医来验就是,这里还有一大锅,随便查。” 沈洲淡淡抬眼,隔空与沈钰使了个眼色。 他从不怀疑自己这个妹妹的话,只是银簪未能探出,想来定非寻常之毒。 若是不能证明沈瑶有罪,这汤全家人不喝,沈恒那个木头也会尝上一口。 沈钰睨着沈瑶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心中暗叹,这般会演戏,不去戏曲班子真是可惜了。 她极轻地笑了一声,暗夜中莫名让人背后发冷。 “梦断天涯散,无色无味,半月后才会药效发作,就算府医来了也验不出根本。” 沈瑶瞳孔一震,她究竟是什么人? 怎么连这个都知晓?! “姐姐,你在说些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沈钰敛着眸,“听不懂就好好学着。” 她往后一靠,对花凝道:“将廊下的鼠笼拿来。” 花凝想都没想,撩起袖子就去提了。 小丫头来去如风,想来沈钰让她半夜抓鬼,也能符都不贴冲出门去。 鼠笼拿来,沈钰又让后厨备了一盆冰水,半碗汤混着半碗冰,很快就冷却下来。 蛰伏在家院里的老鼠向来肥硕,什么都吃。 沈钰当着众人的面,将那碗羹汤兜头泼在鼠笼上,原本东张西望的老鼠突然狂躁起来,犹如得了失心疯般疯狂撞着笼子。 “家鼠乃医研之宜选,形体如人,血肉之间有似,于其身,能体现人体病变。” 沈钰杏眸微眯,看着几近癫狂的笼子轻描淡写:“人的药量是鼠的几十倍甚至上百倍,要论毒发,它最早显现。” 寻出破绽对她来说很容易。 沈瑶看向主位,颤了颤唇:“爹爹,娘亲……” “别叫我爹。”沈廷扶住险些昏厥过去的江文瑛,冷声道:“让我想想,你煲这盅汤的打算。” “弄不死钰儿,便想着将全家都毒死,好铲除所有碍你前路之人,继承一切。” “你这声爹,我当不起,我也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这十几年的养育之恩从今往后随风散,你也不必来给我们敬孝,荆州也不必回了,沈家与你恩断义绝!” 养育之恩? 沈瑶听到这只觉得可笑,不是江文瑛因为失女险些疯了,才将她带回来的么? 她本就是个精心挑选后的替代品。 等真正的女儿回来,凭着一点血缘,就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夺了过去。 沈瑶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歇斯底里地宣泄出来:“你以为你们有多高尚?若不是丢了女儿,会去慈幼局将我接回来?没了我,你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江文瑛气血一阵翻涌,直觉眼前一黑,“你一直是这么以为的?” “难不成你们有多好心么?”沈瑶冷笑一声,想起近半年的不顺和委屈,干脆破罐子破摔:“当年匪贼劫走沈钰这个贱人,是你们活该!她是个邪门的坏种,你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别说什么亏欠多年,你们就是为了那张脸面!亲生女儿一回来,就对我弃如敝履,要将我赶出府去!” “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我待在慈幼局,说不定能碰到更好的爹娘,浪费十五年在你们府上,算我倒霉!” 字字珠玑,犹如在江文瑛心头割血。 她从未想过自己养了这么久的孩子,内里竟这般冷血无情。 这些年平阳侯府对沈瑶并不差,哪怕并非亲生,也一直视如己出。 就算钰儿回来后,她也尽量一碗水端平。 结果是农夫与蛇,养虎为患。 她是真的寒了心。 沈廷静静地看着她,“谁告诉你是慈幼局抱回来的?” “往日不说是顾全你的颜面,也不想让原来不要你的人找上门,当年天寒地冻,我与夫人有事晚归,你被一床破被裹着丢在江边,哭声比猫儿还细。” “早知如此,当初就该让你冻死。” 钰儿丢了,江文瑛广做善事,只为能给孩子祈福,早日将她寻回。 即便捡到沈瑶,他们也从未放弃。 从来没有谁代替谁一说。 京中人对血脉极度遵从,慈幼局好歹是养不起孩子的正经人家送来的,未免沈瑶长大被人闲言碎语,才寻了这个说法。 沈瑶听完,脸色骤然惨白。 她是被扔掉的?可为什么那人说是江文瑛瞧她玉雪可爱,执意抱走的?! 第149章 许久没见他这般开心 怎么会这样? 她对自己一直很不错,怎么会把她扔掉? 沈瑶脑子嗡嗡作响,怔愣在原地。 “把她给我丢出去。”沈廷压着想杀人的冷意:“从今往后,好自为之。” 沈瑶离开平阳侯府后,只身一人游荡在金陵街头。 明月如旧,灯火如织。 唱曲的,卖花灯的,耍杂技的铺满了整条街。 一个举着糖葫芦的老人路过她身边,停下来笑问:“小姐可要买一根?甜得黏牙,好吃得很。” 沈瑶摸了摸荷包里仅剩的几颗金豆子。 她出门几乎不带银子,平阳侯府在京都各大商铺都能挂账,买完直接说一声就行。 以后她再也没有了。 离开侯府,连用银子都成了奢望。 沈瑶自来过惯富足生活,这回是真的慌了。 用金豆子住店,连半个月都不够,到时还是要无家可归。 夜深了,她想了片刻,还是寻到了这里。 大宅子内灯火通明,不时有吴侬软语的曲调从中传来,炉子里似乎在闷荷叶童鸡,鲜香四溢。 她几乎一日未进米水,这会已经饿得不行。 无奈之下,沈瑶走到侧门,轻轻叩了叩。 秦碧春身边的孙婆开了一道缝,见了她,微微一惊:“沈小姐,您怎么来了?” 话音刚落,前门传来笑音送客。 孙婆眼疾手快,扯过她的肩膀,将人一把塞进旁边的柴房内。 沈瑶浑身酸痛,又受了委屈,语气也好不到哪去:“我要见她。” 孙婆仿佛听到天大的笑话:“小姐怕是忘了,娘子今日有贵客,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 沈瑶面色不悦。 往日她来,哪次不是上好的客房与名茶候着,这刁奴怕是成心给她难堪。 见不了秦碧春,就没有住处,她还不想居无定所。 沈瑶想了想,在柴房站了片刻。 不一会,门被吱呀一声推开,秦碧春一身绯色罗衫,酥肩半露,浑身香粉气甚浓地迎来。 虽年逾四十,风韵犹存,打扮起来不仅不突兀,还有一种别样的妖媚。 “沈小姐怎的大晚上来了?可是与家人闹了不快?”她极为热络地捧了一杯香茶过来。 沈瑶淡淡接过,眼底快速掠过一抹嫌弃,咬了咬唇,终究垂眸轻唤了句:“娘……” 秦碧春微微一怔:“小姐是痴了不成?您的母亲是平阳侯夫人,与我何干?” 沈瑶脸骤然冷下。 当年打破自己平静生活的是她,如今说不要就想不要的也是她。 孙婆磕着瓜子,脸上甚是尖酸,“我们这是秦楼楚馆,小姐深夜前来,若是传回你那位高门母亲的耳内,怕是要给你板子吃,听老奴的,喝完这杯茶,您请吧。” “娘子今晚有贵客,怕是没空陪您叙旧了。” 沈瑶将杯子重重放在桌上,“主子说话,哪有你一个下人插嘴的份。” “哎呦——”孙婆揪着帕子,“小姐倒上咱们宅子装大爷来了,别说是你,就是娘子得卖我三分脸面,你是个什么东西?” “小贱种,还真以为自己攀上平阳侯府就嚣张起来?当年要不是我……” 沈瑶敏锐地抓住她的尾音,上前抓住人肩膀,一字一句问:“当年要不是你什么?” 秦碧春忙给她使了个眼色,孙婆噤了声,话锋转道:“没什么,贵客怕是要来了,娘子快些备着吧。” 说完一个闪身出了门。 沈瑶并不傻,孙婆的话外之音太过明显,她也猜得八九不离十。 自己可能真的是被秦碧春丢出去的。 要是一开始她就知道实情,绝不会与这种人搅在一起。 十一岁那年,秦碧春声泪俱下地寻到她,又滴血验了一遍,她才信的。 这些日子,她有什么好的都紧着自己,即便不缺,每月也会补贴个百八十两给她花销。 沈瑶曾觉得这样的日子很是不错,既有名门千金的身份做靠背,又有秦碧春做金库,现在见她败落便要推三阻四,怎么可能? 她们再如何也是亲母女,一条船上的蚂蚱,若秦碧春执意翻脸,就别怪她玉石俱焚。 沈瑶抿了抿唇,抽泣道:“我被平阳侯府赶出来了,那些人是丧良心的,本想将我送回老家,结果沈钰不死心,晚膳时竟想将我活活毒死。” “江文瑛包庇她,要强行压下此事,我不愿,便要与我恩断义绝。” 沈瑶靠着墙壁,一寸寸地跌坐在地,她抱着秦碧春的腿,哭得她裙摆一片濡湿。 “娘,我只有你了……你鬼门关一行生我一场,难道就这般眼睁睁地瞧着我被人害死吗?” “那你想我如何?”秦碧春笑着叹了一口气:“收留你?与我一同困在这宅子里做娼妓?” 听了这话,沈瑶指甲嵌入掌心,泛着丝丝白意。 正巧,外边传来车马停靠的声音,一道熟悉的男声传入她耳内。 沈瑶透过门缝看去,男子身长七尺,每一步都走得稳重有力,给人威严甚压的感觉。 赵庆培? 他也是秦碧春的入幕之宾? 一国之相,竟在街巷寻花问柳,传出去不知要震惊多少人。 身后,秦碧春理了理仪容。 “沈小姐,你也瞧见了,我这来的都是得罪不起的人,这处宅子保不住你,还是趁早回去给你母亲认个错,看在曾经的情分上,说不定还能赏你一口饭吃。” 不,她回不去了。 从她妄想借沈敏的手将沈钰赶出侯府,一切就都回不去了。 黑暗中,沈瑶的眼睛闪着一股异常的诡谲。 她平复了几分情绪,叫住即将出门的秦碧春:“难道你想一直困在这?被那个目光低下的婆子指使,伺候不同的男人直到老死那日?” 沈瑶语气淡淡,“如果我能帮你脱困,你做还是不做?” 秦碧春像是想到什么,目光重新落回她脸上,像是在透过她寻些什么。 片刻,女子笑容依旧:“沈小姐能许我什么好处?” “过些时日你就知道了。”沈瑶意思明确,“今日我要休息,让那婆子到后边的下人房旁,寻一处干净的给我住。” 破天荒地,秦碧春竟然允了。 躺在简陋的木板床上,沈瑶阖上眼。 她一定要报复沈钰。 让整个平阳侯府都变成阶下囚,让他们为今日所做之事悔不当初! 第150章 没有阉割的公猪是这样的 温泉别庄。 宋昭昭刚一进门,便觉出这地方与从前有些许不同。 湖边放了白鹭和天鹅,不远处一对大雁紧紧挨着,沿绿草慢行,时不时停下互相帮对方理着身上的白羽。 旁边还竖着一架秋千,瞧木色造了还不出月余,刚好够两人坐在其中。 沐风赏景,好不惬意。 她不常来这,只是冬日素来寒冷,要是被宫内留在京都过年,便会来泡一泡,解乏的同时顺便驱寒。 算算时日,也有两年了。 是谁改变了一切,不言而喻。 陆洲从岸边捡了块石头,正准备与她比比打水漂,宋昭昭嫌弃地看了一眼:“都几岁了,有本事比练剑。” “郡主常居江南,周围都是白面小生,还得动剑吗?” 宋昭昭眸色微深,刀已出鞘,“比不得陆公子流连花楼,佳人不断,怕是早已心有余而力不足,这样,让你三招也不是不行。” 陆洲:“!” “宋昭昭,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男子最忌被人说不行,宋昭昭张口就来,怎么?她试过? 陆洲边受打击,边朝谢乘渊这边看来:“破云剑呢?” 只见男子正拿手上的玄铁宝剑削着引火用的木屑,沈钰端着下人刚呈上来的时令鲜果,边吃边与他探讨该怎么搭架子。 少女清冷中多了一丝浅浅的烟火气,美目微抬,眼皮极轻地挑了一下:“抱歉,我们要用。” 陆洲打击更甚。 还有没有人管管他的死活? 宋昭昭直接出剑,冷厉的锋芒沿着他耳畔擦过,所到之处,花草落了三寸。 京都人人称道的俊美贵公子内力骤发,接连后退两步,寻到檐下侍弄花草的农铲,迫不得已拿在手中,有种诡异的和谐。 沈钰目光瞥过,“郡主的剑术不错。” 谢乘渊凤眸敛着,嗓音温柔:“我们三人师从同一个师傅。” 沈钰慢慢地吃完一块甜梨,想了想,“这件事还是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怎么了?”谢乘渊轻笑问。 “怕你师傅丢人。” 她望着被宋昭昭逼到另一颗树顶上的陆洲,收回视线。 “表姐是结课时的头名。”谢乘渊额勾唇,气息微动:“有朝一日我与她对上,钰儿可要帮我。” 沈钰瞟了他一眼,扬唇:“帮你备好金疮药和布巾。” 谢乘渊突然笑了,欺身而来:“不如现在帮我擦擦?” 沈钰看向旁边雪白的布巾,迟疑片刻,拿起掩在他额上。 他衣襟微微敞着,淡淡的雪松香从旁边传来,悠悠地勾着鼻尖。 陆洲恰好瞧见这一幕,躲闪的同时眉心狂跳。 好你个谢乘渊,我在这生死未卜,你在那花前月下。 刚一走神,宋昭昭的剑直捣而来,割下他一缕青丝。 陆洲登时心情复杂,“郡主,你知道断人发丝是何意思吗?” 宋昭昭:“断就断了,男子汉大丈夫几根头发就算什么?有本事跟我比一场,就是被你剃成姑子我也输得起。” 一团乱麻的另一头,岁月静好。 架子已经做好了,下人将处理好的羊肉摆了上来。 沈钰上次吃烤羊肉,还是在南越的时候,有专人烤好,再片开一份份送到她跟前,自己动手还是头一次。 谢乘渊先刷了一层油在表面,一遇火后,瞬间滋滋声响,肉的表面开始慢慢变黄,见她看得认真,他手松开,笑问:“想不想试试?” 沈钰坐了过去,手握着刚才他捏的位置,火的温度通过铁架传来,导入她的手心。 铁架是专门打制的,翻面有个特制的角度,即便如此,还是有些重。 谢乘渊覆在她手上,带着方向寻到那个点,忽然手腕一轻,整个羊羔轻而易举翻了个面。 沈钰突然找到了趣味,饶有兴致地守着。 待第一层油烤得香脆,谢乘渊撒了把花椒,涂上蜜汁,给她单独切了一小块放在旁边烘着。 “沈瑶从侯府出来去了秦碧春的宅子。” 沈钰懒懒地靠在椅背上,“没有退路,她不敢把事做绝。” 能做绝,说明平阳侯府不是她唯一的出路。 按江文瑛与沈廷与世无争的性格,无论是身份还是说亲,必不会太过张扬。 平阳侯府小姐的位置满足不了她,即便没有自己在,之后的某一日,沈瑶也会离开。 不能低估一个人想要攀龙附凤的心。 谢乘渊唇角弯了弯,“吃不吃辣?” “我吃。”陆洲气喘吁吁地出现在身后,发髻湿透了半边,直接拿起角落那根铁签,激动坏了。 他快饿死了。 宋昭昭究竟吃了什么,一股牛劲使不完。 “等等。”沈钰慢条斯理地抬眼,“那是我的。” 陆洲:“这还有一大块呢!” 他肠子都快绞成麻花结了,怎么还有人背着开小灶呢? 谢乘渊一抬手,陆洲的腕间骤然一轻,铁签硬生生从他那拦腰截断。 切口平整如刀割,再看羊肉,已经重新回到谢乘渊手中。 沈钰绯唇微勾,接过他递来的羊肉,浅浅地尝了一口。 “味道如何?” “好吃。” 陆洲忿忿不平往嘴里塞了好几个果子,“原本被一个人欺负就算了,现在都快成团欺了。” 谢乘渊他不敢惹,宋昭昭惹不起,沈钰被两个惹不起的供着,他心里不平衡了:“怎么没个人来给我撑腰?” 谢乘渊瞥了陆洲一眼,“没人愿意。” “心悦我的女子能排一条街。” “你想要的那个没有。” 陆洲看着他又单独给沈钰片了一块,心底骤疼。 骂人诛心。 半晌,吃了半肚子水的陆洲忍不下去,壮胆挑事,拽着谢乘渊比试去了。 宋昭昭寻水净了手,坐到沈钰面前,按着刚才谢乘渊的方式,又给她片了一小块放在旁边。 “先王妃在的时候,会经常带我们在后院烤鸡烤鸭烤鱼,她总会寻几根小签子留小份给我们先解馋,这么多年过去了,人不在,许多习惯却没有变过。” 宋昭昭笑笑,“算来,倒是许久没见他这般开心了。” 沈钰拿着那根铁签,在宋昭昭的话中,杏眸如氤氲了浓雾的湖泊。 第151章 狐狸窝里的雪貂 从别庄回去,谢乘渊被急令传去宫内,到了京都城,一众人各分路回去。 刚拐弯,马车砰的一声被人撞了一下。 沈钰端坐着连位置都没挪,花凝则险些被撞到对面座上。 她捂着额头,气得满脸通红:“谁家驾车眼睛长头顶上,怎么还能撞到这头来?” 正要掀帘查看情况,对面嚣张的声音直往耳朵里钻。 “拐弯不吱声,你是哑巴?” “知不知道我们是哪家的?要是出了事,砍你三个脑袋都不够!” 车夫是谢乘渊的人,瞧着斯斯文文,开口毫不留情:“有本事就上,坐在这让你砍。” “嘿呦,还是个练家子。”那人啐了一口,从车上跳下来,刚从背后抽出长刀,“让你主子下来给我们赔礼道歉,这事还能过去,如不然……”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一脚残影踹了出去,整个身体掉进菜筐中,脸上还盖着一片烂掉的叶子。 花凝下一刻掀帘,抱歉地笑笑:“阿婆,烦扰您了,今日的菜我们小姐都买了。” 说着递上一锭银子。 对面的车夫看傻了眼,那些菜最多十几文,这人一给就是一两,想来是个富庶人家。 若是能讹上一两二两的,他露着个板牙忽然笑了起来,目光直白裸露地划过花凝的脸。 这丫鬟长得真水灵,比他们车上那丑八怪顺眼多了。 花凝被人瞧了一眼,顿觉恶心不适。 她立刻按下帘子,“小姐别出去了,世子给的人想来能应付过来,对面不知哪户人家,行事轻浮,奴婢见了快呕了。” 沈钰淡淡:“没有阉割的公猪是这样的。” 说着闭了闭眼,指节微动,一粒圆丸从手中骤然飞出。 那车夫好不容易从菜筐中爬起,鼻子突然被异物堵住,骤然呛咳起来,像是要将血咳出来才罢休。 好容易止住,浑身突然酸软无力,重重跌回地上。 沈钰靠在车壁上,慢悠悠翻了一页书。 顿觉吵闹声断,耳边清净不少。 “小姐……小姐,你不能出去!” 对面马车似是又传来动静,有人在吵嚷挣扎,片刻,车边的窗户被人轻轻叩响。 “抱歉,是我对下人管教不力,给阁下添堵了。” 女子的语气听起来十足温软柔和,花凝掀开帘子,不见人脸,唯有一顶大得出奇的帷帽盖着。 既是对面的主子,就没有她开口和做主的份。 女子见沈钰半晌未吭声,以为是自己心不诚,立刻补充道:“阁下若有什么损坏,我愿一己承担,绝不让您伤财。” 倒是个知礼又温和的,难怪下人们个个气势凌人,巴不得爬到她头上去。 花凝侧身让了出来,沈钰视线越过车窗,落在她身上:“发卖方才那个车夫,于我还是于小姐来说,都算幸事一桩。” 赵允禾本来急得满头是汗,她第一次处理这些事,不知怎么做才合适。 也做好了对方开口要一大笔钱的准备,却没想到这般容易。 她壮着胆抬起头,车内少女撑着手肘,半倚在座上,肤若凝脂,眉眼清绝,如山间清泉的泠泠流水,让人移不开眼。 见沈钰遥遥看来,立刻羞窘地低下头,“多谢阁下指点。” 忽然一阵风乍起,吹起薄纱一角,她手忙脚乱地按了几下,没压住。 花凝离得近,瞳光骤然一缩。 她的脸…… 左半边近乎枯叶一般的烧伤大片,若细看,还能瞧见上头凸起的新肉,弯弯扭扭得像是泥里的蜈蚣。 “小姐,你怎么这般就出来了,若是被人看见……”一婆子忽然冲上前,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推着她肩膀要将人拉走。 赵允禾微微一滞,头垂的更低了。 快被搡着上车前,她似是想起什么,不知哪来的力气挣了一下,在两车前站定,“钱嬷嬷,快将这个车夫打发了。” “小姐在开什玩笑?”婆子以为自己听错:“这可是咱们府管事的侄孙。” 六代单传好不容易得来的男丁,丑八怪一介女流懂什么? 赵允禾也有些不悦:“他只是个下人。” 做错了事就该罚,她作为主子,遣退一个车夫都没资格,说出去简直贻笑大方。 况且……自己明明答应了那位漂亮姐姐的。 “下人也分高低贵贱。”婆子嘲弄道:“小姐快别想了,回头老奴让管事训他一顿,这事就过去了。” 花凝轻声道:“这些人也太猖狂了,这不摆明说那位小姐连个下人都不如么?” 沈钰抬眼看去,少女纤瘦的身形被宽大的帷帽紧紧裹住,整个背影都写着纠结憋闷。 许是面容有损,她连抬眼看人的勇气都没有。 沈钰薄唇微启:“嬷嬷这般为那车夫说话,想来是将他当自己侄孙护着了。” 她声音不大,却能清清楚楚落进每个人耳内。 钱嬷嬷抬着下巴:“那是自然。” 讨好管事,她好处多着呢。 “原来如此。”沈钰杏眸微眯,轻声笑道:“想来嬷嬷与管事有上一腿,才会对别人的家人这般上心,看来小姐不仅要发卖车夫,回去还得让你们主母好好查查,别做出什么荒淫龃龉之事,乱了家风门楣。” “你胡说什么!”婆子吓了一跳,见车架上无府牌字样,以为不过哪户富庶小姐,初来不懂规矩,冷声斥道:“我相府下人也是你这等庶民贱女能编排的?” 她是二夫人身边顶顶说得上话的人,真闹大了也不怕,就推到丑八怪身上。 长得这般模样还要出来吓人惹事,连累自己,真是晦气。 花凝得令,骤然掀开帘子跳了下去。 婆子还没回过神,‘啪’的一声,右脸重重挨了一巴掌。 小丫头有了上次夏荷的事做范例,一回生二回熟,愠怒道:“住嘴!我们小姐乃当朝县主,岂容你放肆!” 京都之中,如今的当红之人定非平阳侯之女莫属,赵允禾偷偷抬头,又瞧了那车架一眼。 真好,与她想象中一模一样,心慈而貌美。 不等婆子开口,赵允禾率先行礼:“臣女见过清宁县主。” 花凝淡淡:“县主本不愿计较,尔等却一而再再而三以下犯上,着车夫发卖回原籍,赵小姐身边的嬷嬷掌嘴三十,自行回府领罚。” 回到车上,她轻叹一口气:“小姐怎的突然要去趟这浑水?” 第152章 不请自来 “许是合眼缘。”沈钰勾了勾唇:“谁知道呢?” 赵允禾那双眸子如小鹿一般,让她想起曾经在猎场救过的一只灵兽。 京都人尽皆知,相爷宠妾灭妻,这些年赵允禾虽是嫡女,却因脸疾在家中举足轻重。 相府的背后又是太子,可瞧如今局势,君臣之间似是岌岌可危。 赵家若无法寻到别的方式与东宫加进关系,怕是要渐行渐远了。 沈钰收回目光,淡淡叩了叩桌面:“路过稻香居停一停。” 花凝喜上眉梢:“小姐……” “龙眼糖一包。”沈钰叮嘱:“吃多了牙疼别找我。” 若非主仆有别,花凝忍不住想冲上前抱抱她家小姐! 想到这,忽然又有些同情方才那位。 虽为主子,却到处受限,也不知这赵小姐日后要怎么过。 马车很快停在稻香居,沈钰难得一同下车随她进铺子。 上回吃了秦绍的果脯蜜饯,没过两日宋茹又带了自己酿的梅子酒,吃人嘴软,总要回礼的。 她挑了好几样,考虑到某个紫甜蔗好不容易少了几两肉,宋茹又是女儿家,多以纤细为美,选了几个不怎么甜的小饼。 路过一处时,脚步微微停住。 铺子伙计笑问:“小姐好生会挑,这八珍糕是咱们厨子从药膳中新学来的,夏日不思饮食,或用多了油腻之物,可尝此物健脾益胃。” 沈钰想了想:“你们这有没有十年左右的人参?” 伙计微微一怔:“有的。” 八珍糕做得确实不错,但里面的药材次了些。 沈钰拿出银票,“去后房,我亲自挑。” 伙计立刻会意,这是位行家,买卖讲究的是赚钱,一根十年人参入糕点,今日的利润尽够了。 “小姐请随我来。” 稻香居是京都有名的糕点铺,全品皆用上好食材,由二三十年经验的糕点厨子亲自手作,无论外形,味道都是上品。 也可接私人定制,沈钰要的,便是这最贵的一份。 人参被收在药格中,伙计请她先挑着,自己先去前边招揽几个客人。 人刚走,她眼皮微抬,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一阵细微的声音。 有趣。 看来这间房内不止她一人。 走到最后一个药架旁,声音愈发大了,透过木条缝隙,一抹熟悉的身影正窝在角落,狼吞虎咽地往嘴里塞着糕点。 她吃的是鱼茸糕,还是刚出的第一炉,有些烫。 沈钰站在身后,出声提醒:“吃慢些,鱼茸粉细,卡住嗓子就不好受了。” 话音刚落,角落里的人身子一颤,猛地呛咳起来。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沈钰无奈,早知道她不禁吓,自己该提早做出点动静的。 赵允禾咳得直捂着嘴,她刚才已经噎过一次了,但这里头没有水,若是出去被嬷嬷瞧见,又该说她乱吃东西了,只能硬生生挺过去。 转头的功夫,沈钰不知道从哪变了一个杯子,赵允禾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接往嘴里灌,液体滚下喉咙时才发觉又苦又辣。 “姐姐……难喝。”她咧着嘴,用手扇着风。 “抱歉,没有水,只找到泡的药酒。” 许是药酒过于辛辣,竟直接止住了那股咳意,赵允禾两颊泛红,像是想起什么,突然用手捂着脸转过身去。 “别看,会吓着你的。” 沈钰看着那道背影,嗓音淡淡:“哪个人的命这么不值钱,为着这点事就吓死了。” 比纸还脆,看来命定该绝。 赵允禾抿了抿唇,还是不敢转头。 方才劳烦了漂亮姐姐一回,如今又让她帮忙,自己只会给人添麻烦。 想到这,赵允禾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没有什么闺阁朋友,漂亮姐姐是这些年唯一一个主动靠近她的同龄女子。 沈钰轻声问:“你不是回府了?为什么躲在这吃?” 赵允禾像是做错事的孩子,“钱嬷嬷提前寻管事的通气去了,又担心我回府说错碍事,便寻了一处将我放下,派了个丫鬟守着。” “可是我饿了。”她有些委屈,“因着脸上的伤,二姨娘请来的郎中说不能食荤腥,姐姐,我真的忍不住……” 鱼茸糕好好吃,松松软软的,还带着淡淡的咸香。 她骤然抬头,眼尾挂着泪,认真道:“姐姐放心,我付过银子了,偷偷买通前面那个大哥哥,才能躲在这吃的,绝没有偷盗。” 沈钰蹙眉:“歪理少听些。” 赵允禾脸上的是烧伤,经年过去,早就成型了,也没有新伤,吃什么都不会影响。 她手指了指不远处药架上的油纸包,“还有几块,姐姐尝尝,真的很好吃的。” 沈钰语气淡淡,罕见的强硬:“转过来,我看看。” 赵允禾愈发瑟缩的厉害,像是受伤独自躲着舔舐的小鹿:“姐姐,别为难自己,你瞧了晚上定要做噩梦的。” 沈钰捏了一块鱼茸糕,尝了口,“我吃了你的糕点,总要回礼。” 烧伤并不难治,只是有人不想给她治罢了。 “脸上的伤,你若信我,我帮你瞧瞧,你若不允,便是不信我。” 赵允禾慌慌忙忙地转过身,用力摇着头,“我信,我信姐姐的。” 她心思单纯,稍微用点心思便能上钩。 沈钰叹了一口气,相府一门狐狸,怎么生出了一只雪貂? 她主动靠近,起初赵允禾还闪躲着往后退,后来逼至墙角,只能抬起头。 沈钰手抚上那布满沟壑的伤,神色平静。 比她预想中的结果要好一些,先用药将脸上的硬肉软化,腐开逼出浅层血水,愈合之时配以祛疤膏使用,便能恢复如初。 沈钰收回手,勾唇问:“赵小姐怕疼吗?” “怕。”她实话实说,“可更怕他人的嘲笑,怕暗无天日只能困在后院的日子……” 沈钰看着她,声音微沉:“我可以给你治,但近月余伤口会不断溃烂,比以往更加严重,嘲弄你的人说的话也会更甚难听。” 赵允禾眸光微动,“我相信姐姐。” 她另一边无暇的脸漾起一抹笑:“不会比现在更糟了,姐姐,我想试试。” “只一个要求,给你治病这件事,天知地知。” 赵允禾有些许纠结:“我娘也不行吗?” “未尘埃落定前,只有你自己是最牢靠的。” 小丫头浑身一震,像是想起什么低下头,“姐姐教诲的是。” 选好人参,待八珍糕做好后,沈钰让小黑叫了一名春风楼的人过来提走。 北边流寇窜行,烧杀抢夺边境百姓,谢乘渊陪皇帝议事到戌时才出宫。 坐上马车,鬼狐将食盒递上。 谢乘渊:“拿下去分了。” 鬼狐:“夫人吩咐做的的。” 谢乘渊微微一滞,小心掀开食盒,里边放着一叠八珍糕,下边是一碗南瓜山药粥,配着几碟爽口咸菜。 恰好解了午时羊肉的油腻,又堵上晚膳没用的空腹。 谢乘渊舀了一勺粥,米香软糯,很甜。 第153章 虾上钩了 沈崇办完差事回来,知道府里发生这么大变故,倒也没说什么。 自打当年沈瑶不请自去地跟着他进了策马场,这些年待她也不似以往亲厚。 曾经只觉得是女儿家玩心重,不曾想是蓄意图之。 几番串联下,愈发心底生寒。 翌日。 平阳侯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楚兰心站在大厅中央,后边的下人拎着几个锦盒站在一旁。 她温柔似水地给江文瑛行礼:“前些日子在春风楼门口给大公子添麻烦了,舅舅说做人不能无礼,让民女特来给夫人还有大公子致歉。” 江文瑛喜怒不辨:“坐吧。” 这叶府也忒没规矩,明知谣言因男女之情而起,竟然让楚兰心一个外人代叶家独自上门。 既无提前拜帖,又无兄长引见,豆蔻年华的姑娘家贸然来访,若是传出去,本是空穴来风的事,怕是要愈演愈烈。 “夫人这幅画可是崔墨白的独钓寒江?” 江文瑛神色淡淡:“听闻楚小姐擅琴,不曾想对画还有研究。” “崔墨白是江南人,故里离民女家中不过半日路程,自小耳濡目染,识得一些。” 楚兰心微微一笑,“论琴技,在沈小姐面前怕是小巫见大巫了。” 提起沈钰,江文瑛脸色缓了缓:“小女心思玲珑,总能令人惊喜。” “民女惭愧,上回琴会得见沈小姐风采后,便一直想寻她讨教,不知她今日可在府中?” 沈钰性子清冷,并不喜欢随意结交,更何况…… 江文瑛:“姚家小姐恰好在听风阁做客,怕是不方便。” 楚兰心颇为遗憾,“都是同龄少女,想来聚在一块也有话说,劳烦夫人帮忙通传一声,若是沈小姐不愿便罢了。” 江文瑛头疼地抚了抚额,真是从未见过如此不知人情世故的女子。 话已至此,自然是不想见,她难道听不出来? 听风阁。 姚静姝被沈钰这的话本子看得五迷三道,边笑边感慨:“你哪寻来的这些孤本,比我家中不知好看多少倍。” 沈钰眼皮轻颤,这话要问谢乘渊。 隔一日一本,有时还带着刚刚风干的书墨印迹,里头的故事倒是一个比一个新鲜。 新鲜得像是送书人自己写的。 “小钰儿,要是能天天住在你家就好了。”姚静姝吃着果子,惬意地眯着眼,“我家那几个老古板,成日的这不行那也不行,几位嫂嫂也严厉得像是第二个母亲,管的人头都大了。” “你上边好像也有好几个哥哥对吧?” 沈钰点了点头,“嗯,还未娶妻。” 想来还管不到她头上。 “真好。”姚静姝换了个角度躺着,“听我的,帮你哥参详嫂子的时候,别选太规矩的,不然两尊门神等着你。” 沈钰看着她,思考这个可行性,而后:“若是看上我家哪个,我去跟娘亲说。” 姚静姝一个鲤鱼打挺,忽然语无伦次:“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想。” 沈钰勾了勾唇:“你当我嫂子,感觉还不错。” 姚静姝顿时红了一张脸:“你定是听我说怕了才拿我打趣。” 正说着,门外花凝鬼鬼祟祟走了进来,“小姐,叶家表小姐来了,说是想向您讨教琴技,问方不方便。” 沈钰杏眸敛着,逆光下,阳光暖融融地落在她侧脸,像是给人镀上一层神秘莫测的金边。 “嗯,让她过来。” 花凝回前厅传话时,饶是江文瑛也微微一怔。 “小姐允了,只是听风阁如今有客人,怕是不能亲自来接,请楚小姐随奴婢一同过去。” 楚兰心心底一喜,忙答应下来。 侯府外院与内院仅一拱桥相连,过了桥,进了一扇雕花樟木门后,便是内院了。 与外院的繁华比起来,内院要宁静雅致许多,高大茂密的常青树沿排而列,遮着树荫,远远还能听见鸟叫。 花凝边走边介绍:“楚小姐日后来玩,花园是可随意去的,但往东边便要避一避,那处是老太爷的居所。” 楚兰心点了点头,笑着塞了一颗银裸子给她,“多谢提醒。” 花凝见状,脸上笑容更甚,“楚小姐大方,奴婢不得不多嘴几句,南边最好也别去,那处是各公子的院子,虽说公子们通常不在,但总有碰上的时候。” “男女有别,夫人对公子小姐的教导极严,若楚小姐坏了规矩,届时怕也是没什么好脸色。” 楚兰心一一记下,点头应是。 到了内院中央,各条小路分别岔开,花凝指着一条路道:“往前直走便能瞧见听风阁,方才出来小姐交代奴婢去后厨再端几碟点心,就不陪楚小姐一同了。” 楚兰心再次谢过,提起裙摆小步前行。 片刻,她转过身,花凝已经消失在另一处路上,楚兰心眼底含着一抹笑,转身朝南边而行。 昨日盯着平阳侯府的人特意来报,说是沈崇自外边回来后再未出门,今日定在府内。 机会难得,楚兰心脚步极快。 只要见到沈崇,这事便有七成机会。 肌肤之亲,无论如何,只要挨上,必然就没跑了。 与此同时,花凝绕过去后厨的弯道,从另一处小坡跳了下来,到了一处抄手游廊,顺着走到底,再左转,又回到方才的大路之上。 一盏茶后,她回到听风阁。 姚静姝正趴在案几上画猫,沈钰在写字,花凝不动声色凑了过去,低声道:“小姐,万事俱备了。” 她杏眸微抬,转头笑问:“去不去钓虾?” 姚静姝手中的笔下一秒扔没影,“怎么钓?” 小钰儿的新奇玩意真不少,突然感觉自己前些年错过太多。 她家池塘小湖也不少,怎的从来只能坐着赏鱼,实在无趣。 沈钰绯唇轻扬,潋滟着笑意,“随我来,今日天气不错,想来能钓只大的。” 第154章 凭她容色一般?凭她要钱没有? 楚兰心买通了一个在侯府内院做过事的下等婆子,探听到沈崇住的地方叫邀月居,再加上花凝的指点,很快到了邀月居门口。 小院门虽闭着,远远却能看见一大片翠竹,右侧连着一汪湖泊,假山凉亭,环境清新雅致。 楚兰心在门口等了片刻,正想怎么引沈崇出来,院子对面的山坡上隐隐传来说话声。 “少爷,今日前厅来了小姐的客人,夫人让您回避片刻。” 楚兰心听后,秀眉微蹙。 江文瑛果然是成心的,她特地前来赔礼,竟然诓自己说沈崇不在府上。 为了谨慎起见,一招命中,楚兰心躲进边上的一棵歪脖子树后。 山上忽然下来两个人影,一抹身高颀长,穿着湖蓝色长衫,隔得远,她看得并不真切,只觉那人如初见般风神俊朗,英姿绰约。 又想起春风楼那日,沈崇扶着自己,宽大的手掌捏着她肩,热意透过衣料层层传来,楚兰心脸色不禁滚烫。 堂堂燕北骁骑大将军,她对这桩婚事很满意。 另一边,两个小厮见了沈钰与姚静姝,忙行了一礼:“见过二位小姐。” “小钰儿,你家下人怎么也长得这般好看?”姚静姝频频回头,“该不会是这处宅子风水好,可以养人?” 沈钰微微一笑:“这是大哥前几年在边关救下的孩子,家中原先也是书香门第,只是战乱流离失所,后来家道中落了。” 即便如此,周身气度到底与寻常人不太一样。 “也太可惜了。”姚静姝摇了摇头,无奈:“打仗遭殃的总是老百姓,好在他捡了一条命,也不叫其双亲泉下难安。” 二人声音不大,快到湖边时,沈钰道:“声音要小些,别把鱼和虾吓跑了。” 姚静姝登时抿紧唇,轻手轻脚地接过花凝备好的木竿。 这是特意做的,不像男子用的鱼竿那般沉重,倒是轻巧趁手的,十分适用女子拿着。 她爱不释手,瞧了又瞧。 刚在岸边坐稳,花凝朝旁边挪了几步,她下脚有些重,鞋底碾着砂砾而过,十分清晰。 忽然,侧边不远处的树后栽下一个人影。 ‘扑通’一声,水花四溅。 姚静姝被吓了一跳,手上的竿子险些没拿稳丢了出去。 “救……救命……”水下传来人的呼救。 沈钰见了这幅场景,跟着站了起来,蹙眉问:“怎么了?” 哪家宅院没死过几个人,虽然是家常便饭,但贸然出现在自己面前还是顿觉阴森可怖。 姚静姝头皮一阵发麻,刚刚还夸侯府风水养人,怎么这地和人一样不禁夸呢? 这要出事了,回去高低得给沈家介绍个跳大神的法师。 花凝看着水中的人影扑腾了一会,神色惊变:“小姐,有人落水了!” 熟悉的声音传进楚兰心耳内,她不可置信地抬眼看去。 原本该回听风阁的人,怎么会在这? 在看岸上,沈钰!? 少女衣袂飘飘,面上浮出一丝紧张,实则眼底冷得毫无波澜。 见她朝这看来,楚兰心下意识屏了一口气,控制不住呛咳起来。 初夏的水还带着微微凉意,她穿得略显轻薄,一碰水浑身湿进了骨头缝中。 她扑腾了好一会,脖子忽然一紧,被人直接捏着提了起来。 花凝很是淡然:“楚小姐,这水才到奴婢腰间,您站好了,淹不死的。” 她话一出,楚兰心骤然白了脸。 沈钰还没开口,姚静姝率先疑惑:“你怎么在这?” 楚兰心静了一瞬:“我……” “你来寻小钰儿?”姚静姝刚说完,立刻否认道:“不对!听风阁与这不同方向,你来这做什么?” 楚兰心羞窘地站在水中,咬着唇:“听闻沈小姐与姚小姐在一处话家常,便想寻二位说说话。” 姚静姝捡起鱼竿,更奇怪了:“我们是突然起意来钓虾的,你事先不得知,怎么寻到这的?” 楚兰心牵强笑道:“我听着二位姐姐的声音过来的。” 五月时节,水还泛着凉,一阵风吹来更是陡添寒意。 楚兰心湿着衣服,发髻散乱地泡在水中,竟无一人要让她上去的意思。 她在风中打了个冷颤。 岸边忽然出现一名小厮,手中拿着棍棒递给花凝,不一会,棒子塞进她手心。 “楚小姐可要拿好了,我们大少爷酷爱荷花,这湖水虽浅,淤泥却有足足两尺厚,若是再陷下去,大罗神仙都难救回来。” 说着,花凝三两步淌着水上了岸。 楚兰心自来力气小,挣扎了好一会才将脚从泥里拔出来,艰难地行了几步,‘刺啦’一声,裙摆裂开一道。 洁白修长的玉腿暴露在空气中,小厮吓得直接别过头去。 直到上了岸,才有侍女捧了干净的毯子过来裹在她身上。 楚兰心怔怔地瞧着右前方,从头到尾,邀月居的门连开都没开一下。 沈钰上前,略带抱歉道:“是我招待不周,让楚小姐受罪了。” 楚兰心指甲嵌入手心,思绪前所未有的崩乱。 究竟怎么回事? 她分明听见沈崇的声音,还有脚步声,一旦她落水,沈崇必不可能见死不救,只要被他抱上来,之后的事自然顺理成章。 她计划得好好的,究竟哪里出了错?! 姚静姝看她失神的方向,脑筋转动极快,突然明白过来。 “叶府是池子少了还是湖不够多,楚小姐要寻别人家的水中央跳?” “夏日水流湍急,好在我们今日在这,否则按你的水性,怕是要给骁骑大将军的满池荷花做花泥了。” 沈钰语气温柔,“来人,带楚小姐下去沐浴换身衣服。” “外边风大,楚小姐想与我们闲谈,下次有时间再约也不急。” 待人走远几步,姚静姝撇了撇嘴,“突然觉得我嫂嫂们还不错。” “到底是世家贵女,除了死板些,行事倒是拎得极清。” 湖面忽然微动,沈钰手疾眼快地拿起她的钓竿,帮忙将鳌虾收进竹篓里,“说好带你钓虾的,你瞧,这已经上钩了一只。” 姚静姝拿荷叶戳了戳沈钰的后背,“小钰儿,你认真些!楚兰心上回同你大哥闹得满城风雨,想来是没得手,又来如法炮制,当心真让她进门,日后怕是要好好磋磨你了!” “这事好办。”沈钰侧头,“若你进门,我不就安全了?” 姚静姝脸涨得通红,扑过来要捂她的嘴:“再胡说我把你竿子掀了!” 第155章 要生米煮成熟饭 当晚,楚兰心发起了高热,郎中煎了好几回药,发了足足半夜的汗才退了下去。 叶雨诗来看了一次,迫不及待想问侯府情况,得到的却是她睡梦中的含糊呓语。 看她身上的模样,想来应该是得手了。 只是这沈崇也太没风度,竟然不是亲自送楚兰心回来,看也看过了,还差这一会么? 平阳侯府的人真是跟沈钰一样爱人前装斯文。 翌日。 珍宝斋。 前些日子谢乘渊做的双玉佩好了,他这几日事忙,便托她来取。 两只玉佩合起来是一个圆,分开则是两弯弦月,她的那只还用了宝石做了点缀,骄阳下流光溢彩。 沈钰心情不错,让花凝收好。 盒子刚盖下,骤然被人叫住。 “沈钰,你还敢走?”叶雨诗声音嚷得很大,恨不得整条街都听见。 她脸色极为难看,径直走到她面前堵住去路,“贵府家风真是让人开了眼,你这般无礼,想来是上梁不正下梁歪的缘故。” “真不知道我表姐倒了什么霉,竟会被你大哥瞧上!” 周围人顿时一片哗然,个个虽未直接看,落过来的目光却是一个不少。 肖远手上的扇子快捏烂了。 天杀的,在哪吵不好,在他铺子门口,还要不要赚钱了? 还有,惹谁不好,惹他东家,还想不想活命了? “叶小姐,您先消消气。”肖远想着寻个借口将人往外送些,“此等私事,大肆宣扬怕是对令姐不利。” “还能怎么藏?”叶雨诗像是被人点了引线的炮仗,“我表姐都被他轻薄成那样了,看也看了,抱也抱了,平阳侯府却想装死,抵赖这门婚事!” 人群中不知有谁倒吸一口冷气。 贞洁于女子而言最为重要,即便有婚约在身,婚前也不宜太过亲昵,更何况这…… 无媒苟合。 简直奇耻大辱! “想不到骁骑大将军看着仪表堂堂,私底下行事竟这般轻浮。” “这叶家表小姐也是个可怜人,贪上了好色之徒,还是个负心汉。” “未娶妻就有外室,日后京都谁敢将姑娘嫁给平阳侯府?” “别看清宁县主风头无两,怕是也无人敢娶,这样的家门能教出什么好孩子。” 沈钰淡淡抬眼,寻了一处椅子坐下,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品着,“叶小姐怕是得了失心疯,莫名自己梦了一出话本子,逮着我就要赔,我家大哥何时对你表姐动过心思?” “你少在我面前装无辜!”叶雨诗气得不轻:“因着前些日子的流言,表姐想着是误会,未免事态严重,特意带了薄礼去你家中赔罪,怎么就这么刚好落了水,又恰好被你大哥救了起来?” “你们一家存了什么肮脏心思,别以为我不知道!” 知道什么? 肖远在一旁听得颇为好笑。 沈崇凭什么看上楚兰心还爱而不得?凭她容色一般?凭她要钱没有? 别人不知晓,他守着珍宝斋和锦衣阁几载,这都快成各家小姐的茶室了,什么闺阁闲话没听过? 京都多的是对沈崇芳心暗许的怀春少女,楚兰心怕是想嫁想疯了,她上赶着还差不多。 “原来是这回事。”沈钰一副了然模样。 叶雨诗忽然底气大涨:“终于舍得承认了?” “你们家休想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说着,她扬起下巴,“事已至此,这门亲事是不结也得结了。” 闻言,沈钰抬头,原本浮着笑的眼睫愈发幽深:“叶小姐说得对。” 她一字一句,轻描淡写地续道:“昨日楚小姐在家府中不慎落水,被我家一名二等小厮瞧见,事情从急,碍于礼制,特地寻了木棒从岸边拖拽楚小姐上岸,本想以此保她清誉,不曾想叶小姐执意结亲。” “可惜了,那小厮已经娶妻,若楚小姐愿意做小,我们侯府自然愿意全了这桩美谈。” 小厮? 叶雨诗猛地瞪大眼睛,一副要吃人的模样。 不是说让沈崇救么,为着这事还花了她不少银两,从牙行打点沈府从前的下人去画具体位置。 为着让楚兰心嫁入沈家,她不知废了多少心思。 不,不可能! 昨日的眼线分明说沈崇未出家门。 就算是小厮救得又如何,没有人证,侯府下人的一面之词也证明不了什么。 只要咬死沈崇对楚兰心心怀不轨,这事板上钉钉,逃都逃不掉的。 “你撒谎!”她声音尖厉,冷笑道:“表姐摔在你兄长院子门口的湖边,耳聋了才听不见人呼救,若真的非他所为,那便是听见呼救而不救,岂非罔顾他人性命?” “一国将军如此行事,何以让百姓放心?” “你们平阳侯府上下包庇,仅凭自己人的几句话便想敷衍了事,做梦!” “叶小姐。”背后一道淡淡的女声忽然响起:“话别说得太满。” 姚静姝缓步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声势浩大的一群下人,仿佛谁敢说句不是,那些人便要对谁动手,风头直接盖过了叶雨诗的张狂。 少女的声音清泠泠地传来:“昨日我恰好在侯府作客,亲眼见到你家表姐落水的全部经过,若是不信去查侯府门口记档就是,我以姚家之女的身份,为清宁县主和沈大公子作保,沈大公子不仅没救过楚小姐,压根就不在府上。” “当然。”她停了停,唇畔挂着一抹浅笑:“如果楚小姐硬要嫁那名小厮,我好歹算个知情人,给她买根簪子添妆也不是不可。” 就在这时,门外进来一名军中都尉:“前日夜半营中又抓了几名东鲁细作,大将军连夜出府审讯,从未离开过。” “这是军中进出记档,大将军特此声明,他与楚小姐毫无关系,若叶府再胡搅蛮缠,不介意将此事上报刑部与京兆府,派人查明流言从何而来。” 白纸黑字一摆出来,再加上人证俱全,所有人都惊呆了。 叶家这是想赖上平阳侯府啊。 众人看叶雨诗的眼神瞬间多了几分鄙夷,拿名节当赌注,怎能如此儿戏? 第156章 即便全须全尾也是个废物 珍宝斋里骤然沉寂一瞬,有人脸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长。 “叶家怕是疯了,竟然想借这种下三滥的法子赖上大将军,也不看看自己命够不够硬。” “方才说大将军不行的人,最好寻个地方瞧瞧眼睛,这般好的儿郎,我家都不敢肖想,岂是那个小贱蹄子能算计的?” “此事已非女儿家之间的胡闹,明日上朝必要让御史台参叶家一本,皇城根下竟想这种下作法子危害我朝名将!实属荒唐!” 怒声越来越盛,叶雨诗脸色青白交加,十分狼狈。 她本就生得娇小,人群中推搡而来,更甚者还想趁乱对她动手,自己势单力薄,再不甘心也得先行离开。 几乎落荒而逃回到叶府,叶雨诗径直去了楚兰心的院子。 “砰!”她气急地踹在门上,灰尘顿时在空中飘散开来。 楚兰心住得本就不好,那门年久失修早已摇摇欲坠,而今更是直直倒了下来。 丫鬟忧心忡忡地出来:“二小姐,表小姐还病着……” “要你多话?”叶雨诗扬起一个巴掌,狠狠朝她脸上扇去,“没用的死人,白吃我家这些年闲饭!” 丫鬟脸顿时肿起半边。 楚兰心听见响动,悠悠转醒,眸底浑浊一片,布满血丝。 一晚的高热险些要了她命,肉体上的疼终究比不过心理上的恐慌,她知道这一天迟早要来。 叶雨诗冲到床前,几乎将人从锦被里拖拽出来,“楚兰心,你好大的胆子,事没办成倒学会回来装死了!” “表妹息怒……咳咳……”床上的人弱不禁风,一张脸蜡白,掩唇咳道:“昨日事发偶然,我被沈钰算计了。” 叶雨诗反应愈发强烈,几近目眦欲裂。 又是沈钰! 这个贱人只会坏她好事! “我都已经走到大公子门口,也分明听见他的声音,沈钰却带着那姚家小姐突然出现,害得我落水不说,还见死不救。” 叶雨诗微微眯眼,“你说昨日沈崇在府中?” “是,”楚兰心委屈道,“侯夫人还特意嘱咐他避开我。” 军中竟然也为沈崇做伪证,叶雨诗心一咯噔。 “表妹信我,我已经想到新对策,等这身子好了,必不会叫你失望。” 女子我见犹怜,凄凄楚楚地跌在地上,倒有几分病美人之姿,沈崇常年在军中,接触女子的机会本就不多,又无婚约无通房,血气方刚的年纪,怎会没有那种心思。 若过程顺利,楚兰心得手是迟早的事。 就在这时,外边忽然冲进一婆子匆忙道:“二小姐,不好了!外边……” 她话说一半,硬生生卡在喉间。 叶雨诗不理解,何事值得这般慌张?她今日在珍宝斋被沈钰那般奚落,也未失态过度,这些下人真是一个比一个没出息。 走到门口,唢呐喜乐声越来越大,当她瞧见门口那队寒酸的礼乐队,脸色当即难看起来。 叶夫人正一头雾水地问:“阁下是不是走错了,我们府中今日未有婚嫁之事。” 站在前边的喜婆拧着帕子,笑得一脸洋溢,“夫人这是哪的话,早前在街上众人皆知,您家表小姐被咱们侯府一小厮英雄救美,二人就此情定,还让叶小姐保媒要上门说亲呢。” “老奴听了心底震动,这般不顾礼教桎梏的情谊实在难得,侯夫人也感念表小姐情深,马不停蹄为那小厮备了聘礼,让他好能上门全了这桩缘分。” 叶夫人顿觉丢人,“一派胡言!” 楚家虽然没落,曾经好歹也是富庶之家,岂能嫁给一个小厮草草了事? 她还指着楚兰心给叶家铺路,究竟是怎么回事? 叶夫人转过身,叶雨诗忙急急掉头就走,她目光骤然冷下。 “将这些人给我打出去!” 话落,叶府大门紧闭,不见外客。 前厅,叶夫人一拍桌子:“叶雨诗,你自己丢人不够,还将兰心一起拉下水,你是嫌我们叶家死得不够快吗?!” 白婉一行已是前车之鉴,她不仅不吸取教训,反而不知死活地迎上去,叶夫人顿觉自己要气死。 “娘。”叶雨诗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我不过是想给沈钰一点颜色瞧瞧,且她嫁进侯府,对我们也有益不是么?” “你好大的口气啊!”叶夫人气得笑了,“口口声声要给侯府公子,一品将军说亲?即便是你配他都排不上名,更何况兰心,你最好给我闭上那张嘴!” 楚兰心被丫鬟扶着到了门口,正巧将这句话一字不落地听进耳内。 她面色又是一白。 丫鬟忙问:“小姐,你怎么了?” “无碍。”楚兰心拿帕子掩着唇,压下喉间的腥气。 叶夫人口口声声为她着想,不过是还留有用处罢了。 爹娘不在,无人为她做主,叶大人即便与她母亲一母同胞,可入赘叶家后改了姓,也并非倾心相待。 与其送至年老好色的男人身边做个续弦,还不如搏一把嫁给沈崇。 “来人,将二小姐拖下去,今日不将她打服认错,戒鞭不停!” 叶雨诗站在原地,手脚冰凉,“娘,我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怎能这般对我?” “正因为你是我生的,才不愿见你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叶夫人毫不留情地吩咐婆子:“拖下去,用家法!” “请舅母住手!”楚兰心踉跄着闯了进来,“一切与表妹无关,是我鬼迷心窍,心悦大将军才如此,舅母要罚就罚我吧。” “兰心,你这是做什么?”叶夫人是知道她行事的,向来谨慎,怎会做出此等无脑之事,定是被自家的蠢女儿挑起的。 “舅母,一人做事一人当。”楚兰心突然哭出声,哽咽道:“您罚我吧,便是要了外甥女这条命也无妨,是外甥女无能,给叶家丢人了。” 说着楚兰心跪在叶雨诗面前,将她护在身后。 叶夫人一阵头疼。 叶雨诗思绪更是空白一片,自己对她并不好,她竟这般护着她? 为什么? 少女身子单薄,虽然柔弱,面色却坚决倔强,架不住那张酷似丈夫的脸,叶夫人动了恻隐之心,拗不过放了她们。 待人走后,叶雨诗喃喃道:“你这是做什么?” 楚兰心破涕为笑,温婉道:“是我无能,对不起表妹,全府上下只有表妹真心为我着想,我感激都来不及,怎会供出你来害你?” “大公子一事请表妹放心,待到下次,我必会豁出一切,让生米煮成熟饭,将这桩事尘埃落定。” 叶雨诗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何时变得这般大胆?” “我无父无母,叶家就是我日后的娘家,自是为叶家做什么都愿意。” 这话听起来通体舒畅,叶雨诗眯起眼,笑着将她扶起来,“你明白就好。” 待她回到院子,丫鬟心疼地过来搀着:“小姐何需如此,二小姐并非良友,不值得您这么做。” “是啊。”楚兰心目光落在远处的树上,鸟儿扑棱翅膀冲上九霄,自此天高海阔,自由自在。 她不由垂下头喃喃道:“可这已经是我能为自己想到最好的打算了。” 第157章 你比不过他 夏日夜市开市后,宵禁便不这么严了。 宋家马车停在平阳侯府门口时,沈钰被江文瑛亲自送了出来,细细叮嘱:“娘亲也不说别的,只一点,当心安全。” “是。”沈钰微微一笑,随着宋茹一同上了车。 过了侯府大门一小段路后,窝在边角的秦绍吐出一口气,总算能出声道:“钰姐姐可真难请,这车压得我快喘不过气了。” 按照礼制,宋大人家中还未有过三驾的马车,三人挤在二架马车中,多少有些小。 宋茹不以为意:“你倒是能坐自家马车,何须与我们一处?” 秦绍撇了撇嘴,“这不是有我在,担心侯夫人不放人嘛。” 眼见着二人又要闹起来,沈钰无奈抚额,“好了,日后你在金陵街等我们就行。” 秦绍又不乐意了:“好吃的可不全在金陵街,钰姐姐是想与她耍单,将我丢下吗?” 说起吃的,宋茹笑了笑,“师姐上回送来的小饼味道真是不错,今日我带你去尝个新鲜的。” 行了有一炷香后,三人在河畔不远的临桥集市下车。 宋茹领着他们到了一处摊子,要了几个滴酥鲍螺。 在她期盼的目光下,沈钰尝了一个,乳香四溢,清甜适口。 “好吃。” 她一个眼神,花凝当即付了银子。 秦绍忙道:“我既在这,哪有让姑娘家付银子的道理?” 他拿出自己荷包,拿东西瞧着比从前圆滚不少,想来如今家当颇丰。 沈钰慢条斯理地吃完,又要了三碗冰雪冷元子,“自己留着,日后若是惹人不高兴,总有用银子哄的时候。” 秦绍登时一片茫然,倒是宋茹耳根微微泛粉。 “我能惹谁啊?” 沈钰瞥了他一眼,“想不明白就多吃几个元子。” 说完她率先朝前走去,秦绍皱着眉正准备苦思一番,宋茹恨铁不成钢地瞥了他一眼,“呆子!” 二人走在前,宋茹道:“师姐以后可别跟他说这些,没开窍的脑子不是寻常人能比的。” 沈钰淡淡:“现在不提点,日后被气死的是你。” 宋茹又闹了个大红脸,顶着忐忑又局促的心问:“听闻沈家与谢家早有婚约在,师姐也是这么教世子的么?” 教? 谢乘渊怕是无师自通。 沈钰稍稍沉默,他即便这几日没出现在跟前,书信倒是从未少过一封。 宫内的天香茉莉开得极好,小黑衔着花出现时,两朵香气清幽的茉莉落在她案几上,被沈钰随手夹进看的话本子中。 作为回礼,她给了个驱蚊的香袋。 沈钰眼睫垂下,朝最近的一个糖画摊子走去,不紧不慢道:“我技不如人,没有教。” 宋茹张了张嘴,面上十分惊诧。 竟然还有她师姐不会的事? 做糖画的阿爷瞧见她们,笑问:“姑娘们想做什么样式的?有狐狸,老虎,也可做人形的,不过要费些时间。” 宋茹对这个颇为感兴趣,“能做兔子么?” “可以的。” 选好自己的,她转头问沈钰:“师姐想做什么?” 沈钰想了想,“金元宝。” 没什么比金子银子更让她喜欢的了。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男人低声轻笑:“照着这姑娘的身段,给我做一个。” 沈钰缓缓转头。 一臂的距离处,谢景尧站在那,眸光定定地落在这边。 “沈小姐。”他轻慢地弯起唇:“相逢不如巧遇,我们很有缘不是么?” 沈钰没说话,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做糖画的阿爷有些为难,自来男女有别,会来做女子人形的,要么是本人,要么是家人或者夫妻,从未有帮生人做他人糖画的,这是实打实的冒犯。 只要没拒绝,对谢景尧来说就是有机会。 他刚要上前,秦绍忽然挡在沈钰面前,冷声斥道:“滚远点,有些人不是你能染指的!” “若我偏要染指,你能奈我何?”谢景尧目光落在少女身上,眼底带了抹贪婪。 他见过不少好看的女子,却从未见过沈钰这种,分明周遭清冷,却长着一张美艳绝伦的脸,犹如冰火两重天般让人欲罢不能。 沈钰拍了拍秦绍肩膀,淡淡道:“你先带着宋茹走远些。” 谢景尧是穆王的命根子,她倒无所谓得罪两个脏东西,但不喜欢连累无辜。 后边两人骤然异口同声,“我不走!” 沈钰淡淡:“我能处理。” 宋茹眼中满是担忧,面前的男子瞧着就没安好心,行事轻浮不说,那眼珠子都快嵌在沈钰身上了。 没等秦绍冲上来,谢景尧一抬手,身边的护卫直接将二人一推,硬生生与他们隔出一道屏障。 “这就对了。”他越走越近,像是觊觎了许久,笑容加深:“沈小姐当年怕是被谢乘渊那死得早的娘给诓了,别看我病弱,谢乘渊也好不到哪去,他体内有毒,没几日好活了,你跟了他迟早要守寡,还不如弃暗投明,与我一处?” 沈钰忽然勾了勾唇,她一袭浅紫色华衣裹身,外披橙白披帛,粉色裙带系着盈盈一握的纤腰,裙幅如雪月流光倾泻于地。 薄施粉黛,芙蓉靥面,是少有清灵透彻的美。 真是便宜了谢乘渊。 但他很快没能继续笑下去。 沈钰笑容依旧,嗓音却冷得刺人:“他即便身中百毒也得以瞩目,你即便全须全尾也是废物。” “如何能比?” 谢乘渊死不了,她什么都能治,只要还剩一口气,阎王就抢不过自己。 莫大的屈辱汹涌地席卷着谢景尧,他当即要上来抓她衣袖。 还没挨到沈钰,谢景尧双膝骤然一痛,刺骨钻心般要跌倒在地。 紧接着,一道劲风扫过,他还没看清眼前,胸口被人狠狠踢了一脚,再也控制不住朝后倒去。 周围护卫皆被震得踉跄几步,有人突然惊骇出声:“世……世子!” 谢乘渊手快将沈钰揽入怀中,未免那群人碰着她,声音一如既往地温柔:“抱歉,又让你看到脏东西了。” 第158章 学着勤俭节约 世子怎么来了?! 他们虽然是谢景尧的护卫,可也是穆王府的人,即便穆王如今再宠谢景尧,也不妨碍未来谁是穆王府真正的主人。 世子连二公子都敢动,更何况他们! 但是众人没有一点办法,做不做都是一个死字。 墙根边上的人影艰难地抬起头,身体飞出去的那刻,五脏六腑仿佛都揉在了一起。 谢景尧跪趴在地上,原先在酒楼和一众公子哥吃的酒全部吐了出来,混着血水含糊不清:“谢乘渊,你找死……父亲必然不会放过你……” “咔嚓。” 又是一阵内力使出,谢景尧直接被隔空卸了下巴。 沈钰的眼睛被人轻轻捂着,淡淡雪松香将她包裹其中,隔开了街市鱼龙混杂的气味。 “听话。”有低低沉沉的声音落下:“太脏了,别看。” 有人出手,她自然偷懒。 沈钰打了个哈欠,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谢乘渊和谢景尧之间横亘着私仇,往日没有理由动手,他不得不压着。 但今日对面寻衅滋事,反击并无过错。 她愿意当谢乘渊吊打谢景尧的最佳借口。 护卫们心下一惊,登时跪在地上纷纷磕头:“世子饶命!世子饶命啊!” 最后一行人被巡城兵全数带走。 扰乱夏市,引百姓不安,实乃罪过。 …… 半炷香后。 “砰!”的一声,天空炸开一朵朵绚烂礼花,街上人纷纷抬头,孩童坐在父亲肩头,手中拿着糖葫芦,笑得手舞足蹈。 江畔,谢乘渊让鬼狐付了银子,叫来两条画舫。 秦绍匪夷所思地瞧着沈钰被人小心扶上了船,女子腰间玉佩微微轻晃,随着禁步在风中一同摇动,不经意间,另一块玉佩同时闯入眼帘。 底下的穗子比旁边的那抹要深些,玉材瞧着像是同一块,就连花样都是一模一样! 他一直以为沈钰挂的是一轮新月,中间游鱼戏水,不曾想竟是一对! 一人浅紫长裙,一人蓝紫暗纹滚边长袍,同坐于船上,莹莹灯火下,倒是十分般配。 鬼狐冲他们勾了勾唇:“小公爷,宋小姐,请吧。” 宋茹掀起裙摆,极有眼色地先进了另一条画舫。 船顺水而下,似是无数落在水面的巨大河灯,水中间歌舞声扬,搭着极大的台子,表演的并非别人,而是一水的京都名门世家小姐与公子。 水上起舞,周围花船为伴,若谁表现得好,便可将手中的花丢入其中,谁得到的越多,日后说亲的门槛便越高。 秦绍与宋茹的画舫已经渐渐朝那去了,沈钰不爱凑这种热闹,谢乘渊便吩咐鬼狐往下游去。 “你怎么在这?” 看信上说他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圣上为着流寇一事,日日商讨到亥时,沈钰微微抬眼:“还是事情办完了?” “差不多,如今只差调遣军队。”谢乘渊不知从哪变了一个油纸包,“饿了先垫一垫。” 沈钰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淡淡的芝麻香混着烘烤后的甜味,是一包桃酥。 沈钰眸底微凝,接了过来。 “方才打谢景尧时动作有些大,碰碎了一些。”谢乘渊见她拿过后不吃,将破了边角的那个挑出来,又选了个块新的放到她手上。 纷杂久远的记忆在这一刻破尘而出。 “这是什么?”年少的沈钰将东西拿在手中,小心翼翼放在鼻尖闻了闻。 她看不见,嗅觉却变得格外灵敏。 少年推了推她手,笑了声:“这地方唯一没毒的东西。” “是贡品?”想到这,她突然有些不敢吃。 岛主供的菩萨说是有灵,若偷了贡品便会穿肠烂肚,死状惨烈。 直到身旁却传来咔呲咔呲的声音:“放心吧,赫连甫做了这么多缺德事,只敢向神佛求心安,这东西定没毒性。” 跟鬼神比起来,更加可怖的是人心。 沈钰捏着那块表面不算平整的糕点,心情愈发胆颤。 在她犹豫之际,那道声音又落了下来,“小丫头,张嘴。” 沈钰迷茫的侧头,猛地被塞进一口点心。 甜甜酥酥的,把肚子里的馋虫全部勾了出来。 少年笑声更甚:“哥哥已经替你试过了,吃不死人的。” 沈钰小口地咬着:“若是被管束师兄发现怎么办?” “发现不了的。”他低笑一声,不紧不慢道:“那些人自己都偷吃。” 沈钰心底顿时一松,囫囵吃完了一整块。 从那以后,每一日的晚上,她都能吃到一块完好无损的桃酥。 直至他离开后,近十年,沈钰再没碰过。 被人唤了两声,沈钰收回神思,接过谢乘渊手中的桃酥。 她抬头看向河岸,有人正在放花灯。 荷花形的,如小船般越飘越远。 每座画舫上似乎都有,沈钰从手旁的柜子中拿了一个,将吃了半块的桃酥放在上面,点燃中间灯芯推入水中。 谢乘渊微微一怔,“钰儿这是在做什么?” “借花献佛。”沈钰慢条斯理地重新拿了一块,小口吃着,“之前和你说过,我有一个义兄。” 听到这两个字,谢乘渊几乎屏住气息,片刻尾音上扬,如往常一般笑道:“嗯,我记得。” “他当时为了救我,放弃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沈钰淡淡,“后面出了意外,我们分开了。” 她若有所思:“十年过去不知道他如今是生是死。” 谢乘渊眼睫微颤。 沈钰倒是十分平静,“他似乎挺喜欢吃桃酥的,若是不在世上,今日也算解馋了。” 谢乘渊凤眸微垂,压下眼底的浪潮汹涌。 他与初时的江文瑛和沈廷一样,靠的不过是几个标志,浅显地确认了沈钰身份。 如果之前还有一丝猜疑,今日便是板上钉钉。 沈钰缓缓起身踱步到船头之上,看着那只越飘越远的花灯。 夜晚风凉,水波晃荡,谢乘渊随她一同站了出去。 “聚散各有缘,钰儿不必感伤。” “我知道。”沈钰牵唇道:“即便他不在,想来如今的银钱也够在底下买许多桃酥了。” “我每年都会让人给他烧纸钱,以防万一。” 船忽然晃动一下,谢乘渊顺势将人揽在怀中,暗色中,唇畔的笑比烟花绚烂。 “钰儿对他真好,好得我都有些嫉妒了。” 沈钰稍稍沉默一瞬,“世子,恕我直言你还比不过他。” 在她心里,谁都没他重要。 第159章 有人出名了 行至岸边,陈慎修出来时,沈钰于山崩前都不曾动摇的脸,鲜少惊诧一瞬。 他看着比在鬼市那日要干净许多,身体表面的伤也愈合得七七八八,只是双眼无神,吊着眼白,面上一股灰败。 说得难听些,犹如死人。 见到他,沈钰首先便想到谢乘渊是百里策,但很快便被理智冲醒。 传闻中百里策百毒不侵,即便是比魂断草更强的毒药也服过,照样活得好好的。 谢乘渊的脉却是自己亲自探的,他连魂断草和寒蛇毒这种二等毒药都解不清,怎么会是百里策。 可陈慎修又确确实实是百里策抢走的。 “怎么这般惊讶?钰儿认识他?”谢乘渊笑着带她上前。 陈慎修木然地跪了下来:“见过主人。” 沈钰心底一沉,百里策给他下了傀儡蛊,又用毒针封了他的神思穴,换句话说,如今他已经是个没有思想的半死人。 “这就是你说的给我送个人?” 谢乘渊俯身,将她垂落耳际的发丝一点点勾在耳后,“上次受封礼你被众人合攻,我便一直想寻一名暗卫放在你身边,日后外出也好放心些。” 他嗓音是惯听的温柔,沈钰知道谢乘渊没这么简单,可从未将他与江湖中人牵扯在一起,尤其是百里策那种以狡猾奸诈和不择手段而闻名的恶人。 九品高手,说废就废,毫不手软。 “你不喜欢?”谢乘渊似是从她滴水不漏的话中找到蛛丝马迹,转头对鬼狐道:“带下去,别让他再出现于人前。” “等等。”沈钰忍不住想抚额。 这算什么? 自己废了半天心思想弄来的人,结果被谢乘渊送给了自己。 “没有不喜欢。”她随便寻了个借口,“只是身边突然多个人,有些不习惯。” 谢乘渊微微一笑,牵着她手,“不必担心,买他的时候买主说了,他只会在暗处,该避讳时会离开,平日只要不在意,丝毫察觉不到在近侧。” 男子修长的手抚上她鼻尖,轻轻刮了刮,“我才不舍得让他占你便宜。” 谢乘渊把她的迟疑归咎为君九霄,担心伪君子本就输了人,如今陈慎修突然出现在钰儿身侧,怕是要对她有所起疑。 他想好了。 即便钰儿就是霜苓,他也要将她从君九霄手里抢过来,这样,她才能永远摆脱药人的身份。 “我见过他。”沈钰淡淡:“南越九品高手,你是怎么将他弄来的?” 谢乘渊失笑:“倒也不是我弄的,花了四十万两黄金,从百里策手中买的。” “你与江湖有关系?” “谈不上。”谢乘渊笑了笑,“当年中毒后,姑母请的医者便是百毒庄的人,只能说认识,但交情不深。” 医毒自古不分家,只是百毒庄,还不配叫医者。 收了谢贵妃的银子,却并未将谢乘渊余毒解清,还多诓了他二十万两黄金。 沈钰眸底一沉,百里策赚钱的路子还真是容易得很。 “下次要买什么东西给我,提前跟我说一声。” 百里策跟她玩命抢,大抵有谢乘渊的份。 有些钱本可以不必花的。 “嗯?”谢乘渊挑了挑眉,“这是礼物,说了就不惊喜了。” 沈钰瞥了他一眼,“你太败家。” 她顿了顿,察觉自己语气有些冷,谢乘渊脸上明显有些茫然委屈,随后补充道:“不好养。” 谢乘渊凤眸当即微弯,潋滟着笑:“嗯,日后我定学着勤俭节约。” 深夜。 密室。 沈钰将陈慎修身体的傀儡蛊逼出,放入新的,又解了他的神思穴。 男人眼中渐渐清明,似是缓了三分神智。 从今以后,这个人只能听他的了。 次日,穆王怒气冲冲来了平阳侯府。 沈钰姗姗来迟。 “现在立刻去王府,将景儿的病给我治好!” 沈钰慢条斯理地喝着茶,“王爷怕是异想天开过头了,二公子当街对我不敬,调戏女子,没将他送去府衙已经算我心慈。” “当然,您要我救也不是不行。”沈钰抬眼,“只是臣女医术不精,若是不慎将人治死,王爷定要见谅。” 穆王眼底一沉:“冤有头债有主,此事已成,你即便不愿,今日也非去王府一趟!” “我看谁敢!”沈恒忽然从身后出现。 “人是谢乘渊打的,王爷不去寻自己儿子,反倒来刁难我家小妹,说出去也不怕丢人现眼!” 沈钰上回与他说话,还是因为沈瑶那碗毒汤。 原以为日后井水不犯河水就好,他竟然也来帮忙说话? 倒是稀奇。 沈洲此时也摇着折扇缓步而来,“既是家务事,王爷此举怕是不妥,不如我帮您将世子叫来?” 他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与谢乘渊像了三分。 穆王登时气得手背青筋震起。 话音刚落,外边传来整齐划一的步伐,沈崇步履匆匆进来,见了穆王登时面色一沉:“王爷怕是忘了,这是谁家府邸,你想带小妹走,先过了我这关再说。” 谢乘渊昨日送沈钰回来时便提了此事,沈崇当即便起了将谢景尧大卸八块的念头,今日倒好,穆王竟然还敢上门让钰儿给那下三滥的野种治病? 他配么? 三位兄长犹如铁桶堵在沈钰身前,穆王今日带的人不多,此时竟显出了寡不敌众的状态。 穆王骤然冷笑:“沈钰,谢乘渊这些年都没动过景儿,如今打着你的由头泄愤,你当真以为你寻了个什么好郎君吗?” “王爷此言差矣,人各有命,终究不同。”江文瑛的声音从门背后传来,不多时,她走至他面前。 “你薄情寡性,害得芬儿早逝,便觉得天下人都同你一般,若是瞧不惯乘渊,早些让他入赘我家倒也无妨,免得你见他不顺,哪日被气死了,还得我家女儿担责。” 第160章 相府赵家的长女 江文瑛鲜少露出凌厉模样,穆王见了她,顿时眸底一凝,深沉晦暗得让人无法直视。 前王妃的名号似乎是对付他的法器,一言即出,穆王很快走了。 天空之下他的背影有些许寥落。 “薄情寡性?”方才沈钰听见他冷笑一声,而后看向江文瑛:“妇人之见,你懂什么?” 江文瑛气得摔了茶盏:“若非芬儿不在,我不愿再惹一身腥,今日好歹也要让你父亲回来,围着他水泄不通地揍上一顿!” 翌日,昭文堂。 沈钰去的时候,周围人都在兴冲冲地说着前日的花船游。 平日围在秦绍身边的几个公子哥也笑得春心荡漾。 “小公爷看了么?那女子跳得明媚惊艳,宛若仙子下凡!” “只是不知是哪家小姐,若有此女为伴,日后定是过得蜜里调油。” “林兄这话说的,岂非要惹昨日情系仙子的男子众怒?” 少年们聚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大家年岁相当,有快及笄的,有快冠礼的,都是准备谈婚论嫁的年岁,说话难免露骨。 秦绍略略瞥过眼,兴趣缺缺,“好生没意思。” 宋茹唇角轻勾,和沈钰说笑:“师姐不知道,他都快悔死了。” 沈钰慢悠悠看了过去,“说来听听。” 宋茹见怪不怪,“昨日用的都是上好的姚黄牡丹,一朵不下数十两,有人细细算了一番,若是昨日备上一花船的牡丹,今日定能盆满钵满。” 秦绍见有人替他说了,惋惜地趴在桌上:“那舞我瞧了两眼实在一般,那花我瞧了好几眼,每一朵都在绽放金斑。” 沈钰忍不住勾起唇,难得碰上比她还爱钱的人。 宋茹则是一副想开了的模样,比起后宅乌烟瘴气,秦绍这种心思简单的不免让人觉得心情松快。 很快,有女子冷声反讥:“你们看的是仙子么?瞧得是狐媚子还差不多!” “又露腰又亮胳膊的,生怕别人不知她有几两肉!” “尤其脚腕的银铃,跟画本子里苗疆勾人魂的巫女一模一样!” 京都世家女也会聚在一起才艺比拼,大多含蓄内敛,图个雅趣。 昨日的女子却一改大胆,若非知道花船游是经人查验过的,差点以为是哪家花魁偷跑过来。 宋茹问:“有说是谁家的小姐么?” 姚静姝顿了顿:“听说是相府的。” “怎么可能!”与赵家有些许交情的一人跳了出来:“相府就一名见不得光的丑八怪,怎会是她?” 赵允禾在人前说话都得结巴半天,还跳舞? 也不怕笑死人。 沈钰蹙了蹙眉,抬眼看去。 忽觉一道凌厉冰冷的目光袭来,男子缩了缩脖颈,立刻闭上了嘴。 如今的沈钰今非昔比,既是平阳侯的亲生女儿,又是圣上亲封的清宁县主,所有没有封号的小姐公子,按照礼制都要与她见礼问安的。 宋茹察觉不对,问她:“师姐认识那名小姐?” “不认识。”沈钰目光淡淡,“只不过有些人的嘴,的确该洗洗。” 福安公主赏花宴的帖子落到平阳侯府时,沈钰正在喂小黑吃玉米粒,她扫了一眼,女子娟秀的字迹跃然纸上,诚意十足。 这是她自契丹回燕北后,第一次举办宴会,除了女眷,各府公子,听说连太子殿下都会来,给足这位长姐排面。 花凝眉心狂跳,“小姐,奴婢总觉得这宴会要有事发生。” 说不上来为何,她心底有些慌。 自打小姐一绣动京都后,麻烦一个个接踵而来。 “不去就能没事么?”沈钰眼皮微掀,将最后一颗玉米粒喂给小黑吃完,将它拢在怀里。 她慢条斯理地梳着它背上的黑羽,勾着唇道:“太子都能亲临,我哪敢拒绝公主好意?” 即便还有一口气,坐都得坐到席位上。 花凝心疼,她家小姐又不是铁打的,每天东一锤子,西一榔头的,跟边走钢丝边睡觉有什么差别? 两天后的赏花宴很快到了。 沈钰顶着一头谢乘渊再次花重金从百里策那个奸人手里买来的首饰,去了福安公主府。 上面各种瞧着好看,实际碰一下便极容易中毒的发钗步摇在光下熠熠生辉,为衣着增色不少。 侯府马车到了门口,有专人过来引路,一路上亭台掩映,红墙黛瓦,雕梁画栋,仿佛被人工巧匠打磨过的瑰宝。 进了茶室,沈钰被江文瑛牵着,与一众夫人小姐叙旧。 角落中一蒙着面纱的身影见了她,总算有所动容地抬起头。 她与这有些格格不入,却在对上沈钰眸子后,眉间露出一抹明快的笑意。 身边的夫人见她目光所到之处,亲昵地拉着沈钰往另一边走:“县主怕是不知,那是相爷的嫡女,不过生性孤僻,还是不要沾染的好。” 赵允禾似是听见这话,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 沈钰算算药效,如今是最猛烈的时候,她其实没必要出来的。 堵得住一张嘴,堵不住悠悠众口。 半盏茶后,午宴正式开始,坐于花香柳绿中,众人推杯换盏,女子们谈笑风生。 不远处一条潺潺小溪水流叮咚,贯通整个公主府,鲤鱼争相翻涌跃上,添了几分不同意趣。 福安公主坐于上座,很快微笑道:“昨日听闻江上有花仙出没,一舞名动京城,今日本宫也算沾了相爷的光,才能将人请来。” 女宾席上,众人纷纷朝相府二姨娘身上看去。 只见女子笑着颔首,起身敬酒说了些场面话。 不过一会,一艘乌蓬小船自远处而来,上边女子一袭白衣,水袖挥舞,如落于春风浮白的一树梨花,纵然颜色浅淡,却能艳压满地海棠。 然而让人惊疑的是,这女子究竟是谁? 渐渐的人声近了,女子腔调软糯,似乎不像京都之人,她唱着一曲前朝诗人作词的江南小调,嘤咛婉转。 “凉月惊梦,清风卷愁,霁色冷,烟光淡,夜静江流。霜华满天,彩云归,鱼龙潜跃水成文……” 分明是唱景的词曲,倒被这女子唱出百转千回,缠绵悱恻的相思之意,如一根羽毛轻轻撩动着人心。 男宾席处已然听痴了。 第161章 我家主子对女子过敏 乌蓬小船越来越近,女子细腰一转,有花瓣纷纷扬扬自她周身落下。 她腰间围着一圈银铃,稍稍一动,便克制不住将人目光带去,薄纱笼罩,若隐若现,纯白中透着风光旖旎的妖媚。 有人忍不住往自己嘴里灌了好几口酒,却越喝越上头。 福安公主笑着让贴身婢女上前将她迎上来,女子含羞带怯,容色虽然朦胧不清,却叫江文瑛觉得分外眼熟。 直到她跪下问安时,娇柔温婉的嗓音一出,江文瑛手边的酒杯微颤,沁出几滴落在桌面。 “钰儿,你听……” 沈钰握着她的手,面色不变,笑了笑:“娘亲莫急。” 福安公主意味深长地扫了她们这边一眼,含笑起身,过去将人扶起,“藏了这么久,怎么不让大家看看你的真容?” 说着她轻轻抬手,女子面纱骤然垂落,被风吹散一边。 江文瑛脸上闪过一抹震动,她的脸…… 沈瑶容色娇媚,与从前的小家碧玉不同,眼角眉梢都带着浅浅媚态,起身时纤腰柔弱无骨,如蛇般扭动,姿态撩人至极。 感受到众人的惊呼,她朝这边挑衅地微微抬起下巴。 然而,沈钰面色依旧,笑容如昔,没有丝毫波澜。 周围却有唏嘘声不断响起。 “我眼睛花了?这不是沈瑶吗?” “像又不像,平阳侯府不是说沈瑶犯了旧疾,回老家荆州养病?” “难道在玩大变活人?” 一行人视线不断在江文瑛与台上来回梭巡,似是在等谁开口解释。 沈钰好整以暇地抬眼,唇角噙着一抹笑。 想来是已经寻到底气,要准备重蹈覆辙了。 “侯夫人怕是还未见过,这是相爷的长女,之前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外边。”福安公主含笑望着她们:“怎么,二位认识?” 没等江文瑛开口,沈瑶牵起唇,态度有些傲慢:“公主说笑了,我怎会与侯夫人相识,倒是清宁县主,久仰大名。” 最后四个字她几乎咬着牙说了出来。 沈钰笑意更深。 果然寻的是相府这个冤大头。 提到沈钰,江文瑛心中最后那点情分与刺痛消散而终,警告似的盯着她,冷声道:“臣妇与相府鲜少往来,自然不识。” “侯夫人贵人事忙。”有平日喜欢瞧侯府热闹的夫人掩着帕子笑道:“我怎么觉得这赵二小姐,瞧着与您那位七小姐甚是相像呢?” 江文瑛出乎意外的淡然:“小女生了顽疾,已经回荆州疗养,李夫人怕是眼神不好,这都会认错。” 转瞬间,许多人都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沈瑶本就是平阳侯府从慈幼局抱养来的,如今沈钰回来,她骤然离开,现在又成了赵府的女儿,地位上升不是一星半点,二人都在相互避讳呢。 “赵小姐。”有女子壮着胆去和赵允禾搭话,“那位真的是你姐姐么?” 赵允禾淡淡:“庶姐罢了。” 恰好丝竹管弦之乐停落,这句庶姐清晰地落进众人耳内。 台上站着的沈瑶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回到相府后她才第一次见到这位油盐不进的丑八怪,占着嫡女的名头,却是个实打实的废物,有什么资格与自己相提并论? 人长得丑不说,骨头比什么都硬。 福安公主笑着圆场:“嫡庶之分决定不了什么,人生在世能力为佳,诸位不该被礼教埋没自己的光彩才是,三小姐以为呢?” 赵允禾单薄的身影微微一顿,在一众油煎似的目光下,咬了咬唇:“公主教训的是。” 面纱后,大滴大滴的泪水忍不住垂落,不一会便浸湿了纱巾。 那日自稻香居回去后,还未来得及发落钱嬷嬷,便被爹爹叫去前厅。 他带了两名女子回来,将其中一人封为春姨娘,放在本该当家主母住的院子之中。 那处本该是她娘亲住的,让二姨娘霸占十几年,还是上回舅舅进京,在相府大发一通脾气后,才将二姨娘赶去别院。 本想着修缮好了再让娘亲搬进去养病,不曾想又被人鸠占鹊巢。 还莫名多出一名庶姐,要让母亲从自己嫁妆中划一份单子出来,备着给她出嫁。 那明明是她娘亲的东西! 赵允禾越想越委屈,对上沈瑶那张脸,指甲牢牢地嵌在掌心中。 宴过三旬,有丫鬟捧着一个托盘上来。 “赵小姐,这是清宁县主让奴婢给你的。” 赵允禾吸了吸鼻子,瞧见盘子内两颗油纸包着的糖,淡淡的牛乳香传来,再度红了眼眶。 她掀开外衣塞进嘴中,瞧见了上边不知用何物写的字,秀气中带着苍劲——心情好些。 赵允禾感激地望了过去,少女勾起一抹清浅笑意,如温暖的手抚平她心中褶皱。 刚上了一轮菜,福安公主便带着沈瑶一一敬酒。 赵子凡殷勤地跟在身后,为她引荐。 不为别的,这新来的妹妹与自己有共同敌人,大房一日不倒,全家便要一日养着那丑八怪。 嫡女又如何?他姨娘生了三个儿子,早该是他们当家才是。 只要借着那春姨娘的手除了大房,日后相府不就是他的天下? 想到这,赵子凡目光落在沈瑶身上,带着讨好的笑道:“二妹妹,这边有台阶,小心些。” “这是工部侍郎的幼子张公子。” 沈瑶柔柔一笑,“张公子。” 她丝毫不怯场地敬了一杯,柔夷浅浅擦过那人手背,带起一片战栗酥麻。 张公子脸上的红晕顿时染到耳根。 他与沈瑶曾在昭文堂是同窗,自是知道眼前这人是谁,只是往昔也曾肖想过她的美貌,奈何侯府家教甚严,都没什么机会攀谈,如今倒是好了。 管她沈瑶还是赵允瑶,只要能让他尝到甜头,是谁都行。 走了一圈,众人对这新冒出头的赵小姐好感倍加,燕北没有太严重的男女之防,可大多数小姐照样无趣得紧,见惯了木头,突然冒出一朵开得正盛的桃花,不是一星半点的新鲜。 待到了右后方,她眼底不由划过一抹羞怯,目光缱绻地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 沈瑶故意将自己身上的披帛往下拉了拉,露出一圈被银铃围着的细腰,柔声软语地上前:“世子,今日初见,小女子敬你一杯。” 第162章 姐姐觉得我该怎么做? 说着,沈瑶端起谢乘渊面前的酒壶,要给他倒酒。 若是从前,碍于江文瑛和沈廷,她绝不敢这么做,可如今她已经不是平阳侯府的养女,不是沈钰的妹妹,谢乘渊也不是她的姐夫。 公平竞争,最后到谁手上才是真本事。 不曾想身体刚刚前倾,手腕骤然麻痛,似是有千万根针刺在肌肤上。 沈瑶手一斜,整壶酒尽数泼到了自己身上。 谢乘渊连看都没看一眼,淡淡吩咐:“桌子脏了,撤掉。” 赵子凡面有不悦,却不敢发作,强忍道:“世子好歹给个面子,二妹只是想给你敬酒,并无其他意思。” “抱歉。”鬼狐抬起剑柄,直接将二人拦住,笑意盈盈:“我们家主子对女子过敏。” 赵子凡微微一怔,而后脸上带着几分愠怒。 在场半数人都喝了,这是公主府,还没人敢贸然下毒下药,谢乘渊的借口未免太过敷衍,也太不近人情了。 沈瑶只觉得浑身愈来愈痛,尤其是双腿,像是突发急疹,痒的她险些站不住。 女子娇弱地抬头,柔弱无骨地看向谢乘渊。 从这个角度望去,刚好能将她白皙的脖颈以及胸前若隐若现的沟壑收入眼中。 赵子凡慌忙别过脸去,周边的一众男子则是瞧的有些热火难平。 谢乘渊却连个目光都吝于分来。 沈瑶实在遭不住,忙叫人将她扶进内室。 女医来的时候,一掀开她的裙摆,只见双腿已经险些搔刮破了。 沈瑶蹙起眉:“这是为什么?” 她吓得几乎花容失色,突然想起谢乘渊的态度,拉着赵子凡的袖子道:“哥,有人想害我……” “世子定是察觉出酒里有毒,以为我要害他才会这般模样。” “我第一次以赵家女儿的身份露面,又得罪了世子,这人是要限我于不义之地啊。”她颤抖地抱着双肩,瑟瑟地缩在椅子上:“究竟是谁会这么做?” 赵子凡的脸顿时阴沉下来,二妹是日后相府与皇子们之间的紧密纽带,万不可出一点差错,尤其那张脸。 家里已经有一个丑八怪了,绝不能再多一个。 突然有人轻叩了叩门,福安公主笑着拿了一个瓷瓶走近,温声细语道:“听闻赵小姐身子有恙,试试这个膏药?” 沈瑶打开盖子,一股清凉之感直冲鼻尖,闻着舒服许多。 她用了后,不过半盏茶,那痒意便服了下去。 与此同时,后花园中。 福安公主从沈瑶那处回来,身后伺候的人手中便捧着两只花签桶上来。 “今日大家聚首在此,是给本宫面子,本宫也想沾沾诸位小姐公子的光,玩些轻松的玩意打发解闷。” 话落,底下便有人道:“公主好雅趣,我等自愿奉陪。” 一声起,众人皆附和。 负责抽花签桶的侍女开口道:“男女宾席各一只,按照抽取到的纸签序号,请诸位贵客分别表演上边的才艺。” 筵席过半,大家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即便是江文瑛今日也寻了帮沈崇说亲的心思,打量着一众女眷。 半晌,尚书左丞家的小姐上去吹了一首萧,萧声悠扬,唱尽边塞将士点兵之景,身为女子心系边关,得了众人满口称赞。 宣德使之孙紧随其后,舞了一出利剑,他步履轻盈,身姿挺拔,每一刀每一剑都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引得福安公主连连点头。 而后众人弹曲填词不亦乐乎,渐渐冲散了沈瑶带起的躁动。 江文瑛侧头笑问:“钰儿抽到的是什么?” 沈钰展开指尖,赫然是一片空白。 这便是花签桶的另一层规矩,若中白签,便要由第一位表演的人即兴出题。 她浑身一震,当即想带沈钰离开。 沈瑶与他们之间如开弓之箭,已然无法回头,她既搭上相府,日后的日子怕是难以清净,冲着她来可以,冲着沈钰来不行。 沈钰偏头,嗓音淡淡,甚至微微扬起唇:“女儿吉人自有天相,娘亲不必担心。” 正说着,一蒙着面纱的女子突然被人推了上台。 她一袭浅粉色长裙,裙裾上绣着精致的莲花图样,随着她的步伐轻轻飘荡,如同婀娜的花蕾,清丽灵动。 少女头上仅一根莲花玉簪为缀,身段窈窕,若非熟识,怕就要忽略那双受惊般的小鹿眸。 有人哑然,也有人微微蹙眉,更甚者掩帕轻笑起来。 沈钰眸色微凝,赵允禾? 赵允禾的生母是江州赫赫有名的美人,她承袭了生母的清韵,自然也差不到哪去。 若非那场大火,怎会落得今日众口纷纷的下场。 沈瑶头次以赵家二小姐的身份出现,看来要打压的不仅是她,还要将赵允禾推向深渊。 女子皆薄面,她向来关在后院,并不曾正式的学过什么,要是失态,这些口水怕是要一口一口地吞了赵允禾。 一旁的丝竹管弦不知听了谁的吩咐,停在原地,似是也要掺和进这场好戏。 无乐声,无妙言,赵允禾不知所措地站在台上,急的眼尾通红。 “小姐是何等国色?怎么也学赵家二小姐遮着面纱示人?” “怕是东施效颦罢,有本事掀开来我们瞧瞧?” “对啊,不是说跳舞么?怎么站着像块木头?” “公主府好雅趣,竟请人专门演哑戏给咱门看呢!” 男宾席的哄笑声越来越大,赵允禾愈发惊慌,她刚想走,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被侍女围的水泄不通,想逃都寻不到出口。 一旁的侍女浅笑盈盈:“小姐,既然抽了这只花签,便要遵守规矩。” 说着她展开纸签,“请做莲步舞一曲。” 赵允禾被催促着,身姿僵硬地踮起脚,舞姿不堪入目。 她浑身像被一簇簇烈火烧着,手臂曲着根本放不开。 席位上有人冷嗤:“好端端将这人放出来做什么?真是丢人现眼。” 忽然,一声悠扬的笛声自人群中传来,犹如一泓清泉,流淌在嘈杂的声音中。 众人心神一振,看向笛声之处,只见一位仙姿玉立的女子,手执短笛,注视着台上受惊的赵允禾。 第163章 沈钰答应跳掌中舞 真正的莲步舞用的是琵琶,笛声并不相衬,可即便如此,也有什么在悄然变着。 赵允禾看着面前的人,眼眶凝着一大片水雾。 “是清宁县主。”不知是谁轻呼一声,沈钰笛声依旧,她缓步上前,侍女皆让出一条道来。 少女绯唇落在玉笛上,愈发衬的她肤白似雪,清绝的眉眼裹挟着凌厉的冷艳,当即吸引不少人注意。 她一出面,方才的讥讽声顿时弱了许多。 骂赵允禾倒是没什么,要是得罪这位当今红人,怕是要惹上非议。 赵允禾心底一片酸软,她闭了闭眼,重新踮起脚尖,裙摆随着她的舞步轻轻摇曳,如同舞动的莲花一般,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舞姿间流露出一股淡淡的优雅和娴静。 莲步舞讲究的是快而不乱,脚底功力要求十分之高,一般舞者不小心便会扭了脚腕。 随着裙据一层层散开,悠悠飞扬起来,沈钰的笛声也愈加激昂,如流水淙淙,她的指尖轻捻笛孔,音律倾泻而出,台上的女子猛然回转,脚底舞步蹁跹四起,仿若舞动的蝴蝶。 所有人都在看舞,只有谢承渊在看她。 他的小丫头这是又寻到想庇护的人了? 赵允禾在沈钰的鼓励下逐渐放松,舞姿轻盈自然,如果说沈瑶跳的是热辣香艳,她跳的便如雪后沉香,只有悠悠细品方才能领其芳华。 一舞毕,众人皆被惊艳。 沈钰抬眼看她,唇角掠过一抹笑意,不动声色地回了席位上。 这一下,方才男宾席上的人也闭了嘴。 女宾席上有女子由衷夸道:“能将莲步舞跳成如此模样实属不易,就这竟然还有人挑刺,也不瞧瞧自己半斤八两拿得上台面么?” “赵家二小姐能溜须拍马,平常女子只能落个被人讥讽的份,要是清宁县主在上边跳,对面怕是要将嘴夸烂了。” “只是这位小姐瞧着眼生的很?” 赵允禾方才坐的靠后,又不常出现在人前,不认识的占多数。 尤其从沈瑶打着赵家小姐的名头后,存在感更是直转急下。 众人皆知相爷有女,却不清楚是何人。 席间,吕姨娘险些将银牙咬碎。 这小贱人是何时学的舞?她怎么一点都不知晓? 福安公主看了她一眼,含笑道:“真没想到相府双姝如此惊艳,吕姨娘藏的也太好了。” 双姝? 那个丑八怪?怎么可能? 话音刚落,一阵风扫来,突然将赵允禾的面纱吹落在地。 方才静了片刻的人群再次吸了一口凉气。 “舞跳的是好,但也长的太丑了,她那半边脸都快烂透了吧?” “何止是丑,简直是吓人!看一眼都快心悸了!” “还双姝呢?她也配和赵二小姐站在一处?” 赵允禾刚刚好不容易撑起来的那点自信,顿时溃烂成军,她手忙脚乱的蹲下捡着纱巾,一只手捂在侧脸不叫人看见。 有时越慌越乱,越是不能如愿。 纱巾如流水般淌过她的手心,就是怎么也抓不住。 直到一只手上前替她捡起,赵允禾抬头,对上沈瑶那张笑得伪善的脸。 她更加委屈愤懑,而后竟头也不回地跑了出去。 人刚走便落了个不识好歹的名声,江文瑛站在局外,瞧得是满满心惊。 她想起从前很多时候,沈瑶似是而非说的话,有些听起来像是不经意的脱口而出,原来早有预谋。 赵允禾这时候离开,不仅全了沈瑶的美名,方才跳舞好不容易博取到的一丝好感也被消耗殆尽。 到了公主府一处桥边,赵允禾放声大哭,泪水铺了满面,怎么也止不住。 沈钰站在不远处,等她略微平静后,方才走了过来:“我说过,再次疗养会让你脸上的伤口溃烂的更加严重,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就受不住了么?” 赵允禾抽噎的上气不接下气,“我……我不是因为脸上的伤,是因为那个女的……” “她抢走了所有属于我的东西,连那最后一点自尊都要一同夺去,我不甘心,姐姐,我真的不甘心!” “是你的别人永远也抢不走,能抢走的,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你。” 沈钰是个一针见血的人。 福安公主府很大,难保不会隔墙有耳,沈钰带着她绕了个弯,从拱桥而过,回到了离花园不远处的一间水榭。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真有眼线也会先往远的地方寻,不会找到这块。 站在水榭窗边,隐约还能听见那边的欢声笑语,与赵允禾面上的惨淡成了鲜明比较。 她一直在想沈钰刚才那句话,问道:“姐姐说的我不明白,我才是父亲正儿八经的女儿,她一个外室女,怎么就变成了这些都不属于我?” 沈钰挑了挑眉:“这些年你母亲虽为主母,可曾有过主母该有的体面?” 相爷宠妾灭妻,正室身子不济,便一直由妾室处理家事,而后迎来送往,场面之上都是这位吕姨娘出面,除了不能进宫,吕姨娘可谓出尽风头,占尽便宜。 赵允禾沉默一瞬:“没有。” “没有的原因是什么?” 赵允禾突然苦笑了一下:“母亲不得父亲宠爱。” “不错。”沈钰点头,“你父亲觉得你母亲德不配位,即便占着正妻的名头,也没有给她该有的待遇,反而对吕姨娘百般放肆,你以为他是真的不懂后宅规矩?” 沈钰声音依旧听不出任何情绪变化,侧头淡淡道:“从一开始,他便不想这个位置落在你母亲头上。” 赵允禾的表情变了变,而后双拳攒紧,牙关打着颤:“姐姐的意思是,我母亲抢了吕姨娘的位置?” 在外人听来怕是要觉得沈钰疯了,妾室跟正房相提并论,成何体统?! 这番话将赵允禾心底仅剩的骄傲放在地上狠狠碾着,可她却没有预想般生气。 直到沈钰开口:“不是吕姨娘,也会有张姨娘,方姨娘,陈姨娘。” 但绝不会是她母亲。 如果当年她母亲没有嫁给父亲,也不会沦落今日。 原来从一开始就错了。 去争取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的东西,除了蜕一层皮,只会让人觉得愈发可笑。 赵允禾深吸一口气,“姐姐觉得我该怎么做?” 第164章 剁手警告 “若我没猜错,你方才跑出去时是不是在想等你的脸治好了,定要力压沈瑶,让你父亲瞧见你也不差,而后对你和你娘刮目相看?” 人性一向如此,越不被爱,越急于求证。 赵允禾脸上闪过一抹羞愧,她知道沈钰给自己救治的初衷并非如此,只是可怜她连吃点心都得躲在角落,想让她同正常人一般生活。 那是医者的仁心,是她好不容易抓住的光和希冀。 她却想着要借她的情,让自己一步登天。 赵允禾喃喃道:“姐姐,你刚才说的我都听进去了,可如果相府不属于我,哪里才是我真正的归属呢?” 嫁人,这是她唯一想到的更好出路。 “父亲把赵允瑶寻回来,就是想让她攀高枝好为家里争光,即便我不为家中,难道不能为自己争一争吗?” 她想得很简单,只要自己摆脱赵家小姐的称号,那个女人就不能用这个身份凌驾于她,父亲也不能对她多有怨言。 沈钰淡淡:“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会没命?” 赵允禾好不容易平静的心再度摇摆起来。 沈钰抬眼望去,她不是一个容易心软的人,想救赵允禾,是因为她下一个目标是相府。 稚子无辜,若非必要,总想着留一个好人在世上。 “既明白相爷将那人寻回是为了攀高枝,也要知晓登高跌重,相府后院几个姬妾便能让你娘分身乏术,让你头疼不已,更何况皇家那潭深水。” 自古帝王多薄情,利益为重的驱使下,赵允禾只会成为漫漫长流中最不起眼的垫脚石。 水榭许是主人不常来,边角缝隙处积着细灰和蛛网,沈钰不紧不慢地上前,银光一闪,墙上的壁虎骤然断了尾巴,爬虫向来有灵,不顾尾巴疼痛,登时朝夹缝而去,一溜烟消失不见。 她太过决断,动作快的赵允禾险些没看清,只余墙上的尾巴昭示方才发生了什么。 沈钰的话像千丝万缕瞧不见的泉涌,缓缓注入她的思绪。 那是一道警钟,唤醒她尚在沉睡的愚智。 赵允禾沉寂片刻,忽然跪了下来,“姐姐,我明白了。” “壁虎断尾,不恋苦战。”她发出今日第一个会心的笑:“回去后我定会好好替娘,也替自己打算打算。” 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相信沈钰。 这是从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也许是最初听说那人绣的一手金凤鸣春,也许是从她智取云虚古琴,也许就是最近,听闻一女子单枪匹马勇闯丛林深处,寻回了那味解了困境的草药。 她一次次峰回路转,绝地求生,那教她的自然也不会错。 有沈钰做她的良师益友,是她从来不敢奢求的。 她母亲未曾教过的东西,沈钰给了她再次重生的勇气。 两人回到花园,赵允禾不再执着于戴着纱巾,即便布料再清透,也抵不过凉风自然拂面的感觉。 女为悦己者容,这个悦己者,悦的该是真正的自己。 当她不再忧虑面貌遭人诟病,不再想来日婚事嫁人的闲言碎语,她只做自己,做她想做的自己,就没有任何枷锁能够困住。 顶着众人变幻莫测的目光,赵允禾视若无睹,她先是向福安公主请罪,说自己一时情绪难忍跑了出去,全了礼数之仪,又向沈瑶神色平静地道了谢。 全程无可挑剔,即便福安公主也只能笑着让侍女送她回席。 沈钰随后进来,赵子凡冷笑一声:“清宁县主好大的本事,三妹自来性情孤僻,连父亲的话都不怎么听,对你倒是尊得如菩萨一般。” 沈钰勾了勾唇:“赵公子此言差矣,这世上没有解不开的结,只有手笨的人,我不过给三小姐递了块帕子,她便哭着谢了我半天,哭的这半只袖子都湿了。” “三小姐也实在可怜,看来相府连个给她递帕子的人都未有过,不然心绪怎会如此难忍?” 此话一出,众人皆朝赵子凡和沈瑶看去。 “方才人人称赞二小姐关心妹妹,没想到在府里这点小事都不做,难不成只有人前做戏时才装一装好姐姐?” “何止?那赵公子也太不像话了,有人安慰自家妹妹,还要出口呛言,真是不知好歹。” “要我说果然是姨娘生的上不了台面!” 在场的一些当家夫人面色各异,都心有默契地坐得离吕姨娘远了些。 沈瑶面色骤然难看起来,赵家这个丑八怪,今日不仅抢了她的风头,还和沈钰那个贱人搅合在一起,真是胳膊肘往外拐的废物! 她喜怒不辨,抬头朝赵子凡的方向看去,那边微微颔首,饮了一杯酒后突然起身道:“县主方才离开时,却不知花签顺序已经轮到你了,如今还欠着诸位一桩才艺表演,不知可否方便让诸位一观?” 沈钰笑容温和,“赵公子怕是记岔了,我方才与三小姐同奏,已经算上过台了。” 赵子凡没料到这出,险些当众脱口沈钰无耻善变。 他是真的生气! 二妹之前说沈钰不好对付,他还不信,一个还没及笄的毛丫头,能有多大本事?他能帮他姨娘肃清父亲的后院,还解决不了一个沈钰? 结果竟然被说中了,此女就像一条泥鳅,怎么也抓不住。 “县主这是想抵赖?”赵子凡眼神幽暗,咄咄逼人:“我记得你抽的是白签,便要顺着第一位表演之人上演才艺,区区笛音怎能与舞姿相较?既如此,就请县主为我们表演一曲掌中舞如何?” 掌中舞起源异国皇室,传闻有一舞姬脚掌如三寸金莲,可在掌心起舞,却不让举掌之人感到疼痛与重力,翩然起跳时轻如无物,有神女之姿。 燕北至今还从未听闻有人跳过此舞。 这下女宾席上有些世家小姐都感觉到赵子凡的针对,她们有些与沈钰在昭文堂是同窗,还指望她多出彩,再弄几回如马球会一般的玩耍之日,正想出来打抱不平,却隐隐瞧见那抹纤影缓缓起身。 沈钰漂亮的眸子微眯,扬唇笑道:“既然赵公子都说到这份上了,我自然是要按规矩行事的。” 真的假的? 连赵子凡都没想到,她这是答应了? 第165章 刺杀皇室是何罪名 有人替沈钰担忧,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 沈钰走到台上,赵子凡笑了笑,“县主稍等,既是要做掌中舞,怎么能没有手掌呢?恰好我身边有一侍女,玉指如莲蕊,手心如白玉,犹如佛前之灵柔,堪称佛手,不如让她来给沈小姐伴舞?” 沈钰好整以暇地看着他,“这怎么好意思,如此妙人,赵公子也不心疼?” 女宾席上的一些世家夫人登时不悦地蹙起眉,男子未成婚前收几个通房倒无不妥,但通房不宜太过貌美出格,横竖只是个下人,若是风头太盛,越过未来的女主人怎么像话? 这赵家公子也忒没规矩! 赵子凡还未娶正妻,沈钰简单的一句调侃,再次将他拽入漩涡泥地。 该死的,为着将这人留到今日,他硬是忍着没碰,这贱人竟给他泼脏水! 沈钰依旧从容不迫,如水的杏眸微转,笑得十分得体。 那侍女见状上前,摊开自己手掌悬空而托,果然素手洁净无瑕,指尖晶莹如玉。 未等沈钰先行一步,谢乘渊的声音骤然入耳,他懒懒地扫向这边,似笑非笑道:“民间典故,掌中舞底下定要配上一株仙人树为辅,寓意神女一路披荆斩棘,方才成神。” “赵公子是不是少准备了什么?” 平阳侯与穆王府有婚约,算起来沈钰是谢乘渊未过门的妻子,他贸然出言,这是要帮沈钰说话? 有人幸灾乐祸地瞧着,暗道仙人树刺多,世子是想毁了赵子凡侍女的手,狠狠打相府脸面? 可若那女子有恙,怕是也会伤及县主才对。 赵子凡眼底一闪,笑着看过去:“世子所言甚是,来人,搬仙人树上来。” 沈钰的脚怎么跳都得废,他不介意多送点东西,若出事端,这是她未婚夫君不给她活路。 公主府什么都有,不过一会,高及腰间的仙人树被人寻来。 这东西本是长在沙漠戈壁,通常到人膝上,这么高的还是少有,意味着沈钰本可在矮些的地方跳,如今加了仙人树,便要在足足半空上起舞,难度自是不言而喻。 沈钰轻轻提起裙摆,刚踏上备好的木阶,忽然有人惊呼:“仙人树怎么黑了!” 仙人树本就好养,只要有土有光照,即便半月不浇水也不会死,方才抬上来还好好的,就这么几句话的时间,顶部已经骤然变黑,硬生生塌下一块。 下边的也开始腐开,速度快如蝗虫过境,眼见着长达两三斤重的东西要落在自己身上,佛手侍女忙往后要躲,这一躲不要紧,直接被谢乘渊打伤手腕,他面上满是寒霜,“将此人拿下!” 周围的女眷们皆惊叫起来。 谢乘渊冷笑一声:“刚才说此女称为佛手,可她一碰上仙人树,树干便腐蚀生枯,究竟是佛手还是毒手还未曾得知!” 说着鬼狐上前,猛地扭过那女子手腕,硬生生抬起给众人看。 与女子白皙干净的手心相较,她的手背泛着浅浅的黄,分明是用什么浸泡过。 江文瑛不顾一切上前将沈钰拉了回来,怒气冲冲道:“赵公子,你居心何在!竟敢在公主府行凶作乱!” 赵子凡神色怔了一瞬,这才恍然过来。 “侯夫人这是何意?仙人树是世子让人抬上来的,便是动了手脚我也百口莫辩,你怎能冤枉无辜?” 谢乘渊笑容极淡,不慌不忙地道:“从头到尾我的人都没靠近过,赵公子这意思是要怪到福安公主身上?” 羊毛出在羊身,树既然是公主府的,福安公主占了首要责任。 佛手侍女倏然从鬼狐手中挣脱,跪了下来,“回禀公主,奴婢的手许是方才在外给公子折花时弄脏了才会如此,根本不知道什么下毒。” “若真有毒,为何奴婢的手没事?” 是了,这女子又不是铁打的,如果真有什么毒能够使花木枯槁,她血肉之身又怎么挡得过。 赵子凡唇角的笑愈发阴冷,一目目扫了过去,落到沈钰身上时,见她淡然依旧,仿佛这一切不过雕虫小技,她早就了然于心。 装,看沈钰能装到什么时候。 鬼狐突然低声一笑,仿佛瞧见什么好笑之事,抬头道:“自然是因为,你这手是假的啊。” 赵子凡脸一沉,眼底浮上几分压不住的慌乱。 一道银光闪过,手起刀落,那侍女的手毫无征兆掉落在地,鲜血骤然溅洒在廊柱上,不细看仿佛泼墨成梅,带着别样的美感。 侍女懵了片刻,惨叫如雷贯耳,很快疼晕倒在地上。 “你!”赵子凡幡然回神,怒道:“刁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公主的面行凶!” 谢乘渊嗓音淡淡,上前拱手行了一礼。 那礼数要多敷衍就有多敷衍,福安公主面色不虞:“本宫竟不知这公主府何时轮到世子当家?” “公主多虑。”谢乘渊遥遥看向沈钰,“臣连穆王府都不稀罕,只盼早日入赘侯府当个闲人,怎敢对公主府指手画脚。” 女宾席上顿时有人听得面红耳热,世子这是当众对清宁县主表情意么? 未免太过大胆直白了。 沈钰眼底掠过一抹头疼,他还真是无时无刻都想着倒插门这事。 谢乘渊目光很快落回主位上,“臣这是帮公主抓出凶手。” 话音刚落,鬼狐从衣袖间摸出特制的犀牛皮手套,捡起那双断手,当着所有人面剥开一层皮,露出里面黝黑又皱巴的原手。 他将那双手皮随意抛向男宾席,顿时有男子哇哇叫着向后躲。 只见手皮落在不远的草丛中,那一块的草肉眼可见的枯黄一片。 众人面面相觑,看向赵子凡的眼神多了盛怒。 私人仇怨暂且不说,赵家这是不顾所有人性命,要拉人陪葬? 谢乘渊看着那处,唇角轻轻上挑,“即便这样,公主也觉得臣在指手画脚?若非臣说得快,钰儿这双脚怕是要废了,她若受伤,臣便是掘地三尺,也要将那人挖出来慢刀割肉。” 男子好看的凤眸微眯,唇角笑容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邪气,他语调虽缓而恭敬,听着却像催命的鼓点。 他不是开玩笑的。 那双断手就是一个警告。 第166章 好一个谢家世子 江文瑛冷冷道:“事情既然出在公主府,臣妇没资格多言,只是在场所有人都看到,是赵公子设计引钰儿献舞,此事定与他逃不了干系,求公主秉公定罪。” 秉公二字一出,福安公主脸色愈发难看。 若不处置赵子凡,岂非在说她不够公正严明?可若处罚,相府是太子的人,侯府想让丞相和长秋宫翻脸,好深沉的心计。 她能想到,赵子凡自然也想到了。 他咬了咬牙,掀袍跪在殿前:“臣冤枉,下毒一事臣全然不知,臣也是受奸人蒙蔽才会如此,请公主明察。” 江文瑛冷笑一声:“赵公子不知?这侍女可是你身边人!” “侯夫人不用这般武断,便是宫内都能混进他国刺客,更何况赵公子身边。”福安公主揉着眉心,“这侍女来路不明,宴席过后,本宫便叫人送去宫中大牢严审,定给清宁县主一个交代。” “况且清宁县主并无受伤,侯夫人贸然指认赵公子,这是将相爷放在火架上烤,事情一旦闹大,对谁都没有好处。” 江文瑛与沈廷虽有意避世,却也不是吃闲饭的,她面色依旧冷淡,盈盈一拜:“公主贵为女眷,自然难处朝堂政事,是臣妇为难您了。” 正当众人以为这事就此了了,便听见女子声音如霜,“钰儿,你与娘亲入宫一趟,爹和娘去求陛下做主。” 话音刚落,便听外院有人通报:“太子殿下驾临。” 来人身着玄色的金丝蟒袍,头戴束发嵌宝紫金冠,腰间系着一条嵌玉革带,俊朗的脸上挂着温和从容的笑意,就这么闲庭信步地走了进来。 有人暗自思忖,晋元太子来得还真是时候,简直是福安公主的及时雨。 公主对朝臣并无话事权,太子可是储君,有监国之权,平阳侯再心底急切,也得先过了他这关,不能越级上报。 主位上的女子眼底露出一抹笑,她起身恭迎:“殿下怎么才来?可是宫内有事耽搁了?” 二人语气亲昵,并不似其他皇家姐弟间的疏离客套。 晋元太子笑了笑,亲自上前将她扶起:“皇姐不必多礼。” 他打量着花园中跪着的一众人,目光落在那双还未清扫的断手上,俊朗的眉眼微垂,眸底变得比刚才幽深了一些。 “这是怎么了?” 福安公主揪着帕子,追悔万分的模样:“是皇姐无能,本想着寻些新鲜玩意与大家同乐,不曾想府内混进敌国细作,险些害得清宁县主受伤,还连累了相府,侯夫人这厢正准备进宫求父皇做主。” 谢乘渊极淡地笑了一声:“公主说错了,是险些害得她废尽双腿。” “若不是臣制止得快,这会县主就该坐上木椅了。” 太子抬眼朝江文瑛身边的纤影看去,女子脖颈白皙修长,青丝垂落耳侧,露出小巧圆润的耳珠。 一双杏眸仿若春风拂过,碧水涟漪,本是多情的眉眼,却染了几分清冷疏淡,当真是人间绝色。 他若有所觉地望着她,从泰山回来,一路上倒是听说不少关于沈钰的事迹,不过短短几个月,便能从无名的乡野之女得圣上厚赏,怎会没有半点本事。 尤其此刻,若是常人知晓自己差点没了半条命,不是哭爹便是喊娘,沈钰却安安静静地跟在侯夫人身边,淡定自若,并无过多表情。 赵子凡见了晋元太子如同见了救兵,忙上前道:“殿下,这侍女是前些日子府里管家从人牙子那买的,臣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便要被平阳侯夫人这般栽赃,臣实在冤枉。” 他说得声泪俱下,差点让人以为快废掉的是赵子凡的腿。 赵子凡也是太子门下之人,不过碍于位份低,一直说不上什么话,但架不住他有一个好爹。 晋元太子不看僧面看佛面,也会尽力保他。 “清宁县主,即使人是相府的,可并无实证表明她受赵公子指使,这事还需移交京兆府细细审问,不可操之过急。” “本宫既然知晓,明日早朝时也会上禀父皇,定会全力为你做主。” 晋元太子这番话的分量倒是比福安公主重得多,在女眷那只是后宅风波,到了他这就是前朝之事。 这台阶给的够稳,平阳侯府若是再不下来,就太不知好歹了。 赵子凡心中的底气愈发的足,只要落在自己人手里,那侍女的死活不过是一包毒药或者哑药的事,她没了双手,连字都写不了,最后只会草草结案。 沈钰还真以为陛下会管她这芝麻大点的事? 赵子凡逐渐恢复冷静。 一个小小县主,怎配与他相府叫板! 他只恨没做得再快些,答应谢乘渊搬了什么仙人树,给了沈钰这条贱命可乘之机。 然而,沈钰根本没看他一眼。 晋元太子笑得和煦,问道:“清宁县主对此可还有异议。” 沈钰抬起头,嗓音淡淡,“臣女斗胆问殿下,刺杀皇室是何罪名?” 赵子凡神色骤变:“你这是什么意思?” 刺杀皇室不说个人死罪,那是要连坐九族! “臣女身卑命贱,死了便死了。”沈钰不卑不亢,看向主位,“可赵子凡带进来的人想害的不一定是臣女,也可能是公主或者殿下,否则臣女一介女流,有什么值得敌国细作亲自动手?” 换句话说,杀了她,敌国得了什么好处? 福安公主面色一变,晋元太子也是骤然冷了眉眼。 众人面面相觑,是啊,贼人既然能混进公主府,就为了杀个沈钰?怎么,外面杀不得,偏偏要死在公主府? 赵子凡好不容易找回的底气顷刻消散,脸“唰”的一下惨白。 谢乘渊扬唇,眼底划过一丝寒芒:“贼人虽非赵公子所派,到底是他带进来的。” “不论赵公子有心无心,都该重罚,否则以后岂非人人都能被敌国细作利用?” 赵子凡打了个寒颤,像夹了尾巴的狗,“殿下,误会,这都是误会……” “你一句误会就能将公主和殿下的安危弃于不顾?”谢乘渊不紧不慢,“赵公子多大的面子?” 第167章 我不愿你疼 “请殿下做主,严惩赵子凡以儆效尤。” “不可。”福安公主冷厉地扫过他,“此事还未查明,贸然行刑岂非草菅人命?传出去本宫要如何面对燕北百姓?” 谢乘渊神色微凛,看向她,“陛下向来以法治国,不畏贪宦强权,手段雷霆,方才有今日燕北安居乐业之景,公主一再推诿,顾忌丞相权位退缩不前,传出去怕是要叫臣民猜疑,皇室竟然对相府有所畏惧。” 太子蹙眉,眼底凉薄。 谢乘渊说得倒也没错,皇室顾忌大臣,皇权旁落,此乃大忌。 福安公主虽不愿少了相府这个支柱,但会惹圣上震怒,母后如今隐疾缠身,后宫之事落在谢贵妃头上,再叠加不喜,怕是要让未央宫占尽风头。 男子话中挑衅意味极浓,这番言语要是落在朝堂之上,她定没好果子吃。 沈钰不动声色勾了勾唇,谢乘渊还真是一如既往喜欢拖人下水。 嗯,和她一样。 他们的命不值钱,那让命值钱的自己亲自判。 福安公主强压下心底恼怒,本来太子该是自己的助力,结果倒成了谢乘渊胡说八道的筹码,她咬了咬牙:“世子真是强辩,谁不知沈钰是你未婚妻子,你在这大放厥词,怕是有失公允!” 谢乘渊淡淡笑道:“臣护内是与县主有情,公主迟迟不罚赵公子,莫非是与他也有情?不知道的还以为今日之事是公主指使。” 众人面面相觑,没想到最后竟是这个结果。 原来赵子凡是未来驸马? 福安公主屠杀契丹首领,只身奋勇回京,如今正是寡居身份,她若要保心上人,一切就都说得过去了。 只是相府位高权重,竟也要送儿子上公主的床底用来拢住权位,实在令人唏嘘。 福安公主脸色一下变了,顾不上赵子凡与自己的流言,面有愠色:“本宫有什么理由陷害清宁县主?” 她分明是回京过后势力单薄,想要分相府一杯羹,日后好有人办事,才会放任赵子凡在眼皮底下胡来。 包括赵允瑶,赵家兄妹齐齐上门示好,哪有拒绝的道理? 本想敷衍着将此事了结,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一个谢乘渊。 谢家果然没一个省油的灯。 “钰儿曾与昭仁公主打赌,昭仁公主输了她的太岁,此事京都众人皆知。”谢乘渊眸子微眯,一双锐目攫住主位上的身影,“公主与昭仁公主姐妹情深,要替她出气并不稀奇。” 沈钰忽然抬头,眼底划过几分怔然,瞧着无端的落寞可怜。 “臣女有罪,当日打赌一事是经过陛下亲自点头应允的,若是因为此事,还请公主饶命,臣女这就命人将太岁送回。” 她向来是骄矜冷傲的,即便是做戏,谢乘渊瞧见沈钰这副委屈模样,心底还是忍不住一紧。 周围人也窃窃低语,暗道公主实在心狠手辣。 福安公主有苦说不出,抿着唇,正欲开口,被谢乘渊低笑打断。 “方才公主问臣为何怀疑是您,公主认不得茶毒,总能记得当年契丹偷袭燕北边境,我国有多少将士惨死山林,这侍女手上抹的便是此物。” “东西源于契丹,公主却说您不知?”谢乘渊眼睫动了动,“十年了,您或许是真的忘了。” 忘了当年战事有多吃紧,忘了她为什么被迫远嫁,林林总总交织在一起,福安公主的指节在桌沿抓地泛起青白。 席位上的夫人和公子小姐顿时冷肃起来,大家可以在一团勾心斗角,胡闹嬉笑,但若遇上国事,便得里外一心。 福安公主带着他国致命之毒用在宴会之上,简直罔顾国法,令人不齿。 晋元太子面色清寒一片,看向谢乘渊的眼多了几分晦暗。他算是看明白了,谢乘渊今日所说之语瞧着毫无关联,大半是没有根据的推测,但又并非胡言。 侍女是赵子凡的人不错,下毒也确有其事,他算准福安公主定会出面保相府,顺水推舟牵出昭仁和沈钰旧怨,再揭示茶毒之源,将毫不相关的事凑在一个框子里,莫名变得顺其自然,叫人觉得言之有理。 桩桩件件,每一步都在按着他的计划走,谢家针对不了长秋宫,处置不了福安,却可借福安之手断相府之气,让他们自己人咬自己人,而谢家观虎斗。 事到如今,牵动国事,众怒已起。 若刚才福安和自己还能为赵子凡说上两句,如今他们也成了局中人,自保为上,就会舍弃赵子凡。 开一扇门不容易,但若要掀屋顶,那造一扇门就变得简单多了。 谢乘渊把矛头对转福安,福安不认,就必要推一人出来挡枪。 这个人自然就是赵子凡。 谢乘渊一开始想处置的,也只是赵子凡。 连他都不由惊叹,好一个谢家世子,好一个惊才绝艳的少年将军。 心机城府如此之深,早知今日,当年就不该留他这条命。 晋元太子闭了闭眼,眼底晦暗不明,“世子多虑,福安公主并无此意,今日之事说到底只是一个意外,赵公子识人不清,险些害了清宁县主与一众宾客,本宫代她向诸位致歉。” “赵公子虽无重罪,罚罪却不可免。”他思忖片刻,“就打三十银鞭,大家觉得如何?” 众人不敢再有异议,当下跪倒:“殿下圣明。” “且慢。”另一道身影柔柔弱弱地出列,沈瑶一脸梨花带雨,跪倒在中央:“臣女恳求殿下,让臣女替兄长受刑。” 人群中不知谁吸了一口冷气。 那可是三十银鞭! 不说没半条命,至少半天爬不起来是必然的。 女儿家自来最重容貌,即便打在背后,皮开肉绽也极容易留疤,她究竟是怎么想的? 正当众人听得面色懵然,沈钰唇畔却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随后,她看见主位上的晋元太子面上掠过一抹浅浅的赞赏。 赵子凡立刻会意,登时道:“二妹,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不关你的事,不必护着我。” “不!此事因我而起。”沈瑶眼尾泛着红,柔弱得犹如风中摇摆的娇花:“若非兄长替我言明抽花签的规矩,被人暗算,也不至于落到此番地步。” 说着她便扑到赵子凡身后,像是要凭一己之力承受此等酷刑。 第168章 他记得就够了 转变太快,美人迎风垂泪,男宾席顿时有人心有不忍。 沈瑶才不是无事普渡众生的菩萨,她根本就没有护着赵子凡的意思,但要不这么做,不搅乱这潭浑水,今日之事传出去,必然只有赵家蓄意针对沈钰,不仅吃了亏,还得不到一点好处。 但若是赵子凡英勇护妹,无奈被奸人构陷,其妹愿为兄戴罪,世子与清宁县主却咄咄逼人不肯放过,事情的性质便全然不同,至少相府名声不会受太多影响,反倒会被人夸赞教子有方,兄妹齐心。 她才刚回相府,收拢人心很重要,只有为赵子凡做点什么,他才能死心塌地帮自己做事。 有男子忍不住出来替沈瑶说话。 “事情因县主而起,她却像局外人事不关己,瞧瞧这赵二小姐被逼成什么样了?” “同为女子,怎一点同理心都没有?” “是啊,点到为止就行,真没想到县主看着斯斯文文,手段这般阴狠。” “倒是赵二小姐让人惊叹,柔弱女子却有此等魄力,当她的兄长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 沈钰侧过头,很平静地看着那边说话的人:“各位公子坐席离得远,眼睛不好使,臣女理解,可这处罚乃是太子殿下颁布,你们这是要逼殿下收回成命?” 那些张嘴闭嘴仁义道德的人彻底噤了声。 她站在原地,下巴微抬,“至于同理心,等这位身穿锦袍的公子断手断脚那日,臣女定会拿出全部的同理心,为你惋惜。” “你!”男子勃然大怒,沈钰这是在咒他?! 这时,有冰冷的声音响起。 “好了,不必多言。” 晋元太子笑着望着沈钰,声音和缓:“本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答应县主与世子的,自然不会反悔。” 沈瑶不由咬紧银牙,这些蠢货,若是不帮自己说话,凭借着她出面帮赵子凡挡刑一事,许能让太子减刑,如今惹怒沈钰,就非得将事落到实处了。 不过这又关她什么事呢? 反正受皮肉之苦的不是自己。 想到这,花园中央那抹纤影颤了颤,泪如雨下,眼睑雾蒙蒙的惹人怜。 赵子凡心底气怒更甚,脊背也挺得十分直,颇有骨气道:“将我妹妹带下去,她身子弱瞧不得这些。” 真正身子弱的赵允禾手上动作一滞,唇角牵起一抹轻讽。 谢乘渊递了布巾给鬼狐擦手,待到沈钰回到席位上,懒洋洋道:“公主刚回京不久,想来府中都是伺候的下人,常年做粗活的怎么做得来这种刑罚之事,要是轻了难免惹人非议,要不就让臣身边的侍卫代劳如何?” 福安公主本欲开口,手腕却被晋元太子生生按下。 浑水已经淌成这样,实在不必多生事端。 晋元太子淡淡道:“那便有劳世子了。” 行刑在后院,鬼狐瞧着被五花大绑的赵子凡,冷笑了声:“赵公子本不必受这些,可惜了,你帮了不该帮的人。” 赵子凡脸色涨红,大有种不愿折腰的大义凛然:“少废话!我与二妹是亲兄妹,也轮得到你这刁奴多嘴。” “兄妹?”鬼狐接过下人刚呈上来的鞭子,眯起眼睛。 “啪!” 鞭声在院子响起,鬼狐声音很小,却刚好能让赵子凡听见:“这一鞭,敬赵公子与二小姐的兄妹之情。” 赵子凡不是没挨过家法,却是第一次觉得鞭罚会这么痛。 后背火辣滚烫,细细密密的痛感如针刺一般入骨渗肉,他指节撰着身下的板凳,指甲近乎要将一寸厚的木板抠烂。 怎么回事? 鞭子本身不硬,打下来也只会伤皮肉,有麻疼感而已,怎么会浑身都像被针扎一般? “啪!” 又是一鞭落下,鬼狐气定神闲,唇角轻佻,说实话他只用了三成力气,另外七成嘛—— 惨叫声传到花园时,筵席已经草草结束,沈钰刚起身,便听见后院尖厉的动静。 她眼睫微动,看向谢乘渊,那人正极有默契地朝这边走来。 当着江文瑛的面,他毫不避讳地伸手捂住她耳朵,“叫得实在扰人,钰儿别听。” 沈钰动作一顿,便瞧见自家娘亲已经率先别过脸,匆匆道:“你们俩慢慢跟来,娘亲先出去看看车备好没。” 待人走后,她懒懒抬头:“还是让鬼狐轻一些,要是打死了,以后岂不是没热闹看了?” 谢乘渊手并没有放下,忽然落在她耳垂上,帮忙将有些歪了的耳坠重新戴好。 男子眉眼温柔,笑了笑,“抹了些辣椒水而已,不致命。” 但会很痛。 痛得赵子凡半个月内都无法下床。 出了公主府,江文瑛已经在车上等着了,不过片刻,帘子掀开,进来了两个人。 谢乘渊勾起唇,“文姨,今日公主府的席面不佳,小侄能去您那再续一顿么?” 也不管对方是不是答应,他已经拿过桌上的金橘剥了起来,而后将果肉一分为二,一半放在江文瑛面前,一半拿在手中。 沈钰是个嫌麻烦的人,在外一般不会吃需要剥皮的水果,谢乘渊掰了一小块,直接送到她唇边。 被橘子堵住嘴的少女优雅地吃着。 江文瑛忽然坐立难安。 她本以为二人时常外出,不过是闲话片刻,或者对弈谈诗,却不知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又过了半盏茶的时间,车里只剩他们二人。 江文瑛说是有些喘不上气,换了一辆单独坐着。 沈钰慢条斯理吃完橘子,话本子也翻到了最后一页,谢乘渊刚净了手,恰好接过她手中的书放在桌上。 “为什么方才要答应跳掌中舞?” 沈钰半垂着眸,不怎么在意道:“我提前吃了茶毒的解药。” 谢乘渊喉结滚动,视线落在身旁的身影上,心口处如针轻轻刺了一下,酸疼骤然涌上。 他知道她吃了清毒解,这世上所有的毒药都不会真正伤害到她。 但终究是凡体肉身,茶毒虽不能入体,却会对肌肤表面造成一定损伤。 年少的磨难过就过了,现在他能护着,就不会叫她再出意外。 谢乘渊忍不住摸了摸沈钰的头,“下次不要这么做。” 沈钰语气微松:“我不会有性命之忧。” “但会受伤。”他声音贴耳灌入,渐渐分明:“我不愿你疼。” 第169章 我抱你去 回到侯府,谢乘渊本算外客,该在前厅坐着,等用完晚饭再离开,可出现了一桩不可抗力的事。 沈钰困了。 但凡参加筵席,天不亮就要起床梳洗打扮,江文瑛心疼,刚让她回去休息,谢乘渊也跟着起身。 “钰儿。” 沈钰转头,看见谢乘渊站在原地没动,又看着一脸欲言又止的江文瑛,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听风阁有空房,世子也可以小憩一会。” 这下江文瑛确实不能再说什么。 她看得出来,自家女儿是个有主意的,她一定会保护好自己不受伤害。 谢乘渊这孩子,对钰儿也是真的没话说,二人在公主府内相辅相成的模样,便是她和沈廷之间都比拟不了的默契。 只是终究留有一份浅浅失落。 沈钰在谢乘渊面前很放松,不是刻意去遵循某个位置,某个身份而行事,只是做她自己。 这是在他们面前都没有的状态。 听风阁内,所有下人瞧见自家小姐领了一个男子回来,脑子险些凌乱。 不过前后脚,赵嬷嬷便出现了,先是交代了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耳提面命地警告一番,随后将大半数的人都遣去院外候着。 花凝极有眼色地备好茶果离开,人刚走,谢乘渊熟门熟路地绕过屏风,倚在贵妃榻上。 他神情疏懒,唇微弯,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我前几日进宫学了几个轻按穴位解乏的手法,钰儿要不要试试?” 沈钰抬眼:“你没事学这些干什么?” 她还真有些费解,谢乘渊进宫不是去谈北方流寇的事? 饭都吃不上几顿,还去太医院偷师学艺,精力是不是太旺盛了。 过会瞧着帮他把个脉,人讲究阴阳调和,过弱和过强都不是什么好事,看着调理一番。 谢乘渊将软枕都摆好了,好看的眉眼扬了扬,“都要入赘了,总要有些自己独到的法子才能留住你的心。” 沈钰端着杯子走了过来,想了想:“话本子写得不错,什么时候会做点心了,再谈这事。” 谢乘渊很快理解,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嗯,小丫头是想念他做的吃食了。 沈钰将杯子递过来,谢乘渊也不坐起,就着她的手喝了半杯,而后将杯子抽走,拽着人手腕一拉,把沈钰抵在塌上。 “做点心我可以学。”谢乘渊眉梢挑起,“不过烤鱼烤鸡烤鸟什么的,倒是能先做给你尝尝鲜。” 二人额头相对,鼻尖几乎快要蹭到一处。 她撩了撩眼睫,陡然撞进那双潋滟的凤眸中。 谢乘渊的声音连着身上淡幽的雪松香一同融进她耳内,“什么时候猜到话本子是我写的?” 沈钰顿了顿,“上面的字迹和你给我传信的一样。” 然后又补充道:“故事也是从没听过的。” 谢乘渊没想到自己亲自撰笔的秘密这么快就能被她识破。 不过小丫头没拒绝,还全都看完了,想来是不讨厌。 “我这还有很多。”他眉梢挑起:“今日作书人在此,给你直接念如何?” 谢乘渊缓缓松开她,侧过身,一只手肘撑着头,另一只手落在她的眼尾处,声音低缓:“闭眼。” 沈钰阖上眸,困意袭来。 他刚讲完一小段,身旁传来少女均匀的呼吸。 她睡着了。 谢乘渊手轻轻抚上她的脸,勾了勾唇,眉眼多出几分柔软缱绻。 鬼狐来时,按捺住平日翻窗从梁顶而下的习惯,难得守规矩地敲了敲门。 沈钰倏然睁开眼,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软:“什么时辰了?” “申时。”谢乘渊将毯子往她身上挪了挪,“还早,困就先躺会。” 屋内有屏风挡着,鬼狐进来后站在外边,他看不清里面,只瞧见两抹身影倚在榻上,好似鸳鸯交颈。 主子的声音更是自己从未听过的温柔。 鬼狐清了清嗓子:“沈大公子昨夜在醉仙楼应酬,喝多后便与营中一众将士开了几间上房歇下了,叶府不知从哪得到消息,如今正领着那表小姐朝醉仙楼赶去。” “等了近半个月,总算叫他们寻到了时机。” 沈钰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大哥不可能一世不出门,躲是躲不掉的。” 她刚要起身,谢乘渊揽住沈钰的腰,“不急。” 而后淡淡对鬼狐道:“让底下的伙计改掉记档,将她引去六楼的东厢房。” 谢景尧被卸了下巴后,穆王大怒,杨淑则是以泪洗面,直接进长秋宫求了又求,不知用了什么法子让皇后同意将张院判接回府中,日夜不停地看顾了三日才好。 身体刚有起色,昨日便是坐木椅,被人抬着也要出来寻欢作乐。 他交好的都是一些二世祖,公子哥,知道春风楼是谢乘渊常年待的地方,从不踏足,倒是醉仙楼的常客。 谢乘渊面上笑了笑,懒散的声音传出:“好歹当了谢景尧名分上的兄长,替他选一门好亲事也不算越俎代庖。” 楚兰心想攀高枝,想嫁人,他和钰儿成人之美,就当顺手做一桩好事。 