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穿越,太子妃不谈恋爱只复仇》 第1章 家人被杀 “快快快,今天在菜市口斩林将军满门!” “林将军一家护国为民,陛下为何要杀他们? 三年前林将军的女儿林云英林小将军,不是也战死沙场了吗?” “有一年我儿子正好在边境附近运货,被北燕抓去了,都以为回不来,林将军率领林家军把我儿子抢回来的!要不然,我现在哪里来的含饴弄孙?陛下糊涂啊……” “唉……据说林将军通敌叛国……” “这样的人如何通敌叛国???” 众人边往菜市口涌,边唏嘘不已。 此时,不起眼的街角落里,一个瘦弱的身影正颠颠撞撞从宰相府出来。 脚上的鞋子都未来得及穿,被人撞倒,都来不及抱怨,站起来继续往菜市口的方向赶路。 光脚,脚底破皮的伤口已经结块,她不觉得疼,一心只要赶到。 快啊,一定要快啊! “时辰已到,行刑!” 监斩官命令一下,柳清妍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再也忍不住。 “父亲!” 距离刑台还有一些距离,眼看刽子手拔掉囚牌,手起即将刀落。 刑台上本来闭眼等死的林明将军睁开眼,好似听到自己女儿林云英的声音,刀落前一刻,眸子抬向柳清妍的方向。 父女俩相隔长长的街道,视线相撞。 她一阵惊喜,冲林明喊。 “父亲,父亲。” 林明并未在泱泱人群中注意到一个小丫头,视线只在柳清妍的方向停留瞬间,便又认命地闭上眼,坦然准备赴死。 可能是来替林家送行的吧,他林明一生为国为民,驻守边疆,这辈子没有辱没林家世代风骨,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柳清妍见林明不再看她,这才想起来自己此刻是柳清妍,不是林云英,父亲自是认不出来她。 她拼命想办法穿越回来,在宰相府醒来,她听丫鬟说今日林家被斩首,都没顾上弄清状况,就往刑场奔来。 难道她还是迟了一步? 眼看刽子手的刀就要落下,她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周围百姓大叫着:“林将军是好人,不能杀!” “对,不能杀,林家护国为民这么多年,为何要杀林将军!” “求陛下开恩!” …… 人群中都是百姓愤愤不平的声音,从昨天开始,就有百姓自发跪在宫门外为林家求情。 这股热潮持续到现在,但皇宫的那位一直不为所动。 “圣旨到!” 一阵尖锐的声音穿透百姓熙攘的声音,刑场瞬间安静下来。 陛下,是陛下的圣旨,陛下来救林明将军了。 百姓心中一阵欢呼,柳清妍心头一震,喜上心头。 众人默契地没有出声,等着内侍宣读那份圣旨。 “啊…啊啊啊……” 人群中一个小孩吹出鼻涕泡,刚要打喷嚏,被他身后的娘亲捂住嘴。 “啊嚏——” 最后这个喷嚏声小小的回荡在母亲的手掌里,并未引起周围氛围的变动。 宣旨太监面无表情,在一众禁卫军拥护下打开圣旨,响声宣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林明通敌叛国,煽动百姓,扰乱朝纲……” 众人脸上的喜色越来越被煞白替代。 怎么会这样? 这圣旨究竟是何意? “立斩不候!钦此!” 周围人听到最后,重重吸了一口气,不敢相信陛下真会杀死林家满门,不可置信的失神。 直到太监提醒监斩官:“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斩!” “林将军……林将军……” 众百姓挤着叫嚣要往刑场里面去,但禁卫军很多,百姓的愤懑看起来如此徒劳。 刑台上的林明将军很淡定,看着台下乌泱泱喊他的百姓,心头涌上一股子酸涩的暖流。 人这一生谁都逃不过死,他是将,早就做好死的准备。 但他没想到,自己一介武夫,竟能得到百姓如此尊敬,也没什么遗憾了。 刽子手像是故意挑衅百姓一般,分外用力,大刀一挥,顷刻间,刀起首落,鲜血飞溅。 “父亲——不——” 柳清妍全身像被雷击中,酥麻感从脚底向上涌上头顶,冷汗渗出每个毛孔。 刹那间,她眼前除了血色,再看不见其他。 尸首落地的瞬间,父亲依然没有对死亡的恐惧,一如在战场上那么镇定。 若不是眼角那滴欣慰的泪水落下,别人都要怀疑砍头的是不是活人。 “噌—噌—噌—” 林家剩下人的首级接连被砍,刑台的鲜血顺台阶流至地面,渗入裂开的地缝。 周围瞬间寂静。 柳清妍霎时失聪,听不到任何声音。 眼前一片血色的苍茫,渐渐的,那些关于父亲的回忆仿若皮影戏,声音深处传来,悠远空灵。 “英儿啊,你看看你,每次父亲回来你都变一个样子。” 少时,父亲驻守边关,常年年节才回来。 每次他回来,林云英总和他走的时候不一样。 林云英年纪小,对于一年半载归家的父亲总是陌生又熟悉。 每次她盯着眼前的面孔懵逼他是谁时,父亲已经将她抱进怀里。 “又不记得父亲的样子了?” 他用长满茧的手揉捏她的脸蛋,眼里有不能陪她长大的愧疚。 林云英把玩父亲还来不及脱掉的盔甲,越发好奇。 “父亲你每次都能把我认出来,上次你回来的时候,我还在大街上斗蛐蛐,你都没有怀疑,就把我挑上马抱回家,如何做到的?” 父亲每次听到这种问题,总是用胡须扎扎她脸蛋,直到把她扎的红红,龇牙咧嘴叫唤才作罢。 “傻丫头,你是父亲最爱的闺女儿,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父亲一定认得出你!” 父亲,林云英回来了,你怎么就认不出啊。 柳清妍伫立在原地,脚仿若有千斤重。 “咚咚咚……” 林家几十口的头颅相接落地,血溅三尺。 “轰隆——” 闪电划破上空,刚刚还万里无云的晴天,突然天降大雨,乌云席卷而来。 “林将军,走好!” “林将军,林夫人,我们给你们送行了。” “林将军,您最喜欢我家的面疙瘩,我又新出了新口味,以后您每年忌日,我都给您送去……走好……” 百姓们齐刷刷跪倒,重重地磕头,送这位守护他们无数次的将军。 皇帝的命令,不准任何人替叛国贼收尸,否则同罪论处。 百姓们跪拜完,纷纷上前,将帕子盖在林家人人的首级上,替他们留下最后的体面。 整个刑场庄严肃穆,只能听到雨滴降落的声音。 不知原地站了多久,周围的人已经散去,柳清妍才施施然继续往前走。 今后,她该何去何从? 想尽一切办法回来,家都没了。 柳清妍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刑场,赤脚走在布满泥泞的路上,小石子磕破脚底。 凡是她走过的每一步,都留下一个血脚印,下一秒就被雨水冲刷掉,未留痕迹。 她只穿了一身素衣,雨水早已湿透她的全身,寒风吹得她不停打寒颤。 发丝的雨水顺着鼻梁骨,从鼻尖滴落在下嘴唇上,是咸的。 距离刑场越来越近,仿佛看见父亲仍然在那里等她,冲她笑,朝她伸手。 “父亲……父亲……” 她伸出手,向父亲走去,无措地上前,要去抓父亲的手。 手被握住了。 “小姐,下雨了,你怎么还在乱跑啊……” 一个打伞的丫头出现在她面前,刚刚握住柳清妍手的是她。 丫头带着几个小厮,拉住她,慌忙给她撑伞。 “你还发着烧,病刚刚好,跑出来做什么?被老爷知道了,咱们几个可有的受了。” 林云英没有回答,瘫倒双膝,沉沉晕死过去。 “小姐,小姐……快扶小姐回去!” 众人手忙脚乱才把她抬走。 “驾——驾——” 不远处,一个戴着斗笠的青年快马加鞭而来,手中握着先帝曾赐予他的免死金牌! 他的眼前不断浮现出一道飒爽的倩影,林云英曾嘱咐他:“尹翊,若我战死,奸人怕会加害我的家人,请务必护我家人周全!来世我当牛做马报答你!” 如今林云英的家人即将人头落地,他没能护住她,还要辜负她的嘱托,他不可以! 必须要赶到! 缰绳一拉,马声嘶鸣,一人一马停在刑场前,面前是尸首分离的八十具尸体。 他还是迟了一步。 尹翊手中的马鞭掉落在地,免死金牌掉落在一个水坑中,溅起阵阵水花。 他深吸一口气,不忍再看眼前的场景,痛惜地闭上双眼,眼泪自眼角滑落,与鬓角处滑落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不远处有几个人影靠近刑场,为首穿斗笠的人还上前去,像踢皮球那样,狠狠踹了地上的人头几脚。 地上的首级都被百姓用帕子盖上,一踹,轱辘几下后,帕子被掀开,首级滚落至帕子旁,连脖子那端的刀口腥红到触目惊心。 对方奸笑,声音雌雄莫辨地尖锐。 “哎呦喂,出宫日,居然能看到这么好的大戏!这个林明将军,只有他不把干爹放在眼里,好几次给咱家脸色看!这下这是遭了报应了!” 他只顾得意,没注意到不远处早已变脸的青年。 第2章 复仇云涌 穿斗笠的人边说边翘着兰花指,轻蔑地对地上的头颅指指点点,大雨和斗笠都盖不住他的得意。 他身边的人也为讨他欢心,开始对地上的人七嘴八舌。 “就是,这个林将军,上次咱家收拾一个贱婢,他也要跑来出头充好人,什么东西!” “人家谁人不怕咱,不给秦公公薄面?只有他,不把咱们当人,显着他了?” “该,真该……” 是宦官!权侵朝野的宦官——秦国安的走狗! “看看,看看,”为首的宦官啐了一口在地上,“这死样,有本事再起来对老子横眉竖眼啊?哈哈哈哈哈……啊……” “唰——” 正高兴,脖子上一凉,一股子锋利刺入,回过神时,已被一剑穿喉。 “你——你……敢杀我?你可知我……是谁?” 被刺的宦官双手抓住剑,撑住最后一口气,口吐鲜血,震惊看向面前人。 尹翊目光如炬,雨水顺鼻梁而下,至鼻尖滴落:“就算林将军死了,也轮不着你来指指点点!” 声音低沉,字字宛如刀锋,如阎罗审判。 “噌——” 说罢,尹翊猛地抽出剑矢。 顷刻间,宦官鲜血喷出,双眼瞪大,倒地而亡。 其他同伙见状,忙四散逃离。 尹翊抛起剑,剑尖在空中摆正,剑柄朝下落入手中,一个回身,将剑旋转式甩出去。 瞬间,其他宦官都被割喉倒地,无一幸免! “呜哇……好可怕……” 角落里忽然传来一阵哭声,尹翊猛地看过去。 一个戴斗笠的小男孩跌坐在那里,很显然,刚刚的一切他都看到了。 尹翊扔下剑,剑锋插地,走过去,蹲下身子,摸摸小男孩的头。 “呜呜……” 小男孩停止哭泣,怯生生看着面前这个男人。 “别怕,他们都是坏人,孤……我…我只会杀坏人……不会伤害你……” 尹翊的声音尽显柔和,仿佛阳光下的云朵,有让人心安的舒适。 小男孩点点头,止住哭声。 身后的两名随从这时才追上来。 “将这个男孩子送到京兆尹蔡赫那里,务必尽快找到这个孩子的亲人,随时向东宫禀报情况!” “是!” 其中一名随从上前,将小男孩抱起来。 小男孩一直看着尹翊,眼神从最初的惊恐渐渐变为好奇。 地上的血混杂在雨水里,雨滴降落,溅起血色水花。 尹翊朝刑场的八十多具尸体,重重跪下去:“林将军,孤来迟了!” 头砸地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轰隆——淅淅沥沥——” 雷声震耳,雨水打在尹翊的身上,他全然不知,身上透出的肃杀之气,愣是让路过的人频频回头,却不敢上前。 巷子深处的一角,一位穿褐色长袍的长者叹了口气,撑着有些泛黄的油纸伞上前,微微俯身,将伞移至尹翊的上方。 “殿下,你太冲动了,杀了这些宦官,恐怕秦国安不依啊,陛下那里会难做的。” 老者声音微颤,很明显,方才发生的一切,他都看在眼里,却有无能为力的悲寂。 “太傅,一味忍让不是上策。形势所逼,谁都可受辱,包括孤。唯独这忠良风骨,何时何地,都不可亵渎!” 尹翊知道来人是谁,没有看他,继续身板笔直地跪着。 “唉——” 知他执拗,老者微微叹息,拍拍他的肩膀,站立他身旁,替他撑伞。 一跪一站的二人,顶着一把已有些年头的油纸伞,在雨中面朝刑台,无声似有声。 良久,无言的太子终于唇齿微动:“姜太傅,孤为什么,护不住孤想护住的人…… 云英三年前死了,林将军又……孤这个太子,真是没用到了极致!” 姜太傅左手撑伞的手轻轻一抖,俯身将右手搭在尹翊的肩膀上:“殿下,这不怪你……” 尹翊听到他的话,这才抬头看他。 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太子殿下,眼中都是自责和悲恸:“怎么不怪孤……怎么不怪孤……” 字字颤抖,声声悲泣。 姜太傅是尹翊的老师,传道授业解惑,尹翊是他最有成就感的学生,从小天资聪颖,果毅稳重,赏识能臣,爱民如子,胸怀天下。 林明一家为国为民,如今这种结果,自己的学生多心痛自责,别人不知,他却最是明白。 姜太傅摸摸尹翊的头,像小时候那样语重心长:“殿下,臣请求你,以后你的朝堂里,不要再有君臣猜疑!” 尹翊明白老师话里的意思,抬头仰望天空,没有接话,内心呐喊无声却震耳欲聋,响彻云霄。 翌日,晨光熹微,宰相府。 林云英被嗓子干醒来,嘟囔要水,旁边打盹的丫鬟忙清醒过来,递水过来。 她一口灌下,舒服一些,才哑着嗓子问话:“这是哪里?你是谁?” 旁边的丫鬟一脸哭相:“小姐,您不记得奴婢了吗?奴婢是您的丫鬟凝香啊……” 凝香见她一脸陌生,以为自家小姐病的失忆,娓娓道来。 现在是永宁三十六年,林云英去世已经三年。 林云英新的身体是宰相千金——柳清妍,她自小身子骨不好,前几日惹宰相生气,打了她二十大板,一命呜呼,才让她有机可趁。 呵呵呵,真是讽刺啊,宰相害死林家满门,归来的林云英却成为他的女儿。 林云英又恶心又庆幸,这个身份,方便报仇雪恨,老天也算开眼。 养了几天身子骨,总算可以勉强下地,也摸清府中形势。 新的身份是相府嫡长女,十六岁,还有一妹一弟,均是侧室二夫人所生,弟弟更是宰相老来得子,宠的无法无天。 宰相的正妻多年前生病去世,宰相宠妾灭妻,正妻病重时,被妾使用奸计耽误病情,不治而死。 宰相的妻子不被待见,倒是这相府千金——柳清妍近来很是受宠。 柳清妍生病期间,日日过来看望,金贵药材隔三差五送来。 “你出去吧。” 她把喝完的药碗递给她:“我想静静。” 等丫鬟都退下,她坐在梳妆台跟前,对着铜镜打量自己这张陌生的脸。 半年前,林云英战死沙场。 实验随之结束,她成为林云英的十六年宣告完结,成为实验报告的数据。 但这黄粱一梦始终让她贪恋,她厌恶人类科技的冰冷。 尤其对于她自己这个高科技产物,没有亲人陪伴地在仪器中长大的人造人来说,实验过程中将她送入异时空的这十六年,是她最贪恋的十六年。 几个月前,她已回到自己的时空,林家却满门被害,她坐在显示屏前,痛心疾首。 她最早穿越过去时候,正好是娘亲刚生下她那一刻,她从呱呱坠地,就是全府上下的宝贝。 父亲带她骑马射箭,母亲总会变着法儿给她做好吃的,老管家经常半夜偷偷带她出去逛夜市,哥哥虽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却总是能找到最好的铺子给她做裙子。 那是她活生生的十六年,是有亲人的十六年,不能就这么结束! 她的时空和他们的时空不在一处,她却爱上这个有温度的时空——九州大地。 林云英早已战死沙场,她没法再用这个所有参数同她符合的身体。 只能让系统自行匹配最合适的,她穿来时,九州大陆的柳清妍因杖刑而死,她接替了她的身份。 这次,她不再是原来的样貌,原来的身份,她变成了宰相的女儿。 她穿越之前,看到宰相带领百官弹劾林家。 林家被灭,他功不可没! 她竟然成为宰相的女儿?! 她来不及救下林家,但为林家报仇,她必须做到。 穿越仪器的燃料有限,她只有三年时间。 时间不长,她要复仇,替林家洗刷冤屈,单靠现在这副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怕是很难做到! 她要从何处入手? 几日后,她正在屋子里发呆。 “咕咕咕……” 柳清妍寻声望去,一只鸽子正停在窗户边,脚上是她熟悉的小竹筒。 难道是…… 她惊喜地跑过去,打开里头的信,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啪啦——” 窗外掉下一阵瓦片,摔碎在地,紧接着,一个快速的人影飞闪而过。 柳清妍眉毛微挑,警觉地躲在柜子后,伺机而动。 第3章 故人相助 她静待片刻,没有任何声誉。 直觉告诉她,这人没走。 她悄悄探出头,巡视一圈周围,试探性的出声:“谁?这是宰相府,容不得你放肆!” 还是没人回应。 柳清妍记得刚刚的人影是从窗户边闪过的,她将簪子从头上拔下,握在手中,慢慢移动到窗户边。 正准备将头往外探,倏地面前出现一张倒挂的脸。 “柳清妍?” 忽如其来的一声,柳清妍被吓得倒退几步,镇定下来,才看清面前的人,满脸又惊又喜。 “卿荷?你没事?难道你就是师父信中告诉我派来的帮手?” 卿荷一直倒挂在窗户边,见柳清妍叫出她的名字,眼睛深处的怀疑这才被惊喜代替。 “小姐,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她跳进窗户里,抱住柳清妍。 “小姐,那日公子要我去给境慈大师送东西,我才免于一难,境慈大师将我留在他那里,一直不让我去报仇。” 柳清妍摸着她,还是熟悉的打扮,一身利落的玄色劲装,简单的将头发用一根发带扎着束起来,左脸的疤痕被碎发遮着。 “不着急,你来就好,你来就好。” 柳清妍写信给师父——境慈大师,将前因后果说了一下,境慈大师回信:“静待佳音,有故人相助。” 没想到故人是幸免于难的卿荷! “额……” 卿荷的身形比柳清妍高了些,柳清妍扑在她怀中,有些说不上的感觉。 林云英居然有一天像个小猫一样窝在自己怀里,这种感觉真奇妙。 林云英之前的身形可是和她差不多的,又那个性子,怎么可能像现在这样扑在她怀里。 “噔噔噔——” “小姐,该吃点东西了。” 门外,柳清妍的贴身丫鬟凝香正在敲门,柳清妍倏地灵光乍现,想起什么来,看向卿荷。 卿荷正挑眉看她,显然,她们想到了一起。 吴嬷嬷最近发现凝香变了。 她变得粗手粗脚了不少,没少被管事的骂,好几次她都想打人了。 “嘿嘿嘿,吴嬷嬷,最近照顾小姐,我有点太累了。” 但是想想小姐,她还是忍住没有挥出自己的拳头,冲打自己板子的吴嬷嬷打哈哈。 没错,现在的凝香就是卿荷戴了人皮面具假扮的。 那天两人就想到,凝香和卿荷的身形差不多,贸贸然进来一人成为柳清妍很信任的侍女,难免惹人怀疑。 真正的凝香被境慈大师派人接走了,说自有安排。 好在卿荷磨砺了一段时间,举手投足间慢慢有了侍女的样子,慢慢适应了宰相府的生活。 夜里,柳清妍正在灯下,望着桌上刚写下的字迹出神。 凝香端来晚饭,怕打扰她,轻手轻脚地过来,将碗放至她旁边。 眼神一瞟,见柳清妍盯着的字正是“东宫”二字。 想起这几日小姐的打算,凝香知她心中已有计较,悄悄出去,带上门。 第二日,柳清妍正和凝香说话,宫里圣旨就来了。 柳清妍眼皮一跳,昨日她才听说东宫近日选妃,这么快圣旨就下来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太子妃择选在即,柳相之女柳清妍容貌端庄,才华横溢,入宫一并参加甄选。贵妃娘娘仁德,今夜景昭宫设宴款待参选女子,钦此!” “臣接旨!” 柳相给宣旨的公公一锭金子,不顾身边气到脸歪的二夫人,春风满面:“来人,把京都最好的裁缝请到府上!” 柳相摸着自己的胡须,笑眯眯将还未起身的柳清妍扶起来:“我儿辛苦,以后柳家的命运就交给我儿,爹爹会为我儿筹谋,我儿就静静等着当太子妃吧。” 所有人心里明白,今夜的晚宴,其实是皇家齐聚一堂的考核。 永宁帝性子素来冷情,没见过他多宠爱某个皇子,对待太子,算不得亲厚,却极为看重。 太子尹翊排行老四,是唯一的嫡子,其母是已故的孝贤皇后。 这些年,兄弟暗中争权不是没有,都被永宁帝掐灭希望。 哪位皇子立功,他都给分内的封赏,不让他们撼动太子的地位。 永宁帝再没立后,如今由陈贵妃主持后宫,操持宫务。 夜晚,众大臣的千金铆足劲儿在宴席上大展才艺,跳舞的,吟诗的,弹琴的…… 柳清妍看直双眼,心中暗暗感叹,怪不得古往今来大家为了那把龙椅头破血流,就冲这些美人,就足够拼一拼。 她并不是多着急,宰相已告知她,今晚的考核就是流程,陛下和皇后内定将柳清妍嫁给太子。 纵使席上百花争鸣,一众小姐暗送秋波眨瞎了眼,一身明黄色圆领长袍,清冷自持的太子对着酒杯,愣是没有抬眼。 柳清妍挨着门口,和世家小姐坐在一起,她离尹翊比较远,看不太清他,只知道他今晚喝了不少。 一名太监恭敬地站在太子身旁,耳语几句,太子点点头,手撑桌子,慵懒地站起身。 各府小姐见太子爷终于有了反应,忙更加卖力起来,弹琴的弹得声音大一些,跳舞的女子扭动的更加婀娜多姿。 谁知,太子爷的眼神扔都没有往过去扔。 柳清妍正端坐着看歌舞,一名宫女过来,说长公主在御花园约她一叙。 长公主是太子的一母胞姐,姐弟情深,想要见见她这个未来的弟媳,倒也合情合理。 她悄悄离开,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夜幕下,皇宫像笼罩一层厚厚的毯子,比白日更压抑。 怪不得在北疆时,尹翊不只一次说过自己不喜欢皇宫。 “想趁机透个风,怎么反而更加喘不过气?” 柳清妍暗中打量皇宫各殿宇,富丽堂皇,华丽逼人,却威严过剩,少了人味。 丫鬟把她领到湖边的一座凉亭,便退下了。 远远望去,里面背对她坐着一个人,虽夜色昏暗看不清,应该就是长公主殿下。 柳清妍整理好衣服,走上前行礼:“臣女柳清妍,参见公主殿下……额……” 对方听到声音,缓缓转过身,剑眉星目,身形消瘦挺拔,因是喝酒的缘故,脸上有些许红晕。 哪里来的劳什子公主? 眼前竟是刚刚离席的太子。 方才天色太暗,人是背对着的,她低头走近前,并未看清。 柳清妍想起自己出府,宰相意味深长的眼神,以及嘱咐一些似是而非的话,瞬间明白怎么回事。 尹翊皱皱眉头,也明白过来。 “免礼吧。” “谢殿下。” 柳清妍未敢抬头,自是没有注意到太子的表情。 “孤有那么可怕吗?” 声音温润淡雅有些自嘲,却不容置疑。 “抬起头来。” 第4章 再次见到你 尹翊四个平平无奇的字,却让柳清妍长袖下的手倏地一抖。 她还未做好再见他的准备。 这一别,对她来说满打满算半年多,于他而言,已有三年。 “抬起头来。” 迫于他储君的威压,她不得不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眼神没有变,依然和煦清澈,温和淡然,里面装下对万民的悲悯。 这些年,尹翊的身形消瘦了些,却依然挺拔出尘。 一身华服的尹翊和战场上相比,自带天潢贵胄的疏离感。 夜,不深,周围却出奇的安静,偶尔传来几声蛐蛐的鸣叫声。 “你来见孤,想来就是父皇的意思。” 尹翊声音中没有意外,带几丝戏谑,听不出他到底开不开心。 柳清妍明白,先帝倚仗宦官,宦官的权势历经两朝,根基深不可测。 宰相的权势是永宁帝一手栽培起来,和皇家联手对付宦官,防止宦官挟天子号令群臣的悲剧重演。 现在林家倒台,不难猜出,宰相的女儿是尹翊最好的太子妃。 尹翊,你终是走上政治联姻这条路了。 此时的尹翊,比三年前更加寡言,她在他眼中看不到任何生气,和三年前北疆战场意气风发的他判若两人。 他的眉峰高了些,眉间的褶皱多了些,这三年,应该没少皱眉。 “陛下自是有陛下的道理,况且,” 柳清妍不敢再陷在他的目光中,尹翊的眼神太有穿透力,她感觉下一刻就要露出自己的心思,忙低头,恭敬回答。 “臣女是殿下您最好的选择!” “哈哈哈……” 太子忽然轻声笑起来,“不愧是柳相的女儿,这胸有成竹的样子,倒是和宰相有几分相似。” 听在柳清妍耳中,尹翊的话语中有些许嘲讽。 永宁帝是个很有手段的皇帝,在宦官眼皮底下扶持起宰相,待对方回过味来,已经来不及。 现在,皇帝让柳清妍出现,就是告诉太子,你的歪心思收一收,朕尊重你,让你胡闹这么久才给你选妃,如今你的太子妃只能是她! 余光扫到一个绿色的东西,这一扫,她的心被揪起来,心脏被左右拉扯般生疼。 尹翊还带着它——那枚缺了角的莲花玉佩! 那年她想送父亲一个别致的生辰礼,灵光一闪要自己刻一个玉坠给林明将军。 刻了三天三夜,好不容易刻好了,结果摔到地上,缺了一个角。 尹翊说他最喜欢这种有缺憾的物品,他喜欢,送给他,要她给林明将军再刻一个。 她又用两日刻了一个新的给父亲。 她刻完,右手食指上面磨出两个很大的水泡,还是尹翊亲手挑破的。 想她刀枪不入,竟然被这个小玩意儿整出两个大水泡,这事说出去太丢人。 她还要尹翊发誓不说出去,否则他以后娶个丑八怪媳妇。 如今,林云英都走了三年,他终归还是很在意北疆那段日子。 柳清妍忍不住上前一步,迎上他打量的眼神。 心疼,震惊。 这三年,他过得不好。 她伸手,下意识帮他抚平眉间的褶皱,像曾经那样。 尹翊疑惑,下意识后退一步,出声制止:“柳小姐,请自重。” 霎时,柳清妍的手定在空中,这才清醒,她现在是柳清妍,不是林云英! 以前尹翊就爱皱眉,她生性洒脱,一直在军中和老爷们在一起,没那么多男女之别,上手就给他磨平了。 每次尹翊都疼的龇牙咧嘴,叫嚣着她以后嫁不出去,没人要。 此时她逾矩了。 她退回原位,低头,双手福在胸前作揖:“殿下恕罪,许是晚间酒喝得多了些,第一次见龙颜,心绪受损,有些失态。” 尹翊双眼微眯,明显把她的失态看在眼里。 “柳小姐,方才你说,你是孤最合适的人,你怎么证明?” 尹翊见她后退,眼里多了些玩味。 他向她逼近几步,声音带着酒后的喑哑:“柳小姐,孤不太喜欢太自负的人。” 句句温和,却句句充满威压。 她本来还想,要不要告诉尹翊自己是谁? 但她成了宰相的女儿。 宰相这些年为了权势,贪赃枉法,陷害忠良,林家被害就有他一份功劳。 尹翊为稳住大局虽不可避免和宰相联姻,最终必是要除去宰相。 尹翊忌惮宰相,现在宰相的女儿告诉他:我是你最信任的战友林云英! 尹翊要么认为她有病,要么认为她有阴谋。 不不不,还是算了,太过匪夷所思,暂时别告诉他了。 看来最近宰相为了让他的女儿稳稳嫁入东宫,暗中使了不少令尹翊恼火的手段。 否则尹翊不会这么厌恶。 加上她方才的失态,尹翊怕是更加觉得柳家嚣张。 柳清妍被他逼得继续后退几步,将身子福的更低:“殿下恕罪,是臣女唐突。” 尹翊没有接话,视线依然在她身上,她也不抬头,静静俯视地砖。 二人不知僵持多久,直到几名丫鬟路过。 “参见殿下。” 这才将沉默打破。 “你说的没错,确实是太子最好的选择。” “柳小姐,即是孤未来的太子妃,下次相见,不必如此怕孤。” 太子声音不咸不淡,仿佛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摆摆手,先行离开了。 尹翊再无奈,也是知道柳清妍是无辜的,只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而已,自己没必要过分为难他。 他还如从前般清风霁月,待人和善。 柳清妍站在原地,直至尹翊的脚步声完全听不见,才敢抬头,目送他越来越模糊的身影,直至消失。 柳清妍探口气,夜风吹来,身上略有微凉,她微微搓搓双臂。 尹翊已经走远,她才有空喘口气。 不过,等等,最好的选择,最好的选择? 柳清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不停嘀咕这五个字。 如果林云英不死,按照当时林家的军功,足以配得上太子,那柳清妍就不是最好的选择。 现在想来,在与北燕最后一战时,她那天身体情况极其反常,出征前明显觉得行动迟缓,浑身无力,当时她以为是受凉,便没有在意。 她与尹翊日日同进同出,周围人时不时开他俩玩笑,让尹翊娶林云英当太子妃算了。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甚至京中的永宁帝都当真了,取信问林明将军。 林明还未来得及回信,宰相的侍从运来两大车二十年陈酿,说要提前庆功,犒劳将士。 当时只觉得宰相大人豪爽,细细想来有点说不通,明明战争还未结束,就提前庆功? 其中怕是有猫腻。 这只是猜测,还得想办法确认。 柳清妍快步出宫,金色云景花纹的大袖及青色薄纱罗的披帛,在其匆匆的身影后摇曳。 柳清妍回来时,门口有几名小厮正在扫地,她无视他们,直接越过吩咐声旁的凝香。 “凝香,我一会儿有重要的事情要和父亲谈,你守在门口,任何人不得进来打扰!” “是。” “回来了?怎么样?” 宰相听到动静,出门迎接,言笑晏晏,神情胸有成竹。 柳清妍福了福身子:“想来,会如父亲所愿。” “我儿辛苦,你随老夫来。” 宰相满意地点点头,招呼下人给他取来披风,吩咐管家备马。 管家给宰相穿戴好披风后,却不知从哪里拿出一条黑色的发带,恭敬地双手奉上:“小姐,请蒙上眼睛。” 柳清妍不知他什么意思,正要询问,宰相先她一步打断:“你听柳章的。” 口气温和却不容置疑。 宰相确定她的视线被完全遮挡,才将她扶上马车。 “叮呤咣啷——” 外面传来铃铛的声音,她仔细听着,想这是在哪里。 宰相见她一脸专注,瞬间坐起来,打了个手势,外面又传来“叮呤咣啷”的声音。 “别想记路,外面是柳章鞭子上的铃铛在响。” 说罢,柳清妍耳朵里被塞了东西,听不到任何响动。 这只老狐狸! 没那么好对付。 等到摘下眼罩,耳可以听的时候,她已置身于一座牢狱内。 光线昏暗,左右两边都关押着犯人,空气弥漫潮湿味儿,还夹杂着人的汗臭味,地上不时有老鼠窜来窜去。 “随我来。” 宰相掏出一方黑色的手帕,嫌弃的捂住口鼻走在前面,示意柳清妍跟着他,柳章在他身旁举着灯笼。 穿过这片牢狱,三人又经过一条黑色的隧道,打开一间密室,三人停在一处独立的小牢房内。 “进去吧。” 第5章 林云浪还活着 看守的人见是柳相,毕恭毕敬打开牢门,就退下了。 柳清妍在柳相的示意下,走进去。 刚开始光线很暗,看不清什么东西,走近才看清是一个人。 他披头散发,全身都是血迹,深色结块是很久的血渍,鲜红色还未愈合的伤口应该是最近留下的。 柳章点亮牢房的灯,柳清妍看此人的面部轮廓,熟悉的紧。 探身再往前看去,确是万万不敢相信的,此人竟是早已应该被杀的林家公子——林云浪! “哥……林……林公子……” 柳清妍硬是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忙慌乱??改口,捂住嘴,一双眼睛却瞪得浑圆。 哥哥还活着! 宰相早就料到她是这种表情,叹口气:“清妍啊,你打小就善良,为父很欣慰。 当年你对林云浪一见倾心,爹爹我一直记在心里,所以在陛下下旨灭林家满门时,冒死替你保下林云浪,你可对爹爹的惊喜感到满意?” 满意吗? 柳清妍将自己袖下发抖的手握成拳头,满意他在害尽林家满门后,唯独留下哥哥一命? “满意……满…意……” 柳清妍调整好情绪,尽可能收敛自己的恨意,露出符合柳清妍个性的惊恐,扑至林云浪的身边,摸着他的脸。 “林公子,林公子?” 宰相很满意这个场景,他的目的达到了。 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头。 “他没死,放心!清妍,爹爹自是最疼爱你的。只要你听爹爹的话,伺候好太子,等咱们柳家风光无限时,爹爹亲自把林公子交给你。” 林云英复活的柳清妍是有柳清妍记忆的。 柳清妍本人自从被林云浪所救之后,便对他一见倾心,这宰相明白自家女儿的死穴。 宰相见她被吓住,以为她已尽在自己掌控之中,放柔声音。 “好孩子,没那么难,等你做了皇后,有爹爹在,你别说想要一个林云浪,就是要养一百个面首,爹爹都给你撑腰。” 说罢,不忘又附在她耳边,轻声说:“前提是——你要听话。 你看看你上次生病,不就是因为你要去私会林云浪,不听爹爹话,爹爹气的下手重了些吗?” 字字轻声却带威胁。 柳清妍想私会林云浪被宰相痛打二十大板昏迷不醒,被二夫人扔到湖里淹死,林云英才有幸成为现在的柳清妍。 “你即将成为太子妃,就该明白爹爹不会害你。 爹爹若不管着你,你私会林云浪被陛下知道,你怎么当太子妃? 咱们柳家前程倒也罢,关键爹爹想让你享受未来一国之母的尊荣啊!” 句句恳切,仿佛真的是为女儿操碎心的老父亲,实际上是怕柳清妍当不成太子妃,坏了他权倾天下的美梦! 柳清妍挤出几朵可怜巴巴的泪花,面向林云浪,背对宰相,柔声柔气。 “爹爹,清妍明白,清妍一定谨记爹爹的话。” 宰相满意自得时,却没看见,此时柳清妍眼中,平日的唯唯喏怒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骇人的杀气。 深夜,凝香听完今晚发生的事情,义愤填膺。 “小姐,你打算怎么办?” “自是要救哥哥出来,此事要从长计议,眼下先必须想办法弄清楚另一件事。 最近称我生病在床,不见外人,吃食也不用给我。” 三日后,柳清妍虚弱无力,除了喝水,其它食物吃了就吐,双目无神,消瘦一大圈。 下人们近日根本不敢靠近小姐的院子,尤其晚上。 柳清妍疯了一样,大呼小叫,惊恐地叫喊:“有鬼,鬼啊!来人啊!” 晚上更甚。 全府上下,没人安生。 郎中诊脉,得出她心悸多梦,受到惊扰,开了一些安神的方子。 柳清妍吃下去的药都吐出来,一直不见好转。 “女儿,怎么样?你可担心死爹爹了。” 柳相语气都是心疼,柳清妍却认为很是讽刺。 真的担心,为什么十多天了才来? 要不是怕耽误皇帝赐婚,你怕是不在乎我会不会死。 “爹爹……爹爹……太可怕了……” 柳清妍见到宰相,仿佛见到救命的稻草,挣扎着揪住宰相的衣袖。 “爹爹,救命!女鬼,有个女鬼,这几日天天来我梦里找我!她说我取代了她的位置,她要杀了我!” 柳相将她扶起来靠着床沿:“别怕别怕,那都是假的,乖!你就要是太子妃了,谁敢害你?!” “那就是真的!” 柳清妍的声音猛地拔尖,指着门,惊恐地瞪大眼球,神情崩溃。 “她每天晚上,都从那里过来,身上都是血,拿着刀要砍我!爹爹,她每天晚上都来!” 说的有鼻子有眼。 “吱——” 此时,从西北方刮来一阵风,将虚掩着的门忽地推开,屋外的树枝被吹得沙沙作响,不见任何人影。 “她来啦!她又来了!救命。爹爹……” 柳清妍忙蒙住头,连人带被子斗成筛子。 “胡闹!”宰相大声喝止她的疯言疯语。 “呜呜呜……”柳清妍缩成一团,揪着被子,露出一只眼睛,偷瞄宰相。 见宰相发怒,不敢做声,强忍恐惧,可怜巴巴盯着爹爹,紧闭双唇。 宰相终究于心不忍,意识到自己失态,压低声音,抚慰似的拍着她的肩膀。 “那,女鬼有没有告诉你,她叫什么?为什么来杀你?女鬼长什么样?” 柳清妍见父亲脾气有所收敛,这才放下咬着的被角,诺诺道:“她身穿铠甲,脸上都是血,我看不清她的长相!她说她……她叫……” “叫什么?” “林……林……云……英。” 这三个字,直接砸的宰相眼神犀利起来。 相府前厅。 宰相坐在太师椅上,眉头紧蹙,思索再三,吩咐给他按摩太阳穴的柳章。 “你去,将青龙寺的慧善大师请来,要他为小姐做法。” “老爷,您真的相信鬼神之事?” 柳章觉得事情很蹊跷。 “哼,老夫手上这么多人命,为的就是柳家的前途,如何相信鬼神?!” 宰相站起身,台步走至桌前,左手敲打在桌面上,右手背在身后。 “若不是赐婚圣旨就在这几天,怕这么下去影响东宫选妃,传至宫里,老夫才不愿搞这些乌烟瘴气的法事!” “是,属下这就去办。” 柳清妍听到凝香的禀报,抱紧自己已经饿得发抖的身子,煞白干涸的嘴唇微勾。 “呵呵,林云英怎么死的,终于要揭开了。” 到底是宰相府办事,翌日午时,青龙寺的慧善大师就带着一帮大师,高坐法场的莲花台座,嘴里喃喃念咒。 慧善大师虽是耄耋之年,却佛法高深,是京都最善法事之人。 下首的弟子整齐坐成七列七排,双目紧闭,一边敲打木鱼一边念诵经文。 和尚念经并不齐整,每人合起的诵经声像放大的蜜蜂声。 吵的本来心有疑虑的宰相,听了半个时辰,抑制不住烦躁直接走人,留下柳章看着。 一刻钟后,慧善大师本来紧闭的双目,瞬间睁开,对着法场中心高抬上盖着红布的黑漆盒子,高声命令。 “去!” 一名站在高台下的小沙弥应声,点燃黑漆盒子下的草垛。 “沙沙沙——” 草垛引燃,火光冲天,法场上空的云朵仿佛也怕被烧伤,匆匆散去。 巳时三刻,柳清妍醒来时,慧善大师在她身边,旁边还有柳章和几个丫鬟。 “小姐放心,今后会如方才一般好眠。” 见柳清妍醒来,慧善留下一本佛经,嘱咐她放在床头,告诉她邪祟已除去,好生歇息便是。 慧善大师临走时,眼神瞟一眼佛经,又看看柳清妍,这才随柳章离去。 旁边的凝香看明白了,小姐要的东西就在这本佛经里面。 等所有人走完,柳清妍打开佛经,正要翻看。 此时,宰相推门而入。 第6章 与东宫结盟 “我儿如何?” 柳清妍忙起身拜见,将佛经扔至一边。 “多谢爹爹关心,睡了一觉,好多了。” 膝盖上的佛经掉下来,随意翻开几页展开。 宰相扶起她,看一眼佛经,将她送至床上,盖好被子。 “这慧善法师果然厉害!吩咐厨房,准备一些小姐喜欢的饭菜过来。 这佛经也是慧善大师留下的?” 吩咐过下人,宰相拿起那本佛经,随意翻阅。 “是,老爷,大师说这佛经也是驱邪的。” “这佛学当真是神通广大。” 宰相一页页翻看,言语中甚是随意,眼中闪烁着精明和怀疑。 凝香的心提到嗓子眼,但又不敢有太大的表情变化。 眼睛看着那一页一页的佛经,就像勒紧她脖子的手。 宰相每翻一页,她脖子上的手勒的越紧,越喘不过气。 她偷瞄了一眼柳清妍,小姐反倒一脸淡定。 也对,小姐更要稳住。 小姐内心定是和她一样,慌成一团,乞求老天爷保佑。 宰相快速翻阅完,没有发现可疑点,吩咐凝香好好照顾她,带走佛经,说是感兴趣,想看看,晚上睡前定给她送来。 “是。” 老狐狸!柳清妍暗骂一声,明明就是心思多疑,要翻看查阅。 “小姐,怎么办?怎么办!” 只剩她们俩时,凝香才露出慌乱的表情。 “你要的东西都在里面了!发现怎么办?” 慧善大师是境慈师父的同门师弟,德高望重,她早早修书师父,要师父出面知会慧善大师,做了如今的局。 慧善大师做法,须知道邪祟的死亡原因,对症做法,效果立竿见影。 白日高台上烧的黑漆盒子里面,就是宰相写下的邪祟——林云英死因。 圣旨就在这几天,京里已经因为她沾染邪祟闹得风言风语,宰相没时间也没心思在这上面做手脚,眼下稳稳当当拿到赐婚圣旨最大! 慧善大师偷梁换柱,趁人不注意将盒子里的东西换出,借机交给柳清妍,眼下,东西应该在佛经里,却被宰相拿走了。 “小姐,怎么办?你要的东西被拿走了。” 谁知,柳清妍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折成三角的纸团,在她面前晃了晃 。 “谁说被拿走了?刚刚师叔塞我手里的。 我这师叔,出家之前就是做盗贼的,后来被师祖度化,皈依佛门。 没想到这么多年,手没生,本事还在。” “你们能不这么大喘气吗?” 凝香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那慧善大师冲佛经使眼色什么意思?我还以为是说东西在里面呢!” 柳清妍边打开边回答她:“师叔是提醒我,这个可以当挡箭牌,抵消他人疑虑……” 她边说边看纸上的字,话音渐低,面色越来越凝重,周身空气冷冽起来。 顷刻间,双目微闭,脑中回忆那时的情景,双唇微抿,眉眼间的肉眼可见的怒气。 凝香见她神情凝重,探身过去一看究竟,也是变了脸色。 “小姐,这……” “按照原计划。” 柳清妍睁开微闭上的双眼。 “明日去东宫。” 柳清妍抓紧手中的纸,看向皇宫的方向。 尹翊,你若知道你心中的太子妃,是被你即将入门的太子妃父亲所害,你还会娶她吗? 柳清妍打开床头不起眼的柜子,林将军和夫人的牌位出现在面前,旁边是已被红布遮住的林云浪牌位。 翌日,柳清妍大早等在东宫,静静等太子下朝归来。 待仪仗停下,尹翊走出,一身玄色朝服,腰间的盘龙玉佩衬得他英姿挺拔,缺角的莲花玉佩挂在另一侧也不突兀,林云英有一瞬间失神。 尹翊看到她,并无意外神色,他刚出金銮殿,就听全三说柳家小姐一早等在东宫门口。 “柳小姐?” “是,那夜在宫中,还有些未说完的话,想今日继续告知殿下。” 柳清妍身子微动,缓缓行礼。 “小姐请。” 尹翊举止温润得体,全身散发着天潢贵胄的气质,加上他本就清俊的面庞,给人和煦温柔的感觉,却也有不敢僭越的皇家威仪。 当初尹翊刚刚来军营时,细皮嫩肉的他在军营一帮大老粗里面很显眼,为此她还嘲笑他身子单薄,怕是手无缚鸡之力。 现在想想,仿佛这些事情还是在昨天。 “柳小姐……柳小姐……” 尹翊见她似乎走神,忍不住叫她。 “哦,臣女失礼,请殿下不要见怪。” 柳清妍整理好思绪,福了福身。 “臣女今日来,是为让殿下知道,臣女过门后,臣女只是太子妃。” “说下去。” 尹翊本就是这样打算的,柳清妍只是他联合宰相势力的一步棋。 柳清妍这样说,无非是把话放到明面上。 “小姐多虑,孤既然答应父皇娶小姐为太子妃,孤自是会做到孤应尽的本分。” 宫娥送来茶,摆放好,轻轻退下。 说到底,柳清妍只不过是朝堂之争的一颗棋子,何其无辜,以尹翊的教养,哪怕不会爱她,自是不会亏待她。 这一点,她是早已料到的。 柳清妍或许只求夫君对她和善。 但他面前的是林云英,她要和他结盟! “殿下,臣女早已心有所属。” 太子本来在手上茶杯的眼神重新回到她身上,甚至多了一丝玩味。 “哦?柳小姐,你是在大婚前几日告诉孤,孤在婚后可能会戴绿帽子?” 柳清妍没有理他眼里的玩味,摇摇头认真道。 “此人就是林府的大公子,林云英的哥哥。” “林云浪?” 尹翊听到故人名字,严肃起来。 “是!殿下,林府满门被斩,其中却没有林公子,你可知为何?” 尹翊也疑惑很久,他暗中替林家收尸时,唯独不见林云浪的尸首。 尹翊没有说话,盯着她的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因为林公子是臣女的心上人。 当年臣女在河边玩耍,遭长平君之子调戏,幸好遇到林公子相救,臣女自此倾心于他。 爹爹知道我倾心林公子,但臣女是他唯一的嫡女,他想让臣女嫁给太子。 为操控臣女,使手段替林公子找了替死鬼,因此林家灭门的人里没有林公子。” “你可知道云浪被软禁在哪里?” 听到林云浪还没死,尹翊眼皮抬了抬,平静的眼神里有了一些波澜。 “臣女不知,那日爹爹带臣女去的时候,臣女被蒙了眼,塞了耳。 臣女希望殿下能够想办法救出林公子,臣女愿意为殿下马首是瞻,救出林公子也是殿下所愿吧?” “柳小姐,你可知没有人敢随意揣度孤心中所想? 你真的愿意这样无条件帮孤,站在你父亲的对立面?” “殿下!” 柳清妍并未被他的话吓住。 “臣女的爹爹只是把臣女当做棋子,臣女不想落个和母亲一样的下场。 权衡利弊,殿下对林家重情重义,相信殿下利用完臣女,也会保臣女下半生衣食无忧。” “其二,臣女也是懂四书五经长大的,并非没有自己的思想。 既然要成为太子妃,就要为大齐子民安身立命。 若父亲做了伤害大齐之事,臣女分的起孰轻孰重,定是在二者间选择对得起万民。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伤害大齐,臣女下半生的荣华如何保证?” 尹翊有些嗤笑。 “柳小姐,孤想知道,你哪里来的底气,孤愿意同你一个弱女子结盟?孤不能自己救出林云浪吗?” 第7章 试探 “臣女最大的底气,就是殿下您的处境!” 柳清妍字字铿锵有力,铿定坚决。 “殿下一腔热血,想要肃清朝纲,振兴朝局。您现在是用人之际,清妍自诩有几分才情,愿以太子妃之位作幌子,成为殿下的幕僚!请殿下一定救出林公子!” 柳清妍说罢,跪倒在地,声音清脆有力,满含深情。 旁人听来,丝毫不会怀疑她对林家公子的感情。 太子听后,半晌没有说话,只是在桌上写写画画。 柳清妍也不急,静静等着。 最后一笔往纸上重重一戳,落日骏马跃然纸上,一气呵成,尹翊未抬头,薄唇轻抿:“孤会通知父皇择良辰吉日,不日迎小姐入东宫。” 回宰相府的路上,马车的车轱辘声音声声入耳,凝香端详自家小姐半天,几欲开口,又憋了回去。 “有话就说。” 凝香这才讪讪开口:“小姐,柳清妍真的爱慕咱们公子?” 柳清妍侧躺着身子,右胳膊撑着头,闭目养神,悠悠道:“是,这具身子是柳清妍的,我自是知道她的记忆。哥哥应该对她没有什么想法,没听哥哥说过。” 凝香继续发问心中的疑惑。 “小姐,我不明白,您告诉了境慈大师,为何不直接告诉殿下真相?” 柳清妍叹口气,满脸无奈。 “尹翊和师父不同,师父活那么久,奇闻异事见多了,不奇怪。 尹翊不同,他亲手葬了林云英,我现在是柳清妍,告诉他这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尹翊很大可能会怀疑我是为了博得他信任编撰的故事,效果会适得其反。” “而且,尹翊这些年残害忠良,以权谋私,扳倒宰相是时间问题,我是宰相的女儿,他若知道,行事必定瞻前顾后。” “何况……最重要的……” 柳清妍坐起来,抬起手打量自己的全身。 “我的时间太短了,三年……我必须让所有时间和精力放在扳倒宰相,为林家报仇上面,不能在别的事情上面耗时间。” 尹翊是个很好的男子,柳清妍清楚。 她是要利用他,但是她也会给他一些他应得的补偿,比如说:她会辅助他登上帝位。 林家的仇没那么简单,她穿越过来前,查过数据库。 林家养她一生,给她温暖的一个家,她复仇同时,协助尹翊肃清朝堂,海晏河清,也是爹爹毕生所愿。 这些歹人不是害怕林家吗? 她非要让林家的风骨被吹到这九洲每一处! “小姐,那你呢?” “我?”柳清妍很疑惑,不懂她在说什么。 “就是你和殿下呀,你们俩早就是众人心中的一对了,尤其民间的百姓,都这么以为的。” “和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柳清妍都快解释累了。 她和尹翊的关系,是一起经历生死拼杀建立起来的,自是铁的很。 尹翊一直对林家的家风和风骨心向往之,对她越发信任。 二人之间经历生死的感情旁人怕是理解不了,只不过因为一男一女,难免传到别人耳朵里,添了些男女之间的暧昧涟漪。 她都已经给周围人解释很多次,不知为什么还是会被理解跑偏。 甚至越传越离谱,好端端的沙场过命情谊,愣是变的和情情爱爱沾边。 “好吧。” 凝香听完自家小姐的解释,还是觉得有些遗憾。 她还是觉得殿下和小姐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脸上有些闷得慌,撕下易容面具,露出一张不算漂亮却清秀的脸,左脸还有一道有些年头的疤痕。 “小姐,你放心,无论殿下怎么样,我都会陪着你的。” “傻瓜,我知道。” 柳清妍摸上她脸上的伤疤,“我定要找到方法,除去你脸上这道疤痕。” 凝香别开眼,没有看她。 “小姐,我早就不在乎这些了。” 柳清妍笑着叹口气:“瞎说,不在乎这种话,是说给别人听得,身为女子,终究是最在意自己的容貌的。” “我……” 凝香被说中心事,沉默下来,脑海中一闪而过一些不开心的记忆,强制遏制住自己,不再想下去。 正说着,马车忽然一阵摇晃,马受到惊吓,嘶鸣声响起。 “小心!” 凝香抱住柳清妍的头,和柳清妍抱在一起,跌落至车角。 马车摇晃了好一会儿,这才停下。 “沙沙沙……” 外头有脚步声,车辆上还映着逼近的人影。 推断起码十个人以上。 凝香连忙戴好面具。 “你们是什么人?啊——” 马车夫质问的声音刚刚出来,就发出惨叫,顷刻间,脖颈的鲜血横飞,溅在帘子上,印下一道血腥的弧度。 柳清妍的眼睛一转,恍然明了:“来的真快,凝香,出去吧。” “是。” 凝香扶着她,两人准备一起下车。 光天化日,二十个黑衣人围住马车,刀剑锋利,直指她们。 回宰相府要经过一段较偏僻的路,不常有人,正好给了他们光天化日行凶的机会。 凝香护着柳清妍跳下马车,站在柳清妍身前,做出随时战斗的准备。 这些人一步步逼近,以凝香的武功,解决这几个不在话下,但要护着柳清妍全身而退,怕是没那么容易。 如果是林云英的身体,这几人不成问题,可现在是柳清妍的身子,无异于以卵击石。 难道今天就要栽在这里了吗? “小姐,我打头阵,你负责跑。” 凝香一直将她护在身后,准备随时出击。 柳清妍看看旁边的马车,计上心来。 “这么多人,我根本跑不掉,十八个对付你,剩下两个追我,我不是照样必死无疑嘛! 你先拖住他们,我把马解开,我俩骑马跑。” 柳清妍边低声与她耳语,边打量马和马车的绳子紧不紧。 “好。” 离她们近的已经挥刀向她们扑来,凝香赤手空拳,将近距离的两人手腕打弯,提脚踹飞。 柳清妍趁机去解绳子:“这绳子怎么这么紧?” 凝香打的正专心,没听到她说话。 她只好冲着打的如火如荼的凝香喊:“给我把刀,顺便你自己也搞一把!” 凝香恍然大悟,对啊,小姐真聪明。 她举一反三,飞起身子,踹飞三人,将一人手中的刀踢向柳清妍,身下两把踢向空中,自己飞身上去接住。 柳清妍吓得赶紧后退一步,刀正好停在她脚边的地上。 柳清妍握住刀柄,刀纹丝不动插在地上。 她有些无语,这柳清妍的身子真是太废了,这么点劲儿。 她只好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拔出刀,砍断缰绳,一跃马上,那边的凝香拿着两把大刀砍得正起劲。 “凝香,上马!” 凝香将扑上来的敌人甩飞,拉住柳清妍伸出的手,飞身上马。 “驾——” 马叫嘶鸣,尘土飞扬,扬长而去。 不远处的巷口处,一抹明黄色的身影静静骑马静立,身后跟着一队人马。 显然,刚刚的一幕全部落入他们眼中。 “好了,回去吧。” 尹翊料到她们回去可能不安全,暗中跟在她们身后。 事情如他所想,柳清妍的应变能力在他的意料之外。 柳清妍临危不乱,刀刺眼前没有畏惧,实在不像是养在闺阁中的女子。 尹翊想看看她们是否有办法脱困,紧急关头他再出手。 没想到这女子轻而易举就逃出生天,着实不简单。 尹翊的两名手下封平封铠上前,拱手:“殿下,要不要跟上?” “今天就不必了,秦国安无非想吓唬吓唬她,天子脚下,他还不至于杀宰相的女儿。 不过,大婚之前,派人暗中保护好柳小姐。” 尹翊拉动缰绳,调转马头,准备回东宫。 “驾驾驾——” 凝香坐在柳清妍身后,突然想起真的凝香来。 “小姐,真的凝香去哪里了?”她大声喊着,怕风声盖过她的声音。 “啊?” 沉浸于驾马的柳清妍没听清。 “小姐,真的凝香不会回来了吧?境慈大师把她安排哪里去了?” 凝香喊得声音更大了一些。 “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放心,师父自有安排。” 此时,在远离京都的一个村庄里,凝香正在给一个砍柴的男人擦汗,肚子微微隆起,满脸幸福。 平静祥和的场景,和这边的死里逃生,仿佛是两个世界。 宰相府。 二夫人面前是宫里刚刚送来的喜服,二夫人拿出五根银针,在喜服上摆弄着,眼里透出不怀好意的笑意。 第8章 嫁入东宫 一大早,街市口的布告栏就有官兵过来,张贴布告。 “十日后,太子娶柳相之女柳清妍为太子妃,举办国婚!” “哎哟,太子终于肯娶太子妃了!” 永宁三十七年,大齐太子二十三岁,终于要娶十六岁的柳家嫡女为太子妃。 “历年来,哪朝哪代的太子二十三岁娶妻?” “二十岁娃娃就满地跑了,谁像这位,愣是把自己熬成了老男人。” 京都大街的百姓看着布告,稀罕极了。 “可不是吗?这太子妃再怎么着,也是柳相的女儿,咱们太子爷虽有意中人,但那人终究是个死人了不是?” “意中人?你们说的可是那位?” “自然是……” “嘘——” 知情人赶忙要他们住口,语重心长道:“不知道这是忌讳吗?皇家之事,我们还是少讨论的好。” 刚刚围着的人才惊觉说了不该说的话,捂住嘴,见周围没有官兵,这才松口气,散了去。 十日后,大齐太子尹翊大婚,举国欢庆。 宰相府。 柳清妍今早还不到卯时,就被家里的老嬷嬷拉起来梳妆。 “啊——” 她打着哈欠,眼睛没有睁开,头还一点一点下垂,想尽可能偷会儿懒,可总有不知死活的人要来打扰她。 “呦呵,清妍啊……” 府里这位二夫人就扯着嗓门,生怕隔壁院子听不到似的,在那里鬼哭狼嚎。 “清妍啊,你要好好侍奉夫君,好好成为殿下的得力贤内助,你爹和二娘就放心了!” 二夫人声音越来越亮,明显进来了。 柳清妍烦躁地掏掏耳朵,这宰相府的二夫人就算是女主人,宰相府早早丧了正妻,他之后一直没有续弦,便一直是二夫人当家。 柳清妍真觉得这女人不去唱戏可惜了,昨天宫里送过来喜服,二夫人拿去看了看,之后柳清妍试穿时,就发现了五根银针。 人多眼杂,到底是谁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没有证据,二夫人以为自己拿她没办法了吗? “二娘,坐,清妍给你敬茶!” 柳清妍亲自将将她扶进门,扶她上正坐。 “哎呦,你不用管我了,我对敬茶这些没那么多讲究的。快歇着吧,一会儿的礼仪繁琐,有你受的!” 二夫人嘴上关切,可一直没挪地儿,姿势坦然的就是在等她敬茶。 柳清妍冲丫鬟使了个眼色,丫鬟立马端上来一杯备好的热茶。 “二娘,请。”柳清妍恭敬地双手递上。 二夫人笑眯眯接过,心里却在骂她敬茶不跪着,居然站着给她敬茶。 想想自己昨天做的事情,怕是有诈。 二夫人接过之后,杯子是热的,以防万一,怕里面的茶水有异样,闻多次后,都是茶的清香,她这才放心饮下。 “可都安排好了?”宰相正准备上朝去,顺便过来看看 柳清妍将一旁的茶敬给宰相,轻声回话:“爹爹放心,二娘细心,都安排好了。” 宰相交代了一些琐事和规矩,二夫人趁着此时,也拿出当家主母的风范替她着想。 “清妍啊,听二娘的,你且记住,皇家不比咱家,你要多多谨慎……” 二夫人边饮茶边对躬着身子的她嘱咐,像是没有看到她躬身子,愣是说了许久,直到一杯茶喝完,才飘飘然来了句:“行了,你去收拾吧。” 宰相也点头,她才直起酸痛的身子,将二夫人手中的空茶杯接过。 这个老妖婆,就是故意的,仗着宰相在,借说教,光明正大地欺负她,她又不敢说什么。 大齐婚礼习俗讲究,上午接亲,傍晚拜堂,皇家亦如此。 巳时三刻,东宫接亲的仪仗到了,太子二哥傅王作为接亲人,笑眯眯地和宰相道喜。 宰相见二夫人不在,悄声问小厮:“夫人呢?” 小厮讪讪地回话:“在茅房。” “没用的妇人!”宰相深感嫌弃,这种场合,这个女人在茅房待了一上午算怎么回事? 茅房处,二夫人在里面,丫鬟等在外面。 二夫人眉头紧皱,脸色苍白,捶着早已麻木的腿咒骂道:“我明明检查过茶了,没放巴豆啊!这该死的,难道真不是那丫头做的?” 此时,柳清妍在屋里盖好盖头,正要出门时,贴身丫鬟贴耳过来,同她耳语几句。 柳清妍听罢,得意一笑:“前几日听说,桃花榨浓汁泡茶喝,香气满溢,清肠舒身,也算是我对二娘的孝敬吧。” 直到上了花轿,也没见到二夫人的人影。 她像是想起什么,叫来贴身丫鬟凝香,从花轿的布帘伸出手:“将这些,插入二娘的床褥下面。” 凝香一看,是五枚银针,瞬间明了:“是。” “哦,对了。”柳清妍怕她忘了,提醒一句,“记得竖着插进去。” 黄昏,金銮殿外的广场上。 夕阳火红,烧的漫天云彩发红,上天也在为这桩婚事庆贺。 柳清妍一身凤冠霞帔,头盖龙凤呈祥的红盖头,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轿子,一步一步登上台阶,走向正站在广场高台等她的太子尹翊。 百官朝拜,每个人心境不同。 “小姐,到了。”凝香在她身侧,轻轻提醒她。 尹翊的手已经伸到她面前,她垂眸,探口气,将手伸向他,指尖温度轻触掌心,暖意直达心底。 尹翊的手微微一动,不知是不是错觉,这丝触感,让他有莫名的熟悉。 他回握住,携柳清妍来到龙坐下首,在天子注视下,接受百官朝拜。 “臣等恭贺太子,太子妃千岁,千千岁!” 林云英在战场上,因为合力对敌,拉过尹翊的手无数次。 如今成为柳清妍,再握住,依然温暖宽厚,他手上常年练剑的茧子会让她痒痒的。 记得早年间,她总说他的手细皮嫩肉,要不是这茧,都要怀疑是姑娘的手。 尹翊总是伸出手来回比划,笑着回嘴:“姑娘的手有这么大吗?” 这次再牵,物是人非。 姜太傅站在臣群中,神情不似其他人那般喜悦。 他想起尹翊十四岁时,学习一篇古贤的《放妻书》。 当时的尹翊信誓旦旦说,自己一定要娶自己最爱的女子为妻,哪怕对方家世普通,他也不介意,只要二人相亲相爱,其它都是虚设。 当时的储君是何等信誓旦旦说出这句话,他当时还调侃朝政复杂,尹翊最终还是要走政治联姻巩固皇权。 “太傅不信孤?!” 少年尹翊眼神坚定,无情反驳。 如今,谁能想到姜太傅当初一语成谶,太子终究还是走到这一步。 世事当真无常。 “礼成!” 太监尖锐的嗓子响彻在正阳殿的上空中,不断回荡。 永宁三十七年,大齐太子二十三岁,娶十六岁的柳家嫡女为太子妃。 东宫和宰相府,尹翊和柳清妍,是是非非,何去何从,尹翊不知,柳清妍不知,林云英更不知…… 第9章 回门省亲 三日后,依照礼节,太子妃需要回门省亲。 这天,她一早便带着凝香回宰相府,只是知会太子今日是回门的日子,没有提太子必须陪同。 礼法中妻子回门省亲,丈夫必须陪同,但她的丈夫身份特殊,国事定是重于家事的。 路上,凝香终于说出她憋了三日的话。 “小姐,您和殿下新婚晚上到底有没有圆……” “没有!” 柳清妍知道她要问什么,没等她说完,就回答她。 “啊?” 凝香有点失望。 “尹翊都知道柳清妍心上人是林云浪了,还圆房不膈应吗?” 新婚夜,尹翊掀了盖头,就让她好生歇息,之后就出门再也没回来。 谁能想到,堂堂太子殿下,在书房度过了洞房花烛。 “哦……” 凝香又提出第二个问题。 “小姐,你真不准备告知殿下?这次回去没有太子作陪,二夫人一定会为难你的。” 柳清妍将书换了手拿,腿上搭着的淡蓝色的衣袖轻轻一动,掉落至膝下。 “我自有打算。” 此时,马车停下,马车晃悠几下停下。 “娘娘,到了。” 车夫停下车,搬好板凳,林云英搭着凝香的手,款款走下。 宰相带着二夫人和妹妹柳清妍早已等候多时,见马车过来,连忙迎上前行礼。 “恭迎太子妃娘娘!” “爹爹请起。” 柳清妍扶起宰相,言笑晏晏。 “女儿还是父亲的女儿,父亲何必行这么大礼?