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大唐,被迫成为名将东征西讨》 第1章 抢家产的来了 滂沱大雨从阴霾重重的天空上倾洒而下,将屋顶黑色的瓦片敲得噼啪乱响。 转眼间房檐上便挂满了重重叠叠的雨幕,将窗外的一切隔绝开来。 纷乱的雨声充斥在耳畔,窗外又阴沉沉地看不清景物,躺在木榻上的罗一,心情也变得阴沉沉的。 撸起宽大的袖管看了看因病态而变得异常苍白的胳膊与双手,罗一起身拖着虚弱的身躯蹲到了一个装满清水的木盆前。 水中倒映着的,依旧是两天前看到的那张眉目清秀却脸色苍白无比的陌生面庞。 “哗啦!” 罗一双手伸进木盆,掬起一大捧水拍在了脸上。 摸了摸湿漉漉的脸颊,望了望木盆中因水波颤动而无法看清的倒影,罗一用力拉扯了几下脸颊,随后又用力抽了一下。 脸颊上的滚烫,让罗一轻叹了一声。 穿越这种小说中才有的桥段,居然会真的发生。 老天爷放着那些985,211的高端人才不用,把自己一个养生会馆的大堂经理弄过来干什么。 难道只因为自己的工作职务带个大堂两字,就让自己来了个滚楼梯直接一波送到大唐来了? 还是说老天爷看自己是个穷屌丝,没车没房没对象。 又是个孤儿,反正在哪都是孤着,索性孤的远点? 或是老天爷也是个不靠谱的?自己是被拆盲盒给拆过来的? 不管什么原因,反正是回不去了,那就既来之则安之吧。 “啪嗒…啪嗒…吱嘎。” 急迫的脚步声因雨水而异常响亮,随后与推门声一同响起的是一个十岁左右男孩的叫喊: “大兄!你好些了吗?大伯与二伯抬着祖父过来了,我们该怎么办啊。” “我好不好,你都看到了。”罗一回应了一声。 看着说话的男孩,罗一有些不自觉的想笑。 因为他的名字叫罗二二,是这具身体的亲弟弟。 而自己穿越到这具身体的名字比自己的名字多了一个一,叫‘罗一一’。 外出经商几年未有音讯的便宜父亲,起名还真够敷衍的。 “大兄,你居然能自己下床榻了。”罗二二原本焦急不安的小脸上出了一抹欣喜。 “这么大的雨,不披着蓑衣也不打油纸伞。”罗一拿起木榻上用来铺盖的麻被,在罗二二身上擦了起来。 “我自己来。”罗二二感受到了罗一手上的无力,接过麻被胡乱擦了几下,再次焦急道:“大伯和二伯要过来收铺子,这可怎么办呀。” “不要急,慢慢说就好。” 罗一在融合的记忆中,身体原主生前最后的画面是家中的老仆坠马离世没多久,平常不怎么露面的大伯、二伯便闯进家中硬架着原主的胳膊在交出家中庄园的文书上画了手押,对于铺子的事情知晓的并不多。 “啪嗒…啪嗒…”罗二二还未开口细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再次响起。 顺着中堂敞开的房门,打头抬着门板的男子看到罗一居然下了床榻,微微有些诧异,“呦呵?大郎你居然能下床榻了。” “大兄,我就说一一年岁尚小,身子骨又弱,根本压不住那些财帛。”在后边抬着门板的男子,在进入屋内后,咧嘴一笑,“看看,刚把城外的庄园还回来,这不就能下来走动了。” 罗一扫了一眼说话的两人,这是气死原主的大伯罗兴与二伯罗旺,门板上抬着的老者是祖父。 “你们胡说,城外的园子一直都是好好的,这与大兄压不压得住有什么干系。”罗二二小脸气得通红,不等罗一说话,率先开口。 “你一个小孩子懂得什么。”二伯罗旺瞪起三角眼呵斥了一句罗二二。 “这么大呼小叫的作甚,别把孩子吓着了。” 大伯罗兴假模假样的训斥了一句弟弟,将蓑衣脱掉,很是自然的一屁股坐在了床榻上。 抹了抹脸上的雨水,龇着一口大黄牙对罗一道:“你们二伯脾气暴躁,不要理会他,由我来与你们说说。” 顿了顿,罗兴先是叹息了一声,随后装作一脸为难的继续道:“这次冒雨过来,是与你算算你阿耶当初行商时从我们这借走的本钱。 另外咱们怎么也是汉家儿郎,自古就是百世孝为先。 奉养你们祖父的月钱和吃汤药的药钱儿,也得一并算一算。” 罗一没有贸然应声,扭头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罗二二。 罗二二年岁虽小,可却聪慧的很,知晓目光中的含义,马上接口:“大兄,大伯在胡说,阿耶在行商之前就已经分家了。 祖父也一直都是奉养在咱们家,杨阿翁走后,他们才把祖父给接了去。” 说到这,罗二二一转身,愤怒的跟一头小狮子一样,对着两人怒吼道:“夺了城外的庄园还不够,还要夺了铺子。 你们心也太狠了,你们就不怕阿耶回来后,无法与他交代吗。” “怎么和长辈说话呢。”罗旺的目光变得阴冷,盯着罗二二寒声道:“大郎都没说话,哪轮得到你在这张牙舞爪,再这么无礼,我就代你阿耶抽你。” “你又凶什么,二郎正是年岁小才不知道里面的缘由。你再凶,我就抽你。” 再次假模假样的斥责了一句,罗兴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从里面拿出了一张私契,在罗一眼前晃了晃。 “你阿耶行商之时,你们年岁还小,很多事情你们并不知晓。 行商的本钱当中,大多都是我与你们二伯分家时得来的家产。 那时你们几个堂兄年岁也不大,还未到婚配的年岁。 但现在马上要到了成丁之年,再不说个亲事,那可就要被人耻笑了。” 说到这,罗兴重重的叹息一声,“老三一走几年都没个音信,怕是…… 所以不是我与你们二伯不顾亲情,是现今只能这样。” 罗二二听大伯这么说,更是气得不行,立刻反驳道:“这张私契一看就不是陈年的,还有欺我不识字吗? 那保人宋狗子都死了二三年,想打问都没处去,一看就是假的。” 罗旺眼睛一瞪,用力拍了一下案几,“念着都是罗家的骨血才与你仔细说说。 你小小年岁还想打起赖来,当真以为我不敢抽你?” “你和一个孩子计较个什么。”罗兴起身装作关心,一把将罗二二拉在了身后。 罗二二丝毫不领情,甩开罗兴的手,跑到了罗一身旁。 罗兴对此丝毫不以为意,依旧一副笑脸,“缘由与你讲过了,私契也给你们看过了,你们若还是不信,那就只能按你们二伯的法子来了。” 罗二二扭头看向一直一言未发的罗一,见兄长还是一副不打算吭声的模样,气得一跺脚,又跑到了门板旁。 “虽然阿娘走的早,可阿耶与家中的仆人对您奉养的并不差。 大伯二伯如此欺负我们兄弟二人,您得给个公道。” 罗兴与罗旺见状,偷偷对视了一眼,同时咧嘴笑了笑。 “你祖父现在已经中风,说不出话来了。”罗兴凑到门板旁,对着父亲轻声道:“阿耶,若是我说的都是真的,您就眨一次眼,若我说的是假的,您就眨两次眼。” 罗二二听闻,觉得这是个好办法,没有出声反对,目光立刻紧紧盯住了祖父的眼睛。 可结果却让他如遭雷击,祖父眨了一次眼以后就将眼睛闭了起来。 “祖父…您是不是忘记眨另一下了。” 罗二二万万没想到对他最是疼爱的祖父,会给出这个颠倒是非的答案。 等了一会儿,见祖父依旧紧闭双眼,罗二二眼中噙满了泪水,“您好狠的心啊,你们这与贼人有何两样。” “啪!”罗旺给了罗二二一记耳光,“敢和你祖父大嚷大叫,真是忤逆的不孝子。 第2章 吓退两个老六 罗旺的突然动手,让罗一的目光微微一缩,并且逐渐变冷。 之前一直未开口说话,只是看着唱红脸白脸的两位伯父表演,一是想摸摸两人的底线在哪。 二是刚刚穿越过来,身体太过虚弱不说,对于现在这个身份,也实在是没什么代入感。 明知道罗兴与罗旺这两个老六是来夺家产的,就是紧张不起来。 但是现在这状况,罗一不得不紧张起来。 那两个老六已经完全被贪婪遮蔽了双眼。 能毫不犹豫地动手打人,就很有可能动手杀人。 穿越到的这具身体只有十五岁,身体原主还是个病秧子。 不是卧床养病就是正在准备卧床养病。 现在可以说是丝儿血状态。 真打起来不用对面放大招,一个平A没准就被一波送走了,靠武力自保肯定是没希望。 祖父这边也是完全指不上。 而且还是对面两个老六的神助攻。 当罗二二跑去问祖父,就知道情况不好。 祖父都这个模样了还被冒着大雨给抬过来,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偏向谁。 另外,这么明目张胆的过来,坊正十有八九也被买通了。 想要破局,只能借助外力。 将罗二二拉到身后护起来,罗一脑中飞快的将原主的记忆回想了一遍。 仔细回想的结果却让罗一有些傻眼。 不是没想到可以借助的外力,而是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光顾着自怨自艾了。 忽略了穿越的地方与节骨眼。 营州,大唐天宝九年。 但凡上过初中的都知道,再有几年安禄山与史思明就要开始造反了。 眼前被人夺家产的这出戏码,就知道以后想要过上好日子,肯定要有掌权的给撑腰。 可安胖子是必输局,肯定不能在他身上下注。 与安禄山作对,营州又是人家的发家之地,这与直接冲进对方水晶里没太大区别。 就算没追求,只想当个普通百姓,也是没有一丝可能。 安史之乱可是打了八年,大唐一直到亡国都没恢复过来。 一个小小的百姓,想在这种战乱中不受波及,那无异于痴人说梦。 家里这点破事砸起的小浪花还没摆平,又来了个惊天巨浪。 这可有些要命了。 “把十字街上的铺子,这所宅院的房契,还有仓房里的财帛都给出来吧。”罗一难看的脸色,让罗旺误以为罗一与罗二二是一个心思,不打算再周旋,直接摊牌。 阴冷地话语声,让罗一回过神。 与罗旺犹如毒蛇一般目光对视了一眼,罗一确定了之前的判断。 应对不好真有性命之忧,还是先顾着眼前吧。 “按道理,您与大伯是长辈,我们后辈犯错了怎么打都不为过。”毫不畏缩的直视罗旺,罗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但现在您二位是来要财帛的,动手就有些太过火了。” “过火?就二郎对长辈大呼小叫的样子,打断他的腿都不过分。” 冷冷地斜了一眼罗一,罗旺走到罗一身前一字一顿的继续道:“你后边的话说错了,不是我们来要财帛,是你们还给当初从我们这借走的。” 罗一微微颔首,呲牙笑了笑,“二伯,我今年十五了。” “方才你大伯说了,我脾气很不好。”拍了拍罗一的肩头,罗旺微眯着眼睛道:“再说这些无用的,我就只好自己去取了。” 罗一直视着罗旺的眼睛,收了脸上的笑容,努力将身体站的笔直。 “十五岁意味着我已经是半男,也意味着我不再是梳着角总的孩童,更意味着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不给罗旺发飙的机会,罗一指着罗兴的那份契约继续道:“连阿耶的画押都没有,这就是废纸一张。 用这个就想抢夺家产,您和大伯真是太异想天开了。” 罗旺冷哼了一声,扭头看向兄长,“道理是讲不通了,还是自己动手吧。” 罗兴咂咂嘴,继续忽悠道:“罗一,你们二伯混起来我也管不住。 还是听话别赖账了,有你们祖父在,告到哪里也是我们赢。” 罗一目光扫了扫两人,摇了摇头,“信不信现在你们是怎么拿走的,到时候还会怎么给送回来。” 罗旺嗤笑一声,接口道:“大门都没出几次,胡吹大气倒是学会了。” 罗一轻蔑的笑了笑,“真是阎王爷也拦不住该死的鬼。” 顺着屋门指了指外边的院落,罗一又伸手指了指自己,“柳城是东北边地首屈一指的大城,也是各方商贾云集的地方。 说是寸土寸金有些夸张,但这处宅院与子城仅仅一墙之隔。 先不说这处宅子能卖多少钱,就单说城外的庄园。 您二位觉得我阿耶一走就是几年不归,我一个病殃殃的长子,凭什么能安安稳稳的守在这里,没人敢打主意。” 罗一的这些说辞并不是唬人,刚才回想记忆的时候发现了古怪的地方。 大唐再辉煌也依旧是封建王朝,人是分三六九等的。 商人再富有,社会地位也不是很高,小商小贩更是比大户人家中的奴婢强不到哪去。 便宜老爹一走就是好几年,家里主事的就是个老仆,这样都没人眼红有些太不正常了。 罗一能想到的原因只有一个,便宜老爹应该是某个大官的白手套,或是哪个大势力、大家族的附庸。 罗兴与罗旺听了罗一的这番话,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眉头一拧相互对视了一眼。 罗一将两人的迟疑看得真切,不打算给他们思考的时间。 “没有使君护着,别说是我兄弟二人,就二伯您这样整日偷鸡摸狗游手好闲的,早不知道让人打死多少回了。” 目光瞥向大伯,罗一学着先前大伯虚伪的模样,笑眯眯的挑拨离间道:“二伯是个不好动心思的。 能琢磨出抢夺亲弟弟家产的心思,肯定是您这种老奸巨猾的笑面虎。 待会我去府衙把此间之事说了,您猜会是个什么结果。” 这话让罗旺心中一颤。 去岁城西贩卖绸缎的高仁家中嫁女,硬是被营田使借着障车堵路,讹走了千匹绸缎。 老三的家业还真如罗一所说,没人护着的话,早就连皮带骨头的被人给吞了。 “是你大伯将我喊过来的,分家的私契也是他拿出来的。” 罗旺在柳城混了二十年,对衙门里的那些道道门清,他可不想挨板子,迅速撇清了关系。 想了想,又不甘心到手的好处就那么吐出去,瞄了一眼罗一,罗旺继续道:“城外庄园里的那些地就够我忙活了,宅院和铺子我也照看不过来。这个账你们两个算吧,不要将我算进去了。” 罗兴脸色气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心中暗骂罗旺是个挨千刀的。 见势不好不但比谁都跑的快,还把责任全推给了自己。 有心想再争辩几句,可没了老二这个愣头货,宅院与铺子就不太好拿了。 罗一这小子说得又那么笃定,也很在理,这事是成不了了。 “这是你祖父拿出来的契约,肯定是假不了。”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罗兴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不过你二伯都不打算算账了,我这个当大伯的再继续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 第3章 柳城是待不了了 “方才是我误会了,大兄不要计较。” 兄长几句话便将两个恶人赶走,让罗二二又惊又喜又愧疚。 没有至亲遮风挡雨,一路都是自己艰难前行的罗一,居安思危已经植入进骨子里。 罗一不认为只是吓唬了两人几句,家产的事就能够一劳永逸的解决了。 过段时间或是回过味,或是欲望的驱动下,那两兄弟还会过来纠缠。 如果自己这边与柳城的高层迟迟没有互动,那两兄弟甚至会铤而走险直接灭口夺家产。 而且就算罗兴与罗旺不再闹什么幺蛾子,过几年还有安史之乱这个超级大坑需要往外爬。 因此,危险并未真正解除。 罗一只是对罗二二轻轻摇了摇头。 挪到床榻旁坐下来,望着门外的雨幕,琢磨该如何既能保命又能活得滋润一些。 “大兄,你在想什么呢。”罗二二见兄长半晌也不说话,脸上也没什么欣喜的表情,非常的疑惑。 “想想待会要吃些什么。” 老天爷既然安排与眼前的孩子做兄弟,罗一不打算让罗二二跟着一起担忧上火。 十岁的孩子就该是无忧无虑,整天都是快乐的。 所以并未将心中的担忧说出来,就算说出来也得不到有用的建议。 “雨天有些寒凉,我让刘二去弄个暖锅。”兄长之前的胃口一直都不好,这还是破天荒的第一次在想吃什么,这让罗二二很开心。 听闻家里还有奴仆在,罗一不但没有一丝欣喜,反而十分诧异,低头回想了一下,开口问道:“既然刘二还在,那为何这几日都是你端着吃食过来。” “刘二这几日说身子太疲累,我就没用他过来。” “除了刘二以外,宅子里还有谁在。” “还有给家里侍弄马匹的王黑头和打扫屋舍的张锦娘。”罗二二对罗一的问话有些摸不到头脑,满脸疑惑道:“有什么不妥吗?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了。” 罗一轻叹一声,家里留下的这三个仆人恐怕全都是养不熟的狼。 刘二与那个王黑头来家里的日子不算短,年岁都未超过四十,是正当年的时候。 不指望着能舍身为主,至少外边来人得问问家中主人同不同意给开大门吧,怎么可以那么轻易地让那两兄弟进来。 就算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三人不好开口说什么,可家里的主人毕竟一个是病秧子,一个是十岁的孩子,生活上总要尽心照看一番。 但这个刘二却支使起罗二二,很明显是起了别的心思。 要么是想奴大欺主,要么是与那两个夺家产的老六相互勾结到了一起,或是两种情况兼而有之。 不然在大唐这个奴婢与牛马等同的朝代,怎么敢这么轻慢主人。 想到这儿,罗一决定留在家中的这三个奴婢也不打算再用下去。 罗一已经横死过一次,对生命更加珍惜。 所以他不敢去赌虚无缥缈的人性。 现在这副身子骨本就虚的一批,万一谁往饭里放些不该放的东西,绝对走得干脆利落,就算穿复活甲都没用。 “只是随口问问,我先歇一会,待雨停了或是小一些,咱们自己做些吃食。” 罗二二一副见鬼的表情,指了指罗一又指了指自己,“咱们两个亲手做吃食?” 罗一一脸风轻云淡,“做个吃食而已,有必要这么惊讶吗?” “大兄,你连走路都喘…” “不是还有你吗?” “可我不会烧饭啊。” “我在一旁教你。” “大兄,家中的厨房怕是你一次都没进过。” 罗二二觉得兄长的提议实在是太不靠谱,望了望屋外的大雨,咬了咬牙继续道:“若是饿得紧,我现在去食肆,让他们送些吃食过来吧。” 罗一本最初说琢磨吃什么,只是不想让罗二二担忧,随口一说。 听闻食肆可以给送过来,觉得这样也不错。 而且这两天一直都陷在穿越带来的震惊与迷茫中,吃的也确实不多。 想要养好身体,总是跟吃猫食一样可不行。 “我吃些胡饼与栗米粥就好,你喜欢吃什么你自己定。”害怕消化不了,罗一不敢吃大鱼大肉,只能选择平淡一些的。 忽的,罗一突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有钱吗?另外咱家的钱存放在哪你知道吗?” “吃食用不了多少花销,我的小用钱就够用。”抬手向外指了指,罗二二有些难过道:“阿耶主屋柜中有几贯铜钱儿,再多的钱都在你床榻下边的钱窖里。杨阿翁临死前叮嘱过我,稍多一些的花销尽量去铺子里支取。” 罗一点点头,宅院里唯一一个好人就是这个杨阿翁。 这是怕铺子里的掌柜与伙计欺负兄弟两个年少不懂账目,能要出来多少钱算多少钱。 温热的小米粥与酥香的胡饼下肚,让罗一的身上微微见汗,身体里的力量也恢复了一些。 雨后清新的空气吹在身上,更是让罗一惬意地不得了,连带着头脑都更清醒了一些。 罗一索性躺在床榻上,调整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闭上眼睛继续仔细回想对于破局有用的记忆。 可身体原主是真儿真儿的宅男,接触的人根本就没几个。 说得夸张一些,在大唐这个慢节奏的年月里,都与社会脱节了。 而且父亲离家时,身体原主比罗二二大不到哪去。 很多记忆都很模糊,也很碎片化,只回想起父亲在家时好似与四个营州的官员有些关系。 更郁闷的是,对于母亲家族的记忆根本就没有。 只回想起母亲是在生罗二二的时候血崩而死,想要借助外公那边的力量根本就没可能。 另外,即便是往好了想,真与那四个官员联系上,人家也很给力,肯真心照拂,但柳城过几年就是个贼窝,留下容易,想走就难了。 柳城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待的。 但这时候想要远走又非常不易,两个半大小子太容易招人惦记不说,身子骨吃不消。 最为主要的是,万一便宜父亲还活着,走得太远以后想要再联系上可就费劲了。 必须选择一个不受柳城影响,路途又不算太远的地方落脚。 最好还要有一个唬人的身份。 这样一来,路上不但安全了许多,也方便以后便宜父亲寻找到自己与罗二二。 不过,仅仅有了大致的方向还不够。 还需要了解更多的信息来完善具体的计划。 而信息的来源,没有哪里比得上酒肆与食肆这种八卦最多的地方了。 第4章 不吃酒不看胡姬跳舞,去酒肆干什么? 柳城为营州的州城,对标现代的辽宁朝阳市。 在罗一的认知中,朝阳只是在电视剧中国地播出后才被一些人所熟知。 从未想到过在一千多年前的大唐,这里会是跻身于全国前十的有名大城。 城内不但店铺鳞次栉比,街路两旁还有很多摆摊的小贩,售卖的东西五花八门,街上往来的商队也是络绎不绝。 耳边充斥着大车木质轱辘发出的吱吱声,驮着货品的骆驼一步一响的驼铃声,以及商贩的叫卖声。 热闹的场景让罗一觉得抛开装扮与说话的口音,与小时候的赶集没什么区别。 不过相较于一城内大早就这么热闹,罗一更震惊的是,行走于街巷之中,仿佛置身于国外。 往来的商队,铺子的掌柜与伙计,还有那些小商贩,大多都是样貌迥异的粟特人,波斯人,大食人。 好像他们才是这座城市的主人,汉人才是客居此地的异国人。 罗一摇头轻叹了一声。 繁华的商业意味着丰厚的税收,钱财丰沛又可以更好的拉拢与武装边军。 难怪安禄山会反,野心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被堆砌起来的。 “大兄,你又哪里难受了吗?”罗二二见坐在毛驴上的兄长摇头叹气,有些懊悔道:“就不该答应让你一大早出来,想吃什么让食肆送去家里就好。” “我哪也没难受。”罗一还没搜集到想要知道的消息,就算身子骨再虚也不能走,“去酒肆转转咱们就回家。” “去酒肆?你还打算吃酒?”罗二二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立刻炸毛,“胃口才好了一天你就要折腾?再说你什么身子骨你自己不清楚?” 将毛驴拉住,罗二二小脸一鼓,斩钉截铁的继续道:“去食肆吃些吃食可以,酒肆你想都不要想。” 罗一乐了。 一方面是被罗二二生气的样子逗的,另一方面是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被人关心的感觉,是真的不错。 “小小年岁气性那么大干啥。”罗一撸了几下毛驴的耳朵,笑眯眯道:“谁说去酒肆就一定要吃酒,去里面坐坐咱们就走。” “你是打算看胡姬跳舞?”罗二二仰起的小脸上浮现一抹与年龄不匹配的无奈表情,“大兄,我觉得这个比吃酒还毁身子骨。” 罗一郁闷的瞪了一眼罗二二,“你那小脑袋瓜里都琢磨的什么。 还毁身子骨,把我当什么人了,再说一个破舞有什么好看的。” 罗二二一脸的不信,“不吃酒,不看胡姬跳舞,那还去酒肆干什么。” 轻轻叹了口气,罗二二又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继续道:“大兄,若是真想成亲了,托人说媒就好,那些胡姬是万万不能娶回家的。” “娶个屁!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罗一脑瓜子嗡嗡的,不打算再磨叽下去了,用脚跟轻轻磕了磕毛驴的肚子,没好气道:“我有必须去酒肆的缘由,赶紧走,别磨蹭了。” “嘁。”罗二二撇撇嘴,“怎么就想的不一样了,去酒肆的缘由就是看胡姬跳舞与吃酒。” 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这也就是我现在身子发虚。 好时候你敢这么胡说八道,信不信我一巴掌给你拍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罗二二根本就不怕罗一,脖子一梗道:“你也知道身子虚?那还去看胡姬,去吃酒?” 罗一揉了揉眉心,估摸着不透漏点消息,这小子是绕不过去了。 “我打算带着你一起离开柳城,寻个安稳的地方落脚。 酒肆里汇聚了天南海北的各处人士,是消息最多的地方,过了打听打听,也好做决断。” 见兄长说得认真不似说笑,罗二二满心疑惑,“大伯与二伯不是让你吓走了吗,咱们还离开柳城干什么。 再说咱们走了,阿耶见不到咱们,一定会着急的。 “你也知道是吓走的,保不齐哪天人家就回过味来了,那个时候更麻烦。”用怜惜的目光看向罗二二,罗一轻声道:“行商之路动辄千里,一路上尽是坎坷。若是阿耶还能回来,你觉得大伯与二伯敢这么欺负咱们吗。” 罗二二先是一愣,随后眼圈一红,“阿耶不会有事的,一定会回来的。” 罗一心中叹息一声,不忍心让这个弟弟太难过,伏低身子摸了摸罗二二的头,“你说得对,阿耶一定会回来。 但是咱们得先把自身护好了,把眼下的难关先过了。 不然阿耶回来了,见咱们吃尽了苦头,或是根本寻不到咱们了,他也会伤心的。 而且你放心,我会让阿耶回来后知道咱们去哪了。” “咱们不走,阿耶回来怎么会寻不到咱们。”罗二二没听懂罗一话中的意思,抬起袖子擦擦眼角,噘着嘴道:“再说咱们若是走了,那不正合大伯、二伯的心意了吗。” 罗一微微摇头,到底是个孩子,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没有继续解释,罗一直接用身份压了下去,“现在家里就咱们两个,怎么小心都不为过。况且长兄如父,你听我的安排就好了。” 罗二二想要开口反驳,可学堂的先生讲过,孝、悌乃是八德之基石。 如今父亲不在,当悌道为首,要兄友弟恭。 而且兄长说的也有些道理,虽然心中有些不情愿,罗二二还是点了点头。 见罗二二虽然同意了自己的提议,但却依旧噘着嘴,罗一故意调侃道:“你我一母同胞,我是不会坑你的。 趁着我现在还能在驴子上坐的稳当,早些去转转就好了。 若是疲惫的紧了,怕是你要背着我回去了。” “背就背,就你那一股风都能刮走的身子骨,有什么大不了的。再说这么早哪有那么多吃酒的,急个什么劲。”罗二二嘴上虽然这么说,但手却拉住了驴子的缰绳慢慢前行,害怕出了差错摔了罗一。 罗一咂咂嘴,觉得罗二二说得很有道理,一大早能出来喝酒的肯定不多,目光在街路上扫了扫,开口道:“那就哪里最热闹就先去哪儿吧。” 第5章 互市牙郎周口口 柳城不仅是营州最重要的一座军事要塞,更是大唐与东北诸族的交通要道以及商贸口岸。 大唐用茶叶丝绸、瓷器,还有精致的铁器换取需要的马匹、毛皮以及牛羊等一些东北土特产。 这些都是大宗货品,在城内根本没法交易。 所以柳城最热闹的地方不在城内,而是在东关外的草市。 草市给罗一最大的直观感受除了人声鼎沸热闹至极外,就是大、乱、脏。 绸缎、茶叶这样的细致货品紧挨着成群的牛羊骡马也就罢了。 摆摊卖吃食的居然与牲畜群都靠在大凌河的河边,而且还处于下游。 就算河水都是活水,这样的安排也太不走心了。 这场面把想在这边吃早饭的罗一给成功劝退。 “别看了,朝食不在这吃了。”看了看对着扁食摊位跃跃欲试的罗二二,罗一许诺道:“想吃扁食,我回家给你做也行。” “大兄,昨日你都吹过一次大气了,况且我已经十岁了,别拿我当三岁孩子骗行吗?”罗二二小脸皱巴成一团,不满地继续道,“刚才不是说好了在这边吃吗?怎么又改主意了。” “你要真想吃,我也不拦着。”罗一指了指白狼水,慢悠悠的问道:“吃之前先问问你,这些吃食摊子的用水,你觉得都是哪来的。” 罗二二又好气又好笑道:“你的手都指着白狼水了,还问我水是哪来的?” 罗一点点头,龇牙一笑道:“这里味道不好不说,那些牲畜可都在河边饮水。” 垫脚向河边望了望,正好看到有牛马在撒尿,罗二二小脸立刻一变,拉住毛驴的缰绳扭头就走。 “着急走干什么,这里的吃食摊子比城里还多,先转一转。” 没穿越过来的时候,都说铁锅在唐朝还没普及,罗一不打算坐吃山空,以后肯定要琢磨赚钱的。 没准就会开个炒菜馆什么的,打算仔细看看这时候的美食都有什么。 罗二二没搭茬,低着脑袋就是闷头往前走。 几次的对话让罗二二知道兄长现在不光是会胡吹大气,争辩起来也十分厉害。 根本就说不过他,就算说的过,还有长兄如父这个杀手锏等着自己。 “小二郎,我说先在这边转转。”罗一怀疑罗二二是不是叛逆期提前了,有熊孩子的倾向。 罗二二脚下没停,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改用迂回的策略,笑嘻嘻道:“这里都是成群的大牲口,味太难闻了。 草市这么大,先去别处转转吧,待会再回来看。” 罗一忍不住乐了,用鞭子轻轻捅了捅前边的罗二二,“哄人哄到我这来了? 长兄如父知道不,听我安排就得了,给不了你亏儿吃。” 罗二二撇了撇嘴,就知道会这么说。 “说在这边吃朝食的是你,嫌脏要走的也是你,末了停下不走的还是你。”罗二二转身拉着驴子往一边往回走一边无奈的看向罗一:“大兄,能不能不要一张嘴就是个新的决断。” “停,再转回去,再向前边走走。”罗一发现远处的一座围栏里圈了好多或坐或站,如同牲畜一般的人。 “大兄,你到底是要闹哪样啊。”罗二二松开缰绳,用力挥舞了几下宽大的袖袍,发泄了一下心中的郁闷,哭丧着脸委屈道:“你坐着驴子倒是轻巧了,我这腿要被你溜细了。” “待会回家给你弄扁食吃,好好给你补补腿儿。”罗一凝目看了看那些木栏里的人,抬手指过去有些迟疑的问道:“那里的人是用来售卖的?” 罗二二懒得反驳罗一会不会做吃食了,任命一般的叹了口气,扭头顺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无精打采的回道:“都是贩卖胡奴、胡婢的,有什么好看的。” 罗一砸吧砸吧嘴,和成群的大牲口挨在一起,这时候的人命是真不值钱。 或许是太早的缘故,贩卖奴隶的栅栏前,连围观的人都不多,得以让罗一能看得仔细。 这些奴隶被按照年龄、性别、身体的强壮程度,分成了几堆儿。 每一堆儿的前边都立了一块木牌,价钱清清楚楚的写在了上面。 年岁最小的卖的最贵,七千五百钱。 其次是女奴,六千五百钱。 再次是看样貌约为中年的,五千钱。 最贱的是年老的与身体有残疾或是有病的,只卖两千钱。 不过无论贵贱,这些人都是脏乱不堪,眼中皆无神,尽是麻木呆滞。 “这两位小郎君是宋家的大郎与二郎吧。”一位身躯肥胖,大圆脸下堆出好几层下巴出来,年岁约三十的男子,凑到罗一身旁行了个叉手礼。 “你认识我?”罗一对眼前的胖子能认得自己,十分诧异。 “哎,大郎君这话说的,罗兄没外出行商时,可没少照拂某,连兄长之子都认不得,那还能行?”胖子拍了拍圆鼓鼓的肚子,又一脸傲娇道:“若是真记不得,周某人也不用在柳城的口马行混下去了,那是会被耻笑的。” 随即,不等罗一回话,胖子又拍了下大手,眼睛一眯笑嘻嘻道:“大郎君不常出门,定是认不得某。 某姓周叠名口口,是口马行最靠谱的牙郎。 大郎君驻足观看了半晌,可是家中缺少使唤的奴婢,有买胡奴的打算?” 对于周胖子的自我介绍,罗一不认为他是在吹牛。 柳城与后世没法比,但这个时候可是妥妥的大城市。光是过来做生意的流动人口就有大几千人。 作为行市的中间人,整日忙的一批,能将自己兄弟二人记住,并且能认出来,这就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能成为柳城最好的牙郎,这并不奇怪。 不过周胖子名字让罗一有些好笑。 周口口…不干贩卖人口的活,都对不起这名字。 “原来是周牙郎,久仰大名了。” 罗一本就打算换掉家里的那三个奴仆,现在正好赶上有行市,不如顺便打问打问。 所以罗一客套一句,便将目光看向栅栏里的那些奴隶:“家父虽然外出一直未归,但是往来的信件却不少。 今年我已经到了半男的年岁,特意来信叮嘱我,大唐边地男儿就该已武为国效力。 可家中的老仆刚刚过世,没了称心的人照顾家弟,我也不放心去边城从军。 只能跟着我一同前去,但儿郎进不了军营,琢磨着寻个心思细些的奴仆照看他。” 罗二二在一旁听了,惊得张大了嘴巴,兄长是在胡言乱说,还是真有这心思。 要买奴仆也就罢了。居然还要去从军。 他那身子骨不说弓弩能不能拉得开,估摸光是一身甲胄就能压的他走不动路。 周口口听了罗一的话,也险些破功,柳城谁不知道瓷器罗儿的大儿子是个病秧子。 就这身子骨还要去守捉城戍边,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罗兄真乃义士,大郎君也是一片赤心,真让人佩服。”出于职业素养,周口口捧了一句,随后便拉回了正题,“大郎君只管挑人就是,今日市券由我来做保。” 第6章 周口口的建议 周口口很会说话,只要罗一有相中的,他的佣金可以不赚,还会帮着说服卖主,不论哪一堆儿里的,都可以减去五百钱。 话虽然说得假,但听着让人很舒服。 而且直降五百钱,这优惠力度还是非常大的。 这时候五百钱,可不是后世的五百块钱。 在城内转悠的时候,罗一扫过一眼粮铺的粮价。 栗米上等的每斗六文,中等五文,下等四文。 而一斗米十多斤,可想而知这五百钱的购买力有多强。 不过罗一想买的是十五六岁的男孩。 这个年龄段虽说缺乏阅历,对事物的认知也比较片面,各方面都不太成熟。 但此时也是精力最旺盛,最热血最讲义气的年龄段。 好好引导之下,两肋插刀不敢说,但绝对会不会和家里那三个吃里扒外的反骨仔一样。 现在栅栏里的少年太少,还尽是些异族。 “周牙郎,问句不该问的,这些胡奴是何处而来。”罗一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打算弄清楚这些努力的来源再做决定。 周口口明白罗一在担忧什么,咧嘴哈哈一笑道:“没什么是不该问的。” 举起肥硕的大手指向那些低着头坐在地上的奴隶,周口口一脸自豪的继续道:“这些都是咱们营州卢龙军与松模北边的契丹交战所虏获来的。” 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这人是不能买了,语言通不通先不说,心中已经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就兄弟俩目前这个状态,不是能不能驾驭异族少年的问题,而是随时都能被这些异族一波送走的问题了。 周口口看出了罗一的担忧,摆了几下手臂笑道:“大郎君的心思倒是细致,不过不必担忧。 包括松漠在内都是蛮地,哪里有咱们营州好。给咱们唐人做奴仆,比他们在部落还要舒坦。 而且这些从契丹部落虏获而来的可不光是契丹人。 突厥人,奚人、靺鞨人皆有,他们也是在以往的争斗中被契丹人虏获去的。 这些异族,今日你为我奴,明日我又为他奴,早已经习惯了如此。 大郎君只管放心的挑人,不会发生噬主之事。” 罗一目光在这些麻木的奴隶身上扫了扫,沉思了一下轻声反问道:“那若是我大唐将士不幸身陷异族,是不是也会这样?” 周口口没想到罗一会这么问,愣了一下后有些尴尬的点点头。 “不过同样是被俘,咱们唐人要比这些胡奴强上太多。 那些异族一般之下不会大开杀戒,也不会真的过分苛责。 甚至为了减少咱们被俘唐人的思想之情,会尽快给许配一个异族女子。” 罗一听了十分惊讶,“还能这样?这是为什么?” 周口口指了指草市远处的农田,“咱们唐人都是耕种的好手。 同样是靠天吃饭,种田可比他们放牧要安稳的多。 若是个会打铁、铸铁的,或是有些学问的,日子比他们普通的族人过得还要好。” 罗一恍然,难怪大唐亡国后契丹能够崛起,原来从这时候就已经开始从大唐汲取先进技艺与文化了。 不过就算被人打块板儿供起来,那也是身处异族失去了自由。 此外,周口口的这番话也给罗一提了个醒,靠近松漠的北边是万万不能去。 不单是这副身板太弱,最主要还有个弟弟跟着自己。 去了那边别说过上安稳日子,能不被掳走都算是万幸。 跑路的方向倒是给缩小了范围,北边是肯定不去,西边就是范阳,更是不敢往那跑。 就只剩南边与东边两个选择,再搜集些消息,就能做出决断。 现在最主要的就是要摸清记忆中与父亲有关系的四位营州官员的脾性与口碑。 被拒绝但是小事,一旦选择不好,遇到个心贪的,不但唬人的武人身份弄不到,还很容易惹祸上身。 想到这,罗一打算将买奴仆的事先放一放,先去酒肆打探打探消息。 不过眼前的周胖子就是个八面玲珑之人,对柳城的人和事绝对是了解最多的。 可以先从他那打听打听有用的消息。 “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还是周牙郎知晓的多。”罗一深知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个道理,想要得到靠谱的消息,怎么也要给人家些甜头。捧了一句后,指着栅栏里的奴隶道:“多了定不下来,但至少会买三个。” 接着,罗一又马上扭头吩咐罗二二:“二郎,去那边的摊子买些吃食和酒水送过来。今日与周牙郎一见如故,当要好好畅谈一番。” 趁着背对着周口口,罗一又做了个无声的口型,示意罗二二尽量买些不用河水做出来的吃食。 周口口其实是抱着有枣没枣打一杆子的态度主动上前与罗一攀谈的。 见罗一不但要买三个胡奴,还要请客吃些吃食,高兴的一咧大嘴,“大郎君如此盛情,某,却之不恭了。” 大雨过后,白狼水的河水虽然略显浑浊,但在阳光的照射下,波光粼粼,同样的耀眼。 岸边的蛙鸣,草叶上挂着如珍珠般的露珠,以及草木散发出的清香,更是让人心旷神怡。 或许是离的草市远了,此间的美景与美酒有些醉人。 或许是罗一不经意间问的问题都是周口口最擅长、最得意之处。 也或许是周口口认为罗一只是个懵懂无知的少年郎,说起话来没了那么多防备,多了几许真心。 “你阿耶应从上京府该回来。”抿了一口青绿色的葡萄酒,周口口摇摇头道:“让你一个十五岁的少郎君去从军,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罗一端起酒壶,将周口口的酒碗满上,笑眯眯道:“父亲有他的考量,为人子的听从安排就好了。” 周口口撇撇嘴,“咱们营州本就胡人多,汉姓人少,若是没些根基,日子可不好过。 你阿耶走了快五年,之前与营州那贵人再亲密的关系都得生疏了。 想要取巧让你投军,无异于在刀刃上跳舞。 我看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恐怕还会引出一些摞乱事来。” 罗一目光一凛,又立刻恢复了正常。 周胖子的话虽然没明说问题出在哪,但潜台词已经点出来了。 五年间没有走动关系,能给护着周全已经到了极限,想要一分钱不花的就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 之前的担忧并不不是杞人忧天。 “父亲也是无奈,在上京府实在是抽不开身。”从陶盆里夹了一块水煮羊肉放进周口口的碗中,罗一叹息道:“父亲叮嘱过,王裨将、邢兵马使,还有刘将军与吕副使一定是要去看望的。” 顿了顿,罗一装作一脸为难的继续道:“如你所说,久未走动之下,关系难免生疏。 我这年岁不够不说,身子还有些孱弱,真不知道能不能投入军中。 即便顺利投军,也不知道该要去哪座边城。” 周口口用小刀切了一片羊肉塞进口中,咀嚼了几下,打量了几眼罗一,颔首道:“你这身子是弱了些。 另外,王玄志、邢君牙、吕知诲、刘正臣这四人是你阿耶叮嘱你去寻的?” 罗一点点头。 周口口若有所思了一阵,哂然一笑,“大郎君这酒水果然不是白吃的。” 三下两下将碗中的羊肉吃进肚里,周口口油腻的大手在身上胡乱擦了几下,脸色一正道:“今日大郎君问我,真是问对人了。 某给你的拿的主意是,投军去找王玄志,另外三人送些厚礼便可。” 第7章 钱没了 罗一与周口口的谈笑风生,以及那些信口拈来的假话,让罗二二惊讶不已。 很难将之前病殃殃不善言谈的样子与现在联系到一起。 简直就是变了个人一样。 “阿耶根本就没写过信回来,也没有那些嘱咐,你为何要这么与周牙郎说。”刚刚走出草市罗二二便停下脚步,目光紧紧盯着让他又近亲又陌生的罗一轻声问道。 “是不明白我为何要这么做,还是觉得我不该这么做。” 与周胖子的应酬,让罗一感到身体十分疲惫,本想随意敷衍一下。但是看到罗二二目光中的那份认真与不解,罗一还是打起了精神。 “先生讲过,说谎就是无诚,无诚便会无信,这不是君子该有的品行。”罗二二给出了答案。 罗二二的严肃回答,让罗一慎重的斟酌起来。 能问出这个问题,证明这孩子已经开始树立三观了。 如果解释的不好,不但对这孩子的认知是一种冲击,还很容易给带跑偏。 原本打算给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看样子是有些想当然了。 抬手捏了捏罗二二的脸颊,罗一轻笑道:“先生教的没错,说谎确实不对。但今日我与周牙郎说谎,同样也没有错。” 罗二二一脸迷茫,“这是相悖的,怎么会都没错。” 罗一叹息道:“性命攸关之际,别说是说谎,便是伤人甚至是杀人都不为过。” “这怎么又牵扯到伤人,杀人了。”罗二二更加疑惑了。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道理懂吗?” “你不是已经决定要找个安稳去处了吗。” “我与周牙郎的对话你没听到?” “没听到,我会问你为何要说谎?” 罗一揉了揉眉心,忍不住吐槽道:“你小子应该送到工地去,抬杠是个好手。” “?”罗二二一脸懵逼。 罗一拍了拍驴子,一边继续向前走,一边剔除掉躲避几年以后的战乱因素,将心中的担忧以及与周口口对话的潜台词给解释了一遍。 罗二二小脸吓得有些发白:“大兄,你是不是想多了。 大伯与二伯会狠心害了咱们的性命。 刘二与王黑头他们奴大欺主。 柳城的那些朝廷命官也是贪婪之辈。 让你说的好像这世上都没好人了。” 罗一撇撇嘴,“我现在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郎君,你是一个还留着总角的孩童。 眼热咱们家业的人绝对不会只有大伯与二伯,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轻轻拍了拍罗二二的头,罗一又假装愠怒道:“以后再敢把我想的那么不堪,小心我抽你的屁股。” 罗二二鼓了鼓脸,就这身子骨,还抽屁股呢,跟挠痒痒没什么两样。 不过想到兄长只是行事太过小心,而不是变成了满嘴谎言的小人与骗子,罗二二脸上又露出了笑容:“走了这么远的路,又光看着周牙郎大快朵颐。 我的肚子早就饿了,进城咱们就去食肆吃些饭食吧。” 罗一摇摇头,“不去食肆,去酒肆。” 罗二二笑脸一僵,停下脚步将双手一掐腰,气哼哼道:“都打问过周牙郎了,还说去酒肆不是为了吃酒与看胡姬跳回旋舞?” “不懂就别乱说,怎么能光听一家之言,去酒肆打听消息是为了验证。”斜了一眼爱操心的罗二二,罗一没好气道:“再说,去酒肆就一定要吃酒?就不能去吃胡饼?” 罗二二一脸复杂的看着罗一,去酒肆吃胡饼,估摸除了兄长没人能想的出来了。 事实证明,去酒肆吃胡饼的人大有人在。 而且酒肆的胡饼味道还很好,都是夹了羊肉的。 罗二二吃得十分满意,就是一上午的功夫换了四五家酒肆,有些太折腾了。 罗一则是咬牙坚持了一上午的假笑男孩,通过与人攀谈得到了想要的消息。 打探的消息虽然与周口口说的有些出入,但问题不大,这人还算能处,给出的建议也算中肯。 剩下要做的就是回家点钱,该买人买人,该送礼送礼了。 回到寝屋先歇息了一会,感觉精神头恢复了一些,罗一打量了一阵床榻。 发现木料用的很厚实,以兄弟俩现在的力气恐怕挪不开。 好在床板离地面有一定的高度,可以爬到床下。 将房门关好,点上油灯放在床角的地上,罗一对罗二二努努嘴,“床榻咱俩挪不动,你先钻进去看看吧。” 罗二二忙不迭的点头,他也很好奇家里到底有多少财帛。 爬到床榻下,借着油灯的亮光在地板上摸索了几下,罗二二推开一块木板。 把木板从床下推出去,拿过油灯向下看了看,罗二二立刻惊得啊了一声。 “怎么了?是哪伤着了?”罗一先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有些紧张的问道。 “大兄,完了。” 听罗二二的语调不像是受伤,罗一没好气道:“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还有,说清楚是什么完了,别把大兄两字给带上。” “你快爬过来看看吧。”罗二二没和罗一斗嘴,急迫地喊了一声。 爬到床下,凑到罗二二身旁,罗一看向揭开木板的洞口。 结果发现就是个深一米,宽不到半米,只放了一个油纸包的土坑。 难怪罗二二会大呼小叫,本该装钱地方却没钱,换谁谁都要着急。 向里探了探身子,把油纸包拿出来,罗一又四处摸了摸,打算找一找是不是里边还有什么机关。 可坑就这么大,说的不好听些,还没农村旱厕的坑儿深。 只摸了几下,见四周都是实土,罗一便收了身子,不再做无用功。 “大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钱窖里怎么就一个油纸包。”罗二二见罗一挪动身子往后退,有些不甘心:“是不是哪里有遗漏的,不再仔细找找吗?” 罗一之前还纳闷,钱窖在自己床下,怎么一点记忆都没有。 现在看来,这根本就是那个杨阿翁瞎编的,罗家的宅子里真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就这么大的地方,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哪还有什么遗漏。”罗一爬出床,将油灯接过来,对罗二二招了招手,“你也出来吧,别在里面耽误功夫了。” 罗二二不死心的钻进了土坑,一边四处摸索,一边带着哭腔道:“杨阿翁对我最好,他不会骗我的。” 罗一其实也有些失望,但最主要的还是感到头疼。 信誓旦旦的与周胖子定了三个胡奴,却没法付钱,这很就尴尬了。 另外,也有些担忧罗二二幼小的心灵扛不住家里全员恶人的打击。 琢磨着怎么开口安慰一下的时候,罗二二也从床下退了出来。 不过连身上的灰尘都没顾得上拍,罗二二嗖的一下就跑了出去。 过了一会,罗二二又气喘吁吁捧了一个陶罐跑了回来,哭丧着脸道:“阿耶主屋里只有不到三贯钱了。” “别慌,有大兄在呢,钱没了咱们再赚回来就是。”罗一拍了拍罗二二身上的土,轻声劝慰道。 罗二二小脸上满是绝望,“都这时候了,你就别胡吹大气了。 每到一处酒肆都是你请人吃酒,光看你花销了,你会赚什么钱。” 罗一被气乐了。 不过毕竟是个孩子,短视一些也正常,总比受刺激郁郁寡欢要强。 第8章 可以找回那一巴掌了 父亲主屋的铜钱一共是两千六百七十个。 罗二二捧着的坛子,是唐朝版的储蓄罐,名字起的挺有意思,叫扑满。 里面大概也就一千多钱。 算上今天带出去花销剩下的,一共就也四千多钱,连买一个人的钱都不够。 唯一能出钱的地方,就剩下城内的铺子。 但这样一来,就打乱了罗一的计划。 原本是打算买了仆人后再去铺子查账。身旁有人跟着,铺子的伙计也不敢太放肆。 可已经与周口口拟了私契,一旦反悔,被唾骂不讲诚信都是轻的。 周口口若是不讲情面告到县衙,赔的钱更多不说,还有可能被鞭笞。 罗一斜倚在床榻上,闭上眼睛叹了口气,感觉穿越的本质就是遭两回罪。 唯一强上一些的就是十五岁的皮囊里,装了一个二十五岁的灵魂。 “你看着刘二烧些滚水,解解渴再凉快凉快,咱们就去铺子看看。”罗一很累但并不打算拖下去。想歇着,以后有的是功夫。 “大郎君,二郎君。”罗二二还没起身,刘二突然敲响了屋门,“家中的米粮与腌菜不多了,肉食也好几日没让人送过来。再不采买,两位郎君可就要饿肚子。” 罗一拿起铺盖将铜钱盖住,示意罗二二开门,轻声调侃道:“家中若是没了米粮,我与二郎去外边的食肆吃就好,怎么可能会饿肚子。” “咣当!” 罗二二刚放下门闩,屋门就被刘二用力的打开。 刘二跨步进屋,脸上的怒气丝毫不做掩饰,对着罗一气哼哼道:“两位郎君是饿不到肚子了,我与王黑头和张锦娘怎么办?” 罗一目光一凝,就刘二这态度,外人还以为他才是主,自己才是奴。 但这个货身强体壮,这个时候撕破脸皮恐怕要吃亏。 压下心中的怒气,罗一嘴角上翘,脸上布上了笑容道:“你我名为主仆,但早已经把你当做家人了,怎么会让你们饿肚子,太不禁逗了。” 刘二脸上的怒气稍减,眼中尽是轻蔑道:“大郎君这话说的还有些道理,以后要知晓有些说笑是说不得的。 另外阿郎主屋里的铜钱,是用来平日里采买的。 两位郎君可莫要乱花销,还是放回去的好。” 罗一眼中的目光却变得冷冽,但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些许花销不必在意,不会让你们饿肚子的。 你先去烧些滚水,我与二郎喝些水,待会便去铺子取些财帛给你采买。” 刘二眼皮一搭聋,指着屋外的太阳,皮里阳秋道:“大郎君身子可是弱得很,这么热的天再喝滚水,怕是不妥,会伤了身子。 厨房里有一早打上来的井水,还是喝这个爽利。” 罗二二之前没太注意刘二的态度,对罗一所说的家里仆人起了心思也是有些怀疑。 但现在刘二这副嚣张的样子,让罗二二不得不信,又气又恼之下,刚想大声斥责,却被罗一的眼神给制止住了。 “说得有道理,这么热的天确实不适合喝热水。”罗一对刘二客气的挥了挥手,“先回房歇息去吧,待会从铺子回来喊你。” 刘二一扬头,神色倨傲道:“那就听大郎君的吩咐,不过待会还请两位郎君速去速回。” 待刘二出了屋子,退出了院门,罗二二气呼呼的挥舞着拳头道:“大兄,这等恶奴如此欺辱咱们,为何还要顺着他。 咱们大唐可是有律法的,就不信他能把咱们怎么样。” “铺盖下面就是铜钱,油纸包里虽然不知道包的什么,但肯定是比较贵重的。若是让他瞧见了,万一起了歹心,那可就糟了。”罗一望了望院门的方向冷冷一笑,“你放心,他蹦跶不了几天。” 罗二二习惯性的要反驳,但一想到兄长的预料已经开始应验,又把即将脱口而出的话给咽了回去。 像是从未见过一样,仔细打量了几眼罗一,罗二二挠了挠头,“大兄,这两天怎么感觉你像变了一个人,比以前聪慧也厉害多了。” 罗一见罗二二平复了下来,摆了摆手,“先别说这些没用的,赶紧把油纸包打开看看。” 油纸包不算厚,所以里面的东西不算多。 除去城外庄园、城内宅院以及铺子的地契房契,就只有一封书信和三个家奴的奴籍与一些佃户签的契约。 庄园的地契还在手中,这给了罗一一个惊喜。 这就意味着罗兴与罗旺强迫原主画押转让契约,根本就是在做无用功。 这两个人这么蠢?没有拿到地契就敢占了庄园? 罗一琢磨了一下,这两个货虽然很老六,但绝对不傻。 恐怕是笃定自己兄弟二人也不知道这些地契放在了哪里,才弄出的这些骚操作。 不过不管什么原因,有了地契在手,这两人是要遭罪了。 “大兄,你快看看这信。”罗二二打开信件看几眼,马上递给了罗一。 罗一扫了几眼信件,也十分惊讶。 与其说是信,不如说是一份借据。 “杨阿翁以前是军中的长征健儿?尚家庄在哪你知道吗?” 罗二二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杨阿翁以前给我讲过他投军的故事。但是尚家庄在哪,杨阿翁没讲过。” 罗一微微颔首,将信件收了起来。 杨阿翁念军中袍泽情谊,固然很让人钦佩。 但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裤衩,有多少水和多少泥。 他自己没那么多钱,拿主家的钱去接济那些伤兵与伤兵的后辈,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就算是坑人,也不能可着亲近的人坑不是。 “大兄,杨阿翁一直伴着我,那个尚家庄的庄户们,日子一定过得很苦。 不然杨阿翁不会不告而取的,况且还留了这封信,也算得光明磊落了。” 罗二二与杨阿翁感情深厚,始终不愿相信,也不想让罗一认为他最信任最亲近的人是个贼。 罗一明白罗二二心中是怎么想的,抿起嘴笑了笑,“你觉得他是光明磊落,那就是光明磊落的。 但你要记住,那只是你的看法,而不是别人的。” “那你觉得杨阿翁是个坏人,是个贼人?”罗二二有些紧张的问道。 “不告而取谓之偷,即便偷走的财帛是用做义举,那也是偷。”摸了摸罗二二的头,罗一叹息道:“庄子里的人是他的亲人,难道你我就不算他的亲人了吗?损害害一方的亲人利益去接济另一方亲人,这种做法很不妥。” 罗二二想了想,明白了罗一话中的意思,有些失落的点点头。 将信件与地契房契收拢好,罗一摆了摆手,“不用太难过,人的好坏,皆在一念之间。 杨阿翁好歹也算把契书都给留下了,最不济咱们还能卖了宅院与铺子。 尤其是城外庄园的地契还在,你挨的那一巴掌,可以轻轻松松的找回来了。” 第9章 罗一的反击 头顶上的烈日,没能阻挡商人们对钱的渴望。 街上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声也依旧不绝于耳。 这份热闹对于没了新奇且疲惫不堪的罗一,变成吵闹。 行走间带起的扬尘,无法阻挡的钻入口鼻,一呼一吸间仿佛都带着炙热的火星。 这让本就脑袋发胀的罗一,呼吸都感觉有些费力,心中止不住的烦躁起来。 “大兄,这会天这么热,要不咱们先回去吧。”罗二二见坐在驴子上的罗一眉头紧皱,身体有些摇晃,十分担忧。 罗一忍着烦躁,用手掩着嘴道:“该做的事不做完,回去还要担惊受气。” “可看你的样子好像很难受,不要急于这一时半会儿了,日落之后咱们再去吧。” 祖父指望不上,两个伯父又是老六,罗一现在是罗二二唯一的至亲,也是唯一依靠,他是真的害怕罗一有个三长两短。 罗一心中烦躁,除了难受外,对这具丝儿血的身体也有些气恼。 坐驴子走路都能走出刚跑完五千米的效果,这也是没谁了。 好在或许是老天爷也觉得罗一穿越过来一回不容易。 身子除了发虚外,罗一通过简单的自检与用心感受,没发现有什么大病。 但是想要彻底将养好,没个半年三月的是够呛。 至于顶着大太阳出来,罗一也是实属无奈。 他也想窝在屋里凉快,可刘二已经显露出不好的苗头。 一个奴籍在身的奴仆敢对主人这样,不用想都知道是那两个伯父捣的鬼。 这就是一种试探。 如果这边没什么反应,接下来就是罗兴与罗旺这两头豺狼再次扑过来。 “不要担心我,好好领路吧。”罗一挤出了一丝笑容,让罗二二不要太过担忧。 罗二二还想再劝一劝,突然看到周口口迎面走了过来,脸上一喜,“大兄,周牙郎来了,咱们不用去寻他了。” “还想着到府上去呢,两位郎君怎么出来了。”周口口从腰间的佩囊里掏出一份市券晃了晃,笑眯眯道:“契书全都办好了,只要填上大郎君的姓名,到时候钱货两清就好了。” 目光瞥见街旁的一家食肆挂着卖冬冰的牌子,周口口市券往佩囊里一塞,一把拉住驴子的缰绳就往街边走,“先请两位郎君吃些饮子再说,这天是忒热。” 上午只顾着逛酒肆,吃食也只看了街边的摊子,没太注意食肆都卖些什么。 没想到这个时候居然就已经有冰棍卖了,虽然卖相不算好,但确确实实属于冰棍儿了。 制作方法也简单,店家也不背人,就是一个大木桶内放了一大块冰。 将装着蔗糖水的小竹筒或是铁盒放在桶中,再放个削好的小木棍,没过一会,就冻成了冰棍。 罗一的嗓子眼都要冒烟了,没有客气,更不再矫情卫生不卫生。 接过糖水冰块就塞进嘴里吸吮了几下。 至于味道,说实话并不怎么样。 这时候的蔗糖与红糖差不多,还带着熬煮的焦糊味和不少的杂质。 但这时候可是在大唐,能在炎热的夏天吃上一口冰,已经非常不容易了,还要啥自行车。 传遍全身的清凉,让罗一舒爽了许多,心中的烦躁也去除的一干二净。 嘴里吸吮着冰块,目光在店家的木牌上扫了扫。 半个巴掌大的糖水冰块就要二十文钱。 还有一个名叫‘酥山’的玩意儿,更是贵到离谱,居然要五百文。 “大郎君,别看那牌子了,酥山某是真请不起。”周口口见罗一盯着酥山的木牌,笑眯眯的打趣了一句。 罗一知道周胖儿在开玩笑,哂然一笑,“虽说好东西从来不怕贵,但总得见着个什么样子才能让人决定买不买吧。” 周口口嗦了嗦冰块,十分感慨道:“物如其名,酥山是在碎冰上淋了热酥与蜂蜜。 滴淋成山状以后,还要插上花朵点缀,最后放到冰窖中,待热酥冻成了霜雪样才算做完。 其实卖五百文一盘并不算贵,料好又费功夫,值这个价钱。 若是放在长安城,一盘酥山的卖价堪比金壁。” 将冰块咬在嘴里,周口口用力拍了一下大手,满是憧憬道:“待日后赚多了财帛,一定每日都吃上一盘。” 罗一听了十分诧异,这这个酥山有点冰激凌的意思了,古人的智慧是真不能小觑。 另外,这玩意儿是真暴利。 就嘴里吃的这块稍微有点甜滋味的,都抵得上二三十斤粮。 弄一个冷饮铺子,估摸能赚不少钱。 不过这都是以后的事。 眼下还是得先挣脱出危险的漩涡,能够安全上岸才行。 目光瞥了瞥周胖儿,罗一心中盘算了一下,在这里遇到倒是刚好。 操作好了,这人是坑那两个老六的重要环节。 “周牙郎心眼好,以后的财帛肯定少不了。” 罗一捧了一句后,话锋一转,“正好在这里遇着了,不然你要白跑一趟。 前些天家里出了些事,忘记财帛用作他用,买胡奴的钱得劳烦周牙郎一起与我去铺子里取了。” 周口口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有什么劳烦不劳烦的。 你家的铺子就在西城,离这就隔着两条街,就是走几步路的事。” “唉。”罗一重重叹了口气,装作难过道:“周牙郎一个外人能如此照拂我兄弟二人,真是让人感激不尽。 若是家中不堪的两位伯父,能及得上周牙郎半分,我兄弟二人都不用顶着烈日出门了。” 罗一的话不难理解,周口口立刻就燃起了八卦之火,眼睛眨巴了几下,低声问道:“罗兴与罗旺可是把你家中的财帛拿走了?”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有些话不说,憋在心里实在难受。”罗一轻轻拍了拍驴子,慢悠悠的边走边开口道:“两位伯父若是像周牙郎所说的便好了。” “啊?拿走了钱财还不算完?”周口口有些惊讶了。 罗一点点头,缓声将两个老刘抢夺家产的事述了一遍。 不过讲述的过程中,加了些佐料。 周口口他与罗家三兄弟都打过交道,知道罗兴是个奸滑之徒,罗旺是个游手好闲的泼皮。 趁着兄弟不在家抢夺家产,这两人完全能做的出来。但没想到的是,罗一的父亲罗贵这些年经商居然积蓄了上千贯钱。 “唉,财帛多了也不是好事,兄不是兄,弟不是弟,完全没了血脉之情。”毕竟这是罗家的家事,周口口也只能感慨一句。 罗一叹息一声,“原本是打算下个诉状递到县衙。 可毕竟是一家人,两位伯父仁,我不能不义,而且真若是真告到县衙,也是家父该做的。” 扭头看向周口口,罗一苦笑道:“可总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所以有个不情之请,还望周牙郎能够帮忙。” 周口口摸了摸胖成了三层的下巴,有些疑惑道:“若是不告到县衙,我一个小小互市牙郎,也没什么办法啊。” 罗一摇头道:“不需要周牙郎为我兄弟二人出头。 只需邀请些与家父认识,或是一些铺子东家,见证我兄弟二人与伯父做个了断即可。 当然,不会让周牙郎白费功夫。 虽说现在手中的财帛不多,但待会到了铺子,会支取一贯钱作为酬劳。 能够邀请来的长辈,会请吃酒水,走时也会奉上百文的茶汤钱儿。” “哪里用得着千钱,这可使不得。”周口口听了很是心动,可目前罗一兄弟二人的状况又不是很好,说了句相互矛盾的话。 罗一斩钉截铁道:“就这么说定了,白使唤人的事,我可做不出。” “大郎君既然如此说,那某也就不推辞了。”周口口拍了拍胸口,“都是混行市的,不会让你吃亏。待会到了铺子做完交割,我便去找人,顺带也会把罗兴与罗旺找来。” 第10章 罗一反击(续) 少年,往往象征着阳光,朝气,勇敢,纯真。 但在某些人的眼里,这些美好的字眼,却有另一番含义。 比如纯真,在瓷器铺子的瓷器博士秦安眼中,就意味着好糊弄。 “春季进货二千三百四十六件,总共花销七万六百钱。”罗一按照账本上的记录,在地上用木棍算了一下账,抬头对铺子管事秦安似笑非笑道:“这个数你认吗?” 秦安没想到连吃茶的功夫都没用上,罗一就将元月进货的总数目与花销都算了出来,心中顿时大吃一惊。 先是心中有些惴惴不安,随后又觉得春季进货的总数目与花销是固定的,稍微学过些算学的,都能算的出。 而且罗一来一趟铺子是论年算的,还是个身子弱的不像话的病郎君。 哪有精力琢磨铺子的事,恐怕是老杨临死之前把数目算出来给他的。 瞥了一眼地上鬼画符一样的数字,秦安心中冷笑。 以为随手画了这个,在极短的功夫又把春季数目报对了,就能诈的自己慌乱之下露出纰漏? 这几年老杨都看不出什么,就他一个病郎君还想查账,这是瞧不起谁呢。 “大郎君所说丝毫不差,就是这个数目。”秦安账本都没翻,很是肯定的点头道。 “春季进的货,总共卖了一千六百件,按一件均价四十五文算,该是七万两千钱。 就算把铺子平日里的花销都算上,还剩余六万钱,以及七百四十六件瓷器。 可账本上却记的只卖出了四万九千钱,凭空少了一万一千钱。 这还不是重要的,账上记了上月夏季进货一千八百件,总花销六万四千钱。 却少的一万五千钱的窟窿是你给堵上的?你每月的雇工钱是二百文。 七十五个月,六年多的功夫,你才能赚一万五千钱,你可以说说这钱你是从何而来的吗?” 秦安头上的汗瞬间就出来了,那可是一指多厚的账,老杨都算不明白的,眼前的少东家是怎么算出来的。 “这…这…某哪里有那么多钱,账目,怕是…怕是…。” 目光扫了扫铺子里的陈设,罗一打断了支支吾吾的秦安,“怕是算错了?行吧,账目的钱算错了,那点点剩余瓷器的数吧。 去岁的我都不算,春夏两季的应该还剩下一千七百件。 你与我家签了雇佣的契书,铺子一直都是你在打理。 丢了货肯定你要负责,少了一件,你就按卖价陪给我,这样很公平吧。” 秦安被罗一说的数彻底给吓着了,这可是将近十万钱。 可他这些年一共连一万钱都没贪上,偏偏罗一算的好似又没什么毛病。 顾不得擦拭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秦安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大郎君,某是吞了些铺子的盈余,愿意将这些补上。 可数目却根本没有大郎君说的那么多。 若是真吞了那么多钱,铺子根本就开不下去了,这账目怕算错了。” 害怕罗一不相信,秦安‘邦邦邦’的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哭丧着脸道:“现在铺子里的现钱儿真的只有四千多。 盈余的二万多钱被杨阿翁放到了柜坊举放,大郎若君真需用钱,可以去柜坊取回。” 罗一眼中浮现一抹笑意,没想到会这么顺利,只是说了几句话,这个秦安就绷不住了。 早知道这样,哪还用那么算计。 不过有一点秦安说的没错,这账自己算的肯定是不对。 货是雇的驮队从范阳的大瓷器商那里进的。 虽说范阳比关中的耀州以及江南道的越州这两个上等瓷器原产地近了不少,但运输上的花销依旧不少。 另外,就这年头的道路状况,一路上的损耗肯定也不小。 不来个几十次碎碎平安,都对不起这些山路。 这还只是碎的彻底的,那些裂开的就算是打折卖,也卖不出本钱。 就这,还没算上每年缴纳的税钱。 三十税一的商税,听着是不是很少。 但是这个三十税一,是按着商家总资产算的,不是你卖三十个盘子交一个盘子的税钱。 再算上其他杂七杂八的费用,瓷器铺子一年能赚个三四十贯,都算是好年景了。 毕竟瓷器这玩意儿要出口到国外才能卖个大价钱。 最主要的是,杨阿翁活着的时候,别管会不会看账本,秦安每月都得往外交钱。 真正贪到秦安手里的钱并不算多。 “三日之内将私吞的钱财给吐出来,我就不到县衙追究此事。”瞥了一眼秦安和旁边两个一脸惶恐的雇工伙计,罗一冷哼一声,“以后再敢动歪心思,别怪我翻脸无情。” “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秦安见罗一没有追究也没有赶他走,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大郎君放心,三日内定将亏空补上。” “把铺子里的现钱儿与柜坊的凭证都交出来。”罗一没理会秦安,起身在铺子里看了看,指了指荷叶盘子与橘碗,吩咐道:“给周牙郎包上几个。” 秦安赶忙起身进了铺子的后堂,拎了一个麻袋出来放到罗一的身旁后,将两个伙计扒拉开,一边亲手给周牙郎打包碗盘,一边开口道:“这些现钱儿有三十斤重呢,待会我给您送到宅院去。 柜坊也不需要凭证,大郎君去了只需要属上姓名,再画个手押就好。” “这些钱都是要交给周牙郎的,就算再多个十倍,以他的富态体魄也扛的动。” 罗一开了句玩笑,见周口口一点回应都没有,只是楞楞地盯着地上的运算公式。 抬头在周口口的眼前晃了晃,罗一轻笑道:“再不应声,钱可不给你了。” 周口口激灵一下回了神,看向罗一的目光亮的吓人,“大郎君,酬谢我不要了,此等算法能否教与我。” 罗一没想到周口口还是个爱学习的,居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轻轻踢了踢装着铜钱的麻袋,罗一故意说笑道:“不愧是互市的牙郎,天生就是会算计。 学识可是钱财买不来的,一贯钱实在太少了。” 周口口脸色一囧。 是啊,罗一说的话没错。 只是拿个木棍在地上画了一会,就算出了账目,这等算法已经是秘法了。 怎么会如此轻易传人。 讪讪地摸了摸肚皮,周口口不好意思道:“是某孟浪了,提的要求太过无礼了。”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只是一句玩笑话,周胖儿就当真了? “好端端的怎么这么郑重了,方才就是个说笑,你若想学,我教你便是了。”罗一指了指麻袋,“不过,咱们得先把正事办了,你点出千钱带走,剩下的待会帮我扛到酒肆。至于胡奴的钱,等做完了断咱们再交割。” 周口口听了,眼睛顿时瞪得老大,“大郎君真肯将此秘法教授于某?” 罗一砸吧砸吧嘴,一个简单的四则运算就成了秘法,果然啥时候都是知识最宝贵。 “把心放到肚子里,说教你就一定会教你。”罗一拍了拍周口口的将军肚,轻笑道:“别愣着了,早些办完正事也早些教你。” “这…呃…”周口口深知在行市上算得好账有多重要,见罗一说得如此肯定,激动的有些不知该如何感谢。 想了想,周口口干脆跪在地上行了一个大礼,“教授秘法,无异于授业解惑的先生。 自此以后,某,就是大郎君的弟子。 忙完了先生的正事,弟子再把拜师礼补上。” 罗一望着跪在地上的周口口一脸懵逼。 这就收了个将近三百斤的大徒弟? 还是低估了知识的重要性。 第11章 罗兴与罗旺的算计 “大哥,罗一那个病痨鬼去了老三的瓷器铺子。”从水缸中舀了半瓢水,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喝下去,罗旺擦了擦头上的汗水,一脸兴奋得继续道:“估摸着是受了刘二的挤兑,真的去取钱了。” 罗兴斜了一眼罗旺,慢悠悠道:“分家的私契都是我一人操弄的,夺人家产也是我一人谋划的。 你不当你的好二伯,与我说这些做什么。” 罗旺龇牙一笑,“哎,大哥,莫要那么小心眼。昨日我不那么说,咱们哪里有台阶下。” 坐到罗兴的对面,罗旺先是挤了挤眼,随后一脸神秘道:“昨夜我越琢磨越不对劲。 老三认识谁,咱们都一清二楚,哪里会与柳城的贵人们有深交。 不过为了稳妥一些,我一早又去了老三那宅院。 本打算再探探虚实,没想到罗一与罗二这两小子跑去了城外的草市。” 说到这,罗旺嘿嘿一笑,“大哥,你猜我跟过去后,看到那两小子见了谁?” 罗兴从案几上拿起一个杏子塞进嘴里,不紧不慢道:“爱见谁见谁。” 罗旺对兄长的态度不以为意,像是屋内还有旁人似的,把头探到罗兴的耳旁,“那两小子在草市见了周口口那胖子。还在河边吃了不少吃食与酒水。” “去见了周口口?”罗兴将杏核吐出去,捋了捋胡须若有所思道:“你的意思是周口口就是那两小子的倚仗?” “是不是倚仗不知道,但是最先找的就是他。”罗旺收回身子,意味深长道:“若是寻得都是这样的人,咱们就没什么顾虑了。” 顿了顿,罗旺又一脸得意道:“早间我交代刘二故意要采买钱试探那俩小子。 没想到那小兄弟俩连个重话都没敢说,还连连应承去铺子取钱回来。” 罗兴捏着胡须的手一顿,难道罗一与罗二去铺子真的是取钱? 可若不是去取钱,两小子没事是不会去铺子的,铺子里都是瓷器,老三在时就不让他们去,怕疯闹之下弄打了瓷器。 思来想去,罗兴找不到别的原因。 昨日罗一那小子就是在唬人。 想到这,罗兴冷哼一声,真是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幸好那些画押的私契都还留着。 紧靠子城的小四进宅院给那俩小子住,那才叫住瞎了。 到时候改一改,自己与老二一人两进,家里的几子说亲那还不是易如反掌之事。 再把铺子谋划过来,那日子过得就更有滋味了。 见兄长笑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罗旺一挑眉毛,“大哥,跑腿的事我能做,接下来该咋办,得靠你了,你注意多。” 罗兴呵呵一笑,目光扫了扫自家破旧的陈设,“怎么办?罗一不是不从吗。 现在老三不在,他们小兄弟俩又未成丁,当然由我们照应着。 况且阿耶又是他们的祖父,他们也得尽尽孝心。明日咱们就收拾收拾,搬到老三那里去。” 罗旺拍了一下大腿,“妙!真是太妙了!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随后,罗旺眼中又闪过一丝狠厉,“就算周口口那厮想管也管不了。真敢说道些什么,保准让他吃吃我的老拳。” 罗兴微微颔首,刚想说什么,院门外突然响起了拍门声,“罗大郎在不在。” 起身走出屋子,顺着低矮地院墙向外望了望,罗兴见拍门的居然是周口口,忍不住嗤笑一声。 这厮就是一个卖口舌的,还真把他自己当成柳城有名的帮闲了。 “周牙郎,日头这么毒辣,不好好窝在那里凉快,到我这来做什么。”打开院门,罗兴皮里阳秋的问了一句。 周口口摊了摊大手,“某也不愿意跑这一趟,是受人之托过来的。 罗满家的大郎想邀你与罗二郎去醉宵楼商议些家事。” 罗兴冷哼一声,“你知道是家事,还往这里掺和?管的也太宽了吧。” 周口口也不恼怒,嘿嘿一笑道:“咱可不是掺和,就是来邀你的。” 罗兴一挥大手,“不去!没什么好商议的。” 周口口摇头道:“要我说,你最好还是去一趟。 趁着罗三郎的一些好友也在,早些把事解决了,早些没了摞乱。” “你这厮是在恐吓不成?”罗旺怒气冲冲的从屋内走出,“老三的好友在又能如何,这是我们罗家的家事,外人谁也不能掺和。” “唉。” 周口口叹了口气,对着罗旺一副都是为好的样子道:“不是我说,罗满家的大郎君找了外人来是想做个见证。 况且都是些西城行市上的,哪个不明白家事不能乱掺和。 而且你罗二郎在柳城也是有些名声的,就为了这个也得去商议商议。 不能背着图谋兄弟家产的骂名啊,到时候还怎么在柳城混。” “那是罗一胡说!我们怎么会图谋老三的家产。”罗旺本就没太将周口口放在眼里,现在又被一捧一激弄得有些下不来台,怒哼了一声道:“醉宵楼是吧,既然罗一不怕丢丑,待会我与大兄就去。” 周口口咧嘴一笑,“还是罗二郎你爽利,某那就回去把话传回去了。” 望着周口口转身离开的背影,罗兴面沉似水,心中对罗一恨意大增。 周口口与那些混行市的,哪个不是看钱说话,找了他们指不定要花多少钱。 真是个天杀的小崽子,再过几天,那些可都是自己的钱。 “这是你说的给刘二取采买钱?”罗兴梗了一眼罗旺,“现在抓紧去找些帮闲,人少了怕是铺子里的钱都被那帮混行市的给糊弄走了。” 罗旺听了,眼睛立刻一瞪,“他们敢!我现在就去叫人,敢糊弄走一文,我就打断他们的腿!” 醉宵楼内。 罗一有些怀疑周口口猜到了自己的意图。 找来的这些人,没一个看着像是做正经买卖的,倒像专门干零元购的。 不过不管是周口口有意还是无意,有这些人掺和进来,那两个老六都要遭罪了。 就是与这些人客套实在是有些累人,要不是周口口回来的早,肩膀头儿都能被这些格外热情的家伙给拍歪了。 第12章 让刀子再飞一阵 “大兄,这些人怎么看着不像是开铺子的,一个个长得都这么凶恶呢。”趁着这些人与周口口闲谈的功夫,罗二二苦着小脸压低声音问道。 “朱三?!你告诉我你是混哪个行市的。”罗一刚想安抚一下罗二二,罗旺领着一群人大步流星走了进来,对着名叫朱三之人怒目而视道:“你掺和进来,是打算与我结仇不成?” 朱三牛眼一翻,“罗二,你是多久没到西城了,某现在跟着周牙郎混行市你都不知道。” 轻蔑地上下打量了几眼罗旺,朱三撇嘴道:“这次过来就是做个罗满家的大郎与你做个了断。 你这么个样子,可不像是问心无愧,难道你是真干了亏心事?” “你放屁!”罗旺怒骂了一句。 朱三噌的一下站了起来,冷笑道:“罗老二,你欺负欺负你家的子侄也就罢了。 敢与我出口不逊,看来你的皮子该松一松了。” “呦呵,朱三,你现在厉害的紧啊,还想给连罗二郎松皮子,你是欺负我东城没人了?”罗旺身后一个泼皮接口大声呵斥。 朱三身后的人见状,纷纷起身开始怒斥罗旺那群人。 酒肆内顿时骂声一片,吵成了一团。 罗一看着罗旺找来的那群人与周口口找来的不相上下,差点没乐出来。 都是流氓好啊,以后更热闹了。 罗兴本来打算躲在后边的,可眼前这架势,再不出来怕是真会打起来。 另外,罗一寻来的这帮人,没一个是好货色,都是见钱眼开的主。 找来这帮人议事,那就证明了心虚,便是有理也讲不出理来。 “都住口!”走到两伙人中间,罗兴大喊了一声。 将罗旺往后推了推,罗兴看向朱三,“你是来做证人的,不是来打人的。 若是想强出头,那咱们就到县衙去说道说道。” 朱三横了一眼罗兴,没有吭声,对身后挥了挥手,退后了几步。 见两边都不吭声,罗兴将目光看向老神在在的罗一,“先前私契也给你看过了,你不认我们也没强逼你。 念在有老三是手足,你们兄弟年岁也小,你祖父也没让你们奉养。 还寻思着怎么照看你们。你就是这么搬弄出是非来报答我与你二伯的? 若是这样,我与你二伯可就不讲血脉之情了。” 罗一见所有人的目光都刷刷向了自己,起身从佩囊里将城外庄园的地契拿出来放到了案几上。 “家事都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争论这些没什么意思。 这次找了这么多人过来没别的意思,就是想做个了断。 按道理,您与二伯取走的千贯财帛,那是分家后阿耶赚取的,与你们是毫无干系。 但是一笔写不出两个罗字,不想因为这些财帛害了亲情。 所以,那些钱财,拿走也就拿走了。” 指了指案几上的地契,罗一叹息道:“阿耶之前来信嘱咐我身为大唐男儿,到了半男的岁数就该为国效力。 前些天就寻了王军使,投入边城从军。 就算两位伯父不闹,城外的庄园也是要给您二位的。 毕竟我与二郎一走,祖父还要两位伯父照看。” 将地契向前推了推,罗一装作无奈道:“我这身子骨想要投军,按道理是不可能的。 可家中的财帛都被您二位取走,所以只能将宅院和铺子许了出去。 所以您二位就别在打这两处的主意了,军中人可不似我这般讲亲情,好说话。” 趁着酒肆内一众人都目瞪口呆之际,罗一拉着罗二二给所有人行了一礼,“与两位伯父该说的已经都说了,我与二郎可以安心去边城了。 诸位长辈能来给见证,小子感激不尽,已经给酒肆押了五百钱,上些酒水与吃食聊表心意。” 给周口口使了个眼色,罗一拉着罗二二快步向外走。 罗兴起初听到罗一诬陷取了千贯财帛,气得火冒三丈。 可看着罗一将城外装在的地契主动给了出来,又有些懵逼。 当听到罗一说为了从军把宅院与铺子许了出去,心中又是一疼。 直到周口口起身护着罗一走到酒肆大门口才回过神。 想要将罗一喊住,但是转念一想,地契到了手里,那可就实打实成了自己与老二的。 再节外生枝下去,反而不美。 将案几上的地契收入怀中,罗兴对着罗一大声道:“你这小子虽然满口胡言,但念在都是罗家人。我与你二伯吃些亏,便吃些亏了。” 罗一眼中的笑意,都要掩饰不住,没敢回头,“不管谁对谁错,既然两清那就甚好。 风雨过后,总有花开,愿两位伯父今后能够安康美满。” 出了酒肆大门,扭头看向周口口,“你不去陪陪?” 周口口嘿嘿一笑,“可不敢去陪了,离得越远越好。省着日后出了麻烦,找到我的头上。” 罗一停下脚步看了半晌周口口,哂然一笑道:“你有心了。” “先生别怪我自作主张就好。”周口口挠了挠头,臊眉耷眼道:“您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感觉身上凉嗖嗖的。” “王玄志与你有些关系?”指了指驴子,罗一勾了勾嘴角,“扶我上去吧。” 罗一瘦的跟个纸片一样,对于周口口来说简直不要太轻松,直接一个举高高,就给放到了驴子上。 “先生年岁虽小,却什么都瞒不过。”周口口牵着缰绳一边慢慢走一边缓缓开口道:“在行市上尽心帮着保定军卖过些物件,与王军使也算有些混个面熟。” “面熟?”罗一笑如和煦春风,“小四进的宅子换个投军的资格与三个胡奴,能做的到吧。” 罗二二听罗一说要拿宅子换投军的资格,立刻炸毛了,“大兄,你这样做,咱们可就没家了,到时候怎么和阿耶交待啊。” 长兄如父确实没错,可也得靠谱点啊。 跟散财童子一样先是把铺子里的现儿钱撒了出去,随后又主动把地契也给交了出去。 现在居然还要把宅院给出去,这都不能说是败家,而是失心疯了。 “脸还疼吗?”罗一看着罗二二的小脸轻声问道。 “嗯?”罗二二快要崩溃了,“大兄,我在说宅院的事呢,你问我脸疼不疼干啥。” “就问你被打的脸还疼不疼。”罗一没有解释什么,依旧问着相同的问题。 罗二二要哭了,“大兄,你是不是犯癔症了。” 罗一收了脸上的笑容,依旧问道:“就问你的脸还疼不疼。” “不是那么太疼了。”罗二二最终还是败给了罗一,鼓着脸回了一句。 罗一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你不疼,但是我这里疼。 用一个庄园把疼痛加倍的还回去,这买卖我觉着不亏。” “就为了一个巴掌,就搭进去一个庄园?”罗二二对兄长心疼自己很感动,但实在是搞不明白把地契给出去怎么就能把疼痛给还回去了,“况且这都离开酒肆了,还怎么还回去啊。” 罗一扭头看了一眼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醉宵楼,眼角弯了弯,露出满意的笑容,“不要急,让刀子再飞两天。” 醉宵楼内。 方才的剑拔弩张,仿佛从来都没发生过。 西城的朱三一众泼皮与东城的罗旺那些帮闲不但坐到了一起。 还不约而同的如众星捧月般将罗兴与罗旺两人围在了中间,频频向两人敬酒。 满耳的奉承话,让罗兴与罗旺有了一种这些人都是听命于自己的错觉。 说话不由得走了样,满嘴的大话与应承。 却不知这些人的目光中都闪动着异样的光芒。 第13章 先生家是没一个好人 让刀子再飞两天这个梗,作为土着的周口口并不知道。 但并不妨碍他能理解其中的意思。 知晓其用意,与眼见着甚至是亲身参与进一环扣一环的设计,这两种感受并不相同。 尤其是病歪歪的罗一褪下那层伪装,口中丢出的冰冷话语,更是让周口口心中有些发紧。 出手太果断,对财帛也毫不吝惜,这些谋划恐怕就是成丁的男子都琢磨不出。 更让人惊惧的是,借势的本事实在是太过妖孽。 早间只是偶然的搭茬,眼前这个少年便谋划出这么多的设计。 还有不经意间露出的算账秘法,说是心思开了七窍都算少的。 身子骨一直这么病殃殃的,估摸着就是太聪慧,水满则溢月盈则亏了。 “别把我想的那么可怕。”罗一安抚住了罗二二,见到周口口一直不吭声,而且脸色来回变换,多少猜到了些他心中所想,轻叹了一声:“有句话叫人怕逼马怕骑,做出这些也是迫于无奈。” 在现代,罗一一个孤儿,没人可依靠,什么都要靠自己。 自小就领悟了一个道理。 宁可被村里欺负自己的孩子打死,也不能被吓死,不然会被欺负的更狠。 有人挥过来了拳头,没有不打回去的道理 相对应的,对自己抱有善意的人,罗一也更加格外珍惜。 周口口虽然在找谁托关系这事上藏了点心眼,不知道用什么办法能赚取抽成。 但是这胖子专门就是干抽成的,能帮忙到这一步已经很不错了。 至于周口口说要拜自己为师,罗一更是没太当真。 不过周胖这人很聪明也知道分寸,是个可以长期合作或是结交的人。 因此罗一特意解释了一下。 “先生不必解释,您的处境我能理解。” 周口口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已经打算拜师了,师傅再是狠厉也狠不到徒弟头上来。 更何况无冤无仇的,师傅越是厉害越该高兴才是,担忧那些干什么。 “一口一个先生的,你还真打算拜我为师啊。除了那个算学的方法,我可没什么能教你的。”不管周口口是不是真心,罗一都不想收他为徒。总觉得师徒这层关系就代表着严肃与严厉,有些太没趣。 “当然是真的,某可没说笑的意思,除非是您不打算教授秘法。”周口口的态度很是坚决。 “随你吧。”罗一没纠缠这个无关轻重的问题,而是继续问道:“方才问你的,你觉得怎么样。” 周口口连连摆手,“先生莫要说笑了,紧靠着辽东那边本就没人愿意去,哪里用得着把宅子搭进去。 都用不到去找王军使,某与高兵曹打个招呼就可以了。” 罗一指了指自己,一脸无奈道:“你觉得我这身子骨,如果当个普通小卒会不会活过第二天。” 周口口有些哑然,倒是把这个给忽略了。 不当军卒难道当个领兵的头领? 可这就更不行了,军营里可不光是看谁心思多的地方。 当个小卒都费力还想当头领,那是想都不要想。 “先生,保定军好歹也是边军。”周口口瞄了一眼罗一,吞吞吐吐道:“辅兵都不成的话,队头将头更没可能了。” 罗一叹了口气,“如果连宅子许出去都不行的话,那你给琢磨个清闲些的地方吧。” “那边虽说安稳,可实际上边军也苦的很,清闲的地方…” 周口口摩挲了几下厚厚的下巴,突然想起一个地方:“若说清闲自在的,倒还真有一处。 不过,就那里是咱们营州最东的戌城了,离柳城太远,紧靠着辽东的羁縻州。” 罗一不怕离柳城远,就怕离得近受到波及,听说有这样一个地方,连忙点头,“行,就是这里了。” 周口口脸色有些复杂,“您真的要去那里?那边虽说能清闲些,可毕竟只是一个小小的戌城。 就算去了那里做个将头,万一您受不得孤寂,到时候想回来都难了。” 对于罗一来讲,在哪待着都没太大区别。 柳城这种大唐公认的繁华大城,在他看来,人气儿连后世的大学城都比不上。 天一黑,就跟农村镇上停电了一样,哪哪都是漆黑一片。 至于想刷个视频,打个游戏,更是想都不要想。 从佩囊里拿出房契递给周口口,罗一坚定道:“就定这里了,你从中斡旋,能剩下多少是你的本事。” 周口口连忙把房契给推了回去:“这可使不得。 去东亭戌城当个将头,有个三四十贯就够用了。” “若是家中有钱,我会把宅子许出去?”罗一无奈的把杨阿翁的信翻出来递给了周口口,“你看看这个就知道了,而且柜坊里还有没有那两万多钱我都怀疑。还有这个尚家庄你知不知道在哪。” 周口口看了几眼信件,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难怪先生的谋划这么狠厉,至亲的罗老大与罗老二,还有傍身的老家仆全都起歪心思。 “假若柜坊里那两万多钱还在,把宅子租出去能收个四五千钱。我再想办法凑一凑,这钱就够了。”拍了拍手中的信件,周口口继续道:“这个尚是受伤的伤字才对。由伤病老卒聚集的村落只有这一处,伤家庄就在白狼水南岸的三十里外。” 罗一对于把钱要回来并不抱希望。 尚家庄正是因为缺钱,杨阿翁才动了歪脑筋。 开春时就把钱给了出去,这会怕是早就花的一干二净。 打问尚家庄在哪,也只是想过去看看,至少得知道欠债人都长啥模样。 另外,罗一也不打算按周口口给出的意见去做。 几年后,柳城就会陷入战火,就算宅子再好,能不能保得住都两说。 最主要的是,以这边的经商氛围与环境,罗一不认为他连个宅子钱都赚不出来。 “一时半会也回不来柳城,把宅子卖了吧,没钱到了那边也是过去遭罪。”罗一将家里那三个家仆的奴籍掏出来递给周口口,“先去把胡奴买了,顺道把这三人给两位伯父送过去。” 周口口的眼角跳动了几下,先生家里这是一个好人都没有。 另外,这三个家奴也真是不长眼,把先生当成寻常少年欺负,真是嫌命长啊。 第14章 他要借刀杀人? 十岁的孩子到底是没法与成年人相比。 周口口又是一手托两家的互市牙郎,无论县衙的官吏,还是城内的富商都十分熟识。 落日之前将罗一的吩咐办得妥妥当当。 家中的三个家仆直接送到醉宵楼,当做赠品给了两个老六。 杨阿翁总算生前还做了点人事儿,柜坊里的钱没动。 一女两男,三个胡奴交割的很顺利。 最令罗一惊叹的是,连两个小时都不到,宅院居然也给卖出去了。 还把县衙负责房屋买卖的小吏给直接请到家里来办公。 卖房的协议契约都是拟好的,填上姓名地址,面积,有无纠纷,直接就给盖了印,非常的人性化。 另外,或许是这个时候的房屋都是单层,容积率过低,价格更是卖到了每尺六百钱。 小四进的宅院,东西宽六丈九尺,南北长八丈六尺,相当于五百多平米。 连带着家中的器物,一共卖了三千多贯。 罗一不但有种一夜暴富的感觉,心中还充满疑惑。 以瓷器铺子的营业额,不吃不喝卖一百年的盘子、碗,才能买下这处宅院。 罗一很怀疑老爹罗满明面上是卖盘子碗儿的,背地里是干零元购的。 不然说不通一个家里没啥背景的小商人会有那么多钱买下楼王位置的宅院。 可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如猜测般积累的财富,宅院卖的更没什么心理压力与愧疚感了。 歪头看了看堆成一人多高,跟个小山一样的各色锦缎布帛,罗一有些头疼起来。 这时候的绸缎布帛也充当货币,花钱也是件麻烦事。 光是两成的定钱就这么多,如果全款到位,真是一屋子估摸都装不下。 等周口口回来,得让他与买家的那个粟特商人言语一声,最好支付金银。 柳城也必须尽快离开,这地方太特么危险了。 往床榻上一躺,罗一打算等周口口回来的同时,连歇息也有了。 可躺下的不经意间,顺着屋门突然瞥到一个胖胖的身影在院落门口不停地徘徊,马上又坐了起来。 “你回来了怎么不进来,在那画圈圈干啥。” 周口口听到罗一的喊声,脸色更苦了,又磨蹭了一会,才咬牙迈着小碎步,一步一步往屋内挪。 “可是事情不顺利?”见周口口这副样子,罗一知道这是出了岔子,“又没说怪罪你,你弄这一出干嘛,赶紧进来仔细说说。” “先生,事情没给您办好。”周口口进了屋内,一脸的沮丧道:“这些个杀胚,平日里觉着关系挺不错,没想到真有事求到他们头上,居然心会黑成那样。” 罗一以为是王玄志拒绝安排自己去东亭戌城,结果是要的财帛多了些。 “不碍事,多给些就是了。” “先生…姓王的…他…他要卖宅子所有的钱。” 嗯? 把卖宅子的钱全要走? 罗一吃惊不小,周胖儿说的一点没错,这心也太黑了。 不过,罗一马上又反应了过来,眼中的目光一寒,“刚刚卖了房,都还没彻底交割呢?他就知道消息了?” “这事儿…这事儿…是我说的。” 吞吞吐吐的应了一声后,周口口马上解释道:“可您千万别多想。 我说这事是想表您投军为国效力的赤心,可没想到适得其反… 此外,王玄志还要让先生您亲自过去。” “让我亲自过去?”罗一惊讶的同时,排除了周口口从中捣鬼的可能性,“这是什么意思?” “嗯,是让您亲自过去。”周口口皱着眉想了想,不确定道:“是不是您父亲与王玄志关系很好。您卖了宅子没和他打招呼,事后我过去,他心中不痛快了?” 随即,周口口又摇了摇头,“这也有些说不通,若是真受托照看您,哪能这样不闻不问,光是听了卖宅子火气大。 而且看神情,把卖宅子的钱全要走也不似假的。” 罗一记忆中便宜老爹只是提过与王玄志有过应酬。 交情是深是浅,根本就不知道。 一时判断不出王玄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抬手捏了捏眉心,罗一站了起来,“乱猜乱想也不是办法,去见一见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子城,王家宅邸。 王玄志坐在中堂的案几后,用力揉捏着头的两侧。 罗老三是真坑人。 到底是怎么管教儿郎的,才几年未归,他家的臭小子居然把宅院给卖了。 安东都护府与保定军本就不招人待见。 弄了这么一出丢人事,指不定会被范阳那边怎么笑话。 况且回了辽西城,也没法与副都护交待。 可恶小儿,真是该打。 “阿郎,消息打探到了。”王玄志的贴身奴仆王狄,进入中堂快步走了过来,“前些日子罗老丈害了中风,恐是压不住罗老大与罗老二那两个混账,让这两个腌臜货起了夺家产的心思。” 王玄志先是愕然,随后脸色又是一片黯然,罗满几年未归,以那个货的脾性,做出这事不奇怪。 “还打探到其他的了吗。”王玄志心中的怒气渐长,“一点不顾及血脉之情,真是不知死活。” 看了一眼王玄志的脸色,王狄犹豫了一下,小声道:“起了什么龌龊不得而知。 但今日罗三郎家的小子,在醉宵楼将城外的庄园给了出去。 说是与那两个腌臜货做个了断。 还说…还说为了投军,将宅子许了出去。” “城外的庄园也给出去了?”王玄志惊得眼睛睁的老大,“那可是将近千亩的庄园,整个营州的军屯才多少,他就这么把庄园给出去了?” 王逖没吭声,点了点头。 王玄志欲哭无泪的抚了抚额头,“真是疏忽半分就出岔子。 护不住自家人,又被外人耻笑,这事儿闹得咱们里外都不是人。” 喟然长叹了一声,王玄志又拍了拍案几。 “那小子叫罗一是吧。 他不是病殃殃的吗? 怎么做事胆子这么大? 你说他做事怎么就胆子那么大!” 王逖轻声劝慰道:“阿郎,莫要动怒。事情已经这样了,再气也是无用。” 顿了顿,王逖脸色郑重道:“阿郎,我觉着这个小郎君不简单。 听说在醉宵楼的时候,他当着西城与东城三十几个泼皮的面,说宅院里的千贯家财被罗老大与罗老二给取走了。 城外的庄园给出去,也是因为还有祖父要照看,免得被人说是忤逆不孝。” “他要借刀杀人?”王玄志倒吸一口凉气,罗满家的这小子心太狠了吧。 第15章 疑惑与立规矩 天际间最后一抹斜阳,红如血色。 将院落中站着的少年,衬托的脸色更加苍白。 不时颤抖的小腿,印证了少年的虚弱与疲惫。 想要极力舒展的眉心,却因两抹剑眉不由自主的向内拧起,而皱成了一个疙瘩。 一舒一皱,一皱一舒间,将少年清秀的面庞显得有些滑稽。 躲在屋内屏风后向院内偷眼观察的王玄志,却丝毫没有取笑的心思,反而满意的点点头。 罗满家的这小子之所以这样,是怕神情不检失了礼数。 是个难得有胆有识,性子又十分坚毅的小郎君。 转身走回案几,王玄志提笔写了个契书递给王逖,“把这个给那小子,告诉他卖宅子的钱一文都许少的给送过来。” 想了想,王玄志又将转身要走的王狄叫住,“家里还有一根百年的山参,给这小子取来一并让他拿走。 告诉他,赶紧滚去东亭戍,不要再惹麻烦出来。” 罗一想破了头,也搞不明白王玄志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若说是与父亲关系好,想要照顾照顾。 可点名让自己过去,在院里跟罚站一样站了半个多小时,人却又不出来。 若说就是一场权钱交易,受贿不但给收据,还给了一根老山参做返点。 这操作实在是太魔幻了。 好在最终的目的是达到了。 三千贯成为了营州东亭戌城的旅帅,与长安十二时辰里的崔器是一个职位。 不敢说是史上最年轻的基层军官,但绝对是史上年轻军官中最废的。 保定军也难怪会不受待见,战力先不说多少,钱是真敢收。 想到这,罗一摇了摇头。 王玄志再怎么说也是帮了自己,就别埋汰人家了。 还是欣赏欣赏原生态的古城吧,在现代可见不到这种风景。 黄昏的柳城。 百姓家家冒起了炊烟,孩童们围在长辈身旁一边嬉闹一边等着晚饭。 费了一天口舌的商人们,也三三俩俩的聚在一起,选择进入酒肆犒劳自己。 一派安宁祥和的同时,街面上也难得的清净了下来。 不过罗一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 目光瞥见道道炊烟,罗一知道缺什么了。 缺少菜下锅的‘滋啦’声,翻炒菜肴的铁铲与锅壁碰撞的‘锵锵’声。 还有离得老远就能闻到的菜香味儿。 “咱们这边的铁匠铺,能不能打铁釜。”罗一有些馋炒菜了。 周口口有些疑惑,“铁釜?先生是要煮盐?可咱们这没有盐泽盐井也不靠着海啊。” 罗一摇头笑道:“你想的差了,不是煮盐的大铁釜,是用来烧饭的。” “这个还真不清楚,不过应该可以。”与吃有关联的事,周口口都很好奇,“宅子里不是有铜釜与铜甑吗,您要打铁釜,是烧的饭更好吃?” “那是一定的。”罗一脑中回想起现代时的那些菜肴,吞咽了一下口水,“若是有铁釜,我开食肆的话,估摸门口天天要排长队。” 周口口目光一亮,随即脸色又是一黯,“若是先生留在柳城,那自然是没问题。 可再有几天您就要去东亭戌了,到了那边就算有这本事也无用武之地。” 罗一做事从不拖拉,周口口的话提醒了他,在柳城没几天可待了,而且还有许多事情要做,该尽早的兑现承诺。 “今晚你回去的晚些,或者明日再回去,待会回家就教你算数的法子。”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色,罗一沉吟了一下,“这会卖菜的估摸是不能有了,路过肉铺的时候买些肉吧。” 周口口目光骤然一亮,心中明明高兴的很,嘴上却连连拒绝,“先生劳累一天了,还是早些休息吧,明日再教也来得及。” “动动嘴皮子的事用不着等到明天。”罗一摸了摸发瘪的肚子,眼中浮出一抹笑意,“教你算数的法子还没待会包扁食费功夫。” 和面,和馅,擀皮,包饺子,对于此时的罗一,也是个力气活。 但有周口口与三个新买的胡奴在,除了包,其他的罗一只要动动嘴皮子就可以。 至于擀面皮与包馅,办法也很简单,往大里弄就可以了。 一个饺子有成年男子的拳头那么大,名副其实的大蒸饺。 “大兄,你这扁食能好吃吗?一个顶食肆里的五个大了。”罗二二虽然很吃惊兄长居然真会包扁食,但毕竟是第一次,还是有些怀疑味道会怎么样。 “好不好吃,待会尝过就知道了。”罗一用沾满浮面的手在罗二二的脸蛋上捏了捏,留下了一道淡黄色的印记。 饺子包得虽然大,但对于味道,罗一还是很有信心的。 这时候所有的食材,全都是纯天然无公害的,打水的肉更是没有。 不用什么太复杂的拌馅配方,只要肉馅剁得碎一些,加一些姜末,葱末以及花椒、大料泡的水,这蒸饺绝对香的不要不要的。 “二郎君,这扁食味道差不了的,肉里可是用了大茴香与花椒水的。”虽说不明白,也有些心疼花椒与大料只是泡过水便丢掉,但从罗一有条不紊的安排,以及擀面皮与包馅的娴熟来看,周口口料定扁食味道不会差,抬手指了指肉馅,“不信你闻闻陶盆里鲜香的肉料,待会好了绝对无比鲜美。” 见罗二二凑到陶盆边,真想低头闻闻,罗一赶忙一伸手给拦到了一边,“别在这捣乱了,待会等着吃就好了。” 花椒与大料是中国原产不假,但这时候可是唐朝。 花椒一般被当做药材或是熏香,甚至是驱疫辟邪来用。 大料虽然赶不上花椒的用途广泛,但去肉腥味那是得到公认的。 能总吃上肉的,自然不会是普通人,而达官显贵趋之若鹜的东西,没一样会是便宜的。 价格赶不上胡椒的那种天价,但是也合到了与银同价。 卖宅子的钱可都被王玄志划拉走了,买这两样调教,罗一也很肉疼。罗二二毛手毛脚的,一不小心碰翻了那就杯具了。 罗二二被拦后,上来了小孩子脾气,“闻闻都不让? 人家食肆用羊肉,大兄你却用牛肉。还有里面都是拌的都是脂膏,哪里有用麻油的。 这扁食怕是没法吃了。” 罗一轻轻笑了笑,没理会闹情绪的罗二二,吩咐周口口与新买来的胡奴,待陶鬲里的水开后,便将先包好的饺子蒸上。 半晌过后,随着陶鬲中的水声再次响起,上面的铜甑中冒出了丝丝白雾。 随着白雾飘散出来的,还有浓浓的肉香味儿。 罗一估算了一下时间,揭开盖子看了看,见蒸饺都已经鼓了起来,对周口口努了努嘴,“行了,这一甑你们先吃。” “这不好吧,哪有先生没吃,做徒弟的却先吃的道理。”周口口吞咽了一下口水,摇头拒绝了罗一的提议。 “别磨蹭了,我这没那么大的规矩,况且这是在自家,不用那么讲究。” 吩咐了一句周口口,罗一对站在院落里的胡奴熬吉哈与莫力努招了招手,“都洗好了是吧,那就进来吃饭。 但是有些话要与你们先讲清楚,我不会拿你们当牛马使唤。 甚至是你们的活计做的好,以后会去了你们的奴籍。 不过,我不希望我的善意被你们当做是软弱可欺。 目光扫了扫躲在地上的达稽伽与院子里的两人,罗一目光变得锐利,“那样的后果会很严重,是会丢掉性命的那种严重。” 第16章 看清了就把地契交出来 牛肉蒸饺很香。 罗一却很头疼。 六个人中,除了他自己,全都是扶墙走路的造型。 尤其是那三个胡奴,忍饥挨饿了两个多月,要是不拦着,放任他们随便吃,罗一估摸着这三人能被撑死。 “咱们营州不似其他地方将牛当做宝贝,只要有钱,牛肉想吃便能吃到,不至于这样。”罗一指了指屋外,对周口口无奈道:“领着他们先去院里转转消消食。” 第一次登门吃饭,就吃成了这样,周口口也有些不好意思了。 听了罗一的吩咐,忙不迭的应了下来,对几人招了招手,捧着肚子出了屋子开始散步消食。 “大兄,我困了,能不能不去外面啊。”罗二二实在是不想动弹,央求了一句。 “你要是想半夜被肚子疼醒,那你现在就去躺着。”牛肉本就不好消化,罗二二又吃了那么多,罗一根本不敢让他吃完就躺下睡觉,气哼哼地回了一句。 罗二二见状,无奈的揉了几下肚子,不情愿地出了屋子。 罗一望了望院内几个挪动的黑影,摇了摇头。 高估了这个时候人们对食物的抵抗力,但凡好吃一点都往死里造。 走回案几,借着摇曳的昏暗灯火,罗一先将阿拉伯数字以及加减乘除的竖式列了出来。 打算等着周胖儿与罗二二回来好教他们四则运算。 不过折腾了一大天本就疲惫,晚间又好饭不怕晚的包了饺子,更是困顿不堪。 来回跳动的昏暗灯火又跟个催眠器一样,摇晃的他眼皮愈发沉重。 没过一会儿,罗一便不知不觉间伏在案几上睡了过去。 此刻,深邃的夜空之上,飘来几团低垂的灰色云朵,将高挂的明月所遮掩。 没了银色的月光照耀,大地上立刻变得黑漆漆一片。 东城罗兴与罗旺的宅院外,各自悄然出现了十几个黑影。 借着月色被遮掩之际,翻身跨过了矮墙,伏低身子向院落里摸了过去。 悄声摸到屋门跟前,一众黑色人影的眼中都闪烁出贪婪的幽光。 伴随着一阵阵高亢嘹亮的鸡鸣声,沉寂了一夜的柳城苏醒了过来。 街路上陆续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驼铃声,以及吃食摊子的叫卖声。 睁开眼睛的罗一,享受了一会晨风的轻抚,才缓缓的坐了起来。 “哎呀我去,你一大早杵我门口干啥。”刚一推门罗一就被站在门口眼睛瞪得跟灯泡一样的周口口与罗二二吓了一跳。 “先生,昨夜…昨夜…罗老大与罗老二家中真遭难了。”饶是周口口成天混于行市,见过的风浪不算少。可眼见着罗一的谋划成功,心中还是掀起了惊涛巨浪,说话都有些不利索起来。 “哦。”罗一揉了揉眼睛里的眵目糊,轻轻拍了拍周口口示意把道让开,“遭了多大的难让你惊成这样。” 周口口挥手让熬吉哈将准备好的清水,柳枝与青盐拿过来,脸色唏嘘道:“听吃食摊子上的人说,罗老大与罗老二的腿都被人打断了,胳膊上好似也挨了刀子。 家中的财帛也被人都抢走了,连一粒米粮都没给留下。” 罗二二眼中满是崇拜的目光,罗一这个兄长给他带来的惊喜实在是太大了。 不光是弄扁食没有骗人,大伯与二伯没等上两天,居然真的挨了刀子。 “大兄,是不是有仙人收你做弟子了,都不用占卜你就算出把庄园给出去,大伯与二伯就会挨刀子。”拉住罗一的胳膊,罗二二一脸央求道:“大兄,你也教教我这等占卜之术呗。” 周口口虽然知道其中的关窍,但还是满脸的羡慕。 若是有个这样多智近妖的兄长,以后的路走起来,可省心太多了。 罗兴与罗旺居然只是受了不太重的伤,这有些出乎罗一的预料。 泼皮到底只是个泼皮,少了股狠劲,县衙的捕快若是给力,这帮家伙用不了几天就会落网。 不过这样也算可以了,那两个老六一时半会儿是没心思琢磨其他的了。 就算是回过味儿,自己已经到了东亭戌城,而且也没那个胆子再敢找自己麻烦了。 “哪来的神仙师傅,我可不会什么占卜之术。”甩开罗二二的手,皱着眉头将柳枝沾上青盐放进嘴里,罗一含糊不清道:“别总想那些没用的,怎么把书读好,把身体养的壮实,才是你现在该琢磨的。” 罗二二再次一把拉住罗一的胳膊,小脸一扬道:“杨阿翁在的时候,我天天读书,可我却什么都算不出。 你天天躺在床榻上,连经书都不怎么看,却会包扁食不说,还能把事情算的清清楚楚。 还有昨晚你放在案几上的那些符咒我都看见了,大兄你就教教我吧。” 罗二二的话让罗一嘴里的柳枝差点没捅了嗓子眼,不过转念一想,被这么误会也不错。 “经书与养好体魄是先打下基础,根基不牢固,高深的你也学不了。 不过案几上放着的,倒确实是准备教你们两个的算学方法。” 罗二二立刻满眼放光,兄长说的没错,先打好根基才行。 再说呼吸间就能算出数目的仙法,那也是仙法啊。 见罗二二一副兴奋无比的样子,罗一用柳枝刷了几下牙齿,嘿嘿坏笑道:“不过,那个算学法子也不是想学就能学的,要足够聪慧才可以。 我给你出个题目考考你,若是答得上来,那才可以学。” 罗二二嘻嘻一笑,自家兄长考问,那能有什么难的,“在学堂的时候,先生可是夸赞过我,大兄你只管问便是。” 罗一将柳枝一丢,用清水漱了漱口,满脸戏谑道:“若是有一架马车,驾车的是位皇子,坐在车里的是位公主。 你说这架马车是谁的?” “是皇子的,君子哪有坐车的,都是骑马的。”罗二二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道。 罗一摇摇头,“你再想想。” “那是公主的!”罗二二回答的很干脆,题目里一共就两个人,不是皇子的那就是公主的。 “错!”罗一轻轻拍了拍罗二二,云淡风轻道:“是若是的。” 罗一的答案,不光是罗二二目瞪口呆,一旁的周口口,甚至是家仆熬吉哈,眼中的目光满是不可思议。 这题还能这么出? 能答上来的得是什么神仙人物。 罗一心情愉悦,哈哈大笑了两声道:“二郎,这题目考的是应变的能力。 以后可不要轻易对别人说自己聪慧,不然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待会吃过朝食教你们算法的时候,一定要用心学。” 此刻,相较于心情愉悦的罗一,罗兴与罗旺二人家中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对昨夜的遭遇心有余悸的同时,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浓浓地愁色。 家中有人被伤了不说,但凡能值些钱的物件,都被那些天杀的贼人给抢走了。 离着秋收还早着呢,无钱无粮的,又要医病又要吃饭,日子可怎么熬下去。 罗旺躺在床榻上,时而疼的大声呻吟,时而痛骂昨夜的贼人。 刚得了庄园的地契,就出了这档子事,实在是太倒霉。 罗兴则没有罗旺那边精神旺盛。 除去那条断腿伸的笔直不敢动,身体其他部位都因疼痛而蜷缩在一起。 整张脸也是扭曲不堪,额头上的青筋暴起,双眼瞪的老大,眼神中尽是后悔与慌乱。 “这个崽子怎么这么狠。 这个崽子的心怎么能这么狠! 只是要些他的家产,他却要全家人的命。” 守在一旁的妻子罗王氏听着罗兴囫囵不清的低声呢喃,脸上浮现一抹不耐,“家中都这样了,你咒骂贼人也是无用。 还是和老二商量商量,是不是把庄子里的地卖出去些。 不然你们两个的伤怎么治,家里的米粮怎么置办。” 罗兴被罗王氏的话拉回了神,挣扎的坐起来,咬牙切齿的恨声道:“那个崽子咱们招惹不起。 告诉老二,把庄子卖了,咱们两家离开柳城。 去平州,去蓟州,甚至是范阳,只要离开柳城就好。” 罗王氏眉头一蹙,“你说什么胡话呢。 什么崽子咱们惹不起,县衙不是来人说尽快抓了贼人吗? 庄子那可全是上等的高地,全卖了做什么。 卖个二三十亩,够咱们两家熬到秋收不就好了。” 罗兴不顾身上的疼痛指着罗王氏痛骂道:“你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快按我说的去做。 再不离开柳城,咱们两家的命就全丢在这里了。 那个崽子就是石缝里的一条毒蛇,招惹了他,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一想到罗一那张人畜无害的脸,罗兴忍不住浑身颤抖了一下。 昨日在醉宵楼种种作态,绝对是这崽子不布的局。 天知道一个常年不出门的病秧子,是怎么谋划出这么狠毒的法子的。 “你就是断了腿,怎么还失心疯了,昨日…” 罗王氏的话还未说完,被院外的一阵马蹄声打断。 随后就见一队身穿甲胄的军卒气势汹汹的闯了进来。 罗王氏不但没惊,反而还露出了喜色,“诸位健儿可是拿到了贼人?还是咱大唐的军中儿郎厉害…” “休得聒噪!”领头的军卒大声打断罗王氏后,一把将其扒拉到一旁。 走到床榻前,抖开一封文书,目光冷漠的看向罗兴,“这是罗满与军中签的契书,城外千亩的庄园早就抵了过来。” 将契书抵在罗兴的眼前,领头军卒冷冷道:“看清了就快些将地契交出来。” 罗兴眼睛瞪的更大了,好似随时都能从眼眶中掉出来一样。 紧紧盯着军卒手中的崭新契书,想要反驳又不敢。 喉咙里出发了几下‘嗬嗬’声,眼睛一翻,昏死了过去。 弟17章 这个胖子差点意思 柳城距离取腰牌甲胄等行头的辽西城有二百里的路途。 从辽西城到东亭戌还有将近五百里的路途。 在现代,八百里的路程并不算什么。 但在这个时候,尤其还是在东北边地,道路不发达外,驿站也不似关内那般是三十里一座。 即便前二百里可以顺着白狼水走水路,但要走完剩下的五百多里,依旧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 因此,三天的时间罗一都用来为即将的远行做准备。 宅子里除了给胡商留下的,能卖的全都给卖了。 就连象征着富裕人家的铜釜与铜甑,罗一也毫不犹豫的给卖掉。 铜钱与铜质物品的价值相差太多。 一千个铜钱重六斤多,而一件铜质物品一斤就值六百钱。 七八斤重的大铜釜让周口口找铁匠签了文书,换成两口铁釜。 之所以要签文书,是这个时候铸一口铁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除了模具不好弄之外,对火候的掌控要求也极为严苛,弄不好厚度不均匀不说,很有可能破模后一敲就碎。 所以四贯多钱换两口铁锅说不上是不是合适,铁匠能不能赚钱,全看手艺是否高超。 四斤重的铜甑卖了两千六百钱,让罗一全都买了各种调料。 毕竟吃得不顺口,身体恢复起来也没那么快。 另外,在精神层面上罗一确实是在哪呆着都一样。 但物质方面,一个戌城肯定是没法和柳城比。 价低货全的时候不买,到了戌城那边,没准想买也买不到。 家中的两匹马也换成了五头驴子,走这种远路,驴子可比马皮实多了。 王玄志给的那根老山参,罗一也给换成了一些普通常用的草药。 罗一也知道这样有些败家,但一通折腾下来,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 柜坊取出来的钱,除去买胡奴剩下了一些,再算上周口口死活给退回来的,一共还不到两贯钱。 对于普通百姓,这些钱算是一笔巨款,但穷家富路,手中应急的钱还是越多越好。 用山参换些草药,总归省了些钱。 准备的都差不多了,罗一才拉着周口口去了一趟尚家庄。 顺着注入白狼水的一条小支流南行了没多远,罗一就发现周遭的景色有些不对。 田里的庄稼苗越往南走,越是比柳城城外的要低矮了许多。 而且行进的道路上尽是些泥沙,不似常走的那种踩实的土路。 “这边是不是遭洪水了?”罗一观察了一阵,心中有了判断。 周口口用力拍了一下大腿,“还是先生看的细致,我都把这茬忘了。 刚入夏的时候,连下了四天的大雨。 伤家庄的后山上发了水,屋舍被毁了不少,小狼河两岸的庄稼也都被毁了。 估摸着老杨把钱给私自借出去,是给那些老卒拾掇或是重盖房子用了。” 罗一眉头轻轻一蹙,“柳城县衙不管?” 周口口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叹息一声道:“怎么可能不管,把今年的赋税给免了,又给了些补种的种子。 再多的县衙也给不出,毕竟只是伤家庄一处受了灾,司仓与府库里的东西没法动。” 罗一微微颔首,估计县衙不是没能力再管,而是不敢给的太多。 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以后再有受灾的地方,那就都得一视同仁。 “屋舍被毁,那家中的存粮肯定也颗粒皆无,那这些人吃饭怎么办?” 周口口对罗一笑了笑,“先生真是有颗慈悲心,不过您不必太过担忧,不会出现什么卖儿卖女甚至是易子而食的事。 到柳城乞讨或是给人做佃农,只是一年的光景,捱一捱就过去了。 再不济还有官举呢,虽然还的多些,可好歹活下去是没什么问题。” 罗一听到可以和县衙借钱,顿时来了兴趣,“官举是怎么借的。” 周口口摊了摊手,“很简单,借一还二,到了还钱的日子还不上,鞭笞十下。 超二十日,鞭笞二十,超四十日,鞭笞四十,超六十日,那就做苦役直到还清为止。 不过一般真还不上的,都选择直接去守捉城或是戌城充军守边来还钱了。” 顿了顿,周口口恍然的继续道:“先生是怕借出去的钱还不回来? 这个您放心,他们还不上钱,就都入了您家的奴籍,这钱怎么也亏不上的。” 罗一差点没从驴子上掉下去,还不上钱就入了奴籍先不说,县衙可是妥妥的官方。 借一个还两个,这利息堪称驴打滚了,这比现代坑人不浅的套路贷强不到哪去。 随即,罗一又摇了摇头,毕竟年代不同,很多事情存在即是合理。 这时候普通人能活命才是最重要的,别的根本不敢奢求。 不过理解归理解,但罗一的心中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老杨将家中的钱借出去,铁定是给尚家庄的人重建家园了。 虽说自己过来不是要债的,只是过来溜达溜达刷刷存在感。 可毕竟刚刚受灾一个多月,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另外,老杨恐怕也不是简单病死那么简单,内疚之下,急火攻心甚至自杀都有可能。 不知道尚家庄的人对老杨已经死了知晓不知晓。 知道还好说,如果不知道,一旦谈起这事,没准就会引发什么误会。 勒住缰绳让驴子停下,罗一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自己这个债主怎么好像当的有点憋屈呢。 “先生可是疲累了?”周口口见罗一停了下来,目光四处看了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咱们到那歇息一会吧,正好把驴子也喂一喂。” “倒不是太疲累,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去尚家庄有些不太妥当。”罗一从驴子上下来,走到树荫下望了望稀稀疏疏的庄稼苗,叹了口气道。 周口口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将厚厚的麻布从驴子上拿下来,嘴角忍不住的扬了扬,无声的笑了两声。 几天的接触,周口口对罗一有了更深的了解。 根本不是个心中无比狠厉,动不动就使手段谋算的喜怒无常之人。 只要不招惹或是欺辱,先生与谁都能说到一起,就算是说笑的过头一些,也是毫不在意。 不经意间对有些事的看法,虽然有些惊世骇俗,但哪个多智近妖之人不是这样呢。 而且让人惊叹之余,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心中的良善。 “先生,您心思太过细致,想的也太多,也太过处处为他人想着了。 那可是几百贯钱,普通人家见过一贯钱的都没几户。 您去看看欠债的怎么样了,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将驴子赶到路边青草多的地方,周口口捏起宽大的衣襟忽闪了几下,大声笑道:“方才您是自己从驴子上下来的。 想那些有的没的,还不如欢喜欢喜身子骨比先前壮实了些。” 周口口的这句话,让罗一目光顿时一亮。 骑着驴子已经走了差不多十里,虽然屁股和大腿里面磨的有些疼,但却没有之前那种疲累不堪的感觉了。 短短的几天就恢复成这样,看来这身子骨还有救。 罗一正高兴的时候,突然从大树的另一侧走出一个老者。 “古语讲,与人为善,于己为善,与人有路,于己有退。 少郎君不但是个大慈悲之人,还是个无比聪慧之人。 你这个胖子就差了点意思。” 第18章 吃亏不是福,是大冤种 周口口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这么捧着先生说,不用想都知道是尚家庄的人。 “老仗是尚家庄的人吧。”打量了几眼穿着粗麻短袍,裤腿吊在膝盖赤着双脚的老者,周口口抿嘴一笑,“听到我家先生的话,你说些感激之言无可厚非,但这样捧一个踩一个,有些不妥吧。” 听了周口口绵里藏针的话,老者清瘦脸颊上一双狭长的眼睛里闪烁了几下精光,“说你差了点意思,可没说你不好。 可你现在这么急着辩解,显得你与你家主人差得更远了。” 瞥了一眼周口口腆起的肚子,老者摇摇头道:“以后肚子里少塞些吃食,多装些良善。 你与你你家主人的身形相比,说你是恶奴都是轻的。” 周口口脸气得差点吐血,但他常年混在行市,喜怒在脸上根本看不出来,依旧笑眯眯道:“我吃的多寡与你不相干。 再给你提个醒,别看我家先生年岁小,但却聪慧过人。 想要几句好话,就打算少还些甚至是免了债,这心思最好是不要有。” 老者眼睛眯了眯,冷笑道:“尚家庄人的性子比手中的横刀还要硬。 私契上写明了是借那就是借,而有借就当还,冲着少郎君的慈悲心,还会多还上两成。 况且方才我说的话中,可没一个字说是不还钱。” 周口口拿出水囊递给罗一,笑着对老者摇头,“那私契我又不是没见过。 你觉得多还两成很多?去县衙官举,你们尚家庄得多还一倍。” 老者眼睛立刻一立,“杨之过的一条命,外加尚家庄所有人的一次听命调遣,抵不上那一倍之利?” 周口口嗤笑一声,“老仗,谁不知晓尚家庄的人都是些伤卒。调遣你们做什么?你们又能做什么? 至于老杨,他可不是自戕而死,就算是羞愧难当自戕而死,那也是个懦夫。 自作主张将钱借出去,那就得有始有终,一死了之算什么豪杰。” “能做什么?” 老者冷冷地反问了一句,猛得向前一窜,照着周口口的肋骨就是一拳。 随后趁着周口口疼的弯腰之际,抓住周口口的一只胳膊,随后迅捷无比的靠进了周口口的怀中,最后一个麻利的转身给周口口来了一个过肩摔。 “这下知道尚家庄的人能做什么了吧。”蔑视地看了一眼被摔在地上的周口口,老者嘲讽了一句。 周口口自重大,这一下被摔的不轻,躺在地上缓了几口气才缓过来。 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周口口也不着恼,慢悠悠道:“看你年岁大没有防备,你这算偷袭,赢得不光彩。 此外,手搏在战阵上用处不大,就算是山野的贼人也是拿着刀子说话。 谁会和你摆开架势以手搏换胜负。” “你的意思是想比比兵刃?”老者扫了扫驴子上驮着的横刀,冷笑道:“就怕比起来,你这一身肥膘就得入了土。” 罗一刚才看得真切,这小老头的右腿是坡的,可以想见没伤的时候该有多恐怖。 军中出来的脾气都臭,而且该得到的消息也都得到了,周口口继续与其掰扯下去,没准还得挨摔。 摆摆手示意周口口不要再开腔,罗一对老者拱了拱手,“恻隐之心人皆有之,某当不起老仗的夸赞。 另外,这位可不是我家的奴仆,是柳城的互市周牙郎。” 罗一的介绍并未起什么效果,反而让老者看向周口口的目光更是不屑。 不过在面向罗一的时候,老者就跟川剧变脸一样,立刻挂满了笑容,还了一个叉手礼道:“某姓班,叫我老班就行。 老杨早就讲过罗家的两位郎君既聪慧又心性淳厚。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大郎君就不要太过谦虚了。” 班老头转身对着树后摆了摆手,“于家的小子,你个高腿长擅奔跑。 你现在赶回庄子,让老伙准备些可口的吃食,就说柳城罗家的大郎君过来了。” 班老头的话音刚落,就从草丛里窜出来四五个与罗一年纪相仿的半大小子。 “班老伯,我跑的也快,为啥非让海龙回庄子。” “班老伯,让我回庄子,我比他们俩跑的都快。” “你瞎说,明明是我跑的最快,让我回庄子吧,班老伯。” …… 几个半大小子的内讧,让班老头心中颇为无奈,可庄子里打得猎物是有数的,都回去根本就不够吃。 只能眉毛一立,装作生气的样子,大声呵斥道:“怎么?要反天了? 除了于家小子,你们几个哪有一个长得有人样子,都别在这费口舌,赶紧回去放牛!” 罗一看得眼角抽动了几下。 尚家庄不愧是军营里出来的,放个牛遇着生人都要来个埋伏。 老班头要是不吆喝这一嗓子,根本就不知道不到半人高,面积又不是特别大的草丛里还藏着几个人。 对于几个半大小子的内讧,倒没什么不好的看法,反而还感到有些亲切。 因为罗一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 那时候家乡虽然划归到了省会城市的管理,但自然条件实在是太差。 一到春季就会从内蒙刮过来漫天的风沙,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一片灰色的迷茫中。 而眼前的一切,也当然包括刚刚长出的庄稼苗。 庄稼被毁,产量自然就少,产量少自然就会吃不饱。 连肚皮都填不饱,哪里会有钱,时间久了,村子就成了有名的贫困村。 不过相对应的,省城里不少的机关单位也成立了扶贫组。 每年的节假日都会带着礼品过来帮扶看望。 罗一孤儿的身份,自然是重点关注对象。 所以每当有外人来,都是罗一最高兴的时刻。 这意味着有新文具,新书本可用,有新衣服可穿,更有从没吃过的美食可以吃。 “班老仗,别犯难了,让他们都回去吧。”从佩囊里掏出一串铜钱,罗一对几个半大小子道:“不过回去前,你们得有人去白狼水对岸的草市上买些吃食。” 几个半大小子虽然脸上挂满了激动,但该有的规矩还是有的。 没敢私自应声,而是齐刷刷的将目光看向了班老头。 班老头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罗一手中的那串铜钱,犹豫了一会,重重的叹息一声,对几个半大小子招了招手,同意了罗一的决定。 “让大郎君见笑了。”见几个半大小子接过铜钱,便欢天喜地的撒丫子跑了出去,班老头有些不好意思了。 罗一笑眯眯的摆了摆手,“这有什么,谁不是从这个时候过来的。 况且就是想让我常请也没可能,今日到庄子里看看,随后就去东亭戌城了。 想要再见面,恐怕最早也是明年了。” 班老头一脸诧异,“东亭戌城?那可是咱们营州最东边的军寨,大郎君好端端的去那里干什么。” 这次轮到罗一有些不好意思了,“某身上的血也是热的,也有报国的赤心。去东亭戌自然是为国守边。” “你?去东亭戌当一个守边的小卒?”班老头一脸的不可思议。 罗一心虚的摸了摸鼻头,“不是当正卒,是去做旅帅。” 班老头眼珠子惊得都要掉下来了,过了半晌才缓过来,“大郎君,不是小老儿有意冒犯。 东亭戌再小,也是驻守着两队人马,不说那些百来号的粗糙军汉服不服你。 你从来没上过战场,没经历过战阵,也根本没法管好这两队人马。” 再次上下打量了几眼罗一,班老头又摇摇头道:“就你这个身子骨,就算什么都不管,光在那待着都受不了。” 罗一尴尬的呲牙笑了笑,“班老仗不用太过担忧。少年郎最不怕的就是长身子与学本领。 身子骨慢慢会将养好的,战阵之道也会慢慢学的精通。” “大郎君想的太简单了。”班老头无语的摇摇头后,目光在罗一与周口口身上来回扫了扫,目光骤然一亮,“东亭戌可是险地,大郎君身边没个懂军伍的傍身可不行。” 搓了搓黝黑的大手,不等罗一回话,班老头对罗一一挑眉毛道:“小老儿虽然坡了一条腿,可军中的操练并没放下。还有那几个半大小子也是我亲手调教的。 我们几个陪着大郎君一同去吧,既能护着你的周全,还不用担心我们欠了钱不还。” 见罗一脸色一变,班老头连忙大手一挥,“大郎君不必言谢,就这么说定了。 若是不好与军中解释,我们几个就做你的家将随从,再不济入了你家的奴籍也行。 这样庄子也能少还些,大郎君也能得了几个得力帮从。”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老班头这是把自己的善意理解成是人傻钱多的凯子了? 这明明是想找个长期饭票,给庄子里减轻些负担。 都说吃亏是福,但那得是提前就知晓的,或是故意的。 不然,就是个大冤种。 “班老仗,你说得这些话,我是不是该理解成债不但少收了,还得搭上几个能吃穷老子的半大小子的口粮?” 第19章 班老头的起誓 在罗一看来,尚家庄与其称作村庄,不如该说是一座微型的营寨。 南面靠着一座小山,其余三面是将近两人高的夯土墙,成半圆形将村子包裹在内。 不过因为山洪爆发,北面的夯土墙有一段已经坍塌,其他地方也多有破损,给人少了些震撼。 夯土墙内的情形,就跟一个大工地一样,处处都是夯地以及抬木料的号子声。 而这号子声,苍老而嘶哑。 罗一的脑海中瞬间闪现出《大唐漠北最后一次转账》的广告片中,困守孤城的老卒摘掉头盔露出满头白发的那个场景。 “这里是乱了些,不过后边已经建好了十几座屋舍,去那里歇息就好。”班老头见罗一一言不发,以为是嫌弃庄子里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 “不急着歇息。”罗一指了指跟在一旁的几个半大小子道:“上梁和挂瓦这些活计,他们去干更稳妥一些吧,怎么让他们去放牛了。” 盖房的那些老卒,如果仔细看,就会发现这些人不是断手就是断臂,有的甚至是断了一条腿。 这让罗一十分不理解,明明有身体健全的人为何放着不用,偏偏一群伤残的老人费劲巴力的在干着那些活。 “大郎君不要误解,不是这几个小子懒,也不是我们宠溺不让他们干。”班老头指了指那几个半大小子的手,笑眯眯道:“他们的手是握刀子,是抓舌头用的。我们这些老家伙,可做不了捉生将了。” 罗一摇摇头,“你们都从军营里出来了,就该和百姓们一样。 把家还弄得跟在营里一样,太麻烦也太劳累。 他们几个都是你们教出来的,本事肯定不会差,若是去投军,哪里都会抢着要。” “投军?”班老头嗤笑一声,一脸傲然道:“现在军营里的募兵能与我们比?我们府兵是为国而战,募兵那是为钱而战!” “现在还有府兵?军府不是都撤了吗。”罗一疑惑的看向班老头。 班老头捋着胡须,一脸倔强道:“我们这些老家伙虽说是最后一批的府兵。 可府兵就是府兵,就算军府撤了,依旧是农时耕地,战时作战的府兵。” 眼中满是骄傲的看向那几个半大小子,班老头语气坚定道:“府兵的后辈自然还是府兵,怎么能跑去做募兵!” 这份骄傲,这么让人泪目的话,换做其他人,罗一觉得没准都会感动的掉眼泪。 一路的攀谈,罗一稍稍摸清班老头了是个怎样的人。 看似脾气又臭又硬,只要开口就能得罪人的倔强小老头。 实际上狡黠的很,为了达到目的,话里话外全是坑。 估摸着是之前在军中当捉生将抓舌头落下的习惯。 而且在战场上拼杀了那么多年而没挂掉,哪能真跟个倔驴一样。 所以罗一总觉着话从班老头嘴里说出来,差了点滋味。 “你们这些老卒的所作所为,按说应该是大唐的荣耀与咱们汉姓唐人的脊梁。”瞥了一眼班老头,罗一咂咂嘴,“可话让你说的,觉得你们是在待价而沽。” 班老头毫不掩饰的点点头,“这么说也没什么错。 自家的儿郎谁不用心教,除了没见过血,行军扎营,列阵变阵,哪样都精通。 比那些招募来的只会挥舞锄头的长征健儿,不知道要强上多少。 不给个队头、将头当当,能去投军?” 班老头偷偷瞄了一眼罗一,见罗一的脸色没什么变化,收了脸上的傲娇,拍了拍胸膛,笑嘻嘻道:“说真的,我们给你做随从,大郎君你是一点不亏。” 罗一就知道班老头先前说的话没那么简单,果不其然,全是为了做随军随从做的铺垫。 目光直视班老头,罗一似笑非笑道:“你不是说你们是府兵,连募兵都不稀罕做吗? 就算做募兵,也得是从队头、将头什么的做起吗? 此刻却掉头却来给我做随从,是你失心疯了,还是觉得我年少无知好糊弄。” 周口口疯狂的挤眼暗示,罗一不是瞎子,当然看得到。 也知道在营州地界,有这样的汉姓人做随从是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可现在尚家庄是因为受灾,或是有其他的原因而无法投军,才做出的这种打算。 求人就该有个求人的态度,这么稀里糊涂的分不清主次可不行。 更何况升米恩,斗米仇,自己家底现在也不厚,多了这么几张嘴,压力还是很大的。 班老头讪讪的一笑,“现在的边军将领不是不识人嘛。 况且大郎君一看就是个儒将,冲阵那种打打杀杀的事,交给我们不是正合适。” 等了一会,见罗一就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说话,班老头叹息一声,“唉,现在的平卢军中,尽是胡人兵马。 之前崔军使在的时候,即便是坡了腿,也能在军中混个教习或虞候。 可自打被安使君调拨去了幽州,我们这些有伤的老卒就开始处处受排挤。 在他们眼中,或是按他们族中的规矩,就算我们这些老骨头没伤,也不该活着糟践吃食。” 说到这,班老头眼圈发红,抬手将胸膛敲的咚咚作响,“这是狗屁的规矩,到了我大唐,就该守我唐人的规矩。 更何况某自十六岁上阵,从军二十九载,获上阵五转军功无算。 更是斩贼首一百七十三颗!岂是那些胡人能如此轻薄对待的! 借演武之际,三百五询以上唐人老卒,对阵胡人五百兵马,将其打得屁股尿流。 万万没想到,不但没有嘉奖,我们这些老卒居然被清出了军中。” 指了指夯土墙外,班老头嘲讽的一笑,“地给的倒是不少,每人几近二百亩。 可来时你也看到了,过了白狼水十几里后,要么是坡地,要么是洼地。 累死累活的耕种一年,还赶不上四十亩上田的收成。” 踢了踢脚下的被洪水冲的陷进土中的一块木板,班老头喟然长叹,“若是光收成不好,也能捱的下去。 可先前的演武,让胡人丢了颜面,算是彻底结了仇,时不时就有胡人过来故意挑衅。 若不是府兵出身,甲胄与弓弩是家中传下来的,也入了军中的籍册。 那些胡人忌惮之下不敢真正下狠手,这里早就待不下去了。 不过马队聚集毁了村路,夜里故意奔走吓唬人,也让人受不了。” 苦笑了一声,班老头对着罗一叹息道:“不然哪个庄子会垒这么高的墙。” 听了班老头的解释,罗一算是明白为啥放个牛都要搞得跟打埋伏一样了。 不过在柳城转悠的这些天,罗一发现胡人虽然多,但明面上还是很守规矩的。 而且柳城的官员还是以汉姓唐人为主,况且安胖子也还没反叛呢,胡人根本不敢这么放肆。 班老头说得这么惨,是不是有些夸大其词了。 琢磨到这,罗一用问询的目光看了向周口口。 周口口明白罗一的意思,不过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对班老头啧啧了两声。 “你怎么不说六年前的那次演武你们闯了多大的祸事。 四十多匹的战马被你们敲断了马腿上你是老卒,应该知晓马匹与牛羊不同学就算接上骨也只能等死。 光是这四十多匹的战马就值个几十万钱,再算上三十多个被摔死的,踩死的粟特人。 你觉着没按军律处置你们,还让你们到这边来养老,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你这胖子怎么这么多嘴,你又没在场,知晓的都是道听途说来的。”班老头翻了一眼周口口,“那些战马确实是可惜了,可我们不敲马腿,就要被马踩死。” 说到这,班老头一扬头,冷哼一声继续道:“我唐人岂是那么好欺辱的?只死了三十几个倒是少了。” 罗一的眼角狂跳,老班头真是个好演员,周口口不揭老底,还真以为庄子里都是些受尽委屈的老卒。 不过老班头的这份霸气倒是让人热血沸腾。 安史之乱前的大唐,之所以能够闪耀于世,就是靠着这份霸气。 被周口口说破了缘由,班老头也知道不说实话是不行了,挑了个看着干净一些的木料坐了下来。 “和大郎君说说真正的缘由吧。 这次的洪水,人虽没事,可屋舍是彻底毁了,里面的家当与物件也是荡然无存。 新建屋舍的木料,耕种的物件,到来年的吃食什么的,都要重新置办。 与大郎君借的那些财帛将将够用,想要吃饱根本是没可能不能甚至到了冬日可能有人会被饿死。 若是能与大郎君去东亭戌,确实能让庄子省些吃食。 此外,我们这些老骨头窝在这也就算了。 可那些后辈学了军伍中的手段,却无处可用就太过可惜了。 先前那胖子说过缘由了,柳城的平卢军是不敢去的。 军营里可以使绊子的地方太多了,真让他们投了平卢军,那是在把他们往火坑里推。” 抬头目光炯炯的看向罗一,班老头略微有些激动的继续道:“今日偶然听到了大郎君的良善之言,知晓傍你左右定不会受到亏待。 但是先前老杨已经有了一次不告而取,心中实在有愧。 加之又有这个心思玲珑的胖子在一旁,不得不说那些有的没的。” 说到这,班老头猛得起身,单膝跪在地上对罗一抱拳道:“某可对天发誓,追随大郎君绝无坏心思,若是有违此言,当如断箭般不得好死。” 周口口看了看一脸风轻云淡的罗一,又低头看了看跪在地上的班老头。 心中忽然对班老头涌出一阵同情,就先生那颗七窍玲珑心,恐怕等得就是这个起誓。 第20章 大郎君只管吩咐就好 顺流而下的木船,在水面上划出一朵朵洁白的浪花。 荡漾的波光璀璨耀眼,两岸郁郁葱葱的绿色,让人让人心旷神怡。 木船,碧波,美景,有一种船在水中游,人在画中游的意境。 但实际上,只是看上去很美。 十几米长的船上,挤了十七个人,五头驴子,还有杂七杂八不少的货品。 船舱里也因为装了贵重货品,想要歇息只能或躺或坐在外面堆积的货品上。 不过即便是这样,船上也有一半的人在咧着嘴笑。 领头的班老头之所以笑,是如今不但能吃的饱,还吃的很美味,最主要的是还不用自个儿掏钱。 这简直就是神仙般的日子,跟着罗家的大郎君混,一点不亏。 五个半大小子,外加被班老头以习武诱惑过去的罗二二在笑,是因为班老头在笑,他们当然得跟着笑。 “老班头,什么事让你那么开心,说出来一起乐呵乐呵。” 半大小子吃穷老子,这话说得一点毛病没有。 那五个放牛的小子个个都是无底肚,不管做多少的饭食,全都能装得进去,比周口口还能吃。 尚家庄是省粮了,照这个吃法,用不多久自己就该被吃破产了。 另外,班老头因为什么心情这么好,罗一是心知肚明。 班老头说是不敢让尚家庄的人去柳城从军,其实那是美化的说法。 真正的原因是营州的各军,根本没人敢要尚家庄的人。 毕竟谁骑着的战马也不是白来的,就算把人砍了,战马也凭空变不出来。 最过分的是,找了自己这张长期饭票,偷摸笑还不行?非要这么嘚瑟。 不过有句话叫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反向薅一把羊毛,显着太没水平了。 斜了一眼班老头,手上拾掇着船工抽空从河里弄上来的鱼,罗一拉开了话茬。 “您太聪慧了。” 班老头跨过货品,凑到了罗一跟前,“练武或是军阵上,最怕的就是人太聪明。 聪明的人总是能找到取巧的法子。 可上了战阵,用的可都是平日里的苦功夫。 您跟着习武,我是说又说不得,打又打不得。 学了个半坛子晃荡,那可真把您给害了。” 上下扫了扫罗一,班老头摊了摊手,一脸很无奈的样子继续道:“就您这身子骨,这会儿也不适合练武。 做些饭食正适合,打熬力气与将养身子都有了。” “你是怎么做到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的这么一本正经的?”怼了一句班老头,罗一将装着鱼的木盆放到了一旁,“东亭戌那边没有战事,别以为去了就是拼命的,把每天都当最后一天过。” 班老头接过木盆,边刮鱼鳞边嘿嘿笑道:“这不是一个多月没吃饱过了,冷不丁的吃的又饱又好,怎么着也得乐呵几天。 至于东亭戍,没战事不表示不需要拼命,这种乐呵持续不了几天。” 罗一站起来抻了个懒腰,“若真是需要拼命,庄子里会只让你一个人护着那几个小子? 另外,我去东亭戍只想安安稳稳的待着,管不管事并不重要。” “有我一个在就够用了,况且东亭戍可还有不少正卒呢。”班老头放下手中的河鱼,眉头一拧道:“但是您不打算管事,去东亭戍当这个旅帅做什么。” “我这个旅帅怎么来的你该很清楚,管事也可以,不管事也无妨,总之就是求一个稳字。”罗一重新坐下,懒洋洋道:“咱们去了就是为了长久的吃得饱吃得好,把日子过得更好。” 班老头一脸错愕,花三千贯买个旅帅就为了吃得饱吃得好? 有这么多钱,就是什么都不干,一辈子也能吃的好吃的饱了。 “您确定不是在说笑?” 罗一摇摇头。 “若是这样,这与在庄子里根本就没什么区别。” “有区别,现在你们可比在庄子里吃的饱。” “您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班老头捋了捋胡须,脸色凝重道:“若是不求军功,养着我们这些扈从,那您就是在干赔钱。” 罗一指着木盆笑眯眯道:“少了厮杀,可以多做些别的。” 班老头顺着罗一的手,低头看了看脚下的木盆,抬头眨巴眨巴眼睛道:“您看我闲着,心里不爽快直说就好了,兜这么大个圈子?” 罗一笑眯眯的又是摇摇头。 “大郎君,我们可是军伍传家,不能真跟家奴一样吧。” “当然不一样。” “那您还和我说这些?” “边军为了吃口饱饭,都需要屯田自给自足,咱们这么多人,光靠我一人的军禄可是要饿肚子的。” “那您仔细说说除了上阵搏杀,我们还要做些什么吧。” 罗一呲牙一笑,“例如,耕个地,盖个房,或是跟我经个商。 当然,这些只是例如,具体的要到了东亭戍再说。” 班老头将脸皱巴成了一团,“屯田倒是能理解,哪里边军都是这样。 但您可是旅帅,缺了谁的房也缺不了您的,咱们能还需要自己盖屋舍? 至于经商,这就更离谱了,就算您不想管事,可旅帅的腰牌与告身可是您握着呢。 再说,您不是还有周口口这个徒儿吗?哪用得着我们做那些商贾之事。” 扫了扫船尾的熬吉哈三个胡奴,班老头咂咂嘴道:“这压根就是家奴做的活计,怎么就没区别了。” 班老头说话虽然总夹带私货,但曾经的军功那是实打实的。 老兵有老兵的骄傲,像班老头这样有军功的更是如此。 而老兵不分朝代,但凡是为国守土护疆的,都该给予足够的尊重。 即便是打算薅羊毛,也得先哄着来,试探着打个提前量。 不然到了东亭戍再安排这些人做这做那,或许班老头嘴上不说,但心里绝对会不满。 不满积压的多了,一旦爆发出来,对两边都不好。 不过,从班老头的反应来看,并不如想象中的那么激烈。 “家奴是入了奴籍的,而你们是扈从,和家奴怎么能一样。”罗一指了指那几个半大小子,“就算我真打算搏些军功,可就他们现在这个年岁,还是指望不上的,咱们首要的是填饱肚子,让后才能想其他的。” 班老头是脾气臭,并不是傻。 罗一话中的意思,稍稍一品便品出了些滋味。 心中又既感叹又感动。 先前同意自己带着几个孩子当扈从,那是心地良善,不忍心看着几个半大小子挨饿。 现在没有直接下令,而是费心思用商量的口气拐着弯的提要求,估摸那是在敬尚家庄人曾经搏杀而来的军功。 这心思与行事,真是让人服气。 跟着这样的家主,即便不用军功搏富贵,以后的日子也差不了。 “您这还是嫌弃咱们吃的多了。”开了一句玩笑,见罗一有些尴尬,班老头哈哈一笑,“就是个说笑,大郎君莫要当真。” 随即,班老头脸上的笑容一收,脸色郑重的抱拳拱手道:“大郎君如此敬人,真是让人心暖。 我等可不是不知好歹之人,既然做了大郎君的扈从,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好。 不必如此小心顾虑!” 第21章 誓死追随 孤儿不只是缺少父母的关爱,同样缺少的是家庭的教育与方方面面的指导。 罗一与其说是在哄着班老头,不如说是尊重,再准确一些应该说是谨慎。 这种尊重与谨慎,正是因为缺少父母悉心的教导,用无数次的碰壁甚至是头破血流换来的。 想要让班老头这几个保镖多干杂活,首先就要征询人家的意愿。 所以应有的尊重必须有。 而人心又是永远都琢磨不透的。 工作中,某些同事表面上与你嘻嘻哈哈,看似关系最近,背地里或许就是那个贬低你最狠的。 而当你升职时,或许只是对曾经的同事,现在的下属一个言语上的小疏忽,都有可能换来一次背刺。 东亭戍再怎么没战事,那也是边境。 涉及到了自身安危,从小就把该如何生存当做首要任务的罗一,觉得再怎么谨慎些都不为过。 毕竟与班老头签署的只是相当于雇佣关系的扈从私契。 不能把人家理所当然的等同于三个买来的胡奴那样来使唤。 而尊重与谨慎换来的结果,已经超出了预期。 班老头摆出了起誓的架势,以后可以没有顾虑的安排他们做些其他的事情了。 “于海龙,柳松,你们几个过来。”罗一将几个半大小子喊过来,指了指船头的灶台,“看你们待得有些不耐烦,待会教你们几个烧饭吧。” 将近十个人的伙食,工作量也不算小,过来帮忙的只有二郎一个人。 这个时候又是盛夏,每次做完饭都跟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再是嘴馋,也没什么胃口了。 把大锅饭的任务交出去,自己解脱出来的同时,也省着几个孩子成天就知道傻乐呵。 最主要的是,东亭戍是大唐东疆的第一道关卡,是东北各族进入营州的必经之路。 在这个地方开个服务区之类的服务场所,应该不愁赚不到钱。 先教教几个半大小子,也算是未雨绸缪了。 随着罗一的话音一落,船上猛然间变得寂静无声,并且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罗一。 罗一被看得有些发毛,这是几个意思,就是做个饭,反应至于这么大吗。 目光扫了扫众人,罗一发现了不对。 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目光各有不同。 班老头与几个半大小子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炙热与惊喜。 周口口的目光中是包含了震惊与委屈。 那几个船工则是惊讶与感叹。 只有罗二二的目光是单纯的惊喜,估摸着他也是帮忙帮的够够的了。 “我脸上长花了?你们这样看着我?”罗一在众人眼前挥了挥手。 “大郎君对我等实在太过仁义,只要大郎君有令,日后不论刀山火海,我等必将义无反顾。” 班老头回过神,激动的又起了一个誓言后,连拉带踹的将几个半大小子按在罗一跟前跪下,梆梆梆的磕了几个头,“赶紧谢过大郎君传授传家之艺。” 罗一惊得不轻,这什么情况。 大懒支小懒还支出个表忠心的誓言来了? “先生,您是不是把我忘了。”周口口一脸委屈的拉了拉罗一的衣袖,“我可是最早拜在您门下的。” “你们能誓死追随,我确实是挺高兴,但不要动不动就磕头行不行。” 罗一对着几个半大小子挥了挥手,转身附在周口口耳旁低声道:“之前一到烧饭的时候,他们就躲得远远的,现在怎么突然间就磕上了。 你跟他们也没啥两样,要么都躲开,要么都往前凑,到底是几个意思。” 周口口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 自己到底是有多傻,愣是没看出先生根本就不在意烧饭的技艺。 早就累的不耐烦了,自己还彪呼呼的跟着避嫌,硬是让那几个半大小子抢了先。 “先生,您知不知道您烧的饭食是自成一派。即便是只跟学些皮毛,以后的生计都不用愁了。” 瞥了一眼因激动而脸色涨得通红的几个半大小子,周口口叹了口气,“您这烧饭的技艺可以传家的,他们能不给您磕头吗。” “上次吃饮的时候,酥山是怎么做的,店家不是没遮掩吗。”罗一十分疑惑。 “那些胡人几乎家家都会做奶酥,做酥山难得是冬日取冰与如何窖藏到炎炎夏日。 您这个不一样啊,食材都是平日里的食材,只是换了种烧法,味道却截然不同。 就说昨日弄的那个小鱼酱,不怕先生笑话,刚吃到嘴里的时候,香的我都差点要掉眼泪了。” 稍稍解释了一下,周口口目光满含幽怨,再次抓住了罗一的衣袖,“先生,我是您的大弟子,您不能厚此薄彼啊。” 罗一咂咂嘴,没想到就是做个饭而已,居然上升到了家传技艺的高度上。 难怪做菜的时候,都躲的远远的。 这不是偷懒,其实是一种品格高尚的体现。 按这么想,这些人还真是都能处。 “教你倒是没什么,可船工说到了晚间,咱们就能到辽西城了。 顶多在辽西城能待两天,这么短的功夫也学不到什么。 总不能让你一直把我送到东亭戍啊。” 周口口连忙呲牙一笑,“送到东亭戍又何妨,跟着先生学艺才是大事。” 罗一没想到周口口这么执着,“你可是互市牙郎。 回去的晚了不光钱赚的少了,上面也会对你不满,不要因小失大。” 周口口曾经最崇拜的就是安禄山。 也想从一个小小的护互市牙郎,成为名动大唐的股肱之臣。 可愿景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除了一身的肥膘酷似安禄山,十几年的光景,他依然是个小小的互市牙郎。 没有意外,就算再过十年或是二十年,依旧还会是个互市牙郎。 钱赚的不多,曾经的志向更是毫无可能。 但是罗一一次次带来的震撼,让周口口再次燃起了希望。 跟在先生身旁,即便没有际遇,财帛上也必不会少。 而且以先生的性子,今后还不知道会发生什么精彩有趣之事。 “我父母早亡,又一直没娶妻生子,一个人在哪都是待着。 回去做个互市牙郎也没什么意思,还不如陪在先生身边。” 周口口做事细致,想的周全,罗一用的是非常顺手。 有意想将他留在身旁,可现在条件实在有限,就没好意思开口。 见周口口主动提出留下,罗一高兴的一拍双手,“那太好了。 现在虽说赶不上你在柳城做个互市牙郎,但日后绝对差不了!” 打量了几眼周口口身上的肥膘,罗一忍不住嘿嘿一笑,“就你这身子板也是个学厨子的料。” 第22章 看看将军与军中律例哪个大 辽西城前有白狼水,背靠医巫闾山。 有山、有水、有风景,很是宜人。 其中,医巫闾山还有一个身份,是大唐五大镇山中的北镇山。 五大镇山在现代时好似被人遗忘了一样,但在这个时候却十分有名。 对于一个王朝来说,五座镇山不但是一定区域内的主山,需要统治者来祭祀。 另外,将五座镇山全部纳入版图,才能称之为大一统王朝。 大唐现在正处于盛世,除了和老对头吐蕃角力外,其他地方都还安稳,不存在丧失国土,版图不全这一说。 但唐庭对医巫闾山依旧很重视。 现在更是不知出于什么考量,将安东都护府从平卢,保定军从柳城,移置到了辽西城。 多了这两个大衙门,辽西城原有的布局与规划明显是不够用。 除去原有西城内的一些办公场所,城内到处都在大兴土木,哪儿哪儿都是乱糟糟的。 罗一原本还打算四处转转,只能打消这个念头,先到驿站安顿了一下便直奔保定军的军衙。 保定军负责登记入册的暂时办公屋舍内。 书记官眉头拧成一团,时而翻看文书时而抬头打量罗一一行人。 告身与文书确实是没问题,但这个罗姓小郎君却有问题。 十五岁跑去东亭戍做旅帅,怕是胡人的骑军里也找不出两个来。 身子骨看着也单薄的很,就不是个习武的人样子,恐怕连半石的弓都拉不开。 好好在家中做个纨绔子弟不好吗?非要投什么军。 就是个只管着两队人的小小旅帅,却带了七个扈从,三个家奴过来。 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出来游学的。 也不知道王军使是怎么想的,就算是为了财帛,也要安排个差不多些的。 这可真是从平卢军分出来,一点顾忌都没有了。 目光瞄了瞄罗一身后的班老头与周口口一众人,书记一脸复杂的递给罗一一张领取甲胄与武器的凭据:“罗旅帅,你的告身与文书都没什么问题。” 不过,你确定这些人都是随你去东亭戍的? 按军例,府库只能给你一人的一应军械,你的扈从与家奴怕是不好安排。” 班老头是军中的老油条,知晓边境之事,见这个书记官年岁至多三十。 故意黑下了脸,打算诈一诈,抢在罗一之前开口道:“这位书记,东亭戍那种真正的边地,从来都是怕去的人少。 就没听过哪位将军怕人多的,更何况扈从与家奴又不用朝廷发军禄,怎么就不好安排了?” 书记官听着这话觉得有些刺耳,眼前的这伙人怕是在柳城威风惯了。 自己按章程办事居然敢出言不逊。 真是可笑至极,也不看看这里是哪。 书记官已经是幕僚中最低的职位了。 即便走通了军使的关系又如何,还能把自己赶出军中是怎么着。 瞥了一眼班老头,脸色一冷:“现今边军都是招募的长征健儿。 旅帅又不似军使,身边带了这么多扈从,是都按正卒造册,还是都按恳边的百姓入籍? 此外,罗旅帅都没说什么,你一个扈从越俎代庖做什么。” 罗一知道班老头不是个莽撞的性子,说这些可能是有他的用意。 没有配合着书记官去斥责,只是转身对班老头摆摆手,示意其不要再说话。 从佩囊中将准备好的一个银镯拿出放在了文书上:“书记莫要恼怒。 边境戍城不比其他,军中要求的多些也是正常。 劳烦您再给仔细看看,帮着想个办法,该如何安置他们。” “到底是大户人家出来的,会说话会做事。”将银镯向外推了推,书记嘲讽的一笑,“但有些时候,不是什么事都能用钱可以办的。有些人也不是见了钱便会眉开眼笑,忘了身上的职责。” “哈哈,是个好郎君,就喜欢你这样冷着脸的。”班老头知道先前试探的话,惹恼了这个书记官,打算往回补救一下。 向前走了几步,班老头指了指书记官身前案几上的户籍与文书,又撩开自己的裤腿笑眯眯道:“某在军中摸爬滚打二十多年,若不是伤了脚,成了坡子,怕是与你还是袍泽。 先前只是记惯了军中旧例,说的不耐听些,不过军中儿郎向来如此,书记莫要往心里去。 若是心中还不痛快,那小老儿给你施个大礼陪陪罪?” 班老头连说带笑间便把话说开,又是个因伤离军的老卒。 对面的书记官稍稍缓和了一些。 自持是个读过书的,与一个有伤的老卒计较,没什么意思。 “既然是投过军的老卒,更该知晓边境之地的严苛。” 从身后的架子上拿起一本籍册对罗一等人晃了晃,书记官沉声道:“东亭戍乃是我大唐东境第一道门户。 军卒多少,口众多少,必须记得清清楚楚。” 放下籍册,书记官摊了摊手:“东亭戍在册军卒一共就九十四人,罗旅帅你自己带人就多出了两伙人来。 不是某刁难,是入了哪个籍册都不妥当,即便是现在入册,早晚也有后悔的那一天。 到那个时候再想改,就更不容易了。” 罗一见书记官没把话说死,班老头几句话又能将他安抚下来,觉得事情还有门。 “如书记所说,东亭戍是大唐东境第一道关卡。这么重要的地方,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于国于己都是好事。”将银镯再次向前推了推,罗一拱手道:“不管能不能想出办法,这个都请书记笑纳。无关其他,今后都是军中袍泽,送个见面礼再是平常不过。” 书记官脸色再次一冷,将文书与银镯一并收拾好扔给罗一,“说不要就是不要,无关帮不帮你想办法。 看样子你也读过书,该知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 支取的文书上已经盖了印,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书记官再次扫了扫罗一,脸上露出不屑:“提醒你一句,出去好好歇息一会吧,光是那一身甲胄就将近五十余斤。 司库乃是重地,你的扈从与家奴是进不去的。” 罗一没想到这个书记官是个这么正直,这么有原则的人。 这样的人值得尊重与敬佩,却也让人头疼。 另外,自己这一路怎么跟西天取经一样,不是坎儿就是坑儿,太不顺当了。 “某太过年少,说话孟浪了些,书记官莫要恼怒。”罗一行了个叉手礼。 “我没什么可恼怒的。”书记官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这里还有不少公事,不陪你在这费口舌了。” “杨书记官,王军使是某的世伯,您看?”罗一实在是不想提王玄志,但人家下逐客令了,也只能试一试。 “哼!”书记官满眼嘲讽的看了看罗一,脸色突然一沉,“那你把王军使请来好了,看看王将军与军中的律例哪个大!” 罗一心中叹息一声,就知道会是这个样子。 第23章 最强八卦天团 “大郎君,莫要听他唬人。司库再是重地,咱有支取的官凭,怎么就不能带个随从了。”出了廨舍,班老头一脸的愤愤然道。 罗一摇摇头,县官不如现管不说,自己这个旅帅的来路也不正,正面硬刚只会给自己惹麻烦。 “若是不在这入了籍册,你们与我直接去东亭戍,会有什么后果?” “这边不与柳城发个文书,秋季税官下来不见人,会没了户籍成了流民。”班老头捋了捋胡须,想了想,咬牙道:“这样也成,只要到了东亭戍有了军功,这些就都不是问题。” 有家有地,不好好耕种跑去当流民,到哪也讲不出理来,柳城县衙绝对会找尚家庄的麻烦。 想用军功抵消,也不是那么容易。 东亭戍一旦出现军情,那就是大事。 百十号人起不到什么作用,能把敌情勘察的明白,跑回后方去报信,都算做的不错了。 “胖儿,你与我去外面转转,其他先回驿站歇息。”罗一坚信方法总会比困难多,也不是什么要命的急事,先打听打听情况再说。 班老头一听就知道罗一是没把赶路当回事,“大郎君,辽西城与辽东城之间的驿站虽然不多,但不是没有。 哪日到的,何时走得,驿站是都要记下的,辽西城会定期派人过去核对。 若是超了日子,那是要受罚的。” 拉着罗一向远处走了走,班老头低声苦笑道:“知晓大郎君是个仁义的,打算谋划个稳妥的法子。 可尚家庄的老底您都已经知晓,还能有什么可受牵连的。 主要是那几个孩子,都是自小从军中战死的袍泽家中抱过来的。 既然养了,那就得管到底不是。 咱们营州本就汉姓人家少,靠着在从庄子里那些地中刨食,婆娘都娶不上的。 跟着大郎君进入军中,怎么也比留在庄子里要强。” 抬手指了指罗一腰间挂着的佩囊,班老头继续道:“领了支取一应军械的文书,今日就要把军械领出来。 没有其他状况,明日就得赶路,在辽泽里一天五十里可不好走。 大郎君就不要顾虑庄子了,领了军械早点回驿站歇息,省着耽误了明日赶路。” 罗一有些错愕,原来那几个半大小子都是军中孤儿,不是那些老卒的骨血。 当初演武时这帮家伙惹了那么大的祸都没怎么受责罚,恐怕与这个也有原因。 这样的话,更不能让尚家庄受牵连了。 本来就受了照顾,还尽是这事儿那事儿,多大的情面都得给磨完。 “胖儿,你去酒肆转转,该打问什么就不用我说了。” 既然时间紧迫,罗一决定分头打听打听消息。 班老头虽然有时候挺气人,可坏心思却没有。 此刻又是一副为儿为女可以付出一切的样子,总不能什么办法都不想,就这么直接去了东亭戍。 罗一穿越以来,相熟识的人一共没几个。 虽然与这些半大小子也只认识了一周而已,但好歹算是熟悉些了。 也有些舍不得这些人离开。 还有一点,在现代时,每一次找到新工作,在最初的那段时间里都跟拔了层皮一样。 陌生的全新环境,与谁都不熟识。 不但要尽快适应工作内容,还要小心翼翼的处理好与同事的人际关系。 说是身心疲惫,一点都不夸张。 如果其中有熟识一些的人,情况就大不相同。 即将要去的东亭戍,比职场更是要难了不知多少。 之前与班老头说是要求稳,是为了让他知道谁是主谁是次。 真正想要在东亭戍安稳下来,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一个从未在军中摸爬滚打的少年,突然空降过去当个旅帅。压不住茬儿是板上钉钉的事。 其中麻烦最大的就是守卫东亭戍的两名队头。 有望升迁却被截了胡,换了谁谁心中不恨。 罗一有信心,也有能力应对这种局面,但他不是受虐狂。 弄什么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戏码。 既然有班老头这个军中老油条,以及身手不错的几个半大小子傍在身边。 当然要利用好这种人力资源。 退一步讲,就算与东亭戍的军卒斡旋上起不到什么作用。 但人多力量大,开饭店赚钱上,还能帮不少的忙呢。 所以方方面面上,都必须想办法将他们留下来。 班老头见罗一不听劝,有些急道:“大郎君,泽地不比平常,那是真的难走。 就是不入籍册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东亭戍安稳下来,即便没有军功,早晚也会给入了籍册的。 还是早些歇息吧,千万莫要耽误了赶路,军中可不是个讲理的地方。” 罗一掏出一串铜钱,粗略数了数,解开绳子分出二十文递给班老头,“怎么也是明日才走,不想想办法可不行。 你先领着小子们去出买些可口的果子解解渴,等我的消息就好。” 班老头想要再劝劝,见罗一脸色坚决,张了几下嘴巴,最终还是没把话说出来。 用力朝罗一点了点头,领着一众人先行离开了军衙的院落。 目送众人离开,罗一又掂了掂手中剩余的铜钱。目光在院落大门的守卫军卒与靠近南侧院墙的值更班房看了看。嘴角微微上扬。 若问小区八卦哪家强,门口保安是最强。 想了解个张家长李家短,谁家吵架,谁家卖房。 只要给小区门口的保安敬只烟,或是买瓶水,保准能打听出想问的消息来。 当然,这只局限于老旧小区。 但道理是相通的。 自己如今是东亭戍的旅帅,与这些守卫军卒都是一个系统的,相互聊聊谁也不能说什么。 不过,有一点需要注意。 班老头从军中彻底退下来也不过几年的光景。保定军又是从平卢军中分出来的。 即便现在军中的大佬还没过来,但中下层军官肯定是都过来了。 班老头不可能一个都不认识。 先前在办公的廨舍内没有自报家门,只是含糊的自称老卒。 十有八九是与保定军这边有些过节。 待会胡侃找话题的时候,还是别提尚家庄,用来拉近关系了。 第24章 汇聚各种疑难杂症的保定军 理了理衣袍,罗一拍了拍脸颊,打起了一些精神,迈步向班房走了过去。 “几位袍泽都歇着呢?”罗一很是自来熟的进了班房,目光快速在里面扫了扫,对几位穿着绒袍的军卒拱了拱手,“某姓罗,是东亭戍新任的旅帅。以后少不得往辽西城跑,先与诸位认认脸。” 几个或坐或卧在毡垫上的守门军卒眉头同时一皱。 这是哪家来的野小子跑这消遣来了。 年岁小也就罢了,身子瘦弱的跟个纸片一样,居然敢说是东亭戍的旅帅。 不过没等喝问,皱紧的眉头又全都一松。 因为眼前的这个少年将一串铜钱放到了毡垫上。 “守着军衙看似轻松,实则最是累人。身为咱们保定军的门面。有事无事都要几十斤的甲胄在身。” 将告身在几人眼前晃了晃,罗一轻笑道:“诸位也看到了,某的年岁只够半男。 虽说与家中长辈都有报国的赤心,但奈何对军伍之事真是了解不多。 打算与诸位多亲近亲近,与某讲讲军中之事。 这些铜钱没别的意思,就是请诸位买些饮子解解暑。” 告身上的大印看得真切,这个可没人敢做假。 这让几个军卒都是万分惊讶,相互看了看后,将目光都集中在了一个年纪三十出头的军卒身上。 “见过罗旅帅,某,姓王,是守门的伍长。” 被目光集体刷刷的这名军卒拱手回了一礼。略微迟疑了一下便咧嘴一笑。 这位罗旅帅虽说瘦弱,穿得也是寻常颜色的衣物,可却干净的很。 接人待物也十分得体,若是身子再壮实些,也是个少见的俏郎君。 寻常百姓家,可养不出这样的人儿。 这是不知哪家贵人的郎君下来走个过场的,这些铜钱儿在人家眼中根本不算什么。 这种白拿白不拿的机会,可不是总能碰到的。 王伍长边将铜钱收到袖袍之中,边开口假意推辞:“罗旅帅太过客气了,都是袍泽哪里用得着这样。” 将铜钱收好,王伍长用手推了推身边一名军卒,“猴子,你嘴皮子最利索,把咱们保定军的将军都与罗旅帅介绍介绍。” “这个不急。” 罗一对那名叫猴子的军卒摆摆手,然后朝书记官的办公廨舍指了指:“某与杨书记官有些渊源,但两家太久未走动过了。 想登门拜访送些伴手礼,杨兄硬是百般推辞。 若是日后被家中长辈知晓,肯定要受责罚,真是愁人。 诸位与杨兄相处日久,不知能不能给出些主意。” 没等那个绰号叫猴子的回话,王伍长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啧啧,这事闹的。 不过,罗旅帅也别怪罪杨书记官,他的脾性就是这样。 只要与公事有关,历来都是公事公办,讲不得半点人情。” 说到这,王伍长一副自以为什么都了解的样子对罗一一挑眉,“方才在廨舍是被杨书记官不假言辞的拒绝了吧。 罗旅帅是太心急了。 寻常之物杨书记官都不收的,何况您送的贵重伴手礼。” 像是怕人听到似的,王伍长向着班房门外望了望,压低声音道:“给您出个主意。 杨书记官是有名的孝子,昨日当值时听到他与参军闲聊。 说是杨老夫人这些日子苦夏的厉害,眼见着消瘦了不少,心疼的紧。 您不必送些什么贵重礼品,琢磨些可口的饭食送去就可以了。 不过,您可千万别与杨书记官说是我给您讲的这些。” 罗一眼神顿时一亮。那位杨老夫人绝对是最好的突破口。 “王伍长放心,这话不会传出去的。”罗一勾了勾嘴角,眼底里浮现出隐隐笑意。对着绰号猴子的军卒一扬眉:“劳烦兄台讲讲咱们保定军的规矩,省着某日后不小心得罪了哪位将军。” 绰号猴子的军卒腼腆得点点头。 先是清了清嗓子,然后猛得双臂一挥,开始了慷慨激昂的搬山式演讲。 ……… 走出军衙的大门,罗一摇晃几下头,耳旁回荡的魔音算是消除了一些。 绰号叫猴子的这名军卒,语速又快又急,偏偏还吐字清晰,比某少还某少。 让人不由自主的跟着他的呼吸频率走,罗一几次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 虽说累的够呛,但罗一觉得这四十多文钱花的太值了。 这位不但把中高层将领介绍的明明白白。 就连保定军在营州的地位以及军中的不少隐秘都给说了出来。 这些看似很八卦的消息,在罗一看来却至关重要。 因为保定军是一支什么样风格的部队,决定了今后在东亭戍的发展方向。 从守门军卒这得来的消息来看,保定军结构成分十分复杂。 主体的基层军卒是高句丽人的后裔。 中层军官是由营州其他各支军队中犯了错,或是脾性古怪不受人待见,而踢出原部队的这群人所组成。 可谓汇聚了军中的各路疑难杂症。 别说驻扎在平州的纯唐人组成的卢龙军,驻扎在柳城,大部由胡人组成的平卢军。就连驻守在榆关的守捉军都比不上。 夸张一些的说,还是平卢军中的一份子时,是干啥啥不行,伸手要功第一名。 而且从保定军字面的意思就可以知道战力有多拉胯。 不用开拓进取,不用多么勇武无敌,只要保证正常安定就可以。 但是朝廷并不知晓这些。 经过开元与天宝初这些年的休养生息,唐庭有了再次把手向东伸的意思。 将小透明了几十年的安东都护府再次东移,并且将从平卢军中分出小一万的人归其调遣。 安胖子对这个决定嘴上不说什么,心中肯定是不满。 就好比一个有野心的销售经理,好不容易又是收买又是打鸡血的拉起了一支业务团队。 结果上边的老总一句话,要将团队的一小半人拉出去组成一个与销售部门有业务重合的新部门。 销售经理本就有野心,想要对老总的位置发起冲击,调过去的人手怎么会是团队精英。 同理,安胖子毫不犹豫的选择将那些让他脑瓜子嗡嗡的各路疑难杂症给划拨了出去。 这样对他既没什么威胁,又将包袱给扔了出去。 但是保定军的军卒则不是这么想。 跟着安胖子的时候,待遇就不行。 换了安东都护府这个小透明一样的衙门,待遇那就更完了。 像杨书记官这样的,根本就难找第二个。 上上下下都是在比烂。 对于保定军的这种状态,罗一是喜忧参半。 将领精气神不高,意味着会少很多麻烦。 但最底层的军卒则是怨气满满。 想要在东亭戍快速安稳下来,估摸着要多费一些脑细胞了。 第25章 新的办法 “大郎君,您可算出来了。” 班老头在外面等了半晌也不见罗一出来,心里既感动又焦急。 大郎君独自留在里面能想的办法实在是不多。 想靠王玄志的关系是没可能,一是王玄志还没从柳城搬到辽西城。 二是一个旅帅就要了三千贯。再找他,指不定要多少钱。 大郎君的财力也不允许再找王玄志。 唯一的办法,恐怕就是低声下气的苦苦哀求。 这样一来,连进去寻一寻都不能。 班老头与罗一接触的时日虽然不多,但能感受到罗一不经意间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傲气。 而班老头觉得,罗一的言谈、行事以及谋划,也确实配的起这股傲气。 这样骄傲的一个人,怎么会不把自己这些人支走,怎么会让人看到他那副狼狈的样子。 见到罗一出来,班老头领着几个半大小子马上迎了上去,“为了你们,大郎君在里面受苦又受辱。 以后若是谁敢对大郎君悖逆不敬,我就把你们的腿打折。” 罗一被班老头迎上来弄得这一出给整的有些不会了。 这咋在外面等了一会,就又开始表忠心了。 而且这小老头两只眼睛通红通红的,眼泪就在眼眶里含着,随时都能掉下来。 “班老头,你这是弄啥呢,什么受苦又受辱的。” “大郎君,您在里面的遭遇,我不用看都知道。”揉了揉眼角,班老头一把拉住了罗一的手腕,“不管那杨书记官给不给登入籍册,您都万万不能再这般低三下四了。” 罗一乐了。 这小老头内心戏还挺丰富,就是脑补的有些歪了。 “你这眼睛通红,可是等的无聊,仰头看日头了?” 罗一的玩笑让班老头叹了口气,“知道您是个好脸面的,以后这事不会再提了。” 罗一摇摇头,嘴角微微一翘,“别瞎想了,办法确实是有了一个,但我跟谁也没低三下四。” 目光扫了扫众人,见周口口没回来,罗一轻轻拍了拍班老头的胳膊,“我去转转买些食材,你带着人去药铺买些硝石回来。” 想了想,罗一又补充道:“记得要买白色或灰色的,那种没颜色的不要。” 罗一并不敢保证做出来的饭菜给杨老夫人送去,杨书记官就一定会给行个方便。 所以打算做两手准备。 杨书记官那行不通,就掉头去找王玄志。 只要有王玄志给背书,什么赶路超期不超期,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 但是找这个黑心货,得有钱才行。 就现在兜里的那点铜钱儿肯定是不够。 得琢磨个赚钱的法子。 而这时候是盛夏,没什么买卖是比卖冰来钱快的了。 保定军有一小半原本就驻扎在辽西城,有一半在柳城还未过来。 这两地方都是潜力巨大的市场。 不算寻常百姓,一碗冰块卖一文钱,保定军的军卒若是都买的话,十天半月就能把钱凑够。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 硝石不是东北的特产,一般都是药铺当做药来卖,数量不会太多。 另外也没那么多家伙式来做制冰。 不过,买个管五十人的队头才三四十贯。 就是往籍册上登记几个人,王玄志再黑心,也不至于再来个天价。 最主要的是,黑心货收了那么多钱,不扯着他的虎皮拉个大旗,简直太亏了。 别管保定军拉胯不拉胯,那也是管着小一万人的军事主官。 谋划好了,用现代的话来讲,这就叫充分利用自身的人脉优势。 琢磨的通透,又有了初步的计划,罗一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辽西城的商业,比柳城差得太多。 酒肆、食肆以及其他铺子只有一条小街上的二十几家。街路上摆摊的更是一个没有。 不过,罗一在杂货铺买木盆时,却发现了不小的惊喜。 在柳城的时候只看到有卖豆酱的,没想到这家杂货铺里居然还有麦酱、肉酱、鱼酱、虾酱还有个什么榆子酱。 最让罗一兴奋的是,在一个大瓮里居然看到了酱油。 挂着的木牌上虽然写着的是酱清,但从色泽上以及气味上,罗一断定这玩意儿就是酱油。 与铺子东家打过招呼,将各种酱尝过一遍后,罗一脸色顿时皱成了苦瓜。 难怪卖的慢,每一样都和在柳城买的豆酱一样,或是带着涩味或是带着苦味。 材料自身的鲜味是微乎其微。 罗一估计问题是出在盐上。 平时做菜用的少,涩味与苦味吃不太出来。 但是这些酱都是需要大量用盐的,提纯不够造成杂质过多的问题就凸显了出来。 各种酱是不能买,酱油每次做菜用量不大,倒是可以买些。 一转身刚想喊铺子东家,突然看到一个袋子里装着晒干的榛蘑。 罗一顿时两眼冒光,脑子里全是小鸡炖蘑菇。 “先生,书记官那里说通了?”周口口从酒肆出来,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杂货铺的熬吉哈。知道先生肯定也在这。而先生能转到这来,很有可能是入籍的事情已经解决完了。大步走进杂货看到罗一后,铺脸色欣喜的问道。 “算是解决了。”罗一抓起一把松蘑干放在鼻子闻了闻,闭眼陶醉了一下,才对周口口问道:“你这边打问的怎么样了。” 周口口不好意思呢摇摇头,“没打问到太有用的,都只知道杨书记官不徇私情,下了衙就回家。” “打问不着也没什么。”安慰了一下周口口,罗一笑眯眯的指着松蘑干道:“待会回去做个好菜,不过光有菌子干儿还不够,你再辛苦辛苦,去城外的草市买两只鸡回来。” “先生是要做鸡?” 周口口感觉这么多人吃两只鸡有些少了,犹豫了一下,搓了搓手道:“驿站里不但有菜圃,还养了不少鸡鸭,不用去草市。 先生做鸭想必也是极好,不如先生再做做鸭?” 周口口的话,让罗一的笑容一僵。 明知道这时候鸡、鸭只是餐桌上的食物,还没有其他的引申含义,但罗一就是听着别扭。 “以后不许说做鸡做鸭,要说烧鸡…唉,算了,随你怎么叫吧。”罗一想到烧鸡是另一种做法,果断放弃在叫法上的纠结。 第26章 二师兄是要有九齿钉耙的 “光冒气怎么不结冰啊。” “别说话,等着就好了。”罗二二虽然对到底能不能结冰,心中也没底。 可见于海龙怀疑大兄,还是不满的嘟囔了一句。 “咔…咔…咔…” 罗二二的话音刚落,小木盆中的水被套在外层大木盆中的硝石液源源不断的吸走热量,终于达到了冰点,水面开始结起了冰碴。 几个半大小子立刻将脑袋都凑了过去。 罗二二伸手在冰碴上摸了摸,“啊!真的是冰!” 几个半大小子见状,也争先恐后的抬手摸了过去。 摸到冰凉的冰碴后,纷纷高声惊呼。 “真结冰了!先生是仙人下凡吗?” “搅水成冰,只有仙人才能做的到,先生也会,那就一定是仙人转世。” “说的没错。盆里的水是咱们倒进去的,冰也是眼见着结的,这可没有假,先生一定是仙人。” “还有,先生做的那些能把人的大牙香掉的吃食,只有天上的仙人才能做出那等味道来。” “说的有道理,那些吃食用的食材都是平日里能见到的。只是经过先生的手就变得极其美味。做法也是前所未见闻所未闻。先生一定是仙人。” “最主要的是,先生比咱们还小一两岁呢。除了仙人,哪家的少年郎也不会这么厉害。” “那先生是仙人下凡,那咱们岂不是仙人的弟子了?” …… 听着半大小子们的大呼小叫,罗二二咔吧咔吧眼睛。 大兄虽然不是什么仙人下凡,可这几个尚家庄的小子说的也很有道理。 自打记事起,大兄就没怎么出过门,要么是卧病在床,要么是将养身子。 这些本事根本没处去学。 再聪慧的人也不可能什么都无师自通。 想到这,罗二二噘噘嘴,大兄之前就是在骗自己,肯定有仙人在偷偷传艺给他。 抬头瞥了瞥还在七嘴八舌讨论的于海龙几人。罗二二眼珠转了转,猛得起身跑了出去,一把抱住正在院落里做菜的罗一的大腿。 罗一差点把刚盛好的锅包肉给扔出去。 站稳后低头看了看罗二二,罗一没好气道:“最多能给你吃两块,多了没有。” 罗二二猛得摇头,“我不吃这个,我要做你的大弟子。” “什么大弟子小弟子的,最近是不是玩疯了。”罗一费力的把罗二二抱着自己大腿的手分开,“马上要到黄昏了,我得紧着功夫办正事,回来再陪你玩闹。” “大兄,我不是在玩!我是你亲弟弟,仙人传给你的仙法,怎么也要先紧着我教吧。” 罗二二啪叽一跪,又抱住了罗一的大腿,“我不管,我就要做你的大弟子,我也搅水成冰。” 罗一有些哭笑不得,小二郎闹这么一出原来是因为这个。 “这还用教?我方才弄得时候,你不是在边上看着呢吗。” “大兄你别哄我,仙法是有符咒的,哪能这么容易搅水成冰。” “这不是什么仙法,更没什么符咒。关键在于那些硝石。” “硝石若是能把水变成冰,早就该有人知晓,怎么会等到现在。 我不管,我就要当大弟子,就要和你学仙法。” 锅包肉是东北菜里扛把子般的存在。刚出锅的味道最好,外边脆脆的,里面嫩嫩的。 罗一就指着这个让杨老夫人吃得嗨皮呢。放的时间长了,可就没这个口感了。 伸手拉了几下罗二二,打算回来再和他仔细解释解释,结果愣是没拉起来。 无奈之下打算向周口口求助,没想到刚才还站在一旁直咽口水的周胖儿居然不见了。 再扭头看向班老头站着的位置,发现班老头也不见了。 罗一郁闷的刚想开口喊两人,就见周口口和班老头领着几个半大小子突然从屋内跑出来,将自己围在了中间。 目光看了看大脸盘上的肉因激动乱颤的周口口。 又扫了扫因为激动居然敢用坡脚吃力的班老头。 罗一两世为人,第一次感觉到人的目光居然会烫人。 “我不是美人,你们同样也不是好看的小娘子,都别这么看着我。 只要有硝石,谁搅都结冰,有功夫的时候,你们自己试着玩去。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周胖儿你赶紧过来把小二郎给我拽下去。 老班头,你也别杵着光知道张嘴,你领着于海龙他们把菜赶紧装进食盒。 再不给杨老夫人送去,杨书记官就该回来了。” 罗一在养生会馆干了两年的大堂经理,气场还是有些的,而且还被这帮人当成了神棍。 噼里啪啦的一通吩咐,成功压下了众人灼热的目光,转移了注意力。 众人散开后,罗一低头看了看跟个挂件一样的罗二二:“小二郎,你怎么个意思,非得等着周胖儿过来薅你,你才下来吗?” “先生不用急,喊一句二郎君便能下来。”周口口对罗一应了一声,恭毕敬的给罗二二行了一礼,“大师兄,还请放开先生吧。” 罗一见小二郎喜笑颜开的松开了大腿,瞥了一眼洋洋自得的周口口,捂了捂脸,这反转实在是出人预料。 “胖儿,既然你这么热衷当二师兄,那你以后预备一个九齿钉耙吧,这个特别适合你。” 周口口有些疑惑,先生这是要让自己专注于耕地? 刚想开口问问,院墙上突然探出一个小脑袋来。 “驿站可不光你们这一个院子住了人,劳烦诸位能不能清净些,我家先生正读书呢。” 罗一抬头看了过去。 发现说话的是个头上绾了双髻,面庞粉白,长得跟个瓷娃娃一样的十二三岁的女孩。 从女孩话中的意思看,应该是哪个宦官人家的婢女。 不过,不管是婢女还是千金小姐,罗一现在都不想得罪。能住在驿站的不是官员,就是舍得花钱的商人。 何况这帮小子也确实闹哄了些。 “给你家先生带个话,多有打扰实在抱歉。我会叮嘱下边人小声些的。”对女孩拱了拱手,罗一借机对小二郎扬了扬头,“听到了吧,打扰到旁人了,以后少大呼小叫的。” 女孩见是罗一答话,不满的鼓了鼓俏脸,方才偷看的时候,他明明只是个做吃食的。 “你家没长辈吗?你一个少郎君怕是说了不算。” 罗二二听出了女孩话中的意思,顿时来了小脾气,“这位小娘子,‘有志不在年高,无谋空言百岁’,这话没听过吗? 我大兄就是一家之主,他说的话就是作数管用! 更何况我大兄还有是仙人的弟子,比你家先生厉害多了。” 女孩翻了一眼罗二二,“真是山野之地的无知小儿。 我家先生年未弱冠,名即大震,更是…” 感觉到了不妥,女孩哼了一声,一脸傲娇的瞥了一眼罗二二,“反正这世上没几个能比的过我家先生的。” “啧啧,这世上光许你家先生年少聪慧,别人家的小郎就什么都不是?” 罗二二被女孩的样子给气着了,弯腰捡了一根小木棍跑到了院墙下,“既然你家先生那么厉害,你是他的婢女自然也不会差。我给你出几道题目,看你能不能答上来。” “呵~要考我?”女孩撇撇嘴,一个山野小子能看过几本经书,真是不知深浅,“你出题目吧,若是我都答上来了,你们便安稳些,少要吵闹。” “那是自然。”见女孩应承了下来,罗二二得意的咧嘴一笑,“听好了,你与人赛马,你超过了第二位,你排在了第几。” “切,就这?你就考这个?”女孩不屑的晃了晃头。 “题目已经出了,你赶紧答就好了。” “跑过了第二位,那当然是第一。” 罗二二见女孩上当,高兴的拍了拍手,“哈哈,那原来跑在最前面的去哪了?” 女孩脸上的表情一僵,随即连带着脖子都红了,“你…你这题目出的,出的…我是一时疏忽,你再出一题。” 罗二二低头嘿嘿笑了笑,难怪大兄没事就出这些题目折磨自己,简直是太有趣了。 “听好了,什么东西愈生气,它便愈大。” 女孩这次谨慎了一些,歪头想了想才开口道:“是河里的豚,嗯…还有田的蛙。” “错!”罗二二一脸不屑的摇摇头,“是人的脾气!” 女孩的表情再次一滞,想了一下,满脸委屈道:“你…你耍赖,这都是什么破题目,有本事你出些正经题目。” 罗二二一副就知道会是如此的样子摇摇头,“行吧,谁让你是小娘子呢,不好太与你计较。 咱们这次比比算学,十五息之内算出一千六百三十九的七倍是多少。” 女孩有些崩溃了,“又没有算筹,这么短的功夫怎么能算出来。 怕是你胡乱说的,你自己在这么短的时间都算不出来。” 罗二二不屑的摆了摆手,“这样,你出个数我来算,若是算不上来,任你处置。” 罗一无奈的扶了扶额头,狗肚子里装不了二两香油真是小孩子的通病。 不用别人问,学的那点玩意儿全都给抖落出去了。 估计再不拦着,这小子一时得意,都能把制冰的法子也给吐露出去。 这个担忧,倒不是罗一没有格局。 银镯子是人家周口口的,除了遇到大事,能不动用就不动用。 可以说自个儿兜里一共就两千多个铜钱儿。 刨除先前买的东西,一个人连平均下来连二百都不到。 还有好几百里的路没走完呢,罗一实在是心里没底。 怎么也要先可着自个儿赚些钱,再让天下人都能吃上冰。 “家弟在与小娘子说笑呢,小娘子不要在意。”对女孩歉意拱拱手,罗一走到墙下,拉起罗二二就往回走,“赶紧收拾收拾,与我一起去杨书记官家。” 罗二二还没享受够这种虐菜的快乐,一噘嘴道:“大兄,我这还没比完呢。 再说去看杨老夫人,我一个孩子去能顶什么用。” “有什么用?”罗一曲起手指在罗二二脑门上弹了一下,“你也知道是杨老夫人。年岁大的夫人哪个不喜欢小郎君,你去了就负责装可爱扮萌。” 第27章 你袍子上有那些吃食味儿 落日一点点向下沉去,夕阳余晖渐渐暗淡。 大兴土木的各处不再喧闹,街路上的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辽西城再一次陷入周而复始的寂静之中。 城东杨书记官的家中却与这份寂静截然不同,屋内的欢声笑语透过窗子传的老远。 下衙的杨书记官在院外听到笑声,心中十分疑惑。 母亲可有些日子没笑的这么舒畅了。 难道是老家来了亲人? 推门入院绕过影壁,顺着敞开的屋内,看到里面居然 顺着窗子向里望了望。 首先看到的就是罗一那张笑得极为灿烂的年轻脸庞。 杨书记官的脸立刻就黑了下来。 “谁让你进来的。”怒气冲冲的进屋,杨书记官指了指门外,“赶紧出去,以后休要登门。” “嘭!”杨老夫人将装着冰糖水的碗往案几上用力一放,“洪山,你怎么与罗郎君说话呢。” 杨老夫人指了指案几上的菜,怒声道:“让人家送了吃食来,还不让进屋坐坐,你真是好大的威风。 杨家的待客之道被你抛到白狼水里去了吗?这是君子所为吗?” “阿娘,他根本不是客,是来行龌龊之事的小人。杨洪山看了看案几上的菜,见每个盘子内都盛了一半,立刻有些抓狂道:“这吃食您吃了?” “没错,我吃了,还有你妹妹洪秀也吃了。”拍了拍案几,杨老夫人目光在罗一与洪秀身上转了转,然后给杨书记官使了个眼色,“现在你也坐下来吃。别辜负了罗郎君的一片心意。” 杨洪山的脸都要气绿了。 母亲这是什么意思?看好这个年岁不大,却极其擅长钻营的小子了? 目光在罗一与妹妹身上扫了扫。 明明罗一在微笑着看着自己,可杨书记官就是感觉好奇在偷偷瞄着一旁的妹妹。 这小子也太狠毒了。 不但谋划着让自己违背军中律例,还要把妹妹给骗走。 越看罗一那张笑脸,杨洪山越是觉得可恶。 “赶紧坐下。”杨老夫人再次催促了一句后,轻轻推了推杨洪山,略微不满道:“家中难得来一次客,别一副咬牙切齿的样子。” 扭头看向罗一,杨老夫人换上了一副慈祥的笑脸,“后院的李子熟透了,味道还不错。 不过,人老了腿脚便不灵便。 洪山又刚刚回来,等他吃完天怕是就黑透了。 还是劳烦罗郎君与秀娘去后院摘些吧。” “我去!”杨洪山眼睛都红了,刚刚坐下又猛得站了起来,“阿娘,我先摘些果子再回来吃也来得及。” 杨老夫人翻了一眼杨书记官,“看看案几上的这几道菜。 都是罗郎君费劲巴力做出来的,有些凉透了就不好吃了。” “大兄,这些菜是真的美味。”回想到锅包肉一口咬下去后又酥又嫩,满嘴的酸甜味道,杨洪秀忍不住将眼睛笑成了一弯月牙,“尤其是这个锅包肉,大兄你必须要多吃几块。我与罗郎君去摘些李子就好。” 看着妹妹脸上的笑容,杨洪山官脸上的肌肉狂跳,心中又是恼怒又是悲凉。 这个可恶的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法子。 短短的功夫便让妹妹这副样子,自己这个兄长居然说话都不管用了。 “去吧,去吧。眼见着天就要黑透了,不要再耽搁功夫了。”杨老夫人略带深意的看了看洪秀,抿嘴笑了笑,将杨洪山按坐了下去:“有罗郎君在,你就安心坐下吃吧。” 紧接着,杨老夫人又对罗二二招了招手,“小二郎陪我去院里纳纳凉,待会等着吃李子。” 杨洪山心中一声悲叹,母亲这是在引狼入室,真是糊涂啊。 可话已经说成了这样,杨洪山又不好违逆,只能恨恨地剜了一眼罗一,低下头端起饭碗猛扒起来。 辽西城不算特别大的城,杨家的后院自然也就不大。 李子树旁,种满了菜。 想要走到李子树下,只能挑一根间距稍大的垄沟走过去。 杨洪秀觉得罗一是客,她自然该走在前面。 罗一则是认为杨洪秀是个女孩,他理所当然的在前边开路。 结果两人同时迈步,撞在了一起。 好在罗一比最初穿越过来时的丝血儿状态强了不少,杨洪秀又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子。 只是向后退了一步,并且一把拉住了向后趔趄的杨洪秀。 “抱歉,不知道你要走前面。”待杨洪秀站稳,罗一歉意的拱了拱手。 “还好,没有踩到菜。”杨洪秀先是低头看了眼脚下,庆幸的拍了拍心口,随后才对罗一笑了笑:“不碍事,是我走的急了。” 罗一觉得这个杨洪秀挺有意思。 一般的女孩是先关注自身有没有事,她是先关注菜有没有被踩到。 倒是一点都不娇气。 看到罗一脸色有些古怪,杨洪秀娇憨的笑了笑:“家中只有兄长一人有公职。 赐田又是折了不划算的米粮,日子需要仔细着些。 踩坏了几颗就少了几颗,到时候又要去草市买。” 目光向院外看了看,杨洪秀轻叹一声,“而且出去买菜,又要被那些嚼舌根的指指点点。 能少出去些,还是少出去些的好。” 杨洪秀的模样与后世电视剧《无心法师》里黑化之前的岳绮罗有些神似。 这么娇憨的一笑,罗一顿时被惊艳到了。 正琢磨着如果杨洪秀也弄个厚重的齐刘海,将盘着的发髻改成黑长直的长发,或是披个大红色的带帽披风,会不会也是个洋娃娃本娃的超级精致模样。 听到杨洪秀后边的话,罗一回过了神。 仔细打量了几眼杨洪秀,罗一十分疑惑道:“你模样好看,性情又好,没看出什么不妥,外人为何要对你指指点点。” “哎呀!”杨洪秀惊呼了一声后,抬起双手掩在嘴上,瞪大了双眼道:“你觉得我模样好看?” 罗一突然觉得杨洪秀的娇憨,应该把娇字去掉,是真的有点憨,这关注点怎么有点偏呢。 “把觉得两个字去掉,你是真的很好看。”抬头看了看天色,罗一咂咂嘴道:“我先去摘些李子吧,不然天黑该黑透了。” 杨洪秀略微不满的嘟了嘟嘴,“那么问你是有原因的,用得着这样嘲讽吗。 看样子,你夸赞我模样好看也是假话。” 罗一有些尴尬了,这小妮子原来是个聪慧的,那么隐秘的意思都听出来了,“不是嘲讽,我是真觉得你好看。 “是后边的那句好吧。”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算了,天也确实快要黑透了,不与你计较这些了。” 双手捏住脸颊向外抻了抻,杨洪秀有些碎碎念道:“现在都是以当朝贵妃那样的丰硕为美。我这样脸上没有肉的没人稀罕。” 放下手看了看身后的屋舍,杨洪秀有些发愁的继续道:“我家兄长你也看到了,这性子说不讨喜都是在夸他。 身为他的胞妹,你觉着那些外人会怎么想我看我。 其实那些人怎么讲我都没什么,又不会掉块肉下去。 就是兄长眼看着都要到而立之年了,还没寻着个合适人家的娘子娶妻进门。 真是有些愁人。” 说完这些,杨洪秀像是想起了什么,也不等罗一回话,忽然自顾自的咯咯笑了起来。 罗一虽然搞不清杨洪秀为何与自己这个第一次相见的外人说这些。 但与她交谈让罗一感觉很轻松很舒服,不用那么累的端着架子。 看了一眼笑得极为开心的杨洪秀,罗一走到李子树下,拿起靠在树上的木杆一边打李子,一边调侃道:“有人说女子的心思,就跟六月的天一样说变就变,还真是这样。 还有,你把这些告诉我,就不怕你兄长气炸了肺吗。” 杨洪秀捂住嘴巴,将笑声收的小了些,“兄长最疼爱我了,才不会生气。” 迈步走到李子树下,杨洪秀一扬秀眉,“我笑是因为阿娘居然以为我看不出她是什么心思。” 抬起胳膊给罗一指了一个李子结的多的枝丫,杨洪秀抿嘴一笑,“你一定也看出来了,你不要在意。” “我就看杨老夫人吃的挺有胃口,其他的可没看出什么来。” 罗一当然看出杨夫人是什么意思,可这有些太离谱了。 大唐风气再是开放,也没到这种不问家中底细,当娘的便把女儿往外推的地步。 杨老夫人这样做,不是糊涂就是杨家实在是娶不到亲,嫁不出去人,无奈之下才这样。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都是一件囧事。 杨洪秀会这么直接说出来,也出乎罗一的预料。 想了想,觉得这个话题有些尴尬,罗一便装傻充愣起来。 杨洪秀撇了撇小嘴,“能做出那等美味之人,定是无比聪慧,我不信你会看不出。” 罗一忍不住乐了。 这小妮子居然以做菜好吃不好吃,作为判断聪明不聪明的标准。 “你怎么就确定那些菜一定是我做的呢,就不能是从外边买回来的?” “我再是不怎么出门,也知道辽西城那几家食肆根本做不出这些。” “很遗憾,你猜错了,这些吃食是家中扈从做的。” “你在说谎,这些吃食就是你做的。” “你就这么肯定?我就那么像是做家厨的?” 杨洪秀瞟了一眼罗一,将眼睛再次眯成一弯月牙,掩着嘴巴轻笑道:“你袍子上有那些吃食味。” 罗一的手僵了一下。 这小妮子真的挺聪明,而且还很有趣。 第28章 罗一开喷 豆粒大的烛火,在烛台上发出微弱的黄色光芒。 将人脸映照的忽明忽暗。 看着杨洪山目不转睛的盯着手中的书本,罗一很是担忧。 这种昏暗的灯火下看书,时间久了眼睛不瞎也得是个高度近视。 这年头可没处配眼镜… 眼镜? 这玩意儿完全可以有。 夸张的说,近视镜与老花镜就是凹透镜与凸透镜。 镜片用水晶打磨就好了。 至于度数,只要多打磨一些不同弧度的,带哪个最得劲就选哪个了。 价钱贵是贵了些,可这年头能得近视眼的,那都是高端群体。 只要能不做个睁眼瞎,贵不贵的根本不是事。 杨洪山举着书本,本意是想羞辱一下罗一。 年少之时本刻苦研读经学,想以军功钻营仕途,那是没可能。 另外也是告诉罗一,杨家虽然没落,但也是诗书传家。 打自己妹妹的主意,那是痴心妄想。 可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可恶的小子居然走神了。 将手中书放下,杨洪山起身拿了两串铜钱拍在了案几上。 “这是你送来的吃食钱,我知道这些不够,明日会再给你送些米粮。” 将铜钱推向罗一,杨洪山冷着脸道:“你扈从的事,我没法帮你登入籍册。” 将身体坐直,杨洪山脸上布满了嘲讽,“且不说你与人谈坐却走神失礼,有失家教。 一十五岁,正是苦读经学,穷理正心之时。你在这个时候远走边境,心思用的偏了。 而且看你的样子,君子六艺你也是没学全。你那些个扈从与奴仆,又没一个是有学问的。 没人授业与管教,你性子又擅钻营,走向歧途那是必然之事。” 说到这,杨洪山摇了摇头,“说的差了,你已经走向歧途了。 求事不成,便想从洪秀身上另辟蹊径,真是龌龊至极。 放弃你对洪秀的痴心妄想吧,这事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同意的。” 求人办事,手握权力的一方强势些无可厚非。 但事不给办,还这么嘴损,这就不是强势的事了,而是在拉仇恨。 罗一再能忍,心中也是怒意翻涌。 粗略的估了估眼前的铜钱,罗一推了回去,“那些吃食是给老夫人开胃口的,不是拿过来卖的。” 抬头与杨洪山对视,罗一勾了勾嘴角,同样用嘲讽的口吻道:“我想问问杨书记官,你是不是有眼疾。 先前在堂内,都是老夫人在安排。长辈所命,举手之劳之事怎么推辞。 就这样的小事,你就认为我对令妹另辟蹊径了,对令妹痴心妄想了? 你能把事情揣测的这么不堪,恐怕你心中也不是面上显出来的那么干净。” “你的意思是我心思龌龊了?” 杨洪山怒极反笑,“真是牙尖嘴利,颠倒黑白。 且不说洪秀。 为了达到你的目的,你四处打问消息,给家母送来吃食。 此等钻营之事,不该斥责你?难道还要夸赞你?” 罗一摇摇头,“你恪守职责,刚正不阿,没有半分的错。 可你专职掌管入籍之事,其中律令务必熟稔于胸。 你该做的不是一刀切的拒绝,而是想着该如何不犯律令的情况下解决此事。 不然你与那些尸位素餐之人有何区别? 还有,我的扈从若是变为流民,最终也是要收入军中的。 同样都是为国镇守边疆,只是省了先变为流民这一环。 我就不明白,你为何要百般刁难?” 杨洪山气得用力一拍案几,“我百般刁难?我尸位素餐? 你又想军中养着他们,又想将他们搏来的军功是不算在你头上的。 天下哪有这等好事! 若是收入军中,那就不能是你的扈从。 想要扈从,以你旅帅之职,就是无法登入籍册!”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听话里的意思,这位好像是不知道尚家庄的事。 “收入军中就能随我一同去东亭戍为国效力? 若是这样,扈从不扈从的无关紧要,为国守土当为首位。” 杨洪山一愣,随后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你真舍得让他们入了军册?” 罗一见杨洪山这副样子,就什么都明白了。 “人家身上有棱角,那是长在外,既保护了自己,又能心为国做事。 你身上的棱角是向里长,伤害了自己还办不明白事。 说你尸位素餐,是一点没错。不问清楚就知道一味的拒绝。 在我之前,还不知道有多少想要报国的仁人志士,被你冷漠地拒之门外。 最可悲的是,你还以这种顽固不化而洋洋自得。 告诉你,你离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还…” “啪!”杨洪山用力拍了一下案几,打断了罗一的狂喷,脸色涨红的无奈道:“只知道指责我,怎么不说说你先是要送银镯,随后又送吃食。自己做了小人行径之事,还怪别人没问。” 罗一知道正直的人有一个好处,只要自己占了理,咋喷都没事。不会结下私仇,更不会故意卡着不给办事。 被杨洪山打断狂喷后,罗一毫不示弱,“不怪你怪谁?但凡你多问一句,都不会是这样。承认是你的疏忽就这么难吗? 再说就现在这世道,初次与你接触,谁会知道你是个什么脾性。 把礼品退回去,还把事情办的妥当,那才是正道。” 杨洪山被气得脸上肌肉不停抖动,呼哧呼哧喘了两口粗气,抬手指着罗一道:“某有错,你就没有过失吗? 总行那钻营之事,谁会把你当做正人君子,谁知道你会同意让扈从入了军册。” 罗一撇撇嘴,“啧啧,谁会知道,以后可别与人这么说话了。 不知道,你身为书记官就不会问问?” 杨洪山脑瓜子嗡嗡的,“你只说要给扈从登过所的籍册,可没说入了军册也可。” 罗一摊了摊手,“你这就没意思了,这话又说回来了。 你是书记官,你就应当多问问,把几种解决的办法给罗列出来。 而不是看到有人用了你看着不顺眼的办法,你就直接把人定性成为龌龊的小人,一路拒绝到底。” …… 院内纳凉的杨洪秀听着堂内两人的争吵,噘噘嘴,对着杨老夫人低声道:“罗郎君这么斥责兄长,真的好过分。” 杨老夫人先是看了一眼墙角逗弄黑狗的罗二二,然后扭头看向杨洪秀,嘴角一扬,似笑非笑道:“光说过分,而没说谁对谁错,你这心思有些怪。” 杨洪秀双手支起下巴,目光看向中堂缓缓道:“罗郎君对扈从是登了他的籍册,还是入了军册并不在意。 从这一点来看,兄长不问仔细便拒绝,确实是有些不太妥当。 可他得知扈从入了军册便可以随他去东亭戍,就对兄长如此不敬,确实是过分了。 不过,说的虽然很过分,但有些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杨老夫人伸手在杨洪秀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宠溺地笑道:“也不知道生了什么心思,话里话外还是罗郎君没有错。” 杨洪秀撇了撇小嘴,“阿娘,您的心思谁都知道。 您是看我哪哪都好,可别人哪能也是这般。您就别操心我了,还是多想想兄长吧。” “是你兄长拖累你了。希望罗小郎君这次的当头棒喝,你兄长性子能改些。”杨老夫人摇摇头叹了口气,“你兄长为人处世能有罗小郎君一半,咱们家也不至于这样了。” 杨洪秀有些吃惊,“阿娘,您把罗郎君夸的太狠了吧。” “你觉得这是在夸?”杨老夫人脸色复杂道:“斥责你兄长固然有发泄心中憋闷的原因。可后边的话,就是在教你兄长做事了。” 第29章 罗二二就得找个死心眼的管教 黎明后的晨曦,大地上的景色渐渐明丽起来。 辽西城内的景物也轮廓愈发分明,好似都涂抹上了一层明亮的色彩。 一阵阵高亢嘹亮的鸡鸣声,将人们从沉睡中叫醒,迎接新一天的来临。 罗一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郁闷的瞪了一下罗二二,“你兄长我现在还没彻底将养好呢,别把我当常人看待。 昨晚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与杨书记官掰扯的有多累,让我多睡一会就这么难吗。” 罗二二自知理亏,小眼神偷偷瞄了瞄中堂,呲牙嘿嘿傻笑了两声,“大兄,我不是故意的,你接着睡吧。” 罗一将罗二二的小动作看的一清二楚,这小子现在是心里都长草了。 不让他把冰鼓捣出来,指不定还要弄出什么响动来。 起身抻了个懒腰,罗一指了指中堂,满眼戏谑道:“知道你心心念念的就想制冰。 不过先与你说好,你这会去中堂制冰,以后的冰就都得由你来做。” 罗二二咔吧咔吧眼睛。 兄长从不说无用之话,提这样的要求,里面一定大有玄机。 “大兄,我没想制冰。 是一想到那位杨夫人想将她家的娘子许给你,我心里就有火气。 一有火气,就醒的早了些,这才惊扰了大兄。” 罗二二说着说着,居然真的生起气来,攥拳挥舞了一些,十分气愤道:“看我年岁小,又在一旁逗狗。 就以为我听不到,什么都不懂。 也不看看杨书记官是怎么对咱们的,谁会娶了她家的小娘子。” “你不能为了掩饰你的真实心思,就这么编排别人。” “大兄,我这可不是编排,说的都是真的。 杨家小娘子有自知之明,觉得配不上你,杨老夫人为此还唉声叹气呢。” 罗一摸了摸下巴,对罗二二一挑眉毛,“你仔细与我说说,杨老夫人与杨家小娘子都是怎么说的。” 罗二二满脸惊讶,“大兄,你不会是真看中杨家的小娘子了吧。 这可万万使不得,长得尖耳猴腮,身上没几两肉不说。 就冲杨书记官那副嘴脸,这门亲事都不能结。 杨家小娘子比杨书记官小了十几岁,出生第二年父亲就病故。 说是自小被杨书记官带大的都不为过。 大兄,你好好想想,整日受杨书记官的熏陶,杨家小娘子能学到好吗?” 罗一这么问了一句,是想印证一下杨老夫人是真糊涂,还是迫于无奈。 没想到罗二二突突突的嚷嚷这么一堆有的没的。 “让你学话,不是让你在这编排。” 之前只觉得罗二二话多,没想到现在居然有点爱嚼舌头了,男孩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事。 罗一脸色一正:“杨书记官的恪守尽责并没有错,是个品行值得尊重的。在背后乱说,小心我真抽你的屁股。” 罗二二不服气的撇撇嘴,“这哪里是编排,我说的都是实话啊。 你不是总说长兄如父,杨书记官都是那种百般刁难的人,杨家小娘子能会是别的样子? 再说你们昨日的争论,我都听到了。 明明就是杨书记官错了,不是他那么武断,怎么会出这么多波折。 又是给老夫人送吃食,又是让他奚落争论的。” 罗一揉了揉眉心,这小子是真能狡辩。 “就事论事的说,这次的行事是我有错,用的确实是钻营的手段。” 轻轻拍了拍罗二二,罗一脸色郑重道:“所以即便这次真的无法解决班老头与海龙他们几个的身份问题,我也不会怨恨杨书记官。 君子当如何,在柳城的教书先生应该与你讲过,是非曲直你也应该都知晓。 杨书记官的所作所为,当的起君子的称呼,他这种人才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脊梁。 你应该尊重他,而不是在背后诋毁他。” 罗二二见兄长说的认真,不敢再表现出不服气,而是反问道:“那为何你明知道是错的,还要那么做。”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单身狗果然不适合对孩子说教。 既要让孩子三观正,又不想孩子以后步入社会吃亏。 这简直太矛盾,太难了。 “明知是错,我为何还要去做? 说的冠冕堂皇些,是为了活下去,才明知有错还要去做。 说的真实些,是因为我身子虚弱疲惫,你年岁又太小。 不做万全的准备,到了东亭戍会遭大罪。 是为了己利而妄言。” 硬着头皮讲了两句,罗一实在是编不下去了,起身挥了挥手,“总得来说,错了便是错了。 其中的道理与缘由,不能都是我与你说,你该自己多琢磨琢磨。” 罗二二没说明白,也没说不明白,只是点了点哦了一声。 “先去打水洗脸吧,道理慢慢琢磨。” 把罗二二支走,罗一长舒了一口气,可随即又头疼起来。 最初也没觉得这小子难教育,现在怎么感觉这么累。 眼下是应付了过去,可以后该怎么办。 昨晚杨洪山说的没错,东亭戍可没有教书先生。 罗二二此时正是该读书的时候,跟着自己混,太容易被带偏。 请个教书先生跟着过去,有些不太现实,毕竟东亭戍是边境哨所。 选择留在辽东城或是辽西城读书,倒是也可以。离着安胖子与李隆基翻脸还有几年的时间。 现在又离开了柳城,两个老六构不成什么威胁了。 主要的是,罗二二这小子很有主意,离了自己眼皮子,指不定要皮成什么样。 另外学堂也不好找。 官学是不用想了,自家身份不够看,眼下财力也不比那些大商人。 只能找个既能让自己放心,又能提供食宿,而且除了课业外,其他也会尽心管教的私学先生。 琢磨到这,罗一自己都灰心了。 这样的人可不好找,大唐如今的风气,能有几个像杨洪山那样的。 嗯? 杨洪山? 罗一眼神一亮,这可是个靠谱的人,把罗二二交给他,那是放一百个心。 而且罗二二心眼多,就得找个死心眼的管教。 “周胖儿…”罗一打算与周口口商量商量卖冰的事,结果刚一出屋就见一众半大小子都守在了门口,“你们这么早就过来堵门做什么。” 见几个半大小子就知道嘿嘿傻乐,不好意思开口说话。 罗二二将刷牙的柳枝一扔,走到几个半大小子跟前,将身子挺得直直的,“师弟们都等着吃昨日烧得鸡与菌子干儿呢。 昨日大兄走得匆忙,回来的又晚,过了饭食的时辰。 没大兄发话,师弟们不敢先吃。” 罗一瞥了一眼有些臭屁的罗二二,心中更加坚定了刚才的想法。 “给杨家送去了不少,剩下的根本不够吃。”罗一对熬吉哈挥了挥手,“再去找驿夫买几只鸡过来。” 班老头眉头一皱,觉得这几个小子有点过分了,赶忙接口:“能吃的饱就已经不错了,大郎君莫要如此娇惯他们。” 罗一摇摇头,神秘兮兮的笑道:“既然喊我先生,吃几只鸡这种心愿,总是要满足的。 再说待会或许还要做些费力气的活,不吃好些可不成。” 第30章 谁还没几个穷亲戚 驿站南侧院落的中堂内。 昨日与罗二二答题的女孩,秀眉紧蹙,手中不停摆弄放在地上的算筹。 “十五息内想算出那么大的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女孩忿忿的小声嘀咕了一句,气恼地一把将地上的二十几根算筹拨弄的到处都是,“隔壁院落的小子,就是个骗子。” “念棋,算筹可没招惹你。”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将算筹归拢到一处递给名叫念棋的女孩,笑吟吟道:“不要惊扰了先生,莫要使性子了。” 念棋噘噘嘴,“那个可恶的小子在骗我,害得我算了这么久。” “我可不认为那个小郎君在骗你。”寝屋的门被拉开,走出一个年岁约二十五六的年轻男子。 “先生,连您都做不到,这不是骗人是什么。”念棋有些不服气。 年轻男子摇头笑道:“这世上的奇人异士多着呢。我做不到的事,不代表别人也做不到。” 晃了晃手中因长期触摸,而变得发亮的两枚蚌壳,年轻男子神秘一笑:“方才掷珓爻了一卦。 昨日把你们闻着香气都要流出口水的吃食,咱们一会就能吃上。” “太好了。”念棋眼中尽是惊喜。 昨日那个少郎君做的吃食不但色泽诱人,传过来的香气也是从未闻过,一定好吃的不得了。先生卜筮最是厉害,他说能吃上便一定能吃上。 “春生,去拿两坛酒水。”年轻先生将蚌壳装进腰间的皮囊,对念棋一挥手,“去取个银盘来,上门做客可不能没有伴手礼。” “啊?咱们要过去?还要给银盘?” 念棋心中的喜悦瞬间没了大半:“先生,不是应该他们给送过来吗? 再说给了银盘过去,这与买也没什么区别了。” 年轻先生哈哈笑道:“我是你的先生,可不是人家的先生。人家凭什么给主动送过来。 送与买当然也是有区别的,买只是食客,送就是贵客。 况且那等吃食,就是想买,人家也未必会愿意卖。” 念棋瘪瘪嘴,“先生,我怀疑您又偷懒,根本就没卜筮。” 算了算时辰,念棋有些沮丧,“就算您卜筮了,天色这么早,谁能这会儿做饭食。” 先生捏了捏念棋的琼鼻,“待会肯定会吃上的,我听到他们杀鸡了。” 念棋和春生两人齐齐一个趔趄。 这么个卜筮法,有点太不靠谱了。 班老头脸色阴沉的瞄了一眼欢快的杀鸡拔毛的几个半大小子。 心中的怒气越积越盛。 大郎君可不欠他们的,反而是尚家庄欠大郎君的。 跟着过来能有口饱饭吃,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现在居然胃口越来越高,腆着脸一大早就守到大郎君门口去了。 “大郎君,今早的吃食他们不能吃,太没规矩了。”班老头越想越气,忍不住猛得一起身,决定好好教训教训这几个主仆不分,一副馋嘴无骨模样的个半大小子。 罗一一把拉住老班头,“一大早的气性那么大干什么。 这个年岁正是贪吃的时候,昨晚我又忘了交待。 这么热的天,就那么放了一夜,海龙他们几个肯定是急坏了。” 班老头摇头道:“升米恩,斗米仇的道理,我不说大郎君也懂得。 长此以往,他们不但贪婪成性,心中也将再无恩德,与野兽无异。 况且现在还没到东亭戍,军禄还没发放,大郎君财帛也不丰沛。 照这么个吃法,也不是回事。” 罗一忍不住乐了。 老班头居然良心发现,开始担忧起几个小子太能吃,嘴太馋的问题了。 就是有点太上纲上线,还给上升到了是不是人的高度了。 “就是能吃些,爱吃些,能有什么坏心思。” 罗一将老班头拉着重新坐下,笑眯眯的继续道:“有句话叫吃不穷穿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钱这不是从嘴里省出来的。 非想要说教他们几个,以后你再说教,现在可不行。 待会是真有力气活要他们去做,不吃饱了可干不动活。” 见罗一这么说,班老头也不好再发作,捋了捋胡须疑惑道:“杨书记官不是答应给入了军册。 去军衙登籍后,咱们就要赶路,还有什么活计是要卖力气的。” 罗一对周口口招招手,示意到这边来,扭头对班老头呲牙一笑:“咱们不急着赶路,先赚些钱再走。” “先生,要怎么赚钱。”周口口对赚钱格外的敏感,没等班老头开口询问,紧跑两步凑过来,两眼放光的问道。 “当然是卖冰了。”罗一抬手指天,“还有二十多大热的天,得趁这个机会多赚些。” 周口口有些失望,“若是在柳城,卖饮子倒是能赚些。 但在辽西城估摸着不会太多,这里商贾不多,有闲钱的百姓又没几个。” 班老头赞同周口口的说法,点头接口道:“饮子固然好,但能买起的不多。 为了赚这个钱,耽误了赶路,有些得不偿失。” 罗一胸有成竹的对两人笑了笑,“辽西城的百姓当然是买不了多少。 我的打算是把冰卖给那些在城内营造的保定军!” 班老头叹息一声,苦笑道:“大郎君,营造本就是他们该做之事。 即便做的再好,也得不到赏赐。 没有奖赏,日头再说毒辣,营州的军卒再是疲累,他们也舍不得,或是拿不出钱来买饮子。 况且您现在是保定军下的一名旅帅,就这个身份也没法卖饮子啊。” 身份的问题,罗一考虑过。 打算自己打着王玄志的旗号进行牵线搭桥。 让周口口走到前台充当白手套。 根据从守门军卒那得来的消息,也想到保定军比较拉胯,钱财上不会太宽裕。 但没想到会穷的居然连个饮子钱都出不起。 眉头一蹙,目光闪动了几下,罗一有些怀疑班老头所说的是不是老黄历,或是有些夸张了,“保定军虽然战力不高,但也要分与谁比。 好歹也是有军号的边军,将士会穷成这个样?” 班老头咂咂嘴,“大郎君该知晓保定军的军卒大多是高句丽后人。 营州汉人家的小娘子不多不说,也没谁愿意嫁给他们。 他们娶娘子就只能从高句丽人的羁縻州想办法。 时间一久,哪家都有几个羁縻州的亲戚。 他们又不似咱们汉姓人家以夫为大,也没什么聘礼嫁妆。 你母亲让你接济接济舅舅,你敢不同意? 你娘子让你帮帮娘家人,你会不帮? 谁你敢保证自家的儿郎,以后就一定不从羁縻州娶娘子?” 罗一哑然,这就是‘谁老家还没几个穷亲戚’的古代版。 低头琢磨了一会,罗一抬起目光看向了罗二二。 杨洪山一个人要养活三人,家中也不宽裕。 就算答应不收束修,在人家吃喝拉撒,买书买笔买纸的钱总该给人家。 “吃完朝食,你两随我出去转转,要…” 罗一话没说完,院子大门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叫门声: “某是隔壁院落的驿客。 六间院落,只住你我两间,颇觉有缘。 冒然来访还请小友勿怪。” 第31章 先生可认得张小敬? 罗一脸上闪过一抹古怪。 驿站就好比宾馆。 不在旺季,有空房再自然不过。 只是一人一间住个隔壁,又不是住在同一间。 这都算有缘? 那这位的缘分也太多了些。 而且这时候天亮没多久,估计也就早上五点左右。 这么早来串门的,还真是少见。 看着话说的虽然客气,但准没好事。 搞不好这是一大早又开始读书,嫌这边杀鸡拔毛的声响大了,亲自过来瞧瞧。 向下压了压手,罗一示意周口口与班老头坐着不用动,打算说几句给劝回去。 起身快走几步打开院门,罗一见门口居然站了三个人。 为首的是一个一身白衣,颇有些仙风道骨模样的年轻人。 两旁站着的除了昨日与二郎斗嘴的女孩,还有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并且两人一个拎了两坛酒,一个拿了一个小木盒。 看样子这是上门的礼物。 这让罗一心中有些疑惑起来,这架势应该不是来问罪的。 可真是闲着没事过来溜达溜达,带几个果子当伴手礼就可以了。 这时候的酒可不便宜,最便宜的一斗都要三百文。 而且沽酒用的是小斗,一斗也就四斤多的样子。 这两坛子酒估摸着就得有个四斗的样子。 光是酒钱就一千多文了。 素不相识的,出手这么大方,未必是什么好事。 还不占这个便宜,别有牵扯的好。 罗一行了一个叉手礼,露出一个职位式的微笑,“听郎君的声音就觉着是个温文尔雅之人,没想到见了会是这么俊秀不凡。 能登门来访,某真是荣幸之至。” 顿了顿,罗一装作遗憾的样子,轻叹了一声道:“可我这院落人多嘈杂,您过来怕是都没处下脚。” 昨日就已经惊扰到了郎君,哪里还敢让郎君再坏了心情。 待方便之时,不敢劳烦郎君过来,某前去拜访以结友缘。” 念棋惊得张大了嘴巴,缓了一下才确定是真有人拒绝了自家先生的拜访。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念棋向走了几步站在最前面,气鼓鼓的看着罗一道:“这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想与我家先生忘情诗酒,谈玄论道,你居然要拒绝?” 罗一对这个婢女真是有些够了。 怎么跟电视剧一样,客客气气的主人身旁,总有一个无脑且爱拉仇恨的下人。 摸了摸鼻尖,掩饰对这个婢女的厌恶,罗一平静道:“某就是一个山野小子,琴棋书画一样不通,更别提什么谈玄论道了。 真坐下来,也是鸡同鸭讲。 更何况我这院子里,真的是人多杂乱,实在不便有人拜访。” “我家先生可是…” “好了念棋,小友已讲出难处,不要再强人所难了。”年轻先生打断了念棋后,对罗一颔首一笑,“平日有些太宠着家中婢女了,让小友见笑了。” 对春生与念棋挥了挥手,示意把伴手礼给送过去,年轻先生对罗一开口道:“初次拜访,一些心意,还请小友收下。” 念棋噘了噘嘴,不情不愿的抬手将木盒递给罗一,嘴里小声嘀咕:“连院门都没进去,白瞎了精美的银盘。” 罗一与念棋面对面,听到了她嘴里的嘀咕,连忙后撤了一步,“无功不受禄,这么贵重的礼品某是万万不收。” 念棋见罗一这么一副谨小慎微的样子,眼睛一翻,毫不掩饰脸上的不屑,“真是没见识,一个银盘子都觉得贵重。” 罗一真心觉得‘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这话简直总结的太到位了。 有这么个婢女在身旁,这个年轻的郎君早晚要完。 “无关见识不见识,素不相识的,这么贵重的礼品我不敢收。” 罗一直截了当的把话说开后,觉得能容忍这样婢女的主人,估计也坏不到哪去。 懒得再假客气,并且决定再提醒一下,对着年轻郎君道:“出门在外,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初次见面就漏了财,同样不是很妥当。假若我起了贪念,郎君怕是要遭了难。” 年轻先生听了罗一的话,目光中多了赞许。 眼前的少郎君年岁不大,不但饭食做的好,行事也谨慎老道。 不比那些经年在外行走之人差到哪去。而且心思上要良善了许多,颇有古人之风。 能遇到这样的少年郎,此次东行也算有趣。 刚想开口真正结交一番,却又被念棋抢了先。 “啧啧,心肠倒是怪好的。” 念棋对罗一善意的提醒并不领情,反而还很不爽。扬了扬头一脸傲娇道:“你能想到的,我家先生会想不到? 还用你一个还未及冠的少郎君来提醒? 就说你没见过财帛,只是一个银盘就有眼无识的把先生当做别有用心之徒好了。 哪里说这些有的没的。” 罗一看都没看念棋,对年轻郎君道:“说真的,就这样的婢女,在我家得一天挨八遍打。” 伸手抓住院门,罗一耸了耸肩,“好了,该说不该说的,都已经说了。 我还有事要忙,不与郎君闲聊了,再见。” 说完,罗一嘭的一声将院门关上了。 念棋被罗一的话气得一跺脚,“先生,您看看这人怎么这样。” 随后,念棋一脸小怨念的嘟囔道:“您到底卜筮了没有。 不是说咱们今日一定能吃上那个家伙做的吃食吗,怎么成了这样。” 罗一在院内并没走远,听到念棋的话,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站稳后用力拍了一下头,同时无声的爆了句粗口。 喵了个咪的,有钱人说话都这么墨迹吗? 直接说要来吃饭就好了。 银盘比银镯可沉多了,少说得十几两。 就算银子在这时候不是流通的货币,可却是奢侈品,一样值钱。 给了一个这玩意儿,还能不给做菜是怎么地。 这是特么错过了两万多个铜钱儿。 门外的年轻郎君对念棋颇为无奈的摇摇头,“还不是你得罪了人家。 少郎君说得没错,平日就是太宠溺你了。” 觉得事情发展到现在这个样子,年轻郎君也十分疑惑。这与方才的卦像简直大相径庭。 叹息了一声,打算道声谢便回去。 “某,李泌,谢过少郎君的善意。待缘分到时,再与少郎君…” “嘭!” 李泌的话还未说完,大门又突然被推开,并且看到那个少郎君眼冒精光的盯着自己。 “你叫李泌?” “嗯,某自己的名字还是不会说错的,,姓李名泌字长源。” “那你怎么没穿道袍?” 李泌有些惊讶,“某是居士,不用受科戒,不必总是身着道袍。 倒是少郎君怎么知道此事,某还是及冠前时常穿着道袍。 可是有故人与少郎君熟识?” 罗一有些哑然。 见到这位大佬有些太激动了,让人家起了疑心。 幸好电视剧《长安十二时辰》大火的时候,网上铺天盖地的都是剧情解密,对这位李必原型的人生过往有过了解。 “满大唐谁不知道李先生七岁便能诗能文,就连张九龄张相都称先生为小友。 喜穿道袍这种小事,哪里还用从先生的故友那打问。” 李泌微微颔首,这个理由倒是也说的通。 “都是天下人的谬赞与传言罢了,当不得真。” 见安全的糊弄过去,罗一一把拉从念棋手中接过了装着银盘的木盒,对李泌一扬眉:“李先生还没吃朝食吧。 某马上就准备食材,给先生烧几道可口的吃食。” 顿了顿,罗一还是没按耐住心中的好奇,试探的问道:“李先生可认得张小敬?” 第32章 李泌算卦 李泌吃得很嗨。 先前闻着味香,现在是吃到嘴里更香。 从未想到过鸡肉与蘑菇结合到一起,会是如此鲜香。 还有普通百姓吃的豆酱,里面放了麻油与肉馅,味道完全是一个天一个地。 完全没有了苦涩得味道,按罗郎君的吃法,用葱或是黄瓜蘸上一些,酱香与菜香混合在一起,简直让人胃口大开。 河鱼的味道更是让人拍案叫绝,鱼肉蘸上发红的汤汁,满口都是鲜香。 还有那长豆角,很明显是烹过的,软硬适中,味道绝美不说。颜色还是最初的翠绿,看着就让人有食欲。 这让李泌主仆三人放下矜持,撸胳膊挽袖子变身干饭人,各各吃得满头大汗。 一众半大小子聚在外面,一边扒饭一边时不时瞄一眼堂内。 心中都生出一股富贵人也不过如此得感觉。 吃香了也顾不得擦汗,与自己也没什么区别。 罗一陪坐在李泌的对面,基本上没怎么动筷。 李泌是贵族出身,大唐这时候的美食,人家什么都吃过。 这会儿连客套话都顾不上说,就是一通狂吃。 这是对做菜人最大的褒奖。 到了东亭戍,用铁锅烧菜来开饭馆完全可行。 而且在饭馆还是个计划的时候,便能收到一个银盘与两坛子酒,这可是一个好兆头。 “呼,好饱,这餐吃的真是畅快。”李泌将饭菜全扫光后,抚了抚肚子长出了一口气。 罗一递过去一个投湿的帕子,笑吟吟道:“我这一直没备酒水,只有先生拿过来的两坛酒,要不要打开吃些?” 李泌摆了摆手,“吃不下了,而且那酒水也配不上这等佳肴。”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李泌喟然长叹,“罗郎君在烹制上恐怕已经入了大道。 最是普通的吃食,烹出另一番滋味,且无比鲜美。 怕是天下也仅有你一人能为。” 罗一倒了一碗凉白开放到李泌跟前:“李先生的夸奖太过了,烧个饭菜而已,哪里能与大道沾边。 今日先生若是不走,待到晚间再做些扁食吃。” 李泌笑着摇头:“万物万法皆为道,不要妄自菲薄。 这次东行,是打算去先祖故地看看,算不得急事。 驻足于此,就是等着同行之人。 不然只是我们主仆三个,可去不得辽东城。 若是罗郎君还给烹制吃食,漫说一日,便是一月也能待得。” “那真是巧了,咱们这顺路,我们一行人是去东亭戍。比辽东城还要往东不到百里。” 罗一没想到李泌也是往东走,心中也挺高兴。 接触的时间不长,但能看出这人与影视剧中所表现出来的性格完全不同。 没架子,也不刻板,有点邻家阳光大哥哥的意思,一起结伴赶路会很有趣。 想到这,罗一抿嘴一笑,故意调侃道:“我在辽西城还有事没有办完。 怎么也要待个十天半月,再算上东行的几百里路。 先生三人的伙食,一个银盘可是不够。” “能结伴而行,真是大善!”李泌高兴的击了一下掌,然后很是认真的颔首道:“每日有这等佳肴入肚腑,一个银盘真是远远不够。” 想了想李泌从佩囊里将两个蚌壳拿了出来,“赠以财帛,不显诚意。 某在卜筮一道上,略有小成,给罗郎君占卜一卦,以当饭资吧。” “就是个说笑,先生不要当真。”罗一没想到李泌还是个神棍,有些哭笑不得,“况且我也不信这个。” 念棋吃的很开心,郁闷的心情刚刚好些,听到罗一这么说,火气又腾的一下窜了上来。 “真是不是好赖,多少人哭着喊着求着我家先生卜筮,你倒是拒绝的干脆。” 罗一砸吧砸吧嘴,这个念棋就是比杨洪秀小了两岁,同样都是女孩,差距咋就这么大呢。 扭头笑眯眯的看着念棋,罗一开口道:“甲之蜜糖,乙之砒霜,这个道理懂吗? 别人想求的,那是别人想求的。 你再多说话,我就求先生将你赠与我。 以后天天让你吃最差的饭食,做最累的活计。 敢不听,敢不做,就把你打到墙上扣都扣不下来。” 念棋表情一滞,随后小脸有些发白。 她是真有些怕了,眼圈一红,冲着李泌可怜兮兮道:“先生,您不能不要我啊。” 李泌无奈的摇摇头,“这么不识逗,以后就别乱开口。” 指了指两张案几上的碗筷,李泌吩咐道:“吃好了,就帮忙把这些给撤下去,讲些礼数。” 好歹李泌主仆三人也是客,罗一哪能让念棋动手。 “海龙,柳松,进来收拾收拾。”喊了一嗓子,罗一又对二郎招了招手,“你过来与念棋再出些题目,省着她待着无趣。” 李泌乐了。 昨日听念棋学的那些题目,实在是太有趣了。 觉得罗一的提议不错,对念棋挥手道:“去吧,与二郎君好好学学。 省着总觉得跟我读了些书,就谁都瞧不上。” 念棋将小脸皱巴成了一团,她宁可去收拾碗筷,也不愿受罗二二的嘲讽。 可先前被罗一吓唬了一下,不敢违背李泌的吩咐。 无比幽怨的看了一眼罗一,起身迈着小碎步,一点一点往罗二二那边挪。 “念棋是故人之女,不是家中婢女,确实宠溺了些,罗郎君不要介意。”李泌解释了一下,晃了晃手中的蚌壳,然后递给了罗一,“罗郎君不是在辽西城有事未了。卜筮一卦也算能有个预兆,权当饭后消遣了。” 罗一看出来了,李泌是对算卦真的很有自信。 与人交往,不管信不信过得对方最得意与最擅长的。 人家提出来了,总不能拒绝。不然朋友根本交不下。 “先生都如此说了,那就试一试。”罗一接了过蚌壳开始投掷。 “主阳七,客阳三,是为小畜卦。”看了看卦象,李泌抬头看向罗一,“你是要谋划财帛之事?” 罗一有些吃惊了,没想到李泌连这个都能算出来,“确实有这个意思,但遇到了些难处。” 李泌点点头,沉吟了一下道:“按照此卦的卦辞来看。 你所谋划之事能成,但只能获有小利,不能贪大。 行事上,虽结果相同,却与初衷背离。 而且牵扯到方方面面,甚至是众多之人都要考虑到。 不然事不会成,还会开罪了人。” 说到这,李泌也有些好奇起来,“真是奇怪。 你在辽西城到底谋划的是什么获利事,需要牵扯到这么多人。”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牵扯人多这个好理解。 卖冰肯定是需要许多人买。 其他的怎么听着云山雾罩的。 自己现在都没什么头绪,这事怎么就能成。 “李先生若是无事,就与某一同出去转转。” 罗一打算出去四处看看,光闷在驿站里也想不出个什么办法。 至于怎么赚钱,也不打算隐瞒李泌。 人家不差钱,而且身边就跟了两人,就算想卖冰赚钱也不是在这个时候。 琢磨到这,罗一起身拍了拍手,对李泌一挑眉,“至于如何赚钱,到时候看了就知道。” 第33章 你是恨你兄弟不死 唐朝的建筑风格给罗一最直观的感受就是,除了普通百姓的住宅,其他建筑都是高大而简约。 尤其是具有政府职能的各种办公机构,看着更是庄重大方,整齐而不呆板。 相应的,高大的房屋让人看着有多肃然,当初建造的时候就有多累人。 讲究高而大,除了地面要夯实外,用条石铺就的台基也将近一米高。 最主要建筑的主材料,在这时候除了一些寺院与佛塔是选择用砖石外,都还是以粗大结实的木料为主。 没有机械,全靠人力手拉肩扛,可想而知劳动强度会有多大。 此时又值盛夏。 虽还没到正午,但强烈的阳光便将地面炙烤的炙热无比。 夯地与运送木料又扬起了漫天的细碎灰尘,让人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 光是置身其中,都让人难受至极。 罗一看到负责营造的保定军军卒的时候,脑海里瞬间就想起了课本上《伏尔加河上的纤夫》那幅油画。 这些军卒的面庞各不相当,但眼中的无奈与麻木的表情却完全相同。 对于这种场景,罗一心中倒是没有难过。 毕竟这也属于这些军卒的本职工作,待遇也要比那些纤夫强上太多。 赶上科技与生产力都低下的年代,换了谁上去都会是这副模样。 “你的谋划与这些军卒有关?”陪着罗一转悠到了一处营造地,见他目光始终落在那些军卒身上,李泌有些不确定的问道。 罗一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问道:“这时候如果能来上一碗冰水,你说这些将士会不会欢呼雀跃,会不会干得更卖力气。” 李泌难以置信的看向罗一。 除了西都的皇宫里,这世上没有哪家会存有提供几千人食用的冰。 即便是五姓七望的世家旺族也不行。 可罗一话中的意思又再明显不过,李泌只能不确定的问道:“你是打算售冰给这些军卒?” 罗一点点头,叹了口气,“可惜他们舍不得掏钱买。” 李泌整个人都不好了。 接连几次上下打量罗一。 每打量一次,目光中的不可置信之意便浓上一分。 眼神里的疑惑之色也越来越强烈。 思索了片刻,李泌脸上的不可置信,便为了惊愕,“你是有制冰的法子?” 罗一给李泌挑了个大拇指,“不愧是扬名已久的李先生,这么快便猜出来了。” 对李泌来说猜到这个并不难。 能存这么多冰的人,光是营造一个冰窖就不知花上多少钱,根本不会以售冰来获利。 罗一打算以这个获利,只能是另有制冰之法。 但是听到罗一亲口承认,李泌还是有些瞠目结舌。 缓了一会,李泌摇了摇头,还是不相信罗一会在炎炎夏日,有什么办法变出冰来。 “圣人云,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咱们还是回驿站,琢磨琢磨可口的吃食吧。 你若真是缺少财帛,与我知会一声便可,我那里还略有积蓄。” 罗一摇摇头,“我确实喜欢钱,但也分钱是怎么来的。 就像你送的那个银盘,我可以收的心安理得。 因为做那些吃食,我付出了汗水,付出了辛劳。 所以只有靠自己赚来的钱,花的才心安理得。 你的好意只能心领了。” 扭头看了看远处一个同样有商业嗅觉,同样忽略了保定军军卒不舍得掏钱的水果小贩,罗一咧嘴笑了笑。 “来时不是卜筮过了吗。你说事情能成,这会怎么就不信我能制冰了呢。” 李泌哭笑不得,“卜筮并不是什么都能预测到的。 谁知道你要谋划的是只有道祖才能做到的事。 你若这么固执己见,某不能不多寻思了。” 罗一边从腰间的佩囊里拿出了十几文钱,边对李泌撇嘴道:“某可不是骗子,是正儿八经有告身的东亭戍旅帅。 售冰可不只是光为财帛,是不忍袍泽大热天的这么遭罪。 这会儿四处尘推飞扬,先在这里等我一会,我去转转就回来。 等回了驿站,让你亲自动手弄出冰来,你就信我说的了。” 见罗一如此嘴硬,李泌叹了口气。 原以为遇到个有趣且心中有些沟壑的少年郎,没想到却是看走眼了。 这只是个在烹制一道上得了技艺,德行却未跟上的少年。 想要财帛到了失心疯的地步。 真是耻与为伍。 李泌望了望向着卖果子小贩跑去的罗一,打算一走了之。 可迈了两步又停了下来。 李泌觉得就这么看着罗一走向歧途,实在是有些可惜。 不管是说疯话也好,不要命的想从军中获取财帛也罢。 罗一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且心中又存有善念。 跟着他的人也不少,若真的不管不顾,十余条人命怕是要丢在辽西城。 相遇便是有缘,还是劝诫劝诫,让他迷途知返吧。 “桃子虽然摘的早了些,可样子看着还不错。李子我尝过了,味道甜的很,你可以先吃几个李子。” 罗一将小贩的果子全都给包圆了,用粗纸包了几个桃子与一把李子,风风火火的跑过来塞给李泌,没给李泌开口的机会,又一溜烟跑了回去。 李泌看了看手中的果子,又望了望罗一的背影,重重的叹息一声。 心思多细致的一个少年郎。 上天有好生之德,万万不能让其走上邪路。 目光坚定的点了点头,李泌打算找个阴凉地方等着罗一回来。 却见罗一回了小贩那,居然拉着小贩走向了正在营造的军卒。 李泌急得顾不上仪表,抓着袍子的下裾拔腿就追了过去。 虽说营造的是文职办公的场所,可好歹也算半个军事工程。 罗一有旅帅的文书在身,又是弄了两筐果子去慰问,当然能够进去。 李泌现在没有官职在身,也没有授勋的爵位,就是个普通良家子。 文人骚客知道他这一号,那些军卒大兵可不知道,当即就被拦了下来。 “我是那小郎君的兄长,我过去寻了他,马上就走。” 军卒瞥了瞥李泌,目光变得不善,“你是他兄长,你喊他小郎君?” 李泌有些哑然,刚想硬着头皮说个谎话,听到身后动静的罗一跑了回来。 “不是让你等着吗,怎么过来了。” 李泌拉住罗一的胳膊,“与我回去,莫要胡闹了。” “胡闹?你这兄长好不明白事理。” 与罗一刚谈了几句的年轻校尉跟着过来听到李泌的话十分不满。 “看打扮,你们兄弟二人家中是颇有家资的,让一个还未及冠的半男去投军,真不知道你这兄长惭愧不惭愧。 少郎君心思机灵,与军中袍泽先结交一下,总是没坏处的。 到了你的嘴里,成了胡闹。 你到底是何居心。” 罗一没想到刚刚搭上茬的校尉还是个侠义心肠。 “郑校尉,兄长不知我是过来送些果子的,以为我是乱走,莫要气恼。” 郑校尉摆了摆手,“小兄弟不要替他说话了,方才看到你们兄弟二人在路旁驻足了半晌了。” 说完,抬手指着李泌,郑校尉冷哼一声,“这里是营造重地,你不是军中之人,先且在外等着吧。 我与小兄弟聊够了,他自然会回去。” 李泌颇为无奈,属实不太好解释为何过来寻人。 总不能说是罗一失心疯,打算用给军中制冰来骗取财帛,或是有其他企图。 只能对郑校尉尴尬地笑了笑,手却依旧紧紧拉着罗一的胳膊,“快与我回去吧。” “真是不识好歹,小兄弟刚入行伍,打问些保命的法子你都阻拦。”郑校尉越看李泌越是来气,抬起脚就踹了过去,“我看你是恨小兄弟不死,当真该打!” 第34章 你管这叫不光彩?明明是不堪 “哎?真的结冰了?” 李泌用手摸了摸,目光看向罗一,“用火硝便能结冰?这是什么道理?” 罗一捏起一撮冰碴扔进了嘴里,感觉从里到外都凉爽了一些,才拍了拍手道:“太复杂的与你说了你也不懂。 简单的的说,就是火硝吸热,把水里的热吸走,便结冰了。” 李泌沉思了一会,点点头道:“这世间万物真是神奇。 从来都是把火硝以火淬之,万万想不到溶于水中,会是这个样子。” 罗一调侃道:“这会儿不认为这是道祖才能做到的事了?” 李泌翻了一眼罗一,“你早些与我演示,哪里会闹出那些闲事。 十岁以后,某连戒尺都没挨过,今日可倒好,让人连踹了几脚。” 罗一哈哈大笑道:“是你不信我的,这怪得了谁。 再说我看起来就那么像个傻子?骗人敢骗到军中去? 你这个大唐有名的智者,可有些名不副实啊。” 李泌毫不在意罗一的调侃,学着罗一的样子,捏了一撮冰茬扔进了嘴里。 眯着眼享受了一会口中的冰凉,李泌目光异常明亮的看向罗一,“这种秘法,这么轻易就给我看了,不怕我起了心思?” 罗一是真心觉得李泌这人不错。 生怕自己干糊涂事,硬是跟了过去,他挨的那几脚,纯粹是为自己挨的。 刚刚认识没多久,能做到这样可是非常不容易。 “这算什么秘法,只要心细些,早晚都能发现。”顿了顿,罗一对李泌嘿嘿一笑,“你我是兄弟,还是替我挨过打的那种兄弟。就是一个制冰的法子,起了心思又能怎么样。” 李泌无奈的再次拍打了几下衣袍被踹的地方,“又没拒绝你做异姓兄弟,你非要提被踹的事做什么。” “那就提提别的。” 罗一靠着木榻坐下对李泌一扬眉道:“想要直接卖冰给那些袍泽肯定是不行了。 不过,我倒是琢磨了另一个法子,就是手段有些不太光彩。” 想了想,罗一摇摇头,“也说不上不光彩,就是有些不合规矩。 兄长自幼就是世人皆知的神童,帮着给参详参详?” “帮着参详倒是没什么,但你不会夸人就别硬夸行吗?我如今都快而立之年了,你总提孩童之时的事干什么。”李泌没好气的回了一句。 “不用这么在意现今的不如意。相信我,你绝对是四朝重臣,名流千古的命。” 李泌揉了揉眉心,忽然觉得与罗一结识未必是件有趣的事了,“还是说正事吧,你夸赞人,实在是让人有些受不住。” 罗一嘿嘿一笑,凑到李泌的耳旁,将粗略的计划讲述了一遍。 听了罗一的讲述,李泌的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静。 缓了半晌,李泌目光死死的盯着罗一,咬牙道:“你管这叫不合规矩?这分明就是营营苟且。” “哎,这么激动干什么。”罗一没想到李泌的反应会这么大,目光跟要吃人一样,“别看过程,看结果。” “过程不堪,结果怎么会好。即便是好也只是一时,过后便会祸患无穷。 既然你称我为一声兄长,我就不能坐视你用如此不堪的法子。” 李泌突然觉得眼前的罗一与高坐庙堂的宰相李林甫有些相似,做事都是那么不择手段。 罗一挠了挠头,“这怎么就不堪了。 于下,袍泽省力又能解暑。 于上,将冰赏赐下去能振奋军中士气,凝聚军心,且廨舍能提早完工。 于我,得了省却工期日子的那些粮草。 这是从上到下都好的事情。” 李泌脸色凝重的摇摇头,“以势诓人怎么会是好事。 以利诱之,又怎么会是好事。 这种苟且之事做多了,你心中可还会有磊落光明? 可还会有堂堂正正? 可还会有大公至正? 君子当喻于义,而不是喻于利。” 罗一有心郁闷了,就是想让李泌帮着参谋参谋,这怎么还开始上教育课了。 “你觉得这法子真不行?这事我只是牵头,往后出面的可是周口口。” “你若真缺财帛。将制冰之法,或是你说的省力之法进献上去。 军中或是朝廷必有赏赐。 你用的手段堪不堪的暂且不说,如此费劲周折你是图什么? 炫耀你的聪慧?或是以此来磨砺你的谋略? 如果是前者,还无大碍,哪个少年时没做过错事,之后改过便好了。 若是后者,那就说明你的失德,心思坏了。” 见罗一有些不服气,李泌摆手道:“是不是心思坏了,你对照一下就知道了。 先贤说过,人有恶者五,而盗窃不与焉。 一曰心达而险,其意为内心通达,什么都明白,就是喜欢走邪路做恶事。 二曰行辟而坚,其意为行事邪僻而顽固不改。 三曰言伪而辩,其意为明知是假的,却非要说成是真的,还靠着口舌之利,讲得有理有据。 四曰记丑而博,其意为博闻强识,却记住的都是丑恶不堪的东西。 五曰顺非而泽,其我为不但专门赞同错的,还对其进行改进润色。 就你谋划的这个法子,你自己说说你犯了几恶。” 罗一真是日了狗了,花了三千贯才从柳城跑出来。 把方子献出去,上边当头的一高兴,再把自己给安排回去,那才悲催了。 还有,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说着说着自己就成五大恶人了。 “我就不明白我怎么就成恶人了。 若真是这样,我就不费那么大周折了。 直接把法子卖了就好了。 把法子献上去,也不是一个好办法,其中的利益有多大,你该知晓。 军卒与普通百姓能不能得实惠,还在两说。” 李泌的连连摇头,让罗一郁闷的不行。 坐直身体一挽衣袖,罗一对李泌一挑剑眉,“有些事,你不知详情,咱俩从头捋捋,你就明白了。” ……… 听了罗一讲述的境遇,李泌脸上的神情精彩极了。 缓了一会,李泌翻了一眼罗一,“我觉得你与你两位伯父相比,该出去避祸的是他们。 不过占了以直报怨的理,倒是让人说不出什么。 但你这一环扣一环,环环相连,却是五恶皆犯。 你现在年岁不大,还好改过,这些日子你与我先读些书,以养正气。 谋划财帛的事,还是不要再想了。” 罗一郁闷的一仰头,越说越严重,弄得好像自己是个十恶不赦之人了。 “让二郎跟着你读书还行,我就算了,不是那块料子。 还有你说的那个五恶,我觉得我一个都没犯。因为我从没主动坑害过谁。 我的法子也是没坑一个人,反而是各方都得利的事。 况且,若是真的有错,方才卜筮怎么还占卜出事情能成的结果。” 说到这,罗一目光一亮,李泌不是爱给人算卦吗,就用这个来回击。 “现在的计划和之前你给的卦辞一模一样。 人会犯错,天道总不会犯错吧。 我琢磨出这个法子,可都算是按你卦辞来的。” “这还怪上我了?”李泌哭笑不得,指了指罗一摇头道:“天之道,不争而善胜,不言而善应,不召而自来,禅然而善谋。天网恢恢,疏而不失。” 罗一撇撇嘴,“既然卦象都没反对,那就没什么毛病。 况且是王玄志先薅我羊毛的,我往回找补点又能怎么样。 你若是不放心,你全程都跟着我好了。” 李泌好悬一口老血喷出来,“全程跟着你?你自己搞坏事还不够,还要拉着我?” 罗一耸了耸肩,“你是兄长,你不跟谁跟。 再说我若是做的过了,你不是还可以阻拦。” 这次轮到李泌重重叹息一声,无语的仰头看着屋顶的房梁。 第35章 罗旅帅觉着这事能行? 想要卖冰,首先得有冰。 想要大量的制冰,就需要大量的硝石。 这个时候硝石都是用来做药,剂量都是论钱。 没有哪家的药铺会囤积那么多的硝石。 辽西城一共四家药铺,将硝石全部买走也不过一百多斤。 这点硝石,根本无法制出几千人的用冰量。 所以罗一只能自己熬硝。 没有硝石矿,就只能熬含有硝的土。 而熬硝的土,没有哪儿比得上军营茅坑四周的含量高。 罗一从军衙守门军卒那将保定军将领的情况摸的清清楚楚。 很容易就找到了负责军营廨舍,也是辽西城内各处营州主官,仓司参军王守义。 王守义对罗一自报家门时,话中隐晦的提到他是王玄志的人,并没有什么怀疑。 东亭戍再是偏远,也不是谁想过去做旅帅就能做的上的。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若说背后没人给操弄,鬼才相信。 更何况王守义也知道王玄志给都护府与司兵参军两边都来信打招呼的事。 就是有些奇怪这个罗姓小子不抓紧去东亭戍。 反而拉着柳城的互市牙郎与他的兄长跑过来是个什么意思。 他的一应军械,只有又支度文书,下边库司没人会不给。 “罗旅帅可是将一应军械都领取了?”现在城内各处都在营造,王守义也很忙,所以隐晦的下了逐客令。 罗一听明白王守义话中的意思是让自己没事赶紧滚蛋。 “属下谢过王参军挂念。”抬手指了指周口口,罗一抿嘴笑道:“这位周牙郎,想必王参军也认得。” 给周口口使了个眼色,让其把装着冰的木桶提过来,罗一又将李泌给的那个银盘放到了王守义的案几上。 “启程来辽西城之前,王世伯特意让与咱们保定军有些渊源的周牙郎陪着我过来。 省着初到军衙,什么都不懂,谁都不认得。 而且还叮嘱属下,军中不比家中。 若有战事,随时有可能丢了性命,吃苦受累更是如家常便饭。定要善待麾下的袍泽。 原本我还不以为然,男儿征战疆场,勤加操练那是应有之义,累点又算什么。 结果到了辽西城,眼见着各处营造的军中袍泽大热天里汗流浃背,疲惫不堪,才知晓世伯所言非虚。 同时对那些营造袍泽也心疼的紧。” 将木桶的盖子打开,罗一指了指里面的冰,对王守义装作一脸惊喜的样子继续道:“周牙郎不忍袍泽劳累了一天,回到营中还要受茅房的腌臜味熏扰。 打算将周围的沙土重新梳理一遍,让袍泽们歇息的更舒坦些。 不过最为喜人的是,周牙郎居然存了不少冬冰。 见着咱们袍泽这么苦,打算低于常价售于咱们军中。 但他却张不开嘴说这事,说是往日保定军没少照顾他,那些冬冰该是送与军中才是。 但奈何家资不丰,实在是送不起,只能以本钱售卖。 属下记着世伯的叮嘱,觉得这是对军中有益之事。 便斗胆与他一起过来,替他将此事说与参军。” 周口口很是配合,罗一话音刚落,对着王守义连连拱手,“真是惭愧,真是惭愧。” 扑面而来的凉气,瞬间冲走了王守义身上的燥热。 笑眯眯的将冰桶向自己挪了挪。又瞟了一眼案几上的银盘,王守义目光在罗一与周口口身上转了转。 “军使的眼光果然独到,罗旅帅如此心疼袍泽,当真有大义。” 抬手摸了摸银盘,王守义估摸着少说有十四五两,脸上的笑容更盛。 “与周牙郎也是老相识,这等义事有何张不开嘴,哪里还要借罗旅帅之口来说。 存得冬冰只管送来便好,按正价算便可,疏理沙土也更是该谢过周牙郎才是。” 周口口搓了搓大手,“王参军做事还是那么爽利。 疏理沙土倒是没什么,就是这次的冬冰有些多,还请参军有所准备。” 王守义笑了。 周口口有多少家底,他还是能估算出来的。 说他存的冬冰,根本不可能的事。 这怕是与柳城哪家的巨贾又牵上了线,想从中抽利罢了。 而就算是柳城的巨贾,到了这时候,冬冰多存数也应该不多。 刨除船上化掉的,送到辽西城的能有个几百斤都算多的。 还怕自己吃不下,真是让人发笑。 “有所准备?不知道周牙郎的冬冰有几万斤啊。”王守义捋了捋胡须,嘲讽了一句。 周口口丝毫不把王守义的嘲讽放在心上,咧嘴一笑道:“几万斤不敢说,营造的军卒,每人每日二两还是够的。” 王守义面容一僵。 四千人一天就是八百斤,而且听话中的意思,好似每日都会有。 这简直是在开玩笑。 谁家能存有这么多冰。 另外,看这意思怎么好像都有给军中售冰的意思。 不应该是由自己转手售卖给往来的商队,还有城中的富户吗。 “你可莫要说笑。”王守义脸色一正,将银盘向前推了推,抬手敲了几下案几道:“保定军成军还未半年,又处营造之时,府库里是干干净净的。每日将近千斤的冬冰,还真是拿不出钱来。况且寸功未立之下,也没赏冰这个先例。” “怎敢在军中戏言。” 周口口保证了一句后,向前凑了凑,又在王守义跟前低语了一阵。 王守义听了周口口的话,眼中爆出一抹精光,“此事当真?” 周口口点点头,“只要参军调拨几个匠人,只需一日便知晓真假。” 王守义一边手指轻扣案几,一边凝眉沉思。 过了半晌,王守义手指一停,将目光投向了罗一,“罗旅帅觉得此事可能行?” 罗一知道这不是真的在问自己的意见,而是询问王玄志是个什么意思。 这种事,罗一不打算留话把,对王守义呲牙笑了笑:“行不行,属下也不知。 不过,细算一下,军衙、都护府、袍泽,乃至周牙郎,每方都能得利。 在柳城时,世伯也是总是叮嘱,只有对麾下好些,人家才肯真心替你卖命。” 王守义心中暗骂罗一是个小滑头,年岁不大,回话却是滴水不漏。 坐直了身体,脸色来回变换了几下,王守义一拍案几,“冬冰的事不急。 现在召集几个木博士过来,试试周牙郎所说的法子管不管用。” 罗一心中叹息一声,还是低估了这帮家伙的贪婪。 这是连个过场都不准备走。 有这样的上官,下边的人肯卖命才是怪事。 “王参军,不如趁着正好入营,沙土也疏理了吧。” 罗一不想放弃,还是想试一试。 哪怕只给军卒们发一次冰块,心里也能好受些。 好在王守义并不是在意这些,点头应声道:“罗旅帅说的有理,缺什么器具只管知会。” 第36章 这就是个妖孽 李泌心中如同翻江倒海一般。 罗一每一句话都好像代表了王玄志,又好像每一句都与王玄志没有任何关系。 偏偏就是这种模棱两可的话,居然便将事情定下来了。 这完全是经年老吏才能使得出的手段。 看似三言两语说得简单。 可做不到人情练达与洞悉人心,根本就说不出那些话。 这就是个妖孽。 而且李泌愈发觉得罗一与李林甫的行事手段太像了。 不顾不远处传来的呛人味道,李泌唏嘘道:“我突然觉得那五六年间你闭门在家将养身子,是营州之福。” 罗一眼角跳了跳,“你这是把我当祸害了?有兄长这么说弟弟的吗。” 李泌咂咂嘴,还算有自知之明,还知道是个祸害。 这小子选择去东亭戍,对营州来说或许是件好事。 “你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想瞒过王玄志都没可能,你就不怕事情败露?” 罗一对这个问题很不以为然,“贪婪的人,从来都不会惩罚为他带来财富的人。 当中的获利,王守义会给他一份,而且还不会少。 他知晓了此事又能如何。” 事情都已经定了下来,李泌还是这么纠结,让罗一有些头疼。 琢磨了一下,打算给李泌灌点心灵鸡汤,省着总墨迹这事。 “兄长出身于世家,不愁吃穿,不愁无钱可用。 对普通人家的疾苦,知道的太少了。 有钱与没钱那是两种日子。 有钱,吃得是山珍海味,住的是高墙大院。 没钱,吃糠腌菜都吃不饱,住的是风大就能掀飞屋顶的茅屋。 我现在追求的就是前一种日子。 与兄长暂时还不在一个境界上。 我是穷则独善其身,兄长是富则达济天下。 所以就不要太在意这个过程。” “你是怎么做到睁着眼说瞎话的。”李泌是真想找根戒尺抽几下罗一,“心达而险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哪种人有什么关系,我不是没伤害到谁吗。” 罗一用脚拨弄了几下土块,对李泌撇嘴道:“与聪明人相处实在是太累,横竖这么挑我,就是做事没对你的心思。” 李泌无语的抚了抚额头,“你这话说的反了,心累的人明明是我。 说真的,你若是我的弟子,怕是一天就能将戒尺抽断。” “你这么温文尔雅的人,也会用戒尺打人?”罗一嘿嘿笑了笑,“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听完你就知道我说的是对是错了。” 李泌将双臂抱在胸前,瞥了一眼罗一,“你这是准备要对我说教了? 讲吧,我倒要看看你还能讲出什么邪理来。” 罗一笑眯眯的摆摆手,“你是兄长,又是有学问的大家,道理我可不敢讲,就是个笑话。 说是有位大师,到了该收弟子的时候,一共有五个人可以挑选。 但是大师最中意的那个,中途却拜在了他人门下。 大师很生气,不打算再收徒了。 但还有四个想拜他的还在等着,大师不能一走了之。 琢磨了一下,大师指着一个孩子问,‘你为何要拜在我的门下。’ 孩子回答,‘父亲说您最厉害,是父亲让我来的。’ 大师拿着戒尺对着孩子就是一顿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拜我门下,相当于找了第二个父亲。这么大的事,你不自己想想?光听你父亲的?没有主见,不收!’ 打发走第一个孩子,大师又问第二个孩子相同的问题。 有了前车之鉴,第二个孩子回答道,‘大师,是我喜欢跟您学艺,我自己要来的。’ 大师听了,拿着戒尺又是一顿抽,‘这么大的事你不与你家人商量商量?你亲生父亲找我来要人怎么办。不孝之子,不收!” 打发走第二个孩子,大师又对第三个孩子问了同样的问题。 之前两个孩子的遭遇,让第三个孩子有些不敢说话了,绞尽脑汁的想着该如何回答。 大师没给第三个孩子想好说辞的机会,拿着戒尺打得更狠了,‘这么大的事,你都没想明白就过来,是在戏弄我?心思残缺,不收!’ 最后一个孩子很聪明,没等大师问便开口回答,‘我是梦到师祖的感召,所以前来拜大师学艺的。” 大师听了怒气更盛,拿戒尺又是一通狂抽,‘我都出师几十年了,从未梦到过祖师,你一个门外人能家梦见个屁!狐假虎威,借势压人!不收!’ 兄长,你觉不觉得的你和这个大师很像。” 李泌原本还笑得合不拢嘴,可罗一最后的一句话,让他的笑容戛然而止。 “这个故事虽然短,也很好笑,但却蕴含大道理。 就是你用错了地方,这样的无德之人也配称师?还拿他与我相比? 人之五恶,我看你是真想给凑齐了,这就是顺非而泽。” 说到这,李泌摇了摇头,罗一与其说讲得是笑话,不如说是想让自己少与他说教。 这是一个有着自己道理,且难以说服,难以改变的奇少年。 “算了,道理你都懂,再怎么说你,你也听不进去。 最后劝诫你一次,以后行事还是当以阳为谋,心中恪守君子之德。” 罗一嘿嘿一笑,“不听第四个孩子是怎么回答的了?” 李泌不满的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与你说正经的,你却是玩世不恭的样子。 愿讲便讲,不愿讲便不讲。” 罗一‘啧啧了两声道:“怎么说着说着还急了呢,做事要有始有终不是。 兄长可是我朝…” 李泌一听罗一要夸自己,脑瓜子就嗡嗡的,赶忙挥了挥手,“别费无用的口舌,再讲吧。” 罗一十分无语,李泌现在与杨洪秀有的一拼,说变脸就变脸。 “第四个孩子十分聪明,对大师回答,是梦里受到了大师的感召,自己愿意前来学艺,与父亲商量,父亲也同意。 大师听了,心中的不快顿时烟消云散,果断收了这个孩子为徒。” 李泌叹了口气,最后一个孩子的回答才是最重要的,“与你说的那些,不是我一人的道理,是天下人的道理。” 看到罗一不再反驳,只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第一次生出了无力之感。 这就是个妖孽,世间的常人之理,怎么能够束缚住他。 罗一见李泌不再开教育课,朝着吭哧吭哧挖土的一众半大小子努努嘴,“兄长说也说了,笑也笑了,是不是该出些力了。” 李泌脸都黑了,有些后悔没带念棋过来了,怼人还是她在行。 “陪你走东走西还不行,还要给你挖土?”随后,李泌脸上又满是疑惑,“方才就想问你,疏理这的土,你是真为了祛味?” 罗一狡黠的一笑,“亲力亲为,方知其中的道理。 兄长只有亲自动手,才能知道到底为何要这么做。” 看了看笑眯眯的跟个小狐狸一样的罗一,又看了看正在挖土的一众人。 李泌突然有种自己是弟弟,罗一是兄长的感觉。 如果罗一不说,是真的猜不到他做这些毫不相干的事,到底是为了什么。 可以说从头到尾都是被他牵着走。 “行吧,挖土就挖土。”李泌还是没抵住心中的好奇,应了一声后,斜了一眼罗一:“不过与你说好,你要是诓人,最后讲不出个道理来,我可是要真生气的。” 罗一只是想转移话题,没想到李泌真打算过去挖土,赶忙摆摆手,“在说笑呢,哪能当真。 走,过去瞧瞧那几个木匠干的怎么样了,那玩意儿弄好了,也挺有趣。” 第37章 你是墨家传人? 大唐的博士与后世的博士含义不同。 在大唐,不管在哪一个行业里,只要你是行家里手,就可以称为博士。 保定军中的木料博士,自然是手艺高超之人。 罗一与李泌过去的时候,两大两小的四个厚约一拳的木料,已经完成了扣眼、挖槽的工序,正在卖力的打磨。 “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到底有没有把握。”李泌怎么看也看不出四块圆形的木料是做什么的。 “没把握,你不是高兴才对。” 对李泌应了一声,罗一拿起用来固定的木料看了看,又瞥了一眼放在地上用作支架的几根粗大木料,“几位博士,辛苦把中间的木轴还有挂钩弄得结实些。” 领头的木料博士苦笑一声,“罗旅帅,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我们都不知道。 您说的结实,我们实在估摸不出,只能按周牙郎交给您画图来尽心做。” 罗一觉得木匠说的很有道理,想了想指着拳头粗的木轴问道:“假若把他架在横梁上,两头绑上绳子,能不能吊起一两匹马而不折。” “原来是做绞盘,这么说就知晓了。”领头木料博士拿起木轴对罗一晃了晃,“这是赤榆木,可是能沉水的,是专门用来做车轴与绞盘木轴的,吊起两匹马再平常不过了。” 在罗一看来,只有给王守义带来足够的震撼,后续部分才能顺利进行,并且在分配利益时也不太敢过分。 想要带来震撼,就要用到超出他们认知的视觉冲击与对比。所以不能够出差错,更不能出什么险情。 听到木匠给出了肯定答案后,罗一满意的连连点头。 李泌对自己的才学,还是极其自信与骄傲的。 但是与罗一接触后,他发现别管罗一是走正道还是邪途,在谋略上并一定能胜过这个还未及冠的少年。 到了现在,对于罗一要求打造物件,更是猜不出到底是什么用途。 只知道绝对不是木料博士所说的绞盘那么简单。 一头雾水的感觉,让李泌心心中很不是滋味。 咬咬牙李泌放下矜持,轻轻碰了碰正满意的连连点头的罗一:“这到底是个什么物件,能不能先与我说说。” “木料博士不是说了,就是绞盘。”罗一拿起一个小的圆盘形木料,对李泌很是臭屁的笑了笑,“只不过我这个绞盘有些不一般。” “绞盘?你费这么大的劲,就只是弄绞盘?”李泌对罗一说的一点都不信,“我现在真希望我是你讲的故事中的那个大师,而你是那几个挨抽的孩子。” 罗一无奈的摊了摊手,“兄长是读书人,又是公认的有才学之人。 怎么跟个孩童一样,玩着玩着就开始扬沙子了。 这个东西叫滑轮,与你说了你便知道是做什么的了? 只有看过之后才能知晓,光靠嘴说,你不信也听不懂。” 李泌气得咬牙切齿,实在是太可恶了,居然说自己听不懂。 可也只能干咬牙,没什么办法,先前火硝制冰已经证明了罗一在奇淫技巧上确实高人一等。 罗一看出了李泌的不忿,指着木匠手中的滑轮道:“非要听就给你讲讲,听不懂可别怪我。 滑轮是可以绕着中心轴旋转的圆轮……… ……… 换句话说,滑轮实际上是能转动的杠杆。” 李泌脑瓜子嗡嗡的,罗一的话感觉就像是在听天书一样,单个字都能听懂,组合到一起,一句都不明白。 看了看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没了半点飘逸模样的李泌,罗一撇撇嘴,非要找虐,这怪得了谁。 “再简单的说,与水井打水用的轱辘是一个道理,只不过多加了绞盘,会变得更省力。” 李泌脑补了一下水井上的轱辘,还是有些不太相信,“就是轱辘与绞盘这么简单?” 罗一用力点点头,“就这么简单。” 李泌摇摇头,“以你的脾性,不会只做这么简单的绞盘。” 罗一没想到李泌这么轴,脸色有些发苦道:“一会弄好就能看到了,非执着让我讲座什么。 另外,我发现兄长的道心有些不稳,胜负欲有些强。 做文章或是卜筮,一百个我也抵不上你一根小手指。 可鼓捣这些小玩意儿是我的长处,你不懂也是正常的。 就是各有所长,别钻牛角尖了,听话,做弟弟的不会给你亏吃。” 李泌郁闷的都要吐血了,道理讲不明白也就算了,这是弟弟与兄长说话该有的口吻? “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没懂就要不耻下问。你要再与我好好讲讲其中的道理。” “兄长啊,我真尽力了,还要…”罗一欲哭无泪的说到一半,看到木匠已经将滑轮打磨好,马上高兴的一挥手,“木料博士那边开始固定滑轮了,马上就能看到是怎么操弄的了。” 罗一被李泌折磨的实在是怕了,混到木匠堆儿里,跟着一同动手进行最后的工序。 全都弄好以后,把王守义找来,没一句废话直接开始演示。 “你要用这几个绞盘把这一车土给拉起来?”李泌看出了罗一的意思,十分惊愕,“还只用四个人拉绳子?这能行吗?” 王守义见李泌都怀疑,整个人都不好了,“罗旅帅,这个玩意儿,到底行不行。 军中的袍泽能否减些劳累,全靠你说的这个了。” 王守义刚刚说完,眼睛突然瞪得老大,整个人好似被霹雳击中一般,呆愣在了原地。 因为他看到装满泥土的木车居然开始缓缓离地了。 李泌比王守义的反应还要大,看到木车升起,他身子猛然一震,不由自主地倒退了半步,目光中满是不可思议。 一天接连两次的颠覆认知,给李泌带来的冲击实在是太大了。 眼前几个怪异样子的绞盘,只是简单排列了一下。 连车带土,估摸着得有四五百斤,四个人拉拉绳子,就能给吊起来了? 这些奇思妙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能想出来。 几个拉拽绳索的木料博士,也对眼前的一切震惊无比。 感觉还没使尽全身的力气,车子就被拉了起来,这个物件实在是太好用了。 以往营造时也会用绳索,但哪里有这么省力。 眼中的目光逐渐变得兴奋,不由自主的加快了拉拽绳索的速度。 看到木车上升的速度在加快,李泌忍不住一把抓住了罗一的胳膊,“这些都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罗一虽然有些得意,但还没到不要脸的地步,不动声色的甩开里李泌的胳膊,摇了摇头。 “你有师承?” 罗一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李泌眉头一皱,这是有但不能说的意思? 会这些奇淫技巧,而又不能说出师承,只有一个可能。 想到这,李泌目光骤然一亮,“你是墨家传人?” 罗一一愣,墨家传人? 想了想,罗一觉得被认为是墨家传人也不错。 以后鼓捣出什么东西来,都可以往师门上推。 “兄长,看破不说破。”罗一神秘兮兮的回了一句。 李泌懒得再看罗一,而是将目光再次投向了已经离地四尺多高的木车。 “我现在愈发的想做故事里的大师了。 这又不是汉时,有什么不敢说出师承的。 道门前辈葛仙翁所着的抱朴子与神仙卷,更是将墨子七十一篇编入其中。” 罗一有些尴尬了,没想到后世药膏的代言人居然会收录墨家的典籍。 正琢磨着该怎么回答的时候,远处传来了一阵阵的惊叹声。 结束一天营造的保定军将士回营了。 第38章 罗一吃瘪,李泌很爽 夜幕缓缓降临,原本色彩光鲜的景物,逐渐只剩下灰暗这一种颜色。 唯一耀眼的便是十几个简单搭砌的灶台内,不停跳跃的赤红火苗。 将十几个围在灶台忙而不乱的身影,映照的忽明忽暗。 罗一疲惫的坐在一块石砖上,心中盘算着能熬出多少硝。 滑轮组的成功,对王守义来说,事情已经圆满的画上了句号。 但对罗一来说,事情并没有终结。 缩短工期省下的军粮,是支付买冰的冰钱。 粮给了,冰自然也要交付。 好在军营里茅房与马圈周围的碱土够多,范围也够大。 接连熬上几晚,怎么也能出个几百斤的硝石。 这钱赚得也算对得起良心。 罗一静静思索的样子,让李泌心中十分复杂。 悠然的神情,仿佛将一切世间的喧嚣都隔于心门之外。 清澈的目光不染半点尘埃,宛若置身于世外,荣枯随缘的得道大家。 这样的人,会是奸佞之人? 墨家弟子,会是不择手段,只爱财帛之人? 处处透着矛盾,身上仿佛被层层迷雾所包裹,让人看不清和个究竟。 “这么一瞬不瞬的看着我,是我把当做绝世美人了?” 罗一是相当的郁闷,李泌这么直勾勾的看着自己太渗人了,比开教育课还让人脑瓜子疼。 “天都黑透了,又跟着我东跑西颠了一天,想必兄长也疲惫不堪,不如先回驿站歇息吧。” 李泌不但没打算走,还挨着罗一一屁股坐了下来,“你不是说要亲力亲为才能知晓其中道理吗?” 罗一紧紧鼻子,又挠了挠头,指着前边不远处的土坑,不死心道:“挖池、垫草、滤土,还有水中测量硝石浓密的法子,你都看到了。 现在就是小火熬煮,待里面的汁液能挂铲而不落,就可以倒进陶盆里静放了。 等到天明,陶锅上边就能凝结出硝石,到时候你再来看就好了。 没必要陪着我在这傻坐一夜。” 李泌被罗一一副无比挠头的样子逗笑了,“你现在这样子,才像是个少年郎。” 目光看向正在忙碌的班老头一众人,李泌好奇道:“你们墨家除了机关秘术,对经理琐碎事物也极为擅长?” 罗一含糊其辞道:“还算凑合吧,师傅教什么,做弟子的就跟着学什么呗。” “不愧是显世一时的学说,涉猎真的宽广。”李泌碰了碰罗一的胳膊,“你的师承真不能说?能教授出你这样的弟子,你的先生也定然不凡,真想与他结交畅谈一番。” 罗一嘴角抽了抽,说了一个谎要用无数个谎圆回来,这话说的一点没错,“没这个可能了,师傅将近一月前仙逝了。” “仙逝了?” 李泌有些错愕,随后无比惋惜道:“墨家的传人现今凤毛麟角几不可见。 无缘相见真是遗憾,待从辽东城回来后,定要去墓前祭拜祭拜。” 罗一呵呵了一声,为了不显心虚,故意高声道:“柳城一北十五里,姓杨名破敌。” “哦!”李泌点了点头,似笑非笑的看着罗一,“你是真没一句实话啊。” 罗一无语的拍了拍手,“你说这话是真没良心,我还得怎么说实话。 你信奉道教,估摸着应该喜欢炼制丹药。 制冰,滑轮,还有这熬硝,哪一样都没背着你。 况且,知道我不方便说,还这么刨根问底,好意思说我没一句实话。” 顿了顿,罗一拍了一下大腿,“炼丹你当玩火了就成。 可千万别吃那些所谓的仙丹,那些玩意全是毒。” 李泌抬手指了指罗一,“你这臭小子,拱火的本领真是一等一。 那是能让人羽化飞升的仙丹,哪来的那么多毒。 可别再信口胡言了。” 罗一不屑地撇撇嘴,“来,那你给我讲讲哪个是你眼见着飞升的,哪个又是你眼见着成仙的。 弄了一堆金银与石头粉末掺吧掺吧,拿火烧烧就能弄出长生不死药了? 你弄个猫狗试试,看看哪个吃了不死。” 李泌无奈道:“药石乃是外丹,只有自身的内丹修炼好了方可服用。 哪个阿猫阿狗会修内丹,吃了怎么会不死。” 罗一咂咂嘴,理论弄的还挺全面,难怪那么多人前赴后继的以身试毒。 刚想再杠几句,突然看见杨洪山从远处的小道走了过来。 罗一的脸色顿时一抽抽,有李泌一个爱开教育课的还不够,又来了一个。 “杨书记官你怎么来了。”起身打了声招呼,罗一脸上一喜,在杨洪山的身后,居然还跟着杨洪秀,“洪秀小娘子,你怎么也来了。” 天色虽然黑,看不清罗一的表情,但前后的语气差的实在太大了。 这让杨洪山愤怒的小火苗,又开始燃烧了起来,“某怎么来了? 你不领人登入军册,反而让周口口去大营挖土,还弄了什么轮出来。 你这人太善于钻营,某信不过你,必须过来找你问问清楚。” 罗一郁闷的要吐血:“在军营做的那些事,是王参军首肯的,你不放心个什么劲。 再说你管的也太宽了,这事也不归你管啊。” 杨洪山领着杨洪秀走近了后,梗了一眼罗一,“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既然你那几个扈从都要入了军籍,早间你又送吃食干啥。 别人不知道周口口的底细,某可知道。 你是他的先生,他做的这些都是你的支使。 你混入军中,到底有何图谋。”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这样正义感爆棚的二杆子固然让人钦佩。但是被逮着一顿喷也真是够人一呛。 “我有啥图谋?我图谋让袍泽轻巧些,我图谋让袍泽舒坦些。” 目光扫到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脸上都要笑出花来的李泌,罗一嘴角抽动了几下。 这个货看见自己挨喷就这么高兴?还好意思说是学道的? 不都喜欢上教育课吗,那就让俩人对着开喷,看谁能喷过谁。 想到这,罗一猛得抬手一指李泌,“知道这人谁吗? 告诉你,这是某的兄长,更是七岁能诗,又被张九龄张相称为小友的待诏翰林,李泌李先生。 今日之事,兄长皆在身旁,有什么你与他说,我懒得与你解释。” 李泌笑,是因为罗一吃瘪,他的真爽。 而且从话语中知晓,这位杨姓书记官是个一心为国为公的真君子。 最主要的是,李泌感觉到被罗一弄抓狂的并不只是自己,眼前的这位也是一样。 莫名的有种亲近感。 第39章 咱俩像不像在拜堂 杨洪山听过李泌的名头,但是对罗一的话却不相信,“你真的是待诏翰林,李泌李先生?” “待诏翰林可不敢当,已经辞去此职,某,只是一山野之人。”罗一这么一指,杨洪山又这么一问,李泌也只能起身,“某又不是名士,谁冒充于我,杨郎君不必有疑。” 杨洪山打量了几眼李泌,感觉这人由内而外散发出一股温雅之气,颇为不凡。 而且看着眼生,确实不是本地人,没有州衙判官加盖的官印过所,可来不了这。 不过,杨洪山还是很谨慎,行了一礼后,脸色平静的问道,“听闻李先生对黄老之约颇有见解,不知可否指点一二。” 李泌哪里不知道杨洪山的意思,不过他并没有生气,反而大笑道:“杨郎君这是在考问某。 指点谈不上,独学而无友,你我各抒己见,畅议心得吧。” 罗一看的直撇嘴,可算遇到个有文化的了,笑得可真开心。 跟在自己身旁的时候,总把自己当个骗子看,啥时候这么客气过。 “罗郎君,快吃李子。”杨洪秀对罗一晃了晃手中的小编筐,“知晓你喜净,都是洗过了几遍的。” 罗一心中啧啧两声,这兄妹两个,真是一个天一个地。 “还得是洪秀小娘子够义气。”走到杨洪秀跟前拿了个李子塞进嘴里,罗一含糊不清道:“这么晚了,你怎么也跟过来了。” 杨洪秀一扬黛眉,一双如水的秀眸满含笑意道:“阿娘听兄长说你今天还未走,便执意让我过来送些李子,以谢早间的吃食。 另外这会天色已晚,街路上也没什么人,出来走走也是好的。” 罗一把嘴里的李子核儿一吐,先瞥了一眼已经聊的热火朝天的李泌与杨洪山两人,随后对着辽西城的方向一挑大拇指:“该说不说,还是老夫人看人的眼光准。” 杨洪秀先是一愣,随后秀眸剜了一眼罗一,用手掩住嘴吧咯咯娇笑道:“再是气恼兄长也不能这么自夸。若是阿娘听到了,她会生出旁的心思的。” 罗一一拍脑袋,忘了这茬了。 不过杨洪秀是个能开起玩笑的性子,罗一又从筐里拿了个李子放进嘴里咬了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调侃道:“你家是不是除了我,就没人登门拜访过了。 不然就我现在这细胳膊细腿的,老夫人怎么就能看上眼了。” “就知道你能看出阿娘的心思。”杨洪秀看了看杨洪山,叹了口气道:“兄长一直恪守君子无党,自投入军中做了书记后便没人来家中做过客。就算有要紧的事,也只是在院门外急匆匆地说过便走了。” 罗一对杨洪山的做法不太认同,只局限在自己的小世界中,同事与朋友都不联络,有些太极端。 有效的交际,不但可以释放压力,还会有所收获。就算没收获,聚一块吹牛打屁,也开心愉快不是。 “还打算让我家二郎拜你兄长为师呢,现在看来我得多寻思寻思了。” 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你当着我的面这么编排兄长,你觉得好吗。” 罗一嘿嘿一笑,“这可不是编排。有句话叫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 我家二郎再跟着我东跑西颠,这孩子就算耽误了。 你兄长为人正直,做事光明磊落,跟着他读书,不指望能学出个什么名堂。 懂得做人的道理,以及性情能稳当一些就好。 但你兄长这么独来独往的,别的没学会,乖僻邪谬学个十成十可就遭了。” “难怪兄长一提你就火气大,你说话实在是太讨打。”杨洪秀娇嗔了一句,从筐里掏出一把李子塞进了罗一手里,“吃你的李子吧。” 望了望兄长与那位李先生,杨洪秀疑惑道:“有那位李先生,你还找兄长做什么。 况且兄长每日都要上衙,你也要去东亭戍,也没办法教二郎啊。” 罗一看了一眼李泌,摇摇头道:“那家伙的性子太软。你是没见他家婢女被他惯成了什么样。 我家二郎又是给个棍就往上爬的性子,又有他给当靠山,指不定成什么样。 而且到辽东城看看祖辈故地后,就要回去关中的。 扔到你家,离着五百里我都有些嫌远,更何况是关中了。” 杨洪秀瞪大了眼睛,“扔到我家?你倒是真信得过。” 罗一呲牙一笑,“你兄长虽然性格差了点,但为人还是靠得住的。” 杨洪秀撇了撇了小嘴,“我发现你的面皮可真不是一般的厚。” “二郎留在你家,也省着你一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无聊。”罗一从驴子上拿下两个毡垫,递给杨洪秀一个,“这是两全其美的事,怎么能说是脸皮厚。” “谁说不出门就会闷了?”见罗一盘腿坐在了毡垫上,杨洪秀俏脸有些微微发红。犹豫了一下,还是将手中的垫子铺在地上跪坐了下来。 坐下后,借着灶台里的火光,看到杨洪秀脸色有些发红,又十分正式的跪坐在毡垫上,罗一顿时有些尴尬。 这时候但凡稍微有点身份,或是家中有些闲钱的,都是不穿死档裤的。 外面虽然穿着袍子,可盘腿大坐很容易走光,实在是太不礼貌。 起身与杨洪秀面对面的跪坐后,罗一又感觉有些别扭。 抬头四处看了看,见杨洪秀低着头,跟个乖巧的小媳妇儿一样,忍不住哈哈乐了起来,“哎,咱俩这样跪坐,你觉不觉得像是在拜堂。” 杨洪秀抬头翻了一眼罗一,然后又瞄了瞄罗一身后,轻轻叹了口气,道:“知晓你没有调戏我的意思,可你这么说话,真的很容易挨揍。” 罗一也觉得说话有些不走脑了,与杨洪秀聊天再是感觉舒服,也得有些分寸。 “确实有些孟浪了,不过挨揍不至于吧。再说知道你是说笑的起,才没多想就说的。” 话音刚落,罗一身后突然传出杨洪山的一声怒喝:“说笑的起,你就敢这么说?你这小子就是对洪秀有企图!” 罗一一阵郁闷,刚才也没见这货过来啊,怎么就突然跑身后去了。 第40章 杨洪秀很皮 罗一想象中的狂风暴雨并没有降临。 杨洪山阴云密布的脸色,三句两句便被李泌劝的烟消雾散。 最夸张的是,居然没有拒绝李泌让自己做些吃食的提议。 “我很怀疑你兄长跑过来偷听,其实就是想让我给做些吃食。”瞄了一眼走到远处再次进入好基友状态的杨李二人,罗一感觉自己好像被套路了。 杨洪秀眨眨眼美眸,“吃食是李先生要你做的,这与兄长有什么关系。” 罗一斜眼看向杨洪秀:“就说你们两个来的时候吃没吃晚食吧。” 杨洪秀再次抬手掩住嘴巴,将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道:“你猜。” 罗一吐气吹了吹额头上并不存在的刘海,“这就是读书人,明明是巧使唤人,还让人感恩戴德的。” 拍了拍膝盖,罗一对着杨洪秀叹了口气,“唉,还以为是你个讲义气的,结果是个假仗义。你是和你兄长合起伙来一起坑我。” “话是你自己说的,怪我做什么。”咯咯笑了几声,杨洪秀放下手,嘴角一弯,戏谑道:“谁知道你早间给送了,到了晚间却没了声息。” “啧啧,你倒是光棍。”罗一朝着一旁特意带过来的铁锅努努嘴,“别弄的离了我就跟吃不上饭一样。都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去把锅架上,今儿教你炖鱼汤。” 杨洪秀起身扑闪了几下美眸,抿嘴笑道:“我很怀疑你这是在巧使唤我。” 杨洪秀身上透出的那股劲,或者说是气质,让罗一觉得这就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女孩。 没想到干起活来,根本没什么扭捏做作,而且异常的干净利索。 显然是平日在家没少做活。 “看来你家的吃食,都是出自你手啊。”翻看了几下先前就改刀腌制上的几条河鱼,罗一边往锅中倒油边问道:“家里的其他活计也都是你做的吧,是不是很辛苦。” 杨洪秀摇了摇头,“就是做个吃食,再拾掇拾掇屋舍。 家里还有文伯帮忙,怎么会苦。” 双手托在下巴上,杨洪秀盯着锅下跳动的火苗,轻声继续道:“与那些整日里下田劳作的那些女子比起来,已经不知道好上了多少。” 罗一微微颔首。 大唐给后世的人错觉就是女子的地位很高,但却忽略了大唐也是个封建王朝。 女人的地位只是相较于其他朝代要高些,而且那些地位高的女人,没一个是普通人家出身。 更多的女人如果不是远嫁,或许这一辈子都走不出方圆几十里的地界儿。 十几岁的年纪便嫁人,家里、田里的活样样不落。 还要趁着年纪轻的时候多多生娃,因为这时候孩子的夭折率实在太高。 累死累活的劳作,累死累活的要娃,如此往复,或许三十岁左右,样貌就已经像个老妇。身体也因得不到好的调养,羸弱不堪。 杨洪秀确实应该知足。 “知足者常乐,你能这么想也挺不错。”将鱼段放进锅里煎了几下,添上烧开的热水,然后一扣盖子擦了擦手,罗一跪坐下来道:“总闷在家里也没什么意思吧。” 杨洪秀见罗一头上见了汗,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没什么闷不闷的,辽西城不大,再怎么不出门,也都走遍了。 再远些,除了西都别处的景致应该都差不多,出不出去相差不大。 想要知晓各地的风华,看看书就可以了。 若真是闷了,就自己找些乐子让自己开心。 做做女红,或是听阿娘讲讲她与阿耶的往事,都让人挺开心。” 听了杨洪秀的话,罗一心中生出心疼、可怜,还有些敬佩的感觉。 相对于大多普通人家的女子,杨洪秀在物质上已经好的太多了,但这种如同坐牢的日子实在是太枯燥单调。 应对这种枯燥,她选择了从平淡中自己寻找快乐。 而只有心中没有过多欲望,且充满阳光的人才会是这种选择。 她对生活,对这个世界,有她自己的理解与看法。 借着火光看了看杨洪秀恬静的面庞,罗一脑中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或许和这样的女子共度一生,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你这么盯着人看,不但失礼,还真的很容易挨揍。”杨洪秀见罗一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半天不吭声,轻声揶揄了一句。 罗一听到容易挨揍这句话,吓得猛得起身向后看去,见两个基友还在远处聊的热火朝天,长舒了一口气。 杨洪秀则是被罗一的样子逗的咯咯笑个不停。 “都笑出鹅叫了,能不能矜持一些。”罗一将灶火弄的小了一些,拍拍手道:“方才还可怜你整天窝在家里没意思,想着日后有机会带你装叉带你飞。你这么调皮,以后是想都不要想了。” 杨洪秀不懂罗一后面说的什么意思,但不妨碍她把这话判定为不是好话。 “你自己那么没礼的盯着我看,你还恼怒上了,还能讲些道理吗?” “讲道理?”罗一朝着两基友努了努嘴,故意吓唬道:“知不知道为啥两人跑那么远,那是在给咱俩独处的机会。你这会儿这么皮,就不想想以后该怎么面对我的怒火吗。” 杨洪秀看了看罗一,忍住笑意,抚了抚额头,“发现你与昨日真是判若两人。 尽是说些糊涂话,怎么能拿这种事来吓唬人,你这次是真容易挨揍。” 罗一撇撇嘴,“你可别说话了,又来唬我是不是。 再这么捉弄人,小心我真去找老夫人。” 说到这,罗一装作恶狠狠的样子,“到时候看我怎么收拾你。” 罗一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杨洪山阴冷的声音:“你要收拾谁?” 淦! 罗一欲哭无泪。 这货是个鬼吗?走路一点声都没有。 “我说这是在说笑,你信吗?” 杨洪山冷笑一声,“说笑?我看你这是对洪秀企图不成,改为威逼。” 罗一可怜巴巴看向杨洪秀,“你这会装什么矜持,给你兄长解释解释啊。” “啊?让我说话啊。”杨洪秀装作委屈的样子道:“方才你不是不让我吭声吗?” 罗一这次不再废话,起身就往李必身后跑。 好汉不吃眼前亏,现在身体刚刚恢复到能跑几步路的程度。 杨洪山虽说是个读书人,但身材可矮小,看样子又是个护妹狂魔。 一旦他不够冷静,挨上一拳半脚的也够一呛。 “兄长,你再劝劝,这真是误会。” 第41章 东亭戍绝对是个好去处 “这玩意儿真省力啊。” “这话不假,不说连檐与斗拱,檩子、椽子哪根不是大几百斤。” “不光省力,比踩着翘板扛上来也可靠了不少。” “哎,这还真得谢谢那个姓周的胖子。” 一名站在山墙下边的军卒,听了站在翘板上几名袍泽的话,对几人招了招手,神秘兮兮道:“这玩意儿可不是周姓那个胖子鼓捣出来的。 听说是那个十五岁就去东亭戍当旅帅的少年郎弄出来的。” 翘板上的几个军卒面面相觑。 “真的假的,这不太可能吧。” “比我家大郎大不到哪去,这玩意儿能是他鼓捣出来的?” “就是,这不可能。” “老季,你别说笑了。” 见几人都不相信,老季撇撇嘴,“画图是周姓胖子给的。 但我家老二可是眼见着罗旅帅从头到尾给弄的。” 往翘板前凑了凑,老季一脸得意之色继续道:“告诉你们个别人都不知道的,我家老二说那周姓胖子管小罗旅帅叫先生。” 几个现在翘板上的军卒听了,全都大吃一惊,连忙蹲了下来。 “两人年岁可差着一半呢,你确定是周胖子管罗旅帅叫先生?” “这有些太离谱了,没见过师傅比徒弟小上这么多的。” “老季,你莫不是在这诓人吧。” 老季拍了拍翘板,撇撇嘴道:“都是一个队的,我诓骗你们做什么。 我家老二说话素来稳当,再说前日傍晚回营,你们都看到了,周胖子在干活,罗旅帅在一旁支使。谁是师傅,谁是徒弟,这还看不出来吗?” 老季的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了郑校尉的大喝声:“老季,你不赶紧绑绳上料,又在那胡乱编排谁呢。 不要以为不是在营中,就打不了你的板子。” 老季先是吓得缩了缩脖子,随后转身笑嘻嘻道:“校尉,现在有了这个滑轮,耽误不了功夫的。 这回也没编排人,就是告诉黑头他们几个这玩意儿是小罗旅帅鼓捣出来的。” “校尉,老季说的是真的吗?” “那位小罗旅帅真的这么厉害?” “老季说小罗旅帅是周胖子的先生,这是真的吗。” …… 见几人七嘴八舌的乱问,将旁边的人也给招了过来,郑校尉挥了挥大手,“军律都忘到脑袋后边去了? 不知道好舌利齿,妄为是非,是谤军当斩之罪?” 随后,郑校尉走到了翘板旁,扫了一眼手下的军卒,“小罗旅帅虽说刚头军,还是去东亭戍任职,可那是真把咱们当袍泽的。 周胖子把马圈还有茅坑旁的臭土都给归拢走,就是小罗旅帅的意思。” 拍了拍滑轮吊下来的绳索,郑校尉一脸感慨道:“这玩意儿倒是没听谁说是小罗旅帅鼓捣的。 不过,某可听说小罗旅帅见着咱们暑日里营造,太过疲惫。 特意给军中搭桥,给咱们营造的袍泽每日弄个二两冰来。 以后见着小罗旅帅都客气着些,保命法子也给讲讲。 人家对咱们掏心掏肺,咱们也得投桃报李不是。” 军卒们顿时哗然一片,纷纷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过了好一会,老季率先道:“校尉,咱们可不受待见。 一人二两冰,那可不是小数目,没攻没赏的,军中拿啥买啊。” 郑校尉捏起袍子忽闪了几下,对着一众属下压低声音道:“听说弄出这个滑轮,就是为了省些工期。 省了工期,就能省下不少军粮。冰钱儿就是从这里出。” 目光望了望连夜打造出来的三具滑轮架子,郑校尉心中盘算了一下。 檩椽、檐拱、瓦当全是死沉的物件。有了滑轮,省的功夫可不是一点半点。 营造的廨舍、子城的城墙、外城城墙破损部的修砌,还有大营的加固。 少说能省一月工期出来。 不过看似省出不少的军粮,但如果真给军中送冰过来,屯田再不耽误秋收,还是军中占了大便宜。 想到这,挥手打断再次议论起来的麾下,郑校尉脸色一正道:“方才说的,都走点心。 不管有没有冰吃,光是少吃一月苦,不用秋收后冷的嘶嘶哈哈继续做活计,就该挂念着点小罗郎君。” 拍了拍翘板,郑校尉又拍了几下手掌,“心中有数就好,别往外传了。 现在该干什么干什么。 早些完工,也能早些回家去看看。” 一众军卒连连点头称喏。 但这样的消息,谁听了能不讨论讨论。 待郑校尉走得远些了,又开始边做活边七嘴八舌的说了起来。 “怎么样,我说的一点没错吧,这些事看着是周胖子在前边,实际全是罗旅帅说了算。” “老季,知晓你消息来的稳妥,就别说这些了。你说罗旅帅做这些是为了什么。” “就算用粮换,这会也是冰贵粮贱,这是赔本儿的买卖。” 老季将一根木料绑好,对着翘板上的几人挥了挥手,“现在刚是头伏,确实冰比粮贵。 不过,这么多的冰,想在伏天内都卖出去也不是见容易事。 但话又说回来,这冰对咱们可是如同救命仙药。 这才几天,咱们团就有十几个起了热毒,好悬没把命丢了。 二两冰看似不多,兑些井水喝下去,那是从内而外的凉快。” “啧啧。”翘板上的一个军卒撇撇嘴道:“两头话谁都会说,问你小罗旅帅图的是什么。” 老季抬头看了看天上挂着的烈日,咂咂嘴道:“图什么? 这世上有钱有势家的郎君多的很,有好心肠的郎君可没几个。 校尉说得没错,不管有没有冰吃,以后遇着小罗郎君都得客气些。人家那是真对咱们有心了。” “哎,老季,你快过去看看,南街上来了两辆大车。”站在翘板上绰号黑头的军卒指着驶过来的大车,一脸期盼道:“是不是真来给送冰的,这会儿可是晌午了。” 黑头的话,让一众人脸上全都浮现出喜色,目光齐刷刷地看向南街。 “。”一阵急促的梆子声响起。 “赤日炎炎,易中热毒!军衙诸位将军怜惜战卒,特发冬冰每人二两! 按队前来集结领取!” ……… 梆子声过后,就是郑校尉与传令兵的三次齐声大喊。 回应是军卒们山呼海啸般的欢呼。 “老季,真的有冰啊。这真是难以置信!” 老季没想到军衙里的那帮家伙,真的把冰发下来了。 伸手接应了翘板上几人跳下来后,目光闪动了几下,小声道:“几位,信我的,待城内廨舍营造完了,赶紧到司兵齐廨舍去申请调令。 东亭戍以后绝对是个好去处,跟着小罗旅帅差不了。” 第42章 弱小即是原罪 喝了口手中的冰镇桃汁,罗一顺着屋门向外望了望,又立刻收回了目光。 贴在地面的空气被阳光炙烤的扭曲蒸腾,好似地面被晒软了一样。 只看了一眼,罗一就感觉热浪好似能顺着目光跟了过来一样,身上不自觉的就有些发热。 罗一断定,大唐时期的东北,夏季气温绝对要比后世高。 这个时候植被覆盖率这么高,又没有什么碳排放。 只是刚入伏,在屋内坐着不动都能汗流浃背。 这种闷热的感觉,罗一只在唯一去过的南方城市南京感受到过。 唯一的解释只能说是大唐整体的气候就是比现代时要高。 不过,幸好熬硝很及时,外面热浪滚滚,屋内因放了几个冰桶而十分凉爽。 眯起眼睛又喝了一口桃汁,罗一舒服的打了个饱嗝,忍不住感慨道:“冰桶、大床、桃汁。坐看夕阳西下,啥也不干就往那一趴。” “哎呦,你有这个雅兴可真是难得。”过来蹭凉的李泌放下经书,看向罗一揶揄道:“就是这词做的一塌糊涂,连个三岁的孩子都不如。” 罗一歪头看了看李泌,眼睛一翻道:“有点蹭凉人的觉悟好吗? 你这与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没什么区别。 熬硝与制冰的法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回自己屋子凉快去呗。” 李泌起身走到罗一木榻旁,把冰桶上放着的桃汁罐子拿起直接对嘴喝了一大口,“别忘了,你我虽没结拜,可你也是喊我兄长的,你还想赶我走是怎么着。 再说以我的才情与学识,点评点评你还是没问题的。” 看到李泌直接对着罐子嘴喝桃汁,罗一的眼角一阵狂跳,“先不说其他,就想问问你,你的风度呢?你的儒雅呢? 就这么对着罐子直接喝? 最主要的是,这几斤桃汁,可是用一箩筐的桃子才挤出来的。” 李泌重新坐下,嘿嘿笑了两声,故意又对着罐子又喝了一大口,“兄弟间还端什么架子,该爽利些才是。 再有,桃子又不是什么贵重之物,待会再去买些就好了。” 罗一看出来了,李泌这货就是因为早间的五子棋没下过自己而进行报复。 “说真的,你有时候还赶不上念棋,她被二郎赢了那么多回,也没像你这个样子。” “你以为就输了你一次,我就会这样?” “那你解释解释,你身为成名已久的大才子,为何干这种三岁孩童做的事?” “能有一颗稚子之心,这算是褒奖。” 罗一眉头轻轻一皱,李泌可不是杠精的性格,这个货今天有些奇怪。 “忍不住想要传经布道,直说就好了,别绕来绕去的了。今天心情好,可以勉为其难的听你讲讲。” 李泌扭头看向罗一,目光满含深意道:“我修的道,还有学的经书,可镇不住你这个妖孽。” 嘴角勾了勾,李泌唇边泛起一抹莫测高深的笑意,“二郎这孩子不错,与我更为投缘,对仙魔鬼神也感兴趣。 我还未收过弟子,让二郎跟着我学吧,你看如何?” “就为了这个?”罗一忍不住笑道:“我能理解为这是文人相轻吗?” 李泌沉吟了一会,缓声道:“如果你这么理解心中会好受些,这么理解也可以。” 罗一眉头拧成了一团,李泌这话可不是什么好话。 既然不像是好话,当然就要拒绝。 “你说的晚了,已经打算拜杨洪山为师了。二郎怕是与你无缘。” 李泌掏出那对儿蚌壳掷珓,在手中左右倒了良久,缓缓扭头看向罗一,“你知晓我的意思吗?” “我是你肚子里的虫?什么都会知道?” 李泌的话以及营造出的这种沉重气氛,让罗一很不爽,没好气道:“没头没脑的要收二郎当弟子。 末了还弄的像是谁病入膏肓,好似马上就撒手人寰,再也见不到的样子。 谁会知道你是什么个意思。” 李泌双眼直视罗一,脸色凝重道:“我的意思很简单,二郎必须做我的弟子。” “我也说过了,二郎打算拜杨洪山为师。这与才学无关,只是不想他走的太远。” 再有几年安胖子就要反,河北叛军的锋芒,可不是那么好抵挡的。 李隆基都逃跑的狼狈不堪,到时候谁会顾得上罗二二。 罗一根本不可能答应罗二二跟着李泌走。 “方才说你妖孽,你当是说笑?” 李泌脸色纠结了一下,缓声道:“你智多而近乎妖。 一日三次的鬼神手段,更是说你智周万物都不为过。 但偏偏你却又师承无测。 这世间哪有无根之木,我怀疑你是生而知之之人。 世间的道与理,早已植于你灵台之中。 就是这道,是正是邪,这理,是明是暗,只有你自己知道。 智与谋,不是德。大忠大恶,皆在你一念之间。” 目光看向罗一,李泌叹息道:“庙堂之上,圣人久不闻事。 朝中之事皆由李、杨这等甫媚事左右。 两人迎合上意,以固其宠。杜绝言路,掩蔽聪明,以成其奸。妒贤疾能,排抑胜己,以保其位。屡起大狱,诛逐贵臣,以张其势的奸佞之人所把持。 而以你之智,以你之谋,以你鬼神莫测之手段。身居庙堂只待假以时日。 一旦你不屑于这世间的道与理,是与非。 比这二人为祸更甚。 天下必将涂炭。” 顿了顿,李泌咬牙道:“唯能让你寄情世间的,只有二郎。”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李泌这货说的太玄乎了,这是没把自己当人看。 “你说的道,我不知道指的是什么,但我的道早就告诉过你。 吃得好,穿的舒服,住的舒服,还有闲钱花儿,就是我在这世间追求的道。” 坐直了身体,罗一翻了一眼李泌,“先不说哪块让你觉得我不是人了。 就说一日三次鬼神的手段,哪个道理没与你讲,就算我没鼓捣出这些,心思细些的,早晚都能琢磨出来。 我拿你当兄弟,什么都没背着你,你却拿我当奸佞,还要吗我兄弟当人质,你觉得你对的起我吗? 我都跑去东亭戍了,离着长安四千里,你还担心我去朝堂上祸祸人? 再说我连个文章都做不出来,上哪门子的庙堂。 你和我说说,这些无稽之谈,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李泌目光死死盯着罗一,“是卦象告诉我的。” 罗一心里一沉,紧接着便翻涌起一股难以遏制的怒气。 这股怒气不光是对李泌,也是对他自己。 犯了一个大错,以为对书面上介绍的好人掏心掏肺,便能抱个好大腿。 真是很傻很天真,忽略了每个时代对人的好与坏,定义并不相同。 连续三次超出认知,还有在后世很平常的行事手段,给李泌带来的冲击太大了。 未知会生出恐惧,想要去除恐惧,最好的办法就是抹除未知。 李泌能够成为四朝重臣,可见其对大唐的忠心。 连李林甫和杨国忠都敢明目张胆的讽刺,拍死自己这样的小虾米,又能算得了什么。 “师承说过,道理也讲过,我也并没有负过谁。不管你是算的什么卦,二郎我不可能同意让你带走。” 罗一的反应在李泌的预料之中,脸色平静道:“二郎跟着我,其实也是种保护。” “保护?你什么时候也学会睁着眼说瞎话了。”罗一目光满是嘲讽的看着李泌,“我真是妖孽,会如此被你拿捏?我真是唯恐天下不乱,我会主动往东亭戍跑?” 李泌叹息一声,“到底是何缘由,你自己定能寻思出来。 你该知晓二郎跟着我,总好过日后跟着其他人。” 罗一盯着李泌半晌,“我还得和你说声谢谢? 我真搞不明白,我长得就那么像反贼?你这么盯着我防着我?” 李泌指了指门外,“有很多事其实并不是出自于自己的本意。 你去营造的各处走走,你就知晓这个决定对你是好是坏。” 罗一揉了揉额头,“我只是想赚点钱,顺便给袍泽们弄点福利,没有收买人心的意思。 都是周口口这个胖子说漏了嘴。 这些天,你我一直都在一起,我干了什么你又不是不知道。” 李泌再次指了指门外,“你还是先解决了眼前之事吧。” 罗一扭头看向门外,眼角一阵狂跳。 杨洪山正气势汹汹的大步而来。 第43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罗大郎,你给某解释解释,你在辽西城为何还不走!” 看着怒气冲冲的杨洪山,罗一一个头两个大,“不是我不想走,是军衙那边还没给结钱,只要军衙给钱,我马上就走。” 杨洪山冷冷一笑,“这就是借口!我看你是想收买军心!” 罗一这次是真急了,收买军心是李隆基该做的事,自己敢这么弄,那是容易掉脑袋的。 “杨洪山,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我一个小小旅帅,可担不起收买军心的罪名。” “你也知道是要丢掉性命的事?”掏出一份文书扔在罗一的面前,杨洪山怒道:“不到十日间,已经有六百多的正卒申请营造过后去东亭戍戍边。为何会这样,你心里会没数?” 罗一是真日了狗了。 周口口这个胖子太坑爹了。 没事替自己吹嘘什么,这哪是彰显尊师重道,这是要把自己直接一波送走。 把文书拿起捋了捋递给杨洪山,罗一欲哭无泪道:“钱,我不等了,明天我就走。” 杨洪山斜了一眼罗一,“是不是别有用心,只有你自己知晓。 到了东亭戍,希望你好自为之,再这么下去,你真容易丢了性命。” 说完,杨洪山将文书一收,挨着李泌一屁股坐了下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罗一郁闷的要吐血,和李泌这个算卦的还没掰扯完呢,这个货怎么又不打算走了。 “杨书记官日理万机,军衙里的公务,又甚是繁重。”罗一十分不耐烦的捧了一句,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就不多留你了。” 杨洪山一扬眉,“今日我休衙,不办什么军务。 另外,你这人品行不好,一直对洪秀有所企图。 眼看着要走了,怕你做出什么不要脸面的事,某得看着你。” “杨洪山,你知不知道,若不是打不过你,我早就上去抽你了。”罗一被气的从牙缝里挤出一句狠话来。 杨洪山理都没理罗一,看到案几上的棋盘,目光一亮,对李泌做了个请的手势,“李先生若是无事,不如手谈几句?” 罗一见李泌乐呵呵的要答应,气得赶忙将棋盘抱在了怀里,“感情不是你亲弟弟当质子。 把事情谈明白了,你就是脚谈都行。” 李泌无奈的摊了摊手,“二郎做我的弟子,于他,于你都是一件好事。你为何就是想不明白呢?” “做李先生得弟子居然还不满意,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杨洪山瞟了一眼罗一,声音不大的嘲讽了一句。 “杨洪山,你别得寸进尺,看你是个恪守无私之人才对你百般忍让。想好好蹭凉,就把嘴闭上。” 怼了一句杨洪山,罗一看向李泌,“这事到底有没有商量。” 李泌不回答,只是笑吟吟的看着罗一。 罗一不自觉的攥紧了拳头,李泌虽没说话,但已经给出了答案。 罗一很愤怒,但更多的是自责。 遇见个书上写着是好人的,就真把人家真当了好人,将小心谨慎丢得无影无踪。 压下心中的愤怒,罗一嘴角一勾,笑吟吟的看着李泌道:“你就不怕我在你的饭食里下点不能吃的东西?” “你会吗?”李泌与罗一的目光对视。 “你就不怕适得其反?” “你会吗?” 罗一咬了咬牙,没有当场发作出来。 弱小在什么时候都是原罪。 现在根本弄不过李泌这个家伙,被打掉牙也只能和着血往肚子里吞。 装作不经意,将怀中的棋盘掉在了地上,将玉质的棋盘摔成了几瓣。 “手滑了。”罗一脸上带着笑容,眼中的目光却逐渐发冷道:“你赢了,应该也不在乎这么个棋盘。” 李泌嘴角微不可见的抽了抽,“碎碎平安,这是好兆头。” 罗一用脚拨弄了几下碎裂的棋盘,摇摇头道:“但我觉得你不应该感到高兴,因为在某些方面上你却输了。” 李泌依旧是一副笑吟吟的样子,“例如呢?” 罗一面无表情地一字一句道:“例如,我的友谊。” 杨洪山见之前还好的跟一个人一样的两人,居然说翻脸就翻脸了,心中十分不解,眉头紧锁道:“到底是怎么了,李先生能与我说说?” 李泌叹了口气,“方才你听到了,他不情愿让二郎做我的弟子。” 摊了摊手,李泌苦笑道:“他就认准了,想请你做二郎的先生。” 杨洪山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向罗一,“你想让罗二郎拜我为师?未必还拒绝了李先生? 你是真敢想,也是真敢说。 知不知道这两日为何没见到你兄长,那是因为宫里来人寻了。 你兄长已经再次被命为翰林待诏,且专职供奉东宫。” 对着罗一罕见的笑了笑,杨洪山问道:“你小子是不是不知道翰林待诏是干什么的。 能被册封为翰林待诏的,全都是大唐的名人文士。 罗二郎跟着李先生,以后得前途都不用你这个亲兄长操半分心。 你这么百般不同意,是不是傻。” 罗一嗤笑一声,“你一个死心眼的当什么说客,坐冰桶旁凉快去吧。” 杨洪山眼角不停的抽动,没好气道:“你是真不知道好歹。 连话都听不明白,算什么妖孽。” 罗一一愣,话听不明白? 脑中飞速转动,回想了一下李泌说过的话,没觉得哪句话没听明白。 估摸着这就是杨洪山随口嘲讽。 “某人要真是像你那样把我当成傻子就好了,你啥也不知道,别在这跟着添乱了。” 杨洪山本就看着罗一来气,是看在李泌的面子上劝了两句。结果罗一不但没想明白,态度还这么恶劣。 气得一拍案几道:“你那点小心思谁不知道。 光想着二郎是为质? 就不想想你若是个屁用没有的愚人,会让二郎为质? 更不想想李先生是个什么性子,会专门来坑你?” 见杨洪山要把老底给泄出来,李泌心中的郁结之气,蹭蹭往上涨,“九霄,莫要说了。” 杨洪山一摆手,“先生把这小子真当兄弟看待,他却还对先生语出威胁。这小子不骂,还留着做什么。” 扭头再次看向罗一,杨洪山撇嘴道:“看你的样子就知道你还没想的通透。亏李先生还亏你多智近妖。 供奉东宫,就是供奉太子,李先生这是准备引你做心腹。 剩下的不能我多说了吧。” 听了杨洪山的话,罗一顿时恍然大悟,同时心中喊了句大大的卧槽! 算命的这个货想启用自己做事直说就好了,至于说得这么难堪,还绕这么大的圈子? 李泌低头瞄了瞄碎在地上的棋盘,欲哭无泪。 好不容易把这小子熬到了这一步,被杨洪山就这么轻易地给破了。 罗一说得没错,这就是个死心眼的,可惜了那副墨玉棋盘。 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罗一知道了李泌的打算,心中有了底,往木榻上一躺,懒洋洋道:“算命…额,兄长的心意我领了,当官还是算了。 我的志向你又不是不知道,还是别费心了。” 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起身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杨洪山,意味深长的对两人点点头,便摆摆手出门而去。 第44章 得分清谁大谁小 高挂的烈日,将缓缓直上的驿道晒得滚烫。 驿道两旁的树木参差不齐,枝叶间散发出的那一丢丢凉意,还没来得及顺风飘散,便被照射下来的阳光所抵消。 马匹与驴子踏地的蹄声,听起来都有气无力的。 罗一抓着衣袍的前襟上下摆动,想用兜起的风让自己凉爽些。 可带起来的却都是热浪,越扇越热。 放下衣摆,抬手摸了摸已经被汗水浸湿的发髻,罗一咧咧嘴,还是锅盖头凉快。 就是这时候的大唐,除了和尚没人能也没人敢留那种发型。 目光顺着缓坡望了望,罗一估摸着少说还得有十几里才能到巫闾守捉城。 望山跑死马这话说得一点没错,直线距离看着没多远,顺着山脊的坡路走,可就绕的远了。 “罗大郎,你还有没有冰水了。”杨洪秀晃了晃空空的水囊,却只滴了几滴残留的水珠下来。紧走几步凑到了罗一边上开口问道。 罗一有气无力地指了指身后的木车,“去车上的大木盆里拿个水囊,那里装的是绿豆汤。” 看了看热得脸色发红,汗珠不停从鬓角滑落到脸颊的杨洪秀,罗一叮嘱道:“记得往里面加点盐,你和老夫人不要一口气都喝掉,要分几次喝。” 不远处的念棋听说有绿豆汤,顿时来了精神,“罗大郎,还有没有绿豆汤,也给我们一些。” 罗一瞥了一眼念棋,“有…但是不给。” 念棋表情一凝,随后一脸不服气道:“能给杨家小娘子,为何不能给我们。 况且先生还是你的兄长呢,哪有不给自家人而给外人的道理。” 罗一摆摆手,“掏心掏肺的对你们,结果却转过头来算计我。 这是自家人该干的事? 还有,以后别张嘴闭嘴你家先生如何如何的了。少替他吹嘘些吧。 他和三岁小孩没多大区别,算计不成别人就扬沙子。 实在是太丢人。” 念棋气得直跺脚,“你怎么能如此说我家先生。” “怎么就不能这么说了。”罗一眉毛一扬,“他昨日下午不跑军衙用身份施压,杨洪山能跟着一起去东亭戍?老夫人和洪秀小娘子会跟着遭这个罪?” 念棋一时语塞,噘着嘴看了看罗一,扭头看向了李泌,“先生,您倒是开口说说啊。” 李泌心里其实也十分后悔。 昨日与罗一说的那些担忧并不是假的,只不过是有些夸张。 先抑后扬的打算被说破后,有些担忧罗一更加有恃无恐。 杨洪山为人正直,正好克罗一的性子。 便去军衙打了声招呼,将二人搭配到一处,一正一奇之下相得益彰。 罗一才十五岁,历练的成熟些,有了君子的大胸怀,定然又是大唐的一个中流砥柱。 什么想的都挺好,就是没想到杨洪山会拖家带口的全都过去。 本来罗一这小子心中就有些不满,有了杨家这回事,怕是心中彻底有了隔阂。 与念棋说的那些话,看似是斗嘴说笑,却未必就不是真的。 “贤弟说得无错,此事确实是我之过。”李泌认错很果断,对罗一行了一礼后,擦了擦汗水苦笑道:“我一人受过就好,贤弟还是莫要为难念棋和春生了。” “啧啧,谋士就是谋士,认个错还能让下边人都感恩戴德的。”罗一嘟囔了一句,对杨洪秀喊道:“给念棋那个欠揍的也拿个水囊。” 李泌见罗一还是有些皮里阳秋的,叹了口气无奈道:“不管贤弟相信与否,兄长的本意是好的。 只不过…” “李先生不必如此与他解释。”李泌还未说完,便被杨洪山打断。 杨洪山早就对罗一的阴阳怪气不满了,李泌都行礼认错了,这小子还是不依不饶,火气立刻窜了上来,“你行事乖张难测,李先生对你约束些何错之有。 更何况还是准备提携你,你不但不感激,还借机报复,哪有一点人样子。 漫说是相互熟识,就是生人讨口水喝,谁会不给。” 罗一虽然欣赏杨洪山的性格,但是真与这样的人天天打交道,那脑瓜子也是真疼。 而且李泌把他调到东亭戍当书记是个什么心思,罗一夜十分清楚。 但罗一根本没有做官的欲望,让杨洪山看着他,根本没必要。 因为自己有几斤几两,罗一能掂量的出。 昨天李泌只是来了通嘴炮吓唬吓唬,就把自己折磨的欲仙欲死的。 那些当官的能有几个是等闲之辈,到时候没准就是站着进去,躺着出来。 更何况做的还是太子下边的官,在基层磨练几年被调过去,正好赶上安胖子起兵。 没什么官瘾可过不说,那就是在往火坑里跳。 李泌的心思可以拒绝,但与杨洪山搭档,那是木已成舟。 以后天天混在一起,不将他压制住,以后的日子要多苦逼就会有多苦逼。 花三千贯钱,可不是过去买罪受的。 “你与我说话客气些,我是东亭戍的旅帅,你就是个书记,谁大谁小分的清楚些。 你也没有资格说教我。 明知道这时候酷热难耐,还带着老夫人与洪秀一起走? 一路东行的驿站都是守捉城,最近的都相隔六十里,你就为何不做好万全的准备。 就为了与我斗气,非要今日一同走? 你这是又蠢又不孝!” 斜了一眼气得嘴唇都哆嗦的杨洪山,罗一指了指木车,“不用一脸不忿,哪句说的都没错。 再说一句你不爱听的,你是真有眼疾。 知道老夫人与洪秀一同跟着去,从辽西城出来,我就没喝过一口冰水,更别说绿豆汤。” 李泌见罗一话说的有些重,赶忙打圆场,“都是袍泽,以后又整日里相处,都火气小些。” 罗一撇撇嘴,“又来了和稀泥,要不是他催,能走的这么仓促? 钱还没收到也就罢了,明明能制冰不用走的这么辛苦,被他弄的这个遭罪,想想都火大。 他还好意思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的那么轻松。” 李泌摆了摆手,“过了巫闾守捉就好了,有斗嘴这个功夫,不如多走几步路。” “罗郎君说的好,洪山做事就是不够稳妥。”杨老夫人笑眯眯的走过来替罗一擦擦汗,目光瞥了一眼洪秀,然后眨眨眼道:“不过,我与洪秀跟着,也怪不得洪山,是我非要这样的。没办法,年岁大了就离不得儿女。” 罗一郁闷了,老夫人又开始当红娘了,啥事都要要往自己与洪秀身上扯一扯。 第45章 出不来就等着我欺负洪秀吧 医巫闾山的西侧与东侧完全是两个世界。 辽泽的辽字,并非取字辽水,而是辽阔无边之意。 这是罗一看到辽泽后,脑海里率先蹦出来的念头。 在后世时,视线都被一栋栋的高楼大厦所遮挡。眼前的大泽,可以感受到那种一眼望不到头的畅快感觉。 心中的郁结也随之一扫而空。 大大小小的胡泊被弯弯曲曲有长有短的河道所联通,形成密如蛛网的水系。 蛛网之中又布有如同斜挂起来的绿毯般的草地,宛如被亮线串起一颗明珠,景色十分壮观 顺着弯曲的驿道前行,可以看到远处的水面上,大雁、野鸭、鸳鸯,成群结队的在水中嬉戏。 碧绿的草地与芦苇荡之间,偶尔还会看到鹿群与袍子在觅食与觅食。 这种美景,让罗一脑中再次蹦出了两个成语与后世形容东北的一句话。 美如画卷、沧海桑田,棒打狍子瓢舀鱼。 硬说哪里有些不足,就是脚下随地势蜿蜒的土色驿道稍稍破坏些美感。 “是不是走得累了。”杨洪秀悄悄拉了拉罗一的衣袖,将两个李子塞进了他的手中,并且挤了几下眼睛,“累了就歇歇,待会追上去就好了。” 罗一有些好笑,“你这算是贿赂我?想让我照顾照顾你兄长? 你不觉得有些晚了吗?昨日拿出来我还能考虑考虑。 现在到处波光粼粼,水天一色,光是美景就让人没觉得那么热了?”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知道吗。”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不吃拿回来给我,这是家里李子树上结的最大的两个。” 罗一抛回一个给杨洪秀,另一个装进了佩囊,打算待会找机会给罗二二。 “给过二郎了,这两个你吃就好了。”杨洪秀猜到了罗一的心情。 “你比你兄长强的不是一点半点,你们两个互换一下,老夫人也不至于这么愁了。” “兄长就是那个性子,你怎么还纠结于此。况且昨日被你那么编排,不是也没生气。” “你得问问你兄长好意思生气吗。” 将一侧的发髻抬起,拢了拢鬓角蹦出的几根乱发,杨洪秀噘噘嘴道:“这不是给你拿了李子,就当替他给你赔罪了。” 罗一顺着杨洪秀手上的动作,看了看她垂在两侧的水滴形发髻,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来。 “怎么一惊一乍的。”杨洪秀见罗一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上,抬手摸了摸,没觉得哪里不妥,十分疑惑道:“发髻也没乱,你笑什么。” 罗一忍住笑摆了摆手,“与你没什么关系,就是想起了泰迪与腊肠。” “台笛?拉唱?”杨洪秀狐疑地打量了几下罗一,秀眉一蹙,“你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仔细说说。” 罗一咔吧咔吧眼睛,摇摇头道:“我若是说了,你就会变得和它们一样。” 杨洪秀美眸微微眯了眯,“你若是不说,我就喊兄长过来,说你图谋不轨。” 罗一又不傻,真给解释明白了,杨洪秀绝对会咬他,“如果你这么喊,最高兴的就是老夫人。” 杨洪秀无奈的拍了拍额头,随后斜了一眼罗一,“你赢了,但是你不该觉得高兴,因为在某些方面你也输了。” 罗一踮起脚向前边看了看,“你兄长连这话都与你学了? 现在怎么还添毛病了,跟长舌妇一样了。” “你才是长舌妇。”杨洪秀抬脚轻轻踢了一下罗一,“以后再说半截话,我就让大兄处处与你作对。” “一个书记,能作对到哪去,这可唬不住我。”见杨洪秀抬脚晃了晃脚踝,又弯腰伸手摸了摸,罗一有些心疼道:“晚间露营时烧些水烫烫脚,睡觉时再把脚下垫些东西,省着明日小腿与脚发肿。” “你还懂医术?”杨洪秀直起腰身有些惊讶道。 “略微懂些。”瞄了瞄杨洪秀脚下的绣鞋,罗一不禁摇了摇头,“鞋底太软了,有没有厚皮鞋底的鞋子,如果有就换上。” 杨洪秀抬脚看了看鞋底,摇摇头道:“厚皮底的鞋子,那就是冬日穿的了。” 罗一叹了口气,“大老远的,真不知道你和老夫人非要跟过来干什么,一点准备都没有。” 杨洪秀抿嘴笑了笑,“这话说的真怪,你这么老远还带着罗二郎呢。我与阿娘怎么就不能跟着兄长一起走了。” “你这话说的还真没法反驳。”罗一再次看向杨洪秀的双脚,“落的太远,追得急了你脚会更胀更难受,现在就走吧。” 杨洪秀白了一眼罗一,“就你那身子骨还走不过我呢,你多担心你自己吧。” 罗一一脸莫名其妙,都是为了她好,怎么还急眼了。 刚想开口问问杨洪秀怎么了,从前边接连传来两声惊呼。随后就见于海龙便飞快跑了过来。 “大郎君,杨书记官与宋伯陷进了泥潭,您快过去瞧瞧吧。” 听了于海龙的话,杨洪秀先惊呼了一声,随后顾不得与罗一打招呼,迈步就向前边跑了过去。 罗一赶紧追上去一把拉住了杨洪秀,“你过去也帮不上忙,站在车旁等着就好,我先过去看看。” 杨洪秀并没有听罗一的安排,而是跟在了他的身后。 对此罗一也不好再说什么,在巫闾守捉歇息时,军卒再三叮嘱过陷进沼泽的危险。 杨洪秀担忧兄长也是人之常情。 跑到前边,罗一发现杨洪山与他家的家仆是陷进了远处看似平坦的草地上。 一众人不敢离得太近,拿着抛了绳子与递了木棍过去。 但作用并不明显,两人这么一会已经陷的齐腰深。 “杨洪山,宋伯,你们两个上半身赶紧趴到地上,不要再用力挣扎了,越使劲陷的越快。” “班老头,你带着海龙他们赶紧去把车厢板拆下来几块拿过来。” “这里用不着围这么多人,尤其是周口口,你自己什么身板你不清楚?你陷进去没人能将你拉上来。” “洪秀你陪着杨夫人先退回驿道,杨兄不会有事的,趁着这功夫正好准备一身干净的衣衫。” 罗一的一通安排,让一众人找到了主心骨,没了之前那么慌乱。 尤其是杨老夫人,先前焦急地不行,听了罗一的话,眼圈发红的点点头。 杨洪秀抓着罗一的衣袖摇晃了几下,带着哭腔道:“罗郎君,求你一定要把兄长救出来。” 罗一点了点头,轻轻拍了拍洪秀的胳膊,“陪着老夫人去等着吧,你兄长不会有事的。” 李泌并没有退回去,而是站在了罗一的身旁,小声问道:“有几成能把人救回来。” 罗一没理会李泌,目光看向杨洪山,发现他还在用力挣扎,气得大喝道:”杨洪山!告诉你将身子趴在地上,你还乱动什么。 你自己能上来,还用等到现在? 告诉你,你如果陷进去出不来,你就等着我欺负洪秀吧。 不想这样,就别和我较劲,赶紧趴在地上别动。” 杨洪山之所以脱离驿道,就是看到罗一与妹妹在后边嘀嘀咕咕的很生气。 人太多不好大声斥责,打算装着到水泡子边上洗洗手,等着两人跟上来好教训一番。 结果还没走到水泡子,就陷进了看似平坦硬整的草地中。 原本是要教训罗一,却被罗一看到了如此狼狈的模样,杨洪山心里更加拧巴。 此刻被罗一看穿了心思,脸色一下子胀的通红。 想要不听罗一的,可一想到这小子说要欺负洪秀,杨洪山咬咬牙只能将上半身尽量趴在地上,不敢再乱动。 第46章 你喊我妖孽,我就真是妖孽了? 夜色深沉,一弯月牙斜挂夜幕之中。 深邃的夜空干净地好似刚刚被擦拭过一般,清晰且呈现出一种令人沉醉的深蓝色。 一颗颗星斗就像是镶嵌在屋顶的夜灯,闪闪烁烁,很是好看。 