沈钰掀开毯子,拍了拍他:“离晚饭还有些时间,闲着也是闲着。” “嗯。”谢乘渊笑了笑,揉了揉她的头:“钰儿想看戏,那便去看吧。” 她睡相很好,并没有将衣襟弄乱,发髻倒是松了一些,垂了几缕青丝,刚要自己上手,已经有人过来帮忙。 铜镜中,发丝落在男子修长的指节处,三两下的功夫,一条细长的辫子已经梳好。 沈钰神情微顿:“你怎么连这也会?” 谢乘渊手上的动作微停,很快笑了笑,“年少时帮一个妹妹梳过。” 那时她每日出现不是发髻散了一边,就是发带不知丢到哪了,谢乘渊也是第一次学,偶尔扯痛了,小丫头也不恼,只说熟能生巧,总会越来越好的。 如今,他已经梳得不错了。 她也终于回到了自己身边。 那段记忆就像混着糖粉的砂砾,她记不清也好,他记得就够了。 第170章 楚兰心睡错了人 沈钰对着铜镜看了一眼,很齐整,起身要往外走时,谢乘渊叫住她:“钰儿。” 少女站在门口,逆着光,发丝上的绒毛细浮在空中,整个人宛若虚幻的剪影。 “怎么了?” 谢乘渊抱着肩懒洋洋道:“侯府去醉仙楼隔着七条街,很远。” 沈钰隐隐意识到什么:“你想用轻功?” “看戏要趁早。” “好。” “我抱你去。” “……” 沈钰不动声色回到他面前,谢乘渊张开双臂,微微靠近了些,牵过她的手扣在自己腰间。 她的指节莹润如玉,独属于她的温度缓缓贴在身前,毛茸茸的发顶蹭着他的下巴。 谢乘渊眼眸微深,垂眸之际,微凉的唇瓣不经意扫过,像是落下一个蜻蜓点水的吻。 他声音有些哑,“小丫头,抱紧了。” 听到这句话,沈钰眼皮微掀,按着他说的话收紧手上的力。 隐藏功夫也有麻烦的时候,如果自己能走,有这会说话的功夫,她已经飞过三条街了。 沈钰待在他怀中,觉得自己像抱了一个火炉,她略微沉思一瞬,问:“你近来身体可有不适?” “没有,挺好的。” “夜里睡眠浅?” 谢乘渊神情一顿,而后扬唇:“睡着后不甚清楚,钰儿若想给我调养身体,不若今夜我留宿听风阁,让你好好瞧瞧?” “随你。” 拢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风声自耳边呼啸,谢乘渊险些以为自己听错。 小丫头之前和他避嫌避得特别明显,只有在无人时才会适当放松他的靠近,即便如此,也只是把他当成可信任的盟友。 今天白日能进她闺房,已经是江文瑛不骂之恩了,他只是随口一说,怎会真的在听风阁歇下。 可钰儿的表情却不像玩笑,她担心自己。 谢乘渊心底一暖,又听见女孩道:“肝火旺盛得调养,否则后续会精力不济。” “钰儿放心。”他揉了揉她发顶,意味深长:“我精力一直都挺好的。” 谢乘渊听着小丫头一脸正色说着这些,头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藏得太好,是不是不该这般君子? 二人落在醉仙楼屋檐,他还没放开她的意思。 手被人牵着,暖融融的热意从指缝传来,宽大的袖衫下他们十指紧扣。 谢乘渊微微俯身,含笑着问:“能牵着么?” 沈钰撩了撩眼睫,“你会走丢?” “我会。”谢乘渊握着她的手,轻轻捏了捏,“等会人多,万一冲散了很麻烦。” 下一刻,楼底的嘈杂声愈发响亮。 沈钰听见叶雨诗的声音,薄怒中带着隐隐兴奋地叫道:“我看这次他们沈家还敢如何抵赖!” 二人对视一眼,相携下楼。 六楼东厢房门口,醉仙楼的伙计险些将嘴皮子磨破:“叶小姐,这里边住的真不是沈大公子,是另一位贵客。” “让开!”叶雨诗对身后家丁使了个眼色,“把门撞了,今日无论如何我都得替我表姐讨个公道!” “叶小姐,您真的误会了……” “废话什么?”叶雨诗冷笑一声:“是不是沈家偷偷给你银子,要将此事压下?” 她格外财大气粗:“他们给多少,我翻倍。” 忽然有人声传来,很低的一声轻笑,轻轻搔刮着叶雨诗耳廓。 她立即转头,便瞧见那抹熟悉的身影。 沈钰的脸在京都已经不算稀奇,好多人都认得,醉仙楼的伙计见了她,当即如见了亲人般,“县主,您来了。” 她点了点头,绯唇轻勾:“叶小姐这是做什么?青天白日在厢房外为难平民百姓,还打着我沈家名讳行事不端,又在玩哪一出?” “你来得正好!”叶雨诗怒容涌起,脸色变得极快:“我表姐昨夜过后突然消失,家中派人去寻了半个京都也没找到,而你大哥又刚好没回府,沈钰,你必须要给我们家一个说法!” “人没了找官府,找我们家做什么?” 沈钰声音淡淡:“我大哥没回府你又是怎么知道的?你派人监视我们家?” 如果不是圣上秘令,监视别家是重罪,要么是敌国细作,要么是有心之人,若是以后这家发生任何大事,首要怀疑对象都会变成叶家。 叶雨诗突然语塞,连连摇头:“我没有。” “是今早去问你家门童,他说沈崇根本没回来过。” “他走的是侧门。”沈钰抬眼。 不知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陆洲笑道:“谁规定回自己家一定要走正门?” “我能翻墙跨院,做什么将人吵醒?”说着拍了拍谢乘渊的肩膀,挤眉弄眼。 谢乘渊:“松开。” 陆洲啧了一声,“真是有了媳妇忘了兄弟,今日这份热闹怎么能少了我?” 他刚要拍上去,谢乘渊退了一步,浅浅避开:“自己寻个凉快的地方,你站我们身边很多余。” 陆洲险些气得踹门。 他怎么好意思的? 上次在温泉别庄还没显摆够? 他不死心问沈钰:“县主觉得呢?” 沈钰上下打量他一眼,若有所思:“我们跟前不养闲人,陆公子若是能把叶小姐解决,今日我请你吃饭。” “这可是你说的?” 叶雨诗听着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完全没把她当回事,直接夺过家丁手上的东西要砸门。 沈钰的帮手逐渐变多,还有个谢乘渊,虽然到现在没说过一句话,但身上那股静水流深的冷然,让人根本无法忽视。 她必须要速战速决,若是等谢乘渊以世子身份来开口威压,那就太受制于人了。 叶雨诗亲自上前,伙计根本不敢大张旗鼓地拦,生怕挨上了哪点地方,被倒打一耙轻薄叶家小姐,到时候就不是办事不利了,而是要失半条命的死罪。 就在这时,楼底下不知谁得了风声,一窝蜂地往上涌,众人指指点点。 “少年人就是干柴烈火,心意相通何不早说,要做出这等婚前苟合这等龌龊事?” “是啊,即便结亲,日后传出去名声也太过难听。” “无端给京都未婚男女抹黑,这两人就该沉塘!” 第171章 有些麻烦,不能直接打死 “叶小姐考虑好了?”沈钰挑了挑眉:“若是见好就收,楚小姐还有回头的机会,否则名声受损吃亏的是自己。” “你心虚什么?”叶雨诗回过头,眼底森森,“沈钰,你大哥轻薄了我表姐,娶她是必然的事,日后两家结亲,你见了我还得叫一声亲家表妹,我劝你最好识趣些,别做无谓的反抗。” 她心底也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只是听说楚兰心进屋后一直没出来,应该是得手了。 不管如何,只能成功不许失败。 要是传回去叫爹娘知道,非得扒了她的皮不可。 她讨厌沈钰,要不是连带着不喜欢沈家人,今日算计沈崇她就自己上了。 沈钰害她在殿前,人前出过这么大的丑,一旦楚兰心嫁进去,她便可借探望名头,好好磋磨她。 伙计实在挡不住叶雨诗,推搡间门开了,女子风风火火地带着一群人闯入。 沈钰轻叹一口气:“世子,臣女就不进去看了,若里边真是兄长,我作为妹妹这般贸然入内,未免不合规矩。” 外边看热闹的人一听,对她态度略微和缓。 是了,叶雨诗作为表妹带着一大家子人来抓表姐的奸,实在是鲁莽。 倒是听说是那表小姐一直心悦骁骑大将军,难不成是要逼婚? 有想跟着进去瞧热闹的人顿时心痒难耐,刚提腿,里面骤然传来惊叫声。 谢乘渊悠悠抬眼,对鬼狐道:“你去看看。” 外边等着的人都快把脖子伸断了。 听叶雨诗叫的得这般大声,莫非那表小姐已经被轻薄得不成样子? 这得多大的动静啊? 男女那点子事落到心底细细盘算,登时有男子笑的意味深长。 鬼狐很快出来了,一向嬉笑的脸上出现从来没有的不安。 沈钰沉默一瞬。 鬼狐要是害怕什么,就像太阳今天要从西边升起一般无稽之谈。 “世子……属下……”他忽然跪在地上,咬着唇,动静大得身后之人往后退了一步。 谢乘渊声音冷沉:“究竟怎么了?” 鬼狐十分为难道:“躺在里面的不是沈家大公子。” 沈钰嗓音淡淡:“大哥昨日半夜便回府了。” 陆洲也插嘴道:“说话说一半,你牙齿漏风吗?既然不是沈家人,那奸夫是谁?” “是……是二公子。” 陆洲挑眉:“大声点,我没听清。” 下一刻,鬼狐中气十足吼道:“回世子,是咱们穆王府的二公子!” 人群中直接噤声,然后瞬间沸腾。 “什么情况?不是说沈家大公子心悦表小姐,情动难忍才做出此等出格之事么?” “真是小瞧了这个孤女,水性杨花,见异思迁,勾搭沈家大公子不成,竟然爬上了穆王府的床第。” “世子本来是陪县主过来处理的,如今倒成自己惹一身腥了。” “摊上这么个废物弟弟也是倒霉!” 众人对楚兰心唾骂更甚。 屋内,叶雨诗看着床上女子恬静的睡颜,气不打一处来,她抓起桌上的水杯直接泼了下去。 楚兰心是被冷醒的。 她刚睁眼,面前白花花的肉体横亘,险些错愕一番。 沈崇常年在军中,身姿挺拔,并无赘肉,该是硬挺的身形,这感觉怎么如此不对? 再抬头时,她瞧见一张陌生的脸。 楚兰心面上大骇,捂着被子往后躲,唇瓣嗫喏道:“他,他是谁?” “我的好表姐,我还要问你呢?”叶雨诗近乎咬牙切齿地出声问:“你怎么会在这?又怎么会和穆王府的二公子搞在一处?” 楚兰心顾不得穿衣,慌忙解释:“表妹,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是按着叶雨诗身边丫鬟递来的纸条一路过来的,中间并未出过差错。 等等。 穆王府? 楚兰心抿着唇,强压下心头不稳。 她眼底寒芒闪过,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叶雨诗气不打一处来,“好你个贱人!我有意帮你撮合,你倒踩着我想上天?” 如今沈钰欺负不得,楚兰心还要高嫁,也许有一天自己还要给她行礼,叶雨诗越想越愤怒。 楚兰心哭哭啼啼:“表妹,我真的不知道,我不是故意的。” 女子的吵嚷总算唤醒床上另一个人,谢景尧睁了睁眼,没看清,只闻得旁边柔软馨香的少女气息,将楚兰心手臂一拽,强拉着人继续倒下。 “美人……起这么早做什么。” 楚兰心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忍住作呕的味道,软糯地挂着泪,“公子,你别这样,还有人在呢。” 叶雨诗直接上前扯住她的头发,够了,真的够了。 她现在一听见楚兰心的声音就要犯病。 谢景尧睁了睁眼,一把将叶雨诗推倒在地。 “把这个坏大爷兴致的人拖出去,赏你们了。” 叶雨诗像是被人用刀一刀刀凌辱地割着:“楚兰心,你是死人么?你说句话啊!” 就在这时,不知谁道:“不好,听闻穆王妃来了!” 叶雨诗听见这个名字,整个人陡然清醒,这女人可不是省油的灯,她狠狠剜了一眼楚兰心,赶紧提着裙子跑了。 陆洲在谢景尧隔壁开了一间上房,稍微动了些手脚,隔壁的动静一丝不落地传了进来。 谢乘渊牵着沈钰在自己身边坐下,嗓音温柔:“钰儿猜猜,杨淑会怎么做?” 沈钰勾唇,“彩头是什么?” 没点东西押着有什么趣味? 谢乘渊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句,少女眼睫轻颤,“这样真的好吗?” 不一会儿,陆洲凑了过来,看见二人这副模样,牙齿都快酸倒了。 “你们俩又憋着什么坏呢?” 沈钰微微一笑:“正和世子说准备押注,赌杨淑过来会发生什么。” 陆洲满不在乎:“闹成这样,自然是先将人好好的送回去,再择日去叶府提亲。” 谢乘渊丢出自己腰间的暖玉牌:“我赌她不会。” 沈钰眉眼轻抬,守财本性难掩:“我与世子算是一家,这里边也有我一份。” 陆洲被二人再次气着,偏不信这个邪,“光天化日,难不成还能赖了?” 当这醉仙楼百姓都是瞎子? 谢乘渊笑了笑:“赌你新得来的乌孙马如何?” 第172章 有人在喝醋 杨淑一进门,朝着楚兰心的脸狠狠扇了一巴掌:“这一巴掌,打的是你不知所谓!” 很快有人端了一把铺了软垫的木椅过来,杨淑丝毫不觉异样,端坐在上,对身后的侍女淡淡道:“去将二少爷叫醒,动作轻些。” 侍女先是轻轻推了推谢景尧,而后俯在他耳边轻声道:“二少爷,王妃来了。” 谢景尧睡梦中猛然惊醒,睁眼一看,迅速爬了起来:“娘——” 杨淑面上不显,见了他笑得十分和气:“尧儿醒了,我让人带了干净的衣服和羹汤,你先去换身衣服,等会一起回去。” 谢景尧揉了揉酒后酸疼的额头,心底的慌张这才压了下去。 他在怕什么?家中父母亲一向对他盛宠,又不是谢乘渊那个可怜虫,做错一点事就得挨骂。 刚起身,身后衣袍猛地被人拉住:“公子……” 女子声音娇柔地响起。 谢景尧转头这—看,见楚兰心单薄的身形,顿时生出一种食之无味的鸡肋感。 他后院通房多的是,弱柳扶风的千篇一律,哪有丰腴之美来的惑人。 杨淑像是没听见,喝了口侍女奉上的茶水,同时听见床上的人语气闪过一抹惊慌,向她请罪道:“娘,儿子不过和一众公子喝酒,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都是这个女人勾引的我。” 楚兰心脸色蜡白,手指抓着身下的绸缎,咬了咬唇。 她没想到谢景尧是个有色心没色胆的废物,心头隐隐开始后悔。 “娘知道,你先去吧,这事我来处理。” 谢景尧乖觉地笑了笑,拢着衣衫去了屏风后。 人刚走,杨淑神色镇定,撇了撇茶沿的浮沫:“听说你是叶家的表小姐?” 楚兰心指甲嵌进掌心,点了点头。 “可惜了。”杨淑轻叹一声,笑音很低:“有些麻烦,不能直接打死。” 楚兰心登时吓得浑身发抖,眼尾泛起红,克制不住要落泪。 她是真的没想到,为什么有人敢把弄死官宦家眷说得这般轻松? 叶府怎么说也是五品之上,要是闹大了,杨淑就不怕惹闲话? 楚兰心深吸一口气,强撑着镇定道:“今日之事人尽皆知,王妃娘娘堵的住民女的嘴,堵的住天下悠悠众口吗?” 杨淑忽然连笑几声,转头对侍女道:“你听见没?她在问我敢不敢?” 十几年过去,又来了个不知事的。 侍女识趣地福了福身,淡淡道:“楚小姐与二公子不幸遭奸人陷害误度一夜,我们王妃不仅不介怀,特意上门提亲,小姐薄面,清白尽毁后为表贞洁,跳楼自戕,实乃民间佳话。” “如此,可算堵住悠悠众口了?”杨淑勾唇反问,眸底阴寒如蛇蝎。 楚兰心的眼神陡然变了,“王妃饶命,民女并无此意!” “是……”她绞尽脑汁想了半天,灵光一闪地伏在地上:“民女是被清宁县主算计的,这才不幸将二公子卷入,请王妃给民女一个机会,做牛做马,民女都愿报答王妃。” “只求王妃让民女伺候二公子左右,民女是真的心悦二公子。” 与此同时,另一边。 “扑哧——”陆洲险些将自己嘴里的点心咳出来:“谢景尧那头猪有什么值得看的?” 长的肥头大耳,过年的屠宰场倒是有他一个位置。 沈钰神情疏懒,收回落在棋盘上的手,对着他道:“愿赌服输,乌孙马。” 陆洲一脸玩世不恭,“你都被人记恨上了?还有心情惦记我的马?” 沈钰破天荒地侧头看向旁边,“他不给我。” 一旁的谢乘渊拿起银签,递了块蜜瓜到她手边:“今晚我就派人去血洗他的院子,明日请钰儿吃烤马肉。” 男子那张摄人心魄的面容挂着浅笑,眼底像是盛满了无边柔软的月色,让人忍不住陷入其中。 沈钰杏眸轻扬,“别忘了加辣粉。” 陆洲捂着心口:“你们……咳咳……” 他话没来得及说完,嘴里被谢乘渊一掌风过去的点心堵住了嘴。 …… 三日后。 宋昭昭生辰。 这次换了个地方,城郊陛下亲赏的园子,她一大早起来忙里忙外,整座宅子都充斥着洋洋喜气。 陆洲是第一个到的,带了许多稀奇的小玩意,倒不是多贵重的东西,但胜在新鲜。 宋昭昭照单全收,一边摸着他的马,眼睛水灵灵地转,陆洲话都到了嘴边,另一道扬起的马蹄骤然打断。 谢乘渊与沈钰共乘一骑,到了他面前,一模一样的乌孙马,大小粗细与毛色皆在伯仲之间,宛如神骏。 宋昭昭笑问:“你们怎么也有?” 谢乘渊把缰绳递给她,勾唇道:“这匹是我送你的。” 陆洲的话陡然咽了回去,再次对上前些天被他说是无奸不商的两人,眸底落了几分复杂。 是谢乘渊送的,宋昭昭毫不犹豫地收了,鬼狐适时递上一个精致的木盒,打开后里边放着一套白玉首饰。 即便她见过的好东西已经够多,也不由被那图样与手艺吸引。 “这是世子妃特意为郡主在珍宝斋订的,名为步步生莲,预祝郡主往后步步皆欣喜,如花绚烂。” “我很喜欢。”宋昭昭十分欣喜,“谢谢钰儿。” 谢乘渊挑眉,脸上染着几分玩世不恭:“你该谢我,钰儿能给你送东西,沾的是我的光。” 宋昭昭美目剜了他一眼,开开心心将人招呼进去。 她与谢乘渊并非血缘上的姐弟,不过当年父母皆是过命的交情,才将这份情续了下来。 两抹纤影在前,谢乘渊慢悠悠地和陆洲跟在后面,腰间的双鱼新月佩轻晃,懒洋洋道:“你想学我,也要思虑一下她会不会收。” 陆洲貌若潘安的脸上难得出现几分失意,“我都这副模样了,你还没显摆够?” 谢乘渊没回答,率先快步追着沈钰走了过去。 鬼狐路过他身边,笑嘻嘻道:“陆公子还是别问了,主子捧在心尖上的人,就差自荐枕席了。” 陆洲听完心底忽然舒心了些。 瞧着能打虎,实则一只纸老虎,谢乘渊也就会逞口舌之快,自己还是比他强点。 第173章 有苍蝇黏上,求夫人保护 席间,宫廷御厨摆了几十个盘子,伺候的人进进出出,四人默契地没提一些话,捡了些能讲的说。 待菜上齐了,才将所有人都遣了出去。 宋昭昭总算不用端着,没正形地摊在椅子上:“三年一日的朝会又要到了,今日已经有人瞧见西凉使臣往庄子前过了。” 陆洲下意识开口劝:“你这次可千万别再与慕容盈对上不放。” 宋昭昭拿筷子戳着自己面前的炙鱼,瞧着对面谢乘渊刚给沈钰剔得干干净净的鱼刺,眼中划过一抹艳羡。 本就因着吃鱼烦扰,蓦然听见那女人的名字,更是烦上加烦,觉得陆洲聒噪不停。 宋昭昭放下筷子:“谢乘渊,若有朝一日钰儿与福安公主杠上,你会劝吗?” 谢乘渊唇角扬起,不紧不慢地笑道:“燕北的公主多一个少一个不是什么要紧事。” 沈钰:“……” 似是注意到女孩的目光,谢乘渊揉了揉她头:“当然,还是要她说了算。” “听见没?”宋昭昭黑着脸:“陆公子帮不上忙,就别操心过头,本郡主无亲无故,就爱耍横,什么时候耍不下去了,烂命一条拿走就拿走,不比你上有老下有小,操不完的心。” “我没说不帮……” 他只是不想她受伤。 前年她落入冰湖,险些伤了身子,难道还想重蹈覆辙?! 宋昭昭声音冷硬:“可我不想让你帮。” 眼见着两人要吵上头,沈钰稍稍思索了一下,微微抬头:“既然这般难决定,杀了不就行了。” 陆洲瞳孔骤然一缩。 他本来是让这两人顺道来劝,怎么变成齐齐点火? 谢乘渊看向身边人清丽的侧脸,似笑非笑:“确实是个祸害,留不得。” “你……” 陆洲话没说完,便看见宋昭昭一个箭步飞过去,将谢乘渊挤走,猛地搂住沈钰:“钰儿你太会说了,正中我心!” 谢乘渊:“放开,回你位置上去。” 宋昭昭眼睛亮亮的,仿佛刚才那个在主位上脸黑的不是自己:“我真恨自己不是个男的,否则这死小子不一定抢得过我。” 沈钰沉默一瞬,她确实没想过这个可能。 谢乘渊见小丫头若有所思,拉开宋昭昭的手,威胁气息极浓:“趁早死了这条心,起码这辈子你想都别想。” 上长寿面时,宋昭昭恨不得碗里的龙凤蛋都分一半给沈钰,硬生生被谢乘渊拦了下来。 宋昭昭挑眉:“再这么霸道,小心钰儿哪天受不了你。” 谢乘渊淡淡:“再话多,小心有人受了冷待寻你出气。” 宋昭昭余光扫了眼那边皮相好看的闷葫芦,果断闭上了嘴。 五日内,三国使团陆续进京,分别是西凉,东鲁和南越。 近十年来燕北国力大涨,西凉曾因为一处城池交战三月,最后兵败和谈。 东鲁前两年西北一战,险些被打到都城,若不是契丹从中作梗,这块土地如今就该改姓燕了。 近年来东鲁皇室表面倒是对燕北颇为敬重,背地里则动不动以流民骚动为由,冒犯边境,成不了什么气候。 至于南越,此国向来中立,一家独占南端,水运发达,是各国贸易枢纽,这么多年倒也无风无雨。 农历六月初十,金粟如来诞,天朗气清,晴空万里。 宫宴前三个时辰,谢乘渊已经在侯府了,顺道还用了午饭。 沈崇对这昔日好友,朝廷同僚倒是没多少好脸色,他妹妹才回来多久,便被他哄得团团转,真是碍眼极了。 入了宫,直到把沈钰送到平阳侯府的席位上,谢乘渊才离开,走的时候又叫来御厨中认识的人,给沈钰多上了些她爱用的点心。 姚家席位就在旁边,姚静姝裙裳简素,在一众争奇斗艳中平平无奇,像是丢进沙堆里的珍珠,极为难寻。 她凑了过来,吃了沈钰两块糕点,喋喋不休地分享着自己刚得来的新鲜趣事。 “听闻沈瑶准备了观音采莲舞,果真是攀上了相府,曾经你爹娘不肯的,现在全赶着上。” 沈钰笑容意味深长:“家妹在荆州养病,相府的是赵允瑶,姚小姐别记错了。” “是我失言了。”姚静姝是聪明人,反应过来后,冲她挤了挤眉眼,“今晚各国都派了皇子前来,宫中各位殿下也会出席,不知道她瞧上的是哪位?” 自然是东宫了。 沈钰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帝和皇后到了,吵嚷的大殿瞬间静了下来。 皇后自从千秋节后染上隐疾,废了许多方法,那张脸才可见人,饶是如此,依旧扑了厚厚的粉,与谢贵妃相较逊色不少。 皇帝刚落座,沈瑶的身影便随着乐声舞入大殿中央,一袭长裙,衣袂飘然,当即引去所有人目光。 沈钰垂着眸,唇角轻勾,沈瑶被赵庆培接回去时,报的年岁是十六,正好及笄,生怕别人不知家中有女,可以待嫁。 主位上皇帝和煦地笑着,不时侧头与皇后说着什么,又看向晋元太子。 晋元太子神色稳重,并未被影响,他饮了一杯酒,沈瑶的倩影已经停在眼前,女子笑意浅浅,曼妙非常。 但他的目光却不自觉飘向对面席位上。 少女眼眸澄澈,正细细欣赏着歌舞,脸上毫无那日公主府中的凌厉冷然,仿佛一切都是过眼云烟,她从未与场上跳舞的女子生出过嫌隙。 晋元太子摩挲着酒杯,淡淡地瞧着她,沈钰唇角牵了下,定定地迎上,颔首后移开了目光。 倒是有趣。 比起沈瑶一眼得见的容色,这种静水深流的气势像是暗中窥伺的虎豹,即便刻意收敛,也难掩那股强烈的危险,隐隐让人忍不住想要靠近。 与此同时,下人捧了新的糕点上来,一盘洒了糖粉的红豆酥。 最顶上的那块糖粉有些厚,沈钰抬手掀开,里边藏着一张纸,细闻还有橙皮的清香。 草草的几笔画,勾出一男子的身形,他手执酒杯,一旁落了个苍劲的小字——醋。 有人在喝醋。 沈钰将纸条拢在手心,朝谢乘渊那边的席位看去,绯唇轻扬。 第174章 要慕容盈一只手 一舞毕,沈瑶上前谢恩。 女子身姿柔软,风情非凡,即便今年新入宫的几位低阶妃子都暗暗咋舌,她们若是有个一星半点,也不至于让谢贵妃得了后宫专宠。 皇帝笑了笑:“丞相养了个好女儿,今日朕心甚悦,不知爱卿想要什么赏赐?” 赵庆培状若惶恐:“陛下不嫌小女技拙,已是她的福分,这都是她该做的。” “这话说的。”皇帝微微一笑,“天下万民于朕而言,从没有该不该做,朕一日在这个龙位上,便要一日感念众卿家与百姓的信任。” 此言一出,饶是一旁的史官都不由顿了顿笔。 从古至今皇位向来如天定一般,什么时候轮得到有百姓之恩了,下边众臣听完忙起来行礼跪谢。 皇后笑道:“瞧着年岁也到了,陛下不如赐她一门亲事,也算全了相府出嫁添丁的喜事?” 话音刚落,一阵刀剑声从殿外传来,隐隐传来宫女惊叫。 “来人!护驾!” 大殿一阵忙乱,片刻,宋昭昭和一女子皆是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宋昭昭钗子歪了半边,那女子也好不到哪去,衣裙破了个角,隐隐露出玉白大腿上的血痕。 陆洲见了忙要起身,被谢乘渊硬生生按了下去。 虽然气在心头,礼数不可废,宋昭昭掀起衣袍,“见过陛下。” “她的手……”有世家小姐眼尖的瞧见,顿时失了花容,“郡主的手怎么淌着血?” 红色的血滴一路从殿外滴落,宛如红梅刺目。 与此同时,她身边的女子言笑晏晏:“慕容盈见过燕北陛下,三年不见,陛下风采依旧。” 那声音带着几分骄纵,她挑了挑眉,看向宋昭昭的眼多了几分轻蔑,“本宫与嘉宁郡主总是相见恨晚,比试了一番,不曾想玩过了头,少年心性,还请陛下见谅。” 皇帝笑容依旧,眼底却冷的没有丝毫温度,“七公主是我燕北贵客,千里迢迢而来,怎会责怪,倒是嘉宁这丫头,乘渊你也该多劝劝她——” “臣无能。”谢乘渊懒洋洋地抬眼,“表姐自来无拘束惯了,是谁的话也不听。” 顺着声音看去,慕容盈一眼就定在了那人身上,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俊朗中带着一丝慵懒的高贵,她心骤然跳得飞快。 此次前来意为联亲,慕容盈见过太子,虽然挺满意,却也知晓自己作为他国公主,日后怕是很难登上后位,如果不能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做一名宠妃又有什么意思。 宋昭昭看出她心中所想,冷不丁道:“把你的狗眼收回来,我家的人也是你能觊觎的?” “真是不要脸。” 慕容盈笑了笑:“我未嫁他未娶,名正言顺,即便我想要又关你什么事?” “七公主来晚了一步。”皇帝听见二人对话,“我们这位谢家世子早已定亲,燕北人中之龙众多,还请公主另择佳婿。” 慕容盈眼底露出杀机,目光如刀般落向那边的女眷席:“是谁?” 沈瑶还没退下,有意无意地出声:“平阳侯府的沈钰。” 另一边的沈钰刚接过谢乘渊传来的新纸条,这次倒是没画图了,写着一句话——有苍蝇黏上,求夫人保护。 她抬眼朝谢乘渊看去,那处位置不知何时空了。 与此同时,慕容盈的目光已经落在她身上,“你就是清宁县主?” 这一路来她倒是听了不少沈钰的流言,说到底只是一个会医的乡野之女而已,她都能嫁谢乘渊,自己怎么不行? 只要把沈钰弄死,何愁得不到这个男人。 “听说你也是认亲回来的,想来同为世家小姐,舞姿都不会差,我们西凉有个赛舞的规矩,不知道清宁县主有没有兴致与本宫比一比?” 她的话把众人目光全部引道沈钰身上,众人心知肚明,西凉七公主能把嘉宁郡主手弄成那样,怎么会是单纯的比舞。 “不了。”沈钰眉眼清绝,唇畔轻勾,“臣女不擅跳舞。” 原来是个废物,还是上不了台面的废物。 慕容盈脸上闪过一抹嘲弄,“既然是宫宴,县主总要表示些什么,我与你一见如故,想图个乐子,你不做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们西凉!” 此时最开心的莫过于沈瑶,赵庆培让她最近别再生事,等婚事定下来后再说。 有人送上门让沈钰送死,她怎会眼睁睁看着。 “县主,不过是跳支舞罢了,也是为表两国交好,总不能因为你伤了两国和气对吧?” 沈瑶说完,露出一个大方纯真的微笑,仿佛自己一切都是为了家国着想。 “呵,清宁县主自小在乡野长大,只会些伺候人的活计,哪懂什么舞艺,七公主怕是抬举她了。” 昭仁公主被关了一个月,刚出来就憋着一肚子火。 直到—— 沈钰目光轻抬,露出一个近乎完美无瑕的笑:“如此说来,只要给人看的都算伺候,即便是赵二小姐献舞也是为了陛下欢欣,难不成昭仁公主觉得她这是上不了台面?如外边酒楼乐坊的艺妓?” 昭仁公主脸色大变,这女人的嘴邪门得很,张嘴将她们三个人都骂了。 她恨恨地鼓起脸,可对方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让人心底愈发气闷。 慕容盈恨不得上前撕了她的嘴。 她是一国公主,竟然被人和艺伎相提并论!? “西凉送朝礼时,陛下曾问本宫想要什么回礼,如今我想好了,清宁县主对本宫不敬,本宫要她的命!” 沈廷怒容涌上,正要起身出列,门口遥遥传来一道低沉的声音:“看来西凉当年兵败给的城池不够,慕容家死的人不算多,所以让七公主觉得,本世子的未婚妻子也是你能随意染指的?” 谢乘渊换了身衣服,手上还提着一个布包着的东西走了进来。 沈钰站在大殿中央,瞧着那人步步靠近,身上带着冷鸷的寒意,快到她面前时,却悄然散尽,温柔地牵过她的手。 皇帝问道:“你这拿的是什么?” “臣给七公主的回礼。” 谢乘渊松手,一颗血淋淋的人头忽然滚落…… 第175章 慕容盈想耍赖 人头落地时,看得慕容盈心中一颤。 熟悉的眉眼上满是血渍,即便脏的不成样她也能认出来,那是她的贴身侍女。 谢乘渊用帕子一点点擦拭着手,动作漫不经心,玉雕般的指骨根根分明,如西凉王宫内上好的象牙珠宝。 两年没打仗,他也两年没带兵,日日在京都中待久了,快要让人忘记谢乘渊是那个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将军。 皇帝面色波澜不惊,缓缓道:“少年人血气上涌,七公主多担待些。” 这是将刚才慕容盈和宋昭昭那句少年心性还了回去。 西凉使团的特使大人李泰安忙出来道:“误会,都是误会。” 他拼命给慕容盈使眼色,这是在他国成都,要是真过火了,裴家即便杀了他们又如何? 慕容盈突然笑了,笑得肆意妄为,对谢乘渊的兴趣越发浓厚。 西凉民风开放,想得到什么靠自己的本事就行,她不过是让侍女去给他上了一杯催情的酒,谢乘渊就将人杀了,行事果断,干净利落,这才是她一直想要的男人。 她不仅没生气,笑容更甚,看向他的目光也带着风情万种。 沈钰清冷的杏眸微抬,不知何处拱起的暗火涌入,宋昭昭说得不错,这个女人真的碍眼得很。 她转过身,盈盈下拜,对着皇帝道:“陛下,既然是误会一场,七公主又与臣女一见如故,臣女愿意与七公主比试一番,听闻公主擅棋,不若我们对弈一局如何?” 皇帝乐见其成,往年朝会也不过如此,各国心中有鬼,并非真的想来拜见,却不得不应付着。 比试其一是这些战败国为了宣扬近年国威,二是让各国人才扬名的好机会。 “七公主师从西凉棋王慕容风,沈家丫头,若是不能不用勉强,你已经是我燕北的人中之凤,不必选自己不擅长的。” 沈钰声音清凌凌的,如春日泉水,瞧着缓,触手下去冰凉一片,“我朝乃东道主,哪有欺负客人的道理,民女愿意承让一步。” 听到沈钰这么说,慕容盈差点想将她抓过来掐死。 什么叫不知天高地厚,什么叫不知者无畏,沈钰知道慕容风是谁吗?就敢放这种狠话? “好。”皇帝龙颜大悦,“这骨气当真有你父亲年少风采,朕准了。” 谢乘渊眉梢微抬,看向沈钰时勾了勾唇,“钰儿算是为我冲冠一怒吗?” 小丫头霸气的时候比平日看着还要可爱许多,陪了这么久才开窍,不容易。 宋昭昭也走了过来,她手被太医包着布巾,金疮药的味道极浓。 “郡主手好些了么?” 宋昭昭心情澎湃,“死不了,我原来以为你是说说而已,没想到来真的!” 沈钰笑意盈盈,三人围在一处说话,外边人听不真切。 宋昭昭听见沈钰道:“慕容盈的手伸得太长,我帮她修修爪子。” 她再要扑上来时,被谢乘渊一挡,将沈钰揽入自己怀中:“万事小心,一切有我。” 沈钰勾唇,挑了挑眉:“世子担心我会丢人?” “不会。”谢乘渊轻轻一笑,“你永远都是我的骄傲。” 慕容盈看见两人旁若无人的亲昵,冷笑打断:“县主敢与我对弈,不知敢不敢同我打赌?” 沈钰眼皮极轻地抬了一下:“七公主想赌什么?” “赌你的世子妃之位,还有你这条命!” 沈钰悠悠侧头,杏眸危险地眯起,他还真是十分抢手。 谢乘渊贴着她的耳廓,听着有几分委屈:“钰儿,我对你的心意天地可鉴。” 沈钰颔首,“劳烦请人准备生死契。” 她答应得很爽快,刚才还担心对面中途反悔的慕容盈总算放下心来。 沈钰要是输了,她杀她就是名正言顺。 皇帝不慌不忙,问道:“沈家丫头,你赌什么?” 沈钰看了一眼宋昭昭因伤裹着的右手,笑容如旧:“臣女要的不多,七公主一只手而已。” 旁边的宋昭昭瞬间红了眼眶,自从父母过世,没几个人再这么为她出头了。 前些日子那句话她要收回,不是因为她不是男子沈钰才会和死小子在一起,而是若沈钰是男子,她说什么都得嫁给她。 谢乘渊眼风扫过,眸里含着警告。 宋昭昭吐了吐舌头。 待生死契上来,沈钰和慕容盈画押后,棋盘也摆好了。 宫宴照常,沈钰和宋昭昭端坐在大殿中央,燕北为黑,西凉为白,二人各执一边,开始落子。 慕容盈下棋的速度很快,半盏茶连吃沈钰两个棋子,江文瑛看得心险些揪起。 谢乘渊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站着,宋昭昭则安静不了一会,到处走动。 “你和钰儿对弈过吗?她技艺如何?” 谢乘渊不语。 说话间,沈钰又输了一个子。 棋盘上一眼扫去,一大片的黑,她的路都被白子堵得死死的,慕容盈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还以为你有多厉害,不过只会逞口快。” 沈钰淡淡:“公主先下着吧。” 输了这么多子,她脸上依旧波澜不惊,周围的人早已无心歌舞,所有目光落在二人身上。 沈钰今日就算输了,也没人会说她什么,西凉公主百般挑衅,她为国应战,与将士无异。 可即便如此,她这条命怕是也难留了。 夜,寂静如水,半炷香的时间过后,棋盘上的白子渐渐多了起来。 慕容盈原本笑着的脸逐渐冷凝。 收了十个黑子后,她再没赢过沈钰手里的棋,虽然对面也没赢。 但她发现自己每落一个子,都是为了去堵沈钰的去路,而且都是临门一脚,只差一个的去路。 有什么东西在她心底猛然震动,慕容盈突然抬起了头。 要是沈钰突破其中一个口,这盘棋将会瞬间被她吞去大半,她后背下意识出现一层冷汗。 不,不可能,就算被她将这些黑子都收回,也赢不了多少白棋,勉强保本而已。 慕容盈定了定神,继续下棋。 第一炷香燃尽的时候,沈钰绯唇微扬,脸上染了几分脱尘的浅笑,似轻叹道:“七公主,该我了。” 第176章 他刀枪可挡,只为护住心爱的姑娘 千钧一发之际,谢乘渊抬起眼睫。 慕容盈站了起来,猖狂大笑,她后退两步,傲然道:“我没输!我怎么会输?!都是你们燕北的诡计想要迫害本宫!” “燕北陛下,棋局乱了无法凭证,你们若要执意砍我的手,便是意图谋害他国公主,再度挑起两国战事!” 她的笑容愈发诡谲,声音高扬,仿若无人海域靠浅唱引人而去吃人的海妖。 沈钰缓缓起身,走到一边,轻轻将棋盘捡起,“公主笑得太早了。” 她直接将棋盘翻了个面,垂直而下,棋子却如钉死在上边,纹丝未动。 宋昭昭轻舒了一口气,而后雀跃地揪着陆洲的袖子道:“保住了!棋子保住了!” 陆洲将她那只受伤的手腕捏着,拧着的眉渐渐散开:“你先别激动,等会慕容盈的手还没砍,你的手先废了。” 燕北的朝臣家眷们默契地举杯相敬,仿佛见证了一桩天下大喜。 峰回路转,有惊无澜,清宁县主赢了! 燕北的将士不止在沙场英勇无敌,女子更是巾帼不让须眉! 谢乘渊将棋盘递到慕容盈面前,眸色微深:“为了招待远客,陛下特意将灵犀万象盘拿了出来,此盘在做的时候,底下一层金,一层银,一层磁粉叠加而上,只要按动机关,磁粉倾数落下,便会吸住棋子。” 他声音低沉,如念诗一般极为好听,如今却说着最诛心的话,“慕容盈,你输了,不止棋输一技,品性也输得彻底。” 灯色火光下,男人面容清隽俊朗,眸若星辰,仿佛天上的星子都能为之黯然失色,可他只在垂首时,才会将眼底为数不多的温柔分给身旁那人。 沈钰走到大殿中央,盈盈下拜:“臣女不辱所任,请陛下依照方才之契,让七公主兑现承诺。” “丫头,先起来。”皇帝眼中满是欣慰与赞赏。 谢乘渊将早就备好的果浆递过来给她润口,沈钰接过,听见他说:“原来钰儿每次同我下棋,都在让着我。” “你知道就好。” 他忍不住揉了揉她头:“看来我要勤加练习了,总不能次次都让夫……” 谢乘渊恰到好处地停下,话锋转道:“让钰儿为我退让。” 沈钰忽然说不清为何,似被剑鸣掠过,心间一片酥麻。 另一边,慕容盈不敢置信,上前要再度弄乱,被迅速挡在面前的侍卫阻了回去。 沈钰眼皮微掀:“公主该兑现承诺了。” “不!本宫不认!” 慕容盈忽然从腰间拔出佩剑,“你们有意谋划,这是屠害!本宫好歹是一国公主,岂能容你如此折辱?!” “铛!” 她手腕吃痛,没等剑锋对上沈钰,谢乘渊已经隔空用内力伤了她的腕骨。 慕容盈的剑掉落在地,捂着刺痛的手疼出眼泪。 谢乘渊揽着沈钰,宽大的衣袍遮住她的半身,将人牢牢护在怀中,仿若最坚硬的城墙,他刀枪可挡,只为护住心爱的姑娘。 “一只右手而已。”沈钰缓缓开口:“用来成全少年心性,不亏。” 说话之际,利刃已经被人呈了上来。 沈钰拿了起来,寒芒在众人眼前闪过一抹银光。 李泰安哪还有刚刚进殿之时的颐指气使,慌忙跪下:“请陛下恕罪,七公主不是有意为之,老夫代公主向您和清宁县主道歉。” “李大人此言差矣。”皇帝皮笑肉不笑,分明是和缓的语气,却叫人听得心悸,“生死契在手,方才七公主想要的可是清宁县主的命,若是她输了,七公主有想放过之意么?” “不过一只手,已经是我燕北仁善了。” 李泰安是西凉特使,他的意思也是西凉皇室的意思,战场不敌,来他国王都摆谱,就是料定其他两国都在,燕北皇帝不敢轻易动手。 谁曾想机会自己送上门。 话音刚落,殿门便被羽林军围了起来,就算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慕容盈忍着手腕的痛,用另一只没受伤的手捡起地上的剑,“沈钰,我要和你同归于尽!” 她一个眼神,方才跟在身后的侍女齐齐出剑,竟然是西凉的暗卫! 六人凌空而起,挥袍间暗器射出,殿内顿时大乱,慕容盈踉跄着朝门外跑去。 皇帝端坐在龙椅上,面色无波,一挥手,早已埋伏的人拎着绳网而落,没怎么缠斗,那六人胸前各中一刀,直接跌在了地上。 慕容盈到门口时,小腿被羽林军的人刺伤,心灰意绝。 没有回头路,一点都没有了! 她从未失过手,前几年来燕北,险些将宋昭昭弄死都不曾见燕北皇帝动过怒,可今日却险些丧命。 “西凉公主意图行刺陛下,着陛下懿旨,扣入大牢,而后再议和谈之事。” 沈钰杏眸敛下,西凉与燕北边境之地,有一座城池物产丰饶,留慕容盈一命,若慕容皇室缺这一位公主,便拿城池来换,若不缺,杀了西凉也不能说他们什么。 不过在此之前—— 沈钰手中一空,利刃被谢乘渊抽走。 慕容盈心底生出最后一股希冀,眼角噙着水珠,泪眼婆娑地望了过来,“世子……本宫是真心悦你,方才会出此下策……” 都说男子即便对身边的女子不喜,也会留有一席余地,她长得不差,要是谢乘渊心软,能给自己一条活路…… 正当慕容盈妄想之时,那抹颀长的身影已经走到眼前。 他衣袍挡住沈钰视线,手起刀落,殿内骤然升起女子凄厉的惨叫。 血手落地,粉色的指节滚了一地脏污…… 李泰安绝望地闭上眼。 完了,一切都完了。 第177章 寻宝 “清宁县主对弈得胜,为国争光,朕要赏。” 几大箱子的珍宝送到殿前,把沈瑶的眼都看红了。 她费尽心思排了半个月的舞,只得了一句不明不白的赐婚,沈钰可是硬生生出了这么大风头。 平阳侯府齐齐起身谢恩,丝竹礼乐再起,殿内歌舞升平,一直到一曲罢,沈钰才得以转身往自己席位上走。 “县主且慢。”她刚提步,忽然被人叫住。 那抹声音有些熟悉,抬眼看去,男子一袭银白色蟒纹长袍,衣袖还绣着南越皇室的灵云纹。 是南越的二皇子——苏景逸。 算起来,他们是旧识。 “本宫敬仰县主风采,此次来燕北,恰好也有一事相邀,我朝历经多年终于找到了当年武林第一高手聂清澜石墓的音讯,特邀各国能人前往,县主足智多谋,定能为寻宝贡献自己一份力,本宫有心相邀,不知县主意下如何?” 聂清澜身份复杂,既是前朝太子,又是当年江湖杀手榜头名,可后来不知得罪了谁,英年早逝,突然消失,传言前朝皇室当年得了一株稀世神草,可保长生,聂清澜其实没死,只是一直在墓穴中闭关。 若他还活着,如今应该也有一百三十余岁。 没有人会对长生之术不好奇,东西是南越找到的,现在肯大方拿出来分享,必然有诈。 一边的东鲁使团瞬间不乐意,“既是相邀,南越只带燕北同去,难不成是没将我们放在眼底?” “阁下多虑。”苏景逸笑了笑,“我父皇的意思很简单,如今四国鼎立,平稳繁荣,他不想打破这个局面,如果其余三位陛下能长久的在位,四人共享天下是最好的。” “为表诚意,寻宝之路才未在天下公布,特意留到今日告诉诸位。” “此行之人只能是皇亲贵族,英勇谋略之士,县主聪慧,我才率先相邀罢了。” 苏景逸的话传遍了整个大殿,所有人目光都落在沈钰身上,等着听她的回答。 毕竟寻宝是一回事,寻宝路上又是另一回事,清宁县主即便再聪慧,也不过是个手无缚鸡的弱女子,这事成了还好,没成就是送命之举。 “南越殿下此言有不合之处,清宁县主虽是朕亲封的,可并非皇亲贵族,怕是不符贵国国主的规定。” “她符合。” 皇帝刚才的言语无异于推进一步,苏景逸目光瞥向沈钰,眸色微微暗了一下,“听闻县主与世子即将成婚,世子的姑母又是陛下的贵妃,如此算来她也算是陛下的侄媳妇。” “皇亲贵族,二者占其一足矣。” 南越是铁了心要沈钰去了。 若是不去,就是让燕北丢人,不愿为陛下效力,她从前做了多少,今夜一过也会尽数抵销,只剩隐隐约约的误国之罪。 流言造势最为可怕,沈钰不怕丢名,但会影响身边的人。 就在众人等她回答时,谢乘渊清冷的嗓音落入耳内:“臣请令与县主同去,请陛下应允。” “乘渊——”贵妃淡淡开口,“你还有要职在身,还是留在京都的好。” 当年他莫名失踪,回来时遍体鳞伤,谢贵妃不用细思都能知道,此去定是一路凶险,谢乘渊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遂了那人的愿。 皇帝笑道:“爱妃关心则乱,如今燕北安定,乘渊在朝中也无要紧事,他心悦沈家丫头,愿意为了心爱的女子一同赴往,你我都是过来人,该理解才是。” 谢贵妃艳红的蔻丹捏在掌心,看向沈钰的眼中多了几分抱歉,突然跪下:“臣妾无能,曾在大嫂故去前答应她好好照顾乘渊,此行一路凶险……” “姑母,臣心已定。”谢乘渊的声音将她的话都堵了回去:“若因朝中之务无法与钰儿同行,臣愿辞官以表诚意。” 没了烦杂之事,他便可践行从前与她的承诺,万水千山,他们同看。 谢贵妃没料到他竟这般执拗,一时有片刻失神。 谢乘渊和他母亲一样,都是在情意上分外坚定专情之人,他能说出这样的话,绝非一时戏言,而是一种宣告。 不出意外,这辈子他身边只会有沈钰一人。 曾几何时,也有一人对她这般说过。 谢贵妃明艳动人的双眸落在不远处的一抹身影上,眼底闪过一丝沉痛,快得抓不住。 “为了心爱之人不顾一切,朕欣赏乘渊的勇气,待寻宝回来,无论结果如何,朕亲自给你和清宁县主赐婚。” 有皇帝的支持,即便平阳侯府所有人上前求情都是无用,沈钰这一趟是非去不可了。 苏景逸轻声一笑:“本宫已经派人传信给西凉的荣亲王,七公主不行,总要有人顶上才是,每国各派六人,还请陛下再选四人。” 沉寂多时的裴铮忽然出列,“父皇,儿臣愿与清宁县主同去。” 宋昭昭也道:“臣女一样。” 她的伤还没好透,眼底却是抑制不住的兴奋,看向沈钰的目光带着几分雀跃。 不论是江南还是京都,她都待够了,有能游历的借口,必然是要去的。 陆大人心底隐隐不安,正思索间,陆洲也紧接着跪在宋昭昭身边。 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陆大人知道,他是拦不住了。 还差一人,皇帝问沈钰:“沈家丫头,南越对你青眼有加,这次便由你带队,人你挑就是。” 大殿内有人兴奋,有人瑟缩,沈瑶只觉心情舒畅。 沈钰一走,更方便她站稳脚跟,待到她回来时,说不定自己早已嫁入东宫。 想到这,她心情颇好地吃着进贡的香果。 殿前,沈钰低头思索一瞬,随后抬眼,秀眉轻扬道:“臣女觉得相府的赵二小姐就十分不错。” 第178章 穆王给谢乘渊下药 沈瑶的思绪骤然空了一瞬,脸上的血色一点点消退,樱唇也泛着白。 她身体一阵僵硬,牵强笑道:“县主,臣女文武都不行,怎能担此大任?” 宋昭昭扬唇:“放心,没什么用还能混个吉祥物当当。” 她知道沈钰的意思,与其让沈瑶在京都作乱,不如收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这么好的机会,半路上要是出点意外,动手的麻烦都省了。 赵庆培培养沈瑶的目的便是让她作为夺嫡站队的一项用具,自是面不改色地应下:“臣多谢县主抬爱。” 沈瑶的认亲身份和沈钰相比实在单薄了些,若是此行她能顺利回来,身价定会比之前更甚,太子还未有太子妃,如此便是最好的安排。 “那就这么决定了,后日启程,朕让礼部尚书亲自为你们践行。” 宫宴结束,苏景逸叫住正往外走的沈钰:“三年未见,不知沈小姐明日是否有空醉仙楼小聚?” “来日方长,去往雾林的路上,我们有时间叙旧。” 苏景逸表情似乎轻松许多,他额发随风飘逸,也是自成风流的俊美公子:“好,我等你。” 宫中眼线太多,不是闲聊的地方。 苏景逸刚走,沈钰腰间一重,被人揽进怀中,男子潮润的呼吸全部扑在她耳廓。 “钰儿又在给我酿醋了。”谢乘渊声音很小,只有他们二人能听见。 都说女子才会争风吃醋,没想到男子醋起来比女子还缠人。 沈钰抬起头,对上那双潋滟的凤眸和好看到近乎妖孽的脸,似笑非笑,“世子魅力依旧,他国公主拼上半条命都要嫁给你,臣女望尘莫及。” 从沈嫣开始,前前后后已经数不过来有多少人因为他这张脸对自己发难了。 蓝颜祸水。 小丫头危险揶揄的语气不仅没让谢乘渊生气,反而心底多了一丝甜滋滋的味道。 若是不在乎,她连看都懒得看一眼,更不会说出来。 谢乘渊心中高兴,手按在她腰间,灼热的温度透过衣料层层递进,沈钰只觉得那处的温度滚烫,像是要烧着她皮肤一般。 二人回到马车上,谢乘渊唇角轻轻上扬,心情很好的模样:“我说过的,弱水三千,只取一瓢。” 沈钰挑了挑眉:“世子怕是忘了,尘埃落定后,我们就会退婚。” 她怎么还没忘记这事? 谢乘渊眸色微黯,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君九霄。 既然钰儿对他有情,那这个人就留不得了。 谢乘渊面不改色地继续牵着她的手,指尖在沈钰的掌心刮了刮:“若我反悔了呢?” 沈钰心底莫名一麻,对上他炽热的眼,下意识挪开。 少女红唇潋滟,似轻笑道:“难道世子心悦我么?” “如果是呢?”谢乘渊一脸认真,心底有几分紧张。 沈钰迎着窗外的风,表情怔然一瞬,“你喜欢的也许只是幻想中的人。” 她的神色转瞬平静,手淡淡从谢乘渊掌心抽出。 沈钰不知道谢乘渊嘴里的情爱究竟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感,甚至连情之一字,她都一知半解。 她手底下有专门培养用来勾引男子套取信息的艳女,利用情爱为由,扰人心智,拿捏人心,这种情况的出现,在她经历中只能算作手段的一种,而非真情。 谢乘渊对她是很好,可好并不代表喜欢。 他看到的只是冰山一角,是她披着平阳侯府千金外衣下的表皮。 对她好的人她可以同等相报,但不会喜欢上对方。 别人如此,谢乘渊亦如此。 谢乘渊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笑着摇了摇头:“不是。”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这个答案我现在无法给你。”他垂眸继续道:“我将用一生来回答。” 后天出发,谢乘渊破天荒回了一趟穆王府。 长公主吃了沈钰的药,身体已经没有大碍,此去大抵也要几个月,待他回来,京都就该下第一场雪了。 他对穆王府最后的留恋,就是这位祖母。 陪长公主说了一会话,司嬷嬷捧了一碗汤过来:“长公主听说世子要回来,午后便在灶炉上炖着的,世子喝一碗罢。” 谢乘渊接过汤盅时,眼底快速沉了一瞬,很快恢复原样。 长公主笑道:“可惜钰儿没与你一同回来,祖母许久没见着她,都有些想她了。” “人没到,心意却没少。”他从袖中拿出一个瓷瓶递给司嬷嬷:“应急丹,钰儿特意给祖母备着的,以防不时之需。” 司嬷嬷心底一阵感动:“世子妃纯孝,老奴先替公主谢过。” 她从第一眼见到沈钰开始,就格外喜欢她。 司嬷嬷安慰道:“老奴听说若是世子与世子妃此番回来,陛下要亲自赐婚呢,公主宽心,就等着二位的好消息,安心养着当太祖母吧。” 长公主被这么一哄,瞬间乐得同孩子似的。 …… 穆王府书房。 有一人悄悄开了门,走到男人面前:“王爷,属下亲眼瞧见世子将汤药全数喝完了。” “嗯。”穆王沉吟了下,手上的狼毫笔没停,依旧落在宣纸上。 另一边桌角堆着厚厚一叠练过的字帖,旁边还有几只画丹青的笔。 下人不明所以,也不敢多瞧,直到穆王将一封提前写好的信纸递了过来,信封正面写着圣上亲启四个大字,方才回神。 “那药有个入药期,明日一到他便会身体抱恙,届时你再将信送入宫内,让陛下重新选一人去寻宝。” 无论如何,谢乘渊都不能去,也不能和南越的人靠得太近。 直到那人离开,门被人轻轻合上,穆王才将那叠字帖拿到一边,重新握上画丹青的笔,将方才没做完的画填补完。 一个时辰后,他瞧着跃然纸面的一道丽影,什么表情都没有,木然的转身按开墙上的机关。 进了密室,干净宽阔的屋内整整齐齐放着一些旧物,细看多数与女子所用相关。 自从谢乘渊上次擅闯,丢了几件,但依旧不少。 穆王走到墙边,在极其隐蔽的角落继续按了下,正前方的墙再度打开。 这个房间要小一些,墙面上挂满了东西。 大大小小的卷轴自头顶垂落,正前方更是一幅巨大的画,画工倒是不怎么精湛,可上边的人却传神无比,音容笑貌,身姿气韵皆是俱佳,可见作画之人的用心。 穆王将手上那幅用东西裱好,随后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第179章 启程 翌日,毓亲王府。 谢乘渊坐于花园小阁内,裴序正在练剑。 一个漂亮的剑锋挽过,挥出铮铮而起的清凛之音,男子身姿英挺,眉眼温润,与这杀气十足的剑放在一处,倒是显得不怎么相衬。 半晌,有人从屋檐而下,鬼狐顺着一排琉璃瓦落在谢乘渊面前,手上捏着那封刚从穆王府某个人手中拿到的信笺。 纸面还热乎着。 谢乘渊接过,直接摸出火折子一把点了。 裴序收了剑走了过来,笑容浅浅:“今日休沐,舅舅不会进宫和父皇核查,等明日反应过来时你早就走了。” “事情从急,我懒得与他计较。”谢乘渊靠在石椅上,从怀中拿出另一封信递来:“商行送来的。” 裴序一目十行地看完,忍不住笑了笑:“她倒是爽快,说近两月将航运与镖局的联络人放给咱们,有需要可随时调度。” 裴序将那份名单收好,揶揄道:“这些年你们互相通信,她对我们也是尽心尽力,当真没有半点私心?” 谢乘渊不紧不慢道:“殿下若是喜欢她,回头写一封情信,臣可以代为转交。” “你倒是果断。”裴序温文尔雅的面上显出几分意味深长:“昭玉的商行开遍燕北,若是有朝一日京都骤起风云,其中少不了要她出力的时候,即便这商行有我们投的一半银子,凡事留几分余地,不要做绝。” “给钱给什么都行,出卖色相臣做不到。”谢乘渊懒散的笑意中透着认真,“真要报答她,回头我多光顾珍宝斋的生意,若对面对通信之人感兴趣,臣只能将殿下推出去了。” “恰好毓亲王府还缺个主事的王妃。” 裴序气笑了,他知晓谢乘渊自来行事如此,说是随性,其实眼光极佳,不然也不会从众多商行中选了昭玉。 短短三年便以破竹春笋之势崛起,成了他背后一大隐蔽的助力。 “你对她就一点都不好奇?” 谢乘渊:“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有什么好看的?” 合谋要的是聪明,美貌能当饭吃? 谢乘渊把玩着腰间的双鱼佩,唇角的笑容一瞬明亮得让人眩目,他扬唇轻笑道:“臣已经有未婚妻子了,殿下再提别的女人,钰儿知晓后怕是要给我酿醋喝。” 裴序扫了他一眼,颇为嫌弃:“清宁县主倒是回来得及时,若再晚个一两年,我都要怀疑你是断袖了。” 沈钰是极为聪明不错,可越聪明的女人越危险,只有谢乘渊乐此不疲,她到底对他下了什么药? 午后,沈瑶身着华丽衣裙,带着一伙人进了珍宝斋。 里边依旧井然有序,但柜中的首饰却少了许多,连她前几日看上的蝴蝶八宝钗也不见了。 那套首饰要近千两,她是借着要去寻宝为由,趁着赵庆培在,才找吕姨娘从公中支了三千两出来。 “珍宝斋是不开了么?怎么都将东西收起来了?” 肖远笑道:“赵小姐真会开玩笑,这些都是别人买的,东西挑的多了,柜里的首饰还没补上呢。” 不远处已经堆了七八个木箱,沈瑶疑惑:“近日是哪家要娶妻?” 就算是娶妻也费不上这么大的排场,搬空半个商铺,让别人都没法买了。 她正不悦,忽而听见肖远温和的笑音:“不是,是穆王世子买给清宁县主的,说是让县主自己戴或赏人都可,挑了一些。” 半年而已,谢乘渊竟这般把沈钰放在心上。 沈瑶听完有些无法忍受,想起男子在面对自己时的冷言冷语,嫉恨的情绪在心底蔓延疯长。 沈钰究竟有什么好的? 即便如今她已是相府小姐,风光名位比以往更甚,连议亲的对象也从大臣之子变成了皇子,赵庆培还说,要让她变成这天下第一尊贵的女子。 可有些情绪,只有沈瑶自己明白。 不甘心,还有隐隐的恐慌。 沈钰能在这么短的时间抢走平阳侯夫妇对她的宠爱,抢走原本属于她的未婚夫,未尝不会在以后的日子对她造成威胁。 这次寻宝,恰好也是她的机会。 想到这,女子桃花眼再次勾起笑,这次的六人队伍中,不是还有一个现成的用具么? 宣淑妃母家并不差,她不信六殿下没有夺嫡之意,若是裴铮能被说动,回来之时杀了沈钰一行人,那功劳就都是他们的了。 至于谢乘渊,既然得不到,那就一起毁了。 启程之日,奉陛下密令,为了避免坊间百姓知晓此事,家人不许相送。 沈钰从听风阁走到门口,袖子和腰间已经不知放了多少个平安符。 有沈崇让大师开过光的,有江文瑛亲自求的,有沈廷让颇为懂行的江湖术士做过法的,沈恒将抄了许久的孤本放在佛堂特意供了让她一同带着,沈洲最实在,备了些外伤擦的药和几颗能解小毒的丸药。 沈钰带着满满当当的包袱上了马车,花凝一脸不舍,瞧着她身边两个新带着的丫鬟,不仅没有嫉妒,反而交代不停:“小姐虽然爱吃甜,但不能甜腻,点心什么的七分糖就行,还有被子,若是秋日风起,要将那床鹅绒锦被拿出来盖上……” 蝉衣和月砂听得一阵无言,她们伺候主子的时候,这丫头还不知道在哪。 敬了香,喝了壮行酒,礼部侍郎亲自相送到城门外。 出了京郊十几里后,本该骑马的谢乘渊坐进了沈钰的车内。 宋昭昭见他一来,不用人赶,自己麻溜地走了。 出去时还碰上南越过来送果子的下人。 “县主,这是我们殿下让人送来的香橙,给您尝尝鲜。” “进来吧。”说话的是谢乘渊。 外边的人微微一怔,不敢犹疑,掀开锦帘后,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果盘接过,他瞧见某位世子笑得光风霁月,“巧了,钰儿向来爱吃些酸甜口的果子,本世子定会与世子妃好好享用,替我多谢你们殿下。” 朱殷的声音顿了顿,“世子客气。” 再看沈钰,微微颔首,依旧是淡冷清绝的模样。 可二人亲昵的坐姿已然交代一切,他摸了摸鼻子,安静地退了出去。 清宁县主当年拒了殿下的婚约之请,穆王世子在她马车上的事,未免心伤,还是别让殿下知道的好。 第180章 万水千山,我们不见不散 短短一个时辰内,先是香橙,后是荔枝,葡萄,朱殷跑了三次,最后一次,他扑了个空。 谢乘渊带着沈钰下了马车,温柔地帮她将发丝扣在耳后,“车里坐久了也闷,钰儿想不想骑马?” 话音刚落,陆洲调转缰绳走了过来,“沈小姐,骑我这匹吧,乌孙马稳当,性情温和,走山间小道不至于太颠簸。” 沈钰挑了挑眉:“那你骑什么?” 陆洲跑得极快:“我自有办法。” 他背影带着几分忙乱,生怕沈钰叫住将马还给自己。 不一会儿,陆洲跟在宋昭昭身边,平平无奇地卖着可怜。 沈钰上了马,手刚摸上缰绳,背后紧接着有股劲风一扫,温热的气息扑了过来。 谢乘渊大言不惭:“钰儿要不要打个赌,表姐会不会让陆洲上马?” 沈钰抿了抿唇:“世子别忘了,我也没邀你共骑。” 谢乘渊薄唇轻扬,语调悠缓:“我没带常骑的马出来,钰儿真的舍得赶我去骑普通的马?” “挺舍得的。” “若我偏要赖着呢?” 谢乘渊话音刚落,缰绳一紧,马登时朝前疾驰。 他耍横,小丫头不乐意了。 谢乘渊唇角笑意更深,一只手搂住沈钰的腰,一只手落在缰绳上,覆在她白净柔软的手背道:“钰儿喜欢刺激的,巧了,我也是。” 朱殷跑了个空,端着满满的果盘走了回来。 苏景逸的马车帘卷了一半,刚抬头间便瞧见一抹熟悉的身影从眼前掠过,女子飞扬的衣袂皆是潇洒,他忍不住朝外探了探,谢乘渊的背影同时闯入,再看向朱殷手里的东西,瞬间明白了过来。 他眼眸微深,淡淡收回视线。 当初如果再努力一些,多用点时间留住沈钰,那么现在待在她身边的会不会就是自己了?可如今她有了旁人,已经没有自己半分位置了。 朱殷张了张嘴:“殿下,属下不是故意知情不报,只是……” “无妨。”苏景逸将锦帘尽数落下,闭上了眼,“你先出去吧,果子拿下去分了。” 二人速度极快,转瞬便将车队甩在身后。 正值入夏,蝉鸣阵阵,燕北不算炎热,吹来的风也是清凉舒服的。 青绿色的大片草甸下,橙色的暖阳给他们镀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谢乘渊挽起衣袖一角,露出劲瘦有力的小臂,紧紧贴着她的手背。 “从前最不喜出公差,如今与你一同,总觉得像在游山玩水。”谢乘渊唇弯着,侧脸几乎贴着她的耳廓,声音如羽毛般挠了挠。 “待大局落定,婚后我们也不用拘在京都,春日下江南,夏日去西北,秋日看尽漫山红枫,冬日再回京都看雪,钰儿觉得如何?” 沈钰闭了闭眼。 这一瞬,仿佛有声音在耳边重叠。 “若我们都能平安出去,哥哥给你开间糖果点心铺子。” “春日赏花,夏日游水,秋日煮茶,冬日给你买上一库房的炮仗,陪你玩个够。” “你若还爱吃桃酥,哥哥便让人将府中的窗户全雕成桃酥形的……” 最后的最后,他们分别于一处岸边,沈钰执拗地红着眼,那人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活下去,一定要好好活着,万水千山,我们不见不散。” 像是烟花升空后炸开的一瞬,再度睁眼,唯剩灿烂后的沉寂与黑暗。 可黑暗中,又有一簇小小的烟花悄然放着,虽不似大的那般令人难忘,也足矣带来丝丝缕缕的微光。 沈钰沉默一瞬,忽然发现自己听到这些话,心底并不想拒绝,相反心情还不错。 不过,计划归计划,为何一定要婚后,她何时说要嫁了? 沈钰眼皮轻抬:“世子不上朝了?” 单凭穆王府日后的进程,谢乘渊当上燕北权臣指日可待,要是让皇帝和其他皇子知道,岂非要大跌眼镜? “先帝辛劳半世,未曾登上帝位暴毙而亡,穆王在意政途,家破人散。” 谢乘渊的声音平静得让人心惊,他勾起唇,“如果前途灿烂要用毕生所爱去换,我宁愿当个闲人。” 沈钰微微一停,淡淡道:“闲人挺好的。” 单看平阳侯府,沈廷虽无实权,到底护住了一家平安,是非对错,评判的标准只能是自己。 晚上车队在一处空地扎营,沈钰沐浴完后,正要休息,外间的灯逐盏灭了,谢承渊却踏着暗色而来。 “沈瑶进了裴铮的营帐。”他坐在离她不远的榻上,好看的眼睛微眯:“我晚上在这守着你。” 沈钰打了个哈欠,不动如山:“才第一夜,他们即便想做什么,也不会挑这个时间动手。” “新的故事呢?钰儿不想听么?”他笑着凑近,染墨般的眸子定定看来,似是盛满了一整片星河。 惯听的语气混着雪松香,似诱哄般带着蛊惑。 谢承渊忽然笑了,手指剥开她额前的发,坐在床边。 沈钰迎上他的目光,“世子这是打算在我这打地铺?” 她瞥了一眼床下,即便用具全部摆出来,给这荒郊野岭添了几分烟火气,可丝毫不妨碍他们如今住的是郊外。 话音刚落,一只毒虫正好爬过。 谢承渊不紧不慢地出手,一阵掌风扫去,毒虫直接化为齑粉。 他撑着床沿低笑,“钰儿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用处还是挺大的。” 谢乘渊不着急,话本子从各地异志念到鬼怪妖精,在山风呼啸和野兽哀嚎中,沈钰越听越精神。 她倒要看看,这人究竟能说多久。 