折煞女儿了。” 柳清妍余光注意到,二夫人一直打量马车,确定太子没在马车上,又朝着皇宫的方向瞅。 “姨娘,别看了,殿下政务繁忙,未到。” 柳清妍装作很亲热地拉着她的手。 “清妍陪你们吧。” 二夫人松口气,心中有了计较。 这丫头果然不得宠! 二夫人嘴角闪过一丝阴险的笑意,忙抓着柳清妍的手:“是是是,我们快进去!” 跨门槛时,二夫人还回头望了一眼。 大堂上,宰相端着茶,和柳清妍坐在正面谈话。 二夫人坐在下首,眼里藏有数不尽的嫉妒,却还不能太显露,尽量毕恭毕敬。 “怎么回事?太子为何没有陪你回来?” 柳清妍端茶的手一顿,果然来了。 “爹爹,女儿无能。” 柳清妍放下茶杯,站起身推至下首,跪下,一脸自责和挫败。 宰相了然,嘴巴微抿,周边的空气瞬间变冷,已怒。 柳清妍没有抬头看他,也能感觉到宰相的怒气。 “老爷息怒!” 二夫人一看这架势,心里暗暗叫好,机会来了! 太子很不中意这个太子妃。 “唉,怪我,应该督促你多学学规矩,也不至于让你不懂规矩惹恼殿下,回门自己回来。” 这下终于轮到她发挥场子,名正言顺作为当家主母数落她,话上还是极为好听的。 手绢一甩,两行热泪流出,愧疚感溢满眼眶。 “老爷,是妾身的错,让宰相府的颜面尽失,丢了你的脸!你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妾身却做出这等事情,妾身对不起你!” 边说边斜眼看宰相的表情。 柳清妍嗤之以鼻,真是会说话。 说着是她的错,其实是提醒宰相柳清妍给你丢人了,你得拿出你宰相的威仪惩罚她。 宰相没说什么,一脸阴沉,显然,二夫人的话说到点子上了。 二夫人见老爷默认她说的是对的,气势更加高涨起来。 柳相有正妻,正妻却没有生养。 因为两位女子都不受宠,柳清妍的母亲惺惺相惜,活着时和正妻关系很好,生柳清妍难产逝后,柳清妍被记在正妻名下成为嫡女,视如己出养大。 二夫人自己的女儿想当太子妃,因为庶出老爷没答应,她不服气,柳清妍根子里不也是庶出吗? 高贵到哪里去? 柳相的正妻活着时候不受待见,死了之后,老爷再也没纳过妾,她现在就是相府里最尊贵的女人,凭什么她的女儿就要被压一头? 如今嫡出嫁给太子又怎么样,回门没有夫家陪同,不照样不受待见吗?她可得抓住机会好好出出气。 “姨娘说的对,是清妍不好,太子殿下未到,丢了柳家面子,是清妍失礼。” 二夫人见这丫头不敢反驳她,内心的恨意全部释放。 “你还小,好多东西不懂事自然的。清妍,姨娘这就要说你了,适才进门,你怎么不等着管家端来火盂,不跨火盂,就进来了?” “清妍没见有火盂……” 柳清妍满脸委屈和迷茫,不知所措。 “柳章是个男人,管的事那么多,做事难免粗枝大叶,忘东忘西,你在出发之前,就先派人回来捎个话,提醒柳章准备着。这礼节啊,得咱们姑娘自己记住!嫁人了,越发得顾及婆家的脸面。” 二夫人语重心长地责备。 大齐人最讲究礼仪,认为礼仪是对建立大齐先祖的尊敬,一但不遵礼仪,先祖在天之灵一定会降灾惩罚! 况且,柳清妍的婆家是谁,那是皇家! 如今加入皇家就已经成了皇家的人,“婆家”二字的字面意思,她就成了丢皇家脸的罪人,还可能连累皇家被先祖惩罚! 说罢,二夫人觉得自己说话太重,脸上更加愧疚。 “你没记住也怪我,都怪我没有提醒你,是姨娘的错。” “老爷!” 二夫人起身,噗通跪在宰相面前。 “这跨火盂是回门礼法中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寓意出嫁女对先祖和神灵的尊重,清妍更是皇室女眷,代表皇家。 妾身督促不到位,如今礼法未成,陛下若是知道,怕是对柳家有所忌讳,对清颢的仕途也有影响啊!” 柳清颢是宰相的小儿子,二夫人所生,深受宰相宠爱。 宰相最怕他经营的柳家前途受损,自是将二夫人的话放在心里。 “你说的有道理,在陛下怪罪之前,柳家先得拿出态度,否则陛下怪我教女无方。上家法!” “老爷息怒!清妍无知,清妍不重视,我是最大的罪人,今天这顿家法,我来受着,只要咱们柳家能好,妾身怎么都行!您消消气,别气坏了身子!” 一旁的凝香都听出来了,看似要罚柳清妍,实际是告诉宰相,你女儿不重视重要礼法,冲撞了祖宗和皇家。 而且你女儿如今是太子妃,打不得骂不得,我这个没有任何过错的姨娘成为牺牲品,愿意为她承担任何责任,你的女儿差点害你,我确是一直为你考虑。 二夫人不愧是跟着宰相多年,把话说得滴水不漏,凝香一阵后背发凉,她可真学不来。 “说什么傻话?是这个不孝女该上家法! 她违背大齐最大的礼法,正是因为她嫁的是皇家,更要时刻注意自己的言行。 如今冲撞先祖,身为皇家媳妇,可能给皇家带来灾祸,今日必须惩罚她!纵是陛下在,也不会怪罪老夫! 来人,上家法!” “可是……” 二夫人作势要阻止宰相,嘴角却露出不经意的得意。 “老夫心意已决,夫人莫要为其开脱,来人啊!” 果然,宰相不同意罚二夫人,这顿家法最终落在柳清妍身上。 “爹爹,娘亲,你们干什么?姐姐毕竟是太子妃啊?” 柳清语从屋外赶来,慌慌张张护在柳清妍身边。 柳清妍自小性格软弱,妹妹柳清语胆子稍大一些,却也唯命是从,妹妹不似二夫人,对姐姐还是很好的。 “清语,娘知道你善良,但你姐姐不罚不行。傅王马上就来提亲了,你抓紧时间准备,别惹你爹生气。” 二夫人一脸,我也没办法,家法如此。 提起傅王,无非又是在告诉宰相,你这个大女儿不成器,以后柳家还得指望她的女儿。 傅王是二皇子,是太子之后,最受皇帝看重的皇子。 柳清妍一顿,瞬间明了。 第10章 跨火盂 宰相和太子联姻不够,还要傍上傅王?老狐狸! 柳清妍暗暗腹诽。 心中一片了然,嘴上开始卖惨。 “妹妹,你快让开,我如今犯下此等大错不说,还惹怒太子殿下,爹爹教训我一下也是应该的。 唉,当初若是你嫁入东宫也未尝不可,想来陛下英明,自是不计较嫡出和庶出这种虚晃的东西。” 话里话外彻底惹怒二夫人,她最恨的就是自己的女儿是庶出。 这些话听在她耳朵里面,柳清妍就是在炫耀自己是嫡出,明晃晃告诉她,你的女儿再怎么是香饽饽,就是嫁不进去东宫! 二夫人今日要彻底治治这个碍眼的嫡女,反正太子不待见她,以后老爷最仰仗的还是即将成为二女婿的傅王,这个嫡女就是个没用的废棋! 借着教子无方得罪太子的名头,教训自家女儿,就算是陛下来了也说不得什么。 她有何可惧? “老爷,三思,她是你的女儿啊!孩子不懂规矩,慢慢教就好了,何必动怒?” 这是你女儿,这么大不是孩子了,还不懂规矩,赶紧罚。 柳清妍真觉得这女人就不会来点新鲜点的花样,这么多年同样的套路,居然能拿捏住精明的宰相。 下人搬上来一块铁板,钉尖锋利无比,不时闪着寒光,一看就经常打磨。 密密麻麻的铁钉,触目惊心,二夫人见再三劝阻宰相都没用,亲自将柳清妍推至跟前。 “清妍,你别怪你爹爹。柳家家法目的是让人长记性,这钉板不会伤及你性命,只会让你三天三夜伤口疼痛难眠,如此罚你,你可有怨言?” “女儿没有。” 柳清妍嘴上说着,身子一直踌躇不敢上前,一看就害怕。 柳相给一旁的小厮使眼色,小厮们最是懂察言观色,会意后,咬紧后牙槽,发狠揪住她头发,就要将她扔至钉板上去。 “住手!” 说时迟那时快。 一支箭从门外射来,朝小厮的手射过去,小厮手一疼,尖叫一声,松开柳清妍。 惯力使然,眼看柳清妍身子抄地就要挨着钉尖,一个身影瞬间飞入,将柳清妍拉至怀里,这才将她救下。 “是谁?”宰相一怒,不顾流血的手,忙怒气冲冲回头。 这一瞅吓一跳,太子的天人之姿立在一旁,怀中正是刚刚被救下的柳清妍。 “拜见太子殿下!” “拜见太子殿下!” 柳清妍长舒一口气,尹翊果真没有让她失望,语气带着些责备:“殿下,您怎么来了?” 尹翊眉毛一动,他其实是准备来的,尽管心上人非眼前人,终究柳清妍是政治牺牲品,犯不着为难苛责她。 今日故意来的迟了些,无非是想看看柳相和他女儿到底是怎么回事,柳清妍当真与宰相不和? 尹翊仿佛听不到太子妃语气中的不敬和责备,满脸宠溺:“是孤忙于朝中事务,耽误爱妃回门,是孤的疏忽。” 在场的人脸上一个比一个精彩,尤其二夫人。 都说太子钟情林云英,所以多年来一直不肯娶太子妃。 如今看来,传言就是传言,太子早就放下了,对现在的太子妃欢喜的紧。 看看抱在怀里的紧张样子,谁敢说太子不在乎太子妃? “殿下,清语妹妹嫁入东宫当孺人如何?”柳清妍无视在场人的表情,抬头冲着太子的下巴说。 尹翊接收到她眼里的狡黠,很是配合:“东宫里有你就够了,孤一开始就和父皇求娶的就是宰相嫡女,再迎娶你妹妹是什么道理?爱妃说笑了!” 柳清妍对这个回答很满意,本来是想秀一波恩爱打消宰相的疑虑,免得宰相以为太子对林云英余情未了,觉得她这个女儿的作用真的很小,没让他抱牢东宫这棵大树。 结果尹翊直接说自己求娶的宰相嫡女,看不上庶女,不仅打消宰相的疑虑,还间接让姨娘不舒服,她真的感到无比痛快。 凝香暗中紧握的手松开,刚刚若是太子殿下未到,她已经算好时机要出手了。 柳清妍讪笑地拍拍太子的手臂,云淡风轻地来了一句:“殿下,您要是不准备迎清语妹妹入东宫,那就要作为姐夫送妹妹一箱嫁妆。” “好说,清语妹妹要嫁人?” “殿下,傅王准备迎娶清语妹妹了。” 此言风轻云淡,却让在场的宰相心里咯噔一下。 太子的声音明显一沉,心中了然,向宰相:“是吗?岳父大人?” 大堂上的气氛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宰相忙拱手:“殿下别误会,傅王和清语彼此一见钟情,老朽也不是个榆木疙瘩,自是希望女儿嫁给心悦之人,陛下也有成人之美。” 柳清妍腹诽,老狐狸,说的真好听,明明就是给自己又增添一个助力。 说的好听点皇上还没驾崩,变数太多;说的不好听点就是,太子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傅王必定是下一任太子,那么未来还是他的女儿当皇后。再者,太子心思深沉,向来看不出心中所想,有了傅王这股势力,宰相心中自是踏实许多。 柳相的儿子柳清颢年岁虽小,未来两个姐夫一个太子一个傅王,老爹又是宰相,这前程是肉眼可见的似锦。 尹翊眸子里一片明了,自然他也想到这一层了。 搂紧怀中的柳清妍,微微颔首,语气是一贯的清冽:“岳父大人言重,孤没有误会。清语妹妹和二皇兄大婚之日,孤和太子妃定会送上大礼。” 柳清妍明显感觉到,尹翊握她胳膊握的紧,生疼,明显他已动怒。 “还有,”尹翊的声音没有起伏,“清妍是孤的太子妃,孤自会承担起丈夫应做的事情,包括护着她!今日宰相觉得孤不会来,难道是认为孤也不懂礼数?孤刚刚进来时,已经让下人准备火盂,孤跨火盂敬先祖和神明,夫妻本是一体,那么孤的太子妃如何算不得已经礼成?” 二夫人见太子一副护定太子妃的样子,眼见今日可能罚不了柳清妍,心有不甘:“殿下说的是,妾身觉得,这陛下怕是要怪罪相府教女无方。” 尹翊没看她,对着宰相继续道:“柳相,先祖是开辟我大齐疆土前娶妻,仁善皇后回门时,先祖疼惜,怕火烫着仁善皇后,便自己一个人过火盂,后来先祖建立我大齐!” 尹翊语气不重,却自带皇家威严,不容置喙。 “是臣考虑不周,请殿下和太子妃恕罪。” 宰相到底是从寒门走到现在,见太子铁定护住太子妃,自是懂得审时度势。 凝香在一旁暗暗叫好,本来就是,先祖替仁善皇后过火盂,最后建立大齐!如今太子替太子妃过火盂,就是不懂礼数?哪有这种道理。 第11章 随你去缙洲 太子殿下到底和小姐在北疆待了几年,学了小姐一身的霸道行径。 凝香看向自家小姐,瞬间有些担心,我的小姐啊,你能不能收收你此时崇拜的眼神,你是柳清妍啊! 吓得二夫人结结巴巴:“老爷也不知道您会来……是太子妃娘娘……说……您不来的……” 柳清妍等半天就等她这句话呢:“姨娘,女儿从头到尾没说殿下不来,恐怕是爹爹和您误会了。” “你没说吗?可……” “殿下,”二夫人还想说什么,柳清妍打断她,扭头看向太子,“您今天迟到,害我被姨娘误会,还差点被罚,待会儿我去母亲那里,我想要您陪着,不过分吧?” “公务繁多……”太子露出很为难的神色。 “殿下!”柳清妍一副被宠坏,不讲道理的样子。 “好,真拿你没办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太子一脸无奈,宠溺地刮了刮她的鼻子。 尹翊的眼神似有似无地划过二夫人。 “拜见岳父迟到,已害你遭罪,拜见岳母自是没有再让你一个人去的道理。缙洲虽距离京都不远,到底有些距离,孤更是要陪着的,新婚燕尔,孤不放心太子妃离开太久。” 宰相之妻葬在缙洲老家,柳清妍带新婚夫婿给母亲上坟,自是正常。 但这是太子殿下,就很不正常! 新婚之际去上坟? 一般皇家之人除了皇陵,是不擅自去其他埋死人的地儿,怕晦气伤身。 储君身子金贵,倘若沾染上邪气,于国于民都不是好事,皇家一般都是要避讳这种事情的。 然而,今日太子妃受了委屈,新婚燕尔,殿下宠妻,又有什么关系?反而赢得太子太子妃琴瑟和鸣的佳话。 太子一旁的全三公公要阻止,被尹翊制止:“别说了,孤心意已决!” 一日之计,整个京都都知道,太子殿下很是看中他新娶的太子妃,要陪她远离京城去上坟! 宰相看着全程,心中有了计较,目前来看,东宫暂时不会有其他的女人分走他这大女儿的恩宠,他和东宫之间的锁链已经牢固。 尹翊以赶路要紧拒绝宰相留饭,搂着柳清妍出了宰相府。 上了马车,待只有二人的时候,脸上的甜蜜瞬间消失殆尽,二人态度立马严肃起来,气氛有些严肃。 “宰相老谋深算,永远给自己留后手。”尹翊眉头微皱,眼里的不悦一览无余。 “所以,殿下已明白,若臣女不受宠,爹爹多疑,必不会信任殿下,东宫和宰相府的联姻就不牢固,爹爹将随时和其他势力结盟,比如傅王。 这傅王也算是爹爹给殿下敲得警钟。不过殿下放心,傅王只是父亲的备选,妾身的恩宠在,证明您对宰相府的依赖就在,爹爹自然不会触您眉头和傅王联合。” “那你真的要彻底放弃你父亲那边,站在孤这边了?” “今日整这么一出,殿下还不明白?除了殿下,臣妾别无选择。 殿下也看到了,没有太子妃三个字,臣妾任人宰割,父亲根本不会心疼。臣妾的心上人还在爹爹手里,加上臣妾的处境,殿下您可以完全信任臣妾。” 柳清妍语气干脆,眼神清醒,让尹翊眉头微蹙,越来越觉得这柳小姐和传说言中不太一样。 “你虽然没有说要孤陪你回门,但你已料定孤会来。”尹翊眯眼看她,语气中是笃定。 柳清妍轻笑,承认。 “臣妾相信殿下的人品,臣妾是政治斗争的牺牲品,殿下犯不着为难臣妾。而且现在的朝局,殿下对我多好,就代表殿下和宰相的关系有多牢固。” “殿下,您的目的今日也达到了,您已经师出有名,现在可以去缙洲做您想做的事情了。”柳清妍甩甩手,似是早已知道他要做什么。 尹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她知道他心中所想? 不过,缙洲……总算师出有名来到这里。 尹翊吩咐车外的全三:“全三,你回宫将今日太子妃遭受之事告诉父皇,顺便告诉父皇,孤陪太子妃去缙洲祭奠岳母。” 全三是一直在太子身边侍奉的内侍,深受太子信任。 柳清妍看着全三的身影远去,放下车帘:“殿下,陛下看到您这么对太子妃上心,内心定是很开心。” “毕竟当初,宰相的势力也是父皇一手扶持起来,自是欣喜东宫与之交好。何况,他更想看到孤能……算了,赶路吧。” 尹翊想起什么,说到一半没有继续说下去。 “更想看到您能放下林云英,重新开始新的生活?殿下,您放下了吗?” 柳清妍倒是知道他想说什么,不怕他怪罪,顺着他的话问下去。 “孤累了。”尹翊手一顿,没有看她,摇摇头,拿起一旁有些卷的《治国论》,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柳小姐,你逾矩了。” 倘若尹翊此时看看柳清妍,定会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无奈和忧心。 柳清妍耸耸肩,自讨没趣,她也真是的,要是尹翊挂了,让她忘记他,不替他复仇,她也会不答应。 她这是问的什么问题? 接过凝香递过来的红茶,翻开没看完的话本子。 缙洲距离京都不算太远,大抵六十里,抵达城郊时,差不多正好戌时。 “殿下,下来走走吧,坐的腿都酸了。” 柳清妍伸伸懒腰,自顾自先带着凝香跳下车。 这性子,倒是很洒脱。 尹翊见她这么活泼,没有任何的拘束,他也轻松不少,毕竟他不善和规规矩矩的大家闺秀相处。 缙洲的城郊和京都的城郊比较,草丛更多了些。 柳清妍和凝香走在前头,尹翊和他的两个贴身侍卫走在后面。 “哎呦,要不是为了不显眼,惹得尹翊怀疑,骑马才是最恣意的,这坐马车,全身不得劲儿。”柳清妍活动活动手脚,和凝香抱怨。 凝香替她捶捶肩膀,回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太子,小声问:“小姐,今天在相府我就想提醒你,你这本来的性子,要不要装一下?” 柳清妍没有一点危机感,反而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 “我今后是要和尹翊一起生活的,他那么聪明,装不了太久。 我们在北疆时,我每次男扮女装混进队伍里要偷跟着父亲冲到最前线,都是他第一个发现然后又悄悄帮我掩护。他之前又没有和柳清妍接触过,哪里知道柳清妍什么样子。” 柳清妍深深吸了一口郊外的空气,觉得神清气爽。 “哪怕调查了,也只会认为柳家大小姐在藏拙,不轻易显山露水而已。放心,他亲手葬了林云英,他是最坚信林云英已经不在世上的人。” 凝香思索,有道理,但是小姐啊,你每次提起太子殿下,都有您自己没发现的神采飞扬,你自己知道吗?“小姐,我想问一下,我们来缙洲,对你的计划有什么帮助?” “自然是有,要想替林家翻案,朝中的宦官势力和宰相势力是不会被允许的,先想办法帮尹翊除了这两股子势力。 如今我们联合东宫和宰相府,先扳倒秦国安再说。” “你可知,这缙洲是很忙地方?” 柳清妍卖了个关子。 凝香摇摇头。 “这缙洲啊,可是能折断秦国安一条臂膀的好地方!” 忽然,涌来一群人,熙熙攘攘叫唤。 “那边有好多红布包着的船,快看啊!” 第12章 河神新娘 快到缙洲城门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敲锣打鼓声,混合着惹眼的唢呐声,应该是喜事。 “小姐,那边有火光,好像在办喜事,好热闹啊!” 火光冲天,凝香想过去凑热闹,一脸兴奋:“河边办喜事?真稀罕。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柳清妍点点头,她也很想去凑凑热闹,等尹翊到身边,请示他:“殿下,河边竟然在办喜事,我们去看看?” “河边办喜事?京都闻所未闻,走,我们去看看。”尹翊明显也有兴趣。 几人转了个方向,朝着河边走去,唢呐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 越走近却越来越有不和谐的声音出现,哭泣声渐渐出现在这喜庆的氛围中。 怎么会有哀嚎声和哭声?这不是喜事吗? “女儿啊,好好伺候河神……” “我的好女儿啊……” 几人悲恸的哭喊声混在喜气的唢呐声中,极不和谐。 不对劲!柳清妍不由的和尹翊对视一眼,二人默契地加快脚步,连忙上前。 河边张灯结彩,周围都是举着火把的百姓,贴了喜字挂满红绸的小船停在岸边,船上有一位新娘和两位老人,看样子,是在告别。 去探听消息的侍卫回禀,原来这里每个月都会有新娘嫁给河神习俗,这样河神才会保佑缙洲风调雨顺。 “这河神可真是好色。”柳清妍双手抱胸,打趣道。 尹翊让封铠去叫缙洲刺史李大人过来,继续在一旁静看事态发展 ,并未上前阻止。 河神娶妻?摆明了这姑娘会死在河面上,明眼人都看的出来。 这时,一个领头打扮的老者拄着拐杖,头发花白,说话却铿锵有力:“吉时已到,该上路了!你们别哭哭啼啼,跟着河神,你们女儿是享福,万一没被河神看上,就送回来了。” 新娘一直抓着两位亲人的手不肯松开,老者怕耽误时辰,叫几个大汉强行拉开他们,将女孩子粗暴地塞到船舱里,绑起来堵住嘴。 “女儿……女儿……”新娘的父母挣扎着要上前,被几个大汉拖着远离船舱。 载着新娘的船眼看就要被推入河中央,凝香紧张的手攥紧柳清妍的袖子。 “且慢!”封平应尹翊吩咐,出声阻止,带着几个手下上前把松开的绳结重新拴紧。 老者明显对于有人打断他们的仪式,拄着拐杖,怒气冲冲:“尔等何人,为何要干涉我们的事情?” 封平将新娘接下船,松绑后,默默退至尹翊身后。 “你是……” 老者眯起眼打量尹翊,来人气度不凡,身上穿的是扬州上等丝绸制的云锦圆领白袍,未言半字,周身带有居高临下的气场,声音不由地压低。 “我们是从外地来祭祀亲人的,见你们要把这位姑娘一人扔在河面上,这么晚,很是奇怪,想一探究竟。”尹翊淡淡解释,并未透露身份。 老者一听是外乡人,瞬间语气不客气起来:“你们外乡人干涉我们干什么?去去去!把他们给我赶出去!” 几名大汉听到老者的吩咐,摩拳擦掌,不怀好意地向封平等人而去, “住手!” 此时,一阵焦急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所有人看向声音方向。 只见缙洲刺史李大人带兵慌慌张张过来,直勾勾指着那帮大汉:“你们干什么呢?住手!” 见来人是刺史大人,几位大汉退回老汉身后。 李春大老远就看到天潢贵胄的太子殿下,正要在他管制的地界动武,早就吓破胆子。 “臣……”李春见大汗退去,松口气,忙作揖就要下跪,被尹翊伸手制止。 “哎,李大人,近来可好?”尹翊客气地握住李大人的双手, “在下此次带拙荆到此地祭祀亲人,顺便想看看大人。” 一边给李大人使眼色。 李大人到底混迹官场多年,自是马上明白,忙不迭改口:“太……太见外了,自家亲戚,自是要多走动,多走动。” 一帮人虽然仍一脸狐疑,却还是讪讪退下。 “来呀,快吩咐夫人收拾好厢房,有贵客到。” 李春见事态终于趋于正常,立马就要找借口带太子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新娘见势,也跟在封铠身后。 老者见状,暗叫不好,刺史大人这是要搅和他们的仪式? 那今晚的河神娶新娘仪式要取消? 众人急了:“李大人,今晚要是不给河神的新娘送过去,怕是河神发怒,明日必会水淹庄稼,渔夫空网。” “是啊,是啊……” “大人,我们得罪不起河神……” “打鱼的更是指望河神给口饭吃啊……” 百姓们举着火把指指点点,怨声载道,很是愤懑。 老者见有支持者,更加有理:“李大人,您不是一直默许我们敬献河神吗?您今日变卦了?” 李春自知理亏。 哪怕你是玉皇大帝,你也不能拦着你的子民和上天讨饭吃! “殿下……” 李大人将太子悄悄带至一旁,指指老者,小心翼翼地说:“殿下有所不知,河神是当地百姓心中支柱,河神不高兴,庄稼就会遭灾。如今这姑娘是自愿嫁给河神,父母也是同意的,殿下别为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失了缙洲民心。” “况且……”本以为尹翊不会同意,李春准备继续说点什么。 “李大人说的有理,稍等。” 尹翊打断他接下来的话,表示理解,答应的很痛快。 尹翊转身走至柳清妍旁,意味深长:“夫人,我们是不是也该准备一份嫁妆啊。” 刚刚李春和尹翊两人的谈话并未背着柳清妍,柳清妍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 柳清妍抬眼,正好看到尹翊冲其使眼色。 “妾身明白。” 殿下原来是这个意思,她读懂尹翊的用意,点头起身准备。 “凝香,你去把我的碧玉簪子取来,送给这位姑娘,祝她和河神百年好合。” 新娘本来以为这群陌生人可以救下她,现在又在替她准备嫁妆。 充满希望的眼神霎时黯淡下去,双目望天,自嘲自己终究抵不过命运。 凝香领命,从马车上拿出一个木盒子,小巧偏长,黑色的木漆油皮,上面还刻了一支梅花。 过去新娘那边,柳清妍亲自伸手为她插上,仔细端详。 “多谢夫人,我该去了。” 新娘认命了。 确认簪子插紧后,她福了福身子,告别父母:“爹爹,娘亲,你们一定要好好保重,我会让河神大人保佑你们的。” 说罢,不顾父母的泪流满面,决然地向刚刚那艘船上走去。 “哎呀!姑娘,你戴这簪子太不相配了!” 凝香忽然惊叫起来。 凝香甚至急了,拽紧柳清妍的手臂,指着新娘头上的簪子,一副我家上等货色被糟蹋的样子。 “夫人你看,这簪子可是江南的师傅用时七七四十九制作而成,贵气精致的很,她这样子,怕是配不上我家夫人这簪子,你们大家伙看看是不是?!” 凝香这话着实有点不好听,新娘有点尴尬,转身迷茫地看着她,双手紧握不知如何是好。 众人一听,注意力都集中在簪子上,想看看这是怎么一支簪子,怎么值得主人这么侮辱人。 第13章 探听消息 这只簪子通体墨绿,一看就是上等的翡翠,簪花的花纹精细,丝滑顺畅没有间隙,简单又大气,火光下散发着墨绿的光,更显高贵。 这簪子插在这姑娘头上,委实有点……不相称。 新娘赶紧摘下簪子,双手奉上,今日不仅要丢命,还要丢人,她生无可恋。 “柳姑娘,不怪你,莫急。”柳清妍握住她递簪子的手,拍拍她以示安慰。 柳清妍拿起簪子,用手指弹了弹,还听听声音,找人借来火把,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儿,这才拿着簪子去找老者。 “老人家,我这簪子确实是上等货色,您说河神大人那里的簪子,肯定比我这好吧?” 老者不知道柳清妍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如实回答:“是,河神大人什么宝贝没有?” “那河神大人自是比我这簪子值钱了?” “出言不逊,小小簪子怎可和河神大人相比?” 看样子,老者是河神的忠实信徒。 “那就是了。” 柳清妍得逞一笑:“那这姑娘连我的簪子都配不上,怎么配得上河神大人?!老人家,你今天把这姑娘送过去,河神大人一看和他不相配,觉得你们看不上他,侮辱他,他是不是更生气?” 老头一听,急的摆摆手:“老朽万万不敢啊!” 老者显然被吓着,真害怕河神误会,边说边快步走至河岸边跪下,频频叩头:“河神大人,老朽真没有这个意思……” “李大人。” 柳清妍不理他,诚挚给李大人建议。 “烦请李大人给河神写封信,顺便多准备一些宝贝,放置新娘的嫁船上,告诉他三日后我们多挑选几位绝色美女给他送去,望他宽限几日。河神大人爱民如子,又有李大人的诚意请求,一定不会怪罪的。” 虽然光线昏暗,但是明显看到李大人的表情有些郁闷,给河神写信? 怕是从未见过。 “这……”李春没干过这种事,有点举棋不定。 “怎么?李大人,很为难?”一旁的尹翊站出来,很贴心地出主意,“要不,您上船同河神说一下??” 太子殿下都发话了,迫于威仪,哪敢不从,李春忙吩咐下人:“不不不,我马上写,马上写,来人,笔墨伺候!” 笑话,李春心里清楚,话虽那样说,真正的河神谁见过?他上了船回不来怎么办?回来疯了怎么办? 河神是个什么东西暂且不说。 眼下,最不能得罪的是眼前这两位祖宗。 柳清妍长袖下的手把玩着簪子,她早有打算,这簪子颜色这么显老,加上昏暗的灯光,貂蝉戴都不好看,何况别人。 人家这位新娘水灵着呢! 新娘和父母看出她的用意,三人回给她感激的眼神。 柳清妍点头示意,也回应给他们一个放心的微笑。 李大人宣布,今晚的新娘配不上河神,河神娶新娘的闹剧暂时推迟三天后。 但这三天,必须要找几位绝世女子来,柳清妍欣然答应。 当夜,尹翊众人休憩在刺史府上。 第二天一大早,柳清妍就打着去为河神搜刮绝色美人的名号,出了门,都没和太子打照面。 “小姐,你不困吗?” 凝香很奇怪,她家小姐最爱赖床,今天比她起的都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柳清妍神采奕奕,哪里有犯困的迹象:“一会儿要去一个风水宝地,怎么可能会困?兴奋都来不及!” “那小姐,我们为何这身行头?” 凝香看着前面大摇大摆走着的自家小姐,一阵飙汗。 柳清妍今日一袭男装,素白色右衽交领长袍配晴山色竹叶纹广绣纱制长袍。 长发高高束起,一根银白色的发带简单绑至发髻上,余下的发带轻轻垂落在身后,手中折扇在握,通体素雅清浊,好不潇洒。 柳清妍本体就自带大家闺秀的气质,加上骨子里林云英的飒爽,扮上男装反而增添几分儒雅和潇洒,惹得街上的女子频频回头。 “你们好,你们好!”柳清妍也不谦虚,点头回应各位姑娘的媚眼,活像个常常流连花丛的花花公子,根本没听到凝香的提问。 凝香觉得自家小姐幸好生成了女胎,若是男儿身,自是最能祸害女子的纨绔公子。 “哎呦……” 走在前面的柳清妍突然停下来,凝香没有反应过来,没停住,鼻子撞上柳清妍的后脑勺,鼻子瞬间酸痛感袭来,痛出两眼泪水。 “小姐,我们到底为什么这身行头?” 她捂着鼻子,指着自己也被逼换上的小厮麻服。 “一会儿你就知道了,唉,先躲起来。” 柳清妍示意她安静,拉着她躲在一旁看前方。 一名容貌秀丽,身穿粉色衣裙的女子拿着一个包袱,焦急地在原地走来走去,等一个老妇人过来时,她才舒展眉头。 “娘,给您。这几日遇上几位有钱的主儿,给的赏钱不少,您看看。”女子把包裹塞给老妇人。 老妇人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眉开眼笑,拍拍女子的手:“好女儿,你现在拿回家里的钱越来越多!你就在那里好好呆着,这样你爹爹的病有着落,你哥哥明年科考的路费也有了。” 女子面露难色:“可是,娘,女儿不想再……” “胡闹!” 老妇人猜到她要说什么,打断她。 “和你说了多少次,你怎么不听?以前娘也迂腐,觉得女儿家的清白重要。可现在娘才知道,钱才是最重要的,什么名声清白都是虚的,清白能换钱给你爹治病?” “可是……” “可是什么可是?你敢回来我打断你的腿!爹和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哥哥那么疼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我……”女子想再说什么,终究没有说下去,强忍住眼里的泪水,“娘,你回去吧。过几天你再来。” “好闺女!全家都指着你了。”老妇人露出一副为难又心疼地样子,拍拍女孩的手。 女子送走老妇人,整理好衣装,努力吸口气,露出笑脸,看旁边没人注意,才起身离开。 “跟着她。” 柳清妍带着凝香,跟在她身后,二人一路跟着这姑娘来到一处牌坊。 “小姐,这……”凝香抬头看着女子进去的地方牌匾,有点犹豫。 “进去。” 柳清妍眼皮都没抬一下,跟着女子进去。 若是尹翊在,一定想不到他的太子妃带着自己的侍女,大白天径直去了缙洲最大的妓院——妙香阁! 凝香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不和太子殿下说自己的行踪,这要说了,殿下能同意就见鬼了。 柳清妍一进妙香楼,就惹得姑娘们频频往上扑,尤其将金灿灿的金子往桌上一放,老鸨花了眼,姑娘们更是抢着侍候。 刺史府中。 尹翊昨夜看公文看的晚了一些,相比较柳清妍醒的晚了些。 “太子妃呢?” “娘娘说去打探消息了,嗯……对……娘娘一早就去打探消息了。” 封平如实回话,琢磨着其它情况该不该说?但又殿下没有问,还是不说了。 对,不说了。 “这么早?” 尹翊有点意外,为避免怀疑,昨晚他们同寝不同床,他在地上打地铺将就了一宿,很久才睡着。。 她睡得很好,居然比他都醒得早。 第14章 似曾相识 “收拾收拾,出门。” 尹翊带着封铠封平,又去了昨晚那条娶妻的河。 此时河边没人,除了几个上游洗衣服的大娘,这里没什么声音。 三人沿着河岸的上游走走,又沿着河岸的下游走了走,尹翊边走边观察周围,发现河岸的上游是一个瀑布,下游的方向直达京都。 “封铠,备船,不要船桨,我们顺着河流,看看最终能飘向哪里。” 尹翊想到什么,吩咐封铠,狭长的凤眸里闪过一丝狠厉。 这边太子在河上吹冷风,妙香阁里面的太子妃正左拥右抱着美人儿喝酒喝的不亦乐乎。 “没问题没问题,老身一定办妥,一定办妥。”老鸨左右手各拿着一个大大的金元宝,谄媚地站在柳清妍身边,嘴都合不拢。 这金子,顶妙香阁一个月的收入,发财了! “你这妙香阁里面的姑娘,能赶上送给河伯的姑娘吗?”柳清妍合上折扇,轻佻地挑起旁边穿桃红色衣服姑娘的下巴,左右上下细细打量着。 老鸨点头:“公子说笑了,自是抵得上的,那河神的姑娘,可是我们挑剩下的。” “剩下的?金大娘,听您这意思,每次河神娶媳妇,你都掺和进来啊。” 金大娘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脸上闪过瞬间的慌乱,忙笑脸打哈哈:“公子说笑了,我的意思是这些姑娘水灵,自然是抵得上河神新娘……要说掺和,老身哪里有那个本事啊……” “哦?”柳清妍的声音上扬,“抵得上河神的新娘?看来金大娘对这河神也没有多敬畏啊,不是说河神是管这里百姓衣食住行吗?看金大娘的样子,似乎不是很怕河神。” “怎么会,公子可不敢瞎说,老身自然是很敬畏河神的……”老鸨觉得,自己这三寸不烂的舌头,今天怎么这么不利索。 柳清妍见她躲躲闪闪,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微微一笑,双手一摊,摆摆右手指:“你下去吧。” “是,您好好玩!”老鸨见终于放过她,忙弯腰退出去,走的时候将两个金元宝藏进袖子里,贴心地带上门。 柳清妍等老鸨关上门,耳语几句吩咐凝香,凝香应声,趁人不注意悄悄从窗户越出去。 凝香刚出去,柳清妍就感觉到不对劲,有几个小厮探头探脑地埋伏在四周,观察她。 她狡黠一笑,举起白瓷酒壶,大笑一声:“来呀,姑娘们,喝起来!今儿陪爷好好乐呵乐呵!” 凝香在房顶,看着金大娘吩咐几声下面的人,慌慌张张出门去,方向正是刺史府,她起身跟上。 傍晚,太子观测到大致地形,确定这条船抵达京都的北边码头后,修书一封传回京都,打道回府。 三人未乘坐马车,一路行走,就当散散步观看一下风土人情,好巧不巧,正好路过妙香阁,碰上刚刚出来的柳清妍。 男装的柳清妍背对着他们整理好着装,正和姑娘们招手:“不要太想我哦!” 脸上还有几个大大的唇印,好不滑稽。 她还是没发现身后的三人,继续摇着扇子,向刺史府方向信步走去,后面紧接着冒出几个鬼鬼祟祟的小厮。 尹翊差点以为自己看花眼了,瞳孔放大看着她风流倜傥地和姑娘招手,看了封平一眼。 封平秒懂,太子在问,怎么没说她这个样子出门的? 封恺一脸没眼看,这太子妃的性情,当真是不羁。 三个内力深厚的人故意放轻脚步,柳清妍没有任何感觉,他身后跟着的小厮也没发现他们三人。 柳清妍路过小摊,听到卖糖葫芦的小贩吆喝声,兴致勃勃跑去买了一只糖葫芦,她正要付钱时,想起什么,又多买了一只。 尹翊进门时,柳清妍并未换回装束,正在大口大口喝茶,嘴里还絮絮叨叨:“这些姑娘的腰真细,怪不得这些男人神魂颠倒……殿下,你回来了?” 柳清妍拉着他到桌前,给他倒了杯水:“辛苦啦,怎么样?有线索没?” 尹翊接过她手中的水,并未马上喝下:“不出孤所料,这河神娶妻,和京都的势力有联系,京都那边正在查。” 柳清妍回忆她今发生的事情,探探头确定周围没人时,才回答。 “妙香阁的也脱不了关系,我让凝香盯着老鸨,这老鸨见我打听河神的事情立马派人监视我。刚刚回来时,那老鸨的人还在暗处跟着,本来我还愁怎么甩掉他们,结果他们莫名其妙就消失了。” 看样子柳清妍知道自己被跟踪,但不知道妓院派来跟着的尾巴早就被封平封铠处理掉了。 尹翊轻笑一声,觉得她甚是有趣:“柳姑娘辛苦,所以你就这身打扮,在妙香阁待了一日?喝了一日花酒?” “你怎么知道?” 尹翊地给她一面镜子:“尾随你一路。” 柳清妍疑惑地伸头照镜子,看到自己的大花脸。 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脸上居然有三个大红唇印,就这还走街串巷,到处招摇?! 天哪!丢死人了!这些姑娘真没有分寸! “臣妾失礼!”柳清妍急急忙忙抢过尹翊手中的镜子,找水和帕子擦拭。 尹翊一直看着她手忙脚乱地打转,看的她全身发毛。 她总归还是要脸的:“殿下,您能不能先别看我?” “为什么?孤又没碍着你。” “臣妾……害,害羞。” 尹翊见她耳朵发红,有些好笑,这种场面似曾相识。 他刚刚到北疆时,林云英说要带他见世面,他很乐意。但万万没想到,她带他去了北疆最有名的妓院。 当时她一脸自豪地炫耀:“太子爷,看看,北疆的姑娘膀大腰圆,比京都那些弱柳腰的小猫带劲的多,今天你尽情畅快,我请客!” 语气活像这里的常客。 直到被林明将军提溜着耳朵,将她揪出妓院,罚她面壁思过不给饭吃。 他偷偷给她送吃的,林云英才灰溜溜告诉他:“我其实是第一次去……我早就好奇为什么男人们都喜欢去那里,想去看看,但我又怕我爹罚我。 想着有你这个太子傍身,以为今天有护身符,可以大饱眼福,没想到还是被我爹修理了。” 林云英嘴巴瘪着,觉得还很委屈。 尹翊觉得她如此理直气壮,有点无语:“你还委屈上了?你带堂堂一国太子去妓院,林将军不给你吃饭都是轻的!如果我父皇知道,你怕是有罪受了,可能会……” 后面的话没再说下去,尹翊却恶狠狠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年少的姑娘会意,这才有点后怕的感觉,试探性地开口:“这么严重啊……” 尹翊认真且严肃地点点头。 尹翊到现在记得,她被放出来后,因为脸上和脖子上的红唇印没洗干净,又被林将军看到,本来刚结束的面壁思过又重新算起。 她面壁多久,他就给她偷送多久吃的,林将军还郁闷,自家女儿怎么挨完罚还胖了? 如今,时过境迁,他现在的太子妃,居然也对妓院感兴趣,出现在他身边的女人还真是有意思。 “殿下,这个给你!”柳清妍递给他一只糖葫芦,“刚刚随手买的。” 第15章 糖葫芦的爱好 尹翊一愣,接过来,脸上添了些说不明的情绪:“你为何买这个?” 柳清妍像是没看到他脸上的变化,继续自顾自地说:“殿下,买这个还要理由?就是臣妾想吃了,就多给你买了一只,总不能臣妾吃着您看着吧。” 恍惚间,尹翊仿佛看到了那个消失很久的影子。 “怎么?买这个还要理由?就是我想吃了,就多给你买了一只,总不能我吃着你看着吧。” 林云英硬塞到他手里一只糖葫芦,自己举着另一只吃的香甜。 “殿下?”柳清妍见他走神,在他面前挥挥手,“想什么呢?” “哦……没什么。” 他惊觉自己失态,有些不自在。 柳清妍见他没事,便将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糖葫芦上。 其实,尹翊爱吃糖葫芦,还是拜林云英所赐。 在北疆时,他有段时间心情不好,吃不下东西,本来清瘦的身躯越发单薄,林云英听说山楂开胃,特地买了两串糖葫芦哄他。 尹翊当时看什么都很烦。 “孤为什么要吃这个?”他口气有些不好。 “怎么?买这个还要理由?就是我想吃了,就多给你买了一只,总不能我吃着你看着吧。” 林云英没在意他语气不好,硬塞到他手一只,自己拿着另一只。 神奇的是,尹翊吃下去之后,酸甜感瞬间让阴霾散去很多,林云英见他心情变好,很是得瑟:“我就说没有美食解决不了的事情。” 一脸信我不亏的得意劲儿! 从那之后,他一不开心,林云英就给他买糖葫芦,虽然笑话他一个大男人喜欢吃糖葫芦,却次次没落下。 甚至见尹翊爱吃,自己还学着做了。 将门大小姐,哪里受过这个罪,学习的路上也是磕磕绊绊。 一开始把盐当成糖,发现的时候已经把二斤山楂放进去了,林将军本来想尝尝自己女儿第一次做的吃的,最后退避三舍。 尹翊见她大有放弃的迹象,忙端走吃掉,还告诉她:“人贵在有恒!” 后来,林云英学会做糖葫芦,尹翊也只吃她做的糖葫芦。 林云英说以后一定将她的独家秘方教会他的太子妃。 副将借此开他俩的玩笑,林云英却理直气壮:“不吃饭脑子会变笨!太子殿下在军中呆了几年变笨了,陛下那边不好交代!” 尹翊任由她胡说八道。 自从林云英走后,他三年没吃糖葫芦,甚至都忘记自己还有这个爱好。 “谢谢。”尹翊声音很轻,柳清妍还是听到了。 昨晚他没睡着,她也睡不踏实,天快亮时,她等他睡着,她才眯了会儿。 尹翊心里有事就会少眠,她有点心疼,却不知道怎么用现在的样子表达关心。 在街上看到卖糖葫芦的,她就顺手买了,付钱的时候才想起专门买一只太突兀,又让老板多拿一只,她其实不爱吃糖葫芦,哪怕她当时学会做,也几乎都被尹翊吃掉了。 凝香回来打断柳清妍的思绪,她一脸严肃地禀报。。 “殿下,小姐,今天小姐打听河神的事情,老鸨就去刺史那里报信。我又在妙香阁周围观察打听了一下,发现妙香阁里面的姑娘,大部分都双亲健在,今日我发现不少姑娘给家人拿钱。” 一般妓院的姑娘都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很少有姑娘父母健在还来做皮肉生意。 这妙香阁居然这么多父母健在的妓女? “你继续去这些姑娘家里看看,找找其它线索。” “是。” 凝香领命,一出门,纵身一跃,瞬间消失。 柳清妍看着凝香消失的地方,微微思索:“殿下,您怎么看?” “不急,等凝香和京都的消息一到,自会见分晓。” 几人抵达缙洲已有两日,柳清妍终于开始办正事——给她娘上坟。 缙洲埋着的是宰相的正妻,生前对柳清妍视如己出,疼爱有加,柳清妍生母的坟在别的地方。 李春带着府兵随身保护,一行人浩浩荡荡向墓园走去。 “小姐,你一会儿哭不出来怎么办?” 凝香早就开始头痛这个问题,林云英本就眼泪少,现在要为一个素未谋面的人流泪,怎么可能。 一行人这么多,女儿见娘亲却一滴泪都流不出,实在说不过去。 “放心放心,我自有安排。” 柳清妍母亲的墓地在野外,虽说是宰相夫人的墓,却是荒草丛生,一看就不常有人过来打理。 “去去去,清理一下这里,小心,不要动静惊扰到柳夫人。”李春眼力劲很足,谄媚地招呼手下人打扫枯草。 柳清妍是有原身记忆的,记忆中宰相被皇帝重用,一飞冲天之后,便冷落糟糠之妻。 虽说为维持好名声,她嫡母一直是正妻之位,宰相却鲜少有好脸色给她,一直态度冷冰冰,任由柳清妍嫡母被如今的二夫人欺辱,郁郁而终。 林云英感慨,叹口气,看来无论哪个时空,女子终是弱势的一方。 柳夫人,你现在应该和真正的柳清妍,还有柳清妍的生母团聚了,三人再也不用在那个虚伪的府邸苟且偷生。 柳清妍说不用凝香担心,凝香还是担心。 就在凝香想着要不要趁别人不注意,掐柳清妍一把时,却发现她就小姐早已红了眼眶,豆大的眼珠子夺眶而出。 ??? 她家小姐是不是背着她去戏台学过戏? 尹翊将这满地的树叶枯草看在眼里,也认为宰相宠妾灭妻过度,怪不得柳清妍要和他一条战线。 宰相照此下去,终有一天会众叛亲离。 尹翊点燃一炷香,俯身拜了拜,便随李春去往不远处的茶摊喝茶,想留她和母亲单独待一会儿。 “凝香,快过来,快过来!”林云英见尹翊走远,忙招凝香上前。 凝香以为是要她扶,刚伸出手,林云英就把她拉过来。 “快快快。”林云英尽可能压低声音,不让周围的侍卫听见,一边拼命扇眼睛。 “我手上沾了辣椒面和芥末,刚刚为了流泪揉眼睛,感觉烧着了!尹翊现在没注意这边,你快带我找水洗洗。” 辣椒面?芥末?凝香嘴角抽搐,果然是林云英能干出来的事情! “哦哦哦。”凝香来不及揶揄她,忙带着她去不远处的河边。 尹翊和李大人商讨缙洲的大小事宜,过会儿见时间差不多,过来接人,墓前除了案香和祭祀的水果吃食,不见人影。 “太子妃人呢?”尹翊就要吩咐封平和封铠去找,就见不远处凝香扶着柳清妍,慢慢朝这边走来。 “殿下,刚刚小姐哭的样子太难看,小姐要去洗洗脸,奴婢便带她去了。” 尹翊见她们走近,柳清妍眼眶很是通红,眼角蒙了一层薄物,捎带着眼皮都是肿胀的。 他一贯不会安慰人,看她这么伤心,说不同情是假的,半天憋出一句:“柳小姐,请节哀。” 声音缓慢温和,从袖子里递过去一只绣着竹叶的菘蓝色棉质手帕。 林云英欲哭无泪,她又不是真哭,眼睛被刺激对的火辣辣疼,碰都碰不得,怎么擦? 他还给她一只干巴巴的手帕! 本来想拒绝,但大庭广众不好博了太子的面子。 柳清妍只能接过,忍受手帕碰触的疼痛,边擦眼泪边用哭腔感激:“多谢殿下……” 天知道,哭腔不是她装的,她是疼哭的。 京里消息到的时候,正是第三日上午。 京中传来消息,缙洲河顺溜而下的终点码头,正是内侍徐常的势力范围。 柳清妍接过尹翊手中的飞鸽传书,看后,了然一笑:“殿下,我的美女也准备好了。” 三日之期已到,柳清妍酉时带着五位美人过来。 那天那位老者凶神恶煞地带着百姓等在那里,见他们真带人来,才有好脸色。 给姑娘们换上喜服,举行完仪式,说了一些祝福的祭祀语,新娘拜别父母,乘船随风飘远。 事情忙完,尹翊一行人见时间差不多,和李大人告别。 尹翊见李春几次欲言又止的样子,嘴角微勾,装作难为情的样子开口。 “李大人,孤其实来的路上不是很安全,孤希望李大人可以亲自护送,孤见到父皇定会请李大人的护驾之功。” 像是怕李大人为难,尹翊更加歉疚:“孤知晓李大人为难,要不……还是算了。” 李春惊喜太子说出他想心中所想,暗暗嘲笑太子一国太子如此胆小,却也不好答应太快:“殿下,下官义不容辞,可是这缙洲的事务……” 第16章 圣意非易 尹翊摆摆手,拂袖一挥:“没事,孤随后告知刺史大人,他会找人暂代,李大人放心。” “下官遵命。”李春弯腰拱手,暗暗窃喜,这下不仅能有机会榜上太子,还可进京好好孝敬孝敬那位,升官发财指日可待。 翌日,太子的车马,在缙洲刺史府的护送下,浩浩荡荡回京。 “殿下,属下不知,我们为何要李大人护送回京?”封平骑着马,走在太子的马车旁,不解地询问,这李春怎么难不成要抢他的饭碗? 尹翊左手拿着一本书,右手把玩着一只茶盅,抬起眼瞄了一眼柳清妍。 “太子妃可知?” 柳清妍托腮,一边翻着案几上的话本子,一边喃喃道 “殿下你又不是钦差,此次是臣妾的私事。这缙洲肯定和京中那位有关系,如若彻查此事,哪怕已经有眉目,肯定也要先请示陛下。” 柳清妍翻了一页手中的话本,头都没抬继续说。 “如今朝中各方势力盘根错节,您不在朝中,请示过程很难不保证出现意外。何况,这里不是京都,强龙难压地头蛇,回京之后,殿下自是更游刃有余。臣妾说的对吗?” “听到了?”尹翊没有正面回复,把问题抛给封平。 “属下明白。” 柳清妍这才抬起头,狡黠地看着尹翊:“看来臣妾猜对了?” 尹翊没有回话,封平冲柳清妍拱手,一本正经道:“娘娘英明!” 李春在最前面的马车上哼着小曲,悠哉悠哉,仿佛已经看到自己的锦绣前程。 正阳宫内,永宁帝对着一盘棋局,边自弈边听太子这次缙洲之行的所见所闻。 “事情就是这样……父皇,儿臣今次回来,多亏缙州刺史李大人护送。” 尹翊一回来,沐浴更衣后,就去正阳宫参拜。 “罢了,回来就好,你这份孝心,柳夫人在天之灵定会收到。” 永宁帝声音低沉,虽面无表情,举止间却颇带帝王威严:“李春,这几年缙洲税收年年到位,你这个刺史很是尽责啊。” 李春见天子夸赞,内心一阵窃喜,稳住心神,忙回话:“托陛下洪福,缙洲连年风调雨顺。” “不错,你先别那么着急回缙洲,朕想让你最近给朕讲讲缙洲那一带的民生。” 暂留京都?缙洲每年按时缴税充盈国库,难道陛下这是准备将他调至京都,准备升迁? 李春觉得今年自家祖坟一定冒青烟了。 “臣遵旨。” “你且先退下,朕有事和太子商议。”永宁帝将白字往前移一步,将吃掉的两粒黑子扔进棋盒。 “臣先退下!” 永宁帝没有再动棋盘的棋子,也未抬头吩咐秦国安:“国安,你去帮太子泡一杯上好的龙井茶来,就是昨日江南地方刚刚上贡的。” “奴才遵命!”内侍大总管秦国安领旨出去,走时顺带关上门。 见没有别人,永宁帝这才抬起头,露出些许恼怒,怒视下首的太子。 “尹翊,你以为你老子是傻子,不知道你想做什么?朕说了一切交给朕来,你就等着踏踏实实拿到朕给你的江山,你怎么不听话!” 帝王之怒,雷霆之势。 永宁帝最了解自己这个太子,几个皇子中属他最为谦和,却也属他最为倔强。 尹翊特意让全三回来告诉他,就是在告诉他这个老子,他要做他要做的事情了。 太子尹翊却面不改色,不咸不淡。 “父皇,儿臣体谅父皇,也求父皇体谅儿臣。 大齐的朝堂应该是言官进谏,武官护国。如今的大齐,父皇看看,言官个个心思诡谲,武官兢兢战战,还是儿臣年幼时,听父皇口中说的那个大齐吗?” 永宁帝握猛地一拍棋盘:“放肆!” 尹翊不退反进,毫不畏惧,上前一步继续拱手。 “儿臣不是放肆,儿臣只是纠正!儿臣本可以不说这些话,但儿臣与父皇是父子,儿臣不想父皇被蒙蔽。父皇,三皇兄和母后死的模样,您还记得吗?” 字字句句,温和却有力量。 裕德皇后,尹翊之母,永宁帝唯一的皇后。 三皇子,尹翊一母同胞的哥哥。 母子二人死于十五年前的后宫大火。 龙座上的帝王骤然失言,怎么会忘? 当时永宁帝赶到时,裕德皇后和三皇子已成为两具焦尸,通体还有渗出的尸油,仵作验尸,他们是被活活烧死的。 尹翊见永宁帝怔然,知道他定是在回忆那日,探口气,语气稍微缓和:“父皇,这些年您的所作所为,当时宦官害死母后和皇兄的目的,如今看来是达到了。” 永宁帝怔然,久久为未做声。 东宫里,凝香正在听柳清妍将裕德皇后的事情,一阵唏嘘。 “所以小姐,裕德皇后和三皇子的死给永宁帝造成很大的影响?” “对。”柳清妍将宽大的袖子往后挽一下,捏起一颗葡萄,直接扔进嘴里,嚼几下,才吐出皮来。 “永宁帝和裕德皇后感情深厚,皇后和爱子的死给他很大打击。 那时扶持起柳相后,皇权得到大大的助力,宦官再也不敢为所欲为,却也咽不下这口气,便用裕德皇后和三皇子的惨死暗中给陛下颜色瞧。 ” 柳清妍惋惜地叹口气,顿了顿。 “果然,之后陛下再没有心力扶持第二股势力。 宦官首领换成徐国安后,尽管还是为非作歹,但不似从前为所欲为。 渐渐地,朝堂以宰相为首,内廷以宦官为首,加上皇家,三股势力形成一种平衡,直到林家出现……” 凝香听到林家,怕小姐想起伤心事:“小姐,你若不想说就不说了。” 柳清妍摇摇头,只是停下手中剥葡萄的动作。 “没事,近几年边疆不太平,爹爹他征战四方,战功赫赫,宦官和宰相都怕林家打破这种平衡,夺了自己手中的权势富贵。但最怕这种平衡打破其实反倒不是他俩。” “那是谁?” “自然是陛下!柳相和宦官相互制衡,皇帝才能在中间求得安稳。所以我想这也是,林家为什么被灭的其中一个原因。” “所以林家被灭,陛下是暗中支持的?” “算是吧,功高盖主,自古以来都会引得君王猜忌,但只是其中一个小小的原因,背后肯定还有更大的理由。、 毕竟林家也是替大齐打天下的,犯不着因为这个就要灭林家满门。” 凝香唏嘘不已,义愤填膺:“陛下到底知不知道林家没有通敌叛国?那陛下晚上睡得着吗?” 柳清妍嗦干净手指,还舔了舔。 “爹爹忠勇谁人不知?当然睡不着,但是他更怕失去皇位!所以这些年,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待宰相和宦官的腌臜事。” “小姐,那林家被灭的根本理由是什么?” 柳清妍摇摇头,她第二次穿过来之前,只看到宰相谋划灭掉林家,却因为实验还不够成熟,她没有看到更多。 “我也不知,但我相信,真相总有会浮出水面的一天。” 正阳宫中,永宁帝看着自己儿子坚毅的眼神,竟然有一丝欣慰,自己终究是老了,心无力做的事情,或许他的儿子可以做到。 他之所以这么看重尹翊,立他为太子。 一个原因是嫡子。 根本原因只有他自己知道,尹翊身上有他曾经有的意气风发和果决,他在这个儿子身上看到那个想要匡扶朝纲的自己。 “罢了罢了,朕已经将人给你留下,你去做吧。 但尹翊,你必须给朕好好活着,自从看到你母后和你皇兄尸体的那一刻开始,朕心里觉得,没有什么比自己的亲人活着更重要的事情。” 尹翊看着父亲鬓角的几根白发,知道这个表面威严的帝王承受太多,帝王至尊,哪里有表面那么风光? 父皇他,真的老了。 “儿臣遵旨。” 李春特地让裁缝铺子做了一身墨绿色的右衽交领长袍,脚踩梅花纹玄色新靴,带着两个大箱子,一大早进了徐常的府中。 徐常是秦国安的干儿子,是左膀右臂之一。 李春被带进一处院中,停在一处厢房外,仔细整理着装,等着。 屋中不时传来女子的喘息声,惊呼声和哀嚎声,还混杂着惨叫声。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三名内侍抬着三具裹着白布的尸体越过他身边,风吹过,白布掀开,露出布满伤痕,死不瞑目的裸体女尸。 有的伤痕还未来得及凝固,伤口处渗出丝丝鲜血。 第17章 秦国安 李春嫌弃的挪挪位置,忙拿出手帕捂住鼻子,喃喃道:“抬走抬走!真晦气!” “李大人来啦?进来吧。” 屋中一声尖细响亮的声音响起,李春忙换上一副狗腿谄媚的样子进屋,讨好地应声:“徐公公,微臣有礼了!” 屋中的人一头及腰的乌黑长发,背对着李春,裸露的肌肤白皙,身形瘦弱高挑,二十四岁,正是徐常。 “这次送来的姑娘很不错,谁挑的?还剩两个,等有兴致,邀请李大人一起尝尝。”徐常捋了捋碎发,边穿衣服,边和下首的李春说话: “自是下官亲自挑选,徐公公满意就好,下官就不用了,不用了。” 说罢,李春招招手,让人抬上两口大箱子:“徐公公,这是微臣小小的敬意,是江南新出的,下官精挑细选,请您笑纳。” 下人开锁,打开,琳琅满目,各种上乘的璀璨珠宝,硕大的夜明珠将些许昏暗的房间照亮。 徐常此时穿好衣服,大步从里间出来,一身墨绿色的圆领长袍,玄色金边长靴,虽是宦官打扮,眼中却不见半分卑贱之色,下巴微抬,尽显高傲。 “李大人客气,确实是好东西。”徐常弯腰捡起一颗夜明珠,荧光剔透,啧啧赞许,爱不释手。 李春暗暗舒口气:“那……就麻烦徐公公记得,帮小人在秦公公面前美言几句……” “嗯?”徐常斜睨李春,笑意未减,口气中却带着不快:“咱家是那种言而失信的人吗?李大人?” 李春暗叫不好,额头渗出丝丝冷汗,忙跪下频频叩首:“小人没有此意,没有此意!” 李春翻了一个白眼儿,右手翘着兰花指捏着夜明珠,仔细端详:“你是个懂事的,咱家自会和干爹提携你,忘不了!放心啊!” 徐常满意地放下夜明珠,又捧起一把珍珠,边啧啧惊叹,忽然想到什么,疑惑一笑,捧着进了里屋。 “啊——呜——呜——” 接着,就听见一名女子的尖叫呜咽声,徐常大笑一声,突然大声喝道:“塞进去!” 不一会儿,女子断断续续的哀嚎声传出。 李春仿佛没有听到有女子的惨叫声,一咕噜从地上爬起来,一脸谄媚的冲着里屋:“徐公公慢慢尽兴,微臣就先不打扰了。” 李春走后,李春房里的惨叫声更加凄厉,路过的奴仆置若罔闻,神色麻木,仿佛没有听到。 京兆尹难得遇到半夜击鼓鸣冤的告状人。 执勤的衙差见到击鼓人后,忙不迭地报京兆府尹蔡大人蔡赫。 蔡赫穿好衣服跑出,发现一名已被折磨的全身是伤的女子,面目全非,呈“大”字型躺在地上,手上拿着鼓棒,昏死过去。 看样子,来到这里已经耗费所有的力气。 东宫的书房,封铠趁着夜色匆匆进门禀报:“殿下,京兆尹已经接到报案。” 尹翊沉入书卷并未抬首,声音却清明有力:“将京兆尹牢狱的侍卫悄悄换一批,顺便在京兆尹周围安插人手,决不能让可疑人接近报案人。” “是!” 当夜,京兆尹连夜审问得知,击鼓的女子乃是从乱葬岗爬出来的。 她和一众遭难姐妹的尸体被埋入乱葬岗,她硬是撑着一口气,强撑着扒开众多尸体,破土而出,来到京兆尹,求蔡大人为她主持公道。 第二日,天空不见太阳,不知是不是要下雨,所有人都觉得今日的京都有些憋闷。 成群结队的缙洲百姓早早跪在崇阳门外,为首的几人一起顶着一张大大的宣纸,上面是状告缙洲刺史李春谋杀自家女儿的状书,字体呈黑红色,周边还有未干的点点血渍。 这是血书,是求陛下主持公道用血写的状书。 宫门前的禁卫军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不敢擅自做主,赶紧奔向正阳宫禀报永宁帝。 柳清妍端着茶盘,悻悻然推门而入:“殿下,今日要去京兆尹吗?” “柳姑娘,这场案子你搞的可不小。”尹翊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杯,手指并未碰到她,“还不是时候。” 柳清妍点头同意:“臣妾也以为不是时候。” 民怨还不够深。 崇阳门外的百姓聚集的越来越多,百官连连上奏,一时之间,京都怨声载道。 早朝上,永宁帝气的头疼胃疼,把多本奏折,重重朝着跪在殿中的李春身上摔去。 “李春,你好大的担子,你还有何话可说!” 此时,李春全身颤抖,不敢抬眼看龙坐上的永宁帝。 跪着捡了几份折子,越看越月心惊,发丝间冷汗渗出,顺脖颈流至背里。 “陛下,冤枉啊!冤枉啊!臣……臣是因为徐……” 李春刚要回话,站在皇帝一侧的秦国安云淡风轻给他一个眼神,李春一惊,吓得连忙改口。 “臣,臣不知……” “你不知?”永宁帝冷哼一声,“太子,这件事情全权交由你来彻查,朕给你便宜行事之便,务必给缙洲百姓一个交代!” “儿臣遵旨。” 此时, 凝香跟着柳清妍,混迹在人群中,围在京兆尹门口看热闹。 京兆尹根据击鼓姑娘的证词,在乱葬岗挖出两百多具尸体,有的比较完好,有的开始腐烂,有的已经成为白骨,详细身份待定。。 仵作唯一可以认定的,就是这些尸体无一例外都是女性,年龄在16岁至25岁。 “小姐,这位蔡大人办事效率真高,这才半日,就都挖出来了。” 凝香对这位蔡大人很是钦佩,京畿重地,一个不小心就会牵扯进朝廷重臣,当官想要置身事外,保全自己,要诀就是一个字——拖! 很明显,这位蔡大人不是这个套路。 柳清妍双手抱拳,冲着京兆府门抬抬首:“这位蔡大人可是太子于永宁二十九年提拔上来的,尹翊那么聪明,会重用一个废物吗?京都天子脚下,自是没什么大案子,平时蔡大人也不显山露水。” 