罗一躺在车厢板上,双手放在头下,目光望着如梦似幻的夜空,一时有些分不清身处现实还是梦境。 “烫烫脚再睡吧。”杨洪秀端着一盆热水放到了车下。 见罗一不吭声,杨洪秀凑到车厢旁抬手晃了几下,“天上有什么,看的那么入神。” 罗一歪头盯着杨洪秀看了一阵,才回过了神,脸色有些萧索的坐了起来。 “看着怎么呆头呆脑的。”杨洪秀捂嘴笑了笑。 罗一往车厢板前挪了挪,将脚伸进了木盆里,“你兄长从泥潭里出来,第一件事就是过来找我拼命。 这么晚了你不睡,跑过来给我送烫脚水,你是真怕你兄长不对我动手啊。” “你总是落他的颜面,还不让说几句了。”往一旁的篝火堆里添了几块木柴,杨洪秀双手支着下巴看着罗一道:“你和我的年岁差不多大,你怎么懂得那么多。” 罗一瞥了一眼篝火堆对面的李泌,撇撇嘴道:“懂得多有什么用,还不是遭人算计。” 李泌听了罗一的话,脑瓜子嗡嗡的,“都与你解释过了,怎么还提这茬。 就说今日九霄之事,你跟走了无数次泽地一样应对自如。 换了谁,谁不多想想。 大唐如今看似繁花似锦,实则已经显现疲态。 不把你这种妖孽看好,以后指不定闹出什么大祸事。” 罗一双脚搓动了几下,叹息一声道:“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这句话以前有人与我说过,原本我还不信,现在是算是明白了。 你们这些能入朝为官的,心都脏。” 李泌算是看出来了,这个臭小子是真记仇。 现在只要与杨洪山发生些口角,保准拐着弯的过来挖苦自己几句。 “如此醉人夜色,你和杨家小娘子悄悄说些体己话不好吗。”李泌接过念棋递过来的湿帕子擦了擦脸,“你什么道理都懂,怎么就不懂之前那么说也是为了你好。不是自夸,满大唐也没几个人能像你这样与我说话。” 罗一低头撇了撇嘴,“这种好,你还是自己留着吧,我是半分都不需要。别人捧着你哄着你,那是对你有所求。” 李泌将帕子蒙在了脸上,语气颇为无奈道:“我是不是得给你磕几个,你才能说话不这么夹枪带棒的。 你极为擅长机关营造,有挖苦我这功夫,不如多寻思寻思如何把辽泽治理治理。 东西三百于里,南北五百余里,这么一大片土地,能开个十之一二出来都是功德无量之事。” “你可真抬举我。”罗一真是呵呵了,辽泽变为后世时的肥沃地土地,那是不知道多少代人努力的结果。 见罗一说话正常了些,李泌拿下帕子笑吟吟道:“想一想又没什么。 况且多少不可能的事,你都给做到了,谋划谋划怕什么。” 罗一抬脚甩了甩,拿起帕子胡乱擦了几下,把腿一盘,“上边有和靺褐人碰一碰的意思?就凭安东都护府下边的保定军?” “怎么,不可以吗?”李泌目光在杨洪秀身上转了转,轻轻一笑,“别忘了你如今也是保定军中的一员将士。” “你看,就是闲聊,你都要防着身边的人,你还怪我总用话敲打你?”罗一抬手驱赶了几下围过来的蚊虫,对李泌一扬头,正因为我是保定军的一员,我才不看好此时大唐东阔。” 李泌来了精神,起身走到罗一身旁,坐了下来,“你看事与常人不同,仔细说说。” 罗一清了清嗓子,“说说倒是行,润口费怎么算。” 李泌表情一僵,“润口费?闲聊你都要收钱?” 罗一点头,“以后但凡你想问我些什么,都先准备好财帛。 不然你占着便宜,最后还坑我,我…” 李泌赶忙挥手打断了罗一,“我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罗一呵呵了一声,身子向后一躺,做出一副要睡觉的样子。 “一个银盘行了吧。”说完见罗一马上又坐了了起来,李泌揉搓了几下脸颊,表情复杂道:“你这是在硬讹,与西边的蕃人没什么区别。” “蕃人会是个银盘子就能打发的?”罗一再次向后一躺,将双手枕在头下,望着漫天星斗,慢悠悠道:“驻扎在河西的大唐边军,为何能名将辈出。北地的将领却大多名声不显,你想过这是为什么吗。” 李泌目光一亮,指了指念棋引燃的艾草,又拍了拍车厢板,示意放到这边,才对罗一道:“你就不用考教我了,说说你的意思。” “河西是与安西是六战八蕃被围之地,突厥人、回纥人、吐谷浑人、羌人,吐蕃人。 这些部族没一个是好相与的,不真拼命,不拿出看家的本事,根本护不住家园。 北边在突厥人倒下后,就剩下契丹与奚人还比较活跃。 但这两部没一个是能与西边那些部族相比的,北地边军很明显是在养寇自重。 为何要养寇,其中的缘由不难猜,朝廷也清楚,但就是放任不管,说明了什么你很清楚。” 抬手指了指夜空,罗一叹息道:“再强的王者,随着时间的飞逝,也会逐渐老去。 而时光带走的不只是年轻的面容,还带走了雄心壮志以及充沛的精力。” 上边没了这个心思,下边的人再急也没用。” 罗一觉得李隆基在边境设立藩镇的那一刻起,就意味着他已经失去了进取心。 不过,李隆基这么做,也能理解。 人毕竟不是机器,几十年的勾心斗角玩心眼,谁都有够的那一天。 找些顺手的人使唤,自己当个甩手掌柜,这小日子才过得有滋有味。 就是偷懒放纵的代价实在是有点大。 李隆基不但丢了皇位郁郁而终,安史之乱还将大唐的脊梁给打断了。 往后的一百来年,大唐始终是佝偻着身子前行。 给人的感觉就是大唐这个王朝在安史之乱时就已经终止了。 李泌长长叹息一声。 如今的圣人已经与以往大不同,内有李林甫,外有节度使。 可以说朝堂与边境之事,全都推了出去。 圣人每日不是在园林游戏,便是在梨园赏乐,早已不复当年的图强进取。 另外,安禄山绝对不会让安东都护府再如百年前一样凌驾于各州之上。 没有范阳,营州的支持,安东都护府只能窝在辽西城动弹不得。 “上边画了一笔糊涂账,咱们得梳理的仔细些,不能总是糊涂账。”李泌碰了碰罗一,“最大的难事就是军粮的供应。方才与你说的,不仔细寻思寻思?到时候给你谋个营田使的官。” 罗一没好气道:“你喊我几句妖孽,我就真成妖孽了? 开田有多难,你不是不知道。 很有可能前二三年根本没什么收获。 这期间的吃穿用度谁来出? 最关键的是,开田的人呢?连人都没有,怎么去开田。” 第47章 遭遇袭杀 李泌学着罗一的样子,躺在车厢板上,将双手枕在了脑后。 “一个银盘就只能说这么多?”望了会儿璀璨的星空,见罗一不吭声李泌无语了。 “说这些就已经够了。”罗一坐起来看向李泌,“北地什么时候把节度使这个职位撤了,什么时候再寻思向东伸手吧。” 拍了拍车厢板,罗一对李泌挑了挑眉,“不然别说向东伸手,以后朝廷最大的敌人就是北地三镇。” 李泌看了一眼罗一,又将目光望向了夜空,“你和张相是一个论调。 可圣人对安禄山宠信不疑,安禄山对大唐也并无异心。 天下十节度又大大缓解了朝廷的戍边压力,怎么可能会裁撤。 你还不如琢磨琢磨其他的,看看怎么把手再往东伸一伸。 靺鞨人立国,对………” “咕咕…咕咕…咕咕…”远处传来三声急促的咕咕声打断了李泌。 远离篝火,隐藏于黑暗之中的班老头猛得起身,抽出横刀一边快速地将篝火熄灭,一边对众人低声道:“伏低,全都伏低。” 将熟睡中的二郎拎起丢给罗一,凝重地侧耳听了一下,对罗一指了指驿道南侧,“来人不少于十人,快躲到南边的草丛里。” 班老头这副架势,罗一连问都没多问。 术业有专攻,班老头从军那么多年,还是专门干侦察兵的,他认定有情况肯定是有情况。 把二郎交给杨洪秀,又把杨老夫人给叫醒,让念棋搀扶着往草丛里躲。 罗一抽空从大车上拿了袋干粮与两个水囊丢给了李泌与春生。 “熬吉哈,稽伽,你们两个听老班的吩咐,莫力努抓紧过去照看二郎。” 罗一叮嘱了一句护过来的三个家仆,目光扫了一圈四周。但是没了篝火,四处哪哪都是黑漆漆地一片。 脑中回想了一下,发现一直没看到杨洪山的身影。 “死心眼的,有情况了。” “嗖…嗖…嗖…” 刚刚轻声喊了一句,罗一耳旁就听到了几声急促地破空声。 好在都是擦边飞过,并没有射中罗一。 但罗一依旧吓出了一身冷汗。 虽然看不到箭矢到底落在了哪,但箭矢尾部震颤发出的嗡嗡声,证明挨上一箭绝对会很惨。 “啊…啊…” 几声惨叫的传来,让罗一心中更是一紧,有些担忧是不是几个半大小子出了事。 猫腰蹲在地上,望了望惨叫声传来的方向,罗一咬咬牙缓慢向后退去。 这不是在打架,是真正琢磨着怎么要了对方的命。这时候自己摸上去不是帮忙而是在添乱。 “大郎君,贼人只有十几个,你带人从右路抄过去,左边交给某。 于队头,柳伍长,你们只管正面冲杀过去就就好,这些毛贼就是给咱们送战功的。” 班老头的大喝声,在寂静地夜空中显得格外清晰。 罗一听得真切,对面的贼人也听得真切。 知晓班老头说的是反话,罗一弯着腰拉着李泌二话不说,快速向草丛跑去。 贼人也受到了影响,或者说是受了刺激更准确。叽里呱啦的喊了几声,箭矢射得更勤了。 感觉了一下时不时传来的破空声,发现离着自己不算近,罗一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地对李泌道:“看样子对面的贼人不好对付,人数还是老班他们的二倍,不回去帮忙,他们太危险。” 李泌连忙拒绝,“不行,回去只能是添乱,这不是普通的贼人。 看箭矢射过来的步数,大概得有四十几步。这是步卒才会配的长弓,贼人根本不可能会有这等军器。” 罗一听了心中一阵发凉,普通地贼人还好说,如果是军中的人,班老头领着几个半大小子未必是对手。 “天这么黑,咱们根本跑不远,如果老班他们玩了,咱们也活不了。”罗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推了推李泌,“你过去带着二郎与老夫人他们往南跑,我回去想想办法。” “都入了长草中,你还回去做什么,再说你本身身子骨就弱,回去那是在送死。”李泌想要抓着罗一进草丛,却一把抓了个空,顿时急道:“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不听话。” “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不是算卦算的准吗,赶紧给卜筮一个上上的吉卦。”罗一丢下一句话,便猫着腰跑回了大车的方向。 李泌气得一拍身旁的长草,转身刚想跟过去,却被春生一把给拉住了,“先生,您力气还没我大呢,我跟着罗大郎过去,您领着杨夫人她们先走。” 不等李泌应声,春生就窜了出去,紧紧跟在了罗一身后。 望着罗一与春生消失的背影,李泌无可奈何的摇摇头。 四个妇孺外加一个孩子,总不能没个人领着,只能满心担忧地猫腰继续往里走。 只走了两步,突然一道黑影从身旁窜了出去,李泌脸色骤然一变,以为长草内有贼人摸了过来,抽出横刀刚想劈过去,一道女声传入了耳中:“我是洪秀,先生莫要惊慌。” 李泌又气又急道:“你一个小娘子出去做什么,赶快回来,外面太危险。” 洪秀脚步未停,“阿娘和念棋就在里面二十几步的地方,先生快过去吧,我过去看看就回来。” 李泌气得都哆嗦了,“你们都是失心疯了不成,过去能做什么,怎么就没一个听话的。” 罗一在后世时经历过不少事情,可这种厮杀场面却从没经历过,心里也怕的一批。 可与其等着老班他们被一个一个收拾掉,然后轮到自己被一刀送走,还不如先过去看看,想想办法。 而且这伙贼人罗一之前就怀疑是东亭戍过来的,听了李泌说的那些话,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 如果是奔着李泌来的,估计连开口说话的机会都没有,就会被一波送走。 另外安禄山也干不出这么傻的事,对李泌即便看不过眼,也不会在营州动手。 既然是奔着自己来的,又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没道理窝在草丛里吓得瑟瑟发抖。 绕着原路跑了个弧形,影影绰绰看到像是木车的黑影,罗一拉着跟过来的春生趴在地上,准备观察观察再慢慢爬过去。 还没四周张望,罗一就感觉小腿被人给抓了一下。 罗一吓得一个激灵,刚想快速往前爬,却听到了洪秀因为压低嗓子而有些沙哑的声音,“别慌,是我。” 罗一闭上眼睛平缓了一下,往后退到了洪秀身旁,“不要命了,你怎么跑这来了。” “班老伯喊的话我都听到了,怎么都是个死,能帮些忙就帮些忙。” “胡说,对面就十几个贼人,又没被围住,顺着草丛就跑出去了。你别在这添乱,赶紧回去。” 杨洪秀不为所动,还往罗一身旁凑了凑,“跑不远的,没有篝火又没有军器,肯定会被狼群盯上。 与其葬身狼腹,还不如被一刀给个痛快呢。” 罗一恨恨地攥了攥拳,杨洪秀说的没错。 这时候可不是狼被打成了二级保护动物的现代,狼群的踪影那是随处可见,真被狼群盯上了,绝对跑不了。 第48章 穿甲吸引火力 漆黑地夜色,对于搏杀的两方来说,既是一种掩护也是一种煎熬。 班老头在人数上吃亏,与半大小子只有六张弓,与其对射不占优势。 改用横刀摸过去也太过凶险,十几二十步的距离,足够张弓射出一支箭矢。 只能挑个相对隐蔽的地方潜伏,等待贼人靠近,以求近身厮杀。 贼人先前因为大意,而折了两个人手,知晓对面有能战之人。 又被班老头的大喊给迷惑住,不敢继续向前摸。 只是听到哪里像是所有人发出的动静便张弓射出去一箭,随后便隐匿身形。 就这样陷入了胶着,谁也不敢贸然出击,开始比拼耐性与耐力。 看谁先在紧张的气氛中绷不住,准备趁其露出破绽时发动致命一击。 罗一趴在地上观察了好一会,看出了些门道。 先前往驿道南边的长草丛里跑的时候,还有贼人射过来的箭矢,现在这会儿却寂静无声。 不要说想象中的那种对砍厮杀,除了身旁地洪秀与春生,不管是班老头一众人,还是前来袭杀的贼人,一个人影都看不到。 两边这是因为天色漆黑,都投鼠忌器不敢随意动弹。 这么僵持,倒是对自己这边有利。 但是这会儿也就夜里十一点左右,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 于海龙他们几个半大小子这是第一次实战,心理素质可赶不上班老头。 这种靠耳力多过目力的对峙,谁先动弹谁吃亏。 几个小子的耐性怕是熬不到那个时候。 想要破局,就需要弄出些动静给班老头他们创造机会。 罗一攥紧拳头思索了一会,将目光投向了前边的木车。 “我想到办法了,你现在慢慢地退回去,安心地等着就行。”罗一附在洪秀的耳朵旁叮嘱了一句。 洪秀抓住了要向前爬的罗一,“你想出了什么办法。” 罗一郁闷地眉头紧锁,以前没发现杨洪秀这么艮,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刨根问底的。 “你听我的安排就好,这会儿不是说那些的时候。” 见洪秀不吭声也不撒手,罗一气得要命,“性命攸关的时候,你能不能别闹了,赶紧回去陪你阿娘。” 杨洪秀凑到了罗一的耳旁,“阿娘知晓我过来,见不到大兄,我回去也没法和阿娘说。 况且回去的路,比去木车那里要远,不如跟在你身旁。” 罗一是拿杨洪秀真没办法,不管什么事,总能找出理由来,“那你就留在这,我过去穿甲,情况不好你就赶紧往回跑。” 杨洪秀看了一眼木车的方向:“你想穿甲以引贼人注目?” 想了想,杨洪秀继续道:“天色这么黑,还要谨慎无比,光靠春生一个人是不行的,我过去帮你。” 说完,不等罗一答应,杨洪秀便悄悄向木车爬了过去。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杨洪秀的胆子怎么就这么大,以前乖乖女的形象,恐怕全是装出来的。 可这个时候不敢有太大的拉扯动作,罗一只能紧跟着向木车爬过去。 爬到木车旁,罗一与春生再怎么小心翼翼,还是无法避免甲片摩擦发出‘哗楞楞’的声响。 在白天这点动静不算什么,但在深夜显得格外清晰,传得也格外的远。 贼人本就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声响,传过来的又是甲片的声音,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拉弓将箭矢射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耳畔响起的破空声,让罗一顾不得甲胄,与春生合力将一块车厢板横起,用来抵挡射过来的箭矢。 结果箭矢钉到木板上,发生的声响更大,招来了更多的箭矢。 好在车厢板够结实,箭矢不能完全穿透,暂时还算安全。 只擦了擦头上的冷汗,罗一不敢耽误功夫,窝在车厢板后边开始手忙脚乱的穿甲。 甲胄从司库领出来,罗一只是比量了几下就放弃了穿在身上试一试的想法。 算上里面厚厚的绸缎衬子,整套盔甲估计有五十斤重。又赶上天气炎热,穿上这么重的盔甲那是在找不自在。 所以罗一对甲胄该如何穿只知道大概的步骤。 春生也没给人穿过甲同样不熟悉,而且他的个子还高,高出横起的车厢板将近两个头。 外加格外紧张,弓着身子系了半天,始终没能把甲给系上。 “别管顺序了,你帮着穿护胫,我给他系直甲。”半天没吭声的洪秀突然声音有些异样的开口道。 罗一能感受到春生的手一直在颤抖,估摸再让他系上人甲,怕是贼人打过来都够呛能系上。,“按洪秀说的来,春生你蹲下系胫甲。” “还说不让我过来,我不来你甲都穿不上。”折腾了好一会,洪秀给罗一系上胸甲,喘着粗气嘟囔了一句。 罗一现在是彻底服了杨洪秀,“这时候还邀什么功,你认真系甲行不行,我的小命可全靠这身甲胄了。 等击退了贼人,以后你想吃什么随便点,都给你做。” 将披搏与裙甲给罗一逐一穿好,杨洪秀像是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缓缓靠堆在了地上,声音略带痛苦道:“即便有甲胄在身也要多加小心,离得贼人近了,箭矢也会顺着缝隙钻进去的。 千万不要轻易地死掉了,我还等着你天天给我做吃食呢。” 罗一听出了杨洪秀声音里的异常,但只是以为她是提甲的时候累着了,并没有多想。 “能不能说些吉利的,别动不动就提死这个字。”罗一咬牙抬腿走了两步,感觉来回走一会应该没问题,“你两个在这趴好,我出去转转。若真的事不可为时,不要理会我,只管逃走。” 从车上拿出横刀,罗一缓缓从木车后走出了出去。 “某就是你们这些胆大包天之徒要寻的罗一。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你们不把某弄死在这。 等某到了东亭戍,你们的家小一个都别想活。” 说完这些,罗一赶忙一转身,他穿的甲胄可没有面甲,万一点子不好直接在脸上来一箭,到时候就算想哭都没机会了。 对面的贼人叽里呱啦的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但罗一这波仇恨拉的很成功。 因为箭矢射过来的频率要比之前快了不少,还有贼人开始朝着罗一冲过来。 一动之下,露出了方位,班老头一众人果断放下刀,拿起弓放上箭矢射了出去。 不管中与未中,班老头与几个半大小子将弓背好,拿起横刀矮身悄悄迎了上去。 第49章 洪秀受伤 两边交锋的时间远比罗一想象中的要短。 先是兵器的碰撞声,拼杀地嘶吼声,后是一阵阵惨叫哀嚎声,便传来了班老头一众人的相互呼应声。 听到每个人都应声,罗一长长舒了一口气,随后浑身无力的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这还是小股的厮杀,几千几万人的列阵搏杀不知道会是个什么骇人样子。 缓了一会,将篼鏊摘下放到一旁,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罗一对着木车大喊道:“洪秀,春生,快过来给我卸甲。” 应声跑出来帮着卸甲的只有春生,却不见洪秀,罗一撇撇嘴,故意调侃道:“洪秀,这次是卸甲又不是穿甲,你这么偷懒我可不给你做吃食。” 等了一会还是不见洪秀应声,罗一眉头一拧,“春生,洪秀可是走了?” 春生摇摇头,“没听到洪秀小娘子那边有动静,是不是又和您玩闹呢。” 罗一心中忽的一紧,杨洪山都应声了,洪秀不可能为了和自己皮而不过去看看。一定是出什么情况了。 顾不得甲胄还没卸完,罗一推开春生向车后走过去,“你去引火,我先去车后看看。” 站到方才穿甲的地方,看到洪秀靠着大车坐在地上,罗一心头一松,“你这是睡着了?心可真…” 调侃到一半,罗一脸色一变,一股血腥味从洪秀身上散发出来。 猛得蹲下将手放在洪秀的鼻前,感觉到了呼吸,罗一稍稍安心,对着春生大喊:“洪秀受伤了,快引个火把过来。” 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罗一在洪秀身上摸索了几下,在大腿的部位摸到了一支箭矢。 顺着箭矢在四处摸了摸,感觉地上的血迹好像不太大,罗一心中稍稍安心了一些。 “罗郎君,火把引好了!”春生举着火把过来,看到眼前的情景,立刻惊呼一声,“洪秀小娘子怎么中箭了?” 罗一拿过火把,借着火光在中箭的部位仔细看了看。 金属箭头全都钻进了肉里,好在看血迹与出血量应该是没伤着动脉。 将火把往前移了移,看到洪秀小脸煞白,眼睛紧闭,嘴里紧紧咬着衣袖,罗一的心狠狠抽动了一下。 “春生,快去喊老夫人与杨洪山过来。”随后罗一又连忙摆手,“先找块车厢板,把她抬上去你再去喊人。” 罗一与春生一抬一动之下,洪秀缓缓睁开了眼睛,看到罗一后,目光中先是一喜随后便满是痛苦。 “衣袖先咬着吧,别急着说话。”将洪秀在车厢板上放好,将火把用力插在地上,罗一脱下内里穿着的褂子,绑在了洪秀的大腿根以减慢血液的流速,“待会就给你做好吃的吃食,到时候就没那么疼了。” 安慰了一句洪秀,罗一跑到另一辆木车旁,将李泌当做伴手礼送来的两坛子酒翻找了出来。 揉着眉心思索了一下,罗一又翻出了一个大碗出来。 闻讯跑回来守在洪秀身旁的杨洪山见罗一拿着酒坛子过来,眼睛立刻变得通红,怒斥道:“洪秀受了箭伤,你还要吃酒?” 罗一先是紧张地看了看洪秀腿上的箭矢,见没被拔掉,才看向了身上血迹斑斑,表情狰狞的杨洪山。 “我与你一样心疼洪秀。”将酒坛子放下,罗一指了指被扑灭的篝火堆,“不想洪秀创口发肿流脓,就先去把火引着。” 杨洪山知晓军中最怕的就是箭伤,箭头拔出来时,上边的倒钩会将创口豁开一大片。 极难愈合不说,八成的人还会创口溃烂,起了热毒而死。 罗一虽然品行不怎么样,但做事擅走偏锋,极其擅长鼓捣奇奇怪怪地物件。 他既然这么说,就一定有法子。 “记着你说得话,洪秀若是出了差池,我再与你算账。”怒视了罗一一眼,杨洪山没提酒水之事,也没深究是受了谁的牵连遭了贼人的袭杀,迈步过去开始引火。 罗一蹲在洪秀身旁,硬挤出了一丝笑容,“放心吧,你这个伤不会有事。” 洪秀想露出一个微笑,可大腿上的疼痛让她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拧在了一起。 洪秀的这副样子,让罗一又是心疼了几分。 抬手擦了擦洪秀额头上因疼痛而布满的冷汗,罗一轻声道:“你的伤我会给你医好的。若是疼的厉害,就哭出来,别硬挺着。” 洪秀用微不可见的幅度对罗一点了点头。 “洪秀,我的乖儿,你伤到哪了。”被春生喊过来的杨老夫人,出了草丛看到火把旁的洪秀,立刻急匆匆地扑了过来。 “老夫人,您别激动,洪秀不会有大碍的。”罗一扶住满脸焦急的杨老夫人。 杨老夫人蹲在洪秀身旁上下看了看,见是腿上中箭,心里先是一松,随后又是一紧。 “真是天杀的贼人,我儿疼坏了吧。”满脸心疼地握住洪秀的手,杨老夫人扭头看向罗一,眼圈发红:“罗郎君,中箭不要命,可后边的箭伤却要命,你可要想想办法啊。” 罗一点了点头,目光扫了扫陆续从草丛里出来的李泌等人。 “老夫人放心,我保证不会让洪秀有事的。” 安慰了一句杨老夫人,罗对李泌几人招了招手,“二郎,你现在去车上拿硝石与木盆,不要心疼硝石,马上制一盆冰出来。 莫力努,你去把锅架到杨郎君升起的火上,把兄长送的两坛酒都倒在里面。 放个屉帘在锅里,蒸屉上放置一个空的海碗。再找件衣衫把锅盖捂得严实些。” 杨老夫人看着罗一有条不紊的安排,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给罗郎君添麻烦了,刚遭了贼人,又要为洪秀忙活。” 罗一脸上一阵火辣,“杨老夫人万万不能这么说,洪秀受伤都是受了我的牵连。” 杨老夫人看了看一脸痛苦之色的洪秀,摇摇头叹息道:“没什么牵连不牵连的,别人没伤着,偏偏我儿伤了。 这就是命,我儿就都指望罗郎君了。” 罗一点点头,然后揉搓了几下脸颊,对李泌道:“麻烦兄长出些精细的绸衣,让念棋撕成条放进锅里蒸煮一下吧。” 念棋这次没什么废话,不等李泌吩咐,就跑向了大车。 第50章 拆屋效应 “对洪秀的箭伤真有把握?”李泌对罗一的安排与正在做的,是一点都看不懂。 罗一没理会李泌,从木箱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拿出本来是要做香肠肠衣的干羊肠。 拿刀子在干羊肠上划了几个细细的小口,撕成细条后,罗一将细条搓成了细绳。 走到罗二二身旁看了看,见已经开始有冰凝结出来,罗一找了个小一点的木盆,将冰装了进去。 随后端着木盆又跑到了篝火旁,将小木盆直接放到了锅盖上。 做完这些,罗一又看了眼念棋那边,见轻薄的绸衣已经撕成了布条放进了另一口锅中蒸煮,这才靠着篝火堆一屁股坐了下来。 “你还觉得我是妖孽?”罗一看向李泌,“如果我真是妖孽,就不会让洪秀受伤。” “求不在劳身,唉。“李泌叹了口气,摇摇头,“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洪秀的伤,你真有把握?” “有八成把握。”罗一将目光盯向蒸馏酒精的铁锅,沉声问道:“到了东亭戍,我若是按我的法子做事,你会同意吗?” 李泌眉头一拧,“老班他们还没过来,是不是东亭戍的人,还无法确定。” 顿了顿,李泌轻轻拍了拍罗一的肩头,迟疑了一下道:“知晓你心中有怒气,但是…” “但是要以大局为重?”罗一语带嘲讽的打断了李泌。 望着铁锅下跳动的火苗,罗一脸色冷若冰霜道:“我去东亭戍真的是求个安稳。 也知晓断人晋升之路太遭人恨,所以到了东亭戍压根就没想管什么事。 安顿下来后,无论是在军功,还是在财帛上还会有所补偿。 但是在路上袭杀,这有些太过了。 为了一个小小的旅帅就这样做,哪里是大唐的边军,这与杀人夺货的贼人无异。” 抬手揉了揉额头上因愤怒而不停跳动的青筋,罗一恨声继续道:“哪怕我到了东亭戍不识抬举,又做了让他们厌恶之事,这么对我,我都不说什么。 早早的就痛下杀手,这是把所有的路都给掘了,只剩下你死我活。” 李泌头疼地厉害,如果罗一认准了要算计东亭戍的军卒,怕是没一个能活下来的。 “东亭戍百十来人,不可能都与此事有关。而且光凭借军中的步弓,还不能凭空料定就是他们做的。 如若真是他们所为,都护府与保定军也不会坐视不理,是杀是打都会有个交代。” 李泌说的这些,罗一都想到了。 更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旅帅根本不能与整个东亭戍画上等号。 也不认为东亭戍的人会傻到直接派人过来袭杀,最大的可能就是从羁縻州找来的亡命徒。 毕竟保定军中的军卒大多都是高句丽人。 但是不管东亭戍的人有没有亲自动手,相互间的基本信任是没有了。 所以东亭戍的人,罗一打算一个都不要。 与李泌说的那么狠,就是玩个拆屋效应。 如鲁大大说的,屋子太暗,开一个天窗,大家一定是不允许的。 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愿意开天窗了。 想除掉东亭戍的所有人,是根本不可能的事,罗一也不是杀人狂,也不能这么做。 杀不了,并不妨碍把东亭戍的人全都调走。 在辽西城也是有六百多个想跟着混的,还是有些群众基础的。 但这种调动,罗一人微言轻,只有通过李泌向都护府施压才能办得到。 先提个大到不能接受的要求,再提出一个较小的要求,李泌拒绝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至于首恶,都护府诛杀那是最好,不杀也没什么,留着亲手报仇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选择这样做,对得起洪秀的伤了。 “兄长,我这个旅帅是怎么来的,你是一清二楚。”罗一指了指自己,长叹一声道:“如果这件事交给都护府来查办,你信不信东亭戍的人,没一个会被查出来。” 李泌连连摇头,“那你也不能把所有人都当做仇人。 何况军中还是讲军法的地方,不能按你自己的意思来。 还是交给都护府的都虞候来查办袭杀之事吧。” “当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去上任?”罗一装作激动的样子道:“你信不信,绝对还会遭遇背后捅刀子的事。” 罗一起身打断了想要开口的李泌,指了指东亭戍的方向,继续道:“我去东亭戍,说大了是为国效力,说小了是求个安稳日子。 成天与想着要我性命的人相处在一起,我很难保证不做出什么自保的手段。 兄长非要我当克制,那只能掉头回辽西城,让都护府将东亭戍的所有人都撤换。” 顿了顿,罗一一字一句道:“知晓兄长信的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但这是我最后的底线了,如果这样还不行,我也只能按自己的道理来说做事了。” 李泌望着罗一,眉头紧锁道:“你现在已经领了文书,也登了籍册。 这个时候不先到东亭戍,折返回去你会受军法处置的。 更何况,都与你说了这事还没法断定是东亭戍的人做的。 你现在该做的是冷静,等老班他们勘验过后再想其他的。” 罗一冷笑一声,“我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外人谁会知道。 另外,方才我穿甲引贼人注目,喊出我的名字时,箭矢全都朝着我来。 说是与东亭戍无关,你信吗?” “还有这等事?”李泌之前没在场,听了罗一的话十分错愕,随后一脸愤怒道:“东亭戍有望升为旅帅之人再是委屈,也不能不问而诛。” 想了想,李泌脸色阴沉的继续道:“你不能亲自动手,不然没法全身而退,有理也变了无理。 确实要回辽西城将此事上告,此间安顿好,我便与你一起回去。” 目的达成,罗一并没有任何的欣喜,因为车厢板上还躺着忍受疼痛的洪秀。 只是轻轻对李泌点了点头,算是将事情定了下来。 目光转向煮着酒水的铁锅,罗一估算了一下时间,迈步走了过去。 冷热交替的冷凝方式罗一也是第一次动手操作。 而且也没有测试酒精度数的仪器,不敢蒸馏地时间太长。 宁可最先凝结出来的酒精少些,也要保证度数。 第51章 你来,我下不去手 掀开锅盖,一股浓郁地酒香扑面而来。 杨洪山闻到酒香,眉头锁地更深,想要问问罗一到底是个打算,但最终还是忍住没开口。 罗一的性子是比较邪,并不是不知轻重,洪秀受了箭伤,他不可能还会想着吃酒。 蒸屉的海碗中已经凝结出一小半的高度白酒,估计有半斤左右。 罗一将海碗端出来放在鼻下闻了闻,感觉味道还算上头,吩咐莫力努又找出了一个大碗。倒进一些后,将搓好的羊肠线与翻找出的一只银针放了进去。 “谁的短刃锋利,先拿去在火上炙烤。” 对几人吩咐了一声,罗一抬眼看向杨洪山:“洪秀伤的部位,外人不好上手,待会全得靠你。” 指了指念棋眼前的铁锅,又指了指海碗里的酒精,罗一脸色郑重道:“先用锅里煮好的绸缎条蘸着碗里的酒水将伤口周围擦拭两遍。 倒刺后边的皮肉割开后将箭矢拔出,再用绸缎条蘸着酒水将伤口里外都擦拭一遍。” 说到这,罗一自己都有些说不下去了。没有麻药,真不知道洪秀会疼成什么样。 可想要稳妥一些,尽量不让伤口感染,只有这一个办法。 平缓了一下,罗一又指了指另外一个碗,“缝制衣物会吗?如果你可以,最后用碗里的针线将伤口给缝合上。” 罗一的这番话,让四周安静的可怕,只有火堆里的柴火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所有人都听得头皮发麻,割肉,在伤口里搅动,再用针线缝合? 这与其说是疗伤的法子,不如说是在给人上刑。 杨洪山这次是真忍不住怒气了,一把揪住罗一的衣领,脸上的表情无比狰狞道:“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 洪秀就算不起热毒,也会活活疼死!” 紧接着,杨洪山一脸颓然的将手松开,目光满是绝望地看着罗一,“罗大郎,我真是看错你了。洪秀更是瞎了眼,对你有了情意。” “站住!”罗一将转身就走的杨洪山叫住,“这个法子确实残忍了些,但洪秀有八成的机会可以活下来。如果用以往的疗伤法子,将箭矢拔出,再敷上膏药,洪秀连两成活命的机会都没有。” 走到杨洪山面前,罗一拍了拍自己的心口,“与洪秀有没有情意我说不清,但我是拿她当挚友的。 相信我,我不会害她的。用军中惯用的法子,才是害她。” 杨洪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罗一,心中不停挣扎犹豫,久久不能下定决心。 李泌见杨洪山只是楞楞站着,拿不定主意,害怕拖得时间越久对洪秀的伤势越不利,对罗一一沉声道:“你只坚持用你的法子,可其中的道理总要简单说说。 不然,没谁会狠下心这么做。” 罗一心中叹了口气,就是因为不好解释,才没说为何要这么做。 可李泌问出来了,又不能不答。 揉了揉眉心,组织了一下语言,罗一对两人晃了晃双手,“其实我们身上,甚至是我们吸进肚腑里的气,都有看不到的热毒隐匿其中。 皮肉无伤,或是伤口不大不深,这层热毒难以伤人。 但是伤口过大,热毒就会钻进伤口,使人破口的皮肉溃烂,浑身发热而死。 碗中的烈酒就是克制热毒最好的东西,想让洪秀无碍,就必须用烈酒擦拭伤口。 缝合伤口就如同用铁钉将断木重新合为一体,可以使伤口愈合的更快。” 罗一的说辞,除了缝合伤口以外,饶是李泌才识渊博,也没法理解。 “你确定酒水可以克制热毒?” “不,应该说是我弄出来的烈酒可以克制热毒,且酒越烈,效果越好。” 李泌脸色复杂地看向杨洪山,“虽说有些还不甚明了,但听着还是有些道理。 该做如何,九霄你还是要早拿主意,洪秀那边拖不得太久。” 这种两难的抉择,让杨洪山既焦急又烦躁,感觉好似有一条绳索将他的脖颈紧紧地勒住,呼吸都变得有些困难。 躲在地上大口喘了几下气,杨洪山仰头看向罗一,双目赤红道:“你敢不敢对天起誓,你说的法子都是真的。” 罗一毫不犹豫地举起了右手,“我发誓,如果法子是假的,会受万箭穿心地惩罚。” 杨洪山咬咬牙,转身走向洪秀。 “你等等。”罗一再次将杨洪山叫住,“这些东西你都没拿,空手去给洪秀治伤?” 杨洪山扭头瞥了一眼罗一,“洪秀能活下来,是你的人。 熬不下去……也不在意什么避嫌不避嫌了。 况且法子是你想的,你不跟着过去还留在这?” 杨洪山的话,罗一将前半截自动忽略,这个时候不是考虑与洪秀怎么样的时候。 后半截的话,倒是有些道理,毕竟外科手术对这时候的人来说太过匪夷所思。光是讲述,杨洪山怕是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念棋把煮好的布条捞出来烘干,好了送过去。” 跑到木车旁,罗一又翻出了一个木盒。 木盒里装着的是在柳城时就用开水烫过后,又晒干的十几条布块。 原本是害怕二郎淘气有个小磕小碰,准备自用的。 这会儿倒是派上了用场,不用等着烤火烘干。 不过罗一一点不觉得高兴,反而觉着有些不吉利,是不是提早准备的太全面了,才遭到了袭杀。 轻叹一声,罗一让莫力努端着装着针线的酒碗先送到洪秀身旁。 放下木盒,打了些蒸煮布条的热水,与杨洪山两人仔细将手洗干净。 拿了两条布块倒了些酒精,递给杨洪山一块,从春生手里接过了被篝火烧过得短刃。 连手带刀,都用倒了酒精的布块仔细擦拭了一遍。 “老夫人,去篝火旁歇歇吧,这里有我们就好。”到了洪秀身旁,罗一害怕接下来的场面,会刺激到杨老夫人,轻声劝了一句。 “可是要给我儿治伤了?”杨老夫人摇摇头,“洪秀伤了,我哪里还有心思歇着,在这陪着她吧。我不出声打搅便是。” 罗一抬眼看向杨洪山。 杨洪山缓缓点点头,有阿娘陪在这,洪秀也能安心。 罗一叹了口气,杨老夫人是真不适合看这个场面。可杨洪山同意,又不好再多说什么。 “闻着酒香了吧,忍一忍,吃食马上就弄好了。” 罗一边哄着洪秀边麻利地将她的裤腿撕掉,拿了一条布块把腿上的血迹擦干净。 换了一块布条蘸了酒精又仔细擦拭了一遍,指了指倒钩部位的皮肉,罗一对杨洪山使了个眼色。 杨洪山蹲下身子,将短刃放在了洪秀的腿上。 几次想用力割下去,脑海里却都浮现出洪秀满是痛苦的脸庞,不由自主的又将短刃提了起来。 而且握着刀的手也开始微微颤抖起来。 别过头大口喘了几口气,杨洪山将短刃递给了罗一,满是苦涩道:“你来,我下不去手。” 第52章 让李先生做媒,下婚书吧 刀尖破开皮肉的一瞬间,洪秀闷哼了一声,并且将身子蹦的笔直。 罗一不敢去看洪秀此时是个什么表情,也不敢问疼不疼,或是说些要挺住之类的废话。 他怕手一停,便再没了继续下去的勇气,也怕手一抖额外造成不必要的伤害。 “用力按住,这个时候不能让她乱动。”罗一狠着心,快速在另外一侧倒钩上的皮肉割了下去。随后扔掉刀子,抓住箭杆用力拔了出来,“快把蘸了酒精地布条给我。” 接过老夫人递过来的布条,罗一快速地将伤口从里到外的擦了一遍。 伤口处酒精地刺激与布帛地摩擦,带来地疼痛并不比破开皮肉小到哪去。 即便是杨洪山与莫力努将洪秀按地死死地,罗一依旧能清晰地感受到洪秀腿部传来的震颤。 “再挺一挺,马上就好。” 丢掉布条,咬牙再次仔细擦拭了一遍创口,罗一快速地拿起羊肠线。 用力地咬了咬嘴唇,压住如同刀子刮玻璃瓶带来的那种难受与厌烦。 罗一甩了甩手,止住开始有些颤抖地双手,随后开始在创口上缝合起来。 随着针线穿进活生生肉里,罗一的不适感再次加重。 头上开始冒出大滴的汗珠,伤口处传来的血腥气好似也被放大,胃里开始翻涌。 罗一大口喘了两下,仰起头看了几眼满天的星斗,平复了一下胃部的翻涌。 再次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趁着疼痛带来的刺激压下那种不适感,低下头再次缝合起来。 缝完最后一针,拿刀子割开针上的肠线,将银针扔回碗里。 罗一猛得起身跑到了远处,蹲在地上干呕起来。 折腾了这么久,罗一肚子里早就没食了,只是吐出来一些透明地粘液,不过那种不适感倒是彻底没有了。 擦了擦眼角因刺激而流出来的眼泪,罗一长舒了一口气。 难怪后世流传外科医生不会给自家亲人做手术,这特么实在是太难下手了。 缓缓起身向洪秀望了望,见杨洪山和努力努还在按死死按着洪秀,罗一心疼地马上跑了过去。 “都什么眼神,没看都缝完了,轻点按着。”将洪秀地创口处再次进行了消毒,并且将血迹擦拭干净,罗一拿起烘干好的布条对杨洪山没好气道:“稍微把腿抬起来一些。” “罗郎君,这疗伤算是完了吧。”杨老夫人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看了一眼紧张而又面容憔悴地老夫人,罗一点点头,“算是吧,后边就是伤口消毒了,是一天几次,还是一天一次,甚至是几天一次,就看今明两天了。” 给洪秀的伤口包扎好,罗一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今日发生的事太多了,老夫人定是疲惫不堪,还是去歇息吧,洪秀交给我照看就好。” 杨老夫人本想拒绝,可目光在洪秀与罗一两人身上转了转,然后点了点头。 “那就劳烦罗郎君受累了。”老夫人起身走了两步,见杨洪山没跟上来,气得扭头走回来抬脚在杨洪山的身上踹了一脚,“我都走了,你还留在这干什么。你是会疗伤还是会照顾人?赶紧跟我走。” 杨洪山看着直对自己眨眼地母亲,叹了口气,然后扭头看向罗一,“让李先生做个媒人,下婚书吧。待洪秀身子将养好了,你们便成婚。” 罗一身子僵了一下,随后摆了摆手,“你与兄长商议着来吧。” 杨老夫人没想到杨洪山会同意两人的婚事,更没想到罗一会这么干脆地同意。 惊得瞪大了眼睛,缓了几个呼吸后,对罗一喜极而泣道:“这可真是太好了,洪秀是个有福气的。 这里先交给你,我与洪山去找李先生,过会再过来替你。” 望了望急匆匆跑去找李泌的两人,罗一边拿出帕子,边对莫力努道:“今夜辛苦些,在旁边再生一堆火吧。烧上锅饭,再拿几个鸡子过来。” 吩咐完,罗一借着火把,将目光看向了洪秀。 表情虽然没什么狰狞,但小脸却煞白,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捂在嘴上的衣袖也渗出了几丝血迹。 “吃食还没做呢,会不会生我的气。”将洪秀地手从嘴上拿开,拿着帕子仔细擦了擦,罗一轻声道:“从头到尾你就闷哼了一声,比关二爷刮骨疗伤差不到哪去,疼就喊出来吧。” “关…关二爷是谁。”洪秀尽量将眉头抹平,并且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我又不是三岁的孩子,哪里会不知道你没空做吃食。” 罗一最开始原本以为洪秀会疼地晕过去,但她就这么挺过来了,而且连个大喊大叫都没有。 现在又竭力与自己回话,心里又是敬佩又是心疼。 实在想不出这么可爱地外表下,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忍耐力。 “别管关二爷是谁个,流了那么多血肯定会头晕,闭眼睡会吧。”罗一对洪秀挤了挤眼,“方才你兄长的话没听到吗,以后咱俩是要说一辈子的话。” “方才我是怕你分心,不敢大喊大叫。现在与你说话,是想忘了腿上的疼。” 洪秀低下眸子看了看自己的伤口,抬眼看向罗一,继续有气无力道:“如果因为疗伤失礼而答应兄长,那大可不必如此。 事急从权,没什么可避嫌的,不会有人拿这个说三道四的。” 罗一想了想,觉得洪秀说的也有道理,分散一下注意力,或许疼痛会减轻些。 拿起帕子给洪秀额头擦了擦再次布满地汗水,罗一轻笑道:“那你希望我是因为什么答应你兄长的。” 洪秀低了低目光,随后与罗一对视道:“那你觉得我从长草中出来,除了找兄长,还会不会有别的缘由。” 罗一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了,都这时候了还斗智斗勇的,看来这伤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靠在洪秀地边上一头躺下,罗一望着夜空,缓声道:“在我眼里,你地样貌无可挑剔,既好看又可爱。 而好看的女子,又会哪个男子会不喜欢呢。” 洪秀歪头看向罗一,目光闪烁了几下,道:“你这是按照妾室的样子在找夫人?我在你眼中除了样貌,就一无是处了?” 罗一咂咂嘴,好家伙越来越起劲了,胡搅蛮缠可真是女孩天生自带技能。 “人的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能相互携手到白发苍苍时还有话说,那才叫琴瑟和鸣。 而你是个性子有趣的娘子,这一点一定能做到。 光是这个,比什么性子贤淑有礼,持家有方什么的夸赞要强多了。” 洪秀竭力将眼睛弯了弯,满意地歪头瞥了一眼看着星辰的罗一,睫毛挑动了几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罗一说的这些话,并不光是在哄着洪秀,也算是在给他自己鼓劲,在感情上画张大饼。 毕竟与洪秀认识的时间太短了,而且还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心里总有些罪恶感。 好在洪秀的性格与后世的女孩子差不太多,甚至更皮一些,相处起来一定不会闷。 “既然以后是一家人,你说我去找你兄长把二郎地的束修要回来,你兄长…” 罗一扭头看到洪秀闭上了眼睛,将后面打趣的话咽了回去。 起身轻手轻脚地将披风盖在洪秀的身上。 第53章 问题出在哪里 “让大郎君以身犯险,又让洪秀小娘子受伤,是小老儿疏忽,该当受罚。” “别整这些虚的了,如果没事先安排人,现在指不定怎么样呢。”将单膝跪地请罪的班老头拉起来,罗一望了望漆黑的远处,“咱们可有谁受伤?” 之前那么容易的将贼人砍杀,都是因为罗一冒险扰乱了贼人的军心。班老头心中十分愧疚。 假若是在军中,让罗一这么冒险,就是他们这些院兵的失职。 而且先前信誓旦旦的说不会让罗一有任何危险,结果第一次有险情就成了这样,脸面算是丢的一干二净。 “无人受伤。”班老头应了一声,再次单膝跪地,“此次我等失职,不罚不足以… 罗一摆手打断了班老头,“做的已经够好了,有什么失职的。” 坐到莫力努升起的篝火旁,罗一对班老头继续道:“把人安排好继续值夜,小心不要有漏网地贼人就好。 另外,待会我做些夜食,或是让他们轮流过来吃,或是给他们带过去,你自己看着定。” 班老头一手撑地,一手抚在心口,眼圈发红道:“小老儿代那几个蠢货谢过大郎君。 今后除非是我等全都战死,定不会让大郎君陷入险境。” 随着与罗一接触的越来越久,班老头对罗一愈发的敬佩。 不单是因为那些匪夷所思的各种手段,还有罗一对自己人从种骨子里的那种尊重。 方才得以身犯险,更是证明了这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能跟随这样的人,那是天大的幸事。 说的再小家子气些,罗一有谋略有胆魄,还十分恤下。 跟着他,建功立业是早晚的事。 最不济,也能将尚家庄从泥潭里给拽出来。 班老头越琢磨越是后悔,方才还是太过小心,有些惜命了。 抬起头看向罗一,班老头脸色郑重的继续道:“我们这些人的命,一百条,一千条,都抵不上大郎君您这一条。 请大郎君今后无论如何,都不要再行此险着。” 罗一瞥了一眼老班头,“我现在累的浑身哪都疼,没功夫与你掰扯这些。 兄长说贼人的是步卒的长弓,你与他们交过手,能不能确定是军中之人。” “军中之人?”班老头有些错愕,随后脸色有些复杂道:“若是咱们大唐边军,这会儿就该是咱们被人家收尸了。” 说完,班老头脸色猛得一变,“您怀疑这些贼人是东亭戍的守军?” 捻了捻胡须,班老头又自顾自的点头道:“这些贼人虽不是东亭戍的守军,但定然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才出了巫闾守捉几十里,一般贼人或是胡人部族,可没这个胆量在这里行这种杀头之事。 一十七人不但从边境摸进来,还走到了王马驿的西边……” 说到这,班老头倒吸了几口凉气,目光满是惊骇,“这不单单是东亭戍的事了。 辽东城,王马驿,西宁驿全都出了问题。” 罗一没想到班老头是从这方面进行的考量,而不是从长弓上判定这些贼人与东亭戍有关。 “未必全出了问题。” 罗一指了指四周,“巫闾守捉与辽东城之间都是大泽。 这么大的范围,不可能只有驿道这一条路,不知道隐藏着多少隐秘的小路。 高句丽人在这里经营那么久,走小路悄然过来截杀,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觉得这伙人,应该是境外的高句丽人,东亭戍给他们提供了军器,差使他们过来的。” 目光向东望了望,罗一摇头道:“如果整条驿道上的守捉城与驿站都出了问题,咱们恐怕早就死无全尸了。 另外,只是一个小小的旅帅之职,根本没必要这么弄我。” 班老头并不赞同罗一所说,捋了捋胡须,眉目紧锁道:“辽泽虽大,可能放牧与耕种的地方也不少。 这些地方全都有部族人,想要悄无声息地摸进来,这是不可能的。” 从背上拿下一把长弓,班老头将其横在罗一眼前,“这弓与咱们边军的步弓不同。 专为密林狩猎所用,只求近处穿透力道,远些不仅准头没了,力道也骤减。 若是咱们边军的步弓,即便是大郎君穿着甲胄,也不可能毫发无损。” 看了看远处的黑暗,班老头脸色愈发凝重,“最关键的是,咱们从柳城到这里,将儿将儿一月。 若是没人提早给他们报信,不可能在这里截杀。” 罗一揉了揉眉心,感觉事情有些大条了。 老班头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 而且从辽西城往东,大唐边军里面高句丽的后人实在太多了。 很有可能已经产生了一条见不得光的利益链条。 截杀自己,很有可能与自己挤了晋升名额并没有太大关系。 就是单纯的看自己碍眼,有些事情不想让自己看到。 “老班的猜测有些道理。”李泌从黑暗中走了出来,“辽泽里的小路固然不会少,但绝对没有一条是与驿道一样连贯且不绕路的。” 李泌一直就坐在木车旁,离得距离算不上太远,罗一与老班又没刻意压低声音。 所以李泌过来,罗一并不感觉意外。 “如果真如老班所说,那巫闾守捉的人,还能信吗?” “辽泽本就是最好的坚城,巫闾守捉防备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兄长,你在我们这些人里,是能够接触机密最多的。”看了看即便是陷入沉睡,眉头却依旧疼的拧在一起的洪秀,罗一沉声道:“洪秀已经中箭了,我不想再有人受伤,甚至是惨死。兄长若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说说吧。” 李泌摆了摆手:“不要多想,没什么隐秘的谋划。 昨日在巫闾守捉城时,与魏守捉使聊了一阵,他麾下的八百军卒全是汉姓人。还是信得过的。 不然,贼人埋伏在巫闾山的山林中,可比这里强多了。” 摸了摸腰间的玉佩,李泌目光闪动了几下,对罗一继续道:“以你之智,不可能看不出有人不想你碍眼,才下手截杀。 你觉得到底是害怕让你看到什么,才会这样做。”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被人误会成智商超高的妖孽,真是太遭罪了。 什么事都觉得自己能猜到。 要能这样,自己还往东亭戍跑个屁。 “又犯病了是吧,我就是个普通人,上哪猜到会断了人家的哪条财路。” 第54章 把粮卖给靺鞨人,该多少钱一斗 罗一可以确定李泌这次东行就是带着目的过来的。 重游祖地什么的就是个幌子。 不然没必要打听守捉城守军的民族成分。 另外,自己的那点小心思,估摸也瞒不住人家。 “你现在说话十句话里有九句半让人挑不出毛病,但偏偏最关键的后半句却是说了旁的。 若是你心中有打算了,直说就好。 我又不会算卦,属实猜不到你和贼人都是怎么想的。” 李泌往篝火里扔了两块柴火,拍了拍手,慢条斯理道:“大足以容众,德足以怀远,这样方能走的远。 先前就吓唬你一次,你总这么皮里阳秋的,可没道理。何况去东亭戍的是你,又不是我。” 罗一摸了摸下巴,有些不确定道:“你打算出手?” “我只是个待诏翰林,没资格对边事直接插手。”李泌目光炯炯的看向罗一,微微一笑道:“不过,给些意见还是可以的。” 罗一目光与李泌对视:“你这么替我铺路,我真是有些不太适应。” “只说你需不需要吧。” “那说出你真实的目的。” “兄长照顾弟弟不是应该的吗。” “既然这样,那这事就全交给兄长了。” “别忘了,你的媒人可是我,让你出些力这么难吗?” “啧啧,全天下能把威胁说成照顾的,估摸着就你一个。” “再说这些无用的,我去把九霄喊过来了。” “算你狠。”罗一剜了一眼李泌,没好气道:“我连王马驿都没没走到,就敢让我胡说一气?” 李泌耸耸肩,不慌不忙道:“你擅长钻营,又热衷商贾之道,不让你说让谁说。 再说只有知道了缘由,才能对症下药,不然总是个隐患。 只要有重利诱惑,换了谁去都是一个样。” 罗一咂咂嘴,“我怎么觉得你这不是在替我铺路,而是怕我成了那些贼人的一员呢。” 李泌没否认罗一的话,只是淡淡道:“若是愿意跟着我回长安,那你便不用琢磨缘由。” 罗一忍着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咬牙切齿道:“你心里能不能阳光一些,彼此间能不能多一些信任。” 李泌摇了摇头,语重心长道:“是你行事手段太过剑走偏锋,着实让人放心不下。 就拿这次制冰售冰来说,谁都没料到居然会有那么多军卒想调去东亭戍。 而边地不比寻常,求的就是一个稳字。 所以与对你信任不信任无关,是你做事的结果,根本无法预料。 不把这件事捋顺清楚,我怕日后你到了东亭戍要惹要出大祸事。” 罗一叹息一声,无奈道:“这世上就没什么新鲜事。我行事的手段,前人肯定有做过的。 就因为年岁小了些,便对我这么不放心,太不讲道理了。 还有,我又不是贼人,不可能知晓人家到底图谋的什么。 你非让我说,我只能试着猜一猜,但是对是错可不敢保证。” 李泌不在意地摆摆手,“只管说出你心中所想便好。” 罗一边思索边分析道:“假设如你与老班担忧的那样,从王马驿到东亭戍之间的边军全都烂了。 贼人过来截杀我,就一定不是单纯地因为挤了人家升任旅帅那么简单。 能动这么大干戈,一定是涉及到了极大的利益关系。” 说到这,罗一眨巴眨巴眼睛,用力拍了一下大腿,郁闷的要吐血。 “这次被截杀,是吃了王玄志的瓜落! 贼人认定我是他的人,担心无法收买,才痛下杀手的。” 李泌撇撇嘴,“别装了,以你的心智,这些早就想到了,说些有用的。” 罗一痛苦的揉了揉眉心。 算命的这个货,是铁了心的认定自己属于那种智商超高的非正常人了。 自己到底造了什么孽,才会被误解成这样。 “边军获利,除了军功,无外乎就是向境外偷运朝廷管制或是禁售的货品。 盐,羁縻州与靺鞨人都有领土靠海,不缺这个。 铁料同样如此。 军器、甲胄倒是个好进项,但是我不信边军有这个胆子。 也不认为他们会傻到去拿要他们命的物件去换钱。 况且,每年上边都会下来人去检查军器的缺失与损毁,他们也没法作假。 若说是绸缎,完全没必要这样。 他们用军禄所发的布帛以及家人所织的布料去多换些财帛,不说将军们乐见其成,至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瓷器,更是没可能。我家铺子就是卖那玩意儿的。 将近千人的边军,靠这个获利根本说不过去。 这么远的路,弄少了不值当,弄多了需要的人手也多。 抽调的人手多了,辽西城不可能不知道。” 说到这,罗一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感觉那些边军根本就没什么可拿的出手的去私自贩卖。 目光扫了一眼李泌,见他表情也是不解之色,罗一摸了摸头上的发髻,“哎,这就奇了怪了 说来说去,边军根本就没什么能贩卖的。” 李泌眼睛微微眯起,“如果没有重利,他们根本不可能下手这么狠厉。 另外,他们获利的法子,我觉得还是可以经年累月操持的。 再仔细想想,肯定有遗漏的地方。” 罗一低下头,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敲着大腿。 边军哪来的可以长期经营的买卖。 他们除了驻守巡逻,就是打理屯田… 屯田? 罗一目光陡然一亮。 无论是羁縻州的高句丽人,还是再东一些建国的靺鞨人,他们都缺粮食。 边军能持续获利的只有售卖粮食这一个法子。 大唐可没有粮食出口一说,就算粮食烂在府库里,也不会卖给他国。 边军这么做,同样是资敌的重罪。 一旦被发现,后果是边军不能承受的。 这一切就说的通了。 猛得对李泌挥了挥手,罗一目光炯炯道:“如果把粮食售卖给靺褐人,你觉得该会是多少钱一斗。” 李泌眼神骤然一亮,“想要不被饿死,便是百文一斗,他们也得买。 几处边军能够年年获利的,也只有粮草这一个进项。” 罗一摸了摸下巴,摇头叹息道:“这几处的边军加一起也就千人,他们能收多少粮。 这算不上重利,冒这么大的风险,不太值当。” “屯田多寡,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指了指四处,李泌冷笑道:“辽泽可不是处处都是大泽,耕种的地方还是有的。” 罗一嘬了嘬牙花子,如果真是这样,这事就有些棘手了。 打算问问周口口,却突然想起来,自打贼人来袭,这胖子就没见着人影。 对退到一旁的班老头挥了挥手,罗一疑惑道:“周胖子呢,你看着人了吗?” 第55章 胖儿,干得漂亮 周口口的体格太大,罗一害怕是不是跑错了方向,掉到哪处看似平坦,实则是吃人的沼泽之中。 顾不得什么警戒不警戒,只留下老幼,其余人全都派出去寻找周口口。 分散出去寻找呼喊了良久,始终不见人影,也得不到回应。 罗一害怕有人再出事,站在车顶上摇晃了几下火把,将出去的人给招了回来。 “以周牙郎的身形,找出这么远还是不见人影,估摸着……”老班头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却再明显不过。 罗一眉头拧成一团,心中又担忧又疑惑。 深夜视线不佳确实不假,但闹得动静可不小。 如果周口口陷入了沼泽,也该开口呼救才对。 若是最开始受了贼人的袭击,班老头他们应该能发现。 三百斤的大体格子,怎么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突然无影无踪了。 “先不急着下定论,等天亮了再找一找,这会儿…” “有马队过来,赶快伏低藏好!”罗一的话还未说完,便被班老头打断。 罗一又气又忐忑。 边军这是没完没了了,外雇的人不行,这是要亲自动手了。 “能听出来了多少人马吗?”罗一与老班头一同将篝火扑灭,蹲在地上看向了驿道的远处。 “半队左右。” 班老头的心这次沉到了谷底,骑军可比步卒恐怖的太多了。 半队的人马看似不多,可己方的可战之人更少。 就算再怎么拼命,也无法弥补对面战马带来的优势。 刚想让罗一带着熬吉哈抬上车厢板去草丛里躲藏,马队的方向隐约传来了呼喊声。 罗一听了呼喊声,脸上立刻一喜,碰了碰李泌,又推了推班老头,“你们仔细听,是不是周口口的呼喊声。” “好像还真是。”李泌侧耳听了听,面露喜色道。 老班头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对罗一与李泌道:“夜黑看得不真切,大郎君与李先生不要贸然露头,我先迎过去看看。” 来时有多少牲口,就算几岁的孩子都能分得清,与贼人厮杀了一场的功夫,周口口就突然带着马队回来。 班老头怀疑其中有诈,叮嘱了一句后,小心翼翼地迎了上去。 周口口赶着马看到篝火时,高兴的不得了,大声呼喊了几句,见火光突然没了,知道是被误会成贼人了。 不过,这并没有让周口口坏了的兴致,依旧边走边高声呼喊。 “站住别动!” 听出是班老头的大喝声,周口口咧嘴一笑,拿出火折子引燃了一根火把,在马队里走了一趟,“老班头,别磨蹭了,快过来牵马。贼人的二十二匹马,全在这了。” 借着火把的火光,不单是班老头与几个半大小子看的清楚,躲在木车后的罗一与李泌也看的真切。 除了一个被绳索捆着的人驮在马背上,整个马队里就只有周口口一人。 “他是怎么做到的?”李泌一脸惊愕的看向罗一。 “管他怎么做到的,得了这么多马,可是喜事一件。”罗一高兴的站了起来。 李泌脸上的肌肉一阵抖动,看了看打着响鼻的马队,摇头感慨道:“你们可真不愧是师徒。 一个为了钱,什么都能谋划出来。一个为了钱,是连命都可以不要。” 罗一没理会李泌的酸言酸语,走到马队打量了一阵马匹,对周口口一挑大拇指,“胖儿,干得漂亮!” 周口口咧嘴笑了笑,“先生夸奖了,厮杀的时候没帮上忙,总得做点什么不是。” “你是什么时候摸出去的。”抬手摸了摸身旁的马匹,班老头有些酸溜溜道:“咱们这打生打死的,也没你这虏获的多。” 罗一对老班头挥了挥手,笑眯眯道:“一个是绝处逢生,一个是意外之喜,根本没法比。” 老班头,见罗一这么说,嘿嘿一笑,领着半大小子开始安置这些马匹。 “这些马怎么样,能不能当战马。”罗一扭头看了看,见李泌没跟过来,对周口口压低声音道。 周口口猜到了罗一的心思,笑眯眯道:“这些马是东马与河套马杂交的。 个头虽说没河套马高,但脖颈和马腿却更有力。 马项下和腿上两边的前肩后胯都有旋毛。 马经上可是说过,旋毛在项下者如飞龙,在肩胯两侧快如风。 天生就是战马的料子,训个三两个月便可以了。” 抬起大手捋了捋身旁马匹的鬃毛,周口口满脸痛惜道:“这些高句丽人不识货,全身骨骼铮铮如橐驼的好马给当驽马和驮马来养了。” 罗一是看不出这些马到底好在哪,不过术业有专攻,周口口专门干这个的,肯定是不会看错。 “那这些马还能将养回来吗?” “喂些精料,半年就能养回来。” 罗一点点头,“这些都是驮马与驽马。” 周口口心领神会的同样点点头,“嗯,先生说的没错,这些都是驮马与驽马。” 见周口口领会了自己的意思,罗一指了指马背上的人,“这是贼人留下看马的?” 周口口嘿嘿一笑,“贼人以为咱们没有能听懂高句丽话的。 班老头吓唬他们的时候,贼人明目张胆的高喊着派人回去取马。以备强攻不下迅速退走。 我正好在驿道的东南,便绕着跟了过去。” 罗一摸了摸下巴,看来贼人与老班头他们对峙时,精神同样高度紧张。 等了良久也不见取马回来,估计是以为被人给断了后路。 无路可走之下,在自己跳出去吸引火力时,选择了硬拼。 可如果是这样,这伙人的心理素质有些太差了,那些边军会选择让这样的人合作? “拷问过了吗?”罗一对着马上的人努努嘴。 周口口神情一正,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道:“问过了,这伙贼人是梁水北岸白崖城的高句丽人,与东亭戍只有一河之隔。” 眉头紧了紧,周口口凑到罗一耳旁,继续低声道:“听这贼人说,这些年辽泽里的各部,还有不少的边军,都将粮草卖给了白崖城。 东亭戍见旅帅之职久不任命,知晓是要从别处调拨,便停了今年的卖粮。 白崖城得知了缘由,不甘心今年无法收到粮草卖给靺鞨人,这伙贼人早早便守在辽泽。” 罗一冷冷地望了一眼驮马上的贼人,“这场截杀与边军无关?” 周口口想了想,迟疑道:“旅帅不从东亭戍中升任,害怕事情败露吓得不敢卖粮,应该与他们无关。 另外,粮价只是翻了一倍就卖了出去,怕是也生不出这个心思。” 罗一砸吧砸吧嘴,周口口就差直说这帮边军傻了,估摸着真的生不出这心思。 “他们一年能卖多少粮,能让白崖城的人生出这么大的贪念。” “白崖城的人转手就卖到百文一斗,每年不下万石的粮食,他们怎么能轻易放手。” 罗一明白为啥周口口说那些边军傻了。 最大的风险是边军担着,大头儿却全让白崖城给赚走了。 想了想,罗一又疑惑道:“万石的粮食,至少得有万亩的上等田地,边军能种出有这么多粮来?” “边军可没这么多屯田。”周口口对罗一神秘的笑笑,“这些年不少羁縻州的高句丽人与汉姓遗民偷偷入了辽泽。这里的口众远比外人认为的要多的多。” 罗一有些惊讶,“那辽西城和柳城会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 “那就这么放任不管?” “哪能会不管,只不过是还觉得不够口罢了。待迁徙过来的口众够多,田地开的够胃口了,绝对会下来把这些流民编入户籍。”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扭头看了看李泌所在的方向,思索了一下,凑到周口口的耳旁,轻声叮嘱了几句。 第56章 憋死这个算命的 黎明的曙光刺穿黑暗,在东方际重现。 晨光穿透轻薄地晨雾,在大地上洒下了点点金光。 驿道两旁的长草,在晨风的拂动下,微微地摇曳。 长草叶尖和不知名的野花花瓣上挂满了露珠,在阳光的照射下,耀人眼目。 空气中若有若无的草木清香随着晨风的吹拂,四处弥漫。 罗一对这种晨间美景无感,甚至还有些讨厌。 雾气会让空气变得潮湿,露水也会打湿身上的衣物,粘在身上十分难受。 “你从昨夜到现在洗了未曾合眼?”鱼汤鲜美的味道将李泌从睡梦中拉醒,揉了揉惺忪地睡眼,看向了守在锅旁的罗一。 “以后有的是功夫睡觉,现在洪秀的身子骨现在太虚,得好好补补。” 抬手轻轻打开洪秀腿上的布条,见伤口没什么变化。又在洪秀的额头上摸了摸,入手一片清凉,让罗一轻松了不少。 “今天不急着赶路,你多睡会儿吧,用不着起这么早。” “还不是被你熬的鱼汤给弄醒了。”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李泌突然反应了过来,“洪秀的伤势重了?躺在车上也不能赶路了?” “呸!”罗一翻了一眼李泌,“一大早的能说些吉利的吗?” 李泌将身上的铺盖放到一旁,走到罗一身边坐了下来,目光扫了一眼远处的马匹,有些疑惑道:“多了那么多马,反而不急着走了,你这是什么打算。” 摆弄了几下柴火,罗一瞄了一眼李泌道:“我说是因为边军都挺不容易的,不打算折腾了你信吗?” “我这是在梦里?”李泌翻了一眼罗一,没好气道:“你大伯和你二伯打了二郎一巴掌,你差点都把人家命要了。你觉得你说的我会信吗?” 罗一将柴火扔进篝火,叹了口气,“就知道你不会信。” “那就说实话。” “可我说的就是实话。” “一大早的就这样,有意思吗?” 指了指远处的土坑,罗一道:“那些贼人是白崖城的高句丽人。 他们是私自过来截杀的,与边军没有关系。” 李泌不屑的摇摇头,“押回来的贼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似笑非笑地看了看罗一,李泌略带深意道:“昨夜你与周牙郎嘀嘀咕咕就商议出了这么个结果?” “光靠周口口的拷问肯定是不行。”朝着老班头指了指,罗一轻笑道:“那个才是拷问的行家里手。” 打开锅盖看了看,鱼汤已经熬成了诱人的白色,罗一将铁锅端到了地上,给李泌盛了一碗递过去。 接过碗轻轻吹了几下,李泌抿了一小口,“你做吃食真是没的说,就是心思总与常人不同,说说为何改变主意吧。” 罗一没急着回答李泌,望了望杨老夫人的位置,见她还未起来。 犹豫了一下,怕洪秀醒了有个内急什么的,打消了自己动手喂洪秀的打算,将莫力努叫了过来。 “有句话叫不给上官添麻烦的下属才是好下属。”将李泌拉的远一些,罗一嘿嘿一笑道。 “让你说缘由,不是让你讲钻营事故。” “缘由就是此次袭杀与边军无关。” “你这样言不由衷,觉得能说服我吗。” 李泌抿了一口鱼汤,笑吟吟的继续道:“昨夜可是你冷着脸,逼着我与你回去辽西城的。” 放下碗,李泌脸色变得郑重,“你现在这么吞吞吐吐的,图谋的事绝对小不了。 我心中实在是有些没底。 要不然,你还是别与我说了,先回辽西城吧。” 罗一从路旁薅了一根野草,在手里摇晃了几下道:“不是吞吞吐吐,是循序渐进。 出了这么大的事,更没有不与上边打招呼的意思。 一斗粮只翻了一倍的价格表卖给的贼人,就冲这价格,都知道这是一群憨憨。 而且得知旅帅是从辽西城派来,东亭戍的守军,主动停了今年的卖粮。 就这么一棒子打人打死,是不是有些太过了。” “还真是贩卖粮草获利。” 李泌低声呢喃了一句,像是不认识罗一一样,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道:“你觉得你是个很好相与的人? 洪秀的伤是贼人所为,但边军也脱不了干系。 你会轻易放过那些边军? 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得错了。” 扔掉手中的野草,罗一嘻嘻笑道:“你没听错,我也没说错。 都是军中的袍泽,就算有些干系,也犯不着这么大动干戈。 只要兄长帮着说和说和,回不回辽西城都听您的。” “唉。”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看了看罗一没说话。 罗一在李泌眼前晃了晃,“边军触犯禁律也是日子太过困苦,若是没有歧视,谁会冒这个风险。 况且,你自己说过,这么多军卒,总不能全都杀了。 别光看着我,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李泌喟然长叹,目光中满是无奈与担忧,“大唐立国百年,之所以强盛无比,皆是施事依靠律法纲纪。 如今朝廷风气败坏,就是你这种凡事都要徇苟且钻营之人太多造成的。” 罗一撇撇嘴,“这帽子扣的太大了,我可担不起。 就是私底下与你商量商量,我可能要求一定将那些军卒保下来。 待洪秀伤情稳定了些,咱们立刻启程回辽西城。” 李泌摇头道:“你做事从不无的放矢,你提出这个要求,定是又在谋划什么。 说说下一环的打算吧,若是于国有益,帮着说和说和,也不是没可能。” 罗一心中一阵呵呵,就李泌现在这样子,接下来的打算如果真说了,指不定会被喷成什么样。 “没什么下一环的打算,就是顺嘴与你说说这事。 身为袍泽,该帮他们做的已经做了。 至于结果,问心无愧就好。” 李泌毫不掩饰对罗一的鄙视,“问心无愧这话,你是怎么说出来的。 不用卜筮,都知道你又要谋划获利之事。 还怪我算计你,遇重利便忘法,怎么能让人不担心。 身为兄长,不能眼见着你犯错。 到底有什么打算,还是仔细说说吧。” 罗一非常坦然的与李泌对视,“真没什么下一环。” 见李泌罕见的撇了嘴,罗一咧嘴挑衅般的笑了笑。 就不把打算说出来,憋死这个算命的。 第57章 打死也不说 在大唐这个交通非常非常不发达的年代,一次远行就如同一场生死考验。 去东亭戍又是如同搬家,穷家富路,饱带饥粮这句老话儿罗一践行的特别彻底。 一应的物品准备的不但多,还特别齐全。 加上周口口摸回来的马匹上,还带了不少的干粮。 小二十号人可以安心的在巫闾守捉与王马驿之间的驿道上多驻扎几天。 洪秀也成功的挺过了最关键的前两天,伤口愈合的很好,并没有发炎。 这让罗一彻底放飞了自我,玩得很嗨,很放肆。 精神头够用的时候,或是带着熬吉哈去芦苇荡里摸鱼摸虾。或是做些简单的陷阱,捕些野鸡、野鸭。 疯得累了,便回来做些饭食,陪着洪秀说说话,增进感情。 逍遥惬意的不要不要的。 唯独让罗一很不爽的,就是李泌与想象中的并不一样。 不但没有急着催促回辽西城,还对洪秀的伤口很感兴趣。 若不是知道他图的什么,早就一通大招丢在李泌脸上了。 “你这么问东问西的,让人很容易误会成你对洪秀也起了心思。”对李泌的图谋知道归知道,但罗一觉得该有的嘲讽却不能少。 “你觉得这能怪的我吗。”摩挲着手里的蚌壳,李泌笑吟吟的看着罗一道:“这里就这么好?让你这么乐不思蜀?” 罗一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还以为算卦的真不着急呢。 将小口篓子里的小鱼倒进木盆里,在袍子上随意的擦了擦手,罗一指了指远处,“长草,如绿毯,大泽,水天一色。 站在这里,就如同在景致绝美的画卷中,怎么能让人舍得离开。” 李泌嘴角一撇,嗤笑一声,“柳城外没有大河?没有长草?辽西城外没有大河?没有长草? 那两处你都不愿留下,荒无人烟之地会让你欢喜的不得了?” 指了指身旁的矮凳,示意罗一坐下,李泌眼神变得锐利,“与兄长说些实话就那么难吗。” 罗一对自己设定的人生终极目标就是安安静静的蹲在大唐的角落里,做一个隐性富豪。 实现财务自由的同时,还能够躲避掉未来发生的战乱。 但是这一次遭遇的袭杀,给他敲响了警钟。 辽东并不是一方世外桃源,一旦牵扯到利益,同样要拼个你死我活。 另外,旅帅这个职位,也并未起到什么作用。 想在辽东待得安稳,势必要加强自保的手段与能力。 而提高自保的能力,无非就是一明一暗两种选择。 明,想办法获取军功,升职指挥更多的军队。 手下有一票正规军做保镖,像是白崖城那种城邦势力,给十个胆子也不敢过来袭杀。 但军功哪会是那么好获取的,与羁縻州接壤的东线,根本就没有战事。 估摸剿灭个几十人的土匪都算是大仗。 最主要的是,对领兵打仗一窍不通,罗一对这个选择实在是没自信。 就算靠着老班帮着积累军功,或是学安禄山那样买军功,升的职位太高也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这样会有一个弊端。 职位越高,在未来战乱中承担的风险就越高。 两种选择,排除掉明路,罗一就只能选择隐身暗处。 或是用手段,或是用利益,让几处守捉城与驿站和自己捆绑在一起,做一名幕后大佬。 这个选择看似难度很大,其实可行性极高。 蒸馏酒鼓捣了出来,辽东也有富余的粮食,怎么能不弄些白酒来卖。 罗一可以替代白崖城,继续从边军手中收粮。 这样一来,边军排除了先前卖粮的巨大风险,变成了合理合法,利益上就捆绑在了一起。 另外,白崖城这次的袭杀并不算小事,如果能将他们保住,绝对会收割一波人心。 有利又有义,罗一不信遇到事情,那些边军会不出力。 但这些个算计,全都是对罗一自己有利的。 李泌是个外圆内方之人,看着跟个老好人一样,实则与杨洪山是一类人,也是极其讲原则的。 如果真把挖边军墙角的打算与李泌说了,罗一估摸着李泌弄不好要抽刀砍人。 所以对李泌戏谑的问话,罗一只是笑了笑,“与兄长说的这些,可不曾有一句是假话。” 李泌扯了一下嘴角,露出一抹浅淡笑容。但这笑容很快便消失,变得面无表情。 “说你不说实话确实是不妥,但说你有见不得人的谋划,这总没错吧。” 李泌的态度,让罗一打定主意,大不了不卖人情,把东亭戍的守军换了自己的铁粉,也不把真实的想法说出来。 “一大早的就这么咄咄逼人,有些没意思了。” “你是个发丝上都长了心眼的人,这么装傻同样没意思。” “想的多了,真没什么谋划。”对李泌咧嘴一笑,罗一故意调侃道:“就算有谋划,你都说是见不得人了,你觉得我会说吗。” 李泌无奈的摇摇头,“你的谋划不说也就罢了。 明知道我想要知道些什么,你还是不说。这让我心中很不是滋味啊。” 罗一撇撇嘴,算卦的可真有意思。 有求于人还得让别人主动开口说,都成他家菜园子了。 “先是硬诈,接着又用兄弟情义压人,心里不是滋味的该是我。 另外,你这么刨根问底儿的,我是不是该认为你也有见不得人的图谋。” 李泌哭笑不得道:“你总是能讲出歪理来。” 目光望了一眼远处的洪秀,李泌笑容一敛,“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图谋。 但与你不同,我不是见不得人,而是要光明正大。” 扭头眺望西方,李泌的目光似乎越过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遥远的河西走廊。 “你虽身处大唐东疆,但以你之智,不该把目光只落在契丹人与奚人的身上。 漠北,突厥人虽然被回纥人所取代,但那些降了的部族还是有所反复,没彻底消停下来。 西疆的边地更是与吐蕃人打打和和了近百年。 前年只石堡城一战,我大唐勇士便死伤了数万。 南边的南诏在我大唐与吐蕃间摇摆不定,早晚要有一战。 南诏看似国小兵寡,但占有地利,一旦开打不知道又要倒下多少大唐的勇士。” 收回远眺的目光看向罗一,李泌表情沉重道:“那些将士也同样是你的袍泽。 你真的忍心就让他们,伤口溃烂,起热毒而死吗。” 第58章 好的不灵坏的灵 “你不替李先生在辽东城四处走走吗?”将吃完凉皮的空碗放下,洪秀娇憨地笑了笑,“是不是后悔没与李先生一起去长安了。” “他自己都都不上心,半路就跑回去,我替他走什么。” 将身子靠在长檐下的粗大柱子上,目光向驿站外瞟了几眼,罗一摇头道:“至始至终我就没打算要去过长安。 那里的光鲜只针对王公贵族,对普通人是说不出的心酸之地。” “哪个俊杰会不想去长安城。”洪秀看了看受伤的腿部,轻轻叹了口气,“是不是我的腿伤耽误了你,你才故意这么说的。” 罗一无所谓的扬了扬手,“想的多了,别人是别人,我是我。 长安城所谓的繁华,无非就是往来的行人多些,楼阁多些,集市卖货的多些。 就是个大一些的柳城罢了,真没什么好向往的。” “可是自打李先生离开,你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洪秀嘟了嘟嘴,俏脸挂上了一丝烦恼。 罗一心中喟然长叹道:“你若是知道我给出去的方子值多少钱,你也笑不出来。” 被李泌三言两语就给忽悠地做了赔本儿的买卖,罗一虽然郁闷,但还能接受。 作为男人,格局还是有的。 各处的边军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与外族打生打死,总归是为守护族群出了力。 让罗一郁闷的是,想借李泌之手收买人心,根本就是痴心妄想。 李泌这次被册封成太子的属官,是李隆基留给太子将来继位后可以任用的重臣。 一旦通过李泌的影响力将营州东部的边军保下来,就会打上太子党的标签。 想要躲在暗处当个幕后煮屎根本就没可能。 只能一步一步被扶持着上位,成为太子一系在东疆军界的一颗棋子。 这与罗一的打算太过背驰。 再是不甘心也只能选择放弃取巧。 唯一让罗一心里好受点的就是李泌得了酒精方子以后,答应对这次的袭杀闭口不提。 只要东部边军不被换掉,收粮的计划就不会受到影响。 不然要花大把的时间去说服新调过来的那些将士。 不过计划归计划,想要把粮收到手,依旧困难重重。 没有大人物给造势,一个小小的旅帅,没人会放在眼里。 另外,收粮的钱也没有着落。 “再是心疼,都已经给出去了,不要自寻苦恼了。”洪秀见罗一真的不是因为自己而没有去长安城,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指着伤腿娇嗔道:“整日里这么躺着真是没意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估摸秋收的时候,伤口能彻底愈合。” 罗一往下挪了挪,将头靠在木柱,躺在了门廊悬空的地板上,闭着眼睛轻声道:“就算伤口愈合了,阴天下雨的时候,也会又疼又痒。 以后千万别再干蠢事了。” 洪秀见罗一好像有些疲惫,轻轻嗯了一声算做回答,便不再言语。只是满眼柔情地静静地看着罗一。 “先生!先生!”周口口人还未到,急促的叫喊声先传了进来。 罗一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看着周口口满头大汗的快步走过来,眉头一拧。 自打穿越以来,每件事都没顺当过,好不容易消停几天,看这意思又出状况了。 周口口走到罗一身旁,面带愁容道:“先生,咱们的那些马匹被扣下了。” “驿站里的驿卒去放马也能被扣?”罗一十分惊讶,“谁扣的?为什么扣?” “辽东城对贼人的过所有记载,马臀上有白崖城的标记。 只见马回来,不见人的踪影,便把马给扣下了。” “你没说咱们的身份?” “说了,驿卒也给做了证实,可那些军卒就是不信,让咱们拿着文书和买卖马匹的官凭过去。” 罗一心中生起了几分火气,白崖城的人到底是个什么底细,他们心里没点数? 自己想着保他们,他们却打起了雁过拔毛的主意。 低垂目光思索了一阵,罗一撇撇嘴,既然对过所有记录,那就正好趁着这个机会把话说开。 “胖儿,带上文书与那是个活口,再买些伴手礼,咱们去会会辽东城的守捉使。” 辽东城虽然降级为守捉城,但地处大唐东疆,是入唐的第一座大城。 不但是往来商旅的必经之路,各路行人还要在此申请过所文书。 经营这里本该是一个肥差,但守军大多都是高句丽后人,很多事情不敢做的太过。 而且突然间又从卢龙军的管属变成了保定军的隶属。 摸不清上边的意思,更是不敢对过往的行商做些文章。 加上东亭戍的旅帅是辽西城任命的,仓中沉粮向东运送的唯一口子也给堵上了。 最主要的是,上边这么直接安排一个旅帅的职位,是不是察觉了什么。 这让守捉使高庆东十分发愁,坐在治所里不停地唉声叹气。 副使葛续明坐在一旁,有些受不住高庆东这样,挑了挑粗眉道:“老高,在这唉声叹气的,一点用处没有。 不若咱们两个去辽西城走一遭,问问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王玄志若是有换人的打算,那就直接些,就这么吊着算怎么回事。” 高庆东苦笑一声,“过去干什么?问了反而把事情搞大了。 现在担心的不是能不能保住位置,而是要担心上边是不是知晓了咱们几处卖粮的事。” 葛续明大嘴一撇,“知晓了又能怎么样。 咱们卖给的羁縻州的高句丽人,又不是卖给了他国。 况且这么做也是被逼无奈。 东线没有战事,军禄给的也就赶得上柳城的一半。 手中没有些余钱,到了冬日怎么熬。” 高庆东瞄了一眼葛续明,连连摇头。 这个老葛心思简单,倒是好摆明,可想让他出个稳妥的主意,却也指望不上。 再有苦衷也是犯了军律,犯了国法,敢这么明目张胆地说出去,脑袋绝对保不住。 见高庆东摇头不语,葛续明有些急道:“保定军刚刚立了军号,正忙着拾掇辽西城,已经两个月没给送过来军禄。 若是再没了那些进项,下边人一整年的日子都不会好过。 那个传的神乎其神的小罗旅帅现在不就在咱们辽东城。 把人叫来试探试探,总好过坐在这里唉声叹气。” 高庆东脸上的肌肉跳了跳,那个小罗旅帅脸上就差点写明里是王玄志的人。 试探他,那是在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不妥,不妥,千万试探不得。” 葛续明不耐的拍了一下大手,“这也不妥,那也不妥,就这么干等着稳妥?” 高庆东挥了挥手,刚想开口劝葛续明冷静冷静,治所守门的伍长突然来到了中堂的门前。 “两位使头,东亭戍的罗旅帅前来拜会,不知见是不见。” 高庆东闻言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剜了一眼葛续明后,对伍长问道:“你没搞错?是那个辽西城派下来的小罗旅帅?” 伍长点点头,“拿着文书过来的,错不了。” 高庆东无语的指了指葛续明,“你这张嘴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第59章 我的命是辽东城的脸面可比的? “前些日子就听闻了小罗旅帅的大名,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一看就是年少有为的好郎君。” 高庆东离着老远,就大声客套了一句,走得近了又立刻笑眯眯地拉住要行礼的罗一。 指了指周口口手中提着的酒水与几样吃食,高庆东啧啧了两声道:“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 按道理,一旦有战事东亭戍是归辽东城管辖的。 这时候只不过是没有战事,东亭戍又是东疆第一哨卡,自主性比较大一些。 可毕竟还是有隶属关系的,而且旅帅比守捉使至少要低上两个级别。 先去驿站而没先到治所,已经很失礼了。 这位长得跟个邻家大叔一样的守捉使,不但亲自出来迎接,还热情的有些过分。 这把罗一给整的有点不会了。 “使头太过客气也太过夸赞了。”罗一挣脱开高庆东,执意行了一礼道:“使头亲自出来,让属下有些受宠若惊了。” “应该的,应…”反应过来这么说有些不妥,高庆东赶忙干笑了两声。瞥见周口口身旁还跟着个五花大绑之人,马上转移话题道:“怎么还绑了个人,不知小罗旅帅这是何意。” 高庆东尴尬的表现,让罗一看出了些端倪。 这是得心虚成了什么样,才会这么不堪。 好歹也是管着大几百的大兵的将领,就这个心理素质? 难怪安胖子会把这些人毫不犹豫的甩出去。 真若是有战事,跟着这样的人,实在是让人心里没底。 不过凡事有利就有一弊,这会儿表现的这么业余,待会使手段的时候,也能好就范一些。 收了脸上的笑容,瞥了一眼白崖城的贼人,罗一对高庆东缓声道:“使头确定要在这里听某的解释?” 高庆东本就心里慌的一批,不然也不会连罗一需要应卯都忘掉,只想着罗一赶紧去东亭戍了。 见罗一突然间画风一变,额头上立刻见了汗,干笑了两声道:“站在这里确实不妥。不管是何缘由,先去廨舍吃些茶再说。” 罗一心中叹了口气,语气稍微硬些就成了这样,先前的打算绝对能成。 但罗一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他宁可遇着个性子强硬的,也不愿意遇着这样的。 毕竟这里是边境,主将熊成这样,可想而知下边的兵该会是什么样。 实在是太没安全感了。 进了治所的厅堂,罗一没兜圈子,一指绑着的贼人,“这是白崖城的高句丽人,与他一起的还有一十七个。 这些人都是过来行刺于我的,他比较幸运因为看马而躲过当场被斩。” 抬眼看向高庆东,罗一寒声道:“白崖城的人为何要杀我,想必使头心里多少也该明白些。 某念着袍泽之情,没把这事上报到辽西城。 可辽东城却有些人见了贼人留下马有些眼红,又是马上有标记,又是过所给记录过,把马给扣了。” 说到这,罗一咧嘴一笑,“既然这样,一共二十二匹马,就全都交给辽东城。 回头我交待下回辽西城的人,把这事到军衙说说。 查查这些白崖城的高句丽人是怎么连弓带马进来的,又是因为什么要杀我。” 高庆东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就冒了出来,“居然还有这事,真是岂有此理。” 将罗一拉到木榻上坐下,高庆东对罗一挤出一丝笑容,“马匹的事绝对是个误会,我这就命人 去知会一声。” 顿了顿,高庆东神情变为了义愤填膺,“小罗旅帅你是咱们辽东城的人。 胆敢刺杀你,那就是咱们辽东城的敌人,你放心,这事我会让白崖城给个满意的交代。” 说到这,高庆东又装作为难的继续道:“这么大的事,上报给军衙也是应该。 不过,东亭戍与辽东城怎么说都是一体的。 若是真报上去,不但辽东城没了脸面,你去了东亭戍也不好与下边的袍泽相处不是。” 罗一笑了笑,“白崖城给我个满意的交待? 敢问高使头,他们的人都被我杀了,还怎么给交待。 还有,我的命可是辽东城的脸面能比的? 东亭戍的守军不好相处又能怎么样。 这事上报给军衙,高使头觉得他们还能驻守在东亭戍?” 罗一的声音越来越冷,根本不给高庆东半点面子,再次指着被绑着的贼人道:“从东亭戍到王马驿,各处的边军都做了什么,他是说的清清楚楚。 原本念着边军不易,又都是袍泽,忍一忍也就算了。 可辽东城的人却不拿我当袍泽。 我凭什么被人袭杀还要装作不知道。 凭什么边军烂成了这样,我要装聋作哑。” 高庆东大滴的汗珠从脸颊上滑落,看向罗一的目光先是惊恐,随后又闪过一抹狠厉。 罗一对高庆东心里想的什么一清二楚,拍了拍木榻的木板,“别想着杀人灭口,在被袭杀的当天,就派了家中的仆人回辽西城。 我有个三长两短,事情闹得更大。 另外,我一十五岁就能到东亭戍当个旅帅,其中的缘由你也该琢磨琢磨。” 罗一的这番话,让高庆东的脸色变得苍白如纸,颤抖的嘴唇大张,嗓子却仿佛被哽住了,发不出丝毫的声音。 罗一对周口口挥了挥手。 周口口点了点头,将贼人押出了厅堂。 屋内只剩下罗一与高庆东两人。 高庆东见状,脸上恢复了一些血色,这一幕他太熟悉了。 被人拿捏,总好过事情被上边知道。 或许还能通过眼前的少年,与上边的哪位将军搭上桥。 只不过是将获利分出去些,那样以后就没什么后顾之忧了。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又清了清嗓子,高庆东对罗一拱了拱手,“小罗旅帅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吧。” “要求?”罗一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目光咄咄逼人的看着高庆东,“把某当成资敌的一丘之貉了?” 高庆东心中一紧,猜不透罗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尴尬的笑了笑,“那小罗旅帅是?” 罗一理了理袍子,慢条斯理道:“说句良心话。 咱们边军耕者有其田,那是用命换来的。将打得粮食卖了,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错就错在卖给了白崖城。” 高庆东连忙点头附和,“小罗旅帅说的是,咱们东边的守军,向来不受上边待见。 将粮卖给白崖城也是无奈之举,还请小罗旅帅通融通融。” 罗一微微颔首,一脸很理解的样子道:“四处走了走,发现这边的袍泽确实日子过得苦。”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我不是不讲情理之人。 高使头说要通融通融,身为属下,这个面子必须要给。” 将目光直视高庆东的眼睛,罗一一字一句道:“把粮卖给我,此事便当没发生过。” 高庆东眼睛瞪得老大,“就这?” “对,就这!”罗一呲牙笑了笑,“不过,今年的粮钱,要明年才能给上,若是信不过可以立字据。” 第60章 东边要变天了 哪头轻,哪头重,高庆东分得清。 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或是职位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而且罗一提出的这个要求,几乎都谈不上是要求。 “小罗旅帅如此通情达理,哪里用得着财帛。”轻松了不少的高庆东,笑容再次挂在了脸上,“只管吩咐将粮送到何处便可。” 罗一嘴角勾了勾,浅浅的笑容上带了丝不屑,“高使头觉得某提出的这个要求,就是为了卡些粮?或是用来封口的?” 见高庆东神情再次紧张起来,罗一摆了摆手,“某说过只要把粮卖给我,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点你可以放心,可出尔反尔这种小人行径之事,某是不会做的。” 高庆东连连点头,“小罗旅帅一身君子之风,哪会做这种小人之事。 可俗话说,受人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 小罗旅帅如此照拂,若是不表表心意,那就不配为人了。” 高庆东一脸谄媚的样子,让罗一没了一点达成计划的成就感。 但高庆东的话却提醒了罗一,真是一点好处不收,怕是他们心中都不会踏实。 整日担惊受怕的,早晚要出问题。 “高使头说的倒是也有道理。硬是推了谢意,也太过失礼。”罗一假意思索了一下,对高庆东晃了晃手掌,“今年的粮,每斗出五文来买。我得了便宜,袍泽们心中也踏实。” 见高庆东还有再劝的意思,罗一继续道:“某收粮,可不单单是这一年。 往后只要年景好,辽泽上富余的粮,我有多少要多少。 价钱上,以往白崖城给多少钱,某就给多少钱。” 高庆东见罗一说得坚决,知道不好再多说什么,再次拱了拱手道:“小罗旅帅真是仁义,某替辽东城上下三千老少谢过小罗旅帅了。” 罗一摆摆手,“使头若是真想谢我,不如帮着问问其他几处是个什么意思。” “这个可以放心,没谁么不知好歹,这么好的事根本不用问,我现在就能替他们答应。 就是不知小罗旅帅要将这粮安置何处,早些把粮送过去,也好不耽搁秋收。” “送到东亭戍就好。” 高庆东一阵愕然,“送到东亭戍?” 罗一点点头,“对就是东亭戍。不过不要误会,我收粮是另有他用,可不是要转手卖给白崖城。” 高庆东连连摆手,“白崖城做了龌龊之事,小罗旅帅怎么会还把粮卖给他们。 我吃惊是因为东亭戍长宽都不过二十丈,根本没有那么大的粮仓。” 罗一挠了挠头,倒是把这个给忽略了,“不放到仓里,放上至多半年,应该不会发霉吧。” 高庆东摇摇头,掰着指头算了算,道:“不放仓里可不成。 现在离秋收还有差不多一月,我派人明日就动身去东亭戍,粮仓来得及造出来。” 罗一没急着答应,而是问道:“今年各处能有多少富余的粮。” 高庆东想了想,道:“今年年景好,能多打两成的粮。估摸着能富余出个一万二三千石来。” 罗一心中盘算了一下,一石粮一百二十斤左右,一万石那就是百万斤的粮。 这在后世算不得什么,可在这个时候不算少了,上来就弄这么多粮,是不是有些玩得大了。 不过这个念头罗一马上打消掉。 高庆东答应又是给送粮,又是给修粮仓的。 这种好事可是过了这村就没了这个店。 况且手中有粮心中不慌,这也就是两三千人一年的口粮而已。 以后还打算好好经营东亭戍,方方面面都缺不了粮。 “那就谢过使头的好意了。”罗一给高庆东行了一礼,然后指了指案几道:“反正已经来了,先把咱们辽东城的字据给立了吧。” …… 送走了罗一,高庆东捏起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忽闪了两下,浑身无力的坐在了木榻上,对着后堂有气无力的喊了一声:“人走了,都出来吧。” 话音刚落,副使葛续明领着十几个身穿甲胄的劲卒从屏风遮挡的后堂内鱼贯而出。 挥手让军卒退下,葛续明迫不及待道:“每斗五文的价钱,虽说比卖给白崖城要少上一倍,可胜在卖的理直气壮。 这根本不是在讨要好处,这是在给咱们好处。这个罗大郎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瞥见高庆东的衣衫都湿透了,葛续明疑惑道:“老高,你怎么出了这么多汗。” 高庆东斜了一眼葛续明,没好气道:“你是没见到罗大郎那气势。 哪里是个十五岁的少年郎,这分明就是个深谙人心的老狐狸。 换了你,怕是会更不堪。” 摆了摆手,高庆东摇头道:“不说这些个无用的。 罗大郎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咱们猜不透也想不清。 你在里屋应该听得真切,不管粮价几文一斗,是给咱们留了脸面。 又与咱们立了字据,往白崖城卖粮的事,算是揭过去了。 你安排些营造的好手去东亭戍,帮着修个粮仓。” 说到这,高庆东咬牙切齿的继续道:“还有,那些个不长眼睛,把马给扣的腌臜货们。 全都鞭笞二十,让他们去驿站登门赔罪,若是罗大郎不满,就继续鞭笞。” 葛续明咂咂嘴,“那若是罗大郎一直不满意呢。” 高庆东恨声道:“没听罗大郎让咱们去打听他的底细吗。 白崖城的人是从咱们这放进去的,若是真被他们得了手,你我肯定没个活路。 不长眼睛心又黑的没了边,留着早晚是祸害,不如早些鞭死。” 葛续明有些心疼道:“那都是跟了咱们好些年的老兄弟了,这么做是不是太狠了。” 高庆东脑瓜子嗡嗡的,指着葛续明道:“你就长了一根筋? 他们为何不能好好赔罪,让罗大郎满意,而非要被鞭笞?” 葛续明讪讪道:“罗大郎刚才那么咄咄逼人,不是怕他会不满意。” 高庆东摇头道:“你心思一天都用在打熬力气上了。 罗大郎深谙人情世故,不然就不会是这么个结果。” 说到这,高庆东叹息一声,“咱们东边怕是要变天了。 待会你告诉下边,都收敛着点,品出罗大郎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再说。” 第61章 时间刚刚好 二百多甲胄齐全的辽东城军卒骑在马上将腰杆挺得笔直。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就像是一块冰冷的石雕。 马蹄带起的尘土,就跟刮了小型沙尘暴一样,飘得漫天都是。 看上去,颇有气势。 罗一要不是老早就在军衙守门军卒那将保定军摸了个清楚。 又见识过高庆东的怂样,也会跟小二郎一样,被唬的满眼全是崇拜。 所以这份气势在罗一看来,是与唬人画等号的。 至于高庆东所说的要找白崖城晦气,让高句丽人给个交待,罗一更是一个字都不信。 现在的大环境是朝廷对羁縻州以拉拢为主,辽东城没有权利擅自对高句丽人用兵。 就算有这个权利,保定军战力无下限,高庆东也不会冒这个险。 另外,光从为了找媳妇就不敢得罪高句丽人这一点上,这仗就打不起来。 这只不过是高庆东作出的一种姿态。 尤其是高庆东的高姓,是高句丽人的高。 但是罗一并不沮丧,也并不生气。 就当是看一场真人骑兵秀了。 “你昨日去治所与高守捉使说什么了,怎么派了这么多战兵跟着咱们。”杨洪山对这种反常情况,心中有些忐忑,望了望身后的骑军,看向罗一眉头紧锁道:“你又打算闹什么幺蛾子。” “还以为你永远都不打算跟我说话了。”罗一瞄了一眼身后的军卒,笑眯眯道:“这可不是我要闹,而是高使头下令让他们给我出气的。” 杨洪山没理会罗一的调侃,而是吃惊道:“二百多战兵就要攻打白崖城,这简直就是在胡闹。 你想复仇,这是人之常情,但你这么蛊惑高守捉使实在太过了。 白崖城再小,那也是座城,这样是在让那些军卒去送死。” 罗一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这先入为主的毛病真得改改。 我昨日去应卯,可是一个字都没说要报仇。 是高使头看不下去,主动这么安排的。 若是不信,你可以问问带兵的葛副使。” 杨洪山冷哼一声,“你最擅长旁门左道,不知不觉间便让人入了你的瓮。 若是能问出个缘由,那就不是你谋划的了。 靺鞨人立国后,一直与咱们大唐争夺羁縻州的高句丽人。 你该清楚擅自开启战端,会是个什么结果。 你若是一个人也就罢了,但现在与洪秀已经有了婚约。 我不能眼见着你这么胡闹。 现在就停下,让他们回辽东城去。” 罗一将马鞭的木柄顶在了额头的一侧,轻轻点了几下,十分头疼道:“这事真不是我定的。” 杨洪山冷哼一声道:“不是你,难道是我?” 罗一朝着大车上的洪秀努努嘴道:“先不说你我以后要在一个马勺里搅饭吃,单论我是你妹夫这一点,你是不是语气也该好些。” 杨洪山翻了翻眼皮道:“若不是你与洪秀有了婚约,我都懒得理你。” 罗一不屑地撇撇嘴:“挺大个人了,尽说些孩子话,算卦的让你跟着我,是让你当哑巴的? 况且就你这个好说教的性子,对我总是不理睬,你自己信吗?” 不理会杨洪山目光中的不善,罗一用马鞭的木柄轻轻敲了敲头道:“以后说话前劳烦先仔细思量思量。 辽东城的守捉军能划到保定军里,他们是个什么德行你会不知道? 就算拿刀子逼他们攻打白崖城,他们都不会干。 两边都是老熟人了,这是故意做给我们看的。” 目光瞟了瞟那些辽东城的军卒,罗一笑眯眯地低声道:“我与你打个赌。 这些军卒但凡有一个在白崖城下受伤的,就算我输。 以后我什么都听你的,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 杨洪山自身就是保定军中的一员,辽东城的军卒是个什么样,他清楚的很。 但是现在这帮军卒与罗一有了牵扯,事情就不能以常理推之。 不过从罗一打得这个赌来看,辽东城的这些军卒找白崖城的麻烦,应该不是他的主意。 所以即便对罗一嬉皮笑脸地的样子很不爽,杨洪山的脸色还是缓和了一些,“边地无小事,你能老实些是最好。” 罗一嘴角一扬,拍着胸口道:“我做事你放心。” 杨洪山眉角跳动了两下,压下想要给罗一一撇子的冲动,从牙缝里挤出一声呵呵,勒了勒马缰,落在了罗一的身后。 罗一与杨洪山错开身位的一刹那,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变得冰冷无比。 那天夜里如果运气稍微差一些,这个时候自己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被打就没有不还手的道理。 而且不给那些高句丽人一点颜色瞧瞧,也对不起洪秀那一箭之伤。 白崖城里的主谋必须死。 而主事的高句丽人挂掉,也不单单是报了仇。 借着辽东城骑军的这场秀,还能将高庆东这个怂货,彻底与自己捆绑到一起。 至于杨洪山特意叮嘱的边地无小事,他太高看了辽东城的军卒,也太小看了自己。 对高句丽人进行报复,就没想假借他人之手。 扭头看了看身后一辆大车上的几个木箱,罗一冷冷一笑,拨转马头靠了了过去。 “先生,麦粉做的吃食确实好,可您也不至于这么仔细吧。”守着大车的周口口见罗一靠过来,目光紧紧盯着木箱,打趣了一句。 罗一把设计的场景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用马鞭轻轻敲了敲木箱,“若是见了麦粉要人命的样子,你就不会这么说了。” “麦粉要人命?”周口口挠了挠头,“那也是把人撑死的吧。” 罗一懒得与周口口掰扯,指着后边的大车问道:“可是都研磨的好了?” “您不让白日里在车上边走边研磨,所以还差着些。”瞥了一眼装着从辽东城买的硫磺,周口口疑惑道:“炭粉与磺粉也能制冰?” 罗一忍不住笑了,“就知道制冰?” “不是用来制冰?”周口口两眼冒光,可以肯定先生是又琢磨出好物件来了,咧嘴笑道:“那是用来制什么的。” “用不了两天你就知道用处了。”罗一指了指木箱,“先不说这个,还差多少全都研磨完。” 周口口稍稍想了想,“若是扎营早些,今日傍晚就能全都研磨完。” 罗一轻轻点了点头,今天把火药兑好,明天到了东亭添水风干两天制作成颗粒,时间上刚刚好。 第62章 东亭戍或许没那么遭 在罗一来看,但凡能被称为第一的,都该给人带来些震撼。 但东亭戍打破了这种固有的看法。 空有第一的名头,戍城一点也不雄伟壮观。 用黄土垒成的城墙,只有半米厚,两米多高。 城门也只有三米左右宽,更没什么城楼。 只在城墙的四脚有六七米高的箭楼。 与后世解放前地主老财家的大院没什么区别。 唯一称的上优点的就是看着还算结实,没有破损的地方。 不过罗一并不感到失望,更没有沮丧,毕竟只是驻扎百十人的驻地。 而且以后就要在这里落脚了,谁会嫌弃自己的家呢。 “这戍城也太小了,还没柳城的一个坊大呢。”小二郎看了看戍城,又看了看官道与不远处的渡口,丝毫不掩饰心中的嫌弃道:“连个摆摊的都没有,与尚家庄没什么两样。” “嫌这里不热闹?”罗一拍了拍二郎的肩头,指向戍城的两侧,十分豪迈道:“以后东边会是个行市,西边是吃饭与住宿的坊街。绝对不会比柳城差的。” 小二郎有些失落的摇摇头,觉得大兄就算是神仙的弟子,也不能把这里变得跟柳城一样热闹。说的这些只是在宽慰他。 罗一能理解小二郎的心情,从大地方换到小地方上生活,心中肯定会有落差。 “又不信我说的了?”揉了揉二郎的小脑袋,罗一打趣道:“以后咱们罗家的食肆起来了,你读书的闲暇之余,还得过来帮忙打杂呢。到时候乌泱泱的都是人,你就该怀念这时候的清净了。” “一派胡言,行商那是贱业!读书治世才是正途。”杨洪山听不惯罗一的说辞,斥责了一句后,拉着二郎迈步往城内走:“以后少与你大兄搭茬,省的被他带坏了。” 罗一对杨洪山的情商是彻底服气了,放在后世这个货别说能不能找到女朋友,能有人愿意和他做朋友都算自己输。 瞄了一眼从城门口迎出来的的东亭戍军卒,罗一放弃了与杨洪山直接斗嘴,而是直接对躺在大车上的洪秀开口道:“以后你少与你大兄来往,我怕将来咱们的孩儿被他给拐带成不谙世事的傻子。” 说罢,不给杨洪山发作的机会,罗一快步向戍城走了过去。 杨洪山不傻,情商也不低,只不过是太正直了些,见东亭戍的军卒已经离的不远,知晓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只能气得捏了捏拳头,快步跟了过去。 跟着走了几步后,杨洪山发现辽东城的骑军居然没下马,而是向渡口的方向继续行军,脸色顿时变得铁青。加快速度追上去,一把将罗一给拉住。 “不是我说,你能不能分个场合闹,我好歹是东亭戍的旅帅,你这样子我还有什么威信可言。”罗一是真想给杨洪山放个大招给一波送走,奈何身体条件不允许,只能低声无奈道。 杨洪山摇摇头,同样压低声音道:“你把我当愚人了?孩童都知晓的道理我怎么会不懂。” 罗一有些诧异,“道理你懂,还拉着我做什么?” 杨洪山指向渡口,“那些骑军没做休整便去渡口,显然是打算去白崖城。 即便是没有真打的意思,这样过去也太冒失了,很容易酿出祸事。 你赶紧让他们停下。” 罗一眼角的余光扫到东亭戍的军卒自己离着自己不到十米,咔吧咔吧眼睛,突然大声道:“东亭戍的骑军去攻打白崖城,确实是高使头为了给我出气。 可军令毕竟是高使头下的,我一个东亭戍的旅帅,怎么能号令的了他们。” 杨洪山听了罗一的高声言语,气得头上青筋迸起,这小子是无时无刻不想着钻营,这都能被他用做提高声势。 想要发作,场合又不合适,而且这小子只是声音高了些,又没做别的。 杨洪山只能咬牙切齿的低声道:“李先生对你的担忧一点没错。 现在废话少说,我不管你能不能号令那些骑军,反正不能就这么冒然的让他们过去。” “不用担心白崖城起了误会,把那些骑军的小命留下,从而丢了国威。用不了一炷香的功夫,他们就得回来。” 甩开杨洪山的手,罗一望了望渡口的方向,心中叹了口气。 杨洪山其实最适合做学问,而不是做一名军中之人。 太缺乏观察力了,二百多骑军想要过河,渡口不事先备好船只或是浮桥,根本过不去。 杨洪山对罗一的话有些将信将疑,想要再仔细询问询问,见东亭戍的军卒已经离着没有两丈远,只能退到了罗一身后。 东亭戍迎过来的几名将士,是戍城两队人马的正副队头。 听闻巡逻的军卒禀报从辽东城来了二百多的骑军,急忙出来查看。 见骑军没停下休整,反而直奔渡口,全都是满头雾水。 听到罗一高声说的话,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震惊于新来的旅帅如此年轻,且又被上边如此看重的同时,也更加懵逼。 这两年辽东城不是与白崖城十分交好,怎么说打就打了。 而且仗也不是这么个打法,什么准备都不做就敢过河开战? 这不是在给这位小旅帅出气,这是在让骑军送命。 高使头怕是中邪了,才会下这道军令。 最为主要的是,辽东城的骑军过去了,东亭戍这百十来号人,能在城里坐的安稳? 弄完了渡口的事宜,怕是也要跟着过去。 一旦过了河,那就是有去无回。 所以震惊过后,几人心中全都惴惴不安起来,后悔急着迎出来了。 不过后悔并非是怕死。 打仗就没有不死的人,可怎么也要死的值得一些。 白崖城就在梁水北岸,可战的高句丽人少说有四五千。 若是没有梁水阻挡,直接奔袭过去还有取胜的可能。 大白天的毫无准备的在人家眼皮子底下过去,三百多号人能跑回来一成都算多的。 这么个死法,实在是太憋屈。 几米远的距离,罗一将几人脸上的表情变化看的清清楚楚。 有震惊,有疑惑,有气愤,有悲凉,有认命,唯独没有退缩与怯懦。 很明显这几个人是听出了画外音。 这让罗一对东亭戍将士的不满削减了许多。 俗话说兵熊熊一个,将熊熊一窝。 先不管军事素养过硬不过硬,有这份胆魄就是好兵。 东亭戍的守军,也许并不是那么不堪。 另外,罗一心头也升起一丝疑惑,看这几位的表情,明显是高庆东没派人提前过来打招呼。 这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第63章 把某当成跋扈的纨绔了? “某,罗一,东亭戍新任旅帅。旁边的这位是东亭戍的书记官,杨洪山。” 罗一抢先开口一做了自我介绍后,又将腰间的腰牌与告身对几人晃了晃:“这是某的腰牌,几位验看下。” 有句话叫伸手不打笑脸人,几人没想到罗一会先开口。 先是一愣,随后顾不得忐忑与对罗一年岁上的不满,赶忙回礼加告罪。 “以后就是同生共死的袍泽了,谁先言语都一样,没那么多讲究。” 一个百十来人的军事主官,罗一觉着没必要摆什么高冷范,来加强自己的权威。 就算是摆臭脸其实也没用,十几岁的孩子样,能有什么威慑力。 对几人笑眯眯地摆摆手,罗一指了指身后的几辆大车:“那边是杨书记的家眷与我的扈从,还得劳烦几位帮着先安顿安顿。” 几人听罗一这么安排,面面相觑起来。 安顿旅帅的家眷倒是能把自己摘出来,可那些辽东城的骑军就全完了。 虽说辽东城平日里对东亭戍有些不公,但怎么说都是袍泽。 这会儿若是能多做些准备,好歹还能回来几个。 可新来的这位小旅帅,很明显是把行军打仗当成平日里泼皮聚众斗殴。 谁惹他生气,便让人过去乱捶一通,完全不知晓其中的凶险。 几人越是琢磨,心中越是发沉,越是悲愤。 辽东城的那些骑军再是不堪,也该知晓轻重。 可还是这么不做休整的直奔渡口,还是葛使头亲自带的人马,可见上边是有多看重眼前的这位少郎君。 在这样的人手下做事,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一队的队头侯杰觉着不能听这位小郎君的。 一是牵扯到二百多人命,二是仔细琢磨琢磨,这事是没法把东亭戍摘出去的。 一旦上面追究,东亭戍肯定受牵连,动不动眼前的这位少郎君不知道,自己几人绝对是替罪羊。 横竖都是没个好,不如跟着过去,就算是死,也留个好名声。 而且渡口就放了两条百料的船,一时半会过不去河。 待会到了渡口与葛使头好好商议商议,也未必就是个九死一生的局势。 思量到这,侯杰压下心中的怒意,抱拳缓声道:“旅帅,白崖城怎么说也是个五里之城,白日里二百多将士前去突袭,怕是力有不逮。 咱们东亭戍归属辽东城辖制,是为一军之袍泽。 属下觉着这会儿不急着安顿家眷,先做些过河的准备比较稳妥。 毕竟这么儿戏,额…毕竟打仗不是儿戏……” 侯杰的语速不快,可以说有些慢。 罗一看得出来他是在极力措辞,想说得委婉点。 所以很耐心的边听边点头,没想到临了侯杰还是破功,不小心把心里话给秃噜出来,这让罗一差点没忍住乐出来。 不过想笑归想笑,罗一对侯杰还是挺欣赏的。 方才能听出画外音,现在又极力组织语言,证明这人并不是只知道用拳头说话的武夫。 至于做出错误的判断,只不过是缺少信息,不知道那些骑军是在演戏罢了,脑子是够用的。 最难能可贵的是,第一次与顶头上司见面,就能为了大义而委婉拒绝上司的要求。 这样的人,用着会很省心,很顺手。 侯杰见罗一只是笑吟吟地看着自己,并不搭茬,以为是方才最后说错了话,惹的罗一不痛快了。心中自责的同时,又着急,又气愤,又是无奈。 咬了咬牙,侯杰单膝跪地,对罗一拱手,打算赔礼。 罗一吓了一跳,赶忙伸手拉住了侯杰,但是根本拉不动,十分无语道:“好端端的怎么闹这么一出。 今后都是兄弟,有什么事站着说就好,我是真拉不动你,你自己赶快起来。” 侯杰见罗一的神情不像作假,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起身开口道:“方才属下情急说错了话,并不是有意冒犯旅帅。 不过错就是错,属下理当受责罚。 可此刻军情大过天。 辽东已经十余载未有大战事,辽东城的袍泽更是匪徒强人都没剿杀过。 而且东亭戍也不能袖手旁观。 若不做准备,合计三百余条性命怕是都要扔到对岸。 此次渡河,属下若是能回来,旅帅再责罚不迟,若是回不来,就当以命赔罪了。” 这番话让罗一愈发的欣赏侯杰,而且从话里也听出来点滋味。 东亭戍对辽东城是有些看不上的。 估摸着平日里,东亭戍被上挤下压没少受辽东城的气。 琢磨了一下,那位葛副使这么糊弄自己,显然是没将自己放在眼里,也没必要给他留什么情面,先将东亭戍的这帮人拉拢过来才是正经事。 “怎么,这是把我当成跋扈的纨绔子弟了?再大的纨绔也不值大唐的三百健儿的性命。”轻轻拍了拍侯杰的胳膊,罗一朝着渡口的方向努努嘴,“侯队头不知道辽东城那些家伙的德行?平日里就知道吃拿卡要,他们哪里会真去拼命。再说对羁縻州开战,是小小的辽东城能做主的?是瞧着我年岁小,在做戏给我看罢了。” 侯杰几人长舒了一口气,心中是又惊又喜。 眼前这位年轻旅帅话说的很直白,对辽东城的不满毫不掩饰。 或许东亭戍的日子,以后会好过些。 对于骑军的猜测,打心里的认同。 就是东亭戍处于东境的最前沿,又只有两队的人马,实在太渺小。 具体的缘由知晓的太少,又不知道上边的人到底是如何安排,不太好判断那二百多骑军就真是做戏的。 毕竟辽东城也只是一个守捉城,敢这么明目张胆的行事,有些太骇人听闻。 不过不管是真是假,能说出这番话,这位年轻的旅帅都不是个好糊弄的主。 年岁轻轻就能把事情看的如此通透,绝对是个胸有沟壑的俊杰。 军中从来不怕聪慧的将领多,遇着愚人才是可怕的,每道军令都牵扯到或多或少的性命。 跟着这样的上官,至少不会稀里糊涂的枉死。 罗一见几人的表情来回变换,拍了拍手,将几人的目光拉了过来,“渡口也归咱们东亭戍管。 有几条船你们比我清楚,二百多骑军招呼都不提前打,能过去才叫怪事。 都把心放到肚子里,再有半炷香的光景,他们保证回来。” 把侯杰几人拉的近了些,罗一笑眯眯地低声道:“再给你们吃个定心丸。 那二百多的骑军里,有一半是过来帮我盖粮仓的。” 侯杰几人听了,脸色齐齐一变。 “东窗事发害怕了吧。” 罗一皮了一下,笑着摆摆手继续道:“不用担心这个,以后打得粮,可以光明正大的卖了。 赶紧把家眷和大车安顿好,有些事情与你们仔细说说。 省着再把我当成跋扈的纨绔,方才说的以后咱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可不是在诓你们。” 第64章 某,你惹不起 看着模样依旧拽拽的辽东城骑军从渡口折回,罗一不屑地撇撇嘴。 ‘来也匆匆去也冲冲’这句公益广告词来形容他们是正正好好。 一炷香的功夫都是高估他们,也难怪被侯杰瞧不上。 “这回彻底安心了吧,咱们还没进城他们就回来了。”罗一懒得看葛续明,对侯杰几人挥挥手,“先不理会他们,咱们做咱们的事。” 侯杰一直对辽东城不满,对罗一的安排没什么意见。 二队的队头胡国平是个老好人的性子,觉得这样太过失礼,对罗一有些吞吐道:“旅帅,葛使头还没下马,咱们连声招呼都不打便先进城,这样是不是不太稳妥。” 罗一扭头笑眯眯地看向胡国平:“没什么不稳妥的,东亭戍可没接到任何军令。 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跟咱们没关系。” 瞥了一眼辽东城的骑军,罗一又有些疑惑地对几人继续问道:“你们都是戍边的老卒了。 既没军令,又如此有悖常理,你们怎么就真认为二百多骑军敢过去打白崖城呢。” 一队的副队头高藤紫之前一直都很沉默,听罗一这么问,一脸傲娇的拍了拍胸口,又指了指梁水,率先开口道:“就因为咱们是大唐的边军,他们是羁縻州的弃民。 边军打弃民,若是还瞻前顾后,那干脆脱了甲胄,给人当家仆去算了。” 想到方才还担心攻城,高藤紫怕罗一误会自己在说大话,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解释道:“当然,得是在野外交战才行。若是攻城这么点人马肯定是不成。 毕竟守城对战兵的要求不高,有把力气就够用。 咱们攻城的军械,策应的水军这些都没有,去了与送命无异。” 罗一轻轻点头,喜欢高藤紫的这份豪气,同时心里又有些不是滋味。 安胖子起兵祸祸半个大唐后,大唐的军人就没了这时候的精气神,武人的霸气与荣耀全不见了踪影。 望了一眼晃悠过来的葛续明,罗一琢磨了一下,让侯杰几人不理会这个货,确实有些强人所难。 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再给几人吃个定心丸,让他们放心大胆的跟着自己混。 迎向葛续明走了几步,罗一鼓了几下掌,语气轻蔑道:“葛使头真是好雅兴,马不停蹄地去梁水观景。 就是赏景快了些,半柱香的功夫不到便回来了。 这样可看不到什么好景色,也达不到什么好意境。” 葛续明性格莽撞,但是不傻,好赖话还是听得明白。 罗一话中满满的讽刺,让他脸色立刻一僵,同时心中生出一股怒气。 真以为抓着卖粮的把柄,就可以如此为所欲为了? 有句话叫法不责众,况且卖粮也是迫不得已,事情败露了又能怎么样,就不信上边真能做出重罚。 再说自己好歹也是辽东城的副使,就算这小子与王军使关系再是亲密,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如此贬损自己。 可一想到白崖城那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葛续明又将怒气压了下去。 放任白崖城的人带着步弓入境,这可是大罪,是真能掉脑袋的。 “小罗旅帅说笑了,某可不是去赏河景的。”指了指陆续从马上来的骑军,葛续明挤出笑容道:“某是打算带着将士们过河去找白崖城算账的。” “哦,原来是这样。”罗一夸张的应了一声,然后明知故问道:“这么快就从白崖城回来了?可怎么不见祸首呢。” 葛续明又气又无奈,这小子嘴太损了,可形势逼人,咬牙陪笑道:“原本是想一鼓作气的过梁水,将贼首绑来给小罗旅帅请罪。 但奈何渡口的船只太少,无法过河。 加之建造粮仓才是要紧,所以就折回来了。 待时机合适,再去白崖城要个说法。” 罗一装作恍然的样子的哦了一声,随后问道:“葛使头从军的年头不短了吧,不知晓人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不给葛续明开口的机会,罗一脸色骤然一冷道:“某不信你一个老军武会不懂这个。 你就是欺我年少,打算糊弄糊弄便算了。” 向前凑了两步,罗一昂起头,目光紧紧盯着坐在马上的葛续明,“对你,某有所听闻,在辽东城的校尉之中,你的资格最老,最为勇武。 可你知道为何你做不了正使,反而是武艺普通,从柳城后过来的高使头主事辽东城吗?” 指了指自己的心口,罗一轻轻笑了笑,“因为你缺这个。” 葛续明的脸色一下变成了酱紫色,不由得攥紧了双手,拳头上的指节都泛起了白色。 “怎么?想打我?或是一刀砍了我?” 罗一轻轻侧头斜视着葛续明继续道:“你敢吗?你有这个胆量吗? 你不敢,你若是有决断有心思,以你的勇武你早就是名动一方的名将了。” 抬手轻轻摸了摸葛续明骑乘的战马,罗一低声道:“既然心思不够活络,事情想不明白,就不要随意自作主张。 高使头让你带人过来,是为了显示他对白崖城的态度,是给我看的。 不是真想打白崖城,更不是让你糊弄我。” 拉住马缰,掉头对向渡口,罗一继续轻声道:“某,你惹不起。 不是因为我身后有什么人给撑腰,是你们的底子太不干净。 听我的,用不着做这样的蠢事糊弄我,明日或是后日,派人把白崖城的主事人都请过来。 给某赔个礼,先前的事便算彻底了结。” 罗一说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葛续明的心头,让他的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脸上又热又烫,好似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头上。 而且脑子里还发出嗡嗡的响声,就像有无数的蚊虫在耳边乱飞,让他又是愤怒又是烦躁。 想要大声反驳罗一,却喉咙发紧,大张着嘴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罗一见葛续明这个样子,无语的摇摇头,就这心理素质,也敢总是自诩怀才不遇的名将。 “话难听,但理没错,不要觉得你受了多大的屈辱。” 举起手用力拍了拍,把葛续明的目光拉过来,罗一指着城外的骑军道:“东亭戍城小墙低,没有场地也没那么多粮草提供给他们。 你是领军之人,别琢磨那些有的没的,赶紧安排扎营的事宜吧。” 说罢,罗一便不再理会葛续明,转身对侯杰几人挥了挥手,“走,咱们回城。” 看到葛续明被罗一训斥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侯杰几人全都瞠目结舌。 这个年轻的旅帅到底是什么来头,训斥葛使头跟训斥家仆一样。 听到罗一的招呼,先是愣了一下,随后对着葛续明行了个叉手礼,便跟了上去。 不管得罪不得罪葛使头,必须得跟着旅帅走。 实在是太解气了。 第65章 被穿小鞋的东亭戍 葛续明因咬牙过分用力,不但牙齿咯咯作响,牙根处也渗出了鲜血。 口腔里充斥着的血腥气,刺激的葛续明数次生起抽刀将罗一砍杀的念头。 但脑中回响起罗一说的‘你们底子不干净’的那句话,让他强行将抽刀的念头摁了下去。 此时一刀劈下去是出了心中的气,可之后付出的代价却是承受不了的。 除去自己丢掉性命,家中老小恐怕也会受到牵连。 望着罗一逐渐隐没进戍城的背影,葛续明将牙根渗出的鲜血一口吞咽了下去。 心中暗自发誓,军中要人性命的法子多的很,日后定要取了狂妄小儿的性命,以抵今日之辱。 抓住马缰,夹了夹马腹,走到下马以后有些不知所措的属下跟前,葛续明脸色阴沉地吩咐道:“修盖粮仓的,立刻去选址,其他人城西二里扎营。” 走进城内的罗一,听到马蹄声向西移去,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波十三装的有点太凶险了,葛续明要是压不住火气,自己真容易被送走。 不过收获也算不错,侯杰几人毫不犹豫地跟着进城,代表着已经站到了自己这边。 扭头看了几人一眼,见几人都用亮的吓人的目光看着自己,罗一嘿然笑道:“都解气了?” 侯杰几人齐齐点头。 “你们倒是实诚,真不知道辽东城这给了你们多少气受。”罗一揪后背被汗水打湿的衣衫忽闪了两下,调侃道:“不要高兴的太早,这次是彻底把葛续明给彻底得罪了,以后指不定给东亭戍多少小鞋穿呢。” 侯杰咧嘴一笑,“旅帅不要担心,小鞋早就给咱们东亭戍穿了,多些少些没什么分别。” 一直笑眯眯的跟个吉祥物一样的老卒姜东明,依旧笑眯眯的,“咱们东亭戍已经半年没领到全额军禄了。 米粮都是咱们自己屯田所得,辽东城还能给什么小鞋。以后就是苦了富贵人家出身的罗旅帅喽。” “日子都是自己过的,觉得苦就勤奋些,让日子变得不苦。”罗一摸了摸下巴,看着几人道:“我现在真有些好奇,辽东城到底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让你们这么气愤。” “旅帅,咱们东亭戍可没懒人。”侯杰叹了口气,“可咱们分身乏术,东亭戍就跟个锋矢的顶部一样,从北向南将近一百里都是我们巡守。哪还有功夫侍弄新田。” 高藤紫叹息一声接口道:“按原来的军制,东亭戍根本不用屯田。 除去种些巡边战马吃的草料,每月的米粮都由辽东城运送过来。 前些年高使头上任后,不知道怎么与上边说的,突然间让咱们自己屯田。 说的好听打得粮不用入和籴仓,可咱们这哪来的熟田。 另外往处的烽燧,都是边军雇佣不远处的农户或是牧户看守。 咱们东亭戍没钱,四处烽燧都得是咱们自己出人。 烽燧都在高处,种粮打的少,还要靠东亭戍这边运粮过去。 一年到头,算上军禄也就能填饱肚子,到了腊月再做身新衣,其他的根本就不敢想了。” 老卒姜东明此时脸上没了笑模样,喟然长叹道:“咱们东亭戍原本是有驿站的,可惜被撤掉了。 没驿站,往来的商队全都在白崖城歇脚,过了梁水直奔辽东城,都在咱们这站一脚的。 被调任的温旅帅之前到辽东城说过几次这事,高使头硬是不允。” “你们先前是不是就得罪高庆东了。”罗一眉头一拧,东亭戍距离辽东城有将近七十里,根本不存在驿站相互抢生意,高庆东这么横档竖拦的,有些没道理。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侯杰觉得罗一已经知晓卖粮的事,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脸色难看的低声道:“还不是因为卖粮。 起初从东亭戍往白崖城走粮,我们还挺高兴,因为每走一次都能分润些好处。 后来偶然得知这些粮都是辽东城还有怀远守捉硬逼着从关内过来的逃民和落户营州的外族人以低价售卖过来的。 营州本就不算安稳,北边与西边常年与契丹和奚人有摩擦。 东边又有靺褐人虎视眈眈,如果把流民和落户的外族人逼迫的急了,东边也会乱了套。 就算不乱,一旦柳城出了点什么事,咱们边军连个外逃落脚的地儿都没有。 温旅帅阻挠了几次,可辽东城那边根本不听。 没办法,管不了其他的地道,东亭戍至少可以不同流合污。 不过自此算是彻底有了嫌隙。 百般刁难东亭戍,估计是想迫使东亭戍与他们沆瀣一气。” 罗一眉头拧得更紧,侯杰的说法如果是真的,白崖城没理由派人来袭杀自己。 因为杀自己没什么用,本身东亭戍就与辽东城不太对付。 另外,事情的原委与白崖城那个唯一的活口说的也有些出入。 难道白崖城是想嫁祸东亭戍? 但那天夜里白崖城的人可不像是要留活口的意思,而且代价也有些太大了。 估摸里面肯定还有自己不知道的事。 琢磨了一下,罗一决定还是直接开口询问的好,省着猜来猜去的,耽误功夫不说,还让人多想。 “侯队头说的很有道理,东亭戍的将士有如此良知,也着实让人敬佩。” 夸了一句几人,罗一目光炯炯的看着侯杰道:“赴任的路上,我刚出了辽西城没多远,便遭到白崖城的袭杀。 唯一的活口说杀我是为了东亭戍的旅帅之职不落入外人之手,怕影响到以后的米粮交易。 按如此说,就与侯队头你说的相悖了,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隐情。” “真是过分,旅帅还遭了这等祸事。”侯杰低声咒骂了一句,摇头苦笑道:“说相悖也不完全是。辽东城售粮一直都是打的东亭戍的旗号。高使头的侄子高满,两月前也在东亭戍任书记。如此看来,旅帅还是受了东亭戍的牵连。” “原来如此。”碰了碰侯杰的胳膊,罗一笑眯眯道:“什么牵连不牵连的,邪门歪道就不该走。” 罗一脸上轻松,心中却怒气翻涌。 与高庆东的交锋原以为是将其碾压成了渣,其实自己吃了闷亏。 高句丽的活口留给他,相当于把袭杀这事给他从中摘了出来。 光靠卖粮没法将人钳制的死死的,真闹将起来未必能将人家一磅打死。 难怪高庆东又是答应送粮,又是派人给盖粮仓,这波他是稳赚,相当于自己给他洗白了。 方才也就是葛续明脑子不够用。 如果琢磨过味来,砍杀自己是没可能,但收拾自己一通绝对没什么问题。 如果把人想的再阴暗些,高庆东派葛续明过来,或许就是想借刀杀人。 与这样阴险狡诈之人打交道,风险太大。 以后必须找机会收拾掉高庆东,不说让他销户,至少得调离辽东城。 第66章 你就听不出个意思来? 察觉出气氛变得有些压抑,罗一快速调整了一下心态。 第一次见面,就将关系拉得这么近,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而且士气对任何一个团队来说,都至关重要。 有必要打一波鸡血,搞一次团建来振奋一下人心。 对着出垂头丧气的几人一扬眉,罗一调侃道:“自古以来都是邪不压正,不要太过担心了。 再说,现在我是你们的旅帅,你们更该把心放到肚子里。 有句话叫跟着苍蝇找茅房,跟着蜜蜂找花房。 不是自夸,跟着我,你们今后有酒有肉有军功!” 话说的虽然有些调侃,道理还是有些的。而且没想到罗一会有这么俏皮的一面。 与先前认为的少年老成截然不同,并不是那种不近人情的性子。 再想到罗一方才将葛续明收拾的服服帖帖,不管喝酒吃肉立军功是不是真的,今后的日子肯定会比先前要好过些。 这让几人心头的阴霾都去除了大半,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都不吭声,是不是觉得我在胡吹大气?”罗一装作不满故意对皮了一句,扭头对身后不远的周口口挥了挥手,“胖儿,你带着海龙他们几个,先把锅灶支起来,给侯队头他们几个看看咱们新东方的厨艺。” “旅帅,误会了,我们可没这个意思。”高藤紫以为罗一真生气了,赶忙应了一句。随后又对资历最老的老卒姜东明吩咐道:“旅帅这一路人困马乏,快去准备吃食,让那些扈从歇歇。” 罗一摆手笑道:“就是个说笑,怎么还当真了。不过让他们做吃食,倒不是说笑。” 拍了拍高藤紫,示意不必再劝说,罗一环视了戍城内部一眼,对侯杰道:“戍城一应的日常我还不熟悉,暂时还得辛苦你们。 另外告知下边的兄弟,不用想的太多,该怎么样还怎么样。 待到晚间,某请他们喝从来没喝过的鱼汤。 现在你们谁去主持军务,谁去安顿我与杨书记官带来的人与物件,你们自行商议。 待会饭食好了,我会派人去寻你们。” 目光看向老卒姜东明,罗一微微一笑道:“想喝鱼汤得有鱼。 看样子你在东亭戍待的最久,梁水哪块的鱼多好捕,你最是清楚。 另外还需要从菜地弄点菜,这些都先劳烦你了。” 吩咐完姜东明,罗一对老班头晃了晃手,“老班头,你也是老卒,给你找个能说到一起的伴。你帮着老姜去忙一忙。” 罗一嘁里喀嚓的安排,不但没有让侯杰几人有任何不满,反而心里更加看重更加钦佩起来。 缘由很简单。 首先,这些安排十分合理。 其次也是最主要的,在不熟悉情况之下,没有对军务胡乱的指手画脚。 目送着几人领命离开,罗一转身望了望城外,脸色阴沉了下来。 武力值与见识的多少并不等同于智商。 自诩前世管理过十几号人,对人性与人心看得还算通透。 又比这时候的人多了不知道多少倍的信息与知识,自己有些飘了。 辽东城卖粮这事上,是彻底翻车了。 用命换来的把柄,弄成了变相的帮着高庆东洗白。 以后真的不能轻视任何人,不然真的要吃亏。 这次还只是事办得窝囊了一些,下次没准就是丢了性命。 想到这里,罗一冷哼了一声,低下头抬脚用脚尖搓了搓地面。 检讨与自省完了,该琢磨琢磨怎么恶心恶心高庆东了。 这口气若是顺不出去,每晚睡不着觉都是轻的,怕是要气得减寿三年。 一直跟个小透明一样的杨洪山,亲眼目睹了罗一训斥葛续明。 又在短短片刻间,便将东亭戍的几名队头收服的妥妥当当,心中震惊的同时,也有了一丝感悟。 罗一这小子心性上有些瑕疵是不假,总想着借势以满足他的私欲。 但这种借势也并非完全是错,关键时刻这就是敢对不公与龌龊之事进行批驳的底气。 另外,与人打交道这一点上也是真的非常人能比,这方面是该与他学学。 对罗一的感官稍稍好了一些, 杨洪山本打算夸赞几句,结果看到侯杰几人走后,罗一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对罗一刚刚好一些的感官立刻荡然无存。 “你是把所有人都当做了满足你私欲的棋子吗?”杨洪山冷着脸指了指营房:“不畏艰辛,不畏以势压人的东亭戍将士只得换来你表面上的笑容?” 罗一心里本就有些堵得慌,杨洪山又突然间这么冷嘲热讽的,火气被勾了起来。 “满足自己的私欲,都是我自己做到的,和别人有关系吗?” 罗一转身面向杨洪山,同样冷着脸继续道:“我脸热与脸冷,你凭什么断定是对那些将士的? 你评价任何事都是靠猜测的吗?你读书就读读成了这样? 如果真是如此,二郎我便不敢让你教授了。 不然好的没学到,刚愎与胡乱断言会学个十足。” 两人经常斗嘴是不假,但二郎拜师于杨洪山后,罗一从来不拿师承说事。 今天把话说的这么重,可见罗一心中的怒气有多大。 杨洪山愤怒的同时也有些吃惊,压下怒火沉吟了一下道:“侯杰几人刚走你便冷了脸,怎能不让人多想。 如果有缘由,你仔细说说。若是我妄言,给你赔礼都无妨。” 罗一狠话脱口而出后,其实有些后悔,又难得见杨洪山说出变相服软的话,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指着城外道:“你看事与目光能不能远些,也仔细些。 我冷脸是对侯杰他们吗?你看不到我是冲着城外的那些骑军?” “城外的骑军?”杨洪山低声呢喃了一下,仔细想想确实如罗一所说,释然的同时又疑惑起来,“你方才不是已经训斥了葛使头,这还不够?你要知道,凡事都过犹不及。” 罗一对杨洪山是彻底服气了,除了学问与做事认真,其他方面这个货实在是太要命。 “我觉着保定军其实并不是那么糟,上边还是有识人之明的。 把你安排在书记官的位置上,是十分正确的。 因为你的心思就根木棒一样直直的,一丁点儿弯都没有,连个马鞭都赶不上。 方才侯杰他们说的话,你也在一旁听了,你就听不出个意思来?” 杨洪山没理睬罗一的贬损,眉头一皱道:“卖粮的事已经了结。你没有缘由,也没有权利再发难了。 方才训斥葛续明就已经很冒险,你如果把高使头当做葛续明,想要训斥,怕是要有祸事。”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这货还算有些脑子,听出些意思来了。 就是劝说的那些话太没脑子了,按侯杰几人所说来推断,不按先前计划去做,给高庆东的裤裆糊上些黄泥,今年辽东几处的粮估摸着送来后,敢给高庆东个脸色看,这个货都会翻脸。 怎么可能像是训斥葛续明…… 葛续明…… 罗一摸了摸下巴。 或许可以挖一下墙角。毕竟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而且就算挖不到,也给两人间埋了根钉子。 第67章 乖乖养伤吧,解压剂 女人是男人最好的解压剂。 这句后世很盛行的话,罗一对此很是嗤之以鼻。 过分追求金钱,又将女人捧上天的社会氛围,使得大多数的女人既要男人的钱,又要掌男人的权。 压力都是女人带来的,怎么可能是男人的解压计。 如果硬说是,罗一认为这句话少了两个字,应该说女人是有钱男人最好的解压剂。 再低俗些,女字的前边再加个字。互取所需,一把一利索,这才叫真正的解压。 当然,罗一也不认为自己的想法就是绝对。 世界这么大,总归有女人不只是追求物质生活。 不过这样的女人大多要么是高富美,要么是能力超强。 扪心自问,罗一不认为自己会与这样的女人有交集。 就算有,也配不上人家,日子过不长久。 但身处大唐辽东东亭戍后的罗一,彻底理解并十分认同了这句话。 即便此时的杨洪秀还是个女孩,还不能称为女人。 面对一张笑靥如花的俏脸,且时刻想着让你开心,想替你分忧的女孩,心情再是不好,也会慢慢平复下来。 因为此刻给罗一的感觉是,失去再多又能怎么样,至少还拥有这样一心一意跟着自己的女孩。 “疼就喊出来,不用硬挤出笑容来,看你这个样子我真的有些心疼。” 将洪秀伤口上的线头剪掉,并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小条不知什么原因没被吸收的羊肠线。见愈合的地方并没有撑开,罗一长舒了一口气。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罗一拿着布条蘸着酒精边擦拭伤口边继续道:“还有,不用每次与你大兄争吵后都由你来道歉。 凭什么他气完我,还得让你受累解释,闹得咱们两个都不安生,太不划算。” 羊肠线虽说已经变得很细,并且入肉并不深,但硬生生抽出去,还是很疼的。 但杨洪秀丝毫没受影响,脸上依旧挂着如鲜花般明媚的笑意。目光满是甜蜜之色的看着罗一小心的为她擦拭伤口。 “你与大兄都是我至亲之人,怎么能用划算不划算来说。”俏声应了一句,洪秀拿着帕子替擦了擦罗一额头再次渗出的汗水,娇嗔道:“况且你这么聪慧个人,怎么就没明白我每次宽慰你,都是想让你下次与大兄争吵时留些情面。” 罗一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见抽线的地方并没有红肿,彻底放了心,抬头看向洪秀笑道:“方才哄着我,还是为了你大兄。我依旧是个外人,心里真不是个滋味。” 洪秀抬手轻轻点了一下罗一放在自己大腿上的手,脸色羞红地揶揄道:“这块可不是伤口。若是把你当外人,谁会让你的大手往这放。” 目光向屋门与窗子扫了扫,洪秀咬了咬下唇,声音几乎低不可闻道:“若是你想,这会儿也腿伤不是那么碍事儿了。” 洪秀泛着红晕的娇羞脸庞,有如引诱般直白的话语,让罗一呼吸突然一滞,心跳也变得剧烈起来。 目光瞥了一眼洪秀的伤口,又看了看还有些稚嫩的面庞,罗一深呼吸了几下,压下心中的那股躁动,一脸怜惜道:“为我你倒是什么都舍得。” “不知怎么就说了出来。”洪秀捂了捂脸,美眸斜了一眼罗一,“这话别指望我再说第二回,太羞人。” 罗一知道洪秀是脸面有些挂不住了,起身坐过去将洪秀搂在怀里,轻声道:“之前说过,对你的容貌对你的脾性都很满意,怎么会不动情。 可你腿伤未好,加上年岁又小,与你欢好那是禽兽才能做出的事。 况且你为我什么都舍得,我又怎么会不心疼你。 早晚都是我的人,不要多想,也不要乱想。” 洪秀是第一次被罗一揽在怀里,虽说还赶不上治伤时接触来的亲密,但这完全是两种感觉。 整个人都觉得晕晕乎乎地,心口也像是装了个小兔子,怦怦乱跳。 但听了罗一的解释,洪秀不由自主的仰起头,脸色有些古怪,“年岁小?我来癸水都三年了。 好多与我一样大的娘子,要都生了子嗣,你不是在敷衍我?” 罗一有些挠头。 按生理来讲,洪秀这个年龄只要不生孩子,啪啪什么的完全可以了。 祸祸刚上高中学生的罪恶感,禽兽一些也能克服。 但嘿咻爽了,谁能管其他的。 一旦怀孕生产,对于骨盆还未彻底发育完全的洪秀来说,伤害太大了。 这个道理在后世是常识,现在可没人讲这个,还真不太好解释。 想了想,这时候总体来讲,还是以夫为纲。既然不好解释,那就当回霸道总裁。 “说你小,就是小,听我的就可以了。”说完觉得语气这么硬,好像有点欺负人,砸吧砸吧嘴,罗一缓声解释了一下,“这时候欢好,就相当于是一顿饱,两年后是顿顿饱。选哪个这是一目了然的事。” 轻抚了几下发烫的脸颊,洪秀眨眨美眸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年岁欢好,对女子有害而无益?” 罗一用力点点头,并且给洪秀挑了个大拇指,“果然聪慧,就是这个意思。” “早这么说不就好了。”洪秀低声咕哝了一句,对罗一展颜一笑,“别夸我了,在你面前我可不敢称聪慧。” 说完,好似想起了什么,洪秀咯咯笑了起来。 罗一咂咂嘴,女孩的心思是真难猜。 刚才还闹小情绪,这会不知道又碰触到什么笑点了,居然笑成了这样。 “你本来就聪慧,这么谦虚干什么,再说有这么好笑吗?” 洪秀压下笑意,眨眨美目道:“与你比起来我差的远了。 而且我可没有一转身就琢磨出个坏道道的本事。” “不用挖苦我,长这么大就没吃过这样的亏。不给高庆东使点绊子,我能憋屈死。”看一眼笑得很皮的洪秀,罗一嘿嘿一笑:“你这么爱笑,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洪秀连忙点了点头,“你本就是个有趣之人,你说是笑话,那就一定很好笑。” 罗一忍住笑清清嗓子道:“有个周姓读书人,特别喜欢收藏字画。 一日翻晒家中藏品,结果却被家里养的狗给吃掉了。 周姓读书人急忙逮住这条狗,扒开嘴一看,你猜里面是什么?” 洪秀十分配合的摇晃了几下小脑袋,“里面是什么?” 罗一哈哈大笑道:“满嘴的坏画(话)!” 洪秀先是一愣,随后便反应了过来,小脑袋用力撞了一下罗一的胸口,娇嗔道:“就是与你说笑几句,用得着这么贬损我吗?” “我可没贬损你,就是讲个笑话。”罗一揉了揉洪秀的脑袋,嘿嘿坏笑道。 洪秀斜了一眼罗一,噘着嘴道:“这个笑话讲完了?” 罗一点点头,“没听够?我再给你讲个别的。” 洪秀摇摇头,眼睛微微一眯,狡黠地笑道:“不对,没讲完。 周姓读书人虽然心疼,但见画还能拼凑,便命仆人给狗剖腹取画。 你猜里面又看到了什么? 画已经化成了水,里面是满肚子的坏水!” 罗一被洪秀狡黠地小模样逗的忍俊不禁。真是个可甜可咸的宝藏女孩,以后的日子不愁没乐趣。 “还回来的可真快,下次再敢说你不聪慧,我就抽你的屁股。” 洪秀噘噘嘴,“是你非要贬损人的,还怪我还回去。” “这不叫贬损,这是打情骂俏。”心情大好的回了一句,罗一望了望窗外的天色。估摸着海龙他们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起身揉了揉洪秀的小脑袋:“乖乖的养伤吧,解压剂。我该出去忙了。” 第68章 你们是没见过我家郎君的神仙手段 小菜好炒,大锅饭难做。 这句谚语不光指的是众口难调,另一个意思是劳动量也着实大。 罗一解压溜达的出来的时候,于海龙几个正吭哧吭哧的刮着鱼鳞。 挥手示意坐在木墩上摘菜的姜东明不用起身多礼,罗一看了看装在两个大木桶中的河鱼,十分满意,“行啊老姜,这些鱼的个头可都不小,是个打鱼的好手。” 姜东明依旧一副邻家老爷爷的模样,笑呵呵的指着身旁的鱼罩回道:“旅帅过奖了。 不是我打鱼的本事大,是河里的鱼不精,随便撒些栗米,一罩下去就能扣住两条。” 罗一被逗乐了,对着姜东明笑道:“就算辽东是棒打狍子瓢舀鱼的地界儿。 也不能随便一扣就都是三四斤大的鱼,你是太过谦虚了。” “真不是谦虚,班老兄与我一同去的,旅帅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 解释了一句,姜东明将手中摘好的一把长豆角放下,叹息一声道:“这鱼好打其实也是有缘由的。 咱们东亭戍管辖的这段梁河,每年只在秋收后才打些鱼,平日里根本不打的。” 看出罗一的疑惑,姜东明指了指城外继续道:“除了戍城的屯田,还有家里人开的田。 从春耕到秋收,除去巡边与军中事务,大多数的功夫都在田里。 就说这个时候,米麦长得半熟,天上的鸟雀便开始盯上了。没个人看着,一年的心血就算是全完了。 到了秋收,忙完田里的活,又要准备过冬的柴火。 等能歇息歇息的时候,已经大雪封山,河水上冻的时候。 根本就没那么多功夫,也没有那么多人手去打鱼。 没人搅扰,河里的鱼就不太怕人,抓起来也就容易。” 罗一微微颔首,“看来袍泽们的日子过得确实挺苦。” 姜东明倒是看得很开,笑着摇头道:“又不是富贵人家,哪家的日子都是这么过的。 况且咱们也不是一年到头就只能在秋收时吃些鱼。 能下河的时候,精神头足的那些半大小子们便偶尔摸些鱼回家了。 秋收打的那些鱼,也会用盐腌起来,留着冬日里吃。” 说到这,姜东明难得的叹息一声,“要说苦,安西那边整日对着黄沙大漠的边军才是真的苦。” “你倒是看得开。”罗一拿起一把豇豆边摘边半开玩笑道:“老姜,你是个有福气的。遇到我,你不会后悔在这世上走一遭的。” 姜东明笑呵呵的点点头,“旅帅刚来便敢替我们说话,可不是个有福气的。” 班老头碰了碰姜东明的胳膊,“老姜,我家大郎指的可不是这个。” 晃了晃手里的豇豆,班老头嘿嘿一笑,“旁的先不说,单是待会你吃了那几个小子做的吃食,就会觉得这世上没白来。” 姜东明有些不信,但已经过了爱与人争辩的年岁,笑呵呵的点头应和道:“旅帅看着年少,处事却稳当的很,这吃食定然会美味无比。” “老姜,离得老远就听到你说吃食,旅帅到底是给安排了什么。”侯杰刚进城便听到姜东明如此说,十分好奇的大声问道。 “还没开始做呢,老姜这是在捧着说。”见侯杰回来,罗一赶忙招手,“若是忙完了正事,赶快过来帮着摘菜,早些弄完也早些吃上。” 侯杰见姜东明并没有将伙头兵叫过来帮忙,想了想爽朗大笑道:“旅帅这是在抓劳军,这可不能少了老高与老胡他们。” 罗一对侯杰的反应,又一次的十分满意。 与领导不熟悉的情况下,一同完成个小任务,或是一起做些小劳动,不但能快速拉近彼此的关系,还能很好的展示自我。 侯杰明白这个道理,而且还十分讲义气,这种事一般没人愿意与别人分享,他却并没有忘记另外三人。 可以说东亭戍两个队的正副队头,外加身份类似老班头的老卒姜东明这五人中,侯杰是最有发展潜力。 “让人过来摘菜,不耽误正事吧。”罗一对着走过来便蹲下拿起一把豇豆要摘的侯杰指了指木墩,“先擦擦汗,歇会再说。” “只是在渡口看了看,又给着城外的骑军送了些柴草过去,一点都不累,哪里用的着歇歇。”坐到木墩上看了看罗一手里的长豆角,侯杰咧嘴一笑,“没想到旅帅也会做这些琐事。” “把我当做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之人了?”指了指于海龙几人,罗一眉毛一扬道:“那几个半大小子都是我教的做吃食。” 随后,不等侯杰应声,罗一似笑非笑地半调侃道:“不用没话找话,我与你们要说的话可不少。” 侯杰没想到罗一会突然说这样一句话,但还是毫不犹豫的起身抱拳应声,“旅帅有事尽管吩咐。” “不用这样,又不是下军令。”将侯杰拉着重新坐下,罗一目光望向城外,“方才与老姜闲谈,知晓咱们东亭戍的袍泽日子过得太苦了。总这么下去可不行。” 侯杰拿起一把长豆角,边摘边有些发愁道:“旅帅说的极有道理,可咱们东亭戍实在没什么财路。” “我来了就会有财路。” 罗一这句霸气侧漏的话,让侯杰与姜东明两人齐齐一愣。 难道是看错了?这位年轻的旅帅不是个少年老成之人? 跟着他有酒有肉有军功,这场面话已经说的够大了。怎么就突然又蹦出这么一句骇人的话来。 东亭戍占着渡口都收不到钱,他从哪去找财路,总不能把自个儿家的钱往外撒。 罗一知道在没看到结果之前,两人不会信他的话,所以也不在意两人的表情,指着西边道:“明日不耽误军务之下,安排些人手在城西搭个棚子。 再从袍泽的家眷中找两个手脚麻利的小娘子或是半大小子过来帮忙做工。 当然帮工不是白帮,我家铺子的瓷器博士是每月一百五十文,也按这个数给吧。” 侯杰与姜东明又是一愣,相互看了看,都不知道罗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姜东明孑然一身,平日里对东亭戍年岁不大的军卒,都是当做子侄来看待。 罗一虽说是旅帅,但也是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又没有富贵人家出来的那种鼻孔看人的毛病。 姜东明是打心眼里的有些喜欢,所以这次忍不住率先开口道:“搭棚子找人这都是小事。 可用自家的钱找补兄弟们,这可万万使不得。” 侯杰也是点头附和,“旅帅在军中有人照拂,我们也是跟着沾光的,可不能再让旅帅往里搭钱了。” 罗一对两人抿嘴笑了笑,“好意我心领了,事情还是按我说的去办吧。” 侯杰与姜东明面面相觑,实在是搞不懂罗一这是个什么意思。 “找人帮工这个暂且不提,能问问旅帅搭棚子是要做什么吗?”侯杰见罗一说的坚决,知道不好再硬劝,打算旁敲侧击一下。 罗一朝着于海龙几人努努嘴,“弄个食肆摊子。” 侯杰与姜东明惊讶的张大了嘴巴,都觉得罗一怕是失心疯了。 往来的行商,没谁在东头戍多站一脚的,摆上摊子也没人来。 而且还要给人每月一百五十文的工钱,就算卖的是龙肝凤胆也要亏的。 班老头看着两人惊愕的样子,嘿嘿一笑,“你们两个是没见着我家大郎的神仙手段。” 第69章 杨洪山的提醒 光影西移,日渐入暮。 戍城本就是满眼土黄色, 最后一抹夕阳的余晖,又将戍城满眼的土黄色变得有些刺目。 跳着舞礼东亭戍将士们,被夕阳的照射下周身泛着金光,配上满是兴奋之色的表情,罗一生出了一股不真实之感。 只是稍稍画了些大饼,罗一没想到包括侯杰在内的东亭戍将士们会这么亢奋。 不知道是他们太容易相信人,还是自己鸡血打得好。 亦或是一碗鱼汤、两碟炒菜的鲜美味道,给这些将士们增加了信心,认为那些许诺一定会实现。 总之效果出乎预料的好。 “有些发愁了?”杨洪山看出了些罗一的心思。 罗一瞥了一眼杨洪山,这个货不知道被打脸多少回了,真是一点记性都不长。 “你这是在幸灾乐祸?如果是,那很抱歉,让你失望了。”目光扫了扫欢快尬舞的东亭戍将士,罗一低声道:“不过话说回来,他们就不怕我的许诺是假的?” “幸灾乐祸?我没那么下作。”应了一声,杨洪山脸色变得凝重:“按常理,既然许诺,势必应诺。这是天经地义之事,他们没什么好担忧的。” 目光投向罗一,杨洪山冷冷道:“但许诺的人是你,就不太好说了。” 罗一无奈地揉了揉眉心,“我们也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我在你眼中就是言而无信的那种人?” 杨洪山摇摇头:“你做事,没人能揣摩出路数,也太重利。会不会出尔反尔,只有你自己知道。 别说提醒你,信乃人立足之本。你许下了诺,就算丢了命也得去兑现。” 抬手指了指那些跳舞的将士,杨洪山凝重道:“他们也是对你许了诺的,而且付出的是性命。 一旦你失信,天下虽大再无你立足之地,莫说功名,想要获利都难。” 罗一嗤笑道:“百尺之屋,穰穰满家,有酒有肉,还有后辈有书可读。 对百十来号人兑现这种诺言,你觉得对我来说是件难事吗?” “你做到这些并不难,难得是你打算用公还是用私的手段做到这些。”指了指戍城,又指了指军卒,杨洪山沉声道:“这是大唐的东亭戍,他们也是大唐的边军。” 罗一苦笑道:“你要不要这么敬业,刚到这儿第一天,你就开始给我套夹板。” 杨洪山目光直视罗一:“那要怪你自己,刚到这就许了诺出去。” 罗一无奈的叹口气,“我看你是被算卦的荼毒太深,总把我当成喜好搅风搅雨的那种人。” 杨洪山冷笑道:“不提醒提醒你,东亭戍这百十来人都会成了你的家仆。” 罗一眉头拧了拧。 用东亭戍的人手做事,自己确实不会亏待他们。 任何时候都是端谁的饭碗就替谁做事,时间久了,东亭戍的这股边军,或许就真成自己的私军了。 自己忽略了此时的目标已经与原来的设想有了变化,杨洪山的担忧不无道理。 接下来的计划,变得太棘手了。 这时候人口才是第一生产力。没有人手什么事都做不成。 就说吃食摊子,自己现在身为东亭戍的旅帅,再不管事也不可能亲自去炒菜。 于海龙他们几个都入了军籍,有上纲上线的杨洪山在,用他们几个的打算恐怕也要落空。 连摆摊都没人,秋收过后送来的粮,还有用粮酿酒,更是想都不要想。 兑现许下的诺言,难度也直接升为了地狱难度。 杨洪山这么看着自己,想要主动出击搞搞军功都够呛。 用军功兑现诺言,怕是要等到猴年马月。 况且自己也只是打算自保,可不是盼着打仗。 唯一能打主意的就是将士们的家眷。 不过老姜之前说过,一年到头没多少闲暇的时候。 这时候也是以农为本,资本主义萌芽连个影儿都还没有。 给人做雇工赚钱,总觉得不如自己种地来的踏实安稳。 所以这个想法可行不可行,也并不敢肯定。 “你的担忧我能理解,不过你能不能灵活一些。 有些获利之事,实在是需要人手。而且我获利袍泽们同样获利。 一刀切的全盘拒绝,过犹不及了。” 杨洪山翻了一眼罗一,“边军之责是为守土护疆,可没听过以军伍获利的。 即便有,那也是与敌大胜,虏获颇丰而得利。” 罗一郁闷的甩了衣袖, “就知道你这个死心眼儿的不会同意。” 杨洪山摊摊手,“你是旅帅,不用问我同意不同意。”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撇嘴道:“算卦的让你看着我,不信他没给你安排个可以越级说话的。弄这么一出没什么意思。” 顿了顿,罗一又嘿然一笑,“能不能说说到底是辽西城哪位将军与你牵上了线。” 杨洪山没理会罗一,转过身背起双手看向了漫天晚霞。 罗一郁闷的故意气道:“遇到你这样的死心眼,算我倒霉。什么忙都帮不上,还尽给人添堵。” 杨洪山转身瞟了一眼罗一,“洪秀若不是许了你,才懒得与你说。 再提醒你一次,正身而无祸。 你若不将规矩放在眼中,规矩就会让你知晓不敬畏它的后果。 尤其是在军中,稍有差池都会丢掉性命。” 罗一对杨洪山的说辞并不完全赞同。 小心谨慎是没错,但有些规矩就是用来打破的,破不掉只不过是自己不够强罢了。 不过这话罗一也就是心里说说。 杨洪山也是善意的提醒,也有一定的道理,不能不知好赖。 就算掰扯起来,也说服不了人家,一千多年的代沟,根本没法填平,而且争论这些也毫无意义。 “这些兄弟不能动用,他们的家眷总该可以吧。” 杨洪山心中暗叹,妖孽就是妖孽,这么快就想到了破解的办法。 “律例中可没写不允这个,帮人做事拿人钱财也是正理。” 罗一微微点头,总算是没把路全给堵死。 到时候多给些钱,应该能雇到些人手。 就是那些家眷估摸大多都是女子,有些活计做起来怕是有些吃力。 第70章 葛使头可还安好? 黑沉沉的夜幕挂于天际,闪烁的星光点缀其上,璀璨,耀目,令人目眩神迷。 与迷人的夜空相比,苍茫的大地好似巨兽大张的黑洞洞巨口,将星光吞噬的不见一点光亮。满眼的漆黑,让人感到格外压抑。 坐在篝火前的葛续明,除去黑暗之色带来的压抑,心中还有无边的愤怒以及一丝的悔意。 罗姓小儿的心思实在是太恶毒,白日里的羞辱,不但落了颜面。 黄昏时戍城内传来的阵阵欢呼,以及隐隐从城内飘散过来的吃食香气,还会让麾下的将士生了埋怨。 领兵之人一旦在属下面前没了威严,便会落个怒而无威,人人敢犯的结果。 可以断定,那些隐没于黑暗之中的属下,一定在用嘲讽的目光看着自己。 今后自己就是辽东城最大的笑柄。 葛续明对罗一的恨意愈发的深,同时对高庆东也大为不满。 如果不让自己来,或是交待的清楚些,根本不会落得这么个结果。 葛续明越想越气,猛得一起身,打算传令连夜赶回辽东城,但又颓然的重新坐了回去。 毕竟把柄被罗姓小儿攥着,白崖城还没出个人过来给些交待。 最为主要的是,有了今日之事,就算传令下去,人困马乏之下,下边的人未必会听。 若真按罗姓小儿说的那样去做,已经不是颜面的事,该拔刀自刎了。 可不那么做,先前已经被拆穿了用意,无法让罗姓小儿满意。 这让葛续明陷入了两难,一时不知该作何选择。 正踌躇之时,忽然听到不远处从的东亭戍传来了脚步声。 起身想要问问怎么回事,离戍城最近的队头急匆匆跑了过来。 “使头,罗旅帅带着人给送鱼汤来了,还说特意给您做了些可口的吃食。” 葛续明心中的怒火更盛,这个小儿送鱼汤是假,怕是借着两边吃食的高低来羞辱自己的。 “谁稀罕…”话说了半截,葛续突然想起下边人已经生了埋怨,若是再拒绝,埋怨怕是会变成怨恨,赶忙改口道:“鱼汤给兄弟们分食了吧。至于罗姓小儿,告诉他,我不会见他的。” 过来禀告的队头那队人马紧挨着戍城,闻到饭食得香气最为浓郁。 军卒对葛续明颇有埋怨,若不是糊弄的太明显,同为军中袍泽,怕是早就吃上香气扑鼻的吃食了,哪会在城外就着水啃干粮。 现在城里主动送了鱼汤过来,若是下令拒绝,怕是真弹压不下了。 得到葛续明的首肯,队头长舒了一口气,赶忙一抱拳便急匆匆地跑了回去。 看着属下逃也似的离开,葛续明心中发苦,重重的叹息一声,颓然的低下头,陷入悲凉之中。 不过罗一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却没给葛续明自怨自艾的机会。 “又怎么了?”听到有人过来,葛续明没有抬头,只是语气萧索的问了一句。 “葛使头可还安好? 白日里借着葛使头来竖威,实在是太过抱歉。 好在都是自家人,在柳城时,军中的王世叔没少提及葛使头。 特意做了几样吃食送过来,省着葛使头的心中不痛快。” 这个声音,让葛续明的心头一颤,随后猛得一抬头。 见真是罗一,先愣了一下,随后便脸色骤变,咬牙切齿道:“竖子莫要欺人太甚。 谁与你是自己人,你那个王……” 说到这,葛续明猛得一顿,辽东城上上下下都知道这小子后边站着的是王玄志。 按常理,有军使护着,这小子当然跋扈些,对他隐忍些,自己也算不得太丢人。 这会儿这小子又放下身段过来,自己的颜面好似也能找补些回来。 基于此,葛续明硬生生将后边的话咽了回去。 不过他也没天真到真认为罗一真是诚心过来赔礼的。 以小儿的手段与心性,怎么会不知道今日的羞辱,已经把自己得罪的死死的,根本不可能是三言两语便能消弭的。 “吃食我可以留下,你人赶紧离开。” “看来火气还是不小。” 见罗一不但没走,还打开食盒坐在了篝火旁,葛续明压住火气,咬牙道:“不管你有何目的,某都不会让你得逞。赶紧走开,别逼着某动手。” “这么快便走,有些太假了。你下边的人不会信的。”将菜放到葛续明跟前,罗一又从食盒里掏出一个酒壶晃了晃:“满大唐都找不出这等烈酒,今日你有口福了。” 葛续明没有接酒壶,而是瞪着罗一恨声道:“不用你惺惺作态。 你若是再不走,我可喊人送客,到时候可落了你的颜面。” 罗一眉毛一扬:“你信不信,到时候落的还是你的颜面。” 拿起酒杯满上酒,放到葛续明的身前,罗一叹息道:“这为人处世有些时候就好比两军交阵。一方只要退一步,便要步步退。 退无可退时,便到了全军溃败之时,那个时候等着的,只能是引颈就戮。” 挥手打断想要开口的葛续明,罗一嘴角翘了翘,“你的罪过不至于到引颈就戮那一步,所以我过来给你递个台阶下。” 拿起一根木柴扔进篝火,罗一缓声继续道:“若是你想如这柴薪,将东亭作为最后一次领兵,我可以马上就走。” 葛续明张着嘴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把让罗一走开的话说出口。 葛续明的默不作声,让罗一心中松了口气,指了指酒杯道:“放心,这酒水里没放什么东西。 我这人也从不诓人,说满大唐找不出就是找不出。 说实话,这壶酒水给你喝了,我心疼的很。” 葛续明只是冷哼一声,不看酒水也不说话。 罗一耸耸肩:“行吧,你今日受屈,心中火气大,也可以理解。 不过理解归理解,你对我恼怒其实很没道理。” 罗一云淡风轻的说他没错的样子,让葛续明忍不住怒声道:“没道理?难道今日不是你在那些将士面前羞辱的我? 这种颠倒是非的话,真不知道你是如何说出口的。” “就知道你寻思不明白。”罗一晃了晃手,对葛续明继续道:“我与你仔细捋捋,你便知道我说的有没有道理了。” 葛续明怒极反笑,“我都被你羞辱成什么样了,还说你有道理,真是可笑至极。” 罗一指了指自己,缓声道:“我被白崖城派的人袭杀,与辽东城脱不了干系。 轻了是巡查不严,重了就是辽东城与他们有勾结。 再算上卖粮的事,一旦被军府知晓,底下的军卒没事,你们领头的肯定要被治罪。 按常理,我一个小小的旅帅,为了自保你们该灭口才对,毕竟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严的。” 看到葛续明想开口,罗一嗤笑一声继续道:“你是想说之所以没被灭口,是因为我身后站着军使。 可就你们辽东城干的那些事,就算我身后站着的是安使君,该被灭口一样要被灭口。 因为辽东人烟稀少,野兽横行,又尽是大泽,人没了也就没了,根本没处去找。 而高庆东没有选择这么做,不是他不想。 那日在中堂我不信他没做准备。 是他不敢赌,不敢赌我是不是真的派仆人回了柳城。” 葛续明冷笑道:“你说这么多有什么用吗?这与你羞辱我你却有理,有什么关系吗?” 罗一用力一挥手,“当然有关系。 彼此是如何思量的,都是心知肚明。 高庆东既然选择讨好我,就该有个讨好的样子。 白崖城该怎么处置,我与他也表露过。 可到了东亭戍,还没歇歇脚,你便过去攻城。 敷衍的这么明显,这是在讨好我?说是在羞辱我也不为过! 又正值我刚刚赴任,正不知如何立威,恼怒之下我不拿你做文章拿谁?” 葛续明一愣,随后张着嘴巴支吾道:“这…我…你…” 罗一嘁了一声道:“别我你的了,就你这心思,你以为白日里说你的那些话,都是在羞辱你?你还觉得你很无辜?” 将菜碟往葛续明身前推了推,罗一闭眼捏着眉心道:“其实这会儿能过来,还有个原因。 听了下边的袍泽讲述辽东城是如何对东亭戍的,我突然觉得高庆东派你过来是存了其他心思的。 世人都瞧不起阿谀奉承之人,可想将阿谀奉承之事做好,也并非易事。” 睁开眼睛上下打量了几眼葛续明,罗一沉声道:“可就你这样脾气火爆又心思简单的,能把谁给奉承好。 我都怀疑是高庆东知晓我年岁小受不得气,故意派你来的。 一旦起了龌龊,正好借着你的火爆脾气一刀把我劈了。 我死了没有事情败露之忧,又把能威胁他位置的你,也给算计了。” “你这是在挑拨离间。”葛续明话虽然是这么说,可不坚定的语气与脸上有些慌乱的表情让人清清楚楚的看出他已经有些信了。 罗一撇撇嘴,“挑拨离间?我只不过是把猜想随口一说,是不是由你自己判断。” 葛续明看不出罗一说的是真是假,但对高庆东还是有所了解的。 看着唯唯诺诺,与谁都不敢当面闹将起来,心思其实坏着呢,全都是背后使绊子下阴招。 平日里嫌他没个人样子,没少当面顶撞,怕是对自己早已不满。 或许真如眼前小儿所说,不然这次哪会将事情交代的那么含糊。 可又一想到平日里在财帛上从没亏待自己,领兵上也从不防备,不像是要算计自己。 一时间,葛续明怎么也判断不出高庆东是不是在算计他。 第71章 在东亭戍待得久了怕是真回不来了 借助于滑轮,辽西城的基建速度提高了一大截。 军府各处衙门的主要廨舍都已完工,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活计。 因此留在柳城的保定军,提前移防到了辽西城。 能够提早移防的具体缘由,在柳城时王玄志便知晓的清清楚楚。 而且小罗旅帅这四个字,也让他的耳朵都快听出了茧子。 廨舍能提早完工,是多亏了小罗旅帅给弄出的滑轮。 劳形苦心修建廨舍的将士们,无一因暑热而病倒,同样多亏了小罗旅帅。 以往没人愿意去的边地戍城,如今大把的军卒请求对调,还是因为小罗旅帅。 麾下禀报的这些,王玄志震惊的同时又满腹的怀疑。 罗一在柳城时的表现确实惊艳,但能有这样心思与手段的少年郎,满大唐并不只他一个。 但那个什么滑轮与夏日制冰,实在是太骇人。 若说是整日里摆弄木料的博士,或是修炼有成的道人鼓捣出这些,不是什么稀奇事。 一个常年闭门将养身子的病郎君能琢磨出这些,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可能。 他更倾向于罗一是不知使了什么手段,与七岁便能赋棋的李泌结交后,从李泌得来的那些秘法。 毕竟李泌可称道学奇才,又经常在华山的绿林明月之间寻仙求道,有这些手段并不稀奇。 但内心深处,王玄志又希望这一桩桩奇事,真的出自于罗一的手笔。 都护府再次东迁,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但匆忙而立的保定军,堪用之人太过稀少。 将领要么是有勇而无谋,要么是有些本事性子却骄横乖张。 指着这些人谋略东境,怎是一个累字了得。 而罗一则是不同,勇武虽说没有半分,但谋略出众,行事环环相扣,性子也如劲草般坚韧。 初入军中,没有那些经年军伍之人的陋习,说是不沾点墨的一张白纸都不为过。 可以借着此时底下战兵半数对其信服,从旅帅提任都护府的录事参军。 悉心栽培三五年,不敢说独当一面,至少经略一处守捉城没有什么问题。 到了辽西城看过滑轮与硝石制冰,又听王守义当面话里话外讲了罗一打着他的旗号以粮代抵冰的要求。 王玄志震惊之余,又哭笑不得。 这小子的胆子实在大到没边了,不过这手段使的确实没得说。 各方得利不说,将借势也运用到了极致。 吃不得亏,心眼活泛,做事又有急有缓,这小子天生就该领兵。 这让本就起了爱才之心的王玄志,不打算让罗一再窝在东亭戍。 “老马,你知道这个小罗旅帅是谁家的郎君吗?” “这你得问老李,他是孔目官。” 笑着应了一声,保定军副使马察灵端着吃食坐在了王玄志的对面:“廨舍还没收拾妥当就提这个,你是打算重用他? 按说这个小罗旅帅摆弄出的那些,确实堪称能人异士,该给记些功劳。 但年岁实在是太小了,就连进入军中都是…” 给了王玄志一个你懂得的眼神,马察灵咬了一口胡饼,边吃边道:“虽说举贤不避亲,小罗鼓捣的那些也对军中有益。 可坐在范阳里的那位,还是得小心些,指不定派了多少双眼睛盯着。 再等一等,于你于他,都稳妥些。” “连你都认为他是我的子侄?”王玄志放下手中的胡饼,轻笑道:“这么说其实也没错,不过我所问的意思,可不光是你说的这样。” “不光是这样?那就有点意思了。”马察灵想了想,目光陡然一亮:“是熟人之子?罗姓的熟人,那就只有东去无音讯的罗三儿了。” 王玄志对马察灵点点头,随后将罗一在柳城的所作所为讲述了一遍。 马察灵听的一脸惊愕,“这小子真的只有十五? 怕是好多五十之人都未必有这心思。” 王玄志苦笑道:“不然你以为好端端的我会把都水监的宅院给卖了?” 马察灵咧嘴笑了笑,“说是卖的可不对,该说是你抢的。” 王玄志摆摆手,“是卖是抢无关紧要,你觉得滑轮和夏日制冰真会是他鼓捣出来的吗。 罗老三是个什么样,你我都清楚,生出个有谋略的儿郎倒是不意外。 可鼓捣物件,我实在是想不出这小子是随的谁。” 马察灵爽朗笑道:“管他随谁,这小子本事越大越好。 咱们保定军可是要担大梁了,就缺这样的俊才。” “我打算把他提到军衙,任个从八品的录世参军。”王玄志点出用意后,轻轻扣了扣桌子,“但我有些怀疑滑轮与制冰之法,是这小子从李泌那得来的。” 马察灵对王玄志的打算十分吃惊。 旅帅的品秩最低是八品上,而录世参军分为九品上至从七品上。 王玄志给安排八品下的录世参军,看似品秩不升反降,实则占了大便宜。 录世参军负责军中举弹善恶,勾检缉失,纠正非违,是非常重要也非常让人惧怕的职位。 军中有句话叫想要当将军就得任参军,想要早些办后事,就去任录世。 这句话看似很矛盾,其实非常有道理。 首先,想要监察别人,就要对军中各项事宜全都熟悉。 能将全军各处都了如指掌,除了领兵的大将,就只有录世参军。 想对战局没些自己的想法都不可能,可以说是领兵的大将胚子。 能任这个职位的要么是肚子里真有货,要么是领兵将领的晚辈或亲近之人。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这个职位实在是太得罪人。 如果平日里处理不好与各部的关系,一旦起了战事,很容易背后挨刀子。 所以一般能任录世参军的,年岁都是在将近而立之年。 罗大郎一十五岁便打算给任这个职位,很显然王玄志是要亲手调教。 “故人之后应该照拂,这小子的心思也确实够用。 但还是方才所说,他的年岁太小了。扔到东亭戍做旅帅,在我看来都很冒失。 你把他提到参军这个职位,底下的人该怎么想,外人又会怎么看。 我的意见还是那句话,再等一等。 至少也要看看他在东亭戍的表现怎么样再下定夺。” 王玄志苦笑道:“东亭戍是咱们营州最苦的地方。 那小子光长心眼没长身子骨,体魄太孱弱了。 我怕在东亭戍待得久了就真回不来了。” “怪不得你这么急,对秘法是不是出自这小子之手也有些担忧。”马察灵微微颔首,想了想继续道:“李泌这人确实是淡泊名利的性子,没准还真如你所说。” 王玄志沉吟了一下道:“那位李先生还在辽西城未走,过去打问打问你觉得怎么样。” 马察灵很果断,将餐盘一推起身道:“修道之人可不说假话,直接去问问,我看可以。 如果那些都是这小子鼓捣出来,说明这是个全才,这样的宝贝确实该捂在手里。 而且凭此功给个录世参军,任谁说什么都不怕。” …………… (对录世参军这个军职的解读,是剧情需要,有部分是编的,请勿当真。) 第72章 这是罗一鼓捣出来的 决定前去拜访李泌,两人都没了再吃饭的心思。 毕竟李泌是简在帝心之人,没与杨国忠起龌龊时,没少进宫给当今圣人讲书解惑。 如今更是成了太子的待诏翰林,今后说不得又是个两朝重臣,前去拜访还是要郑重一些的。 午间会食的功夫不算特别长,一个多时辰的时间内,不但要抓紧拾掇一下自己,还得备些合适的礼品。 两人擦了擦嘴,很默契地起身打算去准备。 不过没等两人迈动脚步,一名军衙守门军卒急匆匆地来到了食堂的门口,将一份拜贴递给守在门口的院兵,抱拳大声道:“禀报军使,军衙外有位自称李先生的前来拜访。” “李先生?” 惊疑了一声,王玄志直觉上猜测这位李先生就是李泌。 辽西城李姓的人家中,能被称为先生的,只有军中刚调任过来没多久的李尚客一人。 可身为同僚哪用得着这样,跨过两道院子就过来了。 打开院兵递过来的拜贴看了看,王玄志脸上一喜,还真是心中想的那位。 “快让公厨的厨夫置办些上好的吃食。” 吩咐院兵去做准备,王玄志对过来的禀报的守门军卒大声催促道:“快去请李先生进来。” 顿了顿,王玄志又连忙摆手,“你下去吧,我与老马亲自过去。” 马察灵拉住了迈步要走的王玄志,“这位好似神仙般的人物,咱俩不拾掇拾掇再出去?” 王玄志摇摇头,“咱俩一个武夫,他不会挑这个的。 咱俩出去迎接的越快,才越显出咱们的诚意。 赶紧出去吧,别想那么多了。” 出了军衙的大门,两人虽没见过李泌,但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 一身白色素袍实在是太有辨识度,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仙风道骨。 就是旁边看着应该是伴手礼的六七只羊,还有一名家仆模样的年轻男子手中拎着的两坛酒,将神仙般的人物拉到了凡尘。 做过介绍,又寒暄了两句后,王玄志指着门口的几只羊道:“先前底下人不知死活的对先生动粗,本该是我们登门赔罪才是。 让先生率先过来,已经极是失礼,这些礼品是万万不能收。” “居其位,安其职,怪罪不得那些军兵。”扫了一眼身旁的几只羊,李泌笑眯眯地摇摇头道:“另外,王军使误会了,这些不是礼品。” 王玄志脸色一僵,随后马上又调整了过来,干笑道:“不是先生的,那就最好不过,不然某实在是太羞愧。” 李泌再次摇头笑道:“王军使又猜错了,这些羊都是我的。” 王玄志脸上的笑容再次一僵,心中不悦的同时又很无奈。 觉得颇负盛名的李泌名不副实。 嘴上说着不怪罪底下的军兵,实际上却让自己如此难堪。 气量未免太小了些。 可毕竟是底下人动了粗,自己为一军之首,是脱不了干系的。 “不与王军使说笑了。” 李泌挥手示意春生将羊赶进军衙,拉着王玄志与马察灵跟在了后边:“与你麾下的小罗旅帅待得久了,难免受些爱说笑的影响。王军使莫要恼怒。” 王玄志既哭笑不得,心中又十分震惊。 以为从李泌这打问罗一是没可能了,结果翻转的实在太快。李泌居然率先给罗一铺起路来。 罗老三到底生了个什么妖孽,这是使了什么手段,让李泌如此下力气。 “王军使不必多想,某没有让你特意照拂罗一的意思。”指了指走在前边的杨,李泌眉毛一扬,“这几只羊礼品可贵重多了,你与马军使仔细瞧瞧,看看与一般的羊有何区别。” 王玄志与马察灵面面相觑,搞不明白李泌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路走回办公廨舍前的院落,王玄志与马察灵也没看出这几只羊什么不同,同样是一个脑袋四条腿,不多也不少。 李泌见两人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让春生赶着羊在院里面来回走动,对两人笑道:“仔细看看肯定会发现有所不同。” 两人无奈的又看了一会,除了有些羊走路好似有些瘸腿,其他的真没区别。 可李泌这么执着的相问,不回答又有些不妥。 王玄志咬咬牙道:“某看着有些羊好奇有些瘸腿?” 李泌一击掌,“王军使说的没错。” 王玄志与马察灵两人全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 还以为有多高深,问了半天就是这个? “两位是不是心中都十分不解,觉得某在戏弄你们?” 看着两人满头雾水的样子,李泌现在终于明白罗一有时候不经意间露出那种古怪眼神的是个什么含义,完全就是唯我知其意,余下皆愚人的意思。 心中忿忿不平的贬损了罗一两句的同时,李泌也不得不承认以这种鬼神般的手段,罗一有资格用那种眼神看人。 察觉到走神并想的有些远了,李泌对两人歉然一笑,对春生吩咐道:“把坛子放下,给两位军使看看那些创口。” 王玄志与马察灵两人再次面面相觑,搞不明白看一只瘸腿羊的伤口是个什么意思。 当两人蹲下身子,看到春生按在身下那只羊的后腿内侧伤口,同时震惊地张大了嘴巴。 将近十寸长的口子,居然被用线缝上了,而且除了已经愈合的血痂,不但没有血迹渗出,更是丝毫不见红肿。 很显然这伤口已经愈合有些日子了。 春生见两人这样,嘿嘿笑了一声,放开按着的羊,将其余几只挨个将创口给两人看了一遍。 另外几只羊的创口虽然部位不同,也有大有小,但无一例外,全都没有伤口红肿流脓的。 这意味着什么,王玄志与马察灵十分清楚。 压下心中的惊骇,王玄志声音发颤道:“敢问先生,是用了多少羊,留存下来这些。伤口大多深几许,又是伤了几日。” “王军使不愧是领军的大将,一眼便看出了关键。”李泌夸赞了一句,也不卖关子,指着这几只羊道:“用的羊都在这,已经伤了十余日,伤口深分为五分至一寸,要看伤在哪。” 王玄志与马察灵激动的无以复加。 既然能给看这些伤口,就意味着李泌是有教授此等秘法的意思。 有了这等秘法,相当于把军中大多负伤的健儿从鬼门关给拉了回来。 王玄志一躬身,刚想说话,却被李泌一把拉住。 “这是小罗旅帅鼓捣出来的,某不敢贪功。”李泌又指了指纯生放在地上的坛子,对两人微微一笑,“而且救命的关键也不在那些缝合的伤口,而在这个坛子里。” 第73章 再说,好在你也就是个游奕使 升起的旭日将黑暗驱散,苍茫的大地变得再次明亮起来。 陡然间响起的鼓声与十几声悠长的号角声,掩盖住了清脆的鸟鸣与远处河中传来的潺潺流水声。 还在熟睡中的东亭戍将士,瞬间睁开了眼睛,并且猛得坐了起来。 随着一阵淅淅索索的穿衣声,开启了新的一天。 早早就守在校场中的罗一,看着一组组五人一伙组成的小队,有条不紊地从营房中走出应卯,满意地点点头。 受现代的影响,罗一一直认为纪律就是战斗力,个人勇武在集体面前,永远没有可比性。 这些将士的表现,不敢说战力有多高,但是绝对不会太差,至少要比城外那帮还没起来的样子货要强。 杨洪山对罗一出现在校场中有些感到意外。 按他的猜想与对罗一的了解,不歇足了或是有了什么打算,罗一是不会对军务这么上心的。 “你的身子骨可不算好,你这么一大早跟着起来干什么。”点清了将士们的武器与砺石、毡帽等装备,杨洪山见罗一就是站在那,没有说话也没有走的意思,心中有些发紧:“不过去巡查,也不回房,你又起了什么心思。”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捂嘴打了个哈欠道:“前面的还算句人话。 后边说的又把刚刚对你升起的那么一丁点暖意,给败个精光。 我是这的旅帅,晨鼓都敲响了,我不站在这我去哪。” 杨洪山没理会罗一的挖苦,而是眉头一拧,判断着话中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这话你都不信?”罗一撇撇嘴:“先前不打算管事,是到这就想过个安稳日子。可出了袭杀那一档子事,我怎么也要对自己手下的兵有个了解吧。” 杨洪山看到侯杰牵着两匹战马过来,身后又有将近一队的战兵整理着马匹,眉头拧地更紧。 “你要出城? 方圆百里,除了七十里外的辽东城,便是梁水对岸的白崖城。 你带着他们出去到底是个什么打算,羁縻州现在摇摆不定,你莫要冲动。” “都说了,我是东亭戍的旅帅,对负责地边境总要了解清楚。 你别把我当个犯人一样盯着行吗? 有这个功夫,你不如去把东亭戍的家底清点清楚。” “葛副使还没走,又连朝食都不吃便出城,我不放心你。”向城外望了望,杨洪山低垂眼眸想了想,对侯杰挥了挥手,“劳烦侯队头再牵匹马来,我与旅帅一同巡边。” “就是个普通的巡边,你跟着过去干什么,还是留下清点家底吧。”罗一心里有些叫苦,杨洪山怎么跟个女人一样,第六感太强了。这个货跟着去,计划还怎么实施。 杨洪山嘴角一扬,“城中军资都有账簿,不急着清点。 若是普通地巡边,我正好也跟着去看看,毕竟书记也是边军一员。” 罗一郁闷地直咬牙,这个货跟个赖皮糖一样,实在是太折磨人了。 “杨书记官,我现在以旅帅的身份,命令你留在戍城清点军资。 再有非议,军法从事!” “急了?看来你是真有什么打算。”从怀里掏出告身,打开放在罗一眼前,杨洪山一字一顿道:“这上加盖了军衙大印,你觉得我能不能跟着你去。” 罗一看了杨洪山的告身,气得差点要吐血。 这个货是辽东守捉游奕使,兼任东亭戍书记官。 顾名思义,游奕就是四处巡逻溜达,出去巡边就是人家该干的活。 这么个任命,用屁股想都知道是李泌那个算卦的给安排的。 实在是太特么坑了,以为就是给杨洪山越级个汇报权。 没想到为了压制自己,居然给了谋划了这么个职位。 之前自己也是疏忽了,从来没想着看过这个货的告身。 “没想到你这个浓眉大眼,一身正气的,也是个阴人的货色。” 罗一气急败坏的样子,让杨洪山感到浑身上下都透着舒爽。 每次都是气的他跳脚,这次终于轮到这个臭小子了。 杨洪山将告身特意抖了抖,然后缓缓地揣进怀里,挂起一抹胜利者的微笑看着罗一道:“罗旅帅,某毕竟是游弋使,巡边乃是某的职责。 不要把私怨影带到军务中,以后再说那些话,小心治你个构陷同僚之罪。” 罗一眼睛微微一眯,脑中飞快地想着对策地同时,缓声道:“就是一个游弋使,你有这么大的权吗? 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你那是在杞人忧天。 攻城那是傻子才干的事,更何况前日你又不是没听到我与葛续明是怎么说的。 我是不会主动去找白崖城麻烦的,你看不上我对金钱的追求,但你该相信我的信誉。 再说…” 想到对策的罗一,微微一顿,将头一扬继续道:”再说你也好在就是个游弋使。 巡边不是你的职责吗? 那好,你去巡边吧,我不去了。” 罗一话语与语气的转变,让杨洪山心中忐忑起来,这小子绝对又想到对付自己的法子了。 “每日都有袍泽出去,某也不急于一时了,正好你是旅帅,一起看看账簿,清点清点武备与粮草吧。” 罗一嘿然一笑:“不好意思,你得自己留下清点,我要出城操练军卒的骑术。” 杨洪山对罗一说的,是一个字都不信。 这一路从辽西城走来,以罗一的体魄,绝对累的不轻。 他这个时候非要出城,决定是有什么谋划。 再有,就他骑马的技艺,比洪秀强不多少,说出去操练军卒的骑术,鬼才相信。 但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硬跟着一起去实在是不太妥当。 目光扫了扫已经准备的差不多的那些军卒,见马匹上没驮着干粮袋子,杨洪山稍稍安心。 单人单马,又没带粮草,这些军卒走不远,真有什么事,跟上去都来得及。 琢磨到这,杨洪山冷哼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你确实该操练操练了。” “谢谢你的好意了,这个事用不着你操心。”应了一声,罗一迎着侯杰走了几步又停下了下来,扭头看向杨洪山道:“我的所有谋划,都只是想让自己,还有身边的人日子过得舒坦些,真没什么坏心思。” 杨洪山撇撇嘴,懒得搭理罗一,像是轰苍蝇一样摆了摆手,便转身向廨舍走去。 坐在廨舍里的案几后,咀嚼了一下罗一最后说的那句话,杨洪山蓦然一惊。 这小子绝对又要干些非人之事了,说的那句话不是什么袒露心意,而是让自己有个提前准备。 第74章 这是人干的事?(一) 杨洪山与罗一接触的日子虽不算长,但是对罗一的脾性多少也算摸清了些。 这小子虽说不是大奸大恶之辈,但重利,行事手段又极其诡谲。 对是非的衡量与世人有大不同,根本让人摸不透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但只要不撩拨他,也算是个有趣的少郎君,可谓是个亦正亦邪的性子。 可偏偏对岸的白崖城好死不死地招惹了罗一。 而东亭戍与羁縻州只有一河之隔,是真真正正的边地,是容不得犯半点错的地方。 若是罗一是个狠厉或是莽撞地性子,还可以有迹可循的猜测他要做什么,就算是闯了祸事,也好收拾乱摊子。 但这小子偏偏就是心思与行事都无法揣测,你根本就不知道他下一步打算要干什么。 有些时候就算是你看到他在做什么,也看不出到底是何用意,只有事情有了结果的时候才能明白。 所以就算想帮他收拾烂摊子都没可能。 咀嚼出话里的意思后,杨洪山没有丝毫犹豫,起身就跑出廨舍奔向城墙。 登上城墙看到罗一领着的那些人马并未走远,就立在城西的官道上,杨洪山才松了口气。 目光四处扫了扫后,杨洪山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离着不远处的葛副使正领着人马向罗一那边汇合过去。 刚想转身下城墙过去阻止,发现罗一突然领着一半的军卒靠向了路边。 并且有人下马从昨天搭的棚子后边拿了四根木料和两块毡毯出来。 看到这,杨洪山不用往下看都知道城外的人要干什么了。 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气得抬手用力在城墙上拍了一下。 与这个臭小子共事实在是太折磨人了,击鞠球就说击鞠。 说那些让人误解的话做什么,不就不怕遭人恨? 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平复了一下心情,杨洪山扭头向城下走去。可下了几级台阶,忽的又停了脚步。 凭什么这小子在一旁悠哉悠哉地看击鞠,自己却要回去清点账簿。 而且以这小子的心思,这场击鞠或许还有其他的用意,不看着点可不行。 想到这,杨洪山再次转身走了回去。 葛续明被前晚罗一说的那些话,弄的一直心绪不宁,处于烦躁之中。 原本是不想搭理罗一,怕他再说些什么蛊惑的言语,弄的更心烦。 得知是邀请这边派些人去打场击鞠,葛续明立刻答应了下来。 一是除了修盖粮仓的人马,就这么吊着也不是回事。 另外这也是种示好,证明前日罗姓小儿发火并非针对他,多少还能再挽回些面子。 不过领着十几人过去后,葛续明脸色依旧紧绷,不见半点笑模样。 “罗旅帅,这时候击鞠未免太早了,兄弟们朝食还没吃呢。” 罗一指了指旁边高大的毡棚,笑眯眯道:“就是没吃才要打呢。 这里现在正做着比前日还要好吃的吃食。 若是你那边赢了,我请打球的兄弟随便吃。若是我这边赢了,你请我这边打球的兄弟随便吃。 怎么样,敢不敢赌?” “就这?”葛续明不屑道:“又没有酒水,十几人的一顿吃食而已,有什么不敢赌。” 扫了扫东亭戍留在官道上的军卒,葛续明撇撇嘴,“我就不上场了,省着说欺负你们。” 罗一摆摆手:“就是图一乐呵,喜欢玩就上去打。 况且你都说了,无非十几个人的吃食而已,有什么欺负不欺负的。” “还是算了,我上场那就只看我打毯了,没别人的事了。”葛续明傲娇的回了一句,对属下交待了一下,便拨转马头向回走。 罗一本来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输赢并不放在心上,葛续明上不上都无所谓。 所以也没再劝,而是对侯杰低声吩咐道:“派人回城取打球的物件时不用太着急,最好在里面磨蹭一会。” 瞄了瞄毡棚,罗一继续道:“待会再找个木板立在毡棚西边。 上边写上军事演练,前方禁止通行。胆敢越雷池一步,杀无赦。 再派两伙兄弟去渡口,晌午前尽量帮着多摆渡些对岸的客商过来。” 侯杰看了看正钉入官道上的毡毯,又想了想罗一的吩咐,以为是要向行商展示展示边军的实力。 “旅帅放心,属下现在就去交待一声,定不会让旅帅丢了颜面。” 罗一笑呵呵的对一脸严肃的侯杰摆摆手,“用不着这么认真,只要按我吩咐的去做就好。 另外告诉上场的兄弟,输赢无所谓,他们的安全才是最主要。一定要多加小心,别弄伤了自己。” 击鞠的规则很简单,只要将拳头大的镂空木球打进挂起来的毡毯内便可。 规则简单,但玩起来难度还是相当大的。 不但连个护具都没有,还要骑在马上挥舞着长长的鞠板进行高速争夺逼抢。 在足球场上用脚踢球都能把人踢残废,可想而知击鞠的危险性有多大。 所以对上场打球人员的马术与胆量要求都挺高。 不过击鞠能风靡大唐,成为最红的运动项目,也是有道理的。 场面非常好看,你争我赶之下,各种高难度的动作层出不穷,让人看的惊心动魄又热血沸腾。 罗一虽然看的也很过瘾,但他的关注点并非只关注于赛场,而是时不时地望一眼毡棚西侧官道上越聚越多的商队。 “旅帅,击鞠是不是先停一停,让战马歇歇。”看了一眼堵在官路上的行商,侯杰犹豫了一下道:“守在那边的兄弟说那些行商越来越不满了,是不是先放他们过去?” 罗一点点头,“战马要紧,歇歇也是应该。 去告诉场上的兄弟,不管谁输谁赢,都到棚子那边去吃吃食,这顿我请。” 侯杰等了一会,见罗一好似没了下文,挠挠头道:“旅帅,那些行商放还是不放啊。” 罗一瞥了一眼侯杰,“看着挺聪慧个人,怎么话都听不懂了。” 看了一眼发懵地侯杰,罗一叹了口气,最有潜力的都这样,看来调教这帮家伙,真是任重而道远。 “跟我过去会会那帮行商,若是还琢磨不明白我的用意,那你就太让人失望了。” 第75章 这是人干的事?(二) 辽东土地广袤,人烟却极其稀少。 密林密布之下,除去遭人恨的响马,遍地的虎狼也让人头疼。 人少了上路,那就是在给这些猛兽当点心。 久而久之从羁縻州入唐经商的,有了个不成文的规矩。 尽量都在每月的初六、十六、二十六汇聚在一起共同赶路,减少路上的风险。 除了百人以上有护卫的大商队,就算是几十人的商队,来的早了或是晚了都要等一等,尽量等的人多些再走。 可等一天便要多耽搁一天,人少的还好些,几十人的商队一天人吃马嚼的,花销也不少。 好不容易等到了正日子,汇聚在一起的人数也凑够了。 结果却被以往跟个小透明一样,只是检查一下便放行的东亭戍给拦住了,个个都是又急又气。 但奈何东亭戍再透明,那也是大唐的边军,并不敢跨越立着的那块木板。 不过不敢走归不敢走,嘴上却没闲着。 有质问的,有恳求的,有交头接耳讨论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嗡嗡声响成了一片。 看到罗一过来时,即便是发现了候杰错后了一个身位,也并放在心上。 因为罗一实在是太年轻了,压根没往他就是旅帅那上想。 依旧与守在官道上的军卒质问何时放行。 罗一对此也不恼怒,也不开口解释,就是静静地看着。 侯杰对光戳在这,啥也不干是满肚子的疑问,可先前罗一的话又让他不好问缘由,只能苦着脸陪在一旁。 好在这种状况并没有维持多久,被阻拦的行商见打击鞠的两队人马退出了官道,立刻骚动了起来,排在前边的商队,甚至想要跨过木板立刻赶路。 “弩具上弦,敢走跨过木板一步者,就地射杀!” 随着罗一的令下,守在官道上的二十余军卒,立刻弯腰踩弦,将弩箭挂上了机栝。 一众行商见状,知晓东亭戍的边军不是在说笑,立刻吓的连连后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并且将目光全都投向了开口下令的这位小郎君身上。 “都不说了?”罗一夹夹马腹,走到木板旁,示意军卒将弩箭放下,对着行商大声道:“既然都不说了,那某就说两句。” 抬手对着行商们拱了拱,罗一指着自己继续道:“某,东亭戍旅帅,不让你们走,是某下的令。” 行商们见东亭戍的边军放下弩箭,胆子稍稍大了一些,边打量着罗一边纷纷交头接耳起来,个别胆子大的,还问了句不让走的缘由。 罗一抬手压了压,朗声道:“方才听你们当中有人说是因为瞧不起你们商人的身份,故意刁难的。也有说是为了敛财而故意不让走的。 告诉你们,并不是这样。 行商之人做的是辨贵贱、调余缺、度远近,这些都是有益之事,某怎么会瞧不起商人。 借机敛财更是无稽之谈。 东亭戍乃泱泱天朝之门面,驻守的边军都是品行端正之人,怎会干这等龌龊之事。 之所以不让你们走,都是为了你们好。 西去的路上冒出了一股胆大包天的贼人,连某都敢袭杀。 不将这股贼人围剿干净,或是不打探清楚东亭戍到辽东城的这七十里有无危险,怎么敢让你们赶路。” 罗一的话音刚落,底下的行商又惊又疑之下立刻就炸了锅。 罗一对行商们的表现很满意,让他们交头接耳了一阵,才再次挥手,“知晓你们对某的话有质疑。” 扭头向后指了指葛续明,罗一大声道:“看到那位身材魁梧的将军了吗? 如果是常年跑商的,应该认得他是谁,若是信不过我,待会可以去问问他,看看我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行商中有认得葛续明的,老早就想过去搭话,想让他行个方便。 但苦于不敢越过那道木板,只盼着葛续明能够过来看看,结果一直未能如愿, 现在见罗一敢这么对质,一众行商的唉声叹气顿时响成了一片。 “不用这么沮丧,午后探马传了消息回来,大家伙就能启程了,耽误不了多久。” 安慰了众人一句,罗一又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若是探马午后传不回消息,某向诸位承诺,东亭戍会派兵护送着你们到辽东城。” 顿了顿,罗一搓了搓手故意装出为难的样子,继续道:“当然,一路的人吃马嚼可得你们出。 若是再不信,你们有认识的行商未能赶上今日启程的,某可以派兵前去接应。” 罗一的这番话,彻底让这帮行商沸腾了起来。 一路的人吃马嚼?与贩卖的货品相比,那根本就不算什么。 要知道,这可是大唐的边军,那是花多少钱都求不来的。 有了边军跟着,这一路什么响马贼,什么豺狼虎豹,通通都不是问题。 为了验证真假,不少行商纷纷开口说友人错了日期,想要东亭戍派人前去接应。” 罗一对行商们的反应心中乐开了花,没想到需求还挺大,市场的前景是真挺广阔。 “都别人着急,知晓你们在担忧什么。但羁縻州那么大,太远的肯定是不行。 有在黎山城或是姑嫂城的,随某进城先入个籍册。 先把路上的花销结了,保准明日日落之时,把你们的友人接应过来。” 指了指毡棚,罗一嘴角一扬,“无事的先把货品理一理。 若是有肚子饿的,可以去吃些吃食。 这儿的吃食某不是替店家自夸,贵是贵了些,但味道绝对美的让人忘不了。” 站在城墙后的杨洪山听了罗一的这番话,震惊到瞠目结舌。 知道这小子的心思与常人迥异,但万万想不到是存了这样的心思。 把人给拦下连唬带吓的,这是人干的事? 替他自家的吃食摊子吹嘘也就罢了,还派兵护送接应。 他是怎么想出来,又哪来的胆子敢这样做的呢。 生出这种感慨的,还有离着罗一不远的葛续明。 虽然他没有杨洪山那般气愤,但心中更不是滋味。 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辽东城吃拿卡要的赚钱手段简直和人家没得比。 这小子是把行商的钱赚了,行商还得对他感恩戴德。 罗姓小子到底是个什么人啊,怕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 葛续明越想越是颓丧。 扫了扫跟着罗一进城的行商,又看了看连连传出惊呼声的毡棚,葛续明喟然长叹一声。 自己连高庆东都斗不过,更别说这个罗姓小子了。 罢了,人家怎么说就怎么做吧,最后让高庆东头疼去吧。 第76章 杨洪山的转变 罗一以为杨洪山会说教,会发飙。 没想到他只是静静地看着自己与那些行商讨价还价,最后还十分贴心地想要帮着拟一份契书。 虽说这很缺心眼,但相较于之前,杨洪山好似变了一个人。 这种转变很突兀,也很不科学。 “我不是洪秀,不需要你这么不转睛地看着我。” “这很不像你。” 拍开罗一摸向自己额头的手,杨洪山脸色一冷,“如果你不怕丢人,我现在就可以痛打你一顿。” “在校场上你还跟防贼一样防着我,现在你居然这么平静,我有点不敢相信。” 只是过了一个多时辰,就有了这么大的转变,不搞清楚原因,罗一总觉得心里没底。 杨洪山将目光低垂,看着案几上的笔墨道:“你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如果没有你画蛇添足的要立个契约,这个结果堪称完美。”摸了摸下巴,罗一一挑眉毛,“总把边地无小事挂在嘴边,我这么做你却没有歇斯底里,能不能说说缘由。” “缘由?”杨洪山抬起眼眸看了一眼罗一,随即又垂下了目光:“虽然你想的法子有些非人哉,但边军自己卖力赚取的财帛,我为何要反对。” 罗一使得手段,在杨洪山看来是有些下作的,最初心中也是充满了愤怒。 可看到身旁守在城墙上的军卒面露出喜色,那些跟着罗一进城的行商脸上也挂满了欢喜。 杨洪山心中发苦,满是无奈。 圣人言,心正者事事皆得其正。 可自己恪守本心,恪守至理,却惹的皆多不满,投军这些年,更是无朋无友。 罗一尽行平常不能行之事,却所有人都满是欢喜,满意至极。 难道罗一遇到的每一个人都是以同利为朋的小人? 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这使得杨洪山不得不效仿李泌对待罗一的态度。 将其盯紧一些,只要大德不逾,小节略微亏些,也算不上大问题。 “你才不是人。 又要我兑现诺言,又不能在进项上公私不分。 我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被你逼的。” 罗一虽然没好眼神的斜了一眼杨洪山,但心里却安稳了一些。这个货能骂人,说明不是脑子发烧烧糊涂了。 “我可没逼迫你许下诺言。对你所为不阻拦,也并非就是赞同。” “不赞同你会给写了这个过所?”罗一拿起杨洪山写给军卒进入羁縻州携带的过所书晃了晃,随后有些疑惑道:“东亭戍与我的旅帅朱记盖在上面会管用?” 杨洪山一脸傲然的道:“这两重朱记,可是代表着我大唐。 何况又只有区区的二十人,可以光明正大的进入羁縻州,那些高句丽人不会为难的。” 罗一先是微微颔首,随后嘴角一扬,“难得没在我耳旁嚷嚷一回。 算是有进步,待会忙完了亲自给你做条鱼。” 杨洪山翻了一眼罗一:“方才说过了,没有批驳你,不意味着你所做的就是对的。 那是看在东亭戍的袍泽与行商的面子才没阻拦,用的你来做奖赏?” 罗一撇撇嘴,“老杨,不是我说你,好事都做了,却非要说些刀子话。 总是这样,这辈子都别想有个好人缘。” 见杨洪山要开口反驳,罗一摆摆手,“你先听我说完。 君子不党,不是让你把所有人都得罪了。 假若有一天边地起了战事,队头以上的领兵之人皆战死。 你能把剩余的战兵聚到一起,继续奋勇杀敌吗? 那时候怕是没一个会听你的。” 杨洪山冷冷一笑:“你这是在得寸进尺,若是不责骂你,你浑身不舒服,可以直说。” 罗一起身拿起过所,边往外走边嘿嘿一笑道:“道理越辩越明,说说就急了可没什么意思。 不过我这人向来大度,不与你计较这些。到时候鱼弄好了给你送过来。” 杨洪山的转变,罗一品出了点滋味。 这个死心眼的终于开点窍了,只不过不好意思说。 就有点像是叛逆期的半大小子,就是一个字,嘴硬。 但不管怎么说,这都是个良好的开端。 不然每次做点啥都要大吵一架,实在是太累。 迈着愉快地步伐出了廨舍,还没等罗一将几个队头召集过来,已经等在门外的侯杰几人便围了过来。 罗一被几人亮的吓人的目光盯的有些发毛,“就出去接应几个人而已,别一个个跟要吃人一样。” 将手里的过所扔给侯杰,罗一对几人沉声道:“黎山与姑嫂两城,需要各派十人。 每日所耗由行商承担,除此以外每人每天额外多得百文。 不过这百文,戍城与出去的兄弟各自得半。” 目光看向侯杰与胡国平,罗一继续道:“你们两队各出十人。 至于派谁,为了公平,还是抓阄吧。 另外,告诉兄弟们,务必不要为了多得些钱财,便在路上磨蹭。 以后还能不能赚这个钱,全都看这一次。 出了差错,可别怪我翻脸无情。” 几人没想到能多得这些钱财,全都激动的拍着胸脯保证不会出错。 见侯杰把过所交给了高藤紫,罗一知道这是有话要说,望了望其余三人离开的背影,故意调侃道:“一般的阿谀奉承话就不必说了,配不上我。” 侯杰对罗一现在是无比钦佩,随随便便一个法子,就打破了无人在东亭戍歇脚的窘境。 虽然法子确实有些损,但官道又不是总堵着,而且也给那些行商做了承诺。 这种手段与谋略堪称鬼才。 最为主要的是,这位小旅帅为人不贪,舍得给下边人让利。 “阿谀奉承的话我不大会说,还是跟那日的应诺一样,旅帅所指,我等必定悍勇向前。” “就是个说笑,还当真了。” “属下说的是肺腑之言。” 罗一哭笑不得的拍了拍侯杰:“还是说正事吧。” “先前按您的吩咐,把渡船收了起来。但现在葛使头要过河,渡船咱们放是不放。” 罗一眉头一拧,“骑军全过去?” 侯杰摇摇头,“葛使头只带几人过去。” 罗一心中一喜,葛续明这是打算按自己说的去做了。 看来那日的离间与今日的刺激,开始起作用了。怀疑一旦产生,再想消弭,难如登天。 第77章 给你许个重诺 相较于葛续明去白崖城叫人,食肆摊子准备的食材全部卖空,却还有大把人要买的这个好消息,就稍微差了些意思。 把人堵在那半天,菜品又是精心准备的,又有击鞠的那些不似饭托却胜似饭托的军卒狂吃,勾不起那些人的食欲,那才叫怪事。 但开门红怎么说也是喜事一件,而且一份盒饭卖到了三十文,价格不算低了。 这时候的胡饼才二文一个,加肉的也不过才三文。 所以罗一打算再接再厉,从随军家属或是到河对岸再去买些食材,做好了继续售卖。 但吩咐的话到了嘴边,罗一又改了主意,死囚临刑前都得给吃顿饱饭。 白崖城的那帮家伙过来,肯定不会空手,好歹让他们吃顿好的再上路,不然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最重要的是,城外可堵着三四百号行商呢,这些人可都是把自己摘出去的最好证人。 “食材让熬吉哈再去买些,但食肆摊子先停一停。” 侯杰十分不解,“摊子停了还要去买食材?” 罗一嘿嘿一笑,“葛使头过河去找白崖城的人过来给我赔礼。 他们不懂事,咱们可是礼仪之邦,怎么着也得招待招待。” “你确定你的安排没别的心思?”罗一笑着说出这番话,让廨舍内的杨洪山有种不好的预感,起身走了出来。 罗一心里轻叹一声,有些得意忘形了,把这个圣母给忘了。 挥手让侯杰下去安排,罗一一副丝毫不虚的样子对杨洪山道:“平日里是敬佩你的品行,你又是洪秀的兄长,二郎的师傅,才对你一忍再忍。 你若是再这么平白无故的污人清白,我可是真会翻脸的。” “你这是色厉内荏了?”杨洪山总感觉罗一的表现有些不太对劲。 “你说是就是吧,懒得与你争辩。我去给洪秀上药。” 罗一不敢太刺激杨洪山,现在刚刚有了些转变,真变回老样子,又该头疼的厉害。 至于大炮仗将白崖城的人一波送走,到时候只要抵死不认就好了。 反正自己什么都没干,也没下令弄的那么血腥。 “等等。” “你是真吵架没够?” “吃食摊子虽小,可也算行商,税钱该怎么算。” “怎么算都可以,你说个数就好,但是你得弄个籍册。” 罗一以为这个家伙平头哥性格又犯了,没想到就是因为这个。 不过这个提醒倒是很及时,以后还要打算弄集市的,带头弄得正规化一些很有必要。 而且一旦集市弄起来,肯定有人会眼红,把税交了省着以后有人眼红挑毛病。 “三十税一。”杨洪山对着转身要离开的罗一说道。 “三十税一?”罗一呢喃了一句,停下脚步。 杨洪山眉毛一拧,“怎么?三十税一还嫌多? 要知道这可是只按你售卖所得来计,而不是按你的家资来记。” 罗一翻了个白眼:“说的像是你有权按家资来征税一样。” “那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三十税一太少了。我按二十税一来,而且是不管以后我弄出了什么都按这个来。” 见杨洪山不吭声,眉头拧成了一团,罗一气的扭头就走,“多交税你弄出一副欠你钱的样子干什么。你可真是愁人,你自己在这琢磨吧。” 戍城内的布局很简单,西边除了两趟夯土的营房,就是两进用来办公和仓储的院落。 杨老夫人和洪秀是女眷的缘故,将后边那进院落给腾出来,暂时用作安顿之处。 两座院落的屋舍都是木质,隔音的效果并不算好。 罗一与杨洪山的交谈又没刻意压低声音,实在躺不住,在后院里一瘸一拐溜达的洪秀也听了个大概。 以为罗一会马上过来,结果等了半晌没见个人影。 慢慢挪到不算高的院墙旁,刚打算踮起脚四处看看,却被不知道何时摸到身后的罗一给一把拉住。 “十五六岁的人了,还想爬墙头,不觉得丢人啊。” “这话该说你才对。这么大个人了,还玩吓唬人的小把戏。” 还了一句嘴,洪秀扫了罗一两眼,噘着嘴道:“在前院与兄长说给我擦药,可你却不见个人影。” “呦呵,耳朵还挺好使,隔着这么远都能听到。”刮了一下洪秀的琼鼻,罗一嘿嘿笑道:“你对我这么望眼欲穿的,我要是不惩治惩治白崖城的人,怎么对得起你。” 洪秀抬手捂在了罗一的嘴上,“小点声,进屋里去说,莫要让大兄听到了。” 罗一被洪秀谨慎的小模样逗的忍俊不禁,“你俩一母同胞,性子却是一点相像的地方都没有。” 洪秀俏脸一扬,压低声音道:“有恩不报非君子,有仇不报枉为人。” 我腿受了箭伤不碍事,可你差点却把性命丢掉。 不与白崖城的人说道说道怎么能行。” 两人三观愈发的一致,让罗一看向洪秀的目光愈发的宠溺,“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那你还光下婚书,不定日子。”洪秀歪头看了看罗一,噘噘嘴道:“什么羞人的话都让我来说。” “有婚书你怕什么。”胡乱揉搓了几下洪秀的小脑袋,罗一朝着前院努努嘴,“我敢悔婚,你兄长能直接让我入土为安。” 洪秀轻轻拧了一下罗一的胳膊,“说的不是怕你悔婚。是你对我的情意,没有我对你的深。” 恋爱中永远不要与女人争吵这句话,罗一是非常赞同的。 尤其是谁爱谁更多一点的问题,不管输赢吵完了都得哄,最后累的还是男人。 扶着洪秀坐到廊屋的地板上,罗一指了指四周,“不是不想把日子定了,你看看这哪有成亲的地方。 怎么也要有个属于我们自己的家才能把婚事办了。 何况你这么知书达理,贤良淑德,没有重金聘礼,怎么好意思定日子。 没有超于常人的高抬大轿,没有千人的迎亲队伍,怎么好意思把你明媒正娶的抬进门。” 洪秀听得心花怒放,但还是装作不满意道:“以前只觉得你这个小郎君看着干净利落,说话做事又极有章法,是个可靠之人。 没想到你也跟个书中负心人一样,嘴巴会哄人的很。” “我这可不是哄人,我这么有本事,你觉得我说的这些我会做不到吗?” 洪秀噘嘴娇嗔道:“没本事的人,能做得了负心人?有娘子愿意许他都要烧香了。” “你这忧患意识还挺强。”捏了捏洪秀的脸颊,罗一笑道:“说实话我喜欢的就是你这股皮劲,你应该对你自己有信心。因为没谁家的女子能像你这般皮的可爱。” “又来编排我。”洪秀轻捶了一下罗一,鼓了鼓俏脸道:“再说方才还说我贤良淑德呢,这会儿就变了。” 罗一望了一眼停靠大车的方向,嘿然笑道:“我给你许个诺,若是我今后成了负心人。 今日白崖城那帮人遭的旱雷,同样劈在我身上。” “旱雷?白崖城的人还没来呢,你就知道他们会遭雷劈?”洪秀撇撇嘴,“哄人也要认真一些吧。” 回想了一下昨晚周胖子拿回来的那只被炸的惨不忍睹的羊,嘴角抽动了一下,“待看过旱雷,你便知道我这许的这个诺有多重了。” 第78章 能多吃就多吃些吧 都说越是漂亮的女人越会骗人。 却忽略了一根筋的人如果说起谎来,更是让人防不胜防。 羁縻州的高句丽人,又都是被大唐抽走了精华,出现文化断层,没了传承的普通百姓后人。 没读过书或是读的少,难免会有些短视,对事物认知也有些肤浅。 白崖城的主事人对葛续明说的只要过去赔礼便不会追究袭杀的责任,没有一丝怀疑。 在他们心里也认为人又没死,还断了白崖城收粮的财路,这边又给送些赔礼过去,这事理所应当的就算完了。 甚至还想着礼金送的多些,或许收粮的事还能有转机。 白崖城主事的大城宰以及十几名小城宰,除了外出未归的两个,一共一十四人,全都跟着葛续明过了河。 “葛使头,你该知道我白崖城是带着诚意来的。”过河后连戍城都没让进,白崖城的城宰高满十分不满,环指了一下毡棚继续道:“这就是那位罗姓旅帅的待客之道?” “我们可是带了那么多的礼品过来,连戍城都进不得吗?” “没错,光是那一车金银,抵得上东亭戍几年的军禄了,居然给我们安排在这个地方。” “到了现在,那个罗姓旅帅连个人影都没露,这太看不起人了吧。” “不单是失礼,从渡口过来,官道上还聚集了不少一早从白崖城过来的行商。 到现在还没放行,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那些行商里,可有白崖城的人。” ……… ……… 一众小城宰见自家老大发话,也跟着附和起来,对着葛续明各种责问起来。 看着一张张不知死活的嘴脸,葛续明既无语又庆幸。 以罗姓小子的性子,能给这帮家伙一次机会,都是日头从西边升起了。 这么毫不遮掩地嚷嚷,若是被罗姓小子听了,估摸这帮家伙真有可能回不去。 即便罗姓小子不发作,难道这帮家伙不知道请罪就该有个请罪的样子? 在大唐境内袭杀大唐的边军,真以为这是个小事情? 高庆东总是自诩多谋善断,真不知道当初怎么想着与他们要合谋获利。 幸亏与他们的瓜葛做了了断,不然没有罗一发难,以后也会有李一,张一,王一。 到了那个时候,辽东城的将校,怕是没现在这么幸运,只受些屈辱便相安无事了。 “东亭戍毕竟是我大唐东境第一座戍城,岂能随意让人进出。 何况别忘了你们是来赔礼的,若是连这都忍不得,可真看不出你们的诚意在哪。” 白崖城的人都知道葛续明不善言辞,也不计较他话中的不善,转而问起要等到什么时候。 “罗旅帅何时过来我怎么知道,方才已经派人告诉了,安心在这等着就行了。”葛续明摊摊手,一脸他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大城宰高满脸色愈发难看,“你是他的上官,你会不知道? 就算不知道,你也可以传令将他喊来。 让我们过来,又把我们晾在这,这是个什么道理。” 高满的这个问题让葛续明有些挠头,上官看属下的脸色,跟谁说都是丢人的事,可不给个解释又说不过去。 琢磨了一下,罗一是自己的属下不假,可自己也是王玄志的属下,照实说就算丢人也丢的少些。 “高城宰有所不知,罗旅帅是王军使的子侄,多少也要照顾些。 何况这又不是什么正经的军务,我怎么好给他传令,再耐心等会儿吧。” “王军使的子侄?” 高满低声呢喃了一句,眼中的目光骤然一亮。 这个罗姓旅帅有军使撑腰,今年卖不卖粮,就是他一句话的事。 而且与他交好,比辽东城还管用。 抬手向下压了压,刚想示意小城宰们不要再说话,看到一个气度不凡的十六七岁少年,被还算熟识的侯杰与几名军卒簇拥下走了过来。 高满想都没想就断定这个少年就是东亭戍的旅帅,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可养不出这种不凡的气度来。 “某,高满,白崖城大城宰见过罗旅帅。” 高满没有因为罗一年纪轻轻便生了轻视的心思,反而将姿态放的很低,率先自我介绍后,又赶忙向毡棚外指了指,“之前闹出了误会,险些伤到罗旅帅,某特意前来赔罪。 这次带了二十根上好的百年山参,十张上好的虎、熊皮子,二十匹果下马,以及一车金银器皿。 还请罗旅帅笑纳,不要计较先前的误会。” “好说,好说。”罗一稍稍打量了一眼高满便笑眯眯地摆摆手,“咱们也是不打不相识,没什么怪罪不怪罪的。” 瞥了一眼毡棚外的礼品,罗一对侯杰挥手道:“高城宰一片心意不好推辞,先送到城内。 再让周口口将准备好的回礼送到渡船,省着高城宰他们再麻烦了。” 高满没想到罗一会这么客气,顿时高兴的心花怒放。 看样子这个罗旅帅是个好说话的主,还真有可能继续卖粮过来。 “罗旅帅万万使不得,赔罪之礼,高某怎么敢收回礼。” 率先盘腿坐在毡垫上,罗一摆手道:“东亭戍与白崖城仅一河之隔,是为邻居。 你们又都是大唐羁縻州的子民,是为一国同胞。 些许误会谈不上赔罪,礼尚往来是应有之义。” 微微顿了顿,罗一扭头对侯杰一招手,“去告诉熬吉哈,可以上菜了。” 罗一的安排,让高满再一次感到意外,吃些酒水确实是应该。 但相见还没说上几句话,手下的小城宰还一言未发便吃酒,这可真有些奇怪。 不过罗一是主,高满又打算竭力巴结,便不再多想,“罗旅帅年岁虽轻,但这性子却是豁达,又是回礼,又是款待,高某真心佩服。” “高城宰过奖了,邻居来窜门,怎么能不让人吃口饭就回去呢。” 指了指官道上的那些行商,罗一装作无奈的继续道:“理应与高城宰痛饮一番才是。 但西区受阻的行商还需要安抚,我又刚刚到任,军务还要捋顺,没办法与高城宰痛饮。” 高满有些摸不清头脑了。 话里的意思是要走?这是看不起自己? 可从态度与言语上,也不像是这样,更何况还给了回礼。 沉吟了一下,高满觉得就算这位罗旅帅真瞧不起自己,也没什么办法。 毕竟还要指望着人家卖粮过来。 另外接触尚短,什么脾性还不清楚,未必就是存了轻视的心思。 “罗旅帅这是哪里话,你我仅一河之隔,吃酒的机会多的是。” “那某就不客套了。”罗一起身略带深意地笑了笑,“酒水虽然没有,但某敢保证待会端上来的吃食,都是你们没见过的做法,味道绝对鲜美,保准你们爱吃。” 高满见罗一还真是要走,无奈的起身道:“那就多谢罗旅帅的美意了。” 罗一微微颔首,“能多吃就多吃些吧。” 第79章 你是真虎 侯杰对罗一的做法十分不解,但见识过罗一的手段后,他敢肯定这里一定另有用意。出了毡棚没多远便忍不住开口低声问道:“旅帅,既然你都决定原谅白崖城,为何只说几句话就走。” “原谅?我什么时候说过原谅他们了。”罗一停下脚步扭头望了望毡棚,“一群将死之人,说这些我都嫌多。” 侯杰眼睛顿时瞪的老大,惊讶万分道:“没原谅他们?还是将死之人?您打算对他们动手?” “我说谈不上得罪的意思是,他们与我是结了生死之仇。”转过身罗西似笑非笑地盯着侯杰,“他们送上门来了,我动手你是觉得有什么不对?还是说你们不敢动手。” 侯杰一愣。 他没想到罗一所谓的得罪是这个意思,也没想到会这么问,更没想到早间还谋略惊人的罗一会真的要在这里下手。 选择在这里动手,明显是一步昏棋。 对羁縻州擅自动手,这不是罗一能扛得住的罪责。 即便是一举拿下白崖城,也是功不抵过,上边再有人护着,也无法护得周全。 更何况什么准备都没有做,把白崖城地大小城宰全杀了又能怎么样。 “旅帅若是下令,属下绝无二话,且必当争先冲阵。” 抱拳应喏,侯杰目光扫了扫远处官道上的行商,脸色凝重的继续道:“属下不是怯战,此事还请旅帅三思。 在这里动手,上边绝对会降罪下来为了他们将旅帅您搭进去,不划算。 属下觉得还是该从长计议,以您的谋略定会想出个万全之法。” 罗一用脚尖拨弄了几下地上的尘土,面无表情道:“若我执意要这么做呢。” 侯杰心中叹了口气,咬咬牙道:“既然发过誓言,必然守诺。 我等身死事小,家中亲人却不该受到牵连,还请旅帅竭力保全。” 见侯杰说完抬手就要招呼胡国平和高藤紫,罗一一把将侯杰的胳膊给拉了下来,“你是真虎,这样的军令你也听?” “誓言怎可违背。”侯杰脸色带着点委屈道:“军中健儿最重承诺,以后可别这么试探了,有点太吓人。” 罗一心里有些惭愧,他是真没想到古人是真这么重承诺。 也难怪坐龙椅的总担心武将造反,听到点风声就以为要下雨。 遇到真有其他的心思的,是真不太好防。 眼前这个货还没怎么样呢,就要给自己卖命了。 “这哪是试探,就是个说笑。”罗一要面子的嘴硬了一句,斜了一眼侯杰,没好气儿道:“以为你是东亭戍心思最够用的,结果却是个愚夫。” “在旅帅面前,哪个心思都不够用。”侯杰捧了一句,又疑惑道:“既然不动手,那您为何还说他们是将死之人。” 罗一嘿嘿一笑,“谁说一定要动手他们才会死,坏事做多了是要遭雷劈的。” 估摸了一下时间,罗一对一脸迷茫地侯杰继续道:“待会告诉葛使头,让修盖粮仓的先停下,骑军全都进城。 另外再挑几个水性好的兄弟给我,要那种能在河里舞刀子的。” “要在粱水动手?渡船虽小,可也是二百料的,况且河宽也不够凿船的功夫。” 侯杰被罗一弄的彻底不会了,抬头看看天色,无奈的继续道:“不吃酒,有半个时辰就够他们吃的了。 这会儿离着天黑还有些功夫,两岸都有人,不管是他们上船,还是咱们动手,都会被瞧个清清楚楚。 与其在水上动手,还不如就在这呢。” 罗一见于海龙几个半大小子赶着车将洪秀从戍城内拉出来,拍了拍侯杰,“听我的安排吧。 水性好的兄弟挑出来以后,让他们去城东找我。” 东亭戍的北侧是粱水,东侧与西侧各有一条粱水的支流。 戍城被三条河成几字形围在了中间,地势又是从西到东逐渐走高。 即便渡口在西北方,站在戍城的东边,还是可以看得清清楚楚。 洪秀趁着罗一与于海龙几个嘀嘀咕咕的时候,望了望渡口与天空。 日头已经偏西,天上已经隐隐约约的挂上了晚霞。根本没有一点要下雨的样子。 这副景象,洪秀怎么看都觉得罗一先前说的那些就是个玩笑话。 不过洪秀并不没什么不满。 这两日虽然不知晓罗一具体忙些什么,但可以肯定他很忙。 能抽空给她说说话,又带着她出城看看景色,已经相当难得。 “带你出来是看旱雷的,你得往渡口那边看。”罗一给于海龙几人安排走后,看到洪秀躺在了车板上,有些好笑道。 “还这么嘴硬,说笑说笑就行了,我又没当真。” 调侃了一句罗一,洪秀拍了拍车板:“你也挺会挑地方。 这里麦田与河水都能看到,景色也算宜人。 尤其躺在这里望天,感觉离天都近了些,快来躺下看看。” “当然得会挑地方。”走到拉着的驮马前,摸了摸马头,罗一笑道:“这边没有城门,待会你兄长可不好找到这,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洪秀嘟了嘟嘴,“说的怪真的,连块乌云都没有,哪来的雷。” 歪头看向罗一,洪秀再次拍了拍车板,娇嗔道:“你是厌烦我?就站在那不动。” 罗一走到车板坐了下来,上下打量了两眼洪秀,嘿嘿笑道:“这会不避嫌,急着拉我了? 在辽西城熬硝的时候,就是说了句咱俩的坐姿像是拜堂,你便差点让你大兄把我给撕了。” 洪秀回想起罗一狼狈的样子,忍不住咯咯笑了起来,“那时候你又没给我下了婚约。说话那么孟浪,就是在讨打。” 罗一敲了敲车板,“别光顾着笑得花枝乱颤。 我另一层的意思你没听出来。 我说咱俩像拜堂,便真定了姻缘。 我说有旱雷,待会便真有旱雷,而且是想劈谁就劈谁的旱雷。” 洪秀以为罗一的倔劲上来了,美眸瞥了一眼罗一,“好吧,你干净的跟个天上的仙人似的,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罗一好笑道:“你这说法真是怪,干净与仙人有什么关系。” 洪秀一脸理所当然道:“当然有关系。 我兄长平日里都够小心了,身上却还是难免有蚤虱。 自打辽西城认识你,就没在你身上见一个。而且身上也总是日头晒过衣衫的干爽味。 没见哪个郎君能像你一样。” 听了洪秀的话,罗一目光马上看向刚刚摸过马头的手,随后一脸紧张地撸起袖子仔细翻看了起来。 “只是些蚤虱,你这么小心?”洪秀被逗的先是捂嘴笑了笑,随后俏脸变得有些好奇,“你很怕这个?” “如果你知道那些小东西会要人命,你也会怕的。”罗一放下衣袖,脸色变得凝重,“你倒是提醒了我,东亭戍该大扫除了。” 第80章 他像不像家养的黑猪 二十四节气就像是天气的一把遥控器。 刚刚立秋,天气虽说没有骤然变冷,但空气中已经没了那股燥热。 过了晌午,温暖地日头照在身上已经变为了一种享受。 但站在渡船上的周口口,却依旧被汗水浸湿了衣衫。 不是因为他胖,而是随波荡漾的渡船上放着的那口超大木箱,让他紧张到无以复加。 那天夜里的肥羊,是他眼见着在一声巨响后,飞起了一人多高又重重的摔下,没了气息。 那还只是二十斤左右粉末,大木箱里可是装了不下五百斤。 稍微出些差错,后果想想都不寒而栗。 站在船上如同度日如年,无比煎熬。 不过周口口并未后悔,对罗一的安排也丝毫没有怨言。 这种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手段,堪称秘法中的秘法。 从柳城来的一行人中,连二郎君都不知晓,先生只告诉了他一人。 这种掏心掏肺的信任与认可,让周口口无比感动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骄傲。 老班头又是发誓又是打生打死的又能怎样,先生最相信的还是他。 这种被认可的幸福感,让周口口的双脚牢牢地钉在了船上。 再是紧张害怕,在白崖城一行人未出现在眼前时,也未曾挪动一步。 在周口口不知道挥袖擦了多少次的汗水,快要虚脱的时候,官道上终于出现了一些白色的身影。 松了一口气,周口口看了看已经坠在河面上的落日,轻啐了一口。 这帮腌臜物,怕是吃了能有快两个时辰,可惜了那些吃食。 从佩囊里摸出火折子,瞄了瞄愈行愈近的白崖城一众人,周口口估摸了一下时间,小心翼翼的挪到了装满火药的大木箱旁。 弯腰检查了一下木箱冲着船梆那面从底部一个小眼里探出来的一截线香。 周口口用力地呼吸了一下,让双手尽量变得平稳后,将火折子从小木桶里抽出,用力吹了几下,有了明火后将线香引燃。 做完这些,周口口的双手再也保持不住平稳,连忙后退了几步,哆哆嗦嗦的将火折子塞进木桶里,便急匆匆地下了船。 甩了甩发抖的手,又用力跺了跺有些发软的脚,周口口脸上挂出一抹职业式的微笑,迎着白崖城的人走了上去。 “奉我家郎君之命特此等候诸位城宰。” 周口口笑眯眯地给高满一行人行了一礼后,指了指渡船道:“郎君给诸位备的回礼稍稍有些大,有些占地方。 所以船夫被某留在了对岸,这次渡河还要麻烦诸位城宰自己动手摇撸。 还请诸位城宰不要怪罪。” 主家没人作陪之下都把饭吃了,自己摇个船回去,在高满看来已经不是个事了。 “能不能说说罗旅帅送了什么回礼。”瞄了瞄船上的大木箱,觉得应该是装了不少东西,高满十分满意的问道。 周口口边把人往船上请便笑道:“都是些贵重物件,怕磕怕碰。 具体是什么,某就不说了,城宰回去自己看过才有惊喜。” 高满点点头,觉得周口口说的也有道理,笑了笑便上了渡船。 其他一众小城宰对木箱里装的是什么也十分感兴趣。 在高满上船后便迫不及待地跟了上去,围着木箱指指点点,甚至还有人伸手想要打开木箱。 周口口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想要用手打开木箱,那封口时自己就白提心吊胆了。 将跳板从船上抽下扔到一边,周口口跳进齐腰深的河水中,用尽全身力气推着船头向前走,直到河水没到胸口,才松手走回河岸。 看到船上已经有人划桨摇橹,周口口扭头便走,而且是越走越快,甚至是小跑了起来。 戍城东侧高地上的罗一看到渡船离开了渡口,顾不得再与洪秀说那些甜的腻人的爱情脑筋急转弯。 “许伍长,快带着兄弟到河岸去。”罗一起身对几名水性好的戍兵一挥手,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待渡船破碎以后,你们便下去救人,但是记住,不能有活口。” 几名水性好的戍兵全都是一脸惊愕。 船好端端的怎么会碎,而且又要救人又不能留活口。 这到底是个什么拧巴军令。 罗一也懒得解释了,抬腿轻轻踹了几名军卒,“都别愣着了,按我说的去做就好。 千万记住,你们明着是救人,实则是去补刀,一个活口也不能留。 若是被人瞧出破绽,你们几个就一直在河里待着别上岸了。” 洪秀在一旁看得哭笑不得,待几名军卒晕头晕脑地跑向河边,忍不住揶揄道:“就为了让我相信,你便特意把战兵叫来折腾一趟?” 罗一搓了搓脸,目光依旧望着河面,“你仔细看看我的表情,像是在说笑? 先知会你一声,河面随时会有旱雷炸响,你先有些准备,省着吓出毛病来。” 船上的高满以及一众小城宰掀了几次木箱都无法打开。 一名心急地小城宰,扭头看向岸边,打算再次问问周口口木箱里到底装了什么。 结果却看到周口口扭动着肥胖地身躯,艰难地向东亭戍跑去,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后便抚掌大笑道:“你们看看那个罗旅帅家的仆人。 跑得还没走得快不说,屁股一扭一扭的,像不像是家养地黑猪。” 高满等人听了,也将目光也看了过去,见到周口口的囧态,全都张嘴大笑。 一个小城宰边笑边道:“还真是挺像。 那位罗旅帅虽是气度不凡,可是却太瘦弱了。 怕不是那些好吃的吃食都进了这个肥痴的家仆嘴里。” 高满捋了捋胡须,点头笑道:“要真是这样,那才更好。 葛续明可是说了,罗旅帅是王玄志的子侄。 对待家仆越好,说明性子越软,过些日子再给送些礼品。 今年或许还能从他们手中收到米粮。 让辽东城的那些唐人们,还给咱们当种粮的仆人。” 一众小城宰听了高满地话,十分配合地爆发出大笑声。 不过笑声只维持了几个呼吸,便被一声巨响所代替。 城东高处的洪秀,奔向河岸的几名军卒,守在行商队尾却盯着河面的于海龙等人,全都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目瞪口呆。 渡船已经没了踪影,河面上除了一团白雾,就只有一根根残破地木料漂浮于上。 第81章 这是科学 惊天的巨响传到戍城,并未引起多大的骚动。忙着扎营地辽东城骑军只是抬头看了看天,便该干什么还干什么。 只有侯杰几个队头和杨洪山听到响声,觉察出了一丝不对劲。 交待了几句扎营地事项,几人急匆匆登上了城墙,望向巨响传来的方向。 看到滞留在官道上的不少行商向渡口狂奔,隐约还听到有人在高呼着什么。 几人心中都是一紧,渡口那边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 尤其是侯杰,心中掀起滔天巨浪的同时,又满心地疑惑。 就老许那么几个人,旅帅便真动手了?还是这么明目张胆的动手? 可若真是这样,旅帅带过来的那几个半大小子就在官道上,不应该让行商往那边跑。 琢磨不出个缘由,侯杰索性不想了,到底发生了早晚会知道,而且眼下也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老胡,让兄弟们登墙做好准备。老姜你继续安顿辽东城过来的骑军。” 侯杰的安排让杨洪山眉头一拧,“侯队头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某不知晓,但多做些防备总是没错。”侯杰没敢实话实说。这位对旅帅可是不假辞色,还是别找麻烦了。 觉得侯杰说的有些道理,杨洪山没再言语。望了眼渡口的方向,打算下了城墙去渡口看看,却瞥见柳松急匆匆跑到了毡棚不远处的那些行商中说着什么。 “柳松,你干什么呢,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听到杨洪山的呼喊,柳松赶忙跑到了城下,“杨书记官,白崖城那些人乘的渡船被旱雷劈了,招呼些水性好的过去救人。” “被旱雷劈了?”杨洪山一脸难以置信。 “嗯,被劈的船都碎了,河上只飘着一些残破地木料。” 侯杰听了柳松的话,浑身的汗毛唰的一下立了起来,而且惊骇地差点一屁股坐在城墙上。 旅帅这还是人吗,居然能将旱雷引下来,这手段怕是一般的鬼神都不会。难怪说杀人并非要动刀子。 杨洪山惊愕过后,第一反应就是这事与罗一有关。 他原本就不信罗一会这么轻易的将袭杀之事揭过不提。现在怎么就好巧不巧地白崖城挨了雷劈。 “柳松,这么大的事可莫要信口胡言,出了差错你担不起。” 柳松听出了杨洪山的话外音,不满地撇嘴道:“那是我亲眼所见,哪里是信口胡言。 若是不信你自己去看看,再问问那些靠近渡口地行商。” ………… 洪秀望着河面呆愣了半晌,俏脸有些发白的看向罗一,“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见洪秀说话都带着颤音,罗一将洪秀揽在了怀里,“怎么样,这回信我的了吧。” “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洪秀从罗一怀里挣脱出来,目光中带着惊疑与一丝胆怯道:“你,你,你还是个人吗?” “把你吓着了?”罗一握住洪秀冰凉的小手,“看看,我手是不是热乎的,不是人还能是什么。” “可人哪里能引下天雷呢。”感受到罗一手上的温暖,洪秀眼中没了胆怯,“又没做醮做法,又说想劈谁便劈谁,这还能是人?” “你再这么张口闭口不是人的,我就要怀疑你是不是在骂我了。”在洪秀额头上轻轻啄了一下,罗一笑道:“嘴巴也是热的吧,别再乱说了。旱雷那是糊弄你兄长的说法,这是科学。” 罗一的亲密举动,让洪秀眼中再次有了灵动,“我见识是少,你也不能这么诓我吧。 没听说哪位先生教授引雷,也没见科考是考引雷的。 就算考道举,也只是考些道经。” “此科学非彼科学。” 罗一拉着洪秀重新坐在大车上,耐心道:“这个与制冰差不多,将那些粉末兑在一起引燃便能炸响。 另外听说过道人炼丹的丹炉时常炸裂吧,道理都是差不多的。” 洪秀低垂眼眸沉默了片刻后,可怜巴巴道:“照你这么说,引这个天雷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是不算难。”罗一被洪秀一脸委屈与让人怜惜的样子弄得有些发懵,“制作的难易与否也影响你心情了?” “引天雷太容易的话。”洪秀低下头摆弄了几下裙角,才小声继续道:“兄长没事就说教你,哪天你真恼怒了,我怕…” 罗一忍不住笑道:“若是想劈你兄长,他还能到得了东亭戍?再说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 洪秀抬头看看罗一,随即又低下了头,摆弄了一阵手指,才可怜兮兮的继续问道:“那将来我年老色衰,引得你厌烦,你会不会…” “你这小脑袋里都想的什么。”罗一被洪秀的戏精样子弄得哭笑不得。 洪秀叹了口气,“我想的已经都说出来了。” 罗一抬手托起洪秀的小脸,在脸颊上捏了两下,故意调侃道:“你若是真怕,等抽空我给你弄一个出来。 你要是感觉我有这个意思,你先给我扔个雷,你看这样行不行。” 洪秀白了一眼罗一,“该说笑的时候你起誓,该起誓的时候你说笑。” 罗一笑道:“我的这个提议不比起誓还管用?” 洪秀娇嗔道:“嫁乞随乞,嫁叟随叟。 以后整日尽是想着怎么帮你把家里打理好,哪有功夫想别的。” 望了一眼空荡荡的河面,洪秀抬起手轻轻抚着罗一的脸颊,眼中带着一抹忧色继续道:“不管是不是旱雷,这个要人命的法子都太有违天和,今后能不用还是别用了。” “就知道你弄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是别有用意。”罗一一个横抱,将洪秀放坐在他的腿上,笑眯眯道:“这是因噎废食。” 目光瞥向远处的河岸,罗一缓声道:“即便不用这个法子,刀剑也一样能杀人。 有位圣人说过,对待敌人要像秋风扫落叶一样残酷,对待自己人要像春风一般温暖。 只要能将敌人杀死,不管多重的杀戮,都是好法子。 而且有些时候,杀戮过重的手段,反而会起到震慑作用,会少死些人。” 洪秀瘪瘪嘴,“再怎么有理,多少福报也抵不上这么重的杀戮。” 目光与罗一直视,洪秀叹了口气,“咱们俩,可是连个子嗣都没有呢。” 罗一被洪秀逗的哈哈大笑,“你想的可真长远。 有没有子嗣与杀戮可没什么关系。” 捏了捏洪秀的琼鼻,罗一眉毛一挑,“若不是你太小,我身子骨还未彻底将养好。 早就想尽办法与你欢好了,说不准这会儿你都已经怀上了。” 洪秀俏脸一红,羞得刚想把脸埋进罗一的胸膛,城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喝。 “罗一,你真是无耻!刚下了婚约你便,你便……”怀上身孕的话实在说不出口,杨洪山气得一拍城墙,“你给我等着,今天不扒了你的皮,誓不为人!”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没想到躲到这了,这个货都能这么快的找过来。 第82章 这天下怎么就容不得我 “不是我。” “我不知道。” “与我没关系。” 面对罗一的三连否,杨洪山只是嗤之以鼻。 “我不信这世上有这么巧合的事。” “你不信那是你的事。” 罗一用力抽了抽胳膊,结果杨洪山的大手跟个钳子一样,根本抽不出来,“你若是洪秀,这么死命地拽着我,我会很高兴。 可惜你不是,能不能不要这么拉拉扯扯的。” “还敢提洪秀?你以为方才的鬼话我会信?现在只不过是还有更要紧的事罢了。” 将罗一按在车上,杨洪山拿了马鞭,把大车往渡口赶,“现在去渡口,好好看看你做的好事。” 罗一调整了一下身体,斜靠在车厢板上,拉起洪秀的手,五指紧扣道:“不用拿这种话来套我。 可以明白的告诉你,我就是把亲人放在第一位。 我若是你,那些狗屁的白崖城的人,怎么能与自己的妹妹相比。 说句你不爱听的,你不是个好兄长。 如果没有遇到我,洪秀这辈子未必能找到人家。 你不单单把你自己耽误了,还把洪秀给坑了。” 杨洪山目光微微一凝,用力攥了攥马鞭,“我是不是个好兄长与你无关。 自古便忠孝难以两全,何况是同胞之情。 洪秀也不是你那般只顾私利,全无忠义之人,她不会怪我。” “怎么与我无关,以后我可是你妹夫。”对着杨洪山示威一样举起与洪秀紧扣在一起的手,罗一冷哼道:“你以为的忠义,只是你以为的。洪秀不说,不意味她心中没有怪你的意思。 瞥了一眼紧扣在一起的双手,杨洪山压下怒气,将头扭向一旁,“你不用危言耸听。就算不与你结识,洪秀也不愁找人家。 连你这种滑得流油都这么喜爱她,何况旁人了。 洪秀现在也只会感激我,因为是我将你们俩的婚事定下来的。” 罗一心中有些小感慨,杨洪山是越来越狡猾了,这话说的根本没法反驳。 虽说以洪秀的聪慧,能理解自己是什么意思,不会多想。 可再说下去就好像洪秀真没人要一样,总归是让人不太舒服。 况且谁会没事闲的贬低自己的媳妇玩。 罗一索性不再吭声,专心的摆弄起洪秀的纤纤玉指。 水的特性决定了就算是炸了上百艘渡船,除了河面漂浮些破碎的破烂,其他的方面也不会有太大的变化。 杨洪山到了渡口的时候,除了漂浮到岸边的一些渡船残破木料,以及河面上时不时探出吸上几口气,随即又沉入水中脑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接连询问了不少看热闹的行商,虽说除了个别说亲眼所见渡船被旱雷劈成了碎片,其他都说是被喊过来救人的。 但可以肯定渡船确确实实是去往对岸的时候突然间破成了碎片没了踪影。 可杨洪山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目光四处扫了扫,这人未免来的太多了些。 盯着河面沉思了一阵,他的的脊背猛得一寒。 与其这说这些人是来救人的,不如说是罗一特意安排过来证明此事与他无关的证人。 侯杰对此事也绝对不是什么都不知道,不然不会连看都不看便做好守城的准备。辽东城的骑军更不会无缘无故的就给放入城中扎营。 将这些串联起来,杨洪山脑中梳理出一个大概的流程。 请人,假意揭过,加强城中的守备,不明手段使得船碎,用行商证明他的清白,戍城提前做好与白崖城交恶的准备。 想到这,杨洪山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投向了罗一。 这种事后才知其用意的行事手段,一环扣一环的让人挑不出毛病的缜密谋划。除了这个小子还能有谁做到。 “你是怎么做到让渡船自己破碎的。”将大车赶到没人的地方,杨洪山沉声问道。 面对杨洪山的灼人的目光,罗一摊了摊手,“你都听到了,是被雷劈的,与我真没什么关系。” “你觉得我会信?” “可渡船破碎的时候,我正在与洪秀卿卿我我。你不信,我有什么办法,况且你不信又能怎么样。” “我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你若是不说,我可以毁了婚约,不让洪秀嫁你。” 罗一目光猛得一冷,“是不是我做的就那么重要? 洪秀与你一母同胞,你拿她一生的幸福来赌一个不敢确定的结果? 别说君子,你连当人都不配!” 杨洪山不为所动,依旧目光死死地盯着罗一:“一船十几个人,你连查都不查就全都给除掉,你心性太过狠厉。 一环扣一环让人摸不清头脑的谋划,你太过喜好钻营与权谋。 再算上鬼神一般才有的各种秘法。 这世上容不下太过妖孽之人。 活不长久的人,岂能是洪秀的良配?” 罗一轻蔑地一笑,“杀人者人恒杀之,他们不招惹我,会有此等祸事? 对内我没做过什么害国害民之事,这天下怎么就容不得我。” 杨洪山缓缓的摇摇头,“看来你没懂我的意思。 你知不知道,手段太过莫测,会让人心生恐惧。 而消除恐惧最好的办法,除却掌控带来恐惧之人,便是将之清除掉。 你要人命地法子太过诡异。上边的人知晓,会人人自危。 要么交出法子,要么交出性命,就这两种选择。” 罗一一怔,杨洪山看待问题的角度,是他之前从未想到过的。 危言耸听?并不是,反而极其有道理。 这是在帝王有着高度集权以及极度迷信的封建王朝。 能坐上龙椅的,哪个是善茬,哪个是在乎人命的,又有几个是把下边的人真当人看的。 怎么可能允许出现对他们产生致命危害,且无法掌控的未知之事。 想到这,罗一喟然长叹,其实早就该从李泌对自己的态度想到这一点。 “我如果坚持说与我无关,你真的要悔婚?” 杨洪山低垂眼眸,沉声道:“说到这个地步,你觉得我会如何。” “你就不怕我把你也劈死?”说完罗一眉毛一拧,觉得这话怎么好像哪里不对,随后猛得扭头看向洪秀。 “别这么看我,我真没想到这一层。”洪秀知道罗一是什么意思,瘪瘪嘴道:“我真没你想的那么聪慧。” 罗一心中盘算了一下,这时候给出去,绝对会落到安胖子手里。 不但是在给人家送造反大礼包,自己也少了一个最有效的保命方式。 这里又不是关中,李隆基哪有那么多眼线盯着,火药不急着给出去。 目光看向杨洪山,罗一轻声道:“咱们这山高皇帝远,只要你不说出去,上边暂时不会知道。 如果这时候真给出去反而会惹麻烦,上边一点根基都没有,随时都能成了嘴最严实的死人。 所以渡船的事,你别问,问了我也是说与我无关。 不过你不用担心,该给出去的时候我会给出去。” 杨洪山这次没有咄咄逼人,而是沉声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是该给出去的时候。” “至少五年之后。”握住洪秀的手,罗一缓声道:“如果你不同意,我只能选择带着洪秀去对岸。” “这种话以后不要说。” 瞪了一眼罗一,杨洪山沉思了起来。 帝王心思历来不易揣测,很难说秘法交上去,会是留用还是彻底清除。 这次行事手段如此隐秘,外人没谁会猜到是罗一所为。 而且这小子对自己也算坦荡,如果真有意隐瞒,怎么逼问都不会有结果。 等一等也未必是件坏事。 “记住你说的,五年。” 朝着渡口处的于海龙几人指了指,杨洪山叮嘱道:“知晓此事的,都让他们把嘴巴闭紧些。 还有,不要以为我是处处在难为你,不看着些,你太容易惹出祸事来。 接下来你打算要做什么,最好是与我说说。” 罗一起身从大车上跳了下来,心里十分憋闷的指了指对岸,“接下来干什么?当然是要吃席。 糟心事全是白崖城给引出来的,不找补找补怎么能行。” 第83章 说你无耻都是在夸你 罗一的打算,杨洪山毫不犹豫的拒绝。 应邀来了十几个,结果一个都没回去,白崖城那边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还不知晓,罗一现在过去太过冒险。 另外通过这件事,也让人看出罗一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让这个祸事精过去,还是过去找补,指不定又要闹出什么要命的事。 罗一没想到杨洪山对自己要过河的反应会那么大,无奈的解释道:“说找补就是个气话。 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这个道理你该懂,不过去看看我心中难安。” 杨洪山嗤笑道:“你心中难安?让你过去,那就是两城都难安了。 两城已经相安无事的隔河相望十几年,你的仇又已经报了,不要再起幺蛾子了。” 目光向戍城看了看,杨洪山继续道:“你对戍城的安排,证明你对白崖城的态度也拿不准,还是安稳的待在东亭戍吧。” 罗一很郁闷,你以为的只是你以为的,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这时候用现代的人的眼光与思维去做事,太容易出纰漏。 可和杨洪山说了,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做什么都以为自己有什么阴谋诡计。 “那么安排是保守起见。 这么多行商都看着是渡船遭了雷劈,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但人是我邀请来的,出了这么大事,不过去看看有些说不过去,也显得有些做贼心虚。 至于危险…” 朝着对岸努努嘴,罗一继续道:“渡船出事的时间不短了。 对岸的渡口也不是没人,按道理他们早就该过来打问打问。 我估摸着那边闹了内讧,正在争夺大城宰的位置。 这个时候过去不但不会有任何危险,还会受到他们的竞相拉拢。” 杨洪山罕见的将脸皱巴成了一团:“你是掉到钱眼里了?给你送了那么多礼品,你还不满意?” 罗一翻了一眼杨洪山:“那是礼品吗?!那是赔偿!千万不要搞混淆了。 我不但差点丢了命,洪秀好好一条无暇的玉腿也硬给钉个窟窿出来。 那些是我和洪秀应该得的。 再说过河去也不是为了钱,过去摸摸情况,与新城宰结个善缘才是主要的。” 杨洪山眼角一通狂跳,“结个善缘?你是又有了什么缺德谋划了吧。” 军衙已经三令五申过,与羁縻州要不能起了龌龊。 现在你惹的麻烦已经不小了,还是消停些吧。 那些财帛,你也自己留着就好,这钱杨家可受不起。” “又不是给你的,那是洪秀该得的。” 罗一指了指戍城,又指了指对岸,继续道:“你当我愿意去? 东亭戍与白崖城直距估摸也就五里左右。到了冬日河水上冻,两城之间连个阻隔都没有。 咱们这时候不参合进去,若是让靺褐人抢了先,以后有遭罪的时候。 再者说,你就不想想安东都护府挪到辽西城,又立了保定军是为了啥?” 杨洪山不认为罗一说的话有错,是说这个话的罗一不让人放心。 沉吟了一阵,觉得罗一不露面也确实不妥,而且以这小子的性子,硬拦也未必能拦得住。 “先派下边人过去看看,若是没事,晚间或是明日我与你同去。” 这种安排,罗一没再反驳,杨洪山能够让步到这个程度已经不容易了。 何况这个死心眼的,现在真不是因为最初看自己不顺眼而总是故意找茬。 已经开始慢慢适应,并且在一定程度上认可了自己做事的方法与风格。 发飙是因为自己行事上有疏忽或是有出格的地方。 可以说杨洪山现在相当于是自己的保险丝,起到熔断作用。 有这样一个人跟在身边,是可遇不可求的。毕竟啥好处都得不到,没谁愿意操这个心。 回到渡口晃悠了一圈,与下河救人的行商聊了聊,罗一知道先前是多想了。 渡船都给炸碎了,怎么可能还会有活口留下来,摸上来的全都是死的透透的。 装模作样的说了些对事故表示痛心的话,又夸赞了几句下河救人的行商,罗一便急匆匆赶回戍城。 因为需要做得事还很多。 例如,看看送过来的那些赔礼到底值多少钱。 “虎皮我与二郎一人留下一张,其余的都给你。” 翻看了几下山参,罗一叹了口气,很想对说洪秀说用不到这个,可惜身子骨还是有些弱。 想要尽快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这个大补的玩意儿还真是少不了。 “这个我就不客气了,留下一半好好补补身子骨。” “这就够母亲吃好久的了,其余的你都留下吧,皮子也是一样。”洪秀拿了两根山参放到身前,其余的都推给了罗一。 “咱俩就不要相互客气了,这玩意儿补气又补血,你腿伤还没完全好,也用的上。” 瞥了瞥挤在院落里将儿将儿一米高的矮马,罗一撇撇嘴,“这玩意儿看着比大狗大不多少。 高满是怎么想着送这个的,等周口口回来,让他把这些矮马都卖了。” 杨洪山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指着马道:“不懂就不要乱说。 这叫果下马,因马身不高,骑乘这种马在密林里穿梭不会被树枝碰头,行走起来特别方便而闻名。 除此以外,个头虽小耐力却十分出众,尤其擅长登坡,是难得的马种。一匹抵得上两匹上好的塞北马。” 罗一一路上没少和班老头打问军中的事,对战马多少有些了解。 这会儿选拔战马对肩高是有要求的,最低要达到四尺三才行。 三尺多高的果下马,除了给有钱人取乐就没啥用处了。 至于什么耐力好,完全是多余属性,价钱顶的上两匹塞北马,谁会舍得用这玩意儿去拉车。 “在我这儿,不能当战马的,就都算不上好马,再值钱也是无用。 留下一匹给洪秀骑着玩,其余的让周口口抽空都换了塞北马。” 杨洪山放下手中的虎皮,无奈的对罗一道:“养马那是牧马监该干的,你一个小小的旅帅弄那么多战马干什么。” 瞄了一眼装着金银的木箱,杨洪山不屑道:“以为有了这箱金银器皿就可以随意养马了? 以白崖城的财力,不用看都知道里边装着的是鎏金或是嵌银的碗盘。 而养一匹战马,不算牧草,每天光是栗米就要一斗,盐六勺。 战时或是乳小马驹的的母马还要翻倍。 这些果下马你若是真不喜欢,还是换了财帛不要换马了。” “养马干嘛?当然是保命用的。即便打不过也得跑得过。” 走到木箱旁,打开盖子往里看了看,确实如杨洪山所说,都是些支楞巴翘的碗盘什么的。 看着挺老大个木箱,实际上装不了太多的东西。 “跟你说的差不多,还真就都是一些碗盘。可我拼了命地琢磨赚钱,不就是为了花的吗。 何况保命用的,花多少钱都值得,与这箱金银没什么关系。” 杨洪山叹了口气,不敢再说下去了。 罗一本就是个重利的,再说些花销的事,更该琢磨着如何赚钱了。 “有空挑些纯金的出来弄成金叶子,给我和二郎的衣袖里都缝上些。以后有个什么急事也好应急用。”交代了一下洪秀,罗一对杨洪山呲牙一笑,“都看完了,该你做点正事了。” 杨洪山一脸疑问,正事?你打算现在就要过河?” “侯杰还没派人回来,我急着去对岸干嘛。”拿了块虎皮放在地上,罗一坐在上面感受了一下,才继续道:“待会前去吊唁,总不能空着手去。你字写的好,多写几副挽联带过去吧。” “写挽联?”杨洪山更加疑惑了。 “这会儿还不兴这个?”罗一摸了摸下巴,解释道:“和写诗赞扬的意思差不多,就是写给死人的夸奖话。” 见杨洪山还有些似懂非懂,罗一跑去办公的廨舍拿了笔墨与两卷白麻纸出来。 “我说你写。” 杨洪山没有推辞,他对这个挽联也有些兴趣。 “丹心照日月,刚正炳千秋。 正气留千古,丹心照万年。 哀歌动大地,浩气贯长空。 伟绩丰功垂青史,高风亮节励后人。 赤心光照日月,清名永世留存。 ………” 杨洪山与洪秀听得目瞪口呆。 罗一这哪里是打样,噼里啪啦说了半天没一句重样的。 而且这些赞表之词,虽然不如作诗那般对仗,但不泛上乘的佳句。 两人从来没见罗一作诗过,以为根本就不擅长这个,没想到会有这么高的文采。 “你倒是接着写啊,张个大嘴看着我干啥。” “这些佳句都是你作出来的?”杨洪山低头看了看写过的几副挽联,嘴角抽了抽,继续道:“你不觉得这些赞辞赠给那些城宰太假了吗?换句话说,他们配吗?” “我哪有这个本事,都是听别人说的。”敲了敲木箱上的挽联,罗一嘿然笑道:“给送了那么多赔礼过来,总得给点回报。况且不多写一些,显得咱们吊唁的礼金太单薄了些。” 吊唁的礼金?杨洪山将脸皱成了一团。 他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将笔放下,揉了好一阵眉心才开口继续道:“拿这个挽联代替财帛充当上祭之礼,怕是满大唐也找不出第二个了。说你无耻都是在夸你。” 罗一啧啧了两声道:“你这么说太有失偏颇。 重新造一艘渡船不要钱?下河的那些人不犒赏犒赏?装敛那些尸首的木料不是钱?” 指了指挽联,罗一继续道:“就连白麻纸和笔墨,不花钱也没处得来。 还给他们送礼金,真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 第84章 你要夺城? 夜空晴朗。 广阔无边的苍穹仿佛被清水清洗过了一般,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深蓝色。 悬挂其上的一弯明月,将如白银般的月光倾洒在河面,让梁水变成了名副其实的银河。 看着不再刺眼而变得耀眼的波光,罗一心中很是感慨。 此刻虽是夜晚,但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这句话还是依旧很应景。 高满那些人的尸骨未寒,家里的女人们却为了争夺家产而大打出手。 不知道高满如果可以看到这一出狗血,会不会后悔养了那么多女人。 “如此醉人的夜景,却要配上抢夺家产的戏目,真是让人倒胃口。”掏出一个装着炸豆子的油纸包递给葛续明,罗一挑了挑剑眉,“老葛,有没有什么感想可说。” 葛续明虽然不能像杨洪山那样,根据细节推断出个大概,但他领略过罗一的手段。 根本不相信巧的不能再巧的一个旱雷,就能把大小十几个城宰给劈个精光。更不能把可以装载二万多斤的渡船给劈得破碎不堪。 可以断定这一切都是出自罗姓小子的手笔。 这让葛续明对罗一除了任命以外,又多了一层恐惧,刀剑有影还可防,炸雷这玩意儿怎么防。 接过油纸包,硬挤出一丝笑容,葛续明嗓子发干道:“某的感想与罗旅帅一样,太倒胃口了。” “这是感受不是而不是感想。”罗一笑眯眯地打量了两眼葛续明,“怎么觉得你好似在怕什么。” “呃,没有,也算…呃…” 罗一打断了葛续明的支吾,“是应该怕,高满等人的下场就在眼前。 做了亏良心的事,那是真会遭雷劈。” “罗旅帅说的是。”葛续明心中发苦,自己都不想着复仇了,怎么还敲打自己。 罗一嘿嘿一笑,“不过老葛你不必如此害怕。 不说你做了多少亏良心的事,只要从现在开始跟着我一心向善,天雷绝对劈不到你头上。” 葛续明连连点头,“是,是,今后某一定一心向善。” 罗一拍了拍葛续明的胳膊,“我说的你可真明白了?” 葛续明再是迟钝,也听出了罗一话中的意思,苦着脸叹息一声,目光先是瞄了瞄杨洪山,随后点头道:“跟着罗旅帅一心向善,定不会遭了雷劈。” 杨洪山有些看不下去了,葛续明当初也是一员骁勇之将,犯了错自有军衙处置。 罗一不光是出言挤兑,还是在威逼葛续明站在他这一边。 杨洪山轻轻咳嗽了一下,目光不善地看向罗一,示意不要再说下去。 “你咳嗽不咳嗽我说得也没毛病。”拉了拉葛续明的胳膊,罗一脸色一正道:“这可不是在作践老葛,是在给他一次自我救赎的机会。” 杨洪山现在对罗一这张嘴也是服气了,懒得与其争辩,指了指已经离得不太远的河岸,“你现在该琢磨的是上岸后该如何,而不是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葛续明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罗一并不在意。 只不过是想借着渡船破碎这件事将利益最大化。 打算利用二百多号的辽东城战兵,将葛续明对自己的态度转达给高庆东。 补上的这一刀,两人今后心中想没根刺都难。 杨洪山既然开口,目的又已经达成了,罗一很给面子的只是笑了笑,便不再言语。 不过罗一的默不作声,以及面无表情的凝神盯着白崖城的方向,又让杨洪山有些忐忑起来。 “你又在想些什么,待会到了白崖城,你千万不能乱来。” “那待会儿靠岸你和老葛过去,我坐船回戍城。” 没好气儿的回了一句,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你自己有多难伺候,你是心里一点没数。 不让我和老葛说话,多想想待会进城该如何的是你。 我开始琢磨进城该干啥,你又不让我乱来,话全都让你说了。” “让你多想想与不要乱来并不相悖。”杨洪山脸色凝重的继续道:“说说你打算如何,不然我心里没底。” “你和算卦的一个毛病,说我是妖孽,我就真是妖孽了?” 罗一翻了一眼杨洪山,“随机应变、因时制宜、相机行事,说的就是目前这种情况。 城没进,人未见,情况又知晓个大概,我拿什么给你说出个打算。” 白崖城背靠大山,前临梁水,地势要比东亭戍好上太多。外城的城郭又都高四丈左右,绝对是个易守难攻的坚城。 下船后借着月色打量了一阵白崖城,罗一做出了这个判断。 另外与先前想象的截然不同。 没什么小心与戒备。 不但城墙上却非常静谧,不见半个守军,就连城门都未关闭。 这样的坚城,防守却懈怠成了这样。 就是急着抢着产,至少也得先保证自身的安全才行。 罗一都怀疑之前的高满是不是有主角光环,带着一群坑货居然没被其他势力给吞并。 估摸着这就是侯杰对葛续明假意要攻城没什么怀疑的原因。 但是对于打进来以后的判断,罗一觉得出现了一些偏差。 侯杰甚至是整个保定军的将领,还是在用老眼光看待高句丽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从堪称不设防这方面来看,高句丽人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么悍勇。 被灭国后,不停地反抗之下,折磨的唐庭不得不从高压管制,改变为将派去的官吏全部收回,成立高度自治的羁縻州。 上不上税什么的没所谓,只要你承认是大唐的治下,以及让道路畅通就行。 高句丽人当初的反抗看似成功,实则败的一塌涂地。 四十万的社会各行精英,全都被大唐迁到了腹地,又没了唐庭派遣的官吏。羁縻州的各方面说是倒退了百年都是轻的。 没有好的治理人才,王族又全去了大唐,人心凝聚不起来,成了一盘散沙。 说是羁縻州已经并不正确,该说是各羁縻城才对。 而且各方面的倒退又让日子越过越穷,越过越苦。 这种局面之下,或许几百的骑军攻破一城后,高句丽人未必就像之前那样会死命反抗。 低声呢喃了一句可惜,罗一察觉出思维有些太过发散了,而且也觉得想的过于想当然,摇头轻笑了两声。 一旁地杨洪山看地眼角开始不自觉地跳动起来,压低声音道:“你又琢磨出什么了,可千万别再惹事了。 罗一好笑道:“你至于这么紧张吗,我就是感慨一下白崖城是座不错的城池,比东亭戍好多少。” “你生了夺城的心思?”杨洪山眼睛立刻瞪的老大,“赶快绝了这心思,事情闹大了谁都担不起。” 罗一双手捂了捂脸,自己是造了什么孽,感慨一下都能被解读成要夺城。 第85章 谁的势力最大 穿过静谧地外城,刚一踏进内城的城门,罗一就眼前的场面吓了一跳。 城门到前方灵堂的空场上,泾渭分明地站了大小七伙人。 每一伙里面除了手持木棒的普通百姓,都有穿着甲胄的军卒。 相互间怒目而视,大有一言不合就开打的架势。 不过场面看着吓人,这些高句丽人倒也没失去理智。 有不少人认得葛续明,纷纷打了招呼,并且给让了一条道出来。 见白崖城的人对自己一行人并没表现出什么仇恨,罗一彻底放了心。 想要趁机搞搞事情,但是稍稍琢磨了一下,便打消这个念头。 样貌实在是太年轻,面对不了解自己的人,不管说啥都没什么说服力。 对于这七伙人分别听从谁的也没搞清楚,冒冒失失的开口,很容易弄巧成拙。 而且现在看着相安无事,不代表一直都会这样。万一械斗起来,打红了眼可是谁都不认谁。先溜到安全点的地方,才是正确的选择。 顺着让出来的道路走入灵堂,罗一目光四处扫了扫,立刻无语了起来。 装敛尸体的还是东亭戍给帮忙间准备的薄皮棺材。 灵牌倒是立了起来,可前边跪着的居然只有两个一脸无措的六七岁孩子。 还是侯杰与周口口时不时的在火盆里烧些纸钱。 倒是后堂传来的争吵声,却显得十分热闹,与前堂的凄冷形成了鲜明对比。 吩咐先前跟着侯杰过来的军卒把挽联挂在灵堂的两侧,罗一朝着后堂努努嘴,压低声音对侯杰与周口口道:“里面是怎么回事,你们两个怎么当起知客人了。” “里边家产还没分明白。”看了一眼薄皮棺材,侯杰苦笑道:“死者为大,能出些力就出些力。” “外边对峙的那些人又是怎么回事。”瞄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孩子,罗一继续道:“高满就这两个儿子?” 周口口凑到罗一身旁耳语道:“外面有五伙人分别是与高满的夫人与妾室交好的。 另外两伙人中,一伙是死的那些小城宰的家人好友,过来讨要死命钱的。 最后一伙是白崖城仅剩的两名小城宰的亲友,他们是过来夺权的。” 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两个孩童,周口口叹了口气继续道:“应该是高满只有这两个儿子,不然不会把他们两个给推出来。 不过也可能是这两孩子是高满已经病故的小妾之子,不受待见给推了出来。” 罗一咂咂嘴,还真是够热闹,这帮家伙就不怕再闹下去,棺材板都压不住高满了。 “这里谁的势力最大。” “自然是夫人,她毕竟是高满的结发妻。”周口口明白罗一的意思,想了想继续道:“四个妾室虽说在财帛上与夫人起了纷争,但之外的事恐怕还是会听夫人的。” “小半天的功夫能把情况摸成这样,干得确实不赖。”罗一拍了拍周口口的大肚子夸赞了一句,拉着侯杰与老葛到了角落里,“就这城防,你们觉得怎么样。” 侯杰轻声叹息道:“城门也不关,值更巡夜的也没有,哪里还有什么戒备,与前些年真是天壤之别。” 罗一点点头,眉毛一扬道:“若是老葛带来的二百多骑军加上咱们东亭戍的兄弟,能不能打进来并且站稳脚跟。” 见两人全都是大吃一惊的样子,罗一摆了摆手,“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我的意思是咱们三百多号兄弟,能不能震慑住白崖城的人。 如果真有压制住他们的战力,我待会说话也能硬气。” 听罗一这么说,葛续明先是松了口气,可紧接着便对白崖城生出了一股可怜之意。 罗姓小子不但嘴巴能说,手段更是莫测,白崖城被他盯上,绝对要被扒层皮。 侯杰面带轻松,拍了拍胸膛道:“之前给您说的可不是胡吹大气。 这连野外交战都不算,单单看明面就能把他们压得死死的。 别说是三百人,就是三十人,他们也得忍着。 咱们可是大唐边军,身后站着的是我煌煌巨唐。” 见候杰比自己刚到东亭戍时还要傲娇,罗一稍稍放了些心。 不过还是用询问的目光看向了葛续明。 不是罗一信不过候杰,而是现在身处人家老窝,不得不小心一些。 “罗旅帅想说什么只管去说,就算是破口大骂都没所谓。”葛续明见罗一看过来,赶忙回道。 三人的说话声虽然不大,但杨洪山离的不远,听的是清清楚楚。 将罗一拉到一旁,杨洪山无比头疼道:“唯恐不乱的毛病是不是又犯了。 白崖城没怀疑到你头上,你就该偷笑了。 别忘了,就算只是个名头,他们也还是大唐治下的羁縻州。 他们即便不找你报复,去军衙告上一状,你也担不起。 不要随着性子胡闹了。” 罗一摇摇头,“这不是胡闹,也没打算胡闹。 白崖城离东亭戍实在是太近了,现在看似没什么威胁,今后谁说的准。 只有一盘散沙的白崖城才最为稳妥,才让人最为放心。 现在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 “说你是祸事精一点没错。”瞄了一眼葛续明,杨洪山压低声音道:“挑拨辽东城还不够?白崖城如果再乱起来,夹在中间的东亭戍绝对会受牵连。” 罗一撇撇嘴,“先前就说过,咱们东亭戍是他们要竞相拉拢的,不会受到牵连。” 杨洪山冷哼一声,“没了收粮的进项,白崖城又要回到老样子。 你再把白崖城搅乱,由奢入俭难之下,不知又要多了多少响马。 东亭戍管着的百余里边境,就别想再安稳下来。” “你在担心这个?”罗一嘿嘿一笑,“这个你可以放心,我是打算让白崖城从一变为几,又不是让他们日子过不下去。” 看到罗一眼中的目光都闪动着光芒,杨洪山叹了口气,“先不说其他的,你把你的打算说说。 若是真无大碍,可以按你的意思来,但若是我觉着不妥,吊唁完你便走。” 罗一附在杨洪山的耳朵上,将大致的想法讲述了一遍。 杨洪山听的直抽凉气,心中纠结了一下,眉头紧锁道:“光凭你一张嘴,他们就会同意?是不是太想当然了。” 罗一无所谓的耸耸肩,“不同意就不同意呗,就是费了些口舌而已,又不是掉块肉。” 杨洪山闭眼按揉着眉心沉思了一阵,睁开眼睛看向罗一道:“你的谋划确实不错,但风险也不小。 一旦事不可为,我提醒你时,你必须要停下来。” 第86章 挨个数落 葛续明的名头还是很管用,在灵堂里喊了一嗓子前来吊丧,从后堂里鱼贯而出了三十多号人。 给葛续明见过礼的时候,这些人见罗一居中,很有眼色的忽略了罗一的年龄,纷纷喊了声小郎君好。 “某,罗一,东亭戍旅帅。”脸色阴沉地环视这么人一圈,将目光定格在一位三十出头左右的妇人身上,罗一声音发冷道:“某,一点都没觉得好。” 挥手打断要开口的妇人,罗一沉声道:“某最后悔的就是白日里与高兄解了误会,结拜为异姓兄弟后,没好好把酒言欢一场。 想着两地只有一河之隔,日后想吃酒那还不是容易的不能再容易之事。 可却生出了太多个没想到,让某悲切万分又后悔难当。” 抬手指向妇人,罗一怒声道:“你就是嫂夫人吧,亏兄长还说你贤淑良德,烧得一手好吃食。 日后某到了白崖城,让你给置办吃食好好招待某。 没想到白日里兄长却遭难时,你们居然没出来一人下河去救人。 也没想到兄长的尸首送来后,你们居然连棺椁都没给换,发丧吊丧更是没个人管。 更没想到的是,兄长尸骨未寒,你们却开始争夺家产起来。 你身为兄长的正室夫人,这些让人怒发冲冠之事,你难辞其咎! 有你这样的结发妻,某,真替兄长心寒,更替兄长觉得不值!” “我…我…唉…你…”高满夫人被训斥的心中发慌,说不出个囫圄话来。 “我什么我,你什么你,我哪句说错了你。还不赶紧跪到兄长的灵前。” 打断了夫人的支支吾吾,罗一目光看向了几个女子,”你们是兄长的妾室吧。 夫人许是兄长走得突然乱了方寸,你们跟着闹将什么? 这就是在羁縻州,换了大唐旁处,你们就跟个家仆一样,敢跟夫人闹,早就被乱棍打死了。 还愣着干什么,或是跪到夫人身后去守灵,或是再把灵堂好好置办置办。” 四名妾室见夫人都乖乖去跪着了,不敢反驳罗一,臊眉耷眼的跟着跪了过去。 目光扫了扫剩下的人,罗一重重哼了一声,“除了兄长,十几位小城宰也一同遭了难。 白崖城不说家家披麻戴孝,也相差不多了,不守在家里治丧,却跑过来要财帛。 你们于亲于义全都有愧,说得重些,你们不当人子!” 十几个人被罗一骂的连头不敢抬,拱拱手便想出灵堂,却被罗一给大声呵斥住了。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指了指屋角,罗一恨声道:“先给兄长吊丧去,之后老实等着。” 十几人搭耸脑袋过去吊丧后,罗一在剩下的人面前来回踱了几步,看向两名三十多岁的男子道:“看气势,你们两个就是来要权的两名小城宰吧。 知道吗?最让某气愤的就是你们。 羁縻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们不清楚? 夜里城门不知道关? 巡夜地人不知道安排? 满院子里站着要械斗的人你们不去管? 万一来了贼人你们拿脖子去挡刀子? 这些都不去安排,不想着让白崖城怎么安稳下来,却本末倒置的过来要权。 白崖城交给你们,你们能治理好?” 罗一装作气愤难当的样子,抬腿在两人身上轻轻踹了两脚,“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过去让院子里的人该干什么干什么。 说真的,你们若是我的麾下,早让你们吃军棍了。” 两个小城宰被骂的脸色来回变换,想要反驳又确实理亏,根本张不开嘴。 而且这两人能当上小城宰,也确实有几分眼色。 虽说葛续明过来找高满时,两人并不在场,不知晓罗一的来头。 但罗一像个上官一样说了这么一番话,葛续明则像个下属一般默默地站在了后边。 让两人断定罗一绝对不只是东亭戍的旅帅那么简单。 被罗一踢了一脚后,两人谁也没多说一句,赶忙拱拱手跑向了院子。 罗一的这一通狂喷,让身旁的几人心中齐齐一叹。 杨洪山目光复杂,在死人面前都敢说谎话,就不怕梦里高满去找他算账? 葛续明心中瑟瑟发抖。 罗姓小子浑身上下都是谋划人的心思与莫测的手段不说,瞎话还张口就来,最要命的是还说的这么理直气壮,这么情真意切。 以后不听他的,怕是真没活路了。 侯杰对罗一已经彻底折服,自动过滤了那些唬人的谎话,只觉得这番话骂得十分解气,心里舒坦多了。 周口口虽然不知道罗一对杨洪山耳语了些什么。但他是最早跟着罗一的,白费口舌的事罗一才不会做,一定是在谋求什么。 笑眯眯地等着看罗一下一步会带来什么惊喜。 其实罗一还是收了力的,火力全开的话比这骂得还要厉害。 但最终的目的不是为了骂人或是解恨,而是要让白崖城变得对东亭戍没有威胁。 骂得太狠,待会从白脸变为红脸的效果怕是不会太好。 另外,有句话叫冲动是魔鬼,侯杰与葛续明再怎么说大唐牛叉,现在也是在人家地盘。 外边可是站着一群等着械斗的人,真把那些家伙骂得恼羞成怒,自己这十几号人一个也别想回去了。 “后背出了这么多汗?你也有怕的时候?”杨洪山还是第一见到罗一这副样子,掏出帕子递了过去。 罗一没接帕子,而是拉起后背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忽闪了几下,眼皮一翻道:“十几个人对着好几百人骂得起劲,搁谁谁不怕。” “是你一个人骂得起劲,我们可没骂。” “你这就有点自欺欺人了,而且还很没良心。” “我又不是没劝过你,是你执意要这么做的。” 扫了一眼开始哭声一片的灵堂,又望了望外边,见已经开始有人离开的,罗一放下捏起的衣衫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 你觉得我现在做得这些可有可无,只不过是你们没察觉出危险已经一步一步逼近了。” 杨洪山好笑道:“有危险临近?说得也不算错,你这个祸事精才是最大的危险。” 罗一叹了口气,有些时候先知先觉并不是一件让人很爽的事,反而有些让人痛苦。 累就不说了,还不被人理解。 唉,或许这就是穿越人的人生吧。 第87章 我也觉得你该相信旅帅 灵堂恢复了灵堂该有的样子。 不过包括罗一在内的每个人都是在演。 明明哭声一片,唉声叹气也是不绝于耳,但就是没有半分的悲伤气氛。 罗一对气氛什么的不在意,只要能将各自的角色完成好就可以了。 唯一让他有些难受的是,一群女人假声哭泣的声音实在是觉得刺耳。 但是再刺耳罗一也要忍着,谁让这出戏是他导演的呢。 更高满都是被他搞死的,再要求人家的家眷必须悲伤,就有些太假也太过分了。 罗一只能自我安慰,包括他自己,大家都是在熬。 只不过那些人熬的是他什么时候走,而他熬的是戏份要演足,好让下一步的提议被接受的容易些。 “你打算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杨洪山再是圣母心,也有些熬不动了。毕竟他与高满的关系比素不相识强不到哪去。 另外,杨洪山有些摸不准罗一接下来会不会按照先前耳语说的那么去做。 给罗一留下思虑的时间太多,或许这会儿已经改了主意或者是又谋划了旁的。 所以越熬下去,事情越无法掌控,或者说是不好收拾乱摊子。 罗一看了一眼灵牌,脸色平静道:“你觉得身为义弟该待多久。” “打算守一夜?假话说的自己都信了?” “自己都不信,还指望谁会信。” “那可不可以你自己守在这,不要拉着大家一起跟着遭罪。” “很难相信这话是从你嘴里说出的,舍身为国不是你的抱负吗?只是守会儿灵堂你便受不了了? 另外,可以理解为待会儿与他们议事时,能由着我自己的心意来吗。” “你的谋划不到最后一刻,谁都不知道真实用意,说是为国还早了些。”杨洪山眼皮翻了一眼罗一,“别说废话了,我的意思你该明白。这会儿已经过了子时了,想谋划什么赶紧些,你真想熬鹰是怎么着。” 瞄了一眼灵堂里那些敬业的演员们,罗一低声笑道:“看来你也是个嘴上喊着为国,实则也是个只为自己好过的。” “你若不吭声,那我将他们召集过来了。” 罗一这么有耐心的说废话,让杨洪山肯定了之前的想法。不再打算拖延下去,给罗一下了最后通牒。 “高满的死毕竟与自己有些关系,怎么也要多吊唁一阵是吧。” 见杨洪山很不给面子的起身,罗一咂咂嘴,“行吧,连你都熬不住了,这会儿估摸着差不多了。” 起身拎着毡垫走到换过的又大又厚的棺椁旁,罗一拍了拍手掌,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过来后,罗一环礼一周。 “方才因气愤,话说得有些重了,诸位多多担待。” 目光看了看身旁的棺椁,罗一脸现悲痛道:“这等悲切之事,多少与我也有些关系。 若是我不邀请兄长来,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高满夫人赶忙回道:“义弟言重了,是阿郎的命不好,与义弟没关系。 从遭难到现在,都是义弟一直在出力,已经让人羞愧万分。 以后这般话可万万不能再说。” 有了高夫人的率先开口,其他人也跟着劝慰罗一。 环视了一眼众人,又看了看高满的棺椁,罗一猛得一挥手,神情略带激动道:“就说嫂夫人与诸位不是那般无情之人。 先前的不妥,都是突闻义兄的噩耗而乱了手脚。义兄可以安心的驾鹤西去了。” 罗一得表情很真,话却很假。 但这些话总算是给了个台阶下,给蒙了层遮羞布。 这些人不但将先前的辱骂瞬间抛在了脑后,还对罗一充满了感激。 连连对罗一作揖以表谢意,甚至有些人还真正红了眼圈,仿佛对高满的死一直都是充满悲伤的。 罗一不在意这些人是不是自欺欺人,只关注他们的态度有没有转变。 很显然,简单的几句话,达到了他想要的效果。 而且一旦感激一个人,防备之心便少了许多。 甚至会自动认为这个人做什么都是充满善意的。 罗一感觉他下一步的安排,成功率至少可以达到五五开。 对一众人还了一礼,罗一长叹一声,“不管什么缘由,总归是生了嫌隙,还是解开的好。 不然等兄长下了葬,又要因为些许小事闹将起来。 不但白崖城不得消停,还凭白让外人看了笑话。 身为义弟,于情于理,我都不能眼见着这样的事发生。” 高满的夫人对此是满心欢喜,怎么说她也是正室,既然这个年轻的罗旅帅自称义弟,总归是要向着她说话的。 “又让义弟费心了,阿郎若是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相较于高满夫人,前来要钱的和两位小城宰心中多少有些忐忑,但罗一毕竟不是白崖城的人。 估摸着也就是说些劝解的话,就算是要拍板做主,也不会太过分。 所以也都没什么异议,纷纷拱拱手说了句劳心,便继续等着罗一继续说下去。 罗一将脚下的毡垫向众人挪了挪,坐下后示意都坐下说话,才将目光看向高满的夫人与妾室。 “嫂夫人与几位都有子嗣,还是只有方才守在灵堂的两个侄儿。” 高满夫人轻叹一声摇摇头,“想想就心如刀割,还未给阿郎生个小郎君,阿郎便这么走了。” 指了指身旁的几名妾室,高夫人脸带悲戚道:“我与她们几个所出皆是小娘,阿郎只有高淳与高启两个小郎。” 罗一装模作样的啧啧了两声,“难怪乱了手脚,这是怕将来没有子嗣老无所养啊。 虽说有些不合时宜,但多争些家产倒也是人之常情。” 抬手指了指几名妾室,罗一一副恨铁不成钢地样子继续道:“你们几个都是兄长的人,没有瞧不上你们的意思。 就事论事,夫人能与你们好言相争,而没用了雷霆手段,那是有大善心的。 你们不该不知足,这会人多怕你们脸面挂不住,待会人少的时候与夫人陪个不是。” 将目光挪回高满夫人的身上,罗一脸带轻松道:“你们有多少财帛,我不打问也不给你们具体细分。 你们相争恐怕也有今后无法收粮贩卖给靺褐的这一层缘由。 大可不必为了这个而担忧,我可以起誓,今后会有比贩粮还赚钱的进项交给你们。 只不过需要等到明年。 若是等不及,还有其他的进项可以交给你们。 秋收过后,戍城边上要起一座行市还有与驿站相差不多的客栈。 活计所需的人手可以交给你们,按日雇人来结算。 另外,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行市里的铺子,夫人两间,其余人各一间。 有了铺子,随便贩卖些什么,都会有丰厚的进项。 自此算是再无无人养老之忧了。” 高满夫人要比四个妾室见识多些,对于活计如何赚钱没太明白,但对铺子有多赚钱可是知晓的。 高满在时,也不是没想立过集市,但白崖城只是一城之地,没有实力做到对各处的行商一视同仁。 没了公平,至少是明面上的公平,集市便立不起来。 而且就算集市立了起来,也从中赚了财帛,也未必能保得住,光是黎山与姑嫂两城便会虎视眈眈。 而东亭戍就不一样了,那是大唐的辖地,又是边军的军城。没人敢在那捣乱耍横,性命上便有保障。 唐人做事又极有章法,也不愁修盖集市的财帛,加上羁縻州只有安市与乌骨两城有集市。东亭戍只要集市一立,想不赚钱都不容易。 高满夫人对此颇为心动,可又不敢肯定罗一会说到做到。一时间犹犹豫豫,不知该如何开口应答。 罗一见高满夫人默不作声,眼中满是犹豫之色,就知道是差到哪里了。 “我这人有个习惯,许出去的诺言,必须落到白纸黑字上才算是彻底安心,还请嫂夫人快命人拿来笔墨立个契书。” 高满夫人先是脸上闪过一喜,随后又假意拒绝道:“这可万万使不得。 义弟既许了诺便不会食言,哪里还要立什么契书,传出去可让人怎么看我。” “嫂夫人就听我的吧,这契书可不光是给你看的。”目光投向不远处的棺椁,罗一叹息道:“这也是给兄长的在天之灵看的,好让兄长知晓不枉与我结拜一回。” 见罗一抬出了高满,夫人心中欢喜的不得了,有了契书在手,就不怕罗一不应诺。 若真敢食言就去军衙告上一状,铺子怎么都是要给自己。 压住心中的欢喜,装作一副为难和不情愿的样子,高满夫人命人去取了笔墨,拟好契书后麻利地与罗一按了手押。 四名小妾虽然懵懵懂懂,但有夫人这个风向标在,只要跟着做就好了,肯定不会有亏吃。 站在罗一身后的杨洪山,心中既恼怒又无奈。 料到罗一大概会生出些是非,但没想到会生出这么让人头疼的大是非。 集市那是随便立的吗?没有军衙地首肯,他就敢这么做?还这么胡乱应诺? 就不想想后果会是什么样? 真立了集市,这小子就是个砍头的下场。 若只是诓人,今后白崖城会怎么看他,怎么看东亭戍。 这完全是只有弊而没有益的事。 眼下想要破局,只能不顾后边的谋划,自己以游奕使的身份当个恶人,不赞同立集市。 深呼吸了一口气,刚向前迈了一步,杨洪山便被一只有力的大手给拉住。 扭头一看,见是周口口拉住了自己,杨洪山眉头一拧,“你是何意。” 周口口咧嘴笑了笑,低声道:“您与先生相处这么久,您该相信他。” “相信他?”杨洪山咬牙低声道:“你做过互市牙郎,该知道私自立集市是个什么罪名。” “旅帅做事向来缜密,我也觉得您该相信旅帅。”听到两人对话的侯杰,闪身挡在了杨洪山的身前,“杨书记官还是莫要弄出动静,坏了旅帅的大计。” 杨洪山心头一震,周口口阻拦,他能理解也不感到意外,但没想到侯杰居然也会这样。 罗一这个臭小子才到东亭戍几天,侯杰就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他的了? 第88章 皆大欢喜 罗一并未注意到身后不远处三人的异动。 解决了高满夫人与小妾分赃不均后,相继将死去的小城宰的那些家人和仅剩的两名小城宰都做了安排。 这些人对罗一的安排没有异议且都非常满意。 原因很简单,这些人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或者说是都从罗一那里得到了好处。 那些死掉的小城宰,家中有子嗣的可以接任小城宰的位置。并且在集市立起来以后,有购买铺子的资格。 两名小城宰则担任起了顾命大臣的角色,分别负责教导高满的两个儿子,待两个孩子成年后,从中选出一个成为城主。 这期间,白崖城的政务以两人为主,高满夫人补位的小城宰为辅。 遇到大事时,则是三方面共同商议,如果意见达不成统一,可以请东亭戍过来调停。 相较于这些人,其实罗一更为满意。 这种影视剧中常用的分化手段算不上高端,甚至有些low。 罗一已经做好了被拒绝,再增加些筹码的准备。 没想到白崖城的人会这么轻易就接受了他的意见。 高满夫人与妾室,高满的两个孩子,两个小城宰,那些补位的子嗣,明面上就将权利分成了四大块。 权力一旦分散,想要再集中起来,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权利的背后是利益,今后动谁的权,都是在动人家的钱,势必会遭受到反扑。 东亭戍斡旋时再往里撒些沙子,白崖城自此算是别想安生了。 事情得到完美解决,各方皆大欢喜。 灵堂里的气氛也从假装悲切转变为了其乐融融。 罗一起身打算离开,转身发现杨洪山脸色铁青,刚想打趣一句,却发现情况有点不对。 一左一右的周口口与侯杰,一人拉着杨洪山的一只胳膊,将其架在了中间。 原本罗一还没想好是在白崖城留宿一夜,还是直接回东亭戍。 看到三人的架势后,毫不犹豫地选择回东亭戍。 回去与来时的月光一样,依旧散发着银白色的光芒。 渡船也还是那只渡船,但气氛却与来时大相径庭,深夜的静谧被喝问与争吵声所打破。 “侯杰你为何阻拦我,你还是不是大唐的边军,还懂不懂得是非黑白。” 对于杨洪山的质问,侯杰丝毫不示弱,“正因为我是大唐的边军才要阻拦你。 你只是个书记官,领兵的事轮不到你,旅帅做事更不用你指手画脚。” 掏了掏耳朵,侯杰翻了一眼杨洪山,继续道:“劳烦以后与我说话客气些。 你不是我的上官,我也不是你的属下,什么辽东城的游奕使也不要与我提。 我是东亭戍的队头,不是你下边的队头,没道理什么都要听你的。” 杨洪山气得头上青筋蹦死,“你这是在左顾而言他。 他要私立的是集市,而不是草市,这是要掉脑袋的。 你不谏言也就罢了还要阻拦我。 你是嫌他死的不够快?还是觉得你的忠心表的很是时候? 简直是愚蠢透顶!” 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杨洪山气愤的继续吼道:“现在只能食言于白崖城。 而后果是什么你知道吗? 白崖城将不再信任我们,分而治之的谋划将胎死腹中。 甚至以后与白崖城打交道,也会难上加难。 我们顶着星斗过来,难道就是为了得这么个结果?” 侯杰冷哼了一声,“你能想到的,旅帅会想不到? 你说的结果就是最后的结果? 你若是那么厉害,说的那么准,在东亭戍这些天,怎么没见你做一件有益于上下之事? 除了在旅帅面前摆个臭脸,指手画脚以外,你自己说说你还做什么了。” “你…你…”杨洪山被侯杰说得一时语塞,用力跺了一下脚,气呼呼的扭头看向罗一,“我是不是该恭喜你,只几日便收到了心腹。” “我没觉得侯杰哪里说错啊。”见杨洪山眼睛一立要跳跳脚大骂,罗一赶忙对侯杰挥了挥手,“你和老葛去船尾凉快凉快,整天就知道给我惹麻烦。” 拉着杨洪山往船头挪了挪,罗一嘿嘿一笑,“你当谁都是你妹夫呢?想说就说,想支使就支使?” 没理会罗一的挖苦,杨洪山眼中满是怒火道:“你为何擅自做主,不按与我商议的去说。 明知道上边有意再次谋划辽东,你还干这样背信之事。 你就不想想后果?还是你真打算用你那莫测的手段将白崖城的人全劈死。” 罗一对跟个愤青一样地杨洪山挑眉一笑,“白崖城对我的安排都很满意,能有什么后果。” 杨洪山深深吸了一口气,“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李先生让我给找了谁做倚仗吗。 你若是真没旁的说法。明日我便回辽西城与李长史仔细说说,将你从东亭戍调回去。 省着你这个祸事精祸害东亭戍,从而扰乱了上边的谋划。” “啧啧,原来是靠上了长史,难怪一天天脾气这么大,逮谁怼谁。”坐到船头的横板上,罗一压低声音道:“谁说我要食言了,答应出去的事,是一定要做到的。” 杨洪山被罗一无所谓的样子气得牙直痒痒,“你不要命了?上边不会同意在东亭戍立集市的。” 罗一摇摇头,“集市就是个叫法,也可以叫庄子,也可以叫村子。 不管叫啥,里面住的都是大唐的子民。 他们在自家前院相互换些物件,或是登个籍册卖点东西,没什么不妥吧。” 杨洪山一怔,随后摇摇头道:“这是在自欺欺人,不管叫什么,总要有行商进驻。 而往来行商的,大多是他国或外族之人,别当上边都是傻子看不出来。” 罗一摊了摊手,“所以才要白崖城的人先进来,当做不用买就能得来的马骨。” 杨洪山眉头紧拧的思索了一下,垂了垂眼眸后对罗一又扬了扬下巴,示意继续说下去。 “铺子一旦修盖好了,就没人不眼馋的。想要铺子,就得入咱们唐人的户籍。 有高满夫人当人样子,其他的高句丽人肯定跟着进来。 既给大唐增加了口众,咱们卖铺子又能得钱,你觉得上边会为难咱们吗。” 杨洪山被罗一的谋划惊得瞠目结舌。 如果事情真如罗一所说,这比让白崖城成为一盘散沙还要狠,这就是在绝了白崖城的根。 可仔细想想,杨洪山又觉得不对,摇头对罗一道:“你这太想当然了,高满夫人会同意入了咱们唐人的户籍? 一旦选择这样,财帛能不能赚到先不提,她自此可是没有羁縻州的身份来得自在。” 罗一哼了一声道:“不然盖铺子我不会自己直接雇佣人手?非要让高满夫人经一手拔一层皮?” 目光望向白崖城,罗一不屑道:“自个儿的男人死了,只知道争家产,连尸首都不顾。 冷血自私且贪图小利,这样的人你觉得她会看得长远吗。” 杨洪山长长吐了一口气,目光盯着罗一良久无语。 第89章 打算要钱 罗一自始至终都认为凡事都有两面性。 高满的夫人与白崖城的上层人员固然贪婪冷血,但对利益的追求也是一种动力。 这些人用好了,会是很好用的工具人。 对白崖城的谋划,也并非一定要用暴力手段。 只有一河之隔,谁家日子过得好坏,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 日子过得艰难的当然要想着法的奔着能让日子过得好的地方去。 高满夫人率先撕开的口子,就是最好的效仿方法。 都成了大唐治下东亭戍的子民,白崖城还会别人的吗? 按照高句丽人的习俗,高满至少要停棺几个月才会被下葬。 毕竟是一城之主,墓穴什么的得弄的精美些,陪葬品也不能太寒酸, 而这些都需要钱。 借着这个机会让高夫人尽快入坑的同时,也为了集市尽早动工。 罗一将周口口派去教授高夫人如何成为一名小气又苛刻的包工头。 “你这算吃里扒外吗?” 罗一丈量完城外选好的土地,打算与杨洪山商量着杨家的宅子是盖在集市,还是盖在充当驿站的店舍旁。 见杨洪山低头伏案写着什么,凑过去瞟了一眼,这个货居然是在写白崖城发生的一切以及后续的谋划。 “这是写给李先生的。”杨洪山头也没抬的应了一声。 罗一敲了敲书案,“亲兄弟明算账懂不懂,这么机密地事告诉他干什么。” “不单是要告诉李先生,军衙那边待会也要写一份送过去。”抬头望了望廨舍外,杨洪山眼睛了眯,“一来一回有个十天够用了,总要先给上边通个气。” 罗一点了点书信,“也按这上的写?” 杨洪山收回目光沉吟了一下,摇摇头道:“由你自己写,就算出事了以后也是你自己担着。” 罗一不满地嘁了一声,“哎,你的正义与义气呢?这么快就学得这么圆滑了?” 杨洪山放下笔,望着屋顶缓声道:“你层出不穷地手段与谋划简直太要人命。 谋划好了也没什么功劳,谋划不好却要直接送命。 你身边还尽是些快把你供起来的愚人,上次是拉胳膊阻拦,下次没准就要抽刀子了。 我还要尽孝道,实在是跟你折腾不起。” “还在生侯杰的气。”罗一找了个毡垫坐下,挥挥手道:“气量有些小了啊,侯杰在船上也没说错,你就是个书记官,管不着人家。” 对杨洪山挑了挑眉,罗一故意调侃道:“要不再给王玄志送些财帛,给你谋个副旅帅?” 杨洪山翻了一眼罗一,低头继续书写。 “挺大个人了,别动不动玩撂挑子那一套,待会我让侯杰过来给你赔个不是。 现在问问你,你家的宅子是想立到集市,还是立到旅店旁边。” “谢过你的好意,住在戍城里挺好的,何况辽西城又不是没有宅子。” “那我就安排起在旅店旁吧,后边有粮仓,能清净些。” 杨洪山再次放下笔,脸带无奈道:“你费尽心思谋划,真就是为了穷奢极侈?” “词用得不对,是舒适安逸才对。” 满脸不信的杨洪山让罗一嘿然道:“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报国不一定非要是打打杀杀,用敌人的人头来一展抱负。 我的谋划没对你有任何隐瞒,一切进行顺利的话,你该知道谁的受益会最大。 用这种方式让大唐的边境变得更安稳,不比你认为的正统方法要好吗。” 杨洪山对罗一采取的方法,总觉得不稳妥,手段过于让人不齿,但又挑不出毛病,只能摇摇头叹气道:“你总是能找出道理。是对是错一时还看不出,且看以后吧。” “放心出不了问题。”指了指书案,罗一继续道:“你待会给军衙再多写封信,问问王守义欠我的米粮什么时候给。” 之前为了等着结算米粮,就已经等了好几天,算上从辽西城出来,这都一个多月了。罗一不得不怀疑军衙那边是不是打算玩黑吃黑。 杨洪山眼睛一瞪,“这个也要我写?你自己不会写字?” 罗一很不爽地拍了一下书案,“注意你的态度,当初要不是你急着催我走,能有这事吗? 我告诉你,军衙若是不把应了的米粮给我,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是军禄了。” 杨洪山与罗一接触的久了,自然不是一点进步都没有,冷笑一声道:“你好意思怪到我头上? 你一个小小的旅帅,那么多人想追随你,你想干什么? 轻了说你是在扰乱军心,重了说你是有笼络人心,造反之嫌。 你不但不酬谢我,还要扣了我的军禄,你这是在恩将仇报知道吗。” “你也就能对我这样伶牙俐齿。”罗一起身活动了几下,对杨洪山继续道:“修盖粮仓怎么说也是私活,每日的米粮总不能真让辽东城出,不然太容易落下话柄。” 杨洪山眉头拧了拧,看向罗一的目光有些不善道:“既然这样,前两日辽东城送来粮草时,你为何不拒绝。 你从军衙赚取的米粮,对你而言是个大数目,但对军衙来说算不上什么。 这会儿没个音信,估摸着打算等秋收过后给你新粮。 你这个时候这么急着追要,又打了什么主意。” “不要把我与阴谋诡计相等同行吗?” 罗一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继续道:“不过也确实生了些小心思。 方才在城外丈量土地,顺便去了趟城南的小黑山。 发现了些有用处的石料,打算用在我与洪秀将来住的宅子上。 这需要不少的人手,人家给我做活计,总不能让人白干吧。” 杨洪山一副果然如此表情,想了想又十分疑惑道:“高满不是给你送了那么多金银器皿吗? 你非得追着军衙要米粮干什么,这会儿给你的只能是沉粮。” 罗一叹了口气,“那些器皿没一个是实心金银的,里面都是铜料。 可一贯钱就十来斤重,那一车的器皿也就堪堪值个百贯。 而且这些钱还要留着盖铺子用来买木料什么的,暂时不能动。 我要的石料有些费功夫,甚至说很麻烦,又打算着抢些时间。 只能写信给军衙,追要那些米粮了。” 罗一出身于县里有名的贫困村,小时候没少见着村里人自制土水泥。 上山原本只是奔着了解周边地势地形去的,发现山上有很多石灰石,这让他动了弄水泥的心思。 可水泥并不是那么好做的,粉碎,研磨,煅烧,哪一样都离不开人手,而用人就得给人工钱。 罗一现在除了高满给的赔偿,还真就没什么钱。 而给军衙写信,罗一估摸着有八九成会从辽东城调派米粮过来。 这样一来,距离近,路上的消耗少,用米粮当工钱也更受白崖那些人的欢迎。 杨洪山思索了一阵,没察觉出罗一话中纰漏或是有什么其他的纰漏,微微颔首道:“信我可以给你写。 但是你得想清楚,这么追着要可是会得罪人,到时候别怪军衙不待见你。” 第90章 忍让的原因 “随时都能动工?” 罗一对周口口带回来的消息十分惊讶,这位高夫人什么时候这么有格局了。 可仔细想想,高夫人这么安排也没什么可意外的。一个自私自利而又薄情寡义的人,怎么会有怜悯之心。 “先生,高满大城宰可不是白当的,白崖城有小半的百姓都是给他做田佃的。就算分出些人手修盖集市,也不会耽误秋收。”周口口摇了摇头,叹口气继续道:“就是那些百姓要苦上加苦了。” 罗一忍不住撇撇嘴,这个高夫人还真是不作不会死。 不过这样也好,高夫人这会儿越是压迫剥削的厉害,以后可以入了唐人户籍时,那些百姓越是如决堤地洪水,挡都挡不住。 “不用着急,明年这个时候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周口口对罗一的话一点都不怀疑,日佣的活计本就累人,高夫人居然还很认同给她讲的那些盘剥手段。 等活计都干完了,白崖城怕是也没什么人回去了。 从佩囊里拿出一份文书递给了罗一,周口口笑眯眯道:“这是雇佣的契书。 您在上边盖上东亭戍的朱记,再按个手押,待会我给高夫人送过去,明日就能安排人手过来。” 罗一接过契书咂咂嘴,说随时还真是随时,这个高夫人比自己还心急。 “每人每日斗米?居然这么少?” 罗一打开契书看了看,发现每天的雇佣价格居然只是十斤出头的米粮,有些怀疑是不是弄错了。 周口口搓了搓大手,脸上带着愧色道:“雇价谈到斗米我都觉得有愧。 这边的人只认米粮,到了难捱的冬日,粮价更是有价无市。 可想着雇佣的米粮可以秋收后再给付一半,便认了这个雇价。” 罗一放下看似对己方很有利的契书,眉头拧成了一团。 这次的契书写得很全面,连集市修盖的时间都给了出来。 若是一月之内未能完工,不但一粒米粮不用给付,白崖城还要倒给钱。 当然,秋收过后东亭戍若是雇工的米粮没给给付,待集市彻底完工后,要付三倍的雇工米粮。 对于这种对赌,高夫人不知死活的存了什么心思,罗一并不在意。 他担忧的是那些干活的人,那些高满的佃农以后可都是东亭戍的百姓,累死一个他都心疼。 “那位高夫人是不是以为集市就只盖几座牛棚马棚之类的就可以了。”扫了一眼放下的契书,罗一脸色变得阴沉,“这个女人的心肠是真狠。” 周口口见怪不怪道:“这世上哪有几个跟先生一样心肠好的。 不光是白崖城这样,咱们大唐也同样如此,没有自己的田地,就得给人做佃工。 若是有些手艺,跑去城里给人做个年佣或是月佣,雇主给的钱多,活计又能轻些。 没手艺的就只能卖力气做最苦最累的日佣。 若换做我是雇主,我也想让雇工拼命地的做活计,毕竟少干一天就少给一天的钱。” 罗一摇摇头,“我的筹划你又不是不知道,一个月的时间完工,这是要往死里用人的。 旅店与宅子我也是打算用自己人修盖,两相比较可谓一天一地。 我怕白崖城的人会扛不住闹将起来,到时候事情反而变得棘手。 而且这么早的动工,也打乱了我别的谋划。” 周口口劝慰道:“先生不要过于担忧了,每日斗米,怎么也能分得半数。 只要吃得饱,就算心中有气,也不会生出大祸端,至多会想着怎么投奔咱们东亭戍。 况且不急些也不行,现在是九月中,入了十一月便什么都做不了了。 这边的冬日可是比咱们柳城还要冷的。” “没责怪你的意思。”罗一起身背着手走了几步,叹了口气道:“你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把他们累死累残,吃亏的还是咱们。看看高庆东能给送来多少粮食吧,若是够用就给加顿吃食。” “先生的菩萨心,真让人敬佩。”咧嘴笑了笑,周口口继续道:“先生就算对我打骂又如何,不必如此顾及的。” “做事用心,怎么还能打骂,你这话说得有点假了。”瞟了一眼周口口,罗一叹息道:“一次炸了十几个人,你心中不说我心狠手辣就不错了。” 周口口闻言连连摇晃了几下大手,“先生这么说可就真是冤枉了。 咱们唐人可向来是以德报德以直报怨,除非是眼前儿打不过,先憋着劲儿。 在我看来,高满那两个儿子都该一并铲除了,省着今后是个祸端。 若是您不信,你品品杨先生。 他嘴上说着要以大局为重,不可与羁縻州生了龌龊。 可师母毕竟受了箭伤,心里能没气? 看着白崖城的人没怀疑到咱们,都看他偷笑好几次了。” “还有这事?”罗一忍不住乐了两声道:“还有,你这师母叫的不觉着别扭?” 周口口理所当然道:“礼数不能坏了,再说左右你们都有婚约了。先生都能叫得,师母又怎么叫不得。” “行吧,你不觉得别扭随你怎么叫。”望了望乱糟糟的校场,罗一指了指角落里的果下马,“明日还得辛苦你干回老本行,把这些果下马全都换成塞北马。” 想了想,罗一又改口道:“算了,老杨说的对,这会儿战马多了养着确实吃力。 换些布匹,能吃的茱萸粉,还有雄黄和硫磺,如果有富余再换马。” “这有什么累的。”应承了一声,周口口指了指罗一放在毡垫上的契书,“这个契书您打算怎么办。” 罗一拿起契书抖了抖,“还能怎么办,只能签了。 不过不用急,待会给老杨看看,省着他又说我没与他商量。” 周口口望了望廨舍,犹豫了一下道:“先生,您如此忍让杨先生,可是惧怕他,还是因为他是师母的兄长。 好多时候我都看不过眼,心里气得不行。” 罗一挑眉笑了笑,“这个问题憋了很久了吧。 其实原因很简单,在辽西城时也与你们说过。 对他不是惧怕,也不是因为洪秀,而是敬佩他的品行。 与这样的为伍,不怕背后被捅刀子,什么都是光明正大的来。 另外,咱们从柳城出来的这些人,没有个老杨这样的也不行。 我自是不必多说,做事不自觉就奔着离经叛道去。 你又是个行市的牙郎,做事油滑是跑不了的。 班老头更不用说,连军中都容不下他。 咱们这里没个满身正气的,以后做事指不定跑偏到哪去。” 周口口咔吧咔吧眼睛,咧嘴大笑到:“还真是先生说得这样。” “明白了就去熬吉哈那,等你吃过吃食再过来取契书。” 吩咐完周口口,罗一又将契书打开翻看了几眼,摇摇头叹了口气,这个高夫人还真信得过自己,就是这玩意儿不知道会是多少人的催命符。 迈步向廨舍走了几步,罗一突然又停下了脚步,再次看了看手中的契书。 与其说高夫人是信自己,倒不如说是对这份契约有信心。 而契约有约束力,是因为大唐的律例以及大唐此时的国家信誉。 想到这,罗一眼中的目光陡然一亮。 既然边境的边军代表了大唐,那把大唐当做边军的担保人也没什么毛病。 第91章 王玄志要来 “你这么早把我喊起来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我自从到了东亭戍就累得跟狗一样。” 天还没亮就被杨洪山叫起来的罗一,起床气十足的哀嚎了一声。 “你少算计些人就没那么累了。”拿起袍子扔在罗一的身上,杨洪山催促道:“赶紧起来,带你看日出去。” 罗一气得将铺盖拉过头顶,在里面瓮声瓮气的大声道:“喜欢看日出,你自己去。非要喊我干什么,我从小最讨厌的就是日出。” 儿时家乡的特殊环境气候,让罗一对日出从来都没什么期盼。 尤其是大风的季节,日出代表着又是经受风沙拍打的一天。 也从不觉得日出有多么好看,只不过是一个红红大的火球,慢慢升空而已。 杨洪山隔着铺盖在罗一的腿上用力拍了一下,“聪慧的跟个妖孽一样,还真以为喊你去看日出。 赶紧去渡口,这会儿对面过来营建的人手应该已经陆续到河边了。 咱们得过去接人,发过所。” 罗一猛得将铺盖往下一拉,十分惊讶道:“他们这么早就过来?” “懂什么是日佣吗,日出就要开始做活,直到日落才算完结。” “我擦,高满那婆娘心真够黑的。” 指了指放在地上的袋子,杨洪山又指了指自己通红的双眼,对罗一不满道:“别说怪话磨蹭了。 我刻了一夜的木牌,现在困顿的不行,早些发完好早些回来。” 黎明只能驱散黑暗,对于河面上所弥漫的晨雾却没什么办法。 罗一与杨洪山领着班老头和几个半大小子到了渡口时,根本看不清对岸是个什么样子。 不过从时不时传来的吆喝声,倒是也能猜出对面正忙着上船。 “咱们的渡船可没过去,那边的渡船小不说,雾又这么大,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已经把白崖城的高句丽百姓当做东亭戍口众的罗一,对河面上的大雾有些担忧。 班老头嘿嘿一乐,“河面上的雾水,起得快散得也快。” 抬头看了看天色,班老头继续道:“再有一刻,日头出来一照,雾水便能散了。 大郎君不用担心他们会冒着大雾过来,就算顶着雾水,这会已经入秋河水不急。 顶多……” 班老头的话还未说完,河面上的划水声已经传了过来,而声音听得非常真切。 随后,只是几个呼吸间,密密麻麻地载着十几人的木筏如同幽灵般,突然靠向河岸,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罗一眼角一通狂跳,明白那位高夫人为何笃定一月怎么能让集市完工了。 看这架势,说是高满的婆娘是把白崖城所有的男人给派来都有可能。 “你那木牌的过所就一百个,其余的该怎么办。” 杨洪山没回答罗一这个问题,而是眉头紧锁道:“我怎么看得心惊肉跳的。 这些高句丽人虽然个个身形消瘦,脸上都是菜色,但却不见一丝愁容与不满。 反而个个看着都像是欢天喜地的样子,这里不会有诈吧。” 闻言,罗一仔细打量起木筏上的高句丽人。 看了几眼,罗一叹了口气,“你想得多了,是周胖儿这次看走眼了。” 扭头看向杨洪山,罗一表情复杂道:“雇价给得高了。 白崖城下边人日子的过得有多苦,也超出了之前的判断。” 杨洪山扫了扫直勾勾盯着自己一行人,却又没得令之下,不敢靠过来的高句丽人,脸色凝重的点点头。 示意高句丽人上岸后,罗一又特意仔细观察了一阵。 个个身形消瘦说得有些夸张,但六百多人中至少有一大半是如此。 而且大多瘦弱的高句丽人,都是冲在了第一波上岸。 可见一天六七斤的米粮,对他们的吸引力有多大。 “班老头,这些人都交给你了,做什么活计你看着安排吧。” 杨洪山对罗一的安排有些不满,“你这就撒手不管了?” 罗一摊摊手,“尚家庄都是老班他们亲手盖起来的,交给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扫了扫乱哄哄站在一起的高句丽人,罗一郁闷道:“来了有六百多人,活计做得肯定不会慢。 我得亲自走一趟辽西城,不把米粮催下来,我心里没底。” 罗一这次是真有点急了,规划了五十几间铺子,来了这么多人,平均十几个人一间铺子。 这时候的房屋,大多是夯土与纯木质,活干得糙些估摸半个月就能完工,就算细致些一个月的工夫也绰绰有余。 人家活干完了,米粮不给人家,那就得秋收过后多给人家三倍。 多给的可是一粒粮食都不会入了这些做活计的口袋里,而是全进了高夫人那娘们的兜里。 这么吃亏的事,罗一怎么会干。 契书杨洪山昨日也看过,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虽然同样有些担忧,但还是忍不住有些幸灾乐祸,这是他第一次见罗一被人给算计了。 “没想到你也有这个时候。”忍住了笑意,杨洪山想了想道:“来去都很急迫,你身子骨怕是吃不消,还是我去吧。” 罗一斜了一眼杨洪山摇了摇头,“名义上是军衙欠得周口口,但谁都知道这事后边站着的是我。 你去名不正言不顺的不说,就你这脾气,我怕米粮不但讨不回来,欠账都得给弄没了。” 杨洪山打量了几眼比那些瘦弱的高句丽人强不太多的罗一,十分担忧道:“这与来时的悠哉可不一样。 一路快马之下,我怕你真挺不下来,不行还是让周口口去吧。” 罗一摆摆手, “周胖儿确实得去,但他得忙着换马,而且身份也不行。 怎么都是我要亲自跑一趟,我现在就回城准备,修盖铺子的事你多上点心吧。” 杨洪山点点头,刚想叮嘱几句,葛续明从戍城的方向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罗旅帅,辽东城来人传信,王军使领着千余人马已经到了辽东城,好似是奔着东亭戍来的。” 葛续明大口喘了几口气,气息均匀了些以后,对罗一抱拳继续道:“我得带着人先行回去。 修盖粮仓之事,怕是也要耽搁下来,说辞上……” “说辞上好说,你们是下来游奕的。”罗一压下万分惊讶,看着葛续明道:“你确定军使带着那么多人是奔着东亭戍来的?” 葛续明点点头,“连夜过来传信的是高庆东的心腹,这事应该错不了。” 罗一看向杨洪山,“这事你怎么看。” 杨洪山无语道:“我能怎么看,军使下来又不会与我商量。” 罗一琢磨了一下,自己没做什么过分的事,高庆东派人也没说其他的。王玄志应该不是冲着自己来的,就是例行巡查。 可若是巡查也用不着带着一千人,从辽西城到东亭戍这一路人吃马嚼的,也是个挺大消耗。 这操作可真有点奇怪,难道这就要对羁縻州下手了? 第92章 一脸不屑是给谁的 将近千人的步卒行军,在不穿甲胄的情况下,算不上壮观。 有声势的还是骑军,三百多匹战马扬起的扬尘,离得老远便能让人看到。 汇聚在一起的马蹄踏地声,也跟敲响地密集鼓点声一样,充满了压迫感。 当扬尘出现在东亭戍城的视线中时,刚刚还此起彼伏的号子声与夯石重重的砸地声立刻戛然而止。 城外所有人的目光,全都看向了逐渐靠近的漫天扬尘。 “让他们别大惊小怪的,该干什么干什么。” 早就侯在城外的罗一,叮嘱了一句班老头,便带着侯杰骑马迎了上去。 “前方何人,快快止步!” 打头的几骑之中,罗一其实已经看到了其中一个是在辽西城时他给送果子的那名郑校尉。 但是王玄志没打将棋,又没提前下了公文通知,罗一只能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按照规矩上前进行阻拦。 “装得有些过头了。”听到罗一的喊声,从打头几骑的后边传出一道声音。 虽然没看到人,但开口的不是相识的郑校尉,而且又能这么随性调侃的,除了王玄志没别人。 罗一正犹豫着要不要继续演下去,打头的几骑闪到了一旁,王玄志骑着马走了出来,打量了两眼罗一似笑非笑道:“我可不信高庆东没派人给你传信。” 王玄志的话让罗一心中一惊,可随即又放松了下来。 东亭戍是归辽东城管辖,辽东城提前通知下属做准备,也是很正常的事。 “属下参见军使!”装作一脸惊讶的与侯杰下马行了一礼,罗一又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道:“属下没接到高使头的传信,另外方才不知道是军使前来,属下多有失礼,还请勿怪。” “不知道我要来?”王玄志下马走到罗一身前,理了理罗一的戎袍,压低声音道:“不知道我来,为何你营建的粮仓停了下来。” 罗一后脑瞬间感觉有些发麻,并且心中将葛续明的族谱问候个遍。 这个没心眼的货,刚离开自己眼皮底下,就把自己给坑了。 仿佛知道罗一心中在想什么,王玄志先是挥手示意郑阳继续行军,然后笑眯眯的对罗一继续道:“心里别光顾着咒骂,想想私自收粮是个什么罪行。” 罗一咬了咬舌尖,强自镇定下来,抬眼看了看王玄志,又看了看不断从身旁不远处走过的大军,拧起的眉头舒展开来。 “五成!” “什么武城?” 王玄志先是一头雾水的反问了一句,随后便反应了过来。 头上太阳穴跳动了几下,王玄志拉着罗一向远处走了走,咬牙切齿道:“五成你不觉得少了吗?你不知道你触犯的律例有多重?” “军使,五成已经不少了,有句话叫利益均沾。若您是这样的吃相,以后怕是什么都吃不到。” “真把我当成只认财帛的小人了?”罗一脸上的平静让王玄志愈发的恼火,抬腿边踹过去边怒声道:“让你给我五成,让你五成已经不少了,让你以后怕是什么都吃不到。” 罗一被踹的有些发懵。 王玄志看似踹得很用力,实则根本没什么力度。 最主要的是,这个态度明显是对待亲近的子侄才会这样。 这次可是罗一与王玄志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相见。 之前在柳城时的拜访,只在人家院里站了半天就被打发出来了。 前后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再加上高庆东传信说是王玄志奔着东亭戍来的,这让罗一不得不多些联想。 可若是真有些其他的关系,怎么又会那么黑心的将卖宅子的钱全给吞了。 雷声大雨点小的踹了一通,见罗一有些发愣,王玄志边帮着罗一拍打身上的脚印边没好气儿道:“不用瞎揣摩了,你那位大名鼎鼎的异姓兄弟在辽西城找过我。” 听到王玄志说李泌去找过他,罗一才恍然大悟。 心中暗骂看错了李泌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不管什么时候都是看关系的。 再次仔细打量了两眼王玄志,罗一嘴角微微一撇。 说来说去还是个为了攀关系而前倨后恭的货色。 罗一嘴角的不屑,让王玄志嘴角抽动了两下,忍不住再次抬腿踹了过去:“你那一脸的不屑是给谁呢,把我当成趋炎附势的了?” 