另一边,陆洲翻窗失败,直接被宋昭昭赶了出来,他怒气冲冲进了谢乘渊的营帐,正要与出馊主意的人好好算账,只见里边空无一人,顿时懊恼不已。 同人不同命,怎么每次受挫的都是他! 风平浪静的过了十日,他们来到了一处半山腰,云巅之上,周围都是浓浓白雾。 林子里的树高大密集,枝繁叶茂,遮住了蓝天和温暖的阳光,地面处处可见枯叶腐枝,隐约能闻到潮湿泥土散发出的霉味。 车队第三次回到原位时,众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看来他们已经到了寻宝图上的第一处位置——幻林。 第181章 入男不入女 “这是怎么回事?”裴铮问。 苏景逸语气淡淡:“入幻林了,一时半会进不去。” 他看着手中的羊皮地图,剑眉拧起,幻林和它名字一样,身在其中真假难辨,更甚之有人道,一入幻林深似海,从此身边皆是魂。 几十年过去,除了几个江湖顶尖高手曾经完好无损的走了出来,大部分人都死在了这。 幻林也是聂清澜名震天下的一个开端,他是那十年中唯一一个活下来的人。 “就不能先出去想到法子再做打算?”沈瑶觉得脊背有些发凉,初来时的那点侥幸消失的干干净净,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鬼地方。 她有些不悦的抱怨:“无端站在这等和送命有什么差别。” 西凉兵部尚书之女楚依依忍不住道:“呵,赵小姐倒是惜命,你要怕死就趁早走,免得拖我们后腿。” “还以为燕北的人有多厉害,没想到都是胆小的草包!就这还想拿灵草,趁早回去做梦算了!” 众人的嘲弄像是一个耳光甩在沈瑶脸上,她当即进退两难,脸色青红交加。 沈钰语气散淡:“你以为现在还出得去吗?” 单骂沈瑶可以,别把她扯上。 话音刚落,众人随即朝后看去,原本蜿蜒的山路不知何时被一大片林子取代,和他们前边的画面几乎一模一样。 “山路呢?” “我们方才明明是朝这来的!” “怎么一会的功夫就变了?” 人群立刻紧张了起来,纷纷四处找着可以回去的路。 有人看完脸紫得和沈瑶无异,肩膀也微微发着抖。 沈瑶冷笑一声:“还以为你们有多大胆,原来个个只会嘴硬。” 楚依依听后挽起袖子,气得要上前:“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在她看来,沈瑶只是一个会依附他人的滕蔓,一点用处都没有。 至少在燕北的六人中,她是最没用的。 这种人不闭着嘴等现成的果子分,还敢开口添乱,简直不知死活! 还没入幻林,车队已经混乱起来,再等上半炷香怕是要全部反目成仇。 苏景逸拿着地图朝沈钰走来,看见谢乘渊站在她身侧,眸底不动声色地暗了一瞬,随即如常地弯唇:“县主瞧出什么了没?” 沈钰指着图上一侧:“幻林的入口机关在这,看形状应该是一座石碑。” 有人顺着她的话抬头,林间空空荡荡,别说石碑,大块一点的石头都没有。 风声鹤唳中,只觉得那树又离他们近了两分。 周围人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容,完完全全是惊恐。 树木不断地靠近,会不会很快就到他们跟前,犹如吞食人的巨兽将他们全吃了? “会动!这里所有的东西都会动!” 沈钰眼神淡淡:“幻境而已,别盯着树林看。” 话落,谢乘渊又补了一句,“地面也别盯着。” 他握住她的手,沉声交代,“最好寻自己的同伴一处站着,若是没有,抓着身上的衣服饰物看也是可以的。” 陆洲很难不信这厮在针对他,宋昭昭看都没看自己一眼,不知从哪变了一本话本子津津有味地读着,荒山野岭看书,画面着实诡异得很。 沈钰对着地图看了一会,上头的画工粗简无比,一时半会也瞧不出什么。 她抬起头,枝叶障目下,绿意森森。 前后的树林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同,甚至连枝干上的木纹都是一模一样。 幻境就是如此,身边的景色不是真的,甚至连身边的人都不一定是真的。 片刻,她眼睫轻抬,目光看向一处。 那棵树的枝干瞧着与身后的没什么差别,就连树梢的末枝也相同,唯一的不同的,沈钰唇角凝了凝:“借你的手用用。” 谢乘渊只看了一眼,便明白她想做什么。 从荷包拿了两颗金豆子,手一放,金豆子像是离弦的剑飞去前后两片林子,嗖的一声后隐于浓雾中。 沈钰微微颔首:“就是这颗树。” 金豆子飞出去时的声音明显不同,一颗声音长一些,最后像是砸到什么,另一颗悄无声息。 宋昭昭麻利地收了书上前,“它是机关?” 沈钰想了想:“是石碑。” “无稽之谈!”东鲁有人不乐意,呛声道:“这分明就是一棵树,看来燕北不仅专出胆小鬼,还都是瞎子啊。” 沈钰眼神凉淡:“我倒是有个好办法,不过要请世子帮忙。” 谢乘渊摸了摸她头,“钰儿随时吩咐。” 沈钰绯唇轻勾:“把他丢过去。” 少女声音没有任何波澜,冷的像一汪冰湖,简单五个字,就将那人吓得半死。 他可是皇室宗亲,沈钰一个区区县主,凭什么? 下一秒,男人半身一空,身体被内力悬起,后背重重砸往树林,如那颗金豆一般,在空中划过完美的弧线。 “砰!” 几乎同时,树影开始轮番后退,地动山摇间,有什么东西在土层隐隐而震,仿若蛰伏多年的巨兽,只等重见光明的一日。 原本男人摔的位置,参天大树褪去本色,变成了一块冷硬的石碑。 迷雾渐散,有一丝微光从天际落下,驱散了几分阴霾。 东鲁的领头人刚要动手,又强行忍了下去。 苏景逸微微一笑:“打开了。” 幻林的秘密终得窥见一隅。 树林变成无数奇形林立的石头,足足有一丈高。 宋昭昭揉了揉眼,突然指着石碑道:“那里有字。” 沈钰走到石碑前,慢慢地俯下身,眸光凝了凝:“入男不入女。” 东鲁团中的女子冷嗤一声:“什么谬论?” 她全家是武世奇才,也因此才封侯拜相,凭什么只让男的进。 “最好按它的要求来。”沈钰神色沉稳:“幻林多变,跟着规矩走都不一定能活下来,不跟着规矩走必死无疑。” 她说完,转头朝外退了几步,去到谢乘渊身边。 “废物!”东鲁那位女子不死心,鄙夷地扫了一眼:“尔等贪生怕死之辈,也配和我比?” 说完她提腿率先冲破界线。 几乎同时从天而降一抹银光。 “咔嚓”一声后,方才那块地方只剩一具无头尸首…… 第182章 尖刀斩在沈瑶头顶 她死了。 响动过后,众人脸色大变。 沈钰淡淡:“我早就提醒过。” “我……我不进了。”有男子先忍不住,惊叫着往后跑。 谢乘渊冷冷道:“你现在敢踏出这个范围,这辈子别想再找到我们。” 男子的脚步顿时像被钉子钉在原地,他发现自己一点力气都没有。 连头脑都丧失了思考能力。 哪怕他武功并不低,还挑战过江湖杀手榜前十的高手,可那些勇气也不足以用来支撑目前的恐惧。 “县主!”男人脸上闪过无措,近乎崩溃地失声道:“县主救我!” 他还年轻,他不想死。 沈钰这么聪明,她一定有办法的。 “蠢货。”东鲁的领头人不悦地怒斥一声。 贸然行事真是丢尽了他们的脸,如今还向沈钰求救,传出去别人该怎么看他们。 与之相反,西凉的荣亲王季明礼忍不住问:“清宁县主,方才你可看清了杀那女子的凶具?” 沈钰眼神凝了凝:“尖刀斩。” 饶是裴铮也听得眼皮一跳:“刑场专门用来斩首的刀具?” 本以为是什么厉害兵器,没想到竟如此普通。 武学世家之女死于最平庸的武器,不由令人唏嘘。 季明礼又问:“那它如何辨别男女?” 难不成这些石头还能自己认出来? 沈钰眼睫垂下,杏眸底下满是寒凉,“自然是还有人守在这。” 聂清澜身边人就算活不了这么久,还有子子孙孙,不可能真正的遗世一人。 “差不多了。”谢乘渊不紧不慢地开口,凤眸微眯:“我们先进去探路,女子都留在原地。” “冰月。”消失许久的身影不动声色出现在沈钰身后。 谢乘渊侧过头,冷肃道:“护好世子妃。” 他说完后,裴铮也留了两名会武的侍女给沈瑶。 沈瑶温柔小意地谢过,再看身旁,沈钰只微微勾唇,朝谢乘渊微微点头。 男子们先后踏入石林,季明礼是第一个,他动作闲适,没有半分紧张,沈钰挑了挑眉,西凉的公主跋扈,倒是将皇子养得温润平和,有趣。 车队里的人骤然少了一半,人气骤减,方才好不容易露出的一丝亮光再次被遮盖,暗沉沉的昏暗犹如傍晚,风声而过,无端让人头皮发麻。 沈钰站在原地闭眼凝神,幻林的东西不能多看,久见容易勾人神思,许多事可以只用耳朵听。 突然,沈瑶肩膀一重,像是被人轻拍了下。 她转头朝身后人道:“你碰我做什么?” 裴铮留下的两名侍女一脸不解:“赵小姐是不是感觉错了,奴婢们没挨着您。” 不可能,明明有触感在她身上划过。 沈瑶打量着眼前二人,侍女们如挺直的松树,又穿着一身白衣,犹如鬼魅暗影。 她指尖轻颤,稳着声音道:“过来,站我前面。” 也不管是不是裴铮的人,只要身后有东西,她就觉得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侍女们没多想,往前挪了两步。 沈瑶叫住:“好了,就这样。” 她身后无人,好半晌都没别的声音再起,风微微掀起她的裙摆,白色的襦裙扫过尘土,顺着她的腿往里钻。 凉意给初夏带来几分清爽。 沈瑶微松一口气,怀疑是自己方才感觉错了,她看了一眼旁边,沈钰闭着眼,想起方才他们说的话和反应,也垂下眼睫。 还未来得及凝神,肩膀上的重力再度袭来,像是被人扶住,顺带轻飘飘地摸过脸侧。 沈瑶神魂剧震,倏然睁开眼! 她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风似乎在空中打了个旋,隐约感觉有狐狸毛似的软绒触感带过发尾。 沈瑶终于忍不住,转过了头。 一张巨大的人脸横亘在眼前,扭曲的,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像是放在咸鱼缸里腌了七七四十九日,经过暴晒后均匀地袭来。 “滴答——” 浓稠的灰绿色液体落几颗在她颈侧。 “啊!”她直接惊叫出声。 沈钰膝盖一软,忍不住跌坐在地,手指着空中抖得像筛糠:“鬼……有鬼。” 簌簌风声下,那说不清是人皮还是鬼影的东西早就一飞而上,拐弯进了石林,只留下一抹残影。 里面发出轰隆巨响后,转瞬归为寂静。 沈钰抬眸,缓步走到边界处。 他们站的地方与石林之间的横线浅了些,几乎快瞧不出分隔的痕迹。 沈瑶瑟缩着小跑过来,“怎么回事?那是什么东西?” “不清楚。”少女声音淡淡,清绝的眉目不见丝毫恐惧。 头顶昏暗的云层再度打开,阳光比之前更加暖烈。 他们进来的时候是晌午,现在应该快到正午了。 沈钰俯身捏了一点土放在鼻尖闻了闻,湿润的腥味下,土呈黑红之色,像是融化后的朱砂。 她小时候曾看过别人挖井,地下五十尺后才会出现这种颜色,可想幻林下限极深,并不止浅显的一层。 宋昭昭走了过来,小声道:“是不是要换人了?” 男的进完女的进,按常理推测是这样。 沈钰盯着石碑看了会,“不急,石碑上面的字还没变。” 沈瑶真是看够了她这副自以为是又高高在上的模样,好像一切事情都在自己掌握之中。 她目光一瞥,那具无头女尸还横在不远处,血像泉眼一样汩汩而出,死的利落又凄凉。 一刀而下,比什么阴谋诡计的陷害来得都快。 沈瑶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下一刻,沈钰耳边传来女子的惊呼:“那又是什么?” 众人被声音吸引,她也顺着方向望去。 忽然背后风声骤变,沈钰杏眸泛起如沉水的寒凉冷意。 千钧一发之际,面前的身影微微侧身,沈瑶面色惊变,没来得及站稳,膝盖一软,直接被沈钰一脚踢进边界线外。 宋昭昭立刻明白过来,怒吼出声,“贱人!你竟想害钰儿!?” 天旋地转后,沈瑶跌落在地,看着一臂外的人群,面上骤然惊恐。 她……她怎么入石林了? “咔”一声后,沈瑶浑身骤冷,绝望地抬起头。 尖刀斩。 是尖刀斩落下来的声音! 第183章 石林的惩罚 沈瑶瞳孔缩了一下,预想中的痛意并没袭来。 她抬起头,发现上边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倒不是幻听,而是换了块石碑。 宋昭昭气得骂了句:“走狗屎运了,这都能让你活下来!” 方才入男不入女的字样变了个位置,现在是入女不入男,石林依旧在原地,石壁光滑,像是巨大的璞玉。 剩下的人眼睁睁看着沈钰走了进去,十步后,依旧毫无异常。 “越安静越邪门。”西凉队伍中有人忍不住骂骂咧咧,“也不知道荣亲王如今在哪?” “先进来。”沈钰瞳仁如霜,“站在外面是等不出来的。” “县主从前看过幻林的秘籍?”南越的人恭敬问:“您瞧着似乎很熟悉?” “没有。” 少女杏眸微扬,看着面前轻哂,“可有人一直在引我们前去,做不做结果都一样。” 比起刀山火海,幻林只能算个开胃菜,她不仅没多紧张,还适应得很快,险些就要乐在其中了。 所有人开始后知后觉,哪有什么高深玄秘的机关,最难算的往往是人心。 眼见一群人走在前头,沈瑶被那两名侍女搀着爬了起来。 刚站稳,地面瞬间摇动起来,碎石溅起,尘土飞扬。 女子突然惊叫着四散逃开…… 宋昭昭勉强靠着离自己最近的石壁,身形还没来得及挺直,重力一摇,整个石林以迅雷之势移动起来。 “钰儿!”她忍不住大声叫道:“赶紧找个地方靠着!这里所有的石头都在走!” “轰隆——” 响动犹如盘古开天,地下暗轨轻移,像是阵法四散而开。 冰月一脚踹在石壁上,正要借力跑向沈钰,面前突兀地升起一块巨石,石头越靠越近,以挤压之势扑来。 她伸手一拍,硬的。 不是幻觉。 糟了!背后之人定是想将她们都隔开。 与此同时,另一边。 沈钰快速从瓷瓶中捻了一丝清白的液体,羊肠做的手套带着她的手紧紧贴在石壁上,稳着身形。 石林还在动。 呜哇乱叫的声音隐隐传入她耳内,“这是什么破地方!” 下一刻,轰声巨响,哀嚎的人惨叫更甚。 “小姐小心!”蝉衣话音刚落,一抹巨大的鬼影从她头顶坠空而下,腐臭的腥味直冲鼻尖。 天空暗沉沉地黑了下来,堪比夜半,不知从哪来的月光幽然照着,映出一张张阴森可怖的人脸。 随着鬼影掉落,两边的石块开始不停朝中间挤压,形成铜墙铁壁,惩罚着每一个擅闯者。 zhang着獠牙的脸渐渐在上空围成一圈,它们每一个都庞大无比,周身缠着各样血符,满目的红在山风下猎猎作响。 “啊啊啊啊——有鬼!有鬼!!!”一群人猝不及防被吓得半死。 沈钰眸色微凛,浑厚的内力涌上,如果这会有旁人在,便能看到那些脏水在离她一臂的距离突然停住,就这么悬在半空,丝毫不能靠近。 她没有犹豫,直接从袖中拔出尖刀,刀柄勾着一根极细的鱼线掷去空中,利刃朝上,‘砰’的一声撞到硬物,直直落到地上。 硬的? 沈钰杏眸微眯,她头顶的鬼脸越积越多,像是几十层破布堆在一起,内力可用,但撑不了太长时间。 少女容色极盛,即便在这种时候,也难掩她的清丽和灵韵。 沈钰收了刀,翻手又是一扔。 细针射出,银光闪着冷芒破空而上,直接朝鬼影的风府、天柱、百会、神庭、太阳、人中的二十九个致命穴道而去,针尖插进心俞穴的刹那,隐约听见噗嗤入肉的声音。 扭曲的鬼脸瞬间停滞,沈钰尖刀再出,直直插进心俞穴,瞬间入目一片暗红。 “嘭——” 鬼影四分五裂地炸开,倾盆大雨似的飘落下来。 没了外衣的遮掩,残肉碎肢横飞,沈钰捡起一块如熏鱼一般的黑肉,挑了挑眉。 是干尸。 只是被人做成了傀儡在这一叶障目。 最右边的石块奇迹般地停了下来,她朝旁边望去,其他的石柱还在无限靠拢,移动的时间却缓了缓。 杀傀儡能阻石块。 她三两下解决所有,用腹语仿着蝉衣的声音,将方法说了出来。 冰月脱困的时候,蝉衣已经站在沈钰身侧。 她眼底一凝,利落跪下请罪。 沈钰:“人没事就好,不必在乎小节。” 宋昭昭是第五个跑出来的,她猛拍自己胸口,“我的天爷,这东西也太臭了!险些将本郡主吓死!” 吐了好几口清水,险些要将今早的饭一同呕出来时,沈钰扔了颗丸药过来,她想都没想塞进了嘴里。 一盏茶后,宋昭昭惊奇地发现自己浑身散发着花香。 她好奇问:“钰儿,这是什么东西,还挺管用的。” 沈钰抬眼,语气带着几分笑意与慵懒:“凝香露。” 月砂一听,睫毛微微颤了颤。 花楼头牌一定想不到,自己用来招揽客人的东西竟然还能这么用。 医谷剖尸时,每个人嘴里都会含一颗,然后在尸房谈笑风生,不由再次感慨,主子真是别出心裁。 只是第一关,已经让许多人元气大伤。 有些浑身脏污,有的腿磕破了,手擦伤了,唯独沈钰和她身边两个侍女干干净净,哦,还有一个身上不怎么干净却散发着异香的宋昭昭。 众人围在一起点了数,才发现少了一人。 沈瑶不见了。 裴铮留给她的侍女连同着一起消失。 宋昭昭啐了口:“这种心机阴毒的贱人死了也好。” 话音刚落,没等来沈瑶的尸体,等来了她的身影。 女子一人踉踉跄跄从石林一角跌了出来,脸上还染着灰泥:“谁……谁说我死了?” 她声音虚弱,一直垂着头,似乎不太敢看沈钰,只盯着自己的鞋尖。 楚依依冷嗤道:“另外两人呢?该不会又当了你活命的垫脚石?” 沈瑶嗫喏着唇,不置可否。 “还真死了?”宋昭昭有些难以相信。 沈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然比另外两个会武的侍女厉害? 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84章 沈瑶和沈瑶 穿过石林,她们在一处山涧前停下,一旁水流阵阵,雨雾顺着头顶倾泻洒落,不时有哀嚎声起,整个地方愈发鬼气森森。 沉闷浑厚的声音像是压了几百年的冤魂,她们是即将被讨债的人。 东鲁一女子问:“有狼?” 楚依依纳闷:“这你都敢想?这鬼地方连只鸟都看不见,更别说狼了。” 宋昭昭也跟着思索起来,隐约又听见一声凄厉的嚎叫,头皮一阵发麻,“怎么听着像是人的声音?” 另一人道:“该不会是男子中有人遭到不测?” 她顿时觉得喉间干涩,一股无望在心底弥漫开来。 另一波人联络不上,她们这边生死未卜。 沈钰眯起眼睛,半晌,捡了块地上的落石。 那石头边角尖利,瞧着也不轻,要是突然丢出去,打死一个人倒也绰绰有余。 “你想干什么?”沈瑶抱着肩骤然往后退。 沈钰刚好面向这个角度,说要杀她倒也信得过去。 南越无人理睬,西凉一脸看戏,东鲁的一名女子则皱了皱眉:“大事当前,县主还是先放下私仇的好,你如此随性杀人,怎能叫我们相信于你?” 宋昭昭听完,气得头发险些竖起来,正要上前揪着沈瑶问她抽什么风,好端端的胡言乱叫,被沈钰一把拉住。 她嗓音淡淡:“别过去,让她继续演。” 沈瑶沾了灰的脸更显可怜,眸底微微一凝,心虚地垂下了头。 “什么?”宋昭昭有些懵。 沈钰收回目光,把石头递给蝉衣,说了个方位,蝉衣一跃而上,白影踩着一旁的松树,抬手一扔,哀嚎骤然停下,一阵嗡鸣后直接止住了声音。 楚依依目视极佳,很快反应过来:“是石壁上的风声?” 沈钰微微颔首:“对。” 细密的水帘下有一处洞口,巧妙地和着水的走向,待到东南风一起,空谷传响,哀鸣久绝,很容易叫人误会成鬼音。 洞口刚堵住,水雾骤减,顷刻间冷意尽褪,头顶烈日高照,洞口甚至泛起五彩虹光。 “嘎吱——”紧贴在石壁上的一座吊桥缓缓落下,入口之处挂着铁链,上面安着一把古铜色的物件,说是锁,可并未看到锁眼。 沈钰手快碰上时,沈瑶猛然喝道:“别碰!” “怎么?你还想自己上手?”宋昭昭揉了揉耳朵:“声音也不知轻点,是想吵死谁?” 沈瑶一双眼盯着沈钰,秀眉轻蹙,“谁知道开错了会不会出现什么脏东西?刚刚鬼脸不就是等我们都进来才出现的?” 她冷声道:“偏巧沈钰走进去什么事都没,偏巧我们浑身脏污,她干干净净?说不定一切都是她的阴谋,她想把大家都杀了,自己夺了灵草回去讨赏。” 沈瑶在说这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在上下打量着沈钰。 楚依依撑着下巴,一时间倒也没反驳。 都说清宁县主不会武功,她走到她身前探过,一丝内力的气息都无,倒是身边那两个侍女十分了得。 难不成真是她设的陷进? 南越圣女蒲灵声音悠然,忽而轻笑出声:“连个灵草的根须都没瞧见,她做什么要杀我们?再者你怕是忘了,清宁县主与你都是燕北人,就算要灭口,你们内斗也该最后处理你才是,提前杀你岂不是给我们放信号?” 沈瑶定了定心神:“我与她有仇,诸位刚才可是瞧见的。” “我只看到你想推她入边界,害她生死,如此说来,你的话就更不能信了。”蒲灵眨了眨眼,一脸意味深长。 宋昭昭拧着眉,语气有些凶:“话多碍事,真不如给你一刀解气。” 沈钰将这些都听在耳内,忽然有些忍不住想笑。 她向来不喜欢废话,换做从前,可能真的会用这种方法让沈瑶闭嘴。 但现在不能。 旁边吵得不可开交,她的手已经抚上铁链,叮咚声起,像是遥远传来的钟声,清脆悦耳。 给人紧绷的神经微微舒缓地松了松,仿佛在听隐世琴师奏琴。 楚依依唇瓣翕合:“先别开了,等他们回来再说。” 此时未时已至,距男子们入内已经过了近两个时辰。 沈钰淡淡:“停在这,你一辈子也等不到。” 有人面色忽变,半天都没说出一句话来。 “沈钰,你爱出风头就算了,竟然想让大家拿命陪你,你还是不是人?”沈瑶的话紧随而至,不轻不重地继续拱火。 她上前想要说理,沈钰勾起唇角,笑是冷的:“演够了吗?” 楚依依听着这句话,没明白什么意思。 正当此时,转角再度转出一个人影,有人先反应过来,指着她道:“她没死!” 是裴铮手下的侍女。 那人瞧见离沈钰不远处的‘沈瑶’,神情骤变,下一刻,她身后同时出现两抹身影。 其中一个长了张和沈瑶一模一样的脸。 好几个人瞬间倒吸一口冷气,朦胧中大概明白过来。 幻林,身边不是实景,眼前并非真人,这句话不是空穴来风的。 真的沈瑶被石林阵绊住,给了傀儡可乘之机。 沈钰撩了撩眼皮,声音果断利落:“蝉衣,动手。” 银镖出袖,准确无误地射在‘沈瑶’胸口。 ‘她’似乎还未缓过神,眼睛瞪的巨大,身体上的华服群裳像纸一样迅速变皱,颜色退了大半,再侧头看山涧的水雾,已经彻底停了。 “嘭——” 响声过后,‘沈瑶’尸体四散炸开,腐臭味再度袭来,余下十几人半数忍不住干呕出声。 缓过来后,楚依依声音发着虚问:“那……那是什么?” 沈钰不紧不慢:“傀儡术。” 湘西术士与苗疆巫女共创之物,将死尸用特殊方法入药烘干,要用之时伴以能使人产生幻象的毒粉同用,落在其他人眼中便像真人皮影戏,骗一时不是问题。 楚依依胃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比你们早半盏茶。”沈钰漠然道:“赵允瑶是左撇子,刚刚傀儡簪子戴的是右边。” 楚依依心底这才好受点,沈钰靠的是生活习性认出,她不算技不如人。 片刻,她刚起身,耳畔忽然传来‘咔哒’一声,再一看,那没锁眼的东西竟然在沈钰手里打开了。 楚依依心态忽然崩溃——她到底是不是人!? 第185章 美人欢好 没人有心情继续追究沈钰的开锁功夫,所有人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 锁链啪嗒一声掉落后,吊桥的全貌展露无遗,青绿色的木块整齐叠放在一起,仅用一根粗如手腕的麻绳连接。 楚依依疑神疑鬼:“该不会我们走到一半突然断掉吧?” 沈钰勾了勾唇:“楚小姐见过猴子么? “嗯?” 她慢条斯理:“有时候人也得学点灵长物的本事。” 楚依依后知后觉,沈钰这是让她学猴子荡山头! 她堂堂兵部尚书千金,传出去成何体统? 蒲灵思忖片刻,忍不住问:“县主难道会此功夫?” 没等人回答,沈钰的身影已经出现在对岸。 吊桥没有断,也不用担心学猴了,楚依依舒了口气,跟着她的脚步一起到了另一端。 石壁之下依旧潮润,边边角角长满青绿色的苔藓,湿滑无比。 她们面前树着一扇铜门,锁扣上细看雕的还不是龙,而是一只张牙舞爪的蟒。 沈钰抬手敲了敲,厚重的铜门发出轻微细响,片刻后竟然开了一条小缝。 众人提腿走了进去,与外边的阴冷不同,里面甚至称得上是春暖花开,隐隐雾气缭绕,犹如仙境一般。 宋昭昭看着门口开得正盛的海棠,微微一怔:“朱玉海棠在温泉口才能存活,这地方该不会还有泉眼吧?” 正说着,绕过石柱做的隔断,转角过去,像是进入天上人间。 红木高椅,八仙圆桌,上面十冷十热,摆了二十个盘子,每盘上都装满了垂涎欲滴的佳肴,甚至能瞧见烤鸭的皮酥脆晶莹,让人忍不住食指大动。 “咕——” 有人的肚子不争气地叫出了声。 从进幻林开始,七八个时辰过去,她们只用了早饭,如今早就消化完了。 “饿死我了,你们饿不饿?” “饿,想吃饭。” “菜肴该不会有毒吧?” “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话音刚落,有个女子大着胆子拔下发间的银钗朝八仙桌走去。 楚依依抿了抿唇,将溢到喉间的口水咽了咽,没拦。 她也饿了,若是能吃,还是要饱餐一顿才好继续赶路。 想了想,她侧头看向沈钰,少女神色散淡,像是不用吃饭喝水的仙人一般,毫无知觉。 “没毒?”握着银钗的女子眼底闪过一抹兴奋,呼朋唤友地朝她们灿烂一笑:“还愣着干什么?过了这村没这店,赶紧先吃饭。” 蒲灵见沈钰没动,问了句:“县主不吃吗?” “嗯。”沈钰颔首,不紧不慢地丢了两个字:“怕死。” “啪嗒——” 银钗女手上的鸡腿瞬间不香了,直接脱力般摔在桌上,油花四溅,无端让人觉得可惜。 有了刚才种种在前,半数人恍然回神,假沈瑶出现的心悸和险些惨死的恐慌如一盆狗血兜头泼来,叫人寻回了几分理智。 月砂从袖子中摸出一只黑鼠,提溜着它的尾巴扔到桌上,黑鼠嗅了嗅,转瞬像掉进粮仓,吱吱吱地啃了起来。 她们眼睁睁地看着,那只体格不大的小鼠吃完肘子啃鸽子,肉咬了一半,又爬上描金的大瓷碗中,扒着碗沿呼哧呼哧地喝着翠玉疙瘩汤。 半盏茶后,黑鼠的肚子比初时圆了两倍。 但它依旧未停。 一直吃一直喝,直到‘嘭’声响起,黑鼠的身体像是黑夜中点燃的哑炮,连火光都没有,光听了个响。 它炸开了。 和之前外边的傀儡一模一样,血肉横飞,均匀地铺散在每个盘子表面。 沈钰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淡淡问道:“还饿吗?” 那几名嚷着要吃饭的女子慌忙摇了摇头,晃的如拨浪鼓一般。 直接吓饱了。 要不是必须呼吸这的空气,她们恨不得自己能把鼻息一起憋着。 绕过八仙桌,继续往里走,白色雾气愈发的浓,阵阵暖意袭来,让人浑身一阵疏散,忍不住想闭眼小憩一番。 宋昭昭是去过谢乘渊温泉别庄的,看来十步之内,这里还有一处温泉。 该说不说前朝都覆灭近两百年了,聂清澜虽是余孽,想来余粮还是十分富足,否则怎能在地势如此险峻的地方修这么一处宅子。 刚到门口,一道暧昧的男声骤然闯进她们耳内。 “美人,让大爷好好亲亲——” “嗯,这里也香一个,你真软……” 随着污言秽语,粗犷的喘声响彻池外,顿时听得几个女子面红耳赤。 宋昭昭怕是唯一一个在这方面有些浅薄经验的人,登时蹙紧了眉,“怎么只有他在叫,那里边的浪女是哑巴么?” 几人脸上又是一红。 沈钰靠在墙边,对里边的男人毫无兴趣,手落在身侧的一株花上,三两下拔了其中的蕊心,慢条斯理地拨弄着,“或许不是人呢?” 少女的声音清凌好听,可那张翕合的绯唇中,说出的话却有着让人瞬间血凉的本事。 正当几人好奇又惊恐地后退到较为远的距离,西凉一身穿橙衣的女子陡然冲了进去。 “乔蔓,你不要命了?!”有人扬声将她叫住。 楚依依眸色一黯,登时明白过来。 乔蔓是西凉王爷之女,早已和首辅孙家公子定亲,此行那孙家公子也在其中。 她顾不上这么多,随即也跟了进去。 没有惨叫,没有刀剑声,片刻,众人一脸希冀地看着沈钰,眼底满是想看热闹但又怕死的踌躇。 宋昭昭凑到她身边:“钰儿,真不去瞧瞧?” 沈钰抬眼,在众星拱月中被推进了门。 刚停在池边,便听闻一阵大哭。 乔蔓身上的橙衣湿了大半,捶着孙公子的背,又气又急,“醒醒!孙郎你醒醒!” 汤池中的男子恍若未闻,赤裸着上身,一脸迷恋地继续亲着自己怀中的人。 男子精壮的小臂上,另一只手的颜色与他极为不符,干瘪的手指,指甲足足有一寸长,沾着黑泥,像是刚从地下挖出来埋了十年的腐烂鸡爪。 蒲灵张了张嘴,有些惊讶:“是傀儡!” 孙公子对乔蔓的哭闹恍若未闻,最后的最后,她见劝解无效,直接用内力震开那具傀儡干尸。 水花激荡,骤然溅起半人高。 孙公子忽然变了脸,怒目圆睁地转过头:“你个恶妇也不瞧瞧自己什么货色?休想拦我与美人儿欢好!” 第186章 为何要将二殿下绑在床上 乔蔓动作停滞,许久没从他这句话中回过神来。 恶妇? 他就是这么想她的? 曾经的花前月下,甜言蜜语历历在目,乔蔓心口一揪,碍于家风礼仪,到底没发怒,坚持不懈要将那人救出来。 干尸在水里浮浮沉沉,布满脏污的脸上唯余干枯骨架,咧着个嘴,面容十分诡谲。 “砰——” 孙家公子三番两次推开乔蔓后,最后一次竟然动了武,一巴掌狠狠下去,女子白皙的脸歪向一边。 “咳咳……” 乔蔓趴伏在地上,吐出带血的牙齿。 饶是楚依依也蹙起了眉,“你这是何苦?” 她出身名门,何曾受过这般委屈。 乔蔓‘扑通’一声跪在沈钰面前:“县主,求您了,求您救救他!” 女子青丝凌乱,即使这般狼狈,面上也带着隐隐而发的担忧。 沈钰眼神一扫,语气淡淡:“没用的。” “他中了幻术,且超过了一个时辰,经脉早就被药物渗透。” 说着,她敛回视线,转向乔蔓,嗓音中染了几分轻讽:“乔小姐,虽然幻术避无可避,但基于的还是人最本身的欲念,爱财之人会将傀儡看成金条,爱沾花惹草的人便会将傀儡看成貌美女子,你的孙郎是哪种人,许是不用我多说了。” 失控情况下,所有粗暴简单的行为和话语,往往是内心所思所想的反应。 娶了王爷的女儿,想必后宅管束严苛,无法随心所欲纳妾和流连花丛,慢慢地便会在心底对乔蔓颇有微词。 乔蔓神色变了变,不可置信地回头看了水池中人一眼。 沈钰绯唇轻扬,“如你不信,可以亲自震碎那具傀儡试试。” 东鲁的曲蓉冷笑一声:“县主这一出离间计玩得真好,让本就有婚约的未婚夫妻反目,散了西凉人力,最后坐收渔翁之利的还不是你们么?” 沈钰对她的讽刺并未放在心上,她不咸不淡地回视曲蓉道:“曲小姐大度,想来日后夫君玩人还是玩鬼都不在乎,真是好福气。” “你找死!” 曲蓉本就一路瞧她不顺眼,刀刚出鞘,脖子间已经闪过两抹银光。 蝉衣和月砂的快剑直接搭上,笑得极冷:“你试试?” 方才还算平和的队伍里突然刀光剑影,气氛骤然沉寂一瞬。 乔蔓缓缓起身再度回到池边,她目光冷然,手掌蓄力,看着孙公子沉溺其中的场面,眼底划过一抹沉痛。 “嘭!” 傀儡再度从怀中脱手,不费吹灰之力被震成碎块,散了满池。 “美人,我的美人……” 孙公子迷了心智,根本顾不上这些,手划着水,着急地将断肢一个个拢起,好不容易收得差不多,一道水浪而过,再次散开。 他终于忍不住,凌厉的掌风朝身后打去。 “你这个贱人,不知风情的死毒妇!你陪我美人!” “孙郎……你病了。”乔蔓眼底满是泪水。 孙公子恍若未闻,扭曲的脸上露出几分恶狠,“你才有病!早晚要嫁给我却碰都不让碰,我就是买块木头都能摸软了,你他娘的就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污言秽语再度传来,乔蔓绝望地闭上眼,一把挡住他的掌风。 下一刻,银刀出袖,厉芒过后,刀尖精准无误地刺进男人胸口。 滔天的痛意袭来,孙公子似是挽回几分神智,眼底透着心虚,“蔓蔓……” “噗嗤——” 银刀更进一寸,乔蔓猛地抽出,溅起一池红血。 她转过身,脸上已经冷静下来,“走吧。” 楚依依这回没说什么,朝沈钰微微点头,表示感谢,也随着她一同出去了。 宋昭昭张了张嘴,拉住她的袖子:“钰儿,你说其他人……” 她忽然有些不敢想。 沈钰纤细莹润的手搭在她腕间,“别乱猜,眼见为实。” 一行人走出温泉池后,绕过一丛翠竹林,终于来到了一处二层竹楼面前。 “嗯……” “美人你轻些……” 各种暧昧淫靡的声音再度响起,众人面色又是一变。 宋昭昭心底一沉:“糟了,男子这边怕是全都沦陷了。” 沈钰杏眸微眯:“不一定。” 她耳力极佳,倒是没听见谢乘渊的声音。 踏进竹楼的院子,一道用衣摆将自己围着的人影顿时吸引众人注意,那人头上裹了许多层布,手捂着耳朵,一副难以言表的姿势。 而后——“咔哒。” 院门突然合上。 陆洲耳朵动了动,在女子们检查院门之际,率先扯下遮挡,“你来了!” 他自动忽略其他人,有些衣衫不整的小跑到宋昭昭面前。 宋昭昭睨了一眼,悬着的心总算放下,“呆子,你就不怕把自己憋死吗?” 陆洲委屈地抱怨:“男德若是守不住,你就更不会要我了。” 宋昭昭无奈地抬手,将他歪了的衣领整理好,二人郎情妾意,看得其余人满脸艳羡。 陆洲被冷待了近四五年,好不容易得了她一回笑脸,这才眉飞色舞地对沈钰道:“乘渊在楼上。” 其余人各自去找自己队里的人,众人在竹楼内四散而开。 里里外外看了一遍,发现这屋内院外简直堪比纣王的酒池肉林,金银珠宝,鲜果佳肴,还有一具具身穿华服的傀儡干尸。 路过季明礼身边,男子正坐在一角喃喃低语:“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细听还在念清心音。 沈钰勾了勾唇,顺着竹阶一路往上,到了二楼。 四扇窗户大开,微风拂面,一道颀长的身影正对坐在门口案上,双手在磨着什么。 沈钰走到他身后,刚刚站定,头上忽然多出了一样东西。 紧接着,她被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谢乘渊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狭长的凤眸像是染了水光,带着几分委屈,尾音勾着笑,缱绻而缠绵道:“钰儿放心,我很乖,没有胡来。” 沈钰耳畔像是炸开了一束烟花,明明灭灭的微光烙在她心上。 “嗯。”她微微颔首,并没有让他抱太久,“你在做什么?” 谢乘渊笑了笑:“闲着没事,捡了块金条给你磨了根簪子。” 沈钰低头,果然瞧见脚边还有一个不知从哪来的火炉。 谢乘渊看见他家小丫头舒展的眉目,对自己做的簪子很满意时,唇角微微上扬。 直到—— 沈钰不明所以地看向另一处:“能否解释一下,为何要将二殿下绑在床上?” 第187章 钰儿是喜欢上我了么? “二殿下定力不行,险些中了药粉,我在帮他。” 男子一脸认真,不像在说笑,沈钰半信半疑。 等到蒲灵赶进来将苏景逸嘴上的布团拿开,床上的人才张嘴大呼一口气。 他神色还有几分茫然,口中却低声喃喃:“钰儿……” 一股醋意在二楼蔓延开来,蒲灵忽然觉得自己不该出现在这,毕竟不远处的另一个男子瞧着像要杀人。 蒲灵顶着巨大压力,镇定地探了探苏景逸的脉,好在吸入的药粉不多,她喂了颗南越皇室才能用的解毒丸,扶着苏景逸下了楼。 沈钰抬眸,按了按眉心:“世子,我们如今在避难,不是避暑,二殿下算起来是盟友……” 谢乘渊深邃狭长的凤眸微垂,温热的呼吸扑落在她耳侧,“可他唤你的名字。” 顿了顿,男子剑眉拧得更深:“还是在那种时候。” 他牵过沈钰的手腕,再度将人揽入怀中。 熟悉的雪松香包裹着她,一如既往沉稳安心的味道,沈钰听见谢乘渊低沉的声音一点一点贴在耳廓,渐渐分明道:“你被人欣赏被人喜欢,我是骄傲的,我的小丫头这么好,值得被所有人看见。” “可他不该在这种情况下肖想于你,傀儡药粉中含了什么,我们都清楚,我不舍得你被人这般染指,哪怕是想想都不行。” 即便是自己,谢乘渊也从未真真正正朝那个方面想过沈钰。 怀中的人有片刻微怔,抬头时,猝不及防跌入那双深情的眼底,沈钰容色清冷依旧,可泛红的耳尖却将她出卖得彻底。 谢乘渊手搭在她腰上,分明是最亲昵的姿势,却带着最克制的礼数,十分认真地开口:“钰儿还怪我吗?” 沈钰红唇微弯,与平日自信肆意的笑不同,那笑带了抹浅浅的无法言说的纵容,刹那间足以让周围所有为之黯淡失色。 “你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若追究岂非不识好歹。” 谢乘渊被她的笑吸引,多看了片刻。 她真的很美。 某人得寸进尺:“那……有没有奖励?” 沈钰挑了挑眉:“看来我还是该去寻二殿下。” 谢乘渊立刻牵住她的手腕:“不许。” 四目相对,那眼神倒是有些憋闷的委屈,却又不曾将不甘和气怒发在她身上。 沈钰脑海中突然闪过近来他总说要倒插门的话,上下一串,倒是有那么几分待嫁的委屈小媳妇感觉。 谢乘渊即便不是世子,冲着那张脸,想要的人也不会少。 这是让她捡便宜了? 沈钰不知为何,唇角的笑意愈发的深,笑得谢乘渊有些茫然。 “钰儿可是想到什么开心事了?” 眉间忽然被一股柔软碰上,沈钰鬼使神差地揉开他拧着的眉,笑容意味深长:“逗你的,小……” 后面两个字及时淹没在喉间。 谢乘渊眼神逐渐染上好奇,“小什么?” 不等他说完,沈钰已经转身下楼了。 他无奈与宠溺地跟在后边,几个时辰不见,小丫头道行更深了,管杀不管埋,说了一半的话落在他心上,像不知从哪窜出来的小猫轻轻挠了挠。 幸好,这是他喜欢的小猫。 刚转角下楼,二人便碰见了裴铮和沈瑶。 女子一脸羞红地靠在男子身上,腰间的衣服都快揉乱了,娇弱含怯地趴在裴铮肩头。 沈钰对谢乘渊方才楼上说的话理解又深了一分。 她是医者,看惯了生死,见多了肉体本身散发出的各色模样,情欲也好,脏污也罢,出于医者的角度这些便如死物一般。 可如今现成的例子摆在面前,大剌剌地昭示着什么,她不可能做到彻底摒弃。 谢乘渊到楼下时,沈钰正在不远处等他。 她勾了勾指尖让他过去,待走近了,拿出一颗圆丸喂到他唇边:“张嘴。” 谢乘渊浅笑问:“什么?” “你的奖励,吃了三天不会饿的东西。” 灵元丹,医谷神药之一,传闻一颗万金,还有能保精力充沛的效用。 …… 酉时。 天幕暗沉沉地黑了下来,原本人间仙境的小院又变得阴森死气,院门被关,有人尝试翻墙,刚碰上便被机关所伤,背后之人似是成心想将众人囚禁于此。 南越和西凉各死了一名男子在傀儡药粉下。 二人不知时辰地受迷惑,抱着傀儡泄欲不知今夕是何年,待到体力耗尽,精尽而亡。 再加上东鲁的孙公子,还有先前在幻林门口被尖刀斩误杀的女子,只是第一关,便折损进了四人。 燕北目前毫发无伤,南越剩余五人,西凉五人,东鲁四人。 因东鲁皇室内斗严重,都争着在朝堂风起云涌,便派了一名只知吃喝玩乐毫无实权的宁王带队。 曲蓉点数时,嘴翘得险些能挂油壶。 又半刻钟过去,有人提议累了一天,打水净手后差不多便各自寻个房间安置,好好歇息,天大的事等明日再说。 下人全都遣了出去,三三两两地在门前或门后守着,众人只得自己动手。 好在四国都存了些君子行径,自是不可让女子前去,便留一半男子在室内守着,一半先去院外的井边提水。 第一波出去后,不过半盏茶便回到室内。 轮到谢乘渊了,他起身之际,揉了揉沈钰的发顶:“在这等我,别乱走。” 沈钰点头,目光却落在对面一抹身影上,眸底微深。 待所有人都回到原地,再次点数后,沈钰不动声色附在谢乘渊耳边,“有脏东西混进来了。” 谢乘渊握着她的手腕,凤眸微挑,“你就不怕我也是?” “不知为何,无论怎样我都能一眼把你挑出来。” 他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钰儿是喜欢上我了么?” 谢乘渊声音有些低沉,在寂静的夜晚听起来别样的温柔。 沈钰纤细莹白的指节不动声色从他袖中抽出,似笑非笑:“是脉象。” 她揶揄地抬眼,“我还没见过傀儡也能体内带毒的。” 即便出现幻觉,只能仿形不能仿全部,只要还留有一丝神智,能探出面前的人和原主最直接的不同,是人还是鬼,一试便知。 话音刚落,对面的季明礼不知从哪变出一把花生糖,一颗颗小心分给自己身边的人。 其中一男子兴高采烈地接过,刚塞进嘴里,忽而听见季明礼笑着问:“好吃么?” 那人点了点头。 下一刻,季明礼温润的脸上笑意骤敛,“可我怎么记得,你对花生过敏呢?” 第188章 攻座城池送你当及笄礼 面前的人影动作一停,眼眸登时呆滞起来,他抖着身体,咯咯地笑着,声音在昏暗中听着愈发诡谲。 “呼——”一阵风声过后,那处已经水过无痕,什么都没有了。 “人呢?”乔蔓害怕地用指甲掐着手心。 方才在温泉池边震碎傀儡还没这般可怕,短短几个时辰,怎么升阶成这副模样了? 若是还有潜藏在他们其中的傀儡,往后该怎么办? 正当她担忧之时,楚依依突然出声:“王爷小心!” 竹楼一角的房顶上,未见其人,干枯的手直捣季明礼喉管而来! 腥臭之味再起,他像一只暗夜里的蝙蝠,剥去人皮幻象后,仿若十八层地狱下爬上来的恶鬼。 季明礼灵巧闪身避过,宋昭昭见状,一枚银镖射出,直直插入傀儡死穴,轰一声炸响时,众人早有准备地涌起内力,将碎肉隔在四面墙上。 青绿色的血粘稠地顺着墙面滑下,女子们皆抖了抖肩膀,要往同伴的身边挤。 待到周围安静下来,楚依依拿出火折子,将方才灭了的灯烛再度点燃,结果一抬头,看见宋昭昭突然出现在她面前。 楚依依捂着心口:“你能不能吭个声?是想吓死我吗?!” 宋昭昭唇角轻勾,露出一抹浅讥,“楚小姐英勇善战,本郡主还以为你不怕这些。” 二人曾在两年前的边境一战交过手,险些打平,如今憋了一日才对上,已经算忍了许久。 楚依依看着自己满手心的汗,险些吓得脊背发凉。 打仗和捉鬼能一样吗? 她就不信他们燕北全是不怕死的主。 结果想什么来什么。 宋昭昭刚拿着火折子回去,沈钰抬眼:“别点了。” 她不解地问:“怎么了钰儿?” 沈钰不紧不慢道:“马上还得灭。” 楚依依刚回到位置上,心又是一凉。 她总觉得背后有人在盯着自己。 曲蓉冷笑:“县主还以为自己有阴阳眼?睁着眼就能说瞎话?” 确实,沈钰盯着对面那人纸糊着的衣服,勾了勾唇。 入内近乎五个时辰,即便有内力挡着,思绪也一直在跟着众人波动,有些人不至于太快沦陷失控,可终究有所影响。 她看到的,和他们看到的是不一样的场景。 沈钰不置可否,单手撑在膝上:“不信的话可以试试,或许就在你身边,你面前,甚至趴在你头顶。” 曲蓉猛地站起来,怒道:“沈钰,你少装神弄鬼!” 谢乘渊凤眸微眯,揽着沈钰,抬眸漫不经心道:“宁王殿下,长嘴了就说几句话。” 众人面色忍不住抽了抽。 谢乘渊一个世子,竟敢当众使唤西凉皇子? 他这般不客气,显然是要为自己未婚妻出头了。 没想到宁王将曲蓉拉下,“你少说两句,方才要不是谢世子拉着本王,如今被傀儡变走的就是我了。” “什么?”曲蓉似是不敢相信。 苏景逸解释道:“是鸳鸯门。” “鸳鸯门也叫阴阳门,一门之隔,里边还做了另外通道,分成两条完全不同的岔路,但修葺得一模一样,若非走到底,根本不会发现自己走错。” 等他说完,曲蓉不仅没有感激,反倒变本加厉:“就算如此,你一个小小世子,救我们殿下也是应该的,这是你做臣子的本分!” “呵。”沈钰不轻不重地冷笑脱口,异样的明艳动人:“曲小姐怕是忘了,世子是燕北的朝臣,你说这话难不成是将东鲁当成了燕北的郡县?若是如此,那确实是本分。” 想让谢乘渊救了人还吃暗亏,曲蓉的脸皮倒是够厚的。 裴铮眉心一跳,他知道沈钰不是个轻易收手的主,一旦挑起,怕是和东鲁难逃一场恶战。 但当前时机不佳,傀儡当前,可由不得她骄纵。 “清宁县主。”裴铮轻斥道:“如今燕北与东鲁交好,你说话多少顾忌些,别没了分寸礼节,曲小姐也不全然是这个意思。” 此时最窃喜的莫过于沈瑶。 虽然沈钰有谢乘渊护着,可谢家终究是臣子,怎能敌得过皇帝正统的儿子?在皇家面前,他们君臣有别,是下人,下人就必须听主子的话! 沈瑶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火烧到了这,她自然要添点柴,“是啊,如今四国合作,县主若是因私人情绪坏了大局,惹得东鲁国主不快,怕是要给咱们陛下惹麻烦呢。” 看着裴铮和沈瑶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模样,沈钰冷笑更甚,一个坐在皇宫只会动动嘴皮的皇子,一个靠媚术上位想要左右逢源的女人,妄图借着外人的手压制本国朝臣,那点心思拿去喂狗都不够用。 沈钰话锋一转,嗓音柔软地往谢乘渊怀中靠了靠:“世子,有人欺负我。” 此话即出,谢乘渊的神色如凛冬迫人。 “钰儿别怕。”他身上戾气尽显,像是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想来东鲁那一战的教训还是不够,待回去之时恰逢秋日,萧瑟之季最适点兵,你喜欢哪座城池,本世子带八万铁骑踏平那处,到时求陛下恩典,在城中建处宅子,送你做及笄之礼如何?” 曲蓉顿时面如菜色,宁王见事头不对,忙起身斡旋:“误会,都是误会……” “方才不是在聊傀儡么?怎的好端端扯上国事了?”他干笑两声,不动声色转了话题:“县主可否明示另一人是谁?” 沈钰目光悠然停在曲蓉身上,看得她头皮发麻。 短短一瞬,像是意识到什么,她惊恐得瞪大眼:“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曲蓉百口莫辩,沈钰要是公报私仇,将傀儡之名安在她头上,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时间,她竟不知自己是该恨还是该跪下求沈钰。 宁王眼底染了几分杀意,“曲蓉,你……” 人群中有道身影忽然松了松肩膀。 正当众人以为是曲蓉时,谢乘渊不咸不淡地看向苏景逸身边的人:“周公子,你玉冠松了。” 第189章 什么时候多了个戏台? ‘周公子’身形蓦然一僵,手不自觉抚上发冠。 瞬间,蒲灵的手更快,暗器射出的刹那,只见他像被抽空一般,原本挺立的外袍缩水似的贴在身上,露出下边黝黑干枯的骨架。 苏景逸剑眉拧了拧,蒲灵已经拱手请罪:“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惊扰殿下,万望恕罪。” “不必,这件事你没错。” 一连揪出两个,每一个还都是不同使团中的人,东鲁有些坐不住,其余三位生怕挨上什么脏东西,离曲蓉足足有两只臂宽的距离。 最后还是苏景逸提议:“去一趟鸳鸯门,若是他们二人还活着多少也能提供一些讯息。” 东鲁听了却不甚乐意,“可要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岂非不值。” 横竖他们队里没少人,干她何事? 宋昭昭听不下去,嘲弄道:“希望曲小姐遇难时,也能大度地觉得自己小命不值,不必援救。” “你少站着说话不腰疼!”曲蓉对沈钰发不了难,还能怕了宋昭昭不成,她冷眉一扫,视线落在陆洲身上,“得意什么?你们队里那个小白脸就是下一个死人选。” “我放你的狗屁!”宋昭昭拔出银剑,劲风扫过,直接隔空削下曲蓉一缕额前发,“你再说他一句试试?” 陆洲先是微怔,过后心底狂喜。 宋昭昭还是在乎他的! 他就知道,她不会真的对他全然无情。 见惯了谢乘渊在沈钰面前装大尾巴狼,陆洲这次学聪明了,牵过她的手腕将人劝下:“别生气,你若伤她还脏了自己的手,待回京后误了我们的婚期可怎么办?” 曲蓉骤然吓得半死,额前发像被狗啃一样,十足可笑。 宋昭昭气得瞪了陆洲一眼,“闭嘴!” 她什么时候说了要嫁他了? 钰儿能让谢乘渊帮她出气,那是佳人有求,他这是什么章程? 最后还是苏景逸和季明礼亲自前往,但只带回了一人。 南越的周公子早已没了气息,西凉的那名男子倒是活了下来。 闹到快亥时才彻底安分,有了这桩事,原先说好的分房就寝,最后决定将茶室空出,大家挤在一处。 谢乘渊站在靠墙一角,正要叫沈钰,便见门口处苏景逸将外袍递给她,二人在月色下说着什么。 “我今日失了神智,县主别介意。”记起那个充满妄念的梦,苏景逸喉间一股涩然涌上。 他不希望自己在沈钰心里是那样的人。 腰间一重,熟悉的气息将沈钰拉进怀中。 谢乘渊勾着唇,“不劳二殿下费心,钰儿是我的未婚妻,自有我照顾着。” “你中了药粉,我与钰儿都不是不讲道理之人,不清醒时尚可理解,若是药还没醒,本世子不介意帮二殿下放点血解毒。” 话落他目光有意无意落在苏景逸腰腹下,都是男人,对方一个眼神便懂了。 苏景逸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空中,沈钰什么也没说,朝他微微颔首,算是招呼过了。 而后她转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我困了。” 谢乘渊宠溺地垂着头,手掌在少女盈盈一握的腰上,极致温柔:“好,我们先过去安寝。” 男人沉哑的嗓音一字一句地落进苏景逸耳内,他眼底又是一痛。 如今不过区区靠在一起自己便看不下去,待沈钰日后与谢乘渊琴瑟和鸣,生儿育女,他又该如何接受。 他妒忌谢乘渊,妒忌他与沈钰一出生便有了婚约。 若不是父母之命绑着,自己未必争不过他。 选了最里边的一处软垫,谢乘渊掀开袖袍,将沈钰平放在自己膝上:“这样会好睡些。” 近乎一日未进水,他声音有些干涩,和着昏沉无光的暗夜,一股没来由的熟悉感萦上心头。 “谢乘渊。”她叫他的名字。 男子低声轻应着,头俯的更低了些,让她声音不费力就能被自己听见。 那个沉沉缓缓的‘嗯’字一出,沈钰眼睫轻颤。 若不是自己体内有清毒解,不会中傀儡之毒,她都快怀疑谢乘渊是当年那个人了。 那个声音,那个感觉…… 沈钰安静阖上眼,遂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才会这么想。 直到少女均匀的呼吸传来,谢乘渊也没能等到下一句。 他笑着抚了抚她侧脸,并不试图深想她那些快到唇边的话。 一夜过后,东方露白之际,忽有鸡鸣声起,与寻常鸡叫不同,啼鸣之声甚是凄厉,尖刺得扰人清梦。 谢乘渊刚睁眼,便对上沈钰那双春水杏眸。 慵懒的,带着几分灵动,突然有什么落在他心上,泛起淡淡涟漪。 “睡得好吗?” 沈钰不动声色地坐了起来,看着他长久维持了一宿的姿势,点了点头。 片刻,趁着众人稀稀拉拉地起身,她道:“你身子低些。” 谢乘渊想都没想,照做着俯下,直到纤长莹润的手落在他肩膀和后颈上,温热的肌肤肉贴肉覆着,沈钰按着几个穴位快速捏完,通体舒畅顿时漫布全身。 小丫头收回手,“你的奖励。” 谢乘渊狭长的凤眸弯起,挑了挑眉:“钰儿的奖励我很喜欢,日后可以多些——” 他浅褐色的瞳仁潋滟着微光,语气带着蛊惑道:“就算得寸进尺点,我也是不介意的。” 合着所有的好处都是他占着。 沈钰瞥了面前人一眼,毫不留情地提腿朝外走去。 还没到门口,便见众人全围堵在门边。 昨夜派出去守着的下人七零八乱地倒在地上,昏迷未醒,就连蝉衣月砂,冰月和鬼狐亦是如此。 沈钰眼底一沉,上前探蝉衣鼻息时,众人瞧不见的地方,女子的手轻勾了勾她的衣袖。 半炷香后,所有人扶着额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对昨晚之事毫无印象。 直到有人惊叫出声:“这什么时候多了个戏台?” 竹楼后院的水池边凌空升起一座高大的戏台,门楼由精雕细刻的木料搭建而成,戏台上方是一道穹顶,墙上挂着大红绸缎和同色灯笼,正随风飘荡,像是刚刚有人来过…… 第190章 互相残杀 漆红的木桌上摆着一张戏曲单子,上头都是些闻名天下的几个唱段,有《斩黄袍》,《生死恨》,《审头刺汤》,《露春浓》,《打焦赞》之类的,蒲灵刚和苏景逸踏上石阶,周边连接的石柱忽然沉落水中。 二人被不自觉引上戏台中央,“铛——” 紧接着,有乐声似是从环绕的青山传来,寂静中带着突兀的喧闹。 蒲灵皱了皱眉:“这是要干什么?” 难不成还让他们唱戏么? 正想着,穹顶上挂着的一块木牌突松,她捡起后,一字一句地读了出来:“生死恨。” 戏文讲的是韩玉娘被金兵掳去为奴,后来夫君举奉命出征,被金兵包围,战死沙场,韩玉娘闻耗,悲痛欲绝,在逃亡中不幸被人刺杀。 可如今不分生旦净丑武生,而是落下两套纸糊的衣服,韩玉娘的在蒲灵脚边,另一套则在苏景逸手上。 这是要二人跟着戏文即兴表演,时机恰当之时,才会引出归路。 蒲灵只觉得眉心狂跳,似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苏景逸思索片刻,看着戏文和手中的衣服,语气冷了几分,“我的角色既不是韩玉娘的夫君,也并非她家中人,而是——” 他面色忽变,话登时止在唇边。 戏台外的部分人都懵了。 楚依依在西凉时看戏最多,府上还养了个戏班子,她下意识脱口:“是杀死韩玉娘的金兵!” 她一把抢过戏曲单,脸色越来越差。 才发现这上面的唱段全是与打斗有关。 片刻,另一边响起沈钰淡淡的声音:“不用看了,背后的人想我们自相残杀。” 楚依依怔了一下。 不等蒲灵和苏景逸准备好,礼乐之声再起,和着空谷回响,曲音绵长。 蒲灵背后冷汗涔涔,顺着发麻的脊背流了下来。 再看苏景逸,他摇了摇头,拿起一边的长矛,和纸糊的衣服不同,长矛十分尖利,一旦使劲,蒲灵也不一定是苏景逸的对手。 上一秒还并肩作战的同伴,下一秒你死我活。 蒲灵和苏景逸视线对上,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找回知觉。 她手握着短枪,开始顺着乐声比划,二人都有武功在身,交手间用具寒光俱闪,山后奏乐的人似是能看见,还会根据他们的动作加快曲调,脚步生风间,刀光剑影比烈日还要晃人。 很快,苏景逸手中的长矛对准蒲灵小臂,擦过皮肉的瞬间,一抹鲜红溢出。 蒲灵倒下时,戏台周边的石柱再次升起,至此,他终于明白过来什么。 每个人都必须按照戏文上演的一样,见血才能离开,可见血要到何种地步还是未知。 带着蒲灵下去后,有人已经备好金疮药帮她包扎。 蒲灵微微松一口气,有惊无险,好歹捡回一条命。 苏景逸刚回到位置,裴铮和沈瑶头顶的红缎骤然落下,沈瑶惊了一跳,下意识想逃走。 忽然,红缎从手边扫过,像是麻绳,四下霎时收紧,将人甩在了戏台上。 裴铮利剑出鞘,刚要去砍绸缎,发现自己不知不觉被引上中央,石柱再一次沉下,戏台如孤岛停在水上。 他们抽到的是斩黄袍,讲的是一国主酒后误斩朝臣,后悔不已,最后斩死宠妃贺氏以偿命的事。 裴铮接到的是明黄色的纸衫,沈瑶是宫裙,曲声再度扬起…… 椅子上,谢乘渊牵着沈钰的手,修长的指节与她十指相扣,拢在宽大的衣袍中。 他与她靠在一处,一本正经的揶揄:“钰儿,我有些害怕。” 戏台上,沈瑶已经被裴铮用长刀抵住,美人瑟缩垂泪,男子表情复杂不忍,看戏的人皆把心提到嗓子眼。 裴铮学着苏景逸的方式,在沈瑶手臂落下一个浅浅的伤口,预想中的石柱并没有升起,曲音依旧在继续。 沈瑶骤然慌乱,正手足无措之际,裴铮道:“抱歉。” 手上动作没停,刀锋噗嗤入肉,沈瑶拧着眉痛呼出声。 直到血迹飙溅出来时,环山乐声才告一段落。 又升阶了。 若是没猜错,往后一关只会比一关伤的更重。 沈钰懒洋洋地倚在软椅上,不咸不淡道:“怕我失手杀你?还是怕你失手杀了我?” 谢乘渊眸光微敛,低头道:“如果我抽到动手的那个,你就和我换。” 他笑了笑:“你来杀我。” 沈钰抿了抿唇,饶有兴致地侧头:“世子是想诓我一份人情?” 每个角色都是背后‘那人’提前指定,她明眸善睐,浅笑阑珊。 男人说的话再好听,不落到实处也不算什么。 谢乘渊偏过头来,低声道:“你怎知我并非真心?” 微风拂面,勾着二人的青丝缠绵,他靠得太近,散发着淡淡的雪松香,仿佛带着不动声色的蛊惑。 沈钰沉默一瞬,发顶被人轻拍了拍:“不管是苏景逸还是裴铮,抽到的第一时间只想过如何减轻对方的伤痛,却从未想过换角试试。” 谢乘渊唇弯了弯,“钰儿,我不是他们。” 沈钰没说话,抬头看他时,男子潋滟的凤眸仍笑着。 她心上像是被碎石碾过,有什么东西快要挣脱锁链破云而出,这是时隔多年后,沈钰第一次感受到无措。 沈钰眼睫轻轻颤了颤,语调依旧平淡,“你图什么?” 谢乘渊浅笑:“图你这个人。” 也图她这颗心。 沈钰神情一顿。 她缓缓抬头,四目相对间,谢乘渊琥珀色的瞳仁中映着她的身影。 几轮下来后,直到红绸落在他们之间时,已经是最后一对。 其余几对中多少都有人受了不同程度的伤,他们前面的西凉使团,更是有人断了一条腿。 沈钰和谢乘渊站在台上,《露春浓》的木牌落在她手中。 讲的是亡国之主携后妃潜逃,最后逼至绝境,亲自将后妃当众处死。 女子宫服落下之际,谢乘渊掌风凌空一扫,那套裙裳便掉在了他脚边。 谢乘渊声音低缓,扬唇道:“钰儿,你看,这个人情是不是真的欠下了?” 曲声起,锣鼓喧,他们没有任何前戏,省去了花架子的无谓打斗,纸糊的宫裙破破烂烂披在谢乘渊身上,依旧难掩他骨子里的风流韵致。 他抓过短枪塞进沈钰手中,紧接着毫不犹豫将利刃刺向心口。 沈钰瞳孔骤缩,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焦急的心慌。 第191章 哪怕是给他,他也不许 她第一次在人前用了几分内力,虽不外显,但很容易暴露。 短枪一头被往外轻拽,二人定在原地,谁也不让。 沈钰蹙眉道:“先试试刺在腿上。” “没用的。”谢乘渊目光扫向刚刚下场的西凉男子,他的右脚已经断了,伤口深可见骨,已经昏死过去。 阳光微微落在他的侧脸,谢乘渊扬唇:“若是不行还要废一条腿,到时候可没法带你飞檐走壁了。” 电光火石间,谢乘渊一用力,短枪头直接刺入他的胸口。 他的脸色肉眼可见地白了下去,沈钰心间像有碎石碾过,酸麻地和着他淌落的血一起悄然流下。 石柱再度升起,紧接着轰隆一声,竹楼院门打开。 外面传来马蹄嘶鸣,陆洲轻吹一声口哨,两匹乌孙马踏蹄而来,紧跟着后边长长的车队。 有人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那不是我们来时的山路么?” “是啊,前路也通了出来。” “这是通关了?” 门外花团锦簇,一派宁静祥和。 不等陆洲和宋昭昭上前,沈钰眸色已经冷如寒霜:“鬼狐。” 下一瞬,冰月和鬼狐已经到了戏台中央,二人直接抬着谢乘渊出了院门,直奔马车而上。 蝉衣和月砂驾车,一阵尘土飞扬后,车影已经消失在原地。 车内,谢乘渊被平放在软榻上,短枪的头还陷在皮肉中,他流的血已经浸湿前衣,看着有些触目心惊。 “没刺到心房。”他闭着眼,笑了笑,“钰儿别怕。” 偏了一寸,骗骗幕后那人足矣。 沈钰没说话,脱到裘衣时,直接拿出剪子一刀划开,露出精壮的胸膛。 她几乎跪坐在他身侧,脸色冷得吓人。 从袖中的瓷瓶拿出一颗凝血丹给谢乘渊服下后,伤口上的血微微止住。 车上一时寻不出布巾,沈钰拉开抽屉,抓了一叠走前花凝给她做的手帕,顾不上许多:“我要拔刀,随便塞点东西在嘴里先。” 谢乘渊点了点头。 她的东西,他自然不会嫌弃。 咬紧帕子后,沈钰拉开自己的针包和刀袋,放在火上烤了烤,待到冷至四分时,直接入肉。 短枪头有棱有角,想要一次剜出并不容易,许多将士在战场上受了箭伤,军医要么将伤口挑深,要么血溅四处。 沈钰手却十分稳当,刀尖碰上枪头时,手腕一转,枪头被直接挑出,还没流什么血。 即便如此,谢乘渊额上还是积起了细细密密的冷汗。 沈钰探了探他的脉,还好这东西没毒,就是夏日伤处恢复的慢,他要吃点苦头。 到了最近的一间客栈,要了一间上房,谢乘渊被人搀了进去。 让伙计打了水,沈钰坐在床畔,面不改色解了谢乘渊上半身所有束缚,帮他擦着身子。 鬼狐见了这一幕,转身要走。 “站住。”沈钰拧着水,“告诉蝉衣,让她按照我之前治伤的方子去街上买些东西,等会要用。” “属下明白。”鬼狐提腿准备快些消失时,又听见沈钰道:“你和冰月守住房门,不许任何人探视。” 谢乘渊不知何时睁开眼,虚弱地补了一句:“陆洲和宋昭昭也不许。” 免得扰了他与钰儿的二人时光。 沈钰落在他身上的手顿了顿:“醒了?” “可以再睡会。”谢乘渊眉目深邃,脸有些白,“钰儿,这几日能留在房中陪我么?” 天光透过窗柩而落,点亮了他眸底的几分柔色。 沈钰避开他的视线,搬了把椅子坐在床畔,“铁器入肉可能会有高热,我在这守着你。” 谢乘渊眼睫垂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空位:“上来睡。” 沈钰没有犹豫,这几日太过耗神,她是要好好休息。 反正他们也不是没在一张床睡过,当然,只是单纯地睡觉。 