皇宫的内侍厅内,龙涎香白烟袅袅,秦国安躺在躺椅上,嘴含大烟斗,眉头微蹙,听下首跪着的徐常哭诉。 “干爹,就是这样,儿子宫刑之前就好这口儿,您是知道的呀!宫刑之后更不甘心就这么成了废物,所以儿子就让李春给儿子每个月送个人,玩死了也不是京都的姑娘,好掩饰。万万没想到太子会去缙洲啊!蔡赫将看管牢狱之人换了新人,儿子的人都进不去!” 秦国安此人年岁三十五,是内廷大总管,身材消瘦偏高,肤白胜雪,头发雪白,若不是脸上毛孔细腻无半分胡渣,声音细腻尖锐似女人,自是会把他当成一个漂亮的男人。 “果然,”一阵妩媚的声音响起,一名穿着华丽,翘臀丰韵的青衣女子走进来,一手捏着一颗青色的果子,另一只手端着满满一盘,虽然半老徐娘,但胸前的波涛汹涌让人忽视不了她的风韵,“这男人啊,哪怕断了命根子,也还是改不了死性子!” 说着,将手上的果子递给徐常:“给,儿子,吃个果子吧,很甜的。” 青衣女子是秦国安的夫人——黎十娘,徐常等人的干娘,很受宦官敬重。 徐常恭恭敬敬接过:“谢干娘!” “哼,你还有理了?” 秦国安见女子过来,坐起身子,女子亲昵地坐在他腿上。 秦国安深吸一口烟袋,连吐出三个白色眼圈。。 “早就告诉你,适可而止!这尹翊不是个省油的灯,当年我干爹策划他母后的死来震慑皇家,保全我们内廷势力。 可他母后的死吓着他父亲,可没有吓着他!要是能吓着他,他能不怕死地偷跑去北疆战场历练,还和陛下先斩后奏吗?” 第18章 升堂审案 “干爹,那怎么办?儿子死了不怕,怕的是儿子死了之后,不能再孝敬您啊!”徐常更害怕了,声音带着哭腔,尖锐的声音带着颤抖。 秦国安看他这被吓得鼻涕眼泪乱飞的样子就来气,拿起烟斗狠狠敲他脑袋:“我还没死呢!慌什么?这些姑娘和你又没关系,和谁有关系你不是最清楚吗?” “干爹的意思是……”李春似懂非懂。 “这些姑娘是李春拐至京都的,和你又没关系。李春死了,把所有都推他身上去,不就行了?” 秦国安抬手翘着兰花指,点点他的额头:“所以,懂了吗?” 徐常眼珠咕噜一转,恍然大悟:“儿子懂了,懂了!多谢干爹!多谢干爹!” 徐常感激地磕了三个头,站起身,匆匆忙忙离去。 “你好好说话,看把孩子吓得!”黎十娘用捏着果子的食指点点秦国安的额头,一阵娇嗔。 秦国安嘴角微勾,猛地张嘴,吞下黎十娘手中的果子。 黎十娘被吓了一跳,手上还有秦国安唾液的温度,她娇羞又嫌弃的拍着他的肩膀,“讨厌!” 秦国安没责怪她,搂着她,冲徐常离去的方向,嫌弃地翻了一个白眼,磕了磕烟灰,将烟斗重新填好烟草,点燃,含在嘴里,下颚搁在黎十娘的肩膀上,继续闭目养神。 京兆尹府中,尹翊边看仵作的验尸报告,边听蔡赫禀报。 “李春何在?” 蔡赫立在太子身后,拱手道:“下官已派重兵去把守好他的住处,不会让他出事。” 蔡赫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一根筋,让做什么就做什么,尹翊觉得,有时候必须要稍微提点一下,他做事更完美。 于是,尹翊摆摆手,眸子里有深不见底的笑意:“倒也不必那么严。” 蔡赫思索半晌,还是不懂,老实地问:“请殿下明示。” “罢了,现将李春带过来,随孤见见他。” 李春的宅邸被侍卫踹开的时候,他正收拾东西,准备连夜回缙洲。 那里有他和徐常的往来书信,是徐常参与的证据。 只要把这些在徐常的人找到这些之前,他把他们带在身上,徐常就会保他,他自是能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李大人?”封铠带兵进屋。 徐常一惊,肩上还扛着刚刚收好的包袱,“封统领……” 封铠在他四周转圈,边踱步边打量,拍拍李春背上的包袱,“太子殿下要见您,您这是准备去哪里?” 李春打着哈哈:“不去哪里,不去哪里……哈哈哈……” 封铠猛地夺过他的包袱。 “李大人,得罪了!” 封铠不吃他这一套,不客气地将他绑上马,大摇大摆穿过街道,在京兆尹门口将他拽下马来。 京兆尹府门口的两百多具尸体还停在那里。 李春头都不敢抬,眼睛都没有往尸骨那边瞟,贼眉鼠眼的心虚样子让旁边的封铠觉得很好笑。 “李大人,好久不见。” 尹翊坐在堂上,一身玄色四爪蟒官袍极其威严,封铠走到太子身后,面无表情,和封平站在一起。 “参见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李春请安的声音略带颤抖,暗知不妙,额角的冷汗渗出。 “李春,现在缙洲城进京状告你的百姓越来越多,你怎么说?” “殿下圣明,微臣冤枉。微臣上任之后,勤勤恳恳,为民做主,缙洲城每年的税收,都按时上缴国库。” “所以,你没有杀她们?”尹翊眼一眯,声音忽然变大,威严更甚,吓得李春颤了颤。 “微臣自然没有杀她们!” “证据表明是你杀的,还敢狡辩?” “不是微臣杀的。”李春慌乱不已,一直叩头。 “那你知道是谁杀的?”尹翊加快语速。 “微臣不知。” “怎么杀的?”尹翊继续追问。 “微臣不知。” “那就是你杀的!” “不是微臣!” “不是你是谁?!” “是徐……微臣不知!” 尹翊步步紧逼,李春差点就要被绕进去。 尹翊嘴角微勾,站起身,从案台上走下来,双手背后,信步停在李春身前。 “李大人,不是你杀的,那为什么好多人说是你杀的?孤已经审问状告你的人,他们说是你借河神娶妻将女儿骗至京中害死。” “殿下不知,河神娶妻是缙洲的传统民俗,是百姓一直渴望风调雨顺传承下来的。” “哦?孤怎么听说,是有一年李大人故意请高人,算出必须每个月给河神娶一房妻子?否则缙洲之地将民不聊生?” 李春心里已经谎的像热锅上的蚂蚁,表面却依然淡定:“请殿下明察!” “好吧,孤知道了。”尹翊忽然话锋转变,语气由咄咄逼人变得和善起来,“你可以回去了,剩下就交给孤吧。” “殿下……微臣可以回缙洲了?”李春有些摸不着头脑,这太子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是。”尹翊凑近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俩可以听见的声音轻声告诉他:“李大人,孤明白的,该走的过场还要走,望大人理解孤的苦心,一会儿自便就好!” 李春脑子转的飞快,瞬间明了,他还以为太子多大决心呢,看来皇家还是忌惮宦官势力,知道他是徐常的人,不敢过分为难。 李春讪笑,一脸春风吹又生:“微臣懂!多谢殿下,多谢殿下。” 徐常大摇大摆出了京兆尹府上,中途一个老人家上来抱住他的腿和他讨公道,被他厌恶地一脚踹开,还嫌弃地拍拍老人碰过的地方。 “太子都奈何不了我,你是什么东西?呸!刁民!” 说罢,啐了一口,拂袖离开。 尹翊见李春走远,招手叫来封平:“太子妃那边怎么样?” “殿下放心,万事俱备!” 京都不是久留之地,李春必须要回去将他和徐常勾结的证据藏得更加隐秘! 李春没有回宅邸,直接去市场买了马匹和马车,快马加鞭就赶往缙洲。 谁知,刚刚出城没多久,多支箭突然从四面八方而来,像下雨般直冲李春的马车。 “搜搜搜——” 李春的马车被射成刺猬,坐在里面的李春幸好反应快,闪到一边才没有被乱箭射到要害。 他带的人没抵抗几招就被乱箭射死,哪怕来人蒙着面,李春也知道,对方是谁派的人! 等到外头没有动静了,李春撑开帘子不见人影,这才敢试探着从车上下来。 谁知,他刚刚掀开布帘,就感觉剑风袭来,一把剑直直像他袭来,直冲他的命脉。 第19章 书信来往 京都。 徐常在地上走来走去,接到下面的人来报:“公公,刺杀李春的人现在还没回来!” 听到这话,徐常勃然大怒:“废物!别管这些了,从李春家搜出我要的东西了吗?” 下面的人这才想起来,忙从怀里取出来一叠信纸:“大人,在这里,都在这里。” 徐常一份一份查看,面上这才露出放心的微笑:“就是这些,哈哈哈哈哈,尹翊这下能奈我何?你又没有证据!” 下面的人见徐常露出笑脸,这才舒口气,小心的问:“公公,那刺杀李春的人……” “继续给我盯着,等他们回来务必向我禀告!”语气虽然刻不容缓,却也不似刚刚那般紧张,“不过有这些在手,哪怕李春活着,尹翊也奈何不了我!” 翌日,尹翊接到飞鸽传书,算算时辰,放下手中自弈的棋子:“封平,可以拿人了!” 京兆尹府的大堂上,太子端坐在太师椅上,堂外是听审的百姓。 “啪——” 惊堂木下,尹翊高呼:“带犯人!” 击鼓的姑娘被丫鬟搀扶,跪在大堂中央。 徐常双手背后,气定神闲地在一众官兵的包围下,身穿深绿圆领内饰长袍,悠哉悠哉迈入公堂。 百姓奇怪,不是审的李春吗?怎么带的是徐常?是太监徐常公公? “太子殿下,咱家这厢有礼了。”徐常轻轻俯身拱手,语调上挑,眼神中满是揶揄和不屑。 尹翊也不生气,吩咐下属:“徐公公有礼,孤今日审案,码头涉及徐公公的管辖之地,烦请公公走个过场,指点指点,来人,给徐公公看座!” “殿下客气!” 椅子搬来,徐常嘴上说着客气,可仍然不客气地落座。 百姓深吸一口凉气,这宦官竟然如此猖狂,太子殿下面前这么放肆? 朝廷的未来堪忧啊!看来这皇家,还是被宦官拿捏。 “堂下跪着何人?所谓何事?状告何人?”尹翊恢复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模样。 “殿下圣明!民女名叫芳华,乃是缙洲人士。 河神娶妻选中民女,民女和一众姐妹被带上船后昏迷,醒来的恍惚中就被扒光衣服凌辱,饱受摧残。 民女浑浑噩噩之时,听到李春大人和欺辱民女之人勾结,才知河神娶妻是假,李大人讨好上官是真。 五天前的夜里,民女和被残害死的姐妹扔至乱葬岗,民女侥幸活下来爬出乱葬岗。” 徐常面上不咸不淡,手里端着茶杯,轻轻吹吹水面上的茶叶,吸了一口。 尹翊仔细听完,继续审问:“那你可看清欺辱你之人?” “民女一直被蒙着眼睛,但是民女有手,有感觉,摸过他。他有男人的躯体,却不能人道,他下面……没有那个……而且,身上还带着一股子尿骚的味道。” 芳华边思索边回话,声音不缓不慢,谨慎认真地回答尹翊的每个问题。 是男人又不是男人?尿骚味?那不就是…… 堂外众人的目光停在坐着的徐常身上。 徐常仿佛没有感觉到别人的目光,一脸镇定,眼神却微微动了动。 尹翊没有看他,继续提问:“还有什么线索吗?” “有!”芳华从怀里掏出来十多颗珍珠。 “这是李大人进献给他的珍珠,他喜欢把各种珠子塞至女子身体里,据仵作说其他姐妹的身体里也有。 这珍珠是李春精挑细选最新江南出产的,殿下可以请高人鉴定一下,看看这珠子产在哪里?哪家府上有同样的?一查便知。” 徐常看芳华的眼神逐渐发狠,却不敢妄动,只能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要失控。 “徐公公?” “徐公公?” 徐常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啊,殿下,您有什么吩咐?” “劳烦您想一下,敢问内侍中有好女色之徒吗?”尹翊一脸真诚,声音依然温和,眼里没有半分对他的怀疑。 徐常见尹翊没有怀疑他,松了一口气:“殿下问我作甚……咱家怎么知道……” “哦,徐公公不知道啊。没事,没事,您继续多喝点茶。” 尹翊招呼下人:“来人,替徐公公再泡一壶新茶来。” 听审的百姓中有人看不过眼,有几个愤愤地走了,还有的窃窃私语,眼神时不时瞥一眼堂上的太子。 “殿下,人已带到!” 此时,封铠压着一个人,一把将他扔至大堂上。 正是李春! 昨日,李春被好几个黑衣人刺杀时,他整个人吓得愣在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长剑袭来。 剑光一挥,李春身前的几人瞬间被割喉。 是封铠,他带领东宫侍卫救了李春! 东宫的侍卫冲上来,围住剩下的黑衣人。 黑衣人见逃脱不掉,互看一眼,顷刻间拔刀抹脖子,鲜血飞溅,自尽而亡。 封铠收剑,行至李春旁,蹲下和瘫软在地的李春平视:“李大人,你有什么要说的吗?” “殿下,我要见殿下!不不不,我要先回缙洲,我有东西给殿下!” “等的就是你这句话!”封铠会心一笑,知道殿下计划已成,吩咐下面的人:“兄弟们,护送李大人回缙洲!” 缙洲的刺史府,李春回去前,已经一片狼藉。 李春刚刚进门,管家赶紧禀报,支支吾吾:“老爷,老爷,家里遭贼了!还有,还有……” “什么?”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李春预感到什么,不等他说完,忙赶至书房。 果然,书房被翻了个天翻地覆,而且,密室的门大开! 李春匆匆点燃火匣子,快步进去。 还是迟了,东西早就被拿走了,架子上的书信空空如也,面上还浮着一层薄薄的尘土,李春瞬间瘫软在地。 李春知道自己完了,也认了,身边唯一能说话的只有封铠。 于是,他自嘲地找封铠确认:“封统领,是不是找不到我和背后人勾结的证据,死的那个就是我了?” 封铠给他一个大白眼儿, 没有搭理他。 封铠看他一眼,有证据你也是惨的那个,但是这句话没说出来。 “呦呦呦,李大人,你不嫌地上凉啊!”一阵清脆的女声想起,两个人影悠哉悠哉,走近这边。 柳清妍带着凝香,从门口进来,手上拿着的一叠纸,正是李春和徐常往来的书信。 “太子妃?您,您,您怎么在这里?” 李春注意到柳清妍手上的东西,一咕噜爬起来,目不转睛盯着它们:“这些是……” 柳清妍结果凝香递过来的水,一口喝下:“怎么,我娘的墓在这里,我不能多来看看?给你,打开看看吧。” 第20章 河神真相 说着,将东西扔到桌子上,示意他检查一下。 “能,能。” 李春忙翻看柳清妍放在桌子上的那些东西,脸上这才有了神采。 柳清妍想了想,觉得还是很有必要解释一下。 “李大人,你这屋子可不是我弄乱的。你主子的人弄乱之前,我早就拿走了。否则等你回来找,黄花菜都凉了。” 李春满脸堆笑:“娘娘英明!娘娘英明!” 柳清妍知道他要说什么,已经这般境地,她也不需要藏着掩着。 “李大人,你是想问缙洲百姓怎么会上京告你的状?明明他们只知道女儿嫁给河神,怎么突然就知道女儿被你拐至京都?” 李春没有回话,默认。 “呵,我干的!”柳清妍轻笑一声,语气带了些自豪。 “还记得我给河神送去的五个新娘吗?我托金大娘找来五人,入河之后换成另外五人。 这五人都是无恶不作的死囚,我和她们做了场交易,谁能活下来敲响京兆衙门的鼓声,还能作证,我就好生安置她的家人。” 柳清妍整理了一下裙摆,咳了嗓子继续。。 “活下来的那名女子击鼓之时,我就让原本找的那五名姑娘的父亲,假装去京都做埋死人的营生时,发现自家女儿的遗体,哭嚎着回缙洲报信。 这下大家都知道自己送给河神的女儿被害死在京都。而你,李大人,是你在四年前请高人说,需要每月给河神娶妻才能保大家平安。” 柳清妍凑近他,轻声道 :“所以李大人,你说他们能不知道谁害了他们姑娘吗?” “娘娘英明……”李春汗流浃背。 这时,金大娘被凝香强制带到屋中,明白事情已然暴露,两眼一闭,手绢一甩,噗通给柳清妍跪下。 “娘娘,老身身不由己啊,是李刺史逼我的!小人只是一个平常的买卖人,哪里能反抗李大人?” 边求她,边委屈,仿佛她是受了最大委屈的人,鼻涕眼泪一大把。 柳清妍被吵得头疼,揉揉额头。。 “得了得了,这些年,你俩一个负责物色美人,一个负责上贡,真的是天作之合! 金大娘,你这几年赚的钵满盆满,估计刺史大人按时缴纳的税贡,有不少就是你逼良为娼贡献的吧?” “娘娘,小人没有逼她们,她们是自愿的。” “是,你是没有逼她们。” 借用“河神娶妻”,金大娘光明正大物色美人,进献“河神”后,多出来的姑娘由自己先养在自己的妓院里。 她也不逼这些姑娘,时间久了,这些姑娘见那些接客的姑娘挣那么多银子,本身家里穷,自是抵抗不了诱惑,心甘情愿接客。 家人哪怕发现,见那么多银子,想想家里还有儿子娶妻,都选择闭嘴。 这也是为什么,凝香发现好多妓女父兄健在仍要做这个行当。 金大娘也聪明,挑选留在妓院的都是家里拮据又有哥哥弟弟的女子——甚好拿捏! 柳清讽刺地说:“金大娘,这些被你留下的姑娘,是不是还要感激你,没把她们送去京都?保住命不说,还为家里挣了钱?” 金大娘吓得大气不敢出,这太子妃不好糊弄,任凭她三寸不烂之舌也没用。 柳清妍没好气地瞟了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冲着封铠下命令:“押送她们,回京!” 于是,有了此刻京兆府尹的一幕。 徐常见状,知道大事不妙,心里一急,忙站起来,发现自己有点失态,解释说:“殿下,您先审着,刚刚想起来干爹叫咱家有事,咱家就不奉陪了。” 说完,抬步要走。 封铠眼疾手快,手上的剑微微出鞘,剑刃逼在徐常的脖子命脉处,紧贴皮肤:“不许动!” 尹翊站起身子,双手背后,眉眼微挑,眼神凌厉起来:“徐公公,怎么,孤让你呆在这里,你敢违抗?” 声音依然不急不缓,但语气与刚刚的客气相差甚远,带着几分王者的压迫感,不容反驳。 徐常慢慢推开封铠的剑,乖乖坐下来。 “李大人,”尹翊转头继续审问李春,“你可认罪?” “下官认罪……” “河神娶妻,这河神,究竟是谁?” 事已至此,李春知道纸包不住火,应声回答:“是徐常,徐公公!” “放肆!”徐常惊坐而起,指着李春:“你是个什么东西?敢泼咱家脏水?” “你放肆!徐常,这是公堂!岂容你一个阉人放肆?!”尹翊声色俱厉,虽然年纪尚轻,却颇有帝王之气。 封铠的剑威胁似的离他脖子又近了点。 “……”徐常只得做罢。 “李春,你可有证据?” 李春从怀中拿出一叠信纸:“罪臣怕被当做替罪羊,提前保留下来这些东西,请殿下过目。” 厚厚的一叠书信,外皮没有任何笔迹,里面的内容触目惊心,让两百多名姑娘命丧黄泉,死状凄惨。 观审的百姓中有许多是前来状告的受害人父母,他们咬着牙,红着眼,叫嚣着要冲上去撕了李春。 里面还有之前带领他们主持河神娶妻的老者,他是百姓中威望很高的人,此时他恨得用拐杖捶地,他的孙女也是受害人之一! 老者以为为了大家,不能自私偏颇,河神的第一个新娘就是她的孙女!还是他再三却说儿子和儿媳得来的。 算时间,孙女怕是那二百多具尸体中的白骨。 “杀了他,杀了他!!!”百姓们叫嚣着,甚至有人拿起锄头就要往进冲。 若不是有衙役拦着,李春早被大卸八块,尸骨无存。 “哼!”尹翊看了几封书信的内容,握信的手微微颤抖,怒不可揭,“徐常,你有何话可说?” “这些是假的!是伪造的!”死到临头,徐常仍然死鸭子嘴硬,不承认,要不是封铠的剑在他脖子上,他恐怕就扑上来撕掉李春了。 “哦?你这么清楚,难不成你有真的?” “自然……”知道又被下套,徐常连忙闭嘴,眼睛死死盯着尹翊手里的书信,不可能,他明明已经抢先拿到手了。 “是真是假,一辨便知。”尹翊冷笑后,轻哼一声, 将手里的信展示给众人,又将从徐常家和李春家拿来的字迹对比。 明眼人都看出来了,信上正是李春和徐常的笔记,每一页书信末尾都有二人的私章落款,假不了。 李春此时什么也顾不得,只知道实话实说保命:“殿下,这些东西都是真的,下官以命保证!” 公堂上,一直淡定自若,谦和温润的太子此时骤然声色俱厉,冲着徐常吼道:“跪下!” “太子殿下,您别忘了,我干爹可是……”李春显然觉得自己还有退路。 是,他干爹可是权倾朝野的大宦官——秦国安! 百姓们一阵唏嘘,太子殿下年级尚轻,怕是根基不稳,受不住这种威胁,想当年的皇后,死于宦官之手最终也作罢。 哪怕太子再想替百姓主持公道,今天怕是也得放徐常一马了。 “跪下!”听到秦国安三个字,尹翊眉头皱起,眉峰上挑,怒气更是可见一斑。 “你……”徐常脸色惨白,被震得直接从椅子上跌落下来,双膝跪地,再无之前的嚣张气息。 这时,柳清妍一袭男装,带着十一名女子走出来,有五名手中端着托盘,上面堆满整整齐齐的画卷,女子中还有一位年级偏大的长者——正是金大娘。 “殿下,我把人给你带来了。” 第21章 瓜子仁有好有坏 尹翊点点头,示意她继续。 柳清妍让五名女子取出画卷,展示在金大娘面前:“金大娘,这是我召集仵作和画师,根据他们亲人描述,一起为受害的姑娘做的画。。 你好好看看,这些是不是经过你和李春大人之手,嫁给河神的那些姑娘?太子殿下面前,如若说谎,株连九族!” “小人不敢!不敢!小人做的就是姑娘买卖的营生,只要小人见过,小人一定认得出,小人不敢撒谎。”金大娘跪在李春旁边,声音发颤,抖得像筛子。 “你且仔细看,这五幅图,是与不是?” “好像是……”金大娘做贼心虚,支支吾吾。 柳清妍出声呵斥:“什么叫好像是?到底是与不是?” “是!是!是是是……” “再打开新的画卷认!” 金大娘规规矩矩,挨着一幅幅看:“她们……是!” “再来,这五幅呢?” “她们……是。” “再来,这五幅呢?” “是……” “再来,这五幅呢?” “她们是。” …… 整整多半个时辰,两百三十一张画卷全部认完,都是李春进献给徐常的鲜活生命,遭受非人的磨难后,全部香消玉殒。 这只是找到的,还有很多不知埋在哪里的,李春也忘却了。 她们的人生还没有开始,就像刚刚绽放的花朵,被歹人狠狠摧残,连根拔起。 “女儿啊……殿下,请为我女儿主持公道!” “殿下,求您……” 百姓中有人认出画卷中的女儿,双膝跪地,悲恸地大喊着,祈求着。 这就是现在百姓的生活,因为恶人势力太大,本应该属于他们的公道,还要跪地乞求掌权者赐予,多么讽刺。 尹翊哀痛地叹气,正要上前,柳清妍拦住他。 现在百姓情绪激动暴怒,他过去,恐怕有危险。 尹翊安抚地冲她笑笑,将她抓他手臂的手放下去,走到跪着的几位长者面前,轻轻将他们扶起。 “这些年,孤监国不力,让恶人残害孤的百姓,皇家对不起百姓!” 尹翊缓缓抬起手臂,拱手,微微颔首,眼中无半分储君的高傲,反而充满愧疚和歉意。 他在乞求众人的原谅! 太子的字字句句温和真挚却有力,众人大为震撼,有一瞬间怔愣。 先帝年轻时,宫廷内乱,靠倚仗宦官才平息叛乱,恢复朝堂。 之后更是扩大宦官权势,保障皇权安慰,以为宦官是皇家的仆从,自是最忠心的。 结果发展今日,先帝为皇家发展的势力确是朝堂之忧,百姓之患。 皇权势弱的那些年,尹翊身不由己,虽然不怪他,但是他愿意承担这些错误。 失去孙女的老者扶起眼前的殿下,眼中因年岁积累下的浑浊蒙上一层水雾,声音哽咽:“殿下,您一定要当个好太子,今后要当个好储君啊!老朽日日为您祈祷……” “老人家放心,孤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尹翊郑重承诺,眼神中的幽光深沉,语气前所未有的坚定。 尹翊转身上座,拂袖一扫,将签筒中的令签大力往地上一扔,发出最后的判决。 “来人!压下去!依照大齐律例,明日游街后,将李春发配边疆,至于徐常,凌迟处死!不得有误!” “殿下圣明!” “殿下圣明!” 阴了一天的天气,此刻忽然亮起来,太阳不知什么时候,拨开那层灰蒙蒙的布露出光芒,照在所有人的身上,刚刚还阴冷的天气,此时暖和起来。 朗朗乾坤,众人觉得太子身后那块牌匾——公正光明,正闪着光亮。 之前百姓对朝廷的信心越来越薄弱,只求守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好,对于宦官的为非作歹敢怒不敢言,上报无门。 如今他们的太子殿下,终于让他们敢于看见大齐的未来。 内侍厅中,秦国安得知徐常的消息,捏紧手上的烟袋,吩咐堂下站着的人:“太子现在有宰相的势力,你给我吩咐下边,收敛点!别步那个蠢材的后尘!” “是,干爹!但是干爹,太子这恐怕是给我们的下马威啊!” 回话的人身材偏小,微胖,双眼却透着精明狡黠,正是秦国安的第二个干儿子——苏福。 徐国安左右提着烟斗,大拇指的玉扳指在淼淼烟雾中若隐若现,他右手揉了揉脖子。 “这次是我们大意了,不过不碍事,咱家不介意让他重温一下他母后之死的记忆!这小子,嫩着呢!” 语气中满是不屑。 “可是……” 一旁嗑瓜子的黎十娘,翘着二郎腿,递给苏福一把瓜子:“听你干爹的。” 正阳宫内,永宁帝得知尹翊所作所为,进了裕德皇后的寝宫,看着她的画像不语,久久未出。 翌日上午,艳阳高照,李春和徐常被拉在囚车里游街。 臭鸡蛋,烂菜叶,石子……能扔的全部扔在他脸上,李春和徐常满脸污垢,嘴里的烂菜叶刚吐了,又被扔进去石子,避无可避。 徐常想骂人,却被嘴里的石子磕了牙。 尹翊和柳清妍便装,混在人群中,看着囚车越过。 “殿下,您在想什么?” 柳清妍见尹翊有些走神,忍不住问道,脚下未闲着,将石子踢进手里,扔出去。 尹翊看她这好动的性子,无奈地笑笑:“没什么,孤只是觉得,年年按时缴纳赋税的官,未必就是好官。” 地方官员常常缴纳不够赋税,多多少少都会差一点,美其名曰收成不好或者修桥修渠。 真实情况如何,大家都心知肚明,年年能缴纳够赋税额度的官员少之又少,不够税额却有合理理由的很常见。 好在国库一直充裕,户部侍郎能力强,朝廷势力盘根错节,不差太多,陛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柳清妍接过凝香递过来的一把炒瓜子:“这人和这瓜子一样,不剥开壳子,永远不知道里面的仁怎么样。” 说着,嗑开一颗,拿给他看:“你看,这颗就是坏的。” 指着凝香剥开的那一颗:“这颗就是好的。” 柳清妍将瓜子仁扔进嘴里:“所以殿下,大部分瓜子仁还是好的,否则卖瓜子的老板怎么讨生活?” 尹翊听了,想起林云英曾经常常调侃他的一句话:“世上没那么多坏人,毕竟,还是想过安生日子的人多。” “柳小姐,你为什么一开始就知道妓院老鸨有参与?” “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尹翊明显不信。 “当时要赔给人家几个美女,找美女最快最有效方式的不是找妓院的老鸨吗? 我发现,好几个妓女在妓院门口给亲人送银子,我觉得奇怪,亲生父母逼女儿做这个? 后来我进去,老鸨见我打听河神娶妻,就变得奇奇怪怪。我就肯定这妓院有问题,就让凝香盯着了。” 柳清妍颇为得意地解释完:“殿下,铲除了秦国安的一个左膀右臂,感觉怎么样?” 尹翊轻笑一下,没有直接回答她,反而大步朝着街市中心过去:“听说今日聚仙楼有西北的特色菜,孤想去尝尝。” 甩下没头没脑一句,自顾自往聚仙楼的方向走去。 封平连忙拉着还在看热闹的封铠一起跟上。 “小姐,殿下的心情貌似不错。”凝香观察半天,得出结论。 柳清妍也觉得,他今天心情不错。 平时,尹翊都对吃没兴趣,经常别人吃东西,他在看公文,今天有心情吃美食,证明心情确实很好。 也可能是终于等到这一天,一切条件成熟,他终于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实现自己的抱负了吧。 凝香还是觉得发配李春去边疆,有点太便宜他了,很不甘心:“小姐,这个李春做了这么大的坏事,真的不杀他?” 第22章 贪食乞丐 “太子不杀他,不代表别人不杀他!”柳清妍冲着缙洲的方向抬首示意,“别想了,去聚仙楼吃好吃的!” 凝香望向缙洲的方向,这才了然。 李春是从京都发配的,必然要途经缙洲。 到时候,锦州百姓让他非死即残,那时,案件已经归档,他是死是活,朝廷才没有那个闲心操心。 在人群的另一边,一个身穿靛蓝色绸缎的人正站在一边看着被游街的徐常,身后的两名手下轻声提醒:“老爷,我们该回去了。” 苏福听后,摆摆手:“给钏州的许大人去信,朝廷新拨的款要下来了,要他做好接应。” “遵命!” 日子一天天过去,尹翊一天比一天忙。 太子经历这次的缙洲,在朝堂和坊间的名声大涨,女人羡谈他宠妻爱妻,男人大谈他不畏强权。 虽然徐常还不足以动摇宦官根基,但太子是先帝以来身为第一个敢于和宦官对着来的人,无异于让臣民一阵欢呼。 “小姐,近来众人对殿下赞不绝口呢!”凝香提着一盒翠玉糕,边护着柳清妍不被撞到,边听台子上说书人唾沫飞溅地说太子杀宦官。 柳清妍吃掉手上的翠玉糕,舔干净手上的碎末:“还有吗?” “我的好小姐,放心,我买的够你吃!” “那就好,走吧。”终于排队买到足够的翠玉糕,柳清妍可不想继续听说书的在这里瞎说。 “不听了?” “没啥可听的,这只是开始,尹翊这条路,没那么容易看到尽头。” 柳清妍心情好,路过一个叫花子,破天荒扔了五个铜板进去,令凝香惊讶不已。 她家小姐可是最不喜欢给叫花子钱的,因为小姐觉得,叫花子有手有脚,就是因为懒才出来要饭,就不能惯他们的臭毛病。 今天这是变性了? “多谢贵人,多谢贵人。”乞丐连连点头。 柳清妍没有马上走,凑上前询问:“大哥,听你的口音,你不是京都人吧?听着是钏州的口音。” 乞丐难得遇到一个愿意和他说话的人,唉声叹气后,点点头:“是,我是从钏州过来的。” 柳清妍一定找的就是你! “钏州水土好,怎么沦落到来这边乞讨了?” 乞丐听到这话,满面忧伤:“贵人不知,钏州已经大旱三年,饿死的饿死,逃亡的逃亡,我的家人都饿死了。 要不是我娘子把唯一一口饼给我,拼命让我活命,我早就了结我这条烂命了。” 声音里带着呜咽。 “朝廷不是发了赈灾银和赈灾粮吗?”凝香忍不住问。 “唉,”乞丐继续叹气,“朝廷是发了,但是没有发到我们这些普通百姓手上,要不,怎么会死那么多人啊!” 柳清妍弄懂前因后果,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知道怎么回事了:“大哥,你想不想找个差事挣钱?” “想,但我这副样子,京都没个靠山,怕是找不到什么好差事。” “非也。”柳清妍勾手让他过来,附在他耳畔耳语几句,乞丐先是震惊,然后点头,接过柳清妍手中的钱袋子。 凝香问他们说了什么,柳清妍卖了个关子:“三日后,你自会明白。” 三日后,是太皇太后的忌日。 太皇太后是皇帝很敬重的人,是当今天子真正意义上的启蒙之师。 她生前最忌讳铺张浪费,临终前,再三叮嘱她的后事和忌日要从简,不许劳财伤民。 于是,每年太皇太后忌日,皇帝都带着皇子们微服前往皇陵祭祀,不会举国大办。 三日后,天没亮,柳清妍就被凝香拉起来,半睁眼地被丫鬟梳洗打扮,时不时头还嗑在梳妆台上,发出“碰——”的一声。 这种大型场合,她这个皇家儿媳定是要出席的,逃也逃不掉。 待到祭拜结束,归途时,她才清醒。 尹翊看她提起兴致,和凝香讨论是紫色和青色葡萄,哪种好吃时,眼神从手上的书页落到柳清妍身上。 “柳小姐,你终于清醒了,你刚刚那副样子,孤都怀疑你梦到太皇太后了。” “殿下怎知臣妾没有梦到?” 柳清妍知道他在揶揄她,顺着他的话接过来,“臣妾不只梦到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还和我说话呢。” “哦?说来听听。” 柳清妍剥开葡萄皮:“太皇太后说,殿下您以后不能再叫我柳小姐了,怪生分的,小心露馅。” 尹翊知道她在胡扯,没说什么,不过确实,太子和太子妃那么恩爱,还用这么见外的称呼,着实奇怪。 “孤知道了。”尹翊哼了哼嗓子,喉结慢慢动了一下,“孤如何称呼?” “还能怎么叫,就叫清妍吧?” “……” “殿下,您得适应我的名字。” 柳清妍知他的性子,无奈鼓励道。 “清……妍?” 第一次这样叫一个女孩子的名字,尹翊明显不适应。 她的名字这么烫嘴吗? 柳清妍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殿下,您以后得熟练点,否则怕是真要露馅。这太皇太后说了,让您和我不要太生分,说我不会害殿下您。” 尹翊见她还在胡说,点点头继续看他的策论,没再搭话。 柳清妍自讨没趣,继续和凝香研究葡萄。 其实她小时候跟着林将军进宫见过太皇太后,只见过一面,印象却很深,刚刚在牌位下跪着时,她迷迷糊糊中真的看见太皇太后,还嘱咐她要保护好尹翊。 早就听尹翊说过这个太奶奶很宠爱他,如今逝世多年,依然给她这个曾孙媳托梦保护曾孙,想来是真的宠爱。 “什么人?护驾!” 熙熙攘攘声忽然从外面传来,马车停下,秦国安那尖锐又雌雄莫辨的声音很有穿透力。 “怎么回事?” 尹翊撩开布帘,问封平封铠。 封铠已打听好,走过来抱拳回话:“主子,有一群叫花子拦了陛下的圣驾,嚷嚷着要饭,看样子他们只以为是达官贵人,不知道是陛下。” “偏偏今日?你再过去看看。” 尹翊皱皱眉头,预感事情没那么简单。 柳清妍注意到尹翊的神色,暗中冲凝香伸伸二拇指,凝香意会,主动请缨:“小姐,我随封将军下去看看,奴婢看的更细致点。” “去吧。” 不一会儿,封铠匆忙跑来:“殿下,不好了!陛下本来赏了一些吃食,但那帮乞丐不走,嚷嚷着远远不够,他们要贵人给更多点。” 这么不知足? 这就过分了。 天子脚下,居然有这么贪婪放肆的乞丐,当街强抢吃食。 “随孤下去看看。” 第23章 旱灾饿殍 “是。”柳清妍点头,和太子一前一后下了马车。 本来是微服出来,并未带太多官兵,越来越多的乞丐拄棍子过来。 乞丐将他们团团抱住。 年纪小的皇子们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缩在宫女怀中,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望向外面。 傅王已去搬救兵,封平封铠和皇帝的御前侍卫都不太敢轻举妄动,怕激怒乞丐,伤害到皇帝,现在能做的就是拖延时间,等待傅王的救兵到。 尹翊安排封平封铠跟在皇帝身边,自己亲自去往混乱的人群,柳清妍跟在她身后,暗中让凝香护好太子,以免节外生枝。 “各位拦我们,可是有何为难之处?” 尹翊并未亮明储君身份,却贵气逼人,周身清冽华贵的气质让乞丐们感到压迫,不由自主臣服,一时间安静下来,静静听他说话。 有胆大的乞丐想要上前,被侍卫拦住。 “无妨。”尹翊拿掉侍卫护着的刀,走向要和他说话的乞丐身前:“你可是有话要和我说?” 尹翊的眼神澄澈如水,有如湖水般缓缓的悲悯。 “不急。” 他见这些人真的太饿,吩咐把车上的吃食都拿来,放到他们面前。 “看你们的样子,怕是有好多话要和我说,不妨多吃点,有了力气慢慢告于我。” 声音不急不躁,温润和煦,安抚住刚刚戾气尚重的乞丐。 凝香上前,将吃食分给乞丐们,跪在尹翊最前面的乞丐护在怀中,没有接吃食。 尹翊发觉他不太对劲,正想仔细盘问。 太子身边的侍卫手持刀鞘,随时做好拔刀准备。 看热闹的群众越来越多,不知谁认出来,高声喊了一句:“这是太子殿下!我认得!” “太子殿下?” “太子?” 声音突兀却响亮,人群中这才惊醒。 对,这身意气风发的风华气度,除去当日敢严惩宦官的太子还有谁? 太子身份已然尊贵,那么最华丽的那辆马车内部是谁,就不言而喻了。 此时,傅王的兵已到,御林军整整齐齐越过人群,护在中间的马车边,手起刀戟,对准乞丐们。 众百姓却下跪:“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喧闹的现场瞬间安静下来,意欲拔刀相向的官兵面面相觑,这不像闹事的暴民啊。 永宁帝掀开车帘,在内侍的搀扶下,慢悠悠走下车。 “平身!” 百姓应允起身,一群乞丐,握着手中的吃食,依然跪着,仿佛没有听到,没有起身。 永宁帝走至太子身旁,面对最前面的乞丐:“你是他们的首领?” “不……” 乞丐明显害怕天子威仪,却依然颤颤巍巍取出怀中的东西,颤抖地双手奉上一直护在身上的东西:“草民只是胆子最大,想把此物呈给陛下和太子。” 乞丐手中是一幅画卷,虽然他满身污秽,画轴却洁白无瑕,看样子是费心保护的。 内侍接过,呈给永宁帝。 谁知,圣上看一眼眼前的图,忽然震怒:“合上,稍后再议!” 内侍忙躬身准备收画,谁知突觉膝盖一疼,脚下一软,摔倒在地,画自然掉落在地,画轴随之展开在地上,内侍忙站起身重新拾起。 “住手!”尹翊扫到一角,一惊,大喝一声。 内侍被吓得一抖,伸出去的手连忙缩回去。 众人的眼神被地上的画作吸引,不由地看去。 这一看不打紧,在场所有人都被那幅画吸走目光。 只见画上的场景惨不忍睹,有累累白骨,还有未完全腐烂的尸体,食人肉的人们,瘦骨嶙峋的孩童在吸食母亲伤口的血…… 虽是画作,却笔笔生辉,栩栩如生,令人心颤,让人仿佛看到了生灵涂炭的景象。 画的落款处,赫然写着“钏州旱灾饿殍图”七个大字。 这是钏州赤裸裸的现实! 为什么皇帝要命令合上它? 当今天子统治的天下,竟然有画上如此惨淡的场景? 皇家颜面何在! 百姓见龙颜震怒,齐齐将头低的更甚,胆大的冒死大喊:“请陛下看看钏州吧,我们的亲人都死了!” “求陛下给我们做主啊!” “求陛下……” 只要有一个带头,剩下的就逐渐胆大起来。 永宁帝见现场有陷入混乱的迹象,怒吼身边的秦国安。 “还不快捡起来?!回宫!召集大臣,立即前往正阳宫议事!还有,这些乞丐都带回宫,朕要亲自审问!” “陛下,我们……” 乞丐一听要将他们抓起来,一时之间双眼迷茫,目露惊恐。 尹翊做出安心的手势,吩咐行辕,边安抚百姓:“诸位放心,陛下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凝香暗暗扔掉手中剩下的石子,拍拍手,扶柳清妍上马车,并未发现有什么不对劲。 正阳宫中,永宁帝已和大臣商讨整整三个时辰。 “照刚刚乞丐的说辞,他们在钏州走投无路才行乞至京都。朝廷年年拨下去赈灾粮赈灾款那么多,怎么还会尸横遍野?文应发,你这户部侍郎怎么当的?” 永宁帝一甩袖子,眉头紧皱,显然怒气不小。 “臣都照陛下的旨意发了下去,户部有记录在册,请陛下明察!” 户部尚书文应发此时跪在殿中央,吓得大气都不敢出,汗流浃背,额头的冷汗擦都擦不干净,渗了又渗。 “众位爱卿,你们怎么看?” “陛下,这画中之事并未亲眼所见,臣以为,先不要下定论,待核实之后,再处置也不迟。”宰相柳休不慌不忙,条理清晰,“当务之急先核实,查清之后看是否定罪。” 柳休说的核实什么无非不过是给皇帝留点面子,众大臣都懂,这乞丐一幅视死如归,摆明了就是要把这幅画给陛下,现在人还在大牢里,怎么可能有假? 谁会为了丢脑袋和圣上说假话?此事板上钉钉是真。 太傅姜富车见宰相说话,这才开口:“陛下,柳相言之有理。现在民怨已起,此事无论是否属实,朝廷不派一个深受信任的人前往钏州都不足以平民怨。 臣以为,陛下须尽快派钦差前往钏州调查事情的真相,及时救灾。” 永宁帝颔首,很赞同宰相的话。 “朕也明白,只是派谁去最合适?” 众人一听,目光不由自主放到站在皇帝下首的太子身上。 朝堂里面各方势力盘根错节,太子不结党营私,如今更是得尽民心,今日稳住祸乱也是有目共睹,怕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太子?不行!钏州路途遥远,太子监国,出不得意外!” 永宁帝一口否决。 停在下首的尹翊一直未开口说话,见众官员看他,这才闻声开口:“儿臣愿意替父皇看看钏州之貌。” “太子,你……” 钏州远离京都,势力复杂,不安全,永宁帝没想到太子这么坚定。 “父皇,天下顺治在民富,天下和静在民乐。 如今钏州百姓不富不乐,父皇定是心中难安。 儿臣身为人子,为父思虑是尽孝心;儿臣身为人臣,为社稷贡献是尽忠心;儿臣身为储君,为百姓解忧是尽仁心。” 尹翊停顿半晌,才说出接下来的话:“父皇,于情于理,儿臣不得不去,请陛下成全!” 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可见太子要去之心已坚如磐石。 朝臣们暗暗感叹,大齐后继有人! 永宁帝见太子之意已决,不好再说什么。 “好,朕依旧给你便宜行事之权,你一会儿和文应发拟一个赈灾物资的清单,明日早朝给朕禀报。” “儿臣遵旨。” 东宫里,柳清妍正在收拾衣服,让凝香多带点薄衣,钏州那边很热。 “小姐,你怎么知道陛下一定会让殿下去?” 凝香擦拭好自己手中的剑,随手甩了一个剑花,瞬间入鞘。 柳清妍头都没抬,嘴上却没有闲着:“现在民怨那么深,自是要派百姓最信任的人去。 这太子殿下因缙洲案得了不少民心,且身份足以镇住下面的人。 陛下再不舍得,也知道她是最合适的人选,自是会派他去。” “小姐……额……我先退下了。” 凝香还要说什么,看到柳清妍身后的人,一脸惹不起,起身退下。 尹翊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卷画轴,坐在柳清妍身侧的椅子上。 柳清妍停下手上的活儿,倒了杯水给他:“殿下,我们什么时候启程?” 尹翊左手接过杯子,右手将画放在桌上,轻轻抿了几口:“太子妃干的好事,父皇却偏偏以为是我。” 语气很是肯定。 看样子,尹翊这是知道了? 第24章 噩梦 “殿下,你猜到了?” 柳清妍早就料到,永宁帝会以为是太子安排这场闹剧激起民怨。 那幅钏州旱灾饿殍图的笔墨尚新,一看就是近来画的,而且乞丐显然是受了内部人指使,否则一介平民,怎会知道天子微服出巡? 钏州官场一直是太子想要拔除的一颗毒瘤,现在师出有名且是民之所向,皇帝不认为是自己儿子做的这件事就奇怪了。 “殿下,这幅画是我找了好几个有名的画师,根据乞丐的描述,改了好久才画出来的。” 柳清妍没想过瞒着,很爽快地承认。 “你为何不提前和孤商量?孤今天若是没看出来,怕是会演砸这场戏。” “臣妾觉得事关皇家颜面,殿下不一定同意,但此事是最好一次激起民怨的机会,可以堵住所有怕您去钏州者的口舌,所以就自作主张。” 柳清妍说到最后一句,声音低了些。 “那现在这样,就不关皇家颜面了?” 尹翊放下杯子,挑眉看她,眼神严肃。 柳清妍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为了皇家颜面,殿下一定会处理的很好! 这次钏州之行若顺利,殿下不但可以挣回皇家颜面,还会为自己挣来更多民心和势力。 臣妾是殿下的幕僚,自是要替殿下铺好路,殿下放心走就是。” 尹翊定定看着她,眼神中有探寻,有怀疑,仿佛要把她看透。 柳清妍不动声色,任由他盯着。 二人就这么一坐一站,僵持了好一会儿。 最后还是柳清妍败下阵来:“清妍知错,下次一定提前知会殿下,不再擅做主张。” 尹翊这才作罢,起身拍拍她的肩膀,吩咐全三:“多收拾点孤微服的衣服,准备出门。” 走几步像是想起什么,转身:“太子妃既然已收拾东西,就一同去吧。” “臣妾遵命!” 柳清妍松了口气,尹翊刚看她的眼神充满压迫感,以及不容挑衅的威严,她有点不习惯。 虽然,他并未怀疑什么。 不过确实,自己目前的东家是太子,尽管对东家百利无一害,却没有和东家报备,是她不对,今后得改。 第一次伺候东家,柳清妍没经验,她要反思自己。 当晚,乌云密布,天色阴沉,电闪雷鸣。 “轰隆——” 一道惊雷而下,柳清妍从梦中惊醒,被子被踹出去老远,周身一个人都没有。 此时,几名御林军进来,为首的手中拿着圣旨,将她团团围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罪臣之女林云英即可入宫,钦此!” 柳清妍被五花大绑,带出去的时候,发现囚车里正是父亲林明和哥哥林云浪,还有林家上上下下。 “父亲……”她不可置信地出声叫林明,但是林明像是没有听见,没有答应。 她被押上囚车,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前往皇宫的方向。 临近宫门口,官兵将所有囚车上的人都放下来,一脚踹到地上,停在一边的刽子手大摇大摆的走过来,除了柳清妍,每个林家人身边都有一个刽子手。 “行刑!” 天空乌云密布,一瞬间电闪雷鸣,刽子手手起即将刀落。 “不要,父亲,父亲!” 柳清妍挣脱身旁压着她的士兵,拼命朝林明的方向飞奔过去。 这时,一直没什么表情的林明将军终于抬眸看她了,没有恐惧和不甘,眼神溢满慈爱,甚至开口叫她。 “英儿,为父临死之前,又见到女儿,此生无憾!” 语毕,刀落,林明的首级在鲜血飞溅中滚落在地。 “父亲……父亲!” 柳清妍惊叫着,朦胧中忽觉得手被握住,那双手比她的手大,透着微微的凉意。 “清妍,清妍……” 柳清妍听到有人叫她,意识逐渐清醒,缓缓睁眼,才知道是梦。 “做噩梦了吗?” 温润熟悉的男声从一旁传来,是尹翊,他来了不知多久。 “嗯。” 她常常梦到林家满门抄斩的场面,那种无助揪心的绝望感,哪怕梦醒了,仍然还在。 尹翊扶她坐起来,将桌上的水递给她:“喝口水吧。” “谢谢。” 柳清妍这才觉得自己身上的冷汗浸湿衣衫,掀开被子的地方透着丝丝凉意。 “殿下,你还未休息?” 喝过水,冷静许多,这才注意到尹翊依然是白天的装束,除了衣角轻微有些皱,整体看还是很整齐,明显未睡。 她看看窗外,已是寅时末了。 “殿下,您又一夜未睡?” “还要吗?” 尹翊见她喝完,接过水杯,没回答她,反问她还要不要水。 “不要了。” 尹翊将水杯放至桌上,重新坐回他身旁。 “最近几日公务太多,钏州灾情怕是比想象中严重,孤自是要上心些。 哪里知道,这时间竟过得这么快。 回来换衣服上朝,听到你梦魇,过来看看。 可好些了?” 不得不说,尹翊真的君子当如是,语气不急不缓,言语总是给人安定的力量。 柳清妍点点头,她当初误打误撞将莲花送给他,还真是合适,出尘,清雅。 说起这个,她注意到,尹翊自从成婚后,就摘下了那枚莲花玉坠。 尽管他和林云英并无私情,他还是做到丈夫应该做到,人前给尽她应有的尊重。 “那便好。”尹翊扶她躺下,替她盖好被子,“再睡会儿吧,天色还早。” 昏暗的烛光中,他安顿好她,轻轻帮她带上门,脚步声渐渐消失。 天还是暗的,月亮依然挂在枝头,月光再皎洁,终究还是抵不过烛光的昏暗。 尹翊的卧房在她隔壁,她经常做噩梦惊叫,他只要回来,总会第一时间过来叫醒她。 东宫的人都知道,太子勤于政务,常常呆在书房和朝臣议事,甚至休憩在书房,这卧房用处不大。 和太子妃成婚后,因为看公文忙的很晚,怕打扰太子妃休息,一般不会同塌而眠,但是太子和太子妃形影不离,自是不会被怀疑感情不和,甚至觉得太子甚是体贴。 柳清妍想想方才的场景,似乎自从住进东宫,尹翊一直尽心尽力扮演好一个丈夫的角色,除了同房,其他该丈夫做的都做到了。 他娶了她,有匪君子,温润如玉,不会亏待她。 却也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淡然又浓烈的疏离感,虽柔但寒,不会再有人走进。 真正的柳清妍嫁给他,他们也能相敬如宾地度过一生吧。 前往钏州的时间很快定下,太子带好赈灾银两,亲自前往钏州。 世人都知,太子这次去往钏州,太子妃担心的不得了,想要跟去。 太子是去办事,怎么能带太子妃? 陛下自然不同意。 太子妃唆使自己的宰相爹帮忙说服陛下,自己隔半个时辰就去求陛下,后来干脆跪在正阳宫外不起。 太子殿下得知后,也去说服陛下,陛下见二人成婚不久,难舍难分,加上宰相游说,最后叮嘱注意安全,便同意了。 据说太子殿下从正阳宫出来后,非但没有怪罪太子妃胡来,反而大手一挥,生生将太子妃抱回东宫。 一时之间,坊间传闻更是把太子和太子妃的恩爱传的有模有样,好多未出阁的女子幻想今后嫁一个和太子一样疼人的夫君。 宰相听到自己闺女如此得宠,心情甚好。 朝堂之上,凡是有反对太子政见的朝臣,都被他一一反驳,太子在朝内施行自己的政见观念,更加如鱼得水。 晌午,柳清妍吃过午饭,边躺在树下晒太阳,回味中午的红烧肉,肉质鲜美,汤汁醇香,很美味! 东宫新换的这个厨子不错。 “小姐,你不怕被传成红颜祸水吗?”凝香递了一颗蜜饯给她,不解地问。 第25章 太子妃同行 柳清妍根本不在意:“那又何妨?我的背后是柳家,我好,证明柳家好,哪一天我不好了,那就证明柳家也要完了。 为今之计,我越得太子宠爱,越和他难舍难分,宰相和陛下越是开心,外人眼中,东宫和宰相的势力越牢固。” 凝香恍然大悟,红颜祸水怎么了?太子那么睿智,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别看皇帝很生气,心里不知多开心。 柳清妍越无理取闹,太子越宠着惯着,皇帝和宰相越放心,他们一起行事越方便。 处处陪在太子身边又怎样? 谁敢动太子妃? 至于碍事,人家太子上次在缙洲铲除恶官,不还是托太子妃孝顺的福吗? 人家太子妃说不定是太子的福星呢! 怪不得小姐敢大摇大摆在正阳宫胡闹,原来正是对准帝王之心下药。 “小姐,封平统领来了。” 柳清妍抬起手,搭着凝香的手坐起来:“要出发了?凝香,去拿东西。” 封平欲言又止,抱拳:“是,不过………娘娘做好心里准备。” “嗯?” 半个时辰后,柳清妍看看山下气派的太子行辕,和自己身后的破马车,鲜明对比,一脸不可置信。 破马车的帘子还是补补丁的。 凝香得知马车是封平找的,忍不住吐槽:“哪里找来的?这么破?!大街上叫花子的衣服也没这么多布丁!你也真是个人才。” “卑职只是听殿下吩咐啊……” 封平有些委屈。 “殿下,我们就坐这个?” 柳清妍指向山下浩浩荡荡的行辕队伍,“不坐那个?” 尹翊点头:“若走大路,孤怕是这一路都会被盯着。 宦官势力盘根错节,不容差池,我们要想看到真实的钏州面貌,必须抄近路比行辕先到钏州,不给钏州官员以假乱真的机会。” “可是……可是……那条近路很颠簸啊!” 柳清妍一脸苦大仇深,那条可以去钏州的路还是她告诉尹翊的呢。 年少时,她就喜欢不着家到处疯跑,经常能找到一些杂七杂八的路。 尹翊本来视线在山下的队伍上,听到这话,看向她:“你知道这条路?” “……” 自知差点露馅,柳清妍连忙打哈哈,“当然知道,云浪公子曾与我说过,说是妹妹带他来过。” “原来如此。” 尹翊不疑有他,林家兄妹感情好,林云英告诉林云浪这事不奇怪。 “事不宜迟,我们出发。” 京都,徐国安在假寐,苏福正在给他按摩太阳穴。 这时,一名小太监跑进来,趴到苏福耳畔,悄声耳语几句。 “怎么了?” 徐国安亦雄亦雌的嗓音慢悠悠地响起。 苏福示意小太监下去,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干爹,他们说看着太子上了行辕,估计二十多日才能到钏州。” 徐国安舒服地哼了哼:“让我们的人盯紧行辕,及时通知许册,务必在太子赶到之前,做好他该做的,别让太子看到不该看的。 必要的时候,吓唬吓唬这小儿,懂了吗?” “儿子明白!干爹,儿子再给您捏捏腿。” 苏福起身,移至徐国安的大腿边,一手成拳一手摁着拳头,在徐国安的腿上揉来揉去。 “干爹,舒服吗?” “嗯……”徐国安一脸惬意,“这次的赈灾银子到手,咱家更惬意。你干娘能添置一处避暑的别院。” 京都到钏州,若是快马加鞭,昼夜不停,大概得二十日的路程,他们一行快马加鞭,抄近路只用了十日。 终于到达钏州地界时,柳清妍再也按耐不住,跳下车子蹲到路边,大口大口地呕吐。 “小姐,你慢点,你慢点。” 凝香端着水,心疼地给她拍背。 终于觉得反胃的感觉没那么厉害,她这才接过水漱口。 这近路太颠簸,跑的太快,马车质量差,一直晃,柳清妍的这具身体的素质真差。 自己的胃都吐到嗓子眼儿,要掉出来了。 走捷径的代价太大。 “小姐,殿下他们已经去了一阵了,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一个时辰前,尹翊见她难受的厉害,先带封平骑马去前面探路,将封铠留在身边保护她。 一个时辰后,她才晃晃悠悠到达目的地,却不见尹翊他们的踪影。 “太子妃放心,殿下内力深厚,不会有事的。” 封铠拿出刚摘的野果子,递给她。 “这是树上的酸果子,晕车反胃有奇效,太子妃不妨先尝尝,等等殿下。” “嗯……” 柳清妍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只能同意,心里盘算着是该锻炼身体了。 三刻钟后,尹翊骑马回来,封平跟在身后,二人一脸凝重。 柳清妍缓过来些,迎上前:“殿下面色不佳,可是形势严峻?” “意料之中的严峻,意料之外的惨淡。” 似是不愿意想起刚刚的场景,尹翊转移话题,“你好些了吗?” “无碍了,殿下,我们进城吧。” 钏州城刺史许册是当地的父母官,为官清廉,很受百姓爱戴。 一行人到达郊外,柳清妍总算明白尹翊的话。 郊外开始,已经尸横遍野,天气炎热,苍蝇蚊虫等在尸体周围嘤嘤绕绕。 周遭寸草不生,树皮都被扒的不剩,一个靠在路边的老汉没穿上衣,只剩皮包骨头。 要不是他嘴里时不时哼着,别人都以为是早已没有生气的干尸。 一只苍蝇在老汉周遭转来转去,老汉趁苍蝇落在他脸上时,忙不迭地拍死它,一口扔进嘴里,咀嚼吃掉,边吃边看周围,一副怕被抢走的样子。 尹翊正要上前,被柳清妍拉回来。 “殿下,你就穿成这样去?” 柳清妍指指他们身上的衣服。 尹翊也觉得有些不对,他们的衣服虽不如宫中华贵,却也能看出非富即贵。 若是这个样子进城,怕是太扎眼。 尹翊正要吩咐封平想办法弄几件衣服,柳清妍拿出在路上被尹翊嫌弃好久的包裹。 “呐,臣妾都准备好了。” 封平打开,正是一些深色的粗布麻衣,身上还有一些各色形状的补丁。 “我花钱找那几个叫花子买的衣服,殿下放心,已经洗过了,不脏!这是你们三人的!” 柳清妍拿出三身,递给尹翊主仆三人,和凝香去车里换剩下的衣服。 “殿下,您就穿吧。” 破烂的马车不嫌弃,居然嫌弃破烂衣服? 封平见太子面露难色,也很无奈,太子殿下最爱干净,让他穿叫花子的衣服,未免确实有点为难他了。 柳清妍管好衣服,见尹翊一脸憋屈,暗暗嗤笑。 她很喜欢看尹翊不得不做的憋屈样子,很是可爱。 尹翊叹口气,还是认命接过,换上。 一刻钟后,大家换好衣服,众人穿着干净的乞丐服,的确没那么扎眼了。 柳清妍和凝香成了农家姑娘,封平封铠成了隔壁家的愣头青,几人也是第一次这打扮,倒是觉得很新奇。 唯独还不和谐的是尹翊——长身玉立,挺拔高挑,一身贵公子气质,哪怕破破烂烂的乞丐服都压不住。 封平封铠这两位跟随尹翊很久的侍从,都不得不在赞叹自家殿下的气质,天潢贵胄与生俱来,和平民百姓确实不同。 “怎么?孤脸上有什么东西?” 尹翊感觉到来自周围的目光,怪怪的。 第26章 钏州灾情 “额……殿下,臣妾总算明白,这太子不是谁都能当的,单就您这长相,就是太子的长相!” 尹翊不太懂她的意思。 柳清妍从地上抓了一把黄土,递到尹翊跟前:“殿下,您这容貌和气质太出挑,掩耳盗铃太明显,对于今日的事怕是没什么用。 您弯下腰,臣妾给您加点胭脂水粉,装扮装扮。” “……来吧。” 尹翊虽然不情愿,还是认为有道理,弯腰,低头,将脸伸到柳清妍面前。 “是孤考虑不周。” 柳清妍没意料到他答应的这么爽快,看他骤然滑至面前的俊容,她没做好准备,心突突跳。 这皮肤光滑的,毛孔都看不见,肤色比她都白,怪不得哪怕成婚后,好多官家小姐仍然想给太子做妾。 不久前还有人打听太子妃善妒不善妒。 “怎么了?”尹翊见她有点走神。 “哦,没什么。殿下您,您再低一点。” 尹翊听话地又低了一点头,柳清妍哼了哼嗓子,让自己清醒点,将手上的图,不均匀地抹在尹翊脸上。 尹翊皮肤真的很好,摸上去很滑很嫩。 想起当初他刚刚进军营,还是林云英的她就觉得他是小白脸,这么多年过去,除了周身气质更加出尘,这皮肤一点痕迹都没有。 “好了。” 这土涂了四层,才让尹翊看着没那么英俊。 尹翊起身,正要走,柳清妍不好意思地再次叫住他:“殿下,您……您弯着点腰,这饿肚子的人,挺不了这么直。” “这样呢?” 尹翊弯了点身子,问他。 “这样呢?” “弯的过头了。” “……” “我想到了,殿下,您再……再……” 柳清妍想到那个词,想说,不敢说。 “快说,孤恕你无罪!” “你让我说的啊,您神态再……再猥琐点就更好了!” 一咬牙一跺脚说罢,憋不住,哧哧地笑。 尹翊知道她在捉弄他,但还是听话地弓着身子,忽略“猥琐”二字。 封平和封铠哪里见过自家殿下这么窘迫的样子,拼命憋笑,嘴角不自觉抽动。 封平没憋住,轻轻“噗”一下,赶紧拍拍嘴巴继续憋着。 凝香转过身,把自己之前所有难过的事情都想了一遍,才控制住不笑出来。 “咳——” 尹翊尴尬地一咳,佯装怒意,扫过封平封铠。 封平封铠不敢造次,背过身子,身子仍然在不自觉地颤抖。 罢了,由他们吧,尹翊要是现在有镜子,估计自己都会笑自己。 为了不穿帮,大家都抓把土涂抹在脸上。 做好准备,尹翊这才上前,和老汉攀谈:“老人家?老人家……” 老汉迷迷瞪瞪,不是很清醒,尹翊叫了半天,才缓缓睁眼。 尹翊咳嗽几声,装的很虚弱:“老人家,途经此地,哪里可以讨口吃食啊?” 老汉缓缓眨眼,眼神涣散,瞳仁前蒙着一层灰,听懂尹翊的话,好心劝他:“趁着还有些力气,快快离去吧,这里没有吃食,只有死人。” 尹翊还想继续问点什么,老汉摆摆手,一副不愿再说的样子,尹翊只得作罢。 连着问了好几个人,才打听出来,现在整个钏州都在为太子殿下的到来做准备,他们这些难民,都是从城中被赶出来的。 “走,进城,孤要看看这些人准备怎么糊弄孤。” 若不是见过城外的样子,众人怕是不相信城内城外是一处光景,城内虽算不上富贵,却也很繁荣,沿街小贩大声叫卖,行人络绎不绝,一片祥和。 幸好进城前换掉破烂衣服,否则这身装扮,怕是会被赶出来。 灾民到底太多,官府这些时日只清理了太子行辕必经的过道,再往城的深处走,依然遍地都是灾民。 “殿下,您若坐行辕来,这些怕是看不到了。” 柳清妍指着犄角旮旯里面躺下的灾民说。 尹翊没有接话,柳清妍也没再做声。 从刚刚开始,尹翊就很少说话,面无表情,炎热的天气,他周身的温度却能冻死人。 所有人都知太子已怒,大家大气都不敢出。 尹翊平时也面不露色,虽有距离感也和善。 现在他依然面不露色,你就是能感觉到,他生气了,很生气。 几人在城中找间客栈先住下。 封平封铠刚刚收拾好,就听见下面的官兵清理剩下的灾民。 众人闻声,循着声源,打开窗户。 一时之间,妇女儿童的哀嚎声响起,尹翊走上窗户前,将事态的本末看了个真切。 叫声最大的妇女怀中还有襁褓中的婴童,她跪下给官兵磕头。 “官爷,请您行行好,可怜可怜我!民妇只能在城里还可以讨到点吃食,养着这孩子。 