罗一这次是有些郁闷了,王玄志把话说全了会死吗? 说算卦的去找他了,又说他不是趋炎附势的。 到底是因为什么转变的态度倒是说啊。光踹自己一身大脚印算怎么回事。 “军使,您这样让属下既受宠若惊又满头雾水。”罗一向后退了两步,拱拱手无奈道:“这么憋着劲儿的踹也怪累人的,要不您先歇歇。” 王玄志知道罗一满头雾水是因为什么,也知道该先说说之间的关系,可罗一接连的反应,实在是太欠揍。 “还不是让你给气得。” 从怀里掏出一块雕刻着浪花的玉牌在罗一眼前晃了晃,“我与你阿耶同是都水监的都水郎。 你家的宅子和柳城外的田产,虽说是在你阿耶名下,实则是都水监的公产。 你要给卖了,你觉得我会给你个什么好脸色。” 罗一惊得不得了,这个爆料实在是劲爆了。 难怪上次没见着人,却给了几根老山参,不知生死的便宜父亲原来与王玄志是同僚。 而且大唐的都水监居然真有间谍属性。 想到这,刚刚放松下些来的罗一,心里又猛得一沉。 既然都水监带有间谍属性,王玄志就这么说出来了,这明显是要拉自己入坑。 “您刚才说的什么,我没听清。” 罗一指了指戍城,挤出一丝笑容道:“赶了这么远的路,军使您一定又乏又累。 属下别的不敢说,吃食上还没服过谁,现在就给你准备些可口的去。” “才算是有些妖孽的样子。”王玄志从佩囊里掏出与他一样的玉牌扔给了罗一,“现在想跑,晚了。” 无奈接过玉牌,罗一苦着脸道:“阿耶已经为国捐躯,您又把我往火坑里拉。您就没有一丝于心不忍吗?” “谁告诉你的你阿耶已经为国捐躯了。”王玄志翻了一眼罗一,“我死了你阿耶都不会死。还有,再敢说都水监是火坑,我可真不客气了。” 第93章 别光想你那位兄长,也想着点我这个世叔 “这可是天大的好消息,阿耶可是给您写过书信了?” 其实罗一对便宜父亲是死是活并不是很在意。 并不是罗一冷血,而是与便宜父亲未曾接触过一天,和陌生人没什么太大区别。 时刻去担忧一个如同陌生人的生死,实在是没有代入感。 并且为了生活以及生活的更好,也没功夫去总想着这些。 但此刻王玄志说便宜父亲并没有死,罗一还是半真心半装样子的做出满脸欢喜的表情。 一半真心欢喜,是为小二郎高兴,有没有父爱,区别那是非常巨大的。 装出的另一半欢喜,是这个时候对孝道那是相当看重,敢跟父母顶嘴都治你个忤逆不孝之罪。 突然间知道你爹活着,你敢不高兴一个试试。 或许官府不能治罪,但肯定会受到街坊邻居的鄙视。名声一臭,说是整个人生都毁了也差不多。 “书信倒是没写,不过这一二年,有行商说在大室韦部见到过他。” 王玄志摩挲了几下手中的玉牌,意味深长地继续道:“其实行商所说是真是假并不重要。 这世上没有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你聪慧近至妖孽,其实都是随了你父亲。 他虽说赶不上你那般妖孽,可素来多谋善断。 所以我不认为你父亲会那般轻易地死掉。” 罗一以为王玄志与便宜父亲是有书信联系,知道确切的消息,没想到只是个猜测。 但是王玄志对便宜父亲的评价,倒是让罗一心中有些高兴。 再鼓捣出一些什么玩意儿,再有人东问西问的,可以直接来句随根儿就可以完美解决了。 “只要有消息就是值得高兴的事。”掂了掂王玄志硬抛过来的玉牌,罗一觉得既然已经进坑了,也没什么不能问的了,“室韦跟咱们中间可隔着契丹和靺褐人呢,怎么会有消息说在那边看到过父亲。” “是你父亲自己要去的室韦。” 王玄志目光望向北方,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道:“真说起来咱们东境其实比西境边陲还要复杂。看似只有几个大族,实则下边的部族多如牛毛。 尤其是小海以北,虽说是苦寒之地,但也不是养不活人,不知名的部族更是不知该有多少。 光听柳城侨馆里那些外族人的一家之言,远没有亲自过去看看各族的真实物貌来得稳妥。 所以你父亲主动去了室韦,而且是最北边的大室韦部。” 罗一咂咂嘴,北边的小海指得应该是贝加尔湖,比这还要北,那不就是西伯利亚了。 这时候就算比现代时气候要温暖些,西伯利亚那地方依旧不适合人类生存。 便宜老爹往那钻,不知道该说他是富有冒险精神,还是该说他在作死。 “阿耶此举,着实让人敬佩。 可惜我身子骨实在太弱,不然定要追随父亲的步伐,扬我大唐之威名,固我大唐边境之安稳,护我同胞之周全。” 王玄志猛得将目光看向罗一,脸色变得激动道:“你阿耶曾说过,以营州一州之地强押六蕃,一旦有变,脆如鸡卵。 不把时常摇摆于我大唐与曾经不可一世的突厥人之间的各族实情摸清楚,就无法在战时做出准确的判断。很有可能再出一次甚至是多次的营州之难。 事实上也如你阿耶所说,越打越大,越打越勇的契丹人,还有蚕食我大唐羁縻州国土的靺鞨人,全都打到过我大唐的河北之地。 而小海以北的苦寒之地虽然物产贫瘠,但能活于此地的部族人,无不是悍勇之辈。 一旦与其联合,甚至是为我大唐所用,契丹与靺鞨人的背后都将如同悬了柄利刃。” 拍了拍罗一的肩头,王玄志满脸欣慰的继续道:“你有经天纬地之才,选择子承父志实乃我海东北地之幸事。” 罗一目光一滞。 ‘可惜我身子骨太弱,’还有后边的‘不然’这两个字,自己说得不够清楚? 那是西伯利亚好吗,就自己这小身板,现在过去就是给土地增添养料的。 再者,真要经略那里也不是不行,给子孙谋个福祉的觉悟还是有的。 可并不一定要自个儿亲自过去,或是至少等自己将养的身子骨强壮一些再过去。 王玄志这是在往死里套路自己。 想到这,罗一一边将外面的戎袍脱掉一边开口道:“您带了这么人马过来,就是为了通知小侄去小海以北的?” 王玄志抬头看了看天色,没有回答罗一的问题,而是担心道:“此时已经入秋,况且又不是晌午。 风已经硬了起来,你把袍子脱掉做什么,别染了风寒。” 罗一轻轻哼了一声,将戎袍扔在地上,撩起了贴身的里衣,指了指堪称瘦骨嶙峋的肋骨道:“您是不是生怕阿耶这一支罗家后继有人,嫌我死的不快。 知道连个秋风都容易让我染上风寒,还让我去小海以北的苦寒之地?” “你这孩子乱说什么。”王玄志哭笑不得的拿起地上的袍子给罗一套在了身上,“怎么还当真了,就你这身板儿,我舍得让你去吗。” 罗一将袍子整理好,有些看出王玄志的用意了,“您好歹也是长辈,玩先抑后扬的手段不觉得没意思吗。” 将都水监的玉牌在王玄志眼前晃了晃,罗一撇嘴继续道:“牌子您都给我了,怎么也算自己人,把您真实的用意说说吧。” “看破不说破,真是个无趣的小子。”王玄志从佩囊里拿出一份告身递给罗一,翻了翻眼皮道:“这次是过来嘉奖你的。” “嘉奖?”罗一满脸疑惑的打开告身,看过之后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东亭戍升为守捉了?我还从旅帅升为了守捉使?还兼任了保定军的录世参军?” 王玄志点点头,“不用怀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掌管一千人马,从六品上的东亭守捉使。” 罗一从不信天上掉馅饼的事,将告身合上还给王玄志,“我到东亭戍还没几天,就从旅帅升为守捉使,这有些骇人听闻了。 我挨着骂倒是没什么,让下边的兄弟对您有了不满,这兵您就不好带了。” 王玄志摆了摆手,“已经给你徇私了一次,怎么可能还这样。 而且有功不赏同样会让人寒心,这是你该得的嘉奖。” 见罗一还有些疑惑,王玄志哼了一声道:“再有缝伤口的法子和酒中精那等活人命地物件,别光想着你那个异姓兄长,也想想我这位世叔。” 第94章 行商与打仗没多大区别 罗一没有想到李泌会选择将缝合伤口的方法与酒精自下而上的进行推广与禀报。 这种务实与无私的精神确实让人很敬佩,但问题是牵扯到了自己。 当初在路上可是说好酒精方子归他,他不将白崖城与辽东城那些烂事抖落出去。 结果这个货回手就把自己给卖了,方子没了,钱也没法赚。 这个货把无私都给了别人,全可着自己祸祸,可着自己一个人坑。 要不是知道这个货是个淡泊名利的性子,绝对会认为是在踩着自己的肩膀赚名声。 至于给的这个守捉使,更是连打个巴掌再给个甜枣吃都算不上。 不说这个货总想跟个如来佛祖一样一巴掌给自己压在五指山下。 单说东亭戍多装三百人都挤挤插插的,怎么提升为守捉城。 还统领千人,纯粹是在忽悠,这奖赏就相当于给了张纸。 最可恨的是,怕自己翻脸搞事情,把王玄志忽悠过来安抚自己。 罗一越琢磨越觉得憋闷,李泌这个货实在太艹蛋了。 自己就算是气不过破口大骂,别人听到了反而都要说自己忘恩负义,不知好歹。 “您给我这个,还不如给些金银来得实惠。” 抖了抖手里的告身,罗一有些心疼道:“为了这么个空名头,大张旗鼓的来了这么多人。 直接把一路耗费的这些粮草拨下来多好,还能得个两相欢喜。” 王玄志以为罗一猜到了他的打算,偷偷瞄了一眼向戍城行军过去的队伍,心里有些发虚。 “谁告诉你这是空名头的。”从佩囊里又拿出一份告身递给罗一,“你再看看这个。” 罗一接过告身打开看了看,不屑地轻笑道:“准备的还请全,老杨给弄了个东亭守捉司马。 小侄确实是从军没几天,可就没听说守捉城还设置司马之职的。 真是难为您与那个算卦的了。” 算卦的? 王玄志咔吧咔吧眼睛,有些明白罗一为什么这么说了。 “把我当成你那位异姓兄长了? 他是在京城待得久了,遇到个有大才的就要当成妖孽防备。 世叔可是不信这一套,有大才立了要担大任。” 抬手指了指行军的队伍,王玄志一脸豪气的继续道:“你这个守捉使可不是空有名头,看到了吗,人我都给你带来了。” “您是来真的?”王玄志把罗一给整得有些不会了,这明显是起内讧的节奏,“算卦的会同意?” 王玄志撇撇嘴,“论学问,十个我也赶不上你那位兄长。 但论打仗,论戍边,十个你兄长也赶不上我。 咱们这会儿已经不是立国之处,中原各处俊杰争相戍边守国。 现在不要说有大才,就是稍微有些学识的都不愿投军。 更何况如你阿耶所说,咱们这是是一州押六蕃的边地,更没人愿意来。 好不容易出个谋略出众的,不想着怎么启用,反而时刻提防,这是个什么道理。 就因为你行事的手段乖邪? 可尽做些寻常之事,谋人人所知之略,那还能称为大才? 在咱们边地,从不看用得什么手段,看得只是结果。 更何况这手段我没见着损了自己人,只见着都得了利。” 说到这,王玄志将自己身上的大氅解开批在罗一的身上,喟然长叹道:“不怕说些让你心生骄横的话。 若不是高庆东与葛续明都说你虽然瘦弱了些,但还算硬朗。 之前我是怕你这身子骨扛不住折在东亭戍,打算将你调回辽西城的。” 罗一对王玄志声情并茂的一通言辞,并没感觉到欣喜,反而脑瓜子嗡嗡的。 这与李泌就是两个极端。 一个要压着看着,酌情启用,一个是打算往死里用。 无论是哪一种都挺折磨人。 时刻被盯着,很多想法不好施展,升官加大工作量又十分费人。 只管着东亭戍,顺带充当辽东城几处的幕后主使,既能自保又逍遥自在,是最理想的状态。 升为统领一千人的守捉使,不用想都知道一天的事该有多少。 更何况自己几分几两心里还是有数的,被人称为大才并不代表就真有才干。 只不过是现代属于信息量爆炸的年代,知道的事情超出这时候的人太多太多。 “这个守捉使我可以拒绝吗?”罗一掂了掂文书,苦笑着继续道:“我真不是您所认为的那种大才,怕是胜任不了这个位置。更何况都被您拉进了都水监,您还是再思讨思讨吧。” “你这小子,还拿捏起来了是吧。”王玄志做了一个扣耳朵的动作,撇着大嘴道:“听你干得那些事,耳朵都出茧子了。别在这里跟个女子一样婆妈了。” 罗一摇头道:“真不是拿捏,这与耍些小聪明大不相同。 俗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没练过武,也没学过兵法,让我带兵纯粹是拿将士的性命开玩笑。 您也该知道,若不是家里那两位逼迫,我都不会来东亭戍。” 王玄志的佩囊跟个百宝箱一样,从里面又拿了本册子出来丢给罗一,“以你的聪慧,理解兵法要意不算难事。难的是行军驻营的各种细小琐碎之事。 你把这个熟记于心,且无论何时都按着这个去做,就算是入门了。 练武这方面,你也不要着急,你年岁不算大,等身子骨硬实些再练也来得及。 军阵上的武艺与游侠不同,只讲熟练以及与袍泽间的进退有据。 而且已经为你特意挑了个教授你武艺之人,所以这些你都不用担忧。” 罗一没有翻看册子,而是递还到王玄志的面前,“真不是自谦,让我琢磨赚钱我肯定当仁不让,但让我领兵,真不是那块料。” 王玄志咂咂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倔,行商与打仗其实没太大区别。 都是算计划算不划算,触类旁通,一买一卖你做得好,领兵同样能做好。 还有,你别拿后边兼任的那个录世参军不当回事,这是我力排众议给你安排的。 你可上心些,别给我丢人。” 王玄志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罗一真是有些头疼,轻叹一声道:“您这是在硬逼我啊。” 王玄志嘿然一笑,“你要这么想,那我不劝你了。你收拾收拾,去室韦那边子承父志吧。” 第95章 您这是闹哪样 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里,有些时候并不准确。 有些道理,大多数人认同,那就是真理。 比如,生活就像是一场强暴,既然无法反抗,那就不如好好享受。 王玄志堪称大象腿,罗一的小胳膊是真拧不过。 而且身为保定军头号人物的王玄志,就跟现代时的集团老总一样。 又是亲临造势,又是如此苦口婆心。坚持拒绝的话,确实有些不像样子。 将册子与告身收拢好,罗一拱了拱手,“您连威胁都用上了,小侄再推辞确实有些不识抬举了。” 王玄志脸上露出了笑意,连连点头道:“这就对了,心中有沟壑,就该去放手施展。” “您可千万别对我抱太大的希望。”罗一先打了个提前量,想了想又继续道:“到时候做了错事,我年岁小被人骂无所谓,背地里您挨骂,可别怪我。” 王玄志大手一挥,“少啰嗦这些,怕这个我就不把这副重担交给你了。” 朝着已经停在城外的队伍扬了扬头,王玄志继续道:“早些去看看你麾下的一千骑军,也好早熟悉些。 筑城的时候,这这个主将也能得心应手些。” 罗一被王玄志搞得有些糊涂,明明都是些步卒,哪来的一千骑军。 筑城倒是应该,但这时候东亭戍已经有规划了,若是有了冲突,就要便宜高夫人那个娘们了。 “您说得一千骑军是怎么回事,筑城是要筑一座新城?” 王玄志心虚的气势弱了几分,眨眨眼道:“骑军就是骑军,这有什么可问的。 筑城更是有什么不懂的,现在这座戍城怎么能装得下这么多人马。” “您这话说得可就不对了,您说是一千骑军,可我只看见了三百多匹战马,数目根本对不上。 战马也是有籍册的,就算一人一马,也是凭空少了七百匹,这个总要讲清楚。 还有筑城,这个确实是应该,何时动工与工期几何,您总得交待交待吧。” “筑城自然是越快越好,若是有本事,明天动工都可以,工期自然也是越短越好。” 罗一点点头,等着王玄志继续往下说,可等了半天,王玄志不但一声不吭,居然还用脚尖画起圈圈。 罗一顿时满头黑线,“您这就说完了?” 王玄志呲牙笑了笑,“说完了。” 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您这是在说笑吗? 马呢?战马您也没讲清楚啊。 还有动工的事,您倒是真信得过我。 选址何处,筑城的器具是就地取材还是从别处调拨,您是什么都不交待。” 目光扫了扫停下的队伍,罗一眉头一皱,继续道:“我看这些袍泽带的辎重也不多。 东亭戍的屯田就那么多,库里的存粮也没多少。 现在多了一千张嘴,粮草的调拨与军禄这些该是个什么章程,也是只字不提。 您这是在闹哪样啊。” 王玄志来回搓了几下大手,尴尬地笑了两声后,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道:“保定军初立你是知道的,战兵来自何处你也是知晓的。 骑军确实是一千,但战马暂时是一匹没有,需要你自行筹措。 筑城的选址你可以与同僚商讨定夺,是翻阔戍城,还是在不远处新建都可。 筑城的器具与将士们的粮草,军衙这个暂时也无法调拨。” 说到这,王玄志自己都觉得有些脸红,干笑了两声:“筑城的工期,最好是明年仲夏之前便将城筑好。 这些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世叔相信以你堪称鬼才的谋略,这些都难不倒你。 而且力排众议对你升官之时,这些都是应下军衙其他同僚的条件。 你可万万不能让世叔丢了脸面,在军衙抬不起头。” 偷瞄了一眼罗一的表情,王玄志继续道:“你可以放心,如果军衙那边有了一定,肯定率先给你这里调拨军资物料。” 罗一此刻最想干的事就是脱下鞋子一把扔到王玄志的脸上。 这特么叫升官嘉奖? 给了任务却一点资源都不给,这和现代时那些画大饼的流氓老板没有任何区别。 “您觉得这是人干得事吗?” 语带双关的说了一句,罗一面无表情道:“您得脸面固然重要,我也很想给您争脸,可我实在做不到。 先前说过了,我的谋略只是耍些小聪明,没有无中生有的本事。 战马不给也就罢了,粮草都让我自己想办法,您是打算把这一千兄弟都给饿死吗?” 王玄志叹了口气,“聪慧劲不知道跑哪去了,非要我说得这么明白。 白崖城因何袭杀你,你又因何没往上报,你心里应该清楚是为了什么。” 罗一一怔,随后心中一喜,“您得意思是我可以继续收粮?” 王玄志抬手拍了一下罗一的脑袋,“想什么美事呢。 咱们这是军州,百姓除了留下一年的口粮,其余的都要入了和籴仓。 多余的粮食不要说贩卖到羁縻州,就算是唐人敢私自收粮都是重罪。” 罗一揉了揉眉心,“所以,您安排的这些,是在让我赎罪?” 王玄志点点头,脸色一正道:“从柳城到东亭戍走了一路,你该知晓巫闾守捉以东的边军,在未立保定军之时就不受待见,军器与军禄时常拖欠。 他们卖些米粮以过活这件事,其实可大可小,毕竟驻守辽西城的主军都算不得干净。 但你是初入军中,又给你兼任了录事参军这个官职,就不能让你落人于口实。 不然这就是个大祸患,今后你很有可能因为这个被诟病而丢了性命。” “丢了性命?您这不是在吓唬小侄吧。” 罗一对此非常不理解,既然收粮不算是个大事,为何又是完成不是人的任务用以赎罪,又是容易丢掉性命的。 王玄志翻了一眼罗一,“吓唬你?录事参军做什么的你可知晓。” “听人说过,是勘察全军…”说到这,罗一猛得醒悟过来,郁闷道:“这么得罪人的差事,您还安排给我做什么。” 王玄志冷哼一声,“安排给你做什么,能领军三千往上的将领,哪个没做过录事。” 罗一砸吧砸吧嘴,仔细琢磨了一下录事参军的职责,明白了王玄志是个什么意思。 辽西城到底是怎么瞎传的,还有李泌到底说了些什么,让王玄志这么看重自己。 比对他亲儿子还上心,这么早就开始给自己铺路。 问题关键是,问都没问过自己,而且既然要铺路,那就好好铺,先给挖个坑算怎么回事。 “我收拾收拾去大室韦部吧。” 王玄志提出的这个要求,罗一觉得就算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真得没办法?”王玄志指了指夯打地面的高句丽人道:“那戍城外热火朝天的民夫是在干什么。” “合着您提的要求是现往上加的是吗?” 罗一心中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来根源是在这,这算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另外,王玄志也是个戏精,什么升官的条件,不能给他丢人,全是他加的戏。 第96章 好好算一算 王玄志不瞎也不聋,戍城外热闹地基建场面怎么会看不到听不到。 夯打地面的高句丽人又因为尚白,常年都穿着白色麻衣,十分好辨认。可以很容易地判断出这些人来自何处。 从羁縻州调出民夫征用,不管合不合规矩,首先就不是一个小小的旅帅能做到的,可罗一却偏偏做到了。 另外场面虽然热闹却井然有序,号子声中也没有那种被征发徭役的厌烦与无奈,而是透着股冲天的干劲儿。 先有军衙内罗一的各种传说,后有李泌上门的叮嘱,这让王玄志很难不对罗一产生高期盼。 看到这种不可思议地场面,又瞬间将期盼拔高了一个层次。而超高期盼带来的后果就是追求超高回报。 所以即便是王玄志自己都觉得提的要求很过分,也要试一试,万一罗一有办法呢。 除此以外,也是对李泌所说罗一胆大包天有了个最直观的理解。 不管罗一是如何做到让这些高句丽民夫心甘情愿的跨河徭役,这都是一个旅帅可以做的。 算是给罗一一个下马威,有才干有谋略不意味着可以肆意妄为。就算想要得到纵容,也得拿出相应的功绩才可以。 罗一对王玄志一副笑眯眯的看着自己不吭声,话中含义全靠属下猜的样子,很头疼也不爽。 “把您当军使时,您把我当子侄,把您当叔父时,您又把我当做了属下。 您来回变换的倒是轻松了,小侄却是被您给弄得懵懂惶恐。” 吐槽了两句嘴大说啥都有理的王玄志,罗一将之前杨洪山写好的书信从佩囊里取出来递了过去,“这封书信原本就是要发到辽西城的。 看看这个您就知道这些高句丽民夫是怎么回事了。” “既然我都来了,你当面说不是更好。”王玄志嘴上这么说,却还是接过了信件。 打开只看了几眼,王玄志嘴巴瞬间张得老大,过了好半晌才缓过来,目光复杂地看向罗一。 “大小十几个城宰一起被雷劈死,这有些太巧了,你没什么想说的? 还有,把东亭戍的籍册给我拿出来,我不信高满的夫人会放着好好的白崖城不要。” “被雷劈死是好多人都亲眼看见的,我能有什么好说的。”望了望河岸,罗一挠挠头道:“您来的太早,过上个把月高夫人就能入了咱们大唐户籍。” “人还没入了户籍,现在就开始盖宅了?”王玄志头上的太阳穴跳动几下,指着罗一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实话。我不信白崖城袭杀你,你还会有这么好的心。” 对王玄志有这个反应,罗一并不感到意外,较于给李泌的书信,杨洪山写给辽西城的本身就是删减版,只有明面上的结果,没有其中的过程。 之所以不全面还要让王玄志先看书信,就是先做个铺垫。毕竟王玄志来得挺不是时候,而且有些事情瞒是瞒不住的,循序渐进一些,能好接受也少些误会。 所以罗一呲牙笑了笑,除了咬定高满一行人是死于意外,其他的谋划没有任何隐瞒,与王玄志讲述了一遍。 王玄志听得目瞪口呆,一副风中凌乱的样子好久才回过了神。 将目光看向罗一,几次张了张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夸罗一做得好? 这小子才来东亭戍几天,就把白崖城给彻底刨了根。 都护府东迁与成立保定军,上边确实有再次染指辽东的意思。 但各方面筹备还只是刚刚开始,重新纳入后的治理与安排还没有个章程。 这要是夸了,以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让人心惊肉跳的事。 训斥罗一做得不对? 这个更是没可能,那些大小官员怎么死的不提,这小子确实抓住了机会。 只是许以利益便兵不血刃的将白崖城瓦解掉,到了哪都没有斥责的道理。 不过这种不能夸又不能骂,只是让王玄志有些憋闷。 最让他郁闷且生出一丝悔意的,是之前对罗一的那些说辞。 怎么就急着笑话李泌胆小没魄力,怎么就急着许诺让罗一这小子放手去做。 “咱们叔侄两个幸好还没入城,这个您先收回去。” 王玄志在想些什么,罗一多少能猜到些,把告身往前一递,轻笑道:“先前就说过,来东亭戍是避祸的,只想带着二郎过个安稳日子。 这次本意是想着让东亭戍少些威胁,没想到谋划谋划就谋划成了这样。 原本就没有升官加职的心思,正好可以借着此次擅自主张,还做个旅帅便好。” 王玄志没接告身,而是来回踱步起来。 心中将罗一的所作所为再次捋顺了一遍。 罗一行事手段除了出人预料,胆子也大到了没边,甚至是不屑于世间常理。 但仔细品一品,事情的结果往往与常人所想的不同,从未靠损他人之利而获益。 行事如此肆意,该是读书守心立意之时,却恶病缠身甚至几次濒死,缺少了对世间道理的认知。 为人处世全凭他自己领悟,且几次面对生死,胆魄与手段异于常人也是再正常不过。 而且这孩子没冷漠到不顾手足之情,以兄代父般对待弟弟,更证明了其本性之良善。 另外,此次白崖城的谋划,细琢磨琢磨的话,手段也并非超出常人。 甚至许以重利使敌方分崩离析,乃是常用的手段,惊愕与担忧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年岁。 想到这,王玄志停下脚步,看向罗一道:“当年高仙芝能收了其貌不扬的封常清,成就河西两使君的佳话。 我虽赶不上高仙芝,但也没小心到因噎废食,眼见着将有才之人所埋没。” 认可罗一的才能,体谅罗一悲惨的过往,并不代表王玄志就一点担忧都没有。 有时因无知而不经意间闯下的大祸更为要命,所以紧接着便话锋一转,“李泌安排杨洪山看着你,不稳妥也没必要。 你又不是敌人,只不过因无人教导而行事乖邪了些。 而且听闻你与其妹也有了婚约,你们两个搭在一起,也容易被人诟病。 既然你已经入了都水监,过些日子会派个都水监的同僚来辅佑于你,省着不觉间闯了祸事出来。” 罗一叹了口气,得,又来个李泌,又套了层小夹板。 而且看这意思,还得当个生产队的驴一样被使唤。 “您是军使,又是叔父,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但是那些不是人干的活计,我是真干不来,您还是安排些人能干的事吧。 另外,亲兄弟还要明算账,对公对私,都有账没算完。 咱们叔侄两个得好好算一算才行。” 第97章 你觉得白崖城怎么样 初秋的风,虽然略凉,但还算温柔,吹身上,让人很是惬意。 不过这份惬意,没能带走罗一的烦恼。 王玄志在东亭戍待了三天,罗一与几乎与他形影不离的磨了三天。 不是人干得活,最终也没能摆脱掉。战马自己筹措,守捉城也照常营建。 好在时间上倒是给的充裕了些,修盖的铺子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有多提。 另外,经过三天的接触,对王玄志的脾性摸了个大概,辽西城与辽东城都发生了些什么,也都打问了出来。 老王有些时候虽然很油滑很能忽悠,但逼迫着把话挑明了以后,也没藏着掖着,该说不说的都给提点了个遍,是个不错的长辈。 但是这份关爱对罗一来讲,真的是非常非常沉重的负担。 按照老王开玩笑的说法,是把罗一当成汉时的冠军侯霍去病来培养的,保定军未来的军使非他莫属。 若不是为了保命,罗一连一百个人都不想管,现在管一千人也是形势所迫无奈应下来的。 保定军的军使还是算了吧,管那么多人是累得要折寿的。 况且老王他不是汉武帝,罗一也很有自知之明,他没有霍战神的那份能耐与也没有那么大的志向。 最为主要的是,老王真把他当霍去病培养,指不定还有多少丧心病狂的不是人干得活要让他去干。 除了这份适得其反的长辈关爱以外,罗一自认为最大的收获就是知道了李泌这个货在辽西城干了些什么事。 与他先前想的差不多,功劳他是一分不占,就是打着大义这面大旗明目张胆的使坏。 单是与老王说罗一可以重用但需节制这句话,罗一就气得直咬牙。 这话翻译过来就是有什么难事破事,尽管重重的使唤,只要把人看住别跑就行。 幸好老王和副使马察灵与李泌接触的短,不但听不出弦外之意,还起了反作用。 罗一可以想象到写给李泌的信上扣了守捉使的印,李泌的表情该有多精彩。 这算是王玄志待在东亭戍三天,带给罗一唯一的小快乐。 不过这份小快乐并不能解决实际问题。 因为人只有吃东西才能活下去,喝秋风却不能。 多了一千张嘴,这个冬天可该怎么熬下去。 “升任了守捉使还不高兴吗?怎么闷闷不乐的。”在洪秀的认知中,不管什么事都是难不住罗一的。这是她第一次看到罗一愁容满面的样子,主动握住罗一的手,十分关切的问道。 罗一苦笑一声,“你高兴便好。” “只我高兴顶什么用。”以往罗一只要握住了自己手,总是会露出笑意,没想到这次却不灵验了,这让洪秀有些不解,“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了,你这副样子还是第一次见。看得我心里有些发慌。” 罗一大拇指在洪秀的手背上摩挲了几下,叹了口气道:“我这次被李泌和老王坑的连里衣都输没了。” 洪秀听得一头雾水,“李先生不是已经走了,他又怎么你了。 王军使更是对你十分看重,就差明着告诉大家伙你是他的子侄了。 你怎还抱怨上了。” 罗一揉了揉额头,“知道这次升职是怎么来的吗? 算卦的把给你治伤的法子和擦拭伤口的酒水,先给了保定军。 并且拜到我要收粮,把白崖城的袭杀与辽东城和怀远卖粮的事与军衙说了。” 洪秀歪头想了想,“那这也不算亏,你自己交上去,无非就是多些财帛的赏赐罢了。” 罗一放下手,一脸郁闷道:“还不亏?两个守捉和几个部族的粮,我没法收了啊。 还有你兄长也是的,和籴仓的事也不与我说说,早知道这样我就不做这个谋划了。” 洪秀被罗一这副样子逗的捂嘴咯咯笑了起来。 “你还笑?你到底是哪头的。” 罗一在洪秀头上胡乱拨弄了几下,欲哭无泪道:“这位王世叔倒是没什么坏心思,可捧得越高摔得越狠。 而且也是变相的把我架到火上烤了,我若是不打破头的想着干完他那些不是人干得活,也会把他连累了。” “没想到你也会有迁怒于人的时候,兄长早就告诉过你收粮不合规矩,你可怪不到他头上。” 将罗一扳倒,把头放在在未受伤的大腿上,洪秀抬手边给罗一按揉边继续道:“其实从长远上来看,这也是件好事。 触犯了律法总归是不对的,李先生也是为了你好,不该那么抱怨他。 而且这时候由王军使出面把事情掐死,以后这件事你就不会被人所诟病。” 罗一其实也知道李泌并没有恶意,但这会儿实在是缺钱,断了这个念想,又要想破头的琢磨怎么赚钱,怎么都觉得有些不甘。 见罗一没吭声,洪秀知晓这是想通了些,抿嘴笑了笑继续道:“说说王军使又把你怎么了,让你既憋闷又无奈的。” 罗一原本闭上了眼睛,听洪秀这么问,立刻再次睁开,并且气哼哼道:“看到我麾下新来的那些战兵了吗? 老王说他们是骑军,你见过哪的骑军连匹战马都没有的。 相较于战马自己筹措,还有更离谱的。 要营建一座守捉城,却什么都不给,也要我自己想办法。 最过分的是,多出的这一千张嘴,自现在到明年秋收,只给四成的米粮。 而过了秋收,则是一粒米粮都不会再给。” “啊?给了你这样的军令?” 洪秀对此大吃一惊,秀眉一蹙,十分疑惑道:“米粮不给那是要兵变的。 战马一匹都要十几贯,千匹那可是天大的数目,这怎么自己筹措。 筑城比起战马倒是好些,但是强不太多,光让干活不给米粮,是要闹兵变的。 况且就算不闹病变,新筑的城怎么也要和白崖城一样大,这要…” 罗一听到洪秀提起白崖城,高兴的立刻起身坐了起来,并且在洪秀的额头上亲了一下 真是灯下黑,这些天真是陪老王陪傻了。 之前虽然只是个玩笑想法,但现在有老王给站台,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把地理位置极好的白崖城作为守捉城来用。 看着罗一一副眉开眼笑的样子,洪秀美眸眨了眨,“想出应对的办法了?” 罗一点点头,挑了挑眉毛笑嘻嘻道:“你觉得白崖城怎么样?” 第98章 好的开始 从字面上看,管理一千多人看似不多,但实际上要忙的事却非常多。 单单是人事方面,不算虞侯与书记官,光是手下的旅帅就有十个,正副队头二十多个。 这些人罗一都需要逐一的了解,对性格上有个初步的判断。 除了摸底属下,还要安排扎营的各项事宜,毕竟将白崖城拿到手还得些日子。 不过最主要的还是挑选激灵些的人手,再有两天就要到初六了。 上一次虽说只是从姑嫂城与黎山城接了几个人过来,但东亭戍开启护送的消息跟长了翅膀一样传的很快很广。 已经有几个商队提前派人过来打问具体情况,而且雇佣的人数都不算少。 现在罗一穷得叮当响,送上门的业务怎么可能不接。 而且就算是不给工钱只供饭,罗一都同意把人撒出去,毕竟二百人一天的口粮也不是小数。 “老郑,老马,你们过来看看我安排这几队出去行不行。” 罗一虽然被任命为守捉使,但调拨过来的人马是两个整团过来的。 郑阳与马玉分别是领兵的团头,论对下边战兵的了解,肯定是赶不上人家。 再者,罗一也不想给人留下一个跋扈的印象。而且这些天东忙西忙的,也没顾着拉拉关系,人家心里服不服他还不清楚。 所以先给予足够的尊重,不让人挑出理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郑使头愿意看就他看吧,我就不看了。” 往嘴里丢了一把油炸豆子,马玉嘴里有些含糊不清道:“你是使头,我是团头,我只管听令就好,来时叔父特意交待过的。 况且你心眼好使,你若是定不下来的事,我肯定更不行。” 罗一看了看将豆子咬得咔咔响的马玉,觉得这人有点意思。 表面上看,比王玄志介绍的还要直爽些,甚至可以说是很没城府。 能成为管着三五百人的一团校尉,又是副军使马察灵的侄子,不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是自己第一次组织下边人做事,这个回答有些敷衍,甚至是些不满的意思了。 但是话中的语气又不太像。 或许是老王极为卖力的给自己站台,让他把自己当成了同类人没有见外?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至少没有明着顶撞,也算是个良好的开端。 “老马这是对下边的兵都很有信心,派谁去都一样。”将拟好的过所对郑阳扬了扬,罗一继续道:“老郑你看看。” 郑阳先对罗一点点头,随后一把将马玉手里装着豆子的油纸包夺了下来,“也不怕吃多了窜稀。 赶紧看看派去的人靠不靠谱,刚到东亭使头便给咱弄了个财路,能不能上心些。 事情办砸了,以后这钱可就不好赚了,到时候看你怎么和下边人交代。” 马玉把油乎乎的大手在袍子上随意擦了擦,很不情愿道:“我下边人都是跟我一个样,就讲个猛字。动心思的事,问不到我们头上。” 郑阳从罗一手中接过过所边看边道:“我看你就是犯懒。” 马玉把油纸包从郑阳手里拿回来,一屁股再次坐到毡垫上,对罗一龇牙笑了笑,“使头,今后但凡有冲阵的事你就交给我,其他的就什么都别问我了。” 郑阳把过所递还给罗一,“他那团人都是一根筋,与我下边那两队相互拆开安插吧。” 见郑阳对马玉的态度很随意,罗一知道是自己想多了,这位是真的懒得管事。 “你对下边的人熟悉,你觉得这样稳妥,那就这样定。” 打开王玄志给留下的原安东都护府的舆图,罗一在舆图上画了一条线,继续道:“靺褐人已经蚕食到了新城、磨米、乌骨这一线。 务必交代兄弟们不管那些行商许了什么重利都不能越过去。 为些财帛生了龌龊,把命丢在那边不划算。” 其实罗一交代的这些话,多少有些不信任的意思,但郑阳听了却没有任何不满。 罗一与下边人接触了一共也没几次,恐怕连各队的队头姓名都未必能记全,多叮嘱叮嘱是应有之义。 另外,之前在辽西城时,郑阳只知道罗一十分聪慧与仁义。对其领兵与理事的能力是不太看好,毕竟年岁太小了,在军中只靠些聪明可是混不下去的。 后来又听有人说罗一是军使的子侄,更是笃定了去东亭戍只是走个过场,下来混混资历。对罗一的感官变得不如之前那么好。 到了东亭戍以后,虽然与罗一没怎么交流,但是东亭戍军卒对罗一的态度他可是看在眼里。 抽空打问了一下,得知罗一在东亭戍的所作所为后,是彻底服气了。 把东亭戍打理的井井有条,在白崖城大骂四方什么的先不提。单单是敢对辽东城的葛续明当年羞辱,过后又将其治的服服帖帖,这就是个有本事的。 吃军伍饭的,最怕的就是遇到既无能又刚愎的主将,什么好事都沾不到不说,随时有可能因为主将的愚蠢而丧命。 罗一既有理事之能,又会琢磨赚钱,跟着这样的主将,省心又安心。 加之本来在军中就是叮嘱越细致越是好事,因为有些时候含糊不清的将领同样会要了人命。 “使头放心,某定会好好叮嘱叮嘱。” 郑阳将过所塞进佩囊里,对罗一咧嘴笑道:“这次马团头倒是难得没看走眼。 使头年岁虽轻,但做事让人服气,以后只管吩咐就成,不用这般客气。” 顿了顿,郑阳略微不好意思的继续道:“我这人也是直性子,有什么说什么。 我这一团兄弟,战力虽说低了些,可却也都是知理知义的。 不然就不会在辽西城时,都想着跟使头过来了,所以也不必担忧会有什么勾心斗角之事。” 郑阳的这番话,让罗一有些诧异。 在罗一的印象中,以及与从军衙守门军卒那打问的消息来看,郑阳是个十分有正义感且非常稳重的人。 才到东亭戍几天,便这么表忠心,让罗一有些摸不清郑阳是个什么心思。 不过心思虽然不清楚,却听出了一些话外的意思。 郑阳的这一团,恐怕就是保定军的战力下限,十分不受待见不说,还有些重利。 “你这些肺腑之言,让我听了心里暖暖的。齐心之力可断金,假以时日,咱们东亭守捉的将士必会名动辽东。” 说了句场面话作以回应,罗一笑眯眯的试探道:“其实老郑你有句话我并不赞同。在我眼里就没有什么战力高低之分。 都是肩膀上顶着一颗脑袋,谁会比谁差。兄弟们不肯用命,定是哪里受了委屈。 只要让兄弟们心中没了怨气,依我看,不会比卢龙军与契丹人差。” 郑阳听了罗一的话,眼中的目光满是兴奋,“使头不愧是有大才之人,一眼便看出了症结所在。” 随后,郑阳又重重叹了口气,“我这一团,日子过得实在是苦。” 罗一有些后悔多嘴试探了。 驻守辽西城还能苦过连打鱼都没功夫的东亭戍? 战力的问题更是在辽西城时就已经打问的七七八八了。 自己说的那些话,是给主动送了个摆烂的借口。 而且看老郑的样子,怕是有开诉苦大会的意思。 第99章 出事了 多出了一千张嘴,罗一虽然要为吃的而发愁,但凡事都有利弊,却也多出了一千双手来。 各处按部就班的安排好,罗一开始着手给自己盖房的各项事宜。 但是一动起手来,发现要比想象中的难很多。 土法造水泥就遇到了难题。 石灰石可以在山上就地研磨,黏土倒是离戍城远了些,但问题也不大。 盖房所需的木料也好搞,现在正营建暂时驻扎用的大营,顺带弄一些就出来了。 但是陶器碎片和炉渣不太好弄。 就算把好的陶器摔碎了用,可辽东最不缺的就是木头与荒草,根本没有人烧煤来取暖,炉渣只能是在冶铁的地方偶尔才会有。 东亭戍只是一个戍城,冶铁的作坊根本就没给配。 白崖城也因为技术断层的原因,无人冶铁的冶铁炉塌成了一个小土包。 这样一来,水泥只能等烧砖的时候下来炉渣再进行制作煅烧。 可烧砖又是一件麻烦事,此时除了寺院与建造佛塔,没有人用砖石盖房。 首先要去辽东城请会烧砖的人来,还要再建造一个砖窑。 这种几乎是从无到有的建设一个产业链,将罗一弄得无比郁闷。 可想想东北的冬天,罗一还是决定不管再怎么折腾也得把房子盖起来。 “你安排一队去后山了?听说还派人去辽东城找烧砖博士了?”杨洪山帮着罗一拍打了几下满身的灰尘,有些不悦道:“你不看着扎营盘也就罢了,还公器私用,这让人看了该怎么说。” “这话说的,就好像房子盖好了你妹妹不去住似的。”罗一闪身退了两步,翻了一眼杨洪山,“你要帮忙就好好帮忙,别说这些什么用都不顶的话。” “火气这么大?”拿起木盆从水瓮里打了些水端到罗一身前,杨洪山撇嘴道:“你不做那些让人诟病的事,我怎么会说你。” 罗一本就郁闷,见杨洪山又开始挑刺,冷笑道:“你这个城司马,不是用来光盯着我的,还得当个幕僚的。 你要是想不出个好主意,把嘴闭上也算是帮我忙了。” 杨洪山摇头呛声道:“你现在着急了?这些麻烦事都是你自找的。 当初在辽西城的时候,你若不为了获利弄出那么多事端来,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将水盆往罗一身上挪了挪,杨洪山略有深意道:“我看军使这么安排也对。 不给你下个难如登天的军令难为你,东亭戍是消停不了。” “能让你说出这意思来,真是属实不易。”杨洪山话中的意思,让罗一心里舒坦了不少,“我也想当成是故意为难,可老王拿情意、拿脸面压我,我不卖卖力气能行吗。” “可军使安排的那些事,根本就不可能做到。”杨洪山叹了口气,“主要是怕你为了完成上命,不知道又要捅出什么祸事。” “白夸你了,下次后边的那句话就不用说了。” 拿出帕子在盆里打湿,把头和脸擦了擦,罗一脸色发苦道:“其实原来我也是打算不行就耍赖。 怎么说老王也是拿我当子侄看的,这边低丢了些脸,从别处再找补回来就好了。 可前两日郑阳说的那些话你也听到了,一团人里有一半组上是高句丽人。不受待见之下,日子过得确实苦。” 把帕子扔进盆里搅合了几下罗一重重叹了口气,“这次是请愿奔着我的名头来的,而且过段时间他们家眷们也要过来。 我不琢磨着多赚些钱,久了这帮家伙心里的怨气都得冲着我来了。” “自己不争气,就想着指望别人,这一团除了郑阳,你是养不熟的。” 杨洪山横了一眼罗一,继续道:“你这就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在辽西城时就不该为了获利而使那些手段,现在被人给盯上,就不要抱怨。 另外,你还有个地方没思虑到,军使把他们安排给你,我看也是生了以毒攻毒的心思。 依我看,你先该把心思放到如何治军上,旁的先放一放。” 罗一对杨洪山摆摆手,“这可不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是你家资丰厚,还是我本钱充足?我不琢磨赚钱,怎么能让日子过得舒坦些。 至于治军,现在更不是时候。咱们这不是柳城,从河北运来的米粮可以随便吃。 吃不饱就没法练兵,练不了兵,战力就低,这么往复转圈,你怎么治军。 所以首要问题还是要解决吃饱的问题。 营盘扎完了,紧接着就得为屯田做准备,挖沟修渠,烧慌翻地那是少不了的。 这些都是费工夫的活计,再怎么着急也得按部就班的来。” 杨洪山见说服不了罗一,自己也确实没什么好办法解决眼前的状况,摆摆手道:“该与你说的都与你说了。你是守捉使,先屯田还是先治军,由你说了算。 不过你也该知道,靺褐人已经将东北方向的仓岩,木底、南苏还有新城占了去,正东的方向也已经推到了乌骨江。 靺鞨人离着咱们最近只有将近三百里,羁縻州的高句丽人会选择哪边还不知道。 而且不管是哪边,朝廷与军衙都是会坐视不理。”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而这个器是什么?那是钱粮! 没有钱没有粮,谁会去卖命,怎么跟人家打。 你家就是辽西城的,保定军是怎么被上边对待的,你应该知道的清清楚楚。 军禄就从没按时给过,屯田所得的米粮也只够将士们糊口。 可戍边过来的都是征召的长征健儿,大多都是有家室的。 连妻儿老小都要饿肚子,你说他们护得是什么?他们守得又是什么? 所以还是先把亏欠将士们的补上,再说其他呢,况且琢磨赚钱与操练也不发生冲突。” 在罗一的记忆中,对靺鞨人只有很模糊的印象,只知道后来建立了个什么渤海国。 现在的国号也是因为靺鞨人的头领当初被朝廷封了震国公,而取名为震国。 而且靺鞨西侵的手段也比较温和,所以明知道杨洪山担忧的很有道理,但总是不自觉的把靺鞨人当成人畜无害的小透明。 再者,之前老王把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苦苦恳求、以势压人还有以情义裹挟,全都使了个遍。 事后仔细琢磨琢磨,王玄志未必就是在演戏。 把左右两团塞到这来,也不是杨洪山说的只为好好治军这么简单。 王玄志不光是军使,还是安东都护府的副都护,正位是大唐的亲王遥领,实际上他就是都护府的一把手。 但之前他也是卢龙军中的一员,朝廷在营州弄出两个治理边境边的衙门,两者权力与决策上肯定是要发生冲突。 他听谁的?听范阳里的那位?那他离死不远了。 选择听朝廷的,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处处受到掣肘。 没有后勤就没法谋略羁縻州,更没法与靺鞨人掰手腕。 而无法谋略东境,安东都护府东迁就没有任何意义。 罗一估摸着王玄志是已经没什么好的破局办法,才选择将自己作为的突破口。 所以综合考虑,罗一更倾向于经济为主,军事项目为辅的发展策略。 杨洪山也知道罗一说的是实情,而且现在纠结于保定军是因战力不行而不受待见,还是因为不受待见而造成的战力不行,也没什么意义。 “你心中有数就好,莫要忘了你是守捉使而不是捉钱令使。 你后来交待出去护送行商的那些战兵在沿途上把东亭立集市的消息散出去这种事,以后不要再干了。 羁縻州内高句丽人控制的集市已经有两处了,你这样做很容易把他们推到靺鞨人那边。” 罗一耸耸肩,“你这是在掩耳盗铃,不过既然你提个,面子总是要给,以后不散消息了。” 杨洪山撇撇嘴,“这一次都够用了,哪里用得着第二次。” 顿了顿,杨洪山脸上现出担忧之色,“那几队战兵初六走的,现在已经十八了。 第二波护送行商的都已经走了,他们却还没回来,会不会出了什么事。” 罗一算了算时间摇摇头,“西边是咱们自己的辖境,根本不用担心。 往东走得确实该担心,可那边路不太好走,都是山地或是丘陵,走得慢些…” “使头,出事了。”罗一的话还未说完,郑阳脸色难看的从外面快步走进廨舍,“有行商传来消息,去磨米与草河两城护送的兄弟,被响马给偷袭了。” 第100章 这时候还有的选吗 罗一的脸色很难看。 不是因为杨洪山的乌鸦嘴,也不是因为打脸来的太快。 而是这个消息彻底断了罗一在安胖子起兵后,事不可为时东逃的念想。 因为动手的绝对不是什么响马,匪再厉害也只是匪。派出去的战兵再废材那也是正规军,和其他边军相比才显得比较渣。响马是活腻了才会与军队对着干。 羁縻州的高句丽人可能性也不大,羁縻州名义上还是大唐的治下不说,与大唐的边境还直接接壤。 而且边军只是护送商队且人数又并不算多,高句丽人脑子抽抽了才会这么干。 敢对大唐边军动手的,而且还是一队五十人边军动手的,只能是靺鞨人。 现在离着安胖子造反还有五年的时间,此时的大唐还是那个睥睨四海的煌煌巨唐。 这个时候靺鞨人都敢耍花样,安史之乱爆发后,可想而知会是个什么样。 以后选择向东跑路,日子绝对过得不会太舒心。 另外,谋划白崖城还没彻底结束,这时候被拍了一巴掌不还回去的话,高夫人那帮家伙有很大的概率会产生动摇的心理。 一旦不打算入户籍,就会产生的一系列的不良连锁反应。 如果选择还手,这会儿又正是困难的时候。 目前左右两团所耗的米粮是每月从辽东城支取一次,都是按人头来的。 手里的存粮根本就不够支持一场高强度或是持久些的战斗。 能动用的只有刚送来没几天,用制冰赚来的那些米粮。但是把这部分粮食用掉,就没法支付给高夫人。 所以没有上边的支持,这场子根本就不太好往回找。 衡量了半晌,罗一决定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咱们这边死伤几何,行商知不知道个大概。” 郑阳脸色发红,犹豫了一下道:“折损的没有,只是伤了一些。 就是…就是大意之下,军械被贼人虏走了。” 罗一先是一怔,随后心中出声一股怒气,“贼人容易到不伤兄弟们的性命,便把军械给缴了?” 郑阳羞愧的不敢与罗一对视,低着头咬牙道:“给使头丢脸了,我这就召集人马,定要把脸面给找回来。” “连被谁算计的都不知道,你就过去找脸面?”罗一压下心中的火气,起身道:“传令把队头以上的都召集到大帐,我待会就过去。” 罗一没有第一时间去大帐议事,一是把火气消一消,不能把错都怪到战力低上,毕竟人是他挑的。 二是要亲口问问传信回来的行商,两城同时发生这样的事情,这绝对是有预谋的。 不多了解些情况,盲目的做出举措,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但是打问过两人后,得到的消息却不尽如人意。都说袭击是发生在夜晚,商队还在懵懵懂懂间,响马就已经撤走了。 与其说这两人是回来报信的,不如说是替那两队丢人现眼的战兵回来探探口风的。 再想得远些,估摸商队也是怕这边将他们误会与靺鞨人是一伙的。 毕竟没有哪个响马专门挑大唐边军去抢,而放着商队的财货不去动。 不过这也印证了之前的猜测,这伙人绝对是靺鞨人,而且还是靺鞨人的正规军。 这样事情就变得很棘手,就是在米粮不缺的情况下,想找回面子也不太容易。 因为人没处去找,总不能直接去找靺鞨人算账。 这事拿不到明面上说,没有上边的首肯,又没有确切的证据,直接开干那就是自己这边率先挑起两国间的战争。被上边知道了,就算是王玄志都保不住自己。 而且自己这边的战力也实在堪忧,直接开团没准备就是给靺鞨人送人头的。 另外羁縻州的高句丽人也与之前的判断有很大出入,靺鞨人的渗透已经如杨洪山担忧的那样,离得越来越近了。 高句丽人在大唐与靺鞨人间的摇摆,也愈加倾向后者。 不然几百个靺鞨人别说是发动夜袭,就是从高句丽人的眼皮底下溜进羁縻州都不可能。 这种局面,让罗一越想越觉得憋闷,就是想赚点钱而已,怎么就这么难。 哑巴亏吃得让人火大不说,发现的问题与隐患也越来越多。 “时间不短了,该去大帐了。”杨洪山见罗一打发走了行商,还是迟迟不动,开口提醒了一句。 “让他们都等着吧,好好把脸面晾一晾,看看相互间还有没有个边军的样子。”应了一句,罗一在廨舍里踱了几步,郁闷道:“就郑阳那冲动劲,我看他们也商讨不出个什么法子。” 杨洪山对于那两队战兵的表现,也十分失望。遇到夜袭没居然没有折损,这简直无比滑稽。 能出现这种状况,除了一点没有抵抗以外,想不出其他的缘由。 心中恼怒之下,也没再继续多劝,指望着他们想出个解决的办法,还不如让罗一这个行事乖邪的静心多琢磨琢磨。 “那你可想出个头绪了?”杨洪山捻了捻胡须,沉着脸道:“若是没有,那就慢慢想,我去大帐告诉他们先侯着。” “难得有一次意见相同的时候,就是遇到的事实在让人糟心。”罗一捏着眉心在来走动了一阵,猛得放下手,气哼哼道:“这件事是肯定不能善了,没有挨打不打回去的道理。” 杨洪山眉头一拧,“以你的行事手段,就琢磨出这么个鲁莽的法子?” 罗一长叹一声,“鲁莽?这时候还有得选吗? 况且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这边一点动静都没有,怕是靺鞨人的那个震国要与咱们直接接壤了。” 拿出两份文书,先盖上守捉使与录事参军的大印,罗一指着文书道:“你帮我拟一份从辽东城与怀远城各调二百骑军的调令。” 杨洪山目光一凝,“真要这么打过去? 轻启战端这罪你担不起,何况录事参军也没资格调动两城的人马。” 罗一摆摆手,“说是调令并不准确,该说是邀请。让他们各派二百人过来参加三城的联合演武。 如今我在众人眼里,是王玄志眼前的红人,这点面子他们是会给的。” 杨洪山头上的太阳穴一阵狂跳,“把人骗过来的罪行更大。 你这是在胡闹,你静静心,再仔细琢磨琢磨应对的法子。 以你的聪慧,这个局面难不倒你。” 罗一将大印收好,摇摇头道:“已经琢磨出个大概,只不过还没想细致。 你安心拟文书,我去白崖城一趟。” 第101章 了解情况 罗一去白崖城的目的有两个。 一是借马。 二是最了解羁縻州内高句丽人的还得是高句丽人。 罗一没有找高夫人,而是直接找到了那两个十分幸运,躲过一劫的小城宰。 两人对罗一的开门见山很惊讶,同时也有些欣喜。 到了东亭戍连半个月都不到,罗一便升为了守捉使,还是保定军的军使王玄志亲自过来任命的。 两人对罗一已经不是高看一眼,而是拔高到打定主意要抱大腿了。 另外,白崖城现在看似权分四份,实际上最大的势力还是高夫人与暂时联合在一起的这两人。 高满的两个儿子被罗一定下日后择优继承城主的位置后,高夫人没蠢到向之前那样对两个不闻不问。 而是开启了慈母模式,有事无事都要对两个孩子释放一下她自认为的母爱。 例如,大讲特讲大唐的孝经。 两个小城宰对高夫人打得什么主意十分清楚。 这让将两个孩子当做各自禁脔的两人,对高夫人这种做法十分厌恶。 现在已经到了每次相遇,话里都带着火药味。 如果能争取到罗一的支持,那以后就能将高夫人那边给彻底压下去。 所以对于罗一要借马,两人没有任何犹豫,便满口应承了下来。 而且其中名叫乌岩的小城宰更是拿出了一副地图献给罗一。 “罗使头,如果去草河城,不必非要先顺着梁水逆流而上到磨米城。” 乌岩指着白崖城与磨米之间画得两道极细印痕继续道:“这里山谷间的细河,是乌骨江分出来的。 此时已经入秋,河水没夏日那般多,可以顺着河岸拐两道山梁直扑草河。 至于永泉城,这个没法绕路了,或是走玄菟或是沿着群山脚下过盖牟这两条路可走。” 不愿让乌岩在罗一面前独享其美的大室昆接口道:“看舆图看似沿着山脚走要近些。 但是要途经盖牟城,我看这次咱们边军遇袭与盖牟城那些人脱不了干系。 盖牟城里有一半是靺鞨人不说,现在大城宰也换了靺鞨人来担任。 他们与立国的靺鞨人岂能与立国的靺鞨人没有联系? 走这里并不稳妥,我看不如走玄菟,虽然绕些路,但胜在地势平坦。 最为主要的是,玄菟里的靺鞨人不多,且东面的新城归附了靺鞨人后,时常袭扰玄菟城。 边军去此借路,他们怕是会夹道相迎。” 听到玄菟,罗一明知这时候不该分心,可心中还是止不住叹息一声,玄菟再往北走二百里就是上辈子的家乡了。 “玄菟以北现今归属于哪。” “那是契丹地了,是吐六于部的草场。” 大室昆疑惑的看向罗一继续道:“罗使头可是要与吐六于部联合? 这个怕是不成,吐六于与伏弗郁两部对天朝最是不服。” “没这个意思,只是随口问问。” 罗一拢了拢心思,对大室昆微微一笑,继续道:“听了大室城宰这番话,眼前的迷雾仿佛被拨开了大半。 劳烦将辽东其他各城也与我讲讲,心里有些数,也好做个仔细安排。” 被罗一夸赞了一句,大室昆顿时乐得眉开眼笑,“罗使头太过客气,只要您不嫌烦,我就仔细与您说说。” 大室昆这一讲就是将近一个时辰,而且讲述的口吻跟小区门口晒太阳的老太太们讲的东家长西家短的区别并不大。 不过罗一对此非但没有任何不耐,而且还听得津津有味。 信息量虽然大且杂,但刨除掉那些夸张与无用的,可以把东面刚刚归附靺鞨人的那几城的历史脉络以及相互间的恩怨彻底捋顺清楚。 另外,从中也得知靺鞨人对归附的高句丽人是根据关系远近来制定管理制度的。 高句丽没被灭国之前,靺鞨人是高句丽人的属族。靺鞨人立国后,高句丽人则成了靺鞨人的属族。 身份的对调让辽东的高句丽人很难接受,尤其是安市、建安、积利这几个地处辽东南部的大城。 与粟末水临近的高句丽人,因为离着靺鞨人近,相处的时间最久,关系最为融洽。 而从西向东刚刚归附过去的这几城,正处于两者的中间带。 倾向于谁,取决于谁离得近,谁威胁最大,可以说对靺鞨人谈不上有多大的忠心。 在罗一看来,大唐如果态度强硬些,这几城将来未必就不会对靺鞨人反水。 而且唐庭将手缩回去这些年,这几城相互间没少征伐。 只要相互间有恩怨,那就更有操作的空间,即便他们对靺鞨不反水,想着办法让他们继续闹起来,也够靺鞨人头疼的。 最最主要的是,除了几个重要的大城,大室昆还介绍了几处响马出没的地方。 如果操作的好,这就给琢磨出的计划加了一层保险。 “大室城宰的解惑实在是太及时。”罗一十分自然的将地图收起来放进的佩囊,对两人笑了笑:“待忙完了军务定与两位痛饮一番。若是能将贼人伏法,你们两个也是功不可没,到时定有重赏。” 大室昆喜笑颜开的连连摆手,“就是说些传言,哪里称得上是解惑,万万不敢称功。” 乌岩对其他各城的隐秘消息没有大室昆知道的多,一直都是干看着大室昆在滔滔不绝。 他所讲的实在太少,以后便是有赏,也赶不上大室昆。 除了奖赏,乌岩心里更担忧的是怕被罗一认为是个无才无用之人,日后会将他忽略而更青睐于大室昆。 所以见罗一收了舆图起身要走,咬了咬牙开口道:“罗使头莫要急着走,方才大室昆讲得并不完全。” “还有漏掉的?”罗一将地图拿出重新摊开,“乌城宰所说的是哪一城被漏掉了。” 乌骨抬手指在了乌骨城,“这是距离平壤最近的大城。 罗使头若是出兵草河城,可与乌骨城联手一南一北夹击。” 罗一有些疑惑道:“乌骨城肯会出兵?” 乌岩点点头,“乌骨城里不单是没有靺鞨人,大城宰仓实,还是夫人的兄长。” 这个消息让罗一一怔,他没想到高夫人与乌骨城还有这层关系。 将目光看向乌骨城在地图上的位置,罗一微微颔首,乌岩这个爆料还真是挺有用。 防止靺鞨人从正东方向蚕食过来,乌骨城是重中之重。 不过眼下肯定是不能与乌骨城联手,那样就显得东亭太疲软了。 就算背后站着的是大唐,没有足够的震慑力,乌骨城还是会选择做一颗墙头草。 第102章 马玉是真虎 “你们左团不是自称心眼好使吗?这怎么带的队,居然被人抢了个精光,换我是小罗使头,我也要生气。” “老耿你说得太客气了,他们除了占便宜厉害,旁的连个田舍郎都赶不上。 就算是三岁孩童带队,也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把咱们都给连累了。” “没错,在辽西城时这帮家伙一个个就跟大眼贼一样,眼睛看人贼溜溜的。 让他们得便宜行,遇到事就怂的连个人样子都没有。” “你们为了便宜请愿到东亭,你们倒是争口气啊。 不说丢进了边军的脸面,你们对得起小罗使头便给谋了这么好把财路吗?” 马玉右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先前就对两团出去的人马各自拆出一部分重新合在一处后,全由左团的人带队很不满。 在大帐里枯等了一个下午,始终不见罗一露面,都开始烦躁起来,不似先前议事那般客气,矛头全都指向了马玉的左团。 左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其实心中也挺窝火,这档子事属实是太丢人。 听了右团的指责,火气腾地一下也上来了。 “我们好占便宜?你们就强到哪了?真比我们好,你们倒是留在辽西城啊。” “你们平时里不是自诩都是胳膊上能跑马吗? 我们左团不抵用,右团倒是上去打啊。不同样被虏了个精光。” “平日里一个个都跟个闲人泼皮一样,我看你们也就是窝里横。” “能被甩到保定军的,谁还能笑话谁,我看这次丢这么大的人,怕是你们不听调令才被贼人得了手。” 左团七嘴八舌的还击,把右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气得全都站了起来,纷纷嚷嚷着左团的人在讨打。 “够了!还嫌不够丢人吗?”郑阳脸色铁青的大喝一声。 “郑团头,你们左团也就你这一个人样子。和使头说说,到咱们右团当个副团头吧。”右团的一名旅帅瞥了一眼对面,阳阳怪气的继续道:“别被这帮没卵子的给拖累了。” “说得对,郑团头过来咱们右团吧。” “老冯说的对,郑团头别被这帮没卵子的给拖累了。” 右团的人一边哄笑,一边附和刚刚那名说话的旅帅。 马玉扫被吵的眉头皱了皱,放下手中的油纸包,起身打算让属下收敛一下,却看到罗一抱着肩膀站在大帐的门外。 看这样子,估摸着是来了有一会儿了,赶忙理了理袍子并且大喊了一声使头到。 马玉这一嗓子很管用,毕竟他是团头,不会无聊到随口乱说。 大帐内的哄笑瞬间戛然而止,并且所有人都从毡垫上站了起来。 “坐,你们继续。” 罗一走进大帐对众人摆了下手,面无表情的丢出一句话,便坐在主位低着头默不作声。 这些人的表现,罗一是真有些失望了,站在账外听了半天。 不说谋划出几套反击的方案,也得相互间商议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结果却相互指责谩骂。 不愧是战力低到无下限的战五渣,换了谁都要跟安禄山一样,把这帮家伙给甩出去。 对杨洪山的猜测,也愈发的认同,老王把这两团塞过来,绝对不是那么好心的让自己成个名副其实的守捉使,而是在甩包。 “使头,是我御下不严。”罗一的一言不发,让郑阳的脸面更是挂不住,告了声罪便对着属下吼道:“好舌利齿,妄为是非,待会儿每人领二十杖责。” 马玉见状,也紧跟着对属下大吼:“多出怨言,不听约束,换做战时此谓构军,待会儿每人都领三十杖责。” 比左团多出挨十棒子,右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不但没有不满,反而齐声称喏领命。 而且全都是老子就是比你们左团强,挨打也要超过你们的一副光荣光荣样子。 罗一看得无语至极,明明都是混社会的好料子,非要往军中混什么。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态度都还不错,没有对受罚不满,更没有因此而对自己这个武力值过低的主将呜呜渣渣的。 郑阳和马玉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是好脸色却别指望了。 罗一扫了扫下边的众人,冷哼一声道:“诸位吵得这么热闹,想必是对如何处理此事都成竹在胸。” 都说说是怎么谋划的。也好让我这个刚入军伍没多久的新卒,与诸位好好学学。” 这些人都不傻,在军中打骂责罚证明还被看重,若是不闻不问那才是彻底没了希望。 罗一的话虽然难听,但好歹算是吭声了。这让左右两团的一众旅帅与队头齐齐松了口气。 但是指望他们说出个什么谋划,显然是不可能的。 而且还有两个团头在,也轮不到他们先开口,所以众人将目光都投向了郑阳与马玉两人身上。 马玉也知道这时候不管说什么,都比不应声要强,所以狠狠地剜了一眼属下,厚着脸皮率先开口道:“右团都是些没心眼的,使头怎么说我们就怎么干。” 觉得这么说好似实在是太敷衍,顿了顿,马玉继续道:“这次出了大丑,估摸着是大意了。 就是一群响马而已,不若出兵直接剿杀过去,既找回了颜面,又安定了羁縻州。” “马团头说得很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 劳烦马团头现在就率领右团的兄弟前去剿杀了那些响马。 一去一回有个六七日足够了,我现在就安排庆功的事宜,等着回来犒赏你们。” 马玉又是玩甩锅,又是装无脑,让罗一心中十分不爽。 脑子真不好使,能把一群混社会的好料子治理的服服帖帖? 出了这么大的事,还玩这一套,不拿言语挤兑挤兑,真当自己好糊弄了。 马玉一抱拳:“属下这就去准备,庆功什么的就算了,可没这个脸面了。” 见马玉说完就要领着属下往大帐外面走,罗一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马玉这个货脑子是真缺根弦,不是假的。 “你先等会儿。”先将马玉叫住,罗一对着一众旅帅与队头道:“你们先回去,该忙什么忙什么。” 待这些人领命走后,罗一将脸皱成了一团,对马玉问道:“你这个团头是怎么当上的,能说说吗。” 马玉一脸得意的晃了晃拳头,“这可不是靠着大伯当的团头,是靠着我的拳头打上来的。” 打量了几眼罗一,马玉嘿嘿一笑,继续道:“使头,我可没有半分的胡吹大气。 王军使都交待我,待你身子骨硬实了些,由我教授你武艺。” 第103章 谋划的很周密,但你不能去 瞥了一眼周身肌肉鼓胀,将宽大的戎袍撑得紧绷地马玉,罗一揉了揉眉心。 有些明白王玄志和马察灵的意思了,这是要让自己与马玉结成相互帮扶的对子。 可心眼这玩意儿,不是吃多少好东西就能能补回来的。 马玉这个家伙根本不适合混军伍,帮派才是他的最佳去处。 拢了拢心思,罗一挥手让几人坐下,“我已经有了谋划。” 将目光紧紧盯向郑阳与马玉好一会,罗一缓缓道:“问题是我还能相信左右两团吗?” 马玉噌的一下再次站起来,用力拍了拍胸膛道:“使头你放心,上次是大意了,这次绝对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凡出了差错,我提…” “你提什么提。”罗一赶忙打断了这个二杆子,“你知道对手是谁吗?你就敢乱立军令状。” 马玉挠了挠头,“不就是一帮响马吗?” 罗一对马玉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先前一副吊儿郎当成天拿着油炸豆子吃的样子,以为是个王者,没想到连个青铜都不是。 挥手让马玉坐下,罗一将目光投向了郑阳。 郑阳明白罗一目光中的意思,脸色凝重道:“这次遇袭,绝对不是什么响马。 做得这么干净利落,出手的该是靺鞨人或是依附过去的契丹人。” 说完了心中猜测,郑阳对罗一再次拱手道:“请使头放心,不管是靺鞨人还是契丹人,只要做足了准备,我等定会将颜面找回来。” 顿了顿,郑阳脸上露出为难,“就是永泉与草河离着咱们这有三百里左右。 咱们战马不足,无法发动快速的突袭,这样于我们十分不利。 另外敌手在哪,我们不知晓,如果出去的久了粮草也是个问题。” “那你可有解决的办法?”罗一摩挲了几下从大室昆那要来的地图,对郑阳继续道:“还有,左右两团与靺鞨人对上,你是真有把握,还是脸上挂不住才这么说。” 郑阳连忙点头,“这时候不敢乱言,是真有把握。 靺鞨人虽然骁勇,但武备与我大唐差了不少。 而且他们得战马与塞北一个马种,与咱们陇右马差了一些。 光是这两个优势,靺鞨人正面交锋就绝对不是我们的对手。” 说到这,郑阳叹了口气,语气无奈道:“可惜咱们没有战马,只能徒步行军。 但徒步过去,行踪务必要隐秘。 派探马将靺鞨人的位置打探清楚后,只能找一条知者甚少的小路摸过去。 甚至还需要昼伏夜行,不然一旦暴露,即便咱们兵力是靺鞨人的倍数,左右两团也有倾覆之虞。 所携军粮至少要够半月之数,那两城皆在群山之间,选择小路定要翻山越岭。粮草消耗要比走谷间之地成倍的增长。” 罗一微微颔首,“想得确实挺周全。” 郑阳以为罗一要采用他的谋划,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咬牙道:“虽说这是个法子,但还是要三思而行。 这种以小博大的越境突袭,在兵法上属于奇谋,而奇谋另一层的意思是铤而走险。 只有积弱的一方,才会选择奇谋,以达到以少胜多的目的。 可古往今来,奇谋能够成功的,只有史书上记载的那些,绝大多数都是饮恨败亡的结果。” 杨洪山也赞同郑阳所说,打破了沉默,接口道:“如果真是靺鞨人,虽说在两城的兵力不会过多,可一旦长途奔袭过去,就务必要一战使其皆殁。 不然疲惫之下,被弓马娴熟的靺鞨人咬住,实在太过凶险。 另外,那两队虽被虏个精光,但人却是无碍,说明靺鞨人也不是真的要撕破脸皮。 找回颜面不急于一时,待时机再稳妥些出兵也是不迟。” 目光看向罗一,杨洪山轻声继续道:“不是我怯战,也不是不想扬我大唐军威。 但护送行商本就是能做不能说之事,惹出了祸事注定不能声张。 没有后援之下,左右两团挥兵东进,稍有差池便会入了险境。 一旦有了差池,谁都担不起这个后果。 另外即便战事顺利,闹出这么大的事,军衙也不会不闻不问。 错上加错,到时候同样没法给军衙交代。” 罗一再次微微颔首,不过没有理会杨洪山,而是对郑阳与马玉道:“你们麾下有多少是营州高句丽人出身。” “我这团有八成。” “与郑团头相比,我这团少些,大概有三成。” 罗一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让郑阳与马玉都是一头雾水,不过还是都各自报了个数出来。 罗一低头琢磨了一会,将手中的地图铺开,对三人呲牙一笑,“没有战马就只能选择奇谋。 那么既然已经是奇谋了,再奇一些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杨洪山听了罗一的话,立刻眼角狂跳,率先反驳道:“有问题,而且是大问题。” 见杨洪山又开始犯病,罗一嗤笑道:“我还没具体说呢,你就说有问题?” 杨洪山摇头道:“但凡是你的谋划,就全都有问题。 这不是在谋划如何赚取财帛,而是要打仗,那是要死人的。” “你这是在为了反对而反对,我现在以守捉使的身份,要求你先把嘴闭上,听我说完你再开口。” 怼了一句杨洪山,罗一脸色一正,“两队战兵被虏个精光,这不是小事情。 东亭现在正处于紧要关头,如果这事就这么算了,外面那些破土动工的活计,就算全白费了。 而且也太有损我大唐国威,是在把羁縻州的高句丽人推向靺鞨人。 所以这仗必须打,还要打得干脆利落,不然对付几百的靺鞨人都这么费劲,更是丢人现眼。” 抬手指在地图上白崖与磨米两城间的两道细小线条上,罗一继续道:“东亭要做的活计还很多,我没工夫也没那么多米粮与他们周旋。 这是乌骨水的支流,入秋后水位会下降,是去草河城的一条近路。” 抬头看向郑阳,罗一脸色无比郑重道:“再问你们一次,左右两团到底有没有直面靺鞨人的勇气。 开弓没有回头箭,一旦将人手撒出去,只能胜不能败,不然大帐内的人,没一个能保住人头。” 见两人腾地一下起身,且脸色涨得通红,罗一挥了挥手,“既然你们都有把握,那我就舍命陪你们赌一次。 派探马去找靺鞨人的踪迹,根本就不现实,我们只能再走一次草河把他们引出来。 你们挑出两队高句丽话说得十分娴熟的兄弟扮做行商的商队,侯杰那一队人会负责明处的护送,左右两团剩余的大部部吊在其后。 一旦靺鞨人再次夜袭,务必要一雪前耻。 如果条件允许,可以故意放些溃兵,摸一摸靺鞨人驻兵的营盘在哪。 后续是掩杀,是设伏,或是撤回,全凭咱们随机应变。” 郑阳与杨洪山起初眉头拧成了一团,盯着地图琢磨了一阵罗一的计划,眉头渐渐舒展开,并且眼中全都闪动着光芒。 “你这个谋划确实不错,但我有两个疑问。”杨洪山抬手指在草河城的位置,对罗一继续道:“万一靺鞨人不来怎么办。还有战阵自来未虑胜先虑败,一旦战事不妙该怎么办。” 罗一拉着杨洪山的胳膊,将指在草河城的手,挪到了玄菟城的位置,“写给辽东,怀远两城的信派人送去了吧。 各自的二百骑军到了以后,你带着他们与胡国平那一队,去那边转转。 玄菟城的附近可有不少响马,把他们剿了,估摸怎么也能得些虏获。 况且咱们是帮玄菟城剿匪,他们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因此,即便左右两团白走一遭,也会把损耗降到最低,不用担忧空耗米粮之事。” 杨洪山凝眉沉思了一阵,抬头看向罗一,“有一点我不同意。” 罗一眉头一皱,刚想开口问问杨洪山又闹什么幺蛾子,杨洪山却率先斩钉截铁道:“你必须留在戍城。 这不是僭越,而是你的身子骨吃不消,你去了就是个累赘。” 罗一无语了,当这破事谁愿意去呢,关键是左右两团太不给力了,不亲自过去实在不放心。 “去白崖城可不光是要了这副舆图,还借了战马与善走山路的驮马与骡马,情况不好只管后撤便是。” 杨洪山呵呵一声,“谋划的如此周密,有郑、马两位团头足够了。你就是说出花来,也不会让你亲自过去。” 第104章 出柳城避的是坐在范阳的那位 秋风好似一双大手,将戍城外麦田里的麦子拨弄得跟海浪一般此起彼伏。 饱满的麦穗就跟讨人喜欢的小狗尾巴一样,左右来回摇摆,让人看着忍不住会心一笑。 再有几天左右,就到了收获的时候,劳累了大半年就是盼着这个时候。 城西紧靠官道旁的一溜几十间铺子已经有了些样子。 上了房梁,铺上瓦片,再将打磨好的木门装上,铺子就可以进驻营业了。 这些原本都是些喜人的事情,但罗一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左右两团已经走了半月,却一点消息也没传回来。 这让罗一有种等待考试揭晓分数前的感觉,就是揭晓的答案与分数无关,而是关系到生与死。 而等待知晓未来是生是死的感觉,十分的糟糕,在答案出来之前,度过的每一秒都是在煎熬。 而这种煎熬,又让罗一偶尔间产生了迷茫与一丝悔意。 这么赌到底值不值得。 忍气吞声装个鸵鸟,又不能掉块肉,会不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怎么忽忽悠悠间把事情发展成了这样。 与最初选择到东亭戍的目的背道而驰不说,还动辄就要面临用人命做赌注的选择。 可从理智上来讲,如果不这么做,几年之后的安史之乱,辽东将彻底孤立无援,最终被靺鞨人所蚕食掉。 丢掉唐人的身份成为靺鞨人的臣民,并不比水深火热中的大唐腹地强到哪去。 这个时候可没有优待少数民族的传统,少数就是被多数欺压的最好对象。 与其如此苟活,还不如血性一些,提早遏制靺鞨人的西侵。 陷入这种煎熬与纠结,让罗一没了做事的心思,将手中的木勺放到一边,一屁股坐在了灶台旁的木墩上。 “怎么不弄了。”洪秀起身拿起木勺继续搅拌锅里的油脂,“葡萄汁你也弄了,猪膏也扔进锅里了,怎么说不弄就不弄了。” “心里烦,没心思弄了。”罗一双手支着下巴,目光发散的回了一句。 洪秀扭头看了看罗一,“你是在责怪兄长打晕你不让你出征,还是在担忧左右两团那些战兵?” 罗一喟然长叹道:“你兄长确实做的有些过分,好歹我也是个守捉使。 把我当成个累赘,打晕了不说还硬把我按在城里两天。 这回好,左右两团出去半个月了,连个动静都没有。” 洪秀低头想了想,劝慰道:“昨日不是已经派人过去查看了,没有消息就算是个好消息。 再说不是还有旱雷呢,周胖儿从柳城回来可是躲在没人处鼓捣了两天。 一船的人都让你劈没了,几百的靺鞨人,多劈几次就好了。 你这副无精打采的样子可是不行,不能被人放了累赘,就真一副累赘的样子。 待大兄回来,你打他的板子,你也抓紧把身子骨将养的硬实些,把武艺练了省着再出这样的事。” “还多劈几次,那玩意儿是那么好弄的?” 罗一并不是在随口乱说,黑火药在辽东确实很难搞。 还是之前的问题,木炭与硝石都还好说,唯独硫磺这玩意儿是一点没有。 药铺里卖的全都是新罗那边过来的,而且因为是名贵药材的原因,价格并不低。 好在硫磺在配比中占的最低,买个一百来斤就能配出不少来。 但这个不少也要分怎么比,炸渡船是足够用,但对至少几百,还骑马来回移动的靺鞨人来说,根本就不够看。 直接造成的伤害,罗一估摸有半成都算多的,只能弄个响儿起到扰乱战马的作用。 不过洪秀提起这个,还是多少起了些作用,左右两团是有心算无心,而且个个甲胄齐全。 明面上护送的还只有侯杰那一队,再怎么也不至于全军覆没。 至于火药会不会暴露,那都是以后的事了,而且告诉过周口口下封口令。 估摸就算有说的,也是少数,到时候打死也不承认就好了。 “你去看火。”罗一把过滤好的葡萄汁倒进锅里,从洪秀手中接过木勺开始继续搅拌。 洪秀添了两块木柴,学着罗一的样子坐在木墩上用双手支着下巴道:“到东亭戍只一个月的工夫,让你劳心的事是左一件右一件的。 这次更是嘴上起了一片的燎泡。 虽说不知道你到底在谋划什么,可总觉得你做事有些心急,总像是在赶工夫。 该歇歇的时候就该歇歇,思虑过度也很伤身的。” 在锅里用力搅合了几下,将木勺放在锅沿边上,罗一坐到了洪秀身旁,“我也不想这样,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 原本打算到东亭戍避祸的同时再做个富家翁,没想到靺鞨人也是个恶邻。” 洪秀美眸瞥了一眼罗一,“你这话说得既敷衍又很假。 听周胖儿说过你在柳城的事,应该是你那两位伯父避祸才对。 至于靺鞨人,这次做的确实有些过分,但还谈不上恶邻吧。 他们的王可是受朝廷册封的,每年都有使团要去京城朝贡的。” “我出柳城避的不是两个伯父,而是坐镇范阳的那位安使君。” 握住洪秀的手摆弄了两下,罗一叹口气继续道:“这些天打问了不少高句丽人,也问过往来的行商。 这些年靺鞨人什么都在学咱们大唐,就连他们的上京城也是仿的咱们长安城营造的。 甚至他们的王也被称为皇上与圣人,可见他们的野心并不小。 而支撑这份野心的,是将往日的过活给颠倒了,现在是以耕田为主,狩猎为主辅。 积攒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会不蠢蠢欲动,这次将护送的战兵虏个精光,就是一次试探。 如果这次不做回应,恐怕东部的羁縻州就会全部被他们蚕食。 而范阳的那位,一旦起了不该有的心思,十五万北地边军会将大半个大唐陷入战火。 自此辽东再没人会顾及,而靺鞨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洪秀秀眉蹙了蹙,有些不太相信罗一的话,“按你这么说,这里就是个险地。 听闻安使君对圣人十分忠心,对治下的百姓也不错。这么好个使君也会起兵造反? 对靺鞨人你也有些太高看了吧,他们有掳大唐虎须的胆量?” 罗一苦笑一声,难怪安胖子会起兵造反,连洪秀都是这个样子,可见是有群众基础的。 不过洪秀的质疑也让罗一不再像之前那么纠结与迷茫,对出兵更是没有了半分悔意。 提早做出准备,并不是没有意义,不然叛乱爆发之时,很容易被裹挟走向不归路。 相对于付出生命的代价,众人皆醉我独醒这种小痛苦,也就不算什么了。 想到这,罗一拍拍洪秀的小手,起身拿起木勺继续搅拌了起来。 第105章 靺鞨人来了 洪秀觉察出了罗一的异样,以为是她没顺着说,罗一有些不高兴了。 歪头想了想,洪秀打算换些别的说,省着罗一劳心还不高兴。 “二郎一早可是早就与你说过要吃你亲手做的肉段,你就一直打算熬煮这个了?” “虽说之前两口铁釜都放在了吃食摊子上,可熬吉哈从来没亏过二郎的嘴。” 脑中浮现出跟吹气球一样胖了许多的小二郎,罗一撇撇嘴道:“脸都胖圆了,还吃什么肉段。 再说现在熬煮的这玩意儿,有你拳头那么大,就能换头牛回来。 就指着这个到处填窟窿呢,我现在可没工夫照顾他的嘴。” “能换一头牛回来?”洪秀惊得不轻,看了看一旁熬着草木灰的大陶锅,难以置信道:“十斤猪膏外加这些草灰水,那岂不是要换回几十头牛?” “还有葡萄汁呢。”罗一对扭头对洪秀笑了笑,“让班老头去弄些冰,晚上你就能洗得香喷喷了。” “沐浴用的?”洪秀靠近铁锅闻了闻,葡萄的酸甜味确实盖住了猪膏的油腻味,对罗一眨巴眨巴眼睛道:“这是当皂角用的?” “一点就透,真是聪明。”罗一将木勺放下,指着大锅道:“里边的东西确实不值一头牛。但别人就是弄不出沐浴后浑身都是葡萄味的物件。所以我说值多少,它就值多少。” 洪秀见罗一脸上再次挂上了自信的笑容,开心的抿嘴笑了笑,“那好,待会儿我倒要看看是不是真如你所说的这样。” 罗一低估了女人对香味的执念。 放置在冰块上冷却成型后的原始版香皂,在罗一眼里粗糙不堪,但对于用过以后的洪秀来说却如获至宝。 沐浴时,白色的泡沫附着于身上,不但散发着葡萄特有的香甜味道,而且浑身上下到处都是一片滑腻,让洪秀陶醉其中。 恋恋不舍的用清水冲洗过后,身上虽然没有了那种滑腻,但却又干爽的让人十分舒适。 最为主要的是,那股甜香却没有被清水一并冲走,而是留在了身上。 这让洪秀即便是穿好了衣物,还是忍不住低头抽动鼻翼轻嗅从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甜香味。 洪秀这副像极了瘾君子对黑鸦片痴迷陶醉的样子,让罗一哭笑不得。 “真把你自己当成大粒葡萄了啊。”罗一拿出帕子帮着洪秀边擦半干的秀发边继续道:“这玩意儿碱大,少往脸上用。” “话本里说家里殷实的小娘子会撒上花瓣沐浴,这个可比花瓣省事多了。”晃了晃挂在腰间裙带上的香囊,洪秀笑得将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以后这个都用不上了。” 罗一眼中满是宠溺的将洪秀揽在了怀里,“你这是用了多少,浑身上下都是葡萄味。” 洪秀将俏脸靠在罗一的胸膛,眨了眨美眸轻笑道:“用了四条牛腿那么多。” 罗一被这个答案逗得哈哈大笑,一直低沉地心情变好了许多,暂时将烦恼抛在了脑后。 “看你喜欢成这样,我觉得一头牛的卖价有些低了。” 洪秀用力的点点头:“对于家资颇丰的人家来说,一头牛的财帛根本不算什么。” 抬起头看向罗一,洪秀抿嘴笑了笑,“以前也从未想到过赚取财帛会这么简单。 我还从未赚取过财帛,难得遇到一个这么好赚,我又能做得来的。 我们再熬煮一锅好不好,让我也多赚几头牛回来。” 洪秀的小心思,罗一很清楚,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还很高兴。 难得平日里对物质十分佛系的洪秀,会生出一次贪得无厌得心思。 况且要东西都说得那么艺术,根本没法让人拒绝。 “你刚刚沐浴完,不怕再弄一身烟火味? 而且这会儿天都黑透了,你若是再不回去,我怕老夫人会过来与我要人了。” 洪秀一扬头,宛若秋水般的美眸横了一眼罗一,“母亲巴不得让我与你共处的多些,你觉得会来寻我吗。” “说得有道理。”将袖子挽起,罗一指了指天上的半轮明月,“待以后你我白发苍苍时,回想月下此刻的情景,也是件如吃了蜜一般的美事。” 与东亭戍略带狗粮的气氛相比,乌骨水支流的一处河岸的营地上,气氛却显得有些消沉颓废。 “算上从草河城买的米粮,也只够最多再吃十日。”往篝火里添了两块木柴,周口口望了望四下里的一片漆黑,“除了狼嚎虎啸,没一点其他的动静,这次怕是真要亏本了。” 侯杰望了望营盘外侧的大车,又望了望天上的半轮明月,叹了口气道:“不知道是靺鞨人太狡猾,还是他们已经撤走,可惜了这些布置。” 周口口望了一眼身后黑漆漆的大山,眉头紧锁道:“你说会不会是左右两团被靺鞨人发现了踪迹,从而吓得靺鞨人不敢过来了。” 侯杰瞥了一眼左右两团藏在山上的位置摇摇头,“左右两团这次是憋了股劲,怕暴露行踪都是走得山脚与山腰间的密林,而且半月间硬是没吃一顿热食。 况且咱们在前边打头,靺鞨人不可能越过咱们,应该不是看穿了咱们的谋划。” 周口口叹了口气,摸出水囊灌了一口,‘嘶哈’了一声后,递给了侯杰,“来口吧,夜里山风大,暖暖身子。” “回到戍城再说吧。”侯杰把装着酒水的水囊推了回去,疑惑道:“这个酒水闻着就醇香,草河的那帮家伙就没一个买的?” 周口口将水囊收好,无奈道:“碰到的商队都想买,草河那帮家伙怎么会不动心。 估摸是看出咱们没有再往东走的意思,想要趁机压压价。 另外他们也不知道咱们一共就带了用做拉关系和传口碑的两坛子十多斤酒。 这会怕是他们也后悔的紧。” 想到送给草河城城主的那十斤酒,周口口轻啐了一下,恨声道:“白瞎了那十斤酒,杜伏那个家伙绝对是投靠了靺鞨人。” “犯不上动怒,知晓是个态度,总比被虚以为蛇要强。”侯杰指了指水囊,“使头刚来东亭戍使说得要收粮,就是要酿这个吧。” 周口口一脸惋惜道:“若是军使不来,以先生的脾性,到了明年开春酒水酿好了,东亭戍家家都能赚个盆满钵满。” 侯杰点点头,随后笑了笑,“哪能事事如意,待明年左右两团开出了屯田就好了。” 望了一眼东亭戍的方向,侯杰捻了捻胡须,笑眯眯道:“等咱们回去了,铺子估摸着也能盖好了。 只要集市一开,松子,菌子还有皮革什么的,都能卖些钱。 而且铺子肯定也需要人手,冬日里家家都能再赚些财帛。这比收米粮要稳妥的多,谁来查都不怕。” 周口口刚要接口,却从远处传来了‘咕咕’声。 侯杰起身侧耳听了一阵,脸上立刻一喜,对周口口兴奋的一摆手,压低声音道:“快让克队头他们起来,靺鞨人来了。” 第106章 还分什么军功 黑夜间的篝火格外惹眼。 趴在一处大石后边的窝合看着远处缩成指头大小的火光,松了口气的同时,眼中露出贪婪的光芒。 抬头望了望天上月亮的位置,窝合对着身旁的族人一挥手,悄然后退到远处的一处密林中。 “窝合,查看的怎么样,是白崖城过来的高句丽人吗?” 看到窝合领着人回来,匆忙赶到草河与窝合汇合到一处的瓦旦急不可耐的问道。 窝合翻了一眼瓦旦,“离得那么远,怎么能看得那么清楚。 不过西行的商队只有这一只,应该错不了。” 瓦旦满脸兴奋的点点头,“好,这就好。 杜伏可是说了,白崖城那帮人至少拉了十几车那种醇香的烈酒。 眼看着就要到了冬日,这种烈酒可是比从唐人那虏来冷冰冰的甲胄强多了。 还是你窝合够兄弟讲情义,待永泉那边也有白崖城来的商队,我也会派人寻你过来的。” 窝合摆摆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上次是使了手段,在唐人水里加了巴豆,才虏获的那么轻松。 这次他们戒备的很,根本没机会下手,而且为了等你也错过了时机。 咱们两部加起来虽然有六百多的勇士,可再想跟上次一样那么轻松是没可能了。” 将手放在腰间的刀把上摩挲了几下,窝合眼睛微微一眯,“这次不杀些唐人的边军,怕是没法得手。” 将目光看向瓦旦,窝合缓声道:“若是怕了,咱们现在就回去。” 瓦旦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狭长地双眼中满是阴狠道:“怕?这有什么好怕的。 先前你那队还使了手段,我那边连手段都没用,夜间围上去便将一队的唐人虏个精光。 我带着人从永泉跑到草河来,可不是为了欢送白崖城的高句丽人的。 让战马歇歇脚,以防有人跑出去,你我便领着族人摸上去。” 窝合微微颔首,“西京那帮贵人们若是问责此事,你我必须推脱不知,不能露了半分消息出去。” 瓦旦摆了摆手,“你顾虑太多了,唐人是不会问责西京得。 咱们立国已经几十年,那些唐人把咱们怎么样了?把北边的契丹人又怎么样了? 他们早没了先前的勇武,只剩下个唬人的样子。 何况只是两队的唐军,我们又是扮做了响马,找不到我们头上。” 窝合无声笑了笑,拍了拍瓦旦的肩膀,“你不喜甲胄,那便全都归我,酒水与骡马便全归你。” 游奕远处的夜哨传来消息后,侯杰的那一队战兵悄然挪动到了大车后方。 左右两团扮做商队的战兵,在几堆篝火处放置了几个草人,便隐没于黑暗之中,列在了侯杰那队人的两翼,静静地等待着靺鞨人。 “怎么抖成了这样,白长了这一身膘。”侯杰没想到周口口会怕成这样,无奈的低声安慰道:“待会儿你老实待着便好,有大车阻挡,箭矢打不到你。”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怕了,我这是激动的。”周口口数了数身下的火把,对侯杰低声道:“待会儿你注意着些,会有大响动。” 侯杰听的莫名其妙,“怕就是怕,说的什么怪话。” 周口口没理会侯杰,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探起身子打算看一看放置火药坛子的那几处,结果嗖的一声从他耳边划过。 周口口吓得矮身刚靠在了大车后边,头上就响起了一片箭矢射过来的‘嗖嗖’声。 “老侯,你瞪着眼睛看什么呢,就没见人摸上来?” 侯杰紧了紧手中的长枪,撇撇嘴道:“这么黑只能看个轮廓,谁知道他们会先放箭。” 周口口边从佩囊里摸出火折子,边郁闷地问道:“箭都射过来了,那你倒是下令打回去啊。” “急什么,他们都是往篝火那射得箭…”说到这,侯杰拿枪杆捅了捅周口口,“你别光靠在后边,喊几嗓子,不然有些太假了。” 周口口目光扫了扫四周,见一队的战兵都架起了长枪立身于车后,就他自己一个蹲坐在后边,砸吧砸吧嘴,中气十足的的大喊道:“啊!疼死我了,我中箭啦,哪里来的贼人啊。” “你喊得比常人还有力气,这像是受伤的?”侯杰将脸皱成了一团,让属下悄声一个传一个的传令让左右两翼不要误会,便装作中箭的模样喊道:“啊!疼死我了,有贼人来了,快救救我。” 侯杰一带头,整个一队就开启了演戏模式,一声比一声叫的惨,叫的渗人。 窝合与瓦旦两人听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虽然觉得好似声音大了些,密集了些,也没见篝火处有人影乱跑乱动。 但此刻两人脑子里已经全是即将到手的虏获,脸上都露出狰狞的笑容。 下令再次抛射一轮后,两人一挥手便让麾下各自一百的族人冲杀了过去。 听到靺鞨人嗷嗷怪叫的过来,侯杰下令噤声后,侧耳听了一下,估摸距离只有二十多步,立刻对左右两翼大喊道:“放箭!” 选择扎营的地形是挑选过得,东侧是乌骨水的支流,西侧是大山。 而靺鞨人也如预料的那样,轻敌之下选择从南侧大摇大摆地袭杀过来。 左右两翼的战兵不用看得太清,只要顺着声音或是对着前方把箭矢射出去就好。 仅仅是几个呼吸间,前方就发出了真正的哀嚎声。 周口口见状,赶忙火折子抽出来,将身下准备好的火把引燃后,一根一根的向着放置好的火药坛子扔了过去。 “你扔这个是白费力气,火把的火光太弱,还是看不到人。哎?你准备了可燃的物料?” 侯杰原本眯着眼睛紧紧盯着黑漆漆地前方,见火把落地后居然引出了一堆小篝火,忍不住扭头看向周口口,“行啊,没见你什么时候准备的呢。” 周口口没有应声,而是眼中满是兴奋地盯着那几处小火堆。 二十几步的距离并不长,已经有不少靺鞨人冲到了大车前。 但是借着火光,看到前方是一堵车墙,而且架在上边的都是闪着寒光的长枪,全都露出了绝望的神色。 冲过来的靺鞨,除了被一伸一缩的长枪无情地收割生命外,有了光亮之下,左右两翼的战兵看得更是真切,射杀起来更有准头。 靺鞨人的哀嚎声,比之先前大了不知多少倍,响彻了整个河谷。 窝合与瓦旦在后边看得牙呲欲裂,原本以为唐人即便有准备,也只是一队战兵,没想到整个商队都是唐人装扮的。 “唐人真是狡猾。” 骂了一声后,窝合目光在扫了扫,恶狠狠道:“事已至此,没有回头路了。 对面就算有防备,也不到三百人,而且他们没有战马。 咱们只要顺着车墙的两侧冲过去,他们必败无疑。” 瓦旦气得额头青筋暴起,对窝合道:“你左我右,不将这些人杀光,难解我心头只恨。” 说罢,令人将藏在远处的战马牵出来,瓦旦上马便率先领人冲了过去。 四十步的距离,对狂奔的战马来说,只是几个呼吸间的事。 当瓦旦顶着射过来的箭矢,刚跨上一处小篝火堆,眨眼间便能冲到车墙的右侧时,突然身下传来一声巨响,并且有一股气浪将他从马上掀了下去。 掉下马的瓦旦被摔得晕乎乎,还没搞明白怎么回事,身旁又是接连几声巨响,让他彻底晕死了过去。 与瓦旦一样被直接掀下马的虽然不多,但火药爆炸的声音实在太响,而且河谷还拢音,靺鞨人的战马全都受到了惊吓。 纷纷立起前蹄急停下来,扭头便往回狂奔,马上的靺鞨人没有防备之下,纷纷被甩了下去。 窝合领着族人虽然落在了后边,但比瓦旦还要惨。 从战马上甩下来后,刚想爬起来就被前边受惊扭头狂奔的战马给踩在了脚下。 车墙后边的东亭戍战兵,以及左右两团的战兵,先是被巨响吓得一哆嗦,随后便被眼前的惨景惊得张大了嘴巴。 唯独周口口,不但没有丝毫的惊讶,反而一脸不满地连连摇头。 几百斤的火药,直接被炸飞的还不到二十骑,放置的还是有问题。 “使头把旱雷的法子教给你了?”侯杰刚回过神,便想到了渡船被劈的事,又惊得瞪大了眼睛,看向了周口口。 周口口拍了拍侯杰的肩头,很臭屁道:“不该问的不要问。” 见侯杰一副呆愣愣的样子,周口口拍了拍大手,“别看着我了,地上还有靺鞨人呢。 再发愣,一会左右两团的战兵下来了,军功可是要被分走不少的。” 侯杰扭头看了看,声音发颤道:“都这样了,吊在后边的左右两团恐怕只能收拢战马,还分什么军功。” 第107章 使头,是不是左右两团回来了 几天的工夫转瞬即逝,东亭戍正式步入了深秋,而这也意味着秋收的时候到了。 田野里沉甸甸的麦穗随风摇摆,荡起层层金色的波浪, 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因为随风摆动的不仅是辛苦一年的果实,还是来年的希望。 罗一面对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子的景象既高兴又累得想哭。 东亭戍的一二队与左右两团就跟哈士奇一样撒手就没,到了现在还没回来。 罗一不仅满心担忧,还要领着一百多留守的老幼亲自上阵秋收。 “大兄,我手都起泡了。”小二郎哭丧着脸,将起了水泡的手在罗一眼前晃了晃。 “你才两个,我这已经三个了。”罗一直起腰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朝着后边努努嘴,“你别割麦了,把后边割好的拢一起打捆吧。” 小二郎拉着不满地长音嗯嗯了一声,“大兄,我话里的意思你咋不明白呢。 我还是个孩童不说,整日待在田里,书也没法读了。先生回来考教,我若是答不上是要挨板子的。” 罗一瞄了一眼肥嘟嘟得小二郎,嗤笑一声道:“你到南边的村落和白崖城去看看,哪个孩童有你这么胖。 平日里吃肉比谁都多,卖力气的时候想跑?哪有这种好事。 别磨蹭,赶紧捆麦子去。” 小二郎踢了踢脚下的泥土,噘着嘴道:“当初你不是说到东亭戍是过安生日子的吗,也没说还要到田里干活啊。” 顿了顿,小二郎眨巴眨巴眼睛,指了指铺子道:“盖铺子还有米粮可拿,我割麦子算不算是做田佃。” 罗一以为小二郎是犯懒,没想到是打算要钱,“我不是给你不少金叶子了吗?你怎么还要惦记着钱。” 小二郎气鼓鼓地甩了甩衣袖,“你不是说那些金叶子是保命钱儿,都缝袍子里了,我怎么往外拿。” “行吧,给你算田佃,一天十文铜钱儿。”罗一先是敷衍了一句,随后眉头又是一拧,“你要钱做什么,东亭戍也没花钱的地方。” 小二郎将衣袖当做手套,握住镰刀一边继续割麦子一边回道:“咱们这不是要开集市了嘛。 我与城南庄子和白崖城的十几个玩伴说好了,他们采得菌子和松子都交给我。 在集市上卖了钱,我留两成,剩下的都给他们。” “跟着老杨读书,你还有工夫出去结识玩伴??还是连白崖城的都有? 再有,他们那么信你?不怕你卖完了不给他们钱?” 罗一没想到小二郎居然在杨洪山眼皮底下居然还能溜出去愉快地玩耍,更没想到这小子忽忽悠悠的就成了二道贩子。 “先生说过课业做完了可以出去玩耍。结识白崖城的玩伴也没什么稀奇的,一炷香的工夫他们就游过来了。” 说到这,小二郎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们可没一个是背信弃义的小人。 琢磨些财帛,是打算先让他们给家里个交代,毕竟采松子和菌子都要上山,挺耗费工夫的。” 见小二郎还挺有章法,罗一问道:“给他们先拿些钱,是先商量好的,还是你自己决定的。” 小二郎摇摇头,“这还商量什么,先许些利出去,他们也好能抽身上山。 多说再有一个月,就要下雪封山了,多耽误一天,就少采摘不少。” 罗一乐了,“想得还挺周全,既然你有意创业,我当兄长的也不能不支持。 待会儿先给你拿几百文,到时候集市上的铺子租给你一间。 有个固定的摊子,也容易拉些长客。” “租?大兄,你现在愈发的小气了,就不能送我一间?”想了想,小二郎又摇摇头,“给我铺子也没什么用,就这两样货品卖不出那么多财帛来。” 罗一用袍子在脸上胡乱擦了擦,一边继续割麦子一边调点拨道:“货品少就不会多备些货品? 松子和菌子赚了钱,你们可以准备些物件,河里的鱼,还有地上的野兔,山上的野鸡,这些都可以打打。” 小二郎嘴一撇,“哪是那么好打的,冬日里河水也封冻,鱼根本就没法打。 上山采菌子和摘松子都够危险了,野鸡可没人敢打,又不是猎户,遇着狼或是大虫,小命就没了。” 罗一摇摇头,“又想做事,又畏首畏尾,这样可不成。没有别的出路,就只能搏命。 你吃这么胖有些太容易了,不知道赚钱是件很难的事。 我与你说得这些,你可以与你那些玩伴商量商量,问问他们的意见。” “你说得有道理,待明日我把他们召集过来问一问。”割了两把麦子,小二郎挑了挑眉,继续道:“但我还是觉得为了财帛那么去拼命不划算。” “不划算?城南村落你也去转悠过了,白崖城的孩童你也接触过了,你就没看到他们过得是什么日子?” 罗一放下镰刀,看向小二郎道:“看来是真给你养得太好了,有谋生的出路还挑三拣四的。” 小二郎圆嘟嘟的小脸鼓了鼓,“苦日子那是之前,现在大兄你来了,他们日子肯定要过得好些。又不是吃不上饭,那么赌命不值得。” 罗一哼了一声道:“捧着我说也掩盖不了你何不食肉糜的想法。 搏命不是非要与人当面打个你死我活,也不是非要上山下河与野兽搏斗。 看到我嘴上的大燎泡了吗?这是赌命上火起的。 不知道或是没看到,不代表安稳日子就那么容易过上。” 小二郎把镰刀放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大兄,我就是秉承了一下圣人说得君子不立于危墙。 您至于这么跟先生一样,邦邦邦说这么一大通吗。” 罗一觉得小二郎这个年岁,能想这么多也算不容易,语气缓和了些道:“这可不是乱说。 是告诉你这世上没有安安稳稳就能来大钱的买卖。既然决定做事了,就要有始有终且上心一些。 而且与你说这么多,是看你事情做得还算有些章法,思虑的还算周全。” 小二郎拢了拢脚下的麦子,“还算周全就是还有没想到的地方了。” 罗一扬了扬镰刀,“当然有了。 你要与你那些玩伴算清楚,你们到底是合伙,还是他们只管把货品卖给你,其他的都不管了。 这个讲不清,以后赚了钱或是你或是他们,要心生不满的。 还有…… 算了,就先说这一个吧,你能把这个安排好,就算不错了。” 罗一原本想说说凭什么他们能在集市里卖这些,又凭什么能先拿出铜钱来让二郎那些玩伴儿的家中安心。 可想想又放弃了,过早的讲这些社会阴暗面,怕打击到小二郎。 割了几把麦子,见小二郎没应声,罗一直起腰缓了缓。 扭头看了看,见小二郎居然躺在了割倒的麦堆上,罗一扶了扶额头无奈道:“敷衍的能不能认真一些。 这是见我许了几百钱,你便心里有底了?天下可没你这样做田佃的。” “田佃才一天十钱儿,不顶什么用,做不做的没啥意思。”对罗一呲牙笑了笑,小二郎眼中冒光道:“大兄,这片田里就咱们两个。你是仙人的弟子,使些神通吧,不然这么割麦子太累了。” 罗一抬头无语的望了望天,“我要是会神通,现在就让左右两团的人回来了,哪里还用得着在这里遭罪。 你有多大力就使多大力吧,现在属实是没人手。过了时候,麦子晒不上,半年的工夫就白费了。” 小二郎叹了口气,苦着小脸拿起镰刀刚准备起身继续割麦子,老卒姜东明突然从靠近河水的麦田里大声呼喊。 “使头,你快起身看看,河对面是不是左右两团的人回来了。” 第108章 去白崖城一趟 顾不得一旁手舞足蹈的喊着大兄使神通了的小二郎,罗一跑到姜东明身旁,盯着河对岸看了半晌,也无法确定回来的到底是不是左右两团。 算上从白崖城借来的战马与骡马,左右两团一共也就四百多匹马。 河对岸的马队,已经从白崖城排到了渡口,远远超过了四百之数。而且马上好似都驮着货品,看上去更像是一支大型商队。 心中有些失望的时候,又有一支马队出现在罗一的视野之中。 虽然离得有些远,但是插在战马挂钩上,闪着点点亮光的长枪,却再显眼不过,这让罗一兴奋不已。 “使头,看样子真是左右两团回来了。除了咱们大唐,没谁的枪头会磨砺的这么光亮。”姜东明同样看到了反射的光芒,捻了捻胡须,笑不拢嘴的继续道:“恭喜使头了,这次不但找回了颜面,虏获也是颇丰啊。” 罗一挥舞了几下拳头,边往渡口跑,边头也不回的大声道:“老姜,先不割麦了,带人回戍城准备吃食,我去渡口看看。” 跑到渡口时,迎面过来的渡船已经划过了一半,罗一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船头的周口口:“周胖儿,你怎么这副打扮。” 周口口挥舞了几下肥硕的大手,“先生,离这么远你都看出是我了?” “也不看看你是什么身板儿。”踮起脚望了望渡船,罗一大声问道:“郑团头和马团头呢?没在船上吗?” 周口口知道罗一在担忧什么,等渡船划到了渡口,不等跳板搭上,从船上跳下来,附在罗一耳边道:“先生别担忧,咱们这次就轻伤了几十人,两位团头在后边压后呢。” 指了指从船上下来的驮马与骡马,周口口嘿嘿一笑道:“最近一段,咱们不用为战马与米粮发愁了。” 罗一打量了两眼紧紧箍在周口口身上的高句丽人常穿的白色素袍,挑了挑眉道:“我看到马队了,倒是你怎么也这副打扮,还晚回来这么多天。” 周口口挠了挠头,从佩囊里拿出一尊巴掌大的金佛塞进了罗一的手里,支支吾吾道:“先生,这个金佛可灵验了,您给供上后,保准与师娘成婚后便能有了子嗣。” 罗一对周口口的左顾而言他又好气又好笑,拍了拍周口口跟孕妇一样的大肚子道:“周胖儿,别和我这驴唇不对马嘴的。 到底闯了什么祸赶紧说,亏你想得出拿金佛堵我的嘴。” 周口口尴尬地搓了搓大手,随后四处看了看,拉着罗一走远了些,“先生,我擅作主张都是为了您好,您信吗。” 罗一急得抬腿就踹了过去,“又开始犯上互市牙郎那股油滑劲儿了是不是。到底怎么了赶紧说。” 周口口先是砸吧砸吧嘴,随后运了一下气,抿着嘴飞快道:“我嗯按草湖横累轰下了。” 罗一听得一脸问号,“你牙疼?说的是什么玩意儿,没一个字听得清。” “我们把草河城给攻下来了。”周口口硬着头皮把话说的清楚了。 罗一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左右两团这么猛了吗? 居然敢攻城不说,最不可思议的是,还把城攻了下来。 “攻打草河城,肯定是有缘由,我不会责怪你,但这个消息有些太骇人,你从头到尾与我仔细说说。” 周口口见罗一真没责怪的样子,长舒了一口气道:“真跟您预料的一样,确实是靺鞨人动的手,草河城也确实投靠了靺鞨人。” 回想起夜间堪称屠杀的那一幕,周口口突然间变得眉飞色舞起来,“先生,就连火药都跟您预料的一样。 虽然没炸死人,也没炸死战马,但胜在动静大。 您是没看到,六百多的靺鞨人,有一半是被惊了的战马掀翻后被踩死的。 剩下的也被吓得跟个傻子一样,没一个跑出去的。 那场面看了,又惨又……” 罗一无语的挥手打断了跟讲评书一样的周口口,“战场上的细节以后可以慢慢讲。 现在你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打草河城,又是怎么撞大运一样把城给打下来的。” 看了看河对岸,罗一叹了口气继续道:“草河城打都打了,不会责怪你们 主要是左右两团能把城攻下来,怎么想怎么觉得诡异。 你不把这个赶紧说了,我这心就一直揪揪着。” 周口口嘿嘿一乐,对罗一敬佩道:“先生您出兵前的激将法,简直是太管用了。 虽说攻城时取了巧,但这次左右两团的表现绝对上佳。 一路上吃的全是冷食,就怕被人发现了踪迹。” 看到罗一的眉毛竖了起来,周口口赶忙回归正题道:“袭营的活口里有个小酋长,从他那拷问出是草河城给他们的信。 说咱们大车里拉的全是酒水,护送的边军也只有一队,是起了贪念过来的。 我当时听了实在是太气愤,那会儿靺鞨人败得有些快,还没到子时。 与两位团头商议了一下,便扒了靺鞨人的衣服折返回草河城,诈开城门攻了进去。” 罗一摸了摸下巴,“你这个决定倒是没什么错,就是怎么听着这么玄幻呢。 草河城再小那也是个五里之城,攻进去就轻伤了几十个?连个重伤的都没有?” 周口口低下头挠了挠眉心,“占了城门以后,为了将折损降到最低。 我们打着白崖城的旗号说是找杜伏复仇算账的。左右两团那么多高句丽人,齐声喊了一阵子,除了杜伏那稍微有些抵抗,别处都挺消停。” 罗一恍然大悟,难怪周胖子这么吞吞吐吐的,原来怕的是这个。 低头琢磨了一阵,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既然已经打了,而且还打胜了,没必要追究这个问题。 何况周口口还不是个领兵的,估摸着郑阳和侯杰也认为这是个不错的机会。 而且打着白崖城的旗号,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罗一目光扫了扫身后远处的铺子,又看了看河对面的白崖城,对周口口道:“这次虏获了多少。” 听罗一问这个,周口口大粗眉毛一挑,满脸兴奋道:“靺褐人与草河城的战马加一起,共有八百二十九匹。驮马、骡马还有驴子一百三十六头。 金银四车,布帛一千六百匹,不过大多都是粗布不是太值钱。 皮革与其余杂物十七车,米粮三千九百石。” 罗一听得大吃一惊,“这么多的虏获,你们能运回来?草河城居然会这么富?” 周口口摇摇头,“不是草河城殷实,而是百姓该得的都进了城宰杜伏那里。 这些虏获之所以能安稳运回来,是以前总听您说有舍才有得。 我们把粮仓里的米粮给城里的百姓分出去了一半,唯一的要求就是他们三天不能出门。” 罗一没有问百姓是不是真的那么听话,因为周胖子安安稳稳地站在眼前已经给出了答案。 “杜伏还有那些靺鞨人,你们是怎么处理的。” “死得都埋了,活口都带了回来。” “靺鞨人这次动手,问出来是什么缘由了吗?” “他们已经把羁縻州当做了无主之地,有继续西侵的打算,这次就是一个试探。” 罗一眉头拧了拧,事情果然是在向最糟糕的方面发展。 来回踱了几步,罗一瞥了一眼好像把点数都加到了幸运上的周口口,“走,跟着我去白崖城走一趟。” 第109章 义弟,你要想想办法啊 高句丽人筑城有一个特点,大多都是依山而建,地势在防御上的优势非常大。 靺鞨人随时会过来报复,罗一不打算再温水煮青蛙的慢慢谋划白崖城。 而是打算一手挟左右两团大胜之威,一手许以利益,将白崖城尽快拿到手。 为了避免发声的人过多,罗一只把高夫人与大室昆和乌岩三人召集到了一起。 三人聚到一块,罗一也没客气拱了拱手便一屁股坐在了主位上。 “三位该知道,咱们两家虽然离得近,但为了避嫌,无事我轻易不过来。” “义弟不是前不久还来过,这有什么避嫌的。”高夫人听得一头雾水,不知道罗一上来弄出这么一句是个什么意思。 大室昆与乌岩两人心中都有些发紧,为了避嫌都已经是半个多月来一趟,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还还要来的更勤快些。 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乌岩率先开口道:“可是出了什么大事,罗使头只管吩咐,我等绝不惜力。” 大室昆点头附和,“罗使头只管吩咐。” “谈不上吩咐,只是有些事情需要你们做出抉择。”罗一故意抻了一会,摩挲了几下茶碗,对三人道:“不过在此之前,有一个好消息,还有一个坏消息,你们打算先听哪个。” 三人齐齐一怔,闹不明白好端端的罗一怎么弄出这么个话茬来。 高夫人有些受不了罗一吊胃口,回过神后开口道:“若是与白崖城有关,是好是坏都跑不了不是,义弟你就直说吧。” “嫂夫人豁达。”难得见高夫人遇事想得通透一次,罗一也不卖关子,对周口口一挥手,“把草河之行,与夫人和两位城宰说说。” 在路上周口口就打问过罗一过来的目的,也不拖泥带水,先将事情的脉络大概讲了一遍。 随后在作战细节上,除却火药以外,极尽夸张的大说特说。 三人听得更迷糊了,怎么听这事也与白崖城没什么关系。 而且打败了靺鞨人,又攻破了草河城,这是捷报才对,怎么能说是坏消息。 就算借马的时候没说实话,说是去玄菟剿杀响马,其实是去了草河城,也完全没必要这样, 因为军务上向来如此,真实用意岂能随意告知他人。 大室昆看了看高夫人,又看了看乌岩,见两人同样都是茫然的样子,苦笑一声道:“罗使头,恕我等愚钝,听了周郎君所讲,这该是贺喜之事,怎么能称为坏消息。” 罗一嘴角扬了扬,“草河城已经投靠了靺鞨人,打他们无异于打靺鞨人。” 拍了拍周口口身上穿出紧身衣效果的白色素袍,罗一笑容一收,“草河城误把我麾下的将士当做了你们白崖城的人。 此时打得越狠,将来草河城与靺鞨人报复起来便会越猛烈。” 三人顿时惊得张大了嘴巴。 高夫人缓了一阵,极其委屈的对罗一道:“义弟,你莫不是说笑吧,白崖城啥都没干,这就摊上事了?” 罗一装作不好意思道:“破城以后,借走的驮马与骡马忘记遮盖了白崖城的印记。 被草河城的人瞧见了,一口咬定就说麾下的将士是白崖城来的。 世人皆知我大唐从来都是威武之师, 仁义之师,从不对手无寸铁的百姓动手。 无奈之下只能告诉他们我们是大唐的边军,若是想报复只管来东亭。” 说到这,罗一无奈的摊摊手,“草河城的人却说什么都不信。 也或许他们心知肚明,只是惧于我巨唐国威,不敢当面说出来。 可不管到底是怎么样,草河城背后是靺鞨人,这股火肯定是要撒出来的。 借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找我大唐来复仇,所以这股火肯定是要发在白崖城身上的。” 大室昆与乌岩两人听得浑身发冷。 羁縻州剩下的几个城之间,谁会不知道谁。草河城怎么会分不出唐军与白崖城。 而且怕误会还故意穿着白色素袍到现在?这是生怕被别人看出他们是唐军吧。 再回想之前罗一的种种安排,两人的心全都沉到了谷底。 眼前这个笑吟吟地少年,自一开始就没安什么好心,许出的利怕是要加倍收回去,甚至是谋划白崖城都有可能。 “这好端端的摊上这样的祸事。”高夫人说话都带哭腔了,不顾男女有别,起身一把拉住罗一的胳膊道:“白崖城可是向来奉天朝为正朔,义弟你可不能不管啊。” 罗一连忙抽出胳膊,“嫂夫人放心,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肯定不能不管。 更何况这个误会还是因我们而引起,不能我们得了便宜,让白崖城遭罪。” “那该怎么个管法,义弟快与我说说,不然我这心中总是不安。”说到这,高夫人硬挤出了几滴眼泪下来,“义弟你可千万给想个万全的法子,不然我们孤儿寡母的可没活路了。” 罗一豪气冲天的拍了拍胸膛,“嫂夫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冲着义兄的面子,也不能让你与两位侄儿吃苦遭罪。 方才我不是说还有一个好消息吗,这次的虏获颇丰,铺子现在就剩下些细致活,再有几天就彻底完工。 集市一立,你就可以在铺子里售卖货品赚取财帛了。 另外,这次攻破草河城的虏获颇丰,待清点完毕,给你分出一半过来。 今后这财帛,你是想怎么花销就怎么花销,这辈子打着滚都花不完。” 高夫人脸上先是惊喜万分,随后见罗一没了下文,脸色立刻一垮,“义弟确实有心了,可光有财帛也不行啊。 靺鞨人来报复,那不就是给他们准备的了吗,怎么也要护着我们孤儿寡母个周全啊。” “嫂夫人说的,我也想过,可…可…” 罗一装作为难的样子,吞吐了一句,咬咬牙道:“东亭戍如今升为东亭守捉,义弟我又是守捉使,按道理护着嫂夫人那是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关键是羁縻州的各城虽说名义上是我大唐的领土,可实际上是什么样,嫂夫人你该知道。 我擅自出兵,那就是轻启两国间的战端,我担不起这个罪名。 即便是铤而走险帮着白崖城扛下一次,可万一靺鞨人还来呢?我这也是属实难办。” “照这么说,这不是没活路了,义弟你再想想办法。 若是光是我遭难也就罢了,还有你义兄的两个子嗣呢,你万万不能就此不管了啊。” 高夫人这次是真急了,贪婪并不代表傻,对草河城她自然不惧怕,但后边是靺鞨人。一旦真过来报复,根本就抵挡不住。 第110章 办法确实有一个 罗一目光瞄了一眼大室昆与乌岩,见两人只是脸色不好,并没有要发作的意思,心里有了些数,对高夫人叹了口气道:“嫂夫人,其实之前我想出一个法子,不过怕被误会,就打消掉了这个想法。” 高夫人连忙道:“都这会儿了,还什么误会不误会的,快把法子说一说。” 罗一起身踱了几步,指着周口口道:“他这一身打扮,就是瞎子都能看出不是白崖城之人,可那帮人之所以还是一口咬定。 原因皆在于他们乃是唐人,而唐人背后站着的是我煌煌巨唐。 只要白崖城从羁縻州的白崖城,变为我大唐的白崖城,靺鞨人胆子再大,心中再恨,那也是一点办法没有。” 大室昆与乌岩两人猛得身子一颤,两人没想到罗一是真的打算谋夺白崖城。 想要起身拒绝,可一想到这时候白崖城的轻壮不是在忙秋收,就是在忙着弄铺子,根本没法聚兵。 而且此刻左右两团的大唐边军也正在城外,眼前的这位年轻郎君,连靺鞨人都敢打,这边若是敢说个不字,怕是下场不比草河城的杜伏好到哪去。 因此,两人艰难的扭头对视了一眼,便低下头默不作声。 高夫人没想到那么多,而是十分纠结道:“这倒是个法子,可若真跟以前一样入了天朝。 我…我…我那些田佃,还有宅子田地可怎么算啊。 说句得罪义弟的话,这不比被靺鞨人打过来强到哪去啊。” 罗一猛得一拍手,“嫂夫人,你叫我声义弟,我还能让你吃亏不成。 宅子、田产这些还是你的,谁也夺不走。 而且你该听说过我与军使的关系,让叔父给朝廷上个奏章。 说白崖城赤心一片,一心重归天朝,两个侄儿还不能被封个一官半职的?你还不得个诰命夫人什么的? 不但赋税什么的都免了,今后还要给你们发俸禄呢。 至于田佃这一块,我有一说一,都入了唐籍,那就都是大唐的良民,再强迫他们可是不成了。 不过也不要太担心,他们没田没地,除了给你种田,也没别的出路。” “这个好,这个好。”高夫人高兴的应了一声,又半信半疑道:“义弟,朝廷真会如此吗?” “就算朝廷不给封赏,不是还有我在,将来铺子上多照顾照顾,什么都找补回来了。” 罗一对高夫人保证了一句后,对大室昆与乌岩道:“为了给嫂夫人吃个定心丸。 之前白崖城怎么治理,今后还是怎么治理,只不过变了个名称罢了。 你们两个今后就是白崖城的县令与县丞,至于谁是县令谁是县丞,你们两个抓阄吧。 待盖了官印的告身发下来后,再让其他人入了大唐的户籍。 省着嫂夫人以为我是在敷衍,更省着有人以为我是惦记着义兄的家当,惦记着谋夺白崖城。” 大室昆与乌岩同时猛得一抬头,脸上不但一扫之前的颓废,眼中的目光也尽是激动。 眼下的白崖城现在对眼前的年轻郎君来说,就是案板上的鱼肉,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必要与他们虚以逶迤。 现在罗一做出这样的安排,两人怎么会不激动。 不过碍于高夫人在场,两人按耐住心中的激动,没有说些表忠心的话,只是颔首赞同罗一所说。 “既然这是个好法子,那我们孤儿寡母就都听义弟的安排了。”高夫人觉得平日里虽然与这两人有些龌龊,但毕竟都是白崖城的人。他们两人既然都赞同这样,那应该没什么问题。 罗一哈哈一笑,故意调侃道:“嫂夫人就不用想别的了,这些天就琢磨着如何打理铺子吧。” 顿了顿,罗一假装思虑了一下继续道:“靺鞨人向来睚眦必报。 如今我好歹也是个守捉使,手下的将士比之前可是多了十倍有余。 待会儿就下令左右两团就驻守城内,定要护着嫂夫人个周全,护着白崖城个安宁。” 目光扫了扫三人,罗一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道:“有句话叫大军未动粮草先行,可见粮草就是大军的命脉。 东亭与白崖城虽然只有一河之隔,但怎么说也是毕竟是驻守在了白崖城。 所以若是军中粮草不继时,还要从白崖城征调一些。” 大室昆与乌岩都知晓罗一的真实用意,这个安排在他们看来最正常不过。 既然有意谋取白崖城,怎么可能光给好处而没有任何约束。 至于粮草不继时再从白崖城征调,那只是客气的说法。 城都是人家的了,粮草还能长腿跑了?不还是人家的。 不如赶紧应下来,不然应下的勉强或是慢了,那可是要被多想的。 “使头如此安排,白崖城的老小可算是有福气了。 既然今后都要入户籍,粮草该怎么征调就怎么征调,这是分内之事。” 大室昆不但行了一个叉手礼,还很自然的将称呼从罗使头变为了使头。 别看只省略了一个字,但这却是直属下属才会是这样的叫法。 乌岩自然是不肯甘居人后,同样行了一个叉手礼,“使头如此厚爱白崖城,我等不能让使头难做。 待会儿我去把籍册取来,使头也好与上边有个交待。” 见这两人如此上道,罗一非常满意,“两位有心了。 取籍册时,两位顺便把色状也一同递交过来吧。” 顿了顿,罗一对两人微微一笑,“色状记得要写得漂亮些。 另外,军中还缺不少的健儿,家中有子侄的可以举荐过来。” 大室昆与乌岩两人这次是彻底淡定不下来了。 按常理,以他们羁縻州出身的,最初是没资格自己写色状的,更没法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因为色状代表着过往治理的功绩,写得不实是要被退回来的,甚至有可能受到惩罚。 罗一既然敢这么说,那就是肯定能被上边认可,这对将来可是好处太大了。 县令与县丞肯定是跑不了了,如果治理白崖城有方,很有可能还会高升。 而且主动让他们的子侄投入军中,更是把他们当做自己人才会这样。 第111章 周口口想佛系 夕阳西下,暮色渐浓。 在夕阳最后的余晖照耀下,大地上的万物,全都披上了一层金色。 依山而建,本立体感十足的白崖城披上这层金光后,更显得耀眼而立体。 依次走高的一幢幢屋舍,就像是一个个明暗对比分明的剪影,令人炫目。 “没想到身在高处,白崖城还有这样一副光景,满眼的金色让人觉得好似不在人间。” 周口口感慨了一句夕阳的美景,目光中略带沧桑与复杂的对罗一道:“先生,白崖城就这么到了咱们手中? 跟随您这几个月,常人哪怕是经历过一桩,也够吹嘘一辈子的了。” 这样一座坚城,只是一通嘴炮和给些微乎其微的利益便谋夺到了手中,罗一其实也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不过相较于周口口的感慨,罗一也仅仅是有这种感觉。 穿越这样更离谱的事都摊着了,忽悠一座城过来,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而且反正城已经拿到手了,还管过程是不是太玄幻干嘛。 指了指各家院落里冉冉飘向空中的灰白色炊烟,又指了指城墙上竖起的日月星辰棋与左右两团的各种队旗,罗一习惯性的拍了拍周口口的大肚子,“满城的炊烟还不够烟火气息?城头上飘荡着大唐日月星辰旗还不够真实?少些感慨,多琢磨琢磨有用的。” 周口口目光四处扫了扫,摊了摊手道:“虏获除了给白崖城的,都已经运回了戍城。 左右两团也在西城安置了下来,籍册与色状也在屋里放着呢。 也没什么用到我跑腿的了,先生可是还有其他的吩咐?” 打量了两眼周口口,罗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有没有带兵的打算?” 周口口一怔,随后仔细想了想,摇摇头,“还是算了吧,现在军中不缺领兵的,而且我也觉得领兵没有守在先生旁有意思。” 罗一没想到周口口会拒绝这个提议,有些诧异道:“你的志向不是要成为第二个安使君,这就放弃了?还是说上了一次战阵给吓着了。” 周口口咧嘴笑了笑,“以前以为缺得只是机遇,现在看来根本就不是这么回事。 跟着您到现在,谋划与那些神仙手段不提,光是遇着的这些难事,换做是我便束手无策。” 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周口口自嘲道:“光是一身肥膘与人相似,可是没有半分用处。” 罗一没想到一路算计下来会把周口口给刺激着了,居然变得这么佛系了。 但现在可靠的人手根本没几个,而且周口口使着还极其顺手,他这么早的佛系可不成。 “知道肥膘太多,那就多做些事往下减减,现在还没高枕无忧到可以享福的时候。 更何况我都跟个牲口一样可劲儿的忙,你想歇着,哪有这好事。 给你两个选择,一个是与侯杰搭一起,再组一团,另一个就是白崖城的县尉由你去做。” 听到另组一团,周口口明白了罗一的用意,点点头道:“先生若有安排,自不敢推辞。 就是东亭戍的两队只有百人,也不够一团之数,这样做是不是太急了。左右两团看了,怕是也会多想。” 在罗一看来,左右两团这次的取胜,太过魔幻,或者说是运气实在逆天。并没有显示出两团的真正实战水平。将战事全倚仗这两团,心里终究还是没底。 团头与旅帅这两个层级的军官,也全都出自左右两团,即便郑阳与马玉目前表现的很友好,但始终有种隔着一层的感觉。 另外,杨洪山强行阻止他出征,郑阳与马玉却默认了,这也让罗一十分恼火。 他们的善意罗一很感谢,但这种做法却不认可,军队就是令行禁止的地方,就算需要变通,也要有个态度。 上司的命令都不听,这是想干什么。这种情况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一旦成了惯例,将毫无威信可言。 如果是在以前,罗一也很乐意这样,不用管事只顾着赚钱,也是一件美事。 但以现在的局势来看,当个甩手掌柜根本就不可能,想要生存下去必须要有自保的实力,可谁都把他的话当放屁还怎么自保。 即便抛开自保不谈,今后治军或是不小心再做些什么出格的事情,一道命令下去却没一个人执行,光是脸面上也太难堪了些。 而一旦出现这种情况,就算他去找王玄志哭诉都没用。 郑阳背后是谁罗一不知道,但马玉背后站着的是马察灵,人家是亲叔侄,比他与王玄志的关系可硬多了。 闹到最后的结果只有一种,那就是他离开东亭,因为一个人与两团人相比,肯定是要牺牲前者。 而离开东亭是罗一不能接受的,那是他累死累活才打开的局面,怎么可能就这么走了。 当然,这只是一种最坏的猜想,罗一不会让事态发展到这地步。 侯杰和胡国平等人与左右两团则不同,他们没有其他跟脚,是把罗一当做了追随的大佬。无论罗一做出什么安排,侯杰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执行。 而且东亭戍这两队战兵常年驻守边境第一线,战力肯定要比左右两团要高,用起来心里也更有底。 因此不管从哪方面考虑,侯杰等人罗一是必须要提拔的。 但是左右两团的职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哪个都不好动,目前也不能动。所以莫不如直接再立一团,缺少的兵额罗一也早有了打算。 所以对于周口口的提问,罗一抬手在城内环指了一圈,“之前与大室昆和乌岩所说你都听见了,他们的子侄谁还没几个友人。” 周口口一愣,想了想后,连连点头,“先生果然是先生,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搓了搓大手,周口口犹豫了一下,再次提醒道:“您是对郑、马两位团头生出了不满?这么做有些太明显了。” 罗一翻了一眼智商突然走低的周口口,“我对他们不但没什么不满,反而还很欣赏他们。 这一次草河之行,你们立得功劳都不算小,军中历来是有功必赏的地方。侯杰与你升为团头那是应有之义。 而左右两团就算我给军衙上的文书给他们大书特书,也没法给他们提个一官半职。除非是把我的位置让出去。只能是在财帛上多给他们些。” 周口口砸吧砸吧嘴,“先生,您虽然说得很有道理,可就是觉得您没跟我说实话。” “知道我说得不是实话那就多琢磨琢磨。”拍了拍周口口的肚子,罗一撇撇嘴继续道:“连我心思都猜不到,还敢想着啥都不做就去享福了? 周口口挠了挠头,“我是您的二弟子,想守着先生身旁,那不是应该的。 猜不到您的心思,也是再正常不过,我又不似您这般七窍玲珑的心思。” 罗一耸耸肩,“猜不到就不要猜了,记住你我今后都要有个武人的人样子就可以了。” 罗一对郑阳与马玉的人品没有任何不满,做这个安排只是以防今后在原则上有分歧。 而且潜移默化之下,连杨洪山做事上都已经开始有些转变。 罗一相信只要短时间内不再发生什么原则问题上的分歧,郑阳和马玉今后会所有改变。 至于下边的战兵,不是自卖自夸,罗一从他们看向自己的目光里看到了钦佩与敬重。 只要让他们的日子过得再好些,罗一觉得今后就算再发生分歧,谁把谁架空了可就不一定了。 所以见周口口一副不解的样子,罗一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舒展了一下身体道:“拿着籍册与色状跟我回营盘的大帐。把那些虏获分一分,不然有人该着急了。” 第112章 丹书铁券 深秋的风,除却吹熟了麦田,也吹走了天空上的大雁,吹下了树上的片片落叶,天地间好似处处都透着苍凉之意。 召见过最后一位常参的大臣,立紫宸殿前的大唐最高统治者李隆基,望着随风飘散的落叶,心中重重叹息一声。 到底是年岁大了,本想借着秋风吹走疲惫与烦闷,变得精神抖擞一些。 没想不但没有驱走疲惫,反而阵阵冷意之下悲秋寂寥起来。 “圣人,您怎么穿的这么单薄就站到外边来了。”急匆匆走过来的一名年岁六十多的宦官语带关切的埋怨了一句后,抬脚踹了两下侯在一旁的两位内侍,“都是死人不成,不知给圣人披上袍子或是大氅?” “力士,莫要怪罪他们,是我特意要这样的。”李隆基看了看依旧将趋步走得稳稳当当的高力士,叹息一声道:“你只比我小一岁,却依旧行走如风,真是让人羡慕。” 高力士见李隆基兴致不高,将自己身上的袍子脱下披在了李隆基的身上,“圣人如此健朗,哪用得着羡慕老臣。 真比起来,怕是要甩出老臣八条街那么远。 不过您乃是天子,无需也不能像老臣这样毛毛躁躁的。” “回后堂吧,别把你给冻着了。”听了高力士的劝慰,李隆基心情稍稍好了些,转身边走边笑问道:“上朝常参的众卿都走了好一会,你这是去哪了,莫不是去梨园看秋景了?” “圣人若是有心赏景,待会儿老臣陪着您去看看。”高力士笑眯眯地回了一句,指了指身后道:“是李泌那个小子在外边野回来了,打问老臣这会儿是不是能过来觐见圣人。” 李隆基停下脚步估算了一下,眉头一皱道:“诏书下去有小半年了吧,他这是才回来?” “圣人的记性可真好,还跟老臣刚服侍您那会儿一样。”哄了一句李隆基,高力士叹了口气,“年轻人到底是脚力好,李泌这个小子华山都不愿登了,跑到营州那边去了,寻了好久才找到人。” “老了就是老了,哪里还比得上从前。”听高力士说自己记性还和年轻时一样好,李隆基心中的阴郁一扫而空,捻了捻胡须笑吟吟的继续道:“这小子不寻仙问道反而跑辽东,可是回去祭祖了?” 高力士点点头,满是敬佩道:“什么都瞒不过圣人。 这小子确实是打算回辽东城去祭祖的,不过还未到辽东城,便折返了回来。” “没到地方就回来了?” 李隆基先是一怔,随后哭笑不得道:“这小子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一根筋。祭祖乃是大事,召令等些时候又能怎么样。 不过这份忠心倒是没变,待会儿让这小子去崇文馆转转,看上什么孤本赐他几本。” 高力士从袍子里拿出一份疏奏递给李隆基,“李泌半句回来一半是因为召令的缘故,另一半确实是有急事。” “还有急事?李隆基接过疏奏没有先看内容,而是直接看向落款,“是与安东都护府有关的?” 高力士唏嘘道:“说是急事其实有些不妥,老臣觉得说话祥瑞也未尝不可。” “能让你亲自跑一趟尚书省调出疏奏就已经是件很让人吃惊的事了。 没想到此事还被你认为是祥瑞,这倒有些意思了。” 调侃了一句,李隆基没有追问高力士到底是什么事情,而是拿着疏奏走下大殿的台阶,站在日光底下眯起眼睛边看边说道:“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件什么事,让你会……” 当看到酒精与缝合的功效,李隆基将后边调侃的话咽了回去,而且脸色猛得一变。 再次仔细将疏奏看了一遍,李隆基眉头紧蹙,看向高力士道:“这上所以如果属实,当真称得上祥瑞。可我怎么看都觉得有些过于儿戏与荒谬呢。” 又看了看疏奏的落款,李隆基不悦道:“兵部是怎么搞得。 不管此法是真是假,这疏奏是快一月前发出来的,这么重要的事,怎么没人呈上来。” 合上疏奏,李隆基望了望宫门的方向,继续道:“李泌这小子是为这事来的?” “圣人不要动怒,并非是兵部有意压着,而是此法太过骇人,总要试过后才能呈上来。” 劝慰了一句后,高力士的目光同样望向宫门的方向,“李泌确实是为此事而来。 此法是他从他人之处而得,在都护府试过此法后,以都护府之名将此法呈上来的。 回到京城后见军中未行此法,便过来问问老臣是因何如此。” 李隆基眉头拧得更深,“从他人之处得来?这个他是何人? 不谈此法对军中有多大裨益,单论行医之法也是不可外传的。 另外,既然此法是他得来的,怎么又以都护府的名头呈了上来。 李泌与十三郎什么时候关系这么好了,这事怎么越来越玄乎了。” 见李隆基把李泌与颖王李璬联想到了一起,高力士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与李隆基相伴几十载,对这个圣人再了解不过,李隆基最忌讳的就是皇子与朝臣走得过近。 所以高力士没有说出已经仔细询问过李泌的事,而是赶忙开口道:“李泌与颖王虽相识,但并不相熟。 而且李泌性子向来稳重且不重名利,这么做定是有缘由。 人现在就在外边侯着,圣人若是不那么乏累,把他宣上来问问?” 李隆基点点头,“这小子出去一野就是几年,确实该见见了。把人叫过来吧,正好陪着我用用膳。” 与李泌再次相见的场景,有些出乎李隆基的预料。 因为先映入眼帘的不是李泌,而是几只羊与几头牛。 待李泌从后边走上前来见礼,李隆基才回过神,打量了几眼牛羊哈哈大笑道:“你寻没寻到神仙不知道。 倒是学会人家谄媚送礼了,就是学的不到家,你就给我送这几头牲畜? 不过你倒是第一个敢把牛羊赶到紫宸殿前的,也算是长本事了。” 收了笑容,李隆基将手机的疏奏抛给了李泌,“这上所写可是当真? 要知道欺君之罪是要人头落地的,我想保都保不住你,最好是想好了再作答。” 李泌对李隆基的恫吓丝毫不慌:“回圣人,您并不是第一个有质疑的。” 走到牛羊近前,指着几处创口,李泌脸上波澜不惊的继续道:“圣人只要仔细看看,便知此事到底是真是假。” “和小时候一个样,真是个无趣的小子。”李隆基斜了一眼李泌,“力士能让你把牛羊赶过来,我还需再仔细验看吗?” 见李泌脸上闪过一抹错愕,李隆基抚掌大笑,“这才对,在我面前你到时候都是个小子,早就看烦了你那副稳重的样子。” “圣人睿明。”李泌有些无奈,即便是圣人也不能免俗,怎么变得跟个老顽童一样了。 李隆基嘴上说不用看,却还是转到了牛羊跟前,“只一句睿明便无言了? 此法堪称祥瑞,不仔细与我说说是怎么得来的?” 李泌一拱手,“回圣人,此法是我在营州结拜的义弟那里得来。” “结拜的义弟?你还会与人结拜?”李隆基十分惊讶,转身看向李泌道:“既然是你义弟,为何不在疏奏上言明,而是写了个他人?你可不是个贪功之人,为何要这么做。” “微臣不想让义弟得到封赏。”将目光低垂李泌脸色平静地回道。 李隆基眉头一蹙,“几年未见,你做事的章法有没有长进不知道,但是让人看不懂倒是真的。 若不是眼见着你长大,你敢这么作答,就要打你的板子了。 别说无用的了,你到底是何所求,个中的缘由也仔细说说。” “圣人睿明。”李泌再次躬身一礼,“微臣极力替义弟推掉封赏,是想恳请圣人给他赐下丹书铁券。” 顿了顿,李泌脸上浮过一抹苦笑,将罗一的种种过往详细讲述了一遍。 李隆基与高力士听得脸上表情来回变换。 过了好一会,李隆基忍不住大笑道:“有趣,有趣,你这位义弟可比你有趣多了。 真不知你这个沉闷性子是怎么与他结为异性兄弟的。 也真想看看这个爱财的罗家大郎知晓了你把封赏给求成了丹书铁券会是个什么样子。” 李泌重重叹息一声,“不管是个什么样子,身为兄长也不能眼见着他不停在死路上徘徊。” “念你记挂义弟,就不治你耍滑头的罪了。” 敲打了一句李泌,来回踱了几步,李隆基感慨道:“此子是个奇人,行事看似乖邪荒诞,实则很有章法。 所创之法也并不是奇巧淫技,于国于民皆有大用。单是解了十人九死的伤口热毒之法,便是泼天的功劳。” 将目光看向高力士,李隆基捻了捻胡须,笑吟吟道:“罗家小子是个能琢磨钱的,财帛就不赏了。 待会传令中书省,册封罗家小子柳城开国男,免死三次丹书铁券给门下省送去。” 顿了顿,李隆基目光略带深意的继续道:“罗家小子身子羸弱,再赐宫中侍女一人,婢女三人好好照看。” 第113章 挺有意思 夜色渐深,斜挂天空中的一弯月牙,爬上了夜空的正中。 辽西城没了白日的喧嚣,隐没于一片漆黑之中。 军衙里王玄志的办公廨舍,却与四周的静谧格格不入,从窗子里不但透出一丝光亮,还有断断续续的谈话声。 “下次柳城是谁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了。”保定军的军司马李希哲挥手扇了扇从油灯灯里飘散出来的轻烟,看了一眼屋内几人,撇撇嘴道:“就算是你们等到后半夜,以后我也是不去了。” 马察灵倒了茶汤,端到李希哲跟前,调侃道:“军禄与米粮只是要过来一半,又不是全要过来了。 大晚上的老王把大伙叫过来安抚你,差不多就得了。” 李希哲啧啧了两声,“老马,你这话说得怪轻巧。 你又不是不知道吕知诲是个什么样子,自从安使君去了范阳,营州都快成了他家的后园子了。 能扣出这些来,还是看在与他共事多年的面子上。” 长史李尚客抿了口茶汤,呵呵一笑接口道:“屋里除了我,你们都是从柳城分出来的。 你们这关系处的也不行啊,费了这么大劲才要出了一半来。 说句你们不爱听的,这不是柳城小气,是你们在人家眼里压根就没分量。” 马察灵扁了扁嘴,不满道:“李长史,现在上边可没说都护府是彻底分了出来。 咱们可还是归属平卢辖制呢,你这么说可有挑拨是非的嫌疑。” 李尚客哈哈一笑,“这话是不是戳你心窝子了。” 喝了口茶汤,李尚客自嘲的继续道:“不要在意这个。 我从京城被踢到这来当长史,不也一样是在有些人眼中没分量。 是不是挑拨更是没所谓,屋里坐着的没有哪个是傻子。 把我从京城踢到这来,干得不就是这个活计吗?” 李希哲被这个同姓的本家是彻底给惊着了,“没吃酒水就说酒话? 得亏屋里坐着的没有两面三刀的,不然你这话是要惹出祸事的。” 李尚客摆摆手,无所谓道:“这话传到圣人耳朵里我都不怕。 都护府东迁有半年了,东边各蕃族的大事小事还是以柳城押蕃为主。军中的一应所需,也还是柳城所划拨。 对羁縻州和靺鞨人更是没给个明确的说法,你们觉得这是真要谋划东境的意思?” 李希哲眉头一拧,“没有这个意思,那都护府还东迁干嘛,还立保定军干嘛。” 李尚客轻笑一声,“还能干嘛,恶心坐在范阳的那位呗。 咱们就是个陪衬的棋子,还能有什么希望,现在的位置已经是坐到顶了。 你我都是不受待见,能有什么话不能说的,混一天是一天吧。” 马察灵面色变得凝重,“李长史可是从京城得了消息? 若真是这样,那还不如去安西,功名倒是其次,武人不上战阵还叫什么武人。” 王玄志见三人越说越颓丧,用手指扣了扣案几,“都迷了头是怎么着,大晚上说这些。” 目光看向李希哲,王玄志撇嘴道:“别在那挖耳当招了,这么晚聚到一起可不是为了安抚你的。” 从案几上拿起一封信,王玄志递给了李尚客,“先看看这个,看过后琢磨琢磨下边该怎么办。 是继续混日子消沉下去,还是生出些心思,自己给自己找找机会。” “这是上边来的文书?” 李尚客嘀咕了一句,打开书信看了起来,结果越看越是吃惊。 到了最后甚至以为是看错了,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把信看了一遍。 “不用揉了,你没看错。”王玄志很满意李尚客的反应,笑眯眯的调侃了一句。 “你这样可有些炫耀你找了个好子侄的意思了。”把信递给马察灵,李尚客嘬了嘬牙花子,“就是这信写得太含糊了,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等我看完了你们两个再商谈行吗?让人一点都摸不到头脑。”李希哲听得一头雾水,凑到马察灵身旁跟着一起看起来。看过之后一脸的难以置信,“白崖城主动撤州建县?我没看错吧。” 马察灵也是惊得差点眼珠子掉下来,“这还不是最骇人的。 调过去的两团,刚到东亭就打了胜仗?而且还攻进了草河城。 罗老三家的大郎,是真会法术还是怎么着,这…这没法让人相信啊。” 王玄志嘿嘿一笑,走到廨舍的角落,打开了两口木箱,对三人招了招手,“都过来瞧瞧,人家把虏获都送过来了一份。” “呦呵,不光是有金银,还有这么大个的北珠。”李希哲最先走过去,从木箱里拿起几粒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对两人晃了晃,“镶嵌在耳珰上绝对价值连城。” 马察灵与李尚客走近瞧了瞧,同样一惊。 “看样子是真打进草河城了。”李尚客拿起周口口贿赂罗一的那尊佛像,“这个虽小,却是纯金的,这小子也真是舍得。” 李尚客在木箱里翻看了几下,有些担忧道:“这可不像是打进去就走了的样子,光给咱们就送过来这么多,草河城怕是被刮地三尺了吧。 与贼人勾结犯边的城宰收拾就收拾了,若是血洗了百姓,那可就有些麻烦了。” 王玄志拍了拍手,“这些虏获先不用管,都说说白崖城的事该怎么办。” 李尚客一拍木箱,“这还用想?这可是大几十年以来头一遭的事。” 马察灵点头赞同道:“李长史说得没错,都送进嘴里了,怎么还能吐出去。 白崖城依山而建,乃是一座难得的坚城,除了北侧的新城,这里是堵住东边群山最终要的隘口。” 李希哲看到两口木箱旁还有一口小箱子,好奇的打开往里看了一眼后,立刻惊呼道:“连籍册都给送过来?” 拿出翻看了几眼,李希哲两眼冒光的继续道:“柳城在籍的口众才九百多户。 白崖城居然有将近两千户,若是在耕作上好好调教调教,米粮上的压力可是能缓解不少。” “都同意是吧。”王玄志笑眯眯看了看三人,从怀里又掏出一封书信,“既然这样,那就看看这个,然后大家一起琢磨着怎么报上去。” “又一封书信?” 马察灵接过信往二李两人身边凑了凑,打开书信三人一同看了起来。 “就知道先前那封信写得那么含糊必定有幺蛾子。”李尚客惊呼了一声后,揉了揉眉心叹口气道:“难怪李泌特意告诉我要看住他那位异姓小兄弟。” 马察灵眉头拧成了一团,十分担忧道:“这些年之所以对靺鞨人百般忍让,就是为了让他们牵制松漠那边的契丹人。 一下打掉了六百的靺鞨骑军,那边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这两箱哪里是什么虏获,简直是烫手山芋。”李希哲将脸皱成了一团,“我就想问问,出了这么大的一件事,老王你是怎么还能笑得这么开心的。” “有人陪着我一起发愁,这不是一件该高兴的事吗?”王玄志坐回毡垫,老神在在的继续道:“都说说该怎么办吧。” 马察灵低头想了想,用力一挥大手,“没什么可愁的,这事是靺鞨人先挑起来的。 不但劫了咱们边军,还再次把手向西伸,剁掉就对了。 现在白崖城在咱们手里,靺鞨人敢翻山过来,就让他们有来无回。” 李希哲撇撇嘴,“打谁都会说,问题是怎么和上边说这件事。” 李尚客将目光瞥向王玄志拿出的第一封书信,沉吟了一下,抬手拿起书信道:“就把这个报上去吧。 左右攻入草河的时候,外边都套着高句丽人的素袍。 咬定就不是咱们保定军做的,靺鞨人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你想得倒是与那小子相差不多。”王玄志从怀里又一次掏出一封书信递给了李尚客,“看看还有没有比这个更好的法子。” 不光是李尚客,连同马察灵与李希哲都是整个人不好了。 “老王,这样有意思吗?”李尚客没好气的接过信,飞快看了一遍后,眨巴眨巴眼睛,“这还挺有意思的。” “什么就挺有意思。”李希哲一把将信拿在手里,与马察灵一起看了起来。 “确实挺有意思。”马察灵砸吧砸吧嘴,长叹一声道:“我怎么觉得白活这么多年了,遇事还没一个没及冠的少年想得周全。” “能让李泌都担忧的,能是常人之辈?”李尚客对李希哲嘿嘿一笑,“看样子你还得回柳城一趟,并且最好在吕知诲面前还要哭的惨一些。” “只要能把米粮给我,哭的惨些又何妨。”李希哲抖了抖手里的信,摇摇头道:“墨守成规说得就是咱们,连安使君怎么去的范阳都给忘了。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咱们这边一直安安稳稳的,谁会重视咱们。” 王玄志从案几底下拿出几块大唐版的香皂,对三人晃了晃,“这个都拿回去给夫人吧。” “进来时就闻到一股葡萄味,还以为你之前喝了酒。”拿起一块在鼻前闻了闻,李希哲唏嘘道:“这么小的一块玩意儿就值一头牛,真有些舍不得用。” 李尚客也拿起一块,在手里掂了掂,“若是真跟信上写的一样,那就根本不愁卖。 这小子倒也是真舍得,直接将半数的得利给了柳城。” 目光看向三人,李尚客缓声继续道:“舍了这么多的利出去,就不信柳城还在米粮上卡着咱们的脖子。” 王玄志敲了敲案几,“既然都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那就报给柳城是靺鞨人先占了草河,随后攻得白崖城。 白崖城的高句丽人是感激边军相救,慕我大唐国威,一心重回我大唐治下。 集市也是……” 李尚客嘘了一声打断王玄志,“语句颠倒了一下,就不是那小子所说的了?这不还是按着人家划的道去走。” 王玄志也不着恼,似笑非笑的看着李尚客道:“你觉得我说的是废话?还是觉得我在贪功?” 收了脸上的笑容,王玄志冷声道:“咱们保定军可就这么一个宝贝。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谁若是毁了这颗独苗,我定不饶他。” “啧啧。”李尚客撇撇嘴道:“这话直接对我讲就好,连带着他们两个干什么。” 对王玄志摆了摆手,李尚客收了玩世不恭的样子,正色道:“我李尚客虽然没什么大志向,可也不是善妒之人。 更何况我好歹也是入了宗室籍册的,巴不得大唐多出些罗姓小子这样的鬼才。” 第114章 玄菟城来人 左右两团驻守白崖城,并不意味着营盘就要被放弃。 丰厚的虏获也不意味着就要放弃建造名为旅店实则为驿站的打算。 有了大室昆赠送的城内宅院,更不意味着戍城外的房子没有继续盖下去的必要。 毕竟白崖城内没法练兵,赚钱总是要讲个细水长流,世上也没有攻不破的城池。 最为主要的是,集市已经开了起来,铺子卖出去了一半,总要有些配套设施。 平稳了几天后,戍城城外得大营与工地上再次变得热闹起来。 号子声与营内将士们的‘万胜’与‘勉哉’的呐喊声遥相呼应。 “二百九十九。” “三百!”完成马玉制定的目标,罗一立刻扔下石刀,大口喘息了几下后,对围观的将士龇牙咧嘴的拱拱手,“下回都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你们围在这又是万胜又是勉哉的,想偷懒都不成。” 战兵们一阵错愕,他们没想到不惧任何难事,且多智近妖的使头居然会跟个普通少年一样,居然也怕累也想偷懒。 仔细琢磨琢磨,这才叫有血有肉的人,这才是少年郎该有的样子。 爆发出一阵哄笑后,嚷嚷着明日陪着一起连刀,并且还要帮着计数,不然怕罗一查的不准,少挥了次数可不成。 马玉将近四十八码的大脚丫子胡乱踹了几个起哄的战兵,把人全都给驱散开。 “有些太拼了,二百个就成,毕竟是十斤重的石刀。”拿出马家秘制的药油在罗一的胳膊与手腕上涂了一些,“先把胳膊活活血,待会再泡泡药浴。” “不用你帮着按揉,让你按完胳膊怕是都要肿了。”罗一实在是怕了马玉的二次伤害,赶忙推开了跟个钳子一样的大手。 马玉摊了摊手,“这样怕疼可不行,不把筋结捋顺开了,胳膊和手是会留下暗伤的。” “这个不用你操心,按摩一道我比你还精通,我这两日已经教过海龙他们几个了。” 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帐,罗一将脸皱巴成了一团,“你往浴桶里放的那些药材,同样都是舒筋活血的吧。 既然已经涂了药汁,就别放那些药材了,实在是太让人受不了了。” 马玉嘿嘿一笑,拍了拍硬邦邦的胳膊,“我打小就是这么泡出来的。 忍一忍,习惯就好了,再说旁人想泡还泡不上呢。” 见罗一有想溜的意思,马玉拍了几下大手,“心思上,一百个我也比不得你,我喊你师公都是占便宜。 但是练武上,你现在与我差着一百个,你叫我声师傅,我还能受得起。 徒弟若是不听话,师傅可是要生气的,师傅一生气。 啧啧,你想想…” “别啧啧了,不就是要揍人吗?”罗一是真怕马玉下手没轻没重,一巴掌给他直接送走,对于海龙几个人挥了挥手,“反正都是遭罪,边泡边给我按吧。” 其实罗一心里并不排斥泡药浴,毕竟好处还是很多的。 可以加快血液循环,加速肌肉排酸,减少疼痛的同时还加大肌肉的纤维密度。 但是马玉往里放的各种熬煮后的药汁,味道实在是太臭。借着热水的蒸汽直往鼻子里钻,想躲都没处躲。 黑漆漆的药汁跟酱油的颜色差不多,总感觉像是被做成了一锅黑暗料理。 回到大帐,在脸上绑了块布,罗一咬着后槽牙进了浴桶,将头向后一仰,两只胳膊搭在木桶外,眼睛一闭,对于海龙和柳松吩咐到:“记得用指腹按揉,按的同时再把胳膊上的经络与穴位背一背。” “阿郎,您都这样了还不忘考教啊。”于海龙一手托起罗一的胳膊一手按揉道。 柳松笑眯眯地接口道:“这活该是洪秀小娘子或是达稽伽来做。” “你这说话的语气充满了淫荡。若是想娘子了,就让老班头给你找人家。” 罗一睁开眼睛瞥了一眼柳松,“你还想打一辈子仗是怎么着,以后总要做些别的。按摩这也是门赚钱的手艺,待路旁的旅店盖好了你们就知道了。” 柳松嘻嘻一笑,“可不敢让他给找人家,指不定给找个什么样的夜叉。” 于海龙撇撇嘴,“就你黑的跟个炭头一样,能不能有娘子钟意你还两说呢。 你就少说些废话,多和阿郎学学赚钱的本事,家资殷实了才好找娘子。” “你也没比我白到哪里去,我若是大炭头,你便是二炭头。”柳松挺了挺胸膛,一脸傲娇的继续道:“阿郎可是教过炒菜的,光会按摩的半个医师,可没做个厨夫有趣。” “多个技艺,就多了碗吃食,阿郎愿教那都是咱们泼天的福气。”于海龙翻了一眼柳松,“你还挑三拣四起来。” 开一家吃、住、洗浴外加娱乐为一体的大型会所,是罗一在现代时的梦想。 即便现在有比这个还赚钱的买卖,罗一对此也是念念不忘,毕竟这才是他的老本行。 投军成为武人那是为了自保,卖酒卖香皂都算是副业。 对草河偷了一次家,多了几百号免费劳力,当然要圆圆梦。 见两个小子斗起嘴来,罗一也懒得解释,边听个热闹边琢磨会所如何装修,还能转移些注意力,省着泡在桶里跟度日如年一样。 “喊句万胜,你就这么拼命了?”罗一正想得出神,杨洪山走进后帐,拍了拍木桶,“过犹不及,我可不想洪秀早早就守了寡。” “啊呸!”罗一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打量了几眼杨洪山,“信不信过三月你再敢这么说话,我能打得你满地找牙。” “海龙,柳松,你们两个去给他准备衣物。”敲了敲木桶,杨洪山正色道:“不光高庆东与韩志远也过来了,玄菟城也来人了,你抓紧收拾收拾。” “玄菟城也来人了?”罗一对这个消息有些吃惊,跳出木桶接过柳松递过来的帕子擦干身体,边套袍子边问道:“看这意思,你们这次响马打得不错?” 杨洪山摇摇头,“响马确实是打了几伙,可加一起也赶不上你打一次草河城。” “这么快就传到玄菟城去了?”罗一眉头一皱,“是商队传过去的消息?” 杨洪山嗤笑一声,“商队传的是白崖城打的,可你觉得我会信吗?” 第115章 夸你还是骂你 “按理说,我玄菟有带甲之士三千,绞杀响马用不到旁人。 天朝出兵一月有余,也未打到一个贼人,但总归是一番好意。” 玄菟城大城宰的儿子少室满见到罗一只是拱了拱手,便喧宾夺主的率先开口。 而且见罗一年岁才十五六的模样,脸上更是毫不掩饰地挂上倨傲之色。 不等罗一开口,指了指大营内的大车与驮马继续道:“为表谢意,特带来米粮五百石,陶器百件。” 罗一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少室满,看年岁得有二十五六了,按理说该懂些道理。 没想到一点礼数不懂外,还这么能装13,一副施舍的模样更是欠揍至极。 不过通过这个少室满的表现,以及从送过来的这些礼品,能看出玄菟城是个什么态度。 “这次出去,消耗了多少米粮。”罗一没理会少室满,而是看向了高庆东与韩志远。 “兄弟们的米粮有六百石,战马的耗费多些,除了草料,栗米有四百多石。”高庆东愁容满面的回道。 罗一活动了几下手指,低垂着目光道:“这一趟是赔了?” 高庆东这次过来原本是打算讨好罗一的,毕竟王玄志都亲自下场给罗一撑场面。 而且东亭戍已经升为东亭守捉,已经取代了辽东城的职能。往来商队行人的过所全由东亭验看,再想如先前那般滋润,只能依靠着罗一。 更何况罗一还兼任着录事参军,随便挑个毛病都够辽东城喝一壶的。 另外从之前回去的麾下口中得知葛续明在东亭的遭遇,也让高庆东彻底认清了现实。 就算没有王玄志背后撑腰,以他的那点算计,根本斗不过罗一。 临行前的交待没有办好,高庆东心里本就有些忐忑,见罗一这副模样吓得额头上的冷汗刷的一下冒了出来,硬着头皮回道:“确实是赔了,还请参军责罚。” 怀远守捉使韩志远看得眼角一阵抽动,响马没找到这太正常不过了,高庆东怎么就怕成了这样。这一下自己想解释都没办法了,只能跟着认错,这叫什么事。 一旁的少室满见罗一不理会自己,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抢在韩志远之前道:“罗守捉使,是我方才所说没听到,还是天朝之人都这么没礼数。 有人赠礼居然不但不作答,还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这有些不妥吧。” 罗一抬起目光,咧嘴笑了笑,“你父亲是不是一点都不疼爱你,派你过来是不是巴不得你死。” 少室满略一愣神,随后气得心头狂跳,“罗守捉使所答非问也就罢了,还如此出言不逊。这就是天朝的待客之礼?” 一旁的杨洪山见状,赶忙拉了拉罗一的衣袖,压低声音道:“人家主动过来示好,你这是干什么。” 罗一甩了甩衣袖,没理会杨洪山,目光冰冷的看着少室满,一字一顿道:“玄菟城的心意我领了,你带着东西回去吧。” “带着礼品回去?”少室满被罗一的话给说懵了,眉头紧锁道:“送过来的礼品哪有带回去的道理。” 目光望了望集市的方向,少室满继续道:“如果罗守捉使是因为先前的无礼而感到愧疚,那大可不必,我不是没有肚量之人。 不过宴饮什么的就算了,今日实在没了那个兴致。 不过今后我要驻守铺子,在东亭待得时日多的很,有了兴致后再与守捉使痛饮。 现在罗守捉使还是派人带我去看看许给玄菟的铺子吧。” 罗一气得乐了,围着少室满走了两圈,“真是水至清则无鱼,人至贱则无敌。 你们玄菟城今日算是让我开了眼,我做得那些在你们面前真是不值一提。” 少室满目光一凝,“罗守捉使这又是何意?” “又是何意?你既然不想走那就别走了。”罗一冷冷一笑,对老班头吩咐道:“把他给我按住,不打得他满地找牙,我今晚都睡不着觉。” “先等等。”杨洪山大喝了一声,面无表情的看向罗一道:“他犯了何罪要这样对待他,无故而责罚太有损我天朝仁名。” 老班头上次能听杨洪山的,那是因为罗一确实不能去冒险。 这会罗一站在安稳的大营里,那个玄菟城的小崽子又一脸鼻孔朝天的样子,怎么还可能听杨洪山的。 老班头一挥手,领着于海龙几个半大小子就把少室满被踹倒按在地上。 “呲牙,这是做什么,怎么可以这样对…” 少室满只嚷嚷了半句,罗一抬脚便踢了过去,“玄菟城是把东亭当成了傻子? 一共六处的响马,居然没打着一处,不是你们放的风声都出鬼了。 五百石米粮与百口陶器用的着你们给?谁给的勇气摆出一副施舍的样子。 又是天朝一番好意,又是带甲之士三千的,这是嘲讽与恐吓谁呢? 最可恨的是还恬不知耻的要铺子,还你没兴致,真是给你们脸了。” 杨洪山与高庆东和韩志远三人听了罗一的痛骂,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最初也不是没怀疑过,但是每到一处的响马营寨,看着都是废弃了好久的样子。 听了罗一串联起来的那些话,再仔细回想回想,每到一处好似都是玄菟城有意无意的走在前边,可以说去的哪一处都是被人家引领过去的。 再联想到玄菟城出兵的那些人全程没一句多余的话,还有脸上怪异的表情,以及其他一些反常的地方,就算再愚钝的人也知道是被玄菟城给耍了。 “原来都是你们捣的鬼,真是可恶至极,我看那些响马就是你们玄菟养的。”跑了一个多月毛都没捞到一根,搭进去不少粮草不说,还被人耍的团团转,高庆东越想越气,跑过去也跟着踹了起来。 罗一一把推开了高庆东,“这会儿来能耐了?在那边的时候干嘛了。” 气归气,罗一可不是真打算把少室满给打死,玄菟城毕竟和靺鞨人不对付。 打几下表示不满没什么问题,玄菟城不会吭声,人死了可就是结下大仇,是把玄菟往靺鞨人那边推。 挥手下令把少室满和他带来的人押下去,罗一平复了一下怒火,对高庆东与韩志远道:“之前东境相对太平,对外的手段都生疏了一些,此事怪不得你们。 出来一个月,时间也不短了,又耽误了秋收,所以我不留你们,明日你们便回去。 不过不会让你们白跑,这次出来的粮草我会与你们补齐,也会再给兄弟们拿些辛苦钱儿。” “自己不争气怪不得旁的,万万不敢让罗使头如此破费。”怀远守捉防的就是玄菟这个方向,平时打交道并不算少。所以韩志远脸上最是挂不住,率先开口拒绝。 罗一见高庆东也要开口,摆摆手道:“又不是只联合这一次,以后还有机会找补回来。 而且眼下也不是客气的时候,别落了兄弟们的士气才是最为重要的。” 指了指大营外,罗一笑了笑,“铺子可是给你们准备了,先过去看看吧。 待会儿饭食准备好了,我派人叫你们回来。” 目送着两人出了大营,罗一目光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杨洪山,便扭头回了大帐。 “你对我就没什么可说的?”罗一的不理不睬,让杨洪山心里很不是滋味,追进了大帐问道。 “你想让我说什么,夸你还是骂你。”罗一面无表情的回了一句,便挥了挥手,“走了一个多月,老夫人一直挂念你,快去看看吧。” 杨洪山没动,而是缓声道:“被玄菟城耍成了这样,你这么一言不发的可不似你平日的样子。” 罗一呵呵一笑,“你是想让我骂你?可我实在骂不动也不想骂了。 有句话叫朽木不可雕也,你就是根表面看着光鲜,实则已经烂透了的糟木。 除了烧火发些余热,已经当不得门面了。” 杨洪山脸色来回变了一阵,突然单膝跪地,抱拳拱手道:“没有完成军令错在于我,我甘愿受罚。” “甘愿受罚?” 罗一将案几上的砚台擦着杨洪山扔了过去,怒声道:“临走的时候,你按着我是怎么保证的。 玄菟之行对东亭有多重要,你不知道还是我没讲过? 左右两团一旦失利,就指着这一趟熬过这个冬天。 你觉得你空着手回来,还是受罚的事吗?大家都得死,都没有活路!” 起身走到杨洪山跟前,罗一抓住杨洪山的衣领,“你既然抢着去领兵,为何不多想想。 玄菟城周遭地势平坦,响马会在那些地方立营寨? 而且知道我为何连问都不问就要打少室满吗? 从他说的那句话我就知道,你们根本没按我安排的去做。 为何没按我说的去做,就是因为你那颗所谓的仁义道德之心在作怪。 没有先去围剿响马,而是先去的玄菟城,以示所谓的礼仪。 我若是问多了,拿了草城之下没人会拎刀子砍你,但记恨是少不了的,你今后就没法在东亭立足!” 第116章 你兄长就得狠狠抽几巴掌 “记住了,七行锅台八行炕,不管啥时候盘火炕都是这样。” 哆哆嗦嗦的接过洪秀递过来的一块砖抹好,罗一又哆哆嗦嗦的用木铲敲了敲砖面,对小二郎叮嘱道:“别光顾着烟道炕梢比炕头高,烟囱那与炕头一平甚至是低一行。 不然火炕不好烧不说,还要往回倒烟,那可就遭罪了。” 小二郎正了正罗一刚砌上的砖块,一脸生无可恋的无奈道:“大兄,这个火炕到底是个什么,我没听过也没见过。 非要让我背这个干嘛,将来您打算让我当个泥博士是怎么着。 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我完成课业还要去集市呢,您就把我放出去吧。 再说您那胳膊都抖成什么样了,马团头可是说了,不好好歇歇那是要留下暗伤的。” 罗一搓了一块泥巴扔向了小二郎,“咱家没矿,不得多点技艺傍身。 会的手艺越多,将来越是到哪都不怕,现在就是……” “二郎你去集市吧。”负责递砖的洪秀对小二郎摆了摆手,“记得把手洗洗,袍子也清理清理,最主要的是账目要记清楚。” “好嘞,都听嫂嫂的。”小二郎嘴上应承了下来,不过腿却没敢动,用可怜巴巴的眼神看向了罗一。 罗一叹息了一声,平常鬼精鬼精的,一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 自己这么没话找话的说了这么久,还看不出个眉眼高低来。 “不用看他,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去。”把小二郎拉到一旁,洪秀对罗一鼓了鼓俏脸,“我又没摆脸色,你让小二郎夹在这做什么。” “走吧走吧,就是个憨货外加没良心的。”罗一对小二郎挥挥手,垫起两块砖坐了上去,对洪秀有些心虚道:“我这不是怕你摆脸色吗。” 看着小二郎跑出去,洪秀才噘噘嘴道:“那你倒是想想办法啊,大兄都两天水米不进了。” 罗一摇摇头,“重病就得猛药医,再不给你兄长来个当头棒喝,早晚要酿成大祸。 咱们东亭是在边境第一线,最紧要也是最该琢磨的是如何活下去。 大唐的名号在这里没有想的那么管用,他那些说教与满嘴的道德礼仪更是没人会听。 不然安东都护府原来的辖地就不会成为羁縻州,靺鞨人更不敢逃离营州私自立国。” 搓了搓手上的泥巴,罗一声音低沉的继续道:“假若之前我没交代过去玄菟的用意,事情也不会这样。 但全军上下几乎都知道了去玄菟是最后的保命手段。 你大兄的做法简直是在把东亭往死路上推,我那日不这样做,你大兄今后就真没法在东亭待了下去了。” “我又没怪你斥责大兄。”洪秀把水桶拎到了罗一跟前,拉过罗一的手,边洗边道:“不说玄菟城的事,光是以下犯上,换做我是你,板子早打下去了。” 拿出帕子给罗一的手擦干,洪秀有些发愁道:“现在是让你给想个法子让兄长吃些吃食。再这么熬下去,怕是人就要熬没了。” “我去劝说估计你大兄死的更快,现在他最怕见的人就是我。”拉着洪秀坐在自己的腿上,罗一琢磨了一下道:“你大兄最重孝道,让老夫人过去抽几巴掌,估摸能让他重新振作起来。” 洪秀轻轻叹息了一下,有些发愁道:“阿娘昨日就说过了,大兄却依旧是不肯进食。” “光去没用,得照脸上狠狠抽几巴掌,不抽…” 见洪秀的目光有些不善,罗一赶忙解释道:“他现在就是钻牛角尖了,觉得愧对于我,更愧对于东亭上下千余袍泽。 得有个够分量的人给他打醒,告诉他死不算本事,汲取教训好好弥补方是真君子。” 洪秀轻轻哼了一声,也不言语就是扑闪着大眼睛盯着罗一。 “你别这么看着我,我那日都是悠着说的,你让我过去劝,指不定我劝着劝着又骂起来。” 见洪秀眼眸中挂了一层雾气,罗一无奈的叹了口气,“先递砖,把炕盘完了再过去。” 洪秀起来拉住了罗一的胳膊,“先去,回来再盘炕。” “你大兄是昨日午后回来的,满打满算也就一天半水米未进,不差这会儿工夫。火炕晚一天盘完,可就要多挨一天冻。” 罗一重新拿起木铲,朝着土砖努努嘴,“他没拿刀抹脖子,就说明他没有想死的意思。 这会儿正满肚子火与内疚,啥都吃不进去那也是正常的。” “你是不是早就有打算了。”递了一块砖过去,洪秀白了一眼罗一,“我看你就是想借着阿娘的手抽大兄的巴掌。” 晃了晃发抖的手,罗一撇撇嘴道:“我这么拼命地练武,不光是为了领兵,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你兄长。” 洪秀看着罗一发颤的手,秀眉一蹙,心疼道:“好像比先前抖得更厉害了,先回大帐歇歇。 放心,不让你先去劝说大兄,就是先歇歇。” 罗一看了眼洪秀腿根受伤的部位,摇摇头道:“火炕盘完还得烧火晾上两天才能住人,眼看着离立冬没几天了。 还是早点弄完吧,不然你伤口该又疼又痒的更厉害了。” “知晓你心疼我,可下边大把的人,让他们去做不好吗。”洪秀对罗一的倔强十分不解。 罗一呲牙一笑,“那能一样吗?这可是你我亲手一块一块垒起来的。 过程里可不光是苦与累,还有甜蜜呢,将来咱俩老了一回想起这个,那该多有滋味。” “我的活计就是递给你砖,根本就不累,主要是怕你累伤了胳膊。” 洪秀从罗一的眼中看出了一丝闪烁,歪头想了想,继续道:“再说人家真疼娘子的,可舍不得让其受苦挨累的,都是直接把甜蜜给了。 我总觉得你还是怕我让你先去劝说兄长,才编出这么多明目来的。”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洪秀的直觉简直是无敌了,这都能察觉出来自己的真实想法。 不过猜到了也没用,杨洪山这个货以为做事上有些改变了,结果啪啪打脸,就得跟熬鹰一样熬一熬他。 去的太早了可没太大效果,饿上两天才会长记性,而且对这个货也真没太大期望了,保险丝就起个保险丝的作用吧。 “连我你都不信了?” 对洪秀招了招手,罗一边示意把砖递过来,边开口继续道:“不管哪个先哪个后,你兄长都不会有事。 你又不是不知道海龙他们看着他呢,情况不好硬往你兄长嘴里灌,也不会让他渴死饿死。” 洪秀从罗一话中品了些滋味出来,眨了眨美眸,轻轻掐了一下罗一道:“我只是让你歇歇,又没让你马上过去劝说兄长。 你这就是心虚了,就是想让兄长多遭会儿罪。” 罗一刚想再嘴硬一下,郑阳忽然闪身走了进来,“使头,李长史过来了,快整理整理过去迎接下吧。” “不用迎接了,某过来瞧瞧小罗使头又琢磨什么了。”罗一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李尚客笑眯眯的走了进来。 第117章 辽西城没意思,不如到你这来 “你弄得这个也叫火炕?” 递给罗一一块砖,李尚客仔细看了看砌起来的烟道,摇摇头道:“这和高句丽人弄得可不一样。 人家的是四周有挡板,火头是往一处引,你这个弯弯曲曲的,看不出个眉目。” 罗一竭力让手变得平稳,接过土砖对着如同周口口缩小版的李尚客调侃道:“您都看这么仔细了,再问的这么细,这是在谋小子的家传秘法了。” 李尚客哈哈一笑,“李泌还真没说错,你小子真是个爱财如命的。 不过也就是这个性子,才能东亭这站稳脚跟。以后再有什么图谋直接与我说,我也跟着沾沾光。” “您帮着小子做活,又如此平易近人,已经让小子受宠若惊了。 现在这话说得不但让小子没法接,还诚惶诚恐的。 军衙又打算让小子做什么,您还是直说吧,不然我干活的心思都没了。” 李尚客是京城空降到安东都护府的,在军衙守门军卒那没打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 之前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这次是罗一第一次与李尚客接触,打仗的本事如何不清楚,但是社联牛叉症这一块妥妥的王者级别。 进门没说两句话,就开始嘻嘻哈哈的捋胳膊挽袖子帮着干活。 方才的调侃罗一是存了试探的心思,结果这位不但没恼怒,还反将了一军。 这让罗一既佩服又心里有些发毛。 这就好比军区参谋长大老远的跑到营长跟前帮着干家务,完后还说以后要跟着营长混。 这么恐怖的事,罗一不打算兜圈子了,直接打问楚李尚客的真实用意。 李尚客又递过去一块砖后,笑眯眯的摇摇头,“你这个胆大包天的主,心中也会忐忑?” 指了指砖墙,示意罗一继续砌烟道,李尚客洒脱道:“我这个长史就是用来掺沙子的,在哪里都是混日子。 辽西城没什么意思,也没什么可看着的,还不如到你这来。” 李尚客的说辞让罗一的心沉到了谷底,另外也十分不解。 该报的已经都报上去了,该给的利润与分成也都给出去了。 就算白崖城的规模还可以,但与辽西城还是比不了的。 东亭这的集市也刚刚成立没多久,谈不上有多热闹,至于直接进驻这样一位大爹吗。 如果说是不放心自己,已经有杨洪山这个保险丝了,也没必要让一军的长史过来看着自己。 正了正码上去的土砖,罗一轻笑着试探道:“小子何德何能,哪能让一军的长史特意看着,可莫要说笑了。” “你看我像是说笑的样子?你干得不错与看着你并不相悖。” 起身拍了拍手上和身上的尘土,李尚客笑得跟个弥勒佛一样对罗一摆摆手,“ 其实说看着你并不妥当,应该说是庇护。 我们这几颗半枯的老树,也就能替幼苗遮遮风雨了。 安东都护府好不容易出了一个能折腾的,怎么也要护好了不是。” 李尚客的话说得很漂亮很让人暖心,但越是这样罗一越是不相信。 王玄志已经给站过台了,没必要再来这么一尊大佛长期过来给压阵。 每个位置都有每个位置需要忙碌的事,身为保定军的三号或四号人物,不是他想不管事就可以的。 而且朝廷可是有考评的,光吃饭不干活,朝廷也不干。 “您可别逗弄小子了。”罗一将木铲当到一旁,起身对李尚客继续道:“这会儿吃食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咱们过去先吃晚食吧。” 李尚客一听要吃饭,连忙点头,“韭菜盒饼,还有那个山鸡炖菌子是吧,这两个必须得有。 你那个王世叔,可是特意叮嘱我,一定要吃这两个的。” “这是咱们东亭的特有菜品,您放心,这些都有,而且管够。” 李尚客光点菜,也没给个是不是玩笑的肯定答复,罗一心里总是觉得没底。 陪着李尚客出了带有东北农村特色的大瓦房,罗一嘿嘿一笑,“东亭别的不敢说,吃食上绝对是哪都比不了。 待会您可劲吃,不用怕吃积食,吃完我陪您到白崖城走走,保证什么事都没有。 到时候您再顺便给说说军衙到底又给小子安排些什么不是人干的活了。” 李尚客停下脚步,帮着罗一拍拍身上的尘土,似笑非笑道:“你小子不用试探了,我常驻东亭并不是在与你说笑。 不过这个常驻你可以当做住下的住,你不要有其他的心思。 你平日里是怎么治理东亭的,我不过问也不干涉,所以不要畏首畏尾的。 就是你有了大谋划的时候,一定要告知我,如果我觉得可行,或是你能说服我,军衙那边你就不用再有顾虑。” 罗一惊得张大了嘴巴,如果李尚客说得是真的,这相当于把变压器直接给接过来了。 再贴切一点,李尚客扮演的是玄幻小说里主角的护道者这个角色。 但问题是李尚客说得是真的吗。 另外也牵扯出另一个问题,假若李尚客说得是真的。 军衙这种下了血本的投资,能不追求高回报?估摸恨不得得把自己当生产队的驴使唤。 “不要吃惊,也不要不相信。”罗一的表情,让李尚客猜出了他心中所想,给了一句肯定后,拍了拍罗一的肩头,“有些人天生就是坏…额,天生就是要叱咤于世间的。” 向前踱了几步掩饰口误的尴尬,李尚客继续缓声道:“其实这次我过来,军衙还有其他的考量。 关于白崖城与草河城之事,军衙已经按照你给出的主意给报到了柳城。 出了这么大的事,总要有个够分量的过来瞧瞧,不然再是会哭也哭不来米粮。” 转身看向罗一,李尚客抬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假若能让靺鞨人止步于新城、磨米、乌骨水,自北而南的这条线的东侧。 都护府迁到辽东城这座曾经的都护府治所也不是没有可能。” 李尚客这个缘由,并不是在胡说,先前都护府上下在摆烂,是因为看不到希望。 但是罗一给出的主意,却点醒了军衙的一众将军。 安东都护府如今的辖地,可以说已经占了营州的一半,但抗击北边契丹人的重任却全担在了平卢军身上。 如果朝廷没有谋划东边或是制衡那位安使君的想法,不可能会是这样的局面。 之所以还归柳城辖制,只不过是在照顾安禄山的面子,或是不想做得太过明显。 保定军想要米粮,想要军资,不给朝廷递个缘由,朝廷也不好给柳城下令。 再仔细琢磨琢磨,保定军既然还归柳城辖制,成立半年来却一次对北边或是对峙或是用兵的军令都没下过。 这不是嫌弃保定军的战力弱,而是不给保定军出头的机会。 打胜了,保定军可以名正言顺的脱离出去,再也不能以米粮军资卡脖子。 打败了,更要补充军资军械,甚至是连百战的精兵都要划拨过去一些。 这对柳城来说这全都是吃亏的事。 而保定军上下,在抱怨只迁移治所而不给实权,只立军而不给军资。 好在保定军只成立了半年,还有时间做出弥补。 如何弥补,当然是搞事情。而论搞事情,又有谁能比得过罗一。 罗一觉得李尚客的这番说辞倒是像主要原因,拧眉想了想,试探道:“几位将军的意思是要谋划辽南?” 李尚客眉毛一挑,一拍大手,“善!大善!光凭几句话就想到了军衙的打算。” 用力拍了拍罗一的肩头,李尚客哈哈大笑道:“这次真是来对了,以后这里一定很有趣。” 罗一揉了揉被拍得生疼的肩膀,瞄了一眼李李尚客,既然这位暂时不准备走,那就别客气了,该使唤就得使唤。 “当不得长史如此夸赞。”摸了摸鼻头,罗一装作不好意思的样子道:“估摸饭食还得一会儿才能做好,正好属下遇到了一件棘手的事,还请长史帮帮忙。” 李尚客嘴角抽了抽,“你小子变脸可是真快。” 罗一龇牙一笑,“因为些事情,把一位同僚给训斥了。 结果这位同僚念头有些不太通达,已经两日水米未进。 长史浸淫政务二十载,给属下解惑除去心结这等事,必定精熟深通。 而且这人与您也有些渊源,您可得一定要管管。” “不用捧着说了,不帮你把这事办了,估摸着你是不能让我吃上吃食了。” 斜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没好气道:“你小子胆子大是真的。 满大唐也找不到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军衙的上官来了,得先给你办件政务才行。 说吧,到底是什么事。” 罗一笑嘻嘻的给李尚客行了一礼,把事情的缘由讲述了一遍。 李尚客听了,撇撇大嘴,“我看你是说得轻了,这样死脑瓜骨的,就该打板子。 还真是鱼找鱼虾找虾,李泌也就能与杨洪山这样的对上眼。 这事好办,前边引路,早些解决也早些吃饭食。” 第118章 若是说笑,我会跑到这里来? 即便是将白崖城的各项事务都甩给李尚客,罗一依旧是忙得不可开交。 而且罗一也低估了规划全面铺开后所带来的难度。 首先就是人手不够用,如果选择练兵,那就没法屯田。 如果选择屯田那就没法练兵,就连折中选择一半练兵一半屯田都没可能。 白崖城不算大,但想要防守的细致些,没个三头两百的战兵根本不行,毕竟靺鞨人那边还要防备。 剩下的七八百战兵,选择折中的话,屯田的亩数绝对不够用。 就算熬过前半年,下半年以及后年秋收前,绝对是要挨饿,除非辽西城给调拨米粮。 刨除亩数,开垦新田本身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大规模的屯田一般是先有沟渠,随后才会开垦田地。不然水利跟不上,全指着老天爷下雨,收成也不会好。 除去水利设施,要开垦出生地也非常麻烦,上边的杂草要清除,土质特别紧,实需要几遍的深耕。 这些都还好说,主要是地里面的石块与木桩,这个是要下大力气的。 几百人又要挖沟筑渠,又要开垦出足够的田地,还是来年就能种的田,这是根本无法完成的任务。 除却人手不够,米粮上也是个大问题,大军一旦操练起来,胃口那是超级好,个个都是无底肚。 从草河城那得来的粮食,也只是暂时解决了缺粮的问题,就算省着吃也只够小半年的消耗。 再次雇佣白崖城的百姓也已经行不通,百姓们已经入了大唐的户籍,为了笼络人心,挨着屯田的西侧,给百姓们都划分了土地。 这让处于白崖城底层的高句丽人,对大唐对东亭感激的同时,还有了高度的认同。 更是对开垦分配到的生地,热情空前高涨,毕竟只要开出了田地那就是自己的了,只要不遭大难就可以世代相传。 尤其是这次的垦荒,辽西城派了不少农博士下来,以后不愁庄稼打得少。家家都是勒紧裤腰带,恨不得整天都待在地里。 面对这种局面,罗一只能先把练兵放到一边,等入冬以后再仔细琢磨。 不值更的战兵,以兴修水利为主,开垦屯田为辅。务必保证来年开春白崖城百姓们的新田能够全都得以灌溉。 相应的,计划免去百姓三年赋税的念头也只能打消掉,用百姓来年打的粮食供养大军。 另外之前像是修路与大炼钢铁的一些规划也全部搁置起来,就连会所的修盖与装修也暂停了下来。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罗一直注重农业,商业那一块也没放下,毕竟集市刚刚成立,名头还没彻底打响。 所以罗一每日不是奔波在各处开挖的沟渠与翻耕的田地,就是在集市上忙着迎来送往。 “小子这连个婢女都没有,要不您回白崖城去歇息?” 罗一对李尚客也是无语了,自己都累成狗了,挺大个官还非得跟着自己住一块。 不但得伺候他,有这么个超级大灯泡在,与洪秀卿卿我我的机会都没了。 李尚客两只大脚在水盆里搓了搓,又拍了拍炕沿道:“白崖城里的宅院虽说你也给弄火炕了,但总觉着住舒坦。 况且我这人没那么多规矩,也没那么矫情,不用担忧哪里有不周之处。” 罗一同样用力搓了搓泡在木盆里的双脚,语带幽怨道:“您这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李尚客嘿嘿一笑,“这说得叫什么话,我住这里不就是图个与你吃一样的吃食,不要那么小气。” 抬手指了指西屋,李尚客揶揄的继续道:“你这屋舍可是两间正屋,有佳人相伴时,你去那边不就完了。 我这年岁大了,老眼昏花不说,耳朵也不大好使了,不用有什么顾虑。” “能说句您为老不尊吗?”罗一瞥了一眼笑眯眯的李尚客,“我算是看出来了,您这是家眷没过来,拉着我一块过和尚日子。” 李尚客用帕子擦了擦脚,往后挪动了几下身躯,一头躺在了炕头,“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就你小子往外推。真不知道该说你是聪慧还是傻。” 罗一撇撇嘴,“君子不重则不威,您是上官就该有个威严的样子吧。” 李尚客拿起瓷枕垫在头下,对罗一挥了挥手,“说得也对,待会儿你去白崖城的宅院吧。” “您说这话不觉得亏心吗?”罗一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 李尚客斜了一眼罗一,“我堂堂保定军的长史,被你一个守捉使当成了县令使唤,你好意思说我亏心?” “白崖城不归保定军辖制?您管理政务那是应有之义。” 罗一自知理亏,强词夺理了一句后赶忙把脚擦干。 把洗脚水倒了,又顺便到外屋往灶坑里添了两把柴火。 不过瞄到用石板盖住的灶台台面时,罗一叹了口气,又走进了东屋。 “您说柳城会不会全数把米粮给划拨下来。” “这谁说得准。”坐起身子,李尚客看了看罗一,“东亭的米粮不够?不是从草河虏获了不少。” 罗一拿出一张地图,借着油灯边看边继续道:“新开那些田需要的种子,还有熬到秋收糊口的米粮,都得预备出来。 若是不管不顾,白崖城还赶不上之前,累死累活做得这些就全白费了。” “你与我说这个没什么用,米粮如何调拨是军使说了算。”李尚客凑过来看了看地图,好奇的继续道:“你又打算来一次草河之事?” “我倒是想,可没多久就要上冻了,大雪一旦下起来,根本没法出兵,而且哪能次次运气都那么好。” 看了看地图上辽南的几处羁縻州,罗一摇摇头继续道:“虏获来钱实在是太容易。 有了一次就总想着第二次,一旦抢习惯了,就让人欲罢不能。 咱们大唐可是礼仪之邦,不能总这么干。而且这是一种竭泽而渔的做法,不如细水长流来的好。 就算抢,也不能总可着家门口的人抢,得走得远些才行。” 李尚客嘿嘿一笑道:“你不用太愁,多了白崖城,军衙不会视而不见。 而且你该怎么谋划就怎么谋划,不用顾虑太多。” 罗一将目光从地图挪到了李尚客的脸上,“您这话怎么听着像是鼓动小子出去抢呢。 另外军衙还真打算放手让小子去折腾?” “你以为我来时说的是在说笑?”李尚客剜了一眼罗一,“若是说笑,我会跑到你这来?” 罗一咔吧咔吧眼睛,将目光再次看向地图,“既然您这么说,小子可真要折腾了。” 第119章 必须搞事情 东亭的地理职位就好似一把宽剑的剑头,直直插向东方。 东面是靺褐人,北面是契丹人,南面是高句丽人的羁縻州,可谓是一个三面腹敌的状态。 而自东亭以西一直到医巫闾山又是一马平川,除了平地就是大泽。 夏季的大泽或许会是一道天然的屏障,但是一进入冬季,就成了天然的高速公路,易攻而不易守。 这种态势下,把白崖城算计过来,又打了靺鞨人与草河城,罗一自己都觉得这已经是很冒险了。 担心上边责罚不但耗费了不少脑细胞想个能交代过去的法子,还连带着送出去了不少利益。之后更是选择了稳扎稳打,没敢再四处耍什么心眼。 万万没想到李尚客居然会主动让搞事情,因为屯田已经累成狗的罗一,怎么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 把屯田的活全都交给杨洪山和郑、马两位团头,一头扑在集市上,琢磨着到底从哪弄些粮食回来。 思来想去,罗一还是决定从辽南的羁縻州入手。 因为北边的契丹人现在有些猛,平卢军对付起来都有些吃力。保定军就是给送人头的,暂时还不能招惹。 东边已经打了一次草河城,不能再可着那边薅羊毛了,不然东亭就真与靺鞨人直接接壤了。 至于靺鞨人,现在还有三百多俘虏在后山开采石头呢,再过去撩拨,那就真要酿成外交事故了。 辽南则不同,不光是有辽东半岛,还有大行城至平壤城那一块狭长的平原。 辽东半岛上各羁縻州的高句丽人与靺鞨人因为曾经的阶级关系,肯定是尿不到一个壶里。 平壤城那边的处境更是不妙,北边与东边的山地几乎全丢给了靺鞨人,南边则是被新罗所蚕食。 现在这两处的高句丽人还能过得安稳,甚至有些时候还能相互火并抢地盘,是因为大唐此时的国力还能震慑住靺鞨人与新罗人。 这个道理他们应该都懂,以边军的名义与他们买些粮草,估摸着这两处勒紧裤腰带也能给凑出些粮食来。 但是这个念头,在罗一脑海里只是一闪而过便被否决了。 粮食他们自己都不富余,还想着从营州或是走海运从登州弄粮食回去,这样做有些强买强卖的意思。 保定军也会被人给看扁了,更会传递出去一个不好的信号。 身为大唐边军,连米粮都要从外面买,不但被认为营州内部肯定是出现了问题,保定军以后在东境上更是不会再有什么威慑力。 但能够名正言顺的搞事情,又是东亭将手伸出去的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与辽南搞好关系,甚至是将其攥在手里,今后营州一旦有变,多出这么一个纵深,不会出现退无可退,跑无可跑的局面。 所以事情还是必须要搞的,而且还不能以军方名义押下去,态度更不能强硬。 这种既要拉拢又要从人家口袋里掏出粮食的操作,难度不是一般的大。 罗一在集市里转悠了两天,硬薅着头发算是琢磨出两个办法。 前一个有些有损李尚客的名声,但东亭能受益。 后一个符合罗一自己的利益,但却有损柳城和保定军那些大佬的利益。 纠结了小半天罗一最终也定不下用哪个,索性直接交给李尚客去选择。 “你小子为了米粮,就把我的名声豁出去了?” 斜了一眼罗一,抖了抖手中的第一个计划书,李尚客皱着眉头继续道:“若是真能解决米粮的问题,我挨些骂也认了。 不但弄什么甲乙丙丁的,尾巴处还写个都能得利。 你从头到尾仔细与我讲讲,利用了我的名声,怎么就都各自得了利。” 罗一见李尚客没直接拒绝,立刻来了精神,清了清嗓子道:“其实也很简单,您只不过是没细看,才感觉发晕的。” 指了指集市的方向,罗一笑眯眯的继续道:“您该知道羁縻州的冬日也很难熬,而且各自为政之下,明面上看着太平,实则各处响马众多。 小子弄出的那个酒水、香皂,还有边军能给护行,是往来商队最渴求的。” 李尚客眉头一皱,“我自打到了东亭,你的那个酒水我就吃过一次。 你不是说没多少吗?你怎么卖给那些商队。 而且这个酒水可是军中有大用的,也不应该把这个酒水卖出去。” “您是不懂才让我讲的,能不能等我都说完了您再打断我。”罗一吐槽了一句,敲了敲案几,“现在您就说那个酒水您喜欢不喜欢。” 李尚客翻了一眼罗一,“废话,不喜欢我能念念不忘吗,辽东的冬日吃这个最是暖身。” 罗一拍拍手,“您是京城来的,连您都喜欢,那些行商会不喜欢? 若是这个法子您同意,给集市的行商各自送去些,定然会有大把人来买。” 见李尚客又要张嘴,罗一挥了挥手,“知道您要问没酒水怎么卖,我先从头给您捋一遍,您就明白了。 先将酒水散出去一些,待行商们意动之时,在集市散出口风,想要买到酒水并且能够出境以及得到护行。 得得到您的首肯,怎么得到首肯,当然是要打点打点。 财帛上您不缺,就喜好吃这个酒水,那些行商自然就要先送您酒水。 小子到时候以行商不能持酒为名,发些代表酒水的文书,卖给军中的家眷。 再由那些家眷卖给行商,最后行商送给您,您再把文书卖给小子。” 李尚客捻了捻胡须,“这一圈我倒是捋顺明白了,可利从何来。” 罗一嘿嘿一笑,“假若一份文书上标记的是十坛酒。 我卖给家眷只收六坛半的钱,而家眷可以以十坛的价钱卖给行商。 行商送给您后,小子可以出五坛的价钱,把这个再收回来。 当然,这份文书只能用米粮来购买,财帛什么的不行。” 李尚客惊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盯了罗一好半晌,才缓缓开口道:“这么一倒腾,在没有酒水之下,行商得了许诺。 我赚了五坛的酒钱,家眷们赚了三坛半的酒钱,你赚了一坛半的酒钱。” 砸吧砸吧嘴,李尚客突然摇摇头,“这不对啊。 既然都豁出去我的名声了,为啥还要这么倒腾。 而且明明我该得十坛的酒水,为啥非要卖给你,我只赚五坛。” 罗一郁闷道:“您当我愿意这么倒腾啊,军衙若是让我收粮,酒水早就酿出来了。” 指了指李尚客手中的计划书,罗一撇撇嘴继续道:“这么讲是在告诉您解惑,告诉您为啥都能得利。 别忘了咱们最终的目的是弄到米粮,除去家眷们赚得和留下酿酒水的,你我所赚的可都是要入了军仓的。 而且这么倒腾也是在给您往回捞捞名声,行商骂您黑了心,自己人得了利却是念您的好。 将来这事传到上边,也有人给您请命不是。” 李尚客将眉头拧成了一团,低头想了半晌,猛得看向罗一,“我把名声臭了,你倒是两边都能念你的好。 还有留下酿酒的米粮,你也没说清楚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罗一有些心虚的呲牙笑了笑,“有账不怕算,只要米粮能到手,就算我吃亏都行。 至于名声,那是没办法的事,我若是军使,肯定用不到您的名头。 但我就是一个守捉使,名头不够响亮,行商们也不能信我能派兵护送那么远不是。” “你这是嫌官职小了?还有酿酒的米粮你怎么就吃亏了。”李尚客用力拍了一下案几,对罗一一扬眉,“不用跟我耍心思,不是还有第二个法子吗,先把这个放一放。” 第120章 算卦的要回来了 入冬的初雪在夜里悄然而下。 待人们早起时,已经到处都是白皑皑的一片。 平坦的田间好似一张银毯,偶间的树木之上,雪花在枝叶上堆叠凝结,犹如银菊绽放,美如画卷。 挖沟筑渠的战兵,开垦新田的百姓,仿佛不忍破坏这幅画卷,停下了在田间忙碌的身影。 不过停下的百姓们并未如战兵那般窝在营里休息,而是将对土地的热情转移到了罗一的身上。 将家里的松子、晒干的菌子、积攒了好久的鸡子,送到了罗一的宅院。 并且不顾冷风与半融的积雪,载歌载舞起来,以表谢意的同时,送上最真挚的祝福。 罗一对此既感动又头疼。 弄得这么高调,容易被人误会不说,这些底层的高句丽人日子本身就过得困顿,拿出这些送过来,更是加重了负担。 可这些人的心意又不能拒绝,只得开启假笑男孩模式的同时,将家中所有的铜钱都划拉出来,每家送上几文作为回礼。 “别看你年岁比你这位妹婿大了不少,但做事上你真得好好跟人家学学。” 李尚客扫了一眼笑容满面的罗一,对杨洪山继续道:“你与李泌的担忧,其实有些多余了。这小子骨子里还是仁义的,更拎得清轻重。” 砸吧砸吧嘴,李尚客叹息一声,“到了腊月的时候,你最好让洪秀与这小子赶紧成婚。” 如果说罗一是杨洪山头号头疼的人物,那么李尚客现在就是他二号头疼的人物。 这位长史刚到东亭劝说自己时的骨鲠与上官的威严,那都是假象。 之后整日里笑眯眯的就没个正经样子,太过不拘小节,与谁都能称兄道弟。 知道的是保定军的长史,不知道还以为是哪家的富家翁。 最让人挠头的是,不但不约束罗一,反而处处维护,甚至是纵容。 原来发现不妥之处,只面对罗一一人即可,现在可好,得先说服这位才行。 对于李尚客的所谓调教,杨洪山只是哼哼哈哈的答应,却并不放在心上。 提到的早些办婚事,也只是微微颔首,没当回事。 见杨洪山没吭声,李尚客知道先前的话他是没听出个意思来,捻了捻胡须继续道:“看来平日里你是真把我当做语薄言轻不够持重之人了。 每个人做事的章法不同,只要事中无发指之行,事末能够尽善,就不必太过苛责。 你这种性子,只要不在边州,到哪都称得上君子。 可惜咱们这是营州,而且还是东境最前边,你这个性子说是狷者都不为过。” 将目光再次挪向罗一,李尚客眼中满是欣赏道:“自古以来,凭一己之力一举将家族跻身郡望,甚至是仅次于五姓七望的大族,都并不在少数。 这小子如今只是个半男,待及冠以后他的所作所为,不会再刻意捂着了。” 转头看向杨洪山,李尚客脸色一正,“入不得你眼,不意味他人也是如此。 而且这时候捂盖子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单凭献给军中的法子,怕是就要被人盯上了。 你长处边地,不知各家为了族存心心思会有多脏,行事手段会有多歹毒。” 杨洪山先是一阵错愕,随后双手互握,对李尚客郑重行了一个作揖礼。 杨洪山不是功利之人,与罗一联姻是因为洪秀受伤,迫于无奈之下做得选择,从没有打算借着罗一飞黄腾达的意思。 而且是一直把罗一当做祸事精来看的,不说整日提心吊胆的,至少每次遇事都是忐忑不安,也没想过罗一今后会有什么样的功名。 如此郑重的行礼,是在感谢李尚客的提醒。 杨家算上老仆只有四口人,有看上罗一的望族,只要稍微动些手脚,后果都不堪设想。 这些日子态度可对人家没太大的尊敬,除了感谢,杨洪山也有赔罪之意。 天上的雪花虽然不再往下飘落,但寒风却越来越硬。 罗一怕百姓们冻出病来,再次说了几句感谢的话,便让百姓散了。 揉着笑得有些发酸的脸颊往回走时,正好看见了杨洪山给李尚客行作揖之礼。 这让罗一十分好奇,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抬起胳膊碰了碰杨洪山,“长史又要给你升官了?” “我就是保定军的长史,不是平卢节度使的使君,没那个能耐。” 翻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撇撇嘴:“我的名声算是毁在你手里了。 不然我在白崖城的县衙待了大半个月,也给百姓出了不少力,怎么连个给我道谢送礼的都没有。” 罗一耸耸肩,故意调侃道:“我后来可是给您说了另一个法子,您财迷心窍选择不用怪得了谁。” “我财迷心窍?”李尚客扬了扬手作势要打的气呼呼道:“酒水的方子你给了出去,那就是军中的。香皂是你自家的,往里掺和什么。” 罗一嘿嘿一笑,“知道您是在照顾小子,就是个说笑,生这么大气干啥。” “不把话点明了,你小子总装傻。” 敲打一句罗一,李尚客伸出胳膊掐指道:“河鱼给我炖两条,菌子干和五花肉也炒上一盘,还有牛肉的扁食再给我弄些。 不给我做这些吃食,我这气儿可顺不下。” “做些吃食能有啥难的,您还至于找这个借口。” 向屋内的灶房望了望,罗一继续道:“上边什么时候派铁博士过来。 弄口铁锅坐到灶台上可省事多了,您就不必再往吃食摊子那边跑了。” “别拿我说事,我看你是惦记着赶紧把吃食摊子挪到你那个什么会所里去吧。” 李尚客从堆在屋檐下的一个袋子里掏出一把松子,剥开一个塞进嘴里,盘算了一下继续道:“辽西城的铁博士也不多,估摸着是在等柳城派上番的过来了一时半会儿怕是指望不上。” “香皂现在往柳城可送了不少,连个铁博士还要这么卡着?”罗一用力踩了一下地上的积雪,叹了口气道。 李尚客摇摇头,“倒不是故意卡着,现在花些钱就能免了上番,柳城那边也缺人手。” 罗一是真郁闷了,东亭四处的山上,炼铁的材料什么都不缺,就是铁匠迟迟不能到位。 铁锅倒是其次,主要是新立那团的甲胄,这么等下去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装备上。 “除了胡人,我看营州就没有不缺的。”吐槽了一句,罗一想起最开始的问题还没回答,对尚客好奇的问道:“老杨给您行礼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李尚客嘿嘿一笑,“你小子虽然邪性了些,但也是个大才,假以时日你会比武后时的金龟婿还要抢手。 你与洪秀若是不早些成婚,到时候正妻之位,怕是由不得你们做主了。 别说旁人,就连我都忍不住想要起些心思,我家里可是还有两个待嫁之女呢。” “您这是太高看小子了。”罗一哈哈大笑着连连摆手道。 李尚客脸上收了笑容,目光盯着罗一一字一顿道:“柳城再热闹也是边塞之地,这里有几家望族,又有几家皇亲贵胄。 你根本就没见过望族里的龌龊。 不说以后你会什么样,就凭你现在搂钱的本事,被传扬出去,就会有人算计你了。” 罗一感觉李尚客说得有些太危言耸听了,挠了挠头道:“真有您说得那么严重? 小子出身了算不得好,现在又是一个边地的小军汉 哪个望族会看得上我,舍得把家里的小娘子往这边送。” 李尚客嗤笑一声,刚想仔细讲讲里边的门道,院门突然被周口口一把给推开,“先生,军使派人来了,说是圣人给您封了勋爵,还有李先生也一同回来了。” “算卦的也回来了?!” 在辽西城的时候,李泌可是舍命要把罗一从郑阳那拽回去的。 所以别看罗一平日里嘴上说着李泌总是坑他,但是心里还是十分尊重李泌的。 而且李泌为人既堂堂正正,又不像杨洪山那样迂腐,罗一与他相处挺合得来。 听说李泌又回来了,罗一高兴的惊呼一声后就打算往大营跑。 结果还没跑出去,却被李尚客一把给拽住了。 “急什么急。” 翻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撇嘴道:“册封的旨意三天后能到就不错了。 提前传个信就是让你提早有个准备,今天该干什么干什么。” “您不会是为了那些吃食,故意诓小子吧。”罗一觉得这么大的事李尚客不可能随意开玩笑,挠了挠头补救道:“这里就您一个是上都的,小子可信您的了。” “信我你前边那句就不该说。” 李尚客看穿了罗一的心思,撇撇嘴道:“到底是边地出身,一看就知道啥都不懂。 待会你最好多弄几个菜来,若是我吃高兴了,还能与你讲讲这里的说道。” 第121章 气氛有些不对 宫廷或是大户人家里面的脏事龌龊事,在影视剧中或是书籍上,罗一没少看到过。 李尚客所讲的那些,罗一并未放在心上,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守捉使,哪有那么抢手,更不会发生那些影视剧里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不过有句话叫听人劝吃饱饭,与洪秀总是这么吊着也确实不是事。 靺鞨人这时候都没过来,估摸就是认吃这个哑巴亏,趁着安稳把婚事办了也好。 至于如何接旨这一块,倒是有些出乎罗一的预料。 根本不是像影视剧里所演的那样,一大家子呼啦一下跪一地,上来就激动的痛哭流涕,邦邦邦的使劲磕头。 若是传的口谕或是任命之类的旨意,只有当事人可以在场,其他人是都给撵得远远的。 接旨的时候也只要表情肃穆一些,站的直流一些就可以。 宣旨过后,若是想表演,可以自由发挥一下。 是激动的连连磕头,还是痛哭流涕以谢君恩,或是其他的一些方式,全凭当事人选择。 弄得罗一对婚事没什么担忧不说,反而还很期盼人生中得到的第一份圣旨是个什么样。 传旨的人好似知道罗一的期盼,比李尚客所说的提前一天到了东亭境内。 接到传旨的使官已经离着东亭戍城只有十几里,罗一放下正打理的食材,跑进寝屋准备换上准备好的戎袍。 见李尚客躺在炕上一边翘个二郎腿,一边磕着松子,罗一忍不住撇嘴道:“使官现在离城只有十里了,您不是信誓旦旦地说最快三天才能到吗。” “啊?今日就到了?”面对罗一的质问,李尚客也有些挠头,“这次真是奇怪,按理都是三天才对。不过呢不用慌,使官不是还在十几里之外,工夫充裕的紧。” 放下手里的松子,李尚客起身下炕,打开他专属的木柜,拿出一个幞头帮着罗一带在了头上,“便宜你小子了,这幞头是在上都王家幞头铺子买来的。 内子是用藤皮编好以后浸了漆的,只要你不拿它当击鞠踢,将来能传给你儿子。” 将一块黑巾蒙在内子上,又将黑巾上的两根带子绑好,李尚客后退几步打量了几眼罗一,“不错,不错,带上幞头还真有些人样子了。 真不考虑考虑我家的两个小娘?模样可不比洪秀差的。”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打趣小子。”将皮带系在腰间理了理青色的袍子,抓起大氅披在身上,罗一边往外走边继续道:“我出去迎迎,您在家里等着吧。” 带着班老头与几个半大小子只走出去四五里路,罗一便迎到了传旨的队伍。 这让罗一很庆幸没听李尚客的,再磨蹭磨蹭,就要被人堵在大营了。 另外之所以被称为队伍,是来的人有些多。原本以为使官加上李泌主仆三人,再算上十几二十个的护送军卒,顶多三十人也就到头了。 没想到王玄志也带着人跟了过来,加到一起乌泱泱的能有将近三百人。 “罗某迎接来迟,还请使官勿怪。” 罗一趁着下马的功夫偷偷瞄了瞄,李泌与王玄志都熟。 剩下两个看着像是有官职的生面孔,其中一个年岁上看着大自己不太多,而且还是武人的装束。 所以罗一很果断的给另一个年岁三十左右的男子行了一礼。 “可是东亭守捉使罗一一?!” 有气无力的问了一句,马上的男子有些困难的翻身下马,“某,王全忠,只是宫内侍奉圣人的内侍而已,当不得使官称呼。” 从马上小心翼翼地拿下一个木盒递给罗一,王全忠竭力挤出一丝笑容道:“恭贺罗将军了,圣人可是给你封赏了柳城开国男。 听闻你身子骨弱,圣人还特意赏赐了四名宫内的女子服侍你。” 将木盒放到罗一手中,王全忠扭头看了一眼李泌,感慨的继续道:“最重要的赏赐还不是这些,而是三次免死的丹书铁券。 你可要多谢谢你这位异姓兄长李先生,圣人可是多少年没赐下过这个了。” 罗一一脸懵逼地接过木盒,这场景可与李尚客说得一点都一样。 免死的丹书铁券都弄出来了不说,自己还没做个严肃的表情包呢,就这么直接交给自己了? “别发愣了,这一路某是遭了大罪了。”王全忠木盒离手后,脸上的笑意全无,龇牙咧嘴道:“让得了你真传的,给某做些可口的吃食。再安排一座安静的宅院,某吃完要好好歇息歇息,某不出来不要过来打扰。” “食材早已备好,保证王使官满意,除此以外还备了些其他礼品,您不先看看?” 王全忠龇牙咧嘴的样子,在罗一看来,那就是在演戏。 主要的目的是在要好处,意思是看我累了这么一路,你怎么也要表示表示。 对此罗一早就有所准备,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人情社会。 中了举人还要给报信的打赏,这么老远过来传旨,怎么可能不表示。 更何况这位还是宫里出来的,不给打点的高兴了,回去不一定要说什么难听的话。 所以罗一也没做什么铺垫,直接压低声音回了一句。 王全忠知道罗一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笑眯眯道:“罗将军有心了,不过某真是困顿不堪,礼品什么的,待某歇息够了再看也不迟。” 扭头看了看身后,王全忠笑了笑,“赏赐的侍女也在里面,你自己看着安排。 王军使,李先生,还有小陈将军估摸也急着与你叙话。 某就不不多耽搁了,罗将军按我先前所说的去安排吧。” 目光扫了扫后边的人,除了王玄志和他的亲卫院兵,其他人也都是一脸疲惫的样子,罗一相信王全忠应该是真累懵逼了。 安排于海龙与柳松先带着王全忠回去,罗一对王玄志与李泌刚想打个招呼,年轻的将领却先开口了。 “某,陈杉,左龙武卫郎将,见过罗守捉使。” 郎将是个什么级别,罗一有些搞不清楚,毕竟边军与禁军不同,不过能抢先开口,估摸着应该不是一般人,“某捧着木盒无法回礼,请陈将军多担待。” “你与陈将军都是年轻一辈的翘楚,是该多亲近亲近。” 王玄志给罗一使了个眼色,笑嘻嘻的继续道:“不过也不急于一时,一路劳顿,陈将军还好说。 陛下赏赐给你的侍女想必也是累坏了,先歇息再说。” 罗一见王玄志如此,知道这是要把人先支走,便吩咐班老头道:“老班,领着几位小娘子先回去吧。” “不必如此,前边已经见到戍城,一起过去便是。”从队伍中走出一个年岁二十左右的女子,对罗一行了一礼,“儿,红袖,见过阿郎。” 一拐一点的走到罗一身旁,红袖顶着满身的疲倦帮着罗一理了理大氅,“儿在宫里是司仪局里的女官。 进行前圣人特意叮嘱儿要尽心侍奉,阿郎不走儿不敢独自先行。” 对这名与洪秀同名的宫女做出这么亲密的举动,罗一心中有些不满。 既然能被赏赐下来,不管在宫里当的是什么女官,依旧还是个宫女。 拿话压人不说,没招呼她便过来整理衣服,有些奴大欺主了。 不过刚刚接触,周围人又太多,不太好发作,罗一甩了甩大氅,便走到了李泌身旁。 见李泌与王玄志脸上都现出无奈之色,罗一眉头轻轻皱了皱。 估摸王全忠急匆匆离开,未必是劳累所致,应该与这个宫女也有关系。 第122章 你得感谢你兄长 长期骑马颠簸的原因,从长安过来的一行人,全都一拐一拐的走出了左右横晃的嚣张步伐。 紧张的气氛突然来了一幅这样的画面,虽然很搞笑,但罗一却笑不出来。 具体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但能看出来这位宫女应该与那位陈将军在较劲。 敢对自己这个主人那么随意,又得谁跟谁来劲,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琢磨了一下,罗一将目光看向红袖,“你与她们三个都是娇弱的女子,一路劳顿应该累的不轻。 我安排人带你们先行回去,好好歇息歇息在说。” 宫女红袖瞄了一眼陈杉,声音虽轻但不容置疑道:“谢过阿郎的心意,儿与他们一样,走着回城便可。” “走回城便可?你若是执意如此,那就随你的心意。” 罗一嘴角一翘,对王玄志等人挥了挥手,“军使,兄长,还有陈将军,辽东的冬日可比长安冷多了,咱们还是上马骑行吧。 早些回去早些吃上热乎的吃食,也能早点歇息。” 红袖的目光猛得一滞,脸色变得涨红,两只手是攥得紧紧的,凸起骨节泛白,没一丝血色。 陈杉的脸上则满是笑意,对罗一抱拳拱拱手以示敬佩。 李泌目光在罗一身上扫了扫,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只是发出一声轻叹。 王玄志无奈的抬手揉搓了几下脸颊,放下手斜了一眼罗一,“大冷天的,别说笑了。” 让身旁的院兵把红袖骑乘的马给牵过去,王玄志脸色一正道:“红袖娘子能受得,那三位小娘子也受不得,都赶紧上马回去吧。” “这都受不得,活着也是无用。”瞥了一眼面色惨白的三个婢女,红袖冷哼一声,“还跟个木头一样戳着做什么,赶快谢过王军使。” 罗一双眼微微一眯,对这个红袖愈发的厌恶起来。 用马鞭轻轻敲打了几下大氅的下摆,迈步想要过去,却被李泌用眼神给制止了。 罗一翻身上马靠了过去,见李泌后边的念棋比之前瘦了一圈,嘿然笑道:“这会儿不敢跟我瞪眼了吧。 这才从我这走多久,你就瘦了整整一圈。不把我哄高兴了,可不给你做好吃的。” “我现在都没力气与你斗嘴了。”眼中满是幽怨的瞥了一眼红袖,念棋瘪瘪嘴道:“二十九天赶了三千多里路,不光腿上磨破了,骨头都要颠碎了。” 罗一一愣,随后将目光看向李泌,“你们真是一天赶了一百多里路过来的?” “这个无关紧要。”李泌看了一眼被隔在后边的红袖,压低声音道:“少招惹她,缘由是什么,我不说你也该知道。” “罗兄弟不用怕她。”陈杉不知道什么时候拍马凑了过来,“一个宫里的九品女官而已,敢吆五喝六的就该收拾。” “他可没个禁军的大将军做祖父。”李泌翻了一眼陈杉,“这一路你惩治的也差不多了,别再拱火了。” 陈杉嘿嘿一笑,“咱们军伍之人,没有哪个敢说上了战阵就一定没了伤情。 罗兄弟献上来的法子,说是镇军之宝都不为过,可谓与军中的袍泽都有恩情。 那个贱婢敢起幺蛾子,罗兄弟只管来信与我,定会护你个周全。” 罗一砸吧砸吧嘴,原来这个陈郎还是个军三代,难怪明知道那个宫女是李隆基派下来,还敢这么对着干。 就是想得法子实在是不够高明,一天赶一百多里路,这是无差别攻击,连带着李泌一行人都跟着遭了殃。 “陈兄言重了,既然都是袍泽,哪里说得上恩情。” 虽然第一次与陈杉相见,但是李泌与他说话随意,而且这人一看就是直来直去的性子,是个可交的。 人家主动释放了善意,罗一当然不会拒绝,谦虚了一句后,对陈杉挤了挤眼,“酒精可不光是能救命。那玩意儿烈度调得低些,在冬日里来上一口,那可是舒服的很。 待会儿回家给你们弄些,保准你们喝上两口身子就能暖和过来。” 陈杉连连点头,“春生和念棋一路上可没少说你的事。 你说好,那便是一定好,待会儿定要与罗兄弟好好痛饮一番。” “进了营州马都差点跑死了,一路这么劳累,还是少吃些酒水,先缓缓身子再说。” 扫兴了一句后,李泌看向罗一,“都准备什么吃食了,跟着遭罪一路,都是拜你所赐。不把肚俯给打点好了,我可是不依。” “啧啧,你能说出这话可真是难得。” 罗一对李泌挑了挑眉,“做吃食上,我是什么实力,你该清楚,肯定差不了你的。 先前那位王使官就说要我谢谢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你又说因为我遭的罪,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陈杉哈哈笑了两声,抢先道:“罗兄弟确实该好好道谢一番。 李先生回上都第一件事就是进宫面圣替你求了丹书铁券。 而且还因此成了有史以来第一个把牛羊赶到紫寰殿的。 现在上都已经传开了,成了一桩美谈,管鲍之交都改做了李罗之交。” “兄长确实该谢,就是差了点意思。”罗一对李泌拱了拱手道。 陈杉大吃一惊,“还差了点意思?亲兄弟都未必能做到李先生这样的。” 罗一点点头,“嗯,李罗之交说成罗李之交就好了,这样才顺口。” 陈杉被罗一故意的调侃逗的哈哈大笑,“难怪连圣人都说罗兄弟有趣。 回了上都定要与祖父商量商量,将我调派到辽东。能与罗兄弟共事,以后可不愁没有趣事。” 李泌叹了口气,“不知该说你无知无畏,还是该说你胆子大。 与他共事,折寿几年都是少的,心思窄些的,怕是能被气死。” 罗一没理会李泌的阴阳怪气,而是对陈杉道:“这次过来是因为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杉轻啐一声,压低声音道:“还不是那个杨钊杨国忠。 见李先生回了上都,又有入朝之势,在圣人面前进了谗言。 说那个法子不该先传在营州,而是先报给京城禁军,硬说李先生有二心,东宫的差事又给免了。” 罗一这次是心里过意不去了,李泌好不容易回了京城,屁股还没坐热,又给撵了出去。 第123章 我这里养不了恶奴 有说有笑间,从不会觉得路途有多远,四五里的路程转瞬即到。 王全忠提前离开,剩下的唯一一个外人就是陈杉。 不过罗一与他还挺聊得来,并且王玄志还特意点了一句要好好结交。 罗一便把护行和王玄志带来的将士安排到大营,其余的人都带回了新盖的大瓦房。 “这是底下挖空的暖房?”陈杉刚一进屋就感受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转身顺着屋门看向正从马上拿下木盒的罗一,“屋舍烧得这么暖,这得耗费不少柴火吧。” “费不了多少柴火,等你歇够了我仔细与你说说你就明白了。” 笑眯眯的对陈杉应了一句,罗一拿下木盒刚想要进屋,跟着进院的宫女红袖下马后连忙凑了过来。 “我帮阿郎拿着吧。”目光四处扫了扫,宫女红袖边伸手打算接过木盒边开口继续道:“这就是主屋了吧,这些天有客在此,儿就先不住隔间,先与那三个婢女在偏房住下。” 里面的册封旨意还没看过不说,里面还有免死的丹书铁券,这么重要的东西罗一可不打算交给别人保管。 而且对宫女红袖这种直接跳过是与否的话术十分反感,侧身躲开后,十分冷淡道:“这个不用你操心。 你与另外三人先到偏房歇息一会,到时候我会让人给你们安排住处。” 目光扫见在院墙外探头探脑的洪秀,罗一脸色的冷淡瞬间消失不见,晃了晃手里的木盒笑吟吟地大声道:“洪秀,你快过来,圣人不但赏赐了爵位,还给了丹书铁券呐!” “阿郎,儿知道里面装的什么,你到底让不让儿…” 宫女红袖说到一半,顺着罗一的目光转身看过去,见从院外走进一个十六七左右的小娘子,脸上的表情由疑惑瞬间变得难看至极。 “阿郎,儿自打入宫就叫红袖,让这位与你熟识的小娘抓紧换个名字。 不然总是叫错……” 宫女红袖还未说完,罗一目光冰冷的打断道:“你在宫里也是这样霸道吗?” 宫女红袖被问的一怔,随后低垂目光,不满的回道:“圣人叮嘱过儿,到了东亭一定要尽心服侍阿郎。 儿这可不是霸道,让那位小娘改名,也是为了少些误会。” 罗一将木盒交给走过来的洪秀,一脸嘲讽的对宫女红袖道:“为了减少误会?那为何不是你改名。 而且连来人问都不问是谁,你就敢这么说?你在宫里就是这么做事的? 你口中所谓的服侍,是不是按你自己想着来的,与常人大不相同。” “儿服侍阿郎是以打理府中之事为主,问姓询名之事,都是下边的奴仆做的。 况且东亭这地界儿,能有什么贵人家的小娘,问与不问又能如何。” 宫女红袖本就对罗一的质问不满,见罗一居然将装着旨意的木盒交给了那个同名的小娘,心里更是气得不行。 但罗一毕竟是主,她不敢明着顶撞,只能皮里阳秋的应了两句。 罗一被这个宫女红袖给气乐了,“你眼中的服侍就是在家里管事情? 那我告诉你,我用不着你这样的服侍,而且家里没有闲人由你来管。” 抬手摩挲了几下洪秀的头,罗一脸色郑重道:“她虽说不是你嘴里说的什么贵人家的小娘。 但腊月过后,她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是你的主母。” 看到宫女红袖先是一阵错愕,随后眼中闪过一丝狠厉,气得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低垂目光道:“儿被圣人赏赐给阿郎,那是有持家之意的。 正妻之位,儿觉得阿郎还是该好好思量思量。 而且这位小娘……” 说到这,目光扫见洪秀无意中将木盒的盖子掀起了一丝缝隙,宫女红袖立刻借机抬手拍打了过去,“大胆贱婢,你现在还不是家中主母。 你居然敢打开装有册封旨意的鎏金敇盒,真是无礼且不知死活。” “我看是你不知死活!” 罗一一把抓住宫女红袖的胳膊,用力向后一推,怒声道:“我不管你在宫里是什么女官。圣人把你赏赐给我,你就得听我的安排。” 听到罗一的这声怒吼,王玄志与李泌等人都从屋内跑了出来。 “怎么了这是。”王玄志看到洪秀,就明白了几分,苦着脸劝慰道:“小些火气,将来都是你的室中人,仔细说说就没了误会。” “室中人?”罗一气得对王玄志道:“圣人告诉您让我娶她了?还是我说要纳她为妾室了?什么都不知道您就敢乱说?” 将洪秀手中拿着的木盒打开,拿出册封的郜书仔细看了一遍后,罗一拿到了宫女红袖的眼前,“来,你给我看看,圣人给的旨意上,有哪一个字是让你管事的,又有哪一个字是让你持家的。” 将旨意放回去,罗一又拿起了像是一张翻开的书页一样中间翘起的四方形铁牌,拿到宫女红袖面前:“各种夸奖话,我不与你看。你来给我仔细看看圣人下面是如何说的。 ‘卿恕三死,或犯常刑,有司不得加责。承我信誓,往惟钦哉!宜付史馆,颁示天下。’” 将丹书铁券放回木盒,罗一对着宫女红袖声音冰冷的继续道:“有句话叫人越缺什么便越炫耀什么。 你越是拿这个压我,越证明你在宫里越是什么都不是。 但你在宫里有何遭罪与我无关,而且我是主你是仆,更没让着你的道理。” 见宫女红袖想要张嘴说话,罗一指着木盒道:“看来你真是一点都不聪明。 只要我不谋逆,不管做了什么都可三次免死。” 将手拍在宫女红袖的右侧肩头,罗一目光如刀的继续道:“你这上烙了什么不用我说。 打死你这样贱籍出身的女子,恐怕都用不上那三次免死!” 说罢,罗一对老班头一挥手,“我这里养不了这样的恶奴。 把她先带到大营里的仓房,让她给袍泽们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计。 她若是胆敢不做,直接杖责打到她去做!没有我的允许,不许她踏出大营一步,若是敢往外闯,立地格杀!” 宫女红袖这次彻底慌了,不顾地面冰冷跪了下来,“奴婢也是真心为阿郎着想才一时糊涂的。” “还忘了一件事,今后不管你叫什么,就是不许叫红袖,这两个字你不配。”冷冷地斜了一眼宫女红袖,罗一扭头对老班头大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把她赶紧弄走。” “不,阿郎,你,你不能这样对我。”宫女红袖见罗一眼中尽是冰冷,一扭身扑到了洪秀脚下,“主母恕罪,方才是奴的错,求您让阿郎将奴婢留在府里吧。” 第124章 此事问就是真的 躺在炕上感受了好一会身下传来的暖意,王玄志坐了起来,对后赶过来的李尚客揶揄道:“难怪你愿意往这来,有身下这玩意儿,外边再冷也是不怕。” 不等李尚客答话,王玄志又将话头拉向罗一,“既然有意让洪秀小娘子做决定,还发那么大火干什么。 丹书铁券可不是用来恐吓人的,这事传到圣人耳中,怕是要惹出麻烦。” 如果宫女红袖只是自作主张与咄咄逼人,甚至是不拿他当回事,罗一都能忍。 毕竟是李隆基赏赐下来的,或许有别的什么用意,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 但洪秀与二郎就是罗一的逆鳞,这个跋扈到极点的宫女居然敢当着他的面要打洪秀,这是罗一无法忍受的。 套用句现代话来讲,不当场收拾收拾,还留着过年? 况且一个婢女敢对未来的主母动手,罗一就不信在这个等级森严的年代,李隆基会降下罪来。 按照罗一的打算,是真想把这个嚣张的宫女给圈到大营里不放出来。 可洪秀心软开口了,面子肯定要给。从这个宫女红袖先前要多嚣张有多嚣张,后来要多怂就有多怂的表现来看。 罗一也不认为李隆基会安排一个智商接近于零的人来监视他。 有了这一番经历,估摸这个宫女红袖也不敢再那样嚣张。 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洪秀,那是自己找不自在,将其留下也就留下了。 这件事情可以说已经翻篇了,但王玄志又提起这个话茬,隐隐还有责怪的意思,罗一心里有些恼火。 将正在拌着的萝卜丝凉菜放到炕桌上,罗一轻声道:“我忠心于大唐,没有谋反之意。 财帛上我自己想法赚取,不贪不腐。 身为守捉使,也是尽心尽力,想着法子给大唐一个安宁的东境。 我不明白丹书铁券不这么用,要怎么用,更想不明白我怎么就会惹出麻烦。” 抬头看了一眼王玄志,罗一气鼓鼓道:“听您话里的意思,我得把她打个板供起来? 有句话叫帮亲不帮理,我现在怀疑您到底是不是与小子一伙的。” 王玄志气得拿脚踢了罗一一下,“臭小子,你听不出好赖话是不是。 这些年圣人除了给安使君赏赐过宫里的婢女,就只有你一个了。 而且赏赐下来的还是正值芳华之龄,先前就提醒过你一次,你不走心仔细想想?” 罗一起身凑到拉门旁边看了看去观摩熬吉哈做菜的陈杉,扭头对王玄志压低声音道:“还得怎么仔细想想。换做您是圣人,您会派个那样的监视我?” “慎言,害人害己的话更是不要说。”倚靠在炕头闭着眼睛好像是在打盹的李泌突然睁开了眼睛。 王玄志更是气得抬手指向罗一,“我看圣人给你的免死次数少了。 你嘴上再没个把门的,多少次都不够你死的。” “这里没外人,用不着这么小心。”李尚客跟个主人一样,打开放在墙根上的木柜,掏出一袋松子放到了炕上,“这玩意儿炒过以后更香人,都尝尝。” 王玄志对没正行的李尚客是真无语了,“韦柳之案受到牵扯的已经不下数百家。 教训就在眼前,说话不小心是真要丢掉性命的。” 李尚客摆了摆大手,“受牵连的都是与相公李林甫不和的。 咱们这些人都上不得台面,又没说李相什么,有什么可担忧的。” 李泌扫了两人一眼,坐起了身子拿起松子边剥皮边对李尚客道:“君黛如此不智,确实该给些教训。 而且罗一说得没错,圣人不可能用君黛的,那三个婢女才是正主。” 王玄志对李泌所说并不赞同,“不管什么身份,这事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都得小心些才对。” 李尚客则是一愣,“方才那女子是皇甫君黛?现在居然长这么大了。” 罗一对两人所说一头雾水,“你们与那个宫女认识?” 李尚客叹了口气,将手里的松子放回了布袋里,“故人之后,你以后做事背着点她就行了。” 王玄志惊坐了起来,“是皇甫惟明的后人?” “是他的孙女,落罪入宫成为官奴时好似才十一二岁,也是个苦命的小娘子。”李尚客碰了碰罗一,“来你这从没提过什么要求,今后别再过于苛责她。” 罗一郁闷道:“这个什么军带军旗的把我气的半死。 你们总得给我说说来龙去脉啊,总这么打哑谜可太遭人恨了。” 李泌一边剥松子一边接口道:“这个以后我会与你细说。” “都不便说,那我就说说。”陈杉打开拉门,端着一盆山鸡炖菌子走了进来,“我陈家忠心圣上,不怕被嚼舌头。” 罗一没想到陈杉耳朵这么好使,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可马上就反应过来,除了自己就没旁人小声说话的。 抬眼扫了扫几人,见李尚客再次拿起松子做出了一副当吃瓜群众的样子。 王玄志看向陈杉的目光中满是鼓励,就连李泌都没有开口拒绝而是专心剥松子,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三人是不是老阴比不好说,但陈杉要讲的事绝对是个大事,不然这三人不会如此闪烁其词。 陈杉瞄了一眼炕桌上的菜,对罗一笑道:“你家的奴仆说还有两道菜要做,够把事情给你讲个脉络出来了。” 学些其他人的样子,陈杉也抓了一把松子,边剥边开口道:“皇甫惟明也是咱们武人出身,曾任陇右节度使的使君,为大唐也立下过汗马功劳。 五年上元节的时候与韦尚书谋划拥立太子继位被人告发,先贬官后赐死,家中亲眷一并成了官奴婢。 到了现在还有与此案牵连的,甚至河上的船夫都入了大牢狱。” 说到这,陈杉抬头对罗一一笑,“此事问便是真的,二人也不是因为得罪了李相而获罪。” 后边补充的这句话,让李泌与李尚客眼中的目光骤然一亮,并且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都从彼此的目光中看出了一丝欣喜。 对于李林甫这个人,罗一只知道被定义为奸臣,具体做过哪些坏事,在现代时没研究过。 听了陈杉所说,心里有些发紧,当初选择到东亭还是对的。 长安实在是太危险,在那边混稍不留神不用等安胖子打过去,就有可能不经意间因为嘴巴的问题被一波带走。 第125章 今后要累得尿血 油灯里跳跃着的豆大火苗,只发出微弱的昏黄光亮,有些让人昏昏欲睡。 加上火炕烧得太旺,散发出的热量让寝屋内好似步入了夏季,更是让人提不起精神。 “你现在不但眼睛睁不开,讲得还赶不上蚊子声大,估摸着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些什么。 别硬挺着了,赶紧睡吧,明日有精神了再讲,不差这一会儿。” 看着李泌一脸困顿的样子,并且讲述韦柳之案的声音越来越小,罗一都感觉眼睛有些睁不开了。 “听不见了?”李泌睁开眼睛坐了起来,揉搓了几下脸颊道:“ 不要紧,这些都是末节,之前的韦柳之案听明白了就好。” “都困成这样了,怎么还坐起来了。”罗一起身拿起帕子在水盆里投了投,边擦脸边继续道:“又有什么大事要交代,非要趁着这个时候说。” “你知道为什么李林甫能做了十几年的宰相吗?杨国忠又为什么可以跟李林甫相争。” “这是在考我?”罗一对李泌问的这个问题十分疑惑,“你不是刚刚讲完,李林甫做事有章法,又会讨圣人关心吗。杨国忠是靠着身为贵妃的妹妹,得到圣眷且先与李林甫交好,羽翼丰满后才与李林甫分庭抗礼的吗。” 李泌摇摇头,“确实是这样,但还差了一点。 这两个人有个相同之处,都是能将圣人内腑装满财帛之人。” 目光看向罗一,李泌斩钉截铁道:“今后你赚取的财帛,不管多少都要给圣人送过去一份。 如果可以,还要上书将财帛如何赚取的也给讲清楚。” “给圣人送钱这个我十分赞同,有谁撑腰也没圣人厉害不是,这事我不吃亏。” 看了看李泌,罗一继续道:“但你会说这种话,太让人不可思议。 你与杨洪山可是总说我爱行钻营之事,要堂堂正正的才行。 另外,你这话也让人误会,像是我能与李、杨那二位相比,将来能当个宰相的意思。” “宰相?你可真敢想。”李泌嗤笑一声,“让你这么做,是丹书铁券给你保命并不保靠。” 顿了顿,李泌叹息一声,“李、杨二人赚钱的手段并不光彩,你行事乖邪,却不损各方利益。 圣人这么痛快给你赐下丹书铁券,又赐了四名奴婢,未必不是存了其他心思。 刚才与你讲了韦柳之案,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罗一放下帕子,皱眉沉思了一阵,抬头看向李泌,“我与太子不认识,身份也够不上,更没替谁说过话,得罪不到李林甫。至于这么小心?” “你年岁才多大,启用你打理支度事宜,怕是要等新帝之时。” 李泌沉默了一会,眉头紧锁的继续道:“此时但凡与太子沾边,情况都不算好。 不过好在陈家大郎愿意与你结交,他的祖父是禁军的龙武大将军。 他能说出那番话,意味着李林甫的圣眷已经开始走下坡路。 你自己小心些,再与陈家交好,当会无恙。” “我就这么不明不白的给标记成太子党了?” 罗一拿起帕子对李泌晃了晃,气得咬牙继续道:“真想把这个拍你脸上。 总说我是祸事精,我看你是我的祸事精才对。 自打遇到你,我就没顺过,这次更是把我坑的随时遭受无妄之灾。” 李泌戏谑道:“我是你的祸事精?任你再聪慧,这世上也没有光得利而不付出的事。 你现在与我说说白崖城的一众城宰是怎么被旱雷劈的。 草河城又是怎么攻打下来,又因何对草河城动手。 就你做的那些事,真要查起来,哪件是合规矩的。” 罗一对李泌丝毫不虚,“你不坑我,现在酒水早酿出来了,哪用得着弄出这些烂事。 把左右两团撒出去的时候,我嘴上起的全是大燎泡。 稍微出点差错,我就会是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你可别和道家扯上关系,道家装不下你这样的祸事精。”李泌挑了挑灯芯,让灯光明亮了些后,对罗一道:“按我说的做就行了,还能真坑你不成。” 罗一摆弄了几下帕子,对李泌道:“给圣人要送些财帛,还要与陈家交好。 那就不差一个杨国忠了,给他也顺便送些吧,省着以后找麻烦。” “一提钻营之事,你又来劲了是吧。” 李泌翻了一眼罗一缓声道:“你是圣人的臣子,不是杨国忠的臣子。 圣人赐了你丹书铁券,每年给进献些礼品,谁也说不出什么。 你谁都给送礼,圣人会怎么想,真惹出祸事来,圣人会护着你?” “行吧,你是兄长听你的。”罗一坐回炕上,抬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老王在饭桌上说的安使君让我年后去柳城一趟,你说我去还是不去。” “去还是不去?”李泌满脸疑惑道:“人家是平卢军节度使,你同样是他的麾下,让你去柳城你还有的选?” 见李泌这副样子,罗一猛得醒悟过来,拍了一下脑门道:“炕烧得太热,开始犯蠢了,当我没问过。” 李泌盯着罗一看了两眼,摇摇头道:“你这不是犯蠢,是有什么事不敢去柳城吧。” “先前我与洪秀说过,跑到子亭来是为了躲那位安使君。 一直把他都当了做谋反的逆贼,冷不防的听说要去见他,有些没转过弯来。” 与李泌之交,罗一没什么隐瞒的,而且朝廷高层与百姓不同,这种隐忧都看得到,甚至是老早就有提过这事。 “你倒是与张相一个说法。”想到张九龄的遭遇,李泌心中叹息一声,微微摇摇头后,将目光看向罗一,“不过我更觉得你是有其他的心思。你做事比那位还乖邪,好意思说要提防人家。” “我怎么就不好意思了。”罗一撇嘴道:“我好歹是个汉姓之人,怎么也比胡人要强吧。” 李泌摆摆手,“这话以后你少说,边军里胡人将领可不少。只要忠心于我大唐,不分汉胡。” 罗一摊摊手,“我也没说旁人啊,光指得坐镇范阳那位。” 李泌脸色一正道:“光指安禄山也不成,北地没一处有谋反的迹象。你这么凭空毁谤,可是要被治罪的。” “你也觉得那位没有那个意思?”罗一对李泌的反应有些吃惊。 李泌翻了翻眼皮,“现在是没看出有那个心思。如果真有,逃不过李林甫的眼睛。 倒是你,为何一口咬定安禄山一定会谋反,总要有些缘由吧。” 连李泌都是这样,真的出乎了罗一预料,并且心里阵阵发凉。 安禄山那可是三个藩镇的节度使,光凭他一个人防备,那能掀起多大的浪花。 再算上靺鞨人,契丹人,以及躺枪成了太子党,可以预见今后的日子累得尿血都是常态。 罗一越想越是抓狂,躺下抓起被子往头上一蒙,对李泌气哼哼道:“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睡觉。” 第126章 您连个老母鸡都赶不上 东北的冬日,寒风既像是刀子又像是一把刷子。将人的脸吹得生疼,又吹来了漫天的雪花,将大地刷成了白色。 以往罗一最喜欢的就是这种雪天。 穿梭于洋洋洒洒地雪花中,心中会生出一种别样的安宁。 踩在齐脚深的雪地上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在听觉上也是种享受。 但此刻站在院落中,罗一却眉头紧锁,脸上没有一丝喜色。 与初雪只隔了一天,并且雪下的很大,还没有停下的意思。很容易酿成雪灾,并且对往来的商队影响也很大。 “屋里的火炕太热?”王玄志用青盐水簌了几下口后,走到罗一身旁,“站这半天是在凉快呢?” 罗一用力踩了踩脚下的积雪,目光看向白崖城的方向,“这里无遮无挡,积雪已经齐脚深。 白崖城背风向阳,您说那边的积雪该有多厚了。” “怎么想起问这个了。”罗一没头没脑的问题,让王玄志很疑惑,但想了想还是回答道:“怕是要没过小腿了。” 抖落了几下身上的雪花,罗一对王玄志嘿然一笑,“待会儿您跟小子走,带您体会一下被百姓称颂是个什么滋味。” “你小子笑的有些不对劲。”瞥了两眼罗一,王玄志警惕道:“你不说仔细了,我可信不过你。” “我这个当侄儿的还能给您亏吃?”拍了拍胸膛,罗一对王玄志一挑眉,“吃完朝食您就只管跟我走就成了。” 往年的白崖城,在大雪纷飞北风呼啸之时,就好似变作了一座无人之城,飘荡在街面上的只有寒风的呜咽声。 往日穿梭的人流,都躲在各自的家中,躲避外面的严寒与风雪。 那些高层与条件好些的,房屋结实且可以不惜柴草,把屋里烧得暖和些,谈不上多舒适,但也算不错。 那些底层贫苦些的,大多时候都是一家人挨坐在一起,用身体的热量来对抗严寒。地上的火塘只有在冷得受不了时才会燃起两三块的木柴,用以驱赶难捱的寒意。 不过对于穷苦人来说,这还并不是最坏的,年久失修的屋舍以及粗陋的屋顶,才是最要命的。 一旦不堪积雪的重压,轰然垮塌,等待贫苦百姓的,只能是变作冰冷地冰雕。 今年的白崖城却不同以往,街面上回荡的是除雪的号子声以及拍门为了让百姓出来领取木料的拍门声。 “你小子是米粮多的吃不了?让将士们干这个活计。”放下木锨,王玄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照着罗一的屁股踢了一脚,“下回再敢诓我,非拿板子抽你。” 罗一嘿嘿一笑,指着喜笑颜开的百姓道:“我可没诓您。 那些领了木料的百姓,哪个不是要给您跪下谢恩。” 王玄志哼了一声道:“你可得了,哪个是往我跟前要跪的,全都是朝你拜的。” “咋那么在乎虚名呢。”罗一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拉着王玄志到路旁,“有句话叫军爱民,民拥军,军民鱼水情谊深。帮着治下的百姓做点活咋这么大抱怨。” 见王玄志气得抬腿踢过来,罗一赶忙退后了两步,“您好歹也是位四品的将军,这么小气呢。” “是我心胸狭窄,还是你做事气人,你自己心里有数。”将木锨在地上敲了两下,王玄志无奈道:“说吧,弄这么一出,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您想多了,哪里有什么用意。”抬手指了指几处显得破败的民舍,罗一叹了口气道:“已经都入了籍册,一旦屋舍被压垮,到时候更麻烦,总不能能见死不救。” 王玄志摇摇头,“这才是入冬的第一场大雪,你能次次都帮? 斗米恩升米仇,一旦成了不成文的规矩,到时候想不出来都不行。 更何况这就不是边军该管的事,我能听你解释,旁人可不会。” 罗一知道王玄志话里的意思,无奈道:“这么做可不是在收买人心,而是让他们对大唐死心塌地。 另外人丁有多重要您比我还清楚,明年军仓里的米粮可全靠着他们呢,冻死一个我都心疼。” 指着远处后赶过来的大室昆与乌岩等人,罗一继续道:“他们一时半会转不过弯来,还是把百姓当做他们的田佃。 而且县衙缺的人手,到现在您一个都没派过来,我不领人过来瞧瞧能行?” 王玄志啧啧了两声道:“整个营州才只有柳城一县。 撤羁縻州而立县这么大的事,我不好好与柳城斡旋,派些放心的过来,你小子在这可待不安稳。 况且大室昆与乌岩的告身不是已经先放给他们了,你这么着急干什么。” 顿了顿,王玄志将木锨递给旁边的亲卫,拉着罗一边走边道:“昨日只告诉你使君让过了上元节去一趟。 柳城那边实际已经开始调度米粮往辽东这边运送了,估摸着其他的人手也会一并过来。” 罗一算了算,脸色一喜道:“元日之前怎么能到了。那这次小子这,能打算给分润多少。” “至少够左右两团吃上半年的。”不等罗一开口,王玄志继续道:“安使君让你过去,估摸着是起了爱才之心。你是个有主见的,是去是留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听了王玄志的话,罗一脸上的笑容立刻戛然而止。 过了年,离安胖子造反就还有四年了,这么急着让白崖城步入正轨,就是为了这个做准备。 对柳城更是躲都来不及,还要让自己怎么会主动往贼窝里钻,这简直是开玩笑。 “世叔,您这话说得可不对,我到东亭都是您一手给操办的。 根本就没有去这个选择,肯定是要留下来的。” 王玄志打量了几眼罗一,“都说良禽择木而栖,保定军是什么样,你是清清楚楚。 安使君是个爱才的,估摸会把你调到范阳,你可要想清楚到底是不是要留下来。” 罗一连连摇头,“我投军那天就发誓过,要与保定军荣辱与共。 更何况世叔您是军使,小子又入了都水监,哪里用得着想,必须留下来。” 王玄志拍拍罗一的肩膀,咧嘴笑了笑,“好小子,我没看错人。 既然要留下来,待上元节过后见到安使君时,你便与他言明吧。” “要我自己说?”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您是军使,这事不得您说吗?” 王玄志理所当然道:“当然是你去说。就算是我说了,你觉得有用吗? 都护府与平卢节度使不是平阶,是我得听使君的。” 罗一郁闷的将脸皱成了一团,“不是我说,您连个老母鸡都赶不上。 老母鸡还知道护崽子呢,您连留人的胆色都没有。” 王玄志气得揉搓了几下脸颊,“要不是你身子骨刚刚有些起色,非得把你屁股抽开花。 你有圣眷在身,这是最好的借口,你不借此去说,让我去说?” 第127章 以后你别劝我了 接踵而至的坏消息,让罗一的心情很糟糕,并且强烈的缺乏安全感。 安禄山那是敌方阵营的顶级boss,而且这时候还很受宠,真要存心将他留下,找什么借口都没有用。 一旦进了贼窝,眼前几年的日子肯定是过得极其潇洒,但是之后就完了。 利用现代的知识与套路加持起来的光环,会瞬间成为捆在身上的枷锁。 开战之初想要偷着往东或是辽南跑,都不太容易,大概率会裹挟着成为一名叛军。 己方阵营这边也不比安禄山强到哪去,李林甫大搞白色恐怖,而且还是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架势。 之前从幽州节度使升为宰相,同样是宗室出身且还是李世民曾孙的李适之,听闻李林甫派人过来,给吓得服毒自杀。 结果李林甫的爪牙因为扑空,为了不白跑一趟,把李适之的儿子拽出来给活活杖责打死。 现在好死不死的,居然成了未来给太子搂钱的耙子。李林甫指不定哪天心情不好,来个搂草打兔子,顺便就给一波送走了。 虽然这个概率不算大,但并不是没有可能,这让没什么大志向,只想过安稳日子的罗一,觉得头上始终悬了柄利刃。 “王全忠得罪你了?”从还未开业的旅店里出来,见罗一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李泌十分疑惑。 “对他没有不满。” 踢了一脚路上的雪块,罗一叹息道:“都说虱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 可这一件件的事情,哪个不甚都能要了命,我这心里堵的厉害。” 李泌摇头笑了笑,活动了几下身体道:“你太高看你自己了,大唐的奇人异士可不光你一个。 你在圣人那也只是刚刚入了眼而已,我与你说的那些也只是猜测。 至于安使君叫你过去,那是再正常不过,他底下的人被圣人封赏了,怎么会不过问。” 说到这,李泌停下脚步,想了想继续道:“都护府还挂在平卢军之下,先前给朝廷发的行文柳城怕是想要看笑话。 没盖平卢军使的大印便给发走了,结果却事与愿违。 或许年后你去柳城,安禄山为了找些颜面,会先声夺人不给你什么好脸色。” “要不你给算算?”李泌的话让罗一心里稍稍舒坦了些,只要不留在河北,让安禄山骂几句又能怎么样。 李泌摇头,“没少给你起过卦,只不过你不知道罢了。 除了第一次在辽西城时的准过,往后就没一个准的。 而且以你的行事,占卜不占卜对你而言,其实没太大区别。 不要杞人忧天,顺着天道而行吧。” 罗一撇撇嘴,“只争朝夕,活在当下?” “看你争的是什么。”李泌再次迈步,边走边道:“活在当下肯定是对的。” “除了命,还能争什么。”罗一再次踢了一脚路旁的积雪,“一天弄得神神叨叨的,结果啥也不是。让你算卦只有两种不准,是这也不准,那也不准。” 李泌被罗一的说辞逗乐了,“这话也就你能说出来。 另外我也有些好奇,以你胆大包天的性子,你怎么就那么怕去柳城,怎么就愁成了这样。 那天夜里问你,你也是说,只顾蒙头睡觉,这会儿无事,说来听听?” “谁说没事了,待会儿事还忙呢。” 奔着大营的方向走了一阵,罗一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其实我也挺纳闷的,柳城什么样你不会不知道。 那里都快成胡人的天下了,朝堂上就没个人担忧? 还有北地三处的方镇集于一人之手,就真不怕出事? 尤其是河北,那可是膏腴之地,地上所出占了大唐一小半。 就为了抵御契丹人,国家连手都不过一下,赋税直接归节度使调配。 算上防秋兵与州兵,人家控制着二十万人马。 钱也归人家说了算,这是生怕人家没有反叛的本钱?” 李泌轻轻颔首,目光望向北方道:“夏入夷则夷,夷入夏则夏。 柳城的胡人再多,也是为我大唐所用,你不该有偏见。 而且北地可不是只有契丹人,还有奚人、突厥人。 不过,你的担忧也并不是没有道理,可是圣人立方镇而御外,也是无奈之举。 武后时军府名存实亡……” 说到这,李泌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人是都会变老的。” 品出了李泌话中的意思,又回想了一下后世对李隆基的评价,罗一也是重重的叹息一声。 说来说去还是穿越的时间节点不对。 李隆基已经老了,这么老大一个帝国,已经没有太多精力去管了。 什么都图个省事,朝堂上交给李林甫去治理。抵御外敌上,建立藩镇,军政直接交给节度使,只要不出乱子,外敌打不进来就可以。 但是省事省心,不意味着想将权利丢掉,尤其是大唐的皇帝与太子历来相克。 这就形成了一个循环,政务上不用操心,就可以把心思放到享乐与盯着太子身上。 而享乐的越好,就越觉得先前做出的决定很正确,同时也越舍不得手中的权利,对太子也就越不放心,看得也就越紧。 所以安禄山只要与太子划清界限,那就啥事都不会有。 李林甫只要说谁与太子有其他的心思,那谁就得死。 就这么个循环法,跟作死没区别,大唐要是不出事都叫怪事了。 “以后你别劝我了,越劝我越上火。” 斜了一眼李泌,罗一咂咂嘴道:“之前对你刚到京城就被贬,我心里还挺过意不去。 现在看来,你是把我推火坑里,踩着我的肩膀爬上来的。” 李泌都懒得与罗一争辩,跟个孩童一样先吹了一阵哈气,才开口道:“说吧,又要我做什么。” “知不知道你这样一副自以为看穿一切的模样,要多可笑就有多可笑吗。”嘴硬了一句,罗一对李泌挑了挑眉,“不是我要让你做什么,而是你要为我做些什么。” “若是你觉得这么说你会高兴,那就按这个说辞来。”瞥了瞥罗一,李泌戏谑道:“还能在这挑说辞,之前你的忧心,我看都是装出来的。” “非要唉声叹气的才是发愁?”拉着李泌紧走几步入了大营,罗一指了指靠着戍城一侧的一处屋舍继续道:“有些时候做些活也是将心中烦闷发泄出去的一种好方法。” 放下手,罗一耸了耸肩,“不要误会,你要为我做的事,可不是指这个。 与洪秀成婚,杨家那边的宾客缺个有份量的,你是不是觉得你很合适。” 第128章 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看了看桶里的黑漆,李泌抬头看向罗一,“我在营墙上书写,那你做什么?” “当然是练刀了。”用石刀指了指装着黑漆的木桶,罗一催促道:“黑漆不怕冻,你的手却不行,早点写完早点回去暖和。” “这是第一次遇到这样找我题字的。”李泌拿罗一是真没办法,自嘲了一句后,搅合了几下黑漆没好气道:“光说让我写字,到底要写什么你总得说说。” “早都想好了。” 应了一声,罗一用石刀挑起木桶,边走向屋外边对李泌道:“平时多流汗,战时少流血。 人在苦中练,刀在石上磨。 掉皮,掉肉,不掉队!流血,流汗,不流泪。 扬吾军威,铸吾军魂,筑钢铁边城。 首战用吾,用吾必胜!” 顿了顿,罗一扭头看了看李泌,“后边这个你觉得合适吗?是不是有些太假了。” “假倒是不假,军伍里就该多一些这样的说辞。”李泌看了看校场上正在打击鞠的将士,叹了口气道:“主要是没几个识字的,写到营墙上怕是用处不大。” 将木桶放下,罗一对着李泌咔吧咔吧眼睛,“不识字没关系。 你现在不是没什么事,以后每天早间,你就教兄弟们认字读书吧。” “我教他们识字?”李泌头上青筋跳动了几下。 “怎么瞧不起这些兄弟?孔圣人可是说过有教无类,何况只是让你教他们识字,又不是传授家学。” 翻了一眼李泌,罗一边挥舞着石刀一边继续道:“自打认识你,你是左一次右一次的把我往火坑里推。 之前也就罢了,只是坑些赚钱的法子,现在是坑的我性命朝不保夕。 我从你那就得了两坛子酒水和两个银盘,你就一丝愧疚都没有吗? 现在我是戍边的守捉使,底下管了那么多的兄弟,让你帮忙分担些这都不行? 你们读书人都是这么与人相处的?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 “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尽是读书人?”李泌恨不得把手中的刷子扔到罗一脸上,“我就是问了一句,你就把我说成了这样? 罗一慢悠悠耍了个剑花,“你若是教,那便不是负心人。”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跟长安城里那些花臂闲人没什么区别。” 李泌剜了一眼罗一,用刷子沾了黑漆在营墙上了一个大大的常字后,有些气恼地继续道:“既然不传家学,为何非要我去教,营里我就不信没个会识字的。” “为啥非要你教?就因为我现在是守捉使。”做了几组劈、砍、撩的动作,将石刀端平,罗一继续道:“凭什么我成天提心吊胆的,你却四平八稳的,到了我的地盘你就得听我的。 另外,你不觉得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吗,往后谁一打问东亭的战兵是很谁学的识字。 呼啦一声起来一票的人,嘴巴都要撇到脑后的说是李泌李先生教的,这场面简直不要太带劲。” 李泌停下搅动黑漆的手,眉头紧皱道:“你可不是个迁怒于人的性子。 而且又开始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情,到底是存了什么心思。” “什么心思?”罗一用力挥舞了几下石刀,像是发泄一般恨声道:“很简单,就是在收买人心。” 李泌一愣,咀嚼了一下罗一话中的意思,在营墙上写了一个时字,放下刷子轻声道:“这些战兵现在对你都要敬若神明了,你还要收买人心? 再说句大逆不道的,你若是真起了不该有的心思,两团的人马也不顶什么事啊。” 罗一冷哼一声道:“别搁这嘲讽我,我不信你想不明白是什么缘由。” 李泌往左边挪了挪,摇头道:“真想不到你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 “我从来不觉得惜命是件丢人的事,所以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假若有一天李林甫或是安禄山找来,我不奢望这些战兵能为我怎么样。 也不希望他们会为我怎么样,因为那是要死人的。 只要我跑的时候他们装作看不到就好。” 停下挥舞石刀的手,罗一边擦额头上的汗水,边转身看向李泌,见墙上的字有人改动,撇撇嘴道:“让你完全听我一次怎么就这么难。” “要不你来?”李泌白了一眼罗一道:“如此妖孽的人,也开始做起傻事。” 一气呵成的写了多流汗这三个大字后,李泌叹息一声道:“圣人不差你那点财帛。 让你送些过去,是让圣人知晓你只忠心于他。 只要你不干什么另人发指的恶事,圣人又没厌恶了你,没人能动得了你。 你如果真要行收买人心之事,反而容易惹出事端。” “现在的麻烦事已经不少了,不差对底下兄弟太好这一件了。” 如果罗一不知道历史走向,没有到东亭了解到东境各方的真实态度,会很赞同李泌所说。 但眼下,局势不但不妙,而且是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 不用说外部的契丹人与靺鞨人虎视眈眈。 连李林甫和安禄山长什么样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很有可能已经将人给得罪了。 罗一根本不可能选择坐以待毙。 “随你吧,对麾下好些,军心也会更稳。” 李泌没有再劝说,他知道罗一是什么性子,只要他想做的事,没人能拦得住,因为根本就不知道他下一步要做什么。 而且这么做,对领军之人来说也是无可厚非之事,对麾下苛责的将军,可没有几个善终的。 最关键的是,李泌虽然对罗一嘴上说不要怀疑安禄山。但对一人掌管三处方镇的军政大权,还是有些担忧的。毕竟河北与营州可不是安西那样的羁縻州。 “你居然这么好说话了?”罗一用石刀戳了戳墙角下的积雪,对李泌一扬头道:“你说我元月之前去见见那位安使君怎么样。” “看来你是真乱了方寸。”想了想,李泌点点头道:“也不是不行,不过元月前那位安使君怕是不会在营州,而是在范阳。一来一回怕是要耽误你与洪秀的婚事。” 见李泌没有反对,罗一放下石刀,望了望宅院的方向,“不先去见见这位安使君,这婚我成的不踏实。” “洪秀是个有福气的,你是什么都给她想到了。”李泌指了指木桶,示意罗一往远处挪挪,“元月成婚一样,你若是心中不踏实,谁都不能安生下来。” 罗一拎起木桶,想要开口让李泌给占卜一下,身后突然传来了陈杉的声音,“离得老远就看到李先生写字了。” 端详了几眼营墙上的大字,陈杉觉得挺有意思,对李泌道:“字写得好,说辞也好,我能不能回了上都也在营墙上这么写。” “这些说辞是他想的,你要问他。”李泌指了指罗一道。 “这还有什么行不行的,想怎么写都成。”看了看校场的方向,罗一对陈杉疑惑道:“这才多一会,击鞠不打了?” 陈杉点点头,“不打了,左右两团不愧是常年驻守边地的边军,再打下去也是个输。” 罗一脸色一滞,难以置信道:“你确定不是在说笑?” 陈杉看了看罗一,脸色有些落寞道:“北衙禁军长年护守京畿,就没真正上过战阵。缺了边军那股悍勇与狠劲,怎么可能不输。” 罗一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以为保定军是战力下限的天花板,没想到居然被陈杉评价成了悍勇。 真是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第129章 倒霉起来,喝水都塞牙缝 范阳这个名称对于现代人来说有些陌生,但一说幽州只要上过学的基本都知道是哪里,当然个别五行缺地理的女生除外。 不过这时候的幽州可没有什么天安门广场,而且幽州的治所也不是现代时首都的位置。 具体的位置应该是涿州,因为范阳之前的名称叫涿郡。 罗一上一辈子从没踏入过河北的地界,这一世能过来看看,心里还是有些小兴奋的。 但是要命的交通环境,将罗一的兴奋与期盼消磨的干干净净。 除却跨过蓟州的群山,入眼之处皆是一马平川的耕地,让罗一有些感慨外,就连眼前的范阳城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因为这时候的城池全是夯土而成,不是黑色就是黄色,模样全都是大同小异,只不过有大有小罢了。 至于范阳的历史底蕴与厚重感,罗一此刻心里装着的都是忐忑,没心情去感受。 只想着与安禄山快点见面,只要不是将自己留下,是赏是罚怎么都行。 “老姜,把银饼准备两个出来,这次带的都是白崖城的小子,入城时莫要惹出笑话或是事端来。” 此次前来范阳的目的,罗一并没有隐瞒周口口。 所以周口口望了望天色,便率先下马,对姜东明做了个去插队的手势。 姜东明把过去书和银饼对周口口晃了晃,“周团头,这都是第三次叮嘱我了。 先后进了柳城、卢龙还有渔阳,这帮小子已经见过世面,不会出什么问题。” “这会儿才是晌午,前边等着验看的商队也不多,不急于这一会儿。”罗一心里急归急,但这里毕竟是在安禄山的眼皮子底下,不想太过惹眼,便把老姜头给喊了回来。 “先生,这会儿刚刚晌午,早些进城正好能赶上使君坐衙。”周口口望了望前边的商队,对罗一继续道:“前边的光是商队就有两只,这么排下去今日怕是来不及了。” “怎么看你比我还急还紧张。”从马上跳下来,揉了揉发麻的屁股,罗一指了指官道旁的一些吃食摊子,“离下衙还早着呢,今日怎么也能见上使君了,先吃着东西吧。” 周口口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还不是之前被您给说的。这要是真留在范阳,到时候都没处跑啊。 再说早着有了结果,您不是也能早些回去成婚,师母这会儿恐怕已经望眼欲穿了。” “这会儿停一停是对的。”李泌从马上下来,活动了几下身体,对罗一道:“静静心,待会儿好从容些。” “你这体魄可以啊,连续这么赶路一点事都没有。”罗一摸了摸火辣辣的大腿内侧,对李泌有些佩服起来。 李泌侧弯敲了敲酸胀的大腿,没好气道:“我说我累,就能不来了?” 罗一望了望前方高大的范阳城,忍不住吐槽道:“多折腾这么一趟还不都怪你。 回长安的时候你不在这停一停,回来路过这还不去府衙去见见那位? 话说开了,哪还用得着我再过来一趟。最可恨的是你说我要挨收拾,老王说我要被重用。 这两个说法简直是一天一地的差别,我都不知道该从哪下手准备。” 面对这种窘境,确实有些难为罗一,按道理李泌应该劝慰一下,但他就是想笑。 一来这事确实挺有意思,二来觉得恶人自有恶人磨这话说得太有道理了。 “负心尽是读书人说得就是你。”罗一白了一眼笑得很开心的李泌。 “闪开!” “都闪开!” “慢了,撞死,踩死莫要怪人。” 罗一还想再怼两句,从官道上由远及近传来了一阵呼喝声。 “几位郎君快向后靠靠,安家九郎的马技可不怎么样。”身后的吃食摊子的摊主望了望几十骑疾驰而来的人马,摇摇头继续道:“唉,还是这副孩童心性,天天都来这么一次。” “可是安使君家的郎君?”罗一与摊主搭了一句,看了看越来越近的马队,疑惑道:“这是在故意吓唬人?” 摊主点点头,颇为无奈道:“可不就是这么回事。 非要与二郎君一样弓马娴熟,两人差些十岁呢,咋能一样呢。” 看了看城门的方向,摊主脸上浮过一抹担忧,“这会儿城门正堵着商队,再不勒马怕是要惊着驼队。” 摊主的话音刚落,马队在众人身前一阵风一样的疾驰而过,几个呼吸后伴随着马鸣声传来了一声惨叫。 摊主眯着眼睛看了看停下的马队,吓得缩了缩脖子,“方才某可什么都没说。” “这是安九郎从马上摔下来了?”周口口望了望急停下来的马队,咂咂嘴道:“得亏后边的马停下来,不然就不是摔下来的事了。” “可小些声吧,这可是安使君最喜爱的郎君。” 警告一句周口口,摊主还觉得有些不保险,转身开始收拾摊位,“回家了,回家了。 你们今日最好也是别进城了,赶紧在城外找个村子先歇下吧。 安使君不会迁怒于人,那位段夫人可不是好脾气。” 听了摊主的话,罗一皱了皱眉,受牵连倒是不至于,己方一行人又没堵着城门。 但是这个安九郎挺受宠,从马上这么摔下来肯定伤得不轻。 安禄山心情不好,估摸着就没心思与自己多费口舌。 问题的关键是这个节骨眼上,人家会不会见自己。 在这边多待儿一天,洪秀就要多等一天。要是多待上个十天八天,别说成婚连过年都赶不上了。 “道家之人不是都懂些医术,你过去看看?”罗一对李泌朝着马队努努嘴。 “先去看看伤势也好。” 李泌知道罗一担忧安禄山爱子心切没工夫搭理他,很痛快就应了下来。 不过向马队走了几步,李泌又停了脚步,转身对罗一招了招手,“外伤你拿手,一起过去瞧瞧吧。 另外你们都是军中之人,也容易靠得近些。” 罗一略微琢磨一下便迈步跟了上去,这事躲是躲不过去了。凑过去表示一下关心,也能博个印象分。 与李泌走得近了,罗一将腰间的腰牌举在手里,“某罗一,东亭守捉使,我身旁这位是名扬天下的李长源李先生。 他道学精湛,对医术也略有小成,见有袍泽受伤特意过来看看。” 罗一手中的腰牌做不得假,又听闻有精通医术的,跟随安九郎的这些人立刻闪了一条道出来。 一个年岁三十左右,看似是队头的男子,半跪在地上扶起一个十四五的少年,对罗一与李泌焦急道:“真是再好不过了,劳烦罗使头与李先生快给我家郎君瞧瞧吧。” 罗一见少年脸色有些发红,疼地龇牙咧嘴又不敢大口喘气,而且时不时的咳嗽,赶忙将身上的大氅铺到地上,“快把人放下。” 蹲在地上扒开安九郎的衣服看了看伤处,罗一郁闷的直嘬牙花子。 真应了单老爷子评书里总说的那句话,人要倒霉喝水都塞牙缝。 安九郎很明显是摔断了肋骨,骨头茬子戳到了肺上,形成气胸了。 第130章 你在布局? 正骨罗一不会,即便会也不敢动手。 安九郎右侧的胸膛已经比左侧的高了一些,脸色也是越涨越红,这都是缺氧造成的。 接上断骨很容易造成二次伤害,骨茬要是把肺伤的更深,安九郎没准就直接一波送走了。 只能先让城里的医师给治治,能熬过去最好。 若是熬不过去或是正骨后的病情不理想,知晓缝合之法是罗一搞出来的安禄山,一定会让他出手。 而有了城里医师打头战,就不会出现鱼没吃到反而还惹了一身腥的这种情况。 “找个稳当些的大车,安九郎现在不能背也不能扛。” 罗一将打算过去把脉的李泌拉到一旁,脸色凝重的对一众护卫继续道:“现在不是吃汤药的事。 肋骨断处伤了脏腑,找手法最好、经验最老道的医师过来瞧瞧吧。 这个伤情,实在是对不住,我们医治不了。” 方才答话的护卫头虽然有些失望,但还是对罗一拱拱手,“没什么对不住的,罗使头能仗义出手查看,某已经感激万分了。” 顿了顿,护卫头目望了望周口口那新团的两队人马道:“罗使头从东亭不远千里赶过来,是要面见使君吧。 远处还有不少袍泽,不若与我们一同进城,省得门前验看。 入了城罗使头与李先生也可以直接跟着某进入府衙。” 按罗一的打算,是先不准备进城,安九郎的伤势很不妙,去的太早可不是什么好事,很容易被安排个专家会诊出来。 但这个护卫头目这么说,不管人家行不行方便,想不进城都不行。 “那真是太好了。”罗一装作感激的样子拱拱手,继续道:“还不知袍泽尊姓,待会儿可要好好表番谢意,以后也要多亲近亲近。” “某,安超,使君院兵牙将。”见麾下从前边的商队赶过来一架木车,安超苦笑道:“举手之劳的事,没什么可谢的,罗使头还是快去安排麾下,与某一同进城吧。” “那就劳烦安兄与守门的袍泽打声招呼。” 望了望地上的安九郎,罗一满脸唏嘘的继续道:“九郎君如今受了伤,这时候去拜见使君有些不妥。 入城后我等先去驿站,安兄若是有事,可随时来喊我。” 罗一可不是眼里揉沙子的人,方才吃食摊子的摊主可是说过段夫人不是好相与的。 这个安超话说得好听,明显是打算让自己与李泌当个证人,证实安九郎受伤不是他们护卫不力。 求人办事可不是这个绕等法,弄的好似还欠他人情一般,所以罗一也没客气,将事情点了个半明。 意图被罗一识破,安超脸色有些发窘,可一想到段夫人的脾性,只能硬着头皮凑到罗一身前低声道:“使君不是公私不分之人。 罗使头千里奔波,使君肯定是要相见的。 此外,不是我等推脱,罗使头是眼见着九郎君的马被商队的橐驼惊到,从而摔下来的。若是有人问起,还要劳烦罗使头帮忙说清。” 指了指靠过来的大车,罗一同样压低道:““都是军中袍泽,证实之事那是举手之劳。只要安兄需要,随时到驿站找我便可。 不过此时还是先将九郎君送到城内,毕竟伤势不等人。” 安超也知道不是多说的时候,对罗一拱拱手便安排人将安九郎抬到车上,急匆匆赶向城内。 “你这么早便开始布局?”李泌望了望安超一众人逐渐消失的背影,有些疑惑道。 罗一被李泌问的同样疑惑,“布局?我也没布什么局啊。 好巧不巧的遇到这种倒霉事,反正是别想从安使君那得好脸色了。 这个安超拿我当傻子,我凭什么还忍着,不把话……” 说到这,罗一猛然一顿,眨巴眨巴眼睛,用力拍了一下手,“对啊,这个安超可是院兵牙将。” “与我还装样子?”李泌压根就不信罗一的话,“什么样的人能被选成牙兵不用我说,你玩弄手段怕是要自食恶果。” 罗一先对周口口挥舞了几下手臂,示意其过来,然后笑眯眯的对李泌道:“是不是装样子,随你怎么想。 反正与这个安超结识,算是难得让人高兴的一件事。 至于你说当牙兵的都是忠诚之辈,那也要看主家是什么样的人。 方才吃食摊子的那位老丈说了什么你也听到了。安超的反应也证实了老丈说得并不是假话。 对下边苛责,又迁怒于人,我不信时间久了,还会有什么忠诚可言。” 李泌摇摇头,“牙兵忠的是安使君,可不是那位段夫人。” 罗一嘿然笑道:“安超身为牙将都怕那位段夫人迁怒于他,可见这位段夫人跋扈成了什么样。 而段夫人有如此底气,还不是安禄山给的。再这么宠溺下去,再好的名声都要败没了。 再说我也没打算利用这个安超做些什么过分的事。 与他交好,就跟与王全忠交好一样,以后这边有什么事,也好有个人打问。” “你若真是这么想的便好。”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而且罗一也不是个胡来的性子,李泌颔首回了一句,便眉头一拧的继续道:“那个安九郎的伤势真的那么严重?” “你以为呢?你过去把脉也只能诊个胸痹,脏腑不调出来。”罗一从赶过来的周口口手中接过毛裘披在身上,“那个安超也是武人,对伤势肯定也懂一些,不然不会吓成这样。” 李泌吃惊道:“你的意思是这个安九郎有性命之虞?” 紧了紧毛裘,罗一点头道:“全看安九郎自己的造化了。 命不好,估摸范阳里的医师正骨之时就会丢了性命。” 李泌看了看罗一,眉头紧锁道:“你想的还是简单了,这事你摘不出去。 你给安超证实,而不出手救治,你觉得安使君会怎么想你。 从安超这些院兵对你的态度来看,显然酒精与缝合的法子不知道是你所创。 安使君让你年后过来,很可能是让你传授此法,毕竟谁来教授也及不上你。” 罗一耸耸肩,“你说的这个我也考虑过。可正骨与缝合伤口是两回事。咱们先帮着看了,也算是尽心了,挑不出毛病来。 如果将肋骨正好,还是有性命之虞,硬让我出手,那也是死马权当活马医,救不下来便怪不得我。 不过这事也确实不能大意,得提早做些准备。” 第131章 要是手稳,你来也行 节度使的后衙内,段夫人握着安九郎的手嚎啕大哭,几位范阳城最有名的医师摇头叹气。 府内的一众仆人,除了侯在屋外不能走的,其他的全都是一副忙碌的样子。 到底在忙些什么,其实他们也不知道,只是不想让段夫人抓了把柄。 九郎君可是夫人的心头肉,现在性命危在旦夕,被抓了把柄那是真会死人的。 因此,整个后衙的气氛无比紧张,且乱成一片,显得十分怪异。 “九郎,九郎,听到娘唤你了吗,喝了汤药可觉得好些了?” 安九郎说不出话,且满脸的痛苦之色,让段夫人心如刀割。 晶莹的泪水顺着她那张岁月仿佛并未刻下印记而依旧粉嫩的脸颊上滚落。 挂在鼻尖上的泪珠盈盈欲滴,显得伤心欲绝的同时,更多了一种凄楚之美,让人看了愈发怜惜。 几位城内的医师,见了段夫人如此模样,忘记了这是个比蛇蝎美人强不多少的女子,纷纷开口劝慰。 “夫人莫要着急,上天会保佑九郎君的。” “九郎君的面相不是福薄的,应该会挺过来的。” “针石与汤药齐下,想必九郎君该能熬下来,夫人千万莫伤了身子。” “上天会保佑?我儿不是福薄的面相?能熬下来?” 段夫人扭头对着几位医师呢喃了一句后,脸上的凄美仿佛只是幻觉,立刻变得狰狞无比,“把什么都交给老天,还要你们做什么。 半个时辰内,我儿若还是没有半分好转,你们一个都别想活,省着你们这些庸医再继续害人!” 松开安九郎的手,段夫人起身用冷漠而又狠毒的目光盯着几个医师,歇斯底里的吼道:“不要说什么伤势过重,也不要说什么药石难至。 这些我都不会听,我只要我儿活下来,还要与之前一样的健儿模样。 做不到,你们就去死!” 见几个医师满脸的错愕,段夫人拿起身旁的药碗扔了过去,“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想法子医治我儿!” 看着几个医师开始手忙脚乱的或是把脉,或是在指尖放血,段夫人的怒气愈发强烈,“一群没用的腌臜货。方才都来过一遍这些法子,你们就不会别的了吗?” 段夫人越说越气,走到厅堂门口大声吩咐道:“翠云,派人去把使君赶紧请过来。 还有安超的那个废物,现在也给我叫过来,我儿若是好不了,第一个就要他死!” 幽州名为边陲之地,其实经过历代的开发,早就是交通便利、农业发达、商业繁荣的一处堪比天府之国的繁华之地。 而且安禄山胡人出身,又极为擅长经商,一入城后,罗一发现这里没有什么名义上的行市。 街边的商铺鳞次栉比,什么米铺、肉铺、布帛铺子,随处可见,就连油铺,碳铺,还有铁铺,数目都不少。 虽然没有柳城的大行市看着有震撼力,有些零散的感觉,但正是这样才更显得繁华。 街上的行人也不似柳城那样大多都是胡蕃,而是以汉姓人居多,这让罗一突然有种找到组织的感觉。 “你到底是要去驿站,还是在街市上乱逛。” 指了指罗一手中拿着的几根翎羽,李泌十分头疼的继续道:“安九郎受伤这事,不管早去晚去都很难让人满意。 你逛街市也就罢了,还跟个孩童一样买这些翎羽,传出去怕是让人心生不满。”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这话你该比谁背的都溜。”晃了晃手里的翎羽,罗一迈步进了一家绸缎铺子,“我拿着的,很有可能就是救命的物件。” 买了些丝绵出来,罗一目光扫了扫街面上的商铺,“范阳除了比不得长安城大,其他的可都不差。这里这么的繁华,上边的人都不知道?” “你别管上边怎么看待幽州。”拿过罗一手中的翎羽,李泌疑惑道:“这个怎么就能救命。” 罗一撇撇嘴,“你正在本末倒置,真不知道你小时候是怎么扬名的。” 李泌也不恼怒,看着手里细长的翎羽缓声道:“不先过了眼下这一关,你以后处处都会受到掣肘。” “我现在最头疼的就是你这种真心实意的帮我谋划。” 罗一用肩膀碰了碰李泌,“只要和你一起出行,肯定就要出些事端来。 我觉得咱俩好像犯八字,你总方我。以后咱俩离得远点吧。省着你方完我,我还得谢谢你。” 李泌停下脚步,将翎羽还给罗一,然后将挂在腰间的装饰用宝剑拿了下来,“我是你异姓兄长,这个你承认吧。” 罗一急忙退了两步,“哎,承认,到啥时候都承认。就是个说笑,还要动家法是怎么着。” 李泌晃了晃宝剑,“谈不上家法,圣人言,羞恶之心,义之端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 身为兄长,为了让你当个人,该有责罚的时候,就要责罚。” 罗一叹了口气,“读过书就是不一样,骂人都能引经据典的。” 李泌作势要抽过去,对罗一没好气道:“安使君比你圣眷更甚。 此事处理不好,定会被怀恨在心,你再一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小心我真抽你。” 罗一郁闷道:“所以才说与你一起远行准没好事。” 见李泌要发飙,罗一赶忙摆手,“这翎羽是有大用的。 不回驿站在街市上多转悠转悠,也能显出咱们对安九郎的伤势上心。” 用翎羽在李泌的胸膛上点了点,罗一头疼地解释道:“安九郎骨茬伤了肺,有气从肺子里漏出来才喘息费劲的。 不把漏的气放出去,人就没法喘气,最后活活憋死。” 李泌拧眉琢磨了一下,将点在胸前的翎羽拿到手中,“真如你所说的话,那这翎羽又怎么会是救命之物。” 看了一下左右,罗一压低声音道:“当然是放气用的。” 回想了一下村里卫生院的大夫给同学救治的情景,罗一有些脑瓜子嗡嗡的继续道:“操弄好了确实能救命,不过操弄不好也能要命。 所以咱俩得街上多逛一会,得人家求过来才能动手。” 李泌仔细端详了一下手中的翎羽,难以置信道:“你要把这个插到身上?” 罗一点点头,“你要是手稳,你来也行。” “这法子能行?”即便见过伤口缝合,李泌还是没法相信罗一的这个办法。 “正骨的时候没断气,行不行的也只有这一个办法。”推了推李泌示意往远处看,罗一叹了口气道:“与我想的一样,范阳的医师是指不上了。人都找过来了,不行也得行。” 第132章 安禄山登场 罗一为了更好的活下去,闲暇的时候通过各种方法与途径,极力的了解大唐的方方面面。 半年的工夫,也算是对大唐有了个大概的了解。 大唐璀璨夺目的两次盛世之下,国家的声誉达到了顶峰,但是百姓的受益却只是一般般。 其次还有很多不尽人意的地方,并不是方方面面都得到了发展。 最显眼的就是医疗这一块,虽然建立了系统性的医学院太医署,各州也有医师博士坐诊,甚至是年轻的学子下放到各处进行巡疗,但从医的人数还是太少。 医疗水平更是没有太大的突破,主要研究学习的是黄帝内经、本草,还有各种脉象,甚至还有类似于巫医的禁咒学科。 原本罗一对这个禁咒学科还不相信,但是王玄志都说保定军中的随军医生就有专门从事禁咒的。 这把罗一惊得不轻,这边病人都要挂了,等着来人给看病呢,结果居然来了个画符念咒的,还是官方授权的,这画面想想都觉得毛骨悚然。 至于民间的医师,罗一了解过后,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民间能出了孙思邈这样的人,可以说是千年一遇,剩下的不敢全说是庸医,估计九成是跑不了的。 其中甚至还出现了一种福医,这样的医师他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把病人治好的。 有人找他看病,开药全看眼缘,有些时候甚至就是给打瓢水,但病人吃了就是能好。 当初听洪秀讲的时候,罗一都听傻了,感觉好像穿越的不是大唐,而是玄幻小说的世界。 就这,还不是最绝的。 与陈杉熟悉了以后,罗一打趣的问过陈杉。 说大唐所有的军伍人因为酒精与缝合伤口的法子,而与他有过命的交情,是不是在捧着说。 结果陈杉只给罗一讲了句民间谚语叫‘有病不治常得中医’。 这句谚语里的中医,不是罗一所熟知的中医,中字就是单纯的上中下的中。 意思就是说有病能遇着良医为上,而硬抗着不看是为中。 潜台词的意思就是比找民间的医师还要更靠谱一些。因为你找了医师没准不是至死的病,也能给医治死了。 所以罗一入城以后,仔细琢磨了一下,觉得目前这种紧张是自己吓自己造成的。 安禄山是三镇的节度使又能怎么样,将来是造反头子又能怎么样。 安九郎这种急性外伤,以这时候的医疗手段与水平,九成九看不好。 身为父母,但凡有一丝救治的机会,安禄山与段夫人都不会放弃。 只能是安禄山求着他,而不是他要虚着安禄山。 况且又有那么多庸医打底,罗一觉得就算失手把安九郎弄死了,安禄山也不会从心里怪罪他。 不过放松归放松,想得通透归通透,但是见到安禄山本人的时候,罗一心里还是有些发慌。 安禄山的身形与周口口单纯的胖不同,更应该说成是壮才对,将近一米九的个头,极其有压迫感。 样貌上与着名的抖音军团,某某德罗夫有些相像。只不过胡须更长更浓且是红色的,目光也更凌厉并且带着精明,好像能看穿对面人心中所想。 “别愣着,天寒先吃口茶汤。”安禄山拉着罗一坐下后,捻着胡须笑吟吟道:“不要拘谨也不要惶恐。” 亲手给罗一与李泌倒上茶汤,安禄山对李泌哈哈笑道:“李先生能来,某真是高兴的紧。 就是先前到了营州,不找某来吃些酒水,某心里可委屈的很。 可没某这个小同乡做事让人心暖。” 李泌拱拱手,“使君政务繁忙,某一山野之人,不敢叨扰使君。” “某说话粗鄙,就是个说笑,先生不要见怪。” 安禄山大笑着与李泌哈哈了一句,便将目光看向了罗一,“罗家小子,你我可是正经的同乡,并且你还得喊我声世伯。 你父亲罗三郎,当年在柳城的行市上见了我,也要喊我声兄长的。 你叫我使君,关系远了不说,我心里也是不痛快的。” 罗一见安禄山主动拉关系,心里的紧张去除了不少。 并且既然说是同乡,还提到了父亲,那就又多了一个借口。 “小子见过世伯。” 罗一打蛇上棍起身再次行了一礼后,装作唏嘘的样子道:“可惜家父五年前北行后便没了音讯。 不然小子也不会不知与世伯还有这层关系,还请世伯不要责怪。” 安禄山啧啧了两声,装作责怪的样子道:“你小子鼓捣出的那个酒精与缝合的法子,对咱们军伍之人来说,那可是救命的手段。 咱们柳城又出了个名动天下的好郎君,我高兴还来不及,更何况不知者无罪,哪里会舍得责怪你。”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汤,安禄山满脸笑意地继续道:“让你过完上元节过来,是打算让你亲自教授军中此法。 没想到你这么早便赶过来了,是个恪尽职守且有忠有诚的好儿郎。 你在东亭那做个守捉使太屈才了,而且你这身子骨有些弱。 到范阳来吧,先跟在我身边做个偏将,不但一展你胸中的抱负,还能好好将养身子。” 罗一目光一缩,到底还是来了这么一出。 帮着安禄山倒满了茶汤,罗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世伯维护小子的心意,小子感激不尽。 可圣人给小子的旨意是要小子尽心戍边于东亭,圣命不可违。 二来小子当初选择去东亭也是有私心的,靠着东境也是想着找些高句丽或是靺鞨人,打探一下家父的消息,所以小子只能心领了世伯的心意。 不过营州也是世伯的治下,在哪里其实都是一样,有什么差遣尽管吩咐小子就是。” 安禄山叹了口气,“说得有道理,不过我这心里就是觉着可惜。” 端起茶碗边喝茶汤边仔细打量了几眼罗一,安禄山目光突然一亮,放下茶碗掰了掰手指算了一下,嘿嘿笑道:“世伯家中未嫁的小娘可有不下三十。 看你这年岁还未成婚,你这小子我一见就喜欢的紧,不若你我关系更近一些。 三十个小娘你随意挑,看中哪个就哪个嫁与你,你我做个翁婿。” 罗一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安禄山的反应实在是让他出乎预料。 安九郎是他喜爱的儿子,客套完了不提医治的事,反而要嫁女儿过来。 这是个什么神操作,另外这个货也太能生了,没嫁的女儿就不下三十个,嫁出去的还不知道多少呢。 “让世伯失望了。”罗一起身歉意的行了一礼,“小子已经定下了婚约,原本是打算腊月就成婚的。但是接了世伯的口信,便先赶了过来。” “原来是这样。” 安禄山微微颔首,想了想一拍案几道:“不是正妻也无妨,安家不讲这个。 以你小子的性子,就算是妾室也亏待不了,待会儿我把小娘都叫来,你选两个吧。” 罗一郁闷的要吐血了,还挑两个吧,这是去歌厅选公主还是挑西瓜呢。 可这个货的身份摆在那,姿态放的这么低,根本没法说出拒绝的话,只能将目光投李泌。 结果李泌见罗一投来了目光,微微摇头后,就低下了头,看都不看一眼罗一。 这让罗一恨不得将茶碗砸在李泌的脸上,摇头的意思太模棱两可了。 是不能拒绝,还是他不好开口拒绝,这意思可差着十万八千里。 罗一正焦急的不知所措时,段夫人从后堂一闪身走了出来。 “九郎正危危可及,郎君能不能请罗将军先诊治再谈婚事。” 安禄山脸色一变,用力拍了一下案几,“你这贱妇,还有没有规矩。 我与罗大郎还有李先生议事,哪轮得到你插嘴,赶紧滚回去。” “世伯不要恼怒,小子在城外不但见着九郎君不慎从马上摔下来,连伤势也是第一个查看的。 伤情到底怎么样,小子是清楚的很,就算夫人不出来,小子也要打问打问的。 夫人爱子心切乱了分寸,这乃是人之常情,世伯不要怪罪了。” 听到突然出来的娇俏少妇如此说,罗一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个是段夫人。 虽然对这个女人没什么好印象,但安禄山抛过来的橄榄枝跟个炸弹一样,只能借着帮忙说情而转移话题。 段夫人感激地看了一眼罗一,对安禄山双目垂泪道:“只要能救九郎,事后阿郎怎么责罚,甚至是乱棍打死,有些都没有怨言。” 安禄山对罗一与李泌叹了口气,“某就是个直肠子,有什么说什么。 急匆匆的将李先生和罗小子请到府中,除了政事也有给九郎诊治的心思。” 将目光看向罗一,安禄山满脸唏嘘的继续道:“范阳有名的医师,都给请过来瞧了,可全都束手无策。 想着你连缝合伤口的法子都能琢磨出来,能救九郎的也只能指望你了。 本想吃茶暖暖身子,省着你手抖,没成想见了你小子就有眼缘。 多说几句,便让这贱妇等不及,出来让人看了笑话。” 安禄山的这番话,让罗一心中感慨万分,能留下千古骂名的,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对缝合伤口的法子,安禄山绝对仔细研究过,不然不会猜到要动刀,并且还怕手抖。 借着骂段夫人,着重表现出了对自己的看重与喜爱,妥妥的老油条。 “小子不会正骨所以未能一同进城。”拿起身旁的几根翎羽,又将佩囊里的丝绵拿出,罗一继续道:“入城四处游逛,也是在寻找救治九郎君的物件。” “这可太好了,我儿可算有救了。”听了罗一的话,段夫人忍不住惊呼了一声。 罗一挠了挠头,“夫人先别高兴,小子也只有救治的法子,能不能诊治好,还不好说。 而且这法子也极其凶险,得与世伯和夫人商议过,才能决定用不用。” 第133章 想要说话还不简单 “噗。” 翎羽顺着安九郎的肋间稳稳的插进去了一寸左右的长度。 “啊!” 眼见着翎羽插到自己儿子身上,段夫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浑身哆哆嗦嗦的仔细打量了一阵没什么变化的安九郎,段夫人长舒了一口气。 扭头看了看动手的安二郎,段夫人眼中满是厌恶,随口嘟囔了一句:“心真狠,哪里有半分兄弟情义。” 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屋内的人都在看着安九郎,除去段夫人这句嘟囔,就没别的声音,所以都听得真切。 “少,少,少母,我,我是心,心,心疼…” “二郎你下去忙吧。”安禄山拍了拍安二郎的肩头,“你少母是关心则乱,口无遮拦了些。” “好,好,”安二郎只吐出两个字,便颓然的对安禄山与罗一行了一礼,便转身走了出去。 罗一偷偷瞄了一眼走出去的安二郎,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轻轻弹了弹翎羽的末端。 “啊,好疼。”通过体内压力将气体与积液排出来的安九郎,呼吸的畅快些后,马上发出一声惨呼。 “哎呀,我儿能说话了。”段夫人高兴惊呼一声,俯身摸了摸安九郎的额头,语带哽咽道:“真是上天保佑,我儿总算是有了好转。” “这分明是罗家小子的法子管用。”安禄山悬着的一颗心也放了下来,用力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九郎是命不该绝,好巧不巧的正好遇到你小子。” 罗一其实心里也紧张的要命,这时候不但连麻药都没有,替代导管的翎羽也是硬往肉里怼。 怼的浅了,还得再遭一次罪,怼的深了,安九郎就直接game over了。 换做现代,早就不知道被病人家属打出多少次翔来了。 “小子不是在泼冷水,现在只是刚刚开始。”用沾了酒精的丝绵按在翎羽破口的四周,罗一用沾了鱼胶的麻布再贴到丝绵之上,对安禄山继续道:“如果能熬过三天,应该就没事了。” “我儿一定能熬过去的。”段夫人抢先回了一句,指着探出体外挺老长的翎羽道:“罗郎君,这个就一直插在九郎的身上吗?我看着就心疼,我儿这是遭了大罪啊。” “你多嘴什么,听贤侄的安排就好。”安禄山斥责了一句段夫人,对罗一咧嘴笑道:“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就看九郎的造化了。” “阿耶,好疼。”呼吸畅快以后,安九郎的状态也比之前要好了许多,睁眼看了看,边挣扎边哆哆嗦嗦道:“为何要把孩儿绑起来,这样太难受了。” “忍一忍,三天后就能把你松开了。”罗一仔细打量了几眼安九郎的脸色,微微一笑道:“这时候把你松开,你肯定是要乱动的。到时候不但这个罪白遭,还有性命之忧。” “你是谁?轮得到你来管我。”安九郎疼得哼哼了两声后,将头一扭看向段夫人,噘着嘴大喊道:“阿娘,快把我松开吧,孩儿真的难受。” “罗郎君,我儿,我儿,他,” 安禄山挥舞了一下大手,打断段夫人道:“没听罗小子说吗,得熬过三天才行,这时候哪能乱动。 九郎让你宠溺的是一点人样子都没有,只是入肉一寸深,这点伤痛都受不得?” 段夫人憋憋嘴,十分委屈道:“阿郎,您打生打死的,不就是为了让子嗣过得安稳些吗。” 安禄山两眼一瞪,“还敢顶嘴?赶紧滚出去,让人置办些吃食与酒水,我要与罗小子好好痛饮一番。” “阿耶,您不疼九郎了吗?”安九郎见安禄山要让段夫人走,又疼又气又委屈,“孩儿疼地要命,您怎么能让阿娘走。” 安禄山抬手摸了摸安九郎的头,“你现在真动不得,忍一忍便好了。 况且我与你阿娘不走远,待会儿就会过来看你的。” 安九郎不敢与安禄山顶嘴,恨恨地看向罗一道:“都怪你弄出的这个糟践人的法子,还不如先前憋死算了。” 罗一没理会安九郎,而是对安禄山道:“世叔,您日理万机,军政两处都要忙。 吃酒什么的就算了,借着这个功夫歇会儿,留在这也只是干耗工夫。 九郎由我先照看着,心里放不下,您与夫人晚间再过来。” 段夫人有些不放心道:“罗郎君,这能行吗,九郎离了眼前,我放心不下啊。” 罗一摇头道:“要熬三天呢,该歇会儿就得歇会儿,不然铁打的身子骨也要累垮了。 况且夜里才是最难熬的,九郎心焦之下,难免要闹,那时候还得指望您呢。” 闻言,段夫人也拿不定主意了,将目光看向安禄山。 “听罗小子的吧,不过吃食该安排还是要安排。”安禄山抓了个毡垫坐到身下,对罗一道:“哪还能静下心处理公务,我也留下陪着九郎吧。” 罗一瞥了一眼安九郎,语气坚决道:“您与夫人在,九郎怎么能不娇气。 只剩他与我,感到无趣或许就能睡会,况且还要喝药呢。您也去歇会儿吧,吃过晚食再过来。” 安禄山想了想,觉得有些道理,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九郎这会儿就全仰仗你了。 我与夫人就在前边的院落,门口也有婢女,有事只管唤人去找我。” 安九郎气得不行,可又不敢大叫,方才的大喊就疼得他差点背过气去。 只能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小声的哀求两人不要走,可得到回应的只是心疼与鼓励的眼神。 “如果我是你,这时候会尽量把汤药喝完,再吃些吃食,然后睡上一觉。” 拿着沾了头酒的丝绵搭在翎羽的末端,罗一对着忿忿的安九郎咧嘴一笑,“不服气是不是,不想听我的安排是不是。 但你现在半只脚还踏在鬼门关里,随时都能丢掉性命。 为了尽力让你活下来,可以再从你肋骨缝里插一根翎羽,或许两根也未尝不可。” “你,你在吓唬我,你不敢对我这样的。”安九郎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我不敢?那你身上插着的翎羽是怎么回事。” 罗一轻轻弹了一下翎羽末端,见安九郎瞬间疼地龇牙咧嘴,嘿嘿笑道:“你现在能开口说话,都是靠着我的法子弹所以我怎么说都是有理的。” 起身拿帕子给安九郎擦了擦头上渗出的汗珠,罗一从佩囊里掏出一块从东亭带来的烤鱼片塞进了安九郎的嘴里。 “有人说吃些好吃的吃食,能让人的心情变好,先吃一些吧。 不然因为喝汤药而忌口,可吃不到这么有滋味的吃食了。” 罗一弄的烤鱼片不但刷了蜂蜜,还抹了些糖,甜鲜的味道一入口,立刻让安九郎的目光一亮,仿佛忘记了身上的疼痛。 “好吃吧,我从不诓人的。” 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罗一对安九郎一扬眉,“活下去才能继续吃到这样的美味。 另外也别总是龇牙咧嘴的,有句话叫军伍里男儿身上的每一道伤疤,都是一份功劳。 你虽然不是在战阵上弄的伤,但先前诊治时遭的罪,你可是硬气的很。 不比那些挨了箭簇的战兵差,与人说是战阵上来的伤,也担得起。” 安九郎横了一眼罗一,咬牙忍着疼道:“用不着你捧着我说。 该是怎么来的伤,就是怎么来的伤,那么下作的事,我可做不来。 还有,你这人话太多了些,能不能把嘴巴闭上。” “啧啧,真是不识好人心。”坐回到毡垫上,罗一拿起茶碗喝了口茶汤道:“与你说话,是将你的心思拉过来,减轻伤口的疼痛。” 顿了顿,罗一对安九郎耸耸肩,“若是不想听我说,你说与我听也可以。” 安九郎缓缓闭上了眼睛,不想搭理罗一。可胸肋处一股一股的钻心之疼,让他将眉头却拧成了一团。想要调整下姿势,却被绳索勒的更难受。 这让安九郎惊觉,原来那个恼人地小子说的是真的,虽然听着心烦,却真没有这时候觉得疼。 “你我年岁虽然相仿,我却比你有深沉多了。而且与你第一次相见,也没什么好说的。”安九郎睁开眼睛,对罗一嘴硬道。 罗一眼中目光闪动了一下,嘴角一翘道:“想要说话还不简单。 你们兄弟间的趣事,都对你好不好,或是你为何非要跟二郎君一样弓马娴熟。” 第134章 口吃的安二郎 安九郎虽然熊孩子了些,在安禄山与段夫人面前也显得有些脆弱。 但在罗一的话术引导之下,性格刚毅的一面显露了出来。 大口喘气都疼的情况下,硬是将兄弟间哪个与哪个关系近,哪个看哪个不顺眼,甚至是哪个在多大破的身都给说了出来。 “说了这么多,一定累了吧,喝点蜜水闭上眼睛睡会。”罗一实在是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想了想,补充道:“我做吃食还是有两下子的,待你熬过三天,伤口没有起热毒,我给你多弄些烤鱼片吃。” “我不累。” “我不想睡。” “我还想和你再说说。” 安九郎明明已经疲惫不堪,身上的伤处也依旧疼得让他受不了。 但是一听到伤口起热毒,身体打了个冷颤后,咬牙来了个三连否。 罗一看了看脸色带着紧张的安九郎,看来这孩子是真害怕了。 将床榻旁的几个炭盆挪得远些,又将房门推开一条缝隙,罗一坐回了木榻旁。 “正骨时你没死,插翎羽时你也安然无恙。现在多吃些吃食,再歇息的好些,有七成的把握你会没事。” “你与我年岁相仿,真不知道这么骇人的法子你是如何想出来的。” 低垂目光看向插在自己身上二尺来长的翎羽,安九郎忍着疼,小心翼翼的叹了口气,“真的会没事吗?” “你现在都能说话了,不用怀疑法子管用不管用。” 看了看顺着翎羽排出的淤血与积液,罗一顺口胡诌道:“先前你说不出话,喘息费劲是因为有气憋在胸膛。 插入翎羽是在放气儿,让你说话也是加助排气,现在气排的差不多了,你得少说话了。 不然气儿漏的多了也是要命的,现在你就不要再说话了。” “前后两次的说辞都不一样,难以让人信服。”安九郎将眉头皱得更深,看着罗一继续道:“你也是个不信不诚之人。” 罗一作势要弹翎羽,“不管一样不一样,我是不是不信不诚之人,你现在都得听我的。 再多说一句话,就让你疼上加疼,再不服就再插根翎羽,你现在赶紧闭眼睡觉。” 安九郎既恼怒又委屈,狠狠剜了一眼罗一,闭上了眼睛。 “说真的,我就喜欢看你这副想咬我又咬不到我的样子。”几安九郎的眼皮微微颤动,罗一敲了敲床榻,“敢睁眼试试,再不服你也得忍着。” 安九郎的眼皮剧烈跳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睁开眼睛,并且急促且小口的喘息了一阵,逐渐变得平缓,甚至是发出了微微的鼾声。 罗一见状,长长舒了口气,哄孩子也是件累人的事。 仔细检查一下,见没什么纰漏,起身推门走了出去,仔细交待了一下侯在门外的婢女与仆人,罗一抻了个腰打算与安禄山知会一声便去歇息,结果刚拐过屋角的长廊,就看见安二郎站在廊屋下,而且看样子已经站了很久。 “罗,罗,罗,罗,” “不用感谢,遇着这事肯定要帮一把。九郎君眼下也没什么事,已经睡下了,不用太过担忧。”罗一实在是受不了安二郎跟农村吆喝猪一样的打招呼方式,无奈的作出了抢答。 安二郎被罗一弄的很不好意思,说话也更紧张起来,“我,我,我,我,” “我,没什么急事,不用着急,慢慢说就好。”罗一心中叹了口气,从喂猪又改成了赶牲口。得儿、驾、喔、吁这四字口令得亏那三个打头的不常用,不然这个安二郎真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安二郎朝罗一拱拱手,并且感激的笑了笑。 “从,屋里,出去,你,就一直在这,等着?”看了看安二郎被冷风吹红的脸颊,罗一觉得问了句废话,摇摇头继续道:“外边,天冷,快去歇息,不要,担忧,九郎君。” 安二郎脸上闪过一抹无奈,“我,我,我只是,只是说话,有,有,有些费劲。 耳,耳,耳朵,耳朵并不,背。你,你,你不用,不用,喊。” 看着安二郎指着耳朵说出这番话,罗一赶忙拱拱手赔罪,“是我想的不周全,二郎君莫要怪罪。” “没,没什么,怪罪的。”安二郎摆摆手,“我,我已经,已经习以为常了。” 罗一见安二郎说话比方才要顺溜一些,觉得他的口吃应该是心理方面的原因比较大。 不过彼此不熟悉,不好打问这方面的事,与之结交倒是有这个打算。 从之前安禄山的态度来看,以为只是在家中不太受宠。 从安九郎那套出来的消息来看,安二郎在安家应该说已经被嫌弃。 但是安二郎身手不错,在范阳军中也是领兵的一员将领,而且口碑还不错。 这对罗一来说是个好消息,日后安胖子一旦造反,可以利用两人父子间的嫌隙做做文章。 不过上来就称兄道弟,喝酒吃肉,有些太刻意了。 而且对安九郎使手段,罗一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打算给包些牛肉萝卜馅的饺子吃吃,便拱手告别道:“二郎君不怪罪便好,眼见着天黑,我就先去歇息了。” “我,我与,我与阿耶说过了,你,你出来,请你吃,吃酒。”安二郎指了指罗一身后的屋舍,“九,九郎,能,能开口,开口,都,都靠,你,必,必须,要,要一起吃些酒水。” “你与世伯打过招呼了?”这是与安二郎拉近关系的好机会,罗一不打算放弃,“吃酒什么的不急,二郎君先与我回驿站给九郎君弄些吃食。” “不,不用,回,回去。”安二郎也觉得说话有些浪费时间,一把拉住罗一的胳膊,迈步便走,“跟,跟,跟我走。” 罗一被安二郎拉着跨过两重院落,走进一座很雅致的小院才停下了脚步。 进了厅堂见李泌在里面正喝着茶汤,罗一知道这是安禄山给安排的住处。 安二郎与李泌拱手算做打招呼后,眼中略带深意的看向罗一道:“都,都,都需要,哪,哪些食材,我去,我去准备。” “萝卜,额,莱菔两个,牛颈肉或牛脊肉三斤剁碎,葱再来少许。如果可以,蜀椒也来一些。最后再来些麦面就成。” 罗一估算了一下时间,包完饺子再做些别的肯定是来不及。 而且也没有铁锅,还是按之前的打算,只将蒸饺所需的食材列了出来。 第135章 躲不掉了 “安九郎的伤势无碍了?” 看出罗一的疲惫,李泌将两个毡垫搭在一起,又把炭盆拉得近了些,示意罗一躺下,“累了就歇着,还弄什么扁食。” “我没那么挑,是方才干得事有点太损,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是给安九郎弄的。” 将身子躺在毡垫,脑袋往木榻上一靠,罗一缓声道:“父母的错不该怪在孩子身上。” 李泌眉头一凝,“能让你生出悔意的事可是不多。 你到底又使了什么手段,此刻可是身在后衙。” 罗一用余光瞄了一眼李泌,“怕了?放心,不会牵连到你。” 说完,罗一回过味,猛得坐了起来,愤愤地盯着李泌道:“我还没原谅你呢,不要与我说话。” “原谅我?我又怎么招惹你了。”李泌端起茶汤喝了一口后,沉声道:“你这是左顾而言他,说说你到底又闯了什么祸事。” 罗一将李泌的茶碗挪到远处,一拍案几道:“别弄出语重心长的兄长样子。 我算是看透了,你跟我是有福同享,有难我当。” 见李泌一副疑惑的样子,罗一撇撇嘴,“你身上的心眼没十个也有八个。 我因何生气,你心里明白着呢,别在这装不懂。” “火气这么大?”李泌装作回想的样子想了一下,笑眯眯道:“是与安使君做翁婿之事?” “你亏不亏心,你惭不惭愧,我拿你当兄长,遇到事你就缩头?”罗一忿忿地斜了一眼李泌,“得亏段夫人出来,这事暂时算是过去了,但万一再提起,你说该怎么办。” 李泌起身将茶碗重新拿回来,一脸云淡风轻道:“还能怎么办,你不是最重利益,送上门的妾室为何不要。” “你疯了吧。” 罗一惊呼一声后,小心翼翼的看了看房门的方向,压低声音道:“我紧赶慢赶的过来,就是想撇清关系。 与他成了翁婿,我是寿星老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再说洪秀还在家等我成婚呢,结果我出来一趟领个妾室回去?你觉得这像话吗?” “按大唐律例,妾室堪比财货,有什么不像话的。” 见罗一作势又要抢夺茶碗,李泌往后一躲道:“不是正妻,而是妾室,我是真没法给你出言。” “妾室也不行啊。”罗一急得连连摆手,“我在东亭改了主意,可劲地折腾就是防备的他。来这一趟不但关系没撇清,还成了一家人,这太要命了。” 李泌耸耸肩,“你的担忧还是没有踪影的事。” 罗一边揉捏眉心边郁闷道:“你怎么一点都不急呢。 他嘴上说妾室,可谁敢真当货品去对待。 如果上边知道我成了他的女婿,会没有别的想法? 再说家里已经够热闹了,圣人给派的婢女还不知道该怎么办。 如果再提这事,你还是帮我想办法推了吧。” 李泌笑着摇头道:“这毕竟是私事,只能由你自己定夺,我只能与你说些利弊。 妻妾不得失序,安家的娘子为妾,那便永无成妻的可能。 不是妻便算不得家中人,即便圣人知道此事,也不会在意。 所以纳了安家小娘,你自此以后既能受到照拂,又能不被诟病。 只不过你身上见不得人的事太多,如何处理好这一点,最为重要。 假若出言拒绝,安使君日后真如你所说,那倒是能将关系撇地干干净净。 但此时安使君不但是朝中三品重臣,更是你的上官。 能将家中小娘许你为妾室,称之礼贤下士都不为过。 出言拒绝,此事传出去安使君不但不会颜面扫地,反而会被称颂。 反观你,不但得罪了安使君,还会被人说成不识抬举。” 端起茶碗,李泌挑了挑眉,忍着笑继续道:“若是常人遇到此事,十个里怕是会有十一个应下来。 我虽自小就被人夸奖聪慧,可真没有这份急智,能把此事推了还不得罪人。” 罗一目光不善地盯着李泌,“我怎么看你满脸都是幸灾乐祸。 你再这般模样,我可真与你急了。” 李泌敲了敲案几,脸色一正道:“真不知道你怎么就怕成了这样。 安使君的正妻这些年都待在长安城,未曾听说诞下过小娘,即便有也不会许你做了妾室。 许你的小娘,不想用都知道是妾室所出。而安使君胡人出身,天生放荡,妾室纳得既多且随意。 三十个未嫁小娘,恐怕他都说少了,记不得的还不知道有多少。 那些小娘谈不上什么身份尊贵,比婢女能强上一些罢了。” 抬眼看了看罗一,李泌冷哼一声道:“你既然防备他,就该知晓他的军功都是怎么来的,面相看似威严忠厚,实则是个性子狡诈的。 你有大功傍身,又有圣人眷顾,他许个庶出的小娘说成与你成了翁婿,这都是在沾你便宜。 没有什么不敢纳的,更没什么不敢当婢女使唤的,因为许了你的小娘自此就与他没有任何瓜葛。” 罗一对李泌所说嗤之以鼻,“你说的这些在汉姓人身上是没错,可人家是胡人。 不在乎什么正妻与妾室之分,段夫人跋扈成什么样你看到了。 那个安二郎安庆绪,也是正妻所出,还不是因为口齿不灵便被厌恶。” 李泌摇头道:“是你想得太多,安使君未嫁的小娘都如此多。 许出去的也不会少,可曾听说哪个是大族家的正妻。 河东节度使是年初刚兼任的,太原王氏与河东裴氏或许没有安家小娘的妾室。 坐镇范阳可是有些日子了,范阳卢氏,博陵、清河二崔氏,平原华氏,哪家的小宗都会有出身安家的妾室。 许你个妾室就是种寻常的赏赐,说是翁婿那是在欺你年少,他安家的庶出小娘没那么金贵。” 李泌这架势看样子是怎么都说不通了,罗一也懒得争辩,还得是靠他自己想办法。 不过听着李泌悠哉的滋溜滋溜喝茶汤,罗一根本静不下心,拍了拍案几道:“既然你说这不是事,你再有一年就到了而立之年。 身边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我去说说也赏赐给你个小娘。” 李泌茶汤差点从嘴里喷出来,“少要胡言乱语,他家的小娘也配?” “哎?你这话的真有意思了,不配你?配我就行了?你这是在,” 罗一的话说了一半,厅堂的房门突然被人扣响,随后门被打开,走进四个抬着食案的少女进来。 “罗郎君万福。”将食案放下,四个少女齐齐敛衽,上身微微前倾,双手合拢胸前,行了个拜礼。 拜礼虽然很郑重,但四个少女的目光却始终盯罗一的身上,又显得有些无礼。 四个人合力搬一张食案,看上去虽然有些怪异,但罗一也没太多想。 拱手算做回礼,等着四人出去,刚想与李泌继续掰扯,屋门再次被扣响,这次又走进四名少女。 不过这次是每人手里拿了根葱,将葱放到食案,这四名少女同样又来了一次敛衽的拜礼,而目光也同样都紧盯在罗一的身上。 “哎,这是什么意思,送个葱而已,至于弄成这样?” 罗一看出了一些不对,吐槽了一句,刚想再继续开口,屋门再一次被扣响。 先前两次的情景再一次出现,只不过这次进来的四名少女手中端着的是装着肉馅的陶钵。 拜礼退出后,紧接着进来的是四名拿着麦粉得少女。 随后,送蜀椒的,送萝卜的,送碗筷的,送水的,送油的跟选秀一样轮番上场。 这种情形,傻子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见没人再进来后,罗一扭头看向李泌,“方才你说得也有些道理。 前后得有四十个及笄之年的小娘了,他是真能生啊。 就是这回怕是真躲不掉了。” 第136章 纳个最瘦弱的 安九郎很幸运,拔掉翎羽后伤口没有发炎溃烂,肺部的伤应该也不严重。 几天的工夫,呼吸起来已经不像最初那么疼,命算是捡了回来,自然高兴的很。 安禄山与段夫人,因为爱子无碍,更是高兴的合不拢嘴。 不受待见的安二郎同样如此,而且还因为安排了一群妹妹的另类相亲,心中更是多了一丝欣慰。 虽然四十多个到了及笄之年的妹妹只能许出一个,但总归许出一个是一个。 而且那个罗大郎是个干才,比赏赐给奚人与契丹人要强。 与安家的阖家欢乐相比,罗一却是愁的不行。 好不容易憋出个东亭乃是穷乡僻壤,过于困苦,不忍安家小娘过去受罪的理由拒绝纳妾。 可没成想安禄山直接大手一挥,不但送来的财帛礼品让罗一带回去,还又送了十车财帛,仆人二十,河西战马百匹。直接将这个理由化解的干干净净。 人都是花钱买小妾,我这是又收人又收钱。”斜躺在木榻上,罗一有气无力的对着李泌晃了晃手,“别光顾着喝茶汤,帮我想想办法。” “我能有什么办法,利弊早就与你说清了,你自己做决断吧。” 抿了口茶汤,李泌边将手放在炭盆上方烤火边继续道:“安使君如此盛情,怕是不好拒绝。 而且又没邀请宾朋,也算不得多郑重,你现在该想的是到底选哪个。” “你可真会安慰人。” 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罗一也知道没法拒绝,但是心里就是抗拒。 罗一不是道貌岸然的性子,而且出于男性的本能,对三妻四妾的生活,说一点不向往那就太假了。 只不过对女子挑剔了些,不是光样貌好看便可以的。 而且现在与洪秀的感情也非常好,对于纳妾这一块,并没有开始考虑。 纳了安禄山的女儿当妾室,相当于收进来一个定时炸弹,能爆多大的雷,以后没法预测。 另外安家小娘子因为身份的问题,罗一注定是要与其保持距离,甚至是故意躲避。 远走千里,自花季时便开始孤老一生,这对安家的小娘子来说也太过残酷。 “不知道该如何选了?”李泌见罗一盯着屋顶发呆,嘿嘿一笑道:“要不要我帮你出个主意?” 罗一歪头看了看李泌,“你真把那些小娘当做可以随意挑选的货品了?” 转回头盯着屋顶,罗一叹了口气道:“你该知道,跟着我走是注定要痛苦且孤独一生的。 及笄之年正如花朵刚刚开始绽放的年岁,艳美还未彻底展开便要枯萎,你不觉得残忍吗。” “你现在做事愈发的优柔寡断起来。” 李泌起身边活动身体边继续道:“出身于大家,注定就要如此。享受了家族的庇护,就要为家族出力。 你所谓的残忍,再怎么也要比整日在田里劳作的那些小娘强了不知多少。 况且孤寂不孤寂,全靠你如何去做,你就不要在这里矫情了。” 将大氅放到罗一身旁,李泌微微一笑:“是否恪尽职守,于国于民是否忠心,看得也不是你与他人的关系。 把大氅披上,赶紧去选个小娘,这样总归能找个有眼缘的。” 罗一拍了拍身旁的大氅,重重的叹息一声,“其实不是我矫情。 如果纳了安家的小娘,不单是坑了彼此,更证明是我怂了。 以后的史书上,没准就把我写成趋炎附势之人,留下千古骂名。” 李泌乐了,“你是真想多了,就算是千古骂名,那也不是什么人能留下的。 况且就算说你趋炎附势,那也不是在骂你,你本身就是个爱钻营的。 为了保命或是你所说的安稳日子,纳了安家小娘,那不是再正常不过。” “我这么不堪,你还与我结成异姓兄弟?”罗一起身将大氅披上,斜了一眼李泌,恨恨道:“我心中的苦,你根本理解不了。” 李泌拍了拍罗一,“你的心思与常人总是不同,真不知道纳个妾室这种小事,你在拧巴什么。再磨蹭下去,怕是开春了才能回到东亭,抓紧些吧。” “行吧,啥时候都是嘴大的说了算。”向外走了两步,罗一又停了下来,“那你说我该选谁,你方才可是说要帮我出主意的。” “安二郎啊,这些小娘都是他安排的。” 笑咪咪的应了一句,李必收了笑容,正色道:“同样都是姊妹,但必然有亲有疏,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安二郎再不受待见,也比安超要强,毕竟是安家的嫡子,真正的领兵之人。” 罗一琢磨了一下点点头,没让院落里侯着的仆人去找安二郎,而是亲自寻了过去。 “喂,听说你要走了。” 憋闷的实在难受,在廊屋里跟小脚老太太一样来回挪动溜达的安九郎,遇到罗一路过,立刻拦了下来。 “你怎么出来了,不是让你卧床休养吗。”罗一将安九郎扶到栏杆让其靠住,故意挑衅道:“你现在这样可没法找我复仇,而且不加小心,再出了伤情,神仙都救不回你。” “真把我当好赖不知的顽童了?” 安九郎不屑地回了一句后,马上换了一副讨好地模样,“听说你要从家中纳一个小娘?还没定下是谁呢吧。 我与你说,我家性子最贤淑温良,模样最为美艳俊俏的就是十九娘。 我的命是你救下的,我不会骗你,要纳你就纳十九娘。” “你这么偏心十九娘,就不怕其他小娘找你算账?”从仆人手中拿过毛裘给安九郎披上,罗一笑吟吟道:“你一个小屁孩,少管这些闲事,养伤才是要紧。” “等等,你别急着走。” 见罗一说完就要走,被说成小屁孩的安九郎立刻将不满抛在一边,眼中的目光闪动几下,装作诚恳的样子道:“十九娘不但琴棋书画皆通,女红做得也极其的好,其他的小娘根本比不上。” “这个十九娘与你是一母所出?你这么替她说话。” 罗一翻了一眼安九郎,拍了拍肚子继续道:“我做的吃食你吃过了,该知道是个什么滋味。 你家的小娘这么多,随意选哪个都得罪人,所以我就挑最瘦弱的。 到了我那,非要给养得白胖白胖的,不然怕是养不住要偷跑回来的。” 罗一说要挑个最瘦弱的,并不是信口胡说,而是真打算这么干。 安家这么大的势力,还能吃成营养不良,不用想都知道地位该低成什么样。 这样的人谨小慎微习惯了,比较好控制,到时候好吃好喝伺候着就可以了。 安九郎听了,激动地差点蹦起来,拉着罗一的胳膊激动道:“这可是你说的,万万不能反悔。” 说完,安九郎不顾伤势,对着身边的仆人大声吩咐道:“快去告诉阿耶,罗大郎要纳十,要纳最瘦弱的。” 罗一听了,目光顿时一滞,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 第137章 李泌的安慰 沉重的马蹄无法如夏日那般在官道上扬起漫天的灰尘,只能冰冷的路面上发生一声声脆响,极为好听。 马队更是无需担忧将路面踏烂,紧紧相连排成了一条长龙,看上去颇为壮观,很容易让置身其中之人,生出一股心潮澎湃之感。 唯独端坐在马上的罗一,心中生出的却是一股凄凉之感。 即便安禄山原本的赏赐或者说给安家小娘送的嫁妆,财帛由十车变为二十车,仆人二十变为五十,河西马从五十匹变为三百匹。 更是派了安二郎领兵二千为右路军,开春之时从东亭出发对契丹用兵,让罗一来一波躺赢,轻松赚些军功。 罗一的脸上也是毫无喜色,一路上都是强颜欢笑。 安家最瘦弱的小娘,居然就是安九郎口中所说的十九娘。 在廊屋与安九郎所说的话更是一语成谶,这个安十九娘真的与安九郎都是段夫人所出。 而且这个安十九娘与其他小娘比起来显得瘦弱,是因常年练武而显得身材匀称苗条。 这一趟范阳之行,除了周胖子扫货扫到了不少硫磺,罗一觉得是亏到姥姥家了。 段夫人极其受宠,纳了安十九娘,可谓与安禄山真成了半个翁婿。 最坑的是,不要说控制安十九娘,估摸真动手起来,都未必能打过人家。 这不是在纳妾,分明就是请了个妈回家。 唯一让罗一心里有些安慰的是,通过路上半个月的观察,这个安十九娘虽然是个爱玩爱闹的活泼性子,但却并不跋扈。不像是个有太多心机的。 不过这种欣慰也是相对的,有些时候光是活泼开朗的性格,都能把人折磨的要崩溃。 不但跟个好奇宝宝一样刨根问底儿的问个不停,还时不时的提出要切磋切磋。 “你,你,你那,那日,该,该先去,找,找我的。” 安二郎只是口吃,不是眼神不好,而且也是个心思细腻的,早就看出了罗一的惆怅。 不过,他却没有对罗一的这种态度没有任何不满,更没有要责怪的意思。 安十九娘在他眼里,并不是给罗一做妾室的最好人选。有段夫人这个生母,十九娘不愁找不到个好人家。 “我,我,我找你,就能,就能顶用了?” 虽然学人结巴有些侮辱人的意思,但与安庆绪混得熟了,罗一对他的性格也有所了解。 安庆绪是个开得起玩笑的,而且适度的相互损一损,也能增进友谊。 “要,要不,你,再与阿耶,说,说说。把,把,十,十,十七娘,也给纳了吧。 她,她自小,就,就没了阿娘,日,日,日后,指不,指不定,要被许了什么人,做妾室。” “知晓你心疼你那些妹妹,可你与使君是父子,你都不敢说,我就敢去说了?” “阿耶,阿耶最喜九郎,你,你,你救了九郎,阿耶会,会答应的。” “纳了十九娘都是个意外与无奈,你还要让我挟救命之恩再许一个给我? 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回了东亭该怎么与等着成婚的洪秀说这事。 再说句不该说的,十九娘是段夫人所出,同样不是许了妾室。 使君就是个看重郎君的,你是没办法左右的。” 罗一的话,让安庆绪满是无奈,再想到自己在安家受到的对待,重重地叹了口气。 “叹气也没什么用。” 罗一瞄了瞄在前边纵马狂奔的十九娘,挑了挑眉道:“开春与契丹人打完,九郎那臭小子的伤该好利索了。 回去以后你告诉他,我等着他来找我复仇。他不来就算不得北地的好儿郎。” “你,你激他,做,做什么。”看了眼罗一,安庆绪摇摇头,“打,打完,你,你自己去找,找他。” 罗一晃了晃马鞭,恨铁不成钢道:“你傻啊,我去了还怎么踢他的屁股。把他叫到东亭来,我才能放心的收拾他。” 安庆绪横了一眼罗一,“我,我,我是,九,九郎的兄长。 你,你,你这么说,觉,觉得,真,真的好吗。” 顿了顿,安庆绪朝着前边骑马疯跑的十九娘努努嘴,“九,九郎,最,最怕的,是,是她。 你让,你让,十,十九娘,收,收拾他,这,这样,最稳妥。” “看你说话不利索,原来是个一肚子坏水的。” 听安庆绪这么说,罗一的心情算是好了不少,哈哈笑了两声后,又突然觉得不是滋味。 安庆绪的性格温和淳厚,一点都没随安禄山的狡诈与阴险,称的上一声君子。 安九郎安庆恩看似跋扈,实际上就是爱玩爱闹罢了,没什么坏心眼。 可以说这哥俩儿都是可交之人,这么利用他们,有些太不是人了。 而且不管利用成功不成功,将来一旦反目,就没有任何回转的余地。 在一旁一直只是静静地听着,一言未发的李泌,看出了罗一心中所想。 “总想着诓人可不行,还是安二郎行事稳妥。” 李泌斥责了一句罗一,笑吟吟地继续道:“既然说到了诓人,行路无聊之下,说说我对君子该不该诓人的见解。” 李泌说得这么明显,罗一怎么会听不出来其中的用意,难得的没有开口,只是点点头。 安庆绪则是目光一亮,马上拱手抱拳,“求,求之,不得。” 李泌沉吟了一下道:“以我之见,君子可妄语,而且君子也做不到无一句妄语之言。 圣人先贤也早已对此做出了论断。 直而无礼则绞,信与礼相悖时,则当选礼。 信近于义,言可复也,信与义相悖时,则当选义。 