蝉衣提着药材和食材回来,一个时辰后,沈钰从房内推门而出。 她问了后厨位置,将灶炉生起火,动作利落地一边煮粥,另一边煲药。 鬼狐听说后张了张嘴:“世子妃竟然还会厨艺?” 蝉衣瞥了他一眼,“这算什么,我们小姐会的东西多着呢。” 区区一个做饭而已,若是知晓主子有其他本事岂非要惊掉下巴。 半盏茶后,粥锅内加了些猪红猪肝,还有各色补药,生肉下水后烫烫就能出锅了。 做好后,沈钰合上后厨的门,从腰间摸出一把短刀,刀锋落在指尖,轻轻一划,淡淡的鲜红溢出,滴在粥上。 她的血能解百毒,也有疗伤恢复的作用。 沈钰凝了凝眸,十年了,她从未用过此法救人。 不经意间,谢乘渊似乎在她的生活中占了很大比重。 回到房内,她装了一碗坐在床畔:“我煮了粥,要不要起来吃点?” 床上的人双眼微睁,没什么精神地点点头。 他不能轻易挪动,沈钰上前扶着他的腰,起身时却并不显重。 身上的人明显提着力,待靠在软枕上时,他额前又沁出了细密的汗。 沈钰抬眼:“别逞强。” 谢乘渊勾了勾唇,闭上眼轻轻笑道:“钰儿心疼我了。” “你的命重要还是我的心疼重要?”沈钰皱着眉。 她还没见过这么不爱惜自己的病患。 沈钰舀起一勺粥,和普通白粥不同,放了许多料,还加了香味十足的芝麻油,闻起来令人食指大动。 她吹了吹,送到他唇边。 谢乘渊还没吃,先笑了笑:“很香,钰儿的手艺真好。” 沈钰忽然觉得自己手上的碗底有几分烫人,她眼睫颤了颤,“世子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愈发厉害了。” “粥是其次,心意最重要。” 谢乘渊笑得温文尔雅,粥入口后,剑眉忽然拧了拧。 这么难吃? 沈钰难得匪夷所思,方才出锅后她确实没尝过。 她眼睁睁看着谢乘渊眼底一寸寸凝重下来,忽然听见他问:“你手怎么了?” “切菜时不小心划了一刀,小伤。” 谢乘渊心疼地握着她的手:“以后别进厨房了。” 她的血不是这么用的。 当年给她清毒解是为了让她自保,不是让她给别人当药引。 哪怕是给他,他也不许。 第192章 苏晚意 苏景逸到达楼上时,蝉衣刚好进去寻沈钰,开门的间隙,少女纤细的丽影直接闯入他眼底。 她一身浅碧外衫,清绝的侧脸少了几分淡冷,时而开口说着什么,表情虽不显,却是他从未见过的生动。 不用想都知道幔帐后边的人是谁。 谢乘渊隔空换角,以一己之力保沈钰的事足以震惊场上众人。 紧接着宋昭昭和陆洲风风火火地跑上来,“让我看看那臭小子还活着没。” 二人脸上的担忧藏不住,尤其在宋昭昭眼里,谢乘渊简直就是铁打的,当年在战场上他背上被射三只箭羽还能撑大半天,如今只是被刺一下就要死要活,怕是真的受了重创。 鬼狐牵唇一笑:“郡主,陆公子,世子说了近几日不见客。” 陆洲以为自己听错,揉了揉耳朵:“我们也不见?” 鬼狐继续笑道:“不见。” “好好好,有夫人就是了不起。”陆洲吃了闭门羹,心底的艳羡更是挡不住,最后落在宋昭昭脸上,“我手也受了伤,郡主是不是该照顾一下?” 宋昭昭毫不留情:“想得美!” “砰!”他又吃了个闭门羹。 这五日,别说后厨,谢乘渊连门都不怎么让她出。 他对她手上的伤十分介意,为了不让他起疑,沈钰没有继续放血。 许是在幻林的两日一夜实在伤神,二人大半时间都在闭目见周公。 常常日上三竿才醒,用了饭后,从对弈到练字作画,谢乘渊还画了一幅沈钰的丹青,眉目十分传神,她直接让蝉衣收了起来。 最后一日启程时,谢乘渊已经行动自如,气血也调整回来,瞧着并无异常。 沈瑶见了心潮翻涌,她的手自伤了后缠了厚厚的纱带,天气一热更是有溃烂之势,裴铮这些日子对她也不如从前热络。 “县主医者仁心,给世子用的药不知能否分使团其他人一些?”沈瑶微微一笑:“大家一路上同甘共苦,好的快些也能多出一份力不是?” 沈钰红唇微勾,浅讥道:“赵小姐当初推我入石林时,倒是没想过自己受伤后要用药,我还以为你自愈能力十分强悍呢。” 谢乘渊目光冷戾,“何时的事?” 沈瑶瑟缩着往裴铮身后躲,楚楚可怜道:“郡主冤枉我了,那日推你的不是我,你也瞧见,后边出现了一个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傀儡,幻林异象刚出我就被调包了。”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她摇着头,噙着泪,让使团半数人都信了几分。 更何况大家都受了伤,谁不想快些好?只不过他们不是燕北人,没有资格找沈钰拿,如今既然有人提出,自然要帮着。 “县主也该为大局考虑,四国联手的最终目的是互相扶持,你若有异心,岂非违背燕北陛下的初衷?” “更何况寻宝图还是我们南越提供的,过了天门关就是南越边境了,县主要摆谱托大也要瞧瞧地方。” “住嘴!”苏景逸斥道:“县主给不给是她的自由,尔等怎能上前逼迫。” 沈钰看着一众人,语气散淡:“出来匆忙,药带的少,已经用完了。” “县主若是有心,给个药方也是一样的。”东鲁使者厚颜无耻地笑道,“这也算是燕北的诚意,日后你若遇上困难,我们也不至于见死不救。” 自己抓个药有什么难的。 沈钰今日要是不给,那就是和众人离心,若是其余三国动了心思要灭他们,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他刚说完,面前人微微一笑:“既然诸位看得起我,自然是要给的。” 沈钰语调缓缓:“夏紫丹、秋金桂、冬玉梅、春月季各一两,并以苓术、甘草各四两研末,加入同年二月初二观音柳枝上的露珠、六月初六的龙井茶汤、九月初九桂花酿制成的蜜、腊八的雪水各一钱,再加入黄连粉三分,象脊粉六分,朱砂末一分,搅匀成膏,放入瓷瓶中,若患处流血,敷于疮上,疗效甚佳。” 东鲁使者越听眼睛瞪得越大,这是什么药?做得比仙丹还复杂。 一来一回三年时间没了,要是再伤的重点,药没等到,投胎都过上周岁了。 沈钰笑容不变:“不知各位记下没?” 东鲁使者神色一变,嗫喏道:“记……记下了。” 这下谁还敢说沈钰的不是,反正药方给了,做不做的出来是他们的事。 过了天门关,与燕北的干燥不同,南越的空气中多了几分潮润,一行人刚从府衙那领了通关文书,出来时便被一名身穿华服的女子拦住。 她身后站着十几名壮汉,个个凶神恶煞,体格壮硕,与女子形成鲜明对比。 苏晚意抬着头,好不容易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掠过苏景逸直接朝后跑去。 “钰姐姐!”小姑娘笑容甜甜,双手揽着她的腰蹭了蹭脑袋:“你终于舍得回来看我了。” 三年不见,她长高了许多,五官也明艳不少,不是当年只知道在海边哭得手足无措的小丫头了。 “元熙郡主。”沈钰唇微弯,“许久不见。” “皇帝伯伯又赏了我好些东西呢,你快跟我回府,我特意给你留了……”说着就要去牵沈钰的手,刚挨上袖子才发现,她家恍若神仙的姐姐正被别人牵着。 苏晚意朝旁边看去,谢乘渊凤眸淡淡抬起,四目相对间,像是无声较量。 这是要与他抢人? 苏晚意笑眯眯问:“这位便是姐夫了吧?” 她人虽在南越,可也听说了沈钰近半年来的事迹,知道她认了亲,定了婚事。 沈钰顿了顿:“算是吧。” 谢乘渊撩起眼皮,这算有一半名分了? 苏晚意偷偷附在沈钰耳边道:“长得很好看,比二表哥好看多了,钰姐姐,这门婚事我同意了。” 她声音不大,可对于习武的谢乘渊来说,早已听得一清二楚。 不错,还算有点眼色。 苏晚意早就包下这处城池最大的酒楼给他们接风,她和沈钰约了午膳时间,便先离开去安排了。 看着小姑娘雀跃的背影,沈钰若有所思地抬头:“世子,你是不是还有亲眷在南越?” 第193章 悬崖边 “不曾。” 谢家自打燕北开国便一直在京都生活,三代以来,也没有外娶别城之女,是以层级才得逐步稳当。 谢乘渊笑问:“钰儿想说什么?” 沈钰盯着他的脸,勾了勾唇,“觉得你与元熙郡主有些像,她母亲恰好也是燕北人,顺道问问。” “是吗?”谢乘渊笑得玩世不恭,俯身道:“既然如此,我离得近些让钰儿好好看看,无亲无故,只能说是众生相了。” 沈钰挑挑眉,顶着这副皮相说自己长着普通脸,他是会气人的。 夜晚。 酒楼。 苏晚意年龄不大,气量不小,看着四五桌宴席和美酒,使团人心情大好。 自从出了幻林,再加上舟车劳顿,他们快半个月没放松了。 苏晚意没多在乎其他人,亲亲热热地坐在了燕北这桌,连带着苏景逸也被拉了过来。 “钰姐姐,你回来的正好。”她说着有些苦闷道:“皇伯伯说要给我赐婚,可在家里多舒服,我才不想嫁人。” “管他是当朝状元还是权臣之子,为人妻后都没什么自由,即便父亲这般钟情母亲,不纳妾也有权位,母亲还是少不得要被那些妇人背后嚼舌根。” 苏晚意简直无法理解他们滔天的恶意。 沈瑶听得险些吐血,她从未见过如此不识好歹的人。 刚要开口,却听裴铮温和一笑:“元熙郡主还小,多留两年也未尝不可。” 苏晚意秀眉微蹙:“你是?” “本王乃燕北淑妃娘娘所出的六皇子。” 裴铮说完,试图从苏晚意脸上捕捉出一丝惊艳,可女孩只淡淡地颔首,转身又和身旁人热络地继续聊天。 沈钰清魅的杏眸微微沉下,勾出一抹淡冷。 苏晚意的父亲是南越国主的胞弟,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她从小出入皇宫,拔过皇帝的胡子,摘过太后院里难得一见的墨梅,在勤政殿的龙案上睡过觉,虽是王爷之女,也是陛下掌中至宝,地位远在各公主之上。 连苏景逸都得捧着几分。 裴铮这不值钱的模样,怕是在想着要怎么哄苏晚意同他关系亲近,再借机收揽南越为自己背后势力。 他也配? 一连三日,苏晚意的车驾都陪在他们身侧一同前往南越都城长阳。 沈瑶眼睁睁看着裴铮一天一天变得冷淡,对元熙郡主却笑容满面,眼底划过一抹不甘的妒色。 寻宝之路还有两处,自己少不得要靠他,可裴铮要是动了娶那女人的心思,对她就不会太在意,甚至还会眼睁睁看着她送命。 又行了半日,使团在一处山坡上停下。 谢乘渊亲自拧开水壶给沈钰递过去,她喝完后动作自然地递还给他。 苏晚意盯着看了半晌,目光一直在二人身上梭巡。 “怎么了?”沈钰笑问。 当年苏晚意救了自己一命,她在她这永远有比别人多一分柔色。 “钰姐姐和姐夫像极了我父亲母亲在一处的模样。”她笑容天真无邪,“世人都说男子金贵,女子得日日在前伺候,可父亲从不这般想,他会给母亲泡茶汤,为她捏肩捶背,谁若说母亲一句不好,便要勃然大怒。” 苏晚意说到最后,若有所思:“我想,真的喜欢一个人是不会在乎男尊女卑,名位高低的。” 谢乘渊低眸,微微地笑:“你父亲一定很爱你母亲。” 他不曾有好的家庭,可看到自己身边人过得好时,第一反应不是觉得不公,而是欣慰。 沈钰靠在树干边,目光从远处的山间收回,落在侧坐的男子身上。 “谢乘渊。”她忽然扔给他一个藕荷色的布袋,“吃颗糖,心情好些。” 谢乘渊勾了勾唇,抬头看她。 他眼睛能清晰地描摹出女子如画的容色,细长的眉,灵动的眼,一阵山风拂过,吹起她浮起的青丝,每一处都恰到好处地落在他心上。 谢乘渊长臂一展,将人揽入怀中。 紧接着,沈钰嘴里被喂进一颗榛子糖,蜂蜜的甜香一寸寸润入口舌。 “我发誓,有你之后的每一天,心情一直都很好。”他下颌靠在她肩上,胸腔震动出笑声,“钰儿,我不羡慕别人,我们会有自己的家。” 他已经向她约定了这一个百年,要不是沈钰还未及笄,谢乘渊就要忍不住上门提亲了。 苏晚意立刻捂脸:“呜——少儿不宜。” 说着她看见天空飞来的彩蝶,小跑着扑蝶去了。 沈钰顿了顿,尾音勾起:“元熙郡主对你印象不错。” 苏晚意是性情中人,喜好只在自己一念之间,她若看中谁,便会将她捧在心上,若是兴趣缺缺,多一个眼神也不会给。 对谢乘渊倒没什么敌意。 从初见到如今,一直如此。 谢乘渊笑了声,揉了揉她的头,“许是知道我真心待你,不像有些人,只会长张嘴。” “嗯。”沈钰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边的花草,不紧不慢道:“你长嘴的地方也没少。” 讲故事和哄人的话顺手拈来,若不是看过往日他的卷宗和让人跟了一段时日,沈钰快要以为他身边女人如流水。 “往后我少说话,多行动。”说着,谢乘渊的手覆在她腰间,带着人靠得更近,声音慵懒散漫:“那便辛苦钰儿多让我抱一会。” 另一边,苏晚意没扑到彩蝶,垂着头往回走。 沈瑶笑着上前,“郡主是喜欢颜色鲜亮的东西吗?我方才瞧见一束野花,开得五彩绚烂,一个花瓣上有三四种颜色,郡主可有兴致一同赏花?” 苏晚意一听三四种颜色的花瓣,顿时睁大了眼,兴趣极浓:“在哪呢?” 沈瑶笑容依旧,给她带路。 身后两名大汉也一直跟着,二人不拘小节,一路走一路将路边的草踩得东倒西歪。 到了那处,苏晚意转过身:“你们在这等着就好。” 方才就是因为他们跟着,将她的彩蝶都吓跑了。 悬崖边上,两名男子相视一眼:“主子不可,属下本就是奉命来保护您的,自当寸步不离。” 沈瑶微微一笑:“我们不去别处,就在这赏花,各位壮士不必担心。” 回头时,苏晚意已经站在悬崖边上探着脑袋朝下看了。 第194章 臭鱼烂虾 “在哪呀?”苏晚意没看见,秀眉微蹙。 沈瑶笑道:“郡主再往前走一些。” 山崖巨石嶙峋,苏晚意的身影如一叶单薄的扁舟,仿佛随时都会飘落。 “等等。” 背后有声音响起。 苏晚意转头,面上一喜:“钰姐姐。” 方才不是还看她和世子在一处么,怎么过来寻自己了。 沈钰和谢乘渊站在悬崖不远处,面上无波无澜:“小意,到我身边来。” 苏晚意听了这个称呼,想也不想地转身往回跑,“赵小姐说带我来看四色花,钰姐姐你看过吗?” “四色花不在崖底。”沈钰淡然,让蝉衣拿了一面镜子,对着阳光照下后,他们身边的草地瞬间镀上了一层五色斑斓的霓虹彩光。 沈瑶瞬间被噎住了。 沈钰眼睫微抬,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赵小姐雅致无双,等会让人给你在悬崖边支张椅子,也好看得仔细些。” 不一会,鬼狐还真寻了张磕了一角的木椅来。 往那处一放,还没稳下,椅子已经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他笑出一口小白牙,“赵小姐请吧,这可是世子和世子妃亲赐的,不坐便是不给我谢家面子。” …… 使团车马进入长阳时,已经是十日之后,对外称的一直是访国交会,主和平之道。 燕北与南越从未交战,是以在南越百姓心中风评尚可。 夹道恭迎中,亭台一角,一女子气得撇下桌上茶水,“她回来了,真的是她!” “欣然姐放心,我已经让人打听过了,沈钰早已同人有婚约,二殿下定不会再多看她一眼的。” “听说她作风不检点,与那未婚夫日日同进同出,怕是早已非处子之身,二殿下怎会喜欢一个残花败柳,你放心,王妃的名位一定无人同你争抢。” 哪个男人能接受自己的女人是一个破鞋? 孟欣然听了这话,心头的气微微顺了顺。 苏景逸骑着高大的赤兔马迎面而来,边上的女子们无不含羞带怯地送着碧波春水。 沈钰的车窗在此时被人敲响,苏晚意从另一架马车上探出头:“钰姐姐,不如你和我回王府住吧,父亲母亲也许久没见你了。” 袖中的手被人捏了捏,沈钰瞥了一眼始作俑者,谢乘渊挑了挑眉:“王府宅院大,想来多我一个也无关紧要。” “钰儿带我同去?” 沈钰微侧过头,淡淡牵唇,“那世子自己厚着脸皮上门罢,我先回客栈歇息了。” 她以燕北县主的身份住进南越的王府中,实在不合规矩。 不过倒是可以约王爷王妃出来用饭小聚,王妃膝下只有一女,当年还动过收她为义女的心思,与她感情很是不错。 苏晚意听了有些可惜的半耷下眉眼。 这时,人群中有女子眼尖的看见谢乘渊,目光陡然一亮,紧接着一条绣帕丢入车内,被沈钰稳稳当当地接住。 沈钰撩了撩眼皮,“世子真是招人喜欢,短短几步路都能遇见爱慕者。” 那条绣帕被她捏在手心,谢乘渊握着的纤细玉手忽然抽了出来。 “那人估计是苏景逸派来的细作,故意为之离间我们。”他拿过夹茶叶的竹镊,快速抽过沈钰手中的东西丢出窗外,语气带着哄道:“钰儿放心,明日我便易容出门,或者带个面纱罩子,只给你一人看。” 沈钰不看他,转头放下垂帘,“光太刺眼,我要小憩。” 人群熙攘,她只觉得吵闹。 谢乘渊笑了声,重新把那抹纤影揽入怀中,“睡吧,要不要我再给你哼个曲?” “随便。” …… 南越的夜市极为丰富,沈钰休息了一下午,晚上和谢乘渊借了陆洲的乌孙马出门。 “想吃的虾饼铺子找到没?” “快了。”沈钰看着前路,“过了那个转角就是。” 长阳的海味做得十分鲜美,她既然回来了,便有心过来尝尝。 今夜是即兴出游,没带旁人,到了铺子门口,谢乘渊让她坐着,自己去买。 他前脚刚走,后脚朱殷从另一边出来,见了沈钰忙笑道:“县主。” 朱殷身后跟了几个人,他转身接过装好的食盒递过来,“方才殿下还交代让属下过来给您买了送回客栈,不曾想便在这遇上了。” 食盒外观精致,提手系着苏景逸特有的标志银雪长穗,若是熟人,一眼就能认出来。 沈钰背后忽然觉得一刺,偏过头时,在另一处人群与孟欣然目光对上。 女子神色暗的像要吃人。 沈钰淡淡勾唇,“不用了,孟小姐一直盯着,想必比我更需要,殿下不如另送佳人,我想吃的自有人会买。” 朱殷心底一突,“这……这只是殿下作为故友的一点心意,并无其他,县主不必客气。” 要是因为孟小姐送不出这份礼,二殿下怕是又要去孟家说些难听话,孟将军明日上朝心情不定,扰得陛下不得安宁,回头挨斥的还是殿下。 朱殷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谢乘渊出来时,当着他面接过,“你可以回去复命了。” 待人走后,谢乘渊朝着角落里饿得脏兮兮的小乞儿招了招手,将里边的饼分给了他们,食盒转手一扔,落在墙角处。 男人靠近的时候,容色俊美,端的是一派潇洒风流。 “既不让下人难做,又劫富济贫,钰儿要不要夸夸我这一箭双雕?” 沈钰抬头,从旁边一个老人的草靶上拔出一根糖葫芦,付过钱后递给他:“不错,奖励你的。” “嗯。”谢乘渊轻应一声,凤眸弯起:“我很喜欢。” 二人逛了会,又买了些东西,客栈在长阳最繁华的街区,吆喝叫卖中,他们穿行其中。 忽然,一支箭羽破空而来—— 二人轻而易举避过,谢乘渊揽着她,“又有臭鱼烂虾想杀我们,钰儿觉得这回是做红烧的还是清蒸的?” 沈钰眉眼疏懒,“太麻烦。” 她慢条斯理地接过他手中的缰绳,“我还没试过烤肉式样的,世子以为如何?” 谢乘渊将买的东西塞进马背上的袋子中,宽大袖袍微掀,露出腕上的弓弩,笑了笑:“如你所愿。” 第195章 世子,他威胁我 另一边。 孟欣然自从看见谢乘渊把食盒里的饼拿出来分的时候,气得眼睛都要红了。 即便只是不值钱的点心,可那是二殿下的一片心意,沈钰竟敢同自己的奸夫这般糟蹋! 孟欣然想都没想,半盏茶便叫来了十几名高手,今日不取那女人的性命,真当她是死的么? 茶楼一角,女子眉眼隐怒未发,射出去的箭羽被他们灵巧躲开后,眯了眯眼,冷声道:“继续放箭。” 身旁随侍小心翼翼开口:“小姐,沈钰如今是燕北的县主,若是在南越出了事,圣上那边怕是无法交代。” 女子之间的不快只是小打小闹,吓一吓不要紧,但真怎么样了,孟欣然也不好过。 “你以为我会这么蠢?”孟欣然冷嗤:“那箭是哥哥从东鲁箭厂命人运回来的,就算去查,也只会以为是东鲁做的好事。” “我怎会打着孟家名号出手。” 随侍大惊:“可……可如果因此引起燕北和东鲁交战……” 他想都不敢想,额上大滴的汗往下落。 小姐怎敢如此大胆?要是最后东鲁查出始作俑者,该如何交代? 孟欣然声音压低:“只要沈钰死了,东鲁和燕北要打就打,我哥哥战功赫赫,他们鹬蚌相争之时,就是我孟家升官光耀门楣之日。” “南越的版图得以扩大,这难道不是众望所归?谁还会去计较矛头是什么。” 随侍听完心间狂跳,他又朝那边看去,沈钰和谢乘渊的身影已经隐在夜色之中。 “小姐还是进去歇着吧,外面人多眼杂,等那些人回来自会过来寻您的。” 孟欣然微微颔首:“你说得对,孟家的人办事什么时候让我失望过。” 她拂起衣袖,转身进了厢房。 窗烛剪影之上,女子身影闲散地泡着龙井。 随侍在一边候着,刚倒完第一杯茶,熟悉的马蹄声再度传来。 他手微颤,迟疑地问了句:“小姐,该不会是沈钰和谢乘渊又绕回来了?” “怎么可能?”孟欣然蹙眉:“前边往外一里就是民宅,动不动就是死路,他们躲不掉的。” 沈钰她要杀,那燕北世子她也要杀。 会帮沈钰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与此同时,兜了一圈后,孟家派来的刺客只剩一个。 月色下,沈钰轻轻抬头,清魅的眸中含着笑:“不巧,还漏了一个。” “沈钰,有些人不是你该肖想的,我们小姐大度,祸不及家人朋友,今夜只要你们死了,燕北使团不会再起波澜。”他搭着弓,两只箭羽落在弦上。 琉璃屋顶,沈钰偏过头,看着谢乘渊轻笑:“世子,怎么办?他威胁我。” 耳边凌厉的风声响起。 “嗖——” 一眨眼的瞬间,五根银针入穴,刺客瞳孔骤然放大。 他突然惊恐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这是什么邪术?! 谢乘渊虽是将军,可并不擅长医术啊! 谢乘渊极致俊朗的容颜在眼前放大,凤眸潋滟着笑意:“钰儿,我的手法如何?” 沈钰闻言点头,“不错。” 谢乘渊扬唇:“是你教得好。” 刺客目眦欲裂,震惊于二人的配合。 他知道沈钰会医,也知道谢乘渊会武,却未曾想过可以这般用。 待沈钰走近,两根银针再度入肉。 刺客神色惊变,喉间被封了,唔唔得发不出声,只觉得自己两只手以一个奇异的姿势定住。 他本就打算射他们,手法和力道都在弦上,只差最后一发。 鬼狐接到飞信赶来的时候,谢乘渊正拥着沈钰赏月,二人还在兴致浓浓地谈论哪几颗是北斗七星,丝毫没有一点被刺杀的觉悟。 沈钰声音淡淡,“将他转个方向,对准那间房。” 刺客喉底发出沉闷的嚎哼。 临走前,小姐让他们杀完沈钰便回到那间厢房复命,可现在…… 刺客咬了咬牙,正要用内力强冲脉穴,挣个玉石俱焚。 “嗖!” 内力冲破之际,他右手的银针忽然松落,麻痛袭来时,下意识松了食指和拇指。 同时,身体方向骤然一转,箭羽直直朝那扇窗户飞去。 屋内孟欣然正坐在软垫上,毫无征兆的胸口一痛。 随侍不过换了一道水,再转身时,女子已经瞪大眼倒在了地上。 “小姐!” “来人!小姐遇刺了!” 他眼睁睁看着孟欣然瞳孔骤缩,如流水的血从胸前淌过,和桌上失手倒了满桌的茶水一样。 血和着龙井的茶香相互交织。 “怎么办呢?”沈钰抽出他手边的弓弩,放在月色下端详片刻,浅笑道:“你杀了你家小姐,为人奴仆如此不忠,我和世子来都来了,就帮孟家出口气,留你个全尸。” 少女清绝的容色极盛,她的笑如同冥府之路的彼岸花,看着美,实则是亡命之兆。 她身边的男子亦如是,即便见过身旁女子的手段,还依旧温柔和缓地牵着她手言笑晏晏。 厉鬼! 这两人都是厉鬼! 刺客吓得浑身紧绷,一口血没跟上,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沈钰收回目光,对鬼狐道:“弄死后找个茶楼最显眼的地方扔了。” “等等。”谢乘渊开口,从袖中拿出一枚铜做的徽标,“塞到他胸前,给孟茂学好好看看。” 是东鲁玄武卫的徽牌。 孟欣然不过一个将军之妹便敢如此算计,可见在家中听得不少。 南越国主有没有这个心思谢乘渊无法确定,但孟家想陷害于他,可见这事情被摆上台面说了不知多少次,既如此,将计就计,祸水东引。 做完一切,他和沈钰相偕回了客栈。 翌日。 苏晚意从王府赶到时,便看见这样一幕。 谢乘渊与沈钰正慢条斯理地用着早饭,二人还叫了隔壁曲坊的琴师伴奏。 她悬了半夜的心总算落了落。 沈钰邀她一同用饭时,苏晚意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劝:“钰姐姐,外边实在太危险了,不如你今日便和我回府住吧。” 说着一道目光袭来,苏晚意轻咳一声:“那什么,姐夫也是可以一起来的。” 她差点忘了,现在钰姐姐也是有家室的人了。 第196章 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么? 雅座中。 沈钰动作优雅地喝完最后一口八宝羹,放下碗筷:“不用麻烦,我们过两日就要离开了。” 最终目的是为了寻宝,况且这是南越国主发现的东西,过了第一关后,他比谁都不愿他们多有逗留。 “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苏晚意喝着羊乳酪,粉唇上还沾着点点星白,“钰姐姐,三日后是皇祖母寿辰,举国同庆,你们来长阳也有两日了,皇帝伯伯是不是还没召见?” 她拿起帕子囫囵擦了擦,“我听父亲身边的侍卫说,皇帝伯伯准备留你们一同入席,届时再一同拜见。” 没了皇帝的准令,他们谁都走不了。 一旁,谢乘渊不紧不慢地将苏晚意连夹了好几次的菱粉糕往前推了推,“无妨,只是劳烦郡主回去与你二表哥说一声,少来打扰钰儿。” 王府消息快如急雨,前脚沈钰遇刺,后脚便传了回去。 她趴在门口听了一阵,才知道这事,孟欣然自来与钰姐姐不对付,这笔账追究源头还是二表哥惹的祸。 苏晚意笑了笑,大大方方道:“这事好办,今日我便进宫与皇帝伯伯说一声,二表哥年岁已到,我想添个皇表嫂,让皇后娘娘帮着相看一番。” “清早孟家传出消息,孟欣然如今性命无碍,但沉睡不醒,想来孟家不会出现在宫宴上,钰姐姐别担心,还有我护着你呢。” 沈钰抬头,绯唇弯着,又让人添了一碗羊乳酪放在她面前。 她倒是和谢乘渊一样,动不动就爱保护人。 “噢,对了,母亲昨日做了些点心让我带给你。”苏晚意朝外叫了声,便有人提着几个食盒过来,她如数家珍地念着:“有炸麻花,金丝酥,玉露糕,还有明月饼!” 苏晚意眨了眨眼,“里头的火腿还是母亲特意让人去你们燕北的松江府选的呢。” 谢乘渊侧头,目光落在那道明月饼上,微微一停。 他面上没什么异常,可凝着的唇角却迟迟不见变化。 沈钰拿出一块明月饼递到他手边:“尝尝。” …… 三日后。 南越皇宫。 城门外,马车停稳后,谢乘渊在车下朝她伸手。 沈钰今日换了一身紫色宫裙,裙摆绣满了用金线做的凤羽,华美至极。 苏晚意一眼便在人群中寻到她,小跑着过来:“钰姐姐,你今天真好看。” 不怪二表哥惦记了这么多年。 她走得急,薄纱披风的带子才系了一半,身后的侍女忙匆匆跟上:“郡主,您慢些,王妃说夜间海风猎猎,还是要等进殿再脱。” 沈钰笑问:“王妃也来了么?” 梁王妃素来身体一般,又不常与长阳的贵妇往来,宴席都是梁王看着心情入宫的。 “本是不来的。”苏晚意悄悄凑近,“父亲听闻昨夜海岸钓了一头上百斤的大鱼,本想带着母亲去瞧,母亲非得拦着,说今日是皇祖母寿辰,于理不合,这才拖家带口地入宫了。” “他们就在那呢!”说着她抬手一指。 隔着七八辆马车,隐约能看见一对恩爱相偕的背影。 谢乘渊抬眼望去,见那女子发髻简单雅致,发钗随风摇曳,如同夜空中的一轮明月,皎洁温和。 她身着深蓝宫裙,裙摆拂过地面,轻轻荡漾出一片幽静,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凝固,温柔而静谧。 很熟悉,熟悉到险些让他以为是幻觉。 一旁,沈钰侧头,“要不要同我一起去跟王爷王妃说几句话?” “可以的,母亲知道你定了亲,一直说让钰姐姐带着新姑爷上门给她瞧瞧呢。” 苏晚意郑重而认真地看着谢乘渊,笑了笑:“姐夫,我们家里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爱屋及乌,你和钰姐姐同去,父亲母亲会很高兴的。” 看着那双期待的目光,谢乘渊勾了勾唇:“好。” “那就说定了!”苏晚意刚要往前带路,忽然见半副明黄色的仪仗出了城门。 众人立刻跪下行礼。 随侍太监笑着上前,走到梁王面前:“王爷,陛下知您今日入宫,特让老奴来接,您和王妃先请吧。” 周围臣民皆不敢多言。 当今圣上手足众多,却唯独只有这么一个一母同胞的弟弟,对其十分宽容照顾,当年梁王助当今陛下稳坐龙位后,便卸了朝职去游历,五年八年的毫无音讯。 再后来,他未娶妻,太后逼了又逼,都被圣上一一帮忙挡了回来。 直到万庆三十年,梁王带回一位平民女子,要娶之为妻,圣上当即力排众议,不仅同意,还帮忙大肆操办婚事,是真正的兄友弟恭,手足情深。 就连他唯一的女儿也被封为元熙郡主,元乃万物之始,寻常只有皇后的长公主才能得此字号,可想其地位尊荣。 梁王声音如洪:“臣弟多谢皇兄。” 他起身后,立刻转身将自己身边的妇人小心扶起,二人挽着一同离去。 从头到尾,留给他们的只有背影。 苏晚意如水的小鹿眼黯了黯,“这下好了,又被皇帝伯伯截胡了。” 说完转身抱歉道:“钰姐姐,过会开席的时候我去问问母亲,到时候让人来跟你说。” 眼下,沈钰和谢乘渊随着指引太监朝另一扇门走。 一路上,他话不如往常多,就连陆洲过来插科打诨也没换到谢乘渊一句滚一边去。 宋昭昭不明所以:“这小子今日吃错药了?” 沈钰:“许是认生,不用见怪。” 陆洲以为又是二人什么小情趣,哼哼了几声便和宋昭昭上别处去了。 南越的宫殿不如燕北辉煌,海风日日席卷,红褐色的墙壁上有明显斑驳痕迹,却并不显突兀破败。 一路上宫灯明亮,她和谢乘渊走在路上,到了一处门槛时沈钰低声道:“小心。” 谢乘渊手臂瞬间绷直,慢慢地侧过头,他抿唇笑了笑:“多谢钰儿。” 沈钰没说话,抬脚踏过门槛时掌间微微收紧,温热的暖意在谢乘渊指尖更加清晰,带着推动的前力。 片刻,他眼睫微颤:“钰儿,你相信人能死而复生么?” 第197章 哄你的 谢乘渊侧头,深邃的眸色晦暗不明。 自从那年红白交替的雨夜后,他彻底失去了梁语芬。 他不喜穆王府,不喜杨淑和谢景尧,他们的存在日日提醒着他,奸人固然可恶,穆王更是害死梁语芬的帮凶。 可如今才发现不过一场荒唐。 谢乘渊眼底染了一抹极重的自嘲,好像大家都过得很不错,只有他一厢情愿背着沉重走了十几年。 沈钰纤细的指节拢着他的掌心,“你若信得过,听我一言,梁王妃不是这种人,她许是有自己的苦衷。” 她很少帮谁说话,但只要开口,必然不假。 沈钰抬头,越往前走,四方天空下的大殿愈发清晰辉煌,漫着洋洋喜气,她语气缓了缓,“我之前跟你说过,我的那位义兄曾救过我。” 她看不到的地方,谢乘渊眸色微深。 “其实我们还约定过,真的平安逃出后,每年要重回镇上偶遇,直到真正碰面的那刻。” “他说人生太长,没什么惦记的,我们二人相伴,活到哪日算哪日。” “可是后面因为种种原因,我没能赴约。” 沈钰像是讲故事,置身事外后没有遗憾,只有平静。 “等我能赴约之时,寻了整个镇子也没找到他,后来想想,也许这本身就是一句戏言。” 谢乘渊潋滟的凤眸褪去淡冷,带着隐隐心疼:“钰儿……” “人之将死,那时候总要寻个想活下去的目标和希望。”沈钰勾了勾唇,轻声笑道:“没什么的,即便如此,我如今最大的心愿也不是见面,而是他活着就好。” “无论在哪个角落,过得快意安乐就够了。”她极少一次性说这么多话,抿了抿唇,缓解了一丝涩哑之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陪伴过一段或者一生,最终回头看也不过是个数字。” 谢乘渊听完,有什么东西在心底一点点化开。 他真是白活了二十年,还没有小丫头看得透彻。 沈钰侧头,宫灯洒下昏暗的柔光在她眉眼,清绝的面孔依旧美得不可方物。 “也别太苛刻自己,那种时候没点恨意支撑很难有求生欲望,你也不算做错。” 她松开他的手,“这已经是年少的你能寻到最好的解决方法了。” 听完一席话,谢乘渊看着手心不知从哪落下的糖,唇边笑意漾起。 得知己如此,实属人生之幸。 让过去的过去,让开始的开始。 这样,才能和她一同步入下一篇章。 入宫宴后,使团众人要给太后见礼。 银发鹤立的老人坐在主座,目光落在谢乘渊脸上时,有片刻凝滞。 南越官眷中有人笑道:“燕北世子英俊潇洒,尤其这眉眼,与咱们元熙郡主有几分相似,这真是缘分啊,梁王妃你说是不是?” 女子温柔如水的眸色袭来,对上那双眸时,心里一空,好像有什么东西飞速闪过,她却一点也记不起。 妇人以为她听进去了,愈发猖狂肆意:“梁王妃膝下无子,若是王府再添一位干儿子,想来也能解了人丁稀少的寂寞呢。” 沈钰挑了挑眉,未曾想过的结果出现了。 大家都觉得谢乘渊是梁王的私生子。 许是长相英俊的人总有相似之处,再加上梁王妃早年经历了一场大火,毁了一半面容,虽有修复,可终究不是当初模样,被误会倒也情有可原。 张如心的目光垂垂落在那道身影处,南越的贵妇们总想看她笑话,好不容易抓住一个可能,定是不想放过,奇怪的是,她听了却不讨厌那孩子。 “王爷若有心,臣妇绝无二话。” “于理不合,外臣并无此意。”谢乘渊淡淡开口。 梁王到嘴的话被噎,后端起酒杯:“世子说的是,本王为我朝臣子的莽撞出言向你赔罪。” 沈钰勾了勾唇,“臣女与小郡主有故交之谊,一直将她当妹妹,臣女的未婚夫自然也是她的家人,既然有缘长得像,就是口头上叫一句哥哥也无妨。” “南越与燕北是兄弟之国,本就情深义重,臣民之间和谐共处,这也是燕北与南越之愿,是好事成双的美意。” 苏晚意意会,当着众人面大大方方地开口:“哥哥。” 谢乘渊凤眸轻抬,应了下来。 她三言两语将所有不好的猜测和目光驳回,又给了漂亮的台阶,太后笑着点了点头,“好,就该这般和气才是。” 这桩插曲转瞬即过。 众人坐下的时候,谢乘渊如常弯唇,淡淡地饮了一杯酒。 他还记得当年静安楼产婆抱着一团血肉模糊的布团往外走时,叹了口气:“王妃怀的是个小姐,都已经成形了。” 情况紧急,他没看过那个死胎一眼,忙着去找穆王和杨淑。 没想到有生之年,在异国他乡重新有了一个妹妹。 无论她身上的另一半血是不是与他相同,他们都是一母同胞。 谢乘渊摩挲着酒杯,心底忽然释然。 直到—— 手边的酒被换成椰子汁水,他侧过头,凤眸微弯,女孩姣好的侧脸逐渐清晰起来。 “不知道你喝不喝得惯,味道还不错。” 谢乘渊笑问:“钰儿把我当小孩子哄?” 熟悉的语气渐渐恢复,看来是想开了。 沈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小口地喝着,破天荒道:“嗯,哄你的。” 就像她因为沈敏身份被质疑的那几日,他寸步不离地守着,生怕她会难过。 某一个程度来说,他们是一类人。 童年亲缘的缺失,短短十几年走得很辛苦。 她不会因为江文瑛和沈廷当时的个别态度而伤神,不代表别人就没有难过的权利。 她能理解谢乘渊。 沈钰看着他喝完,又让人上了几盘南越的糕点,语气恢复如初:“刚刚收到消息,孟茂学打算今晚出宫时对我们动手。” “世子要是心中气还没顺,可要和我一同去寻点乐子?” 这副肆意目空一切的样子,让所有积云破空散开。 谢乘渊忽然笑了,“我的荣幸。” 他手忍不住抬起,揉了揉她的发顶,“钰儿今晚想如何?” 沈钰眉眼轻抬,思索片刻:“慢炖吧,还没试过。” 第198章 前尘往事 太后的寿辰举办的很顺利,前边的人讨不到趣,后边的自然不会继续造次。 回去途中,燕北使团全部换了马车,沈钰和谢乘渊照旧坐在方才车上,后边跟着两辆空车。 出城门几里路后,要是抄近道,需要经过一条人迹罕至的窄路。 月黑风高,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马车一路走着,不多时,冷箭的声音划过耳畔。 沈钰被谢乘渊揽着微微一避,轻巧地躲开。 她侧头看他,似笑非笑道:“一直从别人口中听说,还没真正看过你在战场以一敌百的场景。” 谢乘渊扬唇,“好久没活动筋骨了,钰儿想看也不是不行。” 他从暗格中拿出一件软甲给她穿上,动作满是轻柔,“想找死的人怎么也拦不住,你做好防护,安心看戏。” 孟茂学还不至于真的心高气傲莽撞派人杀他,谢乘渊耳力极佳,心中已然有数,外面至少有十名七品以上的高手。 沈钰胆子不小,可他不忍心她受伤。 “我在这等你。”她笑着点头。 谢乘渊下马车时,领头的怒问:“妖女何在?” 男子容色俊朗,在月光下染着几分似有若无的轻嘲。 “我家小丫头是妖女,那孟欣然是什么?” 薄唇微启,谢乘渊淡声笑道:“妖兽么?” “你找死!”来人气的吼了声:“来人!上!” 沈钰坐在车内听的颇为有趣,食指轻轻叩着桌面,听刀光阵阵,丝毫不觉刺耳。 谢乘渊是会气人的。 孟欣然要是知道自己被叫妖兽,就是死了也能从棺材板中跳起来。 外面满地飞尘,谢乘渊站在马车顶,‘噌’的一声,剑柄划过他额前,男人勾了勾唇,弓弩的小箭从袖中飞出,一击命中他喉心。 另一人瞧同伴被杀,手上的力顿时放了十成,劲风迎面扫来,被谢乘渊一掌迎去。 “砰!” 他被内力震跌落地。 剩下的人对视一眼,一窝蜂包抄而去,还未来得及挨到谢乘渊袍角,不远处的山坡隐隐有脚步声传来。 沈钰骤然掀开帘子。 领头之人和他对视一眼,她看见了他身侧的鹰隽图徽。 是南越的天罗殿。 死士加入打斗,不过半盏茶便将所有刺客杀的精光,空气中传来浓浓的血腥味。 沈钰掀开车帘,跳下马车,缓步走了过去。 “黎叔,辛苦了。” “沈小姐客气。”中年男子拱了拱手,“后续交给我们便好,您二位王爷有请。” 快马驶入密林,谢乘渊听完沈钰的话,捏了捏她手:“想来南越国主早就有了想杀孟茂学的心思,今日不过是借你我之手将计就计。” 沈钰目光落在天边的圆月上,绯唇轻勾:“一个自以为是,携功邀宠的权臣,哪位国主敢长留。” 孟茂学领兵后,若是肯本本分分在长阳做个守城将军,也不至于此。 偏偏他不怕死,不仅纵容孟欣然欺负苏晚意,还妄图在朝堂拉帮结派,拥护无才无德的十皇子。 孟茂学在四国访会意图刺杀燕北使团,未免两国嫌隙,南越国主大公无私,斩孟茂学以示诚意。 今夜过后,南越再无孟家。 到了山顶一座石亭,有一道身影负手而立,似是等了很久。 沈钰与他一同走近,梁王听到脚步声,转头笑道:“方才没吓着你们吧?” 谢乘渊:“不曾。” “好好,来,坐。”梁王笑容和煦,上下端详道:“长大了,我初次见你时,还是你五岁的时候。” 他泡了茶,给他们一人斟了一杯,“时光一晃,岁月不饶人呐。” “乘渊,你母亲不是故意不认你的。”提起那人,梁王语气带着温柔,“现在她改名了,叫张如心。” 谢乘渊心底骤然一沉,他的直觉没错,梁语芬,不,张如心看他的目光带着茫然,就算是常人做戏,也没有不露破绽的时候。 她却很平静。 梁王轻叹道:“当年谢允应了那桩事,不想后面弄巧成拙,沾上杨家,那孽子也一直落在手中没派上用场,你们燕北那位陛下野心十足,为了大局让谢允吃了好大一个暗亏。” “杨家为裴行远出力,又帮着他做了许多畜生不如的事,生怕变成弃子,便找裴行远讨要说法。” 前尘往事牵出,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说清的。 梁王抿了口茶,继续道:“他的龙位才刚刚坐稳,正是要人的时候,裴行远将计就计,借杨家铲了太子,也就是他兄长留下来的龙影阁,然后将杨淑嫁入穆王府,把他们三人捆成一根绳上的蚂蚱。” 谢乘渊低眸,漠然道:“谢景尧是谁的孩子?” “西凉皇后的亲生儿子。” 沈钰杏眸敛起,“这件事与当年明山一战有关?” 梁王点了点头。 十年前,西凉大肆伐北而上,占了云,青,厉三城,皆为燕北要地。 也是那一年,足与谢家铁骑齐名的罗家军全军覆没,死在边境,后面罗家军京中支队归属谢家掌管,穆王府越爬越高,非常得裴行远信任。 梁王:“罗家原是太子亲信,裴行远称帝后始终不服,惹出诸多非议,甚至谣传裴行远皇位不正,是他杀了太子。” “奈何罗家是燕北功臣,不能随意处死,不能为己所用的猛兽,最后只会反咬,于是裴行远和谢允达成协定,利用罗家军为饵,引西凉放松警惕,趁机偷了当年西凉皇后的儿子,为的就是等待时机。” “你没发现,近年西凉皇室的子嗣十分凋零么?” 死的死,蠢的蠢,公主倒是一个比一个嚣张猖狂,慕容盈甚至也去插手国事,妄图搅动朝纲,乱的乌烟瘴气。 沈钰想了想:“我们这位陛下,倒是下了一手好棋。” 她和谢乘渊都听明白了,裴行远在潜龙之时,谢允是他的伴读,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手足情深,太子暴毙后,谢允利用自己在军中权威协助裴行远夺权。 为了肃清先帝心腹,殉了一个罗家军不够,裴行远的目的是西凉整个国家的国土,命人趁西凉国主御驾亲征,偷了西凉皇后的儿子,悄悄送到燕北,聪不聪明不要紧,反正日后也是用来当人质或是傀儡皇帝。 不曾想杨家紧咬不放,谢允为了支持裴行远的大业,只能纳为平妻养在府中,本以为只用牺牲两三年,可一错就彻底错了。 梁王慢慢给他们杯中的茶水添满,“谢允这辈子对不起所有人,但到底算放了你母亲一条生路,语芬假死是他一手安排的。” 第199章 只是为他 “杨家人心狠手辣,谢允担心语芬受到伤害,托付给我带她暂时离开京都。” 梁王是个十分爽朗的人,他毫不在意地笑笑:“算起来我是梁家出了五服的远亲,当年封号为梁,除了封地在那,也有遥记外祖之意,乘渊,若是不嫌弃,你可以唤我一声舅舅。” 谢乘渊淡淡一瞥,喜怒不辨。 他不开口,梁王也不觉尴尬,继续道:“语芬在南越的日子并不快乐,尤其在知道你失踪之后,好几次濒临崩溃,日日要跑出去寻你,只是没走多远便被谢允看管的人带回来。” “他们每两个月见一次,每次都能感受到你母亲一日比一日憔悴。” “终于有一天,他带来了忘情诀。” 沈钰眼皮微掀,这是赫连甫当年特意炼的奇药。 只要服下,便会忘却一切前尘旧事,最狠的是根本无解。 谢允给梁语芬喂忘情诀的时候在想什么? 许是觉得谢乘渊不会再回来,许是知道他们再也回不到当初,梁语芬再继续下去,只剩油尽灯枯一条路可走。 梁王从亭子的廊柱上拿过一个包袱,看着有些年份了,外皮泛着淡淡的黄。 “忘情诀药发初期会记忆模糊衰退,你母亲怕把你忘了,日日提笔写你的名字,记你幼时的一点一滴,不停做你爱的吃食,想着等你寻回便带在身边再不回燕北。” “她说就算忘了思绪,做久了的习惯一时半会是改不掉的,只要她日复一日,只要看到有关你的只言片语,她都会努力记住。” 谢乘渊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颤。 接过包袱,打开时,却是一团灰黑的炭屑,尚能看见没烧尽的边角出现几个隐约的娟秀小楷,写着他久违未曾被人唤过的小名。 阿渊。 少时梁语芬第一次教他写名字时,曾对他说过:“阿渊,母亲给你取的最后一个字,不仅是希望你做一个学识渊博的人,更希望你在日后人生有乘风破浪,临渊而飞的勇气。” “无论遇见多大的事,都有破釜沉舟的毅力去面对一生中的风雨。” 父母爱子则为计之深远,将雏鸟护在羽翼下并非长久之计,放他远走高飞才是。 梁语芬的话一语成谶,他做到了。 “这些东西是谢允烧的。”谢乘渊的语气不是询问,而是肯定。 梁王勾了勾唇,眼底微深,“他嫉恨你母亲在最后时刻,哪怕险些写废了一只手,也不曾在纸上有过一个他的名字。” 他不配被她记得,此生愿同陌路。 “半年后忘情诀的药效彻底入体,我带着她游历各国散心,三年后,我们成亲,有了晚意。” “多谢您同我说这些。”谢乘渊就着一手茶香,喝完了最后一杯。 他淡淡一笑:“知道她活着,这就够了。” 梁语芬从未想过忘记他,可惜人生瞬息万变。 山顶风声猎猎,树影斑驳。 谢乘渊起身,“这些年都没让她知道的事,往后也不要在她面前提及,晚辈告辞。” 他牵着沈钰的手,宽大的掌心相贴,沈钰没感觉到温热,只有一片潮凉。 梁王忽然叫住,“你就不想去看看她吗?” 前路不明,很多时候见一面就是少一面。 谢乘渊还没开口,沈钰扬唇笑了笑:“此次来长阳,还未与王妃叙旧,你我既有婚约,理当同去拜访才是。” 三人到了梁王府后,谢乘渊进了内院,有那么一瞬间,他险些以为自己回到了穆王府。 一模一样的静安楼矗立在内院中央,却添了更多的温馨和暖意。 静安楼的原身便是梁语芬在松江府的闺院,当年她远嫁京都,谢允担心她想家特意命人建的。 他能给的,别人也能。 外头伺候的人齐齐问礼:“见过王爷。” 苏晚意听见声音,兴冲冲地跑了出来:“爹爹,你怎么才回来?” 当看见他身后的二人,眼底的光芒灿如星辰,一边嚷着一边小跑地进了屋,“娘亲,钰姐姐来了,她带着姐夫来瞧你了!” 小姑娘在府中褪了钗环,头顶两侧的双髻仅用绸带系起,格外的灵动跳脱。 张如心缓步走了出来,见了沈钰,忍不住喜上眉梢,“来了就好,来了就好。” 她拍了拍她的肩膀,第一次正式地看向谢乘渊,笑得温柔慈爱,“早就听闻世子风采,今日一见,果然不凡,与钰儿极为般配。” 张如心如水的眸底满是对谢乘渊的欣赏,饶是沈钰这般不轻易心软的人,此刻也像被人掐着一根弦。 谢乘渊行了个晚辈礼,“见过……。” 他喉间一涩,滚了滚,“晚辈见过王妃。” 几人一同进了内院,侍女捧上几碟点心,主位上的女人亲切笑道:“快尝尝,这都是我比较拿手的,也不知世子吃不吃得惯。” 谢乘渊尝了鲜乳糕后,在张如心期待的目光中,点了点头,“风味甚佳,与我母亲做的一样好吃。” 在他人手中吃出家的味道,这于做的那人来说是莫大的褒奖。 张如心笑意更深,“世子若喜欢,后边还有许多,我让人包好,你们此行一路,也可解馋。” “多谢。” 张如心:“都是一家人,无需客气。” 下一刻,沈钰唇弯起,似笑非笑,“寻宝一路凶险非常,我这次能来,便不知下一次还有没有机会,人生最怕留有遗憾,不知王妃曾经说的认我为义女之事,还做不做数?” “你这孩子。”张如心揪着帕子,“莫要胡说,我还要瞧着你成亲生子,可别想着来骗我眼泪。” 苏晚意第一个按捺不住,“当然做数!太好了,我要有姐姐了,我有姐姐喽!” 听到这话,谢乘渊脊背绷紧,慢慢抬头看她。 沈钰笑容依旧,等认亲茶上来后,朝他伸手,清绝的容色带着几分温缓。 她轻声道:“谢乘渊,陪我一起。” 这是她第一次在长辈面前认下他的名分,却只是为了他。 谢乘渊眸光微动,从未有过的波涌在他深邃的眼中荡漾。 第200章 蜻蜓点水的额间吻 敬茶的时候,张如心又惊又喜,喝了茶,从她的匣子中挑了一对玉戒送给他们后,又封了两个十分厚鼓的红包。 沈钰大大方方地笑着接过:“多谢义父义母。” 到了谢乘渊时,他缓缓地呼吸了一瞬,“多谢义母。” 轮到苏晚意给二人敬茶,她先是甜甜地叫了一声姐姐,正要开口叫姐夫的时候,沈钰勾唇,“叫哥哥更亲些,姐夫听着像外人。” 苏晚意没想太多,爽快地喊道:“哥哥好!” 谢乘渊从怀中摸出一只竹节做的玉佩,轻轻一拧,分成了两半,他把其中一半递了过去,“给小妹的见面礼。” “用药草浸泡过的,若是遇上什么事,含在口中,可保两日性命无忧。” 梁王微微一怔,“这太贵重了。” 江湖的九节竹他也略有耳闻,胜似聂清澜的冰蝉,有维命之效。 虽然只有两日,却是不可多得的宝贵。 沈钰笑了笑,“小意担得起这份礼。” 谢乘渊不仅仅是看在张如心的份上,更是为了填补当年那个早夭女孩的遗憾。 他的小妹最终还是回来了,往后时日,有她代替自己在跟前尽孝,也算幸事。 苏晚意最高兴了,钰姐姐对她已经很好了,现在又多了个出手这么大方的哥哥,她恨不得拉着二人满大街炫耀。 她拥有天底下最好的哥哥姐姐! 出了王府,两人坐在回客栈的马车上,沈钰手不仅没被解脱,身边人还有越凑越近之势。 她隐约感觉温热的呼吸洒在头顶,这种时候多了,沈钰已经习惯,时辰不早,她打了个哈欠,继续靠在他肩头闭眼小憩。 结果气息越来越重,睁眼时,谢乘渊的脸近在咫尺。 沈钰:“怎么了?” “睡醒了?”他声音低缓,带着一抹深潜的暗哑。 沈钰眼睫轻抬,谢乘渊的唇却已经扫过她的前额,珍重地落下一吻。 一触即收,蜻蜓点水带着温柔克制的潮润。 他轻声道:“钰儿,不知怎么谢你,要不以身相许如何?” 沈钰撩了撩眼皮:“世子的谢礼就是占人便宜?” “我也可以让你亲回来的。”谢承渊揽过她的腰,微微一用力,沈钰便凌空而起,侧坐在他身上。 忽然,外面传来黎叔的声音:“沈小姐,谢公子,咱们到了。” 谢承渊:“……” 沈钰勾了勾唇,慢条斯理地从他膝上下来,“世子早些休息,梦里什么都有。” 谢乘渊无奈的弯唇,她一定是来惩罚他的。 翌日,使团动身去义宁镇。 此地离长阳不远,越往西走,听见的传言越多。 冰月去铺子买了些用物回来时,蹙着眉道:“有人说近来海上不太平,浪潮巨涌,隐约还能听见海底有震动。” “若是按照天气,异动来得十分不合理。”沈钰淡淡,“前几日我看了晷仪,半月内天朗气清,不会有风暴,没有风暴浪就掀不起来。” “属下也觉得蹊跷。” 冰月从暗格抽出一本异志,翻出一页,“义宁镇东滩七海里处,有一处海沟,许是泥沙流泻,带起疾风。” 这倒也说得过去。 沈钰看着纸张上图画详细的记载,盖了回去。 冰月出去后,朱殷很快来了,他照旧捧着一碟瓜果,大摇大摆地当着其他马车的面进了沈钰这边。 谢乘渊挑了挑眉,都这样了,苏景逸还没死心。 朱殷一进门,如芒在即,硬着头皮道:“县主,二殿下让属下带东西给您。” 说着从一串新鲜欲滴的荔枝下拿出一份地图,“据记载,义宁镇近百年也未有海底火山的经历,此次异动根源,想来是聂清澜曾给自己建的坟冢。” “生死乃大事,听说五十年前,聂清澜曾去寻过风水大家,特意根据自己的生辰八字选了块宝地,这是那位风水大家的后人根据记忆描撰出来的草图,殿下让属下给您抄录了一份。” “殿下……”朱殷舔了舔唇,顶着巨大的压力续道:“殿下还说,县主若是有空,许多事三言两语说不清,还得请您当面详谈才是。” 沈钰草草地翻开过了两眼,“嗯,不必了。” 谢乘渊扬唇:“苏景逸倒是挺会做生意,走一步漏一点,你拿回去告诉他,跟我谈随时奉陪,跟钰儿,免谈。” “还有,”他不平不淡地从暗格里拿出一沓纸,“海底地宫的图纸,本世子要多少有多少。” 还是上了色的。 朱殷讪讪地垂下眸,抱着果盘出去了。 人刚走,谢乘渊凤眸扬起,从善如流的侧头,“这点小心思,他怎么敢到你面前卖弄?” 沈钰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没什么,就是有喜欢把女子当傻子的毛病。” 居高临下许是各国皇子的通病,除了那位,他倒是少见地尊重自己。 每次计划执行前,若是二人谋划有差,不论名位高低,只以对错为准。 这也是为什么她会愿意回京帮裴序的原因。 “说说,他怎么在你面前当傻子了?”谢乘渊笑着,声音低低沉沉。 沈钰慢慢回忆,语调平缓,“让我当他的侧妃。” “理由是我身份低微,当侧妃已属荣耀。” 三年前的苏景逸比如今多了几分天真和桀骜,他在长街之上将她拦住,苏晚意愤恼之时,便用轻功带着她上了房顶,说只要她答应,日后除了正妃,她会是最受宠的那一个。 囚困宅院,勾心斗角。 沈钰险些听笑了。 她说完后,谢乘渊眉眼懒散,“钰儿,我生气了。” “嗯?”沈钰侧头,危险地眯起杏眸。 他这是什么章程。 谢乘渊道:“你配他八个来回还带拐弯,我替你听得生气。” 还好苏景逸不够聪明,不然他的小丫头被这些不安好心的人三言两语坑骗了,才是他最大的失策。 沈钰递了个蜜桔给他,“这句话我喜欢听。” 少女的眼眸晶莹明亮,勾着红唇,“多说点。” 到达海岸时,已经是五天后,晚霞如橙红色的绸带,渲染着整个天空,海面上泛起一片金色的波光,仿佛是特意为他们送上的一份厚礼。 申时,海浪突然翻涌,带起一人高的巨浪。 就在这一瞬间,宋昭昭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浪有些奇怪?” 像是…… 她眉越拧越深,像是一条巨龙! 第201章 月华琉璃 月色如水,暗幽的海浪很快落了下来。 曲蓉不耐烦道:“地图上不是说要找到神龙之眼才能开启海底地宫吗?如今别说龙了,连只飞鸟都没有。” 其他人也都拧着眉不作声,海岸翻涌的诡异,胆小些的手扶在高一点的礁石上,险些将指节都抠烂了。 有了幻林在前,不知这地宫中又有什么怪物在等着他们。 苏景逸借着月色,看向手中那份更加清晰的地图。 牛皮图上,海岸正前方有一团神龙虚影,然而找到神龙只是第一步,神龙缺了左眼,还需要寻到适合之物,方才能打开海底地宫。 “二殿下,你确定手中的地图没有作假么?如今除了海浪可什么都没看见啊。” “天乌漆嘛黑的,连路都走不清楚,还找什么神龙。” “会不会又是傀儡搞的鬼?” 人群中质疑声此起彼伏,躁动得同浪潮无异。 谢乘渊听了,狭长的凤眸再次扫向海中央,下一秒,又是一道巨浪翻起,清透的海水飞上几尺空中,侧面掩映着月色,龙形愈发明显。 沈钰声音有些低,“海底有东西。” 潮汐万物由天所动,生灵无形无状,海水不可能自成如此。 她目光落在一线银滩的不远处,“不过几里的距离,那处的海浪只有这边一半高。” 谢乘渊笑了笑,“再等等。” 半盏茶后,有人也渐渐发现了不对。 酉时,月亮移到了正上方的头顶,海面的暗色被一点点照亮,紧接着,“刷”一声后,巨浪越靠越近。 “是龙!”曲蓉忽然叫了起来,手指控制不住地指着,“你们看,神龙是由海水所幻!” 楚依依冷声道:“如果神龙真的是海水变的,那神龙之眼该上哪寻?” 她以为自己是海神么?想把海水搓圆捏扁任其心意? 真是可笑。 曲蓉不满的瞥过,“自己蠢笨就多看看,少在这……啊!” 下一刻,巨浪直接拍上他们站的地方,曲蓉躲闪不及,裙摆湿了一大片,瞬间浇了个透心凉 这处地势不低,就是涨潮也翻不上来,怎么会这样? “神龙之眼一刻没对上,海浪就一刻不会落。”沈钰慢慢开口,“但是神龙之眼不是每次都会出来。” 她观察了足足半炷香,即便龙形愈发明显,可终究抵不过自然之力,有时候龙眼被海水冲平,有时候露出一个虚空轮廓,倒是和聂清澜没成功复辟王朝有异曲同工之妙。 他和前朝一样,早就是一条濒死的龙,哪怕再怎么挣扎,也抵不过新国四起。 沈钰说的话像是一颗重心锤砸在众人身上。 根据她在幻林的种种指引,倒是没人再有质疑。 有人吹着海风,脊背生凉,“县主也没办法了吗?” 沈钰勾了勾唇:“没有。” 听了这话,那人神色忽变:“那这海底地宫该如何打开?” 现在龙是找到了,可还不如没找到。 沈瑶揪着帕子,“县主聪慧,我等望尘莫及,只能靠你了,不知远处那艘小船能否帮得上?” 她目光落在搁浅岸上的渔船,三言两语将话锋再度拉回沈钰身上。 大家都等着开地宫,沈钰不是一直张狂能者多劳么,那就让她好好出出风头。 “赵小姐还是这般大度,自己不想死,所以催着他人赶紧送死?” 少女杏眼微眯,语气散淡:“义宁镇风水不错,你是不是挺想在这喂鱼。” 沈瑶脸色一青,蓄着泪拉了拉裴铮的袖袍。 宋昭昭看不下去了,“六殿下,臣女劝你还是少和傻子沾边,蠢这种东西是会染上的。” “郡主,你看不惯我不要紧,怎么能这般同六殿下说话?” 沈瑶恨不得上前抓烂她那张嘴,好不容易离开长阳,和身旁人的关系和缓一些,总有碍眼的人往前凑。 裴铮微微一怔,不动声色抽出自己袖袍,淡淡道:“行了,帮不上忙就少添乱。” 沈瑶被人驳了面子,不甘心地咬着唇,“臣女知道自己没用,可现在大家都没办法,我只是提了一个建议,就要被人抓着不放,殿下,难道您也听信郡主的妄言吗?” 宋昭昭翻了个白眼,冷笑:“你什么心思自己心里有数,还小船,不就是摆明了让钰儿去海上送死?” “不过有一点倒是说对了,大家就算都没办法,也掩盖不了你是废物的事实。” 忽然,掌心多出一个硬硬的东西,冰冰凉凉的有些膈手。 她拿起来后,发现是一块巴掌大的琉璃,清透无比。 琉璃实在太过耀眼,转瞬吸引周围人目光。 “快亥时了。”谢乘渊当着大家的面,笑了笑,“圆月在此时光亮最盛,这是月华琉璃,可以聚光,你试试用此物聚在神龙之眼处,说不定能打开地宫。” 不是说不定,是一定能。 谢乘渊从不做没把握的事。 沈钰抬眼,“世子为何不自己做?” 回去后必然会论功行赏,他有这锋芒,却要让给她? 沈钰没有夺人所好的乐趣。 他温柔地揉了揉她发顶,撩起眼皮,余光扫向沈瑶,“许是想让有些人知道,她不仅是个废物,还是个没人疼的废物,怎么敢处处和我家小姑娘比?” 沈钰唇边笑意微深,“多谢世子抬爱。” 她对谢承渊最信任的点是,无论外人说什么,他似乎一直站在自己这边,仿佛下一刻她准备杀人,他也是递刀的那个。 这种感觉让人安心。 巨浪再度翻起时,沈钰举起月华琉璃,她站在最高的一处礁石上,以目为尺,丈量着间距。 一点,两点…… 少女白皙如雪的手腕在月色下朦胧恍惚,如神女高不可攀。 “有光!真的有光!” 陆洲牵着宋昭昭的手,忍不住指着让她看。 “臭小子,一声不吭地藏着好东西,连我们都瞒着,这些年算是白对他好了。” 她笑骂了一句,心底更多是为他开心。 “轰——” 地动山摇的感觉再度袭来,脚下的土地隐隐颤动,灰沙漫天。 月光聚在龙眼的那刻,浪潮忽然从两侧劈开,海底缓缓升起两道石墙,将大浪阻隔在外,一条小路从岸边延伸往前。 “门开了。”沈钰收回手,把月华琉璃递给谢承渊,“东西还你。” 他没接,弯唇道:“送你的就归你了。” 沈钰手腕一转,速度快到让其他人都没看清,月华琉璃已经落进谢承渊前襟中。 她手心的温凉像是一瞬的幻觉。 沈钰朝前走去,声音散在晚风中,“太重了,你帮我保管。” 第202章 偷有钱的死人比较刺激 青石路延伸到尽头,石门朝两边移开,众人警惕地迈步走进,灯忽然一盏盏亮了起来。 空中没有预想中潮润腐朽的味道,反而又干又燥,连门口的水草都蔫着。 他们在前,沈瑶在后,跟了几步,她披风被一股重力扯住。 正要大惊失色时,一朵鲜艳亮丽的花出现在面前。 花瓣如美人靥,又大又红,花蕊则珍珠大小,颗颗饱满,是她没见过的品种。 外面都传聂清澜能长命百岁是因为身上有灵草,可苏景逸嘴巴紧得很,连灵草长什么样都没提过。 沈瑶想了想,既然海底地宫是聂清澜曾经为自己准备的坟冢,不管他死没死,一定会存下许多殉葬品,这株花看着如此漂亮,想来大有用处。 她正想悄悄摘下,沈钰的身形却微微一顿,像是后面长了眼睛,“地宫里的东西不要轻易去碰,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话一出,沈瑶就觉得她在针对自己。 不就是怕别人拿走好东西,自己分不到吗?凭什么沈钰能有的,她不能有。 沈瑶指甲掐进掌心。 明明沈钰没回来时,她才是京都第一才女,所有的光芒和赞赏都在她身上,可现在沈钰随便说一句话,后面就能跟一堆狗腿子。 她即便是相府千金也难撼动她的地位。 沈钰没有回过头,到了地宫第一处墓室前,她走到门边的铜锁处,摸了一下,按着记忆里的方向转动锁环。 “县主不是说不能贸然触碰么?”沈瑶不甘心地咬着唇,“为什么你自己可以?” 沈钰淡淡:“那换你来?” 苏景逸轻咳了两声,“赵小姐,一路来县主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还请你放下往日私仇,用心观察即可,若是你有什么能用得上的见解,我们也能洗耳恭听的。” 什么能力?不就是靠谢乘渊么? 沈瑶压根没把这话听进去,既然沈钰都能碰,那朵花她为什么不能摘。 趁着众人目光都落在前边时,她独自返回。 好在刚才走出不远,沈瑶回到原来的地方时,发现那朵花的花瓣又比方才大了一些,其中一颗花蕊似乎愈发的晶莹透亮,甚至能显出她的面容来。 她还是第一次见,这未免也太神秘了些。 沈瑶心底一喜,还好没错过。 与此同时,只听‘咔嗒’一声,第一道墓室门被沈钰打开。 沈瑶快速把花拔了下来,刚要起身,前方忽然剧烈地震动起来。 一颗巨大的石头从一侧突然破门而出,朝前滚落,周围冷箭齐发,有人躲闪不及,冷哼着中了一箭。 宋昭昭衣裙被刺破了一个角,差一点就进了肉中。 陆洲骤然转身,目光阴鸷地看向她,“赵小姐,对不住了。” 他刚要出手,沈瑶快一步地躲到裴铮身后,楚楚可怜道:“殿下,臣女是去给您寻药了,你瞧,方才我手腕上的擦伤用这个花汁一涂就好了。” 裴铮本来不想管,听了这话,语气和缓地道:“辛苦你了。” 聂清澜的好东西果然不少,这支花归了他,就等于拿上一份免死金牌。 