被赶出郊外怕是这孩子活不久了。” 官兵不为所动:“我可怜你,谁可怜我啊?太子殿下就要来了,若是冲撞殿下的銮驾,我的脑袋别想要了!带走!” 下面的人不顾妇女的哀求,连拖带拽,一个士兵的兵器离得妇女太近,在她脸上戳了一道,他们仿佛没看见,继续将其拖走,地上留下明显的拉拽痕迹。 “孤的子民,原来过得是这种生活……” 尹翊的声音虽然没有波澜,却带着几丝冷冽,现实中的惨烈,比想象中震撼的多。 白天颠簸太厉害,柳清妍的胃一直不舒服,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后来实在是觉得恶心的慌,想出门走走,呼吸呼吸空气。 她见一旁的凝香睡得香甜,就没有叫她,披了件衣服,轻轻开门。 钏州晚上的温度都甚是高,走了几步,就一身的汗。 夜,很静。 路上不见人影,除了打更的敲锣声和喊叫声,就剩下蛐蛐的叫唤声了。 柳清妍边走边用手扇凉风,时不时拍掉耳边的蚊子。 “哇哇哇……” 前面一阵婴儿的啼哭声骤然传来,声音越来越弱,后来变成呜咽声,在无人的街道上,有几丝诡异。 “怎么回事?” 柳清妍循声过去,见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手里抱着一个孩子,正在准备掐死他。 “住手!” 柳清妍忙冲过去,一把抢过孩子。 仔细查探,孩子的脖子上有两道血痕,没有大碍。 孩子受到震动,越发哭的大声。 “大哥,您这是做什么?” 柳清妍一边责问,一边继续观察孩子是否受伤,还好她手脚麻利,孩子并无大碍。 “啊呀!”男人懊恼地双手抱头,蹲在地上。 “你管我作甚?这孩子与其活着受罪,不如早点投胎去个好人家。 他爹娘都饿死了,我这个大伯也不中用,他不死就得活受罪啊!” 话语中有自责和心疼,但更多的是无奈。 柳清妍看着这个嗦手指的孩子,他在想什么呢? 他这么小,估计只知道自己饿了,肚子不舒服所以哭,并不知道自己的亲人早已没了,他即将面临生存问题。 “封铠,别藏了,你快出来。” 柳清妍冲着空荡荡的身后说。 第27章 人吃人 没人回应。 柳清妍无奈:“我知道你跟着我,快出来,这个孩子快饿死了。” 这时,房檐上落下一道黑影,正是封铠。 她抬首冲老人方向示意:“给他口饭吃,你调查一下他,确定没问题的话,然后等你主子差遣。” “遵命!” 封铠从怀中掏出一个馍,递给坐在地上的男人:“快吃!” 男人满脸疑惑,见对方不像坏人,这才接过,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咳咳……” 吃的太急,他呛到了。 封铠将腰间的水壶递给他。 “你们是什么人?” 男人有了点力气,这才开始询问眼前给口饭吃的恩人。 柳清妍叫他情绪稳定下来,这才放心:“能给你带来饱饭的人!” 柳清妍抱孩子回去的时候,尹翊还在灯下看书。 “殿下,还没睡?” 她压低嗓子问,怕惊到他。 尹翊听到动静,寻声瞧去,见柳清妍怀中多了个孩子,微微皱眉,放下书径直过来。 “哪里来的孩子?” 边说边逗弄,小孩的眼睛滴溜溜地转,咬着小小的右手,嘴边还一个一个吐小泡泡。 太子殿下的爱干净属性又犯了,把小孩的手从嘴里抠出来,摸摸他的小脸。 小孩见这么英俊的一个大哥哥,眼睛一直盯着他看,还发出“呜哇呜哇”的声音,眉眼都渗透着开心。 “殿下,他很喜欢你呢!” 柳清妍将孩子递给封平,等封平下去,她将刚遇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 尹翊见她眼神泛光,知道她定是又有了点子:“太子妃有什么主意?” “殿下,您不觉得,您需要在钏州的一双眼睛吗?这个人既要熟悉地形,还要不是官府的人。” 尹翊颔首,她又和他想到一块去了。 这个男人是当地百姓,现在又承柳清妍的恩情,身强力壮,是个合适的人选。 第二日,柳清妍难得起了个大早,难得用凉水洗脸。 “小姐,您不是说凉水洗脸洗不干净吗?” 凝香应她的要求,给她端来一盆凉透的井水。 柳清妍把成了浆糊的脑袋伸进盆里,一开始激的有点不舒服,很刺骨,适应之后抬起脑袋,水滴滴答滴答滴到盆里,感觉瞬间清醒。 她接过凝香递过来毛巾:“顾不上了,昨晚我带回来的那个小孩一直不睡觉,我和尹翊折腾半宿才把她哄睡,昨晚太晚来不及,今天说什么也要找个奶娘来。” 原来带孩子比打仗都累! 昨晚她和尹翊为这个孩子折腾到后半夜,好容易睡着,他俩都没了睡意。 打仗是直接开打,带孩子是打不得骂不得,你还很生气很憋屈! 凝香这才注意到她眼睛的黑眼圈,确实够困的,怪不得需要凉水让自己清醒。 “殿下呢?” 柳清妍想想他昨晚被折腾的手忙脚乱,也没把孩子扔给她带,也是很不容易了。 拍拍脸:“他没睡多久,就起来出去了。尹翊就是这样,心思重,少眠。” 柳清妍拿起筷子,边吃早饭边吩咐:“吃完后,我们去比较繁华的地方看看,应该会有收获。” 今日钏州的街道上已经看不见饿的发慌的人,一切很正常不过,街边小贩叫卖,包子铺的蒸汽波涛汹涌,是不是还有抓着风车嬉闹的孩子。 一个卖簪子的小摊吸引了柳清妍的目光。 “老板,这个怎么卖?” 柳清妍看上一支碧玉刻纹的簪子,简朴大方,很是喜欢,挑了三种雕纹款式,“给我来三支。” 老板一脸热情:“好嘞!一支五十文,不过……” 老板巡视着周围没有人,一改刚刚的殷勤,压低声音。 “姑娘,我这边没多少存货了,你买少几只,要不货太少我这边就露馅了……” “为什……” 凝香正要说什么,被柳清妍暗中掐了一下,忙闭嘴。 柳清妍作出心照不宣的表情,一脸我懂的样子。 “明白,我懂我懂。这不也是接到命令出来买东西吗?放心,我付你三支的钱,给我一支就行,我会和上面说你好话。” 老板自是满心欢喜,点头:“替我问许大人安好!” 柳清妍按照同样的套路,逛了好些小摊,得到差不多回复,只要她多买,卖食物的让她少买点,卖日用品的也让她少买点。 总之,几乎所有的商贩就是装装样子,买的多了会制止你,怕露馅。 凝香这下都懂了,这钏州的繁华都是官府带头装模作样搞出来的,都给这些人下命令要装模作样,街上的一切都是演戏。 二人逛了一圈,柳清妍怕自己被盯上,带凝香回去了。 昨晚的男子叫赵二,确实知道不少,尹翊在他的指路下,又去邻近的村子看了看,灾情更为严重。 钏州的父母官许册没想过太子会去那里,自然周边的村子是最真实的景象。 百姓瘦骨嶙峋,皮包骨头,烈日下看过去仿若酷龙骨架,饿的两眼昏花,甚至出现太饿开始吃人的现象! 只要有人快没气了,他的身边就围满了人,个个睁着大眼睛,眼中充满渴望,那种渴望就是人最原始对于食物的渴望,没有人伦纲常,只要你快死了,你就是全身冒着香气的食物。 “唔……” 封平封铠已经忍不住,开始呕吐了。 尹翊也满脸苍白,嘴唇紧闭,胃部翻江倒海十分难受,到现在都脸色苍白。 他见过战场的残酷,却未见过人吃人的凶残,这就是大齐江山的一角? 尹翊号了号封平封铠的脉,替他们疏通了一下丹田之气,这才好很多。 “赵二,朝廷早就拨了赈灾粮食和银子,官府没有发给百姓吗?” 路边一名靠着树的老汉,这时支持不住,倒在一边。 赵二忙过去扶起他,才回答尹翊:“大人,这要是真发到我们手里,就不是您现在看到的景象了。” 尹翊要封平把随身带的水和吃的拿过来,给老人掰碎了,慢慢和着水喂下去。 这时,周边的灾民见有吃的,呼啦一拥而上,围着尹翊一行人叩头。 “大人,分点吃的吧。” “大人,我爹在那边,也要饿死了……” “大人……” 想是太饿,他们不等尹翊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冲过来就抢封平手里的吃的。 封平手里的吃食被抢了个干净。 幸好封铠反应快,怕灾民伤到尹翊,忙在他们接近尹翊之前,将尹翊拉出一段距离。 这就是大齐子民的生活! “封铠,东宫的行辕什么时候到?” 尹翊看着眼前的乱象,说不愤懑是假的。 他现在恨不得把这些贪官污吏砍了! “殿下,全三公公来信,说是明日下午。” “就等明日!” 深夜,屋外的蝉鸣声响个不停。 尹翊从睡梦中惊醒,额头都是冷汗,白日吃人的场景又出现在梦中,真叫人睡不安生。 他翻身几下,再无睡意,找了件衣服披着,来到案前,将《天灾注解》翻至白日未看完的那页,继续读下去。 半晌,柳清妍也从梦中惊醒,见他房间的灯还亮着,知道他醒来,起身找店家要了一碗素馄饨,加上几个小配菜。 “殿下,吃点东西吧。” 柳清妍左手端着托盘,右手开门。 尹翊听到动静,见是她,有些意外:“你还没睡?” 说罢,起身把她手里的托盘接过。 “臣妾做了噩梦,见你房间的灯还亮着,就过来看看。” 柳清妍一边将东西摆置他案前,一边回答。 “多谢。” 尹翊因为白天的事情,一天没有吃东西,之前未感到饿,现在闻到香味,才觉得肚子有些空。 “殿下还在想白日的事情?” 柳清妍拿起桌子上的《天灾注解》,在一旁随意翻阅,等他吃完。 “唉……”尹翊长叹一声,满面愁容。 “白日的画面太过骇人,钏州百姓生活在水生火热之中,孤如何安睡?” 声音低沉,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清晰。 见他如此失意,柳清妍最不擅长安慰人,干脆放过这个话题:“殿下,明日东宫行辕就到了,你作何打算,还准备继续隐姓埋名,像现在这样微服私访吗?” 第28章 灯下陪同 尹翊摇摇头,将碗中的热汤喝完:“不,东宫行辕明日就到,许册不可能不知,再不现身,会有不必要的麻烦。” 太子行辕是大摇大摆从京都行至钏州的,秦国安等人不敢起歹心,若是隐姓埋名继续不现身,对方就会意识到太子已经查到许多真相,杀人灭口未尝不可,会引来杀身之祸。 柳清妍见他吃完,上前收拾好:“臣妾明白。” 尹翊见她出去,以为她回去了,正要继续看书,发现门开了,进来的柳清妍手里多了两份葡萄。 “你……” 清亮的眼神中透出疑惑。 柳清妍不贪心,分了一份葡萄给尹翊,自己端着剩下一盘坐在案旁的椅子上,不知从哪里变出一本话本子放在腿上,边看边剥皮。 “反正也无睡意,深夜安静,索性就和殿下一起,专心接受圣贤的洗涤。” 这话理直气壮,让人都怀疑她腿上的,到底是不是话本子了。 尹翊知道拗不过她,笑笑,随她去了。 不过,吃了点宵夜,又有她过来作陪,心情似乎没那么烦闷了。 烛光下,太子读书,时而思考,时而标注。 太子妃看话本,时而剥皮,时而捂嘴轻笑。 二人竟意外地静谧和谐。 多年后的尹翊依然记得这一幕,她静静等他吃宵夜,陪他看书看了一夜,只是他那个时候不知道,故人一直在他身边。 翌日傍晚,太阳毒辣,许册带着钏州一众官员,等在城门口。 中午就得到消息,一直等到傍晚,才老远看见太子的行辕。 “臣许册,协钏州一众官员,恭迎太子殿下!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许册不敢抱怨,忙上前迎接。 绣着金色云锦纹的车帘缓缓掀起,修长的手微抬,尹翊温润却自带威严的声音传来:“各位大人辛苦,起来吧!” “谢殿下!” 太子扶着全三走下车辇,快步走至许册身边,虚扶起正在起身的许册。 “孤来迟了,这钏州灾情让许大人费心了!” “殿下言重,这是臣的分内之事。” 许册拱手,声音中满是恭敬。 “殿下,臣已经帮殿下准备了休憩之地,殿下舟车劳顿,现在就可以休息。” “孤……” “殿下!” 尹翊刚要说什么,被一声清脆的声音打断:“殿下!您忘记答应臣妾的了?” 众人寻声而去,只见一个身形消瘦,面容清秀,满身娇气的女子从马车上下来。 尹翊看到她后,目光立马变得柔和,伸手牵住她。 许册一看这氛围,想起太子这趟差事带了太子妃,虽未见过,却也不难猜出此女身份。 “想必,这位就是太子妃娘娘吧?” 许册冲柳清妍恭敬地弯腰。 柳清妍亲昵地挽住太子的胳膊。 “许大人,不必多礼! 本宫嫁给殿下之前,爹爹由着我胡闹,嫁给殿下之后,殿下忙公务更是不管我,所以随心所欲惯了,小女子有何失礼之处,请许大人见谅!” 许册一听,受宠若惊:“娘娘客气了!” 许册见太子妃如此骄纵,任性莽撞,不知礼数,想起苏福找人特地告诉他要当心太子妃。 这个苏公公真是小题大做。 接下来一句话,许册就不敢小瞧太子妃了。 柳清妍拉着尹翊的手,摇啊摇。 “殿下,钏州郊外的落日可美了,你看太阳就要下山了,您陪着臣妾在这附近村庄逛一逛,臣妾看臣妾的风景,您体恤民情,怎么样?” 不好! 许册心里咯噔一下。 尹翊拍拍她的手,无奈地拉长音调,一脸拿你没办法的样子:“好~你都闹了一路,走吧。” “许大人,带孤和太子妃到周边的村庄看看。” 许册内心惊慌,有点不知所措,心里把这个太子妃骂了一万遍。 满脑子都是村庄没有做装饰,没有布置,这可怎么办? 谁想到太子要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 “许大人?许大人……” 见他晃神,尹翊一脸疑惑地叫他,直到许册身旁的钏州洗马图大人捅了他一胳膊肘,这才惊醒。 “殿……殿下,臣在。” “许大人,带孤和太子妃在这附近的村庄逛逛吧?” “臣,臣……” “不方便么?” 尹翊见他为难,不免发问。 “殿下,太子妃如果想看落日,其实可以去更高的地方看,臣知道一个看日落特别好的地方,不知殿下和娘娘意下如何?” 许册大汗淋漓,暗暗腹诽这真是两尊大佛。 太子想了想,把问题抛给太子妃:“孤觉得许大人的建议不错,太子妃觉得呢?” 许册一听,见太子同意了,心下很开心,这就好办了! 谁知,太子妃又出幺蛾子:“据说钏州村子里的百姓做的烧鸡很好吃,臣妾还要吃那个!殿下,就按照之前的计划吧。” 许册立马接话茬:“这穷乡僻壤的东西,怕是不干净,娘娘若是想吃,臣找城中最好的烧鸡店,给娘娘做!” “嗯?”太子妃疑惑地一哼,“许大人,你一直不让我去城外的村子,是不是怕我看到什么东西啊?” “娘娘……”许册头冒冷汗,开始结巴,“娘娘说哪里话?” 这女的果然不傻! “嗯?” 太子妃眯起眼睛,从上到下打量起他,仿佛要把他看出个洞来。 “娘娘……娘娘为何这么看着臣?臣……” 他们不会知道什么了吧。 “是不是太子让你们做的?” “啊?” 这是什么情况? “你说,是不是太子在那里藏了女人?!你在帮他隐瞒!” 语气极度肯定。 ??? 许册万万没想到太子妃的脑洞这么大,有点懵。 “……还是听太子妃的吧。” 尹翊将太子妃拉回自己身边,无奈地摇头,“许大人,今天不让太子妃去,孤的后院怕是要鸡犬不宁了。” “臣……遵命!” 许册已料到,自己的仕途就要终结在这里了。 因为炎热干旱,路边的草都很少有生存下来的,车轱辘驶过的地方,都是枯草。 “殿下,到了。” 尹翊扶着柳清妍下车,他又回到这里了。 但又不是这里。 哪里还有尸横遍野的景象,房屋被修缮的很好,百姓一片和乐地锄地。 封平封铠脸上已经不再好看,这位大人的本事真大,半天时间就把这里掩饰的这么好。 要不是他们见过之前的样子,任谁也想不到这里真正的景象。 柳清妍也很讶异,见尹翊没有露出什么表情,心下了然,也没显露什么。 “太子妃,走吧。” 尹翊牵住她的手,仿佛真的只是在陪他的太子妃,没有任何异样的情绪。 许册忙在前方开路,见太子没看出破绽,暗中抹了抹额间的冷汗,长舒一口气。 夕阳有那么好看吗?没有,火红晕染的大片夜空,仿佛涂抹上去的新鲜血迹,触目,惊心。 戌时,吃完晚饭,尹翊还在和本地官员逢场作戏,柳清妍先走开了。 待到回到屋中没人时,凝香终于露出真实表情,义愤填膺:“小姐,这些人太狡猾了,他们居然这么快就意识到殿下提前到了钏州。” 柳清妍点点头:“我们小瞧他们了。 他们这么多年在官场,自是小心翼翼。 这一路上都有秦国安的人盯着,虽然全三一直在行辕中,但跟踪的人很少见太子下车,难免不会怀疑,怕是昨夜趁着夜色探到太子不在行辕中,加急回来做的掩饰。” 凝香大吃一惊:“小姐,他们已经知道我们知道真相了?” “不一定,肯定有怀疑。别慌,你看尹翊,今天一副我只陪太子妃游山玩水的态度,一个字都没有问灾情的事情,想必许册等人以为他忌惮秦国安,过来查案也是过场。” 此时,门外多了几个身影。 “嘘——”柳清妍察觉到有人,做了个安静的手势。 “太子妃娘娘……您在吗?” 一阵敲门声后,一直陪同的钏州洗马图惩檩大人的声音响起。 柳清妍眉头微皱,示意凝香去开门。 只见封平封铠扶着双眼微闭,脸颊微红太子,图惩檩双手抱拳:“今日太子殿下和许大人聊得尽兴,都喝醉了,由臣送他们回来,娘娘,请您好好照顾殿下。” 柳清妍见尹翊不省人事的样子,心下了然,露出东宫主母的标准微笑:“难得殿下如此尽兴,进来吧。” 第29章 失火,灭火 许册的书房。 图惩檩口中醉酒不醒的许册,正坐在太师椅上,丫鬟的双手给他揉太阳穴,他舒服地双目紧闭,表情享受。 “这苏福公公真的是大惊小怪,要我说啊,这尹翊就是走了狗屎运才治了徐常的罪。” 下首坐着的官员纷纷附和:“对,没错,对于灾情,他屁都不敢放一个!” “是啊,看他只想和太子妃搂搂抱抱,春宵苦短。” “这太子不过如此啊!” 许册有些得意:“不过,给烧毁的证物也都烧毁了,大家也别担心,该掩饰的也掩饰的很好,兄弟们踏踏实实过日子就行。” “尔等注意言行,随意议论储君可是大罪!” 从门外进来一人,字正言辞。 众人见他,纷纷闭嘴。 许册察觉到来人是谁,摆摆手让丫鬟退开,站起身迎接:“先生,太子殿下怎么样了?” “各位尽可放心。” 来人摸着半白的胡须,胸有成竹地将手背后,不言不语。 此人正是刚刚送太子回去的图惩檩。 柳清妍的厢房。 柳清妍确定外面没人了,这才推推尹翊:“殿下,没人了。” 尹翊一听,利落地扔掉被子,坐起来:“什么时辰了?” 眼神清明,无半分醉意。 “亥时末。” “好。”尹翊点头,“通知赵二,行动。” 封平领命,站在窗户前,从腰带中拿出一只信号弹,在蜡烛上微微一烧,扔向天空。 天空中闪过一道火花。 一刻钟后,外面传来脚步声和敲锣声,听到外面大喊:“城中最大的几家米商铺子失火啦!火势快烧到粮仓那边啦,快救火啊!” “快救火啊!” 一时之间,南面的天空火势熊熊,如同白昼。 柳清妍跑出去,正好碰到前来的许册:“许大人,这是怎么了?您喝了酒怎么不好好休息?” “娘娘,没事,有地方失火了,您就在屋里待着,哪都别去。” 许册用余光看到太子还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这才放心离去。 他来到园中,挥手招来两个蒙面的手下,安排他们。 “看好太子,有什么动向随时通知我。这太子在这里不熟悉路线,什么熟人都没有,别让他和外界接触到。” “是。” 许册前脚刚走,两个蒙面手下解下面罩——正是封平和封铠,不远处的草丛中正是晕死过去,被扒了衣服的两个黑衣人。 许册觉得今天真的是没看黄历,很不美好的一天。 白天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苏公公的人提前帮他掩示好郊外村庄,让他有惊无险。 今晚好端端的,他刚进入五太太的温柔乡,正大战的酣畅淋漓,就出了这么一档子幺蛾子。 “这怎么就能起火呢?”许册焦躁地问手下。 手下也不解,但毕竟算是自己失职,回的声音少了些底气:“可能天气太干燥,一个小小的火星子就出事了。” “废物!” 今晚的钏州城当真不太平,南边着火被灭,北边又着了,灭了之后,西边又着了。 这边灭了那边着,折腾的许册脚下生风都忙不过来。 “一定要给老子逮着这个纵火的人!” 此时,尹翊带着全三和封平在刺史府找官商勾结的证据,柳清妍带着封铠和凝香趁乱在米商铺子里面找证据。 赵二也是个人才,放火放的很有技术,不会祸及根本,又会引起大乱子,是个人才。 尹翊和柳清妍都不得不佩服。 子时末,众人什么都没有找到。 凝香急死了:“小姐,我们的方向是不是错了?一会儿大火灭了还没找到,我们今天怕是做不成了。” “不行!饿死的百姓越来越多,不能拖了!别慌,继续找。” “要不我们先回去,殿下那边说不定有发现。” “尹翊那边如果有发现,定会差人过来通知我们,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只能说明他们也没发现。” 柳清妍虽然要凝香冷静,她其实也越来越急。 在这个朝堂势力分散的时候,要想堵住悠悠之口,做事必须要有证据。 秦国安势力太大,没有充足的证据前提下拿下他的一股子势力,怕是今后的路更加艰难。 只有证据,证明了虚报旱情,钏州官员和米商勾结私吞官银和官粮,才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在这个被认为朝廷法度是个屁的世道,只有小心翼翼,法度才能一步一步重新被建立起来。 之前的徐常和李春之事明显已经起了效果,所以不能功亏一篑! “这个秦国安和苏福,真的是太坏了!” 千里之外的京都,秦国安正在品尝江南进宫的樱桃,苏福在旁边禀告近日的情形。 “干爹,幸好那日儿子发现这里殿下很少下行辕,就觉得不对劲,深夜冒险就近查探,才发现太子果然不在行辕中。这才连日派人做掩饰,让太子抓不着把柄。” “哼,”秦国安拿出手绢,擦了擦樱桃上面的水渍,揪着把儿咬了一口,“尹翊很聪明,终究还是黄毛小儿。” “不过,”秦国安嚼完一颗樱桃,继续说,“这小子不好对付,你们上心着点,别出幺蛾子,该毁的毁掉,别出现第二个李春,不该留的留下了,懂么?” “儿子明白!”苏福弯腰,很是恭敬,在盘子里面挑出一颗大的樱桃,双手递给秦国安,“干爹,您吃这个!” “嗯,不错,味道真不错。”秦国安咬了一半,喂给身旁的黎十娘,“你也吃,这颗很甜。” 黎十娘接过,却递给了苏福:“你干爹说甜,那就一定很甜,你快吃吧。” 苏福不敢说不,双手接过,犹豫着。 “干娘给你吃你就吃!”秦国安说罢,又递给黎十娘一颗大的。 苏福这才慢慢悠悠,咬着咽下去了。 钏州的米商铺后院。 柳清妍见证据都被毁掉,这么找下去根本不行,决定另辟思路。 凝香的轻功极好,她吩咐凝香去找太子要一样东西,听到许册的声音后,自己悄悄出去,装作刚刚从刺史府出来。 “许大人?许大人?” 柳清妍提着裙子,一脸无助,焦急,乱喊乱叫。 许册此时满脸大汗,黑烟熏得脸上有些污垢,他也顾不上,眉头紧锁,很不耐烦:“谁在叫我?” 等柳清妍走近,这才立即舒展眉眼:“太子妃?您怎么跑出来了?” “殿下刚刚胃疼,我出来找大夫。” “就您自己一个人?” 许册心生怀疑,一个女子大晚上出来?很奇怪。 “不是,殿下疼的厉害,我们也不熟悉,您也不在,就分头出来找大夫拿点药。” 柳清妍知道他在怀疑什么,边说边抹眼睛,一副好害怕的表情。 柳清妍本就长了一张柔弱面向,这么一摆弄,就是一个不堪大用的废物大家闺秀。 “下官招待不周!”许册见她一个弱女子,也成不了什么气候,不再有疑虑,“下官派人送娘娘回去。” “嗯。”她可怜巴巴地点头,眼睛委屈的都要留下眼泪。 许册心里叫嚣着这女人真麻烦,又不得不派人将柳清妍送至刺史府。 等到周围没人,柳清妍这才握紧手里的东西,去找尹翊汇合。 “啊?”穿过后花园时,忽然有人从背后捂住她的嘴,她吓得差点惊叫出声。 “别吵。” 熟悉的声音,是尹翊。 柳清妍微微一笑,将手中的东西放到尹翊手里:“殿下,这是你要的东西。” 尹翊伸手一看,正是许册的私印! 心中暗喜,面上并未有表情:“多谢太子妃!” 柳清妍明白,他俩想到一块去了。 钏州的大火终于被灭,丑时已过,已经快寅时了。 许册精疲力尽,感觉全身都发软,一脸不耐:“走走走,快回去吧!” 准备打道回府。 这时,他的背后亮起好几只火把,瞬间将这里照的犹如白昼,许册一阵恶寒,不祥的预感直冲心头。 “许大人。” 耳后传来一阵淡淡的声音。 许册一惊,顿足在原地,缓缓转身。 第30章 他是谁 许册转过身,数百个拿着火把的士兵整整齐齐,将他们围成一圈。 中间的士兵让开一条路,尽头的马匹上,正是今晚的尹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殿下,您这是……” 许册咯噔一下,见这种形式,不似好迹象,但面上又不能太慌慌张张。 尹翊笑笑:“没什么,有点事情想问问你。” 许册微侧脸,试探性地上前,拱手道:“臣一定知无不言。” “好。”尹翊眉间带笑,满意点头,“那……” 骤然,尹翊的脸变得严肃,语气不容置疑:“这几年朝廷下拨的赈灾银和赈灾粮,都去哪里了?” 许册暗叫不好,面上依然镇定:“殿下,您真会说笑,赈灾银赈灾粮什么的,自是用在百姓身上了!这旱灾不是解决了吗,殿下您过来时,可看到一个灾民?” 尹翊眼神霎时变冷,许册这是打算抵死不认账,反正他在太子名副其实的行辕到的时候,确实没有什么出格之事。 “好,确实没有。” 尹翊双目微眯,看不出表情。 这时,封平封铠将几个印着“官”字的粮袋扔至许册面前,粮袋上面还有朝廷特编的编号,不会有错。 “这是从钏州最大的几家米商铺中搜出来的,许册,你收尾没收干净,低估了人性,这米商也是商人,商人都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他们怕官府反水,这是他们给自己留的后路。” “官”家的粮袋都有编号,不会有假,这确是那些贪得无厌的奸商能做出来的事。 他们真是贪得无厌!许册狠狠咒骂。 与此同时,柳清妍正女扮男装,背后跟着封平和凝香,带着一帮士兵去各大米商铺拿人。 “小姐,你这偷东西的本事何处学来的?”凝香无语,她家小姐怎么做到一个转眼,和许册见了个面,就偷到到许册私章的? 柳清妍吹吹手里文书的字迹:“我师叔,记得没?就青龙寺的慧善大师,你知道他皈依佛门之前是做什么活计吗?” “不是说是大侠吗?” “你听他吹!他之前就是‘秀针飞’!” “秀针飞?!”凝香惊呼,“那个是江洋大盗啊,据说没有他偷不到的东西!他消失很多年了,江湖对他各种传言都有,很玄乎。” “对啊,后来因为救了师祖,和师祖对弈输了,代价就是出家。这么多年皈依佛门,金盆洗手了。但是没人知道他的真实面目。” “你的手艺就是慧善大师传给你的?” 柳清妍顺手顺了凝香的钱袋子在她面前晃悠:“对,师祖说总得让他的手艺有个传人,不然失传怪可惜的。” 凝香夺过钱袋,宝贝似的抱着。 两人说着已经走到第一家米店,几大米店之一——图家米铺。 今晚失火的都是各大米店,这家也在其中之一。 刚刚灭火,掌柜的正要关门歇息。 “嗯?”柳清妍冲着封铠,向大门颔首示意。 封铠秒懂,上前用剑柄撑住即将关上的门。 “干什么呀?干什么呀?”掌柜的不耐烦的吵吵,看清拦门人的打扮后,态度秒变,“哟,官爷,您有何吩咐?” 封铠没有回答他,柳清妍拍拍他让他退下,她将文书展示在此人面前:“你是掌柜的?这里的老板?” “小的是。” 柳清妍见他穿着上好的绸缎,虽然救了一夜火,有点狼狈,还是能认出来是个富贵人。 “认得字不?” 这位图掌柜有点老花眼,让下面人找来灯,这才细细端详。 上面是他和许册分赃的票据,他一开始还不慌张,觉得是假的,直到自己看到米铺专用的章和许册的私章结尾,瞬间慌了! “这……这是假的!”图掌柜忙要撇清关系。 “这章是真的吧。”柳清妍料到他要耍赖,不慌不忙地抬抬头,“你再仔细看看。” 肯定是真的,她辛辛苦苦偷的真的啊! 生意人最忌讳伪造,这辩驳真假方面自是有些见识的。 图掌柜发现章是真的,自是有口难言,许册的私章他也见过无数回,不会认错。 见他已经被一晚上折磨的筋疲力竭,这会儿还有点懵,柳清妍继续云淡风轻的开口。。 “这张票据是今年的,朝廷拨款拨了五百万石粮食,你这边就分到了三百万石,票据上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还有什么好掩饰的?” “没有那么多,好几家米店等着呢!” “哦?”柳清妍嘴角微勾,“所以你参与了官粮的分赃?还不止你一家?” “……”图掌柜自知失言,忙闭嘴。 “图掌柜,太子殿下自有定夺,你随我走一趟吧。” 柳清妍云淡风轻的摆手:“带走,下一家!” 几家大型米的老板都背柳清妍这样,带到尹翊面前,只不过前面有士兵挡住,柳清妍示意他们别出声。 尹翊正和许册因为官粮的粮袋和许册争执。 “许大人,你还有什么话可说?将朝廷的粮食通过米铺的途径再卖出去,换回银子装进自己口袋,许大人?” 许册知道今日在劫难逃,但他不能放过那些贪得无厌的商人。 “殿下,不能只处置我一个人,那些米店的老板从中分走了大部分赃款,我只是拿个零头啊!” 此时,柳清妍已将各米店老板带来,停在外围,能清清楚楚听到里面的谈话。 外围的米店老板一听,坐不住了,本来有点半信半疑许册和太子交代了罪行,这下好嘛,不只交代,屎盆子还都扣在他们头上。 柳清妍见他们义愤填膺的样子,示意封铠放他们进去。 好戏开场。 “许大人,你不能张口就来,今年粮食换成的银子你可都拿了大头啊!” “别说今年,去年,前年,利用了我们,我们敢怒不敢言,出事了就撇的干干净净……” “许大人,朝廷还发了官银,你可是说要用在官场打点上,一分都没发给百姓和我们啊……” 一时之间,许册面对众口铄金,不知如何应对:“你们栽赃陷害本官……” 尹翊见时机已到,眼神示意封平。 封平拔剑示意,众士兵的长矛指向他们,瞬间安静,眼里的目光却把许册刀了个够。 “你们都很精明,喜欢迂回,孤本来可以不用这么着急,可以和你们慢慢耗着,但,百姓耗不起!” 尹翊眼中的凌厉在火光的映射下,越发骇人。 “尔等真当孤这个储君是饭桶不成?” “殿下,他们到了。” 东面来了一群人,这群人穿的破破烂烂,有老人有孩子,还有抱着已经饿死的婴儿的妇人,领头的人正是赵二。 他将还有力气的灾民聚集起来,按照尹翊的命令,带到这里。 “殿下,请为我们做主啊!” “殿下,我们就求一口饭啊……” “求殿下……” “各位掌柜,孤知道你们销走大量官粮,门道很多,今日,欠下的总要还回来。 钏州大旱三年,朝廷分发粮食共计两千万石,限你们三日之内,都给孤吐出来!” “还有,”尹翊顿了顿,“尔等须配合官府,将你们所有的粮食,都给孤拿出来救济百姓。 只要你们好好配合孤,将应归还百姓的归还百姓,孤会上呈陛下,对尔等宽恕!” “是。”掌柜们被尹翊的皇家威严震慑,频频点头,不敢说一个不字。 许册不认命,这个关头,不得不拿出自己的杀手锏:“殿下,臣为官多年,是在为谁做事,臣劝殿下还是要想想清楚。” 这话在场的人都听出来了,我上面有人,哪怕你是太子,你最好也考虑清楚。 “哦?他是谁?" 第31章 事情没那么简单 “告诉孤,他是谁?” 尹翊不为所动,气定神闲。 “他是……他是……” 临门一脚,许册不敢说出那个名字。 苏福告诉过他,东窗事发,他不能透露一个和内侍有关的字,否则他死了也要灭他九族。 “既然不说的话……” 尹翊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眼角的笑意微微收起,骤然怒目而视。 电光火石间,尹翊腰间长剑一出,直抹许册的脖子。 顷刻间,血光飞溅。 “你……你你……” 许册双目瞪圆,左手捂住出血的脖子,右手食指直指尹翊,不敢相信尹翊真的会大庭广众之下杀他。 “扑通——” 许册应声倒地,死不瞑目。 离得近的米店掌柜吓得后退几步,更有甚者捂住眼睛。 “殿下……” “殿下……” 众人惊呆,太子亲自动手杀了许册?! 尹翊依然波澜不惊,仿佛刚刚只是斩杀一只畜生,不是斩杀一个人,周身却满是上位者的嗜血气场。 “孤上过真刀真枪的战场,会被你威胁?” 什么叫皇家威仪?在场人怕此刻才真正见识到了! “还有谁要挑战孤?” 尹翊不知从哪里拿出一块布,将剑上的鲜血慢慢擦干净,不轻不淡地问。 “我等一定全力配合殿下……全力配合……” 掌柜们更是吓得跪下频频磕头,全身抖成筛子,有甚者还尿了裤子。 尹翊下马,收起一身戾气,走向赵二带领的百姓面前。 “各位父老,孤今日在你们面前斩杀贪官,希望能解你们心头之恨!” 谦和之至,和方才判若两人。 “殿下,殿下……” 众人慷慨激昂,高声震呼。 尹翊继续道:“孤终究来的太迟,让你们受苦了!请各位放心,朝廷会给各位一个交代!” “来人!”尹翊大喝一声。 “在!” “开棚施粥!” 随着尹翊一声令下,几位士兵上前,端出早已烧好的粥,热气腾腾。 粥浓稠,一看就有很多米,有百姓还将一根筷子插进去,筷子纹丝不动。 他们多久没看到这么多粮食了…… 一位老者满眼都是泪水,颤颤巍巍地给尹翊下跪:“殿下,小民给您磕头,祝您长命百岁啊!” “老人家,别这样!” 尹翊说不出的心酸,忙上前扶起他。 “小民全家都被饿死了,只剩下一个小孙女,今日要不是赵二带着您给的馒头过来,她也活不下去了!您是我们的大恩人啊!” 老者说着又要下跪。 尹翊心酸不已,这是他的百姓,除去贪官大快人心,但百姓已经受了太多苦楚,想弥补太难了。 天快亮了,黎明的第一道曙光打在尹翊和老者身上。 今日的太阳没那么刺眼,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很舒服。 老人家抬头,抬起不再灵活的手臂指着天:“殿下,天亮了。” “是啊,天亮了……” 刺史府中,许册的家眷们嚎啕大哭,进进出出,鸡飞狗跳。 和许册一伙的官员们毫无意外,都被尹翊收押待审。 尹翊安顿好百姓的施粥事宜,携柳清妍,亲自前往大牢,是时候会会那个人了。 钏州外面干旱异常,这地牢却和其他地方的地牢一样,阴暗潮湿。 看地牢的衙役解开锁,恭敬的退下。 “殿下,您来了?” 这人一身囚服,身上的镣铐叮呤咣啷响着,他转过身子,正是钏州洗马——图惩檩,图大人。 话音中没有意外,没有不甘,不知是不是错觉,柳清妍听出,有一丝丝的欣赏和期盼。 “图大人似乎料到孤会来?” 尹翊进来,坐在他对面的凳子上,伸手邀请他做到对面的凳子:“坐吧。” 柳清妍依然是男子打扮,站在尹翊身后,听他俩讲话。 图惩檩瞟了一眼柳清妍,明了地笑笑:“殿下终于和宰相的势力联合,臣祝愿殿下得偿所愿。” 尹翊显然没打算和他废话,很不客气:“这三年赈灾粮和赈灾款的贪污分赃,还有帮许册傍上秦国安,怕是你一手操作的吧?” “何以见得?” 图惩檩轻笑,没有否认。 尹翊见他没有打算否认,索性没什么兜圈子的。 “这钏州城最大的米商就是图家,三年前大旱,秦国安却在这个时候有了钏州的势力。 孤想,秦国安是个没有大量好处不会搭理别人的人,这笔赈灾款正好是许册的顺水人情,背后谋划之人,就是你。” “为什么不能是别人?” “因为第一年将官粮分销换为银子的就是图家的米铺,而你,就是图家人。 许册此人,虽狡猾了些,没有中间人在那里牵线搭桥,根本没那个本事傍上秦国安。 图家从先帝开始便有出仕之人,家大业大,就算你只是洗马的闲职,许册也要仰仗你在朝中活动,否则他不会那么尊敬你。” 图惩檩点点头,没有被拆穿的慌乱,满是赞许:“殿下,您果然如传闻中的睿智。那您可知臣为何这么做?” 尹翊嗤笑一声:“估计是,想攀上秦国安这根高枝,为图家谋更好的前途。” 图惩檩脸色微变,笑着的脸骤然垮下来,眼中露出一丝嫌恶,变得严肃起来:“殿下错了,老夫再不济,也不至于与那宦官为伍!” 这话什么意思? 明明他才是真正在许册背后为许册谋划傍秦国安的人。 尹翊眼睛微眯,判断他的话有几分真假。 一旁的柳清妍观察图惩檩,看着六十多岁,虽然头发花白,却也很精神。 尤其是眼神,不带浑浊,自带冷冽,不笑的时候,是有威严在的。 “什么意思?”尹翊明显和她有同样的疑问。 图惩檩从怀中拿出一摞文书:“殿下请看。” 尹翊半信半疑地接过,看过之后,脸色微变,瞳孔震动。 这些是朝中,图家出仕之人做的各种违背朝廷法度之事,上有记载之人个个官居要职,所犯每项罪名都很大。 “这……” 尹翊合上文书,意识到此事没那么简单。 “殿下,老夫等您太久了。” 图惩檩探口气,声音不似刚刚那般有攻击型,带有一种沧桑和无奈,“图家从先帝时开始入仕,前人已被宦官利用,逼得图家一直听命于宦官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图惩檩望着窗外,此时一只蜜蜂飞过,看不到身形,只留下叫唤声。 “老夫惭愧,只能做到自保的能力。 老夫终其一生,只希望大齐恢复太祖的盛世之时,宦官当道,老夫一腔热血无处发泄,本以为就这样自保度过一生,没想到臣听说您背着陛下独自去北疆历练。” 尹翊惊讶,却也没有做声,继续静静听图惩檩说。 “殿下,老夫得知此事后,三个晚上激动的没有睡觉,老夫再次以为,我大齐会有明天的!” “殿下,臣从那天就开始盘算,必须要为了您振兴大齐做点什么。 您手上的这几本文书,是老臣收集的图家在朝中的势力,有彻底归顺宦官的,任由殿下处置,还有一些能人和臣一样自保苟活的,可以为殿下所用。” 从没有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尹翊震撼,半晌,才缓缓道:“图大人,钏州这个样子,你以为你这样说,孤会稀罕你踩着黎民百姓尸体,送给孤的这些吗?” 第32章 没有对错 “哈哈哈……” 图惩檩仰天大笑几声,声音凄凉至极。 “稀罕?太子殿下,这世道逼得你不得不稀罕! 殿下——” “噗通——” 图惩檩倏地给尹翊下跪,眼含热泪:“太子殿下,要换回这天下的和乐,必须要有牺牲! 这次的旱灾不闹得这么厉害,您到不了钏州,老夫也见不到您啊! 定然也不能交给您这几份文书啊! 老夫想过不采取这么极端的方式,但世事无常,老夫年迈,早已病痛缠身,怕是还未走到京都,老夫就病死或被杀死在半路上了。” “你……” “老夫不能死,老夫得撑着把这些送到您手上啊!我的殿下!” “图大人……” 柳清妍有些看不下去了。 她被这名臣子震撼到。 虽图惩檩行为有些偏激,但确实对于年迈多病的他来说,在宦官势力遍布天下的情况下,只能这么逼着尹翊来见他。 “殿下,要成大业,绝对不能妇人之仁!” 图惩檩斩钉截铁,字字句句铿锵有力,“对不起死去百姓的,是臣,所以臣甘愿认罪,接受惩罚! 但是殿下,振兴朝纲这条路很难,有些牺牲和肮脏是必须要做的! 臣来做,臣愿意当这其中的一块踏板,只求殿下的路更加通途!” 代价惨痛,但字字句句,哪个不是被这不兴的朝纲逼得无可奈何的人的一腔真言。 “图大人,孤该怎么面对你……” 说他是奸臣,他为大齐的未来甘愿做踏板,说他是忠臣,这代价害死好多百姓。 尹翊内心激起翻天覆地的浪花,复杂到不知如何言语。 图惩檩听到这话,一片释然,眼中没有任何对于这世间的不舍。 “殿下,这些文书里还有一些宦官做的腌臜事情,殿下可以悄悄一并拔除。 臣这些年利用许册,摸清秦国安很多旁支,都列了名单在里面,殿下牺牲一些东西,换来更多百姓的安生,加快振兴朝纲的步伐,殿下不亏,百姓的死不是白死,臣死而无憾!” 一旁的柳清妍瞬间想起什么,来钏州之前的很多画面过于巧合,正好有些疑惑需图惩檩解答。 “钏州看的这么紧,苏福这么谨慎,怎么会有难民流落出去?是图大人您放出去的?” “娘娘聪明!” 图惩檩没有否认,点头解释道:“是臣,臣暗中放出去很多机灵的灾民,想让他们找机会把钏州的重大灾情泄露出去,闹得越大越好,一定要闹到您的耳中。” “原来如此。” 柳清妍想起来,那个乞丐确实很机灵,当时见她非富即贵,就把消息透露给她。 “图大人,是这世道对你不公,是孤来晚了。” 尹翊扶起他,明白他的良苦用心,言语中满是遗憾。 图惩檩摇头:“殿下,您揭发臣的罪行,拔掉图家在朝中听命于宦官的势力,将更大提高您在百姓心中的威信。 朝堂斗的再狠都是虚的,这天下终归是天下人的天下,得尽天下人心,殿下您将无所畏惧!臣,死而瞑目!” 尹翊第一次意识到,有些事情真的不能光凭对错来衡量。 图大人,可惜了,你我若能相遇的早一点,这些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三日后,太子奉行天子的便宜行事之权,将和钏州旱灾案情相关的人员全部处以相应惩罚,百姓哗然。 图惩檩被斩的这一天,久旱不逢雨的钏州,迎来三年干旱的第一场雨。 百姓中传言是太子带来了甘霖,尹翊却觉得是老天在帮图惩檩,帮了三年,到时间了。 图惩檩这三年一面见百姓深受灾害,一面强忍着内心的愧疚和奸臣同流合污,折磨这么久,他终是要解脱了。 “杀了他……杀了狗官……” “杀了狗官……” 刑场外挤满了百姓,熙熙攘攘,愤愤地朝图惩檩扔石子和烂菜叶。 “图大人,孤会记住你的。” 尹翊捏着令签,迟迟下不去手,对着刑台上的图惩檩沉声道。 图惩檩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赴死的坦然:“殿下,好好保重!臣去了那边,定三叩九拜,向那边的钏州百姓负荆请罪。” “好。” “轰隆——” 雷声想起,一君,一臣,都没有动,眼中满是对对方的敬意。 “斩——” 尹翊头撇一边,双目合上,眼角落泪,捏着衣袖的手青筋暴起。 刽子手手起刀落时,图惩檩是笑着闭上眼睛的。 “划拉——” 闪电划过,血光,闪电,一时之间,分不清哪个更刺眼。 雷雨交加,磅礴大雨将刑台的血迹冲干,打湿台下还在渗血的首级。 “殿下,结束了,该回去了。” 封平见他迟迟未动,忍不住出声提醒。 不知过了多久,雨停了,彩虹出来了。 尹翊这才回神,从图惩檩被斩时开始,他那一刻双耳失聪,双目失神。 此时听到封平的声音,才慢慢清醒。 “……好。” 尹翊试图站起来,双腿有些发软,仿佛经历了一场大梦。 柳清妍一身男装,跟在他身边,见他站不稳的样子,上前扶住他。 “你怎么在这里?” 尹翊见是她,有些意外,倒是也没推开她。 柳清妍莞尔一笑,说了不相干的话:“殿下,臣妾刚刚做了个梦。” “什么梦?” “臣妾梦到图大人去了那边,给那边的百姓下跪,百姓们知道他的苦楚,也原谅了他。 阎王爷准备把他们都送去轮回,投身好人家。因为这些人经历太多苦楚,阎王爷将他们下辈子的苦楚全免了,让他们下辈子顺风顺水地度过一生。” 尹翊,钏州之行,灭了宦官一部分不义之财,秦国安今后定会没那么方便。 但是这钏州之行,于爱才惜才的你而言,确实有些残忍。 尹翊听她胡说八道,知道她在宽自己的心,仍忍不住抿嘴一笑,却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苍天有眼,愿他们来生喜乐安康。 “殿下,别怕!好多人在陪你走这条路,你无需回头,无需害怕。” 尹翊心头一动,一股热流流入心田。 是啊,原来这条路,不是只有他一个人走。 “好。” 尹翊声音很轻,应和了柳清妍,也应和了自己。 以后的路只会越来越艰难,这样的事会越来越多,他既然开始走,就要走下去,走到海晏河清的那一天。 刑场周围已经没人了。 “封平。” “属下在。” “厚葬图大人!” “是。” 钏州的事宜安排妥当,尹翊一行人准备回京。 图大人临死时举荐了新的钏州刺史,尹翊按照他的举荐请旨,陛下已经答应,不日新任刺史即将上任。 “赵二,别再想着死了,你的大侄子还给你!” 柳清妍抱着孩子,将他还给赵二。 带了几天,还有点舍不得了,开始有些烦人,现在真喜欢。 赵二小心翼翼接过孩子,一脸真挚地对柳清妍说:“娘娘,祝您和太子也早生贵子!” “呃……” 柳清妍看向不远处正和百姓说话的尹翊,有点尴尬,“这种事,随缘吧……” 钏州一事,终于告一段落。 京都。 金銮殿上,永宁帝给众人念太子寄回来的奏章,很满意。 “太子殿下成婚后更加沉稳,陛下可心安。” 姜太傅拱手,毕恭毕敬。 “嗯!” 永宁帝点头,看向下首的柳相。 “爱卿的女儿,真是教导有方。 有了太子妃的协助,太子更加勤勉能干了。” 柳相心中暗喜,忙推辞:“哪里哪里,明明是殿下厚爱。” “传朕旨意,奖太子妃黄金千量,珍珠十斛,玉如意十支。”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一行人回到京都已经一个月了,钏州的赈灾银粮贪污案依然是百姓的饭后谈资,这段故事早已被说书人写成话本子,成为各大酒楼里的热门节目。 “话说啊,这许册威胁太子背后有靠山,太子不吃他这一套,嗖地一剑刺去,许册被一剑锁喉,咣当倒地……” 说书人唾沫飞溅,边说边比划。 台下的百姓拍手叫好,仿佛真的看到这一幕。 回来已有半个月,柳清妍呆在屋里烦闷。 今日尹翊要去聚贤楼谈事,她想吃翠玉糕,也要吵着一起出来。 此刻,潇洒的“柳公子”懒散地趴在桌子上,左手撑着头,右手摆弄着酒杯,面前的翠玉糕还剩一块。 她单手扶着头,趴在桌上,正百无聊赖。 “啪——” 一盏茶杯摔在地上的声音,众人寻声而去。 “您小心台阶,对对对,您当心脚下。” 聚仙楼老板讨好的音调响起。 “老板,你们这店里真不比这宫里啊,等哪天,我让太子殿下专门过来给你提提意见,指导指导。” 第33章 这是太子妃? 一个很嚣张的女声从大门那里响起,柳清妍听到“太子”两个字,吸引她想看个究竟。 刚砸碎的茶杯,是他们闹出的动静。 只见一位女子衣着华丽,上好的江南云锦绸缎上绣了两朵艳丽的牡丹,头上的珠帘半遮着脸,挡不住脸,却有种若隐若现的美感,身后跟着的两位手下更衬的她尊贵。 “劳烦您了,替我向殿下问好。” 聚仙楼的老板满脸堆笑。 等这些人进了里头的包间后,柳清妍拉来店小二,指指包厢:“小二,那是谁?” 小二眼睛动了下,摇摇头。 柳清妍塞了一掉钱给他。 小二立马弯下腰,恭敬地在她耳边说:“您别嚷嚷,我这是偷偷和您说,这是太子妃!她最近经常过来,我们小店蓬荜生辉啊!” “太子妃?” 柳清妍怀疑自己听错了。 “对对对,您别嚷嚷啊!” 小二不放心地多嘱咐了一遍,才被叫走。 柳清妍有点好笑,尹翊最近风头正盛,歪脑筋的人不敢把主意打到他头上,却放到太子妃的头上,有意思。 柳清妍到雅间门口,刚要敲门,正好碰上出来的老板。 “贾老板,今天有贵客啊?” 柳清妍揶揄道。 老板做了个嘘的手势,拉着她到僻静处,好心地提醒:“客官,您最好离这里远点,里面那位您可得罪不起。” 柳清妍觉得好笑:“老板,你怎么知道她是太子妃?” 老板一脸我又不是傻:“她自己说的。” “她说你就信?” “天子脚下,谁敢冒充堂堂太子妃?” 老板义正言辞,自己闯南闯北这么多年,不至于没有这点判断力。 柳清妍有点觉得对不起老板,每次出来她都为了方便,换成男装,百姓并不知道太子妃的真实面貌,反而给了骗子可乘之机,罪过罪过。 尹翊的面容已被好多人认识,但毕竟是少数,他今天来聚仙楼办事,也不想被认出来。 如果被认出来,骗子今天肯定也不敢来。 真有意思,楼上是真太子,楼下是真太子妃和假太子妃,有趣! 不一会儿,聚仙楼的贾老板带来五个貌美的姑娘,端着聚仙楼上好的酒菜,进了假太子妃的包间。 柳清妍悄悄到包间门口,戳了个洞,看里头的情形。 假太子妃正在那五个姑娘面前来回踱步,一边打量一边评头论足。 “你皮肤真不错。” “这个腰真细。” “不错不错,这小脸真精致。” …… 柳清妍有点不忍直视,她的假冒伪劣产品怎么这么低俗。 “老板,我很满意,你这几位侄女都很美,殿下会喜欢的。” 假太子妃围着姑娘们前前后后转了好几圈,连连点头,啧啧称赞。 这是打着给太子选妃的名号? 贾老板瞬间两眼放光,仿佛看到自己的远大前途,忙弯腰。 “多谢娘娘抬爱,以后娘娘来聚仙楼,小人一定都用上好的酒菜孝敬娘娘,一定让娘娘心满意足。” “孝敬?那多不好意思?” 假太子妃摆摆手拒绝,脸上却是乐成一朵花。 “娘娘来,就是小店的福气,请娘娘莫推辞。” 假太子妃肉眼可见的窃喜:“贾老板,你很上道!你放心,等我当了皇后,你的这些侄女都是贵妃!” 假太子妃继续给贾老板画大饼。 “贾老板你嘛,就是半个国丈,荣华富贵享用不尽。” “好说好说……” 贾老板乐的合不拢嘴,真以为自己攀上高枝了。 柳清妍坐回大堂继续听说书,说书的应观众意见,重新开始讲钏州大案时,假太子妃的包房门打开了。 柳清妍吐掉嘴里的瓜子皮,站起身整理好衣衫,毕恭毕敬地站在包房门口。 等假太子妃一出来,柳清妍捏紧嗓子,立马迎上去行礼:“太子妃娘娘,等你很久了。” 假太子妃明显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你,你是谁?” “娘娘,你不认得我了?在下是你的阿良哥哥呀,你可知我好想你啊。” 柳清妍先是惊讶,然后装作很悲伤,很思念的样子。 假太子妃更加懵了:“阿良哥哥?” “好妹妹,你不能嫁给太子,就不认我这个阿良哥哥啊,我们可是有过婚约的啊!” 柳清妍作势就要抱上去:“你可知,你走之后,咱们一起养的那只狗已经生了第四窝了。” 柳清妍扑上去的时候,假太子妃嫌弃地躲过去。 见对方说的有鼻子有眼,她不敢胡乱回应。 周围人听到动静,慢慢聚集过来。 真难缠! 眼珠子转动,边示意手下人上前边找应对之策。 “干什么?” 假太子妃身边的两个下属过来将假太子妃挡在身前,一把将柳清妍推倒在地。 自古以来,皇家秘闻是众人无一例外感兴趣的,太子妃和婚前情郎? 谁不想一探究竟? 弹指间,看热闹的人挤满周围,哪怕说书的讲的再精彩,都没人听了。 现场演绎可比说书人的故事精彩多了。 有一个包包头的小姑娘,年级太小站不动,不知从哪里搬来一个小板凳,试了试舒适度,这才坐上去,边吃刚拿到的麦芽糖,边看戏。 柳清妍趁着混乱,悄悄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这才挤出两滴眼泪。 “你这个没良心的,我知你有了殿下,没想过继续纠缠你,到底是有过情分的,你不能把我忘得干干净净啊!” 贾老板哪里见过这阵仗,有点反应不过来。 二楼的尹翊和文大人正在议事,听到楼下的动静,心生好奇,出来一看究竟。 柳清妍的余光看到他们出来了,正在二楼看着。 很精彩。 这么多的观众,尹翊也算半个戏中人,既然他在场,索性就把戏演更精彩些。 “妹妹啊,我刚刚听到你要给你的夫君纳妾了,这些都是给太子准备的妾室吗?” 柳清妍一骨碌爬起来,走到五位姑娘跟前,上上下下打量着。 五位姑娘深深厌恶眼前这个男人的孟浪,有种自己被侵犯的恶心感。 她们捂住脸,转过头去,不去看她。 文应发假装咳嗽一声缓解尴尬,转头偷偷看太子的表情。 殿下真是好定力,没有明显的表情变化,漆黑的眸中看不出喜怒哀乐,倒是嘴角微勾,透出丝丝玩味。 殿下似乎并不意外太子妃的举动,这难道是太子夫妻俩经常有的夫妻情趣? 年轻真好! 正主都不着急,他着急个什么劲儿,文应发放松心情,继续看戏! “是。” 假太子妃见越来越多的人,大事不妙,想赶紧打发眼前这个男人。 “阿良哥哥,我如今已经嫁给殿下,你我这样见面,终究不妥,怕是殿下会介意。” “你终于认我啦?” 柳清妍很开心跑到她身边,一脸讨好。 假太子妃无奈地点点头,一脸为难和不忍。 柳清妍转头盯着五位姑娘,露出色眯眯的样子。 “好说好说!这五位姑娘长得真俊! 好妹妹,你嫁给殿下之后,我终日以泪洗面,如今念在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上,你怎么也得补偿我。” 柳清妍的样子,大有你不答应我我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让你永无安宁。 “你……” 第34章 我是太子 假太子妃真想灭了他! 本来就做贼心虚,她此时顾不得这人到底是谁,只想摆脱这个人,大方道:“阿良哥哥,你想要哪个,妹妹回头给你送过去。” “给我?你说的啊!” 柳清妍一下来精神了,拍手叫好。 “我都要!” “你……” 此人真是贪得无厌! 假太子妃心里正琢磨怎么把她赶出去,余光扫到贾老板,这才想起身边还有这个人存在。 只见她义正言辞地指着柳清妍的鼻子,拿出太子妃的气势命令他:“贾老板,将这个人赶出去!当心回头殿下怪罪,我也帮不了你!” 贾老板一心沉浸在眼前的大戏中,听到她吼,这才反应过来,忙喊人:“娘娘息怒!来人呐!给我过来,把他给我狠狠教训一顿,赶出去!” 三个身穿黑色麻衣的小厮听令,恶狠狠拎棍子就扑上来。 “我看谁敢?!” 柳清妍咳嗽几声,大喝一声,装出尹翊平时威严的样子。 瞬间,面前的几人真被唬住了,面面相觑,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柳清妍很满意,暗暗回顾,自己刚刚应学了他五成像。 贾老板第一次见有人敢这么挑衅他,更加生气:“愣着干什么,动手!” 三个小厮再也不被她气势威胁,提着棍子上前。 柳清妍一脸你能奈我何,站在那里纹丝不动。 千钧一发,棍子快挨到柳清妍身体时,三只筷子飞来,打掉小厮手中的棍子。 接着,又飞来三盏茶杯,直中他们的膝盖,三人立马抱手跪倒在地。 “哎呦哎呦——” 惨叫声响起。 “发生何事?怎么这么多人?” 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众人循声而去。 尹翊和文应发从楼梯上下来,方才出声的人,正是尹翊身边的文应发。 贾老板不知尹翊身份,但他认得这位户部尚书文大人。 “文大人,文大人,不好意思,今天出了腌臜人,惊扰了您和您的贵客。” 贾老板见过大场面,忙迎上去给贵客道歉。 尹翊没有说话,文应发看了一眼假太子妃,饶有兴趣。 “听见有人说给太子纳妾,我等下来看看热闹。” 假太子妃暗叫不好。 这位大人物是朝中人,说不定见过真太子妃。 眼下她只能先放过这笔买卖,溜了再说。 她贼眉鼠眼的观测周围,蹑手蹑脚后退至旮旯地儿,准备开溜。 柳清妍早就料到她要跑,一直盯着她,哪能让她逃走? 出声喊她:“妹妹,你去哪里?” 假太子妃暗叫不好,悻悻然收回迈出去的左脚,只能回头赔笑。 “天色已晚,怕殿下担心,阿良哥哥,我们改天再见。” 说着,又要抬步走人。 “太子妃这么快就走了?” 这次出声的是文应发。 文应发走近她,吓得她不敢动。 任他在身边来回踱步,围着她打量半天。 假太子妃冷汗嗖嗖直冒,尴尬地站在那里被审视,正想自己今天要玩完时。 谁知,文大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退至两步远,弯腰拱手行礼。 “娘娘有礼,自从嫁入东宫,老夫的夫人一直念叨娘娘,都怪娘娘不来看她呢!” 声音敬重,实打实在给“太子妃”行礼。 这是什么情况? “额……嗯……好说好说。” 假太子妃心下奇怪,先顺着他瞒住身份总没错。 文大人冲她有意微勾嘴角,眼里有暗示,他已经识破她是假的! 为什么他不说出来? 瞬间,她懂了! 对,朝臣都很聪明,无往不利,官场复杂,不是她能知道的。 她做的营生定于他有利。 不知这位大人帮她的具体原因不重要,她也猜不出来。 重要的是今日肯帮她打掩护,也算傍上一棵大树,日后有的是机会谢谢他。 顷刻间,假太子妃就打好算盘,接收到自以为的信号,福了福身子也回文大人的礼,心态逐渐安稳下来。 “清妍不懂事,改天就去府上见见夫人。” 柳清妍见她一脸得意,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便想逗逗她。 她放肆地凑近假太子妃:“好妹妹,我也好久没见到殿下了,今儿你也带我见见殿下吧?” 声音要多轻佻有多轻佻,有种口水流出的感觉。 假太子妃见这个阿良流里流气,一阵闷气。 早看他不顺眼了,此时这位大人在给她撑腰,她更加腰板硬了。 她刚要发怒,骤然发觉不对劲的地方。 这个阿良从方才开始就奇奇怪怪,她由上到下仔细打量:有耳洞,没有喉结,个字较男子而言较为瘦小,说话声音尖细,皮肤细腻。 女的,难道这个阿良是个女的? 我得试试他! “哎呦!” 假太子妃往前走几步,假装一不小心撞在柳清妍身上,想进一步确认。 撞到他胸前的柔软,这下更加确定——她是女的! 假太子妃又惊又怒,居然骗到她这个骗子身上!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居然敢调戏太子妃!贾老板,快把她给我拿下!” “快!” 贾老板招手,又叫三人上前。 尹翊摸了一把桌上的瓜子,甩出去。 三人又被打到膝盖,趴到在地。 贾老板看明白了,文大人的贵客,是要护着这位阿良哥哥。 他不能再针对此人了。 “文大人,这位阿良哥哥到底是……” 柳清妍一听问起她,不等尹翊作声,立马抢答:“想知道我是谁?问我啊!我其实就是……” “嗯?” 众人也很好奇她是谁。 “我就是太子——” 柳清妍说到一半,不说了,“太子”两个字还加重强调一下。 “啊?” 这家伙是太子? 众人吓了一跳,假太子妃更是眼睛瞪得老大。 “……身边的全三公公。” 柳清妍缓缓吸了口气,才把话说完。 “哦。” 原来如此。 众人这才舒了一口气,就知道太子殿下不可能是这个气势。 反而文大人身边那位,风度翩翩,处变不惊,更有储君气质。 假太子妃再傻,也明白这女的今天就是来闹事的。 她今天一定要好好治治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胡说!你瞧瞧你有耳洞,没有喉结,你刚刚碰到我,我已确定你是女子。 身为女子冒充太子身边的能人贤臣,我这就禀告殿下,定然不会饶了你!” 原来是女的啊! 众人也觉得这位阿良兄弟有点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这么一说他们意识到问题了。 很娘! 这位阿良小兄弟真的很娘! 阿良姑娘没有被揭发的慌乱,反而小步踱到文应发贵客身旁,崛起小嘴。 “她说我冒充全三会被降罪!” 柳清妍带点赌气,娇嗔道。 这话是对文大人身旁的尹翊说的。 众人倒吸一口气,他们认识? 文大人身边的这位贵客气质卓然,众人一开始就不敢忽视。 此人气场强大,风华卓卓,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亵渎他,让人不敢往他身上看。 “嗯……要不,你问问全三,他会不会生气?” 尹翊浅笑出声,不急不缓,右手的折扇轻轻拍在左手手掌,似是在思考。 尹翊今日华发半束,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腰间挂着祥云翡翠玉佩,一把折扇在手,气质出尘,哪怕不认识的人都看得出,此人非富即贵。 “或者,你问问他,敢不敢生气?” 尹翊轻言浅笑,清越的眸中满是认真。 这时,人群中传来一阵不合时宜的惊呼。 “太子殿下,真是太子殿下啊!” 第35章 快说,我到底是谁 “真的是太子殿下!” 就在这时,来了十个给聚仙楼送货的人,其中六人是李春案子受害人的亲人,他们认出了尹翊。 受过尹翊恩惠的人,自是不敢忘记他。 缙洲之后,尹翊做主,将从李春府中查出的金银珠宝,一部分上缴国库,一部分补偿给失去女儿的老夫妻,免除他们的赋税,让他们后半辈子有经济上的保障。 于这些人而言,太子殿下的大恩大德自是不敢忘记。 “快,快给殿下跪下!” “叩见太子殿下!” 周围人见这架势,再看眼前这位的气度,加上文大人的恭敬。 是太子没错了。 众人二话不说,赶紧下跪。 “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尹翊招封平上前来,耳语几句。 柳清妍双手背后,来到早已吓呆的假太子妃面前。 “额,我确实是女的,也不是全三,你猜猜我是谁?” “你……你……” 事情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 假太子妃话都说不出来,双手撑地跪在地上,盯着她,一直结巴。 “你什么你,快说,我到底是谁?” 今天猜不出来,柳清妍准备剃光她的头发。 不到半刻钟,封平回来了,身后跟着京兆府尹蔡赫大人和一众御林军。 “蔡赫拜见太子殿下。” “你先起来,大家平身吧。” 尹翊负手而立,左手背后,拿折扇的右手向上微抬。 所有人这才陆续起身,现场安静极了。 假太子妃和她的两位随从也要起身,被尹翊用扇子指着:“你们不用起来。” “是……” 假太子妃和她的属下跪在那里,悄悄彼此互看,大气都不敢出,肩膀抖得像筛子。 尹翊帮柳清妍将碎发撩上去,眼神满是笑意。 “太子妃,她冒充的是你,怎么处置她,交给你了。” 和声细语,如沐春风,有匪君子,当如是。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太子就是太子,这气度,真真模仿不来。 方才尹翊表明身份时,加上太子和太子妃琴瑟和鸣的传言,周围人已然猜到这个女扮男装的女子身份。 “哇……” 人群中的女子露出羡慕的目光。 可不,太子在这么多人面前任由太子妃胡闹就算了,还陪她胡闹,转头看看自家的汉子,真没眼看! “好!” 柳清妍转身,挺挺身子,努力装出尹翊七分的气场,义正言辞。 “蔡大人,这名女子冒充本宫,有借为太子纳妾之名,贩卖女子之嫌!令你速速查清,给太子和本宫一个交代!” “下官遵命!” 蔡赫拱手领命。 半晌,蔡赫见太子没有出声,询问似的抬头看太子。 “嗯?” 尹翊打开扇子,察觉到蔡大人的目光。 “蔡大人,你还有事?” “殿下,您还有没有什么吩咐……” “太子妃方才不是吩咐了么?就按太子妃说的办。” 尹翊合上打开的折扇,随意一挥,言辞不似开玩笑。 见蔡赫走了,柳清妍这才想起什么,眼角一耷拉,像是做错事的孩子。 “殿下,臣妾越界了,命令蔡大人做事是不对的,后宫不得干政!” “你是惩罚欺负你的人,怎么能算惩罚呢?” 尹翊摆摆手,不甚在意,温柔地将她的衣服整理整齐。 他有些恍惚,这调皮的样子,仿佛她回来了。 文应发见这夫妻俩旁若无人的态度,想起上午面见陛下时,陛下还在担心太子记挂林云英,会冷落太子妃。 眼下这情形,陛下恐是多虑了。 蔡赫顺着这位假太子妃,顺藤摸瓜摸出来一个很大的拐卖少女窝点,还牵扯出很多作恶多端的小帮派,找到许多失踪很久女子的踪迹,还以百姓公道和宁静。 团伙中搜刮的好多财务,全部充公,乐的文应发这个户部尚书,好长一段时间上朝都是喜笑颜开。 午后,柳清妍懒洋洋地在树下乘凉,凝香边剥葡萄边说出心中的疑惑。 “小姐,你怎么知道那个女子是做女子买卖生意的?” 柳清妍眼神就没离开过手中的话本。 “那个假太子妃审美太俗气了,风骚紫色配两朵艳丽大牡丹,一看就不是一般人的审美。 一般人谁穿那么艳? 加上一下子挑选那么多女子,肯定是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审美就能看出来是人贩子? 小姐火眼金睛! “小姐,我有点不明白,贾老板是生意人,怎么会这么轻信别人啊?” 凝香见过这位贾老板,实在不觉得他好糊弄。 “看这个。” 柳清妍拍拍她,要她看话本上的一行字。 她凑过去,上面写了“聪明反被聪明误”。 “明白了吧?” 柳清妍这才回答她的问题:“贾老板自诩聪明,认为天子脚下,肯定不会有人不怕死冒充太子妃。 聚仙楼多是贵客,那女的去了好几次也没出事,贾老板有理由相信是真的。 这女的善于伪装,那理直气壮的样子,让他更加笃定自己攀上高枝。” “那小姐,殿下都出来了,你为什么又冒充全三?” “好玩呗! 本来是要冒充尹翊的,但想想冒充太子是死罪,就改口了。” “原来如此,小姐,你真是鬼精鬼精的!” 凝香替这两位怨种可惜,这假太子妃下了一盘大棋,这贾老板也下了一盘大棋,最后满盘皆输。 坊间说书的又有了新的故事,那就是“真假太子妃”。 “话说,有一日,太子妃娘娘男扮女装来到聚仙楼……”说书的喝了口水,继续开始讲述他昨夜写好的稿子。 东宫。 尹翊见完皇帝,去书房时,破天荒想去看看柳清妍。 “太子妃呢?” 尹翊突然停住,问旁边的全三。 “嘶——” 全三没有想到殿下忽然停下,没来的及刹住脚,撞到尹翊后背。 他赶紧退后,摸摸被撞疼的鼻子,指指走廊那头的院落。 “回殿下,听宫女说,娘娘在那边的老树下乘凉呢。” “又在琢磨什么呢?” 尹翊嘴角微勾,想起她前几日的行径,眼角含笑,“走,过去看看。” “是。” 全三看出自己主子心情很好,自从太子妃嫁入东宫,东宫似乎比之前有了一些人味,殿下的笑容似乎也多了。 全三陪在尹翊身后,刚走近,就听到她和凝香的对话。 “凝香,你说我要不要给殿下纳妾呢?殿下到现在还没有子嗣,身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我是不是该操心操心这个事情?” 柳清妍拖着下巴趴在凉席上,脚丫子摆来摆去,想地颇为认真。 凝香见她面前的话本子看完了,给她又递了一本:“小姐,你是认真的?” “对啊,这不是一个合格太子妃该做的吗?” 柳清妍思考的一本正经地思考,丝毫没有觉察到不远处有人。 第36章 九目山的尸体 “小姐,你难道不想给殿下留一个属于你们俩的孩子吗?” 凝香有点无奈,她懂小姐的意思,但她不知道怎么叙述出来。 其实她觉得,殿下那么聪明,终有一日会知道一切,在此之前给殿下留个孩子,也是个念想。 “孩子?你开什么玩笑?” 柳清妍摇摇头,“柳清妍在意的人是林云浪。” 柳清妍爱林云浪,她穿到柳清妍的身上,嫁给了尹翊。 不知道老天爷如此安排是何意。 梨花树后,尹翊脸上的笑意渐渐全无。 全三看在眼里,有些担心。 “殿下……” “没事,去书房看公文吧。” 尹翊停下原本准备上前的步伐,转身朝书房的方向走去。 全三不敢拒绝。 “是。” 殿下不开心了。 凝香听到脚步声,循声一探究竟,发现太子和全三的身影正往远处去。 “小姐,殿下方才好像来过,听见咱俩的对话,他离开了。” 凝香有些担心。 “他是不是生气了?” “生气就生气,我能怎么办!” 柳清妍噘噘嘴,嚷的很大声,极力掩饰自己的心虚。 “没事,尹翊没有理由生气啊。” 柳清妍咬着下嘴唇,不知为何,心里很不舒服,心中有些忐忑。 她是有几分懊恼的。 刚刚说要选侧妃,也只是被这个假太子妃勾弄,突然冒出来点子。 她其实心里很不愿意的,不愿意尹翊和别的女人在一起。 转念一想,她又似乎想太多,尹翊和她现在的关系,不至于她为他选侧妃,他会生气。 柳清妍的午觉没有睡踏实。 晚饭也没吃几口,凝香看看她,将饭菜撤走。 晚上睡觉,她在床上翻来覆去思索。 尹翊只把柳清妍当盟友,听了她和凝香的对话,应该不会生气吧。 第二日清早,东宫来了一位贵人。 “太子妃娘娘,太后有请太子和您去慈安殿共饮午膳。” 太后的贴身嬷嬷——苏嬷嬷过来,请太子妃到东宫一叙。 柳清妍正想着怎么试探一下尹翊,机会就送上门。 “孙儿和孙媳妇来了啊!” 太后坐在正坐上,大老远就看见他们,忙让苏嬷嬷扶她下来,迎接他们。 “孙儿,参见皇祖母!” “孙媳,参见皇祖母!” 两人起身时,尹翊不似往常一样扶她。 果然在生气! 柳清妍尴尬地收回待扶的手臂。 太后忙牵过他们的手。 “来来来,特地吩咐他们做了你们爱吃的菜。” 柳清妍一手被太后拉着,一手扶着太后,随太后慢慢走到桌子前。 额,这是什么情况? 山楂羹,山楂糕,糖醋鱼,糖醋里脊,醋腌黄瓜,海棠果羹…… 光看着,柳清妍牙就快被酸掉了。 “皇祖母,这些……” 柳清妍指指桌上的食物,终是忍不住开口。 “你们成婚已经有一段时日了,我这个老太太想,吃惯宫里的山珍海味,该给你们换换口味了。” 老太太边说边从柳清妍的肚子上扫过。 柳清妍秒懂,老太太这是想抱曾孙了。 她斜眼瞥了一眼尹翊的表情,尹翊面无波澜,仿佛太后的话和他没关系。 “来来来,其实今天,哀家找你们来,还有一件事情。” 太后给他俩夹菜,“现在你们感情正好,提这个,可能不合适,但终究只是个提议。” “皇祖母请讲,尹翊能办到一定去办。” “好好好,” 太后喜笑颜开,满意地拍拍他的手。 “祖母意思是,这个子嗣的压力,落在一个人身上着实有些大,清妍一个人可能吃不消。 你看,你的府里是不是要添人啊?” 尹翊眉头微皱,终究驳了老人家心意。 “孙儿此生有清妍足矣,祖母还是由着孙儿吧。” “胡说!” 太后拍了一下桌子,有些不悦。 “普通人家男子尚且为了子嗣纳妾,你是我大齐储君,怎会如此任性!” “祖母……” 太后可能觉得自己有点情绪过了,放缓脸色,拍拍尹翊的手。 “好孙儿,你也老大不小了,你看看你们皇兄弟中,只有你还没有子嗣,你可是储君啊。” 太后边说,边打量柳清妍的肚子:“清妍,你可愿意为太子采选良人啊?” 柳清妍看出来了,这太后是嫌弃她还没有为皇家怀上孩子。 明摆着告诉她,你怀不上,也不能不让别人怀吧? 这个时代就是这样,妻子没有怀孕,都是第一时间怀疑女方能力有问题。 没人在意男方是不是有问题。 现在不行,宰相和东宫的联盟还不稳固,太子的宠爱暂时还不能被分走。 这太子的侧妃,还不能有。 “孙儿不……” “太后娘娘,”柳清妍福了福身子,打断尹翊的话,恭敬道:“臣妾不愿!” 这正是她哄尹翊的好机会。 惹太后不快的话由她来说,表表自己对太子的忠心。 尹翊,你能不能不那么生气了? “你说什么?” 太后怀疑自己听错了。 她的话,就是皇帝来了,也不敢不听。 第一次有人拒绝她。 “臣妾不愿。” 柳清妍抬起头,怕太后没听懂,一字一句重复。 “臣,妾,不,愿,意。” 柳清妍边说,边用余光看尹翊的表情,琢磨,这下他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但,尹翊没有表情。 太后却把她看向尹翊的眼神误会成另外一层意思。 这太子妃趁她不注意,用眼神压制太子,不让他有纳侧妃的念头! 成何体统,亏她还心疼小两口要孩子压力大。 “既如此,那太子妃,这子嗣的问题,就交给你吧。 后日,哀家要去九目山烧香拜佛,你随哀家去,你去求求送子观音。” 声音颇有威仪,柳清妍只有遵从的份儿。 “是。” 出发去九目山的当日,尹翊跟在永宁帝身后,恭恭敬敬等皇帝和太后告别后。 他也好生嘱咐柳清妍路上当心,声音依然是平静温和,却让人感觉疏离。 他到底哪来那么大气性? 去九目山差不多十日路程,太后认为这里香火最是灵验。 每年太后都会不辞辛苦,来这里为大齐和皇室祈福。 太后是走惯山路的,柳清妍这具身体却不是,一路上山路颠簸,柳清妍晕了好几次。 太后像是故意似的,知道她不舒服,借口说赶路要紧,要她撑一撑,很快就到了。 马车加快速度,颠簸的更加厉害。 一天又一天,半月左右,九目山终于到了,柳清妍的命也快没了半条。 看来再豪华的皇家马车,也让人晕车。 真不如骑马来的畅快。 她是林云英的时候,就不爱坐车,因为憋屈。 “清妍,快去整理一下自己,别冒犯了佛祖。” 太后见她脸色苍白,心中有些不忍,福了福袖子,让她下去了。 凝香扶着她,来到很空旷的地方。 她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小姐,你好点了吗?” 凝香把水壶递给她,一脸担忧。 柳清妍接过,咕咚咕咚下肚。 因为喝的太急,有水渍从嘴边漏出来,柳清妍不管不顾,喝够了,大喝一声。 “爽快!” “……” 凝香知道,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此时,丛林里忽然飞出一群乌鸦,翅膀扑腾扑腾,很是怪异。 柳清妍和凝香对视一眼,知道不妙,站起身来,朝乌鸦飞出的地方走过去。 二人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拨开丛林,里面还有一群乌鸦。 乌鸦围着的中间,是一具尸体! 第37章 尸体的身份 荒郊野地有尸体?! 二人上去将乌鸦赶走,尸体早已面目全非,周身苍蝇熙熙攘攘,腐尸恶臭逼人,只能从身形衣着判断出,是一名二十多岁的男子,被人捅了心脉而死。 “小姐,报官吧。” “不急。” 柳清妍捂住口鼻,在男子胸前的衣服里发现了一份上任文书,里面有该男子的身份信息。 昌陵城的太守?谢玉轩? 图惩凛曾告诉过尹翊,昌陵城水源丰富,钏州水源缺乏,当初本来是要修一条通往钏州的河渠,朝廷的银子四年前已拨下,至今还没有修好。 大齐水利工程很强,昌陵虽比钏州地势稍高,却也平整,修缮这种不算大的河渠并不是件难事,有两年时间,足已竣工。 四年过去,站在钏州的城头上都看不见河渠的影子,着实说不过去。 听尹翊说,最近几年昌陵太守总是没上任多久就被江贼杀掉。 皇帝也很头疼,便一直由州牧暂代事务,前几天有出身昌陵的官员,自告奋勇回昌陵担任太守,皇帝这才解决心中的一块心病。 看来,这位新上任的昌陵太守也没活多久。 这昌陵疑点重重,冲动报官,怕是会打草惊蛇。 “小姐,我们还报官吗?” 凝香得知其中的利害关系,等柳清妍的回复。 “报,但是不能这么报。” “那怎么报?” 凝香摸不着头脑。 “脱掉他的衣服。” “这个人已经腐烂的面目全非,辨认身份除了手中的文书,就是衣服,我们只需要查出来这人的死因。 死前经历了什么,身份什么的,模糊就行,毕竟这么大一个昌陵,有命案不奇怪。” 柳清妍和凝香费劲地将尸体的衣服扒了,藏起来,再在周围撒一些模糊真实身份的饰品,这才去报官。 一个时辰后,当地县衙得到报官消息,派仵作过来验尸。 知县大人去拜见太后,留下仵作一人查案。 仵作带来了自己家的儿子。 “我家婆娘昨儿和我吵架,扔下孩子跑了,这娃娃太小了,我只能带来。” 仵作很不好意思地一笑,露出满嘴黄牙。 孩子在院子里玩,脖子上的坠子一摆一摆的。 验完尸,柳清妍同仵作出来。 “爹爹!” 刚出门口,仵作的孩子向他们跑来。 跑的太急,孩子跌倒。 脖子上的坠子摔飞出去,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掉落在她脚边,摔成两瓣。 柳清妍忙捡起来,擦擦上面的土。 她越擦越不敢相信,擦拭的动作越来越急切。 是它! “哇哇哇……” 小孩见坠子摔成两半,哭得更大声了。 “这是哪里来的?” 仵作顾着哄孩子,没有听到。 柳清妍拽下自己随身携带的玉佩,递给孩子。 “给你,换给你一个新的,这个比你那个好多了。” 孩子一看,比他那个精致多了,这才止住哭声。 “请你告诉我,这是哪来的?” 柳清妍蹲下身子,一脸认真。 抱孩子的仵作想会不会太贵重,下一刻就被太子妃严肃吓到。 “这是……上次沧江的江贼走的时候,我捡到的,应该是水贼的东西。” “沧江的……江贼?” 她有些不敢相信。 “是,昌陵的沧江一带江贼严重,经常在江上作乱,州牧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 有一次江贼刚刚做完乱走人,我当时在附近,见到了这个。 听他们见过首领的人说,这是水贼首领身上的,因为他总是一身黑色衣装打扮,身上挂着的翠绿色玉坠很显眼。” 江贼?柳清妍将手中的两瓣合在一起,一枚完整的六瓣旱金莲。 她握紧玉坠,咬紧下唇,眉间添忧。 太后得知出了命案,一直跪在佛堂念阿弥陀佛,认为此行晦气难捱。 太后不开心,柳清妍也不轻松,太后本意是一个月之后来,为了自家孙子才提前一个月。 要不是孙媳妇的肚子不争气,自己哪能出个门碰到命案?自己之前出门明明就顺利。 很明显,太后把自己晦气的账算在了柳清妍头上。 为熄太后怒火,她自行申请在佛堂里面抄写经书。 煤油灯下,灯光昏暗,柳清妍抄写佛经,凝香在一旁研磨。 “噔噔噔——” 门外传来三声敲门声,宁静的夜里分外清晰。 “吱呀——” 门开开,九目山的主持方丈推门而入:“太子妃娘娘。” 柳清妍嘴唇微勾,将手上的笔放下,抬眸:“师叔,您来了……” 佛前的烛火被开门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火焰摇摆不定,待风过去,烛火这才重新稳住。 翌日,太后起驾,准备回宫。 柳清妍正要上车,却被太后叫住。 “清妍?” 太后的声音苍老却自带皇家威严。 “今早主持大师抽签,近日来你的生辰八字乃天时,在这里为大齐祈福,可避免圣上和大齐很多灾祸。 为了我大齐,委屈你在这里多待一个月,哀家回去自会告知皇帝和太子。” 太后一向对国祚运势不敢有丝毫马虎。 “孙媳领太后旨意。” 九目寺的主持方丈是师父的师弟,她需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留在这里,还不惹人怀疑,只能请他帮忙。 昨晚他们商量,今天用此办法让自己不引人注目留下。 太后最是敬重得道高僧,自是不疑有他。 “小姐,我们现在启程去昌陵吗?” 柳清妍将写好的书信折好:“这左手写字,真是不方便,不过看不出我的笔迹了。” 柳清妍舒口气,递给凝香:“对,飞鸽传书给尹翊,我们先去昌陵。” 十日后,皇宫。 太后回宫,尹翊接驾,被告知太子妃奉太后懿旨留在九目山祈福一个月,心中隐隐不安。 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第一次见太后出门归来,却将女眷独自留在一个地方。 “皇祖母,九目山之行可曾发生什么?” “没有,太子多虑了。” 太后在宫女的搀扶下,慢慢上了台阶。 “太子且放宽心,方丈大师临时说,近日太子妃的八字福泽深厚,哀家便留她在那里为大齐祈福,一月之后,便可回来。” “原来如此,孙儿明白。” 尹翊听太后这么说,也不好再多说。 那为何不给他飞鸽传书说明一下情形,往常无论发生什么,太子妃一定会给她书信告知,现在为止,他为何没有收到书信? 难道?因为近日他冷落了她? 尹翊想起那日的事情,其实他也不是生气,只是有些失控。 对于这个柳清妍,他始终还是设防的,现在他们共同的敌人是宦官,宰相和东宫联姻,也是想联合东宫之力除掉宦官,等到宦官被除掉的那天起,他自是要除掉柳家的。 柳休为一己之私,陷害忠良,结党营私,始终是朝廷的隐患,所以柳清妍这个人,只是他短暂的一颗棋子。 人生总是有一些意外,柳清妍太像林云英了。 不是长得多像,是气质和行事风格。 恍恍惚惚中,他竟然会觉得她还在身边,忘记眼前这个人是柳清妍。 直到那天听到她和凝香的谈话,他才意识到,对,她是柳清妍,她的心上人是林云浪,她们只是短暂的合作关系,他怎么会把他和她看成同一个人呢? 给他选侧妃,确实是她身为太子妃的本职。 认为她这样做不对,想想有点好笑,明明是自己不对,一时乱了心神。 罢了罢了,最近他只是想冷静一下,并未想怎么样。 等柳清妍回来,他得借机会破冰,无论以后怎么样,柳清妍说到底现在是他的盟友,或者说下属,一直有个疙瘩也不利于日后办事,还有林云浪等着被救。 就先让柳清妍在九目山呆一个月,他最近在处理图惩檩文书中提到的势力,她在那里,对双方都没坏处。 内侍厅。 秦国安坐在太师椅上,右手食指和中指夹着一个小纸卷,轻拍腿部, 闭目养神。 “干爹,干爹。” 苏福弓下身子跑进来,一脸惊喜。 “干爹,太后回来了,刚刚已到慈安殿了。” 秦国安听到,眼睛不紧不慢地睁开,款款伸出右手,左手的食指和中指夹着一个小纸团。 “走,该去见见太后了,她老人家,最近似乎忘了什么。” 第38章 太后的背后 苏福会意,上前扶起秦国安,毕恭毕敬将桌上的帽子递上去。 秦国安对着镜子,换好内侍服,将帽子摆弄正。 苏福见外头太阳大,内侍服很厚重,谄媚地讨好:“干爹,太阳这么大,您去见太后,可以穿的不用这么正式,帽子也可以免了,多热啊!” 秦国安斜眼瞥了他一眼,整理衣冠。 “你懂什么?君子正衣冠,别人把你当狗,你要把自己当人,懂不?” 声音尖锐,雌雄莫辨。 “是。” 苏福大气不敢出,连连点头。 太后正准备用午膳,拿起筷子,下人通报秦公公求见。 太后一听,没抓稳筷子,两只筷子接连掉在地上。 “太后娘娘,九目山之行可还愉快?” 太后还未同意,秦国安就自顾自地走进来。 满汉全席琳琅满目,香气四溢。 “呦,没打扰您用膳吧?” “你……你想做什么?”太后继续坐在桌前,没有起身。 秦国安捡起几粒花生米在手中把玩,口气中满是慵懒:“太后娘娘,九目山之行,您遇到了什么?太子妃为什么没有回来?” 太后舒了一口气:“太子妃的八字适宜今日烧香祈福,哀家留下她了。至于其他,总不能一个小地方的命案也需要向秦公公禀报吧?” “命案?”秦国安想到什么,“查明身份了吗?是谁?” “根据当地仵作判断,是当地的百姓,进山被山匪袭击,死了。” “真的吗?”秦国安明显不信,将手上的小纸条扔给太后,“打开看看。” 太后不解,捡起来打开,纸条上的清秀字迹映入眼帘。 “昌陵太守死蹊跷,妾将暂留,殿下速来。” “昌陵太守?这是什么?” 太后不解。 “死的那个人,是谁发现的?” “清妍出去散步发现的。”太后一五一十作答,忽然反应过来,“这是清妍写的?” 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钏州出事,咱家我大伤元气,我便让人盯着昌陵,前几天接到太子妃给太子的书信。 太后娘娘,要不是劫到这份飞鸽传书,你怕是要坏了咱家的事。” “啪——” 秦国安倏地猛地拍桌子,拔高嗓门,“太后娘娘——” “啊?” 太后被吼得肩膀抖了一下,一脸惊恐地看向秦国安,“哀家……不是……我不晓得那是谁?” 秦国安一把夺过她手中的纸条,走到慈安殿的佛像前,在案板上的蜡烛点燃。 燃尽之前,秦国安将它扔在地上,待成灰烬,缓缓踩上几脚。 “太后娘娘,当时的事情干爹可都一五一十告诉我了,您要想保住您的荣华富贵,那您就得和咱家一条心。 今日的事情,咱家既往不咎,以后还望太后娘娘多个心眼,这样咱家好,太后您也好,不是吗?” 太后不敢抬头,看地上的灰烬仿佛像自己,心里一阵恐惧:“是,以后再有不对劲,哀家一定告诉秦公公。” “咱家先告辞了。” 秦国安不屑地暼了她一眼,拂袖而去。 等秦国安走后,太后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 她又何尝不知,命案不一般,虽然她不知道那是昌陵太守,但在宫廷这么多年,直觉告诉她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被秦国安压制这么多年,她心里是不快的,这次也没有实质性证据证明那具尸体的身份,她也就没说出来。 毕竟,她也不想让秦国安好过。 这些年替秦国安做了那么多恶心的事情,她早就受不了了。 现如今,宰相和东宫联手,秦国安更加谨慎。 消息被封锁,这次清妍一个人在九目山危险了。 得赶紧提醒太子。 “来人,宣太子,哀家要见他……” “太后娘娘~” 尖锐的声音出现在门口。 苏福进来,行礼过后,敬声道:“太后娘娘,干爹方才忘记提醒娘娘,请太后娘娘近日不要离开慈安殿。 娘娘舟车劳顿,干爹多派了内侍厅的人来服侍娘娘。” 声音是恭敬的,语气却没有一丁尊敬。 她被软禁了! 秦国安看出她的小九九,怕她去给太子报信,软禁监视她了。 报应! 如今的自己,当真是在遭报应。 昌陵不愧是守着沧江这条大江的城池,在郊外就感觉到空气湿润,很舒服。 怪不得昌陵每年上缴的赋税很多,山清水秀,环境宜人,这种地方,收成好,怎么可能不繁荣。 柳清妍和凝香二人为以防万一,换了男装。 两人都以为可以顺利进去,却快到城门口驻足脚步。 士兵在搜身! “小姐?”凝香跟着她停下脚步,“怎么了?” 她知道自家小姐定是有发现。 “先等等。” 两人在城门口多等了一会儿。 此时,一个卖菜的妇女领着一个孩子,被官兵叫住,粗暴地搜身,拿画像的士兵还在比对。 还有身材较为瘦小的男子也被查的很严,一名倒夜香的小个子男生都里里外外被搜查了个遍。 有一些身子佝偻的老人,对方也搜查仔细。 反而是那些高个子,士兵意思意思,甚至不搜查。 柳清妍眉头微皱,这些人在做什么?怎么会针对身形瘦小的搜身?还仔细端详身形瘦小的人的样貌?他们到底在找什么? 柳清妍曾经是林云英时,征战沙场,练就惊人的直觉。 她拉着凝香,躲到一边:“凝香,你的胭脂还有么?” “小姐,有的。”凝香搜了搜包袱,拿出来红,蓝,黑三个瓶子,“你看,还不少呢!” “很好。”柳清妍眼珠一转,嘴角微扬,计上心头。 天色渐渐变暗,宵禁关城门的前一刻,站岗的士兵哈欠连连,等宵禁时刻到来,赶紧换岗。 “咳咳咳——”城门来了一个拖着病体的老妇人,拄着拐杖,如七岁孩童般身高,又跑又矮,身上臭气熊天。 “站住,干什么的?” 士兵们围过来,嫌弃的捂住鼻子,“什么味儿啊?” “官爷,老啦,不中用啦。” 老妇人一阵哀嚎,“儿子不成气,见我老了,就和儿媳妇把我赶出来,我只能回昌陵老家了。自从生病,身上一股子臭味,大夫说是我内里腐烂,人老了都会有味道。” 老妇人两眼一红,滴出两滴泪。 “过去过去!” 士兵挥挥手,仿佛不想再见到她。 老人家扶着拐杖连连鞠躬:“谢谢官爷,谢谢官爷!” 正要抬步,只听背后一声:“站住!” 一个品阶较高的士兵领头从不远处走来:“怎么回事?怎么不查就走了?” 老人暗处的神色一变,随即又恢复自然。 第39章 知道消息被劫 打扮成重病老人的柳清妍此时弯曲的腿累得快不行了。 她发觉他们在查瘦小体型的人,尤其女子,无一例外。 增高太厉害太显眼,倒不如就装得比一般人都矮小。 多穿几层厚实的衣服,腿圈在衫裙里,显胖,趁着夜色,看不出破绽。 士兵们看到首领来了,捂住自己的口鼻,退下。 “官爷。”老妇人颤颤巍巍抖着身子,看着站不稳的样子。 首领近身,一股冲天的臭气直入鼻孔,味道就像好几种屎混合起来,臭的令人眩晕。 到底是首领,硬撑着捂住口鼻,借火光观测老妇人的脸和画像的脸比对。 看清了,画像上是柳清妍和凝香! 果然,他们找的就是她! “去去去。” 老妇人和画像一点都不像,他们也快被臭晕了,查看完包袱后,赶紧让过去了。 “今天,我要嫁给那俏儿郎,啷个哩个啷……” 不远处,有个背着包袱的姑娘,脸上有两条疤痕,皮肤黝黑,兴致勃勃,一蹦一跳地准备进城门。 “站住,哪里来的?” 士兵蛮横地上来盘查。 “怎么这么晚要进城?” 走近女子没几步,刺鼻的臭气扑面而来。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刚刚过去一个屎臭,如今又来一个狐臭? 这个味道真是绝了! 自己快昏厥过去了! 姑娘一脸开心:“我娘来信说终于有人上门提亲了,我能不开心吗?” “这么丑,这么臭,还有人说亲?” 几个士兵在那里咬耳朵,估计那男的被媒婆骗了。 “官爷,”姑娘好心情地凑近他们,“说什么呢?” 这一凑不要紧,直接有个士兵被更浓的狐臭熏晕过去,倒地不起。 “这是咋啦?”姑娘一脸问号,插着腰关心地打量晕倒的大哥,“摔疼了吗?” 脸上满是担忧,担忧的脸都皱到一起,疤痕愈加明显。 “啊呀,快进去!” 士兵们捏着鼻子赶人。 “等一下!” 姑娘把肩膀上的包袱拿下来,递给他们:“你们不盘查一下吗?” 别人都躲得远远地,首领到底是首领,忍着接过她手里的包袱,双手解开。 解开的瞬间,像是狐狸洞爆炸,狐臭味更浓。 “这是?” “哦。”姑娘双手抱胸,一脸理所当然,“我穿过的衣服,最近出了好多汗,准备带回去给我娘洗洗。” 天哪,又丑又懒又臭又邋遢,怎么会有人跟这样的姑娘家提亲。 “快进去!” 首领都没有重新系上包袱,直接乱糟糟地塞到她怀里,赶瘟神一样。 “进去进去。” 姑娘抱住包袱,摸了一下胸前,娇羞地说:“大哥们,你们不搜身吗?” 说罢,还时不时抛媚眼儿。 这姑娘的架势,好像搜身就赖上他们。 “还不进去?” 首领和剩下几个士兵急眼了,做出要拔刀的姿势,仿佛她再走近,就要砍了她。 姑娘很识相,没好气地给了他们一个白眼儿:“真无趣。” 城门口的士兵见她走远,确定不会再折回来,这才舒了一口气,放下要拔刀的手。 昌陵城内。 刚刚身高如七八岁孩童的侏儒老妇人,此时恢复成正常女子的身高,正站在布告前,手里把玩两瓣玉坠,对着两张画像沉思。 今晚的月光并不是很亮,她借着手中的火匣子,还是能看清上面的人是谁。 “小姐。”一个人影出现在她身后。 “来了?”柳清妍吹灭火匣子,转身。 凝香从胸前掏出一本折子:“小姐,这是你刚刚放到我身上,谢玉轩大人的上任文书。” 柳清妍刚接过,发现有宵禁巡逻的士兵从远处过来,她忙拉凝香躲起来。 凝香探头探脑地见士兵终于走远,拍拍胸口长舒口气:“小姐,这里也戒严太严重了,这也没打仗,怎么还宵禁?我还没和你说,刚刚在城门口,这本文书差点掉落,幸好我急中生智,好险好险。” 想到方才场景,真是后怕。 柳清妍将她脸上画出的那道伤疤擦掉,擦不干净,成了花脸,见她这副滑稽样,很是好笑。 “看来今夜,只能先找落脚处,其它另做打算。” 昌陵这些年的太守不给力,一直是州牧吴怀代理事务。 州牧是管理一座城池军权的官员,那么昌陵的州牧相当于军政大权全揽。 “小姐,你快去洗澡吧,我们今天几乎把山里动物的屎都涂抹了一遍,恶心死了!” 今日,柳清妍预感不太好,挑天黑进城。 怕手里的文书被搜出来,想出来这么个馊主意——两人都搞臭,一个一个进城,第一个先磨掉对方的耐心,由最不似画中人——撕掉面具的凝香拿着文书后来进去。 她俩也真是受罪,找到动物的屎就往身上糊,糊到腋下、耳后、手腕等容易散出气味的地方。 估计两人手法和涂得比例不同,柳清妍滂臭,凝香搞出个狐臭。 但她真心佩服自家主子,这预感真是准! 怪不得听说小姐光靠预感,当初在战场上多次死里逃生。 凝香边擦头发,边走进来,她见柳清妍正对着文书面色凝重:“小姐,你怎么了?” “我给殿下的书信,怕是被秦国安截住了。” “啊?”凝香正擦头发的手顿住了,“不会吧,他怎么截住的,那是殿下专门养的信鸽,没那么容易被截住吧。” 柳清妍指指自己脸上还没有卸完全的妆,问她:“那你说,吴怀为何有我们的画像?为什么要查我们?” 凝香转转眼睛这才反应过来。 “哦。你的意思是,秦国安知道我俩来了昌陵,这是让吴怀抓我们?但是小姐,你是太子妃,秦国安抓我们做什么,应该没这么嚣张吧?” “天高皇帝远,没人认识太子妃的模样,不知者无罪,我死了,想要破了东宫和宰相的联盟就容易多了。” 凝香铺开桌上的人皮面具,擦拭整理。 为掩人耳目,她进来并未带面具,一道疤痕太扎眼,干脆画了两道。 “小姐,我们的处境很被动。” 柳清妍端着下巴:“所以我们要变得主动,现在吴怀以为我们过来了,那我们就正大光明走到他面前!” 接下来几天,不戴面具的凝香到处走动打探消息,顺便行侠仗义,柳清妍尝试继续飞鸽传书送信。 之前传给尹翊书信的白鸽再也没回来,必定被拦截了。 她尝试又送了一封,还是未归。 信鸽通人性,放了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飞回任一主人那里,万一飞到尹翊那里,定会被察觉。 柳清妍算了算,她手头还有一只信鸽可用。 必须要靠这一只信鸽将消息传给尹翊。 要送什么消息? 柳清妍来回踱步,正不知如何时,看到桌上谢玉轩的上任文书,心中闪过一丝灵光,计上心来。 第40章 假冒谢玉轩 京都。 秦国安近来频繁收到柳清妍给尹翊的书信,截止最后一封,柳清妍报送的都是一些生活琐事。 秦国安看着这些生活琐事的书信,看来太子和其感情是真的很好。 这林云英终究是过去式。 这天,秦国安正看文书,苏福抱紧一只白鸽走进来。 “又是太子妃送往东宫的吗?” 秦国安抬眼瞄了一眼,将手中已经端起的茶杯抿了一下,轻轻放下。 “是,刚刚截到的。” “呦,”黎十娘正好进门来,“秦大人,您还有偷听人家小情侣说话的癖好呢?讨厌死了!” 秦国安每次听她这么叫她,眼上总会染上柔光:“不是身子不舒服吗?怎么不多躺会儿?” “再躺下去,就要错过好戏啦!”黎十娘摸摸那只鸽子的头,边寻找鸽子腿上的信条,“最近没来前厅,我错过的多着呢!好可惜。” 将鸽子腿上的信笺拿下来,并未立马给秦国安,自己自顾自地打开,读完纸上的信息,神情变的严肃。 “怎么了?”秦国安见她脸色不好,向她伸手过去。 黎十娘很自然地坐到他腿上,秦国安揽住她,打开纸条,纸条上内容确实足够让人严肃起来。 “殿下亲启,妾身还未到昌陵,路上遇谢玉轩,谢大人如今安好,不枉殿下之谋略。 谢大人托妾身告知殿下,他必将平安上任,不负殿下嘱托。” 秦国安神情一变,将黎十娘拉起来,自己站起来,正要出门。 谁知,秦国安的脚刚要迈出门槛,又收回去。 不对劲。 难不成,这太子妃已察觉到书信被截取? 秦国安心下生疑,否则为何第一封书信是重要信息,后两封无关痛痒,这第四封又成了有用的信息? 这太子妃,莫不是察觉到信件被劫取,在诈他? “干爹,发生何事?” 苏福见他脸色不对,小心翼翼试问。 差点就中了这娘们儿的奸计! 秦国安思虑半晌,又坐回去:“吩咐下去,加大对东宫的监督,有什么随时向我汇报!” 昌陵。 “怎么,偷东西偷到弱女子身上了?” 小公子扮相的凝香将折扇抵在一只短粗的手上,另一只手正潇洒地叉腰。 手的主人是个矮粗丑的男子,此时他一脸恼怒和羞愤。 被偷女子这才发觉,忙跑至凝香身后看自己的钱袋,见钱袋的钱没有少,这才放心。 “你是什么东西?多管闲事!” 男子攥紧拳头,朝凝香正脸打去,凝香握住他的拳头,将他手腕一扭。 男子比她矮,直接像个陀螺一样,原地转圈,好不滑稽 “敢问公子名号?” 姑娘见凝香生的俊秀,羞涩一笑。 凝香转身,留下个帅气的背影, “谢玉轩。” 凝香一回来,直奔桌上的茶壶,茶壶的水倒杯子里喝的不畅快,她直接端起壶喝。 最近一直假冒谢玉轩行侠仗义,给她好一顿累。 这行侠仗义真不好干,你不能计较事情琐碎,上午帮老花眼的大娘翻屋顶抓猫,还帮几个人姑娘抓小偷抓色狼,给她好一顿累。 “你慢点,怎么样了?” 凝香抹抹嘴上的水渍:“小姐,最近我已经做了不少的好事了,现在谢玉轩的名号肯定打出去了。” 柳清妍点点头,过去摸摸她的脸:“怎么样?是不是用自己本来的面目示人,就没那么难受了?” “对,戴着面具闷得慌。小姐,你的化妆术真厉害,遮了我的疤痕,没人发现我原来那么丑,好多女孩子都对我倾心了呢。” 凝香说到底,还是对自己外貌的缺陷没自信,柳清妍懂。 自己有点理解女孩子从古到今要那么费工夫研究化妆,因为对于时刻打压女性的社会来说,她们靠化妆提高自己的自信,无疑不是一种变相的自救。 “你才不丑,多水灵一个小姑娘!”柳清妍不爱听她这样说自己。 “哦。”凝香不敢再声,知道自己如果在这样下去,自家主子一定生气。 “好了,”柳清妍将手中的上任文书给她,“时机差不多,拿好这个文书,找机会,亮明身份。” “是,小姐,看你最近眉头紧皱,殿下那边你还没有回复吗?” 凝香接过文书,翻阅确认过,收到怀里。 柳清妍点头,握紧手里两瓣坠子,面色凝重:“凝香,我们不能把期望放至殿下身上了,可能接下来的路,危机四伏。” 她的信送出去有些时日,秦国安没有任何行动,怕是意识到她已知晓消息被截取,明显在诈他! 昌陵的百姓终于等来了他们的太守。 风和日丽的某一天,有衙役驱赶买橘子的老人,太守大人现身,将手中的文书一摆,大喝一声:“我看谁敢?” 衙役定睛一看,是昌陵太守上任的文书,忙放下手中刀,吓得跪下。 谢玉轩扶起摔倒在地的老人,命令衙役们帮老人捡起来橘子,扣他们这个月的俸禄贴补老人。 谢玉轩郑重承诺:“以后在昌陵的地界,凡是举报欺负老弱的案件,被举报者重罚,举报者重重奖励,争取给昌陵百姓一个幸福安康的生活!” 好多百姓认出谢玉轩,这位太守大人原来就是最近帮助老弱的,不留名的侠士! 众人一听,更是立马应和,丝毫没有怀疑这位太守大人的上任承诺。 凝香用真面目,顶着“谢玉轩”的名号,大摇大摆住进太守府。 她命令撕掉城里所有布告上柳清妍和她的画像,柳清妍男装打扮,作为随从跟随在凝香身后。 “小姐,我们这样不会太显眼吗?” 一大早 ,柳清妍和凝香前往府衙,凝香见周围人都和她们打招呼,内心一阵发怵。 这时,前面过来一名男子,个头中等,粗布麻衣。 他不知怎么挤到前面来,脱离后面被官兵拦住的人群,分外显眼。 正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这他俩,仿佛要把他俩盯穿。 “小姐,前面那个人好像要对我们不利!他是不是认识我们?” 他俩的面色严肃起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但男子没有上前,继续在原地盯着她们。 还是个高手,凝香暗中撰紧拳头,随时做好准备开打。 “哎呀!” 直到人群中出现一个身形发胖的中年女子,过来牵住男子的手往外走:“你怎么跑这里了?眼睛不好使还瞎跑,担心死人了!” 凝香这才注意到这个男人手里的拐杖,两眼空洞无神。 是瞎子?! 虚惊一场。 做贼心虚,看谁都像敌人。 柳清妍目不斜视:“谢大人,我们现在就是要高调,百姓都认识你,还拥戴你,你越是高调,暗中的人越不敢动我们。” “明白!” “各位父老相亲,这是我的好兄弟刘英,今后大家有什么困难,我俩替大家解决!” “谢玉轩”挺直腰板,向两边的百姓招手,一路颇高调地从太守府第走进府衙。 “谢大人。” 大堂之上,昌陵州牧带着自己的佐吏,早已等在那里,见她进行跪拜。 “吴怀吴大人吗?免礼吧。” 吴怀听令,站起身子,他身后的佐吏和他一起站起。 吴怀长相魁梧,一看就是军中之人。 近几年只要昌陵唯有太守,都是他军政两手抓,这些年,着实练出些本事,起码面对这个从天而降的太守大人,并未表现出丝毫异样。 吴怀交接好各项事宜,准备下去。 “吴大人,且慢。”柳清妍叫住他。 “刘兄,可还有事?”吴怀停下,听她吩咐。 柳清妍化名刘英,跟在“谢玉轩”身边。 “之前布告里面的两位女子,请问吴大人,那是谁?犯了何事?” 吴怀似乎早就料到他们会问,准备好说辞:“那两位女子是拐卖女子的人,现已抓获,谢大人和刘兄可以不用继续操心,交给下官就好。” 真是张口就来,拐卖?你才拐卖,你全家都拐卖! 柳清妍很是无语,就不能按个好名头吗? 现在双方都知道对方的底细,大家只是明面上不说。 她让凝香用真容穿梭在昌陵城,别人没见过她真容,她自方便行事。 现在凝香将她和她的名声搞得这么高调,民心很稳,以后她们去任何一个地方,只要大摇大摆地去,暗中之人没那么容易对她俩不利。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在当务之急,将自己手里的玉坠调查清楚。 “劳烦吴大人操劳了。” 待吴怀走远,凝香忙从上首下来,站到柳清妍身后:“小姐,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 柳清妍盯着吴怀身边的下属,感觉有些奇怪,这佐吏刚刚时不时抬眼观察她们,虽然只字未说,却有种被他看透的感觉。 人也倒是恭敬,就是觉得怪怪的。 “小姐?” “哦,”柳清妍回神,拿出两瓣坠子:“自然是找到它的主人。” “小姐,你一路上都拿着它,你还没告诉我,这个坠子是怎么回事?有什么不同吗?” 凝香将坠子拿过来,边提问边打量。 “这坠子,和尹翊那块,是一起刻的。” “啊?” 柳清妍说起那日,她得了几块上好的翡翠玉,终于刻好要送给尹翊,郑洋进来汇报完军务,踌躇很久不离开。 “有事?”她正欣赏自己手里刻好的玉坠。 郑洋握在刀柄上的手,摩挲半天,终于停下,走上前。 第41章 玉坠 “林将军,请也为末将刻一块!” “啊?” 她有点懵,手上的玉坠掉下去,幸好郑洋眼疾手快,接住了。 郑洋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递还给她,忙解释:“林将军不要误会。 末将出生寒门,末将这一代算是第一代武将。末将很是感谢林大将军,让末将明白保家卫国乃男儿立身之本。” “末将想得林将军亲手刻下的玉坠,传给子孙后代,要鞭策他们做护国护民,顶天立地的好儿郎!” 郑洋双手郑重抱拳,林云英有些感慨,自己一个业余兴趣,竟然有人这么重视,还要传给后人,心中不由感叹自己老爹真厉害,将林家家风都渗透到自己带的兵里面。 她用了几个月完成任务,帮郑洋刻了一朵象征热血忠义的旱金莲。 “小姐,你怎么知道这个是郑将军的那一块?” 凝香听完,很共情郑洋,她太懂了,在这乱世之中,人人活的混浑浑噩噩,当年的林家真的是这乱世中的一片清明之地。 所有接触过林家人的人,都愿意和林家之人深交,或成为麾下大将,或成为挚友。 或者说,在这令人窒息的世道,林家在,希望在。 柳清妍将玉佩在她手中摆弄完整:“你数数,这是几瓣花瓣?” “1,2,3……”凝香数完:“小姐,六瓣!” “对。” 柳清妍颔首:“旱金莲正常是五瓣花瓣,我特意刻了六瓣,寓意郑洋家所有人都能的平安顺遂,从侧面看花蕊,有个‘忠’字,这些都是出自我手,我知郑洋知,全天下就这么一块。” 凝香从侧面看花蕊,花蕊纹路高低不平,正好有一个“忠”字,她完全不怀疑这是郑副将的东西。 “那小姐,以郑大人的军功,他怎么沦落为沧江的江贼?” “这其中定有缘由,所以这一趟昌陵之行,我必须要查到!” “吴大人,这沧江一带的江贼是怎么回事?尔等没有任何办法应对吗?” 两日后,昌陵富豪前三的赵员外家物资被江贼截获,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被截获了。 吴怀看着上首的凝香,拱手弯腰,不卑不亢:“谢大人,这帮江贼神出鬼没的很,我等剿其数次无功而返,着实很费神。” 在一旁那笔记载的柳清妍想到了什么,顿住手问:“这帮江贼出现多久了?” “永宁三十五年,大约两年。” 柳清妍算了算,想到了什么,心中有了计较。 凝香见吴怀没有半分焦急忧虑,很是奇怪:“吴大人,百姓货物被抢,你看着没有丝毫忧愁啊?” 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别有用意。 谁知,吴怀不慌不忙地解释。 “大人多虑了。这江贼也不是日日都抢,抢的都是大户人家,人家不差这点。江贼狡猾,百姓也理解我等无能为力。不是下官不着急,而是看开了。” 吴怀话里话外就是,我抓不着,我有什么办法?所以我干脆无所谓了。 “你!” 头一次见把自己无能说的理直气壮,给凝香噎的直瞪眼。 柳清妍怕他俩打起来,忙说:“好了好了。谢大人,您刚刚上任,说到底也是要看看的,弄弄清楚怎么回事。” “嗯。”凝香这才觉得自己有点失态,将帽子摆正,整理了一下衣衫,闷哼一声,恢复之前的气定神闲:“吴大人,您去打听一下,下一批大户人家的船什么时候到?在哪里到?” “是。” 三日后,沧江的东码头是何家的货物,柳清妍要凝香派了大批人马埋伏在附近。 几人从早等到晚,直到有人被江边的蚊子咬的受不了才作罢。 这次,江贼没有行动。 两日后,何家还有第二批货物到,他们又等了一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倒是有两个衙役,被咬的太厉害,发烧请病假了。 吴怀心疼自己手下人,实在看不过去,在赵家新的货物要运回来时,出声制止。。 “谢大人,这些江贼出没没有规律,说了那些大户人家不在乎这点东西,您干什么非要为难兄弟们?” 凝香本来有点心疼手下人,被他这么一说,反而有了逆反的心:“守护百姓是公门之人的本职,怎可轻言辛酸?不行,再去!” 意料之中,无功而返。 又有两名衙役请病假了。 凝香见吴怀看她的眼神要冒火,议论公事时假装没看到。 深夜,凝香陪着柳清妍,在阁楼里面翻阅近两年的江贼资料。 眼看快卯时,凝香已经按耐不住困意,连连打哈欠。 “啊……小姐,怎么办?这江贼不出现,我们没有线索啊。” 柳清妍见蜡烛快烧完了,点燃一支新的烟上。 “我看了近两年的卷宗,这些江贼出没确是和吴怀所说一样,并无规律。” “那我们只能等了?” 柳清妍想了想,点头:“你最近不要声张,装作已经放弃江贼,静观其变。” 虽然不知道柳清妍要做什么,凝香照办。 两日后,接到消息,江贼正在东码头作案。 凝香一听,带人就要去,柳清妍忙制住她。 “大人,江贼势力盘根时间较久,今次,贸然前去恐怕无功而返。” 柳清妍边说,边冲旁边吴怀的方向使眼色。 凝香会意,自然地接下去:“刘侍吏所言极是,这样吧,吴大人,你和刘侍吏前往东码头刺探虚实,本官就不去了。” 吴怀心中有疑,却也不好说甚,近来这个刘英将昌陵的冤假错案整理出来,重新处理,效果显着,确实令他刮目相看。 “遵命。” 这帮江贼着实过分些。 柳清妍躲在暗中,将江贼的行事作风尽收眼底。 他们蒙着面,分为两批过来,水上一批负责劫货,岸上一批负责护卫。 估摸着他们早已知道官府拿他们无可奈何,不着急跑,尽大摇大摆将货物抬上岸,一艘一艘验完货,领头的才吹响口哨,喊人过来拉货。 见水上的江贼平安运走货物,岸上的江贼上马准备打道回府。 “吴大人,一会儿我一声令下,你就往上冲。” 吴怀点头。 “冲!”柳清妍看准时机,一声令下,吴怀带人冲上去,江贼一看是官府的人,有片刻惊讶,这是什么情况? 已经开始策马奔腾的人忙刹住马,更有甚者没停稳,掉下马去。 双方人马打起来。 柳清妍趁乱,走至首领的马前。 首领是个十七八的小伙子,见有人走来,严阵以待。 她在马下,沉声道:“下来。” “哦?”小伙子首领感觉很有意思,眼神透着玩味。 “下来。” 小伙子不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子,身形不算高大,却隐隐约约有种不容侵犯的气势。 他正愣神,柳清妍展开掌心,掌心的东西让他微眯的瞳孔刷地放大。 是头儿一直在找的东西! 小伙子忙跳下马,走至柳清妍身前,伸出手:“不想死的话还给我。” “你看清楚了,你敢动我吗?” 柳清妍往前一步。 小伙看得这才清楚,只有一半的六瓣旱金莲玉坠。 “剩下的呢?” 柳清妍将这一半放到他手里:“你按我说的做,我就把另一半给你。否则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另一半。” 小伙子想起头儿最近心神不宁的样子,心想这是讨好的好机会。 “说来听听。” 吴怀回去的时候,身边并未有柳清妍,凝香慌了,忙从堂上站起来,问他柳清妍的去向。 “他趁乱被贼人掳走了。” 第42章 坐牢 吴怀没好气的说,他第一次打没准备的仗,这次虽然将江贼打跑,立下大功,但他总觉得是江贼放水,侮辱他的。 凝香以为柳清妍只是去看看贼寇中有没有郑洋,派吴怀保护她,自己在后方守着。 此时她才明白柳清妍真正的想法,柳清妍定是发现没有郑洋,想办法趁乱故意被敌人抓走,不让自己去是怕自己阻止她! 哎呦,我的小姐哟,你能不能不这么胆大?我怎么和太子殿下交代。 江贼领地。 任谁都想不到,江贼的领地就是府衙隔壁的大院子。 对外和人打交道,便有免除怀疑的主人。 正常看来就是普通商户,其实是贼寇窝点。 柳清妍百分之百确定,这帮贼寇的首领定是郑洋。 当年在军中,郑洋就把“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用在防御隐藏中。 林家军那么多胜仗,离不开郑洋的隐蔽战术。 首领将她的半个玉坠带走,说去叫头儿过来见她。 他们刚刚商量好,他带她去见他们的头儿,她见到头儿把完整的玉坠给头儿,还要替他美言几句。 而他要假装被官府打败乱晃而逃,不准伤人。 出门打架,他哪次输过? 这次这位大人要保官家面子,竟然让他做逃兵? 这架打的真憋屈,小伙子心里暗暗腹诽。 柳清妍等在大堂,此时堂内就她一个人。 她闲着没事,开始观察周围的布局。 黑棕色檀木桌椅一套,桌子在正中的下首,下首两边分别布置三张椅子。 柱子附近布置兰花,好不雅致。 唯一违和的,怕是桌子后面那幅将军杀伐图,图的肃冷气息破坏房间的高雅布置。 “这个郑洋,学雅致还真是为难他了。” 柳清妍想想郑洋之前在军营的豪爽,再想想他浇花逗鸟的雅致样子,就有点想笑。 “头儿,在里面呢。” 屋外传来两人的对话,柳清妍返回座位,静静等着。 人影漫过门槛。柳清妍站起身,转身抱拳行礼:“在下刘英,请问……” 来人像铜钱圆圆的大眼睛,圆脑袋,娃娃脸,身着青蓝色劲装,身材挺拔,十七八岁的年纪。 不是郑洋! “你是……” 来人也有礼貌:“我是他们的头儿,据说大人这里有我要的东西,在下特此感谢。” 还很有礼貌。 她本以为看到的会是郑洋,结果给他一个措手不及,这是谁? “你是这里的当家?” “是,在下公伯义,这坠子的另一半,能还给我吗?” 公伯义将手中的一半坠子伸出来,示意她还给他。 这是柳清妍意料之外的,公伯义和这坠子有何关系。 “大人?” 公伯义见她不吭声,有些奇怪,不由出声叫她。 “哦……” 她自是不能轻易交出去,“当家的,这半枚玉坠,怕不是你的吧?” “哦?” 对方眼神一眯,“大人什么意思?” “哼。” 柳清妍将他手里的一半玉坠拿过来,翻来覆去打量。 “我说,我要还给的是这玉坠真正的主人,不是的话,在下恕不奉陪。” 柳清妍未看到,公伯义眼底越来越沉。 “大人是觉得,我这里是什么地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柳清妍嗤笑。 “哦?当家的认为,我既然来了,会怕死吗?” 柳清妍不确认对方到底是谁,不过既然当家的亲自接见,她知道这块坠子是很重要的。 只要她不交出这完整的坠子,她就不会死,哪怕她会受尽折磨。 想得到郑洋的消息,不付出点代价,怕是没那么容易得到。 公伯义一声令下,柳清妍被关至地牢中,绑在十字刑架上。 “刘英大人,如果你不说出剩下半枚坠子的下落,这沾了盐水的鞭子,我怕是会让你生不如死。” 公伯义摩挲手中的鞭子,一边将它解开,甩在地上,正好到柳清妍脚底。 柳清妍摇摇头。 “在下也没说不给,只是要给这坠子真正的主人,如果见不到本人,恕在下不能给。” “可这坠子的主人就是我。” 柳清妍上下打量他,见他稚嫩的脸庞,半晌,说出:“小孩子,你还承受不住这枚坠子的重量,定然不是你的。” 公伯义这么在意这枚坠子,她不由认为,他也可能是秦国安的人。 用这坠子想办法引郑洋现身,毕竟郑洋是当年林家的得力麾下,背后好布局更大的阴谋,比如利用林家和太子的渊源给太子布局。 秦国安联合当地江贼,要除掉她这个太子妃,毕竟尹翊已经开始拔宦官的根基,那么秦国安只能想办法除掉她,破了东宫和宰相的联盟。 太子妃死于江贼,宰相和东宫不可能将罪责归咎于秦国安身上。 当然,这些都只是可能性,也可能郑洋藏得太深,不想被发现。 她现在只能赌。 公伯义将她嘴头这么硬,不再客气。 “啪——” 一鞭子下去,柳清妍左肩瞬间多了一道血痕。 疼,想被剥了一层皮的疼,因为鞭子参合了盐水,疼痛丝丝渗入皮肉,痛感只增不减。 公伯义见她没有丝毫开口的迹象,继续用刑。 “啪——啪——啪——” 鞭子越抽越使劲,公伯义用刑时的狠厉,和他乖巧可爱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柳清妍眼前越来越黑,身上的疼痛越来越麻木,耳边的鞭子声越来越低。 昏死过去前,她不由腹诽,这柳清妍身子骨真弱,这么快就受不住了,她是林云英的时候,身受重伤照样杀敌不误。 “哗——” 黑暗中,额头一阵刺骨的冰凉传来,她的意识逐渐清明过来。 “这么快就昏死了?我还没上重刑呢。” 一个大男人身子这么弱,公伯义嗤之以鼻。 柳清妍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天生身子骨弱,你下手清点,否则我这个唯一知情人死了,你再也找不到另一枚坠子的下落。” 声音虚弱,平静冷清,字字让人知道,她说的不是假话。 公伯义见她面色发红,上去一探。 发烧了! 第43章 到底是谁 没见过这么弱的人,今天不能再用刑了。 “将她扔至水牢中去。” 水牢中的水虽凉,有降温作用,确是盐水。 水正好到她的肩头,所有的伤口都无一例外泡在盐水里。 这刑罚,怕是换成一般人,早就受不住了吧。 两个时辰后,水位下降至她的腰下,柳清妍觉得身子突然重了,离开水的不适感,让她渐渐转醒。 “刘大人,还不说吗?如若说了,哪里用受这些苦楚?” 公伯义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见她转醒,开口:“刘大人?想好了吗?” “坠子的主人不来见我,我不会说的。”柳清妍吐掉嘴里的盐水,气喘吁吁。 “嘴硬!” 此时,水位继续上来,这次直接没过脖子,没过下颚,柳清妍只能垫着脚尖,才不会被呛吐。 柳清妍没有再搭理他,公伯义想感到无趣,看你能撑到什么时候,便出去了。 一个时辰之后,柳清妍从昏迷中清醒,这才总算是在一间干净的牢房之中。 她躺着的不远处,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纸和笔。 一名送饭的小厮过来,将米饭从栏中送进来:“刘大人,我们当家说了,您这身子骨再折腾下去怕是要断气了。桌上纸笔,大人什么时候想写,就把那一半玉坠的下落写下来。” “当然,您要是一直不写,我们当家每天都会重复之前的经历,您快死了,找大夫给您救治好,再折磨您,一定不会让您死掉。” “好。”柳清妍答应的很爽快。 小厮以为她同意了,没想到一连几天没有动笔,公伯义按照之前的流程将她折磨了一番,再度扔回大牢时,她的脸色比之前更加惨白。 “走吧。” 将她带进来的起身起身准备走时,腰间腰带上面的金属装饰勾住柳清妍束发的发口。 近几日的折磨,她束起的发髻早就不牢靠,有东西一勾,就散了。 黑发如瀑,散在一旁,她躺在发中,面色苍白,身上血迹斑斑,有种说不出的清冷感。 公伯义看到这一幕,感觉这么多天的不对劲终于有些眉目。 柳清妍女扮男装,为五官更加硬朗,为加深轮廓特地化的胭脂早就被水冲掉,露出本就流畅精致的脸。 他凑近观察,耳垂有耳洞,没有喉结,加上比一般男子瘦小的身板以及说话的声音。 她是女的! “当家的,这这这,她好像是女的。”勾掉她头发的小厮有点惊讶。 “我不瞎。” 小厮被怼了一句,不敢再说话,心里却暗叫不妙。 他们几个连续几天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传出去还怎么混江湖? 在场的两位小厮偷偷看公伯义的脸色。 很明显,他也想到同样的事情,脸色不好。 “你们不要声张,先出去吧。” 小厮们听到吩咐,逃也似的离开。 公伯义行走江湖多年,洞察力自是比旁人敏锐些。 一开始就觉得这个刘英很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他将牢门锁住,在狱卒喝酒的桌前坐着,边喝酒边观察躺在地上的林云英。 这女子有些眼熟。 他仔细想想,忽然想起来,前些日子官府张贴布告搜捕的其中一位不就是她吗? 她怎么是官府中人? 如果她是那边派来的人,这也太废物了吧。 此时正值丑时,月光透过天窗洒进来,倾倒柳清妍的一生,将她苍白的小脸照的发光,远看过去,仿若沉睡的女仙,眉目间的倔强搭配自身散发的虚弱,更添了一丝我见犹怜的清冷感。 这事情没那么简单。 柳清妍感觉自己睡了很久,再醒来,已经第二天了。 坐起身子时,头发被挂在草垛上,很疼。 “头发怎么散了?”她无暇顾及头发,边解和草垛结起来的结,边琢磨。 她还是要赌一把。 她起身研墨,习惯拿笔的左手,迟疑片刻,将笔换在了右手。 在纸上写下两个字,折起来。 “刘大人,你醒了,你最好……”公伯义喂完马,就来牢里找她要线索。 “我已经写好了。”柳清妍打断他,将手上纸装入信封中。 “什么……”态度转变这么大,公伯义有点反应不过来。 “我已经写好了,”柳清妍起身,将信封透过牢栏递给他。 “当家的,玉坠就在这里,这个地方是当初给我你手中那一半玉坠的人告诉我,另一半就在此地。此人说如果是玉坠的主人看到,就会明白。” 公伯义没有接过,一脸怀疑地看着她。。 她看出他心里所想,轻笑:“一份信而已,我还能要了你们的命,你只管拿着这份信给玉坠真正的主人,他若看不懂,我也没办法,给我一半玉坠的人是这么告诉我的。