诚者,天之道,诚之者,人之道,信与诚相悖时,则当选诚。” 将目光看向罗一,李泌微微一笑道:“所以,君子诓不诓人,是要看所向何事。 但再有大义,心中也难免会有所亏欠,君子行事还当以阳谋立身。” 李泌这么明显的针对,让安庆绪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后边这几句的时候,能不能不看着我说。 方才解惑带来的那点感动与感激,又一下被你给败没了。” 罗一的性格其实多少有些缺陷,在社会里撞得头破血流后,表面上看锻炼成了个老油条。 但因为孤儿的原因,他对别人对他的好,依旧格外看重。 李泌变相的安慰,其实并没有起到实质性的作用,只是让罗一心里稍微好受了些。 不过这稍稍的好受,让罗一倒是想得豁达了些。 成了安禄山半个女婿这种离了大谱的事都能发生,将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已经说不准了。 而这个说不准并不意味着安禄山以后不会造反。 安禄山不是安庆绪,亲情的羁绊,在这种人眼中根本就不算什么。 所以防备肯定还是要防备,只是该如何防备需要做出调整,要仔细琢磨琢磨。 不过这些都是需要静下心好好捋顺的,这个时候很显然静不下心。 心生愧疚或是总想着利用与背叛这种窝心的事,更是有些太早也没什么意义。 与其自寻烦恼,不如先放松下来,对李泌的关心,罗一又恢复了以往的样子。 第138章 安庆绪的提议 大唐的过元日其实就是现代的过年,只不过是叫法不同。 进入腊月后,不但有流传至现代的吃腊八粥,泡腊八醋,筹备年货等习俗。更有打猎与祭神这种现代时少见的风俗。 夸张的说些,家中条件稍微好一些的男子,进了腊月天天如过年。 跟着安庆绪过来的两千范阳军,虽说留在范阳也一样要值守值更,但总有下值和休假的时候。 军禄与各方面的待遇,比保定军的高多了,而且家眷也都在范阳。 整个腊月全用来赶路,元日也无法与家人团聚,这两千号人马心里肯定不会舒坦。 罗一心里对此十分清楚,两千号大兵这个时候被折腾出来,全都是因为他。 安禄山虽然是好意,打算给送一波功劳,但安排的这么匆忙,实在是在给他拉仇恨。 进了营州的地界,罗一就琢磨着想将这两千人马先安置在柳城。 东亭虽然现在有白崖城,但柳城一直是营州的治所,不光粮草充足,比起东亭更是热闹了不知道多少倍。 “与,与我不,不谋而合。” 抖落了几下身上的雪花,安庆绪边盘算边继续道:“你,不提,我,我也有此意。 还,还有十日就到了,元,元日,抓紧,些,能,能赶到东亭。 你,你能在腊,腊月成婚,就,就尽量在,腊,腊月成婚,寓意不一样的。” 罗一抬手接了几朵雪花,摇摇头道:“雪势不小,走不快的。 营州内的官道又赶不上河北,分开先走没什么意思。” “那,那也尽量,往,往回赶。”目光看了看不远处已经没了赶路的新鲜劲,变得无精打采的十九娘,安庆绪对罗一道:“不,不要担心,十,十九娘,她,她扛得住。” 李泌听了安庆绪的话,目光变得有些复杂,同时也理解了罗一前两日为何会心生愧疚。 出身于安家,却是个宽裕慈良,做事审己度人的好郎君,与其父的跋扈狡诈相比简直有天壤之别。 以他宽厚沉稳的性子,倒是能省些心,暂时不用担忧他与罗一联手做些石破惊天,或是被怂恿着做出些什么祸事来。 不过恐怕也仅仅是暂时不用担忧。 这一趟范阳之行,所遇之事不但让人猝不及防,与之前所想也大不相同。 柳城今后对罗一的态度,将不会再是不闻不问,而是会给予关照。 没去范阳之前,罗一便百般提防安禄山,到了范阳遇事措手不及之下,都未忘了使手段。 一旦这小子琢磨的通透了,又得了如此便利,势必不会安安稳稳地窝在东亭。 对内拉拢分化是少不了的,其他让人无法预料的法子也会层出不穷,营州甚至是河北都会热闹起来。 这小子的所言所行,也再无压下去的可能,于他于东境,福祸将都未可知。 最让人头疼的是,明知道要惹出事端,还无法阻止,甚至还要与其助力。 因为这小子的担忧,很有可能逐渐变为现实。 假若安禄山对罗一不冷不热,还能让人安心。 可结果不但给了丰厚的赏赐,还将家中喜爱的小娘许为了妾室。 从这里透露出来的意思,可不单是紧随圣人的心意,而是有千金买马骨之意。 这位手握河东、范阳、平卢,三镇大唐精锐边军的安使君恐怕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 偏偏圣人对安禄山的宠信,又超出了寻常的君臣之道。 不要说安禄山有反意,上一道提防的疏奏恐怕都要受到斥责。 如果从大唐各处边地用兵来看,就算安禄山没有圣眷傍身,也轻易不会动他。 河西与吐蕃之间的战事,之所以敢用兵越来越频繁,安西那边的羁縻州也敢采用雷霆手段,都是因为东境较为安稳。 尤其是安禄山起家于营州,坐镇范阳又有些年头,冒然对东境换帅,并不是明智之举。 再细细思量,恐怕是朝廷想提防,也已经力有未逮。 所以,罗一有意折腾,不但不能阻止,还要私下多多助力。 一个是行事乖邪,手段常常出人预料的祸事精。一个是行事狡诈,且手握重兵的老狐狸。天知道今后东境与北地会是个什么样。 或许这次就不该来东境? 想的这,李泌微微摇了摇头,苟利社稷,死生以之,怎可遇难而退。 罗一没注意李泌来回变换的脸色,听了安庆绪所言,无奈地连连摇头,“不是我不想往回赶。 十九娘再是自小习武也是个小娘,冬日寒风刺骨,赶得急了要伤身。 还有,来时路过柳城时,吕副使君就要留我多待几日。 如今我成了使君半个儿,到了柳城能不停留?” 安庆绪点点头,“吕,吕叔父,倒,倒是个识人的。” 罗一呵呵了,柳城的行商对香皂已经抢疯了 ,吕知诲那可不是识人,而是被香皂的钞能力给刺激的无比热情。 现在纳了安禄山的女儿为妾室,吕知诲和柳城其他的地方大员更不可能放自己走。 不过这也不完全是坏事,有共同的利益,又被当成同属安禄山的阵营,以后要些资源总不会再推三阻四。 另外,也趁着这个机会给洪秀再写封信回去,出门一趟便领了个女人回家,总归要好好哄一哄的。 而且洪秀看似整日笑眯眯的,性子可是皮得很,更是狠人一个,处理箭伤的时候,刀子割肉都没吭一声。 就算十九娘出身安家,又自小练武,也不会怕了她。 不把洪秀的工作做好,家里一定是个鸡飞狗跳的局面。 李泌听了罗一的话,则是眉头跳动两下,这小子不急着走,是又要开始使手段了。 安庆绪见罗一没吭声,以为是罗一不好拒绝吕知诲,“不用,不用为难,我,我与吕,吕叔父,去,去说。” 罗一摆了摆手,“到时候再说,不过我估摸就算你说也没用。 不光是我走不了,连你也同样走不了。 你自小就在柳城长大,这么多年没回来过,怎么能不待着些日子。” “你,你说的,也,也有些道理。” 安庆绪望了望柳城的方向,想了想,继续道:“明,明媒,正娶的正妻,不能,不能怠慢了。 咱们不在,不在柳城多歇脚,让他们,他们跟着咱们,一起,一起去东亭。” “你心意我领了,但事情万万不能做。” 安庆绪给想的如此周到,罗一是真被感动到了。 看在安庆绪的面子,吕知诲那帮柳城大佬去东亭没什么问题。 但能去不代表心里没有不满,可以说这么做完全是在消费安庆绪自身的人情。 本来就不受安禄山待见,何况又不光他一个儿子,这个决定罗一无论如何都不会答应。 第139章 得配合一下 罗一低估了权势的力量。 离柳城还有十几里的时候,便遇到了迎接出来的吕知诲与柳城的一众官员。 这一次再见面,与上次截然不同,上一次多少还端着些架子,这一次热情的仿佛是熟识的不能熟的家中长辈。 “这一路又冻又累吧。”热情的打过招呼后,吕知诲指了指路旁的两辆大车,“车里有暖炉,先进去暖暖。到了城内就好了,吃食与沐浴都已经准备好了。” “吕叔父,还有十几里便到家了,乘车太慢了,还是骑马回去吧。”十九娘与吕知诲也算熟识,没有什么顾忌,开口便拒绝了这个提议。 吕知诲哈哈大笑了几声,“倒是忘了十九娘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了。” 装作夸张的样子打量了两眼十九娘,吕知诲笑吟吟地用力点头道:“将近一年未见,十九娘是出落的愈发美艳了。 难怪罗小子会对你情有独钟,天作之合说得就是你们两个。” 听了吕知诲的奉承,十九娘略带深意的对着罗一眨了眨眼睛,便抿了抿嘴笑道:“吕叔父还是那么会哄人。 以后东亭便是我家,离着柳城可不算远,到时候您想不哄我,可都不成。” “你可是我眼见着长大的,什么不会依你?”吕知诲再次夸张的笑了几声后,指了指马匹,“都是自家人,都不要客套了,赶紧上马回城。” 十九娘的这番说辞,其实有些模棱两可,罗一有些摸不清她是在帮自己助攻,还是在表达对自己的不满。 但是眼下大佬众多,还得陪着说些没营养的话,拉近彼此的关系,没时间仔细琢磨,只能先压在心里。 不过目前罗一可以肯定,不管是哪个意思,这话说得都挺有水平,这个十九娘远不是之前认为的大大咧咧之人。 十几里的路程,有说有笑间转瞬即到,入城后接风宴饮与罗一想象的不同。 吕知诲一众柳城官员很贴心,没有在吃酒上为难罗一。 反而认为从范阳回来只顾赶路,又天色将晚,耽搁了太多的良宵佳人相伴,把罗一给撵回了后衙,只留安庆绪与李泌在席间把酒言欢。 罗一的身子骨虽然比最初的时候强的不是一点半点,半年以来个头更是窜了一头多高,但这种骑马长途跋涉还是头一遭。 说不累那是假的,能够提早离席是求之不得,到了后衙第一件事就是准备沐浴。 “用不用我帮你沐发。” 罗一坐进浴桶,刚刚闭上眼睛享受着温热带来的惬意舒适,十九娘清脆地声音便传入了耳中。 “不用,不用,我自己来就好。”罗一将身体往桶里缩了缩,只露个脑袋在水面,紧张地四处扫了两眼,对十九娘道:“你也疲惫的很,快去歇息吧。” “不用看,我自小就长在这里的后衙,进这里来太过容易。” 十九娘将身体倚靠在挂衣物的横杆上,宛若秋水般的美眸瞥了一眼罗一,从横杆下边的陶碗里抓起几颗澡豆丢进了木桶,“我也不想伺候你,可没办法,谁让我是妾室呢。” “这个我是真没办法,凡事总要有个先后,况且咱们家没那么多规矩。 你,我,洪秀,再算上二郎,家里一共就四个至亲之人,没谁会把你当婢女使唤。” 顿了顿,罗一补充道:“我不会,洪秀更不会。” 此时妾室不能扶正,罗一并不太担心十九娘会对洪秀有什么恶毒的想法。 应该是猛得从家中受宠的小娘变为了没什么地位的小妾,心里有些难以接受。 十九娘一双眼波荡漾的美眸里闪烁了几下笑意,面上露出一股狡黠和俏皮之色道:“到底是正妻受宠。我还没见着人呢,你就这么护着了。” “我还指望着你去踢九郎君的屁股呢,怎么敢得罪你。”看出十九娘在说笑,罗一的紧张稍稍消除了些,随口开了个玩笑。 “踢九郎?是因为九郎的缘故纳了我?”十九娘脸上在笑,但却将横杆下装着澡豆的陶碗拿在了手中。 “当然不是,是这小子威胁我,说养好了伤,就要来报复我。” 罗一有些后悔太过大意,将实话给说了出来,人家生气可不是跋扈,换了现代,这么脑残的话,也容易挨巴掌。 随口说了个理由搪塞一下后,罗一马上转移话题道:“你这么站在这,我也没法洗,待会水该凉了。 冬日里烧水又费力又费柴,往里添水也麻烦,你快回去歇着吧。” 十九娘白了一眼罗一,“都说你是个聪慧的,我看是徒有虚名,就是个十足的憨货。” 抓起澡豆往罗一头上扔了一颗,十九娘幽声道:“方才说了这里是我家,还听不出个眉目来? 都说男子娶妻娶贤,纳妾纳色。到了这里你都不与我显得亲近些,让府里的婢女与奴仆怎么看我。 难道我连个妾室都当不得?” 罗一没想到十九娘是以这个角度看问题的,错愕了一下,立刻摇摇头,“以你的容貌太当得了。” 歪头斜了一眼罗一,十九娘再次拿起一颗澡豆丢到罗一头上,“诓人的话张口就来。 这一路上,我在你身旁忽前忽后的来回疾驰,没见你瞥过来一眼。” 放下陶碗,十九娘拍了拍手,“知晓你不钟意我,但是到了这里你得佯装一下。 我能让阿娘少些牵挂惦记,你也能不惹得阿耶生气。 到了东亭随你的意,只要给安排个住处,一年不来一趟都可以。” 十九娘的这番话,罗一很不好回答,不好判断说的是气话还是真话,只能讪讪地笑了笑,“那便听你的安排。” 转过身一个高抬腿,将脚压在横杆上,十九娘边压腿边不屑道:“好好洗吧,身上没几两肉,跟谁稀罕看一样。” 随后,不等罗一答话,十九娘自顾自的对着浴房的门大声道:“阿郎,沐发的力道可是正好?” “可要再添些水?” “脊背可是解了痒?” ……… 罗一有些哭笑不得,这个安十九娘的脑回路真的有些清奇,这面子好的方向好像也有点不对。 看了一会十九娘的独角戏,罗一琢磨了一下,决定还是帮一帮她,演戏演的足一些。 “离了小娘子的手,脊背就痒的厉害。” “刚才的沐发也是舒服的紧,还想再来一次。” “这澡豆在小娘子手中,比起香皂还要好用。” ……… 第140章 禽兽不如的人 雪夜的天空,呈现一片暗红,虽然看着有些让人心慌,寒冷刺骨的北风却小了些。 可冬日的寒风再小也是冻人的。 罗一在院落里徘徊了良久,最终推开了寝屋的屋门。 “别在隔间待着,进寝屋来,不然会被看出端倪。” 听到十九娘含糊不清的说话声,罗一无奈的揉搓了两下脸颊。 原以为共处浴房便达成了十九娘的要求,没想到还需要共处一室。 罗一之所以有些犹豫,倒不是有多抗拒,或是有其他的心思。 床榻不用看都知道一定很大,足够容下不发生啥肢体接触的两个人。 只是十九娘的性子,罗一有些看不透了,有些担心她再提出一些过分或是稀奇古怪的要求。 一路奔波本就劳累不堪,晚上不能好好睡觉,反而要斗智斗勇,这就太没意思了。 何况与洪秀也只是上下其手,从没整夜躺在一张床榻上。按顺序来,怎么也要先与洪秀这样才行。 “刚沐浴完便站在院落里练挨冻,身上都要冻透了吧。 别杵着了,寝屋里有茶汤,赶紧吃些暖暖身子。” 听到十九娘再次催促,罗一叹了口气,脱掉大氅换身便鞋迈步进了寝屋。 进屋看到十九娘后,罗一顿时一愣。 “看脸或是别处,不要看手。还有,茶汤在暖炉上坐着,要吃先自己弄些吧。” 仿佛知道罗一在盯着她看一样,十九娘咬着发簪,对着铜镜再次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你在屋里一直就是在练盘头?” 罗一不是个自恋的人,也不认为自小就受宠的十九娘这番举动在暗示着什么。 是觉得十九娘没有成为人妇,却要梳理人妇的发型,多少有些对不住人家。 “多稀奇。” 放下头发,拿出咬在嘴里的发簪,十九娘转身看向罗一,“我不盘发,难道你来给我弄? 还是你以为我该泡过热汤,然后躺在床榻上欲拒还迎的喊你声郎君?” “你的意思是我想多了?”如此噎人的话,让罗一生出的愧疚瞬间没了踪影,“如果你不是这么打算的,发髻可以让婢女帮着你梳理。” 十九娘也不恼怒,走到暖炉旁的小几,给罗一倒了碗茶汤,笑眯眯道:“知不知你在外面站了那么久,很容易……” 说了一半,十九娘脸上收了笑意,鼓着俏脸道:“很容易被人看破的知道吗?哪里敢让婢女来。 若是真被看出不对,阿郎知道了会很担心的,劳烦你用心一些行吗?” 罗一突然觉得教导孩子这方面真跟个谜团一样,段夫人这么跋扈泼辣,居然生出个这么有孝心的。 不过这样倒是也不错,虽然性子还没摸透,但有孝心的人恶毒不到哪里去。 “你这样太过刻意,也容易被看出破绽。”罗一捧起茶碗喝了一口,瞥了一眼十九娘披下的秀发,“你长这么大估摸就没自己梳过头,冷不丁什么都自己来,夫人听说了,怕是以为受了苦。” 十九娘蹙了蹙柳眉,捋了几下披垂下来的长发,对罗一扬了扬头,“说得也有道理,明日早起让婢女来盘头吧。” 说罢,十九娘毫无扭捏地起身抻了个腰,舒展了两下手臂,然后朝着床幔努努嘴,“反正你也瞧不上我,你自己吃茶汤吧,我就不陪着了,先躺下歇着了。” 罗一微微点头,心里却长叹一声,男人果然都是下半身思考的动物。 十九娘的模样取了安禄山与段夫人的各自的优点。 面庞白皙鼻梁高挺,随了安禄山,显得比常人更有立体感。 眉眼间又随了段夫人,两道弯月一般的柳叶眉又细又长,长长的眼睫毛下的两只美眸既灵动,又总像是积满了春水,看着既俏皮又俏丽。 抻腰时,又将火爆的身材展现的淋漓尽致,此时没有bra与美背,却依旧高挺。 也因站的笔直,即便被褶裙所遮盖,也能感受到美腿的修长。 引动的罗一荷尔蒙飙升,脑中不自觉的就生出弹性与娇艳这两个词。 喝口茶汤压下这股男性天生自带的占有欲,罗一突然有些好奇起来。 无论是十九娘的身形高挑,还是洪秀的娇小玲珑,两人高耸的规模都很可观。 但都是十六七岁的年龄,到底是怎么长成这种规模的。 古代的米粮自带丰胸效果?如果是这样? 不知道男人吃了这么多米粮… “茶汤都不吃了,低头琢磨什么呢。” “没琢磨什么,不用管我,你好好歇息便是。”罗一被十九娘的娇喝拉回了神,难得的脸上有些发红。 “你这人真的很欠揍。”十九娘坐起身,甩了一下床榻上的帷幔,白了一眼罗一道:“我说你瞧不上我,你便真应下来了?” 十九娘越想越气,不等罗一答话,气鼓鼓地继续道:“因为你救了九郎,给你做妾室也认了。 且又有那么多人说你是个既聪慧无比,又是不可多得的干才,你对我冷落些我也没有怨言。 可你这样有些太欺辱人了,哪里有个好郎君的人样子。” 十九娘的吐槽其实并不过分,想要开口解释一下,罗一发现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出身安家的原因,不能过于亲近这种话是打死也不能说。 被她俊俏地模样与诱人的身材晃得思维发散,更是不能说,那显得太掉价了。 想到这,罗一叹了口气,这么犯难归根结底还是没想好今后该怎么处理与十九娘的关系。 罗一的沉默,本就让十九娘气得小脸涨红,随后听到重重的叹息声,让她眼中瞬间噙满泪水,“你这是连话都与我不屑说? 唉声叹气的又是给谁听,与我共处一室让你那么难受?” 罗一见十九娘委屈的说话都带了哭腔,知道再不说话肯定是不行。 “非要逼我做个禽兽不如的。”起身走过去,挨着十九娘坐下,罗一轻声道:“方才是被你的美艳给惊到了,一时有些失神才没吭声。” “谁会信你的话。” 听到禽兽不如四个字,罗一又紧挨着坐下,十九娘的身体立刻紧绷,并且脖颈都蒙了一抹红色。 慌乱地应了一声,十九娘便往旁边挪了挪,又将头别了过去,不敢看罗一。 罗一见了十九娘的反应有些想笑,这也是个色厉内荏的纸老虎。 “我后边的话你都没听进去吧。” 故意再次往十九娘跟前凑了凑,罗一笑吟吟地继续道:“低着头的原因也是不敢多看你,怕情不自禁与你圆了房。 不过你别误会,不圆房不是因为你不够美艳,更不是瞧不上你。 而是我身体…” 说到这,罗一猛得一顿,总觉得这么说太别扭,弄得自己跟个萎男一样,太没面子了。 “你也是柳城出去的,肯定有熟识的,你可打问打问,半年前我是不是个病郎君。 这段时间我正在将养身子,过早的行了房事那就白将养了。” “那你还说你要行禽兽不如之事。”十九娘又往边上挪了挪,身体紧紧靠在了帷幔上,对罗一的话并不相信。 看见十九娘跟个挂件一样贴在帷幔上,罗一忍不住哈哈大笑,“夫人之前该把男女之事教过你,怎么还怕成这样。 而且禽兽不如也不是你想的那样,而是一个略带幽怨的笑话。” 第141章 第二个就打你 进入深冬,白狼水已经彻底封冻。 飘落的雪花刚刚落在光滑的冰面上,便被一阵寒风裹挟而走。 使得冰封的河面好似一条天然的高速公路,战马可以肆意疾驰。 三马轮换疾驰之下,只一天便赶到了巫闾守捉。 “认识你这么久,第一次知晓你按摩的技艺这么好,之前都以为你只是数嘴。” 感慨了一句,李泌推开罗一按在肩头的手,满脸无奈道:“是因为洪秀来信的缘故,还是与十九娘共度良宵食髓知味,往回奔的劲头这么大。” “我这个年岁不就该是这样吗?”罗一挑了挑灯芯,将胳膊横在了案几上,“不是我不给你按,是你自己不用的。赶紧过来给我把把脉。” 李泌一脸错愕,“把什么脉?” “你说把什么脉。”罗一翻了一眼李泌,“看看我现在的体魄,能不能做些阴阳调和的事。” “那天夜里你什么都没做?”李泌难以置信地看着罗一。 “我这三个月,脸上才见点肉,我能轻易就这么破了功?”罗一对李泌招了招手,“别磨蹭了,早些把脉我早些心里有个数。” 李泌没动地方,而是再一次问道:“那天夜里你真的什么都没做?” 罗一敲了敲案几,“挺正派个人,咋这么不要面皮了,总打问这个干什么。” “那天夜里你真的什么都没做?”李泌再再问了一次的同时,目光还瞄向罗一荷尔蒙最浓密的地方。 “哎,你往哪看呢。”罗一气得差点把烛台扔过去,“瞧不起谁呢,什么也没做不代表我没有能力做。” 李泌挑了挑眉毛,“那你为何那天夜里什么也没做。” “你是算卦的,不是专门八卦的好吗?”罗一无语的指了指自己,“看我最近个头窜的挺猛,过了年我才十六好吗?而且之前又病了十五年,我敢随意圆房吗?” “确实是忽略了你的年岁。”李泌斜了一眼罗一,“这也怪不得我,谁让你平日做事跟个老滑头一样。还有卜噬就是从先天八卦而来,怎么就…” 见罗一起身要过来,李泌凑到案几旁改口道:“精通按摩技艺,又对外伤极为精研,还用得到我把脉? 再说在柳城时干什么了,非得疲惫不堪的时候把脉。” “医不自医不懂吗?何况我只是精通按摩之术,外伤的疗法都是瞎琢磨。”将手臂在案几上放好,罗一叹了口气,“若是在柳城得知无碍,我怕我把持不住。凡事都得有个先来后到,圆房也得先可着洪秀来。” “你这是个什么怪异说法,你又不是女子,娶正妻之前纳了妾室的郎君比比皆是。”将三指搭在罗一手腕部轻按了一阵,又加力重按了几下,李泌瞥了一眼罗一:“脉稍显沉了些,但还算有力,一息皆四五下。” 罗一嘁了一声道:“说人话,说让人能听懂的人话。” 李泌收回手没好气道:“野山参你没白吃,元气已经补回来了,脉象有力的都快赶上及冠之人了。偶间行回房事也不算什么。” 得到肯定的答复,罗一也不扣什么脉象赶得上及冠之人,为何还要偶尔行房事这种相互矛盾的字眼了,而是兴奋地挥舞手臂喊了句哦耶。 “你不是说十九娘跟了你,往后要注定孤苦一生吗?”李泌白了一眼满脸兴奋的罗一,不屑道:“耳鬓厮磨了两晚便改主意了?你不是矫情是什么。” 李泌的挖苦,罗一并没有恼怒,回味了一下满手的细腻后,收起了兴奋之色,长叹道:“都说温柔乡英雄冢,这话真是一点没错。 对自己有些高估了,美色面前还是有些抵不住诱惑。” “还未食过其中滋味便如此警醒,不是什么大事,而且如此急迫也是常理。 倒是你方才说怕把持不住,可是捋顺清楚了今后如何与十九娘相处?” 李泌虽未成家,但也是从少年走过来的,罗一能有这样的认知,他不认为罗一以后会沉溺于女色之中。 反而是罗一对十九娘动了心思,让他更为关切,因为这意味着罗一已经有了打算。 罗一对李泌摇摇头道:“你太高看我了,人家手握三镇重兵。我一个小小的守捉使,有什么资格与人家抗衡。” 李泌哼了一声道:“东境看似安稳,实则危机四伏,你看的清楚又是个惜命的,我不信你就会这样任命了。” 罗一是真有些受不了李泌的捕风捉影,无奈的摊手道:“你能不能不和杨洪山一样,总怀疑我要搞什么阴谋诡计。 走了一趟范阳我才知晓,三镇明面上的边军就达到了二十万。算上州兵,防秋兵,总兵力可以达到三十万。 我领着的一千来人顶什么用,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什么计谋都是白扯。 对十九娘起了心思,是觉得安禄山又不知道我在防备他,我若是故意疏远,反而让人看出破绽。 再一个就是就是年岁到了,身子将养的也好了些,纯粹的想女子了。 真没想出个什么子午某酉来,你指望我翻出什么浪花,是根本不可能。 除非是朝廷有这个意思,可很显然朝廷没这个想法。” 李泌根本不信罗一所说,“你在范阳是个什么样不用我说,加之你行事向来是谋而后动。 突然间对十九娘起了心思,你若没琢磨个稳妥的谋划出来,我是万万不信。” 罗一被李泌弄得既郁闷又哭笑不得,“真想把烛台呼你脸上。我想个女人你为啥非要扯到谋划上去。 安禄山反不反的还未可知,即便反那也是以后的事。 这个时候我与他家的小娘卿卿我我,甚至是生儿育女,谁也挑不出毛病来。 所以我为何非要躲着,甚至是疏远十九娘这样的绝色女子。 再者,如果你真觉察出安禄山有了异心,你自己就是个自小名动天下的俊杰。 你自己想法子不行吗,非得可着我这一只羊薅什么羊毛。” 李泌很光棍的摊摊手,“眼下安禄山圣眷正隆,圣人任谁说都不会信安禄山有反意。 我上疏奏不会有好的结果,而且没有圣人与朝廷的首肯,我的谋划也不管用。 你所做之事,哪件不是以奇谋致胜,所鼓捣出的物件与法子,哪件又不是前所未闻。 这种事,我不问你,你觉得我该问谁。” 罗一气得差点跳脚,这是把自己当许愿池里的鱼或是王八了?啥啥都来问自己。 “眼下的谋划不管用,那你再使劲琢磨啊。 你这么等着现成的,对得起你的才名吗? 说真的,等我身子骨再硬实些,第一个打杨洪山,第二个打得就是你。 好事想不到我,累人和折磨人的事,第一个想到我。” 李泌无所谓的笑了笑,“你若能想出个万全之法,打死我也不是不可。” 罗一看出来了,不说些什么糊弄过去,李泌绝对会墨迹个没完,“还万全之法,你说得可真轻巧。 只有自保之法,你若愿听,那我就讲讲,不听就散了抓紧歇息。” 第142章 葛续明带来的消息 真正的长时间在马上骑行,尤其是对罗一这样骑术刚刚入门的人,其实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战马与自行车和小电摩不同,即便是有马鞍,一旦跑起来还是很颠簸的。 特别是疾驰地时候,屁股会一下一下的敲打在马鞍上。 就跟坐在公交车后排,遇到路况不好的地方,总是会被颠起来,再重重的坐下去一样。 这种情况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事,但时间一长屁股就会磨破。 最尴尬也最痛苦的就是裤子上的点点血迹就跟来了姨妈一样,内裤紧紧地肉粘在一起。往下揭的时候酸爽到怀疑人生。 只有屁股上磨出茧子,才会摆脱这种痛苦,也才算是个合格的骑手。 出于生存的需要,或者更准确的说是迫于无奈,罗一挺了下来。 但是即便是屁股起了茧子,后边的尾骨还是有些受不了,毕竟这个部位只有一层皮,没那么厚的肉。 这样长久的骑行,让罗一对李泌更加敬佩的同时,对他的墨迹与碎嘴也格外的包容。 从长安到东亭二十九天就跑到了,没歇几天又紧跟着跑去了范阳,待了几天又往回返。 尤其是还要随时保持一副仙风道骨,风轻云淡的样子。 罗一都替李泌的累得慌,也怕这么颠下去,给他颠出场大病来。 “前边十多里就要到辽东城了,在那歇息一晚,明日就能到了东亭。” 想到这个时候会所的内部装修应该可以全部完工了,罗一对李泌嘿嘿一笑,继续道:“这一路来回陪着我颠簸,又装样子装的那么累,屁股疼地厉害,浑身也都要散架了吧。 明晚就可以在会所好好享受享受,泡个热汤后,好好搓个澡。再给你安排个手法轻柔地小娘来个指压按摩。 另外你若是能说服老李收洪秀作为义女,到时候我亲手给你捏个脚。” 说到这,罗一对李泌挑了挑眉,“怎么样,五品的开国男给你捏脚,满大唐都找不到了,够你吹嘘一辈子的。” “你后边的话如果不说,我或许还高兴些。”李泌斜了一眼罗一,“真搞不懂,你对洪秀如此深情明明是件让人感动的事,非要弄得这么市侩干什么。” 罗一撇撇嘴,“连续这么骑行,屁股和尾巴骨都要磨烂了,这不是心疼你嘛。” 李泌不领情道:“我说过尾骨疼了吗?我说过股间磨烂了吗?” “这还用说?”罗一抬了抬屁股,伸手按了按尾骨的位置道:“屁股蛋还好说,这里肉薄,到现在还火辣辣地疼呢。” 李泌没应声,而是看了一会罗一骑马的姿势。 “我马术现在不溜?”罗一见李泌不吭声,只盯着自己看,十分疑惑,“马术是老班头教我的,他可是老军伍,不会教差了的。” “差是没差,咱们大唐的骑军冲阵时为了持槊或长枪更为稳当都要这么端坐骑行。” 顿了顿,李泌开始转折道:“但你是个聪慧的,赶路又不是冲阵。你就这么一直正坐,你尾骨不疼地厉害都是怪事。 你得左右两股轮流吃力,左边坐实右边悬空,右边坐实左边悬空。这样两股与尾骨才不会那么疼。 就跟田间铲草一个道理,锄头左右两边你都能使力顺畅,才不会那么劳累。” 罗一一直以为只有在马鞍上坐得正才是骑马的正确方式。 按照李泌所说试了试,发现虽然还是会颠,尾骨也还是会硌得难受,但比之前要好的多。 “这是你琢磨出来的?确实是比之前强了许多。”罗一来回换了几次重心,十分郁闷道:“难怪你能这么折腾,这法子你咋不早些说。” “谁能总看你骑马是不是总轮流抬股。”李泌打量了两眼罗一嘿然笑道:“凭你现在的武艺想要揍我,恐怕得等到骨子花白的时候。” 罗一反击道:“修道的不都是心胸豁达的吗,你这么嘲讽回来,是要毁了道心的。” “道业之事我可从来不做。” 李泌放下马缰快速来回用力搓了几下手,再次抓起马缰继续道:“是在给你提个醒。 你身子骨硬实了些,贼人同样不弱,力气与耐苦上比你更是强了不少。 至于你练得那几日刀法,在强敌面前更不值一提,离着能真正上场厮杀还差着些呢。 搏杀之地,刀剑并不长眼,不会因你身份贵重就躲着你。更不会因为你心思多,就不往你身上落。” 看了看罗一身下的战马,李泌摇头道:“来回换股之法,是从突厥人那学来的。 常年与马为伍,单股持力时突厥人都可以在马上张弓。 你现在只是练了横刀,马槊与长枪还未习练,骑术只是能急行而不坠而已,该当不骄不躁。” “这话听着像是在咒我。而且觉着你就是怕我以后武艺高强了会揍你。” 罗一不是不知好歹的人,而且最近因为身子骨不再跟以前那么虚,确实有些飘了。 对于李泌的劝诫,还是听得进去,故意调侃了一句后,罗一将系在脸上的围巾紧了紧,夹了夹马腹猛得向前一窜,“入辽东城若是来得及,给你弄些你爱吃的疙瘩汤。” 不过罗一刚刚提起马速没多久,又突然降了下来,并且挥手让跟在身后的一队人马停了下来。 “前边有火光。”罗一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官道,“火堆好像还不少,离着辽东城只有五六里,怎么会在路上安顿下来。” 李泌也十分疑惑,“是有些奇怪,冬日赶路可不比夏日,入城入驿站才是上策。 哪怕是紧靠着辽东城安顿下来,都比在这里要强。” “辽东城该不会出了什么事。”罗一眉头拧了拧,刚想派人过去看看,听到前方传来了马蹄声,并且有人大喝止步。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借着还算明亮地月色,罗一看出来了十几骑身穿甲胄地边军。 “老葛?”看清领头地是葛续明,罗一迎了上去,“前边的火光是怎么回事,还有为何离得老远就让人止步。” “大郎君、李先生,你们可算是回来了。” 葛续明见是罗一与李泌回来了,惊喜地喊了一声后,脸色马上又是一变,“东边起了瘟,白崖城那边已经将官道给截断了。 前边点着篝火的都是商队,有往东去的,也有西行过来被截停的。” 罗一听了葛续明的话,浑身立刻就是一哆嗦,“起了瘟?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现在东亭那边是个什么情况。” 第143章 按我说的来 浴桶内的热水,驱散了罗一身上的寒冷,却无法驱走心中的那份焦灼。 虽然葛续明说东亭没有大碍,但是这个年月一旦起了瘟,除了等死没有任何其他的办法。 而且从辽东城如临大敌的样子来看,起瘟已经十余天,东亭那边的情况并一定如葛续明所说。 “君子当无事则忧,临事不惧。” 看出罗一心中的担忧,李泌将头靠在桶沿,缓声继续道:“辽东城的举措很有章法,东亭也定当无事。 而且路经辽西城时,没人提起过些事,不要太过忧心。 再者,此刻即便惊急也是无用,不如沉气静心,想想应对之法。” 罗一没有应声,只是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开始胡思乱想。 “小子,回来的挺是时候。”罗一正烦闷不堪,想起身强行连夜赶回东亭的时候,王玄志推门进了浴房。 “您是从东亭回来的?”听到王玄志的声音,罗一立刻睁开眼睛,猛得起身站了起来,“那边现在到底怎么样,二郎和洪秀都可还好?” 王玄志对李泌拱了拱手,拿着马鞭敲了敲罗一的浴桶,“赶紧坐回去,挺大个人了不嫌臊得慌。” “您觉得小子现在还能顾得上这些吗?”见王玄志还有心思伸手要将自己按回去,罗一稍稍松了口气,重新坐回浴桶,“不劳烦您,您只管说说东亭怎么样了。” “发现的早,怀远与东亭早做了准备,没有受到太大的波及。” 王玄志将身体靠在墙上,满脸疲惫地继续道:“现在应对的法子,都是杨洪山与小二郎平日里按你嘀咕的只言片语做的。 但是传瘟过来的玄菟城情况十分急迫,听说城内之人死了半数,余者四处乱逃。 卡在官道上的商队也有状况,已经有人开始硬闯。 再这么下去,不死于瘟病,也会被冻死或是死于刀剑之下。” 罗一先是长舒一口气,王玄志说得不会有假,但是信息给的还是不够详细,“之前遇到这种事该怎么办。 还有,我平日里叨咕的事并不算少,东亭现在到底是怎么应对地,您也得仔细与我说说。” “以往就是围城,不许踏出一步,沃野之上的村落同样如此。 会安排疠人坊和悲田养病坊的人手往里送些汤药和吃食。 咱们这是边地,没有设这两处,只能由边军往里送。 戍城与白崖城里不出外不进,家中衣物全部烫洗,屋内全力洁净。 相较于城内,城外除了戍城南的家眷村落,白崖城辖下的十一个村落,都有起瘟之人。 滞停于官道上的行商行人也有发瘟地,劝诫不返回者,便要听从这边的安排。 同出一处的聚拢一处,余下散者十人为一队,间隔分开。 起瘟者,皆是浑身起热脖下生核,一两日间吐淡血而死。” 这种大事王玄志也知道马虎不得,将事情简明扼要的讲述一遍。 罗一头皮一阵发麻,小的时候村里的孩子都特别野,没有不敢玩不敢挖的,老师曾经特意科普过,这是典型的鼠yi症状。 “看守村落的袍泽可有发瘟的?”罗一顾不得雅不雅观的问题,急得从浴桶里跳出来,拿起帕子随意擦了擦,便往身上套衣物,“各村的亡者可有数目了。” 王玄志脸色难看地点点头,“前日得信,军中已折损二十余人。村落亡者已达六十余户,二百一十六人。” “军中都折损了二十多人?” 罗一差点一个趔趄摔倒,军营是人员最密集的地方,有一个被传染上,其余的都跑不了。 白崖城也是费了不少心思才谋划过来的,城外一个村子也就四十来户,半个月直接给销户一个半村子,罗一是既害怕又心疼。 王玄志扶了一把罗一,“没你想得那么严重,城外的将士同样是两伍为间隔,而且同样不得入城。” “还不严重?东亭拢共多少兵,白崖城拢共多少人,死一个我都心疼。” 罗一三两下将衣物穿好,对王玄志继续道:“这还光是东亭,怀远那边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我就不该听高庆东和葛续明的,如果连夜赶路,这会儿怕是都走出去四十几里了。” 王玄志就是从怀远赶回来的,想到散到城外的两队人马有一半发了瘟,目光就是一黯。 可罗一满身的疲惫也是看得到的,七十几里的夜路可不近,加之夜里寒风又硬,很容易冻伤冻病。 所以即便王玄志同样心里焦急,还是摇头道:“你素来有奇谋,对你也确实报以厚望。 但起瘟是最为棘手之事,你若是没琢磨出个应对的法子,这会儿赶回去也无济于事。 况且这次起瘟已经半个月,死了这些人不算多,以往十室九空的也比比皆是。 回东亭不差这一日半日的,不如好好养养精神,琢磨出个法子来。” 李泌赞同王玄志所说,接口道:“王军使说得没错,这几日赶路已经疲惫不堪,急着回去挤出半日来也没什么大用。 城内只要无恙,外边便乱不起来,你不用太过担忧。” 罗一深呼吸了几下,竭力冷静下来以后,对李泌道:“这里不是议事的地方。 我与世叔先去衙堂商议商议,你收拾收拾也赶紧过去。” 李泌听闻,从桶里跳出来,匆忙擦了几下身体,边穿衣物边道:“遇到此等大事,没什么可扭捏的。你若是想出了些什么,便先说说。” 罗一捏了几下眉心,回想了一下现代时的种种措施,对王玄志缓缓开口道:“这种要命地事,属下便不客气了。 我所说的种种手段,还请军使下令让下边的袍泽务必按着去做。” 听到罗一改了称呼,王玄志脸色一正,“你说便是。” 罗一见李泌穿好了衣服,脸色凝重道:“辽东城滞停在官道上的西行商队都放行吧。” 王玄志听了脸色一变,“这可稳妥?辽西城可不比此地。 万一商队里面有人发瘟,整个营州怕是就要乱将起来了。” 罗一点点头,“问过老葛,商队里的人没一个有发瘟病症的。 都是发瘟前进来的,且留在这里已经半个多月,再卡着不放没什么意思。 另外辽东城离辽西城路不算近,如果有情况,路上就会出现,怕是巫闾守捉都过不去。 商队一走,辽东城的人手便腾了出来,我有大用处。” 王玄志低下目光想了想,对罗一点点头,“好,这个可以按你说的来,继续往下说。” 第144章 李泌可怕的直觉 罗一所制定的措施严格说起来,就是此时应对起瘟办法的加强版。 每组之间尽量保持距离,增加防护措施,以及尽最大力量保证民生这一块。 硬说有什么创新的话,就是准备了大量盖房用的白灰,也就是熟石灰,或撒或涂用来消毒。 至于撒石灰粉管不管用,罗一也说不准,但以前村里有养猪养羊的,每年都在圈里撒这个用来消毒。 “但愿你说的会管用。”看着连夜赶制出来的衣物与手衣,王玄志十分肉疼,“不然就可惜了这些布帛与革料,这些可都是钱。” “心疼也得这么做,通过您所说,初步断定能被染上就是因为接触过近。 这会儿天寒地冻的,那些死了的没法就近深埋,只能火葬。 来回搬运尸首,手上与衣物上肯定要粘了瘟气与殃气,不烧就都得被传上。 想要早点结束这场起瘟,就得这么做,只要人在,钱财早晚都能回来。” 王玄志的心疼,罗一能理解,有些时候人命并不值钱。 而且这时候布帛还起到货币的作用,负责城外的将士每天烧一套衣物与手套,真就跟烧钱一个样。 解释两句,罗一将夹了草药包且改进过的两层面巾戴在脸上,又将一双粗制的手套戴好,对着王玄志拍了拍胸口,“您该知道,赚钱是我最拿手的。 况且我现在与使君是什么关系您不知道?我要是张张嘴,就这些三瓜两枣的玩意儿,还能不给补齐了?” “没有信不过你的意思,用不着安慰我,就是随口感叹一下。” 王玄志知道罗一做事从不无的放矢,而且向来在结果出来之前看让人不懂行事的缘由。 给了一句肯定后,将面巾戴好,率先翻身上马,对罗一似笑非笑道:“遇到这事,让你白白急三火四的赶回来了。你的婚事估摸要脱到开春了。 还有你提到纳了使君家小娘这个事,我得提醒你一下,李长史的怨气可很大。” “李长史怨气大不大和小子可挨不着。”将几个装着连夜蒸馏提纯出来的高度头酒的水囊挂到王玄志的马上,罗一叮嘱道:“您就别往近处凑合了。这里面的酒水让怀远守在城外的袍泽用丝绵沾了擦手,万万不能偷喝了。” “你小子也多加小心。”调转马头,王玄志压低声音道对罗一道:“有事吩咐下边人去做,此时不是逞能鲁莽之时。” 目送王玄志带着人离开,罗一对李泌与葛续明挥了挥手,“咱们也走,争取日落前到了东亭。” “你与王军使最后说的那句话是个什么意思。”趁着一众边军上马的时候,李泌凑到罗一跟前小声问道。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你这话问的可让人摸不到头脑。叮嘱老王小心,你会听不明白?” “别装傻充愣,我问的是哪句你该明白。”拉住罗一的马缰,李泌目光带着忧色道:“昨夜议事,你是不是没把你的打算全说出来。起瘟这种要命的事,由不得你胡来。” 罗一总觉得李泌的聪慧点错了方向,遇事全是直不楞登的方法不说,找话茬里的潜台词还是个高手。 “你一天的心思是不是全用来防备我了?”罗一拨开李泌拉住缰绳的手,翻身跨上战马,“是你想多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李泌骑上自己的马匹,拨马与罗一并行,“东亭戍城与白崖城一点问题都没有。 假若光是为了下边的村子,根本用不到辽东城的边军更是不必每日耗费几百领衣袍。 你口中的人在财帛便在,指得到底是哪的人。” “这么看着我,你到底累不累。”瞥了一眼李泌,罗一郁闷地夹夹马腹向城外走了一阵,缓缓开口道:“那么说是在给老王吃颗定心丸。” “你觉得我会信吗?” 感觉出语气硬了些,李泌换做语重心长道:“现在你有圣眷,又是安禄山的半个女婿,若只是赚钱的事,我绝不多出一言。 可现在是起瘟这种天大的事,有什么打算你不能再一声不吭由着你的性子来。” 扭头看了看,见葛续明很有眼色的隔了一段距离,李泌放低声道:“东亭的边军对你如何暂且不说。 昨夜城外葛续明看你的目光,说是欣喜若狂都不为过,听说他之前可是最为恨你。 李尚客在京城时可是有名的狷狂性子,王玄志都未必放在眼中,对你确实关爱备至。 再说说你那位世叔王玄志,现在对你更是言听计从。 说这些不是斥责你伺机钻营,笼络人心之意,而是如今你在众人眼中已经是如同砥柱中流之人。” 说到这,李泌喟然长叹,“说到这里了,不妨多说些。 先前你说的防备之法,若不是你说入了都水监,我是万万不会答应。 你天生就是个和人的,不管什么样的人,只要与你接触些时日,都能成了杵臼之交。 加之方才所说被人当做了砥柱中流,再过两年或许整个营州暗地里都要听你号令。” 将目光看向罗一,李泌脸色变得极为凝重,“其实说来说去只有两个意思。 第一,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现在不能轻易冒险。 你在与不在,对东亭甚至是保定军,那是大不相同。 第二个意思是,不要忘了你是为何要自保与防备,有些时候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 玄菟过后,接下来又是哪里?还可有止境?牵扯越来越多,到了最后是停不下来的。 况且借着起瘟谋划玄菟,本就是极其凶险的事,一旦遭受瘟毒反噬,后果不堪设想。” 罗一不得不佩服李泌的直觉,先前那些说辞是真糊弄不了人家。 “你说的这些,实在是让人听得莫名其妙,砥柱中流这个词更是将我夸到了没边。 这世上没谁是离不开的,我对东境没有那么重要。 让你产生这种错觉的缘由是我做了些惠则众人之事。能给他们带来获利,我受些照顾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我一个屁大的守捉使,怎么就让你说的跟马上就要谋反了一样。” 将目光与李泌对视,罗一继续道:“不会无缘无故地起瘟,源头在哪需要探查明白。 无论是谁主持治瘟之事,都是要去玄菟城走一趟的,毕竟传言起瘟是从那来的。” 李泌气得咬牙道:“巧舌如簧说的就是你,这不还是想要谋划玄菟。” “怎么能说成是谋划呢?玄菟现在还是大唐的羁縻州。 都护府做得就是掌统诸蕃的活计,如果对玄菟不闻不问,那才是失责。 再者,现在高句丽人的羁縻州与靺鞨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你并不了解。 如今玄菟以东的各城,都已经都投了靺鞨人,玄菟的位置现在对于东亭乃至营州都至关重要。 玄菟以北是契丹人,以东是靺鞨人,玄菟一旦被任何得了去。 东亭就成了人家的后花园,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基于这一点,也要过去看看。” 罗一觉得如果不说服李泌,今后做什么都不会顺当。这家伙看着没有一官半职,却是能直接给李隆基上奏章的。 真给惹毛了,或是误会自己真有图谋不轨之心,给李隆基打个小报告,那就啥事都彻底凉凉了。 所以将去玄菟城的缘由,对李泌说出了一半来。 第145章 使头回来了 “使头回来了,是使头回来了。” 巡逻于集市与罗一宅邸间的一名战兵的惊呼,就好似一滴水珠落入了滚烫地油锅,瞬间沸腾了起来。 “真的是使头,这下太好了。” “使头回来啦,不用怕起瘟啦!” “使头回来,必定无忧,那些行商也有救了。” ……… 随着军卒们起此彼伏的兴奋呼喊声,集市上的铺子纷纷打开了大门,露出一个个脑袋四处张望。 看见真的是罗一回来,无论是铺子的东家,还是做事的伙计,全都欢呼雀跃了起来。 有些甚至激动的落泪,并且跪下来朝着罗一邦邦邦的磕起头来。 “罗将军回来啦,集市有救了!” “老天总算睁眼,罗将军终于回来了。” “只要罗将军在,再厉害的瘟也奈何不得东亭!” “罗将军回来,悬着半个多月的心,总算能安稳些了。” …… 眼前的情景,罗一既有些小窃喜又十分的无奈,还有一抹担忧。 受人惦念与感激固然让他欣慰,但他可没当救世主的本事。 面对的是要人命的起瘟,一个疏忽应对不好,他同样得挂。 而且一大早刚跟李泌掰扯了一通,结果天还没黑就给上了眼药,弄得他跟个土皇帝一样。 另外从那些呼喊中,可以得知滞停于白崖城那边的行商状况并不是很好。 “劳烦诸位惦念,某感激不尽。”对着铺子门内欢呼雀跃的众人抱拳环礼一圈,罗一继续高声道:“事情急迫,某不便过多寒暄,诸位先回房内,待事了某定与诸位痛饮。” 将集市上的众人安抚回房,罗一挥手将巡逻的队头叫了过来,“懂武,你们怎么在这边巡街,可是有人趁机闹事。 还有白崖城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你仔细说说与我说说。” “回使头,咱们这边只是有些人心惶惶,倒也算安稳。 只是这几天夜里总有行商想从对岸想偷偷跑过来,李长史怕集市与南庄出事,便下令属下带人巡视,以防出了状况。” 望了望白崖城的方向,懂武咧咧嘴,“起瘟到现在,我与李胜那队一直没被调派去对岸。 白崖城那边到底是个什么情况,属下知道的也不多,只能根据军令乱猜,属下不敢乱说。” “这边万万不能乱起来,如果发现有人从对面偷跑过来,只管就地格杀。 记得尸首不能直接碰触,找棍棒架起来直接焚了便是。” 听了懂武的回话,罗一眉头顿时拧成了一团,按正常来讲,戍城与大营这边至少该有一团的人马。 现在只余下了两队,可见情况很不乐观,这比王玄志说得要严重的多。 下了一道狠厉地军令后,罗一对懂武挥了挥手,“再坚持半日,晚间我会派人接替你们,先去巡逻吧。” 懂武摇了摇头,“白日里能轮换歇着,只是落日后才需要仔细些。 大营和戍城现在是禁军的那些袍泽在守着,也不用担心,使头不必派人接替。” “先巡逻吧,到时候听军令就好。” 罗一没敢把话说死,毕竟河对岸具体的情况还不知道。 眼下只有葛续明带着的五百辽东城人马当做预备队,而且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人手并不充裕。 抬头看了看逐渐变暗的天色,又望了望自家宅院的方向,罗一对李泌道:“估摸情况不太妙,必须得按之前商议的来。 咱俩别一起忙,你先回家歇着,待会儿了解仔细了,我派人知会你,明日你来替换我。” “不差这一会,到白崖城先看看,”说到一半见陈杉从大营跑了过来,李泌指了指罗一身后,“陈大郎过来了,先问问他再说。” “真是你们两个回来了。”陈杉跑到近前,一脸喜色的大喊了一声。 出了这么大的事,不与你客套了。”指了指白崖城的方向,罗一急迫道:“对岸的情况你知晓多少。” “别太担忧,对岸应对的还算不错。”陈杉看了看葛续明一众辽东城的人马,对罗一继续道:“马匹都冒着热气,看样子跑得很急,先回大营吧。” “老葛,你先领兵进营歇着,待会儿是忙是闲,我打问完了告诉你。” 战马毕竟不如野马皮实,罗一也怕把马冻出病来,嘱咐了一句葛续明,便对陈杉苦笑道:“你那两队袍泽都用来守营了,我能不担忧吗,还是先与我说说吧。” 陈杉见罗一不进营,知道是从自己这得不到消息,便打算要直接去对岸,摆手应道:“白崖城东路的官道都是些商队停滞,这些人生不出事端。” 看了看左右,陈杉压低声音道:“人手不够是因为北路上的玄菟城逃民越来越多。 昨日听李长史说,连城宰前日都跑过来了,现在聚集了不下千人。 嚷嚷他们一直都是大唐治下,起了瘟难,营州不能坐视不管他们,还说要跟白崖城一样,撤羁縻州而立县。 李长史愁的现在都不敢露面了,你若是能定下个章程,倒是可以去看看。 一时想不出的话,不如让马玉这个硬头货与他们对付着。” “昨日听王军使说玄菟城不是早就逃走了半数之人,怎么还能有千人之多。” 罗一惊愕地问了一句,马上想起了白崖城城外的那些村子,“人手都集中到了北路,外边的那些村子怎么样了。” “村子已经没事了,被染上的皆是家中有从玄菟投奔过来的。 没与外人接触过得,都没什么事,已经下令各户不得从各自家中出来了。 之前折损的人手都是抬了尸首染上的,好在先前就分了两伍为一队,没有在军中蔓延。” 顿了顿,陈杉叹了口气,继续道:“就是尸首现在已经没人敢动。 这会儿天寒还没什么,若是一直不管,到了开春怕是要起尸瘟。” 听说村子没事了,罗一松了一口气,只要村子不继续死人,估计再过个几天这场瘟难就算过去了。 琢磨了一会,罗一看了看四周,“这边是不是可以肯定一点事都没有。” 陈杉用力点头,“多亏你家二郎发现的早,都给堵在对岸了。” 罗一有些吃惊,“不是说他按照我平日里唠叨的,提了些应对的法子吗。怎么成了他提前发现的了。” 陈杉笑道:“他现在可是方圆百里的孩儿王,能给家里补贴家中的都听他的。 你以前不是告诉他,让那些玩伴到山上打些猎物,并叮嘱什么能打什么不能打。 尤其是叮嘱不能碰哈喇,这些二郎可是都记下来了,并且转告了那些玩伴。 有离着玄菟城近些的小子,看到他们在挖哈喇窝,将哈喇抓出来扒皮吃肉,就告诉了二郎,而二郎又转告了杨司马。 查看截住的商队与过来卖皮子的高句丽人,果然发现有起瘟的。 这对儿师徒二人算是立了大功。” 朝着铺子努努嘴,陈杉笑眯眯道:“二郎能知道这些,皆你听你所言。 集市里的人都说你能克瘟,方才的欢呼雀跃不算什么。各家都商量好了,都要给你供个长生牌位。” 罗一有些不知道说什么好了,真是无心插柳柳成荫。放手让二郎混集市,没想到会有这种意外收获。 另外,旱獭这玩意儿是真不能碰,太容易踩雷。 第146章 好多鱼 挤在东路的商队人数,超出了罗一的预料,一堆堆的篝火组成的长龙延绵数里长,一眼望不到头。 “我临走的时候,往来的商队稀稀拉拉的,现在怎么这么多。”打量了两眼神情憔悴,脸都冻的发紫的杨洪山,罗一从佩囊里摊出一瓶防冻的面药与皮手套扔了过去。 “你走的时候渤海还未结冰。”将手套夹在腋下,打开药瓶抠出面药哆哆嗦嗦的涂在脸上,杨洪山疼地‘斯哈’了两声道:“靺鞨人的长岭府与鸭绿府还有平壤城那边的商人走不了海路,只能从咱们这走。” 罗一将目光投向远处的一堆堆篝火,“现在滞停了多少商队有个数目吗? 最多的停了多少天,这些人的吃食与柴火都是怎么解决的。 起瘟的状况怎么样,品没品出来染上后,间隔几天发作。” 杨洪山将手套戴上,长吐了一口气,满脸愁色道:“人手不够,现在到底有多少人,没细致清点过。 吃食与木柴没敢过河从戍城和大营里调配,商队与咱们的人手都是临时从高夫人那借来的。 不过再这么下去,高夫人也要顶不住了,已经在城头上喊了几次话了。 具体几天发作不好说,只能从咱们折损的人手推断出两三天左右。” 指了指官道东边,杨洪山叹了口气,“商队每天都有人死,那边堆了不下上百具尸首。 前几日不让他们随意搬动尸首后,估摸能少死些,不过留在原处的也得有不下百具。” 转身看了看侯杰领着的几队面容憔悴,却做好随时抽刀出鞘的军卒,罗一重重叹息一声。 应对的粗糙些就粗糙些吧,这种突发状况,能保住白崖城与戍城没受到波及,已经是泼天之幸,还能再多要求些什么。 “明日再单独划出快地方,将来得最久,且没与染上的有过接触的调派过去。 再送些浴桶过去,必须两日一沐浴,所穿衣物也全换新的。 他们的货品,但凡被染上的碰触过都必须焚毁,其中的皮货不管碰没碰触过,全都烧掉。 另外骡马也是重中之重,九日过后没什么状况,便予以放行吧。” 掏出一个小册子抛给杨洪山,罗一继续道:“这上是最新的应对法子,仔细看看吧。” “对那些行商来说,货品如同性命,从东边贩运过来的又以皮货为主。”借着火光翻看了几眼小册子,杨洪山将目光看向罗一,“若是这些行商不同意怎么办。” “不同意?那就哪来的回哪去。” 罗一指了指侯杰身后列队的军卒,冷哼一声继续道:“弓弩与刀枪不是摆设。 为他们操心劳累半个多月了,没那么多耐性等着他们想明白。 不同意又不走的,那就永远都别走了。” 杨洪山摇摇头,“尽说气话,哪能真这么干。” 罗一踢了踢脚下的雪块,望着远处官道上的一堆堆篝火道:“就看明日他们怎么选了,财货与性命只能留一。” “这里与北路隔着不到三里,闹出动静那边不会听不到。”杨洪山满脸忧色道:“一旦遥相呼应,后果难料。” “还以为你能独当一面了。”罗一瞥了一眼杨洪山的脸颊,“文人的毛病又犯了,身无甲胄的一群行商,能翻出什么浪花。稍稍吓唬吓唬就得听话,况且这么做又都是为了他们好。” 杨洪山难得的没有质疑罗一,“该提醒的我已提醒了,你心中有数便好。” “啧啧,连杠都不抬了,看这样确实累够呛。” 罗一转身将系在驮马上的几口铁锅拿了下来,笑眯眯地继续道:“在范阳那几天,特意让周胖儿找了铁博士打得铁釜。 从柳城急着赶回来的时候,其他货品都扔给周胖儿,就先带了这几口回来。 看你累到这个份上,待会儿给你熬一锅鲜鱼汤喝喝。” “又开始戏弄人是吧,这时候上哪打鲜鱼去。” 杨洪山摘下水囊嘬了一小口,对罗一挥了挥手,“你弄得这个烈酒确实暖人,就指着这个熬夜,可惜太少了。 若是有心多弄些这个,不然每次抿上一口,都招惹得注目。” “这个暂时没法子敞开了喝,等南边那几州把米粮送来的吧。”从另一匹驮马上拿下凿子,捶子等一应工具,罗一对于海龙和柳松几个半大小子努努嘴,“去河心开个窗子大的洞来,夜里给兄弟们熬鱼汤喝。” “阿郎,倒不是我们几个惜力。”柳松掂了掂拿起的凿子,犹豫了一下道:“这会儿真能打上鱼来?” “在你们眼中不能的事,我都干了多少件了。”抱起一捆木柴,罗一率先走向河心,“都抓紧些,河面的冰可不薄。” 凿冰并不轻松,就跟凿石一样,握凿与论捶得没凿几下就将手震得发麻。 强忍着凿了大半,柳松甩甩手,忍不住吐槽道:“阿郎,我怎么觉得现在是在做傻事。 就没见过谁大冬日的凿个井口大的窟窿捕鱼,这要是传出去,今后走路都得搭耸着脑袋。” “没见过说明你孤陋寡闻。”往燃起地火堆里添了两块木柴,罗一慢悠悠道:“室韦人与黑水靺鞨人,一年都指着渔猎过活。那边比咱们这还冷,到了冬日人家就啥都不吃了?干等着饿死?” 柳松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十分疑惑道:“他们不是户户都养猪,还去山上打猎吗,也不用靠着打鱼活命吧。” “别磨牙了,再有二十几下就妥当了,赶紧凿。”于海龙横了一眼柳松,“你志向不是以后要做个厨夫,和阿郎学学冬日里打鱼的本事还这么多话。” “谁跟你一样,就当个闷葫芦。”柳松抡起锤子边锤边嘻嘻笑道:“说说话不是没那么累,待会打出鱼来,都别和我抢,我去熬煮鱼汤。” 又抡了几下,随着咖嚓几声脆响,井口大的一块冰彻底被凿开。 “把冰弄出去。”罗一起身拿起哨棒和一张鱼网凑了过去,等凿开的冰块被拖出去,立刻将哨棒伸进河里快速的搅拌,“海龙,等我拿出哨棒,你就把网扔进去。” 不过只搅拌了一会,罗一突然觉得水下的哨棒好像碰到了什么。 又搅了几下,哨棒突然搅不动了,好像被夹住了。 罗一停下手,刚想弯腰仔细看看,密密麻麻地鱼头突然从冰窟窿里探了出来。 几个半大小子都看傻了,大张着嘴巴说不出话。 缓了一会,于海龙晃了晃渔网,“阿郎,这还用下网了吗?” 罗一以前只是看过冬捕的视频,亲手操作也是第一次。 而且视频里的鱼或是钓或是拿网捞,没见过这么密的鱼自己养外挤,也被这景象弄得发懵。 被于海龙叫回了神,用力把哨棒抽出来,罗一没好气道:“这还怎么下网,赶紧下手抓吧。” 第147章 军哥嘹亮 河心传来的欢呼声,让守在官道的杨洪山有些吃惊,对同样将目光投向河心的侯杰道:“那小子不会是真打上鱼来了吧。” “那是自然。”侯杰搓了搓手,无比自信道:“别说是鱼,使头说能打出金银来我都信。” 河鱼有冬鲫夏李之说。 鲫鱼耐寒且为了对抗冬日的严寒,深秋初冬之时会吃得格外肥壮。 即便到了深冬河面冰冻,觅食已经困难,却还是肉肥籽多。 并且因为进食减少的原因,肉质更细腻,味道更鲜美。 冬夜地寒风里,喝上一碗洁白的鲜美鲫鱼汤,绝对惬意舒适。 从未在寒冬里吃过鲜鱼的一众军卒,除去惊叹外,鲜美的鱼汤不但暖胃还暖了心。眼中看向罗一的目光,充满了感激与狂热。 “使头,你可是光挑的鲫鱼烧得汤,还剩下百十来条旁的鱼呢。”升为戍城一队队头的高腾紫,抿了抿鼻子,笑嘻嘻道:“明日可能做个红烧的?” “想吃红烧的?”罗一目光扫了扫分组间隔开的一众军卒,“你们也想吃红烧的吗?” “使头,这话还用问?” “谁不想吃那才是憨货。” “当然想吃了,离着上次吃,都三个月了。” …… 得到一众军卒的回应,罗一点点头,目光望了望行商的方向,大声问道:“吃鱼自然是没问题,但看你们的精神头好似不行。 临去范阳时教你们唱得军中曲子与我一同唱唱。若是气势不减,明日不但吃鱼,还会杀牛宰羊。” 起身走到正中,罗一收了笑容,高声起头唱道:“嘿 !所有敌人都是一群黑乌鸦。 想要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从寒冷极东到遥远的安西。 嘿 !世上大唐边军最强大。 边军的将士们,手中横刀要擦亮,更要紧紧握住手中枪。 我们都应当越战越顽强,与敌人决死在疆场。 边军将士迈步勇向前,听从号令勇搏杀! ……” 将为兵之胆,兵为将之威。 戍城的军卒,在罗一还是小罗旅帅的时候,就将他当做了主心骨。 只要有罗一在,就没什么事可以被难住,即便是大瘟都不行。 有了胆,便有势,而有势,威自然而出。 两百多军卒尽管疲惫不堪,但却同时爆发出一股睥睨一切的气势。 嘶吼般的歌声汇聚到一起,如同炸雷一样响彻云霄。 商队的一众行商都被突然间传来的铿锵有力的军曲吓了一哆嗦,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了过去。 虽然黑绰绰得看不清状况,但直白且满是杀气的唱词,让一众行商觉得好似有一股骇人的肃杀之气直扑面门。 守在北处的马玉听到东边传来的歌声,挠了挠头,自言自语道:“新团是在发什么疯,夜里怎么唱起军歌来了。” 稍稍琢磨了一下,马玉对着属下用力拍了拍大手,“都听到了吧,弄得像是谁不会唱一样。让兄弟们都精神起来,必须把那边给盖过去。” 因为人数的关系,马玉右团的歌声更为嘹亮更为雄壮。 将远处躺在帐内,刚刚眯着的玄菟城大城宰少室安给惊醒。 揉了揉眼睛,少室安起身走到帐门打算侧耳仔细听听,结果正好听到‘让大唐边军的怒火燃烧所有的敌人,把胆敢触犯大唐的都毁灭。’ 吓得少室安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并且满眼的惊恐,“来人,快,快给我穿衣,唐人要杀人啦!” 听到从北边传来的嘹亮歌声,罗一忍不住微微一笑,马玉这个景应的还挺是时候。 目光在北边的右团与东边的商队扫了扫,罗一对几个还在喝鱼汤的几个半大小子道:“先别喝了。 海龙你去白崖城让左团出一队人随你去打鱼,顺道把李长史和李先生给请过来。 柳松你留下准备准备继续熬煮鱼汤,到时候好给右团的兄弟们送过去。” 扭头看了看杨洪山和侯杰,罗一抬手指了指远处的商队,笑容一收继续道:“滞停了这么久,现在他们睡觉已经不分白天与黑夜。 派人告诉他们必须按我定下的规矩去做,天亮两刻之后,不见他们动弹。 他们等着的,将是大唐边军无情的铁拳与刀剑!” 杨洪山喟然长叹,人与人真的是大不同。 冬日凿冰打鱼暂且不说,这小子历来手段诡异。 单说心思上,自己愁的没有头绪,罗一这小子过来还没两个时辰,便将事情捋顺地清清楚楚。 右团那边加入应唱,曲子气势更加骇人,唱上这么一会,可比干巴巴的劝说要强上百倍。 这让杨洪山内心产生了一些困惑与动摇,为何每当遇事,禀义直言总是比不得满嘴妄语与虚张声势有用。 “发什么愣呢。”见杨洪山站在原地不动,并且脸上的表情十分丰富,罗一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侯杰都带人过去了,你想什么想得这么入神。” 杨洪山目光复杂地看向罗一,“真想剖开你的胸膛看看,到底长了一颗什么心思。” “你我的都一样,就是转得比你灵活些。”罗一指了指装着鱼汤的木桶,“还是去喝鱼汤吧,我对你能转心思都已经放弃了。你这样其实也挺好,一般人可做不到堵着商队半个多月不让动弹。” “学知利行到底比不得生知安行。”杨洪山摇摇头呢喃一句,又盛了碗鱼汤,滋溜滋溜的喝了两口,对罗一道:“你请李先生和长史过来,是打算去找玄菟城的城宰?” “恭喜,学会抢答了。” 调侃了一句,罗一坐蹲到火堆旁,边烤手边继续道:“你走过玄菟,该知道那里有多重要,不能让契丹人与靺鞨人抢了先。 都嚷嚷着要撤羁縻州而重新立县了,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错过。 另外下边的兄弟们已经疲累到了极限,再这么下去要出事。 商道也不能总这么堵着,更得派人四处去看看,到底都哪里受了瘟。” “看来对起瘟你是十拿九稳。”杨洪山将已经不烫嘴的鱼汤三口两口喝完,放下碗道:“可玄菟不比白崖,没有第二个东亭戍在旁边看着。抽不出人手,还会和原来一样。” 罗一点点头,“你说得没错,人手确实是个难题,不过有一利就有一弊。 如果玄菟不拿在手中,将来靺鞨人或是契丹人势大,白崖城与东亭戍城,甚至是辽东城都将保不住。 巫闾守捉以东的国土将会全部丢掉,而辽东整个精华所在都在这一块。 光是辽水中游的两岸就是难得的粮仓,只不过是咱们汉姓人太少,而无法开垦出来罢了。 一旦退守巫闾守捉和辽西城,辽南各州也会彻底脱离掌控。 想继续在辽东站稳脚跟,玄菟无论如何也不能丢。” “总觉得你说的有些危言耸听。”杨洪山抬头望了望夜空,缓声道:“不过你心思转的快,看得长远,这么说总归是有些缘由。” 想起半月以来眼见着因起瘟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一家人阴阳相隔,甚至是全家倒毙于旷野,杨洪山神情萧索的继续道:“现在多少能理解你为何一直要寻个安稳日子过了。 待儿起瘟事了,与洪秀尽快把婚事办了吧,不要再耽搁了。” “这么随性了?”罗一起身打量了几眼杨洪山,十分郁闷道:“婚事肯定是要尽快操办,就你现在怎么和周胖儿先前一个德行,我还打算让你和周胖儿坐镇玄菟呢。” 杨洪山剜了一眼罗一,“与你推心坦言,你非搞的那么市侩是吧。 来,你告诉告诉我,你与洪秀成婚在即,去了一趟范阳,怎么就纳了个妾室出来。” ———— 歌词来源于《红军最强大》 偶然间听了摇滚版的,觉得挺震撼,便用到了这里。 第148章 少室家该骂 熊熊地烈火将皮货、衣物,还有尸体所吞噬,冒出的浓烟遮天蔽日且气味刺鼻。 一众缓慢挪动的行商,脸色也如被浓烟遮蔽地天空一样乌突突的,除了偶尔露出一抹心疼的神色,余下尽是麻木。 北处的玄菟逃民脸上虽然挂着忧色,但却不似之前那样无助与恐惧。 柴火、米粮甚至是衣物,唐人都会给调拨,日子比窝在玄菟猫冬时还要滋润。 而且再忍半月,就都能成了唐人,真正入了大唐的户籍。 白崖城如今是个什么样,都听说也看到了,只要肯卖力气,开多少田都是自己的。 唯一要担心的就是不能在这个时候起了瘟,一旦染上,那就太不划算了。 所以逃民们除了自家人或是极其熟识的,生怕与旁人离得近,相互间的间隔至少有三丈的距离。 逃民地配合,让罗一心里多少放松了一些,面对起瘟这种事,一怕扎堆二怕不听话。 只要逃民听安排,照着现代时的作业一通抄就可以了,难度并不算大。 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耗的物资比较大,但是罗一始终认为只要有人在,花出多少钱都能再赚回来。何况这时候人口自身就是一种财富和生产工具,耗费一些钱粮还是值得的。 “那些素袍就不能用个别的色?非要用白色?弄得跟披麻戴孝一样,太不吉利。” 李尚客对接替上来的葛续明一众辽东城军卒人人一身白袍,白面巾,往地上撒的白灰也是八个的十分不满。 “时间紧迫,没办法的事。”一夜未睡,罗一的脑子有些迟钝发空,轻轻敲打了几下,才继续道:“就算有别的也不能用,本就是一天一烧,染了色的耗费更大。” “已经是一天一烧了,还差这点?”李尚客斜了一眼罗一,“况且你不是最能琢磨获利之事,为何不争个好寓意。” 罗一边抬手在太阳穴上按揉用以驱赶困意,边对李尚客回道:“怎么觉得您这是鸡蛋里挑骨头,故意找茬呢。” “看出来了?”李尚客打了个哈欠后,颇为无赖道:“按你的品秩可以纳三妾,接下来你该做什么就不用我多说吧。你不做或是不让我满意,今后你就别想痛快。” “您这是何必呢。”罗一对李尚客的威胁丝毫不放在心上:“洪秀是正妻,我恨不得把她捧上天。十九娘她阿耶,连你都是人家麾下。” 转身看向李尚客,罗一摆了一副非常夸张的表情,继续道:“再告诉您个事,十九娘可是手搏的好手。 两个我都打不过人家,再算上性子跋扈,您若是觉得您家的小娘也是个能打的,那便送过来。 反正到时候都是妾室,谁愿意打谁打,不跟我打就成。” “啧啧,叫的真亲近,做了妾室还称人家十九娘。”李尚客双手握拳对着罗一晃了晃,“我家小娘过来若是受了半分气,看到钵大的拳头了吗?天天往你身上捶。” 罗一嘿然一笑,“您这样对小子,您觉得小子还能让您家小娘过来吗?” “我家小娘还比不得个胡人小娘?”李尚客抬拳作势要打,“现在就往你小子身上捶。” 一旁的李泌眉头挑了挑,“你们两个不嫌冷吗,况且少室满就真这么扔在这了?” “不这样还想怎么样。” 罗一与李尚客异口同声的回了一句。 李泌看了看两人,无奈的叹了口气,李尚客自小就是个放荡子,罗一又是个乖邪的,这两人凑一起,真是让人头疼。 李尚客对罗一挥挥手,先继续开口道:“玄菟城的籍册与印信都没有,这算什么撤羁縻而立县。 按我的意思,什么时候把这些给出来,什么时候再给些照顾。 更何况昨夜罗小子只是稍稍套了套话,就得知现在玄菟已经是少室满说了算。 能答应他半月后无恙便给个闲职已经是天大的恩德了。” 李泌并不赞同李尚客所说,“毕竟曾是玄菟的大城宰。 假若不给些颜面,其他摇摆于我大唐与靺鞨间的几城,势必会认为大唐在乘人之危。 况且不到半年接连克下两城,必然会引得他们人人自危。 半月的静滞,多少该给些关照,何况只是些吃食与衣物上,耗费不了多少。” “你知不知道这场瘟都是因他们少室家的贪婪而起。” 罗一迫不及待地接了一句后,抬起胳膊指了指集市的方向,脸色发冷道:“送给他们的铺子,每日都不少赚。 就为了卖给军中裘革以获重利,居然让普通的百姓去抓哈喇。 不是猎户出身,哪个能分出哈喇是不是带了病。而且就算是猎户,也没谁敢冬日去抓这玩意儿。 平时分辨这玩意儿是不是带病,看得就是跑得快不快,遇到跑得稍稍迟缓地都唯恐避之不及。 若不是先前对二郎嘴碎了些有了防备,真让他们把皮子卖到了东亭,这会儿怕是已经尸横遍野。 惹了大祸出来,还想要什么好待遇,没骂他几句已经不错了。” 李尚客点点头,率先接口,“少室家确实该骂,玄菟城这次是被他们害惨了。” 顿了顿,李尚客捻了捻胡须,十分疑惑的继续道:“说到收皮革这事,我有一处始终想不明白。 之前从草河城虏获的布帛,你已经给下边发下去了。 那些布帛怕是能做两领夏衣,一领冬衣了,你还收那么多皮革做什么。” 罗一苦笑道:“多几领衣袍为的就是想让下边的兄弟少染上些疾患。 军中是人扎堆的地方,假若一人得病,身上的跳蚤与虱子咬了这人后,又跳到旁人身上,很容易将病给传过去。 为了减少这种状况,只能是勤沐浴,勤洗衣物。可东亭这边的边军,之前日子过得困苦,哪有那么多衣物。 从草河虏获过来的布帛,当然要发下去,至于为何收皮子,还是一个穷。 冬衣里不夹丝绵,不套皮革,布帛穿得再厚也会冻透,除了窝在营里,哪都去不了。 咱们若是身处腹地的禁军也罢了,可这里却是大唐的最东境。 谁敢说冬日里就没有贼人扣边,就现在这天,身上穿不暖的话,在外边站一宿不被冻死也没了力气,还怎么抗敌。” “原来是这样。”李尚客缓缓点头,随后斜了一眼罗一,“我说第一次住进你宅子,为何非要让我沐浴了,你小子是嫌我脏。” 见话题又要跑偏,李泌看了看十分配合的逃民,开口道:“既然你们都觉得不该对少室安格外照顾,那就依你们。 逃民这边也还算听话,这边交给葛使头,商队那边看似安稳,但却闷了些,不过去看看,让人放心不下。” “急什么,在这里杵着,就是等他们都精神精神。” 罗一对李泌嘿嘿一笑,继续道:“放心,出不了事。 担心害瘟,又烧了那么多货品,谁能有心思说话。 待会儿过去只要传个令,保准他们都高兴。” 见罗一笑得这么开心,李泌习惯性的拧了拧眉,“你要传什么令,先仔细说说。” “这把你吓得。”罗一撇撇嘴,“滞停的这些日子,柴火与米粮钱,他们可以先不必给付。等回程的时候看心情给。” 李尚客大吃一惊,连连摆手,“遇了这样的事,谁还回程走这边,欠的钱怕是收不回来。” 罗一对李尚客眨巴眨巴眼睛,“您忘了咱们是怎么从南边的羁縻州弄得米粮了? 只要告诉这些行商,回程的时候每个商队都能分他们些酒水,您觉得他们会不从这里走吗。” 李尚客砸吧砸吧嘴,“你小子若是会缺了财帛,都叫没天理了,你都算计到汗毛孔了。” 第149章 真甜 “这是特意为你做的。”将装着糖葫芦的瓷盘递给洪秀,罗一稍显心虚道:“比单吃赤瓜好吃的多,酸甜的味道特别的开胃。” 看到罗一谨小慎微的样子,洪秀嘴角微微牵起,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意,“熬了一夜,不早些躺下歇息,还忙这个做什么。” 拿起一根糖葫芦尝了尝,洪秀的一双美眸立刻变成了弯弯的月牙儿,“你就不怕把我宠溺坏了?” “做了心虚的事,怎么也要找补找补。”看着脸上含着笑意,眸底闪动着美艳的光泽,显得既俏皮又娇媚的洪秀,罗一忍住咧嘴笑了笑,并且从后边环腰揽住了洪秀,“居然用的奶香味儿的香皂,不怕我把你吃了吗?” “将身子完全靠在罗一的怀中,洪秀先是娇笑了两声,才满心欢喜道:“满大唐怕是也找不出一个像你这样成婚前纳妾室,还要哄着正妻的了。” 罗一闭上眼睛将脸埋在洪秀的秀发上,“说旁人是旁人,我是我,有些太虚伪。 心里就是觉得愧对你…” “又不违背礼法且安使君是那么好拒绝的?你心里有没有我,感受的到。” 洪秀打断了罗一,撒娇般的拱了拱,刚想转身将糖葫芦喂给罗一吃一颗,突然身子一僵。 咬了咬嘴唇,压住心中的那股慌乱,洪秀瞄了一眼罗一的荷尔蒙,“有了妾室就是不一样了。” “我现在身子骨可好多了,再这样就真将你吃掉了。”松开洪秀,罗一平缓了一下,脱掉鞋子躺到了炕上,嘿然笑道:“还没做过你所指的那种事呢。” “我可什么都没有想。”将糖葫芦叼在嘴里,洪秀从挂在墙上的皮囊里拿出一个账簿递给了罗一,“看看这个吧,省着你心里痒痒。” “不看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将香皂作坊的账簿推回去,罗一从炕上坐了起来,“还有一件事忘说了,老李要收你为义女,准备帖子与礼品,明日敬茶时要用。” 洪秀先是一愣,随后眼中生出一股雾气,“如此怜爱于我,我…” “不许哭,这是高兴的事,该笑才对。” 想到李尚客被李泌劝说收洪秀为义女时气急败坏的样子,罗一先是打断了洪秀,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 洪秀脱了鞋子,上炕依偎到了罗一怀里,“与你共披星月,为我一生之幸。琴瑟在御,莫不静好。” “说得这么文绉绉的,我都没法接了。”轻抚了几下洪秀的头,罗一叹道:“咱们两家人丁都不多,成婚又是一生的大事,怎么也要有些排面不是。” “知晓你是怕我娘家没人压不住你那位妾室。”握住罗一的手,洪秀双目有些迷离道:“对我好便是好,有什么不能说的。” “咱俩是从生死中提炼出来的情意,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 摩挲了几下洪秀细腻而光洁的小手,罗一打了个哈欠,“城外若是能安稳下去,再有半月就能办婚事。 现在别弄出这副样子,不然我真是真会吃人的,到时候大白日的被人撞见了可别怪我。” “怕你吃是怎么着。”洪秀几不可闻的嘟囔了一句,抽出手噘着嘴白了一眼罗一,“按礼,纳征之后你我不能见面,你自己歇息吧,我回自己房去。” “回来吧你。”罗一将洪秀揽回来,一探头就将嘴压了下去,过了半晌对着气喘吁吁地洪秀嘿嘿笑道,“真甜。” “你,你可真行。”洪秀先是看了看手里的糖葫芦,随后眼中满是幽怨地看向罗一,“没你这么戏弄人的,都给你,你自己吃吧。” “哈哈,别气。”罗一加了加力,将要挣脱出去的洪秀紧紧揽住,故意吧唧吧唧嘴,“我跟你说,我禽兽起来我自己都害怕,你真准备好迎接我的狂风暴雨了?” “我懒得与你多说。”洪秀恶狠狠地咬了一口糖葫芦,囫囵不清道:“真心与你,结果我成了不知廉耻的。松开我,我要回家。” 罗一嘿然笑道:“抱着你软软呼呼的多得劲,而且身上又香喷喷的,回什么家。” 捏了捏洪秀鼓鼓的脸颊,罗一挑了挑眉,“得先算算日子,不能贸然激动,不然容易中标。” “算日子?中标?”洪秀秀眉拧了拧,“你说得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罗一将揽着洪秀的手向上挪了挪,感受了一下手中传来的舒适感,忍着胀麻道:“你只要听我的就好。 你月事每月可来的都准,这个月的月事走了多少天。” “只要没月事不就可以了吗,怎么还问得这么细致。难道这种事情你真要卜筮个好日子?” 洪秀在罗一大手覆盖过来的时候,原本脸上再次蒙上了红晕,可听到这个问题,顿时整个人都不好了。 罗一摇摇头,“不是卜筮个好日子,你月事的前七天与后八天,不太容易有身孕。 得挑着这个时候来,可以尽兴些,少些担忧。” 洪秀一阵惊愕道:“哪家的小娘嫁过去不是想着早些有身孕,不然是要犯了七出的。 若不是知晓你对我的情意不是假的,就要怀疑你到底是个什么用心了。” 罗一撇撇嘴,“能有什么用心,当然是为了你好。 之前不是说过,你身子骨看似不弱,其实也没长成。 最好是过二年再有身孕,不然太伤身。” “你身子骨弱不是没有缘由的,劳神思虑最耗心血。”洪秀盯着罗一看了半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道:“我身子骨什么样,自己最为清楚,少给算那些日子,给罗家诞下子嗣才最为重要。” 罗一有些挠头,即便是洪秀这种性子,某些事情上千年的鸿沟还是难以跨越。 “不吉利的话我不想说,这事你得听我的,不要担心犯了七出。”手上向下压了压,罗一在洪秀脸上啄了一口,“咱们家没有和离那种一别两宽那种说法,只有白头偕老后的丧偶。” “乱说什么。”洪秀抬手捂住了罗一的嘴,刚想再继续说下去,突然房门被扣响,吓得她赶忙从罗一怀里挣脱出来,“有人来了。” 第150章 漫天要价还是真没办法 抿了口茶汤,罗一心中郁闷至极。 装b真是遭雷劈,闲着没事玩什么科普,装什么大尾巴狼。 有那功夫荷尔蒙估摸都能释放一波出去了,这下好,又得继续过那种荷尔蒙无处安放的日子。 “你小子光吃茶汤?”见罗一从进门起就绷着脸只顾吃茶,李尚客敲了敲案几,“倒是给个主意,黎山与姑嫂两城该怎么办。” 抬起头见东亭能拿的出手的几人都盯着自己看,罗一更郁闷了,“都看着我干啥,你们把起瘟当成小病小灾了? 东亭现在就一千出头的战兵,玄菟城内是个什么样还不知道呢,这两城哪还有余力去管。 何况半个多月以来,下边的兄弟又全是人困马乏不说,面对起瘟随时可能被染上丢了性命。 就算有余力,我也张不开嘴让兄弟们去那两城直面生死。” 李尚客没好眼色的瞥了一眼罗一,“这是要官呢?管着一千人马嫌少了呗。 平日里鬼主意一个接着一个,真到发劲的时候你往后缩算怎么回事。” “您这话说得可没意思了啊,当初左右两团可是硬塞过来的。”罗一放下茶碗,掰着手指道:“光派人,不给米粮不给战马,这是人干的事?我还得怎么发劲,再发劲估摸着我就得愁死了。” “啧啧,小子,洪秀还未给我敬茶呢,你是不是拆桥拆得太早了。” 李尚客抬手指了指南边,又抬手指了指北边,继续道:“黎山与姑嫂一个在东亭正北,一个在正南。 北边的黎山还好说些,西北边是玄菟,再往北是契丹人。 南边可还是有鈆城,安市城,建安城,再远些甚至是积利都要受到波及。 你所谋划的,全是靠着这些羁縻州的高句丽人。 一旦全都起了瘟,你绞尽脑汁琢磨出的那些法子将全都白费。 赶紧琢磨琢磨,到底该怎么应对,起瘟这种事可不等人。 况且那两城能派人过来,足以证明我大唐之威势再次扬于诸多蕃。” 罗一隐晦地翻了个白眼,“啧啧啧,到底是您嘴大,真是敢说。 南边各州都是傻子?干等着被传上,什么都不做? 还有这种事是能拿洪秀来当说辞的? 有句话说的是真一点错没有,多干多错,少干少错,不干不错。 我就是折腾地太勤快了,十谋九成未必归功,一谋不成就开始指责埋怨。” “小子,成了安禄山的半个女婿,就这么张狂了?”李尚客晃了晃拳,“看来真得让你尝尝我钵大拳头的滋味。不然真弱了我在上都时闯下的偌大名头。” 看见两人又开始胡闹,李泌无奈的开口道:“先议正事,有了章程你们再嬉闹。” 李尚客斜了一眼罗一,“有没有主意暂且不提,对于两城的求援,你觉得该不该应下。” 罗一坐直了身体,眉头紧锁道:“按道理肯定要应下,可实际上,短时间内是无能为力。 行商与逃民没闹将起来,那是因为白崖城与戍城离得不远。 不管是他们,还是咱们边军,活命的米粮与柴火都供的上。 黎山与姑嫂两城,离着咱们这都将近百里,一应用度都需要咱们自己出。 谁也不知道两城具体什么样,去的人少怕是不管用,去的多了又没人手。 最为关键的是每日所耗真跟烧钱一样,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不够往里填的。” 李尚客叹了口气,“你说得这些,我们也都思虑到了,把你喊来就是指望着你出些奇谋。 看样子只能从辽西城调兵过来,可等辽西城的大军过来,两城指不定成了什么样。” 罗一打了个哈欠,摊摊手道:“想要稳妥只能如此,保定军的家底可不厚,禁不起折腾。” 说完,罗一将目光看向李泌,“急三火四的把我叫过来,看样子你也有意将手伸向两城。 在回来的路上你可不是这个态度,我说去玄菟看看你都不愿意的。” 李泌微微颔首,抿了口茶汤道:“这次回上都的日子虽没待了几日,可也听说了些朝堂上的打算。 陇右一直与吐蕃打打停停,安西那边也不算安稳,损耗日益见长。 北地的安稳对这两地至关重要,安东都护府东谋之意,恐怕要暂且停下。” 李尚客眉头一皱,将肥硕地身躯拧了拧,随后颓然道:“难怪圣人破天荒地下了诏书将安禄山封为东平郡王。 之前还以为朝堂有意东进,现在看来,辽西城这几个都不是混朝堂的料。” 李泌摇摇头,“原来朝廷确实有这个打算,但是南诏于大唐与吐蕃间摇摆不定。 杨国忠进言该当教训,恐怕明年就要对南诏用兵。 东境不要说境安无事,就算有事也要以稳为主。” 将目光投向罗一,李泌叹息一声继续道:“靺鞨人的野心日益加剧,东境今后未必想安稳便会安稳,各羁縻州就显得尤为重要。 而各州遭了瘟难,靺鞨人知晓后难免要生出些心思。一旦有变,光靠保定军未必稳妥,东亭此刻想要独善其身,不是明智之举。” 罗一等了一会,见李泌不吭声,嗤笑一声,“继续往下说。” 李泌摇摇头,“不用挖苦我,以我来谋划,与你先前所说一样,以稳妥为主。 但稳妥的背后,两城不知要死多少人,人没了光留座空城有何用,空城可防不住靺鞨人。 你擅奇谋且以小博大为所长,此事不该问问你?你不该仔细琢磨琢磨? 与洪秀卿卿我我的日子长着呢,先把心思收一收。” 被李泌说破心思,罗一难得的老脸一红,“说啥呢,我是那种沉迷女色的人吗。 我心气不顺那是因为群策群力的事,总指着我干啥。 而且平日里上嘴皮一碰下嘴皮,没一个说我好的,就差说我手段下作了。” “我可没这么说过。”李尚客摆了摆大手,“我可是把你当大才看得,不然我一个长史跑东亭来干嘛,你小子可别不知道好赖。” “我又没指名道姓的说您,您着什么急。”见李泌要开口,罗一揉了揉眉心,抢先继续道:“这事不是取巧就能办到的,着急也没什么用。” 李泌瞥了一眼罗一,“是漫天要价,还是真没办法。”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没有正面回答李泌,而是回道:“这事可以先把难处列出来,看看能不能逐一解决。” 第151章 两个坏小子 腊月三十,东亭变得再次热闹起来。 不过这份热闹并不单单是因为百姓们可以出门为守岁做准备。 主要的原因是罗一下达了动员令,从白崖城抽调一千名男子组成民团,听从左团的指挥,负责守城与控制官道。 这次要面对的是瘟难,虽然不用真刀真枪的厮杀,但一不留神还是会丢掉性命。 除了对民团下达最严苛的命令,还要仔细讲解应对的流程与防护,一时间城外显得十分热闹。 剩下一小部分的原因,则是安庆绪与十九娘到了东亭。 这让罗一紧张异常,不过想象中修罗场并没有出现。 洪秀与十九娘之间,简单嘘寒问暖了几句,又不知道趴耳朵说了什么悄悄话,连三分钟都不到,两人好的就跟亲姐妹一样了。 罗一长舒一口气的同时,对女人间的友谊来的这么快十分不解。 “别往那边看了,都是你的,哪个也跑不了。”叫了一句罗一,李尚客扫了两眼会所大厅的布置,扭头对王全忠道:“难怪王使官窝在这里不愿出来,确实舒服的很。” 王全忠嘿嘿一笑,“不是某愿意,而是这里最暖和。 况且外面又起了瘟,某也不敢出去乱走,再添摞乱出来。” 目光看向罗一,王全忠做出一副男人都懂的样子,笑眯眯道:“这时候不讲什么守岁不守岁了,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况且罗使头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不必陪在这儿耽误工夫了,某不挑这个理儿。” “小子倒是想,可惜腾不出功夫。”往盘子里又倒了些炒好的榛子与松子,罗一笑眯眯道:“城外一堆的事要忙,小子便真不客气了,待儿守岁到了时辰再回来。” “都是些少郎君,哪里能待得住。”王全忠目光看了看安庆绪与陈杉,笑眯眯道:“都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该当好好亲近亲近。况且某一个宫内小小内侍,也担不起贵人们这等作陪。” 安庆绪知晓这位传旨回去后,圣人肯定是要打问罗一怎么样,是不能怠慢的。 可口舌实在是不利索,厅堂内的人又不少,只能对王全忠行了一礼,站到了罗一身旁。 王全忠的目光微微一缩,他清楚安庆绪行这个礼,完全是因为罗大郎。 原以为安家许个小娘做妾室只是种赏赐,现在看来安禄山是真看重这个罗大郎。 再想到李泌,李尚客甚至是陈杉,都对罗姓小子青睐有加。 王全忠心中对罗一又高看了一分的同时,断定这个罗姓小子日后恐怕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倒是可以与之交好。 “某可担不起二郎君的礼。”王全忠回了一礼,略带深意地看了看三人,哈哈笑道:“回了上都,圣人若是知道你们这一辈的郎君可以独当一面,定然高兴的很。” 王全忠话里的示好,罗一听得出来,对此很感激,这位回去如果能在李隆基面前说些好话,肯定能加些印象分。 但让他与安庆绪和陈杉出去,罗一对此却有些头疼。 把人全安排到会所,一是环境好些,又赶上腊月三十要守岁,人多也能热闹一点。 而且谋划黎山与姑嫂两城的事,还要和李泌再商议商议。 这些事不想让安庆绪与陈杉知晓,因为里面有些手段实在是太减印象分。 可王全忠说话了,就不能再以安庆绪刚到为由让他在会所里歇着。 只能心里郁闷,面上却十分高兴的连连点头。 “不是说过了上元节再过来吗?”将面巾,手套以及袍子递给两人,罗一对安庆绪问道。 “我,我打算,自,自己先过来,给你,给你的婚事帮,帮帮忙。” 安庆绪将戴好的面巾紧了紧,抬手指了指西边,继续道:“十,十九娘待不住,也要,也要来。 吕,吕叔父,他,他们,原本也带着,带着贺礼过来的。 但,但是开春要,要用兵,得做,得做准备,便只送了贺礼来。” 陈杉原本对安家是瞧不上眼的,安禄山一个胡人能够坐到如此高位,在他看来都是阿谀哄骗来的,连带着对安庆绪没什么好感。 结果没想到这位是个结巴,对罗一的关心也不似假的,感官倒是好了不少。 “若是到上元节时,能将瘟难压下去,罗大郎的婚事便能成上,到时我与你一同陪他去迎亲。” 目光望了望白崖城,陈杉甩了甩袖子,“若是还未压下去,他的婚事就还要往后拖。 那时我得赶回上都,迎亲的事你便帮我把那份热闹带出来吧。” 安庆绪点点头,“那是,那是自然。” “你俩商量的倒是挺好。”罗一领着两人往集市的牲口行边走边继续道:“一时半会这婚怕是成不上了。” 陈杉疑惑道:“官道上的行商与玄菟过来的逃民,不是已经安置地很稳妥了。 按你定的法子行事,染上瘟的可能也小了许多,只要再等上些时日,这边就能彻底消停下来。 你的婚事怎么能一时半会成不上呢。” “昨日黎山与姑嫂两城来人求援了,那边也起了瘟。”罗一目光扫了扫远处牲口棚内的牛羊,对两人继续道:“如果应下,就得去那两城转转,不知道几时能回来呢。” “原来是这样。”陈衫点点头,“难怪一早就从白崖城抽调百姓。” 安庆绪闻言,看向罗一道:“这,这么说,你,你是应下此事了?”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看看两人道:“兄长与李长史有这个打算,但最终还没定下来。” “不是没定下来,是在等那两城的诚意呢吧。” 顿了顿,陈杉笑眯眯地继续道:“这次可是个好机会,怎么也要榨干他们半身的骨头。” 安庆绪点头表示赞同,“羁,羁縻州的,这,这些人,真,真是不要,不要面皮。 平日,平日产出,不,不见半点,也,也不听号令。 有,有事,知,知晓找,找咱们大唐,诚,诚,诚意不够,别,别去管,管他们。” “你们这是个什么意思。”罗一停下脚步看了看两人,“这是在落井下石知不知道,这种事情我是不会干的。” 陈杉撇撇嘴,“装,继续装,这两月在东亭听你做的那些事,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拿着些契书转了两手就套出那么多米粮,你会放过这个机会,我是一万个不信。” 第152章 离罗一远点 驻足屋外听了半晌,李泌重重叹息一声,最不想看到的一幕,还是发生了。 “这么好的郎君,到底是让你给带坏了。”推门进屋,李泌剜了一眼罗一。 罗一有种日了狗的感觉,“你站在外边偷听也就罢了。 劳烦你能不能听得仔细些,屋里就三人,我说没说话你听不出来。 全是他们两个说的,这你都能怪到我头上?”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李泌抬腿坐到炕上,抓了把松子,对罗一一挑眉道。 陈杉忍不住哈哈大笑,“罗大郎,你平日里都干了什么,让李先生对你如此先入为见。” 安庆绪对李泌拱了拱手,不好意思道:“李,李先生,莫要,莫要错怪,错怪了他。 我们,我们也是,也是觉得,出,出去救助,太过凶险。 不,不给些诚意,心中,实,实在气不过。” 罗一对陈杉撇撇嘴,“和人家安二郎学学,这才叫义气。” 李泌晃晃手,打断了罗一,“前去两城,每日耗费不小,全由东亭所出确实不妥。 我的意思是与两城的城宰先言明每日所耗由他们承担。 若是承担不起,东亭派出的人手只能减到最少,一切操弄只能口传而无法亲为。 这样咱们做到了仁至义尽,两城也不用承担重负,不会生出埋怨或是有旁的心思。 至于拖一拖以求财帛,这个不可取。多拖延一刻或许就是一条性命。” 顿了顿,李泌剥开一粒松子,端视了一眼罗一,“我的提议,恐怕说了也是白说。 你是如何的谋划的,仔细说说吧,不是太过分就定下来。 那两城到底如何,该早些过去探查,尤其是黎山,不比玄菟的位置差到哪去。” “我方才刚从集市的牲口行买了牛二十,羊百只。”罗一挑了个开口的榛子,掰开壳后,对李泌一脸真诚道:“治瘟如同打仗,光吃饱了不行,还要吃好,并且赏赐也是少不了的。没有过分不过分这一说。” “牲口行里的牲口全是你家的,一买一卖又赚了不少,对财帛怎么还那么看重。”罗一的话,让李泌无奈的揉了揉额头,看来这小子是真打算对两城敲骨吸髓了。 罗一将榛子仁扔进嘴里,边嚼边道:“那可不是我的,那都是洪秀的。 再说您与杨洪山一直让我公私分明,用自家的钱来赏赐那些兄弟,又会说成邀买人心,还是卖给军中比较合适。” “你总是有理。”李泌摇头无奈道:“行与不行,皆在商议,说说你的谋划吧。” 罗一呲牙笑了笑,“总算说了句中听的话。” 收了笑容,罗一瞥了眼安庆绪与陈杉,稍稍琢磨了一下,这两小子不是那种迂腐之人,对自己也算掏心掏肺。 而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对南边使得手段,早早晚晚是要传出去的,没必要藏着掖着。 “大唐只是名义上的宗主国,没有义务白帮他们。他们求助就该有个求助的样子,想巧使唤人可不行。 相应的付出才会得到相应的救助,如果玩嘴,那就应个勉哉了事。 假若两城能与白崖和玄菟一样,那一切救助不但什么都不要,还会上书朝廷给他们请个封赏。” 陈杉听得眉头一拧,“能来求助,想必一定是到了不得已之时。 但是恐怕还没到了要撤羁縻州而立县这一步。 玄菟也只是少室安一个被夺权了的前城宰嚷嚷着要立县。 你只给了两个抉择,一个是空口助威,一个是彻底归我大唐。 这两者差的太大了,换了谁怕是都难以接受。 再说这两城对东境的安稳十分重要,万一选了前者,于己相当于少了两道屏障。” 罗一点点头,“说得有道理,那就让他们归附大唐,撤州立县好了。” 陈杉无语了,“人家万一不这么选呢,你总不能真打过去吧。” “打打杀杀的多不好。”罗一抬手指了指官道的方向,“前往姑嫂城的,都是从东亭绕过去的。其实咱们若是伸伸手,便没人能过去。” 说到这,罗一嘿嘿一笑,“是放是堵,皆在于咱们。 姑嫂城若是不答应,我们可不敢保证玄菟与黎山的人会不会往他们那跑。 至于黎山,则是同样如此,而且不单单有玄菟之危,还有契丹人虎视眈眈。 不用往外掏钱,还能得到册封,其实与他们做城宰时,没什么区别。 该怎么选,他们会权衡明白的。” 陈杉与安庆绪听得一愣,随后全都将脸皱成了一团,目光复杂地看向罗一。 “这法子真够阴损的。”李泌对罗一挥挥手,“继续说,我不信你为了两城能把每日所耗全担下来。而且你行事都是环环相扣,不可能只这么一个阴损法子。” 罗一撇撇嘴,叫屈道:“这话说得真不中听,我这也是为了大唐东境安稳。” 李泌没好气道:“别在这抱屈,赶紧往下说。” 罗一从佩囊里拿出一副舆图铺在案几上,指着南边的几城道:“磨米,乌骨,鈆城,安市,还有建安。 这几家不单有主城,旁边的小城都不算少,可以说都是大户人家。 咱们冒着丢掉性命的危险替他们在前边扛着,他们好意思不出些米粮?” 罗一的话音一落,屋内顿时陷入了安静之中。并且安庆绪与陈杉很夸张地往后挪了挪,离罗一远了些。 李泌盯着手里的松子看了半晌,抬头看向罗一缓缓道:“若是他们就是不出呢。” 罗一撇撇嘴,“不出?大唐都扛不住的流民,他们能扛得住? 就算能扛得住流民,能扛得住流民里边塞的边军?” 对着三人摆了摆手,罗一笑眯眯道:“能当上城宰的都不傻,账目都能算明白,用不着担心这个问题。” 陈杉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亏我还帮你出主意,原来最坏的就是你。” 安庆绪脸上也浮出一抹担忧,“我,我先,替,替十九娘,给,给你,陪,陪个不是。 日,日后,十,十九娘,哪,哪里惹,惹恼了你。你,多,多,多,多担待。” 罗一叹了口气,就知道一旦把打算说出来,肯定要减印象分。 “我好不容易交了两朋友,算卦的,你得给我好好劝劝。” 李泌没搭理罗一,而是凝眉思讨这个法子到底可不可行。 第153章 拿下姑嫂城 李尚客侧耳听了听姑嫂城内震天的哭喊惨嚎声,又抽动鼻子闻了闻从城内飘过来的浓重血腥味,眼角抽动了几下,拨马离得罗一远了些。 “我突然觉得没把家中小娘许了你,是一件十分庆幸的事。” “如果硬这么说,那这份庆幸不是你觉得的,而是我给的,因为是我明明不要你家的小娘。” “别以为你小子擅长阴谋诡计,我就不敢揍你。” “那您拨马离我远些做什么。” 李尚客斜了一眼罗一,“天本来就冷,离你近了更觉得冷嗖嗖的。” 罗一撇撇嘴,“您故作姿态的有些夸张了。” 李尚客砸吧砸吧嘴,“你是怎么做到的,早就预料到高中不会同意? 怎么什么难事到了你小子手里都变得这么容易呢。” “容易?您说这话亏心不。” 罗一拨马靠过去,对李尚客掰着手指道:“喊您去集市,您说没在家吃松子舒坦。喊您跟行商吃吃酒,您说他们身份不配。 啥啥您都不干,您能知道什么? 说句您不爱听的,人家行商走遍了各国,而姑嫂城怕是您跟我走得最远的地界了。 人家见得经得,比咱们多多了,到了哪一处连谁说了算,谁有野心都摸不清,那才叫怪事。” 李尚客撇撇嘴,“这事是你我这样的人该干的?那还要细作做什么。” 扭头看了看身后的二百边军,李尚忽然咧嘴一笑,“汉有班定远率三十六士斩匈奴。 今有你我数言拿下姑嫂城,怎么也该能在史书上留点笔墨。” 罗一嗤笑一声,“人家那是在鄯善国,安西还没归咱们说了算呢,眼前的这座姑嫂城可没那么大的名头。” 李尚客微微颔首,“说得也是,姑嫂城名不经传,谁会在意这里呢。” 顿了顿,李尚客在马上坐直身体望了望姑嫂城,“那个高传与高中有争权之意,真是从行商那打问来的?” 罗一见李尚客兜了个圈子,打问其中的缘由,忍不住笑了出来,“这是细作该做的活,您打问这么仔细做什么。” “怎么?了解了解不行?”翻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没好气道:“别磨蹭,赶紧说说。” 罗一无语道:“方才不是都说了,没事和行商瞎聊聊,指不定就能从中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李尚客有些不信,“真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罗一紧了紧身上的破旧袍子,继续道:“人都来咱们地界上了,想聊什么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李尚客摇摇头,“说得轻松做起来难,就你这种心思拐九道弯的才能不着边际的打问出来。” 罗一歪头看了看李尚客,“问您个事,上都有靖安司吗?” “有过,但是只立了两年,街上的闲人花臂被收拾的少了便裁撤掉了。”李尚客对罗一问的这个问题有些疑惑,“你怎么问起这个了,比你大些的都未必听过靖安司,你是怎么知道的。” 罗一没回答李尚客,而是两眼冒光道:“那贺知章可在靖安司任过职?” “贺先生可是你能直名叫的?还有小小的靖安司岂能让贺先生过去屈就。”李尚客瞟了一眼罗一,“你这是又从哪打问来的无用且荒诞的消息。” 罗一叹了口气,艺术来源于生活,可老马写得有鼻子有眼,有些太艺术了,比骗人强不到哪去,“下马休息吧。” “不等结果了?”李尚客指了指姑嫂城,“里面可没打完呢。” 罗一脑中边回想王玄志给的册子中内容,边四处扫视,“不等了,城外的咱们,就是高传最大的底气。 那些墙头草是不会插手的,即便插手也是帮高传。 早些扎营,早些歇息,明日还要去鈆城呢。” 李尚客瞅了瞅身上破旧的袍子,“那这玩意儿还用烧吗?” “当然得烧,不然咋显出咱们下了大本钱。” 罗一指了一处雪上没有痕迹的地方,吩咐两队人马警戒,另两队扎营,对李尚客郑重的继续道:“特意从各家收的破袍子,不用太过心疼。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早点认识你小子就好了。”李尚客对罗一挑了挑眉,“把活计都交给你,什么事都不用管,只等升官就行了。” 罗一翻了个白眼,“这样的美事谁都想要,谁都知道待着啥也不干舒坦。” 李尚客哈哈一笑,随后有些好奇道:“那你小子还这么折腾,守捉使的官职对你而言不算小了。” 罗一呵呵了一声道:“单说这个官职,想消停都没可能,安稳的地方可没守捉城。 况且光自己这一亩三分地安稳,是过不上安心赚钱安心享受的日子的。 至少周边得有一州之地都安稳了,才能少折腾些。” 李尚客摇摇头,“你小子的心思跟常人真是不一样。 立功只是求安稳顺带的,这让那些苦苦不得功之人知晓,不知道该会是个什么样子。” “您在都护府任职能到什么时候。”罗一给战马梳理了几下,扭头笑嘻嘻道:“若是还有些年头,把家里的至亲接过来吧。” 李尚客眨巴眨巴眼睛,“惦记上我家的小娘了?” 罗一摇摇头,“这里安稳。” 李尚客晃了晃拳头,“你这小子说说就没个正行。这里再安稳,还能有上都安稳?” “那您就当我没说过。”一想李尚客对他还不错,罗一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小子不是在说笑,上都真没咱们这安稳。” 李尚客愣了愣,刚想追问罗一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从姑嫂城内突然跑出来几骑人马。 “高某不负长史与罗使头厚望,姑嫂城愿立县。”晃了晃手中的人口头,高传咧嘴一笑,“对大唐有二心的贼首在此,还请二位过目。” 罗一方才虽然说过结果是什么样,可李尚客看了高传手中的人头,眉角还是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 罗小子到底长了颗什么心,该料到的全都预料到了,这么折腾下去,都护府的治所怕是真能再置到平壤城去。 罗一对高传摆了摆手,“功劳先给你记下,现在还是以安抚城内百姓为主。 但是要多加小心,一切按照先前所交代的去做就好。” 从马上拿下装着高度头酒的水囊,以及一袋丝绵扔给高传,罗一叮嘱道:“有受伤的地方,用丝绵沾些这个酒水擦擦。 若是无伤,就勤擦擦手,尤其是进食之前,你现在已经是大唐的县令,不要出些乐极生悲之事。” 高传扔掉手里的人头,对罗一抱拳行了一礼,“上官厚爱,下官感激不尽,日后定做天朝之鹰犬,以示忠心。” 罗一点点头,“回去吧,尽早让城里安稳下来,明日好一道去鈆城走一趟。” 望着高传离开的背影,李尚客感慨道:“这么容易就将姑嫂城拿在手中了? 总觉着像是在梦里呢,你说咱们也入不了城,他若是做了第二个高中怎么办。” 罗一笑道:“您忘了还有玄菟城与黎山城了?” 李尚客拍了一下额头,“上了年岁就是不行,问了这么一个愚不可及的问题。” “如您所说,有些太容易了,不然哪里会犯这种小错。”罗一将目光从姑嫂城上收回,瞥了一眼南边,对李尚客叹息道:“接下来的鈆城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第154章 我与你说说现在的形势 如果按直线距离算,姑嫂城与鈆城估计也就五六十里。 但两城地处千山山脉之内,顺着山脚与山间谷地,硬是多走出了一倍的距离出来。 不过鈆城的地理位置,以及景色倒是有些世外桃源的意思。 群山之间环绕一大片难得的平整谷地,一条河流自北向南从谷地流过。 南北两边的山口都只有一里左右宽,将这两处堵死,完全就是个自成一国的小天地。 城池的建造依旧是高句丽人一贯的风格,将城一半建在山腰,一半建在平地。 就是鈆城的武备,有些让人一言难尽。 罗一率领二百边军,身后远些又跟一百姑嫂城的人马,都跑到城门口了,也没个正经人出来问一问。 “羁縻州的各城要都是这样,我怎么觉得根本用不着想那么多的计谋,直接派兵过来就好了。” 李尚客目光扫了扫两边的山口,摇摇头继续道:“两处咽喉之地居然不置一兵一卒,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是还跟从前一样好战斗勇,保定军能过得那么安稳?” 罗一再次打量了几眼眼前的城池,摇摇头继续道:“这么半天城头上还没个动静。 这是习惯了咱们大唐横在前边替他们遮风挡雨,或许要米粮比先前所想,要容易些。” 李尚客环视一周谷内的平地,又看了看西边的山梁与逐渐走高的坡地,估算了一下道:“光是平地开垦的良田,少说能养活三万人,鈆城应该有有家底。” 顿了顿,李尚客又满是疑惑道:“如果南边的几城都是这样,不该缺粮才对,怎么这些地方年年嚷嚷着米粮不够。” 闻言,罗一扭头四处看了看,因为积雪覆盖的缘故,看不出田垄是什么样。但是看到河床与冰冻的河流,品出了些滋味。 “您仔细看看这条河,收获不丰或许与这个有关系。” 李尚客将目光投向蜿蜒曲折的河床,“这河怎么了,冬日里河水不多,不都是河床裸露的样子吗。” 罗一叹了口气,“您平日里光琢磨着吃松子了?就看不出与梁水有什么区别?” 区别? 李尚客再次瞅了瞅弯曲的河床,还是没发现什么不同。 刚想开口询问,从鈆城的城门突然涌出了一群人出来。 罗一对李尚客摆摆手,夹了夹马腹向前靠了过去。 “某,鈆城大城宰,邹玉。” 邹玉在出城之前,已经站在城墙上观望了一阵。对突然出现在城下的唐人边军,心里有些犯嘀咕。 看人数和架势不像是有歹意,可若说是护送,又没见着商队,只有不少的爬犁。 路过需要些草料与米粮也不像,因为没必要指名点姓的要见他。 琢磨来琢磨去,觉得没得罪过大唐边军,又实在摸不清是个什么用意,邹玉索性带着人出来,打算直接问问。 “某,东亭守捉使罗一。”扭身抬臂指向身后的李尚客,罗一声音恭敬道:“这是我保定军的李长史。” 邹玉打量了几下罗一与李尚客,罗一的名头听自家和路过的商队提过,但是却从未见过。 此刻两人都蒙着面巾看不出个模样,尤其是身上披着的袍子,破破烂烂说不上,但却太寒酸了些。一军的长史与守捉使,就穿成这个模样? 罗一见邹玉有心犹豫,将腰牌拿出晃了晃,“邹城宰不用担心,没人敢冒充我大唐边军。带着面巾,未写帖子,其实都是为了鈆城好。” 将手指向远处的高传,罗一继续道:“那位是姑嫂城的高城宰,你们两城离得不远,应该认识。” “邹城宰,我是高传。”见罗一指过来,高传很配合地驱马向前靠了靠,用高句丽话重复了一遍罗一所说:“与你说话的就是东亭守捉使,立于军前的是保定军的李长史。” “恕某眼拙,李长史与罗使头勿怪。这会儿天寒地冻,还是随某快快入城暖和暖和。”邹玉虽然与高传不熟悉但却认识,虽然心中还是疑惑,来的人却是大唐边军假不了。 “请邹城主止步。”见邹玉拍马往前来,罗一拱了拱手,“谢过邹城宰的好意,但是城便不进了。” 邹玉脸色发懵,闹不清眼前的唐军又不进城又不让靠前是个什么意思。 “邹城宰不必疑惑,现在辽东各城起了瘟,怕把瘟气带了进去。” 李尚客拍马向前几步,抬手指了指东北的方向,板着脸继续道:“此次我等前来,是与鈆城求援,共克难关的。” 听到起瘟,邹玉先是浑身哆嗦了一下,随后又是一脸的疑惑,“恕某愚钝,共克难关之意,有些听不太懂。 鈆城无名医,对起瘟也是束手无策,实在是帮不上忙。” 李尚客摇晃了几下大手,“邹城宰会错意了,此次前来并不是征医的。 而是想让鈆城出些米粮,免得流民饥寒而亡。” 邹玉脸颊抽动了几下,心中有些不满,东边起了瘟与鈆城何干。唐人真是莫名其妙,居然过来与鈆城要米粮。 “难怪长史与天朝天兵不入城,原来是因为此事,某代城内百姓谢过长史人善之心。” 邹玉虽然心中不满,却也不想得罪了大唐边军,捧了一句后,脸上带着难色道:“鈆城十年九涝,所打米粮向来不丰。 但长史开口,某怎能回绝,鈆城出百石米粮,聊以……” “百石米粮?邹城宰是在说笑?”李尚客冷冷打断了邹玉,“某说得共克难关,邹城宰以为某是随便说得?此次鈆城少说要出万石的米粮!” 邹玉差点从马上掉下去,脸色难看道:“李长史不是在说笑? 百万斤的米粮,是鈆城半年的口粮,给了出去鈆城的百姓该怎么办。 流民的命是命,我鈆城百姓的命同样是命。 此事,某恕难从命。” 李尚客双目一瞪,“你可知晓拒绝此事的后果?我大唐…” “长史息怒。”罗一拍马凑过来,将李尚客劝住,“此事换了谁,谁都难以接受。您先到一旁歇息,属下与邹城宰仔细说说。” “哼!”李尚客恶狠狠地瞥了一眼邹玉,随后拨马转身,压住笑意对罗一道:“只给你半个时辰的工夫,若是鈆城还拒绝,那便不再管他们。” 罗一对李尚客挤了挤眼睛,随后对邹玉一脸真诚道:“邹城宰莫要往心里去。 各城起了瘟,长史心中焦虑难安,火气确实是大了些。不过语气伤人,说得却也是实情。” 邹玉面色稍稍缓和了些,“长史仁义之心,某敬佩。若是挤一挤,借出个千石,还能熬下去。 何况前些日子商队已经筹措了千石准备送去东亭以换取酒水的售卖 可上来便是百万斤,鈆城实在是没有。” 罗一颇为赞同的点点头,“邹城宰的难处,某知晓,但此事真的迫在眉睫。 这样,出不出米粮暂且再说,我先与你仔细说说现在的形势。 我大唐境内,东亭,怀远,辽东城,皆有瘟气,玄菟,白崖城,黎山,皆瘟气横行。” 顿了顿,目光投向高传,罗一脸色凝重道:“离你鈆城不远的姑嫂城,也已经瘟气肆虐,大城宰高中已经染疾而亡。 瘟气离你鈆城并不远,之所以此刻还没受到波及,是因为我大唐边军极力阻拦逃民南行。 可想要安抚住逃民,不光是治瘟,还要给其柴薪与米粮让逃民过活下去。 东亭如何,邹城宰多少该知晓些,若是东亭失守,逃民将再无阻拦。甚至是各城战兵与我大唐边军,都会裹挟其中。” 说到这,罗一重重叹息一声,“一旦此种情况发生,邹城宰您觉得鈆城能独善其身吗。” 邹玉的脸色大变,声音发颤道:“罗,罗使头,此话可是当真?” 罗一抬手指向高传,“高城宰就在一旁,若是不信,可以问问他。” “怎么就这样了,这可如何是好。”邹玉没有问高传,人都来了问与不问结果都是一样的,而是彻底慌了神,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其实还有更不好的,听说契丹与靺鞨人好似想趁着这次机会南行。” 罗一吓唬了一句邹玉后,满脸诚挚的继续道:“覆巢之下安有完卵,现在不是计较得失的时候。 万石米粮对鈆城确实多了些,但五千石挤一挤,应该还是可以的。 另外,此次征粮,不单指你一家,磨米,安市,建安,都要去的。 如果这几处的米粮能给的多些,鈆城这里或许就能出的少些。” 邹玉目光稍稍明亮了些,对罗一最后这句话好似懂了,可又好像没懂。 看出邹玉的疑惑,罗一嘴角一扬,微微笑道:“没错,就是你想的那样。 而且此难过去后,东亭会派农博士与工匠过来,教授你们耕种与挖沟筑渠。 不受涝灾,这里就是一处小些的天府之国,明年的收成就能将这次的征粮补回来。 到时候再给你家的商队多些酒水,到时不用走得远,贩卖到新罗就能获利颇丰。” 邹玉脸上神色来回变换了一阵,抬头看向罗一,“罗使头说得可当真,也能做得主?” “我在东亭什么样,商队之人都该知晓。”从佩囊里拿出一份契书对邹玉晃了晃,“其实还准备了这个,邹城宰若是没有忌讳,现在便可签了契书。” 第155章 乌鸦嘴 虽然已经过了立春,但辽东的天气依旧寒冷,到处还是白花花的一片。 不过也正是白花花的积雪被压实,驮马拉着装满米粮的爬犁,走得并不吃力。 看着在路上走得飞快的爬犁,押送米粮的人也个个都是眉开眼笑。 连续奔走几城,瘦下来一圈的李尚客更是乐得合不拢嘴。 “与你小子合谋做事,就是让人心里舒坦。”估算了一下日子,李尚客眉飞色舞道:“元月初三到现在,已经诓,征了一万四千石的米粮。黎山与姑嫂两城,是彻底攥在了咱们手中。” 满心高兴地回想了一下与罗一相互间的配合,李尚客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最后变为他颓然。 “我这官位算是做到头了,这辈子也就是个军长史了。” “治瘟卓有成效,且又不用花钱,怎么也是大功一件。”罗一对李尚客一挑眉毛,“上报给朝廷,怎么可能会不给您奖赏。” 李尚客白了一眼罗一,“什么缘故你会不清楚? 走得这几城全是我做得恶人,善人全由你当了。 尤其是最后的建安城,好歹先前也是个正经的羁縻州。 拉着那几城的人硬诈了人家那么多米粮,肯定会上奏朝廷打御状的。” “您还怕这个?”罗一擦了擦眼睫毛上的白霜,“再说您那可不是当恶人,那是军中长史的威严。” 李尚客哼了一声,“你小子就狡辩吧。” 将皮手套用力在腿和脚上拍打了几下,李尚客指着爬犁上的米粮道:“这些日子的所做,与你在东亭时的所说,可有些出入。 这几城到了最后,是建安吃了个大亏,你是有意连弱抗强?” 罗一咧嘴一笑,“被您看出来了。” 看了看爬犁上的米粮,罗一轻轻一叹,“原本是打算按着东亭商议的那些做的。 可是最初说服邹玉时,就遇到了很大的麻烦,不得不略微改动一下。 扣出这么多米粮来,如果均摊的话,这几城没一个会满意的,不如拉着几个可着一个坑。” 李尚客沉吟了一会,问道:“那为何要选建安,只因是几城中势力最大的?” 罗一点点头,“建安东有群山,中有大片可耕之地,西边则是大海。 地势上与平壤城有些相似,这样的地势是天然的易守难攻。 且北边与契丹人和靺鞨人离的远,东边与新罗人离得同样不近。 不被人所扰,便不知这份安稳来得有多不易,更不知我大唐在东境付出的有多大。 商路又可海可陆,更增长了他们嚣张的气焰。 岁前给他们的那张允许售卖酒水的票书,居然想反悔,还要把押在东亭的金银拿回去。 真是吃了熊心豹胆,让他们拿回去,以后咱们还有什么声誉可言。 不让他们吃点苦头,真以为谁拿他们都没办法了。” 闻言,李尚客笑道:“我怎么觉得转了两手的酒水票子才是主因。 不过建安也确实该敲打敲打了,想起仓沛那副倨傲的嘴脸,就想一个巴掌呼过去。” 捻了捻胡须,李尚客眼中满是欣慰地看向罗一,“你小子做事从不吃亏,这点我很满意。 在边境就得心思活络,不要听你那位异姓兄长的。 他凡事所谋皆正皆阳,若是保定军是支强军自然无虞,可惜保定军……” 说到这,李尚客摇摇头,“总之由你守在东亭我很放心。” 罗一眉头轻轻拧了拧,“听您这话的意思,怎么像是要撒手人,额,撒手不管了呢。” “算你改口的快,敢把那个字给秃噜出来,非要揍一通不可。” 翻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没好气的继续道:“对外,东亭周边的地界,只有你欺负人的份。 对内,你还有铁券傍身,这次又是立了不小的功劳。 我还留下干什么?用你的话讲,天天窝在屋里吃松子?” 用现代的说法,李尚客年龄虽然已经步入中年,但却有一颗永远年轻的心。 说话做事甚至是某些事情上的思维,都非常对罗一的脾气。 而且这段时间,李尚客一直都是充当抗雷背锅的地角色。遇事更是完全放权,没有一点的不信任。 单论愿意与谁共事,罗一觉得李尚客能甩李泌八条街。 冷不丁地真要走,罗一心里还真有些不舍。 “您别这么早就走啊,小子在您手下做事还没做够呢。” 李尚客端视了两眼罗一,见他说的不像假话,满意地点点头,“算是你小子还有良心。” 罗一撇撇嘴,“说实话,就您这个性子,回辽西城真没什么意思。 再者,长史之职,现在就是个名头好听,没多少实权,不如好好在东亭待着。” 李尚客十分豁达地笑了笑,随后指了指自己道:“出身于宗室,注定拿不了兵权。军使也好,长史也罢,对我而言没有区别。 而且离了上都,能在东境经历如此之多的离奇事,也算没白来。最主要的是你小子做事确实没有让人不放心的了。 如今安禄山还是你半个岳丈,用不着捂着盖着了,反而还要能立多少功,便立多少功。我留下反而不美。” 罗一轻叹一声,“您待小子是真心不赖,就这么走了,心里还真是不舍。” 将手中的手套扔向罗一,李尚客挥了挥拳头,“你小子是真欠揍。 说话能不能不这么模棱两可,不是走是回辽西城。 况且怎么也要等起瘟之事彻底平息了才回去。 另外我会与王军使提议治所留在辽西城,但分出几团人马东移驻扎到辽东城。 辽东城与东亭只有七十几里,两天一个来回的事,用不着有什么不舍。” 罗一目光猛得一亮,“这个决定不错,算上玄菟,三处羁縻州重归大唐治下。 东亭一千出头的战兵,还真是力有不逮,后边再有两三千人马坐镇,那就完全无忧了。” “完全无忧?”李尚客撇撇嘴,“这话谁说都信,唯独你说我不信。” 指了指身后的方向,李尚客一副肯定的样子道:“光是为了财帛之争,你都得琢磨着对建安使手段。 对建安起了心思,鈆城与安市正处其中,哪个到最后都要被你折腾回来。 我都怀疑平壤城今后都有可能再次纳入大唐的治下。” 罗一嘿嘿一笑,“看看,看看,还是您了解我,辽东城您都别去了,还是留在东亭吧。” 李尚客心中一暖。 罗一这小子看似是个为了达到目的,手段不用其极的无情之人,实则也是个重情重义的。 想要夸赞两句,从官道前方疾驰几骑人马而来,离得近些,打头的居然是杨洪山。 “你不在黎山待着,跑这来干嘛。”罗一见是杨洪山,也十分疑惑。 杨洪山凑到两人跟前,脸色凝重的低声道:“出事了,契丹人过来围城了。” 罗一恨不抽自己几个嘴巴,真是乌鸦嘴,拿契丹人吓唬几城,结果契丹人真来了。 第156章 你得稳一稳 带给人类死亡最大的就是疾病与战争。 战争不单单与疾病一样让人充满痛苦,还多了超出想象的残酷性。 尤其是冷兵器时代,面对面的厮杀会将残酷性加倍放大。 罗一听闻契丹人围城的消息,心脏瞬间砰砰地狂跳,全身的肌肉也紧紧蹦起,两只手更是不由自主的紧紧攥起, 身上出了一层的冷汗。 深呼吸了几下,竭力让自己变得平静,罗一与李尚客对视了一眼,见老李眼中也尽是惊骇,将目光看向杨洪山。 “契丹人围的是哪座城,白崖还是戍城?” “来了多少人马,知不知道为何冬日过来。” “现在可是已经交手了?” 面对罗一的三连问,杨洪山没急着回答,而是先用力揉搓了一阵被冻得发疼的脸颊。 “情况没那么糟?”罗一见杨洪山这副模样,试探地问道。 杨洪山感觉脸颊上再次热乎了起来,放下手摇头道:“情况并不好。 契丹人围得不是白崖与戍城,而是玄菟与黎山。 吐六于与伏弗郁两部应该是遭了白灾,看着像举部而来,不下万骑。” 听到杨洪山说出的数字,罗一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老葛和咱们的兄弟都撤回了吗?” 杨洪山再次摇摇头,“葛使头被困在了玄菟城,李先生则是被困在了黎山城。” 罗一后脑勺有些发麻,老葛还好说,干得就是打打杀杀的活计,哪天战死了也是种殊荣。 关键是算卦的也被困里了,真出点什么事,自己一辈子心里都过意不去。 对自己怎么样就不说了,一直把人家当牲口使唤,再把命给搭里,就太说不过去了。 而且两城派过去的战兵,加一块有七百多号,这要全折里,保定军直接没了十分之一的战力。 罗一越想心中越是乱麻一团,干脆下马站在路边抽了自己两个嘴巴,强迫冷静下来。 “只是围城,你慌什么。”李尚客对罗一慌乱的样子很不满,下马凑过来无比镇定道:“大冬日里,契丹人就算是来十万人,也别想破城。” 杨洪山看了看李尚客,犹豫了一下道:“破城确实是不太容易。 但是咱们东亭的集市、粮仓,还有家眷村落都在城外。 契丹人一旦继续南来,以东亭现在的兵力,无法抵挡。” 顿了顿,将目光挪向罗一,杨洪山脸色难看道:“吐六于与伏弗郁两部的酋首说两部与羁縻州同为大唐治下。 他们遭了雪灾,东亭该施以援手,两部的牛羊冻死了不少,需要米粮两百万斤。 五日后若是给不出个准信,他们将会自己过来取。” “两百万斤?这是在打劫?” 罗一心中的忐忑与忧心又多了一股愤怒,“这帮混蛋是算准了来的? 绞尽脑汁从几城讹来的米粮,他们说要走就要走?” 来回走了几步,罗一脸色铁青的对杨洪山道:“你能传话回来,说明之前与那部的混蛋首领有过交涉。 没告诉他们现在各处起瘟了吗?他们就不怕染上丢了性命?” 杨洪山叹了口气,“正是因为说过,两部的酋首才给了五日的时间,不然早就打过来了。” 罗一愤怒的挥舞了几下拳头,这帮混蛋就是奔着东营来的,围困两城只不过是在杀鸡儆猴。 眼下的解决办法只有两个。 一个是退守城内等待援军,这样一来被围的战兵与李泌很有可能就折在两城。 如果没有起瘟,自然不怕契丹人攻城,问题是城里有瘟病,外边又有人攻城。 就算霍去病再生,面对这种情况也是无能为力。 而且好不容易弄回来的米粮,因为城内的粮仓刚刚被柳城调拨过来的米粮所填满。 一时无法搬运入城势必要焚毁掉,再算上其他坚壁清野的损失,会是个天文数字。 如果选择出城打,可以说一点赢地希望都没有,东亭的兵力实在太少。 对于两部来说,饿死冻死与染上瘟病死,没有太大区别,只是早一点晚一点而已。陷入险境的人会疯狂无比,悍不畏死。 本就兵力不多,一旦交战怕是不够人家塞牙缝的。 不管是守城,还是出去交战,没有援军之下,对东亭全都不利。 最主要的是,大唐边军刚刚在四周树立起来的威势将荡然无存。 “您是长史,觉得左右两团的战力如何,能不能出去打打。”罗一烦躁地踢了一脚地上的积雪,恨恨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又白折腾了。” “你还是守捉使呢,左右两团归你直接统领,是个什么战力还要来问我? 绝了硬碰硬的打算,主动出去绝对是十死无生,你得琢磨个稳妥些的法子。” 李尚客心情也十分不好,米粮是他与罗一好不容易一城一城过去诓来的。 选择坚壁清野,损失就太大了。他还是希望罗一可以创造奇迹,想出个奇谋解决眼下的困境。 听李尚客说‘你得’琢磨个法子,罗一就知道这个货是指望不上了。 心中烦躁的来回走了几步,罗一对杨洪山问道:“你觉得夜袭怎么样,能不能行。” 杨洪山点点头,“行。” 顿了顿,杨洪山又补充道:“但是赢得面很小。” “在你这,行就是打不赢的意思?如果打不赢我还搞什么夜袭。”罗一被李尚客与杨洪山这两货要折磨崩溃了。 李尚客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你心思稳一稳再琢磨。 现在不是必死的局面,只要退守城内,契丹人绝对攻不进来。 只要打不进来,那就是咱们赢。 你之所以感到棘手,是因为城外的集市,粮仓,还有那些行商与逃民。 说得再直白些,就是命与财帛该如何兼顾。 你不要慌,慢慢想,实在想不出,这些就全都不要了。 集市以后重新再立,米粮到可以从柳城再调拨。” 罗一揉搓了几下脸颊,咬牙切齿道:“您说得这些我会想不到? 若是真为了财帛,光是香皂的进项就够我打着滚地花销。 我这么折腾还不是为了把几处羁縻州攥在手里。 现在东亭还有几城给送米粮的人,都在睁着眼睛看着咱们呢。 一旦选择退缩,刚刚竖起的威望将丢得干干净净,再想往回找补,要费上十倍百倍的力气。 第157章 你兄长去哪了 本就白茫茫一片的大地,增添了银白色月光这股冷色调,更加重了刺骨的寒意。 急匆匆赶回东亭的罗一,一路上并未想出个更好的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局。 心中的那股火,让他烦躁不堪,感觉不到疲惫,也感觉不到夜风带来的冷意。 甚至有种想把胸膛剖开,将心脏拿出来让夜风吹一吹的念头。 “白崖城里的几座老仓已经整理出来了,如果现在往里搬运,还来得及。” 杨洪山将大氅披在罗一的身上,继续道:“此刻不是夏季,脚下的梁水无法成为屏障。 你冻坏了身子,事情更麻烦,此事算是天灾,不是人力可挡。总归是要舍弃一些。” 杨洪山的劝慰,让罗一的目光猛得一亮。 梁水,屏障。 心中呢喃了一句两个关键词,罗一脑海中划过一道闪电。 转过身目光扫视了远处的集市与粮仓一圈,罗一放声大笑。 杨洪山眉头一皱,走到罗一面前,“知晓你心中烦闷,但你是东亭的守捉使。 你此刻狂骸不堪若是被下边人看到,军心是要大乱的。” “谁说会大乱。”罗一收了笑容,紧了紧身上的大氅,“契丹人不就是认为集市与粮仓没有城墙护着,才敢出言威胁的吗。” 踩了踩脚下的坚冰,罗一脸色一正,“那便造出一道城墙来。 倒要看看契丹人过了五日,怎么来自取。” 杨洪山脸色变得凝重,觉得罗一好似急的失心疯了,上上下下仔细打量起罗一来。 “我没疯,别用这种眼神看着我。”翻了一眼杨洪山,罗一再次踩了踩脚下的坚冰,“梁水冬日同样能成为屏障。” 不等杨洪山琢磨明白话里的意思,罗一拉着他往大营走,边吩咐道:“传令侯杰带人在河边点几处篝火挖沙土。郑阳领着民团凿冰开河取水。 戍城与大营之间筑一座冰墙将集市与粮仓囊括进去。” 顿了顿,罗一觉得光挖土有些傻,对杨洪山摆手道:“除了沙土,凿冰的冰块也可当做基石,垒一层便泼一层水。夜里寒风一吹,城墙自然而成。” 杨洪山惊愕的张大了嘴巴,看着罗一半晌说不出话。 “别跟个傻子一样,我交代的你听明白了吗。”轻轻碰了碰杨洪山,罗一挑了挑眉,“两日内必须要将城墙浇筑起来,契丹人的话我信不过。” 杨洪山喟然长叹,看着罗一感慨道:“真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什么事能难住你。” “让你捧着我说一句可真不容易。”一股寒风吹来,罗一打了个寒颤,将腰牌摘下来扔给杨洪山,“法子想出来了,具体怎么办,你与郑阳他们商量吧,夜里太冷了我得回家暖和暖和。” “歇着去吧,这些活计用不着你。”杨洪山难得没有说教,对罗一挥挥手便向大营急匆匆走去。 身下火炕传来的暖意,让罗一的背部暖和了不少,但是身前却愈发的觉得冷。贴在身上的衣物都好似冻透了一样。罗一赶忙翻了个身,面朝下的趴在了火炕上。 “看你的样子跟烤饼一样。”十九娘将端着的茶汤放到了炕桌上,“先吃些茶汤,得从里往外的热乎,身子才舒坦。” 罗一转头看了看十九娘,又向拉门外看了看,“老李呢?” “你是想问洪秀吧。”十九娘白了一眼罗一,“给你烧汤饼呢,待会儿就端上来了。” “你们一个个的能不能不要这么聪慧,弄得我说话都要小心翼翼的。”罗一半开玩笑的说了句真心话,拍了拍火炕,“快去给我拽床被子来,这次是真冻透了。” “冻透了也是你自找的,谁让你跟个痴儿一样站在冰上吹冷风。” 李尚客闪身走进来一屁股坐在炕头,眉飞色舞的拍了拍罗一的小腿,“你小子可得把身子骨护个周全,再难得事到你这都变得容易。 现在外边虽然比不得当年魏王曹猛得在渭水一夜浇水筑城那么容易,但也不差太多。” “还以为您出去是亲力亲为呢。”接过十九娘拿过来的被子裹在身上,罗一叹息道:“兄长和老葛还在玄菟与黎山呢,不能高兴的太早。” 李尚客捻了捻胡须,哈哈大笑道:“这么担忧做什么。 别忘了契丹人为何要过来,咱们米粮充沛,他们却耗不起。 拖些时日便会不战自溃,只要等着就好了。” 罗一坐起来对李尚客摇摇头,“饿红眼的人,怎么能不战自溃。 咱们这里没有起瘟的,但是那两城有,既要防瘟又要守城。 这一难,并不好熬过去。”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至多派兵过去骚扰,想要击溃绝无可能。”李尚客掏出一把松子放在炕上,瞄了一眼罗一道:“要不你再使劲琢磨琢磨?看看怎么能派些人入了那两城。” 罗一撇撇嘴,一头又躺在了炕上,“小子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不是会法术与刀枪不入的神仙。 契丹人两部举族而下,那两城估摸被围得水泄不通,怎么派人过去。 再者,咱们这的人手还捉襟见肘呢,冰墙的长度估摸比大营还长。” 李尚客砸吧砸吧嘴,“要不从鈆城,安市借些人手?” “出米粮还不够?还要让人把命搭上?”罗一闭上眼睛,郁闷道:“况且路途也都不近,辽西城的援兵到了,怕是他们都到不了。” 李尚客对此也是颇为无奈,摇头叹道:“说来说去还是差了战力。 若都是边军精锐,二千人马足以冒险试一试冲阵,左右两团对上契丹人还是差了些。 说句你不爱听的,除非契丹人站着不动,不然真打不过。” 罗一忽闪了几下被子,对李尚客不满道:“知道我不爱听还那么说。 若不是缺粮和左一件右一件的糟心事,左右两团好好操练几月绝对不比范阳那几军差。 哪里还用你编排,还站着不动认人砍杀,咋不说躺着…” 说到这,罗一猛得从炕上坐起来,凝眉想了想,又颓然的躺了回去。 “你小子一惊一乍的干什么呢。”想了想,李尚客往里挪了挪,拍拍罗一道:“你是不是琢磨出些什么了。” 罗一晃了晃头,“白琢磨,有些太想当然了。” 十九娘眨巴眨巴美眸,给李尚客倒了碗茶汤递过去,轻轻推了推罗一,“你们是不是忘记了些什么。” 李尚客虽然心中有些疑惑,但只是看了一眼十九娘,并没有说话。 在他的眼中,妾室就是妾室,不管娘娘的身份再如何显赫,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这种场合根本就没十九娘插话的份。 罗一看了看笑吟吟的十九娘,琢磨了一下后,猛得一拍大腿,“你兄长现在去哪了。” 第158章 安禄山用过的法子 “这,这是,什么,什么时候弄得。”安庆绪被眼前的冰墙惊了半晌才回过神,“这,这,这是个好,好法子。” “昨夜刚弄得。”罗一望了望安庆绪后边的两千范阳军,眉毛一挑道:“两千对一万,敢不敢对契丹人冲阵。” 安庆绪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疯,疯了吧,松,松漠的,那,那帮家伙,哪,哪一部都,都不好对付。” 罗一嘁了一声,故意调侃道:“那人家契丹咋就敢。” 安庆绪无语道:“你,你也是领军的,以,以少胜多,那,那是要,天时,地,地利,人和都,都得有的。” “行了,听你说话太累,总想跟着使劲。”罗一对着安庆绪下边的一名团头挥舞了几下手臂,“老王,把安顿的活计先交给副手。把另外几个团头叫上,一起去大帐议事。” 安庆绪一头雾水,“又,又,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罗一点点头,“确实发生大事了。” 进入大帐的一路,安庆绪听了罗一的讲述,也是既气愤又忧心。 “去,去辽东城,待了不,不到三天,就出,出了这种事。” 安庆绪感慨了一句,想了想,目光发亮道:“这,这事未必,未必就是坏事。 也没,没你说,说得那么急迫,两,两部,分,分别围了两城。 每,每部,可,可战之士,最,最多五千,咱,咱们有,有三千,甲胄,齐全之兵。 这,这仗,可以打,还,还没准是个大,大胜。 他,他们,米粮与牲口不多,饿,饿着肚子,没,没那么多力气。” 罗一撇撇嘴,“有你这两千精锐,我也知道能打。” 安庆绪看了眼罗一,“你,你有,打算了?” 多了两千范阳军,罗一的底气瞬间就足了起来,笑眯眯的回道:““有,但是不确定管不管用,待会儿人齐了都群力群策的商讨一下。” 议事的人不多,两边团头以上的将官加一起也就十几个。 即便是每人面前都分了张案几,大帐依旧不显得拥挤。 气氛也并不是太严肃,范阳军虽然有些瞧不上保定军,但罗一现在是安禄山的半个女婿。 而且从范阳到柳城这一路上,罗一也没亏了安庆绪的属下将领,好吃好喝的供了一路,过元日的时候,更是给两千范阳军买了不少牛羊。 几个范阳军的团头便也将东亭的将领当做了半个自己人,没摆什么脸色相互间交谈的也算融洽。 “没,没打呢,你,你就要开喝?”看着罗一在大帐的隔间摆弄几坛子酒水,安庆绪整个人都不好了。 “庆祝的有些太早了,传出去怕是会落个狂妄自大的名声,先收敛些,待会咱们三个好好吃些酒水就好。” 对罗一怪异举动已经见怪不怪的李尚客对此丝毫不感到惊讶,不过却带着私心顺带着劝了一句。 “谁说我要开喝了。”罗一斜了一眼李尚客,撇撇嘴道:“现在不缺您那点酒,不用担忧没得喝。这是给大帐里那些团头与裨将们尝尝的。” “尝尝跟喝有区别吗?”李尚客看了看几个酒坛,对罗一没好眼色道:“不缺我的酒水?来东亭几个月了,就吃了四回,每次还都是那么一点点。” 罗一拎起两坛子酒,对李尚客无语道:“就跟我诓人似的。 现在米粮都拉回来多少天了,作坊昨日就已经出了酒。 您自己不过去看看怪得了谁。” 顿了顿,扫了扫一点觉悟没有的两人,罗一不满道:“你们两个别愣着,都上手拿掉东西,我一个人可拿不过去这么多。” 大帐内的十几个将领看着罗一三人拎着酒坛子出来,脸上的表情立刻全都是一喜。 起身行礼后,纷纷嚷嚷着这种议事最对口味,最好总是这样才好。 “都想啥美事呢。”罗一放下酒坛子,翻了一眼眉飞色舞的一众将领,拍了拍手,“叫你们过来确实是要议事,酒水待会儿会给你尝尝,现在都仔细听我说。” 见一众将领很配合,全都收声重新坐好,罗一拿起一根细木棍走到了帐墙跟前。 “刚才攀谈了那么久,玄菟与黎山城发生了什么,应该都知晓了。” 用木棍指着挂在木架上的舆图,罗一脸色一正道:“他们料定东亭守捉这一千号边军没法跟他们两部举族之力相拼。 围了玄菟与黎山两城,就是在给东亭一个下马威,让东亭识趣一些把两百万斤的米粮给他们送去。” 放下木棍,罗一脸色变得阴沉道:“他们若是真心来求,或许会帮一帮。 但是我不给,他们硬来要,我宁可全都烧了,都不给他们一粒米粮。” 目光扫了扫范阳军的将领,罗一突然嘿嘿一笑,“但是契丹人不知道你们这些范阳军里的精锐到了东亭。 安将军方才说三千对困一城的五千契丹勇士,完全可以打一打。 但是在座的和下边的袍泽,哪个不是上有老下有小。 所以我不赞同硬打,得想个法子打得轻松些。” 拎起酒坛子晃了晃,罗一对众将领继续道:“那两部的契丹人聚族而来,可见受灾十分严重。 不说吃得不多,就是取暖的木柴应该也不多,就算两城的山上有山林,这会伐木也不容易。 可以断定他们是又冷又饿。” 放下酒坛,给一众将近每人的案几上发了一个小碗,罗一笑道:“给他们送去些暖身的酒水,他们应该不会拒绝。 至于送哪种酒水,你们帮着品一品,看看哪种合适。 不过这些酒都是烈酒,你们每坛至多尝上一口,万万不可多尝。 过后还要你们各抒己见,酣睡过去可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安庆绪与范阳军的将领,听了罗一的话,先是一脸的古怪,随后忍不住哄声大笑起来。 罗一被笑得莫名其妙,扭头看向李尚客,“这什么情况?” 李尚客目光复杂的看着罗一道:“什么情况?觉得这法子可行的情况。 更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的情况,你那半个岳丈就是这么对付契丹人的。 只不过他是派麾下的契丹人把那些不受约束的给诓过来灌酒喝。 醒酒后答应归降的可以活命,不同意的便一刀了结,这军功来的忒容易。” 罗一尴尬的挠挠头,“这事闹的,原来早就有人用这个法子了。” 第159章 这是最烈的酒 “罗将军,米粮的数目差得太远了。”拍了拍爬犁上的米粮袋子,吐六于部的首领窝库陀陀虽然脸上带着笑意,但话语声格外显得阴冷。 罗一压下心中的紧张,故作轻松的将脸上的面巾向上抬了抬,“看到我这张脸了吗?知晓这代表了什么吗?” 窝库陀陀嗤笑一声,“你的脸上长了米粮吗?还是觉得可以跟个女子一样,靠屁股过活。” 起身走到另一辆爬犁跟前,窝库陀陀用力拍了拍上边的酒坛,脸色变得极为难看道:“你们唐人是不是把契丹人全都当做了傻子。 安禄山那个混蛋以酒水诱杀了我契丹八部不知道多少族人。 你这可恶的小子,居然还想使这种龌龊卑劣的手段,当真是该死。” “你是一部之首,居然会说出这么不堪的话,真是让人失望至极。 吐六于部,被你治理的吃不饱穿不暖,不是没道理的。” 冷冷地回怼了两句后,罗一猛得放下放下面巾,“给你部送来这些,是念在你部为我大唐松漠羁縻州的子民,而不是怕了你。 你再敢如此出言不逊,从今日往后休想再得到一粒米粮。” “出言不逊?”窝库陀陀冷笑一声,抽出了刀子,“今日就要当场杀了你,让营州的唐人醒醒心思,我吐六于部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见对面只是窝库陀陀一人抽出了刀子,罗一心中稍稍安定一些的同时,同样抽出了横刀,“当谁怕了你这好心当做驴肝肺的白眼狼。” 罗一身后的老班头刚举起手要做个手势,对面窝库陀陀的身后走出一个从身形似个年岁不大蒙面人,将窝库陀陀的胳膊按下。 “阿主,先听听唐人的解释,说不通再将他们斩杀了也来得及。”将窝库陀陀劝住,蒙面的年轻人对罗一一抬手,“对面的唐人,说说为何只送来这么少的米粮,却多了那么的酒水。” 蒙面人话音清脆且带着口音,一听就是个契丹的女子。 但罗一却依旧沉着脸,冷哼一声道:“你们契丹人就是这么求人的? 现在是你们要被饿死冻死,而不是我东亭的戍军如此。” “倒是个倔小子。”蒙面女子行了个唐人女子的拜礼,“我吐六于部遭了白灾,这点米粮不够族人们熬到开春,请小将军讲明到底因为少了许多。” 钱与性命,罗一向来分得出哪个重要。 知晓给契丹人送酒这种手段,安禄山这个坑货已经耍过,而且耍得很溜。 在东亭时,罗一果断拒绝一众将领提出只送中等烈酒的提议。 将最烈甚至是用作消毒的头酒也列入了赠送的范围。 并且为了保险,除了酒水,还额外加了两万斤的米粮,以显示诚意。 此刻罗一十分庆幸当初做出的这个决定。 如果一点粮食不带,恐怕对面的窝库陀陀都懒得言语,会直接下令砍人。 但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只送了两万斤的米粮,便能让他们唱双簧,看到了希望。 可见吐六于部的情况已经非常不乐观。 即便他们已经警觉,不会痛饮送过来的酒水,面对夜晚的突袭,或许已经很难应对。 但这也只是种猜测,最好还是让他们喝了酒水最为稳妥。 “这个可不是你们常见的酒水,这一坛可是能卖上几十贯钱。” 从爬犁上随意拎出一坛子酒,罗一破开泥封,举着坛子喝了一口,向前走了几步将坛子放到地上:“这是世上最烈的酒,而烈酒除了醉人,还暖人。 夜里冷得受不了时喝上一小口,浑身都会变得暖和。” 竭力压下从喉咙到胃里的那道火辣,罗一再次指了指自己的脸,“年轻就意味着说话不被重视。不被重视,各种武备就给的不齐全。 东亭现在名为守捉城,实际上还是那座戍城。 几百边军的驻地,你们告诉我,谁会往这放下两百万斤的粮食。 还有,知不知道兄弟们对你们的五日说辞很不满。 若不是我说这个五日,是你们吐六于部只能捱过五日,你们一粒米粮都别想见着。 我最后再告诉你们,大唐的边军怎么死的都有,就是没有被吓死的。 再这么与我傲慢无礼,那就不要开口,直接用刀子话说就好。” 蒙面女子目光在罗一身上连扫了几眼,迈步走到酒坛前,弯腰将举起毫不嫌弃的学着罗一的样子喝了一口。 随着酒水下肚,蒙面女子先是跟中了定身术一样,举着坛子一动不动,过了十几息后快速将酒坛放下,并且蹲在了地上。 “坎兰,你怎么了。”窝库陀陀冲到蒙面女子跟前急匆匆问了一句后,对着罗一怒声道:“卑鄙的唐人,你居然在酒里下毒。” 罗一不屑的撇撇嘴,从腰间的佩囊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扔了过去,“她是喝得急了,吃些这个压压。 再有,别说我没提醒你,世上最烈的酒,可不是随意说的,后劲大到没边。” “谁会信你的话。”怒斥了一句罗一,窝库陀陀对着身后的几人大喊,“塔多里,给我把他们全杀了!” “等等。” 叫做坎兰的蒙面女子竭力喊了一句后,弯着腰向前走了几步。 捡起掉在地上的油纸包,掀开面巾咬破一个洞,便往嘴里灌了不少的油炸豆子。 窝库陀陀见状,对着身后摆摆手,然后轻拍蒙面女子的后背,“坎兰,你到底怎么样了。” 咯嘣咯嘣嚼了好一会儿的豆子,坎兰揉了揉布满红晕的脸颊,“阿主,唐人小将说得没错,这酒太烈了,烈得又醉人又辣人。不过也确实让身子暖和的很。” 抬头看向罗一,坎兰晃了晃手里的油纸包,“这个很好吃,你还有吗?能不能再给我些。” 说完,坎兰摘下头上的毡帽,从头上摘下一个金簪抛给了罗一。 罗一没看地上的金簪,而是吃惊于坎兰的模样,蹲下身子仔细打量起来。 除了发型不对,跟电视剧无心法师里的暗黑萝莉岳绮罗长得简直一模一样。 “你若是能再给族人些米粮,到了夜里我可以进你的大帐。” 坎兰丝毫不在意罗一紧盯的目光,吐舌斯哈了几下,又往嘴里灌了些豆子,边咀嚼边说道:“簪子你收起,多给些这个。” 第160章 应该动身去盖牟 罗一呵呵了。 这种说成个性豪放随意也行,说成甘愿为族群无私献身也行的女人,是最为可怕、最让人感到痛苦。 逢场作戏都不找这样的,又没镶了金边,付出的代价太大。 动真情更是没可能,在这种搞不清公与私界限感的女人面前,很容易成为小透明。 “进了我的大帐,我也没有米粮可以给你们。” 从佩囊里掏出一包鱼片扔给坎兰,罗一对窝库陀陀喊道:“你们遭灾的事,已经报给军衙。 至于上边怎么决定,不是我能做主的,但总归不能眼看着你们饿死,还是有些耐心,等一等吧。” 窝库陀陀的眉角跳动了两下,“耐心等一等,罗将军说得轻松。 我部族人近万,多等一天便有不少族人倒下。 后日再没米粮送过来,东亭将会变成一片废墟。” 指了指窝库陀陀身后的黎山城,罗一不屑道:“东亭比黎山城还要坚固,连这座城你们都攻不下,还要踏平东亭? 劳烦说大话前,先琢磨琢磨行吗? 另外我想问问,是不是相比靺鞨人,大唐在你眼里要更好欺负? 甚至是连南苏、新城、贵瑞、木低、仓岩,这几城都比不上。” 窝库陀陀阴测测的笑道:“能不能踏平东亭,可以拭目以待。 你口出不逊,这次我也不与你计较,毕竟你年岁小。 至于与靺鞨人和高句丽人相比什么的,没什么欺负不欺负这个说法。 我部奉大唐为正朔,遭难自然要来与大唐说说。” 罗一叹了口气,窝库陀陀这副无耻的样子,祸水东引是够呛了,只能等着晚间夜袭见生死。 “等一等对你我都好,不过你执意如此,我也没什么办法。” 说了句没营养的话,罗一指了指排成长长一排的爬犁,“把酒水与米粮卸下去吧,该回程了。” 窝库陀陀哈哈笑了两声,“你回程不回程,与这些何干,这些都是我部的。” 闻言,罗一没说废话,翻身上马领着人便走,与窝库陀陀这种人是讲不了道理的,只能用拳头说话。 “就这么放他们走了?”望着罗一离开的背影,坎兰将一片烤鱼递给窝库陀陀,“这个罗姓小将总觉得不太简单。” 窝库陀陀没接鱼片,而是拍了拍爬犁上的米粮,摇头道:“简单不简单又能怎么样。 这个时节哪一座城都打不下来,只有东亭有集市,能讹来多少米粮算多少吧。” 坎兰低头看了看酒坛,犹豫了一下,还是举起又喝了一小口,再次感受了一下从喉咙到胃里的火热感。 “这个酒水太烈了,还是不要给族人喝了。”放下酒坛坎兰再次望了望罗一离开的方向,“唐人最为狡猾,夜里恐怕会来袭营。” 窝库陀陀转身看了看族人搭起的一座座帐篷,“唐人不善夜袭,何况东亭就那些战兵,夜里来了又能怎么样。 两万斤米粮再怎么省,也至多能挺十天,这酒水若是能暖身,分给族里的勇士吧。” “伏弗郁部怎么办。”坎兰问出了关键的问题。 窝库陀陀沉默了一阵,“外人家的孩子与自家的孩子是不一样的。” 咬了一口冻得有些发硬的烤鱼,坎兰边慢慢咀嚼边含糊不清道:“这会让伏弗郁部不满的。今后我部若是有难,不会再有人施以援手。” 看了看那些爬犁,坎兰劝道:“米粮不愿给,酒水给送去些吧。 这里留有伏弗郁部的族人,如果什么都不给,实在说不过去。” 窝库陀陀看了眼坎兰,“已经告诉唐人后日必须再送米粮过来。 他们不送,我们也没有办法。伏弗郁部可以去踏平东亭,发泄他们心中的怒火。” “阿主,这样做我们会失去最后一个盟友。”坎兰将烤鱼收好,看向窝库陀陀,“如果非要这么做,我们现在就该动身去盖牟。” 窝库陀陀摇头,“现在不行,怎么也要等到后日。” 坎兰有些急了,“您既然已经做了那种决定,这个样子装不装没有任何意义。 那个唐人小将说话时目光没有任何闪动,硬气不是装出来的。 后日不但不会有米粮送过来,或许会是唐人挥军而来。 我们将两边都得罪了,再留在这里会吃大亏的。” “营州在辽东根本就没多少军力,从东亭到辽西城一来一回少说完十天。后日走完全来得及。” 窝库陀陀走到坎兰身旁,端起酒坛喝了一口。醇香地酒水顺着喉咙下肚后,好似过了一条火龙,身上顿时生出一股暖意,嘴里的回甘也让他回味无穷。 这让窝库陀陀不自觉的举起酒坛又喝了一大口下去,“罗姓小将还真没说谎,这酒够烈也确实暖人。” “既然不顾情意那就做到底,那个罗姓小将总是让我有些心神不宁。”看着窝库陀陀没有放下酒坛的意思,坎兰秀眉轻蹙,目光满是担忧道:“这酒暖人却也醉人,只吃了两口,我现在便头有些发晕。” 从坎兰手里拿过油纸包,打开尝了尝豆子与烤鱼,窝库陀陀目光一亮。 紧嚼两下又灌了一大口酒下肚,‘斯哈’了两声,向外吐了吐热气,窝库陀陀看向坎兰:“你是我最聪慧最美艳的女儿。 从来都是你让别人心神不宁,可是对罗姓小将动了心思?” 坎兰无奈的摇摇头,“都这个时候了,谁还会顾及这些。 我是真怕唐人故技重施,趁着族人不备过来偷袭。” “都说过了,东亭没有多少唐军,若是不放心,将族里的勇士撒得远些。” 两大口酒下肚,窝库陀陀的酒劲多少有些上涌。 不过这种晕乎乎,轻飘飘的感觉,很让人惬意,安慰了一句坎兰后,窝库陀陀举起坛子又灌了一口酒,并且对着身后的几个族中首领晃了晃酒坛,“都拿酒过来尝尝,这烈酒吃得实在爽利。” 坎兰急道:“阿主,这坛唐人试过,别的里面有毒怎么办。就算无毒,吃得多了也醉人的。” “说得倒是有些道理。”窝库陀陀对着身后之人吩咐道:“不能害了族中的勇士,先让族中老者试试。” “这酒不能吃。”坎兰拉着窝库陀陀的胳膊摇晃了几下,“阿主,酒水会给您留些,现在我们该动身去盖牟。那是座大城,我们可以用这些酒水换些米粮,让族人活下去。” 窝库陀陀已经喝出了兴致,对坎兰的建议并不理会,“族里现在还是我说了算,要听我的。 那么多酒水,不差今日喝得这些,况且不给族里吃这烈酒暖身,不知要冻死多少。” 坎兰气得起身直跺脚,看看父亲麾下的几名头领对着酒水一副望眼欲穿的样子,扭头对着远处的护卫招了招手,“落里石,牵马过来。” 第161章 送军功来了 “你,你,你比我最初,投,投军时强的太多。”隐藏在两队护卫中的安庆绪对罗一的表现十分赞赏。 罗一拍了拍身上的甲胄,有些疲惫道:“比你强?我里面的衣衫都湿透了。 窝库陀陀最初抽刀子的时候,我腿都有软,要不是他后边没人动,我都想扭头就跑了。” 安庆绪摇头不信道:“你,你都能有功夫,注,注意后边,还,还能被吓软了腿?” 对罗一挑了挑眉,给罗一使了个男人都懂的眼色,安庆绪嘿嘿笑道:“还,还有心思,看,看女色,你,你说,说害怕,谁会信。 坎兰,要,要入你的大帐,你,怎么,不,不答应,先,先得了美人,再,再说。 还,还有,你,怎么,怎么尽是喜欢那,那种瘦弱的。 十,十九娘如此,洪,洪秀如此,吐,吐六于部,最,最扎手,最,最娇艳的花,花朵,坎兰,也是个瘦弱的。” “就知道你得拿这个说事。”罗一斜了一眼安庆绪,学着结巴道:“看,看,看你,忠厚的,跟,跟个君子,一样。其实也是一肚子花花肠子。” 说完,罗一突然反应过来,眨巴眨巴眼睛道:“听你话里的意思,你认识那个坎兰?” 安庆绪点点头,“幽,幽州的契,契丹,还,还有松漠八部,八部的契,契丹的贵人,都,都认识。 那,那个,坎兰,眼,眼界高着呢,她,阿耶,窝,窝,窝库陀,也,非,非常宠她。 求亲的,只,只要坎兰,她,她自己,不同意,就,就谁说,都不,不行。” 罗一对坎兰的八卦并不感兴趣,而是对安庆绪与那些契丹高层都认识有兴趣,“既然你认识窝库陀陀,那你觉得今晚夜袭能不能成。” 安庆绪对罗一嗨嗨一笑,“你,你就,等,等着封,封赏吧。 窝,窝库陀最爱吃酒,咱,咱们,送过去的,那,那些酒水,除,除非他一滴,不,不喝。 只,只要喝上,绝,绝对不醉,不罢,罢休。 还,还有,咱们,来,来时,离,离着十,十几里,才遇着,他们撒,撒出来的人手。 各,各处的营帐,冒烟的也,也少,对在咱们列,列阵的不,不到五百。 不想挨冻,就,就得烧草料,烧草料,马,马就跑不动。 今,今夜,不杀得他们,大,大败亏输,咱,咱们都,都不算胜。” 安庆绪哪哪都好,就是这个口吃实在是太让人难受了。听他说话就跟蹲大号一样,跟着一股一股的使。 “不是我嘲讽你,你这个口齿能不能改一改。咱们两个说话又不着急,你说慢点没关系,只要连贯就好。” 安庆绪翻了一眼罗一,“我,我不想?再,再说,这与,说的,慢点,用的功夫,是一样,一样的。” 罗一叹息道:“你是真不知道好赖,说这些也是为了你好。 其实中间那半句说得挺好,这样说习惯了,以后就能又快又连贯。” 见安庆绪摇头,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罗一想了想,道:“你这个不改不行,尤其你是领兵的将军。 假若有一天你只有一队人马,而对面却有一万强敌。 麾下问你打是不打,你想说打什么打,结果却是打,打,打,打,打,打什么打。 你觉得你麾下能等到你说后面那三个字吗?” “我,为什么,要,这么,说。”安庆绪对罗一摊摊手,“直接,说,不打,不就,完了。” 罗一乐了,这个货都开始改了,还这么嘴硬,“行吧,先当个机器人儿。以后就按这么说。” 安庆绪一脸的疑惑,刚想问问机器人是什么人,后边的老班头突然说道:“大郎君,安郎君,那个契丹女子领着二十几骑,从后边追上来了。” 罗一与安庆绪都是一愣。 估算了一下路程,觉得没什么危险性,罗一挥手示意停下,拨转马头靠在了路边。 “坎兰,没准,真与你,看对眼了。”安庆绪靠过来,很八卦的伸个脖子望了望,“还真是,二十几骑,这有些,意思了。” “知人知面不知心,这话说得就是你。”罗一瞟了一眼安庆绪,将目光看向由远及近的坎兰,“你现在是愈发的龌龊了。” 安庆绪笑道:“那你说,她追,上来,是什么缘由。难,不成,是给,送军功,来的?” “罗将军,方才家父多有怠慢,想请罗将军回去吃……安二郎?你怎么在这。” 坎兰离着老远就开始喊罗一,编个吃酒的理由打算将罗一骗回去。 管怎么说这个年轻的小将也是守捉使,扣在手里多少能心安一些。 但是追上来离得近了,却看到安庆绪在罗一一旁,坎兰惊讶万分。 可惊愕过后,坎兰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勒住马缰拨转马头便想往回跑。 “你,觉得,还能,跑回去吗?”安二郎将背在身上的弓拿下,从挂在马上的胡禄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敢跑,就将你,射杀!” “谁说要跑了,这是前边领路,请你们回去吃酒。” 罗一忍不住笑了,这女的挺有意思,脑瓜也确实转的快。就是只带了这么点人过来,有点太扯了,真跟送军功过来一样。 强行解释了一句,坎兰颓然地停下马,对着跟过来的护卫挥挥手,示意将刀放下。 “安二郎,说说吧,怎么能放过我吐六于部。” 安庆绪的出现,让坎兰知道之前的猜想没有错,唐人送酒水就是存着偷袭的打算,所以很光棍的开始谈条件。 “将,他们,的兵刃,卸了。谁,敢跑,就地,砍杀。” 安庆绪先对着身后的护卫吩咐了一句,才将弓放下对着坎兰轻笑道:“话说得,不妥,哪来的,放过,不放过。 来而,不往,非礼也,吐六于,部,要踏平,东亭。 东营,也该,将吐六于部,踏平,才对。” 坎兰从马上跳下来,将身上的断刃扔在地上,走到安庆绪的马前,拽着衣袖放在安庆绪的马靴上来回擦拭。 “吐六于部遭了白灾,阿主心里急,只是说些气话,当不得真。” 安庆绪用长弓剥开坎兰帮着擦拭马靴的手,笑眯眯道:“你,献媚,错了。该,问问,我身边的,你部该怎么样。” 第162章 不要太贪心 望了望远处被夜色笼罩着的旷野,又抬头看了看深邃而漆黑的苍穹上点缀着颗颗寒星,安庆绪咧嘴无声笑了笑。 天上的月亮只是细细的一个窄条,谈不上有什么月光。 再次呼啸的北风又将白日里好不容易积攒的暖意吹得一干二净。 月黑且风高,这对大军得夜袭十分有利。 今夜过后,这世上或许就再没有吐六于部。 “你就,不听听她,说些什么?”往篝火里添了两块木柴。安庆绪看向正摆弄着灯笼的罗一,“以为,你会,怜香,惜玉。” 罗一将两个大灯笼串到一起,抬眼看了看安庆绪,“大战在即,谁有功夫听她在那诓人。 你若是对她有兴趣,打完了你赶紧领走,正愁不知道该怎么安置她呢。” 罗一不是泰迪,见一个就想上一个,在他眼里坎兰只不过是模样长得像岳绮罗那个暗黑萝莉罢了。 没有其他的心思,甚至对坎兰有些厌恶,何况只是把她绑起来,已经算是怜香惜玉了。 安庆绪嘿嘿一笑,“我还没,活够,这样的,女子,我可享受,不了。” “你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你没活够,我就活够了?”罗一将大灯笼放到一旁,坐在篝火前边烤手边撇嘴道:“更何况我家里现在都有两个了,再往回领,怕是要闹翻天。” 安庆绪笑道:“十九娘,只是,妾室,算不得,一个。 坎兰,心思不输,男子,你,纳了她,会得一助力。” 罗一端视了两眼安庆绪,“你这两句话说的,你不觉得比肾都虚吗。 我不是自夸,进了我家门的,绝对亏待不了,你拿十九娘说事,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另外,这个坎兰既然是个贤内助,你为何不纳了她,总撺掇我干什么。” “坎兰心思,太多,我摆弄不了。”望了望远处绑着的坎兰,安庆绪收了笑容正色道:“她,的提议,你真不打算,试试?” 罗一明白了安庆绪的意思,哼了一声道:“从她护卫嘴里撬出来的消息你没听到? 窝库陀陀根本不听她的,如果错过了这次机会,现在所做的就白折腾了。 就算她能说服窝库陀陀,那也是暂时的,没人能敢保证攻打伏弗郁部时他们会不会反水。 你是疯了,才会信她说的鬼话。” 安庆绪也不着恼,盯着篝火缓声道:“你忘记,件事。 吐六于,是松漠,契丹,八部之一,整部,内附过来,意义,非比寻常。 如果,再将,伏弗郁部,一棒打死,北地的边患,将去了一小半。” 顿了顿,安庆绪抬头看向罗一,“你执意,送的,两万斤,米粮,起了意想不到的,作用。 窝库陀陀,已经,要与伏弗郁部,决裂。” 安庆绪的话,让罗一陷入了沉思。 对两部吞一打一,获得的好处可以用巨大来说。 两部所在为阴山与大鲜卑山之间的缺口,这个缺口不管对哪一方都至关重要。 这个缺口掌控在己方,就将草原与东北彻底隔绝开。 这个缺口在契丹人手里,整个松辽平原就是人家的后花园。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次两部可以轻松的过来就是最好的证明。 解决掉两部,在两大山脉间的缺口迅速筑城派兵扼守,悬在营州头上的这柄利刃便会彻底的解除掉。 但问题的关键是,两大山脉间的余脉相连处虽叫缺口,但同样是山地。 营州连辽东经营的都挺费劲,而且还要把手伸出去那么长,这是根本没法做到的。 罗一认为营州最后做出的决定大概率会是让吐六于部继续回到缺口,充当屏障的作用。 实际上吞一打一最终的结果,还是只打了一部,而且吐六于部有坎兰这样的女人在,早晚还是会反水。 营州只是会在短时间内,防御契丹的压力大减,根本性的态势没有转变。 而且此刻辽西走廊还未开发出来,辽东与北地之间需要翻山越谷才能联通。 辽东的战略意义对契丹人不大,契丹人只要还过得下去,下来的次数并不多。即便是下来,也主要是从范阳那边过去。 还没危急到冒着吐六于阵前反水的风险去解决掉两部。 想到这,罗一看向安庆绪,“你这个想法太贪心,只看获益而不看风险。 现在的松漠契丹八部,与幽州契丹不同,都是铁了心与大唐作对的。 阵前反水的可能性非常大,两部夹击之下,咱们这三千人马,估摸着跑不出多少来。 咱们一旦交代了,辽西城的大军若是赶得慢了,东亭,甚至是辽东城都要遭殃。 就算联手打掉伏弗郁部时,吐六于部没反水。 但后期对吐六于部,没好的安置办法。只能是哪来的回哪去。 实际上与打掉一部没区别。” 安庆绪叹了口气,“你就琢磨,不出个,将两部都吃掉的,法子?” 罗一用力抓了抓头,无语的看向安庆绪,“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投军才大半年,唯一参加的一次厮杀还是穿着甲胄干等着让人射箭。 换成琢磨着赚钱,这个我可以当仁不让,现在是要上阵厮杀。 你是怎么觉得我很行的,我能想出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安庆绪哈哈一笑,“打仗,没你想的那么难,其实就是相互算计。 你那,十八道弯的,心思,肯定可以胜任。” 罗一对着安庆绪翻了个大白眼,拍了拍胸膛道:“与你不是外人,实话告诉你,我连只羊都没杀过。 我现在心跳都跟夯地一样砰砰的,我都不知道待会真跟着冲阵,会不会吓得从马上掉下来。 你这个时候该做的是告诉我如何在战场上保命,而不是将打生打死说得那么轻松。” 安庆绪摊摊手,“我说让你,留下,你非要跟去,你这会,又怪我说这些。” “你当我想?可身处边境,怎么可能总不经战阵。”拿起大灯笼摆弄了几下,罗一无奈道:“我又是个守捉使,身先才足以率人。躲在后边不是个事啊。 安庆绪碰了碰罗一,一脸傲娇道:“冲阵时,跟在我身后,会护你周全。” 罗一摇摇头,“你的两千范阳军虽然是主力,可还有一千人马是我东亭边军。 跟在你身后算怎么回事,再怕也丢不起这个人。” 安庆绪想了想,指了指另外一堆篝火,“我把,安景祥,那队调给你。” 罗一点点头,没有拒绝。 除了老班头和几个半大小子,罗一去哪都是临时抽调的人手,没有真正意义上的亲卫。 有范阳军的一队人马护在左右,安全性会大大提升。 累死累活的折腾,就是为了保命,练胆不是为了丢命,第一仗就挂了,那就太悲催了。 第163章 出击 大多数男人,在童年时都有一个英雄梦。 成为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将所有敌人打得屁滚尿流,救国于危难之中。 这个梦,罗一也有过。甚至还幻想过要和影视剧与课本里的那些英雄一样。 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攻击,最后在弹尽粮绝之下,壮烈牺牲。 而当将军这个梦,阳差阴错之下罗一实现了。 至于英雄这个梦,罗一觉得他没有那么高的觉悟,这个梦还是算了吧。 为了他人生中第一次上阵杀敌可以顺利的活下来,罗一做了充分的准备,且下了大本钱。 减少被吐六于部过早发现,马匹的四蹄全都包上了布。 先前摆弄的大灯笼,每队都分了五个,并且绑在同一根大木杆上作为指引。 为的就是各队的战兵在冲阵的时候队形不散花,都能聚在一起。 只要队形不散,便能充分发挥团队作用,从而加大保命的几率。 除此之外,罗一顾不得暴露的风险,还悄悄准备了最原始的手榴弹。 外层的纸包装得是碎石与破陶山,里层是火药包。 如果真入险境,点着药捻子扔出去怎么也能起些效果,就算炸不死人也能吓人一跳。 不过真正行军起来,罗一发现有些想当然了,大队人马行军,马蹄裹上布的效果并不好。 另外,通过探马和捉生将反馈回来的消息看,这种准备做得也有些多余。 撒到外边的游哨,根本就没起到警戒的作用,明目张胆地生火取暖。 “看你样子有些沮丧。”李尚客边检查身上的甲胄,边对罗一笑了笑,“不裹着布,声音传得更远,哪敢摸到不足十里之距做休整。” 走过去帮着罗一检查了一下连接甲胄见的皮带,李尚客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今后是好是孬,就看这一战。 待会儿冲阵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管紧紧跟在我身旁。” 李尚客的举动,让罗一心中一暖,“您不用说得那么含蓄。 下边的兄弟哪个不知道我没上过战阵,害怕那也是正理。 冲阵时只要不吓得扭头就跑,对我而言就算是打了胜仗。” 李尚客点头笑道:“道理谁都会说,就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把这些忘了。” 拍了拍罗一身上的甲胄,李尚客脸色一正,“有这一身铁皮,你就不用太过担忧。 长枪不必握得太紧,容易伤了胳膊,遇力实在太大,就果断扔掉。” 眼前的李尚客,脸上没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而且对战前的流程也极为熟悉,这让罗一产生了好奇。 “您自打下午就开始睡,直到行军前才起来,现在又看不出一点紧张的样子,以前真上过战阵?” 李尚客走到罗一的战马旁,边仔细检查边笑道:“真以为我光会吃松子? 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我就去过河西了。大雪山上的那些吐蕃人,可不比契丹人,” 话说了一半,李尚客见前边的军卒开始熄灭火把,加快了检查的速度,并对罗一压低声音道:“没人指望你杀敌,冲阵起来一定要紧跟着我。” 见四周的火把灭掉的越来越多,李尚客指了指战马,示意罗一赶紧上去。并且看了看左右,悄声道:“安景祥不是你的院兵,真遇险指望不上他们。千万记得方才与你说的。” 李尚客的这份紧张与小心,罗一既暖心又有些担忧。 很想告诉李尚客,箭矢打在身上以及直视死人的那种感觉,早在来东亭的路上就已经体会过了。 面对即将到来的厮杀他只是紧张,而不是恐惧,在冲阵上不要分心照顾他。 可想了想,罗一估摸着这话说了也是白说,还是冲阵的时候自己多加小心,不要让李尚客分心的好。 四周的火把全部熄灭,证明各队已经全部上马。替代安庆绪将棋的两排竖挂的十个大灯笼,向前点头了五下后,三千人马开始缓缓开动。 队伍走起来后,因为需要紧紧盯着最前面安庆绪的那两排灯笼,罗一反倒思维发散起来。 四周到处漆黑一片,只有这些高举的灯笼发出橙黄色得点点光芒。 而全军有将近七十个木杆挂着灯笼,罗一怀疑如果这时候有人在远处见了,会不会认为灯笼成精了。 跟长腿了一样,悬于半空自己往前跑,配合着呜咽的夜风,满满的鬼片既视感。 琢磨到这,罗一觉得很有意思,很想无李尚客分享分享。 但是此刻得行军,已经下令噤声,罗一只能压下这个想法,拢了拢神将精神集中起来。 而回过神后,罗一才发现,此刻战马已经不是缓慢行走而是变成小跑。这意味着已经离吐六于部的距离已经不远了。 摸了摸压在腿下的长枪,罗一左右看了看。 借着前边周口口扶着的那排灯笼发出的微光,看到有人同样将手摸在了斜挂于马鞍的长枪上,罗一心中立刻一凛。 刚才走神的功夫有点长,这会儿恐怕已经离着吐六于部不到五里远了。 但是前方代表安庆绪将棋的灯笼猛得开始画圈,让罗一又开始紧张起来。 比预想的还要近,这个信号,代表着即将冲刺。 而正如罗一所料,灯笼画圈过后,斜斜点向前方,并且从前方传递过来一声声大喊。 “列锋矢阵!范阳军为左右两翼,东亭戍军居中!” “列锋矢阵!范阳军为左右两翼,东亭戍军居中!” “列锋矢阵!范阳军为左右两翼,东亭戍军居中!” …… 随着一声声大喊,阵型开始变换,罗一看到范阳军各队的灯笼,明显分向了左右。 观察了几个呼吸,估摸左右大致间的距离,罗一深呼吸了几下,压下心中的紧张,大声喊道:“东亭两队为横,箭法出众者居中!” 重复大喊了几次,听到身后安景祥那队开始齐声将军令传了下去。 罗一抬起右腿,将长枪从挂钩上摘下,两只手紧紧握住,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 李尚客原以为罗一会紧张到话都说不出来,已经做好了下令的准备。 没想到罗一不但下了令,还这么快就看出了两翼间的距离,忍不住大声赞道:“小子,干得不错! 天生就是吃武人这碗饭的,记住握枪的手不要太紧!” 隐约看到前方有篝火闪动的火光跳动,罗一顾不上李尚客能不能看到自己的表情,咧嘴笑了笑算作回应。 目光依旧紧紧地盯着前方,做好应对敌人突然出现在眼前的准备。 第164章 扭转局面 战马全力冲刺起来,耳畔呜咽地风声更加响亮。 战马落蹄也更加沉重,罗一即便坐在马上,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大地的震颤。 一息,十息,直到百息过后,最初豆粒大小的火光,已经踩在罗一的脚下。 但冲进契丹人的营盘后,与罗一之前想象的并不相同。 或许是东亭战兵在阵中的缘故,从大帐内冲出搏杀的契丹人都被范阳军所击杀。 罗一只看到了地上的一具具尸首,没有遇到一个活着的契丹人。 这种状况让罗一十分疑惑,总觉得情况有些诡异。 不过身在阵中,只能随着队形冲击,不敢也不能下马仔细查看。 但是随着四周契丹人的营帐被引燃,冲天地火光将营地照得亮如白昼后,罗一发现了不对。 那些倒毙在地上,以及时不时从营帐内冲出来哇哇怪叫的契丹人,都是些上了年纪的。 罗一心头突然涌出一股不好的预感,扭头对李尚客大声道:“这里有古怪,冲出来的全都是老者。” 李尚客其实也觉察出了不对,契丹人的营盘虽然没有营墙,但是冲进来的也太容易了。 战马冲刺带起的大地震颤,契丹人不可能感觉不到。结果居然像样的反抗与厮杀都没遇到。 但这时候根本停不下来,就算有问题也只能跟着硬冲。 若是真有不对,前边负责撕开口子的锋矢部也会觉察出来。安庆绪说话结巴,打仗却是把好手。 所以李尚客压下心中的不安,对罗一大吼道:“不要分心,跟着冲杀就好。” 但是李尚客的话音刚落,前方代表安庆绪将旗的两排高大灯笼突然倒了下去。并且从前方传来了契丹人阵阵怪吼声。 这一幕让居于阵中的东亭所有战兵心头惊骇不已。将旗一倒意味着什么,所有人都明白。 没等从惊骇中回过神,迎面‘嗖,嗖,嗖’的就射过来一波箭雨。 或许是匆忙的原因,契丹人的这波箭雨并不算密集,而且带来的伤害也并不大。 除了极个别倒霉的,箭矢顺着甲胄连接的缝隙钻进体内,大部分战兵只是甲胄被打得乒乓乱响。 不过没等居中的东亭战兵庆幸,两翼的范阳军却不知为何有人不断落马,甚至是连人带马一同轰然倒地。 人的惨叫与战马的悲鸣,瞬间充斥所有人的耳畔。 安庆绪生死不知,两翼的范阳军又莫名倒下。这让罗一惊愕地同时心头阵阵发凉,一时不知所措。 “马速不要降,继续向前冲,万万不能停。” 李尚客见罗一落到了自己身后,惊得立刻大叫。 这时候不管是不是中伏,都没法往回跑,后背就给契丹人只能等死。 罗一被李尚客喊回了神,看了看左右,发现马速确实不知不觉间降了下来,阵型已经变得松散。 更骇人的是,安庆绪的两排灯笼一倒,打头的几队范阳军已经开始逐渐散开。 这样一来,因为每队都有一排灯笼,后边的根本就不知道该跟哪排灯笼走了。 再继续下去,阵型没了不说,还会乱成一团。别说厮杀,能不相互撞下去都是万幸。 罗一再顾不得多想,扭头对跟在后边的安景祥大喊道:“传令继续冲阵,跟着我的灯笼走。” 说完,罗一用力夹子夹马腹,追到周口口身旁,将手里的长枪扔到地上,“把灯笼给我。” “这个不能给您。”周口口不但没给罗一,反而抓得更紧了,“有吩咐您只管说。” 罗一急迫道:“阵型要乱了,得追到最前边去,你身子太沉马要跑不动了。” 周口口摇摇头,“灯笼如将旗,抗这个太过危险,您在后边跟着吧。” 罗一被周口口的固执气得吼道:“都什么时候了,赶紧给我,这是军令。” 周口口将木杆从马鞍下边的铁环里用力一拔,全靠人力举起了木杆。 不过挂着灯笼的木杆并没交给罗一,而是交给了另一边的侯杰,“阵型要乱,赶快冲到前边领阵。” 见侯杰已经接过灯笼,并且加快马速向前冲去,罗一顾不得与周口口墨迹,拔出横刀拍马追了上去。 顶着射过来的箭矢,跟着侯杰冲到前边的梯队,罗一终于看清了前方的情况。 并不是中了契丹人的埋伏,而是从营帐里跑出来的契丹人十分悍勇。 明知血肉之躯挡不住战马的冲刺,还是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将箭矢射过来,或是将他们特有的踏索抛出来。 而带来伤害最大的就是那个绳子两头绑了石头的踏索。 一旦战马的马腿被踏索缠上,战马便是轰然倒地,人马皆废。 面对这种情况,罗一知道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闷头往前冲,是生是死全靠运气。 如果仔细算算,死的更多的还是契丹人,无甲无战马之下,在高速冲击的战马面前,只是呼啸间便成了一具尸首。 不觉间,罗一也砍杀了几名契丹人。 罗一对此完全没有任何不适感,与迎面的契丹人全都是一闪而逝,根本看不到被砍到的契丹人是个什么模样。 而且挥出去的横刀与其说是砍,倒不如说是划过,遇到的阻力十分小,就像划破了一张纸一样。 不过这些悍不畏死的契丹人,并不算白死,给后边的族人争取到了一些时间。 好在后边的契丹人也只来得及上马,没有时间穿甲。 并且没有任何阵型可言,二三十骑聚在一起便开始冲杀过来。 这种添油一样的打法,给冲阵的范阳军与东亭边军带来的伤害不但没有加大,反而还不如刚才的踏索。 这样一来,给了范阳军与东亭边军再次整合阵型的机会。 处于锋矢部的一队范阳军,将侯杰护稳稳护在了正中。 有了新的将旗,跟在后边的各队不再混乱,重新结成了阵型。 并且因为代表罗一的单排灯笼,始终稳稳的立于前方。低落地士气逐渐提高起来,从口中发生了震天的喊杀声。 局面得以扭转,让罗一稍稍安心的同时,泄掉了憋着的那口气。 感觉身上的力气被一下抽干了一样,并且浑身上下觉得哪哪都疼。 可吐六于部的营盘还未杀穿,罗一只能咬紧牙关,把身体伏在马背,将横刀反手握住,并且刀刃冲前,学着视频里看到过的样子,摆起了拖刀术。 第165章 万胜 被引燃的契丹人营帐,经过长时间的燃烧,虽然早就没有了明火,但却依旧往外散发着滚滚浓烟。 即便太阳已经东升,也无法用霞光将遮天的浓烟驱散,整座营盘内,一切看上去都是灰突突的。 唯独雪地上片片闪着幽光的血泊,颜色鲜艳而夺目。 只不过从中散发出的浓重血腥气,与浓烟裹挟而出的焦臭味道混合在一起,让人忍不住作呕。 堆积起的几处尸山中,也偶尔传出痛苦的呻吟,与让人毛骨悚然的哀嚎。 由视觉、嗅觉、听觉,以及触觉这五感中的四感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画卷。 罗一躺在只剩半个车身的车架上,目光麻木且无神的看着眼前的这一切。 他预料到冷兵器时代的战争会很残酷,但却没想到这份残酷会超出他想象的极限。 首先就是累,从半夜冲阵开始,一直打到了天亮,整整打了大半天,可以说是纯纯的体力活。 硬要形容的话,这种累就类似于那种不常运动,却突然跑五公里。 好不容易边跑边吐挺了下来以后,结果发现居然还要再跑个五公里。 其次,罗一算是体会到了人在绝境中会有多么疯狂。 根本就没有什么减员百分之三十,这支部队就会失去战斗力这一说。 吐六于部疯狂到整个部族拼到只剩下了孩童的地步,并且这些呆愣愣傻站着的孩子,没一个超过十二岁。 罗一手中最后拿着的刀,早就不是最初的那把,中途至少换了四次,全都砍得卷刃了。 到了最后肚破肠流与残肢断臂什么的,已经看了没有任何感觉。 就跟做菜砍骨剁肉一个样,只不过摆在面前的是哇哇怪叫的活人。 可以说人性与理智已经被麻木与机械所代替。 另外,罗一发现安庆绪率领的这支范阳军是真的强。 除去最初因踏索与箭矢有折损,后期下马步战几乎就没见有倒下的。 而刨除厮杀的残酷性,唯一让罗一欣慰或是有收获的就是左右两团这次表现的也不错。 虽然没有范阳军表现的那么猛,但下马结阵打得也有模有样,经过这一次,绝对可以蜕变成一支强军。 “起来,吃茶汤。”在罗一躺着的大车不远处,李泌将架在篝火上的铜釜取下,拿起一根木棍敲了敲车架,“再躺下去就要染了风寒。” 罗一没有动弹,只是转动了眼珠,将目光的目光看向了李泌。 李泌无奈的摇摇头,“明明是打了胜仗的,非要弄得跟吃了败仗一样。” 倒了碗茶汤让风吹了几下,李泌走到车架旁,将茶碗递到了罗一的嘴边,“吃完暖和暖和赶紧起来。” “啧啧,这位阵斩十二颗贼首的少将军,连吃茶都要人喂了?” 李尚客一屁股坐到了车架上,将罗一扶了起来,“里面的袍子早就被汗水不知道浸湿了多少回。 赶紧起来吃茶汤,吃完再走动走动,不能这么躺着。” “我现在说话腔子都疼。”罗一艰难的抬手哆哆嗦嗦的接过了茶碗,结果没等喝到嘴里,洒了一半出去。 “哎呦,这是真累着了。”李尚客扶住罗一的手,赞许道:“这次你是真不孬,有个人样子。若不是冲阵时你顶上去的及时,躺在地上的怕就是咱们。” 几口热乎的茶汤下肚,罗一稍稍缓过来些,看着李尚客咬牙道:“别捡好听的说,您说好了护着我,可您人呢?” 李尚客哈哈一笑,“你跑那么快,我的马追不上你,这怪得了谁。” 罗一哆哆嗦嗦的放下碗,撇嘴道:“那下马步战的时候呢。“ “我也在与契丹人厮杀啊,这还用问。”接过李泌递过来的茶汤,李尚客对罗一扬了扬头,“只不过后来我去城门口接引李先生他们去了。” “您就不知道叫我一声?就看着我披着四十多斤的重甲在那冒死折腾?” 罗一不得不承认姜还是老的辣,这种局面之下,李尚客都能找个俏活。就是不拽着他一起去,太不够意思了。 李尚客抿了一口茶汤,一脸无辜道:“不是我不喊你,是你那会杀红了眼。 就知道哇哇喊着结阵突杀,我总不能明目张胆的把你拽走。 再说你身上披着甲胄呢,契丹人连个皮甲都来不及穿。 你这要是都能被砍死,那是你一定干了什么天理不容的事,老天都看不过眼,要弄死你。” 罗一气得手更哆嗦了,“您就是这么安慰人的?” 李泌用木棍再次敲了敲车架,“平日里的聪慧哪去了。 你在战阵上如何,是有目共睹,对得起你那身铁甲。 这会即便要说,也该是说些豪言壮语,哪能吐露半点悔意。” 罗一放下茶碗郁闷道:“谁稀罕要这军功,我那是被逼无奈。 我现在浑身上下哪都疼,连路都走不了了,实在是太遭罪了。” “那你这会儿还穿着甲胄。” 李尚客调侃了一句,看到从罗一的甲胄上还有血滴往下落,又打量了几眼罗一惨白的脸庞,脸色猛得一变。 罗一顺着李尚客的目光低头看了看,心中突然一紧,“我不会是受伤了吧。” “那还不快躺下。”将罗一按躺在车架上,李尚客小心翼翼的帮着卸掉裙甲与胫甲后,在罗一的腿上染有大团血迹的地方仔细摸了摸,长舒了一口气,“吓死个人,没有伤。” 随后,李尚客不满的抬头在罗一的头上敲了一下,“就这个体魄,还充什么大个。 回去以后抓紧操练,打了大半天就累得脸色白的不像话。” “是您闹得虚惊一场,反倒还怪我?”罗一用下巴往下点了点,“胸甲倒是也帮我卸了啊。” 罗一的话音刚落,突然从身后传来一道声音,“万,胜!某来,帮你卸甲。” 罗一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除了安庆绪这个机器人口音,没谁能把万胜这两字给拆开喊。 刚想咬牙出言嘲讽,突然间身后又传来了一声声大喊。 “万胜!某,范阳军,李阚,愿帮罗将军卸甲!” “万胜!某,范阳军,王逖,愿帮罗将军卸甲!” “万胜!某,范阳军,赵子墨,愿帮罗将军卸甲!” “万胜!某,范阳军,刘敢,愿帮罗将军卸甲!” 范阳军的几名团头的大喊,让不远处清理战场的战兵们也加入了进来。 霎时间,一声声万胜如同炸雷般响彻整片战场。 第166章 你唱个曲子吧 “不要!” “停!” “你们,哎,不要!” “停!” “不要,停!” “告诉你们不要,停!” “不要停!” “不要停!” 这个后世喜剧演员玩烂了的包袱,对于此刻的人来说,还是第一次听到。 一众人先是错愕的看了看罗一,随后爆发出一阵哄笑。 作为一名行军打仗的外行,在短短的几个月后,能被内行人所认可,罗一还是有些小虚荣小快乐的。 等安庆绪张个大嘴笑够了,罗一呲牙一笑,“别控制,既然是夸赞,那就狠狠地夸。” “难怪九郎,会舍得让十九娘,给你做妾室,总是有乐趣。”走到罗一跟前,帮着把胸甲卸掉,安庆绪收了笑容,十分郑重道:“这次,谢了。不是你应变的快,怕是要吃败仗。” “搞这么郑重干啥,灯笼倒就倒了,战阵上发生什么意外都不稀奇,主要是你人没事就好。” 龇牙咧嘴的从车架上下来,哆哆嗦嗦的将大氅披到身上,罗一坐在李泌煮茶的那堆篝火前,故意调侃道:“灯笼倒的时候,我可是一直替你担惊受怕。 你谢谢我也是应该的,但是光说句谢谢,就太敷衍了。” 安庆绪挠了挠头,“财帛,你比我都多,军功,这次又拔得头筹。 我,我好似没什么,能给你的。” “你跟我说这些?我是差这个的人吗?”罗一对安庆绪嘿嘿坏笑道:“若是真有诚意,便唱个曲子当做谢意了。” 安庆绪身后的几个团头听了,没忍住全都噗嗤乐了出来。 安庆绪恼怒地回头瞪了一眼几人,回过头想了想,咬咬牙道:“你,你,你,你确定,要,要让我,唱,唱,唱曲?” “我都敢听,你说是不是确定。”罗一扬了扬头,“怎么样敢唱吗?” 安庆绪冷冷一笑,“你,都敢听,我,有什么不敢唱。” 罗一赶忙一摆手,“你先等会,你唱什么曲得我说了算。” 安庆绪把头上兜鏊一摘,一副豁出去的样子道:“你说,哪个,我就唱哪个。” 罗一看着一脸认真的安庆绪,再想到要教他唱的歌,实在忍不住笑了出来。 安庆绪咬牙道:“笑,笑什么,还,还有好多,好多事情,要处理。 早,早,早些唱完,也好,也好,早些。去忙。” 罗一笑得肚子都疼了,挥挥手道:“算了,战场还没清点完,先去忙吧。” 翻了一眼罗一,安庆绪哼了一声道:“赶,赶紧的。我可,我可不是,言,言而无信之人。” “这可是你说的,怪不得我。这曲子虽然没几句词,但是挺呼嘴,你可听好了。” 罗一同情地看了眼安庆绪,清了清嗓子唱道:“折郎折西浪啊,快活莫活钢啊。 这条大路则两旁,怕kī你不pia它崩啊 。 木giā木giā就木giā,我系后沙giā 。 哄多呼多烈条多 ,我就系嘎挂biā。” “噗…哈哈哈,河洛话还能唱?太有意思了。” “二郎君勿怪,我实在忍不住了,哈哈哈哈哈。” “噗…哈哈,二郎君勿怪,哈哈哈,要笑死人了。” “哈哈哈哈哈,这曲子果真呼嘴,二郎君勿怪,哈哈。” “这曲子实在太有趣了,哈哈哈,二郎君勿怪。” …… 罗一摇头晃脑的唱完后,在场的所有人全都笑得直不起腰,就连李泌都捂着脸笑得一抽一抽的。 安庆绪张着嘴巴呆愣愣的看着罗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行了,没打算真让你唱。”罗一抬手捅了捅安庆绪,“就是觉得你们这帮平日里嘴巴都要撇到后脑上的范阳军,都认可我是个真正的武人,心里高兴与你说笑罢了。” 安庆绪长舒了一口气,白了一眼罗一:“你,这个说笑,实在有些,吓人。” “不说这些了,有受伤的兄弟先抬到这边来吧。”朝着一旁的李泌努努嘴,罗一继续道:“我现在是没力气了,手也哆嗦的厉害,给兄弟们治伤,得靠人家。” “不用这么拐弯抹角,此次大战与我也有些干系,理当出些力。”罗一话里的意思,李泌怎么会听不出来,没有任何犹豫便应了下来。 安庆绪吩咐几个手脚麻利的给李泌打下手,便挨着罗一坐了下来。 “窝库陀,已经给绑,起来来了。你,去不去,看看。” “看他做什么,遭了这么大罪,他是元凶之一。”目光扫了扫还在清理战兵的那些军卒,罗一叹息道:“比真正的武人还是差远了,打了这么久,你们什么事都没有,我却累得趴窝了。” “第一,次,能打成这样,已经非常,难得。” “明日真不需要再休整?直接奔玄菟去?兄弟们怕吃不消吧。” “挟大胜,之威,不会,有问题。而且去了,也不是真打,拖,一拖,伏弗郁,部,便受不了。” 安庆绪有把握,罗一也就不再纠结这个,而是沉默了一会,问道:“这次折损的数目到底是多少。” “战死,四百九十二,重伤,二百四十七,轻伤,无算。”安庆绪目光看了看向远处摆放的袍泽尸首,轻声道:“边军,就是这个命。会,厚待他们,家人。” “一下去了七百多人,还是心疼的紧。”抬手指了指缴获的牛羊,罗一沉声道:“给这些兄弟家中,送些牛羊过去吧。” 这个伤亡数字,有些超出罗一预估,但已经是这样了,只能从钱的方面多弥补一下。 “这,这个,不用你操心。”从车架底下拿了两块断木扔进火堆,安庆绪问道:“窝库陀,你打算,怎么处理。” “此战范阳军为主,东亭边军为辅。窝库陀陀和坎兰,还有剩下的那些孩童,全送到柳城或范阳。虏获的牛羊和其他物件,两边平分吧。” 这一战,吐六于部快称得上是全族销户,仇恨拉得太大。 剩下的那些孩子有一大半已经记事,东亭再缺人,罗一也不敢将他们留下。 安庆绪摇摇头,“虏获,你全留下,不然你这边,太吃亏。 一战而灭一部,这等功勋,你是不知道,有多大。 这,可是,在战阵上,堂堂正正,打下来的。” 用胳膊轻轻碰了碰罗一,安庆绪满脸可惜的问道:“你真,不打算,去玄菟了?” 罗一苦笑一声道:“我现在这个样子,去了自己遭罪不说,还是个累赘。 况且黎山城这边虽说起瘟是压下去了,可还有一大堆别的事要处理,我在这边至少要待上几天。” 安庆绪点点头,“你是个,福将,真,舍不得,让你,留在这。” “明明是我能力出众好吗,与福气有什么干系。”瞥了一眼安庆绪,罗一脸色一正道:“明日到了那边,不能大意。伏弗郁怎么说也是个万人的大部。” —— 唱歌这个就是个乐呵,不要纠结唐代到底说的是什么话。 第167章 新老八部 与李泌接触以来,罗一一直认为这就是个十分聪明,有格局但爱唠叨的人,比杨洪山强就强在不那么迂腐。 被现代人称呼的什么阳谋大师,战略大师,真没感觉出来。 但是对黎山城的治理,打破了罗一这种固有的印象。 李泌并没有畏手畏脚,不但严格按照之前罗一制定的那些流程去做,还对城内进行了网格化的划分。 或是以户数,或是按地理位置,划分出了四十多个网格。 网格内,以没有遭瘟的人家组成了义队,负责巡街看门,接送物资。 网格外,以大城宰于闻为首的上层,抽调家中的奴仆,负责整座城的运转。 毕竟在大户人家为奴为婢,日子相对算过得不错,也没有机会接触玄菟过来的那些人。 几乎没有染上瘟的,由他们负责守城,撒白灰等活计,最适合不过。 李泌领着的二百战兵,就跟宪兵队一样,专门负责纠错找茬。 罗一还在建安城讹人的时候,黎山城便彻底摆脱了起瘟。 如果不是李泌在整理黎山的籍册舆图,早就回到东亭,根本不会被窝库陀陀围在城内。 “在黎山城转悠的这两天,发现兄长果然是有大才的。 另外,总算理解老李为何那么愿意与我一起做事了。” 砸了一个榛子,抠出里面的仁递给李泌,罗一嘿嘿一笑,“简直太让人省心了。” 李尚客乐了,“你小子夸李先生,还要连带上自己,真是不知羞耻。” 罗一扁扁嘴,“这有什么可羞耻的,我说的是实话。 若是多些我和兄长这样的人,东亭可省太多心了。” 李泌斜了一眼罗一,“替你做事了叫我兄长,无事在你家时,你可尽是管我叫算卦的。” 顿了顿,李泌捏了捏案几上的榛子,想要对罗一再说些什么,却犹豫了一下只是发出叹息一声。 “还想贬损些什么继续说,弄出这么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干啥。”往嘴里丢了个榛子仁,罗一继续道:“弄得我好似不让你这个自小就名动大唐的才子说话一样。” 先看了看一旁的李尚客,李泌端视了罗一一阵,忽然咧嘴笑了笑。 罗一见李泌弄这么一出,撇嘴道:“你这有点吓人了啊,想说啥就说啥,真没人拦着你。” “说得没错,这里没有外人,可以畅所欲言。”端起茶碗吃了口茶汤,李泌笑吟吟地看着罗一道:“吐六于部,你不该打。” 罗一先是一愣,随后忿忿道:“吐六于部该不该打另说,我看你是真该打。 要不是你被困到黎山城,你当我愿意来?你说这话亏心不。” 李尚客这次坚定地站在罗一这边,附和道:“罗小子说的没错,长源你这话说得确实欠揍。” 李泌点点头,“所以方才心中才十分犹豫该不该说。” 罗一不满地哼了一声道:“该不该说你都说了,现在说说缘由吧。” “冒锋矢夺命之险来解围的这份如山岳般的情义,怎么会有错。御敌于境,一战而尽灭,更是没有错。” 李泌指了指心口,对罗一继续道:“只是觉得这次慌乱之下,你心思想得少了。” 罗一眉头一拧,“想得少了?你的意思是黎山与玄菟该双管齐下?” 李泌摇头道:“一部都打得如此艰难,怎么可能会让你同时打两部。” 顿了顿,李泌笑道:“我的意思其实你还是没懂。 忠于国,尽于义,急于时,你打吐六于部一点错都没有。 但是于整个辽东甚至是北地来说,吐六于部你不该打。 而不该打的缘由,以你的心思应当该想到才对。” 罗一无语的揉搓了几下脸颊,这人是真不禁叨咕。 刚琢磨着算卦的没看出哪是个战略大师来,结果马上就开始讲局势了。 “我承认我有些小聪明,但那也只是家传的聪慧,真不是你说的那种妖孽。” 罗一无奈的摊摊手,对着李泌继续道:“你说的这么云里雾里的,我都不知道你想要表达什么。 另外正是为了北地与辽东着想,我才往死里打吐六于部的。 松漠八部的契丹,就没个听话的,打掉一部是一部。这怎么就被你说成于辽东与北地不利了呢。” 李泌惊讶的看了一眼罗一,然后将目光看向李尚客,“你没与他讲松漠八部与遥辇八部的分别?” 李尚客一愣,“这还要讲?” “难怪如此。”李泌揉了揉额头,叹了口气道:“整日都琢磨着羁縻州与靺鞨人,契丹人忘与你仔细说说了。 罗一听得直糊涂,“松漠都督府不就八部的契丹人吗?听你这么说,怎么弄出十六部来了。” 李泌摇头道:“十六部你都说少了,契丹人的部族众多,只不过是小部依附大部,对外只称大部名号。 说的简单些,白崖城在梁水两岸的村落,都有各自的村名,但对外却都是以白崖城自称。” 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汤,李泌继续道:“松漠八部其实是叫惯了,指得是之前联合在一起的老八部。 因营州之乱和受突厥驱役,这老八部日渐凋敝,前些年被新崛起的八部所取代。 按道理新崛起的遥辇八部才该叫松漠八部才对,因为这八部的君长被册封为崇顺王,治理松漠都督府。” 罗一砸吧砸吧嘴,“老八部虽然丢了权,却还是被称为松漠八部。 而且这老八部倒驴不倒架,还继续跟大唐作对是吧。” 想了想,罗一敲了敲案几,“可不管名号换不换,老八部都该往死里打才对。 你却说不该打,这没……” 说到这,罗一忽然眉头一拧,看着李泌道:“我有些明白你的意思了。 你的意思是老八部虽然实力衰退了,但却依旧不能小觑,他们起着钳制新八部的作用?” 李泌对罗一能如此快的便想明白其中的关窍,满意的点点头,“虽然没册封老八部,但是朝堂却也没少安抚。而且到现在军中还有老八部出身的将领。” 顿了顿,李泌脸色凝重道:“安禄山之前就以吃酒为由,骗杀了不少老八部的族人。 他这么做是与朝堂的本意相悖的,是为了功勋、为了赏赐,甚至是更大的权柄。 而你则不同,你求的是安,求的是稳,这一次将吐六于部灭掉。 今后辽东怕是要时不时地起烽烟,这个仇结的太大了。” 罗一郁闷的想哼哼,打生打死的,居然是帮安禄山把仇恨拉自己这来了。 而且李泌这货好不容易显了一把战略大师的风范,结果却是自己糟心。 “以后你可别和我说这些了,好端端的一场大胜,让你三说两说的给整成了一件大愁事。”斜了一眼李泌,罗一生无可恋道:“就说你方我,现在不但要防备靺鞨人,现在又多了契丹老八部。” 李泌没理会罗一的挖苦,而是罕见地露出愁容道:“这还不是最坏的。 如果老八部一怒之下融入新八部,整个北地都没法消停了。” 第168章 找理由留下来 步入初春,寒风虽然依旧将人脸吹得生疼,但白日里的太阳却愈发的暖人。 大地上的积雪开始融化,那种满眼白色,处处透着洁净的景色消失不见。 原来细腻且硬实的积雪,间隙开始变大,露出大地原本的颜色。 雪水半含于泥土之中,土地变得又黑又亮,再没了冬日里的美感。 而最让人难受的是,一脚踩到这种泥泞地面上十分的酸爽。 鞋子上不但粘满了泥巴,时间久了鞋子也被浸湿,让人十分的难受。 罗一的心情也跟此刻的黑土地一样,灰突突的说不出是个滋味。 吐六于部将年老者置于营盘最外侧,以血肉之躯充当屏障。 伏弗郁部虽然悄然退走,却把族里的年老者孤零零地留了下来。 没有米粮,没有柴火,更没有牛羊,甚至是赖以生存的弓箭都被收走。 两军对峙之下,做出这种举措,对这些年老者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游牧与渔猎部落的这种现实与对生命的漠视,罗一说不上是对是错,但心里就是有些拧巴。 “蕃人,向来如此,不然怎么会是蛮贼。”看出了罗一心情不佳,安庆绪劝慰道:“其实,这与,慈不掌兵,是一个道理。况且这也是,他们的规矩。” “道理都懂。”罗一目光瞥向已经被绑住双手,串成一长串的那些契丹老者,喟然长叹道:“看着他们走路都打晃,且空着手竭力过来,就是怎么想怎么觉得悲壮。” “这就是,他们的命。”安庆绪轻轻推了推罗一,“你这是,战阵上的少,见的多了,就不会这般悲悯了。” 罗一目光再次打量了几眼那些契丹老者,“少说有四五百人,估计扔到牛马行市上去,都没人会买。 价钱低着些,将他们给我吧,到了我那,还能有些用处。” 安庆绪哈哈笑道:“与我,你还这么客气?另外,绕这么,个圈子,你是,怕我下令,将他们屠了?” “这不是客气不客气的事。”听出了安庆绪话中的意思,罗一笑着解释道:“我都没往使君那去想,这些人我是真有用。” 安庆绪叹了口气道:“阿耶,的做法,其实我,并不赞同。但没有办法,劝不动,阿耶。” 蹭了蹭粘在鞋子上的泥巴,罗一劝慰道:“有句话叫屁股决定脑袋。 坐的位置越高,看到的越多,需要考量的也越多。 咱们这种小虾米,就别操那么多心,上边自有上边的想法。 真想说了算,那得争取往上爬,不过我估摸着上去了,想法也该跟着变了。” “你觉得,阿耶做的对?”安庆绪指着那些契丹老者道:“对他们,你都是一副悲悯,的样子。” 罗一摇头回道:“我只是对契丹人如此狠厉地做法心里不太舒坦。 对这些老者做出的举动也只是觉得有些悲壮,对他们并不是悲悯。 使君的做法,以咱们现在的位置,也看不出是对是错。” 说到这,罗一叹了口气,对安庆绪继续道:“不说这个了。即便是使君做错了,咱们也改变不了什么。 况且说得多了,我怕影响你们的父子之情。” 罗一是真不忍心挑拨离间,而且他隐隐觉得,以安庆绪的品性也用不到这样。 将来他会如何选择,全看他身边都是什么样的人。 如果与他之间的友谊能够一直这样下去,安禄山即使真的造反,也有把握说服他做出正确的选择。 安庆绪听罗一这么说,不禁莞尔道:“你又不是,没见过,阿耶。 他在朝堂,跋扈,那是为了,自保。如今边地的将领,能得善终的不多。 对下,阿耶可从不,因谏言而,发怒惩戒,于人。” 罗一摸了摸下巴,安庆绪作为安禄山的儿子,多少能洞悉安禄山的真实想法。 就是这个自保,说得有些太牵强。而且边地将领不得善终,这个有空得问问算卦的,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将目光看向远处的玄菟城,罗一有些头疼道:“不琢磨其他的了,我得琢磨着玄菟城该怎么办。” 安庆绪看了看玄菟城,又看了看城前的贵端水,想了想道:“玄菟,已经确定,是起瘟源头。先前,就逃走了,不少百姓。 现在城内,连之前,一成之数,都没有。我领军,先驻扎于此。 这次的,战事报上去,咱们,这一路,估摸着,不用参战了。 甚至原来,定的春耕前后,深入松漠,都有可能取消。” “留下可不光是要顶在这,玄菟城的撂下的田地可不少。 如果上边还是打算入松漠,我怕疲惫之下,咱们这一路要出问题。” 安庆绪这个提议,罗一之前就盘算过,但是因为过段时间还要出兵的缘故,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玄菟城这边的田地,罗一特意看过,水利方面完全不行,全都得梳理。 干完基建的活,紧接着就要忙活春耕,劳动量非常大。 安庆绪领着的都是范阳军中的精锐,平时全都完全脱产,让他们干这些,容易引发不满的情绪。 疲惫加上士气低落,再长途奔袭进松漠,想想都知道没个好结果。 安庆绪点点头,“说得倒是,有理,但如果我,不率军驻扎下这,你也,没人可派啊。” 罗一思索了半天,手里是真没人往玄菟这填补。 黎山,姑嫂刚投靠过来,不可能上来就从人家手里要人。 白崖城那边秋天的时候又新开了田,把白崖城的人往这调,那边的田就没人种了。 “除了你下边的人,还真抽不出人手了。” 罗一来回踱了几步,攥了攥拳道:“唯一能动的就是辽西城的人马。 但春耕之时这边要不要打过去,确实不好说,让辽西城的人马过来,或许就是空耗粮草。 这次大战的文书,不是还没报前去,咱俩琢磨琢磨怎么说服上边。” 蹲在地上用马鞭画了个草图,罗一指着草图道:“我先分析分析,有哪差了的,你提出或是补充进来。” 安庆绪有些好笑,“不用,这么麻烦,照实说,就可以了。” 罗一撇撇嘴,“照实说也要有理有据,再说这次要不是没弄清契丹八部到底是怎么回事,怎么可能这么冒失的就开打。 不能惹了麻烦,你们范阳军拍拍屁股走人了,光让我东亭边军顶在前边,有难得一起担着才对。” 安庆绪无奈的蹲了下来,“说不过你,你,还是,分析吧。” 罗一在草图的北端与东端分别点了一下,又将两端连在了一起,“玄菟拿在手里,就与通定镇形成犄角之势。 再把玄菟,黎山,白崖,连成一条线,相当于西北部的边境,直接与白崖城推齐。 而且之前延津州与东亭一个在北一个在东,都突于前端。 这一次连到一起,形成一个内凹的态势,新城、南苏,盖牟,这三城该难受了。 即便是已经投靠了靺鞨人,因为他们顶在最前边,也不敢随意造次。 另外,这里现在已经成了四方的交界处,咱们若是不在这………” 罗一滔滔不绝的讲到一半,突然听到一阵急促地马蹄声。 抬起头看了看,见远处的管道上几名传信的军卒已经下马,被安庆绪下边的军卒领着往这边来,罗一起身郁闷地抬脚踩了踩草图。 “看样子是传军令来了,不用这么费力地硬找缘由了。” 安庆绪眉头一皱,起身迎了过去。 “将军,这是府衙的军令。”一名传信军卒从佩囊里拿出一封文书递给了安庆绪,并且面带艳羡道:“恭贺将军获如此大胜。” 见文书不但没有漆封,更是连个木函都没有,安庆绪晃了晃手中的文书,“从府衙,发出来的时候,就没有漆封?” 传信军卒吓得连忙拱手,“我等在军衙接到时便是如此,万万不敢私自拆开漆封。” “没责怪,的意思,只是,问问。下去,歇息吧。”扭头对罗一挥了挥手,安庆绪笑道:“信不信,我不用看,都知道,不用进兵松漠了。” 第169章 做了一个梦 身为一个地道的东北人,跨越千年时空依旧穿越到东北的这方土地。 罗一始终认为在腊月里没吃上粘豆包,就不是一个地道的东北人。 好在接二连三地发生的那些不可控的事情,总算是翻篇了。 安禄山也被被李隆基叫去长安,看给他盖得那座新宅院了。对松漠用兵,估摸至少要拖到秋天了。 而且踩在玄菟城这片土地上,对罗一也有着非凡的意义。 闲暇下来,有了遗憾,自然是要弥补上。 “老王待会儿你负责看火头,老李你负责和面。 算卦的,你和安老二负责把豆子怼的碎碎的。” 先后赶到玄菟的王玄志与李尚客,嘴角同时挂起了一抹狞笑。 “打了场胜仗,你小子是找不到北了吧。”王玄志走到罗一身旁,敲了敲腰间的腰带,“找抽你直接说就是了。” 李尚客则是依旧晃着他马双钵大的拳头,“小子,你弄得这个吃食要不合口味,信不信我打得你呼爹喊娘。” 王玄志一脸懵逼地看向李尚客,“你这说辞是不是用错地方了。” 李尚客哈哈一笑,“这小子就是这个脾性,喊你老王,喊我老李,未必就不是不敬的意思。 况且这小子才十六,这场仗打得很有个人样子,先让他张狂几日。” 王玄志捻了捻胡须,气哼哼道:“回护也得有个限度。弄得跟你是他世叔一样。 这小子不惯着都是个祸事精,你这样宠惯,他能闹翻天。” 顿了顿,见李泌和安庆绪两人居然十分听话的开始捣豆子,王玄志整个人都不好了,“你们都被这小子灌了迷魂汤了?” 罗一嘿嘿一笑,“不是小子给他们灌了迷魂汤,而是人家都体谅小子。” 王玄志瞅了瞅李尚客,“黎山打得那仗,真跟传言一样,是这小子临危扭转的局势?” “不然你觉得这小子敢这么嚣张吗。”往木盆里的糯米面上浇了些滚水,李尚客拿起筷子边搅拌边对罗一道:“那天夜里你那个握刀之法挺有意思,仔细说说?” 罗一摸了摸下巴道:“您想在军中推广这个?” 李尚客点点头,“看你用着挺省力的,如果长槊与长枪都没了,这么用刀也不错。” 王玄志与安庆绪听了李尚客的话,都来了兴趣,异口同声的问道:“是什么刀法。” 罗一见状,抽出横刀横握在了手里,装着骑马的样子演示了一下道:“没有老李说得那么邪乎。这么拖着刀,对付没穿甲的还行。” 将横刀竖起,罗一摸了摸笔直的刀身,琢磨了一下,继续道:“真用这么用刀,咱们的横刀也不太适合。 刀身太直,同样借助马速的力量,没有弯刀省力,创口也没有弯刀划过的长与深。 如果劈到硬甲上,还更容易被震飞脱手。” 安庆绪停下手,想了想道:“咱们的,横刀,双面有刃,是以刺破甲伤人,拖行确实不如弯刀。” 王玄志捻了捻胡须,沉吟了一下道:“回到东亭可以试着锻打几把出来。如果用着顺手,骑军可以用用。” “这事不急,你们手都别停,我还等着吃豆包呢。”罗一见几人都停了手,赶忙提醒道。 李尚客瞥了一眼罗一,把面盆推了过去,“什么是正事分不清了? 你下边的左右两团,不都是骑军吗,弯刀这事交给你了。” 罗一有种日了狗的感觉,居然被李尚客给演了,“您答应和面,就是为了套我话吧。” 李尚客嘿嘿一笑,“你小子就是属懒驴的,不抽你,什么都不说。这都过了多少天,非得逼着我开口问。” “待会儿让您吃一个豆包,我都是狗。”罗一端起面盆挨着安庆绪坐了下来,“全是老狐狸,还得是咱兄弟三个最有情有义。” 安庆绪咧嘴一笑,“既然,你如此,有情有义,捣豆子由你代劳吧。我骑马,去试试,你这个拖刀之法。” 王玄志与李尚客听了,笑得直跺脚,并且起哄跟着安庆绪一起出了大帐去试试这个拖刀法。 “唉,陈杉要是不走就好了。”看了看李泌,罗一撇嘴道:“你也不安慰安慰我。” “你该回东亭了。” 李泌头也不抬的回了一句,边捣豆子边继续道:“此前你从未来过玄菟,却从你眼里看出了留恋与悲戚。” 说到这,李泌抬起头看向罗一,“能说说玄菟这地方,怎么就让你生出‘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的这种心境。 别忘了,你婚事还没办呢,不知道你执意留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李泌可怕的直觉让罗一心里又惊又叹。 虽然此刻贵端水南侧尽是一片旷野,但在现代时却处处都是高楼大厦。 工作的养生馆就在这一带,工作与生活间,不知道在这里留下了多少足迹。 跨越千年的时光,再次来到这里,却已经物是人非,全都成了追忆。 “不愧是自小就有才名的名人,看得还真是准。 在柳城病殃殃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里我成了另外一个人,家乡在玄菟城正北二百里。 那里的风沙大、日子苦,却依旧活的很开心。 成人之后,到了玄菟城谋生,不敢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熟知,确也相差不多。 之前有伏弗郁部这块石头压在胸口,顾不得想这些。 可这块石头挪开后,却止不住的生出近乡情怯。” 说到这,罗一抬头看向李泌,“很荒诞无稽是不是。” 看到罗一已经泪流满面,李泌心中猛得一紧。 以罗一这样的性子,居然会流泪而不自觉,满嘴的荒诞之言,更是如同失了魂魄。这很明显是先伤情志,而后疯魔的征兆。 “你倒是下了好大的本钱。”李泌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玄菟正北二百里,那是契丹人的草场,为了去那里,你连眼泪都挤了出来。” “我流泪了?” 罗一抬手摸了摸脸颊,果真是湿湿的,赶忙用袖子擦了擦,“许是迷了眼,没太在意。” 目光顺着帐门望向远处,罗一轻叹一声道:“去那里可不用故意挤出泪水,明日我便过去瞧瞧。” 李泌眉角跳了跳,“两部离开那里,并不意味着再没有其他契丹人。贸然过去,很容易被认为是再开战端。” 将手里捣豆子的木棒放下,李泌拍了拍手,“看你是真闲的无事可做了,自己弄吧,我也出去试试那个拖刀之法。” 见李泌也要走,罗一赶紧收了收心思,“没指望你安慰,但你就这么抬腿走了,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这些活计你都自己做了,就不会说那些梦话了。慢慢干吧,你说那个豆包烧好了,我就回来。” 不等罗一再说话,李泌急匆匆地走出了大帐。 目光环视了一圈,看到王玄志三人的身影,立刻跑了过去。 安庆绪眼尖,最先看到了李泌向这边跑来,将横刀收入刀鞘,有些疑惑道:“李先生,怎么,跑得,这么急,出什么事了?” 王玄志与李尚客听了,顺着安庆绪的目光看了过去,发现还真是李泌狂奔而来。 “吃食这么快就做好了?”李尚客放下横刀迎了上去,“不是说还得又包又蒸的吗,你怎么跑过来了。” 李泌跑到三人身旁,大喘了两口气后,脸色难看道:“罗一出事了。” 第170章 得折腾 躺在大车里仰望着湛蓝的天空,罗一欲哭无泪。 距离故乡只有二百里,策马疾驰之下,两天就能赶到。说近在咫尺夸张了些,但真的已经不算远。 可就因为近乡情怯,流露了一丝真情,又编了个梦来应对李泌的缜密心思,居然就被说成要入了什么疯魔。 当天被王玄志与李尚客给收了兵权不说,连战马都给牵走。 更过分的是,连问都不问,第二天就硬给塞到大车里往东亭赶。 离回家的路,只有仅仅两天的距离,就这么让李泌给毁了。 “算卦的,我真没伤什么情志,就是做了个梦而已,好奇的想去那看一看。 玄菟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安排,非这个时候让我回东亭干什么。” 李泌骑在马上看了一眼罗一,“你连圆房都不着急了,还说你没伤情志。 老实回去将养将养吧,这些日子你什么政务都不要理会。” 罗一气得坐了起来,恨不得把鞋呼到李泌脸上,“李泌,我法克你全家!” 李尚客将脸皱巴成了一团,“啧啧,看看,看看,又说胡话了。 你现在是思虑成疾,与洪秀赶紧把婚事办了冲一冲。 百年的老山参你也不缺,你就可着劲的吃,只管与洪秀昏天黑地就成。 阴阳调和了,或许你这病也就好了。” 罗一好悬一口老血没喷出来,李尚客这性格劝起人来是真要命。 “老李,咱俩这么瓷实的关系,居然连你都认为我有病。”忿忿地看了一眼李尚客,罗一大声道:“当初就该同意纳了你家小娘,天天可劲祸祸她,看你心疼不心疼。” “没关系,你现在同意也来得及。”李尚客想了想,用力一挥大手,“你这么说我可当真了,之前不是还让我把家眷都接来吗,正好一起都过来了。” “您就当小子刚才是在放屁吧。” 罗一郁闷地一头又躺回了大车。 难怪现代的时候,正常人送进精神病院,不是神经病也成了神经病。 这说出的话,每一句都能跟病情挂上钩,根本就无解。 李泌叹了口气,“光想着你擅长算计了,忽略了你还是个少郎君。 回去多读读书,与洪秀二郎他们也多说说话。” 罗一撇撇嘴,都懒得搭理李泌,现在这个境地,都是他给闹出来的。 “老王,我有件事很不理解,你们这么多人看着我,我还能长翅膀飞了?”拍了拍身下的大车,罗一郁闷道:“这车不但颠簸地厉害,还连个车棚都没有,就不能让我骑马?” 王玄志拍马凑了过来,摇摇马鞭道:“你小子真起心思,谁能防得住。 骑马你就别想了,再忍一忍,今日就能到了黎山城,大后日就能到东亭了。 况且你这次伤了情志,怕是与吐六于部的厮杀也有关系。 骑马又该回想起那天夜里的事,对你病情不利。” 听了王玄志的话,罗一不再郁闷,而是上火起来。 这帮家伙对自己确实都是发自真心的关爱,但这份关爱带来的负担太大了。 现在是没有急事,如果真遇到什么大事,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简直太要命了。 另外这件事也传递出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 李泌只一句话,自己便轻轻松松地被塞进大车。 若是有人要自己的命,同样不会难到哪里去。 想到这,罗一用力抓了抓衣袖,再次从车上坐起来,“周胖,上车过来陪我说说话。” “在呢先生。”周口口先应了一声,赶忙下马跑过来,一屁股坐到了车板上,“先生可是闷了。” 罗一拍了拍身旁地位置,“上来说话。” 周口口用余光先扫了扫左右,然后向中央凑了过去,压低声音道:“先生可要回玄菟?待晚间的时候,我给您琢磨匹马过来。” 罗一摇摇头,“范阳军现在留在那,用不着我回去。” 顿了顿,罗一挑了挑眉道:“你不认为我是害病了?” 周口口偷瞄了几眼凑到一起并排骑行的李泌几人,撇着大嘴轻声道:“谁害了失魂的病,先生都不会。 要我说那日就该把火药包甩出去,看看他们谁还敢这么对先生。” 罗一轻轻叹了口气,混了一溜十三招,就这么一个铁杆拥趸。 “火药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抬起胳膊轻轻碰了碰周口口,罗一低声道:“我现在有一队的院兵也不算违制,你觉得人手该从哪挑。” 周口口有些猜到了罗一的心思,捏了捏厚厚的下巴颏道:“按说不是同乡,便是收养军中的孤儿,可这两样对先生而言都不行。” 目光望了一眼吊在后边的老班头,周口口继续道:“先生,把尚家庄迁过来吧。” 罗一连连点头,周口口要是不提,都把这茬给忘了。 没给安禄山当半个女婿的时候,尚家庄肯定迁不过来。 现在有了这层身份,这就是小事一桩,而且吕知诲也乐得送这个人情。 毕竟像尚家庄这种刺头,哪个地方官遇到了都要挠头。 尚家庄一旦全都迁过来,不但能把院兵给组建起来,制作火药这活计也能放心的交给他们。省着周口口偷偷摸摸地防备这防备那的了。 “回东亭以后,你把军务先交给侯杰。陪着老班头去柳城一趟, 顺便你再打问打问从哪能招些流民过来,咱们这边现在不缺钱不缺粮,只缺人。” 周口口挠了挠头,“我是互市牙郎不假,可先生太高看我了。 北地富庶根本就没几个流民。就算有,也都进了阴山,到了山里想过活还是很容易的。 根本就没有汉姓人能流到咱们辽东啊,除非是朝堂下令迁过来。” 顿了顿,周口口犹豫道:“要不把吐六部剩下的那些孩童留下来吧。” “这个绝对不行,伏弗郁闷部的年老者能留,是因为他们是被遗弃的。 让他们做活计,是给了一条活命的出路,他们是不会闹的。 那些孩童可都记事了,养他们等于养了一群狼,那是养不熟的。” 周口口无奈道:“可咱们辽东这,除了虏获蕃族,实在是没处弄人。 不说北地流民少,就算多,也有大山隔着,过不来也没人愿意来。 河南道倒是应该有不少流民,问题是隔着海不说,还隔着南边的羁縻州。”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河南道流民多,这是逼着自己折腾南边的那几个羁縻州。 第171章 没办法的事 如此短的时间内,化解掉起瘟与战争这两件要命的事。 罗一这两个字不单单再是人名,还彻底成了名人。 东亭集市未售卖出去的铺子被各远近各城一扫而空。 而这些铺子不光是用来售卖货品,还用作各城在东亭的落脚点。 与东亭勤联络些总归没坏处,并且听闻罗大郎可是要成婚了。 这位少郎君,可不单单是文武双全,一买一卖之道也是极为擅长。 酒水与香皂这两样,满世上也找不到第二家再有,稍微弄些过来售卖,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一时间,梁水南岸的东亭集市变得极为热闹,隐隐有了几分柳城的意思。 会所里,罗一留给自己的包房内,罗一躺在床榻上,一脸的享受。 “对,对,别动,就是这。” “呼,真是舒坦。” “趁着我不在家,你这是偷摸练过了。” …… “你能不能让嘴巴歇会。”洪秀用食指的关节,用力在罗一的脚底点了一下,“自从开始捏脚,你嘴巴就没停下过。” 罗一抬起头看了眼开启技师模式的洪秀,“你给我捏脚,我怎么可能不狠狠地夸赞。” “是不是夸赞,你心里最清楚。”洪秀美眸一翻,白了一眼罗一,“你这时候最好别起歪心思。义父与李先生可是给咱们忙活成婚的事呢,被人发现了,可没脸面见人了。” 罗一勾了勾脚趾,笑嘻嘻道:“你这个不必担忧,我现在都是按照你义父的意思来的。 再者,活该他们忙,好端端的硬说我伤了情志害了病。 他们不忙谁去忙。” 洪秀拍了拍罗一的脚背,秀眉轻轻蹙了蹙,“这话可不要随意与外人说。 被别有用心之人听了去,要惹出麻烦的,你现在名声可才传扬开。” 罗一拍了拍床榻的空处,示意洪秀坐过来道:“仁义与勇武这种名声我可不愿意要。 我更想让人知道我是那种不好说话,却又讲诚信的人。 人性本贱,越是良善,越是迁就他人,就越容易被人为难。 做个不那么好说话的,反而会更受人尊敬,苦求而来的,才会珍惜。” 洪秀抿嘴笑了笑,边洗手边回道:“谁不知道你是个什么性子。 现在外边都流传着一句话,这世上没有能难住小罗郎君的事,前提是需要有丰厚的财帛。” “这是从哪传来的话,太有失偏颇了。”罗一起身拿起帕子擦了擦脚,嘿然笑道:“从范阳那边传过来的?” 洪秀捂着嘴,咯咯笑道:“救了使君家的郎君,就得纳了使君的小娘。 连使君你都敢要条件,你觉得这样说你偏颇吗。 再说这不正对了你的心思,外人找你做事,总是要先掂量掂量。” “跟着外人一样编排我是吧。”看着洪秀站在床脚还不过来,罗一再次拍了拍木榻的空处,“别杵那不动了,我还能把你吃了是怎么着。” 洪秀噘噘嘴,搭着边坐了下来,“你会不会吃人,你自己心里没数? 昨夜要不是阿娘来寻我,怕是走不出你那寝屋。” 罗一忍着笑道:“老夫人以往可是恨不得把你按在我屋里不让出来。 这次是怎么了,转变的也太大了。” 洪秀鼓了鼓脸,犹豫了一下道:“婚事都往后拖了三次。 阿娘不知道听谁说的,就是之前太随意了,没有按着礼法来才这样的。 现在整天提心吊胆的,就怕再出些什么事,把婚事再耽搁了。 若不是兄长劝说,这会儿都不会让过来。” “老夫人说的倒是没错,咱们两个是该好好听话。而且算卦的给日子定到了三月十六,离着也没多少日子了。”说到这,罗一脸上笑容一收,缓声继续道:“老夫人这是不想让你留下一点瑕疵,生怕以后有人拿这个说事。” 洪秀轻轻叹了口气,“家业大了,这都是没办法的事。” 罗一摇摇头,“这不是有没有办法的事,有人在这里搅风搅雨的,就该收拾收拾。” 罗一并非一定要与洪秀提前圆房,就是两人卿卿我我间,很容易就动了情。 如果中途洪秀拒绝,也能忍得住,毕竟之前都能熬过来,怎么也不差这些日子。 但是有人拿这种事搬弄是非,而且最终目的恐怕还是要挑起洪秀与十九娘之间不和,这就太过分了。 这还没成婚呢,就这么里挑外撅的,成婚之后,指不定还要怎么挑拨。 所以罗一并不赞同洪秀所说,家事上谁敢冒头扎刺,就必须给打压下去。 “你说的轻巧,只是闲谈的事,无凭无据的怎么去收拾。”摆弄了几下裙摆,洪秀挑了挑秀眉继续道:“和你提这个,也是不想让你恶了阿娘。” 凑到木榻角落,捏了捏洪秀的脸颊,罗一装作生气道:“老夫人是个什么样我会不知道?还担心我会恶了她,亏你想得出来。” “总要让你知晓才是,误会积攒多了,可是要成了不满的。” 罗一虽然没说要怎么做,但是洪秀多少能猜到一些。 笑吟吟地应了一声后,洪秀握住罗一的手,劝慰道:“都是些家长里短的事,你可别弄得那么狠厉。” “有那个皇甫君黛的前车之鉴,还敢这么在里面搅合,真是看你我好说话。 正好我现在有病,做出些什么过分的事,也能搪塞过去。 就算搪塞不过去,不是还有三次免死的丹书铁券。” 说到这,罗一嘿嘿一笑,“三个不敢全都送人,挑一个送走还是可以的。 不是喜欢搬弄是非吗,那就给送到建安城去。” 洪秀好笑道:“还当是什么好办法,那是圣人赏赐给你的,你怎么好送人。 还有你提起君黛我才想起来件事,前些日子你未回来之时,有人送了不少财帛过来。 有给君黛的,也有说是送与你的,君黛的我没法做主,但你的那份我帮你推了。” “有人给皇甫君黛送财帛?罗一十分疑惑,“她家出了那种事,谁还敢与她有来往。” “谁还没个友人。”想了想,洪秀摇头道:“不过看着不太像,应该是君黛阿耶之前的部下,是从陇右过来的。” 第172章 孩儿王,小二郎 爱玩是孩子的天性。 不管是在现代,还是在大唐,这句话都非常适合。 望子成龙,望女成凤,也同样在任何时代都适合。 不用处理政务的罗一,自然而然的加入到自己不读书却拼命让孩子读书的家长队伍中。 “大兄,我的课业没落下,你去陪着嫂子不行吗?”小二郎瞄了瞄罗一手中的木棍,郁闷的不行。 “能和洪秀腻歪在一起,我还过来管教你?”罗一用木棍点了点案几,“别废话,让你写就赶紧写。” 小二郎噘噘嘴,“洪秀嫂嫂出不来,那你去找十九娘啊。” 罗一掂了掂手里的木棍,“一,二,” 小二郎放下毛笔用力抓了抓头,崩溃道:“你现在经书都没我看的多,我写了你也不知道对不对。 非让我写这些干嘛,集市上还有不少事等着我呢。” “啧啧,罗二郎君现在还是个大忙人。” 揶揄了一句,罗一举起木棍在小二郎凸起的肚子上点了点:“那些典籍我没学过并不要紧。就算你随意糊弄也行,权当你练字了。 但是不写不行,我这个当兄长的有空闲了,怎么也要行使一下当兄长的权利。 有句话你可能没听过,叫打弟弟要趁早。” 扫了扫比之前又胖了一圈的小二郎,罗一再次用木棍在二郎的肚子上点了点,“照你这个胖法,再有二年估摸着就要揍不动你了。” 小二郎把目光给扒拉到一边,忿忿道:“是李先生他们说你有病,又不是我说你有病,把气撒到我身上干嘛。” 顿了顿,小二郎绕过案几,一把拉住了罗一的胳膊,边摇晃边哀求道:“那些玩伴真在集市上等我呢。 好大兄,你现在就让我过去吧,等酱清琢磨出来,售卖的好了,我给你例钱。” “你觉得你兄长缺钱吗?”用手背拍了拍二郎的小将军肚,罗一好奇道:“你们怎么开始琢磨弄酱清了。” 见罗一这么问,小二郎顿时来了精神,笑嘻嘻道:“熬吉哈现在已经进了你弄的那个旅店做吃食。 现在东亭街面上,除了卖胡饼的,没有卖其他吃食的。” 拍了拍自己的肚子,小二郎十分臭屁道:“天天吃你和熬吉哈做的吃食,看都看会一些了。 我准备在集市上弄个摊子卖酱清炒饭,铁锅已经与从柳城来的铁博士已经定好了。 现在就是酱清太少,一旦摊子开起来,咱们家那点存货,根本就不用。” 罗一瞟了一眼小二郎,“你这算不算是吃里扒外。” 小二郎连连摆手,“绝对不算,铁锅的钱是用你给的金叶子求铁博士打的。 负责烧饭的,也签了文书,这门技艺若是传了出去,是要陪我好多好多钱的。” 罗一嗤笑一声:“一时聪慧一时糊涂,你在集市上卖这个,只要不瞎都知道是怎么做出来的。你签这个文书,那是在坑你的玩伴。 另外酱清这玩意儿,咱们东亭就没卖的,自己鼓捣那玩意,少说要三四个月。” 小二郎挠了挠头,“这个是欠考虑了,待会儿抽空把文书毁了。” 再次拉起罗一的衣袖摇晃了几下,二郎央求道:“榛子和松子在过元日的时候就都卖没了。 这一天天的总不能闲着啊,大兄你给琢磨个法子,让酱清做得快些多些。” “你把我当仙人的弟子,我就真是仙人的弟子了?”斜了一眼小二郎,罗一泼冷水道:“酱清你就别想着短日子里能弄出来了。” 小二郎不管书读成什么样,总是打算自食其力这一点,罗一认为必须要支持支持。 既然反正都是要做酱油,不如把豆腐也给弄出来。 来了大唐这么久,罗一只在范阳看到过一次卖豆腐的。 不知道制作流程上哪出了问题,凝固性简直差得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口感上豆腥味也极大。没有太多的人愿意吃这个。 小二郎手下现在一票的小兄弟,倒是可以让他们折腾折腾。 都说吃人嘴软拿人手短,让这帮小子们继续充当个朝阳小群众,上次的起瘟,表现的就很不错。 给小二郎泼完冷水后,罗一咧嘴嘿嘿笑了笑,“酱清炒饭肯定要几个月后才能售卖上。不过倒是可以卖卖豆腐盖饭什么的。” “那玩意儿全是豆腥味,还不如吃豆面的干饼子,会有人买吗?”小二郎又摇了摇罗一的衣袖,“好大兄,再给换个别的。” 罗一撇撇嘴,“你大兄说的豆腐,能和别人的一样?” 小二郎叹了口气,“你说不一样就不一样吧。” 顿了顿,小二郎犹豫了一下,挠挠头道:“有件事想求大兄帮帮忙。” “真稀奇啊,‘求’这个字,在你嘴里说出来可真不容易。”用木棍在地上点了点,罗一撇嘴道:“上次你说的份子钱,我是连个影都没见到呢,不过因为发现起瘟有功,我就不计较了。但是再想借钱,免开尊口。” 小二郎这一冬天赚得并不少,算上预警起瘟得的赏赐,也算小有身家。 在东亭集市里的小商小贩中,可以说已经坐到了一哥的位置。 一听罗一说这话,底气十足的拍了拍胸膛,并且声音都不自觉的拔高了一些道:“大兄,别门缝里看人行不行。 可不是我不给份子钱,一笔一笔的账目清楚着呢。是你总四处去忙,根本没机会给你。” 罗一乐了,“行吧,既然有账目,你又有钱,那我便不从门缝里看人了。 遇到什么棘手的事,你该自己能解决,我就不施以援手了。” “大兄,没你这样的。”小二郎脸色一垮,瞄了瞄罗一道:“还不如病郎君那时候,现在就知道编排人。” “玩儿玩儿就扬沙子是不是,说不过就开始咒人了?”罗一翻了一眼小二郎,没好气儿道:“到底什么事求我,赶紧说,说完干活去。” 小二郎嘿嘿一笑,“有些玩伴,想让我帮忙问问,军中还招不招兵。” “你的玩伴想要投军?”罗一上下打量了两眼小二郎,“你现在交游这么广阔?连投军那年岁的都认识?” 小二郎翻了个白眼,“如果年岁够投军的,你觉得我还会求你吗?” 感觉出自己的态度有些不对,小二郎马上又呲牙一笑,“都是家中早没了至亲,与你年岁相仿的。 听闻咱们黎山城与契丹人打的那一仗,他们不愿意与年岁小的抢松子抢榛子,打算投军争口吃食。” 罗一摸了摸下巴,没想到这一仗带来的影响这么大。 虽说都是些孤儿,但这可都是出身于羁縻州的高句丽人。 而且与之前主动让白崖城的轻壮入新团,情况也不一样。 前者带着惧怕,是打不过就入伙的心思,后者是开始真正认同东亭。 想到这,罗一敲了敲案几,“都是十五六的孤儿?” 小二郎点点头,“家里有至亲的,谁能让来投军啊。” “脾性都怎么样,你觉得…” 说到这,罗一摇摇头,觉得问小二郎一个人的脾性,实在是有些难为他,改口道:“有几个人。” 小二郎盘算了一下,对罗一伸出两个手指。 “二十人?”罗一微微颔首,“也不算少,明日让他们都过来吧。顺便告诉他们,在营里表现上佳者以后会做我的院兵。” 小二郎嘿嘿一笑,“不是二十,是二百左右。” 罗一听了十分吃惊,“二百?你是在胡说八道吧。白崖城一共也没有二百个十五六的少郎君啊。” 小二郎摇了摇头,“不光是白崖城,还有别处的呢。 不过磨米城那边的石台山要占了一半,那边前些日子发生了山崩。 小城里的人死了大半,那些小子若不是结伴过来卖绒毛,怕是也会遭了难。” “你现在的玩伴,连磨米城那边的都有了?”罗一再次被惊到了,打量了几眼小二郎,砸吧砸吧嘴道:“难怪你现在被人说成了是孩儿王。” 第173章 旨意没下来前,你什么都不要做 梁水自茫茫群山之中流出。 有山,有水,自然少不了山谷。 磨米城便坐落在群山之中难得的一处还算开阔的山谷中。 但即便还算开阔,地势的高峻也不是东亭与辽东城可比的。 如果说辽东城与东亭是营州的东大门,磨米城便是辽东城与东亭的东大门。 只要守住磨米,东部的靺鞨人便无法顺着梁水对东亭构成威胁。 而石台山是磨米城下边的卫星城,遭遇山体滑坡,居然没有任何救援措施,这让罗一从中嗅到了一丝谋划磨米城的机会。 “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吗?”王玄志拍了拍舆图,对着兴冲冲的罗一无奈道:“你怎么又开始琢磨事了。” “您当我愿意琢磨?再有,您去岁来东亭的时候可不是这副样子。”清了清嗓子,罗一学着王玄志与他第一次相见时的语气道:“别光想着你那位兄长,也想着我这个世叔。” 将手指点在磨米城的位置,罗一撇嘴道:“磨米拿到手,绝对是大功一件。 我这可是就差把饭给您喂嘴里了,如果您这样都不上心,以后您就别说小子不帮您折腾。” 王玄志耐着性子道:“你自己都说了磨米城易守难攻,那是说拿就能拿下来的? 磨米有胆量在两边摇摆不定,就是因为磨米城的地势险峻。 不能一鼓作气的破城而入,这里就是辽东的石堡城。” 李尚客琢磨了一下,接口道:“玄菟都是范阳军在驻守,磨米城即便谋划到了,你有人可派吗? 就算有人可派,你觉得粮草上供得起吗。 保定军的治所放在辽西城,不光是因为地势,最主要的是就是单靠辽东根本养不活大军。 你把手伸的那么长,是很容易被剁掉的,最好还是再等等。” 罗一抬手在甘勿与苍岩两城上点了点,“靺鞨人已经顶到了这。 与磨米隔群山而相望,再等下去没准就要被人家给抢了先。 没有人手这个缘由,也站不住脚,辽西城的那些大军都是光吃饭的?” 王玄志头疼道:“方才说了,磨米易守难攻,保定军全军压上去都未必能攻下来。 再有,那是随意便能率军出去的吗?能将玄菟三城抓在手里,那是事出有因且极其侥幸。 而且这三城改羁縻州而立县,恐怕早就引起其他各城的恐慌。 你再谋划磨米,乌骨以东、鈆城以南的各城,你觉得该会是个什么样子。” “谁说就一定要攻城了。”罗一将目光落在地图上石台山的位置道:“石台山遭了山崩,我大唐边军过去看看,那是应有之义。” 李尚客品出了些滋味:“你的意思是过去赖着不走了?” 罗一嘿笑道:“那可不是赖,是高台山那些难民央求着我们留下。” “这有区别吗?石台山离着磨米城,中间只隔着二十里的河谷,谋划石台山与攻打磨米没什么两样。”王玄志将案几上的地图收起来,瞥了一眼罗一,“你就别琢磨这些了,专心等着成婚吧。” 罗一目光扫了扫屋内的几人道:“你们都是这个意思? 你们就不觉得石台山遭难是小二郎传回来的消息,这很奇怪吗。” 李尚客应声道:“正是因为小二郎传的消息,才不能轻举妄动。 这说明磨米城已经派人在石台山进行管控巡押。” 见李尚客这次都这么反对,罗一十分不解道:“现在可是他们离心离德,也是石台山那些劫后余生的高句丽人最需要帮助的时候。 错过了这个机会,咱们再将手向东伸,就真没什么好的理由了。 至于粮草不够,那是之前咱们在辽东控制的可耕之地太少。 现在不说东亭去岁秋天时多开了多少地,玄菟那边可是自汉时就开始经营的膏腴之地。 地势平坦且熟地众多,今年打下的米粮怕是够保定军全军吃的。” 李尚客呵呵一笑,“那又怎么样。” 罗一被噎得直接无语。 “既然都不同意谋划石台山,那这事我就提了。”目光在王玄志与李尚客身上转了转,罗一退而求其次道:“您二位正好都在,玄菟城的范阳军早晚要撤走,东亭该组建新团吧。” 王玄志哈哈大笑,对着李尚客与一直一言不发的李泌道:“怎么样,这小子正正按我说的来了吧。” 将目光挪到罗一身上,王玄志捻了捻胡须,继续道:“各军兵数都有定制,岂能是随意增添的。 周胖子带的新团还未入了军府的籍册,你还想招募新卒。你太高看我这个军使了。” “你小子这是拐着弯的想把磨米谋划过来。”李尚客拍了拍罗一的肩头,“这事暂时肯定是不行,先死了这条心吧。” 顿了顿,李尚客看向王玄志,“这小子本就情志不调,别逗他了。” 王玄志点点头,收了脸上的笑容道:“算上白崖城,半年间羁縻州已经有四城立县。 有了四城作为立足点,辽东整体态势发生了十分大的变化。 这个态势有好有坏,边境的界限拉长,守起来愈加的吃力。 东亭今后应对的也多是些骤然间的边地大事,都需要临阵调度。 与辽西城离得太远,不利于守护边境,加之辽水中段的丰腴之地,咱们也已经占了半数。” 说到这,王玄志猛得一挑眉毛,脸上再次露出笑意道:“四城籍册已经抄送给柳城,并且提议在东亭新设一军。 挟此次之大胜,又有如今之态势,朝堂很有可能同意东亭立军。 指挥使这个职位,你年岁太小,怕是轮不上你,但副使还是很有可能的。 在朝廷的旨意没下来之前,你最好什么都不要做。” 说到这,王玄志目光中满是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罗一,便闭口不言。 李尚客看了看两人,轻笑两声,“挺好的一件事,让你们两个弄得跟见不得人一样。 罗小子,咱们闹出的这般动静,已经与朝堂所想相悖了。 想要折腾,还是在四城多出来的那些沃野上折腾吧。” “让小子当副使,是不是有点太儿戏了,才打了一仗就升的这么高,难以服众啊。” 罗一对这个消息十分震惊,一军的指挥副使,那岂不是与老李平级了。 这蹿升的有点太快了,不说领兵水平拉胯,也太容易遭人嫉妒了。 而且安庆绪可是说过,边地的将领,如今能得善终的可不多。 第174章 豆腐与道理 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磨豆腐。 这句顺口溜,罗一小的时候听村里人讲时,很不理解,也觉得这三样事情离着他很遥远。 但是领着小二郎与李泌在偏房里真正动手做起豆腐来,罗一理解了这句话的意思。 自打豆子泡好开始磨起来,一时一刻就没闲着过。 磨好了生豆浆还要用布包起来,再拿两块木板用力挤压。 挤这玩意儿,一遍都不行,最少得两遍。毕竟这玩意儿是卖钱的。榨浆少了直接影响收入。 接下来的熬煮也挺折磨人,煮开了以后,还要一边煮,一边撇去浮在表面的泡沫。 至于这么做的原理是什么,罗一也不记得了,只记得视频里就是这么告诉的。 煮完后,倒是能有稍稍喘息的机会。 但罗一是第一次做豆腐。往里放多少卤水,根本掌控不好。 索性将一锅豆浆分别装到了四个桶里,分了四个量的卤水倒了进去,以求卤水的最佳比例。 这样一来,连一点歇着的功夫都没有了, 调兑完最后一个木桶的豆浆时,最开始的那个已经开始凝结成含有大量水分的豆腐花。 罗一只能手忙脚乱地将豆腐花舀进特意打制的托板上,压上一块木板,进行最后的定型。 整个流程忙完,用了将近四个多小时。 “难怪说做豆腐是世上三大苦之一,这活太絮叨了,豆腐成形之前,一刻都闲不得。”目光看向四个托板,罗一抽了抽鼻子道:“若不是都来的豆腐清香味出来了,还真坚持不下来。” “熬煮过后,没了豆腥气得味,还真是不错。”李泌学着罗一的样子,抽动李了几下鼻翼道:“你说做豆腐只是其中的一苦,另外两个是什么。” 罗一蹲下来满眼希冀地盯着托板道:“当然是打铁和撑船。 不是我说,你太不知道人间疾苦了,以后少琢磨着算卦,多到下边走走,注意观察一下。” “打铁和撑船确实苦。”抓起掉在地上的一颗泡豆,李泌跟个顽皮孩子一样扔到了罗一的头上,“这么做豆腐的就你一个,世上的苦,哪能轮到这个。真难为你为了编排我,现琢磨出这些说辞了。” 罗一目光微微一缩,忘了这时候还没这个顺口溜了,得亏李泌没多想,不然真不好解释。 “大兄,这活做起来也不累啊。” 小二郎疑惑的接了一句,凑到罗一身边看了看从托板四边挤压出来的水,有些担忧道:“这么重的木板,不能把豆腐都给压碎了吧。 再说这水都挤出来了,卖的钱可要少了不少,不划算啊。” 罗一眼角抽了抽,拍了一下小二郎的头,“都往里添了多少水了,你还嫌少,怎么那么贪心。 敢没了良心做个奸商,以后就让你操持世上三苦这些活计。” “大兄你居然我说心黑?那香皂咋做出来的我都看到了,你定价一头牛…” 见罗一操起了夹豆浆的木板,小二郎一脸委屈的赶忙改口,“大兄放心,以后我若真是行商,觉得是个有大良心的。 就是劳烦大兄你以后多与我讲讲道理,不要动不动就要打人成不成。” 罗一撇撇嘴,“我和老杨这段时间忙,没人管教你,你是越来越皮了。 要听道理是吧,那我就给你讲讲,讲完了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到时候别哭就好。” 放下夹板,不给小二郎反悔的机会,罗一冷笑道:“打铁无论冬夏,都要日夜在炼炉旁忍受炎热抡锤锻打,最是劳神费力,但同样也最磨炼意志。 撑船的行当,整日穿梭于风浪间,随时都有倾覆丧命的危险,最不如履薄冰,但也使人性子细致谨慎。” 拍了拍旁边的托板,罗一继续道:“豆腐吃得就是个刚出来的鲜劲。 而且这东西也不能放的时间长了,售卖这个最好是在早间。 刚才怎么忙的,你全都看到了,天天半夜就要爬起来,格外劳累辛苦。但也能磨炼人的耐性与心性。 打铁与撑船咱们这不方便,做豆腐可是便利的很,这几日的豆腐都由你来做。” 小二郎满脸幽怨道:“我还没说要不要听呢。” 说完,小二郎凑到了李泌的身旁,一脸讨好道:“大大兄,大兄是我的兄长,我要听他的。 你是大兄的大兄,他一定要听你的,我现在还是个孩子,还要学课业。 大大兄,你让大兄别难为我了。” 李泌被逗得哈哈大笑,摸了摸小二郎的头道:“做不做活无关紧要,紧要的是你大兄话里的道理你该琢磨明白。 另外你大兄可没难为你,他又是改方子,又是亲自上手,你该谢过他的。” 罗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挨个将压在托板上的木板边挪开边道:“老杨这段时间忙,留给二郎的课业大多都是背的。 等我婚事完后,早间你教将士们识字,白日里你多给他多讲讲道理。 毕竟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而且我的道理,有些并不适合他。” 李泌没好眼色的看向罗一,“你知不知道,就连圣人都没这么支使过我。” “成了,记好第三个托板用了多少卤水,以后就按这个调。” 罗一兴奋的拿起准备好的断刃在托板内划了几刀,戳起一块送到嘴边尝了尝,连连点头,“就是这个味,以后冬日里又多了道菜。” 给李泌和小二郎一人弄了一块递过去,罗一笑眯眯道:“都是一家的兄弟,你说那话可太外道了。 而且说的也不正确,不是我支使你,包括我在内,都是被形势所支使。” “凡事你总能找出理,二郎如今性子喜诡辩,都是学的你。” 怼了一句罗,李泌尝了尝豆腐,微微颔首:“你将方子改过后,豆腥味是一点没有了。年老无牙者,估计会尤为喜爱这个。” 放下豆腐,李泌好奇的对罗一道:“世传豆腐是汉时淮南王刘安炼丹偶得。 你琢磨出的那些法子,又好似全是炼丹之道,就没琢磨着学学道经,炼炼外丹?” 罗一撇撇嘴,“可得了,这世上就没有能白日飞升的仙丹,只有谁吃谁死的毒药。 害人的事可不做,不然以后连个善终都没法得到。” 说到这,罗一突然想起安庆绪之前的说法,对李泌道:“安老二说如今边地的将领,大多没有善终的。这个什么副军使,真的就推不了?” “你想的多了,守捉之上都称为军,你这个副指挥使,估摸连节度使麾下的裨将都算不上。” 顿了顿,李泌眉头拧了拧,端视了罗一两眼道:“提前与你说说也好。” 第175章 这个罗大郎挺有意思 三月,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背靠骊山的华清宫,展开了一场视觉与嗅觉的盛宴。 树间枝头的翠绿与争先绽放的浅粉李花、淡粉樱花、粉红桃花,相得益彰。 春风吹动的每一下,都带着沁人心脾的花香,迎风而走让人无比陶醉。 时隔三月,李隆基再次踏临这里,又让华清宫多了一场听觉的盛宴。 或许哪一汪清池的边上,就有三两个吹箫弹唱之人。 美景配上沁人的芬芳与悠扬悦耳的曲子,将华清宫渲染的如同仙境。 “陈杉,再与我说说你在辽东还遇到了什么事。”在华清池内泡过温汤后,浑身的舒爽让李隆基兴致更浓,“你先前的讲述,让我都想去辽东走一走看一看了。” “圣人,那地方您还是别去了,那里可找不出华清池这般好的温汤。” 晃了晃手里的铁锅,又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陈杉继续笑道:“不过那里唯独有一样特别好。 就是罗大郎做得吃食独树一帜,好吃的不得了,这个铁釜是他托我送给圣人您的。” 陈杉的祖父陈玄礼自除韦后与安乐公主时,就是李隆基的心腹。 作为陈玄礼的嫡亲孙子,陈杉自小就常常入宫,与李隆基并不陌生,说起话来也就并不怯场。 “罗大郎还是个会做吃食的?”李隆基的兴趣更浓了,对陈杉招了招手,示意把小册子拿过来,“难怪李泌那小子又跑到那去了。” “这个小册子上都是菜式的做法。”将小册子呈给李隆基,陈杉敲了敲手中的铁釜,“待会儿小子给您烧两个菜尝尝,圣人和贵妃定会喜欢的不得了。” 李隆基惊讶的看了看陈杉,“你还会烧菜了?莫不是说大话吧。” 陈杉连忙抱拳,“小子可不敢说大话,那是欺君之罪。 小子是趁着大雪封山无事,跟着罗大郎学的。” “就是个说笑,你小子这么认真做什么。” 将目光挪回小册子,看到上边尽是小人做菜步骤的简笔画,李隆基哈哈大笑道:“这册子是罗大郎画的? 若是被他师傅看了,怕是要把腿打断。不过看着还挺有神韵,有趣得紧。” 陈杉用力点点头,颇为可惜道:“可惜罗大郎要忙的事太多,册子上画的不全。” 李隆基放下册子,有些疑惑道:“他现在不就是个守捉使。 辽东那边冬日里到处又都是厚雪,他有什么可忙的。” 陈杉掰着手指头道:“他之前是个病郎君,从未习过武。 他要练刀、练体魄,琢磨着给边军提升士气,还要忙着赚钱。” 顿了顿,陈杉嘿嘿坏笑道:“还有忙着算计羁縻州的高句丽人。” 李隆基捻了捻胡须,“罗大郎能琢磨赚钱这个我知道。 算计高句丽人是何意?辽东各羁縻州可是我大唐之东境屏障,起了龌龊可于国不利。” 陈杉连忙解释道:“先前与圣人说过罗大郎是如何应对东亭起瘟。 其实小子回来之前,东亭守捉旁的羁縻州有来求援的。 可应对起瘟之法,太过耗费财帛,东亭处于东境最前端。 短时间内无法获得军资补充,应下来却做不到,反而丢了大唐的颜面。 可若是不应下来,那些本就摇摆不定的羁縻州,说不准就要彻底倒向靺鞨人。 罗大郎为了不丢大唐的颜面,便琢磨出了一个叫‘众筹’的法子。” “众筹?”李隆基呢喃了一句,示意陈杉继续说。 陈杉将罗一算计辽南各城的法子与李隆基学了一遍后,满脸遗憾道:“可惜那时候小子必须与王内侍返回长安复命,建安城那边到底如何,小子也不知个结果。” 李隆基听了陈杉的讲述,先是愣了一阵,随后哭笑不得道:“这个众筹两字,用得倒也贴切。” 李隆基对罗一的做法没什么不满,辽东之地历来就是让王朝头疼之地。 夏日大泽拦路,冬日大雪封路,经略起来实在费钱又费力。 急迫之下,能想出如此应对之法,也还算不错。如果真按部就班,辽东此刻怕是危矣。 “那会儿情况是万分紧急,真没想到罗大郎会琢磨出这么个办法。” 陈杉见李隆基的这个反应,心中轻叹一声,罗大郎只能帮到这了,圣人不赏,可是一点办法没有。 替罗一说了句好话后,陈杉再次晃了晃铁锅道:“这会儿快到了晚食之时,圣人又泡了温汤,小子这就去膳房给您做些吃食。” 李隆基点点头,笑呵呵道:“快去吧,看看你是不是在说大话。 若是烧得吃食不可口,朕可是要让你祖父打你的屁股。” 目送着陈杉离开,李隆基沉思了一阵,将目光看向高力士,“王全忠回来与你是怎么说的。” 高力士微微一笑,“与陈大郎说的相差不大。” 李隆基想了想,莞尔一笑,道:“看来这个罗大郎还真挺有意思。可有辽东过来的奏章说到此事。” 高力士摇头,“老奴这里并未收到,估摸着政事堂那边该有消息。” 李隆基算了算日子,觉得应该有行文能送到长安,刚想让高力士去政事堂看看,一名内侍立在了大殿门口,“启禀圣人,李相求见。” 挥手让内侍去宣人进来,李隆基对高力士笑道:“林甫来的正是时候,省着你跑一趟了。” 李林甫跟在小内侍的身后,心中颇为不是滋味。 兢兢业业为大唐理政一十几载,却还失了圣眷,之前觐见圣人哪用的着如此。 圣人偏心杨国忠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对安禄山那个胡儿宠信有佳,又是封王又是赐于宅邸。 再想到杨国忠与安禄山两人如今联手,有压制自己的意思,李林甫心中的不屑变为了愤怒。 若不是自己的首肯,安禄山这个胡儿岂能坐上节度使的位置。 如今得了圣眷,就真以为可以不把自己放在眼中了? 另外,不让这个胡儿如先前那般怕自己,朝堂上怕是都要听了那个杨国忠的。 想到这,进殿之前李林甫嘴角勾了勾,冷冷地无声笑了两声。 先让这个胡儿家的二郎安庆绪与刚结的那个半子罗一吃些苦头。 第176章 成婚 三月十六,宜嫁娶、祭祀、修造、动土,纳财。 嫁娶最吉时,戍申时。 沉寂了一白日的东亭,在刚刚进入申时的一瞬间,瞬间沸腾了起来。 罗一宅院的大门打到最大,负责迎亲的队伍从门内鱼贯而出。 一身大红色直裾长袍的罗一,骑在特意挑选出的高大马匹上,显得十分扎眼。 侯在门口的豪华轩车,在礼者的指令下,缓缓跟在罗一后边。 紧跟着跨出宅院的是负责鼓吹得二十多号执事,在轩车动了以后,便立刻铆足了劲的敲鼓与吹奏唢呐与排箫。 突然间的爆响,吓了罗一一哆嗦,刚刚缓过来些,街路两旁突然间又爆发出一阵欢呼与祝福声。 白崖城百姓,集市的商贩,挑着担子陆续跟在了迎亲队伍的后边,并且祝词的声浪一声比一声大。 “这个,场面,比世家大族,的子弟,有颜面多了。”安庆绪扭头望了一眼后边如同一道长龙般的迎亲队伍,眼中露出羡慕之色,“这比,收了多少,贺礼,更让人欢颜。” 马玉同样看得羡慕不已,“这与送万民伞没区别了。而且这些还大多都是高句丽人的百姓。 光是这一件事,使头便可以说上一辈子了,真让人艳羡不已。” 周口口对马玉挤了挤眉,“马团头不用羡慕,你不是也没成婚呢。 待你成婚时若是怕不够热闹,可以先与我说。 我让新团的兄弟装作百姓给你恭贺,保证让你颜面大增。” 马玉笑骂道:“真要这样,还用得到你?我下边没兄弟? 而且看你这意思,是不是还要给你出些佃工钱儿。” 周口口哈哈一笑,“还提什么钱,待会儿下婿的时候,你替着先生多挨几棒子就行了。” 罗一原本心中还在因为百姓自发的参与迎亲而百感交集。 听了周口口的话,心中立刻又紧张了起来,扭头看向安庆绪,“老李可是把村落里的娘子们都给拉过去了。待会儿不会真拿棒子打我吧。” “谁会,真舍得,打你。”安庆绪对罗一的担忧有些好笑,“你该,担忧的是,催妆诗。” “催妆诗倒是好说,算卦的早给我写好了。主要是下婿时那些妇人的棒子,哪个二杆子一个寸劲…” 说到这,罗一猛得连呸三声,“大好的日子,不说晦气的,反正意思也懂。” 安庆绪指了指后边的周口口,“你那,二弟子,猛着帮你,找盾牌呢。 李长史,也是个有分寸的,放心不会有事的。” “行吧,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妹夫,信你了。” 应了一声安庆绪,罗一扭头看了看那些挑着担子的百姓,对周口口招了招手。 “先生,有何吩咐。”周口口拍马靠了过来。 罗一低声吩咐道:“安排些人赶紧去备些铜钱或是布帛与米粮送到老杨那去。 这些百姓家中也不宽裕,而且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 送了这些过来,家中的负担更重了。不能我办了喜事,却让百姓经了苦事。” 想了想,罗一又吩咐道:“记住,回礼只能比百姓的多,不能比百姓的少。” “你这人,面上看,整日钱不离嘴,跟个奸滑爱小,的一样,实则从骨子里,透着仁义。” 安庆绪对罗一钦佩之余又有些好奇,“你之前,就是个,病郎君,经年不出,宅门。 你那些堪称,奇门之术的,技法与为人处世之道,你是怎么,琢磨出来的。” 见安庆绪跟个好奇宝宝一样,罗一嘿嘿一笑,“这个你真羡慕不来,这些都是天生自带的。 军使与阿耶相熟,说阿耶就是个聪慧过人的,我这点小聪明都是随了阿耶。” 安庆绪赞同的点了点头,“你们兄弟,两个,哪一个都十分,聪慧,可以想出,你阿耶会是什么样。” 想到小二郎胖墩墩的样子,安庆绪笑道:“你先前若是,没病,肯定与小二郎,一个样。” 看着已经绕着大营与戍城走了一圈,安庆绪收了笑容,犹豫了一下道:“知晓你与洪秀,是情投意合,结成的姻缘。 可十九娘,毕竟,是我的妹妹,你闲暇下来,想着她些,与她也早些圆了房。” 安庆绪惦记妹妹无可厚非,但是这话说的,罗一怎么听怎么觉得好像把自己当成了配种的。连排号都给弄出来了。 刚想编排几句安庆绪,罗一突然吓得缩了缩脖子。 一堆各年龄段的娘子,跟个古惑仔一样,个个手里拎着根木棒站在杨洪山家的门前。 而且她们也发现了迎亲的队伍,呼啦一下冲了过来。 好在这些娘子还算有分寸,棍棒看着吓人,却都是轻轻的在罗一身上点了点,便算是完成了给新婿的下马威。 接下来的催妆更是无比轻松。或许是就住隔壁的缘故,除了杨洪山拉着长脸,杨老夫人与家中的老仆却是笑得合不拢嘴。 李尚客作为洪秀义父,可以说是娘家这边的压轴人物。 爱闹的性子,算是被这个身份给彻底压制了,并没有为难罗一。 接了洪秀上轩车,便又开始了绕城走秀,两家离得实在是太近了。 不这么走,特意往后挪了时间的障车这个环节就没法进行。 罗一就指着这个环节给充当娘家宾客的那帮人,还有迎亲送礼的百姓还谢礼。 而且这时候太阳还没彻底落下去,回去的太早了,寓意也不好。 绕着戍城闹了好一阵,迎亲的队伍才在太阳落山后,晃悠回了家门口。 虽然到了自家,但接下来的程序依旧不少,下车时要轮换些转毡垫,不能让洪秀的脚沾地,期间还顺便跨了个马鞍。 进了堂屋后,沃灌、却扇、拜堂、同牢、合卺、结发、撒帐,这些流程全都走完以后,时间已经到了夜里。 罗一累得汗水出了一身又一身,十分怀疑那些新郎累成这样,是哪来的精力还能嘿咻。 但是洪秀卸了大白粉一样的浓妆,又退下翠绿色的宽大深衣,露出窈窕动人的身段。罗一推翻了之前的想法。 而且当洪秀闪烁着秀眸,眼角眉梢都带着妩媚之色看向他的时候,罗一突然觉得,一夜七次郎,应该也并非是传说。 第177章 当牲口了? 东升的旭日,让薄薄的窗纸上泛起一丝亮色。 寝屋内不再漆黑一片,屋内的物件开始明朗,轮廓渐次分明起来。 朦胧的光亮照射下,罗一缓缓睁开了眼睛。目光先是盯着屋顶迷茫了片刻,随后变得明亮且炙热。 扭头看向炕桌,发现粗堆积了厚厚一层烛泪的烛台已经不见了踪影。 罗一眉头微微一皱,立刻抬手向旁边摸了摸,结果空空如也。 “你已经四天没出宅院了。”已经穿戴整齐的洪秀,将打湿投好的帕子递向罗一,既娇羞又幽怨道:“待会要去看阿娘,你别再想着征伐我了。” “你觉得离着我这么远,我能接到帕子?”目光在洪秀的俏脸上转了转,罗一很自然的将目光下移,定在了两团口粮上,“这会儿还早,待会我与你一起过去,先过来坐下等会儿。” 洪秀一脸鬼才信你的样子撇撇嘴,“这话你自己信吗?” 转身将寝屋的门拉开,洪秀回到炕上,拿着所帕子边给罗一擦脸边柔声劝慰道:“不要忘了,你是东亭的守捉使。眼看着春耕在即,你不能只闷在家里啊。 而且你这样没节制,外人都会认为是我魅惑的,以后我还有什么颜面见人。 最为主要的是,你身子骨本就才将养的好了些,总这样要是要伤身的。” “成了罗杨氏,说话就是不一样了。” 调侃了一句,罗一拉住洪秀的胳膊,一把将其揽在了怀里,目光中满是宠溺道:“温柔乡是英雄冢,这话一点不假。 怀里没了你这个软香娇躯,总觉得空落落的。” “这么疼爱痴迷于我,我心里也喜欢得紧。”抬手按住头上的盘发,洪秀眼中透出甜蜜与无奈道:“可之前你自己也说过一顿饱和顿顿饱要选哪个。还是歇息歇息吧。” 罗一在洪秀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哈哈笑道:“与你昏天黑地,那是治病的良药,还是你义父给开的方子。” 逗弄了一句洪秀,罗一从炕上坐起来了伸了个懒腰,轻笑道:“原本是打算明日再出去,既然夫人如此体贴,总不能不知好歹不是。” 扭头瞥了一眼洪秀的双腿,罗一坏笑道:“再这么下去,怕是你连路都走不得了。” 洪秀轻轻捶了一下罗一,脸上布满红晕的娇嗔道:“还好意思说,这不全都是你害的。” 起身到木架上拿了戎袍,洪秀一边帮着罗一穿衣,一边轻声道:“养些日子去安氏那里吧。 虽说她是妾室,但毕竟出身安家,总不能真当个婢女对待。” 顿了顿,洪秀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发愁道:“君黛暂且不说,圣人赏赐的那三个婢女怎么办。 旨意上没明着说是赏下来的妾室,可这个意思哪个不知晓。 不管是个活人,还是个物件,但凡是圣人赏赐下来的,哪个不是好好供着。 你真把她们三个送出去,绝对要摊上祸事,大不敬这个罪恐怕要临头。” 罗一将腰带扣好,轻轻捏了捏洪秀的滑爽嫩腻的脸颊,无所谓道:“当年太宗明着给魏征纳妾,不同样被拒了吗。 没什么大不了的,春耕过后,往南边溜达的时候,顺手就给送出去。” 洪秀眉头紧蹙的摇摇头,“可别乱说话,拿太宗和魏相做比,可并不吉利。 你这么安排也是非常的不妥,哪怕赏赐给部下,都要比送给高句丽人要强。” “赏赐给部下?”罗一对洪秀挤了挤眼,故意调侃道:“我麾下的大龄部下,除了周口口就是你兄长。你这个做妹妹的都成婚了,做兄长的还形单影孤,实在太不妥当,把这三送给你兄长吧。” 洪秀白了一眼罗一,噘着嘴道:“你是不想让杨家好是吧。 这三个名字叫的好听,又是金环,又是翠碧的,没一个是安分的。” “啧啧,你也知道这三是个祸害啊。”罗一拿起特制的野猪毛牙刷边沾青盐边笑道:“不过你兄长是个耿直的性子,专治不安分,我看这样安排挺好。” 洪秀嘁了一声道:“我说赏赐给麾下比送给高句丽人强,也只是两权相害取其轻。有更好的法子,这两个哪个也可以能选。 ” 目光在罗一身上打量了两下,洪秀娇憨地笑了笑,“按勋爵,你是该纳三个妾室,但是现在也没人在意这个,大多都超了数目。 不若你就把君黛连同她们养起来吧,就是妾室而已,纳谁不是纳呢。” 罗一狠狠斜了一眼洪秀,将牙刷用力的塞进嘴里,边刷边含糊不清道:“杨洪秀,你装出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给谁看呢。这么试探就没意思啊。” 洪秀露出一丝委屈,“我怎么就是装了,我现在的身份是罗杨氏。 是罗家的大夫人,把家里的事保持好,那是我的本分,怎么就是试探了。” “来,咱俩算算日子,去岁刚入冬,她们就到了东亭。你那时候怎么不张罗着让我把她们纳了。” 洪秀学着罗一常做的摊手样子道:“你不是总要有个先来后到。 当然要等到成婚以后,我成了罗夫人才能琢磨她们的事啊。” 罗一停下刷牙的手,从头到脚仔细打量了一阵洪秀,“罗夫人,劳烦你搞明白一件事。 管家里的事不单单是指的给夫君忙着纳妾室。还有其他一大啪啦的事需要你去做呢。 你啥错都没犯你急着这样,外边的人该以为你不能给罗家留后。 闲言碎语绝对不出一天就飞满东亭,你平白无故的就让人给看轻了。” 洪秀抬起胳膊轻轻掐了掐罗一的胳膊,十分委屈道:“你当我愿意这样? 关键是君黛她们四个除了给你当妾室,没别的选择。 之前你我没成婚时,你不理会这茬没什么,现在成婚了,没法再拖下去了。 真被圣人知晓了,不但认为你不敬,恐怕还要怀疑你有二心。” 接过罗一手里的牙刷与水碗,洪秀无奈的劝慰道:“周胖已经启程去柳城。用不多久尚家庄的人就会都过来。 正好趁着这个时候把宅院阔一阔,圣人给赐给你的铁券总不能一直放在寝屋。 罗家的祀堂盖起来,要放在那里供奉的。 再多盖几套院落,也都能将她们安置好,到时候谁都讲不出什么。” “你这不光是身上少了层阻隔以及将发式变为盘发,你是连心思都变了。” 短短的几天洪秀从俏皮的少女风,直接转变为职场精英风,让罗一既感慨又有些不适应。 洪秀先白了一眼罗一,随后抿嘴笑了笑:“寻常人还没你这样的机会呢。 到时候给你排上,可别说我是个妒妇,不让你享齐人之福。” “还都给排上,真把我当配种的牲口了?”罗一甩了甩袖子,脸色一正道:“宅院确实得再盖些。不说小二郎,老王,老李,还有安老二现在都没处待。” 顿了顿,罗一嘴角上扬,嘿嘿笑道:“现在集市上那些商人,都知道香皂是你在打理。 你若是有抛头露面的打算,或是不嫌麻烦,可以将各城的人召集到一处。 告诉他们,要谋划个只要加入便能有长久收益的进项。” 第178章 到底在谋划什么 一年之计在于春,这句话不单单是句谚语,还充满了哲理与智慧。 春天并不单单是人类的希望,而是天地间万物的希望。 山再青,水再绿。 迁徙南飞的候鸟再次回归。 林中蛰伏了一冬的走兽,再次变得活跃。 入眼之处皆是一派欣欣向荣。 而被洪秀这桩‘春意’滋润过后,罗一和冬日里蛰伏的万物一样,再次变得活跃起来。尤其是行走于田间地垄,精神头变得更是十足。 “真没看出,你一个能坐着就从来不站着的人,对春耕这么重视。” 望了望上烧慌冒起的浓烟,李泌疑惑的看向罗一,继续道:“重视农耕虽说没错。 但你是守捉使,而不是营田使,这个活计轮不到你。 而且下边还有各县的县令与主簿,你与安禄山又是翁婿,你未免有些太上心了。” 罗一先与不远处烧慌的百姓挥挥手打了声招呼,才斜了一眼李泌道:“说真的,我是真不愿意整日与你待在一块。 不论我做什么,你总是带有怀疑,你问得不累,我应得都累。” 踩了踩脚下的泥土,罗一叹息一声继续道:“我初到东亭那会有多难,你是没赶上。 那会儿是真缺粮,硬塞过来两团一千的人马,东亭屁大的地方怎么能养得起。 头发都要抓没了,也没想出个好办法,要不是草河与永泉两城出了状况,铤而走险地打了草河城。这会儿怕是连战马都凑不齐。 没粮的日子心里实在是没底,总指望着上边,还不如东亭自身多打些米粮。” “没说你这个想法与打算是错的。”李泌将目光凝视罗一,有些担忧的继续道:“你七情伤了其三,不好好养心,去又开始琢磨政事,怕是过犹不及。” 罗一用恨不得把眼珠子都翻出去的那种白眼,狠狠白了李泌一眼,“你才有病!” 说完,懒得再搭理李泌,罗一背着手走到了放火烧慌的百姓跟前。 “老乙,耕地的牛马与你们家分了吗?”见老乙要行礼,罗一摆了摆手,“不要虚礼,看着点火头就好。” 老乙嘿嘿一笑,“放心吧将军,去岁翻了一遍地,没那么荒草了,火头会看住的。” 用耙子在地上点个点,老乙既感慨又感激的对罗一继续道:“有农博士给看过地,又有那么多将士给修了沟渠,这已经算不得生地了。 如今将军又借了牛马给各家,翻起地来更省劲,怕是不比上等的熟地差到哪去。 这日子,在去岁上半年还不敢想呐,不到一年间,居然跟中户一个样了。 我老乙虽然只会种田,但做人的道理还是懂些的。将军不来东亭,我们还要给城宰家当田佃呢,这日子可都是将军给的。 以后需要卖力气的事,将军只管吩咐一句就成。” “好端端的说这些干什么。”罗一忍着心中的那股笑意,拍了拍老乙的肩头,“今年可要多打些米粮,东亭就指着你们充实和籴仓呢。” “哎,将军不说咱们也要这样做的。” 老乙拍着胸膛保证个一句,指了指身旁的儿子道:“听闻将军收了不少石台山的孤儿进了民团。 我老乙自然不能落下,将军将他招入军中,只管狠狠地操练,为东亭出些力。” 罗一笑道:“那些孤儿是没法子才收入民团的,可不是因为缺了军力招他们过来的。 朝真有战事,你们不应都不成。现在咱们东亭安稳的很,只管好好种田便好。” 朝着老乙父子二人摆摆手,罗一心情大好的继续道:“不耽误你忙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吧。” “你这个调理的法子,倒是也不错。”跟着罗一走远了些,李泌扭头看了看老乙父子二人笑道:“有所图便好,就怕你摆出一副无所求的样子。” 罗一停下脚步,撇嘴道:“图不图什么的先不说。 圣人说过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就没从老乙的话里学到些什么?” 李泌大笑道:“若是你喜欢,作诗来夸赞你都可以。” “哼。” 罗一轻哼了一声,不满的继续道:“我在你心里就没个可以发自真心夸赞之处?” “你做得那些,已经不是能用话语称赞的。” 李泌笑吟吟的仔细端视了两眼罗一,拍了拍心口,继续道:“如同那位老乙一样,都在这里呢。” “你这人有时候真的很讨厌,刚才非得那么说干嘛。”罗一叹了口气,对着摇摇头道:“你现在就算口吐莲花,我都不觉得你是在真心夸赞我。” 李泌学着罗一的招牌摊手动作道:“这个可怪不得我。 与你说过不知道多少次了,你自己行事总是不说最终的目的。 事中的那些手段又骇人,哪个见了会没有些猜忌。” 顿了顿,李泌摇摇头,继续道:“你行事上,咱们已经争论了不知道多少次了。再说这些实在是无趣。 不过你忍着心中得意的样子,却是有趣的很,而且也总算有了些少郎君该有的意思。” 罗一不屑的晃了晃手,“老李就从不猜忌我,这个你怎么说? 还有你后边说的那句,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我越傻你越开心。” 率先向戍城那边走过去,罗一指着四处烧慌的浓烟继续道:“到什么时候都是手中有粮心中不慌。 安禄山成了半个泰山,我就不做一点防备了?为了那个位置,半个女婿屁都算不上。” 李泌见罗一开始说正题,收了笑容道:“光重米粮而轻练兵,这有些不妥吧。” “谁不想练兵,可事情左一件右一件的,腾出功夫来了吗?” 罗一踢了一下脚底的土块,望着戍城旁边的马棚继续道:“从吐六于部那又得了不少战马。这些个个都是大肚皮,粮草怎么能不备足些。 另外多下去走走,也能让几城的高句丽人对咱们大唐有认同。总得让人家心甘情愿给咱们交粮才行。” 顿了顿,罗一再次停下脚步,看着李泌道:“耐苦战的军伍才是强军。而耐苦,自然与打熬力气有关系。 所以我琢磨了一个与往常不太一样的练兵之法打熬力气。” 李泌无奈的叹了口气,“你每次说‘琢磨’出了一些什么的时候,我的心都要跟着颤几下。 绕了这么久,你到底又要谋划什么,仔细说说吧。” 罗一呲牙一笑,“这次绝对让你的心稳稳的,不待颤一下的。 至于谋划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第179章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因为香皂的缘故,仅仅几个月的时间,洪秀便名扬辽东的商界。 给各城的大行商们发出了共同商议进项的请帖后,得到了吉利的回应。 甚至是路过的平壤城商队,听闻此事后果断留下了一个能做主的,准备参与洪秀发起的这次商界议事。 这些行商相继汇聚到东亭后,见这么多同行都在,兴奋之余目光中全都闪动些精光。 洪秀小娘子可不单是经营着香皂这等紧俏货,还是那位小罗守捉使的夫人。 将这么多家行商给召集过来,恐怕又有类似于香皂的那种紧俏货要售卖。 最主要的是,这些商人全都心知肚明,洪秀只不过是替罗一站在了前边,。 真正说了算的还是那位小罗郎君,而这位小罗郎君到了辽东后的所作所为堪称惊为天人。 即便是没有紧俏货,也是有大事要发生,并且还是有利于行商的大事。 而在集市接到去会所的消息后,这些商人们更加肯定了这个判断。 心中欢喜的同时又不得不感慨这位小罗郎君是真仁义。 这次的议事,估摸着就是人家对行商前去祝贺他婚事的回礼。 进入会所的超大厅堂后,相互熟识的便三三两两凑在一起,低声猜测东亭这次到底又有了什么打算。 当看到洪秀从廊处款款走出,厅堂内的所有人瞬间安静了下来,并且齐齐起身行了一礼。 “诸位郎君客气了。” 洪秀面上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里却是非常紧张。毕竟长这么大也没在这么多人面前说过话。 对着一众行商敛衽回了一个福礼,洪秀微微一笑,率先坐到了事先安排好的主位上。 想要开口将罗一交待的那些与行商们说说,但是对面黑压压一群人的目光全盯在她的身上,洪秀心里更加紧张起来。 突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之前罗一教得那些话,更是一句都想不起来。 保持着微笑的样子,洪秀目光扫了扫对面的行商,边拖延时间边努力回想着那些说辞。 “君黛,去安排人给诸位东家或是大博士们上些小食与茶汤。” 洪秀知晓越慌越紧张,想了几下还是想不起来,索性决定不按罗一教的去说了,打算按照正常的待客之道与这些行商们商量商量。 见一众行商纷纷开口道谢,洪秀眉头一舒,心里觉得有些好笑。 自己好歹是东亭守捉的罗夫人,又是一秀坊的东家,该心中忐忑的是这些行商才对。 抬高目光注视了一会二楼挂着帷幔的雅间,仿佛知晓罗一会看过来一样,洪秀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 收回目光,洪秀从罗一特意设计的宽大木椅上起身对着一众行商道:“前些日子成婚之时,诸位中有不少东家与郎君是先奔着杨家来的。 剩下的也都跟着夫君一起过来迎亲,可谓给足了杨家与夫君颜面。 这一次贸然召集,诸位东家与郎君们能全数而来,甚至还多了许多,儿心中感激且欣喜。” 目光再次扫了一眼二楼的雅间的帷幔,洪秀眉间带着笑意,款款而谈道:“夫君常与我说一句话,脸面是相互给的,你若给我一丝光亮,我便还你万里晴空。 诸位东家与郎君们如此待夫君与我,儿万万不敢忘记。 所以琢磨了个细水长流的进项,相与诸位说说,若是觉得此法可行,自然更好。 若是觉着此法荒诞,就当儿到了这吃完茶汤吃些小食,听儿说了个说笑。” “罗夫人,小罗将军是个什么样,哪个不知道,快说是何进项吧。” “就是,罗夫人太自谦了,东亭如今之繁盛,是我等眼见着的,哪里会是说笑。” “小罗将军乃是奇人,夫人又素有温良贤淑之名,哪会闹出这样的说法来。” “夫人不管说的是什么进项,我杜文全都赞同。” “冬日时的那场起瘟,可是眼见着小罗将军是个什么担当。夫人提的进项,定然靠谱的很,我少羽家,跟着夫人走。” “还有我有泉家,夫人只管说便是。” “萧家同样如此,夫人给大家带财路,赶紧还来不及,哪里会当成说笑。” …… 一众行商堪称热烈地反应,让洪秀俏脸上挂了浓浓的笑意,“诸位如此信任,儿欢喜之于,心中也愈发忐忑起来。 先与诸位说好,儿待讲完了,若是失望可不许怪罪于儿。” 说完,洪秀对正在上茶汤的皇甫君黛招了招手,“把舆图挂上来。” 二楼雅间内,被罗一请来的各城大小城宰,被楼下大厅那些行商的反应,弄得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这些行商大多都是出自于各城,往常也没见对自家城宰有过这种信任。 这个小罗将军才来东亭大半年,这帮家伙居然全成了他的拥趸,既让人吃惊又让人觉得面上无光。 尤其是比行商们先知晓了罗一的用意,一众城宰心中又多了一丝沉重与戒备。 罗一将这些人的表情全都看在了眼里,目光扫了一眼楼下的洪秀,与李泌使了个眼色,起身道:“军中还有不少军务在身,某便先失陪一会。待下了衙,某便再过来陪诸位好好吃酒。” 说完,罗一也不等一众城宰达话,拱拱手便拉着李泌走了出去。” “你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敷衍了。”跟着罗一走进二楼回廊对面的雅间,李泌不禁莞尔道。 “呦呵,心情不错?居然没说我是不是又要居心叵测。”坐在椅子上来了个葛优躺,罗一一脸无所谓道:“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就算我去隔壁,他们也会当我去了戍城。” 李泌听了听洪秀在楼下的讲解,扭头对罗一道:“你就不怕他们商议完,不赞同联合起来重修官道?” “要担心的不是他们,而是刚才楼下喊得震天响的那帮家伙。”朝着对面的雅间努努嘴,罗一对李泌道:“换了你,不用出钱不用出力,就能得了走官道的路钱,你会不同意?” 李泌摇头道:“通衢之路犹如身体上的经脉,乃是一身之根基。 这样修路对我大唐乃是天大的好事,对他们则不然。 南边羁縻州的各城之所以安稳地势与地形也占了很大的原因。 假若他们只看重眼前之利,一旦把路修好,以你的性子,他们离灭城也就不远了。 这个道理他们不会不懂。” 罗一乐了,“你不觉得这担忧很多余吗?若是懂,他们这会还能坐在那?早该摔门而出了。” 李泌摇头笑道:“犯憨了,是该被笑话笑话。” 顿了顿,李泌笑容一收,继续道:“各城的城宰没什么问题,但那些行商会怎么样,你又拿什么与他们联合。” 罗一嘿嘿一笑,“我售卖水泥与修路的法子,不用担心咱们会吃亏。” 李泌眼角连续抽动了几下,盯着罗一看了几眼道:“你是真无……额,你真是个干才,这么好的法子都能想出来。” 顿了顿,李泌目光满是同情的看了看对面的雅间,“各城的行商占六,而各城的城宰占四,你算是把这些行商彻底给拉过来了。 而你不但什么都没付出,反而还从中赚取了水泥的钱。羁縻州的各城遇到你,算是遇到劫难了。” 罗一撇撇嘴,“别把我说的跟个老奸巨猾的贼人一样,水泥铺路的法子不是付出?” 李泌翻了一眼罗一,“只要眼睛看得见,哪个都会使那个法子。” 目光瞥了一眼一楼的厅堂,李泌摇摇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洪秀也长了颗七窍玲珑心。今后辽东军、商两届,可要热闹的很了。” 第180章 尚家庄的抉择 黄昏时分,落日斜挂天边。 缕缕炊烟从尚家庄的房舍间冉冉升起,充满了人间烟火气。 锅里飘荡出来的饭香味四处飘荡,又给村落增添了一股温馨之意。全没了去岁水灾过后时的样子。 不过靠着屋墙的周口口,却与这份温馨祥和格格不入,阴沉着脸看着老班头。 周口口的目光让班老头如坐针毡,无奈道:““胖子,你这么看着我也没用。” “呸!”周口口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不屑道:“不是没有办法,是你们尚家庄忘恩负义。 班老头坐在木墩上揉了揉伤腿,叹息一声道:“从淮南出来的时候军府还在,如今连军府都撤销了五六年。 前后已经在营州待了三十余年,你觉得这帮老骨头还能几年的活头。树高即便千丈,落叶终究归根。” 将目光望向西南的方向,老班头脸色复杂地继续道:“不谈起誓,光是大郎君如何对咱们的,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傍在大郎君身旁。 可我是我,别人是别人。 我不能替别人应了这事,更不能拦着这些老骨头埋骨家乡的愿景。” 周口口冷笑道:“这不还是忘恩负义吗?没有罗家的钱,你们庄子里的人怕是已经死绝了。 你也不用拿你们都是边军老卒这个来说事,大唐欠你们的,先生可不欠你们的。 先生需要尚家庄的时候,你们不但没有立刻应下来,居然还说要想想。 你们亏不亏心,还要不要脸面,先生对你们掏心掏肺的,你们就这样回报他?” 班老头满脸苦涩道:“道理是这个道理,可我真的没法给他们做主。 都是土埋到脖子的人了,我还能跟在军中一样对他们又打又骂?拿着刀子逼着他们去东亭?” 瞥了一眼庄子南边的一处屋舍,老班头重重叹息一声,继续道:“林家的子侄不但找来了,还要帮着把罗家的欠账给还上。 都没几天活头了,谁不想回家再看看,你自己说,我怎么劝他们留下来。” 周口口将目光同样望向了南边的屋舍,冷哼一声道:“走了两趟海罢了,弄得跟个豪强一样。” 收回目光看向老班头,周口口撇嘴继续道:“你的心思弯弯绕也不少,我就不信你看不出他来这是个什么意思。” 老班头无奈的摊摊手,“知道又能怎么样?给林家人卖命即便死了,也是死到了乡里不是。” “死到乡里?” 不屑地反问了一句,周口口连连冷笑道:“他是做什么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们这帮老骨头回去就会被拉到海上。 当了大半辈子大唐的边军,临了的时候居然要去当海贼。 死了别说入土为安,连捧黄土都没有,真是蠢的要命。 以为谁都跟先生一样,拿你们这群缺胳膊断腿的老卒那么当回事。” 班老头苦笑地摇摇头,“谁也不傻,怎么会看不出这些。 你是没有尝过离家三十年的滋味,即便乡里没了亲人,也还是想回去看看。” “你不提这个还好,提起来我就生气。”周口口无语道:“都是孑然一身的老骨头,至亲早都没了不说,那边连个栖身的屋舍都没有。真想不明白非要回去做什么,说句不好听的,死了都没个给挖坑的。” 班老头脸色阴郁地点点头,“你觉得尚家庄的人在乎生死吗? 什么也没有对家乡的思念重要,如果待会儿他们出来选择回淮南。 这就是他们最后一次的出征,或许死在路途上,或许看到心心念念的家乡后死掉。” “你们真是…” 周口口说了一半,无奈的叹息一声,这帮家伙死都不怕,还能有什么是可以怕的。 想了想,周口口对老班头挑挑眉道:“老骨头不在乎生死,回去也就回去了。 那些收养的军中遗骨呢?他们最小的才七八岁,把他们也要带去?” 老头班摇摇头,“他们愿意死就死去,孩子们可由不得他们。到时候我带着他们回东亭。 与海龙他们边边大的,还有十几个。怎么也能组个半队人。剩余的在石台山那些孤儿中选。” 这个结果,周口口早就想到了,但是尚家庄的这帮老家伙,曾经全是身经百战的悍卒。 由他们在军中教授新兵,操练个一年半载,绝对要有几分强军的样子。如果打上几次仗,估摸着就不会比范阳军差到哪去了。 因此周口口极其不情愿这些老卒回到淮南,可是老班头说得也有道理。钱人还了,还把年轻的一辈都给留下,还要把人家怎么样。 所以周口口只能无奈道:“养了那么久,就不想亲眼看着那些后辈建功立业? 有亲人才有家,没了亲人的地方还是什么家,怕是儿时的玩伴都没一个了。” “你这嘴积点德吧,那些人可没得罪你。”老班头瞪了一眼周口口,见从南边的屋舍里有人出来,赶忙道:“看我面子上,你甩脸子行,有的没的那些话你可别说了。” 周口口没理会老班头,而是迎了上去,“老迟,人家老林都没陪他那个侄子,你倒是真上心。” “你这一身肉,再阴沉着个脸也吓不住人。”老迟抬起唯一的左臂,在周口口厚厚的下巴颏上捏了捏,“你把尚家庄的人都当成不仁不义的了?赶紧给我换个笑脸。” “周胖子,你这次可是错怪迟叔父了。”于海龙指了指刚出来的那间屋舍,兴奋道:“给那个林木灌多了,老底全套出来了。” 老迟与于海龙的反应,让周口口咧嘴大笑道:“就知道尚家庄都是有情有义的,怎么可能还跑回淮南。 你们当府兵那会,军府就已经是空架子不说,还被人瞧不起。 都是走投无路才进的军府,现在在辽东这日子过得真的舒坦,怎么可能走。” 变相的给自己往回褶了一下,周口口对于海龙扬了扬头,“这个林家小子是跑海商的还是干海贼的。” 于海龙压低声音回道:“偷着出去的,但是算正经。 去岁买了艘水军退下来的海船跑了一趟大食,船资一次就回本了。 不过途中也是异常凶险,除了滔天的海浪还有要人命的海贼。 若不是咱们大唐水军退下来的海船还算结实,船工也是请的跑过海的老船工。不然大浪不要了命,也会被那些海贼给擒住丢了命。 这次过来就是想让庄子里的叔伯们跟着他去跑海,再遇着海贼不至于那么慌乱。” 周口口眨巴眨巴眼睛,就算是水军退下来的海船,那也要花费不少。 跑了一趟就把买船的钱给赚回来,看来跑海是真赚钱。 若是穿上装着的都是先生鼓捣的那些货品,估摸着跑一趟能买下十艘海船。 想到这,周口口嘿嘿一笑,对老迟道:“既然尚家庄的老郎君们不打算回淮南。 这个林郎君又是个做正经跑海的,那就一起请过去吧。 让他看看先生是如何对待他那些叔伯的,省着回去了也不放心。” 第181章 十九娘的心思 罗一很忙,十九娘同样很忙。 罗一忙的是练武、筹备盖房以及修路的各项事宜。 十九娘忙的是不远不近的坠在罗一身后,持续输出存在感。 罗一知晓十九娘是个什么心思,这是个好面子的,自己总与洪秀窝在一块,这是觉得脸上无光了。 而能让十九娘找回面子,只有圆房这个唯一的选择。 面对这种幸福地烦恼,罗一心中既痒痒又无奈。 虽然与十九娘圆房,是合理合法的,这种齐人之福也是男人梦寐以求的。 但是刚刚与洪秀圆房才几天,对这种幸福,罗一多少有些不太好意思,总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 而且这种事其实挺让人上瘾,洪秀是个知道轻重的,知晓让人节制一些。 十九娘可就说不准了,越是与她昏天黑地,她才觉得越有颜面。 “看你心绪不宁的,还是回去歇息歇息吧。”李泌看了眼后边的十九娘,对着罗一似笑非笑道。 “你再这么揶揄,我就给安禄山写信,说你也有纳他家小娘的意思。”瞪了一眼李泌,罗一抬起了胳膊,“再给我把把脉。” 罗一前一秒还嘴硬,后一秒便秒怂地样子,让李泌忍不住大乐,“你身子骨现在将养的不错。好端端的把什么脉,没这个必要。” 罗一停下了脚步,横了一眼李泌,“你现在还是小李,别往老李那靠拢。真是越来越不着调了。” “你倒是个惜命的,除了与洪秀前些天有些不知节制,这些日子都是一直在外忙碌。”李泌在罗一脸上仔细观察了几眼,摇头笑道:“你脸上气色红润光泽,目光也有神明亮,真不用把脉。” 扭头看了两眼十九娘,见她看过来的幽怨目光都要快实质化,罗一赶忙转回头,“行吧,信你的了。” 李泌背起双手,慢悠悠地往前边走边道:“以你现在的体魄,没什么可担忧的。 十九娘美艳且贤淑,是该与人家有个交代。” 目光扫了扫远处的砖窑,又望了望南山,罗一无语道:“美艳确实不假,但贤淑这两字你觉得合适吗?” 李泌理所当然道:“怎么就不合适呢?没有仗着家世与你闹将起来,性子还不算贤淑?说真的,你小子是个有福的。” 有福气这一点,罗一还是比较赞同的,洪秀与十九娘的模样都适合罗一的审美观。 在他的眼里两人都是女神级的美女,尤其是与洪秀各方面的契合度,少了些与这世界格格不入的孤独感。 十九娘的性子也算是摸清了些,只要照顾到她的颜面,就不会有任何问题。有些时候还给人一种宝藏女孩的感觉。 两人都是那种难得不光皮囊好看,灵魂还非常有趣的人。 想到这,罗一停下了脚步,朝着戍城指了指,“既然兄长这么劝我,那便听你的。 你去教授小二郎吧,我去与十九娘说说话。” “只是说说话?”李泌揶揄了一句,继续对罗一调侃道:“说你身子骨无碍,可没说你可以白日…” “赶紧走吧你,挺正派个人越来越不正经了。”没等李泌说完,罗一赶忙推着他走了几步,“你现在越来越跟老李一样没谱了,可千万别把小二郎给我教坏了。” 目送着翻了个大白眼的李泌走远,罗一扭头看了看后边同样停下来的十九娘,背起双手迎了过去。 见罗一走了过来,十九娘轻哼了一声,将头一扭不去看罗一。 罗一抬手打算拉住十九娘的胳膊,结果却拉了个空,“又没把你忘了,至于生这么大的气吗。 况且现在谁不知道你是我的妾室,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不还是到怀里来。” 十九娘转回头,白了一眼罗一,气呼呼的娇嗔道:“没把我忘了? 你都完婚大半个月了,可过去看了我一眼?可问过一句话? 我现在除了头发盘成了妇人的样子,哪一样又像是你的妾室。 在范阳的时候倒是说的好听,要养的白白胖胖的,可你给我做过吃食吗?” 罗一再次抬手拉了过去,虽然十九娘这次没有躲开,但还是一副气呼呼的样子,“这怨气还真大,既然这样,那就走吧,回家。” “回家?”十九娘脸上立刻布了一层红晕,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十分紧张道:“我的意思是你给我做些吃食,或是与我说说话。可没说大白日的要与你,要与你…” “啧啧,我没说这会儿回家要做别的,你想得有些多了。”拉着十九娘的手晃了晃,罗一嘿嘿笑道:“回家是让你跟我回去看看那些豆子怎么样了。” 十九娘的脸更红了,甩开罗一的手,又气又羞道:“那你直接说看豆子就好了,谁知道你是不是有别的心思。” 罗一再次背起手,慢悠悠的边往宅院的方向走边轻笑道:“你是我的妾室,有别的心思你也得受着不是。况且这不正是你所求的吗。” “谁所求了,我才没有呢。”十九娘追上去一把拉住罗一解释道:“我这几日过来,是看你练武的,打算与你切磋切磋的,可没别的心思。” 罗一眼角抽了抽,女人果然不能得罪,十九娘这是觉得受到冷落,打算借着切磋的理由教训教训自己。 想到这,罗一心中呵呵了两声,再次拉起十九娘的胳膊,“其实切磋不只是局限于演武场,在床榻上也是可以的。 招式与套路完全施展的开,尤其是出了一身淋漓大汗后,浑身都舒坦的要命。” 罗一的话让十九娘连脖子都羞红了,“呸,看着跟个好好郎君,结果一肚子龌龊。” “我话里的意思,你是听懂了?那不是与我同样龌龊。” 故意调侃一句,罗一又一次牵起了十九娘的手,边走边道:“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这话说得真是一点没错。 这段时间忙没顾得上你便心中埋怨,与你亲近些又说我龌龊。 再者说咱俩又不是没在一张床榻上躺过,此时又没有外人。 与你说的这些夫妻间的说笑,也是为了消消生分。 你虽没有夫人的名分,可我是将你与洪秀视为等同的。有什么话就说,弄这么一出的委屈的样子,累不累。 你与洪秀都是我最亲近之人,若是说个体己话还跟个陌生人一样,你不觉得累或是觉得没意思?” 听了罗一这番话,这十九娘虽然依旧噘着嘴,但双眸却如同蓄满了秋水,目光显得异常明亮,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罗一娇嗔道:“亲近就只能是这样亲近? 踏青狩猎、河中泛舟,哪一个不比你说的要强。心思近了,圆房自然便是水到渠成。” 停下脚步,罗一在十九娘好似桃花般妩媚可爱的俏脸上轻抚了几下,哈哈笑道:“就咱俩这样没文采的。 踏青狩猎怕是直接成了打猎,河中泛舟直接成了打鱼。” 顿了顿,罗一牵着十九娘的手再次迈开脚步,“不如回家弄弄豆子做做酱清,同样能让你我亲近起来。 到了晚上……” “罗大郎!看看某是谁!”罗一的话还未说完,从远处传来了急促地马蹄与呼喊声。 罗一转身一看,发现狂奔而来的一队骑军中,打头的居然是陈杉。 稍稍用力握了握十九娘的手,罗一无奈道:“估摸朝堂上又有旨意下来了。 豆子估摸着是弄不上了,待晚间你洗香香了,我再去找你。” 十九娘本想说谁要等他,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是白了一眼罗,轻轻哼了一声便独自一人走向宅院。 第182章 朝堂上的变化 “这一次又是披星戴月的往回赶。” 从马上跳下来,陈杉将马鞭丢给后边的护卫,望了眼十九娘离开的背影,对罗一笑嘻嘻道:“赶紧给我做些汤饼吃,不会耽误你多久的功夫。” “吃汤饼倒是小事。”罗一看了看陈杉的护卫,故意调侃道:“问题是我和洪秀成婚,你不是不知道,就这么空手来的?” 陈杉知道罗一在开玩笑,边走边笑道:“我给你的贺礼可是比那些财帛贵重的多。” “你在圣人面前替我说话了?”罗一轻叹了一声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是真不想这么冒头。” 陈杉收了笑容,缓声道:“以后你这种心思要不得了。 如果不是有一件件大功傍身,这次李林甫恐怕就会得手了。” 听了陈杉的话,罗一大吃一惊,眉头一皱道:“李林甫对我动手了?” 陈杉思虑了一下道:“你是引子,其实是冲安使君与杨国忠去的。” 顿了顿,陈杉咧嘴笑道:“那日在华清宫里的大殿上,圣人虽然没有斥责李林甫,但他的提议全都被圣人拒绝了。 尤其是关于你,按李林甫的意思是,你与安二郎善起边事需要治罪以儆效尤。 但圣人却认为无论是应对起瘟,还是一战扬我大唐国威,都是该重重嘉奖而不是责罚的事。” 眼中满是艳羡地看了看罗一,陈杉感慨道:“在大朝会上,圣人更是将此事与搬了出来,让三省商议着该如何封赏。” 罗一没有感到任何欣喜,反而还有些发愁。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自己这是变相得罪了李林甫,这货不挂或是继续留在相位上,始终是一个威胁。 先前问过李泌为何此时的武人大多下场不太好,结果李泌给了一个预料之外,又合乎情理的答案。 李隆基对权力的掌控,比之前揣测的那种死循环还要严重。 王忠嗣与皇甫淮明,都为大唐立下了汗马功劳,一个被贬,一个直接被杀。 这里的缘由,并非只有李林甫搞大清洗,而是李隆基也有这个意思。 河西与陇右离长安实在太近了,这两处以及再远些的安西、北庭两大都护府的战兵全是百战的精锐。 如果真谁有野心,一旦掌控河西与陇右,长安就会岌岌可危。 为了防备这种情况,李隆基选择了大力扶持北地边军。安禄山如此受宠,就是这个缘由。 而且为了更加保险,李隆基常常空降旨意部署与吐蕃间的征战,用来试探河西与陇右的将领。 听话的自然相安无事,不听话的或是有小意见的那就要倒霉了,曾经手握四镇重兵的王忠嗣就是个例子。 王忠嗣这种大唐最能打的将领说贬就贬,可见李隆基对手中的权利看得有多重。 这一次相安无事,下一次呢?下下次呢?时间久了可就说不准了。 另外,李林甫这次恐怕没下死手,或是没想到李隆基会拒绝他的提议。 如果说是自己与太子眉来眼去,不死都得扒层皮。 而一旦李林甫缓过来,必然会用这个百试百灵的大杀器找补回去。 陈杉见罗一默不作声,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哈哈笑道:“还在为此事担忧?把心放在肚子里。 这事被圣人拎到朝堂上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罗一摇摇头,“我又不是想靠着受宠而立足,不管意味着什么,今后我的麻烦都不会少。” 陈杉撇撇嘴,“心思多的人,事情想得就是多。 那可是大朝会,当着百官的面逆了李林甫的面子,这之前可是前所未有的。 不但是圣人将调子给定下来,更是对李林甫的疏远或是不信任。 你只是个引子,况且又有圣人护着,你能有什么麻烦。” 顿了顿,陈杉碰了碰罗一,“你就不打问打问圣人是如何赏赐你的?” 罗一左右看了看,脸色发愁道:“官职越大,事情越多,还不如做个守捉使。” 陈杉知道罗一不是装出来的,摇头笑道:“这倒是合你的性子,不过你想要偷懒怕是不成了。 你的大名现在可是传遍了长安,是大唐最年轻的名将。 用高达夫的诗句来说,就是天下谁人不识君。 而且连带着辽东,或者说是安东都护府,再一次成了街头巷尾的谈资。” 罗一无语了,斜了一眼陈杉道:“打过一场仗就成了名将?什么时候大唐的名将这么不值钱了。” 陈杉哈哈笑道:“这么较真干什么,反正你现在是出了大名了。” 罗一叹了口气,“老王和老李硬往上推我,没什么值得欣喜的。 如说说李林甫吧,之前杨国忠与安使君不是对他言听计从,怎么生了龌龊出来。” 这次轮到陈杉叹气道:“还能因为什么,为了争权呗。 杨国忠手伸得长了,引发了李林甫的不满,而安使君隐隐有站前者的意思。” 罗一眉头一拧,“如果可以,能不能说仔细些。” 陈杉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元月的时候,杨国忠让剑南发兵南诏,与圣人说是得了大胜,实际上是吃了败仗。 杨国忠为了找回颜面,请圣人下了旨意,征募两京及河南、北的轻壮充兵,再次发兵打南诏。 但是百姓听闻云南多瘴疠,未战士卒死者十有八九,没人肯应募。 杨国忠急迫之下,遣御史分道捕人,给轻壮带上连枷送到军所。 李林甫对此极其不满,找了杨国忠询问此事,好似是没交涉好,从这生了嫌隙。 眼下来看,还是杨国忠最得圣眷,李林甫怕是离罢相不远了。所以你真的不用太过担忧。” 听了陈杉的话,罗一心中稍稍安定的同时,又有些复杂。 李林甫为大唐做了很多事,但太专权也太爱权,不给对手或是政见不合之人任何机会。 只要敢质疑,便敢把人给弄死,甚至是连太子都想给换了。 这样不择手段又极其狠厉,李林甫一旦失去圣眷,当初有多风光,日后就会有多凄惨。 这一次李隆基传递的信号很明显,倒是可以不用担心李林甫带来的威胁。 但杨国忠是个志大才疏的,这个人上位,大唐会变得更加乌烟瘴气。 或许王玄志与李尚客将自己推上去,也未必就是件坏事。 就是又要开始攒家底了,而且又要开始累到尿血的节奏。 第是183章 如何应对 “今后就要与罗将军在一个锅里混吃食了。”拉住要行礼的罗一,王全忠笑眯眯道:“是功是过今后全仰仗着你了。” 传旨的依旧是老熟人王全忠,装旨意的木盒也依旧是往罗一的怀中一揣。 但这一次王全忠的态度却是有了极大的变化,不再是一副使官的模样,变得谦虚而和蔼。 因为他是新立的靖东军监军,以后能不能挣到大功劳,可全仰仗着罗一。 另外圣人对这位罗姓小将军也着实器重,为保他,连李相的面子都驳了。 对这种简在帝心的人物,王全忠可不想也不敢得罪,将姿态放的很低。 罗一对王全忠这副样子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这家伙倒是真信得过他,问题的关键是哪有那么功可立,打掉吐六于部都是侥幸。 不过王全忠想得这么开,打算当个甩手掌柜倒是件好事,比指手画脚的那些内侍要强上许多。 “这是都把我架到火上烤,上一次你们就该晚些走。”罗一将旨意收好,对着王全忠笑了笑,“军功能不能赚着我不敢说,但财帛上一定不会缺。” 王全忠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有一便会有二,军功是不会缺的。 至于赚取财帛,这世上能有几个及得上你罗大郎的,我跟着后边沾沾光就可以了。” 抬手指了指会所的方向,王全忠十分识趣道:“旨意与赏赐都在你眼前,我算是有个交代了。 你要忙的事还很多,而且王军使与李长史估摸着要有话与你说。 我便不再添乱了,还是先去会所歇息歇息,还是那里舒坦。有事不明派人过去叫我便可。” 罗一想了想点头道:“也好,一点头绪也没有,确实要商议商议,到了晚间再去找你吃酒。” 眼前的车队与驮队显着有些乱糟糟的,而且立军之事不算小。 不是光有旨意就能立起来的,上上下下需要忙的琐碎事非常多。 因此罗一没与王全志客气,安排于海龙陪着王全忠去会所,便走到了王玄志和李尚客跟前。 “这些也都是圣人赏的?”罗一疑惑地指了指驮队,“按陈杉所说,也没这么多财帛啊。” “这是你半个岳丈给的奖赏。”李尚客嘻嘻一笑,指着驮队道:“保定军这次也跟着沾了光,给调拨了不少军备。” 王玄志打量了一眼罗一手里捧着的精致木盒,指着戍城道:“你小子现在不缺财帛,看着这些也没什么意思,先进去再说。” 顿了顿,王玄志拍了拍罗一的肩头,“脸上露出点笑模样来。 这可是圣人下的旨意与赏赐,你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是对赏赐不满? 你现在可是靖东军的军使,凡事都要注意些了。” 罗一斜了一眼王玄志,“朝堂上发生了什么,我不信您二位不知道。 因为这些赏赐,我小命都差点被李林甫收了,能笑得出来?” 李尚客撇着大嘴道:“当然能笑得出来,有圣人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这次不但赏赐了财帛,立新军之事也一并答应了下来,就连军号都是圣人给起的。 李林甫哪还敢再说什么。” 顿了顿,小心的看看左右,李尚客继续道:“这么多年,圣人可是第一次在大朝会上驳了李林甫的颜面。 这意味着什么,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更加不用怕了。” “您这是不怕的样子?”罗一哭笑不得道:“您不怕,还弄出这么一副样子干嘛。” 李尚客丝毫不在意罗一的调侃,依旧笑眯眯道:“圣人毕竟也只是没依着他,又不是罢相。该小心还是要小心些。 不过你不同,反正都已经这样了,只要不主动撩拨李林甫便好。 少年郎该有的样子还是可以有的,你太过平静反而会落了把柄。” “您这么幸灾乐祸有意思吗?”罗一翻了一眼李尚客,“当初就不该急着往上报,不然也不会落了口实。” 王玄志摇头道:“这么大的事,怎么可能不报。” 罗一其实也知道这事怪不得任何人,纯粹就是赶得节骨眼不太对。 不过有李隆基给挡着,暂时可以不用担忧李林甫那边。 但是还不能掉以轻心,新军立起以后,尽快操练操练。只有再立军功,才能堵住那些人的嘴。 琢磨到这,罗一叹了口气,看着王玄志道:“您说得轻巧,军功那是说拿就能拿到的? 辽水中段的肥沃之地,刚捏在手里没多久,开垦才是该干的正经事。 况且现在周边哪家是那么好打的,契丹人与靺鞨人都是硬骨头。 别说主动出去打,只要他们能不下来,都该给漫天的神灵敬炷香。” 王玄志缓缓摇头道:“这次怕是由不得你想的那么好了。 靺鞨人按惯例递交了国书,但只字未提边境之事。 恐怕他们是在酝酿着如何找回颜面。 东亭这边在防备上是重中之重,并且守城守好了,军功同样不少。” 瞥了一眼罗一,王玄志犹豫了一下道:“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一东一南几乎同时与边境之敌开战,结果却大相径庭。 很有可能已经得罪了杨国忠,这个时候万万不能被抓了把柄。” 罗一压根就不相信,呵呵一声道:“那场仗可不光有我,还有老李和安老二。 杨国忠再怎么记恨,也轮不到我身上来。 更何况两边根本就没有可比性,剑南那边的边军,怎么与与北边西边的大唐精锐比。 吃了败仗也没什么稀奇,怕就怕在有些人看不出这个。” 目光在王玄志与李尚客身上转了转,无奈笑道:“你们二位别担心我会撂挑子。 看朝堂上的局势,李林甫怕是要失势,一旦朝政由杨国忠把持,大唐就要乱起来了。” 其实罗一对李隆基的用人之道愈发的无语,宠信谁已经达到了黑白不分的境地。 剑南攻打南诏,罗一不信李隆基不知道是胜是败,却还由着杨国忠胡来,大唐不走下坡路才怪。 李尚客咂咂嘴,“这话说的有点过了吧,大唐如今可正是鼎盛之时。” 王玄志却是点点头,“从河南河北抓人这种胡闹的事来看,确实是要乱。” 目光看向远处,王玄志疑惑的继续道:“可这乱也是朝堂上的事,与咱们有何干系。” “有何干系?他琢磨的那些法子,哪个不是苛责百姓的。 一旦他把持朝政,百姓还有好日子过?到时候下边绝对也会乱起来。” 罗一自然不能说安禄山造反的借口就是清除杨国忠。但就光凭杨国忠做的那些事,也足够敷衍过去了。 王玄志捻着胡须思索了一下,摇头道:“说的有些危言耸听了。杨国忠是志大才疏了些,却还没祸乱朝堂的本事。” 目光看向南山,王玄志嘿然一笑,“修路乃是好事,没人会拿这个说事,用不着找缘由遮掩。” 罗一笑点点头没吭声,王玄志这么误会也不错,至少在修路上可以明目张胆的了。 第184章 李泌你可真行 一阵阵微风吹过,绵绵细雨从天而降,东亭迎来了开春以来的第一场雨。 望着从阴沉的天空上飘飘洒洒的雨水编织成的漫天雨幕,罗一的心头也愈发阴沉。 李林甫固然可恨,但却也是大唐的一道屏障。 他在,安禄山便不敢动。 他不在,安禄山没了怕的人,野心会像长草一样疯长,很难说最终会不会动手。 可如果一旦动手,对大唐来说就是一场浩劫,没人能独善其身。 想到这,罗一无奈的摇摇头,一个人的功与过还真没法说得清。 “昨天又是被册封,又是与十九娘共度良宵的,你怎么一大早就冒雨堵在我这。”李泌从念棋手中接过袍子,边穿边调侃道。 罗一双手支着下巴,看着门外的雨幕轻声道:“你真觉得这是好事?” 李泌目光闪动了两下道:“不是好事吗?你在外面这么说,可是容易挨揍的。” 罗一叹了口气道:“朝堂上不满李林甫的人可以松了口气。 老王与老李也是高兴的合不拢嘴,因为靖东军还归他们统辖。 尤其是被册封为管军四千的靖东军军使的我,更该激动到无以复加。 应该上上下下都感到满意,可我心中就是高兴不起来。” 李泌搬了个矮凳靠着罗一坐了下来,缓声道:“有本事的就该多些担当。 靖东军的军使由你担任,可见圣人是何等信任于你器重于你。 你琢磨这些有的没的,还不如多想想练兵之事,今后东亭怕是消停不了。” 罗一抬手伸出门外,边看着雨滴滴落在手心,边轻声道:“我指的什么,你该很清楚。 没了李林甫,大唐怕是真要迎接疾风暴雨了。” 李泌笑了笑:“不管你是何意,我说得都没有错。 操你该操心的事,不该你操心的你就不要去理会。 真想多管事,那就多立功劳,以功绩入朝堂,到时候想不管事都不行。” “你是真想的开。”罗一收回胳膊起甩了甩手上的雨水道。 李泌呵呵一笑,“李林甫只是被驳了一次颜面而已,没你想得那样严重。” 顿了顿,李泌脸色一正道:“觉得李林甫下去,会没人压制住安禄山。 那你便竭力成为东境的李林甫便,依旧将安禄山压得动弹不得。” 罗一难以置信地看着李泌,“我是不是听错了?这话会是从你口中说出来的?” “这么久,你见我说笑过吗?”李泌目光瞥向门外的蒙蒙细雨,继续道:“与吐六于部那一战,证明你是个有担当的。” 收回目光看向罗一,李泌满脸失望道:“从陈大郎那听说李林甫总与人说‘文人为将,怯于战阵。 不如用寒族、蕃人。蕃人骁勇善战,而寒族在朝中没有党援,对大唐会更忠心。’ 这话表面上看很有道理,可仔细想想,这就是掘大唐根基之言。 大唐如今百万之军,七成都在边地,朝堂怎么可能不闻不问。 若是任凭寒族与胡蕃长久手握重兵,如你之前所预料,想不生出些别的心思都难。” 说到这,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摇头道:“李林甫这次太让人失望了,为了专权居然想出如此下策。 一旦他与圣人上奏且被允许此策,大唐安稳不了多久,绝对会四处起烽烟。 ” 罗一这是第一次听李泌这样直白的斥责一个人,可见他是真预料到了这样的后果是什么。 可罗一本来打算是求安慰的,结果看意思李泌比他还要悲观。 最过分的还是要他成为辽东的李林甫,这让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 “我就是不长记性,听谁劝都比你强,你越劝我越上火。”罗一翻了一眼李泌,忿忿道:“你不是最擅长阳谋,今后的局势你说该怎么应对。” 李泌摊摊手,“你不是已经开始着手应对了,而且做得还很好。 若是保定军与靖东军能成为一支强军,就会成为一柄悬在安禄山头上的利刃。 他想要起心思,必然要顾及安东都护府这边。” 罗一眉头一皱,李泌这话说了又好似和没说一样。 因为原本也是这么计划的,有吃有喝之后就会好好练兵。 李泌可不是说废话的人,这么说肯定是有什么深意。 罗一拧眉沉思了一会,猛得抬头看向李泌,没好气道:“你是真行啊,为了大局你连兄弟都卖。 卧榻之侧岂能容他人酣睡,安禄山真有歪心思,首先得收拾辽东才行。 难怪你先前要让我做东境的李林甫,就知道你没这么好心。 还有什么之前那一战证明了我是有担当的,你是怕我撂挑子吧,白感动一场了。” 李泌不慌不忙道:“你又是修路,又是以米粮控制羁縻州的各城。 你觉得你说只是为了赚钱,会有人信吗?还不是在未雨绸缪。 这不是我在卖你,而是你自己一直都在选择走在这条路上。 况且辽东有钳制范阳的能力,谁会放着不用,这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罗一砸吧砸吧嘴道:“我能理解为,你现在不认为我是个祸害,而是觉得我所做的都是为了自保吗?” 抬眼看了看罗一,李泌所答非所问道:“辽东这个位置,注定做不了墙头草。 安禄山怕的不是李林甫,而是怕的圣人,怕的大唐万里河山,怕的是大唐无可匹敌的国力。 今后一旦有变,你所做得这些,为国的同时也是为己,不用有所顾虑,更不用感到恐惧。” 罗一思索了一下李泌话中的意思,摇摇头道:“辽东没你想的那么可堪大用。 如果没有朝廷的扶持,无法与河北长久抗衡,辽东身后还有靺鞨人、新罗人以及契丹人。 最重要的是,朝堂上没有自己人,很容易被轻飘飘地一句话,当了送死鬼。” 李泌微微颔首,似笑非笑道:“按虚岁,我今年已经到了而立之年。而这个年岁意味着稳妥,做事更加有章程。” “你要回长安入朝堂?”罗一大吃一惊道。 李泌长叹一声道:“李林甫这一二年或许就要被杨国忠所取代。 而杨国忠这个人,虽然没有口蜜腹剑的李林甫狠毒,但也算不上个堂正君子。 处理政事上,虽然他不算个毫无能力的蠢人,但心中却也没什么沟壑。 只能算是个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之辈,说是德不配位、才不配位都不为过。 朝堂被他所把持,后果不堪设想,不回去看看,实在放心不下。 我有进奏之责,该说的总归还是要说说。” 第185章 说完你自己信吗 暮春时节,林树木上的春花渐渐凋零。 阵风吹过,残破的花瓣随风飘荡,如同花雨般纷纷扬扬而下,轻轻地零落满地。 看上去很有美感。 但罗一却无暇顾及身旁的美景,而且望向远处的目光中还带着一丝伤感。 李泌是罗一穿越到大唐后,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朋友。 而此刻与李泌这一别,至少五年不能再相见。 若是情况不好,或许时间拖得还会更久,甚至是再也无法相见。 这让真正上过战场,见识过生死瞬间的罗一心里空落落的同时,又有些小悲伤。 “人影都见不到了,就别再弄出一副兄弟离别的难过样子了。”李尚客指了指身后的辽东城,撇着嘴道:“你送得还不算远,也就七八十里,离着长安还远着呢。” “这是小子人生中结识的第一个亦兄亦友之人。即便是送去长安也没什么不妥。”罗一收回远眺地目光,看向李尚客,“将来您若是回长安,小子同样如此。” 李尚客见罗一说得郑重,先是一愣,随后疑惑道:“难得见你小子这么正经,成了军使连性子都变得沉稳了?” 罗一目光再次眺望远处,语带双关道:“要真正独当一面了,还不知道迎接的风雨打在身上有多疼,心中难免有些忐忑。” 李尚客品着罗一话中意思的时候,王玄志接口道:“你小子就是升任个军使,别弄出文人骚客那一出。 真有本事就作首诗出来用以寄情,若是没本事就别在那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 靖东军的治所你要抓紧定下来在哪,几县所缺的人手还差多少,也要有个数目。 除此以外,从中原过来的募兵入秋前估摸就能到了,也要提早做个准备。 这些还都是纸面上的大事,小事、杂事还不知道有多少。 另外,新军立起之后,你有什么打算也要仔细琢磨琢磨。 四千可不光是比一千多出三千来那么简单,落在人头上可是很让人挠头的。” 面对王玄志噼里啪啦的一通质问,罗一丝毫不慌张,晃了晃手里的马鞭道:“真不知道辽西城到底有什么,让您那么急着回去。” 扭头看了看身后的辽东城,罗一调侃道:“靖东军的治所除了东亭还能在哪。我想设到辽东城,您也不干不是。 那几县县衙所缺的人手,杨洪山与大室昆他们正在统计,再过些日子就能有个眉目。 至于从河南来的募兵,直接先安置到大营与戍城便好。” “你该知道,我在意的并不是这个。”王玄志给了罗一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罗一微微颔首,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转了转,嘿然笑道:“保定军大部窝在辽西城实在是太浪费,不如借给小子打熬力气。” 王玄志眼角抽动了一下,没好气道:“你可真敢想,用战兵去修路也就你能想得出来。” 罗一拍了拍挂在腰间的新腰牌,对王玄志道:“您不是说过,咱们或许已经将杨国忠给得罪了。 既然这样那就得罪到底,或许最后没准会落得个感激。” 摩挲了几下腰牌,罗一缓声继续道:“剑南老早就筹备着南征的事,结果却打成了这样,丢尽了大唐的颜面。 想要瞒是瞒不住的,这世上可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能用其他的大胜来掩盖这次的败仗,往回找补找补。” 王玄志摇摇头,“你说的这些谁都看得明白,可这与你下一步的打算有关系吗?” 罗一理所当然的点点头,“当然有关系,这一次杨国忠抓人去剑南,而不是从抽调各军精锐,这就很说明问题。 另外,保定军立军才刚刚两年,就算与吐六于部打得再漂亮,也不该这么痛快的同意立新军才对。 这一次不但同意了,还是个拥兵四千之数的新军,这就让人要好好琢磨琢磨了。” 王玄志与李尚客对视了一眼,眉头紧锁道:“你的意思是朝堂上又改了主意?打算放弃南边,再次盯着东境了?” 罗一嘿嘿一笑,“这可不是我说的,都是胡乱琢磨的。” 顿了顿,罗一收了笑容,继续道:“剑南的边军都没打过南诏,这次抓了一堆普通百姓过去就能打得过了? 我看上边也是估摸着结果还会落得与之前一个样,留了个不是后手的后手。 现在河北需要安稳,陇右又与吐蕃打得你来我往,相互占不到太大的便宜。 唯独咱们辽东这里可以容易获得些大胜全胜之类的捷报。 只要南边战事不利,便立刻放出咱们这边的消息,用以平息或是转移舆论。 咱们光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折腾,传不过去个大好的消息,才是将人彻底得罪了。” 王玄志听得额头上青筋暴起,指着罗一道:“就你这番话,说完你自己信吗? 这理都歪到天上去了,你是拿我们两个当愚人糊弄呢?” 李尚客这次赞同王玄志的说法,习惯性的握紧拳头在罗一年前晃了晃道:“不跟你小子绕弯子,你就直接说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两人的反应让罗一有些哭笑不得。 对于这次的封赏,与李泌仔细琢磨过,才做出的这种推断。 李隆基说宠信谁,那真是又宠又信。 剑南之战虽然不是杨国忠亲自指挥,但也是筹备良久,由他的心腹去打得。 这与杨国忠亲自上阵吃了败仗并没太大的区别。 为了给杨国忠找回颜面,从那跌倒再从哪爬起来,李隆基硬是同意从两京与河南河北强制征兵。 这样离谱的事都能发生,利用辽东这边的捷报打个掩护,也不是没可能。 不然没法解释为何会那么容易就同意新立一军。书面上给这四千人马的定义可是纯战兵,每年可是要大把的撒钱出去。 “行吧,既然您二位对缘由不感兴趣,那就直接说说结果。” 罗一抬手指向南方,对二人咧嘴笑了笑,“今年主要就是修路与防备契丹人和靺鞨人的报复。 如果来得及,继续折腾折腾南边的各城,最迟在明年秋季之前,安市城以南,一直到都里镇,要将其全都纳入都护府。” 王玄志与李尚客听得瞠目结舌。 缓了好半晌,李尚客才长吐了一口气道:“你小子这是真要重置都护府的辖地,这样急迫会不会胃口太大了些。” 罗一摇头,“这还大?纸面上咱们的兵力都有一万二千多了。 不折腾些功绩出来,靖东军今后绝对会被穿小鞋。” 李尚客总觉得哪里不对,可一时又想不通透。 想要仔细再问几句,从远处的官道上突然出现了周口口的肥硕地身影。 后边还跟着像是商队,又像是穿着常服的几队军伍人。 “你杵在这不走,就是在等周胖子?”李尚客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后边的那些人,眉头一皱道:“后边的那些人是怎么回事。” “就是个巧合,谁能算准他什么时候从柳城回来。” 罗一也没想到会这个时候碰到周口口回来,解释了一句后,笑眯眯地望着尚家庄的那些人道:“跟在他身后的,应该是老班头的那些袍泽。” 第186章 赚钱的大买卖 尚家庄那些老卒的到来,罗一感到欣喜无比。 东亭守捉升为靖东军,可不是白升的,今后东亭的防御压力会相当大。 火药想要再藏着不用已经有些不现实,只要将方子死死捂住,使用火药的人再仔细挑出可靠的,应该没什么大问题。 另外火药该如何使用,到现在也没琢磨出个最好的方法来。有了这些老卒,这种情况就会得到扭转。 火药的产量不但可以提高上来,用法上也能好好琢磨琢磨。 撇下王玄志与李尚客,罗一跑到队伍里与这些老卒打起了招呼。 周口口与老卒们一路上不光是与李泌走个对头碰,与陈杉与王全忠也在路上遇到过。 对罗一升任军使一职早就知晓,纷纷大笑着开口恭贺。 寒暄说笑了一阵,罗一突然发现一架大车里绑了一个人,嘴巴还被堵上了。 “这是怎么回事。”罗一碰了碰老班头,疑惑道:“庄子里有不愿过来的?” 老班头嘿嘿一笑道:“这事儿得问周胖子,最初可是把脸都要拉到地上了。” 周口口笑骂道:“谁让老林他们使诈也不言语一声,要不哪能弄出误会来。” 目光瞥了一眼大车里绑着的人,周口口收了笑容,对罗一低声道:“大车里的这个,是老林家里的子侄。 想要把庄子里的老骨头们都接回淮南不说,还要替他们把账还了。 老林与海龙吃酒时套出了实话,这个小子是个偷着跑海的。 见着跑一趟就把船资给赚回来了,打算明年接着跑,让这帮老骨头给他去海上卖命。” 罗一眼中的目光顿时一亮,刚想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都打问出什么来了。”罗一朝着大车里的人努努嘴,“品出些什么脾性了吗。” 周口口嘿嘿一笑,“又不是捉生将出生身,到了咱们这什么打问不出来。 至于品行上,还算凑合吧。有点小聪明,但不多。 不然哪个会千里迢迢跑辽东这来找跑海的护卫。” 罗一摇摇头,“出海是生是死全看天意,可靠的护卫并不好找。他这是磨刀不误砍柴工,不能小瞧了人家。 另外,如果你见着跑一次海的收获,就不会这么说了。” 周口口挠了挠头,道:“姓林的说大抵都能翻个十倍的价钱。 这不算多吧,咱们的酒水和香皂可是翻了百倍千倍。” “现在怎么说都是徒劳,以后你自然会明白。”罗一左右看了看,对老班头扬了扬下巴,“这会儿快到晌午了,今日就在辽东城歇下,明日赶回东亭。” 吩咐完老班头,罗一对周口口指了指大车上的人,“这么赚钱的事怎么能少了咱们。 带上他一起去找老王与老李,省着总认为我在诓他们。” 李尚客与王玄志见罗一身后的周口口居然架着一个人过来,全都有些疑惑。 “别说小子不顾着您二位,现在发大财的机会可是来了。”罗一指了指林姓男子,嘿嘿笑道:“这就是证人,可不是小子胡乱说。” 王玄志眼角抽动了几下,竭力用和颜悦色的语气道:“这会儿靖东军虽说还只是个架子,但你好歹也是这一军之主。 不琢磨着怎么强军,大声嚷嚷着赚钱,可容易落下把柄。” “看来连得了重赏的老李都赶不上您有钱。”调侃了一句王玄志,罗一对李尚客挑了挑眉,“既然世叔不愿意,那就咱们两个商讨商讨?” “谁会嫌钱咬手,就是你小子话说得不清不楚,谁知道你是真是假。”李尚客拉着罗一几人挪到了路边,一昂首道:“说吧,想要赚这个钱,需要我们做什么。” 罗一呲牙一乐,“您这话说的好像咱们在做交易一样,这可太生分了。” “什么都不用付出,就可以赚大钱?” 李尚客调侃地反问了一句,拉着王玄志就走,“这小子肚子里绝对没揣着好屁。 若是出钱或是出力,还能跟着他沾沾光。什么都不用出,还是算了。 这是要把咱们两个全给算计进去,还是赶紧走为妙。” “老李,咱俩可是过命的交情,你就这么编排我?”罗一追到两人身前,张开双臂拦了上去。 李尚客撇着嘴道:“你这么说就不觉得亏心?” 