等拿到灵草后,回去的路上解决那四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赵允瑶,他留着还有用。 “陆公子慎言,赵小姐再怎么样也是燕北人,你这是准备自相残杀么?还是回去后要让陆太爷一把年纪去相府给相爷跪着请罪?”裴铮鹰隽似的眸子微微眯起。 其他三个是不怕死的,谢乘渊和穆王本就有嫌隙,宋昭昭孑然一身,沈钰刚回京都跟养父母感情能有多深厚。 唯独剩一个陆洲,他的软肋是陆家,为了他们,他也不会轻举妄动。 陆洲面色一僵,宋昭昭不耐烦地摆摆手,“算了,她后边自己找死的地方多着,不用我们亲自动手。” 这个间隙,沈钰已经把墙上的几幅壁画看完了。 人群中有人隐隐激动起来,“你看到没,聂清澜前辈说玉芝草就在地宫之中,这是最重要的一味药引,只要谁先找到他,就能在最后关卡获得一个锦囊。” “难不成他真的还活着!”兴奋的声音愈来愈大。 西凉一男子直接站在其中一个岔口:“地宫应该不止一条路吧,不如大家分开走,最后各凭本事如何?” 楚依依和乔蔓皱了皱眉,跟在季明礼身边没说话。 没等商讨完,半数人已经自发组队先往前去。 沈钰和谢乘渊站在原地,还没动身的准备。 待人三三两两退的差不多,少女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 谢乘渊半眯着凤眸,笑的妖孽又勾人:“钰儿想睡的话,我可以委屈自己当一下软榻。” 沈钰撑着头,靠在一处石桌上,“世子对玉芝草不感兴趣?” “嗯。”他学着她一同倚在石桌旁,呼吸错落间,笑道:“玉芝草虽好,但不如你。” 沈钰转身就走,毫不留情地甩给他一个背影。 果然,小姑娘不禁逗,生气了。 谢乘渊快步跟上,“钰儿,等等,我需要两句狡辩的机会。” 方才一个说着困,一个自告奋勇当软榻的人,最后停在了一处墓室前。 沈钰抬眼:“看着还算干净。” 谢乘渊挑了挑眉,问:“玉芝草在里边?” 沈钰慢腾腾抬手去摸门上的锁,“不知道,但位置靠里,适合睡觉。” “咔嗒”一声,又一把锁掉落在地。 谢乘渊唇角轻勾,眼底染着几分笑,“钰儿有没有想过,我们若是去当大盗,想来也能闯出几分名气。” 许是夜深了,小丫头的声音有些沉,“偷普通有钱人有什么意思?” 顿了顿,她继续道:“还是偷有钱的死人比较刺激。” 比如,让聂清澜精心修葺的宫殿,成为他真正的坟冢。 第203章 季明礼是女子 “慢着!”一道冷喝突然响起。 曲蓉从另一处转角走了出来,手里提着长剑,“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你们若让我同进,我倒是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沈钰挑了挑眉。 见过送死的,没见过送死到眼前的。 “曲小姐当强盗当的还真是让人新鲜。”她漫不经心地抬头,目光扫向曲蓉袖中,“强闯就不说了,还要别人求着你进,什么毛病?” 东鲁地势特殊,常年多瘴气,是以催生了许多毒草毒物,东鲁皇室更是以擅毒为傲。 之所以这么多年毫无建树,国力相较他国羸弱,还是能稳坐四国之一,靠的全是这手毒,连契丹也要忌惮几分。 要是没有几个后手,她做不出这般猖狂模样。 曲蓉怒色顿涌:“你简直找死!” 沈钰勾着唇侧头,“世子,有人来扰清梦,该当如何?” 谢乘渊墨眸微敛,语气是惯听的温柔:“那就顺手杀了,钰儿觉得是剐皮合适,还是抽筋好些?” 曲蓉脸涨得通红,撰着袖中的东西,气得有些发抖。 她并未真的想和他们交手,只想借个机会跟着进去,又怕被拒,才出此下策。 虽然自己有东鲁的毒粉,可谢乘渊威名在外,要是毒不死,那死的就该是她了。 曲蓉愤然,“沈钰,有本事自己同我比一场,动不动找男人告状算什么君子?” “我是女子,唯小人和女子难养也,曲小姐没听过?”沈钰慢条斯理道。 她还真是不要脸! 曲蓉以为沈钰看着冷冷淡淡,必然是清高无比,不曾想自己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忽然,三人的吵闹声引来了又一波人。 季明礼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曲小姐不顾使团规矩,张口闭口就要杀人,真是好大的威风。” 男子面色温润,语气却是不容置喙的轻斥。 楚依依冷笑:“反正她单枪匹马,刚好趁着落单杀了,也好少一颗老鼠屎。” “贱人,你敢!” 曲蓉袖中银镖飞出,毒粉凌空而落,带起一片扬尘。 打不过沈钰,还收拾不了楚依依么。 乔蔓当即护在季明礼身前,‘嗖’的一声,冷光袭来,他们被楚依依和曲蓉的打斗逼至墙角,纵然躲避,银镖还是擦着季明礼的玉冠而过。 青玉碎地,落下一声脆响。 楚依依的剑风骤然大乱,“殿下!” 曲蓉对上季明礼那张脸时,也不由微怔。 女的? 堂一国荣亲王,圣上的手足竟是个公主!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你们西凉王室是男子都死光了?现任国主生不出儿子就算了,先帝也是个废物,还要用公主来当皇子!”曲蓉轻蔑地笑了声,“荣亲王瞧着倒是风韵犹存,也不知这身子骨是不是一样的软?” 楚依依气怒,剑锋凌厉而来,招招去往死穴。 沈钰侧头,眼底兴味正浓:“突然发现,今日这出比世子的话本子有趣多了。” 转折够突然,过程很丰富。 谢乘渊忍不住揉了揉她头,“原来钰儿喜欢这种,过几日我让人搜集些各国都城世家小姐公子的秘辛,改一改讲给你听,保证比今日还精彩。” 沈钰瞟了他一眼,意味深长:“情报网还能这般用,倒是让臣女开眼了。” “博爱妻一笑,有何不可?” 沈钰声音幽凉散漫,“马上该我们笑不出来了。” “季明礼身份暴露,定会杀光知情人。” 谢乘渊靠在墙上,一手揽过她的腰,心有灵犀道:“我知道,你不想杀她。” 和聪明人说话就是舒心。 沈钰抬眼,只一个表情,他便能领会半数。 “季明礼不可能单打独斗,她的背后一定有人。”谢乘渊不紧不慢地续道:“钰儿觉得是谁?” “西凉皇后。”沈钰勾了勾唇,“谢景尧丢的时候,那日西凉国主的后妃恰好遇刺,便调了宫内大半精卫去她寝宫,这才给了裴行远可乘之机。” 谢乘渊声音低低沉沉,“嗯,那后妃说不准还是燕北人。” 燕北暗布的谍网十分大,什么可能都有。 这么顺下来倒是说得过去,西凉皇后记恨西凉国主,潜心埋伏,布下自己的势力,将当时不受宠太妃的遗腹子当做男子散放宫外教养,为的就是夺了西凉国王的皇位,自己当太后。 与此同时,曲蓉胸口一痛,乔蔓和楚依依齐齐出手,杀了她的同时,二人也必不可免地中了毒。 曲蓉唇角渗着血,大笑:“贱人,你以为你们就能逃得过去吗?中了我东鲁皇室的锥心散,半刻钟内便会七窍流……” 她突然闭上了嘴,怒目圆睁起来。 沈钰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摊开掌心,上面放着三颗圆丸。 熟悉的味道翻涌而来,是……是锥心散的解药! 西凉三人对视一眼,没有犹豫地塞进嘴里。 曲蓉心脉爆裂,直接将自己气死了。 楚依依恢复自如后,刚提起剑,沈钰淡淡开口:“楚小姐这是想过河拆桥?” 农夫与蛇的故事她听过不少,可惜了,她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乔蔓掌风一扫,神色复杂:“抱歉了县主,荣亲王身份不能外露,多有得罪。” “嗯,理解。”沈钰看着她们,扬了扬杏眸,“可是你们怎么肯定,刚刚我给的一定就是锥心散的解药?” 楚依依神情一凛。 紧接着,更蚀骨的锥心之痛袭来。 乔蔓也没好到哪去,二人手上的剑骤然脱落。 季明礼却安然无恙。 沈钰神情疏懒散漫,缓缓道:“王爷,臣女没有别的意思,只想做桩生意,不知您意下如何?” 她给乔蔓和楚依依下了药,没动季明礼,这是她的chengy。 季明礼微微一笑,不得不承认,眼前的女子十分有魅力,她分明可以靠容色,却偏偏要靠脑子。 若非是自己女儿身,定也会成为她裙下之臣。 季明礼已经取了新的紫金冠将青丝束起,洗耳恭听,“不知县主想要什么?” 沈钰绯唇轻扬,“待王爷登基之后,尽举国之力派兵攻打燕北西部,届时东鲁必然蠢蠢欲动,他若出兵,燕北便和西凉从西北两侧包抄,蚕食其地。” 这是个诱惑力很大的买卖,可要把戏做足,其中的投入可想而知。 季明礼笑笑:“县主为何对我这般有信心?” 第204章 二哥 “你不像是会投敌的人。” 沈钰身边的谢乘渊更不像。 穆王府在燕北手握八万铁骑,就是要造反称王也不是不能搏一搏。 沈钰坦然一笑,“新君和旧朝交相更迭,都是顺应天意罢了。” “荣亲王自幼藏拙,为了不被当今圣上觊觎,冒大不讳改姓入嗣外祖家一脉,筹谋多年,西凉朝堂早就遍布你的爪牙,更何况,后宫中不是还有皇后娘娘为你撑腰?” 沈钰慢条斯理:“她想当太后,难道你就真的想做傀儡皇帝?” 沈钰一句句话扎进季明礼耳中,她怎会知道这么多?自己身份是死秘,便是天下情报谍网都不曾捕获过。 若是只因方才之事而联想猜出,那这女子未免太过慧了。 “放肆!”季明礼冷喝一声,温润褪去,唯有一双墨眸冷若寒潭,像是午夜窥伺林中的豹子,等着蓄势而发咬死将要经过的角鹿。 燕北西部多为游牧之族,除了广袤的草地与大片牛羊,并无实质之用。 一旦开战,伤亡甚少,沈钰正是看中这点,才想联合西凉演一出好戏。 不仅引东鲁出动,更是搅乱燕北朝纲的大好时机。 她提出来的那刻,季明礼也想到了。 “原以为燕北陛下看重谢沈二家,如今倒是本王眼界浅薄了。” 地宫斑驳的灯影落在她的紫金冠上,更添几分华贵冷然,与人前的温润判若两人。 沈钰不平不淡道:“看重不代表能过得好,这种滋味,荣亲王想来比我们更能理解。” 西凉王后领着她走上一条空中铁索,身后接的不是救绳,而是尖刀。 季明礼只是她复仇计策的其中之一。 她勾唇一笑,“沈钰,待大业落成,本王定亲自邀你同坐梨花台。” 梨花台是西凉皇宫的最高处,站在上面,可一览西凉都城盛景,只有皇帝和皇后才有资格。 一句简单的承约,定的是西凉的天下。 “那臣女便拭目以待了。” 末了,她一抬手,楚依依和乔蔓身上的痛意转瞬即消。 墓室门口,满墙透明的琉璃镜外,一只巨大的鱼影刚好游过。 谢乘渊凤眸潋滟,声音沉沉含着笑:“钰儿,我觉得荣亲王不怀好意。” 沈钰神情一顿。 她怎么没感觉? 少女口吻随意:“你从哪看出来的?” 谢乘渊声音带着蛊惑般的温柔,“她邀你同坐梨花台,难道是有了立钰儿为后之意?” 男子骨节分明的手横在她腰间,微微收紧,带着让人容易眼红耳热的低喃,“皇宫中的男子没什么好东西,女扮男装的更是,钰儿切莫被骗了。” 沈钰:“……” “世子,其实你平日瞧着,也不像什么好人。” “不错。”他忽然勾着她的下巴,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她白皙的肌肤上轻轻摩挲,不置而否的勾唇笑道:“为了不让我祸害人世,你要不要考虑许点好处,将我招安?” 他背对着季明礼等人,宽大挺拔的身形将沈钰挡了个彻底。 下一刻,温润的触感落在眉心。 沈钰羽睫轻颤,抓着他袖袍的手突然收紧,上好的云纹被捏出一片小褶。 轻盈的吻如初秋被风吹下的落叶,轻飘飘荡漾在湖面,泛起一圈浅色涟漪。 谢乘渊已经牵过她的手,迈步朝墓室走去。 推门而进,前方不远处隐约有薄雾而起,沁着丝丝冷意。 这处的室温明显低于外边,潺潺流水从天顶而下,泛着海水湿咸的腥气。 淙淙细流汇进莲花状的池子,池中央养着一朵白色的花,花瓣如广玉兰大小,无叶,如一盏碗莲。 沈钰抬眼,“别过去。” “没事,你劳神太久,先休息。” 谢乘渊动作轻缓的解下身上披风,给她系上后,长的一截用刀一划,做了块简易的垫子让沈钰坐着。 他走到池子一臂的距离,‘嗖’的一声,细如发丝的铁线穿过空中,像是有吸力一般,径直朝那棵白影而去。 碰上的刹那,铁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沁上寒霜,细密的霜花一路攀爬。 “砰!”尾处骤然一断,谢乘渊收了绳索,“聂清澜邪门的本事还不少。” 断掉的那些铁线有一半碎在地面,已经呈冰封状态,若是人的手去碰,怕是早已结成冰块。 室温忽然在此刻回升,沈钰穿着两件披风,最快感出知觉。 顷刻间,大大小小白色花影争相斗艳地开了满墙。 沈钰挑了挑眉:“这里边只有一朵是真的,其他全是假的,只要碰了假的那朵,便会结成冰封,冻在原地。” 她缓步走到花团中间,轻笑一声:“聂清澜的诚意倒是有,但不多。” “早有预谋罢了。”谢乘渊走过来,微微低头,“不是让你歇着,如今又不困了?” 沈钰淡淡打了个哈欠,“嗯,怕把他的花坐死。” 白花丛中,更衬的她容色倾绝。 谢乘渊将披风系好,搂过她的腰,“出发前我又从百里策那买了些新东西,给钰儿瞧个新鲜如何?” 沈钰指尖一颤,他怎么又给老毒物送钱了? 一想到日后百毒庄的银钱中有自己家一份,她心骤然一沉。 与此同时,谢乘渊带着她的手寻到自己腰间的钩带,轻轻一暗,上百根铁索如网状四散而开。 所到之处,若是源头霜花四起,便直接用内力一同催碎。 直到他们脚边最近的一朵,只有花瓣一角微微出现裂缝,其余的瞬间消失无踪。 沈钰伸手摘下。 同时,墙上轰然一声,一张玉床弹出。 不,确切来说是一张冰床。 上面的人毫无血色,要不是胸脯微微起伏,还带着点气若游丝的生气,险些以为是个死人。 沈钰走了过去,先探了脉,淡淡道:“他的命只有这棵玉芝草能救。” 谢乘渊收了铁索走来,当看到冰床上的脸后,原本笑着的凤眸忽然凝起。 沈钰:“怎么了?” 谢乘渊眸色微深,“钰儿,这是沈萧,他是你的二哥。” 第205章 他们不是第一批 沈钰听过这个名字,和沈崇相比,沈萧三岁开蒙,五岁能诵诗词三百,年纪轻轻便中了探花,后在翰林院当值,前些年接了密令西调,一直未归。 他怎么会在聂清澜的海底地宫。 沈钰淡淡:“聂清澜确实是玩弄人心的好手。” “来的是其他人,沈萧必死无疑。” 他为什么出现在这,遭遇了什么才变成这样,无人得知,也不会有人想知道。 “吱呀——”厚重的门再度推开。 裴铮带着沈瑶步履匆匆地进来,看见她手中那棵白色花影,微微一怔:“玉芝草被你们拿到了?” 沈钰没回答,手指轻动,刚要把玉芝草揉碎,男人大喝道:“你在干什么!” “救人。”谢乘渊挑起凤眸,“殿下看不出来么?” 裴铮脸色阴沉:“玉芝草世间唯有一棵,无论如何也该带回去由父皇定夺,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私自滥用。” 沈瑶善解人意道:“殿下勿恼,若是陛下不悦,还有臣女方才摘的那株灵花抵罪,想来也能平些许众怒。” “沈钰,把玉芝草给本宫。”裴铮面色微缓,“我保证这件事回京都后,不会与父皇提起。” 楚依依靠在一旁,冷声笑道:“堂堂皇子满口没一句真话,你们燕北皇室还真是冠冕堂皇的斯文败类。” “明明自己想要,装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怎么?你爹是皇帝了不起?” 自从沈钰和季明礼达成联盟后,从前对她那点不顺眼,硬是看顺了。 冰床旁的少女缓缓抬眼,终于扫向裴铮。 她不疾不徐:“六殿下以为,臣女是在和你商量?” 沈钰丝毫没有掩饰,眼底的嘲弄轻蔓。 裴铮神色骤冷:“谢乘渊,难道你就眼睁睁看着她肆意妄为?别忘了,你还没正式袭爵,若是此事连累谢家,把你除名……” “求之不得。”谢乘渊侧头,勾了勾唇,“钰儿,动手吧。” “休想!” 裴铮话音刚落,长剑刚刚出鞘,便被谢乘渊一掌内力催开。 玉芝草瞬间捏出青白色的花汁,点点滴滴落入沈萧口中。 裴铮撑着剑赶到他们面前,草已经碾碎,像块破布被丢在地上。 忽然,冰床上的人睁开了眼。 二人四目相对,沈萧虽然毫无血色,但俊容不改。 沈瑶走近后,神情微顿:“二……” 那声哥最后还是堵在喉间。 三年了。 沈萧毫无音讯,如今总算见着了。 沈萧看向沈瑶,熟悉的脸在自己面前,却又有些不一样。 说不上哪不一样,他哑着声音道:“瑶瑶,你怎么在这?” “你认错了。”谢乘渊淡淡,“她是相府的二小姐赵允瑶。” 沈瑶面色顿时难看起来。 沈萧从前对她还算不错,要是自己能借旧情认下他,此后一路也不必再看裴铮脸色。 可这算盘还是打空了。 沈萧微微一顿。 紧接着,他目光对上一双杏眸。 少女眼尾上扬,羽睫翩长,清潋魅人。 沈萧笑了笑,“多谢神医。” 躺了太久,背部僵的险些无法动弹,沈钰不知按了什么穴位,等他坐起时,那股疲累消失大半,不由有些意外。 “敢问神医尊姓大名?”沈萧揉了揉眉心,依旧有些虚弱道;“待回京后,我必登门重谢。” 沈钰眉眼淡淡,“我们刚好进的是同一个门,二哥不必客气。” “你是当年那个孩子?”沈萧反应极快,目光愈发温和下来,“回来就好,是二哥眼拙,没认出来。” 再看沈瑶,他大抵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裴铮失了玉芝草,面色不虞。 “真想不到六殿下也来了。”沈萧缓缓起身,勾起一抹笑:“这般危险的事派您来做,想来六殿下是与大位无缘了吧。” 沈钰挑了挑眉,忽然发觉自己这位二哥是个软刀子。 看着像面团,一开口能把人戳死。 “铛——” 裴铮冷下脸,举起剑,“你再说一次!” 沈萧笑眼依旧,如雪山下的清泉,冻得彻骨,“此行凶险,臣和十殿下不过是第一批探路者,如今他的白骨都化进海水里了,若非你成陛下弃子,又怎会出现在此。” 墓室清冷,海浪拍壁,寂静又喧涌。 “六殿下不必怨我,玉芝草即便拿回京都,陛下也不会吃的。” 他的话像一剂闷棍打在所有人心上。 燕北陛下早就知道了聂清澜墓室? 竟然比南越还早,那为何要装作不知情,还派人随南越同来? 沈萧迅速收拾好,冲沈钰颔首,“妹妹,我们先出去再说。” 他说一半留一半,又比他们更早入此地,这下谁都不敢质疑,全部把这话当圣旨听。 沈钰和谢乘渊对视一眼,心底有了隐约猜测。 出去的路上,沈萧忍不住仔细打量她。 女孩的眉目和父母亲十分相似,还会一手好医术,也不知她这些年是怎么过的。 沈萧看的有些出神,行动虽缓,却一直在努力和沈钰步履一致。 “沈萧。”谢乘渊忽然开口,“你准备盯着我家小丫头看多久?” “咳咳咳……”沈萧猝不及防被呛了一口:“你家?” “我和钰儿准备定亲了。” “恭喜。”他勾唇一笑:“这么多年总算把人盼回来,不用当断袖了。” 又是软软的一刀捅在心上。 低沉和温润的男声并不小,似笑非笑的打趣着对方。 沈瑶听得很难受,为着这门亲事,谢乘渊一直不同意,她曾让人放言传他是断袖。 分明只要和自己出现在大众前就能解决风言风语,他硬是撑了许多年。 直到后边去边关打仗,这才被淡忘下去。 沈萧抬眼,“既为新婿,我日后岂非要让着你了。” “不用。”沈钰道:“他准备入赘。” “原来如此。”沈萧清了清嗓子,“上我家门就要尊我家规矩,还不快过来扶着我走。”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像是丝毫未将方才的话放在心上。 一时间氛围其乐融融,直到头顶一抹细灰落下。 “咚!” 有重石碎落之声响起…… 第206章 定不负卿期许 冷意一点点攀上沈萧眉眼,“走,换条路!” 女子们小声惊呼起来,“怎么回事?是哪处塌了么?” 她话音刚落,咚咚咚的声音继续响起,连续性的一点点逼近。 蒲灵面色蜡白,“好,好像是灵物的脚步声。” 海底地宫开启的龙形浪潮并非空穴来风,这里真的有龙。 “不止一只。”沈萧拧眉,“快走!千万不能躲进墓室!” 一旦停下就是等死的命。 宁王吓得转身往回跑去。 那条甬道极其安静,是方才摘玉芝草的地方,也是最终的死路。 墓室已经到底,根本跑步出去,刚才沈钰会选那,完全是因为安静方便休息。 但宁王不这么想。 燕北的十殿下都死在海底,沈萧一个平民活了下来,哪怕被冻了三年,到底留了一条命在,他笃定那间墓室灵物不会踏足。 忽然,身后有人发出一声尖叫。 两尺高的巨龙出现在眼前,它身上的鳞片厚如几十层铁屑,獠牙微张,口涎不住往下滴落。 这种大型巨兽,根据古籍宝典,早该灭绝完了。 即便如今还有,也该活在深山之中,怎会被人囚在海底。 就算是沈钰也未曾碰过。 “它的牙齿有毒。”沈钰眼神微冷,“身上千万不要被口涎沾上。” 宋昭昭拽着陆洲往后跑,“被沾上会如何?” 谢乘渊沉声道:“迅速溃烂,剥皮见骨。” 也就是说,没有合适的解毒药,跑着跑着就会变成一具腐尸。 沈钰快速抬手,抽出三根银针插在沈萧大穴上。 “借了点你底子里的内力,先逃出去再说。” 沈萧顿时感觉浑身一轻,有细流般的暖意淌过,行动也自如不少。 这种法子只适合危急时用,掏空内里先顶上,后续恢复会有些慢,但胜在救命。 可因太多人贪心无状,妄图在比试时动用此法,坏了规矩,早已被四国列为禁术了。 妹妹竟然还会这种医术? 神龙又发出一声嘶吼。 与此同时,另一边,同样的动静响起。 地动山摇后,一行人被逼入一条狭长甬道。 甬道连接着地宫的南北两侧,蝉衣和月砂回来复命时,脸色不太好,“小姐,银针根本无法控下神龙穴位。” 巨兽皮肉太厚,就算用尽内力,也挤不进去。 谢乘渊撩起眼皮,鬼狐立刻从袖中拿出雷火弹,“主子。” 男人薄唇微启,“炸了甬道。” “什么?”苏景逸不敢相信,“这是我们唯一能避难的地方。” “做困兽只有等死的份。”谢乘渊冷然,并不将其他声音放在眼里。 沈萧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脑海中的往昔历历在目。 “世子说的不错。”他低笑,语气甚至带了几分悲悯,“当年十殿下就是把我们都推了出去,他躲在这,你猜最后怎么着?” “神龙的口涎不一会就将此处汇成小池,硬生生把他泡成了一具烂肉,骨头也被一口口咬碎,连个全尸也没留下来。” “聂清澜修筑这条甬道,不是给我们避难的,而是巨兽生性好战,若是碰面极容易打斗,用来隔开它们的。” “那还废话什么?炸就是了!”宋昭昭就是个暴脾气,谁来都拦不住,“还是有人有更好的法子?要是怕死,那就滚出去喂龙。” 裴铮自从听了沈萧那句与大位无缘,神情恍惚到如今,硬是没回过神来。 沈瑶揪着他的袖袍,温言软语,“殿下吉人天相,我们一定会平安无恙的逃出去,他人言语不能决定什么,有父亲在,赵家永远是你的门下臣。” 裴铮冷却的心瞬间被填满。 没错。 他还有相府,只要后面把沈瑶照顾好,回到京都,他依然有机会。 父皇既然把他当牺牲品,那就别怪他不念父子情。 若是一路上能把谢沈两家也收服,那便万事无忧了。 裴序能给谢乘渊的,他也能给。 裴铮忽然换了副语气,“放手去做就是,本宫信你。” 雷火弹将甬道炸开刹那,巨大的轰鸣惊动巨龙,它们再度发出一声巨吼,朝使团奔来时,沈钰被拉进了谢乘渊怀中。 他用披风把她从头到脚包了个严实,半点灰尘都没落在她头上。 沈钰侧着头,声音很轻,“刀剑难入,也不知下毒有没有用。” 谢乘渊揽着她,低笑道:“钰儿相信我吗?” 沈钰眼睫垂下,勾唇:“嗯,命在你手上。” 他不是莽撞的人,会做一定有理由。 就像自己每次要做什么,谢乘渊毫不犹豫的配合,沈钰也是一样。 小丫头这句命在你手上,让谢乘渊忍不住笑了声,胸口细微的响动混着低磁的沉音,“定不负卿期许。” 又是几个雷火弹抛出,一片烟尘中,谢乘渊将两包红褐色粉末分别丢入巨龙口中。 其中一只忽然换了方向,直直朝另一只扑去。 两只神龙顿时扭打在一处。 沈钰抬眼,秀眉微蹙,“你放了催情粉?” “二十倍的剂量。”谢乘渊唇角挂着玩味的笑:“本来只想试试,没想到真的成了。” “聂清澜作为一个高手,更是一个不解风情的光棍,殊不知生灵除了好斗,也有七情六欲。” 他像是给她念话本子一般解释,“这两只神龙是一公一母。” 沈钰:“……” 另辟蹊径,虽然不光彩,但胜在实用。 一行人前脚踏出地宫门,后脚海浪再度翻起,青石板被一寸寸淹没,逐渐到了腰际。 谢乘渊忽然举起沈钰,让她单边侧着坐在自己肩头,“海水太凉,别浸湿了。” 她的手猝不及防落在他发顶,男子略微粗硬的发丝在手心,摩挲起一阵痒意。 他一步步淌着水送她回到岸上。 刚把人放下,谢乘渊袖中的手忽然攒成拳,脸白了一瞬。 他抬起头,月色依旧。 该死,为何这次提前发病了? 一行人回了客栈,谢乘渊照旧送她回房。 等沈钰进屋后,他忽然将人叫道:“冰月,你留下服侍世子妃。” 四目对视间,冰月眼眸微微一凝,瞬间了然。 翌日。 宋昭昭推门,小跑到沈钰床边,“钰儿,那臭小子去哪了,竟然敢不声不响的撇下我们跑路?” 第207章 好久不见,谢乘渊 冰月正在端茶的动作微不可察地停了停,“主子被圣上派了外差,要出去几日,半夜便动身了,不忍吵世子妃休息才没说。” 明明是个很正常的理由,沈钰杏眸却突然敛下。 她颔首,“嗯,摆膳吧。” 和宋昭昭一同用完,人刚走,沈钰声音淡淡:“他到底去了哪?” 少女面色冷沉,瞳仁如霜刀,带着森寒的压迫。 “回世子妃,主子外差是密令,恕属下无法……” “噌——” 短刀出鞘,一抹寒光抵在她皮肉上。 沈钰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她面前,快如残影,冰月闪身一躲,避之不及,三根银针隔空入穴,将她定在原地。 她抬起头,眼眸睁大:“你,你竟然会武功?” 霜苓医名在外,可从来不曾暴露过会武,沈钰比她想象中藏的还深。 冷意闪过,少女清丽的面容中流露出浑然天成的杀伐果断,恍然让她觉得面前站着的不是沈钰,而是谢乘渊。 “他让你盯着我?”沈钰道:“你最好自己开口,不然我有的是方法让你张嘴。” “属下……”冰月依旧不说,就在她强撑之时,沈钰伸手一抬,攫起她的下颚,“他究竟在哪?” 四目相对的那瞬,冰月不自觉张嘴:“城郊二十里,望云山脚李家村。” 下巴被人陡然松开。 冰月还在怔愣之中,她怎么就开口了? 难道是傀粉? 怎么可能? 寻常傀粉对她并无效果! 就在她沉思之际,沈钰已经起身换了套外衣,当着她的面,迅速做了两张人皮面具,将其中一张丢给她,“蝉衣和月砂会帮你掩护,这几日你以我的身份暂且待在城中,别引起任何人怀疑。” 直到她戴着和冰月一模一样的脸出了客栈门,冰月才缓过神来。 官道上,马蹄疾奔。 谢乘渊昨日送她回屋时就很不对劲,平日要赖上半个时辰的人,突然转了性子,以为他受了海水的寒气,要把脉,也被人巧妙躲过。 以她的猜测,哪怕谢乘渊什么都不说,她也能知道个大概。 沈钰握紧缰绳,眼底越来越冷。 放着现成的医者不治,他跑什么? 半日后,她到了李家村。 刚到门口,便有人提前迎了上来,“冰月姑娘。” 语气是十足的恭敬。 看来这里都是谢乘渊的人,沈钰心底微松,点了点头。 “主子呢?” 来人立马道:“东边顺数第十二间,鬼狐大人正在给主子医治。” 沈钰没废什么力就进了村寨。 每个在自己身边的人,她都会观察,冰月不常和这些人在一处,只要不下马,破绽就不会太大。 到了说的那间院子,鬼狐正端着乌黑如墨的盆走了出来。 “你怎么来了?主子不是让你看着世子妃么?” 沈钰下马,撕了脸上的人皮面具,只是一眼,险些将他手上的盆惊掉在地。 “世……世子妃?” 完了! 主子最不想世子妃知道这件事,她怎么来了? 就在鬼狐震惊之时,沈钰已经推门走了进来。 “世子妃,您不能进去!” “咔!”少女的手已然握在他喉骨上,微微收紧。 “究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要这么费尽心思躲着我?” 鬼狐有苦说不出,更是震惊沈钰竟然是练家子! 他少说也陪着谢乘渊出入沈钰身边半年有余,竟然都没发现,她是不是藏的太好了! 这个女人的实力实在让人觉得有些可怖。 鬼狐被人捏着命门,有苦说不出:“主子他现在不愿见您。” 担心她害怕,也怕她嫌弃。 最后半句鬼狐没说,是他猜的。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主子对世子妃用情至深,爱一个人最大的软肋是自惭形秽。 见过主子小心翼翼的收着世子妃给的药罐,见过他看见浴桶时眼底的沉痛,他不愿让她瞧见那副模样。 “呵。”沈钰轻声冷笑,“别逼我把你一起废了。” “他是我的人,就算要死,也要经过我的同意。” 鬼狐神情微微一顿,神情骤然黯淡下来,“请世子妃随属下一同进来。” 推开房门,里面的浓烈的药味愈发重,屏风后隐约露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沈钰微怔,下一刻,脚步加快,迈步往里面走。 男子如墨的长发披散在后,身体泡在浴桶中,另一只手有血汩汩流出,像一缕墨沁入清水,逐渐染红。 他中毒了。 “谢乘渊。”沈钰张口时,才发现自己声音沉哑的厉害。 他明明就在自己面前,却像隔着一道鸿沟。 谢乘渊闭着眼,剑眉拧着,已经痛的昏死过去。 沈钰拿出银针,迅速止了血,给他重新把脉。 这一探不要紧,直接让她面色骤变,“迷心刹?” 迷心刹是火毒,只要中了根本活不过三日。 但他体内还有寒蛇毒和魂断草,两方压制,才得以留下一条命,想起自己给的那些药,沈钰一个眼神刚扫向鬼狐,“我给他的那些药呢?” “世子妃放心,主子没有服用,都收起来了。” 看都看了,一抹淡淡的绝望从鬼狐心底升起,他不怕再多说点,大不了被赶出百毒庄,但沈钰若能救谢乘渊,他就是死了也无所谓。 鬼狐扑通一声跪下,“属下有个不情之请,求霜苓大人调出医谷人册,寻一名小臂带有梅花形胎记的视障女子。” 这话一出,让沈钰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 梅花形胎记,视障,这不是她幼时在蓬莱岛时的模样么? 鬼狐是怎么知道的! 对上沈钰的眼,他苦笑道:“世子少时遭赫连甫毒手,掳走消失了一年,他曾将唯一一枚清毒解让给了一名女童,这是那女童的特征,只要找到她,世子的病就有救了。” “属下知道您师承医谷,身份也是我贸然去查的,不关世子的事,只求世子妃看在往日情分上,救救主子。” “出去。”沈钰手指渐渐拢紧,无人看见的角落,指骨泛着青白,眼底冷色弥漫,“备一辆马车和一艘船,日落时分,我带他走。” 原来真的是他,她的直觉没错。 沈钰微顿,莹白的指尖轻轻抚过他的眉眼。 好久不见,谢乘渊。 真的,好久不见。 第208章 吻 夜半,海上。 谢乘渊睁眼时,天色昏暗,身下碧波摇晃,他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一只手已经递了茶水,小心喂到他唇边。 “钰儿?”他手腕微微一顿,眼底骤然阴鸷。 是谁让她来的? 底下的人是不想活了么? 还是钰儿的身份暴露,背后那人蓄意使他提前病发,就为了引她前来。 竹筒做的水杯被大手撇过,谢乘渊忍痛坐起,“走,我送你回去。” 痛彻心扉的刺意像是针扎一样落在他身上,可比起沈钰的性命无忧,这一切都不重要。 不管是宫里还是君九霄,想要她血的人都太多了。 他来不及起身,腿部传来一股钝痛,谢乘渊从来没这么恨过自己,厌恶发病时的无用,他眼底如墨染过,深吸了一口气。 沈钰顺势将他扶靠在船壁上,刚才的茶水溢了,她重新倒了杯。 谢乘渊冷淡地一手挥开,“往常近身伺候都是冰月在做,这里用不上你,我让鬼狐送你回去。” 他像突然变了一个人,也是第一次抬出别人,用她来比,亲疏远近,若是平常女子,听了怕是早就委屈的不行,沈钰却面不改色。 “世子再提一句,回头我便传信让蝉衣将她杀了。” 他冷,她更狠。 沈钰放下杯子,淡淡道:“我早该猜到你不想见我,不止今日,还有前十年,每一年的缺席都不是意外。” “谢乘渊,我这条命有你一半,你不需要我,还了这笔债,我们分道扬镳,婚约取……” 最后一个字被人堵在喉间,谢乘渊冰凉的唇覆在她唇上,八月盛夏,他浑身冷得像一块冰。 沈钰心间一颤,像是让人拧了一把。 顾不上是生气还是从未有过的燥热,她抵着他的肩膀,紧接着传来谢乘渊低沉的吸气。 他松开她的唇,鼻尖厮磨,哑然道:“我不许。” 谢乘渊的眼神像是拢着一团雾,晦暗不明中弥漫着幽怨,恨不能给自己一掌,他都胡说了些什么,竟然将她和别人比! 一想到取消婚约,往后余生都不会在有她在身边,谢乘渊第一次心慌到泛空的感觉,如蚁啃噬。 “你一直压着不说,难道真的打算等无法挽回那日才准备让我知道?” 沈钰声音极淡:“我是喜欢看话本子,但最不喜苦情戏,你休想让我替你守寡。” “你若敢死,我明日就敢找别人。” 谢乘渊醋的牙都快酸倒了,头靠在她肩上,枕着她如墨的发,肉疼心更疼,“我怕你担心。” “担心到到处说我死了?”沈钰听到鬼狐的话后,脸一阵青一阵白。 他是她见过最傻的人。 当年清毒解说给就给,那时候寒蛇毒和魂断草还没有解药,是后面自己恢复后捡起赫连甫留下的药材炼出来的。 这些年这两味解药像不要钱一样在江湖流传,就是希望他知道后能服下。 可迷心刹,世上无解,清毒解是唯一的方法。 她准备了这么多年,备齐了所有药材,等的就是这一天。 她要救他。 南越靠海,水路走了整整一天一夜,终于到了一座小岛。 谢乘渊已经熬过病发期,除了脸有些白,行动没有大问题。 四面浪潮涌起,他们踏上柔软的草甸,一片翠绿中,暖阳落在头顶,沈钰眯了眯杏眸,指着一个地方道:“那是蓬莱岛。” 和从前草木枯黄相比,没了人的探访,小岛显然已经拥有极强的自愈能力,青翠的树木高如伞顶,覆成了茂密丛林。 到了山顶木屋前,谢乘渊脉穴被封,他眼神忽变,牵她的手顿时收紧,“钰儿,你……” “清毒解的药材不难寻,但一定要用我的血当药引,我用血鼠试过很多次了,和赫连甫的方法不同,不会出什么事。”沈钰勾了勾唇,“放心,我死不了。” 沈钰在船上说君九霄已经炼出了清毒解,她在蓬莱岛旁边的小岛藏了一颗,所以才来到了这。 谢乘渊手突然握紧,内力涌起,硬生生冲破封穴。 一口鲜血从他喉间涌出。 谢乘渊阖眸,“钰儿,我不是赫连甫,我永远都不会让你去冒这个险。” 他踉跄着转身,残破混乱的记忆纷至沓来。 昏暗的地牢,冰冷的大理石面,被残忍解肢的女子。 那女子生的极美,可如今却像破败的布偶,任人摆弄。 赫连甫站在药炉边喃喃,“青黛,我不会让你白死的……只要做出清毒解,医界便能有更大的成就突破,你懂我就该明白我的苦心。” 他已然是个药疯子的模样,发丝披散。 彼时的沈钰靠在墙角,面色无异,指尖却发着抖。 谢乘渊只要一闭眼,就能想到那副场景。 清毒解的起源来于一只灵兽,苗疆宁家当年救下灵兽,若干年后它大限已到,为了报恩,将自己的血献给了他们。 宁家发现灵兽血能解百毒,起初用来医治百姓,后面不知道被谁走漏风声,那日夜半上百名黑衣人出现,屠了宁家一百三十九口人。 唯独留下幼女宁青黛。 宁家家主用尽力气将最后的灵兽血炼成了清毒解,给幼女服下,将人送走。 后来,宁青黛嫁给了赫连甫。 再后来,她被当成药引。 代代相传的悲剧,从未间歇而停。 …… 现世回笼,沈钰看着那抹走着走着倒下的身影,眼睫微动:“真傻。” 她早就在今日午后的饭食中下了足量的蒙汗药,够他睡到第一轮药起炉灶了。 自己不是赫连甫,也不是宁青黛,她不会走到穷途末路那一步。 晚上,谢乘渊醒来时,一抬手,床头丁零当啷地铁链轻晃。 足足一只小臂粗的圆环套在他腕上,别说跑了,抬高手都有些困难。 沈钰换了身绯衣,端着药碗推门进来,“正好把药喝了。” 谢乘渊身子绷直,抿唇不发。 沈钰的拿着勺子的手悬空而停,忽然想起当年他拿到清毒解时,说要给她吃糖,随随便便就将她骗了过去。 而今身份调转,变成了她哄他吃药。 但是谢乘渊,分明比从前的自己难哄。 第209章 喂药 谢乘渊不喝,沈钰端起药碗,放到自己唇边喝了一口,下一刻,俯身贴在他唇上。 温热的湿润顺着唇齿度来,他另一只没有束缚的左手下意识扣紧她的腰。 没有男子能在自己喜欢的女子主动时招架得住,仅仅一瞬,药汁的腥苦入舌。 谢乘渊被刺得心神微震,转而将她推开。 “你……” 室内忽然蔓起好闻的熏香,幽幽细烟盘亘而上,沈钰淡淡,“你不喝,我也有的是办法。” 谢乘渊剑眉拧起,一股无名的热火从小腹上隐隐传来,有排山倒海之势。 他死死控制着,直到沈钰低头,继续慢慢地喂药。 舌根发苦,唇瓣柔软,从抗拒到回应,只用了短短几个眨眼。 谢乘渊中了迷情香,虽然剂量不大,可在他面前的是沈钰。 她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少女的吻生涩的横冲直撞,撬开牙关,谢乘渊墨眸愈来愈浓,眼底的妄念被放至最大。 沈钰的一只手勾过他的下颌,保持这个姿势禁锢在一处。 喂完全部的药后,她缓缓起身,唇敛着一抹淡淡的血色,用手指轻轻抹去。 谢乘渊阖上眸,握着她的手,“沈小姐准备就这么一走了之?” 他声音沉哑得厉害,呼吸很重:“我已经分不清你究竟是喜欢我,还是只为了一心还旧债。” 沈钰被攥着的那部分隐隐发热,她声音如常:“不管是哪一种,你现在也做不了任何事。” 把手从他掌心抽出,沈钰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世子好好休息,先把身子养好,至少我不喜欢短命鬼。” 谢乘渊侧头,凤眸潋滟,忍不住无奈地低笑,“乖,给我解药。” 他现在和被人架在火上烤没什么差别,尤其被沈钰撩拨后,她转身就走,巨大的空虚席卷而来。 沈钰抚了抚衣襟上的褶皱,不平不淡道:“熏香是用来测清毒解药性的,要是起作用,半炷香后就能平下。” 谢乘渊哭笑不得:“你绝对是故意的。” 报复他在船上的偷吻。 报复他把她推开。 现在看得见吃不到,比什么都难受。 沈钰已经推开门,绯唇轻勾,“嗯,所以你好好受着。” “吱呀”一声后,室内恢复寂静,谢乘渊又闭上眼,低低沉沉地笑出了声,“小磨人精。” 最后药效还是没起作用,谢乘渊连续默念了半夜的清心音,晨起时,眼下泛着淡淡乌青。 沈钰端上早饭,紧接着往外走。 知道她去熬药,谢乘渊心底一痛,叫住她:“钰儿。” 沈钰要做什么,从来都是说一不二,没人能够影响她的决策,可谢乘渊只要一开口,她就忍不住去关注,忍不住停下脚步,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乘渊坐在桌边,一头墨发披散,衣带随意地系着,慵懒而散漫,他看着她道:“是不是不把我救好,就不回去了。” 沈钰心底一突,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忽然在她脑海浮现。 “你想说什么?” 他上前牵住她手腕,铁链发出丁零当啷的声响,看着有些狼狈,谢乘渊却不甚在意,声音温柔而清澈道:“别逼自己太紧,一碗血的回血期在一个半月,我可以试药,和你一起待在这,但你今天不能再放血了。” 得到回答后,沈钰微微一停,“夜长梦多,我不同意。” 谢乘渊的病为什么会提前发作,估计是背后的人忍不住了,要趁着这次寻宝让他死在途中。 沈钰继续出去熬药,特意把链条延长些,让他能走到门外晒晒太阳。 孤岛上空鸟雀凌空腾飞,谢乘渊拿着弓弩,‘嗖’一声射下两只海鸟。 拿短刀处理完后,沈钰刚好出来,拧眉道:“你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坐着?” 他才刚恢复一些,不是逞能的时候。 “这碗血可以拿去煮。”谢乘渊将白瓷碗递过,“你身子不能没有进补,若是不会熬汤,我来做。” 在他的强烈要求下,沈钰将许久不用的炉子搬出来摆在他面前,看着谢乘渊动作娴熟的将海鸟放入陶土烧制的锅中,加了几味药材和清酒,又在旁边煨了一些花生和红枣。 热一个剥一个喂到沈钰唇边。 她吃了几颗,喝着红枣茶,“迷心刹是谁给你下的?” 当年他才刚满十岁,幼童都能下得去手,可见手段残恶。 “八成可能性是皇后。”谢乘渊开口,“不过没有留下一点证据,现在倒也说不准了。” 不论是裴行远还是谢贵妃,为了这件事整整查了一年,半点讯息都没寻到。 “时过经年,她终于按捺不住了。” 沈钰拨弄着炉子里的炭火,“蝉衣昨晚传来密信,说冰月身份暴露,我们俩凭空在使团消失,已经引起大乱。” 她剥开一个核桃,分了谢乘渊一半,“多吃点,补补脑。” 他微微失笑:“然后呢,众人以为我们私奔?” “差不多,使团所有人都被带进皇家一处别院,由重兵把守。” 沈钰微微挑眉,“好巧不巧,穆王也启程出发来南越了。” “不知是真的担心你,还是想再看义母一眼,所以你近几日好好吃药,配合诊疗,争取早些回去,拦了他的莽撞。” 入夜,沈钰合衣躺在他身边。 谢乘渊握着她的手腕,衣袖滑落,并没看见刀痕。 他眼底微凝,手刚落在她前襟时,沈钰正好侧身,好看的眉轻皱,似是碰到伤口。 谢乘渊额前的青筋微微跳了跳,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恨不能感同身受的难过。 他不喜欢有人为他牺牲,为他失去什么。 这二十年来,每一次孑然一身的来去,历经生死,一次又一次被选择后的木然和失望,早就让他变得灰败沉黯。 直到再次与她重逢。 少时狼狈落魄的那一年,成了某个小姑娘回忆里最温暖的一隅。 很长很长的一段沉寂后,潮润的吻落在她的唇角。 他躺回去的刹那,无人看见的地方,少女翩长的睫羽微微一颤。 第210章 病也治了,亲也亲了 翌日。 沈钰把脉后,蹙着的眉舒展开来。 他体内的迷心刹已经减弱不少。 “再喝一剂就差不多了。” 沈钰无声地笑了笑,“我说过,我不是赫连甫,也不会是宁青黛,换血炼药不是要抽干才会有结果。” 沈钰抬起头,“谢乘渊,对我有信心些,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只知道躲在你身后的小姑娘了,这次,我也能把你救回来。” 谢乘渊稍稍一怔。 回过神时,她已经起身去了药房。 再次出来,午时刚过,比昨日更大的碗递到手边,这次,沈钰的脚步已经有几分虚浮。 她隐藏得很好,药碗接过去的刹那,谢乘渊手顿时一僵,伸手要去解她衣带,“让我看看你的伤。” 沈钰虚弱地靠在床头,看向他有些无措悲伤的目光,摇了摇头,“快喝,喝完就结束了,别浪费。” “我今天是真的没有力气喂你。”沈钰沉默一瞬,打了个哈欠,“很困。” 腥甜乌黑的浓汁顺着喉管而下,看着他将最后一点饮尽,一滴不剩时,沈钰终于阖上眼。 与此同时,谢乘渊心绪翻涌,吐出一口污血。 他接过倒在床边的沈钰,随手擦了唇畔的血迹。 她似是很累,怎么叫都睁不开眼…… 两天后,沈钰再次醒来时,因为气血亏空,头还有些晕。 眼睫动了动,像是被什么东西压着。 她伸手拿开,刺眼的光垂顺落下。 沈钰蹙了蹙眉,才发现是谢乘渊外袍做的一个简易的帕子。 自己怎么睡在外面,谢乘渊呢? 她记忆还停留在他喝了最后一贴药时的模样。 迷心刹解了么? 沈钰扶着椅子刚要坐起,腰间已经被人轻轻一托,紧接着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 “醒了?” 沈钰抬起头,手比思绪动得快,搭在他脉上,片刻后,眉心微松,“嗯,清毒解练成了。” 往后谢乘渊再也不用经受每两月一次的锥心之痛。 谢乘渊凤眸潋滟,唇弯着:“我这几天用小船去了最近的集市买了些东西,炉灶上的乌鸡汤已经煨着了,晚上想吃炒猪肝还是猪红豆腐?” 沈钰想了想,“没有甜的么?” “锅里还焖了红豆粥。” 全是补血的。 沈钰光听这些菜名已经感觉到气血翻涌了,她语调平稳:“看不出来世子还会做羹汤。” 谢乘渊缓缓靠近:“那日你说之后,回去看了几本佳肴秘籍。”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十分自然,“这几日辛苦了。” 等沈钰反应过来时,身上的衣带勾着指尖,明亮的浅紫如摇曳的鸢尾花。 “我的衣服?”她一时间没继续往下说。 自己晕倒前穿的是绯衣,而且岛上也没有其他衣物,结果不言而喻。 “我换的。”谢乘渊勾着她的发,挽到耳后,“那身脏了,担心你睡着不舒服。” 嗯,里衣没动。 沈钰一瞬平静下来。 “如今病也治了,亲也亲了,是不是就能做任何事了?” 他声音低低沉沉的落在耳畔,沈钰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穿太多热的,耳尖顿时如火烧一般。 “世子,我还是个病人。”沈钰一本正经,“你能不能别这么衣冠禽兽?” “钰儿想到哪去了。”谢乘渊抚上她发顶,轻轻揉了揉,“我是说回去后,难不成你想的是现在么?” “是我不好,让你如此心急。” 沈钰手直接捂上他的嘴,“够了,别说了。” 过了一会,谢乘渊起身去厨房将菜一一端了出来。 午饭是在檐下吃的,他们背对着阳光,谢乘渊坐在唯一一条靠椅上,沈钰坐在他膝上。 她不是很习惯这样,刚想下去,谢乘渊将一勺混了咸香的饭菜送到她嘴边,沈钰吃了口,不得不承认,她的胃被收买了。 “好吃么?”谢乘渊又舀了一勺鸡汤,放在唇边吹了吹,解释道:“另一张椅子前日下雨,恰好没了柴火,用来烧了,现在只剩一张了,乖乖坐着,我喂你。” 几秒后,沈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着。 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她终于过上了以前自己唾弃的模样。 算来他们来岛上已经快七日了,吃了小半碗后,沈钰终于有空当,侧头问:“这几日有我的信么?” “没有。”谢乘渊揽着她,专心致志地投喂小姑娘,“别担心,使团估计被南越国主一锅端走了,我前些天去集市时,听闻有人传我们二人被匪徒截杀,如今生死不明,正在严查中。” 沈钰咬了一口他送来的乌鸡肉,配了清爽的蘸料,慵懒道:“你倒是一点都不急。” 头顶传来男子的低笑,“我已经过上最想过的日子了,谁急都轮不到我急。” 这几日在岛上,每日与她待在一处,既没有所谓的身份掣肘,也没有规矩束缚,他们像是在江湖游历多年的眷侣,看日出,赏日落,听潮声,惬意自在。 等她吃得差不多,谢乘渊才慢慢开始吃饭。 她要下去,他不让。 二人边吃边看着蓬莱岛那处的风景,沈钰开口:“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身份的?” “沈敏回来那几日。”男子语气是惯听的温柔,“你说幼时曾患过视障,我便确定了七分。” “后面江岸的桃酥,便肯定是你。” 沈钰抬眼看他,指尖忽然落在他喉结上,“你变了声音后,我曾怀疑过,但无法确定。” 谢乘渊欲要开口,一股酥麻之感划过。 他忽然撰着沈钰的指尖,将人再度拉了下来。 男子嗓音染了一抹淡淡的沉哑,手抚过她的脸,“钰儿,有没有人告诉过你,有些地方是不能轻易去碰的。” 沈钰稍稍思索了一下,“没有。” 男子的喉结,她碰得不少。 看病时触诊,下针,杀人时肉贴肉碾碎,也没发现其他人有什么反应。 除了惊恐。 “其实有些时候结果挺严重的,比如,”谢乘渊忽然俯身,唇近乎用力地压了下来。 他撬开她的牙关,长驱直入,沈钰手反射性凝起内力,这一掌却怎么也拍不下去。 力气从指尖轻泄流出,她的腰被人压着,严丝合缝地贴在他身前。 他们第一次在日光下,交换了一个红豆味的亲吻。 第211章 一千两赌金 门口的风铃叮叮当当地响起,果糖甜香的铺子中走进两个人影。 男的俊朗,女的绝色,黑鹰微微一怔,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主子……” 往年不是秋末才来么,今年怎么提前了。 “这位便是老板娘了吧?”黑鹰格外有眼色地改口,恭敬地给沈钰行礼。 谢乘渊笑了笑,“嗯,是老板。” 黑鹰顿了顿,很快会意。 这怕不是主子和夫人之间的小情趣。 他什么也没听见。 谢乘渊牵着她的手一步步朝里边走,过了店门,径直到了后面的小院。 “想吃什么让他们帮你拿,”他揉了揉她的发顶,“这本就是当年答应帮你开的。” “喜欢吗?” 多年前的回忆涌入,沈钰绯唇轻勾,“不错,还能赚钱。” 谢乘渊转头:“把这些年的账册拿上来。” “有什么要改进的直接吩咐就是,以后的管家大权就交给你了,小老板。” 他语调微微上扬,心情很好的模样。 沈钰挑了挑眉:“给别人送钱就这般开心?” “不是。”他一只手撑在椅背处,微微俯身,声音低磁,“给你送钱才开心。” “钰儿。” “嗯?” “等回京后,我便将所有地契账册全部交给你。” 沈钰顿了顿,“谢乘渊,我们还没成婚,你暂时不用做到这个份上。” 自古以来,虽说男主外,女主内,但在外的管家大权终究还是男子说了算。 有些人甚至为了不让家中妻子知道自己的真正家底,还会特意让亲眷代管部分生意。 沈钰想了想,“哪怕是婚后,也未免太多了,我不一定管得过来。” 君子爱财,但总不至于把自己累死。 谢乘渊低头看她,凤眸盛满柔色,如初秋的风,温和袭人,“那就只改地契名字,再让那些心腹都去京都与你见上一面。” “怎么好好的突然想到这头上?” “想让你当个快乐的小富婆,就算老了,也是衣食无忧的财主。”他手抚过她的脸,“这样不管是谁都得看你的心情过日子,哪怕有一日我不在了,也没人敢动你。” 沈钰抬头,看着他一脸认真,想起方才来时的路上。 一位老妪被不肖子赶出家门,身无分文,所有的银钱地契被儿子把持着,每日只给一碗馊饭过活。 老妪忍不下这种日子,上街哭诉,紧接着又被儿媳揪着打了几巴掌。 沈钰握住他的手,险些气笑:“你是不是把我想得太脆弱了?” “且不说有没有钱,我们这样的性子,绝对生不出那般下三滥的人。” 她哪怕老了,要动谁也是易如反掌。 谢乘渊的身影逐渐压下,忽而勾起一声笑:“嗯,我信。” 他的脸不断凑近,而后慵懒的声音落在她耳侧:“回京后不久就是初冬,你生辰在冬末,过了及笄礼便嫁给我可好?” 沈钰动作一停,莹粉的耳尖在阳光下白皙透明,她语调平缓,挑眉问:“原来今日带我逛铺子是假,下聘才是真?” “所以,”谢乘渊凤眸中笑意更深,“你的回答是什么?” 话音刚落,黑鹰掀帘走了进来,身边跟着端了一碟点心的下人,“主子,京都那处有秘信传来。” 沈钰意味深长地扬唇,转了话锋,“处理公事要紧,我不打扰你。” 待二人回到室内,谢乘渊顿时像换了个人。 清冷,淡漠,与方才在院子中判若两人。 黑鹰见了这副模样,顿觉浑身舒坦,这不就是主子平常的模样吗。 他递上秘信,谢乘渊拆开看后,面色骤变,拍在案上。 黑鹰大着胆子捡起,一目十行地扫过,越看越不对劲。 上头写着京都知晓世子妃和主子消失后,竟有人大肆渲染他们已故的消息,更甚者有人公然开赌坊,赌他们生还的可能。 昨日一过,君九霄率先豪掷一千两,赌世子妃活着。 君九霄……糟了! 谢乘渊冷冷低笑:“去查查这个伪君子如今在何处?有了消息立刻报于我。” 从前他们斗是为了利益,虽然你死我活,但不至于真的要鱼死网破。 可若君九霄敢抢钰儿,他定会杀了他。 医谷可以留着,谷主换个人做就是。 等他下楼,沈钰正在桌台上逗鸽子,灰黑色的身影一跳一跳地吃着饼干碎,脚边的红绸上还有一封刚刚展开的信笺。 沈钰背对着,并没看到他的身影。 她照旧拿出火折子,将纸签点燃,火舌卷上的刹那,光亮大白的庭院中,谢乘渊看到了落款下熟悉的‘肖’字。 小姑娘心情似是不错,又喂了一块饼干给鸽子吃完,拍了拍它头,放飞了。 虽然肖与君九霄的尾字写法不同,读音却是一模一样,除了那人还会有谁? 谢乘渊心像是被人用针极快地刺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痛意涌上,只是那人的一封信,她便能开心到如此…… 霜苓和君九霄在江湖上也算一桩佳话,青梅竹马,互相扶摇直上。 当年血洗医谷一战,霜苓是君九霄一大助力,被戏称为是谷主背后的女人。 如果曾有人在他不在的那些年护她周全,他该为之开心和庆幸才是。 可谢乘渊发现自己无法真正释怀。 即便杀了君九霄,有朝一日东窗事发,也只会把他和钰儿推得更远。 谢乘渊从背后揽住沈钰的腰时,她动作微微一顿,而后掰开他覆在腰间的手:“世子,我们还在外面。” 她不喜欢人前的亲昵。 谢乘渊心底微沉,那股隐隐的不安愈发重了许多。 如今她虽然在身侧,却依旧像隔着银河。 “钰儿难道是想对我始乱终弃?”他似笑非笑,带着几分漫不经心,说出的话却多了几分真假不明的试探。 沈钰神情顿了顿,伸出了手,“这样我比较习惯。” 谢乘渊伸手握着她的掌心,十指错落交缠,重新扬唇道:“嗯,牵手也不错。” 第212章 多年再见 最后依旧沿水路返回,越靠近岸边,谢乘渊心头如浓雾弥漫。 沈钰不是没感觉,身旁的人这两日有些奇怪,对她的态度也是愈发的…… 那两个字她说不出口。 沈钰倒也没问,谢乘渊有自己的事要做,能说的自然会告诉她,没必要打破砂锅问到底,就像她也不是事事都会让他知晓。 二人即便交心,成婚,也各有各的职责和任务,婚约是共同生活,不是捆绑一起。 肖远的密信再度传来时,已经快近落日。 “老大,京都的赌徒们已经红了眼,将赌注翻了五倍,现在本金已经到达五千两了!” “我还在暗中故意煽风点火,唱衰你们归来无日,那群傻子更是不断加码,您要是可以,多拖一日,我今晚再让京都各大暗店的掌柜一人再加上几百两!” 沈钰拿着纸看了半晌,寻常传信的都是潞州纸,如今被肖远换成了薛涛纸,还在尾部做了钱币形的拓印,恨不得叫天下人知晓他即将发大财 钱币的形状倒是好看,回头可以用在别的地方。 沈钰把肖远的信揉碎丢在水中,只留了那枚钱币拓印,正看着,谢乘渊从船内走了出来。 看见她手中的纸片,眸色又是一黯。 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嫉妒,君九霄就不该活着,可一想到前十年中,好像最没资格去争抢沈钰的是他自己。 这种想法再次让谢乘渊觉得难受。 “在看什么?”男子嗓音温柔,随后将柔软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沈钰没避,直接将钱币的拓印给他看,“你觉得这个图案如何?” 她想到了,可以在年前出一套类似的珠宝,连着让锦衣阁也出几套类似的服饰,配以珠玉,看着定会格外喜气。 谢乘渊颔首,“不错,钰儿想不想现在就有一个?” 沈钰侧头,杏眸微挑:“现在?” 他们如今漂在海上,能去哪变? 谢乘渊不知何时从袖中拿出一块玉环,短刀一剜,顿时将四个边削平,钱币的模样瞧着瞬间有了雏形。 “这又是哪来的现成之物借花献佛?”沈钰慢条斯理地喝了口茶,拿起那枚玉环。 谢乘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唇,将人抱在怀中:“那钰儿喜欢吗?” 沈钰耳尖发热,稳着心神道:“嗯,倒是个好意头。” 她任由他抱着。 茫茫海上,涛声四起,沈钰听见谢乘渊溢在耳边的笑,低低沉沉,很是蛊人。 他皱了两天的眉微微舒展,却没完全松开,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钰抬手,顺手抚平,终究忍不住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难不成是穆王到了南越,见到张如心失控不能自抑? 谢乘渊脊背忽然绷紧,而后抵着她的额头,呼吸错落间,再度凑近。 沈钰能感受到他身上的沉重一寸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无限温柔。 他含笑道:“没事了。” 她在身边足矣。 不知何时,沈钰眼前忽然一黯,冰凉温润的触感再度覆上。 她睫羽轻颤,一只手下意识搂紧他的后腰。 淡淡的雪松香攻城略地的侵卷而来,他动作比往日重些,手上却很温柔。 十指勾缠,紧紧相握,像是交缠的绸带。 她鼻间的呼吸逐渐变得稠密而稀薄,腰间被触碰的地方滚烫热人,这些天的相处,让她仿佛已经习惯如此。 一阵风飘过,吹醒了迎面之人的几分神智。 谢乘渊眸光沉沉如墨,长睫掩着一双凤眸,遮下满目妄念。 够了,他不敢奢求太多。 这样就够了。 不知亲了多久,他缓缓松开她的唇,依旧将人抱着。 沈钰一贯清冷的杏眸染了几分水雾,如天鹅般的脖颈泛起绯色,谢乘渊收回目光,将她身上的外袍拢的更紧了些。 “再等一等。”他声音落在耳畔,轻笑道:“待成亲那日,我定会将今日的不足如数补给钰儿。” 翌日,船只靠岸,他们换了快马。 消息传回去时,宋昭昭焦急了数十日的脸总算松了几分。 “平安就好,可说了什么时辰会到?” “约莫酉时。” 宋昭昭点了点头,“去一趟梁王府,就说钰儿和臭小子没事,已经回来了,免得叫王妃担心。” 谢乘渊当晚回来便被她拦在门口,交代所有。 陆洲自小有地方回,即便和梁语芬待在一起的时日不少,可时过经年,再加上当年意外,她容颜有改,他倒没认出来。 可宋昭昭却是满眶含泪。 她自幼丧父丧母,是梁语芬将她接到王府照顾,对她有时候甚至比谢乘渊还好,不是亲生母亲,却胜似母亲。 这话是当着穆王的面说的。 男人端着茶盏重重落下,冷哼一声出了门。 “老木头。”宋昭昭小声腹诽。 二人到客栈时,南越国主已经解了使团监禁,大家又回到了原来住的地方。 沈钰和谢乘渊进门后,陆洲率先出来,看见他时,眸光微亮,“怎么觉得你俩被刺客追杀一路,看着气色倒比我们强多了?” 紧接着他挨了一巴掌。 宋昭昭没好气道:“胡说什么,你是不是嫌活的太长了?” 谢乘渊心情好,没计较。 等穆王出来时,父子二人淡淡对视一眼。 男人紧蹙的剑眉微松,颁了圣上口令:“出了这么大的事,陛下已经暂停寻宝之事,明日走水路启程回燕北。” 话音刚落,外边传来下人通报声,“梁王,梁王妃到——” 苏晚意还没等念完,直接小跑冲了进来,一股脑钻进她怀中,“姐姐,你们吓死我了。” 小姑娘声音带着几分哽咽,“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哥哥姐姐呢,险些就没影了。” 沈钰摸了摸她头,不知从哪拿了一块糖塞进苏晚意嘴里,小姑娘顿时安静了下来。 身后二人姗姗来迟。 男子气度不凡,端庄而又不失威严,女子面庞娴静而柔美,微笑间优雅自如。 “这丫头提着心,吊着胆,日日在佛前烧香祈福。”张如心笑着走近,见了二人,眼尾的忧色才慢慢褪去:“回来就好,平安就好。” 熟悉的声音飘然而至,像是梦境中的回响,又像是昔日的记忆,谢允的心忽然一震,仿佛被什么牵引般,不由自主寻声看去。 第213章 定下婚事 画面重叠,如梦似幻。 谢允手微微一颤,转身要走。 “穆王,许久不见。”梁王声音淡淡,将他叫住,随后与身边的女子解释:“这是乘渊的父亲,燕北穆王。” 张如心面不改色,浅笑道:“见过穆王。” “我见这孩子颇有眼缘,便认了做义子,还要多谢穆王舍得割爱。” 梁王是故意的。 谢允被公然唤住,不可能拂袖而去,他转身之时,对上那双眸,心底一痛。 “王妃客气了。” 见过她撒娇的模样,也见过她生气的时候,二人最无法挽回的时刻,即便她故意不理,也不会如今日这般疏离。 仿佛往昔的十几年已经是上辈子发生的事。 忘情诀,忘却旧情,斩断诀别。 是他当年亲手放进她茶饮中的。 他求仁得仁,该开心才是。 谢允脚步缓慢,一步步往回走,女子的声音被抛在后头,渐渐变得模糊。 沈钰垂下眸,“梁王这是在同他炫耀么?” 谢乘渊心绪平稳,勾了勾唇,“人之常情,被爱才有炫耀的资格。” 也彻底了却他心底那点侥幸和残念。 …… 半月后。 燕北京都。 离城门还有数十里左右,正在走的马车忽然缓缓停下。 蝉衣掀开帘子看了一眼,面色微沉:“小姐,前方站了一排羽林军。” 乌泱泱如大阵压前,迫感十足。 羽林军的出现让沉寂多日的沈瑶有了喘气的机会。 “是陛下派人来接我们了!” 一路伤筋动骨,死里逃生,这种破日子终于不用继续过了。 等她回到京都,裴铮也不必再给什么好脸色,凭借此次出使,有了封赏后,自己便能在人前多得几分光,也能离东宫更近些。 陆洲和宋昭昭不明所以,纷纷下马。 “陛下有令,请诸位下车接旨。” 