况且……” 她顿了顿,继续:“我也犯不着把命留在这里,你们要线索,我便给了,我就在这里,玉坠的主人若觉得我骗了他,我随时等候发落。” 公伯义这才接过。 “等着。”他这次没有否认这块玉坠不是他的。 一切交给天意吧,希望如她所愿,这个公伯义不是秦国安的人。 一刻,两刻,三刻…… 柳清妍希望老天爷这次帮帮她,尹翊现在得不到她的消息,她和凝香随时都有危险,如果这次赌对了,她的局势不至于这么被动。 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看向门边。 狱卒送来的早饭一口没动,逐渐变凉,换成午饭。 柳清妍见自己的伤如此严重,虽没胃口但也要勉吃一点。 将头发随意扎起来,拿起碗筷,背门而坐,正要用饭。 一阵焦急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大牢大门的开锁声后,率先迈入这座牢房的脚步声,沉稳刚健,她太熟悉不过,终究没让她失望。 柳清妍长舒一口气,她赌赢了。 “您是……” 熟悉的声音。 对方放慢脚步,似是不敢相信, 柳清妍站起身,转身抬眸。 “郑大哥,许久未见啊。” 郑洋深吸一口气,周围寂静之极。 声音较弱,却有骇人气势。 耀眼光线射进天窗,牢里的人虽身影单薄,脊梁却笔直刚硬,一身风骨灼灼其华。 脸虽陌生,眼神却锋利明丽,眉间自信肆意,这世间除了她,不会再有第二人。 郑洋全身宛如触及雷电,发麻发蒙,一股暖流由胸腔涌至眼眶,化作热泪留下,膝盖发软,重重跪在地下。 “将……将军,是您吗?” “郑大哥,你可太有出息了,云中一别,没想到有一天居然能被你关进大牢……” 现场还有外人,柳清妍知他激动,冲他挤挤眼睛。 “是……是云中一别……” 郑洋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像断了线的珠子。 信上,是柳清妍用自己林云英的笔迹,写下两个字——云中。 当年,她战死平城。 大战前一晚,郑洋嫌弃平城又冷又干燥,是个鬼地方。 她安慰郑洋,平城还有另一个很别致的名字,叫“云中”,他们只顾着打仗,无心观看风景,等胜利了,必须好好领略这云中之城的美景。 郑洋本就对“雅致”心向往之,一听平城有这么雅致的名字,瞬间也没那么讨厌这里了。 柳清妍自己的时代也有一个地方叫平城,别名就是“云中”。 她只告诉了郑洋。 公伯义虽不知道其中缘由,但眼前这个人,定不简单。 早上,公伯义收到那封信,思前想后,还是决定违背郑洋“没有天塌下来的大事不准打扰他”的天规,跑去找他。 毕竟,他实在喜欢那块六瓣旱金莲,他从小就听过林云英的威名,心中对她崇敬的不得了,舅舅的这枚玉坠居然出自她手,他怎么不惦记? 软磨硬泡半年,郑洋都不答应,后来趁其不备偷出来,想戴几天过过瘾,之后悄悄还回去。 结果那次出去劫船,不小心弄丢了,好一通着急,找了很多地方都没有,那日手下带回来一瓣,虽有些心疼,但坏了总比丢了强。 郑洋不在城内,是在城郊的一座庄子中。 他去找郑洋的时候,郑洋正在看话本子——《异人奇闻》,正翻阅“借尸还魂”那一章回。 “臭小子,偷了我的东西,该换回来了吧?”郑洋眼皮都没抬,一手拿书,一手拿个精致的小茶壶,不是滴嘬一口,好不惬意。 公伯义踌躇半天,摸摸怀中的信封,心一横:“舅舅……我把玉坠丢了……” 第44章 河道修缮款 “嗯?” “你说什么?” 郑洋不淡定了,手里的话本子掉地,气的站起来,正要扑上去撕了这个不孝的外甥。 “我我……我找到了……这个这个……”公伯义急忙把怀中的半枚玉坠拿给他。 郑洋一看,更气了:“坏了?另外半枚呢?丢了?” 郑洋捧着手里的半枚玉坠,双手直抖,心疼地一直“哎呦”地叫唤。 “你个死小子!我今天一定要弄死你个兔崽子!” 这个东西他特别宝贝,都不舍得拿出来。 郑洋拿起手上的小水壶,就要往他身上砸,公伯义忙拿出那封信挡在眼前。 “舅舅,这是那半枚的下落,她说玉坠真正的主人一看信便知。” "那你不早说,死小子,你等着……这是什么?" 一边说一边骂骂咧咧打开信封。 郑洋以为公伯义找来一个糊弄人的玩意儿,在看到信的内容时,瞳孔震动,手上握信的手越来越使劲,指尖都开始泛白。 “写信的人呢?我问你写信的人呢?” 郑洋看见,早已看透尘世开始向往桃花源的舅舅,眼眶泛红,眼角湿润,是他很少见过的失态。 “在……在牢里,我怕他是宰相的细作,就抓到牢里去了……” “牢里,你这个死小子……快,带我去见他……” 郑洋狠狠踹了自家外甥一脚,抓起他边踹边往门那边轰。 路上,郑洋得空看了一眼那封信,只有两个字——云中。 他不知道这两个字的奥秘在哪里? 总之,他舅舅很看重这个女子,他甚至都怀疑,这女子不会是舅舅沦落在外的私生女吧? 柳清妍被郑洋安排在自己别院中,请大夫好生医治。 柳清妍喝药睡了一下午,晚上才有点精神。 “小姐,你吓死我了!” 凝香得到郑洋的消息,秘密跑出来见她。 这次,她戴了面具,毕竟她的本来面目,越少人知道越好。 柳清妍安慰似的拍拍她的手:“走,带我去转转。” 郑洋这别院,一看就是精心布置了的,鲜花种植种类不同,摆放各有讲究。 前厅和后院之间隔了个小花园,小桥假山应有尽有,时常有蝴蝶飞来。 “……事情就是这样的……” 二人边散步边谈论最近发生的事情,凝香越听,神色越凝重,听到后来直接跳脚。 “小姐,这个公伯义在哪里,我非要揍他几圈给你出气。” 柳清妍安慰似的,捏捏她的小脸:“可以理解他,他带郑洋那么忠心,见我知晓这块玉坠好多事情,自是提高警觉,害怕我是宰相派来针对郑洋的。” “那他也不能不分青红皂白就滥用私刑吧?”凝香并不买账。 “这些年,宰相一直在找郑洋,江贼用兵如神,宰相那么狡猾,多少会怀疑。 早些年宰相见过郑洋腰间的坠子,公伯义怕这坠子被宰相无意得到,用来引郑洋出来。若是郑洋真的被引出来,那郑洋就是和朝廷做对,宰相和陛下定会认为郑洋是林家的残余势力,会给郑洋引来大祸。” 柳清妍正安慰凝香,路过祠堂,里面跪着一个人,正在打蚊子,正是刚刚凝香要揍的公伯义。 柳清妍看了一眼,当作没看见,戴着凝香往前厅去。。 “小姐,你方才帮公伯义说话,我还以为你会帮公伯义求情呢,不求情也进去看看他,给他送点吃食什么的。” “凭什么?虽然他没错,但他毕竟给我苦头吃了,我又不是王母娘娘,哪里那么大度?” “也对。” 凝香朝祠堂的方向挥了挥拳头,很是愤懑。 郑洋正在前厅处理事情,都没意识到有人进来。 “郑洋大当家,你终于实现你心中所愿了。”柳清妍边进门边朗声道,“我可是记得你说,等你不打仗了,要和太子一样雅致,你做的不错啊。” 郑洋一听来人是谁,忙迎上来:“将军,你怎么不继续休息,大老远过来做什么?” 柳清妍伸出手,将剩下的半枚玉坠递给他。 “喏,别再丢了,你要是嫌弃破了,我找时间给你重新刻一块。” “不不不,这一块虽两瓣,但它经历很多事情,越发有意义了,末将不嫌弃。挺好,呵呵,挺好。” 这么多年,郑洋都没变,还是如此爽朗。 郑洋屏退下人,详细谈起来这几年的境况。 林云英死后,朝廷开始裁撤军队,意在害怕林家功高盖主,将林家军逐渐分散编入其它军队。 后来林家被灭,林家军也不复存在。 郑洋分至新的军队的将领是宰相的人,他们很讨厌对林家忠心不二的将领,处处排挤郑洋,郑洋很无奈,想辞官辞不了,干脆偷跑了。 郑洋流落到沧江附近,碰到歹人欺负弱小,他出手相救。 意识到自己可以继续传承林家风骨,守护百姓。因为为人正直豪爽,逐渐有人跟随,发展出自己的一小股势力。 昌陵虽然富庶,但贫富差距大,奸人相护,贫苦百姓真的日子越来越难,他们不定时截取达官显贵的货物接济穷苦百姓。 因为将一身兵法运用地惟妙惟肖,神出鬼没,官兵实在是头疼。 “将军,这就是这些年我经历的事情,一切稳定后,我尽量不管事,历练历练我那外甥,我现在自己就住在这里,海上做点小买卖,养活兄弟们。” “用抢的达官显贵那些东西?” “那些啊,”郑洋怕她误会,忙解释,“将军放心,我们都分给附近的贫苦百姓,有时接济一下其他地方的灾民,当初我们还接济过钏州,杯水车薪,贼民太多,救不过来啊。” 劫富济贫倒是被他玩的明明白白。 “以后不要将军将军叫了,林云英已死,我现在是柳清妍,以后我们兄妹相称吧,郑大哥。” “好,清妍妹子,你是如何变成现在这样的?” 这可有点为难她了,郑洋不似师父那么聪明,怎么解释呢? “借尸还魂?听过吗,和那个差不多。” “借尸还魂?” 郑洋感到后背一阵发凉,白天看这个章回的那种不适感又从脚底漫上来。 柳清妍见他脸色发白,只好尽可能白话解释半天,郑洋脸色缓和下来,她才喝了一口水。 修养几天,郑洋将家中各种灵丹妙药找出来,柳清妍很快没有大碍,随凝香回太守府衙。 吴怀见柳清妍好好地回来,本来直面她走着,忙转了头,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柳清妍觉得甚是有趣,故意快走几步堵了他的路。 吴怀走到哪里,柳清妍堵到哪里。 “刘兄,还望刘兄快些让路,吴某还有要是,耽误不得。” 柳清妍不再逗他,笑了笑给他让开了。 最近吴怀态度有了明显改变,因为自己把刘英弄丢,心里着实很愧疚。 要不是谢大人在河间找到她,他定是要愧疚一辈子。 最近对柳清妍知无不言,颇有耐心。 来昌陵的心事已了,柳清妍和凝香的局势也不至于孤立无援。 一边想办法联系尹翊,一边要解决剩下的事情。 凝香很头疼,这当官太不好当了,她就是个假冒的,要做这么多事情。 昌陵太守连续被杀的事情一点眉目都没有,又要查引沧州水倒钏州的河道为何只开了头,却在无进展,天哪,谁来救救她。 柳清妍从郑洋处得知,最开始有修河道时,就招过很多河工,但都是外地来的。 官方给的说法是,昌陵百姓不缺吃穿,把养家糊口的机会多让给周围环境艰苦的人。 起初,天天能看到大量的河工过来修河,后来逐渐越来越少,再后来就没了。 官府说河工不听话,陛下龙颜大怒,遣散河工,让他们另谋高就去了。 “吴大人,有没有河工的名册?” 凝香叫来吴怀,四年前准备修河,是他代理管事。 “有,稍后我找给二位。” “吴大人,这河修的好好的,后来为什么不修了?” 刘英将一份账本抵到他面前:“上面记载,连续四年,每年修河的银子朝廷都拨下来,但这河道迟迟不见修好,到底怎么回事?” 第45章 隆山行 吴怀见她俩这架势,知道今天不给出一个说法,他怕是说不过去了。 “两位大人,”他分别给每人行了礼,“河道修缮期间,是我代为管辖,但河道修缮都有相应的河道监管理,由工部直接管辖,和我们地方官员没有半分关系。” 典型的推卸责任。 柳清妍无法反驳,河道修理实是工部直接派人成立,负责各地的河道修缮。 外来人务工,哪怕是修河,当地官员不可能完全不挂钩。 吴怀的名册送过来,里面记载的还算详细,姓名,家中人员几口,家住哪里。 “小姐,这些名册并没有什么问题,为什么好好的人会失踪?” 柳清妍摇摇头,她也不知:“不过这些人肯定没有死,应该还在当地的某一处。” 按道理这么多人,还是身强力壮的大汉,不可能平白无故消失。 如果真像他们说的,大量河道工都遣散,沿途应该会有人见过离开的河工。 她和凝香沿途走来,很关注修河的事,没听过有人看见河工离开。 那就只能证明,这些河工根本没有离开,依然昌陵的一个地方。 这些人都是官方征集修河的河工,都是登记在册要在户部存档的,不可能全部杀掉。 更何况,也没有杀他们的理由,平白无故杀登记在在册的人,那不是给自己埋雷么? 所以,这些人到底在哪里? 工部年年都在和朝中申请拨款,河道没有修成,钱去哪里了? 深夜,凝香蹑手蹑脚观察四周没人,将院中一堵墙的一块砖抽起,往里塞了一个纸条。 恢复原状,拍拍手,这才没事似的离开。 “传过去了?” 灯下。 柳清妍正在看河工的名册,眼皮都没抬。 “传过去了。” 凝香将明日要用的公文准备好,边忙碌边抬眼看柳清妍的神情,思考要不要问那个问题。 “问吧,看你憋了好久了。” 柳清妍像是发现她要问,手上翻页的手都没停。 “小姐,你为什么可以告诉郑洋真相,不能告诉太子殿下? 你好好和殿下说,他肯定会理解你为什么是现在这个样子的?” 柳清妍的手顿住,这才将头从名册中抬起。 “倘若他知道我是我,你觉得,他还会放任太后把我带到九目山吗?” “不会,殿下知你的性子,子嗣的事情一定听你的。” 凝香仔细想了想,很肯定地回答。 “还子嗣?更不可能了,我们又不是那种关系。 倘若他知道我是谁,我现在没有武功,带着你一人在外这么久,他还会踏实在朝中处理事务?” “不会,殿下一定很担心。” “倘若他知道我是谁,我这个宰相之女的身份,他会不会物尽其用?” “不会,他不会让你置身险地。” “所以,他不能知道。而且,就像我之前说的,尹翊亲手葬了林云英,恨柳家入骨,他不会真正信任柳清妍的话,尤其接受不了对手之女说林云英的是非。” “好了,这种念头打消吧。” 柳清妍重新将头埋入名册中。 后面的路越来越艰难,尹翊坚决不能知道,她要他登上那个位置,做他应该做的事情。 凝香看自己小姐忙碌的身影,她被说服了,没错,殿下心神不能乱。 殿下,不会信任柳清妍。 最近,谢玉轩天天命人搜山,必须搜仔细,将所见所闻记下来,呈报上来,下面的人怨声载道。 这天,柳清妍正站在昌陵的最高处——苍月楼,她环视阁楼一圈,在手上的书本写写画画。 凝香将下面人报上来的搜山结果呈上来,一股脑都端上来。 “小姐,这昌陵范围内共有十座山,这是十座山的搜寻结果。” “你要这些干什么?” 公伯义奉舅舅的命令,最近配合她俩查河工的下落,要做到随叫随到。 这不,他刚刚练完功,就被叫来了。 “你来的正好,看一下这个,”柳清妍将凝香报上来的递给他。 “这是昌陵十座山的搜寻结果,你招呼你手下对昌陵这十座山熟悉的兄弟,仔细看看,上面哪里的描述和其中不符合。” “还有,”柳清妍将他拉倒她站的位置,眼前正好浮现出这十座山的山头,“你能告诉我,从这里看下去,这些山叫什么名字?” 公伯义本来最近的事情愧疚不已,一听他有用得到自己地方,毫不隐瞒,恨不得全告诉她自己所知道的。 “那个最高的叫白虎山,山势险峻,一般人上不去;最矮的山头是幽灵山,数很多……最后一座,中间那个 是隆山,里面经常有野兽出没,所以野兽居住的山洞很多……” “隆山?”柳清妍点起脚尖,前倾身子,想看的更真切一些,却没用。 身子没站稳,歪了一下。 公伯义虚扶一下,带她站稳,收回手。 见她认真的样子,甚是可爱。 “唉,你到底和我舅舅什么关系?他为什么看到你那么激动?” 公伯义早就和郑洋打听过,死老头子非说是救命恩人,他觉得不可信。 柳清妍早就料到他会问,已提前和公伯义串通好。 “救命恩人。”她按照串通好的说辞回答。 “是吗?我听舅舅第一眼见你,叫你‘将军’,什么意思?” 公伯明凑近她的眼睛,字音中充满质疑。 “我救他时,化名‘蒋俊’,他叫这个名字,也没问题吧。” 柳清妍没有任何犹豫卡顿,别人看来真的在说发生过事情。 “真的?” 柳清妍一笑,本来眸下垂,目光在手上的画册中,倏地抬起头,身体前倾:“当家的,你在怀疑什么?如若不信,你可以好好问问你们大当家。” 柳清妍步步逼近,公伯义被她身上隐隐的气势逼得步步后退。 “好说好说,嘿嘿嘿……” 这人不好惹,公伯义再也不敢有其他质疑。 第二日,柳清妍听完公伯义连夜的调查,这十份结果中,只有隆山是最不详细的,甚至有些描述和山里本身的描述还不相符合。 所以,隆山是他们没有去查的。 “我们为什么来这里?打猎啊?” 公伯义一大早,陪柳清妍上了隆山。 柳清妍摇头,事已至此,她只能和他说实话:“一会儿,我们可能会看到很严重的事情。” “嗯?”公伯义被她的严肃吓到了。 “河道已经停修,朝廷却还一直在拨银子,河工们全体不见了,都没人见过他们离开,那只能证明,歹人用管家的银子,让河工在干不能公之于众的事情。” “你是说,他们就在隆山?” “是,你那边筛选出,隆山搜寻是最不符合实际的,就证明他们进不去,隆山绝对在做秘密的事情。 我查了登记的名册,经确认,这些河工都是外地来的,为什么选择外地的?因为外地务工的人,常年不在家也不惹人怀疑,死在外面也是常事。” 公伯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表情认真起来:“此次行动,这么危险?” “嗯。”柳清妍没有否认,“你可以选择退出,我自己去。我没有让凝香跟着,就是确保有人能把消息送回京都,现在我和京都消息已经切断,凝香必须活着。” 公伯义一听这话,这真是看扁他了:“我不答应,我答应舅舅,要保护好你。” 柳清妍无奈:“行,一会儿进去之后,你听我指挥。” 隆山据说野兽很多,但他们一路上来,很少遇到。 柳清妍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她的猜测没有错,这山上果然有古怪。 他们边走,边观察,果然发现了人的脚印。 沿着脚印,众人寻到一处山洞前。 “有人来了,快躲起来!”柳清妍见有人出来,忙指挥大家。 第46章 河工线索 山洞果然出来一队人马,看起来训练有素,应该是刚刚轮岗的人,出来后,一直守在门口。 天色快暗了,柳清妍想要趁着天黑,找机会摸进去查探一下。 据观测,他们每一个时辰轮一班岗,快换岗时,上一批岗的人疲累,会松懈一些。 山下的凝香握紧拳头,不断双手合十乞求上苍,保佑自家小姐平安。 她本是要跟着去的,但这次太危险,万一出了事,必须要有人回京都报消息,郑洋是江贼,也是出逃的将领,是朝廷的眼中钉肉中刺,太冒险。 凝香正不知如何是好,怎么都觉得不妥,戴上面具,准备去找郑洋继续商议一下。 忽然,她的房门被轻叩。 “谁啊?你……” 本来紧绷的心情,在看到来人后,让她终于舒了一口气。 隆山上,几人等着,直到丑时,他们终于找到机会,一换岗,就放迷烟,将他们迷晕。 因为刚刚换岗,所以不用担心有人出来发现。 柳清妍和公伯义蒙着脸,带了几个手脚灵活的进去,其他几个留在外面守着。 洞有些深,隔音效果很强,外面完全听不见里面在干什么。 不敢点火,摸黑走了一会儿,逐渐听到打铁的声音,越进去,越清晰。 柳清妍眉头微蹙,预料到什么。 进到里面去,里头灯火通明,好多汉子没穿上衣,一个个大汗淋漓,在火光中打磨、制造兵器。 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味和烧铁的味道。 公伯义被眼前这一幕镇住了,柳清妍果然没说错,私自建立武器坊制造武器,这可是绝等大秘密! 柳清妍怀疑河工在这里,现在他确定,这些就是消失的河工。 四年前他还没当家,每天很无聊。听说修河,他没见过,很好奇,就跑去看修河,看过一段时间。 里面铸兵器的,有他见过的几个熟面孔。 因此,他确定,这里都是那些消失的河工。 他看柳清妍的表情,想必她也确定了。 事情调查清楚,他们赶紧离开。 “你们是什么人?有人传进来了!” 结果刚刚走到洞口,因为天上忽然下雨,雨水浇到门口守卫的脸上,他们感受到凉意,提前苏醒了。 顷刻间,四周冒出人来。 原来,周遭站岗的人并不少,刚刚他们药倒的,只是一个洞口的守卫。 毫不意外,两队人马厮打起来。 “你快走,你没有武功,你先跑,我们稍后就去找你。” 柳清妍清楚自己目前就是个累赘,赶紧趁乱在他们的掩护下先撤。 本就对这里不熟,柳清妍拼命原路返回,但毕竟天色暗沉,还是迷了路。 公伯义等人下山时,凝香正带人等在山下。 “小姐呢?” 公伯义暗叫不好,上山比下山慢很多,此时再去,怕是赶不及了。 柳清妍都不知道自己具体在哪里,周围安静至极,雨虽不算大,但打在树叶上的声音在夜里分外清晰。 因为下雨,山路湿滑,她没注意,脚踩到软泥,一个不小心滑下去,崴到脚了。 “柳清妍这具身体,真是矫情!”她疼的龇牙咧嘴。 有风吹来,树枝被吹得刷刷作响,在深夜中宛如女人梳头的声音,阴森恐怖。 周围一个人都没有,柳清妍不敢轻举妄动,想着天快亮了,等天亮再下山。 “那边那边,他们不一定熟悉山路,说不定还没有跑走。” 不远处,有火把和人的声音。 是对方的人! 眼看越来越近,柳清妍咬着牙,撑着站起来,看看往哪里走。 他们既然追出来,证明公伯义等人已经逃走,等他们下山发现自己还没下去,定然会上来救她。 她要撑到他们赶来前。 “嗖——” 一只箭矢射来,正中她的右胸前。 “妈的,终于找到你了啊。” 话音刚落,围上来一群拿着火把的人。 为首的那人松了口气,往地上啐了一口:“呸,大晚上的,都不让爷爷睡个好觉。” 说罢,一把揪起她:“说,你的同伙呢?” 柳清妍挣扎不开,忍着脚和箭伤的疼,强装镇定:“我伤口疼,你凑近点我告诉你,我没力气了。” 头目量她受伤也玩不出什么花样,上前凑近。 “你说。” “……”柳清妍说了几个字。 “你再大声点。” “……”柳清妍又说了一遍。 “你他妈的就不能大声点?”对方不耐烦了。 忽然,他觉得脖子处被什么东西抵住。 柳清妍刚刚趁他不注意,顺了他身侧的匕首。 此刻,柳清妍就用他的匕首,在他身侧抵着他。 “别动,再动谁也活不了,让他们退后!” “你……你冷静啊,都退后!” 头目慌忙点点头,招呼下属退后。 呼吸越来越困难,柳清妍的额角渗出大滴大滴的汗。 公伯义怎么还没到,她快撑不住了。 手的动作幅度方才有些大,扯到伤口,现在握匕首的手在微微颤抖。 头目发现她此时被伤口疼痛折磨的不清,冲手下使眼色,手下会意,悄悄走到她身后。 柳清妍精力被严重分散,丝毫没注意到身后的危险, 身后的人对准时机,双手举刀,就要砍下去。 千钧一发之际,两支飞箭射来,直中身后之人的命脉。 “噗通——”身后之人倒地,柳清妍才惊觉身后有人。 头目正要趁此机会宫攻击柳清妍,忽然感觉身前落下一人,还没反应过来已被踹到,正要坐起,就被几个官兵用到抵住,吓得一动不敢动。 “清妍……” 尹翊带人宛若天神,从天而降。 “尹翊!” 生死关头,她脱口而出喊他的名字,不是“殿下”。 尹翊一把拖住她要倒下的身子,并未察觉她的称呼有何不对。 “救……把河工救出来……快……” 今日河工的踪迹被暴露,迟一点可能就性命不保。 说罢,她再也支持不住,晕死过去。 昏昏沉沉中,柳清妍听到耳边很是吵闹,眼皮很重,费劲才能睁开。 模模糊糊,面前有个熟悉的人影。 柳清妍此时神智不是很清醒,她在身体极度虚弱的情形下,总是想亲近最有安全感的地方。 周身虚无,仿佛随时要飘走,控制不了自己的身子。 她要伸手抓住点什么,见面前有个模糊的影子,下意识伸手。 “别乱动!” 伸出去的右手被紧紧握住,一声清雅温润的声音传入耳中:“大夫要给你拔箭,你听话。” 是尹翊。 虽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声音,还有掌心的温度,足够让她安心。 “尹翊……对不起……尹翊……对不起……” 柳清妍喃喃自语,抱着她的尹翊听到了,眉头微皱。 “大夫,你拔箭吧。” 尹翊抱牢她,不让她乱动。 “等一下!” 第47章 受伤 “等一下!” 大夫正要解开柳清妍的里衣,尹翊出声阻止。 “不便之人,请出去。” 众人这才意识到,公伯义还在屋里。 公伯义紧张柳清妍的伤势,一时忘记自己接下来不便待下去,略显尴尬。 待公伯义退出去,房间里只剩下大夫,尹翊和凝香,尹翊才让大夫开始动手。 公伯义要走,但又放心不下。 万一舅舅问起来,他连柳清妍生死都没弄清,非又要跪祠堂。 他静静等在外面,听里面的动静。 “啊——” 箭头拔出,鲜血飞溅。 “小姐,小姐……” 柳清妍一阵惨叫,紧接着凝香的着急的呼喊。 终于听到大夫说:“暂时没事了,今晚轮流守夜,烧退下去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公伯义听到这话,才松了口气,转头准备回去,见郑洋等在那里。 “她没事了?” “嗯。”公伯义点点头,看见舅舅,心里莫名涌上一股委屈。 “那就好。” 郑洋一路上悬着的心这次放下,见自家外甥的脸色不对。 凝香刚刚给她报信,太子殿下到了,这小子最近没事就往这边跑,每次回来都笑嘻嘻的。 年龄摆在那里,他自是明白自己外甥怎么回事。 这怕是春心萌动了。 “舅舅,你怎么没告诉我,她已经成亲了?” 公伯义很委屈,怎么没有人告诉他她已经成亲了? 自己的亲舅舅都不告诉他。 公伯义赶到时,尹翊正抱着柳清妍,从山上下来。 他不认识,以为是遇到的侠士,说了句“我是他朋友,我来抱。” 结果被尹翊的手下拦住:“这是我们少夫人,我们少爷既然已来,自是不便麻烦外人。” 他当时宛若被雷所劈,惊在原地许久,才反应过来。 “臭小子,这天下的好女人多了去了,趁着还未陷得太深,赶紧悬崖勒马,里头那位,你碰不得。” 郑洋一把搂过自家外甥,一边安慰一边暗暗感叹,将军这魅力,无论在什么皮囊里面都抵不住啊。 臭小子,你看上了你最崇敬的林云英将军,眼光歹毒啊。 林云英是被伤口疼醒来的。 睁眼时,尹翊正坐在床边,单手撑着头小憩。 因为一整晚的劳累,身上的衣服有些皱,却依然盖不住他身上的气度。 柳清妍反正疼的动不了,索性躺着,好好欣赏起眼前的美色。 尹翊的五官线条流畅,不似一般男子粗狂,他样貌偏俊秀,高挺的鼻梁和凸起明显的眉骨给他增添些许坚毅,朱唇偏薄,白净的皮肤更是让他的气质清透。 嗯,果然是个美男子。 此时,凝香端着一盆水,轻手轻脚进来了。 尹翊睡得不沉,还是被惊醒了。 刚一睁眼,就见柳清妍直勾勾盯着他。 “嗯………多谢殿下照顾。”柳清妍感觉被抓包有些丢人,赶紧挑起话题。 “小姐,你终于醒了!” 凝香激动地跑到床边,泪眼婆娑。 尹翊怕她被碰到,左手下意识拦在她伤口处,见凝香趴到她的枕头边,这才将手放下。 “小姐,你知道么?你睡了一夜,还发高烧,吓死人了……” 凝香吧嗒吧嗒诉说着自己的担心,眼眶还因为熬夜有了很深的黑眼圈。 尹翊将她额头上的毛巾拿下来,摸了摸,又试了试自己额头温度。 “退烧了,没事了。你想吃什么?” 声音温润,仿佛是正常人家丈夫问妻子的口气。 “喝点粥吧。” “好,我去吩咐,你好好休息,凝香,喂你家小姐些温水。” 尹翊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关系的局面,简单吩咐几句就出去了,没有多待。 凝香终于逮住机会,赶紧告诉柳清妍:“小姐,你不知道你昨晚说了多少胡话,差点露馅……” 昨晚,柳清妍一直在昏迷中说:“尹翊,对不起,对不起……” 凝香怕尹翊多想,赶紧给皱起眉头的尹翊解释:“小姐觉得不该擅自给殿下你纳妾,干涉殿下你的生活,很是愧疚,嘿嘿嘿……” 夜中时,柳清妍在昏迷中背《兵法》,尹翊好生奇怪:“她平时还爱看兵法?” “没有,嘿嘿嘿……” 凝香一边打着哈哈,一边飞速运转大脑:“在柳家时,清颢少爷有这方面课业,不认识字,小姐常常读给他听,估计是那时候记下的。” 后半夜,柳清妍应该是梦到战场的场景,嘴里喊打喊杀,尹翊这次不等凝香解释,自己试图理解:“这是读的兵书太多,所以梦到了?” 凝香除了不停点头赞同,不知道还能怎么做。 临近天亮,柳清妍安静好一会儿,凝香以为终于她消停时,柳清妍眼角忽然滑下眼泪,嘴里喃喃道:“父亲,你认出我了,对吗?临死前,您认出我不是柳清妍,是吗?” 听到这话,本来刚刚喝了口水的凝香直接被呛到,全身汗毛竖起来,不敢看太子的表情。 “她说什么?她不是柳清妍?” 凝香觉得自己这段时间肯定减寿了,一晚上心情七上八下,一边担心自家小姐,一边还得应付太子,她好难。 “殿下,刚刚她是这么说的吗?我没听清啊,做梦说的话,没必要较真,您说是吧?” 尹翊认为有些道理,没有深究。 柳清妍边小口小口喝水,边听她讲。 虽然有些对不住凝香,但她真觉得有些好笑。 “吱——” 尹翊端着一个托盘推门进来,托盘上放着一碗粥和一些小菜。 “殿下,我来吧。” 凝香忙上前要接过,柳清妍现在吃饭有些不方便,自是需要人喂的。 “孤来,你把她扶起来。” 凝香不敢多言,将柳清妍轻轻扶起,让她靠在她身上。 柳清妍见他小心翼翼吹凉,仔细喂给她。 她疑惑地盯着他,张嘴,喝下他喂到她嘴边粥。 “殿下,河工他们?” “你放心,在他们被灭口之前,孤的人救下他们了,现在他们没事,河工被找到的消息还没有传到外界,你放心。” 到底是尹翊,做了她没来得及做的事情。 “殿下,您其实可以不用这个样子?臣妾一直清楚地记得臣妾的身份。” 尹翊没有说话,又吹好一勺,喂给她。 见她喝下,才道:“你既已加入东宫,照顾好你就是孤要做的事情。 这次也是孤的疏忽,让你受这么大的罪,是孤的错。还有,你不必太自责,你也只是做你身为太子妃该做的。” 原来尹翊把她睡梦中的道歉,以为是她因九目山之前的逾矩抱歉。 误会就误会吧,起码尹翊不会瞎想。 “殿下, 臣妾的消息被秦国安截住了,您是怎么知道臣妾有难的?” 第48章 你身边有暗卫 尹翊边喂她,边回答她的问题:“你去九母山,我怎么可能放心的下,在你身边安排了暗卫。 自从皇祖母回来后,你和暗卫的消息孤都没有接到,时间久了,孤肯定消息被劫获了。” “殿下,您在我身边安了暗卫?你不生我气了?” 柳清妍发现他话里的重点。 她以为尹翊生气,就不管她了。 自己真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之腹。 “咳……”尹翊有些不好意思,清了清嗓子。 “秦国安随时要破坏东宫和宰相府的联姻,你远离京都,身边没有暗卫怎么行。 秦国安安排不只一次刺杀,你身边只剩下一个活着的暗卫,他见你们冒充谢玉轩,料你们短期内不会有危险,他快马加鞭回京都给我报的信。” 凝香头皮发麻,有些后怕,原来置身于这个权利的旋涡中,处处都是危机。 “至于怎么及时赶去隆山的?”尹翊看向凝香。 凝香会意:“小姐,殿下来了先过来找到我,然后我告诉他你在哪里。” 原来如此,尹翊不愧是君子,真的是把丈夫的职责做的很到位了。 “你怎么确认是秦国安劫获的消息?” 凝香刚刚听她说秦国安劫获,很好奇。 “有能力劫获东宫消息,敢劫获东宫消息的,只有皇帝,宰相和秦国安了。 陛下肯定不可能,宰相现在和东宫是一条船的,不可能干这种事,只有秦国安了。 昌陵是他的聚宝盆,他自然是盯紧些。” 尹翊继续给她喂粥,像是想起什么:“那个公伯义,是什么人?” “额……” 柳清妍有些难开口,怎么说呢? 郑洋的事情,不是不可以和尹翊说,有些东西得先和郑洋串通一下,比如说她怎么和郑洋认识的。 “嗯?”尹翊见她走神,出声提醒她。 “哦,那是臣妾来这里认识的朋友,等我有些精神,详细和殿下说说。” 说罢,直说自己伤口疼,想要休息。 尹翊知她虚弱,想以后再问也不迟,便也没继续,嘱咐凝香几句,便收回好碗出去了。 凝香被感动了,她就说怎么路上没遇上杀手,记得小姐嫁入东宫前还被秦国安刺杀过一回,这次这么好的机会居然没遇上。 原来是太子殿下安排的。 “小姐,殿下对你可真好,昨夜照顾你一夜呢。” 凝香甚至有个大胆的想法:“小姐,你说殿下会不会爱上现在的你啊?” “你瞎说什么!”柳清妍语气很肯定,很坚决,“你刚刚没有注意到么?他看我的眼神,无奈又疏离,温和却无情。” “那他还为你的安全做这么多?” “我早就说过,尹翊明白柳清妍只是无辜的利益牺牲品,他会尽到他身为丈夫的责任。 尽管我在这个柳清妍有些出乎他意料,却也只是多了欣赏,对于柳清妍的可能,在他亲手葬了林云英,我变成柳家女儿时,就全部被扼杀。” 凝香回忆太子每次看小姐的眼神,好像是那么回事,唉,小姐啊,我有时候真希望,你别总是那么清醒。 “今晚,找机会找郑洋过来,我有事和他商量。” 尹翊到了昌陵,暂时未暴露身份,手下人都乔装成其他身份,隐藏在暗处。 他觉察到不对时,就和皇帝请了秘旨,明面上奉皇命去巡视其他地方,实际上来了昌陵。 朝堂之中有宰相打掩护,秦国安并未怀疑。 为不打草惊蛇,凝香回了府衙继续当她的“谢玉轩”,尹翊照顾柳清妍。 深夜,柳清妍熟睡后,尹翊便在一旁看起公文。 封平过来时,已经二更了。 “怎么样?” “殿下,白日我们放出了风声, 刚刚有人回禀,已经有人前往隆山了,封铠已带人跟去了。” 封平一五一十,悄声禀报。 尹翊的目光还在书上,点点头:“抓活口,活人才对我们有用。” “对了,那群河工怎么说?”尹翊将手中的文书翻了一页,仍然没有看封平。 “嗯……不太顺利。” “嗯?”尹翊蹙眉,扭头看向封平,“怎么说?” “河工说,他们是自愿的,不是被强迫呆在那里做伙计的。” “不是强迫?” 这事就有点奇怪了,河工本就是修河,怎么会去心甘情愿去私自铸造武器?他们不怕祸及家人吗? 这其中有什么缘由? 今夜,月亮无踪,没有月光照亮,整座隆山伸手不见五指,暗的压抑。 一群蒙面的人拿着火把,直接朝着隆山私铸兵器的洞穴而去。 “大人,里面静悄悄,什么人都没有。”现行进去探测的人发现怪异,慌里慌张地跑出来。 为首的人顿觉不妙:“不好,中计了。” 可惜已经晚了,他们刚一转身子,就被一群训练有素的男子围起来。 为首的人挥手,手下做出备战的架势。 围着他们的人突然散开一处,走进来一高挺的男子。 “吴大人,我乃东宫禁卫军右统领封铠,今日之事你们已落入殿下的计划中,却你们束手就擒。” 吴怀见来人认出了他,摘下面罩,拱手:“封统领,我等回去也没有活路,私铸武器是重罪,我们唯有拼死杀出一条血路。” 封铠像是料到这些亡命之徒没那么好收拾,不意外地笑了笑:“是吗?” 吴怀见他的笑意味深长,顿时有不好的预感。 只见封铠的手下立马左手捂住口鼻,右手扬起一把粉末。 吴怀等人来不及反应,就被药倒,吴怀临昏迷时,用最后的神智说了两个字。 “卑……鄙。” 正义之士从不屑于用迷药,更不屑与偷袭,更别说这用迷药和偷袭两用的还是太子,吴怀着实没想到。 “带走。” 他招呼下面人做事,自己走到吴怀的身侧,拍拍他的脸。 “卑鄙吗?殿下说了,面对随时可能不要命的人,非常手段不叫卑鄙,叫睿智!” 与此同时,太守府衙。 府衙门前出来一人,此人左顾右盼,见周围没人,这才将手中的信鸽扔出去。 他放心一笑,转身回了太守府衙。 此时,角落还站着另外一个人影,他手里正是刚刚那个信鸽。 翌日,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正好照到柳清妍床头旁的兰花上。 柳清妍一夜好眠,刚转醒,就见到遇到阳光开花的兰花。 它宛若新生,缓缓绽放,明丽灿烂。 尹翊过来,见她精神头不错,命人把早饭端上来,陪她一起吃。 尹翊边吃,边和她说昨晚的事,柳清妍细细听着。 尹翊虽然讲的没有多么丰富多彩,但胜在声音谦和温润,让人有想听下去的欲望。 “所以殿下现在比较愁的是,河工对于自己私铸武器的事情,认定是自己自愿的,而且和吴怀没关系。” “对,证词不符,无法定罪。” 尹翊见她喝完,又替她盛了一碗粥,继续道:“你主意多,有没有什么好点子。” 柳清妍边想边夹小菜放入碗中,正要入口,意识到什么,叫小菜中的葱花挑出来,继续吃。 “你不爱吃葱?” 尹翊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就让她脑子爆炸,瞬间回神:“没……没有啊。” 林云英不爱吃葱! 怕尹翊不信,赶紧解释:“臣妾有伤,不方便吃一些刺激性的东西。” 尹翊了然:“没事,孤想到了。这是熟的,不碍事,孤怕你吃饭没味,特意吩咐的。” “谢……谢殿下。”林云英灵机一动,想到什么,赶紧岔开话题,“殿下,你的疑惑,或许可以从银子入手。” 第49章 吴怀背后 “银子?”尹翊思索片刻,不明白她的意思,“继续说下去。” “殿下,您去查查这些河工的工钱,到时候你就明白了。” 尹翊虽不知她什么意思,还是照做了,她做事总是有自己的思路,他相信。 下午,柳清妍正在床上看书,凝香过来陪她,顺便告诉她案情取得很大的进展。 果然,尹翊按照她的方向,查河工的工钱发现,这些河工的工钱是之前做河工是工钱的三倍,远远高于一般工种。 把河工说的工钱整合起来,比朝廷拨下去修河的银子多了一倍。 “小姐,这下就解释清楚了,河工挣那么多钱,全家不愁吃穿,自是不会说东家坏话。听他们说,吴怀对他们照顾有加,生病了也出钱为他们治病。” “这么说这个吴怀是个好人?” “河工眼里居然是好人?”柳清妍想起,那些河工干活时,周边没有拿鞭子催进度的。 凝香今天很得意:“小姐,我知道你为什么让殿下查工钱。” “说说看。” “能让河工这种出生穷苦的人听话,肯定是钱给够,殿下出生高贵,自是想不到。” 柳清妍捏捏她鼻子,表示她是对的。 “对了,小姐,我记得你不是觉得那个吴怀的佐吏很可疑吗?他是秦国安的眼线,昨晚他要给秦国安送信,现场被殿下给抓了。” “所以,消息还没有传回京都?” “没有。” 柳清妍颔首,心下仍然有疑虑:“这河工工钱,竟然多出来一倍,哪里来的?” “不清楚,殿下也在查这件事,怎么会多出来?” 凝香认为自己的智商,想这个太费劲,索性说个好玩的:“小姐,你知道吗?那个佐吏,就是个佐吏,竟然对殿下出言不逊,现在被封平倒挂在树上,笑死我了。” “哦,活该。”她一心只在吴怀身上,随意搭话,“吴怀呢?应该也很嚣张吧,背靠秦国安,怕是天不怕地不怕。” “这吴大人不声不响,什么都不说,一直在叹气。” “吴怀这么淡定?那试试让他的老婆过来,为了家人不被连累,可能会开口。” 凝香说起这个,来劲了:“小姐,你可知道?他都三十岁了还未娶妻,据说他有个母亲,但是不在昌陵。” “不在昌陵?你说不在昌陵?” 柳清妍想到了什么。 凝香腰上黑红线编织的吉祥结吸引了她的目光。 “这个吉祥结很好看,有点像南真国的风格。” 柳清妍伸出手,朝凝香伸过来,凝香会意,摘下来拿给她。 “昌陵的南真商人很多,街上很多南真国的小玩意儿,等你好了,我带你去。” “好。” 柳清妍摇了摇,吉祥结上面挂着的铃铛定铃铛朗响个不停,声音很清脆。 “哎呦喂,你们听说了吧?这最近孤寡老人间闹一种很其强的病,整个大齐短时间内已经死了好多了,这子女不在身边的老人真是辛苦啊……” “可不嘛……” 有几名执勤的人在吴怀牢房外面的牢窗下面,装作不经意地聊天。 “听说得病的那些老人死状都可凄惨了,牙都掉光,又病又饿,死了臭了都没人发现……” “对,可惨了,这病只有老人得,年轻人没事,不知道为何?” “应该是年轻人身体好吧……” 几人说完,预料到里面的人听到了,偷笑几声,散开了。 牢里的吴怀本来闭上眼睛假寐,听到这些,眼刷地睁开,翻了个身,仍然未合眼。 不一会儿,扔进来一个犯人,看守他们的人叫嚣着现在恶人都被抓了,放一百个心,就去喝酒了。 吴怀等脚步声走远很久,才起身摇刚被进来的犯人。 “融安福!融安福!” 融安福就是吴怀的佐吏,刚被审讯完,无果,被放了回来。 融安福不耐烦地说:“快睡,天天审,老子都快烦死了。” “我娘呢?我已经很久没见到我娘了,她还好么?最近她有没有得疫病?” 吴怀只想知道自己最在乎的人怎么样。 然而,融安福不耐烦地应付他:“你娘?我哪里知道?她在京都,我又不知。” "你不是一直和京都有联系吗?怎么能不知道我娘的情况?" “我是和秦公公有联系,又不是和你娘!秦公公没和我说你娘的情况。” “哈哈哈……你们骗我,我娘是不是病了?”吴怀着急了,一直在推融安福,声音几乎恳求。 融安福被倒挂一天本来就很奔溃,被他一直烦,实在受不了了:“烦死了!你真以为每次你娘的消息都是真的?那是我编给你的!秦公公那么忙,谁有时间照顾你娘,有吃的就不错了。咱俩这次自身都难保了,你别管你那个不知道在哪里的老娘了,管管你自己吧。” 融安福觉得自己说太多,有些后悔:“你呀,就闭嘴,什么都不要说,秦公公估计会好生给你娘养老,你死了也能安心。” 编的?安心?他忽然觉得自己愚蠢至极,还做了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 搁着一堵墙的另一个监牢里,尹翊全程都在听,他双眼微眯,知道是时候了。 清早,融安福又被带去倒挂在树上,尹翊独自来到监牢,见吴怀。。 “殿下,我什么都可以说,但您要答应我,帮我找到我娘,她在秦国安手里。” 尹翊以储君身份发誓,吴怀这才全部交代。 历任昌陵太守,包括真正的谢玉轩,都是他杀的,但都被秦国安以母亲性命相威胁。 融安福就是秦国安派来他身边监视他的。 吴怀的母亲被控制在京中,和融安福一样的人逼他下水,强迫他收礼,他只是州牧,实力单薄,只能听话。 那几任太守都是秦国安手下用他母亲威胁他杀人,他双手已脏,不敢上报查。 本想着等母亲百年之后,拿着手中证据和秦国安拼个你死我活。 河工的工钱会多,朝廷的款项拨下来后,好多人分刮,他能做的就是多贪一些,然后录将他自己不得不贪污的所有银钱都分发给他们做工钱。 这么多年,昌陵富庶,他能捞到的钱不少,这也是为什么会多出来一倍。 “吴大人,你只为了孝义,就做这些,老夫人不会失望吗?” 尹翊不知该说什么,秦国安这样控制有志之士,当真是太目无王法了。 “殿下,”吴怀苦笑道,“我们这种普通老百姓,耗不起啊!我科考也是一腔热情,结果及第之后发现,还是要任人宰割。我不要紧,但我不想让生我养我的母亲继续和我过苦日子,我想着能熬出头,结果,熬着熬着,就成了如此。” “殿下,请您告诉我,我该怎么做? 在四周都刀枪逼迫,我如何护住我母亲?我从小没有父亲,母亲生我养我,有一年闹饥荒,母亲割自己的肉喂给快死的我,让我活着。 我想清高,但在这样的世道,我的清高和我母亲比较,清高值几个钱?” “……” 尹翊头一次觉得,自己读了那么多圣贤之道,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和他何尝不相似,他的母亲是皇后,他的父皇都没有护住她,何况是没有任何背景的吴怀呢? 柳清妍听完凝香一字不差关于吴怀的回禀,心里空落落的。 “这么看来,郑洋那么快形成那么大势力,也是吴怀也在暗中放任,有意识看情况放出风声,让郑洋知道每次的官运物资信息。” “啊?”凝香觉得不可能,“他又不认识郑洋,为什么帮他?” 第50章 南真来袭 “郑洋一直劫富济贫,吴怀也是想让穷苦百姓通过此种途径,过得好一些。” 一切都已了结,本以为可以顺利回京,结果得到一个天大的消息。 南真国的匪徒大批进攻,打过来了! 对方是水路。 昨晚趁其不备,将沧江附近的百姓洗劫一空,又全身而退。 因为太过突然,昌陵的官府没来得及派兵阻止。 “小姐,南真来势汹汹,怕是不怀好意啊!” 凝香一大早奉柳清妍之命令,同尹翊出去探查情况。 她午时才回来,尹翊没有回来。 “什么?咳咳咳……” 柳清妍一着急,胸口的伤口一疼,急的咳嗽起来。 林家被灭,朝中的武将人心惶惶,有些功劳的都上交兵权做了闲散贵人,留下的都是不堪大用的。 南真打过来,就是看准现在大齐的局势。 “永宁三十年,林家大败南真,不是签订协议,二十年之内无战争吗?” 柳清妍喝了口水,胸口舒服了些。 “小姐,据目击的百姓说,他们的穿衣打扮,这些不是南真的在编军队,这些匪徒不算南真皇帝派出的人,他们是不受朝廷控制的匪徒。” “哼,”柳清妍不屑一笑,“真以为我们会信了他不成?匪徒势力再大,大的过朝廷吗? 怎么可能用自己地头蛇的势力去挑衅一个国家?假装让南真兵扮成不受南真朝廷控制的匪徒进攻昌陵,骨子里还是想开战,是觉得我大齐没人了吗?” “小姐,现在南真匪徒已在沧江布兵,殿下正在江边布防,但是敌人太过于突然,小姐,昌陵这边怕是人手不够啊。” 柳清妍捂住伤口处,心中暗暗有了计较。 沧江边。 尹翊正研究边防图,从昨夜开始,他就没有好好休息。 他已连夜八百里加急将信送往京都,但皇帝调兵是需要时间的,他现在只等着皇帝调兵这一条路是行不通的,昌陵附近区域的军队也得有虎符才可调动。 虽说他在军中也是有些人脉,但擅自调兵怕会引起京都猜忌,朝堂本就不稳,因为此事增添一些流言蜚语,怕之后后患无穷。 “大家做好准备,南真贼人又来了!” 尹翊听到哨兵喊声,放下手中的地图,握紧腰间的剑,赶紧出去。 此时,箭雨倾泻而下,尹翊边打掉箭矢边上前看个究竟。 乌压压的一片船,船上的匪徒敲锣打鼓,一点都不像是来打仗的,仿佛昌陵如囊中取物。 昨夜他们的攻击只是来刺探虚实,发现如此富饶,不堪一击,这次再来怕是准备占领昌陵。 南真和大齐有停战协议,此时变了个法子来攻占大齐疆土,若是这次守不住昌陵,怕是以后有停战协议的国家都会这么效仿。 “殿下,封平那边要顶不住了!” “殿下,他们要上岸了!” “藏起来!” 尹翊一声令下,众人藏入提前准备好的沙坑中。 南真的船只眼看即将到达江边。 “嘭——” 最靠近江边的船只被炸裂,瞬间血肉飞溅。 南真见前方有诈,暂时踌躇不敢上前。 “殿下,这下南真人真被吓住了!果然,您让我们提前在岸边的土里埋火药是对的。” 封平有些抹了抹脸上的灰,松了口气。 尹翊脸上并未有片刻放松的神情:“昌陵湿度大,不宜存火药,我们火药量不够,让弟兄们打起精神,不得松懈!” 果然,傍晚时分,南真在多次上前试探被炸之后,发现尹翊这边已经没有火药可用,大摇大摆再次出发准备上岸。 “弟兄们,上!决不能让南真占领我大齐疆土!” “冲啊!” 就在众人背水一战时,尹翊听到他不敢相信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头,真的是他,郑洋! “殿下,这场仗,末将陪你打!” 郑洋领着他的江匪兄弟前来助阵,公伯义简单拜见后,就去支援封铠。 “你……郑大哥,真的是你!” 尹翊又惊又喜,自从林云英死后,他就再未见过郑洋。 虽然郑洋多添了几丝白发,但眼里的神采依然挡得住千军万马。 郑洋见尹翊眼底深处的一丝不安,尽管掩饰的很好,但他还是看出来了。 果然如林将军所料,殿下心里,真真没底。 “殿下,”郑洋扯下腰间破了的旱金莲玉坠,放到尹翊手里。 “可还记得这个?” 尹翊怔住,怎么不记得?当初林云英刻这个时,他见过。 郑洋拔除刀鞘中的刀,利落地在空中挥舞几下。 “殿下,末将是个粗人,遇到林云英将军和林明将军才找到活下去的意义,才明白末将也是可以保家卫国,能活的像个人样来。” 尹翊左手拿着郑洋的玉坠,右手不由将自己腰间缺角的玉坠握住。 郑洋见刀没什么问题,重新塞回刀鞘:“殿下,林明将军不在了,林云英将军也不在了,末将也曾不知何去何从,有几年活的像个行尸走肉。 末将发现,他们不在了,但他们给末将留下的东西还在,林家给末将留下的那些,其实早就深入末将的骨血,点点滴滴都在末将的言行中。 殿下,末将从未有过的通透,末将不担心任何变故,因为林家的灵魂早就和末将的骨血融为一体,末将永远是林家军的一员,上战场也好,解甲归田也罢,随心而走,无所畏惧。” “郑大哥……” 尹翊一贯平静的声音带了丝颤抖,他知道郑洋要说什么。 郑洋看到他眼底有些委屈的情绪,有些心疼,殿下真的太难了。 “殿下,记得您当时刚到军营吗? 其实军营里一开始是不看好你的,好多将领都说太子殿下不能留下来,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耽误事情不说,搞不好伤到您会被陛下责怪。 您当时是背着陛下来的,陛下给林将军写信让把您送回来,但林将军没有,也没告诉您。他力排众议,赌您会坚持下去,当时您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但您经过磨砺,会是一块璞玉。果然,你没让他失望!” “郑大哥,可是……” 郑洋拍拍他的肩,点点头:“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殿下,末将懂你的不安,之前无论你打仗打成什么样,都有林明大将军坐镇后方,林明大将军不会让敌人侵犯进大齐的国土,他就是你的定海神针。可是现在,林明将军不在这里,你怕自己守不住昌陵怎么办?” 尹翊没说话,默认了。 郑洋太懂他的感觉了,太子和他一样,都是用林家当做自己最后退路的定海神针,现在这个神针没了,有点像脱了缰绳的马,不知前方的路是不是正确的。 “殿下,还记得吗?你来军营三个月,林明大将军就让你带兵去打先锋,出战前好多人反对,林明大将军说用人不疑,最后你做的很好!林明大将军因为是殿下你,所以他不怀疑,因为你是你,所以你会做好。” “后来,”郑洋探口气,有些欣慰地说,“林明大将军给陛下回复,太子因是太子,所以担得起大任,不是因为有林明,太子才是太子,望陛下放心。” 尹翊紧绷的神经在听到这些话后,终于慢慢放松。 他是个情绪不外露的人,从昨晚接到消息,到现在,他一直在担心自己做不好昌陵就完了,这次只有他一个人,他是昌陵最大的定海神针,他不能乱。 他说到底,他是个人,不是神!之前的林明大将军和林家,就是他最大的底气,如今底气没了,他怕自己做不好。 尹翊握住莲花玉坠的右手缓缓放开,将那两半旱金莲玉坠还给郑洋。 “郑大哥,我明白了。” 尹翊拱手,朝郑洋弯腰,恭敬地作揖,再度抬起身子时,之前紧绷的阴霾一扫而光,眼中焕发出新的神采,那是独属于大齐储君的淡然和自信。 郑洋受宠若惊,赶紧拱手回礼。 “殿下,别怕,就像当初在北疆那样,臣陪您一起打这一仗!” “好。” 虽大齐暂时势弱,但好在尹翊和郑洋指挥的当,愣是没让南真攻过来。 白日打累了,双方都在休养生息,暂时停战。 柳清妍听说前线暂时休战,带着白日整理好的一些物资,带凝香去了沧河边上。 浪花阵阵却不湍急,沧江晚上的水较白日,显然平静一些。 柳清妍吩咐封平封铠将物资发放下去,她带着凝香,往太子的军帐进去。 刚要进去,就听到尹翊和郑洋的对话。 “郑大哥,你白日和孤说的那些话,你是怎么知道的?尤其林明将军给父皇写信的内容。” 第51章 刺杀 “啊?当然是……当然是林云英将军之前和末将闲聊,告诉末将的嘛,你也知道,林云英将军一直都和末将关系很好嘛!” 郑洋哈哈哈大笑,掩饰心虚。 他来沧江之前林云英告诉他的,不算欺君犯上吧? “是吗?” 尹翊明显有些怀疑。。 郑洋一阵暗叫不好,太子这么聪明做什么,只能硬着头皮故作镇定。 “当然是,涉及到陛下,我哪里敢说假话?” 尹翊一想,倒也是。 柳清妍在外面听得清清楚楚,可怜郑洋大哥,一个老实人被逼成什么样,想到这,柳清妍忍不住笑出声来。 “谁,谁在那里?” 非常时期,尹翊警惕性很高,立马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快步出来。 “殿下,是我。” 尹翊见是她,又看见封平封铠在安置物资,心下明了,语气一下缓和下来,忙将她揽进帐篷 “江边风大,你身上有伤,来做什么?” 字里行间中添了丝责备。 “臣妾没事,殿下。” 尹翊将她扶在椅子上坐下,将架子上挂着的披风替她系在身上。 柳清妍也不知道此时尹翊是在演戏还是真的关心她,她确实有些受用。。 见尹翊忙活的样子,她差点忘记这次来的目的。 “殿下,有人想见你。” “谁?” 子时,江面上战鼓喧天,南真又打来了。 柳清妍没有回太守府衙,太过动荡,尹翊怕有变故,就让她留在帐中屏风后休息,尹翊心中惦记事情睡不着,便在书桌前研究布防图。 外面的吵扰声明显惊扰二人,柳清妍起身,正要叫人。。 忽然听到屏风那边传来声音:“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柳清妍惊觉不对,躺回去,放慢呼吸,静静听着 只听尹翊的轻笑声传来:“看来贵国早有准备,在我军中已经安置各位来取我们性命啊!” “太子殿下,我们没想到你会来昌陵。大齐资源丰富,不差一个昌陵,如果您把昌陵给我们,今晚我们必定保您平安。” 一个陌生的声音传来。 尹翊还未说话,只听另外一个声音又开始劝说:“殿下,我们知你武功高强,但我们五人都是南真数一数二的高手,怕您自己一人很难活着逃开。” 尹翊声音依然很冷静,听不出半点害怕:“孤知道你们武功高强,如果你们没有些能耐,怎么可能将刀架至孤的脖子上?” “殿下!南真的船只过来了。” 封平的禀报声和脚步声传来。。 尹翊脖子上的刀离皮肤近了些,他明白对方的意思,阻止封平进来:“孤知道了,你先别进来,先让将士们抵挡住,你们按照你们之前的布防来。” “是。” 封平领命,脚步声渐渐消失。 柳清妍蹑手蹑脚地走至屏风旁边,她见屏风那边人影闪过,知道时机已到 她悄悄探出头,见尹翊果然被五人围住,刀逼命脉,动弹不得。 柳清妍猛地推倒屏风。 “砰——” 屏风轰然倒地,来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转移思绪。 尹翊抓住他们失神一瞬间,甩手飞起将来人的刀子打掉,一个悬空翻身到柳清妍旁边。 五人被尹翊打的后退几步,刚刚站稳,只见封平带着东宫禁卫军冲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清妍,怎么样?” 尹翊没有管他们,忙问扯到伤口,疼的弯下身子的柳清妍。 “臣妾没事。” 尹翊将她扶至床上,让刚虽封平进来的凝香照顾好她。 “你们以为,就凭你们也想拿住殿下?尔等早在殿下的计算之内。” 封平好心解释给他们听。 其中一人不可置信,今天就要交代在这里? “不可能!你们……” 尹翊眸中闪过一丝阴狠:“带下去!” 很快,南真那边听到大齐这边要给尹翊报仇,以为派去的五位杀手得逞,什么都顾不得,放心往前冲 “大齐的太子已经死了,他们乱了,大家往前冲,今晚昌陵是我们的了。” 南真锣鼓声更大,船只像有东风助行,驶的更快了些。 郑洋见地方已降低警惕,招来早就等在暗处的一群人。 吴怀等到郑洋的手势,向暗处吹了声口哨。 暗处埋伏的人影听到声音,悄悄走至江边,一个接一个跳下江中,不带一丝犹豫。 吴怀正要随他们跳下去,被郑洋叫住。 “吴大人,这一跳,你恐怕回不来了。” 郑洋声音里夹杂了一些惋惜。 吴怀听后,却不在意地笑了。 “将军,吴某此生最大的抱负就是能成为为国征战的将士,想守护黎明百姓。谁想到世事难料,做了太多不与心相悖的事情,这也是老天给我的赎罪机会。” 郑洋拱手:“多谢吴大人这么多年对沧江水贼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你……”吴怀先是一惊,后来仔细想想,也回过味来。 “罢了,罢了,我也是间接地帮百姓做点事情,始终是杯水车薪,算不得什么。” 吴怀看向京都的方向:“郑大人,看在吴某这么多年暗中庇护你们的份儿上,吴某有一事相求。” “你说。” “我这一生,最放不下的就是生我养我的母亲,我若回不来,请郑将军找到我的母亲,照顾她晚年。” 郑洋见他坚定眼神中仅存的一丝对人世的不舍,心头一阵感慨,重重点头:“郑某答应你!” 此时,已快要子时三刻,月光洒在江面上,江面格外平静。 柳清妍在帐中焦急的等着前线的动向,尹翊不准她离开大帐,凝香不时打听情况和她禀报。 “小姐,吴怀已带着河工潜入江中,算时间,现在应该开始了。” 柳清妍想起白日去见吴怀,说了自己的计策。 本以为吴怀会犹豫,没想到吴怀只回了七个字:“好!带我去见殿下!” 吴怀答应完成计策其中的一环,准备带领河工潜入沧江深处,凿南真的船只。 他和河工都是从小在水边长大,水性很好,最是适合做这件事。 吴怀对她和太子保证,他一定要将敌人的船都凿开。 “殿下,私铸武器是重罪,臣希望殿下看在这次立功的份上,不要为难那些河工的家人,那些河工也是迫于生活所迫,大齐有难,他们不失舍身忘死的气节!” 吴怀一流慷慨赴死的跪在尹翊面前,为河工身后事打算。 尹翊有些震动,点头,将他扶起来:“孤以储君名义发誓,不会为难他们的家人。” 柳清妍喝完凝香递过来的药,凝香要她休息。 “我睡不下,没有听到确切的好消息,我怕是睡不好。” 这时,帐中风风火火进来一人,上来就冲到柳清妍面前:“你没事吧?” 柳清妍被突然出现的公伯义吓了一跳,紧张都缓解不少。。 “我没事。” 她想起,刚刚凝香和她说,南真此时打在前锋的有左右将军。。 “公伯义,现在南真以为殿下已亡故,领头先锋必很自负,你一会儿要不要试试取下他们的首级?” “我行吗?”公伯义一惊,他平时小打小闹还行,这种正儿八经的战争,他知道自己几斤几两,还是作为郑洋的辅助。 “你干不干?你要是不干,被你义父知道你灵阵逃脱跑来看太子妃,你当心吃不了兜着走!” “……你说。” 柳清妍得逞一笑:“把耳朵给我……” 沧江上,两方人马打的不可开交。 大齐节节败退,眼看已经处于下风。 此次南真领兵的是其二皇子——拓跋周,他想通过此战役,立功参与南真立储。 这一战,他势在必得! “将士们,冲啊!昌陵拿下,我就是储君,咱们弟兄们人人封王!” 南真将士被鼓舞士气,叫嚣着“南真必胜!” 忽然,拓跋周惊觉船身不稳,一阵摇晃,有几艘船已开始下沉。。 “怎么回事?” 拓跋周抬手,示意周围安静。 “咚——咚——咚——” 船下面传来阵阵响动。 拓跋周方才还得意的脸沉下来,他以为大齐太子已死,居然大意了 此时,船又开始左摇右摆。 “报——二皇子,好多船舱开始漏水了!” 此刻,船底正凿船的河工被下水的南真人发现了。 有的河工被勒住脖子,溺死在江底。 还有的河工直接被捅死,伤口的血水和沧江水融为一体。 …… “报——二皇子,我们逮到此人,他在水下指挥他们凿我们的船。” 逮到的人正是吴怀! 第52章 你和太子妃什么关系 只见他头发滴水,满脸血迹,已经过一番搏斗。 “你?” 拓跋周气的上去给了吴怀一拳,赶紧吩咐下属:“下水,将水下凿船的人给我格杀勿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吴怀放声大笑,宛如鬼泣。 “你笑什么?” 吴怀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笑你发现的太晚了!