罗一拉着两人走远了些,朝着被绑着的林姓男子抬了抬下巴,将跑海的事给讲了一遍。 王玄志听得连连摇头,一副看着自家孩子说虎话、说疯话的模样。 李尚客则是不屑地哼了一声道:“私自下海是犯律例的。 就算不犯法,你又不是水军,陆上还不够你折腾的? 再说你如今也不缺钱,不说香皂,单说你弄的那个会所,哪个商队路过不多待上几日。 差不多就得了,钱再多花不完有什么意思。” “啧啧啧,您二位倒是真容易满足。”罗一掰着手指道:“你们从香皂与酒水那分的份子钱,能买多少胡椒,又能买多少沉香。” “以利诱惑我们两个?你看我们两个是这样的人吗?”李尚客斜了一眼罗一,“换个说法。” 罗一嘿嘿一笑,“您就是不问我也要说,跑海赚钱其实倒不是主要目的。 咱们大唐走海路去各国,几年甚至是十几年才那么一次。 而且就是去了,为了彰显我大唐天朝之气度,船上带上的那些赏赐的礼品也换不回来什么太好的玩意。 可以说海上走商的,几乎都被大食人与波斯人给垄断了。 咱们卖给他们的绸缎,运到大食那边堪比一两绸缎一两金。 回手又弄了香料到我们这卖个天价,这些年不知道被他们多赚了多少黑心钱。” 看了看王玄志与李尚客,罗一脸色一正道:“这帮胡蕃却拿咱们大唐当傻子,实在是太过分。 而且小子经商向来讲究童叟无欺,对这帮胡商实在是看不下去了。 必须给咱们大唐争口气才行,让他们看看…” 李尚客打断了罗一,“先别看看了,你所谓的争气就是钱得由你赚了才行,你这与先前的缘由没太大区别。” 顿了顿,李尚客似笑非笑道:“如果没有旁的用意,我与老王可不陪着你了。” “唉,非逼着我说实话。” 罗一满脸无奈的叹息一声后,蹲在地上画了个草图,用手边指边道:“这是安市,这是建安。再往西南便是积利,最后这一处是都里镇。 之前说过我的打算,要将辽东南部各羁縻州全攥在手里。 连成一片后,咱们保定军与靖东军的处境会有个翻天覆地改变。” 在草图都里镇的位置上,往西南又画了一个圈,罗一手指着圆圈道:“这就是登州,与都里镇隔海相望不过二百里。 咱们进可攻退可跑…” 王玄志挥手打断罗一,忿忿道:“等等,退可跑是什么意思。 把南边各州攥在手里,就是为了逃跑用的? 如果你是这个打算,南边的各州你还是别谋划了。” 李尚客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品出了些滋味,笑眯眯道:“你这个说辞,该用在修路上,用在跑海上,是不是太牵强了。” 第187章 李尚客夜话 夜空深邃,并且呈现出一种纯净的深蓝色,悬挂其上的一颗颗星辰闪烁着耀目的光芒。 绝美的夜景之下,辽东城却变得静谧无声,翘首望天的寥寥无几。 罗一便是其中之一,但他的目光虽然望着深邃地夜里,但心思却没用在研究星象与欣赏美景上。而是琢磨着走海上这条路,到底能不能行得通。 范阳军的战力,吐六于部的悍不畏死,总让罗一心间感觉凉嗖嗖的。 三四年的光景,折腾出能与之抗衡的一支强军,怎么想都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 就算是把火药充分利用上,弄出了火炮什么的,真正打红了眼,也未必就能百战百胜。 但是在海上情况却大不相同,这个时候大唐的造船技术不说高出别人一大截,至少是处于领先地位。 再配上火炮或是火药包之类的大面积杀伤性武器,绝对可以横行四海。 假若辽东真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倒是还可以选择做个海盗。 可是再想到现在不要说海盗船,就连海边都挨不着,罗一刚刚有些欣喜的心情,再次变得郁闷。 科技点升的慢,爆兵又爆不了,这种神仙局实在太要命。 抓住头发,罗一刚想郁闷的大喊两声,突然间从身后传来了一道声音:“小子,你扬个脖子看了好半晌,这天上有啥让你看得这么入迷。” “您走路啥时候一点动静都没有了。”罗一不回头光听声音都知道是李尚客。 李尚客走到罗一身旁,抱着肩膀撇嘴道:“我都喊你好几声了,你自己看得入迷怪得了谁。” 罗一紧了紧身上的袍子,坐到一旁的石凳上道:“大晚上的您不睡觉,又过来找我干啥。” “你不是也没睡吗。”李尚客坐到另一张石凳上,目光斜视着罗一道:“我怎么琢磨,都觉得你这一套章程下来,防的好似不是契丹人与靺鞨人。” “那就是您琢磨错了呗。”李尚客能想明白,罗一一点都意外,但有些事情能做不能说,只能打个哈哈。 李尚客将脸皱了皱,“你真有这个担忧?真觉得没一点办法?” 罗一耸耸肩:“契丹人与靺鞨人要动手,不是您和世叔说的吗,谁会不担忧呢。” “你小子与我还这么防备。”李尚客瞥了瞥左右,压低声音道:“你真觉得安禄山会反?” 罗一呵呵一笑,不紧不慢道:“这是您觉得,可不是小子觉得。” 李尚客先是嘁了一声,随后道:“行吧,你说是我觉得,那便是我觉得。 不过你得说说,之前你说辽东最是安稳,还要我把家里人接来。 现在为何又要想着向南边跑,甚至还打算走海路。 要知道北地可是有二十万边军,难道都能跟着安禄山自寻死路?” 见过洪秀听了安禄山会反的反应后,罗一除了李泌,与谁都不愿意再说这个了。 因为安禄山太会演,在百姓面前,口碑混得非常不错,说了也是白说。 现在又多了一个十九娘,怎么也算是安禄山的半个女婿,更没法对人说这种事。 但李尚客不算外人,而且关键时刻还算靠谱,平日里还照顾有加,如果再装傻,就有些伤人了。 所以罗一组织了一下措辞,缓声道:“陈大郎带回来的消息,您该听说了。 假若以后节度使真的绝了入相之路,并且由蕃将与寒族长久担任。 不管坐在这个位置上的是谁,都不会安稳,迟早要生出心思。 尤其是土地丰腴,口众繁多的北地,有钱又有人,为何还要听别人的。” 顿了顿,罗一将话题转回到东亭道:“辽东这块原本只有保定军的时候,咱们还能悄悄眯着。 因为保定军的战力,在营州这一块是出了名的,没谁会在意。 但现在却有了变化,不但与契丹人打了胜仗,还又被新立一军。而且新立的这一军,偏偏还得拼命地折腾。 不折腾就无法获功勋,无法给长安送去捷报,更无法遮掩剑南的失利。 可这样一来,安东都护府就无法再像之前那样是个可有可无,隐于营州的一个无足轻重的衙门。” 说到这,罗一叹了口气,“若是这样,也还算不错,总归是有一头得了利。 怕就怕是有人要捧杀,折腾好了接着捧,不过但凡有点失利,当初捧得多高,到时就摔得多狠。” “难怪李长源这么急匆匆地赶回长安。”李尚客呢喃了一句,便眉头紧锁地陷入了沉思。过了好半晌,抬头看向罗一道:“你这真是遭了无妄之灾。” 罗一苦笑一声道:“谁说不是呢,我连长安都没去过,却要时刻提防长安射过来的冷箭。真是没处说理啊。” 李尚客摇摇头,“朝堂上向来如此,你我皆是棋子。 但是我觉得你过于忧心了,不到一年间,圣人可没少听你的大名。 按理说,其实你是该被招入长安面圣的。只给封赏而不见召令,就是圣人对你的一种回护。” 罗一抬头再次望着满天的星斗,“圣人哪里会时刻关注我这个小人物呢。 还是要靠自己,况且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这么被动。 竭力做得让人挑不出毛病便好了,如果硬挑,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铁券上了。” 李尚客不屑地撇撇嘴,“现在说话愈发地滴水不漏了。” 捏了捏下巴颏,李尚客继续道:“此次修路只是在原路上向外阔一些。所需的劳力与难易都不算大。 况且你与各城已经都商议过了,各城之间的路途都由他们出人。 你为何不但将左右两团扔过去,还要从辽西城借兵修路。” 罗一叹息道:“您信不信,过些日子就能收到建安反悔的消息。 酒水之事上就强按着押金不让反悔,冬日里又强按着仓沛出了米粮。 这两口恶气仓沛若是发不出来,绝对还要在里面瞎搅合。 另外新立的四县相较于整个南部还是太小了,积利城到都里镇那一段更是没人应下来。 最终恐怕还得是咱们出人手,路途可不算近,必须要抓紧才行。” 李尚客见识过仓沛的嘴脸,微微颔首道:“酒水其实他是赚了大钱的,起瘟让他出些米粮,却一粒都不想出。 可见其心性何其贪婪,何其无仁无义,再留着确实是个祸害。 至于积利城到都里镇那段贯道,可以先放一放,不必太过着急。” “您同意辽西出兵?”李尚客前边的话罗一听出了眉目,最后那句却是没听明白,疑惑道:“积利城到都里镇可不算近,抓紧还怕来不及呢,放一放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功夫修路了。” 李尚客呵呵一笑,“出兵的事我回去与军衙的人商议商议,能不能行我不敢保证。 至于都里镇的路,你着急也没用,那里归河南道的登州管。” 第188章 杨洪山的认可 尚家庄除去留下守庄子的几十人,剩余的三百多人全都到了东亭。 这些人已经不算是军伍之人,无法安置在大营。而且就算能安置在大营,罗一也不准备这么做。 火药的使用虽然可以暴露,但如何制作则是不能外流出去。说是最机密都不为过。 另外黑火药的稳定性相对比较差,如果把作坊设在大营,危险性实在太大。 休整了两天后,罗一便将这些人安置到了南山西侧的一处山坳中。 不过这些老卒罗一只是分出一半用来制作火药,另一半则是被安排成了民团教头。 这些人都是百战老兵,作战经验极其丰富,由他们教授民团,战力上会有一个质的飞跃。 靖东军为明面上的兵力,民团则是为暗中的力量。一旦事情有变可以迅速组成一支强军。 至于院兵亲卫,罗一打算还是先放一放。 李泌已经不认为他伤了情志,并且不再怀疑他所做是别有用心。甚至罕见地鼓励罗一在辽东可劲折腾。 可以说李泌离开的同时,也打开了用友情、恩情落在罗一身上的枷锁。不会再出现玄菟时的那种状况。 而且院兵是将领最信任的属下,除去勇武,忠诚才是最主要的。 现在哪儿哪儿都缺人手,根本没法组建院兵亲卫。 火药作坊安置好,罗一马不停蹄地又将柳城过来的各个博士召集到家一起。 原本罗一以为这些人都是各行的翘楚,应该很容易沟通,各链条连接在一起应该不是难事。 但是将想法说了一遍,发现这些人都是一脸懵逼的样子。 罗一知道想多了,只能无奈的每一项都亲力亲为。 与木博士共同制作水力石臼,与炭博士共同琢磨着炼石碳。 与泥水博士、铁博士共同琢磨如何修筑高炉能加大冶铁量,以及如何利用水力锻铁。 不过除了制作粉碎用的石臼,其余的三项,罗一也只是能提供个思路。 具体该如何操作,都需要这些博士自己去摸索。与他们摸爬滚打了几天,有了大致方向后,罗一才得以有个喘息的机会。 “通往四县的官道已经拓宽。”面容同样憔悴的杨洪山,将手里的一摞文书放在案几上,疲惫不堪道:“田亩与户数也全都录入籍册。” “辛苦了。” 瞥了一眼籍册,罗一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道:“南山那边由侯杰他们管着呢,待会写个手书,把四县所需水泥给划拨出去吧。 顺便再催一催,梁水上的石臼已经弄了几座,粉碎的活计山上能轻松一些,水泥的产量必须也要提一提了。” 杨洪山没急着应声,低垂目光想了想,才开口道:“还有一个月就要进入雨季,四县倒是来得及铺路,可其余各城离得比较远。 是不是要等等,过了雨季再将路铺上去。而且催的这么紧,南山上怕是会累死人。” 罗一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吃食上给弄得好些。” 杨洪山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罗一,重复道:“催的这么紧,会累死人的。” 罗一猛得睁开了眼睛,将案几上的东西一把全都扫到了地上,大声怒吼道:“我难道不知道会累死人? 虏获的靺鞨人与契丹人不累死,死得就会是你、是我,是刚刚立起的靖东军,还有四县口众。” 重重的喘息了几下,罗一将目光与杨洪山对视,咬牙切齿道:“这么久了你就一点长进都没有吗? 收起你那所谓的君子之心吧,它什么都不顶,当不了吃食,救不了命。 况且他们既然敢过来劫掠,就要做好付出性命的准备。 东亭如今已经不能称为一城,而是一块区域,巡守起来难度已经大了不知几倍。 契丹老八部与长岭府的靺鞨人又摩拳擦掌的等着上秋。 这个时候不做好万全的准备,秋收时他们打过来是要死很多人的。” “心里舒坦了?”杨洪山咧嘴笑了笑,弯腰将散落在地上的东西一件件归拢起来重新放在了案几上。 “方才说你没长进,是说的错了,装无辜这3点你是学会了。”罗一瞥了一眼杨洪山,没好气道:“不管你弄这么一出是个什么意思,现在我看见你就烦,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东亭现在就相当于一个普通地级市,这么大一个摊子,可靠的人手却没几个。 杨洪山性格执拗了些,却是执行力比较强的那类人。各县都由他在跑,相当辛苦不说,功劳还捞不到多少。 罗一吼完心里就有些后悔,赶紧就着杨洪山这一出,找了个台阶下。 杨洪山听了罗一的话,笑着摇摇头,“现在还不能走,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催的这么紧,南山上那些虏获的蕃人是真会被累死的。” 见罗一脸色一僵,杨洪山摆手继续道:“除非多加人手。 累死与长久做活相比,哪个划算你该知道。” 罗一揉搓了几下脸颊,无奈道:“你知不知道你说得都是废话。 如果有多余的人手,我还会狠心用这种竭泽而渔的办法?” 杨洪山挑了挑剑眉,“你该去洪秀的作坊去看看。” 罗一斜视着杨洪山,抬手用拇指和食指比划了一下道:“你再矮上这么一丢丢,信不信我打得连岳母都认不得你。” 杨洪山从那一摞文书里抽出一本籍册递给罗一,“虽然现在大部分兵卒还未送来,但你已经是一军的指挥使。 不要再到下面去乱跑了,该坐坐衙,处理一下政务了。” 罗一疑惑地接过籍册,打开翻看了几下后,立刻惊得眼睛瞪得老大。 快速将册子翻看了一遍,心中估算了一下,罗一欣喜道:“去了一趟辽东城得功夫,来了这么多人投奔咱们? 粗略算了一下,这可是跑过来将近千余人。” 杨洪山摇摇头,“估计是料到来了也是无用,新城、盖牟和磨米这三城没派人过来交涉。 南边的鈆城没什么动静,安市倒是来诉苦过,不过问题不大。 唯独建安城,没人跑过来还拿这个说事,说是人都跑没了,没法铺路。” 罗一将手扣在案几上,拧眉敲打了一阵,忽的一停,抬头对杨洪山道:“再有东行的商队,让他们帮着散散消息。 东亭各行都缺人手,只要肯过来做工,管吃管住还给佃工钱。做工满一年后,每人可在东亭买田四十亩。 南边先停下吧,告诉那些高句丽逃民,是建安城不让咱们接收他们。” 杨洪山思索了一下,叹息道:“你这是来一个还不甘心,是想一家一家的给拐来。还把骂名丢给了建安。” 顿了顿,杨洪山直视罗一的目光,十分诚恳道:“你的心思没几个能跟得上。 心中烦闷不能总憋在心里,时间久了是要出问题的。 之前在玄菟那次虽然是虚惊一场,但是也提了个醒,劳心劳神更损体魄。” “啧啧,你这么关心人,还真让人受宠若惊。”罗一坐直身体,故意调侃道:“既然怕我累着,圣人和安使君给我的赏赐,你分出一半给三团发下去吧。” 杨洪山摇摇头,“他们已经得过赏赐,分出一半有些多了。” “你居然没说我是要收买人心?”罗一咂咂嘴,“算卦的临走前交待你了?” 杨洪山摆了摆手,“狡诈之徒,在战阵上只会想着自己,而不会顾及他人。更不会冒着起瘟的风险,亲自东奔西走。” 罗一十分欣慰地点点头,“得到你的认可,是真特么不容易。” 第189章 高夫人的提议 初夏是东亭一年当中最舒适最美好的一段时间。 日光照在身上不但不觉得晒,反而觉得很温暖。夜里的温度不高不低,让人睡起来惬意且安然。 自从李泌走后,一直跟个发条一样高速运转的罗一,难得的睡了一次自然醒。 睡眼朦胧的摸了摸身旁,结果摸了个空,罗一郁闷的叹了口气。 “眼睛还没全睁开呢,怎么就开始唉声叹气的了。”洪秀将手里的账簿放下,凑回了罗一身旁,“一大早就这样,可是遇到烦心事了。” 罗一打了个哈欠,没精打采道:“你说咱们也算是富贵人家了吧。 我怎么越活越觉得累,还不如刚到东亭那会儿,有大把的功夫与你卿卿我我。 现在可好,能在家里睡到自己醒,都是一种奢望。” 洪秀伸手在罗一脸颊上摩挲了几下道:“孟子与告子的争论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 不过你若是真累了,便好好歇息歇息。整日里又不是趴在小娘的肚皮上,忙的什么外人都是瞧得见。 谁也讲不出什么,况且朝堂给那么多日子的休沐,就是用来歇息的。” 罗一被洪秀如此接地气的劝说逗的忍不住笑了起来,“处子与人妇到底是不一样了。说话都这么放的开了。” 洪秀轻哼了一声道:“怎么,嫌我不够贤淑文雅?那你去找十九娘。 再不济去找金环,她跟个猫儿一样,说话娇滴滴地看着就让人想要疼惜。” “你这一骂便是一片。”罗一坐起身子四处看了看,“你这么一提我才发现,那三个怎么没在宅院里呢。” 洪秀是个聪慧的女子,知晓胡搅蛮缠的说笑要适可而止,从炕梢的柜子里拿出袍子给罗一披上,轻笑道:“金环是个会勾魂儿的,我让她去会所了。 翠碧是个爱美且能说会道的,安排她去集市的成衣铺了。 小桃花的女红极好,让她去城南的村落,带着娘子们裁制成衣去了。” 罗一半信半疑道:“她们都这么听话了?” “有什么不听话的。”洪秀帮着罗一理了理袍子,抿嘴笑了两声道:“她们就是在宫里觉得学了些算计人的本事,没个用处便显不出她们。给点她们愿意忙的活计,什么事便都没有了。” 罗一点点头,“倒是便宜她们了,能做自己喜欢的事,还白赚了许多财帛。” 洪秀柳眉挑了挑,狡诈地笑道:“哪能白赚那么多。只是许了她们每人一成的份子,大头还是咱们家的。” 看着洪秀笑得跟个小狐狸一样,罗一的心情好了许多,“你也别算计的太累,毕竟咱们家现在不缺钱。而且一共就这么几口人…” 见不小心又提到与子嗣沾边儿的话后,洪秀的俏脸立刻一鼓,并且眼中又开始变得雾气蒙蒙,罗一赶紧转换话题道:“昨日你兄长让我去作坊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洪秀目光满是幽怨的剜了一眼罗一,噘着嘴道:“就是雇佣了些磨米城来的小娘做些粗活。” “你这小脑袋瓜全是聪慧。我就没想着从别处雇人。” 这个结果罗一已经早就猜到了,提起这个也只是转移一下洪秀的注意力。 不过既然问了,又不好马上说别的,那样显得太刻意了,只能继续就着这个夸赞了一下。 “笑得很假,说得也很敷衍。”洪秀白了一眼罗一,“这个法子也不是我最先想到的,是高夫人先开得头。” 顿了顿,洪秀摇晃了两下罗一的胳膊,“正好提起这个了。 高夫人都来找过我两次了,说是磨米城的城宰派人送了口信。 春耕过后是看在高满的份上,才同意派人过来帮她补种田地的。 现在人却迟迟不回去,太没有诚信,以后不可能再帮她了。” 罗一乐了,“人怕被逼,马怕被骑,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高夫人这法子想的不错,你下次告诉她不用担忧,明年春耕我派人帮她耕种。” 听了罗一的话,洪秀捂着嘴咯咯笑了起来,直到眼泪都笑出来才断断续续道:“你想的多了。 高夫人是问问,如果她从磨米再雇些人手过来,咱们会不会护着她。” 顿了顿,洪秀颇为感叹道:“东亭现在开田、筑城墙、采石炭、采铁石、修路、盖房等各处都缺人手。 这些高夫人都看在了眼里,还提议她负责从各城招募人手,由我负责将这些活计握在手里。从而赚取差额的那些财帛。 她算是个十足的小人,但却并不讨人厌。而且她看事情其实也颇有章法,就是没用对地方。” 罗一听了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这不就是派遣公司与暗箱操作吗。高夫人这谋生的心思怎么全点到歪门邪道上去了。 不过仔细琢磨琢磨,高夫人的这通神仙操作,还真就最适合这个时候的东亭。 比让商队传口信要强上许多,最关键的是仇恨直接被高夫人拉走了。 想到这,罗一拍了拍脑门,这段时间脑子有些固化了,最了解高句丽人的永远都是高句丽人。 这个时候不把四县的高句丽人利用起来,还要等什么时候。谁家还没个亲戚,不然起瘟那时候也不会扩散出去。 甚至就连左右两团的战兵都可以发动一下,毕竟他们母系与家里的婆娘也是高句丽人出身。 “你又琢磨什么呢,脸上笑得那么奸诈。”洪秀轻轻推了推罗一。 罗一回过神,眉飞色舞道:“你这次可帮了大忙了。 待会儿你派人去把高夫人与大室昆他们请过来,我亲手烧几个菜请他们吃席。” 洪秀俏脸一凝,“你还真打算同意高夫人的提议啊。 这法子太阴损了,指不定有多少人背后诅咒呢。” 罗一摇摇头,“谁人背后不说人,谁人又背后无人说。 如果诅咒管用,这世上的人怕是要死绝了。这个你不用担心。 况且人是她们拉来的,要骂也是骂她们,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洪秀还是有些不情愿,并且不自觉的将手按在了小腹,目光中满是担忧道:“这实在是不妥吧。” “你就别瞎想了,不是你生不出,是我这时候不想让你生。” 罗一对洪秀急着要子嗣这一点,实在是有些受不了。 见洪秀还是皱巴着俏脸,罗一无奈道:“东亭现在看着一片欣欣向荣,可危机也近在眼前。 很多事情如果不赶在秋收前做完,安老二领着的范阳军一旦从玄菟撤走,契丹人绝对会再次下来。 如果靺鞨人再过来凑热闹,不但这些将付之一炬,连性命都堪忧。” 洪秀叹了口气,“真难为你与我说这些政事,去就是了。” 罗一抬手捏了捏洪秀的脸颊,“放心,待你到了双九之年,保准开始要子嗣。” 洪秀歪头看了看罗一,“说得可作数?” “我都与你发过誓了,还信不过我?”罗一将洪秀一把拉进怀里,刚想化身流氓,大门突然被拍响了。 第190章 发现棉花 “恭贺罗将军再次高升!” “罗将军安好!东亭有罗将军坐镇,是为福地。” “托罗将军冬日里照顾,此次行商还算顺利!” “谢罗将军照顾,不然此次命就要丢在路上。” “罗将军大恩,吾等感激不尽。” “罗将军仁义,此次虽损耗的多些,可也算不上折本。” “诸位太过客气了,罗某身为东亭一地之长,都是应做之事。” 看着会所大厅里聚集的黑压压一片返程的行商,罗一回应寒暄的同时,心中有些哭笑不得。 大厅原本是用来区分高低档消费的,结果倒成了超大会议室,一有事情全都窝到这来了。 不过这样也不算是坏事,至少会所是不愁没人来,知名度也给打出去了。 另外看这个架势,冬日里滞停的那些商队,怕是一个不落才都过来了。看样子东亭的酒水,吸引力不是一般的大。 “诸位一路风尘仆仆,身心皆疲。某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冬日里欠下的碳火米粮明日补交过后,拿着开出来的文凭去大营,估摸着最少能领个百坛的额度。 现在诸位就好好泡泡个热汤,再吃些可口的吃食,美美的睡上一觉。” 这些人的心思罗一很清楚。 如果不是为了之前应下的酒水份额,这些行商赶路挺老累的,谁会在这陪着笑脸说那些吹捧的话。 罗一不打算过多寒暄,这么多人同时尬聊也没什么意思。 况且时间都挺宝贵的,直接给这些行商吃了颗定心丸。 一众行商听了罗一的话,既感到欣喜又十分感动。 这些行商走南闯北,见过的人形形色色。像罗一这样这么体谅人,又不用手中的大权硬讹硬抢的实属难得。 纷纷跑到大厅里侧的一排超大木柜前,打开自己的柜子,取出了自认为合适的货品,递到了罗一身前。 “罗将军放心,那些米粮碳火钱只会多不会少。这是东市书肆最新的诗集,还请罗将军收下。” “这是长安东市刘家笔行用狼毫、貉子毛、茼麻和猪鬃四样制成的上等狼毫笔。权当是一点心意,还请罗将军收下。” “罗将军,这是蜀地最上等的石蜜,色亮味甜。听闻您已经成了婚,给夫人调蜜水喝吧。” “罗将军,某家小业小,这蒙山茶只能送您两团,您可千万不要怪罪。” “这是唐纸中最好的宣城纸,某比不得大商巨贾,只得一扎,罗将军不要嫌少。” “罗将军,这是西州高昌过来的白緤布。虽比不得绸缎光滑,但胜在柔软,冬日里贴身暖和。” 罗一原本一直在挥手拒绝,但是看到这名行商手里捧着的布,立刻惊咦了一声。 这个行商见罗一有兴趣,脸上立刻一喜,向前挤了挤把布直接塞进了罗一手中。 罗一捧着这匹布摩挲了几下面料,越摸越觉得像是纯棉的布料。 抽出断刃割了一条下来,又吩咐于海龙那拿出火折子将这条布料引燃。见离了火折子布料还在继续烧,直到成了一堆灰烬,罗一激动的握了握拳。 “这布你有多少,我全都要了。”罗一压下心中的激动,拍了拍这匹棉布继续道:“你说这叫白緤布,是没染色之前为白色,还是有其他缘故称为此名。” 这名行商连忙应声,“这布价格不低,只是卖个稀奇,一共只买了五匹,将军若是喜欢便都送了。 名称的由来也简单,与南边的木梧桐结满白色的绒花相似,白緤只不过是如庄稼长在地上。” 绸缎类的面料夏天穿着确实舒服,但是到了冬天就差了些。而且容易出褶子不说,还不太结实。 纯棉的面料在结实程度与保暖上要好的多,听闻只有五匹棉布,罗一心中略微有些失望。 五匹看似很多,其实也就够家里每人做个三四身衣物。 不过好在知晓这时候已经有种棉花的了,虽然离得远了些,但是可以想办法弄些种子过来。 小时候听村里的老人讲过,特殊年代的时候村小队被安排种过棉花,只是产量低了些。 自己家乡可是在玄菟的北边,南边的羁縻州种上一些肯定没问题。 一旦有了棉花,受益最大的就是靖东军,以前参观沈阳故宫的时候,看到过里面保存的棉甲。 看简介介绍,棉甲看似胖乎乎的没什么防御力,其实一点不亚于铁甲。 或者说其实就是铁甲的一个变种,两层棉花的中间是镶嵌了铁片的。 虽然这时候没有对手拥有火器,但这玩意儿保暖效果好,最适合东北使用。 唯一的缺点就是夏天的时候可能会热的要命,但穿铁甲也同样强不到哪去。 而且就算制不成棉甲,或是效果并不理想,也可以单纯的制作成棉袄棉裤。 想到这,罗一嘴角上扬,露出和煦的笑容道:“听你所说,这个白緤开花时一定很好看。知不知道有没有卖这个种子的。” “开花时确实漂亮极了,雪白的花骨朵甚是让人喜爱。长安城的富贵人家的花房里都有种的。” 这名行商应了一句,跑到木柜前翻找了一阵,拿了一个纸包挤回来递给了罗一,“花种不算多,但是种个十几二十株的还是没问题。 就是不知道咱们这边能不能长得出来,或是能不能开花。” “你倒是个细心的。”罗一没想到这个行商手里还真有种子,高兴的连连点头,“这布与种子我便不客气了。” 扭过头对身后的心机三婊之一的婢女金环挥了挥手,罗一吩咐道:“取二十坛酒赠与这位东家,另外以后再入会所只收八成的钱。” “罗将军万万不可,这只是某的心意,若是这样就又成了一买一卖之事。”这名行商虽然很动心,但是还算有些深沉,摆手拒绝罗一的好意。 “你与我有心意,我便不能与你有心意了?这天下可没这个道理。 都是爽利的郎君,不要再跟个小娘一样,就按我说的来。” 笑眯眯的拍了板,罗一扫了扫其他行商,见这些人的脸上有羡慕也有嫉妒。 怕这名行商被孤立,也打算来个千金买马骨,大声道:“既然开了口子,你们的心意便不好拂了。 礼品某收下了,作为回礼每家商号赠与十坛东亭美酒。” 顿了顿,罗一举起手里的纸包,对着一众行商继续道:“今后只要不是杂草的种子,但凡咱们辽东没有的,都可以带过来。 若是我觉得喜欢,是要财帛,还是要酒水,亦或是香皂,都由你们挑。” 天下的草木何其多,这就相当于白给送钱一样。一众行商竭力压住心中的兴奋,纷纷开口道谢。 罗一见达到了想要的效果,心里也十分高兴。这帮行商四处行走,指不定能带回来什么。 花生、瓜子、西红柿、辣椒、土豆、地瓜,玉米等等,这些哪怕能带回来一样,都是天大的好事。 笑吟吟地与这些行商客套了几句,罗一正打算离开。杨洪山急匆匆地从人群中挤了过来,并且附在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听了杨洪山的低语,罗一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但目光却变得冰冷。 第191章 原来是带路党 会所二楼,罗一专属的雅间内。 罗一与杨洪山面无表情的坐在主位沉默不语。 对面坐着的七个高句丽人同样沉默不语,但脸上却满是紧张与忐忑。并且每个人的额角都布满了细密的汗珠。 仿佛此时已经进入了盛夏,而不是带着凉爽之意的初夏。 一时间雅间内安静的针落可闻且气氛压抑。 过了半晌,杨洪山觉得总这么不言语不是回事。轻轻在木榻上挪动了一下,示意罗一他要开口说话。将目光瞥向了对面的几人。 “你们说有急事要叫罗军使,人我给你们叫了出来。 你们在集市的功夫也不短了,军使是个什么脾性你们该知晓。 下边那些冬日里遭了难的行商,你们也见过了,也都知晓军使是怎么待他们的。 遇到难事只管开口,东亭能帮上的都会帮一把。 你们这样一言不发,便要怀疑你们是不是要消遣军使与我了。” 杨洪山的话让几人同时打了个激灵,相互看了看以后,其中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不得不开口道:“罗将军与杨司马待商贾如何,那是有目共睹。 只要遵守东亭的规矩做事,不管每日的进项多寡,从没有什么其他难为人的事。 铺子不管遇到了什么难事,只要与县衙知会一声,也都有人过来帮着排忧解难。” 说到这,这名男子满脸为难的搓了搓手,犹豫了一下,咬牙继续道:“我等辜负了将军与夫人。 建安直到此刻,修路之事依旧没有动静,而且大城宰还派人游说安市同样如此。 我等已经竭力劝说,大城宰却不为所动。并且,并且…” 偷偷抬眼看了看,见罗一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样子,这名行商握了握拳,低声继续道:“并且让小人传信。 建安都督府乃是朝廷所立,东亭两次三番的如此逼迫,太过目中无人。 此次修路到底是何目的,都是心知肚明。若是东亭执意如此,不光是要兵戎相见,还会给圣人上奏书来裁断。” 说完这些,这名男子马上行了一礼,解释道:“东亭对我等如此厚待,自不是我们的本意。” 罗一抬眼看了看这名男子,抿嘴笑了笑,道:“仓满是吧,就是传个口信而已,至于这么紧张吗。 你们在集市也落户快半年了,该知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 “将军记得小人姓名,真是受宠若惊。”见罗一开口说话,且没有责怪之意,苍满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一想到铺子里还侯着一位不知死活的,仓满的脸色顿时又是一苦,深呼吸了几下,硬着头皮继续道:“我等自然知晓将军是个仁义之人。 可这口信是之前让小人传的,昨日大城宰安排了其子仓皋前来交涉。 此人性格暴烈且胸无城府,势必会惹恼了将军,便先过来赔礼,还请将军多多包涵。” “性格暴烈是吧,那既然这样某便不见他好了,这样就没什么怪罪的了。” 进入雅间之前,罗一已经从杨洪山那里听闻了这个仓皋进入集市后的所作所为。 性格有多暴有多烈没看出来,但是缺心眼是真的。比那个玄菟城的少城主少室满还不如。 刚一到集市就开始骂骂咧咧地搞串联,想要联合平郭、石城、穴城等商贾以撤出集市为要挟,抵制重新铺路。 对于这种作死行为,罗一是打算为了以免打草惊蛇,先将人赶走就行了。 但是杨洪山后边说几城的商贾对这个仓皋也是极其不满。 只不过迫于建安在南部是最大的势力,家眷都还留在各城,敢怒而不敢言。 不过据巡街的军卒说,这些商贾明面上不敢说,私底下却聚在一起,嘀嘀咕咕地不知道商议着什么。看架势应该是在想办法脱离几城,彻底留在东亭。 但见了人以后,先是沉默不语。接着又是传个信都扭扭捏捏,这让罗一感到十分奇怪。 俗话说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罗一觉得这些商贾根本不必如此小心忐忑。 做出如此模样,肯定是有他们自己都觉得过分的事相求。 这么难以启齿的事,罗一思来想去,觉得也唯一的可能就是与解救他们的家眷有关。 这个忙,罗一会尽力去帮,能将这些商贾彻底争取过来,对东亭还是大有益处的。但毕竟离得远,能不能成他也不敢保证。 而且上赶子先提这事也不妥当,所以罗一打算先来个先抑后扬。 仓满听了罗一的话,没有急着应声,而是与身旁的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 见这几人都是鼓励的目光,苍满低下头沉吟了一下,抬起头缓声道:“在东亭待的越久,越能体会天朝的宽仁。 白崖与横山两城的变化,我等也都看在眼中。相较之下,也越觉得建安几城的民不堪命。 为城宰田佃者如何悲苦自不必说,就连我等这种还算有些脸面的也是苦不堪言。 每旬获利都会以至亲相要挟,辛勤所获都将十去八九。若是赶上大节或是寿诞之日,更是毫利全无。 三纲言,君为臣纲,君不正,臣投他国。国为民纲,国不正,民起攻之。 如此失仁,诸城宰却以为常事,于建安已失民心。 加之目光短浅看不出大势,几次与将军生了龌龊。 我等恳请将军光复建安等城,以解百姓之悲苦,救民于水火。” 仓满的话音刚落,旁边几人同时起身,与苍满一起对罗一再次行了一礼,并且齐声道:“我等恳请将军救民于水火。” 罗一被惊得眼角微微抽动了几下,没想到这几个商贾居然生了这种心思。 难怪会那么扭捏吞吐,成为带路党这种事确实有些不大好开口。 杨洪山也同样被惊得不轻,看了看几名商贾,将目光投向了罗一。并且微微摊了摊手,示意这事他也不知道。 罗一见屋内的人都看着自己,苍满几人也还保持着躬身的样子,知道必须得开口了。 “你们都有颗大爱之心,这一点值得称赞。”起身将几人扶着坐下,罗一看向苍满道:“都是大唐治下,说是光复不太准备。还建安几城一个吏治清明才最为适合。” 这样一份大礼包,罗一并不打算错过,有了内应攻城会变得简单的多。 玩了个文字游戏后,罗一笑吟吟地看着几人道:“你们有建安子城的,也有安市城的,都各自仔细说说吧,某也好有个了解。” 第192章 无法阻挡复仇的脚步 蜿蜒而窄小的泥土的道路上铺满了细碎的灰尘,弥漫着一股子干燥的泥土气息。 大队的马匹踩在这条如羊肠般的小道上,带起了大片的烟尘。 弥漫着的泥土气息变得呛人,让人不自觉间变得愈发烦躁。 直到蜿蜒曲折的小道隐入一片山林之中,这种燥意才逐渐消散。 “楞利实,你好好在大鲜卑山待着,跑到我这里来做什么。” 马队刚一进入山林,小道在一棵参天巨树前戛然而止。 大树上一座树屋的平台上一个年岁三十多的男子,对着马队的首领大声喝问。 “阿成贡,你还是老样子。”伏弗郁部的首领楞利实从马上跳了下来,从腰间摘下水囊向上扔了过去,“这是世间最美最烈的酒水,这一囊足可以换你们黄头室韦最上等的三头猪。” 阿成贡掂了掂水囊没有打开,对着楞利实挥了挥手:“上来吧!这么贵重的酒水,不先知道你的来意,我可不敢喝下去。” 树屋的平台很大,楞利实上来后很是随意的坐在了阿成贡的对面。 并且随手拿起木杯边一口一口抿着清凉甜润的蜜水,边享受着从大树细密的枝叶间漏下的细碎温暖日光。 阿成贡也没有催促,同样端起一个木杯,细细品味蜜水中的那股甘甜。 “去岁的冬日,你们的牲畜也冻毙了不少吧。”过了半晌,楞利实放下木杯,将腰杆坐直,缓声问道。 冬日里大鲜卑山那两部契丹人在辽水与唐人的那场大战,阿成贡已经听过往的行商说过。 对楞利实此次前来的用意他十分清楚,所以对这个问题,阿成贡只是微微笑了笑,并没有回答。 楞利实对阿成贡的沉默不以为意,再次抿了一口蜜水,自顾自道:“回纥人给下的贡品,比突厥人还要多。 你们室韦又不养羊,只养些臭猪和少数的牛,应付起来更加吃力吧。” 阿成贡拿起一个陶壶给楞利实满了一杯蜜水,依旧没有说话。 楞利实仰头看着头顶的细密枝丫缓声道:“契丹人几百年间各部都是一盘散沙,从来都是被人欺压。 几十年前各部联合在一起,状况才好了些。可也仅仅是状况稍稍好了些。依旧要听外人的号令。 宗主缺牛羊,便从我们这拉走,缺少可战之兵,便从各部抽调勇士。 可到头来,我们饿着肚子,战死了族中的勇士,却什么都没换回来。 直到遥辇那八部将我们赶到大鲜卑山,新八部只听一号之令,契丹人的日子才好过了些。 唐人要拉拢,回纥人不敢随意欺凌,靺鞨人更是不敢向北动弹半步。” 说到这,楞利实抬手指着枝丫道:“就跟这些树枝树叶一样,足够密实便能遮挡住晒人的日光。 老八部还有室韦各部团结在一起,才能抵挡住欺凌与压迫。” 阿成贡哈哈大笑过后,再也忍不住开口道:“这话你不觉得说很可笑吗?你要拧在一起的该是与遥辇那八部。” 楞利实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他们自认为可以在唐人那里讨得便宜,实际上他们就是在刀刃上行走。 契丹人不该如此卑微,该如同天上的雄鹰般高傲且无拘无束。遥辇那帮家伙已经算不得契丹人。” 将目光看向阿成贡,楞利实咧嘴笑了笑,继续道:“契丹与室韦老早就是兄弟,都是从一部里面分出来的。再次联合到一起,没什么可笑的。” 阿成贡同样笑了笑,不过这笑意却带着些不屑,“你硬要这么说,我也不与你争辩。 但室韦人的日子越过越好,可与你们契丹人没有关系。 是唐人教授的如何耕种,是唐人给我们打造了铁器,是唐人帮我们记述了传承。” 楞利实冷笑了两声道:“不要被眼前的那些小利蒙蔽了双眼。 唐人如此对你们,是需要你们钳制我们契丹人,还有东边的靺鞨人。 你们是用族中勇士的性命换来的这些,没什么可值得感激或是高兴的。” 阿成贡点点头,意味深长道:“你说得或许没有错,但这些你们契丹人同样有。 我们即便是付出了性命,你们不是也没有给我们。” “你的话很刺耳,但不得不承认说的又没有错。”楞利实起身对着候在树屋外的族人拍了拍手,“把这次的礼品卸下来,让黄头室韦的莫贺咄看看都有什么。” 阿成贡并没有起身,而是不紧不慢道:“你不觉得这样做已经有些晚了。” 重新坐下的楞利实丝毫不慌,缓缓摇头道:“没有晚不晚这种说法。 室韦各部与唐人隔着较远,暂时还没暴露他们的野心,但这个情况并不会维持多久。 镇守大唐东境的虽是个少年,但心思格外歹毒,不比安禄山差到哪去。 短短的一年间,小小的东亭戍被他经营成了堪比柳城的繁华之地。 高句丽人的羁縻州,已经被他吞并了四处。再有一二年的光景,唐人的安东都护府怕是会再次设到平壤城。 再次占了几条好水的膏腴之地,不须几年便可打穿大鲜卑山。 随后唐人会打向哪里,你可以自己琢磨琢磨。” 阿成贡呵呵笑了笑,“唐人连辽东的苦寒都是强忍着。 这里夏日飞蚊多,冬日又雪深,唐人怎么会来这里。” 楞利实抬手指了指西边,不慌不忙道:“万里之外的安西还尽是大漠,唐人不一样发兵占了去。 现在只不过是没腾出手来罢了,安西若是安稳下来,你觉得唐人还会甘心只守辽东?” 放下手臂,楞利实脸色变得严肃道:“漠北的回纥人与唐人交好。渤海国的靺鞨人又甘心为唐人属国。 夹在中间的我们,以后的日子绝对不会好过。各部只有联合在一起,才让少受欺凌与压迫。” 阿成贡笑吟吟道:“室韦各部与群山、河流、湖泊为伴。向来不与其他各族各部相争。 所产又极为有限且都不是什么稀奇物件,谁来当宗主又有什么区别呢。” 楞利实与阿成贡对视了片刻后,放声大笑道:“只要肯借族中勇士与我,东亭最好的烈酒,巴掌大便能换头牛的香皂,还有库里的那些布帛,全都归你部。” 收了脸上的笑容,楞利实目光阴狠地继续道:“我部只要复仇,只要唐人的脑袋。” 阿成贡咧嘴笑了笑,“我部一直缺冶铁的铁炉。锻打铁料的手法也不太娴熟。” 楞利实嘴角勾了勾,起身道:“现在就命人帮你部修造铁炉。” 阿成贡点头道:“室韦与契丹几百年前同出一部,是为最亲密地兄弟。 你们的仇便是我们的仇。再强大的敌人与不能阻止我们复仇的脚步。” 第193章 海上贸易的巨大利润 “老林,你是怎么陪的,林郎君这身板怎么还没赶不上洪秀吃的多。” 往来途经东亭的行商确实是哪里的人都有,但却走得是陆路。 老林这个族中关系不远不近的侄子是罗一唯一知道的走海路到达过大食的人。 将海盗作为最后的退路,罗一对这个现成的人形问答自然不能错过。 宴请高夫人与大室昆和乌岩的过后,又在后院单独准备了一桌,打算和这个老林的侄子好好聊聊。 “罗将军,不关叔父的事,是小人心中实在忐忑。”见罗一进来,老林的侄子立刻起身苦着脸行了一礼。 见老林的侄子一脸的愁容,罗一摆手笑道:“有什么可忐忑的,冲着老林也不能把你林二郎怎么样。” 将林二郎按下坐好,罗一朝着老林努努嘴,“你叔父他们欠了我那么多钱,我不一样没把他们怎么样。” 林二郎是一点不敢相信罗一的话,眼前的这位年岁与他家大郎相仿。 不单让尚家庄的那些百战伤残老卒死命追随,连边军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大兵管得服服帖帖,这要是个普通的少郎君才怪。 “罗将军,小人此次前来真没恶意,就是想着把叔父和出身淮南的那些老卒接回故里。 若是老当益壮,体魄还算可以,顺便帮着跑次海。教授下杂工武艺的同时赚些养老钱。 罗将军若是不信,小人可以对天发誓的。家中有老母和孩儿还在等着我回去。 您就高抬贵手放小人回去吧,小人…” 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先挥手打断了林二郎,随后对着老林调侃道:“你这是与他说了些什么。弄得我跟个山大王一样。” 老林撇撇嘴道:“大郎君莫要听他乱说,这几日顺带着将他与那些石台山的郎君们一起操练,这是怕累想逃了。” 随后老林对林二郎一瞪眼,“真想回家你倒是说啊,我这个当叔父的还能不让你走是怎么着。” 林二郎崩溃道:“我每次开口连半句都没说完您就拿棍子抽我,我根本说不出来啊。” 罗一听得直乐,对林二郎劝慰道:“让你叔父这么上心,可不是件容易事。 而且战阵之道可不是随意就能学去的,况且靠谁都不如靠自己。 练了本事再跑海,胆气不但足,遇了贼人也不会那么慌张。” 林二郎连连摇头,“多谢罗将军的好意,不过小人不准备再跑海了。 只想回淮南的家中与至亲团聚,今后老老实实的耕田养家。” 罗一哭笑不得道:“真不知道你这胆魄是怎么跑海的。” 顿了顿,罗一给林二郎的碗里边夹菜边继续道:“就算没有老林在,也没人会要你的命,更不会一直把你扣在辽东。先多吃些吃食,吃好了我有话还要问你。” 林二郎看了看碗里的吃食,又小心翼翼的看了看罗一,迟疑了一下道:“有什么需要小人作答,还请将军先问吧,不然这些美味小人真吃不下。” “你倒是个实诚人。”笑着应了一句,罗一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在辽东城的时候,你是见着我与都护和长史说了些什么。我对跑海也很感兴趣,先与我说说你去岁都经历了些什么。” 林二郎见罗一只是打问这个,心里长舒了一口气。理了理头绪后,将出海经历的种种艰辛讲述了一遍。 罗一听得连连咂舌,出海与风浪搏斗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没想到的是从岭南的广州出发,算上在各处靠岸补给,三个月左右便能到达大食。 这比走陆路要快得多,而且更加省力,一次运载的货品也多。 林二郎出海的是千料海船,换算成现代的重量单位大约是六十吨。 刨除船工与护卫,以及船上的日常补给品,可以装载四十吨左右的货品。 这个载重量,一艘船就抵得上三百匹骆驼的大驮队。 而且跑这一次的利润也极其可观,林二郎贩卖过去的主要货品是大唐最寻常的瓷器。 在大唐的售价都在十几文左右,运到了大食直接翻到了八九十文。 这一趟刨除各种费用,赚了一千多贯,还掉买船的钱还能剩了二百多贯。 看似剩的不多,但换算成铜钱就是二十多万。最主要的是,买船的钱已经还完,下次再跑就全是赚的了。 就这还只是运到大食的利润,如果再走得远些,到欧洲那边转悠转悠,估摸还要翻倍。 如果直接干个海上零元购啥的,简直是一本万利。 唯一也是致命的缺点就是太危险,真的是在拿命去赌这个利润。 不过想到连战场都上过了,罗一也就释然了,在这个年月没有什么是最安稳的。 有句老话叫该河里淹死的不会掉井里淹死,何况当海盗也是最后被逼无奈的选择。 想到这,罗一感慨道:“获利如此之丰厚,难怪你急着还想再跑一次。” 林二郎苦笑道:“都是在拿命换钱,小人若是有将军这等本事,说什么都不会去跑海。 另外小人急着出海也是被逼无奈,海船下水至多能跑个七八年。 小人从水军那买回来的这艘船已经在海里泡了将近五年。 不抓紧再跑一趟,这船不用大风大浪,怕是自己就要沉了。” “按你这么说,你的那艘船岂不是很危险,当初怎么不打艘新船。” 林二郎要是不说,罗一还真把这个给忘了。毕竟再好的木头也架不住总泡在海里。 林二郎再次苦笑,“将军身处东境,对海事了解不多。 朝廷是不许私下造船的,谁敢私造那是要吃牢狱的。只能从水军那里买替换下来的。 不过这也是针对小人这样的,那些海上巨贾背后都有望族,家家都有自己的船坊。 就是一般之下,从人家那里买不到船,就算能买到,也付不起船资。 最小的新船都要一千多贯,千料那种的怕是要四五千贯。” 罗一眉头拧了拧,“打造一艘船这么贵吗?四五千贯可不是小数了。” 林二郎叹了口气,“若是水军的船坊打造自然用不到,至多两千贯就能下来。可根本没人能从水军那里买到新船。” 罗一摩挲了几下下巴,看这架势还真跟李尚客说的一样,海船还真是不太好弄。 低下头琢磨了一会,罗一对林二郎道:“船这样不好买,船上的人手怎么还会那么好雇。” 林二郎连连摇头道:“可靠的人手哪里是那么好找的。 尤其是领路的舟师,不但要花大价钱,还难得能遇着个闲着的。” 罗一心中微微一叹,海军果然到时候都不是那么好组建的。 第194章 周口口有女人了 “呲……哗……哗……” 罗一看着周口口展示的火药新用法,太阳穴一阵狂跳。 这跟现代时的呲花没太大区别,唯一多的就是烟雾多了些。 “先生,这只是刚开始试制的,觉得这玩意儿攻城时能有些用处。您若是觉得不妥,以后就不琢磨这个了。” 周口口若是说对罗一的了解自称第二,那就没人敢自称第一,就连洪秀都不行。 罗一脸上的表情只是微微变了变,周口口就知道鼓捣的这个玩意儿不太对罗一的心思。 “庄子里的老卒不都是觉得这个有用,若是硫磺够用,继续弄一弄吧。”罗一用脚扒拉了几下喷射完火药的葫芦瓢,“起烟的干草再多放些,另外可以再兑些茱萸粉。” 周口口眼神一亮,边点头边夸赞道:“到底还得是先生,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 放了茱萸粉那可呛人的很,被这烟呛过以后,怕是手里的兵刃都拿不住了。” 罗一斜了一眼满脸谄媚的周口口,“做事挺有章法,心思也够用。非要弄得跟个奸佞小人一样干啥。” 周口口哈哈一笑,“是真心敬佩先生,这可不是吹捧。” 顿了顿,周口口从一个筐里拿出一个一卷卫生纸粗细,高约二十厘米左右的大纸包递给了罗一:“按您说的最里面是火药包,裹了泥封以后外边包得铁砂与瓷器碎片。就是弄出的这个样子不知道是不是合您的心思。” “没啥合不合心思的,能用就好。”罗一接过跟个加粗版二踢脚一样的原始手雷,在手里掂了掂,“得有三斤重了,试过能扔出去多远吗。” 周口口用力的点点头,兴奋道:“我能扔出去十六七丈,庄子里的老卒也差不多。 调教的那些小子们差了些,大多在八九丈左右,不过这个距离也够用了。 这玩意儿虽然没有步弓射得远,但是不用专门练拉弓。 短兵接阵的时候噼里啪啦先扔一通这玩意儿,对面除了个个都是神仙,不然阵型绝对要乱的一塌糊涂。” 罗一想象了一下周口口说得场面,嘿嘿乐了出来,咣咣一通甩确实挺带劲。 “威力试过了吗?药捻子浸过油以后,火头的快慢怎么样。” “试过了,将近两寸厚的木板全能打穿。”瞥了一眼筐里剩余的几个大号二踢脚,周口口叹息道:“火头的快慢是弄不齐了,只能药捻子留长些,到时候估摸着往出扔了。” 罗一倒是没感到失望,这个时候能弄出这样已经不错了。 再次掂了掂手里的大号二踢脚,罗一扭头对老班头道:“找几副甲胄过来,试试能不能打得透。” 老班头没有真正见过火药的威力,对罗一所说有些怀疑。 安排远处练手搏的于海龙和柳松去取甲胄后,凑到罗一身边道:“大郎君,这玩意儿我看也就是动静大了些。 甲胄的甲片可都是锻打出来的,怕是打不透吧。” “试过就知道了,不过正常下应该是可以。”毕竟还没试过,罗一也不敢将话说得太满。 周口口对老班头的怀疑很不满,“要我说你就是不长记性。先生都做过多少你觉得不可能的事了。 待会若是打不透,我给你浆洗一月的衣物。若是打得透,你给我浆洗一月的衣物。” “打得这个赌有点意思啊。”罗一看了看周口口,试探道:“周胖儿,你是有女人了?以前你都是赌吃食,赌财帛的。” 周口口的大圆脸腾的一下涨得通红,支支吾吾道:“先生,这个,女人,我,有没有,” “别支吾了,脸红的跟猴屁股一样了。”罗一用胳膊碰了碰了周口口,笑眯眯的问道:“和谁家的娘子好上了。” 周口口尴尬地直挠头,“先生,您可别打趣我了。” 罗一摆了摆手,脸色一正道:“你都三十多了,就算至亲都不在了,该成家也要成家。 你现在财帛不缺,又是东亭边军的团头,在这边也算是有身份的。 钟意了哪家的娘子告诉我,我做媒人去给你提亲,赶紧成个家。” 老班头嘿嘿一笑,接口道:“大郎君给你当媒人,你还犹豫个啥。 若我的腿不坡,年岁也和你一样,我非得娶上个小娘不可。 这事没什么扭捏的,有个后人比什么都重要。” 周口口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老班头,低下头用脚来回拨弄了几下地上的泥土,咬牙道:“先生,我若是说了,您可千万别打我。” 罗一乐了,“胖儿,你这话说得都有意思,你成家我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打你。” 顿了顿,拍了拍周口口的将军肚,罗一撇嘴道:“就你这一身肥膘,我也打不动不是。” 周口口硬挤出一丝笑容,“拳头打不动,还有棍棒。先生,您得先答应我,我才能说。” 周口口这副样子,罗一突然心里有些没底起来。寻常家的娘子周口口用不着这样,这到底是把谁给祸祸了。 想了想,罗一又摇摇头,东亭这地界儿,应该没谁是周口口不能招惹的。 皇甫君黛和那三个心机婊,若是他真喜欢,也没什么问题。 “说吧,这是件喜事,哪来的怪罪不怪罪。” 见罗一答应,周口口挠了挠鼻头,含糊不清道:“相好的是凹乌人,夯丽。” 见周口口又跟上次从草河城回来一样,罗一无语道:“你又犯病了是不是,说得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周口口也知道早晚都躲不过去,用力的呼吸了一下,咬牙道:“是高夫人,仓丽。” “我靠!” 罗一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这个消息实在是太劲爆了,周胖儿居然和高夫人搞一起去了。 另外这个货就是大唐版的时间管理大师,一直跟在身旁忙前忙后的,到底是啥时候与高夫人对上眼的呢。 老班头同样惊讶无比,大张着嘴巴好一会,才缓过来,满脸钦佩道:“周胖子,以前是真小瞧你了,你的胆魄真是大到没边了。” 周口口尴尬道:“过奖了,过奖了。” “这是啥时候的事,你确定高夫人对你也有意思?” 白崖城成了白崖县,百姓现在只知有县衙,原来的城宰早就忘到了脑后。 高夫人的身份与之前根本就没法比,何况是个寡妇,倒是不会有谁会嚼舌头。 但是罗一好歹也得喊人家一声嫂夫人,这事必须得问清楚了。 周口口忐忑不安的踢了踢脚下的泥土,臊眉耷眼道:“前些日子,刚刚确定有了身孕。” 顿了顿,周口口对罗一小心翼翼的继续道:“先生,是我的。” 第195章 火药产量 罗一从来没真把周口口当做徒弟或是普通的下属来看待过。一直都是当做半兄半友以及最可靠的伙伴。 周口口不声不响的干了这样一件大事,罗一震惊之余,感到十分高兴。 之前还时常琢磨着想让周口口赶紧成个家,毕竟年岁不小了,比李泌还要大上几岁。 现在与高夫人这个俏寡妇好上了不说,两人真情难以抗拒之下,来了个先上车后补票,可谓是喜上加喜。 大号二踢脚式的手雷效果也还不错。甲胄上被打透的窟窿虽然不多,但那是因为铁砂过小过少的缘故。 最关键的问题得到了验证,甲胄的铁片根本无法抵挡住爆炸后飞射的铁砂。 再添一喜之下,相当于三喜临门。 罗一从来不贪酒,这次也忍不住拉着周口口要好好喝上一场。 “粮仓后边的那几趟宅院,再有个七八天估摸就该上梁了。 挂瓦加上仔细拾掇屋内,至多也就再用半个月,到时候人就能住进去了。 从中给你挑个最大的,哪天侨居哪天就顺道把婚事给办了。” 翻身上马,罗一对周口口挑了挑眉,继续调侃道:“你家的那位估摸对宅院没兴趣。 待会儿回去让洪秀给多准备些财帛,看见这个她才会高兴。没准一下给你生个两大胖小子。” 周口口跟着上马以后,腼腆地笑了笑,“丽娘知晓我没什么家当,不挑这个。 成婚以后,我会交待她,该赚的钱可以赚,不该赚的,一个铜钱都不能赚。” “你当我是在敲打你?这就是个说笑,以后你那心思少拐几个弯。” 罗一不满地应了一句,扬了扬马鞭道:“再者,谁说你没家当了? 存在我这的奖赏和月例钱,洪秀一笔一笔记着清楚的呢。 到时候都交还给你家夫人,整日为我东跑西颠的,总不能让人看扁了。” 周口口知道罗一的脾气,没有再拒绝,而是叹息一声道:“在柳城的时候,总想着多赚钱,看着钱那叫一个亲。 现在不知道怎么了,觉得财帛真跟身外之物一样,不那么在乎了。” 罗一哈哈笑道:“说的粗略些,不是你对钱不在乎了,是你没处花钱。 东亭虽地处东境,但吃食上绝对不比长安差。住这方面也同样如此,屋舍虽然不够精美,但冬日胜在暖和。 你想花钱,估摸真得只能往女人身上花,不过你找的这个,也是个不差钱的。 看中的是你这个人,你是也没处可花钱了。” 周口口点点头,“这日子在柳城的时候,想都没敢想过。 这才过了将将一年,跟着先生也混了个团头当当。” 罗一摇头道:“这才哪到哪,而且你现在是有名无实。 待河南过来的新兵到了,你手头的活计若是轻松了些,军中辎重的营官由你来做吧。” 周口口心中粗略地盘算了一下,开口道:“怕是做不成,这边的作坊虽然立起来了。 但是现在都是在帐篷里做活,仓房也没盖起来,需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另外前不久刚通过新罗的行商与倭国筑紫岛的朝臣真三联系上。 他们存在新罗的硫磺会在冬日之前运送过来,至少会有两千斤左右。 明年更是会直接走海路,从紫筑岛拉两船的硫磺运到都里镇,这样要好走一些。” 顿了顿,周口口怕罗一误会他擅作主张,开口解释道:“原本是见着硫磺后再与先生说这事的,毕竟八字还没一撇。” “刚说完你,又开始这么小心翼翼了。” 责怪了一句周口口,罗一甩了甩手里的马鞭继续问道:“紫筑岛是什么地方,那里的硫磺很多吗? 还有既然说到这了,现在大营库房里的硫磺还有多少了,够做多少火药包的。” “紫筑岛听闻是在新罗正南边,原先与倭国紧挨着,现在好似是被倭国给攻了下来。 硫磺先前从范阳买了四百多斤,这段时间又从行商那里收了不少,总共不下千斤。 做个几千个不成问题,但是现在火硝有些不够,不过已经与几家商队打过招呼。 入秋的时候会运过来不少,另外新兵到了以后,咱们自己也能熬煮的更多些。” 想了想,周口口叹了口气,继续道:“还是缺人手,麻纸现在也有些不够用。 如果全力制作,怕是半个月就要停下,什么料都缺。” “这世上没有十全十美之事,一步一步来吧。 集市与大营那边的城墙秋收前怎么也能夯筑完了。 到那个时候就不会缺人手,芦苇多弄一些,用草纸也是一样。” 罗一心态倒是比周口口要强上不少,东北的物产已经够丰富了,总不能什么都可着这一个地方来。 周口口想到梁水南岸热闹地场面,咧嘴笑道:“跟着先生做事此生算是无憾了。 眼见着高城在手中一点一滴矗立而起,心中止不住的澎湃。” 罗一摆摆马鞭道:“今后要做的事更多,没准以后咱们还要跟林二郎一样,乘着海船遨游四海呢。你这时候说无憾有些太早,也太不吉利了。” 后边的于海龙听闻罗一的话,忍不住接口道:“大郎君,咱们真要乘海船去大食吗? 听林二郎说大食那边除了易得病,旁的不比咱们大唐差。” 罗一扭头看了看于海龙,“想去看看?那你现在就得练练如何不晕船了。 不然海上一旦起浪,在船里就如同脚下无根不说,还会吐得苦胆都要出来。” 于海龙嘿嘿一笑,“听林二郎说过了,如果大郎君真的弄到海船,我一定好好练练。将来老了也能跟人吹嘘都去过什么地方。” 罗一哈哈一笑,“这个愿望会满足你的,就是到时候你不要后悔就好。” 顿了顿,罗一想要与众人再讲讲海鲜的美味,突然看见戍城的城墙上有人好像在挥手。 罗一赶忙左右看了看,见不知不觉间早已经离开了南山隐秘的山坳,松了口气的同时,夹了夹马腹奔向戍城。 “你又去南山看那些人砸石头干嘛。”站在城墙上的陈杉等罗一离得近了,将半个身子探出了城墙,“从登州来了个不知所谓的押衙,指名道姓的要见你。若是见你便入城,若是不见我便打发了。” “登州来的押衙?”罗一疑惑道:“我也不认识登州的人,这人的来意你知晓吗?” 陈杉摇摇头,“我刚巡边回来,也不太清楚来人与你认识不认识,没太多问。况且人家是指名见你,与我除了寒暄,什么也没多说。” 第196章 后悔你大爷 “某,登州衙前押衙王逊,见过罗军使。” 罗一刚进廨舍,一个年岁二十五六左右的男子立刻起身,左手手心贴在胸口下放,行了一个平辈间的士揖礼。 罗一如今是上五品的军职,一般的年轻人都不会有他的品秩高。 登州衙前押衙这个官职,罗一不太清楚是几品。 这个王逊与他是第一次相见,行平辈之礼稍显无礼了些。但从起身的利落劲来看,又不像有这个意思。 罗一心中有些画魂,但也不好多说什么,拱了拱手道:“不知道王押衙远道而来,某忙于军务有些怠慢了。” 王逊呵呵一笑,“罗将军言重了,是某贸然前来,显得唐突了。” 罗一吩咐于海龙去准备茶汤,坐到了主位的案几后,抬手示意王逊坐下,笑眯眯道:“登州乃人杰地灵之地,又与安东都护府隔海相望。 两地属官不单是为同僚,还为一衣带水之近邻。原本打算军务不忙时,备上些礼品派人去登州拜访,没想到王押衙先来了。 先吃些茶汤,待晚间某下了衙,再好好吃些酒水。” 罗一对王逊很快摆脱疑惑与陌生的感觉。今后辽东想要大发展,登州不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节点,而且还是无论如何都绕不开的地方。 在河南道对流民的招募,以及各种物资或是货品的往来贩运都离不开登州。相当于开辟了一条辽东通往中原的绿色通道。 另外登州有港口有水军,不但不缺海船,航海的经验应该也极其丰富。 与登州刺史府搞好关系,是非常有必要的一件事。所以王逊不管来意如何,罗一都打算与之交好。 王逊面上表现的波澜不惊,其实心中对罗一的年轻倍感震惊,实在是很难将这样一个少年郎与边地的一军军使联系到一起。 心中多少生出些轻视之意。当听到罗一如此识相的说辞,心中稍稍满意得同时又多了一丝不屑。 断定罗一能坐到军使的位置,都是凭借这一张巧嘴,讨好安禄山那个胡将得来的。 甚至传闻中的那些功劳,怕是都学着安禄山那个胡儿,靠着诓骗与作假获取的。 不过眼前这少年郎是个阿谀谄媚的性子倒也未必是件坏事。至少知道谁能惹得起,又有谁是不能招惹的。 有了这个判断,王逊嘴角勾了勾,脸上带着一丝倨傲道:“罗将军太客气了,而且近邻一说也实在不敢当。 家父虽然是登州刺史,某也在衙前任个押衙,但毕根在晋阳,早晚是要回去的。” 罗一目光微微一缩,这个王逊脸上不但显出了傲然之色,话中还带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意思。 一旁的陈杉眉头拧了拧,对这个王逊瞧不起人的样子很不满,压住火气道:“王押衙出身太原王氏?不知是第几房,可识得王襄。” 王逊瞥了一眼陈杉,随后低垂下目光,声音清冷道:“某是几房不重要,陈将军只需知道王襄是祁县分支,见了我要喊声族叔的。” 王逊的话直接把陈杉给噎得说不下去了。 原本还想着王襄是祖父的麾下,去平州任兵马使还是陈家出的力。 想借着这个压压王逊的气焰,结果这位连几房都不说,对王襄同样瞧不上。 罗一见陈杉吃瘪,知道之前的想法有些一厢情愿了。 这个王逊自持出身五姓七望,是谁都不放在眼里。这边本就是有求于人,对方再觉得自高一等,两边会愈发的不平等。 罗一处事的信条中,求人办事姿态必须要放低。 因为所求之人不欠你的,而且用人家是用自身的资源来帮着办事。 但是放低姿态并非没有底线,以丧失尊严与人格换取利益,除去痛苦还是痛苦。 东亭与登州合作,绝对不光是东亭受益,眼下对于跑海也不是迫在眉睫,罗一又坚信方法总会比困难多,果断的放弃了之前的想法。 “既便不是邻居,怎么说也是同僚。”王逊虽然很臭屁,但罗一并不想与他斤斤计较,先是往回褶了一句,随后笑眯眯道:“既然是同僚,那王押衙这次过来就是因公了。只要有上边的公文,东亭这边能配合的一定配合。” 王逊对罗一的态度很满意,呵呵笑道:“这次前来,不是公事但也不是私事。” 顿了顿,王逊脸色一正,继续道:“罗将军是个明事理又聪明的。 某便直说了,建安与积利两羁縻州紧邻都里镇,一直都听从登州号令。 还请罗将军今后不要再为难建安,免得坏了两边的和气。” 罗一剑眉拧了一下,难怪仓皋一副缺心眼的样子,到了东亭就开始怼天怼地怼空气。原来是与登州的关系不一般。 这个王逊也挺有意思,按道理这是他在求着东亭,结果弄得好似上司交代下属一样。 “王押衙所说的,某有些听不懂。某从来没为难过任何一处羁縻州。 何况现在联合各州重新修路,是全都可以得利之事。 自东亭始,都里镇为终,新路修好以后,赶路的速度将会快了不少。 因为路途平坦的缘故,每次运送的货品也会多上很多。 甚至是登州都会因为往来行商靠岸的增多而获益。这明明是件好事,怎么就成了为难呢。” 王逊对罗一的啰嗦有些不满,不过还是竭力语气平缓道:“罗将军带人冬日里强讹了米粮,建安那边已经抱怨连连。 东亭再次修路是存了什么心思,更让人容易遐想。 这样不利于登州对建安的统辖。所以还请罗将军不要再强人所难。” 见罗一好似还要争辩,王逊立刻似笑非笑道:“罗将军只要听某得安排便好,不然对你没什么益处。” 罗一被王逊的喧宾夺主与颐指气使给气得火气上涌,但毕竟这个货是王家出身,压着火气道:“东亭发起修路,只是想与河南道彻底联通起来。 登州或是王押衙所说…” 罗一话还未说完,王逊冷哼一声打断道:“即便不修路,一样可以联通。罗将军只要听某的便可,不用想的那么多。 如果硬是存了动建安的心思,怕是最后你没法收场。” 罗一被气得怒极反笑,起身走到王逊跟前道:“建安与积利什么时候归登州管辖了,有上边发下来的行文吗? 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真轻巧。你是都护府的上官,还是营州军衙的上官?大言不惭的就让听你的。” 王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动着寒光道:“某不是你的上官,但某姓王,五姓七望中太原王氏的王。 某亲自前来与你说这些,已经给足了你的颜面。你不但不领情,还这番过分的说辞,真是年少无知。” 起身与罗一对视,王逊冷冷一笑,继续道:“你可以不理会我今日所说。 但过不多久,你被贬往他州,或是吃罪身死且连累了家中小夫人成了官妓,不要后悔才好。” “后悔你大爷!” 罗一大骂了一句,抡起拳头就砸在了王逊的鼻梁上。 将王逊打了一个趔趄后,又抬腿踹在了王逊的肚子上。 趁着王逊疼得弯腰之时,罗一抓着王逊的头往下猛得一按,抬起膝盖就是一通狂顶。 没一会功夫,王逊的整张脸都被顶得血肉模糊。 “你轻点,我还没动手呢。”陈杉见罗一下了重手,赶忙凑了过来,将王逊拉过来噼啪又是一通老拳,“真是不知死活,跑这来充大爷了,信不信打死你,你们王家都放不出个屁来。” 罗一拍了拍膝盖上的血迹,冷笑道:“这厮看着咱们年岁小,随意在这诓人。 五姓七望是不要脸,但吃相这么难看,又这么明着威胁人的,也就这个傻货能干的出来。” 走到陈杉跟前,一把抓住王逊的衣领,罗一声音冰冷道:“你说打我杀我,都没什么,就是不该用我家夫人来威胁我。 我有免死三次的丹书铁券,这回就用在你身上一回。 你阿耶能让你来,估摸也强不到哪去,他不是刺史吗?他要不吃回屎,就等着给你收尸吧。” 第197章 应对的办法 东亭戍城外,伴随夯筑城墙号子声的是漫天飞扬的熟土。 细密的尘土在官道与通往各处的街路上落了薄薄的一层,行走期间每迈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稍稍用力便带起浓密的烟尘。 从辽东城急匆匆赶来的李尚客,顾不得脚下带起的浮土附着于脚面与裤腿上,大步流星的走进了戍城的廨舍。 “人呢?给关到哪了,给打成了什么样。”进入屋内连额头上的汗都顾不得擦,李尚客急忙对罗一与陈杉问道。 见罗一老神在在的要倒茶汤,李尚客将脸皱成一团道:“你觉得这茶汤我还能喝下去吗?王家的小子到底怎么样了。” 陈杉拿了一个矮凳递给李尚客道:“人就是脸看着有些吓人,其实没什么大事,您先坐下歇会。” “看着都吓人了,那还能有好了?”李尚客一手拉着陈杉,一手对罗一挥了挥,“原本就一个祸事精,现在你们两个凑到一起,东亭没个好。赶紧带我过去看看。” 罗一慢悠悠走到李尚客身前,边帮着拍打身上的尘土,边笑嘻嘻道:“君子当遇山崩都面不改色。这才多大个事,您这么着急干什么。 再说打都打完了,您过去看过也不顶什么事,先晾一晾那憨货。” 李尚客照着罗一的头拍了一下,“不着急?那是王家的小子,敢这么打的也就你们两个了。 这时候过去,怕是都有些晚了,我的面皮在人家面前不那么值钱。” 罗一收回手摇头道:“那就更不该去了,您听我的,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这事我自己扛着,我倒要看看大唐到底是不是他们王家说了算的。” 李尚客与罗一混在一起的时间不算短。知道罗一面上看着总是一团和气,其实也个大倔种。认定的事没人能够改得过来。 见罗一这副样子,无奈的摇头道:“你小子是真不让人省心。五姓七望那是白叫的?是白被世人所追捧的? 上至朝堂下至州县,为官为将者十有六七出自这些门阀以及与其联姻的其他各郡望大族。 你打了这一个,相当于得罪了一大片,明面上或许拿你没办法。可背地里想要整你的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就说范阳,不论各级衙门,还是几处军中,不知道有多少出自门阀士族。 调拨军资上压一压你,或是传令行文上做做手脚,都能让你万劫不复。” 罗一知道大唐是个看身份的年代,也知道五姓七望的势力庞大。但是对这次动手并不后悔。 那个王逊能说出那番话,证明他就是那么想的。这要是不做点什么反应,那还叫个男人? “敢拿将洪秀充当官妓威胁我,没把他打死都便宜他。” 罗一坐回矮凳上,倒了一碗茶汤对李尚客晃了晃,继续道:“您现在埋怨也没用,人我已经打了。 况且五姓七望既然这么受追捧,肯定要爱惜羽毛一些。总要讲讲道理。 那个王逊说话跟个市井无赖一样,可谓把王家的脸面丢个一干二净。会不会管他都未可知。 您担心一定,还不如研究研究怎么拿下建安城呢。” 陈杉接口道:“您在长安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胆小怕事。这怎么来了辽东成了这样。” “少在这激我。”李尚客白了一眼陈杉,“你有你祖父护着,他却不行。我一个不入流的宗室,想护都护不住。” 罗一敲了敲案几,“您这是关心则乱。我可不是没人护着。 几家门阀仗着声望高,连皇室都瞧不起,一直不肯与皇家联姻。 历代圣人都恨得直咬牙,这次出了这样的丑事,圣人能不借着出口恶气?” “不肯定联姻的是其他那几家,王氏可是老早就与皇室有了姻亲。 圣人没登上宝位时,娶得原配夫人就出自王氏。” 没好气的给罗一科普了一下,李尚客坐到矮凳上,重重的叹息一声道:“王家虽然自武后时便有些落寞,但名声还在。 知会一声的话,其他各家怎么都要给些颜面。 明面上这事到哪都是你有理,主要是背地里怕是有人要给你穿小鞋。” 罗一没想到王氏倒是个特例,以为在联姻上跟其他几家一个德行。 不过就算联姻也不要紧,就冲几家门生故吏遍天下这一点,哪个坐在皇位上的都不会放心。 所以依旧不慌不忙道:“只要圣人护着,不把我调离辽东,五姓七望就拿我没办法。 况且我也不信传承了千年的这些大族,会分不出个轻重。 若是都这么跋扈不讲道理,谁还会追捧他们。” “你是不知道那些门阀的心有多脏。” 轻声埋怨了一句,李尚客紧皱眉头思索了起来。 自打安东都护府西迁,士族子弟确实没多少再到辽东的。 尤其是东亭,汉姓人不但少,也都是些普通百姓。 米粮上只要今年能够风调雨顺,河北那边就没办法以这个拿捏这边。 确实如罗一所说,只要窝在东亭不走,士族不能把他怎么样。 想到这,李尚客开口道:“这事得闹得大些,我会给朝堂上个奏章禀明此事。 你也给安使君写封信,他如今势大,怎么也要回护回护。” 顿了顿,李尚客看了看罗一与陈杉,缓声道:“把这事通过往来的行商散出去。 闹得满大唐皆知,看他们有什么颜面还闹腾。” 陈杉砸吧砸吧嘴,看了看李尚客与罗一,“我怎么觉得是你们两个凑一起东亭会没好。你们两个想的法子都一模一样。 给安使君的信已经发出去了,也命会所的人传扬此事。就连建安城仓沛的儿子仓皋都给抓起来了。” 说到这,陈杉对罗一挑了挑眉,可惜道:“不过这样一来,王淮忠就没法吃屎了。” “这事只要传出去,他比真吃屎都难受。”罗一应了一声,看向李尚客,“对建安城动不动手,定下来了吗?” 李尚客点点头,“你王世叔已经回去调兵,半月后估摸就能到东亭。” 捻了捻胡须,李尚客嘿嘿一笑,继续道:“先小人后君子,破城以后,米粮可要归保定军。” “就是您不说,也不能让保定军白白折腾一趟。”罗一从案几上拿起一份文书递给李尚客,“您看看这个,这次保定军要是不露个大脸,都对不起这些人。” 李尚客疑惑的打开看了看,见上面居然是一份光复建安的请愿书,眼睛立刻瞪得老大,“这些人都是建安城的?” 罗一点点头,“都是建安的有头有脸的商贾。只要行军够隐秘,破城只在旦夕之间。” 李尚客眼中精光连连闪动,将文书用力拍在案几上,意气风发道:“这样要是再打打成了温吞仗,保定军的军号就该撤了。” 罗一收了笑容,脸色一正道:“这些人可靠不可靠,您还得斟酌斟酌。毕竟打仗不是儿戏。” 李尚客摇摇头,“这份请愿书就是保障,都按了手押的,一旦流传出去,他们不会有好结果。” 顿了顿,李尚客猛得起身站了起来,“不过你说得有道理,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我先派人去建安转悠转悠,待会儿你安排我与他们见上一面。看看他们归唐之心,到底是个什么成色。” 第198章 这个完全可以有 一弯新月斜挂于夜空,散发出冷幽幽的光芒。 夜风将蜿蜒曲折山径上树木以及杂草吹得哗哗作响,掩盖住了沉重的脚步声。 配上竖立于半空中犹如鬼火般的排排红色灯笼,使得旷野透着一股诡异与可怖。惊得飞鸟与走兽纷纷四处惊飞与逃窜。 缀在行军队伍末尾的罗一,显得无精打采,边走边打着哈欠。 一旁将手握在刀柄上,以便随时抽刀,目光又满是机警的安庆绪,对罗一这副样子有些不满,“你,精神一点,怎么说,这也是在行军。” 罗一瞥了一眼安庆绪,呵呵一声道:“那几位一路上遇谁扣谁,你觉得这消息还能走漏出去吗? 况且这又是夜里行军,走得还是人迹稀少的小径,不要太过紧张。 说实话,要不是老王和老李非拉着我,我都不想过来。” 安庆绪声音略带严厉道:“你这种想法,要不得。 统兵之人,任何时候,都不得大意。你如今,已经是一军的,军使。 手下四千的将士,都在看着你,你一旦松懈,会纷纷效仿。 往往败仗,就是吃在这份大意。你统兵日子,还短,不能养成,这种习惯。” “虽然觉得你有些小心的过分了,但你说得有道理,还是听你的。” 罗一虽然觉得这时候在队伍里,就算瞪大了眼睛,四处也是看得不明朗。 除了跟着走,再怎么小心都没什么用。但安庆绪也是一番好意,提醒的也没什么毛病。揉搓了几下脸颊精神了些。 安庆绪见罗一调整了状态,微微点头,“待新兵到了,我就要率军,回去范阳了。 王军使,李长史,也不能,总跟在你身边。东亭是东境,第一,要冲。 今后,你身上的担子,并不轻。打仗,光靠心思,多,并不成。” 目光在罗一脸上扫了扫,安庆绪抿了抿嘴唇继续道:“你现在,已经成家,还有洪秀与十九娘,等着你。 遇事,万万要谨慎,小心。事不可为时,不要有任何,犹豫,只要人在,什么都好说。” “啧啧,能不能说点吉利的,弄得好像我总吃败仗一样,只能逃跑。” 安庆绪的话瞬间让罗一心中生出一股暖流,不过男人间表示友谊从来不是那靠煽情,而是用说笑来表达。 见罗一只是说不吉利而没有反驳,安庆绪知道自己这番话罗一是听进去了,满意的嘴角勾了勾,“以你的性子,只要,万事小心,就不会出什么事。” 罗一撇嘴道:“兵无常势水无常形,战事上可不光是小心就可以的。 说真的,你们一个个就这么放心的把我自己扔到东亭掌管一军?” 安庆绪轻笑道:“这是,都护府给你,谋来的。你要,去问那几位,将军。 不过,我觉得,以你不吃亏,的性子,应该没什么,可担忧的。 再说,你连王氏,的人都揍了,独领一军,又有什么,可发怵的。” 提起王逊,罗一冷哼了一声,“洪秀和十九娘都是我的心头肉。 那个腌臜货用她们来威胁,不打他还留着他?” 顿了顿,罗一对安庆绪歉然一笑道:“不过就是连累你了,好端端的把你从玄菟给拽过来,当个挡箭牌。” “让你,失了沉稳,一回,可不容易。” 安庆绪嘿嘿一笑,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拉着我过来,倒没什么。以你我的,关系,我怎么会,袖手旁观。 只是,你当时,太急迫了,该回去喊十九娘的。” 罗一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后用力拍了一下大腿,“我当时怎么就没想起来,十九娘揍他,他都不敢张扬出去。” 安庆绪摇头道:“不是,不敢张扬,而是那些,大姓望族,根本瞧不起,安家。 一个胡人家的,小娘,有什么家教,可言,伸手动粗,那不是,应有之意。 既然,都是这么想的,那就让十九娘,可劲的捶,反正谁挨揍,谁吃亏。” “我该理解成破罐子破摔,还是你真觉得是占便宜了。”罗一用肩膀碰了碰安庆绪,“你也被五姓七望给恶心过?” 安庆绪笑道:“没被,五姓七望,恶心过的,可并不多。能可劲儿的,揍他们,当然是,占便宜了。” “我发现你是蔫坏啊。”罗一朝着行军队伍的前方努了努嘴,“不如和使君商量商量,你和陈大郎一样调到靖东军来吧。咱们三个凑一起还能热闹些。” 安庆绪点点头,又摇摇头,“要是,能这样,阿耶早就,发调令了。” 想了想,安庆绪继续道:“这次,与你打得不错,也得了封赏。 估摸着,回去以后,阿耶会安排,我去镇远军,或是静塞军,做个军使。 若是对,契丹用兵,你我,还有联手的,机会。” “恐怕是没什么机会了,东路进军松漠,要先穿过大鲜卑山,然后再根据攻打哪部决定西行多远。 我那四千人除了左右两团,全是刚刚投军的新卒,一时半会儿完成不了难度这么大的行军。” 罗一并不赞同安庆绪所说,安禄山之所以派军过来送功劳,主要原因还是救下安九郎的原因。 不然一东一西两路北上,汇合起来很吃力。相距的太远不说,契丹人家门口肯定是要守一守的。 另外罗一也真心不想主动攻上去,要死多少人不说,这与他的规划也相悖。 安庆绪听了罗一所说,脸色一正摆手道:“肯定有机会。 世人只看,阿耶诱杀契丹人,却不看看,现如今的契丹人,奚人还有室韦人,都成了什么样。 朝堂为了,拉拢这三蕃,不光,送去各类典籍,就连耕种,与冶铁的技艺,也传了过去。 甚至那些部族,送去长安的质子,学了大唐各样的本事,也能安然回到各部。 这三蕃,的部族本就悍勇,又学,了咱们唐人的本事,与手段,打起来愈发的,费劲。 以往是遇到灾年,不加安抚,他们会结伴南侵。现在已经是年年,结伴下来,虽然是个别的部族,但这已经成了惯例。 每年蓟、妫、檀,这三州的边军、防秋兵、团结兵,都有不小的伤亡。” 说到这,安庆绪叹了口气,“朝堂上,没人真愿意下来看看。 总是一厢情愿的,想要以怀柔手段,进行拉拢。可能跟着,大唐一条心的,已经都迁到了,幽州或是傍州而置。 各都督府的,部族,没谁是,真正心向大唐的。尤其是,松漠的契丹人,早晚会是个大祸患。” 安禄山对待契丹人的手段上孰是孰非,罗一也无法做个评判,也不能当着安庆绪的面做出评判。 这个话题现在看似没什么问题,但在以后会变得很敏感。 不过罗一倒是挺佩服安庆绪的眼光,契丹人在后来确实是个祸患。 如果燕云十六州控制在后来的赵家人手里,以大宋堪称防御宗师的边军,历史的走向决定会改变。 察觉出想得有些远了,罗一收回了思绪,对安庆绪道:“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走一步看一步吧。 眼下只要将东亭与都里镇打通,辽东与幽州也算是连到了一起,往来将会更加便捷。” 安庆绪盘算了一下道:“如果都铺了,水泥路,七百里的路途,急行之下五天,便能走完。 乘船沿海而行,有个十日,怎么也到了,确实,十分便捷。” 顿了顿,安庆绪看向罗一道:“回去我会,与阿耶,说说,得立个水军。” 罗一听得目光骤然一亮,“这个完全可以有。” 第199章 相得益彰就是这个样子 白崖距离建安三百里左右,在夜晚行军的第五个晚上,保定军到达了建安城外。 休整了半个时辰,王玄志派人点燃了一根火把,对着城门的方向开始左右画圈。 看到城墙上有火把同样左右画圈,王玄志眼中尽是兴奋之色。 “高健,你在前边领路,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将大军引到城宰府。” 王玄志将一柄横刀扔给名叫高健的建安行商,继续道:“入城后,大军皆仰仗于你,行事一定要快,一定要稳。 若是此次一切皆顺,这把上好的横刀便赠送与你。” 高健多少有些紧张,接过刀后只是用力点点头没有回话。 王玄志对此也没在意,扭头对马察灵道:“老马,城墙与城门就靠你和老侯了。” 马察灵咧嘴笑了笑,摘下挂在腰间的双锤道:“放心吧,有人给开门再闹出笑话来,我可就真一点脸面都没有了。” 王玄志点点头,目光扫了扫建安城的城头,不再做任何叮嘱,下令摇晃灯笼开始攻城。 望着大军进入前方如同大张着黑漆漆巨口的建安城城门,李尚客斜了一眼身旁的罗一与一脸机警的安庆绪,“白捡的功劳你们两个都不去?” 罗一目光紧盯着城墙的方向道:“您不是也没去吗? 您知道让功,小子就不知道?都是自家人,功劳不能总可着我来。” 安庆绪点头附和道:“我过来,是因为我姓安,进不进去,没什么意思。” 李尚客啧啧了两声,“各处都是抢功,辽东这边可倒好,一个一个的谦让起来了。” “都得露露脸不是,何况大军能下来,也是在照顾小子,不能人心不足蛇吞象。” 李尚客呵呵笑了笑,刚想再调侃调侃罗一,见城墙上出现了红色的灯笼,并且逐渐亮起了火把,也没有震天的喊杀声传过来,兴奋的用力挥舞了一下大手,“成了,仓沛是插翅难逃了。” 安庆绪将横刀放回了刀鞘,扭头看了看罗一,“自打认识,你,真是什么,事都能遇到。 攻城,器具,一件都没打造,就这么,轻轻松松,克下一城。” 李尚客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这小子的心思与常人就不同,遇着什么稀奇事都不算怪。 不过话说回来,他也确实是个福将,凡事到了他的手里,都变得无比简单。” 罗一嘁了一声,“你们光说结果简单容易,背后我付出了多少,你们是只字不提。” “李尚客翻了一眼罗一,“你可得了吧,背后你不知道赚了多少财帛,这事你好意思翻出来说?” 罗一不满道:“那叫双赢,那些行商如果赚不到钱,会这么死心塌地的跟咱们一条心?” 安庆绪撇撇嘴,接口道:“双赢?是你赢,两次吧。 你本就是,赚了大头,建安拿下后,行商们赚得,越多,缴纳的赋税,越多。 怎么说,都是你占便宜,你背后,的这些事,可别,拿出来,说了。” 罗一斜了一眼安庆绪,“这话说得真有意思了。我自家的产业都缴税,建安城收上来的税就能进了我的腰包?” 李尚客嘿嘿一笑,“东亭收上来的税,可不用往上交。 你又主政东亭,这跟进了你的腰包,有什么区别吗?” 罗一被李尚客的强词夺理给逗乐了,“您还能再歪点吗?您当夯筑城墙的花销是大风刮来的?” 李尚客摆手道:“不管怎么说,事情到了你手里,就是变得无比简单。 你背后付出那一套说辞,你就不要歪提了,不然你真容易挨揍。 把赚钱还能给说成委屈的,除了你就没有别人了。” 罗一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头,对两人不屑道:“在做任何事之前,都不知道思虑了多少次。劳累不光是劳作,动心思同样不轻松。” 顿了顿,罗一撇嘴道:“之前你们可是说过,劳心劳神是更累的。” “行吧,你都这个翻出来了,就算你付出的最多。 你为了大唐是殚精竭虑,兢兢业业…” 调侃的话说到一半,见建安城的上空隐隐透出一股红光,李尚客抬手指过去道:“有火光,看样子是打进城宰府了。” 罗一顺着李尚客手指的方向看了几眼,侧头听了听,有些疑惑道:“有些太安静了,这火怕是白放了。” 安庆绪摇头道:“没有,白放,的。估计是,遇到了,拼死抵抗。用火攻,是对的,能少些无谓的,伤亡。” 罗一抿了抿嘴,叹息一声道:“这么轻松的克下一城,觉得起不到练兵的作用。可打得太惨烈又怕折损的太多。真是矛盾啊。” 李尚客哼哼了两声,“你小子现在操的心可真多,靖东军的军使有些屈才。保定军的军使该给你当。” 白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没好气的继续道:“就没见过哪家的将领用攻城战来练兵的。这话以后你可千万别当着将士们的面说,小心背后被捅刀子。” 罗一哈哈一笑,“保定军若是跟范阳军一样,我能这么想?” 李尚客挥手作势要打,“说得你跟不是不保定军一样。” 安庆绪看着两人没大没小的斗嘴,心中颇为感叹,相得益彰说得恐怕就是两人这样。 罗一能在东亭大放异彩,离不开都护府的那几位将领的信任与回护。 而这份信任与回护换回来的是都护府的统辖之地逐渐恢复几十年前的样子。 假以时日,在罗一变相的经营下,保定军或许真的会成为一支强军。 想到这,安庆绪愈发觉得组建水军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 “安市城,还有积利城,你想好,该怎么办了吗。”碰了碰与李尚客互怼着正欢的罗一,安庆绪脸色严肃道:“这两城,不攥在手里,没法与都里镇,相联通。” 罗一听出了安庆绪话中的意思,按耐住兴奋道:“你有办法说服使君组建水军?” 安庆绪摇摇头,“没有,但是,不联通,那就一点希望,都没有。” 罗一摸了摸下巴道:“安市是墙头草,将建安拿下,安市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至于积利城,如果背后没有登州,夹在都里镇与建安的中间,说服他们会很轻松。 假若背后有登州的人依靠,怕是还得动手。” 顿了顿,罗一摇头道:“其实这些羁縻州现在都是外强中干,早已不复当年之勇。 拿下各城没什么太大难度,只是时间是长还是短而已。 主要是都里镇,是归登州所管,假若他们不配合,咱们没有海港可用。” 安庆绪目光瞥了瞥西南的方向,斩钉截铁道:“登州离得,那么远,不如由,辽东管着,都里镇。 回到范阳,即便水军,不能组建,也会说服父亲,将都里镇,要过来。” 第200章 送给他们与送给自己没区别 随着夜色的加重,缭绕于辽水宽阔河面上的雾气也愈发浓重。 如果不是河水发出潺潺作响声,夜色的漆黑与雾气的朦胧之下,分不出哪是河面哪是河岸。 楞利实对缠人的雾气不但没觉得恼怒,反而十分高兴。 走得虽说慢了些,但马蹄声也减弱了许多。伏弗郁与黄头室韦两部加一起可是有有一万五千多的人马。 假若没有雾气的遮掩,隆隆的蹄声会传出去老远,老早就会被唐人的烽燧所发现。 现在两部已经离着延津渡口不足二里,前边依旧没有传来发现唐人边军的口信。 估摸着打头的族中勇士已经将河岸这一侧的唐军全部清除掉了。 想到这,楞利实幽深如狼的目光中,带了一抹兴奋之色。 不过楞利实不但没有放松大意,反而更加小心谨慎。 下令两部全都下马行走,并且不许战马发出嘶鸣之声。 直到行至与撒出去的族人相汇合,楞利实才松了一口气。 不用族人禀报,直往鼻子里钻的浓重血腥气,已经说明了一切。 咧着嘴无声大笑了几下,楞利实牵着战马又走了一阵。走至雾气见薄才翻身上坐了上去,并且下令族人快速向南推进。 这一走直到天边泛白,楞利实才选了一处密林作为休整之地,下令下马歇息。 “接下来你打算走哪条路。”与楞利实聚在一处的阿成贡掰开一块饼子边往嘴里塞边拧眉道。 楞利实先打开水囊灌了几大口水,才缓声道:“当然是走玄菟与黎山。一百多里的路程,用不上两天便能赶到。” 阿成贡放下饼子,有些心疼道:“这两城如今都依附了唐人。玄菟更是有两千的范阳军驻守。 这样一来不但暴露了行踪,还会过早的交手,一旦被拖住脚步,东亭便会有了准备。 不如走新城, 沿着群山再走盖牟,可以直接绕到白崖城。 出其不意之下,破城会更容易,族中的勇士也能少折损些。” 楞利实笑了笑,“延津渡留下的那些尸首,现在恐怕已经被发现了。 唐人十分精明,一队的边军被无声无息的杀掉,绝对会猜到过来的人数不会少。 这会恐怕已经开始四处寻找咱们,并且将消息散到各处。 如果咱们走新城,没有三天的功夫是到不了白崖城与东亭戍城的。 只有直奔东亭,才能起到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效果的。” 顿了顿,楞利实摸了摸刮的泛青的头顶,眼中闪着冷光继续道:“玄菟只有两千的唐军,留下五千族人与他们周旋。 其余的族人直扑东亭,一万余两部的勇士,打下城墙还未筑完的集市与粮仓,是轻而易举之事。 随后还可以在半路设伏从辽东城来的唐人援军。” 抬手拍了拍阿成贡的胳膊,楞利实满脸奸笑的继续道:“到时候不但集市上的财货归了你部。 那些唐人边军的甲胄,你都能扒下来不少,这比辛苦锻打来的可要快多了。” 阿成贡并没有被楞利实所说的利益蒙了双眼,“我已经率领族人跟你过来了,用不着说这些蛊惑人心的话。 财帛固然让人心动,但总比不过族人的性命。 你要知道,我是带着他们来获利的,而不是把性命丢在这里的。” 楞利实掏出两块肉干,递给阿成贡一块,笑眯眯道:“我都准备将吐六于部空出的草场给你们。你觉得我会拿你们当替死鬼吗。” 阿成贡撇嘴道:“你我自小就认识,你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你这么说太假了。” 楞利实嘴角勾出一抹怪异的笑容道:“不单我部与吐六部守在大鲜卑山的日子难熬,其余六部守在坝上北端同样如此。 去岁冬日遭了白灾,那六部更加的虚弱,北边早晚要被遥辇的崽子被夺了去。 大鲜卑山这边如今只余我部,早晚有一天要守不住。 便宜了那些崽子,不如给你们室韦人,至少你们比他们有情有义。” 阿成贡眼眸深沉的盯着楞利实看了一阵,缓声道:“你现在行事愈发让人看不懂了。 大鲜卑山的山脚,虽然平坦的草场不多,但胜在水草还算丰美。草场对你们契丹人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说。 你虽然是伏弗郁部的夷离堇,可这样重大的决定,不与族人商议,怕是难以定下来。” 楞利实三两下将肉干塞进嘴里吃完,将手随意的在身上蹭了蹭两下道:“去找你的时候就已经与你说过了,两部是要紧紧拧在一起的。 这并不是说笑,咱们苦寒之地的各部,只有抱团取暖才能熬下去。” 阿成贡眉头紧了紧,目光紧紧盯着楞利实道:“你真打算这样?” 楞利实咧嘴笑了笑,“你该知晓我是什么性子,何况这种事能是随意说说的?” 阿成贡眼睛眯了眯,摇头笑道:“你给的这份礼太大,黄头室韦吃不下。” “我看不是吃不下,而是不敢吃吧。”楞利实起身走到战马旁,边梳理边沉声道:“你我两部向来交好。有什么话都说在明处,草场让给你部,我部才能苟延残喘下去。” 停下手,楞利实扭头看向阿成贡,“如果你害怕守不住,便当我没说过。” 阿成贡起身摆摆手,“说这些还早,先打下东亭的集市与粮仓再说吧。” 楞利实眼底藏着冰冷笑了笑,“我很期待与你成为邻居。” 阿成贡嘴角勾了勾,边往回走边继续道:“这个可说不准。” 走了几步,阿成贡又猛得停下了脚步,扭头对楞利实继续道:“这次都听你的,但是我希望最后的结果不要让我失望。” “放心吧,没有城墙护着的集市,那就如同跑不动的肥羊。”对着阿成贡挥了挥手,楞利实笑容满面道:“歇息的差不多了,让族人们动身吧。早些到了东亭也早些将财货纳入口袋。” 阿成贡抬手示意示意知晓,迈步快速走向自己族人歇息的位置。 望着阿成贡离开的背影,跟随在楞利实身边的长子阿密古忍不住不满的问道:“吐六于部的草场可是能养活不少的牛羊,您真打算送给黄头室韦?” 楞利实看了一眼阿密古,意味深长的轻声道:“送给他们与送给自己没有区别。” 见阿密古脸上尽是疑惑,楞利实笑了笑,“再过两日你就会知道这是何意,现在还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快上马赶路吧。” 第201章 东亭十分不妙 破晓时分,长空泛出的光亮照映下,草木上的晨露闪烁着光芒。 微风吹拂之下旷野上若有若无的晨雾也消散不见,到处一片绚烂, 玄菟城内的房舍被金色的霞光渐次勾勒出来,轮廓愈加分明。 伴随着阵阵高亢的鸡鸣声,屋舍的上空升起袅袅的炊烟,四处飘散的烟火气息,令人倍觉温馨。 已经穿好甲胄且在城头巡视了一周的李阚望着城内的景象颇为感慨。 玄菟这方沃土不比范阳差,如果没有蕃族的袭扰,三四年的光景便是辽东的一个粮仓。 想到这,李阚对一旁的王逖道:“这里也是一方宝地,若是有个千户汉姓人,绝对会是另一番景象。” 王逖目光望了望城外的旷野,点头道:“不是养人的地方,汉时就不会在这设了郡县。” 顿了顿,王逖摇头叹息一声继续道:“可惜东边的蕃族轮番壮大。咱们汉姓人一旦撤走就回不来了。 关内中原各地又总觉得这里是不毛之地,遇了灾都不愿往这边来。 殊不知这里不用种田,光靠河里的鱼,山中的走兽都够活命的。” “没办法,这里冬日属实太冷,寻常人家过来头一年很难捱过去。” 李阚目光扫了扫在城头值更的满面红光的麾下,笑呵呵的继续道:“不过小罗将军弄的那个火炕倒是可以不惧冬日的严寒了。 上秋的时候攒些柴火,再把打下的麦秆留着,省着些也够烧的了。 若是冬日的时候知道有这个,元日的时候都不留在柳城,能少遭些罪。” 顿了顿,李阚语气变得复杂道:“小罗将军会做事,出手又阔绰。下边的人都有些乐不思蜀了。” “别说是他们,我都有些不愿走了。”王逖笑着应了一声,抬手指向城外,“贵端水不大不小正合适,远处的旷野又都是…” 说到这,王逖突然收声,眯起眼睛仔细看了看视线的尽头,脸色突然一变,“快看北边,是不是有大股人马过来了。” 李阚顺着王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见远处的天际间出现了逐渐移动的黑点,脸色同样骤变。 “敲钟,关城门!有蕃人扣边!” “快去敲钟,收起吊桥关闭城门!有蕃人扣边!” 李阚对着城头上值更的军卒大声吩咐了两句,眯起眼睛再次仔细打量了北边一点一点变大的密密麻麻的黑点。 “来的一定是契丹人,这个时节当不当正不正。一定是为冬日那一战来复仇的。” 扭头看向王逖,李阚脸色铁青地继续道:“这次怕是要有大麻烦了,看幅广之前有万骑人马。 点六炷狼烟吧,顺便把城内的百姓也给召集起来。” 顿了顿,李阚急迫之下,声音变得有些沙哑道:“让刘敢派几个骑术好的兄弟,每人五马从东门出去给东亭报信。” 王逖知道情况急迫,没有言语只是一抱拳,便转身狂奔而走。 李阚则是开始在城墙上四处游走,检查各处床弩的同时,安排从大营里冲出来登上城墙的军卒准备守城的器具,应对即将到来的大战。 楞利实看到前方的玄菟城的上空升起几道巨大的烟柱,眉头先是拧了拧,随后露出一丝不屑。 阿成贡对此倒是没说什么,点烽烟是点烽烟。东亭离着玄菟还有些路途,唐人未必会以为是奔着东亭去的。 但这也只是未必,为了更加稳妥,阿成贡拍马追上楞利实,大声道:“唐人点了狼烟,还得加快些速度,明日一早一定要赶到东亭。” “玄菟到东亭一路尽是坦途,让族里的勇士们再挺一挺,日落就能赶到东亭。” 楞利实大声劝慰了一句,眼底露出一抹阴狠之色,装作大度道:“玄菟与黎山的旷野上可是有不少村落。 你部分兵五千出去,缠住玄菟的同时还能得了不少财帛,省着你族里的勇士抱怨。” 阿成贡没有立即应下来,而是思索了一下,觉得分兵五千出去有些过多。 冲向东亭的勇士就会与楞利实部的人马一半一半,到时候攻入东亭集市,恐怕会有摞乱。 想到这,阿成贡摇头道:“你我两部向来交好,好处光由我这边得了。 你我各自分出两千五百的族中勇士,省着你不好与下边交代。” 楞利实连连摇晃了几下马鞭,“与你说过了,我部是为了复仇而去。 不在意这些财帛,只要些米粮便可,况且到了东亭我部还要负责主攻。 一旦分出人马,勇士便太少了,到时候你部怕是吃不住那么大的折损。” 阿成贡听楞利实这么说,琢磨了一下觉得也有些道理,便点点头道:“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分主次。 不过你族里的勇士过少,确实会影响勇士们的胆气,玄菟便由我部分出人马去周旋吧。” 楞利实哈哈一笑,“你我间用不到说这些虚的,快去安排人手吧。” “阿主,您真的打算把什么都让给阿成贡?”阿密古对楞利实的安排十分费解且不满,瞟了一眼去安排族人的阿成贡,忿忿道:“咱们给他们的已经够多了,若是什么带不回去,族里会有怨言的。” 楞利实扭头瞥了一眼玄菟城,冷冷一笑道:“记得你小时候我与你说过的话吗。 没有撒下汗水与鲜血得来的好处,那不是天神的馈赠,而是要人性命的毒药。” 见阿密古还想开口询问,楞利实脸色变得严厉道:“现在你只需要专心赶路,其他的先不要去想。 不然只会乱了你的心思,除了更加疲惫,你什么都得不到。” 立于城墙上严阵以待的李阚,看到如同巨大黑色浪潮一般的契丹人只是突然间分出了一股人马直扑而来。大股的人马没有丝毫停顿,继续向南疾驰而行,心中松了口气。 可随即又紧张起来,继续疾驰的契丹人不来攻打玄菟,那肯定是要去打别处。 整个东亭除了玄菟有一千七百多的可战之兵,别处的兵马少之又少。 白崖城与东亭戍城毕竟隔河而望,那三团分为两部的话,哪城的守城之军都算不上多。 而大部的契丹人没有丝毫停顿,很显然他们对此也是知晓。 东亭与白崖城很有可能会逐个被攻破,情况十分不妙。 第202章 就这么安排吧 北方上空突然升起的烟柱,只是让夯筑城墙的白崖城以及其他各城投奔过来的百姓疑惑了一下,便继续热火朝天的劳作起来。 负责守家留在戍城内的侯杰等一众新团的队头们则是汗毛根都竖了起来。 烽火的传递是有讲究的,根据来犯之敌的多寡决定点燃几柱烽烟。 白日里升起六道烟柱,意味着扣边的敌人已经过万。 这么多的敌人,玄菟的范阳军也无法试其锋芒,只能困守城内。 黎山城就更不用说了,只有一队战兵负责保护立起的县衙,多一个唐人边军都没有。 东亭现在就只有新团五百多号人留守,根本没法出去增援。 而且玄菟距离东亭只有不到二百里。能来扣边的不是契丹人就是靺鞨人。不惜马力之下,夜里就能突到东亭。 “侯头,是不是黎山那边烽火点错了。”老卒姜东明对蕃族这个时候过来袭扰有些不太相信。 侯杰眉头紧锁的摇摇头,“玄菟那边是范阳军在驻守,肯定不会出差错。 黎山城护着县衙的是董四郎他们,一起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烽火绝对是不会点错。” 高腾紫望着烟柱接口道:“烟柱真有错,也不会升这么高不被发现。 现在是咱们该怎么办,过万的贼人想想都头皮发麻。” 侯杰之所以迟迟没下任何命令,就是有些犹豫蕃族到底是不是奔着大唐来的。 如果就是奔着大唐来的,是针对玄菟和黎山,还是直奔白崖与东亭。 见高腾紫都有些发慌,侯杰知道不能再犹豫了,不管干些什么,总比这么傻杵着要强。 “李严,你带着一队兄弟去北边打探打探,看看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老胡你带着一队兄弟先把内宅的人送去白崖城,再将民团给召集起来准备守城。 顺便安排人去告知城外那些村落的百姓,也让他们赶快躲进白崖城。” “老姜,你再领一队人将戍城和大营守城需要的器具准备好。” “老高,你领人让集市的那些商贾抓紧收拾货品,全都拉进大营。” 将目光看向大室坚木与乌海,侯杰指向城外夯筑城墙的百姓道:“你们两个去将他们召集起来,赶快去南山伐木。木料抬回来后,把粮仓和戍城间的缺口堵上。” 顿了顿,侯杰眯起眼睛盯着远处的烟柱看了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心中的打算对两人说出来。只是对众人挥了挥手,示意赶紧去忙。 几名队头走后,侯杰靠在城墙上揉了揉眉心,沉思了片刻抬手用力在箭垛上拍了一下,急匆匆地走下城墙,翻身上马直奔南山隐秘的山坳。 这些日子山坳内与戍城外没太大区别,只不过盖的是一间间屋舍,干活的人是那些石台山的孤儿。 “你怎么过来了,可是出了什么大事?” 火药作坊是机密中的机密,除去这些老卒与常驻的石台山孤儿,军中知道这的只有杨洪山和侯杰。 而按照约定,没有急迫地事情,侯杰是不会轻易来这边的。 侯杰骑马进入山坳的时候,周口口正坐在临时打制的箭楼下边琢磨着住人的屋舍是夯筑,还是用砖堆砌。 听到有马蹄声响起,一抬头看到侯杰脸色难看的进入山坳,周口口的心立刻提到了嗓子眼。 “北边的烽燧升起了六道烟柱。”急匆匆从马上跳下来,还未走到周口口跟前,侯杰便脸色铁青道。 “烽燧升起六道烟柱?” 周口口先是有些迷茫地呢喃了一句,随后脸色猛得一变。因为他想起了刚入军营时,戍城的军卒给他讲解烽燧各种烟柱的含义。 没有理会侯杰,起身狂奔出山坳,目光盯着北边的天空,见六道粗大的烟柱漂浮于空,周口口差点一个趔趄跌住在地上。 呆愣了片刻,周口口猛得扭头看向跟过来的侯杰,“你都做了什么安排。” 不过没等侯杰开口答复,周口口却一把拉着侯杰急匆匆地往山坳里赶,并且大声喊道:“老林!老耿!张一手!赶快过来,出大事了。” “周胖子,你瞎嚷嚷什么。”老林扔下绑着夯石的绳子,不满地看向周口口,“亏你还是个团头,你就在这帮孩子面前这副样子?” 在帐篷里正小心翼翼的分着火药的老耿,听了周口口的大喊,手差点哆嗦了一下。 气得他小心的将火药放下,一点一点的拐出帐篷破口大骂道:“死肥子,乱喊什么。” 门口拍打着麻纸的张一手斜了一眼周口口,“看来你又要挨揍了,老耿的伸手可不比老班差。” 周口口连忙摆手,“都别在这斗嘴了,是北边起了六道烟柱! 三位老卒听到这个消息,眼睛瞬间瞪得老大,脸上全是难以置信的神色。 周口口见状,将侯杰推到了三人面前,“我刚才看过了,确实升了六道烟柱。 况且这种事也不是能随意说笑的,先听他都做了什么安排,有不妥的地方赶紧指出来。” 侯杰知道这些老经验丰富,是见过大场面的,没有任何犹豫,声音沙哑地讲述了一遍所下的命令。 老林只是稍一琢磨,便率先开口道:“大营不要守了,木料的营墙不够结识且营盘也太大。 虽然民夫众多,但是他们没经过战阵,当不得战兵用。 粮仓与戍城间的城墙已经夯筑的只差城门,让伐木的那些人从山上回来。 把大营给拆了,将木料堵在粮仓与戍城之间,现在粮仓是重中之重,” 老耿接口道:“集市上的铺子也给拆了,不能给留下一根木料。 另外河上的船不要收起,全都去西边的九字弯看着,蕃贼过河势必要挑选个水浅之处。 在船上能射杀一阵是一阵,事不可为时马上弃船回城。” 侯杰听了两人的话,大吃一惊道:“这是不是有些过了。 营盘虽然是木料打造,可还算结识且营门齐全。 粮仓与戍城间毕竟东西两边都空着十丈左右…” 张一手打断了侯杰,冷声道:“你虽然在东亭戍有些年头,可你见过人马过万吗? 告诉你,我们见过!分别守着三处,就算靖东军有四千的战兵也不够用。 而且这三处当初营建的时候,就不是按着正经城池夯筑的。 羊马墙没有,瓮城没有,护城河没有,陷坑没有,拒马也不够多。 守城的火油、大石也没多少,你再分成三份守起来更难,这三处形不成掎角之势。” “您说得这些我都寻思过,但是蕃族向来不善攻城。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些太过小心了。” 顿了顿,侯杰脸色发苦地继续道:“如果真把大营和集市拆了,这没法和将军交待啊。 况且蕃族会不会来咱们这边还未可知,咱们先自己吓自己,有些不妥吧。” “糊涂!” 老耿大喝一声后,抬手指着侯杰气哼哼道:“这个时候战马马力不足,牛羊也皆不肥硕。挑这个时候下来,会不想着往回弥补? 东亭四县只有这里财帛最丰沛,而且集市又是在城外。你说他们不往这来,还能往哪去。” 周口口点头应声道:“恐怕这次下来的还是伏弗郁部,不管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碰了碰侯杰的胳膊,周口口脸色严肃地继续道:“就这么安排吧,另外再派人赶紧去建安与通报此事。 集市和大营毁了你不必担心,回头我与先生交待。” 第203章 蕃贼来了 当夜幕缓缓降临,苍茫的大地陷入了一片黑暗时,喧嚣了一天的东亭戍城终于安静了下来。 拼尽全力改造城墙的佃工们躺在地上呼呼喘着粗气不想再动弹一下。 就连妇人们做好了饭食,都没有几个起来去吃的。 周口口与杨洪山同样疲惫不堪,但他们两个还是咬牙举着火把四处检查,不敢有任何的遗漏。 “东亭成了这个样子,先生回来看了不知道会不会抽我的板子。”看着原先的大营不但光秃秃的一片,还被挖了不少的深坑,周口口脸上尽是苦涩。 杨洪山拿锤子用力的在粗大原木立起的营墙上砸了几下,见只是砸了几个浅坑,而且营墙纹丝不动,放下锤子道:“他若是在,只会做得比你更狠。” “其实与其说怕先生不高兴,倒不如说自己眼看着好不容易营建起来的集市和大营毁掉,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踏过架在新挖的壕沟上面的木板,仔细看了看竖在新盖的宅院外墙上的木墙,周口口苦笑一声道:“若是蕃贼不来,咱们可就成了笑料。若是蕃贼来了,不知道又要折损多少人手。想在边地安稳些,实在是太难了。” 杨洪山咧嘴笑了笑,“你这还是在把你自己当做互市牙郎。 边军做得活计不就是防着蕃贼吗,没什么难不难的。” 扭头瞥了一眼壕沟对面,已经看不出半点集市样子的空地,杨洪山叹息一声道:“毁掉确实有些可惜了。 不过只要人在,集市重新立起来是轻而易举之事。 更何况你那位小先生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 毁掉的集市和大营,他绝对会找补回来,而且还会是加倍的算计回来。” 周口口嘿然笑道:“这个毋庸置疑,先生从来就没做过折本的买卖之事。” 杨洪山见周口口一副傲娇的样子,摇头笑道:“就你把他整日里当个神仙人物,让你做什么就做什么。” 望了望粮仓外边夯筑起来的那些城墙,杨洪山感慨道:“和他这样的人在一起,确实能经些常人几辈子都未必能经历的事。 不过想与他一路前行,没些胆魄和耐得住苦还真是不行。 吃一点亏在他眼里都是天大一样的事,注定要整天算计来算计去,到了哪里哪里都不会安生。” “你这看似不满,实则全是夸赞。”周口口笑眯眯的看了看杨洪山,语气带着自豪道:“过万的蕃贼如此兴师动众的下来,只为一个小小的边地边城,怕是满大唐也找不出第二处了。” “先别急着吹嘘了,能熬过去再说吧。”杨洪山挺了挺发酸的后背,拍了拍坚固的木墙道:“但愿匆忙立起的木墙能挺得住。” 周口口目光扫了扫将戍城与粮仓外围夯土城墙连接在一起的高大木墙,缓声道:“契丹人不擅攻城,挺个十天半月应该不成问题。 就算用火攻,咱们有那么多佃工,也不…” 话说到一半,周口口突然收了声,脸色凝重的看向了西边的方向。 “篝火被点起来了,契丹人果然选择从那边过河。” 杨洪山呢喃了一句,弯腰将架在壕沟上的木板抽掉扔在沟底。 随后对着木墙上摇晃了几下火把,示意上边的军卒将梯子顺下来。 “契丹人疾驰了整整一日,今夜九成不会攻城。”扶着梯子示意周口口先上,杨洪山沉声道:“待会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周口口顺着梯子爬到城墙上,俯身对杨洪山道:“但凡有点心眼的人,都不会选择夜间攻城。 明日天光放亮后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咱们两个不必都守在这。你先去戍城廨舍里歇着吧。” 杨洪山爬上来,边将梯子抽上来放到一旁边叹息道:“还是在城墙上对付一夜吧,万一契丹人发了疯夜里攻城,也省着再往这边跑。” “随你吧,估摸回到廨舍也睡不踏实。”从老林那接过将装着甲胄的布袋递给杨洪山,周口口脸色发苦道:“穿上这身铁皮是真遭罪,可又不得不穿。” “罗郎君早就让你把一身的肥膘往下甩甩,你不听怪得了谁。”老林打开另一个布袋,边帮周口口系甲边沉声道:“不是与你说笑,你那力气对不住这一身肉,留着真的是累赘。” 周口口撇嘴道:“都这个时候了,你说这些有什么意思。” 看了看左右,周口口将头稍稍后仰,压低声音道:“短锤都准备好了?” “都倒蹬过来了,出不了差错。”调整了一下裙甲,老林望了一眼西边,嘿嘿一笑道:“说真的,我都有些迫不及待了,真想看看那些契丹人浑身都是血窟窿的样子。” 杨洪山低声接口道:“能不用,还是不要用,不然对上面没法交代。” “说得轻巧,真正见过血的就新团这几百号人。不用那玩意儿不知道要多死多少人。” 气哼哼地应了一句杨洪山,想到这火药还涉及到罗一的安危,老林重重叹息了一声,“大唐如今的贵人们,心思都已经歪了。 明明是军中的杀器,却就是不敢随意示人,真是让人心中气闷。” 周口口紧了紧胸甲,劝慰道:“抱怨也没用,这玩意儿太要人命。一旦传出去被外贼学了去,咱们这边也跟着倒霉。 到时候看战况如何,用是不用,由你们那些老骨头做决断。” 杨洪山从佩囊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老林,“这上面所写待会儿你们都背一背。 到了万不得已要用时,最好齐声大喊出来。” 老林借着火把的火光快速瞄了一眼纸上的字迹,脸上变得古怪,“你们打仗的心思不行,琢磨这些却是厉害的紧。” 周口口将脑袋凑过去看了看,脸色同样变得古怪,“这些道家说辞是你琢磨出来的?” 杨洪山摇摇头,“李先生没走的时候,我求他给写的。” 周口口目光骤然一亮,哈哈笑道:“你没白跟着先生这么久。这回可有人帮着扛下来了。 到时候有人问,就说是跟着李先生学得引雷之法,再问就让问李先生去。” “这么做可不妥,到时候李先生太被动了。万一上边…” 还未说完,突然间从西边传来了一阵闷雷声与怪叫声,并且脚下也能感受到丝丝震颤,杨洪山脸色骤变道:“蕃贼过河了,这声势怕不会要连夜攻城吧。” 老林轻哼了一声,“这就慌了?刚才还说不会过来呢。 把心放到肚子里吧,这会儿攻城,他们相互踩死大半也摸不到城墙上来。” 第204章 别说抢不到功劳 晨曦穿过重重云霞,将东亭戍城前的景物轮廓照耀地渐渐清晰起来。 城前密密麻麻的或大或小的陷坑看着让人有些眼晕。 两段夯土墙相间处虽然是木料打造的营墙,但每根木料都将近一人粗细,不比夯土墙差到哪去。 阿成贡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阵后,嘴角不由自主的抽动了几下。 “楞利实,你说得集市在哪里,唐人的粮仓又在哪里。” 楞利实虽然没来过东亭戍,但却派族里的人跟着商队来打探过。 开春的时候听说要修筑城墙,但是没想到这么短的时间内会夯筑成这样,这眼看着都要修完了。 “看到眼前那些大大小小的陷坑了吗,那里原来就是集市。”抬手指向城墙,楞利实沉声道:“米粮就在城墙的后边。” 阿成贡目光阴沉地瞥了一眼楞利实,“来时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将目光转向前方,阿成贡声音不悦的继续道:“陷坑后边肯定还会有壕沟,光是填平这些就需要至少两天的功夫。 问题是即便填平了这些,这城要死多少族人能攻下来。三千?五千?或是你我两部全都扔在这?” 楞利实指了指陷坑又指了指木料打造的城墙道:“陷坑旁的土迹明显是新挖出来的,城墙的木料颜色也不相同。 可见这是唐人昨日匆忙间才营造出来的,只是看着骇人,结实不到哪去。 就算结实也不怕,再硬的木料也怕火烧。打造些结实的木板,只要抗住唐人的箭雨与滚木,城里的米粮唾手可得。” 将目光看向阿成贡,楞利实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继续道:“不要告诉我,你这就要打算回去。 如果是这样,黄头室韦在其他各部面前可抬不起头来。 最主要的是,若是不破城,此刻也没有什么可给你的。” 身为部落的族长,阿成贡只想让族人的日子过得更好些。与人争斗厮杀时,族人能够少死些。 对于楞利实的嘲讽丝毫不在意,而是低垂着目光思索了一阵。 “柳城如果派援军来,至少要半月才能赶过来。你我两部用来攻城的时间只有十日,如果不能破城,这一趟只能是白来。” 扭头看向楞利实,阿成贡目光变得有些阴冷地继续道:“一来一回的损耗我不与你计较,但是你部要成为我部的属族。” 楞利实仰头哈哈大笑了一阵道:“到现在还不放心? 其实不管城会不会破,你部只要入了山口,我部与属族就已经没什么区别了。” 阿成贡盯着楞利实看了一会,呵呵一笑道:“你真这么想便好。” “我怎么想的不重要,你这么想了,伏弗郁部想躲也躲不掉。” 收了脸上的笑容,楞利实目光冷冽地瞥了一眼远处高大的夯土城墙,对着身后的阿密古吩咐道:“带着族里的勇士去填坑吧。 明日傍晚不要让我再看到一个陷坑,如果做不到,不要怪我不讲父子情面。” 一眼望不到头的毡帐,以及密密麻麻的人影,让立于城墙上的所有人心情格外沉重。 尤其是侯杰,心中忐忑的同时还多了一丝后怕。如果真要分三处守城,契丹人光是轮番佯攻戏耍,都能将守城的将士折腾的疲惫不堪。 真真假假之下,将士早晚要绷不住,被破城是必然的事。 “人一过万无边无际这句谚语说得一点没错。不过你们不要误会,我发出的这感慨,可不是怕了那些契丹人。 而是对面密密麻麻的全是军功,如今咱们是守城,绝对比冬日里那场夜袭还要杀得痛快。” 周口口心中同样紧张,但身为团头,打仗又讲个士气,不得不装作一副轻松的样子打破这种沉闷的气氛。 老耿明白周口口的用意,给了一个赞许的眼神后,笑嘻嘻的接口道:“周团头所言不虚,论守城咱们唐人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对面的契丹人都是些蛮贼,若是出城布阵应战,民团或许不是他们的对手。 但他们选择攻城,就是来给送军功的,这一战谁不虏获十个八个的酋首,说出去都丢人。” 老林瞥了一眼老耿,不甘落后道:“周团头,你可是说过不嫌弃我们这些六根不全的老骨头。 现在可还作数?看对面的架势,应该是要往陷坑和壕沟里填土了。 若是作数我们可准备放几根床驽的驽箭串个人肉串了。” 两个老卒言语中的调侃与轻松,让城墙上的军卒听了心中安定了不少。 气氛瞬间不再如之前那般沉闷,最初东亭戍的那两队军卒,甚至还有些跃跃欲试的架势。 周口口见士气提升了上来,对两人感激的笑了笑,“老林,你把我周某当什么人了。我可不是不听劝的。 你们这些老骨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当初在柳城时个个带伤都把粟特人揍得哭爹喊娘。 想要下令放床驽直说就好了,用不着说得这么拐弯抹角。” 顿了顿,周口口装作狡黠的样子大声道:“反正你们都从军中退出来了,杀得贼人再多,军功也是我们。” 对着身边的手下军卒还有从佃工里征调的轻壮晃了晃手里的横刀,周口口大声道:“别傻杵着了,不善弓箭的赶紧凑到那些老骨头身旁去。待会抢不到军功可怨不得旁人。” 老耿见状,拍了拍大手道:“弓箭出众者,都到我这边来。待会儿咱们可不能输了那些绞床驽的。” 杨洪山看到如此儿戏的安排,眉头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刚想开口阻止,见其他的尚家庄的老卒极为默契的穿插到了军卒与佃工中。 大概两伍就有一个老卒,想象中的混乱并没有发生,反而在老卒的吆喝下变换站位还井井有条,杨洪山才松了口气。 “刚才是不是很担心。” 周口口对杨洪山挑了挑眉,笑眯眯的继续道:“要我说你就是不长记性,总愿意操那些没用的闲心。 这些老家伙哪个都是久经沙场,最差的都能任个队头。 尤其是老耿和老班,要不是脾气臭,也舍不得离开同处了半辈子的袍泽,早就升任裨将了。 咱们两个听他们的安排就好,保准出不了差错。” 第205章 害怕什么来什么 “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大度了。”李尚客将账本扔回给坐在大车上的罗一,目光略带深意道:“这可是铁一般的罪证,你真不打算深究了?” “断人财路如断人衣食父母,建安被咱们拿下,登州那边已经损失不小。 再把盖子揭开,那日后就成了仇人,而且边地哪个衙门口都不干净。 真这么做了,那咱们真是仇人遍天下了,得不偿失。” 顿了顿,将登州与建安之间往来的书信拢到一块,罗一似是玩笑似是认真的继续道:“这种事情,不是封疆大吏或是朝中宰相就算想办也办不了。就咱们保定军这几头蒜,加一起也不够分量。” 建安城轻易地易手,让保定军各方面都省了很多麻烦。 尤其是仓沛仓惶逃跑之下还不忘烧了府邸,结果却人也被堵个正着,火也只是柴房烧成了灰烬。 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举动,引起了马察灵的警觉。在仓沛的书房内,果然搜到了与登州间各种见不得光的信件与账本。 铁器,米粮,甚至是东莱守捉与都里镇退下来的甲胄,都售卖给了建安。 罗一感慨登州胆大包天的同时,原本想用这些罪证一棒子将王逊他老爹打死。 但是仔细琢磨琢磨,罗一很快便放弃了这个想法。 前些年因为各处兵府的糜烂,以及边地不少将领尽办法弄死上蕃的府兵以吃空额而获取财帛,将大唐军伍的名声给败坏的臭的不能再臭。 这些年大唐边军的名声刚好点,如果再爆出这样的丑闻,百姓更没人愿意投军了。 对于王家来说,这也是一件既丢族中子弟性命又是颜面无光的事情。 为了五姓七望的名声,王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会上下串联竭力将这事压下来。 而且边地的边军或多或少都指着这些谋利,把这事捅出去今后很有可能被孤立,甚至成为军界的公敌。 另外罗一现在只是一地的军使,又不是混朝堂的。除了李林甫没什么政敌,更没有什么派系间的相争,没必要用这种手段。 只能略带不甘以及小小的遗憾,放弃这么好的打击王家的机会。 李尚客打量了两眼罗一,有些复杂的摇摇头道:“从你身上看不到半点少年该有的热血轻狂模样。 这一次可是扳倒登州的最好机会,错过了可就不会再有了。 不要以为这事不吭声替人家捂了盖子人家就会领你情,只会认为是怕了他们。 咱们保定军可不只是一军,还挂着都护府的名头,我们几个上个文书,登州那个王淮忠绝对好不了。” “有您这话就够了。” 李尚客的这番真心的回护,罗一是打心里的感激,所以更不想让他再惹上麻烦,感激了一句继续道:“因为一点而打击一片,真的划不来。 王家愿意怎么想随他们去,反正王逊在我手里,除了上边下令或是王家过来赔礼,不然人我会一直握在手里。” 安庆绪多少能猜到些罗一的顾虑,接口道:“不用太过,顾虑。不会牵连,到北地边军。” 罗一将身体往大车上的箱子一靠,对安庆绪晃了晃头,“有句话叫秋后算账,还有一句话叫在其位谋其政。 暂时没有问题不意味着永远没有问题,而且咱们也不是负责管这个的。 只管闷声占便宜就好了,建安可比草河与玄菟还要富庶。 铁料攒了那么多不说,库里的财帛也是堆积如山,就连粮仓居然也只是空了二三个。” 提到这次的虏获,李尚客神采奕奕道:“建安一城的米粮够东亭吃上一年,不用再从辽西调拨过来。 待戍城外的城墙彻底夯好,靖东军不管新兵到不到,都能在东境立住了。” 目光望了望队伍身后的安市城,罗一对李尚客抱怨道:“安市城很有眼色,靠过来的很干脆。估摸着等咱们到了鈆城,邹玉也会来这么一出。 从玄菟到建安这一条线上的羁縻州可全撤州立县了,靖东军的辖地会不会太大了。 而且到手的这么轻易,心里总有些不踏实,总觉得一旦有所疏忽就会有人反水。” 李尚客撇着嘴挥挥马鞭道:“这个你与我讲不着,是你自己极力要将南边打通的。 南边的这些高句丽人,你怎么摆弄是你自己的事。 刚把四县的人手配上,辽西实在是抽不出人手再给你填补了。” 顿了顿,李尚客嘿然笑道:“你不是最擅长算计,整治南边的这这高句丽人还不是手到擒来之事。” 罗一哼哼了两声道:“您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弄得我跟个奸佞小人一样。 南边各城握在手里,辽西城省了多少米粮,省了多少军禄您怎么不说。 占了便宜还想甩手不管,到哪都没这个道理。” 李尚客朝着安庆绪努努嘴,“这你得和安二郎说。 军禄与军资是柳城调拨的,可不是给辽西城省得。 再说打通都里镇,辽东便与河北道与河南道相连在一起。 你小子存了什么心,你自己最清楚。别再玩会哭的孩子有奶吃这一出了。” 安庆绪耸耸肩道:“和我说,也没多大用,该往上报的,文书,都报上去了。我至多,回到范阳,与阿耶,再讲一遍。” 罗一扫了扫两人,掰着手指道:“你们能不能都长点心。 东亭现在就一千出头的人马,怎么震慑大大小小十几城的高句丽人。 更何况契丹人和靺鞨人随时会过来,你们谁都不管了,这怎么能行。” 李尚客斜了一眼罗一,“这会犯难了?之前琢磨建安城的时候你就没想过这些? 如今再怎么样你也只能咬牙挺着,刚刚立了靖东军,总不能再立一军。” 见罗一的目光看过来,安庆绪摆手道:“方才说过了,你看我,也没用。 等新兵到了,我麾下的,人马肯定,要撤走的。你得,自己想个,注意。” “你们是真无情,这是打算把我累死。” 罗一吐槽了半句,还想再往下说的时候,迎着行军队伍突然飞奔了几骑过来。 看到这几人,罗一心里瞬间咯噔了一下,立刻从大车上站起来道:“王黑头,你们几个这么急着过来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 王黑头看了看后边个个喜笑颜开的保定军军卒,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拍马靠到罗一所乘的大车旁压低声音道:“将军,大事不好。 过万的契丹人从玄菟那边突了过来,好像就是奔着咱们东亭来的。 属下已经出来三天,这会儿契丹人怕是应该已经围城了。” 罗一的眉头瞬间拧成了一团,乌鸦嘴说得就是自己,真是害怕什么来什么。 不过对家里人的安危他并不太担心。周口口与侯杰他们肯定会把二郎,洪秀和十九娘送去白崖城。 契丹人不擅长攻城,就算来两万人围城,白崖城他们都攻不破。 最为担心的是集市与粮仓,东亭如今城墙还差着一半才夯完。而且留守的兵力太少,肯定挡不住契丹人。 这两处是东亭的根本,一个是东亭的钱袋子,一个是粮袋子。 一旦被契丹人劫掠,好不容易立起来的口碑与好不容易缓解了粮食压力的大好局面,将彻底一去不复返。 第206章 楞利实的提议 两天的时间,陷坑被全部填平,墙下的壕沟虽然只填了一小半,但足够契丹人冲到墙脚下。 围城第三天的一大早,契丹人便开始攻城。扛着打造的长梯与厚重的木板,一点一点挪向城墙。 后边的契丹人则是骑在马上轮番开弓将弓箭射向城头,用以压制城墙上的守军。 这样的骑射准头虽然不大好,但胜在人多,每一次射出的箭雨,都密集的如蝗虫过境般铺天盖地。 不过箭雨并没有起到的压制的作用,契丹人的箭头重量不够,新团与尚家庄老卒又个个身披重甲。 只要不是射中面门或是连接甲片的皮绳,箭矢打在甲胄上只是发出一阵噼啪乱响,便弹到了地上。 负责帮忙搬运守城所需器具的佃工因为早就准备了木料拼接的木板作为盾牌,且位置又靠后,箭雨带来的威胁也并不算大。 因此反而是新团发出的床驽与射出的箭矢带给契丹人的伤害更大。 尤其是十丈长的木制城墙这段,攻城的契丹人扛着木板与长梯行动缓慢,队形又十分密集。 四尺多长,婴儿手臂粗细的床驽驽箭每射出去一根,都要射穿两三个契丹人。 步弓抛射出去的箭矢比契丹人不但射得要远,落下去的力道也更大。 负责向城头射箭的契丹人,每一次骑马前奔都要被射杀不少。 一时间城外尽是哀嚎与战马的悲鸣声,整个态势看起来对新团十分有利。 但老林与老耿脸上却没有半分喜色,扑向木质城墙的契丹人虽说死伤很大,但并没有停下脚步。 扛着梯子的契丹人已经开始向别处分散,并不再集中冲向木质城墙这段,很显然契丹人是打算让城上顾此失彼。 过不了多久守城人手不足的致命缺陷将让新城陷入十分被动的境地。 “周胖子,这会看着咱们占便宜,但过会儿契丹人散到四处攻城,就该咱们头疼了。 到时候是用咱们山坳里鼓捣出来的玩意儿,还是用佃工的命往里填,你自己拿主意。” 老林将往下扔滚木扔得兴起的周口口拉到一旁,将如何选择这个难题扔了出去。 周口口脸色一凝,目光扫了一眼城下的契丹人,琢磨了一下道:“这才刚被攻城了没多久,这会儿就使手段有些太早。 从大营和集市拆下的木料还算多,引燃了扔到城下再往上浇些火油,应该能阻挡一阵。” 周口口的回答,老林明白了其中的意思,叹息一声道:“多给人家些卖命钱吧。” 随着时间的推移,果然如老林预料的那样,契丹人仗着人多,开始三面同时攻城。 壕沟未填平的地上先用长梯搭上,踩着长梯跑到墙角下,再立起长梯向城墙上攀爬。 周口口想的主意也确实管用,燃烧起来的木料被叉到城下阻挡住了契丹人的攻势。 但因为军卒与佃工变得分散且都立于城墙的最前端,验证了老林所说,佃工开始出现伤亡。 而且负责向城墙上射箭的契丹人因为寰转余地变大,队列不再那么密集,伤亡开始变小。 不过如果算上墙角下的伤亡,总体上还是新团占便宜。但长久之下或是木料一旦烧完,新团就会陷入被动之中。 “只是攻了这么一次,你部的伤亡怕有四五百了,这么打下去就算你把族人全填里也不够。” 立于床驽射程之外的阿成贡看着墙角下熊熊燃烧的木料,以及仓惶逃回来的伏弗郁部的契丹人,眉头拧成了一团。 “死得又不是你的族人,你担心什么。” 楞利实面无表情地盯着城头,冷冷地继续道:“看到扔木料的人了吗?那些人身上没有甲胄。这意味着东亭的唐人边军只有七百左右。 再这么攻两次,那些帮忙的高句丽平民便会受不住。没了那些平民的帮助,七百的唐人边军守这么大一座城,可是很吃力的。” 顿了顿,楞利实扭头对阿成贡笑了笑,“不过你说得也对,这么硬打下去,确实不是办法。” 对身后的阿密古一摆手,楞利实目光阴鹜道:“告诉阿尔坎,每个长梯只派几个族人跟着便可。 每隔段时间便假意攻城一次。倒要看看有多少木料够他们唐人烧得。” 拨转马头靠向阿密古,楞利实沉吟了一下道:“给你留下三千的族人,这几日由你带着他们攻城。 已经试探出了唐人的虚实,不用拿族人的性命强攻,可劲儿的折腾他们便可。” 阿密古对楞利实的安排既兴奋又疑惑,“阿主,这里交给我您是要去哪里。 而且咱们不就是奔着东亭来的吗?总是这么假意攻城,族人们怕是没这个耐心。” 阿成贡对楞利实的安排也很不满,拍马凑过来接口道:“已经过去了三天,再有七天咱们就得撤走。你这么漫不经心,真打算白来这一趟?” “怎么会白来这一趟。”楞利实瞥了一眼四处冒着浓烟的城墙角,冷声道:“有个四五天,唐人就会疲累不堪。用他们的话叫做强弩之末,到时候发力一击,他们决定守不住。” 将目光投向阿成贡,楞利实笑眯眯道:“你我各领两千族人去辽东城或是怀远守捉转转。 特意等了三天,他们该出来看看了。这两处人马虽不多,可每处也都能虏获个五六百甲胄。 千余的甲胄,这可不比集市那些财帛差到哪去。” 阿成贡并不这么乐观,拧着眉头道:“你想得太过简单了吧,这两处的唐人边军,岂会这么容易设伏?” 楞利实指了指营帐后边的几架大车,阴笑道:“车上装着的货品都是按着正经行商所携带置办的。 赶车的人也有几个是实打实的行商,让他们骗开城门或是将唐人引出来,不是什么难事。 不然我又不是天神,怎么能说设伏,唐人便往里钻。” 阿成贡先是望着大车愣了一下,随后咧起嘴笑道:“如果是这样,那些唐人边军便真跑不得了。” 楞利实眼中泛着阴冷地目光看了两眼阿成贡,忽的咧嘴一笑,“不想得仔细,怎么能邀你下来。等天一黑咱们便领着族人悄悄离开东亭。 不过设伏不比其他,需要如狩猎时一样,要有耐心才行。 而且咱们四千之数也只比唐人多了四五被而已。真拼命搏杀起来,唐人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你的那个小儿子盖多年岁虽然不大,性子却坚韧,与你最为相像。你最好是带着他那两千人马。” 阿成贡对楞利实所说并没有多想,缓缓点了点头,认同了这个建议。 毕竟唐人个个身穿甲胄,一旦陷入混战,并不是那么好吃下的。 盖多本身就勇武过人,领着的两千人马也被他调教的比其他族人更加善战。带着这些人马过去,更为稳妥一些。 第207章 要眼前这座边城来陪葬 “啪,吧嗒!” 一只箭矢击中了周口口的肩甲,随后弹落到了地上。 这只箭矢虽然没给周口口带来任何伤害,却将正在打盹的周口口给惊醒。 “这帮契丹人着实可恨,真是片刻不让人消停。” 气呼呼的踢了一脚落在地上的箭矢,周口口用力的往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抬手揉了揉布满血丝的眼睛,躲到一个箭垛后向契丹人的营帐观望了片刻,周口口扭身将身体靠在城墙上看向同样疲惫的老耿与老林。 “契丹人这么轮番往咱们这射箭,你们两不上根强弩还回去?” 老耿理都没理周口口,抱着横刀翻了个身,留了个脊背给周口口,继续眯了起来。 “愿意打你自己去上绞盘。” 老林抬头瞥了一眼周口口,拿着砺着边继续磨着刀刃边道:“强弩可不多了,得省着点用。愿意打你就用佃工赶制的那些。 不过要我说,你最好是再眯一阵,天一亮契丹人保准还会过来攻城。 到时候没精神头,一不小心可是会丢掉性命的。” “佃工打制的那些可一点准头都没有。”在地上用力拍了一下,周口口纷纷道:“这些契丹人什么时候学的这么狡猾了,连着三天全是不痛不痒的佯攻。这是真打算把咱们熬死。” 老林哼了一声道:“知道对面是个什么打算还不赶紧歇着。” 周口口将兜鏊摘下来,闭上眼睛边抬手按揉着太阳穴以缓解头部的发沉发胀,边气闷道:“等着将军与王军使他们回来,非得出城好好砍杀一通这些契丹贼人。 刚刚眯着,就又被叮了一下,恨的人牙都痒痒。” 老林放下砺下,左右看了看紧贴城垛躺下歇息的军卒与佃工,轻声对周口口道:“保定军是个什么鬼样子你不清楚? 他们根本指望不上,守住这里还是要靠我们自己。 契丹人已经戏耍了三日,明日或者后日,他们绝对会借假来真。 留些力气等着他们真正攻城吧,只要熬过明后两日,契丹人就会退走。” 周口口握拳敲了敲额头,叹息道:“伏弗郁部怎么跟个狗皮膏药一样。 为了报仇,居然这个时候就下来,而且不知道从哪还找了帮手。 他们都疯了吗,这个时候不好好放牧,那些牲畜还怎么贴秋膘。 贴不上秋膘,他们部落冬日又难以熬下去。这账怎么就算不过来呢。” 老林嗤笑一声道:“若是都能算过来账,北地还用得到这么多边军?” 顿了顿,扭头望了望契丹人的营盘,老林眉头一皱道:“不过伏弗郁部这次下来的确实有些怪。 而且契丹人的口众可不算多,攻城对于他们来讲,是最不划算的打法。 这些日子他们少说死了有七八百人,轻伤重伤的加一起怕是要有两千了。 这些可都是正直可战的壮年契丹人,按道理死了这么多,伏弗郁部早就心疼的受不了了。” 周口口将兜鏊重新戴在头上,苦笑道:“契丹人的心思谁能猜的到。 原本这个时候下来就够蹊跷的了,他们再闹些怪事…” 话还未说完,突然从远处契丹人营盘的方向传来了隆隆的马蹄声。 周口口身体立刻僵了一下,随后马上扭头观望了过去,“这可真要命,伏弗郁部到底是找了多少帮手,怎么又有人过来了。” 李林同样紧贴着城垛看向契丹人的营盘,但是他越看眉头皱得越深,“马蹄声响亮是因为夜里寂静的缘故,估摸着也就是千人左右。” “也就千人左右?”周口口撇撇嘴,无语道:“你说得真轻巧,多来一个我都嫌多。” 老林依旧盯着契丹人的营盘,脸上带着疑惑道:“应该不是其他部的契丹人下来。 伏弗郁部不可能在夜里让其他部的契丹人全都入了营盘最里面。” 周口口咂咂嘴,低头仔细琢磨了一阵,脸色猛得一变,“老林,会不会是他们分兵出去了。黎山、姑嫂两城可是没多少可战之兵。” 老林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吐出来后,脸色同样难看道:“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 周口口纷纷的用力拍了一下城垛,刚想痛骂几句,对面契丹人的营盘里突然传出一阵好似呜咽的哭泣声。 周口口与老林两人面面相觑,脸上全都是疑惑,不知道契丹人那边到底出了什么事。 “盖多,到底出了什么事,阿主走得时候还好好的。”阿成贡的大儿子乙赛卜扑在阿成贡的尸体上,边痛哭流涕边大声质问道:“你不是自称族里最强的勇士吗,你就是这么护着阿主的?” “阿兄,都是我的错,是我一时疏忽,没护好阿主。”盖多悲声应了一句,抽出长刀架在了脖子上,“我这就以死谢罪,去追随阿主。” “不要做傻事!” 楞利实大喝了一声,一把抢掉了盖多手里的长刀,“与唐人厮杀,谁敢说就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况且阿成贡安达的死就是个意外,这次的设伏很成功,没成想会中了唐人的流矢。” 手中的刀被夺走,盖多脸上虽然尽是悲戚,但眼底却闪着异样的光芒。装作要抢回刀的样子,大声悲呼道:“我愧对阿主和兄长对我的信任。把刀给我,让我去死。” “盖多,阿主已经走了,我不能再失去一个弟弟。 但是阿主的死,你又脱不了干系,不做出惩罚,族人们会心生不满。 从现在开始,五年内不许你领兵,好好思虑你的错处。” 乙赛卜见盖多一心求死没有想争莫贺咄的意思,心里稍稍放心里些。 不过也只是稍稍放心,为了更稳妥,乙赛卜趁机直接剥夺盖多的兵权。 盖多之前就料到兄长会做出这个反应,心中冷笑连连,但面上却做出感激与惭愧的模样道:“这怎么能算得上惩罚。 回去以后我自囚于室,再不踏出一步,向天神为阿主祈福。” 楞利实叹息一声,接口道:“事已至此,再难过也没什么用。 阿成贡安达去追随了天神,但黄头室韦的日子还得过。” 将目光看向乙赛卜,楞利实装出一副慈祥的样子继续道:“唐人有句话叫国不可一日无君。 你部可是室韦中的大部,同样不能一日没有族长。 盖多年岁小又犯了错,族长之位只能由你来做。” 顿了顿,凑到乙赛卜的身旁,楞利实压低声音道:“你还有两个弟弟没有跟过来,他们有没有别的心思还未可知。 想要坐稳族长的位置,就要有足够的威望。而破掉眼前唐人的这座边城,就是树立威望最好的时机。” 目光扫了扫远处的城池,又看了看一座又一座的营帐,楞利实拍了拍乙赛卜的肩头,“抛开威望不谈,破掉唐人的边城也会虏获颇丰。 冲着这些财帛与米粮,族中的族人也会支持你坐在族长的位置。” 看出乙赛卜的意动,楞利实附耳悄声继续道:“不要怕折损族中的勇士,为父报仇有再大的折损,谁也说不出什么。 这次设伏虏获了四百多的甲胄全都给你,赶紧与族人分下去,先给些好处。” 乙赛卜按耐住心中的激动,深呼吸了几下,装模作样的咬牙道:“族长谁来做无关紧要,但阿主的仇必须要报。” 转身看向前方高大的城墙,乙赛卜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明日就用这座唐人的边城来为阿主陪葬!” 第208章 室韦人在放火 床驽的巨大驽箭如同死神手中收割性命的镰刀,每激发出一根都带走几条鲜活的性命。 擘张驽的弩箭虽然只是平常大小,但胜在上驽便捷许多。只管朝着城下黑色浪潮一样的契丹人射过去便可,杀伤力不比床驽小到哪里去。 但局势上的占优,并没有让周口口感到任何的欣喜。 这种不管不顾的攻城,与前些天大相径庭,透着反常与古怪。 将长枪枪头上的血迹甩了甩,目光在城墙四处扫了扫,周口口凑到老林身旁。 “半个时辰不到,契丹人怕是折损了不下千人,看着架势还有硬攻的意思。 这里面怎么看怎么有古怪,先前还知道向城墙上射箭,现在反而就拿性命往里填?” 老林一刀捅下去一个爬到城垛刚露出脑袋的蕃贼,顺便向城下看了看,“现在攻城的不是契丹人。” 周口口举着长矛靠近城垛,边向下捅着顺着长梯攀爬而上的蕃贼,边疑惑道:“看容貌和衣着,这就是契丹人啊。” 老林用横刀指了指城下的尸首,“你看看这些人身上的皮甲,有不少是猪皮,应该是室韦人。” 周口口瞥了一眼城下,嘿嘿一笑道:“契丹人也好,室韦人也罢,就喜欢这样的莽撞货。照这么个攻城法,咱们可能轻巧许多。” 老林眉头紧锁地摇摇头:“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不过一时也琢磨不出哪里不对,且再看看吧。” 周口口要比老林乐观许多,自打契丹人下来,反常的地方简直太多了。 这时候能多杀一个蕃贼便多杀一个,杀得狠了就不信对面能受得住。 仿佛在配合周口口一样,室韦人的攻势如同潮水,一波接着一波。 除了声势有些骇人,只留下了满地的尸首,没有给新团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但是过了晌午之后,情况发生了变化,室韦人居然架起木板推着撞车开始攻城。 缀在后边的契丹人也如前几天一样,骑在战马上跑着圆圈,轮番向城头上射箭。 “室韦人比契丹人更加悍不畏死,这次得小心应对了。”老林眯起眼睛打量了一阵城下的室韦人,对周口口挥挥手道:“这些蕃贼还是奔着木料那段城墙来的,准备滚油吧。” “还真是贼心不死。”周口口用力拍了拍城垛,恨声道:“待会儿滚油浇下去,非得让他们个个脱层皮。” 周口口话说得虽狠,但局面还是开始不利起来。白崖城的百姓和那些佃工在契丹人的弓箭压制下,变得畏首畏尾起来。 尤其是木质城墙那一段,干脆就没有人再敢上前去帮忙或是搭把手。 周口口见状,不得不大声鼓劲道:“都把木板顶上,伤不着几个的。 这会儿不上前,一旦城被破了死得会更惨。只要蕃贼破不开城墙,他们就拿咱们没办法。 蕃贼已经在这耗了有些日子,今日怕是围城的最后一天。 只要上城墙出力的,今日每人得钱一千,死伤者家小由东亭养着。”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这些高句丽的佃工累死累活的过来做活计,就是为了搏口饭吃。 守上一日便能得了铜钱儿一千不说,真要是命不好死在了城头上,家小还有唐人给养着呢。 白崖城的百姓对东亭边军的信誉度一直都是满值。 对于得了多少铜钱看得并不重,反而是战死后,家小由边军养着这一点,让他们没了后顾之忧。 毕竟东亭边军的吃喝比他们家中吃得还好,可以说由军营养着,就跟去享福一个样。 一时间这些青壮都来了精神,头上顶块木板冲到了城墙上。或是帮着床驽上绞盘,或是帮着往下扔滚木。 老林对眼前一团乱糟糟的景象皱了皱眉,对忙得不亦乐的周口口招了招手,“都是些普通百姓,又没有甲胄在身,让他们去夯土墙上守着吧。 况且这里一共就十丈左右长短,人都窝在这也没什么用。” “你这帮老骨头是真难伺候,人少了不成,人多了还不成。”左右看了看其他城墙上的情况,周口口对老林一挑眉,“我把高腾紫那队人掉过来,省着你看着碍眼。” 老林刚想答话,脚下的木质城墙发出了一下一下的闷响声,并且契丹人射过过来的箭雨也愈发密集。 周口口小心翼翼的紧贴着城垛向下看了看,但是由于有大木板挡着,只能从声音上判断室韦人是在用撞锤撞着城墙。 顾不上其他,起身带着轻壮换到其他的城墙段,周口口对着守在戍城的候杰挥手道:“让老高那一队人赶紧过来。” 领着这一队人赶回木质城墙上,周口口先是用滚木往下砸了几次。 但是室韦人的木板太厚,只是砸了几道印子出来,其他的没什么变化。 周口口只能无奈的按照之前老林所说,下令往城下浇滚油。 “这一锅锅的泼下去,可全都是钱,看着都心痛。” “你这时候还有心思琢磨这个?”老耿将身子靠在城垛上,趁着这个机会难得的恢复些体力,对着周口口苦笑道:“到底是年岁大了,连你都熬不过了。” “你那是拉弓上驽疲累的,缓一缓便好了。” 周口口随口应着,目光却紧紧盯着滚油浇落下去的地方,隐约听到木板下传来闷哼声,高兴的大声道:“滚油好用,再继续浇,顺便把金汁也带上。” 随着一锅锅的滚油与金汁浇下去,下边的哀嚎声愈发的清晰与惨烈。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室韦人却依旧没有退走,这让周口口十分疑惑。 “室韦人彪悍有所耳闻,但硬扛着这么个打法,已经不能单用彪悍来讲了。 咱们与他们也没结下什么大仇,怎么跟死了至亲和首领一样,这么大的怨气。” “你不是对这些古怪不在意吗,还琢磨这个干啥…”话说了半句,老林突然发现城下室韦人的木板底下又浓烟冒出来,对着周口口急声道:“你快看看,室韦人是不是在放火。” 第209章 堵缺口 室韦人顶着头上的各种打击,将木质的城墙撞出了大腿粗细的破洞。 清理出夹层中的泥土,塞进草料与易燃的油脂将木料引燃。 火势烧得很猛,完成任务的这些室韦人,原本还很高兴。 但是一锅锅的滚油滴落在火头上以后,火焰不但猛地蹿得老高还四处飞溅。 最靠前的一些室韦人还没反应过来,身上的皮甲和粗制的布帛被飞溅的火焰所引燃。 出于本能,这些人顾不得再扛着木板,连忙拍打身上燃起的火。 而被掀掉的木板冲上的那层本身就沾满了滚油,被火星飞溅后,也瞬间燃起了大火,并附带着紧靠得木质城墙也开始燃烧起来。 “这帮腌臜货果真是在放火。”周口口拉起扔下去的滚木,扭头对高腾紫大喊道:“快去弄些水把火灭了。” “先打水上来,待滚油烧一烧再往下浇水。”老耿大声接了一句。 害怕周口口不明白,老耿边射杀墙下没了木板护着的室韦人边解释道:“油没着完,浇水只会增长火势。 把水打上来只要稍稍等一会,估计差不多就可以了。” 周口口和一名军卒再次将滚木扔下去后,拽绳子往回一拉,结果拉了个空。 “滚木的绳子都烧断了。”瞥了一眼下边冒出的浓烟,又感受了一下传来的滚滚热量,周口口苦笑道:“再等下去这火势恐怕降不住了。” 见城下的室韦人绷不住,开始后撤逃回去,老林接连放了几箭,甩甩发酸发疼的胳膊,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道:“降不住就烧吧,架得匆忙没泡水没上泥封。 能挺到这个时候已经出乎预料了,遇着心思好用的,早就一通火箭射过来了。哪里还用这么放火。” 周口口看了看已经开始向四处蔓延的火势,摇头道:“虽说早就准备好了木料和拒马,但是你也说了,室韦人心思不太够用。 真要冒火冲过来,那可挡不住,这道墙能留还是留下。” 老林摇摇头,“留不住了,火点现在不是一个。不过你愿意试试,也未尝不可。” 顿了顿,老林望了望城内平放的几处箭墙,又抬头望了望天色,起身走到人老耿身旁,“室韦人退回去做准备了,咱们也该准备准备了。” 老耿掏出身子看了看下边的火势,估摸了一下,点点头道:“估计能烧个五六丈的口子,咱们这一团还能顶的住。” 尚家庄的老卒陆续走下城墙,周口口也没过问,这会儿城墙上的火势越来越大,室韦人又退了下去。 这些老卒留在这里还不如下去歇一会,吃些吃食。 领着人往脚下浇了好一阵水,见只是激起阵阵烫人的水汽,且最外层的木料已经开始散落。火势不但没有见小,反而烧得越来越旺。 周口口不敢再犹豫,领着人赶忙撤到了夯土墙上,看着逐渐被大火吞噬的木质城墙,重重叹息一声。 几处箭墙到时能将缺口再次堵上,可怎么没有直接连到一起结识,而且箭墙要比城墙矮了接近一丈高。 “都别愣着了,趁这会儿赶紧吃些吃食。待会儿对面的腌臜货一定以为咱们的城墙已经被破开了。 早些吃饱了,好让他们看看咱们箭墙的威力,不留下小山一样的尸首,他们可撤不回去。” 硬着头皮再次鼓了鼓劲,周口口靠着墙垛一屁股坐了下来。 见一直守在戍城那边的侯杰急匆匆的走过来,周口口挥了挥手,“你过来干啥,本就从你那抽了一队人过来。” 侯杰指了指大火吞噬的木墙,“蕃贼肯定会从这攻入进来。 我带着人先去堵一堵吧,不然箭墙没机会连到一处。” 周口口望了望城内的箭墙,见尚家庄的老卒都聚在那,并且有人正在检查长矛,顿时明白为何那些老卒下城墙那么早了。 “老林和老耿他们打算堵缺口,你过来得晚了。”周口口朝着下边努努嘴,感慨道:“这些老卒都是军中的宝贝,柳城那边怎么就舍得给踢出军中呢。” 木质城墙的宽度有一丈左右,相当于三道木料夹了两层泥土。 如果室韦人没撞开最外层,从中间那层开始引燃,城墙至多只丢掉一层,还能再挺一挺。 但是现在从里到外的燃烧,木料除了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还逐渐开始变形。 最后纷纷倒塌于地,激起漫天火光的同时,夹层中的泥土突然落地。 虽说有了泥土的覆盖,火势小了很多,但也带起了巨大的烟尘,一时间如同起了沙暴一样。 坐在箭墙旁的老林与老耿对视了一眼,然后两人连忙起身站了起来。 “原平卢军第六团老卒听令,列圆阵!” 老林的话音刚一落,一众老卒立刻起身快速列阵。 待老卒们列阵完毕后,老林抽出横刀,高声道:“临阵,将不顾军先退者,立斩! 军不顾将先退者,后队斩前!敢阵前违军令者,同样立斩!” “喏!” 结阵的老卒齐声应了一声,随后又齐声道:“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刀山敢前,火海不退!每战必先,死不旋踵!” 老林话虽然是对着老卒喊的,但目光却是看着那些石台山的孤儿。 而老卒们齐声高呼的同时,目光同样落在那些孤儿身上,打算用实际行动给他们上一堂结阵与立阵的课。 而且随着高呼的同时,这些老卒也仿佛又回到了曾经最为热血的壮年时候,脸上的皱纹好似都舒展了不少。 老林一挥手中横刀,竭力嘶吼道:“两息一步,突前守缺!无有军令,不得后退半步!” 老卒们虽然不到二百人,而且还尽是些伤残,但身上爆发出的那股睥睨一切的气势。 让人忽略了他们的年岁,他们的伤残,只觉得这些人个个都是吃人的猛虎。 石台山的那些孤儿们看得小脸个个通红,忍不住高声道:“万胜!大唐万胜!” 听到这些孩子们的呐喊,迈进烟尘中的那些老卒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侯杰面带愧色道:“原以为比他们不差到哪里。结果却是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 周口口面色凝重的边追过去边对侯杰吩咐道:“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赶紧带人把箭墙围接在一起。” 第210章 将军回来了 自信与装叉间只有半步之遥。 契丹人不是退化了的高句丽人,保定军也同样不是范阳军。 罗一与一众保定军将领都清楚四千人马对上过万的契丹人,会是个什么后果。 就算从各城召集了仆从军也无法正面硬刚,只能想办法将契丹人引开进行伏击。 从而减轻东亭的压力,或者是与契丹人有对峙的资本。 “你,最好,是与王军使,他们,设伏在半路。” 辽东城的人马被契丹人用计设伏,让安庆绪心中有些担忧这次诱敌的行动,恐怕不会那么顺利。 如臂指使的麾下,只有从修路中抽出来的左右两团,剩余的都是从各城抽调的仆从军。 相互间不熟悉,稍稍操弄不好,就不会是假败,而是会被契丹人直接一口吞的皮都不剩。 情况可谓异常凶险,所以安庆绪并不想让罗一去犯险。 紧了紧身上的披风,罗一望了一眼远处新隆起的大坟包,面无表情的摇摇头。 契丹人这次使得手段,让罗一见识到了他们的狡诈与阴险。 谁敢把契丹人当做傻子,当没心眼的蛮人,付出的就是生命的代价。 葛续明率领六百的辽东城人马,连个泡都没冒,就死在了契丹人的刀中。 最初虽然与葛续明发生了些龌龊,但后来还算不错。而且急着出城,也是担忧东亭的安危。 这个仇不与契丹人报了,罗一心里会永远过意不去。 另外东亭也是罗一一点一滴亲手打造出来的,说是他的心血都不为过。 契丹人两次三番打东亭的主意,也让罗一真的愤怒起来。 不狠狠地教训契丹人一次,以后但凡有日子不好过的部族,就会效仿着过来打秋风。 别说安稳日子,说不定就要挂在哪一次的防御战中。 安庆绪见罗一不吭声,摇头苦笑着开始整理甲胄与检查战马与武器。 “你不用跟着我去冒险。”望了望东边的天空上冒着隐隐约约的烟雾,罗一对安庆绪摆了摆手,“东亭是我的家,我有必去的缘由,你不如早些去玄菟看看。” 安庆绪紧了紧战马身上的绑带回道:“玄菟,只有五千,蕃贼,无需担忧。 你说了,东亭是你的家,我怎么,能不陪你,先去看看。” 罗一与安庆绪对视了一眼,知道同样改变不了想法,便点点头翻身上马,下令将高句丽人的将领召集了过来。 “诸位刚刚从化中国,成为大唐治下子民,便要折腾这一通,某心中倍感忐忑。” 见一众将领要开口表心迹,罗一挥手打断继续道:“知晓你们想说什么,但战阵之事从无小事。 先承诺与你们,领兵的诸位会按统兵人数报上去,请朝廷给你们下正式的册封。麾下的军卒也会每人得钱五百,酒水无算。” 一众高句丽的将领听到酒水无算这四个字,眼中全都发出闪亮的光芒,纷纷开口大声称喏。 罗一这次没有打断,而是等这些将领欢呼够了,才开口大声道:“但是要记住一点,务必要听从号令,此次出兵也不是真要上去便搏命厮杀,而是诈败引诱契丹人。” 顿了顿,罗一目光一凛,冷冷地在这些将领的脸上扫视了一遍,声音散发着寒意道:“若是哪部不听号令,出了差错从诈败变为真败,不要怪某不去相救。” 三十多里的距离,在平常罗一并没有觉得有多远。 但接到被围城的消息已经过去了六天,东亭到底如何没人知道。 心中愈发焦急越觉得这三十多里的路怎么也走不完。 直到马玉禀报探马与契丹人撒出来的游骑交手了,罗一心中的烦躁不安才消退下去。 望了几眼东侧天空上愈加清晰地烟雾,罗一下令左右两团和两千的高句丽人联军,每人马后都要拖一尾树枝行军。 “你这是,为何。”安庆绪对罗一的安排有些诧异道:“这样,很有可能,没法诱敌了。” 罗一带好面巾,将面甲放下后,轻声道:“东亭那边有冲天的浓烟,又这个时候与契丹人的游骑碰到一起。 证明契丹人还未破城,咱们带起的烟尘大一些,契丹人就能停下的早一些。 而且如果能被这么一吓便退走了,我会更高兴。 至于诱敌不诱敌,先放一放吧,反正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守住东亭。” “说得,也有道理。”将马槊端起,刚想夹夹马腹到马玉那去,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闷雷声,安庆绪抬头看了看天空,满脸疑惑道:“说是,万里晴空,都不为过,怎么打起了旱雷,还这么密。” 罗一听到这么密集的爆炸声,瞬间就将心提到了嗓子眼。 火药一直都是秉承着能不用便不用,这么密集的使用,看样子东亭已经到了危急存亡之刻。 夹了夹马腹,快速踏上前方一处缓坡,看清了不远处的梁水与东亭的状况,罗一眉头紧皱。 安庆绪踏上缓坡后,也被眼前发生的一切惊得不轻,“这,这是什么,意思。 咱们,离着少说,还有七八里,契丹人怎么,开始内讧了。” “不管什么原因,这对咱们都是天赐良机。”罗一抽出横刀,对安庆绪晃了晃,“有没有胆量直接冲过去。” 安庆绪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已经开始骑马向北过河的契丹人,缓缓点头道:“下令吧,确实是,个机会!” 罗一见安庆绪同意,立刻对持着将棋的军卒大声下令道:“摇旗变阵! 右团为锋矢,左团为两翼,各城联军居中,快速冲阵!” 左右两团自不必说,对罗一的军令绝对没有任何怀疑。 各城的高句丽联军这次也同样没发出质疑。这些人眼神都不错,契丹人不但有北撤的,城下还有相互厮杀的。 这明显是闹了内讧,这要还是犹豫听不听令,那就真是傻得不能再傻。全都嗷嗷叫的拍马跟着往前冲。 站于箭墙之前的一众老卒,还是城墙上新团将士,面对契丹人突然间发生的变故,同样惊得不轻。 直到无差别射过来的箭雨停下,并且从西边传来了震天的呐喊声,才都回过了神。 “是将军带着人马杀回来了!”侯杰看清了由远及近的三辰旗与罗一的将旗,兴奋的对着城下的周口口大喊道。 老林听了大喊,摸了摸挂在腰间的大纸筒,“周胖子,还念不念咒了。这才一人没轮上扔出去两个呢。” 周口口摸了摸甲胄上挂着的箭矢,没好气道:“还念个屁,这玩意儿金贵着呢。赶紧回城把物件都藏好。” 第211章 要复仇的人最是忠诚 “我没有触怒天神!” “我现在是黄头室韦的莫贺咄,我命令你们马上停下!” “你们这是在背叛!你们…” 拼命地大喊了一阵,乙赛卜放下了挥舞着的手臂。 看着族人们骑着马逐渐北去,脸色由愤怒变为了茫然无措。 他实在是搞不明白,为何突然之间就变成了这样。 难道唐人真受天神的眷顾?天神降下神雷来护佑他们? “族长,唐人的援兵已经过河了,我们该往哪跑?”乙赛卜的几名心腹将他围在了中间。 被打断思绪的乙赛卜先是看了看身后那座打了几天,丢了几千族人性命也没拿下的边城。又看了看逐渐由远及近的大唐援军,最后将目光落在发话的心腹脸上。 “没有战马怎么跑?没了米粮又能跑多远?”将手中的长刀往地下一扔,乙赛卜缓缓走向戍城,“我会求唐人…” “噗…”方才发话的那名心腹跟上去将一柄短刃插在了乙赛卜的后心,“谁用得着你来求,将你的人头献给唐人,一样能活命。” 随后这名心腹对着其他几人大喊道:“还在等什么,都过来动手。 不这样做,大山咱们是回不去的。这一切肯定是盖多那小子与契丹人联手捣的鬼。 只有唐人信了咱们,才有机会回去找盖多算账。” 北撤的契丹人很有秩序并不显得混乱,罗一没有下令去追赶。 而是将城下两千多脸上神色时而茫然时而愤怒的部族人聚拢到了一起。 毕竟骑马的不好追,就算追上了也未必打得过,不如先顾着眼前这些毫无斗志的。 “将军,这是我部族长乙赛卜的头颅,我部都是受了他的蛊惑,才一时糊涂做下了错事。” “请将军看在我等迷途知返上,饶恕一次我等罪过。” “我等愿为将军效犬马之劳,只求有朝一日能够手刃族中仇人。” 乙赛卜的几名心腹很有眼色,看到罗一与安庆绪的甲胄最为上乘且被簇拥着前行,跪在地上大声呼喊。 罗一只是勒马停下瞥了一眼这几个高喊的几人,便将目光重新落在战场的四处。 原本该是热闹样子的集市,以及有着宽敞校场的大营变得面目全非。 新夯筑的城墙也被熏得黑漆漆,城墙下除去尸首,到处都是还未彻底燃尽冒着烟的木料。 这种满眼一派末世的景象,让罗一恨得将牙齿咬得吱吱作响。 哪怕再晚下来一个月,只要夯土的城墙能够合围,不管墙面抹不抹水泥,都不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另外通过戍城与粮仓围墙间的缺口来判断,就算再晚回来个二三天,这帮契丹人也没法将城破下来。 可以说这帮杂碎除去将东亭弄得满目疮痍,丢下一堆尸首与闹矛盾的族人外,什么都没得到。 这完全就是损人不利己,罗一实在是搞不懂他们这么做到底图什么。并且第一次体会到了农耕民族对游牧民族的那种来去自如的无奈。 “先放下,心中的仇恨。”安庆绪推了推罗一,指着跪在地上的乙赛卜几名心腹道:“他们不是,契丹人,是黄头,室韦部。” “光头室韦?”罗一低声呢喃了一句,收回目光疑惑且厌恶地看向几人道:“我大唐边军从没得罪过你们室韦人,且朝廷一直待你们不薄,你们就是以犯上作乱来回报的?” “我部的老族长是受了伏弗郁部的蛊惑才犯得糊涂。” 乙赛卜的一名心腹解释了一句后,将头用力往地上一磕,悲愤道:“伏弗郁部与盖多这个畜生,先害死了老族长。又让乙赛卜领着我们攻城送命。 起了不少的族人后,盖多这个畜生一定是为了族长之位,牵走了我们的战马与行囊,要将我们置于死地。 我等愿为将军效干汗马之劳,只求日后允许我等复仇。” 罗一扫了扫跪在地上的几人,又看了看被收拢看押的那些室韦人。琢磨了一下吩咐老班头将这几人先押进城,打算晚间的时候再仔细讯问。 毕竟城头上已经开始爆发出阵阵欢呼声,而且集市与大营虽然没了,最重要的粮仓还完好无损。 况且还抓了这么多的俘虏,妥妥的又一场大胜,这个时候拉拉着个长脸没人愿意看不说,还打击士气。 换上一副笑脸,罗一边对着墙上的军卒挥舞横刀以示庆贺,边低声对安庆绪问道:“对黄头室韦你了解的多吗,这几人所说有几成可信。” “了解的,不多。他们与,契丹人,同服同语。 区别只,在于,一个全靠狩猎,一个靠放牧过活。 性子上,室韦人,求活于,苦寒之地,更加彪悍,只是苦于,手中没有,利器。 不然,绝对,不是契丹人,可以号令的动的。” 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对室韦人的了解,安庆绪对罗一咧嘴一笑,“复仇之人,在大仇未报,前。都会是,最忠诚的,勇士。” 顿了顿,安庆绪目光扫了扫垂头丧气的室韦人,轻声道:“少报五百,不然,这些人,都得调到北地。你一个,都留不下。” 罗一抬手拍了拍额头,把这茬给忘了,上边可不光有保定军,还有安禄山呢。这么好的战力,东亭根本留不住。 不过留不住不意味着立刻就走,这帮家伙把东亭祸害成这样,不出几分力气可不行。 “先生,您回来了。”周口口一点一拐的迎上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东亭成了如此模样,都是徒弟之过,任凭先生责罚。” “别整这么一出,此次是立了大功,哪来的过。”罗一从马上跳下来,将周口口扶起来,上下打量两眼,眉头一皱道:“身上还挂着箭簇呢,赶紧让医师仔细看看。” “他那一身肥膘,伤得都不深,大郎君不要忧心惦记。”老林点着脚迎出来,笑眯眯道:“大郎君回来的正当时,再晚一些怕是看不到我们这些老骨头了。” “咱可不是贪功的,别学人家说话那么假。”说笑了一句,罗一对老林拱了拱手,“此次守城不用问都知道是你们这些老卒帮人大忙,待晚些时候定会好好犒赏。” 见安庆绪皱着眉头不停的抽动鼻翼轻嗅着火药残留的味道,罗一赶忙对几人使了个眼色,“这会不是说笑的时候。 蕃贼跑哪边去了还得盯紧了,城外的狼藉要好好归置归置。庆功的宴席也要准备准备,都先各自去忙吧。” 第212章 并不一定要挥刀子 层层的雨幕使得天地一片迷蒙。 树木的枝叶与田里的麦苗被雨滴打得噼啪作响,听着极其悦耳。 空气中泥土特有的气息与花草的香气随风飘散,沁人心脾且凉意怡人。 不过这份惬意,并没有压住罗一心中的郁闷与愤怒。 契丹人与室韦人下来的短短十几日,刚刚宽松了没多久的东亭,手头再次紧吧起来。 毁掉的大营与集市只是明面上的损失,对战死的将士与帮忙守城的佃工,还有各城高句丽人联军的抚恤与犒赏,同样是一笔极大的开销。 但最让罗一愤怒的,不是损失了多少财帛,而是被楞利实当做了吞并室韦人的工具人。 罗一不怕被人利用,但被利用了总归要得些好处才行。 被契丹人当成大冤种摆了一道,不但没有得到丝毫好处还损失惨重,这口气罗一是怎么都咽不下。 而且因为契丹人这么一折腾,前后耽误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辽东开始进入雨季。 而辽东的雨季向来让人喜忧参半,在适当的雨水滋润下,庄稼长得会更好。 但老天爷下多少雨可不是人能控制的,大多年景都是雨水过多。 百姓与军中的将士需要冒雨将田里过多的雨水排出去,少不得又要疏通沟渠,又累又遭罪。 而一旦开始排涝,还未合拢的城墙与铺设水泥路面的这些工程就得全都停下,毕竟没什么能比填饱肚子更重要。 “听老林…” “我没看见!我不知道!我什么也不清楚!” 安庆绪嘴里只吐出三个字,便被罗一头也没回的打断,并且来了个三连否。 “我不是,在问,旱雷的事。” 罗一这种反应,安庆绪更笃定了旱雷之事罗一绝对清楚。 但罗一的性子安庆绪也清楚,罗一不想说得事,怎么问都没用。 无语的应了一声后,安庆绪将身上的蓑衣脱下,挨着罗一坐了下来。 “听老林说,你要派人,给契丹人,与黄头室韦人,去送酒水? 知晓你,肯定是有打算,但东亭,刚刚被他们袭扰,你这样安排,有些不妥。” 掏出帕子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安庆绪指了指罗一的躺椅继续道:“都知道,你是个嘻哈性子。 送走,高句丽人的,民团,你便闭门,不出。 不但军中,将士,心中忐忑,外面的,百姓,也跟着心中,惴惴不安。 你怎么,也要出去,露露面,总这样下去,东亭可要,人心惶惶。怕是不复,曾经的热闹。” “热闹不热闹全凭我一人的脸色?我若是这么厉害,契丹人就不会下来了。” 被人信任当做主心骨虽然让人感觉很舒服,但这份信任同样也是种沉甸甸的责任。 如果没有契丹人弄出的这一档子事,罗一没觉得这份责任有多压人。 但是面对眼前既赔钱又折损人手,还耽误工期的局面,罗一有了种压得喘不上气的感觉。 可欲戴王冠必受其重的道理,罗一又十分清楚。享受了身为东亭一把手带来的便利,就要承受比别人更大的压力。 带着些情绪的回了一句,罗一马上揉搓了几下脸颊,扭头看向安庆绪叹息道:“待会儿我会下去转转,送酒水的事我也会给个解释。” “边地的,将军不是,那么好当的吧。明明憋屈的,不行,却还要在,众人面前强颜欢笑。” 调侃了一句罗一,安庆绪收了笑容,正色道:“虏获的,室韦人,肯定是没法,全都留下。 这个你就,死心吧,就算将脸,拉得再长,也没有用。 不过,我回去后,会劝说阿耶,给靺鞨人,写封信,让他们,少动些,心思。” 听了安庆绪的话,罗一先是一愣,随后拧着眉头道:“抓得那些俘虏,我压根也没打算全留下。倒是靺鞨人那边,你确定使君的话会管用?” 安庆绪望着窗外的雨幕沉默了一会道:“靺鞨人的朝堂上,有不少,都是昭武九姓,之人。 而且阿耶,也是从,柳城走出去的。先前,还担任过,黑水都督,与靺鞨人,还算熟悉。” 顿了顿,扭头看向罗一,安庆绪歉然一笑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西军,那些将领,落得什么,结局,你也知晓。所以,阿耶,说句话,还是管用的。” 听了安庆绪的话,罗一没有感受到半分安慰,反而如坠冰窟。 学习历史与看影视剧的时候,罗一心中就有个疑问。 发生安史之乱的时候,吐蕃能趁机占据河西,甚至还打到了长安。东北这边的部族同样彪悍,却没有任何动静。 此刻得到了答案,而且仔细想想这也并不是一件有违常理的事。 安禄山镇守东北多年,怎么可能和靺鞨人没有交集。 而且没有把握后院不起火,怎么可能放心大胆的挥兵造反。 见罗一沉默不语,安庆绪知晓罗一心中在想些什么,开口解释道:“你不要,多想。 如此安排,也是为了,避免,四处皆敌。而且,靺鞨人,同样,受到契丹人的,袭扰。 稳住他们,也是为了,共同,抗击契丹人。并不是,养寇自重。” 罗一相信安庆绪是真这么想的,但打死也不相信安禄山也是这么想的。 可这种想法又不能和安庆绪说,只能硬挤出笑容,语带双关道:“你觉得我连你都信不过吗?” 安庆绪耸耸肩,轻笑道:“信不信的过,我也,与你说了。” 顿了顿,安庆绪掰着手指道:“其实,东亭这次,看似吃亏,其实是赚了的。 折损的,袍泽,不超百人。室韦人,却虏获了,不下三千。这又是,大功一件。 算上,吐六于部,短短半年间,东亭已经,克敌将近,万人。 大营与集市,的损失,上边肯定会,给与弥补,你不用,如此烦闷。 还是,把心思,放到修路,与筑城上。雨季,又不是,天天下雨。 对伏弗郁部,你有什么,打算,还是等到明年,毕竟,新兵来了,要操练过,才能上阵。” “你说得很有道理,不过靺鞨人既然可以被按住,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罗一低下头把玩了一阵腰间的都水监玉佩,缓缓开口继续道:“而且谋算伏弗郁部,也并不一定就要挥刀子。 有些时候一旦养成了一个习惯,那是会要命的。” 第213章 王全忠的宽慰 集市上的铺子虽然夷为了平地,但这难不倒那些商家。 各家按着原先铺子的位置搭起了草棚,将货品摆放进去便经营了起来。 而且因为契丹与室韦人攻城未果,让各商家与其他各城对东亭更加有信心起来。 两排长长的草棚前人流如织,比之先前还要热闹,丝毫不亚于柳城。 当罗一的身影出现在集市后,原本就热闹的集市,瞬间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将热烈的气氛达到了顶点。 看着商家们激动的样子,罗一心中的郁闷多少消去了些。 不过这种如同粉丝遇到了偶像般的待遇,让罗一有些吃不消。 而且身旁还跟着王全忠,人家跟个小透明一样不乱插手军中事务,自知之明只是其中的一个原因,最主要的是人家明白事理且给面子。 脸面是互相给的,王全忠再怎么说也是东亭的监军,这些商家若是一激动喊个万岁出来,也让人家难做。 所以罗一没在集市多做停留,与商家们简单拉了几句家常,说了些展望未来的话就奔向了戍城。 “民心如此可用,这么急着离开干嘛。”放慢了脚步,王全忠笑吟吟地看向罗一道:“你这年岁不大想得倒是怪多。” 王全忠能在众多内侍中混到外放做个监军,也是个心思玲珑之人,多少看出了些罗一的担忧。 罗一听出了王全忠话中的意思,嘿然笑道:“您如此关照,我怎么能不明些事理。” “我看这不是明事理,你是小心过头了。”停下脚步扭身望了望集市,王全忠轻笑道:“百姓们如此待你,不怕寒了他们的心?” 罗一摆了摆手,调侃道:“商人逐利,他们见了我这么高兴,那是因为答应他们重建铺子,还免了半年的税。” 王全忠转回身对罗一摇摇头,“明明心里装着百姓,偏要嘴上这么说。 连表字都没取,非弄得跟个四五十年岁一样,一点少郎君的模样都没有。 商户同样是百姓,他们如此待你,这是对你治理东亭最好的肯定。 换了旁人不知道要怎么炫耀,你却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真不知道有什么可防备的,当真觉得你一个小小的军使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王全忠的这番话可谓是掏心窝子了,罗一感动的同时又觉得很幸运。 除了在柳城时自家两个大爷是老六,遇到的其他人待他都不错。 “您可别说笑了,我可不想翻什么浪花。”抬手指了指西边,罗一装作无辜道:“您在登州的那位本家,友人可谓遍布大唐。不小心一点可就要连累您了。” “我这王姓可是小家小姓,和人家可不是本家,咱可高攀不起。” 好似不屑与王淮忠同姓般抖了抖衣袖,王全忠斜了一眼罗一打趣道:“你现在是一军的指挥使,官职也不算低了。 让我行文上写些好话,就光用话出溜我?就不知道弄多几个好菜?” 左右看了看,王全忠转向戍城南边慢悠悠地边走边继续道:“你年岁小不知道前些年发生的符厌之事,王家注定要没落的。” “符厌之事?注定要没落?”罗一呢喃了一句,疑惑的看向王全忠,见他没有打算继续说的样子,郁闷道:“您说话倒是说全了啊,说半截太让人难受了。” 王全忠叹息一声,抬手晃了晃道:“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就跟着高将军侍奉圣人。这事谁都能说得,唯独我说不得。” 停下脚步,王全忠朝着戍城努努嘴道:“真想知道,待会儿你打问王军使或是李长史。 你现在只要知晓王家动不得,也没办法动你便好。” 目光挪向罗一的府邸,王全忠呵呵一笑,继续道:“陈杉是龙武卫大将军的长孙,不看好你,他不可能到东亭来。 安使君又是你半个岳丈,李先生也是你异姓兄长。 更何况你家的祀堂里可不光供着祖宗的牌位,还有圣人敇下的丹书铁券。” 顿了顿,王全忠颇为感慨的继续道:“最为主要的是,大唐的各路边军都当你是过命的袍泽。 除了像王逊那个没长心肺的蠢货,谁会主动跑过来撩拨你。 你只要好好将东亭经营好,用不了多久大唐又要多个营州罗家的大姓望族。” 听了王全忠的话,罗一挠了挠头道:“到底是侍奉过圣人的,您这张嘴可真是会说。 我连子嗣都没有,二郎也没成婚,让您三说两说的给说成了望族。” 摸了摸下巴,罗一对王全忠咧嘴笑了笑,“不过这些说辞确实让人听了心中舒坦。” “当我是在诓你?放眼大唐还能找出第二个你这样的少年郎?” 翻了一眼罗一,王全忠撇嘴继续道:“李尚客被磨得没了棱角,不复当年之志。 你就是与他待得久了,变得老气横秋没一点张狂。 要知道你现在还未及冠,能在边地做个实职的一军之使,你是独一份。” “您说得轻巧,我也想张狂,可是根本不敢啊。”罗一郁闷的指了指西边的方向道:“神仙打架凡人遭殃。我连李相的面都没见过,就差点被收拾了,我能不夹起尾巴做人?” 王全忠啧啧了两声道:“你好歹也是个智多近妖之人。 怎么事情扯到自身也跟个愚夫一样看不清楚了呢。 方才说了,你是大唐各处边军过命的袍泽,单冲这一点圣人都要保你。” 目光在罗一身上打量了几下,王全忠似笑非笑的继续道:“其他的缘由就需要你自己去悟。 不过悟不出也没什么,毕竟你又不是在朝堂上为官。” 之前罗一只想到过是朝堂上大佬们角力的原因让李隆基驳了李林甫的颜面,从来没往酒精和缝合伤口上想。 仔细品了品王全忠的话,罗一觉得这个缘由还真能站得住脚。 李隆基那可是大唐的九五之尊,前脚刚封赏完,后脚李林甫就要动心思。 若是保全了李林甫的颜面,那丢得就是李隆基的颜面。 再往深处想想,或许并不光是颜面之争,还有皇权与相权之争。 李林甫工作能力是有,但却是靠着溜须拍马,被李隆基宠信上位的。 而且朝堂一管就是十几年,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 之所以还这么做,除去有些飘了以外,估摸着是杨国忠与安禄山崛起的太快,已经开始超出他掌控的缘故。 想到这,罗一嘴角微微勾了勾,不管是什么原因,李林甫都是走了一步臭棋。 不说今后失宠是必然的,眼下再想拿捏自己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见罗一这副表情,王全忠再次像个田间老汉一样背起双手,迈动脚步边走边轻声道:“不管你想到了什么,有一点你必须要清楚。 这里可是东境边地,面对的都是各个蕃族,该张狂时就必须要张狂。 半路收敛并不是老成持重,恐怕会被看成胆小怕事。” 罗一想了想,眨巴眨巴眼睛道:“您这有些太旁敲侧击了。 看来给伏弗郁部和黄头室韦送酒之事,是要仔细说说了。” 第214章 你们打得赢吗? 东亭跟破城门一样,契丹人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让罗一十分恼火与郁闷,并且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累与后怕。 之前想得太简单,安史之乱时史书上没记载辽东有什么大战,不意味着这里就是太平的。 辽水中游土地丰腴,中原的百姓却没人愿意迁徙过来那是有道理的。 路途遥远只是其中一部分原因,最主要的是边地的生存环境实在太不安定,不确定什么时候就会一波送走。 没人愿意来,辽东就没法得到有效的开发,辽东开发不起来,米粮上平时或许可以应付。 可是一旦开战,粮食的缺口加大,以现在的人口数量,很难做到自给自足。 粮食上被人掐住脖子,别说自保了,根本就是人家案板上的鱼肉。 整个就是一个恶性循环,生命上受到契丹人、室韦人、不久后的叛军,以及听从安禄山的靺鞨人的多重威胁,罗一心态没爆已经很不错了。 所以安庆绪之前的劝慰与提醒,罗一虽然听进去了,但对送酒之事并没急着对将领们做出解释。 打算调整好心态再与麾下的将领议事,毕竟身为东亭的一把手,在下边人面前露怯也愁眉苦脸是大忌。 但是甘当小透明的王全忠都坐不住过来提醒这件事,让罗一知道不能再拖下去了。 拉着王全忠进了戍城,传令将旅帅以上的将领召集到了过来。 不过罗一站在众将面前并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阴沉着脸闭口不言。 好几日未见到罗一这个主将,被召集过来的将领起初都很高兴,抱拳见礼后便三三两两的低声交谈起来。 猜测罗一是不是有什么军务要交待,可等了良久也不见罗一开口说话,脸色也特别难看,一众将领开始变得忐忑起来。 面面相觑了一阵,一众将领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疑惑,猜不出自家主将为何这样。 不过一众将领的疑惑很快便变为了惴惴不安。 自家主将年岁虽小,可却不是等闲之人,堪称多智近妖的鬼才。 肯定是有做错而不自知的事,才让自家主将罕有的做出这么一副样子。 越琢磨越是如此的一众将领,不但没人敢再吭声,还全都跟个鹌鹑一样缩了缩身子,低下了头。 一时间场面安静的几乎针落可闻。 陈杉虽然不知道罗一为什么阴沉着脸,但能肯定罗一这么做肯定是有缘由的。 可看着一众将领跟个木头桩子一样傻站着,觉得不是回事。 挪动目光与王全忠对视了一眼,见王全忠微微点头,陈杉向前迈了一步,轻轻拉了拉罗一的衣袖道:“军使,旅帅以上的将领已经全都召集过来。有何将令,还请军使吩咐。” “人都来了?可我怎么没见有人与我说些什么。还以为人来得不齐呢。” 罗一是准备给将领们一个解释不假,但是出于对这些家伙有不满不敢当面来问而是在私下碎嘴子的不满,打算来个先抑后扬。 可万万没想到只是拉着长脸,这帮家伙就吓得噤若寒蝉。 这让从没觉得自己有什么主将威严的罗一一时有些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而且僵持成这样,也不太好马上就开口,只能顶着日头与这帮没眼色的家伙再耗一阵。 陈杉突然间的开口,让罗一心中长舒了一口气,抬起目光狠狠剜了一眼一众将领,皮里阳秋的应了一声。 听罗一这么说,王全忠立刻知晓了罗一的用意。收起对罗一在短短的半年间便有了如此威望的惊讶,对着一众虽然抬起头,但却依旧没人敢吭声的一众将领道:“平日里总是嘀咕着无法领会军使的意图。现在军使把你们叫来了,你们倒是张嘴问啊。” 罗一冷哼一声率先道:“一个个跟个妇人一样只知道在私底下嚼舌头,他们敢张嘴打问?” 向前迈了两步,罗一目光逐一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冷冷道:“之前的犒赏,让你们真觉得只守住城便是胜了? 那是为了应诺以及不抢了士卒们的气势才那样做的。” 抬手指了指戍城外集市的方向,罗一大声继续道:“集市和大营夷为平地,辽东城更是战死了数百袍泽。 那些俘虏的室韦人,也不是真正靠刀子虏获的,而是人家闹了内讧,走投无路降了的。 大唐的军功历来是以少打多而获胜为最,初时的将士几百便敢对上万的贼人冲阵。 你们谁能告诉告诉我,哪家的胜仗是按守住城这样算的。” 见一众将领羞愧地再次低下头,罗一故意讥讽道:“有人与我说你们对给契丹人送去酒水很是不满。 可我想问问,若是契丹人再次过来,你们出城与契丹人搏杀能打胜吗? 答案显而易见,你们胜不了。原因不光是没有朝初时那些先辈的胆魄,战阵上搏杀的本事也不行。 我不送去酒水稳住契丹人,他们再次下来,你们就得丢了性命。” 这话说得其实有点狠,所以罗一说完,马上给王全忠使了个眼色。 王全忠见状立刻领会道:“军使所言极为有理。可将士们都不是贪生怕死辈,契丹人又属实悍勇。 而且将士们对送去酒水愤愤不平,足以说明将士们是知耻的。 还请军使息怒,仔细讲讲真正的缘由,省着将士们总是不解。” 罗一悄悄给了王全忠一个赞许的眼神后,点头应道:“监军说得也在理,可就是看这帮家跟个长舌妇一样心中就有气。” 与王全忠一唱一和了一句,罗一迈步走进一众将领之中,抬手拍了拍郑阳与马玉,“东亭所出的酒水,好喝吗?” 马玉与郑阳对罗一这个问题虽然有些摸不到头脑,可还是点头应声说好喝。 罗一不再理会两人,转身看向侯杰与高腾紫几人,“你们觉得酒水怎么样?” 侯杰几人也同样疑惑不解,不过还是和马玉与郑阳一样,应声说好喝。 罗一转身又问了左右两团的几名旅帅,得到相同的答案后,眉毛一挑扬声道:“既然都说好喝,那以后这酒水假若一月的军禄只能买一坛,你们还会不会买。” 一众将领都知道军中所酿的酒水卖的贵,可每次犒赏的酒水都是不花钱得来的。 没人想过罗一问的这个问题,所以闻言后都是一阵错愕。 马玉性子直,错愕过后挠头率先道:“若是大胜后得了犒赏或许会买,平日里家境不丰的袍泽怕是舍不得。 不过肚里有酒虫的另当别论,即便没有财帛,怕是会卖儿卖女换酒水来吃。” 罗一对马玉的回答很满意,走回众人面前道:“既然肚里有酒虫的卖儿卖女都会买酒水。那就让伏弗郁部的酒虫多些便好了。” 目光扫了一眼众将领,罗一嘿嘿一笑继续道:“伏弗郁部如今男丁不到四千之数,成年能吃酒的更是要去除一小半。 东亭猛足了劲的酿酒,还是能供足他们的,到了来年,只要有三四成吃出了酒虫…” 说到这,罗一的目光变得一冷,勾了勾嘴角,冷笑道:“再吃酒就要拿牛马米粮来换。 这些换没了,那就用家中妻女来换,若是妻女没了,那便用其他蕃部之人来换。” 罗一的话音一落,身前身后的众人立刻发出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并且所有人的身体都是阵阵发寒。 给契丹人送酒水还以为是自家主将是怕了,想要求个平安。 哪成长根本不是这么回事,这根本就是要绝了契丹人的根。 别说伏弗郁部有三四成的男丁有了酒虫,哪怕只有一二百人,都会让契丹人自己乱起来。 罗一见众人看自己的目光中除了恍然还有一丝畏惧,摆了摆手没好气道:“别以为这样就万无一失了。 打铁还需自身硬,酒水开始收钱后,契丹人绝对会先过来抢。 不打断他们伸过来的手,可没办法让他们卖儿卖女。 从现在开始,除了侍弄营田的,所有人都给我好好操练。 被契丹人摆这一道的气,我若是撒不出去,你们一个个的谁都别想好!” 第215章 崔乾佑来了 罗一先烧钱后割韭菜的这针鸡血打得很及时,各级将领操练军卒格外的卖力。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知晓这个计划的人,没人再敢正眼看罗一,全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 对于这个结果罗一始料未及,因为年龄的原因,一直都走得亲民路线。一下子被人这样畏惧,除去不太适应心里多少还有些不是滋味。 好在那些普通的军卒不知道送酒的真正原因,还跟以往一样,操练过后依旧给罗一鼓劲打气。 而且俘虏的那些室韦人干活也很卖力气,夯城墙用的熟土和铺路的水泥库存飞快得增长,让罗一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心情一好,罗一积攒了良久的荷尔蒙就开始蠢蠢欲动起来,而且还很作死的想要双飞。 结果不言而喻,别说双飞,就连单飞都没飞成。 十九娘对干净秀气的罗一不反感,自小见多识广之下,也愿意尽到一个妾室的义务。 可就连她老爹安禄山那么好色,也没做过这种荒唐事。 不过十九娘也没说不行,只是轻蹙着柳眉把玩着手中的短刃,时不时的往罗一正中的部位瞄上一眼。 而以往对罗一爱意浓浓,百依百顺的洪秀比十九娘可要火爆多了,拉起罗一胳膊就是一通咬。 罗一一通狂补之下,虽然没有马玉那般壮硕,可个头窜得很猛,如今洪秀在他面前就是小小一只。 可自知理亏,罗一根本不敢反抗,只能任由洪秀跟个发疯的小狮子一样乱咬。 “你们两个至于这样吗?我那只是个提议,是提议懂吗? 不同意就算了,一个磨刀霍霍的样子,一个张着嘴使劲咬。 你们两个对得起我这一片真心吗?” 不能动手,但不妨碍张嘴说话,罗一装作无辜的样子,往回找补了两句。 “呸!你那是一片真心?那是在作践人!”洪秀到底是心疼罗一,咬得并不狠,而且见罗一开口,马上嗔怒的应了一声。 十九娘则是呵呵一笑,晃了晃手里的短刃,挑挑眉道:“我就是郎君的一个妾室,郎君想怎么对我都可。 就是有些时候,我这手上的功夫不到家,说不得短刃就飞到哪去了。” 罗一见两女态度如此强硬,轻轻叹了口气,想要双飞,还是任重而道远。 “你唉声叹气的是觉得失望透顶了?”洪秀握起小拳头轻轻捶了一下罗一,指着屋外道:“大白日的你在军中待着,就想这些龌龊事?传扬出去不怕坏了名声?” “劳逸结合懂吗?我又不是没家,总不能整日都待在军中。” 白了一眼洪秀,罗一大喇喇地往木榻上一坐,目光扫了扫两女道:“而且这也不是龌龊事,是咱们夫妻间的情趣之事。 这等私密之事,外人怎么会知道,以后说话别那么夸张。不能为了贬损而贬损。” 罗一话音刚落,见老班头急匆匆的走进来,眼角就是一通狂跳,这脸打得也太快了。 老班头进了堂屋,见只有洪秀和十九娘在,没有什么外人,没有避讳道:“阿郎,崔乾佑崔军使来了。” “崔乾佑来了?” 对于崔乾佑,罗一并没有过多的了解,还是之前从老班头嘴里知道有这么一号人。 当初在营州军中任职时,是为数不多且比较仁义的汉姓唐人将领。 不过这都是老班头的评价,罗一其实并不是很赞同。 真想照顾尚家庄的那些老卒,带他们去幽州就是崔乾佑一句话的事。 但是两人间没什么交集,崔乾佑人品到底怎么样,罗一没兴趣多打问。 只知晓这是个带兵厉害,很有谋略的一个将领就够了。 另外去幽州见安禄山的时候,也没见到过崔乾佑。 两人可以说根本就不认识,这个时候是辽泽最为难走的时候。 崔乾佑这会儿跑到东亭来,让罗一十分吃惊的同时也倍感疑惑。 不过人来了总归是要接待一下,呢喃了一句后,挥手让洪秀准备一套比较正式的绯色戎袍。 见罗一准备更衣出去迎接,老班头一脸难色,吞吞吐吐道:“阿郎,不急着更衣。” “你们这些老骨头不是说这位崔姓将军待你们不错,看在你们的面子上,我也得出去迎一迎不是。” 抬起胳膊让洪秀将袍子套上,罗一对老班头朝着厨房努努嘴,“顺便让柳松置办一桌酒菜,戍城廨舍太寒酸了,还是把人迎到府里来吧。” 老班头犹豫了一下,咬着牙面带苦色道:“崔将军还没到东亭呢。” 罗一一脸疑惑的放下胳膊道:“没到东亭是什么意思。 老班头,你是老糊涂了还是怎么的,传个话都传不明白了?” “不是我这把老骨头糊涂了,是崔将军带的话有些怪。 现在人在辽东城,是崔将军的亲卫先过来的。说是,说是让阿郎你去辽东城迎接他。” 见罗一又是一副疑惑的样子,老班头苦笑两声。话早晚都要带到,与其在这为难吞吐,还不如早些说出来。 罗一原本就因为荷尔蒙没得到释放,气儿有些不顺。 听了老班头所说,脸色顿时一凝,将刚套好的戎袍脱下重重往木榻上一摔。 “崔乾佑的亲卫真这么说的?”罗一朝着挂在木架上的甲胄指了指,示意洪秀和十九娘帮忙穿甲,对老班头继续道:“同为军使,这位架子够大的,把传话的亲卫叫来,我问问他敢不敢当面跟我这么说。” 见罗一要穿甲胄而且对崔乾佑直呼其名,老班头知道罗一这是真生气了,连忙劝慰道:“之前我再三与来人确认,话肯定是没传错。 不过来的这个亲卫,对此也是摸不到头脑,只说崔乾佑交待过,阿郎会明白过去迎接的用意。 所以取了这人的性命也无用处,而且也有些过了。 我现在就过去回绝,顺便让他给崔乾佑也传个话,崔乾佑若是想来东亭,让他自己滚过来便是。” “我会明白他的用意?这是在糊弄鬼呢,我都没见过他,知道他屁的用意!” 罗一话是这么说,可不当面问一问总是有些不放心。 两人从来都没有交集,罗一也不太相信崔乾佑会让人传这么羞辱人的话。 所以罗一边让两女继续帮忙穿甲,边眉头紧拧的继续道:“你与这个崔乾佑有过接触,你觉得这里会不会有什么隐情或是误会。” 老班头摇摇头,“来传话的亲卫是自小就侍奉崔乾佑的家仆,不太可能是有宵小之辈从中挑拨。” “那就真是过来找事的了。”罗一扭头看向十九娘,“这个崔乾佑你了解吗?” “我是安家的小娘,不是范阳军中的将领,哪会谁都那么了解。”检查了一下系好的胸甲,十九娘对罗一一挑眉,“况且也用不着了解,敢这么羞辱郎君,来了只管揍他便是。” 罗一砸吧砸吧嘴,果然如安庆绪所说,十九娘对大家族出身的,当真是能动手就不吵吵。 目光再次看向老班头,打算再问问崔乾佑平时是个什么性格,于海龙突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阿郎,是王军使的书信。” “老王又跟着凑什么热闹。”打开于海龙递过来的信,罗一快速的看了几眼后,面色变得古怪,对两女挥手道:“把甲卸了吧,用不着穿了。” 十九娘听了,柳眉一竖摸着腰间的短刃道:“郎君莫要有顾忌,都是边地的将领,又没有上边的行文,凭什么过去接他。 这事交给我。他自己滚过来不好好赔礼一番,就别想走出东亭。” 罗一将信递给十九娘,“你和洪秀看过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两女对罗一突然转变态度都很疑惑,将小脑袋凑到一块一起看向信件。 结果只看了几行,两人同时发出一声娇呼,满眼的难以置信。 第216章 门阀的冷漠与无情 与罗一接触的久了,十九娘对罗一的性格也算了解个七七八八。 平日在外的智多持重都是假象,在家里嘻嘻哈哈没个正行且说话嘴损气人才是罗一真正的面目。 不过对此十九娘不但不反感,反而觉得这样相处很有趣。 最重要的是,罗一从不拿正室与妾室说事,也从不区别对待。洪秀有的,她肯定也会有。 这让十九娘从认命做个妾室逐渐开始对罗一有了真正的情意,多少有些先婚后爱的意思。 而十九娘又是个大大咧咧的性子,根本就不怕罗一碎嘴的所谓夫纲,说起话来很是随意,不像最初时那样的拘谨与小心。 看着信件吃惊过后,丝毫不掩饰失望,瞥了一眼罗一噘嘴道:“还以为许了个了不得,全凭一己之力跻身大族的寒族好郎君。没成想还是和五姓七望有关联。” “我再寒些,你觉得你还能许给我吗?” 小心心翼翼的把十九娘挂在腰间的短刃扔到一边,罗一才大胆的捏着十九娘的脸颊道:“我长这么大就没见过母亲那边一个亲戚,老王说有关系就真有关系了? 还有,再动不动就摆出一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架势,小心我抽你的屁股。” 十九娘嘁了一声,瘪瘪嘴道:“有本事刀子在我手里的时候你说话这么硬气。” 洪秀看着两人开始斗嘴,俏脸满是无奈道:“王军使绝对不会拿这样的事说笑,你们两个能不能稍后再闹,先将此事商议个章程出来。” 罗一嘴角勾了勾,十分慵懒地再次在木榻上摆了个葛优瘫,“没什么好商议的,崔乾佑愿意来就来,不愿意来就回去。想让我去迎接,那是在做梦。” 洪秀眉头轻轻蹙了蹙,有些迟疑道:“婆婆可是出身崔家,而且与崔将军同出一房,怎么也是要喊声舅父的。 况且崔将军还特意派人来传话,不去迎一迎是不是不太好。 若是传扬出去,恐怕要让人笑话咱们罗家没什么家教。” “没家教的是崔乾佑,可不是我罗一。”对洪秀应了一声,罗一脸上的慵懒消失不见,冷冷地老班头和于海龙道:“你俩现在就去回话,接崔乾佑若是愿意来东亭,那就自己过来。执意让我去接,等着他的会是我手中的刀子。” “啊?”洪秀惊呼一声,拉了拉罗一道:“就算不去接,也不用这样吧。” 罗一没急着理会洪秀,而是先对站着没动的老班头和于海龙道:“不用怀疑,就这么回话。 但千万不要让来人知晓咱们已经知道与崔家的关系,不然咱们就没理了。” 老班头见罗一这么说,知道这么回话不是意气用事做的决定,不再有任何犹豫,点点头后拉着于海龙出了堂屋。 望着老班头两人离开,洪秀不解的问道:“公公至今下落不明,与大伯二伯那边也没了走动。 知晓了婆婆出自哪家并且又能与那边的至亲有了联络,这不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吗? 就算你不在乎这个,不想认这个亲,可别忘了还有二郎呢。” “你觉得这是一件天大的好事?”罗一将洪秀拉到身旁坐下道:“我问你,若是老王不来信,咱们有谁知道和崔家是什么关系。” 洪秀微微点了点头,有些明白罗一为何态度这么坚决了,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挑得这个确实在理。 不去接就不去接吧,不过范阳崔家可是天下有名的望族,就算咱们占着理,怕是外人也会认为是咱们无礼。” “你都说是外人了,他们愿意怎么想随他们去,咱们又不能掉了肉下去。 还有,你信不信就算我去接了,爱嚼舌头的也会说是我为了攀附才这么做的。” 看了王玄志的来信,罗一只是有些吃惊。 没想到故去的母亲会是出自受天下人追捧的博陵崔家。 虽说是出自末尾的小房,可那也是崔家,只不过名头没有前几房那么显赫罢了。 不过也仅仅是限于吃惊,没有一丝一毫想要重新搭上关系的想法。 原因很简单,门阀大族崇高的名望下,满是冷血无情。 母亲是生二郎时血崩故去的。那个时候身体原主有五岁,这个年龄多少应该记些事了。 可偏偏母亲家在哪里,家中都有什么人全都不知道,就连小二郎同样对这些一无所知。 而且下落不明的便宜父亲没离家之前,也从来不提这些。 母亲与娘家人没有来往,父亲也把这个当做禁忌。 罗一用屁股想都知道肯定是两人私奔才走到一起的。得知母亲出自崔家,更笃定了这个猜测。 可就算私奔是件丑事,不被长辈看好和祝福,甚至是崔家已经把母亲逐出了家族,彻底断绝了关系。 可毕竟过了那么多年,而且人已经死了。外公那边就算再有气,至少也该派个人过来看看。 而且按时间推算,母亲故去的时候崔乾佑就在柳城军中任职。 平时没有来往就罢了,有母亲被崔家逐出家门这个由头,谁也说不出什么。可族妹死了且离得这么近都没来看一眼。 崔家的这种冷漠与绝情,罗一有些不理解也接受不了。 另外如果只是冷漠与无情,罗一心中也不会有多大的火气。 毕竟不能用现代人的思维来衡量古人,冷漠与无情也是大家族延续下去的一种手段。 可是有句话叫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 崔家突然间想起主动联络,罗一可以肯定崔家要么是听闻了他的所作所为和东亭如今的境况打算过来押注,要么是有事有求于他。 不管哪种原因,不说崔家要放低姿态,至少相互间要平等一些。 哪怕心里再瞧不起,面上也要勉强过得去,可过来的崔乾佑摆明了不管罗一知不知道与崔家的关系,都要用崔家的名头以势压人。 打算像是随意召唤哈巴狗一样将人召唤过去,将崔家的傲慢与无耻展现的淋漓尽致。 没有亲情又能装叉,还极其的不要脸,罗一觉得自己是疯了才会想着与崔家搭上关系。 能让老班头回那种不算过激的话,都已经是在努力克制了。 不过崔乾佑要是借着到东亭领走那些俘虏的室韦人时故意找茬作死,罗一也不介意给爱嚼舌头的人添个谈资,好好教教崔乾佑该如何做人。 第217章 契丹人的羞辱 罗一等了三天,并没有等到崔乾佑的到来,不过等来了契丹人托商队送还回来的酒坛和几十条各色的狐尾。 契丹人把喝完的酒坛子给送回来,罗一很清楚意味着什么。 但是对于这种羞辱,并没太放在心上。能让行商传话再多送些酒水,证明契丹人并没有发现隐藏其中的危机。 这个时候破口大骂契丹人,除了显得气急败坏没什么实质性的意义。 不如养好精神等待来年割韭菜,那个时候契丹人不但要把之前吃进去的全都吐出来,还要走向灭亡之路。 相较于这个结果,此时的羞辱和外边的议论,根本就不算什么。 所以收到这些,罗一的心态很是平和,甚至还有打算从那些狐尾中挑个大些的做个围脖。 “你和十九娘脸色都白皙,黑白黄红这四色都适合你们两个。”罗一挑出几条不但比较长,手感还非常的狐尾对洪秀晃了晃。 “契丹人送空酒坛可不是什么好意。”打量了几眼罗一手中的狐尾,洪秀摇头道:“他们送过来这些狐尾恐怕也不是什么好心。” “现在已经进入七月,再有半年就是他们该哭的时候。 不管是羞辱之意,还是什么其他的坏心思,都没所谓。” 看了看手里的几条狐尾,罗一脑中已经勾勒出洪秀的排球与十九娘的蟠桃之上大片白皙围着狐尾的性感模样。 将狐尾放下,罗一瞄了眼洪秀的排球,嘴角一勾,刚想开个黄腔,十九娘风风火火的从后院赶过来一把将狐尾全都然到了地上。 “契丹那些蕃贼当真可恨,这些狐尾一条都不能留,拿到集市上当着那些商人的面全都烧掉。”寒着一张俏脸的十九娘翻了一眼罗一道:“送来这些的人呢?不打断他的腿,你就让人走了?” “天确实热,但也不至于这么大的火气。”弯腰将十九娘扫到地上的狐尾捡起几条抖了抖,罗一笑嘻嘻地劝慰道。 “你当狐尾是与空酒坛一样?”十九娘拍掉罗一手中的狐尾,气鼓鼓的跺了下脚娇嗔道:“亏你还是东亭的军使,这赠送狐尾是什么意思都不懂。” 一跺一嗔之下,十九娘单薄的衣衫根本无法束缚住蟠桃。 这让连单飞都没飞成的罗一,眼中顿时露出火热之色,有些小怨念道:“你们两个现在只管杀不管埋,你这么晃是不是在故意气我。” 十九娘先是一愣,随后顺着罗一的目光低头看了看,明白了话中的意思,又好气又好笑道:“什么叫只管杀不管埋,我那屋屋门上了闩,你就不知道从窗子进来?” 洪秀在一旁看得满头黑线,弯腰捡起两条狐尾分别丢向了罗一与十九娘,“大白日的真是不知羞。 况且现在是说狐尾的事,翻云覆雨的私密话,你们两个待会儿到一旁去说。” 十九娘对洪秀娇憨地一笑,“都怪他,是他先扯得话头。” 洪秀无语的叹息一声,“别管谁扯得话头,你赶紧说说这些狐尾到底是怎么回事。” 十九娘对着洪秀连点了几下头后,脸色再次一寒道:“契丹人和室韦人把虎、熊、狼等大冲的皮用于奖赏勇猛的武士。 而狐尾是用来羞辱败兵,或是胆小不够勇武的族人的。 哪部的族人被送了狐尾,在族中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连带着家人都跟着受辱。” 指了指地上的狐尾,十九娘恨声道:“契丹人不但送了狐尾来,还送了这么多,简直是太羞辱人了。 真带着这些狐尾出去,咱们能那些蕃贼给笑死不说,还会弱了东亭的气势。” 洪秀听了十九娘的解释,眉头立刻就是一蹙,见罗一还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轻声劝道:“知道你是什么性子,只要我们与二郎不受辱不受屈。你被人怎么讲都不在乎。 可这次契丹人做得确实过了,酒水咱们还得往那面送,如果再收了这些狐尾,百姓们知晓了怕是要人心不稳。毕竟他们不知道你是如何谋划的。” 抬脚踢了一下地上的狐尾,洪秀对罗一缓缓摇了摇头,继续道:“这狐尾不能要。 最好还是按十九娘所说,在集市上当着众人的面将狐尾烧掉。 名声丢了可就不好再往回拾了,人心更是如此。” 罗一没有应声,看了眼散落在地上的狐尾,坐到了木榻上。 对这种羞辱罗一其实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毕竟再过不久伏弗郁部就要湮灭于历史的长河之中。对于这种将死的部落,犯不着大动干戈。 而且通过这件事还能确定伏弗郁部的楞利实一是真的有些飘了。 二是对黄头室韦部的消化并不是太顺利,需要利用这种手段抬高他的威望。 不管哪种情况对东亭而言都是有利的,楞利实越是轻视,将来栽得跟头越狠。 对室韦人的控制不顺利,冬季两部如果还能过得去,就未必会再次南侵。 但正如洪秀所说,人心一旦散了,队伍可就不好带了。 这事传扬出去,这边若是不做点反应,确实有些丢人。 可要是像十九娘说的那样,在集市上当众烧了狐尾,其实没什么用处。 只是在自欺欺人罢了,获取两部的人头才是最稳人心的。 但是现在东亭要忙的事实在太多,靖东军也只是空有名头,根本没法对两部做出什么有实质性的伤害。 这让罗一一时间有些头疼,现今打又打不过,烧狐尾又会显得色厉内苒。 闭上眼睛琢磨了一阵,罗一决定还是先稳住军心再说,没什么是比这个最重要的。 毕竟刚打了鸡血,既不能落了士气,又不能真领着他们去送人头。 至于民心,只要能让各城的百姓填饱肚子,半年多时间的不解,问题并不大。 而稳住军心的办法,也只能同样选择类似送酒这种割韭菜的法子。 捏着眉心仔细回想了一阵,罗一猛得睁开了眼睛,并且脸上挂上了笑意。 “一惊一乍的怪吓人。”十九娘嗔怪了一句,抬脚踢了踢狐尾,“烧这些还用琢磨这么久。” 洪秀之前见罗一没应声,就知道罗一并不赞同当众烧狐尾。 此刻看到罗一脸上带了笑意,又目光亮的吓人,哪里会猜不到罗一是想出了其他的办法。 边将地上的狐尾拢到一处,洪秀边笑吟吟道:“想出了什么更好的办法,仔细与我们说说。” 罗一嘿嘿一笑,指着狐尾道:“这些不用烧了,确实是想出了其他的办法。 不过还只是个大概,具体些的还得再仔细琢磨琢磨。” 十九娘对此有些好奇,挨着罗一坐下道:“既然想出了个大概,那就先说个大概呗。” 罗一抬手捏了捏十九娘的脸颊,一扬剑眉道:“不要着急,等我琢磨好了,你想不听都不行。” 第218章 犹豫的罗一 望着堂内坐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却不见罗一的身形,李尚客摩挲了几下肥硕的下巴颏,对身边的王玄志道:“这次倒是热闹,各城的主事之人都来了。 而且就连你我都没给安排个主位,知不知这小子又要闹什么幺蛾子,知道的话,先给透透口风。” 王玄志瞥了一眼李尚客,有些吃味道:“你与那小子比我这个世叔还世叔,你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我怎么会知道。” “啧啧,光看我与这小子关系好,怎么不看我这个长史在白崖城当了多久的县令。”目光再次扫了一眼身后黑压压的人群,李尚客脸色变得凝重道:“这阵仗弄得有些大,这小子又对崔乾佑不闻不问,我这心里有些没底。” “不用拿话点我。”王玄志没好气的对李尚客道:“崔家这次是家事,而且崔乾佑还犯了糊涂。罗一去不去接皆可,崔家没法用此事发难。” 李尚客咧嘴笑道:“在辽东城你只给写了封寥寥几笔的书信。不问清楚你是什么心思,我怎么能放心。” 王玄志打量了两眼李尚客,撇撇嘴道:“若不是你们两个姓不同,还真以为你们是亲叔侄。” 顿了顿,王玄志嘿然一笑,“你是关心则乱,那封书信没多说什么,已经是在表态了。 崔乾佑有本事不假,可脸上的那副面孔也是假的,跟他打交道心眼少了可不成。” 李尚客沉思了一下,点头道:“崔家这棵大树可不光是能遮阴,还会把人连骨头都给吞得干干净净。 崔乾佑这次自取其辱,怕是会怀恨在心,你我还是多上心些吧。” 王玄志撇嘴道:“崔家对罗一的母亲什么样,他们心知肚明。 崔乾佑精明的很,故意这样无礼,想必料到罗一不会过去接。 见了面怕是会惺惺作态地说是误会,不知道罗一不知晓与崔家的关系,来一出舅甥相认。 不管罗一念不念情,不去迎接之事都算不得羞辱。 旁人知晓了知会唏嘘感慨,而不会觉得是崔乾佑落了颜面。 相应的,不管罗一怎么选择,也不会觉得奇怪。” 李尚客没有王玄志这么乐观,有些不确定道:“你真觉得这就是一件家事? 可我总觉得以崔乾佑这等身份,这么做还是略显奇怪,让人揣摩不透到底是个什么用意。” “不奇怪,崔乾佑出身小房…”王玄志说到一半,见罗一从后堂走了出来,改口道:“这小子出来了,先看看这小子的葫芦里到底卖得是什么药。” 罗一进入厅堂时起初只是扫了一眼底下的人群,并没有什么太多的好像。 让过身子等于海龙和柳松两个将简易的黑板在身后挂,真正直视底下黑压压的人群,尤其是各城过来的县令,罗一心中有些犹豫起来。 既能来钱快,又能给对方带来打击的方法,确实是没有比彩票和传销来得更快的了。 可这种带着毒药的果实,在现代时都是屡禁不止,大把的人无法抵挡这种诱惑和洗脑。 此时无论是大唐,还是高句丽人的各城,都以小农经济为主,经济基础极其脆弱。 这时候开启堪比金融核弹的大骗局,或许就是开启了潘多拉魔盒。 不说整个大唐的人口数量,就连高句丽人的人口数量都不是契丹人可比的。 就算做出极其严厉的规章制度,面对这种以小见大的敛财方式,还是会有很多人铤而走险。 此时的辽东,甚至是整个大唐,根本经不起这种对正常经济秩序巨大的冲击。 选择这种报复契丹人的方式,有很大的概率会成为杀敌一千自损一万甚至是十万的灾难性后果。 想到这些,罗一的眉头拧做了一团,神色变得极为凝重,一时间拿不准要不要给下边的人上这一堂课。 心思活络且与罗一相处时间不短的李尚客见罗一这副模样,眼角不由自主的狂跳起来,并且心中立刻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罗一把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很显然不会是想念众人,见个面拉个家常。而是又要搞个什么大幺蛾子出来。 可以往罗一决定要做什么,可不是这般神色。就连决定对吐六于部的夜袭,罗一都没这样犹豫过。 可以想见,罗一要搞的幺蛾子,会是有多要命。 琢磨到这,脊背愈发寒凉的李尚客顾不得其他,起身走到了罗一身旁,边拼命使眼色边笑眯眯道:“罗将军,就是请大家吃个局席而已。 简单说几句说辞就好了,还用这么冥思苦想吗?之前你请我时,可就只有吃好喝好这四字。” 李尚客的故意打岔,让罗一露出一抹苦笑的同时,心中又颇为感慨。还是与李胖子有默契,自己只是一个犹豫,他就看出了不对。 “既然长史开始挑理了,那某可不敢再琢磨下去了。还是那四个字,诸位吃好喝好。 现在还有些其他公务要与军使等人相商,先失陪一会,待会开席时会与诸位好好痛心一番。” 罗一的话音刚落,底下立刻爆发出一阵嗡嗡声,各城能的主事人,有不少都是之前的城宰。 这些人没一个是傻子,罗一最初摆得架势可不是为了吃席,一看就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说。 没想到却突然间改了口,摸不着头脑的众人,三三两两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罗一见状,打算再说两句解释一下,可随即便打消了这个念头。与其模棱两可或是举棋不定,还不如干脆先不说。 不理会底下的议论,罗一对王玄志和李尚客做了个请的手势后,又对王全忠和军中的几名将领使了个眼色,示意这些人跟上,便迈步进了后堂。 “你真是我罗爷,说吧,到底打算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能让你临阵犹豫成这样。”李尚客进了后堂,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便迫不及待的开口问道。 王玄志听了,脸色立刻大变,目光不善地看着罗一道:“把李长史逼得喊你爷,你这是又要闯什么祸事。” 罗一揉了揉鼻头,等身后的几人都进来后,从腰间的佩囊里拿出用了两天整理出来的传销制度递给了王玄志。 “契丹人送了几十条狐尾过来羞辱于我东亭,而羞辱东亭就等同于羞辱大唐。 某身为大唐边地的将领,自然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此事正值雨季,又有累事所羁绊,无法点兵给契丹人一个教训。 琢磨了一个不用出兵的法子来惩治契丹人,但看到底下的县令大多都是高句丽人,有些犹豫了。 此法过于狠厉,且很容易波及自身,我怕真把此法传扬出去,会成了大唐的罪人。” 王玄志又好气又好笑,“你小子有才有本事是不假,但能不能谦虚些。 就凭你一个小小的军使,还想成为大唐的罪人?你当是谁都能那么容易当个祸国奸佞的?” 罗一没和王玄志争辩,指了指王玄志接过去的手册道:“您先仔细看过这个再说。 如果看过了还觉得没什么问题,那待会儿我会继续与各城的县令讲讲。 当然,这个法子会说是您想出来的,与小子可没任何关系。” 第219章 此法堪称神施鬼设 “嗯?” “呀呵?!” “嘶!” 看着罗一整理的课件,王玄志与李尚客两人的表情随着嘴里发出的惊呼而来回变换。 翻看到最后,两人原本带着疑惑和一抹喜色的面庞,再次变为了凝重。并且两人同时微眯眼眸,陷入沉默。 一旁的王全忠与陈杉和安庆绪等人,被两人的样子弄得全都是满头雾水。 不过这也让众人更加好奇罗一到底写了些什么,能让这两位的表情如此丰富,将目光都集中到了王玄志放在案几上的那份文书上。 罗一则是心中微微一叹,不光是楞利实飘了,自己也同样如此。 光想着怎么搞垮契丹人,就没想着这种阴狠地方法怎么也要先跟老王和老李商量商量。 得亏之前犹豫了一下,如果刚才直接咣咣一通放嘴炮,讲完课后估摸真能气得两人直接给自己一套连招送走。 小心翼翼的稍稍往后退了一步,罗一尽量摆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刚想开口认个小错,只见王玄志猛得一拍大手道:“善!大善!你小子不愧堪称鬼才,有了此等赚钱之法,契丹人骂上几句又如何。” 一旁的李尚客眼中的精光爆闪,猛得起身走到罗一跟前,抬起蒲扇一般的大手用力拍着罗一的肩头道:“此法堪称神施鬼设! 完全不用有什么顾虑。咱们大唐以农为本,百姓不可经商,可那些契丹人可没这个规矩。 此法操弄得好了,不出一年的光景,契丹人手里的牛羊马匹恐怕会有十之三四到了咱们手中。” 王玄志和李尚客的话,除了罗一,听得后堂内的其他人全都瞠目结舌。 有牛羊不代表就能天天吃牛羊肉,想要日子过得长久,主要还是靠取奶和粘毛来维持生活。 十之三四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这比冬日遭了白灾还要严重。 这让众人不由自主的将目光唰唰到了罗一的身上,不知道屋内年龄最小的这位到底是琢磨了个什么法子,能让这两位说出如此骇人之话。 罗一被老王和老李的神转折给刺激的脸上肌肉狂跳。 伸手用力在脸上揉搓了几下,才压下这股跳动,转身从于海龙手里接过之前准备好的哨棒,目光在王玄志和李尚客身上转了转道:“您二位真觉得此法真的很不错?” “先别管这个法子怎么样,你小子拿着哨棒做什么。”李尚客目光不善地盯着罗一道。 罗一哼哼了一声,掂了掂手里的哨棒道:“做什么?当然是要当头棒喝了。 您二位光看这方法赚钱容易,就没看到背后的危害与风险?” “当然看到了,不是与你说了,咱们大唐是以农为本。有律例在那摆着,危害不到咱们。 再说这法子不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有多大危害你自己心里没个数? 方才还用那么犹犹豫豫的?你小子真是官职越大胆子越小。” 李尚客抓起案几上的课件先递给王全忠,随后满是不屑地对罗一继续道:“让大伙都看看此法,到底是谁该被当头棒喝!” 一旁的王玄志笑呵呵的接口道:“你小子有些过于小心谨慎了。 此等前所未有之开源之法,即便有些许危害也是能承受的,不能因噎废食。” 些许危害,还是能承受的…… 罗一砸吧砸吧嘴,这是谁给的老王勇气说出这种话的。 要知道这玩意儿在现代的时候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更何况这个时候了。 一旦乡里的那些乡老和里正被洗脑,整个村村都会没跑。 这让罗一越发后悔这么轻易地把整理出来的讲课内容拿出来。 老王和老李不但没看出里面真正的危害不说,还反倒先被洗脑了,不,准确的说根本就还没洗脑他们就主动跳坑里了。 “您是不是想得太简单了,这个完全就是拉人头儿的骗局。 一旦拉不到人,就没法再继续维持下去,绝对会落个家破人亡…” 王玄志挥手打断了罗一,“说得太邪乎了,哪会这样。 这里不是还有卖的货品呢,光是你鼓捣出来的玩意儿,就值得这个价儿。” 罗一一阵错愕,万万没想到王玄志还有这个想法,不知道对‘罗一出品必属精品’的品牌效应该不该高兴。 “我谢谢您这么信任啦。” 罗一回过神吐槽了一句,对着王玄志掰手指道:“我弄得那个什么健胃福寿丸,用料就是打算用山里红和麦粉弄成药丸子。 要说里面最值钱的,就是加的少许石密粉,但是总体来说,根本就不值那么高的价。 相较于传销传播出去,售价虚高根本就不算什么。 方才说得拉人头也只是明面上的危害,每个人的想法都不相同。 不可能谁都像您跟李长史一样那么好骗…” 见老王和老李全都竖起了眉毛,罗一赶忙改口道:“额,是不可能每人都与您二位的想法一样。 肯定有不信这种天上掉馅饼的事,这就需要按照我书写的那套流程来。 连续蛊惑那是需要时间的,今日骗个人来,后个骗个人来,整日的功夫都用在这上了。 这样一来,田地将没人耕种,布帛将没人纺织,行市更会无人经营。 都以为马上就能赚上大钱,实际上功夫不用太久,光是耽误了农时,大唐都会陷入灾难之中。不会比受了天灾强到哪里去,甚至是更加严重。” 顿了顿,罗一叹了口气,对两人摇头道:“您二位太把大唐的律例当回事了。 东亭来来往往的行商那么多,人性有多贪婪不用我多说。 这种看似简单就可以一夜暴富的赚钱方法,百姓们会抵得住诱惑? 若只是百姓受到蛊惑还好说,如果有官吏也参与其中,这就是一场财帛上的疫病。” 听了罗一所说,王玄志与李尚客眉头紧拧,陷入了沉默。 罗一说得很有道理,这种不劳而获看似简单,可实际怎么样,没人敢说得准。 另外,罗一向来在赚钱上堪称胆大包天,而且这法子还是他琢磨出来的。 此刻连他都这么犹豫与担忧,说明实施此法的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两人怎么可能不仔细琢磨琢磨。 扎堆在一起的周口口,看过罗一所写的讲课内容满眼都是崇敬,甚至激动的浑身都颤抖起来。 “先生,这种赚钱的法子怕是天上的神仙才能想得出。 买了一套货品就有资格售卖,而售卖的不用多,只要卖出去两套,就有可能躺着赚钱了。 这两套货品的买主只要再卖出去,就能从售货郎升到伍长。 只要下边的人源源不断的售卖,就能啥都不干的有进项。 光是这个差额进项,简直就让赚钱变得太容易了。” 周口口没看出罗一的笑容是森然的冷笑,自顾自的说了一通后,满脸崇拜的感慨道:“先生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惊天动地。 今后靠此法赚了钱的人,恐怕会给先生您立个长生牌位。 这可是…” 不等周口口说完,罗一气得抡起哨棒打了过去,“跟了我这么久,你就能看到眼前那两步道?” 第220章 咱们可是崔家 东北的雨季其实挺烦人,连绵的阴雨天不但会使河水暴涨有洪灾的风险,湿度过高的空气也使得衣物与被子潮呼呼的,贴在身上很不爽利。 可不下雨时天上的太阳又晒得让人受不了。尤其是赶路的时候,脚下带起的细小尘土,就跟打铁的铁花一样呛得人口鼻发烫,让人难受的不行,并且心中愈发的烦躁。 在辽东城待了将近十日才启程奔东亭而来的崔乾佑,对此却毫不在意。 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来往于官道上的商队,以及官道两旁那些明显是新开出来的田地上。 起初行商热得一个个龇牙咧嘴,却随着距离东亭越来越近,脸上的烦躁与不耐不但全都消失不见,反而个个脸上都带上了笑意。 隐约间能听到议论着到了什么会所,不但要好好歇歇泡个热汤,还要多吃些什么罗家菜。 崔乾佑途经柳城时,对东亭的大变样有所耳闻,但能让这些走南闯北的行商这么期盼,还是没想到的。 尤其是官道两旁新开的田地,已经出了辽东城三四十里,还是有大片大片的映入眼帘。 这在以前根本想都不敢想,东亭戍可挡不住那些蕃贼,田里的粮那是给人家种的。 如今将田开出这么远,可见东亭确实已经不是大唐的最东境。 保定军报上来的那些军功,应该有一半是真的。甚至前不久虏获的那些室韦人,怎么也要有文书所写的半数。 而东亭所有的改变,可都是出自那个已经记不清模样的外甥之手。 高句丽人撤州立县的那几城,县令、县丞、主簿、县尉,这些职位朝堂没有直接插手,是由东亭和都护府说了算。 而都护府那几个说了算的,又都对罗一极为器重。就连李尚客那个京都过来的浪荡子都对他青睐有加。安排谁来这些位子,还是这个外甥一句话的事情。 这让崔乾佑对这次东亭之行愈发期待了起来。嘴角勾了勾,脸上露出一抹骄横与志在必得相融合的笑容,稍稍显得有些怪异。 去东亭传话的那名亲卫随着距离东亭越来越近,心中也越来越忐忑。 之前提醒过自家郎君传的那话不太稳妥,可偏偏非让这么传。 这下惹恼了那位罗姓小将不说,郎君到底还是要自行去往东亭。 失礼又输人,指不定怎么被人嘲笑,真不知道这么做到底图什么,想想都让人上火。 而自家郎君居然还有心思笑,亲卫忍不住苦叹一声道:“阿郎,你还有心思笑啊。那位罗将军可不是好相与的。” 崔乾佑挥了挥面前飞扬的尘土,脸上依旧带着笑意道:“离着东亭还有三十里左右,傍晚就能赶到。 听那些行商所论,东亭好似有个什么会所,十分解乏且吃得不错。 到了傍晚咱们就能进去歇歇,怎么也算是高兴的事,当然要笑笑了。” 目光瞥向那名亲卫,崔乾佑脸上的笑意多了一丝不屑,继续道:“你口中的那位罗将军,不过是一个孩子罢了,说不上好不好相与。” 亲卫咂咂嘴,苦笑道:“阿郎,罗将军年岁再小,也是五品的将军,与你不相上下。 何况还受到圣人青睐,咱们惹怒人家,又没个后续的手段。 到最后还要再上赶着过去,我都不知道见了面该怎么与人家说话。” 崔乾佑哈哈大笑两声,目光扫了扫左右后,对着亲卫轻声问道:“振杰,你自小就入了崔家,我且问你,二叔家的英娘你可还记得。” “英娘?”亲卫崔振杰眉头拧了拧,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道:“是与人出府私奔的那个英娘?” 说完,崔振杰猛得瞪大了眼睛,目光看了看身后柳城的方向,难以置信道:“阿郎,您别告诉我那位罗将军是英娘所出。” “还不是那么太笨,想到了这里的关窍。”崔乾佑眼睛微微眯了眯,目光顺着官道望向远方道:“我这个堂舅让他来接一接,可不是在羞辱他,这是应有之义。” 听了崔乾佑的话,崔振杰从震惊之中恢复了过来,有些不解道:“按道理这确实不过分。 可那位罗将军好似根本就不知道与崔家有这层关系。 而且您让我去的时候,也没点破这些,眼看着被他误会,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乾佑斜了一眼崔振兴,“刚夸完你,又开始糊涂了是吧。 这么做一是让他生出愧疚之心,二是给他个惊喜。 崔家可不是随便来个阿猫阿狗就能攀上关系的。” 崔振杰没有崔乾佑这么乐观,这次之所以前来交接那些虏获的室韦人,还是之前受王家所托,是来说服那位罗将军将王逊放了的。 而敢对王家动手,又将人扣着这么久不放,可见英娘所出的这位郎君,可不是将五姓七望放在眼中的。 就算有血亲这层关系,可毕竟自小就从未联络过,崔家的颜面恐怕也未必管用。 因此犹豫了一阵后,崔振兴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阿郎,咱们崔家之前可没对人家过问一句。 而且当年你在柳城任职时,也没过去瞧英娘一眼,咱们这样冒然的摆大,会不会有些不妥。” “若是知道英娘跑去了哪里,那还叫私奔吗?”崔乾佑勾起一抹吃定了罗一的冷笑道:“再说是罗三儿不告诉他与崔家的关系,关我们什么事。我能主动前来相认,已经是给罗家天大的颜面了,还能有什么不妥的。” 在崔乾佑看来,崔振杰这个担忧真不是什么大问题。 就算英娘这个丢人现眼的被二叔嚷嚷着逐出了家门,断绝了父女关系,可那也是从崔家走出去的。 当年在柳城任职时偶然间得知英娘是被罗三儿拐到了柳城,没有上前去点破,对罗家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不然罗家在崔家就是蝼蚁般的存在,只是张张嘴,便能让罗家烟消云散。 最主要的是,就算没有血亲这层关系,能与崔家搭上,任谁都该是感激涕零。 那位外甥该对崔家心存感激,甚至是马首是瞻才对,哪里会有什么不满。 崔振杰在东亭待过几日,对罗一在此地的威望很清楚,并不是太赞同崔乾佑的那番话。 可一想到崔家可是五姓七望之一,罗一又是在辽东这野蛮之地有些威望。 能与崔家再次搭上关系,之前就算有再多的不满,也得憋在心里。 见了自家郎君,该喊舅父还是得喊舅父,让他干什么也还是得乖乖听话。 琢磨到这,崔振杰咧嘴一笑,对崔乾佑满眼敬佩道:“还是郎君想得通透,咱们可是崔家,五姓七望中的博陵崔家。” 第221章 舅父是来救你的 东亭如今有三大破,半大小子的裈库全是洞,军中健儿纸片般的裹脚布,扒了屋顶的廨舍赶不上穷户。 这句顺口溜,前两个罗一比较赞同,后一个纯粹是百姓们过分解读与说得夸张了。 廨舍和后边的院落,之前在守城最激烈时,房梁确实是被抽出去了。 但事后已经连瓦片什么的又全都修补上了。而且戍城的这间廨舍即便真的没了屋顶,罗一也不太在意。 能来东亭的不是传旨传令的,就是保定军的那几个大佬。 传令的安排到会所划出来的单独院落,或是安排到白崖城。像是老王和老李,进罗一宅子就跟回自家一样。 廨舍以及后边的那套院落,作为接待的作用已经几乎为零。 另外过段时间淮南过来的新兵就要到了,罗一不打算把军中的治所挪到白崖城。 雨季过后,合围城墙的同时,还会重新修建大营,廨舍自然也是包含其中, 毕竟满员后的靖东军可是四千多人,还是只有这么一座办公的场所,那简直就是开玩笑。 不过这间廨舍在即将被取代的时候,发挥了一把余热。赶到东亭的崔乾佑被安排到了此处。 “菜品都上了几道,罗郎君却还未现身,真是有些急人。” 接引崔乾佑过来,且作陪尬聊了一阵的侯杰离开后,崔振杰对迟迟不现身的罗一略有不满。 轻声嘀咕了一句,目光四处仔细打量了一下廨舍内的布置。 靠墙的几组木架,以及几张案几全都褪了色,并且上边尽是些斑驳与磕碰留下的坑洼。 中堂两侧的房间也是一样的布置,而且连个后堂都没有。 感慨东亭不知道是穷酸还是简朴的同时,崔振杰顺着后窗望了望,见后边是套院落,还有几个军卒在打扫布置,脸上的笑意一滞。 “廨舍后边就是住人的寝屋,东亭这边不会是打算让您在这里安顿下来吧。”顺着中堂的大门向外看了看,崔振杰有些担忧道:“会不会是摆得下马威。” 被安排到了这间破屋,崔乾佑心中其实也不太满意。 罗一那小子有怒气是早就预料到的,没指望着来了便能见着人。 可靖东军不是只有罗一一个人,还有副使、监军,司马裨将等人。 这么久了这些人一个没露面,只出来一个副团头,这就太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不过转念一想,这些人没露面其实也是一件好事,足以见得罗一对靖东军掌控到了何等地步。 只要与罗一见上,把这个外甥给认下,东亭治下的各县与军中,那就姓了半个崔姓。 对崔振杰的猜测与担忧,崔乾佑捋了捋胡须,低声笑道:“哪个少郎君没些脾气,且安心等着就是。” “我可不像阿郎这般能沉住气,见不到人心里总是有些……” 说到一半,目光望着中堂外的崔振杰见一个年岁不大的少年郎被人簇拥着从戍城的大门走出来,赶忙低声提醒道:“阿郎,人来了。” 罗一听闻崔乾佑来了,原本没打算露面,想直接在文书上盖了印,由旁人与崔乾佑将室韦人交接。 但仔细想了想,这么做其实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 不管是谁出面,崔乾佑都不可能只是办公事,肯定要把自己与崔家的关系给传达过来。怎么也是要出来与其见上一面。 迈步进了廨舍,罗一只是稍稍一扫,便将目光落在了坐在案几旁年岁大约三十左右的男子身上。 长得身材挺拔,一张长方脸上五官端正。目光虽然还算明亮,但是给人一种过于凌厉的感觉。嘴角上挂着的笑意,也略微显得有些假。不过总体上来讲,还算儒雅随和,气度不凡。 断定了这人应该就是崔乾佑,罗一心中啐骂了一声这货倒是生了一副好皮囊,便面无表情的将盖了印的文书递了过去,“崔军使是吧,室韦人都在南山。明日会派人与你一起去提人。” “像,像,真是太像了。”崔乾佑没有接文书,而是猛得一起身绕过了案几,双手搭在了罗一的肩头,“快让某仔细看看。” “崔军使是有眼疾吗?这么近都看不清人。” 罗一是真被崔乾佑的表演给恶心到了,推开搭在肩膀上的双手,向后退了一步。 要不是提早从老王那知道了与崔家的关系,还真能被这个货激动的样子给唬住。 “你这孩子真是,唉…”崔乾佑苦笑着摇摇头,“不去接我这个堂舅,还没能让你消消气?” 罗一心中啧啧了两声,这表情这语气,真是到位,而且这话说得也够直接够无耻。直接把锅就给甩了过来。 “我看崔军使不是得了眼疾,而是欠揍!再这么占我便宜,小心你走不出东亭。”将文书往案几上一拍,罗一眼中满是嘲讽道:“我不想把事情闹大,明日交割了文书,你赶紧带着室韦人离开。” 罗一是真不想陪着崔乾佑演一出只能感动他自己的认亲大戏。 直接用恶语加快了进程,崔乾佑若是不说其他的是最好,如果继续掰扯,也能少说些废话直奔主题。 “你不知道你是半个崔家人?” 一切都按着之前预想的发展,让崔乾佑心中一阵暗喜。 惊呼了一声后,崔乾佑一把拉住了罗一的胳膊,语气十分复杂道:“你母亲叫崔英这个不假吧。” 见罗一虽然没有惊诧之色,但却眉头紧锁,崔乾佑觉得罗一只是故作镇定,长叹一声继续道:“你父亲也真是,怎么就不知道与你说说外公家的事。” 随后,崔乾佑换做了一副嗔怪的神色道:“你当我说我是你舅父,是在占你便宜? 我与你母亲是堂兄妹,你外公是我二叔。都是出自崔家小房。” 松开罗一的胳膊,崔乾佑又换了一副忆往昔的悲情模样道:“与你母亲虽不是亲兄妹,却比亲兄妹还要亲。 每次想起儿时的相伴嬉戏,心中都疼的不得了。 只恨当时无法劝说族中长辈答应了她与你父亲的婚事。 不但背了骂名,还流落在外那么多年,就连最后一面都没见到。” 将目光与罗一对视,崔乾佑略显激动道:“你如今扬名辽东,不但英娘可以含笑九泉,也让舅父知晓了你在哪里。这次接室韦人是假,来看你与二郎才是真。” 罗一低垂目光看向了脚下,再与自我感动的崔乾佑对视下去,罗一怕会恶心的吐出来。 崔乾佑将罗一的低头当做了羞愧,用力拍了拍罗一的胳膊,声音透着喜悦道:“这回知道是误会舅父了吧。 不过这都不怪你,况且你还是个孩子,用不着这么不好意思。” 挥手对崔振杰和另外两名亲卫挥了挥手,示意他们出去,崔乾佑拉着罗一坐到了案几旁,“你在东亭的种种所为,我都与使君仔细打问过了。 如此年岁便有如此之干才,舅父真是打心里高兴。 不过到底还是年岁差了些,有些事情做得太过鲁莽与不够仔细。” 听崔乾佑这么说,罗一知道干货要来了,抬起头眼中带着讥讽道:“光听传闻就能断定出这些?你的才名还真是名副其实。” “忠言向来逆耳,心中觉得不爽利了是吧。” 罗一话里的讥讽,崔乾佑当然听得出来,但能开口说话,说明罗一已经认可了舅甥这层关系。 将一副碗筷推到罗一跟前,崔乾佑脸色一正继续道:“舅父不能眼看着你好不容易用性命换来的功名,就这么功亏一篑。 这次借着接室韦人到东亭来,除了与你相认外,舅父还是来救你的。” 第222章 竖子怎么敢如此待人! 随着崔乾佑的滔滔不绝,罗一从最初的惊惊地看着你装叉的神情变为了满脸的戏谑之色。 只是这么一会的功夫,崔乾佑不但先前演苦情戏时的悲切与复杂神情消失不见,就连语气上也从语重心长变为了说教。 将出身于门阀的优越感,不经意间便流露了出来。 但是罗一不得不承认崔乾佑的口才是真的不错,之前抛出危言耸听地说辞,还真给硬讲出来一些道理。 就是这些道理有些颠倒黑白,明明是来求自己,却硬要说成是为了自己好。 崔乾佑的这份无耻,让罗一突然觉得人至贱则无敌这句话真是至理名言。 或许这些门阀正是因为这份无耻,才做到了铁打的世族流水的皇帝。 不过这些门阀会为他们的无耻付出代价,在现代时刷到过不少历史博主讲解五姓七望。 再有个一百多年,私盐贩子横空出世,直接给这些世族去了根儿。 发现想得有了远了,罗一收了收神。 又听了崔几句崔乾佑的说辞,见也说不出什么新花样,并且已经知道了崔乾佑此次前来的真实目的。 罗一不打算再浪费时间,毫不客气地打断了画大饼画的正起劲的崔乾佑,“你说的这些你自己信吗? 是不是看着我年岁小,把我当做那些契丹老八部来骗了。” “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舅父这是在帮你救你。”崔乾佑被罗一大段很不满,眉头挑了挑道:“与你讲的这些道理,哪一句是错的,何来信与不信。” “别一口一个舅父的自称,光凭你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那么几句,你就真觉得是我舅父了? 我与你们崔家可没有任何关系,也不想与你们有关系。” 见崔乾佑想张嘴说话,罗一讥讽地笑了笑,继续道:“不用想着拿母亲出自崔家来说事。 方才你也说了,老早母亲与崔家已经断了关系没了来往。 你我的关系,勉强称的上是在使君账下听令的同僚。 再敢自称舅父,你真会没法全须全尾地回去。” 罗一突然间的翻把,让崔乾佑气得够呛。 眼前这小子着实可恶,说了那么久居然白说了,而且连舅甥的关系都不认了。 不过崔乾佑并没有往消遣那方面去想,只认为罗一是个固执的小子,一时间难以接受。 且又有了些功勋傍身,难免也要张狂些,闹些小脾气也是正常。 但博陵崔家的名头毕竟摆在那,他不信罗一真会拒绝与崔家认亲。 压住心中的气闷,崔乾佑故意叹息一声,道:“你这孩子太执拗,认不认我这个舅父,你身上淌着的血有一半出自崔家。 这不是你说几句气话便能改变的,况且你到底是年岁小了些,不知道与崔家认了亲意味着什么。 你要知道…” “我不需要知道什么,只要知道你们很无情很虚伪就够了。” 冷冷地打断崔乾佑,罗一抬手指着自己道:“我今年已经虚岁十七,没在东亭混出些功名的那十几年,怎么不见崔家来个人? 另外你口口声声说你与母亲兄妹情深,那我问你一句,母亲的坟你知道在哪吗?” 罗一的这句发问,让崔乾佑的脸色一滞。 之前光想到如何推脱崔英娘被逐出家门并不是崔家的错,他确实不知道也根本不在意崔英葬在了哪里。 “你母亲与你父亲是私自出府成婚,这些年你祖父也一直在找你母亲…” 罗一哈哈大笑了几声打断了崔乾佑的找补,随后目光冰冷的直视崔乾佑道:“既然崔家找不到母亲,你又是如何知道我的?” 对着崔乾佑伸出两根手指,罗一讥讽道:“别在解释了,你说得越多越显得崔家无耻。 通通你方才所说,你这次过来无非就是两个目的。 第一是想让我放了王逊。 第二是东亭各县的官员应该由崔家或是与崔家有关联的家族之人担任。” 放下手臂,罗一轻轻敲了敲案几,目光冷冽道:“你还以为此时是魏晋之时?门阀世族还可以为所欲为? 别把不知晓你们真面目的那些人的追捧太当回事,更别想着用名头来压我。” 说到这,罗一对着崔乾佑勾了勾嘴角,目光从冷冽换位戏谑,起身迈步走到门口,停下脚步道:“不过你这两个目的也不是不能达到。 想让我放了王逊,或是河南道的观察使来行文,或是你代王家赔礼。 至于东亭各县的职缺人选,我会把你的建议报上去。 如果使君允了,我自然欢迎崔家的俊杰来东亭任职。” 罗一这番话说得可谓一点情面没留,彻底是把崔乾佑,甚至是给得罪死死的。 之所以做得这么决绝,不光是因为崔乾佑的无耻,主要还是罗一根本不在乎他在世族中名声。 之前出了王逊那一档子事,是被李泌和李尚客给带跑偏了,才会多少有些担忧。 如果按照便宜老爹明面上的职业来讲,罗一就是个庶民出身,而且他与二郎连考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与门阀大族根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自己又不打算入朝堂往上爬,只想窝在辽东。 身边又都是自己人,崔家和王家不管是明面还是暗地里,都拿他没办法。 管他们高兴不高兴呢,只要自己高兴爽了就好。 最主要的是,愿意玩权谋的都喜欢搞平衡。李隆基连西边的边军都能用北地边军来制衡,更何况与他天然对立的门阀了。 下边的人与门阀的关系不好,对于李隆基来说应该是喜闻乐见的事。 只要安禄山不开始折腾,李隆基就永远都是最粗的大腿,站队他这这边没什么毛病。 至于北地的扛把子安禄山更没得说了。半个翁婿外加香皂给出去的利润,不信安禄山会不护着他。 崔乾佑没想到罗一会真的选择拒绝,并且说的那些话字字如刀,将他的脸面剥得干干净净。 而且丢得颜面也不只是拒绝认亲,来之前对求上门的王家人夸下了海口,保证人会给带回去。这个结果可是丢了大人。 更为关键的是,东亭可是连圣人都关注的地方,是捞官声难得的最佳之地。 无法将族中子弟安排过来,小房依旧还是小房,错过了能与前三房相提并论的最好机会。 又气又恼之下,再也没了先前的儒雅,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最终定格为狰狞。 望着罗一离开的背影,崔乾佑愤怒地一把将案几上的菜品扫到地上。 “这个竖子怎么能又怎么敢如此待人,真是可恨至极。”低吼了一句,崔乾佑眼中泛出刺骨的寒意,“当真觉得崔家是好羞辱的?既然如此那便讲不得情面了。” 第223求先生饶恕丽娘 “我不但拂了崔家的意,还把人家狠狠给得罪了,你就没什么可说的?” 拍了拍晒得黝黑,并且一身肥肉不见了踪影,变得壮硕的小二郎,罗一十分认真的继续道:“现在崔乾佑走得还不远,若是你想认这门亲,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啧啧,人都被你骂走了,现在来问我认不认亲了?” 小二郎先是装作不满的样子嗔怪了一句,随后将手抓在了仓房内的最后一口晾晒酱油的酱缸上,并且对罗一努努嘴。 与罗一将酱缸抬到院子里后,小二郎嘻嘻一笑道:“兄长不总是说长兄如父,咱家啥时候都是你说了算。” 顿了顿,往地上啐了一口,小二郎一脸傲娇道:“我看是兄长骂的轻了。 都说崔家如何如何,我看与那些唯利是图之辈没什么区别。 这会儿咱们家大业大凑过来了,不是看中兄长的权势,就是看中咱们家的那些进项了。” 低头拍了拍酱缸,小二郎冷哼一声,“他们想得倒是挺美。 把咱们给认了可比控制那些豪强来钱儿稳妥的多。 香皂有那么多贵人在里面,他们不敢伸手进来,主意肯定要打到酱清上。 他们比大伯和二伯还可恶,长这么大都没见半个崔家人过来看过,现在动动嘴皮子就想得了便宜,真是恬不知耻。” 小二郎的这副样子,让罗一既感到好笑,又觉得温暖。有这样一个无论对错,总是无条件相信自己的兄弟,这感觉真不错。 “光看你手里这点玩意儿,能不能看得深点。”摸了摸二郎的头,罗一来了个转折道:“不过以你的年纪,能看出这些来已经算是难得了。” 二郎不服气的指着院子里不下百口酱缸道:“我可不是光盯着自己手里的这些。 如今院子里的这些酱清都不够卖,就算再有千口酱缸也就勉强够用。 这一口酱缸估摸能出二百斤酱清,一斤酱清卖五文,一缸就是一贯钱。 等入秋天凉些,就可以多做豆腐了,这又是一笔大进项。 酒水是军中的,不是兄长一个人说了算,没法给崔家。 能从香皂分钱的,都是军中的大贵人,也没法给崔家。 真认了他们,除了会所就只有从酱清和豆腐上给他们分钱。” 说到这,小二郎气鼓鼓的指着自己黝黑的面庞道:“为了这些酱缸不被雨淋,但凡天阴些就得往仓房里挪,天晴了再弄出来。 不但脸晒得跟个黑炭一样,我一身的富态都给累没了。 东亭的儿郎有情有义不假,但不是大冤种,崔家敢不要脸的打酱清主意,我就敢跟他们拼命。” 小二郎说得头头是道的样子,让罗一忍不住捧腹大笑,“还以为你听话是减肥了,弄了半天你瘦下来是因为挪酱缸挪的。 不过这样也不错,不但瘦了下来,还长了力气。二百多斤的酱缸,只与我一人就抬了出来,而且比原来要精神多了。” 小二郎撇撇嘴,“可得了,就你一个这么说的。 之前满身富态的时候,走到哪都有人投来艳羡的目光。 揉了揉憋下去的肚子,小二郎叹了口气,继续道:“现在到了哪都没人多看了。” “说得清楚些,这个‘都有人’是不是各家俊俏地小娘。”罗一嘿嘿坏笑的调侃了一句。 小二郎黑脸一红,连忙摆手道:“大哥,可别乱说,那会儿多看我的,可不分男女老幼。” “你也十二了,也该有些朦胧地男女之情了,没什么可不好意思的。” 一屁股坐到仓房的门槛上,目光瞄了一眼小二郎,罗一继续逗弄道:“人不能太富态,不然年岁大了,那些富贵病同样难治。 最主要的是,你这个时候太胖,有些地方就不长了。 虽说传宗接代倒是不太受影响,可这涉及到夫妻和谐与男人的脸面的。” 小红着脸低头看了看,随后抬头斜了一眼罗一,满是不屑道:“我满打满算就胖了半年多,哪里会耽误长那地方,吓唬谁呢。” 顿了顿,打开身旁蒙在酱缸上的麻布,小二郎边往里看边继续道:“兄长你是不是惹了嫂子不敢回东院,跑到我这边来躲灾了。 你与嫂子和十九娘之间的事,我可不跟着掺和。况且我如今忙的很,待会儿还要准备做豆腐的豆料呢。 若是没其他的什么正事,兄长你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从佩囊里摸出些铜钱,罗一边一个一个的打在二郎的身上,边佯怒道:“臭小子,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撵我走。” “真小气,能不能换些金银砸过来。”小二郎将铜钱一一捡起揣进自己兜里,眉毛一挑哈哈大笑道:“没有金银,铜钱儿多些也行。” 看着小二郎笑的如此灿烂,罗一眼中满是温馨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一股愧疚。 随着职位的提升,要忙的事情越来越多,相应的对二郎的关心也少了许多。甚至是陪伴洪秀的时间,都是成指数下跌。 这让罗一的心头突然间又多了一丝苦涩。 现代时的那句过好当下,不要担忧还未发生的事这句鸡汤,在这个时候根本就不适用。 屁股的位置坐得越高,对事情了解的越多,发觉需要堵窟窿的地方越来越多。 这就跟打网游一样,不可能永远留在新手村,不然随便来个能都被秒。 只能拼命地升级打装备,而随着等级的提高,下得副本难度也越大,boss也越来越难打。 从最初只与两个老六伯父斗,逐渐变成了与动不动就出动上万人马的游牧部落厮杀。 来东亭的目的是为了保命,与这个最初的初衷已经背道而驰太远。 可又不得不面对,不得不为了活命而绞尽脑汁的去想办法,去忙碌。 冷兵器时代的搏杀实在太残酷,太吓人。一旦战败,没什么日内瓦战俘公约,要么成为奴隶,要么去死。甚至屠城都不是什么新鲜事。 “大兄,你又走神了。”小二郎见罗一半晌不吭声,并且目光有些发散,知道这是又在思虑事情了,很懂事的挥挥手道:“若是心里惦记着公务,赶紧去忙吧。我这里用不着担忧。” “铜钱都进你兜里了?你把这个心思用在读书上多好。” 被小二郎叫回了神,罗一嘴角勾了勾,微微一笑继续道:“今日没什么公务,就算有公务,也没有咱们兄弟亲近来得重要。” 小二郎一脸不信的撇撇嘴,“我愈发肯定你是被嫂子赶出来的了。”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呵呵一声道:“你小子是真皮紧了,待会儿把学的经书再给我写一遍,我要检查你的课业。” 小二郎脸色一滞,抬头看了看晴朗的天空,低下头十分真诚道:“没什么是比做菜更显得兄弟亲近了。我给兄长打下手,咱们做些可口的吃食吧。” 对于小二郎不爱听的就当听不到的这个新技能,罗一没太计较。有句话说的好,学渣何必为难学渣。 “站在日头底下也不嫌晒。”拍了拍身边的门槛,罗一对小二郎招招手,“之前不是要卖酱清炒饭什么的,怎么改卖酱清了。” 小二郎见罗一不检查课业,迈着愉快的步伐坐过来后,眉飞色舞道:“玩伴儿太多,东亭又太小,不能都挤在一处卖。 如今东亭周边好多城都听东亭的了,有不少玩伴儿打算去其他地方卖酱清炒饭。所以现在打算换个法子经营。 他们手里的钱都够打一口铁锅,我给他们提供酱清能赚着钱,他们各自售卖也能赚着钱。 省着离得远,记账什么的他麻烦了。” 罗一摸了摸下巴,“这个是你提出来的?” “不是,是高纯和徐大俊他们提的。”小二郎面露不舍,叹息一声道:“他们几个走了,东亭都无趣了许多。” “他们是总上山抓野鸡,并且年岁最大的那几个吧。”想了想,罗一沉吟道:“冬日玄菟遭疫也是他们先传的讯吧。” 小二郎点点头,“没想到大兄还记得他们几个。” 罗一低垂目光,摩挲着下巴沉思起来。 情报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罗一一直都想组建一支情报队伍。 但苦于一直都没时间,也抽不出人手。而且这个专业性也比较强,就算是按照影视剧照猫画虎,也得仔细琢磨才行,所以一直就这么放着。 小二郎的那些玩伴儿年岁是小了些,但简单的情报工作还是可以胜任的。 主要的是也不指望着能打探到什么机密的事情,只要多收集些各处的信息就可以,为培养真正的情报人员先趟趟路。 “他们能提出分开,也都是实诚人,不愿总是占你便宜。” 用肩头轻轻撞了撞小二郎,罗一继续道:“离着酱清彻底晒成还有些日子,过几日你把那些要去别城的玩伴儿都叫来。他们对你也算照顾,我请他们吃顿吃食。” “大兄,你说得可是真的?”小二郎兴奋的挥了几下手臂道:“他们一定会高兴的不得了,他们最敬佩的就是大兄。” 罗一点点头刚想应声,见周口口与高夫人突然从院落的侧门拐个进来。 “徒儿这次惹了大祸。”周口口看到罗一后,拉着高夫人快走几步,一同跪在了罗一面前,“我死不足惜,可丽娘毕竟有了身孕,还请先生往来一面,饶恕了她吧。” “又犯病了是吧,有事就说事。你皮糙肉厚无所谓,高,额,丽娘可是女子,且已经有了身孕,你拉着她一起跪下做什么。” 对于周口口,罗一比较放心,但是这个高夫人,专走邪门歪道。 估摸着又是动了什么歪脑筋,结果没整明白,自己不敢过来认错,拉着周口口一起过来了。 既无奈又无语的斥责了一句周口口,罗一赶紧让两人起来。 不过周口口与高夫人不但没起来,反而还猛得磕起了头。 只是磕了几下,周口口的额头便开始流血,不过却依旧狠狠地继续磕头,并且语带哽咽道:““请先生看在徒儿任劳任怨,并且从未对先生要求过什么额份上,饶恕丽娘。 毕竟丽娘肚里有了徒儿的种,权当给周家留个后了。” “万万不可,此时都是我一人为之,不能连累了阿郎。” 高夫人虽然没有周口口磕得力气大,但磕得数却不少,额头上同样开始流血。 护了一句周口口后,跪着向前挪动了几步,一把拉住罗一的脚踝,大声悲泣道:“都是我一个人闯下的祸事,真的不关阿郎的事。先生只需治我一人的罪。” 见两人如此模样,罗一的脸色变得凝重,并且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都把嘴先闭上,起来整理整理,把思绪捋顺清楚了,仔细与我说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第224章 跟我到外边聊聊 “按律例,漏泄军事,斩之。” 王玄志的话让罗一心头猛得一缩。 高夫人擅自将传销给散播出去这件事,比之前预料的要严重的多。 原本只以为有些棘手,周口口与自己是什么关系,保定军的几位大佬没人不知道。与老王和老李软磨硬泡一番,问题应该不大。 但没想到王玄志一开口便是打算要人命,而且看样子并不是在说笑。 “这事,没得商量?” 急迫之下,罗一的声音都沙哑起来,脸色有些发白的问了王玄志一句,用哀求的目光看向了李尚客。 “传销之法是你琢磨出来的,其中的风险你又比谁都清楚。”李尚客苦着脸解释了一句,不忍心看着罗一发白的脸色,将目光低垂道:“如你所说,这法子一旦传开,没人能抵住那种诱惑。传回大唐只是时日问题。” 王玄志冷冷地瞟了一眼罗一,毫不客气道:“周胖子不死,就得你死。你自己掂量着办吧。” 罗一难以置信的看向王玄志,“这才传出去没几天,怎么就必须要死一个。” “这会儿不是说气话的时候。” 李尚客对王玄志摇摇头,将一个毡垫扔到罗一脚下,叹息一声道:“原本是件好事,但朝堂没给个结果出来之前传出去,就变成了坏事。 就算此法日后传扬开,危害不似你说得那般大,可此时都要有人站出来认罪。 你刚得罪完了王氏与崔氏,多了就不用我再说了吧。” 李尚客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罗一再傻也知道是什么意思。 周口口保不住,也没法保。 一旦真把人给保下来,王氏与崔氏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肯定会出来报复。 到时候周口口同样保不住,连自己也会给搭进去。 可这么眼睁睁看着周口口丢了性命,罗一又实在无法接受。 自打周口口义无反顾的辞掉互市牙郎的差事。一路吃苦受罪的跟着赶往东亭,罗一就已经把他当做了家人。 论信任程度,就连李泌、老王、老李都要排在后边。 而且自打跟了自己,期间让周胖子干啥,周胖子就干啥,没有半个不字。 安排打理火药作坊,人家弄得井井有条。 安排跟着左右两团去草河城,心里害怕也跟着去了。 安排领兵新团,虽然最初没了目标有些想躺平,可骂了两句还不是屁颠屁颠应了下来。 而且为了当好这个团头,周口口的苦头可是没少吃。 毕竟从军是半路出家,老王给的手册,全都给背了下来。 练兵与带兵上,不单虚心请教侯杰等人,有些时候还舍得拉下颜面,去讨教别人。 郑阳、马玉、安庆绪,还有后来的陈杉,甚至是老王和老李,只要时机合适,就缠吧人家讨教。在军中都有了狗皮膏药的称号。 罗一婉转的劝了一次,周口口的回答是,先生之前说过要有个兵样子,就一定要有个兵样子,最重要的是不能给先生丢人。 而后与吐六于部夜袭时也没退缩,二话不说上马拎刀就跟着去砍人。 楞利实来袭时,守城更是守得有模有样。 没看出与高夫人在凑到一起时,就连赏赐和每月的军禄钱都懒得取。就连说破了以后,攒的财帛都是硬给过去的。 周口口做得这一切,虽说与性格有关系,喜欢见证一个又一个突破以往认知,堪称奇迹的事。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那份心性与男人间的友情,才做到如此地步。 罗一在身旁找不出第二个来像周口口这样的,甚至罗一认为自己都未必能做到这样。 更何况周口口已经三十六七了,这个岁数在现代不算什么。可在大唐又有多少人活不到这个年岁,所以年岁并不算小。 好不容易与高夫人仓丽有了骨血,并且再有四个月就能眼看着骨肉降生。 想到这,罗一用力抓了抓头顶的发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定要想个办法将周口口保下来。 况且绞尽脑汁的发展,就是为了自己和身边的人能活的更好。 真让周口口在这个时候,又是这么一种憋屈的死掉,得窝火难过一辈子。 一屁股坐在毡垫上,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罗一将事情又过了一遍,觉得事情怎么也不应该到了当斩这个地步。 整理出来的传销制度与讲课内容,周口口确实看过,很赶兴趣也不假。 但只是匆匆看过一遍,能把大概给记住就已经不错了。 回家给仓丽学上一遍,应该也是个囫囵,根本就不完整。 仓丽急匆匆之下弄出来的玩意儿,指不定走成了什么样。 而且传播的时间也短,造成的危害应该不太严重。 睁开眼睛看向王玄志,罗一疑惑道:“仓丽蛊惑的时间尚短。参与进来的人数应该也不多。 这些人全都杀掉我下不去手,但把人聚在一起安排些事做,不是什么难事。 消息泄露不出去,期间再对这些人或是说教或是恫吓,事情也就压下来了。 难道这样不行吗?就一定要周胖子的人头吗?” 王玄志听了罗一的话,不再板着脸,而是嘿嘿一笑道:“当然可以。” 嗯? 当然可以? 罗一有些怀疑听错了,瞪大了眼睛不确定道:“是不是少了个不字。” 王玄志捋了捋胡须,贱兮兮地摇摇头,“没少。” “没少?”罗一恨得差点想把屁股底下的毡垫呼到王玄志脸上,“您是不是闲的没事了,这样有意思吗?” 怼完王玄志,罗一扭头看向李尚客,咬牙切齿道:“老李啊老李,没想到你也学坏了。 咱俩那些瓷实的交情,你居然也跟着老王一起吓唬我。 亏我还打算想办法将你留在东亭,继续和你搭架子。” “啧啧,老王老李喊得挺顺嘴是吧,知不知道光是这个就能打你的板子。” 李尚客剜了一眼罗一,没好气的继续道:“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别不知好歹。” 罗一呵呵了一声,道:“上一个和我这么说的是崔乾佑,你觉得我会不会信。” “你小子还真别不信。”王玄志翻了一眼罗一道:“你拒绝认亲可以,毕竟对你这一辈上,崔家不占理,但你不该拒绝把王逊交出去,更不该把人往死里得罪。” 倒了一碗茶汤递给罗一,王玄志脸色一正道:“你是鬼才不假,心中的心思能拐上一百个弯。 更是可以用短短一年多立下让人头皮发麻功勋去抵过。 可你要知道,你身边的人都是些资质普通只送,没有第二个有你这身本事。一个不小心就会被人拿了短处。 若不是周胖子知晓轻重,知晓了仓丽的举措就来认罪,你以为事情会这么容易揭过去?” 李尚客叹息一声接口道:“该毛躁的时候不毛躁,该稳当的时候不稳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才好。 王家如今在朝堂上没有重臣,使君能给你挡住,还好应付一些。 崔家在朝堂上可不一样,而且崔家就在河北。 光是范阳的官吏与各军中的将领,就不知几何。 今后踏入河北你得多加小心,并且无缘到那边去任职了。 就算有朝一日能踏入朝堂,也会比别人举步维艰。” “就这?”罗一不屑道:“我就是个普通人,鬼才是你们给我封的。几斤几两我自己心里有数,今后我是打算一直留在辽东,朝堂是根本不想,也没那个本事进去。” 王玄志与李尚客无语的对视了一眼,无奈的道:“说你毛躁,还真毛躁起来了。” 顿了顿,王玄志起身对罗一挥挥手,“起来跟我到外面说说吧。” 罗一咧咧嘴,老王怎么跟个东北社会人一样了,说说就要到外面单独唠唠呢。 第225章 王玄志的担忧 从白崖城的山腰向西俯瞰,梁水与东亭尽收眼底。配上周围郁郁葱葱的绿色,景色也算宜人。 王玄志目光始终落在初具雏形的东亭城上。短短的一年间,没想到这样一座边关重城真被身边的小子给建起来了。 与脚下的白崖城隔水互为犄角,无论东西都可相互依靠。新军进驻后,只要稍加操练,守城肯定是没有问题。 如果与周边的高句丽人再磨合的好一些,以东亭为主城,其他各城为子城。 契丹人再次下来,到时候再想回去就不会是件容易的事。 可以说东亭已经真正成了大唐东境的重镇。而且可以预见,只要再稳定个三年两年,东亭的繁华绝不亚于柳城。 想到这,王玄志看了一眼身旁的罗一,心中长叹一声。这小子实在太出彩,到底是有些要护不住了。 “这里又没外人,别光看着我啊,有事您倒是说啊。小子您还信不过吗?” 跟着王玄志出来后,与罗一预想中的并不一样。没什么社会大哥唠社会嗑那一套,但这种沉默却更吓人。 能把老李扔屋里,老王又是这么犹豫,可见又要有什么不是人干的事要安排下来。 尤其是冷不丁看过来的那个眼神,怎么看都像是做贼心虚以及满怀愧疚。 先与王玄志说了句漂亮话,罗一马上把话头往回拉,道:“您也看到了,东亭如今上下都在忙碌,是真没什么余力。 如果传销之法上边不让用,楞利实对我的羞辱,我都只能忍着,拿人家没什么办法。 您再给安排什么军务,可得悠着点,真不是小子不想出力。” “看看这个,然后说说你是如做想。”王玄志没在意罗一的小伎俩,而是将一封书信从佩囊里拿出来递了过去,“有些事与之前所料想的有所不同。” 见王玄志没斗嘴,罗一正了正神色,打开信件仔细看了起来。 过了半晌,看完信件的罗一脸色变得凝重,放下信件沉吟了一会,才缓声道:“这是个开始,还是说暂时只有这些变动。” “不知道。”王玄志摇了摇头,脸色复杂道:“上边的意思,是真猜不透了。” “不是我说,您平时不跟上边拉拉关系吗?”罗一抬头无语的看了看王玄志,“这桃子让人摘得,可真是憋屈。” 把信递还给王玄志,罗一将目光眺望远方,“接替李司马的这个卢方,是范阳卢氏的人。替换孔目官的这个崔灿,是博陵崔家的人。 平时将保定军当成了臭不可闻的夜壶,没人愿意来。刚刚好上一些,五姓七望的人就开始往里钻,真是一点脸面都不要。” “原来我与老李以为崔乾佑这次过来,是你们的家事,没太放在心上。 现在看来,还是低估了大族的肮脏,崔乾佑是提前做了布局。” 转身将身体靠在石墙上,王玄志脸色郑重的继续道:“看样子对东亭各城官职他们是势在必得,你真的要小心些了。” 罗一咂咂嘴,弱小就是原罪这话说得还真没错。司马与孔目官这样重要的职位,说调走就给调走了。这些门阀还真是挺有能量。 “我有些后悔骂崔乾佑骂得轻了。”罗一拍了拍身前的半人高的石墙,沉声道:“人家都开始动手了,再怎么小心都没用。不还回去一拳,说不得还要挨上多少拳脚。” 王玄志转回身将胳膊支在了石墙上,对罗一轻声道:“你不要太过担忧。 我与李长史他们轻易动不得,毕竟还兼着都护府的差事。 你只要收敛一些,不要被抓了把柄,问题应该不大。” 罗一撇撇嘴,“您自己都不知道这是不是个开始,还嘴硬什么。 这消息是李司马从柳城传过来的,估摸着这只是崔家和卢家的提议。 待会儿我与十九娘商议商议,写封信给使君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玄志摆了摆手,叹了口气道:“问不问迟早都要这样,只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对于有人来摘桃子,王玄志早就预料过。只不过没想到这么快,更没想到上来就是两个这样重要的职位。 而李希哲能写信过来,也基本可以断定范阳与柳城那边已经将此事定了下来。 这么大的事,事先一点风声没有听到,这就意味着先前定下对范阳采取的态度,需要做出改变。 而如何改,改到什么程度,是最让人头疼的。不然夹在朝堂与范阳之间的保定军会里外不是人。 还有重要的一点就是,安禄山用人从不看门第,只要有真本事他都会任用。 现在搞不清楚的是换了两家门阀子弟过来,安禄山是要开始倚重门阀,还是只当做是一次普通的对调。 如果是后者那还好说,保定军里的耍笔杆的要么是土生土长的营州人,要么是从河北过来找出路的普通读书人。上下一起拿捏这两人还是易如反掌的。 如果是前者,那就不是简单的摘桃子以及对罗一不利了。 那是要出大乱子的,朝堂上门阀大族已经按死了寒族与庶人的晋升之路。各州各的官吏也半数出自这些门阀。 普通的读书人已经是强自忍耐,把这条路再给堵死,必要会掀起滔天巨浪。 而且保定军本就是以高句丽人的后裔为主,好多书记之类的文职,都由他们出任。 平日怎么骂胆小没志气都没关系,真断了他们的差事,甚至都有可能会出现哗变。 但这一切都是猜测,不敢肯定上边到底是什么意思。 所以对于罗一的提议,王玄志嘴上说没用,却并没有明确拒绝。 毕竟能与安禄山直接对话,还能没那么多忌讳的,就只有罗一了。 对王玄志这个回应,罗一品出了些滋味,有些好笑道:“咱们叔侄的关系,还用得着这么小心翼翼吗? 而且我觉得您应对,可以说的上是没一点办法。” 顿了顿,罗一脸色发冷道:“能想着让小子去探个信,也能知道您在担忧什么。 不管范阳那边怎么想的,这样摘桃子的事都是让人所不耻的。 必须得给点颜色回去,不然司马的位置还好说些,孔目官的位置可有些要命。 保定军与靖东军的任何隐秘都逃不脱人家的眼睛。” “你是在担心这个?军资军械可没有一文进了咱们的口袋。”说完,王玄志自己先摇了摇头,觉得想得天真了,到时候有没有问题可不是自己说了算的,“你这样说,是有什么好的应对之法?” 第226章 李尚客的提醒 被人摘桃子抢功,这在职场上是常见的事,反击的方法其实并不多。 一是向上找领导谈谈,尽量多捞些实惠,第二就是跳槽。 但是这种情况都不太适合王玄志,保定军与范阳貌合神离,上下级关系并不是那么融洽。 而跳槽更是没可能,真跳那就是叛国了。而且打生打死的好不容易拼到这个位置,别说是叛国,但凡能苟着都不会有人请辞。 所以罗一嘴上说得霸气,但苦想了一阵,并没有太合适的办法。 不过时间还算充裕,可以慢慢想对策。最不济还有物理打理这个办法。 想要安生就只能窝在营里,不然隔三差五的战马受个惊,轮番遭个契丹人、靺鞨人、室韦人、高句丽人等的伏击,还是可以有的。 虽然这样的手段太粗糙了些,很容易被人看穿用意。但只要不当面被抓着把柄或破绽,这个方法就是很管用。 “办法等人来了再说,毕竟东亭三面皆敌,借谁的手都能折腾的那两家人散架子。” 轻声应了一句,罗一扭头看向王玄志,结果发现身旁站着的居然换成了李尚客。 “真是个坏小子。”李尚客目光落在罗一紧锁的眉头上,笑眯眯道:“不用太在意这个,一个司马一个孔目官,还做不到在保定军只手遮天。更没办法故意难为你。” 打量了两眼老神在在的李尚客,罗一疑惑道:“您二位这就有点意思了,一个愁的够呛,一个却说没半点事,我到底该听谁的。” “王军使思虑的是保定军,以及辽西以东的各城。” 随口应了一句,李尚客目光陡然一亮,目不转睛地盯着罗一道:“主要是你打算听谁的。” “您这话怎么听着像是说老王鼠目寸光呢,您就不怕老王听了出来和您说道说道?”收了说笑的心思,罗一与李尚客对视道:“小子什么样的人您最清楚,就别在这打机锋讲禅意了。” 李尚客目光与罗一对视了半晌,咧嘴一笑,“保定军不管换了谁,都不会影响到你。 要知道上边之前可没在四千人的一军设过监军。 但你自己若是非要上蹿下跳的挑事,就要另当别论。” 罗一可以肯定以他与李尚客的关系,以及李氏宗亲的立场,李尚客绝对不会坑他。 但这番话里却带了敲打的意思,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多与京城来的老王拉拉关系,这个意思我懂。而且就是您不说,也是一直这么做得。” 顿了顿,罗一试探着道:“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 “别胡乱猜想,没发生什么你不知道的事。只是提醒你做好你的靖东军指挥使。 做到恪尽职守,为君排忧,便没人能撼得动你,王家不行,崔家同样不行。” 李尚客是李氏宗亲,虽说与李隆基的关系比较远,但毕竟是入了宗籍的。立场自然是站在李隆基这边。 来保定军任个长史,嘴上说是来混日子,实际上要对东境的局势要有个真正的了解。 总体来说就是可以不做事,但不能什么都不知道。 除此以外,还有一个不能明说的任务,那就是监视北地的诸军,再直接些就是看着点安禄山。 毕竟安禄山的权柄极大,还有冒功的前科,朝堂不敢再独听他一家之言。 而保定军突然间要被换掉两个重要将领,还是由门阀子弟接任,这让李尚客嗅到了不同寻常之意。 安禄山不管是出于为官之道,还是真的桀骜不驯,是连太子都不放在眼里的。 对于暗地里耻笑他的门阀也向来不假颜色。营州更是他的起家之地,任人上向来注重不让门阀子弟独大。 而这样的安排,绝对是安禄山对门阀的示好以及拉拢,是需要极其警惕的事。 已经故去的张九龄张相公,还有曾经手持四方镇大印,却最终郁郁而终的王忠嗣,都说过安禄山有反意。 但眼下并不确定安禄山下一步要做什么,而且这些推断也没有实际的证据。 所以有些话没法与罗一明说,只能先点一点罗一,让他千万不要站错了队伍。 其实对于要不要这样做,李尚客也犹豫了一阵。 罗一在东亭的所作所为,对大唐而言只有利而没有弊。 甚至从种种迹象表明,隐约还有防备河北的意思。 这种敲打,以罗一的聪慧不可能听不出来,很可能会引起不满。可要不说,心里又实在没底。 进入北地的这二年多,李尚客对底下人的想法摸了个七七八八。 都说此时是难得的盛世,但实际上这个盛世只是世族的盛世。 营州还好些,大多都是部族与胡人,虽说无法如汉人那样考取功名,但至少日子无忧。 河北则大不相同,豪强田连阡陌,普通百姓却只有寥寥薄田,甚至有的人家突遇祸事连田都保不住,日子过得相当困顿。 百姓对朝堂与圣人可没有歌功颂德,都是一肚子的不满。 而更要命的是,这些年的科举已经不似武后时那般重视。 底下的读书人已经很难走上仕途,即便少数考了功名的,也难以施展才华与心中抱负。这些读书人已经把圣人骂做了昏君。 再这么下去,不要说安禄山,随便蹦出个阿猫阿狗要反唐,都会有大把人响应。 与罗一接触下来,李尚客除了已经对罗一的各种手段惊麻了以外,还有一个最深的体会。 那就是漫不经心,更准确一些应该说是不经意间骨子里透出了一股傲慢。 再直白一些,说的好听是众人皆醉我独醒,说的难听就是谁都有些瞧不起,就连对圣人也不行。 而罗一恰巧又出身于庶卒,他要是一个失心疯跟着闹起来,大唐觉得没个好。 这小子但凡多弄出几个类似传销之法那样的赚钱手段,估摸着不用打,大唐就能万劫不复。 所以李尚客必须要点一点,这样对罗一对大唐都有利。 而且李尚客能说的这么隐晦以及这么柔和,可以说对罗一真的是青睐有加。 换了另外一个人,面对罗一这种不稳定,又能带来灾难的因素,罗一的下场绝对好不了。 对于李尚客罕见地提起忠君爱国,罗一的眼眸微微一缩,再次品了品话中的意思,嗤笑一声道:“老李,咱俩虽然只在一起待了半年多,可半年的时间足够了解一个人的品性与习惯。 我是什么人,你也足够了解,你真忍心和一个一心只想过安生日子的少年郎玩心眼? 尤其是把我当做唯恐不乱的搅风搅浪之人,你不觉得你心痛吗? 难道你忘记了,当初你来时我是多么……” “别在那多么了,吃你几个菜你好意思拿这个说事。” 李尚客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罗一的吐槽,并且稍稍想了想,决定透个消息出来,““南诏那边又吃了败仗。” 第227章 这小子又琢磨要人命的事了 如果李尚客在最后没有吐露出大唐对南诏二次用兵失败的消息,罗一也只认为两人轮番与他谈话,单纯的只是为了稳住保定军的功绩。 就算有些话说得云山雾罩,两人的格局也显得略微小了些,但还是能说得过去。 但是知道了这个消息,再加上李尚客之前的敲打与提醒,曾经挡在罗一眼前如迷雾一样的谜团,瞬间消散的干干净净。 认为安禄山会反的并不是一小撮人,而是大部分都认为他会反。 之所以缄口不言,那是因为安东都护府并没有脱离平卢节度的序列。 柳城那边如果真有什么差事安排下来,还是要听人家的。 最主要的是,保定军的脖子被人掐着呢,都护府想有什么作为,离不开柳城的支持。 而且就算说了也没用,之前跟李隆基叨咕这事的没一个是小人物。 最有代表性的就是张九龄与王忠嗣,这两位重量级人物一个是宰相中的一把手,一个是掌管四处方镇,手握大唐一大半精锐边军的将领。 这两人说的话在李隆基面前都跟浮云一样,下边人上的行文估计李隆基连看都不会看。 并且十分吊诡的是,安禄山越被参越得宠。面对这种结果,再傻的人也知道只要李隆基一天不挂,就会保安禄山一天。 伤心且看透了的,在没有发现任何苗头之前,就算看出来安禄山有这个心思,也不会有人去说这个。 尤其是在河北与营州混饭吃的,更没人去说这个了。 可不说不意味着看不到以及心里不琢磨。 通过崔、卢两家弟子打入堪称高句丽武人集团自留地的保定军这件事,老王和老李这两个人精全都十分敏锐的察觉出了其中的问题。 尤其是老李,因为获取消息另有渠道的原因,看问题的视野更加开阔。 通过这件事外加南诏用兵二次战败,可以说直接判定了安禄山会反。不然这老小子不会刻意强调站队的问题。 而看清了形势开始有所变化,罗一是喜忧参半。 喜的是,保定军上层并不是跟安禄山一条心,今后做出防备柳城的举措可以光明正大,不需要偷偷摸摸的。 而且也不枉费平时找各种理由让保定军的重心移到辽东城。 一旦真正开战,保定军与靖东军这一万多人马,短时间内的自保还是可以做到的。 比较让人上火的是,安禄山起了心思,会不会把他当做自己人给抽调过去。 另外,力量从来都代表着野心。 大唐对南诏二次用兵的失败,并且出兵的兵源都是强行征调的百姓这一块上,已经将大唐重外轻内的缺点暴露的淋漓尽致。 中央与河北的力量天平已经倾斜向河北,安禄山的野心会加速膨胀。 这意味着留给罗一的安全期限或许并不一定和原来的历史走向一样。而一旦有所改变,安全期限只会缩短而不会延长。 这让罗一极度缺乏安全感,并且陷入了焦虑之中。因为面对灾难级的风暴,东亭所做的准备远远不够。 相应的,罗一对东亭目前的计划做出了调整。首先就是作为未来靖东军骨干的三团,放弃了雨季休养的决策。 将一半的将士分到了各城,负责驻守的同时,对各城进行一个仔细的调研。 尽一切办法去除掉貌合神离,口服心不服的原各城城宰。为年后组建名为民团实则为正规军做准备。 第二就是铺路与筑城不再等到上秋再进行,而是晴天的时候继续施工。加快东亭与辽南各城真正连为一体的速度。 第三,就是十分冒险的将冤死鬼乙赛卜被俘获的将近六百室韦人编入军中。 而之所以说是有些冒险,这些人为了复仇固然会倚仗东亭。 不过为了达到目的,这帮家伙也会无所不用极其,有吞噬主的可能性。能砍了他们拥立了只当几天族长的乙赛卜就是证明。 但此时离秋收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可以说侍弄田地是头等的事。 罗一不敢再抽掉白崖城的民团,只能将这些室韦人打散充入军中。 另外一点就是驻守在玄菟城的范阳军,罗一打算效仿安禄山,玩一出借着借着就成了自己的戏码。 理由就是边境起了边患,并且这个理由也并不是假的。 因为即便周边的部族不过来袭扰,罗一也打算主动过去转转主动拉仇恨。 而这种看似作死的行为,实际上在安庆绪说出渤海国有不少粟特人在那里当官,罗一就有了这个念头。 因为这么做的好处很多,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 这边闹起来,可以理直气壮的从柳城、从范阳那边多要军需物资。 此消彼长,可以拖慢安禄山反叛的进度。尤其是与靺鞨人闹得狠了,还会破坏他们之间的关系。安禄山想要安安稳稳的挥兵反叛,门儿都没有。 最后就是抱着歉意将安庆绪给先劝回范阳。他要是不走,这个计划就没法实施,也没办法将一千多的范阳兵给借成自己的。 而且组建水军也得加快步伐,毕竟这个时候办事的效率并不算高。 早些知道安禄山对组建水军的态度,能提早做出些相应的调整。 为此,罗一也不是没有付出代价,香皂得盈利与军中之前售卖酒水一半的盈利,全都让安庆绪带回范阳。 减少安禄山组建水军的顾虑,以及借着送这笔钱是为了护着不被崔、卢两家报复的缘由,减少安禄山的猜忌。 毕竟玩的这些手段,有很多都是安禄山玩过的。被误认为是他的翻版,那可就太不妙了。 做出这一系列举措后,东亭如同上了发条的机器再次隆隆运转了起来。 “你突然间换了决策暂舍不提,你要打草河城是什么意思。” 再次留在东亭的李尚客,起初对罗一做出的新决定并未在意。 而且从这些决断中不难看出罗一是看出了形势的变化,以及猜到了他的用意。 对此还特特别满意,直到罗一要发兵拿下草河城,李尚客察觉出了有些不对。 将罗一招到跟前,语气不善的质问了一句后,看着短短十几日,刚刚有了些健硕身形的罗一再次变得清瘦了些,李尚客有些心疼起来,放缓语气道:“东亭各处的忙碌,都是你下的令。 你现在要出兵打草河城,这是在自找麻烦。此时不是占的城越多便越好。 东亭通往草河的路难走且远,能不能再次拿下草河城还未可知。 就算能拿下,东亭不要了?玄菟不要了?你从哪抽人手驻守在那里。 新兵说是入秋能到,可路途遥远,晚上三两个月都是正常之事,根本指望不上的。” 顿了顿,将罗一拉到木榻上坐下,李尚客叹了口气道:“有些事情确实是心照不宣,可有些事情,没人能看懂你要做什么。 拿下草河城这种不可为而为之的事,你总要给个缘由,总不能就简单的拿下草河城这几个字。” 看着肥硕的大脸好似又胖了几分的李尚客,罗一心中有些羡慕道:“感觉自打认识您,就没见您上过火,苦夏这一说更是和您不沾边。” 顿了顿,罗一揉搓了几下清瘦的脸颊,正色道:“不过您要真想知道消息的用意,怕是真要体会一回上火的滋味,这个您要先想仔细。” 闻言,李尚客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既紧张又无奈。看样子眼前的这个小祖宗又琢磨什么要命的事了。 第228章 只能赏不能罚 七月的天,虽然晚间开始变得凉爽了些,但也只是与之前的燥热相比相对凉快了些。 坐在兴庆宫勤政殿内的李隆基,也好似受到了燥热的影响。垂目看着案几上的三份行文,心中愈发烦躁。 卫尉寺下的武库署失火烧了几十万兵器,虽说有些让人满心,但这也只是损失了些财帛。 对南诏二次用兵失败,以及安西那边与大食和众胡的用兵也同样战败。 尤其是对南诏的用兵,去岁在两京以及河南河北招募健儿出征可是闹出了不小的动静。 从征兵到战败,只用了半年多的功夫,可以说是刚到了剑南,南行的六万新军就全军覆没。 不仅损了国威,丢了巨唐的颜面,消息若是在诸道的百姓中传开,还不知道会被骂成什么样。 这让极其在意颜面的李隆基,十分不满,甚至有些恼怒。 “鲜于仲通该死!”用力拍了一下案几,李隆基气愤道:“就是六万的牛羊赶到战阵上,也不会这么快就被人全都打杀了。真不知道鲜于仲通这个蠢货是怎么打得仗,甫一上去便殁了全军。” 站在案几对侧的杨国忠,听到李隆基的咒骂,吓得眼皮一阵抽动。 对鲜于仲通心里也气得不行,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又背了不少骂名硬招了那些健儿。 本想着能获些军功,自己好在朝堂上能能硬气些,也给蜀地的下边人多争些门路,没想到却成了这样的结果。 但鲜于仲通是他的挚友,又是他的铁杆拥趸,总不能真的就眼看着被治罪丢了性命。 “圣人,莫要动怒气伤了龙体。” 杨国忠先是诚惶诚恐地跪在地上劝慰了一句,随后做出一脸惭愧的样子继续道:“因鲜于仲通的轻敌,损了圣人与我大唐的威严与颜面。纵是千刀万剐千回百回都不足惜。” 顿了顿,杨国忠又做出一脸为难的样子,故意吞吞吐吐道:“谁也没成想小小的南诏居然会有如此战力。恐怕换了旁人领兵,也会因轻敌而战败。” 李隆基被杨国忠给气笑了,“你的意思是我巨唐就是奈何不得南诏了?” 拍了拍案几上的文书,李隆基脸色一沉,冷声继续道:“平日里就是太宠溺于你,让你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就别想着保住鲜于仲通这蠢货了,败成这样不以死谢罪,怎么给天下一个交代。” “圣人误会了,我可不是要保鲜于仲通这个该死的蠢货。 而是担忧圣人的龙体,不值得为这样一件事动怒。” 杨国忠偷偷看了一眼李隆基,见没有再动怒的迹象,小心翼翼道:“其实这次打南诏并非全都是领军之罪。 其一,南诏多是瘴气之地,大军水土不服也属正常,战力只能存一二。 其二,南诏这些蛮人太阴险,私下与蕃人暗通曲款。其中必有蕃人参与,此次才会大败亏输。” 顿了顿,再次偷偷瞄了一眼李隆基,见李隆基脸色没变,继续小心翼翼道:“另外此次出战之兵都是些民夫,操练时日过短。 有蕃人参与其中,战败并不奇怪。用民夫换取如此重要军事,也算值当。 有了准备之下,换了西军或是北军的精锐军卒,定会一战而克,不会是此时的结果。” 李隆基哼了一声,再次拍了拍案几上的行文,道:“高仙芝在恒罗斯城与大食人也打了一场败仗,只余几千的安西军退回了四镇。 一西一南同时两场败仗,将我大唐天威丢得干干净净。 不杀鲜于仲通,不治高仙芝的罪,如何对得起那些战死的我大唐勇士。 况且有功不赏,有过不罚,不但寒了军心,今后还如何能震慑三军,军中还有谁肯再用命。” 杨国忠见李隆基口吻并不严厉,开口劝道:“圣人如此心念战死的忠魂,实在让人感激涕零。 可胜败乃兵家常事,高将军不但对圣人与我大唐忠心耿耿,在安西也素有声望。 与葛罗禄人合兵才将将三万人马,远奔恒罗斯城与大食和诸胡几十万大军打成这样,可谓不胜而胜。 而且打得大食不得不先传了国书过来,赔罪的使臣如今也在路上。 如此扬我大唐天威之盛势,战死的将士下了九泉,只会欣慰与骄傲,不会有任何埋怨。 因此,臣以为高将军不但不能治罪,还要奖赏。” 其实杨国忠对于高仙芝的死活并不在意,但是眼下不保高仙芝,鲜于仲通就没法保。 另外高仙芝怎么说也是立下赫赫战功的军中将领。 这个时候拉他一把,说不得会心存感激。今后或许也能互为援引。 而且安禄山那个胡货每次入京都都给足了他颜面,结果却是越来越嚣张。 吆五喝六的样子,极其让人恼怒。与这样的人合谋,无端坠了自己的威望,并且无意中刀尖上跳舞。 与高仙芝搭上关系,对安禄山也是一种制衡。 所以保下高仙芝,在杨国忠看来是一件一石三鸟之事。 李隆基对杨国忠所说,没有急着开口,而是沉默了片刻。 “你说得也有些道理。”从案几后起身,李隆基望了望殿门外灿烂而明亮的日光,沉声道:“可赏了高仙芝,南诏战败该如何交代。” 杨国忠心中先是一喜,觉得这是李隆基给扔了个台阶下来,但是紧接着心中就是一沉。 南诏之败不比安西军之败,而且朝中众臣都不是瞎子不是聋子,再怎么捂盖子,消息还是瞒不住多久。 圣人如果真跟高仙芝一样那么重赏,势必就要背负个昏君的骂名。 不想鲜于仲通死,又不能污了圣人的圣明,那挨骂的只能是自己。 想通了其中的关窍,杨国忠嘴角抽动了几下,最后一狠心,开口回道:“对于南诏只是一次试探,而且试探的很成功。 若是只赏西军,难免让人以为圣人是厚此薄彼。 况且这次试探也委实付出了不小的代价,照实传出去会弱了大唐的士气,弱了百姓们的心气,所以还是一样奖赏的好。” 顿了顿,杨国忠对李隆基继续道:“大朝会上,臣会上奏请赏之事。” 李隆基没有回应杨国忠行与不行,而是扭头对高力士轻叹一声道:“我煌煌巨唐,就没处让人高兴的了?也没个是真能赏赐的了?” 高力士躬身回道:“圣人不必如此忧虑,不是没有能赏的,而是这时候不适合赏赐。” 李隆基摆了摆手,“我大唐向来是有功必赏,没什么不适合的说辞。” 杨国忠虽然有些志大才疏,但是并不傻。李隆基与高力士两人一唱一和,怎么会听不出意思来。 而且辽东与室韦人和契丹人大胜的喜讯一直都压住不发,也是他的意思,所以杨国忠马上接口道:“圣人所言极是,有功必需要赏。” 随后对着高力士拱了拱手,杨国忠继续道:“高将军所说的应该是辽东那位小罗将军。 汉时立下不世之功的冠军侯霍去病,建功立业时年岁同样不大。 有谋有才,就该赏赐,没什么不适合的。” 高力士抿嘴笑了笑,“罗小子刚被封了靖东军军使没多久,到现在就连新兵都还未到达东亭。 况且一军的军使已经是东亭最大的官职了,也没法再封赏了。 除非在安东都护府里给兼个差事,或是将其调离东亭。 但是这两个都不大可能,别处的职位都有人,且做得都不错。” 杨国忠疑惑道:“实职给不上,封赏个定远将军或是明威与宣威将军都可以吧。” 李隆基看了看杨国忠,呵呵一笑道:“总拿这些糊弄,罗小子还以为我是个光会耍嘴皮的。” 顿了顿,李隆基捻了捻胡须道:“先前安东都护府的旧地已经恢复大半,再归营州治属有些不合时宜。” 高力士接口道:“圣人所虑深远,确实不合时宜。” 微微一顿,高力士像是才想起来一样,猛得继续道:“既然依旧复地大半,那不如就以此地新立一州。 一旦将如此振奋人心的消息散出去,其他的噩耗将微不足道。” “此法甚好。”李隆基用力拍了一下大手,目光看向杨国忠道:“你是度支员外郎,专判度之。东亭立州所需财帛,你该知晓能不能负担的起。若是可以,就按力士所说。” 听了李隆基的话,杨国忠心中长叹一声,到底还是比不过安禄山那个胡儿。 圣人不想得罪了那个胡儿,这是要把自己给推到前边去。 不过杨国忠也只是短暂的感慨了一下,对于这样跳过安禄山,甚至是把辽东从平卢划出去这样得罪人的事,他还是挺乐意干的。 一是能打击打击安禄山的嚣张,二是这样相当于在安禄山身边埋了根钉子。 那个罗姓小子不是安禄山的半个女婿,倒要看看是功名勾人,还是孝敬胡儿岳丈勾人。 所以杨国忠没有犹豫,拍了拍胸膛道:“圣人放心,财帛绝对不是问题。短了谁的都不会短了辽东边军的。 至于立州之事,大朝会上我会启奏,朝中重臣应该支持此举。” “如此安排也算妥当。”李隆基先是轻声呢喃了一句,随后哈哈一笑,指向案几右侧下方道:“大唐的右相可是就这呢,先问问林甫的意思。” “无论是赏是罚,都是为了大唐的江山永固,老臣一切都听圣人安排。” 先前一言不发,都被人当做了小透明的李林甫,在李隆基的话音刚落,马上面带笑意的应了一声。 不过脸上虽然带着笑意,心中却既委屈、愤怒又冰冷一片。 在朝堂上一言九鼎的他如今却被无视,尤其是百官之首的右相两字,听着极为刺耳。 执掌朝堂这小二十年,殚精竭虑地为圣人分忧。做出的种种举措,也全无半点私心。 被人背地里骂做口蜜腹剑的卑鄙之人,也从来没有怨言。 就连与太子相恶,也是为了给圣人分忧。 朝堂上不好说的话,就由他这位被人称为奸相的人来说。不好杀之人,也由他这个宰相去牵头除掉。 可如今朝堂治理的井井有条,对外用兵也是胜多败少,开创了一个不亚于立国之初的大好盛世。 难道这还不能够让圣人满意吗。 先是因为一个辽东无足轻重的小将而驳了自己的颜面。 今日又对自己完全无视,不但三言两语便定夺了此事,并且最后才假意相问。 难道圣人就不知道右相一旦没了右相该有的样子,最终吃亏的还是大唐吗。 朝堂上乱起来用些时日还能压得下去,可一旦安禄山乱起来,大唐拿什么去弹压。 真以为给的圣眷与那些封山会管用?那样只会增长安禄山的野心。 若不是他李林甫先提拔,再用了手腕压制,恐怕安禄山老早就不会是这个样子。 这时候就想着让杨国忠接替他,圣人未免有些太急了。 这就是一个志大才疏,完全是一个样子货,把朝堂交给他,就是在给大唐自掘坟墓。 可这些李林甫不敢说出半句,更不敢显露出半分不满。 眼前的这位圣人,看似笑意和蔼,可毕竟是大唐的皇帝。 而皇帝二字就意味着无情与冷血。 另外,这么早就要放手权柄,退出朝堂,他不甘也不敢。 这小二十年,他得罪的人太多了,尤其是太子。 不与太子恢复关系,或是换一个人当太子,他早晚要落个灭门或是牵连三族的下场。 所以李林甫此刻就算外委屈再愤怒,也要忍下来。 圣人不是宠信杨国忠吗,那就假意迎合。愿意怎么折腾,都随他去。只要自家能从这个泥潭里抽身就好。 因此,风轻云淡地应了一句后,李林甫稍稍一顿,继续道:“先前老臣了解的不够详细,险些误了一个大唐的栋梁之材。 这些日子抽空关注了一下辽东,发现这个小罗将军还真是后生可畏。 短短的时日,从一个病郎君成了捉钱儿上阵皆可的奇才。并且这个小罗将军还出身庶人,对大唐的忠诚自不必多说。 老臣觉得既然有才能担大任,可以给这个少郎君多加了担子。 靺鞨人如今看着乖顺,可难说不会成为下一个高句丽。 如今东亭在辽东站稳了脚跟,并且再次打开了局势,这是个难得的机会。 可层层管制之下,并不利用东亭应对周遭的蕃部。既然已经打算在辽东新立一州,不若直接些,同时再立一方镇。 杨国忠起初以为李林甫要反对他的提议,没想到却是这样一个提议,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再立一方镇?李相莫不是在说笑? 辽东那地方乃是苦寒之地且口众又少,天知道要往里添多少钱,才能把方镇立起来。” 李林甫勾了勾嘴角,对杨国忠慢条斯理道:“稍安勿躁。 辽东的方镇置兵不用过多,一万至两万足以。需要的甲仗军需算不得多。 最主要的是那位小罗将军可是个会捉钱儿的,放些权下去说不得还会反哺朝堂。 除此以外,还有个好处。北地之所以立三处方镇,不单单是防备境外蕃贼。还要防备三镇内的杂胡。 这些人因为得了朝堂为了安稳的便利,有恃无恐,总是要闹些事情出来。 辽东新立方阵,平卢就可以专心对付契丹人,范阳与河东就有功夫对内进行梳理。 此乃一举两得的好事,况且北地早些安稳下来,也能早些给南诏这个不畏我大唐天威的跳梁小丑一个教训。” 李林甫这一番话,不单是杨国忠,就连李隆基和高力士都颇为觉得有理,一时间全都陷入了沉思之中。 第229华封观内的交谈 早间的阳光温暖和煦,配上阵阵凉爽的晨风,让人惬意万分。 天气没了先前的燥热,变得如此宜人,对于长安城内信奉道教的善男信女来说,是入秋前难得的敬香祈福的好时候。 而长安城内的道观也早早的打开了大门,来迎接上香祈福的信众。 但唯独兴宁坊内的华封观。却是大门紧闭。只在门外留有两名知客道人对前来上香的信众不停的歉然解释闭门缘由。 大殿内的李泌拜过三清祖师将三支香平插于香炉内后,目光忘了忘山门的方向。 想对陪在一旁的法师知会一声,打开山门让信众进来,可一想到偏殿客堂坐着的高力士,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 高力士没大张旗鼓地带着执金吾与禁军护卫在一旁,已经难能可贵,还是不要为难观里了。 “这是上好的剑南蒙顶,与平时吃的茶团不同。”李泌刚一步入客堂,高力士便笑吟吟地亲手倒了杯茶,“不用将茶叶蒸煮,只用铁釜煸熟即可。快来尝尝,别有一番滋味的。” 李泌紧走两步行了一礼,坐在高力士的对面,端起茶杯道:“不敢再劳烦高公动手,我自己来便可。” 指了指茶杯里颜色亮黄且又晶莹剔透的茶水,高力士不紧不慢道:“与以往的茶汤相比,虽然清淡了些,少了些烟火气儿。 但却更爽口。而且初入口中的微苦过后,口中全是回甘的清甜。 如此吃茶于你最为适合,焚香品茗悟道,实乃佳事,雅事。” 顿了顿,高力士咧嘴笑了笑,“是我多嘴了,辽东那个罗小子可是你的异姓兄弟。 这么吃茶还是他告诉的王玄志,并且给来了封书信告知于我的。 你是罗小子的兄长,该对这种吃茶方法不陌生。” “辽东不长茶树,只是听他说过这种吃茶的方法。 今日还是托高公之福,第一次品到如此清茶。确实别有滋味。” 高力士将约见的场合定在华封观,并且相见后先让李泌去敬香,很显然是因为李泌有道门中人这层身份的原因。 但以高力士的身份与地位,根本没有必要这样做,有些太过浮于表面了。 而且就算两人老早便相识,说话也过于随和,甚至有些随意。 约见在此地,李泌不认这是单纯的对后辈的照拂与照顾。 可又不太像是上位之人对属下常用的看似恭敬,实则为强迫下边人去做事的常用手段。 因为此时李泌身上只有方便行走各道观的道官职位,而且还是那种小的不能再小的道官。 此刻高力士以茶引出罗一,让李泌心中豁然的同时,又有些不安与疑惑。 想要了解罗一,或是询问与罗一相关之事,京都里只有自己与罗一最为熟识并且关系密切。 高力士如此安排的用意,只能是以他的敬与诚,换取自己的真。 但与罗一还有杨洪山的信件往来是月月不落,辽东生发了什么,他全都知晓。 罗一做得没什么不妥之处,而且东亭以南除去积利城,其他各城已经都归到了东亭治下。 朝廷即便不按章程奖赏,也没必要劳动高力士过来敲打。 除非是罗一这小子又折腾出连朝堂都摸不准是好是坏的事来。 但是高力士一副闲谈的样子,李泌又不好上来就询问罗一又闯了什么祸事。目光扫了扫案几旁的棋盘,轻声继续道:“味道清淡了些,却也更能让人静下心来。高公若是有雅兴,不若我与高公手谈一局?” 高力士听了李泌的提议,先是仰头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后目光炯炯地看着李泌道:“没想到长源你也学会转弯子了。看样子在辽东那些日子你是悟出了些道理。” 顿了顿,高力士指了指自己满是皱纹的脸颊,叹息一声继续道:“若你还是孩童时,这棋还能下一下。 可如今你都到了而立之年,我已经是个垂垂老朽。 心力目力都不行了,况且与你也用不着靠下棋去揣摩心思。” 见试探的心思被说破,并且还说得这么直接,李泌抿嘴笑了笑,没再多说什么。高力士若是想说自然会说。只要听着就好了。 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高力士端详了两眼李泌,继续道:“刚夸你有了长进,转眼又变了成了闷葫芦。 真不知你与那性子有些跳脱的罗小子到底是怎么能结成兄弟的。” 顿了顿,高力士从袖口里掏出几份行文递给了李泌,“不过于国于民,就该是这种沉稳性子。不像罗小子,又给扔了个难题过来。 不过说来也好笑,最擅捉钱儿的罗小子琢磨出赚取巨利的法子后,他自己都不敢用。 而且还特意走了都水监的加急报上来,你仔细给瞧瞧,看看此法到底可不可用。” 听高力士这么说,李泌松了一口气。接过文书直接放在了案几上,连看都不看便连连摇头,“此法肯定不行。” 高力士愕然道:“你连看都看就断定此法不可行?要知道你这样可不是敷衍,而是无礼了。” 李泌指了指文书,苦笑道:“上次回京都与您谈过罗一。 什么都好,就是对财帛太过看重。可以说就没有他不敢赚,也没他赚不来的财帛。 而且为了赚取财帛,行事手段环环相扣。没有最后一环时,没人知晓他到底要做什么。 等知道了结果以后,也看懂了事中种种的手段是有多有违常理与让人提心吊胆。 从圣人那求了铁券,就是怕他不经意间闯出没法收拾的祸事。” 顿了顿,李泌脸色凝重地继续道:“连他都不敢擅自用的赚钱法子,可见一旦后果不可控,是连铁券都救不了他。 依我之见,这份文书不如直接毁了,万万不能流落传扬出去。” “真这么严重?”高力士有些怀疑的低声呢喃一句,将目光落在那份文书上沉默了一会,道:“说得有道理,牵扯到国祚都要无比小心,这个可赌不得。” 听到国祚两字,李泌眼角不由自主的一阵狂跳,起身刚想替罗一谢罪,却被高力士挥手拦了下来。 “罗小子自小多病,错了修身养性地最好时候,少了些君子的浩然之气。但却靠他自己也悟出了许多道理来。 就说取才之道,看似手段偏于左道,可仔细琢磨,却没有一个铜钱儿是不义得来。 从都水监呈上来的密报来看,罗小子更是没贪墨军中一丝一毫,反而还能不靠售卖禁品而滋补军中。 又能以拓边立下军功,又能不被诟病的捉钱儿,这样一个奇才哪用得着你代为请罪。” 将李泌没看的那份文书挪开,高力士拿出底下的一份文书再次递给李泌,笑吟吟地继续道:“别当我是在夸赞罗小子,他是真做到了。 前不久万余蕃贼扣边,又打了一场胜仗,还虏获贼人三千有余。” 待李泌接过文书,高力士话音一转,正色道:“你的担忧也不是没道理。 有才有德方能担当大任,罗小子的德都是靠他自己悟出来的,而并非是如你我一样养出来的。 如今我这老眼昏花,罗小子是真德还是假德,已经看不清啦。 你是他的异姓兄长,自然看得清,你觉得他是真德还是假德。” 李泌以为手中的文书是之前东亭与契丹人和室韦人的战报。 但是打开后发现居然是中书省拟得一道在辽东立州且新建一方镇的诏书。 而在听到高力士所说的话后,立刻明白了这次约见的真正意思,没了平日里的沉稳,惊呼道:“朝廷这是打算让罗一经略方镇?” “觉得有些儿戏?要知道我大唐向来唯才是用。”看了看还在惊愕的李泌,高力士嘿然一笑道:“况且是不是儿戏,也要听过你所言之后才能确定。” 说完,高力士从案几后站了起来,轻轻拍拍李泌的肩头,“西南两边的战事你该有所耳闻。 杨使君提议当赏赐两军,李相同意并且提议在辽东新立方镇。 其中的缘由不用我说你也能琢磨个通透,但辽东之事并不光是因为如此。 另外的缘由你也能猜得到,所以你该知晓轻重。 先吃些清茶静静心再下断言吧。” 第230章 过个安生日子真难 挂于璀璨星河中的圆月,皎洁而明亮,银白色的月光与点点星光毫不吝惜地倾泻而下。 但高低不平的群山好似大张张漆黑的巨口,将月光吞噬地干干净净。 月光无法穿透密林的枝叶,就连河谷中的河面也只是偶尔泛起一层月光。 顺着陡峭河岸行军的罗一,不但走得深一脚浅一脚,精神还时刻紧绷着,生怕一不小心掉进因雨季而暴涨的河水之中。 比之先前奔袭建安,难度提升了不是一点半点。 这让罗一心中难免生出了一丝悔意,领兵的将军真不是那么好干的。 只想着战略上的谋划,忽略了实际行动起来遇到的困难。 以草河城为圆点,半径二百里左右都是莽莽群山。 虽然山都不是特别高,山谷河谷也众多。但怎么说也是山地,走起来肯定比平地累得多。 最危险的是,雨季还没彻底过去,行走于河谷中并不安全。 一旦接连下个二三天大雨,河水再次暴涨,率领的这两千人马很有可能会直接就会一波带走。 好在范阳过来的军卒都是精锐,左右两团这一年多没少折腾,抗压能力是成指数上升,士气非常不错。 连带着编入军中的室韦人都没产生什么畏难情绪,不然光是稳固军心这块都够喝一壶的。 “你小子又琢磨什么呢,这么出神。”将罗一拉住李尚客指了指逐渐变得不再陡峭的河岸道:“已经快要进入靺鞨人盘踞的谷口了,估摸着离营盘还能有个五六里,下令休整半个时辰吧。” 罗一眯起眼睛竭力打量了一下四周,见四处确实变得开阔起来,心中顿时一阵轻松。 摸到这里,打头的捉生将都没传信过来,可见靺鞨人并未安排游哨,行踪没有被发现。 下令停止行军休整后,边挥手驱赶身旁的蚊虫,边低声对李尚客打趣道:“我能琢磨什么,还不是在埋怨你。 这一路幸亏是有惊无险,以后我再打算这么冒险你拉着点。” “你小子说这话亏不亏心,在东亭的时候我没拦着你?”摘下水囊咕噜咕噜喝了两大口,李尚客撇嘴道:“就连接到安九郎和高尚要来的消息都不能让你熄了奔袭的心思,你可真好意思怪我。” 顿了顿,李尚客压低声音疑惑地继续道:“这两人过来明显是来安抚保定军与东亭的。 按道理,这该是件高兴的事,你倒却急着跑出来,这到底是个什么缘由。 马上就要袭营了,这个时候没什么可藏掖的了吧。” 罗一先是翻了一眼李尚客,随后掏出一块油炸过的饼子边吃边低声回道:“不是你那我别站错队的。” 李尚客不客气的一伸手,示意罗一掰着饼子给他,道:“意思是这个意思,但我没让你得罪人啊。” 将饼子递给李尚客,罗一拧了拧眉道:“高尚是干啥的你不知道? 安老九自己来,那是安抚。他跟着过来可不是好事。” 李尚客明白罗一口中说高尚下来是什么意思。但也正因为如此,对罗一的安排更有些看不懂。 如果安禄山没起心思,根本不用派人来安抚。毕竟不管是靖东军还是保定军,都归平卢节度使的节制。 只是两个职位上正常的调动,用得着顾及下边是怎么想的?这样做反而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不过李尚客认为安禄山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应该笃定罗一站在他那边。 而罗一又与保定军的军使王玄志有渊源,相当于用罗一编织了一张网,将保定军也给囊括了进去。 因此安九郎与高尚下来,不该说是安抚,该说是以示恩宠才对。 此刻罗一越是该虚与委蛇,先麻痹对方才对。 所以李尚客十分不解道:“那你更不该这个时候出来了。” 罗一没有马上回答李尚客,而是先让老班头领着人退得远些,才低声道:“受你们所赐,不管辽西还是辽东,全都知道我是个爱财之人。 并且还是个为了财帛极其能折腾,经常使些常人看不懂的手段用以敛财。 简单一些或者更直白来说,就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 说到这,罗一瘪瘪嘴,没好气地继续道:“身居高位的哪个不多疑。 我这种既聪慧又爱财的,不趁机提出点要求来,在他们看来才是不正常的。” “你这样一说也有些道理。”咬了口饼子咀嚼了几下,李尚客摇了摇头,“总觉得哪里不太对,你在东亭同样可以提要求。” “啧啧,都说你与我性子挺像,闹了半天就是个棒槌,一点都没随我。” 罗一鄙视地看了一眼李尚客,继续道:“高尚高不危是个什么样的人,还是你与我说的。 当年老母在家饿得四处乞食而活都不归家。更是因为裤裆那点事就勾搭隔壁家的婢女。生下的小娘都十几岁了,还没给人家个名分。 并且从逢人就讲以他的才智不该只是个啃草根而该是天生食肉之人来看,性子十分张狂。 这就是个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为了功名什么都能豁的出去的人。” 说到这,罗一冷冷一笑,“这厮心狠,无德,且不计手段。 如果什么事儿都让他摸透了,或是我表现的弱了些,你信不信以后东亭会被他给拿捏的痛不欲生。” 李尚客眉头紧锁,沉默了良久微微颔首道:“你这样一说,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柳城今后对东亭是拉拢还是打压,全在他一念之间。 你这样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后续该如何应对,你该琢磨明白。” 顿了顿,李尚客冷哼一声,晃了晃拳头继续道:“你现在愈发没大没小了,等这里的战事了结,非要捶得你鬼哭狼嚎。” 罗一对李尚客的威胁毫不在意,嘿嘿一笑道:“狡诈多疑的人,都对当面奉承他的人很反感,很警觉。 但是听到有人背后说他的好,或是在他看来是在关键时候支持他的人,那就不一样了。 这次没带周口口来,可是安排了一出好戏,高不危会在适当的时候听到他该听到的话。” 李尚客眼角跳了跳,歪头看了看罗一,“我怎么觉得你比这个高不危还要阴险。” “阴险那是评价敌方或是邪恶一方的,我是正义一方,这叫谋略懂吗? 还有,平日就差搭个板给你供起来了。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家老太爷呢。 就是嘴上占了你句便宜,你就要打要杀的,忒不地道。” 罗一嘴上说得轻松,可高尚毕竟是安禄山的头号心腹。 做出的姿态会不会如李尚客说得适得其反,心里也有些没底。 调侃了两句后,抬头望了望漫天的繁星,罗一心中喟然长叹,局势怎么就突然间变得这么风云莫测,想过个安生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第231照这架势,靺鞨人剩不下几个 圆月与繁星渐渐隐去,东方的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 淡淡的朝霞出现在天空之上,地上的景物轮廓逐渐清晰。 远处靺鞨人的营寨没了夜色的掩护,被看得清清楚楚。 罗一凝目观察了一阵,很庆幸没有选择夜袭。虽然靺鞨人驻兵的房舍与营帐还算不少,但却很分散。 夜间看不清里面的布置,只要进稍稍耽误了些功夫,靺鞨人就能有效的组织起来进行反抗。最不济也会逃个七七八八。 而这时候人也是一种财富,堪称长腿能行走的元宝。到现在为止,南山山顶上制作水泥的还是以上次掳获的靺鞨人为主力。 冒险折腾一次过来,屁都没捞着一个,那就亏大了。而且一旦有靺鞨人逃走,消息也就泄露出去了,到时候会引起一系列的麻烦。 做得无声无息,就算靺鞨人怀疑是东亭干得,因为没有证据也只能吃个哑巴亏。 琢磨到这,罗一收回目光,转身在等待号令的一众将领身上扫了扫,沉吟了一下看向范阳军的一团团头李阚道:“李团头,待会功进去后,你那一团负责堵住营盘东西两侧的溃兵。 记住,一定不能放走一个靺鞨人,不然以后可摸不到这样的好处了。” 李阚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咧嘴笑了笑一抱拳道:“罗将军放心,这活计要是做不好,我提头来见。” 罗一微微颔首,将目光看向陈杉与王逖,“王团头率领陌刀手突营,陈军使率弓弩手先袭营后策应。” 随后罗一看向李尚客,开口道:“李长史率领右团人马居后掠阵,看旗行事。” 顿了顿,罗一朝着云团的方向努努嘴,对陈杉继续道:“告诉乌借蒙与冒豆干,这一次打得好了,他们室韦人会独成一队。” 上一次夜袭吐六于部,罗一虽然也参与了作战计划,但实际上都是由李尚客与安庆绪制定的部署。 夜袭建州,那是保定军王玄志那些人进行的部署,罗一是全程打酱油。 而这次是罗一真正第一次以主将的身份发号施令。即便将领们都没什么意见,领命都很干脆,还是有些不太自信的再次扫了一眼众将道:“若有异议抓紧提出来。” 等了几个呼吸,见没有人开口,罗一深呼吸了一下,脸上带了肃杀之气道:“既然都没有异议,一刻钟后开始突阵。” 望着下去准备的众将,李尚客满眼欣慰的对罗一轻声道:“就说你小子是个天生吃武人这碗饭的,安排的还不错。若是没有询问有没有异议那一句就更好了。” 罗一抽出横刀,边检查边吐槽道:“我一共就打了两场仗,况且年岁也在这摆着呢。 能安排明白没什么纰漏,对我而言就是成功了,你别要求那么高。” “你倒是挺满足。” 帮着罗一再次检查了一遍身上的甲胄,李尚客脸色一正,继续道:“这次之所以同意你带兵过来撩拨靺鞨人,就是因为你经的战阵少。 但为将者要着眼大局,不可次次如悍卒一样争先破阵。 你我换个位置,由你掠阵,我跟着王逖和陈杉过去。” 要不是忽忽悠悠就成了靖东军的军使,局势也愈发紧张,罗一也不想上去厮杀搏命。 今后不但大大小小的仗少不了,就算是为了自保,也要抓紧适应与积累作战经验。 不然一遇到搏杀总是两腿发颤,总是想着跑,死得会更快。 “这次是以步战为主,之前不曾置身其中体会战兵如何突阵。 你这次护下来,下次你不在的时候呢?早晚是要经这么一遭的。” 将面甲扣在兜鏊的内侧,罗一看了看陈杉那边已经整装待发了,拍了拍身上的甲胄,继续对李尚客道:“好好掠阵吧,不要担心我。 我与陈老大又不冲在最前,再说这一身甲轻易破不开。” 望着罗一上马与陈杉汇合到一起,李尚客眉头先是一紧,随后又是一松。 突厥人说得对,雄鹰就该展翅高飞,总怕翅膀折断,可当不上锐利而迅猛的雄鹰。 靺鞨人的营墙虽然不高,看着也并不是太结实,但想骑着战马袭营也是没可能的。 毕竟都是轻骑,不是具装的重骑,无法像打吐六于部那样。 不然营墙撞开了,战马也废了。就是家里有矿都不敢这么败家。 只能是先骑马快速奔袭到营墙不远的地方,然后快速下马列阵袭杀过去。 好在黎明时分是人睡得最熟的时候,而且靺鞨人也压根没想到会有人能来突袭。 罗一与陈杉领着弓弩手奔袭到营墙下,也没见有靺鞨人在营墙上。 直到弓手已经列好一字阵,并且捉生将已经靠在营墙下,用准备好的斧子与锤子弄倒了三四仗的营墙,才看到里面有几个睡眼惺忪想要登上营墙的靺鞨人。 透过倒塌的营墙处,看到外面如同从天而降的大唐将士,这几个靺鞨人先是楞了一下,才在脸上布满了惊恐。 不过没等他们转身跑开,就被列好阵型的弓手射出的箭矢射成了刺猬。 见靺鞨人是这种状态,罗一紧绷着的心弦也稍稍松了松。 陈杉虽然投军的时间不算短,又出自将门之家,但这也是第一次真正上战场。 听到身后一阵哗哗的甲叶响声,知道是王逖的陌刀手在列阵。 扭头看向罗一想要问问,是不是跟着陌刀手一同冲进去,却见罗一已经领着由尚家庄老卒组成的院兵队冲了进去。 正在手足无措的时候,好在又有一段院墙倒塌后,露出了罗一的身形。 “陈老大,别发愣!摇旗让王逖居中,弓弩手列在左右,一息一步向前突杀!” 一旁继续推着营墙的老耿见罗一这么安排,撇嘴咕哝道:“ 靺鞨人根本来不及穿甲。 就咱们这一队老家伙冲过去估摸就够冲阵了。还等陌刀手做什么,时机都错过了。” “老耿,你可小点声吧,你现在可是院兵的身份。 就你嘟囔的这些,按军法够砍你几次脑袋的。” 其实老耿吐槽的声音极小,罗一根本都没到。一旁的老班头也听得并不真切。 但这并不妨碍老班头借题发挥,嘴上怼着老耿,目光却是带着询问之意看向罗一。 很明显只要罗一一声令下,老班头会带着这些老卒立刻率先冲向靺鞨人的营帐与屋舍。 罗一之所以带这些老卒来,一是看重了他们丰富的作战经验。 二是一旦战事不利,他们是杀手锏,每人身上都带着十几枚原始手雷呢。 根本就没想让他们率先冲阵,没想到这帮老骨头人老心不老,还是那么不服输。 狠狠剜了一眼老班头,罗一不满道:“这场仗已经十拿九稳了。 你别和我整什么战机稍纵即逝这一出。这些老卒都是东亭无价的瑰宝,我是缺心眼了才会让他们还冲阵。” 顿了顿,扫了一眼已经顺着倒塌营墙冲进来的弓弩手与陌刀手再次结阵向前推进,罗一对老班头继续道:“赶紧跟在两翼的弓手后边看着点。 看陌刀手这架势,真要敞开了杀,靺鞨人怕是剩不下几个。” 第232章 生子当如罗一一 在远古时代,黑色就是黑夜的象征,而黑夜又充满了神秘与未知,而未知又引发了恐惧。 身着黑甲的陌刀手,就如同黑夜中骇人的索命恶鬼。彻底唤醒了靺鞨人面对黑色时,刻在骨子里的那股恐惧。 而随着鼓声前进的陌刀手阵列,就像是一堵可以移动的黑色高墙。胆敢冲上去阻拦的,无一例外被劈了个粉碎。 想要四散奔逃却又无路可走,两侧是唐人的轻骑,向两侧奔跑无异于飞蚊扑向蛛网。 身后倚靠的大山虽然不是特别险峻,却也并不算好攀爬,一时半会根本翻不到山头。 最为主要的是,只要一个转身,唐人的弓弩就如飞蝗一样射过来,死得一点不比被陌刀劈成两半强到哪去。 面对这种困局,靺鞨人的精神彻底崩溃。除去有些疯癫的扑向陌刀手的阵列,大部分瘫坐在了地上,满脸恐惧与无助的将命运交给了逐渐逼近的唐人。 直到从对面传来一声声的伏低不杀,这些靺鞨人才从无边的恐惧中回过神,有些甚至激动的嚎啕大哭。 “终于打完了吗?真正的战阵搏杀果然不是演武可比的。” 看了看脚下被血水浸得黑红的靴子,又扭头看了看身后满地残肢断臂的尸首。低声呢喃了一句的陈杉被突然间胃中一阵翻滚,并且腿一软蹲在了地上。 可脚下的泥土早已经被血水给浸透,刚刚蹲下的陈杉被浓烈的血腥气刺激的再也忍不住,大口的干呕起来。 “你是靖东军的副军使,别弄得跟个雏一样。”罗一将水囊递到陈杉的手中道:“先喝两口水压一压,咱俩还有活要干呢。” 陈杉接过水囊喝了两口,不过效果并不好。原本只是干呕,但是随着水下肚,将休整时吃的饼子都连带着吐了出来。 “唉,吐吧,吐干净就好了。”拿回水囊,罗一边轻轻拍着陈杉的后背边催促道:“但是你得抓紧点,不然活计可轮不到咱俩了。” 吐了几口感觉好了一些,陈杉不解的看向罗一,声音略带虚弱道:“靺鞨人不是已经降了,李长史掠阵的奇兵也已经上来了,还有什么活计要咱们俩干的。” “好些了?”打量了一眼陈杉,罗一抽出了短刀晃了晃,“那就一起去补刀,再磨蹭一会估摸就没一个活口了。” “你是…呃…哇…” 听到罗一说要去给靺鞨人补刀,陈杉胃中比刚才翻涌得还厉害,只说出了两个字,就又哇哇吐了起来。 直到胃里实在没什么可吐的,干呕了几下后,陈杉才算缓过来些,脸色发白的对罗一无奈道:“你是故意的吧,再说这么炫耀你觉得真的好吗?” “炫耀个屁,我也是在强忍着。 咱俩一正一副的军使,总不能连这点小场面都受不住。 以后东亭的战事少不了,必须得尽早适应,不然以后可没法领兵了。” 罗一在触目皆是残肢断臂的尸首中扫了扫。挑了个被砍下翻滚在一旁,并且还睁着一双不甘的眼睛的头颅,边强忍着恶心紧盯着看,边对陈杉道。 “道理确实是这个道理,可你这副风轻云淡的样子,总感觉你是在嘲笑我。” 咬牙起身抽出横刀,陈杉想要开口说去补刀,顺着罗一的目光看过去后,胃中再次翻涌起来,强忍着吐意道:“你就是说出花来,我都不信你不是故意的。” “别磨牙了,把你平时讲兵,练兵头头是道的劲拿出来。” 拉住要再次弯腰的陈杉迈步向着传出哀嚎声的方向走去,罗一咬了咬牙继续道:“你可别在吐了,不然我也要忍不住了。 这里除了老李就属咱俩官职大,可别让人看了笑话。” 走到发出哀嚎声的靺鞨人跟前,只是打量了一眼,便断定这人救不活了。 不但腿断了一条,肚子也豁开了一道大口子,而且肠子也露了出来。 躺在地上的这个靺鞨人想把肠子塞回去,却因为豁口太大,怎么也塞不住。 扭头打算问问谁来,见陈杉只是一愣神儿的功夫,又跟个大虾米一样跪在地上哇哇干呕起来。罗一摇了摇头,蹲在靺鞨人身旁,用短刀在其脖子上狠狠地划了下去。 随着锋利的刀刃划过,躺在地上的靺鞨人发出了两声漏气的嘶嘶声,身体抽动了几下,便再无声息。 这与吐六部的契丹人厮杀不同,骑着战马高速冲击,对亲手结束一条生命的感触并不深。 而此刻正是白天,看得清清楚楚,又是如此近的距离,刀刃划过皮肤的触感无比清晰。 这种触感,上一次是为了救洪秀,而这一次却是真正的杀人。 这种违背本能的感觉让罗一有种说不出来滋味儿的那种难受,并且脑子有些发麻。 不过这种难受并不算强烈,而且先前那种想要呕吐的感觉也完全消失。 低头看了看表情永远凝固成了痛苦状,大睁着的眼睛充满恐惧与无助的靺鞨人。罗一嘴角弯了弯,轻轻苦笑了一声。 不知道这算是适应了战场上真正的厮杀,成了名副其实的武人。还是自此以后,会成为对生命缺乏敬畏的杀人狂。 “到底是经过一次大战的,下手真是稳,比阵小子强多了。” 李尚客一直都在观察着两人,见罗一补刀后开始呆愣,赶忙跑了过来。 先是夸赞了一句,李尚客将罗一拉了起来笑吟吟道:“这道坎算是真正过来了。 