沈钰的车架门帘被人挑开,谢乘渊直接将她抱了下来,一只手牵着她的手腕,淡淡:“沈萧想要光明正大回来,这一灾必不可免。” 沈钰敛眸,“嗯,我跟二哥说过,他愿意以身钓大鱼。” 皇宫波云诡谲,要把这些年的幕后主使光明正大地揪到台前,不牺牲点什么,根本无法撼动。 不管是裴行远还是皇后,在燕北的名望都在远远之上。 燕北百姓得以安居乐业,也是裴家这些年治理有方,在百姓眼中,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扭转的。 谢乘渊和沈钰缓步走到军队前,为首的宫廷内侍细声细气,“使团一路辛苦,陛下早已备好新的软榻车架,护送诸位回府。” 沈钰随大流跪下谢恩,余光睨着内侍重新从袖中拿出一份明黄懿旨。 那人忽然转了语气,“然闻有叛贼沈萧,背叛朕躬,谋害社稷,罪不容诛,当即刻捉拿归案,以昭朝廷威仪,安抚百姓心志,钦此。” 宋昭昭闻言色变,“沈二公子何时叛国了?” 沈家一门忠诚良将,近些年对圣上也是毕恭毕敬,连进谏都未有过。 沈萧勾唇,冷笑着磕头:“臣遵旨。” 他们从海底地宫出来后,谢乘渊病发,沈钰前去救治,原本要说的话还没来得及说,又被南越关进府衙中把守。 等谢允到了长阳,已有燕北精卫守着,一切都来的刚刚好,刚刚好到他什么都来不及告知他们。 沈钰身姿纤细挺拔,站在秋末的风中,满地红枫更衬的她眉目如画,绝代风华。 她冲宋昭昭淡淡摇了摇头,眼睁睁看着沈萧被带走。 内侍眼底闪过惊诧,倒是个沉得住气的。 羽林军抓了人率先退开,沈瑶微微一笑,带着压不住的幸灾乐祸,“县主怕是想不到,好不容易将沈二公子救回,转身便将人送进大牢,早知如此,还不如不救呢,平白浪费了玉芝草。” 听到这话,宋昭昭刚平息下的情绪转瞬即炸。 好歹沈瑶也是在沈家长大的,即便心有不满,也不该这般落井下石。 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嫉妒了,根本就是心肠歹毒。 沈钰这才抬头看她,眸色无波无澜,勾了勾唇:“赵小姐这般关心大牢,想来离进去也不远了。” “谁说不是呢。”宋昭昭冷哼,“皇城根下玩大变活人,真当自己骗术了得?总有一天我要揭开你偷来的那身凤凰毛,看看里边到底是什么品种的野山鸡,这般爱上蹿下跳。” 好利的一张嘴。 沈瑶从变成赵允瑶开始,哪怕许多人质疑过,还从不敢当她的面这样说。 她看向宋昭昭的眼底多了一抹杀意。 一个族谱死的只剩自己的克星,也敢在她面前张狂。 沈钰这么捧着她,当心哪一天自己被克死了。 沈瑶转身上了马车。 不到半刻钟,沈萧被抓的事犹如一阵风传遍京都。 中间省略了海底地宫一事,只说使团一行人从南越国土上带回沈萧,沈家光风霁月的二公子一消失便是三年,不曾想竟是叛国去了。 沈将军和沈老太傅该不会也涉及其中吧? 若是如此,那便是奸臣! 一国将军如镇守国土的神灵,神圣不可侵犯,如今神灵染污,自然没了神性,被人唾弃。 紧接着不少人拿着馊饭烂菜来沈府面前闹事。 沈钰回去之时,马车都只能从侧门进。 江文瑛红着眼站在门口,见了她心底才微微松下一瞬。 沈钰张了张口,“娘亲,二哥的事……” “不着急解释,娘亲和你爹爹已经预料到了。” 哪怕外边传言是沈钰大义灭亲,亲自将沈萧找回来,但沈廷和江文瑛深知事情绝非这般简单。 一行人匆匆入府,沈钰没有回听风阁,被带到了江文瑛的瑞景轩。 “钰儿,宫内想来已经准备对沈家动手了,我们避世多年,终究是避不过去的。” 江文瑛红着眼,目光却十足坚毅,“娘和你爹方才就在相商,再过两月你便及笄了,及笄后立刻将婚事定下来,年前嫁入穆王府,这样也可不牵连于你。” “乘渊是个好孩子,相信婚后也会敬你爱你。前十几年娘亲让你流落在外受苦,后几十年决计不会让你继续过这种日子,与沈家分开,是我们如今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第214章 东家要见你 “我不嫁。”沈钰面色平静,“娘,现在不是谈这个的时候,如果宫里那位有心灭了沈家,即使我入了穆王府,也不是世子妃,而是沈府余孽。” 大难来临之时,逃跑只能是暂时的躲避,不能根本解决问题。 沈廷和江文瑛眼底溢满潮润的湿意,“是娘亲和爹爹对不住你。” 有沈瑶不满背叛在前,他们已经不敢再有诸多奢求,只求能保全孩子就好。 可沈钰…… 沈廷阖眸,不愧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翌日早朝。 裴行远的懿旨到了嘴边,那句褫夺沈家平阳侯封号还没说完,殿外忽然跌跌撞撞地冲进一人。 “陛下,边塞急报!” “边塞急报,求陛下宣臣入殿!” 浑厚焦急的声音破开大殿寂静,百官纷纷回头,只见羽林军手中拿着刚截获的信鸽,一路急奔到殿前。 圣音被打断,裴行远龙颜不悦。 那人走进,扑通一声跪在沈廷身侧,递上信笺,声音带着颤抖:“西凉流寇横行,我军反抓之时,不慎误伤其民,如今西凉皇后借势涌起,率军攻打我朝西部,杨城守军不足,已经沦陷大半……” “陛下明鉴!流寇不是一日而起,西凉狼子野心,早已妄图占据本朝国土,求陛下派军出兵,扬我燕北国威!” 杨城虽不是最重要的城池,可它过来的鹤城确是实打实的要地,土壤肥沃,矿产丰富,打铁造兵都可用于其中,一旦失守,对于燕北是重大损失。 裴行远没有立刻表态,却有大臣三三两两地站了出来。 “臣林棕民恳请圣上出兵!” “臣李德光恳请圣上出兵!!” 燕北这些年国库繁盛,打仗的军饷自是不愁,更何况此事是西凉挑起,于名声来说,他们并无错处,反而可以借此机会大肆出兵,抢夺城池。 裴行远敛眸,沉吟道:“既然众爱卿都如此说了,这仗是不得不打了。” “沈爱卿。” 沈廷淡声道:“臣在。” “沈萧叛国,朕本想小惩大诫,可若你此去西部,大捷而归,朕可网开一面,将功抵罪,饶他一命。” “臣恭谢圣恩。”沈廷的额头重重磕在大殿之上。 下朝后,当沈廷收到点兵名册,发现只有一万于众之时,神色微微沉落。 西凉此次进犯,长驱直入,如今已有八千精兵守在边境,余下八千攻打城池,人数赶超过半,裴行远这不是要给他将功抵罪,而是要让他死在边境。 春风楼。 沈钰和谢乘渊独坐顶楼凭栏处,俯看京都万景。 “季明礼倒是说话算话。”谢乘渊勾起她一缕发丝,轻轻挽在耳后,笑了笑,“小丫头,你的算盘打的很及时。” 沈家刚要被牵连,便立刻被裴行远派兵出去。 “人心难测,同样也好测。”沈钰绯唇轻扬,“陛下没直接动手,想来是心又痒了,要重蹈罗家军的覆辙。” “既能削了沈家势力,又能让爹爹在战场兵败,然后借题发落,他只需在最后时刻再派大军反压,新的势力被重新扶持,朝堂也算血洗完毕。” 一时三鸟,得人又得名。 谢乘渊笑笑,“不错,他当年便是一步步如此,铲除异己。” “如果东鲁再度派兵,去应战的是不是就是你了?”沈钰从凭栏处坐回软榻,神色不辨。 “不用担心我。”谢乘渊走到她身边坐下,揉了揉她发顶,“你在京都好好的,等我凯旋的消息。” “春风楼总要有人坐镇。”男子从善如流:“你说呢,小老板?” 其他的都不担心,就怕她被人拐跑。 话音刚落,蝉衣走了进来。 “小姐,有人托奴婢递东西给您。” 沈钰手撑着头,眉挑起,“嗯,拿过来。” 一个空白信封袋递了过来,她接过捏了捏,还挺厚。 沈钰撕开顶端,七千两银票顺力滑落,尾部还跟了一张小小的纸片。 谢乘渊指节捻起那张小到险些被人忽略的白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一个肖字。 男子凤眸微眯,真是想什么来什么。 君九霄一日不在钰儿面前晃悠,他就浑身难受。 “分你一半。”沈钰抽出三千两,“我托人在赌坊下注,赌我们俩死不了,其中有你的一份。” 听到这句话,谢乘渊眸色微微敛下。 她承认了。 果然前些日子,她一直在和君九霄通信。 谢乘渊在看到女孩眉梢微扬的模样,到底没打扰她的兴致。 这和沈钰无关,无论是他也好,还是别的男子也罢,她如此优秀,惦记和喜欢都是正常,这不是她的问题。 不过,伪君子还是事太少了,才这般空闲来骚扰钰儿。 “巧了,我也下注了。”谢乘渊拉开暗格,拿出更厚一沓银票放在她面前,神情温柔,“这里是五千两,交给夫人保管。” 沈钰缓缓抬眼,“别告诉我那个赌注是你让人开的?”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谢乘渊无声地笑了笑,“上天明鉴,流言可不是我传的。” “只是刚好借了时机,做了庄家,然后召集手下的散户一人给了几百两,零零散散地先铺开阵势,后边自然有人鱼贯而入。” 沈钰轻笑一声,续道:“世子,你给我的惊喜还真是从未停过。” 一如年初他给令牌的爽利,谢乘渊将银票塞进她手中,凤眸弯起,“给夫人赚点零用钱,小事一桩。” 送沈钰回去后,谢乘渊叫来鬼狐。 “入夜将医谷京都的据点烧了。” 男子唇角轻勾,泛着森寒冷意,“都是棺材,想必很好烧。” 鬼狐差点听见自家主子咬牙的声音。 烧医谷分部? 要是让世子妃知道会不会剐他一层皮? “主子三思,这……”鬼狐有口难言。 “君九霄既然这么闲,刚好给他寻点事做。” 鬼狐颤颤巍巍的去了。 与此同时,冰月走了进来,“主子,商行那边的东家想见您,说是如今时局不稳,相商东鲁铺子转让之事。”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水运航道,若是战事起,可从淮南一带调兵遣将。” 谢承渊凤眸轻敛:“她的消息倒是收的快。” 第215章 千金难买我愿意 梁文彬按照约定到了昭玉夫人宅邸,进去坐了一瞬便出来了。 回到春风楼,他老老实实道:“表哥,东家要见的是你,不是我。” 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自己分明也没出什么差错,怎么就被瞧出来了? 鬼狐微微一顿:“她怎知云惊鸿是主子?” “我不知道啊,进去后有人给我上了一杯茶,我喝了,然后她就开口说今日事忙,要送客,还说让我背后真正的主事人去见她。” “不过嘛,”梁文彬微微一笑,“声音倒是好听得很,品味也不俗,昭玉商行富可敌国不是传言,单院子里两株并蒂墨菊,已是万金之数。” “表哥,你当年上哪寻得这么个尤物?” 谢乘渊眸色淡淡,“尤物这词不是这么用的。” 梁文彬立马吐了吐舌头,“晓得了。” 待人走后,鬼狐笑道:“让表公子一句话就失魂落魄,这东家看来主子是不得不见了。” “给我寻一顶帷帽。” “是。” 裴序听闻消息后,同他喝酒时语调多了几分促狭,“恭喜世子,第二春要来了。” 谢乘渊抬眸,“不想喝就让人把你请出去。” “我说什么,昭玉夫人定是对你有兴趣,只是这一去,若是被人看上,按那女子的智谋怕不是要将你强行扣在那。” 裴序勾了勾唇,“你那位小世子妃该伤心了。” 想起沈钰,谢乘渊心底微微一凝。 绝对不能让钰儿知晓此事。 他和昭玉清清白白,若是贸然引起钰儿误会,再加上伪君子近日又在京都,实在不妙。 此事定要速战速决。 裴序调侃未停,说着像是发现什么,话音一转,“不过你怎么专和名中带玉的女子沾染上?” 谢乘渊声音低哑冷沉:“她和钰儿没法比。” 一个是他爱的人,一个不过是欣赏的盟友。 如果盟友要变质,欣赏也大可不必。 翌日。 谢乘渊身穿一身玄色外衫,脸上被长及衣摆的帷帽所覆,远远看去像是一块会移动的黑布。 马车停在宅院门口,他随引路之人一同进访。 假山流水,夹杂着似有若无的箜篌声,泠泠如玉。 绕过抄手游廊,到了内院,一名女子提着佩剑走出,见了他微微颔首,所有人到这全部停下,只允许他一人入内。 她走近的刹那,谢乘渊眸色轻眯,看向女子的脚步,左三右四。 每个人在世上都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易容术炉火纯青,总有个人习性无法取代。 蝉衣和月砂最初出现在沈钰身边,冰月便将二人特征记录呈了上来,这分明是蝉衣的走路特点。 谢乘渊眸光一敛,看向前边那扇紧闭的门扉。 一个从未有过的念头出现在他脑海。 …… 屋内,玉兰冷香萦萦而绕。 玄袍男子进门时,沈钰微微抬眼,勾了勾唇:“云公子倒是好生难请。” “朝中事忙。”男子低笑一声,并未解下帷帽,隔着屏风,声音遥遥传来,“让东家久等,是在下的不是。” 话落,他扫向一旁空着的小桌,淡笑道:“昨日来的公子还有茶喝,今日我来,便是连东家一杯茶都喝不上了?” 沈钰懒洋洋地执起手边的白玉杯,银山普洱的香味幽幽传来,“云公子无诚意在先,昭玉只能没礼数在后了。” “还请多多海涵。” 她义正言辞,丝毫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当年通信,一般会经过肖远之手再转给秋瑾,肖远是个会来事的,每回会按照送礼之数,附带一些珍品小物,当个讨喜。 难得京都是云惊鸿的地盘,他就是这么当的东道主? 沈钰淡淡,按了手边机关,屏风外一暗格忽然弹开,一沓账册放在那人面前。 “直接谈正事吧。” “前些年殿下出本金,在下行商,约得是三七分,此行天下即将大动,待尘埃落定,昭玉愿奉还本金三万之数,换日后行运权五五之分,还请阁下回去与殿下相商。” 沈钰想过了,一旦裴序登基,天下大稳,她气势已成,必要提高自己的利益才是。 “四六分也不是不行。”男子轻笑一声,靠在椅子上,“剩下一分,便用来当梁公子的聘礼,也算是殿下的一份心意。” 屏风中传来一声低笑,声音轻慢而泛着冷意:“聘礼?” “若是我的耳朵没听错,可否理解为这是用来聘我?” 玄色身影藏在一团浓墨下,让人看不清表情,慢条斯理中带着和晋元太子一众皇室子弟的矜傲,“梁公子对东家一见钟情,殿下愿成人之美,今日所来也是为了谈及此事,若东家愿意下嫁,日后我们便是真正的一家人,别说六个点,便是分七个点也不是问题。” 男人声音低磁,即便看不清容色,也知气度不凡。 可惜了,书信之词是会骗人的,与他通信这些年,本以为是个品行上端的聪明人,不曾想还是俗物。 而且这语气,她真是多听一分都嫌聒噪。 沈钰神情漠然,眉间裹挟着凉意,开口带着几分不容置喙的冷傲,气势完全不输对面。 “一个商行而已,还不值得我牺牲至此,大不了不要就是。”沈钰抬眼:“只是想不到能走入民间扎根的殿下,也会动用皇权欺压,我不稀罕那点名位,云公子怕是找错人了。” 她冷漠疏离,对面却不知进退地续道:“东家才名冠绝天下,寻常男子配不上,也不敢配……” “够了。”沈钰杏眸微眯,冷声打断。 她听到这话,脑海中下意识出现谢乘渊的脸。 不管是很久之前的,还是最近时日的,零零散散如暖阳洒落,丝丝缕缕泛着微光。 紧抿的绯唇微松,沈钰语气寒凉冷淡:“总有人配得上,但绝不会是你口中的那些。” 少女声音清泠如霜,即便换了音色,也如珠玉一般落在耳畔:“名位也好,皇家也罢,我看不上,换了谁都一样。” 云惊鸿似笑非笑,“东家这般果决,难道已经心有所属?” “恕在下多嘴,喜欢过不了一辈子。” 沈钰低笑一声,笑却冷:“但千金难买我愿意。” “有人舍得拿全部身家博我一笑,有人却要拿我全部身家要挟做扣,你的人又怎配同他相提并论?” “来人,送客。” 第216章 你真的喜欢我么 谢乘渊出门时,唇角轻轻扬起。 身后的管家却满是黑脸,上了车,马车驶出宅邸附近。 鬼狐揭了人皮面具,匪夷所思:“主子,和东家没谈拢么?” 昭玉夫人是他们多年的盟友,与主子关系并不差,可为何方才见里边的人都没什么好脸色。 鬼狐甚至不敢说,他觉得自家主子是被人轰出来的。 车内,谢乘渊解了一身玄袍,露出里面紫色云纹滚边长衫,是锦衣阁的镇店之宝,名唤西江月。 他心情十分好,好到一人独自轻笑出声。 鬼狐更纳闷了,也不敢问。 “谈得颇为顺利。”男子声音低低沉沉,“等会你派人将新的契纸送过来。” 三七分,她七他三,换沈钰一句千金难买,十分值得。 回看往昔,谢乘渊挑起腰间双鱼佩,凤眸微弯,原来他们之间的缘分从未断过。 入夜。 沈府围墙再度迎来不速之客,一抹黑影掠过月色,轻而易举进了听风阁。 男人脚步刚落下的那刻,案几前的女子已然抬起头。 沈钰慵懒地搁下话本子,还未说话,唇上已然一热,转瞬间屋内灯火骤熄。 “怎么了?” 男子低沉的喘息落在她耳畔,带着薄茧的指腹摩挲着她的侧脸,将余下的尾音堵的严严实实。 好半晌,他才轻轻将她放开,“想你了。” “一日未见而已。”沈钰道。 谢乘渊嗓音温柔,“一日未见如隔三秋,如今已是亥时,次日将即。” 他道:“夫人,是如隔好几个秋了。” 从宅邸出来时便想来寻她,可如今因着沈萧,沈府被不少人盯着,贸然拜访怕是会给沈廷和江文瑛添乱。 谢乘渊忍了多时,忍到入夜后才将周围所有眼线放倒,这才能来寻她。 沈钰打小没听过什么耳热的话,在谢乘渊这一次性补了回来。 她恍然想起白日与云惊鸿说的,心底深处有块地方逐渐变软。 换作一年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和谁交心相守,余生缪缪,不过弹指一挥间,情感更是如天边流云,没什么值得太过留恋的,若真要得到什么,握在手中的钱财权利才是主要。 可当对面抛出曾经最能吸引的东西,她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除了不愿虚以为蛇,这是沈钰第一次感受到,喜欢很重要。 她没有爱过人,但那种顺心而动的感觉像是丝丝缕缕的糖霜沁入,在味蕾绽放。 谢乘渊忽然将她抱起,走向床榻,“这么晚不睡,可是有心事?” 沈钰眼睫微微颤了颤,声调有些懒,“嗯,失眠。” “刚刚顺手把装地契的箱笼带来了。”他又开口,声音有些低缓:“睡不着可以数数我们有多少家产,不过钰儿能不能看在它的份上,今晚留我小住。” 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哄诱,更似平平无奇地扮可怜,倒像是让她想起雨夜无处可去的小狗,湿漉漉的眼眸如水波涟漪。 沈钰的心有一瞬间跳快了起来。 在岛上那几日的回忆翻涌肆虐,她不动声色间换了吐息,逐渐平复过乱的跳动。 他有些不对劲。 心情好的简直太过张扬,和前几日隐隐压着心事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今天心情不错?”沈钰问的直白而认真。 “嗯,很开心。”谢乘渊勾着笑,将她平放在床榻上,顺势躺在身边。 二人墨色的青丝缠在一处,他尾调扬着,补充道:“因为和你见面了,所以很开心。” 直到—— 沈钰侧头,杏眸轻眯,抚上他的肩膀忽然将人往下拉了几分。 谢乘渊眸色微暗,墨色中情潮翻涌。 除了那日喂药,她从未对他有过半分主动。 再加上君九霄日日不停的书信,他早就在背后嫉妒的险些眼红。 可如今…… 谢乘渊阖着眸,等待的却不是温香软玉,而是喉间一凉。 昏暗中,沈钰脸上染着愠色,冰凉的刀刃粘上他的皮肉,冷笑一声:“云公子,这又是玩的哪一出?” 谢乘渊:“……” 他脊背瞬间泛起一层薄汗。 “钰儿,我……” 甜蜜氛围骤然消逝,沈钰起身要走,她眉宇淡冷,“出去。” 要不是他发间残余的那点玉兰冷香,差点就被他骗了过去。 一想起今日说混账话的和晚上来哄自己的是同张嘴,沈钰瞬间心情复杂。 她知道谢乘渊藏的深,却从未想过他能在自己眼皮底下班门弄斧,甚至还故意试探。 他真是有够大胆的。 “我错了。”谢乘渊长臂一揽,将她带入怀中:“钰儿,我真的错了。” 沈钰银针出手,直接抵在他面前,只需一寸,便能直入脉门。 “你是想和我比一场?” “我没有。”谢乘渊神色难掩慌张,但依旧没放,他闭了闭眼,“夫人若是生气,怎么罚我都行,只要别不理我。” 沈钰冷声道:“我此生最恨人算计,趁我没动杀心,你有多远走多远。” 谢乘渊压了口气,停了好久,“我不是算计,钰儿,你听我解释。” 沈钰现在心底窝着一团火,手被人握着,她要挣脱,却发现这人抓的十分巧妙,既让她脱不了手,又不会伤了她的手腕。 气的她脚上蓄力,刚要踢过去时,脚踝被人稳稳托住。 “你拿鞭子打我都行,别伤了自己。” 沈钰险些气笑了。 “好,我倒是要听听,九殿下门中惊动燕北的名门谋士云惊鸿,准备如何狡辩。” 两人无声对峙着。 片刻,谢乘渊道:“回来前伯父曾去信,让我待你及笄后便来下聘提亲,可到京都后,他说此事被你回绝了。” “从孤岛回来后到现在,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对我究竟是什么样的情感。”他静静地坐在她身侧,垂着眸,“我承认这种方式很卑鄙,但是钰儿,我没有你想的那般城府深重,至少在你面前没有。” “要不是在房门前认出蝉衣,我不会想到昭玉夫人就是你,也不会想要弄清谜底这个答案。” 沈钰盯着面前略显无措的男子,听见他略带低嘲的不确定,“你从不拒绝,却也未曾回应,你真的喜欢我么?” “是男女之间的喜欢,而非救命恩人之间的报答。” 第217章 心悦君兮君亦如是 这一次,沈钰手中的银针没有再寸进一分。 她凝着他的眉眼,谢乘渊凤眸深邃犹如触不到岸的海浪,月晖落在潮水之上,浅光明灭。 “近几日烦的就是这件事?” 谢乘渊将她指尖的银针缓缓拿下,“也不算。” 还有君九霄。 但现在不是提这个人的时候。 来日方才,他有信心能取而代之。 缄默片刻,沈钰面上仍没什么表情,有些淡。 “我不愿成亲,是因为现在时局不稳,嫁入穆王府沈家就会变得被动,不是故意拒绝。” 谢乘渊眼底有东西渐渐融化,他揉了揉她发顶,“我明白的,我等你。” 等到尘埃落定,等到她说愿意的那日。 即使这样,某人还是不甘心地伸出手,再度将人拢在怀中。 他凤眸潋滟,胸膛传来一声闷笑,低低沉沉灌入沈钰耳内。 “沈小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这一次,谢乘渊没有被勒令滚出去。 沈钰忽然记起,四年前的那日,她在医谷收到那封龙飞凤舞的密信,以及三万两黄金时的心情。 彼时珍宝斋不过是开在西北边陲和各国边境的小铺,平日赚点闲钱,当个情报散播点。 谢乘渊用云惊鸿这个身份,以一种强悍直白的方式强行进入她的生活。 她并无心于朝事,思绪有些纷乱。 平生头一次进了庙宇,沈钰站在佛堂上,手握筊杯,掷了三次,都是吉利。 出来后,密信再度落在案前。 他说他相信她能做好。 后面昭玉商行不断壮大,入账的银子是曾经的好几百倍,她不动声色地配合京都调动人手,暗中造兵器,每一步走得新奇又刺激。 看似是结盟,进入九殿下阵营,实则也把她带上了从未有过的高度。 她渐渐放下了过往仇恨,开始新的生活。 云惊鸿是她开辟另一番的橄榄枝。 知道谢乘渊故意试探,生气是真的,怒他的隐瞒。 可细想而过,她人生的每一瞬转折,似乎都有他的身影。 海岛上的义兄是他,云惊鸿是他,数十载的光阴,他们未曾见面,却从未分别。 忽然,她不再想去计较那些因为误会闹的不快。 战局一触即发,他不日便会出征,在一起的时光本就不多,不该用来浪费。 良久,谢乘渊依旧没听到她的回答,少女呼吸均匀,像是已然睡着。 是他心急了。 正要轻柔将她放下,怀中忽然响起清浅的嗓音,“你想要哪种?” 男女之间的喜欢,还是恩人之间的报答。 谢乘渊挑了挑眉,第一反应是这也能选? 随后浅浅地弯起唇,不好,和小丫头在一起待得久了,他险些也要不解风情了。 “第一种。” 沈钰淡淡:“嗯,也不是不行。” “听到了。”谢乘渊侧头,轻盈的吻落在她额前,“心悦君兮君亦如是。” 翌日。 谢乘渊心情尚佳,春风楼上下每人这月的薪俸翻了一倍,百毒庄也不例外。 鬼狐这钱拿的烫手,险些不敢接。 他认识主子至今,还从未见他这么喜怒善变过。 说起来,还有一事…… 鬼狐忍不住咽了咽口水,“主子,医谷前些日子从乱葬岗随便寻了具尸体练接骨,不曾想那是宫内刚处置的奸臣,如今余党未能肃清,那些家臣刚要去寻,便发现被医谷端了。” “有人比您更早下令血洗京都分部,现在义庄早已人去楼空。” 这会真是有仇都没地方报了。 谢乘渊冷然,“倒是误打误撞让他做了一桩好事。” “伪君子行踪在哪?” 鬼狐额上冒汗:“从未离开京都。” “不过三日后,鬼市又要开了,这回来的是丹七草,属下记得上次世子妃说了,只要有丹七草,长公主的病便能治愈。” “听说君九霄也会去,他似是对此药也颇为感谢兴趣。” 亥时。 鬼市门扉大开,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刚走到一处包间门口,微开的窗将里面的声音隐隐约约的透了出来。 艳女身上近乎衣不蔽体,暧昧地在一男子身上贴着:“上回多谢谷主救命之恩,奴家无以为报,只有这身子还算干净,谷主若是不嫌弃,奴愿日日伺候谷主。” 白色雪缎将那人衬的如仙人风姿,高不可攀,即便身边的人早已情潮涌起,依旧淡然地饮茶。 谢乘渊眉心微蹙,若不是此地鱼龙混杂,他就该带钰儿好好来看看这幅场面。 “百里庄主的墙角准备听到何时?”屋内有男声传来,似嘲弄道:“用不用在下为你准备一把椅子?” 谢乘渊直接推门走了进去,艳女眉心一跳,吓得往后退了几步,“谷主……奴害怕。” 沈钰脖颈温热,顷刻间艳女如水蛇般缠了上来。 “滚出去。”金色面具后的冷眸扫向她身后,语气不善。 “庄主是不是太不会怜香惜玉了。”沈钰淡笑。 艳女抖的愈发厉害,一想起之前碰了碰就险些废掉的手,多少温言软语已经卡在喉间,忙不迭地小跑离开。 室内再度寂静下来。 被人扰了兴致,沈钰好生没趣的啧了一声,百里策同她见面,狠话常有,生气倒是头一回。 怎么?医谷前些日子扒他祖坟了? 她刚要开口,对面也懒得遮掩来意:“一个艳女而已,要多少我可以给你找多少,但不该碰的人,你最好别再乱动心思。” 沈钰拿茶盏的手微微一顿,原来不是扒祖坟,是偷腥偷到百毒庄老巢了。 头一次见百里策这般,倒是新鲜,她抬眼:“庄主既然开了这个口,那我势必要弄到手,你能看上的,定是个好东西。” 百里策负手而立,冷笑道:“君九霄,你曾经得到过,不过,如今你不配了。” “她不要你了。” 江湖人尽皆知霜苓是他背后的女人,为此还被众人嗤笑,堂堂一代女神医,竟然能委屈自己与他人共事一夫,还真是眼界比医术大度,也不知君九霄给她下了什么药。 伪君子让他的小丫头被冷嘲这么多年,依旧不知悔改,不仅是无视他们多年情谊,更是对钰儿的一种蔑视。 沈钰按了按眉心,莫名其妙:“我?我染指谁了?” 第218章 双双掉马 这话落在谢乘渊耳内,他凤眸顿时一凛。 君九霄夜夜笙歌,身边女人如流水,哪怕钰儿于他而言也不过怀中温香软玉的一瞬。 他替她不值。 男子浑身的危险气息落在沈钰眼底,变成了隐隐的兴奋,暗夜的猫终于露出了爪子,百里策有了软肋,真是大快人心。 算起来,他坑蒙拐骗谢乘渊这么多银子的账还没算,真当他们家的钱这般好拿。 “听庄主的语气这是还没追到手。”沈钰似笑非笑,唇角勾起一抹玩味:“想来是人品有差,才惹的那小娘子对在下念念不忘。” 她缓缓扬唇,奚落道:“你将她送来,好言好语说上两句,保不齐我能替你劝劝,毕竟也是曾经的露水情缘不是?” 念念不忘,露水情缘二词一出,砰的一声,她面前的杯子直接碎成齑粉。 谢乘渊语气淡冷:“是吗?那你还真该死。” 果然如此,伪君子打的就是这个算盘。 哪怕钰儿已经许久未与他见面,却迟迟停不下撩拨人这个毛病,只能将他手废了,他才能消停。 “铛——”利刃突然出鞘! 一阵寒光擦着沈钰耳侧飞过,猎猎冷风乍起,她眉心一跳,轻侧闪身。 梨花木案几受了力,直接分成四半。 房内光影四起,外边的人全部噤声。 “咱们还是走远些,魔王打架,小鬼遭殃,等会被误伤了,难不成还指望君九霄来治么?” “可这场面百年难遇啊啊啊啊!上一回他们打起来,还是五年前君九霄初登谷主之位时,当年丰神俊朗的小郎君长成了如今器宇轩昂的男子,谁忍得住不瞧上一眼?” “之前是医谷抢了百毒庄的地盘,这次又是所为何事?” “别把大侠想的太俗,说不定只想切磋武艺呢。” 鬼狐默默退到一旁。 大俗即大雅,主子为爱冲锋,值得! 再加上世子妃妙手回春,将主子的病治好了,上回打了一百回合到平局,这回主子拿下君九霄那还不轻而易举。 屋内。 沈钰许久没活动筋骨,她平常不爱出手,一个是没必要,一个是没兴趣,可对面是百里策,她胜负欲高涨。 淬了奇毒的金针脱手而出,药香扑来,针尖一扫,对面人影闪身避开。 长长的针体刻在墙上,按照人体大脉之处精准落位,针针死穴。 如果说刚才谢乘渊只想断了他两只手,此刻瞬时改了想法,他要他的命! 不管钰儿日后会不会责怪,这种祸害下手狠辣,早晚有一日会重蹈赫连甫旧路。 谢乘渊反手而行,短哨出声,片刻几十只黑色毒蛛突然从房内四面八方涌上,速度之快,像小球一样滚去。 以他为中心的半寸却什么都不敢靠近。 要是现在把他放在哪处,那里必然寸草不生,生灵尽灭。 沈钰杏眸微暗,她不会中毒,可也架不住会被咬住的风险。 幸好百毒庄技巧有限,目前一次性只能操控五十只毒蛛,只要被杀死,便没有再嚣张的可能。 当务之急,她要和百里策近搏。 想到这,沈钰轻点脚尖,踩着屏风而起,迎面朝那人挥拳而去,同时丢出火折子,轰隆一声,火舌卷地,烧死一小半毒蛛。 白衣落于眼前,银针擦过他耳畔,金色面具后的瞳仁冷意森森。 沈钰勾了勾唇:“巧了,来的晚缺了道下酒菜,借庄主的光,烘一盘烤蜘蛛算了。” 谢乘渊冷嗤:“七窍流血,穿肠烂肚的死法倒是与谷主格外相配。” 他想吃? 送他。 谢乘渊一掌催向地面,毒蛛凌空飞起,朝对面涌了过去。 空中速度极快,沈钰眼瞳微凝,灵巧翻身后朝那人身影而去,身后还不忘用内力一转,诱着毒蛛转了个头。 鬼狐看着天上飞的,地上爬的蛛影,摇了摇头。 君九霄和主子果然不对付,平日里抢生意便罢,如今连喜欢的女子都是同一个。 要是世子妃在,不知会帮谁? 正想着,室内传来一声巨响,其余人慌忙躲开两三尺远。 所有毒蛛被催至空中,沈钰一咬牙,以身做诱,朝对面一跃,手刚挨上百里策前襟,便提着往后挡。 那人也不是吃素的,骤然后退几步,抓过她的手腕正要往前一拧,忽然,本来落在脖颈的手迟迟未下,沈钰趁着空档,金针落于他眼睫一寸之上。 眼见着就要刺穿他的面具,却被浑厚的内力阻了回来,手堪堪虚浮在空中。 谢乘渊除了幼时牵过梁语芬和长公主的手,往后年岁从未与女子亲近过,可方才那触感和手形,分明十分熟悉。 金针被骤然弹出,二人闪身一避。 当他手搭上君九霄腰间之时,瞬间豁然开朗。 “你找死!”沈钰自然也感觉到了身上的滚烫。 敢近她的身,这只手可以留下了! 短刀从眼前划过,要刺下去的刹那,手腕被人再度握着,一个翻转落在地上。 头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钰儿。” 似是音色还没全然扭转回来,透着诡异的陌生。 沈钰微微一怔,手一挥,百里策的面具跌落在地,露出那张俊容深邃的脸。 她脸上一空,面具同时被人揭落。 两人瞬间明白过来怎么回事。 “你口中的她是谁?” “你怎能找艳女?” 二人异口同声,像是进青楼抓奸的正室。 谢乘渊心潮翻涌,险些没崩住,尤其捏着沈钰的那只手腕,方才还在艳女腰间流连过。 沈钰怔了片刻,呼吸乱了几分。 百里策是谢乘渊? 同自己斗了五年的人,竟然是身边人?! 沈钰想起往昔,忽然提腿踹了他一脚。 前几日的那顿打终究还是落了下来。 谢乘渊硬生生地站在原地受着,手却没松开她的腰,低声道:“我以为你是霜苓,霜苓和君九霄又是江湖有名的眷侣。” 他气不过动手怒揍情敌。 谢乘渊心情像是御剑一般,忽高忽低,惊喜交加,更多的是喜,他早该想到的,凭借小姑娘的聪慧,一个谷主有什么当不得的? 说到这,沈钰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她幽幽开口:“所以近些日子烦的是这事?” 第219章 谷主身边有人了 “嗯,怕你心底太拥挤,我塞不进去。” 沈钰忍了忍,终究没忍住勾了勾唇,“没有。” 还没过一个眨眼,谢乘渊拧着眉,危险地俯身,视线与她齐平,认真开口道:“钰儿男装的样子也甚是勾人,惹得那艳女春心涌动,恨不能让你拆骨入腹地吃了。” “这要怪谁?”沈钰挑眉,“都是百里庄主失手下毒给我送的艳遇。” 旧账往前翻,页页翻不完。 谢乘渊低笑一声,拥着她,“抱歉,这次我真的不知是你。” “就是单纯想教训招惹你的负心人。” “看出来了。”沈钰伸手去握住他的长剑,心绪久久不能平静。 她曾在十岁生辰那日与他决战过凌崖顶,那是二人第一次交锋。 也是他们第一次见面。 这五年,或遇武林纷针,或遇利益冲突,百毒庄和医谷站在对面阵营,斗了上千个日夜。 在某一瞬上,她敬百里策是对手,亦是武医知己,只是二人隶属不同。 可现在,沈钰抬头看她,唇角勾着笑,衬得那双春水杏眸灵动明艳,“谢乘渊,有你当对手,我很高兴。” 门外。 打斗声突兀地停下,却没一人敢钻进去凑热闹。 “有人输了?” “该不会是君九霄吧?听闻他近期日日流连花丛,给春风楼头牌一掷千金,怕不是女人换得多,身体都虚了,怎还能打得过百里策。” “能不能盼着点好?君九霄若是死了,你们日后被百毒庄毒杀的时候,可别等着医谷来救,自个找个土堆先埋着就是。”有女子忍不住嗤了一声。 谷主端方清雅,这些凡夫俗子比不过便在这妒忌胡言。 “俗物,别以为你替他多说两句,就能攀上君九霄了!” “怎么?我乐意!”女子不遑多让,“就是倒贴老娘也乐意!都跟你似的丑出天际,牛头马面看了也得转身就跑。” 二人耳力都不错,这番话流进屋内时,谢乘渊忍不住将手贴在她后颈,微微捏了捏,像是安抚小猫一般。 “我这位置还没坐稳,已经有一堆人惦记上了。”他不疾不徐地开口:“今天日子不错,钰儿要不要给我个名分?” 沈钰果断拒绝:“不要。” 她思绪转得飞快,医谷和百毒庄一大效益来源便是江湖上数不清的恩怨仇债。 毒杀也好,救人也罢,赚的都是真金白银。 要是被人知道他们是夫妻店,这还怎么玩? “我的意思是出去告诉那些女的,谷主已经成亲,让她们断了残念。”谢乘渊眉梢挑起,散漫地眼底带着揶揄:“钰儿想的是什么?” 他说完后,低头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声音愈发低缓,“难不成是这样?” 男子俊美妖孽的脸在眼前放大,说不清是诱哄还是调戏。 沈钰忽然抬手,抓着他的衣领将人拉下,眼底多了几分明快的笑意。 随后—— 温热的唇覆上,如暖玉一般,愈演愈热,加深了这个吻。 一片狼藉的室内勾着香炉里的细烟,升腾起迤逦之色。 白色与玄色身影交相拥着,无人看见的角落,温情溢散。 半晌,沈钰松开他,抬手抚过唇瓣的晶莹,微微侧头,“庄主的建议在下采纳了。” 她嗓音含笑,尾调拖长,“日日流连春风楼,与花魁一见钟情,匆匆求娶,这出话本子我很喜欢。” 二人出来时,依旧是平日王不见王的模样。 满室狼藉无声昭示一切。 有人大着胆子抬头,瞧见他们身上都未添伤,不知是遗憾还是感慨,笑了笑:“看来又是平手。” 出去后,谢乘渊并没有多留,转身便走,连丹七草看都没看。 鬼狐心头更加诡异,该不会主子真的输了? 下一瞬又被他迅速否认。 不可能,他们手中还有刚研制的新毒粉,再不济主子一声令下,这宅邸周围的毒虫毒蛇都能听之号令,怎会输给君九霄? 回到马车上,鬼狐问:“主子,那什么……属下刚刚收到探子的消息,医谷京都分部的最新地点查出来了,您看是端了还是烧了?” 打没过瘾,抓几个下面的小鬼出出气也不是不行。 “不必。”谢乘渊菲薄的唇微弯:“以后除了日常争斗,不用刻意针对医谷,一切照旧。” 鬼狐不明所以,“您是担心世子妃?” “嗯。”车内的人尾音含笑,“除了日常下毒,日后见了医谷的人都客气点。” 听了这话,鬼狐心底惊惧更甚。 不是,主子难不成真……被君九霄打服了? 他不怕死地继续多嘴问道:“今日屋内,谁输谁赢?” “我输。”谢乘渊挑眉,“输给自家人,也不算什么。” 等等,自家人? 是他想的那个自家人吗? 谢乘渊寻常在江湖油盐不进,心狠手辣的做派,还会为谁这般? 马车一路驶出鬼市,停在通往沈府必经之路的路口。 鬼狐看天看地看月亮,忽然觉得往日的厮杀都变得暧昧起来。 谁能想到医谷谷主和百毒庄庄主是一对呢? 他敢当街说一个字,下一刻便会被人丢菜帮子觉得他定是疯子。 未免有些太过刺激了。 三日后,沈钰拿着丹七草炼好的药丹和几只玉瓶出了门。 她要去穆王府,顺道路过金陵街。 街口,一辆略显朴素的车架见了她,门帘被人挑开,露出赵允禾那张生动活力的脸。 “姐姐,这!” 她们身后还跟着四驾马车,东西瞧着有些多,可和在京都生活了十几载来算,已经算少了。 前些日子,不受相爷待见的夫人终于同他和离,几十年夫妻缘分走到尽头。 凉州母家亲自来接,赵允禾毅然决然放弃相府嫡女身份,陪母亲回乡。 “擦完这一疗程,便能大好了。” 车内的中年女子激动的不知如何是好,“多谢县主善心,日后若有帮得上忙的,县主只管吩咐。” 沈钰笑着摇了摇头,“夫人客气,赵小姐玉雪聪明,正值豆蔻,听说凉州的梅花开的甚好,待赵小姐成亲,我定亲自登门祝贺,顺道赏花看雪,共赴故约。” 赵允禾眼含热泪:“一定。” “姐姐,我等你。” 第220章 福安之祸 两个月后,初冬时节已经带着入骨的凉意,沈钰拢着薄氅坐在亭中看书。 不远处江文瑛正里里外外的忙着,再过几日便是她生辰,即便父亲和几个哥哥不在,她还是决计要给沈钰风风光光的办及笄礼。 花是早就从城郊备好送来的,蜿蜒整齐的铺了一路,府院灯笼都换了一遍,又挂了绸带,打着如意结和丝绦,金红交织的绳穗随风而动,很是好看。 沈廷多年没有带兵,如今军中又是匆匆筹备组建,难免心有余而力不足。 同西凉战事已经打了一月,沈家明显势颓,好在伤亡不重。 江文瑛在院子里看了看,恍然惊觉少了一盘盆牡丹,正要差管家去问花农,便有人匆匆小跑着进来。 “夫人不好了,前线刚传来消息,老爷杨城兵败,三公子手臂负伤,正在退往鹤城的路上。” 江文瑛面色平静,“胜败乃兵家常事,不必大惊小怪。” 至于沈恒,他一向不擅兵事,受伤在预料之中,离开京都是为了更好的保命。 沈家如今在外人眼中水深火热,说是得器重,背后又是一片四伏的危机。 当家主母不急,底下躁动的下人也渐渐平静下来。 沈钰收了手中的书,转身回了听风阁。 临走时她炼了很多药,季明礼那边联系也从未断过,不会出什么大事。 翌日。 杨城失守,败仗的消息瞬间如一股风传遍京都。 不知从哪个茶馆开的头,等大家反应过来时,沈家叛国的流言已经如沸水一般蒸腾开来。 “我昨日还看见平阳侯府的人在金陵街大肆采买东西,说是家中小姐及笄礼照旧,要办的热闹些。” “这边全家都上战场了,我原以为只是侯夫人心大,不曾想竟是早就投敌了。” “这有何稀奇?沈府二公子不就是个例么?” “上梁不正下梁歪,沈家德不配位,合该全府抄斩才是。” …… 闲言碎语愈来愈激烈,渐渐传入宫中。 当日,沈廷的请罪书已经到了龙案,皇帝阖眸,并没有打开,径直丢进了一旁炉子中。 集贤殿的老太监低眉退了出去,外边天幕沉沉,乌云压低。 他微叹了口气。 明日怕是要变天了。 当晚,京都迎来了第一场雪。 大朵的雪花合着看不清的纸片纷纷而落,铺了满地莹白。 气温骤降,皇后身子自那次出疹后便一直不好,昭仁公主也不大进宫。 侍疾这事便落到了福安公主头上,她这些日子住在宫内,晨起时见了满院大雪,懒怠地吩咐:“去将地龙烧的旺些,上回教坊那琴师弹得不错,将他寻来给我打发解闷。” “是。”宫女恭顺地往外走。 长秋宫的嬷嬷笑着上前为她梳妆,“自从公主回来,娘娘的心也宽了不少,这都是公主的功劳。” “母后心病难医,本宫也帮不上什么。”她拈了颗果子放入口中,“只是沈家兵败,牵着谢家,谢贵妃近日得势不起来,过些时日风声一大,她为了避嫌,自然要交回六宫协理之权。” 她自小看着父皇偏宠谢贵妃,却也只是宠,并无真正落得什么实权。 除了那个贵妃之位,她生的裴序诗书礼教从不过问,只看在谢贵妃的面子上寻些名声响的师傅,不像晋元太子,骑射都是父皇亲自教的。 捏死未央宫和谢家不是什么难事。 福安公主气定神闲地赏雪用着点心,好容易将发髻挽上,正要寻件大氅去集贤殿附近看今日自己安排的人弹劾沈家好戏时,身边的大太监匆匆跑了进来。 人影一个不留神被门槛绊倒,生生摔在地上,手中似是还揉了一团纸。 “斯——”太监痛的直抽气,拿着那张纸道:“公主,出大事了!” 他将纸抬高,示意身边伺候的人过来拿。 福安秀眉微拧,清早听见这句话,顿觉晦气。 “还不快说!” 话音刚落,纸已经递到她面前。 女子纤葱玉手抬起,目光轻扫,明媚的眉眼一寸寸冷暗下来。 片刻,手边的青瓷花樽被挥袖扫在地上:“简直一派胡言!” 另一边,福安公主通敌卖国的纸张落满大街小巷。 更甚之有人道,千秋节那日皇后身染恶疾,是因福安公主进献的牡丹花露中下了药,为的就是败了她母后凤体,将权位流于谢贵妃手中。 再将谢贵妃拉下水,协理六宫之权一旦交回,皇后凤体欠佳,自然要寻其他人料理。 福安公主就是最好的助力。 她是一国公主,又是皇后的嫡亲女儿,名正言顺的将燕北后宫捏在手中。 可她为何要这么做? 金陵街上闲言碎语,有人忍不住小声道:“说是当年福安公主和亲是被迫所逼,去了契丹,那首领又给她下了蛊毒,一是为了报仇,二是为了救命,敢不做吗?” 一男子忽然想到:“若真如此,沈家岂不也是被福安公主出卖?” 不论真假,此事风潮已经盖过事实真相。 上位者可以杀了恶意传谣的人,却杀不完悠悠之口。 朝堂上,原本要弹劾沈家的折子被按了下去,福安的事直接抬上桌面。 议政大臣一界头发花白的老者,颤着身子出来道:“恳请圣上让京兆府明查此事,以慰惶惶民心。” 话音刚落,又有人道:“沈家刚打了败仗,被传投敌,公主叛国之事便晓喻京都,世上哪有这般凑巧的事?” “保不齐是沈家污蔑公主,妄图扰乱民心。” 皇后母家也不是吃素的,门下臣子纷纷出列,“求圣上召回沈廷,下牢严审!” “陛下,且慢!” 忽然,城门不远有人捧着一个物件匆匆而入,瞧装束只是个四品副将。 他浑身不说破烂也是历经风霜,那人跪在殿外,中气却足:“主帅让末将私自回京,为的就是将福安公主的东西带回陛下,此物不在契丹,而在西凉一副将身上,此物便是他们联络的信物。” 皇后的家臣纷纷怒道:“若只是公主之物不慎丢失呢?尔等小人,凭借一块玉璧便敢污蔑公主!” 副将抬头,眼底冷意尽显,“可若末将亲眼所见,契丹首领根本未死呢?” “福安公主当初可是亲自佐证手刃了的人,为何好端端的竟出现在西凉营帐!” 第221章 福安之死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 福安公主到的时候,看见那人手上熟悉的物件,顿时眼尾猩红。 “这是哪来的?!” 一片寂静中,回应她的是无尽的风声。 福安公主再度冷喝:“我问你这东西是从哪来的!!” 华丽的宫裙在此刻犹如层层阻碍,翩跹的裙摆阻着前路,女子身影连跌带撞,直接夺过副将手中的玉璧。 “看来就是公主的东西了。”副将转头跪下:“福安公主通敌卖国,联合契丹首领妄图谋我燕北,求陛下严查!” 福安公主已然失态,只揪着那枚玉璧声声质问。 大殿内却谁也不敢开口。 事已铸成,人证物证俱在,即便要死也要先审后发。 傍晚,皇帝亲自提审。 福安公主跪在座下,面色冷然。 裴行远踱到她跟前,喜怒不辨,“事情究竟是不是你做的?” “儿臣若说不是,父皇会信吗?” 换来的是裴行远长久的沉默。 福安公主牵起唇角,明艳的脸上染了几分胭脂都盖不住的白,“儿臣明白了。” “就像当年一样,儿臣说不愿和亲,父皇不是也当没听见?这次必然也是如此了。” 她抬起头,眸底的执拗和冷嘲如山洪倾泻流出。 淡漠中带着怨毒的眼神看的裴行远表情微怔,“你若交代,朕还可想办法保你一命。” “好啊,将我女儿接来京都,我便什么都说。”她浅讥,继而抬头,“父皇该不会做不到吧?” “也是。”她自言自语地继续,“为了燕北江山,您什么都能算计,母后也好,皇祖母也罢,更别提儿臣只是个公主,您心底还有半点亲缘么?” “要不是我的人透露,我竟不知那日裴铮说后,神机营转瞬出手,竟然要横跨千里去杀了她!” 裴行远如一尊冷雕,淡淡睨着她道:“你脑子清醒些,那不是你的血脉。” 非我族类,必有异心。 一个他人所生的骨血,不过借着情分养了些年,就真当做是自己的血脉,他对这个女儿还真是有够失望的。 福安厉声吼道:“可她是我一手养大的!异国他乡,陪我数千个日夜的也是她!我需要家人在身侧时,你们又在哪?!” 契丹首领天性好美色,后宫妃子如过江之鲤,多不胜数。 她虽是和亲公主,却不是真正的大王妃,除了被原配王妃针对,还有无数美妾宫婢。 加上燕北和契丹有战事在前,首领对她并不温和,反而十分粗暴,惨无人性。 福安忍了又忍,小产后几欲不想活之际,遇到了刚出生生母便难产而亡的小公主。 而后,她成了她活着的唯一支柱。 可如今她的至亲要杀了她的孩子,福安根本接受不了。 话音刚落,老太监颤着声音进门:“陛下,六殿下来了。” “他来做什么?”裴铮蹙眉。 福安更是声嘶力吼:“滚!让他滚出去!” 老太监脚步虚浮,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以免被无辜中伤。 “皇姐口口声声念着的孩子,臣弟给您带来了,皇姐都不愿看一眼么?” 裴铮墨色的眸如鹰隽盯着紧闭的宫门,唇角噙着一抹讽笑。 他身边却并没站着什么孩子。 镂空雕花的木门并不能很好的将声音隔绝在外,此话一出,福安顿时慌了神,顾不得礼数跌跌撞撞地站起,与此同时,有宫人率先打开了门。 裴行远就这么站在原地定定地看着。 集贤殿外不算黑,可与白昼相比,灯光依旧微弱了些。 即便如此,福安公主还是一眼就看见了他手中捏着的枣红色披风。 绣的是二月盛开的春桃,红色的布绸上,小朵小朵粉黛色的花瓣如幼童泛着红晕的双颊。 福安通红的眼眶终于掉下泪来。 “茵儿……是她的东西。” 她回过神来,转瞬道:“人呢!茵儿人在哪?” 裴铮袖袍松开,递上一个瓷罐,里面装着一捧细灰和一缕幽魂。 在福安不可置信的红眸中淡淡道:“小公主被契丹首领当作筹码带去了西凉,而后与西凉二公主有染,二公主见不得他带来的孩子,两月前让宫人下手,不慎落水,已经溺亡了。” “你的夫君并没有真心想立你为大王妃,也并没有依照你们约定照顾好她。” “小公主已经死了,再也回不来了,事已至此你若还有半分清醒,就该同父皇交代清楚,至少我们还能替你报仇。” 福安泪如雨下,直接夺过瓷罐搂在怀中。 片刻。 “呵。”她抹了把泪,迎风冷笑,“报仇?这话说出来你信吗?”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答应那个男人的谋划?”福安站在大殿中央,那双和裴行远如出一撤的眸遥遥看去,“因为我知道,即便回了燕北,我也只是公主,哪怕是中宫所出,也是一个能舍就舍了的公主!” “我的下场如此,更别提我女儿会如何。” “只是啊,这天下的男人都一个样……哈哈哈哈……”她眼角甚至笑出了泪,“我的父皇如此,怎会觉得那个男人能好到哪去?” “原以为只要帮他谋夺江山,入主中宫,我便能护着茵儿,可惜了。” 福安看着裴铮,目光扫来,不只是讥讽还是怜悯,“我的计划失败,那个男人也别想好过!” “就让燕北,契丹还有西凉战个不死不休,黄泉路太冷,总要有人给我的茵儿陪葬!” 说到最后,她眸中甚至露出一抹狠意:“父皇,迟早有一日你也会与我一样,被人揭穿,千夫所指,万民所唾!你以为我们都逃得掉吗?” 裴铮眼底除了冷意,还多了一抹惊诧。 她是真的疯了。 突然,福安从袖中摸出一把短刃抵在喉间,裴铮眼底一凝,正要阻拦,裴行远的声音淡淡传来,“让她死。” 死了就彻底消停了。 月晖洒在枝丫上,细碎的银光落进大殿门口,照亮一地暗红的血河。 翌日。 福安公主被诛杀,圣上大义灭亲之举传遍燕北。 众人除了唏嘘,对裴行远圣心尊崇更热,甚至史官添笔加墨,断定此举定会成为日后一桩千古绝唱的佳话。 裴铮想起昨日福安临死前说的话,脊背忽然一阵发凉。 第222章 引人抓奸 冷宫。 一抹明黄色的身影迈步入内,与周围缟素暗白形成鲜明对比。 福安公主是燕北罪人,死后不发丧,不悼念,不配葬入皇家地宫,就连府内从外边瞧也与平常几乎相同。 只有这宫中最清冷的别院才可简单布置一番。 灵堂之上,棺椁之下,白色蜡烛的火苗轻轻跳动。 晋元太子阖眸,在下首站定,取了三支檀香点燃。 “殿下,您怎么来了?” 福安公主身边的嬷嬷面色一慌,上手就要去夺那根香,“万万不可,公主如今是罪人,您何必来蹚这趟浑水,若让外边人知道了怎么办?” 这太子之位怕是要被人惦记上。 福安公主殁了,太子如今是皇后娘娘唯一的依靠,万万不能出一点事才好。 说话间,院子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嬷嬷面上一慌:“殿下,您快藏一藏!” 晋元太子清风冷月地站在那,眉宇冰凉,“斯人已逝,若还要火上浇油,本宫倒是要看看是哪个胆子大的不想活了。” 嬷嬷为难的匆匆出去,正要阻了那人,只听轻柔声音响起,“臣女是特地奉爹爹之意来送公主最后一程,烦请嬷嬷让一让。” 沈瑶站在院子中央,垂着头,甚是乖巧。 嬷嬷面上一愣,“赵小姐?” 沈瑶理了理自己的衣摆,方才来得急,不小心沾了些灰,在满身素色中看着尤为显眼。 自回来后,她多次接近太子,可对方都是淡淡的。 福安公主是太子长姐,她猜晋元太子一定会出现在这,等了半日,果然将人等到了。 沈瑶温婉地拢着手中一捧白菊,“姑姑,臣女给公主奉两只细香便走,劳烦您了。”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晋元太子一脸疲态,抬眼见到那女子一身素服,开口道:“让她进来。” 沈瑶恭敬地行了一礼,上台阶时脚下不稳,竟直直朝前边栽去。 “哎——”她惊呼出声。 半盏茶后,身下却不是坚硬的板石。 沈瑶缓缓抬眼,低喃:“殿下……” 这一声叫的婉转低软,如流水淌过晋元太子心头。 与此同时。 宽阔的宫道上,沈钰随指引姑姑走在路边。 迎面的八个侍卫抬着宫舆走近,坐中之人高高在上,到了角门边,沈钰俯身行礼。 裴铮扫了一眼,“县主今日怎么得空入宫了?” 沈钰微微一笑:“贵妃娘娘召见,想要同臣女说些家常,六殿下是和赵小姐刚从淑妃娘娘宫中出来么?” 沈钰和谢家的婚事早已昭告天下,原本答应等寻宝回来,陛下亲自赐婚。 可惜天不遂人愿,寻宝半路折返,沈家水深火热,如踩刀锋,这婚事便被耽搁下来。 不过谢家却没要同沈家划清界限的意思,贵妃大张旗鼓邀沈钰进宫,便是在明晃晃告诉世人,她信沈家。 裴铮厉眸轻眯,“她出来时说想去御花园透透气,先行一步了,你瞧见了?” 沈钰恭顺道:“路过螽斯门时远远看见赵小姐身影,不过去的是西边,想来是去万柳亭了,殿下可派人去那处寻一寻。” 裴铮挥袖:“既然县主有事,本宫就不打扰了。” 沈钰勾唇:“恭送殿下。” 待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宫道之中,裴铮骤然冷下脸,“落轿,不必跟了。” 万柳园美景甚佳,可一直偏僻,又近冷宫,并不是世家小姐和宫中娘娘喜欢去的地方。 裴铮到了一处清冷院门前,并没有敲,而是径直上了房顶。 琉璃瓦上,耀光四射。 他还没掀开窥见其中一景,便听见有女子的声音柔声似水的传进耳内。 “殿下切勿难过,福安公主若是在世,定也不希望您为她伤神,如今紧要关头还是要将背后推动此事之人揪出,才好为公主报仇才是。” 晋元太子叹道:“难为你此般善解人意。” “臣女只是一介女子。”那人越发温和婉约,“不懂国事,只知上孝父母,下亲手足,虽未成亲不曾有孩子,却也为公主慈母之心所动。” “她虽有错,但罪不至死。” 这句话极妥帖的抚平了晋元太子心中的褶皱。 他忍不住伸手,将她被风吹乱的额发疏正。 沈瑶揪着手中的花梗,含羞带怯。 “日后你的孩儿定会为有你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母妃而开心的。” 他用的不是母亲,而是母妃。 沈瑶心底翻涌着的雀跃险些溢到嗓子眼。 赵家有权有名,她许配一个有身份的皇子是板上钉钉的事。 只是再有名位,哪比得过太子呢? “臣女借殿下吉言。” 晋元太子进了香,随沈瑶一同走出院门,“听说你同六弟一起去寻宝,路上可发生了什么趣事?” 沈瑶睫毛微颤,掩下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强装镇定道:“臣女与六殿下交集并不多,不过在洞中偶然得了一朵嫣色的灵花,六殿下在使团中终究是主子,拿了半数过去。” 晋元太子问:“为何是半数?” 沈瑶咬了咬唇,忽然跪下:“求太子殿下恕罪,灵花有快速止血愈伤之效,臣女有私心,将剩下的半数做成了药粉,想赠与殿下,以报上次公主府解围之恩。” 晋元太子神色微怔,继而看向她手中那个玉盒。 半晌,沈瑶只觉手腕一阵温润,有人将她扶了起来。 “本宫并未想要你报答,下次别再冒险了。” 沈瑶哽咽一声,“宫中危机四伏,臣女担心殿下会受伤,情急之下才做出此事,万望殿下恕罪。” 她眼尾泛着红,整个人看着委屈又柔弱。 让一个女子为了自己做到这般模样,晋元太子眼底微深。 “担心本宫?”他与她对视。 沈瑶下意识垂眸,咬了咬唇:“臣女心悦殿下,心甘情愿做这些,殿下不必在意的。” “咔——”琉璃瓦顶传来一声响动。 晋元太子面色一沉,随后很快有暗卫飞上房檐。 一只橘色的狸奴匆匆跑过,留下圆滚滚的影子。 “殿下,是只猫。” 沈瑶的话被迫停下,正上下忐忑,下巴忽然被一只手勾住。 第223章 太子捡破鞋 晋元太子眼底带了几分探寻,合着耐人寻味的幽深在沈瑶身上梭巡着。 只是片刻,女子再度跪下,“臣女不敢高攀殿下,哪怕远远看着殿下便知足了,若是给殿下徒添烦扰,还请责罚。” 她垂着头,纤细单薄的身影微晃,却迟迟不敢抬起仰望眼前人的光芒。 晋元太子似乎很受用,面色微松,将她再度扶了起来。 与此同时收拢的,还有她掌心方才那罐灵花膏。 周围人极有眼色的退了下去,院子中唯余二人。 柳叶浮水,涟漪荡漾,不知晃动到了何处。 再高些的地方,和风微微拂面,沈钰和谢乘渊二人寻了一颗茂密高大的榕树,侧坐在枝上,看着院中越来越靠近的两具身影。 关键时刻,沈钰面前一片黑暗。 温热遮在眼睫,头顶响起谢乘渊低沉的声音,“脏,钰儿别看。” 沈钰勾唇,“若我想看呢?” “那便只能委屈夫人同我回别庄了。”他似笑非笑,语气暧昧,“我比他好看。” 坐了一会,谢承渊陪沈钰出宫。 一路送到平阳侯府门口,今日总算能名正言顺的走正门进去,不必翻墙了。 一时间沈钰还有些不习惯。 江文瑛也没留他多坐,点心送进了听风阁。 “上次你问我百毒庄,一直没寻到合适的时机告诉你,今日有空,钰儿还想听吗?” 沈钰颔首。 医谷出自赫连甫,她只是做了半道的接路人,但百毒庄是突然冒出来的。 说不好奇不可能。 谢承渊和她同方向而坐,笑了笑,嗓音低磁:“百毒庄的前身是神机营。” 沈钰睫羽微抬:“先帝手下的?” “不错。”他道:“先帝虽然未曾正式登基,实则在冠礼后已经帮着打理,后面被内鬼出卖,神机营内部四散而开,大换血才落到当今圣上手里。” 沈钰顿了顿,似是轻嘲:“谁能想到江湖上人人惧怕的百毒庄,里边的人其实都曾是朝中暗卫。” 沈钰眼神微深,暗卫虽藏名与功,说到底还是为家国办事,和江湖上的白丁莽夫如何比。 当年发生了什么不言而喻。 “领头中有人叛变,没能护住先帝,裴行远上位后借这个原由肃清,死的死逃的逃,要不是那年我中了迷心刹,高叔回来救我,他们只会永远蛰伏在黑暗中。” 沈钰侧头看他,轻声说:“没事的,都过去了。” 谢承渊余毒已清,除了她其余的人都不知道。 就连鬼狐也以为只是暂时压了下去。 凉了一会,龙井茶的清香萦绕鼻尖,他倒了一杯纯澈的茶汤喂到沈钰唇边。 尝了一口,微涩中带着甜。 她问:“放了糖?” 京都中的世家小姐,幼时哭闹的厉害,家中长辈便会用这法子哄一哄。 沈钰喜甜而不腻的味道,这口感倒是新奇,又喝了一些。 百年古树上的茶叶,一棵树一年只产半斤,若被懂行的人知道,定要痛心扼腕。 谢承渊笑问:“甜么?” “还行。” 他揽着她的腰,将人转过来,低头吻了一下她的唇,凤眸笑得愈发潋滟,“我觉得挺甜的。” 蜻蜓点水,一触即放。 沈钰不动声色地挑起眉,已经习以为常。 谢承渊闷笑:“我趁人之危,给钰儿重新排一出好戏解闷如何?” 沈钰慵懒地回过头,“嗯,不好看明晚不准来。” 翌日。 朝堂之上,一道弹劾折子上了龙案。 户部侍郎携朝令出列,“回陛下,臣收到百姓流言,荆州刺史陈放恶意抬高赋税,从中贪利,欺压民生,遂派人去查,此事确实为真,请陛下定夺。” 裴铮面色冷不丁沉了下来。 荆州四通八达,又是富庶之城,这些年不论银两还是其他,刺史是他举足轻重的一颗棋子。 而户部侍郎,却是太子的人。 往年晋元太子从未将心思放到这处,又怎会轻而易举的将自己门下之人揪出。 来龙去脉不用细想他已经猜到大概。 裴行远看了一眼折子,喜怒不辨:“既然如此,便交由监察部去办就是,刺史一位他当不了,自然有其他人能胜任。” “六皇子,你可有举荐人选?” 裴铮脊背凉了一瞬,看向晋元太子时,那人正微微侧过身,面含浅笑。 世人皆道,晋元太子天生长了一副笑脸,如弥勒佛托生,便是天大的事临前,也让人如沐春风,日后定是位和善的明君。 呵。 都是愚见。 裴铮眼底划过一抹冷寒,拱手淡淡:“儿臣常年居于京都,对荆州一事了解不多,唯恐拙见污耳,请陛下另择才人。” “嗯,”裴行远沉吟一瞬。 忽然,晋元太子微微一笑,“六弟此言差矣,本宫记得淑妃娘娘便是荆州出来的,荆州出美人,淑妃娘娘更是世家清流,族中怎会无人适配为官?” “陛下何不在淑妃娘娘母族中选一人?” 他说的诚心诚意,裴行远扬唇笑道:“太子不提朕倒是差点忘了,你们二人兄友弟恭,能为彼此想着,朕心甚慰。” “这事便交由你去办。” 晋元太子领命:“儿臣定不负所托。” 大殿内瞧着和乐融融,只有两大势力的背后互相较量。 晋元太子将事捅了出去,真要顺着线索下查,不难知道荆州刺史便是淑妃远房表家的兄长。 一旦让圣上知晓,荆州刺史犯得过错很容易便会连带淑妃,淑妃下来自然就是裴铮了。 下朝后。 晋元太子走在前面,身后忽然有人将他叫住。 “太子殿下光风霁月,不曾想有朝一日竟会为了谋划捡臣弟不要的破鞋。” 裴铮表情冷幽,光天化日,将那点子男女情事扯得直白鲁莽。 晋元太子望向前方隐怒未发的人,“六弟说的本宫没听懂,破鞋好鞋,能为本宫所用,够穿就行。” 他眯了眯眼,嘴角轻勾:“还是六弟如今连一双鞋都没了?” “本宫能帮你外祖家求个官,替你寻一双鞋也是为人兄长的本分。” 裴铮眼底已经是极度的酷寒,“不必了,臣弟只盼太子穿着这双鞋,别湿了脚才是。” 赵庆培那个老东西竟敢让他女儿玩弄自己,两面三刀,他怕是不想活了。 第224章 皇后有个好儿子 相府门口,一辆低调奢华的车架停在一旁,叫人辨不清来人身份。 沈瑶身边的侍女兰香正出来吩咐门房再去买一尊白玉观音像,见了那道车影,眉心狠狠一跳。 今日是秦碧春入续弦的简礼。 得益于沈瑶之功,太子似是有意纳她为妃,不论正妃还是侧妃,生母身份终究不能太差。 可那人来了,若是执意强闯怕是要惊扰小姐和姨娘的好事。 兰香想了想,脚步折返回碧霄阁。 沈瑶正倚在榻上,浑身仅一件挂在细脖上的樱色小衣,露出白皙光滑的玉背。 屋内点着熏香,秦碧春正让嬷嬷往她背上涂着蜜油。 “花香太过甜腻,我让人用檀香碾碎,往里边加了些粉末,后日你陪着太子殿下去清澜寺,用此香也不算出格。” 沈瑶被按的骨头险些酥了,一双桃花眼蓄着水,声音软的发媚,“娘,若太子只肯给我侧妃之位怎么办?” 秦碧春笑了笑,“只要能提前生下嫡子,正妃早晚都是你的。” 她拿帕子细细地擦着手,打量道:“不错,如今这模样,便是女子瞧见都得心波荡漾,太子虽贵极重极,可到底也是男人,你在眼前,不可能不动心。” 