今天,咱们一起葬在这沧江之上!” 拓跋周命人将吴怀押到船边,将他全身捆绑紧,扔下水活活溺死他。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怕了……” 吴怀在他们绑他时,他一直大笑,南真士兵正要将他扔下去时,他神色一狠。 “南真贼人,以后胆敢进犯我大齐国土,会有千千万万个爷爷我,纵然身死,也绝不放过你们!” 说罢,他甩开他身边的士兵,自己跳下沧江,溅起阵阵水花。 “真是不怕死的硬骨头……” 拓跋周咒骂道。 “砰——” 猛烈的响动后,船身一阵接一阵的震动,很明显,船在下沉。 “二皇子,我们的船都被凿破了!” “二皇子,我们快撤吧!” 拓跋周惊慌之余,发现节节退回的大齐船只此时正在靠近,为首的正是大齐太子——尹翊。 大齐太子完好无损地站在那里摆弄腰间的玉坠。 “你……你没死?”拓跋周一脸震惊。 尹翊虽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却也知他的疑问,好心的大声回应他:“你那几个草包,怎么可能杀的了孤?” 南真的船晃晃悠悠,船上的士兵已摇摇晃晃站不稳,无心再顾着打仗,大部分船已翻。 尹翊见时机已到,瞳孔微眯,一声令下:“放箭!” 瞬间,大齐的剑雨侵袭而下,南真士兵应不暇接,被重伤。 南真的先锋将军落入水中还在挣扎,拼命稳住军心斗争到底。 公伯义带着一帮兄弟,不知从哪里游出来,猛地取了两位将军首级。 郑洋正赶来斩首左右翼将军,就发现公伯义早就划着小船,提着两颗头颅朝他招手。 南真军心彻底涣散。 拓跋周找了一艘逃生小船,和亲卫准备趁乱逃跑,没想到被尹翊的船只拦住。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尹翊先是没说话,将他打量一圈,这才说“这么狼狈?二皇子,我不准备杀你。” “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准备杀你。” 拓跋周嘴角一勾,讥笑满满,显然不信。 尹翊只好解释道:“你我两国还在停战协议中,此次你们出战,不是正规大军,你不守信用我们要守!孤若杀了你,怕是真的打破这份协议,南真好战,你死了,你们攻打我大齐,就师出有名了。” “你到底想怎么样?” 尹翊声音添上一股冷冽:“我只想让我的子民免于战争,安居乐业,二皇子,你听到了吗?你南真好战,我大齐只想安稳度日。这次我大齐胜了,就是告诉你,我大齐不怕外敌!孤放你回去,不是怕你,而是让你的国君知道,让整个九州知道。我大齐真的想要安宁和平的生活!” 尹翊挥手,让出一条水路来。 拓跋周恶狠狠盯了尹翊一眼,和剩下为数不多的士兵乘船,狼狈地顺那条水路走远了。 尹翊见他走远,示意封铠过来,轻声耳语:“派人先于拓跋周潜入南真,一旦拓跋周进入南真境内,想办法杀了他!” 封铠一惊,明明不是说要放掉他吗? 不过一瞬间就镇定下来,像是殿下的作风。 为了大局,不杀你!但你死在你自己的国家,就没理由再赖我们了。 “遵命!” 后来传言,南真二皇子某一日游玩回南真,刚上岸,就被高手一箭射死,久久抓不到凶手。 “小姐,殿下回来了!” 柳清妍听见凝香欢快的声音,这才松口气,胸口的疼痛也减轻很多。 之前都是和尹翊一起上战场,如今这样还真是不习惯。 第二日,所有潜入的河工无人生还,直到太阳升起,大家才看见,江面已被血色染红。 尹翊看着一具具被打捞上来的尸体,长叹一口气,命人厚葬。 吴怀尸体被打捞上来时,还是被绑着的,不过他双眼紧闭,死而瞑目了。 总算圆满结束,尹翊终于有时间审问柳清妍和郑洋怎么认识的?和公伯义怎么认识的? 这天,他特地叫来郑洋,与他一同品尝昌陵的名茶。 柳清妍就说是自己查河工下落不小心被抓去,认识了他们,就成为朋友。 “真的?” 尹翊一脸不信,眼前的郑洋也是这番说辞。 郑洋继续摆出老实人的谱儿:“殿下,我骗你作甚?太子妃娘娘聪明绝顶,故意落到公伯义手里,我们就认识了。你看我,像个说谎的吗?” 尹翊见他一脸认真,想起郑洋的本性,也懒得深究,毕竟郑洋也算自己人,柳清妍和他不打不相识,于他而言也没什么坏处,认识就认识吧,机缘。 殊不知,郑洋不会说谎,是因为,他说的是实话,只说了一部分实话。 比如,确实是柳清妍潜入他们那里才有机会相认的。 他可没骗储君。 “原来如此……” 郑洋见太子终于信了,暗暗长舒一口气。 “郑大哥,你可知,欺骗当朝储君,可是大罪!” 尹翊将手上的茶杯重重往桌上一放,画风一转,眼神一阵犀利,穿透力强大的似乎要把郑洋看透。 “殿下,这……这从何说起?” “你到底和太子妃是什么关系?” “殿下,我……我真的和太子妃是萍水相逢。” “好,郑大哥,孤姑且信了你。当初云英死的时候,孤只赶上为她送葬,她怎么被杀的,你再同我说说,越详细越好。” “殿下,末将不是早就和您说过了?” 郑洋暗叫不好,太子这是发现什么了吗? “怎么?你不记得了?” 尹翊不答反问,话里添了几丝逼迫和质问。 “记得记得……” 郑洋暗叫不妙,之前已经和太子说过一次,这次再说一次,但凡有不一样的地方,他一定察觉的出来。 不过好歹这和林云英将军借尸还魂没什么关系。 “那天,是和北燕的最后一战……”郑洋叹口气,那日重重,仿佛发生在昨日。 “嗖嗖嗖……” 大批箭矢从四面八方飞来,林云英斩断面前数支。 后背来不及提防,左臂和胸口都有中箭。 真他妈疼! 此刻,她只有一个人,可是眼前却是千军万马。 “扑——” 毫无意外,五支箭直中胸前, 还有三支穿透右胳膊,林云英吐出大口的鲜血。 林云英双手一顿,胸腔闷痛,也只是一顿,她瞬间反应过来,奋力挥舞长枪,抹了周围一群北燕士兵的脖子。 身中数箭依然如此勇猛!北燕士兵讪讪踌躇,暂时没有再上前攻击她。 “呵呵呵……北燕蛮子们,就这么点能耐?” 她左手拿枪,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虚弱,忍住胳膊上的疼痛,费力将右手伸至嘴角,右手大拇指抹去嘴角上的血迹。 见他们踌躇不前的样子,勾唇一笑,眉眼间满是轻蔑。 趁这个间隙,她将长枪插入地下,将衣服下摆捡起,紧紧勒在腰上直冒鲜血的伤口处。 战场的风沙很大,混在风中的沙粒吹在伤口上,刺刺的。 很疼,林云英眼中的光线越来越暗,能感觉到周身伤口的鲜血在慢慢渗出。 额角的汗珠已经顺脸颊滑下,滑入嘴里,咸咸的汗渍味和血腥味混合在一起,说不出的味道。 今天,怕是离不开这里了。 她倒是没什么遗憾,这一生有爱她的家人,一帮出生入死的兄弟,实现她的理想,活的痛快! 没有什么能让她退缩,这场仗如果胜利了,将免去北燕好长一段时间的侵扰,可换来北疆边境子民数十年的太平。 只能胜,不能败! 林云英拍拍身后爱驹的背,看看它嘴边因为撕咬敌军留下的血迹,轻笑一声。 “飞儿,今日之后,你回到你的草原上,找个年轻力壮的骏马,要儿孙满堂啊!” 飞儿吐了口气,翻了个白眼儿,嫌弃自家主子到不行。 “我是认真的。” 林云英定定地看着它,声音一改往日的桀骜不驯,不知是伤太重还是怎么的,喘息声很重,温柔至极。 “还有,告诉尹翊,以后的战场,他怕是要一个人了!” 第53章 林云英之死 林云英苦笑,真是世事无常。 算算时间,她应该能撑到援军过来,这平城,今天不会失守。 一股血腥的热流忽然涌上来。 “咳咳咳——”呛得她猛地咳嗽几声。 “呸!” 吐掉刚刚咳上来的血,她已经看不清眼前的场景了,北燕士兵的铠甲是黑色的,她的视线里只有跃跃欲动的黑海。 “咚——咚——咚——” 此时的听觉变得比寻常敏锐,两军的鼓鸣声越发震耳欲聋。 “将军——” “将军——” 远处大齐将士们担忧喊她,声音清晰传入耳中,她的副将郑洋喊她的声音还带着哭腔。 “好吵……” 头盔不知早已掉至哪里,发髻不再整齐,鬓角的碎发在风中乱摆。 她拼命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没用,头越来越沉,呼吸越来越困难,受伤的胳膊越来越麻木。 原来,人是可以感知到自己命不久矣。 为今之计,横竖都是死,倒不如痛快点,速战速决。 林云英左手撑着手里的长枪,右手将被风吹至脸上的散发捋成一束,咬在嘴里,眼中透着无畏! “他娘的!一起上啊!” 字字铿锵有力,如雷贯耳。 她明白,最后一战,北燕的目的早已不再是胜利。 哪怕战败,也要以林云英的性命作为结局,从一开始,大批兵力就在隔开她和大齐将士们,目的就是要她落单。 注定逃不过。 她也没想逃。 此时,又有一批北燕士兵涌至她身侧,前一批北燕士兵感觉这才有了底气,一起提起长矛刺向林云英。 “呀——” 林云英嘶吼着,拔起长枪,双目怒睁,仿若战神一般,挥舞长枪,劈向身边的敌人,顷刻间,血光飞溅。 下一刻,新一批北燕士兵蜂拥而上,林云英被淹没在黑色海洋里。 “林将军——” 距离林云英不远处,大齐将士们被北燕敌军困着,拼死到不了她身前,眼睁睁看着他们的将军孤身一人,被北燕的人潮人浪淹没。 副将郑洋边杀身边的敌人,边盯着林云英的方向。 除了一直汹涌往上扑的北燕士兵,根本看不到林云英。 “滚开——滚开——滚开——” 郑洋边喊边挥舞手中的刀,毫不留情地劈向敌人。 没用,哪怕大齐的将士杀红了眼,北燕的士兵疯了一样,只往林云英的方向进攻,嗜血的眼眸中只有野兽遇到猎物时的兴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依然看不到林云英的人影。 大齐鸣鼓的将士已被乱箭射死,鼓声停下。 “滚开啊……滚啊……” 郑洋的喊声越来越小,越来越不坚定,越来越绝望,到最后,甚至带上了恳求的啜泣。 里面是什么情形,他不敢想。 北燕的统帅下了死命令,今日取林云英性命者,赏一万两黄金! 北燕士兵眼里,林云英就是下半辈子荣华富贵的保证,任谁都想去刺一刀。 “弟兄们,给我冲——” 忽然,一声振奋人心的号令声传来,郑洋惊喜地转过头,是援军到了! 不远处,林云英的另一名副将为首,率领三万大军,策马而来。 大齐的鼓声重新响起,战马嘶鸣声响彻战场,援军将士们大吼着,加入厮杀。 北燕首领见势头不对,下令北燕军队主攻大齐的援军。 北燕大量兵力攻往援兵方向,林云英的身影这才逐渐显露出来。 她停在原地,没有如想象当中倒下,站立如松,一动不动。 “将军——” 郑洋慌里慌张奔向她,被地上的尸体绊倒在地,连滚带爬才到她身边。 这才看清,林云英身上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没有一处是好的。 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天,将军呐——” 郑洋颤抖着手,伸出去却不知道碰哪里,无措地在她眼前挥了挥。 “林将军?” 郑洋试探地,轻声唤她。 “……” 没有回应。 林云英瞳色已经散去,眼神却依然坚毅。 她,战死了。 最后一刻,她将身前的长枪重重栽入身前的地下,枪尖冲天,双手撑住身体,愣是确定自己不会倒下,才睁着双眼,一脸决绝地望向前方,嘴角轻扬,断了最后一口气。 越来越多的大齐的将士奔至林云英身边。 “将军,我们胜了!我们胜了……” 郑洋双腿无力,跪倒在地,声音无比悲恸。 林云英没有回复他,双目怒睁看向前方,眼里一片肃杀,仿若她还活着。 永宁三十三年的冬月十三,林明将军之女林云英战死沙场,芳龄十六岁,史书上留下这位女将军波澜壮阔的一生,引得后人称颂。 尹翊结束中裕关的战争赶来时,林云英的尸体已经被冻在雪地里三天三夜。 “殿下,我们……没有保护好将军……” 郑洋“噗通”跪在还未下马的太子面前,双膝撞地发出清脆的声音,禀报中带着啜泣。 “请殿下责罚!” “请殿下责罚!” 将士们陆续跪下,重重将头磕在地上,头上的白色发带迎风飞起,远远望去,悲凉而肃穆。 “起来吧。”尹翊脸上看不出任何的表情,声音平缓,仿佛没有任何伤痛。 然而,终究只是表面的平静。 “殿下当心!” 尹翊下马时,脚下踩空,若不是旁边副将眼疾手快,早已跌落在地。 郑洋心中一片心酸,早已红肿的眸子渗出眼泪,太子殿下和将军生死与共,这突然来的噩耗,太子殿下怎么撑得住? “带孤……去见她……” “是!”郑洋哽咽着双手抱拳,搀扶尹翊往林云英的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齐太子尹翊,无论多大险境当前都不惧,泰山压顶不乱,睿智冷静,现在因为林云英的死,生生跌落下马。 “殿下,慢点走,林将军等着您呢……” 尹翊若不是被郑洋扶着,怕是站都站不稳。 林云英的脸色煞白,嘴唇没有丝毫的血色,双目轻闭,仿若熟睡时的阖上。 将士们为了保存她的尸体,将她放在冰天雪地,派人轮流守着。 飞儿一直卧在她身边,时不时舔一舔她的脸 ,可能因为白色的皮毛和天地融为一体,别人下意识忽略它,没人过来牵走它。 “英儿,孤回来了…………” 往常,每次他这样吵醒他,林云英一定会伸着懒腰打着哈欠,一脸埋怨地盯着他。 “叫唤啥?知道你打胜仗,别炫耀了!觉都不让人睡!” “……” 现在,回应他的只有簌簌雪花下落声。 “英儿,孤回来了……” 像是觉得她没听见,尹翊颤抖着声音,提高音量,继续叫她。 “……”依然没有人回应。 雪花簌簌下落,北风把旁边垂下的枯柳枝吹得沙沙作响。 看着毫无生气的她,尹翊双唇颤抖,此时真的接受这个事实,才开始害怕,悲恸。 尹翊刚刚得知消息时,他不信,下意识的念头是“不可能”。 赶往平城的路上,他一路沉默,自己仿佛被罩入一个巨大的罩子中,周围不断回响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三天三夜,他未有丝毫困意,马不停蹄赶往平城,心里一直被一根弦揪的紧紧的,紧张,恐慌,还有彷徨。 这期间,他仿佛堕入无尽深渊,看不见周围,抓不着藤蔓,一直下坠,隔绝掉外界所有声音,不哭不笑,别人同 他讲话,他木纳呆滞地回应。 日日思念的人终于在眼前,他,这才清醒,也信了。 她不在了。 她真的不在了。 不会在他受伤时,给他打碎好几个药壶,双手烫出几个泡,才讪讪熬好药。 不会在他熬夜处理军务时,提着野味给他当宵夜。 更不会在他心绪不佳时,习惯性揪着他的衣角,岔开话题逗他开心。 什么都不会了。 尹翊把她抱在怀里,下颚抵在她的头上,左手揽着她的身子抓着她的手,右手摩挲她鬓角的发丝,清亮的眸中没有一丝一毫生气。 原来人在极度悲伤时,太过绝望,是不会有任何情绪的。 他只想就这样抱着她,一直坐下去,坐到地老天荒。 飞儿在他们身边呆了半晌,忽然一阵马鸣声,飞儿起身,哈出一口热气,深深看一眼在尹翊怀中的林云英,毅然决然离去,消失在雪天交映的天边。 “殿下,之后我们一起葬了将军,就是这样。” 叙述结束,郑洋才敢悄悄抬眸看了一眼尹翊的模样,见他双唇紧闭,眉头微蹙,似是在思索什么。 “殿下?殿下?” 尹翊方才跟着郑洋的描述,一直在回顾那天的场景,紧扣每一个细节。 “郑大哥,所以,云英是真的死了,对吗?” 第54章 你会嫁给孤吗 “郑大哥,所以,云英是真的死了,对吗?” 尹翊大梦初醒般,觉得自己记忆中的林云英美没有死,在寻求郑洋的肯定。 郑洋冲尹翊眼前挥挥手,示意他清醒点:“殿下,你忘了吗?你亲手葬了云英将军啊!” “是,孤是亲手葬了她,孤亲手葬的她。” “郑大哥……” “末将在……” “最近不知怎的,孤总觉得她就在孤的身边,很近很近。这次在昌陵见到你,这种感觉愈发明显。” 尹翊叹口气,声音带着一股子无助和幽远。 郑洋很少见到尹翊这样子,心里有些堵得慌,要不是答应了林云英,他是真的想告诉他真相。 对不起了,殿下,末将是林云英将军的副将,只能对不起你了。 “殿下,有件事情,末将想想,还是觉得应该告诉你。” 尹翊抬眼看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殿下,平城之战的前一晚,我们喝了宰相大人送来的庆功酒。 第二日上战场前,末将听将军说过,她那日身体分外疲乏,之前从未有过。 当时不甚在意,直到我……唉……” 郑洋咬紧后槽牙叹口气,继续说道。 “殿下可知?当初执意离开朝廷的军队,不完全是因为我不服新将领的管束。 当时军队重新改编,宰相负责的。 我又一次去呈报军务,无意中听见,宰相在将军的酒里下了毒,让将军浑身无力地死在战场上。 朝中都在传您和将军情投意合,要娶林将军做太子妃,宰相早就想让自己女儿嫁给你,于是……” “于是,就想杀了林云英?!” 尹翊猜到后面的话,打断郑洋。 “是,将军死的那日,她确实手脚较平时,力气小了些。” 郑洋点点头,这个事情他和柳清妍之前也谈起过,确实如此。 尹翊真没想到,林云英的死居然背后还有这么一回事! 他一直对林家有钦慕向往的崇敬之情,他很想和林家每个人交好。 林明将军果敢沉稳,林云浪虽不涉沙场却也正直睿智,林云英活的洒脱肆意,这些人是他最想结交的人 没想到云英的死,居然是因为自己。 “郑大哥……孤其实想告诉你,让孤有感觉云英还在的人,正是太子妃。 没想到,云英死,她嫁给孤,竟然是宰相的一步棋! 孤竟然在害死云英的人的女儿身上找到云英的影子,孤真是糊涂啊!” 自己真是有些可笑,袖子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微微发抖,他居然会在柳清妍身上看到林云英? “殿下……太子妃再怎么说也是无辜的,你……” 郑洋还想说什么,被尹翊摆摆手打断。 “孤清楚,孤想自己待一会儿,你下去吧。” 待郑洋下去,尹翊替自己斟茶,没成想,茶杯没拿稳,摔在地上。 太守府衙。 柳清妍边看话本子,边听郑洋和尹翊的对话。 “郑大哥,你做的很好。” “将军,这样您和殿下的关系就……” “就什么? 这样只会让尹翊更加清楚宰相的为人,对他接下来的筹谋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林家早一点翻案,宰相早一些倒台,不就是我想达到的目地吗?” 柳清妍合上话本子,捂住胸口的伤处,她方才激动了些,有些疼。 郑洋看着这两人,心中有些不忍。 当初在北疆,太子和林云英同进同出,二人惺惺相惜,谁人看去,都认为金童玉女很是般配。 当时战事繁忙,林云英本身直爽不拘小节,尹翊一心想要强大振兴朝纲,两人谁都没有那份悸动之心,反而一起出生入死,是最信任的人。 林明将军还担忧了一阵,后来见他俩真没那份心,也就放心了。 他从不想让自己的儿女和皇家沾染姻亲关系,伴君如伴虎,他只想让他们享受平凡的幸福。 世事无常,谁能想到是如今的结局。 “原来你喜欢林云英啊。” 柳清妍这才发现,公伯义窝点大厅的那幅画上的将军,是他画的她。 “是崇敬!她那么厉害,不崇敬就奇怪了,只可惜英年早逝,很可惜。” 公伯义语气惋惜,不好意思地摸摸脖子:“我没见过她的样子,就只好想象画她了。” “所以你很喜欢你舅舅那块玉坠,因为是林云英给你舅舅刻的?你偷出去显摆,结果弄丢了?” 这小伙子还真可爱! 柳清妍猜到原因,一点都不怪他。 她打量着那幅画,画的没她本人好看,不过身形挺像。 她有点得意。 “没有显摆!也没有偷!我只是借来看看,要还回去的!” 少年此地无银三百两地解释。 林云英很开心,这趟昌陵行不只和郑洋重聚,还捡到一个自己的崇拜者,真是不亏。 “公伯义,你去参加明年的春闱吧。 大齐的人才选拔分为文官和武官考核,你试试武官考核吧,你不想成为和林云英一样的人吗?” 柳清妍一脸认真,边说边用眼神示意画上的林云英。 “啊?我……我?” 公伯义不可置信地伸出右手的食指,指指自己的鼻子。 “对啊,就是你!” 怕他不信,还特地加重最后一个字的读音。 “我可以吗?这种选拔人才济济,我怕我选不上。” “林云英十二岁就上战场,你比她有武学天分,为什么不可以?” “真的么?” 公伯义两眼放光,发觉不对。 “你怎么知道我的武学天分比她好?” 当然因为我最了解我啊。 惊觉说多了嘴,柳清妍赶紧找补:“听你舅舅,听殿下说的啊。” 公伯义没有异议,开心地笑了。 如果知道面前说这话的人是林云英,公伯义一定更加开心。 “那就等你的好消息。” 见尹翊已出来,等在銮驾旁边,柳清妍要过去了 “那个,我去京都,能去找你吗?” 他有些不好意思,知她成亲,他再无其它念头,只是她身上总能有一种能推着她看清路的力量,让他想离她近一些。 说不上来的感觉,他觉得,如果林云英活着,应该给他的就是这种能让他不在迷茫的力量吧。 柳清妍巴不得见到自己的崇拜者:“当然可以,你若考的好,殿下定会将你举荐给陛下,你就有机会和林云英一样建功立业。” 和林云英一样?刚刚她就在说,他真的可以吗? 公伯义一听,热血沸腾:“真的吗?好,我去。” 柳清妍有些欣慰,虽然林家被灭,但林家的精神还是被这么多人追捧,林家的精神没有死。 记得爹爹说过,林家是百姓的守护者,要随时恪守自己的操守和原则,这样后来想要继承这份守护荣耀的人,有前行的方向。 面前这个坚定向前的少年正好诠释父亲的话。 林家的风骨早已不再限于林家,这种风骨是每一个有志之人的心向往之。 为什么尹翊当年背着皇帝也要加入林家军? 她想她懂了。 归程的路上,尹翊未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地看书。 和他同坐一辆车的柳清妍知道他在想什么,便也识趣的装死,当自己不存在。 “太子妃。”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尹翊。 “是,殿下。” 该来的总要来,她已经做好准备了。 “如果没有你爹的谋划,你会嫁给孤吗?” 第55章 棋子 柳清妍一顿,她没想到尹翊问出这么一句话。 既然对方开口,她也不能装死。 她将手中的话本子倒扣在腿上,抬眼迎上尹翊的目光。 “殿下,没有父亲的谋划,你会不会娶我?” “……” 这下顿住的是尹翊,他没想到柳清妍会这么反问他。 会吗? 就算林家没有被灭,林云英没有战死沙场,尹翊会娶柳清妍吗? 虽不想承认,但答案早已明了。 无疑是会的。 二人互相盯着对方,答案都在对方心里。 倘若林家没有被灭,林云英没有死,就算没有宰相筹谋,他会自己想办法和宰相府联姻。 他不会娶林云英,她可以是他一辈子的战友,最信任的人,却唯独不会是他的妻子。 抛开男女之情,林云英适合自由自在的生活。 姜太傅曾经提议和林家联姻,他不许。 林家的风骨那样卓绝和清白,林云英那么美好,她不适合呆在后宫那个阴暗腌臜的地方,她是生活在阳光下的女孩。 因此,他会娶柳清妍。 这是最靠近宰相,最让宰相信任东宫的方式。 看似宰相在一步步将尹翊拉到他的计划中,其实宰相不知,他也在尹翊的轨迹上。 只不过没想到,这样的结果,付出的是林云英的性命。 “殿下,爹爹杀了林云英,和你最终要娶我,不是因果关系,你大可不必将这种罪孽按到我的头上。” “你知道?” 尹翊眯起眼,一股危险的气息漫上眼角。 柳清妍不怕他,身子前倾,凑近他的鼻尖,实话实说。 “从我发觉自己是殿下和父亲最好的选择,我就在想会不会有一种可能,自己早就是你们想要利用的那颗棋子。 我找爹爹确认过,他承认了。 至于殿下你的心思,我仔细琢磨,不难猜出。 这次认识郑将军,他很不满意我嫁给了你,和我说了很多你和林云英将军的事情。” 二人距离很近,尹翊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 “殿下,你从一开始,不也是动了要引我这颗棋子入局的念头吗? 郑洋将军口中,你俩情投意合。 据臣妾观察,并非如此。 殿下所爱之人并非外界传的那样,是林云英林将军吧?” 尹翊双眸微眯,神色不明,默认了。 柳清妍没有说错。 尹翊知道林云英死的真相后,免不了代入柳清妍身上。 听她说起林云英,瞬间清醒,自己父亲做的事情,他轻易带入到她的身上,和那些滥杀无辜者有何区别。 想到这,神色变得柔和些。 柳清妍见他神色缓和,这才背过头,回到原位,很惋惜地叹气。 “殿下,林云英将军是巾帼英雄,清妍也很是佩服! 清妍自知配不上殿下,从始至终清妍也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还请殿下明白,以后还有很长一段路是清妍陪着殿下走,请殿下朝前看,林将军一行人还在终点等着属于他们的公道。” 尹翊本来愤懑到极致的思绪瞬间清醒很多。 林云英的死给他震撼太多,他虽明事理,难免潜意识中将一些情绪发泄到柳清妍的身上。 对,柳清妍有什么错? 她从一开始就说过,她是要成为他的幕僚。 人生没有如果,眼前和未来是最重要的,与其想一些没用的如果,也改变不了现状。 柳清妍将话本子拿回来,看下去,不再说话。 昌陵之行结束,郑洋继续当他的江贼,不日,朝廷会为昌陵派来新的太守。 回到京都,尹翊要借查工部的银子再给秦国安点颜色。 谁成想,秦国安留了一手,所有文书都是上报工部尚书的,看不出和秦国安没有半分瓜葛,秦国安依然不能扳倒,只能处理秦国安手下的工部。 工部尚书连夜自尽,留下遗书,说自己联合吴怀贪污,事情败露,自知愧对朝廷,愧对陛下恩典,唯有自尽赎罪。 死无对症! 尹翊去查吴怀母亲的线索,谁知吴怀母亲知道儿子因为她被威胁,自尽在京都,秦国安嫌弃麻烦,将他母亲扔到山里喂了野狼。 吴怀在昌陵的造的武器至今下落不明,吴怀也不知,每次造好都是工部差人取走。 不过吴怀自己留下一些,想要留着这些武器,以防万一,最后能和秦国安拼个你死我活,现在全部上缴国库。 转眼,回到京都已经一月,京都进入初秋。 早上的天气微微寒冷了些。 早膳后,凝香将药端来,太医看过柳清妍的伤,说还得好生养着,不能有太大波折。 所以最近尹翊办事,都不带着她了。 “你说,尹翊要是把你带着多好,我还能详细知道一些事情。” 柳清妍接过还冒热气的汤药,好几种不同味道的中药混合成一种酸苦的奇怪苦味。 柳清妍忍住想要干呕的冲动,捏住鼻子,屏住呼吸一口灌了下去。 换气的瞬间,舌尖残留的苦味传遍全身,忍不住一抖,忙塞了一颗蜜枣。 “小姐,说起这个我就痛苦,殿下见过我真容,我就说那是面具。 殿下说,以后需要生面孔办事,就让我带这个面具去……” 尹翊一直都是在北疆的战场,没见过凝香,她是卿荷的时候,一直在林府给林云浪当手下。 “这不失为一个好法子,以后出门,你就可以光明正大用真面目了,反正你极少出府衙,出去也是戴帷帽。” “别了,这面具我用着很舒服。” 卿荷一直因为脸上有疤痕,出门总要遮些东西在脸上。 柳清妍知她老毛病的自卑又出来了,没好气地敲了敲她的头,正要说什么时。 “太子妃娘娘,今晚太后娘娘在慈安殿设宴,请娘娘务必出席。” 太后身边的苏嬷嬷到来的声音打断主仆二人的对话。 尹翊奉旨出去办差,还未回来,太后此时召见她,预感不会是好事。 夜间,一向安静的慈安殿很是热闹,好多世家闺女都在。 上首是太后的座位,下首的两旁坐的宾客,正中间是表演的场地。 此时,正中间正好有人正在跳霓裳舞。 柳清妍紧挨着太后坐在上首,替太后斟酒。 说实话,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发现这次回来,太后对她的态度真的是好了太多,再也没逼她给太子纳侧妃。 现在,还一个劲儿的在世家贵女面前说柳清妍的好。 “太子如今勤于政务,多亏太子妃将东宫打点周全,让太子没有后顾之忧,尔等要多像太子妃学习,好好替各位大人安稳后宅,让大人在前朝心无旁骛地替陛下分忧。” “是。”众人齐声回应太后 “太后娘娘!”一声娇俏的声音传来。 柳清妍刚想说太后过奖,此时,场上跑上来一女子,十五六岁,巴掌小脸,殷桃小嘴,一身红色纱裙,宛若刚刚盛开的迎春花,娇嫩地能出水。 “你来了,来,上哀家这里来。” 柳清妍不认识她,询问地看向凝香,凝香摇摇头表示不认识。 正疑惑时,太后阻止女子要下跪的动作,招手让她上来。 红衣女子应声而上,太后摸着她的手,笑得一脸慈爱。 “好,好……” 红衣姑娘也不怯场,看见坐在另一边的柳清妍,大方地打招呼:“想必,这是太子妃娘娘吧?久仰大名!” 柳清妍忙颔首回应:“谬赞了。母后,这位妹妹是……” 太后这才想起来要介绍她俩认识:“瞧哀家,老糊涂了。这是太子太傅,姜太傅的孙女儿姜初露,十五岁,是太子看着长大的。你在九目山的这段时间,哀家让她进来陪哀家住几天。” 太后边介绍,边爱怜地摸着姜初露的手,仿佛她才是太后的孙媳妇儿。 柳清妍想起凝香说过,最近太后寝宫多了一名女子,长得娇俏可人,说的应该就是她。 “太后,太子哥哥怎么没有来?” 姜初露也不拘谨,捡起桌上的葡萄边吃边四下打量。 “尹翊啊,他有皇帝派去的差事,今晚回不来。” “这样啊……那……太子妃娘娘!” “啊?” 柳清妍被突然叫道,有点没反应过来,她正给太后倒酒呢,谁想到会叫她。 “我今晚可以去东宫住吗?你好漂亮,我好喜欢你!太子哥哥不在,我怕你害怕。” 第56章 北燕来齐 害怕吗?我不害怕啊。 柳清妍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这……” 柳清妍被这突如其来的表白搞得有点迷茫,这是何情况? “你不愿意吗?” 姜初露以为她为难。 “我没有意见,太后舍得你,你就过来吧。” 姜初露立马转身,抱着太后的胳膊撒娇。 “太后……太后对初露最好了……” 塞了一颗葡萄到太后嘴里:“这个甜葡萄给您吃,您就答应了吧……” 声音要多娇俏有多娇俏,柳清妍听了,都认为骨头酥麻。 “你这孩子……好好好……” 哄得太后眉开眼笑,嘴里的葡萄还没咽下去,就笑得合不拢嘴。 谁都没有注意到,太后的眼里闪过一阵精光。 宴席进行到很晚,柳清妍回到东宫时,都子时了,柳清妍累得腰都直不起来。 她安顿好姜初露,回到卧房,刚要喝口水。 “怎么这么晚?” 一阵熟悉的男声骤然响起,让她冷不丁一惊,吓了一跳。 发出声的是案几前的身影。 尹翊坐在桌子旁边看书,见她回来,起身过来扶她。 “殿下?” 柳清妍自己都没发现,看到尹翊的一瞬间,有多欢喜。 “皇祖母的宴席也太晚了,你身上还有伤可好些了?” “好多了,谢殿下关心。” 面对尹翊伸过来扶她的手,她没有拒绝。 “殿下何时回来的?” “孤……” “太子哥哥!你回来啦!” 尹翊正要说什么,门口传来一阵声音打断二人的注意力。 “初露?你怎么在这里?” 尹翊对于这个妹妹的出现,有些意外。 “你不在,太子妃害怕,我过来陪她。” 初露正要向前一步,尹翊立马不经意地退至柳清妍身后。 柳清妍有些无语 ,什么叫我害怕,我没说过好不好。 “初露,夜色已深,太子妃身上还有旧伤,这是孤和太子妃的卧房,你先去休息,有事我们明天谈。” “啊……” 姜初露没想到太子果断地和她划分距离,站在原地扣着小手,有些受伤。 姜初露满脸委屈:“好,太子哥哥,明日见。” “她……皇祖母的意思?” 待她关上门,听不到脚步声,尹翊才开口。 眉头微皱,明显感觉这是不速之客。 柳清妍连忙摆手:“不关我的事,太后今晚大摆宴席,众目睽睽让她住在东宫的,我没法拒绝!” 一脸别赖我的神情。 尹翊知她想起上次两人的别扭,有些失笑。 “其实,你去昌陵的时候,初露就住进皇祖母殿里,皇祖母有意无意经常让孤过去陪她说话。当时皇祖母就想让她住进东宫,被初露拒绝了。” “姜初露拒绝了?” 这是柳清妍没想到的,这小妮子就是冲着太子来的,居然会这么有规矩? 尹翊点点头,将她扶至椅子上坐下。 “初露虽然生性好动,却也是有分寸的。” 柳清妍是真搞不懂,皇家对于开枝散叶这么热衷,太后塞人都要想法子专门办个宴席塞人,让她这个太子妃都不敢拒绝。 不过,太后这么大阵仗,柳清妍不得不怀疑,趁着现在只有他俩在,柳清妍正好问问。。 “殿下,我去昌陵的时候,你是不是和太后说过我什么坏话?” “坏话算不上,皇祖母又和孤说起纳侧妃的事情,孤说太子妃回来再议,东宫要纳侧妃,孤不得不听太子妃的意见,毕竟东宫是太子妃搭理。” 尹翊没想隐瞒,本来就觉得是个小事。 柳清妍大无语,她很想知道尹翊的脑子怎么长的。 瞧这厮文质彬彬,字里行间都是小心翼翼,仿佛她这个太子妃有多恐怖似的。 她就说太后塞人犯不着这么大动静,原来尹翊背后把她说成妒妇,太后怕她不同意,故意办了这么大个宴席,就是怕她拒绝。 “你……” 柳清妍没好气。 “对,明日北燕皇帝要来京都,你明日需早起,和贵妃娘娘一同带领后妃,在大殿前迎接。” 和北燕的最后一战——平城之战,林云英就是那时送了命。 尹翊一脸凝重,神色鲜有的严肃。 早起?北燕? 柳清妍这边还没照料完,那边尹翊又说出一个让她绝望的事情。 这是更大的噩耗,天哪,早起啊! 她坚决不想早起! 家国利益,重于周公。 柳清妍虽不情愿,却也起了。 跟在陈贵妃身后,抽空就打个盹儿。 她的林云英之身,就是被北燕杀死的。 沙场之上,你死我活,很正常,只要北燕不进犯大齐,她没什么仇恨。 但要她迎接手下败将,她实在没有兴致。 “太子妃,快,快。” 陈贵妃提醒她打起精神。 柳清妍刚挺起腰,振作起精神,北燕使臣的仪仗就进了宫门,进了广场。 北燕崇尚玄色,一排排黑色的旗帜层层进来,旗帜之后随之进来一排排身穿黑色盔甲的北燕士兵,瞬间将广场的气氛压至冰点。 永宁帝眼底明显一沉,龙颜明显不悦。 对方来者不善,柳清妍凭借自己和北燕打了那么多次仗,脑中的警钟瞬间敲响,下意识将陈贵妃揽过护住,眼神紧盯着倚仗正中间的轿撵。 “你……” 陈贵妃被她忽然的举动搞得有些措手不及。 柳清妍没想和她多解释,官方地说:“娘娘玉体金贵,这些北燕人生性野蛮,臣妾理应护着娘娘。” 陈贵妃虽不知外表虚弱的她为何会有这种举动,但她一番好意,就由着她了。 “尊敬的大齐皇帝,多谢您迎接我们。” 倚仗中心,走出一名身着玄色长袍,身材高大粗犷,长满络腮胡的男子。 此人正是北燕王——戈里郸。 接到戈里郸亲自过来大齐国都的消息,永宁帝很意外。 永宁三十三年,林云英战死平城,却也守住平城,彻底将北燕打下,北燕至此俯首称臣,北燕皇帝改为北燕王。 虽说北燕归属大齐,但北燕依然有自己的军队,北燕向大齐进贡。 北燕人生性粗犷,不容易屈服,想要短时间收归北燕民心,怕是很难。 因此,北燕王成为大齐一个很有威慑力的异姓王。 戈里郸九岁被夺嫡兄弟扔至野外,从狼群口中归来,又在十岁将所有贪婪北燕皇位的兄弟全部杀死,成为北燕太子,最大的心愿就是要让北燕变强。 他会心甘情愿成为大齐的异姓王? 不可能。 戈里郸出了名不按套路出牌,当时本以为林云英打退北燕,彼此互不干扰,谁都没想到北燕王居然俯首称臣,还自降为王,尊大齐皇帝为皇。 “北燕王,久仰久仰。” 永宁帝迎上去,装作没有任何芥蒂的样子。 “这是大齐太子吧?一表人才啊!” 戈里郸注意到永宁帝后侧的尹翊,一脸欣赏地看向他,宛若一个长辈看优秀晚辈的眼神。 “北燕王。”尹翊恭敬行礼,不卑不亢。 “好好好。” 北燕王左手背后,右手端在身前:“大齐的水土真好,太子殿下养的面色红润,不像我那儿子,总像没吃饱饭似的。” 他招招手,“阿峰,过来见过陛下。” 第57章 北燕世子 “见过陛下。” 戈里峰左手背后,右手放至胸前,弯腰前倾,行北燕最尊贵的礼节。 此时,众人才意识到北燕王身边“随从”是北燕的世子——戈里峰。 戈里峰不似他父亲那么高大魁梧,个子不低却身形单薄,衣服在他身上显得很厚重。 丹凤眼,唇色很淡,因为消瘦的缘故,颧骨很突出。 和尹翊的清瘦挺拔比,面色苍白,没有尹翊的精气神。 “我这儿子小时候受了风寒,没有照料好,一直有病根在。这次来大齐,也是希望大齐能请到名医,替他看看。” “好说,一会儿就让宫里最好的太医替贵公子诊治一下。” 永宁帝虚揽北燕王进入殿内,戈里峰跟在北燕王身后,和尹翊并行入内。 忙了一上午,午宴结束,她出了大殿,终于可以喘口气。 她将披帛拿下来,抓在手上,见前面的含雪亭没人,便拉凝香去。 “小姐,戈里峰长得真不像北燕男子。”凝香边倒茶边想起白日见到的戈里峰。 柳清妍想想戈里峰那细皮嫩肉的样子,很赞同她的话。 “是,我也觉得。北燕蛮子们都是人高马大,很粗狂,你看这戈里峰,白白净净的。” “小姐,这戈里峰是个什么人物,之前没听过他的名字啊?” “你不要小看他,他可是北燕背后的军师,你以为呢? 四年前和北燕打的那场仗那么凶险,背后少不了他出谋划策,北燕王对他很是看中,否则也不会今次将他带出来。” 凝香这才明白,忽然,她想到什么:“那小姐,会不会……” “太子妃娘娘?” 凝香还未说完,就被一阵声音打断了。 柳清妍寻声望去,一身玄色的青年正站在不远处。 此时,一阵风吹来,吹得他身上的衣服飞起,碎发拂过他明显的颧骨,显得他更加瘦弱。 “戈里峰世子?您怎么出来了?” 柳清妍起身,轻轻福了福身子,简单地行了女子的礼节,凝香跟着她一起福身子。 戈里峰右手放至胸前,回礼。 “哦,殿中太闷,我觉得有些头晕,出来透透气,谁知迷路回不去了,碰巧在这里遇到太子妃,让你见笑了。” 戈里峰边说,边也进了亭子,直挺挺坐在她对面。 “宫里殿宇繁多,世子第一次来,难免的迷路,清妍哪里会见笑。” 柳清妍见他进来,后退几步,示意凝香将桌上的披帛拿来。 “世子,若无大事,清妍先告辞。” 披好披帛,柳清妍没想多留。 这里是个是非之地,让别人看见,世子和太子妃专门从宴席出来,在这里私会的流言蜚语怕是很快就出来。 “且慢!” 柳清妍刚要出亭子,就被戈里峰叫住。 “世子还有何事?” “太子妃,你我可曾见过?” 戈里峰似笑非笑,站起身,背着手,在柳清妍身边转了一圈,细细打量。 他不知何时拿起桌上一只茶盏,盘在手中。 见过?何止见过,我差点取了你的性命。 当初和北燕打仗,戈里峰也是出现在战场好几次的,有一次差点被林云英取了性命。 “世子记错了吧,清妍自小很少出门,世子怎么可能见过?” 她被他打量的很不舒服。 “哦?是吗?” 戈里峰用茶杯敲敲头,思索。 柳清妍正要开口打发他,戈里峰又出声:“柳小姐再仔细想想。” 这个戈里峰什么意思,虽看不到表情,却真的很讨厌。 柳清妍干脆转身,大方地迎上他的眼神,不再扭捏:“世子,你初来乍到,可能不懂我们大齐这边的习性。你刚刚的话,在寻常百姓家里,就是在调戏良家妇女,是要被浸猪笼的。” 见他明显被她的话压得有些怔愣,她心中才觉得舒口气,给他找个台阶。 “我知世子没有此意,特此提醒一下。 还有,清妍确是没见过世子,世子怎么认为是世子的事情。孤男寡女,站在这里不合适,世子不在乎脸面我却不能不在乎太子殿下的脸面,流言蜚语害死人。” 一顿输出,柳清妍瞬间松了口气,天生就对北燕没好感,偏偏还来找事,当她是闺阁里只会哭哭啼啼的女人? “太子妃,我想你误会了,我真的觉得太子妃有些眼熟,绝对没有冒犯的意思。” 戈里峰见她说话口气变了,收回自己探寻的目光,退后一步。 “世子什么意思,世子自己最是清楚,清妍不必知道。” 你的真正意思你自己懂,我也懒得猜! 柳清妍整理了一下手上有些皱的披帛,准备和凝香离开。 谁知,戈里峰跟在她身后,明显对她方才的话置若罔闻。 柳清妍驻足,询问似的望向他。 “我刚刚说了,我迷路了,只能跟太子妃寻路。” 戈里峰一脸坦然,不似说谎。 柳清妍四下查看,见不远处过来一名太监, 她招手让其过来。 “你,负责将这位世子引到正阳宫,他迷路了。” “这……” 戈里峰没想到她来这么一出。 “世子,你跟着他吧,臣妾要回东宫,怕不能为你引路。” 柳清妍不再搭理他,带着凝香,头也不回地从另一条相反的道走了。 戈里峰眸色加深,盯着那抹背影,直至柳清妍的身影完全消失,别有深意一笑,才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回正阳宫。 天有些冷了,柳清妍明显嗜睡不少。 这几日大齐的主要精力就是接待北燕王,尹翊身为储君,自是作陪。 晚上,北燕王带来北燕的舞姬,说要给大齐欣赏一下北燕的文化,尹翊派人过来传话,要柳清妍记得晚上出席。 “太子妃姐姐,你晚上穿什么?” 姜初露拿着一件衣裙,蹦蹦跳跳跑进来。 柳清妍都差点忘了,东宫还进来这么一个祖宗。 “就正常的衣服啊,为什么这么问?” 她不解。 姜初露瞪大眼睛,对她的话很不认可:“晚上可是有很多北燕舞姬,听说北燕那些舞姬个顶个,我们这些大齐女子可不能被比下去!我这不特地找你来帮我挑衣服吗?” 这太后派来的小姑娘还挺讲究,不愧是大家闺秀。 姜初露将手里的衣服比划:“这件怎么样?” 她拿了一件绛红云锦襦裙,是她平时常穿的颜色,却和她平时常穿的纱制不同。 “你为什么这次调了云锦绸缎的,怎么不穿纱制的?” “哦,太后娘娘说云锦的更显得高贵。” 像是太后的作风。 柳清妍摇摇头,认真地告诉她:“你年纪小,纱裙衬的你很灵动,云锦添了些沉重。” “可是……我们穿的高贵点不好吗?” 姜初露明显也认为她说的有道理,但太后的话言犹在耳。 “随你吧,大齐女人的高贵,我认为不是衣服衬出来的。” 柳清妍伸了个懒腰,由她去,进到屏风后梳洗打扮去了。 太阳落山,暮色渐渐袭来,柳清妍整装完毕,只差耳饰还没有挑好。 白天和姜初露说穿什么都行,真到这时候,她还是想让自己美一些。 “小姐,殿下派封平统领过来接我们了,你好了吗?” “就来!” 柳清妍看了一眼,随手拿了一副翡翠耳坠,匆匆戴好,左耳没有扎牢都没有发现。 晚宴很隆重,是在正阳宫的广场举办。 今晚有点微风,稍稍有些凉意,永宁帝特地换了暖性强的酒。 锣鼓喧天,美酒作陪,加上佳人伴舞,众人也就不觉得这点冷是问题,甚至偶然吹来的凉风,都有种酒后沁人心脾的凉意。 为什么选择广场? 因为北燕的舞蹈不同于大齐以柔为美,北燕的舞姬也比大齐的女子骨架大,跳的舞蹈也是偏硬,有一种粗犷与女子天性柔美的结合。 在场的大齐人自是很新鲜,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场上,就连见多识广的永宁帝都盯着舞姬多看了几眼,惹得陈贵妃白了好几眼。 陈贵妃下首坐着新宠赵昭仪,她大腹便便,还有两个月就要临盆。 永宁帝见这北燕舞实在新鲜,就打破规矩,半途招来赵昭仪欣赏。 贵妃娘娘今夜着实心里不痛快,柳清妍瞅着上座的贵妃,有些同情她。 “别仅顾看,吃点东西吧。” 全场只有尹翊不在状态,他没有过多关注场上的舞蹈,一场宴席下来,除了场面上的敬酒,做的最多就是给他身边的太子妃夹菜。 一支舞终于结束,现场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柳清妍也忍不住鼓掌。 “殿下,你不喜欢舞蹈吗?怎么不见你感兴趣?” 柳清妍夹起尹翊刚帮她夹得虾仁,问他。 尹翊笑着摇摇头,有些无奈:“孤天生对这些欣赏不来,说来也真是无趣,什么功课都过得去,唯独这涉及舞艺的,是真欣赏不来。” 柳清妍这才想起来,当初在北疆时,尹翊着实也对军中有时请来的美女跳舞不感兴趣,甚至那次被她忽悠去妓院,他看着在台上跳舞的花魁,眼神中不似其他客人两眼放光,反而和看一只扭动的蚯蚓没啥区别。 “那您每次参加宴席怕是最为煎熬的时刻?” “嗯。” 尹翊没有隐瞒,直接承认。 真是奇葩。 柳清妍暗暗腹诽,尹翊是真心不适合风花雪月,天生就是心无旁骛做帝王的人。 大齐前途一片光明。 “陛下,这北燕的舞蹈欣赏完了,您觉得是大齐的舞蹈好,还是北燕的好?” 戈里郸见永宁帝看的开心,哈哈大笑,直截了当问了一个问题。 “这……各有特色,各有特色。” 永宁帝端酒杯的手一顿,很中肯地给了评价。 谁知,戈里郸不乐意了:“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什么叫各有特色,在咱北燕,是有什么说什么。” “不是朕不比较,是这风格不同,朕无法比较啊。” “陛下,这是不敢说实话?我戈里郸可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戈里郸明显有些不满,北燕人很喜欢直接表达自己的想法,说话委婉甚是累挺。 在他们看来,说话一委婉,本意就是认为自己不好,否则为什么说话要绕来绕去? 知戈里郸心生不满,陈贵妃拍拍皇帝的手,安抚要说话的陛下。 “这舞蹈不同,真的没法比较。不如,我们出一个选题,双方现场跳,比较一下,一为解惑,本宫也想知道到底谁的舞蹈好,二来就当大家酒间的娱乐。” “北燕王认为如何?” 陈贵妃冲下首的宰相使眼色,柳休会意,起身拱手。 “臣认为此行可以,在场都是见多识广的达官显贵,众位定会给予公正的评价,咱们权当两国舞蹈的交流切磋,不可伤了和气。” 北燕王此时惊觉自己刚刚有些冒犯,忙将右手放至胸前,头微垂:“大齐皇帝,我无意冒犯,只是北燕人性子就如此,想到什么说什么,大齐皇帝海纳百川,不要介意。” 柳清妍一旁听了,有些无语,真是好话赖话都让你说了。 永宁帝摆摆手,表示不在意:“北燕王言重了,朕让内侍吩咐舞姬准备一下,咱们就先等……” “陛下,不用等了,臣女毛遂自荐!” 此时,席间响起一阵谁都没料到的声音。 第58章 双姝起舞 “陛下,不用等了,臣女毛遂自荐!” 此时,席间响起一阵谁都没料到的声音。 众人寻声而去,说话的正是姜初露——姜太傅的孙女。 这不是太后面前的红人吗? 以为这真是普通的较量吗?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较量! 胆子太大了! 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显然,永宁帝和在场的大臣心中是一样的想法,没有立即表态,在龙椅上眯起眼,上下打量她。 “初露啊,这……本宫知你舞艺精湛,但这种场面,本宫认为还是经验丰富一些的舞者上场吧,待你积累些经验,下次北燕王再来,你再和北燕舞者们交流,怎么样?” 今天怎么一个个尽惹她生气? 陈贵妃暗中差身边的宫女,示意她强制将姜初露带下去。 “可是……” 姜初露眼看就要下去,心里有些着急。 “本王认为,这位姑娘就不错,初生牛犊不怕虎,有勇气, 很像我北燕女子,不拘小节!” 这话说得,不就是说有勇气的都是北燕女子,大齐女子不行吗? 在场人都听出来了。 永宁帝摆摆手,将姜初露两旁的侍女支开。 “你确定要和北燕女子切磋吗?” “是,陛下。” 少女的眼神波光粼粼,透着无畏。 席上的姜太傅一直没有说话,满眼赞赏。 “陛下,让初露试试吧,就算输了,这份气魄也算不丢我大齐女子的脸。” 姜太傅终于起身,拱手为孙女说话。 姜初露感激地望着爷爷,她一直都认为自己长大了,可以有自己的价值。 “好。” 永宁帝也很欣赏她的勇气,决定给她这个机会,拍板定案。 最终,决定以“战”为题,一炷香的准备时间,双方根据自己舞蹈需求,可以自由裁定上场作舞的舞者,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将题目意思诠释清楚。 抓阄决定,北燕先上场。 北燕派出五位舞姬,跳了北燕将士们上战场前,振奋军心的舞蹈。 开始伴奏气势宏大,节奏快,女子们舞动的节奏很快,身上的配饰叮当响,仿若天边呐喊的加油声,让人心中激荡不已。 渐渐地,乐声变得哀伤起来,舞姬们舞步渐渐不稳,速度慢下来,一个个憨态可掬,等不来前线打仗的丈夫,她们整日思念过甚,浑浑噩噩,喂牛羊都心不在焉。。 很快,乐声又明快起来,舞姬的眼神忽然变得明亮,笑容满面。 是丈夫们凯旋归来了! 明快舞蹈的节奏很快感染在场的每个人,他们不由想到自己出门归来,家中夫人迎来的热切样子,心中感慨万分。 一舞终了,直到乐声停止,众人都还沉浸在方才那些舞姬的喜悦中。 这怎么赢? 众人不由为即将上场的姜初露担忧,用眼神瞟向姜太傅,谁知老头子面不改色,大大方方鼓掌。 “好,好,好。” 姜太傅不吝夸赞。 众人都认为这老头缺心眼儿。 “咚……咚咚……” 前奏起。 姜初露要上场了,众人屏住呼吸,静静等着。 一身鲜红的纱裙,头发半扎半束,碎发间,额头火红的凤凰花钿甚是艳丽,双脚赤裸,一有动作,便有铃声作响。 姜初露双手交叉,手指翘起来,脚趾点地。 猛地张开双手,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三名穿橙色舞裙的伴舞,此时从她身后出来,环绕在她身边。 筝声想起,她身轻如燕,在空中画出一个弧度,纱裙的裙摆随她划过,真是一道亮丽的红色流光。 很明显,姜初露的“战”表现的和北燕不同。 北燕表达的是男儿气魄,表达女子对凯旋归来丈夫的崇敬和爱。 姜初露想要表现战争下,女子也忧心忧国,对战争痛恨,恨不得上战场的心。 “寓意是好,差点意思。” 尹翊露出难得的认真。 看了半晌,他给出这么一句评价。 “殿下,你不是看不懂吗?” 这货是在装? “孤是欣赏不来,不是不懂。” 好吧,你再欣赏不来,还是很关注这次比试。 柳清妍将最后一颗葡萄吃进嘴里,拍拍手,将外袍和披帛脱下,只剩下里头的单穿交领窄袖百褶裙,着实有些冷。 管不了了。 “封平,借你佩剑一用。” “嗯……是……” 封平不明所以,将佩剑递上。 “你……” 尹翊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柳清妍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此时,姜初露正好从空中飞身下来,柳清妍趁势持剑上去。 姜初露见柳清妍上场,先是一愣,顷刻间,化为欣喜。 电光火石间,柳清妍右手举剑,姜初露单腿停在剑刃那端。 “起!” 柳清妍抬起剑柄,姜初露会意,随她手中之剑一起飞起身子。 柳清妍虽没有武功,但是林云英那时的招式还在。 她甩了一个剑花,一个回身,姜初露正好要落下,她右手持剑的手背在身后,左手抬起,快步将姜初露接在怀里,惯性使然,二人落地并未立即停下,原地转了半圈。 裙摆飞扬,今日柳清妍一身梅子青的衣裙,和姜初露火红的纱裙交织在一起,二人离得很近,发丝缠绕,好不凄美。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从未见过如此相得益彰的舞蹈。 柳清妍轻笑,将右手的剑仍在地上,左手紧抱姜初露的手没有松开,右手微抬,将自己头上的簪子轻轻拔下。 乌发倾泻下来,此刻她成了一头利落的高马尾发型。 柳清妍将簪子插入姜初露的发髻中,这才不舍地将她轻轻推出怀中。 扬琴声起,音乐添了些高山流水的感觉。 柳清妍拔起地上的剑,伴着音乐,配合姜初露舞动起来。 一红一绿,红色虽舞的婉约,颜色让她看起来如此热烈。 绿色剑风凌厉,却因色彩让人饱含柔情。 一柔一刚,在月光下,这是代表,刚性女子随时练武征战沙场,柔性女子虽没有武功,却也随时做好为国牺牲的决定! 双姝齐舞,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啊! 在场人屏住呼吸,停下手中敬酒的手,全神贯注于场上,忘记眨眼,生怕自己错过一刻。 柳清妍不会跳舞,但她记得自己是林云英时候的招式,用软绵绵的身子舞动曾经的那些招生,气势在,剑风没有威胁,反而多了些凌厉的美感。 鼓声响起,节奏加快。 两人跟着伴奏,调整自己的步伐,周围伴舞三人一直在边上,没有上前,中间的场地只有她俩。 柳清妍招招有气势,虽是重在舞,却让人看到持剑人心中的倔强,甚至还有一股为国为民、不死不休的气节。 尹翊盯着场上舞剑的柳清妍,眼中的惊讶慢慢变成惊喜,逐渐变成波涛汹涌的平静。 此刻,他清楚地知道,心中某些角落已翻天覆地,有些东西的确不一样了。 柳清妍骤然一个飞身,她站在戈里峰身前,剑锋指向他,眼神中有杀意! “嘶——”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戈里峰身后的护卫正要拔剑,被戈里峰阻止了。 柳清妍狡黠一笑,眉眼都是调皮,仿若适才的凶狠被看错了。 她将剑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度,倏地转身,用剑刃托起下落的姜初露。 姜初露的纱裙将她衬的很是轻盈,每次落在柳清妍剑上时,都有一种翩翩然的美感。 姜初露投出手中的红绸,卷起她桌上的酒壶,收在手中。 柳清妍望向她,她端着酒壶在剑上望着她,眼神中有欣赏和不舍。 鼓声再起。 姜初露将手中的酒壶在空中一扬,飞身落地,柳清妍长剑猛地上刺,酒壶瞬间在空中被刺裂,里面红色的葡萄酒快速从缝中滴落,顺着剑刃顺流而下,染红了剑刃,染红了剑柄,染红了柳清妍的手。 柳清妍一挥手,将壶送回原位。 鼓声渐弱,柳清妍左手再次紧紧环抱住转入她怀中的姜初露,用沾了葡萄酒扶上她的脸颊,脸上都是欣慰。 姜初露脸上被粘上红色的痕迹,笑了,碎发落在痕迹上,很是凄美,却也悲壮。 这是绿衣女子虽鲜血淋漓,但仍然护住了红衣女子! 她们都活在战事后,她没让她成为亡国姬,她也终究几经坎坷,周旋在乱世中等来她。 可歌可泣,谁都是红尘中不可缺少的巾帼! 人群中竟有人抹眼泪。 伴奏渐渐消失,一舞终了,柳清妍将姜初露扶好,携手一起跪拜永宁帝。 “陛下,我等已表演完。” “……” 没有回答。 “陛下……” “啊……啊……” 永宁帝这才回神,他早就沉入这段乱世中女子之间的相扶相持之情中,差点没回神。 “甚好!二位辛苦,快些退下休息吧。” 场上没人有动作,显然也都和永宁帝一样,陷进去了。 柳清妍正要下去,身上多了一件披风,她转头,正是尹翊,身上是尹翊的披风。 “身上都是汗,当心被风吹着了。” “多谢殿下。” 北燕王哈哈大笑:“陛下,您的太子和太子妃真是恩爱啊!” “让北燕王见笑了。” 永宁帝虽嘴上这么说,脸上的笑却能看出,他很乐意见到这个场面。 柳清妍要不是和尹翊有约在先,怕是也会被尹翊的柔情迷惑。 现场只有她知道,只要东宫和宰相府结盟一天,他们就会“恩爱”一天。 想到这里,真是……有些……莫名其妙的情绪。 她默默收回袖子下尹翊握着她的手。 结果到底如何,大家都在等陛下,贵妃,还有北燕王的决定。 其实谁输谁赢,众人心里早已有了大概。 一炷香后,秦国安附耳过去,永宁帝一顿吩咐后,连连点头。 “下面,宣布结果,胜者是……” 第59章 戈里峰的心思 “下面,宣布结果,胜者是……” 所有人都屏息等待。 “胜者是,北燕国!陛下娘娘认为,双方舞蹈都很不错,但北燕舞蹈新意更甚,不意味着大齐不好。” 众人对这个结果一阵唏嘘。 “陛下有旨,重赏姜小姐和太子妃!宴席继续,有请北燕舞姬继续为大家表演……” 瞬间,宴席又恢复喧闹,方才的斗舞只不过是无须在意的小小插曲。 对于这个结果,姜初露眼里憋着不服气,柳清妍反而淡定,照常喝酒吃菜看跳舞,没什么变化。 正吃着,尹翊的手忽然伸至她的右耳后,她正疑惑。 “叮铃……” 什么东西在耳边落下的声音。 这时,尹翊将手伸至她眼前,掌心里正是右耳的耳坠。 “谢谢殿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从他掌心中拾起这枚耳坠,耳坠拿起时还有些尹翊掌心的余温。 右耳的在呢,左耳呢? 她,摸摸左边的耳垂,光秃秃什么都没有 “早就掉了,估计方才舞剑掉了,回头问问掌事太监吧。 三日后,孤要陪老师去聚仙楼吃茶,你和孤一起去吧。” “殿下去会客,臣妾去不好吧……” 柳清妍因为丢了左耳耳坠,有些懊恼,百无聊赖地托起下巴,摆弄桌上的酒杯。 很快,她像是反应过来,猛地坐起身子:“殿下,你要带我出宫?” “你去不去?” 尹翊没有正面回答。 “去,去去去……” 好不容易又能出宫,自由地呼吸空气,她巴不得出去玩,怎么不去。 尹翊笑笑,替她将衣服整理好,又替她夹了一块虾仁。 对面坐着的戈里峰将一切尽收眼底,他没有表情,只是一直摩挲着右手。 宴席直到子时才结束,永宁帝和北燕王都喝多了,被人扶着回去的。 尹翊安顿好后续事宜,和太子妃相携回去, 整个广场只剩下守拾的宫女和太监。 众人都没发现,戈里峰还未离开,从刚刚开始,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并未起身。 “世子,我们该回去了。” 下属替他披上一件厚厚的外衣,明明只是秋季,他却已开始用冬衣御寒。 “嗯。” 此时,一名小太监正摸摸索索,在地上寻来找去,很是仔细,正找到戈里峰身边。 戈里峰起身,就见他一直在找什么东西。 “公公,怎么了?” “哦,世子殿下,方才太子妃殿下吩咐,太子妃娘娘左耳的耳坠掉落了,让奴才试着找找看。不知世子可曾见过?” 戈里峰摇摇头,又问了问下属,下属也说没有。 “那奴才再去别处找找看吧。” 小太监继续寻往别处。 戈里峰摩挲手中的耳坠,并未出声。 方才在宴席,太子妃刺过来的那一刻,她周身的气势,太熟悉了。 戈里峰早些年在北燕的战场,曾差点被大齐的一名女将军一剑刺死。 当时他去战场查看形势,太过轻敌,没想到对方如此勇猛,直接杀到他的马上。 要不是父亲身边安排的死士,他怕是早就成为她的刀下魂。 那次之后,他一直在关注这位女将军,只要她出战,他都尽可能去观战。 越来越痴迷,甚至他动用他在大齐的探子,打听她的喜好,越了解越开心。 林云英可能永远不知道,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有一个拖着一副残躯的人正在默默在某处偷窥她。 戈里峰自小身体不好,先天性体弱,一腔孤勇抱负被这副病体拖累,他不甘心。 堂堂七尺男儿手无缚鸡之力,他自是不能忍。 北燕生性狂野,北燕的今天全靠老祖宗马背上厮杀出来,在北燕,男子不能骑射是要被鄙视的。 他自小哪怕因为这颗还算可以的头脑,父亲不曾亏待过他,别人明面上不敢怎么样,暗地里还是嘲笑他的。 