再将身子养得壮实些,不出几年会是个名震北地的大唐勇将。” “这会儿脑子空空的,什么也听不进去。”回过神后,将短刀在靺鞨人的尸体上将血迹擦了擦,罗一对李尚客道:“待会清醒的时候您在狠狠得夸。” “又开始打趣了?看来这一次真没白来,真是个好小子。” 笑着夸赞了一句罗一,李尚客将目光看向了陈杉,“你是过了这道坎,陈小子却还不行。” 顿了顿,李尚客一把拉起陈杉,抽出横刀塞到陈杉的手中,并且拉着陈杉的胳膊边将横刀戳进靺死去的靺鞨人身上,边嚷嚷道:“补刀也没有往尸首上补的,这都算是鞭尸了。 活着的时候各为其主打生打死没所谓,死了还这样就有些过分了。 回东亭赶紧给你祖父写信。不给送些河西上好的战马来,都对不起我这番心意。” 起初陈杉还有些挣扎,可李尚客二百来斤的体格子摆在那,根本挣脱不出去。只能任由被李尚客拉着胳膊使劲戳尸体。 不过这样的效果却是不错,后来李尚客都松手了,陈杉还在那使劲的戳。 见李尚客捂个嘴在一旁偷笑,罗一有些看不下去了,轻轻拍了拍陈杉道:“哎,你是打算弄肉馅吃怎么着,还在这戳。” “啊?不是我在戳啊。” 陈杉先是茫然的应了一声,看到李尚客已经站到了一旁,目光猛得一缩。 低头看了看已经被戳得千疮百孔的尸体,立刻松开了横刀,并且条件反射般蹲在了地上。 不过这次胃里却十分奇怪的并没有上下翻涌,一点想吐的意思都没有。 “小子,我这法子管用吧。”李尚客在陈杉的屁股上轻轻踢了一脚,“道谢就不必了,方才你已经答应给你祖父写信,要送我五匹河西上好的战马了。” “只要能不呕,送您十匹都没关系。”陈杉将目光挪到被戳的尸体上看了一会,见还是没吐的意思,一扬头对罗一大笑道:“这道坎我也过了,以后你可没法炫耀了。” “你真觉得你行了?” 罗一对着有些得意忘形的陈杉勾了勾嘴角,先从挂在晚间的口袋里掏出一把肉干晃了晃,然后拉着陈杉坐在了那具尸体旁,“给人家都要戳成肉馅了,看样子是饿了,先吃些肉干吧。” “罗大郎,你太…呃…哇…” 看着陈杉再次吐了起来,李尚客看得都有些牙疼,“连捉弄人你都是一环扣一环的?这啥时候把肉干都给准备好了。” “你觉得我这是在捉弄他?”罗一将一块肉干塞进嘴里,硬顶着恶心边咀嚼边继续道:“我这是在拉着他一起成长。” 李尚客见状先是一愣,随后眼中满是欣慰,“善,大善。 依我看生子当如孙仲谋,该改成当如你罗一一。” 第233章 这么用水攻你是独一份 “罗军使,快来看看。”李阚站在一排高大房屋前兴奋的声音都有发颤了,待罗一走得近了,压住兴奋道:“这一排房舍内装得全是米粮,粗略算了一下,大概在万石左右。” 罗一顺着房门向里面望了望,屋内满满当当全是码放整齐的粗布麻袋。 这一长排屋子可不算短,一百来万斤粮食可用用不了这么多地方。李阚嘴里说得万石应该是去了皮的数目。 也难怪靺鞨人会把营盘里的屋舍修盖的这么分散。以这个时候的生产力来算,这相当于一万多亩地一年的粮食产量。 整个白崖城老田新田加一起也就七万亩田,如果算上军中的屯田,一共也就十万亩左右。 这一波就缴获了东亭十分之一的粮食产出。 除去这些粮食,刚才光是战马就清点出五百六十多的匹,骡马驴子四百多口。 如果靺鞨人的甲胄和武器完全清点出来,这一次即便缴获的布帛寥寥无几,总价值也要高于上一次打劫草河城的虏获。 难怪游牧民族动不动就下来打秋风,这真是一直抢一直爽,实在是太香了。 不过转念一想,罗一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头。方才清点出来的降兵不算受伤的有将近千人。 如果加上那些死得,这处营盘至少有一千五百的靺鞨兵。人吃马嚼的省着些吃,够这些人吃半年的。 从这里到鸭绿府的路可不好走,离着最近的规模大一点的城池都要翻将近三百里的山路。 靺鞨人在这处山谷来了这么个大手笔,可不是件好事。 去年还只是偷偷摸摸的渗透到高句丽人的各城,现在野心已经膨胀到光明正大的西侵了。 “米粮多是好事,回到东亭后会折成财帛,按三成给你们发下去。” 朝着屋内的米粮努努嘴,罗一对听了许诺后眼睛直冒光的李阚继续道:“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 肥肉到嘴里了才叫吃肉,让兄弟们别怕累,现在就动手扎木排,把米粮和其他虏获往回运。” 罗一原本还想用这些缴获学个后世时的老板亲手给员工发个红包。 或是将人马聚到一起,来一通慷慨激昂的演讲拉拉人心。 但是考虑到这一下有些捅到靺鞨人的肺管子上,只能先跳过这个环节。 只要拖住这些范阳军不回去,早晚能实现得了人家身子又得了人家心。 “你倒是够心急的,埋人的坑还没挖呢,就开始扎木排了。”李尚客看到李阚那团人马开始上山伐木,凑过来道:“探马已经放出去了,是不是让将士们歇歇再做些活计。” 罗一目光望着山谷东北的谷口道:“靺鞨人的米粮不富裕,能费劲巴力的运这么多过来。 估摸着是打算想先在这站稳脚跟,假若咱们没什么动静,恐怕上秋要么图谋草河城,要么图谋乌骨城。 不过我觉得应该是乌骨城的面大,草河城小了些,养不了这么多兵。” 顿了顿,罗一将目光挪到趴伏于地的俘虏上,“靺鞨人什么都咱们学。 但是受国力的限制,什么都要比咱们小上一圈两圈。 能统领一千五百人的将领,在靺鞨人中也算不小的官职了。 这堆虏获的人中绝对有大鱼,待会好好甄别甄别,拷问一下靺鞨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李尚客微微颔首,看了看俘虏,又打量了两眼罗一,忽的眉头一皱道:“我怎么觉得你好像并不如面上看着那般高兴,并且好似还有些不安。” “虏获这么多怎么能不高兴,至于不安倒是有一些。” 靠着墙根坐下,罗一目光再次落到了东侧山谷的谷口,继续道:“安老二没回范阳的时候与说过有不少粟特人在靺鞨人中为官。 渤海国之所以又是迁都又是对大唐表现的很顺服,有这些粟特人的缘故。 但是靺鞨人两次三番的往这边过来,我怀疑粟特人并不如安老二口中说的那样重要。 他们左右不了靺鞨人的话,咱们这次的撩拨就是闯了祸,更没法起到离间的作用。” 闻言,李尚客嗤笑一声道:“你早琢磨什么了,这会儿知道怕了。” 挨着罗一坐下,李尚客摆了摆大手继续道:“打都打了,不要这么患得患失的。 过阵子新兵到了,东亭兵力上可就不似以往那么单薄。 靺鞨人想过来报复,首先得掂量掂量他们够不够分量。” 罗一扭头看向李尚客,撇嘴道:“你误会了我的意思,我不是怕了靺鞨人。 而是怕这次以后靺鞨人不再派人过来,或是派的人翻倍,咱们无法一口吃的下。” 扫了扫俘虏,又看了看堆在一处的甲胄与武器,罗一满脸可惜的继续道:“靺鞨人再穷也比契丹人富。眼看着这些军资得不到手,心里实在是难受。” 顿了顿,罗一用肩膀轻轻碰了碰李尚客,“我打算好好清理一下战场,让靺鞨人看不出是咱们动的手。” 李尚客整个人都不好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罗一道:“这样的事你还想着总有?这次突袭的这么顺利,都是走了大运。 你这心思可要不得,次次都能如此顺利,还能叫突袭?还能称为剑走偏锋?” 平缓了一下,李尚客眉头紧皱的继续道:“这也不能全都怪你。形势所迫之下,你打得全是偷袭之战。 回到东亭后,你还是老老实实的练兵,打些堂堂正正的战阵。不然总想兵行险招,你的小命迟早要丢掉。” 见罗一一脸的不以为然,李尚客有些恼怒道:“当我是在与你说笑? 别琢磨那些没撇的事,这样的仗我一辈子也没打过几次。 再有,这次靺鞨人死得也不算少,有五六之众,你怎么清理都会被看出来的。 一点都不禁夸,平日我与王军使对你就是太纵容了。棒子打在身上几回你就不是这个样子了。” 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陈杉,见李尚客开始嚷嚷,马上凑了过来,“老李向来是个好脾气,能给气成这样着实该打。 不过军棍我看就算了,踢上几脚,打上几拳就行了。” “咋滴,肉干没吃够啊,又往这凑。那么点甲胄这么半天都没清点完,还好意思过来扇阴风。” 翻了一眼陈杉,罗一抬手指向东侧的谷口对李尚客道:“你和老王都教过我,水攻才是最狠厉的手段。 那处谷口宽还不到半里,筑坝并不是难事。憋上一日再让大水往下一冲,你觉得这处还会留下什么痕迹吗?” 听了罗一的话,李尚客张大了嘴巴呆愣半晌。 回过神后用力揉搓了几下肥硕的脸颊,目光复杂的看向罗一道:“我算看出来了,财帛进谁兜里无所谓。 只要能划拉到财帛,你是什么法子都能想出来。 把水攻用来毁尸灭迹上,自古以来估摸着你是独一份。” 第234章 打算借个道 忽略掉光秃秃的陡峭河岸,目光再向远处眺望一些,两岸的景色也算宜人。 草木绿意盎然并且相互掩映,偶尔间蹦出的娇艳野花,让雄壮中多了一丝秀丽。 而且因为山形地势的不同,木排所过之处,并没有让人出现审美疲劳。 其实就算是看得厌了,也可以闭上眼睛倾听四下传入耳中的声响。 潺潺的流水声,不但让人不觉得吵,反而能让人的心更加平静。 假若觉得单调,还可以向河岸侧耳。 蛙鸣与虫吟犹如绵绵降落的细雨,和缓而舒适。 这种用生命演奏的乐曲声与沉稳的河水声合二为一,不自觉的就令人心神俱醉。 因此,坐在木排上的罗一,眼中望着青山的景致,耳中听着脚下这条不知道名字的河水流淌声,十分的惬意。 不过一旁的李尚客看到罗一微眯着眼睛,并且还低声哼着怪异曲子一脸享受的样子,气就不打一处来。 “小子,要唱曲就大点声。”故意用力拍了一下罗一肩头,李尚客撇着大嘴道:“在这跟个蚊子一样哼哼,知不知道很恼人。” 罗一知道李尚客在恼怒什么,所以也不在意,只是嘴角微微一勾,调侃道:“到勾栏听曲还给些赏钱。 我这么大的人物唱一曲,反而什么都得不到,我为何要大声唱。” “你也就能编弄个东亭唱的军曲。” 贬损了一句,李尚客见罗一没有要露底的意思,气哼哼的继续道:“你若是能唱个大山大河的曲子,陈小子应下的那五匹河西马都归你。 若是唱不出,赶紧说说你要去扶余府的用意。” 罗一嘿嘿一笑,并未接这个话茬,而是看向陈杉道:“咱们脚下的这条小河每到雨季河水涨得时候就帮了大忙。 连个名字都没有,实在有些不妥。不管大小,我现在也是个军使。 给这条河起个名字,应该还是能起的吧。 你说就叫二赢河怎么样。” 顿了顿,罗一又摇摇头,“不妥,万一明年还能过来,叫二赢河就有些不吉利了。 还是叫九赢…” “你小子在这故意气我是不是。” 打断了罗一以后,李尚客又又又一次晃起了他的拳头,装作恶狠狠的样子继续道:“不让你再过来突袭,你就弄出个九赢河来挤兑我? 告诉你,你就死了这条心,明年你敢去草河城,我都打断你的腿。 现在你要么唱曲,要么把去扶余府的用意给我说清楚。 不然…” “不然钵大的拳头一定打得你鬼哭狼嚎。” 罗一抢先说了李尚客一成不变的那句台词后,撇撇嘴道:“不就是唱曲吗,这还不是信手拈来的玩意儿。 不过先说好,我唱曲向来不按宫、商、角、徵、羽这五音来。 到时候唱完你别耍赖不认就行。” 李尚客冷笑一声道:“连捉弄安二郎唱的那个曲子我都认,你还怀疑我耍赖?你直接说你唱不出就好了。” 罗一斜了一眼李尚客,懒得接话茬,而是先对陈杉挥了挥手,随后起身对后边的木排大喊道:“昨日仰仗兄弟们用命,又打了一场胜仗。 光坐木排甚是无趣,某今日唱个曲子给兄弟们听听。若是觉得还行,待会一起都跟我吼一吼。” 说完,也不理会将士们起哄发出的哇哇怪叫声,罗一直接开吼道:“哟…大山的子孙哟… 爱日头喽! ………… 这里的山路十八弯,这里水路九连环,这里的山歌排对排,这里的山歌串对串。 串对串…排对排…串串排排都连着辽东人的梦和盼。” 看着李尚客惊得张大了嘴巴,罗一故意对他挑了挑眉,唱出了最后一个字:“哟……。” “行啊,这曲子虽然调子有些怪,但还挺顺耳。” 陈杉听了两眼冒光,对罗一用力拍了几个巴掌道:“看来三团将士们唱的军曲还真是你编弄出来的。 还有没有这样虽然曲调怪异,但却听了让人热血沸腾的。 我给祖父传信过去,让左右龙武卫也有个军曲可唱。” “别跟着捧了,你小子愈发看不出个眉眼高低。” 李尚客将陈杉扒拉到一边,先对着前后木排上还再开口又串又排的军卒笑骂了两句,然后抬手指着罗一道:“陈小子孝敬的河西马归你了,现在你和我说说去扶余府的用意。” 李尚客这么急又这么赖,罗一知道这是在担心他,所以也没提谁赢谁输的事,抽出短刀在木排上简单划了个草图出来。 “靺鞨人的扶余府与鄚颉府同样和契丹人的老八部接壤。 但是吐六于与伏弗郁不去他们那转悠,专门跑咱们东亭这来。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靺鞨人在扶余与鄚颉两府的边境上陈兵将近十万防备着契丹人。” 抬头看了看两人,罗一冷笑着继续道:“凭什么咱们打生打死的替他们分担契丹人的威胁。” 将短刀横在扶余府的边境线上,罗一继续道:“扶余府在辽水上游,地势平坦。十分立于骑军作战。 有句话叫寇可往吾亦可往,秋收过后或是明年开春,我准备出兵楞利实。 转悠一圈后直奔扶余府借道而归,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放契丹人进来。” 李尚客与陈杉被罗一的脑洞惊得同时嘴巴大张,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这个法子看着荒谬,但仔细琢磨琢磨,又好像有那么些道理。可再一想又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 率先回过神的陈杉将手点在短刀上,咧着嘴道:“咱们惹了祸,让靺鞨人擦屁股,这样真能行?” 罗一指着短刀撇嘴道:“靺鞨人能在这两府摆了十万兵,也是因为饱受契丹人的袭扰。 咱们出兵去打契丹人,也是在给他们报仇解气,借个道回来有什么不行的。 再说渤海国不是我大唐的属国吗,没让他们出兵一起打都是在照拂他们了。我就不信他们敢拦着不让过。” “你这么说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挠了挠头,陈杉还是觉得这样做有些不稳妥,开口问道:“那万一他们要是真不让过境怎么办。” 罗一面色冰冷的将短刀拿起抽出半截道:“不让过?那就跑得慢些。 把契丹人吊得近一些,看看他们能不能拦得住大唐与契丹人的精锐勇士。 一旦进了扶余府,契丹人的眼睛可就不会盯着咱们了。” 将短刀按回刀鞘,罗一呲牙嘿嘿一笑,继续道:“咱们不是要攻城略地,只是借路而已。 绕过他们的城池很容易,靺鞨人拦不住咱们的。” “你这法子是真无耻啊。” 缓过来的李尚客,脸上透着兴奋之色继续道道:“不过这个太对我的胃口了。 就算在不提前知会的情况下,靺鞨人绝对不会阻拦。 一旦靺鞨人的边军出城阻拦,会被契丹人渔翁得利,再蠢的人也不会这么干。 而让咱们与契丹人一同扎进扶余府,他们更没这个胆子。 靺鞨人唯一的选择就是放咱们过去,单独拦截契丹人。 因为至少咱们不会回首捅刀子,甚至有可能帮着他们。” 说到这,李尚客嘿嘿一笑,“这还是不提前知会的情况下。 如果提前知会一声,这里就可以大做文章了。 操弄的好,甚至相当于调动靺鞨人的十万大军来替咱们打契丹人。” 顿了顿,李尚客笑容一收,目光炯炯的盯着罗一道:“你小子是真黑,前脚抢完人家,后脚就让人家给你卖命。” 罗一嘿嘿一笑,“形势所迫,实在没办法的事。” 李尚客哼了一声,没好气道:“你的这个谋划我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但是如何让靺鞨人心甘情愿的卖命,我想不出法子来。 估摸着关键就在你去扶余府这一块上,这一环你要怎么做,仔细说说吧。 不要再绕来绕去了,不然我可真会跟你急。” 第235章 忘了件事 草河城同样地处山谷之中,只不过这片山谷要比靺鞨人落脚的那处要大的多。 口众虽然比不上白崖城,但是也不算太少,城内城外加一起也将近千户。 相较于往日,不到黄昏的光景,城内也还算热闹。 但随着河面上出现了木排的身影,短短的片刻间,城内的百姓汹涌而出。 街巷上变得寂静无声,犹如一座无人的空城。 站在木排上的陈杉起初被狂奔而出的草河城百姓给吓了一跳。 但是随着距离河岸越来越近,这些高句丽人逐渐放缓了脚步,并且还十分有序的排起了队。 更让陈杉觉得诡异的是,这些高句丽人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 能听到的只有脚步声,以及因兴奋而发出的浓重呼吸声。 而木排上的唐军之前因为接到罗一噤声的军令,同样是没一个开口说话。 默默地将缴获的米粮以及一些破旧的步弓,砍刀从木排上扔向河岸。 这副场景让陈杉有种见鬼的感觉,明明身前身后全都是人,却一声人语都没有。 李尚客面对这出跟哑剧一样的场景,则是唉声叹气的。 倒不是心疼那些东西,扔下去的米粮将将千石左右,草河城的每人都分不到三十斤。 破弓破刀也都是些破损的,如果按大唐边军的要求,这些都该销毁和回炉。 而罗一弄这么一出收买人心的戏码,很明显是还惦记着从这条河道渗透过来的靺鞨人。 在李尚客看来,这是十分危险的。过了白崖城不到三十里,一直到靺鞨人落脚的山谷,全是两山夹着一细条的险要谷地。 可以说处处都是设伏的好地方,算上去岁在草河城的设伏,靺鞨人已经连吃了两次亏。 不管用不用筑坝冲水抹去痕迹,靺鞨人都势必会更加小心。 一旦被靺鞨人提早发现,结局不比昨日被偷袭的靺鞨人强到哪里去。 不过以罗一的性子,李尚客知道劝了也是白劝,只能独自郁闷。 “哎,老李,你快看。罗大郎这买卖是不是做得亏了。 给了草河城那么多米粮,高句丽人就给了几张皮衣和几盒老山参。” 看到米粮与破损的兵器从木排上卸完,有个看着像是领头的高句丽人给装了这么点东西回来,陈杉实在是忍不住,凑到李尚客耳旁轻声道。 李尚客连眼皮都没抬,哼了一声道:“那小子最擅长的就是一买一卖的事,你觉得他能吃亏。 再者,就跟昨日唱的曲一样,他是心思十八弯,你还是多寻思寻思你自己。 出身将门又长得鬼精鬼精的,结果心思却不够用,尽说些蠢话。” “老李,这么多话就没意思了,是你自己把河西马许给罗大郎的。 你想再讨要也得说些小话才成,想占便宜还得别人上赶子,可没这种美事。” 罗一这么做的用意,陈杉不是不明白,只是觉得完全没有必要。 靺鞨人摸过来,草河城的高句丽人日子同样不好过。打掉靺鞨人其实也是在帮草河城。 另外,无论是辽东的高句丽人还是渤海国的靺鞨人,最紧缺的就是米粮。就算要收买人心,也没必要给这么多。 回怼了一句李尚客后,陈杉摇头道:“还是觉得亏。 就是路过这里而已,再说以东亭如今之势,真没必要给这么多。 还有就是,人山人海的都凑到一起了,还装什么哑巴啊,这就是掩耳盗铃。” “这可不是掩耳盗铃,这叫好似没说又说了,好似说了又没说。对于今后的谋划可是有大好处。 至于给的太多,你是在京都待得久了,总觉天老大咱们唐人就得是老二。” 与草河城新选出的城宰挥手告别,罗一先让军卒撑着木排继续西行,随后将皮子往两人脚下一扔。又分出几个装着老山参的木盒塞到两人手中,罗一对陈杉继续道:“以四千兵力护着东亭那么大一片地界,完全就是小马拉大车。 咱们辽东这地界,汉姓人又少的可怜,不能四处树敌。不然多死一个靖东军我都心疼。” 见陈杉还是有些不解,罗一嘿嘿一笑,压低声音道:“咱们在这留了一千接应的人马,又有两千人马前去突袭,这么大的动静没走漏消息你以为是怎么做到的。 东边山上的各条小路全都有草河城的猎人守着。而且捉生将走得这一路,前边一直都有一队草河城的挖参人打头。 草河城也是出了力的,虏获了这么多一点都不给人家留些,你心里过意得去吗? 咱们大唐是礼仪之邦,向来以德服人,白使唤人这么没品的事我可做不出。” 李尚客听了,大嘴一撇道:“你可别说话了。这么说你不觉得臊得慌吗。 不给草河城的高句丽人给抹擦好,人家能心甘情愿的当鱼饵?” 罗一嘿嘿一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没这么想。 以草河城如今的样子,说拿下就拿下了,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小恩小惠的给些,以后他们就会心甘情愿的跟着咱们走了。” “这不是还和老李一个意思。”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李尚客,陈杉叹了口气道:“与你们两个相比,我的心还是太良善了。” “别夸你自己了,用罗小子的话来讲,这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调侃了一句陈杉,李尚客朝着身后逐渐离开河岸的木排努努嘴,对罗一继续道:“最值钱的还是甲胄。 从靺鞨人那虏获了将近八百副铁甲,这个你打算怎么处置。 还有虏获的这些靺鞨人,你还打算全都留下?” 东亭一直受困于人手不足,即便是冶铁的博士已经到位,冶铁炉也修建了两座。但无奈铁石的供应跟不上,打造甲胄的进展十分缓慢。 而各城的民团罗一打算按正规军置办,无论是武器还是甲胄都很缺。 缴获的这些甲胄叶片大小以及样式与边军虽然不相同,但是只要稍微改一改便没什么问题。白崖城的那些民兵,可以直接武装个七七八八。 冷兵器时代,身上有甲和没甲完全是两个概念。身手就算再好,没有甲胄穿在身上,一个照面就有可能挂了。 而白崖城的那些民兵全都有了甲胄,战斗力是成几何倍数增加。 但李尚客对东亭的情况十分了解的情况下还这么问,这让打算将甲胄留下的罗一有些意外。 “都护府护不住这些?”罗一看了看身后如同长龙一样叫在一起的木排,皱了皱眉道:“到了晚间就该决坝了。” 李尚客摆了摆大手,一副就知道罗一什么打算的表情道:“这不是能不能护得住的事。是保定军的司马与孔目官已经换人了。” 听了李尚客的话,罗一用力拍了一下脑门,就觉得好像你差点什么事,居然把这个茬给忘了。 第236章 不能吃亏! “高尚还没走?” 从草河城回来的这一路,罗一就一直在琢磨着如何将这批缴获能够多留些。 可保定军的孔目官已经是卢家的人,那是和崔家、王家穿一条裤子的。无论如何也是绕不过去的。 怎么也想不出个好的办法,这让罗一的心情一直都不太美丽。 而为了避开高尚,过了草河城没多远,就从从水路换了陆路,并且又特意等了筑坝的侯杰与王逖两天。 结果前前后后出来已经快半个月了,高尚这家伙居然还没走。 最狗血的是,这家伙好像还给自己写了什么狗屁的指正建议。 这剧情发展的与之前打算的简直是背道而驰,而且罗一也不认为高尚会真有那么好心指正错误来提高自己。 这让罗一的心情更加不美丽起来,并且还倍感头疼。 “啧啧,这下先不用怎么想着与卢方打交道了。”挥手让周口口派来的传信之人退下,李尚客幸灾乐祸道:“没想到你倒是有个好人缘,连高不危这样只顾私利之人,都想提携你一下。” “我发现你是越来越不靠谱了,这时候是说风凉话的时候?”揉了揉眉心,罗一有些有气无力道:“高尚是铁了心要跟我打照面了,其中的缘由我不说你也清楚的很,现在我该怎么办。” 李尚客撇嘴道:“什么怎么办,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高不危还能吃人是怎么着,该怎么应对就怎么应对。 咱们行得正坐得端,又没有什么歪心思,怕他作甚。” 罗一无语的看了看李尚客,“你这说了跟没说一样,全都是废话。” 陈杉对两人的对话有些摸不到头脑,“这个高尚是范阳派来负责考课的?” 罗一郁闷的微微点点头,“算是这个意思吧。” 陈杉十分不解道:“这你怕个球,就算是考功司的人下来,凭你的功绩那也是上上。” 罗一现在明白温室里的花朵是个什么样了,其实陈杉很聪慧,性子也不错。 就是被他祖父给护得太好了,遇人遇事全都先往好的方面想,而且对于政治方面也过于不敏感。 按照以往,凭两人的关系罗一肯定会透透底。可这会儿心中正烦乱,只是无奈的点点头算是应对。 “陈小子说的没错,就当做是课考吧。凭你的功绩,高不危还没胆子指手画脚。” 李尚客让亲卫传令先让将士们停下休整,将罗一拉到路旁找了块石头坐下道:“这会儿天还早,不急着回去,先歇会让心思静一静。” 罗一撇撇嘴,没吭声。 如果像老李说的那么容易就好了,高尚这货不但自私自利而且还十分狡诈。 除了尽心辅佐安禄山,就没听闻他对谁这么好过。 这样反常的表现肯定是周口口那边的布置出了纰漏。 但这个纰漏的结果至多也是让高尚知道在拍他的马屁而已,再多的也证明不了什么。 毕竟他是安禄山身边的红人,这边拍一拍,捧一捧他那是人之常情。 而且目前在东亭知晓自己在防备安禄山的除了洪秀就是老李和周口口。 外人面前从没表现出对安禄山的提防之意,就算高尚在东亭四处走动磨破了鞋底子,也看不出什么来。 但没有实际证据不代表心里就不怀疑,前脚拍完他的马屁,后脚这家伙就来了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应该是打算表现的亲近些,能够更好的试探与观察自己。 归根结底就是与高尚相见时,看谁更会演戏,看谁的心理素质更好。 就算被看透了心思,最坏的结果也无非就是暂时失去安禄山的庇护。 无非是军资军械与军禄上被卡一卡,多给些小鞋穿一穿。 而且无凭无据之下,安禄山也未必就会全信高尚所说。 好歹自己也是救过安老九的命,和安老二又相处的十分不错,就连十九娘都许给自己当了妾室。 论与安禄山的关系,自己不比高尚差。更何况自己跟个散财童子一样没少给安禄山送钱,最终的结果怎么样并不好说。 琢磨到这,罗一猛得转头没好眼色的看向李尚客。 “哎,你小子这是什么眼神。”李尚客对罗一这种十分嫌弃的目光很不满,“是高不危考你,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 “我的心思人尽皆知吗?东亭做了什么让人猜忌的事了吗?” “当然不是,东亭做的哪一样都合规矩,就算不合规矩的也都上了行文。” “那我怕个鸟?在这愁什么。” “我哪知道你怕的哪个鸟,愁的是什么。” “老李你是越来越坏了。” 通过李尚客老神在在的样子,罗一可以断定这个老银币就是故意看他笑话,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听到消息就想的通透了不说,还假惺惺的让我静静心,你就一点不觉得亏心?” 李尚客见心思被看破,忍不住哈哈大笑道:“我有什么可亏心的,是你自己吓自己怪得了谁。” 顿了顿,李尚客捻了捻胡须,十分不爽道:“这些日子你可没少让我抓心挠肝的。 就看了一次笑话,你小子就受不了了?这世上可没这个道理。” “都说心宽体胖,你那身板子快赶上门框宽了,心眼却还没个锁眼大。”贬损了一句李尚客,罗一起身望了望停下休整的将士,“咱俩的梁子算是结下了,以后休想让我给你做吃食。” “啧啧,你小子以后不求着我吃,我李字都倒着写。” 斗了句嘴,见罗一突然将短刀抽了出来,李尚客蹭的一下跳出老远道:“哎,你小子怎么回事,就是个说笑你怎么还急了。” 罗一没理会变得异常灵敏的李尚客,而是对老班头道:“传令让将士们去打些猎物。 记住,打猎物不是为了吃,而是要往甲胄上弄着血迹。” 想了想,觉得这样有些太费功夫,罗一摆手道:“挑些体弱或是年老的牲口宰杀了,用牲口的血迹抹在甲胄上。 另外告诉将士们把甲胄弄得脏乱些,而且这一仗咱们可是折损了不少的人手才打胜的。” 见罗一是为了这个菜抽刀子,李尚客凑过来不解道:“你这么安排又是为了什么。” “为什么?当然是会哭的孩子有奶吃。”罗一将刀收入刀鞘,望着东亭的方向道:“怎么都是要报到范阳去的,高尚在这不是正好。他都认可了行文,卢方就没法再张嘴。” 李尚客嘬了几下牙花子,十分无语道:“一牵扯到财帛,你这应变之力就变得堪称天下无双。 可你想没想过,这样做很有可能让高尚看出你的心思。” 罗一望着东亭长吐了一口气道:“你也说了是有可能。 我这人做事从来都是先往坏里想,不能高尚没应付过去,连这些虏获都留不下。 这两样怎么也要占一头才行,不然这亏就吃得太大了。” 第237章 束修准备好才行 高尚来到东亭的前些日子,始终没见到那个传说中多智近妖的小罗将军。 不过自诩聪慧过人的高尚对此并不恼怒,反而觉得这是了解东亭,了解这位小罗将军的一个难得机会。 因为他觉得了解一个人不需要听这个人说些什么,而是要看他都做了些什么。 一个人做任何事情都是有他的目的,从这个目的上可以看出这个人求得是什么。 通过达成目的的手段更是能看出这个人的心性是什么样。 这些都是无法掩饰的,毕竟目的与行事手段是不会说谎的。 因此不管罗一是真去巡边,还是四处去游玩,甚至是知道九郎君与他前来的消息,却故意不现身,这些都没所谓。 一个人四处转悠,该看的不该看的,该听的不该听的,都能有所了解。 如果这位小罗将军真的陪在左右,估摸只能看到他想让看的,听到他想让听的。 而对独自转悠的这几天,也确实让高尚收获满满,对从未谋面的这位小罗将军了解了个七七八八。 在高尚看来,罗一虽然做了种种传得神乎其神的让人瞠目之事,其实还是个少年心性。 对于东亭的高句丽人如此宽厚,很明显是将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句话当做了惘闻。 归根结底就是待在柳城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对世上的险恶知道的太少。 东亭集市里的那些商贾和小贩看似比柳城的胡商要实诚,要么总是笑脸相迎,要么一副憨憨的样子。 可一旦翻起脸来,这些异族商贾绝对下手比谁都狠。而且比那些昭武九姓更为可恨,装出的老实样子很能麻痹人。 给那些白崖城的穷苦人分田,更是显得幼稚可笑。自古以来就是权不下乡里,不好好拉拢白崖城的大族,反而夺了人家的利益,这就是在本末倒置。 若是遇到年景不好,这些高句丽的田舍郎不拿起锄头造反都是怪事。 不过虽然对东亭将高句丽人捧得这么高有些看不过眼,但考虑到罗一年岁的缘故,高尚也还算能理解。 毕竟东亭本就没几个汉姓人,且少年郎又耳根子软,听了别人的奉承就恨不得给人掏心窝子。 但是对于东亭户籍分得不明,将不管是汉姓人还是高句丽人的商贾都划分到了良家子这一点,高尚尤为气愤。 虽然大唐的律例说不让官员做商贾之事,但爱财是人之天性。 五姓七望照拂了那么多中小家族,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财帛。 朝堂上的大员,又有哪一个是没有从商贾之上获利的,只不过是看谁的手段更隐秘罢了。 可赚钱归赚钱,但凡是个读书人,就没一个亲自上手做这种贱业的。都是通过下边人去做。 这个小罗将军身处边地,又不是读书人出身。他自己做些一买一卖的商贾之事,众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去追究。 在东亭这么明目张胆的良贱不分,简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这么做简直是太愚蠢了。 这把读书人当成什么了,说是对读书人的亵渎都不过分。 现在是东亭还只在营州扬名,若是整个大唐都对东亭有所耳闻,这样的做法绝对会让人诟病。 更何况哪个读书人都不是愚笨之人,若是可以操持商贾这种贱业,当年他苦读求学时何必那么困苦,连老母乞讨过活都顾不上。 另外,除了对罗一这种打破士农工商等级的做法高尚是极为不满外,连带着对王玄志与李尚客也十分鄙夷。 在他看来,王玄志到底是个庶人出身的粗鲁货色。照拂个后辈都照拂不明白,就这么任由其胡闹。 李尚客更是个只认财帛的纨绔子弟,舍下身来与罗一亲密,怕是就冲着罗一给分润的大笔钱财。 能将这样的人安排到营州,并且还担负了些不可告人的重任,可见朝堂上已经烂成了什么样。 不过鄙夷归鄙夷,高尚也乐得见着保定军的将领都是这样的货色。愚蠢且贪财的人,才最好摆弄控制。 除了这些,听闻了一些罗一后宅之事,高尚也种恨铁不成钢之意。 不但传闻罗一有些惧内,身为妾室的十九娘居然与正室的地位一样高。 不管是出于考虑使君的原因,还是真的对十九娘情意绵绵,这样做的用意都太明显了。 之前就对罗一的取财之道以及良贱不分不满的同时又大感可惜。 行事的手段上,高尚认为罗一确实聪慧至极,传闻的多智近妖与鬼才之称并没有夸大。 之所以出现这么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一个是罗一的年岁小,眼窝子太浅。 不知道以功名博取财帛才是最稳妥的。不知道越是对十九娘表现的越亲近,是越被人看不起的。 不过这些都不是最主要的,罗一能犯这么多不该犯的错,归根结底就是没个好人调教。 自诩罗一是与他同一类人的高尚,隐隐起了爱才之感。 起初陪同九郎君入宅与十九娘相见时,从范阳带过来的那些奴仆都说罗一最敬佩的人是他,与之相见会高兴的不得了。 高烧认为是这些奴仆在捧着他说,毕竟他经常出入府邸,这些奴仆都知晓他是使君最信任的人。 但是当夜里在会所先是无意中听到小婢相谈时说罗一最敬佩的就是他即便聪慧过人,年少时依旧不畏贫寒刻苦读书。 成人后更是怀惊天之才辅助使君,掌书记之职一任便是将近十年。 硬是以一己之力让胡人出身的使君有了汉姓名臣的风范时,高尚确认这位小罗郎君确实对他是有敬佩之意。 这倒不是高尚听不得夸,而是安禄山在营州时他就相伴左右。自认为也算得上是名仕,有些脸面的人没有不知晓他的。对这些不经意间听到的话,高尚并不怀疑。 但凡是个人,就没有不爱听好话的,而且还是从第三人之口听到的。 这让高尚决定反正都是要见上一面才能走,不如顺便好好调教调教。 成就一段惺惺相惜佳话的同时,也能将罗一彻底绑在使君这边。 而且君想要成事,如今看来东亭也会是个大助力,帮助罗一这个后辈其实也是在帮他自己。 只有使君登上宝位,他才能成为从龙之臣,才能成为位列凌霄阁那样的千古名臣。 因此接下来的日子高尚不但四处走得更勤,问得事情更多,就连提笔写出的建议也是越写越多,变成个厚厚的一摞。 看着案几上的纸张,高尚自己都觉得这样是不是有些过分。 聪明人向来自负,少许的指正或许会接受,但这么多,会不会适得其反。 正犹豫着要不要删减一些的时候,突然听到外边传来马鸣与沉重的脚步声。 随后就看见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被人簇拥着走了进来。 不用猜都知道被簇拥的那位就是传闻中的小罗将军。 “让高先生久等多日,小子真是惭愧至极。” 罗一离着老远高呼了一声后,紧走几步到了案几前,一拱手道:“回来的匆忙来不及卸甲,高先生勿怪。 在营州时就久闻先生大名与励志的过往,可以说是听着先生的佳话长大的。 怎奈那时候年岁又小,身份又过于悬殊,无颜登门相见。 上次去范阳,又来去匆匆,无缘与先生得见,心中甚是遗憾。” 说到这,罗一抓住高尚的手边满脸激动的用力的一通摇晃边大声道:“这一次难得先生能来东亭,且又听下边人说先生不辞劳苦给小子指正出了许多错处。小子定要与先生秉烛夜谈。” 顿了顿,罗一松开高尚的手,扭头大声吩咐道:“快把虏获的礼品抬上来,这次的好彩头必须要给高先生。” “你这孩子真是,到现在还没琢磨明白该如何获取财帛。 什么彩头都不彩头的,更是落了下乘,万万不许他们抬上来,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 说到这,高尚仔细打量了两眼罗一。 罗一模样俊秀且双眼又极其清澈,看着让人极其舒服。怎么看都该是个风流倜傥的读书人,而不是拎着刀子的粗鄙蛮人。 挪动目光看到罗一甲胄上满是血亏,高尚更是轻叹一声。 脑补了一出一个要强自立的孩子,因为出身问题只能投军找活路,在军中靠着智慧与自身的韧劲舍命搏来了来之不易的功名的戏码。 忍不住边亲手帮着罗一卸甲边怜惜道:“真儿真儿一个绝顶聪慧的好郎君,居然给带成了这样,真是恼人。” 按道理高尚这算得上有些失态了,而且在往常根本就不可能这样。 但罗一赶得功夫实在是巧,正是高尚担忧指正的意见过多,害怕罗一会不满的时候。 加上罗一一进门表现的诚意实在是太足了,又是一通彩虹屁,又是真金白银的往上端,直接给高尚干上头了。 罗一同样被高尚的举动给弄得有些发懵。 高尚虽然四十岁左右,但可能平时心眼用得太多了,长得有点些着急,跟个小老头一样。 罗一都怕胸甲一个拿不好都能把高尚给砸着了,缓了一会才回过神。 “先生关爱小子心领了,卸甲这粗活让旁人来便好。 况且上边尽是些贼人的脏血,万万不敢污了先生做文章的手。” 高尚觉得罗一说得有道理,而且他也确实做不来这样的粗活,点点头走回了案几后,拿起厚厚一摞的纸张对罗一笑道:“这些日子没少在东亭转悠。 有不妥之处,或是能做得更佳之处,我都列到了这上。 如你所说,咱俩今日可能确实要秉烛夜谈了。” 看着高尚手中那厚厚一摞的纸张,罗一差点爆个粗口出来。 就那厚度少说写了有几十张,东亭这是哪哪都让这个货看不上。 不过转念一想,罗一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如果说高尚是为了麻痹自己,这未免有些太走心,也太下本钱了。 难道高尚这次过来没有试探之意,单纯的护送安老九,对自己也是起了爱之之意? 仔细看了看高尚的表情,看不出半点不对的地方,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大胆道:“高先生如此对小子,让人心中真是澎湃不已。” 微微一顿,罗一装作万分可惜的样子继续道:“如果能只喊先生这二字该有多好。” “喊我先生?”高尚再次端详了罗一两眼,咧嘴一笑道:“那你要先准备束修才行。” 嗯? 我靠! 高尚的回答突然给罗一整得不会了。这一路也没踩到屎,怎么会走了这样的大运。 这时候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可不是现代能比的,一日为师终身为父不是说着玩的。 想到这,罗一决定不管高尚是不是玩笑,都得借着这话茬把关系给定下来。 “老班头快去给我准备束修,待会儿我就要拜师! 还有,备的礼品不够诚意,我可饶不了你!” 第238章 高尚的谜之操作 “呃…哈…” 睁开眼睛打了一个嗝,感觉胃里还是有些火烧火燎的。罗一又哈了口气,果然还是有一股浓浓的酒味。 闭上眼睛揉了揉有些发胀的脑袋,罗一吭叽了一声不情愿的从炕上坐了起来。 “怎么起来了,这会儿才刚亮天没多久,再睡会儿吧。”正在擦拭铜镜的洪秀听到动静,放下镜子又将罗一给按了回去。 “不睡了。”罗一迷迷糊糊的再次坐起来,叹息一声道:“还要去给先生请安。” 罗一俊秀的脸庞上满是疲惫,让洪秀不由得一阵心疼,“那人算哪门子的先生,整日就知道让你陪着吃酒。他是尽兴了,你却遭了大罪。” 把罗一再次按下,洪秀边按揉罗一的额头边恨恨地继续道:“最后还算当了次人。 知道你这几日吃酒吃的多,过来知会一声不让你起来,便领着人回柳城了。 躺着好好歇歇,今日哪也不去了,吃饭出恭都要在炕上。” “人走了?” 罗一猛得睁开眼睛,想要起身追过去送送。但是瞄了一眼窗外,见太阳已经挂得老高,估摸着得有九十点钟的样子,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紧绷的身心也瞬间放松了下来,但是随着这股劲一泄,浑身跟要散了架一样的疼痛感立刻袭来。 强忍着想要吭叽冲动,罗一长吐了一口气,龇牙咧嘴道:“可算是走了,再陪着喝下去,我都怕给自己喝走了。” 洪秀看出了罗一的难受,心中更加心疼,将手从额头挪到罗一的脸颊上轻抚了几下,眼圈发红道:“要不先吃些米粥,待会儿会去会所吧。 先泡个热汤,再安排个技艺最好的给你按按,好好解解乏。” 罗一抬手将洪秀的头环抱下来,在洪秀的嘴唇上轻松的吻了一下,挤出一丝笑容道:“不去了,今日就照你说得。 吃喝拉撒都在炕上,提前让你过过年老时照顾夫君的日子。” “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嗔怪了一句,洪秀抬手抹了一下眼眶,竭力忍着哭意道:“人家官做得越大,越是养体魄。 你可倒好,官职越高却越累。不但要随时上战阵,回来了还尽是些劳心事。 你若是跟个寻常人家的少郎君一样该多好,非要那么聪慧干嘛。” 顿了顿,洪秀既嗔怪又心疼道:“你说你这么聪慧,就不知道想个其他的办法?非要陪着这么吃酒干什么。 再者,那个高先生真的那么厉害,能让向来就不怎么吃酒的你,这么舍命的陪着。” “也就你觉得我聪慧,心思真够用哪还用得着这样。” 强挺着坐起身子,将洪秀揽在怀里,罗一劝慰道:“毕竟他是能随时随地不用通禀便能随意进入使君寝屋的人。 只是陪着闲谈吃酒已经是最好也是最轻松的法子了。 至于厉害不厉害,给我的感觉也就那么回事吧。这几日相处下来,觉得这人是真聪明,假清高。 不过感觉这东西向来不准,还得多品些日子,或是事上见。” 对洪秀的回答,罗一没有一点敷衍的意思,他是真摸不准高尚是个什么心思。 尤其是第一次相见,没说几句边话赶话的拜了人家为师,怎么琢磨都感觉十分魔幻。 有了这层关系以后,送的那些重礼,高尚是全盘收下。 而且这次虏获的上报行文,高尚更是看都没看便应了下来。 有部电视剧的台词说过,在社会上混,有一条铁律。 你说点好话,就能搞定百分之五十的人,给点东西就能搞定百分之十十的人。 说点好话再给点东西,就能搞定百分之九十的人。 说些投其所好的话再加上恰如其分的好处,就会搞定百分之九十九的人。 而剩下的百分之一,就不用考虑了,能躲多远就躲多远。 高尚可是被称为安禄山心腹第一人,扮演着谋士的角色。 不说是那种百分之一的人,之前不应该这么好对付。 这让罗一起初生了轻视之心,对有钱能使推磨这话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但是随后几天,高尚居然边吃酒边将跟整改报告一样的厚厚一摞指正与建议,逐一逐条给讲了一遍。 而且讲得一点都不敷衍,虽然罗一喝的晕,过后忘了个七七八八。 但是在酒桌上高尚讲的时候可是用心品过的。如果按照大唐这个时代的思维来说,这些指正没有一点毛病,而且都很有见地。 别管高尚的人品怎么样,必须要承认确实是个人才。 而且这样详细的讲解,那是真用心了。说是推心置腹都不为过。 但是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又把罗一整得不会了,觉得之前的判断好像又不对。 高尚前后的所为,实在是太矛盾,根本不知道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只能是如刚才与洪秀说的那样,再仔细品一品。 或是通过高尚会不会在托他上报的虏获行文上做不做文章来判断短短相处几日之下,这份友谊到底靠谱不靠谱。 洪秀见罗一都摸不准,秀眉微微蹙了蹙,“真是糟心,官职做得大了,不但越忙越累,遇到的人也开始奇奇怪怪起来。” 罗一抿了抿嘴唇,心中也十分无奈。身处贼窝之中,位置又忽忽悠悠的越坐越高。 肯定会陆续接触到安禄山身边的那些妖魔鬼怪,这是根本就没法躲避的。 “嘿!大白日的就要欺负我义女?” 李尚客的大脑袋突然探在了窗边,不但没有一点为老不尊的样子不说,还笑吟吟地看着被罗一揽在怀里的洪秀道:“义父就是过来看看,你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洪秀脸腾得一下涨得通红,赶忙从罗一怀里出来对李尚客行了一礼,“我去煮茶汤,义父快些进来。” “不用了,我自己带了吃食过来。”李尚客举起一盘青葱拌豆腐晃了晃。 “挺大个岁数了,靠点谱行吗?”罗一斜了一眼李尚客,撇嘴道:“还等着我出去请你?这几天顿顿陪,浑身都散架子了,现在我可下不了炕。” 李尚客嘿嘿一笑,摇摇晃晃进了屋内,坐到炕沿上用木勺挖了一口豆腐边吃边道:“改了方子的豆腐配上酱清还真是别有一番滋味。” “别光顾着吃,我只是随口一喊拜师,高尚便答应了,随后又是十分细致的讲了东亭的不足之处。”皱了皱眉头,罗一面色凝重道:“这世上可没谁对谁无缘无故的好,你觉得高尚到底是有什么图谋。” 李尚客闻言,嘿嘿一笑,“小子,这就看不明白了? 看来你还是缺历练,不过总算像是个人了。” 第239章 你这是在故意炫耀? 侍弄土地的人们,总是起得早早的。 即便离着秋收还有不到一个月的功夫,已经不需要灌溉农田。 可天刚刚蒙蒙亮的时候去往田间的小路上还是有了许多的身影。 这些身影走进属于自己的田间地头后,脸上都洋溢着笑容。 或是将扎得草人弄得再稳固些,或是蹲在垄沟旁仔细看着长势不错的庄稼。 这副丰收在即的喜人画面,让在炕上窝了两天的罗一心情倍感舒畅的同时,突然发觉不知不觉间,肩上的担子已经沉甸甸的了。 眼前新开拓的大片黑土地是他主张的,田间忙碌的身影是他想办法从白崖城谋划来的。 再远些的沟渠也是他安排将士们挖掘的,身后竖起的高墙,同样也是他安排修建的。 点点滴滴的改变已经成了他的心血,而这里的人们其实也已经与他融为一体。 眼前的黑土,静静流淌的梁水,以及隐隐传来的鸡鸣狗吠,充满了那种乡下的烟火气,更是成了他的羁绊和那种满是自豪的成就感。 想到这,罗一心中的滋味变得有些复杂,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土块,长叹了一声。 人一旦有了羁绊,想自私都难。安胖子真反,想要独善其身怕是没可能了。 “这么早起来,你就是看庄稼地的?” 来东亭这些日子,安九郎已经知晓罗一练刀已经成了军中一道特有的风景。 起来撒尿看到罗一穿得整整齐齐,安九郎以为是要去练刀,匆匆忙忙套了衣衫就跟了过来。 没想到罗一竟然是在城角下望着大片的庄稼地发呆。 不满地吐槽了一句,安九郎十分郁闷的继续道:“你不是该练刀吗?早知道这样,还不如窝在炕上或是纵马游玩呢。” “是你自己跟过来的,我可什么都没说。”扭头打量了两眼看自己笑话不成变得五脊六兽的安老九,罗一挑了挑眉道:“先生都走了,你怎么不跟着一起走。” “你这是在撵我?”安九郎将嘴撇得老高道:“若不是阿耶非让我到东亭跟着你历练,你当我愿意待在这呢?” 顿了顿,安九郎气呼呼道:“我说你也太不拿我当回事了吧。 见你的头一天就告诉你了,你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啊。” “是这样?” 罗一是真没注意头一天这小子说了什么,光顾着和高尚商业互吹了。不好意思的咧嘴笑笑道:“不是厌你,只是范阳下边那么军,而且使君自己又是一员名将。 东亭可是将弱兵懒,又是个如乡里之地,把你安排到这来,就不怕把你耽误了?” 听了罗一的话,安九郎更来气了,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道:“罗大郎,你是故意在炫耀吧。 脱离都护府的那些高句丽人把持的各州都是人家自己投过来的? 吐六于部那一部一战而殁是人家自己抹的脖子? 那两千多虏获的室韦人是人家自己跑来束手就擒的? 冬日里的大瘟死了那么点人,是谁都能做到的? 再往前推,又能救命味道又烈又回甘的什么酒中精是个人就能琢磨出来的? 堪称神仙手段的夏日制冰,也是寻常人能想出来的?” 说到这,安九郎的火气似乎是消了不少,眼神变得即羡慕又敬佩道:“更气人的是,你居然赚钱上还是个好手。 现在从柳城到范阳,军中不管胡汉,是个将领就没有不夸赞你的。 甚至就连百姓们也知晓了你的大名,都说托了你的福,酷暑能吃得起冰了。 而且连带着东亭都跟着扬了名,都说不出五年,东亭会是辽东首屈一指的繁华之地。” 顿了顿,安九郎的目光变得带有一些小怨念继续道:“你居然说东亭如乡里之地,手下的将士还将弱兵懒。 更是口不对心的说什么跟着你历练会耽误了人。 那旁处与旁人与之相比成什么了,都是些只知道吃食的蠢货?” “说你是口不对心才对吧,方才还说不愿意待在这里。” 安老九说得这些,其实罗一心里也很受用。就像是电影里有位反派太监台词说得一样,明知道是在拍马屁,可心里就是觉得舒坦。 揶揄了一句安老九以后,罗一眼睛翻了翻,嘿嘿一笑道:“你现在改口说得这些,是不是该说成你是在夸我。” 微微一顿,罗一对安九郎一挑眉道:“我整天就窝在东亭,见个人都喊我小罗将军,可没一个夸赞的。 如果你是在夸我,那就继续夸,狠狠地夸,千万别控制。” 安九郎先是一愣,随后抚掌大笑起来,“这才对,跟着历练不历练的不重要。 看你做那些稀奇事和听说得那些有趣的怪话才最有意思。” 罗一白了一眼安九郎,这小子是把自个当说脱口秀的了。 “别嬉皮笑脸的,使君说没说给你安排个什么职位,或是要在这待多久。” “阿耶特意交待凡事都你的,你安排做什么就做什么。 至于待多久,阿耶没说,不过看意思怎么也要跟着你个三年两载的。总要与你学些本事才行吧。” 罗一目光微微一眯,这个安排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原以为安老九是过来安抚一下,顺便陪十九娘多待些日子,毕竟两人是亲姐弟。 但没想到安禄山是真打算让安老九留在这,并且对于这个安排,罗一首先想到的就是安老九是安禄山派来监视他的。 不过转瞬间就打消掉了这个想法,安老九是安禄山最喜欢的儿子,没必要冒这么大的风险 另外以安老九的身份,也不适合做这样的事。 不管他被安排到哪里,是个管事的都只会尽量让安老九看到好的一面。 琢磨到这,罗一不知道该哭还是笑,安禄山倒是对他真放心。 想要琢磨琢磨怎么安排安老九的时候,罗一脑中突然闪过一道灵光。 老李的分析应该挺靠谱,安禄山这个安排也能从侧面证明高尚为何只是相识短短的几日便有些推心置腹的意思了。 第一个是身份上的认同,两人同样都是以草根身份出人头地。并且高尚认为两人的才智是在同一条线上。 再有就是,尽管罗一只见过安禄山一样,高尚同样认为两人都是安禄山身边最亲近的人。 与高尚师徒的关系,也如老李说的那样,不是那种课堂上的教书先生与学童的关系。 更不是科举中的主考官、行卷时的儒学大家,当世的名流在科考或举荐仕途中,有过提携与帮助,从而形成的座主与门生的那种师徒关系。 因为一旦接受了提携与帮助走上的仕途,这种师生关系将伴随一生,再也无法拆散。 而且门生在官宦生涯中必须时时记得座主,仕途走得顺利或是成了重臣,必须要报答座主知遇之恩。 失意时也不必心灰意冷,如果被座主看好,或是座主够强,早晚还会有机会。 并且这个机会并不是十分渺茫,因为门生依附的座主可不光是一个人,座主还有同年的朋甲与关系要好的同僚。 罗一与高尚的关系很显然不属于这个范畴,罗一的官职可不是高尚能左右的。两人是属于平地位平等的同僚关系。 因此两人的师生的关系是属于那种师承关系并不固定,却能相互为援引的那种。 类似于文人士子们四处游学时,遇到在写文赋诗上提出意见,或有经书上讲解受益的,都能成为老师。 至于轻易地收下重礼,也很好解释,用老李的话讲,罗一在辽东是首屈一指的富豪。 朋友给些馈赠怎么了,这是人之常情,有啥不能和不敢收的。 彻底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罗一心情瞬间美丽无比。 辽东这地道钱不钱的不重要,米粮与各项物资才是最重要的。 有句话了手中有粮心中不慌,只要在这上面不被卡脖子,面对将来的狂风暴雨,能够自保的可能性才会加大。 第240你怎么尽琢磨自掘根基的法子 立秋过后天气便不再那么炎热,尤其是辽东,早晚已经有了丝丝凉意。是一年当中少有的让人感觉最舒适的时候。 但聚集在刚修盖好没几天的议事堂内的王玄志、李尚客以及靖东军的将领们,却个个汗如雨下,好似还在酷暑当中一样。 尤其王玄志与李尚客,眼皮更是一阵狂跳,双手也因紧张而紧紧攥成了拳头。 而周口口更是怕的两腿发软,咬着牙竭力往后一点一点的蹭,想要往大堂的门口靠。 而众人这副模样的原因其实很简单。 罗一再次立起了简易黑板,并且身前的案几上还摆放了三个木盒。 木盒面朝众人的那面,都刻了一个大大的奖字。 三个木盒唯一有区别的地方就是在奖字的左下角,分别刻了初、中、高,三个小字。 经过上一次传销带来的精神洗礼,堂内的众人全都有了心理阴影。 唯一带来一丝安慰的就是,场面没有上一次在会所搞的那么大。 召集过来的都是边军的将领,并且最低的都是团头的职位。 真闯出了祸事,谁是罪魁祸首很容易查到根源。 “罗一!别看你手里写得玩意了,赶紧说你又要搞什么幺蛾子。” 王玄志看到罗一又搞了这么一出,并且半天不吭声,就在那老神在在的看着手里的纸张,忍不住先开了口,并且十分罕见的直接喊了罗一的大名。 “军使稍安勿躁,我这正算账呢。” 罗一先是应了一声才抬头看向众人,当看到坐在毡垫上的众人个个面色凝重,并且鬓角处都有汗水渗出来,忍不住乐了。 “将军,您可别笑了,看得我直瘆得慌。”周口口这次不顾得王玄志和李尚客在场,开口求道:“要不您让我出去也行,我胆子真没那么大。” “啧啧,看你那怂样子吧。”白了一眼周口口,罗一拍了拍身前的摸奖箱道:“这次琢磨的不是传销,而是博彩,也就是人们口中常说的搏戏。” 看到众人的神色先是明显一轻,随后又变得十分好奇,罗一也没卖关子。 让人写了两份相同的十份数字,一份扔进了摸奖箱,一份放在了案几上,“上来十个人,每人从箱子里摸一个出去。” 有句话叫上行下效,大唐的皇帝和宗室十分喜欢赌,带的下边人也跟着喜欢赌。 王玄志和李尚客更是对各种赌法不陌生,但罗一弄了几个纸片放进箱子里,怎么也琢磨不出是个什么玩法。 但可以肯定的是,但凡是罗一鼓捣出的玩意儿,绝对没一个是简单的。 两人为了更为直观的有个了解,没有客气,率先起身从箱子里摸个纸片出来。 见摸奖箱的号码都被摸走,罗一从案几上随意挑了一个号码出来,“谁手里的数是七。” “我的是。”马玉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恭喜你,你抽中了,一等奖,奖励三文钱。”挥手让马玉坐下,罗一又挑另一个号码出来,“谁手里的数是十。” 王玄志晃了晃手里的号码,“我的是。” 罗一微微一笑,“恭喜你,抽中了二等奖,奖励二文钱。” 三等奖罗一不打算抽了,眼前的人没一个是傻子,演示两次足够用了,拍了拍抽奖箱道:“每抽一次需要花一文钱,而十个数码总共十文。 抽中一等奖得三文,抽中二等奖得二文,抽中三等奖一文。总共需要付出去六文,还剩下四文。 当然这只是为了便于你们理解,简单做个演示。 真要将这个出去的时候,奖品肯定不会简单的只是铜钱。而且每个奖箱里更不可能只有十个号码。” 听了罗一的解释,王玄志和李尚客立刻对视了一眼,并且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惊骇。 之所以是惊骇而不是惊讶,是因为这个博戏看似简单,却将人性的贪婪抓个正着,而且极其容易让人着魔。 如果箱子里的数码够多,把奖品设置的更好一些,单次抽奖的价格不高之下,没人能抵挡住这种诱惑。 此法又极为易学,只是搭上一眼便能学会。这个玩法一旦传播开,庄家也定会多如牛毛。 这让两人的脑海里便不约而同的出现了有人为抽奖而卖田卖屋,甚至是卖儿卖女的场面。 可以说这个玩法造成的后果,丝毫不亚于传销,甚至比传销有过之而无不及。 低头看了两眼手中写着十的纸片,王玄志将目光看向罗一,缓声道:“以你的聪慧,这个玩法一旦传开会是个什么后果,你是清清楚楚。 你到底赚了多少钱没人知道,但可以可定的是,至少在辽东,没有哪个人家能比的上你。 而且因为酒水与虏获的缘故,靖东军的库仓比保定军还堆得还满。 公私两下都不缺钱,你怎么对财帛还是这样看重。 退一步讲,真喜欢钱的话,你就不能琢磨个堂堂正正的法子? 怎么尽是琢磨自掘根基的法子。” 李尚客脑子转的快,马上就想到了这个法子是在哪的,用肩膀拱拱王玄志示意不要着急后,对罗一道:“你要去扶余府,是打算用这个混上关系?如果是这样,还可以仔细思虑思虑。 但我丑话先与你说到前边,这个玩法在东亭,在辽东,万万不能传出去。” 罗一给了李尚客一个赞许的眼神,笑眯眯道:“还是长史心思转的快,这个玩法就是专门给靺鞨人和契丹人准备的。” 顿了顿,罗一咧咧嘴无奈道:“但这个玩法太简单了,想全禁是不可能的,不如堵不如疏。” 拍了拍刻着初字的摸奖箱,罗一继续道:“但凡是军中将士和有咱们大唐户籍的人,至多只能抽些小奖,而且还要从咱们官衙这里抽。 胆敢私立的,不管后边是谁,必不留情全都罚没,而且还要治罪。 另外,有能揭发私立的,还可以得到大笔财帛的奖赏。 双管齐下,能将危害降到最低。” 李尚客稍稍想了想,觉得这样也算是个不错的办法,便对罗一微微颔首道:“你有打算便好。” 听了罗一的举措,王玄志也同样稍稍放了些心。 但他是今日刚到的东亭,李尚客还没来得及和他说借道扶余府的事。 所以听到罗一要谋划契丹人和靺鞨人,王玄志的心猛得又提了起来,紧张的问道:“是堵是疏以后再说。 现在你赶紧讲讲,这玩意儿是给契丹人和靺鞨人准备的是个什么意思。” “您别紧张,只不过就是一个小小的走路问题。” 安慰了一下王玄志,罗一拿起滑石在简易黑板上画了副大唐、靺鞨人、契丹人三方交错的边境草图,脸色一正的对众人道:“现在要说得已经涉及到军中不传之秘。 谁胆敢传出去,别说我不讲情面,到时候不是你一个人受死的事,是全家跟着受连累。” 随后罗一目光冷冷地扫了一眼众将,随后在草图上画了几条线代表道路,便开始讲起与靺鞨人借路,或是想办法让两方联手一同打契丹人的想法。 堂内的众将除了李尚客与陈杉,随着罗的侃侃而谈,一个个全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而当罗一讲完了粗略的计划,脸色缓和下来说这个玩法儿其实就是为了既能拉拢靺鞨人,又不能往里搭钱才琢磨出来的时候,一众将领身上再次冒起了冷汗。 心中不约而同的同情起靺鞨人和契丹人起来,被眼前这个心思已经环转到堪称恐怖的少年郎给盯上,能有好都怪了。 尤其是伏弗郁部的楞利实,冬日过来那一次没惹恼了眼前的这个魔王已经很侥幸。 好死不死的在夏日还敢过来,更过分的是居然敢拿东亭当刀子使。 满身都是心眼的这位,能咽下去这口气才叫怪事。 不过瑟瑟发抖的众将很快就划过拐来,该头疼的是那两边的人。而且手段越坑人越狠厉,这边得起军功就会更容易。 一个个眼中全都冒着精光,兴奋的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唯独王玄志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罗一看了良久,才好似浑身的力气被抽干了一样,腰身往下堆了堆,不再坐得那么笔直道:“十分庆幸你是大唐的好儿郎,如果你是契丹人或是靺鞨人,那将会是大唐东境的一场灾难。” 顿了顿,王玄志不顾有其他人在场,十分凝重道:“你的这些狠厉的奇谋敢用于自己人身上,不管日后你做了多大的官,我都不会饶了你。” 见罗一讪讪的想要开口说话,王玄志摆了摆手,“能管这个叫只是小小的借道,除了你没别人。 但这个谋划确实可行,但恐怕也是在短时间内有效。 时间长了未必可行,不但那些商队会成为庄家,靺鞨人不是傻子,人家也会自己当庄家的。” 罗一嘿嘿一笑,十分轻松道:“这个不必担心。 靺鞨人永远取代不了咱们的,因为他们没有瓷器,没有绸缎,更没有东亭的酒水。” 微微一顿,罗一的脸色变冷道:“至于那些商队,如果他们敢伸手,我不介意让他们知晓一下东亭的刀有多快。” 王玄志低垂眼眸沉思了一会,缓缓点头道:“想得确实周详,但有一点我不能同意。初时的探路与拉拢,不能由你亲自前去。” 说到这,王玄志与罗一的目光相对视,十分郑重道:“不是夸奖你,你在东境,一人堪比万军。 真若是在战阵上出了差错,那讲不了,但这种小事上,你不能冒险。” 第241章 安老九的安排 王玄志的这种保护,罗一既感动又无奈。 在他看来去探路比上战阵要安全多了,而且他要去探路的最主要目的,是想到现代时的家乡去看看。 毕竟那里才是他的根,即便那里的条件很苦,没有任何亲人,也无法改变这一点。 但这些罗一根本不敢说。上一次在玄菟的时候就给当成伤了情志,再提这茬估摸得当成失心疯,到时候指不定要闹出多大的动静来。 这种明明近在咫尺,却就是不得见的憋闷让罗一整个人都变得有些阴郁起来。 并且心中像是着了一团火,烧得人有股说不出的难受滋味。 能尽快调整回心态的方法,就是将这股火发泄出去。 而泄火最快的方法自然是整日趴在女人的肚皮上,但罗一却不敢这样做。 他与洪秀和十九娘才成婚不到一年,对两女的姿势都没解锁完。 根本没什么七年之痒,更没有左手牵右手的那种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感觉。 一旦昏天黑地起来,罗一是真怕控制不住自己会沉迷其中。 这具身体可是让现代女性十分羡慕的极易变瘦的体质,这么可劲祸祸,这些日子身上刚刚又养些回来的肉,又得全都掉下去。 身材匀称叫好看,瘦得只剩个骨架,模样跟个大眼贼一样,那就是吓人了。 最主要的是,如果累伤了腰子,以后生活可就不和谐了。 所以罗一选择了全身心的投入到工作之中,再直白些,就是用高强度的劳动量来耗尽身体的力量,省着胡思乱想。 而东亭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做活计的地方。除了练刀练马槊,剩下的时间罗一不是跟着盖商铺,就是跟着修筑城墙最后的缺口。 “拜托了,你是东亭的军使好不好。出去巡边与坐在军衙才是你该做的。” 罗一这一发疯,安九郎却要累哭了。要是跟着练武,累些他也能接受。 毕竟能强健体魄增长武艺,而且是个男儿对这些也都有兴趣。 那些粗活苦活,长这么大他都没干过。更认为以他的身份也不该做这个,实在有些丢人。 可罗一都伸手干了,他跟在一旁哪能干看着。 连着干了几天,安九郎实在是受不了了,顾不得洪秀和十九娘都在,婉转的对罗一提了个意见。 “怕累就回范阳找阿耶去。” 十九娘很心疼安九郎,但更心疼罗一。弟弟没做过这些粗活,自个儿郎君就干过了? 领着做这些,还不是在磨炼九郎的心性与韧劲。 夫君拿筷子的手都累哆嗦了也没说什么,弟弟倒是先受不了了。 不过看着弟弟惨兮兮地模样,觉得话说得有些重了,十九娘语气一缓道:“你要理解阿郎的一片苦心。 就连周口口那个真正的门徒,阿郎都没这样上心过。 磨砺出了韧劲与耐性,对你今后都是有大益处的。” 起身给安九郎的食盘里又添了些菜,十九娘劝慰道:“再多吃些,吃得饱就不觉得那么累了。” “啊姊,我是来历练的,不是来做苦力的。况且那些佃工还有工钱可拿,我是什么都没有。”颤颤巍巍的抬手对十九娘晃了晃,安九郎眼眶一红,委屈至极道:“看看我这手,都磨成什么样了。” 十九娘很心疼,但又不敢随意劝阻打乱了罗一的计划,只能宽慰道:“身为男儿这点痛这点苦你得能忍住,不然以后上了战阵可怎么办。 那个时候全都要凭自己,没人能帮的上忙的。你就听阿郎的安排就好了,总归都不会让你吃亏的。” 顿了顿,拿起安九郎的手吹了几下,十九娘像是哄小孩子一样道:“给你吹一吹,再多吃些饭食就不疼了。” 坐在正位的罗一听到姐弟俩的对话先是一阵惊愕。 就是简单的发泄,居然被理解成了磨炼安老九的韧劲? 女人的脑补果然都很精彩。 随着十九娘的劝慰,罗一也愈发的想笑。 可一想到十九娘比较憨直且稍稍有些另类的脑回路,估摸着笑出身来就会引火烧身。 而且这样一个误会,也确实不好将真想讲出来。 所以罗一只能竭力忍着笑意,不停地往嘴里扒饭。 洪秀看出了些端倪,轻轻碰了碰罗一道:“九郎君年岁尚小,这么疲累会吃不消。 况且你身子骨也才将养的好了些,同样不能这样蛮干。” 顿了顿,洪秀若有所指的继续道:“该歇的时候就要歇歇。 把旁的心思放一放,不要事没成,倒是把自己累倒了。” 安九郎听洪秀帮着他说话,赶忙接口道:“还是夫人说得在理,该歇歇就得歇歇。我还是个孩童呢。” “你就比我小两岁,都是个半男了,还说是孩童,不嫌害臊啊。”罗一放下饭碗翻了一眼安九郎,“没一点人样子,比你二兄差得不是一点半点。这你先歇着吧,过几日再喊你。” 安九郎的到来虽然是件好事,但东亭的秘密也算不少,怎么安排他罗一也确实有些头疼。 真把他直接扔到军中肯定是不行,年岁确实是太小。 而且身份在那摆着,哪团都会愿意要这样的公子哥。 多了这样一个人不但没一点帮助,反而是来了个祖宗,出了差错没人能落着好。 可如果就整日跟着自己,也十分不方便,有些事情毕竟还是要瞒着安禄山的。 啥啥都让安老九知道,那和让安禄山知道也没区别了。 把他留下家里陪着十九娘,又不是那么回事,这要传到安禄山耳朵里,有些太不像话了。 抬头看了看,罗一将目光落在一声不吭,一直埋头当个干饭人的小二郎身上。 不能带着安老九在身旁的时候,完全可以给他扔到小二郎那。 最不济还能学着些赚小钱的本事,安禄山是边市干中介出身,对赚钱的本事应该还能认可的。 想到这,罗一嘿嘿一笑,目光来回在两个孩子身上扫。 小二郎十分敏锐,发现罗一的目光在他和安九郎身上来回转,马上开口道:“兄长,我那里的活计也苦,而且也不养闲人。” 安九郎不傻,立刻听出了这话指得是自己,脖子一梗道:“罗老二,按年岁你得喊我声兄长。 对于兄长你就这么编排?说话也太没大没小个,我怎么就是闲人了。” “哎,你们两个说话都给我客气些,别让外人看了笑话。” 敲了敲桌子,罗一警告了两孩子一句,刚想把决定说了,李尚客急匆匆走了进来。 “先别吃了,柳城来人送军令来了。” 罗一大吃一惊,“柳城来人送军令?” 李尚客点点头,“准备的说,是使君到了柳城,派人送军令过来了。” 安老九一听有人来了,赶忙起身对李尚客行了一礼,兴奋道:“李伯是谁来传的军令。” 传令的人是谁,不涉及到什么秘密,而且这事也不需要防备安九郎,所以李尚客嘻嘻一笑道:“来人你应该认识,是平州军使家的大郎史朝义。” 安九郎一听是史朝义来了,脸色顿时一垮,“原来是这个小夫子,真是没劲。” 听了安九郎的话,罗一目光一亮,知道该安排这小子干什么了。 第242章 就当练脚力,不要军功 史思明一直未曾见过,到底是不是如史书所写以及影视剧中所演绎的那么丑陋,罗一并不确定。 但看到史朝义长得身材修长,腰背挺直。脸部线条硬朗而分明,甚至是眉宇间还带着一股子凛然正气,整个人看上去英姿勃发。 就这副样子,不说长得有多么多么帅气,但和丑肯定是不沾边。 罗一估计是写书之人故意丑化史思明,毕竟没有这位,安史之乱就该直接叫安禄山之乱了。 “某,平州校尉,史朝义,见过罗将军。” 都传闻东亭新军的军使年岁不大,但史朝义没想到会这么年轻,根本就还是个半男的模样。 但史朝义为人敦厚,且不似史思明那样是个大老粗,是真正下过功夫苦读过经书的,很有君子之风。 所以对罗一的年岁只是吃惊,但并没有任何轻视或是嫉妒,按军中职位率先行礼,并且很恭敬的将行文递给了罗一,“这是靖东军的调令,请罗将军验看。” 史朝义的谦逊,让罗一对他的感官很好,接过调令后,便赶忙指着旁边的毡垫道:“咱们这里没有外人,不必如此客气。 这一路颠簸受了不少累,先坐下歇会,验看完之后便为你接风。” 史朝义连忙摆手,急道:“只是传个行文,谈不上累,更不敢托大让罗将军为某接风。这份心意某领了,宴席万万不敢去的。” 罗一笑笑没吭声,只当是史朝义在客气。宴请肯定是少不了的,毕竟背后还站着史思明呢。 老史和老安可是老相识,走着过命的交情,到现在还流传着两人领着三个大头兵抓了几十个契丹俘虏回来的英勇事迹。 史朝义见罗一没说话,便退到一旁对安九郎挥手道:“九郎又长高了许多,愈发的有个郎君样子了。” “见过史家大兄。” 安九郎虽然嫌史朝义太过正派,二十几岁的年纪就跟个老夫子一样,实在不招人喜欢。 但两家的父辈关系要好,出于礼貌上安九郎还是行了个叉手礼问了声好,不过看上去多少有些敷衍。 罗一虽然低头拆着漆封,但却不影响耳朵,感觉安老九的问好的声音好像有些不情愿。 扭头看了看安老九,见他果然有些不耐烦的样子,罗一调侃道:“与我斗嘴,我不挑你。 但史兄可是谦谦君子,你这样敷衍有些不妥。 不想再插一次肺管子,你现在赶紧重新见一次礼。” 安九郎知道罗一是在说笑,但对于胸膛上插管子的心理阴影实在太大。 就算是死也不想再来第二次,所以赶忙端正了态度,恭恭敬敬地给史朝义重新见了一礼。 这一幕将史朝义和身后的亲随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安九郎虽说谈不上是个纨绔,但性子桀骜难驯是出名的,加上是安禄山最喜欢的段氏所出,就没见也没听过他对谁这么信服,或者更准确的说该是害怕过谁。 眼前这个少郎君到底是怎么做到的,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让天不怕地不怕的安九郎成了这副样子。 但是惊骇过后,史朝义又立刻欣喜了起来。 出于礼而斥责安九郎,说明眼前这个少郎君是个正直的性子。 而安九郎如此听话,又证明这个少郎君与安家的关系确实非常好,使君是真的很喜欢他,且行事手段也颇为了得。 看样子柳城和范阳有关这位的传言,并非是假的或者有所夸大。 而这次过来送调令,就是冲着眼前这位来的。 通过此时的种种,史朝义觉得根本不用再三试探,再进行见机行事了。 “这里是军衙的正堂,验看行文加盖的章印图册想必不在此处。” 史朝义微微斜了斜身子,不让安九郎看见自己的脸,对罗一使使眼色继续道:“军中无小事,还请罗将军移步仔细对照验看。” 罗一被史朝义的操作弄得有些懵逼,看这样明显是有事要背着安老九。 可调令是人家安老九他爹发的,这还需要背着人家?这是个什么骚操作。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觉得不管是啥操作,这事都挺意思,不如听听这个史朝义到底想说啥。 “史兄说的极其有理,军中向来没有小事。”点头附和了一声,罗一扭头看向安九郎,“你先回府,让熬吉哈先准备酒宴,验看完行文我便与史兄回去。” 安九郎觉得史朝义和罗一都与安家是关系极好的人,根本不用不着这么小心。更何况谁会活够了用军中之事来开玩笑。 再说这种跑腿的事需要他安九郎来做? 所有没有第一时间应声,而是不情愿的看向了罗一。 见罗一眼神一竖,安九郎小脸立刻一垮,知道是非得跑腿不可了,瘪瘪嘴朝着罗一道:“知道了,这就回去。” 只是一个眼神就把安九郎的话给堵回去的这一幕,让史朝义愈发肯定这次是没白跑。 等着安九郎离开,罗一又屏退了亲卫后,史朝义立刻开口道:“罗将军……” 可只是喊出了个称呼后,史朝义却卡壳了,憋了半天连脸都憋红了,也没说出个只言片语来。 “史兄,别着急,功夫多的是,想好了再说。”见史朝义这副样子,罗一差点没乐出来,这人简直太有意思了。 史朝义感激的拱拱手,想了想开口道:“罗将军还先看看行文吧。” 罗一点点头,打开漆封将里边的文书拿出来快速扫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信的内容确实是调遣出兵的军令。 安禄山要对契丹用兵,而且已经在柳城集结了由河东、范阳和平卢三镇组建了一支六万人马的大军。 之所以让罗一带兵过去,是上次东西两路夹击契丹的计划没有实现,答应送去的军功未能兑现。 这次罗一领兵只需要殿后观望便好,到时候军功一样少不了。 而对这种不用冲在前面,只要全程打打酱油便能得了好处的安排,罗一怎么看这都是对自己十分有利的事。 这与史朝义根本没什么关系啊,他吭哧瘪肚的说不出话来是个什么意思。 放下文书,抬头看向史朝义,见他脸色依旧涨得通红,并且还带了一丝急迫之意。罗一脑中突然灵光乍现,明白史朝义为何这么难以开口了。 功劳就那么多,罗一领兵只是走了一圈,不但不出力,还要分走军功,这换谁谁也不干。 另外这段时间就可着东亭这边出风头了,军功已经立下了不少。 总得给别人留点汤喝喝,啥事都要插上一脚,实在是太招人烦。 而且之前没招来嫉妒和排挤已经不错了,真成了众矢之的,那可就太糟糕了。 “我明白史兄的意思了。”晃了晃手中的行文,罗一无奈道:“真不是想和同僚们争军功,文书上已经盖了大印,必须要在八月初十之前赶到柳城。我是真没法推脱。” 怕史朝义觉得自己是在敷衍,罗一放下行文,拍着胸膛道:“不过我能与你保证,我带兵去了权当练练脚力,军功我是半分都不会要。” 史朝义急得连忙摆手,“不是,罗将军误会了,与军功没有半分关系。” 第243史朝义的请求 听过史朝义将安老九支走的真正缘由,罗一陷入了沉默之中。 对于古人的生猛,罗一算是彻底见识到了。 当着自己这个河北最高大佬安禄山的半个女婿的面居然吐槽安禄山,而且吐槽的毫不客气。 契丹人已经不是曾经的契丹人,可安禄山还是当初的安禄山。以老眼光看待契丹人,是会吃大亏的。 并且话里话外还有安禄山的军事指挥能力不足以统率这么多人马的意思。 最让人哭笑不得的是,史朝义居然还想让他去劝说安禄山放弃这次出征,或是更改一下日期。 罗一真想问问史朝义,脑子里想得都是什么,这是得多疯狂的人才能干出这样的事。 不过看到史朝义真诚且一心为公的模样,罗一只能把话咽回去。 并且心中十分感慨,史思明那么狡诈个人,咋生出这么实诚的儿子来。 也难怪安老九不愿意和史朝义一起玩儿,实诚到了极致就是疯狂。遇到这样的谁会不躲远点。 不过话说回来,史朝义列举出来的缘由还很有道理的。 首先是认为出兵的时机就不对,八月是大唐百姓秋收之时,同样也是契丹人收获之季。 只要草场结了草籽,不出十日的功夫,瘦弱的战马全都能养回一身膘。 每年这个时候所有边军都是枕戈待旦,生怕一个疏忽防不住,让契丹人下来打了秋风。 其次是出兵人员构成上也有毛病,范阳军的五万人马中有两万是出自才依附过来没多久的奚人部族。 奚人和契丹人虽不是同族,但却说一样的言语。一旦战事稍有不利,这些奚人就是最不稳定的因素。 最后就是一路上粮草的问题,需要征调至少十万的民夫才能保证六万大军的粮草供应。 而这个时候正是秋收忙碌的季节,征调百姓肯定会出大乱子。 如果是打算就粮于敌,一旦出了些许差错,后果更加吓人。 深入到契丹人的地盘,若是携带的粮草不够,哪怕只是走错路耽误些时日,都会引发军心不稳。 没了士气的大军,不比民夫强到哪里去。到时候不用契丹人打,自己都会乱了阵脚。 可以说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不在己方。 但有理归有理,罗一自认为就是一个打酱油的角色。 这么一场大战,从制定行军路线到作战部署,他根本就没资格跟着参与制定。 而且通过这封军令,以及安老九前来的时机,罗一也隐隐觉出了一些安禄山的真实用意。 真正想把分军功分给的是安老九,东亭这边出兵就是个陪跑,甚至就是个保姆。 罗一觉得就算他有资格上桌制定计划,在安禄山铁了心的要给儿子铺路的情况下,根本无法阻止这次出兵。 其次,罗一觉得这次出兵,安禄山未必不是受了东西这边的刺激。 整个北地的边境其实都不太消停,但也只是小打小闹。 超过万人的军事行动,这两年根本就没有过,就算有计划也是落在了纸面上。 再没点实际行动,总靠骗那些契丹人吃酒取军功,有些说不过去了。 另外东亭这边接二连三的送去俘虏,保不齐让安禄山产生了轻视之心。 连东亭那些高句丽人出身的战兵都能打得契丹人鬼哭狼嚎,北地的那些精锐边军怎么可能会出问题。 从方方面面来看,谁都能劝安禄山,唯独他罗一不能劝。 可如果直接告诉史朝义他做不到这一点,又有些不忍心。 虽然是与他第一次见面,但是通过这么疯狂的举动来看,这就是个内里心有大意,责任感爆棚的五好小青年。 这样的人虽然看着傻,其实这样的人才是一个民族,一个国家屹立不倒的基石。 如果不是安禄山与他爹搞事情,这人不管是在军中,还是在地方,都该是个不错的官。 察觉到思绪放飞的有些远了,罗一拢了拢心神,见史朝义还是用着企盼的目光看着自己,无奈开口道:“都有谁不认为这次出兵不妥。” 史朝义摇摇头,“这种事情,哪能私自商讨。 除了阿耶有些不满,其他的将军是个心思并不知晓。” 顿了顿,品出了罗一话中的意思,史朝义解释道:“我身处平洲,离着营州不远,又同为一方镇。 对你所做种种之事,听闻的比较多,觉得除了你,没人能劝的动使君。 而且主要讨厌这差事,也只是说想与你好好结交一番。就连阿耶都不知晓我真正的心思。” 想了想,史朝义又补充道:“若是觉得你一人劝说有些单薄,我待会便启程回去,再说服些军中的将领一同去劝说。” 听了史朝义的话,罗一顿时无语的仰头看向了屋顶。 他不认为史朝义是在拿他当枪使,因为这个代价太大了。 一旦自己不上钩把这件事给传出去,看在史思明面子上,安禄山不会计较这些。但史朝义的风评肯定就算完了。 不了解史朝义的人,肯定认为对出兵不满可以直接提。跑去撺掇别人提,这就有些太小人了。 而且撺掇的人也没找对,这是傻子才能干得出来的事。 又坏又不够聪明,试问没哪个人会愿意与这样的共事或是结交。 不过不认为史朝义是故意使坏,不意味着罗一对这种做法心里就没气。 如果是军中大多数人都有这个想法,还能帮着琢磨个主意。 就史朝义这一个小角色有这种担忧,脑袋想破了也没有好办法。 “就你一个人这么想,你就敢过来撺掇我?你这是恨我不死吧。”罗一忍着一巴掌拍过去的冲动,没好气道:“愿意劝说你自己去,我是没这个本事,而且我也还没活够。” 史朝义先是愣了愣,随后连忙摆手道:“我没有害你的意思,我可以对天…” “你觉得发誓管用吗?你见过哪个违背诺言的遭雷劈了。”打断了史朝义,罗一撇嘴道:“你能想到的,那些常年领兵的老将会想不到?” 对着史朝义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罗一冷哼一声道继续:“要么是你说得这些,在那些将军眼中都不是问题。 要么就是已经劝说过,但是劝不住使君。 情况虽然只有两种,但哪一个都是你我这样的后辈没法改变的。 你真跑去挨个劝说,闹不好史军使都保不住你。 所以与其琢磨这些没用的,还不如自个儿多做些准备。” 顿了顿,罗一咬牙道:“再有,我谢谢你这么相信且瞧得起我。 但以后再有这么坑人且要命的事,你赶紧去找别人。 再来找我,我怕忍不住要给你一拳,或是砍上一刀。” 第244章 罗一与李尚客各自的担忧 冷盘间乍起的朔风,再次将黄沙扬得漫天。 即便戴了面纱,扑面而来的沙粒依旧打得人脸颊生疼。 更细小些的则是透过面纱直接灌入口鼻,令人呼吸困难,喘息连连。 这种沙暴在罗一上辈子没有走出家乡的那个小村时,几乎每隔二三天都要经历一次。 但这种熟悉感并没有让罗一勾起对家乡的回忆,反而心头满是阴霾。 大军顺着白狼水上游的河谷一路向北,出了山口后便是草木稀少的半沙地。 行出不到百里便连棵草都见不到了,入眼的是一望无际的大漠。 而此刻已经一路急行十几日,深入沙地将近千余里,却依旧还是一副荒无人烟的景象。 不见半个契丹人,也不见契丹人的半亩草场。 如果再这么深入下去,大军的士气势必会受到影响。 而且急行军之下,携带的粮草也在以恐怖的速度消耗。 再找不到契丹人的牙帐,不要说无功而返,能不能全须全尾地回去都是个问题。 似乎方方面面都正在验证之前史朝义的担忧。 “小子,看你眉头拧成了一团,这么点风沙都受不得了?” 风沙起的突然,去的也同样快,当天地间恢复了清明后,李尚客立刻将目光看向了罗一。 “您接下来是不是又要说,这里的大漠与河西的差得远了。 当年您在沙洲的时候,那边的大漠起了风沙,是能把人给埋死的。 自打出了山口,这话您都跟我说了不下百遍了。” 将面纱摘下来抖了抖,扭头看了眼后边跟蔫茄子的安老九,罗一拨马靠向李尚客,轻声道:“咱们走了快千里了,不见半个人影。而且全由奚人引路,是不是有些不稳妥。” 李尚客瞟了一眼罗一,“性子谨慎是好事,但过于谨慎就不妥了。 此次三镇联手出兵,领兵的皆是宿将。你那半个岳丈先不提。 何思德、史思明、鱼承仙,还有突厥的左贤王,哪个都是打仗的老手。 你觉得不思虑周全了,这些人能会轻易同意你岳丈率军出征吗?” 随后李尚客鄙视的看了两眼罗一,撇撇嘴继续道:“我们这些人投军上阵时,你和那个史朝义还在娘胎里呢。 从营州出来正北直上就是千里的沙地,由奚人引路,那是他们能在沙地中找到水源。 其实就算不用他们引路,多带些水在路上仔细着喝,也同样能出这里。 因为土护真水就横在北边,自东向西斜着流过去。 假若迷路了,四个方向都不是死地,若是往西边走了,离着土护真水还更近么。” 顿了顿,李尚客嘿嘿一笑,指了指身后的驮马道:“这次出兵不但给步卒都配了两匹驮马,还有一支千头橐驼组成的驮队呢。 所带粮草至少还够大军吃上二十天的,而且算算日子,离着土护真水没多远了。 估摸着至多再有一两日就能到,而一旦到了土护真水,粮草就更没问题了。 契丹人的草场都在那边,各部根本没处跑,就算跑也跑不利索。 而且你以为大军过来会一言不发的就开打吗?这一次很有可能是逼降。 所以你就别动不动怀疑这怀疑那的,有些事情没经过,再是聪慧也没用。” 听了李尚客的话,罗一没有感到半分的安慰,反而有些后悔没找个理由留在东亭。 从上到下的这份乐观罗一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当初安老二带来的那两千精锐范阳军,在夜袭的情况下都差点全折在里边。 难道这些人就不知道契丹人的生猛?更何况还是跑人家老窝来搅风搅雨。 觉得人马多就一定能打胜仗?要都是这个逻辑,那这次就真的悬了。 “连您都觉得这次是势在必得了?攻城还要围三缺一呢。 跑到契丹人的老家来,就没考虑过人家会拼了老命? 与吐六于部交手您也参与了,契丹人有多悍勇您不清楚?” 面色凝重的将面纱带好,罗一轻叹一声继续道:“以为这次过来就是看着点安九郎,恐怕不会那么简单了。” 李尚客连连摇头道:“小子,你这么想不能说错,但是你带兵时日尚短。 根本就没见过我唐人过万的大军摆开阵势是什么样。 在柳城出师的时候,我粗略看过,这次范阳出的两万人马恐怕全是弓手。 这两万人一轮箭雨下去的威势,就跟天上的乌云猛得砸下来一样。 契丹人引以为傲的踏索技艺根本就施展不出,战力直接去除半数。 而且河东过来的突厥人与归附过来的奚人,野战上也丝毫不弱于契丹人。 只要自己这边不乱了阵脚,不说会必胜,肯定是不会败。” 李尚客这次的解释,罗一觉得还是很有道理的。 本来弓兵就克奇兵,大唐的步弓又比契丹人的骑弓射的远。 而且契丹人穿铁甲的估计还到不了半数,有一大半的人穿皮甲甚至是不穿甲。 面对两万精锐弓手,契丹人想要往上冲,是需要仔细思量思量。 但是因为受到之前东亭总是缺粮的影响,罗一始终认为六万多的大军,粮草带得不是特别充足,又深入这么深,总是有些不稳妥。 不过比起刚才的担忧,还是要强了许多,罗一脸色稍稍放松了些道:“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我很没见识呗。” 感觉到这么说,好像刚才的担忧是在杞人忧天以及很没道理。 罗一面纱下的嘴角歪了歪,自己好歹正是双手插兜不知道什么叫对手的年龄,错也是没错。 “你和老王总说战阵上不到最后一刻都不知道谁胜谁败,小心一些总是没有错。” 往回找补了一句后,罗一对不远处的周口口挥挥手,“告诉李阚和王逖,今日起粮草两日所耗撑三日。” 吩咐完周口口,罗一觉得以李尚客的尿性,不说反驳一下,至少得嘴欠一句。 结果李尚客不但一言不发,还满是愁容的望着前方大军带起的烟尘。 “想什么呢,连话都不说了。”罗一朝着李尚客挥了挥手道。 李尚客先是长吐了一口气,然后面色凝重的看向罗一道:“几年未有过这样大的阵仗了。突然间开始征讨契丹人,恐怕北地真要起风了。” 李尚客很少有这样凝重的时候,罗一品了品话中的意思,摇头苦笑道:“您的意思是那位在挣威望?” 李尚客没有回答罗一,而是扭回头继续望向前方相隔很远的大军。 罗一能理解李尚客的心情,若是说谁最害怕造反,皇帝排第一,这帮宗室就排第二。 将目光同样望向前方后,罗一轻声道:“该来的总会要来,只要尽力了就好。” 第245章 契丹人的选择 千里的黄沙在土护真水面前戛然而止。 尤其是河水的北岸,是一片一望无际上好的草场。 虽然进入深秋后,草地已经变得枯黄,随着秋风的扫过,入眼的景象有些萧瑟。 但成群低着头吃草的的马匹牛羊,以及忙着收割过冬草料的契丹人,却让草场变得生机十足。 不过假若离得近一些,会发现吃草的马匹牛羊是真悠闲,忙碌的人影却带着紧张与担忧。 距离土护真水将近三百里的一座大帐内的气氛,更是紧张到有些让人压抑的地步。 帐内虽然黑压压的坐满了人,却只能听到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哔哔啵啵声。 坐在靠前位置的乙室部首领涅里,光是他本部首领,还是契丹新八部阻午可汗的副手,也是帐内各部年龄最大的首领。 在帐内沉默了良久后,涅里目光在帐内扫了一圈后,低垂着眼眸率先开口道:“唐人的大军已经到了大河对岸。 是献上马匹牛羊苦熬过去,还是不再忍受屈辱,派出族中勇士与唐人死战。 都说说各自的想法吧,总是这么一声不吭,并不能解决问题。” 抬眼看向坐在正中的阻午可汗,涅里缓声继续道:“不管是大汗,还是新老八部,以及各别部分各位大人,难得能坐在一起。 有什么想问与不解的地方,也顺便都问一问吧。” 其实涅里这句话是说给老八部和其他别部的首领说的。 几年前被唐人兵分两路打得大败溃输,让涅里赞同了阻午可汗的想法。 契丹人如果不能各部合在一起,总是那么散下去,永远都是被奴役的命运。 这一次借着唐人大军的进逼,就算各别部还是不打算入盟,但至少能让他们知晓这个道理。 新八部的其他首领自然知晓涅里的意思,见他先开了呛,开始纷纷开口。 “老哈河上的契丹人,不能再受屈辱了。一次次的屈服,只会换回来更大的屈辱。” “只要安禄山那个杂胡在范阳一天,契丹人就没一天的好日子过。 再这么憋屈下去,老哈上的各部迟早会全被收拾掉。” “每一次的屈服,换回来的都是变本加厉。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如果各部将牛羊献上去,今年的冬日将更难熬。 几年前因为各部不能联合在一起,被唐人打得灭了至少三部。 近些的,吐六部的下场就在眼前,再这样各部独自下去,过不多久,这事上便不会再有契丹人。” ……… 麾下各部族长说的话,阻午可汗知道是为了壮大新八部。 但这样的用意太明显,残存的老八部与其他别部的族长不是傻子。 不但不会让他们有融入新八部的想法,还会产生反感,认为是要吞并他们。 挥手打断了麾下族长,坐在正中的阻午可汗起身环视了一周道:“他们几位所说,诸位别部的大人们一定觉得是别有用心。 其实我很想否定他们的说法,但是想来想去,发现尽管目的不是这样,但最终的结果却就是这样。” 阻午可汗说得过于直白,让帐内的各部族长全都惊愕万分。 不过就在众族长回过神,脸色变得铁青想要质问甚至是破口大骂的时候,阻午可汗摆了摆手继续道:“诸位放心,身为契丹人,我是不会将刀砍向自己同族的。 更何况眼下唐人大军就在眼前,怎么可能还会想着吃掉其他部族。 如果真有这个想法,几年前各部被打残的时候我就会动手了。 重新坐回座位,阻午可汗盯着眼前的火堆缓声道:“几百年间,契丹人依附过太多的强人。 其中付出了多少血与苦,只有我们契丹人自己知道。 可正如方才的几位族长所说,每一次的依附,换回来的都是伤害。 每当有大战,永远都是契丹人冲在最前。死的族中勇士永远是最多。” 抬起头扫视一周帐内的众人,阻午可汗目光冷冽的继续道:“曾经认为唐人会给咱们契丹人带来希望。 可事实上,唐人与突厥人没有任何区别,同样不拿我们当人看。甚至唐人比突厥人更狠厉更卑鄙。 而且依附唐人的下场,诸位也是有目共睹。唐人给的那些好处就是毒药,是为了从我们这得到更多的回报。 给突厥人卖命,只是充当肉盾,或是每年要交上去那些苛刻的贡品。 给唐人则是不光要命,各部还被他们挑拨的分崩离析。 他们真正想要的是灭我契丹的各部,是要掘我们契丹人的根。” 阻午可汗的话,让帐内众族长的脸色缓和了些。 唐人确实比突厥人要阴险,将契丹人当做了狗一样对待。 扔出的肥肉不但是为了让契丹人自己相互争夺厮杀,而且扔出的这块肉是为了从契丹人这掏走更多的好处。 但是如果各部真的全都归附了新八部,从此族长只是个名号而已,真正听命的则是眼前的阻午可汗。 这与灭部没有任何区别,并且为了更好的掌控各部,各部的族长很有可能被当做绊脚石除掉。 所以各部族长虽然脸色缓和了些,但看向阻午可汗的目光依旧不善。 “每个契丹人都是直来直去的勇士,我同样如此。 与你们说这些,只是告诉你们契丹想要不被奴役,想要过上真正的自在日子,便不能再一盘散沙。唯一的出路就是各部真正联合到一起。 但是考虑到各部大人的顾虑,也为了表示我的诚意。这条唯一的出路,永远不会用挥刀的方式来达到。 而是会等着各部想的清楚后,心甘情愿的走到一起。” 看到各族长听了自己的话,脸上闪过一丝古怪,甚至有些人还十分不以为然,阻午可汗微微一笑道:“是不是觉得我说的都是废话。 上次被唐人打败后,为了不拖累其他各部,我领着族人西上依附了回纥人。 是眼睁睁看着回纥人成了草原上新的王。 当初回纥人与我们契丹人同样都是突厥人的附庸。 他们能做到的,我们就做不到吗? 回纥人就是因为各部真正的联合在一起,才成了草原的新主人。 已经有人把路给我们契丹人指明了,难道我们还不会走吗?” 微微一顿,阻午可汗再次起身,对着众族长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慷慨激昂道:“你们的心太小,只看到了眼前那一小片草场。 而且所想的各部被吃掉,根本就不存在。只要真正联合在一起,各部只会越来越壮大。 回纥人还没有我们契丹人勇武,他们不配成为草原的主宰。 请诸位相信我,只要各部能联合在一起,你们的草场将大到没有边际。 你们的牛羊将多到怎么数也数不清,你们的奴仆将更是多到如同天上的繁星。” 目光从帐内每一个人的脸上扫过,阻午可汗大声道:“这一切都不会是梦,但想要变为现实。 需要先将来犯的唐人打败,而想要打败唐人,需要诸部真正联合在一起。” 重新坐回到座位,阻午可汗收起了激动,面无表情的继续道:“唐人以为有奚人引路,便能逃过我们契丹人的眼睛。 可是他们想错了,在这片土地上没人能逃过我们契丹人的眼睛。 如果开战,我身为大汗,能做到的就是与唐人厮杀时,新八部会冲在最前。 而我楮特部又会冲在新八部的前面。 剩下的交给你们来选择。 要不要为了子孙今后不受屈辱与压迫,而选择与唐人开战。 要不要为了战败唐人而选择暂时联合在一起。 要不要为了今后成为草原的主宰,而敢于面对死亡。” 能当上族长的,没有简单人物。起码是在各自族中都是翘楚。 是否要不要真正联合,由各部自己说了算。这次抵抗唐人也由新八部抗在前面。 打得过唐人可以获利,打不过唐人,靠在后边的各部也不耽误逃散。 阻午可汗给出的诚意可谓十足。 所以只是稍稍想了想,所有别部的族长都起身站起,对阻午可汗行了一礼,以示赞同这个决议。 不过靠在边缘的楞利实,低头行礼的脸上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 他觉得身旁这些族长们,简直全都是猪脑子。 巨唐之所以能称为巨唐,那是因为他们的国度幅员辽阔,治下的口众不计其数。 用十个唐人换一个契丹人,契丹人都承受不住。 侥幸这一次将唐人打败了,那下一次呢?下下次呢? 各部全都大唐为敌连个环转的余地都没有,只要战败一次,契丹人就将进入万劫不复之地。 至于阻午可汗说得要取代回纥人,楞利实更是嗤之以鼻。 想要称霸草原,除了难得的机遇外,自身的实力才是最重要的。 契丹人目前连奚人都控制不住,何谈取代回纥,更不要说与大唐抗衡。 所以楞利实并不看好这次的联盟,但是他不会傻傻的出言拒绝。 起身以示同意,也不是随大流,而是有他自己的考虑。 夏日时拿东亭当磨刀石的恶果已经开始显现。 过来的商队不但越来越少,族中最缺的东西,都是大唐的禁品,价格越来越高。 已经让族里快要承受不住,那些黄头室韦人也都开始抱怨起来。 再这样下去,室韦人肯定会出现不受控制的迹象,之前的谋划与付出将全都白费。 另外,对于东亭送来那些酒水的真正用意,楞利实也稍稍品出了些滋味。 认为东亭这是为了冬日时提价,才在夏日白白给送来那么多酒水。 而喝惯了白给的,再想往外掏钱买,怎么都觉得肉疼。 但是拒绝东亭的酒水又做不到。不说别人,就连他自己都有些离不开。 每日不喝上一些,就像是少了点什么,浑身有股说不出的不舒服。 为了酒水以及稳住室韦人,楞利实在来牙帐之前就想与东亭缓和下关系。只不过一直缺少个契机。 而此次各部联合起来抵抗唐人,就是个难得的机会。 不管这次对面的唐人里有没有东亭的那个小罗将军,只要说是冲他的颜面送去的诚意。 那位小罗将军都需要承自己的情,而欠了人情总会是要还的。 多放些商队过来,再多送些酒水当还人情,这不过分。 而且两边下注,伏弗郁部也能从这次大战中随意抽身而退,立于不败之地。 第246章 雨下的不是时候 罗一虽然自小就生长在半沙地的环境当中,但还是非常不喜欢下雨。 雨水带来的那股腥气,以及浑身湿漉漉,黏糊糊的那种感觉实在是让人难受。 甚至是在东亭经历了三个月的雨季,罗一已经从不喜欢雨天升级成了厌恶雨天。 没想到大军刚刚到了土护真水,淅淅沥沥的雨滴再次从天而降。 并且从天空中铺满了乌云来看,这场雨一时半会儿还停不下来。 对此罗一虽然气闷,但老天爷谁没管的了,只能手上加快速度,好让营帐早些搭起来。 “安老九,别偷懒,把木桩钉在营帐四周的地上。”看到安九郎一头猫进了半搭起来的营帐中,罗一赶忙吆喝了一声。 “唉,你这人真扫兴。已经吃了半月的黄沙,还打算欣赏会儿秋风吹着秋雨打在草地上的景致呢。” 安九郎从营帐里不情愿的钻出来,拿起一木桩先插进土中,随后拿着名一根木桩边有一下没一下的往下砸,边环视了一圈道:“这都快弄完了,非让我出来干嘛。咱们营帐里的人都被雨水浇透了你才高兴?” 罗一与于海龙合计将最后一块牛皮与油布绑好,边用力搓了搓被雨水打湿后有些发凉的双手,边对安九郎道:“别不知道好赖,你当是看不下你歇着? 冷风冷雨又是吹又是浇,营帐里面也没生火,不动一动会越待越冷。真染了风寒可就麻烦了。” “谢谢你的好意。”口不对心的应了一声,安九郎将木桩递给过来接手的于海龙,凑到罗一身旁挤了挤眼道:“待会生起火来,打算做些什么吃食。” “你想吃什么?”从骡马上拿下一个大袋子塞进安九郎手中,罗一又拿下一个木盒道:“不管吃什么,都得先把家伙什拿进去。” “我来,我来。”听见罗一居然让他点吃食,安九郎乐得一蹦三尺高,一边抢着将驮马上的东西往营帐里搬,一边眉飞色舞道:“天凉嗖嗖的,得吃些好的。烧个溜肉段什么的,或者是咕咚锅也行。” “我问的意思是,饼子你打算怎么吃,没让你在这许愿。” 把三块从河边挑得石头弄了个简单的炉灶,罗一想了想,对安九郎道:“今天确实阴冷了些,你说得那些做不了。 但运气好或许能做些别的,你先在营帐里生火暖和暖和,我和老李出去转一圈。” 大军自行携带粮草,肯定是挑选容易携带的蒸米与死面饼子。肉类与蔬菜是想都不要想。 罗一倒是带了些肉干,但并不算多,吃一块少一块。 更何况身边还有安老老九这个半大小子和李尚客这个大胃王,根本不敢放开了吃。 只能是军粮实在咽不下去的时候,掏出几块偶尔就着军粮吃上一块两块借借味。 这么一路埋头行军半个多月,大补习惯了的罗一也有些受不了了。 而扎营的不远处就是土护真水,当然得过去转悠转悠。 这会儿天虽然凉了,可是运气好的话,在浅处没准还是能扎到鱼的。 阴雨绵绵的天儿,弄一锅鱼汤喝喝,也算是难得的享受与苦中作乐。 不过身为东亭的主将,肯定是不能把吃放在第一位。 抓鱼之前要将麾下将士扎的营帐检查检查,并且夜间值更的事先要安排一下。 已经先行下去检查的李尚客看到罗一出来巡营,招了招手道:“夜里值更的事已经安排妥当了。” 抬头看了看丝毫没有停歇的雨势,李尚客与罗一边巡营边脸带笑意的继续道:“这一次你安排带的物件齐全,尤其是精炼的石炭,咱们夜里是不会受冻了。” 罗一虽然是第一次跟着大军远征,可行军赶路有多苦他是知道的。 托吐六于部与靺鞨人两次送物资的福,东亭的驮马十分充裕。 再加上最初觉得此次能跟着出征,其实就是在当保姆,带的东西要比三镇将士要全上一些。 如果时间再给的充裕一些,肉干绝对会带的吃到吐的量。 因此当时还受到了李尚客的一波嘲讽,说知道的是出征,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踏青。 现在听李尚客这么说,罗一撇嘴揶揄道:“这会儿不说我是来踏青了?” 不过目光看到远处三镇士兵的营盘,还没冒出半缕轻烟,罗一摇头叹息继续道:“那边的兵卒怕是要有不少人要挨冻,甚至是染了风寒。这场雨下得真不是时候。” 李尚客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不是很在意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过从柳城出征时便已是深秋,将士们穿的厚实,而且铁甲里都衬着皮甲。浇上这么一阵,并不太碍事。” 抬手指了指远处山丘上稀疏的树木,又指了指四周一些草甸上将近一人高的荒草,李尚客估算了一下道:“砍了不少的木柴,四处又尽是荒草,估摸着一夜的功夫衣物怎么也能哄干了。” 罗一知道跟着发愁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能祈祷这场雨早点停。 收回远眺的目光对对李尚客微微颔首,打算往河边的方向巡营,好方便一会去弄鱼。 突然看见一处搭好的营帐里,靠着门口的一名军卒脸色发愁的正在摆弄着手里的长弓。 这让罗一的心猛得一颤,拉着李尚客迈步走了过去。 “这弓可是受潮不能用了?”罗一按下要起身行礼的军卒,紧张的问道。 “能用,能用。” 军卒以为是罗一的发问是因为他没保管好长弓,赶忙应了一声后,将长弓递向罗一,“就是方才淋了些雨,弓弦微微有些发涨,调一调便好了。 属下是万万不敢欺骗将军的,不信将军亲自看看。” 见这名军卒误会,罗一摇头安抚道:“别害怕,你都说是被雨淋了,不关你的事。只是看你在调弓,便过来随意问问。” 这名军卒见不是问罪,长舒了一口气道:“放心吧将军,又不是淋了一天的雨。不会碍了战事呢。” 罗一点点头,闲谈了几句别的,便不再打搅这个营帐里的军卒休息,与李尚客迈步走了出来。 李尚客知道罗一在担忧什么,从帐篷里出来后,忍住笑道:“你小子把心放安稳吧,在帐内烤上一夜便不会碍事了。 另外那三镇的将军哪个都比你懂这些兵械,会做好安排的。 弓弩上的胶弦遇水发池不干,是不会过河寻契丹人晦气的。” 军卒的解释与李尚客的调侃,让罗一放下了心,耸耸肩道:“我没练弓,对这个不懂很正常。” 李尚客撇撇大嘴,刚想再嘲讽嘲讽,安禄山麾下的两名牙兵突然从远处狂奔了过来。 “使君有令,两刻后到大帐议事,罗将军和李将军千万莫要迟了。” 第247章 安禄山的决定 罗一率领的人马毕竟是过来打酱油的,被安排驻扎的营地离着安禄山的中军大帐稍稍有些远。 他与李尚客赶到中军大帐外时,帐前已经栓了二三十匹马。 看样子被召集过来的将领已经来得都差不多了。 罗一打算加快脚步赶往大帐的时候,突然看到大帐旁边不少营帐正在拆除,这让他不由自主的放慢了脚步。 “哎,老安!之前不是都定好扎各军营的位置了,怎这是又有调整了?” 看到指挥往驮马上装东西的正是之前去范阳第一次遇到安老九时的护卫牙将安超,罗一挥挥手打问了一句。 安超与罗一虽然只见过一次面,但他对罗一是一直心存感激的。 安九郎坠马时若不是正巧罗一赶来范阳,此刻他怕是已经是枯骨一堆了。 再加上如今罗一的名头以及与十九娘已经是他的妾室,安超对这种违反军规的打问并没在意,笑吟吟的回道:“是郡王的安排,再多的罗将军进帐就知道了。 另外,若是一切顺利,罗将军怕是又立了头功,某在这先恭贺了。 这会儿快到两刻了,罗将军还是快进大帐吧,不然美事变坏事了。” “立了头功?”罗一被安超的话说得有些摸不到头脑,扭头看向李尚客道:“把安老九护到这来就算立功了?” 李尚客同样是一头雾水,咂咂嘴道:“你这个立功的都不知道,我就能知道了?赶紧进大帐,进去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罗一边走挠头,这功劳来得真是莫名其妙。就算安禄山是好心白给功劳,可这做得也太明显了。 带着疑惑与李尚客迈步进入大帐,罗一刚想找个角落猫着,坐在帐内上首案几后的安禄山挥着大手笑眯眯道:“就等大郎你了,快到前边来。” 罗一其实很不愿意往前凑,觉得大帐内除了他和李尚客,这些将领都是安禄山造反时的高级打手。 可以说是全员恶人,与这些人站一起,总有种陷入重重包围孤军奋战的感觉。 除此以外,罗一也很有自知之明,他扬名北地可不是靠着实打实的军功。 大帐里的哪一个在领兵打仗上都能吊打他,在这些家伙面前秀存在感,并不是明智的选择。 而且就是来当安九老保姆的,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每次安禄山聚将议事,除了应酬式的与众将打过招呼,罗一便直接靠在最后神游天外了。 但这一次被安禄山直接点名,根本没法躲过去,罗一只能无奈的赶忙行礼上前。 “这封信件你看看。”从案几上拿起一封信递给罗一,安禄山笑吟吟道:“送信的人也未走,待会带上来你看看认不认得。” 罗一满头问号的接过信只是扫了两眼,脸色立刻一变。 没想到这封信是楞利实那个阴货送来的。 不但将契丹人的可汗牙帐在哪给告诉的明明白白。 而之所以送信是,不但是伏弗郁部一直心向大唐,更是因为与东亭一直都是如同亲兄弟般的善邻,以及扒拉扒拉一大堆的马屁话。 接着又话里话外隐晦的指出,其实报信最主要的原因是因为自己。 最后又提出了要求,希望以后商队不要卡得那么死,酒水上也希望能给的再多些。 看上去,不管是卖牙帐具体位的缘由,还是十分十分市侩的有所图谋,一切都合情合理,并不是使诈。 但东亭与楞利实打了两回交道,一次是在玄菟,算是打了个平手。 一次是拿建平时,伏弗郁南下拿东亭当刀使,这次东亭可谓输得很惨。 不但经济上遭到了极大损失,大唐这边还折损了将近小一千的边军。 玄菟到东亭间村落的高句丽百姓,更是给抢的啥都不剩,并且还有不少人丢掉了性命。 这是罗一穿越以来,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也是第一次真正想亲手杀掉一个人。 基于仇恨和楞利实的狡诈,罗一对这封信所说的,选择不相信。 将信放回桌案后,罗一对安禄山连连摇头,“使君万万不能相信信上所说。 楞利实两次进犯我大唐边境,杀我边军,屠我百姓。 哪来的心向大唐,与东亭更不是什么善邻,说是东亭与伏弗郁部有不共戴天之仇才对。 这封信极有可能是引诱入伏之计,千万当不得真。” “大郎还是太年轻,在边地今日我给你服软,明日你我服软那是常有的事。 谁没杀过谁的人?真要是都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边地还能剩下几个人。” 罗一的反应在安禄山的预料之中,但还是把罗一叫上来,是因为对罗一极其喜爱,想让他在众将面前露露脸。 而对罗一喜爱的缘由也很简单,不但通过了高尚的认可,还被毫不吝惜的大加夸赞。 只需几年的磨砺,罗一绝对会是安禄山的左膀右臂,甚是连无人能出其右这话都说了出来。 再加上将十九娘许过去,有了有姻亲关系,又有奇才又能立功又能赚钱的罗一,安禄山怎么可能不喜欢。 但是自打随军出征后,安禄山见罗一也不知道是出于高傲,还是有所顾虑,与麾下的将领有些不合群。 安禄山可是打算把罗一当做左膀右臂来培养,觉得不管出于什么原因,都不能任由罗一这么孤傲下去。 借着契丹人送来的密信,打算替罗一在众将面前挣些脸面,不因为罗一的年岁而产生轻视。 所以罗一出言后,安禄山跟个慈祥老父讲道理一样说了两句。 见罗一虽然脸色依旧难看,却并没有出言反驳,安禄山满意的点点头,“你这孩子那么聪慧,怎么就这么执拗。先坐到旁边吧。” 安禄山的这个举动,让下边的一众将领眼皮全都一阵跳动。 这种待遇堪比亲儿子了,使君这是对这位罗姓小子喜爱成什么样才能这样。 罗一其实对这种待遇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他是半个女婿,而且给安禄山送了那么多钱过去。 在旁边闹个板凳坐坐怎么了,难道还不应该吗? 可一转身看到对面一众将领说不上是吃味嫉妒,还是古怪狐疑的脸色,罗一直接打消了坐下去的想法。 被一群老兵痞给记恨可不是什么好事,还是别拉仇恨了,要站就都站着吧。 安禄山将众将和罗一的表现看个真切,轻笑了两声将信件让身后的牙兵传给众将领看。 待信件传阅的差不多了,安禄山捋了捋胡须道:“这次之所以挥兵北上,就是得知俎里那个贼首回了松漠。 可贼首的牙帐设在哪,我们并不清楚。楞利实给出的位置正好解了这个难题。 而且经过熟悉这一带的奚人勇士推断,楞利实给的消息并不是假的。” 说到这,安禄山从案几后起身,收了脸上的笑意,声音冷冽道:“战阵上历来讲兵贵神速。 既然知晓了俎里这个复判小儿在哪,各军吃顿热食后立刻开拔。 三日后必须要看到契丹人的牙帐!” 安禄山之所以做出这个决定,是出于他在做互市牙郎时对各蕃族的了解。 契丹人的日子历来过得不充裕,为了些许利益就能大打出手。 楞利实信中所提的要求,在安禄山来看,正是契丹人的秉性。 而且楞利实这么做,也确实是对他的部族利益最大。 大唐胜了,那么这封信就是真的。 伏弗郁部不但不会有所损失,还能得了好处。 如果契丹人胜了,那这封信就是假的。楞利实绝对不会承认派人送过信。 而且也不怕别的契丹人不信,如果真要泄密,唐人还能打败了? 另外,面对六万大唐的精锐边军,没人会不害怕。 或许与伏弗郁部抱着同样想法的部族并不少。 既然有了准备的位置,契丹人各部又人心不稳,不如直接袭杀过去。 听了安禄山的下令,罗一则是嘴角直抽抽。 顶着雨赶路不说,还要三天的时间走三百多里,安胖子这是疯了。 想要开口劝劝,却见对面的一众将领已经抱拳齐声称喏领命了。 而且看见李尚客也一个劲的朝帐门外使眼色,只是跟着抱拳领命后,与安禄山打了个招呼往帐外走。 第248章 这次怕是真会要了命 大军昼夜兼程行军了三天,天上的秋雨也连下了三天。 任凭穿得再多再厚,身上的衣物也要被雨水淋透。 而湿透的衣物裹在身上不但湿乎乎的难受,还带着透骨的凉意。 而穿在外面的冰冷铁甲,与时不时吹过的冷风又将这份透骨凉意叠加到了极致。 让人不敢随意动弹一下,害怕紧贴在身上的衣物有所挪动,以至于肌肤碰到体温捂不到的褶皱地方,冰冷得让人浑身不由自主的发颤。 这种持续的物理输出,让自认为农村娃出身还算能吃苦的罗一,第一次有了扛不住的感觉。 终于理解了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的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就算咬紧牙关,或是大吼大叫两声,该冷还是冷,该难受还是难受。 而随着距离契丹人的牙帐越来越近,罗一不但身体上冷得受不了,心中也开始冰冷起来。 连续下了三天的雨,将士们再怎么捂,身上背着的弓也被雨水给淋的湿透。 之前只是浇了不到两个小时,就要重新调理弓弦。 现在这种情况别说弓弦,估计连长弓可能都因为吸水而发涨了。 没有了远程的火力输出,己方的战力将直接掉下去一半。 即便是长弓可用,连续走了三天的泥泞之路,每次休整只能顶着雨眯上个把小时的情况下,人的体力与精神都已经被拉到了极限。 此时一旦与契丹人相遇,那些弓手能不能拉得开弓都是两说。 罗一真搞不懂安胖子到底是发哪门子疯,非要以疲惫之师直接对契丹人怼过去。 心中满是阴霾与不解的同时,罗一第一次产生了想要往上爬的念头。 因为这种命运被别人掌控在手中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 “罗大郎,油布给你批一阵吧。”看到罗一在马上不停的打哆嗦,披了一路油布的安九郎实在是有些不好意思了,“我虽然比你年岁小,但体魄并不差,能扛得住的。” 罗一小心翼翼的扭头看向安九郎,哆哆嗦嗦道:“都快到契丹人的牙帐了,这时候给我批油布还有个屁用。” 虽然嘴上说得不客气,但安九郎这个二代加纨绔,能主动让油布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 朝着前边努努嘴,罗一苦中作乐的调侃道:“要不你去劝劝你阿耶,让大军停下歇歇?” “你可别坑我。”安九郎连连摇头,“这可不是在家里,阿耶再怎么喜欢我,也不会由着我的性子来。真敢过去怕是会抽我的板子。” “说得有道理。”小心翼翼抬手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罗一斯哈了两下道:“都说受人点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一路我把油布让给了你,你身为安家九郎君,一定有不少宝贝,你准备拿什么来报答我。” 安九郎紧了紧披在身上的油布,想了想道:“我平日也没什么花销,就算出门买什么也不用我付账。我没什么钱,更没什么宝贝。 而且我觉得再好的宝贝,也比不上家中人丁兴旺。 你与啊姊都圆房那么久了,还没生下个一儿半女,我都替你有些急。 要不我和阿耶说说,再许给你几个家里的小娘做妾室吧。” 罗一罕见的额头青筋蹦了几下,用力剜了一眼安九郎道:“你可真行,你这是拿你家里的姐妹当钱儿使呢。 你是一点都不吃亏啊,这一点你完全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哪还用跟着我历练。 你已经出师了,这一仗打完你就回范阳吧,你这不要面皮的劲头,已经天下无敌了。” 安九郎连连摆手,“我可没与你说笑,有子嗣才是最重要的。” 两人的对话让一旁的李尚客忍不住哈哈大笑,“小子,我觉九郎君说得很有道理。 让使君再许你几个小娘吧,当了爹你才算真正成人了。” “你别跟着起哄,说风凉话能让你不冷是怎么着。”斜了一眼满身肥膘,好似根本不受冰冷雨水影响的李尚客,罗一恨恨道:“把我惹急了,我去求使君许你个小娘,咱俩直接做连襟。” “怎么,羡慕我了?”李尚客丝毫不受罗一的威胁,并且看出罗一对他身肥膘的羡慕,拍了拍胸膛道:“之前告诉你多吃些好多长些肉,你不但不领情,还咒我说容易得富贵病。现在看看,没这一身肉能行?” 罗一嘁了一声,懒得理会不懂科学的李尚客,对他说得多长肉更是嗤之以鼻。 说得像是谁不想长些肉一样,为了保命整天忙得跟个溜达鸡一样,没累趴下已经不错了。 而且就算长肉,也得是壮实那种的,李尚客这种肚皮大的跟怀孕了一样的,实在是欣赏不来。 就算是这个时候认为这种身材才是最好的也不行。 安九郎见罗一不搭理李尚客了,挑了挑眉打算继续劝劝。 但是没等开口,从中军的方向跑了两骑传令兵过来,传令停止行军,并且让罗一与李尚客前去议事听令。 听到这个命令,罗一长长吐了一口气,总算是熬到头了。 “你先吧锅卸下来。”指着身后的驮马,想了想,罗一又对安九郎吩咐道:“在哪扎营还说不准,先把火生了也行,等我回来做一锅热食吃。” “看样子你是真冷透了。”李尚客目光望了望中军的方向,眉头拧了拧对远处的最海龙道:“赶紧生火,水烧响了直接把饼子扔里。” 李尚客这个决定让罗一大吃一惊,脸色难看道:“你的意思是还没走到地方,这又是一次短时歇息?” 李尚客脸色凝重的摇摇头,“说不准,到中军去看看就知道了。” 罗一拍马边像中军走边琢磨了一下,这三天绝对走了有三百多里。 而且距离上一次停下休整的间隔并不长,应该已经到了契丹人的牙帐范围。 老李故意弄出这副样子,就是在故意捉弄人。 想到这,罗一撇撇嘴,打算给老李丢一波嘲讽。 可此时已经走到了中军的坡地上,一抬头看到前方的景象,让罗一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惨白。 “呼,就知道中军没扎营不是什么好事。”李尚客同样看到了前方的景象,满是担忧道:“这次怕是真会要命了。” 第249章 军法处置 中军占据的坡地正北方,被入眼的枯黄色衬托的极为显眼的一道黑色长线横亘在远处。 即便这道黑线是在目力的极限之处,但肃杀之气还是扑面而来。 因为这不是什么自然景观,而是契丹人排开的阵势。 不过或许是因为担任前军左军的河东人马与奚人已经列好了阵,这道黑线并没有移动的迹象。 驻足看了半晌,罗一稍稍放了些心。 契丹人的阵势厚度看不到,但根据黑线的长度可以判断出兵力应该没有己方多。 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契丹人并没有主动攻击过来。 不过想到老李说的中军并没有抓紧时间扎营,罗一的心又提了起来。 但是考虑到大军已经日夜急行了三天,已经疲惫到了极点。 只要安禄山脑子不是进水了,绝对不会下令这个时候就怼过去。 心怀忐忑的走到安禄山的帅旗下,看到召集而来一众将领神色都很放松。 而且关系比较不错的,还在打趣看谁扎营扎的快,谁慢谁就是卖屁股的。 看到这些老兵痞这副样子,罗一才长舒了一口气,悬着的心才彻底放下来。擦了擦脸上的雨水缩写肩膀站在了最外圈,等着安禄山下令扎营。 听到众将的议论,望着远处契丹人阵线的安禄山嘴角勾了勾。 契丹人的人马至多有三万的样子,己方的兵力二倍于敌。 况且又尽是三镇的精锐之兵,只要阵势冲起来,契丹人怎么可能挡得住。 这时候扎营,将士们那口气泄了,可就不好再聚起来。 与其这样不如先将契丹人杀得屁滚尿流后再好好歇歇。 转身面向众将,待一众将领全都噤声站好,安禄山脸色一正,沉声道:“兵法云,用兵当一鼓作气,不然再而衰,三而竭。 而且对面的契丹人老早就列好了战阵,却没突杀过来,定是惊惧我大军之威势。 前军与左军变为两翼,史军使领平卢军为前军,中军与后军居中。 都回去准备准备,两刻后大军出击,定要将契丹人一战而殁。” 安禄山的话音一落,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极为惊愕的神色,并且呼吸全都为之一顿,好似空气都凝固了一样。 罗一惊得都以为自己听错了,安禄山这是疯了吧,又冷又累的都哆哆嗦嗦了。 而且弓手的弓弩全都被雨水浇的发涨,这个时候要冲阵,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一众将领经过短暂的错愕之后,顾不上其他,当着安禄山的面开始三三两两的低声议论了起来。 安禄山见状面色一沉,“尔等可对军令没有听清,还是所有异?” 一众将领脸色顿时一凛,心中再是不情愿,也不敢再底下议论。 不过不议论是不议论,却没一个人走的,都打算劝一劝安禄山。 从范阳各军抽调的弓手都归老将何思德统领,这道军令一旦执行,好不容易培养出的这些精锐弓手绝对折损最大。 因此何思德向前靠了靠,率先抱拳道:“启禀郡王,连日阴雨之下,弓弩筋胶全部松弛,弓手无用武之地。而且一路急行之下,大军也疲惫不堪。 现在对契丹人冲阵,无异于飞蛾扑火,不如先扎营,让将士们缓一缓。 顺便派人到契丹人那边以武力相威胁,不出三日,契丹酋首必来投降。” 安禄山冷冷一笑,目光阴冷地盯着何思德冷喝道:“本王军令以下,便不容置疑。 你此刻所言实乃扰乱军心,当真觉得某手中的刀不利?” 说完,安禄山大手一挥,“将这扰我军心之人按军法处置!” 其实安禄山也知道何思德说得很有道理,但是这一次出兵契丹,不光是为了博军功。 另外一个目的就是看看各军将领是否能完全听他的号令。为今后的打算先心里有个谱。 所以即便说得有道理,安禄山也一样要拒绝,并且还趁此机会立威。 毕竟统领大军出征的统帅,哪个不要先杀个人来祭旗。 不过何思德是范阳军中的老将,并且平日还算听话。安禄山也有些舍不得真杀了,所以话没说死。 只是说按军法处置,没直接说拖下去砍了。等着其他将领开口给求个情,治个活命之罪就好了。 可事情有些出乎预料,无论是何思德还是其他的将领,都没想到只是劝了一句,安禄山就会以军法处置。 但偏偏安禄山就这么做了,而且妖言惑众按军律可是当斩。 这就让一众将领回过神后,立刻明白了这是在杀人立威。 何思德今日是必死无疑,出口相劝很可能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但就这么一声不吭,眼看着何思德这么屈死,心中不忍的同时,又担忧下一个没准被立威的就是自己。 而一众将领相互对视了一眼,看出了所想相同,相互点点头,开始琢磨着怎么相劝。 但是没等这些将领开口,站在外圈的罗一凑到了安禄山身前,“使君息怒,何将军也是好意,并且将士们也确实太累了。” 指了指自己,罗一装作可怜的继续道:“看看末将您就知道了。冷得浑身发颤不说,连刀握着都费劲。您这次还是饶恕了何将军吧。 另外末将再说句外行话,您能等两刻后再冲阵,也不差再多些功夫了。 给半个时辰让将士们喝口热水,身子骨暖一暖再去冲杀,战果未必就比此时过去差到哪里。” 何思德是个老武人,并不怕死,但被祭旗这种死法实在太窝囊。而且一辈子的名声也都跟着毁了。 听了罗一的劝说,十分感激的看了一眼罗一后,单膝跪地对安禄山道:“末将自知有罪,但不敢劳烦郡王出手。 何思德请为大军先锋,战死沙场以表对大唐,对朝廷,郡王的忠心。” 见罗一先开了呛,何思德又主动请领前锋,一众将领也赶紧跟着求情。 安禄山没好眼色的扫了一眼众将,每个都说是沙场老将,却还没个半男有眼色。 若不是罗一贴心解围,说不得何思德真要死在自己手中。 而且罗一能对何思德一个刚刚结实的同僚求情,足以见得品行之佳。 这让安禄山对罗一越看越满意,点点头道:“罗将军所言有理,不过想要歇着也不差这一时片刻。 待大军将契丹小儿踩在脚下,想怎么歇着都行。” 将目光投向何思德,安禄山沉声道:“何将军忠勇可嘉。 本王便天随了你的心愿,命你为前部先锋,若能克敌取胜,本王不但不加责罚,还重重有赏。” 挥手让何思德起来后,安禄山对着众将大喝道:“各位将军听命,立刻赶回各部。 两刻后,按之前布置立刻发起冲阵,谁胆敢乱了阵角,按军法处置。” 待众将齐声领命后,安禄山阴沉着的脸立刻变得笑吟吟的,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批在了罗一身上,“你这么不抗冷,都是太瘦弱的缘故。 瞧瞧某,再瞧瞧李将军,哪个会把这点湿冷当回事。 赶紧回去暖和暖和吧,你部那两千人马不要跟着出击了,在后边掠阵等着好消息便可。” 安禄山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罗一知道根本没有再劝的余地了。 只能按耐住想要再试一试的冲动,装作感激万分的样子对安禄山抱拳领命。 第250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去传令,一刻内将火生起,并将水烧开。再在一刻内吃八分饱! 记住,千万要告诉他们,这会儿千万不要打瞌睡。” 想了想,罗一又将转身要去传令的于海龙和柳松几个半大小给叫住,“我亲自去传令,你们几个去给各军的主副每人送去一囊酒水。告诉他们用来暖暖身子,千万不能多喝。” “这么做太冒险了,但凡出了差错,都会归咎到你的身上。” 见罗一根本不为所动,坚定的挥手让几个小子去送酒水,李尚客眉头紧蹙,摇摇头道:“你这是何必。 军中可不是哪个都跟我与王军使一样豁达。你被使君如此宠信,恐怕已经让人生了妒意。 没共过差事或是共同经历过生死,没人真心维护你,更多的会是贬损与踩踏。 先前你已经……” 说到这,李尚客叹了口气,“明不明智,你也已经这么做了。” “你这么想就对了,以后的事之后再说,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活下去。” 走到安九郎生起的火堆旁,罗一对安九郎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甲胄,边示意其帮自己卸甲,边继续道:“将为兵之胆,各军的将领身子暖和些也能灵活些。 只要他们在,下边就不会乱,一旦主将出了事,下边的军卒也就完了。” “你做了冲阵的准备,还要卸甲?可莫要冻着了。”李尚客从驮马上将罗一宁可自己受冻,也要用油布包着的莫名其妙的玩意儿给拿了下来,“都这时候了,还是人要紧,可别油布包着这些了。” “别动,别往这边靠。”罗一马上制止了李尚客。 油布里包着的虽然是属于烟雾弹性质的原始版手雷。 但离得这么近,一旦被火给引燃,喷出的火焰还是能把人灼伤的。 “安老九披着的那块油布够大,够我们两个裹在身上了。” 趁着安九郎帮着卸完胸甲,弯腰卸腿甲的时候,罗一将安九郎披着的油布抓起来,拿刀给割成了两半。 “待会把里面的衣物都脱了,把油布裹在最里面。” 吩咐了一句安九郎,罗一咬牙哆哆嗦嗦的将里面紧贴着身体的短衣脱了下来。 被冷风一吹,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不说,还脱口而出了一句国骂。 “你说我什么妈?”安九郎抬头看了看光着膀子瑟瑟发抖的罗一,也跟着打了个哆嗦,“火都生好了,况且你不下令扎营,把油布弄坏干什么。” “为何不扎营,你去问你阿耶。”没理会安老九对国骂的疑问,将油布再次割了一半,又弄成对折在中间掏了个窟窿,罗一边把脑袋套进去边没好气道:“你当我不想扎营?除了咱们外,两刻之后就要对契丹人冲阵。” “啊?这个时候冲阵?阿耶他…”说到这,安九郎猛得停了下来,子不言父过这个道理他还是懂的。 罗一斜了一眼安九郎,哼了一声道:“怎么不吭声了,继续往下说。” “别太过分,当着人家的面抱怨人家老子,你让九郎君怎么往下说。”李尚客边伸手帮着罗一抻着油布,边望着中军的方向道:“何况咱们兵势占优,没你想的那么结果不堪。” “你是觉得我太悲观了,还是觉得这是在诅咒。”推开安九郎,脱下靴子放在火堆旁,罗一指着自己无奈道:“连我都抱怨成这样了,你觉得其他将士该会是个什么样。” “啊?军心不稳而强行出击,那是兵家大忌。你最是聪慧,快想个办法去劝劝阿耶。” 安九郎在范阳时,外人看着整日只知道由着性子玩闹。 实际上也是要学习的,而且文武两方面都要学。只不过是学的不太好罢了。 但不太好并不意味着不懂军心不稳是个多么严重的问题。 “你可真看得起我,如果使君听劝,这会儿早就开始扎营了。” 将剩余的两块油布裹在腿上用绳子系好,罗一捡起湿透的里衣拧干边重新套在身上边继续道:“不过凡事都有万一,除了奚人,剩下的都是精锐边军,或许是我杞人忧天了。” 拍了拍脸上满是忧虑的安九郎,罗一用力挤出一丝笑容道:“不论结果如何,你现在都照我这样,先把油布穿在身上。” 李尚客虽然心中同样担忧,但并不认可罗一做法,连连摇头道:“这里得亏没外人,不然你几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罗一摇摇头没接这个话茬,不管是对结果预料的过于悲观,还是此刻说得这些话在李尚客看来很不合时宜。罗一都觉得自己没有错。 此刻的情况不是打穿插,也不是打阻击。完全没有必要这样与契丹人硬怼。 这就是一道简单的数学题。 假如说同样吃饱的情况下,边军与契丹人的战损是一比一。 加入体力因素,哪方精神旺盛,哪方能将战损达到一比二。 光是这么算,三万契丹人与六万的边军就打成了平手。 但己方的两万弓手全成了拿着哨棒的步卒,这就要了命了。 人家契丹人的骑弓就算射的再不远,接阵前期也够不着人家。 明明是契丹人挨射的份,结果硬生生的自己当成了靶子。 本就又累又冷,再这么又憋屈又气,能有个好结果都是怪事。 一旦前锋攻击受挫,没了士气掉头往回跑,深入千里的这六万大军,全都得交代这里。 罗一觉得何思德说得一点没错,这个时候怼上去,就是自寻死路。 而且自己能克制成这样,只是抱怨了两句已经不错了。 一直东跑西颠的忙碌,图的就是保命。结果安禄山轻飘飘的一个决定,就让人陷入绝境,谁能不气。 不过气归气,该想办法还是要想办法,总不能真的坐以待毙。 盯着李尚客从驮马上拿下来的油布包看了一会,罗一对着老林和老耿招了招手,“有把握能点着吗。” 老耿跑过来嘿嘿一笑,道:“放心吧,药捻子都是油浸过的,这点雨不算事。” 抬手指了指天,老耿继续道:“雨势已小,再过会儿没准就要停了。 只要这个玩意儿扔出去,两丈内绝对会呛的鼻涕一把泪一把。” “本该颐养天年,结果又让你们入了绝境,真是不好意思了。”罗一是真觉得有些对不住这些老卒,人家只欠他那点钱,结果只这么一次,就要往里搭上几十条人命,“原本是打算带着你们重温一下大军列阵的感觉,如今却……” “啧啧,大郎君说得什么话,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该谢你才对。 自打从军中退出来,就没睡得舒坦过,在沙地行军时,早起我们都是笑醒的。” 怕罗一不信,老耿捏着自己的脸颊道:“看看,这脸上有欢喜,有满足,就是没有后悔。大郎君可千万不要自责了。” 罗一抿了抿嘴,点点头后,试探道:“假若大军有了差错。 需要我们顶着败兵逆流而上,您……” 老耿挥手打断了罗一,眼冒精光道:“这还用问? 虽千万人吾往矣这种壮哉之事,那是我们这些老骨头所求的。 大郎君放心吧,此种决断不用问我们,只管吩咐便是。” 看到李阚与王逖几个一二团的将领朝着这边走过来,老耿努努嘴道:“大郎君该问的是那几个后生。” 根据军令已经猜出罗一用意的李阚听到老耿的话,哈哈一笑道:“这还要问?罗将军怎么安排,我们就怎么做。 要知道,我们的籍册可是入的范阳,没理由那帮弓手能上去,我们却躲在后边。” 第251章 军歌助威! 大军变阵沉重而又响亮的脚步声,像是敲在罗一心头的重锤一样,让他忐忑不安而又无可奈何。 脚步声的响起意味着全军出击即将开始,而全军出击又意味着不久后,死神会挥舞着镰刀疯狂地收割性命。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或许他的生命也会如同一根不起眼的草芥一样,只是发出一声不甘的怒吼便消失于茫茫的天地间。 想要存活下去,除了祈祷大军能够坚挺一些。克服疲累与低迷的士气,打出一波王炸外。 他只能赌上一把,赌他率领的这两千人马在大军受挫时,在关键时刻能将大军的颓势稳住。 不至于轻易的产生溃败,让大军彻底没了翻盘的机会。 能不能做到这一点,罗一也不清楚。但是一旦战况不妙,不这样做的后果就是大家都得死。 至于领着两千人马独自逃走这种想法,只是在罗一脑海里闪动一下便打消了。 不是罗一不想跑,而是根本就跑不了。 穿越沙地走了千里,从土护真水走到这里又是三百里。 其中最后这三百里,人走得累,马匹走得更累。跑不出去多远就能被契丹人给追上。 就算契丹人不追,那千里的沙地也如同巨大的牢笼把他们困死。因为在茫茫黄沙间,他们根本找不到水源。 不能逃又想要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就必须从稍稍侧一些的位置吊在大军的后边,时刻紧盯战场上的变化。 两千人马相较于双方将近十万人的厮杀,很容易就成了投入大海溅不起半点水花的小石子。 行动的时间上,不说与大军要同步,也相差无几。 心中的忐忑与时间上的紧迫,让罗一手中的清水泡饼更加难以下咽,但又不得不死命的往嘴里塞,并且还要加快进食的速度。 当低沉的号角声响起,罗一立刻将碗里剩余的泡饼三两下就塞进了嘴里,将碗一边塞进驮马的袋子里一边含糊不清的对于海龙道:“快帮我穿甲。” “罗大郎,我,我该做什么,还有,我,我的手脚好像有些,有些不听使唤。” 罗一在与李阚和王逖几个团头商议时,安九郎九在一旁,知道接下去要面临的是什么。 可当身旁的人都开始忙碌起来,并且气氛显得紧迫而又压抑时,他开始真正慌了起来。 “该做什么?”罗一对安九郎笑了笑,“把身上的甲胄再检查一下,然后就跟在我旁,等着跟大军立战功就好了。” “可你不是说契丹人以逸待劳,我们很难取胜吗?”安九郎望了望大军的方向,有些颓然道:“其实我也觉得阿耶做得有些草率了,也很担心他。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我好像什么忙都帮不上。” “傻小子,我说什么你都信?”罗一像往常一样白了一眼安九郎,故意大声道:“使君领着的可是甲胄齐全的六万精锐边军。站那让契丹人砍,他们都砍不动。” 抬手摸了摸安九郎的头,罗一笑眯眯的继续道:“方才放着你面商议,就是在故意吓唬你。 咱们跟在后边是为了给大军鼓劲的,待会儿你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安九郎张了张嘴,很想告诉罗一他并不是一个小孩子,是不是在骗他,以及对眼前的局势,还是知道的。 可看着罗一那张强装出来的笑脸,安九郎最终还是没有将这些说出来。 或许不再添乱就是在帮最大的忙,用力的对罗一点点头,安九郎大声道:“就知道你在骗我。 不过我大人不记小人过,不与你计较这些,但是待会给大军鼓劲儿的时候,你得教我怎么做。” 罗一当然能看出安老九是在陪着他演戏,也是第一天看到他这样懂事。 想要夸赞几句,隆隆的马蹄声骤然响起,只能改口道:“先检查甲胄,然后上马在这等我。” 顿了顿,罗一犹豫了一下,还是再次摸了摸安九郎的头,“千万记得待会儿一定要紧跟在我身旁。” 两军相距比较远,不会上来就不惜马力的狂奔,所以罗一并未马上跟上去。 而是下令收拾妥当并提前列好了阵型,才缓缓的跟了上去。 但是这种相较于平常,看似有段距离的路程,却感觉格外的短。 仿佛没过几个呼吸,大军就已经开始提高马速,向迎来的契丹人飞快的狂奔过去。 这让罗一瞬间高度紧张了起来,不过很快便回过了身,抬起手臂大吼道:“唱军歌,为大军助威!” “嘿 !所有敌人都是一群黑乌鸦。” “想要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从寒冷极东到遥远的安西。” “嘿 !世上大唐边军最强大。” “边军的将士们,手中横刀要擦亮,更要紧紧握住手中枪。” “我们都应当越战越顽强,与敌人决死在疆场。” “边军将士迈步勇向前,听从号令勇搏杀!” ……… ……… 虽然跟在后面,战马狂奔的声音又十分响亮。 但两千人齐声拼命的吼唱,还是将歌声传入了正在冲阵的大军耳中。 安禄山听到身后的歌声,咧嘴无声笑了笑。对罗一这种擅作主张的做法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十分满意。 大军疲惫之下,确实该提提士气,而这歌声来的正合适。 难怪高尚对这个小家伙这样推崇,做事真是贴心。 而各军的将领听到歌声到先是一愣,随后全都面对复杂的扭头向后望了望。 先是替何思德求情,随后又冒险派人送酒暖身子,现在又擅作主张的临阵吟唱来帮着提高士气。 种种作为让这些将领既感激又感动,佩服罗一的同时,不约而同的生了相同的想法。 此战若是不死,战后必当与这位年岁虽小,但却有谋有义的小罗将军好好把酒言欢。 并且随着歌声不断的传入耳中,以及离着契丹人越来越近,一众将领不管能有几个人听到,纷纷高呼起来。 “后边的东亭军可是在冒着军法替咱们助威!小子们,万万不可辜负了这片心意!” “听到曲子了吗?咱们可是这世上最强的边军,不能在咱们这丢了颜面!” “不多斩几个贼酋,都不配这军曲!谁要是敢拖了后腿,我定饶不了他。” ……… 与众将的大吼相比,一众战兵们却是一言不发。不过大多数人的脸上却都稍稍露出一抹激动之色,并且将手中的武器握的更紧了些。 这曲子虽然调子怪了些,但听着却是真够劲。 不多杀些契丹人,还真对不住这首专门唱边军的曲子。 更对不住曲子里唱的那些词,老子们可是这世上最强的大唐边军! 怎么能让契丹人跟个乌鸦一样踩在脚底下。是该将他们踩在脚下才对。 一个个都憋足了劲打算在接阵后将对面的契丹人挑飞马下。 而因为长弓不能使用,手里拿着哨棒,骑着驮马当战马的弓手们,心中的沮丧也一扫而空。 大唐边军怕过谁,没了长弓,哨棒就打不死人了?腰间挂着的横刀就戳不透人了? 真是笑话!今日就让契丹贼瞧瞧,没了长弓的弓手一样不是他们契丹贼能打得赢的。 第252章 惨烈的战况 伴随着冲天的歌吼声,如巨大战鼓敲响的马蹄声,以及契丹人射过来嗖嗖箭雨声。 两股如同海啸掀起的黑色巨大浪潮,迎头狠狠撞在了一起。 瞬间爆发出的喊杀声与惨叫声盖过了一切声音。 受到歌声鼓舞的边军,面对嗷嗷怪叫的契丹人,丝毫没有畏惧,眼中透着冲天的豪气。 仿佛之前的疲惫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错马间不停挥舞手中的兵器。 以睥睨一切之势,想要将眼前的契丹人都斩于马下。 契丹人同样悍不畏死,因为脚下的这片土地就是他们的家园。 而且为了以逸待劳,他们也没有了环转之地,再退就要退到山中去了。 离开了草原的契丹人,就如同河里的鱼儿离开了河水,是活不长的。 他们一旦败退,身后的族人将会受到无法想象的屈辱,甚至是灭族的下场。 这一战,他们契丹人不能败,也不敢败。 两边都有只能胜不能败的理由,使得双方始一接阵便厮杀的格外惨烈。 不幸跌落到地上的边军,只要没有第一时间被马蹄踩踏到,忍着伤口的剧痛挥刀砍向契丹人的战马。 那些武器失手的,甚至是直接用身体抱住马腿,迟滞契丹人的行动,为袍泽们争取时机。 相比大唐边军的壮烈,契丹人的做法也不遑多让。 被长枪贯穿了身体,会死死抓着枪身不放。直到眼前的唐军被赶过来的族人一刀砍翻,才脸上露出一抹笑容,缓缓跌落马下。 只是片刻间,两方的人马便成片成片的倒下。 而几个呼吸间,真空出来的地方,又立刻被两方的人马所填补。 那些先前倒下的人与战马,则被踩成了肉泥与血污,连个全尸都无法留下,成了这片滋养这片草地的养料。 将近十万人的碰撞厮杀,战场宽幅超出了罗一的想象。 只要吊在大军一旁,无论在哪都没法观看到战场的整个战局。 无奈之下只能冒险选择在已经接战的右侧一处坡地上观望。 好在两千人马不算多,契丹人并不在意,没有分兵过来。 不过只是观看了一会儿,罗一就将拳头攥得骨节发白,低下头不忍再看。 双方的人马看着好似是多米诺骨牌一样,轻轻一撞便成片的倒下,可实际上却惨烈到了极致。 绞肉机一样的战场,两方人马成了驱动收割生命机器的动力,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前仆后继的往里填进去。 尤其是倒地后那些边军在生命最后时刻疯狂的举动,让罗一除了不忍还感到痛彻心扉。 虽然与这些人并不相识,或许以后这些人很有可能会成为叛军。 但此刻他们却还是大唐边军中的一员,更是用付出生命的代价,用他们的血肉,用他们无畏,完成了他们身为边军的使命。 可是这种代价付出的真的值得吗?明明可以少死些,甚至是如何思德所说,只要摆开架势几天,便能胁迫契丹人投降,而不用战死一人。 现在却每一个呼吸间,都有大好男儿在倒下去。 并且随着他们的倒下去,还有一个个家庭在破碎。 父母失去了儿子,女人失去了丈夫,孩子失去了父亲。 而造成这一切的根本原因,完全是因为个别人的野心。 这让罗一痛彻心扉的同时,憎恨与厌恶以及迷茫,轮流在罗一的心头弥漫。 “抬起头,好好看着。” 看到罗一低下头,并且身体在发颤,李尚客知道是什么原因。 可想要成为合格的领兵之人,这种情况是一定要面对的。 狠下心提醒了一句后,李尚客叹息道:“眼下这种状况说是慈不掌兵或许不是那么妥当,可最终的结果却差不太多。 慈不掌兵不是你以为的军法严苛,而是为了打胜或是大局,能够眼看着你的麾下去赴死。而且赴死之人,还要由领兵之人亲自挑选。 以你的才智,东亭是装不下你的,一军之使更只是个开始。 这一切你早晚都是要面对,将这关跨过去的越早,对你越是有益。” “在你们眼中,什么都是能利益来衡量的吗?”抬头看向喊杀声震天的战场,罗一颤声道:“只是一个念头,便多出了这么多孤儿寡母。” 李尚客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缓缓摇摇头,“此刻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 沉默了一下,李尚客沉声继续道:“你若不趁机适应这种大战的惨烈,不将心磨砺的狠一些,他们才是白白死了。 况且你总是低着头,还怎么观察战况,怎么能做出最正确的决断。 而一旦做出的决断错误,你与你口中所憎恶的那种人有何区别。” 这番说辞,让罗一心头一滞。 身后的两千人马虽然与阵中厮杀的大军相比微不足道,可却也是两千条鲜活的人命。 而这些人命就攥在他的手中,并且战况还并不明朗。 两边都悍不畏死,又都各有利弊,谁胜谁败并不好说。 此刻根本容不得他走神,更容不得他胡思乱想。 “你看着这些袍泽不断的倒下,心里不难受吗?”忍着悲痛,将目光再次紧紧盯向战场,罗一轻声道:“我向来是个怕死的,可就眼睁睁的看着,都有种想冲过去的冲动。就算是战死,也比这么煎熬要强。” “都是我大唐的好儿郎,怎么会不难受。 可一想他们的死,换来的是百姓的生。再难受也得忍着。 另外,你觉得这样已经很惨烈了,那是你没见过与大雪山上下来的蕃人厮杀。 蕃人极其残暴,都知道降了还不如战死,那才叫真的惨。” 感觉说得有些远了,李尚客摇晃了几下脑袋,继续道:“你的那种冲动是对的。 磨砺的心狠些,不是没了人味,眼看着袍泽倒下,哪个能不目眦欲裂。” 顿了顿,李尚客瞄了一眼罗一,迟疑了一下道:“不管你是如何想的,这世上的人就是分三六九等。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用处,而且用处越大,命越值钱。 就好比你与我,从于国于民上讲,遇险就该舍我存你。 若是你只能做个东亭的军使,你自认的仁善可以保留的多些。 可如我方才所说,东亭是留不住你的。且以你之才更是于国有大利,该不放在心上的,就不要放在心上。 事情少些你能熬得住,事情经的多了,你怎么熬。做到问心无愧便可,不然苦的只会是你自己。” 罗一轻叹一声,老李说的话很残酷,但事实就是这样。毕竟这里是大唐,而不是现代。 即便是在现代,有些人有些事,也与老李所说没有区别。 不过事实归事实,这个话题对草根出身的罗一而言很不舒服。 想要说些别的时候,战场上的局势突然发生个变化。 边军是契丹人的二倍,随着时间的推移,接阵后逐渐形成了几个大的混战圈。 这样分散对契丹人十分不利,此刻突然往一起聚拢,目的再明显不过。 这让罗一脸色骤然一变,心中开始担忧起来。 第253章 唐人就要败了 在俎里还没当上杵特部的族长,没被尊为阻午可汗时,他就看出了契丹之所以总被欺凌的原因。 契丹不管是新八部还是老八部,其实只是契丹部落中的少数。 如果将契丹人所有的部落口众加到一起,其实契人的实力并不算弱。 虽然赶不上回纥人,但比奚人和室韦人要强大的多。 只是这些部落不受管束,全都各自为政,无法无法凝聚在一起,才容易被人欺凌。 俎里老早就有把所有部落整合在一起的想法,但是之前有不少部落总想着依靠唐人。 散沙一样的众多别部又总想着关门自己过日子,不管遇到什么事都打算置身事外。 没有合适的机会,杵特部也没有那么强的实力,能够将所有部落都联合起来。 但是六年前安禄山为了军功大肆劫掠各部,让俎里看到了机会。 那些总想着依附唐人的几大部,终于清醒过来,他们如同牲畜一样,就是安禄山的私产。 那些别部也明白不是他们想置身事外,唐人就会放过他们的。 为了将各部联合在一起,俎里不惜彻底与唐人翻脸,将唐皇赐给他的公主毫不犹豫的给杀掉。 但是各部猛然联合在一起,互相并不信任,被唐人大军一战而溃,使得各部联合的事被耽搁了下来。 他带着杵特部更是远上漠北,成了回纥人的属部。 帮着回纥人东征西讨了整整六年,回纥人真正成了草原的霸主,才被允许回到老哈河。 这六年他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怎么找安禄山复仇,以及再次将各部整合起来。 没想到回来还不到两个月,正苦于没有理由再次联合各部,安禄山居然领兵过来了。 这么难得的机会,俎里不打算错过,哪怕搭上族中半数的勇士,也要将各部抓在手中。到时候折损的勇士,会十倍百倍的弥补回来。 而与各部豪言壮语了一番后,各部族长的反应,让俎里十分欣喜。 让他感觉到只要谋划的不出差错,这次各部会真真正正的联合在一起。 当楞利实过来将写给唐人的信让他看过后,俎里没有任何犹豫就同意了下来。 楞利实真实的心思,俎里当然看得透。不过与将契丹人整合起来,成为真正的契丹王来比,这都不算什么。 如果目的达到了,那么楞利实有再多的小心思也没有用处,只能乖乖的听话。 而安禄山也没有让他失望,日夜急行三日便赶了过来。 故意列阵激怒唐人的举动,也完全达到了效果。 安禄山不但没有扎营,没派人过来胁迫,反而不顾大军疲惫直接全军冲了过来。 这一次那些各部的族长算是彻底与他绑在了一起。 并且这一次俎里有十足的把握打败唐人的大军。 三万人看似比唐人少了不少,但这可是真正的三万契丹勇士,里面没有老幼妇孺。 可以说集中了契丹所有部落最为悍勇善战的勇者。 但是接阵过后,让俎里心中发凉,后悔有些托大没有采用游射来应对唐人。 另外他也十分疑惑,边军是唐人的精锐是不假,可也没悍勇到这个地步。 这与他之前所了解的边军,简直大相径庭。 难道这帮家伙不累、不饿、不冷吗? 而且明明感觉到他们已经有些力不从心,可却被以命换命的打法,打成了僵持不下的混战。 这种折损,俎里无法承受。 观察了一下战局后,即便此刻已经形成了混战,错过了最初接阵时便直接杀向安禄山的机会。 俎里还是决定孤注一掷将人马集中到一起杀向安禄山。 只要安禄山被擒或是被杀,这些唐人边军便会群龙无首,自乱阵脚。 不然再那么打下去,三万人都要折损到这里。 让身旁的族人拼命挥动纛让人马向他这里聚集的同时,俎里还耍了个心眼。 他并没有先冲向中军,而是先领着本部族人围向了何思德。 因为何思德的身形与安禄山十分相似,被一身甲胄包裹住,不认识的还以为这就安禄山。 先把这个唐将杀掉,不但能鼓舞族人的士气,或许唐人也会受到影响而不攻自破。 边围向何思德,俎里边看了看身后,见到已经有别部的勇士靠过来,俎里不再犹豫立刻指向何思德,并且大喊道:“安禄山就在那里,杀了他为我枉死的族人报仇!” 离着俎里不远的契丹人听到这声大喊后,全都一边喊着安禄山在那,一边不管不顾的杀向了何思德。 而随着一声声高喊,又将离得更远些的契丹人引了过来。 何思德久经沙场,在周围的契丹人刚围过来时就隐隐觉察出了不对。感觉出契丹人好像是把当做了安禄山。 当听到契丹人的呐喊后,更确定了心中所想,并且判断出这是契丹贼首故意所为。 一边高喊‘某乃范阳军将何思德,拦我者必死!’,一边向右后侧的河东军靠拢,不想让契丹人的奸计得逞。 但这么惨烈的厮杀,眼看着族人一个个倒下,早就恨得将牙咬得咯咯响,没了理智与判断。 听闻安禄山就在不远处,就算死也要将其困住,给其他族人挣个机会,将这杂胡斩杀于此。 只是片刻间,何思德身旁的边军就被契丹人全都砍于刀下。 何思德也只苦苦支撑个几个呼吸,被一个契丹人找准机会抛出的踏索,与战马一同轰然倒地。 不等挣扎起身,便被无数马腿踩成了一滩模糊的血肉。 而何思德的死,让契丹人的士气大振,并且兴奋的纷纷高呼起来。 “安禄山已死,唐人崽子就要败了!” “安禄山已死,唐人崽子就要败了!” “安禄山已死,唐人崽子就要败了!” ……… 左右两侧的边军突然听到契丹人高呼安禄山被杀的喊声,全都愕然。 半信半疑之下,想要回头看看帅旗还在不在,却根本做不到。 因为对面的契丹人像是吃了大补丹药一样,越打越勇,战斗力一下子提高了许多,不顾一切的疯狂挥砍。 而身后的中军方向,除了喊杀声,又没传来半声鼓响或是号角声。 这让左右两翼的大军心中开始忐忑,士气瞬间就低迷了起来,逐渐有些扛不住契丹人跟海浪一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 片刻后,负责左翼的奚人,本就与边军貌合神离。 眼见大势将去,突然反戈相击,与对面的契丹人叽里呱啦大喊一通后,一同向中军冲杀了过去。 僵持的局面瞬间被打破,边军变得岌岌可危。 第254章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当大唐人 战场局势突然间的恶化,让罗一之前的担忧成为现实。 这让他身上猛得冒出一股彻骨寒意,身体变得更加冰冷。 不过有了肯定的答案,悬着的那颗心也算是放了下来。 “看来我之前是将运气都用光了。”扭头对李尚客咧咧嘴,罗一歉然道:“如果不跟着我来…唉,总之是连累你了。” “别说这些狗屁话。”李尚客翻身上马将长枪端了起来,“咱们站在这,不就是为了这个时候。况且别忘了我姓李。战死沙场那是本分,别磨蹭了,赶紧下令往哪冲。” 看了一眼战场上虽然有些乱了阵脚,但却还没溃败,只是往一起挤的中军,罗一翻身上马对李尚客摆了摆手,“还有些功夫,你稍稍等我一会。” 拨马走到已经列好阵型的军卒面前,罗一先是无声笑了笑,然后大声道:“眼前的战况,你们已经看到了。 我再最后问一次跟着我前去冲阵,你们心中悔不悔。 若是有悔现在赶紧拨马逃命。不会按军律处置。” “无悔!” “无悔!!” “无悔!!!” 将士们接连三声,并且一声比一声高的回答,让罗一满意的点点头。 “都无悔是吧,那么恭喜你们!我将带领你们再一次见证奇迹。 你们都该知道,我最擅长做这种常人无法做到的事。 辽东的种种就最好的证明,你们应该……” 说到这,罗一满脸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果然不适合骗自己人。 满心的慷慨激昂的电影台词,也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吧,有很多一二团的兄弟投军时,我还是光屁股的娃娃呢。 都是军中的翘楚,都是见惯了生死的,哪里能这么轻易被诓到。 待会儿冲阵时,确实是九死一生,甚至是十死无生。 但没办法,谁让咱们是大唐的边军呢,端了这碗饭,就得出这份力。” 罗一的话音刚落,底下的将士们哄的一声发出了爆笑声。有些胆子大的还开口纷纷调侃。 “小罗将军,诓人的话说说也行,诓不到我们,总能把自个诓了。” “就是,那样就不会害怕了。不过就是可惜此战过后,不能再跟着小罗将军了。” “我还在玄菟城外看好了一块地呐,也不知道会便宜了谁,早些与小罗将军讨要好了。真是可惜。” “哎呀,小罗将军真是的,想着怎么诓人,还不如给咱们讲讲那些罗家菜是个什么滋味。” ……… 这些军卒的话,让罗一眼眶有些微微发潮。 最能打能杀的家伙们,心心念念的居然都是这些小事。 真是可爱而又可敬。 “你们能提些像样的要求吗? 罗家菜算个屁,居然就这点念想。以后老子带你们吃遍这世上的山珍海味。 还有要一块地的那个,看你那点出息,辽东最不缺的就是地。 此战若是能活下来,我在玄菟城外送你一千亩地。” 目光扫了扫对面的将士,罗一拍了拍胸膛,“有一个算一个,只要此战能活下来的。 我通通送你们千亩地!还要给你们盖宅子!冬天怎么住都不冷的那种。 是不是都觉得我在空许愿,待会儿人全都得死,怎么许都行。” 再次用力拍了拍胸膛,罗一故意哈哈一笑,“其实方才说的不是在诓你们。 我真的很擅长创造奇迹,只不过这次是看谁的运气更好。” 收了笑容,罗一脸色一正,“请你们相信我,只要运气够好,会活下来的。 只要有一口气在,就千万不要放弃生的希望。 即便我死了,我还有家人,给你们的许诺会由她们兑现。” 微微顿了顿,罗一脸上再次挂上笑容,“有句话叫向死而生,做好了死的准备就未必会死。” 将目光看向安九郎与于海龙几个半大小子,罗一大声号令道:“靖东军推官安庆和。 小校于海龙,小校柳松,小校赵勇,小校耿阳。 命你们留下击鼓助威,但凡有一个还在冲阵,鼓声都不能停! 违令者,军法从事!” “我不要留下,我要和你一起去!”安九郎听到罗一的吩咐,立刻大声道:“你答应过我,让我紧跟着你的,你不能把我扔在这。我现在不怕死!” 几个半大小子,也纷纷开口,都不要留下,全都跟着要冲阵,要死就一起起,要活就一起活。 挥手打断嚷嚷着的半大小子,罗一对安九郎招了招手,“安庆和你过来。” “过来就过来,还能现在就把我按军法处置是怎么着。”嘀嘀咕咕的走到罗一跟前,安九郎一昂头,“你说吧。” 罗一微微弯腰摸了摸安九郎的头,压低声音道:“知道为什么留下你们几个年岁小的吗?” “你觉得我们会怕死。”安九郎毫不犹豫的答到。 罗一嘴角勾了勾,摇摇头道:“你想的错了,是你们几个最心性最好,最看重你们,才让你们留下的。 若是这次真败了,你们年岁小契丹人舍不得杀,会留着你们的。 而活下来的你们,就要想尽一切办法逃回去,让人们知道这两千人马悍不畏死的事。 更要担负起照顾这些袍泽家人的重担,也要替我告知洪秀和你阿姐替我完成许诺。 而想要完成这些并不容易,被契丹人奴役的日子,会觉得活着比死还难受。 所以不要以为我把你们留下,是觉得你们会怕死不愿意带着你们。 你们身上的担子,比我的还要重。 而除了你们,我挑不出谁比你们更好的了。” “不是这样的,我不相信。”安九郎连连摇头,“你年岁也不大,一样可以留下的。而且你那么聪慧,会做的比我们更好。” “傻小子,我可是把吐六于部给灭了,对面有伏弗郁部的契丹人认得我。 我留下只会受尽折磨后,被他们给杀掉。” 扭头看了看离着中军帅旗已经不算太远的契丹人的纛旗,罗一拍了拍安九郎的肩膀,“不要再闹了,这是军令也是托付,你没有拒绝的余地,快去卸鼓吧。” 说完罗一不再理会安九郎,对着将士们晃了晃手中的横刀,“絮叨了半天,该我们出场了。 下面那些等着我们去救的家伙们,恐怕已经等的着急了。 最后送诸君一句话共勉,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当大唐人!” 将士们也知道到了最后的时候,听了罗一送与的话后,齐声大喝重复。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当大唐人!”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当大唐人!” “此生无悔入华夏,来世还当大唐人!” 罗一对将士们点点头,脸色骤然一冷道:“范阳经略军一,二团,靖东军新团众将士听令! 立刻开始冲阵,贼首纛起不倒,死战不休!” 第255章 干得漂亮! 望着奔向战场的自家阿郎,柳松冲着安九郎道:“阿郎与你说什么了。 这里属你身份最高,为什么不继续与阿郎说说跟着冲杀过去。” “人都死了,谁回东亭替他去应愿。若是运气不好被契丹人虏了去,就算被当成狗,也得努力活下去。” 红着眼圈朝着柳松吼了一句,安九郎跑到跟他们几个一样显得孤零零的几日驮马前,费力的将战鼓搬下来道:“都别杵着,赶紧敲鼓。” 柳松望了望只是小跑还没开始冲刺的袍泽,摇摇头道:“要敲你敲,我去跟着冲阵。” “九郎君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还犯什么蠢。”于海龙踹了柳松一脚,“阿郎最重喏,为了这个谁都不能轻易地的死。还有,一旦被契丹人虏了,九郎君的身份万万不能泄了出去。赶紧擂鼓助威。” 听到身后鼓声响起,李尚客叹了口气道:“你这样安排,会让他们愧疚一辈子,或许会真的生不如死。” 罗一目光紧盯着战场道:“不会,我家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替我完成了诺言,他们便没什么可愧疚的。” “你就不担心契丹人杀红了眼,连他们几个都不放过?” “契丹人这次也死了不少人,他们不会杀这样的好劳力的。 况且海龙和柳松他们几个,跟着我这么久,该会的他们都会了。 只是做菜这一样,契丹人就舍不得杀他们。” “还真是一片良苦用心。” 顿了顿,李尚客试探道:“你方才说的那些,也是在惦记那些范阳兵?” 罗一摇摇头,“您的好奇心可真重,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惦记什么。就是单纯的希望能多活下去几个人。” “你小子最是怕死,我不信你没什么后手。不然不会说那样的话。”左右看了看每匹战马上都蒙了布,而且还在马头上绑了面纱,李尚客不信罗一只是随口说说,“我又不瞎,马上的布置可是看得真真切切。” “怕死不意味着不勇敢,这个时候两千人马您觉得能算什么后手。” 话音刚落,看到战场上再次发生了变化,右翼的河东军与中军的范阳军挤到了一处。 并且因为中军的站位已经变得密集,将遮挡左翼的视线给让了出来。 此刻的左翼已经分不出哪是契丹人哪是奚人,更准确的说是根本没了左翼。 难怪契丹人只是乱吼了一通安禄山被杀,边军就呈现出了败势,根子全在奚人的反水上。 若是安禄山之前只要留下一支五千左右的人马作为预备队。 在奚人反水后顶到左翼,局势不见得会变成这样。 但这个时候马后炮已经没什么意义了,而且罗一一直都是吊在右后方,就算想顶上去,时间也来不及。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从脑海里驱赶出去,估算了一下距离,罗一大声下令道:“戴面纱!蒙马面!加速冲阵!” 随着两千人马的全力冲刺,距离战场中心也越来越近。 而且在这段时间里,战场上的形势又一次发生了变化,安禄山的帅旗突然倒了下去。 罗一不认为安禄山是真出了事,因为契丹人冲到帅旗左右的人马并不算多。 唯一的解释就是安禄山率先扛不住,开始要逃了。 果不其然,只是几个呼吸过后,靠后的中军开始转头溃逃。 而这一动,引发了连锁反应,靠前一些的中军与挤在一起右翼的河东军更加难以支撑。有部分边军已经开始调转马头开始溃逃。 面对这种情况,罗一已经顾不上恨安禄山这个坑货了。 将马槊从挂钩上抽出端平,距离接阵还有将近百丈的时候,扭头对老耿大喊道:“老耿,全靠你们了。 何时引火,何时抛,全由你定夺时机!” 老耿虽然带着面纱,可依旧挡不住面纱里边那双满是兴奋且异常明亮的眼眸。 对罗一点头算是回应,老耿再次加快了马速,紧贴在最外层的范阳军身后,拼命地大喊道:“抽火折子!十息后引火抛掷第一球!入阵后,各自随意抛掷!” 契丹人对于从他们左侧奔袭而来的两千人马根本就不在意。 唐人已经开始溃败了,区区两千人根本无法扭转败局。 只不过是要多费些力气,等着唐人的依旧是一场屠杀。所以契丹人只是分了千人左右过来先挡一下。 契丹人只分出了这么点人马迎上来,让老耿那些老卒和新团的人马心头都是稍稍一松。 点火投掷的丝毫没有压力,而且还超长发挥,投掷的都还算远。 还未接阵,那些落地的原始版手雷就呲呲往外冒着浓烟,形成了一道烟墙。 契丹人对此并不在意,离着已经不算远,唐人就算想掉头也不急。 而且自己这边看不到,难道唐人就能看到了?只管闭眼冲杀过去就好。 但是当穿过烟墙,与对面的唐人近在咫尺,契丹人刚想挥舞手中的兵器砍过去。 坐下的战马突然全都一阵嘶鸣后猛得一停,并且在原地开始尥起蹶子,甚至有的还在地上打起滚来。 纷纷跌落下马或是连人带马的倒地,让两边都十分惊愕。 但惊愕过后的结果却大不相同,契丹人还在发懵的时候,两千狂奔的人马已经从他们踏了过去。 而跟着罗一冲阵的一、二团将士们,则是兴奋无比。 这仗打得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手中的长枪没戳到契丹人,契丹人就自己倒下去了。全被马蹄给踩成了肉饼。 这让两团的将士不约而同的望了一眼罗一。 原来之前说得一起创造奇迹原来是真的,并不是在诓人。 而不是诓人,就意味着有生的希望。 抬头望了望距离契丹人的纛旗,一里多的距离,或许并不是难以跨过的天堑。 兴奋之下,不知道是先谁喊了声罗将军万岁,连带着其他人也跟着喊了起来。 “罗将军万岁!” “罗将军万岁!” “罗将军万岁!万岁!万岁!” …… 听到一二团将士们的喊声,罗一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他也没想到堪比毒气弹的原始手雷威力会这么大。 之前只是提供了一个大方向,就把这个全都交给尚家庄那些老小孩儿了。 而且让他们琢磨这玩意儿,不光是烟雾弹字面上的意思。 其实主要的目的是给能炸的原始手雷打个掩护。 不然有了不用,根没有一样。 这次带这个玩意儿来,也是有备无患。没想到他们往里填的那些毒草真起了作用,而且作用还这么大。 如果再这么顺利的来上几波,或许真这次真能扭转乾坤,而不用这么悲壮的挂掉。 毕竟再怎么悲壮那也是挂了,过不过来。 不过这样一来,这万岁喊的就容易被人诟病。 不过罗一很快就回过神来,这才刚刚接阵,到底怎么样还说不准,现在分心想这些还太早了。 拍马向前赶了赶,罗一对老耿赞道:“干得漂亮,别控制继续这么来!” 老耿也没想到组成烟墙后效果会这么好,之前实验的时候,都是两三个放在羊的跟前试效果。 现在又得到了罗一的肯定,老耿开心的大笑道:“好嘞!驮马上还多的是,够契丹人吃的!” 第256章 稳住阵脚 阻午可汗对于左后方传来的欢呼声并未放在心上。在他看来,两千人马再怎么折腾,也掀不起什么浪花。 现在唐人已经开始溃败,只要跟在后边一路掩杀过去,捉住安禄山这个胡儿,这场大战就可以结束了。 所以只是回头望了一眼便继续领兵向溃败的中军杀去,就连还没完全溃败的右翼河东军都没特意下令交待一下,任由后边的各部对其冲杀。 但是河东军听了前方传来的欢呼声,与阻午可汗的反应截然不同。 不说士气大涨,但是靠在最前的那些将士,稍稍稳了稳心神。 而且趁着契丹人分出去一些兵力的间隙,鱼承先立刻下令将陌刀手下马顶在了最前面。 陷入混战的突厥骑军,也趁着契丹人冲击的浪潮微微减弱这个时机,再次聚拢到了一起。护在了陌刀手的一侧。 这么一动起了连锁反应,与河东挤在一起的史思明,也立刻趁机拢了拢平卢军溃兵。立刻靠向了河东军。并且两军很默契的结成了一个半圆的阵型。 不过先前溃败之势已成,两军逃散了不少人马,此刻能稳住阵脚的兵力加一起还不到万人。 能顶住多久,两军的将士谁都不知道。但两军的将领不约而同的都产生了同一个想法。 这次不管能撑多久,都不会让溃败再次发生。 此刻能结上不算阵型的阵型,全仰仗着那位小罗将军领着唱曲助威的人马冲阵,拿命给大伙挣得功夫。 就算死也得是让刀砍在胸口而死,而不是让契丹人从后边结果了性命。 而除了将领们抱有死志,史思明麾下的平卢军的军卒,也同样不打算再跑了。 同在一个方镇,他们对罗一的种种传奇之事堪称耳熟能详。 这样一位奇才不但没有逃跑,反而涉险冲阵以助大军重新站稳阵脚,全都是既感动又惋惜。 觉得此刻那两千人马一头扎进去,就是有去无回。 人家拿命来救,自己这边若是再溃逃被杀,那可真会把契丹贼笑掉大牙。 不光为自己,为那个小罗将军也要拼了命也要再多杀几个契丹人。 但是接下来的一幕,与他们所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不但那冲阵解围的两千人马依旧呼喊的热闹,就连面前的契丹人好像也没刚才那么多了。 老耿第一波投掷的成功,让两千人马与契丹人接阵时不但没有受到任何阻力,还奇迹般的毫发无损。 并不单单是振奋了人心,为斜插进契丹人的主阵也提供了非常好的机会。 后边的契丹人看得真切,只是起了一道雾墙,族人便噼里啪啦的全往下倒。 不但没沾着唐人的边,还给踩成了一摊烂肉,实在是太诡异了。 而人对未知的恐惧是出本能,下意识的这些契丹人就勒了勒马,放缓了速度。 契丹人速度一放缓,给了老耿机会,领着新团的人,噼里啪啦又是一通扔。冒起的烟墙将放缓马速的契丹人给截在了后边。 被截住的契丹人,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直接冲,要么绕过去。 但是战场上瞬息万变,绕过去势必会耽误些功夫,一旦唐人再次站稳脚跟,又不是那么好打的了。 可要是直接跨过烟墙,刚才那骇人的诡异场景又历历在目。 一时间犹豫在了当场,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但是好似老天有些不满意这些契丹人犹犹豫豫的样子,帮助他们解决了这个难题。 一阵瑟瑟的秋风刮起,带着毒烟吹向了契丹人。 这一下把驻足的契丹人全都吓得不轻,立刻开始拨转马头,想要向后退去。 可刚才突然间勒马减速,已经让跟在后边的族人险些撞在了一起。 本来就对突然停下大为不满。现在看到前边的居然调转马头往回挤,气得纷纷破口大骂。 这么一耽搁,最前边的契丹人被秋风裹挟的毒烟给吹了个遍。 没过几个呼吸,胯下的战马再一次上演了方才那一幕。 不是疯狂的尥蹶子,就是倒下满地打滚,一时间人仰马翻,骇人至极。 这一幕将还没被毒烟吹到的契丹人,吓得更加慌乱。 大喊了几声让人后退,见丝毫没有效果,出于恐惧,顾不得什么同族不同族,挥刀就砍了过去。 而有第一个挥刀的,紧接着就有第二个,第三个。 仅仅片刻功夫,没人再关注那骇人的烟雾是不是还在继续往这边刮。 将近四五千契丹人全都专注于内讧,自相残杀起来。 而放出来的毒烟,其实连一分钟没挺到就给风刮的干干净净。 罗一率领的两千人马,以及稳住阵脚的河东军与平卢军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一时间全都惊愕的张大了嘴巴。 好在罗一回神的快,让老耿领人又扔了一波,给那些内讧的契丹人拱拱火,便率领人马靠向列阵的两军。 看到奔向己方的靖东军,结阵的两军好似找到了主心骨与靠山一样。 将士们便打开阵将靖东军迎过来,便纷纷高呼了起来。 “靖东军万岁!” “罗将军万岁!” “靖东军万岁!罗将军万岁!万岁!万岁!” 罗一顾不上这帮人这么喊是不是僭越,也没停下与两军的将领沟通。 只是挥手向前做了个继续冲杀的手势,便从让开的阵中狂奔了出去。 史思明见状,没有任何犹豫,磕了磕马腹便跟了上去。 这时候正是军心可用的时候,而且一追一赶间已经调了个。 最重要的是,还有那个小罗将军在,这时候不跟上,活该捞不到军功。 跟在史思明旁边的史朝义,则是眼神亮得吓人,“原来如此,就知道罗大郎会有办法。 不枉我跑去东亭一趟求他让郡王息了出兵的心思,真乃神人!” 史思明听了差点从马上掉下去,“把与我说的那些与罗将军也说了?” 史朝义嘿嘿一笑,“当然了,我若是不说,罗大郎怎么会准备这般手段。” “你真是个孽子!”史思明气的动了杀心,很想一刀砍过去,可此刻不是时候,咬牙道:“等打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鱼承仙与左贤王哥解见只是一愣神的功夫,平卢军就跟了上去,气得一跺脚,恨自己反应慢了。 这时候不管战况如何,人家的可是给解了围的,这要是被落在了后面,今后在军中可彻底没了脸面。 第257章 他们这是在溃逃 身后再一次传来的唐人欢呼声,让阻午可汗的眼角微微抖了抖。 事情好像有些出乎他的预料,冲杀过来的唐人兵马没有被后边的部族给打掉。 并且很诡异的是,欢呼的声音比之前还要高,好像多出了不少人。 扭头向后看了看,却因为正处于洼地的缘故,阻午可汗看不到后面的具体情况。 能看到的还是随着他向前冲杀的族人,听到的也还是继续向前狂奔的隆隆马蹄声。 想要派人到后面去看看,可回过头看到前边溃逃的唐人更加的散乱。 只需再追上一段,安禄山就会擒到手中,阻午可汗摇头笑了笑。 唐人已经这副样子了,还担心那两千后上来的唐人做什么。 “再快一些,先不要管那些瘦弱的唐人,挑最胖的去追。” 挥了挥手中的骨朵,阻午可汗对身边的族人继续道:“传话下去,谁若是抓到真正的安禄山,我就赏赐谁大片的草场与千牛万羊!” 阻午可汗的这个许诺一传下去,追击的契丹人更是跟打了鸡血一样。 虽然不知道怎么又出来了一个真安禄山,但在赏赐的诱惑下,还是不惜马力的向前疯狂追去。 并且追上的唐人只要不是太胖的,随意的挥刀砍一下便继续向前狂奔。 砍死自然是好,砍不死也不在意,这个时候唐人受伤与死掉没太大区别。 此刻追那些胖子才最重要,万一抓着了真的安禄山,那可真过上了好日子。 因此冲在最前边的契丹人同样没了阵型,越来越分散,前后之间也拉开了距离。 与头部这些契丹人相比,很幸运的没被毒烟阻隔,跑在罗前边的那些契丹人则是吓得王魂大冒。 目睹了毒烟的威力,又被唐人追在后边,想要向前通禀可汗,发现却怎么追都追不上。 大声呼喊给前边的族人,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恐怕都觉得他们是在说笑。 尤其是当前边的族人传话说抓到真正的安禄山会有奖赏时,后边的这些契丹人知道彻底没法将消息传给前边的大汗了。 这种前边追不上,自己又不敢回头迎战的处境,让这部分契丹人愈加的崩溃。 有聪明一些的,预料事情不好,犹豫了一阵,还是一咬牙拔马向两侧狂奔而走。 不然战马跑得功夫已经不短了,真把马力耗得一干二净,到时候想走都走不了。 而逃跑也是会传染的,毕竟是关乎到性命的事,只要有一个跑的,就完全制止不住。 但是最开始跑的那些契丹人,是看到烟雾威力的。 但是这部分人前边的那些契丹人居然也开始跟着向两侧逃散。 这些人中有一部分是出于随大流的心态,听到身后的动静越来越小,一扭头发现人都跑了,琢磨了一下也跟着一同跑了。 这么大好局面下,后边的人是不会无缘无故的开溜的。 尤其是反水的奚人,见风使舵的本领堪称一绝。见后边的契丹人都开溜,整部在极短的时间内,一个转向扬长而去。 当然其中也有一门心思想抓安禄山的。以为后边的人分向两侧,是知晓了安禄山的逃跑的真正方向。随意选择了一边,也跟着一头扎了过去。 其实罗一追的也很辛苦,不但要紧紧的跟在后边,还要向着四周大喊收揽溃兵,嗓子都要喊冒烟了。 当看到前边的契丹人开始向两侧逃窜时,心中松了一口气,追的人越少前边的溃兵越能死的少些。 可当看到越来越多的契丹分向两侧,罗一有些懵逼了。 这什么情况,最后边的逃跑有情可原,那是看到了毒气的威力,可再前边的那些这是跟着跑啥呢。 “小子,这仗我怎么越来越不会打了。”李尚客也发现了不对,向罗一靠近了些,十分疑惑道:“他们这是要从两翼折返冲杀回来?跑的契丹人有些太多了。” 听了李尚客的话,罗一目光微微一凝,“你说得很有道理,这仗打着打着怕是又要成了之前的混战。” 向两侧再次看了看,罗一眉头一皱道:“可这些契丹人跑的未免也太远了些。 最先跑的怕是已经跑出去三里多了,而且看样子一点回头的迹象都没有。” 说到这,罗一目光猛得一亮,身旁的李尚客也同样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两人异口同声道:“他们这是在溃逃!” “哈哈哈,这仗打得实在有趣。”李尚客心情变得十分舒畅,不过很快就收了笑容,目光不善的看向罗一道:“你小子现在出息了,开始有事情瞒着我了。而且冲阵前我那么问,你都不说。” “之前觉得都要死在这,哪有功夫与你细致讲,况且这时候知道也不晚。 想知道的再多,到时候您去问老耿,这玩意儿他们琢磨出来的。 我知道的也不太多,不然怎么能让老耿指挥。” 给李尚客解释了一下,罗一脸上的兴奋消失不见,沉声继续道:“这仗打得不是有趣,而是两边都糊涂。糊涂来糊涂去,就死了这么多人。” 顿了顿,罗一用马槊点了点前边,继续道:“还没追上契丹人的纛旗,先不要高兴的太早了。等真正打完再乐吧。” 李尚客目光望了望旷野上遍布的尸首,摇摇头没再说话。 与两人的云淡风轻不同,后边的史思明,鱼承仙,还有左贤王哥解都看傻了。 原本他们也以为契丹人是要调转方向再次冲杀回来。 可等了半天,那些契丹人居然头也不回的越跑越远。根本就不是要变阵的意思,这就是单纯的跑了。 这些将领都是常年领兵的,自打投军以来,就没打过这样的仗。 “鱼将军,像罗将军这样的少郎君,咱们大唐多吗?” 鱼承仙看了看哥解,很想告诉他这样的恐怕几百年都不出一个,还多吗。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装作风轻云淡的样子道:“以后卸甲了别总窝在河东的边塞,到关内走走。 大唐像罗将军这样的俊杰,就连我都不知道有多少。 不过这样的俊杰性子都捉摸不定,能出来做事的,倒是不常见。” 汉语的博大精深,让余承仙给发挥的淋漓尽致。既说了实话,又把问题给回答了。 哥解听的一愣,目光望了望前边的罗一,叹息道:“突厥人与大唐为敌,就是自寻死路。可惜那些人就是看不明白。” 史思明望着逃散的契丹人,实在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六万大军打了半天,没打过人家。可那个罗小子却只领了两千人马,就把契丹人给打成了这样。 这一比,六万大军简直叫猪都不如,这叫个什么事。 “咱们营州出了个了不得的人物,你以后多雨他走动走动。” 想到史朝义二杆子的性子,史思明十分头疼的补充道:“记住,不要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罗将军是个仁义性子,换了旁人,就你说的那些蠢话,早就传出来了。” 局势翻了个个,让追击的唐军士气再次提升了起来,嗷嗷叫的向契丹人的纛旗追过去。 而穷追不舍的阻午可汗再再次听到后边唐人发出的动静,再也不淡定了。 唐人的呼声不但越来越高,人数好似又多了些,并且根本听不到后边族人的呐喊。 心中惴惴的挑了一块坡地奔过去,勒马向后看去,阻午可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后边的人哪去了? 怎么全是唐人呢,而且这情况怎么看着这么诡异。 明明是他追着唐人打,现在怎么成了他被唐人追着打。 难道先前唐人的溃败都是幻觉? 阻午可汗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仔细看了看,发现还是如此。 再看看还在向前追杀的族人,前后稀稀拉拉估摸着只有三、千。 眼前的一切,让阻午可汗统一契丹人的愿景再次破灭。 一时间难以接受之下,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前边溃逃的唐人半晌,胸口一闷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大汗,大汗你怎么了。”跟在身边的贴身族人见状,满脸的急迫道:“安禄山那杂胡就在前边,大汗你这会儿可千万不要着急。再追一追…” “还追什么追,看不到后边都是唐人吗?”一口血吐出来,阻午可汗恢复了清明,将嘴里的血沫子吐了吐,欲哭无泪道:“去喊上本部族人,不要再追了,赶紧往黄水那边跑。再晚些谁都走脱不掉了。” 第258章 灌了个水饱 随着肉串的油脂滴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声,羊肉特有的香气也弥漫开来。 在以往,罗一对这种大块且带着将近一半肥油的肉串,并不是很感冒。 但是啃了将近二十天的死面饼子,对这种带着膻味的香气却格外渴望。 而罗一与这些肉串虽然近在咫尺,却如同远在天涯,远在海角。 因为此刻他正被一众将领众星捧月般围在了中间。 “罗将军神谋奇计,鱼某佩服至极,此杯与罗将军饮胜!” “某,嘴拙,罗将军之恩,某记下了。某回到河东部族后,定会给罗将军一个惊喜。此杯与罗将军饮胜!” “史某对罗将军之仁之义,敬佩万分。你我同为平卢同僚,今后定要多多走动。 朝义那孩子,以后还请罗将军多多指教。此杯与罗将军饮胜!” “罗将军胆略过人,堪比不世出之奇才,安某敬佩的五体投地。此杯与罗将军饮胜!” “罗将军如同孙武、白起下凡,能与罗将军同为军中袍泽,实乃幸事。此杯蔡某与罗将军饮胜!” “罗将军年岁虽少,但驭兵之道已经入境,堪为大唐不世出之名将。 假以时日必为我大唐一代军神,张某此杯与罗将军饮胜!” “罗将军将……此杯与罗将军饮胜!” “……此杯与罗将军饮胜!” “……饮胜!” 轮番敬酒的十几名将领,武职最小的都是一军的军使,在军中都颇有威名。 并且按年龄算都是叔叔辈的,主动示好过来敬酒,根本没法拒绝。 最主要的是,人家马屁都拍得太响了,孙武和白起都给搬出来了。只能一杯接着一杯的跟着干杯。 好在大帐里的这些人都是人精,安禄山的侍卫给倒他倒的是水,这些将领没一个点破的。 但是喝酒的人都该知道,饭局上酒可以踩着箱子喝,扔一箱矿泉水是怎么灌都喝不完。 这帮老兵痞敬完酒,罗一明明很饿,闻着肉串的香味馋的要流口水,却又撑得难受不敢吃。 不过对此罗一倒是没有什么抱怨,想要搞好人际关系,应酬是少不了的。 而且这一次的救场,对这些将领而言,真的相当于救了他们的命。 武人不可能只有赏赐而没有惩罚,六万人说扔就扔里了。 连安禄山都算在内,就算是逃回去了,也得被治罪。 安禄山受天子宠信,或许责罚并不会太严重,但下边的人绝对不会有好果子吃。 不说全都被处死,肯定是要推出来几个替罪羊。 有了救命这层关系,罗一就不打算再走之前的孤傲寒冷路线。 与这些老兵痞混熟悉了,今后一旦他与安禄山翻脸,与这帮家伙对阵时,或许能手下留情一些,不会那么往死里下手。 退一步讲,就算是不留情面,对这些人多些了解,于今后也是大有益处的,毕竟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并且罗一也不相信这里所有的将领,就都是真心想跟着安禄山造反的。 如果能挑出几个对大唐忠心耿耿的,到时候也能遥相呼应。 所有即便撑得难受,罗一也没想着离开大帐。强挺着与这些将领谈笑风生,化身交际小达人。 挑些适合这个时候的笑话说说,或是问问各处的风土人情,气氛相当的融洽。 当然坐在主位的安禄山自然是不能冷落的,毕竟这个坑货是三镇的大佬。 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就算是头猪,在翻脸之前都不能得罪。 安禄山对罗一突然间的活跃没有任何不满,就连麾下将领对其敬酒有意结交,都没觉得不妥以及有喧宾夺主的意思。 罗一实在是太贴心,太会做事了。 赶走了契丹人追上来后,第一句话就是‘使君咱们的计谋成了。’ 安禄山不知道什么计谋,但知道有这句话,有这个台阶,他的威望是保住了。 对他这个位置的人来说,真金白银什么的早已经不在意了,尤其是还起了不该起的心思。 是他一意孤行要大军不做休整便开战的,如果没这个台阶,麾下的将领与军卒必然会对他产生轻视之心,甚至怀恨在心都有可能。 想再往回笼络人心,费时又费力,而且还不见得能挽回。 更何况如果不是罗一力挽狂澜,他的命或许都要丢了。 而且安禄山之前就有意让罗一与麾下将领结交,现在更是乐得看到此景。 “此战斩杀契丹贼首不下万颗,虏获马匹牛羊更是无算。 不但伤了契丹贼的元气,还再次扬我三镇边军之威。 虽然军功还未统计完全,但首功必当归为我儿,诸位共同举杯,为我儿饮胜!” 帐内的一众将领,自然是乐得于此,纷纷起身举杯齐声呼喊饮胜。 罗一听了安禄山的提议,脸上虽然还带着笑容,可实际上气得脚趾都要在地上扣出个洞来了。 尤其是安禄山私自改了称呼,更是郁闷的不行,就没见过打胜仗给打出来个爹的。 “我儿莫要举杯了,一路行军本就疲惫,紧接着又是一场恶战。 你本来身子骨就不算太硬朗,军中都是直爽之人,没人会挑你的。” 对着罗一挤了挤眼,安禄山笑吟吟道:“诸位吃完这杯,我儿便去歇息吧,李将军也与你一同回去,省着没个可靠人照应。” 这一仗从上午打到下午,而且打完了还不算完。 这次携带的军粮本就不多,就指着从契丹人身上薅羊毛。 还要去找契丹人携带的牛羊在哪。一来一回就折腾到了天黑。 此刻又陪在大帐灌了一肚子水,罗一是真累的够呛,而且与一众将领也都聊的多少熟识了些。 不管这个提议是出自真正的关心,还是有其他的原因,罗一并没有拒绝。 端着空杯跟着将喊了声饮胜,等众将一饮而尽,放下酒杯后,歉然的打了声招呼便起身出了大帐。 “一群宵小之辈,与他们吃酒真是污了我的清白。”走出大帐远了些,跟着罗一回营帐的李尚客在地上啐了一口道:“光说斩了多少契丹人,不说六万大军跑了两万,死伤一万多。大胜这两字真不知道怎么说的出口。这会儿怕是串通着要怎么应付上边呢。” “不就是没把你留下吗,至于这么编排?”罗一揉了揉又胀又饿的肚子,回头望了一眼安禄山的大帐,摇摇头道:“未必就是你想的那样,里边不见得都是跟他一条心的。” 第259章 该是叛军阵营这方的吧 或许是疲惫过度,反而让罗一第二天早早便醒了过来。 挑开帐帘刚要出去走走,罗一又立刻将帐帘放下,退坐回了木板搭成的床铺。 寂静的清晨,声音传播的格外清晰。 从伤兵营地传来的痛苦哀嚎与呻吟,让罗一心头一颤。 想起昨夜与众将的推杯换盏与谈笑风生,忽然间没了出去的勇气。 “你那救人的法子老早就传入了军中,能救的已经都救了下来。 况且昨晚扎营时你又走了一遍,还都特意叮嘱过那边。 总不能什么都要指望你,什么都要你亲力亲为。已经尽到你该出的力了。” 罗一起身穿衣时,听到动静的李尚客便睁开了眼睛,帐帘挑开听到伤兵的呻吟声,又见罗一退了回来,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罗一沉默了一会,重重的叹息一声道:“真是一将功成万骨枯。” “你信不信你此刻去那边转悠一圈,那些伤兵只会对你万分感激,而不会有任何埋怨。” 从木板上坐起,摩挲了几下铺在上边的熊皮,李尚客轻声的继续道:“以往但凡是受了些伤,都会有八成的人会熬不下去。 现如今只要不是伤了脏腑,就算缺胳膊断腿都会有八成的人活下来。 更何况一二团受伤的那几十个,没去找牛羊之前,你就都带着人给疗伤了。 别把自个儿真当成了神仙,只要是个人就有力穷的时候,躺下再歇会儿吧。” 李尚客说的这些罗一都懂,但有些事情不是懂得其中的道理,心里就不会难受的。 不过毕竟不是在现代,在大唐人命没那么金贵,能让人少死些已经尽到力了。 而且想要这种情况少发生些,就不能做个安禄山那样的坑货将领。 对李尚客点了点头,罗一脱掉鞋子重新躺在木板上。 强行将那种不忍与不适抛在脑后,开始复盘昨日的战况。 不过,想来想去,罗一觉得昨天那种情况下能翻盘还是靠的运气。 对面的阻午可汗大意,下边的契丹骑军同样大意。 如果契丹人仔细观察,会发现毒气对他们其实构不成太大的威胁。 一个毒气弹有将近五斤,臂力再大也很难将其抛得特别远。 契丹人如果用弓箭射过来,或是稳妥些没有内讧,自己这边根本就无法翻盘。 但运气总有用完的时候,不想打败仗,还是要按老王给的小册子上面的去做。 而总结过后,罗一心中又生了一个疑问出来。 通过这次大战,不难发现安禄山真的不擅长打仗。 或者说是和那位委座有些类似,充其量是个队头的指挥水平。让他指挥过万的军队,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并且这个问题史朝义已经看出来了,难道其他人都是瞎子?看不出安禄山根本不是领兵的料? 如果看出来了,那么安禄山起兵反叛的时候,又为什么会积极响应没有人反对。 根据对辽东以及河北的了解,仔细琢磨了一下其中的原因。 又将影视剧里以及书本上所呈现的安史之乱这段历史仔细的捋顺了一下。 罗一惊骇的瞪大了眼睛,猛得坐了起来。 从安史之乱这四个字上来看,就该知道安倒下了是由史家接班的。 按正常来讲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一般情况下,随着安禄山的大燕国倒下,该是树倒猢狲散才对。 史思明不但接手,就连他倒下了,这场叛乱也没结束。 如果按照顺序捋顺,安禄山是被他心腹给干掉,由他儿子接手。 他儿子不服众,又被史思明给干掉,而史思明也没好哪去,又被他儿子给干掉。 而史思明的儿子,同样不能服众,好像被那些叛军老将给杀了或是逼迫的自杀。 接连换了四任带头大哥,结果叛军依然坚挺。 由此可见,这场反叛好像与谁带头没什么关系,就像有一双推手在后边为了反叛而反叛一样。 这尼玛就有点吓人了,因为应对不光是明面上的那些带头大哥,还有背后的那一双推手。 而根据谁受益最大谁最有可能是凶手的原则来推断,不难得出背后的黑手是些什么人。 这让罗一的脊背阵阵发寒,并且有种十分戏剧性的感觉。 因为除了面对的黑手强大外,接史思明班的好像就是史朝义那个正义感与责任感爆棚的二杆子。 至于接安禄山班的是安老二,还是在长安当质子的安老大,因为没特意记名字的缘故,罗一也不清楚。 但是根据接班安禄山的是最他不喜欢的那个儿子来判断,这个人很有可能是安老二。 好家伙,四大明面上的带头大哥不但全见着了,居然与他们的关系还都不错。 其中安禄山极其不要脸的非要当自己的爹,与安老二的关系也很拜把子一样。 史朝义那个二杆子更是跟个小迷弟一样。 史思明不知道心中到底怎么想的,但明面上至少对自己还是很客气的。 如果算上自身出身的原因,罗一怎么看都觉得他就该是叛军阵营中的一员。 可以说事情已经朝着诡异的方向在发展。 “怎么一惊一乍的。”见沉默半晌的罗一突然间坐了起来,李尚客被吓了一跳,“不是我说,这一战以后,你好歹也是个名扬天下的名将了。能不能不要再这么毛毛躁躁的。” 罗一眉头拧了拧,转头看向李尚客,“左贤王的部族是早先内迁过来的,还是最近这些年复叛又降过来的。” “怎么突然间问起这个了,左贤王那一部落脚河东差不多几十年了。 当年阿史那环恢复突厥王庭反叛时,哥解那一部也没跟着复叛。” 李尚客摸了摸肥硕的下巴,反问道:“昨晚从帅帐回来,你说里面都不是他的人。照你这么问,指得是河东的那些将领?” 罗一没有回答李尚客,而是低下头将昨晚那些将领当时对他的态度好好回想了一遍。 抛开安禄山与史思明不谈。安守忠与田乾真等几个底层出身的将领,对他真心恭贺的同时,还有种天然的亲近感。 卢放,尹子奇等几个将领说话颇有水平,而且相谈时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 估摸着这个几人是世族出身,并且虽然带着傲气,但能感觉出是把他当做自己人的。 唯独鱼承仙与哥解因为武职和不太熟悉的缘故,既出自真心的夸赞,又不敢表现的太明显,给人的感觉最为正常。 通过这三波人的表现,罗一更加肯定之前的推想是正确的。 心中一沉的同时,一股前所未有的疲惫感也充斥着全身。 第260章 你有办法是不是 罗一学过政治经济学,但却是左耳朵听右耳朵冒,没记住什么。 毕竟他只是一个大专生,又没背景,但凡与政治沾边的,与他都没什么关系。就业的时候完全用不上这方面的知识。 而寻找到方才疑问的答案后,这门学科的定义清晰的印在了他的脑子里,并且对这条定义有了极深的理解与体会。 各个阶层都是有利益诉求的,哪个阶层被压迫的狠了,那都是要爆发的。 底层追求的最为直白,那就是经济利益。谁不给活路,或者是日子被逼迫的太苦,那就要反你。 而这种情绪,很容易被那些有野心门阀世族的人放大并被利用。 除去百姓与门阀大族,那些迁居的胡人历来都不安分,肯定会跟着掺和一脚。 而且其中的粟特人又将安禄山当做倚仗,肯定会跟着一路走到黑。 可以说一旦安禄山反叛,面对的并不只是叛军,而是整个生存在河北这片土地上的族群。 难怪安史之乱打了八年也没打彻底,到最后还是三镇自个儿说了算。 可转念一想,河北的口众占了此时大唐总人口的四分之一,达到了惊人的一千余万人。 就算其中有不少的胡人,可汉姓人的比重还是最大的。 而汉姓人历来能忍能捱,日子虽然苦了些,可还算能捱下去,他们真会支持造反,自己打自己人? 琢磨到这,罗一对之前的推断,又有些不太确定起来。 “老李,我投军前就一直窝在柳城,投军后又窝在东亭,对很多事情都不清楚。 你与我说说河北的百姓日子过得到底如何。那位假若真要反的话,你觉得百姓们会是做何选择。” 为了搞明白最重要的这一点,也是心中最大的疑问,罗一直接向李尚客开口发问。 李尚客目光猛得一亮,随后又忽的一暗,咧嘴苦笑道:“我能知晓几分你这么问的用意。 但如果真说起来,怕是要说好一阵子。最主要的是,我也有些没想好要不要与你说这些。” “总有能讲完的时候。”罗一挪了挪身子,与李尚客面对面,郑重道:“既然知晓我的用意,你就更该说一说。” 李尚客叹息道:“不是我不愿讲,而是讲讲就气闷难当。 而且有些问题不是光靠聪慧就能有办法解决的。” “其实你不说,我跟着大军回范阳去转转,也能了解个个七七八八。” 稍稍顿了顿,罗一低垂眼眸道:“实在不想说,我便不问了。 但从你这副样子可以看出,河北的种种问题确实棘手。 我还是想办法调到剑南或是岭南那边去吧,跑得再晚些怕是来不及了。” “吓唬人,也得挑个靠谱些的来说。”李尚客起身挑开帐帘,先对守在门口值更的赵勇交待了两句,转身回来瞟了一眼罗一道:“这么徒增烦恼的事,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说的。” 坐回简易的床榻,李尚客脸色复杂道:“百姓们会怎么选我不清楚。但听我讲完,你心中应该自有判断。” 理了理思路,李尚客沉声道:“你身处辽东,又去过一次范阳,对百姓日子过得如何,多少会有些了解。 以你嘴上油滑,实则心地良善的性子来说,你一定觉得河北的百姓日子过得很苦。” 顿了顿,李尚客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也确实很苦,但比起关中来,却好上不少。至少无田者只是少数。 而关中现如今,大多的百姓已经无一亩良田,半颗槐松。只能给那些贵人家或是豪强大族当田佃。” “这个我也有所耳闻,对此朝廷就放任田地集于几家之手吗?”罗一眉头皱了皱,疑惑道:“这与河北有什么关联吗?” 李尚客先是一阵冷笑,随后咬牙道:“能收了关中百姓田的,只能是关中的那些贵人和大族。 而这些人都是早几百年前就跟我们李室有交集。 大唐之所以能立国,也是他们鼎力相助。如果换种说法,李室也是这些人中的一员。 既然都是家里人,能说谁,又能管谁?一个管不好,就会出大乱子。 况且武后时已经弹压过一次,他们已经不将手伸向朝堂。 而只是注重些财帛,更没法子再说什么了。” 眼中闪过一抹失望,李尚客沉默了一会,才继续道:“至于与河北有没有关联,可以说关联太大了。 先前说了,能在关中能收地的不是勋贵,就是与勋贵有关系的豪强。 他们有本事收地,就有本事隐瞒田户逃避上缴赋税。 甚至有些人家明明家产亿万,面上却弄得负债累累,根本不用缴纳税赋。 而东都洛阳那一带,情况比关中也强不多少。 朝廷在这两处口众最多的地方收不上赋税,自然就要从别处多收。 而这个别处只有两个,一个是淮南一个是河北。” 顿了顿,李尚客惋惜道:“如今大唐上下属河北均田尚可。可百姓日子依旧过得苦不堪言。” 罗一听了心里阵阵发凉。 大唐就可着这两个地方薅羊毛,不出问题都是怪事。 刚想开口问问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就不知道这些事的时候,李尚客又缓缓开口道:“这些都还只是百姓层面的事。 接下来再说说读书人的那些事。 大唐在用人上,还是以举荐为主,科举只在武后时稍稍开科取录的多些。 说到这,与你说个不是笑话的笑话。 天宝六载时,圣人欲广求天下之士,开科打算取士。 咱们那位李首相则建言,只擅长一科便可来京都参加科考,不但肯定会鱼龙混杂。 其中一定有卑贱愚聩之人说些胡言乱语扰乱圣听。 而且这么多人一下子涌进京都也并不稳妥,建议让下边的郡县长官先对士子加以甄选,取优者放入京都。” 看了看罗一,李尚客呵呵一声道:“是不是觉得这些建言都没什么毛病。 可接下来的考题却是奇难无比,诗、词、歌、赋,经书策论,算学,这些全都要考。 到最后居然没有一个布衣出身的及第。” “弄得天下皆知,连一个人都没录取?”罗一有些不相信道:“圣人对此就不过问?就没有异议?” 李尚客嗤笑一声道:“圣人乃治世明君,怎么会没疑问。 而李首相则说是野无遗贤,这是好事情。 天下贤才都已经在为国报效而没有遗漏,圣朝已经没有隐士的大家。 各类干才已经物尽其用,就算尧舜在世亦不过如此!” “既然你都说这是个不是笑话的笑话了,那就说明圣人信了这个说辞。” 罗一都说不下去了,李隆基和李林甫两人的这种操骚操作真是没谁了。 可李隆基是开元盛世的缔造者,他会真那么低能? 李林甫当了快二十年宰相,全都仰仗着李隆基的信任。 他会有胆子以堪称戏耍的言辞回复李隆基的疑问?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再想到刚才李尚客说的是无一布衣出身的学子及第,并不是没一个人被录用。 很显然这就是对九品中正制受益的那伙人,已经上上下下抱起团了。 就是抵制科举,就是不想让李隆基开科取士。 这股力量之强大,李林甫也不敢试其锋芒。 或者说他也因为出身的原因不愿意开科举,而顾不得拍李隆基的马屁。用这种口吻来回复那些世家大族的态度。 琢磨到这,罗一摸了摸鼻子,试探的对李尚客继续道:“是不是也可以说,圣人不是信了,而是认了。” 李尚客眼睛瞪得老大,端详了罗一好半天,才长吐出一口气道:“我真的纳闷了,你小子没读过书,是怎么知道天下事的。并且连这样的事你都给猜到了。” 罗一很想告诉李尚客,但凡上会上网,就能接收到铺天盖地的各种信息。 像是门阀大族和官僚集团抱团这种事,根本就是烂大街的解析。 可惜就是说了李尚客也不会信,并且还会觉得他是在胡言乱语。 但话说回来,对于门阀的打击,李隆基还真没法下手。 整个大唐的治理,现在根本离不开这些人。而且大开杀戒也极需魄力与高超的手段。 不能脑袋一热光知道杀人,后续的各种补救措施跟不上,整个国家都会乱。 甚至是一旦挥刀,最终这天下还会不会姓李都难说。 那些门阀最擅长的就是皇帝随便换,大权手中抓的戏码。 “庶人与士族间固定了,下边的人肯定会不干。只要但凡读过些书的就会看明白其中的关窍。”敷衍了一句,罗一眉头拧了拧,问道:“天下普通人家的读书人面临的都是这种困境,你单拿河北说事,这里还有说道?” 李尚客点点头,“当然有,幽燕之地属于河北边陲。 常年与奚人和契丹人打交道,大族家的子弟不愿意来。就算来了,没些真本事也会死在这。 而且无论是谁镇守幽燕,也要唯才是用,不然位置会真坐不稳。 这就使得普通人家的读书人一窝蜂的跑到河北来。 而一旦走上仕途,谁又甘心窝在河北一辈子呢。 可朝堂上根本没有位置可给他们,你觉得这些人心中会没有恨意吗?” 顿了顿,李尚客满是愁容道:“你以为方镇大肆任用胡将是为何。 不光是用他们充当屏障,还要用他们钳制那些心有不甘的读书人。 可经年过去,这种钳制怕是有些一厢情愿,二者一旦合二为一,必然要出乱子。” 说到这,李尚客用满是企盼的目光看向罗一,“以你小子的心思,既然能主动问起这个,是不是有了解决之道。” 罗一直接呵呵了,老李是真看得起他。 他只是比古人多了无数的信息,而不是真跟神一样,什么事情都能解决。 况且有这个能耐,还用得着窝在东亭装孙子? 早就跑到朝堂上怼天怼地怼空气去了。 第261章 真的没办法吗 深秋的草原,只有单调的枯黄这一种色彩,显得苍劲而又清冷。 而一处角落上冒起的冲天浓烟,又给这片草原带来一丝悲凉。 引起浓烟的,不单单是一堆堆的草木,还有架在上面的尸首。 “兄弟们,罗将军来送你们喽。还特意带了最烈的酒。 这一仗能打胜,可多亏了文武曲星下凡的罗将军。 他能来送你们一程,你们到了底下也会颜面大增,没人敢惹你们哩。” 负责收敛尸首的小校,将罗一带过来的几囊烈酒吨吨吨的倒进几个大碗。 四处拜了拜,往地上先撒了一碗,随后将剩下的都泼进了燃烧的火堆。 “牛羊,酒水,哪样都不缺。家中的家小也自有人安顿。放心的走喽,莫要再回头!” 这名小校喊得虽然乱七八糟的,但是装敛战死将士的尸首时,格外小心与对逝者敬重的样子,让罗一对他很有好感,“连拼带装敛快两天,一定累坏了吧。” “都是一块杀敌的袍泽,这点累算什么。”目光瞥了一眼地上堆得跟小山一样高的名牌,小校叹息道:“更何况活的是咱,死的是他们,都是该做的。” 看到有黑灰落过来,这名小校赶忙在罗一身旁挥手忽闪了几下,憨笑道:“罗将军能过来送兄弟们一程,已经让人感激不尽。 这里灰大气味也不好,将军还是回营帐去歇着吧。” “不必如此。”罗一蹲到小山一样高的名牌前,随手拿起几块刻有籍贯与姓名的木牌端详两眼,扭头对那名小校道:“你是土生土长的北地人吗?” “从关中凤翔过来的。”小校很有眼色的拿了一个大些的木块给罗一垫在了屁股下,“父亲得了场重病,口分田永业田都卖了也没医好,只能应募过来戍边。” 想了想,小校怕罗一误会他在发牢骚,赶忙补充道:“虽说戍边是拿命换钱,可日子确实过得还算不错。 除了军禄,军中还是给分了田,四十亩虽说不算多,家里人还是能养的住的。比起在凤翔时强的太多了。” 顿了顿,小校眼中露出兴奋的目光继续道:“这一次多亏了罗将军,不但能保全性命,还获了不少军功。估摸能赏些田下来。” “看来以后得叫你河北人了。”罗一掏出帕子边擦木牌上的血迹,边沉吟了一下道:“成了长征健儿,以后家里人可要世代从军了。心里没些怨言吗?” 小校闻言一笑,先叮嘱了一下手下看着点火头,然后挨着罗一坐下道:“关中人河北人不都是唐人。 我管着的兄弟还大多都是河北人,该出力卖命的时候,还不是都一样。 况且树挪死人挪活,到哪只要有田都是一样的过日子。 总比给人做田佃,或是走投无路卖身为奴成了贱籍要好太多,没什么可抱怨的。” “你倒是看得开。”目光扫了扫那些焚烧尸首的军卒,罗一问道:“现在不是宁愿委身为奴也不愿意投军,听这些兄弟口信,都是与你一个地方过来的吧。” 小校将擦好的木牌轻轻放到一旁,叹了口气道:“真不愿投军的是那些成了上户的人家。 像我们这些普通人家,除了用军功出头,没别的出路了。 再说句听着像假话的话,总得有人站出来戍边不是。 关中人家大多都出过府兵,哪个没听过祖辈讲战阵上的事。 自小就想着跟祖辈一样立下军功,博个前程或是好日子。 可惜军府不知道么就废弛成了那样,闹得最终连个名头都没留下。” 觉察出说这个有些扫兴,小校扭头对罗一憨笑道:“管是什么兵,现在咱们北地有罗将军。与您多打几次仗,什么军功都得来了。” 想到这次的溃败,有些担心被罗一瞧不起,小校脸上露出一抹惭愧继续道:“罗将军放心,我们绝不是孬种。 这次溃败的稀里糊涂的,原本是跟着帅旗走,结果…” 说到这,发现这些不是能随便说的,小校猛得收声,小心翼翼的偷瞄两眼罗一,见没有不满的样子,长舒一口气道:“这就是在契丹人的老家,若是放了自家门口,我敢保证没一个会退半步。以后再与罗将军一同出战,绝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 如今全军上下没一个不认识罗一的,对这位力挽狂澜又满身都是传奇色彩的小郎君既感激佩服又满是好奇。 原本就竖着耳朵听罗一与自家校尉交谈。 听到此刻都听出了自家校尉怕被罗一瞧不起,忍不住纷纷开口附和。 “罗将军,武校尉说的没错,这次是受了裹挟,不然不会这么丢颜面。” “这若是在家门口,宁可人马拼光也不会让契丹贼踏入河北半步。” “罗将军放心,以后再一起上阵,绝不会再有这样的事。” “我们河北人最是要脸面,这次先将性命记下。下次大战不死不休。” …… 看着围过来大多操着河北口音的军卒,带着紧张和激动纷纷开口解释,罗一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心中的郁结也散去了不少。 之前轻易地把河北所有人都当成假想敌,不但是个错误,压根也不该这么想。 这些憨憨的家伙此刻还是要脸皮,还知晓自己是个汉姓人,还有着身为唐人的骄傲。不该被那些有野心以及自私自利的人所左右。 如果知道当他们将刀挥向自己人的那一刻开始,会最终造成河北割裂出去,匍匐在契丹人脚下。罗一可以肯定这些家伙们一定会后悔做出的这一切。 另外这些可爱的家伙们对于家的那种刻在骨子里的守护欲望,也让罗一既感慨又心中有些复杂。 与这些家伙的有敌来犯必当死战不休相比,他却总想着开溜,实在有些惭愧。 但事物都有两面性,这些顾家的家伙们的家人就是河北百姓。上边逼迫百姓,就如同在逼迫这些边军。 即便这些边军真的反了,他们就是错的吗?就该他们总受朝廷的压迫? 其实他们只不过是想让家人日子过得好些而已。 错的是那些权贵与豪强,错的是那些有野心和唯恐天下不乱的那些人。 想到这,罗一心中重重叹息一声,唯独没错的这些人却要承受着最大的代价。 这种困局就真的没法破了吗? 第是262还是我儿有远见 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从六万变为三万出头的大军开始缓缓向南开动。 一场双方各自扔下了将近万具尸首的糊涂仗,宣告正式结束。 唯一的收获就是跟在大军身后,三万契丹人遗留下来,以及从战场四周离着不算太远的小部族强行征集过来的牛羊。 从扎营到拔营的这段时间,罗一也从在抑郁症间徘徊的状态恢复了正常。 毕竟算上穿越的这二年,罗一的真实年龄也才二十五。 说是少年不知愁滋味有些过了,但好歹也是胆气最盛的时候。 不管今后是个什么局面,总归还是要好好活着。 既然是这样,苦恼烦闷是活,开心快乐同样也是活,选择哪种活法是显而易见的。 况且现代时有句话叫,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真正的黑手已经显现,那就想办法逐个对付吧。 成功失败无所谓,尽过力就好。总之就是不能什么都不干,去选择躺平。 不为别的,只为那些付出最多,但得到回报最少的贫苦人。 因为他们已经够苦了,再随意剥夺他们生的权利,实在没这个道理。 而且不是罗一自夸,这世上真心想改变这种困局的人中,如果连他都放弃,别人更没戏。 当然像是李隆基这种发懒,捏鼻子认了的,不算在内。 另外,既然来都来了,总得支把几下才行,要不也丢穿越人士的脸不是。 再说他本身就是个草根出身,成功了是意外,不成功才是正常的。 美化一些的说,所求只是问心无愧,让他所见的那些苦难,尽量去除一些,让一切变得也美好些。 不过假如没刚过那些逐渐浮出水面的主要对手,真正到了事不可为时,该溜还是得溜。 毕竟他身后还有洪秀、十九娘,二郎以及那些老早就跟着他的那些人。 有了这种想法,再随着心态的平和,看待问题上罗一也有所改变。 首先就是对安禄山的看法,有句话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就安禄山这军事指挥能力,猪队友的名头是当之无愧。 留着这样一个人当反派头子,反而是件不错的事。 不说继续祸祸叛军阵营的兵力与物资,最起码胡人的身份,天然克那些河北的大族。 至于庶人出身的读书人或是武人,这个暂时无解。罗一只是个军使,没能耐给人家封官许愿。 现在能做的就是与安禄山保持稳定的亲密关系,并且将他在安禄山心中的地位再提升一些。 如果混成敌方阵营排前几号的头子,压制那些不安分的,将会容易许多。 不过,罗一很显然低估了他在安禄山心中的地位。 陪在安禄山身旁一起启程没走多远,安禄山就丢了个大礼包过来。 “二郎从你那回来与我说你有组建水军的意思。 若是旁人提这个,我肯定要打这人的板子。但这是我儿提的,那自然是要应允。” 河北有运河通着,组建海上的水军不说一点用处都没有那是夸张。 但以目前来看,无论是军事上还是经商上真没什么必要。 往靺鞨人那去,从营州走陆路过去其实也还算方便。 去新罗人那,也是同样的道理,而且从大唐整个层面来说,走海路从河南道过去更便捷。 最重要的是,辽东与河北一到冬天靠近岸边的海水会结冰。通航起来比起河南道与岭南那边要麻烦不少。 安二郎最初说这个事情的时候,安禄山没有直接拒绝就是因为这个提议是罗一提出来的。 对于罗一他是做过了解的,不然也不会招罗一来范阳亲自面见。更不会只见一面就把最疼爱的小娘许出去做妾室。 除去做事智谋出众,赚钱上罗一也是一把好手。 只是一年的光景,罗一就跟个财神爷一样源源不断的带来财帛。 不说送来的虏获,光是香皂的分红就是一笔天大数目。 而如今私下里又组建了将近百只商队,香皂更是成了压轴的货品。 可以断定罗一既然提了这个要求,就必然有他的道理。 不过具体起到什么作用安禄山不清楚,只是明面上给出有利于辽东与河北沟通往来的理由,并不足以让他下决心做出组建水军这个决定。 原本是想拖一拖,打算让罗一把真实意图给吐出来,再来决定要不要组建水军。 但是通过这次与契丹人的大战,罗一的表现比亲儿子还亲儿子。 让原本就打算把罗一培养成左膀右臂的安禄山,简直喜爱到了骨子里。 管他是什么缘由,就这么个要求怎么能不答应。 况且以罗一的谋略与行事手段,光是明面上的缘由都值得将水军组建起来。 这孩子又忠义又有谋略,还胆识远超常人。看着瘦瘦弱弱的,危急时刻是真敢上。 换了旁人即便手中同样有那毒烟当做利器,大军溃败之下也只能跟着跑。 让他在辽东经营一段时日,河北一旦战事不利,绝对会是最大援引。 从都里镇走海路营、平、蓟、幽几州,几日之内全可到达,这比跨辽泽翻大山要快多了。 罗一对安禄山主动提出并同意组建水军,是早有预料。 先救他儿子,然后又给他儿子当保姆,最后又救了他。 说的是他一家子的救命恩人有些夸张,但也相差无几了。 但如果安禄山要是知道救他的原因是契丹人既然契丹人没得手无法补刀的情况下,不如先稳定军心。而且卖个人情,以后要人要物也好痛快些,还会是个什么感想。 不过不管安禄山咋想,当初的设想与目的是达到了,而且还堪称立竿见影。 水军一旦组建起来,不管是人还是物,只要开始流通,辽东绝对会起飞。 这让罗一忍不住露出一股激动之色,赶忙一抱拳打算对安禄山捧两句,却被安禄山挥手打断了。 “我是把你当亲儿看待的,都是自家人客套的话就不要说了。” 连胡须在下巴摩挲了几下,安禄山收了脸上的笑容,认真的看着罗一继续道:“我儿年岁虽小,做事却最为稳妥。 你与我透个实话,那个什么水泥路如果筑好,从东亭到都里镇最快几日可达。 另外,重筑这条路,还有没有别的缘由。” “东亭到都里镇将近千里,一旦水泥路全程筑好,日夜兼程五日可达。” 答了一句后,罗一咧嘴笑了笑,似是而非道:“走海路既然能与北地来往方便,去往别处自然也是极其便利。” “啊?!”安禄山先露出一股恍然之色,以为罗一知晓并赞同他的心思。随后高兴的哈哈大笑道:“还是我儿有远见。” 第263章 狂发福利的安禄山 罗一率军从东亭走时已经马上就要秋收,而回到柳城时已经即将进入初冬。 前后离家已经两个月左右,对东亭十分挂念。 尤其是从去年秋天就开始侍弄那些新开的田地。 那么多人辛苦忙了一年,也不知道到底能打多少粮食。 东亭城到了现在彻底完没完工,通往都里镇的水泥路又铺出去了多远。 还有怕别人不够公平公正,执意去扶余府主持给靺鞨人开奖的杨洪山,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胜任这个重担。 期盼已久的新兵,也已经到东亭了,都是来自淮南的,不知道会不会像是老班头他们那样悍勇。 可跻身为安禄山心腹带来的种种好处,又让罗一暂时不想回东亭。 只回来的这一路,安禄山就跟个提款机一样,先是同意组建水军。 随后好似看破了罗一只借不还的打算,不但留在玄菟的三、四团不用回范阳规建,随军出征的一、二团也同样如此。 甚至还答应罗一,新兵到了后若是不满意,可以与平卢和范阳的老兵置换。 而这些还不算完,安禄山会从河北立刻先期抽调五百左右的官吏去辽东,弥补各城人手不足的空缺。 如果一切运转良好,或是东亭的界碑继续向东挪动,明年还会陆续派人过去。 对于这一点,李尚客很是抵触。 他认为这些官吏一是来自各地普通人家出身的读书人。河北最大的不稳定因素,就是由这伙人构成的。 二是安禄山的用意太明显了,天知道这些人中会有多少是他的眼线。 这些人一旦到了东亭,今后东亭就别想再有一点秘密。 但是罗一与李尚客认为的恰恰相反。 正因为河北汇聚了太多想要寻求功名的各地读书人,才需要往外放一个放。 而且经过一路的思考,罗一觉得就算这些人是安史之乱的推手之一,换位思考的话,他们其实并不算是有多大的错。 根子其实还是错在李隆基与朝堂上的那些人身上。 如果科举制度没有创造出来,那么还好说些,可如今已经有了这项制度。 天下不知道多少普通人家苦读出来的读书人指望通过科举来改变自己,甚至是家族的命运。 上边的人把上升渠道堵的太死了,是连个手指缝都不给留。 吃了那么多年的苦,学成后突然发现根本没用处。 明明有真才实学,却怎么也抵不过那些世族与大户人家出身的,即便是个不学无术的也不行。 至多能给这些大族出身的当个幕僚或是在人家手底下做个不入流的小吏。 累死累活做出了成绩,受到奖赏得到升官的是人家。 回过头这些不学无术的还说是他们不努力,就这还玩个屁。 郁郁不得志之下,能不冒死到北地的边镇搏一搏? 而李林甫好死不死的,又将边镇武将的晋升道路也给堵死了。 还企图用胡人担任节度使来防止将领尾大不掉,并且用以压制扎堆往边镇聚集的不得志的寒门学子。 可以不想想,光想着玩平衡,却不解决实际问题。这简直就是作死,在给自个儿挖坑。 胡人就不是人了?胡人就没野心?就只甘心在边镇卖命当个节度使了? 当发现手下聚集了那么多人才,又发现中央弱的一批,哪个能不心动。 这通操作简直是先人为的制作出民族矛盾。经过碰撞与磨合后,起了化学反应,直接变为了阶级矛盾。 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这边还有山东世族呢,最有名的就是五姓七望。 罗一最初没想到这一块,原本以为这些人本身就是既得利益者,他们不该掺和进来才对。 但仔细琢磨琢磨,他们参与进来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连公司员工都拉帮结派,何况是大唐的朝堂上了。有纷争有打压,再正常不过。 而且很明显,目前是没干过老李嘴上所说的关中那波人,因为李隆基就是那伙人中的一员。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山东世族,尤其是五姓七望做的就是对的,甚至是觉得他们可怜。 恰恰相反,这伙人才是最可恨的。 已经身为既得利益者,却不知道满足,贪婪的想要更多。将安禄山与寒门子弟全都当做了棋子。 为了家族屹立不倒更是两边下注。不管哪边赢了他们都是有功之臣。 胡人当前台,寒门学子当骨干,世家大族战后边摇旗呐喊。 这三种力量凑到一起,啧啧,想想都尾巴根发麻。 往外抽一抽骨干,再进行一下引导,罗一觉得虽然还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但至少能拖延一下。 所以对老李的不满直接无视,并且具体原因,要老李自己去想。 而除了给的这些官吏,安禄山还给了一样让罗一最迫切需要,也让他最为激动的。 那就是会隐晦的将涌往河北的流民,引导着向辽东迁徙。 别看只是许诺引导,但具体操作上罗一可是准备亲自操刀。 罗一之前工作时,有很多顾客都是退休的老人。而人一老就喜欢回顾过去,喜欢与人讲述当年的过往。 其中有一个老干部与他说过的一段话,让他记忆犹新。 上边给出政策时,把时间比作红黄绿三种交通灯来看待。 绿灯时要四处观看慢些走,因为还不知道走向到底对不对。 黄灯时要快些走,这个时候方向已经摸清,再慢悠悠的走,可不会出成绩。 红灯时要跑着走,甚至连拉带拽的爬着走,就是千万不能立刻停,不然会功亏一篑给后来者做了嫁衣。 而距离河北乱起来的安全时限越来越短,并且安禄山给出的这个许诺随时都有可能收回。 所以这种一切都看怎么实操的许诺,在罗一看来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根本不用什么绿灯黄灯,直接上红灯就好。毕竟这时候交通可不比现代,流民的交通工具基本全靠脚。 因此回东亭那种像是即将彩票开奖的心情,勾的罗一心痒痒的。 可跟在安禄山身边又能一通狂领福利,这种开礼包的感觉实在是爽,真舍不得走。 这让罗一在回程路上的每天都处于摇摆之中,两种想法将他折磨的痛并快乐着。 第264章 解释与被怼 “怎么,喊你几句我儿,你真把人家当爹了?” 刚踏入被罗一先前卖掉的以为是自家宅院的大门,李尚客便撇着嘴学着罗一道:“使君,这道红烧鱼外边香甜里边嫩香,一定要多吃些。 使君,这道红烧牛肉味道也是极为香醇,肉质软嫩,也务必要多吃些。 使君,这道…” 说到这,李尚客见罗一盯着厨房的方向看,气得顾不得再学罗一,十分恼怒道:“回了你故居,你不先四处走走看看,居然还想着给人家做吃食。 我看你小子越来越像是个奸佞了。你再这样小心我大义灭亲!” “我这叫忍辱负重好吗。”罗一扭头瞥了一眼李尚客,“你若是看不惯,那你给我许那些好处,并且搬到东亭去。” “你这是强人所难!”不满地斜了一眼罗一,李尚客冷哼道:“我看你怕不是真打算认贼作父。” 罗一知道老李因为什么这样,懒得与他掰扯,在宅子里转悠了一圈便打算往外走。 “你小子连声都不吭一下,这是打算去哪?”李尚客见罗一要走,眉头一挑,开口问道。 罗一轻叹了一声,“你怎么跟个妒妇一样呢,我连出个门都不行了? 别忘了,我家在街市上还有间瓷器铺子呢,回来一趟能不去看看?” “你小子才是妒妇呢。”李尚客脸都要气绿了,做了个晃拳头的招牌动作道:“你真是在讨打。” 顿了顿,李尚客脸色一正继续道:“以你如今的家资,还用在意那间可有可无的瓷器铺子? 我觉得你去瓷器铺子,还不如去你最该去的地道看看。” “你这是在一语双关?” 轻声问了一句,罗一盯着李尚客看了两眼,心中叹息一声。 李尚客的开明以及与人结交不拘泥于出身不是假的。 但他看问题的角度与立场,是天然受出身限制的。 包括李泌那个算命的家伙也是同样如此。对于河北的结症在哪,恐怕早就看得一清二楚。 现在回想一下,李泌抽那么多功夫陪着自己,恐怕也是因为自己出身的缘故,边观察边评估。 但老李很显然知道问题在哪,想得却没有算命的通透。 不与他解释解释东亭为何接受安禄山指派的人,怕是会没完没了。 对此罗一颇为无奈,不做解释其实是于他于己都好的事。 不然越解释,李尚客会误会的越深。并且解释起来也属实容易让他不满。 但总这样阴阳怪气的,时间长了两人之间肯定心生嫌隙。 而罗一真心认可的朋友不多,并不失去两人间的友谊。 沉默了一阵,罗一拍了拍手,没好气的对李尚客道:“既然你自己愿意找不自在,非要听杵肺管子的话,那就满足你。” 一屁股坐到中堂的门槛上,挥手让于海龙几个退的远些,罗一直视李尚客道:“说实话你与高先生相比,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看一个人怎么样,要看他长久以来都做了些什么,以及做这些事的目的。 咱俩待在一起这么久,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 还以我的出身来衡量我现在做的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你自己都说过结症在哪,怕那些拿笔的和拿刀的合二为一。 来了一群庶民出身的官员,你就怀疑我的用意了? 我跟你说,河北要真乱起来谁都不怪,都是你们老李家自己作的。 那些庶民出身的学子不得志,心中有怨气,就一定是他们的错? 但凡稍稍给他们点希望,也不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我帮他们说话,我就一定是与他们一个心思? 堵不如疏的道理你不懂?将这些人全窝在河北才是最可怕的。” 感觉声音好似高了些,罗一扭头四处看了看,降低音量继续道:“现在河北这个脓包已经这么大了。 没一个人想着怎么把它给剜掉,全都光在那看着。 别人想着法子疏通疏通,还怀疑这怀疑那的拖后腿。 说实话,老李你是真让我寒心。” “你寒心?” 李尚客抡起巴掌在罗一的脖颈子上边拍边继续道:“先前不说这些是觉得我会听不进忠言,还是觉得会把告你个大不敬的罪。 最可恨的还是说着说着降了嗓门,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 告诉你,这世上没谁有李家人更在乎江山社稷。 你做事都要算计来算计去,看看是不是要折本,别人做事就寻思了? 河北之事不能也不敢硬来,况且现在看来之前定下的策略不对,可最初谁能想到是这样? 即便是做得不对,可总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还有,都把你给宠溺的快上天了,居然还说拖你的后退。 真怀疑你,那日在营帐里我会与你说河北的种种? 你这么说才要觉得亏心才对。” 拍了几下,看到罗一的脖颈子开始发红,李尚客舍不得再拍,放下手气哼哼道:“刚才与你说得没什么语带双关。 你现在最该去的不是瓷器铺子,而是把你大伯和二伯给找到,并且安排到东亭去。 随着这一战的扬名,你会被天下人所知。 别人可不管你那两个伯父做了什么,只看你有了功名后怎么待得人家。 不想坏了名声,不想被人诟病,甚至是被人抓了把柄。 就按我说的去做。” 顿了顿,李尚客再次晃了晃拳头,“这些日子与你不满,是因为先前问你有没有办法的时候,你摇头说没有。 可现在你这副样子,是没办法的样子吗?这么大的事,又让人抓心挠肝的,还想让人给个好脸色? 况且,我看这是你在防着我,最该心寒的也该是我。” 罗一被拍的欲哭无泪,老李这货也挺坑。真想搞明白倒是张嘴问啊。总弄阴阳怪气那一出干啥。 “反正我是问心无愧。”刚了一句,抬手揉了揉并不算疼的脖子,转移话题道:“我这人又没野心,要名声做什么。那两伯父我看着就来气,真整到东亭去,我都怕哪天忍不住弄死他们。” “这话你以后可万万不能说。” 李尚客急得差点想捂罗一的嘴,“战况加急送到长安用不了多少时日。对你的封赏估摸着元日之前就能下来。 很有肯能会在都护府给你安排个副军使,品秩不升,勋爵也会给你升。 满大唐以你这个年岁,有谁如你一样是凭真本事博得功勋。 必定会引人瞩目,而这些人中可不全是敬仰你的,必然会有嫉妒之人。 三人成虎,一旦名声臭了,会有人迫不及待的踩过来。 最主要的是,你得罪的人虽然不多,但来头却没一个小的。 况且你还准备和他们斗,不把自家那些烂事处置妥当怎么能行。” “你是说王家和崔家?”罗一目光微微一凝,点点头道:“这个我倒是真忽略了。” 李尚客白了一眼罗一,“除了这个,你不是还要堵不如疏吗? 你名声大了,涌向河北的这些不得志的读书人才会奔着你来。 另外,名将这两字,名排在前边,那是…” 李尚客的话还未说完,于海龙突然快步走了到了中堂门口,“阿郎,使君派人传你过去。” 罗一挑了挑眉,回到实际上是都水监的自家宅院屁股还没坐热乎,安禄山又要发福利了? 第265章 天大的喜事 “我儿快猜猜,刚到家便把你招来可是因为何事。” 看到罗一从影壁后闪身进来,安禄山离着老远就眉飞色舞的开口发问。 其实罗一很想说是不是又要发福利了,但是很显然不能这么问。 将宽大的袖袍挽了挽,罗一笑眯眯的故意调侃道:“入了柳城,食材可比路上多太多了,您想吃什么,我这就过去做。” “噫!你这孩子,找你来就只为了吃?”从书案上拿起一封书信塞到罗一手里,安禄山高兴的大笑道:“快看看,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罗一打开信件看了一眼,发现这信应该是安禄山留在长安宅邸的门客写来的。 这让罗一十分疑惑,不知道安禄山让自己看这个做什么。 另外这种私人的家信,也不适合他看,罗一打算将信还回去。 但是当无意间扫到下边的一句话时,罗一愣了一下,随后打消了将信还回去的想法,并且从头到尾仔细看了一遍。 “怎么样,是天大的喜事吧。”安禄山兴奋的捏了捏胡须,“今后我儿把持辽东,我坐镇河北。嘿嘿,北地彻将底无忧。等朝堂将把组建水军的行文发下来,大唐半数精兵握在咱们手中。” 罗一并没有马上应声,倒不是听出了安禄山后边话中的所指,而是真的陷入了震惊之中。 朝堂上那些大人物不知道抽了什么疯,居然要在东亭新立一州,而且还要再设一方镇,而节度使的人选就是他罗一。 之前预料过因为南边吃败仗,会把辽东拎出当吉祥物。 但没想到这一下就直接给了个vip中p的超级福利大礼包。 而且礼包之大都让人不得不怀疑朝堂上的那些大老爷们,脑子是不是真的坏掉了。这是真怕北地不乱,使劲往里加杠杠。 而且罗一也很怀疑这是不是在捧杀他,这个提议可是李林甫提出来的。 之前这个货可是要搂草打兔子,顺带连着他一块给除了。 得亏李隆基给他保了下来,但也因此彻底得罪了李林甫。 李林甫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罗一不信他会这么大度,更不信会他有那么好的心肠。 李林甫这人用人向来任人唯亲,除了对他言听计从的自己人,外人都是他打压的对象。 罗一估计这个任命看着像是天上掉了馅饼,实际砸到头上的会是个榴莲。 “哈哈,我儿也有这副样子的时候。”看着惊愕不语的罗一,安禄山再次拿出了一封信,“知晓你在担忧什么。十郎,额是李相特意派了书信过来解释此事,快看看吧。” 这种熟悉的操作,让罗一体会到了当初王玄志和马察灵那几位保定军将领在他一次次拿出信件时是个什么滋味。 察觉出思维有些发散,而且现在不是琢磨这个的时候,罗一收了收心神。 先是偷偷瞄了瞄安禄山的神色,但是很难看出脸上的笑意是真是假。 眉头微微拧了拧,低头打开信件,打算看过信后再决定该怎么表态。 信的内容不算长,先是叮嘱安禄山要好好镇守边地。 随后李林甫很隐晦的表达出新立方镇是他提出来的。 其他的就没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安禄山嘴里说的解释。 抬头狐疑地看向安禄山,罗一问道:“这上也没解释什么啊。” 安禄山嘿嘿一笑,“你这就不知道了,知晓我不识字,十郎向来只是传口信。这样传来书信可是头一遭。 而且十郎是什么人,做什么事何时提前这样打过招呼。 没计较上次的些许不快,能先知会新设一镇,就是认可由你来当这个节度。” 罗一低头无语的看了看地面,忘了安禄山最怕的就是李林甫了。 只是给了一封信,就让安禄山解读出了这么多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含义来。 “那您觉得这个位置我该不该坐。” 这个职位对罗一的诱惑简直太大,一旦真成了节度使,从这个职位层面上来讲,他与安禄山可以说是平级了。 既然是平级,那就没法再随便号令他,不存在今后被抽掉到贼窝,不好离开的风险。 最主要的是,别管这个节度使管兵多少,那是可以开府建牙的。 辖地内人事任命与种种政策,以及对边境的决策,全由他一人说了算。这对东亭今后的筹备,简直不要太过利好。 可是如罗一方才所想,就怕看着是个馅饼,其实是个榴莲要砸在头上。 而且安禄山是北地大佬,朝堂上又弄出一个节度来,他愿意不愿意还不知道。 犹豫了一下,罗一决定还是直截了当的问问安禄山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噫,刚才我说的,你这孩子是根本没听进去。” 假意嗔怪了一句,安禄山拉着罗一坐到木榻,捋了捋胡须道:“我现在已经身兼三镇节度使。朝堂不可能再让我兼任辽东新立的节度。 何况这位置由你坐,其实与我没什么区别,咱们可是一家人。” 用肩膀拱了拱罗一,安禄山笑道:“你的聪慧与智谋有些时候是好事,但有些时候反而会耽误事。 总是顾虑太多,换了旁人早就乐得一蹦老高,哪像你还要问我的意思。 你能坐上这个位置我高兴还来不及,辽东由你把持,东境算是无忧。 哪里会心生不满或是猜忌。以后你再这么小心翼翼,我可是真会不高兴么。” 安禄山这番话看着不似假的,罗一稍稍放了些心。 但这并不意味着没有风险,李林甫到底是几个意思还不清楚。 “别乱琢磨了,明日你就回东亭,要忙的事还多着呢。 行文估摸再有几日就能下来,接到行文你肯定是要抓紧时间入长安面圣述职。 走的这段时间,家里怎么也要安排的妥当些。 像是给你派去的人,由谁来接手安顿等等,都得你安排。” 起身拿出一份帖子和一块玉牌交给罗一,安禄山朝着门外挥挥手,“不留你了,快去歇着吧,这一趟累得脸上都没肉了。” 顿了顿,安禄山略带为难的继续道:“你去面圣,不会只你一个人受赏。若是有可能,替十九娘也求个诰命。 当然这个不是强求,更不是拿话敲打你。你对十九娘已经够宠溺了,就差给她摘星摘月了。” 安禄山要是总这么一个劲的派礼包而没啥所求,罗一心里多少觉得不踏实。 提这么个要求,又是关于十九娘的,罗一自然不会拒绝。 连连点头称喏,与安禄山又客套了两句,罗一便出了中堂,打算赶紧回去与老李说说这次不知道是喜是忧的晋升之事。 刚绕过影壁刚出了院子,罗一却突然被门口旁伸出的一支胳膊给抓住,“走,到我那屋去坐坐。” 罗一被吓了,出于条件反射,挥手刚想打过去,听到是高尚的声音,硬生生收了回来,“先生,你都多大了,还跟个孩子一样,我这差点就一拳打过去了。” 顿了顿,罗一又疑惑道:“你咋也来柳城了,不是该在范阳吗。” 高尚嘿嘿一笑,“你看的信都是我送来的。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去我那,我好好叮嘱叮嘱你。” 第266章 陪你一起死 星光渐渐隐去,一抹红霞挂上了天边。 微明的天色,让栖在枝头,早已等的迫不及待的鸟儿,立刻扇动翅膀飞向了天空。 在空中一边盘旋飞翔,一边高声鸣叫。好似在呼唤着同伴不要错过了南飞的时间。 天上叽叽喳喳的鸟鸣,扰得趴在地上的土狗很是不爽,龇起牙对着天空一通狂吠起来。 而柳城内养狗的人家可不少,第一条开叫的狗,就像是发射信号枪一样。随着它的狂吠全城的狗都开始跟着叫了起来。 在梦中正与洪秀和十九娘对战正酣的罗一,被狗叫声惊醒后气得猛得坐起来。 锤了一下床榻,刚想破口大骂,突然发现李尚客瞪着眼珠子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 “你要叫早也不用这么盯着人看吧。”无语的翻了一眼李尚客,罗一突然发现这货眼睛通红,“你不会是一夜没睡吧。” 李尚客没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脸色凝重道:“上边就算用你扛旗遮掩南边的败绩,也用不到新立一处方镇。 而且这个建言还是李林甫提出来的,我怎么琢磨好似都不大对头。” “还琢磨这个干啥,对不对头也不是我能拒绝的。” 昨日安禄山的笃定,以及高尚给做出的叮嘱,让罗一稍稍安心了一些。 此时李尚客弄得这么一出,让罗一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再次不安起来。 “不能拒绝是不假,可总该知晓李林甫这么做的缘由是什么。 这么糊里糊涂的被推到长安,很有可能卷到意想不到的风暴中去。 或是你被人刻意当做了博弈的棋子,一旦离开辽东,便要任人摆布。” 李尚客活动了一下肥硕的身躯,用力拍了一下打手,“另外,让你这个祸事精单独入长安,我也实在放心不下。 不若你待会儿去与安禄山说说,让我陪你一同去吧,省着到时候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你说得这个才是你的真实用意吧。 你想回京直接说就好,打着关心我的幌子有些太败咱俩的情谊了。” 戏谑的笑了笑,罗一拿起袍子一边往身上套,一边对李尚客继续道:“你是不是忘了我已经告诉过你,高尚给我做过叮嘱了。” “正是因为高尚给你做过叮嘱,我才打算与你回去。”李尚客揉搓了几下胖脸道:“他说的没错,现在京城五杨哪个都得罪不得。你一个边将再怎么受圣眷,在人家眼里也不算什么。” “这怎么让你说的长安跟龙潭虎穴一样。”将靴子套在脚上,罗一摇摇头道:“没接到行文前什么都是猜测,说不得上边改主意了呢。” 李尚客在担心什么,罗一再清楚不过。 除了李林甫的用意不明,还怕他这个祸事精因为在五杨那受了屈,而搞出什么事情来。 但这个祸事精的名头是外人强加给他的,要不是为了苟起来,他能跑去东亭? 单枪匹马跑到人家地盘去跟人家硬刚,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再说那五杨,三个是杨玉环的姐妹,听说长得个个不差。 没准背地里都被李隆基搞来一出与姐妹花齐对阵的戏码。 还另外二杨,那也是杨玉环的堂兄弟。谁会作死去得罪这些人。 再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主动过去给送礼,谁难为他干什么。 所以罗一不想也不能让李尚客跟着一起去。 毕竟李林甫是最让人担忧的,万一这个老阴比真要搞事情,很容易让李尚客受牵连。 “不用装这副样子,你小子怎么想的,我多少还能猜出几分。”李尚客起身整理了一下衣袍,斩钉截铁道:“这次我是一定要与你一起回去。你不去找使君说,我便自己去。” 根据李林甫对朝堂的掌控力来判断,李尚客并不认为高尚的分析都是对的。 杨国忠虽然开始受宠信,但那就是个志大才疏之人,除了相貌长得不错,完全没一点真本事。 一千个杨国忠捆一起也斗不过李林甫,说是两方僵持,甚至是李林甫有意退让,这绝对是在说笑。 李尚客更倾向于李林甫是准备用罗一来敲打安禄山,或是不容许安禄山有罗一这样的助力傍身。 怎么看这次的长安之行,李尚客都觉得里面暗藏杀机。 但如果辽东立了方镇,并且由罗一出任节度使,对大唐来说又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好事。 这相当于在安禄山后院埋了一颗钉子,而且还是那种踩上一脚就会要命的钉子。 另外罗一虽然没仔细说到底要怎么谋划着解决眼下河北的困境。 但通过接受安禄山派人去东亭来看,他已经开始着手布置了。 出于这两点,既然三省已经都有了这个决议,在册封与行文下来后,李尚客不容许罗一出半点差错。 就算是李林甫设的圈套要动手,豁出命去也要把罗一给保下来。 罗一见李尚客猜到了自己的心思,索性也不拐弯抹角了,“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真出事,把咱俩都搭进去,太不划算。 而且就算李林甫为了他的威严不容许冒犯而故意给我挖的坑。 我也不认为他会在长安做出什么于我不利的事来。 没谁会用新立方镇这么大的代价来对付我一个小卒子。 何况现在是要拿我撑门面呢。你没必要这么担忧。” “皇甫淮明是怎么死的,没对你讲过?” 提起这个李尚客自己也吓了一跳,而且隐隐摸出些李林甫要干什么了,目光微微一凝,沉声道:“你在各城建民团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就怕节度使的持节前脚给你,后脚他就要诬陷你造反。 我先前隐约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李林甫恐怕以你为始,要拉更多的人下去。” 说到这,李尚客重重的叹息一声,“不会有错,一定就是这样。李林甫最擅长这样的布局与诬陷。” 苦笑了一声,李尚客脸色忧郁的继续道:“万万没想到你是受了太子的牵连。” 李尚客的话让罗一脸色变得难看,这真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早知道这样,当初就不该把蒸馏和缝合伤口的方法给出去。 这特么立功还立到坑里了,这叫什么事。 “我就想问问,如果册封与行文下来了,我能推掉吗?或是不去长安面圣。” “推掉?你就是想推,怕是安禄山都不会让。至于不去长安面圣,你只会死的更惨。” 罗一气得揪着头发来回走了几步,气恼道:“我在东亭做的那些事,哪个不是为了应对今后的祸事的。 一门心思替你们老李家卖命,结果最先要我命的反而是你们老李家。” 李尚客对罗一这话是真没法反驳,换了谁都会感到无比憋屈。重重叹息一声后,十分没底气道:“你心思最多,这局你仔细琢磨琢磨,或许会有办法。” “根子出在哪,你不知道? 不管是真是假,但凡贴着谋反这两字,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那位不护着我,这局你告诉我怎么破。” 无比烦躁的来回踱了几步,罗一脸色阴沉的对李尚客继续道:“如果你真为我好,那就千万不要与我一同去长安。” 李尚客摇摇头,语气十分复杂道:“恐怕不行,从此刻起,我便会与你形影不离。” 罗一知道李尚客是猜到了他的用意,盯着李尚客看了半晌,咬牙道:“到底是老李家的人,你是真不给我活路?” “你如果跑了,不仅是大唐的损失,还有可能是大唐灾难的开始。” 忍着心中的痛惜拒绝了一句,李尚客拍了拍罗一的肩头,语气萧索道:“不过你可以放心,就算是死我也会陪着。我可以起誓,绝不是诓你。” “陪你大爷!”罗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用力踹了一脚床榻,“这么荒谬的事都能发生,你们老李家不遭难都天理不容!” 李尚客低下头,十分愧疚道:“只要你心中能痛快些,怎么骂都不会追究。” 第267章 一起走吧 阴沉沉的天空在寒风的吹拂下,撒下了初冬的第一场雪。 雪花虽然不大但却很密,被寒风裹挟后不但吹得让人有些睁不开眼,也让人没了张嘴说话的兴致。 长长的队伍,除了马蹄的隆隆声与寒风的呼啸声,再无其他声响。 而走在最前的罗一与李尚一直客默不作声,则与这场风雪毫无关系。 而是两人都陷入沉思,苦苦思索着应对之策。 直到辽东城的城墙出现在视线之中,李尚客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待会儿入城与王军使一起商议商议吧。”抖了抖身上的落雪,李尚客无奈道:“你都没琢磨出个法子,多他一个也没什么用,你自己决定与他说不说吧。” 从柳城出来一路急行了五日,罗一已经彻底冷静了下来。 对李尚客也早没了愤恨之意,用现代人的思维衡量古人本就不对。 更何况李尚客还是皇室出身,大唐如今还处于开元盛世的末端,没人会觉得大唐,或者该说的李家会摔得爬不起来。 而他顶着祸害精的名头,又好死不死的不是传销就是博彩的往上怼。 换了谁,谁敢让他跑。能以命相抵两人之间的情谊,已经难能可贵了。 不过话说回来,理解归理解,但罗一绝对不会束手待毙。 连安史之乱都不想被裹挟进去,而稀里糊涂的丢了命,更别说这么憋屈的死法。 如果真想不出个对策来,李胖子不是要形影不离吗,那就如他的愿。 直接绑了带走,北上去大室韦人那找便宜老爹。 那里冷了是冷点,但至少能活命。还会少了那么多的纷争。 而且东亭都能让他折腾的从无到有,从小到大,到了大室韦那也一样差不了。 最不济从都里镇下海,去紫筑岛或是找个其他的什么岛屿,怎么也能保全性命。 所以罗一对李尚客的提议并没有采纳。而是下令直接穿过辽东城不做休整,继续行军直奔东亭。 毕竟现在半数的保定军都驻扎在辽东城,李尚客身为长史,真发起飙来还是能调得动兵。 而且王玄志在知晓了他即将面临的情况,恐怕也会和李尚客一个想法。那点叔侄的情谊,根本不顶用。 而在东亭,没人能动的了他。 “若是想看住你,在辽西城的时候就动手了。”李尚客看出了罗一的用意,不过并没有采取什么措施,捋了捋胡须叹息道:“你的根在大唐,就算跑到了别处,也会郁郁而终。不如留个忠义之名流传千古。” “流传千古能换回我的命吗?况且你说流芳千古就能流芳千古? 我看十有八九是留不下半点笔墨,如同尘埃一样淹没在世间的角落,根本就无人知晓。” 李尚客的没有任何举动,罗一同样看出了他的用意,脸色郑重的继续道:“如果死在战阵上,我没有任何怨言。 但这样一个死法,我真的无法接受。 你的命同样如此,不该丢在为争权的那些阴谋诡计中。 打算以命报君恩和不负友人情谊的心思,你也想都不要想。 真这样选择,上边不但不认可,还会谴责你这样做。 白白丢了性命不说,没人会记得你为大唐付出过多少。 只有人活着,才有希望。人死了,那真的是万事皆休。” “唉,以前还不信李长源所说,现在看来你是真受不得半点委屈。 而且忠义,名望,这些对你而言都不重要,只有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将目光眺望白茫茫的远处,李尚客缓声继续道:“人各有所求,如果真到了那一步,你拦不住我。 不过,你要答应我,不管到了哪里,万万不能与大唐为敌。” 顿了顿,李尚客仰头望着阴沉沉的天空,喟然长叹道:“即便你不与大唐为敌,只要你离开,就是无法估量的损失。 而且说到底,还是我的权势不够,无法护佑住你。” 罗一冷哼一声,“你是不是觉得做出那种选择,会让你忠义两全,还显得德行很高尚? 在我看来这是最傻的选择,活人尚且都会被构陷,人死了你还想指望谁给你翻案。 难道凭你宗室的身份? 这个身份若是管用,李适之是怎么死的,又是怎么被诬陷的罪名扣的死死的。 信我的,留着命在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你不信,我也不会眼看着你做那种蠢事。” 顿了顿,罗一再次轻哼了一声,继续道:“以后别提那个算命的,兄长当的太没样了。 说好的跑回京城是为了让我更好的为大唐尽力。 结果出了这么大的事,连个屁都没传过来,怎么想…” 说到这,罗一猛得收了声,突然间想起来忘了什么。 而李尚客同样如此,眼中目光陡然一亮,兴奋的咧咧嘴道:“以李长源的身份,这里面的隐情他一定有所了解,更不会对你坐视不管。” 罗一轻轻点头,盘算了一下道:“安禄山的门客与李林甫给写的信,是在咱们从松漠刚启程时到的柳城。 算算日子,如果算命的传信过来,这个时候一定已经到了东亭。” 李尚客目光愈发明亮,思虑了一下,用力挥舞一下打手,“一定是这样,李长源一定会传信过来。” 相比于李尚客将李泌的来信当做了救命稻草。 罗一虽然对这个疏漏也很激动,但却不敢都寄托在李泌的来信上。 毕竟自打认识这个货,就一这货坑了一路。而且骨子里的愚忠,未必就比李尚客差到哪去,指不定信上会写了什么。 害怕希望越大,失望越大,罗一依旧按最坏的方向打算。 不过不管是哪种结果,眼下都需要快点赶回东亭。 抬头望了望天色,伸了伸腿,刚想把脚跟磕向马腹,身后突然传来了王玄志的声音,“罗一,你先给我停下。” 罗一与李尚客听到王玄志的喊声,立刻相互对视了一眼,并且极为默契的同时开口。 “先不说这事?” “暂且不提眼下的困境?” 两人见彼此都怕闹出乌龙丢人,生了一样的心思,又极为默契的相互同时点点头。并且同时勒住麻酱,扭头看向追过来的王玄志。 “罗一,你可真行啊,酒菜我都备好了,你就只派个人过来知会一声便打算走了?” 斥责了一句罗一,王玄志看向李尚客,不满道:“他胡闹,你也不制止一下。 就这么跟着一起走,自家的衙门口都不进了,看样子你真要成了东亭的长史了。” 王玄志的话,让人尴尬的笑了笑。 “东亭现在那么多好消息等着我呢,怎么能不急。”罗一朝着王玄志挠了挠头,“既然追上来了,那就一起走吧。” 李尚客点点头,附和道:“罗小子说得很有道理,来都来了,一起走吧。” 一起走? 还有道理? 王玄志气得眼角狂跳,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指了指天空,“这都要黑天了,并且还下着雪呢。你们连一夜都耽搁不得,要连夜赶路?” 顿了顿,王玄志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眉头一皱道:“我怎么感觉你们两个有点怪呢。 第268章 唰!嗖!怎么回事 沉重的马蹄声,打破了冬日清晨的静谧。 不惧寒冷,不用迁徙南飞的不知名鸟雀被惊得四散狂飞。 路边落在枝头的薄雪也被震得扑簌簌往下落,好似又下了一场细雪。 东亭城城楼上值更的军卒,虽然难抵困意低着头打着瞌睡,但从老远传过来的马蹄声刚一入耳,便立刻都睁开了眼睛。 “老王,你快过来。”一名淮南新卒趴在城墙上,望着远处官道上逐渐出现的黑影十分紧张,“快看看是不是蕃贼来了。” “啪。”被喊做老王的左团军卒用力在新卒的头上拍了一下,“别在这乱嚷嚷,人是从西边过来的,怎么会是蕃贼。” 老王嘴上这么说,手上却将弓给抽了出来。并且将新兵拱到一旁,眯起眼睛盯着逐渐靠近的队伍观察起来。 直到一面红底绣着黑色虎头的大旗映入眼中,又看到李尚客不用看脸就能认出人的那罕见肥硕身躯。 老王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将弓一背,兴奋的拍了拍手大声道:“是咱家将军回来了,快速告诉高队头把城门吊开! 这个时候回家,怕是赶了一夜的路,快早些让将军回府暖和暖和。” 淮南的新兵来到东亭这段时间,无论是老卒还是东亭的百姓把这位年岁不大的将军都要捧上天了。 而且一桩桩奇事异事也都快听到耳朵起了茧子。对这位还未谋过面的自家主将既敬佩又充满了好奇。 听到老王的呼喊,一众新卒们呼啦一下全都挤在了城楼的墙垛上,满脸期待的向官道上望去。 看到远处的城门被缓缓吊起,城楼也建的像模像样,有了些雄城的样子。 断定东亭的城墙已经全都修建完成,罗一嘴角勾了勾,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但是还有更要紧的事要做,罗一压下心中的那股成就感,加快马速奔向城门。 不过离得城门近些的时候,发现城墙上投来一道道好奇的目光看向自己,罗一不用想都知道那一道道目光的主人是淮南来的新兵。 朝着这些新卒挥挥手算是打招呼,罗一掏出腰牌扭头抛给后边的老耿,“叨咕了一路,领着老骨头们赶紧去看看那些小子们,听听乡音吧。” “你小子心是真挺大。”待老耿领着老卒拐向军营,李尚客啧啧嘴道:“都这个时候了,还有心思拢人心呢。” “老李,你这话说的怎么听着有些瘆人呢。”王玄志拍马与两人并齐后,脸色凝重道:“你们两个到底有什么事在瞒着我。” 稍稍思虑以下,王玄志脸骤然一变,犹如带上了痛苦面具一样,看向颤声道:“你小子不是惹了堪比传销那种后果的祸事出来吧。” “老王,你想多了,我不但没惹祸事,反而是得了好事。” 罗一敷衍了一句,看到自家宅子离得已经不算远,再次催了催马狂奔过去。 王玄志见罗一不说,并且还催马跑到了前边去,扭头刚想仔细问问李尚客,结果李尚客也催马跟了上去。 这让王玄志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两人看着跟咱逃难一样,说是没惹祸,谁信呐。 “老李,快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了,你俩这副样子,我腿都要发软了。” “老王,你确实想多了,罗小子不是都告诉你是好事了。” 马蹄的响声传的老远,对这个声音极为敏感的莫力努,听到以后立刻起身打开小门向外面望了出去。 见是罗一回来了,脸上立刻一喜,吩咐一声十九娘带过来守门房的仆人打开大门,便转身向后院跑去,并且边跑边喊阿郎回来了。 罗一下马刚进入头进院落,洪秀与十九娘已经迎出来了。 “咱家不讲这些规矩。”见两女要行福礼迎接,罗一连忙摆手,“现在也不是说别的时候,我且问你们两个,兄长可有书信传过来。” 洪秀被罗一急迫的样子虽然弄得有些发懵,但还是点头应声道:“有的,还不只来了一封,都让我放在寝屋的柜子里了。” 听到李泌真写信过来,还不是一封,罗一压住心中的激动,迈开腿就往寝屋跑。 洪秀能猜到罗一是去看信,但因为什么这样急迫却不知道。 而且这也是洪秀第一次看到罗一慌张成这样,心里不免跟着忐忑起来。 “义父,阿郎他…” “唰!” 红秀话还没问完,李尚客眨眼间也以极快的速度跑向了后院。 正惊愕于李尚客那肥硕的身躯是怎么跑的那么快时,洪秀见王玄志也迈步跟了进来。 “叔父,阿郎他…” “嗖!” 看到李尚客的身影,王玄志也撒开腿狂奔了过去,让洪秀的话再次只问了个开头。 “姐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看得一脸懵逼的十九娘,见三人跟后边有人撵一样,扭头看向洪秀。 洪秀柳眉轻蹙着摇摇头后,拉着十九娘边走边道:“你都看到了,没人应我。不过肯定是出了大事,快跟过去去看看吧。” 罗一跑到寝屋后,打开柜子翻出李泌信件没等李尚客,打开漆封拿出信便快速看了起来。 当看到李泌给出新立方镇的真正原因,以及高力士找他询问这些内容后,罗一激动的挥舞了一下手臂。 “信上怎么说的。”李尚客跑进来迫不及待的问道。 “你自己看看。”将看过的信递给李尚客,罗一拿起另一封,边拆边揶揄道:“待会儿老王跟过来,可千万别提你要死要活的事,太丢人。” “你咋不说是你要跑的事呢。”罗一的话让李尚客悬着的心彻底放了下来,眉飞色舞地斗了嘴嘴,将信快速看了一遍,“哈哈哈,是咱们想多了,自己吓自己,是真能吓死人啊。” “什么被吓死了。”王玄志根进来听到了半句,下意识的问了一句后,抬手指着罗一道:“还说没惹祸?老李都说漏嘴了。” 凑到罗一身旁瞄了一眼信,王玄志愣了一下,“李先生让你拜访高将军?咱们营州有高姓的将领?” “你看看这个。”李尚客将手中的信递给王玄志,拍了拍心口笑吟吟道:“最好先把下巴拖住,不然怕要砸了你的脚面。” 王玄志一脸发懵的接过信,飞速的看了两眼后,惊得张大了嘴巴,眼睛瞪得溜圆。 第269章 百姓有余粮了 身下火炕传来的温热,让罗一从后背到腰杆再到腿肚全都热乎乎的,说不出的舒服。 依偎在一左一右的洪秀与十九娘,或许是物许久未见的缘故,身子感觉比之前好似又软了许多,身上的香气也更浓更好闻了些。 对李林甫用意的猜测虽然是自己吓自己,不过还是让罗一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对于这样与两女难得大被同眠的机会,放在之前罗一绝对要有些行动。 但此刻却只想这样静静地拥着两女,享受这种伴侣带来的踏实与幸福感。 火炕烧得很热,又依偎在罗一的怀里,出了一身细密汗珠的洪秀被热醒。 小心翼翼的挪开罗一的胳膊坐起来,却发现罗一正笑吟吟的看着她。 “你醒了?”擦了擦脖间的汗珠,歪头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另一侧的十九娘,洪秀先是捂嘴轻笑了几声,然后戏谑道:“你这次回来怎么变得这么老实了。” “你这么问,我可以理解成之前与你讲得那个禽兽不如的笑话是一个意思吗?” 抬起手做了一个爪状,并且五根手指来回动了几下,罗一对洪秀挤了挤眼道:“憋了近三个月,一挑二还是可以的。” 与以往急着嗔怪不同,羞红了脸颊的洪秀没有急着出声。而是轻咬了几下下唇,满目含羞的与罗一对视了一下,随后将秋水般的秀眸看向了十九娘。 “我这次回来你怎么变的这么开明了?”学着洪秀刚才语气应了一声,荷尔蒙开始噌噌往上暴涨的罗一抬起胳膊将洪秀揽了回来,“这是怪我昨夜没交粮?” “天亮了,你就别想着这种事了。”洪秀抬手轻抚罗一清瘦的脸颊,眼中满是后怕与疼惜道:“昨日我已经问过海龙他们几个。” “别听他们瞎说,那是故意吓唬人的。” 罗一也知道这样的安慰洪秀根本就不会信,而且作战的一些细节,也早晚会流传开。 嘴角勾了勾,罗一笑吟吟的握住洪秀的手边轻轻摩挲边轻声道:“成了武人哪有不经战阵的。 我有多惜命,心思有多厉害,你该最是了解。 这次大战震天雷都还没用上,没你想的那么严重,不要太过担忧。” “郎君自然是最厉害的。”将头向罗一靠了靠,洪秀低垂眼眸,犹豫了一下声音低不可闻道:“别计算着日子了,咱们要个孩儿吧。” 过了年洪秀就满十八周岁,估计十月怀胎后生产的时候,就到十九了。从身体上来讲,并不需要太过担心。 另外,经过这次大战以及李尚客搞出的乌龙,让罗一深刻体会到身处这个时代随时都有可能因为意外而挂掉。 假如真出了差错,以罗一对洪秀的了解,这小妮子很有可能选择孤老终生。这对一个女人来说太过痛苦,也太过残忍。 所以对于洪秀的提议,罗一这次没有拒绝,而是微微颔首道:“听你的,也到时候了。” 顿了顿,罗一嘿嘿一笑,“要不咱们现在就开始?” “你不怕让人看笑话就随你。” 白了一眼罗一,洪秀坐了起来,道:“你今天要忙的事也不少。首先大营那些淮南的新兵你总要去看看。 东亭城已经筑好,行市那边的铺子正在加紧修建,你怎么也要过去看一眼。” 抬手指了指白崖城,洪秀笑得将眼睛眯成了两弯月牙,“这次秋收也收获颇丰。 熟地每亩都打了一石多的麦子,新开的那些田每亩也都在九十斤左右。 白崖城的百姓可都盼着你回来呢,你今日不过去走走,怕是明日要被人堵在家门口了。” 昨天看过李泌的信,李尚客劫后余生非常兴奋,王玄志则是高兴万分。 两人不顾疲惫,一致提议应该好好庆祝庆祝。 而庆祝自然离不开酒水,两人拉着罗一从上午一直喝到了傍晚。 罗一惦记的那些事,根本没功夫去打问和查看。 听到洪秀报出的数字,罗一激动的挥舞了一下拳头,“这才是真正的好事。按这个数算,每户刨除口粮,还能盈余小半。” 其实一亩地产九十斤的粮并不算多,每户四十亩的总产出也才不到四千斤。 按一家老少五口来算,如果想每天都吃饱,这些粮食还要差些。 但这时候不是在现代而是在大唐,是饿不死人就算是盛世的年头。 普通百姓没有哪户人家在不是年节的时候会敞开了吃,平时至多吃个半饱。 毕竟第二年是个什么光景,谁也预料不到,万一遇到个灾祸,那是真会饿死人。 所以罗一估计每户都能省出至少千斤左右的粮食。 而省下的这些,在开田时早就说好了要入和籴仓。 这种一举两得的事,对今后宣扬东亭会有非常大的好处。 因为入和籴仓并不是缴纳的赋税,是官方出资进行收购,价格也非常公平,绝对要高过那些粮贩子。 能吃个半饱,脸上没有那种发黄的菜色,和籴仓又能每户卖上千斤的米粮。 如果再算上只要你耕得过来,开多少田都算你的,东亭绝对是天堂般的存在。 罗一相信涌入河北的那些流民,没谁能抵挡住这个诱惑。 而人口基数一大,想干什么事就容易了。 冶铁,兴修水利,各种基建工程,这些全都可以开动起来。 而这些不单单意味着钱,还是安全的保障。 上战场想要轻易不死,那就需要有一身好的甲胄,而甲胄离不开铁料。 保证不死还想打胜仗,那就得能吃饱肚子,粮食与营养跟不上,刀都未必能挥动。 听了洪秀所言,罗一怎么能不激动。 “确实能剩下那些,不过若是把其他各城刨除城,东亭的口众还是太少了。” 洪秀掰着手指算了算,摇摇头继续道:“若是遇到灾年,入和籴仓的那些粮还是不够。 上边能管靖东军,那些百姓恐怕就不会有人管了。 而你又马上要被册封为辽东的使君,那些百姓是生是死都靠着你了。还不能高兴太早。” 罗一点点头,呵呵一笑道:“你担忧的这个,已经着手开始准备了。 回来这一路与使君可是要了不少好处,明年会有不少的流民过来。 东亭最不缺的是土地,只要来的人肯干,虽然不能一年两收,但想要吃个半饱不是难事。” 顿了顿,想起杨洪山还没打问,罗一朝着隔壁的方向努努嘴问道:“你兄长回来了吗。” 第270章 钱居然不够花了 明知道这世上没有攻不破的堡垒,但是高大的城墙,以及倚靠城垛放置的床驽还是让罗一感受到了一些安全感。 尤其是墙角之下新建大营内传出的阵阵操练声,更是让罗一稍稍有了些能够把控命运的感觉。 将近三千的淮南兵,清一色的真轻壮,没有一个是超过三十岁的。 连续训练三五个月,再找机会去靺鞨人那转一转让他们见见血,一年左右的时间,就会成为理论上的一支强军。 毕竟这个时候练兵大多练的是号令与军事技能。至于体能,基本上全靠自身身体素质。 能像罗一这样舍得下血本,持续打熬军卒体力的,很难找出第二个。 军事装备与军事技能等同的情况下,优势的体力会成为致胜的关键。 所以即便是理论上的强军,也不是一般的军伍可以比的。 而当这些淮南兵真正成军后,提升为辽东方镇治所的东亭,还会迎来一批新兵。 以老带新之下,两年内东亭的军力与战斗力会呈几何倍数增长。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支军伍成长起来后,面对的最大敌人很有可能是同为北地边军的袍泽。 而想到与安禄山的交谈中,话里话外透出的意思,罗一无奈的摇摇头,这不是很有可能,而是这支新军面对的一定是河北的边军。 “你小子又琢磨什么呢,脸色一阵欣喜一阵阴沉的。”李尚客望向军营中正在操练的淮南兵,疑惑的问道:“你对这些新卒不满意?” “全是正当年的好郎君,我怎么会不满意。”拍了拍城垛,罗一轻叹一声道:“是一想到接下来要应对的局面,就觉得咱们的战马还是少了些。不要说一人双马,就是一人一马都配不齐。” 王玄志听得脸都绿了,斜了一眼罗一没好气道:“你知不知道东亭的骑军比保定军还要多。 何况这些淮南来的新卒没到的时候,东亭已经一人一马了。 你当战马是那些普通的牲口呢?你想要多少要多少。 再说给你那么多战马你养的起吗,现在也就仰仗着东亭城外的农田不多,还有处放马。” 说到这,王玄志眉头挑了挑,有些回过味来,朝着罗一低声道:“先不提战马的事,你前一句说得什么,接下来要应对什么局面?那人可是与你交实底了?” 罗一微微摇头,戏谑道:“我现在就是个伪心腹,离着高尚和严庄那类真心腹还差得远。 不可能与直接说有那个心思,除非是我主动提起。 但这个话茬我敢提吗?提完就是黄泥掉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顿了顿,罗一咂咂嘴继续道:“我这一个劲的讨厌好处,这个伪心腹都不知道还能当多久。” “又说怪话,心腹就是心腹,哪里来的真伪。” 李尚客掰着手指头叨咕了一遍安禄山给的好处,用肩膀拱了拱罗一,嘿笑着继续道:“你再给他解围两次或是救上一命,你在北地的权势绝对能排第二。 到时候他将重担都交给你,以你小子合人的性子,怕是他到时候真动心思时,一个将领都号令不动。” “醒醒,还没到黑天呢,你咋就开始说梦话。”罗一翻了一眼李尚客,“都要对付的是谁,你比我还清楚。” 王玄志脑补了一下李尚客所说的场面,忍不住笑道:“若真是老李说的那样,那可就真有意思了。” 王玄志是北地庶族出身,李尚客怕再顺着说下去,或是说得多了,难免要多心。 因此李尚客并没有接这个话茬,而是对着罗一故意调侃道:“就这么在城墙上趴着了?不再四处去转转了?” 罗一将脑袋一通猛摇,虽然这时候万岁这两字被武则天只是稍稍皇家化了一些,管的还不是那么严。 但是总被人这么喊,很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给利用。毕竟在皇权时代,收买人心那是皇室该做的事。 “别人求之不得的事,你却避如蛇蝎,没一点少年郎的样子。” 李尚客扫了一眼罗一,咂咂嘴道:“不过你是满大唐年岁最小的节度使,也确实容易遭人嫉妒。 行文与敇书估摸已经在路上了,你还是抓紧准备准备吧。” 一提这个,罗一就有些头疼起来。 他可不敢真跟李泌信里说的那样,只登门去拜访高力士一个,而且还不备厚礼。 高尚可是将李隆基身边的红人挨个都掰扯了一遍。 就拿高力士来说,史书上与影视剧里这是个妥妥的正派人物。 但实际上高力士收起好处来,一点都不手软。不比五杨卖官鬻爵强到哪去。 安禄山能上位,除了李林甫以外,高力士在其中也起了很大的作用。而之所以起作用,那是用真金白银堆出来的。 而且倚仗李隆基的宠信,可以说收钱已经到了明目张胆的地步。 自己出钱修建了一座宝寿寺,铸了一口大钟后,以礼佛为名收钱。 而满朝文武居然一个不落全都去了,撞一下就是十万铜钱。暂时不求着办事单纯巴结的都最少撞了十下二十下。 所以这礼肯定要送,而且还是要送一份超级大礼。 原因不光出于高力士的贪财,而是李林甫虽然提议新立一镇,并且由他担任节度使。 但这种大的事,不是李林甫能拍板的。 高力士找李泌来询问他底细,罗一可不认为单单是为了做评估。还有透过李泌让他准备一份大礼的意思。 可长安那地方,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 如高尚所说,只要送了一家,就不能有所疏漏,不然指不定哪个就会心生不满而使个绊子。 尤其是加上杨国忠的六杨,礼物备的若是少了些还只是会有所不满,但要是给落了,那事情就大了。 这些人送完,李林甫那也得去。别管有没有仇,人家现在是宰相,要得是颜面。 还没算李隆基与杨玉环这两正主,就已经有这么多大佬要给送去厚礼。 家里有矿这么送也扛不住,可偏偏能赚钱的名头又被传得人尽皆知。 而家里目前实在是没什么能拿的出手的。真金白银为了组建水军,大多都让安老二给安禄山带过来去了。 罗一是真不知道这礼该怎么送,拿什么送了。 所以对于李尚客的提醒,罗一脸上顿时露出愁容,刚想哀叹一声。 突然看到大营里那些操练的淮南兵中,被左团的几个老兵给推出来十几个。并且边踹边往城根这边过来。 而没走了几步,有个穿着不似军中的四五十岁的男子不知道从哪窜出来,一把拉住老兵拉住。 第271章 写诗的那个高适 隐隐有争吵声传来,并且有一名老兵还推搡了一下那名男子,罗一眉头顿时一皱,转身对跟在远处的郑阳招招手,“老郑,下边是怎么回事,既然能让这人入了大营,那这人肯定是与这些淮南兵有些干系。 下边的兄弟怎么戾气这么重,与之争吵还不行,居然还推搡了起来。” 郑阳快步走过来,向城下大营看了看,脸上露出一抹苦色,“将军,那位年长的是封丘县尉,是负责这次送兵的。 至于兄弟们动手,实在是那几个淮南兵太过愚笨。 洁身观察半月,加上入营半月,不但变阵没个章法,最简单的号令也练不明白。 别人带着的新卒都像模像样了,唯独这十几个如此不堪,那几个老卒能不着急吗。” 大唐不管是府兵制还是募兵制,都是以队为基本单位。 而且这一队的士兵必须都是从同一地方出来的,不像是现代时哪怕一个班的战士都是来自天南海北。 这么做的原因就是用友情乡情将所有人捆绑在一起。 打仗时要么一起冲,要么一起跑。 绝对不会发生一半冲一半跑,或是抛弃袍泽的情况。 都是一个地方,甚至是同一个村子出来的。把同村人或是老乡扔下这种事一旦传回去,家里人能被唾沫星子给淹死。 这种组成建制的方法先不说利弊,至少很少有老兵打新兵的。 因为不管是哪里来的兵,到了大营抱团那是必须的,一旦开打那就是整队开干。 一队五十人,两边加一起就是将近百人,这么大规模的斗殴,将领绝不会坐视不管。 不管谁输谁赢,都讨不到好果子吃,尤其是先动手的那个,轻则挨板子重则掉脑袋。 因此眼下这种情况很少发生。 但是从其他淮南兵眼见这十几个被打却无动于衷来看,情况或许还真如郑阳所说。 身为同乡里都看不下去这十几个人的愚笨,都觉得该打一打。 毕竟有些时候方法并不一定是正确的,但效果却很有效。 对于这种情况,罗一也说不上是对是错。 如果打两下能将保命的本事学的扎实记得牢靠,就说不上是坏事。 但毕竟有军法跟着,还正好看了个真切,不下去看看有些说不过去。 最主要的是左团的队头旅帅没一个出来去看看怎么回事的,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对郑阳的说辞罗一只是微微点点头,快速走下城墙直奔大营。 发生争执的老兵看到罗一快步走来,心中一颤的同时想要行礼,却被罗一给打断了。 “不用行礼。” 罗一在几人身上扫了扫,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名送兵的县尉身上,“你们为何对新兵动手我暂且不问,都是袍泽怎么都好说。 但是与你们理论的这位县尉,可是不远千里过来送兵的,况且还是朝廷的官吏。 你们如此无礼,却是有些过分了,不给我个满意的说辞,后果是什么你们该清楚。” 通过郑阳的说辞,罗一对眼前发生了什么事不难猜到。 无非就是这名县尉不满这几个老兵踹人而起了争执。 而对于军纪罗一一直都很重视,三令五申之下这几名老兵还是忍不住推搡了一下,可见被气得不轻。 帮理不帮亲向来是人的通病,何况这名县尉说的话恐怕不怎么中听。 所以罗一的问话好似十分犀利,实际上是一种隐晦的偏袒。 让几个老兵先解释一下,就打算让他们下去,这名县尉由他来安抚。 不过在老兵回答之前,罗一还是先打算做个姿态,对郑阳冷哼了一声,“这些兄弟粗鲁惯了,那些队头和旅帅不知晓轻重? 去把他们召集起来,着甲在两刻内绕城二周以儆效尤!过时者杖责二十。” “某,封丘县尉高尚,见过罗将军。” 县尉听到罗一的说辞,赶忙先是拱手行了一礼,随后急迫道:“罗将军千万莫恼。 此番争执不单是几位将士之责,更不该牵连其他将士。 某也是关心则乱,话说的重了些,让几位将士着恼之下推了某一下。 况且这都争了半天,也只是推了那一下,若是几位真想动手,某怕是早就趴在地上了。 这已经比其他军伍的将士不知强了多少,若是因此受罚,某实在心中有愧。 罗将军执意如此的话,某也只能陪着受罚了。” 眼前这名县尉主动分了一家一半的责任,应该是个明事理的,估摸着刚才也是话赶话才僵持起来。 “军中不比地方,有错就是有错。高适,高县尉是吧,某…” 说到这,罗一猛得一怔,高适?! 我勒个去,这小老头不会就那个写出那个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的高适吧。 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高适,罗一试探的问道:“高县尉平时可有作诗?” “这段时间倒是没有,不过途经范阳时倒是写了一首。”说完,高适猛得明白了罗一真正的用意,苦笑着摆了摆手,“寄于笔墨的些许才情不足挂齿。” 罗一为了确定没错人,开口问道:“别董大那首诗是你写的吧。” 高适有些错愕,“此诗都传到辽东来了?” 罗一目光骤然一亮,没想到眼前真的是那位开头陶渊明,后半生辛弃疾的田园加边塞诗人高适。 这可是第一次见到课本上耳熟能详的大唐诗人,罗一激动的一把拉住高尚的胳膊,开心道:“能在辽东遇到高先生,真是三生有幸,必须要痛饮一番。” 随后,罗一扭头对特意离得远些的王玄志和李尚客招招手,“这位就是写过别董大的高先生,今日一定要一醉方休!” 高适不是第一次来到北地,早在他二十多岁时便来过一次,并且还待过两年。 所以对于幽燕之地,他并不陌生。但是刚到东亭时,便发觉出这里与别处有大不同。 不是东亭城有多么高大,也不是集市有多热闹,而是这里的人不同。 一路走来,途经的各处百姓无一不是脸色愁然,眼中尽是苦楚与无奈。 而东亭的百姓虽然脸上同样或多或少都有些菜色,但却难以掩盖眉宇间透出的那股喜悦。眼中的目光更没有浑浊不堪的麻木。 可以说遇到的每一个百姓,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喜悦以及对好日子的那股盼头。 除了百姓,东亭的边军与先前遇到的也大不相同。 没有那种骄横,以及有理无理都霸道万分的样子。 与他争执甚至是推搡的那一下,也是因为他言语上说得过于重了。 换做是在别的地方,恐怕早就拳打脚踢过来了。那些兵卒可不管你是什么县尉不县尉。 而这种谦和不是软弱更不是无能,只不过是那种睥睨一切之势是留给了异族。 整个东亭可谓是民不怕军,军让于民。 而带来这一切的,是军民齐齐称颂的那位还未到及冠之年的小罗将军。 对此高适并不怀疑,东亭的繁盛是亲眼所见,而且这里的百姓可是以高句丽人为主。能让这些人真心称颂,必然不会是假的。 而有大才之人,大多性子高傲,尤其还正直血气方刚的少年时。 高适以为罗一即便不会目中无人,也会是个极其倨傲之人。 没想到掩住威势后,笑吟吟的样子与邻家的少郎君没什么分别。 既有经纬之才,又如此仁义随和,与这样的郎君结实,怎能不浮以大白。 对于罗一的邀请,高适没有假意推脱,而是拱手笑道:“罗将军盛情,某不敢推辞,却之不恭了。” 第272章 诗名全叫赠罗大 都说酒是穿肠毒烟,却忽略了酒同样是打破彼此间陌生枷锁的最好钥匙。 高适不因罗一的年岁而产生轻视,反而因大唐难得有这样一处百姓整日挂着笑脸之地,对罗一倍感敬佩。 只是些许功夫,高适便与罗一如同老友般谈笑风生。 “罗将军如此目光,可是觉得某过于粗鄙,不似个文人。”看出罗一看过来的目光带着疑惑与惊讶,高适哈哈笑道:“某在担任县尉之前,可一直都是个田舍郎,文雅是当不得饭吃的。” “以高先生的才名,以为会是满口文人间的雅词。”给高适满上一杯酒,罗一嘿然道:“要纠正您一下,这不是粗鄙,是接地气儿。” “这个说辞倒是有趣儿。”高尚笑吟吟应了一声,随后摇摇头叹息道:“可惜这个道理大唐的官吏们已经不懂了。” 顿了顿,高适端起酒杯对罗一敬了敬,“不说那些败兴的话。 东亭不出经年,便又是一处天府之国。而这一切皆仰仗于罗将军。 借着酒意托大喊罗将军声小友,为此幸事当饮胜一杯!” “高先生夸奖了。”与高适干了一杯,罗一嘿嘿一笑,“先生既然认我为小友,怎么也要作首诗给我吧。” 除了李泌,往常遇到的全是叛军阵营的历史名人。 这次好不容易遇到了个正面人物,还是那种作品能登上教材的猛人,罗一怎么能错过这种机会。 高低得让高适给他整首诗,万一写出个类似于别董大那样的诗,妥妥的能登上课本,给上学的小盆友们增加点学习难度。 另外,李白、杜甫、岑参、王昌龄,这几位可都还活跃于此时的诗坛。 高适都遇到了,这几个只要有心,肯定也能结识上。 到时候挨个让他们送首诗,诗名清一色叫‘赠罗大’。 后世那些背诗的小盆友们,脸上的表情绝对会很精彩。 这个恶趣味,让罗一忍不住拍了一下案几,对高尚继续道:“先生无论如何都要送我首诗,诗名就叫赠罗大。” 闻言高适哈哈一笑,“既然小友不嫌某的诗作拙劣,某哪里敢推辞。那就先作一首送与小友。” 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高适略微思索个一下缓声道:“趋步过辽泽,引兵入东亭。此间作繁华,不落两京都。城中带甲士,风雪御边门。两相皆抖擞,唯仗少郎君。” “谢过先生赠诗与夸赞!”虽然觉得与别董大不是一个级别的,但是不能要饭还嫌饭馊。给高适的酒杯满上酒,罗一问道:“先生这次送兵归期不急的话,多在东亭留些时日。辽东的冬日雪景可不是旁处能比的。” 高适哈哈一笑,“当不得谢,也不是夸赞。这一路走来,唯此地在小友治理一下,才有盛世之相。” 收了笑容,高适叹息道:“旁处远的不说,单是幽燕之地的那些将领,骄奢淫逸可不是靠着自己的本事。 而是不恤士卒与靠着朝廷的赏罚不明得来的。 民抵不过胡儿也就罢了,同为边军,汉姓人也要低胡人一等。 这幽燕之地,哪里还是我大唐之沃土,哪里还是我汉姓人存身之地。” 抬手环指一周,高尚声音拔高了一些继续道:“反而这辽东,少我汉姓人之下,有了我大唐沃土之圣象。小友当的起这夸赞!” 没想到高适还是个老愤青,这嘴是真敢说。给高适的碟子里夹了些菜,罗一摆手笑道:“东亭能如此,是所有东亭人齐心努力的结果。万万不能把这些都归到我的身上。” “小友是不是觉得某酒水吃的多了,说的是醉话?”高适捋了捋胡须,先对李尚客和王玄志摆摆手,随后对罗一问道:“你可知道某家祖是谁?又做过些什么。” “先生家祖是出自辽东?或是在这里任过官职?”高适祖上是干啥的罗一怎么会知道,不过从话中的意思能推断出应该是与辽东有些关联。 “亏你小子还出身于营州。”王玄志一脸嫌弃罗一牛人的样子道:“高先生的祖父高公当年可是营州都督以及安东都护。” 罗一差点爆了句粗口,没想到高适还是个二代,而且与辽东还有这么深的渊源。 不过出身这么好,高适的起点应该很高才对,怎么四十多岁了才成个县尉。 “都是祖上的荣光,家中兄长又多,没那么多萌阴可得。 况且家父离世的早,家境衰落的早,某少年之时更是乞讨活命过。” 高尚是个乐观且耿直的性子,看出罗一的疑惑,没有对年少时的窘困有任何遮掩。 不过也只是稍稍解释了一下,这种场合说那些已经过去的事,高适觉得没有必要。 端起酒杯再次与众人敬了敬,将酒水一饮而尽,高适对罗一继续道:“说你当的起夸赞,可不是奉承于你。 祖父在营州任职时,高句丽可是时常复扰,压住这里起来那里。从上至下,对我大唐敌视万分。 哪里是如今争相以入籍册,以唐人身份为傲。 若是再有几年的光景,安东都护曾经的辖地恐怕会再次光复回来。” 说到这,高适满脸敬佩的看着罗一,“不动兵甲而成此事,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李尚客和王玄志是真把罗一当子侄看待的,而且是眼见着罗一走到今天。听了高适的夸赞,两人比罗一还要高兴。 尤其是李尚客,对于高适的大名是早有耳闻。当年若不是只考了一次没有及第便回去醉情于田园山水,恐怕早就立于朝堂。 能得到这样有才情之人的夸奖,李尚客跟个被人夸赞自家儿女有出息的家长一样有些上头,端起酒杯对高尚敬道:“以高先生之才,任职于县尉实在太过屈才。 东亭不日就将开府建牙,高先生不如来辽东一展胸中沟壑,以继祖上荣光。” “东亭将开府建牙?”高尚惊愕的反问了一句,满是疑惑道:“都护府可是要迁到东亭当治所?” 李尚客嘿嘿一笑,“与都护府无关,朝堂准备在辽东新立一镇。” 将目光挪向罗一,李尚客摩挲了两下肥硕的下巴,对高适继续道:“节度使的人选,就坐在这。高先生若是来东亭,算不得受屈。” 罗一没想到李尚客居然比他还猛,直接准备拉人过来。 高适可不光能写边塞诗,领兵打仗也很有一手,是辽东急需的高端人才。 不过心中欣喜的不得了,罗一嘴上还是很谦虚道:“别听老李乱说,还没一定的事呢。 不过,高先生若是真能来东亭,不管这里会不会新立一镇,军中也会有先生一席之地。” 高适被这个消息给惊得微张着嘴巴说不话,满眼惊骇的紧紧盯着罗一。 李尚客对高适震惊的样子很满意,轻轻敲了敲案几道:“先生若是知晓这小子领兵与安使君一同出塞与契丹人大战的内情,便不会有所怀疑了。” 顿了顿,李尚客刚想显摆显摆罗一此次的战绩。看到老班头突然急匆匆的走进来附在罗一耳边轻语了几句后,罗一的脸色立刻大变,李尚客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可是出了什么事?” 罗一眉头紧锁的点点头,“杨洪山被靺鞨人给扣下了。” 第273章 靺鞨人有些贪了 从洪秀口中得知杨洪山还未回来的消息时,罗一就隐隐感觉到事情不太妙。 现在得知了确切的消息,罗一心中既紧张杨洪山的安危又极其的无奈。 自从穿越以来,一件事接一件事的发生。而且往往是刚有了一件喜人的事,随手就要发生一件坏事或是棘手的事。 另外,明知道杨洪山不是个圆滑的性子,还轻易地答应他的请求,也让罗一有些后悔。 不过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杨洪山怎么都要想办法救回来。 这不光涉及到大唐以及边军颜面,冲着洪秀也不能不管。 “很抱歉,军中出了些事情,不能陪着高先生了。”罗一起身对高适歉然的拱拱手,“待事情有了一定,再与先生一醉方休。” 高适跟着起身看了看罗一,笑吟吟道:“将军方才的邀请可是不作数?还是觉得某是个不知兵的,帮不上什么忙。 某祖上是以军功闻世,兵法军事某还是学过的,虽不似将军这般谋略过人,拾遗补漏还是能胜任的。” 听了高适的话,罗一既高兴又头疼。 高适很明显是准备投靠到东亭来,而且还是个工作狂那类的,各类手续还没办呢,立刻就想上岗。 问题是撩拨扶余府那边的靺鞨人,罗一不想让人太早的知道。 不过考虑到这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这么做也没有任何私心,罗一只是稍加思索便朗声道:“先生能留在东亭,是百姓之福,某可是求之不得。 不过眼下不能给先生正式任个职位,只能先充当个幕僚。” 高适哈哈大笑道:“将军不必如此多虑,某能为国为边军尽些力便好,不求个一官半职。” 事情比较急迫,不是客套的时候,罗一对高适微微点头后,便对老班头道:“把老姜带进来吧。” 罗一与杨洪山的关系,姜东明知道的清清楚楚。 满东亭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杨洪山那样,自家主将稍有不妥就敢硬怼的。 而杨洪山之所以敢这样,靠的不是妹婿与妻兄的这层关系。 是因为他品行端正,处事正直公正,与自家将军过于活络的心思正好互补。因此两人的关系更像是相互扶持的挚友。 这一趟扶余之行,不但差事没做好,还把杨司马给扣在了靺鞨人的边城。 这让姜东明十分羞愧,始一踏入厅堂,便满脸惭愧地单膝跪地道:“属下护卫不利,不但没能…” “老姜,这事怪不到你们头上。” 前往扶余柴河城拢共就两队人马,那里驻扎了两万的靺鞨大军。两队人马就是死上十次也干不过人家。 罗一是真没有怪罪的意思,挥手打断姜东明后,眉头紧锁道:“仔细与我说说靺鞨人给你带了什么口信。” 姜东明抬起头,看了看一旁的高适,脸色犹豫着没有开口。 “高先生不是外人,靺鞨人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学。”把姜东明给拉起来,罗一指了指一旁的毡垫道:“你也同样不是外人,不用那么拘谨,坐下说。” 见罗一这么说,姜东明不再犹豫,缓声道:“驻守柴河城的北左卫大将军,让东亭把长岭府两次袭杀的战损给赔了才会放人。 咱们带去的那些货品,也都给收了去,说是当做了利钱儿。 而且还点名让将军在半月内去赎人,不然咱们的兄弟将全都给送到府城当做奴隶卖了。” 高适虽然不清楚前因后果,但是渤海国一个属国居然敢扣押大唐边军,还是让他火冒三丈。 但他的身份轮不到他先开呛,另外他也打算看看罗一是个什么态度。 如果真按靺鞨人说的去准备,那就找个理由离开东亭。 打不过再说打不过,办法也可以慢慢想,但大义面前态度很重要。 毕竟这里可是边地,不是大唐的中原腹地。一旦没有边军该有的骨气与硬气,东亭经营的再好也只会是昙花一现。 所以高适将目光紧紧盯在了罗一身上。 罗一不知道高适是怎么想的,而且这时候也没功夫去注意别的,略微沉吟了一下问道:“兄弟们可认了那两次是咱们所为?” 姜东明连连摇头,“这次带去的都是从各团挑选的可靠人手。 那两次的事,走时就叮嘱过,万万不能透漏半分,所以兄弟们没一个与靺鞨人认过此事。” 罗一微微颔首,打靺鞨人那两次,什么把柄都没落下。 管那个北左卫的什么大将军信不信,只要没承认那就好办。 “被扣之前,你们给靺鞨人的边军抽过奖了吗?”来回踱了几步,罗一又问道:“那个什么大将军说要多少赔偿了吗?” 高尚听了罗一的话眼角立刻就是一立,不过眼下罗一也只是问问而已,犹豫了一下没有吭声。 姜东明则是苦笑回道:“抽过奖了,而且也正是因为如此,才将那位大将军给引了出来。 至于要陪多少财帛那倒没说,只是让陪两次被打的折损。” 很后悔没跟罗一去松漠与契丹人大战一场,在席间一直闷闷不乐没吭声的陈杉,见罗一温温吞吞的,按耐不住道:“你浑身上下八百个心眼,这个亏能吃? 心里肯定有章程,快别抻着了,你就说怎么打吧。” 陈杉这么问,倒不光是因为没跟着出征而没落着军功。 他是真觉得以罗一的心思,这种情况不可能没预料到。肯定留了后手,或是有解决的办法。 而且就算没后手,在契丹人家里都把契丹人给打的落花流水,靺鞨人还能强过契丹人? 用这么柔和的法子对他们,他们居然还敢闹腾起来,还敢要赔偿。真不知道靺鞨人是怎么想的。 高适听了陈杉的话,眼中的目光陡然一亮,表情也跟着缓和了下来。 到东亭没几日,就听闻这个靖东军的副军使是龙武大将军陈玄礼的长孙。 通过他的话可以判断出这位小友可不是个只会经营百姓与纸上谈兵的。 最主要的是,靺鞨人的大将军没说赔偿多少,可见两次的亏吃得都不小。 之前倒是想得急了,到底是小瞧了这位小友。 “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说得轻巧,柴河城是那么好打的? 真那么容易的话,契丹人会专门挑着咱们这边来动手?” 罗一横了一眼陈杉,摸摸下巴继续道:“不过你有一句没说错。 撩拨靺鞨人就是为了占便宜的,而不是主动给人家送财帛去的。” 起身在厅堂里踱了几步,罗一脸色一冷,继续沉声道:“那位北左卫大将军的心思不难猜。 长岭府的事轮不到他来管,要两次战损的赔偿只不过是个名头罢了,实则是在伸手要好处。 我这人向来不吝惜财帛,一直觉得有钱大家一起赚才最稳妥,才会越做越好, 但这个大将军有些太心急了,用的手段我也不喜欢。不把他的贪婪打一打,今后联合起来也会别别扭扭。” 王玄志眉头一拧,一直没吭声就是信得过罗一的谋略,听话里的意思是要硬打,赶忙开口道:“扶余府那些边城可不似草河过来的那些靺鞨人。 去那里跟靺鞨人交战,事情可就闹大了,根本没法收场。你小子可得给我冷静点。” 罗一看了看王玄志,嘿嘿一笑道:“您这就怕了? 保定军与靖东军加一起可是过万的兵马,咱们可不用虚着靺鞨人。” 见王玄志有要发飙的迹象,罗一赶忙摆手道:“就是个说笑,首要的是要把人给救出来。” 顿了顿,罗一甩了甩衣袖,撇撇嘴继续道:“靺鞨人要玩,那就陪他们玩儿个大的。” 第274章 赶紧说你的谋划吧 罗一想要出兵的打算,除了陈杉做出了积极的回应,王玄志和李尚客都没有吭声。 两人的想法,罗一很清楚。 朝堂发下来的行文最慢头年也能到了,去长安面圣才是最主要的事。 毕竟那可是节度使的职位,管兵再少那也同样是封疆大吏。 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去靺鞨人那犯险,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所以方才罗一特意激了一下王玄志,不过很显然并没有成功。 老王先是抛出一旦开打就没法收场,随后又让他冷静。 再算上此时的默不作声,不管谋划细节是什么,态度给的已经很明显。 陈杉也看出了些眉目,两位顶头上司没一个吭声的,他也收了声不敢再上蹿下跳。 让老姜回去歇息,罗一沉默了一阵,捋顺了一下接下来的打算,对两人开口道:“对靺鞨人已经不是能不能打,或者是这个时候该不该打的问题了。 不管那个大将军打得什么主意,属国敢扣上国的边军,这与反叛作乱已经没有区别。 东亭不做反应,立这方镇的意义何在。不顾属下安慰,我这节度使又坐得如何能安稳。 最主要的是,不敲打敲打扶余府的靺鞨人,先前的谋划就没法实施。” 罗一的这番话,王玄志与李尚客依旧没有急着开口。 而是低头沉思了一阵,李尚客才率先缓缓开口道:“你说得这些没有错,不过与靺鞨人轻易地在扶余府开打,无异于无义之战。 况且靺鞨人不是契丹人,是立了国的。这么冒然过去,后果不是你我能承担的。 我的意见是先给范阳报上去,如果那边同意,我们再打不迟。这样能打得安心。” 王玄志点头附和道:“身为边军,护境保民那是我们的本分。 与蕃贼搏杀也是常有之事,没有怕与不怕这一说。 但靺鞨人的渤海国是受了册封的,没有檄文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杀过去,实在不妥。还是按着老李说的来吧。” 罗一看了看两人,揉了揉眉心道:“事情确实如此,道理也确实是那个道理。 但是我说开打,也没说直接与靺鞨人开打。我先说说我的谋划,然后再商议到底要不要动手。” “不必!” “不听!” 王玄志与李尚客难得的十分默契的开口拒绝。 让这小子讲谋划,简直是在开玩笑。 就他那心思,就他那张嘴,他说完了,谁能拒绝他的意思,全都得按他的心思来。 “你们俩可真有意思啊。” 两人这份沉甸甸地关爱负担,让罗一既心暖又无奈。 撇嘴嘀咕了一句,罗一摩挲了几下腰间的玉佩,摇头继续道:“先是说得冠冕堂皇,现在又连如何谋划都不听。 虽说您二位这是好意,但这有些偏的过分了。不是边将该有的作为。 大营的营墙上可是还写着不放弃不抛弃这六个大字呢。 把人扔到靺鞨人那不管不管,让下边那些兄弟怎么想。以后再有战事,谁还敢用命?” 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罗一故意做出不屑的样子道:“一个军使,一个长史,连话都不敢听,不觉得丢人?” “不用拿话激我们。”王玄志白了一眼罗一,敲敲案几道:“更不用你教如何为人为将。” 李尚客倒是没像王玄志那么冲,嘿嘿一笑道:“你也不必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你执意去柴河城,还不是为了救你那位舅兄,怕没法与洪秀交待。 其实你不必如此着急,如你所说,靺鞨人的北左卫将领只是扣人要钱,那就是奔着财帛来的。 咱们大唐边军的性命,他们是万万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伤了的。 真想救人用兵,等你从长安回来也不迟。洪秀那边你不好开口,我去与他说。” 见罗一要开口反驳,李尚客脸上虽然还带着笑意,嘴上却斩钉截铁地继续道:“不用说旁的了。 三镇大军与契丹人大战时,记得我与你说过的话吧。 人各有用处,且用处有大有小。与国与民来讲,你的用处就是比我大,遇险当舍我存你。” 说到这,李尚客笑意一敛,凝重地继续道:“我的命都能舍,杨洪山的命就不能舍? 何况以杨洪山的性子,这也正是他所求。 知道你若是涉险救他,他只会怪你不知轻重,不以大局为重。” 以罗一对李尚客的了解,这番话真不是随意说说的。 如果真敢强行领兵出去,这货估摸真会把他给捆了。 硬来不行,计划与道理也不听,这就有些棘手了。 起身在厅堂内来回踱了几步,罗一准备来个曲线救国。 目光斜了斜两人,罗一绷着脸问道:“靺鞨人动不得,契丹人总该可以吧。 对伏弗郁部动手可是早就商定好了的。 而且在松漠的时候,楞利实的来信已经表明他们离不开东亭的酒水。 这时候已经入冬,是最好的时候。 另外,一旦把伏弗郁部给收拾了,也能起到敲山震虎,杀鸡儆猴的作用。让靺鞨人不敢轻举妄动。” 王玄志与李尚客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有些犹豫。 契丹老八部可不光与辽东接壤,和扶余府同样接壤。 罗一去撩拨伏弗郁部,绝对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肯定与靺鞨人有关。 可如果再次拒绝,有些把人逼迫的狠了些。如果这小子犯起混来,没人能挡得住。 罗一看出两人的犹豫,趁热打铁道:“朝堂下来的行文若是元日后送来,还要窝在这等到来年? 我与伏弗郁部有多大的仇你们都知晓,不这个时候撩拨撩拨他们,元日我都过不好。 另外你们放心,我绝对不会去碰靺鞨人。” 说罢,不等两人应声,罗一对陈杉道:“各城归拢的也差不多了。 给各城下令,各出五百民团的县兵,与靖东军一同赶往玄菟。” 顿了顿,罗一目光扫了一眼王玄志与李尚客,故意大声的继续道:“再让冒豆干派两个室韦人去找楞利实。 他不是想要酒水吗?让他来玄菟见我。如果不来,以后休想从东亭这得了一滴酒水。” 陈杉对这道下令十分疑惑,“不是要打伏弗郁部吗? 让楞利实过来,他一定不会进城,而且还会有所准备。 这样一来,就没法突袭了。” 李尚客也赞同陈杉的说法,眉头紧锁道:“这次打败了契丹人的精悍人马是不假,可那是各部集结起来的。 每一部都还没到伤筋动骨的地步,尤其是楞利实这头老狐狸,我都怀疑他派没派人过去。 而且靖东军的兵数是满了,可一大半都是新兵,这仗你觉得能打? 你小子的尾巴现在是不是翘得太高了。” 王玄志微微颔首,接口道:“这只是其一,保定军可没有靖东军的军资那么充沛。 此时正直冬日,想如上次夜袭建安一样,恐怕力有不逮。 至多能调拨二千人马出来。” 罗一嗨然一笑,“我说过要让新兵上阵了吗?我又有说过要让保定军派兵吗?” “那你小子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到底是个什么打算,赶紧说说。” 王玄志与李尚客同时问了一句,这让两人先是一愣,随后两人对视一眼,同时摇头苦笑。 “你小子是真能算计人。”回过味的李尚客恶狠狠地看着罗一道:“别废话了,把你的谋划说说吧。” 第275章 为何对我这么好 第一次喝东亭的酒水且还喝了不少,这让高适身子有些发沉,手脚也好似不听使唤了一样,是被人抬回的寝屋。 但高适的脑子却十分清醒,知道这是吃酒吃得醉了。 而对于醉的走不了路,他也没觉得有什么丢人,更没有感到过后悔。 东亭本就是醉人之地,又遇到醉人之人,且还看到了不醉上十场都对不起的醉人行事手段。 醇干的烈酒,怎么可以少饮,怎么能可以不一醉方休。 其中这醉人的小罗将军,最妙,最有趣,最是无负军民的推崇与盛名。 狭大胜之威与伏弗郁部行二桃三士之谋,将契丹人当做利刃挥向靺鞨人。而后渔翁渔利,再将契丹人一战而殁。 转眼间便是这样一个要人命的谋略,让高适既激动感慨又满是敬佩。 这位小罗将军就如前些年故去的信安王一样,天生就是个会打仗的。 前后几次用兵不但无一败绩,己方的折损还全都微乎其微。 跟随这样的人为国国征战,不但快意的狠,功勋自然也不会少。 如果此谋成了,东亭边地的百姓将至少几年无忧。而他跟着一同上了战阵,即便现今告身还是封丘县尉,功劳也不会少了半分。 而高适对罗一的敬佩,则不是因为谋略与才智,而是胆略与对属下的回护。 这谋略看似简单,实则需要仔细布置的地方还很多。 恐怕契丹人与靺鞨人这两边都需要他出面穿针引线,此计方能成事。 世人大多都将官爵看得比什么都重,一镇的节度使之位,是多少人梦寐以求却苦苦得不到的官职。 没有哪一个在朝廷的册封即将下来时还会领兵征伐,尤其还是采用这种以身犯险的奇谋。 做到了无愧于营墙上的那行大字。实乃士卒之幸,大唐之幸。 想到这,高适咧嘴无声笑了笑,这一趟辽东走得太值得,也太是时候。 之前历经磨难,蹉跎了三十余年,如今终于可以一展志向,报国为民。 伴随着这份欣喜,以及身下火炕传来的暖意,高适长吐了一口气,合上早已经沉重的眼皮,准备入睡。 但是刚一闭眼,高适又猛得睁开。 李太白和杜子美两友还在郁郁不得志。这种幸事怎能独享。得让他们两个也过来。 从火炕上坐起,高适看了看离着身旁不远的炕桌,用力起身站起来。摇摇晃晃的向外走去,打算与人要了纸笔,要立刻给两位好友写信。 而此刻的罗一,可不是高适所想的那般无所不能。 面对挨刀子都没掉眼泪,此刻却背对他不停抽泣的洪秀,完全束手无策。 “你这么哭我心里真发毛,况且总哭也不是个是啊。 眼睛若是哭坏了可怎么办,先不说我心疼,老夫人那边也要跟着心疼难受。 你若是怪我让你兄弟涉险,你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 搬了搬洪秀的肩头,见她还是不肯转过身,罗一叹了口气,愁眉苦脸的继续劝慰道:“实在不行你就骂出来吧,或是打我也行,只要你心里能痛快。” 罗一现在是谁都不恨,就恨李胖子那张乌鸦嘴。连洪秀这么刚强的性子,都给咒成了这样。 再次劝了一句,如果洪秀再不应声,罗一就打算强行把洪秀给转过身。 总得喝些水吃些东西才行,再这么哭下去,身子都要哭出病根来。 “你便是心里着急,也不能再…” 罗一以为洪秀还是会不应声,手上没等用力。话也只说了一半,洪秀突然转身扑到了罗一怀里。 “不是我不想应声,是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应声。”将脸深埋在罗一的胸口,洪秀嚎啕道:“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明明不是你的错,你干嘛要这么争着认错。” 见洪秀终于开口,罗一长舒了口气,轻轻拍着洪秀的后背,轻声道:“说什么傻话呢。 你我夫妻一体,有什么不能说的,对你好更是应该的。 快喝些水,吃些东西,你这一哭就是将近三个时辰,什么人也受不了这样。” 听了罗一的话,洪秀将罗一搂的更紧,抽噎道:“眼见着再有几日你就要入京都去受封,结果这样天大的喜事却要耽搁下来。 况且同为边军,你还是一军的主将,你都能舍命上阵,兄长自然也金贵不得。 谁生谁死,那是老天说的算。按这些道理,我实在不想让你再领兵出去。 可想归想,这话我实在没法说出口,毕竟被扣的是自小就疼我的兄长。 一个是夫君,一个是兄长,哪边我都不想出了差错。 但哪能有这般美事,我真不知道该如何做择,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你就是在拧巴这个才哭成这样的?”将洪秀的头捧起,在她的额头轻轻啄了一下,罗一轻笑道:“你觉得我领兵出去就为了你兄长?他配吗?那是还有其他兄弟,更是早就定好要出兵。” “阿郎,你别故意这么说好吗,不然我心里更难受。”心中纠结难受的洪秀,不敢与罗一对视,再次将头埋进了罗一的胸口,“你为何要对我这么好,为何不能心狠些。” “不要我说也行,那你不能再哭了。”拿起帕子塞进洪秀的手里,罗一故意调侃道:“还以为你哭的傻了,结果还是那个聪慧的。不想让我涉险,还非要让我狠心…” 罗一话还没说完,洪秀猛得从罗一怀里挣脱出来。 鞋子都没穿就从炕上跳下去,跑到挂着甲胄与兵器的架子前,奔着横刀就抓了过去。 “杨洪秀,你是疯了吧。” 若不是横刀挂的高,洪秀个子稍矮了些,抬脚够了几下才把横刀拿下来,给罗一留了些时间,以洪秀的性子恐怕真能一刀抹了脖子。 “是不是我平日里对你太好了,你居然敢做这样的傻事。”罗一这次是真的有些生气了,用力的把洪秀推搡回炕上,怒声道:“你知不知道你现在是罗杨氏,谁允许你求死的。” “只要我死了,阿郎就不用去涉险了。”洪秀浑身颤抖着抬手轻抚了几下罗一的脸颊,“不然总要你左右为难。” 罗一要被洪秀这个虎妞给气得背过气去,“平日里鬼精鬼灵的,怎么这会就犯傻了。 不可能做到的事,我会去做吗? 还有,你觉得有轻易能难倒我的事情吗?” 怼了洪秀两句,罗一将她横抱回炕上,简单的将计划讲述了一遍。 随后不理会震惊的洪秀,走到炕柜旁,从里面翻出了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 “今天我很生气,不对你做出些惩罚,恐怕你以后还会为所欲为。” 将大乐赋扔在洪秀脚边,罗一冷哼一声道:“翻到倒数第四页,该解锁这个姿势了。” 第276章 该喊心累的是契丹人和靺鞨人 “你现在是真长能耐了,知道不知道这是在触犯军法。” 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在扮做李尚客亲卫的洪秀娇小身躯上,罗一又恼又心疼道:“你从没操练过,又是骑马又是穿着一身甲胄,非来遭什么罪。 咱们家有我一个遭罪还不够?待会让海龙送你回去,好好在家等我就好。” 洪秀将大氅推还了过去,像个明知做了错事却就是不承认的的孩子一样,歪着头并且眼底弥漫起一层雾气,倔强道:“谢将军关爱,不过属下能抗的住,大氅还请将军收回。” “我平日就是太宠着你了。” 气哼哼责怪了一句,罗一一手拉住洪秀马上的缰绳,带着一起靠向了路边。 翻身下马将洪秀一个举高高给从马上库了下来,将大氅强行披在洪秀的身上,“你敢往下解,我可就真让你知晓知晓咱家家法的厉害。” “那你不能让走。”洪秀崛起了嘴巴,将头扭向一旁,“到了玄菟也不能把我丢下,你说过咱俩是夫妻一体,要生共生,要…” “你说点吉利的吧。”罗一打断越说越没谱的洪秀,狠狠的将披风的带子一系,没好语气道:“你是第一个敢在行军途中与我提要求的,你等回东亭的,让你三天能下地都算我输。” 红秀当然明白罗一说的什么意思,俏脸腾的一红,将面巾带在脸上只露出一双美眸,白了一眼罗一道:“你不是说这次领兵出去没什么危险,我跟过来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四下扫了扫,洪秀将美眸微微一眯,向前奥凑了凑,用极低的声音挑衅道:“能够全须全尾的回了东亭,别说三天,就是十天走不得路,都任由你折腾。就怕你这身子骨吃不消。” 罗一一边的嘴角向上扬了扬,把手套摘下套在洪秀的手上,冷笑道:“容你嚣张几天,待事情都了结我再和你算账。” 威胁完洪秀,罗一对前边候着的于海龙大喊道:“一个个的都合起伙来懵我是吧,等回去挨个收拾你们。现在赶紧过来,别跟个柱子一样傻杵在那。” 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洪秀,罗一对于海龙几个半大小子恶狠狠地继续道:“这个小卒出了一丝差差池,我都与你们没完。” 说完,罗一不再理会洪秀,翻身上马追向了时不时缩头缩脑望向这边的李尚客。 “李胖子,你就是这么当义父的?战阵上从来都是风云变幻。 上次刚经历完与契丹人的大战,先后反转了几次你不知道? 你就这么把洪秀给带上了?还蛮了我将近两天?” 李尚客心虚的咂咂嘴,“洪秀只跟你哭了半天,跑我那去可是哭了快两天。 我这不也是为了你好,好好的小娘子哭坏了眼睛怎么办。” “按你这话说,我还得谢谢你?”罗一眉间带了丝埋怨,一手手道:“拿来!” 李尚客一头雾水,“什么拿来。” “大氅和手衣,没见我的都给洪秀了。” “哎,你们夫妻俩可真有意思,你有本事给,你倒是挺着啊。”李尚客嘴上这么说,却还是开始解下大氅准备扔给罗一。 罗一见李尚客真开始解大氅,眉头挑了挑摆摆手道:“别弄了,就是句说笑,这点寒风还扛得住。” 与李尚客这么说,并非是不好意思,而是罗一真没觉得冷,反而因为心中烦躁,身上由内而外的有股燥热之感。 他与洪秀两人间无论是成婚前还是成婚后,只有刚到东亭的时候,独处的时间多些。 随后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事聚少离多,按洪秀的年龄来说,正是该粘人的时候。 这次回来炕头还没趴两天又要往外走,罗一心中还是很愧疚的。 出于这一点,没有强行让洪秀回去,答应让她留下来。 可是这一心软,虽然洪秀在安全上没有保证的几率很小,但并不是没有。毕竟去哪也没有待在东亭城安稳。 而带来这些风险的,罗一不认为是洪秀自己,她已经够懂事了。 是担忧杨洪山,又听他说得轻松,才偷着跟过来的。 那么错的便是周遭险恶的环境,以及未来的那场混乱。 为了应对这种局面,突发事件是左一件右一件层不不穷。 不要说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就连喘息的机会都不给。 这让罗一恼怒的同时,那股在琢磨河北为何要反时的无力感也再次袭来。 并且不禁产生一丝怀疑,未雨绸缪做得这些到底有没有用,甚至是到底对不对。 扑腾了这么久,不但老婆孩子热炕头这种日子没享受上。 反而是打仗的场面是越来越大,危险系数也是越来越高。 坐上让人引以为傲的节度使这把座位,就真的能按预想的那样足以自保,甚至是以他琢磨的并不成熟的计划能够扭转乾坤? 想到这,罗一身上的那股无力感又加重了一分,心中的燥热也让他更加有种说不出的难受之感。 “你小子是怎么了,脸色突然间怎么这么白。” 李尚客起初以为罗一不吭声是还在怪罪他,没敢再主动打岔。 但是走了好一阵,见罗一依旧一言不发,并且脸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李尚客顾不得其他,打问了一句后,赶忙将大氅解下抛给罗一,“还嘴硬说能抗住,是不是冻着了。” 罗一抓着大氅,用力揉捏了几下,竭力压下烦躁,缓缓摇摇头,“我里边跟着了火一样,一点都不冷。” 低垂眼眸掩盖住眼底的黯然,罗一轻声继续道:“拼了命的算计却依旧有纰漏,恼人的事也是一件接着一件。这日子我过得有些不开心,也有些累了。” 闻言,李尚客眼中闪过一抹心疼,向四周挥挥手,让旁边的军卒离得选了些,硬下心道:“你累?别人不累了? 跟着你提心吊胆,陪你东奔西走,我身上的肉都掉下去不少,我与谁说了。 你若是真心疼洪秀,就想办法把辽东护住,别说那些没用的。 这会儿你停下歇着,到了以后恐怕就得丢了性命,想做些什么都没机会了。” “我是让你安慰安慰我,不是让你来斥责我的。”罗一被李尚客这几句怼得除了烦躁,还十分郁闷,不过那种无力感倒是消退了许多,“你还是该干啥干啥去吧,让我自己静一静。” “撩拨靺鞨人是你出的主意,出了纰漏你不来谁来。”故意激了一句罗一,李尚客最撇道:“为了迁就你,我都成你的帮闲了,我能去干啥。” 听了李尚客说成了他的帮闲,罗一稍稍一愣。 回想了一下与李尚客结识以来对他的种种,罗一突然发现最该喊累的好像真的该是这个家伙。 这货不但跟着东跑西颠到处走,还一战都不落。 这让罗一心暖的同时,也好受了些。自己确实有些矫情了。这世上又有谁活得不累呢。 有句台词说的好,想上茅房,却只有一个坑,你蹲在那,那你就比我幸福。 自己好歹家就在东亭,有两女陪着。李尚客可是老哥一个。 另外,自己做的好多事只有自己明白,李尚客可以说常年处于懵逼状态。 当初连李泌都要被得受不了,这货却依旧坚挺,也确实挺难为他。 想到这,将大氅给李尚客用力的抛回去,罗一故意戏谑道:“不管是算计人,还是琢磨事,全都是我来。你只管拎着耳朵就好,你意思说你累? 就说去长安这事,光知道让我送礼,却不考虑钱从哪来。 我不过来打契丹人和靺鞨人的秋风,我拿什么送礼。” “你还有这层意思?” 李尚客一脸恶寒的看了看罗一,“你这是抢上瘾了,我看你比契丹人还要像契丹人。 你往后可别喊累了,该心累的是东头周遭的那些蕃族才对。” 第277章 装作流民打样勾人 当双脚再次踏上玄菟城这片土地上时,罗一还没来得及感慨跨越千年时光留下重合印记的时候,突然感受到了一道道炙热的目光紧紧盯向他。 勒马环视了一周那一道道炙热目光的主人,罗一再次觉得李尚客昨天骂的一点没错。喊累的人不该是他。 与这些一、二团的将士们相比,无论物质上,还是对未来命运的把控上的,他都要更幸福些。 这让罗一心态彻底调整了回来,嘴角勾了勾,拨马走到众将士跟前,用马鞭指向远处大片的无主之地道:“等着这一刻已经等的急了吧。 当初答应过你们,我就不会食言。贵端水以西、以南的无主之地,给你们两日的时间去丈量。 恭喜你们,从今天起你们每个都是拥有千亩之地的大户人家。” 罗一的话就像滚热的油锅里滴入了水滴,瞬间沸腾了起来。 两团的将士们惊呼了一声后,兴奋的接头接耳起来,一时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见将士们如此欣喜,罗一眼底里也闪动着丝丝欣慰与喜悦。 稍微等了等,待将士们平复了一下心情,罗一抬起马鞭晃了晃,“不过丑话说在前面,这千亩之地至多给你们十年撂荒的功夫。十年后开不完的地,可不要怪我往回收。” 顿了顿,罗一扫了一眼众将士,笑吟吟道:“给你们出个法子。 自家开不完的地,可以租出去,也可以请田佃。 至于人从哪找,这个就不用我多说了吧。 你们都是从范阳过来的,那里的流民有多少你们比我还清楚。 另外,为了让你们好找些人,但凡入了东亭,不管租田还是做田佃,全都会入良籍。” 将士们听了罗一给的意见,先都愣了愣神,随后相互看了看,再次议论了起来。 “谁心思好使,罗将军说的这个到底可行不可行。” “管他可行不可行,拼着累些,一年开个百亩田。十年怎么也开完了。” “说这话是失心疯了吧,光顾着开新田,不种先前开出来的了? 那可是千亩之地,就你家那几口人,连百亩都够呛能种完。” “那按这么说,谁家也没几十上百口人啊,罗将军这是算准了才这样许诺的吧。” “罗将军可不是小气之人,光是给下来的赏赐,比在经略军的时候多了好几倍。 何况不管到哪里,田地也不许撂荒的,给了十年的光景,开个二百亩就够了。 轮换着养养地,每年耕种上一百亩,好日子就过起来了。” “哎,这话说得对,这里的地力与范阳相比一点不差。 东亭那边今年新田可是每亩打了九十斤,咱们百亩之地就能打上近万斤。 这日子够不错了,我长这么大自家都没打过这么多的米粮。” “你们的心思比那些牲口强不到哪去,罗将军都给指出明路来了,还在算计小头。” 年岁不算太大的一名伍长,听着周遭乱哄哄的议论一气,忍不住开口嘲讽了一句。 见周遭的袍泽全都目光不善的看过来,这名伍长撇嘴道:“我可是读过书的,比你们明白的多了。 给你们算算账,咱们自家耕种百亩,剩余的九百亩只需先九户人家,就全都能来出来。 头年是新开田,咱们可以什么不要,只要他们能把田开出来就好。 第二年也不要收的太多,只要收个三四成就好,都是苦出身没必要那么刻薄。 