沈瑶被一通折腾后,肌肤泛着绯粉,刚披上外衣,兰香便从屏风后边绕了进来。 “小姐。”她面色有些慌,语调也带着轻微颤意:“六殿下来了,在门口。” 往日等上半刻钟,沈瑶便会起身出去迎客。 可今时不同往日。 沈瑶拉开抽屉,从里边取了一个荷包递给她,“告诉六殿下,我今日身子不适,不宜迎客,前些日子在家中做了个香囊,以表赔罪。” 正说着,外院又有婆子匆匆进来:“姨……夫人,小姐,太子殿下差人送东西来了,如今东宫的嬷嬷就在前院,老爷喊二位出去谢恩。” 沈瑶慢条斯理地系上衣带,“嗯,那便去一趟吧。” “娘,你抬续弦的简礼不能误了吉时,一同去就是了。” 秦碧春对这个女儿可谓是言听计从,自然点头应允。 当年她自身难保,好在将沈瑶送了出去,世家长大的女子自然要比在自己身边教养好的多,如今一切的荣耀都得仰仗这个女儿。 否则…… 秦碧春眸色微深,她还得继续当赵庆培的外室。 宫内。 众人在自己宫中用了晚膳,三三两两前来长秋宫给皇后请安。 这是福安赐死后,皇后第一次出现在人前,与之前病中相较,气色倒是好了不少。 容顺非笑道:“天一冷,还得是娘娘宫中的地龙烧的旺些,比别处暖和不少。” “皇后娘娘是陛下放在心尖上的人,什么好的自然都是头一份,哪是臣妾们能比的。” “别的都是寻常之物,太子殿下在前朝立功才是真真让娘娘长脸呢。” “殿下年纪轻轻便有这等敏锐,实属难得。” 提起晋元太子,皇后脸上划过一抹欣慰。 宣淑妃心底冷笑,沾着她母家的血立功,皇后是自己死了女儿,便瞧不得别人安宁了。 下人端了年前进奉的普洱,宣淑妃拈了拈杯盖,笑道:“臣妾们比不得娘娘子嗣众多,一个不行还能换另一个,这等子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享的了的。” 她虽未言明福安公主,却字字都戳着皇后的心间。 凤座上的人喜怒不辨,淡淡道:“淑妃比上刚入宫的新人是要大些,却也不算年长,既如此有心得,何不再添个龙子龙女,也好分分本宫这份福气。” 宣淑妃脸色骤变,却也没再说什么。 皇后收回神思:“如今近年关,贵妃虽协理六宫,到底有许多细节不明,本宫担心累着你,许多事若是操办不了,送回长秋宫就是。” 明褒暗贬,谢贵妃却笑意盈盈,“臣妾多谢娘娘体恤。” 请完安,听了一些个新人为着争宠争风吃醋,皇后也乏了。 诸妃告退,一同站在长秋宫门口等宫舆。 天空开始纷纷扬扬落起了雪,谢贵妃抬头看了眼,淡淡道:“本宫想走一走。” 身后的下人忙寻了伞,小心地提着灯笼跟在后边。 雪花很大,许是不够密,到了青石板路上便洇湿成了一团水迹。 “贵妃娘娘。” 身后隐约有人声唤道。 谢贵妃脚步微停,转身时,宣淑妃的大氅划过朱红色门槛,正疾步走了过来。 二人私交不算好,也算不上差,淡如水一般。 谢贵妃扬唇:“淑妃妹妹怎么得闲也走路了?” 宣淑妃眉眼染上几分愠色,“长秋宫的椅子坐的臣妾背疼。” 谢贵妃没接话。 宣淑妃自顾自道:“臣妾真是替姐姐不值,辛劳半年,到了末尾却被那人抢功。” 说着她冷笑一声,似是非常不屑:“为着那个当了孤魂野鬼的女儿,倒是失了皇后凤仪了。” 谢贵妃伸手拂去落在衣袖上的一片雪花,笑容淡淡:“我从前在闺中爱看些杂谈怪志,上头道其实孤魂野鬼也不是这么好当的。” “人间若有人惦念着,总不会真的寥落到死无所靠的地步,许多朝廷命犯的家丁都会偷偷在寺庙供灵位牌,都是头七就摆上了,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是京都土生土长的女子,宣淑妃对这话不疑有他,却还是忍不住问:“陛下知晓后不会封查吗?” “得饶人处且饶人。”谢贵妃说:“人已死,不过是活人一个愚念罢了,陛下仁善,只要不捅破那层窗户纸,何必赶尽杀绝呢?” 到了长街口,二人互相道别。 待谢贵妃的身影消失在另一端,宣淑妃脸上的冷意一点点再度凝结。 “春儿,近日找个人盯着长秋宫。” 她就不信抓不住皇后的把柄。 春儿想了想,“娘娘,皇后娘娘即便再思念福安公主,怕也不敢在长秋宫设灵位,而且方才贵妃娘娘的意思是这东西要供在庙里才作数。” “她又出不了宫。” 话音刚落,宣淑妃灵光一闪,看向春儿勾了勾唇,“是啊,本宫怎么忘了,就算皇后不做,她不是还有个好儿子么?” 第225章 你竟然想杀本宫 冬日晨曦,两名少年郎打马而来,蹄声渐渐,在山路上漫起一片飞尘。 邻家出来浣洗衣物的女子见了,都不由红了脸,壮着胆子瞧去,只见人影落拓挺拔,一蓝一白,自成一道风景。 沈钰许久没骑马,兴致上来时不免勒紧缰绳,驰骋在风中,声声呼啸掠过耳畔。 身旁之人亦紧跟左侧,谢乘渊懒洋洋地微抬下颌,“想和你同骑一乘。” 沈钰侧头,缰绳未松,“世子,光天化日,你想被人当做断袖?” “只要是你,断袖红袖都无所谓。” 他想要去揉她的头,沈钰却偏着躲过,微微挑眉,“你能追上,我可以考虑考虑。” 她虽然易了容,却还是能从那张面皮下看出里边漾着水光的杏眸,如今正沁着狡黠。 谢乘渊凤眸弯起,“那夫人要说话算话。” 鬼狐远远的跟着,即便如此,二人的对话还是一字不差的落进耳内。 他真是不敢听,也不想听。 到了山顶,谢乘渊和沈钰各自从马背下来。 外边围着的一些半吊子算命先生便围了过来,很是谄媚:“二位公子好。” 两人无论怎么易容,周身气度风华却怎么也掩不住,瞧着他们的衣着打扮,算命先生舔了舔唇,“公子们可是来求姻缘的?” “这清澜寺的姻缘符极灵,公子若是想娶个美娇娘,只需八十文便可买到方丈大师开光的灵绳一根。” 听到这句话,沈钰目光下意识朝那张桌面扫过。 一根毫无特色的红绳被拧成三股,平平无奇,论赚钱还是他们心黑。 她勾了勾唇,“你何时见过两个男的来求姻缘?先生这桩生意怕是做错了人。” 算命先生又看了她们一眼,这二人风流倜傥,端的便是纨绔贵公子模样,怎么瞧也不像来求功名的。 正说着,山道上传来车轮声。 沈钰抬头,杏眸微眯。 太子和沈瑶来的倒是早。 谢乘渊淡淡:“嗯,你的客人来了。” 算命先生忙转过身准备上前,待那车架近了,帘子被人掀起一角,男子俊朗,女子娇俏,真是好一出郎情妾意。 他搓了搓手,正想回头感谢一番,两名男子已经离开了。 沈瑶被晋元太子扶着下了马车,身体柔弱无骨,宛如凌崖的花枝,叫人忍不住怜惜。 “殿下,清澜寺虽远了些,到底不在京都内,公主若在这供着,泉下有知定会安息的。” “还是你心细。”晋元太子勾起唇来,“待风波一过,本宫便会请父皇下旨,东宫空寂太久,也是时候该添一位女主人了。” “瑶儿,有你在,本宫才能心安。” 鬼狐在一边树上猫着,听的想自戳双耳。 他是造了什么孽,大清早专门躲着听他人的闺中闲话。 让他聋了算了。 沈瑶含羞带怯,倚着晋元太子的肩,二人亲昵地朝里边走去。 算命先生上前拦的时候,身边的随侍十分大方的从荷包拿了一两银子,他面上一喜,又说了好些吉利话,这才作罢。 供海灯的地方在佛堂后院,临着山脚,一片摇曳烛火中,梵音阵阵,安抚着已逝的魂魄。 “不知施主想供多大的海灯?”住持年老,眼睛瞧不清楚,却笑的极为和善。 晋元太子看了香火台上的东西,小的只有巴掌大,最大的有两尺高,约莫半个人一般。 供奉的东西向来都是越大越显庄重,也越好。 沈瑶走到那处,手指了指一旁较小一些的问:“这个是多高的?” “回施主,此灯约莫一尺,虽不如两尺的大,心意也尽够了。” 晋元太子眼神微凝,福安到底是罪人之身,太大的容易引人注意。 他淡淡道,“那就选一尺的。” 提字的时候,需要写上逝者的生辰八字。 晋元太子落下福安公主生前小名,又在灯罩底部添了公主名位二字。 只是有些小,不这么容易叫人瞧清。 姐弟一场,他终究要尽些心意,更何况这如今是皇后的一块心病。 二人伏在案前时,周围伺候的人早已退了出去,四周静悄悄的。 等晋元太子落下最后一笔,诺大的佛祖金身后,忽然走出一个人影。 那人身形颀长,分外熟悉,走近几步,才瞧清面容。 竟然是裴铮。 沈瑶脸上下意识闪过几分慌乱,六殿下怎么来了? 她这几日借病不见,如今却陪着太子过来供海灯,这样一来,说过的话登时全部变成谎言。 裴铮面上含笑,笑却极冷,“殿下真是好兴致,光天化日与女子在庙宇幽会不说,还敢给罪人供海灯,你这是对父皇的处置不满意?还是心生不满,早有异动?” 晋元太子拧着眉,裴铮定是因为前些日子荆州刺史一事,派了人专程盯他,不过那又如何,他一个皇子还能越过自己的身份去么。 “本宫已经是太子,何必对父皇心生不满?”晋元太子抬头看他,浅讥:“倒是六弟,想来荆州刺史满门抄斩还是没唤清你半分清醒。” 裴铮沉吟,忽而大笑:“太子?不过你很快就不是了。” 他慢慢走来,“殿下就不好奇,若是让世人皆知太子护着燕北罪人,这等私德有亏,情理不分之人还能坐稳燕北太子之位吗?” “裴铮,你疯了!”晋元太子拧眉,“裴家要是在民心中失信,你以为你能捞得到什么好处?” 对面满不在乎的轻笑,“失信的从来是你,不是我。” 裴行远能以大义灭亲留名史册,他何尝不能刀尖舔血,试它一回? 他骤然沉下双眸,对着身后喝道:“来人!还不快将此等有乱贼之心的人拿下!” 晋元太子不由心头一跳,他今日私服出巡,并没有带太多亲卫。 不远处,脚步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密,晋元太子从怀疑到背后泛起冷汗,仅仅只用了一个眨眼的瞬间。 裴铮怎么敢的?! 正想着,屋外的太子近侍忽然没了动静,门被一阵风吹开,血腥之味扑鼻而来。 三三两两的尸体倒了一地,泛着灰败的死气,晋元太子终于意识到了悬殊之差。 此时院子的后山上,正密密麻麻地站着十几名死士,都是裴铮的人。 晋元太子怒道:“你竟然想杀本宫?” 第226章 不错,上钩了 没等听到答案,山上之人纵身一跃,落在了院子中。 裴铮唇角的笑意还未散去,就瞧见其中一人手中银光一闪,登时朝自己刺来。 这是他多年死士。 裴铮奋力回击,银剑出鞘,终于意识到了不对。 糟了,这不是自己手下的那批人! “本宫是当朝六皇子,尔等岂敢放肆!” 他拔下腰间信号弹,砰的一声,有响动在天空炸开。 其中一人淡淡:“碍事。” 死士分成两批朝他们扑了过来。 晋元太子和裴铮倒不是白面馒头,眼见时机不对,便取了长剑加入打斗,只剩沈瑶一脸惊恐的瑟缩角落。 奇怪的是这些人竟没有杀她的举动。 别说是杀了,便是一个眼神都没分过来。 晋元太子沉下声音,恼怒之际还不忘冷嘲:“裴铮!害人不成终害己!瞧瞧你做的好事!” 裴铮愤恼俱在,下手不免狠厉。 太子的账,他等会再算! 清澜寺在山顶之上,冬日风声猎猎,将刀剑声掩在呼嚎中,因此即便只隔着几堵墙,并未能传到外院。 倏然,裴铮胳膊被人划破一条血痕,不知从哪来的飞镖轻闪,转瞬又从空中收回,隐没在一片盎然的绿意里。 层峦群山,层层叠嶂,暗中仿佛有一双眼淡淡窥伺。 下一刻,死士内力涌起,一掌打在裴铮肩上,他蹙眉而起,冷不防吐出一口血。 晋元太子也没好到哪去,外衫上混了尘土和血迹,斑驳中透着狼狈。 “少废话,赶紧过来,我们二人靠背而斗,兴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二人正要联通一气,不料刚走到一处,裴铮的剑忽然被人打偏,银光乍起,直穿对面胸膛。 “你……” 晋元太子的尾音还未落下,蚀骨的痛意侵着皮肉,揪着他最后一根弦不断地跳着。 裴铮瞳孔骤缩,眼神沉黯,愤恼中带着惊愕,与此同时,周边的戾气顷刻消散。 黑衣人如潮水一般褪去,只余他站在原地,背后冒着涔涔冷汗,湿的与晋元太子被血水浸透的前襟如出一撤。 院门忽然被人打开,一小沙弥见了此景,跌跌撞撞地丢了扫帚朝外跑去。 “杀人了!里头有人杀人了!” “快跑!” 声音如佛塔洪亮的鼓钟,响彻整个山顶。 怎么回事! 怎么会这样?! 裴铮心底骤慌,眼前险些一黑。 他杀了晋元太子。 不,他从没想过杀他! 原本只打算将晋元太子和供奉福安的海灯一同带回宫内,向父皇检举揭发,再放些市井风言风语让他失信,引起民愤罢了。 裴铮反应过来后,下一秒想到的便是先走,可还未来得及提腿,外头突然冲进一群羽林军。 瞧着刚到不久,领头的人他认识,是皇后身边的亲卫杜赞。 晋元太子倒在血泊中,生死不明,杜赞怒冲过来,冷下眸道:“来人!六皇子谋害殿下,还不快将他伏法!” 裴铮这才发现,方才倒下的人中有几具熟悉的身影。 那是他手下的人! 可他们怎么突然就死了?方才的那群黑衣人又是谁? 裴铮提剑扬声道:“本宫并未想过杀害太子,是那伙人要合谋要杀了我们!” 杜赞却拧眉道:“太子殿下身负重伤,你却完好无缺,即便人非你所杀,你也定是合谋之人!休想抵赖!” 他一声冷喝,羽林军顿时提剑冲来。 裴铮手握着剑柄,心底纷乱如麻。 就在这时,一旁晕过去的沈瑶被人唤醒,当对上裴铮的脸时,她惊叫着瑟缩往后退。 杜赞问:“赵小姐,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一五一十的说出来,臣定会秉公执法!” “六殿下……”沈瑶低声喃喃:“六殿下要杀太子殿下……” 女子双目失焦,一片空洞,受了极大的惊吓。 裴铮心底一沉,犹如跌落深渊。 刚刚打斗激烈,其中之况只有晋元太子和自己清楚,在沈瑶看来,一开始便是他们二人针锋相对。 偏偏这么巧,他刚动手,外面也动了心思,还每一步都走在他前面。 羽林军来的都是八品高手,哪怕他这会武功再深,也是强弩之末。 不等他再解释,裴铮被严严实实地扣住,三两下被人扔上马车。 宫内。 集贤殿。 沈瑶一脸屈楚可怜地跪在一旁,另一边则是稍显狼狈的裴铮。 裴行远冬日头便会隐隐作痛,殿内熏着暖香,谢贵妃的纤手正小心的揉按着。 他没睁眼,也没说话,一时冷寂的叫人猜不透。 直到太医院院判抹着额汗出来,“回陛下,太子殿下的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伤了心脉,依旧昏睡着。” 裴铮忍不住问:“何时能醒?” “这……”院判为难地躬身:“臣不敢确定。” 裴铮身形一顿,身体却像跌入冰窖,一寸寸冷了下去。 若是太子不醒,他就洗不了刺杀罪名了。 他蓦然伏在地上:“父皇,儿臣从没有要伤太子之意,只是收到消息,想去庙宇提点太子切勿做出有辱皇室之举,不可将罪人福安的灵魄供在清澜寺,仅此而已,求父皇明察!” 裴行远缓缓睁开眼,看不出喜怒,将谢贵妃的手牵了下去,淡淡凝着下首,“这事且先不谈,你倒是说说,为何前几日刚跟朕请旨求娶赵相之女,今日她便和太子在一处。” 沈瑶脊背瞬间绷直。 求娶…… 她何时说要嫁给裴铮了?! 沈瑶一下子就急了,道:“陛下,臣女从未与六殿下私定终身,更没有婚约之谊,怎会突然出现这种说辞?” 裴行远抬眼道:“你心底的人是太子?” 沈瑶一听,顿时如雷劈一般,混沌的思绪逐渐清明起来。 若是承认,岂不是变相在说裴铮和晋元太子是因自己而起冲突? 可要是不承认,就有合谋裴铮杀害太子的嫌疑,怎么选都是龙潭虎穴,腹背受敌。 谢贵妃温声开口:“事关重大,赵小姐还是实话实说的好。” 沈瑶咬了咬唇,心如放在炙火上煸烤。 她不过是个顺带的,怎么也能被牵连至此。 在合谋杀害太子和心悦太子中间,沈瑶心一狠,咬牙承认,“回陛下,臣女心底的人确是太子殿下,臣女眼睁睁瞧见六殿下要杀他,句句属实,绝不敢虚瞒。” 无人看见的角落,谢贵妃唇角微微轻抬。 不错,上钩了。 第227章 沈瑶之死 “拖下去,处死。” 裴行远的声音威严低沉,带着让人不容置喙的冷厉。 沈瑶瞬间僵直在原地。 高位上的男人表情有些疲态,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却依旧能无波无澜地处理着,似是早已料到此日。 沈瑶像是突然被抽走所有生气,直接跌落跪倒在地。 “陛下,臣女是冤枉的!”她回过神后,跪着匍匐往前,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女子声泪俱下,“太子殿下遇刺与臣女无关啊!臣女与六殿下真的没有什么,一切都是六殿下的主意,求陛下明察!” 她像倒豆子一般不停歇的一口气说完,似乎只要把所有罪责全部推到裴铮身上,便能为自己换取一线生机。 裴铮见过许多不同模样的沈瑶,还是第一次见到她这副样子,失态中带着几近的疯魔,毫无平日半分风华可言。 谢贵妃放下茶盏,掩着帕子拭了拭唇角,眼底划过无声冷嘲。 若今日沈瑶选的是同裴铮一起合谋害太子,此事还尚有余地回转,说到底两个都是裴行远的儿子,只要太子不死,裴铮最坏的结果不过是软禁一世。 将所有的过错推给裴铮,表明自己和他其实是一条心,不仅能将本身之罪叠盖在他头上,还能随他一同保住一条命。 裴行远目光沉沉,瞥了一眼地上的人,“朕宁可他们强争龙位,至少还算得上有些本事,但若是为了一个女人……” 他冷道:“那是他们历练不够,明辨不了是非才会被你迷了眼,祸水之流从来都是亡国孽障,必须除之。” 沈瑶的心直接坠入冰窖,要是说刚刚还有半分希冀,此刻已经分毫不剩。 妲己之祸,褒姒之流,早已成了流传千古的唱段,皇家最忌出情种,如今还一口气卷进了两位皇子,皇帝定饶不了她。 沈瑶悔的肠子都青了,她绞尽脑汁带着秦碧春回到相府,又费尽心力靠近太子,游走于权位之流,只差一点她便能入主东宫,成为未来燕北最尊贵的女人,可棋差一招,怎么就忽然落到了魂死身消这副下场? 她不甘心! 究竟是谁在背后谋划了这么一出?又这么正好的将所有人都算进了一个笼中? 沈瑶头脑登时转动飞快,看向前方时,谢贵妃正慢条斯理地起身,“如今外头不太平,臣妾今日还留了清宁县主在宫中,想着等会多派些人手将她送回,也好全了沈家男丁在战场为陛下尽忠之意。” 裴行远微微颔首。 跪在地上的沈瑶忽然像打通任督二脉,身体抖的跟筛糠一般。 鹬蚌相争渔人得利,太子和六殿下齐齐出事,如今皇子中尚能抗事的所剩不多,其中风头最盛的便是九殿下。 九殿下和谢乘渊是表兄,沈钰又是谢家未来的儿媳妇。 一定是她! 一定是沈钰在背后出的主意! 沈瑶刚要张嘴,谢贵妃不动声色一个眼风带过,便有旁边会看眼色的老太监捏着布团上前。 胸腔忽然一哽,她一声没吭出,直接被人捂了个严严实实。 沈瑶面露惊恐,拼命摇着头,明艳的脸被布团撑的有些变形,扭曲着看向裴铮,妄图他看在往昔的份上,替她说上两句。 谢贵妃按了按眉心:“陛下经不得吵闹,还不快些弄出去。” 话音刚落,外头便进来了几个太监,手脚麻利地捆了沈瑶,暗夜长道中,唯余女人低声的呜咽。 谢贵妃出了集贤殿,沿着朱红色的廊柱朝外缓步走着。 里边的声音隐约可闻,裴行远平淡的语气传了出来,没刻意避人,直直落入她的耳内。 “六皇子染了顽疾,即日起搬去汉街长径。” 太监细声细气地问道:“陛下,赵允瑶一事是否要通知赵府?” “不用。”裴行远说:“赵相好歹是老臣,为燕北江山出了肱骨之力,朕不能寒了老臣的心,你说是不是?” 太监头转瞬又低了低,“陛下英明。” 赵庆培根基厚,若非斩草除根,轻易动不得。 龙座上的人微微思索后,开口道:“燕北兵败前线,西凉蛮子于京都埋伏挑衅,刺杀太子,且掳走赵家小姐,按这个吩咐下去。” “是。” 与此同时,晚风吹起谢贵妃华丽的裙摆,金线流转,像是黑夜中藏羽的凤。 裴行远还是没有放弃针对沈家的念头,一箭三雕,既圆了太子的刺杀,又除了沈瑶,斩断赵庆培目前的一大助力,最后挑起民愤,怨声一起,沈家再度如火上炙烤,到了那时,就是真正削权定罪的好时机。 谢贵妃回到未央宫后,偕沈钰出了门。 二人走在长街上,灯火之光浅浅落在她的侧脸。 “今日是满月,本宫许久没看月亮了,县主陪本宫走走如何。” 沈钰恭谨道:“是。” 上了青石路,踩在观星阁的阶梯上,周围之景逐渐渺远起来。 燕北宫殿和京都全城风貌一点点在眼前铺开,万家灯火如豆亮的微光,闪着暖芒。 同摘星台的区别,前者在宫门,后者在后宫。 脚下除了宫墙,另一端是一个刚刚搭起的简易刑房,若不是有声音断断续续传来,根本叫人无法发现。 沈瑶被五花大绑在半空,衣裙早已脏了,头发凌乱,面露惊恐。 沈钰挑了挑眉。 她看向左侧,却瞧见皇后身边的嬷嬷正冷色吩咐几名弓箭手。 太子被一剑穿心,虽然没死,传回长秋宫时也险些要了皇后半条命,如今怎能让沈瑶这般轻巧便宜的死了。 底下的人难发现上边的人影,沈瑶却不同,被挂的高,自然能瞧见她。 黑夜为幕,沈钰身姿如竹,背着光,并不能看清她脸上全部表情,可越是如此,越是让沈瑶咽不下心中那口气。 她忽然挣扎起来,绳子的铁索不小心敲在柱子上,发出清凌凌的脆响,如风铃一般。 下一刻,箭羽破空而出。 隐约听见箭矢入肉的声音,“扑哧”一声后,一道血注划过空中。 沈钰微微一笑,“血月之景甚美,臣女多谢娘娘同邀。” 谢贵妃侧头扬起唇:“不必多礼,外头起风了,本宫叫人送你回去。” 第228章 凯旋那日,成婚之时 翌日。 赵家小姐被掳走的消息像一阵风传遍京都。 赵府上下一片愁云,碧霄阁中,秦碧春不知哭晕了几次,因着她上位,逼走原配正房夫人,外边闲言碎语本就不少,如今更是一发不可收拾,都道是秦碧春自作孽,报应落到了孩子身上。 二姨娘那边更是摆着看好戏的模样,听说已经预备收了自家妹子的女儿当干闺女,好接上赵允瑶的风头替赵庆培分忧。 无人在意的一处油铺,伙计悄无声息撤了牌。 刚准备过来打油的人被阻了出来,“抱歉客官,小店今日打烊了。” 那人瞧了瞧天边刚出来不久的太阳,一脸茫然,“店家的,这天才亮你们就打烊,是不准备赚银子了?” 伙计笑容可掬:“咱们东家要回乡,以后都不开了,客官慢走。” 来人自讨没趣,瞥了一眼里边堆成小山一般油桶,嘀咕了几句莫名其妙,转身离开了。 伙计再度进屋时,寻了门栓将上下封的死紧,不一会,一名身穿黑色夜行衣的男子停在房梁,三两下落在了地面。 “头儿,打听清楚了,晋元太子身受重伤,昏迷不醒,整个宫内都乱成一锅粥了。” 其中一人勾着那双吊眉,冷笑道:“定是咱们的人出手了。” “前几年一战,东鲁元气大伤,不能正面对敌,总要另寻他法,只是想不到才将那人安插进去,这么快便办成了此事。” 黑衣男掸了掸衣服上的灰,端了一碗茶水边喝边道:“如今燕北和西凉对战,边关已是苟延残喘,我准备修书一封给主上,此时出击燕北,必然大捷。” “燕北版图大,趁乱吃他两座城池也不算什么,南越自来不参与战事,绝不可能借兵给裴行远,此战咱们赢定了。” “若那人还能连升几阶,到时屠了裴家那老儿也不是什么难事。” 几人越说越振奋,当即取了纸笔来写了几张信笺。 男人一声银哨响起,院子里的老树上很快飞下几只黑鸦,鸟羽黝黑油亮,眨着眼跳了过来。 这是东鲁的绝门绝技,寻常用信鸽太过惹眼,轻易会被截获情报,黑鸦却大不相同。 此等不祥之物,不会有人联想到这层去。 信笺藏入黑羽后,乌鸦扑棱着翅膀先后飞了出去。 …… 半个时辰后,春风楼。 沈钰看着一旁笼子里关着的黑鸦,又瞥了眼手边正在啄食的小黑。 小东西浑然未觉,低头一点一点的吃着碟中的玉米粒,丝毫没觉得自己一只鸟先后将四只乌鸦带回这里有多厉害。 她看完字条,重新绑回黑鸦腿上放飞了出去。 沈钰若有所思,“最快半个月东鲁就会立即出兵。” 谢乘渊笑声沉沉,温热潮润的呼吸洒在她肩颈,“担心我?” 沈钰靠在他身前,眉目疏懒:“反正你也是先去探路。” 她不可能真的闲着无事坐在京都,必要之时便会去前线与他会和,早晚的事。 谢乘渊扬唇,忍不住揉了揉她的头发,“如果可以,我不希望你来。” 他眸色微深,“不是不相信你的实力,就是不想你受累。” 打仗和单打独斗不同,单打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把对手往死里杀就是。 可打仗每一次的调度,背后都是成千上万个家庭,有人因此丧命,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天下太平不是简简单单四个字就能做到的。 沈钰伸手,莹润如玉的指尖抚了抚他的下巴,“别有太大的压力,我一直在你身后、。” 像是安抚大型灵宠,男子青丝落在她肩侧,毛茸茸地有些痒,蹭着她脸滑过。 “钰儿,从前征战我从未怕过死。”他低笑一声,似感慨,“现在却无比想要活着。” “嗯,否则我的血不就白浪费了。”沈钰挑眉,“谢乘渊,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会是你的软肋,我是你的底气。” 他捏了捏她的脸,微微一笑:“谨遵夫人之命。” …… 半月后,东鲁决定出兵攻打燕北。 谢乘渊重整谢家军,铁骑一路绵延,英姿勃发。 宫门口,长街处,他坐于军队之首,听圣旨,拜百官,辞君行。 长枪高耸,有破云之势,愈发衬的那张脸丰神俊朗,掳去了两侧一众少女芳心。 沈钰站在人群中,远远瞧见那抹身影越来越近,离他们不远处便是城门,出了这处,谢家军将一路往东,保家卫国,对战东鲁。 几个时辰前,他还躺在听风阁的榻上,今日要走,便留了一整夜来陪她。 临别时,沈钰还睡着,隐约感觉额前落下一个吻,随后谢乘渊柔声道:“多睡会,长街人多,不用来送。” 她向来贪觉,迷糊中应了一声,待人走后,神智却一点点清明。 终究还是来了。 知道他要走,哪怕只余不多的时间,也想再见几面。 几乎是瞬间,谢乘渊便在如海的人群中将她寻了出来。 四目相对,他忽然翻身下马。 周围人声鼎沸,喧嚣尘上,他眼中却唯有一人。 沈钰抬手,替他正了正铁甲上的护肩,顺势一拽,谢乘渊几乎反射性垂首,柔软的唇覆上他的嘴角,男子闷笑一声,加深了这个吻。 在外人看来,却是谢世子当街停下,只为与未婚妻子温存辞行。 “怎么突然想起送我这么大的临别之礼?” “也没什么。”沈钰缓缓抬眼,笑容清浅,“自来霸道惯了,就想落个章告诉别人,你是我的。” 二人渐渐松开,她拍了拍他的肩,“一路顺利,大捷而归。” 谢乘渊习惯性揉了揉她的头,“凯旋那日,便是你我成婚之时。” “钰儿,等我。” 第229章 不急,再等等 送完谢乘渊,长街上依旧一片热闹。 不知何时,沈钰的身影悄悄隐没在人群中,半盏茶后,她来到书局,秋瑾似乎等了很久,瞧见她笑了笑,“主子。” “嗯。”她微微颔首,“去趟码头。” 十五艘货船即将同时北上,以为运载谷物的船舱中其实装载的都是人。 十日后,货船会在德远靠港,这是最近东北方的一座城池,再快马走上七日,便可与谢乘渊的大军同时会和。 谢家军离京半月后,沈府门庭愈发冷清下来,听风阁一如往常,只是沈钰不大爱见人。 若非一日三餐陪江文瑛吃饭,根本看不到她的人影。 下人们只觉是女儿家心事,未婚夫远征,忧虑操心乃是必然,寻些时间绣绣花练练字打发时间也就过了。 且说回那日长街之景,二人亲密相拥,婚期在即,六小姐怕是也要忙着绣嫁衣了。 沈钰的确在忙,还忙的脚不沾地。 书局要跟进兵马调动,打点上下,珍宝斋,锦衣阁和春风楼的账目要细算,近年关更是事杂,至于嫁衣,肖远早就让数十名绣艺上乘的绣娘着手准备了。 谢乘渊隔日一封书信,有时是小黑,有时是别的信鸽,轻盈的信纸落在案前,沈钰一字一句的看完,转手便会用镇纸压平收进楠木盒中。 这一日,秋瑾带着最新消息夜探平阳侯府。 “主子,送往西边和东边的粮草已经就位,沈将军那边是否要派人告知?” “先瞒着。” 她还不能完全清楚当年发生了什么,为何沈廷会突然无心政途,为何裴行远对沈家杀意甚重,但唯一能确定的是,当年那一场,裴行远赢了。 沈廷现在态度不明,贸然坦白只会将这池水搅乱。 时间如流水,新年之际,沈府人丁寥落,但还是将里外布置的热热闹闹。 除夕夜,守完岁后,她回到房内。 小黑跋山涉水,正窝在案台的一处书堆里小憩。 见到她来,歪了歪脑袋,等着沈钰的手落下,在它头顶轻轻摸一摸。 不远处,一只穿了细绳的琉璃小瓶躺在桌面。 瓶身虽然只有两个指甲盖大小,却也累坏了这只鸟。 沈钰拿起打开,是一捧黄沙,并没有装满,向下一倒,露出沙堆中一朵和瓶身一样高的不知名小花。 不知何时,她唇角微微上扬。 一阵风拂来,催开门扉,冰月站在窗口有些踌躇,沈钰收起瓶子,转身道:“进来吧。” 她提着食盒放到桌前,打开盖子后,里面热气咸香的味道扑鼻而来。 冰月从袖中拿出一个颜色鲜亮的红包,扯着那张万年没表情的脸,勉强露出一个看着喜气的笑:“主子让奴婢祝世子妃除夕快乐,事事顺心。” 说完,她又顿了顿,嗓音忽然像被糊住,有些赧色,“主子还说想您了。” 话音刚落,冰月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掉。 自己向来不干这事,本想让其他人代替,可主子却道若是男子前去传话,岂非占他夫人便宜,这桩任务便落到了她头上。 他明明能自己书信说,却还是让她来做了这种事。 冰月太不习惯了,但看在对面是沈钰,难得将她也治服的人,半是心服口服的承了下来。 沈钰从暗格中拿出另外一沓早就封好的红包,“我按着人数备了一些,拿回去分了。” 冰月接过,恭敬道:“谢世子妃。” 她捏了捏,比往年厚了不少。 比起红包,沈钰多给了她一样,一块上好的枫木料。 “听说你喜欢刻木雕,刚好得了这个,不嫌弃就留着用。” 冰月微微一怔,伸手接过。 “属下很喜欢,多谢世子妃。”语调中的谢意更添几分真情实感。 沈钰微微一笑:“他不在,百毒庄和春风楼要多辛苦你。” “这都是属下应该做的。”女子面相本就清冷,即便如此,若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她眉梢轻扬,心情很是不错。 离开前,冰月看着屋内的灯火,忽然想起鬼狐前些日子说的话。 “遇上世子妃是主子的福气,也是我们的福气。” 确实如此。 半月后,刚过完元宵,谢乘渊夺回被东鲁强占的永吉城,胜仗捷报一路传回京都。 此后势如破竹,一路东往,颇有当年之威。 东鲁节节败退,已有和谈之意,谢乘渊却直接拒了。 消息落在朝堂上,便有老臣斥道:“终究还是太年轻!如今及时止损,还能趁机多要几座城池,谢将军这是丝毫没将陛下临行的嘱咐听进耳内。” “打仗劳民伤财,谢将军即便有一腔孤勇,也得考虑军中将士才是,更何况年初天降大雪,冻死了许多庄稼,百姓们都勒着裤腰带,哪来的赋税交给朝廷,没有赋税,何来军饷?” “还不是都怪沈将军,打了三月之久,却还只能做个守城之主,实在无用,平白浪费陛下一片苦心!” 穆王越听眉拧的越深。 半晌,他淡淡启唇:“东鲁扰燕北边患已久,停战谈和并没有太多用处,他们一时兴起,便要三五年打上一次,何尝不是另一种劳民伤财?” 张御史吹胡子瞪眼道:“好大的口气,难不成谢将军还想灭了东鲁?” 吹儿子的牛能不能收敛些。 穆王冷道:“有何不可?” 裴行远淡声打断,“谢将军若能为我燕北建功自是要鼎力配合,张爱卿不必多说了,军饷一事朕会让户部想办法的。” 这办法一想便没了声息。 前线。 东鲁与燕北相交的边境,谢乘渊站在了望台上,面前黄沙漫天。 鬼狐从下边上来,皱着眉道:“主子,粮草要不够了,最多只能再撑半月。” 要是半月时效一到,京都那边依旧供应不上,别说战事,他们回程都会是问题。 “世子妃备的也不能轻易拿出来。”他小声嘀咕,“没记档,定会引起军中细作的怀疑。” 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如今他们是有米也难炊。 怎么将私存的粮草正大光明放在台面上用,这事似乎分外棘手。 谢乘渊却弯了弯唇:“不急,再等等。” 第230章 趁东风 两个月过去。 中间裴行远拨了一回军饷,粮草送到的时候,前线已经快见底了。 战事停滞了几日,狼烟四起,输了几场。民间不知从哪传出流言,谢世子和沈将军,一东一西,贪了上千万两雪花银。 今年冬末初春,霜降冷寒,冻死不少牲畜,许多人家几十日桌上都见不了半点荤腥,赋税之策一减再减,也是杯水车薪。 民怨当头,急需的便是一个出口。 裴行远表面里子做的让人无从诟病,这借口便要找个不在京都的人前来背锅,一来二去沈家和谢乘渊再度推上了风口浪尖。 相比之下,边境城池的百姓却一日比一日感念大军恩情。 若此战真能彻底歼灭东鲁,往后便不再怕三五不时的骚扰和祸害了。 …… 平阳侯府。 沈钰案几上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鸟,小黑阖着眸,喘气都有些费劲。 女子利落下针止血,又混了金疮药将它断了的半边尾羽厚厚缠了起来。 她面色虽没什么波澜,可整个房内却陷入一种暴雨前异样的死寂。 和谢乘渊的通信被截了。 蝉衣处理完事情回到屋内,“小姐,信笺还要让人夺回来么?” 沈钰将小黑放进一方绒布垫好的软窝中,淡淡道:“不必,想看让他们看就是。” 她和谢乘渊用的一直是他们彼此能看懂的传消息方式,独一无二,无人可破。 处理好小黑后,沈钰抬眼:“那边怎么说?” “酉时江畔第十条画舫,他等您。” 入夜,灯火辉煌,歌舞升平。 沈钰到的时候,画舫中已经坐了一位人影。 君山银针的茶香飘了满室,她刚踏入门中,船夫取了缰绳,船渐渐离岸,顺水而下。 裴序笑了笑,声音温润:“你来了。” 沈钰:“见过九殿下。” “都是自家人,不必见外。” 他打趣地看着她,“如今我该唤你一声昭玉夫人,还是弟媳?” 沈钰勾唇,“公事之上,殿下多少还是给臣女一点名位好了。” “坐。”裴序亲自给她倒茶。 两人先是聊了一会商行的事,扯到银子对账,不免就会提及那几处早已备好的粮草,裴序思绪十分清晰,较谢乘渊多了几分沉稳深重,考虑事情十分周全。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趁着东风殿下也该点火了。”沈钰放下杯子,看着灯面浮动的流水。 裴序眸色微深,“私心里本宫并不希望走到绝境那步,若有转圜的余地,他退位后待遇照旧。” 沈钰笑了笑,“这话殿下不该同臣女说。” “当今圣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万民,唯独对不起谢家两兄妹和先帝,可功是功过是过,以他的秉性,对谢家下手也不过是早晚的事,殿下难道眼睁睁看着贵妃娘娘落个孑然一身,家破人亡的下场?” 换句话说,谢乘渊又被放在何处? 帝心如渊,聪慧如裴序亦然,他虽未登基,龙气却隐隐显发。 裴家出明君,但明君不代表是个好人,历史往往由胜利者书写的,但在此之前,她只抓住自己想要的。 裴序与裴行远有父子之情,那是他们的事。 他会心软,谢贵妃却不尽然。 开春后,裴行远忽然病倒。 太医们束手无策,连沈钰都被传唤入宫了,死马当活马医,她搭脉后,同太医院一起拟了个方子,不痛不痒地加了几味药。 疾病来势汹汹,裴序代理监国。 皇后知道后怒了,在长秋宫发了好一通火,却一点办法也没有。 皇子中能堪大用的没几个,太子尚在昏迷,苏醒与否还未可知。 沈钰在未央宫喝着茶,接过谢贵妃递来的几张信纸。 短短几条,很快就看完了。 谢贵妃坐在上边,瞧着她露出一抹笑,“本宫倒是从没想过乘渊那张嘴,竟也有服软的时候。” 上面的话她看了都不由耳热。 少男相思之意,娓娓道来。 “你瞧瞧有没有少的?” 沈钰神色一点点凝重起来,半晌,她道:“东鲁那边放了毒瘴。” 谢贵妃重新拿过那叠纸,上面依旧是一些情话,笑靥一点点敛起。 “怎么看出来的?” 沈钰按着她的手,摸到纸张正面凸起的条纹,长长短短,排列有序。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通信方式。” 每一笔都能在一本书上找到对应的字,连起来便是新的信息。 表面是情信,其实作用有两种。 她说会去寻他,快五个月了,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 东鲁气数将尽,燕北不肯和谈,毒瘴是最后的底牌,只要攻破,打下它是水到渠成的事。 如今棋差一步,裴行远未能真正放权,后宫还有皇后和诸位妃子虎视眈眈。 每个人都想在最后分一杯羹。 建章宫外,皇后要见裴行远,被谢贵妃的近侍拦在门外,“娘娘,贵妃娘娘有令,陛下需要静养,无诏不得觐见。” “狗奴才!本宫还没死呢,谢明薇便要踩到本宫的头上,谁给你们的胆子!” 那人挨了一巴掌,慌忙跪下:“是……是陛下之意,侍疾只要贵妃娘娘一人,奴才不敢妄言啊。” “让开,本宫要进去!” 因着太子,皇后瘦削不少,刚要抬脚,门口乌泱泱跪下一群人,形成人墙一般堵在她面前。 虽没反抗,到底冲撞了,皇后怒从心起,正要开口,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 “皇后娘娘驾临,臣妾有失远迎。” 谢贵妃裙带微扬,满头珠翠,瞧着比往日华丽更甚。 二人正面相迎,皇后气势硬生生被压一截。 她上下打量后,冷笑一声,带着压抑多年的仇怨,“谢明薇,你终于不装了。” 往日人前的恭敬退让,不过是这女人的一层假面罢了。 “本宫要见陛下。” 谢贵妃微微一笑,将礼做足,躬身而行,窈窈娉婷,叫人寻不出一点错处。 可越是这样,皇后越是气怒。 谢贵妃:“晋元太子同六殿下因一女子失了分寸,兄弟自相残杀,让陛下寒了心,如今陛下龙体不虞,更不愿见到与其相关的烦心事,还请皇后娘娘体恤。” 言下之意,皇后教子无方,皇帝见了她便会想起那蠢钝的儿子,不如不来。 第231章 喜提人头 一字一句犹如刀尖剜心,皇后的表情几乎猝不及防的灰败下来。 晋元太子昏迷后,她便日日守着,连后宫之事都鲜少过问,直到近些时日,裴行远病发,裴序监国后,浓重的危机感才开始四伏而开。 她要见皇帝,哪怕在最后一刻,也该是她陪在他身边才是。 他们是结发夫妻,谢明薇算什么? 皇后要往前走,人墙却一步不退,只道:“求娘娘恕罪。” 用最恭敬的语气打最响亮的耳光。 “你们是想造反!?”皇后厉声喝道:“羽林军何在?” 殿门一角很快出现齐整的脚步声,羽林军领头见了皇后,微微一顿,而后躬身:“请娘娘回宫。” 全程谢贵妃只淡淡站在一旁,唇角轻弯,一个字都没说。 皇后在建章宫吃了闭门羹一事很快传遍,长秋宫内,茶盏被扫落一地。 还未开口,身体却因咳嗽剧烈颤抖起来。 一边的嬷嬷瞧了忙抚了抚她的背,“娘娘息怒,如今正是关键时期,切不可气坏了身子,否则不是给未央宫那起子小人钻空子。”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这个道理皇后明白。 缓过来后,她冷声道:“别以为本宫不知道谢明薇打的什么主意,即便太子倒了,本宫照样是皇后,哪怕扶持一个傀儡登位,也绝不可能让她的儿子称帝。” 嬷嬷心慌地劝道:“娘娘语出慎重……” 皇帝只是病倒,还没到薨逝的地步,怎么敢这么说? 皇后摆了摆手,有些疲惫地靠在凤坐上,椅凳冰凉,她的神思却一点比一点清醒。 “陛下的心早就不在本宫身上了,”她顿了顿,又似自嘲,“或许就从未落在我这边过。” “从前若不是因着太子,他何曾在初一十五主动来过这,谢贵妃这位置一直坐的比我这个皇后风光得多。” 有名位又如何,她到底是走不进裴行远心底。 今日他能不见自己,明日就能废了她。 皇后敛眸,淡淡道:“去请穆王妃入宫。” 杨淑收到消息的时候,谢景尧正不知从哪寻了副水头上好的翡翠首饰送她。 “谢乘渊不在京都这些时日,总算让娘过了几日松快日子,这是儿子孝敬您的。” 他笑的毫无城府,杨淑心底微暖,“娘改日与那些夫人出门时便戴上。” 皇后帖子一下,杨淑不敢耽搁太久,收拾收拾很快入宫了。 一路上暗线将方才宫内发生的事一五一十报了上来,杨淑面色微沉,叫人瞧不出在想什么。 没来由的心慌在眉心狂跳,她和皇后虽常有往来,大多在人前,已经很多年不曾明目张胆的私交。 毕竟明面上,她是谢贵妃的长嫂。 通传声后,杨淑迈着小步进了长秋宫,行了礼,问了安,还未抬头,凤座上的人直接开门见山。 “准备一下,将你那小儿子送到西郊别院。” 杨淑动作微顿,“还请娘娘明示。” 皇后勾了勾唇,淡笑道:“怎么?还真带出感情来了?舍不得?” “当年将那孽子寻回京中,为的就是今日大业不是么?本宫有意与西凉和谈,让西凉皇后助我一臂之力。” 杨淑迟疑问:“娘娘要夺位?” “本宫难道要坐以待毙?”她冷冷瞧着底下跪着的人,“别忘了,你兄长和子侄一家还在本宫手里,别想着动心思去陛下面前胡言乱语。” 话落,她险些冷笑出声,也罢,如今谁都见不了那人。 是她多虑了。 杨淑垂落在身侧的手不由攒起拳,闭了闭眼,咽下这口气道:“臣妇不敢,只求娘娘手下留情,尧儿自小锦衣玉食惯了,哪怕是送回西凉,这一路也让他少吃些苦。” “自然。” 命令下了后,杨淑没有久留,路上一直思忖回府要怎么同谢景尧解释,却越想越忍不住心烦。 当年将他抱养回来,不过是想当颗捏在手中的棋子,然后顺理成章嫁给谢允。 可滴水也能穿石,几千个日夜奠基了他们之间的母子之情。 杨淑到底还是不舍。 天色沉沉,似是要落下一场大雨,周边的商铺早已收摊,木门关的整整齐齐,街道莫名添了几分寥落冷清。 “咔哒——” 石头碰在车轮的巨响在耳畔惊起,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杨淑抬眼,“怎么了?” 无人应答。 那股惊慌感觉更甚,仿佛头顶悬了一张巨大的网,只等她落阱之时。 一刻,两刻,有声音再度响起,“王妃,都解决了。” 杨淑心底一松,这人她熟悉,是一直在自己身边的暗卫。 锦帘被风吹开一角,女子抬手掀起,忽然,银光骤然一闪,刀锋扫过时,银色的铁面映出车里人骤然紧缩的瞳孔。 血注如泉,溅开一朵朵红浪。 杨淑撑着最后一口气:“怎……怎么是你?” 沈钰勾了勾唇,“作为穆王府的准儿媳,送未来婆母一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她利落下刀,很快,原地只剩一具无首女尸。 …… 晚膳。 皇后用了几口便觉得心头堵得慌,怎么也用不下去。 “本宫要安寝。” 宫女忙备了水,服侍完将她送上床榻时,一行人正背对着整理纱帐。 忽然,一股毛绒绒的痒意划过背后衣摆。 皇后伸手去摸,竟是一缕落下的头发。 她蹙了蹙眉,心慌之感像是一双手揪着心,酸胀发麻。 一旦深想,头愈发痛了起来。 好不容易睡上软榻,待安神香味道蔓起,才觉得好些。 昏昏沉沉中,不知过了几个时辰,皇后指尖突然有水淌过,冰冰凉凉,还不断往下滴落。 借着昏暗的灯,她睁开眼,朦朦胧胧地瞥过。 只一目,皇后瞬间坐了起来。 女人纤细的指尖正沁着鲜红色的血,而这血的尽头,在她头顶。 皇后抬头看去,一个人头骤然倾倒而下,朝她脸上砸来。 “轰——” 大脑瞬间陷入空白。 “啊!”皇后失声尖叫起来。 长秋宫的宫人顿时如受惊的鸟雀,四散爬起,跌跌撞撞地朝床边涌去。 “娘娘,娘娘您怎么了?” 皇后抱着头,满眼全是杨淑七窍流血,死不瞑目的瞳孔。 杨淑死了。 她怎么就死了! 第232章 迟早都是要死的 地牢。 “哗啦——” 谢景尧是被一盆水给泼醒的,他睁了睁眼,有些重的水珠凝在眼睫上,废了半天劲眼前才模模糊糊出现画面。 来人背对着他,一身白衣,纤影玉立。 “你……”轻轻一动,肩膀顿时传来钝痛,直捣脊柱,疼地他深吸一口凉气。 “醒了?”沈钰转过身,瞧了眼院子的日晷,“一个时辰,还算快。” “沈钰?”谢景尧怒意中带了抹赤裸裸的贪念,目光像苍耳一般搜刮着她的脸,“谢乘渊不在就算了,你好好的将我绑来做什么?” “莫不是怕他死在战场,准备兄终弟及,给自己提前寻个庇护。” 他笑中带了几分玩味,落在少女露出的雪白脖颈上,更是滚了滚喉咙:“也罢,他和我有三分像,倒不是不能全了你这片苦心。” “兄弟?”沈钰坐在木椅上,弯唇道:“二公子身份贵重,如今满京都想要你命的人不少,我替世子近水楼台,先捞一桩生意,也算清了你这些年在穆王府白吃白住的花销。” “我身份怎么了?”谢景尧眉宇间闪过惊慌,“谢乘渊才是穆王府的世子,要杀也该杀他才对,关我何事?” 他一个只知吃喝玩乐的公子哥,又不曾得罪什么贵人,要来何用? “再说了,他才是嫡子。”谢景尧喃喃开口,往日最妒忌的身份倒成了自己的挡箭牌。 “你觉得自己和穆王长得像吗?”沈钰将问题丢回给他。 谢景尧神色微顿,怒意更重,“什么意思?” “我是我娘生的,儿子不像父亲,像母亲有什么稀奇?” 沈钰按了按眉心,“是吗?正好有参照,拿出来对对不就知道了。” 蝉衣很快拎进来一个带血的布包,绳结一解,露出一颗沾满血的人头。 她冷冷开口:“一点都不像,小姐,这还有看的必要么?” “谢二公子。”沈钰眼眸轻眯,慢慢吐字,“抱歉,我忘了,应该唤你十二殿下才是。” 谢景尧面色骤变,当即嘶声叫了起来,“沈钰,你找死!” “你竟敢对我母亲动手!” 面前的女子淡然如常,眼神却锋利的能将人的肉一片片割下。 他猛然盯着杨淑的首级,耳畔忽然一阵嗡嗡作响。 十二殿下? 紧接着门扉被人推开,来人笑声朗朗,“沈小姐说岔了,若是活着回去,十二殿下怕是要荣升西凉太子了。” 谢景尧这才惊觉事情闹大,他嚷叫道:“你们是不是弄错了?我怎么会是西凉人?!” “我母亲是杨淑,父亲是穆王,和西凉是死敌!你们是不是疯了!竟然敢杀我母亲,屠害燕北忠良之妻!” “爱信不信。”沈钰勾了勾唇,“不过都不重要了。” 张敬笑着附和,“是啊,反正迟早都是要死的。” 谢景尧神色又是一变。 沈钰拍了拍手,“张先生,答应荣亲王的事我已经做了,前线和东鲁那边就等你们好消息了。” “臣多谢县主相助。” 张敬话音刚落,给外边人使了个眼色,很快谢景尧的嘴被人堵上。 沈钰笑问:“准备何时启程?” “明日就走。”张敬弓身拜谢,“王爷早已备好冰室使尸首不腐,为的便是让皇后娘娘亲眼见到他,这样才能按咱们事先计划继续进行。” 沈钰点头,“也是,母子连心,贵国皇后娘娘看到儿子,自然会相信的。” …… 翌日。 穆王府门口挂起白幔。 谢乘渊在边境征战东鲁,引得京都细作激愤,遂杀他家眷泄怒。 杨淑好巧不巧倒霉地碰上,拼命抵抗,最终招架不住,以死明志。 路过的百姓无不感慨,“真乃将门之风啊。” “可怜这王妃,为了个不是亲生的儿子生生殒命。” 旁边有知旧事的女眷忙横了他一眼,“别胡说,因果循环,这都是报应。” 当年红白双事虽被压下风头,不少人却还记着呢。 杨淑进门那日逼死谢乘渊生母,如今只能算是一报还一报。 皇后特地派了人来瞧,那嬷嬷站在灵堂上,强烈要求穆王开棺。 棺盖打开时,露出杨淑那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 嬷嬷伸到脖颈一摸,提了一晚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并没有所谓的针缝痕迹,看来娘娘只是做噩梦罢了。 她不好意思地同穆王赔罪,“娘娘自来同王妃关系亲厚,遂才多操心了几分,打扰王爷了。” 谢允喜怒不辨,让人将她送了出去。 …… 长秋宫。 “真的没有?”皇后靠在榻上,周围跪了一圈伺候的宫人,大白天热闹的同晨会一般。 嬷嬷忙端着参茶递了过去,“娘娘宽心,真的没有。” “奴婢昨日进来时,您手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只是沾了些薄汗,并没见到什么滴落的血珠,人头更是不存在的事。” “不可能……”皇后低声喃喃:“本宫分明瞧得真切。” 那触感她闭着眼都能毛骨悚然。 “谢景尧呢?” “穆王说二公子自昨日起便没回来,已经派人去寻了。” 皇后脸色顷颓几分,半晌轻声道:“不中用了。” “西凉那边定是收到风声,先一步动的手。” 她还没开始寻西凉皇后和谈,便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废物。 杨家人还真是过了十几年好日子,便废的不成样子了。 嬷嬷微微一惊,“就没别的办法了吗?娘娘和西凉联手不成,不是还有个现成的东鲁?” 一瞬间,皇后拨云见雾。 民间对谢乘渊攻下东鲁一事始终存疑,听风声近来又输了几场,抚恤金都发到了亡兵家中了,若是此番谈和,她去促成此事,还能顺手拉拢东鲁。 自古联盟的手段并不复杂,无非两点,要么利益,要么送人。 比如——和亲。 皇后抿了口参茶,温热的水注入喉间,润了几分嗓音道:“昭仁那孩子呢?近来快半年没见过了,去将她叫来宫中同我说说话。” 自从去年福安的牡丹花露一事,她将昭仁推出去挡了一回,这孩子性格便愈发孤僻起来。 一个个的都不懂她的良苦用心,真是叫人头疼。 第233章 长秋宫的火,绵延而开 昭仁公主进宫时,是在翌日午后。 她走到大殿门口,远远看见凤坐上的人朝自己颔首轻笑,睫羽下是从未有过的慈爱。 似乎已经习惯自幼时到现在的刻意忽视,只要有福安公主和晋元太子,她就得朝后排。 一时间如此,倒让人很不习惯。 “见过母后。”昭仁一身素衣素服,淡淡地行了礼。 皇后下了凤椅,要过来牵她的手,昭仁不动声色躲过,朝后退了一步,“母后有话但说无妨。” 不必同她演什么母慈子孝的场景。 皇后动作悬停在半空,眼眶很快红起,“你还在怪母后?” 昭仁不说话,垂着头看鞋尖。 想起自己曾为她冲锋陷阵,而后被倒打一耙,尚在公主府时还能克制不想,回到长秋宫后,这种感觉愈发强烈,像是未灭尽的火堆,寻了一个干燥无雨的时节,再度复燃。 绵延十里,浓烟反扑。 昭仁有意冷淡,皇后哄了几句,见不起效,只觉心疲,被嬷嬷重新扶回椅上。 不过几个眨眼,她又变成了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后。 宫人端了茶点上来,将刚备好的普洱放到她手边后,整个大殿的下人逐一退了出去。 殿中唯余母女二人。 皇后抿了口茶汤,不平不淡道:“你也及笄两年了,是该考虑一下婚事才对。” 昭仁笑了笑:“原来是没人利用,终于想起我了。” 皇后面色一沉,“混账!你怎么敢这么跟本宫说话?” 谢贵妃一行人就罢了,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奚落到面前,皇后一股气哽在喉间,险些摔了茶盏。 “儿臣不如大姐姐懂事,也不如太子哥哥能给您争光。”昭仁抚着袖袍上浅色暗纹的花底,自嘲地牵唇:“不中用的废物,自然帮不了母后,请母后另寻高人。” 皇后按着眉心,“如今宫中大乱,你该知道若非本宫在位,你这公主之位早晚要保不住。” “本宫是你的母后,怎会害你?便是知道你智谋有亏,才费尽心思想替你寻一条好的出路。” “是么?”昭仁弯了弯唇,洗耳恭听的模样,“不知母后要帮我寻的是哪家郎君?” 皇后眼底有一瞬欣喜,她就知道,这个女儿还是听她话的。 “东鲁皇室之子。” 昭仁面上无波无澜,反而笑了笑,“原来母后要儿臣和亲啊。” “儿臣想了想,九哥虽与我非一母同胞,可若登基,养个伴着青灯古佛的公主也不是难事,即便没了公主之位,好歹余生能落个清净。” “母后却眼睁睁地想让儿臣送命。”她忽然起身,“儿臣无意婚嫁一事,往后母后再召见,儿臣就不入宫了。” “母后已经失去两个孩子了,再多一个想来也是能接受的。” 这下皇后终于听明白她的意思,她怒道:“你疯了不成!还想同本宫恩断义绝?!” “本宫只是要将你嫁去东鲁,联姻的同时给长秋宫带来一定助力。”皇后扶着凤坐上冰冷的雕花把手,“明明是两全其美的事,你生为人子,却一点也不顾惜我的心血,你怎能如此狠心?” 晋元太子昏迷未醒,昭仁联姻东鲁是她唯一的机会。 只要那边答应和亲,边境就必须停战,谢家人做不了主后,谢贵妃交还权位是迟早的事,更别提到时她的身后是整个东鲁。 “儿臣是母后所出,自然都是和母后学的。”昭仁公主冷笑。 心底最后一抹希冀也被杀之殆尽。 虽是嫡公主,却连那些嫔位的女儿都不如。 至少她们能无忧无虑倚在母妃身上撒娇,为着婚事,那些嫔妃无不殚精竭虑地为自家女儿筹划着,只求她觅得一个好郎君,平安顺遂地过完一身。 可她的母后呢? 分明有个福安公主在前做例,却还是要将她推入火坑。 昭仁只觉烦厌,刚转身要走,背后传来皇后冰冷的声音。 “今日你想也得嫁,不想也得嫁,本宫不是同你商量,这是命令。” 话音刚落,皇后喝道:“落锁!” “咔哒”一声,长秋宫的门被人紧紧封住。 昭仁瞳孔中的光亮一点点消散。 春末的暖阳从雕花菱格中一点点洒落在她身上,她伸出指尖,在空中轻轻抓了抓,最后捏着一抹虚无,转身朝皇后一步步走去。 皇后微微一愣。 昭仁唇角含笑,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 “儿臣谨遵母后凤谕。” 方才的不甘隐怒像是过眼云烟,连踪迹都无处可寻。 皇后戒备道:“你别想耍花招,出嫁前也不必回公主府了,就待在长秋宫安心待嫁!” 刚说完,昭仁公主忽然拿起一旁案几上的桂花酒朝她泼了过去。 下一刻,火折子被人开盖,果断利落地脱手飞出。 桂花酒淋的很是均匀,从头到脚,火舌舔上衣摆后,瞬间以飞腾之势蓦然窜起。 皇后痛的尖叫出声,疯狂解着衣带,却是徒劳。 酒本就是催火的,皇后宫服又十分华丽多层,哪是这么轻巧就能解开的。 昭仁轻笑出声,“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一起死好了。” 她不好,别人都别想好过。 反正这个世间也没什么好留恋的。 人间太苦,下辈子不来了。 …… 长秋宫外,宫人听的肩膀一颤,“咱们要不要将门打开?” “你不想要命了?”身边的宫女横了他一眼,“方才落锁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昭仁公主脾气倔强,若是轻易开门将人放跑,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可那声音怎么听着有些像是皇后娘娘……” “不可能!”她想了想,“自来只有母亲教训孩子的,哪有孩子敢对母亲动手。” 也是。 更别提皇后还是一国之母。 尖叫不过响了几下,很快便没声了,宫人渐渐放下心来,也没当回事。 直到伺候的贴身嬷嬷去太医院寻了准备用在昭仁公主身上的密药,回来时,长秋宫一片浓烟滚滚,心下顿时暗道不好。 殿门早已打开,却黑的不成样子,火苗早已将房梁烧透,里面火海绵延,不时还有顶梁倒落。 她瞬间脱力般跪倒在地,惊嚎道:“皇后娘娘!” 第234章 披着羊皮的狼 长秋宫起火,皇后和昭仁公主不幸薨逝。 裴行远听到后发了很大的脾气,龙体每况愈下,竟是比从前更加严重了。 后宫向来都是东风压倒西风,长秋宫一倒,谢贵妃理所当然地挑起六宫之权,从前是协理,如今已经是名正言顺。 前朝关于重立太子的呼声越来越高,但仍有保守派紧咬不放。 原因无他,谢家世子在东鲁战事中连输两局,将刚到手的城池赔了一座回去。 东鲁在战场布毒瘴一事瞒不住,保守派老臣担心此刻立太子,会让谢家生了卖国求荣的心。 京都一时风声扬扬。 沈钰日日在平阳侯府和书局间往返,巨大的炼药炉前,她几乎两天炼一炉新药,让人快马送到前线,用于破解毒瘴。 这日,和往常一样,她再度乘马车回府。 天色渐暗,战事在前,京都也不复往日的热闹。 商铺紧闭门扉不说,个个都怕东鲁探子会莫名奇妙在街上滥杀无辜。 长长的青石板路上,安静地只剩下车轮滚地的声音。 沈钰阖着眸,正在思索方才一味药的投放顺序,忽然,耳边传来一声细微的响动。 蝉衣率先开了刀锋,却被主位上的人拦下。 “不必。”她的半张脸拢在暗夜下,笑容晦暗不明,“我正愁寻不到合适时机,不曾想这么快就主动送上门了。” 马车被截住时,东鲁探子还在沾沾自喜,“这谢家世子战场骁勇,小娘子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花瓶,好抓到竟然让人觉得有些不真切。” “一个在乡野长大的医女而已,你还想她有多大本事?” 另一人两眼微微放光,醉翁之意不在酒道:“原是这样,想必该有几分伺候人的功夫。” 蝉衣冰冷的眼风扫过,险些将手中的玄铁剑柄捏碎。 这些要死的泼皮,主子也是他们配惦记的? 余光瞥向沈钰,少女端坐在软椅上,眉目疏懒,一脸平静,像是眼前根本没这几人。 这种静默的蔑视,比任何一种言语更叫人觉得憋闷。 其中一人忍不住,刚要上前,却被身后另一个大块头拉住,“少做梦,殿下说了这女人有大用处,若碰了她,谢乘渊觉得破鞋不值钱,你自个提着人头去请罪。” 那男人嗫喏一下,心有不甘地啐了一口,换了女暗卫过来将她带走。 秋瑾收到消息,正在书局中整理明日要用的药材。 她匆匆扫了一眼,蓦然笑出声,“把主子带去东鲁,跟将披着羊皮的狼放进羊群有什么差别?” 如今隔得远,炼药是费劲了些,可要到了东鲁,于沈钰来说是如虎添翼。 简单修了一封书信送去平阳侯府,就说沈钰炼了新药,去边境寻谢乘渊了,让江文瑛不必担忧。 …… 夜色如墨,东鲁的车架飞快疾驰在官道上。 后转水路,折腾到了夏季中旬方才挨到东鲁边境。 一路上不时传来前线消息,因着毒瘴阻碍,谢乘渊未能继续讨伐,做了一段时间的守城之主。 谢家军中毒的士兵人数不断增多,大有颓势。 东鲁皇宫,陆应淮的帖子下到沈钰院子时,女子眼皮都没抬。 边上的侍女小心抬头,打量着这位费尽心思从燕北绑来的‘俘虏’,说是这个身份,却有人私底下小心议论,按照太子殿下的攻势,怕是快要身份大变也说不准。 东鲁并无二嫁女被嫌的风气,太子殿下后院美人众多,平分秋色,这位主若是获宠,定能占头一份。 她们的身份也能跟着水涨船高。 “沈小姐不瞧瞧吗?”有人忍不住开口,“殿下怕您思乡,特让人快马买了燕北的小吃送来,沈小姐可要去看看?” “哗啦——”翻书声起,沈钰淡淡:“没空。” “听闻小花园的栀子开了,沈小姐若是觉得闷,可要出去走走?” 沈钰眼皮微掀,笑却极淡,慢条斯理道:“砍了,送到院子里来,我倒是可以赏脸看上一眼。” 侍女倒吸一口凉气,那花树听说是珍惜品种,便是宫里的娘娘每季也只能摘下几支赏玩,她竟然要砍? 不知谁先笑了一声,紧接着陆应淮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沈小姐真是好雅兴。” 众人纷纷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男子一身靛蓝色锦绣长衫,身边跟着一名穿着黑衣面具的高大男子。 听说是陆应淮门下响当当的门客萧安,九品高手,奈何身份神秘,如今都没几个人见过他的真容。 二人刚踏进门的刹那,东鲁宫内最高的城台上忽然响起一阵清脆的银铃。 “是凯旋铃。”陆应淮朗声大笑,毫不避讳地看向她,“沈小姐,你的好夫君又输给了我东鲁。” “胜败乃兵家常事。”沈钰放下书,微微一笑,“太子殿下抱着凯旋铃慢慢瞧就是了,今日之后,怕是再无响起之时。” “放肆!”萧安利剑出鞘。 陆应淮却摇头让他放下,意味深长地对她道:“毒瘴解药甚是难寻,我知晓你有几分医术,可弥天大雾下,所有人只会是我们的笼中之兔,避无可避。” “看来这是东鲁最后的底牌。”沈钰眼睫轻抬,深如古井,让人轻易不敢窥探。 东鲁和燕北打了这么多年,从未将压轴之物摆上桌台,不是没寻到好时机,而是不敢。 一旦有人攻破,东鲁无疑会变成任人宰杀的案板鱼肉。 可架不住燕北攻势太猛,谢乘渊一路压境,战场离东鲁国都只剩下一座城池的距离,再不让用也得用上了。 陆应淮被说中关键,还未开口,沈钰毫不留情地抛下一句,“尔等不过如此。” 他却不恼,后院中温婉可人的看多了,如今见了桀骜难训的,只能调起他更高的兴致。 眼前之人气质清冷,面容却实在明艳,像是马场最耀眼性烈的宝驹,唯有亲自上手才能令她臣服。 陆应淮笑了笑,从袖中拿出一方木匣。 里面盛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熏料。 男人阴鸷的眸底暗藏着隐隐期待,对身旁的侍女道:“点上,半刻钟后再将她送进去。” 说完,他嘴角噙着笑道:“既然沈小姐不信,那便由本宫亲自邀你一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