他见到了肆意昂扬的林云英,他突然觉得,那就是他想活成的样子。 越了解她,越觉得,她是真的唯一能配得上和自己比肩的女子。 他想得到她! 三年前,他给北燕士兵下了死命令,取林云英首级者,重重有赏。 其实,还有一道命令,若她投降,不得动她一根毫毛,将她活捉回北燕。 他是想得到她,但必须完完全全得到她,让她臣服北燕就是第一步。 林云英太烈了,哪怕孤身一人被围剿,也没有丝毫投降的打算。 大齐的女子怎么会比北燕的女子还有血性?! 林云英战死的那日,他在北燕的城墙上站了一晚,之后大病了一场。 他这一生的爱恋,消弥在林云英消失的那日了。 开始的无声无息,结束地刺骨深刻。 今次来到大齐,他刚进宫门,不知为何,就被护着陈贵妃的她吸引。 有些距离,但周身的气质和林云英太像了。 他远远看过林云英的身形很多次,所以他总能哪怕隔着很远,都认得出来。 不自觉被吸引,迷路时看到她,他断了向太监问路的念头,走向她。 柳清妍没有林云英高,他也不信这世上真有这么像的两人。 直到在宴席上,那一剑刺过来,梦回那次林云英朝他刺来。 眼神凌厉果决,周身的气势充满热烈的力量,笑容狡黠和灿烂。 戈里峰心中有些惊喜,她是不是看他一人活在这世上,不忍心,特地以另外一种方式出现了啊。 她刺过来时,左耳的耳坠掉落在他的酒杯中,她未发现,他也没有说明。 现在看到周围人找这只耳坠找不着,他甚至带点得意的窃喜。 夜风吹来,他尽管身上披了很厚的衣服,依然感觉冷的刺骨。 从小到大,已经习惯。 在寒冷的地方待太久,免不了也渴望温度。 林云英,你是不是看到我这颗低贱的心,所以以别的方式回来了吗? “小姐,当初是不是就是戈里峰使的围剿你的奸计,让你死在北燕战场?” 凝香边给她卸妆发,边将她那日没有问完的话问完。 柳清妍累得眼皮都在打架,还是懒洋洋的回复。 “想也知道是他,那一战的兵力明显就是冲我来的,当时叫嚣着杀掉林云英重重有赏,能下这等命令的人,除了和我们博弈的他还会有谁? 只不过让我死的人太多,柳相无形中给他助力了一把。” “这人太狠了!” 凝香将她的头发梳顺:“小姐,好了。” “哎呦,没事。胜负乃兵家常事,今日死的若是他,北燕怕是觉得心狠的人就是我了。为自己的国家筹谋,他也没错。 还有,这个戈里峰不简单,当初北燕的战争,确实很不顺利,爹爹也说打的很有意思。” “哪里有说杀死自己的敌人好话的,古往今来,小姐你怕是第一个……” 凝香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柳清妍趴在梳妆台上睡着了。 “小姐,你真是……小姐,你起来上床睡啊……我怎么把你带上床?” 凝香摇摇她,柳清妍转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正当凝香想要不要把她扛上床时,门开了。 “怎么了?” 尹翊看过陛下,又处理了点事情,这才回来,走到柳清妍卧房门口,就听到凝香在叫太子妃,以为出了事,就进来看看。 “殿下,小姐在梳妆台上睡着了,奴婢叫她醒来,要她回床上睡。” “清妍,清妍……” 尹翊拍拍她,试图叫醒。 “嗯?” 柳清妍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尹翊在她眼前:“尹翊?” “上床去睡吧。” “哎呀,沙场上面的人,哪里那么多讲究,别烦我!” 说罢,又趴回桌上,睡的不省人事了。 凝香心纠到嗓子眼儿,这小姐,这是睡迷糊了,又把自己当林云英了。 “殿下,小姐肯定做梦了,今日舞剑太尽兴,做梦了。” 凝香从没发现,自己有一天说谎都不用打草稿。 “没事,孤知道。” 尹翊没再说什么,将柳清妍轻轻推入自己怀中,将她横抱起来,向床边走去。 烛火被空气的涌动带的微微抖动,却不影响它发出的亮光,昏暗却温柔。 凝香再一次感慨,若是林云英不死,不发生这一切,没有战争,殿下和林云英一定会不单单是战友情,他们明明是最般配的一对,最终会相爱的。 夜很长,有人芙蓉帐暖,有人满怀心事,有人春心萌动,还有人,心怀叵测…… 相府。 “老爷,那位来了!刚进院子!” 管家柳章看清来人,忙招呼进来,小跑去向宰相通禀。 “你说谁?!” 柳相心中虽有大概,但还是震惊。 “就是您想的那位……” 柳相忙穿上脱了一半的鞋,出门去。 院中,一身黑衣连帽披风的男子停在院中,见柳相出来,收回看月亮的眼神,转身微微抬眸。 “相爷,久仰大名!” 第60章 魂草 柳相认得这双眼睛。 “柳相,今夜过来见你,我是不是唐突了?” 戈里峰拿下帽子,一张消瘦的脸在月光下分外显得憔悴。 “世子客气了,快请进。” 宰相边说,边四下张望。 “柳相,放心吧,我们很小心,没人跟着。” 戈里峰整理下衣袖,大步朝里面走去。 “今夜不会与人怀疑的,我早已打点好一切,只管放心。” 柳相见周围的确不像有人,但还是吩咐柳章出外守着。 “不知世子深夜到访,到底有何贵干?” 柳相不敢怠慢,忙替上座的戈里峰倒茶。 戈里峰也不客气,吹吹上面的热气,浅浅抿了一口,由衷赞叹:“大齐不愧是天朝,这茶真是细腻。” “若是世子喜欢,世子可以带走几包。” 宰相没有坐下,退至一旁。 戈里峰没有示意他坐,也没有说话。 半晌之后,戈里峰像是意识到宰相没有坐,惊觉不合适:“相爷,坐啊!你我之间,有这么生分吗?” “……那倒是没有,如今大齐和北燕交好,何来的生分?” 柳相这才坐下。 “嗯……” 戈里峰点头,没有提那件事。 宰相这才将心放到肚子里。 又是沉默,沉默…… 这个北燕世子喜怒不形于色,周身还充斥着一股子阴鸷之气,饶是宰相这种老奸巨猾,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关子。 “柳相。” “是,世子。” 宰相正想要不要说点什么,戈里峰先出声了。 “柳清妍,太子妃,是你的亲生女儿?” “是。” 怎么扯到清妍身上?柳相不解,但还是如实作答。 “原来如此。” 戈基峰想不到,宰相一身圆滑算计,竟能生出这样清风明月的女儿。 “世子,”宰相疑惑,想也无伤大雅,“清妍可是冲撞了世子?” 戈里峰摇摇头:“没有,只是随口一问。” 戈里峰又喝了一杯茶,起身准备离去:“宰相大人,今夜我出来散步,想起还有你这个老朋友,就来看看你。” “老”字特别重读一下,柳相瞬间明白什么意思。 那件事……果然……还是那件事。 “世子……” 宰相拱手,要说什么,被戈里峰打断。 “你不要紧张,我只是提醒宰相大人,如果那件事被抖漏出去,宰相大人的柳家蓝图梦怕是要破碎了。” “世子严重。” 宰相懂戈里峰的言中之意。 戈里峰不再说什么,戴好斗篷的帽子,出门走了。 半刻钟后,风声呼呼,大雨倾盆。 戈里峰走在街道上,下属要他坐车,他也不坐,执意要在雨中走回去。 “世子,您今夜到底怎么了?” 下属青风不忍心看他如此,他从小就是他的护卫,私下自是亲近些。 “没事,我想去她住过的地方看看。 那是她住的地方,我杀了她,怎么坦然坐车到她住的地方呢?” 青风这才注意到,这是前往林府的路上。 刚到京都时,世子就让他打听了的。 青风知道世子口中的“她”有多神圣,再不敢多说,只是扶好他,吩咐下面的人打好伞,别被淋着。 终于到达一座废弃的府邸前,大门敞开,这里早已杂草丛生,闪电闪过,里头的废墟一闪而过,雷声回荡在上空,宛若众多幽灵在这里的嚎叫。 “这是她走过的台阶。” 戈里峰走上台阶。 “这是她跨过的门槛。” 戈里峰跨过门槛。 “这是她练武的院子……” 戈里峰停在庭院中,四周环顾,他终于来到她生活过地方。 “世子,林小姐的卧房,据说在东厢房。” 青风指着东面,“您要去看看吗?” “等一下,说不定她的灵魂在那里。” 戈里峰停住要抬步的脚,整理了一下衣角,还是不放心,“怎么样,够整洁吗?不会失礼吧?” “世子……” 青风头一次见冷静自持的主子眼中有了些期盼和紧张,像去见心上人似的紧张,可以说,这么多年,很少在他那张苍白憔悴的脸上看到现在这么有人气的样子, “嗯嗯。” 青风怕他不信,多点了几次头。 戈里峰这才放心,向东面走去。 东厢房也早已破烂不堪,戈里峰离它越近,越有些胆怯。 “青风,你说,她的灵魂在里面的话,会不会讨厌我?不想见到我?” 戈里峰的声音有些怯怯的心虚和紧张,还有委屈。 “不会的,世子。” “怎么不会?!” 戈里峰的声音倏地变大,像是刻意掩饰心中的胆怯,仿佛大声点,他也意识不到自己的不安。 “我杀了她啊!围剿她的命令是我下的啊!” 戈里峰猛地掐住青风的脖子,双目通红:“青风,连你也要骗我吗?连你也要骗我?!” “世……子……世……” 青风的喉咙被紧紧遏制住,脖子上青筋暴起,拼命拍打戈里峰的胳膊。 戈里峰没有武功,但动怒起来手劲是平时的十倍,加上青风又不敢反抗,怕伤到他,只能任由他使劲掐。 青风感觉自己已吸不到任何氧气,脖子要被掐断时,戈里峰松手了。 “咳咳咳……” 青风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喘气,滴在脸上的雨水虽凉,却让他庆幸自己还活着,还能感觉到被雨水淋了。 戈里峰转身,最终还是没走进那间东厢房。 他蹲下,从地上拔起一棵杂草,盯着杂草,像是发现什么宝贝,轻轻笑了。 “青风,我们回去吧,带着她送给我的礼物,我们回去吧。” 戈里峰的声音变得平静了,和方才的狂躁简直判若两人。 他护住那棵草,揣在怀里,像宝贝似的护住,踉踉跄跄出去了。 “是。” 青风撑起身子,望了一眼东厢房,忙跟上。 “青风,一会儿回去帮我找一个漂亮的花盆,我要把它养在我的床头。” 戈里峰双手牢牢捂住那棵草,边走边嘀咕。 “北燕有个传说,人死后,三魂六魄的一部分会化作自己生前住的地方的花花草草,我把这个带回去,她就在我身边了。” “……” 青风无法说什么,他最懂自己主子的心。 世子自从见到十五岁的林云英,他才慢慢变得有了人气。 林云英破了他的阵,他听完通禀,会欣赏地笑笑:“她真聪明啊。” 林云英带兵半夜劫走俘虏,他会说:“这女子真大胆!” 林云英有时中了他的计谋,他会说:“看你怎么办?” …… 太多太多,青风就在他身边,清楚地看着,世子只要一提到林云英的事情,他枯死的眼底才能有了光彩。 到现在,世子念了她整整五年。 三年前林云英战死沙场,世子的眼神又枯竭了。 今夜,仿若看到她又活过来,他迫不及待想要确认,眼前这个女子是不是所谓宰相的亲生女儿。 仅仅为了找这个可笑的答案,世子冒险去了宰相府,亲自问宰相。 可笑,愚蠢,却又心酸,和无奈。 雨下了一夜,宰相看了一夜的雨,睁眼到天亮。 第二日一大早,早早便等在东宫。 第61章 姜初露的态度 第二日一大早,早早便等在东宫。 “爹爹的意思是,戈里峰和你打听我了?” 宰相没敢说的太细,但又想知道戈里峰和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语重心长道:“女儿,这北燕世子不同常人,关乎两国的和平,万一你哪里冲撞了他,又不方便告诉太子殿下,记得一定告诉爹爹。” “是。” 柳清妍一脸的乖巧无辜样。 宰相见问不出什么,也没办法,嘱咐她几句,走了。 “小姐,这宰相……怎么问话莫名其妙,柳清妍若是真的冒犯到北燕世子,他怕早就知道了,还用得着问你?” 凝香瞧宰相走远了,从假山后面出来。。 刚刚的谈话她都听到了。 “这个老狐狸,这事情没那么简单,他有事瞒着我。” 柳清妍伸了个懒腰,琢磨后日的行程。 “现在怎么办?” “能怎么办?你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吗?” 凝香的头摇得像筛子。 “那就静观其变,那老头明显比我们在意。” 后日终于到了,柳清妍跟在尹翊身后,女扮男装,化成一个翩翩公子哥。 尹翊一身靛蓝圆领长袍,手中折扇在握,头发半束,腰间的穿孔翡翠玉坠华龙点睛,举手投足间,非富即贵。 柳清妍一身月白交领长衫,顺了尹翊一把折扇,头发高高竖起,银色发带自然垂在身后,举手投足间,纨绔尽显。 柳清妍不得不服血统这个东西,她啧啧惊叹尹翊这一身雍容华贵的气质,想起在钏州时,穿的再破破烂烂都挡不住,气煞她也。 “蓝颜祸水!” 柳清妍快速地,小声地评价了一句。 “你说什么?” 尹翊听到她在嘀咕,没听清。。 “没什么,没什么。小弟这不是惊叹大哥你的气度吗?” 柳清妍双手作揖,恭敬地朝尹翊弯下身子。 尹翊知她又在胡搅蛮缠,用扇子敲敲她作揖的手,无奈地瞥了她一眼。 “小公子,小公子,聚仙楼近日出了新口味的糕点,出了翠玉糕,又做出了赤玉糕。 ” 凝香忙提着刚买的大包小包,和封平忙不迭送上自己打听到的情报。 “是么?走着!必须要尝尝看! ” 听到翠玉糕又出了赤玉糕,作为翠玉糕忠实拥戴者,柳清妍必须要去尝尝这赤玉糕是个什么口味! “两位兄长,你们来啦?” 此时,一阵轻快的声音传来,众人不约望过去。 姜太傅和姜初露正站在不远处,姜初露还冲他们招手。 “殿下,这姜初露都追你追到这里来了,你快去,人家小姑娘巴巴等着呢!” 柳清妍冲姜初露的方向挤眉弄眼,还理解似的拍拍尹翊的肩膀。 “凝香,走,我们先去吃赤玉糕,不打扰大公子的佳人有约!” 柳清妍不知为何,心中有些憋闷,为什么? 她哪里知道为什么? 懒得想,可能天气的缘故,也可能今日扮男装,束胸太紧了些。 她正拉着凝香准备先进聚仙楼,余光瞟到姜初露已经提着裙子快步跑来。 这么急不可耐? 柳清妍暗暗鄙视,只想拉凝香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忽然,左手手背被人紧紧拉住,拉的她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小公子!你怎么不等等我啊!” 姜初露满眼亮晶晶,天真烂漫地质问。 “姜小姐,大公子在那边呢。” 柳清妍怕她认错人,好心用折扇指指不远处的尹翊。 “谁说我找大公子?大公子和我爷爷一起,我自是来找你的!” “啊?” 柳清妍不敢相信,求助地瞟向姜太傅。 姜太傅一脸无奈,很不好意思的抱拳:“太……小公子,她一直吵吵着要来见你,老朽想反正你也是一人,就让她陪陪你也好。” “哦……原来如此……” 所以,今天,她要带孩子吗? 柳清妍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带着自己的“情敌”逛街、吃糖葫芦、听书…… 折腾半天,终于在聚仙楼坐下,尹翊和姜太傅在二楼的雅间坐着谈事,这边纯粹不再搭理。 “这就是翠玉糕?” 姜初露推到柳清妍面前:“大公子说你很爱吃这个,我回头派人和这里的师傅学,以后在宫里天天给你做!” “呵呵呵……多谢……姜小姐……嘿嘿额……多谢。” 柳清妍不知道姜初露今日为何这么热情,对她这种过度的示好有些不适应。 “吃吧。” 姜初露将翠玉糕推得离她更近一些,捧着脸,盯着她。 “啊?好……” 柳清妍试探性地拿了一块翠玉糕,在姜初露注视的眼神中,吃了一块。 被人这么盯着吃东西,她着实有些消受不了,呛到了。 “咳咳咳……” “没事吧没事吧?” 姜初露忙给她拍背,满脸担心,脸都皱成一团。 “喝口温水。” 旁边一位好心人递来一碗温茶,送至柳清妍面前。 柳清妍顾不上看来人,端过来就喝,温水下肚,瞬间顺服很多,嗓子的异物感没那么厉害了。 “谢谢啊……” 柳清妍这才有心思抬起头,对好心人道谢。 这一抬头,柳清妍觉得自己若是口中有第二块糕点,定会再呛一次。 “世……子……” 戈里峰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不要声张。 “称呼我兄长吧。毕竟我年长你几岁。” “是……兄长……你怎么在这里,还这身打扮?” “好看吗?” 别说,还挺好看。 戈里峰一身月白色长衫,头发半束,一只白玉簪随意一扎,两缕头发垂在胸前,加上他苍白清秀的脸,有了一种文人雅士之风。 “还不错。” 柳清妍给予很中肯的评价。 可能因为她的话,戈里峰轻笑出声,看得出,心情很好。 “你也喜欢吃翠玉糕?” 戈里峰坐在桌前,打量一下,笑问她。 “是。” 转念一想,又不对。 “也?兄长你远在北燕,身边难道有其他人也爱吃这个?” 戈里峰点点头,承认了:“有一位我很倾慕的人,她最爱吃这个,所以我一直很想知道这翠玉糕究竟长什么样?” “那……那你多吃点。” 虽然很想问倾慕的人是谁,但还是抑制住自己的好奇心,憋出这么一句话。 “……” 戈里峰也没想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有些不知道怎么接。 此时,有二十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工人,其中有三人看打扮,是北燕人。 每人背一袋货物,从门中进来。 贾老板过来亲自过来安置国务,想来很贵重。 “收好啊!” 贾老板给每人一袋子铜板,当场结账。 本来没人注意这件事,这么大的酒楼,有货物运往很正常。 直到几人跌了跌手中的钱袋,几人互相确认了一下,开始和贾老板吵闹。 “老板,这钱不对啊,少了三十文呢!当初说好的八十文,怎么就成了五十文?” 贾老板一脸理直气壮:“今天货到的这么迟,你们耽误我多少工夫?还好意思嫌少?我没不给你们就不错了!” “老板,你怎么能这样呢?” “老板,你这是故意逮住我们欺负是吧?路上碰到修路绕道,我们也不想啊……” 贾老板老板一脸不耐烦,招呼手下把他们赶走。 “青风?” “属下在。” “你去。” 青风会意,过去给那些被赶出门的工人一人一锭银子,不过,只给了三个北燕人。 柳清妍蹙眉不解:“兄长为何只给北燕打扮的几人?” “我是北燕的世子,爱护自己的子民足够,大齐的子民,自有大齐的皇帝管,我就不多此一举了。” 戈里峰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姜初露看看柳清妍,又看看戈里峰,移动脚步,趁他们不注意溜之大吉。 “兄长,你说的没错,但上位者不应该去怜悯众生,不分彼此吗?” 柳清妍的观念里,无论两国的国君如何水火不容,在夹缝中讨生活的百姓终究是无辜的。 戈里峰坐下,拿起盘中最上面的那块翠玉糕打量一会儿,送入嘴里。 点点头:“味道不错,怪不得你们都喜欢。” 戈里峰喝了口茶,才回答她的问题:“妹妹,这世上,无奈的事情太多,圣人都顾不过来,何况是我,我尽我的本分,护好我的子民足够,其他的,我没那个能力。” “你……” 不远处的贾老板见烦人的人终于顺利打发走,开心得很,正要回后院。 “慢着!” 第62章 永宁帝病倒 众人的目光顺声看过去,只见尹翊和姜太傅正从楼梯处走下来,姜太傅身旁还跟着蹦蹦跳跳的姜初露。 “呦,公子,您来了?” 贾老板一看,他自从上次假太子妃大闹聚仙楼,就认识尹翊了。 “贾老板,将你刚刚打发走的二十位工人给孤带回来。” “可是……” “嗯?” 尹翊眼神轻轻一瞟,不似命令却胜似命令的威压,贾老板马上召回还未走远的二十位工人。 尹翊一个一个颠他们的工钱钱袋。 “贾老板,每人这是多少工钱?” “五十文。” 趁尹翊一个一个检查时,姜初露钻到柳清妍身边,特地站在柳清妍和戈里峰挨着的那里。 “小公子,我去告诉大公子了,他很生气。” 柳清妍猜到她去告状了,所以她也没出手管闲事。 本以为尹翊之后会找人彻查,没想到尹翊直接这么迅速自己解决,也对,曾经在北疆时,他也不延误军务,无论大小第一时间处理,他说上位者能不拖沓就不拖沓,上位者随随便便轻如鸿毛的一个举动,关系的是很多人的生老病死,马虎不得! 她都差点忘记,确实是他的作风,也是她欣赏的一点。。 “贾老板,你确定每人都是五十文?” 贾老板点头:“对啊,我都做了这么久的生意,怎么会坑人呢?” 尹翊挑出三个钱袋,扔给他:“你自己数数,这是五十文吗?” 贾老板抱着三个钱袋,和下人你看看我看看你,迟迟不动手。 “封平,你来数。” 封平接过钱袋,数的很仔细,数完两次又核实一次。 “大公子,这三个钱袋都是三十五文。” 尹翊眼神微眯,看向贾老板:“贾老板,之前每人克扣三十文不说,你还要克扣这几位北燕小兄弟每人十五文。你这聚仙楼每日的流水不少吧,何苦为难这三位大老远来大齐讨生活的北燕兄弟?仗着他们不熟大齐银钱的计算,你就这么欺负别人?” 周围聚集的人越来越多,贾老板怕事情闹大不好,悄声说:“殿下,我错了。一会儿我一定给他们补上!” “再说,殿下,我欺负的北燕人,您也没必要这么大动干戈吧?” 尹翊见他不知悔改:“你只是欺负北燕人?” “我……” 周围人已开始指指点点。 “这个贾老板,这么多钱还这么抠……” “你不知道,人越有钱越抠门……” 尹翊示意封平将看热闹的人支走。 “贾老板,今天我不阻你做生意,但你须知,你聚仙楼闻名天下,代表的是大齐的脸面。我大齐海纳百川,只要愿意来大齐生活的人,都是我大齐的子民,你必须带头善待他们。商人无奸不商,我知你们精打细算是习惯,但你们最是四通八达人脉广阔。” “今日希望你戴罪立功,替孤传达你范围的人,今后凡是来大齐的他国百姓,无论其国与大齐是战是和,君王斗争都与百姓无关,尔等必须一视同仁!听清楚了吗?” 尹翊最后一句话口气加重,吓得贾老板一个劲点头。 “小民明白。” “每月去和京兆府尹蔡大人呈报,他会报告孤,不得中断!” “小民明白。” 贾老板不只给那三位北燕人补上十五文,还替每人补上剩下的三十文。 这些被旁边的几人全部看在眼里。 “小公子,大公子真的是太吸引人了。” 凝香忍不住发出感叹。 “还是我去告诉大公子的呢!” 姜初露一脸得意。 尹翊也注意到他们这边了,安排封平处理好剩下的事宜,径直朝他们走来。 “尝到赤玉糕了吗?” 尹翊看了一眼桌上,无奈地笑笑:“初露,小公子没尝到赤玉糕怕是因为你耽误了吧?” 姜初露调皮地做了个鬼脸。 “啊?我还以为小公子只爱吃翠玉糕呢,我错啦我错啦。” 尹翊这才看见姜初露旁边的戈里峰:“世子?这身打扮,恕我没有认出来。” “太子殿下。”戈里峰淡淡行了一个礼,“今次想看看大齐的风土人情,没想到碰到几位。” 尹翊点头,以示回应。 “公子,天色不早,该回去了。” 封铠看了一眼天色,提醒尹翊。 “小公子,你说呢?” 柳清妍自是不愿意的,她还没尝到赤玉糕呢。 “我……我等一份新出炉的赤玉糕,你们先回,凝香陪我就行。” 柳清妍想了个万全的法子。。 戈里峰指指台上的说书先生:“这说书的不错,我还想再听会儿,一会儿就等小公子一起回去吧。” 姜初露摇摇柳清妍的胳膊:“小公子,我也要尝尝赤玉糕,我陪你一起等。” 柳清妍真觉得今日的姜初露奇怪的很,怎么这么黏她。 “其实不用……” “既然如此,大家一起吧,天色再晚,也不差小公子一笼赤玉糕的时间。” 尹翊干脆也坐下,顺便拉柳清妍坐在他身边。 “来来来,坐过来,慢慢等,我已经让封平吩咐下去了。” 那日,等了半个时辰,总算等来一炉冒热气的赤玉糕,柳清妍欢欢喜喜尝过后,她表示还是喜欢翠玉糕。 几人刚到宫门口,全三等在宫门口已经很久了。 见尹翊等人,忙迎了上去。 “殿下,陛下昨夜开始到现在,一直昏迷不醒!” “什么?” 尹翊不免心急,没换衣服,匆匆前往正阳宫,边走边询问全三状况。 柳清妍没有一起去,径直回了东宫。 连着三天,皇帝昏迷不醒,太子一边监管朝政,一边衣不解带照顾永宁帝,直到第四日早上,永宁帝才有转醒迹象。 尹翊这才稍稍放下心,在永宁帝迷迷糊糊喝了点粥后,短时间先让一大早过来的赵昭仪先照顾,自己去金銮殿处理朝事。 柳清妍今天难得起了个大早,尹翊最近一直在照顾陛下,不知道身体吃不吃得消。 刚刚全三回来帮他取换洗的衣服,听说一直没怎么吃饭。 柳清妍一听,吩咐东宫的厨房做了开胃的山楂粥,和一些利口的点心,准备给尹翊送去。 “小姐,你怎么亲自去啊?” 凝香按照她的吩咐,找来食盒,一一摆入其中。 “尹翊没怎么吃饭,我怕他身体吃不消,想给他送点开胃的吃食,这宫里又没有糖葫芦,只能做些山楂糕。” “那也犯不着你专门送吧,正阳宫什么没有?” 凝香不理解,御膳房会饿着殿下? 柳清妍仔细看看还缺些什么,她想了想,将最近东宫刘大厨腌的白萝卜也放了一小份。 “东宫的饭食是他从小吃到大的,自是更亲和些,一会儿我去给他送去,你去宫外,买几只糖葫芦回来,他每次不吃饭,吃那个最管用。” 柳清妍挎着食盒,准备去金銮殿,临走时为凝香安排好她的活计。 凝香再三表明陪她去了,再出宫。 被柳清妍冷冷拒绝:“快去,你越早,尹翊就能越早吃饭,他就有精神在这时做更多的事情稳住朝堂,所以大齐朝纲的稳固交给你了!” 金銮殿巍峨屹立,并未因为天子的缺世减弱半分威风。 柳清妍距离金銮殿不远处,就听到尹翊大发雷霆的声音。 “陛下还未清醒,正是尔等需打起精神的时候,尔等居然这样糊弄孤?” 柳清妍有些讪讪然,此时的尹翊已初露帝王的霸气了。 柳清妍实在觉得自己拿了食盒等在神圣的金銮殿旁有些违和,一会儿尹翊出来该怎么说呢? 危难之际,她正看到封铠往这边走,忙冲她招手。 显然,封铠也看到她了,朝她走近。 “太子妃娘娘?您怎么在这里?” “喏。”柳清妍将食盒伸给他看,“送这个。” “给末将的?”封铠两眼放光,搓搓手掌朝食盒扑去,“谢谢娘娘!” 柳清妍忙将食盒收回去,护在怀里:“这是你家殿下的。” “哦,”封铠立马眼中没了光,蔫了吧唧地拱手行礼准备拜别柳清妍,“娘娘先等殿下吧,属下还要去正阳宫替殿下取私印呢。” “什么私印?” 柳清妍想到了什么,忙阻止他走,拉住问问清楚。 “哦,今早殿下换衣服时,私印被拉在正阳宫了,怕宫女收拾不知轻重,让属下去取来。” 柳清妍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她将食盒重重扔到封铠手上:“你替我将这个交给你家殿下,我去替你取私印,就这么办,不准说不!否则,下个月我只给封平多加月钱!” 封铠正要拒绝,想到东宫的账是眼前这位神仙管,瞬间只有顺从的份儿。 太好了,这下尹翊又能好好吃饭,她也不用难为情地面对他。 当面送饭,怪难为情的。 柳清妍来的正阳宫,此时还早,除了宫娥们洒扫的声音,很是安静。 她正好碰到要进来打扫房间的四位宫娥,她要先帮尹翊寻东西,要宫娥一会儿再来。 她轻轻叩门,并未听到什么动静。 赵昭仪不在? 说不定尹翊要用,她先进去取了吧。 她打开门,就看到私印在堂前正面的桌子上。 屋中飘着浓浓的龙涎香味,闻起来让人心神平和。 永宁帝休憩在隔开大堂的翠竹屏风那边,并无动静,想来睡得还算踏实。 柳清妍过去,将私印收好,刚抬脚,忽觉脚下猛地一滑。 地上怎么会有水?地面这样湿滑? 她不耐地收拾裙摆,不经意一瓢,哪里来的水,方才踩到的是血,从屏风那段流过来的血! 难道是…… 柳清妍顿时有不好的预感,跑到屏风那端一看究竟。 第63章 太子妃杀人 柳清妍忙奔到屏风后,眼前的场景瞬间让她呆住了。 赵昭仪两眼瞪大,平躺在地上,身上都是血,隆起肚子上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永宁帝半躺在床边,身上血迹斑斑,手上正拿着一把长剑! 长剑还在滴血。 柳清妍过去探赵昭仪的脉搏,已死。 永宁帝没事,睡得很沉。 这是怎么回事? “想必太子妃娘娘拿走殿下的物什了,我们进去吧。” “走吧。” 是方才要打扫房间的那三位宫女。 这副场景,万万不能被第三人看见,柳清妍进来时并未关门,宫女们的脚步声已踏进门槛。 眼看就要往屏风这边来。 千钧一发之际,柳清妍匆忙将被子盖到永宁帝身上,遮盖好他身上的血迹。 她将剑拿到自己手中,刚要转身,宫娥便进来了。 “啊——杀人了!” “啊——” 果不其然,宫娥们见到眼前的情况,尖叫出来,两个胆小的已尖叫着跑出去。 “站住!” 剩下两个也要跑,柳清妍大喝一声,将她们唤住。 两个宫娥被短暂喝住,立马清醒,还要跑。 柳清妍眼疾手快,提剑拦在她们身前。 “还想跑?” “太子妃娘娘……娘娘饶命……我们什么都没看见……” 两个宫女吓得脸发白,互相挤在一起,连连摆手,跪在地上。 一会儿就会有人来,她顾不上和他们废话。 “我的父亲是当朝宰相!你们听我的命令行事,无论看到什么,不准说出去,否则,天涯海角,我有的是办法杀掉你们!” “是……” “你们,用最快的速度,帮陛下换上一件干净的衣服,快!” 她俩不知这个太子妃关子里卖得什么药,跌跌撞撞站起来,替永宁帝换衣服。 “这……” 她俩掀开被子,发现永宁帝身上的血迹。 两人驻足,不知从何下手。 “你们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 就当没看见! 还不快动手!” 柳清妍威胁她们,将剑逼的她们更近一步。 两位宫女不敢多想,赶紧替永宁帝换了衣服,又应了柳清妍的要求,将永宁帝床上沾了血迹的床单被子全部换成新的。 此时,外面的脚步声已逼近,皇帝的禁卫军已到。 两个宫娥办好事情,将沾有血迹的衣服和被子藏到柜子里,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你们看到了什么?” “我们……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嗯?” 柳清妍指指地上的赵昭仪。 “你们看到了所有人看到的,其它什么都没看到,知道吗?否则……” “是是是……啊……” 两人话音刚落,每人被柳清妍刺了一剑,没有伤重要害,但够昏迷一日了。 秦国安和禁卫军冲进来时,柳清妍刚从第二名宫女胸前拔出剑。 “太子妃娘娘,您可知您做了什么?” 禁卫军将柳清妍团团围住,禁卫军统领陆杰和秦国安上去确认永宁帝无事后,松了一口气。 陆杰不知道现在怎么办,眼前这位他不是可以随便动的。 “陆大统领,不用为难。 走吧,先将我押入大理寺,一切等陛下和殿下定夺。” 柳清妍扔掉手里的剑,没等陆杰命令,先自顾自出了门。 尹翊处理完正事,全三就急急忙忙跑来禀报。 “太子妃杀了赵昭仪?” 尹翊一脸不可置信,这不是柳清妍能做出来的事情。 “是,殿下。 现在赵侯爷正等在正阳宫外,要见陛下和您!” 赵家是和太祖开辟疆土的世家,世袭侯爵之位。 这一辈侯爷赵柱国儿子有一个,却只有赵昭仪这一个女儿,宝贝的紧。 去年送进宫,今年就没了,可想而知闹翻天。 “殿下,这是……” 封铠提着食盒,刚要说话,尹翊早已足下生风,往正阳宫去了。 封平看了一眼封铠手里的食盒,重重拍了一把封铠的头。 “还想吃呢?还不快跟上?” “这是……这……” 封铠怎么着也不是,逮住一个宫女,吩咐她将这个送回东宫,不得有误,这才放心去追封平。 杀害未出生的皇子和怀有皇子的妃子,这罪名是死罪! 其中必有猫腻! 除了那两名受伤昏迷的宫女,尹翊将当时在场的人统统审问一遍。 “殿下,相爷,你一定要给臣一个说法!臣就这一个女儿!” 赵侯爷一上午都在嚎啕大哭,现在永宁帝昏迷,权利最大的就是太子和宰相,偏偏太子妃还是这俩的心头肉,他如何不担心徇私枉法。 柳相早已被吵得头大,一面暗暗骂柳清妍不争气,一面宽慰赵侯。 要想继续维护好和东宫的结盟,他必须要把柳清妍从罪名中清清白白摘出来,否则东宫最终会弃了柳清妍。 这个孽障,根本不省心。 现在还差一个当事人——柳清妍没有审问。 忙忙碌碌,尹翊下午才有时间前往大理寺牢狱,看看柳清妍。 谁知,到了大理寺,赵侯带着一队人马,等候在那里。 “赵侯爷,你这是何意?” 尹翊要进去,被赵侯的人拦在外面。 他明显不悦,眉峰微挑,眼中露出慑人的气势。 “殿下,我赵家世代忠良,自问无愧于大齐,我赵柱国不如先辈功绩杰出,却也尽心竭力为大齐奋战沙场。 如今我女儿和外孙死于歹人手里,我必须要替我女儿和外孙讨个公道!” 赵侯身穿铠甲,守在大理寺门前。 “太子妃岂敢是你随意诬陷的?” “孤正要进去审问太子妃,你这样拦住孤,是担心孤徇私枉法?” “殿下,不是臣不相信你。” 赵侯拱手。 “殿下公私分明是真,臣不敢质疑。 但殿下与太子妃感情深厚也是真! 陛下醒来之前,臣不会让任何人进去这里!” “你……” 尹翊要被这个老顽固气死。 距离柳清妍进大理寺已过去三个时辰,根本不知里面是什么状况。 凝香从宫外回来,刚回东宫就得知柳清妍杀了人,进了大理寺,赶紧赶来。 “殿下,大理寺规则,凡是进去者,先要受刑,以显威严,小姐怎么受得住!” 尹翊担心的就是这个,咬紧牙关,只能挥手示意手下人,准备硬闯。 “谁敢拦孤!” “殿下!” 赵侯拔出腰间的配剑,剑刃对准自己脖颈,一脸决绝。 “您敢闯这大理寺,臣就敢死在这大理寺门前!” 字字句句溢满一个父亲的沧桑,还有为女儿讨公道的决然。 “你真是……” 尹翊狠狠拂袖,只得作罢,站在大理寺台阶下,陪赵侯僵持。 又一个时辰过去了,柳清妍应该受过刑了。 尹翊安慰自己,柳清妍怎么着都是太子妃,是柳相的女儿,他们不敢对她用刑。 申时末,宫中终于传来消息,永宁帝醒了! “赵侯,陛下醒了,一切等陛下定夺,孤这下可以进去看看太子妃了吧?” 尹翊紧握的手早已泛白,几乎每句话都是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皇帝醒来,太子定不敢在大理寺包庇,赵侯无话可说,抬手示意手下让开。 尹翊和凝香越过赵侯,直冲大理寺的牢狱。 “小姐……” 意料之外,柳清妍好端端的,看脸上的神色,不像被用过刑。 “你们来啦?” 她被关在西边的监牢里,正坐在地上喝水,听到凝香的声音,抬头看见他们,很开心。 “小姐,你怎么样?” 凝香最先冲进来,上上下下打量她。 柳清妍精神状态还算不错,满脸笑意,没有什么不对劲。 “我还好,外面怎么样?”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凝香都快哭出来了。 “陛下醒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赵昭仪到底是怎么死的?” 尹翊见她无事,暗暗放心。 抑制住想要上前看看她的冲动,压下心中的慌乱,装作淡定地问。 “果然,殿下不会认为是臣妾杀的。” 柳清妍一直很欣赏尹翊这点,无论什么时候,总是冷静地想问题。 “其实,臣妾也不知,我进去时候,赵昭仪就已经死了……” 柳清妍没有隐瞒,说了她进去的所见所闻。 “那小姐,你是替陛下遮掩?” 柳清妍点点头。 “也不算替陛下遮掩,明显不是陛下做的。 陛下没有理由害自己的孩子和爱妃,幕后的人也知道。 所以才设了这个局,让陛下杀没有理由杀掉的人,就能传出……” “传出陛下疯了的传言! 朝纲上下不稳,朝臣将拥护太子即位,这样等陛下完全醒了,就会和太子生嫌隙,到时大齐朝局只会一片混乱。 太子刚刚建立起来的清平朝政,又会是一片废墟。” 凝香顺着柳清妍的话,接过。 柳清妍点一脸欣慰地拍拍她的脑袋瓜。 “不错,聪明多了! 因此我想,爹爹是个老狐狸,他会为了和东宫的结盟,想尽一切办法把我救出来。 与其让陛下疯了的传言传出来祸乱大齐,倒不如我这个太子妃先担上这杀人的罪名,给殿下和爹爹争取时间查清凶手。” 尹翊一震,她居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小姐,那你为什么刺伤那两个宫女?” “我让她们帮陛下换了衣服和有血迹的被褥。 她们看到陛下身上的血迹,怕你们见到我之前,她们传出不该传的话,我不得不出此下策。” 没错,不能有一丝丝皇帝亲手杀人的流言传出。 尹翊知晓前因后果,不得不承认,柳清妍做的对。 “殿下,我为你们皇家做出这么大牺牲,你和陛下赶紧把我捞出去啊!” 柳清妍见尹翊一脸凝重,忍不住出声打趣他。 “可是,可是……你受委屈了啊……” 凝香下意识要抓柳清妍的手,替她拍拍手上的灰。 “嘶——” 柳清妍呻吟一声,本能性缩手。 缩回去的手腕被紧紧拽住。 “他们对你用刑了?” 尹翊不知何时,已经上前,此时,正满脸担忧地端详她的胳膊。 “给孤看看!” 尹翊拉她手腕,要看她的手。 柳清妍十根手指都被上了夹棍,夹的发紫,有些地方已经变黑,十根手指比平时粗了一半。 简直触目惊心! “你……你还有哪里被用刑了?” 尹翊托起她的手,眼里闪过一丝浓烈的情绪,上下打量她的身上。 “臣妾没……” “你为什么不站起来?” 尹翊笃定她还有伤,目光灼灼盯着她的腿,完全不听她狡辩。 “我这不是……” 见她还不承认,尹翊直接掀开她的裙摆。 “天呐!小姐……” 下面的双脚脚腕已经血肉模糊,和脚上的脚镣粘在一起。 动一下,镣铐和血肉分开,都会扯的生疼! 哪里是不站起来,她是疼的站不起来! 第64章 不见了 “走,我们回东宫!” “可是……” “你想反抗孤的命令吗?” 尹翊什么都不想听。 堂堂一国太子,保护不了自己的太子妃。 这太子当的真够窝囊! 他抱起柳清妍,就要走。 “殿下,你冷静些,我没事!” 柳清妍想揪住他的衣服,但手指疼,只能用手掌拍拍尹翊,安慰他。 尹翊置若罔闻,要将她抱出去 “殿下,你刚刚整顿好的朝堂和法度,你要第一个破坏它吗?!” 柳清妍眼见他失控,不得不大声喝止住他。 果然,尹翊停下脚步,怔然望向她。 柳清妍有些心疼,她放缓语气,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虚弱。 “殿下,其实清妍进来时,狱卒不敢对我行例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是臣妾要求他按照规矩来。” “你要求的……” “是,臣妾要求的。” 柳清妍被尹翊横抱在怀中,此时二人的距离很近,柳清妍能听到他的心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甚至能看到他眼里的自责和担忧。 “查清真相之前,臣妾就是罪人。 罪人为何不按规矩办事? 如果因为臣妾是太子妃,就不遵循法度,那殿下您一直奉行的‘公正’有何意义? 臣妾是你的太子妃,更应该去以身作则这‘公正’二字。 真相大白的时,世人传颂的不只是真相,还有真相中的‘法度公正’。” 柳清妍看着他的双眼,第一次光明正大叫他的名字。 “尹翊,放我下来,我不回去。 你们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真相! 越早查清,我才能越早离开。” 尹翊的手没来由一抖,他忽然发觉自己又重新认识了一遍面前的姑娘。 “小姐……我求你了,有殿下和宰相,没人会说什么。” 凝香听她这么说,就差跪下求她了。 “无论是谁,都不能挡住法度的公正!” 柳清妍态度坚决。 感觉到尹翊抱她的手有些颤抖,知他已动容。 “殿下,”柳清妍重新叫回敬称,轻笑道,“就让清妍成为你以后正法道路上的底气,放我下来吧,我没事。” 尹翊没有出声,只是望着她。 “殿下,还记得图大人吗?” 柳清妍骤然的此人,让尹翊目光一闪,恍然一震,嘴巴微张,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来。 柳清妍笑了,眼中是看过世间高山流水的淡然和通透。 “殿下,臣妾如今更加明白图大人,有些牺牲是必须有的,通往康庄大道的路上,终归也是要经历血雨腥风。 此次的事情,只是这条路上的偏安一隅。” 尹翊眸中某些情绪越来越浓,眼底的波澜越来越深,似乎在这一刻压不住要喷涌而出。 他从来不知,一个女子可以内心坚定到这种地步,他身为男子,都有些惭愧。 他很想看透她,看看她那双幽深的眸子下,到底藏着怎样的力量,让她如此无畏,更让他如此无措,如此惊喜。 久久,尹翊小心地放下她,第一次满含柔情地摸摸她的脸。 “等我。” 声音虽轻却坚定。 “好。” 他要她等,她就敢等。 一如她还是林云英时,他们多少次死里逃生,都是因为对彼此的信任。 那时,他每次说“等我。” 她都说:“好。” 一如当初,她永远相信他。 “我不走,小姐,我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 凝香小心翼翼捧着柳清妍的胳膊,替她吹吹手指头。 “好。” “殿下。” 尹翊不忍再看,他起身准备出去,柳清妍叫住她。 尹翊停下脚步,等她把话说完。 为什么要叫住他? 她其实很想让他多呆在这里一会儿,多陪他一会儿。 “……尽量快一点……臣妾还是很想早点出去,臣妾也是惜命的。” 柳清妍的声音很轻快,仿佛她在说一件很小的事情,丝毫没有疼痛难忍的样子。 唯独声音有气无力,和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暴露她真的很虚弱。 “好……” 尹翊不忍再看,快步走出。 再待下去,他真的会忍不住把她抱回去。 “小姐,我给你吹吹会不会还好?呼呼呼……” 凝香眼角挂着泪水, 尽量动作轻,不弄疼她。 “不疼,真的不疼……” “还说不疼,都已经发紫了,小姐,我就离开你一会儿,你就这样子了。” 凝香真想杀了自己,当初少爷救自己,就说过以后要保护好林家的每个人,尤其小姐,最是不爱惜自己的人。 等林公子被救出来,她该怎么和公子交代? “凝香,你去查一个人。” 柳清妍仔细思索一会儿,正色道。 “非得我去不可吗?” 凝香明显不想去,她想陪着她。 “对,你是我最信任的人。” 柳清妍将在她耳边悄声嘱咐几句。 “听懂了吗?” “懂是懂了……小姐,你明明可以和殿下一起出去的,你是太子妃啊。” 柳清妍叹口气,有些无奈。 “尹翊正是肃清朝纲的时候,他不能有一点徇私的把柄,否则以后只会难上加难。 朝政肃清,说到底是在正法。 我希望这件事能给他足够底气,他能对违背法度的恶徒说出‘孤的太子妃都在大理寺的牢狱等待过审判,尔等有何脸面违背朝廷法度?’ 百姓想到这件事,能更有底气去和破坏法度者斗争。 官员审案,能因为这件事,不再惧怕权贵,去维护法度公正。” 柳清妍笑了,满眼憧憬。 眼睛里面都是波光粼粼的光亮,仿佛真的看到那天,他遇到实力强大的敌手时,这就是尹翊能继续和他斗下去的底气之一。 小姐好美。 凝香这一刻真觉得小姐好美,她要是男子,定会爱上她。 林家究竟有什么值得她千辛万苦跨越异时空再来到这里,凝香在这一刻懂了。 尹翊在去觐见永宁帝的路上。 “殿下,娘娘的脸已白成那样了,您真的就任由娘娘那里呆着?” “对,殿下,娘娘就进去一天,明显都消瘦了。” 封平封铠真有些搞不懂这夫妻俩,明明就是一句话的事情,柳清妍怎么做的非要这么公正? 殿下真理性! 公正点没错,但是……也不用太公正啊,毕竟是冤枉的。 他俩第一次逾矩,说了不是本分的言辞。 正阳宫就在不远处,马太医刚刚出来,替永宁帝诊完脉。 尹翊骤然驻足。 “封平,昨夜替陛下当值的马太医中途是不是休憩了?” “是。” 封平被殿下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搞得有点糊涂,怎么突然问这个? “嗯?胡闹!” 很少发怒的太子殿下脸上有了肉眼可见的怒意。 怎么回事? “天子重病,竟然有心思睡觉?将马太医扔到大理寺牢狱内,即刻去办!” “啊?” 封平有些无语,殿下为何为难一个太医? 大晚上怎么不能睡觉了?不耽误病情不就得了? 陛下也没出大问题呀。 封铠反应快,忙接过话:“是是是,属下立即去办,太子妃隔壁的犯人前几日才被处斩,现在牢房还是空着的,属下这就去安排。” 封铠还暗中狠狠踩了封平一脚,使劲白了他一眼。 封平再没反应过来,就枉费跟太子这么久了,开心不已,忙领命。 “是是是,属下这就去办。” 永宁帝的精神状态已经好很多,坐起来接见了赵侯爷,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大致了解了。 尹翊去见他时,赵侯刚走一刻。 “太子,朕想听听你的想法。” 永宁帝半躺在床上,手上端着还没喝完的药。 虽未穿龙袍,但帝王之气依然威严,声音洪厚中还带点喑哑,精神已慢慢恢复。 尹翊特地注意一下,永宁帝确实穿着不是昨日的那身里衣。 生病期间,一般不随意换洗贴身衣物,怕着了风寒。 这确实是今早太子妃让宫女换的。 “儿臣开口之前,想先给父皇看几样东西。” 尹翊扫了一圈屋子,找到柳清妍说的柜子。 永宁帝换下来的衣服就藏在里面,上面的血迹能让他接下来的话更加有说服力。 “怎么?” 永宁帝喝光手上的药,将碗放置一边,看看尹翊要做什么。 “父皇请看!” 尹翊打开柜子。 怎么回事? 眼前的景象让他说不出话来。 柜子里空空如也,沾有血迹的衣服和被褥不见了! 第65章 受伤宫女不见了 “太子?” 永宁帝见尹翊有些愣神,出声唤他。 “父皇,儿臣接下来说的话,可能没有证据,但请父皇一定要相信儿臣。” “嗯?你说。” 永宁帝意识到事态比想象中复杂,正色看向太子。 内侍监。 秦国安正含着烟斗,眯眼半躺在太师椅上。 苏福蹲在他腿边,替秦国安捶腿。 “干爹,舒服吗?” 秦国安点点头,一脸享受。 苏福见他心情很好,细声细语开始讨好。 “干爹真是高明,本来想传出借此机会离间太子和陛下,没想到冒出个太子妃,这下好了,看赵侯不得咬死太子妃? 柳清妍一旦被废,东宫和宰相的联姻就破了,干爹,这是老天爷都在帮您啊。” “这个柳清妍当真聪明,竟然想到藏匿留有血迹的衣物,还打晕宫女,不简单那。咳咳咳……” 说罢,咳了几声,起身想喝口水。 苏福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不等他去拿,就地上来。 “干爹,慢着点喝。” “那些东西都处理好了吗?” “干爹放心,那些沾了血迹的衣服都被我烧掉了,早就化成灰了。” “嗯嗯,不错,没事多往赵侯那里跑跑,他最是需要人安慰。” 苏福眼珠一转,这是要他去添油加醋! 苏福竖起大拇指,一脸谄媚。 “高,还是干爹高!” 正阳宫中,永宁帝听完太子的话,诧异不已。 “是朕杀了赵昭仪?” 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不是父皇,是现场的样子,让人以为是父皇。北燕王未走,如果陛下疯了的言论传出去,朝纲不稳,定会引来外患。此人居心叵测。” 永宁帝点点头。 “太子,你当时看到这些了吗?” “这……儿臣不在。” “所以,只是太子妃的一面之词?太子,你不是也没见到那些换洗的衣物吗?” 永宁帝音调变高,眉峰微挑,显然觉得太子有些过于轻信他人,很不悦。 尹翊见龙颜不悦:“父皇息怒,太子妃不可能撒谎,当时为父皇换衣服的两名宫女也看到那些血迹,请父皇明鉴。” “带上来。” “陛下,殿下,不好了,那两名宫女不见了,今早明明还在自己卧房躺着。” 全三急急忙忙跑进来,他方才去看那两名宫女的伤势,发现已经不见踪迹了。 都怪他,当时没人知道发生什么,他也没多关注这件事。 “父皇!儿臣……” 尹翊这下真的没有办法证明柳清妍说的是真是假了。 “尹翊,你老子不傻!” 永宁帝掀开被子坐起来,本来准备起身,却又躺回去。 “你且先下去,赵昭仪的尸首应该已经被验好了,你去问问仵作有何发现。” “父皇……” “你去吧,如果不想你的太子妃多受罪,赶紧查清真相才是上策。” 永宁帝说的没错,尹翊见他不想再听自己说下去,知道多说无益,作揖退下。 大理寺牢狱内,柳清妍见封平封铠亲自押送进来一个犯人,有些奇怪。 他俩将此人扔到隔壁牢房,冲她挤挤眼,没多说什么。 什么意思? 柳清妍没反应过来。 “娘娘,臣替您把把脉吧。” 直到那名“犯人”说话,柳清妍才认出他是谁。 “马太医?您犯什么事了?” 柳清妍往他那边挪了挪,一脸疑惑。 “娘娘,您有见过犯事坐牢还必须带药箱的吗?” 马太医无奈,拍拍身边的药箱,一脸您还不懂吗? 来的路上,两位东宫禁军统领早就明里暗里告诉他犯了什么“罪”。 柳清妍想起来,方才进来时,封平押送马太医,封铠怀里就抱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就是这个药箱。 柳清妍有些想笑,尹翊果然还是不放心她。 不知为什么,心里有些小小的开心。 “娘娘,您感觉还好吗?” 马太医边给她号脉,边说。 “怎么可能会好?太医,夹棍是不会伤及性命,但最让人受罪的刑罚。” 柳清妍面对太医,身边也没人,终于可以说实话了。 疼,肯定疼。 太医瞅了一眼那个夹棍,他一个大男人都受不住,何况是痛觉比男子更甚的女子呢? 太子妃没有晕死过去,已然是女中豪杰了。 宫里里里外外传遍太子妃杀害皇妃和龙子。 陛下不怕太子徇私,将太子妃的事宜全权交给太子处置。。 可见,陛下信任太子不会徇私。 苏福慰问过赵侯后,赵侯下命令要给女儿在家举办葬礼,声势浩大,生怕别人不知。 没几日,此事传到民间。 目前为止,还未出现对尹翊不利的言行,太子妃第一时间被押往大理寺,例行受刑,太子并未徇私。 之前的事情,所有人都对太子抱有期望,就看他能不能秉公处理这件事。 举国上下,都盯着太子对这件案子的审判。 子时末,大理寺的牢狱中,有个黑影悄悄出现,停在柳清妍的牢房门口。 柳清妍吃了马太医的药,枕着手臂,侧身正安稳的睡着。 月光透进来,照在她发白的嘴唇上,睡得很沉,没有察觉任何不对劲。 黑影打开牢门,停在柳清妍身前,定定看着她。 月亮微动,月光的范围变大,黑影的脸渐渐显现出来。 正是尹翊。 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想来看看她。 看样子睡得很沉,应该是无大碍。 尹翊摸摸柳清妍的额头,不烫,替她将碎发撩上去。 “父亲——父亲——我回来晚了……” 口中喃喃,梦中应该是极度不好的事情。 她鬓角还渗着冷汗,眼角啜着眼泪,一日功夫就消瘦太多,睡梦中的眉头都不放松。 “你到底梦到什么?梦里有什么,总是让你这么不安?” 尹翊叹口气,心疼地俯身吻上她的额头。 柳清妍应是感受到尹翊的存在,顿时不再梦呓,呼吸变得均匀起来。 “哎呦——” 隔壁牢房传来一阵迷迷糊糊翻身的呻吟声。 尹翊循声看去,正好和翻身的马太医大眼瞪小眼。 马太医又默默把身子转回去,他什么都没看到。 深夜丑时,东宫书房的灯还一直亮着。 灯下,尹翊翻看卷宗太久,眼睛有些酸涩,闭上眼睛,双手掐住太阳穴,缓缓按压。 尹翊很是头疼,赵侯不同意验尸,不想让女儿死后还被仵作在身上割来割去。 赵昭仪是皇家妃子,一般仵作也不敢剖尸。 他到现在,只在现场看过赵昭仪的尸体,再就被赵家带走了。 “殿下,吃些东西吧,您最近都没怎么好好吃东西。” 全三端着托盘,上面呈了一些吃的。 “放到那,孤一会儿吃。” 尹翊是在没有胃口,好多事情没有头绪,他如何吃得下。 “殿下,这是娘娘今早为您准备的,托封将军给您,您都没来及尝一口,不能让娘娘心意白白浪费了吧。” 尹翊这才想起,听封铠禀报过一句。 全三见尹翊没有拒绝,赶紧放下,边放边介绍。 “这是娘娘特地吩咐厨房做的开胃山楂粥,还有一些利口的点心,比如榛子酥,这是刘大厨新腌的白萝卜。” 一排排摆开。 “殿下,” 全三碰了碰山楂粥,仔细盛起来看了看,“这粥有些糊了,奴才再为您做一碗吧。” 全三说完,提起碗就要带走。 “放下。” “嗯?” “孤让你放下,谁让你动了?” “啊?哦,”全三听后,像是想起什么,到里头了一趟,出来时,拿出油纸包着的物什。 “殿下,这是娘娘今早托凝香买的,娘娘说,您胃口不好,吃这个就会好一些。” 尹翊不解,是什么? 他接过,触到时,手一顿,心中有些预感,轻轻打开。 两只糖葫芦慢慢露出来。 包了一天,上面的红糖有些化了,晕染到油纸的地方有些泛红。 那天的记忆忽然袭来,在缙洲时,柳清妍就买了糖葫芦。 她倒是细心,那时就发现,原来自己胃口不好的良药是这个。 山楂粥,糖葫芦。 尹翊有些失笑:“你怕不是要酸掉孤的牙。” 全三听到,殿下的声音有惆怅,有笑意,还有,幽远的思念。 “殿下,殿下……我找到了……我找到了……” 凝香猛地推门而入,吓得全三一个趔趄。 第66章 太子妃受审 “殿下,我找到赵昭仪的心上人了!但他早已娶妻生子。我今天问了他,他说当初是赵侯爷执意要将赵昭仪送入宫巩固赵家的势力,拆散她和他的。” 凝香水都顾不上喝,忙把得到的消息一字不差说出来。 “哦,是小姐让我找老爷一起查的,靠谱!” 她怕尹翊不信,特地补上宰相是帮手。 全三是个机灵的,赶紧倒了一杯水过来:“你怎么想到要查赵昭仪的情郎啊?” 凝香不客气的接过,大口大口喝下光:“是小姐!她要我查查赵昭仪进宫前有没有情郎,还说查到后告诉殿下。” 她还是这么聪明。 尹翊握紧手里的勺子,他知道她是什么意思了。 “封平,你去,将最近为赵昭仪接诊过的太医找来,孤要一个一个审问。” “封铠,你和我走。” 大理寺牢狱。 柳清妍有些发冷,尽管马太医在身边,但到底牢狱潮湿,不适合养伤,她有些发烧。 她伤口疼的睡不着,摩挲墙坐起来。 凝香应该已经查到了,赵昭仪死前的样子她是见过的,面上没有惊恐。 她若是被人所杀,应该脸上有惊恐的表情,死前应该是不瞑目的。 赵昭仪却满脸安详。 柳清妍是林云英的时候,在战场上,她不是没见过死人。 被人杀掉的死人不是这个样子的。 若是迷晕被杀,房间里定有药物的残留,她没有闻到药味。 只能说明,她是自杀。 什么理由,会让她不顾自己的孩子自杀也要嫁祸皇帝? 除非这个孩子不是她心爱的男人的! 柳清妍只是吩咐凝香,找宰相,帮忙查赵昭仪进宫前的事情。 尹翊他,应该在为不能验赵昭仪的尸体而头痛吧? 赵侯府衙。 门前白布素裹,小厮们都身穿黑色素服,来来往往,尽可能说话低声,仿佛怕惊扰什么。 夜幕下,整个侯府死一般寂静,夜风吹来,门前的灯笼随风摆动,半晌才停。 尹翊进来时,赵侯照常行礼,眼神中却有不耐,想来还在计较白日之事。 太子代替病中的皇帝慰问大臣,赵侯说不得什么。 赵侯一直警惕太子会不会找来仵作验尸,见尹翊只带了封平过来,很是意外,却一直叫人暗中注意他们将赵昭仪的尸体劫走。 谁知,尹翊为赵昭仪上了三炷香。 走至棺材旁,一脸惋惜:“赵昭仪,你好走,愿你在那边生活康健。” 尹翊再没做什么,表示了关切,然后借口要事,回去了。 赵侯这才放下心。 一炷香后,封铠折回来了。 “封统领您?” “哦,侯爷,方才殿下走的急,身上先帝送的那枚玉佩掉了。朝中要事太多,殿下回去了,我一路照过来,还望侯爷行个方便,让我找找。” 赵侯一听是先帝赐的玉佩,不敢阻拦,见封铠一人,也没什么说辞。 封铠在灵堂中绕了一圈,在赵昭仪的棺木下找到那枚玉坠。 “多谢侯爷。” 天色不早,赵侯早就烦府中的不速之客,挥挥手,没有再看封铠。 “啪!” 封铠后脚刚出,侯府的大门直挺挺关上。 “这得有十个人的力气吧。” 封铠冲大门翻了个白眼儿,将手中沾血的银针拿好。 东宫的灯一夜灯火通明,丑时,宰相奉太子召见,前往东宫议事,一夜未回府。 第二日,东宫的井中发现那两名宫女的尸体。 两日后,柳清妍接到大理寺卿传召,受审。 为了公平公正,由大理寺卿上官尚审理。 太子和赵侯旁听,宰相监理。 一时之间,大堂外站满了看审的百姓。 百姓们是万万不信太子妃娘娘是杀人凶手的。 自从太子成家,励精图治,整顿朝纲,大齐讲究娶妻旺夫,都归功于太子妃是太子的福星。 福星怎么可能杀人? “太子妃娘娘……” 上官尚刚开口。 “上官大人,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这里没有太子妃,请称呼我名字。” 柳清妍不卑不亢,笔直地跪在大堂上,说出这句话时,声音清脆有力,虽然嘴唇煞白憔悴,却丝毫不影响身上的豪气 。 “是……咳咳,柳清妍,三日前,你是不是杀掉赵昭仪?” 上官尚咳嗽几声,他恍惚间有种跪着的柳清妍才是主审官的感觉。。 “我没有。” “那为何冲进去时,你的手中有一把剑。” “那把剑一直挂在正阳宫中,我拿来看看有何不可?” “那剑上的血迹如何解释?” “血迹是我的,我不小心划破手指了。” “胡言,明明是我女儿的血迹!” 赵侯见她不认罪,有些心急,站起来怒吼 柳清妍轻笑一声:“侯爷,你都不让仵作验尸,如何证明剑上血迹是赵昭仪的?又如何证明那血迹不是我的?” “你……” 赵侯被她噎的说不出话,只能用手指指着她干瞪眼。。 此事确实是赵侯理亏,仗着自己祖上的功绩,给皇帝施压不动女儿的尸体,没想到柳清妍借用这个来堵他。 “大人,赵昭仪是自杀!”柳清妍不再看他,将目光转到堂上,“我进去时,她就已死了,我只是想拿起剑一探究竟,到底怎么回事?此时,打扫房间的宫女就进来了。” “所以你就杀人灭口!至今那两名宫女下落不明,还称自杀?” 上官尚给柳清妍轻易定罪名,她很是不满。 “大人,请您传唤申修德上场,她是不是自杀,自有定论。” 申修德就是赵昭仪进宫前的情人,为什么要审问他? 在场的人有些不解,为什么要审问他? 尹翊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 “传申修德。” 上官尚惊堂木一下,申修德被带上来。 “申修德,今次赵昭仪身亡,她身亡之日之前,你是否知情?” 柳清妍用余光特地注意了一下赵侯爷的表情,果然,赵侯自从申修德上堂,表情就不自然。 申修德脱口而出:“大人,我和赵妹妹有情,自是不会杀她啊!” “谁问你杀她了吗?本官是问你有没有发现她有何异常?” 上官尚被这个蠢货搞得头疼,这人真的是赵昭仪之前的情人? “哦哦哦,”申修德也觉得自己方才有些过于紧张,舒了口气,“回大人,我们进宫之后再无联系,我不知她最近的异常。” “这些是什么?” 上官尚不知从哪里拿出一个黑色木樨盒子,抬眸看一眼申修德,打开,将里面的信件拿出来:“这就是没有联系?” 申修德一惊,那些正是他和赵昭仪之间的书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