况且这边无主之地太多,给人逼跑了反而不美。 待找的人家给咱们种的习惯不愿动弹了,可以多收些,不过最好不要超过五成。 九百亩的田,不用自己动手就能收上来四千斤的米粮。 这可是做梦都能笑醒的事,你们居然还在这怀疑罗将军,真是让人生气。” 听到什么也不用干,就能一年收上四千斤的米粮,伍长周围的军卒立刻眼冒精光,再次沸腾了起来。 其实两团的将士里可不光是这名伍长看的明白。之所以很多人没吭声,是觉得这份赏赐太过厚重。 人该要知足些,上阵卖命本就是边军该做的,况且每次出战罗将军给发下来的奖赏都不少。 上次战前的许诺,那就是为了鼓舞士气,如果当真就有些太过了。 见周围的袍泽都在兴奋的讨论如何在范阳找流民过来,纷纷开口劝阻。 而听了解释的缘由,那些军卒虽有不舍,可也觉得说的有理。 每人千亩,千人就是百万亩,满大唐的边军都没有这样的。 一旦传扬出去,恐怕会给罗将军惹出麻烦来。 罗一最初见将士们划过拐,算明白了账,心中还在高兴。 但没过一会,将士们的话锋一变,开始嚷嚷着赏赐太贵重,每人只赏个百亩就好。 对于这些将士们朴实的心思与好意,罗一既感动又无语。 这笔账罗一算过,四个团的将士每人分出去千亩,那就是二百万亩。玄菟城周边的荒地,差不多正好够分。 而荒地一旦分出去,那就要办法把地给垦出来,而想要垦荒自然离不开人。 罗一主要的目的就是奔着人,另外也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为接下来的引流起到示范效果。 但万万没想到这些憨憨们居然这么朴实仁义,再三劝说就是只要百亩之地。 不过这些将士们说的也确实有些道理,一下给出去这么多,传扬出去确实有点吓人。 另外考虑到以后再立功勋,也不太好赏赐,罗一也就不再坚持。 不过只分百亩有些太少,还是要尽量刺激一下外来人口的增长。 “你们的心意我不好拂了,但百亩确实太少,每人划分三百亩。” 见将士们还要拒绝,罗一挥挥手抢先道:“分完这三百亩,以后再立功勋可不就不分地了。 不要再做争论,此事就这么定了。 另外先前说过的找田佃之事依然作数,而且这三百亩地,五年内不纳任何赋税。” 看到将士们激动的再次有欢呼的迹象,罗一赶忙抬手指向远处的荒地,“现在就去丈量吧,划分好了以后,给家里去封信。 记得叮嘱家里人信件千万不能丢了,到时候我会派人去接你们的家眷,信件可是凭证。” 将士们听到会派人去接家人,全都激动的不得了。 范阳到玄菟的路途并不近,有人接与没人接差得可太多了。 对罗一抱拳领命的同时,众将士再次齐声高呼了起来。 “将军万岁!万岁!万岁!” “将军万岁!万岁!万岁!” “将军万岁!万岁!万岁!” ……… 李尚客看着高呼后奔向远处荒地的将士,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与不满,“再有两天新兵与各城的民团就能到了。 如此急迫之下,你这就把人给撒出去了?还正正好好是两天?” 罗一咧嘴笑了笑,“玄菟离柴河城三百里左右,三天就能赶到。 而且楞利实还没来呢,没那么急迫,那日在厅堂里说的急迫,不是怕你们不听我的谋划。” 李尚客眼角跳了跳,“你小子是真行,现在诓到自己人身上了。” 看了看远处的荒地,李尚客沉吟一下地继续道:“已经分了三百亩出去,这算得上厚赐了。 派人接家眷,再算上他们雇佣的流民,又是一笔不小的花销。 你不是嚷嚷着没钱了,为何还要这么做。” “将士肯卖命,当然要对他们好些。” 见李尚客瞪起了眼珠子,罗一嘿嘿一笑改口道:“当然是千斤买马骨。 我打算安排一团之数的人前去接应。 还要在范阳城最热闹的地方收那些当做凭证的信件,并且还要当场拟了地契。” 李尚客揉搓了几下脸颊,看了看罗一道:“难怪你喊累,你这心思全都用在算计上了。 不要说流民,恐怕范阳的百姓看到那些地契都恨不得来东亭。” 顿了顿,李尚客疑惑地继续道:“去接应和拟地契,也用不到一团的人马过去。 别仗着安禄山对你信任,你便随意破坏规矩,到时候容易留下把柄。” 罗一摇摇头,“人去少了不行,宣扬咱们东亭的声音太小。 而且一旦不似咱们所想的人们对东亭趋之若鹜,他们还得装作流民打样勾人呢。” 李尚客叹息一声,用力的点点头,“以后你再当着我面喊累,我直接一脚给你卷墙上去。” 第278章 想要酒水,去找靺鞨人 楞利实的到来,既在罗一预料之中,又在他的预料之外。 以楞利实狡猾的性子,确实带了不下五千的人马后来。 但来的有些太早,刚到玄菟城的第二天,便领人过来,好似专门在等他一样。 按路程算,派去通知楞利实的人,这个时候应该刚刚到大鲜卑山的山脚之下。 这让罗一心中立刻生出了警惕,楞利实很有可能又要搞什么动作了。 “八月的那一战,这么快便忘记了么。” 楞利实脸堂偏窄,又因为年岁稍大的缘故,面相显得阴险而刻薄。 尤其是那一双狭长的眼睛,看人的目光就像是毒蛇盯住了猎物。 给罗一的感觉很不舒服,且为了以势压人故意挑衅了一句后,目光冷冽地盯着楞利实,继续讥讽道:“陈兵边境,是准备再败上一次?!” 楞利实丝毫不在意罗一的态度,眯起狭长而阴鹜的眼睛,咧嘴嘿嘿一笑道:“那一战怎么可能会忘记。 我伏弗郁部虽没主功,次功还是立了些的。那些别部的夷离堇可是想要再次聚兵的。 在我极力劝阻之下,才没了这个心思。不然咱们边军可没那么容易有出大漠。” 说到这,楞利实指指身后的族人,装作无奈道:“信中与将军说过,族人们就愿意吃东亭的酒水。 而那一战,族中的勇士都觉得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将军肯定会多赏赐些酒水过来。 都迫不及待地守在了边口,不然哪里能这么快赶过来面见将军。” 罗一低垂下眼睑,掩住眉宇间对这头既不要脸又十分狡猾的老狐狸的厌恶,对身后挥了挥手。 待于海龙几个将案几与座椅摆在两军中间,端上已经烧开的铜锅,罗一翻身下马坐了过去。 “正直饭口,一起吃些暖锅吧。”料定了楞利实不会入城,罗一先做了些准备。毕竟是打算要利用人家,再怎么厌恶,也不能总是绷着一张战斗脸,“不过要让你失望的是,酒水没有半滴。” 楞利实看了看已经坐下的罗一,又看了看案几上摆着的铜锅,沉吟了一下翻身下马走了过去。 “罗将军盛情,我可不敢拒绝。”坐在罗一的对面,楞利实皮笑肉不笑道:“就是将军太爱说笑,如今各地哪里不知道东亭出最好的酒水。谁没有酒都能信,就是将军说的不能信。” “这羊肉是上次掳获来的,味道怎么样自不必说。” 怼了一句楞利实的试探,罗一率先涮了片肉,蘸了韭菜花与放了茱萸粉的麻酱塞进了嘴里,边吃边道:“韭花与胡麻酱里放了酱清与醋,最配切薄了的肉片,比你们不是烤就是干煮要有滋味的多。” 楞利实明白罗一先吃是在示意并没有下毒,没有犹豫,学着罗一的样子涮了几片肉吃进了嘴里。 “味道确实还可以,尤其是这韭花与胡麻酱,别有一番滋味。 不过你们唐人吃牛羊太过浪费,放了血的肉不但少了那股牛羊特有的香气,吃过后也少长了不少力气。” “都有各自的吃法,但此刻是在我这里,要按我的口味来不是。”指了指锅里的冻豆腐,罗一介绍道:“顿顿吃肉,总有吃腻吃不下的时候,你尝尝这个,这是东亭最近才出的特产。” 楞利实夹起一块放在了嘴里品尝了几下,点头道:“这股特有的香味确实不错,冬日里能吃上一些确实美得紧。” “觉得好吃,待会送给你些。”放下筷子,罗一对楞利实笑了笑,“但是想要更多,那就需要用牛羊来换。” “将军的好意我心领了,这个吃食想必不会便宜。 我们伏弗郁部的日子可不算好过,这些我们吃不起的。” 楞利与东亭打交道的日子不算短,对罗一的种种传奇之事不比东亭百姓知道的少。 尤其是八月的那场大战,通过派人到范阳打探,已经知晓是罗一在关键时刻率军冲的阵。 这让本就不因为年岁的原因对罗一有任何轻视的楞利实,面对罗一时更加小心谨慎。 他不认为罗一派人叫他过来,就是为了卖这些吃食的。即便是真打算卖,里边也一定有什么阴谋。所以直截了当的将这个话茬掐死。 “你吞了黄头室韦部,还说族里日子过得差,看来你是对我不太信任。” 让于海龙将几坛子酱清、韭菜花以及冻豆腐搬到楞利实的身旁,罗一无所谓的笑笑道:“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 你我多走动走动,便会知晓是不是对你部有什么企图了。 这些当做此次的见面礼,够你吃上好一阵子的。” 楞利实扫了一眼身旁的坛子,放下筷子笑吟吟的与罗一直视道:“这些当做见面礼固然不错,但将军该知道我部最想要的是什么。” 罗一呵呵笑了两声,“你部都觉得酒水好,旁人就不知道了?” 收了笑容,罗一面无表情的继续道:“请你过来,就是想要告诉你,再想吃东亭的酒水,至少要等到后年了。” 楞利实先是眉头猛得一紧,眼底闪过一丝戾气,随后又换做了满脸的笑意,“将军与我都是爽利之人。 知晓这酒水酿之不易,总这么白吃酒水确实不妥,将军开个价吧。” 罗一拍了拍心口,对楞利实道:“你把我这里看得小了。 找你来,不是要卖给你酒水,而是真没有酒水可给你。” 楞利实将身子稍稍后倾,目光紧紧盯在罗一脸上,想看看有没有破绽,好判断真假。 但罗一投来的目光没有丝毫躲闪与作伪,这让楞利实眉头再次紧皱了起来。 东亭的烈酒不单是味道醇香,喝着让人欲罢不能,而是在即将到来大冷之际,暖人的酒水是能救命的。 “将军让人传信说的可不是这样,若是只为了戏耍人,将军将会失去伏弗郁部的友谊。” “失去伏弗郁部的友谊?你不觉得句话就是个笑话?” 讥讽了一句楞利实,罗一敲了敲案几,似笑非笑道:“不过你说得也不完全是错的。 这次叫你来不是为了戏耍你,而是想让你我见真正的友谊起死回生。” 抬手指了指东边,罗一冷声继续道:“不与你兜圈子了。 你想要的酒水被靺鞨人夺走了,你部想吃酒就去找靺鞨人去。” 第279章 狡猾的楞利实 楞利实嗤笑了一声,“不想给酒水直说好了,拿这个来诓人,可有损将军的威名。 楞利实不认为罗一是在借他这把刀去砍靺鞨人,因为这种挑拨离间实在太明显了。 眼前这个唐人少年满身都是智谋与心思,根本不会用这么拙劣的手段。 “你如果认为我是在诓你,那你可有些让人失望了。” 放下手臂,罗一看向楞利实继续道:“我的妹兄与酒水和财货全被扣在了柴河城。 而且靺鞨人狮嘴大开,让我再给上一笔财货才会把人放了。” 深吸了一口气,罗一目光再次投向东方,“我大唐以及边军的威严不容侵犯,靺鞨人的贪婪与无礼,必须受到惩罚。 但是以东亭的力量暂时无法做到这一点,需要你伏弗郁部的帮助。 靺鞨人受到惩罚后,酒水与财货会全部给你们,东亭只要那些不自量力,胆敢触怒大唐的靺鞨人。” 楞利实咧嘴笑了笑,猛得起身道:“将军有没有其他之意我不知晓。 但光是为了酒水而去打柴河城,这就是个笑话。 将军之命,恕我部难从,酒水再好也没有性命重要。” “你可以派人去柴河城打探打探,看看我说的是真是假。” 起身走到楞利实跟前,罗一不慌不忙的继续道:“我向来不是硬打硬拼的那种将领。 你若是相信我,五日后的夜里柴河城的城门会向你部敞开,不会让你部去送死。” 楞利实眼睛微微一眯,“既然能夜里打开城门,凭将军的本事,东亭自己就能得手,还需要我伏弗郁部做什么。 难道是虏获太多拿不动,需要别人帮忙不成。” 罗一嗨然笑道:“你的怀疑其实是很有道理。但事实上也确实有这个意思。 东亭大多都是步卒,不似你部人人皆马,夜袭过后跑得不快。 况且柴河城与四周各戍城可驻扎着两万的靺鞨人,兵力少了即便是夜袭也不稳妥。” 楞利实没有应声,而是沉思起来。 对于罗一说能打开城门,他并不怀疑,而且东亭的唐人兵力确实算不上多。 如罗一所说,即使有办法打开城门,短时间也无法将柴河城的靺鞨人一网打尽。 一旦柴河城周遭的靺鞨人前来增援,很有可能被围而功亏一篑。 但是这个罗姓唐人年岁不大计谋却是实在太多。 找了东亭两次麻烦,他不信罗一会有那么好心,邀他们伏弗郁部一同去劫掠。 最主要的是,靺鞨人的渤海国是唐人册封的属国,怎么能轻易地就这样开战。 琢磨到这,楞利实眼睛陡然一立,或许正因为是这个原因,眼前的这个唐人才会邀他一同前去。 如果真的是这个缘故,或许两方真的可以联手。 这次领人出来就是奔着靺鞨人来的,只不过是不敢打柴河城的主意。 一旦得手,虏获的可不是一点半点。柴河城可是靺鞨人的重镇,光是那些军械,就能让人做梦都笑醒。 这让楞利实眼中的目光开始变得炙热,心中开始意动起来。 不过为了稳妥,楞利实决定还是先派人去柴河城走一趟。 五天的时间,够走上一个来回,到时候再决定是否跟着夜袭。 “我部一直心向大唐,协助将军乃是义不容辞之事。” 顿了顿,楞利实露出一抹为难的表情继续道:“前去夜袭自然是没问题。 但如将军所说,我部皆乘马,动静太大,若是提早过去,很容易被靺鞨人发觉。 而且夜袭向来凶险,很容易误伤自己人,不如将军定个时辰,我部守时而至来的稳妥。” 这个提议楞利实存了什么心思,罗一很清楚。 是出兵还是放鸽子,甚至是故意泄露消息好让己方陷于险境,都在楞利实的一念之间。 不过对此并不太在意,反而心中还有一丝窃喜。 决定楞利实做出哪种决定,取决于他在柴河城打探到了什么消息。 人与货品被扣那是不争的事实,楞利实再如何狡诈,也很难抵住柴河城的诱惑。 所以罗一有九成的把握,楞利实会派兵前去破城。 而没有自己人与契丹人混在一起那是再好不过,省着打伏击的时候要畏手畏脚的。 不过怕楞利实起了疑心,装作不满的样子道:“分开用兵风险大了可不是一点半点。 若是夜里走错了路,不但无法破城,两相都会陷入绝境。” 楞利实笑着摆摆手,“将军不必担忧,柴河城那一带,我契丹人可没少去转悠。 况且靺鞨人的守军中,也还有我契丹人呢,路是万万不会走错的。 若是东亭这边怕出了差错,待会儿我给将军留下些对柴河城极为熟悉的族人。” 顿了顿,楞利实指着东边继续道:“将军还是说说几时打开城门,又以什么为号吧。” 罗一装作不情愿的样子叹息一声,“既然你执意如此,我也不好勉强于你。 毕竟你我两家之前可是在相互打杀,有所顾忌也是应有之意。 五日后的夜里子时,柴河城或是城门或是城墙,定会出现破口。 而旱雷之声就是你部突袭之号。” “旱雷?” 楞利实一阵错愕,突然觉得这事好像有些不靠谱起来。 “没错,就是旱雷。麾下有奇士看过天象。靺鞨人以下犯上,触犯了天道。上天会降下神雷已做警告。” 看到楞利实眼角开始抽动,罗一笑了笑,“觉得不稳妥,到时候会引燃篝火,看着火光冲杀过来就好。” 楞利实这才松了口气,对罗一拱了拱手道:“那就五日后柴河城内与将军相见。” 转身往回走了几步,楞利实又突然停下,转过身对罗一笑道:“破城后,布帛我部可能会需要些。 因为冬日寒冷,为了不让战马受冻,可是从头到腿,全给战马披了布帛。 另外,为了更加稳妥,我会从室韦部再抽五千人马,在城外不远处已做接应。 即便有些许差错,也不会让将军陷入险境。” 罗一眼眸微微一缩,对楞利实挥了挥手,“有此安排那是再好不过,柴河城这次破城必是无疑。” 待楞利实再次转身离去,罗一的脸瞬间变得冷若寒霜。 这个狡诈的老狐狸心思果然缜密,该想到的全都想到了。将防备与示威全都安排的明明白白。 第280章 我要亲自走一趟柴河城 “伏弗郁部早都走了,你还望着北边,可是还琢磨你那场梦?” 罗一上次伤了情志就是在玄菟,这次过来的时候又莫名其妙且非常罕见的喊起累来。 现在与楞利实那个老狐狸交锋过后,契丹人已经走了有一会儿。 罗一却还是坐在案几之后,直愣愣地看着北边,让李尚客心头蒙上一层阴霾,玄菟这地儿好似专门克罗一。 坐到罗一对面轻声问了一句,李尚客迟疑了一下,试探着继续道:“玄菟这地方确实挺玄,要不把罗中的巫医师叫过来?” “你是真不盼我好。”转过头剜了李尚客一眼,罗一眼中闪过一抹忧虑道:“小瞧那个老狐狸了,这一仗恐怕不是那么太好打。柴河城那里,我准备亲自去一趟。” “不行!绝对不行!” 李尚客对罗一的突然变卦,拒绝的十分干脆,摆着大手继续道:“在东亭时已经说好,由侯杰替你走这一趟。况且该怎么布置你也都告知他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李尚客此刻心里是真有些发毛了,罗一定下事情后很少出尔反尔。 并且向来是怎么稳妥怎么来,到了玄菟接二连三的一反常态。 之前所猜想绝对没有错,或是五行相克,或是命相相克,此地就是专门克制罗一。 越想心中越是担忧,不等罗一开口解释,李尚客阴沉着脸道:“不用说什么缘由,肯定是不会同意你去柴河城。 假若在东亭时你这样说,我都万万不会同意此次出兵。” 目光在罗一身后略显破败的玄菟城看了看,又扫了扫四周的旷野。 阴沉沉的天色之下,将远处光秃秃只剩枝杈的树木与枯草显得格外阴森。尤其是寒风吹过后,感觉周遭格外的阴寒。 这让李尚客愈发心慌,猛得起身站了起来,拉着罗一的胳膊道:“你克不住此地,尽是琢磨失心疯的事。 趁着各军还未赶到玄菟,此次军事就此作罢。以后玄菟这边你也不要再来。 真出了差错我没法与洪秀交代,更没法给辽东百姓一个交代。” 李尚客这么大的反应,让罗一十分无语,不想让自己涉险这个能理解,但好端端的怎么整到玄学上了。 此刻脚下的这片土地,应该就是千年后沈阳的主城区。 不敢说把几区都溜达个遍,很多没特意去的地方或是乘坐公交和地铁时也都路过过。 根本从来就没发生过什么不科学的事。不,是发生了不科学的事也没把自己给克死,而是送到了千年之前的大唐。 老李此时说要退兵,以后还不许再来这里,简直就是开玩笑。 玄菟现在就是东亭对东对北的一处桥头堡,而且还是个不太稳当的桥头堡。 想要更稳一些,向东至少要推到现代时的铁岭与抚顺一带,那里的群山是堵住靺鞨人的重要卡口。 向北至少也要推到他家乡那一带,北侧的半沙地是拦契丹人的一道天然屏障。 而想要完成这些目标,以后往玄菟这边少来不了。 “你先别这么神神叨叨的。”甩开李尚客的手,罗一朝着楞利实退走的方向道:“那个老狐狸临走时说了些什么你可听到了?” 李尚客冷哼道:“我不管他说了什么,我只管你跟我回东亭。 杨洪山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与老王写封信过去,加盖了都护府大印,靺鞨人会放人。” “现在就是回城也走不上,咱俩之间该说的话也还是一样要说。”起身将李尚客按到凳子上,罗一笑嘻嘻道:“在这里视野开阔,看着也舒坦,现在这说会话。” 看出不在这里把话说完罗一是不会走,李尚客叹了口气,“很多事情你别不信,这样做也是为你好。眼看着就要入长安,千万不能有半分差池。” 罗一点点头,“知道你是小心,你先回答我方才问你的问题。” “楞利实不是与你定好了夜袭的时辰与对号,这里有什么不妥吗?” “不是这个,是他临走前最后说了什么。” “最后说了什么?要布帛,还要调兵接应。” 呢喃的应了一句,李尚客猛得醒悟过来,“你的意思是接应的人马是种威胁,不太好突袭?” 罗一微微颔首,有些担忧道:“这只是其一。 其二是楞利实说他们的战马为了取暖全包上了布帛。 咱们上次是怎么侥幸取胜的你该知道,很显然这个老狐狸已经知道如何破解。 以这种理由说出来,其实就是在告诉我,他已经有所防备,不要想着卸磨杀驴。 这头老狐狸做事滴水不漏,难怪能以小博大,将黄头室韦给吞了下去。” 李尚客摸了摸肥硕的下巴,沉吟道:“毒烟能不能用,对夜里设伏的影响并不大。 因为一旦夜里赶路被袭,根本没法站住阵脚。 至于那五千人马恐怕也是在唬人,五天的功夫不足以将室韦人抽调过来。” 罗一摇摇头,“楞利实的话不能全信,我怀疑那五千兵马已经跟过来,只不过是没让我们见着。 多出来这么多人,就算是夜里设伏,也不太好打,东亭的兵多折损一个我都心疼。” “那你亲自去柴河又能如何,对此完全没有半点用处。” 问完以后,李尚客突然回过味来,咧嘴笑道:“既然是这样,那就正如我说的,此次军事作罢,你就不要再琢磨这些了。” 罗一看了看太过重视自己,而变得脑子有些短路的李尚客,摇摇头道:“如果几日后楞利实接到我的口信,带着这么多人马过来,这没什么可担心的。 可今日就赶过来过来,很明显是早已经侯在了边境。 而冬日里他领着这么多人马出来,你觉得他想做什么。” 听了罗一的话,李尚客呀然一惊,“这个老贼又打算过来袭扰咱们?” “有了上次的大战,他怕是不敢再随意下来了,而且还等着咱们的酒水呢。 应该是盯住了靺鞨人,只不过是还没到最佳的时机。” 将手指点在紧拧的眉心舒展了几下,罗一将双手支在案几上托着下巴继续道:“如果真与这头老狐狸联手,没准更如了他的心愿。 一旦夜里设伏出了差错,相当于是在帮着他做大,今后对付起来会更费事。” 将目光看向李尚客,罗一缓声道:“这让我有些犹豫,是该联手靺鞨人还是该联手这头老狐狸。” 李尚客眼睛猛得睁的老大,看着罗一道:“难怪你非要出兵不可,原来是存了这个心思。 这是不管与哪边联手,咱们都处于不败之地。” 罗一抬头看了看阴沉沉地天空,低声轻叹道:“你想得太过美好了。 首先得见到那位北左卫的大将军,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货色,才能决定与哪边联手。” 第281章 怎么赏,能两全其美 暖阁在下方火道热量的渗透下春意盎然,配上角落里的烧着木炭的红炉,让人浑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说不出的惬意。 只穿了一件单袍的李隆基,斜靠在木榻之上,看着手中的行文脸上满是笑意。 而阁内的几位朝中重臣则是低着头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思量着什么。 “范阳来的行文几位卿家都看过了。”将行文递给一旁的内侍,李隆基看了看坐在下边的几位大臣,“罗一这个小家伙又立了战功,都说说该如何奖赏吧。” 李隆基的问话,并没有第一时间得到回应。几位大臣只是略微抬了抬头,依旧一言不发。使安静的暖阁内,气氛变得有些古怪。 脸色蜡黄,强挺着病躯的李林甫,见气氛陷入了尴尬,习惯性的想要开口逢迎李隆基,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前不久,他最得力也是最听他话的副手王鉷,因牵连谋反而被下令赐死。 可真正要谋反的是王鉷的弟弟,有足够的证据表明王鉷对此事并不知情。 李林甫本以为凭他的威势,可以将其给保下来。 结果圣人都没与他商议一下,便下旨将王鉷赐死。 而之所以还被处死,是杨国忠找了一些朝中大臣,当着圣人的面罗列了种种罪行的缘故。 这让李林甫生出来一股前所未闻的恐惧。 杨国忠看似是因为当初王鉷怠慢了他,而趁机报复。 实际上这是在向他李林甫发起挑战,意外在右相的位置。 而结果不言而喻,圣人如今不但在逐渐疏远他,将王鉷赐死更是如同在他与杨国忠之间做出了选择。 执掌大权近二十年首相的他,被圣人抛弃了。 这么多年,他构陷与得罪的人可以说数不胜数。 圣人一旦不再信他、护他,让人毛骨悚然的后果显而易见。 想要避免这个可怕的后果,唯一能做的就是趁着还在宰相这个位置时,争取重新获得圣人的信任。 而之前因为王鉷之事一怒之下与杨国忠大吵了一架,彻底没了回旋的余地。 此刻无论他说什么,杨国忠都会提出反对,并且很有可能获得圣人的认可。 没能保住王鉷,已经让他的威势打了折扣。如果再次被驳了提议,下边跟着他的那些人绝对会生了其他心思,事情会愈发的不可控。 此时不如听杨国忠怎么说,顺着他的话来,才是最稳妥的。 而杨国忠不吭声,则是短短的二三个月间,圣人对其更加宠信。 将王鉷扳倒后,他的权势已经足以与李林甫抗衡。 有些后悔当初同意对罗一的册封,毕竟这个小子是安禄山的半个女婿。 杨国忠虽然没有领兵之才,但至少在军中混过,对打仗多少还是有些了解。 在遍地虎狼的北境东境能够一次次获胜,这个罗姓小子绝对不简单。 给出去的封赏,这小子若是觉得全凭己力而得,对他心无半点感激这都是好的。 就怕被吹枕边风而与河北沆瀣一气,那些种种封赏,完全是在给安禄山做嫁衣。 因此杨国忠不想再让罗一得到厚赏。 但是那些军功又是实打实从战阵上得来的,不好把心思表的太明显,打算看看李林甫是怎么意思。 而两人都等着对方先开口,一直闭口不言,使得另外几个大臣也没法开口。 “这明明是打了胜仗,怎么弄得好像吃了败仗一样。” 对下边这些人的心思,李隆基能猜个七七八八。不过他并没有不满,反而很乐意见到这种情况。 下边的人只有你争我夺,才会对他最为依赖,若是抱成一团那就有些危险了。 笑问了一句后,李隆基坐直了身子,扫了一眼几人,和颜悦色道:“看来你们几个都是爱才之人,都不想那个小家伙过早的封无可封。 不过大唐向来有功必赏,何况这次是三镇联手出兵契丹。 别的卿家都得赏赐,却唯独缺了他的,这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都思量思量,怎么赏才会做到两全其美。” 李隆基的话无疑定下了调子,而且丝毫不掩饰对罗一的回护。 这让下边的几人全都暗暗心惊,能打仗且总打胜仗的将领,边军中一抓一大把。 为何圣人唯独对这个罗姓小子如此偏爱,话中回护的意思堪比比丹书铁券。 尤其是李林甫,额头已经微微见汗。这次幸亏没有先开口,因为他揣摩的错了。 以为圣人在朝堂宠信杨国忠,边地宠信安禄山,不会再对谁如此垂青。 打算建言此战时罗一还是平卢方镇之下的将领,用不着再另行赏赐。 如果真把这个说出去,无形当中又把圣人给得罪了。 杨国忠心惊过后,尽是愤懑与嫉妒,前脚刚把册封节度使的行文发下去,转眼间又要赏赐。 圣人对这个小子简直太偏爱了,日后没准就是他最大的威胁。 一直默不作声的高力士,见几人还是不吭声,微微摇了摇头。 一个个光打着小算盘,就没一个仔细想想圣人为何对此子这么厚爱。 安西如今被大唐掌控地稳稳的,唯独辽东那边的安东都护府故地一直难以掌控。 而此子短短的两年间,不用朝堂调拨一兵一卒,不用花一文铜钱,一寸布帛便光复了大半之地。 而真正掌控此地,还是在将近百年前的太宗时候。 可以比肩甚至超过太宗,圣人心里能不高兴?能不对此子青睐有加? 这几个现如今是争权争的迷了眼,连这个都看不出了。 想到这,高力士决定率先开口,不但随了圣人心愿,还正好对得起安禄山给送过来的那些财帛。 “罗将军能得了圣人如此的良苦用心,真是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 先是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高力士缓声继续道:“实职难升,不如给提个勋位, 而且不日罗小子就能入长安,他在长安可没个落脚之地。圣人不妨在永兴坊与崇仁坊赐套宅子给他。” 顿了顿,高力士对李隆基笑道:“其实也不是无职可封。 东平郡王传过来的行文,提到打算组建水军,便捷与辽东间的往来。 不若在都里镇设一处水军的营寨,给罗小子个水军之职。” 闻言,李隆基目光陡然一亮,连连点头道:“将军此言甚好,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第282章 天下谁人不识君 深秋时贴在长安城内各坊门口告示墙的两张昭告百姓的捷报还未完全褪色。 关中人虽说如今没了尚武的那股心劲,但哪个男子儿时没个马上博取功名的梦想。 一东一西对异族的两场大胜,哪里会不心生羡慕,不欢欣鼓舞。 就连那些女子嘴上说着不让自家孩儿去从军,省着给那些杀千刀的将领当牲口使。 可真听到打胜了的消息,尤其是得知东边将契丹人打得大败亏输的将领是个还未及冠的少年郎。 惊叹敬佩之下,没一个不念叨念叨自家儿郎要是有这个本事该多好。 而羡慕的同时,对这个像是凭空蹦出来的少将军又极为好奇。 百姓们争相从贴捷报的武侯那里打问这位少将军的情况。 不过武侯们对这位少将军知晓的也不算多,只是说肯定会进京都来面圣。 对于这个消息,大多百姓都很失望,但有些心思活络的却是欣喜若狂。 这位少将军才十六七的年岁,忙于军务之下,恐怕还未娶亲。 若是让自家小娘守在城门与之偶遇,没准便会看对了眼。 若是真能与之结了良缘,真儿真儿是掉到福堆儿里了。 要知道那可是被圣人封为了节度使,还未及冠便坐上如此高位,满大唐这是第一个。 将来指不定还要飞黄腾达成什么样子,这是妥妥的金龟婿。 嫁过去以后,圣人绝对要给册封个诰命夫人。不说能赶得上杨家的那三位,哪怕只及一成都心满意足了。 这让心思活络的这些百姓弯门盗洞的托关系打问这位罗姓小将军的喜好。 而从北地里来的那些商队得知了这位少将军在辽东做过的种种传奇之事,以及已经成了婚的消息后,让这些百姓是心痛与狂喜交替着出现在心头。 心痛的是正室夫人肯定是没戏了,诰命夫人更是想都不用想。 狂喜的是这位少将军极其聪慧,在北地被人称为鬼才。 不光是能领兵打仗,而且还是个会捉钱的。 人家捉的钱儿,可不像其他挨千刀的将领,靠着喝兵血,把军卒当牲口使捉来的脏钱儿。 是凭借着自个儿的聪慧琢磨出的赚钱门路。 那个曾经轰动一时的香皂就是人家鼓捣出来的。 光是靠这个,几辈子都能打着滚的可劲花销。 而且听说模样长的也俊俏,不比西边打了胜仗的高将军年少时差。 除了出身差些,这个小罗将军简直就是个完人。 既然做不了正室夫人,做个妾室也是极美之事。 这些百姓也不管从辽东到长安需要多少时日,将自家小娘打扮一番后便领到了城门处等着与那位少将军‘偶遇’。 时间短了其他人还有些奇怪,但是时间长了,那位少将军的各种消息慢慢传出来后,全都咂出了些味。 一时间但凡家中有未许出去的小娘,都涌向了长安的各处城门,在渐寒渐冷的长安成了独特一景。 而为了能在寒风中坚持下去,每当一早打开坊门时。出坊的那些小娘不管识字还是不识字,每次走到贴着捷报的木墙这里,都会特意的往上看一看,用以激励自己。 当坊门旁张贴告示的目前再次贴上捷报,百姓得知又是那位少郎君在北地立了头功。 圣人不但又封了官,还在崇仁坊赐了一座大宅后,不但是普通百姓人家再次疯狂了起来。 那些勋贵以及朝中的大臣也坐不住了,他们知道的内幕多一些。 圣人如此青睐一个人,还是前些年对胡将安禄山才有过。 如果真与之拉上关系,绝对是家中一大助力。 新立的方镇可是缺大把的人手,自己儿郎送过去,怎么也能给谋个好差事。 而那些郁郁不得志的读书人们,原本对于远去辽东有些犹豫。 新立方镇是不假,那位罗姓少将军被册封为节度使也不假。 但毕竟年岁太小,在虎狼之地打了一次胜仗算不得什么,很有可能是侥幸得胜。 若不是传闻那样胸有沟壑,就是个普通少年郎,冒然投奔过去很容易把命丢掉。 当昭告的捷报再次贴出,看到这个少年又是立了头功,这些读书人们彻底打消了疑心。 纷纷聚到一起商讨是即刻起身前往辽东,还是等着那位少将军来到长安后,投拜过去一同赶往辽东。 一时间诺达的长安城,处处都在讨论着罗一,讨论着辽东。 而对罗一的大名,自然也是无人不晓无人不晓。 “啧啧,罗大那个家伙真不知道走了什么运,名头都要赶得上先生了。” 陪着李泌从道观出来,无论走到哪都能听到罗一这两字的念棋,扫了一眼周遭高谈阔论的人群,鼓着小脸吐槽了一句。 春生哈哈一笑,接口道:“咱们先生与罗将军的才情可不一样。于经书一道,恐怕罗郎君是几辈子都赶不上。 不过罗郎君既有胆略又有智谋,早晚会名扬天下。 就是没想到会这么快,而是还是在战阵之道上扬的名,让人觉得厉害的有些吓人。” 看了眼眉飞色舞议论着的百姓,春生对念棋挑了挑眉,调侃道:“百姓们说的其实也没错。 罗郎君不但身居高位,还又能赚钱又疼惜娘子,能给他做个妾室确实如同掉入了福堆里。 不过咱们都了解罗郎君,百姓们注定要空欢喜一场。 你若是想掉进福堆,得打罗二郎的主意,你们两个可是不打不相识。” “要死啊。”念棋又气又羞的跺了下脚,转身对李泌娇嗔道:“先生您看看春生啊。” 李泌端详了两眼念棋,摇摇头道:“可惜你年岁比二郎大了些。 还有你这性子也任性了些,二郎未必会钟意你。” “先生,您怎么也这样啊。”念棋捂了捂脸,气哼哼道:“谁会钟意二郎那个家伙。” “谁会?你信不信罗一来了长安后,他的门槛都会被人给踏平。” 摸了摸念棋的头,李泌有些可惜的叹息道:“罗一现在是应了高先生‘天下谁人不识君’那句诗。也就是你敢管人家叫罗大,叫家伙。” “先生您还真打算让我给二郎那家伙做妾室啊。”念棋看出了李泌没在说笑,猛得摇头道:“我可是要侍奉先生一辈子的。” 李泌看了看念棋没说话,如果一直待在辽东,或许念棋与二郎嬉闹之下有了情愫,能给做个妾室。 现在不知道会有多少双眼睛盯着这兄弟二人,以念棋的身份这个时候再过去,只会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想到这,李泌微微摇了摇头,罗一扬名的有些太早了,对于他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第283章 抵达柴河城 从玄菟到柴河城的路不算难走,距离上也不是特别的远。 出了玄菟城一路东六十多里行至黑虎山,顺着山脚再继续东行不到百里,便到了柴河城。 这一百多里路,如果急着走些,两天就能走完,不过罗一硬是走了将近四天。 之所以走的这么慢,第一距离约定的日期还有四天的工夫,只要不去晚了就可以。 第二个原因是从柴河城到黑虎山脉的西端,只有不到百里,为何要靺鞨人要在这放了两万的重兵。 另外,给靺鞨人备的破城厚礼,也不敢走得太快太颠簸。 通过一路的观察,罗一发现了些端倪。 这条黑虎山脉并不连贯,只是走了将近百里,山脉断裂的缺口就不下六处。 而断裂处宽的有二三里,窄得估计也有五六十米。 不将这些缺口堵住,契丹人很轻易的就能顺着断口处突入进来。而黑虎山脉的南侧是直通上京府的古道。 算上即将到达的柴河城那处断裂山口,二万人马分别驻守七处山口,就不显得那么夸张了。 而当远在长安的李泌念叨罗一时,柴河城已经近在罗一的眼前。 “这里是咱们以前南苏州的治所?”打量几眼满是高句丽人与靺鞨人特色,用石片垒筑而成的城墙,罗一微微摇头,对侯杰不满道:“当初就不该主动从这里撤出去。” 侯杰倒是不觉得可惜,掰着手指头盘算道:“这一路虽然关隘众多,但南边是靺鞨人,北边是契丹人。 将此处握在手里太牵扯咱们的精力,而且很容易受到两方的夹击。 当年不管是高句丽人,还是靺鞨人,一旦复叛总是从这里开始。” 罗一微微颔首,难怪李隆基后期会飘的厉害。他接手大唐的时候,周遭的国际环境确实很恶劣。 那时候突厥人还没彻底倒下,契丹人、奚人、靺鞨人又跟着起哄。西边的吐蕃更是一个劲的从山上往下窜。 可以说大唐除了南边,东、北、西三面全是敌人。 大唐就是再猛,也不能同时一挑三。肯定要分个轻重缓急。 李隆基能先维持住局面,随后三面先后挨个搂了一遍,也属实是个狠人了。 可惜极盛而衰,往后别说东北,就连河北都控制不住。 想到这,发觉思维有些太发散,罗一收了收神,环顾了一下在现代时应该是大城市铁岭所在地的四周,扭头对老耿头朝着城墙努努嘴,“老耿,从外面能看出什么端倪吗。” 往前催了催马,老耿瞥了一眼石片间已经露有缝隙的城墙,嘿嘿一笑道:“别看是用石头垒的,缝隙都要透光亮了,没咱们的夯土墙结实。咱们备的那些大礼绝对够南北两边用的。” 耸了耸肩,老耿眼眸微微一眯继续道:“就是想要靠到两边的城墙,有些不太容易。” “你都能估算出火药的用量,会被这个问题难住?”罗一斜了一眼老耿,调侃道:“在南山炸东西炸多了,把魂儿也给炸没了吧。” 老耿撇撇嘴,“入了城,靺鞨人能听咱们的?得是人家让咱们在哪,咱们就得在哪。” 罗一啧啧了两声,“你都说了入城要听人家的,那为什么还要进去。” “嗯?不入城?”老耿疑惑的看着罗一道:“靺鞨人不会这么无礼吧,连入城都不让。” 罗一摆摆手,嘿嘿笑道:“到时候后你就知道了。” 老耿与侯杰两人听得一头雾水,周口口却明白了话中的意思,磕马凑到罗一跟前,十分郑重道:“先生,我不同意您这么安排。 这次本就只带了一团人马,再分成两半安置在城外,您入城后的安危怎么办。” 周口口的话,让两人恍然大悟,老耿皱着眉头接口道:“大郎君万万不能存了这个心思。 一旦靺鞨人穷恶无礼,这一团人马能怎么也能护着你回到东亭。 若是将人马分开,即便是有纸炮在手,也要大打折扣。 更何况还是你要单独入城,没有人马护着,这简直是羊入虎口,万万使不得。” “将军再仔细思量思量,您单独入城看似两全其美。 实则新团相当于被束了手脚,甚至是一旦将军被靺鞨人扣押,新团就全没了用处。” 侯杰也认为罗一这个打算实在是不妥,只带一团人马过来已经够凶险了。 再让罗一单独入城,那简直就是入了绝境,成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任靺鞨人摆布。 顺着老耿头的话茬,侯杰眉头紧锁的劝了两句。 “你们与我入了城便觉得万无一失了?” 罗一抬手指向柴河城,低声解释道:“刚从边境途经靺鞨人的戍城时,咱们这一团人马人家都不愿意放进来,更别说入柴河城了。 况且就算让入城,靺鞨人会不紧盯着?绝对会安排个地势最凹,最好看管的地方,新团同样发挥不出战力来。” 看了看几人,罗一摆摆手继续道:“不要那么紧张,我会带一队人进去,不会独自一人的。” 周口口苦笑道:“一队人和您独自一人有什么分别。” “当然有分别,城墙被炸后,可是要护着我一路往回逃的。”目光看了看北边,罗一叹息道:“炸北墙的兄弟才最凶险。炸完立刻就得跑,还是与我们分开,独自顺着黑虎山的北侧跑。” 见几人还要劝说,罗一抢先道:“不这样安排,咱们没准会被契丹人一同收拾了。 况且能不能分别将兄弟们安置到南北两侧的城外还不一定。” 目光扫了扫柴河城,罗一眉头拧了拧继续道:“好在这里山体断裂的大,柴河城没法讲城墙与两侧山体全都连接上。 实在没法分开,就只能可着一侧来,让契丹人绕些圈子吧。” 见无法说服罗一,周口口重重叹息一声,“不如先生最初定的那样,与契丹人里应外合。 这样太折腾不说,但凡稍稍出了差错,先生都将陷入绝境之中。” 抬头看向罗一,周口口无奈的继续问道:“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因为楞利实的狡猾,罗一最初确实十分摇摆,确定不下到底要坑哪头。 但是琢磨了一阵后,突然发觉这并不是个多选题,而是个单选题。 大唐与契丹之人已经结成仇,怎么打都没问题。 靺鞨人则不同,虽然同样阴险,但至少明面上还过得去。 东亭与他们偷偷摸摸的小打小闹还成,真与契丹人联手,还是破了一座重镇,这事情就大条了。 已经不是在安禄山与靺鞨人之间挑拨离间,而是完全在作死。 没人能保得住,也不会有人保他。 从安禄山和朝堂的角度来看,对付契丹人和奚人已经有些吃力。 再主动找靺鞨人拉这么大的仇恨,不说将靺鞨人推到契丹人那边。光是靺鞨人自己闹起来,都够大唐一呛。 而且一旦开战,不管是胜是败都要花出去大笔的财帛。 原本相安无事,结果闹成了往外跟流水一样掏钱,搁谁谁都气。 再说李隆基。他现在年岁大了,什么都不图,就图个安稳与享乐。 捅出这么一个让人夜不能寐的娄子来,绝对会气得跳脚。 所以就算楞利实有所准备,夜袭的伤亡会有所加大,或是楞利实不选择常有的那条路,干脆堵不到人,也还是得这么做。 不过如果操作的好,也能不着痕迹地小坑一下靺鞨人。 运气够好,还能来一出安排好的英雄救美的戏码,拉一波好感。 因此对于周口口的提问,罗一只能微微颔首。 “既然先生执意如此,我带一队兄弟跟着您入城吧。” 整个东亭军中知晓并且熟练用那些火药的,只有新团。 而此次罗一又将新团全都带在身边,没给设伏的那边分去半个人。 固然有不想将能炸的火药透露出去的意思,还代表了罗一对这次谋划的决心。 周口口只能无奈的退而求其次,跟着一同入城。 “还是我去吧,团头你候在南…” 侯杰的话还没说完,从柴河城内飞奔出一队人马直冲众人。 领头一个年岁四十左右的将领大喝道:“谁是罗军使,真是好大的架子,还要本将军亲自出城迎接!” 第284章 某十一世子,大门灵 “某,便是大唐靖东军军使,罗一!” 用蔑视的目光瞥了瞥说话的靺鞨人将领,罗一冷喝道:“ 让你们出来迎接都是抬举于你们,再聒噪就让你们滚出南苏州! 另外,某乃是大唐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含糊些说是与你们各卫大将军是同等品秩,仔细着说,你们都得与我见礼问安。 胆敢与我如此喝问,又敢私扣我大唐边军,尔等可是打算谋反不成?” 领头的靺鞨人被罗一先声夺人的话,怼得脸色骤变,气得大声道:“休要一派胡言,此地乃我靺鞨人世代经营之所,何来南苏州一说。 况且我等对天朝之忠心,也不是你一个少年郎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脸色阴沉地打量了一眼罗一身后的新团将士,领头的将领大喝道:“这里有我北左卫的将士护佑,用不到如此多的武备。” 微微一顿,抬起手向前挥了挥,领头将领对身后的靺鞨军卒大声吩咐道:“把他们的军械给下了!” “举弩!谁给过来,当场射杀!”罗一将横刀抽了出指向领头的将领,“大唐边军除非战死,不然没人能收走我们手中的兵刃!我看你有没有胆子过来。” 领头的将领双眼一竖,怒瞪着罗一道:“这里是渤海国,不是在大唐,真当某不敢动手?” 罗一丝毫不退让,冷笑道:“凡是日月所照之地,皆为我大唐国土!渤海国同样不例外! 何况渤海郡王求册封之时,可是上书渤海要永为大唐藩屏,且世保忠信以效节天朝。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胆敢在此口出狂言,难道渤海国现在由你说了算? 如果是这样,那你便试试,看我敢不敢将你斩杀于此!” “你…你…你,” “你什么你,不敢动手就赶紧把扣押的边军给放了。 另外,你在这呜呜渣渣了半晌,连个名字都不敢报。 想必你也不是那个北左卫的大将军,身为下级胆敢冲撞于我,待会儿就请你吃板子。” “我…我…我,” “好了,大将军不要与罗将军说笑了。”领头的将领被罗一怼的不知道该怎么反驳时,从他身后催马走出一个与罗一年岁相仿的少年。 见有人出来打圆场,罗一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对走出来这个少年的身份也有些惊诧。 之前选择与领头的将领硬刚,是发现这人说话看似硬气,但表情很不自然,而且总是有意无意的想要回头。 这让罗一怀疑这人并非是那位北左卫的大将军,而是推出来做试探的。 虽然不能判断出这样做的真实用意是什么,但可以肯定靺鞨人绝对不会真动手。 不过听出来打圆场这个少年话中的意思,领头的将领就是那个大将军。 而能这么随意且还能将北左卫大将军劝住,身份地位只会更高。 按年龄来算,能比大将军身份还高,那就只能是渤海国的王子了。 “某,渤海十一世子,大门灵,见过罗将军。” 对着罗一行过叉手礼,大门灵嘴角微微一翘,目光看了一眼领头将领,轻声笑道:“迪乌将军是我渤海国的北左卫大将军。方才只是说笑,罗将军莫要恼怒。 将先前的边军留下,也是因为仰慕罗将军的大名想与之结交。又怕罗将军忙于军务没时间过来,才出此下策。” 罗一听了这番话,十分不屑地同时,又浑身一阵恶寒。 客套话说得简直太假了,能提出要对两次战损进行赔偿,会对他十分仰慕? 而且这位世子的举止上好像是个娘炮,不但声音尖细,挑眉轻笑的样子更是简直跟个女子一样。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某身上可有不妥?”见罗一不吭声,大门灵眨了眨眼,笑吟吟道:“罗将军为何这样盯着某。” “见过世子!”罗一赶忙回了一礼,解释道:“第一次与世子相见,有些吃惊于世子如此俊俏。” 大门灵捂嘴笑了笑,“谢过罗将军的夸赞。不过与罗将军容貌秀伟相比,某还差了些。” 这个捂嘴笑的动作,让罗一眉头一拧,再娘炮也不至于这样,这个大门灵恐怕就是个女子吧。 将目光低移,可此时正直冬季,大门灵穿的比较厚,看不出女性特征。 这让罗一一时有些判断不出这位世子到底是个什么性别。 大门灵对罗一的目光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脸上一阵发烫,忍着想要白上一眼罗一的冲动,开口继续道:“罗将军一路劳累,随某早些入城吧。” 见世子邀人入城,迪乌赶忙接口道:“城内狭小,无法安置如此多的人马。 罗将军只需带些亲近,其他将士还是驻扎于城外。” 大门灵对地迪乌的安排有些不满,“此时寒冷,将天朝的将士安置在城外冻着了怎么办。想办法在城内安置。” 迪乌脸上的肌肉一阵跳动,对大门灵的提议一阵头疼。 来的不是大唐来的使节,而是精锐的边军。 尤其领兵的这位,也不是说几句奉承话人家就会信了的。 光从咄咄逼人的言辞来看,待会若是说到赔偿之事,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毕竟就算明知道长岭府两次人马的消失与唐人有关,可无凭无据之下,根本拿人家没办法。 而且既然人家敢来,肯定是已经与上边的都护府或是平卢节度使通过气的。 如果真闹起来,这边是打不敢真打,骂又不敢真骂。 解释一下真正用意,赶紧把人放了,让这些唐人边军回去才是上策。 不然别说是五百,就算是五十之数,也能把城内给闹得天翻地覆。 公主也是的,愿意查就在长岭府查,非要到扶余府来做什么。 害得不但惹上个麻烦,连借机分润那个抽奖得利的机会也没了。 这明显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劲量还是别让进城了。 心思急转了几下,迪乌对大门灵回道:“世子不必担心,某会从库仓调拨毡帐给天朝的边军。 万万不会…” 迪乌还未说完,罗一挥手笑道:“迪乌大将军不必担忧。都是军伍中人,理解你的难处。 某只带一队入城,其余将士就驻扎在城外,而且还分成两部。 不过毕竟正直冬日,需要看靠着城墙扎营,多少能挡些风头。” 顿了顿,罗一将目光投向大门灵,强忍着恶心到:“说实话,最初打算是接了被扣押的袍泽出来,再说道说道诬陷之事后,扭头就走。 但没想到在此会遇到世子,并且一见如故,加之世子对将士如此挂怀,当要痛饮一番。” 大门灵再次捂嘴笑了笑,不过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并且闪动了几抹意味深长的幽光。 大门灵不吭声,迪乌又不好吭声,罗一便当做了默认,扭头大声吩咐道:“周胖带一队人,跟着我入城,剩下的自己挑地方扎营。 记得千万别给守军找麻烦,有什么事尽量自己解决!” 侯杰与老耿相齐齐叹了口气,真不知道自家将军为何非要冒这个险。 另外,也真是什么事都难不住自家将军。 三言两语间,不但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还让人十分感激,这本事一般人可真学不来。 第285章 靺鞨人的力量配得上野心 靺鞨人已经立国五十多年,并且全方面学习大唐,使得国力蒸蒸日上。 不管有没有正式被大唐册封为渤海国,很多行商已经将其称为海东盛国。 光是依赖繁华可称不上强盛,必然离不开强大的武力作为后盾。 而进入柴河城内,罗一只是粗略看了几眼城内的布局与来往的行人,不得不承认那些行商并未夸张。 商业上自然是比不得东亭与柳城,毕竟没几座军城能像东亭一样设立行市。 不过这两处在全大唐都是能排的上号的,柴河城比不上再自然不过。 其实这里还算比较繁华,街路两旁的店铺并不算少,远超营州其他各城。 管中窥豹,靺鞨人国土最西边的这样一座军城,都能有如此多的店铺,可见其他各处稍大一些的城镇也一定如此。 而商业的发达,会增加百姓的欲望,而欲望又会成为一种动力。 获取喜爱的商品后,又会增加人的幸福感,幸福指数高,又会吸引更多的人来到此地。 这样一个良性循环,靺鞨人的繁盛不是没有道理的。 最好的证明就是街路上那些行人,从服饰上来看,这里不但有靺鞨人、高句丽、汉人、契丹与奚人,甚至还有突厥人和室韦人。 如果这里日子过得不好,是不会聚集这么多种族的人。 如果硬说这些人都是不值更的守军,那么这种情况更为可怕。 这么多民族不但能够聚在一起,而且看着好似相处的还很融洽。 最恐怖的是通过守城士兵的精神状态来看,凝聚在一起的各族,战斗力也还不错。 能够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甚至可以说是很难。 要知道大唐这边光是河东的突厥与羌人就闹得不可开交。 范阳之所以受重视,很大一个作用就是用来震慑河东的胡人。 而通过这种团结的氛围,罗一又推断靺鞨人是用柔和的手段来推广学习大唐的政治与军事制度。 最底层士兵的信仰与习俗给予了充分尊重,马上的各族还保持着足够的野性,才是保证战斗力依旧坚挺的主要原因。 这让罗一觉得这一次冒险过来很值得,只有亲眼所见才能有个更好更直观的判断。 靺鞨人的力量绝对配得上他们的野心。 由此可以推断,他们前些年迁都中京显德府,不是怕了大唐的报复。 而是那一带有广阔的沃土,可以发展耕种更好的发展国力。 其实真正缺粮的,或许只是山多的长岭府,就连陈兵十万的扶余、鄚颉两府都未必缺粮。 黑虎山脉的北侧是平原,南侧虽然平地不多,但地势与连忙差不太多,有一段丘陵过渡带。随后才是茫茫群山。 这两处都是可耕可牧之地,靺鞨人的兵制又是继承了大唐的府兵制。 缺粮很有可能是制造的假象,是为了向西边的高句丽人把持的各城,以及正南的新罗蚕食的一个借口。 再捋顺和追溯一下靺鞨人自打立国都干了些什么事,就能更好的验证这个推断。 首先立国的这部靺鞨人,因为附属高句丽人太久。高句丽灭国后被强行迁到营州还不忘复国。 营州之乱的反叛部族中就有他们,而且还蹦跶地特别欢。 就连后来武则天赦免他们的罪行,给两个酋首分别封许国公和震国公,他们都拒绝。 并且趁机向东开溜,说是回到故地,其实就是为了重新立国。可以说是他们是高句丽的真正继承者。 而立国后,为了自保又是联盟突厥人,又是交好新罗,硬是让大唐拿他没办法。 后来发现契丹人比较猛,总是骚扰他们,又极其不要脸的捡起了当年册封的官职。 大唐为了利用他们制衡契丹人、奚人以及室韦人,就捏鼻子认了。 但是这帮家伙缓过劲,国力有所提升后,立刻开始四处吞并。 就连大唐册封的黑水靺鞨,他们都敢动手,并且还借着这个机会反咬大唐一口。 于二十年前直接水陆同时发兵攻向大唐,再次制造了一次营州之乱的惨景,河北的百姓被屠戮了不少。 可靺鞨人很老六,知道在河北与大唐打不了持久战,退回老窝后,再次不要脸的乞降。 估计是惦记着被俘的俘虏,李隆基不但也捏鼻子认了,还给了不少赏赐。 可以说靺鞨人天生就对大唐长着反骨,只要有机会就会背刺一下。 这会儿猫着发育没出来浪,恐怕是因为这些年大唐还算挺猛。 将曾经无比强大的突厥人彻底按在地上摩擦,契丹人也被折磨的够呛,才没敢出来蹦跶。 但凡有一点机会,他们都不会选择这么慢慢的蚕食。 安史之乱就是最好的证明,趁着大唐乱斗的时候,一点没客气,将辽东半岛全都给划拉到手。 而且其间的两不相帮,也极其的老六,因为不管哪边赢了,他们都能得利。 跟这样的恶人做邻居,罗一实在是觉得没有安全感。 另外就冲靺鞨人干的那一出出损事,不坑他们都对不起他们。 当初真不知道李隆基是怎么忍下来捏鼻子认了的。 琢磨到这,罗一猛得一怔,或许李隆基这么舍得封赏他,没准就是存了用他整治整治靺鞨人,出一口恶气的心思。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次的安排就有些过于保守了,应该先将楞利实放一阵,可着靺鞨人先使劲的坑。 不过,转念一想,罗一又放弃了这个想法。总是这么患得患失,很容易出现纰漏。 而且也拿不准李隆基到底是怎么想的,还是先不要与靺鞨人撕破脸皮为好。 毕竟小命只有一条,这么摇摆不定的作,很容易挂掉。 另外安禄山那边以后也还要应对,这个时候不宜把仇恨拉得太大。 不过该有的警惕还是要有,以靺鞨人的实力,那两次对靺鞨人突袭能够成功的堪称完美,真的是运气逆天。 而且那种损失对于靺鞨人来说,只是长岭府一地折损了二三千人,其实算不上什么。 这次折腾完以后,要时刻关注靺鞨人这边的反应与动态。 第286章 东亭能够如此,有一半是靺鞨人的功劳 “罗将军可是觉得城内有什么特别?”大门灵见已经马上就要进入府衙,罗一还是一声不吭,鼓鼓脸道:“将军与人一见如故便是默不作声?” 大门灵这副小女儿姿态让罗一愈发怀疑大门灵就是在女扮男装。 边偷偷仔细打量大门灵的眉眼,罗一边应声道:“看到柴河城治理的井井有条,既羡慕又让人佩服。 一时间只顾感慨,而怠慢了世子,还请世子勿恼。” 听到罗一夸赞,大门灵脸上再次挂上了笑容,眼波流转道:“罗将军是在说笑。 现在有谁不知道东亭才是东境最繁华,最宜人之地,柴河城哪里能比的上。” 顿了顿,大门灵与罗一的目光直视,似笑非笑道:“其实仔细说起来,东亭能够如此,还有我靺鞨人一份功劳。” 大门灵的话里有话,让罗一眼底闪过一丝戏谑。眼前这位分不出是雌是雄的世子,试探的用意太浅显也太低级。 “其实我也很想承靺鞨人一个情,很可惜东亭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没有一个靺鞨人出过力。” “哦?真是这样吗?”大门灵细眉挑了挑,低垂下眼睑,幽声道:“可我却听闻,长岭府不少将士的战马和驮马都入了东亭。驮人带物可是出了大力气。” 罗一点点头,“这话确实不假,那些牲口真是出了大力。” 听到罗一毫不犹豫地承认,大门灵低垂地目光猛得看向罗一,脸色阴沉道:“那你就没有什么想要对我解释解释的吗?” 罗一笑吟吟地对大门灵摇摇头,“其实世子是什么意思我很清楚。 那些牲口是我们从贼人那缴来的,而因何到了贼人手中,这就不清楚了。 所以我真没法给世子解释些什么。 而且也正因如此,才并未追究扣我边军,又诬陷东亭所为,提出赔偿的无礼要求。” “你好歹也是东境少有的少年名将,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认。” 大门灵禁了禁鼻子,越说越气地继续道:“长岭府只与大唐挨着,那三千勇士凭空怎么就会没了。除了东亭还能有谁能做到这一点。 只是要你赔了折损,都没提害了我靺鞨勇士性命的事。 这样你都不认,对的起你的名望吗?对的起你鬼才之称吗?” 迪乌在一旁听得差点想抬手捂脸,自家公主这心思是不是缺了点。 别说这副置气般的发问,就算是拷打人家都未必会承认。 要是真认了,才对不起名声,对不起鬼才之称。 罗一被大门灵堪称弱智的发问差点逗得乐出声。 抬眼看了看即将到达的府衙,罗一从马上跳下来,强忍着笑意道:“世子是在说笑吧。 我只是说了实话,怎么就对不起我的名声了? 不是东亭所为,总不能硬认下,而且这事怎么与名声也牵扯不到啊。” “都说你是辽东百年不出的干才,又能领军又能治世,以为是个敢作敢为的好郎君。”鼓着脸眼中略带湿意的瞪了一眼罗一,大门灵气哼哼道:“传闻真是不可信,我看你就是个胆小卑劣之徒。” 看到大门灵眼中居然生起了雾气,罗一眨巴眨巴眼睛。 这要再看不出这世子是女扮男装的,眼珠子可以抠下去用脚踩了。 可随即,罗一就是一阵头大加疑惑。 不知道这个女世子直不楞登的咬定他是为了什么。 而女人本就感性,通过这几句交谈可以看出,这位女世子的思维逻辑实在堪忧。 不解释的话,很容易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 可如果解释的话,哪个男人能和女人掰扯明白。 “那些乱传言的都该千刀万剐,就你龇牙咧嘴的样子,说是智谋无双,鬼才会信。” 恶狠狠地盯着罗一看了两眼,大门灵冷哼一声,“如此贪慕虚名,就是个小人。 那三千勇士被害,一定就是你所为!我要你给那些勇士陪命!” 听大门灵这么说,罗一气得直咬牙,好的不灵坏的灵,整整按着猜想这么来了。 另外这位女扮男装的世子,看起来性子也有些喜怒无常。如果不赶快狡辩狡辩,恐怕还真有些危险。 琢磨到这,罗一故意脸色一寒,冷声道:“你如果再敢这么说一句,我就认定为你在对大唐进行挑衅,有反叛之意。” 拍了拍挂在腰间的横刀,罗一目光冷冽地继续道:“后果你会无法承受!” 大门灵被罗一突然爆发出的气势给吓了一跳,回过神后马上躲到了迪乌的身后,“我才不怕呢。 你只有几百人,而我却有至少几千的勇士。后果是你承担不起才对。” 罗一咧嘴笑了笑,“你的目光也就能看到眼前这一块。” 将目光投向一脸生无可恋地迪乌,罗一冷声问道:“大将军也是这么想的?” 迪乌连忙摆手,“罗将军误会了,世子是在与你说笑。 长岭府凭空为了三千勇士,任谁也找不到找不出,世子便接了这差事。 都听闻罗将军最为聪慧,世子这是在激你帮忙呢。” ”我才…”大门灵没字还没说出口,被迪乌猛使眼色给制止了。 罗一心里也长舒了口气,还行,没傻透腔。真要把话说全了,那就全都骑虎难下了。 “原来是这样,那是我误会了。” 给了迪乌一个台阶,罗一对着大门灵招了招手,道:“恐怕要让世子失望了,这个我帮不上什么忙。不过我能让世子减少一个怀疑的目标。 东亭与长岭府的边境可隔着重重大山,根本没工夫过那边去。 另外东亭边军为精锐之兵不假,可还精锐到将三千勇士无声无息的杀掉这种地步。 世子怀疑东亭是在浪费功夫,更是毫无道理。 另外,也要提醒一下世子,有些话不能乱说。 如果认定大唐与靺鞨在长岭府接壤,那么那三千勇士入我大唐之境做什么。” 迪乌脸色骤然一变,哈哈一笑道:“都说是说笑了,罗将军不要在意。快入廨舍吧,酒席已经置办好了。” 大门灵思索了一下,眉头一皱道:“你的意思是就算把三千勇士打杀了,也是你们有理?” “世子自己琢磨吧。”不愿再与大门灵掰扯,罗一将目光看向迪乌,“既然已经准备好,那就不客气了。而且世子的说笑很是与众不同,也却是需要吃酒压压惊。” 第287章 你是不是在酒里下了药 在现代时,很多人都说古代在铁锅还是稀缺物品,炒菜没有普及之前,是美食的荒漠。 罗一真正来到大唐以后,发现这话也对也不对。 准确来说,在古代不管有没有铁锅,贫苦人家永远身处于美食的荒漠之中。 因为考虑的不是吃到嘴里的味道如何,是能不能不饿死,连吃饱都不敢奢望。 有钱人家则不同,对于吃上还是比较有追求的,常用的蒸煮、烧烤以及煎炙等烹饪方法开发的已经很成熟。 除却调料上没有现代时那么全,做法上甚至比现代时还要讲究。 但是总吃这些做法做出来的菜,也会有腻的时候。 不过靺鞨人安排上来的吃食,不是吃腻了那种吃不下,而是真难吃。 罗一有些怀疑是大门灵看他不顺眼,特意这么安排的。 不然一案几的吃食,这娘们光是看着,没动一下往嘴里放。 真要拿这些玩意儿当下酒菜,估摸一口酒都喝不下。 而不把这两人喝倒,晚间在行动上或多或少要麻烦些。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也为了他自己的胃口,去哪都要带上铁锅的罗一,亲自又做了几道菜。 因为赶时间,菜式都很简单。 爆炒羊肉,油泼东亭特产的干豆腐,以及萝卜炖冻豆腐,外加常年不离手的油炸豆子和自制肉干,拼凑了个四菜一汤出来。 东亭名声起来后,是陆路通往靺人那边的必经之路。 迪乌与大门灵对于罗家菜都有耳闻,本就有所期待。 而炒菜那种诱人的色泽,以及特有的香气,让两人根本没法抵挡。 直勾勾的看着这些吃食,大有一口气来个几碗大米饭的干饭人架势。 其实罗一也很想这样,但吃饭吃饱了还喝个屁的酒。 尤其是大门灵,今天不给她灌醉了让她知道知道社会的险恶,都对不起她那莫名其妙的逻辑。 “在我们东亭有这样一句话,叫无酒不成席。”特意将酒杯扒拉到一旁,拿起酒坛在两人的碗中倒满了酒,罗一对两人轻笑着继续道:“纵珍馐如山,无酒也会失之味索。一见如故的知己在前,无酒也会乏之不乐。” 迪乌身为北左卫的大将军,东亭离着又不算远,东亭所出的酒水自然喝过。 而喝过东亭没有半分糟粕,清如泉水且醇香浓郁至极的酒水后,迪乌是再也喝不下其他的酒水。 所以对于罗一用碗盛酒,不但没有觉得半分唐突,反而还认为罗一十分的大气敞亮。 尤其是低头轻嗅了几下,发觉碗里的酒水好似比之前喝的味道还要浓郁,目光骤然一亮。 “让罗将军亲自烹制吃食本就失礼,再算上这千金难求的酒水,某真是惭愧。” 正愁该怎么把这坛将近六十度的酒专门给两人喝,迪乌就给递了个话茬来。 这让罗一十分欣喜,将这坛酒放到迪乌跟前,十分大方道:“醇香到如此地步的,东亭也没几坛。 迪乌大将军是个知酒懂酒的,只能是你与世子吃了不算糟蹋。” 将脚下充其量也就二十度的那坛子酒拿起将自己的碗满上后,罗一端起大碗对两人一敬,“此碗当为酒遇知己而饮胜!某先干为敬!” 迪乌知晓这酒的厉害,待罗一将酒一饮而尽后,赶忙替大门灵开脱道:“世子不善酒水,而此酒又烈如炙火,恐怕只能浅尝辄止,罗将军千万勿怪。” 随后迪乌生怕罗一不同意,端起酒碗回敬了一下,十分豪爽道:“世上有此等美酒,乃是好酒之人的福气。 听闻这酒水是罗将军所创,此碗当该为罗将军饮胜。” 罗一对迪乌的小心思一清二楚,不过也没戳破,那一坛子酒将近十斤。 再能喝又能干几碗,等迪乌喝上头了,再灌大门灵也来得及。 让侯在一旁的侍从将酒水分别再次倒满后,罗一再次端起酒碗,“柴河城之繁盛,丝毫不逊色于东亭。 可见大将军不但勇武,平日治理也是何其用心。 某年少之时是个病郎君,最敬佩就是能文能武之人。 该当为大将军饮胜!” 装酒的碗虽然不是特别大,但也不算小。倒满后将近三两左右。一口闷下去,就算味道再香醇,从嗓子眼一直到胃里也是火辣辣的。 迪乌本来想尝尝罗一做的菜,没想到罗一马上又端起来了酒碗,而且还尽说些让人爱听的。 尤其是公主还在场,由外人将功绩说出来,可比自己邀功强上百倍。 所以迪乌连忙端起酒碗,装作谦虚的样子道:“受王上信任与嘱托,怎敢轻易懈怠。 这些都是某该尽的本分,当不得罗将军的夸赞。” 与罗一再次将这碗酒干下去以后,就是空着肚子喝了半斤多的高度白酒。 即便以前喝过东亭酒水的迪乌,脑袋也不禁开始有些晕乎起来。 而这种晕乎乎的感觉并没有让迪乌感到难受,反而兴奋起来。 “东亭弹丸之地,被罗将军短短的两年间,治理城如此模样,实在是少有的治世能臣。 且以谋以智引百姓果饱腹穿暖衣,当真让人敬佩! 此当为罗将军饮胜。” 迪乌脑子虽然还清醒,但也只是清醒,想事情上迟钝了许多。 罗一夸他那是为了把他灌倒,他却晕晕乎乎的忽略了还有大门灵在场。只想着来而不往非礼也,开启了商业互吹以及相互敬酒的模式。 罗一见迪乌这么快就开始上头,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大将军统兵之数几倍于我,只有武人才知道其中是何其难何其累。 为大将军殚精竭虑饮胜!” “唐人有句话…叫达者为先。就冲冬日时,没,没有让大瘟横行,救四方于,水火。 为罗将军饮胜!” “大将军不畏危难,以一颗赤心秣马黑虎山,拦契丹蛮人卒境外。 该为大将军饮胜!” “罗将军,一,一战,而灭,灭一部,契丹贼人。 该,该为,罗将军,饮,饮胜!” 看了看身子已经开始摇晃,舌头也跟着变大,并且眼睛也快要睁不开的迪乌,罗一也懒得绞尽脑汁想那些吹捧的词,直接端起酒碗道:“饮胜!” “饮,饮胜!” “哗啦…咣当!” 迪乌与罗一干完了这碗酒后,再也支撑不住那股麻木与困意,一屁股出溜到案几下边,陷入了沉睡。 看到一口菜没吃就喝到桌子底下去的迪乌,罗一咂咂嘴,这么配合的真是不多见。 楞利实那个老狐狸要是这样该多好,那可省太多心了。这货得好好交交,得给靺鞨人多留些猪队友。 对迪乌安排的侍从挥挥手,罗一打算与之一起将迪乌扶到床榻上去,却被一脸惊恐的大门灵一把给拉住,“你这龌龊小人,对大将军做了什么!是不是给大将军的酒水里下了药。” 第288章 下菜酒的大门灵 大门灵确实不善于喝酒,但不是没喝过酒。 根据以往喝过的那些酒来判断。几碗酒水根本就不算什么。 像迪乌这样常吃酒的,喝上十斤八斤走路都不会晃。 现在迪乌这副样子,绝对是有问题,并且第一时间就怀疑到罗一的身上。 罗一对大门灵的怀疑与发问,倒是可以理解。 毕竟两人两碗酒水下肚,就成了一副相见恨晚地知己模样。 随后你敬我我敬你的连干了几碗后,其中一个就咣当倒下了,换了谁谁都要怀疑。 “世子千万不要误会。”甩开大门灵的手,罗一十分无辜道:“大将军这是吃酒吃得醉了,根本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门灵也觉察出方才拉着罗一的举动有些太过危险,向后退了两步躲到侍从的身后,瞪着眼睛怒斥道:“你当我是傻子吗?哪有吃酒吃的这么快便醉了的。” 抬手指向案几上的菜,大门灵愤恨地继续道:“你真是个卑鄙小人,居然在酒里下毒。你弄得那些吃食里,恐怕也是一样。 亏我还觉得你有了几分传言的样子,是个和煦谦逊君子。” 不等罗一开口解释,大门灵对着厅内的侍从与护卫一挥手,大喝道:“快将这个卑鄙贼人押下,再去找医师给大将军解毒!” 厅内几个大门灵的护卫以及迪乌的侍从,虽然觉得这酒醉得确实快了些。 但是看迪乌的样子,真不像是中毒。 毕竟没谁中毒后,不但没有七窍流血,就连腹如刀绞的样子都没有。甚至还发出轻微的鼾声。 这让这些人犹犹豫豫之下,没有第一时间听从大门灵的安排。 “我说的话你们没听到吗?”大门灵见没人按吩咐的去做,又气又恼道:“你们是与这贼人一伙的吗?” “公…额世子,大将军好似真的醉了。”一名身材同样娇小,也是女扮男装的护卫拉了拉大门灵的衣袖,压低声音道。 大门灵用力一甩胳膊,指着说话的护卫气道:“连你都与贼人合伙骗我?就不怕我治罪于你?” 女护卫眉角搭了搭,朝着迪乌努努嘴,“您仔细听听,大将军在打鼾呢。” “中毒与打鼾有什么关系,你们…” 话只说了半句,大门灵突然反应了过来,仔细听了听,确实听到迪乌在打鼾。 羞赧之下,俊美的脸上立刻布了一层红晕。这简直是太丢人了,大门灵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尴尬地偷偷瞥了一眼罗一,结果正好与罗一投过来的目光撞在了一起。 这让大门灵的脸瞬间变得更红,而且对罗一露出的善意微笑,也觉得格外刺眼。 “你们真是气死我了,他们两个同样吃酒,为何大将军倒下而他却没有。快将这个贼人押下。”嘴硬且把罗一的微笑当做嘲讽的大门灵,硬找出了一个理由。 见慌乱之下,大门灵不但硬找了理由,还不自知的露出了真正脆响的女音,罗一是又气又好笑。 这女人事是真多,而且嘴也真硬,脑回路更是奇葩。 “看来世子是真不善于吃酒。”拿起迪乌喝的那坛酒,给自己的碗里倒了些,一饮而尽后,罗一将碗底朝着大门灵晃了晃,“这酒水我也吃了,这回总该信我了吧。何况我特意跑到这里来下药,那真是寿星佬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 “谁知道你是不是事先服了解药,不然为何同样的酒水,大将军倒下你却没事。” 大门灵也知道这样的说辞是在强词夺理,再硬说下去只会更丢人。又死又羞的用力跺了跺脚,大声道:“你们赶快都出去。” “世子,这样有些不妥吧。”之前开口的女护卫瞄了一眼罗一,十分为难道:“都退出去了,堂内可就…” “不要再说了!”大门灵气鼓鼓地打断了女护卫,“赶快都出去!都聋了吗?我让你们都出去!” 见大门灵真急了,女护卫无奈地对其他人使了个眼色,边走边道:“我等就侯在门外,随时听候世子吩咐。” 见护卫与侍从都退了出去,罗一却还站在那里不动,大门灵拧着眉头道:“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你也要出去。” 罗一不但没走,还重新坐回食案,罗一指了指酒水,又指了指那几道菜道:“不但将最好的酒让于世子与将军,还亲手烧了吃食。 这样还不足以显示出我对世子与将军的敬重和赤诚吗?世子的一见如故难道就是这样?” 指了指大门灵的案几示意其坐下,罗一沉声继续道:“世子如此,皆因没必要的那份羞愧。 这只是一个无心的误会,而且还是情急麾下性命安危的误会。 世子觉得会有人嘲讽,还是觉得有人认为你对麾下的这份关爱是错的。” 罗一的这通变相彩虹屁,让大门灵稍稍一愣,琢磨了一下十分赞同且满意地点点头,“还是罗将军知晓我的心思。” 随后,大门灵又摇了摇头,斜了一眼罗一继续道:“你倒是会哄人,这误会皆因我不善吃酒而起。 你心中定会嗤笑我一个世子,居然会连吃醉与中毒都分不清。 你还是出去吧,不想看着你心里对我万分嘲讽。” 罗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大门灵的智商跟个波浪线一样忽高忽低的。 该高的时候不高,该低的时候不低,这时候退出去,那就没法劝酒了。 “不要把人想得那么龌龊。” 在自己的碗里又倒了些酒,罗一对大门灵道:“这世上没有谁什么都懂,总有擅长与不擅长的。 遇到不擅长之事跌倒了,再爬起来便是,没人能对此嘲讽。” 端起酒碗对着大门灵晃了晃,罗一继续道:“只是个酒水罢了,吃上一些就什么都懂了。” 大门灵歪头想了想,觉得罗一说得有几分道理,重新坐回了案几之后,端起酒碗道:“姑且先信你所说。” 仰头打算将这碗酒全都喝下去,结果刚喝了一大口下去,大门灵就被酒水特有的辛辣呛得连连咳嗽。 “此酒既是世上最醇香之酒,也是世上最烈之酒。 世子不必如此着急,先吃些吃食垫垫肚子,或是小口去抿,回甘才会多于辛辣。” 罗一怕大门灵被呛的不打算外喝,赶忙劝了一句。 大门灵不但感觉嘴里又辣又苦,喉咙和胃里也跟着了火一样,眉头立刻拧成了一团。 就算罗一不提醒,大门灵也是拿起筷子快速夹了菜塞进了嘴里。 “又辣又苦,真不知道这酒水怎么就是世上最好的。” 不满地嘀咕了一句,又夹了几口菜吃下去,胃里不再那么火辣,嘴里的酒味也被冲淡,品出罗一做的这些菜的味道后,大门灵立刻眼前一亮。 再次吃了几口,大门灵顾不上矜持,开启了干饭人模式。 不过吃着吃着,发现罗一并没动筷,突然想起来品酒才是正经事。 “就是尝尝,也没传闻中的那么美味。” 恋恋不舍地放下筷子,大门灵皱着眉头端起酒碗跟喝药一样再次抿了一口。 那股辛辣的味道再次在口中流转起来后,大门灵忍不住又开始夹菜吃进嘴里。 十分心虚地瞄了眼罗,见他没吭声只是赞同的点点头,大门灵漆黑地眼眸转了转,想出了一个光明正大的吃这些菜的主意。 不是她要吃这些菜,而是酒水这么辣,得用这些菜去压一压。 就这样,没用罗一再劝,大门灵自己抿口酒便吃些菜,再抿口酒再吃些菜。 再抿再吃,再抿再吃。 不知不觉间,居然喝了两碗酒下去。 大门灵本就很少吃酒,何况这次喝得还是这么烈的酒,并且一次喝了六两多。 吃得饱了以后,没了那股对美食追求的支撑,酒意瞬间上涌。 罗一则是看得差点笑出声来,都说是下酒菜,到大门灵这是下菜酒。 不过没开心多久,大门灵猛得一起身,用力拍了一下食案,大声对罗一道:“喂!你知不知道没见你时,我对你是有多仰慕!” 身子摇晃啊几下,大门灵双眼有些恍惚地看了看罗一,继续道:“都说你是个,儒雅,和煦且十分有礼的,郎君,结果却是,如此粗鄙与没有担当。” 罗一见大门灵开始像个不倒翁一样摇晃,顾不得其他,赶忙上前一把扶了过去,“快坐下,你这是吃醉了,可别不小心摔倒了。” “你放开我,用你,你这小贼,来虚情假意。之前居然吓唬我,还想要杀我。” 眼睛已经开始有些模糊,用力眨了眨,大门灵呵呵冷笑,“你头都长得歪了,还一眼大一眼小,就是,小人模样。 真不知道,为何,为何给你夸赞,成了,那样,你知不知道…” “我啥都不知道,你赶紧坐下歇歇,我让你的护卫进来。” 将大门按坐下去,罗一刚一松手,结果这货又站了起来。 并且凑到都快要脸贴脸地距离,恶狠狠地盯着他看。 “你知不知道…” “你可别知道不知道了,而且离太近了,快…” 罗一打断大门灵后,话还没说完,大门灵胃里翻涌,抬手捂住嘴巴,想压下这股吐意。 结果一用力让胃里的翻涌更加强烈,再也忍不住,呕了出来。 不过因为捂得用力,呕出来的食物因为压力的缘故,跟呲水枪呲水一样顺着指缝喷向了罗一。 这么近的距离,罗一根本就反应不过来。 并且因为身高差的原因,大门灵吐出来的食物全呲到了罗一的下巴上。 并且还有不少溅到了嘴唇上。 恶心地湿腻感与那股酸爽地味道,差点没把罗一给一波送走。 忍着恶心抬手想要擦拭下巴,结果解压过后的大门灵直接倒在了罗一怀里。 而门外的护卫们听到里面的动静不对,此刻都冲了进来。 看到两人的这副造型,全都眼睛瞪得老大,将嘴巴张成了o形。 第289章 重见天日 负责看押杨洪山一行边军的靺鞨人虽然不敢真把他们怎么样,但也不会供为上宾。 一来是人数众多没那个条件,二来是大将军特意叮嘱过。 所以即便对那个博彩很感兴趣,也不敢太过照顾,将两队人马给安置到了闲置地营房中。 而靺鞨人的营房与大唐的不同,是直接破土向下挖个大坑,上边再上棚子,属于半地下的穴式结构。 这种营房虽然四周有土层阻挡,比地上建筑要相对暖和。 但到了大冷的时候,不引堆火出来,一样让人冻得受不了。 所以就算是五十来人挤在一处,依旧冻得瑟瑟发抖。 而除了寒冷以外,唯一向上的出口被封堵锁死,里面一片漆黑。 如果不是靺鞨人定时会送饭食与净桶过来,感觉并没有完全被剥夺。并且挤在一起的人也多,并不是那么孤独,被扣押的边军绝对是崩溃掉。 不过即便是这样,长久处于黑暗之中,被押的军卒们也开始变得烦躁与易怒起来。 或是被挤了一下,或是因为有人排泄的味道过于酸爽,而破口大骂,甚至是用力挤撞。 对此,杨洪山身为官职最高的司马,又是这次的领队之人,起初斥责两句还会管用。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他的呵斥逐渐开始不管用。那些军卒虽然没明着反驳,却是依旧该怎骂还是骂,该挤撞还是挤撞。 对军卒们的这种反应,杨洪山有些束手无策,已经身陷囹圄,地方又狭小逼仄。 而且也能隐隐感觉到这些军卒对他也是颇有怨气。 如果动手弹压,只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这让杨洪山又无奈又有些心灰意冷,对自己的能力产生了怀疑。 而且不禁想起罗一,如果是罗一在这里,一定不会是这个样子。 或许他自己就是圣人所说的朽木与粪土之墙,什么事都做不好。 这让杨洪山开始自暴自弃,对那些军卒不闻不问,只顾着自己自责与发呆。 “哗啦,咣当!” 斜上出口的木板被打开,火红的残阳照了进来。 一众军卒虽然察觉出好似晚食送了早了些,但却都并未在意。 只是一边贪婪地呼吸着寒风裹挟进来的新鲜空气,一边眯着眼睛看着那抹曾经不以为意的明亮。 杨洪山麻木地几近恍惚,闭着眼睛连头都没抬。 罗一原本是打算进到地窨子里边看看的,但是门板刚打开,直接被一股比大门灵吐出的那股酸臭还要仙灵儿的味道给熏的后退了两步。 但是考虑到大舅哥杨洪山在里面,怎么着也得是他先露面才行。 深呼吸了一口,罗一将头探到门口,憋着气冲着里边大喊道:“里面有美女是怎么着,门都开了你们还不出来。” 里边一众军卒看到从门口探过来的那张熟悉脸庞,都以为产生了错觉。不但没一个起身往外走,连吭声的都没有。 “里面有金银财宝?一个个跟屁股钉在地上一样,没一个动弹的。”眯起眼睛往里扫了扫,黑布隆冬的也看不清人脸,罗一对着里边挥舞了几下手臂,“老杨,杨洪山,变成哑巴了?赶紧带人出来。” 听到第二次呼喊,一众军卒才发现原来并不是幻觉。 立刻爆发出了一阵欢呼,并且有些还因为过度激动而抽泣起来。 百人的边军,其实在将领眼中算不得什么。所以这些军卒被押后,已经不抱任何希望。 而且就算最初抱有希望,随着时间的推移,也都放弃了。 但万万没想到罗一真的会过来解救他们。 不过这些喜极而泣的军卒也知道这会儿不是琢磨其他的时候,赶紧收了心神与其他人一同借着照进来的光亮,将还在发呆的杨洪山一起簇拥了出去。 被那股味道呛到的时候,罗一预想到里面的环境不会好。 但是当这些军卒与杨洪山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后,还是让他大吃一惊。 身上邋遢脏乱,散发出阵阵恶臭这都不算什么,主要是一个个面容憔悴不堪不说,神情与目光也尽是萎靡与麻木。 尤其是杨洪山,感觉瞳孔都有些不聚焦了。从中看不出任何解脱的那种欣喜,只有麻木与茫然。 被拥着走出来的样子,也如同一具行尸走肉,连往日一丝的神采都没有。 这让罗一心中瞬间生出一股怒火,扭头恶狠狠地看向带他来次的那名靺鞨将领,“他们不是战败的奴隶,你们就是如此待他们的?” 这名将领一脸无所谓地摊摊手,“罗将军,你这个怪不到我头上。 不把他们安置到这里,他们都得被冻死。更何况这也不是我安置的。” 顿了顿,这名将领对罗一态度有些不满,眼睛向上翻了一下,语气不善道:“大将军与世子都醉酒未醒。 若不是将军的亲卫与世子的护卫说情,我都不会擅自做主先将人放出来。 罗将军若是恼怒于我,那就先让他们回去,等着大将军醒来再说。 若是没这个意思,那就赶紧将他们带去毡帐那边。 并且把人看好不要乱走,不然闹出误会有了差池,别说我没提醒罗将军。” 这番话让罗一目光微微一凛,心中的怒气更盛。 但是他知道这会儿发火不但没有任何用处,也没有办法真能把人家怎么样。 之前借着大门灵倒在他怀里,并且趁着意识模糊,让她下令把人放人了,已经是做到了极限。 毕竟迪乌是大将军,而且有句话叫县官不如现管。 真等迪乌醒过来,还不知道是啥时候,万一到了夜里还不醒。 把人弄出来不但更麻烦,没做好提前准备,把契丹人放进来后,也容易出差错。 所以深吸了一口气,竭力将怒火压下来,罗一朝着这名将领拱拱手,“一时情急,误会了你的好意,说话确实唐突了些。” 这名将领哼了一声,态度并没有缓和,“罗将军若是没其他的事,我便去忙了。” 罗一将腰间的横刀摘下抛了过去,挤出笑容道:“将军看着威武雄壮,此刀正合适于你。” 顿了顿,罗一压低声音道:“人是出来了,还有那些货品呢。 麻烦你指个处所,我们自己动手搬运便好。” 这名将领用玩味地目光打量了两眼罗一,然后抽出横刀看了看,点头笑道:“确实是把好刀,谢过罗将军了。” 将横刀挂在自己身上,这名将领哈哈大笑了两声,然后指了指大营东侧迪乌的将军府,“货品可不归我管,而且我也做不得主。罗将军得去问大将军才行。 我还有军事要忙,就不陪罗将军了。” 第290章 你必须跟上我的步伐 冰冷地寒风打在脸上,让恍惚地杨洪山恢复了些清明。 看到靺鞨将领毫不客气转身就走,下意识地一把拉住了罗一。 生怕从未吃过亏的罗一追上去理论,从而引来更大的麻烦。 可杨洪山随即又立刻松开个手,并且低声自嘲道:“一介无用之人,还要管别人去做事,真是可笑。” 对于杨洪山为何拉住他,罗一自然知道,但是接下来的举动,却让罗一感到不可思议,并且心中忐忑不安起来。 “我去找他算账,你别拦着我。”故意试探了一下,见杨洪山默不作声,罗一提高了些音量,“我说我去找他算账了。” 见杨洪山目光空洞地望着远处,依旧一声不吭,罗一心中有些急了。 杨洪山向来跟个斗志昂扬的正义化身一样,只要稍有不对的地方就会开喷。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让他变成这副模样。 “老胡,你带着兄弟们去校场的营帐,先吃些热乎地吃食,省着到时候没力气。” 吩咐胡国平先办正事,罗一对周口口朝着被关押的军卒努努嘴,“去摸摸状况。” 被关押的两名队头知道里面发生的事是瞒不住的,一直都关注着罗一与杨洪山这边。 看出了罗一的焦急与心思后,马上凑过来请罪,并且低声将事情的经过给讲述了一遍。 “这事也不全怪兄弟们,你们两个不要多想,先跟着老胡过去。 晚间可是闲不着,这会儿一定要好好暖暖身子。” 罗一与两名队头说的话并不是安抚,因为面对这种状况,真不能全怪那些军卒。 身为领头的,可不光是发号施令的,遇到逆境还是所有下边人的精神支柱。 首先就是稳住人心,并且想尽一切办法保持住士气。 像这种情况,杨洪山很明显是只注重保住一行人性命这个结果。 而其间的过程很明显忽略掉了,或者说根本就不明白这个过程有多重要。 加速被关押的最初,能找靺鞨人理论理论。不管能不能换个地方,或是提高一下待遇,这些军卒都不会最后什么都不听他的。 可把责任全都推给杨洪山,很明显又是不对的。他的性子与他的做事准则,根本就不适合面对这种情况。 真较真起来,错是在他罗一身上,是他用人不明造成的结果。 所以就算杨洪山真被气出了毛病,也不好追究那些军卒的错误。 不过这件事也并非全是坏事,从中可以发现,这些军卒在逆境中的耐受力还是不够强。 尤其是这些头脑活络的军卒,确实比不上那些性子直心眼实诚的有耐受力。 让罗一彻底明白明时的抗倭大将戚继光招兵时,为啥宁可挑老实甚至是笨拙的,都不要那些聪明伶俐的。 “这么点挫折都受不住,还当什么君子。” 安置好那些放出来的军卒,罗一领着杨洪山回了将军府。 并且十分不拿自己当外人的安排迪乌府里的侍从烧了洗澡水,在沐挡里与杨洪山一人泡在了一个大木桶里。 故意刺激了一句杨洪山,见他还是不吭声,罗一猛得捧起水在脸上胡乱拍洗了几下,沉声道:“你再这么这么一副颓废模样,我可真瞧不起你了。” 将澡豆扔在杨洪山的头上发泄不满,罗一坐直了身体靠在了桶壁,“知道我为何能容忍你对我的斥责吗? 原因就是你有颗正直无私的心,并且为了心中的信条从来无所畏惧。 而我一辈子也无法做到你那个样子,是我既敬佩又羡慕的。” 转头看向杨洪山,罗一喟然长叹道:“以为你永远会是个不服输,不会妥协的。 没想到遇到了这种逆境,你便承受不住了。 不过我依然敬佩你,换做旁人或许已经歇斯底里,或是做出不智之举了。” “敬佩我?”罗一的夸赞,让杨洪山羞愧难当,忍不住开口道:“我什么事都做不好,你这样说,我只会认为你在嘲讽与羞辱我。” 顿了顿,杨洪山自嘲地咧嘴笑了笑,“嘲讽与羞辱的也对,无用之人还有什么脸色可谈。” 杨洪山的开口,让罗一心里顿时一松。只要这个直筒子货能坑声,那就一切都好说。 “你读的书比我多的不是一星半点,大道理你也比我懂得多。 但是有句话叫,晚间就是不要脸,不要脸就是要脸。 只有豁出去脸皮,你才能做到你想做到的,而你想做到的,又是君子做的事。 达到了这个目的,没有人会嘲笑你在这个过程都做过什么。 不然,与敌人、与没读过书且头脑灵活的人讲君子之道,你永远只能当个哑巴。 说不出你的道理,更按不成你的准则去做事。 所以你该学学李尚客,该骂人的时候就骂,该儒雅之时就儒雅。” 用余光瞥了一眼杨洪山,见他目光没发散,罗一无声地笑了笑,“有个黑土老丈说过,犯错误不怕。 错了就改,改了再犯,犯了再改,千锤百炼么。 所以你现在最不该做的就是心灰意冷,而是梳理一下你错在哪里。 今后再发生这样的情况该如何处理。” 杨洪山低垂着眼睑摇摇头,“你不是我,我更不是你。 你说得这些,对你而言或许很简单,但对我却难如登天。 回到东亭后,我会离开军中。各家的孩儿也不算少。 侍奉母亲的同时,做个启蒙地先生吧。” 说到这,杨洪山苦叹一声继续道:“教不了人做事,也只能教些道理了。” 斜了一眼杨洪山,罗一摇头道:“这个恐怕不行。” “我心意已决,不用再劝我了。” “不是劝你,而是你必须得跟上我的步伐?” “连望其项背都做不到,怎么跟上你的步伐。况且这世上也没有必须之事,你就不要在我身上费心思了。” “我说的必须,是你真得必须。”坐直了身体,罗一对杨洪山脸色一正道:“辽东新立了方镇,东亭为治所。而我是节度使。” 这个消息让杨洪山猛得瞪大了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罗一半晌,低下眼眸颓然道:“你不能辜负了圣人与朝堂对你的信任。 偏重于我,只会坏你的事,不要再有这个心思。” 罗一摇再次摇摇头,“君子就是君子,首先想得还是利国之事。 我说你必须跟上我的步伐不是在乱说,别忘了娶洪秀之时为何让她认老李做义父。 朝堂的册封一旦下来,我也算是身居高位。 十七岁的节度使,不但会有很多人眼红,更会有人动歪心思。 军政相加要忙的事物有多少你该知晓,我在家里的功夫不会太多。 洪秀身后之人若是不硬一些,你觉得会怎么样。” 听了罗一的话,杨洪山悚然一惊,再次瞪大了眼睛。 罗一见状,心中偷笑,对付这个货,就得这么吓唬他。 “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就赶紧收收心思,把事情捋顺捋顺。 而且抽奖的各项事宜与反馈,也还等着你说呢。” 第291章 高适的信心 冬日落山后的辽东,天黑的格外早。 北风吹得也更加猛烈。甚至猛烈到好似将苍穹都刮得模糊与愈加昏暗。 同时也将昼伏夜出的东亭大军刮得冷意更浓,行军起来愈发吃力。 尤其从未经受过这种寒冷的淮南新兵,即便是充当民夫没有穿着寒意更加浸人的铁甲,依旧冷得浑身发颤。 手与脚也仿佛成了别人的一样,开始不听使唤。 痛苦地这些新兵想哭又不敢真的哭出来,因为眼泪被寒风一吹,就会变为冰人的冰粒,让人更加难受。 “都坚持住,前边不远就要到地方了。” “就算走得慢些也千万不要停下来,一旦停下就再也走不动了。” “现在已经到了亥初,再有一个时辰就能走到地方,那个时候就可以歇着了。” “越冷越不能犯懒,时不时就要揉揉耳朵与面颊。 辽东的北风跟刀子一样,那是真能把耳朵吹掉的。” “都想想我在路上与你们说过的吗,按着我说的去做,就不会觉得那么冷了。” ……… 呼啸地北风掩盖住了行军的声音,可以不必太过小心翼翼。 但同样的,寒风也将高适的提醒声所吹散,让声音传不太远。 而想让大多数的新兵们听到,高适只能一遍遍地先是加快脚步走到队伍最前面,停下等待新兵超越他时,不停地进行叮嘱。 这种忽快忽停,十分的消耗体力。并且一旦停下脚步,被汗水浸透的衣物,在冷风地吹拂下,更加重了刺骨的寒意。 但高适却丝毫感觉不到疲倦,甚至因为能够真正参与到大战之中,而心头产生的火热让他觉得吹来的寒风反而有种让人惬意地凉爽之感。 因为他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多年,从风华正茂的及冠之年,等成了一个即将白发苍苍的垂垂老者。 他不想再重蹈二十多年前在辽东那两年的蹉跎。 要趁一腔热血还未冷,手中的剑还未挥舞不动时,多斩贼寇以卫国门。 与此同时,更不负罗一的信任与厚望。 不是谁都能在东亭与归化各城军中不缺领兵善战之人的情况下,还会毫不犹豫地将半数淮南新兵交给他这样从未经战阵之人统领。 对此,唯有证明这个选择并非是错的,才能真正不负罗一这份信任。 而最好的证明,又唯有军功。而想要军功,领兵者就要面面俱到,不能有任何大意与懈怠。 所以即便眼下这次设伏,还不能真正的与贼人厮杀,高适也不敢有半分松懈。 几日行军下来,这份细心与严谨,以及展示出来的领兵才能,让军中的众将少了最初的那份轻视与不屑。 认为高适不愧是将门之后,至少在战阵厮杀以外的这些事,做得还是非常不错。 而李尚客除了更加欣赏钦佩高适外,对罗一什么时候变得识人都这么厉害有些疑惑。 “抿一小口暖暖身子。”将装着酒的水囊抛给高适,李尚客好似的问道:“先生之前与罗一这小子真不认得?” “还是算了,将军之前说过,越冷越是要少吃酒水。 不然只得一时的暖意,很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将水囊递还给李尚客,高适嘴角勾了勾,“我上次来辽东时,将军的父母恐怕都还未相识。我怎么可能与将军老早就相识。” 顿了顿,高适轻叹了一声,继续道:“其实长史话中的意思我明白。 我虽然身为将门之后,对兵家之书熟烂于心,但却没真正领过兵。 将军如此信任于我,怎么敢让将军失望。自打从东亭出来,就如步履薄冰一样。 生怕哪做得不好,连累着将军也丢了颜面。 况且此时也是真当不得夸,毕竟还未真正带兵厮杀过。 其他事做得再好,无法取胜也是枉然。” 李尚客摆了摆手,“这些日子如何,都是看在眼里的。 把厮杀外的军事做好,就相当于胜了一半,不要太过谦虚了。” 目光扫了扫那些淮南新兵,李尚客从怀里又掏出一个纸包递给了高适,“你这么个叮嘱法,早就饥肠辘辘了吧。 这可是一直踹在怀里的,没有冻上,抓紧先垫吧些。 待到了设伏之地,想垫吧到都没可能了。” 对肉干高适倒是没拒绝,不过也没立刻就吃,而是踹进了怀里,“这会儿也吃不下,还是等着打过了贼人再说,那时候吃得踏实。” “我是怕你这么折腾给累伤了,以后有的是仗要打呢。” 劝了一句后,将目光投向东边,李尚客擦了擦胡须上因为吐气而凝结的霜,笑道:“咱们的设伏之地虽说是契丹人奔回的最近之路。 可保不齐契丹人哪里不对头会从别处走,到时候空等一场,这肉干怕是更吃不下去了。” 高适摇头道:“就算空等,也好过畏难畏苦,不愿或是没胆谋划这样的军事。 况且这样的设伏,五中其一就算是烧高香了,没什么可吃不下的。” 扭头看了看那些艰难行军的新兵高适笑了笑继续道:“若是真空等,就当是次练兵了。这些郎君们早些操练出来,也是件乐事。” “你倒是想的开。”指了指一旁的马匹,李尚客道:“上马歇歇吧,这些新兵被你在来东亭的路上就调教过,不用太担心。” 高适瞥了一眼马匹,摆了摆手,“他们需要操练,我同样如此。总不能领兵的还不如麾下的军卒。 合掌用力搓了搓手,高适将目光再次投向那些新兵,“淮南虽是富庶之地,但如今士风不振,大义不存,那些富庶与他们无关。 都是些自小就吃苦长大的孩子,走投无路之下才投的军。 路上与东亭大营里,怕是他们吃过最多吃食的时候。 这样的日子还是让这帮穷苦孩子们尽量多享些时日吧。” 李尚客重重叹息一声,淮南堪称大唐的钱袋子。连那里的百姓都开始食不果腹,看来这大唐是真出了问题。 难怪罗一那小子遇事总想逃,处处是窟窿,处处皆漏风,这可着实不好缝补。 高适看李尚客开始愁然起来,呵呵一笑道:“长史不必太过挂怀,既然东亭能迥异于各处,那其他地方也一样可以。 将军早晚是要坐进政事堂的,肯定会还大唐一个清晏。” 李尚客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高适,“你倒是真看重他。 不过你与他接触的时日尚短,没看着让人心惊胆跳和气人的时候。” 捋了捋胡须,李尚客略微不满地继续道:“细到按时辰算计着行军加设伏的,也就他能干的出来。 咱们在这吃着冷风,那小子没准这会儿正吃着温酒。 这次若是契丹人不从此处走,回去非得找他算账。” 高适感慨的接口道:“这才是将军的厉害之处,谋划的都是常人难以预料之处。 出来的早了势必会被契丹人所发现,出来的晚了又怕耽搁了功夫堵不到人。 这样刚刚好,契丹人前脚过去,绝不会想到我们后脚就堵了过去。 而且一旦得手,契丹人势必会走这里。 柴河城不光是扶余府的边地重镇,城里的物件也占着个重字。” 说到这,高适眼底闪过一抹精光,十分笃定地继续道:“此战一定会是五中其一的那个一。” 第292章 契丹人马到位 人性的善与恶,在特定的环境下,会相互转换。 在这一点上契丹人表现的最为明显。 每当水草丰美,牛羊种群得到壮大的年景时,契丹人就变得无比热情大方。 有人来了,就好似遇到了多年未见的兄弟姐妹一样。 他们会挑选最好毡帐,最好的酒水,最好的牛羊用以招待。 只要来的人开心,那就是对他们最大的褒奖。 但是当草场不丰,或是牛羊得病大批死掉之时,契丹人先前的那种热情爽朗仿佛只是表象。 每个人的脸上,不再有笑容露出,取而代之的是饿狼一样的狰狞,成为了嗜血的恶魔。 很不巧,今年的冬日,契丹人又一次遭到了白灾,并且比往年来得还提前了些。 而狼天生就是要吃肉的。 想吃到肉,自然就要寻找猎物。 而对于饿狼来说,最佳的猎物就是那些老弱病残。 化身为狼的契丹人自然也要遵从这个自然法则。 对于大鲜卑山一带的契丹人来说,东亭就如同最肥美地羔羊。 不过这羊的身上满身是刺,一口咬下去,很有可能肉没吃到,嘴巴却被戳得全是窟窿。 另外,因为八月时的那场大败,好不容易有凝聚之象的契丹各部再次分崩离析。 阻午可汗的威望也跌到了谷底。 就连新八部中的其他几部,都开始怀疑起阻午可汗有没有能力带领各部更好的生存下去。 楞利实的野心并不比阻午可汗小到哪里去,并且对新崛起地八部,尤其是阻午可汗是打心里就瞧不起。 老八部带领契丹人小心翼翼的在夹缝中生存了几百年。 其中的艰辛与苦楚是那些别部根本未曾体会过,总以为当个头狼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新八部更是以为取代了老八部,便会活的更好,会成为脚下土地的真正主人。 简直想得简直太过天真,而且结果也证明了他们就是在自取其辱。 能带领契丹人的还是,也只会是老八部。 因此楞利实趁着威望大损之际,拉拢了一些对新八部不再信任且非常不满地别部组成了一个新的联盟。 而想让这些别部死心塌地的跟随他,楞利实知道没有什么是比给他们利益更好的方法了。 以楞利实对东亭的了解,更不会将东亭当做猎物。 既然东亭不行,那自然就要转换成几年都未曾过去侵扰的靺鞨人。 不过让楞利实没想到的是,还未挑选出对哪处的靺鞨人动手时,罗一居然会传信找他。 不管是原因,对于楞利实来说,这都是一个利好的消息。而且这简直就是给他送上门来的威信。 因为那场大战,已经没有人不知道罗一大名。东亭罗一邀他过去,会让拉拢过来的那些族长们对他更信服。 为了将利益最大化,楞利实更是将几部的族长一同拉了过去。 只不过是与罗一会面时,那些族长都藏在了身后的那些人马中。 当从柴河城打探消息回来后,楞利实更是欣喜若狂,直呼真是好运来了挡都挡不住。 只要东亭能将城门破开,那么这次的虏获绝对丰厚的超出想象。甚至能抵得上之前十年的总和。 而且他也丝毫不怕东亭会在破城后翻脸,本身东亭的兵力就不算多。 他这边又多少好几个别部帮手,重新组建起的老八部至少可以出兵三万。 如果东亭真敢动手,谁拆谁的桥那可真说不好。 不过这也是最坏的打算,楞利实不认为会发生这种事情。 毕竟黑虎山可不是只有柴河城一处屯兵,破城抓紧占了便宜就走才是上策。 真正需要担心的还是东亭会不会与靺鞨人联手,是一起在诓他。 但是这一点,也随着安插在柴河城的人手传回的消息,让楞利实没了顾虑。 柴河城内与城外,都没有发现东亭大军的踪迹。 到了约定之日,天色刚刚擦黑,楞利实便领着各部人马赶到了距离柴河城将近四十里的七星山。 出于刻在骨子里的谨慎,楞利实撒出去了大把的人手,将周边二十里全都搜索了一遍。 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后,休整了两个时辰,才带领人马直奔柴河城。 而随着距离柴河城越来越近,各部族长由最初的兴奋,开始变得有些焦急忐忑起来。 “楞利实,你确定东亭能破开城门?” 芬问部的族长黎黎萨利目光扫了扫逐渐露出轮廓地黑虎山,有些担忧地继续道:“离着柴河城已经不到五里,靺鞨人的烽燧都打掉了两座。 按道理该能遇到东亭的唐人了,怎么西边一点动静没有。” “黎黎萨利说的没错,连个唐人影子都没见到咱们就跑了过来,是不是有些鲁莽了。” 觉得说得有些不妥,独活部的族长哆葱对着楞利实解释道:“对你没有任何怀疑,只是觉得唐人太过狡猾,心中有些没底。” 楞利实将阴鹜地双眼微微一眯,笑吟吟地看了看两人道:“从柴河城传回口信时你们也都在场。 靺鞨人是千真万确的将东亭唐人给扣下了,以东亭那位的性子,这个亏绝对不会忍气吞声的吃下。 以他的智谋,恐怕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从山南那边过来。” 摸了摸套在马头上的粗布,楞利实继续道:“即便有诈,咱们也无需担忧。 到了子时城门未破,咱们扭头回去便是。 如果城门被破,咱们三万多的勇士冲杀进去,就算两方真联手,也无惧他们。” 坠斤部的族长利利脱石微微颔首,“楞利实说得没错。 柴河城没有瓮城,不管什么原因,只要城门一开,往里冲杀便是。 再怎么设伏也没法堵的住源源不断冲进去的勇士。” 楞利实对利利脱石点了点头,“说得没错,想要打到大的猎物,舍不得诱饵可不成。 只要能冲进城内,柴河城就将任咱们宰割。” 目光扫了扫身旁的几位族长,楞利实嘿嘿一笑,眼底闪过一丝狠厉,继续道:“柴河城内的布局,诸位都清清楚楚。 冲进城后,只要堵住城内大营的靺鞨人,咱们便算是得手了。 那些财帛是不会自己长腿跑掉的,如果谁不按之前商议好的来。 将会逐出联盟,并且会受到所有人的唾弃。” 不等几位族长应声,楞利实摆摆手,估摸了一下距离道:“差不多与柴河城只距三里。 不能再往前走了,就停在这里,各位都回去做好准备。 第293章 翻地龙了 呼啸地北风将柴河城仿佛刮成了一座死城。 不但在将军府四处游弋的那些护卫们进了班房取暖。 就连应该在城墙上来回巡逻值更的军卒们,也窝在了兵洞里躲避难捱地寒意。 至于普通人家,天刚黑的时候便窝在家里,挤在一处轻易不敢出去。 因为稍微动弹动弹,热量就会流失,再想捂回来,又要多添两根柴火。 而柴河城虽然带个柴字,但并不意味着家家都有烧不完的柴。 随着夜色的加深,将军府几处摇晃的灯笼因为没人出来添加烛火而熄灭,让柴河城几乎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将军府靠近校场的偏院厅堂内,却与外面的寂静截然相反。 得知了整个计划的杨洪山,跟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屋内团团乱转。 罗一则是与周口口一边抿着茶汤,一边商议着大门灵与迪乌若是还不醒,该怎么把这两货给带出去。 “我的命没你值钱,以后能不能不要这样涉险。”随着距离子时越来越近,杨洪山也愈发的心中忐忑,“还有我求求你,以后少谋划些这样的事吧,这比摆阵正面厮杀还要让人揪心。” “你还真跟老李说的一样。”起身走到屋门,顺着门缝向外看了看,罗一扭头对杨洪山调侃道:“这次过来主要是奔着库仓来的,少要自作多情。” 杨洪山喟然长叹一声,“明明是个重情义的,非要弄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眼底闪过一丝感动,杨洪山停下踱步,思量了一下继续道:“待会儿城外若是炸墙顺利,你们先走。 库仓里的财帛我领人去装,不然你们身着甲胄再驮了物件,根本跑不快。” 罗一丢给杨洪山一个赞许的眼神,“别说,被扣押这么一次,还真是有些长进。 知道主动占便宜了,不是那个只会按纸上君子行事的木头疙瘩了。” 耸了耸肩,罗一笑吟吟地对杨洪山继续道:“不过麻烦你以后别光顾着自己琢磨。 方才我与周胖儿说了些什么,你是一句都听进去。 按你琢磨的去做,是会遇到些麻烦的。 这不是咱们自个儿家,不是你想打开库仓就能打开,也不是你想搬啥就搬啥。 得先把钥匙抓在手里才行,不然什么都拿不走不说,恐怕连城都出不去。” 杨洪山并不傻,只是长久以来总按君子的准则行事惯了。 受到思维惯性的影响,总是想着堂堂正正解决问题。 不过与罗一相处的久了,还是受到很大影响。他一时想不出并不代表听不出罗一要做什么。 这让杨洪山心头袭来一股深深地挫败感,脸色萧索地看了看罗一,“终究不是你,行事总是差了许多。” 看到杨洪山这副样子,罗一既想笑又有一股罪恶感。 将好好一个满身正气的青年给调教成满肚子弯弯绕地的银币,是不是有些太过分了。 杨洪山这面正义的大旗一旦翻转,总感觉东亭好像就没个能拿出手的正经八百君子了。 另外,这货刚因为激发了护妹狂的魔潜能而恢复了斗志,再变得颓下去可就坏了。 今后立了方镇,人马的增加也意味着琐碎地事情也跟着增加。 就拿统计军功这件事情来说,书记们一旦偏心,肯定会引起将士们的不满。 所以这一块上,必须由正直无私的人来掌舵。 而放眼辽东,没人能比的上杨洪山。 “谁都不会真正成为谁,而且你也没有必要特意学我。” 坐回木榻,罗一对杨洪山指了指西边,继续劝慰道:“算命的之前与我讲过德才与君子间的关系。 德才兼备的不能称为君子,而是该叫圣人,这样的人少之又少。 而有德无才的才是君子,以德给自己立下了比寻常人更多规矩。 一直在规矩里办事,那么便很难将才给发挥出来。 有才无德的是小人,没有那么多规矩束缚,当然事事都能做成。而我便是…” “轰隆…” 罗一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从北边传来了一声巨响。 “滴漏不准,那边先动手了。”顾不得耳中还在嗡嗡作响,罗一对两人道:“周胖儿跟我去前院找迪乌,老杨你回营帐那边去做好准备。” 吩咐完,罗一迈步就往外跑,结果刚推开屋门,突然接二连三的又传来一阵‘轰隆’与‘哗啦’声。 并且声音传出没多久,一股看不见的烟尘扑面而来。呛得人不但睁不开眼,还连连咳嗽。 紧随其后的,就是城内的狗叫声,以及从屋内狂奔而出的人们大吼声。 “周胖儿,这帮家伙都喊的是什么。”柴河城内的种族众多,而且不是每个人都会说汉话。罗一对这些高呼声根本听不懂,转身问了一句。连忙揉了揉眼睛,并且将面巾赶忙挂在脸上,“怎么这么快就有人出来了。” 周口口听了喊叫声,则是十分欣喜,“先生,他们在喊翻地龙了!” 闻言,罗一先是高兴地挥舞了一下拳头,随后拔腿就往迪乌的正院跑。 而跑到正院这一路,无论是值更的军卒还是府里的侍从与奴仆,纷纷往外乱跑乱撞。根本没一个问罗一带着这些唐人跑到这里来要干什么。 不过最让罗一吃惊的是,找到迪乌的时候,这个家伙还在呼呼大睡,并且怎么叫都叫不醒。 只是翻找出印信,让人抗起迪乌先往校场那跑。 而罗一则是带着周口口和其余的人直奔大门灵的院落。 “唐人止步,不然箭矢无眼。” 大门灵的护卫明显比迪乌那些侍从和奴仆要沉稳的多。 并没有急着往外跑,而是都聚在了院子里,看到罗一往这边跑,立刻大声喝止。 “我们没有恶意,是来喊上世子一同去避难。”罗一张开抬起双手示意没有任何武器,“翻地龙随时都会让屋舍倒塌,留在这里并不稳妥。” 白日里的那位女护卫,见罗一身后就跟了十几人,脸色微微缓和了些,“谢过罗将军的好意这次地龙好似不那么厉害,还是暂且先留下吧。” 这名女护卫的话音刚落,从南边又突然传来一声巨大的炸雷声。随后又是一阵轰隆与噼啪声。 “这样还不厉害?若是真出了事,谁也担当不起。”罗一抬手指了指东西两端,“两边都是断裂的大山,若是地龙翻得再厉害一声,或许整个山坡都会滑下来,赶快将世子叫醒,跑到城外才是最稳妥的。” 第294章 你就看不出世子有什么特别的? 尽管旷野上北风呼嚎,但与两次爆炸以及城墙倒塌发出的响声相比,风声实在是太过渺小。 只是呼吸间便传到了远在三里之外楞利实一众契丹人的耳中。 对于突如其来的巨响,相较于其他人的疑惑与惊讶,楞利实还多出了一丝恐惧与不安。并且脑海中不停地闪过与罗一会面时,罗一说出以旱雷为号的场景。 往常听闻唐人观天象求雨,十次中有一次成的都算是厉害的。 东亭的巫师居然都能算出何时降雷了?已经精通到了这种地步? 这也太吓人,太可怕了。 “这怎么突然间响起了炸雷声。”跟随楞利实而来的盖多眉头拧成了一团,“这么大的响动,会不会让城内的靺鞨人有所警觉。” 楞利实的儿子阿密古脸色同样有些阴沉,“唐人想要打开城门,恐怕不会那么容易,这次很有可能是白跑一趟。” 身为头领,心中再慌,也不能显露在脸上。不然只会让下边的人更加恐慌。 这个道理在楞利实还是少年的时候,他的父亲就与他讲过。 听了两人的话,楞利实知道这个时候不管是下令退回,还是杀向柴河都比闭口不言要强。 而退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三万多人马每日的消耗可不是小数目。 这次若是什么都虏不到,对遭灾的各部可谓雪上加霜。 别说是有损他的威望,刚刚建立起的联盟都有可能分崩离析。 另外,只是唐人的巫师厉害些罢了,东亭的边军该是什么样子,还是什么样子。 没什么可怕的。至多以后不招惹他们就完了。 “平日教你们的你们全都给忘了,赶紧命人吹号!。” 斥责了一句两人,楞利实举起了长刀,拨马面向族人,做出一副激动的样子大喊道:“唐人与我定夺的,除了火光还有以雷声为号。 现在这么大的响动,显然是唐人得手了。柴河城就如同被扒掉衣物的美人儿,勇士们赶紧扑上去吧!” 早就在寒风中等得不耐的族人,听到楞利实如此说,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 列在最前的,没有任何犹豫,用力磕了磕马腹,怪叫着冲了出去。 而前边的契丹人狂奔出去,就是最好的进攻信号。 后边的一排排契丹人立刻紧随其后,一时间契丹人的大军就如同泄了闸的洪水,凶猛地拍向柴河城。 战马狂奔起来的马蹄就如同沉重的鼓槌,敲打在大地这面巨鼓上,不但发出如雷的响声,还让地面不停地微微抖动,并且越传越远。 靺鞨人也是半个马背上的种族,对这种抖动并不陌生。 当站在大门灵院落的护卫们感受到这股抖动后,脸色齐齐一变。 用又是恐惧,又是愤恨,以及一丝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向了罗一。 “都这个时候了,况且我还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怀疑我没有任何意义。最要紧的是赶紧带上世子去城外。” 罗一也有些急了,通过对马蹄声的大小和地面来带的抖动判断。 楞利实带的人绝对不会少于两万,并且距离柴河城不会超过二里。 全力冲刺之下,用不了几分钟就能冲进城内。而现在靺鞨人乱套的有些过头,绝对组织不起来进行拦截与阻击。 留给他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十五分钟。 见大门灵护卫们有的犹豫不决,有的还在恶狠狠地看着他,罗一顾不得其他,边迈步往屋内闯边大声道:“我是大唐的边将,与你们不是敌人。 都是吃拿刀这口饭的,外边来了多少不明身份之人,你们都该清楚。 先前翻地龙,已经让城内彻底乱起来了,再不走就都走不了。 你们不顾世子的安危可以,我却不能放任不管。” “谁说我们不顾世子的安危,是你别有用心才对。”那名女护卫抬刀揽住了罗一,“这一切恐怕就是你搞得鬼。” “你是真恨你家世子不死。”向前推开女护卫的刀,罗一丝毫不惧地继续往里走,“我连个兵刃都没有,你们又在一旁看着,出不了什么事。” 女护卫其实称呼为大门灵的贴身丫鬟才更准确。 她只能判断出城外有大股不明身份的骑军狂奔过来,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却没个主意。 情况危急,罗一说的话又有些道理,最主要的是她也不敢真把罗一怎么样。 而且此次就她一个奴婢跟着出来,公主醉酒又睡得太沉,她一个人别说把大门灵背出来,就连穿上衣物都费劲。 再加上真正的护卫头目脸色尽是急迫,她也知道不能再拖延下去了。 有公主欣赏的这个唐将帮忙,总好过那些护卫进来。 所以这次没有再阻拦,而是气哼哼让周口口一众人止步,又吩咐其他护卫去备马,紧跟罗一进了屋内。 “你在这里等着,我先进寝屋帮世子穿好衣物,待会让你进来你再进。” “等你收拾好,什么都来不及了。” 罗一没理会女护卫,迈步就进寝屋,拿起挂在横杆上的衣物当做绳子,直接连人在被子给捆个结实。 将被捆得跟个超大号行李卷的大门灵往肩上一扛,不顾惊得张大嘴巴的女护卫,罗一抬腿就往外走,“有什么要带的赶紧拿上,咱们还要到校场。一刻钟后就要从南门出城。” “不是该立刻就走吗?怎么还要等一刻后?”女护卫回过神,脸色焦急地拉住罗一,“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身为边将比你更擅长应对这种局面,你只要跟着我就好。”脚步不停地出了屋门,罗一对院内的护卫们毫不客气地吩咐道:“现在去校场,赶紧前边开路,莫要耽误了功夫。” 护卫们对罗一的话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是看到大门灵的贴身女婢没反驳。 而且校场也确实离南门更近,便都没做声,按罗一的吩咐有的走在前边开道,有的护在一旁。 而当一行人赶到校场后,立刻被眼前的场景给惊得合不拢嘴。 女护卫更是气得一蹦老高,恼怒地指着正在从库仓里搬东西的边军,对罗一大喊道:“这就是你说的更擅长应对这种局面?” 顿了顿,女护卫举起刀子,张牙舞爪地继续道:“你这个卑鄙之徒,我和你拼了。” “别动,也还扛着世子呢,伤着世子你担得起吗?”斜了一眼磨磨唧唧地女护卫,罗一撇撇嘴,“拿走的,原本就是我的财帛,怎么就是卑鄙之徒了。” 女护卫气得直咬牙。 那些边军配合的极为熟练,远超往常的大布袋,飞速地一个一个的被传递出来。 这要不是早有预谋,打死她都不信。 但是公主被这无耻之徒给扛着,根本不敢多说什么。 但是公主总被这么扛着实在不雅观,这副样子一旦被传出去,公主的清誉可就没了。 “罗将军,你就真看不出世子有什么特别的?”女护卫忍着怒火放低了姿态,向前凑了凑,“算是求您了,把世子放下,我去给世子穿身衣物。” 第295章 没你想得那么凶险 罗一当然知道女护卫是什么意思,但是楞利实这货给了个惊悚大礼包。 加上这个货狡诈多疑,入城后如果看不到东亭的边军,绝对不会在柴河城过多停留,抓紧时间抢上一波肯定抬腿就撤。 而人马众多之下,绕路回去的可能性极小。老王和老李那边就算将契丹人堵个正着,恐怕未必能吃的下。 老王那边一旦败了,他在柴河城做得这一切就全都成为了泡影。 必须要想办法过去增援。 驻守柴河城这六千靺鞨军虽说算是交代在这里了,但沿途离着近些的两处关隘,至少还能凑个三千人马出来。 把大门灵给还回去,那还怎么号令那些人马。 “世子确实有些不一样,身子骨太瘦弱了,以后得让他多吃些。” 将大门灵放到自己的马上,罗一指了指相隔不远处的一匹驮马,“危急关头,不用管那些旁枝末节。 何况世子这情况,用被子包上比穿着衣物还暖和。 那边的大将军也是如此,你就别担心这些没用的了。” 女护卫顺着罗一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见迪乌果然同样被裹在被子里,脸都要被气绿了。 但是很快脸色就变成了惨白,柴河城两个最尊贵的人,居然全都裹在被子里给捆上了。 之前的猜测并没有错,城内的混乱与城外不明来历的骑军,绝对与这些唐人有关。 压下心中的愤怒与慌乱,女护卫扫了扫隐隐将罗一围在中间,并且目光不善地盯着她那些身旁护卫的那队大唐边军,知道这种情况下根本动不了手。 只能契丹唐人做得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库仓里的那些财帛。 大门灵的护卫们震惊过后,也看出了不妥。 尤其是护卫头领扎木得,又气又心惊。 原本他们这一行二十多个护卫,就对女护卫十分不满。 一天天仗着公主宠信,不但挑他们这些护卫的毛病,而且还总是胡乱发号施令。 方才这个蠢货上蹿下跳的抢着与唐人应对,还以为她是知晓公主与这位唐将有些隐秘,才放心将公主如此随意的带出来。 没想到却根本不是这么回事,真有些隐秘怎么可能如此随意,并且还把公主当做了质子。 此时的局面,全都是拜这个蠢货所赐。公主若是真有什么差池,全都跟着受牵连。 这让扎木得恨不得把女护卫给生吞活剥了。 不过扎木得也知道这会儿不是算账的时候,将公主救回来才是最主要的。 所以狠狠地瞪了一眼沉默不语的女护卫,向前走了两步。 “罗将军,我们是世子的护卫,我们还没死得一个人不剩。世子还是由我们护卫的好。” 抬手指了指库仓,又指了指驮马上的迪乌,扎木得装作平静道:“有大将军一个就够了。 罗将军若是能将世子交给我们,库仓里无论什么都随你们拿,并且保证不会传扬出去。” “你倒是真把大将军给豁出去了。”罗一扯了扯嘴角,看着扎木得戏谑道:“让你说的好像现在我们不能随意拿一样。” 扎木得心中一沉,用力攥了攥刀柄,估算了一下与罗一间的距离,想要爆起将罗一虏过来。 但是看到罗一身旁的那个最胖唐人抬起了臂弩指向他,扎木得将手从刀柄上挪开。 “罗将军还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扎木得艰难地挤出一丝笑容,“只要能将世子交还回来。” “不要将这玩意儿对准自己人。”将周口口抬起的臂弩按下,罗一在扎木得与女护卫之间扫了扫,“你们两个到底谁说了算。” 顿了顿,罗一摇摇头,“算了,不管你们谁说了算,都仔细听着吧。” 抬手指了指自己,罗一对一众护卫道:“你们应该都听闻过我所做之事。 我说我比你们聪慧,你们不会有人反对吧。” “我等怎么能跟罗将军相比,用你们唐人的话讲,萤火之光怎…” “我说这个不是要你来吹捧我。” 打断扎木得的马屁,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而是要告诉你们,听我的不会错,甚至还有可能会让你们都立下功勋。” 这番话让扎木得等人满头雾水,不知道眼前的唐将说这个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一见状,咧嘴笑了笑,“都发懵是吧,没关系,我给你们捋一捋,你们很快便会明白。 与你们实话实说,我这次前来领人是做了两手准备。 如果我进城不能将扣押的袍泽带回去,那么安置在七星山一带的东亭边军便会采取硬攻。 但我与世子一见如故,又与大将军把酒所谈甚欢。 最主要的是,我人在城中,并且白日里你们就把扣押的人给放了出来。 所以我没必要,更不会这样犯傻的让人来破城。 眼前发生的一切真的与我无关,毕竟再有智谋,也没有翻地龙的本事。” 目光扫了扫扎木得一众护卫,罗一用询问的语气道:“还有不信与我没关系的吗?如果有,我再与你们解释解释。 不过以眼下来看,解释的功夫不会太多。 如果你们不开口,那么我便默认你们已经相信我。 既然信我,那我便不能不管你们,不但要保你们的性命,还如方才所说,还会送你们功勋。” 扎木得听得脑瓜子嗡嗡的,这是什么跟什么,怎么还扯到功勋上去了。 “罗将军,我不是不信你,军功什么的我们也不贪图。”扎木得指着城外道:“既然不是将军的麾下,那此刻奔着柴河城而来的是谁。” 你认为柴河城防的是大唐还是契丹人。”目光瞥了一眼北边,罗一翻身上了战马,继续道:“能让脚下这么发颤,少说有两万以上的骑军。而东亭没那么多的兵力,更没有那么多战马。” 抬手环指了一周,罗一语气沉重道:“这个时候还不见几位偏将过来寻大将军。 意味着情况很不妙,再说得直接一些,就是柴河城已经完了。 我们必须得拧成一股绳,不然谁都要死在这里。” 扎木得眼角狂跳了几下,“既然是这样,那抓紧出城才是。” “按道理是没错,但我们被扣押的财帛已经拿够,之所以还不停手。 一是各处街路势必全都是争相外跑的人,先凑过去都堵在一起。除非对这些人挥刀子,不然寸步难行。 二来,知晓是契丹人来袭,在等大营内或是值更的几位将军过来。将这些财帛交给他们用以激励大军的士气。 最后一点,一旦契丹人尾随其后,这些就是我们用来保命的。” 信口胡诌了三条理由,不给这些人仔细琢磨的功夫,罗一提高了声音继续道:“时间剩下的不多,不与你们说这些旁枝末节。 向西离柴河城最近的关隘只有二十多里,再远一些的有三十里左右。 这两处具体有多人驻军我不清楚,但看关隘的大小,应该有三千之数。 而我在七星山安置了五千东亭大军,那里是契丹人回大鲜卑山的必经之路。 两处关隘距离七星区,又只有六十余里。只要两处驻军不惜马力赶往七星山与我东亭大军汇合。 契丹人再是勇武,有了众多虏获也会变得惜命。只要将他们堵在七星山,局面就会得到扭转。” 顿了顿,罗一用蛊惑地语气继续道:“我会证明柴河城是因地龙被毁。 七星山之战如果获胜,也会归功于你们拼命赶忙两处关隘集结大军,才取得的获胜。 当然,东亭出了如此大力,肯定也是要些好处的。东亭缺马,我只要契丹人留下的战马就好。” 看到扎木得将眉头拧成了一团,罗一拍了拍身前横放着的大门灵,“不用怀疑那么多。 与你说实话,这场功勋你们不要都不行。 契丹人来时一定是撒了大把人手打探四周,这时没发现隐匿山中的将士,不意味着回去也不会发现。 所以这个埋伏必须要打,而且这就是我要护着世子与大将军的缘由。” 见杨洪山已经领着人从库仓中扛着大布袋跑了出来,罗一对扎木得毫不客气地下令道:“现在你们都归我节制! 赶紧上马出城,并且尽可能的收拢出城乱逃的军卒与百姓。 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而多一分力量,就会多一些取胜的希望。” 扎木得原本怀疑罗一为何会如此热衷帮忙,当听了最后的缘由才恍然大悟。 并且相信了罗一所说,因为只有这样才能说的通唐人为何要将公主与大将军把持在手中。 而身为公主的护卫,出了这么大的纰漏,就算唐人不会把公主怎么样,事后他们也逃不了要被责罚,甚至是被处死都有可能。 与其这样还不如拼一拼,若是将契丹人打败,那自然更好。如果死在七星山,至少家人也不会受到牵连。 所以听到罗一的吩咐,扎木得也没迟疑,对着手下一挥手,“罗两军是天朝上官,加之此时世子与大将军不能主事。 如此安排也算妥当,都赶紧上马,奔向南门收拢人手!” 一直默不作声的周口口与这些不知内情的护卫不同,听到罗一再次更改计划,脸色立刻大变。 “先生,你不能这样又…额,不能与他们说了实话,稍有差池,是会影响士气的。” 情急之下,周口口差点把罗一不能又这样变了谋划给说出来,好在反应的快,马上改了说辞。 罗一自然明白周口口的意思,待扎木得上马领人先行出了校场,才变换一声道:“还是低估了楞利实。不过去看看,我真放不下心。” 将面巾挂在脸上,对还打算劝说的周口口摆摆手,“算上淮南新兵,守在那的可不是五千人马,加上从靺鞨人掉过去的三千,正好将近万人。 再算上城外那半团人马,没你想得那么凶险。” 第296章 恐惧的靺鞨人 出了校场,刚刚拐上通往南城门的街路,罗一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 再往前走了没多久,又是一阵阵悲痛欲绝的哭泣声传进耳中。 眯起眼睛竭力打量了几眼前方,罗一无奈地叹息一声。 低估了柴河城对契丹人的恐惧。 很明显是争相挤到城门时发生了踩踏,而这时候一旦倒下必死无疑。 这座城内的人,大半都是与牲口打交道的,所以倒下被踩在身上的可不光是人还有战马或是家中的大牲口。 甚至很有可能是城南的守军不顾一切,成队成建制的奔向城外冲撞造成的。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铁人也扛不住,根本没法救。 想到这,罗一收了收神,压下心中的不忍,磕马向前走了走,对扎木得道:“人死不能复生,活人得好好活下去,让他们都赶快往城外走。 堵在城门洞里太危险,而且再磨蹭下去,都得死在这。” 扎木得知道此时危急万分,连应声都顾不得,挥舞着马鞭朝着去而复返跪在地上拼凑家人尸首的百姓身上抽了下去。 “都赶紧跟着我走,别挡在这,契丹人一旦绕过来谁都跑不了。” 扎木得的方法虽然很粗暴,不过却管用。 另外之所以这些人被挤出了城,又折返回来堵在这,也是出去后手足无措,没个主心骨不知道接下来做什么。 这时候有人站出来,自然都很配合。 但这群人刚刚起身,街路上的北侧传来一阵隆隆马蹄声以及怒喝声。 罗一脸色骤然一变,听动静这股人马少说得有五六百人。 不管来的是靺鞨人的守军还是已经进城的契丹人,此刻他领着一百来号边军正夹在中间,谁撞过来他们都要玩完。 所以罗一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下令道:“周口口,赶紧扔几个大呲花过去。 其余人做好准备,有冲过来的当场格杀,千万不能让后边的撞上来。” “罗将军,来的不是契丹人,而是驻守北城的北左卫边军。” 罗一听不懂怒喝的什么,但女护卫能,听出是守城地守军,劝了一路后,立刻朝着北边大喊,“都停下,不要冲撞了大将军与世子。” 北城墙能否炸开,牵扯到这次的谋划能不能顺利完成。 因此老耿特意去了北边,并且将他带过去的两千斤火药全都堆到了墙根。 火药爆炸后产生的冲击波虽然没能直接将城墙炸倒。 但因为靺鞨人固执地认为石头垒筑的城墙是最结实的,即便明知道有缝隙也没有进行加固。 长度有十几丈的城墙,被冲击后坚持了不到几个呼吸,最终还是轰然倒塌。 而这处城墙恰巧有两处兵洞,里面躲避风寒地一百多号守军,没被冲击波震死的,也全都被倒塌的石块给一波送走。 这种场面把其他兵洞里跑出来的靺鞨守军吓得魂不附体,害怕再次翻地龙打开城门就往外跑。 而刚刚跑出去没多远,就听到黑暗之中传来了契丹人的呼喊声。 这让跑出去的这些守军更加慌乱,开始四散奔逃。 有隐没于城外旷野黑暗之中的,有折身往回跑的。 折身往回跑的,就是先回大营骑了战马奔着南门冲撞过来的这股守军。 急着逃命之下,女护卫一个人的喊声,这股人马能不能听到都是个问题。 而且就算听到了,冲过来的这股人马也不会停下来,即便前边是靺鞨人的大王都不行。他们已经被吓破了胆,脑海里只有逃跑这一个念头。 女护卫接连喊了几声,见这股人马没有任何减速的意思,气得脸色一寒,拍马就想迎上去斥责。 罗一眼疾手快,抽出马槊一横,将女护卫给拦了下来,“你是不是失心疯了,这个时候上去就是在找死。” “来柴河城一个月多月了,他们都识得我是谁。给他们胆子他们也不敢冲撞我。” 女护卫有些不满罗一将她拦下,但这么一耽误,已经能看清对面人马的模样。 再迎上去已经来不及,只能连续的大声呼喊让他们停下。 不过结果出乎她的预料,领头冲过来的将领明明已经看到并且认出了她,不但还是没有停下,甚至还举起了手中的刀。 这让女护卫惊愕万分的同时,心中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感。 他们可是柴河城的守军,此刻连契丹人的人影还没见到,怎么就敢这样冲过来。 没有丝毫犹豫地举起刀,也意味着不管是谁挡住了他们的路,都会被砍杀在当场。 而唐人的边军只有一百多,根本没法拦住这股疯了一样的守军。 这让看不到希望的女护卫,绝望地闭上了双眼。 不过与遇想中的不同,没有厮杀的怒吼以及兵器入肉的闷响声。只有战马高亢地悲鸣与惊呼声。 缓缓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幕让女护卫再次陷入了万分惊愕中。 “这会别愣着了,喊话告诉他们大将军和世子都在这,待会儿跟着我们一起走。”用槊杆轻轻碰了碰女护卫,罗一指着马缰道:“他们的马不知道怎么受惊了,你最好也抓紧马缰。” 女护卫疑惑地看了一眼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整个脑袋都蒙上面纱的罗一,“刚才喊过了,他们不听我的。” 罗一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一槊杆将这个同大门灵脑回路十分接近的女护卫扫下去的冲动,沉声道:“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让你喊你就赶紧喊。” 见罗一语气不善,女护卫鼓鼓脸,“喊就喊,这样凶人干什么。” 其实眼前的场面就算女护卫不喊,这股靺鞨守军也没法再往上冲了。 但凡被毒烟虐过的,与之前的契丹人一样,战马全都发狂,毫无防备下马上的人几乎都被掀了下去。 不过因为街路就十几丈宽,周口口带人扔出去的毒烟弹并不多。真正受到毒烟伤害的也就只有几十人。 但这样已经够用了,跟在后边的靺鞨人看到眼前突然起来的变故,出于本能的就勒住了马缰。 之所以还让女护卫去喊,一是起个安抚作用,二是这几百号靺鞨人身上可是甲胄齐全,不如稳定稳定他们的情绪,到时候跟着一起去七星山。 最后一点就是,罗一不打算给靺鞨人思考的时间,只要听他的话就好。 不然想法多了,又会跟着生出一大堆的麻烦事。 第297章 契丹人的盛宴 大开着城门与倒塌了城墙的柴河城就像是一块褪下包装的美味糕点。 兴奋地让契丹人如同离着老远就张开大口准备进食的巨大猛兽。 当顺着城门与倒塌的城墙狂奔进入城内,发现居然没有一个靺鞨人的守军进行拦截。 街路上见到的也只是如同无头苍蝇乱跑乱撞的人群。 化身为巨兽的契丹人没有任何犹豫,猛得将张着的巨口用力咬合在一起。 肉体与长刀碰撞的闷响声,靺鞨人的哀求与惨叫声,契丹人兴奋到发狂的怪笑声,刹那间响彻整个柴河城。 或许觉得由这些声音组成的哀嚎声不够响亮,也或许是嫌阴沉地夜色影响了搜刮财帛的速度,契丹人将火把扔进了搜索过的房屋。 片刻过后,伴随着燃烧的哔哔啵啵声,柴河城升起了燎天的火焰。 而契丹人本就因为兴奋过度,狂笑的脸扭曲的近乎狰狞。 被火光照映地忽明忽暗后,又增添了一抹诡异,好似在用整个柴河城献祭,举行着盛大的某种仪式。 只不过怎么看这种仪式,都好像应该是地狱才会有的。 守在城外的各部族长,看到火光升起后,凝重地表情变得缓和。 而当收到族人传回来城内的消息后,各部族长的表情瞬间变得如同那些冲进城内的族人一样兴奋无比。 “楞利实,这次多亏了你,不然这个冬日不知道要饿死多少族人。” “做梦都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冲进柴河城,并且还是在这黑夜之中。 楞利实,你与唐人到底是怎么谋划的,这有些太不可思议了。” “不管是怎么谋划的,都证明了楞利实都比俎里那个家伙强上百倍。” “这话说得没错,是若是八月与唐人打得那场由楞利实说了算,未必就会败了。” “现今咱们又组成了八部,依我看干脆推举楞利实为大汗。跟着他只会肉吃,而不会有亏吃。 等回去我就联络几个交好的别部,待咱们实力够大,就让俎里那八部让出位置来。” “这个提议好,楞利实有谋略,又与东亭的那个罗姓小将交好,以后咱们各部的日子差不了。” 几位族长吹捧了一阵,不见楞利实这个主角吭声,都逐渐收声疑惑地看向楞利实。 楞利实起初看到城内升起火光,心中也十分兴奋,因为这意味着战事很顺利。 但是当听到城内靺鞨人只知道乱跑,没有一个人进行抵抗,并且也没有发现一个唐人的踪迹时,楞利实心中的喜悦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 首先,会面时可是说好的两边里应外合,可城门开了唐人却消失不见,这情形实在太诡异了。 其次,以东亭那个少年郎的性子,别说是吃亏,就连无利可图的事都不会干。 至于白送酒水,那是为了要个更好的价钱。现在将柴河城让出来,指不定又在谋划着什么。 可如果说真和靺鞨人联手又不太像,此刻已经不能说是破城,而是堪称屠城。 而且之前打探的消息,东亭与柴河城之间确实起了龌龊。 最主要的是,靺鞨人库仓里的财帛与军械,还有装米粮的粮仓,不但不是空着的,反而数目颇丰。 靺鞨人不会同意付出这么大的代价而与唐人联手的。 这让猜不透罗一到底是个什么的楞利实,更加剧了心中的不安。 当感受到其他几部族长看过来的目光时,楞利实赶忙收了收神。 笑吟吟地扫了一眼几人,楞利实虽然不打算问几人说了些什么。 那样不但很失礼还会让人多想。尤其是心中的疑虑更是不能与他们说半句。 略微沉吟了一下,出于谨慎,楞利实捋了捋胡须,摆出胸有成竹的样子道:“都别高兴的太早,这次虏获可还有唐人的份,并且人家指明要马。 另外,按照约定,破城后我们要在两个时辰后就退出柴河城。 都派人进城告诉族人们手脚麻利些,紧着保命与要紧的拿。 到时候拿了一堆无用的,回去还要饿肚子,可不要怪别人。” 几部族长对楞利实的话没有半分怀疑,而且在他们看来这样才是更合理的。 城门是唐人打开的,城墙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给推倒。 出了这么大的力,却什么好处都不要,那才叫怪事。 至于唐人为何要让这边先拿,也并不难猜。楞利实会面时,话里话外透露的是这边至多一万人马。 去掉入城后与靺鞨人厮杀折损的人手,最终能往回带虏获的也就七八千。 没有大车,全靠马上驮运,对于偌大的柴河城来说,带不走太多的东西,更何况还是在两个时辰内。 “这次东亭那个小唐将可是失算了。”望了一眼火光冲天的柴河城,独活部的族长哆葱满是戏谑道:“咱们这次来的人,比他料定的可是要翻了几倍,两个时辰足够用了。” 黎黎萨利先是仰头大笑了两声,随后接口道:“等唐人再入城时,恐怕除了黑灰,什么都得不到。” 一向沉稳的达稽部族长阔叶木,此刻也忍不住说笑道:“唐人还是很有先见之明的,知晓这一次要得了满地黑灰,先提出了要马。 不过城内有没有马,有多少马,可是咱们说了算的。” 扭头看向楞利实,阔叶木脸色一正,继续道:“利利脱石方才说的,你仔细考虑下吧,凭俎里是无法带领契丹人走向强大的。” “这个以后再说。”楞利实指了指柴河城,“先派人过去,尽量再提前一些出来,省着唐人说咱们不大度。” “都听你的。”黎黎萨利磕马向前走了几步,扭头看向其他几个族长,“在这里干等没意思,有没有一起进去的,看看迪乌这位大将军给咱们都留了些什么宝贝。” 几个族长听了这个提议,先是又一阵得意的大笑,随后纷纷拍马跟了过去。 见楞利实没动,黎黎萨利笑问道:“这种机会,一辈子都遇不上两回,你不进去瞧瞧?” 朝着几人挥了挥手,楞利实笑着应道:“外面总得留个守着的,我便不去了。” “真有可汗的样子。”黎黎萨利边催马边笑道:“这可是你自己不去的,待会儿我们捧着宝贝回来,你可别眼红。” 楞利实咧嘴笑笑没吭声,只是对几人再次挥挥手。 待几个族长走得远了些,楞利实收了脸上的笑意,眉头紧锁着将衣襟松了松,让冰冷地寒风顺着脖颈吹进身体。 用这种方式让迫使他冷静下来,好好思量思量东亭到底是什么用意。 苦苦思索了良久,楞利实唯一能想到的就是,东亭恐怕打了坐收渔利的主意。 可东亭的兵力根本没法做到这一点,而且会面时已经再明显不过的表示比对毒烟已经有了破解之法。 东亭的那位,为什么还打算这样做,难道还有别的依仗? 将眼睛微眯,再次思索了一阵,楞利实轻轻哼了一声,随后抬头看向柴河城。 不管东亭有什么打算,三万多的契丹人,都不是他们能吃得下的。 与其想这些自寻苦恼,不如多琢磨琢磨拉拢更多的别部过来,早日成为契丹人的可汗。 第298章 与你讲个小故事 爆炸声虽响,但怎么也传不出几十里远。 不过天冲天的大火,却让立于七星山半坡上的王玄志与李尚客看到了极远处的天边隐隐透出红光。 “看样子柴河城那边应该是被契丹人得手了。” 王玄志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黑暗,沉吟了一下对李尚客道:“这一等恐怕最早也要等到黎明时分。 让火头军去后山找些隐蔽处,弄些热乎吃食,你觉得怎么样。 不然夜里太冷,就这么趴伏着,将士们怕是受不住。” 李尚客对契丹人能不能从七星山这里回来,始终抱有怀疑。 顾名思义,七星山是由七座都不算太高的山所组成。 而且七座山东西相加,也不过才不到五十里。 如高适所说,既然带回来的物件都带着个重字,契丹人很有可能绕行而过。 毕竟几片相连处的山脚有些狭窄,还崎岖不平。 即便这里是契丹人回去的最近那条路线,也省不出太多功夫。 如果他是楞利实,肯定不会选择原路返回。 所以对于王玄志的提议,李尚客不置可否道:“你是军使你说了算,怎么安排都行。” 王玄志苦笑一声,“你现在是越来越不像保定军的长史了。” “别误会,对你可没有任何不满。”觉得方才确实有些过于敷衍,李尚客笑道:“我是觉得契丹人未必就会走这里,用不着这样小心翼翼的。” 王玄志先传令下去开火,随后一脸好奇地看向李尚客,“你觉得罗一这小子这次的谋划要落空?” 李尚客摇摇头,“契丹人从这里走自然最好。不从这里走,就当冬日里的一次练兵。 而且这次主要也是为了教训教训靺鞨人,谈不上落空不落空。” 王玄志琢磨了一下,不太赞同李尚客的观点,“你这话里话外,就是不看好这次的谋划。 大军动弹一下就耗费颇巨,那小子可从来不干折本的事。 如果这次堵不住契丹人,就完全是在给契丹人做了嫁衣。” 听王玄志这么说,李尚客心虚的挠了挠头,眨巴眨巴眼睛,犹豫道:“如果我说这小子或许会和靺鞨人联手把契丹人给吃掉,你会不会生气。” 王玄志先是眉头一拧,随后又舒展开,似笑非笑地看着李尚客道:“难怪你这一副漫不经心地样子,原来这小子还有这个打算。 另外,你怕我生气是因为商议的时候,没与我说这个?” 李尚客尴尬地笑了笑,“上边的册封一天没到,那小子就都得听你的。 擅自改了谋划,我又替他遮掩,这样确实有些过分了。” 王玄志十分感慨地叹息一声道:“你自己说说,这小子真想做的事,哪一件是先问过我的。 况且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是想说都没法说他。” 顿了顿,王玄志脸色有些复杂道:“再回到东亭,就要轮到我称他一声使君了。 重要的谋划与我说不说,都是再正常不过。没什么过分不过分的。” 李尚客抬手轻轻碰了碰王玄志的胳膊,“不与你说可不是信不过你。而是知晓你担忧他,而不敢与你说。 况且就算这小子是使君又能怎么样,见了你不还是要叫声叔父。” “不用你来劝慰,我心眼可没那么小,只是有些感慨罢了,这小子越好我才越高兴。” 王玄志将目光望向北方,脸上挂了笑意,低声继续道:“罗老三若是知道他家的大朗已经身居如此高位,肯定要高兴的跳起来吧。” 在黑虎山南侧官道上纵马狂奔的众人,并没有因为逃出生天而欣喜。 身后冲天的火光意味着柴河城已经成为了地狱,化身恶鬼地契丹人,是不会留下活口的。 更准确的说,是不会留下无用的活口,孩子与老人没有一丝生还的希望。 年轻的女子目睹或是长辈或是丈夫或是孩儿被屠戮后,悲痛绝望之下还要惨遭蹂躏。 而一座近万人的大城就这么陷入惨绝人寰之境,任谁都不会高兴到哪去。 尤其是按君子准则去行事的杨洪山,即便被靺鞨人关押虐待,心中还是极其不忍,甚至是觉得罗一的手段过于恶毒残忍。 几次拍马与罗一并行,却又几次不知该如何开口指责。 因为于人性上,这样确实错的。但于国上,罗一做的并没有错。 罗一当然看出了杨洪山的拧巴,不过他起初并不打算解释些什么。 现代时,有句话叫‘历史是过去的现实,现实是未来的历史。现实与未来,都不能忘了历史,忘记过去就意味着背叛。’ 再说得玄学一些,都是有因果关系的。 靺鞨人当初对唐人做出的恶,滋养了他们的野心,而壮大的野心又会继续滋生出他们做更大的恶。 可以说不管是过去还是将来,靺鞨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大唐强盛时,暂且收起獠牙,装成小弟来讨要好处。 大唐虚弱时,就会毫不犹豫地张开大口咬上来,吞食大唐的血肉。 此刻不对靺鞨人进行遏制,遭殃的只会是大唐,而且东亭首当其冲。 况且国与国之间,从来容不下任何怜悯地情绪。 这些都需要杨洪山自己去想明白,不然他一直就只能是个死板的半个君子。 但是杨洪山几次追上来的欲言又止,让罗一既无语又无奈。 让这样一个死心眼儿的自己去琢磨明白,无异于痴人说梦。 扭头看了看身后横绑在马上的大门灵,罗一拨马靠到了路边,将大门灵交给了周口口。 重新上马靠向杨洪山,罗一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十分郑重道:“我再最后与你讲一次道理。 如果你还是想不通,今后我不再会与你多说一次废话。 因为你对靺鞨人所谓的善,对于大唐来说就是最大的恶。” 听了罗一的话,杨洪山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地表情,“其实我知晓你这样做是于大唐有益的。 可我在良心上就是过意不去,能被堵在城里的,可都是些百姓。 这对他们来说,太过于残忍了。” “良心?残忍?”罗一嘴角勾了勾,露出嘲讽地笑容道:“那你怎么不想想他们二十年前在营州与河北屠戮百姓时,怎么不觉得残忍。” “这些我都明白,你这么做我不会阻拦,就是心中过不去这道坎。 如果今后尽是这样的事,我恐怕真的没法跟上你的步伐。” 颓然地叹息一声,杨洪山看向罗一,语气萧索道:“我是不是无可救药了,对谁都会生出不忍与怜悯。” 罗一摇摇头,“良善并没有错,只不过你有些良善的太泛滥了。 我与你讲个小故事吧,能领会自然最好,领会不到就当听个热闹。 有户姓王的人家,女主人在生下女儿时,因为血崩而死。 自此这个王郎君就一个人拉扯生下的女儿,而且不但不嫌弃女儿为何不是个郎君,还极其的疼爱。 甚至害怕继母会对女儿不好,更是独身一直未娶。 就这样一直将女儿拉扯到该找夫家的时候。原本是想将女儿许配给村上一户老实人家。 可女儿偏偏相中了一个帮闲泼皮,并且总是趁着王郎君不在的时候拿家中的积蓄去买些酒肉给帮闲送去。 有一次被王郎君正好给堵着,就问女儿怎么想起买这些了。 女儿索性也就不再隐瞒,说帮闲泼皮人高马大的,总是吃那些糙粮对身子骨不好,得多吃些好的。 而王郎君,为了拉扯好这个女儿,吃了十几年的糙饭,女儿却一次都未给他买过酒肉。 原本女儿执意要嫁给那个帮闲泼皮,王郎君也认了,而且家中攒的钱都打算给女儿当嫁妆。 此刻却是一个铜钱都不想给了。” 见杨洪山眉头蹙成一团,罗一低垂下眼帘,继续道:“这个故事还没完。 王郎君最后终究舍不得一文钱不给,那样女儿到了夫家是会受气的。 最终还是将钱和早就置办的嫁妆给了女儿。 但是夫家的日子实在是苦,而且屋舍也选没自家的好。 过了一段时间,一向硬抗的王郎君居然暴毙了,女儿和那个帮闲泼皮夫君,欢天喜地的搬进了王郎君的宅院。” 抬眼看向杨洪山,见他脸上满是诧异,罗一冷哼一声道:“再想不通,过不去你心中所谓的那道坎,以后你这辈子就只当个书记官吧。” 第299章 契丹人来了 沉重的马蹄声以及马上嘻嘻哈哈的人语声,接替了北风的呜咽声,划破了旷野难得的静谧。 微弱地月光照映下,马上每一个契丹人的眼中都泛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这一次的劫掠虽然只有两个时辰的光景,但收获之丰却堪称前所未有。 簇新的矛头、压手的长刀、怀中揣着的金银,还有身旁驮马上的米粮与布帛,足够他们好好过上两个冬日的。 唯一遗憾的是靺鞨人的甲胄被族长收了上去,那可是能传家的保命宝贝。 若是有了一套铁甲,以后可就不怕再遭了白灾,到时候只要穿上甲,背上弓箭拿起拿起刀直接去抢就好了。 不过相较于白捡一样得来的收获,这个遗憾也就算不得遗憾了。 相互离得近的,眉飞色舞地相互炫耀着这次都抢到了些什么样的财帛。 聚在一起的几部族长,脸上也都是美滋滋的,对这一次的虏获满意的实在不能再满意。 不但解决了族人冬日无法果腹的难题,那些军械更是让各部的实力大增。 而实力的壮大,就意味着部族就要壮大,而部族的壮大,又可以去劫掠更多的虏获。 只有这样的日子,才是契丹人该过的日子。 再有几次这样的收获,别的部族不敢说,他们这几部就可以不用分出人手去耕种了。 从土里刨食,从来都是最没用的人才去做的。 “柴河城快要被咱们给搬空了,唐人进去绝对会大吃一惊,真想看看他们跳脚的样子。” 阔叶木看了一眼黎黎萨利,“别这么幸灾乐祸,这次不给唐人分润出去些虏获,会引起大麻烦的。” 利利脱石赞同阔叶木的说法,点头接口道:“东亭不比别处,楞利实还指望着从那里弄酒水呢。 财帛远没有铁料与米粮重要,依我看,虏获来的金银不如给东亭送去。 这样一来既换了酒水,又让唐人无法指责我们。” 黎黎萨利啧啧了两声,对两人笑眯眯道:“就是个说笑而已,那么当真做什么,用财帛换酒我也赞同。 唐人不是有句话叫吃水不忘挖井人,给楞利实换些酒水那是应该的。” 哆葱见楞利实要拒绝,笑着抢先道:“别学那些唐人一样假客套,就这么定了。” 抬头望了望前方,哆葱继续道:“再走些就到七星山了。 正好到那里歇歇,忙了快一夜,族人们总该吃些吃食。 而且这会儿有唐人替咱们在柴河城挡灾,不用太过着急。 把金银和马匹分出来,到时候你也好给唐人送过去。” 楞利实见哆葱说到了这个份上,其他几部族长也纷纷附和,哈哈笑道:“都是直爽的性子,我就不推辞了。” 冬日夜长昼短,即便是到了黎明时分,黑暗依旧笼罩着大地。 被王玄志撒出去并且走得最远的几名探马,因为长久没有契丹人的动静,窝在一棵老树后边直打瞌睡。 但是当身下突然传来一股微弱的震动,几人同时一个激灵。 领头的伍长掏出一个大碗扣在了地上,并且将耳朵贴到了碗底。 听了一会,伍长抬头向几个屏住呼吸的下属朝着东边指了指,眼中尽是兴奋道:“又沉又密,至少是万人的马队。 郑二,你去把灯笼引燃给后边的传信,其他人都赶紧收拾收拾,不要留下什么痕迹。传完信咱们立刻就撤!” 探马们在每个方向都是相隔一里左右便留下几人用以传递消息。 从最远一处摇晃灯笼,到王玄志得到消息,过了还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没想到契丹人还真从这里回去。”李尚客目光扫了扫下半坡下的小路,对王玄志道:“那小子还是惦记你的,给你留了这么个大军功。” 王玄志撇撇嘴,“你倒是会说,就好像虏获只我一人得了一样。” 顿了顿,王玄志脸色一正道:“虽然伏地听数不算准,但大致还是不会错的。 契丹人来的比预料的要多,这仗并不好打。淮南新兵那边你还是过去看着点吧。 契丹人没进伏阵之前,万万不能出了纰漏。” 李尚客点点头,“你不说我也要过去,这一路高先生和新兵虽说不赖,可毕竟没经过这样的阵仗。” 看了看远处伏在坡地上的几城民团军卒,李尚客脸色凝重道:“虽说这些人够勇武,但彼此间没有默契。你这边也不轻松,一切多加小心。” “怎么,不跟着那小子一起,你心里就没底了?别在这聒噪了,赶紧过去吧。”调侃了一句,王玄志对李尚客拱拱手,“这次委屈你了。” 李尚客知道王玄志什么意思,自打到了东亭跟罗一搭在一起,他的功勋是噌噌往上涨。 保定军那边虽说偶有出兵,但毕竟比不了东亭这边。 再不给麾下的偏将们挣些军功,王玄志这兵是真没法带了。 而他不缺军功,往后靠一靠能多给保定军的将领多分润些功劳。 所以听了王玄志的话,李尚客无所谓的摆摆手,迈步走向另一侧坡地。 一直干当小透明的王全忠,正与高适说得正欢,看到李尚客肥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脸上的表情又是欢喜又是愁然。 吃了半宿的冷风,总算是没白等,将契丹人给等来了。 准备良久之下,只要契丹人钻进来,便绝对跑不出去,这仗可谓十拿九稳。 但习惯了坐等军功,冷不丁的真要上阵厮杀,王全忠心里真的没底。 “看到你过来,我是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忐忑。”拱了拱一旁高适,王全忠调侃道:“你这回该高兴了,契丹人真过来了。” 高适看到李尚客过来,虽然也猜到了几分用意,但还是开口询问道:“李长史,当真是契丹人来了?” 李尚客对两人点点头,“没错,估计再有两刻契丹人就能过来。军使安排我过来看着点那些新卒。” 高适一听,眼中的目光顿时一亮,搓了搓手,压低声音道:“长史可知契丹来了多少兵马,用的到我们这边上阵吗?” 契丹人的兵力超出了预估, 这处设伏之地又是契丹人前脚刚走,边军才到的。 又正赶上黑夜,与正常的埋伏相比,准备的并不充分。 没有滚木与大石,光靠着东亭带的毒烟和火油,能不能将契丹人打得溃逃并不好说。 两千多的淮南新兵,或许在关键时刻能起些作用。 所以李尚客并没有按先前那样安排,让高适彻底死心,而是轻声道:“先做好准备,到时候见机行事。” 第300章 伏击开始 当契丹人模糊的身影出现在边军视线中,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将身子伏得更低,并且放缓了呼吸,生怕被契丹人发现。 王玄志看到契丹人大摇大摆地走进山脚的小路,甚至还毫无顾忌地引燃起了火把,高兴地差点发出声来。 契丹人简直是太配合了,之前还发愁弓箭因为天色的缘故起到的作用不会太大。 现在燃起地火把不但带来了光亮,还是最好的靶子,即便不用那个什么毒烟弹,只需几轮箭雨下去,契丹人都承受不住。 而且借着火把地光亮,可以看到不但每个契丹人的身上都是鼓鼓囊囊地,马匹上也驮了两三个大袋子。 一旦打起来,行动不便且又为了保住那些财货,绝对会让契丹人引发溃败。 但是随着契丹人源源不断地进来,王玄志却笑不出来了。 粗略估计,契丹人此刻已经进入山路的大概已经有万人左右。 而且这些人已经开始逐渐向山坡挪动,并且看样子有停下休整地意图。 按道理这是该高兴的,但通过挪动腾出来的位置推断,至少还有一倍的契丹人没进来。 这种情况就有些让人头疼了,如果继续放后边契丹人进来,伏在半坡上的边军就很有可能被向山坡挪动的契丹人发现。 可现在就发起袭击,又很有可能被还未进山的契丹人所翻盘。 这种进退两难地境地,让王玄志心中叫苦连连,暗骂罗一这小子实在太坑人,怎么突然间多了这么多的契丹人。 不过王玄志心中骂归骂,身为主将的果决还是有的,知道这样犹豫下去情况只能越来越糟。 先是传令让靖东军的左右两团向东列阵以防契丹人攻上来。 随后猛得起身大喝一声,张弓搭箭率先向契丹人射出了箭矢。 而随着王玄志的大喝声,早已做好准备的保定军与各城民团,将满天箭雨射向契丹人的同时,将引燃的火油坛子以及毒烟弹,齐齐砸向山脚下。 毫无防备地契丹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瞬间混乱了起来。 山脚下的小路上仿佛变成了在炉火上不停翻炒的大炒锅。 被毒烟熏得发狂的战马横冲直撞,将没被箭雨射到的契丹人或是狠狠撞倒于地,或是狠狠地踩于蹄下。 只是几个呼吸间,不但鬼哭狼嚎的惨叫响彻整片山间。 不过契丹人的基数大,即便如此混乱,还是有一些契丹人没有受到波及。 慌乱中观察了一下,见退路被封得死死的,而且所受到的攻击只有西边的一侧,这些契丹人蜂拥挤向东边的山地跑去。 而东侧之所以没动静,是早王玄志早就安排好的。 这边的山体比较陡峭,坡地安排不下太多的边军。 相应的,侥幸未死的契丹人慌乱间向这边跑同样不容易爬上去。 这样就可以区分出能动和不动的契丹人,到时候可以进行重点打击。 守在东侧坡地上的高适早就心中痒得厉害,就盼着能有契丹人往这边跑,见状一脸兴奋的扭头看向李尚客。 李尚客则是脸色凝重地摇摇头,“不要急,山脚下的山路不宽,对面能够的到,咱们再等等。” 一旁的王全忠瞄了几眼满是尸骸的小路,以及想要爬上山坡的契丹人,十分疑惑道:“我虽不懂军事,可眼下这状况,契丹人只有等死的份。咱们这边再等下去,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尚客明白王全忠是什么意思,这与争功没什么关系,恐怕仗再过一会要打完了,这边一直没动静会被误解为怕了。 但是李尚客也发现了让王玄志头疼问题,契丹人比预想的还要多的多。 恐怕再过一会儿,没进山路的契丹人就会杀向西侧的坡地,这场仗很快就会从伏击变为混战。 而面对契丹人的冲阵,就算边军占着地利的优势,打起来也并不轻松,甚至是胜败都难以预料。 在混战僵持不下这个阶段,东侧坡地上的边军就显得尤为重要。 进场厮杀是毋庸置疑的,但过早的暴露只会让契丹人做出准备,出其不意的当做奇兵,才会发挥出最大的作用,甚至能够左右战局。 “这个时候不能按先前的谋划来了。”李尚客抬手指了指山外,对王全忠道:“契丹人比预估的要多,待会儿他们肯定要冲阵,我们这边恐怕也要下去。” 简单解释了一下,李尚客将目光投向高适,“淮南新卒一路行军看着还不错,但毕竟没真正厮杀过。 你与他们接触了大半年,假若真冲下去,你觉得能否站得住阵脚。” 李尚客与王全忠说的话,本就让高适心中一紧。 现在又来问他这么至关重要的意见,高适脸色瞬间凝重无比。 从坡地自上往下打那些丢了胆魄的契丹人没什么问题。 但从正面厮杀,这些淮南新兵绝对不会是契丹人的对手。 想到这,高适不敢乱保证,而是实话实说道:“正面打肯定不行,一是刀头没粘过血,二是没有甲胄。恐怕上去也是在送死。” 稍稍顿了顿,扫了扫对面的坡地,又望了望山外的方向,高适咬咬牙道:“假若为了大局必须要上,也能顶上一阵,但具体多久,我不敢夸口。” 李尚客微微颔首,高适的回答在他的预料之中。 稍稍沉默了一下,将目光扫向战场,李尚客缓声道:“山外的契丹人不动,我们便不动。 若是真要是列阵过去,我会安排玄菟来的那两队列在中间,新卒列在两翼与后边。” 顿了顿,李尚客对高适既像安慰又像是下令道:“真轮到我们下去时,就是定生死的时候,这一仗我们才是关键。 告诉下边那些小子们,第一次上阵就当奇兵,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 此战过后,赏赐绝对会无比丰厚,而且淮南兵的名头也会传遍北地。” 见无法拒绝,又面临死战,高适骨子里的豪气被激发出来,对李尚客拱拱手道:“既然到了破釜沉舟之际,那便没什么能不能稳住阵脚的,慷慨赴死报国是唯一可走之路。” 王全忠一听,脸色吓得惨白,忍不住低声呢喃道:“这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这样。” 李尚客听了,咧嘴笑了笑,“这一战打得怕是功夫短不了,还要劳烦王监军立刻去玄菟领来援兵。 此刻趁着契丹人还没冲阵,现在就动身去吧。” 王全忠抬头斜了一眼李尚客,声音发颤道:“我是那话儿没了,不是胆子也给剜走了。” 顿了顿,王全忠有些心虚的继续道:“罗一可是说过,明明害怕却还是敢于上阵,那就叫勇敢,我至少勇敢还是有的。” 第301章 被代表的靺鞨人 从柴河城到青塞城这一路的颠簸,终于让迪乌止住了鼾声,并且缓缓睁开了眼睛。 不过环视了一周后,迪乌又将眼睛重新闭合。 眼睛一闭一睁就到了青塞城,这很明显还是在梦中。 大门灵虽然已经醒酒,但比分不清是在现实还是在梦中的迪乌强不到哪去。 此刻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一路颠簸。 正对着地上呕吐,而且是越吐越想呕,越呕越想吐。 因为被裹在被子里的她,根本没法挪动,如果不扬起头,脸就要直接怼到呕吐物上。 而罗一此刻正站在校场的高台上,对着被召集起来的靺鞨人进行着动员。 “你们已经没有太多时间可犹豫,假若让契丹人就这样扬长而去。 相信我,就算你们再无辜,在场的每一个人依然还是会受到处罚。 原因很简单,被破城的可是西北重镇柴河城,还是有世子和大将军坐镇的柴河城。 不把责任推到别处,难道还会怪罪给世子与大将军吗?” 迪乌听到这番话,眼皮微微动了动,对罗一的说辞很是不满,咕哝了一句道:“在梦里怎么还是这番咄咄逼人的样子,真是长了一张好嘴。” 罗一看出底下有不少靺鞨人都在撇嘴,冷笑了两声道:“都不信是吧。 那我问问你们,翻地龙意味着什么?又为什么会翻地龙。 你们琢磨明白这个问题,就不会再决定我是在诓你们。” 对政治不敏感地,依旧是对罗一不屑一顾,但领兵将领和个别心思活络的,却惊得不行。 地龙只有在大王昏聩以及施政残暴时,老天才降下的惩罚与警告。 面对这种丢人的惩罚与警告,不管谁当了大王,是都不愿意见到的。 而此次又只有柴河城一处遭了地龙,并且因为契丹人的原因,活人剩下的不多。 最主要的是只有唐人傻乎乎还认为是世子的公主还活着。 可以想见,上京府那边绝对不会承认柴河城是毁于地龙。 如这台上的唐将所言,总要有人出来担责,而人选是谁,则不言而喻。 想到这些,青塞城的将领都恨恨地看了眼从柴河城逃出的那些靺鞨人,又不满地瞪了一眼提早知道状况,却不明说的小口城将领。 这些将领的举动罗一看得真切,见他们已经按照指引的方向去遐想,并且看样子脑补的后果还很严重,心中稍稍松了口气。 “看样子,后果你们想到了。 在我看来,这确实一件很不幸的事。 但你们又很幸运,因为你们遇到了我。 而我是谁,你们都该知道。我不但擅长捉钱儿,与契丹人也从未有过败绩! 甚至可以说,契丹人听到我的名字,都会瑟瑟发抖。 因为我带给他们的是无尽的死亡与哀伤! 只要你们跟随我去与契丹人放手一搏,你们不但可以摆脱替罪的下场。 还将收获不世的功勋,以及丰厚的赏赐!” 罗一趁热打铁的蛊惑,让那些脑补过的将领,逐渐开始摇摆起来。 不过因为跟随一个唐人将领去拼命,怎么看着都有些荒谬,没谁敢先开口应声。 罗一等待了一会儿,见青塞城的将领目光虽然闪烁却没人吭声,知道没人愿意做第一个应声的。 嘴角勾了勾,决定往上加把火,直接玩一出被代表好了。 “按道理来讲,我没必要与你们说这些。 但我来自天朝上国,来自礼仪之邦的大唐。 我的出身不允许我不告而强令,相互尊重才是君子之道。 并且我这人对于战阵厮杀,向来讲的清清楚楚。 就算是死,也不会让任何人死得稀里糊涂。 而你们也对得起我对你们的尊重! 你们此刻虽然无声,但眼中闪动着对契丹人的仇恨以及对军功的渴望目光,我看得真切。 让我感受到了靺鞨人该有的那股勇武气概! 让我看到了靺鞨人的睥睨一切的气势! 我的聪慧与名望,加上你们的无敌之势,一定会将可恶的契丹人狠狠踩在脚下。 为柴河城军民复仇的同时,让你们扬名于世!” 说到这,罗一走下高台,将女护卫与扎木得,以及不管不顾想逃出柴河城那股驻军的领头将领一同拉到了高台之上。 “他们你该认得,有世子的护卫将领,有柴河城驻军的将领。 当着他们的面,再加上抽奖公平公正的信誉。 我可以向你们保证,此战获胜后。从契丹人得来的虏获,先与你们犒赏两成! 冲阵最前者,斩杀贼首最多者,我将亲自写信举荐! 柴河城百废待兴,最缺你们这样的勇武之士! 领兵五百的偏将!领兵千人的裨将!甚至是北左卫的将军,副将军,都在向你们招手!” 女护卫,扎木得,还有那名亡命将领都听傻了。 这是个什么状况,你一个大唐的边将,你举荐个屁。 那些虏获本就是契丹人从柴河城掳走的,你凭什么做主给分出去两成。 但是此刻大将军和世子在人家手中,又指望着罗一能带着他们打个翻身仗,弥补之前的损失,只能尴尬地跟着点点头。 其实这三个人点不点头,底下的青塞城将领已经都暗自下了决定。 不出去肯定要受罚,还不如出去搏一搏。 七星山那边有唐人已经在设伏,这次跟着过去,或许真的是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 另外,柴河城的败兵和小口城的人也都跟着去,没什么可犹豫的。 这些将领的蠢蠢欲动,罗一都看在眼里,不等他们应声高呼,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大喊道:“某,大唐靖东军军使,罗一! 命你们两刻后,与我直奔七星山建下不世之功,立下不世之勋! 但赏罚不明,难以成军! 不听号令者斩!私自逃离者斩!行军拖拉者斩!” 罗一话音刚落,早就按耐不住的被代表的这些将领,立刻大声领命。 转身与那些听不懂唐话的手下叽哩哇啦地说了一通后,让那些军卒比这些将领可狂野的多,直接欢呼了起来。 听到一声声欢呼,迪乌感觉好像有些不对,这也太真实了些,好像不似是在做梦。 再次缓缓睁开了眼睛,并且坐起身子仔细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把他围住的好像都是唐人。 发了会楞,迪乌刚想开口试探着叫人,一旁的侯杰侯杰眼疾手快,一个手刀砸下去,让迪乌昏了过去。 周口口看到侯杰的动作,低头瞥了一眼还在干呕的大门灵,目光变得狠厉。 先生的谋划谁都不能坏了事,就算是靺鞨人的世子也不行。 学着侯杰的样子,一个手刀砸向了大门灵。 第302章 楞利实的新计划 当前方坡地箭雨的破风声传入耳中的一刹那,楞利实就断定能在这里设伏的除了东亭的唐人不会有别人。 但之前奔袭柴河城时,明明撒出去了大把人手,途经七星山时,更是没见半个唐人的踪影。 而且在唐人会不会翻脸这个问题上,结合各种消息再三思量,唐人根本无法做到这一点才对。 可这些设伏的唐人到底是从哪冒出来的,又是如何做到悄无声息的就摸到山上的。 这里方圆百里,除了七星区其他都是一片平坦地旷野。 难道只是在他领着各部一去一回的几个时辰里,赶到七星山并且设下埋伏的? 可如此声势的阵仗,根本就不可能这么短的时间内能做到的。 但是仔细想想,又并非不可能。进攻柴河城的时间是唐人定的。 根据预估的时间,确实可以在他领着各部刚走,唐人便可以摸过来。 可这也只是想想罢了,疯子才会真去这样做。 因为按时辰来制定行军快慢与做设伏的准备,不能确定的太多了。 可随着箭雨落下后,惨叫与哀嚎声响彻四方时,楞利实先是目光一滞,随后脸上脸瞬间变得扭曲无比。 疯子,这个罗姓小儿就是个疯子!只有疯子才会这么赌这么干。 可心中怒骂了一句后,楞利实的狰狞地表情又换为了痛苦。 因为他也是为促成眼前这个答案,出了一份力。 明知这个唐人少将军是个狡诈无比的,却还鬼迷心窍信了他的话。 他若是疯子,那么自己便是傻子! 楞利实心中的怒火越长越盛,忍不住仰头癫狂地怒喝道:“罗姓小儿,我向天神起誓,一定要抽了你的筋,扒了你的皮!” 黎黎萨利与利利脱石的族人走在前面的最多,听到传过来的惨呼与哀嚎最是焦急与心痛。 而楞利实愤怒的叫喊,又让两人又心惊又无比愤怒。 “楞利实,你不是与唐人交好吗,现在怎么会这样。” “你到底是怎么谋划的,是不是早就知道前边有埋伏。” “现在不是指责的时候,想要救出里面的族人,赶紧商议商议怎么打。” 阔叶木能理解两人,不过他也相信楞利实不会做出这样坑自己人的事,对三人继续道:“唐人都聚在西侧的坡地上,虽然他们地势上占优,但兵力似乎并不多。” 黎黎萨利与利利脱石望了一眼前方,暂时压下了怒火,将目光齐齐看向楞利实。 “我与你们一样心痛,相信我,我没有任何其他的心思。”望向西侧坡地,楞利实目冷冽地寒声道:“唐人小儿背信弃义,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扭头对对阿密古招了招手,楞利实下令道:“先带两千族人去试探一下。” 黎黎萨利与利利脱石见楞利实派人过去,怒气算是少了些,可死伤的毕竟以他们两个的族人为主,心疼地不得了。 “该死的唐人真是狡诈,我要用这些唐人给族人陪葬!”黎黎萨利握紧了拳头看向楞利实,“方才说得重了些,但我是准备奉你为大汗的,此刻为族人复仇全靠你了。” 利利脱石脸色无比阴沉地接口道:“没错,这种匪夷所思地设伏,怪不到你头上。 但各部以你为尊,千万不能轻易地放过唐人。” 各部以楞利实最大,毕竟后边有黄头室韦跟着。 今日如果对这两部放弃,那么明日说不准就会轮到其他部族。 因此一旁地哆菜,沉声接口道:“楞利实向来仗义,不会就这么撤走的。 况且咱们还有半数的勇士没有被伏,你们两个放心吧。” 楞利实当然听得出三人话里的挤兑,但是他没有任何不快。 出了这种事,换了谁谁都要如此,没有抽刀子与他拼命已经算克制了。 眼前设伏地唐人必须屠尽,才能让这两部平息怒火。 另外,其实就算这三人不开口这么说,楞利实也不会善罢甘休。 他是极其自负的一个人,自从他接手族长以来,还从未被人算计成这样。 不往回找补一些,实在难以咽下这口恶气。最主要的是,不对唐人做些什么,好不容易在各部面前建立起的威望就会丢的干干净净。 并且随着消息传扬出去,也不会再有别部来投奔他。 因此方方面面都不允许他就这么撤退。 “你们不用担忧我因得了虏获而不愿与唐人厮杀。”先是点破了三人的心思,楞利实微眯着眼睛看向阿密带人冲向西侧的坡地,“先让族人压下心中的仇恨与愤怒,轮流抓紧引火吃些饭食。” 黎黎萨利一听,又气又急道:“都这会儿了,谁还有心吃的下,再说万一因此耽误了功夫,那些唐人跑了怎么办。” 阔叶木见黎黎萨利已经失去了理智,轻喝道:“知道你心疼族人,但你不要昏了头脑。 奔波了一夜,勇士们早就饥肠辘辘,不先垫垫肚子,怎么与唐人厮杀。 更何况此刻离着天亮还有一个时辰,唐人又处于高势,现在就冲上去,你觉得能讨得便宜吗。 况且唐人如果从山上下来反而更好,旷野之上厮杀,只会是他们吃亏。 楞利实已经竭力在安抚你们了,换做是我,那两千人都不会在这个时候派去试探。 你好好冷静冷静,没人说要走,更没人说不会找唐人复仇。” 楞利实见状,赶忙摆了摆手,趁机买好道:“都是自己人,不要生了嫌隙。 黎黎萨利与利利脱石的心情我能理解,话说得重了些,我也不会在意。” 抬手指向喊杀震天的西侧坡地,楞利实继续解释道:“此番试探先看看唐人战力如何。 如果战力尚可,那么便说明东亭的边军是倾巢而出。 待天色微明之际,不但是这些唐人要为山里死去的族人陪葬,我还打算直扑东亭。 只有让东亭成为焦土,让唐人流更多的血,方能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族人。” 将目光看向黎黎萨利与利利脱石,楞利实咧嘴笑了笑,“罗姓小儿敢设伏,是以为我们至多只有一万勇士。 此刻东亭与先前的柴河城无异,都是待宰的羔羊。 你们两部的折损,会从东亭弥补回来。只要有了米粮在手,还愁遭灾的小部不会投奔过来吗。” 楞利实的话,让几部族长目光骤然一亮。就连刚刚折损了大批族人的黎黎萨利与利利脱石也不例外。 这个提议不但诱人,可行性还非常高。东亭的边军有多少,他们大致估算的出。 而从西侧坡地的动静来看,如果不是倾巢而出,根本无法封堵住山口,让进去的族人没逃出来几个。 这让几部族长越想越是兴奋,眼睛的目光也愈发变得贪婪。 第303章 已无退路,唯有死战 天色还陷于漆黑之中,冲阵的速度不敢太快,加上又是仰功。 契丹人的试探,并没有给西侧坡地的边军带来任何伤亡,反而还丢下几十具尸首。 对此王玄志却并未感到任何欣喜,因为远处契丹人升起了篝火,而篝火的数量又让他头皮一阵发麻。 未被伏击的契丹人,最少超过了一万之数。 进入山脚小路的契丹人,尽管损失惨重。但因为战线拉得过长,边军人手不足只把退路给死死的封住。 最先进入山间契丹人,冒死向北逃窜,还是跑出去了一些。 这些人一旦绕过山头折返回去,山外的契丹人兵力恐怕就达到一万五千左右。 是边军兵力的二倍,而契丹人升起篝火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边军即便占有地利,天亮时面临的也是一场恶仗。 转身看了看眼中还因设伏成功而满是兴奋之色的麾下,王玄志轻叹了一声,传令道:“让各团不要再管山路上的契丹人,开始轮流生火造饭,抓紧歇息。 待天明…” 说到这,王玄志摇了摇头,挥手示意传令兵下去传令。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各团的团头不会猜不到,多叮嘱一句没什么意义。 反而会让下边的军卒紧张,不如让团头们自己琢磨着怎么与下边的人去说。 立于东侧坡地上的李尚客,心情与王玄志一样沉重。 看到升起的篝火,就知晓契丹人存了什么心思。 接下来的对战,恐怕会惨烈无比,甚至很有可能会全军覆没。 因为设伏的边军成分太复杂,是由保定军、东亭的左右两团,淮南新兵,以及各城民团组成。 首先王玄志无法做到如臂使指,其次此种情况下新兵又必须上阵,而这些新兵又占了兵力的三成。 新兵一旦绷不住,就会引发全军溃败,而一旦溃败,没人能跑的过契丹人。 想到这,李尚客晃了晃头,将这种悲观地情绪尽量先抛在一边。 想这些只会在战阵上让他死得更快,不如琢磨琢磨怎么更好应对接下来的战局。 环视了一周,李尚客发现对面的边军已经不再射下箭雨,将目光盯着了让契丹人死伤狼藉地山脚小路上。 沉吟了一阵,李尚客猛得一转身,对高适招手道:“让新兵一团一团的下去补刀。 补刀后,别管是铁甲还是皮甲,都从契丹人身上扒下来。 还有那些契丹人丢下无损的那些短弓与箭矢。 告诉小子们动静千万别弄得太大,尽量离山口远着。 完后就不要回这边了,直接到对面的坡地,听王军使的指挥。” 高适对这个命令没有任何犹豫,虽然这样有些冒险,但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让淮南新兵下去补刀,怎么也能增加些胆气。 另外不管是什么甲,穿上一层总比没有强,保住性命地几率要更大一些。 而且从这个命令也可以推断出,待会儿的大战绝对会惨烈无比。 人对时间过得快慢取决于这个人的心境如何。 当快乐时,总会觉得时光如白驹过隙,过得太快。 当沮丧焦急时,则是觉得度日如年,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煎熬。 而淮南新兵们,很明显是属于前者。 并不是死伤的契丹人身上揣着他们一辈子都没见过的那么多财帛让他们觉得快乐。 而是扒装备的那份快乐,任何一个男人都抵挡不住。 不过这份快乐来的快,去的也快。 刚入破晓时分,大地还一片模糊之际,山下的契丹人便开始动了起来。 这些新兵都知道接下来要面临着什么,神经全都紧绷了起来,仿佛之前的欢乐从未出现过。 王玄志在真正要面对厮杀时,反而没了之前的那股担忧与忐忑。 眼中满是肃杀之气的瞥了一眼山下,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倒要看看是谁的牙口更好,到底谁会死在谁的刀下。 “列圆阵!保定军居中,左右两团位左,各城民团位右!淮南新卒位阵中,候命补阵位! 盾兵靠前,枪手次之弓手最后,准备应战!” 下达了军令后,王玄志脸色略带狰狞的对着一众将领厉声道:“此战已无退路,唯有不惧生死,方有一线生机! 擅自乱阵者,斩!无故喧哗者,斩! 退后半步者,斩!胆敢转身面后者,斩!” 满是煞气地连说几斩的军归,王玄志抬手指向山下,怒吼道:“胆敢触犯我巨唐者,杀无赦!” 听到唐人呼喊的一声声万胜,楞利实不屑地笑了笑,对各部将领下令道:“唐人此刻就是困兽,作为好的猎手,一定要有耐心才行。 各部勇士轮翻佯攻游射,不要给唐人喘息的机会。 过会儿倒要看看他们还能不能喊出万胜来!” 楞利实采用的策略,确实会边军感到很难受。 因为契丹人每每都是单排的阵列上前撩拨,而到了一箭之地就停下折返回去。 这样契丹人固然伤不到边军,但却边军疲于应对,很是劳累。 尤其是后排的弓手,契丹人每一次过来,都要射出一箭已做应对。 不然没人敢保证哪一次突然就从佯攻变成了真正的冲阵。 但是接连观察了几次后,王玄志发现不是每次上来的人马都蒙了布。 下令准备好所剩不多的毒烟弹的同时,让弓手装作疲惫不堪,应接不暇的样子,随意射上一箭意思意思。 引诱契丹人发起真正的冲阵,避免长久的僵持,消耗边军的体力。 楞利实老奸巨猾,这样试探不光是消耗唐人的体力与士气,也为了让唐人把那个恼人的毒烟给扔出来。 可轮翻佯攻了几轮后,见唐人不上当,知晓这样消耗马力没什么意义。 一番苦战肯定是躲不过去,果断下令发起了冲阵。 而且是一波接一波不间断的冲阵,打算生生将唐人磨死耗死。 顷刻间,边军所处的坡地四周,到处都是冲上来的契丹人。 即便是最前方的契丹人被毒烟所熏到,后边的契丹人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片刻之后,付出了巨大代价之后,契丹人终于冲到了边军身前,开始接阵厮杀起来。 怒喊声,兵器碰撞的相击声,利刃入肉的闷响声,骨头断裂的咔咔声,响遍整个战场。 带着体温的鲜血如喷溅地飞泉倾洒于四处,将双方脚下的黑土,染成了刺眼的大红色。 第304章 醒来的迪乌 当远处七星山的轮廓出现在眼前,并且若有若无的嘶吼声飘入耳中,罗一紧绷着的心终于稍稍松了些。 不过罗一没有急着杀向战场,而是下令让队队伍先停下休整。 狂奔了六十里,就算是有驮马轮换,这么不停地跑下来,战马也有些受不了。 必须下来喂些草料和水才行,不然真等冲阵的时候,马力跟不上绝对要吃亏。 “胖子,照顾好世子和大将军。”给周口口使了个眼色,罗一对侯杰招了招手,“走,先去前边看看情况。” “你给我站住。”已经彻底清醒过来的大门灵用要吃人的眼神狠狠盯向罗一,“你到底要干什么,知不知道挟持我是重罪,就算你唐人边将的身子也保不住你。” 迪乌被手刀砍晕没多久就醒了过来,但是被砸这么一下也让他察觉出事情彻底有些不对。 根本就不是在做梦,而是真的裹着被子给捆到了马上。 不过根据唐人并没有过多的伤害他来推断,处境虽然不妙,但性命应该无忧。 再次醒来后,没有大喊大叫,更没有使劲挣扎,十分平静地询问一旁的周口口,这么待他准备要多少财帛。 当从周口口的嘴里得到经过加工的事情原委,迪乌彻底不淡定了。 眼睛一闭一睁,柴河城没了。 再一闭再一睁,居然又被绑着杀向了契丹人。 而且最为荒谬的是,本应与此事无关的唐人,居然领着扶余府的边军去弥补过失。 至于唐人说的增援这个理由,迪乌压根就不信。 唐人居然说在七星山还安置了大军这个说辞,唬一唬没从军过的人还行。 但凡懂些军事的都能知道这是非常不靠谱的一件事。 契丹人想要袭击柴河城,七星山是必经之路,途经之前能不派人去探查? 七星山不是那种陡峭地高山,都不用离的太近,只要仔细扫上一眼就能发现有没有人,更何况还是六七千人的大军。 而更更让他无语的是,青塞与小口两城的驻军居然还真跟着出来了。 这活这么久,头一回遇到这样离谱的事。 要不是看到公主的护卫,以及手下一员偏将也都在后边。 迪乌都怀疑柴河城出事都是唐人在诓他。 所以他可以断定唐人带领两城守军出来,肯定是另有用意,只不过是他猜不到而已。 不过因为柴河城被破的缘故,迪乌又急又怕,也没功夫仔细琢磨唐人要做什么。 而是陷入了惶恐之中,毕竟他是北左卫的大将军,出了这样大的事,他很难逃脱责罚。 这一路上基本都在琢磨着怎么能减轻些责任,少受些责罚,甚至是都想干脆被唐人给绑走算了。 而当他同样听到从远处的七星山传来若有若无的厮杀声时,发现唐人居然真的没有骗他。是真有唐人的边军将契丹人堵住了。 这让迪乌瞬间看到了希望,而且还是那种不但不用被追责,很有可能还会受到封赏的希望。 所以听到大门灵的喝问,担忧会被后边的手下误会,与唐人闹起来将刚刚升起的希望浇灭,迪乌赶忙开口道:“世子不要误会,罗将军心怀大义,确实是要将可恶的契丹人堵住,为柴河城内的冤魂报仇雪恨。” 怕大门灵不信,迪乌朝着七星山的方向努努嘴,“世子你仔细听听,有厮杀声从那边传过来。” 罗一见迪乌居然这么配合,猜到了几分这个货的用意。 这时候可以利用迪乌想要减轻罪责的心理,把劫持两人这个锅给甩出去。 “世子有误会也是正常的,这一路确实有些劫持的意思。 但我一个唐将,不用这种手段,两城的靺鞨勇士也不会听我的。” 对大门灵歉然一笑,罗一挥了挥手,“还要看看前方战况,没有太多时间解释。请世子多多包涵。” 迪乌见状,赶忙接口道:“你们唐人有句话不是叫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世子又深明大义,不会怪罪罗将军。” 顿了顿,迪乌用下巴指了指裹在身上的被子,“身为北左卫的大将军,为柴河城的百姓与驻军报仇乃是分内之事。 岂能让恩高义厚的罗将军肚子受累犯险,某一同前去。” 以迪乌目前的处境,除非是打算叛逃,不然这个时候绝对不会生出什么幺蛾子。 所以罗一也没犹豫,命人给迪乌解绑并找了身甲胄,并且没再理会有些发懵的大门灵,拍马向前方走去。 不过不敢离得太近,下马找了处地势略微高一些的土坡,眯起眼睛仔细打量着前方的战场。 但是只看了几眼,罗一的心就再次悬了起来。 阵型虽说还在,阵列的厚度却显得单薄。并且在与契丹人接阵的厮杀中时不时的出现一个缺口。 虽然马上就有人将缺口堵上,但已经是左支右绌的局面,随时都有可能被契丹人冲破阵型杀入阵中。 “不能再休整了,一旦被契丹人破阵,不但山上的袍泽要遭难,咱们也会白跑一趟,更没法报毁城之仇。”悄然将手按在刀柄,罗一扭头看向迪乌,“大将军可还要一起冲阵?” 迪乌显然也看出了情形岌岌可危,打量了几眼冲阵的契丹人,点头应道:“契丹人是仰功,同样不好受,此时冲杀过去正合适。” 扭过头想要调侃一下不要小瞧人,见罗一将手放在了刀柄上,迪乌无奈地叹口气道:“将军为了救人也好,替柴河城也罢,对我都只有益而无害。 将军不必如此谨慎,况且我也是一介武人,该死的时候也绝对不会含糊。待会儿我便为阵锋,第一个冲杀过去。” 罗一丝毫不感觉尴尬,此刻情况危急,什么都没有稳妥来的重要。 “大将军如此气概,当真让人敬佩,冲阵时我会伴你左右。”迈步走向战马,罗一对迪乌拱了拱手,“若是此战你我皆无意外,必当好好痛饮一番。” 迪乌眼角抽了抽,没有吭声。 还吃酒?还痛饮? 如果能活下来,以后什么酒都不会碰。 再出一次这种一睁眼一闭眼的事,他可真受不了。 第305章 大唐万胜!边军万胜! 虽然没有契丹人的人马多,但罗一率领的三千多靺鞨人纵马狂奔起来,声势同样不小。 隆隆地马蹄踏地声与呼喝的呐喊声交织在一起,直冲云霄。 坡地上苦苦支撑着的大唐边军,起初以为是契丹人又来了人马。 大吃一惊的同时,一股绝望地情绪也瞬间弥漫在心头。 但是当看到一面用白底粗布制作的简易旗帜上书写着一个红色的罗字后,心中的那股绝望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并且所有边军都激动地忍不住欢呼了起来,身体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手中的刀枪再没了之前的那股沉重感。 枪手的突刺频率立刻加快了许多,一刺一收就是一个契丹人倒下。 拿着横刀厮杀的边军,手中的横刀虽然长度比不上长枪,刀口也已经卷刃,但每一次挥刺与劈砍,同样契丹人倒下。 王玄志与李尚客看到了那面粗糙的大旗后,虽然没有欢呼,但却心中同时都是一松。只要罗一这个臭小子露面,此战将无忧矣。 与大唐边军的士气大振相比,契丹人则是变得彻底胆寒。 从接阵开始,已经打了一个多时辰,却依旧无法撼动唐人的阵脚。 刚冲杀出一个缺口,还没来得及突进去,就又被发疯了一样的唐人将缺口堵住。 甚至是有不少唐人不顾性命,将哨棒一横,直接自上而下扑过来,把冲上去的族人再次给挤了出来。 而且看似砍杀的唐人不算少,但其实倒下的族人更多。 围着唐人阵型的四周,已经躺下了几层的尸首。 面对这么残酷的厮杀,契丹人一直都咬牙坚持着,就是有洗劫东亭那股贪念撑着。 看到有唐人援军到来,那股贪念再也无法支撑他们继续进行这种极为不擅长的攻坚战。 毕竟财帛再多,也要有命花才行。况且他们本来就已经虏获颇丰。犯不着再这样与唐人拼命。 一时间,契丹人纷纷掉头不管不顾地往回逃跑。 王玄志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这样难得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挥舞着刀子率先往下冲杀了过去。 契丹人已经没有了斗志,一心只想保命,见唐人追杀了过来,更加拼命地往回跑。 仓皇间,不少战马因为从山坡变为下坡,猛得加速之下前蹄踩空而纷纷倒地。 而这一倒,连人带马便再也无法站起,被沉重的马蹄与急迫地脚步踩成了一摊血肉。 雪崩一样的溃败,将山下轮换下来休整的契丹人吓得魂飞魄散。 扔下那些受伤的族人,全都起身飞奔向战马,生怕被裹挟进冲下来的那群溃败族人之中。 一直在山下指挥战局的楞利实,看到罗一率领的那股人马狂奔而来的第一眼,就判断出唐人的援兵并不太多。 原本还想派阿尔坎领着麾下的室韦人去拦截阻击。 但转眼间就发生的溃败,让楞利实既然愤怒又不甘的怒吼了一声后,连招呼都没有与其他几部的族长打上一声。 便领着身旁的族人便拍马远窜,躲避这股吃人的败兵洪流的同时,避免被唐人前后夹击。 而楞利实这个契丹人的中枢一跑,让溃败下来以及山下休整的契丹人更加混乱起来。 有的要跟上楞利实,有的找各自的族长回归本部。 相互间左奔右突,混在了一起,反而谁都跑不出去。 随着唐人援军的身影越来越近,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各部契丹人,在恐惧的支配下,再没了理智。 挥舞着手中的兵器,砍杀向拦在身前的任何人。 罗一本来打算擒贼先擒王,直冲楞利实冲杀过去。 但是看到大股地契丹溃兵混在一起挤来挤去,又没有看到楞利实的纛旗。 索性也不找了,直接冲向了契丹人聚集最多的地方。 这样虽然有些可惜,但契丹人的有生力量被消灭的足够多。 即便楞利实再狡诈,短时间内也会再蹦跶起来。 有了这个打算,罗一不再考虑其他的任何事情。 始一接阵,便舞动着手中的马槊,无情地收割着面带惊恐地契丹人。 刺出长槊,用力压住马槊的后杆,利用冲击力与马槊的弹性将刺穿的契丹人挑飞。 再刺,再压,再挑,罗一如同一具没有感情的杀戮机器,重复着这套收割契丹人性命的动作。 直到眼前一空,已经将聚在一起的契丹溃兵杀了个对穿。 杀红眼的罗一依旧没有从那股心无旁骛地杀戮状态中退出来,调转马头再一次冲向了契丹人。 而此刻在契丹人的眼中,不算健硕的唐人小将,那面粗糙的大旗,还有默默无言地护卫在一旁的那队唐人边军,已经成了一尊尊无比骇人的杀神。 无法逃脱之下,纷纷扔掉手中的兵器,下马趴到了地上,并且用蹩脚的唐话高声大喊。 “唐人饶命,唐人饶命!” “我等伏低,唐人饶命!” “求唐人莫要杀我。” “求天将饶命。” “我等伏低,天朝天将饶命!” …… 随着最先乞降的契丹人一声声的求饶,就好比推倒了多米诺骨牌,其他的几处乱成一团的契丹人也跟着趴伏在地,大喊求饶。 片刻间,能站立于战场之上的,只有大唐的边军与支援过来的靺鞨人。 而这种场面,让苦战良久的那些边军喜极而泣地同时,高呼了起来。 “万胜!万胜!” “大唐万胜!边军万胜!” 而不知道是谁先高呼了一声‘罗将军万胜,罗将军万岁!’ 欢呼声便逐渐整齐划一的改为了‘罗将军万岁!’ 而跟着罗一前来的那些靺鞨边军,跟着冲杀过来后,发现平时凶狠地契丹人居然被打杀的趴地讨饶,一个个都惊骇无比。 原来那位年轻的罗将军说的都是真的,不然以契丹人的性子,即便是溃败也不会是这副样子。 听到大唐边军的高呼后,既有对罗一的敬佩,又有轻松拿到两成虏获的兴奋,也跟着高呼了起来。 迪乌看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简直太丢人了,要喊也该喊他这个北左卫的大将军才对。这帮家伙跟着一起喊唐人万岁是怎么个事。 而随着靺鞨人蹩脚的高呼声加入,一众边军才发现,跟着将军冲杀过来的居然是靺鞨人。 一个个脸色变得又是钦佩又是古怪,自家将军已经不是人了,这都赶上神了。 不管是哪国的兵,但凡是个兵就能给统领过来,并且还能打了胜仗。 而王玄志、李尚客陈杉以及王全忠这些将领们,则是惊得张大了嘴巴。 原以为罗一过来驰援是准备了后手,结果领的兵居然是靺鞨人。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算计完人家,还能让人家再跟着他卖命的,这有点太吓人了。 第306章 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山下到坡地上的一具具尸骸与残肢断臂,断断续续的马鸣与哀嚎,无一不证明这一场大战是有多的惨烈。 而渐起的北风,又卷起浓重的血腥气直扑人的口鼻,让人闻之欲呕。 行走其间,仿佛进入了人间炼狱。 环视四周,罗一重重叹息一声,心中既伤感又心疼。 这一场仗,丝毫不比八月时的那场强到哪去。 将近七千设伏的边军死伤过半,不知道这次有多少熟悉的面孔将消失于这天地间。 将军的功名与利禄,真的是靠这些无名小卒的尸骨堆砌而起。 而今后的大战,还不知道有多少场,不知道又要死多少人。 可赶上这该死的年月,真的让人无可奈何。 “你怎么杵到这来了,看押契丹人挖坑这么会儿功夫,你就不见了人影。” 李尚客寻了半天才找到罗一,兴冲冲的就跑了过来。 “这一战又倒下不少袍泽,四处看看,权当送他们一程了。”上下打量了几眼李尚客,罗一轻叹道:“还好你没有受伤。” “还以为你这次冲杀的如此悍勇,有些勇将的样子了。 结果又悲悯天人起来,你在这一块是真没长进。” 挑了一匹倒地的死马一屁股坐上去,李尚客朝着罗一扬眉继续道:“你可知道这一战可是斩杀了近六千的契丹人。 东亭的边军能以一换二,换做以前绝对够的上五转军功。 即便你再心疼麾下,此等战功下你也不能做出这副样子。” 罗一挨着李尚客坐了下来,将横刀拄在地上,眼底闪过哀伤道:“这次是我谋划的差了,没想到楞利实这个狡诈之辈,居然聚集了这么多契丹人。 如果知道这样,不但会把玄菟那两团带上,老王那边也会让他倾巢出动。” 把清点战场的活计安排完,一肚子惊天疑问的王玄志与李尚客一样,开始四处寻找罗一。 李尚客堪称地标的身材十分显眼,看到他自然就想到了一旁的罗一。 快步走过来的时候,王玄志正好听到了罗一后悔的这番话,脸上的肌肉立刻狂跳,“你小子可快闭嘴吧。 以少胜多且一战打掉了将近两万的契丹人,大唐有多少将领想有这番奇谋都苦想不出。 你这副样子,绝对会被当做炫耀。你让他们的颜面往哪放,怕是恨不得抽刀子砍你。” 李尚客听了王玄志的话,猛得一拍脑门,立刻接口道:“刚才算得不对,之前中埋伏的一万余契丹人,根本就没逃出去多少。 这相当于以一换五了,这可是…” 罗一顾不得王玄志,赶忙挥手打断了李尚客,“小点声,没见之前我都没提契丹人被伏的事。让靺鞨人听到了,又会惹出麻烦。” “过来找你就是要问你靺鞨人的事。”王玄志挨着罗一坐下来,好奇问道:“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又怎么想着跑过来驰援的。” 罗一起身四处环视了一圈,看到迪乌正领着靺鞨人帮着抬尸首,对两人道:“详细的以后再说,现在只要知道我答应给这些靺鞨人两成的虏获就好。山内小路上的战场,千万不能让他们过去。” 顿了顿,罗一指向迪乌道:“那个就是靺鞨人的北左卫大将军。 没给你们相互介绍,是怕他脸面挂不住,因为他是被我一路从柴河城绑过来的。 你们两告诉下边人别乱说乱问。” 王玄志与李尚客两人当场石化,具体的状况虽然还不知晓。 但通过这两件事来看,罗一的胆子是真大到没边了,而且一般人真学不来。 对下以利诱之,对上则是劫持的手段都使出来了。 最让人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是,那个北左卫的大将军看着好像还挺乐呵。 “详细经过这会儿我不急着问。”王玄志起身满脸担忧的看着罗一道:“我就想知道你还做没做了什么比这还严重的事情。” 罗一目光没离开靺鞨人,边琢磨着怎么能让靺鞨人承他更大的情,边心不在焉的回道:“事急从权只能如此。 况且这也不是什么多严重的事,别说这个大将军不会在意。 就连他们女扮男装的公主一同被绑了,也没多说什么。” 王玄志与李尚客两人听了再次当场石化,并且心都要从让嗓子眼里蹦出来。 这小子绑的不光是靺鞨人的大将军,还把人家公主也给绑了? 就这,还不觉得是多严重的一件事。 “你小子可真行,知不知道万一靺鞨人的公主死在这会引起多大的麻烦。” 王玄志深呼吸了几下,忍住一脚踹过去的冲动,一把拉住罗一的胳膊,没好气的问道:“你就把人随便一丢?赶紧把人给找出来。” “是你傻还是我傻,冲阵这种事我能带着那个缺心思的?”甩开王玄志的胳膊,罗一朝着迪乌努努嘴,“我过去与他谈谈,你们两个该做什么做什么。” “说真的,你要是我家的郎君,我现在就能把你屁股给抽开花。” 王玄志气得咬牙切齿,再次一把抓住罗一道:“你当靺鞨人是昭武九姓那种小国呢。 你光把靺鞨人领兵的给笼络住也抵不上得罪了人家的公主。 你把人丢哪了,赶紧给我找回来,出了差池,谁也担不起。” “你小点声,我一直都喊的世子,没揭穿她女扮男装。 如果被听去了,又要惹个让人头疼的麻烦出来。 人就在…” 罗一还没说完,王玄志气得跳脚打断道:“听你这话就不对,你到底把人家给怎么了。” 罗一被王玄志弄得十分无语,“老王我说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惊一乍的。 另外,看问题能不能抓大放小一些,无关紧要的事你打问那么清楚干什么。” “你把人家公主绑了,又做了过分的事,你管这叫无关紧要?” 王玄志大胜过后的喜悦心情彻底被罗一给弄没了,扶了扶额头对李尚客道:“我有些受不了了,还是你跟他说吧。 再说下去,我怕忍不住抽刀子将这小子给砍了。” 听王玄志这么说,罗一眉毛挑了挑,“真没你想的那么严重。 就是绑她的时候,她还醉酒未醒,连人带被一起拿衣物给捆起来的。 若是知晓我明知道她是公主还这样粗鲁,传出去对她对我都不太好。” 王玄志已经彻底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干脆仰起头望起了阴沉沉的天空。 李尚客则是一个头两个大,龇牙咧嘴地看着罗一道:“这事儿,说大就大,说小就小。全看那位公主怎么想怎么说。 如果真觉得被冒犯到,回头让靺鞨王发个行文告到朝堂上,你可就惹上大麻烦了。 依我看,你先别去找那个靺鞨人的大将军,先去把公主给找来好好哄哄吧。” “真没你们想的那么严重,我一直都把她当世子的…” 罗一的话只说了一半,突然看到二三十骑的人马从西边狂奔了过来。 而且其中居然还有个是女子的打扮,不用想都知道是大门灵穿回了女子的衣物。 第307章 惹得麻烦不小 “恭贺罗将军引兵鹰扬,大财契丹贼人于此。既为将军创不世之威名累添傲人功勋,又为柴河城上下以解大恨。” 换了一身淡绿色襦裙披着雪白貂裘的大门灵,浅施一个福礼,脸上无悲无喜地看着罗一,“只是罗将军可看出儿是何人。” 罗一眼角抽了抽,就是换了身衣服而已,用得着连语气与说话风格都变得跟个文艺女青年一样吗 即便穿的再出彩,再有些小仙女的样子,也掩盖不住脑回路异常这个本质。 脑海里闪过了几个该如何装傻充楞地的脚本,罗一选择了夸赞式回复:“身为武人,跃马沙场乃是本分,担不起这位小娘子的夸赞。” 拧眉上下打量了几眼大门灵,罗一做出十分疑惑的样子继续道:“至于小娘子是谁,恕某眼拙。 实在记不得何时与小娘子这种红颜倾城的佳人相结识的。” 顿了顿,罗一扬了扬眉,沉声继续道:“不过此处乃是金戈杀伐之地。 任小娘子容颜绝顶,也不是小娘子该待的地方。 若不是看着眉眼与故人有些相像,该当以细作拿下。 趁某心有不忍辣手摧花之意,速速退去。” 大门灵秀眸一亮,俏脸先是闪过一抹惊喜的笑意,随后一收,白皙的面庞带着一丝凄楚,低垂眼眸轻声道:“将军上阵破敌,儿心中惦念牵挂,却只是换了个与故人眉眼相似。 不过将军对柴河城上下恩高义重,又救儿于危难之际,儿不怪将军。” 大门灵弄得跟林黛玉一样这一出不说,说的话还跟个小怨妇一样,极其容易让人误解。 王玄志看向罗一的眼神都跟要吃人一样,这要是不严重,那世上就没严重的事了。 李尚客则是抬手捂脸揉搓了几下,这事确实有些麻烦了。 人家既然都主动找过来了,罗一肯定是做过什么了,这么装傻怕是糊弄不过去。 另外,罗一这小子怎么尽喜欢这些窄脸瘦身腰,身上没几两肉的女子呢。 罗一将老王和老李的动作都看在了眼里,有些后悔与大门灵这个脑回路不正常的货演戏了。 在柴河城的时候,通过这货说的话,就能猜到她不知道听了什么把他吹的神乎其神的传言,成了他的铁粉。 要不是因为与迪乌对峙时说了狠话,让这货粉转路人,指不定要整出佳人仰慕才子的戏码出来。 现在这货脑子不知道又抽到了哪根筋,换了身衣服就又开始路转粉了。 再这么下去,这货绝对跟破布头缠腿一样,甩都甩不太开。 就算不是这样,光是陪着演戏也让人受不了。 不但让人误会,还根本不知道啥时候能演完。 一堆的正事等着他要做,没功夫也没心情陪着她在玩忧郁青年这一出。 抬手抹了抹眉心,罗一打算赌一把大门灵不会在意她被捆的事,装作认出是世子的时候。 大门灵身旁的女护卫,受不了自家公主还傻傻的看不出对面让人又气又恼人的家伙是在故意装作认不出。 存心戏耍自家公主,让公主不顾风仪,说出那些模棱两可的话。 在罗一开口之前,女护卫气哼哼的抢先道:“罗将军莫要误会。 其实与将军在柴河城相遇且一同吃酒的世子,就是眼前的我家贞孝公主。” 大门灵见侍女将事情点破,俏脸突的一红,偷偷瞥了一眼罗一,又连忙低下头,低声娇嗔道:“真是恼人,如此把话点破,我与将军破礼之事却是难以遮掩。除了将清白给了将军,哪还有其他做择之选。” 女护卫听了吓得差点坐到地上,自家公主这话怎么越说越疯。 方才与公主说的唐将那些粗蛮无礼的行事,公主是一句没听到? 昨日醉酒回寝屋时,公主迷迷糊糊间还在骂这个唐将,让人知晓误会了两人因何相拥,这会儿怎么又变成了这样。 况且这种话哪能是随意说的,唐人情急之下只是有些粗鲁,算不得失礼。 公主到底又要闹什么,一旦大王得知此事,没人能逃脱责罚。 罗一与女护卫的反应相差不大,也给吓得够呛。 脑回路不正常的人果然可怕,脖子以下毛都没看到一根,居然直接牵扯到清白上了。 而且罗一也十分想问问靺鞨人的词语里有清白这两个字吗。 曾经与高句丽人混在一块,对男女之事还能如此看重? 而且不用说以前,就说现在东亭治下的高句丽人,那风气也是相当开放。 只要看对眼了,不管身份高低贵贱,也不管有钱没钱,找个树林就能昏天黑地一番。 周胖子能和高夫人悄咪咪的整到一起他去,就是最好的例子。 但这样的话肯定是不能当着大门灵的面说,既然没法说,罗一索性装没听见,假惺惺地大笑了两声道:“就说之前看世子怎么那么俊秀,原来是公主为方便所扮。之前有唐突的地方,还请公主多多包涵。” 抬手指了指四周,罗一对女护卫道:“这里满地尸骸,气味又呛人,不是公主该待的地方。 千万莫要吓着了公主,快去寻个干净清爽之处歇着。 待我处理完此间事宜,再与公主仔细赔罪。” 说完,也不管大门灵是什么反应,罗一转身抬腿就走,并且是朝着还未清点尸骸的地方走。 “哎,哎,你小子可以啊。”跟上来的李尚客缩头缩脑的看了看身后大门灵一行人,压低声音道:“只见了一天,就把人家公主的魂给勾走了?” 罗一气恼地瞥了一眼十分八卦的李尚客,“那护卫的话你没听到?根本没有的事,你非得乱嚼什么舌头。” 李尚客嘿嘿一笑,“护卫的话是听到了,可那位孝贞公主的话我也同样听到了。” 顿了顿,李尚客十分猥琐道:“虽说是头回见这位公主。但我可知晓渤海郡王最是疼爱这个四女。 你们两个的身份光明正大是没可能了,不过暗通曲款还是可以的。 顺带着还能让东亭来自东边的压力小些,成个两全其美之事。” 罗一气得差点抽刀砍过去,“拿我去换太平,亏你说的出口。说笑也要有时有晌,再这样我可真急了。 再说夫无常人的货色,也配拿来与我说笑?” “你小点声吧。”后跟上来的王玄志差点抬手捂向罗一的嘴巴,“你当靺鞨人与高句丽人一样?靺鞨人不管男女,都是从一而终。你这话让人听了,非与你拼命不可。” 扭头看了看,发现大门灵居然也快步追了过来,王玄志叹了口气,用肩膀拱了拱罗一,“别再乱说了,人家追过来了。 你这个麻烦惹得是真不小,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替你收场。” 第308章 这个你该认了吧 百密一疏这个成语,罗一从来都没想到过会是在大门灵那里深刻体会出其中的含义。 对靺鞨人做了很多功课,唯独没对这些人的婚姻观与男女之事上进行了解。 靺鞨人的婚姻观,按地理划分的话,在东北亚这一圈可谓独树一帜。 特别尊崇一夫一妻制,男人连纳妾都不行。一旦被发现,不光是小三遭殃,男人也很有可能跟武大郎一样,喝碗药给直接送走。 就连上层贵族,实在管不住裤裆的时候也只敢偷人,而不敢明目张胆的纳妾。 甚至很多身居高位的,连贴身侍奉的婢女都不敢有。就怕把持不住,出些什么状况。 相应的,靺鞨人的女子在妇女贞节观念上也十分注重。 因为不注重不行,敢给男人戴绿帽子,直接就会一波送走。 而且这还不算完,野汉子也会被除掉,甚至是告诉男人他老婆在外面偷人的告密者,没准在男人的恼羞成怒之下,也给一并送上西天。 所以靺鞨人乱搞男女关系的少之又少,几乎看不到也没任何听闻。 毕竟试错成本直接是以生命作为计量单位,根本没有第二次机会。 可以说靺鞨人是这个时代一夫一妻夫妻平等的模范。 除此之外,成婚前的男女也不敢乱来,即便是情侣,相处时也是格外恪守礼制。 而就这么一个疏忽,直接导致了大门灵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 没说一句让负责的话,但语气与表情却全都是必须要负责的意思。 这让罗一脑瓜子嗡嗡的。 “你我都不是小孩子,我不知道你因何又改变了对我的看法。 但实际上我并没有你想的那么完美与值得崇拜。” 抬起眼眸看了眼不远处十分坑爹的女护卫,罗一再次解释道:“昨夜遭遇了什么,你应该都已经知晓。 我并不是有意冒犯,而且我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到,你的侍女可以作证。 没有污了你清白这一说,况且我认为什么也没有性命来的重要。” 大门灵美眸忽闪了几下,逐渐生出了一层雾气,低下头凄楚道:“当你踏入我寝屋的那一刻起,不管你有没有看到些什么,我的清白便已经不在了。 另外,你说的话也并不对,我们靺鞨人的女子,将清白看得比性命还重要。” 罗一心中后悔的不行,昨晚还让人家见识见识人间的险恶,结果是自己给自己挖坑跳了进去。 沉吟了一会,用力踢了踢脚下的硬土,罗一发狠道:“我不能强求让你认同我的说法,同样你的说法与打算我也没法认同。 从身份上来讲,你贵为公主,我只是一介边将,根本没有可能。 另外,之前就已经告诉过你我已成婚,而且除了夫人还有一个妾室。 按你们靺鞨人婚嫁的礼制来说,也没法按你的心思来。” 与大门灵的目光对视,罗一咧嘴笑了笑,“你也不用想着用郡王来压我,即便是给朝堂送上行文去告状,你我间也根本没有可能。 而且相比伴侣,做个友人更适合你我。 该说清楚的都已经说了,战场上的事还未处理完,我去忙了。” 罗一其实也不想把话说得这么狠,但不这样说根本不行。 两人只认识了两天一夜都不到,而且就大门灵的脑回路,与她连一夜情的激情都迸发不出来。 而且‘初中喜欢混混,高中喜欢体育生,大学喜欢辅导员。军训爱上教官,学车爱上教练,看病爱上医生,理头爱上理发师。’这话说的就是她这种人。 再者,他一个唐人凭什么要按靺鞨人的规矩来。进她的寝屋连脸都懒得看,她说清白没了就没了? 明明很好解决的一件事,非要搞成难度最高的。 难道那些护卫都是别人家的?封口令都下不得? 最最主要的是,他没有收集反派女儿做女人的这个癖好。 就算真与大门灵生出些不清不楚的朦胧感觉,都要第一时间把这个苗头掐死。 今后与安禄山翻脸,还不知道该怎么和十九娘相处。 再多一个时不时要坑一下的靺鞨人出身的公主,那日子就根本没法过了。 再心大的女人,也没法眼看着自己男人总打娘家人,何况这还不是打那么简单,坑一回就得死不少人。 真要是怀恨在心,咬鹅的时候都怕命根子保不住。 所以与大门灵有了牵扯,这不是什么齐人之福,而是在作死。 除去这些原因,身份等级上也是一件要人命的事。 靺鞨人的国土面积不小,算得上大唐周边中等国家。 大门灵就算嫁,也得嫁给皇子什么的,他一个边军将领敢娶,李隆基绝对二话不说直接一波给他送走。 所以必须与大门灵赶紧做个了断,她愿意祸害谁就去祸害谁,反正离他远远的就行。 大门灵听了罗一的话,脸色的凄楚之色更浓,望着罗一转身离开的背影,咬了咬下唇道:“连话都不愿与我多说吗?就这样如此绝情吗? 我倾慕于你是我的事,何时说过你我一定要结成伉俪以还我的清白。” 罗一脚步未停,抬手晃了晃,道:“如此最好。” 见罗一这样决绝,大门灵噘起嘴巴用力跺了跺脚,脸上也不再挂着凄楚之色,而是不满地娇嗔道:“你还真这么走了啊,到底懂不懂怜香惜玉。 况且才觉得你虽不是个雅士,但有勇有谋也是个让人仰慕的领军之人。 没成想到底还是个小人,污了我的清白,就打算这样一走了之。” 虽然大门灵不再摆出一副文艺女青年的忧伤范儿,但说的话却让罗一气得直咬牙。 污你nn的清白,如果光看脸就算污人清白,那他要收的女人恐怕一天换一个都轮换不过来。 见罗一还是吭吭往前走,大门灵哼了一声,追了上去,“与你还没讲完道理,你给我站住。” 罗一听了立刻一阵抓狂,到底是造了什么孽,招惹到这么个玩意儿。 抬头四处看了看,见老王和老李在一处尸堆旁跟个吃瓜群众一样看着这边。 罗一加快脚步走了过去,打算把这里的事全交给两人处理。 反正该交待的重点已经交待完了,惹不起总躲得起。 再跟大门灵这货纠缠下去,指不定要闹成什么样。 “别跑,你到底还是不是个顶天立地的郎君。”大门灵见罗一开跑,有些着急了,“你不若不认污了我的清白,那长岭府的将士两次被折损于你,这个你该认了吧。” 罗一眉头骤然一拧,并且脚步微微一顿。 难道大门灵之前是装出来的要赖上自己?调查那两次偷袭才是他她的真正用意? 可之前就与她说过这件事,无论如何是不会问的,怎么还这样执着,道理上有些说不通。 想到这,罗一摇了摇头,再次加快了步伐。管她是什么真正用意,这两样事情哪个都不能认。 而且可以肯定靺鞨人的上层已经非常重视那两次的偷袭,以后再有动作务必要小心再小心。 见罗一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大门灵停下了脚步,美眸中升起一股雾气的同时,闪过一丝真正的凄楚。 低下头用力捏住衣角,大门灵用力咬住下唇。 污了自己的清白,自己又如此不要面皮,连个台阶都不愿给吗。 第309章 确实是为了你好 冷风如刀,寒气刺骨。 走在冻得硬邦邦土路上的边军,比来时少了不少,而且依旧还是一副被冻得哆哆嗦嗦的样子。 不过与外表相比,这些边军的心中却都是一片火热。 有袍泽战死固然让人痛心,可身为从军之人干得就是有今日没明天的活计。 都是募兵过来的,已经没了轮换上蕃,相比起来,只不过是先走一步后走一步的事。 更何况战死的十分值得,取得的大胜实在太过骄人,虏获之丰也是前所未有。 而虏获丰厚,就意味着不管是活人还是死人,赏赐都会少不了。 没必要苦着个脸,若是真有心,就多帮忙照看着些顶替上来的那些战死袍泽的至亲。 尤其是淮南那些新兵,这一场苦战不但没有拖后腿,还彻底让他们发生了蜕变。 再有大战,绝对会将阵脚压得稳稳的,手脚不会再抖得那么厉害。 甚至有些胆子大的,尝到虏获的甜头,对下一次大战隐隐期盼起来。 因此,整个行军队伍看似被冻得有些狼狈,实际上士气非常高昂。 与这些心思单纯的军卒相比,身为这次大战策划者的罗一,则是喜忧参半。 契丹人从柴河城劫掠来的财帛与物件,有一大半都被留了下来。 再算上从契丹人手里缴获的马匹,甚至是契丹俘虏本身都是一笔财富。 毕竟这个时候人也是一种十分宝贵的资产。尤其是在有些达官显贵眼中,战俘=奴隶=更加灵巧的牲口。 从钱财上来讲,东亭这一次可谓一夜暴富。 从周边环境上来讲,与靺鞨人的关系在明面上取得了巨大的改善,至少在扶余府是这样。 提出的要求被全盘接受,除了当场就兑现之前给青塞与小口两城靺靺驻军的许诺。 迪乌还答应东亭在扶余府任何地方可以随时随地的开盘抽奖。 甚至还会帮忙打通鄚颉府的各种环节,将抽奖推广过去。 当然,好处肯定也是要给的,不过与抽奖获取的利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计划的一切顺利,今后靺鞨人的这两府在东亭面前,将没有任何秘密可言。 更为主要的是,有了这一次的联手,在打击契丹人这方面,或许两方合作会是个常态。 东亭以东的压力会骤然一轻,短期内可以腾出一些人手,专心搞搞辽东的各项发展。 而之所以是暂时,又只能腾出一部分人手,是因为北边的契丹人将成为东亭最大的威胁。 这一战虽然重创了新组建的老八部,但很有可能间接的壮大了楞利实的伏弗郁部。 他能将黄头室韦给吞下去,被打残的那几部,没理由不趁着这个机会给吞并掉。 楞利实恢复元气后,绝对会在第一时间过来找麻烦。 所以今后东亭北边的防御压力不但不会减轻,反而还会加重。 不过总体来说,东亭周边的环境从整体上有了很大改观。 但是,唯一让罗一发愁的就是大门灵简直跟阴魂不散一样,不但不回上京府,反而还要跟着去东亭。 李尚客这个看热闹不怕事大的,居然还将这事给应了下来。 并且怕他不同意,还告诉了大门灵各种通关的方法。 只要大门灵递过来的过所书上登记的不是公主身份,玄菟这边绝查不出来。 对于李尚客的心思,罗一多少能猜到一些。无非是担心纸包不住火,上京府的靺鞨人早晚会知道真相。 将大门灵这个靺鞨国王最喜爱的贞孝公主握在手中,会让那边投鼠忌器,不敢轻易有所动作。 可在罗一看来,这做法绝对是弊大于利。或许没等上京府的靺鞨人了解清楚具体情况,这边就已经引起严重的外交事故。 没了靺鞨公主这层身份,就凭大门灵的脑回路,还有那些不靠谱的护卫,指不定要惹出什么麻烦。 别的不说,就大门灵追着让他承认长岭府的靺鞨三千军卒是他给灭的这件事。 被东亭的百姓或是行市上的人听去了,没准都能把她给打死。 而东亭势必要安排人手对齐进行保护,并且还得好吃好喝的照顾着。 根本就不是抓了个人质过来,这是请了个祖宗。 但木已成舟,李尚客生怕自己不同意,直接给人家出了个招。 就算玄菟进不来,人家也能从延津渡和长岭府那边过来。 对此,罗一是越想越郁闷,觉得李尚客已经开始走向了猪队友的那条道路,怎么看怎么觉得来气。 “你小子别总用那种目光看我。”李尚客对罗一看过来的目光很不满,撇着嘴道:“这次的事闹得太大了,你想悄咪咪的当做没发生过,根本就不可能。这么做都是为你好。” 罗一翻了一眼李尚客,“把大门灵弄到东亭来,靺鞨人就不会有其他想法了? 依我看,你这样做只会适得其反,相当于明告诉靺鞨人,这次就是咱们谋划的。” 李尚客嗤笑一声,“果然离了钱的事,你是真懒得多想。 大钦茂做了这多年的国王,这点事情若是看不穿,那才是个笑话。 你不让公主跟过来,迪乌那边就没有时间去活动靺鞨人的朝堂。 他推脱不掉毁城的责任,就保不住北左卫大将军这个位置,你后续的那些谋划也就会无疾而终。” 紧了紧身上的大氅,李尚客目光望向西方,“最主要的是,你即将入京都面圣,这个节骨眼儿上,万万不能再出了任何差池。 只要你快去快回,把公主安然无恙的给大钦茂送回去。他便是生了再多的心思,也要憋回去。” 顿了顿,李尚客嘿然一笑,目光满是猥琐的看着罗一道:“不管是谁谋划了柴河城之事。你救了贞孝公主这是谁都不能抹去的。 尤其是这位贞孝公主本人,我看是对你真动情了。好好结交结交,以后没准会是你稳定东境的一大助力。” “我看你最后说的这些,才是你让大门灵过来的真正缘由吧。”横了一眼李尚客,罗一忿忿道:“你就不怕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李尚客耸耸肩,“睁眼说瞎话不是你最擅长的吗。 柴河城这事你都能抵死不认,这事你就能认了。” 罗一深呼吸了一下,扭头看向王玄志,“如果我痛打他一顿,能有什么后果。” 王玄志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李尚客,“没什么后果,因为你打不过他。” 见罗一有些急了,王玄志摆摆手,“老李这么做是真为你好。 柴河城被屠城这事闹得动静太大,你恰巧在城中,更巧的是你还在七星山安排了设伏。 不用说旁的靺鞨人,就是那个迪乌都会怀疑你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只不过是他没有办法,不与你口径一致,别说保住职位,恐怕性命都要丢了。 靺鞨人肯定会派人仔细调查这事,而靺鞨人的朝堂上,可有不少想捋咱们巨唐虎须的宵小之辈。 借着这个机会,肯定是要大做文章,就算大钦茂想轻易地不了了之都不行。 将贞孝公主握在手里,则是给大钦茂一个推脱的理由。 作为一国之主,他是不会看不出咱们这边的用意。” 罗一眉头紧了紧,觉得王玄志想的太美好,摇头道:“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你觉得大钦茂就这么认了?” 王玄志打量了两眼罗一,嘿嘿一笑道:“用你的话说,他有什么确切的证据,来证明这件事与我们有关。 另外,你怎么就一定认为他是认了,而不是怕了。 这边能算计他的柴河城,就不能能算计他的上京城? 你现在太小看你的名头了,不到半年两次打得契丹人元气大伤。 他要掂量掂量靺鞨人中,有没有能算计过你的。 如果没有,那不认又能如何。” 第310章 如何拯救洪秀 呜咽着的北风,将院内掉光了树叶的树木枝丫吹得哗哗作响。好似在为屋内拼命搏杀的二人鼓掌助威。 良久后,屋内偃旗息鼓。 平复了一下喘息,罗一一头躺在俏脸布满红晕,一双美眸有些迷离的洪秀身旁。 回味了一下刚才的美妙滋味,将被子盖在身上,并且把洪秀揽在怀里,满足的咧嘴笑了笑。 “说好的你去哪里我便跟到哪里,结果你又把我一个人丢下。” 从迷离中恢复清明的洪秀,将俏脸埋在罗一的胸膛,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与戏谑,似笑非笑道:“是不是怕带上我,会坏了你的美事。” “这话说得可真酸。” 扭过洪秀的脸,罗一习惯性的捏了捏她的脸颊,眼中满是宠溺地继续道:“都说多少次了,家里有一个去遭罪的就行了。 况且我都是强应付下来,何况你这么小小一只。” 洪秀美眸眨了眨,抿嘴笑了笑,“我小小一只,可十九娘高挑的很,这可不是你招惹那位公主的理由。” 摸了摸下巴,罗一揶揄道:“这是嫌我折腾的轻了?还要再折腾一次?” 洪秀噌的一下坐了起来,歪头看着罗一噘嘴道:“骨头都要被你拆散架了,况且按你说的那个日子算,有身孕的机会很小。愿意折腾回家折腾十九娘去。” 罗一无语的咂咂嘴,洪秀这是要孩子已经走火入魔了,并且观念也有些不对。 “人与那些走兽的区别就在于,两相欢愉不只是为了繁衍,还能增进夫妻间的情感。”将公主再次拉回来,罗一故意吓唬道:“只有欢愉的好了,彼此更为默契,才能容易有了身孕。” 洪秀嘴角向下弯了弯,一副信你个鬼的样子道:“话都让你说了,道理全在你那边。” 起身拿起帕子边清理战场,洪秀边继续道:“传旨的使官都追到玄菟来了。 今日你就陪了那么一会,好好歇歇明日多陪陪,不然怕是会惹得人家不高兴。” 洪秀提起的这个话茬,让罗一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随着册封的行文与旨意下来,坐上节度使的位置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 并且还没等到入长安去见李隆基,人家就给洪秀和十九娘都给册封为了诰命夫人。 虽然十九娘的品秩要低些,可这已经是破天荒的事了。 安禄山那么受宠,也只是答应把诰命夫人册封给了他最喜爱的段夫人,而没给正室。 但就是这份外人羡慕的天大恩宠,在罗一这里不说是催命符也差不太多。 自古以来但凡手握重兵的将军,天然要受皇帝的猜忌。 采取钳制的方法,没什么比家眷留在京城当人质来的稳妥。 久而久之已经成了惯例。而且说法也很好听,把家眷留在京城以示恩宠的同时,能够更好的照顾。 十九娘身为妾室还好说,洪秀无论如何是要一起入京,并且留在那里的。 他不是安禄山,做不到不顾发妻性命,说反就反。 辽东距离长安太过遥远,想要护住洪秀将来不受到波及,只有两个选择。 或是把安禄山按在地上摩擦,让河北叛军无法攻入关中。 或是立刻开始布局,形势一旦不好,立刻将洪秀从长安接回来。 可这两个选择,难度没一个是低于地狱级别的。 第一个选择,罗一确实是一直都努力在做。 甚至是如果时间充裕,可以慢慢化解掉河北百姓对朝堂的不满,以及普通读书人心中的不甘。将反叛的两大主力给分离出来。 但眼下他被安禄山当做了心腹,辽东自然会认为与河北是一体的。 明面上暴涨的实力,会加速让安禄山举起造反的大旗。 这期间,能把河北分化成什么样,根本无法做出预判。 甚至他琢磨的那些办法,都有可能起不到效果。 面对这种最坏的结果,以辽东的体量,至多可以做到自保的同时,尽量延缓叛军的脚步。 想要单挑河北,那无异于鸡蛋碰石头,会摔得稀碎稀碎。 护不住长安,便护不住洪秀。 第二个选择看似简单,但难度一点不比第一个低。 不是他想在哪布局安插人手,就可以随便在哪布局的。 原因很简单,大唐是李隆基的,而不是他罗一的。出了辽东与河北,他屁都不是。 更何况他还得罪了王家与崔家。 而且王家现在很刚,之前找了崔乾佑捞人不成,干脆就不管那个王逊了。 这意味着一点回旋的余地都没有了,肯定会想一切办法找他的麻烦。 而最好的突破口,就是在京城无依无靠的洪秀。 平时都会被盯得死死的,想要提前把洪秀给接回来,恐怕是难上加难。 另外,光是东亭到长安就三四千里的距离,接洪秀回来肯定不能途经河北,势必要绕上一大圈。 光这个路线如何规划都能愁死人,而且就算选出了路线,五姓七望也不盯着洪秀。 光是在关键节点需要布置的可靠人手,他都没处找来那么多。 可偏偏想要护住洪秀,又能只能从这两方面下手。 这让罗一越想越是郁闷,脸色也不知不觉间阴沉了下来。 “不依你折腾,就摆起臭脸了?” 以为罗一跟个孩子一样闹起了脾气,洪秀既无奈又好笑惜,“是心疼你大战刚过疲惫不堪才不依你的,真是拗不过你。” 将帕子丢到一旁,再次躺到罗一的怀里,洪秀先是捂嘴咯咯笑了几声,随后用头拱了拱罗一,“你这幅样子,我倒是信了你与那个公主没什么瓜葛。” “你想得差了,不是想要再折腾你。” 轻抚了几下洪秀的秀发,罗一叹息一声道:“原以为辽东情况特殊,所控的辖地又算不上太大,用不到留家眷在京都。 没成想还要按惯例,你也得跟着我一起去,并且留在长安。” 提起的这个话茬,让洪秀俏脸上先是笑意一凝,随后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道:“按朝堂的规矩来,那是再正常不过。 况且京都可是天下最繁华之地,怎么也是东亭比不了的。能留在京都,那可是天大的美事。” 强忍着心中的低落与即将分离的那份不舍,洪秀挤出笑意调侃道:“让你总想折腾人,以后不多立军功以好回京都,想够都让你够不到。” “装得那么辛苦做什,你我夫妻一体,真若是分开,怎么可能不惦念不牵挂。” 洪秀的心思,罗一怎么可能猜不到,心中生出疼惜的同时,更生出一股坚定。 不管是谁,休想伤到这个满心都装着自己的傻妮子一丝一毫。 第311章 不要过犹不及 罗一爱财,但不并不小气,尤其是对麾下用脑袋换钱的边军将士。 回到东亭的第一件事就是将这次虏获的三成折现给下边的将士。 所以看似回到东亭的将士少了许多,但实际上行市比以往却更加热闹起来。 各城的民团军卒手里有了钱,自然要在东亭买些稀罕物回去。 淮南的新兵,长这么大都没见过那么多钱,也算是实现了财富自由。更是要买些辽东的土特产给家人邮寄回去。 再有一个月左右便到了元日,保定军的将士为了过个好节,自然也要大肆采购一番。 另外那些战死将士的家眷们,虽然悲痛万分,可活人总归还是要好好活下去。 该置办什么还是要置办什么,尤其是与耕种的农具以及耕田的牲口,不管贵贱,能买还是要买。 毕竟今后家里的男人指望不上了,要提前做个准备。 一时间东亭的行市上,比起夏日时还要人流如织,人声鼎沸。 罗一其实挺不愿意凑这个热闹,因为他的时间真的很紧。 这次去长安,光是用在赶路的时间,一去一回恐怕最少都要三个月。 临走之前要把对东亭的各项事宜都要安排的明明白白才行。 再加上十九娘也非要跟着一起去凑热闹,二郎自然也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家。 家里没个主事人,要做的安排也同样不少。 另外,罗一在见到传旨的使官,接到行文与册封后,三天内就该动身启程赶往长安。 来人与李尚客相识,能多给些时间已经很不容易了,再多待就是在难为人家了。 可陈杉是第一次靠着自身得了这么丰厚的财帛。 就像是参加工作第一次领工资的小青年一样,自然要给家人大买特买。 软磨硬泡的让罗一充当参谋兼送货给家里的快递员。 不过一路上罗一皱着眉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让陈杉很不满。 “你能不能再敷衍些。”晃了晃手里拿着的山参,陈杉撇嘴道:“皮货铺子已经过去了,现在看得是这个。” 被打断了思路的罗一,看了看陈杉,又看了看他手中的山参,十分无语道:“我都给你家准备了礼品,你还买这么多做什么。” “你给的和我买的能一样吗,赶紧帮我看看哪个更好。”将目光投向铺子东家,陈杉摆手道:“知晓你们不会糊弄我,但什么都你们帮着选了太没乐趣,所以你们就别吭声了。” 陈杉是靖东军的副军使,在东亭也是个名人。行市上的东家与各种博士哪个会不认识。 所以铺子东家听了这话,嘿嘿一笑道:“陈将军可误会了,我拿出来的这些,都是最上佳的,我可挑不出哪个更好。” 罗一耸耸肩,故意调侃道:“听到了,哪个都好,根本没法选,你干脆都买下来算了。” 陈杉摸了摸下巴,有些犹豫道:“山参确实是好,但都买下来会不会有点多。 “就这还多?你在京都的友人少不了,你不得挨个送一根这玩意儿补一补。” 同样出来逛街扫货的李尚客,老远就看见了罗一与陈杉。 跟过来以后听到两人的对话先是笑嘻嘻的接了一句,随后直接拿起几根山参往袋子里装,“我也是你在京都的旧友。我家里人多,你就多送我几根吧。” 快速的装好山参,李尚客朝着陈杉努努嘴,对铺子东家道:“钱由他给。” “就知道你没那么好心的出主意。”陈杉郁闷的直跳脚,“买货品的钱,可是我拼命换来的,你好意思这么干。” 李尚客大手一挥,“不占你便宜,这个就抵先前答应送我的河西马了。” “我可没答应你,我只说过给罗大郎。”看着李尚客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陈无奈的摆摆手,“行吧,送你送你。你家的那些河西老卒跟着你算是有福了。” 顿了顿,陈杉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李尚客,眼珠一转道:“你们两个去转吧,我买的差不多了。” 看着结过账便跟逃跑一样去了别处的陈杉,罗一即有种解脱感,又有些感慨。还真是谁付出了血汗赚来的钱,谁谁格外珍惜。 “你还差这几个山参?”罗一疑惑的看向李尚客,“还有你家里的河西老卒是怎么回事。” “以前差,现在有你香皂售卖分润的例钱便不差了。 家里的老卒都是当年在河西跟着我打蕃人受伤下来的,就跟尚家庄的那些老骨头差不多。” 李尚客将袋子扔给了罗一,嘿嘿一笑继续道:“老远就看你心不在焉,不这么做,陈家小子不知道还要拉着你转悠多久。” 罗一微微颔首,掂了掂李尚客丢过来的布袋,发觉分量不算轻,眉头皱了皱,略微不满道:“你们一个个的都怎么回事,嫌我礼品给备的少了是怎么着。非要再额外买些让我带回去?” “谁说让你带回去了。”从佩囊里掏出一份文书递给罗一,李尚客扬了扬头,“我要自己带回去,这是你那岳丈给下的行文。” 罗一没接文书,而是十分吃惊道:“你真跟着我一起回去啊。” “也不全是这个原因,两年多没回家了,怎么也要回去看看。” 晃了晃手里的文书,李尚客拉着罗一走到了僻静些的地方,神色有些复杂地继续道:“你这个岳丈是真怕你受委屈,给你安排了不少人陪着你去长安。 让你务必途经范阳,不要走海路从登州去长安。” 其实就算让罗一走海路,他都不会走。 这个时候海船本就全都是木质的,再赶上个大冬天,他可不敢坐。 “救了他一命,辽东又势头正猛,做的这些没什么可大惊小怪。” 摸了摸下巴,罗一看着李尚客,小心翼翼的试探道:“先不说这个。 假若我求圣人不让洪秀留在长安,你觉得圣人会答应吗?” 李尚客翻了一眼罗一,“啧啧,瞧你那点出息,就想着和洪秀腻在一起。 知道妾室是干什么用的吗?就是应对这种情况的。” 正了正脸色,李尚客沉声继续道:“圣人对你的恩宠已经够盛了。 不要过犹不及,总是打破常例,对你可并没太多好处。” 罗一叹了口气,李尚客的误会,真没法解释。 长安是四塞之地,告诉他河北闹起来能把长安给破城了,估摸打死他都不会信。 看样子,只能挑战那两个最高难度的选择了。 第312章 总想违逆圣人,你图什么 范阳虽然同为北塞,比起东亭来气温却是高了不少。 除了体感,最直接就的证据就是范阳城外的潞水河,依旧波光粼粼,根本就没上冻。 河水没有冰封,自然没人傻到有河船不坐而选择骑马乘车来赶路。 尤其是出了潞水河进入永济渠开始逆流而上,行船虽然慢了些,却也愈发平稳。 这让将近一年的时间里,大多数时间都在骑马奔波转战四处的罗一舒服的不得了。将乘船赶路完全当做了一场休假旅行。 不过或许是这一年折腾的太甚,也或许是脑中不停地思量如何完成那两个超高难度的选择。 舒服了没两日的罗一,便仿佛进入了亚健康的状态。 不但精神上有些萎靡,身体上疲劳乏力,只想窝在仓内守着火炉不想动弹一下。 “你岳丈怕你一路寂寞无聊,特意安排人陪你,你把人都赶出去不太好吧。” 李尚客嘴上调侃着,眼底却满是担忧。挨着罗一坐下,装作随意的问道:“又弄这一副病秧子的模样,用不用我给你找个医师来瞧瞧。” “麻烦把舱门关严实些。”紧了紧身上的盖着的貂裘披风,罗一半眯起眼睛懒洋洋道:“这一年实在跑得累了,现在是一动都不想动。” 看到李尚客起身蹑手蹑脚关舱门那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罗一眉角向下搭了搭,无奈地轻声道:“没犯癔症,永济渠也不克我,你用不着这样。” 李尚客见被看破了心思,索性也不装了,指了指隔壁仓道:“你与洪秀和十九娘聚少离多,平时有空可最是愿意腻在一起。 现在连她们两个你都给打发出去了,况且还一副委顿不堪的样子。 不看个仔细,我实在是心绪难宁。” “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我就是歇一歇,怎么就让你心绪难宁了。”合上眼皮,用后脑勺向后点了点,罗一慵懒道:“我不让洪秀和十九娘去那边,我能得消停吗。” 罗一最初以为安禄山会给安排个对长安门清的厉害人物。 等到了范阳才知道,闹了半天就是安老二和安老九这哥俩。 安老二是个沉稳性子,能看出眉眼高低,见他窝着不愿动弹便不常过来。 安老九是真太折磨人了,只是目睹了一场大战,就以为真能上阵厮杀了。 一个劲儿的埋怨在柳城的时候就不该与罗一分开,对七星山那场仗也是刨根问底儿的一通询问。 连带着二郎买卖都不愿意做了,央求着以后也要跟着上阵。 这两孩子凑到一起,那种闹哄劲儿,绝对是一加一大于二,到了晚上该睡觉的时候都不愿意走。 与其说是陪他路上解闷,不如说是他在带孩子。 逼得没办法,拿着油纸做了副扑克,教了他们打升级,这才算消停下来。 另外,洪秀和十九娘的岁数正是爱玩的时候。学会怎么玩扑克以后瘾头也很大,没必要硬绑着两人陪在身旁。 李尚客对罗一的说辞有些半信半疑,盯着火盆里的碳火琢磨了一下道:“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再有十天就能到了东都洛阳,别人可不管你身子是强是弱,武人就得有个武人的样子。 不然,你这副委顿的样子,被有些人看到,很可能说成是对这次入京都多有不满。” 抬头看向罗一,李尚客身子往后倾了倾,“于你不利的可不光是你得罪过的那些人,还有那些大把嫉妒你的。 使君这个位置暂且不说,光是赐给你崇仁坊的宅子,就能让那些人背后风言风语。” “就是一座宅子而已,我又在那住不了几天,有什么好嫉妒的。” 在木榻上调整了一下姿势,罗一抬手边揉着太阳穴边继续道:“还是看我好欺负。 李林甫带病上朝就说成鞠躬尽瘁,力疾从事。 我稍稍懒散了些,就成了没有风仪,心存不满。” 李尚客抬手拍了拍膝盖,又好笑又无奈道:“还就一座宅子而已,到了长安你可千万别这么说。 崇仁坊紧挨着皇城,又与兴庆宫只有一坊之隔。 而且坊里大多都是公主府,操办公主婚事的礼会院也在这里。 能住这坊里的只有非富即贵的贵,连富都不行。 甚至李林甫和五杨都没能在崇仁坊讨到宅子。” 被大门灵折磨出了阴影,一听到公主两字,罗一就浑身打了个激灵,并且猛得睁开了眼睛。 “啧啧,想什么呢你,圣人最小的小娘都比你大不少。 况且真有这个心思,还能给洪秀和十九娘都封了诰命夫人?” 似乎看出了罗一所想,李尚客又好笑又羡慕,指指隔壁船舱道:“估摸这是为了洪秀在你回东亭后,省着那么无趣,方便与公主们多走动些才在这赐的宅子。” 李尚客的解释,没让罗一有一丝的轻松之感。 最初穿越到柳城,他就是直杵怼到叛军水晶里了。 好家伙,这回又给整到公主窝里了,堪称己方水晶中的水晶。 如果换在大唐刚开国那会儿,这绝对要美得鼻涕冒泡。可如今再有几年水晶就要被叛军给拆了。 为了应对这个局面,眼下正琢磨着如何把洪秀能安全的从长安城里给弄出来。 现在四周住着一圈小boss,这难度又一下拔高了许多。 “你家在哪个坊。”抬手按在眉心,捋顺了几下往一块皱起的眉头,罗一有气无力的问道:“离皇城远吗。” 李尚客以为罗一是在炫耀,撇了撇大嘴,“别瞧不起人,昭国坊虽然离皇城远了些,可同样是在东城。也是贵人才能住的地方。” “你想多了,根本没这个意思。”将手从眉心处放下,罗一叹了口气,“你说我求圣人把宅子赐到你住的那坊,他能答应吗。” 李尚客瞪大了眼睛打量了一阵罗一,发现并没说笑的意思,嘬了嘬牙花子道:“我就想问问你,总想违逆圣人的心思和对你的恩宠,你到底图的什么。” “看你这样子,是又没法改变了。”起身推开舱门吹了会冷风,绞尽脑汁琢磨了一会,罗一转身对李尚客道:“洪秀是你的义女,平日多在你家住住,这个没人会说什么吧。” “这个自然没人会说什么。”应了一句,李尚客又万分疑惑的问道:“可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我怎么觉得你好似把长安当成了龙潭虎穴一样。” 罗一心中苦笑,能为什么,当然是为了保命,“假如若说一旦有变,潼关会守不住你信吗?” 第313章 诰命夫人册封下去的早了些 兴庆宫,勤政殿内。 硕大的龙案之上,被辽东与河北发来的奏疏与捷报摆得满满当当。 李隆基脸上挂着浓浓地笑意,慢条斯理地看着这些早已经看过的文书。 过了良久才将前几日送过来的最后一封捷报举起晃了晃,对一旁的高力士道:“崇仁坊的宅子你送出去的不亏。 小家伙还没接到册封,就又用一场大胜当做回报送了过来。” 高力士摇头笑道:“圣人说笑了,忠君报国可不能说回报不回报的。 那是理所当然之事,更何况身为边军更当如此。 若说,也至多是这个小家伙没有辜负圣人的恩宠与信任。” 高力士的反驳让李隆基很受用,瞄了一眼手中的捷报,脸色变得古怪道:“你觉得柴河城是真遭了翻地龙?” 这封捷报被加急送到长安时,任谁第一眼看了都会惊得不由自主的张大了嘴巴。 这仗打得没一处不是处于巧合的,而且巧着巧着就收拾掉了近两万的契丹人。 而能第一时间接触到这封捷报的,没一个是庸碌之人,惊骇过后全都断定这里面有古怪。 但是古怪在何处,一时又有些摸不清,因为这么多巧合凑在一起,给人的感觉就好像从头至尾就是谋划好的。 不过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没人可以将这场仗打得这样天衣无缝。 可李隆基与这些朝臣不同,整天研究的就是琢磨人的事,是个权谋大家。 根本不相信这么多的巧合,料定这是辽东那边做出的谋划。 但是将罗一指挥或是参与的所有战报看过一遍后,又对之前的料定有所动摇。 之前的几次出兵虽然没有这次这么多的巧合,但看着却更吓人。 没有一场不是破袭所胜,除却八月的大战没有一次折损超过一成。 反而这次大战才是折损最多的一次。 之前说罗一是福将没有半点错,次次剑走偏锋,次次都能获胜,这份好运已经堪称逆天。 这一次的大捷或许也是再次走了大运。 这让李隆基不知道是相信直觉才好,还是该信罗一这个小家伙真的是走了好运。 整整琢磨一天,才猛然发觉忽略了一个最重要的前提,罗一每一次破袭获胜,都是经过详细谋划的。 这一次的大捷这么多巧合,又这样复杂,不是精心谋划过的才怪。 这些巧合既然是谋划的,对于李隆基来讲,那就太好推断了。 不过唯一想不通的,也是整场谋划最关键的地方就是假若没翻地龙,是怎么谋划着将契丹人引进去。 不做到这一点,所有的谋划都是无根之木,根本没法成事。 若说是里应外合,那靺鞨人未免太大意也太不抗打了。 真要是一团的将士就能闹成这样,那大唐哪至于放弃安东都护府的旧地。 这让李隆基产生了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想法,并且还问了出来。 不过话一问出口就有些后悔了,因为这太荒谬了,有些事情可不是人力能为的。 尤其是看到高力士脸色有些愕然,李隆基赶忙摆了摆手,“就是个说笑,莫要当真。” 高力士侍奉了李隆基几十年,哪能看不出是不是说笑,赶忙收了脸上的惊愕,笑吟吟道:“都水监呈上来的战报也不甚详细。 过不多久就能见到这小家伙了,到时候仔细询问询问,这一战到底是怎么打得。 在别人那颇为棘手的契丹人,到了他这跟切瓜砍菜一样。 半年间让契丹人折损了将近四万人,北地估摸着几年内都将无忧。” 顿了顿,高力士沉吟了一下,又做出一副不满地样子道:“不过这小子算计契丹人也就罢了。 靺鞨人可是东境诸蕃之屏障,擅自与之牵连到一起,简直是胆大包天。 真惹出了祸事来,可不是他能顶得住的。这小子到了京都,老臣定要敲打敲打他。” 李隆基摇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高力士道:“你倒是真护着他。” 拢了拢龙案上的奏疏与捷报,李隆基笑吟吟地继续道:“这个小家伙心里有数着呢。 打了契丹人又让靺鞨人承了咱们大唐的情,这可不是在胡闹与招惹是非。 东境诸蕃彪悍反复,就得由这样的小家伙去惩治。” 身为一国之君,考虑的肯定不会是眼前的得失。 遇事不利时,或是暂时间拳头的力量不够大,忍不下也要忍。 但能忍住,不意味着心里不记恨。 李隆基对于靺鞨人就是如此,一笔笔账都记在心里。 只不过靺鞨人狡诈,闹完以后表现的很温顺,又处于恶寒之地。 没个好理由出兵,而且即便出兵征伐也得不偿失。 才一直捏着鼻子忍了下来,通过利用靺鞨人钳制一下东境的诸蕃来往回找补一些。 罗一能这样让靺鞨人有苦说不出,他只会高兴而不会责怪。 心思被李隆基看破是预料之中的事,所以高力士不显慌乱,躬身回道:“什么都瞒不过圣人。 都水监好不容易出了个像样的料子,老臣是真不忍看着这小子在这样的事情上栽跟头。” “我又不是没领过兵,你至于担心成这样?” 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李隆基顺着殿门望了望远处。 给这小子赏赐下去的婢女都没个动静,恐怕是都没看上。 膝下的小娘又没个与他年岁合适的,而且就算有也不敢真下嫁给他。 还要指望着他镇守辽东,成了驸马可就不成了。 可若是不许个宗室女过去,总显得不是那么亲近。 琢磨到这,李隆基转身看向高力士继续道:“这个小家伙有个弟弟已经十二了吧。” 高力士立刻明白了李隆基打算要做什么,脸色立刻就是一变。 因为这不是下嫁公主,而是郡主或是县主,中间还隔着太子与其他皇子。 不管选的是太子所出,还是皇子所出,对于罗一来说,情况都十分不妙。 这让高力士一时摸不清李隆基为何要这样做,只能沉声应道:“圣人记得不差。” 李隆基见高力士没说旁的,知道他这是不打算在这件事情上多开口。 打算派人让宗正寺去问问有没有年岁适合的郡主,可话到嘴边立刻又咽了回来。 因为哪个郡主下嫁过去都不合适。 如果真这样做了,不是在亲近罗一,而是在害了他。 想到这,不满地看了眼高力士,李隆基责怪道:“你也是的,想到了却不提醒我一下。” 随后,李隆基轻叹一声,“真是让人头疼,另外这诰命夫人册封下去的有些早了。” 高力士见李隆基只是一时疏忽,长舒了一口气。低头稍稍琢磨了一下,咧嘴笑了笑,“圣人不必如此为难,与那小子也不是没个合适的。” 第314章 险峻潼关与备用计划 罗一那句‘一旦情况有变,潼关会守不住’,犹如杵到了李尚客的肺管子上。 河北民风彪悍他承认,河北边军如果跟禁军比,战力强悍他也认了。 但是罗一说潼关守不住,那是说什么都不会认。 大唐能够定都关中,就是看好了这处四塞之地,几处关口都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地势。 尤其是关中通往中原的潼关,就算往里塞一万头黑猪,也不是轻易能打下来的。 其他方向不说,就单论罗一说得北兵南下这个方向。 出了城门口没几步就是黄河,别说过河不容易,就算过河了也摆不开阵势攻城。 只能望关兴叹,除非是心思蠢到无可救药的才会过来送死。 不过因为罗一一副委顿的样子,李尚客没有当场进行反驳。 但是这件杵肺管子的事却一直憋在了心里。 直到行船至洛阳,又从洛阳顺着两京道一路行至南靠高原,北临黄河绝涧的黄巷坂。 李尚客才找机会一把将感慨于用‘泥丸可塞’来形容这条宽仅几米的孔道太为贴切的罗一。 “小子,漫说前边滩涂上的潼关,光是刚过来的金陡关与眼下这条孔道,就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地势。 你告诉告诉我,潼关怎么会守不住,来犯之敌是插翅飞过去的?” 罗一被吓了一跳,用满是你有病的目光瞪了一眼李尚客道:“你能不能别这么一惊一乍的。 我这正顺着高涧往下看河呢,不小心掉下去怎么办。” 李尚客一撇大嘴,“我拉着你呢,保准掉不下去。 你现在就与我说说,到底怎么样潼关才能守不住。” 李尚客这副忿忿的样子,让罗一又好笑又头疼。 难怪之前这货没在船上反驳,闹了半天是一直憋着劲,就等着走到这来发问。 “原来只听说这里地势险要,但亲临其境后,发觉这里无论怎么听着都像是夸张地言辞,都算不得夸张。” “那你还敢在船上胡言乱语?” “我又没说守不住是由外人攻入进来的。” “你的意思是守关之人主动弃关而逃了?”抬头看了看四处的险峻,李尚客目光不善地盯着罗一,“你告诉告诉我,谁会放着军功不取,而要干那种丢脑袋的事。” 罗一看了看在前边因地势而大呼小叫的安老九以及陪在一旁的安老二,拉着李尚客往里侧靠了靠,压低声音道:“这里贼人确实不好摆开阵势往里攻,但守军同样不好的从里往外打。” 李尚客紧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嗤笑一声道:“你是不是把除了你以外的领兵之人都当成了傻子。 觉得他们会放着险峻的优势不用,派兵出城往外打?” “不是守关将领傻,你就是关中人,该知道潼关是关中东部的最后一座关卡。 这里一旦失守,关中将再无险可守,形势将极其危险。 或是为了更加稳妥,或是因为轻敌,亦或是因战事如此不利,居然被打到了这里。 上边下令出关往外打,势必要夺回前面的几座关隘。 你觉得会是个什么结果,贼人会不会顺势而入。” 其实罗一自己都觉得这些理由实在是太扯,但历史上李隆基就真是这么干得。 这里面有什么隐情,罗一不知道,但知道这个结果却是灾难性的 在一片形势大好的形势下强令哥舒翰带兵主动出击,直接给叛军送了一波人头过去。 并且让形势急转直下,被叛军攻入了关中。让后世的人无不扼腕叹息。 “上边?哪个上边你敢说清楚吗?”狠狠地剜了一眼罗一,李尚客略恼怒道:“你是被洛阳那些主动过来结交的家伙们给捧得找不到北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 罗一揉了揉鼻头,十分郁闷道:“明明是按你的意思,我是捧着那帮达官显贵说的好吗。” “我是让你唾面自干,没让你捧着人家说。说得越多,越容易留下把柄。” 发觉有些跑题,李尚客抬腿轻踹了一脚罗一,“别看你现在是使君,该揍你的时候一样揍你。 到了长安你再敢胡乱编排,直接用棒子抽你。” 再次瞪了一眼罗一,李尚客气哼哼地继续道:“就说我不跟着一起回来能行? 让你们几个小的单独入了长安,恐怕没几天就得掉了脑袋。” 罗一知道好赖,没和李尚客犟嘴,望了望前边紧挨着黄河的潼关,琢磨了一下道:“你好歹是皇亲国戚,两京大道的舆图能不能搞来一份。” 李尚客抬手先是捂住了脸,随后用力揉搓了几下皱巴成一团的脸颊,十分无奈道:“我发现只有辽东那地能养你。 自打出了辽东你就开始失心疯,你一个辽东的边将要这里的舆图,你说说你想干什么。 若不是我了解你,都要把你当成起了心思的贼人。” 坐船过了魏州,罗一便有意观察起了沿途的地势与地貌,琢磨着制定洪秀大逃亡的路线。 其实魏州以北还有几州不归河北三镇管辖,但离着实在太近。 安胖子一个冲锋这几州就直接game over了,接回洪秀的路线肯定是不能选这几处。 而且过了魏州后,地势不再那么平坦,尤其是到了虎牢关。 北侧的黄河与南侧的群山是挡住南下的天然屏障。 如果想办法将叛军拖延在虎牢关以北,那就可以让洪秀从长安到洛阳,再由洛阳直奔登州,从海路回到辽东。 但是这个可能性并不算大,虎牢关地形固然险要,但还没达到潼关这种地步。 南侧的群山有很大一部分是丘陵,难走是难走了些,但不是没有可能穿到虎牢关的背后。 而且中原地带根本就没多少兵,现征调的都是些民夫。 打起来以后的结果,很大概率是被叛军一波给莽过去。 亲自走了一趟洛阳到潼关的这段路程,见识到了这条路的险峻,罗一准备做个备选方案。 尽量想办法拖延叛军的同时,利用节度使可以直接与李隆基沟通的便利,尽量劝一劝。 尽最大的可能不让李隆基脑子一热,直接派兵从潼关莽出去。 只要潼关不丢,关中就没有危险,这样就波及不到洪秀,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但这样命悬一线实在是让人提心吊胆,最好是让洛阳与潼关之间的各处关隘全都万无一失。 而如何做到这一点,自然是亲自率军驻守。这就需要提前将这一带的地形全都摸透。 很显然罗一没有这个时间,只能搞一份舆图先来仔细揣摩揣摩。 不过之所以是备选方案,是因为亲自率军过来的难度一点不比单挑叛军小到哪去。 首先肯定是要渡海到登州,再由登州一路南下与叛军进行赛跑。 跑不跑得过不说,不直接去阻击叛军而是往重要的关隘钻,不太好和李隆基解释。 但只要有百分之一的希望,罗一都不打算放弃,况且多个方案多做些准备总归是有好处的。 见李尚客反应这么大,罗一砸吧砸吧嘴,看来不说道说道,是够呛能弄到地图了。 第315章 你还用自污? 一过潼关,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顺着渭河西望,一马平川的地势与刚刚行走过得险绝形成鲜明对比。 让人一直提着的心,瞬间安稳了下来,并且出生一股祥和安宁之感。 对于仅仅一关之隔,东西两面呈现出天壤之别的地貌与景色,就连罗一也大为震撼。 毕竟从纪录片中观看这种鬼斧神工般的景物,根本没法与身临其境相比。 更无法生出征服或是见证这种自然风光的感觉。 再向西而行不远,渭河两岸便出现还在隐隐范青的麦田。 随着西行的愈加深入,出现在眼前的麦田也越来越多,并且形状也越加规整。 阡陌相交,组成了一幅在东北早春里难见的田园画作。 关中之地被称为天府之国,真不是随意乱说,而是真有这个气象。 不过当看到官路旁不远的一些破败村落后,罗一摇了摇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话说得一点没毛病。 所谓的开元盛世只是大唐贵族们的盛世,与底层的百姓无关。 李隆基对百姓的仁慈,仔细算算也没有几年。 最初将重新将逃户们编纂入籍,让大唐的人口达到了五千万,恐怕也是为了更好的割韭菜。 因为出这个主意的大臣,主持这项工作的时候,从每家逃户身上都收了一千五百钱。 说是交自了这钱可以免五年赋税,可能当逃户的又有哪个是能有这么多钱的。 不够的那些百姓们只能先欠着,而欠得最多的,直接排到了三十年以后才能还清。 最终收上来的那些财帛,也没有进入国库,而是进入李隆基的内帑,当做个私房钱。 接着王鉷与杨国忠轮番上阵可着这些百姓薅羊毛,巧立名目收上的赋税同样进了李隆基的个人腰包。 难怪关中会有不少的百姓宁可成为世代从军的军户,也不愿留在故土。 可偏偏又没法指责李隆基什么,毕竟这个时候对盛世的标准定义不同。 只要让百姓们能够不受外族欺辱,大多数百姓能够不被饿死,就算得上盛世了。 想到这些,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几十辆大车上携带的礼品,罗一跟个愤青一样往地上轻啐了一口。 真是王八蛋的世道,领着将士们拼命厮杀得来的虏获,却大多要进了那些不干人事的混蛋手中。 “你小子又抽得哪门子疯。”害怕罗一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跟看犯人一样的李尚客眉头紧拧,“走个路也走得不顺心了?” 罗一哼了一声,没接这个话茬。 老李现在是近乡情怯,情绪不太稳定,死犟死犟的不说,还得着个屁就嚼不烂。 因为舆图的事,已经夹枪带棒的说教了一通,再跟他说这些,那就是在找吵架。 见罗一不吭声,满心疑问的转身看了一眼罗一刚才目光看向的车队,李尚客猜出了几分门道,鄙夷的撇撇嘴道:“是你自己要送的,现在又心疼起来了。” 等了一会,见罗一居然没还嘴,李尚客有些绷不住了,又担忧又无奈道:“小子,再有三四日我就能到家了。 在把你交给御史台之前,你千万别再搞什么幺蛾子出来。 舆图的事,在你没给个正经的解释前,我是真没法给你弄。” “啧啧,说得这个可怜。是你非要自找不痛快。” 抬手指着远些的一处凋敝村落,罗一继续道:“每处的驿亭,津渡都修建的气派无比。 身处天府之国的百姓,却屋舍破烂不堪,比之最初白崖城的那些百姓还不如。 可惜了这处天府之国,养得尽是些搜刮民脂民膏的腌臜货。” “看不惯也得忍着。这里不是辽东,而是在关中。 你虽被册封为节度使,但你的身份可不比你那岳丈。真被谁听去,参你一本也是叫大麻烦。” 李尚客当然知道罗一说得腌臜货指的是谁。并且对现在的吏治也很不满。 但他在朝堂上没什么分量,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左右,李尚客有些头疼的继续道:”关中之地口众甚众,不是偏隅之地可比。治理起来肯定比不得辽东。 如果你觉得此间百姓困苦,那便早日登入朝堂,以你之才谋,让百姓们过得好些。” 顿了顿,上下打量了几眼罗一,李尚客有些发愁道:“自打出了辽东你就判若两人。这实在是让人堪忧。 你心中到底都生出些什么心思,能不能与我说说。” 罗一对老李的话汤嗤之以鼻。 上边体谅下百姓,哪里扯得到什么由他早日登入朝堂做改变。 这简直就是毒鸡汤加甩锅。 况且真的什么都指望他一个人去改变,这简直就是在作死。 只有百姓们集体提高认知,推翻之前固有的想法或桎梏,才能在重大的事情上做出改变。 一个人的思维超前一小步,那是聪慧过人,思维超前太多,那就会被人当做疯子。 不过老李都开始告饶了,可见这一路确实给他折磨够呛。 而且这股突然间窜起来的火,跟老李也不挨着,更没道理跟着人家发。 不能来那种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就戏码。 “我能有什么心思,况且刚才你都把缘由说出来了。”指了指身后的大车,罗一缓声道:“兄弟们出生入死换来的财帛,却要给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的杂碎,心里能痛快都是怪事。” 李尚客心中十分无奈,这事是真不好,甚至是没法劝慰。 中原与关中在吏治与百姓果腹这一块上是真比不得河北,甚至是连东亭下边的各城都比不上。 这让李尚客只能苦叹道:“还是方才说的,你还是争取入朝堂做相公吧。” 罗一见李尚客认准了这条道,实在是无语。这个难度丝毫不亚于将叛军按在地上反复摩擦。 “说些我能做到的吧。”低头看了看身上深红的常服,罗一朝着李尚客挑挑眉,调侃道:“我如今也是官至四品,遇着那些比我官职低的尸位素餐的杂碎,我动手打他们应该没什么问题吧。” 李尚客眼角狂跳,盯着罗一看了半天才开口道:“殴打同僚那是重罪,而且一旦传扬开来,于你名声也极其不利。 你还是琢磨着怎么多立功勋,早些如朝堂吧,别想这些帮闲泼皮才干的事了。” 罗一摊了摊手,“最该打得却打不得,心里已经很憋屈。 结果退而求此次你还是说不行,这就有些难办了。” 看了看被调侃得跟带了痛苦面具一样的李尚客,罗一嘿然一笑,继续道:“那些只字不提民间疾苦,只知道逢迎媚上粉饰太平的读书人也可恨。既然官员动不得,他们总该可以吧。” 李尚客抬手指着罗一,咬牙切齿道:“我算看出来了,不给你弄份舆图来,你指不定还要闹什么。” “我可不是这个意思。”罗一拍了拍胸膛,顺嘴胡说道:“不是说武人都要自污染吗,我这是为了显得自己粗鲁蛮横一些。” 李尚客啧啧了两声,满是戏谑道:“你有功是不假,可哪一件是灭国之功。 另外,就你还需要去自污?哪个不知道你为了财帛,尽琢磨些前所未闻的手段算计人。” 第316章 某,杨国忠,与你们还是亲戚哩 灞桥,顾名思义就是霸水之上的一座石桥。 不过这座桥却不像它的名字那样低调,而是临近长安城最热闹的所在地。 居于关中交通要冲,从长安出来不论是向东,东北,东南,都需要经过灞桥。 不但此处修建了驿站供进入长安之人歇脚,城内之人但凡有亲友东行,也都要送到灞桥才会离开。 所以当罗一赶到灞桥驿的时候,第一次感受到了在现代时才有的那种人山人海的久违感觉。 再有李尚客讲得灞桥折柳临别相赠的长安特有习俗,以及阳春三月时能够跻身关中八景之一的灞柳飞雪,也让罗一有种来到网红打卡地的感觉。 不过这时候才刚过完正月十五,也就是长安十二时辰里最热闹的那个上元节。 看不到现代时让人讨厌,在此时却被当做一景的漫天柳絮。 “唉,这么多人,真是看得人眼热。”看着桥上摩肩擦踵的行人,罗一站在驿站的院门外久久不愿进去,“这要是东亭能这样,我做梦都能笑醒。” 洪秀也被眼前的人流晃晕了眼,点头应道:“从诗句和书上看来的,终究抵不住亲眼所见,范阳和东都洛阳也没见有这么多人。” 安老九瞥了眼桥上的行人,不服气道:“这比北地暖和多了,人们当然愿意出来。 若是范阳在夏日时,行人比起这里只会多不会少。” “人多,人少,都与我们,无关。”揉了揉安九郎的头,安老二做了个小声的手势道:“不要,争论,这个。” “不争这个?已经晚了!” 安老二的话音刚落,负责把守灞桥和驿站的二十几名军卒将几人围成了一团。 “真是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你们几个从哪偷来的衣物。 一个个的倒是真敢穿,最差的都是七品官穿的绿袍。” 开口的领头军卒老早就瞄上了多是年岁不大的罗一一行人。 并且根据后边的车队以及久久不进驿站,推断这一行人是被颇有家资的商户人家惯坏了的子弟。 这可是送上门的肥羊,即便现在着衣之色僭越已成常态。 但这里可是长安,不是在他们北地,说有罪就是有罪。 “后边那些大车都是你们的吧。”抬刀指了指车队,领头军卒恶狠狠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贱商之人居然僭越着服,这种重罪你们都得掉脑袋。” 李尚客那是老油条,这些军卒起了什么心思是一清二楚。 平日里总和罗一说他在京都时曾经也是风光过的。 结果刚到灞桥还没进长安城就要被不长眼的敲诈勒索。 而且从罗一看过来的满是玩味的目光判断,这些人的心思,这小子也是一清二楚,真可谓是丢人丢到家了。 这让李尚客瞬间火冒三丈,拍了拍腰间挂着的银鱼袋,怒喝道:“一群不长眼的狗东西,讹诈到你家耶耶身上来了。 趁着某心情好,赶紧滚的远远的,不然你们谁都吃罪不起。” “呦呵,看你年岁最大,没想到却是最不要命的,连鱼袋都敢偷!” 不屑的嘲讽了一句,领头的军卒脸色猛得一变,“这个罪责更重,就是你们想出财脱罪都没可能了。” 抬刀向前一挥,领头军卒大喝道:“把这些不知天高地厚之辈给我拿下!” 安二郎见状赶忙拿出告身与过所,着急道:“误,误,误…” “呜呜什么呜呜,你个不知道哪个乡野冒出的贱户也敢在此戏耍人。”领头的军卒被气得不轻,打断安二郎后,特意嘱咐道:“待会儿把他的嘴给我踢烂。” 罗一咂咂嘴,看样子这些军卒是打算吃定他们了。 老李的银鱼袋都说是偷来的,就算安老二拿着的告身与过所人家接了也会当假的。 “老李,这种情况下我动手,应该没人能说什么吧。” 罗一说得像是调侃,实际眼中目光已经开始发冷。 这样没脑子没眼色的小角色才是最危险的,自古到今可有不少大名鼎鼎的人物是栽到这上的。 所以罗一不想把命运交给别人,更不想遭那份所谓误会的罪。 更何况身边不光有二郎和安老九这两孩子,还有洪秀和十九娘,更不能随意就被这伙军卒给摆布。 另外错又不在他,闹起来也怪不到他头上。 李尚客平日总说罗一心软没长进,可那也要分怎么比,以及跟谁比。 好几场出生入死的大战下来,死在罗一手里的人不是小数。 不知不觉间就有了一种看不见,却能感觉到的冰冷煞气。 在罗一目光变冷的那一刻,李尚客瞬间就感觉到了,连忙摆手道:“收拾他们容易,被人抓了把柄却是麻烦。 他们顶多给咱们送到县衙去,这事轮不到他们治罪。” 劝了一句罗一,李尚客立刻朝着围过来的军卒大喝道:“某乃安东都护府长史李尚客,又为宗正寺入册的宗室之人。 尔等再无礼下去,就要酿出大祸,现在收手还来得及。” 李尚客的这一声爆喝没能让这些军卒停下,但却让驿站里面快步走出几人。 “都给我退下,一群没长眼的狗东西。胆敢随意拦截朝廷命官,你们真是活够了。” 为首的一个四十多岁,身材高大并且仪表堂堂之人对军卒大喝了一句。 “是小的有眼无珠,谢过杨大夫恕罪。” 在长安想要混下去,并且还想混得好,最重要的就是眼力。 天子脚下的京都,尽是些达官显贵,忘了哪一个都容易招来杀身之祸。 对于大喝之人,这些军卒自然识得是谁。 领头的吓得行了一礼后,领着人转身就走。生怕被留着受到责罚。 “罗将军,某在此等你多时了。” 见这群不长眼的走了以后,来人脸上又是激动又是兴奋之色的一把拉住了罗一的胳膊,继续道:“只从行文上知晓你是我大唐不可多得的少年股肱。 今日一见果然如此,智谋无双与领兵威震辽东什么的就不多说了,就连容貌也是威容德器,常人莫及。 不枉圣人对你如此恩宠器重,那日我在朝堂力排众议,举荐你为一镇之使,也是没错半分。” 说完,来人一拍脑门,一副懊恼的样子继续道:“光顾着说旁的了,罗将军还不知道我是谁吧。” 来人目光在洪秀和十九娘身上转了转,最后定格在洪秀的身上,笑吟吟道:“某是杨国忠,可不光与你是同僚,你我还是亲戚哩。” 第317章 杨国忠到底什么意思 在不长眼的军卒喊出杨大夫的时候,罗一理解已经猜到了来人是杨国忠。 而且看杨国忠的架势,好像是专门在这里等着他。 这种状况不但没能让罗一感到欣喜若狂,反而心中有些忐忑起来。 一路走来听到的传闻不少,杨国忠已经将王鉷干掉。 不但接手了御史大夫的位置,还将王鉷的势力全盘化为己用。 彻底将李林甫已经得罪的死死的,两人已经势如水火。 有句话叫神仙打架烦人遭殃。 这货迎出来这么远,很明显是做给李林甫看得。 不管他是真的要站队杨国忠,李林甫心里都会有芥蒂。 可以说是还没进入长安城就被杨国忠直接给推到了坑里。 而接下来杨国忠的操作,又让罗一彻底陷入凌乱当中,搞不清这个货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为了拉拢他,杨国忠无比热情,甚至是利用起洪秀的杨姓身份攀起了亲戚。 不得不虚以委蛇的应酬了一阵,并告知准备了礼品,待会儿进城后马上送到府上去,杨国忠这货突然间态度就发生了转变。 脸上虽然还是笑吟吟的,但语气间透出的那股傲慢,再迟钝的人也能感受到。 而且说了没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后,就一甩袖子走了。 还是为了给装礼品的大车引路,特意留下一个随从后走的。 这给罗一整得不会了。 有些时候送礼并不是一定要求着办什么具体的事,而是有另外的含义。 是对被送礼者地位与权势的认可,也代表送礼人对其有敬重之意。 这个道理杨国忠不可能不知道。 若说是打算彻底决裂,偏偏这货又把礼给收了,这可是容易留下把柄的。 如果真是这样,这货完全没必要提前等候在这里,最初又表现的十分热情。 直接找茬开干就完了,毕竟这货现在可是御史大夫,职位专门是负责监察百官的。 低头琢磨了半晌,罗一也没想明白杨国忠这番操作是出于什么目的。 而且愈发觉得这礼送得憋屈与不甘。 “你看懂这是怎么回事了吗?”罗一眉头拧成了一团,看向李尚客道。 望了望杨国忠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走到车队旁负责引路的随从,李尚客同样疑惑的摇摇头,“与常人走向仕途有所不同,就不能按常理去揣测。 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也猜测不出,不过此地人多眼杂,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罗一微微颔首,没再吭声。 等着车队的牲口都打理好了,边向长城城进发边继续琢磨这件事。 毕竟杨国忠这货现在是李隆基身旁第一红人。 想什么时候到李隆基身旁吹阴风点阴火,就能什么时候去。 他远在辽东,想防都防不住。 不给这货捋顺明白了,以后会是件大麻烦。 况且送出去的那十大车财帛,总不能就这样扔水里连个动静都没有。 另外,长安城里可还有不少牛鬼蛇神等着要去打交道。 杨国忠这边摆弄不明白,后续做得都会是无用功。 仔细将把听来的有关杨国忠的传闻捋顺了两遍,罗一心中猛得划过一道闪电。 有些琢磨出杨国忠前后态度变化的根源在哪了。 这货对他没有任何不满,而是出于其性格以及有李隆基撑腰的原因。 王鉷之所以被杨国忠给干掉,是因为他怠慢了杨国忠,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这是个极其在意别人对他是个什么态度,并且还是乌鸦落在猪身上看不到自己黑的这种人。 光看王鉷为人傲慢跋扈,实际上得势后,他比王鉷更加傲慢跋扈。 提前过来等着,确实是有拉拢的意思,而这货看到有礼相送,恐怕是认定已经拉拢成功。 既然是一个窝里的人了,那就没必要装什么热情和煦了。 毕竟他有这个资本,如今连李林甫都没法奈何他,更不要说别人了。 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说得就是杨国忠这种人。 “老李,我琢磨出些门道来了。”扭头看向李尚客,罗一嘿然一笑,“咱们把事情想得深了。” 李尚客其实也在琢磨这个事,但是怎么想也没想明白。 见罗一突然知晓了缘由,李尚客既然疑惑又好奇道:“想得深了?这是什么意思。” 罗一抬手指了指身后的方向,“听东亭的猎户们说过有关狼的一些事情。 狼群中头狼的地位最高,有独狼想加入狼群,必须要送上肥美的猎物。 如果头狼动嘴吃了猎物,代表着接纳了这头独狼。 但接纳归接纳,独狼在狼群中的地位并不会高。” 扫了一眼四处,罗一压低声音继续道:“显然杨国忠已经认为他是群臣中的头狼。 拉拢并接纳了我这头独狼,完全没必要再在意态度了。” 罗一的这个说法让李尚客先是轻咦了一声,随后捻起胡须琢磨了一下,有些不确定道:“你说得倒是有几分道理。 但变脸也未免太快了,以前可没听闻他是这幅样子。” “除了这个,我实在想不出其他的了。”罗一耸耸肩,“况且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御史大夫可是出了不少入政事堂的。” 李尚客思索了一下,叹息道:“眼下来看,你说的是最有可能的。 而且这样的人真成了大唐的相公,朝堂上怕是要乱起来。” 顿了顿,望向前方已经映入眼帘的方长安城高大的轮廓,李尚客打起了精神道:“不琢磨这个了,到时候问问你那个兄长,看他怎么说。” 说完,抬手指向高大的长安城,李尚客一扬下巴,十分得意继续道:“京都可是这世上最大的雄城。 可不是东亭能比的,你该仔细瞧瞧,回去了也好与人好好吹嘘吹嘘。 能亲眼目睹如此雄壮之城,那可是要有大福分的。” 罗一抬眼看了看前方巍峨雄壮的长安城,轻轻摇了摇头。 见过后世的高楼大厦,长安城带来的震撼,也就那么回事。 而且城墙除了长些高些,本质上还是一道夯土墙,黄秃秃的颜色一下就拉低了不少印象分。 罗一最关心的还是李尚客说的上一句,这都快要进城了,李泌这个算命的还没出现。 扭头对李尚客一挑剑眉,刚想开口吐槽李泌太不像话,杨国忠留下在前边引路的随从突然回头大声道:“罗将军,待会就要进城了,时候可千万要抓好马缰。 不然要么马受惊,要么人受惊,出了差池出来。” 罗一被这随从说得一脸问号。 在灞桥的时候杨国忠都给赶走一波不长眼的禁军了,难道和把守城门的还要闹一回? 第318章 怎么都跟杨国忠一个套路 听了杨国忠随从的提醒,罗一思来想去,能造成人仰马翻的只有守门的那些军卒。 而负责守门的可是北衙门禁军,比灞桥驿遇到的那些负责街道治安的金吾卫要霸道的多。 别管战力如何,那是真正的天子亲军,后面撑腰的是李隆基,真闹起来肯定要吃亏。 即便不吃亏,这事传到李隆基耳朵里,也会留下不好的印象。 任哪个领导都不会喜欢下边来报到的人,大楼还没进呢,先和外边大门口的保安干了一架。 但就这么任人摆一道,又实在是不甘。 可琢磨来琢磨去,解决的办法要么开干要么认怂,没别的好办法。 就算换个城门走也没用,守门的都是一个窝里出来的,不管走哪都是人家的人。 另外,这帮禁军之所以敢这么干,大概率是有人背后使坏。 而且没准就是杨国忠弄出来的,不然他怎么会知道要发生什么。 这让罗一越想越郁闷。 陈杉还说因为酒精的缘故,大唐所有的将士都把他成过命的袍泽,完全就是狗屁。不但没有一点照顾,还跟着助纣为虐。 不过罗一也再郁闷再怎么吐槽,对眼下要面临的局面也没有任何帮助。 心中反复衡量了一下,决定等到了城门再说。 毕竟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不清楚,再怎么揣测也没用。 不过出于谨慎,罗一还是将他自己和安老二的护卫组成了主防御的圆阵。 并且仔细观察前方,准备应对随时出现的突发状况。 而这么一观察,领兵养成的洞察力,让罗一敏锐地发现了不对之处。 长安城正东偏北的春明门,不但是东部远道而来客商要经此门入城。 进京都的官员和入唐使节到御史台及鸿胪寺也要经过此门。 按道理,既然进去的人多,出来的人也该一样的多。 而随着距离春明门越来越近,罗一发现路上根本就没有从对面走过来的人。 “老李,你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春明门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抬手指了指前边排队等候守门军卒查验的人群,罗一眉头紧锁地继续道:“只见往里进的,可没见一个往外出的。” 李尚客原本觉得罗一是在小题大做,就因为一句提醒,居然让护卫列了阵型。 护卫们加一起才四十左右人,而且还没有甲胄在身。禁军就算再烂,也起不了多大作用。 更何况这里是天子脚下的长安城,就算能打得过禁军,也不能这么干。 另外,之前就是南衙那些金吾卫看走了眼,把他们误当了肥羊才闹出的事端。 他们这一行人,连安九郎都因萌阴而有官身,守门的监门卫可不会也不敢胡来。 但是顺着罗一的这个问题,以及眼下这种罕见地只进不出的状况,让李尚客也有些动摇起来。 可随即李尚客马上摇了摇头,守门的禁军至多会查看一下告身与过所,顺便再翻翻携带的物件。 绝对不会那么没眼色,胆敢对边将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 “别一惊一乍的。” 抬起手指了指春明门的右侧城郭,李尚客缓声道:“春明门的北侧就是圣人所在的兴庆宫。 因为靠近城门太近的缘故,在城门内侧筑了一道夹城,并且直通大明宫。 而春明门又为长安城的正东门,平日里往来人流如织。 圣人为了不影响城门的进出,没在夹城另开一门。 架了一座栈道,从城门两侧的石铺磴道上下城楼。 或许是哪里有了破损需要修补,不要乱加揣测。” 罗一半信半疑,看了看春明门,又看了看李尚客,“我怎么觉得你说得这个不太靠谱呢。 就算有地方要修缉,也该是直接封了城门才对。” 李尚客砸吧砸吧嘴,罗一的话确实不太好反驳,索性大手一挥,“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随后看了看身旁的护卫,李尚客十分无奈地继续道:“你是真不怕惹出祸事来,赶紧让他们撤回原位。” 罗一有些犹豫,“又没穿甲,弓弩也都没上弦。 这样就是为了应对有可能发生的拳脚混战,算不上惹事吧。” 李尚客拍了拍额头,“应对个屁,别忘了,你是个使君。 监门卫的军卒就是吃了豹子胆,也不敢对你动手。” 罗一摸了摸下巴,犹豫着要不要听李尚客的,突然从春明门内飞奔出十几骑人马迎面而来。 “咱们可还没到排队那处呢,这是个什么意思。”盯着越来越近的十几骑人马,罗一下意识就将手摸到了挂在腰间的刀柄上,“总不能是来迎接的吧,我看着像是来找茬的意思。” “再与你说一次,这是长安,不是在东亭。” 李尚客对罗一的这份谨小慎微是够够的了,瞥了眼罗一大红色的袍子,将肥脸皱巴得更圆,“这里没有蕃贼可让你砍,赶紧把你的手拿开。 来的这些人,我估摸着是看到你身上穿的深绯袍子了。 不提早过来问问,怕不知不觉间就得罪了人。” 距离不远,飞奔而来的人马,没有给罗一反驳李尚客的机会。 勒马扫了一眼众人,为首的三名将领率先下了马,并且直奔罗一。 “某,城门郎,刘凤君,见过罗使君!” “某,监门将军,李布,见过罗使君!” “某,左监门卫中郎将,黄惠中,见过罗使君!” 三名将领率先问好,罗一并不惊讶。毕竟他身上绯色的袍子,代表着他的品秩。 但三人看过来的目光中,满是火热与兴奋,却让罗一十分惊讶。 这完全就是铁粉见到偶像后才会有的狂热眼神。 不过罗一很快便释然,因为酒精的缘故,这三人这副样子也能理解。 而且就冲这架势,之前肯定是揣测的错了,说是来要签名还差不多。 “见过三位将军。” 从马上跳下来对三人拱手回了一礼,罗一赶忙对老班头吩咐道:“快将告身与过所拿给三位将军过目。 再把车上的物件拾掇拾掇,好方便验看。” “罗使君不必如此麻烦,只看个告身便可。”中郎将黄惠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可没人敢冒充罗将军,若不是职责所在,告身都不用验看的。” 城门郎刘凤君点头接口道:“久闻使君大名,今日得以相见,真是三生有幸。” 顿了顿,刘凤君目光满是钦佩与向往地继续道:“使君如此年岁,便成就如此功勋,让人无比钦佩。 真是羡慕那些能够与使君跃马东境,扬我巨唐之威的军中袍泽。” 监门将军李布接过老班头递过来的告身扫了两眼。 递还回去后,同样眼中满是狂热地对罗一道:“罗使君运筹决算无双,力压北地万千蕃贼。 陈大郎去北地追随使君,与蕃贼相斗于松模之间,真是羡煞人也。 若不是此刻正当值,定要宴请使君一醉方休。” 顿了顿,李布挥手让麾下军卒让开道路,眼中的狂热地目光带了一抹古怪与艳羡,“查验无勿,请使君先随我等入城。 不过我等也只能陪着使君行至城门,入城后就全靠使君自己了。” 罗一听就李布最后说的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状况,怎么全跟杨国忠一个套路。 第319章 罗郎!罗郎! 罗一虽然被说话只说半截的三名将领气得牙根直痒,但从他们轻松的态度来看,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 既然没有危险,那就用不着再紧绷着神经。放松下来的罗一稍稍调整了一下心态,便与三名将领有说有笑起来。 毕竟县官不如现管,更何况这三人还是东门的三门神。 今后洪秀撤离长安时,说不得还要仰仗人家,与之结交是非常有必要的。 总不能人家只是说了几句夸赞的话,就真觉得可以随意对其发号施令了。无论是从规矩上,还是人情上,都没有这个道理。 而随着罗一开启社交达人的模式,彼此间的关系迅速升温。 如果有进度条的话,可以看到三人对罗一的好感度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噌噌往上涨。 没办法,没与罗一真正接触过,只看那些捷报与听那些传闻。 任谁都会觉得罗一会是个傲气冲天,用鼻孔看人的那种性子。 毕竟凭人家获取的功勋,完全有资格这样。而且从年岁来说,也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狂傲了些也是应有之义。 但让三人没想到的是,罗一不但举止谦,言语上也极为有趣。 完全没有半点狂傲,而且与之交谈还有股让人说不出的舒坦之感。 不知不觉间,刚刚结识的那股陌生与隔阂感消失的无影无踪。 罗一对此也能感受的到,这让他脸上的笑意更盛,对于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也愈加好奇。 随着春明门近在咫尺,罗一还是没按耐住,再次问道:“眼看着就要到门洞了,你们三个真不打算与我说说进去后,会发生什么事?” “使君放心,绝对是件好事。”刘凤君一脸神秘的笑笑,“就是一定要在马上坐稳,不然就要闹笑话出来了。” 李布附和道:“罗使君就不要打问个,绝对是好事,没准还会成为流传千古的佳话。” 黄惠中咧嘴笑笑,先跑到门洞旁,随后对罗一大喊道:“罗使君,可千万莫要坠了我等武人的名声,一定要在马上坐稳了。” “你们仨是真没义气,不但一句有用的没有,还越说越吓人。”扫了一眼三人,罗一磕马边走向门洞,边忿忿道:“到时与你们吃酒时,不把你们吃到案几下边,某誓不为人。” 黄惠中嘿嘿了一声,见罗一已经过来,对着门洞内大声下令道:“把路让开,让罗使君入城!” 随着黄惠中话音一落,堵在门洞的两队军卒,立刻靠向了门洞两侧,将通往城内的路给让了出来。 而随着军卒们的闪开,一股浓郁地胭脂香气瞬间扑面而来。 当目光顺着闪开的道路向前望去,罗一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不但知道了香气是从何而来,也知道了最初的揣测全都是错的。 而且无论是杨国忠的随从,还是这三门神的提醒,说的没有半点错处。 因为门洞外站满了一眼望不到头的妙龄小娘子。 而且这些小娘身上的穿着,与这个季节相比,也十分清凉。 让人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那些白花花的沟壑之上。 “我这会儿能选择退出去,从其他的城门入城吗?”罗一扁着嘴悄声问了一句。 “使君这说的什么话,这些可都是仰慕您的小娘。 连契丹贼人您都不怕,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李布嘿笑着应道过后,抬手在罗一的马上拍了一下,“城门已经堵得够久了,使君还是快些进去吧。” 伴随着马蹄的踏踏声响起,还没反应过来的罗一,迎着一道道灼人的火热目光,走出了门洞进入了城内。 “罗郎!快看,罗郎进来了。” “天啊,原来罗郎年岁真的不大。” “哎呀,没想到罗郎长得这样俊秀了。” “呜呜,罗郎是我的,谁都不能与我抢。” “呸!鬼才会看中你,罗郎是我的!” “罗郎,我在这,快看看我呀罗郎!” “罗郎,我要给你做妾室,侍候一辈子!” “天啊,罗郎看我了,你们快闪开,我要过去找罗郎。” “不要脸,分明看的是我,我过去才对。” “看得是我,鬼才看你们,谁都不能和我抢罗郎!” …… 罗一在现代时可不是什么明星,根本没经历过这种场面。 铺天盖地的尖叫呐喊更是让他大脑有些发空。 缓了一会才勒住马匹,一脸无辜地扭头看向洪秀与十九娘。 “啊,我的罗郎为我停下了!” “分明是为我停下的,罗郎,罗郎,快应我一声啊。” “罗郎,快看看我,与你做一日夫妻我也心甘情愿!” “罗郎,看这里,不要看身后的贱妾!” “哪里来的贱娘子,快滚开,离我家罗郎远着!” …… “你看我作甚,我又没喊你。” 洪秀不但没有吃醋,反而心中还有些窃喜。 不光是这种场面只在书上看到过,以夫君的本事与才谋,也当的起如此众多小娘的仰慕。 最主要的是,任那些小娘喊破喉咙也没用。她才是正室夫人。 笑吟吟的对罗一调侃了一句,眼底闪过一抹调皮,洪秀抿抿嘴,扬了扬柳眉揶揄道:“若是看花了眼,我帮你挑一挑。” 十九娘虽然对那些小娘的骂声很是不满,但被骂的原因毕竟是因为倾慕罗一。 而且这样一来,以她的家世给罗一做妾室,根本算不得丢人。 听了洪秀的话,俏脸一扬,附和道:“姐姐说得没错,你若是看花眼了,我们帮你挑。” 罗一见两人如此反应,心中长舒一口气。 忘了这里是大唐,而不是多看其他女人一眼,就要被女朋友无情镇压的现代。 “你们两个别顾着说笑。”用余光扫了扫四周,罗一有些头疼道:“现在是往里走还是往后退。” 洪秀捂嘴咯咯一阵娇笑,“你才是将军好吧,是进是退你问我们两个女子?” 在寒风中已经苦等罗一两个多月的长安小娘们,见罗一不但不理睬她们,还与身后的两个小娘有说有笑,立刻全都焦急了起来。 纷纷拼命向罗一尖声大喊,让他快些看过来,一时间声浪一声比一声大。 而站在春明门与兴庆宫交夹城汇地城楼上的李隆基一行人,将城下的一幕幕尽收眼底。 “有趣,太有趣了,这个小罗郎君居然最先看得是他的夫人。” 已年过三十,却丝毫不见岁月在脸上留下印记,依旧美艳绝伦的杨玉环,被罗一的举动逗得娇笑不停。 笑了好一阵,挽住李隆基的胳膊,杨玉环眼眸轻眯,轻声继续道:“倒是个长情的。 模样秀伟,又如此有本事,且年岁又不大,能做到如此,也真是不易。 圣人的眼光一点没看错,确实是个好郎君。” 李隆基脸上带着笑意,心中却没杨玉环那么开心。 瞅这架势,这个小家伙也是个怕家中娘子的。 这样一来,后边的安排怕是不会有用了。 真是让人既哭笑不得,又十分头疼。 第320章 佑将军平安! 其实罗一也知道问出的是进还是退,就是句废话。 那些监门卫与金吾卫之所以没有进行任何阻拦与驱赶。 是因为在他们眼中,这是一种天大的殊荣,是一种无上的褒奖。 同样,那些小娘每一次声嘶力竭地尖叫,都是对他跃马拒敌的肯定。 每一次疯狂地挥手与跳脚,都是给予他的一种荣誉。 甚至可以说,这些小娘的举动,是逐渐苏醒了对武人崇拜的情结,对英雄的崇拜与仰慕。 即便其中掺杂了些虚荣与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心思,对于已经没了尚武精神的关中大地来说,依旧是一件好事。 而且此刻他不光代表着他自己,还代表东亭所有边军。 真拨马往后走,不但丢尽了边军颜面,也实在有负眼前这些苦守于寒风中的瑟瑟小娘的一片赤心。 转过身稳了稳心神,等着洪秀与十九娘赶上来的同时,罗一深呼一口气,做出既坚毅又和煦地表情,拱手向那些小娘回礼致谢。 “天啊,罗郎在对我拱手了。” “罗郎也对我回礼了,太让人高兴了。” “呜呜,为何罗郎身后之人不是我,呜呜…好不甘心啊。” “智谋本就无双,偏模样又这样俊秀。这可叫人怎能忘怀。” “罗郎, 儿无他图,只求共度良宵一次,就应了儿吧。” “罗郎,儿样貌不比你身后小娘差,只需温存片刻,儿便心满意足了。” ……… 听着这帮小娘越说越下道,罗一眼角开始狂跳。 回礼不但没起好作用,反而让这些人更加疯狂了。 “你们两个一左一右赶紧靠过来。”扭头对洪秀和十九娘挥了挥手,“再磨蹭,美事也要变坏事了。” 洪秀与十九娘其实挺不情愿靠过去的。 这个时候即便是老妇靠在罗一身旁,都会让眼前这些小娘心生嫉妒。 可无奈罗一已经发话了,只能理了理衣衫,催马一左一右贴了过去。 两女到了身旁以后,罗一伸出双臂,一左一右分别握住了洪秀与十九娘的手。 开启假笑男孩模式,罗一频频举起两女的手,致谢的同时表示他已经有妻有妾。 而看到这一幕,这些小娘不但没有消停下来,反而更疯狂了。 有捂脸啜泣的,有嚎啕大哭的,有捶足捶胸的。 一时间整个街面哀声一片。 不过离着罗一近些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娘却与其他人不同。 她的祖父曾经就是上阵过的府兵,在没过世时,没少讲战阵上的事。 知晓光是行军上阵就极为不易,能够打胜更是难了不知多少。 所以她对罗一没有其他的心思,守在这里一是家里阿娘逼得不得不来。 二是打算用欢呼呐喊来表达她对罗一护疆佑民的钦佩与敬仰。 当看到罗一还没她们坊里的屠户健壮,却能领兵上阵杀了那多贼人。 这名小娘钦佩之意更盛的同时,也极为心疼。 趁着其他小娘放声哭泣,摘下挂在腰间的香囊,挤到了罗一不远处,大声道:“罗将军以体犹未壮之驱秣马辽东,斩杀贼人于境外,想必苦头比让人吃得要更多些。着实让人敬佩,又甚是心疼。” 对罗一晃了晃手里的香囊,这个小娘子娇憨地笑了笑,“这是阿娘缝制的香囊,既能驱虫又能佑人平安。我已经带了二年,特别灵验。 今日将其赠与将军,没有儿女情长之意。只希望能够护佑将军阵阵毫发无伤,战战无险而胜,望将军不要嫌弃。” 说罢,行了一个福礼,这名小娘便将香囊用力丢向罗一。 罗一赶忙松开两女的手,将抛过来的香囊接在手中,并且对这名小娘晃了晃,“小娘一片情意,某怎么会嫌弃。” 将香囊挂在腰带上,又从佩囊里拿出一包肉干抛还回去,罗一微微躬身回礼,“些许小食回赠小娘,聊表谢意! 也愿小娘今后遇寒冬而有暖,必遇良人而相伴。” 接过油纸包,这名小娘再次娇憨地笑了笑,没有再说其他,挥了挥手便转身离去。 两人间相互赠礼,被一些抽泣地小娘看得真切,羡慕地同时心中一阵懊恼。 大庭广众一下,罗郎即便有相中之人,也不敢随意乱应。 抛去香囊才是正途,上面可是秀了名字的。若是罗郎有意,只需看了香囊,隔日便能寻了过来。 想到这些的小娘,再顾不得懊恼,赶忙摘了香囊抛向罗一以求占个先机。 不然,罗郎一人两手,根本接不过来那么多的香囊。 “罗郎,儿的香囊也灵验,赠与罗郎护佑平安。” “儿的更灵,定护着罗郎无疾无伤。” “我的才是最灵,罗郎千万接住。” “罗郎,接我的。” “接我的。一定要接我的。” ……… 眨眼睛,密密麻麻地香囊就跟冰雹一样直奔罗一砸了过去。 罗一被这些跟风的小娘弄得欲哭无泪。 香囊不重,打在身上并不疼,但架不住多,打得让人心烦。 而且处理起来还很麻烦,不管目的如何,好歹也是份心意,总不能当着人家面就对这些香囊不做理会。 只能无奈地挥手让老班头领着护卫将掉落在地上的香囊先捡起来扔到大车上。 并且分了些人手去集市买些姜与红枣熬煮姜水,若是不散便在街口当场给这些小娘喝了暖暖身子。若是散了,便送到各坊让坊正给安排分下去。 毕竟春寒料峭,刚刚过完上元节的长安城还是很冷的,另外也权当是做回礼了。 洪秀与十九娘离着罗一太近,自然也被香囊给砸个正着。 不过两人倒是没生什么气,一个人送香囊能和男女之情扯上关系。 这么多人送,不但不会有半分情意,自家夫君心中还指不定怎么着恼。 另外,不但寓意好,还这么多人祈福,更是对夫君大有好处。 所以两女只是抬手挡在头上,抿着嘴笑眯眯地看着罗一左抓右接的。 城楼上的大唐第一美人杨玉环则是看得频频点头,“遇到如此忠情地郎君,这两个小娘子也真是有福气。” 李隆基则是心中叹息一声,这小子这么护着两个小娘,更是没什么希望了。 第321章 疯狂亲友团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这话放在现代都并不过时。 这些堵街小娘的爹娘或是祖父祖母,或是在高处目睹了罗一的举动,或是听闻垂头丧气回来的自家小娘的讲述。 他们第一反应并不是沮丧,而是立刻拉着自家小娘再次向罗一一行人围了过去。 目的很简单,罗将军既然高不可攀又成了婚。 他身边的那些人总不能都个个都是高攀不起的将军,个个都成了婚,个个都瞧不上自家小娘。 一旦有能成了姻缘的,那也是一桩美事。 就算辽东离着这里极远,或许这么一走这辈子就再也见不到。 可能护卫着这位罗将军一同入京都的,那也是极为亲近之人。 有句话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些随从与护卫个个也差不到哪去,至少吃饱穿暖还是没问题的。 一个小娘,找人家不就是图个吃饭穿衣,许到哪里不是许。 这不比许给城里那些只知给人做佃工,或是游手好闲当帮闲泼皮的强太多了。 更何况以后没准立了军功,就能被提拔成了将军,那以后日子过得可就更美了。 尤其是那位罗将军身旁跟着的十几个半大小子,个个健硕的不得了,精气神也足足的。 晚了那可就便宜了旁人家的小娘,得赶紧抓到自家成了好事。 一时间折返的小娘与自家亲友团的脚步越来越快。 看到起了同样心思的不在少数,到了最后干脆都跑了起来。 刚刚松了口气的罗一,看到不但那些小娘跑了回来,身旁还跟了不少长辈。 嘴里瞬间发苦,这些长安人到底是要哪样啊。 要不要这么奔放与百折不挠啊,这怎么还带动员家人的。 不过随着人群越来越近,罗一发现了不对。这些人的眼中灼人的目光没再往他身上唰唰,而是看向了于海龙和柳松那些半大小子。 “海龙,你们几个注意了,这是奔着你们来的。 看好了哪个娘子就盯紧了,或是迎上去也行。 不然被旁的小娘抓了,可就有些不美了。” 见不是冲着自己来的,罗一瞬间乐不可支的开启了指点江山模式。 于海龙几个小子哪见过这阵仗,听了罗一的好话,更加手足无措起来。 “都听好了,有相中的小娘你们尽管跟着走。 给你们休三天假。过后直接去李长史家集合。 还有谈婚论嫁也不要担忧,钱财什么的都不是问题。 全都包…” 看出有绑人架势的罗一,连忙开口嘱咐。不过话没说完,身旁的半大小子们以及安老二带的那些护卫被奔跑过来的人群所淹没。 紧紧只是几个呼吸过后,这些人全都不知道被簇拥到了哪去。 留下的只有来得晚了,不停唉声叹气的那些小娘与家人。 “嘿,在东亭还愁这些小子的婚事,这下省了不少麻烦。”老班头美滋滋地四处望了望,捋了捋胡须对罗一道:“娶妻还得娶咱们唐人的娘子,高句丽那些娘差得远了。” 罗一扭头打量了两眼老班头,嘿嘿一笑道:“这话是不假。不过话说回来,你总这么一个人也不是回事吧。” 看到罗一脸上满是深意地笑容,老班头立刻知道罗一打算要干什么了,连忙摆手道:“大郎君可万万使不得。” “使不得?在我这就没什么使不得的。若是没人相中你,那就罢了。若是有人愿意许你,那可就由不得你了。” 不等老班头再开口拒绝,罗一直接高声喊道:“家中有二十岁以上小娘的都看过来。” 抬手指向老班头,罗一脸色一正的继续高喊道:“此乃我辽东军中拳脚总教头,自及冠之年便投军杀敌。 因边地战事一直未娶,受伤过后又不想拖累辽东本就极少的汉家小娘。 一直蹉跎到现在还是孤身一人,若是家中有大龄未嫁的,可以与他…” 罗一的话再一次没说完,老班头就被冲过来的人群给围在当中。 一眨眼的功夫,就不知道被哪家给裹挟得无影无踪。 这架势,比那些半大小子还要抢手。 这让罗一一阵愕然。 这些长安人家怎么都跟饿狼一样。连话都不听完就给老班头整走了? 砸吧砸吧嘴,罗一很快便释然了。 任何时代有钱都是王道,就算八十岁的老头只要有钱有势,娶个年龄少女都再正常不过。 而且身处的这个时代,风气再怎么奔放,到了婚嫁这一块还是有所讲究的。 超过二十岁的女子,先前成过婚,后来和离或是丧偶的,再找人家都比一直未成婚过的好找。 在百姓眼里,到了二十还没人提亲许配人家,里面肯定是有什么说道。 认为或是有隐疾,或是生辰八字不好,正经人家的郎君都少有能娶的。 这种情况下,老班头的年岁反而是种优势,不但是头婚,还会更疼惜人。 更何况他又亲自给站台,不抢手才是怪事。 想到这,罗一眉头一皱,既然是这样,那老班头也不比那些适龄的郎君差到哪去。这样做有些草率了。 扭头对乐呵呵看热闹的李尚客挑了挑眉,“老李,以老班头的条件,替他做主找个二十往上的,他会不会怪我。” “你喊二十往上的,人家就真的家里只有二十往上的?”李尚客环指了大车一周,“车都没人赶了,还是先琢磨琢磨这个吧。” 觉得老李说得有些道理,老班头应该不会埋怨。 罗一先是点点头,随后撇嘴揶揄道:“就这事还发愁?我发现你在长安混得也不咋样啊。 不说一呼百应,赶车的人也该随随便便的就能找出来吧。” 李尚客大脸顿时一黑,“长安城这么大,又有这些普通人家的小娘堵着,我上哪去碰着熟人。” 顿了顿,李尚客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你别着急,待会儿就给你找人过来。到时候就怕你消受不起。” 罗一将对李尚客撇撇嘴道:“你也就有个说狠话的本事。 以后再吹嘘你在京都如何如何时,想着点今日这事,省着被人笑掉大牙。” 见一直默不作声的安老二要过去赶车,罗一赶忙摆了摆手,“好几十架,你一人能赶走?” 目光看向杵在门洞里乐呵呵看热闹地门神三人组,罗一嘿嘿一笑,“现成的人手在那杵着呢。” 第322章 他们想不去都不行 此时的长安,毕竟是世界上最大的城市。 外城郭土黄色的颜色虽然让罗一提不起什么兴致,但对城内还是有所期盼的。 都说长安一百零八坊,坊坊比州城。能 被如此夸赞,肯定是有些有趣的地方。 即便没什么可玩的地方,还有被后世所熟知的东、西两市这两个超级大市场可以去转转。 毕竟东亭的行市再怎么热闹,也没法和东西两市相比。 长安可是人口将近百万,如此庞大的消费市场,两个行市怎么可能小的了。 更何绞尽脑汁地琢磨着赚钱,不就是为了花。 如果只进不出,那就成了钱的奴隶,实在太过无趣。 打算等着那些热情奔放地小娘都撤走后,趁着天色还不晚赶紧去御史台报个告,随后就领着洪秀和十九娘先去东市来一通shopping。 可是当长安的小娘和亲友团们滞留下来的越来越少,透过不再那么密集的人群向前方望去,罗一顿时石化在当场。 因为前方再次出现了一堵堵人墙,组成人墙的人,由长安的小娘变为了老少皆有的男子。看衣着打扮,应该都是些读书人。 仔细打量了一阵前方的人群,罗一忽然间情绪有些低落起来,抬手按揉了几下眉心,轻声道:“这些读书人,我忽然有些不可怜他们了。” “就因为他们也来堵你的路?”李尚客看着人群脸色变得有些复杂,“他们等得太久了,只是不想失去这次机会。你暂时先耐下性子吧。”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觉得我会是因为这个缘由才这么说的?” 罗一目光落在一个年岁看着比老班头还要大的一个老者身上,微微摇头道:“大唐幅员如此辽阔,难道只有长安才是读书人一展才华之地? 宁可蹉跎岁月,守在这里等着一飞冲天,也不愿去最需要他们的地方去尽一分读书人之力。 不要说与高先生比,就连去河北的那些读书人他们都比不上。 去河北的那些,不管是因怨气或是什么其他什么缘故而想得差了,不停的在悬崖边上徘徊。 但他们至少做到了学以致用,做到了身体力行。” 环视了一眼人墙,罗一轻哼了一声,“眼前的这些人,十个里能有两个会做事能做事的,都算是多的。 我这个没读书的都知道‘宰相必起于州部,猛将必发于卒伍’这句话。 在底下做事做得好了,就算上边有人再怎么压着,早晚也能出头。 读了一肚子死书,连个乡里都没治理过,谁敢举荐他们。” “你当谁都能和你一样?”李尚客翻了一眼罗一,“还有你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在自夸。” 看到人墙开始涌动过来,李尚客脸色一正,继续道:“别说废话了,人往这边过来了,你打算怎么办。” 罗一耸耸肩,“我又没读过书,看不懂那些引经据典地诗词,他们来找我也没什么用。” 李尚客眉头一皱,“你不打算从这里挑些带去辽东?这样可容易挨骂的。” 罗一转身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道:“这些人不算麻烦,汇集在河北的那些读书人才是。 当然要可着后者往辽东引流,有地有人给他们治理,怨气自然就会消散一空。” 罗一虽然一直没说如何减缓河北的各种矛盾与怨言。 但从全盘接收河北过来的读书人这一点来看,李尚客多少能猜出来一些。 但是以辽东的体量,也接纳不了太多的读书人,可以断定罗一肯定还有其他办法。 而罗一做事向来难以猜测,搞不清楚他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总是让人心里没底。 趁着涌动过来的读书人还有些距离,话茬也说到这,李尚客对罗一一挑粗眉,“你打算要釜底抽薪,可凭辽东的体量根本拽不动,你到底还有什么打算。” 罗一嘿嘿一笑,“你就不知道举一反三?辽东能抽柴火,别的地方就不能抽了?” 李尚客顿时一惊,瞄了瞄四处,压低声音并且以极快的语速道:“你莫不是疯了。 极东那么好握在手里还会是现在这个局面? 况且大唐四境现在都不算太安稳,来时的路上你也听闻了。 西川那边两月前还在与吐蕃大战了几场。 两次与南诏用兵又全以大败而告终,估计朝堂不会这么善罢甘休。 再算上安西那边情况也不太妙。 根本不可能做到立国之初时,集半国之力打高句丽那样去打靺鞨人。 你真对靺鞨人下死手,别说无法覆其国,一旦陷入僵持,你都会被推出来平息靺鞨人的怒火。” 辽东方镇的兵额已经定下,是罗一预估的最高上限,达到了两万之数。 这对于东亭来说,这确实不是个小数目。但以两万之数与靺鞨硬刚只会死的很惨。 所以罗一暂时不会对靺鞨人下狠手,只是先输出些经济瘟疫,打击其经济。 刮刮油水的同时,与其联手对付契丹人。 待安胖子那边闹不闹事有了一定的时候,才会考虑对靺鞨人要不要进行进一步的动作。 但是眼下与契丹人接连两场的死战,短期内根本没有缓和的余地。 以李尚客甚至是此时整个大唐的固有思维,能想到的只有对靺鞨人下手。 不先透露一些打算,估摸着这家伙还会问个没完没了。 “你的眼里就只有靺鞨人?能不能把目光投得更远些。” “更远些?” 李尚客皱着眉头,轻声继续道:“平壤城那一带?亦或是黑水靺鞨?” “都护府旧地已经恢复大半,作为之前的治所,平壤城自然要收回来。 而且以东亭现在的势头,只要两万兵额满员后,不用半年就能推过去。已经是囊中之物,不必特意提它。 黑水靺鞨那边,倒是想过去,但是中间隔着靺鞨人。 而且二十年前靺鞨人就是借着咱们派人到黑水靺鞨那这个理由,水陆同时杀向了咱们境内。” 看到那些读书人脚步开始加快,罗一不再详细解释,抬手指了指南边,“走海路向南或是向北转悠转悠。两边有大片的土地需要人手去治理。 河北的那些读书人自不必说,眼前这帮家伙,不是都觉得才干没处施展吗。到时候航道开出来,他们想不去都不行!” 第323章 当没说过?晚了! “使君夙夜匪解,以事护国忠君,志意之慷慨让人实在动容。 此文为安辽东策,望使君务必观之,若是不弃,某愿随使君远去辽东,以效微薄之力。” “使君虽年少却谋如孙吴,胆如虎豹,安东境之民,收国之故土。 某虽无大才,却也经读册书,愿随使君跃马寇敌,还望使君成全。” “以弱击强且戮敌万千,一扫吾大唐东境之颓势,使君真乃不世出之将才。 某虽年已五旬,却也满身热血,愿弃文从武,与使君纵一同永固山河。” “破敌于国境千里之外,率番邦灭敌于国门,使君堪称罡星又下凡间。 某虽经年苦读,于武一道却并未落下,愿与将军共卫东境河山。” …………… 环视了一下眼前围过来的读书人,罗一脑瓜子嗡嗡的。 这些人倒是很有尊老爱幼之风。呼在最前边的,平均年龄恐怕最低都有五十了。 如果都跟高适一样的身子骨也行,有几个说几句夸赞的话都要大喘几下。 就这,还要去辽东? 看穿着家境应该都是不错的,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在家抱孙子不好吗。 另外,这些人夸得有点太猛,甚至有些话也太不合时宜。 在李隆基眼皮子底下弄得好像是要效忠一样,完全是在作死。 后边的读书人不知道怎么样,就围在最前边的老年组,绝对是猪队友那伙的。 也难怪这么大岁数还没谋个功名在身,估摸着卖官的那些人都怕被这些人给拖下水。 不过话已经都说出来了,而且伸手不打笑脸人。 罗一没法怪罪老年组这些读书人,只能客客气气的客套几句。 让帮着赶车的监门卫军卒将把书写的建言给收了上来,将这些人给劝走。 而随着老年组的离场,让罗一瞬间感觉周遭瞬间变得安静了许多。 “见过使君,恭贺使君两战两捷,保北地平安。” 罗一正感慨时,一名三十左右岁的读书人走到近前。 先是环指了一下身后的人群,随后掏出一个册子十分恭敬地递给罗一,继续道:“吾等虽然才情不佳,却也有一腔护国热血。 都愿效仿使君置身东境苦寒之地,佑大唐国门无忧。 此册记有吾等六百一十七人所擅长之学科,如若对东境有所用处,听候使君差遣。” 见罗一接过册子,这人再次躬身一礼,“使君一路舟车劳顿,吾等便不多做打扰。” “等等。”罗一掂了掂手中的册子,将要走的这人叫住,“这个是你琢磨出来记到册子上的?” “毕竟人太多了些,使君哪里有那么多功夫逐个见。 所以某便琢磨了这个让使君省些功夫,又能让吾等所长让使君知晓的法子。” 顿了顿,这名读书人补充道:“请使君放心,每人的所长都是经过吾等认可得才记于册上。 虽当不得大任,但于细小之事上,还是能够替使君分忧。” 罗一看了看册子,又看了看这名读书人,嘴角勾了勾,“有心了,闲暇时,这册子我会好好看看。” 这名读书人感激地连忙点了几下头,拱拱手便转身领着他身后的那些读书人让开道路。 “这些读书人没你想得那么不堪。”终于走出城门那片方圆十几丈的地界儿,李尚客扭头看了看身后列于道路两旁,目送一行人离开的那些读书人,“这也算是个有才之人,你不让其留下姓名?” “人家自己都没报个名上来,我打问什么。” 将册子装进佩囊拍了拍,罗一轻笑着继续道:“真想找人还不容易。 再说人家不报名,也是笃定可以从这册子里脱颖而出。 读书人总归是有些傲气的,就当场算问了,或许也会拒绝。” 李尚客撇撇大嘴,想要说罗一就是不想承认方才把人看得错了,突然一个二十左右岁的年轻人窜出来挡在罗一跟前。 “请,请,耽搁,小人…” “别着急,把心思捋顺一下再说,反正我又不能从你身旁踩过去。” 见这名年轻人涨红了脸,还语无伦次的说不明白话,罗一是真有些发愁。 再这样下去,到了宵禁的时候恐怕都到不了御史台。 罗一的这句调侃,不但没能让这个年轻的读书人放松下来,反而更加紧张。 年轻读书人也知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索性直接将手里的一本册子举起递向罗一。 “话说不明白,但现学现卖你是…” 接过册子随意地翻看了一眼,罗一后边的话立刻咽了回去,并且脸色变得凝重。 往后又翻了两页,罗一将册子猛得一合,看向低着头有些不知所措的年轻读书人问道:“这上所写,都是你一人琢磨出来的?” 年轻人怕开口说不好,用力点点头,不过随即又摇摇头。 “我又不吃人,你仔细与我说说。”罗一从马上跳下来,轻轻拍了拍这名年轻人,“不要着急,先自报家门。这个说的出,旁的自然也就没问题了。” “小人,小人,窦叔蒙,余,余杭,郡人士。” 罗一下马安慰,让这名叫窦叔蒙的年轻读书人放松了不少,虽有些磕巴但总算能说出成句的话来。 “余杭可就是杭州?” 李隆基闲的没事把州改为了郡,弄得哪哪都迷糊。 对这个地名,罗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杭州,但却并不敢肯定。 “是,是天宝元载改的名。” 窦叔蒙放松下来,说话也越来越利索,看了一眼递给罗一的册子,腼腆道:“借鉴了不少汉时大家所学,海涛志不敢说是小人一人所写。” 罗一微微颔首,“我看这上你还画了不少船图,尾舵更是至少有四种。除了对潮汐你有所钻研,造船你也精通?” 窦叔蒙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船坊进不去,自己没有财力,且朝廷也不许私自造船。 所以船图和尾柁都是瞎琢磨的,还当不得真。” 窦叔蒙这么实诚的回答,让罗一忍不住露出了笑意。 这是捡到宝了,能琢磨出潮汐真正形成的原因,并且还预测出了时间。 可见这是个民间的科技牛人,性子又这么严谨,所画的船图应该也差不到哪去。 即便是有错了的地方也不要紧,没有什么事是一蹴而就的。 毕竟现在海船最大的尺寸也只有二十丈左右。 如册子所写,一旦所画的尾舵真的好用,那么船体无法突破二十丈长的这道枷锁将被打开。 而船体更长更大,抗风浪的性能也将大大提高。 正愁造船没个懂技术又愿意来辽东的,这简直是刚打瞌睡就有人给送枕头过来。 晃了晃手中的册子,罗一按耐住激动道:“你给我看这个,是想让我举荐,还是有什么其他打算。” 窦叔蒙再次紧张了起来,不敢直视罗一的目光,犹犹豫豫道:“使君还,还兼着,辽东水军,之职。 而且世人皆知,使君,最是能捉钱,小人,小人,想随使君去辽东,造出,大唐最大的海船。” 窦叔蒙自己都觉得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低下头尴尬的补充道:“若是,使君无意,便当小人没说过好了。” 罗一嘿嘿一笑,拍了拍窦叔蒙的肩头,“当没说过?已经晚了! 今后辽东的船坊由你说了算,你想怎么造船就怎么造船。” 第324章 造船要靠自己 收了一个科技牛人,让罗一的心情大好。 而且也不再觉得被道路两旁人群围观是件多么让人郁闷的事情。 甚至还抱着有枣没枣都打一杆子的心态,偶尔还会对着街口比较密集地人群挥手致意。 万一再来一个懂海事的科技大牛投奔,那这趟长安之行简直就是赚翻了。 这时候海上贸易虽然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但从国家层面上来讲,大唐对海权还是不够重视。 不要说远洋水军,就连商业贸易也是以民间为主体。 即便是答应在辽东组建一支水军,规模也不会太大。 更不会像是当年打高句丽那样,举全国之力打造海船。 能给调拨个四五艘穿梭于辽东与河北的海船都算是大手笔了。 想要打造最合适远洋以及最无敌的海船,还是要靠东亭自己。 而罗一对航海以及打造海船这一块,连个皮毛都不算懂。 只是当初看过怒海争锋这部电影后,热血澎湃之下研究了几天风帆战列舰的结构。 可造海船可不是光知道构造就可以的,那是一个相当繁琐与庞大的工程。 由他一个人来调度,以及凭他们的知识储备,很难完成这个任务。 必须与这个时候的造船大家相互商议着来,才能打完出那种专门为战争而生的航速极快的风帆战列舰。 但是老林大侄子林二郎自打回去淮南,一直也没传个只言片语回来。 估计是会造海船,又是自由身的这种人实在难找。 另外即便是打造出合适的海船,配套的火炮还连个影都没有。 加上杂七杂八的事情忙个没完没了,对于打通都里镇,将东亭与出海口所贯通这一块,始终并未太着急。 但如今契丹人元气大伤,与靺鞨人的关系也进入了蜜月期。 可以腾出人手拓展东亭的冶铁锻造规模,而且如何制作火炮,也琢磨出了一个思路来。 通过窦叔蒙所画的那些图样来看,只有家族有传承,才能进行深入的研究。 不然把船摆在那,让他看他都看不明白。可以说收了窦叔蒙,相当于收了一个对海事很有研究的家族。 一旦能把这个家族全都拉过来,在东亭出海这一块上,简直是如虎添翼。 不过这些都只是猜测,罗一乐呵呵的与道路两旁的人群做了会互动,便按耐不住对窦叔蒙问道:“看你年岁不大,对海事却极有建树,可是有家学传承?” 窦叔蒙挠了挠头,“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家学。 曾祖曾在越州任职,负责接送琉球,倭国和新罗往来使臣。 对海事有所涉猎,传了几部走海的书。 后来大伯任翁山县尉,我又自小便跟着大伯,每日观海观船十分方便。 根据曾祖留下的书,都是自己瞎琢磨。” 罗一略微有些失望,“我还以为会造船是你家传的。” 窦叔蒙没有听出罗一的失望,想了想道:“唐铎祖上是负责督造战船的,国初与高句丽人之战,还被任命为扬州道造船大使。” “唐铎?这人是谁。”罗一眼眸再次划过一丝喜色,“与你可是友人?此人可在长安?” 窦叔蒙疑惑的眨了眨眼,“使可是忘了?方才给您名册的那个就是唐铎。” 罗一先是一愣,随后脸上喜色愈发浓郁,原来组织能力不错的读书人就是这个唐铎。 抬头看看天色,见太阳已经偏西,罗一对李尚客道:“今晚我们是去你家,还是去圣人赐给的崇仁坊那做宅子。” 李尚客捋捋胡须,抬头看了眼天色,“御史台你今日是去不上了,这会儿坐堂的各官都已经下衙归家了。 既然不必那么匆忙,那就去哪里都可以,你自己定吧。 去我那倒是不用太拘束,但是离着远。若是去崇仁坊,没我那热闹,但离皇城近。” 罗一皱了皱眉,“还没到黄昏就下衙,这也太早了。” 李尚客拍了拍额头,无奈道:“与讲过的,你是真不往心里去。 你当这里是东亭?京官五品以上是每日都要上朝。 起那么早,再下衙那么晚,铁打的人也受不住。” 顿了顿,李尚客对罗一幸灾乐祸道:“你还能有三天清闲自在的功夫。 在御史台参职过后,直到你离开长安,只要不是休日,你天天都得上朝。” “啧啧,说得你不用上朝似的,别忘了,我住的比你近。”怼了一句李尚客,罗一对窦叔蒙道:“你去把唐铎找过来,到时与你们两个好好秉烛夜谈一番。” 吩咐完窦叔蒙,罗一朝着李尚客嘿嘿一笑,“我去崇仁坊,咱俩不顺路。 麻烦你领着监门卫的兄弟去把礼品给送到各家去吧。” “让我一个四品的官员给你当跑腿,你是真敢想。说什么都不会…”说到这,李尚客看到前方街口站着的人群,眼底露出喜色,改口道:“今晚我也去你那宅子,先不回府了。” “在东亭你就整日住我那,回长安了你还阴魂不散。”调侃了一句,罗一挑了挑眉坏笑道:“叔母都盼了你两年多,就等着阴阳调和呢,你再去我那可有些说不过去了。” “就冲你没大没小这话,我都得去你那。”笑吟吟地将目光从人群挪到罗一身上,李尚客略有深意道:“你就是个祸事精,我得听听你夜里要与人家说什么。” 李尚客隐藏的含义,罗一当然听得出来,不过造船这事没什么可隐瞒的。 甚至是将战略意图讲出来都没什么问题,因为明面上的缘由就是奔着财帛去的。 “说得好像有见不得光的事一样。”朝着安老二挥了挥手,罗一扬头道:“刚才那个书生是个知海事的,去寻的那个,祖上是会造船的。待晚间咱们一起谈谈水军的事。” 说完,罗一目光扫到路口站着的人群,同样露出了喜色,可随即脸色又是一变。 站在路口的不光有李泌,还有十几个看穿着像是官勋家里的小娘。而且这些小娘已经迈步快速走了过来。 不过当着这小娘走到近前,不顾地上尘土跪地给李尚客行大礼,罗一心里顿时一松。 并且十分佩服起李尚客,这货是真能生啊,光是闺女就这些。 “都起来,耶耶好得很,用不着这样。”抬手指向罗一,李尚客嘿嘿一笑,“这就是我信中与你们群说的罗大郎,有看中的赶紧言语一声,不然以后连妾室都做不得。” 罗一听了这话不但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更是差点从马上摔下来。 老李这个老六,刚躲过那些长安小娘,他居然在背后来这么一刀。 第325章 谁家这么豪横,院里盖了座道观! 或许是李尚客问的过于直白,又有许多外人在场。 一众小娘都是羞红了脸娇嗔一声便迎向了洪秀与十九娘。 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在李尚客写回的信中,早就知晓了两女。 尤其是洪秀,仔细说起来还是义姊妹,所以并不算陌生。 只是三言两语间,便如同相识多年的要好姐妹。 而男人间表达友谊的方式则要粗犷许多,甚至是相互贬损才调侃才是打开重逢的正确方式。 “我特意数过,从城门进来已经过了三个街口才看到你杵在这。”伸出三根手指对李泌晃了晃,罗一撇着嘴将头一扬,“你这个兄长当的实在不咋地。” 李泌受罗一的影响不小,故意在李尚客家的小娘身上扫了扫,调笑道:“我若是到城外接你,可不会走春明门。 那样你还怎么在那么多小娘面前独显风骚。不说谢过我这个兄长,也不用这么质问吧。” 罗一先是啧啧了两声,随后用鼻子哼出句话道:“你往哪看呢。 再敢起哄,信不信我让安老二和安老九揍你。 看不出他俩现在是我的护卫吗?” “李,李先生,莫要,听他,乱说。”安庆绪指了指安九郎,道:“他是,我,不是。” “李先生放心,这是你们兄弟间的事,我们可管不了。” 安九郎对李泌也不陌生,罗一给他治病的时候,李泌就在旁边。 “你们哥俩一个跟实心的木头一样,一个跟白眼狼一样,没一个让人满意的。”调侃了一句两人,罗一大手一挥,“赶紧去崇仁坊,今儿个高兴,我要亲自下厨。” 李泌身后的念棋见罗一这么说,忍不住捂嘴笑道:“罗郎君,你猜我家先生为何会在第三个街口等你。” 听了念棋的话,罗一赶忙打量了一下四周,结果右手边的高大坊门上明晃晃刻着崇仁坊三个大字。 罗一先是尴尬的摸了摸下巴,随后对念棋磨了磨牙。 认识这小妮子二年了,一点没个大姑娘样,还是那么皮。 “二郎,来,你去给念棋出出题,看看她这段时间有没有长进。” 见念棋嗖的一下躲到了李泌身后,念头再次通达的罗一,才哼哼着曲子率先迈步往里走。 进入崇仁坊,左右仔细打量了一阵坊路两旁的院落。 罗一不得不承认,被李尚客夸上天的大唐版高端楼王小区,确实名副其实。 坊路都由青石板铺就而成,比方才的土路看着不但顺眼,遇到雨天走起来要舒服的不是一点半点。 两侧的沟渠也是顺势而修,而且渠旁还种有树木,甚至是弯度大一些的地方还建有凉亭与秋千。 等天再暖和些,不用出坊就可以踏青。 至于坊路两旁的院落,除了大唐固有的高大风格,还罕见地多了些精致。 越过院墙,还可以隐约看到错落有致的亭台与假山。 而最夸张的是,在一家超级大的院落里,看到了一座三四个足球场那么大的人工湖。 难怪那么多人愿意当驸马,能跟在寸土寸金的长安能够自个儿挖个湖玩的公主成亲。 能当多大官不说,在物质上可以说少奋斗二百年都不夸张。 不过,罗一刚一转回头,看到右前方的一座院落后,再一次陷入了震惊当中。 不知道是哪个公主,挖湖都已经是小儿科了,居然在院子里盖了座道观。 “哎,算命的,这位公主可比你虔诚多了,人家在自个家盖了座道观来供奉三清道祖。”又打量了几眼道观,罗一越看越感慨,“这得多受圣人宠爱,才能这么豪横。” 与罗一的震惊感慨相比,李泌主仆三人以及李尚客那一家子小娘,则是还多了一丝疑惑与古怪。 “这不是哪位公主的府邸。”李泌目光在道观与宅子之间来回挪动了几次,眉头一拧道:“这就是圣人赏给你的宅院。” 罗一大吃一惊,抬手指着道观难以置信道:“赏宅子能理解,这道观也能赏赐?” “别胡说,这是皇室的玄真观。”李尚客同李泌一样,眉头紧拧着看向道观,“这宅子与玄真观不但都有院墙,还隔着条坊街才对,这怎么连到一起了。” 罗一听了李尚客的话,突然间有种长安人都不正常的错觉。 这一天跟过了一年一样,尽是遇到怪事。 李隆基要打算给发福利,那就好好发,给整座道观连在一起,这是让人住还是不让人住。 不过罗一马上就反应了过来,如果真不打算让人住,那是再好不过。 这样就可以光明正大的在远离皇城的地方给洪秀安置一套宅院。 想到这,罗一看向李泌与李尚客两人,压低声音道:“看这样是住不成了。 趁这会儿天色还不晚,你们两个谁家离着近就先去谁家。” 李尚客摇摇头,“若是一开始没过来也就算了。这时候不看个究竟已经走不了了。” 抬手指了指从道观山门中走出来的一行人,李尚客悄声道:“已经有人出来了。 这里面有在观里修行的宫里人,有内库的府监,还有太卜丞。 估摸着一是来迎你,二就是解释这件事的,待会儿你尽量少说话。” 罗一被李尚客搞得无语了,宅院是赐给他的,居然让他少说话。 就冲从里面走出三部门的人来看,这也不是他想说就能少说的。 不过结果证明他想的多了。 出来的这一行人确实是找他解释道观之事。 但是除去拱手回礼,不要说少说话,他是干脆连话都没说。 先是那个专门给老李家负责占卜的太卜丞,说了一通什么宅子的方位与风水与他这个主杀之人相克。 只有与玄真观相连通方可破解,并且他的煞气还可以与道观相互调和甚至是反哺。 总之说了一大堆的专业术语的意思就是这宅子与道观必须相连,而且还要每天都去敬香。 但是通过观察李泌的表情来判断,这个太卜丞绝对是在胡诌。 接下来的内库府监倒是比较正常,给了一份李隆基赏赐装饰宅子的各种物品清单。 可接下来又不正常了起来,掌管玄真观的居然是个女子,而且还是个年岁二十左右,非常漂亮的混血女子。 更离谱的是,这个穿着道袍的混血女子与其说是掌管玄真观的,倒不如说是宅子的管家。 而且还是个胆子极大的管家,不但擅自替他收了各路官员的拜贴。 连人家送的礼品也一并都给收了,更十分贴心地生怕他没把柄被人抓住,将都是谁送的,送了什么,价值几何,整理成了一册,记录的明明白白。 这一系列下来,让罗一的眼前布了层层迷雾,好像掉进了悬疑片里面。 莫名其妙,又不自觉的脊背阵阵发凉。 第326章 圣人没办法的办法 随着苍穹上星月的黯淡,宅院里也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没了觥筹交错与谈笑,厅堂一下从人声鼎沸变为了寂静无声。 只有廊檐下随着风摇曳的几只灯笼,倔强的用幽光证明着这里不是冷清一片。 坐在厅堂内的罗一,脸上再没了推杯换盏时的笑意。 变得如同廊下灯笼盘发出的幽光,忽明忽暗。 李泌端着茶碗,‘吸溜吸溜’嘬了两口茶汤,轻轻叹息一声,“人都撤下去了,你还不去歇息?” “你觉得这样明知故问很有趣?”夹了块木炭扔进火盆来回拨弄,罗一沉声道:“你知道我想知道什么,捋顺清楚了就赶快说。” 李泌将双手捧住茶碗,看着褐色地茶汤,嘴角勾了勾,微微一笑道:“我可没你那么聪慧,猜不到你最想知道什么。 而且你想知道的也太多太杂,就跟这茶碗里加的佐料一样。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你最想先知道哪个。” 罗一放下竹夹,扭头斜了一眼李泌,气哼哼道:“也不知道跟谁学的,气人的功夫是大有长进。”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罗一脸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寒霜,眼底闪过一抹愠色冷声道:“按品秩,圣人给赐下的这座宅子本就就已经僭越了。 又将皇室的道观给连在了一起,这简直就是要将我置于死地。 常驻道观的全是女冠,其中有没有公主我不知道,但前来祈福的,绝对会有公主。 把道观与宅子给连到一起,这心思真是太歹毒了。 根本不用什么确切的证据,只要捕风捉影,我就百口莫辩。 如果这不是有人在布局,打死我我都不信。 而能做到这一点的,只有那么几个人。 你觉得谁最有可能,又该如何破局。” 从灞桥到入城经历的种种,让罗一的心情就跟坐过山车一样忽高忽低。 不过总体还在一个能接受甚至还算比较乐呵的一个范畴内。 但接下来进入崇仁坊发生的事,让罗一不但心中发凉,还充斥着愤怒与疲惫。 他只是想安稳的活下去,没什么其他的要求。 硬说有,也是在物质上尽可能的丰富些。 而且就这么个简单的目的,怎么就这么难达到。 不但劳心劳力,还要出生入死。这简直已经与初衷背道而驰。 可即便这样,他也认了,一是没有舍便没有得。 不先豁出命去,以后也没法过安生日子。 另外,身为男人,担当还是要有一些的。 既然已经走上从军这条路,又还算有些能力,那就尽可能的做得好一些。 什么守护族群,让全球都成为大唐村之类的,他没这个本事做到。 但会尽量做到让身边的人不被异族人所欺压所屠戮。 他这两个出发点,或许与朝堂上经略辽东的目的并不一样。但过程与最终的结果是没什么区别的。 甚至是对于河北的种种矛盾,都在竭尽所能的去想办法解决。 怎么就有人总想让他死,总想将拖进权力斗争的旋涡。 李泌看了眼脸若寒霜的罗一,将茶碗放到案几上,笑吟吟的反问道:“你觉得是李林甫,或是是杨国忠,亦或是五姓七望的人给你设得局?” “你这样皮里阳秋的,真没什么意思。”用力握了握拳头,罗一低下头轻声道:“不管到底是谁设得局,都让人开始有些失望了。” 拿起茶壶给罗一倒了碗茶汤递过去,李泌摇摇头道:“我看你是被那些小娘迷了眼,心思全都放到这上面了。 如果这样你都觉得受不了了,那我劝你以后还是别入朝堂的好。” 罗一有些受不了李泌的慢条斯理,将茶碗往身旁一放,有些抓狂道:“最初与你结识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只是安稳的活着。我从来没说过,并且也压根不想入朝堂。 还有,都这个时候了,拜托你能不能分个主次,现在关乎到你兄弟我的性命,能不能先不扯别的。” 李泌见罗一这副样子,哈哈大笑道:“就愿看你这副样子,让你也尝尝着急的滋味。” 罗一眉头先是一皱,随后又是一松。 李泌可不是不知轻重之人,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那么事情肯定不会是他想的这么严重。 低垂目光,盯着火盆里的碳火仔细捋顺了一遍,罗一猛得一抬头,“皇室的道观,那些人可没法伸手安排。 可若是说没人给我设局又不太对,单说每日要去尽是宫中女冠的观里去敬香,就绝对有问题。 难道是我得罪了宫里爱吃荔枝的那位?可我远在辽东,这根本就不可能。 若是她是为了杨国忠出头,可在灞桥驿的时候,杨国忠可是亲自在那等候的我。” 李泌丢给罗一一个赞许的目光,“对京都不甚了解,能心思转得这样快,着实不易。” “你可得了吧,就你这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除非是瞎子看不出事情不是之前想的那样。” 学着李尚客的招牌动作,对李泌晃了晃拳头,罗一咬牙道:“肚子里到底装了什么屁,赶紧放出来。 再这么卖关子,钵大的拳头就要往你身上招呼了。” 李泌对罗一的威胁,丝毫不在意,端起茶碗吸溜一口茶汤,才开口道:“与玄真观相连通,不能说是设局,而是没办法的办法。” 放下茶碗,李泌嘿嘿一笑,眼里满是戏谑地继续道:“安二郎与安九郎吃到半路就走,你该知道是去哪里了吧。” 罗一眼角一阵抽动,十分无语道:“怎么又扯到这上来了。 就算你要责怪我疏忽了大夫人那边,也得先紧着主要的事解决完吧。 再说安老二他自己都没想着先去他亲娘那看看,这能全怪我吗。” 李泌摇摇头,“没责怪你的意思,你不用踩着别人找缘由。 安二郎是看你这边把人手都撒出去了,才先跟着过来的。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想问你,安家大郎君安庆宗即便是你没见过面,多少也该有所了解。” “安老大,安庆宗?”罗一疑惑的挠了挠头,“他不就是扔在京都的质子吗。”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使君这两字的分量有多重。 对你如今的威望到底有多大,更是心里没半分之数。” 将身体坐直,李泌不再卖关子,脸色一正继续道:“节度使在辖地堪称代行天子之权,是仅次于宰相的国之重臣。 辽东立那处方镇,虽说兵数不多,辖地亦不广,但分权上与其他方镇别无二致。 更何况辽东情况又极为特殊,你这个节度使比旁的轻到哪去。 位置如此重要,任用之人当然要既可靠又亲近。” 与罗一的目光对视,李泌忽的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的继续道:“圣人没法给安禄山赐婚,便将荣义郡主赐婚给安大郎。 而荣义郡主是已故的济王所出,圣人不用有所顾虑。 可宗室里,明面上又亲近又无顾虑的,也只有这么一位。 到了你这,种种缘由之下,圣人既没有合适的,也不能将公主或是郡主赐婚于你。 那就只能另辟蹊径,想个其他的办法了。” 第327章 心里有些发慌 帝王以联姻的方式来拉拢属下,这是常规的操作方式,罗一对此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但问题是听李泌的意思,李隆基打算对他也采取这种拉拢手段。 这就让罗一产生了更大的疑问,无论是从哪个方面来看,根本没有赐婚的条件。 李隆基已经快七十了,已经好多年没诞下什么公主。 而且如李泌所说,就算是有公主,也不能赐婚给他。 一是他已经有了正室,二是驸马就是个公主的工具人,根本没有实权。 至于皇子所出的郡主,更是没可能。 李隆基对权利那么贪恋,怎么可能做这种让边将与皇子有可能联合起来的事情。 既然没法从宗室里挑人赐婚,那现在弄得这么一出就有点吓人了。 李隆基太过看重他的同时,也有点恶心人了。 纠结了一会,罗一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汤,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不管有没有娶洪秀,圣人这样安排我都是万万不能答应的。 先不说那些公主的年岁,我就是真想女人了,也不会这样偷偷摸摸的。 这是把我当……” “慎言!”李泌面色复杂的看向罗一,咬牙切齿道:“你是真敢说,你当圣人是在给公主找面首呢?” 罗一先是疑惑地看了看李泌,随后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没好气道:“不是我说,还有什么屁你赶紧放出来得了。 圣人与贵妃的事就不说了,尽是女冠的道观,是个什么风评你会不知道? 这能怪我往那方面去想?” 李泌想要反驳罗一,可张张嘴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说。 如今的女道观确实已经不是修行之地,尤其是有公主驻修的,简直已经成了风月之所。 “你若心思不想的龌龊,能会想到那上去?” 罕见地强词夺理了一句,李泌甩了甩衣袖,继续道:“掌管玄真观的那位女冠,名叫李冲娘,是圣人与曹国进献的舞姬所出。 不过因为舞姬只怀胎九月便诞下了冲娘,圣人认为不吉利,一直没有册封为公主。 并且安排到玄真观主香火以抵不足月之煞。” 说到这,李泌摆弄了几下手里的茶碗,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也是个苦命之人,连个正名都没有。 冲字为冲喜之意,外人不知缘由,更是叫成了虫娘。” 没等李泌继续说下去,罗一赶忙接口道:“你这么说可有诱导之意了,你若是心疼,你给娶到家去,别往我这推。 再说,就是没个封号与大名而已,吃的喝的穿的用的,哪样不比外边的百姓强上百倍千倍,怎么就是个苦命人了。” 李泌剜了一眼罗一,“与你说这个,是让心里好受些。 就算没册封为公主,那也是圣人所出。 而且还是圣人膝下年岁最小的小娘,做了如此安排,你觉得你有拒绝的可能?” 罗一眉头立刻一皱,思量了一下道:“圣人已经给洪秀和十九娘册封为诰命夫人。 况且如你所说,不管有没有册封为公主,都是圣人所出。 如果还想让我镇守辽东,那根本就没法赐婚。” 李泌摇头回道:“这样安排,你还看不出是什么意思吗? 没有公主的封号,就不存在驸马无法掌权的问题。 而且也根本不会赐婚,将玄真观与宅邸相通,其实就是将人赏赐给你。 这可是前所未有,也是心照不宣之事,你敢负了圣人之意?” 李泌这番话让罗一有些抓狂起来。 那个叫冲娘的混血女冠长得确实漂亮,与十九娘相比,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男人的原始本能这方面来说,确实让人心动。 但他不是牲口,不是种马。 不说多有内涵,至少也是追求精神层次上不能差太多的。 况且这又不是玩cosplay,好好的人家,哪有整一个道姑进门的。 最重要的是,有没有公主的封号,人家也是李隆基的闺女。 真整家去了,绝对是找了个祖宗回去。 “不是我说,这与我之前想得有差别吗?没法成婚,又硬要往一起凑合。”看着李泌迟疑了一下,罗还是无奈道:“这不就是在给人当面首吗?” “圣人一番良苦用心,你就这么编排?”李泌翻了一眼罗一,“既然是赏赐,那肯定是要与你回东亭的。” 罗一连连摇头,“自始至终,可没人说是赏赐给我。 况且再怎么说也是圣人的骨血,这样做未免本钱下的也太大了。 自古以来都没有帝王之女屈尊给人做妾室的。” 李泌见罗一这么倔,有些头疼道:“别忘了杨家贵妃是怎么入宫的。 而且都与你说过了,这是心照不宣的事。加之两边情况又特殊,只能有此下策。” 起身走到厅堂的门口与窗子前四处仔细看了看,李泌走回罗一身旁,压低声音道:“这事看上去荒诞不经,明面上看着你好似也有回旋余地。 但依我看,你根本没法推辞掉。圣人不给冲娘封号,以我的推测不单是因为不吉利。或许圣人压根就不认为是他所出。 不过别管圣人心里是如何想的,人是在宫里诞下的,对外人来说依旧贵不可言。” 微微顿了顿,李泌目光望了一眼装着长安显贵来礼品的偏房继续道:“冲娘与其他公主不同。 性子憨直,整日专心修行,绝不会擅自做出收下礼品之事。 这肯定是有人吩咐过,而且那些礼品可都极其贵重。 我看并不是都冲着你的威望来的,或许还有贺礼的意思。” 听到这样的隐秘,罗一脑瓜子嗡嗡的。 这事估摸真没处说理了,毕竟李隆基就没拿这个冲娘当亲闺女看。 赏赐下来当个妾室根本不心疼,也不觉得没面子。 但是李隆基可以这样不在乎,他却不行。 心里愿意不愿意,高兴不高兴都得把人给好好供着。 另外,不管李隆基在意不在意这个李冲娘,姿态确实放得很低。 打个不恰当的比喻,这简直堪比亲儿子的待遇了。 这让罗一又一次生起了一个疑问,统兵两万的节度使,真的有那么重要? 想到这,罗一看向李泌,疑惑道:“先不说这个冲娘的事。 辽东有那么重要吗?圣人这样做,我心里都有些发慌。” 第328章 辽东周边就没有好饼 李泌的解释,让罗一良久无语,陷入了沉默当中。 让罗一无话可说的原因,并不是李泌的说辞与论点有多新颖,甚至是还有些老生常谈的感觉。 而是李泌无意间说出,他与高力士交谈时,听闻前些年因为与吐蕃战事的缘故。 李隆基一度打算放弃辽东,将兵力收缩至辽西城。 对此,罗一并不认为这只是个打算,而是李隆基已经开始着手这样做。 将保定军迁到辽西城,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这也恰好解释了与连西城相隔着辽泽的辽东城怎么会只有那么少的驻军。 东亭更是只有少的可怜的百人驻扎在梁水河畔。 如果不是他到了东亭一通折腾,或许此刻已经将辽泽以及以东的领土让出去了。 而丢掉国土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尤其是李隆基这种曾经雄心勃勃过的帝王。 当事情有了转机,朝堂可以少花钱,甚至是不花钱就将辽东重新稳定下来。 李隆基不但不会再有这个念头,还会给予支持。 事实也证明就是如此,不但设立了方镇,还封他为节度使。 可这还不算完,不但将洪秀和十九娘破格同时册封为诰命夫人。 又超规格的赏赐了崇仁坊的宅邸,甚至还将女儿给他当妾室。 这就有些过了,毕竟之前酒精之类的那种功劳已经一把一利索,给过赏赐了。 以他现在的功勋,其实只是稳住了辽东的局面,打疼了两次契丹人。 西边的的边军立下同等功劳的将领,不说一抓一把,肯定还是有不少的。 那么李隆基还这样下血本,肯定是要追求回报与收益的。 而需要什么来回报,以及带来什么收益,自然不言而喻。 这就是无功不受禄,多给的肯定是要还回去。 今后恐怕不但要与契丹人和靺鞨人打个没完,或许新罗那边都要对其有所动作。 甚至是将都护府的故地全都光复,恐怕都不是李隆基所期待的。 让罗一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甚至是觉得根本没法做到这些。 如果他早穿越十年二十年,或许还有些信心,尝试着去做一做。 毕竟辽东周边的各族,就没一个好饼。 大唐辛苦把高句丽灭了,结果成了他们的嫁衣。 尤其是新罗,比靺鞨人还不要脸。 趁着大唐与吐蕃打生打死的时候,吞并了百济,并且暗中支持高句丽人度国。 甚至还废除了大唐设立的熊津都督府,将边境推到了浿水,也就是后世的大同江。 见大唐不管不顾动真格的了,赶忙过来赔罪。 但也仅仅是赔罪,蚕食的领土一句不提,一寸都没给还回来。 大唐要忙着与吐蕃死磕,也就故意没提这茬。 但没提不代表就承认了将那些领土给了新罗。 直到二十年前靺鞨人海陆齐头攻入河北与河东两道。 李隆基为了利用新罗钳制靺鞨人,才正式承认了浿水以南是新罗的国土。 拖了三代大唐帝王,才最终定了国境,可见大唐是有多不甘心,这口恶气是到底有多难咽。 如果有可能,罗一也是真想出这口恶气。 毕竟隋唐两朝那是拼了不少汉家儿郎的性命才将高句丽灭掉,恢复了汉时故地。 可现在的形势, 他连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 现在首要的任务已经不是守塔,而是琢磨着怎么守住己方水晶。 一旦去推敌方的塔,很有可能一回头老家被人偷了。 但李隆基又硬塞了一堆在别人眼里是天大的荣耀,在他这里却是压根不想要的恩宠过来。 他如果回到东亭不搞搞事情,就很有可能轮到他被人搞。 罗一越想越是憋闷,每一次刚觉得能得出空喘息一口的时候,保准就会发生一件不可控的事情出来。 就为了好好活下去这么个简单目的,简直是赚着卖白菜的钱,操着卖白粉的心。 “若是想得通透了,便去歇息吧。毕竟明日还要去御史台廊下听参。” 李泌见罗一沉默不语,知晓是看透了圣人的真正用意。 这个他没法劝慰,也想不出一个什么好的法子能够解决这个问题。 而且从上阵打仗与治理辖地上来讲,他也认为比不上罗一,还是不要胡乱说话的好。 另外,李泌其实也觉得罗一也未必能想出什么好办法。 对于圣人寄予的厚望,肯定是要以功勋来回报,别的是没法代替的。 罗一见李泌起身要走,用力拍了一下手掌,没好气道:“什么叫我想得通透了,这事是光想就能想好的吗? 范阳与平卢那是十几万的兵马防备契丹与奚人。 我是把契丹人能得罪的都得罪了,搞不好今后契丹人会联手死揪着我不放。 更何况我还要防着河北,两万人马根本不够用。 而且立了方镇以后,军械与粮草恐怕大多都要自己想办法。 你告诉告诉我,这种情况之下,怎么去开疆扩土,怎么去博取更多的功勋。” 李泌叹了口气,重新坐了下来,对着罗一摊摊手道:“你最擅长做这种极难之事,你都没个好办法,我又能如何。” 顿了顿,李泌脸色愁然道:“河北那边真到了迫在眉睫的时候了吗。” 见李泌打问这个,罗一闭上眼睛揉着眉心道:“这还用问? 现在那边已经私自设了一百多支商队在积蓄财帛。 八月对契丹人的那场用兵,不但是积累威望,同时也是一种试探。 结果对那位虽然算不上好,但东亭有了两万战兵,难保心思不会更加活络。 到底什么时候能闹起来,全看回到东亭以后,怎么拖后腿了。” 说到这,罗一睁开眼睛,嘴里发苦道:“原本是谋划着不断挑起小摩擦小纷争,让契丹人与靺鞨人成为一种钳制。 但是八月的大战,以及节度使的任命,这个法子就行不通了。 唯一能暂缓河北闹起来的办法就是从内部分解他们。 可这需要时间,根本无法做到两面兼顾。” 李泌低垂目光,沉思了一阵缓声道:“这件事没有什么好办法。 前些日子川西那边与来犯的八万多吐蕃人转战五十余场,打得也很不错。 估计短期内蕃人不会再有什么大的谋划,或许在军资上会多调拨些给辽东。” 抬起目光看向罗一,李泌脸色坚毅道:“事已至此,畏难全无用处。不如想想如何做到两头兼顾。” 罗一轻哼了一声,道:“你嘴皮一碰,说的是真容易。” 竭力平复了一下郁闷的心情,罗一正色道:“今后洪秀会留在长安。 你别窝在这里了,跟我回东亭。 有件至关重要的事,除了你,没人能胜任。” 第329章 长安之夜 长安城的宵禁,只是不允许在坊外的主街上随意走动。 坊内却是没有任何管制,想喝酒了可以提前宴请好友,或是喊上要好的邻居去坊内的酒肆吃上一夜。 愿意玩博戏的,也有专门的赌坊可去,将骰子扔得噼啪作响,或是赢了激动大叫,或是输了满脸的沮丧。 想要玩得更嗨些,小门小户的娼妇多的是,而且也没人来查房,想怎么玩就怎么玩。 假如腰包够鼓,再稍稍读过些书,青楼里的歌妓也没那么清高,一样伺候的舒舒服服。 因此长安城的夜晚,并未因宵禁而成了一座停止钟摆的巨城。只是将白日里的热闹,分割成了一块块的网格。 而今日,目睹了那位早已名动长安的辽东少年将军入城,各坊热闹的丝毫不亚于前些日子没有宵禁的上元节。与罗一的宅邸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尤其大多身处于西城,替自家小娘抢到那些护卫随从的人家。 拿出家中的积蓄,买了好酒好菜,笑得合不拢嘴的陪在一旁。 有些甚至还请了亲友邻里过来,拐弯抹角的把话茬往婚嫁上引。 有满意小娘,当场答应了要娶的,顿时让气氛更加热烈高涨。 让小娘家的长辈恨不得到街上去敲锣打鼓宣告这一喜事。 没有应下来的,小娘长辈也不慌,买了那么多酒还不是要借机成了美事。 到时想穿上衣物不认账,那可没这种好事,要么将活人娶了去,要么背着死人去见官。 至于没抢到人的那些人家,也并不是太沮丧。 从行商的嘴里得知东亭的情况后,都知晓了还有这么个可以过好日子的地方。 加之从那个少年将军今日的所作所为来看,是个沉稳靠谱的。 又通过那些护卫与随从赶了这么远的路,依旧精神奕奕来判断,那些行商说得不是假话。 只要熬过辽东的冬日,那里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那里的边军又不只这么几个,而且还缺少汉姓小娘,到时托那些行商给说和说和,也一样能成美事。 甚至有些心思活络的,都在考虑是不是要亲自去辽东走一趟。 听闻那里同样出力气,赚得可比这里种田或是给人做事多的多。 都说树挪死人挪活,若是那里真不错,全家搬过去也未尝不可。 整个长安城的普通人家,可谓人人都是喜上眉梢。 那些富户或是品秩不高的官吏,虽说知道自家小娘给那位最年轻的使君当妾室是指望不上了,但却同样丝毫不感到沮丧。 小娘过不去,家中的子弟还是能过去瞧瞧的。 辽东那地儿可是里地广人稀,尤其是汉姓人少之又少。 不用有太大的本事,不管是自己干些营生,还是投军,甚至自荐做个小吏,全都有出头的可能。 即便出不了头,混得也不会太差,日子肯定是过得去。 因此纷纷将家族里的人召集到一处,商议着要不要去或是由谁去辽东。一时间厅堂里人声鼎沸,热闹至极。 身份贵尊贵或是官职高些的,也与往常早早歇下不同。 坐在厅堂里一直盘算着要不要再给罗一送份厚礼过去。 这位辽东来的小将,实在是圣眷太盛了。 赐予崇仁坊的宅院本就僭越了,从送礼回来的仆人口中得到,赏赐的宅邸居然与玄真观连在了一处。 更骇人的是,收礼做册的会是圣人膝下最小的那位一向清修祈福的小娘。 圣人这样安排,意思再明显不过。 可正因为这份过于明显的意思,才最为吓人。 再怎么说,玄真观里的那也是圣人的骨血,就这样随意给了出去。 可以想见,不管是不是给太子留下辅佐的。 今后这个罗姓小使君只要不死在战阵上,绝对是要坐进政事堂。 与之提前交好,是一件很有必要的事情。 但问题是这位虽爱财,却全靠着自己琢磨手段抓钱儿。 其秉性又不是太了解,加之年岁不大,正是非黑即白之时。 贸然再送一份厚礼过去,很有可能起了相反的作用。 亲近的目的没达到,反而会被认为是个只知蝇营狗苟的钻营之辈。 这让有如此心思的一众人,一时间举棋不定,只能对着摇晃的烛光一遍遍的权衡利弊。 宣阳坊的杨家宅邸厅堂内,同样摇晃着烛光。 只不过与那些思虑着要不要再送一份厚礼的官员不同。 杨国忠一边清点着罗一送来的礼品,一边心中嫉妒罗一的圣眷太隆。 隐忍了多年才熬到了没有宰相之名,却有宰相之实的御史大夫之职。 不管辽东方镇是大是小,统兵是多是寡,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坐上使君的位置未免有些太过轻松了。 而且以圣人对这小子的垂爱,怕是用不到几年便能与他平起平坐。 一想到这,杨国忠连眼前的财帛看着都不再那么顺眼。 心中更是隐隐有些后悔,早知道如此,就该想个别的法子保住鲜于仲通。 弄了这么一个与他抢圣眷的,实在得不偿失。 将手中的金佛用力扔回木箱之中,杨国忠的脸色变得阴晴不定,思量起要不要给罗一使些绊子。 可一想到李林甫还坐在首相的位置,安禄山那个无礼的胡儿也还未惩治。 杨国忠又将金佛捡了出来,心疼摩挲了几下磕碰出的印记,重重的冷哼一声。 看在辽东离得远且还算懂事,暂时又有些用处,先让这小子得意一阵。 与杨国忠所在的宣阳坊紧一街之隔的平康坊内。 执掌大唐朝堂将近二十年的右相宅邸的厅堂,时隔几月再次在深夜中透出了烛光。 疾病缠身的李林甫,并没有如往常那样早早的歇下。 而是硬拖着病躯,坐在案几之后,反复看着从剑南传来的行文。 侯在一旁的长子李岫,看着被灯火的映照下,脸庞更显消瘦不堪,脸色也苍白如纸的李林甫,十分心疼。 “阿耶,已经到了深夜,还是歇下吧。” “不歇了,以后有的是功夫歇着。” “可您的身子骨不比往常,政务再忙也该放一放。” 见长子没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李林甫心中重重的叹息一声。 再次看了一遍手中的行文,李林甫闭上眼睛思量了一阵。 随后缓缓将眼睛睁开,仿佛下了极大的决心,缓声道:“明日备上一份厚礼去送给那位罗使君。回头你再请辞将作监,调任到辽东去。” 李岫顿时一脸错愕,“父亲,好端端的为何要这样。 您看重那位罗使君,多备些礼品便好了,不至于要我去辽东吧。” 李林甫无力的摇摇头,“听我的就好,去辽东时,家中的小郎,能带的都带去吧。” 听了这话,李岫脸色猛得同样变得惨白,明白了李林甫的用意。 第330章 是不是误会不用你说 进入长安的前几天虽然不用上早朝,但面圣之前去御史台廊参的这个环节同样不轻松。 御史台主管的是监察,纠正朝堂礼仪是顺带手的活计。 在罗一看来,先去御史台报告,与其说是先学习或是改正朝事之礼,不如说是先被来了个下马威。 进入御史台首先面对的就是各种盘责,每次都大战都是在哪打的。 参与了多少人,是怎么获胜的,斩杀或是俘虏了多少人等等,全都要一一核对。 只要有一处与上报的文书对不上,不但要重新回答,还会受到严厉的呵斥。 对此,起初的头一天,罗一并未在意。 毕竟边地将领大多骄横,面圣之前先杀杀威风,凸显一下朝堂与皇帝的威严,是很有必要的。 但是头晕脑胀的走出御史台,与走同样流程,却早就出来等候的老李和安二郎一闲聊。 发现这两人只是在核查的文书上签个字,根本没人反复盘问。 之后混了顿午饭,练了一阵面见皇帝时的拜舞之礼就让回家了。 显而易见,有人故意在搞他,并且还是背着杨国忠这个御史大夫在搞他。 罗一强压住心中的怒火,将廊参的程再次捋顺了一遍。 先是在台院正式拜见杨国忠,期间没什么不妥之处。 寒暄客套了几句,就跟着侍御史去了察院,而且临走时杨国忠还叮嘱走完流程早些回去歇息。 到了察院,一行三人就被分到了三处不同的廨舍。 也就是到了这里,开始出现与两人截然不同的境遇。 排除掉杨国忠,那么可以推断出,问题就出在台院置侍御史与察院的录事这两人身上。 而罗一的遭遇,让李尚客与安二郎也察觉出了问题。 不过罗一并未与两人再细说这个事情,只是说两人多想了,便岔开了话题。 罗一有自己的盘算,现在他风头这么盛,都有人敢整他。 如果不做出回击,以后指不定还要被穿多少小鞋,受多少刁难。 况且李隆基给的那些所谓天大的恩宠,也不是他想要的。 闹一闹御史台,没准既能以功抵过,打消李隆基那些乌七八糟的想法,又能好好教训一通与他呜呜喳喳的察院录事。 而这个打算,是不能与李尚客说的。 一旦说了,这货保准拉着李泌过来一起给他上教育课。 不过第二天看到罗一买了一袋子胡饼准备带去御史台的时候,李尚客满脸问号的同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起来。 “御史台那里的吃食你都不愿吃,你还带这个?” “看着顺眼,顺手买些。” “你小子向来不愿吃外边的吃食,更何况到了廨舍也不许吃胡饼。你不是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出来吧。” “哪能呢,就是觉得这胡饼色泽都不错买些尝尝。”将口袋紧了紧,罗一推了推李尚客,“赶紧进去吧,早些应付完好早些出来。” “你小子可得答应我,万万不能整出什么祸事来。”看了一眼台院的廨舍,李尚客再次叮嘱道:“在这里就算受到怠慢,也没处说理去,好在廊参只有三天,忍一忍就过去了。” 罗一咧嘴笑了笑,“这道理谁不懂,你俩先到殿院等我。察院那边利索了,我就去找你们俩。” 目送着两人走向殿院,罗一脸上的笑意猛得一收。 掂了掂手里的布袋,眼中泛着冷意,迈步走向昨日领他去察院的侍御史的办公廨舍。 “昨日不是来过了,罗使君今日直接去察院的廨舍就好。”看到罗一又出现在廨舍门口,这名侍御史假惺惺笑道。 罗一嘴角勾了勾,脸上尽是笑容,眼中却冰冷一片道:“御史台三院太大,昨日没记住去察院的路,所以打算劳烦刘御史再次领我一趟。” 刘御史倒是没推辞,起身走出廨舍领着罗一边往察院走,边皮里阳秋道:“是某考虑不周,忽略了边地小城衙舍太过狭小。 猛得到了这里,确实不易找不到地方。不过按制,这会儿罗使君该去殿院了才对。 可是在察院核对时出了什么纰漏?若是这样可就有些麻烦了。 不过罗使君也不必着急,转战场数越多,越容易出差错。 仔细些核对,再按察院的吩咐去做,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多谢刘御史提醒,不然还真让人摸不到头脑。” 听这番话,罗一虽然笑吟吟地回了一句,完全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心中的怒意已经快要达到了顶点。 这个刘御史不但话里有瞧不起人的意思,还在给他故意挖坑。 按察院的吩咐去做,核对的数目肯定会差的更大。 随后就会直接给扣个冒领军功的帽子过来,到时候有理都讲不清。 可以断定,这个刘御史绝对是要搞他的那些人当中的一份子。 “某就一个做事听话的七品侍御史,可担不起罗使君道谢。”意有所指的说了一句,跨进察院的院门,刘御史指了指一间廨舍道:“罗使君去最右手那一间便可,某就送到这里不陪着往里走了。” 罗一瞄了一眼那间廨舍,一把拉住刘御史,边拖着他快步走过去,边冷笑道:“台院是管着御史台诸多杂事的,有些事情我还要请教刘御史,这么快回去可不成。” “罗使君有事尽管问便好了,这么拖着某做什么。”刘御史眼中闪过一抹厌恶,皱着眉头道:“这样走路,被人见了可是要被笑话的。” 罗一没搭理这货,进了廨舍后将刘御史往旁边一甩,随后一转身将廨舍的大门快速的给关上。 “哎,罗使君你关门作甚。” 看到罗一的举动,坐在案几后的察院录事十分不悦,“这会儿又不是大冷的时候,连这点冻都扛不住? 况且门一关黑乎乎的,还怎么核对杀获。” 罗一将身子往门上一靠,将手里的袋子扔给了刘御史,呵呵冷笑道:“昨日不知御史台如此困顿,连午间的会食都管不起了。 今日我特意带了胡饼,咱们可以慢慢核对,不用再担忧如昨日那样饿肚子。” 听了罗一的话,两人脸上的表情立刻有些不自然起来。 刘御史放下袋子,尴尬地笑道:“罗使君怕是误会了,昨日可能是核对的太过忘我,望了去吃会食。根本不用带这些胡饼的。” “是不是误会,不用你说。”翻了一眼刘御史,罗一将冰冷地目光投向那名录事,“你姓王对吧,我来问问你,半年之前的会食,你吃了些什么,又吃了几碗!” 第331章 我替他答 罗一的问话先是让人一愣。 回过神后,察院的王录事用感到十分荒谬的口吻道:“罗使君,敢问你是在说笑吗?半年前的会食吃过什么谁能记得住。” “谁能记得住?”罗一眼眸微微一眯,射出如刀子一般的冷厉目光紧盯着王录事道:“你既然半年前连吃了什么都记不住,那为何半年之前的杀获,我答了九成九还不行,一定要核对不能差了分毫。” 见王录事眼中露出不屑,罗一快步走到案几之前,猛得用力一拍,怒喝道:“凡事我领兵做主之战,核对的没有一处差错。 而差的那些,你明知道都是范阳报上来的,还要我一定应答的丝毫不差。 你这是看我年岁小故意刁难我?还是觉得我长得瘦弱,打不掉你的大牙!” “罗使君,你可是朝中的重臣,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 转身翻出一本典册,打开翻了两页,王录事指着上面的内容念道:“凡将帅战伐,大克杀获,数其俘馘,审其功赏,辨其真伪。” 放下典册,王录事眼底尽是嘲讽道:“这是察院的职责,敢问罗使君,我哪一样在刁难你了。 况且还只是核对军功,屯田及其他事宜某提都没提。 不说让使君感激,至少也不该如此威吓于某吧。” 刘御史连忙接口道:“罗使君这是误会了,这真的是王录事的职责所在。” 听了两人的强词夺理,罗一忽的咧嘴一笑,“听你们两个这样说,那确实是我误会了。 是其他廨舍的御史和录事没有恪尽职守,对李长史和安将军敷衍了事。 我现在就去寻了杨大夫,让他好好惩戒那些渎职之人,再好好奖赏你们两个做事一丝不苟的贤良之人。” 一听罗一要去告发其他同僚,两人立刻没了之前的淡定。 尤其是王录事,他本就只是想为家族出口气,恶心恶心罗一,没想也没办法真把罗一怎么样。 为了这个把同僚都得罪了,那以后他在御史台根本就没法待下去。 而且杨国忠若是知晓他阳奉阴违,也绝对不会放过他。 可刚刚说出去的那些冠冕堂皇的话根本没法收回罗一的话更是没法反驳。 一时间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完整话来。 刘御史反应还算快,对罗一讪笑道:“担不起罗使君的夸赞,这些都是我等该做之事。 李长史和安将军那边,是不是同僚疏忽怠职,这个还不好说。 毕竟他们的官阶比不得使君,自然核对的要快些。 使君的好意我等心领了,就不必惊动大夫了。 现在还是抓紧核对吧,早些弄完也早些让使君回府歇息。” 罗一点点头,“你说得有些道理,不过李长史那边可是每战都与我在一起。 核对的再快,也不能比我快上一天吧。 还有安将军那边,有两场大战都是我为主将,杀获什么的都是我报给范阳的。 这么快就核对完了,肯定不可能丝毫不差,这样敷衍了事可不行。 不去喊上杨大夫,怎么能将差了的让他们纠正过来。” 刘御史心中暗暗叫苦,后悔非要趟进这浑水干什么。 “罗使君不愧是名扬四海的年少名将,这份志毅性直,就让吾等自叹不如。” 捧了一句,刘御史拱拱手继续道:“杨大夫政务繁忙,这个时候未必就在廨舍。 同僚的不足之处,吾等会替使君转告,真无需劳烦使君。” 给王录事使了个眼色,刘御史吩咐道:“使君一路舟车劳顿,早已疲惫不堪。赶快把录册拿出来与使君核对。 有差池之处也要以使君所说为准,毕竟上阵厮杀的是使君,可不是那些军中书记。” 听了刘御史的话,罗一冷冷一笑,“这话说的可有些前后不一,也不得不让我多想。” 目光挪向王录事,罗一敲了敲案几,“如果不想让我认为你是在刁难我。 那就麻烦你把半年前吃了什么,以及吃了多少与我仔细说说。 若是记不起来,可以慢慢想,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说。 但我得提醒你,不要轻易开口,更不要想着乱说一通。 昨日我就去殿院查过半年之前会食都吃了什么。 你张嘴说错一次,我就打掉你一颗牙,说错两次便打掉两颗牙。 敢说得离谱,我就打掉你满嘴的牙!” 王录事彻底有些慌了,“这,这,根本没可能做的事。 罗使君这是故意在难为人,这成何体统,真是,真是…” 刘御史在一旁气得真想一脚踹过去,衙门里的会食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怎么就做不到了。 更何况殿院的厨夫怎么可能记得谁吃了多少,按着平时的饭量说就可以了。 再者,这位罗使君明摆着就是想打几下出出被刁难的这口气,不可能真把牙给打掉。 这个时候就算记得清楚,也该故意说错,让人把气顺了。 而且若是事后有人查问,还能全推到这个罗使君身上,从有理变无理。 给王录事狂使了几下眼色,见那货根本不看他,刘御史咬咬牙,大声道:“罗使君,我替他答。” 罗一扭头看向越俎代庖的刘御史,似笑非笑道:“你替他答?若是错了,某可连你一起揍。” 刘御史先是犹豫了一下,可看到罗一身材不似往常的武人那样肥硕,就算真打到身上,恐怕也没多大力道,把心一横,咬牙道:“若是错了,某认了便是。” 说罢,刘御史抬手一指王录事,不再废话道:“半年之前的会食吃的是汤饼,他吃了两碗。” 罗一看了看两人,呵呵一笑。 随后罗一猛得脸色一冷,从佩囊里掏出帕子缠在手上,对刘御史寒声道:“很抱歉,答错了。 你们两个的一口牙,今日都得从嘴里给我吐出来。” 罗一骤然之间转换的气势让刘御史心头一颤。 对于刚才做得决定,隐隐有些后悔起来。 能在辽东博取军功,并且还是泼天般军功的人。 身形再是瘦弱,又怎么会真如个无力少年一样。 那冰冷的眼神,让他感觉面对的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头噬人的猛兽。 而且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杀气,也让人只感觉手脚发凉发冷。 第332章 罗一打得很爽 罗一没有给刘御史太多后悔,以及感到恐惧的时间。 在说完要打掉两人的牙齿后,立刻向前猛得一窜,抡起右拳就重重地打在刘御史的左肋。 趁着刘御史吃痛,下意识的躬起身子时,罗一双手紧住其头部,抬起膝盖对着刘御史的脸就顶了上去。 起初肋部被打时,刘御史还能大声喊叫。 但是脸上只挨了两下膝顶,眼前一阵金星乱晃后,便昏死了过去。 看到只打了这么两下刘御史就趴倒在,罗一冷哼一声将其翻转过来,抬脚朝着这货的嘴巴跺了下去。 在案几后的王录事看到眼前刘御史的惨状,彻底绷不住了。 吓得边连滚带爬的往屋门跑边带着哭腔求饶道:“请罗使君高抬贵手饶过小人,某不敢再吹毛求疵了。” “何来饶恕一说,咱们唐人最注承诺,尤其是认赌服输这方面。”一把抓住王录事的后衣领,将其用力往回一拖,罗一龇牙笑了笑,“这会承认是在吹毛求疵了?知晓自己错了?” “错了,是小人错了,求罗使君饶过小人。”王录事见逃脱不出去,赶忙爬回案几处,“小人这就写核对的文书,罗使君只要签字便可。” “是吗?原来这样简单啊。”抬手摸了摸昏死过去的刘御史的嘴巴,发现还有不少牙齿没被打掉,罗一抬肘便砸了下去。边砸边对王录事道:“可咱们的赌约已经开始作数,不打掉你满口牙,我就成了不信守承诺的小人。” 听了罗一的话,王录事刚刚拿起笔的手,立刻就颤抖了起来。 满脸惊恐地看了眼被躺在地上好似没了气息的刘御史被罗一不停的肘击。王录事顾不得其他,发疯般再次朝着门口跑过去。 “救命啊,杀人啦,罗使君杀人了!” 看着王录事这副怂样子,罗一嘲讽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连打架的勇气都没有,软骨头一个。” 待王录事哆哆嗦嗦地打开屋门,罗一快速起身朝着这货的腘窝就是一脚踹了下去。 “啊,罗使君饶命,我再也不敢了。” 被踹跪在地上,王录事嘴上求着饶,却依旧手脚并用的往外爬。 当爬过门槛,仿佛让他看到了希望,立刻开始大声喊叫:“快来人啊,罗使君疯了,要杀人啦。” “你以为爬到门外,我就不敢动你了?”迈步踏出屋门,罗一抬脚就踢在了王录事的右侧肋部,“认赌服输方是好男儿!” 肋部本就没多少脂肪,是痛感神经极其发达的地方,加上右侧又是肝部所在。 这一脚踢得王录事的喊叫声戛然而止,并且疼得差点背过气去。 一把翻过涕泪横流,为了减缓疼痛,张着嘴巴小心喘息的王录事。 罗一抬手按在这货的额头,大声喝问道:“方才你说知错,到底是错在哪里!” “我,我错在,不该刁难使君,我以后再,再也不敢了。” 在王录事的眼里,罗一已经化身成了一头凶残的猛兽。 而且此刻又被压在地上,听到高声呼喊的同僚即便有心帮忙,此刻也已经来不及。 彻底没了方寸,顾不得说了实话会是个什么后果,只想将眼前的这关给应付过去。 罗一愤怒归愤怒,但却并没有失去理智。 不明不白的动手,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让御史台所有人都知道动手的缘由,既达到了目的,又能责罚的不会太重。 故意让王录事跑出屋子,就等着这货说出这话。 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左右,已经有人陆续从其他廨舍里跑出来。 罗一轻轻拍了拍王录事的脸颊,继续喝问道:“大点声,我听不清你说得是什么。 到底错在哪,又为何要如此刁难于我!” 被罗一的手碰触在脸上,王录事吓得瞬间就呜咽了起来。 听到喝问后,不敢犹豫,忍着撕心裂肺的疼痛,大声回道:“我不该,不该为家中族弟,起了刁难使君的歪心思。 以后,我再也,不敢了,求使君放过小人。” 见目的已经达到,罗一眼眸中的冷光一闪,抬肘便砸向了王录事的嘴巴,“就因为你族中那个擅自离守的腌臜货,你就如此刁难? 知道不知道,你这不是在刁难我,而是在否认东亭所有军民浴血奋战的战果。 更是在否定辽东与河北两地边军舍生忘死与蕃贼厮杀获取的赞誉与军功!” 长久马不停蹄的奔波与搏杀,罗一早就身心疲惫。 接连不断出现的各种状况,更让他既无奈又憋屈。 将大帽子给扣过去之后,罗一再无顾忌。 不理会王录事的惨嚎,继续一肘接一肘的砸了下去。 尽情发泄着长久以来积累的委屈与愤怒。 “嘭!” “仗着手中有些权势,随意刁难于人,不配为唐人,更不配为察院的录事!” “嘭!” “由你这种卑鄙小人核查军功,是对边军的侮辱!” “嘭!” “连还手都不敢,毫无血性,你愧为男儿,更愧为唐人!” “嘭!” “身为五姓七望之一的王家人,不自检过失而公报私仇,你愧对你的家族,更愧对那些大唐对你们崇尚的仁人志士。” “嘭!” “坐在如此重要之位,却行小人行径,你愧对杨大夫的殷殷教导,更愧对圣人的信任。” “嘭!” “我以一介病郎君之躯,殚精竭虑地护境安民,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岂是你能羞辱的。” …… 从各廨舍里出来的一众官吏,是第一次遇到有人居然敢在御史台的院落里殴打负责监察百官的同僚。 起初个个义愤填膺,但是当看到动手的是罗一后,都是一阵头大。 听到王录事喊出的那些话,更是让这些官吏心中暗暗叫苦。 可以断定王录事这次肯定是白挨揍了,打死都不能说的话,居然就这么喊了出来。 可这毕竟是在御史台,总不能眼看着同僚被活活打死。 官阶稍微高些的,还是咬咬牙率先冲上去拉住了罗一。 “罗使君息怒,受到委屈只管与吾等说,再打就把人打死了。” “罗使君,莫要冲动,这里可是御史台,把人打死了,可要担大罪的。” …… 听了御史台一众官吏的劝告,罗一擦了擦胳膊肘上的血迹,冷哼一声道:“某下手自有分寸,可要不了人的性命。 至于为何要动手打他,你们也都听个七七八八。 某就等着你们给个交待,若是处理的让某不合心意。” 目光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王录事,罗一故意寒声道:“那某就自己接着来。” 第333章 散布消息 “对,不给,个,满,满意地,交待,我,我们,自己来。” 稍稍要出来晚些的安庆绪,虽然没有目睹全过程。 但出事的是罗一,有理没理他都要站在罗一这边。 分开御史台的官吏,安庆绪走到了罗一身旁,同样阴沉着脸的附和了一句。 看到安庆绪又蹦了出来,一众御史台的官吏脸上肌肉不停颤动。 都说打仗亲兄弟,现在应该换成妹婿与妻兄。 全都太不要脸了,就是句客套话而已,居然还当真了。 况且在御史台里打了侍御史与录事这种事,堪称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就算圣人再宠信,再占着理,也是他们给个交待才对。 一时间御史台的一众官吏,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什么交待不交待的。” 李尚客虽然出来的更慢一些,但并不妨碍看出眼前发生了什么。 毕竟那么大一个满脸是血的人就在罗一的脚下躺着。 看到安庆绪也跟着凑热闹,李尚客想死的心都有。 这两不要命的,是把御史台当成什么了。 平常六部的官员都躲着这里走,打了人家居然还要人家给个交待。 气得全身的血液都涌向上涌,脑袋是又麻又胀又疼。 强忍着高喊了一声,李尚客从后边分开人群,快步走到了罗一身旁。 想要张嘴斥责,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毕竟周遭都是御史台的人。 斥责罗一就相当于坐实了这事儿是罗一的过错更大。 这让李尚客不得已改口道:“御史台向来秉公处事,用不着要什么交待,只需等着听信便可。” 说罢,拉着罗一边往外走,边对一众御史台的官吏道:“我先将罗使君劝下去,事情有结果或是有需要询问的,去崇仁坊的宅邸招呼一声便可。” 不等御史台的人反应过来,李尚客加快了脚步,拉着罗一与安庆绪快速出了察院。 “你小子是真恨我不死,怎么就差这么一哆嗦便忍不住了。” 出了御史台,李尚客甩开罗一的胳膊,欲哭无泪道:“御史台是有台狱的。 你还让人给你交待,没把你给关里就不错了。” 罗一摊摊手,“他们要算计我,我怎么能不做些反击。” 安庆绪点头附和道:“那,那个,被打的,都,都承认,是,是在刁难人。 哪,哪有七品的官,敢,敢这样对,四品官员的。” “你可别凑热闹了,光他动手还好些,你跟着帮腔事就大了。” 李尚客怼了一句安庆绪,再次拉住了看向罗一,“你打了御史台的人,说得夸张些就普通学生打老师,下官打上官,战兵打将军。 这情况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了,赶紧回去找李先生商议商议,看看该怎么办。” “你总拉着我干什么。” 再次甩开李尚客的胳膊,罗一扭头看了看御史台的大院,冷哼一声道:“这会该麻爪的是他们。 又没把人真的给打死,看看他们能使出什么手段。” 李尚客脸色复杂的打量了几眼罗一,“当场没打死,不意味着过会儿不会死。 更不意味着没人借机发难,不会死的也给变成死的。” 揉了揉发胀的额头,李尚客有气无力地继续道:“如果你有后续的谋划,现在就抓紧使出来。 等御史台那边反应过来,或是此事传扬出去,那麻烦就大了。” 听了李尚客的话,罗一眉头拧了拧。 这个说辞并不是危言耸听,这种手段也不算是最脏最黑的。 想要摘东亭这个大桃子的,绝对不在少数。 五姓七望或许也会宁可牺牲掉王录事的性命,来将他拉下马。 应对这个局面的最好办法,就是让这类人不敢轻举妄动。 而如何做到这一点,最有效的办法,就是掌控舆论的导向。 事情闹得人尽皆的同时,将舆论的风口直指这部分人。 想到这,罗一将两人拉到了路旁,压低声音对安庆绪道:“大夫人那里有不少门客,你现在就去让他们把消息散出去。 除去事情的前因后果,把各种猜测也全都散出去。 像是被打的那两人是王鉷的拥趸,故意刁难是为了给杨国忠难看的这种,随意去编。 另外,老李说得那种状况,一定要传出去,闹得人尽皆知才好。 让长安城的百姓都认为,谁跳出来,谁蹭的欢,谁就会受益,谁就是幕后的黑手。” 听了罗一的安排,李尚客眼中的目光接连闪烁了几下,“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事情一旦传开,别有用心之人绝对会投鼠忌器,不敢妄动。 我现在就回家,让下边的仆人婢女,也去散布消息。” “你先别回家。”罗一拉住了转身就要走的李尚客,“你先回崇仁坊,去安排唐铎把消息散给那些读书人。” 李尚客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咧嘴笑道:“怎么把这个给忘了。那些读书人才是最擅长做这个的。 此事算是无忧了,就算被治罪,也会是个不疼不痒的小罚。” 说罢,李尚客扭头就走,不过走了几步又转身快速走了回来,疑惑道:“我回崇仁坊,你去干什么。你对长安可是哪哪都不认识。” 罗一从佩囊里拿出一份契书递给李尚客,“还能去哪,当然是把上边的嘴给堵上。” 李尚客接过契书扫了一眼,脸上的肌肉不由自主的跳动了几下,“你这怕是昨日就思虑好了吧。二十万贯,你是真舍得下本钱。” 罗一摇摇头,“二十万贯不算多,更何况还是赊欠。 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 连杨国忠都在这事上缄口不言的话,其他人绝对会熄了那些小心思。” 李尚客将契书放回罗一的佩囊,喟然长叹道:“我发现朝堂比军中更适合你,而且你那兄长的担忧也不无道理。 你行事手段比口蜜腹剑的那位还让人防不胜防,瞎了眼的才要去招惹你。” 安庆绪眼中带着兴奋的目光附和道:“全,长安的人,哪个对他,不是敬仰,万分。 消息,散出去,绝对,都会,站在他这边。” “行了,这个时候你俩就别捧着说了。赶紧把消息散出去才是正经。” 催促了两人一句,罗一一扭身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靠了过去。 等着杨国忠从兴庆宫回来的同时,琢磨着待会儿如何说,能打消这货的不满。 毕竟这货心眼小,又十分跋扈,措辞不当容易引出麻烦来。 第334章 皇城各衙的反应 不论是什么时代,人的天性都是一样的。 尤其是爱八卦与传播小道消息这一点,丝毫不亚于后世。 御史台的官吏去兴庆宫找杨国忠禀告的同时,这个消息也在皇城内的其他各衙门逐渐扩散。 尚书省,工部的廨舍内。 听到消息的一名官员将同僚聚到了一起,神秘兮兮道:“哎,告诉你们个天大的消息。 御史台的那帮家伙,有人被那个昨日轰动全城的罗使君给揍了。” 其他的官员听了,既震惊又将信将疑,纷纷开口议论了起来。 “啊?真的假的,这话可不是随便说的。被御史台那帮家伙盯上,可是非常麻烦的。” “这可不是假的,在御史台院门值更的禁军,有亲眼目睹此事的。” “这就怪了,禁军都看到了,就没个上去拦着的?” “这有什么怪的,有哪个不讨厌御史台那帮鼻孔朝天的家伙。 没人喊他们过去,谁愿意趟这个浑水。再说罗使君年岁再轻,那也是个武人。” “哈哈,有道理有道理,御史台那帮家伙,终于有人替咱们出这口恶气了。” …… 兵部的廨舍内,得知消息的一众官员比吏部还要热闹。 “自打那位当了御史大夫,御史台的人可是耀武扬威起来。 这次踢到硬石上了,就得那位罗使君惩治他们。” “倒是件大快人心之事,可这位罗使君毕竟打得是御史台的人。 惹了这样天大的麻烦,御史台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那位杨大夫同样圣眷极隆,而且都别忘了王鉷是怎么倒下的。 罗使君接下来的境况,恐怕有些让人担忧。” “那又怎样,总不能只因为打了人就给治个死罪。 河北与辽东传来的战报诸位可是都看过,如果真治了大罪,无异于在东境自毁长城。 依我看,这次御史台是要吃个哑巴亏,就算惩治罗使君,也不会是什么重罪。” “这话在理,两年多的功夫,辽东的形势可谓翻天覆地。 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哪个人就能做到的。 别说治重罪,恐怕斥责都不会有,至多是罚个两月的俸禄。” “这想的有些太简单不吧,敢动御史台的,从立国至今就发生了一次,结果可并不妙。” “没什么不妙的,太宗是太宗,当今圣人是当今圣人。 况且当初那位长孙家的,可是在路上埋伏的御史大夫。 罗使君打的只是下边的录事,根本不会有什么大事。” “唉,这事也不算小了,真要是想治罪,不管打谁都是麻烦。” “你们都忘了件事,罗使君打人的起因,可是出在御史台身上。 听说是被打的那个故意刁难罗使君,核对功勋的时候,三千两百二十几的杀获,报了三千两百二十都不行。 罗使君年岁轻是不假,可那是从辽东悍勇的蕃贼堆儿里杀出来的。 岂能无端受这个气,没一刀把人给砍了,都算是克制了。 就算是责罚,也得是两边都罚。 而杨大夫与罗使君可都深受圣人器重,估摸着不会有事。” “如果起因真是这样,那罗使君应该会无恙。 不过这也只是咱们的猜测,若是李相公能开口,估摸着才会万无一失。” 一众兵部的官员听了这话,同时点了点头。 手心手背都是肉,估摸着圣人是哪个都舍不得打,但这毕竟也只是估计。 而圣人的心思,也只有李相才摸得准。 他若是开口斡旋,罗使君自然会是无恙。 琢磨到这,一众官员将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了兵部司的郎中。 “你们倒是真看重那位罗使君。” 兵部郎中当然知道这些人是什么意思,沉吟了一下,看了眼众人继续道:“整日收到的行文与战报,就属辽东那边的看着让人舒坦。 既然你们都有此意,那我便去找尚书询问询问,看看能不能与李相递过话去。” 与谁得谁使唤工部以及天然对罗一就有亲近感的兵部相比。 吏部、户部、邢部、礼部这四部虽然同样议论此事,但想法上天差地别。 尤其是礼部与刑部,堪称是上下一片哀嚎。 罗一殴打御史台的官员,刑部肯定是要出面。 礼部虽然不管这个事,但因其属性有些小透明,没谁拿他们当回事,与谁牵连都不多。 平日没人理会,一旦出了破事烂事,就把他们当做裹脚布给推出去,或是参与办案或是居中调停。 有句话叫神仙打架烦人遭殃。 御史台如今是杨国忠说了算,这人现在已经与李相可以分庭抗礼,根本得罪不起。 那个辽东来的罗姓小使君同样红的发紫,况且又有那么多功勋在身,一样不好得罪。 而户部的官员已经投靠了杨国忠,议论此事也是偏向于御史台。 吏部的官员则是唯李林甫马首是瞻,对于这事是幸灾乐祸的一个心态。 甚至隐隐盼着杨国忠与罗一两人越闹越大才好。 不过不管出于什么心态和目的,这几部的郎中同样赶往了政事堂,打算将此事禀报自家尚书或是李林甫。 没过多一会,各部郎中齐聚政事堂的门口,彼此见了以后,脸上都是闪过一抹尴尬。 毕竟都是朝堂上的大臣,这么听风就是雨的跑过来,太没深沉了。 所以几人都想见尚书,却没一个人先进去,在政事堂的门口相互间左顾而言他地尬聊起来。 政事堂里的门下,中书两省的大佬,以及各部的尚书,早就从御史台过来的官员那里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听到外面各部郎中的说话声,都知道这些人过来是干什么的,一众大佬大多都是十分头疼地摇摇头。 不管谁有理,殴打官员都是一桩丑闻。消息已经在皇城里传来,这件事情想要压下是没可能了。 唯独一脸病容的李林甫,脸上闪过了一抹让人不易察觉地笑容。 “此事涉及到边地的使君,咱们擅自做出处置并不妥当。” 让随从搀扶着起来,李林甫先是将一份文书顺势拿起。 随后大喘了几口气,李林甫扫了一眼堂内的几人道:“你们先慢慢商议着此事该如何办,我先去宫里与圣人禀报一声,看看圣人是如何定夺。 在这之前谁都不可妄动,即便是杨大夫发话也不行。” 第335章 李林甫的选择 李林甫已经很少去兴庆宫面圣,上一次去还是商议如何封赏罗一的时候。 不是他不愿去,而是大唐立国之初就定下了规矩。 即便贵为宰相,在长安城内的出行也只能骑马,而不能乘轿。 皇城距离兴庆宫的距离并不算近,相隔有七八里的路程。 即便是走夹城的墙道,随着身体每况愈下,李林甫也已经吃不消。 另外,不管在宫内能待多久,杨国忠几乎每日都要过去转转。 或是陪着圣人下下棋,或是陪着圣人玩玩博戏。 即便是他拖着病体去了,精力不济之下也只是强撑。 不但不能博得圣人欢心,还是扰了兴致而适得其反。 不如留在皇城处理政务,守住现有的权势,多为后路做些准备。 而随着杨国忠愈发的骄狂,李隆基对他愈发地冷漠。 让李林甫心中忐忑与发寒地同时,彻底放下幻想。 以他对杨国忠的了解,如果没有圣人护着。在他死后,家里的老小一定会受到清算。 想要保住子孙,唯一的办法就是先下手为强,将杨国忠给置于死地。 而想要做到这一点,就不得不用他最不愿用的一个谋划。 一旦杨国忠不死,他的家小就会受到疯狂地报复,这种报复是他无法承受的。 这让他一直摇摆不定,始终无法下定决心用那个谋划。 直到昨夜家中大郎的劝慰,才让他猛然惊醒。 这个长子的性子一点都没有随他,性子憨直极其不擅权谋。 杨国忠的清算不用太过猛烈,这个长子都抵挡不住。 那个孤注一掷地谋划,其实已经是保住家人的唯一办法,再没有其他选择。 庆幸的是,想通这些的时候还不算晚,而且时机也非常好。 而这个时机,是辽东的那个小家伙来的刚刚好。 李林甫身为大唐的首相,有他自己的情报来源。 罗一从崭露头角到大放异彩之间的这个阶段,李林甫是下了不少工夫去了解去琢磨。 虽然没有见过罗一,但对其性子却是了解个七七八八。 这是个少有的智谋堪称鬼才,表面看似圆滑,实则内里重义重信的少郎君。 李林甫认为这个谋划一旦失败。日后能护住或是为家中大郎发声的,只能是罗一。 不过这需要个前提,那就是将长子安排到辽东去真心与之结交。 不管是早是晚,以长子的性子,两人不难成为意气相投地友人。 而且在这之前,趁着他还能熬得住,也会想尽办法与罗一拉近关系。 罗一在御史台闹出的动静,恰巧给他提供了这样一个拉近关系的机会。 本就下了决心要孤注一掷的李林甫,毫不犹豫地选择立刻去兴庆宫面见李隆基。 哪怕是熬掉身上最后一点的精气神也在所不惜。 而心存死志之下,李林甫做事也不再顾忌颜面。 不但安排心腹给罗一带去他会在圣人面前极力斡旋的口信。 为了不从马上掉下来,还命人将他与所马匹紧紧绑在了一起。 不过这样一来,让本就虚弱不堪的李林甫更加痛苦。 随着马匹的每一次起伏,勒在身上的绳索就会跟着一紧一松。带来的痛感就如同被棍棒打在身上一样。 走出没多远,身上的衣衫就被汗水浸透,紧紧咬合的牙关,也因用力而泛起了血腥之气。 这让李林甫痛苦万分的同时,也清晰地知道他的大限将至。 对于这一次的面圣之行没有半分后悔,并且竭力甚至带着些贪婪地将目光看向四周的景致。 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能够将目光远眺,好好看看脚下这座世上最大最繁华的长安城的机会。 面圣过后,等待他的将是寝屋里的那张卧榻。能看到最远的地方,也只有三丈外的墙壁与格窗。 “李相,您怎么这副样子。” 得到消息,从兴庆宫火急火燎地赶回皇城的杨国忠,在夹城上看到对面的李林甫后大吃一惊。 勒住马缰又仔细打量了几眼李林甫,扭头看了看身后的兴庆宫,杨国忠眉头一皱:“您这是打算去见圣人?” “身子不中用了,不得不这样。”强忍着疼痛,竭力将腰杆坐得直些,李林甫叹息一声道:“御史台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敢再窝在廨舍里,总要与圣人商议商议才好。” 看到杨国忠脸色瞬间就阴沉了下来,李林甫强挤出了一丝笑容摇头道:“我如今已经病入膏肓,没多少时日。 你又是我眼见着成为大唐的肱骨之臣,不会对你落井下石。 去见圣人,只是不想看到将相失和。 罗使君是不可多得的将帅之才,有他在,辽东将万无一失。 你又即将步入政事堂,成为大唐右相之人,有你在,朝堂将安然有序。 你们两个一内一外,对大唐都无比重要。好好相处才是大唐之幸事。” 听到李林甫说他能马上就要进入政事堂,还能成为右相,杨国忠心中立刻一喜,“李相谬赞了。 御史大夫这个职位,我都是勉为其难,可不敢奢望右相之职。朝堂百官还得是由李相您统领才成。” “不要谦虚了,右相之职非你莫属。 待会儿去见圣人,我会举荐你入政事堂。 早些行宰相之事,也利于你早些能够统领百官。” 艰难地抬起手拱了拱,李林甫用恳求地语气继续道:“今后家里那些不成器的,就拜托由你照拂一二了。 另外,那个小罗使君我也派人去斥责了,回到御史台,先暂且不要大动干戈了。 毕竟谁都知道那些人不是你调教出来的,算不得落了你的颜面。” 其实御史台出的这个事,杨国忠压根也没打算大动干戈。 一是李隆基听闻这个消息后,只是笑骂了一句罗一是个能折腾的跳猴,便没什么其他言语了。急着回去也是要训斥那些不长眼的官员。 二是他也乐得看见罗一上蹿下跳,这次没惹恼了圣人,不意味着下次不会。 不用他使绊子,就倒下一个争宠的,他自然不会拿这个事大做文章。 见李林甫如此说,更是愿意做个顺水人情。 “李相说得远了,我能步入朝堂还是当初靠您的照拂。 至于罗使君,我与他私交甚好,更不会大动干戈。” 拱手回了一礼,杨国忠脸上的笑意止都止不住,却硬装做关心的样子继续道:“待会儿下衙,让人给您送些补品过去。 好好将养将养身子定会无恙,现今朝堂可离不开李相您。” “就算将养好了,也操不了这份心了。”李林甫眼底浮现出一抹嘲讽与微不可查地狠厉,对杨国忠与语带双关道:“快回衙去吧,琢磨着由谁接你的任,你好早做些准备。” 第336章 安排杨国忠 “有疾在身还跑这么远做什么,快坐下歇歇。” 看到李林甫脸色惨白,时不时的浑身还要哆嗦一下,李隆基轻叹了一声。 毕竟李林甫替他管理朝堂将近二十载。 从一个意气风发的壮年变成如今这副枯槁的模样,难免心中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明日就留在府里好好将养,政事先交给下边人。 你若实在是有放心不下的,让他们去府里给你候命。” 看到李隆基眼中闪过一抹唏嘘与怜惜,李林甫不打算错过眼前这个难得的机会,强忍着病痛道:“谢陛下惦念,可不敢因老臣这身子骨耽搁了政事。 更何况若不是承陛下隆恩,老臣一介目不识书的粗鄙之人,怎么能成一堂之宰相。 万万不敢有半分懈怠,就算是肝脑涂地也不能愧对了陛下的信任。 更不能让朝堂出了半分差错,让陛下背负识人不明的骂名。” 李隆基亲手倒了一碗茶汤递给李林甫,语带责怪地叹息道:“你啊,就是因为太过操心政务才积劳成疾。那些小事琐事今后就不要再亲力亲为。” 看到李林甫接过茶碗不停地抖动,李隆基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眼角也有些发湿。 抛开一国之君的身份,他同样是个年事已高的垂垂老者。 愿意回顾过往的同时,也最见不得这种让人伤感的离别之景。 吩咐内侍帮着端住茶碗,李隆基拉住了李林甫的手,十分动容道:“治理朝堂二十载,而不显纰漏,朕知晓其中的艰辛与不易。 待会儿朕会派个御医跟着你回府,定不让你这个于国有功之重臣有个闪失。 莫要再强撑啦,该歇的时候就要歇歇。朕还打算与卿再携手二十载,成就你我君臣的佳话。” “陛下对老臣如此深情,真是让老臣无以言表。” 强挺着给李隆基施了个叩拜大礼,李林甫不敢再拖延下去。 趁着李隆基正是动情之时,哆哆嗦嗦的将剑南的奏疏与万民请命书递了过去。 “此次入宫面见陛下,实为南境再生掣肘,不敢有任何耽搁。 剑南再次传信蕃人发兵八十万助冒险犯我之境。 边军虽无惧意,却因兵寡而力有未逮。故上书恳请朝堂调兵增援以御二敌。” 平缓了一下气息,李林甫目光看向已经被李隆基拿在手中的万民请愿书继续道:“贼兵势众,剑南百姓惊惧不安。 因前两次兵败南诏,对边将再无信感,联名上书恳请杨大夫统兵入川以靖剑南。 兹事体大,老臣不敢擅自于朝堂商讨此事,还请陛下先行定夺。” 说完这番话,李林甫心中一松的同时也颇为无奈。 感觉是真撑不下去了,再拖下去恐怕是真来不及了。 吐蕃与南诏联盟之事,李隆基早就知晓,之前也传过蕃人要助南诏攻打南疆的传闻。 但一直都只有传闻,而未见实际动作,所以并未将这事放在心上。 但是李林甫能拿着奏疏过来,那表明这已经不是传闻,而是两方已经真的合兵打算入侵南疆。 对此李隆基既愤怒又心中十分忐忑不安。 南诏是大唐一手扶植起来的,起了些许龌龊便反叛出去依附于吐蕃,简直是忘恩负义。不惩治一番,实在难解心头恨意 但南诏与吐蕃联手,就太让人头疼,会形成一西一南对大唐的夹击之势。 不要说惩治南诏,一旦战况不利,丢掉隔绝中原与塞外的屏障,这是会动摇大唐根基的。 而且剑南是巴蜀故地,口众繁盛是物阜民丰之地。 除去淮南,剑南已经是大唐第二大钱袋子。这里一旦有了闪失,后果将不堪设想。 飞速地看了眼奏疏,又将万民的请愿书扫了一遍,李隆基脸色阴沉道:“卿意如何,先与朕说说。” 抬眼看了看脸色凝重的李隆基,李林甫将无力的身子靠在案几上,沉吟了一下贵了道:“二贼联手虽是不假,但蕃贼不耐热,南诏僚贼又没了瘴气屏障,战力将大大降低。 更何况蕃人举国之力也没有八十万强兵,恐怕前去助兵的是之前在西川大败的那股败兵。两贼相加至多十万之数。 而剑南各州城坚位险,这十万贼军又不擅攻城,只要指挥得当,未必需要前去增兵。” 瞄了一眼李隆基,见他没有开口反驳的意思,李林甫心中一喜,缓声继续道:“而且就算想要增兵,四境皆有蕃贼,也无兵可派。 若是再次募兵,也并非良策,先前两次败于南诏,百姓已经既恼怒又惶恐。 皆是新兵又对南疆恐惧,士气全无之下,结果恐怕还会与前两次一样。 况且这样也十分耗费功夫,从募兵到抵达剑南,至少需要半年的时日。 而大军一动,军需所耗又不知几何,从方方面面来看,增兵都是下策。” 李隆基微微颔首,“卿虽言之有理,可若不增兵,南疆人心惶惶,甚至吓破了胆,只靠他们怕是不成吧。” 李林甫看了眼李隆基手中的万民请愿书,回道:“剑南虽人心惶惶,却并不是无民心可用。 脚下就是生养之地,哪里会任由贼人涂炭蹂躏。 之所以这样,不是他们怕死,而是他们怕枉死。 陛下手中的万民书,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有德高望重之人坐镇剑南,民心军心将皆安。 士气大涨,又只需守城不需出去野战,两贼只会徒耗粮草而无功而返。” 李隆基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请愿书,眉头紧皱道:“杨卿虽然从军过,但也只是微末之职。 统领大军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让他去,难免让人忧心。” 李林甫摇摇头,“剑南口众甚多,又据城而战,根本无需有统兵经验。 而且剑南最需要的其实就是一个可以让百姓信任之人。 另外,百姓既然能请愿让杨大夫前去坐镇,证明杨大夫在百姓中的威望颇高。 由他去整合剑南,军民士气必定高涨,剑南也定会无恙。” 李隆基背起手,在殿内来回踱步思索起来。 大唐可战之兵皆在边地,禁军又不能轻易而动,确实无兵可调。 募兵又接连战败两次,再增派过去一次,也是徒劳。 况且打仗又不能只算兵力这笔账,军械与粮草也要跟着耗费无数。 如李林甫所说,远没有让剑南当地军民抗敌来得划算。 可是派杨国忠过去,心中不放心的同时,又有些不舍。 这让李隆基一时间有些犯难,下不定决心要不要派杨国忠过去。 李林甫看出了李隆基的犹豫不决,心中急切之下,不再顾忌道:“老臣知晓陛下在担忧什么。 可杨大夫还身兼剑南节度使,这次若是不回去,剑南将民心大失,即便增兵过去恐怕也难止颓势。 况且这次也是为杨大夫正名的最好机会,不然以后入了政事堂,下边的人也会颇为不服。” 听了这番话,李隆基停下了脚步,叹息一声,“卿言之有理,民心乃大唐之根本,万不可伤。 拟旨让杨卿赴剑南,巡查边情,处分军政,以护南疆无虞。” 听到李隆基的安排,李林甫眼中顿时闪过一抹精光,不似刚才那般浑浊,“老臣领命,这就回政事堂去拟旨。” 第337章 入宫 站在勤政楼门前的罗一,看着脚下的方石,突然有种再次穿越时空的感觉。 两年前是在老王在柳城的宅院里站得笔直,而此刻是在李隆基的门前站得笔直。 变换的是场所与面对的对象,而如同罚站的那个还是他自己。 命运依旧像是手中的细沙,握得越紧,从手中的缝隙中流失得便越快,根本没法掌控。 最大的不同之处,或许就是身处的季节不一样。 一个是酷热难耐的夏季,一个是在万物复苏地春季。 对于两季不同的体感,罗一哪个都不喜欢。 再准确一些的说,但凡是命运不被自己支配,需要傻站着等候别人决定命运的时候,不管身处哪一季,罗一都不喜欢。 尤其是此刻,春风虽然吹出了树木的绿芽,可长时间的吹在人的脸上,依旧有些生疼。 而对于遭这份罪的起因,罗一已经麻了。 毕竟他就从来没有欧皇附体过,不管做什么事,肯定是要出些突发状况。 无论事先安排的再缜密、再详尽,也是一点用处都没有。 例如眼下被李隆基喊到兴庆宫罚站,谁能预料到起因是让那帮读书人去散播个小道消息。 结果他们居然擅自做主跑到皇宫外齐声呐喊,让李隆基给主持个公道。 但凡是个当领导的都最讨厌底下搞串联,搞逼宫,更别说是坐拥天下的帝王了。 这一下是被坑得翔都飞出来了,根本用不着自污,直接被贴上有反骨的标签。 都说百无一用是书生,这话罗一是彻底信了。 就这样的政治觉悟,换了谁谁都不会启用。 不然无论是对举荐之人,还是对被治理的百姓,都会是一场灾难。 不过好在李隆基还算大度,没上来就派人把刀架到他脖子上。 看样子应该是先罚站晾一晾,然后再斥责一通。 除了扣些印象分,估计问题应该不算大。 与其吐槽那些猪队友,不如趁着跟真跟剪刀一样的春风拂面的时候,琢磨一下杨国忠为何那么好说话,居然连贿赂地欠条都不要。 还有老奸巨猾地李林甫派人来告知会护着他,到底是葫芦里卖的什么恐怖药。 “站了有一个时辰了吧,倒是真有些兵样子,硬是没动一下。”李隆基站在屏风后边,顺着殿门打量了一阵罗一,对高力士道:“春寒料峭,把人给叫进来吧,把朕的福将给吹着了可就不美了。” “陛下,还是再等等吧,本就没治他的罪,这么快就让进来,这小子以后指不定会闯出什么大祸。” 李隆基心中是什么打算,高力士再清楚不过。 此刻让罗一进来,无非就是想问问南疆的战事有何良策。 对罗一搞出来的这些事端,是不是真不放在心上,并不好说。 高力士让那罗一多站一会儿,也是为了以后让李隆基也不好再翻旧账。 李隆基微微摇头,有些好笑道:“行文与战报你又不是没看过,这小家伙最擅长的就是算计人。 不说没理辨三分,也相差不多,在御史台受了委屈,不使些手段那就不是他了。” “陛下,他受得那点委屈,已经找回去了。 御史台被打的那两个,一口牙是真给全都打掉了。而且到现在还有一个昏迷不醒的。 吩咐人把这事传扬的满城皆知,就有些得理不饶人了。” 起初高力士说这些是想把话茬堵住,把这件事哪说哪了。 可说着说着,大感头疼之下,心中也涨起了气儿,冷哼了一声继续道:“这里可是长安城,还没个说理的地方不成。 使这些个小手段,是觉得没个明白人,给他做不了主?当真是让人又气又恼。” “难得见你生这么大的气。”见高力士被气得不轻,李隆基不禁莞尔,“对都水监的执念还是太重了。” 提起这个话茬,高力士重重叹息一声,“想当初都水监犹如我巨唐置于国门之外的鹰眼,各蕃部稍有风吹草动便能知晓。 可如今却跟个睁眼瞎一样,不用说四处蕃部的动向,就连辽东高句丽人各城有了那么大的转变却毫不知情。 那么多双眼睛安置在营州,却连个少年郎都赶不上,老臣真是又恼怒又惭愧。” 李隆基摆摆手,“都水监之糜烂,错不在你。 尤其是北地,已经不是朕登机之前,动不动讨伐的大军就全军覆没之时。 这些年来只范阳一镇就压得契丹人与奚人不能妄动。 东境为了安抚住靺鞨人,不能惹出事端,又特意下令不许将手伸过去。 底下做事之人也是无可奈何,不要太过于苛责。” 转过去,李隆基将目光再次望向殿外,轻笑道:“朕记得,好像之前你说过要让这个小家伙的父亲总理北地的都水监。 结果令还没传下去,人却跑去了大室韦,看在这上,你也该消消火气。” 高力士苦笑道:“若不是看在这上,就他做得那些事,都不知道要被惩治多少回了。 这对父子,没一个让人省心的,都是胆大包天的主。” 李隆基哈哈笑道:“按着人家不让妄动,又怪人家对外事毫不知情。 有做事且又做得极好的,你又怪人家胆大包天,这可有些太过苛责了。” 闻言,高力士无奈地摊摊手,“正因如此,才不想见这小家伙载跟头。” 李隆基坐会案几之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在辽东那边,若是胆子不大,怕是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小家伙的心思,多少能猜到些,一夜之间能谋划如此,该高兴才是。” “这小子能得陛下如此护佑,真不知道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高力士扭头望了望殿外,笑骂道:“老臣恼怒的是这小子连陛下与老臣都信不过。 先前还说要先收拾收拾,结果还没来得及,到底是惹出些事端来。 待会儿见了陛下,真是担忧不知道又要说些什么惊人之语。” 说到这,高力士猛然一惊。 罗一廊参只到一半就被叫了过来,恐怕面圣的各种礼仪还未熟悉。 李隆基见高力士脸色一变,猜到了是怎么回事,笑道:“朕可不是小气之人,禄儿都能从不计较,难道还容不下这个小家伙的失礼之处?” 高力士猛得摇摇头,“安郡王是胡人出身,自然不能过多苛责。 这小子可是咱们汉姓唐人,规矩总要有的。 老臣这就去叮嘱叮嘱,省着待会见了陛下失仪挨了板子。” 第338章 都水监的大佬居然是高力士 “小子,可识得某是谁否。” “忠义贤臣,国之股肱,喏,喏,喏。” 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罗一就用余光偷瞄了一下。 看到是个六十岁左右,身材高大且面相威严的老者。 不用按李泌和李尚客讲述过的去对号入座,罗一就断定这老头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高力士。 能在皇帝寝宫里,穿着一身紫袍随意溜达的老头,实在是想猜不到都难。 听到高力士的问话,按照李尚客所教,十分别扭的行礼唱了声喏,罗一再次躬身拱手,“小子见过高公。” 见罗一见礼还挺像模像样,高力士先是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撇嘴道:“难怪王玄志特意事先写信让我多担待些。 你送的那些礼品可真让人难消受。前脚送过来,后脚就惹出个祸事来帮你擦屁股。” 高力士将受贿说得这么光明正大,一下给罗一整不会了,只能尴尬地笑笑。 “这会儿哑巴了,在御史台打人的劲头哪去了。”抬手捶了一下罗一的肩窝,高力士没好气的问道:“面见圣人的拜舞礼学了吗?” “回高公,小子已经学过了。” 罗一没想到高力士都六十多岁了,这一拳居然能怼得他肩膀生疼。 不光面相看着不像是个太监,就这手劲都不像是太监该有的。 难怪能领兵又被册封为大将军,应该是真有些本事,不是靠宠信得来的。 这让罗一对这个明明利用权势干着与五杨同样的勾当大敛钱财,却被后世吹捧的有些过头的千古第一宦官的印象有所改变。 不过与此同时,罗一也产生了一丝疑惑,高力士说话虽然不客气,可里面却带着浓浓地关切关之意。 之前与高力士可从没打过交道,送的那些礼虽然贵重,但还不至于到了耳提命面的地步。 若是因为节度使的身份,这也说不通。 他这个使君的身份,在众多节度使中堪称最水,在高力士面前根本不够看。 想来想去,估摸着还是因为在辽东打了胜仗的原因。 这让罗一对高力士又增加了几分好感。 高力士从出声开始就一直盯着罗一,将罗一眼中闪过的疑惑看得真切。 抬手拍了拍罗一腰间挂着的都水监特有的玉佩,咧嘴笑了笑,道:“年岁不大,想得倒是挺多。 这玉佩的纹路都是我定下的,关心关心属下,难道不该吗?” 听了高力士的话,罗先是一大吃一惊,随后眨巴眨巴眼睛。 老王这货可从来没说过都水监的老大是高力士。 而且当初跟老王要人打算搞搞情报工作,结果连个小猫都没给派来一只。 以为都水监就是个要黄摊子的部门,没想到背后站着的是这位大佬。 早知道有这样的大腿可抱,说啥都得撺掇老王跟上面哭穷讨些好处。 “别想着从我这刮油水,都水监已经大不如从前。”看出了罗一的心思,高力士好笑道:“还真跟王玄志信上说的一样,就没有你不想占的便宜。” “高公说笑了,小子可没这样想。 自打入了都水监,小子就只有王军使这么一个同僚加上官。 猛然间知晓高公是在执掌都水监,即惊讶又激动。 一时间就如同外出多年,终于归家的游子一样。” 被高力士看穿了心思,并且直接把话头给堵死,罗一心中有些郁闷。 真是个铁公鸡,一个太监要那么多钱干啥。 只要稍稍从盖庙收钱的进项里划拨一些,都水监也不会这个奶奶样。 方才对这货居然还产生了些敬佩,简直太草率了。 高力士盯着罗一似笑非笑道:“口不对心这股劲儿,和你父亲是一模一样。” 罗一再次大吃一惊,“您见过家父?” “当年你父亲就是我从商队里将他挑出来的。” 从佩囊里拿出一块雕刻的更加精美的玉牌丢给罗一,高力士继续道:“今后河北与营州两地的都水郎都归你调遣。省着你腹诽都水监连个像样的人手都没有。” 微微沉吟了一下,高力士好似看出了罗一所想,摇头道:“我同样不知晓你父亲的具体下落。 不过以他的机灵与心思,应该不会轻易丢了性命。” 拍了拍罗一的肩头,高力士抿嘴笑了笑,“若是真想找到你父亲。 那就将契丹人彻底收拾的服帖,亲自去室韦那边找找。” 高力士接连说的这些话,透出的信息量很大。 第一,都水监应该不是他想的那样快要黄摊子,不然不会让他统领两地的都水郎。 第二,节度使这个职位果然不是白给的,得给李隆基当牲口一样使。 第三,这次打人外加偷摸散布消息的事,肯定是要翻篇,没什么可担忧的。 对于这个结果,罗一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说高兴,为了今后的两头兼顾,可以确定今后要跟牲口一样的忙。 说不高兴,猪队友惹出的祸事,就这么轻松地过去了。 不过不管是哭是笑,高力士最后提到了便宜老爹,都不能表现出来。 毕竟此时是身其讲究孝道的时代,罗一只能装出一副又激动又坚毅的样子连连点头。 “待会儿就要去见圣人,把心神拢一拢。” 扭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大殿,高力士再次询问道:“面圣之礼,都已经熟记在心了的话,现在就随我进去。 如果有不熟练之处,抓紧再练一练。一旦君前失仪,你的屁股可就要遭罪了。” “原本是都记得挺熟,可您这么一说,我又忐忑起来。”罗一边将高力士给过来的都水监新玉佩收好,边开口询问道:“要不我给您演示一遍?” 高力士摇摇头,“以你的聪慧,相信这些小事难不住你。 不过,待会儿见了陛下,你小子给我尽量少说话。 不知道的事,更是不能随意乱说。” 稍稍犹豫了一下,高力士将目光投向了西边,“有些话陛下虽然不能明说,但玄真观的安排,你该猜得到是何用意。该如何做,不用我特意教你了吧。” 一提到这个,罗一脑瓜子就嗡嗡的。 这相当于直接摊牌了,已经没有一点环转的余地。 在御史台打人,打算以功抵过的谋划算是做了无用功。 第339章 如此甚好 拜舞礼的动作不算难,幅度也不算大。 并不是罗一最初所想的那样,因为隋唐都有鲜卑血统,是由战舞演变而来。 整套动可以说是整理衣衫以示尊敬的升级版,其中又加入作揖与叩拜。 整个流程下来,确实显得庄重与神圣。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跪拜的是个活人,如果换成祖先的雕塑或是牌位,罗一觉得就完美了。 但是有句话叫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 面对大唐帝国的最大头子,从来没有下跪习惯的罗一,也不得规规矩矩的给人家又是跳舞又是三叩九拜。 毕竟膝盖与脖子再硬,也硬不过锋利的钢刀。 不过跳这个对皇帝表示最高敬意的拜礼舞,穿着宽袍大袖的朝服才最好看,最有庄重的那股味。 罗一为了打人方便,特意穿得是窄袖修身的戎服。 捋袖撩袍的动作根本做不了,但流程在那又不得不做。 这让罗一有种艺术生考试时进行无实物表演的感觉,即尴尬又好笑。 不知道李隆基看了会不会觉得辣眼睛。 但是这样也有一个好处,能更加啊q精神一些。 把李隆基当成考官,纯当是跳舞考试了。 罗一跳的是相当卖力,动作是相当到位,甚至都有自我陶醉了。 “咳…嗯…咳…嗯…” 听到高力士带有提示地咳嗽声,罗一有些发懵。 身上都有些见汗了,跳得还不行? 无奈之下,罗一只跳得更加卖力,能将幅度摆动的更大,将动作做得更加到位。 “哈哈,有趣,有趣。”李隆基坐在椅子上笑得前仰后合。 高力士附和的呵呵笑了一声,眼角狂跳的走到罗一身旁,咬牙切齿道:“行了,赶紧停下吧,连舞带叩拜都七遍了。” 听了高力士的话,罗一身子一僵,尴尬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见罗一呆愣住,高力士叹口气,摇头道:“别愣着了,赶紧叩见圣人。” “臣,罗一,叩见陛下!” 听了高力士的提醒,罗一赶忙再次叩拜,为了往回找补些,学着电视剧的台词继续道:“祝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去。祝我大唐江山永固,万古长青!” 起身绕过案几,亲手把罗一扶起来,李隆基近距离地仔细打量了两眼罗一,满意地点点头,“罗卿不光嘴会说,长得也确实是个人样子,就是瘦弱了些。” “臣,谢陛下夸赞。” 之前罗一没功夫,也不敢大模大样地打量李隆基。 借着回话的功夫,小心翼翼的端详了两眼李隆基。 年龄与身形与高力士都差不太多,但面色看上去更好,虽然胡须花白,脸膛上却泛着红润的光泽。 而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中,尽是慈祥的笑意。 没有一点帝王该有的威严,看上去就像是个在街口下棋的离休老干部。 指了指案几下手的椅子,示意罗一坐过去,李隆基似笑非笑道:“又是动手又是谋划的紧忙了一天,肚子早就饿了吧。” “臣,知错,心中万分惭愧,担不得陛下赐宴。” 虽然前半句说得夹枪带棒,但罗一依旧在心里给李隆基点了个赞。 打完人还要管顿饭,就这格局,不愧是大唐最大的头子。 “赐宴?你小子想什么美事呢。” 一旁地高力士听了罗一的话,又气又好笑。之前的叮嘱,这小子是压根就没听进去。 另外,这心是得多大才能往这上想,并且还说了出来。 将早就准备好的铁锅塞进罗一的手里,高力士气哼哼道:“都说你精于此道,烧些可口的饭食出来。 若是烧得不合圣人口味,小心我打你的板子。” “啊?” 这次闹得尴尬堪称社死,迷迷糊糊的就被高力士将铁锅塞进了手里。 回过神后,罗一心中立刻叫苦,给李隆基做饭可不是好差事。不管做得好吃不好吃,风险都极其高。 不要说故意下毒,估计就算给吃得拉肚子,都有可能被治罪。 惊呼了一声后,犹豫了一下,罗一还是看向了李隆基,“陛下,不是臣推辞,这样实在有些不稳妥。” 李隆基笑吟吟地摆摆手,“上次陈大郎带回来做吃食的画册十分有趣。 宫里食监照着做,味道也确实不错。 遇到你这个烹食大家,朕自然想要尝尝你的手艺。 不要听力士吓你,随意做些什么就好。” “食材在偏殿都准备好了,挑些出来在廊屋烧就好。”高力士朝着罗一挥挥手,“陛下与我就陪在一旁,没什么不稳妥的。”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罗一自然不能再推脱。 况且两人就在旁边看着,真不小心吃拉肚子了也怪不得他。 跟着高力士到了偏殿,看到琳琅满目的食材,罗一不得不感慨皇家就是豪横。 牛羊肉自不必多说,但凡是夏天有的菜,在此时青黄不接的这个时候也一样应有尽有。 不过罗一不打算做得太多,毕竟做得越多,吃坏肚子的风险也越高。 根据这个时候的人爱吃羊肉,以及调料又不用他花钱,罗一打算只做个孜然羊肉的肉菜。 再炒个两个青菜,拍个黄瓜凑四样就算完活。 “罗卿光是打理食材,都这样行云流水,待会儿烧出来的菜,一定美味至极。”跟小区门口晒太阳的小老头一样,李隆基坐在一张矮凳上,看着罗一择菜切菜,故意感慨道:“杨家和禄儿的小娘都有这个口福,就是不知道冲娘有没有。” 见李隆基将话茬故意往这上引,罗一郁闷的不行。 都强按着自己低头了,还说这话有什么意思,自己有的选? 另外,真打算让大唐不出问题,那就对政事上点心,靠联姻保证大唐的稳定那是最不稳妥的。 近些的,就说凌烟阁那些功臣的后代当驸马后,大多全都跟着政变。 远点的,与吐蕃和亲不一样还是怎么打就怎么打。 这种拉拢手段,根本就没什么大用。 但是吐槽归吐槽,李隆基把话都说成这样了,不应一声可能是不行的。 不过没等他应声,一旁卖呆儿的高力士接口道:“陛下无需担忧,冲娘的福气可不比罗夫人小。 这小子方才已经与老臣说过,今后对好好照顾冲娘,不让其受半点委屈。”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话,十分满意地点点头,“罗卿今晚就不要出宫了,陪着朕好好的吃些酒水。” 第340章 长安各方的反应 长安城若说是世上第二大,那么便没有哪座城市敢自居第一。 不过论起传播起小道消息来,这座巨无霸一样的城市,看起来与那面积不大的些州城县城并无两样。 即便是罗一没有主动安排人手去散播在御史台被刁难,一怒之下动手打人的消息。 光凭皇城里各衙将这个消息往外扩散,就能够在短短的半天时间内传遍长安城大大街小巷。 而对于这个消息,人们的反应各不相同。 底层的百姓们对此深信不疑,并且因为罗一进城时的表现,隐隐有些把罗一当做了国民郎君的架势。 谈论起这件事的时候,大多都是义愤填膺,嘴里咒骂着御史台的官员简直是太过欺人。 这样一个身子不够健硕的少郎君,在辽东那等虎狼环伺之地能获了这样的军功,天知道是吃了多少苦头,遭了多少罪。 让人心疼都来不及,到了御史台居然还被刁难。 况且起因还是王家一个浪荡子弟从登州跑去辽东撩拨人家。 不答应这个腌臜货的要求,就要给少郎君下绊子给了治罪,更是要把人家夫人给充了官妓。 这说得叫人话?这还配当个人? 少郎君没把他给当场打死,只是给关起来,都算是得了天大的便宜。 王家人居然还敢为了这事公报私仇,少郎君不揍他才叫没天理了。 难怪城里城外的那些贵人们总说河北与山东的大族没一个是好人家。 那些经书简直都是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相比百姓的群情激愤,不在皇城坐衙的中低级官吏们,以及那些不用上朝的勋贵,最初是都不大相信这个消息。 御史台那是什么地方?掌管御史台的又是谁? 如今任谁进了御史台,是龙都得盘着,是虎都得卧着。 就是那位被百姓夸上天的罗使君,也不能例外。 要知道,如果真动手的话,打得可不光是御史台的官员,打得还是杨国忠的脸面。 最主要的是,就算再缺心思的,也不可能在御史台当场殴打主管核对的官员。 就算品秩再高也不行,这么明目张胆的蔑视律例,就是在自毁前程。 有什么恩怨,私下里想办法使绊子,或是用权势刁难回去才是正理。 不过当得知不少读书人吃饱了撑的跑去皇城大喊,并且圣人又真派人出来回话时。 这部分人全都当场石化。 这个年岁不大的小罗使君,简直不要太猛,说打那是真打。 不愧是从辽东那等尽是蛮人之地拼杀出来的,这暴脾气是真暴。 而当得知圣人只是将罗一给传入兴庆宫,不但没有降罪,甚至是连个只言片语的责怪都没有。 不单是这不部分人,就连在皇城坐衙的那些官吏都懵逼了。 这是什么情况? 打了御史台的人就这么白打了?况且廊参还没完事呢。 就这么破例给叫到宫里去了? 怎么感觉这个罗使君是圣人流落在外的外生子呢? 就连太子都没这样被宠溺过。 不过震惊过后,这帮官员们又马上变得兴奋起来。 现在的御史大夫可是被圣人宠信已久的杨国忠,这位可是比之前的王鉷还要跋扈。 而且更是趁着前有阿不思后有王鉷胞弟谋反的两件事,逼得李林甫用请辞来自证清白。 如今在朝堂上的权势已经能与李林甫分庭抗礼。 被人在自家衙门里打了下边人,岂能善罢甘休? 这两人对到一起,天知道会闹成什么样,绝对有大热闹可看。 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官员与勋贵,更是开了盘口。 赌到底是那位辽东来的罗使君会被治罪,还是杨国忠的圣眷抵不过人家,硬吃下这个哑巴亏。 但是随着罗一在进城之前,与杨国忠携手谈笑这个消息传出来。 不管是开没开盘口的,再一次陷入了石化当中。 并且在回过神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将家中最好惹事的郎君给叫到跟前。 千叮咛万嘱咐的告知惹谁都不能惹从辽东来的那个少郎君。 那是一言不合就开打,并且挨打还没处说理的煞星。 而这,还不是最震撼的。 当杨国忠被安排去剑南的消息从皇城里传出来后。 不知道内情的官员与勋贵们齐齐被惊得说不出话来。 这个罗使君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又到底凭得什么能让圣人宠溺到了如此地步。 为了不让其受半点委屈,不管杨国忠有没有闹僵起来的打算,直接给发配去了南僵。 若不是从玄真观的事情上看出些端倪,真会以为这个罗使君是圣人的外生子。 不过,一想起玄真观这事,这些官员与勋贵又是一阵倒抽凉气。 就算不是外生子又如何,前前后后的这些宠溺,简直比皇子还要皇子。 琢磨出这些,能上朝的五品以上官员,毫不犹豫地再次备了一份厚礼,派人给送往崇仁坊。 全都认为罗一会入了朝堂,遥领辽东方镇的节度使之职。 这么粗的大腿,现在不去抱,以后可就晚了。 与此同时,出于八卦的天性,这些官员与勋贵的目光全都紧盯向了兴庆宫。 对圣人破例将罗一叫到宫里去,到底要做什么,或是说些什么全都无比好奇。 而大唐的宫城是世上守的最严密的地方,同时也是消息散播出去最快的地方。 真正有心的大臣,无一不是在宫里有各自交好的内侍。 罗一被晾在殿外站了小一个时辰,以及圣人让其亲手做吃食,并且要留宿宫中的消息被传出来后。 这些官员无一例外地做出了一个决定,就算与这个罗使君不能交好,也万万不能得罪。 这家伙的圣眷已经比安禄山和杨国忠加一起都要盛。 得罪了他,绝对不比杨国忠的下场好哪去。 而被当了反面教材的杨国忠,并不知道外面是怎么议论此事的。 而且就算知道,也没工夫去理会。 因为此刻他自提正在府内陷入恐惧与愤怒之中。 自家事自家知,蝇营狗苟之事他在行,统兵的本事是没有半分。 他去剑南,绝对是有去无回。 况且之前单打一个南诏就连败了两次,这回又有蕃人助阵。 不增兵前去援助,只靠剑南的军民去御敌,就算换了别人也是谁去谁就是个死。 真不知道圣人怎么就同意下了这道旨意。 而最恨人的就是怂恿圣人的李林甫那个老不死的。 在夹城上假惺惺地说右相之职会由他接任,见了圣人就如此算计他。 口蜜腹剑真是没说错了这个老匹夫,简直太过卑鄙无耻。 杨国忠越琢磨越怕,也琢磨越恨。 如果真去了剑南,不但要死在那里,更便宜了李林甫这个老贼。 思来想去,杨国忠决定还是要入宫去找李隆基。 就算哭诉一番更改不了旨意,也不能让李林甫这个老匹夫好过。 第341章 李隆基的提问 从宣阳坊到兴庆宫这一路,杨国忠逐渐从愤怒中冷静了下来。 这一次的剑南之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去。 李林甫老谋深算,最擅长用冤案排除异己或是除掉对他有威胁的人。 并且还是经他人之手达到目的,复查起来很难找到破绽。 而反观他自己,场场都是赤膊上阵,经手的事几乎没有一件事能经得住推敲。 更何况眼下他两大助力没一个是值得信任的。 谁知道吉温这个看风使舵的家伙会不会反水,再次投向李林甫而掉头对付他。 还有陈希烈那个点头虫,会不会求得李林甫的宽恕而出卖他。 还有,尽管他拼命巴结,却自小就看他顺眼的那位贵妃堂妹,会不会在他离京的这段时间在圣人的耳边说他的坏话。 想起这些,杨国忠身上的冷汗直冒。 与李林甫这条阴冷地毒舌较量,先前两场的胜利并不代表什么。 长时间的在朝堂上角逐倾轧,他还不是李林甫的对手。 这次一旦离开,可以想见李林甫那个老贼一定会撒开人马搜罗他的罪状。 在京城没个强力的应援,他的下场或许并不比王鉷强到哪去。 这让杨国忠打定主意,就算贬官降爵也要留下来。 只要有留在长安才能保命,甚至以后还会有翻盘的可能。 留在兴庆宫内的罗一,对杨国忠的任命和外面的反应一无所知。 即便是知道,他也没功夫去多想甚至是去欢喜。 因为陪着李隆基和高力士这两老头喝酒实在是太遭罪了。 高力士还算正常点,李隆基干脆是属于没喝就多那伙的。 抿一口酒就能噼里啪啦说一大堆往事,想拍马屁都没法张嘴。 更折磨人的是,每一次忆往昔以后,都要冷不防地问一下他对大唐四边战事的看法。 这些问题让罗一是十分头疼,他一个辽东的领兵将领,对别处能有什么看法。 可不说又不行,总得说点什么才行,不然被认为是个水货就麻烦了。 但是啥啥都不了解,总不能随意放嘴炮,而且说多了还容易得罪人。 河北还好说些,毕竟安禄山如今拿他当心腹。 说深说浅无所谓,回去的时候解释一下,也就翻篇了。 可河西,安西,还有南诏,这三地方的领兵将领没一个有过接触。 随意指手画脚一通,绝对会被人记恨。 逼得罗一实在没办法,只能拿辽东的战事当例子。根据西军与南军各自的特点该如何取胜。 可以说这种说法其实挺糊弄人。但神奇的是,李隆基不但听得精精有味甚至还拍案叫好。 毫不吝惜地夸赞之词,给罗一都整懵了。 可李隆基紧接着的发问,让罗一嗅到了不同寻常,心中开始忐忑不安起来。 若是安西或是南疆由他领兵,他会如何谋划着取胜。 这个问题很明显是有把他从辽东调走的意思。 而且看这架势,即便不是马上调走,时间也不会拖得太久。 这让罗一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不说个子午某酉出来,会被认为是敷衍,不愿意离开辽东。 而一个将领不愿听从调遣,这问题可就大了。 如果真说点什么,一旦李隆基本来没想马上把他调走,结果却改了主意那可就糟糕了。 安西与南疆这两地,没一处是能待的安稳的,而且比辽东要危险的多。 高仙芝在石国闹得那一出以后,安西的局势并不算安稳。 最主要的是,安胖子反起来以后,别说是安西,就连河西都被吐蕃人趁机给端了。 一旦陷里,孤立无援之下,再想出来可就难如登天。 而南疆比起安西,也同样充满危险。 这个时候的云南可不是后世时那么宜居,山中尽是瘴气。 别说是与南诏开打,没准刚到就一个水土不服挂掉了。 另外,这个节骨眼被调走也实在不是时候。 他已经着手准备先瓦解掉河北的那帮读书人。 如果不是李尚客接手辽东,不会有谁跟他一样这么行事,就连王玄志都不行。 最主要的是,很难保证接手的人,在安胖子反起来以后站在哪边。 一旦选择投靠过去,之前苦心做得那些准备将会付之东流。 而除去因种种缘由不能离开,让罗一心中忐忑之外,还有一丝疑惑生在心头。 罗一实在搞不明白李隆基为何刚刚任命他为辽东的节度使,却又急着打算将他调到别处。 “朕就喜欢你这份谨慎。”李隆基见罗一低头不语,摇头笑道:“不过这只是私下聊聊,不必思虑地太过仔细。” 李隆基的催促,让罗一心中重重叹息一声。 看这架势是躲不过去了,两权相害取其轻,宁可去安西也不能去很大概率会死的不明不白的南疆。 不过没等罗一开口,从殿外趋步走进一名内侍,“启禀陛下,杨大夫在外求见。” “哦?国忠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李隆基望了一眼殿外,将目光转向罗一,“朕将人叫进来?” “一切听陛下定夺。” 罗一心中腹诽,这话根本就不是询问,非要做这个秀干啥。 不过杨国忠来的倒是挺是时候,正好把这个话茬给挡了过去。 李隆基点点头,对内侍道:“快让人进来。” “呜呜…陛下,臣来与您诀别了。”离得老远就哭嚎了一声,杨国忠迈步进了殿内后,马上扑向个李隆基的大腿,“呜呜,臣舍不得陛下啊。” 罗一被眼前这一出弄得满头雾水,之前在御史台门口的时候,杨国忠这货还意气风发的。 这会儿怎么成了这副样子,这又是准备闹什么幺蛾子。 另外,这货这副样子,上前打招呼又不太好,不打招呼时候还容易被这货记恨。 犹豫了一下,罗一将目光看向劳力士,打算看看这个大佬是什么意思。 不过高力士根本就不看他,而是毫无表情地看着杨国忠,不知道在盘算着什么。 这让罗一十分挠头,只能待会儿挑个间隙离开,省着在这里影响杨国忠发挥。 “瞧瞧你什么样子,罗卿还在一旁看着呢。”轻轻拍了拍杨国忠的脊背,李隆基叹了口气道:“你先去剑南转转,过段时间朕就想办法将你调回来。” 听了李隆基安抚杨国忠的话,罗一目光一凝,有些明白李隆基底是个什么用意了。 第342章 不要脸的杨国忠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导致李隆基让杨国忠去剑南走一趟,但并不妨碍罗一心里有那么一丢丢的幸灾乐祸。 这个货两次随意对南诏用兵,且两次全都战败,前后加一起往里扔了不下十万条人命。 东亭到现在军民加一块才两万多人,而这十万人就那么轻易地给造没了,想想罗一都觉得心疼。 就活该让杨国忠去南疆走一走,让他自己看看他到底造了多大的孽。 不过听李隆基的意思,至多也就是让这个祸害到那边露个脸就给弄回来。 指望着南诏的贼军一刀把这货咔嚓了是没可能了。 可是再想到这个货是过去整顿剑南军民抗击南诏的,罗一又担忧又疑惑起来。 之前李隆基拐弯抹角问的问题,很明显是打算帮着杨国忠问个对策。 可既然都知道这个货除了送人头就没别的本事,为何还把他派去南疆。 李隆基的这波操作有些让人属实看不太懂。 “呜呜,不是臣不愿去,而是臣之干在于朝堂,而不在于领兵。” 扑在李隆基脚边的杨国忠,并不满意这个答复,丝毫不在意罗一还在一旁,十分不要脸的哭诉道。 李隆基叹息一声,“朕也舍不得你去,可你之前就是蜀地军中的都尉,军民对你都大为认可。” 吩咐内侍将剑南的请愿书拿给杨国忠李隆基无奈地继续道:“剑南人心惶惶,都指望着你过去带领他们御敌。 你若是不走这一趟,可就要伤了民心。 不过你放心,朕知晓你之才能不在战阵之道。 你去成都府露上一面,朕便将你召回。” 杨国忠翻看了一眼请愿书,摇头哭诉道:“陛下,臣在蜀地当的那个都尉只管了两队人。 何来的声望,何来的民心,更况且当臣子只要忠君就好,要民心做什么。 这一定是李林甫搞的鬼,他是因为之前怀疑他参与谋反而在报复臣。 可臣真的没做错什么,朔方是由他李林甫遥领的节度使。 阿不思身为副使反叛,臣怎么能不询问询问他。 而后准备谋反的王鉷兄弟二人,又是由他李林甫一手提拔。 不单是臣,换了谁谁都会怀疑。” 听了两人的话,罗一这才恍然大悟。 之前还在想,杨国忠怎么一下就能与李林甫平起平坐了,原来中间还发生了这么多事。 看来李泌真不适合留在长安搞消息,把这么重要的事当成了八卦,不愿在信中提上一句。 不过一想到李尚客也没得到这个消息,罗一觉得也不能全怪李泌不给力。 估计是杨国忠与李林甫这两货谁都没倒下去。 没人愿意或是不敢嚼舌头,都对这两件事情讳莫如深。 而且也不怪长安的官员惧怕这两货,单是李林甫的手段就够恐怖。 眼前杨国忠的哭诉就是最好的证明,这个万民书绝对就是李林甫搞出来的。 以民心相要挟,即光明又阴狠,李隆基想拒绝都没办法。 这让罗一越琢磨越感觉脊背发凉。 之前在御史台动手还是太鲁莽了,得亏现在是杨国忠主事。 如果还是李林甫的人掌管御史台,绝对是惹了个天大的麻烦。 不过依旧不能掉以轻心,从李林甫派人传信来看,这个老阴比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屁。 长安实在太危险,以他的段位应付起来还是有些吃力。 抓紧收拾收拾,还是回东亭最稳妥。 想到这,罗一不打算在这里继续听下去。 一是在这种场合下,这种八卦听多了可不是什么好事。 二是此刻杨国忠的样子太窘迫了。 这货缓过来以后,没准回想起这时候的丢人样子,就会对他怀恨在心。 不过没等罗一告罪行礼,杨国忠为了证明自己说的没错,将头扭过来,哭唧唧地继续道:“罗使君聪慧无双,陛下您问问他,换了他,会不会同样怀疑李林甫。” 罗一气得差点跳脚,杨国忠这货太王八蛋了。 他就一个吃瓜的,非要拉他下水干什么。 好在李隆基并没接个这个话茬,而是安抚道:“事情都过去了,提这些也无用。” 稍微顿了顿,李隆基拍了拍杨国忠的肩头,哄劝道:“去吧,到剑南转一圈就回来,到时候朕让你进政事堂当宰相。” 刚松了一口气的罗一,听到李隆基这么哄着杨国忠,眼角一通狂跳。 拿宰相之职当许诺? 李隆基最后闹个凄惨地结局,真是一点都不冤。 看着精明,实际上已经步入昏君的行列了。 杨国忠对这个许诺并不感冒,而是摇头道:“只要能侍奉在陛下身旁,臣做不做宰相都无妨。 臣是真怕这一去便回不来了,不单单是南诏贼人想要臣的命。 臣一旦离朝,李林甫也一定会构陷众多的罪名给臣,必为他所害了性命。” “放心吧,朕还未糊涂,怎么可能让你有事。” 李隆基抬手指了指罗一,继续道:“罗卿最善战阵谋略,朕把他留在宫里,就是为了问策南疆。 有他帮你谋划,南诏贼兵定无法奈何于你,你只管安心的去便是。” 杨国忠见李隆基执意要他去,知道旨意肯定是无法更改。 心中又怕又恨的同时,竭力地琢磨着怎么样才能最大限度地保住性命。 而眼下李林甫都是次要的,最为主要的是如何应对南诏的贼人。 这让杨国忠的目光不由自主的看向了罗一。 他不会打仗,眼前可是有个会打仗的。 再说都是受圣人宠信,凭什么光他去南疆去遭罪去冒险。 这个罗姓小子不是能打吗,不是从辽东杀出来的名将吗。 要去就一起去,能打胜仗自然更好。若是败了,也好有个推脱。 想到这里,杨国忠停止了哭泣,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道:“身为臣子,总不能让陛下太过为难。并且为君分忧本就是臣分内之事。 但臣之才干真不在于战阵之道,执意领军只会害了剑南军民,更会坠了大唐的威名。” 朝着罗一拱拱手,杨国忠对李隆基恳求道:“罗使君谋略过人,屡次大破蕃贼,有盖世名将之姿。 如今威名传扬四海,有罗使君与臣一同前去,民心定然大定且蛮贼惧之。 臣主内,罗使君主外,定当保南疆无虞。” 听了这话,罗一的血压瞬间飚得老高。 恨不得一刀将杨国忠这货给劈了。 这纯粹就是个损人不利已的玩意儿。 他一个辽东的将领,离着南诏十万八千里,恐怕都没听过他这号人,人家害怕他个屁。 而且他投军打仗本就是半路出家,能在辽东打赢,并不代表在云南那地界也能打赢。 又气又恼之下,罗一打算马上就拒绝这个提议,但高力士却对他微不可查地摇摇头。 第343章 高力士的劝慰 各殿门口与廊屋上高高挂起的纱灯,随着夜风的摇曳,散发着红黄的暖色调光晕。 不但将整座兴庆映照的极其明亮,在整座宫殿群与灯火的相互映衬下,还有种后世过年时才会有的那种喜气洋洋的感觉。 但心中已经一团乱麻一样的罗一,丝毫感受不出,也无暇去感受眼前这种喜气洋洋的景致。 只想快些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大喊大叫一通,发泄心中的郁闷与怒火。 杨国忠这货简直不要太狗,这是临死也要拉个垫背的。 李隆基更是耳根子软的跟个女人一样,居然同意了杨国忠的请求,这简直就是在作死。 不是罗一自夸,假如有人能左右大唐今后的命运,那么那个人只能是他。 能成根源解决,且真心想解决河北种种问题的人,除了他没别人。 在这样一个重要的时间节点上将他派去主持南疆的军务,之前所付出的心血,全成了无用之功。 而且河北这颗肿瘤将会快速增长,最终发展到无法遏制的地步。 他就是再如何想救大唐这艘外强中干的破船,都没办法救。 唯一能让人欣慰些的,恐怕就是蜀地相对安全,不会受到波及。 但这个欣慰,相较于罗一心中的不甘,还是微不足道了些。 毕竟是有希望不让河北成为国中之国以及辽东彻底沦陷于靺鞨人的这个恶果发生的。 “你走那么快做什么。”一旁亲自送罗一出宫的高力士,不满地哼了一声道:“只不过是没能留宿在宫里,你气哼哼的干什么,生怕别人看不出你的不满?” 高力士的提议,让罗一猛得一惊,十分感激地拱手道谢:“谢高公回护。” 高力士白了一眼罗一没吭声,直到领着罗一出了兴庆宫,并且跟着到了春明大街,才不满道:“别总当自己还是营州的野小子,有些使君的样子。” 挥手屏退执灯得小内侍,高力士缓声继续道:“心中是不是埋怨我不让你发声。” “小子不敢,高公一直回护…” “别捡好听的说了,你那心思都摆到脸上了。” 挥手打断罗一,高力士恨铁不成钢道:“杨国忠不知兵,你也不知兵? 他往后躲,你也想往后躲? 就那么愿意窝在辽东那一隅?就不怕别人想的多了? 朝中闲着的大将军不是没有,就连高仙芝这等宿将也在其中。 你那聪慧的劲头都跑哪去了,就不琢磨琢磨圣人为何非要你去?” 说到这,高力士气哼哼地甩了一下衣袖,剜了一眼罗一继续道:“你若是只知道冲阵的杀胚,可真让人失望。那两地的都水郎,怎么放心的交给你。” “小子不是想要往后躲,而是南疆与辽东相隔几千里,风物人俗皆不相同。 辽东的打法并不适合南疆,加之对剑南驻军丝毫没有了解。 可谓将不知兵,兵不知将,急迫之下难免要出差错。 可偏偏有人不知兵事,还要夸下海口,这仗您说小子该怎么打。” 高力士的问责,让罗一无奈到了极点。 都水监上下级的这层关系并不那么牢靠,不可能什么都跟高力士说。 面对眼下的困境,根本就是有苦说不出。 但是总不能不回话,只好挑了个最冠冕堂皇地理由搪塞一下。 “我看你这是在诡辩,还有就是心思琢磨的太多。 若是随随便便就能取了军功,去剑南的差事早就强破头了。 况且谁都能畏难,就是领兵的将领不能畏难。 一点都没有个少郎君骁勇无畏的样子。” 数落了两句罗一,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兴庆宫,高力士叹了口气,继续道:“剑南的军务肯定是由你说了算。 杨国忠说的那些,陛下不会当真,不必太过担忧。 军阵上的胜败,只要不是将剑南丢了,也不会有人来责难你。 况且在殿内的时候你也听到了,此次前去剑南,只要不让吐人与南诏的僚贼讨到便宜便是大功一件,没你想的那么苛刻。” “打仗离不开军资军械,而且以我的谋划,恐怕耗费会颇为巨大。 有那位跟着,到时候不愿意往外度支怎么办。” 高力士的劝慰,稍稍让罗一心里舒坦了一些。 再加上事情已经没法改变,继续纠结郁闷下去也没有用,不如先要点好处。 毕竟想让人卖命,扣扣搜搜的可不行。 “你小子浑身上下都是心眼,在殿内时怎么不与圣人说这事。你怕得罪杨国忠,便推到了我头上?” 笑骂了一句,高力士脸色一正,沉声道:“不用说的那么含蓄。 只要蕃人与南诏在南疆屯兵一日,杨国忠便一日不能动了军中财帛。 另外,你没当场说这个事也是对的,想要先行仔细了解剑南的兵事,离不开杨国忠。 没有他的首肯,从剑南过来的鲜于仲通,不会与你说实话。” 罗一重重叹息了一声,他是真不愿意跟杨国忠有过多的交集。 可偏偏就与这个坑货绑到了一块,想要提前做些准备,更是没他不行。 还有就是他这点子也真是没谁了。 在御史动手哪怕是早一天或是晚一天都行,偏偏就赶上李林甫动手的这一天。 陪着李隆基喝了顿小酒,就给自个儿陪到剑南去了。 “就看不上你小小年岁唉声叹气的样子。” 瞥了一眼罗一,高力士扬了扬头,“剑南招讨使只是临时的,东州节度使才是你的正职。 有什么要安排的,赶紧安排下去,你在京城待不了几天。” 提起这个,罗一赶忙打起精神,小心翼翼的问道:“副使是谁,高公可知晓。” 高力士呵呵一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把心安稳的当肚子里,不会从京城派人过去。 除却招募六千的新军,剩余的都由保定军填补过去。 副使由你那个叔父王玄志担任,还是由与你形影不离的李尚客来担任。 由你说了算,或是你们三个商议商议也不是不可。 毕竟辽东短时间内不会有什么战事,只要下边没什么变动,出不了乱子。” 高力士的这番话,让罗一的脸上总算是有了些笑意。 只要副使不是空降过去的,之前的准备与谋划就不会付之东流。 第344章 李尚客的询问 天还未破晓,皇城的城门外已经站满了等待上朝的官员。 不过与以往大不相同的是,这些官员没有分班站得井然有序,而是都围在了罗一的身旁。 不管能不能被记住,不停地寒暄与客套。 以便给这个堪比圣人私生子的年轻郎君留下一个好印象。 直到杨国忠的出现,这些官员才呼啦的一下散开。 以防杨国忠与罗这两位大神,万一掐起来时,不会受到波及。 飞速在站回各自的位置后,这些官员全都用余光偷偷瞄向两人。 一时间皇城的门前变得静悄悄,仿佛刚才的寒暄与谈笑都是幻觉。 “大郎,昨夜那么晚才回去,还犯困着呢吧。” 杨国忠不屑地扫了一眼那些官员,亲昵地与罗一打了声招呼。 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披在罗一身上,杨国忠笑吟吟道:“早间寒气重,你穿得太单薄了。 先披着这个,待会儿入正殿之前,扔给领班的御史便可。” 竖起耳朵并且用余光看着这边的一众官员,见杨国忠居然如此客气,全都是一副见鬼了的表情,并且心中惊骇地犹如翻起了惊天巨浪。 杨国忠就这么认怂了? 被人赶到剑南去,连个狠话都不敢说? 这个年轻地罗使君简直已经凶猛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罗一本就心情不算太好,被那些围在身旁的官员一通虚情假意的寒暄弄得更是头大。 杨国忠的出现倒是让他轻松了不少,并且总算是挑出了一个这货的优点。 干别的不行,静街的作用倒是不错。 “杨大夫的心意领了。”将大氅递还给杨国忠,罗一挤出笑容道:“在辽东习惯了严寒,这点冷算不得什么。杨大夫还是赶紧披上,莫要受了寒风。” 杨国忠倒是没坚持,听到皇城里边有了动静,将大氅重新披好,对罗一道:“别一口一个杨大夫,私下喊声兄长便可。 城门就要开了,我先去那边站班,待下朝你我再好好亲近亲近。” 罗一拱了拱手,装作高兴道:“我也正有此意。 就是此去剑南有许多事还要请教杨兄,到时候别嫌我烦就好。” 杨国忠连连摆手,“咦,说什么呢,这次就指望着你呢,到时你只管问便好。” 李尚客昨日见罗一打人不但没有受到任何责难,还破例给叫去了宫中。 觉得这事应该就算过去了,顶多就是被圣人骂上几句。 加上一路跟着罗一提心吊胆,早就身心疲惫。 如今又有李泌在跟前,李尚客并没有再住在崇仁坊而是回了自家的宅邸。 而且到了家也没急着找好友叙旧,早早就歇下美美的睡上一觉。 对昨夜宫里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以及罗一要去剑南的事全都一无所知。 方才在皇城外与罗一汇合后,因为众官员的寒暄也没说上几句话。 此刻听了两人的对话,顿时大吃一惊。 等杨国忠站回了文臣的班序,李尚客马上低声问道:“你怎么与他搅合到一起了,还有去剑南是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罗一揉了揉因一夜未睡而有些发红的眼睛,“待会儿上朝你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李尚客眉头拧成了一团,低声道:“皇城的大门就算开了,还得先到含元殿东、西两边的通乾、观象门序班。 等内侍与御史台的人查验过后,过了两门还得走到宣政门东、西两侧的日华门与月华门等着。 少说还得小半个时辰才能上朝呢,你还是先与我简单说说吧。 不然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一直没个底。” 罗一琢磨了一下,反正待会朝会上也会说去剑南的事,这个时候与李尚客先说说也不犯什么忌讳。 左右看了看,与李尚客挨得更近了些,罗一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杨国忠被李林甫一道,被派去剑南领军与南诏和吐蕃对阵。 这货自知不是这块料,昨晚跑宫里跟圣人哭诉去了。” 说到这,罗一转过身子,背对着离得并不算近的文臣班序,脸色阴沉地咬牙切齿道:“我那会儿正巧陪着圣人吃酒,结果被这货拉了垫背。” 李尚客脸色猛然一变,声音发颤道:“去那边可有个期日?半年?一年?还是直到退敌后方可回来。” 罗一摇摇头,缓声道:“这货见圣人答应让我一同前去,倒是夸下海口说半年便可归朝。 但南疆那地方,仗并不好打,全都按我的意思来,别说是半年,恐怕一年都够呛能回来。” 李尚客是为数不多的知晓河北如今正在发生变化的大唐官员之一。 还指望着罗一给河北釜底抽薪,这会被调去南疆,固然是获取军功的好机会。但对大唐整个的局势来说,简直是一场灾难。 当听到罗一说一年都未必能回来,李尚客瞬间生起了一股寒气,“你去南疆,那辽东怎么办,河北该怎么办。” 看到李尚客紧张成这样,罗一心中愈发的安定下来。 毕竟老李若是一副不急不缓的样子,那河北可就真都谁也指望不上了。 “这世上又不是我一个能做事,辽东该…”见李尚客瞪起了眼珠子,罗一赶忙改口道:“辽东节度使还是由我来做,剑南招讨使只是临时的差事。” 用肩膀拱了拱李尚客,罗一嘿嘿一笑,“副使的职位由你来坐,但是老王那边得你去与他解释解释。 毕竟保定军将划到东亭,不好好解释解释,怕他会多想。” 李尚客长舒了一口气,东亭的治理方法,与其他各处都不一样。 如果真换了人过来,罗一之前许出去的那些利民承诺,很有可能被推翻。 现在东亭与各城刚刚整合到一起,全靠利益与武力对其进行拉拢与震慑,根本还谈不上什么忠心。 一旦出了差头,或是失了民心,东亭很有可能再次乱起来。 这样一来,可根本没办法着手解决河北的种种隐患。 所以副使由他担任,那是最好不过。 一年的功夫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怎么也能熬到罗一回来。 第345章 李林甫又来凑热闹 朝会李隆基对罗一上的册封与赐节,让一众官员恍然。 但心中的惊骇却并未减少多少,剑南道招讨使这个职位,相当于挂帅剑南。 而且同样去剑南巡边的杨国忠都要归其节制。 这个安排就非常耐人寻味,怎么看怎么觉得杨国忠有失势的架势。 毕竟他才是剑南道节度使,无论如何也轮不到辽东的节度使去剑南挂帅执掌南疆大军。 这个任命可以说是圣人对杨国忠的极其不信任,甚至是对其心有不满的一种表现。 此次的剑南之行,杨国忠可谓颜面扫地,成了那个年轻郎君的陪衬。 这让一些见风使舵,或是善于钻营的官员,一下朝便将罗一给团团围住,纷纷将拜帖递了过去。 罗一本就因为被任命极易背锅的招讨使而郁闷的不行。 见这些看不出眉眼高低的墙头草呼啦一下围上来,简直无语到了极点。 上朝前自己已经把对杨国忠的态度表现的那么明显了。 这帮家伙难道就看不见? 还有就是,这帮家伙是通过什么来判断他一个辽东来的将领比杨国忠还需要巴结的。 这么明显的拉高踩低,简直就是是损人不利己。 递过来拜帖的,不但让他看不清,还因为这个举动把他给坑了。 杨国忠那心眼比针鼻儿大不多少,心里指不定气成什么样。 另外,李林甫虽然没上朝,但只要这个老阴比一天不死,就一天不会消停。 弄不好就会把他当成一个威胁,会琢磨着怎么下个套给他除掉。 对这些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都造成了恼人后果的家伙们,罗一自然是气得够呛。 不过有句话叫宁得罪君子也莫要得罪小人,更何况这状况妥妥的是小人扎堆儿。 罗一强忍着动手打人的冲动,对着围着的这些官员拱了拱手,便挤出人群走向杨国忠。 杨国忠最初看到之前逢迎他的那群人,都去围住了罗一,眼底立刻闪烁起冰冷的寒光。 即便这些围上去的五品官都是他不稀罕拢到麾下的,还是生出了一股背叛之感。 将这些自认为背叛他的官员一一记在了心里。 打算从剑南回来后,想办法全都给贬出京城。 对于罗一,也真正当成了威胁,甚至心中还生出了一股恨意。 若不是这个辽东的野小子,他怎么能被人误会,怎么会都不围着他转。 等南疆的战事稳定下来,无论如何都要给这个野小子网罗些罪名。 就算弄不死,以后也别想再入朝堂,给他老老实实的窝在辽东。 看到罗一对那些官员并未过多理会,杨国忠心中的恨意并未消减。 反而觉得罗一是在惺惺作态, 甚至是因为他就在当场,惧于他的威势不敢与这些人相谈甚欢。 见罗一走过来,杨国忠眼中闪过一抹嘲讽,阴阳怪气道:“罗使君功高盖世,让人心生敬意也是常情。 这么拂了人家的一片结交之心,可是要人背后嚼舌头的。 不如先与他们把酒言欢,反正你我要一路相伴去剑南,有什么事在路上说也无妨。” 罗一眼眸微微缩了缩。 就这么没深沉的这股劲儿,真不知道李隆基怎么就觉得这货哪哪都好。 已经够小心的照顾这个货的情绪了,结果到底还是成了这副鸟样。 这就是个没脑子,且稍微有些不对心思就翻脸的货。 也不想想自己去剑南还不是帮他擦屁股的,不指望着能心存感激,至少也不能甩脸子给自己。 与这种太过自我的人,不但相处起来能把人累死,而且根本没法交的下。 还没上路就整这么一出,以后指不定还要闹上多少回。 到时候那可就什么都不用干了,光陪这个耍脾气了。 这让罗一心中生出一股怒气,并且第一次生出了要除掉这个货的念头。 但眼下还需要从他那得到剑南最真实的资料与情况,罗一压下了心中的怒气。 “哪有兄长说得那么夸张,只是些许微末之功,担不起追捧。” 扭头看了一眼那些不敢跟过来的官员,罗一对杨国忠摆手笑道:“之前就与兄长约好了,和他们吃什么酒。 再说眼下剑南情况危急,什么也没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事情。” 杨国忠见罗一这样说,心里才稍稍舒坦了一些,冷哼一声道:“知道哪头轻哪头重就好。” 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杨国忠这个货还这个态度,罗一脑瓜子是嗡嗡的。 摊上这么个不懂感恩,认为谁都欠他的玩意儿,实在是折磨人。 而且看这个架势,一味的忍让只能让这个货更嚣张,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想到这,罗一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打算转身假意去找李隆基请辞。 先吓唬吓唬这个货,不然总得被这个货当做面团,想怎么捏就怎么捏。 等到剑南熟悉情况后,再好好收拾收拾这个货。 不过没等罗一转身,一个政事堂的堂后官快步走了过来,“罗使君请先留步。” 杨国忠看到这名小吏后,脸色刷的一下就变了。 这个小吏是李林甫的人,这个时候过来叫住罗一,不用想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罗一则是狐疑的看向小吏,“可是有事?” 小吏走近了,先对两人拱拱手,随后对罗一道:“李相因病未能上朝,但是陛下特赐在府里处理政务。 此次南疆边事还有诸多杂事需要商讨,李相派小人请罗使君过去议事。” 罗一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或许真如李尚客说的那样,只有辽东那地方能养他。 来一回长安,左一件右一件的糟心事,简直是没完没了。 杨国忠的心胸不是一般的窄,被一帮不入流的墙头草给围了都能甩脸子。 李林甫这个老阴比招呼他过去,指不定恨成什么样。 可这老阴比的安排又合情合理,根本让人挑不出毛病。 用余光瞥了一眼杨国忠,罗一心中轻咦了一声。 这个货的脸色可不光是不满,还带着一丝愁容。 稍稍琢磨了一下,知道这个货为何这样饿了。 这让罗一心中嘿嘿一乐。 别管李林甫有没有什么阴谋,杨国忠再敢甩脸子,就拿李林甫找他这事杵他的肺管子。 省着这个货求人办事还那么嚣张。 想到这,罗一装作无奈的样子,对杨国忠摊了摊手,“兄长,这真没办法了,只能从李相那回来再与你商讨了。” 杨国忠也知道有些得意忘形了,将罗一拉去剑南,并不意味着万无一失。 还要指着人家解决兵事,而且一旦罗一倒像了李林甫。 他这条性命,就又变得岌岌可危起来。对方才说话的阴阳怪气,大为后悔。 拉着罗一的胳膊,再次如早间那样,显得十分亲密道:“平康坊有家酒肆十分不错,我在那里等你便好。” 第346章 李林甫的算计 两天未曾合眼,让罗一十分困顿。 但这两天里经历的那些事,又让罗一的睡意全无。 一闭上眼睛,万千思绪就在他的脑海里不停地翻腾。 不由自主的思索起除掉杨国忠的后果有多大,是不是他能够承受住的。 李林甫的那番话到底可不可信,做的那些安排又是为了什么。 李隆基让他去剑南的真实用意又是什么。 高力士对他又到底是个什么态度,若说看重他,又怎么把招讨使的职位安排给了他。 若说不看重他,可那种亲近又不是装出来的。 种种疑问萦绕于心,思虑的答案也不知是对是错。 这让罗一疲惫困顿之下,又多了一股烦躁与焦急。 李泌与李尚客两人不停‘吸溜’‘吸溜’的吃茶声,也越发觉得刺耳。 “让你们两个在一旁是解惑出主意的,不是让你们仔细品茶汤的。”抬起眼皮,翻了一眼李泌,罗一哼了一声道:“尤其是你,顶着个大才之名,好歹得有个智囊的样子吧。” “困顿的都开始迁怒于人了,你还是睡上一觉吧。”李泌不慌不忙地放下茶碗,缓声道:“皆是命中注定,思虑地那么多做什么。” 李尚客点头附和道:“这一桩桩事,都是由你自己惹出来的。 你若不打御史台的人,哪里会是现在这个样子。” 对于几拳打出一堆麻烦事来,罗一其实心里也有些后悔。 但后悔归后悔,嘴该硬还是要硬的,况且去剑南,于洪秀还是有些好处的。 面对李尚客的埋怨,罗一丝毫不虚,撇撇嘴道:“昨天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真琢磨不出有用的,你就琢磨你那个副使怎么干,别在这添堵。” 怼完了李尚客,罗一将目光又看向李泌,“不是我说,我一遇到你,准没好事。说你方我真是一点没冤枉你。 你心里就一点愧疚都没有吗?说这些风凉话你不觉得亏心吗? 都又开始讲命了,能不知道你琢磨出个一定了?你就好意思这么抻着?” “还能编排人,看来还是没累着。”捧着茶碗吸溜了一口,李泌笑吟吟道:“你自己其实心里都有数,还要问我们做什么。怎么谋划打御史台的人,你就继续怎么谋划就好了。” “你这是没完没了了是吧,现在纠结于这个还有意思吗?”罗一翻了一眼李泌,再次拍了拍脸颊,忿忿道:“赶紧说,说完我心里踏实了,好去睡觉。” 李泌放下茶碗,脸色变得凝重道:“你知晓我哪里不满便好。 这里毕竟不是东亭,而是在长安。 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足为怪,且事情的走向也最难控制。” 微微沉吟了一下,李泌缓声道:“李林甫是个什么意思,你肯定是明白。 你所疑惑的只不过是他为何要选你来护佑家人。 其实这个并不难猜,朝堂看似无人结党,其实是对峙不在朝堂而在两边。 李林甫与安禄山在东,之前太子与皇甫淮明以及王忠嗣在西,现在是换成了杨国忠与哥舒翰在西。 不管李林甫与安禄山或是你闹成什么样,从东西对峙这方面来说,你们是站在一边的。 而为何将长子安排去辽东,并且还是在府里当着那么多大臣的面做出这个安排,也不足为奇。 甚至可以说在给你送一份别样的大礼。 阿不思的谋反源于安禄山,但李林甫被杨国忠就此事攻讦时,安禄山却缄口不言。 单从这一点,李林甫自然不能再将家中之人交给安禄山。 而你的性子是对外很辣,对内去极为温和,又是汉姓唐人的身份。 最主要的是,按你的年岁,以后必定是太子掌朝后的重臣。 因此,李林甫选你是再正常不过。 毫不避讳地做出这个安排,则是提前把依附于他的那些党羽交给你,做为朝堂上的援引。 另外,也是在给圣人一个表态,在他死后只求留得一脉便可。” 说到这,李泌叹了口气,“不要觉得又是下令往东亭迁去百姓,又是给你留下援引,就是好事。 谋算杨国忠不成,外人会觉得是你横插一脚而功败垂成。 加之李林甫表现的不但不怪你,还如此厚待于你。 你若是不护他长子那一脉,今后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最为主要的是,就他提拔进朝堂的那些人,哪一个都跟应声虫一样,没一个是可用之人。 不过无才不代表缺心思,李林甫一倒,必然会如裹脚布一样缠上你。” 听了李泌的分析,罗一有些难以置信,连连摇头道:“你说得太夸张了。 我只是辽东的节度使,根本进不了朝堂,缠着我有什么用。” 说到这,罗一眉头猛得一皱,思量了一下,试探着道:“你的意思是李林甫死后,各地边将的上升之路将会重开? 另外,是不是因为李林甫一死,圣人也需要再站出来一个与西边对峙的,甚至还有钳制安禄山的意思。 而这个人眼下就只有我最合适。” 李泌没吭声,而是耸耸肩,示意罗一说得并没有错。 罗一对李林甫这个老阴比是彻底服气了,这一通安排,真是让人防不胜防,把能算计到的全都给算计了。 另外,李隆基这个货为了偷懒,就光知道搞平衡。 可就不看看他搞的这个所谓的平衡,用的都是什么样的人,这些人对大唐的破坏性有多大。 这一趟长安之行,稀里糊涂就搅进了朝堂上的纷争中。 而且还是不想参,甚至是不想扛旗都不行的那种纷争。 但是一想到这次的剑南之行,与平衡并不挨边,甚至还有可能是在破坏平衡。 这让罗一又生出了一个疑问:“按这么说,我与杨国忠注定是要对立的。 那为何这次剑南之行,圣人还会让我与他一起去。 还有,圣人就不担心我会与安禄山沆瀣一气?” “你自己都说了,辽东的节度使是最小的,圣人自然要给你加功勋。 不然李林甫一死,杨国忠在朝堂上就没人制衡,边将再没个可靠的,这怎么行。 不过这次你没翻脸是对的,剑南这些年他是一直在经营。” 打量了两眼罗一,李泌嘿嘿一笑,继续道:“至于你会不会与安禄山沆瀣一气,你觉得圣人对你还不够厚待吗? 圣人能给的,安禄山可给不了,现在是这样,今后也会是这样。” 第347章 你想得浅了 李泌的解惑,并没让罗一感觉到任何轻松。 朝堂上争权的残酷性,罗一在影视剧中看到的太多太多。 而艺术来源于生活,必然是有真实原型作为底板才会加工出来。 现实中,不但是眼见着李林甫病重之下还对杨国忠发出要命的一击。 甚至就连他自己都受到了李林甫的步步算计。 这种不见刀光剑影的权斗,比起战场上的厮杀还要激烈。 无论表面看着有多风光,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而提刀上马厮杀都是无奈之下做出的选择,这种整日提心吊胆防着被人捅刀子的日子,更不是他想要的。 可偏偏命运就那么喜欢戏弄人,恰巧赶在李林甫要挂的这个节骨眼上来长安。 主动凑到李隆基手上,成了人为设置对立中的一颗棋子。 这种爬不完的坑,挣脱不完的泥潭,让罗一生出一股比之前知晓河北反叛真相时还要深的无力感。 河北能想办法将各阶层的不满疏导出去,可朝堂上的被迫争权,根本就是无解。 李隆基只要一天不死,就得成为朝堂上的棋子去争一天。 而且一旦走上这条路,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身后一大票的人都要受到影响。 朝堂上打击异己,向来是从剪除对方羽翼开始。 一个疏忽就有可能让手下丢掉性命。 而身为李林甫左膀右臂的王鉷就是最好的例子。 当然,这个时候自然不必担忧这个,他离真正步入朝堂还需要段时间,他的拥趸目前也全都在东亭。 但从招讨使这个职位来看,李隆基给他的时间不会太多。 李隆基会尽快将他所认为的那个平衡重新建立起来。 节度使的职位也并不能阻碍建立这个平衡半分,除了河北与西边,好几个都是遥领的。 而且就算他不在长安,也并不影响议事。 毕竟这个时候能在朝堂上博弈的事情,没一件是短期内可以定下来的。 想到这些,罗一真的欲哭无泪。 今后不但随时身处险境,更是要累吐血的节奏。 不说算计人,光是防备杨国忠那个翻脸不认人的货,就够让人心累的。 这让罗一越琢磨越对李隆基失望透顶,后世的评价真的没有一点错。 早死上十年,他都是千古难得一帝。 现在为了皇位以及能够纵情享乐,已经对其他任何事情都透着冷漠与不在意。 慢慢将本就苟活的百姓逐渐推向深渊。 “莫为婴儿之态,而有大人之器。 莫为一身之谋,而有天下之志。 莫为终身之计,而有后世之虑。” 罗一扬名后要面对的困局,以及今后必定会步入朝堂,李泌之前有所预料。 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还在未及冠时便有望步入朝堂。 掉进这种看似堪称一步登天,实则凶险无比的困局当中。 真不知道该说罗一的运气实在是太好,还是太差。 但是祸福相依,大凶险也意味着大收获。 如果罗一能够谨言慎行,或是想办法将眼前的困境先度过去。 绝对会否极泰来,会是大唐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宰相。 以罗一的谋略,李泌不认为自己的想法是在妄想。 另外,朝堂上也真的需要罗一这样的人。 李林甫虽然阻塞言路,只顾私利而排除异己。 可苦的也只是朝堂上的大臣,有些事情做得还是不错的。 百姓受到的波及不大,甚至可以说那些坑害百姓的律令,没有一条出自他手。 可杨国忠则不然,只知媚上,治下则毫无章法可言。 并且急功近利,好大喜功。又因其胸中无半点沟壑,但凡正经之事,没一件能做好。 这种人执掌朝堂,危害甚于贪官, 而罗一行事手段与李林甫极为相似,甚至可以说更加让人无法摸到边际。 但心性却截然不同,比之李林甫强出太多太多。 只要不碰触他的逆鳞,对内能和则和。 并且极其善于利用外事来缓解内里的困局与危急。 这对于看似盛世实则暗藏危机的大唐来说,罗一能在朝堂站稳脚跟,绝对是天大的幸事。 不过罗一有个唯一,也是隐藏的极深的缺点,那就是懒。 他所上心或是肯拼劲全力去做的事情,仔细品一品,会发现全是涉及到他自身安危以及日子是否能够过得奢靡。 所以看到罗一脸色阴沉着沉默良久,李泌能猜到些罗一的心思。 没有继续再说罗一感觉疑惑的事情,而是劝慰了一句不要畏难。 一旁的李尚客听得有些惊骇,没等罗一有反应,抬手扑了扑耳朵,难以置信道:“我没听错吧。 不想着让这小子全身而退,还打算让这小子还继续往下走?” 随即,李尚客忽的想起了李泌先前说的话,看了看罗一,更加惊骇道:“你的意思是圣人真打算把他推到前边去。” 李泌喟然长叹道:“或许之前没这个意思,但李林甫拖着病躯入宫后,就有了这个意思。” 李尚客不可思议的用力揉搓了几下肥硕的脸颊,“这有些太早了吧。 而且就算这小子能平定南疆,功勋还是不足以…” 说到一半,李尚客猛得收了声,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才无奈的摇头道:“连杨国忠这样的人,圣人都答应让其进入政事堂,还能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 顿了顿,李尚客脸上的表情又变得疑惑道:“翻看典籍史书,历朝由兴至衰,皆由任人不明而引起。 圣人那么睿明,怎会不知这个道理,是不是只是假意答应了杨国忠。” “就算是假意,这话也没法往回收。更何况这也不是假意。” 半天没吭声的罗一,接了一句后,将目光看向李泌,“李林甫死后圣人会如何,你看的清清楚楚。 我这小身板,扛不住杨国忠刮起的妖风。 你说那些冠冕堂皇的慰勉说辞,还不如说些有用的。” “何是有用,何是无用?你如今除了前行别无他法。” 李泌瞟了一眼罗一,脸色凝重道:“你退一步,天下苍生便要掉一块血肉。你退得狠了,百姓连苟活都难。 甚至可以说大唐是兴是衰,已经系于你一身。” “你是失心疯了吧。”罗一起身抬手摸了摸李泌的额头,又气又无奈道:“为了让我硬抗杨国忠,你是真敢什么话都说。” 李泌拨开罗一的手,沉默了一下道:“你想得浅了。 杨国忠同样与太子积怨已久,你不只要与杨国忠斗,还要想办法护住太子。” 罗一石化在当场,过了半晌才咬牙切齿道:“我不活了行吧,你尽往我这辆破车上揽载,这谁能受得了。” 第348章 南诏恼人的骚操作 生活远比想象中更委屈,但是人也远比想象中更强大。 既然摆脱不了做棋子的命运,大致的形势又比较明朗。 那么接受现状并且为剑南之行的做足准备,就是罗一目前唯一需要做的。 第二天早早的起来,罗一给自己灌了句‘弱者看到的都是问题,强者看到的都是机会’的鸡汤,就简单收拾收拾直奔杨国忠的府邸。 毕竟这次去剑南可不是去旅游,而是要与南诏死磕。 而昨日因为从李林甫的府里出来的太晚,杨国忠已经回府,并未在酒肆里等他。 首要的还是找这货和鲜于仲通了解南诏以及南疆的具体情况。 但是万万让罗一没想到的是,杨国忠府上的家仆居然说他因南疆事急,已经提前启程。 罗一对这个说辞,心中倒是没生出什么愤怒。 毕竟杨国忠注定是他的对手,甚至是敌人。 既然是对手或是敌人,那么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足为怪。 只能感慨杨国忠惜命的程度一点不比他差。 不管李林甫与他说了什么,是不是真的联手。 这货稍微感觉有些危险,直接脚底抹油开溜。 并且这货简直做到了小人中的天花板级别,丝毫不在意别人对他的看法。 不过感慨归感慨,杨国忠一走,引发的麻烦不算小。 首先就是鲜于仲通那里恐怕问不出太多有用的消息。 毕竟杨国忠是志大才疏,而并不是傻。 既然怀疑他长时间不从李林甫的府邸里出来,是有了什么密谋。 杨国忠必然不会在战事上尽心尽力,反正招讨使又不是他,战事不利甩锅出去就好。 另外,杨国忠恐怕此刻已经回过味来,在他的主持下,前两次打得那么糟糕。 如果这次上来就打得比较顺,那就将他比的太过无能。 这次提前启程,搞不好这货甚至是先去设置些障碍,准备下些绊子。 考虑到这些,罗一决定先去秘书省查看记录的有关南诏的资料,再去找鲜于仲通。 这样先有所了解后,至少能分辨出鲜于仲通说的话是真是假。 而当罗一在秘书省看过国史记录,以及历年与南诏间的往来行文后。 突然发觉南诏确实欠揍,而且还是那种需要按在地上狠狠摩擦的那种欠揍。 南诏之地本来是部落林立之地。 而部落众多,就代表着混乱。 大唐为了便于管理,以及为了对抗吐蕃的南扩。 在比较大的六诏中扶持了一个相对弱小的蒙舍诏统一众部,组建成了南诏国。 虽然大唐的出发点是利用,但也是真金白银外加先进技术的一通输出。 并没有真当炮灰用,对这个小弟可谓相当的照顾,两方一直都是双赢的局面。 但是随着南诏的势力逐渐变强,居然生出了反骨,开始不将大唐放在眼里。 基于南诏地理位置的原因,不想失去这个对吐蕃的小弟,大唐是百般隐忍。 但是到了天宝五年时,南诏变本加厉,居然开始反噬大唐。 而且整个事件的过程与结果,也让人气愤与憋屈的不行。 当时为了对付日益东侵的吐蕃,剑南节度使章仇兼琼奉命开始筑安宁城。 并且筹划开通一条云南与安南都护府的大道。 利用位于滇池之滨,姚州之东的几条交通要道的交汇地修建的安宁城为战略要地,将几个军事重镇彻底连在一起。 方便一旦云南有变,可以从周边调兵、调粮,驻守安的南唐军也可以可长驱直入云南腹地。 但这条交通线要从南到北纵贯姚州都督府下,爨氏控制的几个羁縻州。 这引起了爨氏的极大恐慌,认为这是大唐准备要对爨氏家族动手,要夺走他们的地盘。 惊惧之下爨氏怒而反叛,捣毁了安宁城,并且杀了筑城使。 不管是反叛的原因是什么,大唐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让南诏出兵配合,打算东西夹击爨氏。 而大唐大军还未发动攻击时,爨氏就吓得后悔并且已经服软。 答应不但将带头反叛以及杀掉筑城时的人交出去,还会派人重新修筑安宁城。 但是当时的南诏王皮逻阁觉得看到了机会。 利用反叛交人这个事,趁机在爨氏挑拨离间。 拉拢并且帮助之前反叛的那一派,打击主张服软那一派。 最终导致爨氏自相残杀,并且趁机兼并了爨氏的地盘,还占领了安宁城。 爨氏控制的地区可不小,半个姚州都督府与半个安宁州加一起东西长将近七百里,南北近五百里的广大区域全成了南诏的。 可能也是害怕大唐对此举不满,出兵将这片区域划拨出去,南诏随后又做了一件更可恨的事。 使用武力将吞并过来的这片区域内的百姓全都迁到了紧靠着他们老窝的永昌。 而掠夺的人口数量,更是超出了罗一的想象,整整二十多万户,将近一百万的人口,就这么给吞下去了。 南诏这个举动明显是在损人利己,大唐死了人,反而什么都没得到。 并且原本爨氏控制的地区,在以往表现的还不错,还算安稳听话。 这相当于变相削弱了大唐在南疆的力量。 而当时南疆的格局是分为四块,吐蕃西北,南诏占西南,爨氏占东南,大唐占滇东北。 这种格局可以让大唐有更多的回旋余地,也能利用爨氏来钳制南诏。 爨氏的倒下,格局直接变得对大唐极为不利。 南诏则成为了南疆举足轻重的一个存在。 大唐与吐蕃之间的对峙,南诏倒向哪边,哪边将获得极大的益处,将另一方置于两面夹击之下。 而南诏赚得盆满钵满,又将大唐置于劣势,相当于是从大唐口袋里偷过去的。 但凡是个唐人,面对这种情况,估计就没谁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不动手打得南诏满地找牙,这口气绝对咽不下去。 但李隆基接下来的操作,让罗一十分不解也十分无语。 这时候不趁着陈兵南疆直接推过去,而是采取了明面上隐忍,背地里进行各种布局。 这导致了南诏有了足够的时间去消化这次的战果,从而大大增加了实力。 而随着实力的增加,南诏也愈发的膨胀起来,已经不屑于与大唐相互搞小动作。 在天宝七年,老南诏王皮逻阁挂掉后,新南诏王阁罗凤直接将矛盾升级为军事对抗。 时间到了罗一穿越过来的天宝九年,阁罗凤更是直接发兵攻姚州。 破城后不但杀了姚州都督张虔陀,还将城中百姓全都虏走。 同时继续进兵,将姚州所辖的三十二个羁縻州全都占为己有。 第349章 南诏的骚操作续 对于大唐在底下搞了什么小动作,以及这次南诏发兵的原因是什么,秘书省书写的国史上并未记载。 直到翻看到了几封南诏呈上来的奏疏,罗一找到了不算是答案的答案。 因为这些奏疏上所写的理由全是诡辩,而且全都是南诏占理。 尤其发生冲突的爆发点,让罗一感觉到诡异的同时,对南诏的无耻与卑鄙有了更为直观的了解。 南诏给出的发兵理由居然是来自于阁罗凤与姚州都督张虔陀的个人恩怨,而且这个个人恩怨还十分狗血。 说阁逻凤按惯例带着王妃去拜见姚州都督张虔陀。 结果张虔陀见到王妃后动了色心,屡次三番向阁罗凤索要。 这种事关南诏颜面以及阁罗凤男人尊严的事,自然不会答应张虔陀。 没想到一忍再忍之下,回到南诏后,张虔陀又派人跟过去辱骂。 阁罗凤这才一怒之下领兵杀入了姚州,取了张虔陀的首级。 对于这个解释,罗一觉得连三岁小孩都不会信。 张虔陀身为姚州都督,地位堪比一方节度使,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 阁罗凤的老婆是镶金边了,还是多长了张嘴,张虔陀非要得到不可。 而且明明知道阁罗凤不能答应,还屡次三番的逼着阁罗凤低头。 给出的理由,简直是太侮辱人的智商。 而且给出这个雷人的理由还不算完,南诏还给张虔陀罗列了其他的罪状。 第一条是阁罗凤有个弟弟,因为不忠不孝被贬去了长沙。 结果张虔陀一通操作之下,又把阁罗凤的这个弟弟给弄回了南诏。 这是张虔陀在给南诏掺沙子,搞对立,搞分化。 罗一觉得这一条倒是没说错,但是有个前提是要看南诏先干了什么。 这是典型的恶人先告状,以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不过这条与第二条罪状比起来,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说是张虔陀收留了爨氏家族的首领,而爨氏家族的地盘,自古以来就是南诏的势力范围。 张虔陀身为姚州都督就不该收留这名首领,是打算利用这名首领召集爨氏族人进行反叛。 就这条罪状,罗一都不知道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南诏的无耻。 这名爨氏的首领,那是大唐册封的南宁州司马,以及威州刺史。 老窝被南诏端了,他不往大唐跑,还往南诏那边去自投罗网? 接下来的一条罪状,更是将南诏的嚣张表现的淋漓尽致。 说张虔坨不单筑城,还频道练兵,这么做是打算攻打南诏。 这个把罗一看得直挠头。 张虔坨身为一州都督,不筑城练兵,难道真整日琢磨阁罗凤的老婆? 至于说要攻打南诏,这一点罗一觉得倒确却有可能。 但问题与刚才的一样,南诏不干了对不起大唐的事,大唐能想着收拾他? 再说也不能单单你觉得要打你,你就先下手为强,破了姚州城,杀了张虔坨。 这是典型的有罪推定,实在霸道的不行。 而最后一条罪状,更是无稽之谈。 说张虔陀居然要联手吐蕃把南诏给灭了。 罗一看到这的时候,是又是气又乐。 大唐与吐蕃打了一百多年,与虎谋皮的事根本就不会干。 张虔陀一个姚州都督,更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都不敢这么干。 这简直是为了凑罪状,什么虎狼之词都敢往上写。 不过如果把这些罪状,当做是与大唐摊牌进行的警告就说得通了。 而这种转变,不单单是无耻,还多了嚣张与挑衅。 也难怪大唐会接连发动两次南征,不教训教训南诏,大唐的脸面是真没处搁。 可惜这两次南征全毁在了杨国忠与鲜于仲通的手里。 不过不管是南诏无耻卑鄙,还是杨国忠与鲜于仲通无能。 南诏不好对付都是不争的事实。 这次去南疆的仗并不好打。 并且从南诏的种种作为来看,李隆基就算没了曾经的雄心壮志,也不可能心里没气。 所以这仗不可能是李隆基嘴上说的那样简单,肯定是期盼着能打个大获全胜的。 而这就更增加了难度。 这让罗一大感头疼,短时间内不要说大获全胜,就是小胜恐怕都不太容易。 而且一旦打了败仗,面临的后果也让他心中更加忐忑。 张虔陀就是个现成的例子。 从张虔陀在南诏内部扶持亲唐势力、拉拢爨氏首领、筑城练兵来看,这都是在执行朝堂上制定的谋划。 可南诏真反叛以后,不但战败的后果由张虔陀来背,连南诏列出的那些罪状大唐也没进行反驳。 这就能够看出朝堂对南诏始终是投鼠忌器,一直想留个退路。 一旦不能一鼓作气将南诏打得喘不过气来,那么领兵的将领就是个背锅侠。 而罗一对自身的定位,有着清醒的认知。 他不是杨国忠,做不出那种阿谀奉承的事来。 尤其是苦了百姓肥了李隆基私库的那种事更是做不出来。 而无论是在大唐,还是在后世,埋头苦干的人向来比不过会讨好领导的人。 在南疆的战事上一旦出了差错,李隆基可未必会像是保杨国忠那样去保他。 不过性命倒是不至于丢掉,出于平衡的需要,辽东那边的节度使的职位都不会罢免。 但他的名声肯定是要丢的一干二净。 而此刻他最需要的就是声望,因为声望受损,会直接让分化河北各阶层的计划受到影响。 而且就算李隆基能保他的名声,旁边还有杨国忠那个甩锅加看笑话的坑货。 真吃败仗,这货绝对会乐得一蹦三尺高,并且会大肆宣扬。 这让罗一越想越有些抓狂,这简直太搞人心态了。 了解来了解去,居然会压力变得越来越大。 竭力平复心情,仔细琢磨了良久,罗一觉得不能什么都听李泌的。 不能因为剑南都是杨国忠扶持的人,就不敢动他。 从方方面面来看,留着这个货都会后患无穷。 什么平衡不平衡,什么对立不对立,那都是李隆基该头疼的事。 到了剑南以后一定要想办法除掉这个祸害。 而且也不能把自身的安全完全交给剑南那边的边军。 必须从辽东抽调一部分人马过来,哪怕是只有几百人都行。 可想要调兵过来,就得说服李隆基,这又是一件让人头疼的事。 第350章 罗一对内幕的担忧 “你不是要准备去剑南的物件吗?”李尚客抬头看了看天色,疑惑地打量了两眼罗一,“出去跑了一天,这会儿你练刀?” 罗一手下没停,也不顾额头上已经布满了汗水,继续认真完成每一组的动作。 李尚客见罗一不吭声,眉头一皱看向李泌道:“这小子又犯哪门子的邪。” 李泌神色有些担忧的看着罗一,缓缓摇了摇头。 李尚客粗眉蹙了蹙,上前一把抓住了罗一的手腕,“你这时候就是躺着都比练刀要强。 去南疆将近两千里的路程,走起来并不轻松。” “你不让练刀,那我只能破口大骂了。”罗一面无表情地瞥了一眼李尚客,“怎么都是死,那就怎么痛快怎么来。” “又犯什么癔症了,什么死不死的。”李尚客一脸茫然地看向李泌,“这小子到底怎么了。” 李泌没有回答李尚客,而是从罗一手里接过横刀,“擦擦汗,正事总归还是要做的。” 罗一甩胳膊,挣脱开李尚客,将压在石墩上的一摞都水监的密报对李泌晃了晃,道:“你自小就被喻做神童,你说我该怎么做。” 李泌苦笑一声,“你想的太过偏颇,此次守住剑南便是有功。” 罗一满眼嘲讽地瞥了一眼李泌,“你觉得我还有攻出去的心思?眼下是连守都未必能受得住!” 将都水监的密报塞给李尚客,罗一对两人忿忿地继续道:“去见圣人,圣人要忙着给与贵妃和洪秀玩纸牌做保。 去武库署打算调拨些毒药弹,结果方子给过来快半年了,将作坊那边还没做出来一个。 最恼人的是,前后四次与南诏战败,居然硬生生压下两次。 这么重要的事情,硬是没一个与我说一句的。 从上边开始就全都尸位素餐,此战怎么打,怎么守。” 罗一这次是真的愤怒,也真的失望了。 拜访被骂做草包将军的鲜于仲通时,这货的态度出乎了罗一的预料。 对于剑南的战事,没有任何隐瞒,可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但这并没有给罗一带来任何欢喜,反而脊背阵阵发凉。 在鲜于仲通第一次攻打南诏前,大唐其实已经发动过一次对南诏的攻势。 何履光从岭南带兵北上,一路十分重要的节点重镇安宁城,并且也十分顺利的拿下此城。 此时的局面已经是打通戎州与嶲州以及安南都护府的交通路线。 南诏因为拓地战线拉的过长而门户洞开,可以说是腹背受敌的局面。 再加上安宁城有盐井,也让南诏失去了控制原来爨氏地盘的经济手段。 如果再给何履光一些时间,绝对能直接杀进南诏老窝。 但是这个时候偏偏被朝廷叫停,并且还让领兵回到岭南。 由鲜于仲通率军从戎州沿南溪路进军杀向南站腹地。 这种有悖常理的安排,鲜于仲通虽然没说是为什么,但罗一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为了摘桃子。 而让罗一生气的是,把这桃子给摘下来也行,好歹也是肉烂在锅里,便宜的总归是自家人。 但是鲜于仲通这货,居然轻敌冒进,并且安宁城也未留重兵把守。 结果南诏不计后果将重夺安宁城,何履光再次掉头回来已经来不及。 鲜于仲通直接被包了饺子,有了第一次对南诏的战败。 而距离鲜于仲通第二次战败的期间,还有两次战败。 一次规模不算大,折损了大概不到两万人马。 而另外一次,则是规模比较大,再次采用南北夹击的策略。 并且领兵之人杨国忠亲自点了与阁罗凤极为熟悉,曾经并肩作战过的剑南节度留后李宓的将。 右李宓率领七万大唐精锐从从北面进攻,何履光率军从岭南再次从南沿步头路北上进攻。 但是这次何履光的运气不太好,夜间被南诏偷袭,无法渡船从水上进攻。 而李宓那部人马,因长途跋涉疲惫不堪,再加上水土不服,大军受瘴疫之苦,战力大打折扣。 但这种情况下,李宓依旧率军攻向南诏,被阁罗凤采用诱敌深入的对策,给引到大和城。 粮草耗尽后,被南诏与吐蕃联手给再次打得全军覆没,李宓这个主帅也给逼得投洱海自尽。 为了验证鲜于仲通的说法,罗一直接找到了高力士。 不过高力士沉默了良久也未说什么,而是将都水监关于南诏大战的密报给了罗一。 看过密报后,罗一浑身都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鲜于仲通所说,没有一句是在夸张。 这三次的大败,人数相加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万! 而且这二十万兵力也不是传闻中随意招募的百姓,而是大唐的精锐战兵。 可以说三四年的光景,大唐不用戍边的内地精锐全都折损在了南诏。 而最让罗一从头凉到脚的是,从密报中反映出来的另一个问题。 出征的大唐精锐,不要说军饷匮乏,就连粮草配给的都不多。 尤其是李宓领军那次,粮草连一月都没支撑到。 大军士气极其低落之下,撤军也是在路上饿死,还不如孤注一掷,强行向前推进。 而粮草为何如此之少,都水监的密报虽然没有明说,但矛头都隐隐指向了杨国忠。 连大军出征的粮草都敢贪墨,这仗就是神仙去指挥,也没个能打胜。 而李隆基对此不可能不知道,可却依旧宠信杨国忠。 另外,李宓这名主帅阵亡,朝堂上居然就这么不声不响的没吭一声。 纵然打了败仗,可也不能这样,是责罚还是抚慰,总得有个动静才行。 忍不住询问高力士为何会这样。 而高力士给出的答案,让罗一差点奔溃。 不报就是未死,未死就不必抚恤。 至于军卒家中的赋税,也自然照缴。 这种从上至下的黑暗与冷血,让罗一的愤怒到了极致。 第一次失去了理智,奔向去兴庆宫打算给李隆基些建言。 或许是高力士先行派人给通了信,连宫门都没能进去。 这让罗一充满了失望与无力之感。 再想到他即将赴任剑南,心中更是充满了绝望。 剑南守军已无精锐,又有杨国忠这个小人在其中。 南疆到底能不能守得住,他又会不会就是下一个李宓。 第351章 千年的代沟 “这就把你吓住了?你是没上过战阵还是刀子没见过血。 还是说你一肚子鬼心思,到了南边就使不出来了。” 李尚客看过都水监的密报,脸色同样不算太好,但他并未如罗一想得那样深。 以为罗一看到多出的两次战败生了畏难额心思。 不满地喝问了一句,李尚客将密报塞回了罗一的手里,“负大臣之名,尽大臣之道者也。 你已经不是那个小小的旅帅,是真正的一军主帅。 遇到难事…” 李泌能拜到几分罗一所想,拉住李尚客的胳膊,摇头打断道:“他忧心的不是这个。” “不是这个?”李尚客挠了挠头疑惑道。 李泌摆摆手示意李尚客先不要开口,沉吟了一下对罗一道:“君臣父子,各司其职。 国君失职自有拨正之时,且国之大、事之多,哪能件件如了你的心意。 况且旨意以下再难更改,你纠结于前事实为不智之举。好好筹谋南疆战事才是正理。” 将帕子递给罗一,示意擦擦头上的汗水,李泌脸色纠结了一阵,叹息道:“你对前事意难平,就想办法以后将其抹平。自怨自艾,全无半点用处。 你如今之职,已经避不得事,于社稷于南疆受袭扰的百姓,你都该振奋精神。 况且圣人不负你什么,甚至于你有天大恩宠,用你制衡各方更是无半点错处。 对于大唐顽疾之处,圣人也是心知肚明,奈何如今年岁加重,已经力不从心。 但这不是糊涂,更不是就忘了前事之辱,启用你为招讨使,难道不是就为了抹平前事的意难平?” 听了李泌的话,李尚客恍然大悟,接口对罗一道:“圣人不理会先前的败事,不意味着心中没装着这事。 启用杨国忠虽说是一步错棋,可不同样启用你了吗? 身为大唐男儿,可不能光埋怨他人,尽你该尽之责方是根本。” 拍了拍罗一的肩头,李尚客给罗一打气道:“我可是眼见着你把契丹人和靺鞨人玩于股掌之上。 南诏的僚人难道还比他们难打? 你小子一转眼珠就是一个坏道道,光是守住大渡水,我可会认为你不出力。 到时候可要让你尝尝我钵大拳头的滋味。” 李泌与李尚客的说辞,罗一没有感受到半分安慰,甚至身上还发出阵阵恶寒。 在辽东并未接触朝堂或是涉及到李隆基时,以为两人是十分开明的。 但此刻罗一发现他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千年的鸿沟,真不是这个时候的人可以跨越过去的。 看待问题的出发点,相互差别的实在太大。 两人所学的学问,所受到的教育,全都出自儒家。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这三纲就是人与人之间不可逾越的社会和家庭关系。 皇帝就算错得再离谱,除了谏言没别的办法可约束。 不听劝,当臣子的也只能硬挺着,期待着皇帝能够回心转意。 构成行为准则和道德标准的仁、义、礼、智、信,这五常倒是没什么错。 但仔细品品,其实这种行为准则对统治阶级也极为有利。 这让罗一想起曾经看百家讲坛时,易中天说过的对儒家思想的评价。 他认为儒家思想其实就是一场大型的PUA秀。 是帝王为了禁锢和入侵人的思想,使其奴化,而选择的学说。 起初对这个说法,罗一还有些嗤之以鼻。 但到了今天,不得不承认这话说得并不是错的。 这个时候的人们,分不清国家与统治阶层有着本质上的不同。 忠君即忠于国家,对皇帝忠诚即为忠臣良臣。 被誉为顶级阳谋大师的李泌,即便是钟爱道学,依旧还是受到这种思想的禁锢。 觉得与自己性格相似的李尚客,也同样如此。 这种思想上的天然隔阂让罗一生出一股前所未有的孤独感。 心中的苦闷与对李隆基尸位素餐的愤怒根本没法,也不敢与人诉说。 敢于提出异议的,轻则被当做离经叛道。 重则当做了有反叛之心的不臣之人,直接以物理方式给处理掉。 说了一通,见罗一还是不吭声,李尚客挑了挑粗眉,语气不满道:“你小子实岁已经十七,心智又远超普通的少郎君,话都说到这个地方,心里还不舒坦? 圣人该见你的时候自然会见你,别跟个争宠的奸佞小人一样。 另外,你又不是没经过战阵,怎么就对去南疆这个犯怵, 别琢磨那些乱七八糟的,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 抬头看了看天色,李尚客拍了拍大手,边往外走边沉声道:“这会儿天还未黑,军器监还有当值的,我过去打问打问那个毒烟弹到底卡在哪了。 至于其他要置办什么,你仔细思量思量列个单子出来,明日交给我去做。 你在京城估摸至多能还能待个两三日,你多陪陪洪秀和二郎。” 罗一目光复杂地看着李尚客离开的背影,重重叹了口气,思想过于超前没想到也是种痛苦。 李泌见李尚走远,眼眸中的目光闪烁了几下,轻声道:“招讨使是在朝堂上被拟诏的,你不必担忧步了李将军的后尘。” 沉吟了一下,李泌意有所指的幽声继续道:“只有执载朝堂,才能让这天下无不公之事,还社稷一个清晏。 而想要执载朝堂,你便需要更多的功勋,以及对你独具慧眼的伯乐。 当今圣人虽说确实对你恩宠有嘉,可终究抵不过旧人。” 与罗一的目光对视,李泌摇头继续道:“李林甫朝堂遍布党羽,且这次堪称无解的谋划都未能奈何杨国忠。 你轻易不要对杨国忠动杀机,只需耐心等待便好。” “你说这些虚无缥缈的,还不如帮我琢磨琢磨南疆之战该怎么打。” 罗一对李泌话中的潜台词听得明明白白。 这是李隆基指望不上,打算指望太子。 时代的局限性还是太大了,连李泌这样的人都会有这种天真的想法。 如果太子真是个明君,大唐文人粉饰的璀璨也就不会随着安史之乱戛然而止。 苟延残喘的一百多年,完全就跟透明一样。 不过李泌之前有些话说的倒是没错,能留住性命才能再做其他的。 第352章 逛街逛出压力来了 西市占地的庞大与热闹程度超出了罗一的想象。 除去没有高楼大厦与现代时的衣着,完全就是一个国际化的商贸中心。 商铺种类繁多,但凡可以买卖的物件,这里全都有。 而且每家铺子的面积甚至是格局,跟后世批发市场档口也相差不大。 除了本土的大唐商人卖力的吆喝售卖自家的货品。 来自世界各地的其他国家商人,同样不甘落后。 或是拿着,或是指着带有异族风情的商品,操着蹩脚的唐话同样大声的吆喝叫卖。 就好似进入了超级超级大的批发市场一样,闹闹哄哄却又让人不觉得烦。 “这里真的好大,范阳和柳城的行市都比不得这里十之一二。” 光是西市就有将近上万家商铺,让十九娘大为感慨。 “光是大而已,售卖的玩意儿,咱们范阳和柳城同样都有。”安九郎依旧不服气,用肩膀拱了拱二郎,“光是那些小食,还没罗二弄得那些好。” 小二郎没搭理安九郎,而是眼中神采奕奕地看向罗一,“大兄,你说若是…” “打住,肯定是不行,东亭离得远,没谁说三道四。 这里可是长安,被人知道了,那是要惹出麻烦额。 况且过些日子你还要回东亭去,别琢磨那些没用的。” 二郎的小心思,罗一知道的一清二楚,这是看着商机就又动心了。 但这里是长安,明面上的规矩还是讲一些的,不然不但被人笑话,还会被抓了小辫子。 不过回东亭的话就没那么多讲究了,完全可以进些稀奇货回去。 将搭在马上的一个包裹拿下塞到二郎的手里,罗一朝着铺子努努嘴,“为人处世不能小气。 来一次长安,怎么也要带些稀奇的小玩意儿回去当礼品。 至于买多少,你自己看着买,买多了也不要紧。” 二郎接过包裹感觉十分压手,又听了兄长这样说,哪能还明白其中的意思。 不让他在长安立摊子的小不满,立刻消散的无影无踪,咧嘴嘿嘿一笑,拉着安九郎就飞奔向早就心仪的铺子。 “把他们两个打发走,可是想要效仿太白先生‘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不过胡姬酒肆里的酒水,还没咱们自家的好吃。 若是真想吃酒,咱们回崇仁坊,我陪你好好吃上一顿。” 洪秀嘴上虽然调侃着,但眼底尽是担忧。 这些日子罗一忙得脚不沾地,两人没怎么说些夫妻间的体己话。 但洪秀能感受到罗一对这次南疆之行,从心里是非常抵触的。 可旨意已下,皇命难违,身为臣子即便再不情愿也要去。 而南疆多疫瘴,启程的日子又很紧迫,这个时候不好好做准备反而来逛西市。 洪秀怎么能不担心罗一是打算破罐子破摔,打算回到府邸,好好劝慰劝慰。 “胡姬酒肆可不光酒水不行。”目光在十九娘以及一直跟个小透明一样的李冲娘两人身上扫了扫,罗一嗨然一笑,“里面的人也比不上咱家。” 听了这话,洪秀柳眉一蹙,心中更加担忧起来。 两女虽然样貌有胡人之相,但身份却是极为尊贵。 这么随意编排,怕是真要破罐破摔。 “人家两个都没多想,偏你琢磨的那么多。” 罗一将洪秀的表情尽收眼底,知道这是嫌他说话太过随意,太过直白了。 可人生世事无常,尤其是他自己,总是会在意想不到之时,生出一些要命的波折来。 不管是李隆基给闺女,还是前去剑南,不要说反抗,就连拒绝都没法做到。 让人这么憋屈又这么恼火,总得往回找补点什么。 李隆基不是嫌冲娘不吉利,非得给穿道袍,念道经吗。 反正现在赏赐给他了,那就非得给往相反的方向改造改造。 谁还没个小脾气小倔强了。 别说是对其说话随意,待会儿道袍都得给换了。 洪秀无奈的瘪瘪嘴,“她们两个,哪个敢真当妾室对待。 再说,我是你的正室,宅院里的事,怎么能不琢磨。” 将满是担忧的目光投向罗一,洪秀轻轻摇头道:“平日你最是敬人,猛然变得这么随意,就是心思想得差了。 昨日在宫里,圣人虽然没见你,可话里话外的意思不是不想见你,而是没法见你。 随时不知道其中的缘由,但能觉察出圣人对你的回护之意。” “那是他不好意思见我。”压低声音应了一句,罗一不想再提李隆基,抬手在洪秀的眉心往两侧捋顺了几下,“别弄得愁眉苦脸的,高兴一些。” 洪秀轻叹一声,“你不做些南行的准备,反而跑到这里来,我能高兴的起来吗。” “谁说逛西市就不是在做准备了,我有多惜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目光扫了扫那些鳞次栉比的商铺,罗一嘿嘿一笑:“来时的路上就答应过你们,到了长安要陪着好好逛逛东西两市。 陪你们买些喜欢的物件,又能顺手办了自己的事,两边都不耽误。” 洪秀眼底先是由担忧变为了好奇,随后又快速变为了担忧。 “西市虽然热闹,货品也是琳琅满目。 可除去绸缎或是成衣,去南疆最为主要的吃食和饮药,哪一样售卖的不如你琢磨出来的。 执意带着我们来此地,可是像极了要自暴自弃。” 罗一不顾四周人的目光,捏了捏洪秀的脸颊,“知道你夫君这么厉害,还尽说这些不信任的话?” 洪秀眼眸蒙上了一股雾气,声音发颤道:“之前遇到再难之事,甚至是以身犯险,你都没有如此抵触过,可见此次南行会凶险至极。 可你现在偏偏一副随意的样子,不去做万全的准备,我心里怎么能不怕,怎么能不担忧,又怎么能信你。” 罗一砸吧砸吧嘴,没想到陪洪秀逛街还让她逛出心理负担来了。 做梦了一下,罗一对十九娘挥挥手,“你与冲娘去买些首饰与成衣。 尤其是冲娘,那身道袍赶紧换了,看着就闹眼睛。” 叮嘱过后,罗一拉住洪秀的手,朝着卖食材的区域边走边道:“本来是打算先陪着你们逛尽兴了,再去办我的事。 现在看来,不给你吃颗定心丸,你也无心四处采买闲逛。” 第353章 全都要了 看着罗一将西市药铺内的艾草、陈皮、忍冬花、蕃荷、臭蒿等药材全都一扫而空。 洪秀不但没有将提着心的放下来,反而更加担忧起来。 这些药材确实都是驱虫提神的药物,但是却太普通了。 哪里都有售卖的,根本没必要一定在西市来买。 而且一买就是将所有药铺都给买空,怎么看都像是故意做给她看的。 不过考虑到以往罗一鼓捣出来的那些玩意儿,也都是用的这些常见之物。 而且即便真是在敷衍,这些药材好歹也能用上,洪秀便竭力将这股担忧压了下来。 外加这些药材又不名贵,以两人如今的家底来说,这点花销连九牛一毛都算不得。 那些药铺子的东家与医师,还有那些看热闹的百姓,愿意怎么说就随他们去吧。 但是洪秀跟着罗一到了卖食材的铺子,看到罗一居然将所有的葫蒜也要全都买下,俏脸上再也掩饰不住那抹担忧。 葫蒜固然也有些药用,可毕竟是辛辣之物,当个佐料食用还可以。 真当药来吃,一顿两顿尚可,天天吃谁也受不得。 这让洪秀断定罗一就是在做给她看的,根本就没打算有什么像样的准备。 将罗一拉到一旁,洪秀强忍着哭意道:“西市所有的葫蒜相加,怕是不下几十万斤,你全都买回去往哪里放? 若是真没有什么可准备的,那咱们两个就回府说说体己话,你不要再这样闹了。” “看来光顾着打仗,不怎么鼓捣稀奇物件,你是真不信我啊。”附在洪秀的耳旁,罗一压低声音道:“这些大蒜经过我一番泡制,就能翻价百倍千倍,这是给你准备的养孩儿钱。回去以后你给我打下手,这是能传家的法子。” 说罢,拍了拍洪秀的脊背,罗一又快步走回了食材铺子跟前,“东家,可认不认得我。” “识得,识得,哪里会不识得罗使君。” 应了一声,东家拿了几辫子蒜搭到了罗一的马上,笑吟吟道:“使君好眼光,我家的蒜属实是长安最好的。 不过存货怕是不下几千斤哩,使君可一下用不上那么多。 这些先拿去吃,吃完只管派人来取,权当对使君护我大唐东境平安的敬意。” “东家识得我便好。”罗一笑吟吟地指着铺子里的大蒜道:“不光你家的蒜,连其他铺子售卖的蒜,我全都要了。” 将准备好的名刺塞进东家手中,罗一脸色一正,“前提是需要你把这些蒜给送到我府上去。 当然,不会让你白干,每斤我出价五文给你。 不管蒜是不是从别的铺子收来的,只要你送来多少,我就要多少。 若是没那么大的本钱,就送一次结一次钱,只要你不嫌麻烦就好。” 铺子东家惊呀得将嘴大张了一会,才缓过来来,有些结结巴巴道:”使君,全,全西市的呼蒜,可,可不是光铺子里这些。 大头全都在别的坊内的库仓里,光是,上好的,就至少有十万斤。 您真的,真的全都要了?” 罗一哈哈一笑,拍了拍东家的肩头,“名刺都塞你手里了,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你只管送去,差不了你的。” 东家看了看手中的名刺,又看了看罗一,咬咬牙,点头应下了此事。 哪怕一斤赚上半文的差价,十万斤下来也要赚上五万钱。 这钱可是跟白捡来的一样,哪能往外推。 就算这位小罗使君真失心疯了,名刺在自己手中,他也不好抵赖。 况且又不是一下都送去,先拿自家的存货探探路。 不过一想到即便是自家的存货都不算少,东家又咧咧嘴。 觉得真要这么干了,总感觉有些不地道。 而且人家可是当朝的大臣,身份金贵着呢,真要是个说笑,他都没处说理去。 一时间又有些后悔应下了此事。 罗一看着东家站在那不动,脸色又来回变换,哪能猜不到是怎么回事。 转身从马上拿了一个布袋,扔给了东家,“出来没带铜钱,只带了些银饼与金叶子。 本来是打算给夫人买些贵重珠宝的,看你犹犹豫豫的,先给你当定钱。 不过金银得在胡商那买贵重物件才能花出去。 估摸着你换铜钱儿得扣去不少,损耗就从这里出,不让你吃亏。” 掂了掂布袋,分量可不算轻,光是这些金银,恐怕抵得上几千斤蒜钱。 不过东家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立刻去准备葫蒜,而是劝道:“使君如此仗义,某就不能昧着良心赚这个钱。 十万斤葫蒜,使君府上就是人再多,也是吃上几十年都吃不完。 而这蒜别说是几十年,就是再放上一年怕是都不行。 再说这会儿的蒜都是去年的,已经放了半年。 您买回去只能等着放烂,使君您可要三思啊。” 罗一用赞许的目光打量了两眼这名东家。 大唐的奸商可并不少,卖牛羊肉的往里吹气,卖鸡鸭鹅的往里添沙。 更损些的还有用铜冒充黄金去乡里糊弄那些乡村的村妇。 可以说后世坑蒙造假的手段,这会儿是一样不缺。 没想到眼前这个的倒是实诚的。 换了旁人,估摸顶多忌惮他的身份而不敢搞鬼,是不会出言相劝的。 “你的好意心领了,不过这些蒜我有用处,你只管送到我府上。” 往铺子里扫了扫,罗一指着里面的少年继续道:“这是你家郎君吧。 他若是熟识长安各处的悲田病坊或是对贫苦人家知晓的多。 待会儿送蒜的时候,就让他留下帮我做些事。 若是手脚麻利且心思还算够用,自然亏待不了他。” 罗一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东家怎么会听不出来。激动的又是作揖又是连连点头。 “使君放心,那些地方他都知晓在哪,手脚也麻利的很。”转身进铺子踹了一脚儿子,东家大喝道:“还傻杵着作甚,这是天大的福分才能帮着使君做事,赶紧侯过去。” 将儿子推到罗一年前,东家咧嘴笑道:“我这就去准备葫蒜,宵禁前保准全都给您送到府上。” 罗一可是轰动过全长安的人物,旁边自然有不少人能认出来。 见这家铺子的东家得了这等大便宜,又羡慕又嫉妒。 另外也觉得这位辽东来的少郎君,好似有些名不副实,甚至是有些傻。 葫蒜再是有用,也用不上那么多,这简直是失心疯了才会把西市的葫蒜全都买走。 而八卦又是人的天性,罗一跟傻子一样买蒜的消息就跟长了翅膀一样,飞速地从西市向外扩散出去。 第354只分钱,不给法子 “罗一这小家伙不会是真气闷的失了心智。”摆弄了一下手中的琵琶,李隆基看向高力士,眉头轻轻蹙了蹙道:“不然他买那些葫蒜做什么。” 罗一的一举一动,其实在进入长安城的那一刻起,就都在李隆基的监视之内。 毕竟年岁这样轻,委以节度使这等重任,怎么可能不仔细观察其言行,以便判断是否能担此大任。 而对罗一之前的表现李隆基还算满意,虽说动了些心思,可还算知道分寸。 这两天对南疆的了解也非常上心,是个做实事且日后能压得住朝堂的。 因此明知道罗一是因不满南疆之前的战事,带着埋怨准备入宫谏言,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李隆基也并未计较。 毕竟李林甫一死,安禄山那边不能光靠恩宠与厚赏拉拢,总归要有个能与之制衡的。 另外,身为领兵之人,若是对之前的战败不气不恼不知耻,那才是坏事。 但一下买了十万斤葫蒜这种举动,李隆基苦想了半晌,也没想出这么做的缘由来。 心中不免担心罗一是不是因为年轻气大,而做出这种怪异举动。 而且如果真是这样,那就要考虑考虑是不是该换个人来站在台前,并且惩治惩治这小家伙的骄横与大不敬。 高力士陪伴李隆基几十年,太过了解眼前这位帝王的心思。 心中暗骂了一句‘罗一这小崽子忒不识好歹,尽惹麻烦’后,开口回道:“应该不会,昨日老臣也只是稍微试探了一下。 以这小子的心智,肯定不会做这等幼稚之事。” 眼底闪过一抹疑惑与担忧,高力士微微躬身继续道:“不过买下十万斤葫蒜也确实有些耸人听闻。 老臣这就过去瞧瞧,看看这小子到底要做什么。” 李隆基点点头,轻叹一声道:“真是不太让人省心。” 将琵琶放到案几上,李隆基声音变得有些清冷道:“顺便告诉罗一,国忠已经启程去了剑南,他也要抓紧些。 没让他领旨后立刻启程,而是按惯例五日后再走。 是怜惜他进京一路劳顿,能歇歇脚再做些准备,可不是让他胡闹的。” 高力士心中一紧,知道李隆基对罗一有些不满了,赶忙道:“老臣定会好好斥责一通这个恼人的小子。” 此时罗一崇仁坊内的宅院内,堆满了装着大蒜与药材的袋子。 而这些每一样单拿出来气味都让人上头,更何况混杂在一起。 整个院落里的那股味道简直不要太好。 而在春风的加持下,大半个崇仁坊都受到了波及。 这里可是长安一百零八坊里能排进前五的楼王小区。 住的大部分都是公主,哪受得了这个味道,没过多久太华公主的驸马,也是五杨之一的杨锜,还有咸宜公主就带人找上了门。 “罗大郎,这味都够呛了,你还让人给葫蒜剥皮?”杨锜气得直咬牙,捂着鼻子不满道:“摊上你这邻居,我是真倒霉。” 咸宜公主性子恬淡,倒是不似杨锜那般恼怒,只是皱着眉头道:“听闻了你要去南疆,准备些应对疫瘴的药材也无不可。 可你这准备的也太多了,尤其是这葫蒜,你根本也带不走啊。 我在永达坊还有宅院,将葫蒜置放到那边去,到时你随用随取。” “是某料事不周,让杨种与公主跟着遭罪了。” 给两人陪了一礼,罗一将两个大号香囊递了过去,无奈道:“公主与杨兄暂且先忍忍。 给某三日的功夫,一定将这些全都归置好,并且还会送上一份大礼。” 罗一其实心里也有些后悔,之前预料到会有些气味,但没想到味会冲成这样。 而且也没想到那个东家办事效率会那么高。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十万斤大蒜,三个多小时全给弄过来了。 他就这么一处宅院,送来了总不能再让拉回去。 况且还指望这一波大蒜试验试验能不能保命。 如果有效,那就顺便再赚上一笔。 而之所以考虑着赚钱,倒不是罗一贪财。 坑了一把契丹人和靺鞨人,除了带到长安送礼的,还余下不少。 再有香皂源源不断的进账,现在罗一并不缺钱。 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洪秀。 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大把的钱撒出去,就不信没个人会不照应一下。 既能防着五姓七望搞事情,又没准关键时刻还能提前从长安跑出来。 所以两人说的送上大礼也不是客套的说辞。 杨锜是五杨之一,自不必多说,肯定是要带份的。 咸宜公主又是李隆基最宠的女儿,给上一份也没什么毛病。 不过前提是他鼓捣的那玩意儿得有效才行。 所以只是说会上大礼,如果没药效,那就真当赔罪的。 “罗大郎,你莫不是在说笑,一天我都等不得,你还要让等三天?” 杨锜对罗一刚一进京就给送了厚礼,还是挺满意的,觉得这是个懂事的。 但听到还要等上三天,心中立刻生出不满。 都找上门来了,不想着赶紧弄走,居然还想往后拖。 这是打了御史台的人完全无恙,还被封为剑南道招讨使,觉得有圣人宠信便不将他放在眼里了。 “罗将军,还是莫要等上三日了。 方才说过,我在永达坊有闲置的宅子,还是送去那边吧。 若是人手不够,我可以给你安排。 我也会知会下边的人,那边的宅子你与麾下可以随意进出。” 咸宜公主虽然不似杨锜那么小心眼,可同样略感不满。 但眼前这个年轻郎君于国有功,又受父亲宠信,不能闹得太僵。 只能以商量的口吻让罗一把大蒜给弄走。 杨锜话中的不客气,以及咸宜公主都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 按道理应该是把大蒜给搬过去,但罗一的打算是钱可以分,方法是不给出去的。 上次蒸馏酒的方法给出去,除了河北与辽东。 其他各地全是李隆基太府监下边和皇家酒坊在弄。 能给边军配过去多少,不得而知,反正世面上卖得挺嗨。 以李隆基的这个得行,还不如把方子攥在手里,只给分利润。 而咸宜公主提供的宅院,毕竟不是他的。 鼓捣大蒜素的过程并不算难,很容易就被学了去。 加上为了验证有没有效果,需要制作大量的大蒜素去试验。 按三十斤大蒜弄出的大蒜素够一人一天服用,一百个人就需要三千斤。 如果是一千个人服用,十万斤大蒜三天多就会用完。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算法,不过总体来说还是用不了多长时间。 犹豫了一下,罗一还是决定不折腾了。 打算给两人先送上厚礼,平复一下两人的不满。 可还没等罗一开口吩咐,老班头急匆匆地跑了过来。 “阿郎,院外来了不少食肆的东家想要拜见。 告知他们现在没空,他们还是不走,而且越聚人还越多。 您看要不要…” 老班头话还未说完,院外就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喊声。 “罗使君,我等只是求些葫蒜,没别的意思,绝无惊扰之意。” “吾等都是食肆的东家,愿出两倍的价钱买些葫蒜。” “铺子里的食客都在等着葫蒜,还请使君卖些与我们,不然食肆没法干了。” ……… 听了外面的叫喊,罗一脑瓜子嗡嗡的。 把这茬给忽略了,无意间整了一出大唐版的蒜你狠出来。 第355章 小时候的贫苦未必是件坏事 “你把葫蒜全都买下,又一文不赚得卖出去?你这是在折腾什么。 提醒你,别想着胡诌,圣人对此事都已经知晓了。 不给个信任的说法,你小子可要仔细掂量掂量了。” 高力士赶到崇仁坊的时候,正赶上长安各酒肆从罗一那往回弄葫蒜。 命人打听了几句知道原委后,高力士更加疑惑,闹不清罗一到底要干什么。 不过闹不清归闹不清,但他不认为罗一是在胡闹。 毕竟酒中精,还有那个已经开始风靡长安的香皂都是罗一鼓捣出来的。 所以没有上来就斥责,而且还帮罗一将杨琦和咸宜公主给先劝了回去,等着罗一给个说法。 高力士虽然没有斥责,但罗一还是感到心里极其不舒服。 高力士来的这么快,李隆基能那么早就得知了消息,说明他在外边的一举一动都是被监控的。 虽说这种做法对帝王而言属于常规操作,但他又不是罪犯或是有谋反的心思。 李隆基至于这样做? 可现在大唐问题虽然多多,但基本盘还是很完整。 安胖子没掀桌子之前,李隆基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 就算再不满,也只能受着。 不过高力士这个时候过来,也是算来的正好,不用担心邻居就找上门来。 压下心里的不舒服,罗一咧嘴一笑,“葫蒜和药材都是为了应对南疆之行。 就是有些疏忽,把食肆也需要葫蒜这茬给忘了。 小子又不指着卖蒜赚钱,自然是多钱来的,多钱给他们。” 扭头看了看于海龙领着人已经剥出来几大盆大蒜。 罗一对高力士道:“小子估摸得先忙上个把时辰,您先在屋里吃些茶汤。 等忙完了,带您去四处转转,若是鼓捣的玩意儿有用,不但有了救命药,还能多上一笔进项。” 高力士眼中猛然迸射出一股精光。 能被这小子说成的救命药,那一定就能救命。 “整日吃茶汤有什么意思,老夫陪你忙活忙活,看看你是怎么鼓捣出救命药的。” “您老的心意领了,但味道太刺鼻,您还是歇着吧。” 故意露出为难之色,罗一挑挑眉继续道:“另外这方子是洪秀祖传的。” 随后罗一嘿嘿一笑,话锋一转道:“如果真好用,到时候您老只管等着分钱就好。” 高力士先是愕然了一下,随后抬腿就踹了罗一一脚,“之前不信你小子是个爱财的,现在发现真是一点没错。 另外,你把老夫当成什么人了,会惦记着夺了你的方子? 你小子真是要多讨打,就有多讨打!” 罗一对这一脚丝毫不以为意,并且趁着这个机会,似是玩笑又似是正经道:“小子可没这样想您。 是小子发现,在长安居住实在是大不易。 在辽东时还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以为小子的家资在全天下都是能排的上号的。 但是来了长安之后,发现光是人情往来都让人有些吃不消。 可自投军以来,无论是上边还是下边都从未占过一文。 赚得钱都是一文一文辛苦攒下的,来得可并不容易。 而今后洪秀要常住长安,小子怎么能不琢磨着多赚些财帛。” 高力士自然听出罗一话中什么意思,抬手指了指罗一,眼角跳动道:“爱财就是爱财,不用把自己吹捧的那么德行高洁,更不用意有所指。 这话以后最好烂在肚子里,不然指不定要得罪多少人。 不会有人惦记你的方子,赶紧去鼓捣你的那个救命药。 若是不管用,看老夫怎么收拾你。” “好嘞,小子这就去忙活。” 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罗一领着于海龙等人把剥好的蒜抬进了早就布置好的偏房内。 而刚一进屋,罗一脸上的笑意就变为了疲惫,并且长出了一口气。 有了高力士这番话,就不用担心有人白拿钱还不够口,贪心的想把技术给谋划过去。 但是一天天的总这么算计,也是真够累人。 长安这种水浅王八多,遍地是大哥的地方。 简直就不是正常人待的地儿,不但危险还让人太憋屈。 剑南的事情一旦解决完,说什么都要赶快回辽东。 以后老李家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没人再跟他们扯。 有能力的情况下,冲着百姓能救些人就多救些人。 不过眼下还是得把大蒜素和花露水以及青蒿素什么的,都得给鼓捣出来。 不然能不能从南疆回来都是两说。 想到这,罗一收了收心思,领着人开始把蒜捣碎。 估摸过了十五分钟左右,将准备好的蒸馏水给倒了进去,并且用木板把木盆给盖得严严实实。 趁着泡水这功夫,罗一弄了不少艾、陈皮以及槐树皮都给磨成了粉。 往里加了些木炭粉和雄黄,倒上水跟和面一样把这些给和成了一大团。 接下来就熟练的开始制作起配料简易版的蚊香。 看着眼前搓成长条的药粉,盘成了一圈圈与后世蚊香相类似的样子。 罗一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小时候。 觉得那时候的贫困,也并非是一件坏事。 如果不是穷的买不起蚊香,村里卫生所那个赤脚医生出身的王大夫,就不会教他怎样自制简易的蚊香与花露水。 也不会顺带着与他叨咕以前在那个特殊年代走乡窜村时是怎么做大蒜素以及研磨臭蒿给人治病的。 这些曾经认为不太美好的经历,在这个时候倒成了救命良方。 想到这里,从不信命的罗一,此刻都有些怀疑,这是不是老天已经安排好的。 所谓的一饮一啄皆有定数,是不是说的就是他这种情况。 不过罗一很快就推翻了这个想法。 他经的这些事,没一件是一饮一啄的。 全都是出其不意的让人糟心的突发状况。说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才更准确。 这让罗一生出的那股隐隐约约间的小窃喜,消失的无影无踪。 将手里的药粉一扔,罗一心中给老天爷来了句国骂。 起身查看了一下木盆里的蒜,罗一收起胡思乱想。 留下海龙和柳松,让其他人出去做蚊香,并且把洪秀叫过来。 将捣好的大蒜倒进大锅,放上用翎羽做成的引流管,最后盖上锅盖并且用布帛包好。 罗一便心中忐忑的开始进行提取大蒜素的最后一步。 第356章 你小子心太黑了吧 基于设备的简陋以及罗一也是第一次实操。 从大蒜中蒸馏出来的黄色油脂和水,无法再进行进一步的提纯,也没法测出浓度到底是多少。 罗一只能采取笨办法,第一次蒸馏了大概将近三百斤的蒜。 按照三十斤蒜为一人份的量,将这些油脂和水平均分成了十份。 虽然单人单次的分量略微大了些,但毕竟与三十斤大蒜比起来更是浓缩了不知道多少倍。 不过考虑到村医老王曾经特意说过,蒸馏出来的这种只是属于初级大蒜素。 药效的留存时间很短,只有三到五个小时左右。 再加上这个时候的密封性极其不好,也急于验证到底有没有药效,罗一没有因这次蒸馏成功而过多的欣喜。 安排洪秀继续蒸馏,罗一准备立刻去悲田坊寻找合适的病人进行临床实验。 “罐子里装着的就是你说的救命药?”在外边等了良久的高力士,看到罗一带人捧着十个罐子出来,脸上立刻一喜,向前凑了凑道:“之前光与你生气,都未问问这药到底能医什么病。” “能治伤寒、痢疾和额…” 这个时候没有炎症这一说,抗菌消炎还真不太好与高力士解释。 这让罗一不得不卡顿一下,组织一下语言,换做高力士能听懂的来说。 不过没等罗一再开口,高力士激动地一把拉住了罗一,声音发颤道:“当真能治伤寒?若是如此你可真是得了天大得功德。” 罗一自穿越以来,极其重视个人卫生,而且对身边的人也要求极为严格。 因此,伤寒这种传染性极强的疾病,在东亭并没有爆发过。 没这个病,自然也就没人提这个话茬。 另外,罗一在现代时也没得过伤寒,对这个病也并不了解。 只是村医老王说过症状主要是拉肚子和发烧,大蒜素治疗这个比较有效。 而长安来了只有短短几天,根本就不知道这里为城大人多,只要有一个得了,一传就是一大片。 更不知道这个病致死率也很高,十人中就会有一二个挺不过去。 不过高力士突然间这么大的反应,罗一再傻也能看出来这病在这个时候应该是挺严重的一种病。 小心的挣脱开高力士,罗一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小心翼翼道:“按道理是能治。 但熬制中有没有出错并不敢保证,所以药效到底怎么样也不得而知。 不过我已经安排好领路的人,咱们现在去悲田坊找些病患。 这药就算不好用,也吃不坏人,到时候看看有没有好转就知道这药行不行了。” “既然吃不坏人,那还去什么悲田坊。”看了一眼装着大蒜素的罐子,高力士抬手指向西边,激动道:“与你一坊的小太华就因伤寒久治不愈而卧床不起,先去给她用药。” 李隆基的众多孩子,几乎都是高力士眼见着长大。 在一众公主中,他最喜欢的就是聪明乖巧地太华公主。 可染了伤寒后,太华公主的身子骨一天不如一天。 前些日子过去探望的时候,发现已经瘦成了皮包骨。 高力士既心疼的不得了,又无可奈何。 毕竟已经找了最好的御医给诊病,也配了最好的药材,就连巫医也没少给做法。 除了祈福外,再没别的办法了。 当听到罗一说这药能治伤寒,有一半的激动是因为觉得太华公主有救了。 当得知吃不坏人,高力士更是激动的不得了。 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要给太华公主先用药。 罗一对高力士这个提议张都没想就摆手拒绝,“高公,这可不妥,哪敢用太华公主的尊躯去试药。 咱们还是先去悲田坊吧,只需三日就能看出这药好不好用。 先让太华公主等一等。” 高力士其实说完也有些后悔,毕竟是药三分毒,哪能这么随意。 而且三天的时日也不算太久,太华怎么也能挺得过去。 对罗一点点头,便率先向外走去,打算早些知道结果,也能早些安心。 见高力士这么听劝,罗一原本心里挺高兴。 但是出了府邸,一路上但凡遇到个人,全都用那种看傻子的目光看他。 罗一瞬间就高兴不起来,变得十尴尬。 原因不用想都知道是买大蒜造成的。 当从高力士嘴里得知现在他已经被称为了蒜将军,罗一更是郁闷的不行。 虽说他不是太在意别人的评价,可是个人就拿他当傻子,这谁能受得了。 可这事又没法解释,罗一只能气哼哼磨了磨牙。 大蒜素一旦有效果,非得给笑话他的人,黑出翔来不可。 不管是出于市容的影响,还是真的有这个善心。 李隆基在执政前期将悲田坊扩大到每坊内的寺庙都设置一处。 确实给孤儿和孤寡老人,以及重病无钱医治的百姓带来了些好处。 但随着后期的怠政以及负责这一块的僧人的贪腐,早没了当初的模样。 附和条件进了悲田坊的,也是整日吃了上顿没下顿,还不如在外面乞讨。 除非是病重的实在讨不动,或是真快要病死,不然没人进悲田坊。 可以说如今的悲田坊几乎就要成了停尸的义庄。 卖蒜东家的儿子,又是个实诚心思的,居然给领去了问题最严重的靖善坊里的大兴善寺。 而高力士又是极讲排场或是认为李隆基特赐的百人护卫是种殊荣。 只要出门,肯定是有百人左右的军卒护在左右。 大兴善寺的负责悲田坊的僧人,还以为是贪墨事发官差来抓他了,吓得当场尿了裤子。 看到这个乐子,罗一郁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不过被领到寺庙最后边的院落,看到几处屋舍破败不堪,甚至屋顶还带着破洞,罗一心情再次变得有些阴沉。 当踏入屋舍后,看到眼前的场景,罗一的心情更是跌到了谷底。 屋内除了地上铺些干草,以及放了些破碗破罐,便再无一物。 干草上则是躺了一溜的几岁的孩子与上了年纪的老者。 这些老弱每个人都是衣不遮体,并且个个都是头大身细,瘦骨嶙峋的吓人样子。 尤其是有些佝偻着身子的,如果不是看到还有些呼吸的起伏,都以为人已经死掉了。 不过从闹了这么大的动静,却没一个能起身坐起来,或是抬头看上一眼来判断,这些人虚弱的也确实离死不太远了。 这副景象让向来都不怎么圣母的罗一,都有些受不了。 尤其是那些几岁的孩子,罗一觉得若是没病的时候卖给缺少孩儿的人家,未必都会是这番景象。 高力士见罗一脸色难看的半晌不语,轻叹一声道:“好歹也是尸堆儿里杀出来的,这就受不住了? 待会儿会让京兆府的人过来处理这里的事,现在别傻杵着,赶紧挑人试药。” “都窝在一处,估摸着都染上了,先可就近的来吧。”让海龙几人将罐子交给这里的僧人去给喂食,罗一扭头对高力士道:“若是这药好用,您觉得卖上个三千钱算少吗?” “这个价,富贵人家不算什么,但普通人家可拿不出。”高力士瞥了眼罗一,眉头一皱道:“你小子心有些太黑了吧。” “普通人家给个本钱就行,三千钱这价儿就是卖给那些富贵人家的。” 罗一知道这里的事就算他想管,都轮不到他头上。 尤其是他即将去剑南,处于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的状态。 但是尽些心意还是能做到的。 就长安这个风气与社会环境,富贵人家没几个是来钱儿干净的。 黑这些人完全没什么心理负担。 而且大蒜素可不是光能治伤寒,有钱人又都怕死,绝对能黑出钱来。 只要从中分出一小部分,都能让这些人的条件好上不少。 第357章 没见过钱一样 此时的人们没有后世那般从小就要经受抗生素与消炎药的轮翻洗礼。 尤其是悲田坊里的这些人,因为没钱连这个时候的汤药都很少喝过,可以说耐药性几近于零。 吃过大蒜素之后,药效出奇的好,说是立竿见影都不夸张。 最早服用的那批人,只用一天半的功夫,恶寒、发烧以及拉肚子的症状全部都消散不见。 后续吃了一天或者是半天的,症状也得到了缓解。 对于这个时代的人,大蒜素可以说真正成了一味神药。 而罗一本身就因为买大蒜的事自带了一波流量。 高力士这个大佬又掺和进来关注此事,直接又加持了一波流量。 救命药这个消息老早就传了出去,上上下下自然对药效极其关注。 当得知药效极佳后,整个长安城再次沸腾了起来,罗一也又一次成了焦点。 兴庆宫,勤政楼内。 得到消息的李隆基,脸上挂满了笑意。 有了这种药,不但祛除一种能让人轻易阴阳两隔,陷于悲愤的病患。 于国更是有大益,毕竟死人是没法为国出力,更无法缴纳赋税的。 而且祛除这种自古以来便让无数医者头疼的顽疾,可是在他当政之时。 这样一件有着天大功德之事,足以让他傲视历代帝王。 将此法推行于各处,他这个帝王也定会百姓万世敬仰。 这样李隆基越想越是激动。 背着手在殿内来回踱步了一阵,李隆基猛得看向一旁正在吃着茶汤的高力士,“此法当做祥瑞你看如何。” 高力士放下茶碗苦笑道:“除非是用强,不然怕是不行。 这小子老早就拿话堵我的嘴不说,连如何炮制的都没让我进去瞧瞧。 给出的理由也损的很,借他无垢家资而喻他人都是贪腐之辈。 他不借此法赚取财帛,不要说人情往来,连长安都住不下去。” “对朝风顽疾之处不满倒是好事,就是这嘴巴真不饶人。” 李隆基先是不禁莞尔,随后脸色又变得有些不悦,“这缘由看似有理,实则就是在胡闹。 于海内四民性命之事,怎能如此握于一人之手。 他这是仁义两字都不识得怎么写了?不知晓其意了?” 高力士摇摇头,有些哭笑不得道:“倒不是没有仁义。 这小子对普通百姓有染风寒者,只需给些本钱便可。 不过对于富户豪强以及勋贵,最少则要三千钱一剂。” 李隆基先是一愣,随后不解道:“这个心思确实良善,可他就不怕得罪人?” 高力士摊摊手,“这小子可不傻,算准了不能拒绝。 准备拉陛下、老臣,还有其他几位贵人进来。 我们什么事都不用管,每年只等分润财帛即可。” 李隆基咂咂嘴,“这小子胆子是真大,连朕都敢算计。” 来回踱了几步,李隆基又咧嘴笑了笑,“也罢,随他去吧。 不过既然要打着朕的旗号,那就派几个内侍过去。 不过要叮嘱好,不要随意乱插手,他们是去给搪祸的,不是去主事的。” 李隆基利弊盘衡的很精明。 这个救命药,虽然不知道具体是如何泡制的,但用料可以断定是葫蒜。 这玩意儿比起名贵的药材,简直不要不便宜。 普通百姓都能花的起这个钱,而给富户诊治可谓利大到了没边。 一年下来分润的财帛绝对不会是个小数目。 派了内侍过去,名声又自然会落到皇家身上。 可谓是名利双收,比起朝堂又出人又出钱,强了不知多少倍。 而与李隆基一样起了心思的,可不在少数。 长安城里但凡有些脸面的人,全都泳向了崇仁坊。 能不能插上一脚,总归是要去试一试,最不济也能要些神药回去。 除了这些显贵,家中有染了伤寒的普通百姓,也同样泳向了崇仁坊。 他们可富贵人家那么多钱,什么都不用干就有补身子的名贵药材吊命。 晚上一会儿,家里的亲人就多一分丢掉性命的风险。 再者,这位罗使君能去悲田坊给送药,可见还是个有菩萨心肠的。 不说不收药钱,总归不能像是那些黑了心的庸医,可劲儿的要钱。 一时间崇仁坊的坊街上到处都是人,将罗一的宅邸围个水泄不通。 这种比上元节还要热闹的场面,京兆府与万年县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崇仁坊那是贵人云集之地,真出了什么差错,他们可担待不起。 害怕出现踩踏事件,蹲在房顶的罗一,一直观察着外边的动静。 看到衙役与金吾卫的人冲进坊里开始维持秩序,才松了一口气。 低估了伤寒在此时带给人们的心理阴影。 更低估了人们对大蒜素这个特效药的趋之若鹜。 而且这里毕竟是长安,根本不是东亭可比的,稍稍弄出些动静,场面就太过吓人。 不过看到洪秀急匆匆地跑过来,罗一刚松下的那口气又提了起来。 “可是有人与你甩脸色了?” “现在谁还敢给你甩脸色。” 应了一声,洪秀发愁地对罗一招招手,“你快下来吧。 这些人实在太过热情,而且有两位公主都开始说小话了,我实在应付不来。” “是求药还是想插一脚进来。” “若是求药,你觉得我会应付不来吗?” “你没把高公和五杨给搬出来?” “怎么能不提,可没一点用处。 这帮家伙话里话外都是京畿道他们不参合,其他郡县怎么也要给他们分润些。” 罗一叹了口气,对此有些挠头。 又是搬人又是把洪秀推出去,用意已经很明显了。 这帮家伙怎么还铁了心要参合进来。 按道理能进宅院的,身份都应该不低,不该都跟没见过钱一样。 从房顶上下来,罗一稍稍琢磨了一下,朝着前边的院落努努嘴,“你不用面了,把冲娘叫过来。 这时候她最适合应对这个场面,我交待她几句。” 洪秀想了想,迟疑道:“冲娘的身份特殊,把她推出去,怕是更不好推脱。” 罗一眉头皱了皱,摸摸下巴问道:“大概来了多少家。” “少说有四十家,外面没进来的更是不知道有多少。” 洪秀叹了口气,俏脸发苦的继续道:“长安城的贵人怎么就这么多。” 这个数字让罗一有些吃惊。 不过仔细琢磨琢磨,也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毕竟大唐已经立国百年,已经不知道出了多少勋贵。 不过能来的这些,恐怕都是即将没落或是已经没落的。 毕竟位置就那么多,有新崛起的,自然就有让地方的。 真要拒绝估计问题也不大。 但是这帮家伙虽然没落了,多少还能有些祖上的颜面,倒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低头思虑了一阵,罗一对洪秀一扬头,“你去告诉他们,明日再过来找我。 贵我不敢保证,但富肯定能给他们,让他们不要只盯着眼前的药水。” 第358章 对李泌与李尚客的安排 李泌与李尚客对外面的纷纷扰扰,丝毫不放在心上。 他们相信以罗一的能力,会处理好这种事情。 就算处理不好,后边还有高力士,没什么可担忧的。 而对于鼓捣出的这个救命药,两人已经被罗一左一次右一次的带来的震惊给震麻了。 不管罗一鼓捣出什么来,两人都见怪不怪。 除了替那些百姓们高兴,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而且若是涉及到性命的事,罗一没弄出点动静来,两人反而会觉得是件怪事。 尤其是李泌,本身就信鬼神之说,老早就认定罗一是那种生而知之之人。 而这种人,做出再怎样石破惊天的事,都没什么可奇怪的。 两人就坐在后院的厅堂里,等着罗一同时,有一搭没一搭的商议着南疆种种之事的难与易。 当看到罗一端着块黑色木板,腋下夹了根木棍,嘴里又叼着块白色的滑石走进来。 没经历过之前这种阵仗带来恐怖的李泌,只感一阵奇怪。 而李尚客的反应,说是惊恐有些夸张了,但说是发怵与紧张到极点是一点问题没有。 回过神,李尚客蹭的一下站起,抬腿就往外走,边走边对罗一激动道:“我还想多活几年,你那吓人的心思与他说吧。” “至于把你吓成这样吗?”罗一放下木板,赶忙拦住了李尚客,“这次就是交待些辽东的事,你这个副使走了,我那些布置说给谁听。” 李尚客一脸不信的摇头道:“那你直接说就好了,还用的着拿板子?” 罗一被李尚客这副样子弄得哭笑不得,用木棍敲了敲板子道:“不画个图出来,你不太好理解。” 调整了一下木板的位置,罗一扭身将屋门与窗子的挡板都放了下来。 “我还是走吧。”看到罗一这个举动,李尚客浑身哆嗦了一下,再次起身,“就你这架势,鬼才信你没琢磨要命的事。” “和算命的学学,看人家坐得多安稳。”将李尚客再次挡回去,罗一脸色一正,“后日我就得启程,没功夫与你在这闹,坐好仔细听我讲就好。” 李尚客见罗一执意不让他离开,只能叹息一声,愁眉苦脸的重新坐下。 罗一站在木板前,看了看李泌又看了看李尚客,忽的咧嘴苦笑了两声。 整个大唐能想着,并且打算着手解决河北种种弊端的,恐怕就只有屋里算他在内的三人。 这都不能用势单力薄来说了,以卵击石才更为恰当。 真不是一般的让人灰心与绝望。 不过已经有了计划,怎么也得继续下去。 不看老李家,也得看在东亭上下两万口性命上,也得试一试。 想到这,罗一拢了拢心神,将油灯点燃放到木板旁,拿起滑石在木板上写了一个大大的‘文’字。 “河北如果真闹起来,有很大一部分的原因出在读书人与五姓七望身上。 没有这些人的支持与鼎力相助,安禄山就算闹起来,也翻不起多大浪花。 但很可惜的是,这部分人的心并未站在大唐这边。 造成这个结果的原因虽然多种多样,但最主要的还是觉得没有出头之日,感受到了不公。 而且能去河北的读书人,也尽是些有野心的。” 用衣袖将字擦掉,按照记忆大致画了一副平面的世界地图。 罗一用木棒点了点大唐以外的疆域,看着两人道:“根据山海经的记载,还有从往来蕃客行商那打听到的消息。 咱们脚下的这方土地大致有这么大,而咱们大唐,紧紧占了还不到十成中的一成。” 见两人惊骇,有要开口的意思,罗一晃了晃木棍,示意两人先不要说话。 在大唐四周的点了点,罗一沉声继续道:“这里都是有主之地,要么是大唐的属国,要么是吐蕃与大食那样的强国。” 将木棍在北美洲与南美洲点了点,罗一眉头一扬道:”那边不太好动或是以大唐现有的力量没法动。 但是这边可全是无主之地,就算是有主,也都是些未开化甚至还在茹毛饮血的部落。” 放下木棍,罗一看向李尚客,“所以不要担心河北安排过来的那些官吏里面有没有掺沙子。 就算把河北所有的官吏送过去,都不够填这两处的。” 顿了顿,罗一轻轻叹了口气,“当然,从图上看着简单。 但真要前去这两处,就算沿着海岸行船都艰难与危险无比。” 在菲律宾与库页岛的大致位置上点了点,罗一耸耸肩道:“不过好在离咱们大唐近些的无主之地也不是没有,可以先用这两处地方来练练手。 但是简单也是相对的,想要去到这两处,首先要有海船。 所以你回到东亭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彻底将东亭与都里镇打通。 在那里兴建一处船坊,并且不管往里扔多少财帛,也要配合窦叔蒙尽快打造出最为合适的海船。” 将目光挪向李泌,罗一不太好意思的咧嘴笑了笑,“你知道,读书人都比较傲气。 这些地方虽然土地广袤,物产也极为丰富,甚至有亩产千斤的粮食。 但那里的人都还未开化,并且言语不通。那些读书人未必愿意去。 你成名已久,在文坛也算是个中翘楚。 需要你为这些地方润润色,给那些官吏勉哉勉哉。 去那边不但有开疆扩土之功,还有教化外民的天大功德。” 顿了顿,罗一拍了拍胸膛,对李泌保证道:“放心,你绝对不会落下埋怨,更不会有人说你欺骗他们。 只要他们肯去,就绝对不会后悔。 在那里得到财帛,简直不要太容易。 而且那边的庄稼不用特意中都长势好的不得了。 根本就不担心治理的外民有饿死之虞。 他们只需要负责治理以及教化口众,功劳来的也极为容易。 况且给他们弄去,河北的隐患也能祛除大半。” “你这话里话外,全都是在教唆我说谎。”走到木板跟前,盯着地图仔细打量了两眼,李泌指着北美洲与南美洲道:“这两处地方恐怕只要去了想回来一次都难吧。” 罗一摆摆手道:“不要把我想的那么不堪,骗谁还能骗你吗? 这两处地方,五年内能有咱们唐人过去都算是快的,眼下的作用只是用来画饼许诺。 近的那两处才是近一二年能过去的,只要海船足够,来回并不算难。 另外,外面那些落魄的,我也打算安排安排去那边。 有了这些人参与进来,你并不会那么难做。” 李泌沉吟了片刻,喟然长叹道:“你这个谋划虽然看似荒谬,仔细想想却大为可行。 既然是为了大唐社稷稳固,百姓免遭涂炭,就算是丢了名声又有何妨。 况且如果你这幅舆图准的话,也确实在给大唐开疆拓土。 等你启程南行,我便找些友人马上赶忙辽东。” 罗一高兴的打了个响指,“那可太好了,就这么说定了。” 扭头看向李尚客,罗一嘿嘿一笑,“这一块你还有不明之处吗? 如果没有,我可继续往下说了,咱们争取在两个时辰内说完,好早些吃晚食。” “还有?而且还要讲最少两个时辰?”李尚客眼珠瞪得老大,“你到底都琢磨了些什么。” 罗一见李尚客居这副样子,撇嘴道:“真新鲜,河北的隐患光是读书人?边军与百姓对朝廷就没有不满? 你回东亭光打通都里镇建个船坊就完了? 东亭接下来要忙的事情多着呢,而且支撑远洋需要做的琐碎事情多了去。 我不一样一样仔细讲讲,你能自己琢磨明白?” 第359章 大唐很傻 在坊门前贴了一张药水是一个普通人家鼓捣出来,并且告知今后如何售卖的鬼都不信的布告。 外加一脸凶相的金吾卫震慑下,崇仁坊第二天便恢复了正常。 不过与宁静的坊街相比,罗一府里却比昨日还要热闹。 因为罗一低估了长安勋贵的数量,也低估了他此时的影响力。 昨日听了洪秀传话的那些勋贵,哪家还没几个关系要好的。 东走西窜的联系之下,今日整整来了不下四百家的勋贵。 就算一家只来一人那都是四百号人,更何况哪家还不带个随从。 罗一这是住人的宅院,厅堂再大也装不下这么多人。 只能临时找些长木料充当长椅,将这些人安排在院子里坐下。 而且来的人过多,不但茶汤小食什么的供不上,罗一一家齐上阵也都寒暄不过来。 不过这些勋贵并没有任何不满。 之前听闻罗一不但打仗厉害,是个谋略出众,就连捉钱儿也是个好手。 私下闲聊的时候,都觉得有些夸大其词,毕竟年岁这么轻,哪能样样都这么厉害。 无非是受圣人赏识,有人在捧着说罢了。 尤其是得知罗一将西市的葫蒜全都买下的时候,这些勋贵更是觉得先前想得没错。 一个还没及冠的少郎君,能厉害到哪去,估摸着是跟安禄山玩的一样路数。 不过却比安禄山差得远,到了长安没几天,就露出了马脚。 但是悲田坊传出来的消息,却让这帮勋贵惊愕之余,发现不是人家露了马脚,而是他们将人想得扁了。 尤其是想要插上一脚时,却发现人家老早就拉上了他们根本得罪不起的人物。 有关这个从辽东来的年轻使君的传闻,根本就没有任何夸大。 谋划的滴水不漏不说,仁义这方面更是夸得轻了。 人家不但没责怪前来插上一脚,也没仗着受宠而拒人千里之外,更是要给大伙琢磨个都能获利之事。 除非是傻子才计较这个,何况大多还是不请自来,受了怠慢也怪不得人家。 没被罗一顾得上寒暄的这些勋贵,都个普通百姓一样,老老实实地坐在木料上。 脸上都带着止不住的笑意,相互间猜测罗一到底有什么法子。 而罗一寒暄了半晌,发现这样下去不是个事。 太耽误时间不说,打招呼的也没记住谁是谁。 反正都是为求财来的,客套不客套的,并不重要。 索性不再客套,走到一众跟排排坐的小朋友一样的勋贵们的正前方,准备直接开始忽悠。 当看到宽敞地院落居然已经全都坐满,并且最后边的甚至还有站着的。 罗一心中微微叹息一声,难怪关中的百姓日子过得苦。 这些还只是些没实职的,而且这样的勋贵也未必全都来了。 百姓再怎么拼命干,也架不住给这么多人输血。 目光扫了一眼请来充当见证人的高力士所处的偏堂,罗一心中再次叹息一声。 既要火力全开的忽悠,又不能说得太深太过,真是让人拧巴的难受。 “照顾不周,还请诸位海涵。” 感觉出院子里已经安静下来,并且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盯到了自己的身上,罗一赶忙收了心思,并且环施了一礼。 不想没完没了的打招呼,没等这些勋贵开口,罗一挥手让人把木板再次端了过来。 “因身处边地的缘故,少不得与各国行商蕃客打交道。 久而久之,知道了些秘闻,更知道了这些行商蕃客是如何看待我大唐的。 今日与诸位相聚,左右都是闲谈,我便与诸位讲一讲,权当是个故事来听。” 这些勋贵可不傻,没一个真当罗一是要讲故事的,肯定是与赚钱的法子有关。 按耐住激动,全都坐直了身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罗一。 见底下的勋贵没了开口的意思,并且好奇心全都勾了上来,罗一微微颔首。 “先说说那些行商蕃客是怎么看咱们大唐的。 按他们的表现来看,诸位一定觉得他们对我巨唐是既叹服又敬畏又向往。 但实际上,或许要让诸位有一些失望,这些并不全是他们的想法。 隐藏起来的想法,就是认为我们大唐人傻钱多。” 罗一话音刚落,整个院子里的勋贵就沸腾了起来。 一是原来罗一真在讲行商蕃客是如何看待大唐的,二来是这帮蕃客居然敢如此羞辱大唐。 恼怒之下,这些勋贵全都开口大骂行商蕃客的无耻。 罗一对这些勋贵的反应很满意,若是没个睥睨外邦以及好胜之心,待会儿可不好忽悠。 等这帮勋贵逐渐平息下来,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道:“我最初也是这样气愤,一众番邦贱户胆敢如此看我大唐,简直就是在找死。 但听过他们仔细解释之后,我又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给人家定罪。 那些蕃客说我大唐有世上最英明的君主,有一众才华出众的贵族。 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土地上寻找财富,田里的产出就那么多,再怎么想办法也变不出金山银山来。 我说你们撮尔小国,哪里知道以农立国以农为本的重要,妄谈此事简直可笑至极。 那些行商蕃客则问我,大唐有世上最多的口众。 并且以后只会更多,根本不缺耕种土地的人。 如此之下,不明白大唐的贵族为何还这么执着盯着土地上的那些产出。 这样只会让普通的唐人百姓难以为继,因产生更多的穷人而焦头烂额。 想要轻松地得到财富,不该将各国趋之若鹜甚至是梦寐以求的物件,相当于是白送一样卖给他们。 听了这个说辞,我嗤之以鼻,对他们说,你们之所以无法强大,就是因为有这种想法。 我大唐的皇帝与勋贵怎么会不知晓经商赚钱容易。 可一到这样,必然上行下效,到时候天下所有人都去经商,地由谁耕,粮从哪出。 可这些行商蕃客依旧不解,说大唐有世上最强大的军队,又有最完善地律例。 再者并不是每个人都善于经商,怎么可能会没人去耕田。 而且贵族之所以是贵族,不是正应该赚取财帛更轻松些吗。 贵族们的钱多了,就不用非盯着土地,那些种田的百姓也能活的轻松些。 这样一来,国家不是会更安稳吗?” 目光扫视一圈勋贵,罗一叹了口气继续道:“我说,你这们些都是谬论。 与你们讲大道之理就是对牛弹琴,不论此事也罢。 但是这些行商蕃客却执拗地很,还要与我辩论。 说大唐的瓷器最精美的也不过十几二十文,他们运回故国,一个盘子能卖到堪比银价。 而那些绸缎,运回故国更是等同于金。能够用一两绸缎换取一两黄金。 大唐一匹绸缎连千钱不到就卖给了他们,这与白送有何区别? 若是唐人亲自将这些售卖到他们的故国,只几匹的绸缎,就够万亩田地所出。” 第360章 哈里发也就是两万匹绸缎的事 抛出带有漏洞地理论,以及经商可以获得极高利益的举例后,心中带着些忐忑的罗一停顿下来。 毕竟这番说辞可与这时候统治阶层所倡导的相悖。 将目光在这些勋贵身上转了转,打算观察观察这些人的反应,再决定要不要继续下去。 发现这些勋贵全都眉头紧蹙,并且眼中透出的目光也极其复杂。 有被人当做傻子耍得团团转的愤怒,也有恍然后的兴奋,以及我上我也行的跃跃欲试。 罗一长舒了一口气,再次瞥了一眼高力士所处的偏堂,略微犹豫了一下,继续道:“他们用来交换绸缎的货品,不是些宝石就是些香料。 其中卖给我们堪比金价的香料,他们一时嘴快也说出了真相。 那些卖给咱们大唐的天价香料,根本就不难得到。 尤其是龙脑香,天竺那里就有产出。 只不过那里邦国林立,我大唐并未接触到过盛产此物的邦国,并不知晓罢了。 每两龙脑香这些行商蕃客要价二三两黄金,而收上来的价格实则才不到十钱。 若是从陆路运过来,这个售价也算还可以。 但是走得海路,即便外有风险,这个价格也高的离谱。 这一来一回间,不知道抵得上多少田地的产出。” 说到这,罗一拿起木棍在木板上画着的简易到有如同儿童涂鸦般的地图上一点,“在我言语相激之下,行商蕃客还说出了个秘闻,并且还画了海图出来。 有许多香料,其实都是从离着我们大唐并不远的无主之地所得。 而所画之地,经过仔细查验,发现真的离我大唐不远。 这让我与那帮行商蕃客真的无言以对。 从获利上来讲,不得不承认,我大唐心思转得慢了些。” 在大唐斗富不是比金银,而是比谁家的香料够多够全。 那些胡商将胡椒都卖上了金价,龙脑香更是比胡椒还要贵上三倍五倍,而进价居然是论文算的。 再听到还有无主之地产这些香料,一众勋贵再也绷不住,纷纷交头接耳议论了起来。 有落差过大而破口大骂的,有小声探讨着罗一这番话是真是假的。 更有两眼放光紧紧盯着木板上的舆图,脸色带着狂热低声盘算着该如何走海路的。 罗一见偏堂里的高力士依旧没什么动静,决定再添把火。 怎么说也是受百姓追捧一回,而且悲田坊的惨景还历历在目。 将这些勋贵的目光忽悠到海上去,怎么也能让百姓少遭些祸害。 拍了拍手,将这些勋贵的目光重新拉过来,罗一挥舞着拳头晃了晃,“这些蕃客不光是心黑,手段也龌龊的很。 前朝立国前,这些人就伙同突厥人、回纥人一同贩卖绸缎。 后两者负责出兵逼迫或是主动讨赏,从咱们中原空手能拿到绸缎。 再由那些蕃客则负责卖到远处,两方赚得是盆满钵满。 要知道,在大食国,五千匹绸缎就值一百万大食钱。 而大食人在河中的都督,一年的俸禄才九千大食钱。 大食人的哈里发宝座也不过才值五百万大食钱。 换做绸缎也就是两万多匹的事。” 这种更为直观的比较,让院里的勋贵再次沸腾了起来。 对当了这么多年的傻子感到愤慨的同时,心中都生出了同一种念头。 一定要组个商队,即便出不了海,走陆路也亲手将货品售卖过去。 就算这位罗使君有所夸大,走上一趟的获利也会大到没边。 另外,这些勋贵对罗一也是发自内心的敬佩起来。 看出了他们这帮人是表面光鲜,内里已经开始破败,给指了条路出来。 而且做事更是周全细密,没一句是在说让他怎么做。 却又通过讲了两个小故事把该怎么做给说得明明白白。 不过随着高力士从偏堂推门而出,犹如沸腾油锅般的院落,立刻变得寂静无声。 这些勋贵就好似当贼被人给当场抓获一样,吓得全都将身子缩了缩,并且低下头不敢看上高力士一眼。 “故事都听完了,还等着留下吃酒水不成?”高力士瞥了一眼这些勋贵,“别杵在这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听高力士这么说,这些勋贵如蒙大赦的同时,心中全都大喜过望。 高力气那可是圣人宠信了几十年之人,太子都要叫声兄长的。 这位既然没说其他的,那就证明有很大可能不反对此事。 麻利起身告辞的同时,对高力士与罗一两人都郑重地施了一礼。 “你小子真是狗胆包天,连我都敢算计。”等人都走了,高力士阴沉着脸,抬腿踹了一脚罗一,“知不知道将我诓来意味着什么。” 罗一先是一愣,随后明白了高力士话中的意思,“小子可敢算计您。 邀您来就是想让把把关的,省着小子哪里说错,被人给误会了。 再说这是您自个出来的,您若是不露面,也就不会被人当成默许此事。” “还敢嬉皮笑脸的,你知不知道这是在动摇国之本根。”目光冷冷地看着罗一,高力士轻喝道:“就你这番言论,砍了你的脑袋都不为过。” 罗一对此一点不慌,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说辞,把头一扬道:“我这也是为了大唐为了陛下才如此的。 不用看史书怎么写,历朝覆没的真正原因都是大兴之后人口暴涨。 土地不够分,且大多好田又被大族所把持,而衰败的。 就说如今的关中,还有几家的百姓还有永业田与口分田。 不都到了那些勋贵与豪强手中。 甚至现在就连圣人想要赐些田地出去,都要左思右想。 将这些勋贵给旁处引一引,省着总盯着那些地。” 高力士几次想要抬腿再踢过去,可最终还是没舍得,指着罗一鼻子道:“别当我听不出你是在埋怨圣人不管那些豪族大肆收田地。 事情若是像你想的那么简单,圣人还会犹豫到现在?” 翻了一眼罗一,高力士没好气道:“以后你要谋划什么,先知会一声。 再这么冒失,你是早晚要栽跟头的。” 不等罗一回话,高力士转身向厅堂边走边道:“你给的说辞倒是有些道理, 另外,那些胡商翻客的言论,到底是真是假,你也一并与我仔细说说。” 第361章 李隆基愤怒 西日坠天,暮色渐浓。 长安城各坊内飘起了袅袅的灰白色炊烟。 坊内百姓烧饭的同时,大声吆喝着儿女赶快回家。 东西两市也在代表着下市的锣声中,逐渐恢复了平静,只等最后一声锣响后,将重重的坊门彻底闭合。 两市那些买卖做得极大的胡商,在两市之间的坊内都有宅院。并未如那些规模不大的胡商一般留在两市。 清点了一下进项,便随着那些还未游逛尽兴的百姓出了两市。 与往日一样,一边琢磨着这些日子哪种货品卖的最快,又有哪些货品该多备上一些,一边慢悠悠地往家赶。 但是走了一段后,突然察觉出有些不对。 再过一会就要宵禁,路上的行人本该不少才对。 可走了好一会儿,除了从行市上下来的同行,没再见到一个行人。 不过这些胡商自忖这些日子没做过什么坑人的事,也没得罪过谁。 心中只是有些疑惑是不是又有哪家贵人出什么事了,并未太往心里去。 当走到坊门不远处,看到门前站满了金吾卫,这些胡商心中都是一惊。 隐隐觉得好似是冲着他们来的。 想要转身离开,却已经来不及。 金吾卫已经朝着他们飞奔了过来。 “小人一直老老实实的嘛,没有违反过律令,将军们是不是搞错了嘛。” “史婆陀?” “是的,小人是史婆陀。” “那就没错,劳烦跟我们走一趟吧。” “可不可以通融通融,告知小人是为了什么嘛,不然怪让人害怕的嘛。” “这个我们也不知道,只是听令办事,还是去了问上官吧。” 而这种胡商被金吾卫请走的场景,在东西两市之间的通义、通化、安化等几坊同时上演。 皓月当空,夜色如水。 入夜地春风带走了白日里的暖意,使得夜幕下的大地带了丝冬日里的冷意。 让人不由自主的将衣袍紧了紧,抵御阵阵夜风地侵袭。 而兴庆宫内的李隆基,仿佛丝毫不受这股冷意地影响。 穿着白日里比较单薄地衣袍,眉头紧锁着在殿前的空场上不停的来回踱步。 直到高力士地身影从远处的角门一闪而进,李隆基才停下踱步,转身快步进了殿内。 “不是与你说了,有了结果明日再说便可。”李隆基笑吟吟地责怪一句高力士,指了指椅子道:“还当是壮年之时?赶紧坐下调调气息。” “老臣哪能如陛下那般沉住气,有了结果自然要赶紧回来。” 高力士对李隆基的秉性再了解不过,越是急迫地事情,越是表现的不在乎。 而且方才回宫之时,不但已经有内侍告诉这边的情况,从角门进来时他也同样看到了李隆基。 根本不敢有半分拖延,马上将知晓结果的事给点了出来。 李隆基微微颔首,“还是你做事稳妥,这么快就问了出来,既然有了结果,那就说说吧。” “虽然与罗一那小子所说的有些差别,但差的并不大。 陆路上行商过来的大多都是粟特人,海路上过来的大多是波斯人与大食人。 无论是我大唐之物,还是极西的拂菻国之货品,都是经由他们之手转售。” 高力士不想给李隆基添堵,只是说了胡商蕃客行商的过程,没将具体获利多少讲出来。 “也就是说,罗一所说的售价都是真的?” 高力士说的这个行商的过程,从隋朝时就已经知晓了一个大概。 只不过是因为对胡人区别的不那么仔细,中间具体都是谁来转手倒卖的并不清楚。 另外,历代的帝王对这个也不太关心,只要有人过来经商就好。 毕竟能用本国不稀奇的玩意儿换些他国的宝贝物件,已经是很赚了。 但有个前提是这些帝王不知道中间的二道贩子给翻了多少倍的利润。 当从罗一那得知将近五斤重的一匹绸缎居然能换来同等的黄金。 李隆基怎么还能坐得住,而且最关心的就是售卖的价格是不是真的会卖到那么高。 高力士虽然没提售价的事,但也没否认。而且最先说的就是与罗一所说相差不大。 李隆基怎么会猜不到绸缎真的被这些家伙给卖出了天价。 而这个结果,让他的肺子都要气炸了。 为了能够更好的通商,不但那些胡商可以随意进出大唐,进关和入市的关市税更是定的极低。 前些年更是颁布了法令,但凡是定居大唐的胡商,先是免除十年的赋税。 之后上户只需要缴纳十文,中户五文,下户干脆免收。 而缴纳的这点赋税,可以说几乎相当于无。 这样如此照顾,换来的却是赤裸裸的欺骗。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帮胡人居然敢如此欺骗朕!” 怒喝一声后,越想越是愤怒的李隆基,又一脚踹翻了案几,“那些为官的胡人,更是有负朕心! 把他们都给朕下了大狱!还有岭南市舶司的一众官员,全都给朕押进京来。 朕要问问他们,开市都是怎么易得物,对售价真的不知晓?” 高力士一听赶忙劝道:“陛下息怒,千万莫要气坏了身子。 能将锦缎售比金价虽确有其事,但并不是所有的胡商都能做到的。 我大唐距离拂菻国四万里之遥,这么远的路途,只有个别巨贾才能做到。 而且能做到此等地步的巨贾,势力堪比河中的那些小国。 如此巨利,早就下了封口令,但凡还想走商道的胡商,没人敢将这个说出去。 况且这一来一回间,就要二三年光景,一路人吃马嚼,耗费也是颇巨。” “即便是这样,这也不是欺骗朕的理由,况且就算耗费甚巨,余利能剩一半还是有的。 这么多年下来,我大唐不知吃了多少亏! 再有,他们怕那些巨贾,难道就不怕我大唐?” 怒吼过后,李隆基边揉着额头边在殿内踱了几步,平复了一下继续道:“朕不是见不得他们获利,而是他们不该骗朕。 这是平日里待他们太为亲厚,居然合起伙来的骗朕。 不加惩治,难解朕心头之怒。 此事交由于你,再仔细暗中查查,定要给朕个满意交代。” “老臣领命,定不会让陛下失望。” 高力士长舒了一口气,只要不是立刻拿人,事情就不会闹得太大。 大唐这边从来没走全过商道,还不是与胡商翻脸的时候。 而且眼下最为棘手的也不是这个,而是罗一给出的难题。 应了一声后,高力士小心翼翼道:“陛下,那罗小子今日传扬此事,该当?” 放心手,李隆基重重叹息一声,“言辞虽然荒谬,却也是一片赤诚之心。 况且不管对错,总是在想法子给大唐,给朕解忧。 比来比去,没一个能比得上辽东来的罗小子。”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李隆基又是一声喟然长叹,“让他们先折腾试试吧,日后若是发现不妥,再改过来表便是。” 迈步走到殿门前,目光向着崇仁坊的方向望了望,李隆基继续道:“明日罗一就要启程,身边没些可靠的护着可不稳妥。 待会儿你给玄礼传令,让他挑五百,不,挑一千劲卒调拨过去,定要将罗一护个周全。” 第362章 百姓们的请求 随着与身后高大的长安城渐行渐远。 罗一终于摆脱掉了那些不相熟,却执意前来送行的勋贵。 耳根不但重新变得清净,甚至还生了一股逃脱牢笼之感。 在长安城这短短不到十天的时间里,好似把一辈子的事都给经历了。 对于他这种不太热衷于官场的人,长安这种波云诡谲地十分之地,压得他实在喘不上气。 就算去南疆这种烟瘴之地,与大自然搏斗,与敌人相互算计都比在长安城里轻松自在。 不过这份轻松罗一没有持续多久,而且还因眼前的情景,心中还生出一股怒气。 密密麻麻地披麻戴孝之人,不但将前行的官路堵的满满当当,就连路旁都没给留个缝隙。 很显然并不是遇到了出殡的人家,而是不知道又招惹了哪位大爹,故意派人堵着他。 穿孝衣给他送行,就是在诅咒他死,要多不吉利就有多不吉利。 能想出这个办法的人,简直太过阴损。 有心下令让李隆基不知道哪根筋搭错给调拨过来的一千禁军冲过去。 可眼前这些人,男女老幼皆有,一看就都是普通的百姓。 禁军的战力再渣,也不是这些百姓能扛得住的。 只能打消这个想法,先派人过去问问情况,打问打问是谁给他们的勇气敢做这样胆大包天的事。 不过罗一还没开口愤怒,堵在路中央的一位持蕃的五十多岁老者率先迈步走了过来。 “跪!” 距离罗一一众人马二十余步时,老者猛得大喝一声。 而随着这声大喝,所有披麻戴孝的百姓,全都面向罗一跪了下来。 面对眼前百姓们的这个举动,罗一眼角开始抽动起来,心中的火气噌噌往上涨。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大蒜素这种神药他给鼓捣出来让所有人都受了益。 更亏他还冒着风险将那些勋贵往海上引,关中的百姓是真不值得同情。 不求这些普通百姓感恩戴德,但也不能这样过分的诅咒人吧。 很明显是将他当死人来跪拜了。 这种举动可不像是受了蛊惑。 可转念一想,这有些不合常理。 民不与官斗是百姓根深蒂固地思想,再怎么蛊惑也不会拦住赶路的军伍,以这种诡异地方式来发泄不满。 “使君,让属下过去把人赶走吧,太过晦气了。 这…” 不知道是不是知晓了进城时,三门神与罗一聊得甚欢,上边将这三人一同给派了过去。 刘凤君迟迟不见罗一下令赶人,感觉太过晦气,忍不住过来想领命过去驱赶。 但是话还没说完,那名老者先是叩首大礼,随后开口高声道:“吾等关中失亲之人,拜见使君! 穿戴成此番模样也是迫于无奈,万万没有半分诅咒使君之意。 望使君恕罪!” 老者的话音一落,他身后的百姓,也同样叩首行了一个大礼,并且齐声告罪。 罗一目光环视了一眼跪在眼前的百姓,又开始挠头起来。 通过老者的话来判断,之前的判断并不正确,很有可能是遇到申冤诉苦的了。 可他就算此时有些名望,京畿地方上的事他也插不上手。 但是看这么大的阵势,不问一问怕是一时半会儿又走不脱。 思量了一下,罗一满心郁闷的翻身下马,走到老者跟前将其搀扶起来道:“如果遇到什么不公,老仗只管去京兆府。 某一个领军之人,管不得乡里之事。 若是找不到衙门,或是担心其中有什么龌龊,某派人陪你们一同前去。 现在某有军务在身,还需加紧赶路,老仗还是让人把道路给让开吧。” 老者作揖道:“使君误会了,吾等不是要去告衙,只是想使君帮个忙。” 看出罗一的疑惑,老者赶忙继续道:“听闻使君智勇威震辽东 ,三阵败敌至东境宁谧,使我巨国之威扬于蕃贼。 不但因此番贯日之忠为陛下召京厚赐,还被委以南行破敌之任。 而使君乃大唐不世出之名将,前去扫除宵小,乃手到擒来之事。 定当破敌无算,解国之南忧,扬…” “老仗,我还急着赶路,有什么事你直说便好。” 罗一虽然很喜欢听别人夸赞,但还是打断了老者。 毕竟还要急着赶路,而且仗还没打呢,万一与南诏没整明白,那可太打脸了。 “让使君见笑了。” 见罗一不是那种愿意被奉承之人,老者先是歉然地作揖一礼,随后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不敢隐瞒使君,吾等皆是前事南征的丧父,丧夫,丧子的苦怜人。 此次斗胆拦住使君,一是恭祝使君此次南行,定当大破南贼,再立泼天之功。” 说到这,老者再也忍不住,哽咽了起来,将头重重的地上磕了一下,大声继续道:“都说使君仁义之心充塞四海! 吾等斗胆恳请使君一事。 破南贼后,不求尸骨重归故土,只求招魂前事战死儿郎的孤魂独魄。 免得困于异方,而有家归不得,黄泉入不得。” 说罢,老者再次磕了一个头,竭尽全力地嘶吼道:“求使君携战死孤魂而归!” 听到老者的嘶吼,身后的那些百姓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齐声大喊道:“求使君携战死孤魂而归!” “求使君不至战死儿郎异方无食!” “求使君不至战死儿郎异方无衣!” “求使君不至战死儿郎异方永世不瞑!” …… 一声声悲痛地呐喊,让罗一心头如同压上了一块巨石,感觉喘息都有些困难。 这些百姓应该就是高力士口中所说那些战死而得不到承认的将士家人。 本应骄傲自豪,却因上边的贪婪无耻而不得不如此卑微。 卑微地让人不忍,卑微地让人心痛,更卑微地让人愤怒至极。 用力攥了攥拳,罗一先将老者扶起,“某担不得如此重礼!” 随后罗一将身子一侧,不敢将正面对着百姓,高声喊到:“虽说水无常形兵无常势,不敢说就一定能大破南贼。 但可以与诸位保证,不管胜败,战死的袍泽,某都不会让他们永留异国他乡! 还请诸位快快起来,某分内之事,当不得如此。” “使君仁义,应了吾等此事!让开道路,恭送使君出征!” 待路中的百姓全都退到两侧,老者用力晃了一下长蕃,大吼道:“使君威武,必当破敌无算!” 百姓跪地叩首:“使君威武,必当破敌无算!” 老者再晃长蕃,“使君仁义,箭矢必不得加身!” 百姓再次叩首:“使君仁义,箭矢必不得加身!” 老者竭尽全力最后摇晃一下长安,拼命吼道:“使君厚恩,当祝长生!” 百姓起身齐声呐喊:“使君长生!使君万岁!” 第363章 入蜀 长安西南三十里就是入蜀路程最近的子午道。 但是子午道还有个别称叫子午栈道,全程有八成的路是穿于山间的谷道。 道路特别陡峭难走,就算几经修整拓宽,走起来也特别累。 除了路难走,道路两旁的人烟也极其稀少,即便是有驿站,物资供应上也要差上不少。 考虑到调拨过来的一千禁军,样子看着不错,但是操练的极少,都是些老爷兵。 加上又有一部分滞留长安的读书人跟着一起过去。 罗一并没有选择走子午道,而是先向西行了一百多里到盩厔县。 走相对好走的盩厔到兴道城的傥骆道,再由兴道延汉水到汉中。 再从汉水西行至百牢关入金牛道,一路向西南行至益州的成都府。 可以说这个规划,已经很照顾这些老爷兵了。 但是真正行军起来,这些禁军拉胯的程度还是超出了罗一的预料。 自打进入环山绕水的盩厔,这些老爷兵每日行军只能达到四十里左右。 就这还是不需要太过注重扎营以及负重大多由驮马或是驴子承担下的速度。 这让在辽东习惯了纵马疾驰赶路的地罗一,相当的无奈与不适应,甚至生出想要扔下这帮家伙先走的念头。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在脑海翻转了一阵,就被罗一给打消掉。 整个剑南兵峰最盛的时候达到了将近十万战兵。 而战马却只有区区五千匹,还是分散于各军。 根本做不到在辽东时那样,骑军人手一匹甚至是两匹战马。 况且这还是之前字面上的兵力。 对南诏几次的大败,恐怕不亲自到各处去清点兵力,谁给出的数字都做不得准。 不但无法实施习惯了的大机动、大穿插、大迂回的这种战术。 还必须摒弃掉以前的习惯,更要尽快适步兵与骑兵间方方面面的差别。 而这种方方面面的差别,其实非常考验人的算力与经验。 步卒常规与战时的行军速度,体力的分配、恢复以及极限。 辎重不同状况下的配给等等各种琐碎的事,全都要心中有数。 而这些恰恰是习惯了指挥骑军的罗一所欠缺的。 另外,蜀地虽然是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但是云南那边可是山地居多。 就算配给了足够的战马,到了那边也施展不开,骑军的作用将大打折扣。 出于这些因素,罗一不能扔下禁军单独的先走。 并且还要利用翻越秦岭与大巴山这两大山脉来起到练兵的作用。 除去这些,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因素就是这些禁军虽然拉胯,但却可以放心大胆的用。 因为这些人都是陈杉他祖父,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的嫡系。 出于这方面,罗一更不能把人随意一丢,独自先去成都。 傥骆道这一路二十多天行走下来,罗一也逐渐地习惯官与这些禁军通吃同住。 摸清了步卒与骑军间用兵差别的同时,通过不停地鼓励以及在伙食上舍得砸钱,让这支千人的队伍,有了初步的蜕变。 除了随着体能的提高而加快了行军速度,精神面貌上也有很大的改变。 而恰巧这个时候也到了地势相对平缓地汉水。 不用担忧连续高强度的行军而伤了身体,还可以为通过大巴山储备足够的体能。 罗一也终于能抽出些闲暇,关注沿途的风景与人文。 甚至是到了百牢关的时候,还抽空去了刚刚修建的武侯庙祭拜了诸葛亮。 其间被人知晓了身份后,还引发了一场百姓们的围观与问候。 这让罗一惊讶于他的名声居然已经传得如此之选的同时,也倍感压力之大。 在长安城外的时候就答应了那些百姓,一定将之前战死将士的尸骸接回来。现在又被沿途的百姓知晓了要去南疆。 这要是真整不过南诏,被捧得越高就会摔得越惨。 不过这份愁然随着进入金牛道便戛然而止。 这条道比起傥骆道还要难走,尤其是三泉到绵谷以及剑门这一段被李白称作难于上青天的这段路程。 不但山势陡峭,很多路干脆就是直接悬空于绝壁的空中栈道。 行走其间,腿软的同时不得不佩服古人的血性与韧性。 想将天堑变为通途,这种浩大的工程,绝非是一代人能完成的。 并且每一道工序又都极其危险,尤其是悬于滚滚江流之上,攀在巍巍绝壁之中开凿放置木料的粗大孔洞。 没有机械的加持,全凭人力一铁钎,一榔头,一点一点地敲打出来的这种场景,想想都让人牙根发酸。 而与这种艰难相比,罗一觉得他那点所谓的担忧,根本屁都算不上。 激发出了心中的豪气,畏首畏尾地反而更容翻车,该怎么干就怎么干好了。 出了剑南,地势陡然变得平坦,入眼是一派沃野千里之相。 农田的规模与密集的水网,看上去比关中还要发达。 这让罗一感慨万千,难怪蜀地能被称为‘陆海’。 天旱引河水灌溉,雨水多把水门一关,可谓是旱涝保收。 这里被说成‘水旱从人,不知饥馑,时无荒年,天下谓之天府’的说法真是一点没错。 而从剑门到成都这一路上城镇乡里的密集程度,更是让罗一感慨到有些吃味。 哪怕能有这里十分之一的人口,辽东那边都能有翻天覆地的变化。 罗一甚至有些觉得当初去东亭的决定有些太草率。 蜀地的地势实在是堪称,北有秦岭与大巴山。 关中与中原就是人脑袋打成狗脑袋,都波及不到这里。 西边同样是山地高原,吐蕃很难从那面打过来。 南面的长江与大渡河就是一道天然的屏障,南诏想要打过来同样不容易。 东边是两山夹一江的地势,同样是易守难攻。 蜀地简直就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存在,难怪李隆基会往这边跑。 当初若是领着二郎来到这里,哪还有那么多狗屁倒灶的事。 不过仔细想想,罗一很快又释然了。 这世道若是没些身份背景,赚再多的钱也是给别人准备的。 而且两世皆为辽东人,对家乡的眷恋与热爱那是刻到骨子里的。 真到了这边,没准还要巴巴地赶回辽东。 不过这里当不得故乡,不意味着就不能经营这里。 毕竟这么安稳地地方,比制定什么路线可要稳妥多了。 冒险地将洪秀接回去,远不如先窝在蜀地。 第364章 迎接出来的杨国忠 “哎呦,贤弟,兄长我可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侯在新都城外的杨国忠,离着老远先对罗一呼喊了一声。 随后在一众陪同的蜀地官员的愕然下,快步迎了上去。 “这两千里路,你可走了足足两月。”拉着罗一的胳膊用力摇晃了几下,杨国忠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道:“你来了,南疆则无忧,我也能放心的回长安去。” 罗一之前还在纳闷杨国忠怎么突然敢露面了。 听了后边的话,才知道这个货原来是要回去了。 这让他心里很不爽,一来是对李隆基的区别对待很不满。 二来是还准备找机会把杨国忠这个货给干掉。 不然这个货回到长安,朝堂上绝对又要鸡飞狗跳不说。 一不小心又哪里惹到这个货不痛快,绝对要被使绊子。 可再不爽,眼下也没法对这个货发动制裁,只能先忍下来。 “听了兄长所言,看来要空欢喜一场了。” 假笑着应了一句,罗一装做不舍地样子叹息道:“还以为可以与兄长携手抗敌,为国为君解忧。没想到兄长这就要回去了。” 杨国忠装模作样道:“我何尝不想与贤弟联手抗敌,共立功勋。 可无奈朝堂离不开我,陛下只能将我召回去。” 顿了顿,杨国忠眉头一挑,再次晃了晃罗一的胳膊,道:“其实这样也好,有我在朝堂上,你这边就全无顾虑。 想怎么打就怎么打,是缓是急都由你定夺。 捷报传回京都,功勋更是只会多不会少。 你我二人一内一外,堪称珠联璧合,定会传为佳话。” 罗一是真心有些佩服杨国忠不要脸的这股劲儿。 这么认真的自个儿夸自个儿,一般人是真没法做到。 还有那个神特么地珠联璧合。 与这个货有交集都属于倒了八辈子霉。 要不是李隆基现在的基本盘还没被砸烂,理会这个货一句都算他输。 忍着恶心,挤出一丝笑意,罗一打算客套一句,却被杨国忠拉到了路旁。 ”贤弟既然在长安没忘了兄长,兄长自然不会亏待贤弟。” 从佩囊里拿出一份契书塞进罗一手里,杨国忠压低声音道:“这是成都府城里的一处宅院。 什么都布置地极为妥当,你只管住进去就好。奴仆若是没有满意的,打发了便好。 这些日子我已经替你把葫蒜都收了上来,财帛多些总是没坏处的。” 听了这话,罗一恍然大悟。 这个货如此热情,原来并不光是因为要回长安,而是要在成都这边继续售卖大蒜素来赚钱。 看到罗一没吭声,杨国忠拍了拍罗一的肩头,“既然让你喊声兄长,就得有些兄长的样子。 这里的获利不必给我分润,你自己留着就好。” 左右看了看,杨国忠将声音压得极低继续道:“看你就知道只顾着埋头赶路,长安城的消息是半点不知。 李林甫在你离京没几日就病死了。 兄长我这次回京肯定是要入政事堂。甚至是升任右相也未必没有可能。 你这边只要不让南贼攻入益州便可,用不着以身犯险。 你我兄弟二人齐心,即便有太子看咱们不顺眼,也不愁立不下旷世之勋。” 杨国忠的这番话,让罗一先是一惊,随后心情就变得极为复杂。 今后不必再担忧随时被李林甫这个老阴比挖坑下套,确实让人感觉轻松不少。 但李林甫也如同套在安禄山身上的一道枷锁。 随着这道枷锁的打开,安禄山这颗定时炸弹随时会引爆。 而随着杨国忠的上台,又会成引爆这颗炸弹的加速剂。 可以想见,过不多久他就会从躲避李林甫暗箭这个坑,直接跳到与安禄山进行军事对抗这个坑里。 罗一是真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 唯一能有些安慰的,就是杨国忠能与他说出这番话,将其志大才疏与极其没有政治头脑暴露的一览无余。 到现在他都没看出李隆基一直是在玩平衡,他们两个今后注定是要相互钳制的。 而且因为李泌的关系,他之前就成了不是太子党的太子党。 李隆基没因为这个动他,一是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二是为了平衡以及需要他今后在辽东再折腾出些动静来。 甚至因为他年纪的缘故,李隆基本身就有把他留给太子上位以后继续任用的意思。 但是杨国忠身为臣子却不能这么想。 只要有点脑子的,都不会说出拉着他一起一起对付太子的这种话来。 按照正常人的思维与逻辑,李隆基一旦身子骨开始弱些,都无法保证他这个不是太子党的太子党会不会真转变为名副其实的太子党。 这种猪一样的对手,只要捧着些,不将其得罪,应对起来不算是难事。 另外,这个货不在跟前碍眼,又将他当做了自己人,对南诏的战事上,还真能轻松方便许多。 但是一想到安禄山同样将他当做自己人,罗一脑瓜子又开始嗡嗡的。 这两货一旦开始互喷,想要两面通吃,还不知道要浪费掉多少脑细胞,愁掉多少头发。 杨国忠对罗一的沉默不但没有感到不满,心中反而有些洋洋得意。 毕竟任谁听了这个消息都会震惊不已,罗一能有这样的表现已经不错了。 况且陛下能将他召回去,说明在陛下心里,他是比罗一要重要的。 身为胜者自然要大度一些。 “知晓你吃惊不已,但这会儿不是仔细琢磨的时候。” 杨国忠拉着罗一朝着剑南的一众官员一边走过去一边小声继续道:“剑南节度留后,还有几位领兵的将领,我都给召集过来了。 与你引荐引荐,我便立刻启程往长安赶,以免夜长梦多。” 听到杨国忠马上要走,罗一再次被惊了一下,这可真正见识到了什么叫急不可耐。 “这么急?怎么也要一起吃些酒水,好给兄长践行。” 罗一也不愿意与这货坐一起喝酒,可剑南的官员全是这货的嫡系。 有些事情不说清楚,就让这货跑了,以后肯定要出摞乱。 “你我二人还讲什么虚礼,我快些赶往京城才是正理。 更何况该交待的也都交待过了,对南诏你只管按自己的心思来,这边都会听你的吩咐。” 顿了顿,杨国忠对罗一笑了笑,意有所指的继续道:“你记着,兄长是不会让你吃亏的。” 第365章 罗一的试探 杨国忠走得很干脆,很潇洒。 可罗一却无比头痛。 李隆基任命他的这个招讨使,其实非常鸡肋,只是名头听着大罢了。 剑南是方镇,军中将领、地方官员、乃至财政大权,全都由节度使说了算,上上下下都是杨国忠的人。 就算是他只管军事,其他的什么都不管,同样离不开杨国忠的配合,甚至是授意。 这个货光是嘴上说交待过了,可交待什么程度。 这些人会不会真的无条件配合等等,一个字都没提。 指望着给他引荐众官的时候,这个货能叮嘱叮嘱。 结果把他往一众人面前一推,让那些将领与官员做了自我介绍,这货居然就拍马跑了。 剑南的副使可是崔家的人,他在御史台动手打人的事,肯定是知道。 甚至是自己不叼崔乾佑以及与王家硬刚的事,没准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毕竟剑南虽然离着河北清河大老远,但是书信往来肯定是有的。 这个货一走,剑南的事情,相当于他与这个崔姓副使成了搭子。 而自从与这个副使打照面开始,目光就一直没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可以想见,这位对他的劲儿是有多大。 不指望杨国忠这货能让人家对他百依百顺,可至少要当着面把公是公私是私这种话给说说。 结果这货跟赶着投胎一样,就这么走了。 剑南的一众将领与官员对罗一在长安城的种种,只听闻了前半段。 后边的还没传过来,并且杨国忠也没特意透露。 所以比起罗一的郁闷,大多数剑南的官员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罗一实在太年轻,功勋又是实打实杀出来的,并且同样受圣人宠信。 与长安那些刚接触罗一时的官吏一样,都认为罗一必定是个性子狂傲之人,并且非常难侍候。 哪里不小心惹了这位的不快,轻则挨揍,重则甚至会丢掉性命。 若是倒霉真摊上这样的事,那可是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 不说杨国忠走了,就是没走恐怕都保不住他们。 御史台的人白白被打就是最好的证明。 而且自打杨国忠得势以来,就没见他对谁有过如此举动。 说好听些是亲密,可这架势怎么看都像是在讨好。 再加上连接风宴饮都没留下陪同,更是让这些官员生出了杨国忠是被吓跑了的想法。 这让剑南的一众官员在杨国忠离开后,全都战战兢兢,没一个轻易开口搭话或是胡乱奉承的。 生怕哪里出了错,被罗一拿去祭旗的同时,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一时间气氛变得沉闷至极。 罗一并不知道这些人心中所想,起初将这种沉默认为是在给他下马威。 但是冷眼观察了一会,发现又不太像。 这些人脸上的表情不但没一个带着那种挑衅或是不以为然,反而全是紧张与惶恐。 那个崔家的副使倒是个例外,但却更显得有些诡异。 之前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现在多加了一个动作,咧着嘴无声傻笑地直勾勾地看着他。没有半分不满与愤懑地样子。 可如果说杨国忠之前叮嘱过这些家伙,同样不太像。 不说争着抢着过来商业互吹,至少也不该这样冷场。 低头琢磨了一阵,罗一觉得是不是杨国忠叮嘱过,只要试探一下就能知道。 “此时天色尚早,新都又离成都不到五十里之距。 劳烦诸位与我一同加紧赶回去,也好尽快熟悉剑南的军事。” 罗一突然间地发声,一众剑南的官员先是身上打了一个激灵,随后纷纷开口附和。 “使君所言极是,了解军事才最为主要。” “听使君调遣乃是分内之事,谈不让劳烦。” “助力使君熟悉军事,确为当务之急。” “军情急迫,回成都正是正理。” “使君只管差遣便是,绝无怨言。” ……… 见不但没一个反对的,一个个还全是慷慨激昂的样子,罗一心中稍安。 目光环视了一圈,嘴角勾了勾,罗一摇摇头,继续道:“有些不妥,与将士们连日赶路,早已疲惫不堪。 有句话叫磨刀不误砍柴工,军事再急迫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还是先在新都歇息下来,明日再赶回成都。” 剑南的一众官员虽然对罗一改主意有些错愕。 但出于罗一殴打御史台官员的恶名,还是再次开口附和。 “使君言之有理,养精蓄锐,方能更好克敌。” “疲惫不堪之下理务军事,只会事倍功半,先歇息下来,确实更为稳妥。” “出于军心士气,也确实该先歇息,一日半日的歇息,算不得耽搁。” “使君想得周到,能与使君共御南疆,实乃幸事。” ……… 见这些人不但跟着改变了说辞,有些还开始拍起马屁来,罗一心头彻底一松。 之前的架势,估计是杨国忠不知道怎么叮嘱的,给弄得有些过头了。 让剑南的这些官员以为他是一言不合就拔刀的那种人了。 杨国忠那边在没合计过味儿来之前,这边的人就应该没有问题。 只要这段时间没人暗中使绊子或是阳奉阴违,怎么也能先把军事方面给捋顺明白了。 但是一想到这些人都跟个应头虫一样,罗一又有些患得患失。 这些人里可有好几位是领兵的将领,就这个奶奶样,不要说对南诏进行反攻,恐怕守住大渡河一线,都是一件难度挺高的任务。 不过罗一很快就调整了过来。 如果这些将领与官员都是有主见有作为的,剑南也不会是现在这种态势。 延伸到整个朝堂的话,大唐的风气更不会现在这副样子。 想到这,罗一挥了挥手,扫了一眼众官员,笑吟吟道:“方才觉得诸位有些过于拘谨,只是诸位说笑。 南贼与蕃人陈兵大河对岸,不早些做出应对可不行。 新都城便不进了,诸位收拾收拾与我抓紧赶路吧。” 罗一再三改变主意,让一众官员坐实了他是个性子狂傲且心思反复无常之人。 与这样的人打交道,更需要谨小慎微。 一众官员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再次纷纷开口附和起来。 不过没等这些人说上几句,一直咧嘴笑吟吟看着罗一的崔圆突然大声道:“城内已经备了将士们的吃食,如果就这样走了,怕是白白浪费。 吃些饭食耽搁不多久,使君还是吃过之后再率军赶往成都吧。” 第366章 那就只说该说的 罗一与崔家确实是不对付,但该有的格局还是有的。 如果新都给准备的一千多号人的伙食,就因为他的几句试探给推掉,那他与杨国忠也没区别了。 对于崔圆的提议,罗一并没有拒绝,不过入城吃小灶却给推掉了。 现在剑南人心惶惶,最需要的就是振奋人心的消息。 尤其是守边的部队,如果得知主帅是个能同甘共苦的,士气上多少能提升一些。 不管是不是作秀,他都必须需要留在城外,与一千禁军一起吃大锅饭。 罗一选择留下,那些对他发怵地一众官员自然也得留下。 不过为了不被罗一看到对大锅饭难以下咽的样子,基本上都没陪在罗一身旁。 唯独崔圆留了下来,并且还往罗一身旁故意靠了靠。 “你的敌意太过明显了。”看到罗一往旁边窜了窜,崔圆咬了一口又干又硬地饼子,笑吟吟地问道:“把我当成小房那些别有用心的了?” 罗一目光一凝。 崔家的心胸确实是不大,这是真打算给他使绊子,就连远在剑南的族人都给打了招呼。 而且还真是一笔写不出两个崔字来,这个崔副使跟崔乾佑用的路数都如出一辙。 又要做出长辈关爱后辈的姿态来拉近两边的距离,随后再达到那些龌龊的目的。 对此,罗一是真想问问,有崔乾佑这个前车之鉴,怎么还想着用这个法子对付他。 但是想到能坐到节度使副使的位置,不应该是这样的蠢人,罗一又收起了心中的那份轻视。 看了一眼离得不远不近那些剑南官员,罗一决定不管这个崔圆后边到底是个什么路数,都装作没听到不去理会。 只要不提供拉扯私人关系的机会,就算谋划的再好也使不出力来。 崔圆见罗一只顾着低着头啃饼子,好似没听到他说话一样,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按真正的辈分,你该喊我声外叔公,你母亲崔英要喊我叔父。 不过我自小就从小房过继到了青州房,你母亲就算还在世,也未必知晓这件事。” 放下饼子,打开水囊喝了口水,崔圆沉吟了一下继续道:“与你说这层关系,不是要与你攀附什么,更没有什么后续的龌龊谋划。 只是不想让你将精力过多牵扯到与我的防备或是猜忌上。” 将目光看向罗一,见他还是只顾着埋头啃饼子,崔圆似笑非笑地继续道:“接连几次战败,已经让剑南军民对南诏生出了惧怕之意。 这次你与杨大夫一同入蜀倒是让人心安定了些。 不过也正因剑南百姓对你厚望,让你现在的处境如同架在火上炙烤。” 将最后一口饼子塞进嘴里,崔圆咀嚼了几下,对依旧不吭声地罗一轻笑道:“你做事自然有自己的章法。 说这些没有教你做事的意思,只是想给你些提醒。 有些时候在辽东能做成的事,在这里却未必。 另外,在战阵上想要大开大合,恐怕也不太容易。 至于为何这样,到了成都你只要了解些时日便会知晓。” 拍拍手上的残渣,崔圆起身理了理衣袍,目光在那些禁军身上环视了一圈,再次低声道:“到了成都先去拜访郭虚己郭将军吧。 对于如退敌或是如何守住剑南,他所思量的对你绝对有益。 不过郭将军如今染疾在身,不知道能挺到什么时候,你心中得有个数。” “谢过崔副使的提醒。”不管崔圆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后边所提的意见不涉及私人关系,并且还算中肯。罗一不能再默不作声,拱手道了声谢。 崔圆摆了摆手,叹息一声道:“身为剑南副使,这些都是分内之事。 况且如今剑南再也败不得,只有上下齐心才能共度难关。” 顿了顿,崔圆犹豫了一下,表情有些复杂道:“其实想要与你说得很多。 但是那边与你起了龌龊,我说得越多,越会被你当做别有用心。 所以有些事情还需要你自己去品。 不过你可以放心,若是有了疑惑之处,可以随时过来问询于我。” 罗一对此没有推辞,拱手笑道:“以后少不得要与崔副使商讨。” 想要在剑南有所动作,崔圆这个副使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所以到底是不是真如嘴上说的那么好听,且行且看就好。 没必要因为私人恩怨,上来就全盘否认。 不过不否认,不代表就对崔圆偏听偏信。 都水监在剑南的活跃程度可不是辽东那边能比的。 只要他这个招讨使的职位一天不撤,剑南的都水郎便都归他节制。 与成都府的都水郎联络上,什么样的信息都能询问的出来。 相互一验证,就能知晓崔圆所说靠不靠谱。 而且对其话里透露着的意思,罗一更是没太放在心上。 他一个空降过来的临时性主官,下边的人不可能都跟眼前这些的一样。 肯定会有人不服气,甚至是明面上不做些什么,背地里却偷偷使绊子。 这种情况,即便是在后世都经常出现,化解起来并不是太难。 烧上三把火,再给些利益出去,恩威并施就好了。 但是有一点崔圆说得没错,那位郭姓将军确实要先去拜访一下。 剑南道的辖地可不光是平原,还有众多屏障一样的大山。 为了与西边吐蕃对峙,前些年在川西的弱水西山设置了保宁都护府。 这支人数很有弹性的部队,因为镇守川西的缘故,一次南征都没有参加过。 可以说保宁都护府的辖军,是整个剑南道最后一支精锐部队。 而这支部队的主将,就是崔圆口中说得那位郭将军。 想对保宁都护府有个仔细了解,以及眼下对南诏采取什么策略,这位郭将军的意见都很重要。 “使君你这真是想听的便能听到,不想听的是一个字都听不到。” 崔圆见罗一在私事上装聋作哑,在公事上却答应地痛快,且没有敷衍之意,有些哭笑不得。 可随即想到从老家来的那些书信,微不可闻地摇摇头。 这样好的郎君,硬生生被小房那些野心太大之人给弄得认不得亲,真是恼人至极。 见崔圆又有想磨叨的意思,罗一呵呵一声,道:“那你就只说该说的,那样我就都能听得到。” 第367章 有了主意 罗一到达成都时已经是深夜时分。 按他原来的预想,打算先看看整个益州的财政情况,以便酌情犒赏一下大渡水一线的将士,提高一下士气。 琢磨完这些就先歇下,毕竟谁都不是铁打的。 但是罗一没想到的是,如此富庶之地,崔圆居然说府库钱无一文,米无一粒。 对于崔圆这个说辞,罗一是不怎么信的。 杨国忠再怎么贪,也不能搜刮的账面上一文钱都没有。 不过看过崔圆领着吏员送过来的这几年的账册,罗一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能造成这种局面,仔细来说,罪魁祸首还真是杨国忠。 账目漏洞百出,估计整个剑南收上来的赋税,会被贪墨了一半。 几次对南诏用兵的投入,也都是由剑南来承担。 回回给南诏充当辎重大队,一点回报都见不到,放在哪,哪都受不住。 不但剩下的一半亏没了,还透支了未来几年的赋税。 而且听几个吏员话中的意思,鲜于仲通最后一次的南征,更是从大户人家那筹措出来的军资。 这让罗一甚至怀疑李林甫搞出的那个万民请愿书并不是假的,而是这些大户想让杨国忠回来给个说法,或是给个什么承诺。 不管具体是什么,罗一懒得去猜。 眼下的事情实在太棘手,连犒赏的钱都没有,更别提招募新军了。 如果按照常规手段操作,那就需要另立名目来收税。 可一旦这样做,弊端实在太大。 益州这里确实是天府之国不假,但盯着这里的人同样也是一大把。 这里的百姓起比关中与河北,日子过得能强些,不过也是强的有限。 再收税的话,这是在逼着那些百姓家破人亡。 还未等与南诏开打,整个剑南的士气就会低迷的不能再低迷。 可如果不收税,眼下剑南的局势又十分不妙,根本拖不了太久。 这种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局面,让罗一头疼的同时,也怀疑就算杨国忠不坑他,李隆基也会想办法将他给整过来。 毕竟会打仗,还顶着个能抓钱的名头,换了谁坐在那个位置都要让他过来试试。 而支度的账册上的记录,也从侧面证明了罗一的猜测并不是无的放矢。 即便是节度使可以截留当地的赋税,朝堂上每年还是要往外划拨整个大唐三分之一的税收,用以支付高额的军费。 而大唐各处方镇中,花销最小的居然是安禄山所控的三镇。 其中养兵最多,达到了将近十万的范阳,比剑南这个常备军只有三万多的,花销还要少。 难怪李隆基会对安禄山那么宠信,花最少的钱,打最多的仗,顺带着还能开疆拓土。 如果给个节度使来个业绩排名的话,安禄山的业务能力绝对是排在第一位。 而且辽东之所以能立方镇,恐怕最大的原因也是因为省钱。 如果按照这样分析,那李隆基之前所说只要暂时能稳定住防线就算胜利的说辞,未必就是假话。 但就算是这样,罗一也没法去赌,不敢真的就窝在剑南不动一下。 人的心思是会变得,尤其杨国忠那个祸害还回去了。 只要这个货在旁边吹吹风,没准李隆基就会提高了要求。 所以无论是从财政上,还是在军事上,肯定是要有一些建树才能交差的。 但是这两者又是相辅相成地关系,有钱才能强军,或是强军打了胜仗才会更有钱。 现在的情况是两样中的哪一样都不占。 李隆基这可真是想让马儿跑却又不给马儿吃草。 另外,还有一点让罗一很不爽。 没建树要挨整。 可千辛万苦弄出点动静,又要被人摘桃子,连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 “使君,外面有些人想要求见。”对成都府衙还没完全熟悉的于海龙,脸色带着古怪走到了罗一身旁,“来的好似都是些商贾,而且其中好像还有南诏的商人。” 罗一本来就对打断思绪有些不满,听到剑南的商人三更半夜地要来见他,更是给气乐了。 “成都城是没宵禁吗?”扭头看向崔圆,罗一寒声道:“进府衙屁股还没坐热,他们就找上门来,消息够灵通的。” 崔圆微微摇头,“这些商贾都在子城有家业,只要稍稍关注一下这边,就能知晓这边的动静。” 罗一见崔圆说得这样理所当然,知道这肯定又是杨国忠造的孽。 子城是一座城池最重要的所在,各个衙门与库房粮仓之类的重要部门与设施,通常都要置在子城。 到了成都这儿,居然成了商人的住宅小区,这操作真是没谁了。 估计这边当个屁,都能被人了解的一清二楚,就这要是不吃败仗都有鬼了。 “先将人请到清净些的地方,待会儿我处理完正事,会抽空去见见他们。” 给了于海龙一个将人看好的眼色,罗一再次看向崔圆,“你是副使,又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 与我仔细说说吧,这些人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 崔圆叹了口气道:“还能为了什么,当然是求财。 与南诏交恶以来,互市一直时断时续,这次更是亭了有半年之久。 虽然两边相互熟识的私下里也能易货,甚至是走些秘道能出去,但终究是麻烦了些。 使君名声在外,得知你出任招讨使,估计是想求着放边。” 崔圆的这个说法,罗一觉得还算靠谱。 府库里之所以没钱,与断了商道也有很大关系。 没有商队进来,自然就收不上关税。 而且中断商道也不单单影响到税收,而是整个剑南的进口与出口都受到了影响。 这些商人能不着急才是怪事。 但是南诏的商人也跟着过来,这就有些过分了。 不过,这种神仙操作也让罗一对如何破局琢磨出了梗概出来。 “私下里,两边都能到对方去?”放下手中的账册,罗一对崔圆一挑眉,“你们就没人管管?” 崔圆苦笑道:“秘道查了几次,全都无果。” 顿了顿,崔圆迟疑了一下,低声道:“而且全都封死,对剑南也大为不利。 锦缎走不出去,百姓手里的生丝与锦缎就比以往抵的钱少些。” 罗一虽然不赞同崔圆的说法,但也并没有反驳。 因为提起生丝与绸缎的价格波动,让罗一生出的梗概,有了细节的填充。 第368章 准备开坑 在大唐,每一个大商大贾背后都站着一家大唐的勋贵。 剑南与南诏打成了这样,两边的商人居然还能走出去。 显而易见,是剑南的这些勋贵在起作用。 即便是没有勋贵参与其中,罗一也打算借题发挥。 毕竟坑这些人毫无负罪感,不如从他们手中所积累地财帛用到正地方。 而且历史证明,越是顾全大局,越是舍己为公的人,下场可能越悲惨。 岳飞、祖逖、于谦、慕容翰等等,就是最好的例子。 不跋扈一些,或是不露出一些小把柄,才是置身于险地。 所以心中有了谋划地罗一,并没有让那些前来拜访地商贾等多久。 点了将甲胄穿戴整齐的二百禁军,将那些商人所在的偏堂包围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多军卒过来了。” “我等虽有唐突,可也不至于派军卒来看押吧。” “听说这位罗使君年岁可不大,是不是这么晚过来,惹恼了这位。” “不是说是个能捉钱的吗?应该知晓只要边市一开,财帛是绝对少不了他的。再大的脾气也该压下去吧。”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可眼下这架势,这位看着好似不是个讲道理的。” “没什么可怕的,杨公走时交代了,剑南之事现在都由这个辽东来的使君说了算。 停边已经这么久了,我们过来问问也是应有之义。” 一众商贾的议论声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罗一在院子里就听得清清楚楚。 对于这种借着议论把分红以及杨国忠抬出来的小手段,罗一嗤之以鼻。 若是真得了杨国忠的许诺,哪还用得着半夜三更地跑这来询问。 而且相较于整个剑南的安危,就算有杨国忠护着,他也要从这些商贾身上薅下羊毛来。 “听闻你们半夜三更地要见某?”阴沉着脸迈进偏堂,罗一目光冷冷地环视一圈,“你们不知有宵禁这条律例?” 一众商贾看到罗一如此年轻,全都是微微一愣。 但是罗一不自觉间散发出的那股骇人气势与冷冽地声音,让商贾全都回了神。 纷纷施礼的同时,开口解释在府衙都是有宅子的,算不上犯了宵禁。 罗一根本不听这些商贾的解释,十分霸道地挥手打断道:“子城乃一城之枢纽,更何况其间尽是处理军政的衙门与廨舍,可谓无比要害之地。 尔等都是操持贱业之人,谁许你们在子城安置宅院的。 你们是又从哪里来的胆子,怎么敢在这里安置宅院。” 目光在一众商贾身上再次扫了扫,罗一冷哼一声继续道:“某刚到府衙,你们就追了过来。 可见你们是在时刻盯着府衙,而这样做的目的,除了你们是南诏派过来的细作,某想不到其他。 前有僭越,后有打探军中事物,涉及泄密之罪,你们还有什么好解释的。” 将手按在腰间的横刀,罗一猛得一声大喝,“将这些宵小拿下,正好用他们的人头来祭一下某的帅旗!” 罗一上来就如此狂暴,超出了任何人的想象。 尤其是崔圆,他对蜀地无比了解。 自打杨国忠发迹之后,蜀地堪称他的后花园。 别说是在子城置办宅院,只要财帛给的多,谋个一官半职都不是难事。 错并不完全在这些商贾身上。 而且想要对南诏再次用兵,离不开这些商贾大户。 罗一上来拿他们开刀立威,并不是明智之举。 在一众商贾还陷于错愕之中时,崔圆向前迈了一步,对那些要上来拿人的禁军一挥手,“且慢。” 待禁军停下,崔圆将目光看向罗一,加快语速道:“使君息怒,这里定有误会。 这些商贾堪称义商,鲜于公上一次南征,还是多亏了他们给筹措地米粮军资。 在子城置地,当初也是杨公鉴于他们略微有些功劳才首肯的。” 目光在一众商贾身上转了转,崔圆继续道:“几次大战,百姓已经困苦不堪。 再征赋税与徭役,恐怕就要伤到根本。 这些义商之前还说要再尽一份力。 如此赤子之心,还请使君三思而后行。” 罗一听了崔圆的话差点乐出来,这简直就是神助攻,这番话比有剧本还剧本。 经商之人的消息向来比普通百姓要多。 知道罗一如此年纪却能身居高位,可没怎么走捷径,军功那是实打实杀出来的。 原本心中本就有些畏惧,加上罗一上来就要砍人祭旗。 这些商贾全都罗一的气势吓得两腿发软,压制得死死得。 而且罗列的罪名,仔细砸吧砸吧,确实是容易让人产生误会。 更何况都说新官上任三把火,这是他们自己主动找不痛快来了。 以为这次可能真要屈死,但听到崔圆的话,让这帮商贾如同抓到了救命稻草,纷纷开口求饶。 “崔副使说的没半分错处,还请使君恕罪。” “吾等身为唐人,万万不敢做出于大唐不利之事,使君是误会吾等了。” “使君定是误会了,我等就是想询问询问何时开边,真的没有他意。” “吾等急着开边,也是想着尽早再出一份力。 不然益州的生丝与锦缎越压越多,到时候想出力都使不出来了。” “是啊,吾等也是为了早些出力,才过来询问开边之事的,使君一定要相信吾等啊。” ……… 瞥了一眼七嘴八舌的商贾,罗一扭头看向崔圆,“是我误会了?” 崔圆连忙点头,“使君确实误会了。” 罗一微微颔首,随后对着一众商贾挥手打断道:“有崔副使给你们作保,暂且信你们一回。 至于何时开边,我暂且无法告知。 陛下派我前来主持战事,至少要将姚州与戎州全都光复了才对得起陛下的信任与厚爱。” 顿了顿,罗一目光在这些商贾身上再次冷冷地扫过一次,“这些事不是你们该操心的,不过你们这片赤诚倒是值得夸赞。” 缓和了一下脸上的表情,罗一走到一众商贾中间道:“我这人向来不巧使唤人,且你们如今又遇到了难处。 不能让你们又出力又吃亏,你们压在手里销不出去的生丝或是锦缎,我全都收下了。 但我刚刚赴任,带不得那么多财帛,三月之后才能给你们。 不过你们也不必担忧,我会与你们签了契书,白纸黑字的写上,半点都不会差。” 第369章 十倍获利怎么样 罗一的话音一落,整间屋子立刻变得鸦雀无声。 崔圆对罗一的行事愈发地搞不懂了,方才还要喊打喊杀。 结果只是劝了两句,就转变成这样了? 那此意子可就与传闻中的大不相符,甚至是名不副实。 不过这个想法在崔圆的脑海中很快便一闪而逝。 与罗一相处虽然只有短短一天,但是通过他对麾下发号施令以及遇事的处置手段来看,这是个精于军伍且遇事有急智之人。 这种如同三两岁孩童变脸的事,绝对不会无的放矢。 可如果说是为了解决剑南财匮之事,也用不到签契书,更用不到将商贾手中的生丝与锦缎全都收走。 这些商贾中,可不光只有益州的,主要家业在其他州的也大有人在。 而光是益州,各类绸缎就能产出十几万匹。 再算上其他州的,这些商贾手中押着的绸缎,恐怕不下五十万匹。 如此庞大的数量,不是罗一想吃就能吃的下,更不是吃下还能赖掉的。 脑中飞快地转动了一阵,崔圆也没琢磨明白罗一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不过不管到底是为了什么,也不管罗一认不认,崔圆觉得身为长辈都该出言提醒一下。 “使君,您如此照拂他们,固然让人心生感激。 但这只能解燃眉之急,如今春蚕已熟,又会下来许多的生丝。 而紧接着又是夏蚕与秋蚕,不若再想想其他的法子。” 一众商贾对罗一的说辞,心中也是多少有些抗拒。 再大的商贾也斗不过朝堂上的重臣,即便是能胜,也只是一时的。 一旦得罪的重臣缓过来,过后肯定是要遭其疯狂报复。 他们手中押下的生丝与绸缎可不是小数,真都给出去了,万一罗一耍赖可就遭了,到时候想说理都没处说去。 至于签署契书,也只是人家的说笑,那么老大个官,谁能轻易签这玩意儿。 况且就是签了,是以什么名义签的呢。 如果加盖了官印,倒是不怕赖账,但眼下剑南是个什么样,这些人最清楚。 别说是三个月兑付,就是三年都不行。 如果是以私人身份,这位可是同样受陛下宠信,与杨国忠不遑多让。 三月过后不给钱,这些生丝与绸缎就算是打了水漂。 这已经不是分润获利出去,而是大伤元气的那种折老本。 一买一卖的事可没这样做的。 听了崔圆的话,这些商贾立刻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崔副使所言极是,不能让使君吃这个亏,还是从长计议的好。” “我等确实感激不尽,但不能将风险转给使君,此事万万使不得。” “吾等虽然急迫,但也知晓大义,还是亲自出些力为好。” “只听闻使君仁义,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吾等虽然爱财,可这等损人而利己之事还是做不出的。” “使君且安心,我等都不是无义之人,说出力就一定出力。” ……… 看着眼前再次七嘴八舌起来的商贾,罗一心中冷冷一笑。 这帮家伙打得什么主意,他再清楚不过。 既然把话说得这么漂亮,那就别怪拿话挤兑他们。 想到这,罗一挥了挥手,打断一众商贾道:“诸位的大义,真是感人肺腑。” 顿了顿,罗一笑吟吟地环视了一圈这些商贾,轻笑道:“问诸位个问题,此次与南诏之征,是某会胜,还是蛮王阁罗凤会胜。” 崔圆已经彻底放弃揣摩罗一的心思了,实在是有些跟不上。 前后两句话,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 对于一众商贾而言,这个问题虽然转折大的让人有些摸不到头脑,但这些家伙平时都是嘴上抹蜜地人物,不管到底是什么意思,自然是先夸了再说。 “这还用问,自然是使君会大获全胜。” “使君是智勇双全之人,阁罗凤哪里会是对手,定然是南诏大败亏输。” “南贼怎能与使君相比,此次南征定然是使君再立功勋。” “使君乃武星降凡,南贼必被打得屁滚尿流。” 看了看这些卖力拍着彩虹屁的商贾,罗一心中呵呵一声,装作激动地样子一挥手,“虽然有自夸之嫌,但为了这次南征,我在长安时就做了万全准备,所以我确实有必胜的信心。” 抬手环指了一圈商贾,罗一大声地继续道:“而我最敬重地就是有义之人。 你等虽为贱户出身,却不忘国耻国悲,心中之大义实在让人动容。 剑南正值财匮之时,你等手中的生丝与锦缎只管送来,用以充做军资。” 见一众商贾脸色巨变,罗一眼底闪过一抹嘲讽与戏弄,摆摆手解释道:“这可不是让你们白送过来,更没有从诸位手中硬抢的意思。 与南诏之战,我只要失地与城池,其他一概归你们。 你们常走商道,该知晓虏获会有多丰厚。 单是夺回半个黎、嘉两州,诸位就不会亏本。 若是夺回嶲州,你们的获利将会翻倍,而戎州与姚州再被夺回,获利将不止三倍。 一旦打过西洱河,夺回安宁城,那获利将超过十倍。” 目光再次划过脸色变得难看的商贾,罗一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道:“这个时候不会太久,只需给我一二年的功夫便可。 不用远走,便能获利十倍,这可不是谁都能遇到的事。” 崔圆听了罗一的解释,眼角就开始狂跳。 原来话还能这么说,这比明抢可强的不知道多少倍。 这简直就是抢了人,还让人对他感恩戴德。 这个小子是把人的心性给摸透了。 看了一眼如丧考妣地商贾,崔圆在心中十分同情地叹了口气。 如何拒绝,真的是个难题。 一众商贾想哭的心都有了。 这说话还怎么给人设套,刚夸完能把南诏打得大败亏输。 这会儿若是说收不回那些失地,不但是自己打自己嘴巴,没准还被扣个扰乱军心民心的罪名。 还有那些三倍十倍的获利,简直就是在鬼扯。 除非是安宁城的盐井全都归他们,可若是那么好拿回安宁城,哪里还会一败再败。 另外,这些商贾也是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感觉这位就是看重了他们的财帛。 如果真是这样,那吃相也太难看了。 罗一看到这些商贾不但脸色难看,还张着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说不出来,知道趁热打铁的时候到了。 “当然,这样获利虽然丰厚,但时间过久。毕竟战事上的事,谁都说不准。 为了不冷你们的一腔热血,之前说的依旧作数。 你们只管把生丝与绸缎卖与我,签的契书是公是私也由你们说了算。 若是还觉得不稳妥,三月后财帛若是没支度与诸位,香皂的方子会作为赔付。” 第370章 剑南喜忧参半的兵力 在宽大的床榻衬托下,郭虚己的身体更显瘦弱。 毫无血色的面孔上,透出一股隐约的青灰之色,呼吸微弱并且艰难。 如果不是两撇半黑半白地粗大眉毛紧紧拧在一起,罗一都以为人已经不在了。 就这个架势,显然是没办法得到什么建议了。 崔圆也没想到仅仅过了不到半月的功夫,郭虚己就成了这副样子。 附在郭虚己的耳旁安慰了两句,对罗一歉然地摇摇头,“还是让郭将军安心养病吧。” 罗一缓缓地点点头,再次打量了几眼郭虚己,对于海龙使了个眼色,“晌午的时候把药水给老将军送来。” 罗一对郭虚己虽然很陌生,但这位老将军取得的功勋足以让他肃然起敬。 率领七千汉蕃联军大破八万蕃人的战绩虽说略显夸大,但打个对折还是有的。 况且弱水河与西山那边一直与吐蕃争得厉害。这还只是大规模地战事所取得的成绩,中小规模地冲突还不知道有多少。 能保川西一直无恙,郭虚己称得上英雄。 而后世对其之所以没有什么记载,很有可能是死于这场大病。 随后安史之乱的爆发,不但功绩被埋没掉,也因闪现出的名将层出不穷,而被人所遗忘。 罗一觉得英雄就该被后人所敬仰,而不是湮灭于历史长河之中。 不管大蒜素好不好用,总该是要试一试。 即便没有太大的疗效,能减轻些痛苦也好,至少能走的不那么遭罪。 崔圆本想劝劝罗一省些力气,郭虚己已经病入膏肓,就算神仙也救不回来。 但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或许药管不管用不是目的,让众人知晓这个举动才是关键。 这让崔圆感慨于罗一心思环转如同经年浸于官场的老辣之人的同时,更加笃定对于那些商贾的处置是另有用意。 出了郭虚己的府邸,崔圆终是抵不过好奇,拉了拉罗一道:“你与商贾所说的那番话太明显不过。 里边可是还有南诏的行商,你就不怕将意图泄露出去?让那边有了准备?” “明显?还有所准备?” 罗一愣了一下,随后马上明白了崔圆的用意,轻声笑了笑,胡诌道:“不知道你听没听过狼来的故事。 虚虚实实,真真假假,让南诏与蕃人准备去吧。” 揉搓了几下脸颊,让自己变得精神些,罗一对还在琢磨着的崔圆道:“别发愣,回府衙把各州最细致的舆图找出来与我看看。 另外各处的驻兵的情况,把你认为是准确的数目与我说说。” 对罗一热衷于公事,崔圆是既喜且忧。 喜得是罗一名副其实,剑南军事的糜烂总是有了遏制住的希望。 忧的是有些太过殚精竭虑了,长途跋涉而来本就疲惫,又快两天一夜未睡,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 “你不做歇息? 与南诏的兵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的。 总是这样熬,身子骨受不住的。” “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谢过你了。”揉揉眉心,罗一摆手道:“没有继续南行,已经算是歇息了。你若是累了,抓紧做完正事就能回去歇着了。” 崔圆轻叹一声,没有再继续劝下去,理了理思绪,边走边道:“川西的战兵大概有八千,统归保宁都护府辖制。 弱水城有天宝军一千,平戎城有天宝军一千。 松州驻兵二千八百,恭、冀、当、茂、柘、潍五州哥驻军五百。 守在黎、嘉两州大渡水北岸各城的,目前大概有一万五千左右。 分别是原来驻守嶲州的昆明军,五千五百人。 姚州的南江军三千人,宁远军三千人,澄川守拙的二千人,雅州的四千人,以及黎州的二千人。” 听到保定军有八千兵力时,罗一稍稍松了口气。 但是听到崔圆念叨完驻守大渡河的兵力,罗一心走悬了起来。 首先是战兵的称呼改为了人,其次是人数对不上。 如果南边的兵力全加到一起,快要达到两万了。 可崔圆最先说的总数是一万五左右,而且前边还加了眼下两个字。 显而易见,各军虽然还保留了番号,但里面的人员已经没了老兵。 隔河对峙的兵力,全都是之前抓壮丁临时拼凑过去的。 并且已经出现了逃兵,数目还不少,跑了四千多,相当于没了五分之一的兵力。 最主要的是,后边还要跑多少没人能说的准。 “你给的这个数目,可做得准?”罗一思量了一阵,对崔圆问道。 “可以用项上人头做保。” 斩钉截铁地应了一声,崔圆继续道:“去岁川西大胜后,南诏和蕃人便一直隔河对峙。 新募之兵已经不似最初那么惧怕,一万五千之数已经维持了两月有余。 得知杨公与使君来南疆主持战事,士气更是高涨了许多。估计不会再有逃兵。” 微微一顿,崔圆看向罗一,脸色担忧道:“川西那边最为主要,米粮不敢有半分耽搁,但一路高山大原,耗粮最甚。 大渡水水流湍急,是为天堑,即便驻兵是川西的二倍,米粮却只是其半数。 只能维持原地对峙,想要有所动作,甚至是勤加操练都很难。” 沉默了一下,崔圆还是将心中不解的地方问了出来,“使君若是打算等商贾送来布帛绸缎再来购买米粮,这并不是个好法子。 一来一回间,徒增不少损耗不说,使君以私下的身份去签契书,也容易让人产生误解。 依我看,与其这样做,还不如增税,百姓们紧一紧,还是能捱过去的。” 罗一瞥了一眼把好话赖话全都说了的崔圆没吭声。 夜里对那帮商贾连唬带吓,全都签了契书,估计一个月左右,生丝与锦缎全都能送过来。 之后把消息散出去,过个一月半月的,就能进行下一步。 但按崔圆所说,南边的情况并不算太妙。 没谁能说准南诏与吐蕃窝了半年,就还要窝下去。 必须要对南边尽快采取措施或是布置。 对商贾下的套,顾不得吃相难看不难看,必须得提前一些收收口袋。 不然,百姓们紧一紧这话说的轻巧,到时候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 想到这,罗一对崔圆一挑剑眉,“百姓们先不提。 那些大户豪强手中的米粮应该不少吧。” 崔圆猛得一惊,连连摆手道:“这样太得罪人。 何况这也不是你一个臣子能做的事,这样大大不妥。” 罗一缓缓点了点头,对崔圆咧嘴笑了笑,“把心放在肚子里,就算从大户豪强那拿米粮,也是会给钱的。” 第371章 反悔的商贾 对于五月的东亭来说,只是迎来了初夏,早晚间甚至还有丝丝冷意。 但是对于今年的成都来说,已经进入盛夏。并且两地间的热与热也大不相同。 成都的热不是东亭那种晴热,而是让人感觉喘息都有些困难的湿热。 白日里只要稍稍动弹动弹,就会让人汗流浃背,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这与罗一的了解有些不大一样,后世总听人说重庆是火炉,没听说成都也会这么热。 可不管是不是今年有些特殊,总归是躲不掉的。 最初罗一打算在办公的廨舍里多放置些冰盆,但最后打消了这个想法。 毕竟不是过来旅游度假,而是来与大渡河那边的南诏与吐蕃联军死磕拼命的。 成都这边都热成这样,黎州还要往南,恐怕低洼的河谷之地会更加闷热。 到时候再往身上捂个几十斤的铁甲,绝对会热的让人受不了。 不过再怎么受不了,铁甲是保宁用的,肯定是不能脱。 面对这种状况,唯一能做的就是适应这种高温。 罗一不但没有放置过多的冰盆,还每日都穿着甲胄在廨舍里研究各州的地图。 并且下令跟过来的禁军,除了值更的,其他人每日也要穿甲两个时辰,尽快适应这种气温。 而相较于罗一这些外来者,当地的成都人其实一样觉得闷热难耐。 尤其是成都的商贾,不但热得难受,嘴上还起了一层大燎泡,并且个个都是愁眉苦脸。 而至于原因,除了天热以外,听闻了罗一安排人特意散出去的消息后。 这些商贾派人四处打探,得到消息肯定无误,也起了些作用。 他们只顾着竭力打通南部的商道,而忽略了其他各处生丝与锦缎的行情。 派人出去问才知道,前些日子山南道那边,无论是生丝还是锦绢的价钱全都翻了一倍。 并且价钱还有愈涨愈高的架势,一时半会掉不下来。 山南道的商贾自己手中的囤货卖光以后,已经去淮南与江南那边收货去了,准备再赚上一笔。 反观他们这边,不但赚不到这笔钱,反而一里一外亏得更多。 与罗一签的契书,价格定的实在太低了。 一匹蜀锦的价钱才七百钱,一斤生丝更是只有二百钱。 这个价钱低于往年正常价的三成。 询问身后的主家该怎么办,居然只给了个自己看着办的说辞。 没说按不按这个价钱分润获利,更没说会出头去找那位使君商讨商讨。 这个态度,十有八九是既对价钱不满意,又不想亲自去找那位新来的使君。 要么他们按别处的价钱给分利,要么他们自己去找使君反悔或是提价。 可他们只是一介商贾,敢去找使君反悔? 第一次见面时,都差点被人家给砍了脑袋。 这让一众商贾全都没了主意,并且心中又气又恼。 只能聚到一起,看看能不能商议出个办法来。 “这次是咱们疏忽了,若是就这么认了,咱们怕是五六年都缓不过来。” “这位罗使君肯定是来时路上听到了消息,不然不会这样与咱们签契书。 吃到嘴里的,怎么还会吐出来,不认还能怎么样。” “没错,摆明是吃定了咱们,不认还能怎么样。” “你们真要认了?现在山南道的绸缎已经两贯钱一匹。 光是按这个价钱,分出去两成就是四百钱,咱们卖才卖了七百钱。 连本钱都亏了一大半出去,多大的家底也不够这样败。 况且,若是价钱再继续往上涨呢?会不会血本无归,谁都说不好。” “这个账谁都会算,可没人替咱们出头,谁敢去找那位年轻使君去理论。” “可就这样认了,咱们就很难再起来了,后边不知道有多少人在盯着咱们。 那可是二十多万匹锦缎,如果价钱再继续涨,都不如留着当布帛花了,那样至少还能得了四五百钱。” “现在说这个还有什么用,那位使君是哒照面开始就在算计咱们。 没有这个缘由,以后怕是还会找其他理由。” “好处咱们又不是不给,若是嫌少可以再谈,这样就是在竭泽而渔。 咱们都倒下了,旁的商家短时间还追不上咱们,根本分润不到多少钱。” “你觉得人家还指望从旁人那分润?现在人家一匹锦缎就赚了一贯多钱。 二十多万匹,那就是三十万贯,咱们之中处了谭家,谁有这个家资。” 这名商贾的话,让屋内的众人陷入了沉默。 是啊,只是一个小手段,就凭空得了三十万贯,还用的着等着别人分的那三瓜两枣? 前些年长安城巨富任令方的家资也不过六十万贯,那还是两辈人靠放质钱儿积攒下来的。 一时间一众商贾几乎全都陷入了绝望之中。 不过成都的首富谭和甫却紧皱着眉头苦苦思索着破解之法。 他卖出的锦缎最多,高达七万多匹。 这些损失虽说不能让谭家和别的商贾一样伤筋动骨。 但是谭记商铺那是谭家几代人苦心经营,才有了如今的规模与口碑。 这么轻易地让人谋划去了那么多财帛,实在是太丢人。 而且有一就有二,这个口子一旦开了,今后就算把全部家当给出去,都填不饱那些欲壑难填的大臣们的胃口。 仔细回想了一遍那日与罗一相见的过程,又掏出那份契书仔细翻看了两遍,谭和甫的眉头稍稍松了松。 “诸位,事情或许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糟。” 晃了晃手中的契书,谭和甫对一众商贾继续道:“这位罗使君恐怕没有竭泽而渔的意思。 契书上只是写了他违期后的陪罚,可没写咱们的。 另外,如果真想谋划咱们的家资,那日夜里给出的罪名足以达到这个目的。 没必要再绕这么大的圈子戏耍咱们。” 一众商贾闻言,眼中顿时闪动起满是希望的目光。 “老谭这话有理,好歹人家也是个封疆大吏,用不着跟咱们绕圈子。 若是老谭你有法子,我等都听你的安排就是。” “老谭,你打算怎么办,我等只管跟着便好。” “没错,现在是前边有狼后边有虎,怎么样都是要挨一刀,老谭你怎么说便怎么是。” 看了看纷纷开口的一众同行,谭和甫挥挥手,“想要反悔肯定是不可能的,真那样做只会招来杀身之祸。 我打算试着按往年的正常价往回收,看看能不能同意。” 说到这,谭和甫叹了口气。 这位使君真是了不得,简直堪称商贾之道的大家。 但愿传言的那份仁义不是假的,不然多大的家业不够人家谋算的。 第372章 不要以为你们吃亏了 目光扫了扫跪了满地的商贾,又看了看立在案几之后的罗一,崔圆只感觉头皮有些发麻。 身为剑南节度副使,成都城内有个风吹草动,逃不过他的眼睛。 那些禁军散播消息,崔圆自然也是知晓。 只不过他觉得罗一使的这个法子虽妙,却有些异想天开。 布帛是能当钱用么,不是谁想将价钱涨上去就能随意做到的。 而生丝以及锦缎,与布帛相换又有定制,布帛不涨,这两样也没法跟着涨。 就算罗一知晓一些常人不知的消息,也很难从中获利。 但是万万没想到,罗一不但从中获利了,而且还是短短不到半月就获取常人几辈子都难以获取的重利。 崔圆活了四十多岁,从来没想到过赚钱居然会是这样简单容易。 可仔细想想,真的这样简单,真的这样容易吗? 看似罗一只是几句话,外加些笔墨,便将生丝与锦缎全都收了上来。 可其中对事情的预料,以及对人心的揣摩,这世上有几人能做到。 如今看似简单容易,只不过是从头到尾都眼见着罗一是如何操弄的。 如果换做他自己或是旁人,恐怕就算知道些消息,也只是按有多少家底去收锦缎与生丝。 单就赚钱这块的谋算,鬼才这种夸赞已经配不上此子,堪称逆天才对。 而与赚钱本事齐名的还有兵事,能如此算计钱财,那便同样能算计人。 小房的人,居然还想把人家当憨人利用,真是可笑。 罗一没算计回去就已经是很给颜面了。 想到这,崔圆心中重重一叹。 崔家现在太过于精明市侩,也太过于目中无人。 不但错失这样一个奇才,今后恐怕早晚有一天会摊上天大的祸事。 罗一脸上虽然满是汗水,单看脸庞跟个邻家俊郎君一样。 但一身漆黑地甲胄以及身上散发出那股肃杀之意,却让一众商贾不敢抬头与之直视。 甚至是已经跪伏于地将近半个时辰,连想要收回之前的请求,起身告辞的勇气都没有。 只能如同等待审判的罪人一样趴伏于地,小心翼翼地等待着罗一给出答复。 罗一预料到这些商贾会来找他,但是没预料到这样快,更没预料到会给出这样一个解决的方案。 在三十万贯与九万贯之间来回思量了良久,罗一最终选择了后者。 钱对于他而言,现在已经不是最大的追求,只要能达到目的就好。 更何况想要在剑南打开局面经营下去,也不能把人得罪的太狠。 不过毕竟这些商贾是打算违约,太过好说话,可没人记他的人情。 只有亲身体会其中的不易,才能让这些商贾对他感恩戴德。 可惜的是李尚客不在,没法打个配合。 只能故意冷着脸,一言不发的抻着时间。让这帮家伙跪得受不住的时候,再开口应下此事。 没想到的是,这帮家伙地位虽然不高,但都是不差钱的。 平日养尊处优惯了,跪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就有人肌肉痉挛,浑身开始哆嗦起来。 再加上年岁也都不算小,估计再跪下去,怕是真要出事。 罗一心中暗骂一句便宜了这帮家伙,放下手中的舆图,装作诧异的样子看着这些商贾道:“咦,我的态度表达的不够明白吗?居然还没走。” 崔圆一天要忙的事也很多,在陪着这么久就是等着看看罗一到底要怎么做。 见罗一终于开口了,崔圆赶忙接口道:“出于敬畏,这些商贾不敢直视使君。看不到使君到底是何意。 又因为这是私事,我又不好擅自开口提醒,所以就等到了现在。” 罗一斜了一眼看似好意提醒,实则满满八卦之心的崔圆,故意拉长音调道:“原来是这样。” 将目光挪到一众商贾身上,罗一冷冷一笑,“之前给了你们两个选择,你们偏要选这个。 做出这种毁约之事,从你们身上我可看不出半分敬畏。” 一众商贾跪得龇牙咧嘴,原本见罗一开口还有些高兴。 可听了后面的话,全都再次惴惴不安起来。 毕竟能赚三十万贯,为何要去赚九万贯,换了谁谁都不会这样选。 面对这样的斥责,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谭和甫为人练达,从中听出了一些意思。 如果真要拒绝,就不会这样说,而是直接哄他们走,或是派人直接抄家去了。 犹豫一下,谭和甫直起腰,拱手苦笑道:“使君的斥责,我等万分惭愧。 不过我等实在是没有办法才会选择如此。 不然,今后我等再无法从百姓手中收取生丝与锦缎。 而外面的商客想要顶替我等,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做到的。 不但百姓们换不到钱,日子就更加困顿,我等交不上商税,剑南也跟着受损。” “啧啧,到底是剑南首屈一指的富豪,就是会说话。” 瞥了一眼谭和甫,罗一边挥手先人过来帮他卸甲,边冷冷地继续道:“你们胆敢过来,不就是因为契书上没写对你们毁约该做出什么样的惩治吗。 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不但辜负了我对你们的信任,而且更愧对义商的名头。” 兜鏊与胸甲卸掉后,罗一晃动了几下脖子,抬手指着崔圆继续道:“崔副使这些日子总与我说你们之前是如何如何的尽力。 我大唐向来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一次我会将契书还给你们。 但是义商的名头,今后将与你们无缘。 另外,那九万贯钱也要换成十五万石的米粮送过来。” 义商这个名头,这些商贾压根就没有,只不过是捡好听的说。 但是话中的意思可不是表面这样,而是今后千万不要有把柄落在人家手里。 可走商路的,哪能没有一丝一毫不破规矩的。 另外,九万贯已经多给了不少出去。 换成十五万石的米粮至少需要十二万贯钱,又要多给出去三万贯。 但是与三十万贯相比的话,又不显得多。 这让一众商贾一时间有些纠结犹豫,不知道该如何选择。 只有谭和甫只是稍加犹豫,便拱手应声道:“此事是我等做得不地道,让使君寒了心。 但使君放心,吾等毁约也只是想继续能够行商下去。 米粮会尽快筹措,待我等缓过来后,也必当不差上一文补齐这三十万贯。” 罗一嘴角扯了扯,谭和甫这家伙的话术可不赖。 想要怼一句,想了想又忍了下来。 利用信息差来赚钱虽然没什么错,但是毕竟使了些手段。 不吓唬这帮家伙,契书可没那么容易签。 再者与聪明人打交道,也能省心些。 待身上甲胄全都能卸掉,罗一走到谭和甫面前,勾勾嘴角笑了笑,“姑且信再信你一回。 但你们最好不要把我的善意当做了软弱可欺。 要知道,刀子与脖子相比,还是刀子硬。” 顿了顿,罗一目光在一众商贾身上环视了一遍,沉声道:“不要以为你们亏了。 十几万贯买了个这样赚钱的法子,你们应该知足。” 将目光挪回谭和甫的身上,罗一沉吟了一下,道:“你还算有担当。 只要你听我的,两三个月之后,你的这点亏空,我会给你找补回来。” 第373章 移民浪潮 苍穹万丈,天空碧蓝。 辽东大地上的万物,甚至是人们的心头,都尽是灿烂的阳光。 远处的麦田依旧,城内城外的号子声依旧,人们脸上的笑容依然依旧。 与去岁唯一不同的是,开春后更加热闹,忙碌的身影也愈发的多。 在范阳城内当场给玄菟几团将士的家眷发放地契的那场秀。 彻底勾起了流入河北的流民,甚至是河北百姓对辽东的向往。 当一些胆大的流民与百姓携家带口奔赴辽东没有受到任何阻拦,甚至还有人隐隐在路上进行接应。 并且在有心人的告知下,滞留于河北的流民与河北日子过得困苦的百姓,在过了元月后立刻掀起了一股移民辽东的热潮。 这些流民与河北百姓没法不去,东亭给出的条件实在是太优厚了。 虽然赶不上玄菟那些战兵家眷给的三百亩地,但是一户分上五十到一百亩已经不算少了。 最主要的是,不但地被事先划分好,就连灌溉田地的沟渠也由东亭给挖好了。 甚至是耕田的牛马,都可以从衙门那里租借,只要人赶在土地开化前赶过去,把生地给开出来就好。 这样的好事,只听说在大唐立国的时候才有过。 天冷又怎么样,高句丽人不是一样活的好好的,更何况听闻还有个什么火炕。 那边地多的没边,只要找处坡地学着挖个地屋就好。 至于辽东是边地,危险的很。 这些流民与百姓更是嗤之以鼻。 河北有几处不是边地的。 再者不是边地就能不饿肚子? 更何况辽东可是新立的方镇,坐镇的使君更是那位堪称传奇人物的小罗将军。 跟着小罗使君的,可是哪个都没亏待着。 玄菟那几团的河北兵,就连战死的,哪家不是又分地又分钱的。 去的晚了才是傻子,地再多也有分完的时候。 而当关中过来的人途经河北时,使得移民地风潮愈演愈烈。 就连日子还过得去,或是家中兄弟多的人家也有想去辽东试一试的。 虽说分家是件让人心中挺不是滋味的事,可总归比不得过上更好的日子。 而受到影响的,也不仅仅是这些百姓。 冒险到河北博前程的不少读书人,也有不少跟着前往辽东。 人口多了,总得有人去治理。 辽东那地方连百姓都缺,更别说是心有方寸,饱读治国之法的读书人。 但前提是要去的早。 现今关中来的大多都是些百姓,可往后可说不准。 去的晚了怕是又没处安置,心中的抱负再次无处施展。 从四月中开始,移民地百姓与读书人陆陆续续地跨过辽泽。 走得累了,不愿再往前走的留在了辽东城,或是想要分更多地的,选择去了怀远守捉。 不过更多的,依旧选择去了东亭。 不到两月间,原本最需要汉姓唐人的地方,涌入了不下五万的百姓。 入籍册、分田、借牲口、开田、挖地屋。 百姓们很忙很累,但却也看到了好日子的希望。 从长安城回来的李尚客与李泌,在路上看到源源不断的百姓涌向辽东时,就已经高兴的不得了。 当到了东亭,看到城外的村落增加了不知多少,旷野上忙碌的身影不知几何,城内的屋舍挤得满满当当,街路上随处可见聚集在一起高谈阔论地读书人。 两人的眼中全都闪动起兴奋的光芒。 罗一瓦解河北矛盾的第一步已经成了。 如果接下来的谋划能够顺利完成,那么对河北釜底抽薪的计划,绝对有成功的希望。 这让两人顾不得疲惫,兴高采烈地投入了后续计划当中。 李尚客按照罗一的吩咐,将各种生产安排妥当后,点兵直接奔向建安城,准备将都镇彻底打通。 李泌则是拉上高适以及友人开了书院,将聚在辽东的读书人都召集到了一起,相互探讨学问的同时甄别可用之才。 顺便夹带些私货,兜售海外拓土光荣之说,一时间痛并快乐着。 而与满是欢乐的两人相比,安禄山身边两大智囊之一的严庄却有些愁然。 东亭所做的种种,仿佛就是曾经的范阳。 虽说辽东再怎么大兴也赶不上河北,但如此相似之下,难保心中所想不会是如出一辙。 毕竟旁人做不到,不代表罗一也做不到。 更何况如今又被安排到了剑南。 杨国忠苦心经营或许都是在为人家做了嫁衣。 以罗一的秉性与手段,如果真有那个心思,完全可以做到。 “你不打算劝劝使君?”严庄特意将高尚拉到了城外的官道旁。 高尚扫了扫路上的百姓,哂然一笑,“这才去了辽东多少,你就这样担忧? 要劝你自己去劝,我可不做这样讨人嫌的事。” “李林甫已经死了。”严庄目光灼灼地盯着高尚,“再出一个这样的人物,咱们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高尚沉思了一阵,摇摇头,“你未与他接触过,不知晓这孩子的性子。 他与你我所求并不相同,我们要的是名,而他要的是利与稳。” “稳?你这居然觉得他要的是这个?”庄严对高尚这个定论感到很好笑,“他所作所为,哪个是能与稳字沾边的。” 高尚笑了笑,“说稳确实不够准确,其实说是懒才最为妥当。 从他投军的原因,以及所经的历次战事,可以看出乘轻驱肥与自快其意才是他最想要的。” 说到这,想起罗一每每都是事与愿违,高尚忍不住好笑道:“他打得每场仗,仔细琢磨琢磨的话,你会发现都是迫于无奈。 在东亭所有的谋划,也都是为了更好的享受因聪慧而取得的获利。 可往往每一次又都会横生枝节出来,这次去剑南就是最好的例子。” 扭头与严庄对视,高尚边笑边道:“我都能想出他当时接旨是个什么样子。” 严庄砸吧砸吧嘴,无奈道:“你觉得这很好笑? 别忘了他还未到成丁之年,人的心思是没有一成不变的。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这个道理你比我还明白。 使君对其厚爱无防备之心,你我不该也这样。” 高尚收了笑容,目光望向远处道:“他只能成为使君成事的助力。 如你所说,李林甫已经死了,他没有滋生那个心思的功夫。” 严庄眉头拧了拧,思量了一阵微微点头,“这样说确实有道理。 不过你我不去相劝,留下的功夫未免就有些久了。” 高尚捋了捋胡须,摇头道:“不会太久,剑南的战事无论是胜还是败,都与河北有利。 有了结果后,到时候只需一个合适的借口便可。” 第374章 这个你得往心里去 将脸浸在木盆中洗了又洗,周口口才抬起头用帕子将脸擦干。 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抬脚打算迈入厅堂,却又连忙停了下来。 三下两下将身上的袍子解下,在门口用力抖落起来。 “郎君,你在外面磨蹭什么呢,只听动静不见人进来。”由高夫人变为周夫人的仓丽满眼含笑地边轻轻摩挲着几个月大的婴孩小手,边朝着屋外问了一句。 “身上的烟火气太大,怕呛了小敬罗。” 应了一声后,周口口索性把袍子直接扔在了廊屋的横杆上。 用力在身上拍了拍,快步进了屋内,还未进入寝屋就咧嘴大笑道:“离着老远就听到小敬罗呀呀个不停。” “你小心着点。”将孩子小心的抱给走进来的周口口,仓丽叮嘱道:“听好了,你那一脸的胡子硬的跟耙子一样。孩儿的小脸娇嫩,可受不得你又亲又贴的。” 周口口将孩子抱在臂弯里一边来回摇晃,一边对着孩子挤眉弄眼,“我家小敬罗可是个郎君,哪里会怕疼呢。” 说罢,周口口大脑袋一低,就打算与孩子来个贴脸。 结果刚一低头,孩子小嘴一瘪,大哭了起来。 “哎,你真是讨人嫌,不让你干什么就非要干什么。”仓丽白了一眼周口口,起身将孩子抱了回来,“不哭,不哭,阿娘在这哩,你耶耶的胡子扎不到你。” 周口口嘿嘿一笑,一屁股坐到炕上,一边眼中都是宠溺地盯着孩子的小脸,一边抬手轻轻抚摸着孩子的小脚丫。 看到周口口这副模样,仓丽轻轻叹息一声,眼中带着不舍道:“是要走了吗?” “嗯。” “就不能换个旁人去?这一走怕是回来时孩儿都能在院子里撒欢跑了。” “就得我领人去,换了旁人我不放心。” “真搞不懂,东亭这么多人,怎么偏你非要去。” 拍开周口口的大手,将孩子往里抱了抱,仓丽语带委屈的继续道:“别人家的孩儿都大了,已经识得人了。 咱家的小郎还没满周岁,别说识人,连话都不会说。 等你再回来,他都认不得你是他耶耶。” 周口口嘻嘻笑了两声,挪着身躯往炕里靠了靠,伸手再次握住孩子的小脚丫,“以后回来多给买些稀奇玩意儿,他就识得我是他耶耶了。” 仓丽剜了一眼周口口,眉头一拧道:“你是听不出我什么意思? 南疆那边是那么好去的?那边一年都是苦热难耐。 你这一身肥膘,到了那边怎么受得了。 你就忍心让我和孩儿整日给你提心吊胆的? 咱们家又不是没钱,哪里还用的着…” 见周口口脸色突然变得阴沉,仓丽赶忙收声。 可话虽然是不说了,但心里依旧觉着委屈。 抱着孩子一扭身,留了个后背给周口口。并且眼圈一红,低声抽泣起来。 “你即便是个女子,做人的道理也是该知晓的。 没有先生,我恐怕还在柳城的行市上做个小牙郎。 还有家中的钱是如何得来的,你心中也要有些数。 不是吓你,如果你不是许了我,单凭你一个人,多大的家业你都守不住。” 周口口抬手在炕上拍了拍,待仓丽抱着孩子转过来,冷声继续道:“别忘了当初你闯了多大的祸事。 若不是先生,你早就成了一堆枯骨。 你那贪小与只顾一己之私的性子再不改改,小敬罗可不敢跟在你身旁了。” 仓丽抬手抹了抹眼角,委屈巴巴道:“还不是心疼你,你看看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这世上哪有孩儿能离开阿娘的,东亭若真是容不下我,我就带着孩儿去乌骨城。 兄长总归差不了我们母子一口饭吃。” 拨弄了几下孩子的小手,周口口瞥了一眼仓丽,“去乌骨城也不错。” “姓周的,你还真打算赶我们母子走?” 将孩子轻轻放到炕上,仓丽指着周口口气哼哼地继续道:“你是外边养了人?这么急着让我给腾地方? 告诉你,趁早死了这条心。真把我惹急了,我就写信给罗郎君。 管怎么说,先前他也要喊我声义嫂!” “你若是不想去乌骨城,在我回来之前,你就窝在家里好好照看孩儿。” 周口口将孩子抱起来逗弄几下,放进仓丽的怀里,起身沉声道:“你自己什么秉性你该知晓。 别怪我没叮嘱你,我不在东亭的时候,你再惹出什么祸事来,没人能保得住你。” “我秉性怎么了。”翻了一眼周口口,仓丽噘了噘嘴,最终还是服软道:“咱们家的钱打着滚花也花不完,我现在就一门心思照看孩儿,能惹什么祸事。” “知晓轻重就好。”抬手在仓丽的头上轻抚了几下,周口口咧嘴笑了笑,“我走了,在家好好照看孩儿吧。” “眼看着就天黑了,你这个时候走?” 惊愕过后,见周口口不似说笑,仓丽眼中再次生起雾气,把孩子放下,起身道:“我去给你收拾收拾行囊。 咱家不缺钱,路上万万不能委屈了自己,到了南疆更要多加小心。 那边可不比…” “不用收拾了,就是几件衣衫,到哪里买不到。”打断了仓丽,周口口再次叮嘱道:“记得我说的,万万不能再惹祸事出来。” 对于前往南疆,周口口没什么满意不满意。只要能跟着罗一,在哪并没有所谓。 但是这一来一去,少说要二年的光景。 而周口口老早就知道罗一的计划,他是真怕仓丽掺和进海上的事,或是将手伸向冶铁或是炼石碳的那些作坊。 的那些作坊, 罗一能如此重视的物件,绝对不只是赚钱那么简单,肯定是另有用处。 对范阳的态度,周口口同样知晓,现在看似两边亲近的不得了。 可一旦真有变化,那与天塌地陷无异。 这个节骨眼上,根本不敢对那些作坊有半分耽误。 与仓丽走到一起已经一年多,知道这是个没什么坏心眼,但对财帛却极为执着的女人。 周口口不得不黑着脸说些狠话,让其老老实实窝在家里。 不然他和罗一都不在东亭,真出了事没人能护着。 另外,对于此次南疆之行,周口口也是抱着必死之心去的。 去瘴疫横行的地界儿征战,除了当地人,外人过去没几个能活下来。 “啧啧,弄得跟生离死别一样。”老班头见周口口出来,掏出一个小册子扔了过去,“千万叮嘱好那些小子,按这上的去做,别说一路上定会无恙,就算到了南疆也没半差池。” “挺大个岁数了,况且现在又不是没有小娘,跑这听墙根你也不嫌羞。” 打开册子翻了翻,周口口眼角跳动了几下,咬牙道:“早些给我,我用得着黑着脸?” 老班头嘿嘿一笑,“此行不但要抓紧赶路,每隔三百里可是还要挑地方留人手的。 这个可是密中之密,给你早了,哪里知道你是个什么心思。” 周口口冷笑道:“我还用你来考校?就直说你忘记了我也不会怪罪你。” “这话说得硬气,不过听着总想再如第一次与你见面时摔那么一下。” 见周口口要急眼,老班头摆摆手,继续道:“你在东亭好歹也算是个人物了。 怎么还不识逗起来了,就是个说笑不要往心里去。” 扭头指了指院外,老班头似笑非笑道:“那位在青岩城被你砸晕的女世子要跟你一起去南疆,这事你得往心里去。” 第375章 这样打如何 自辽东到长安,从长安再到蜀地,一路上罗一见过太多的河流。 自认为不管再遇到什么样的河流,都不会再有任何惊讶之感。 当看到穿行于峭壁绝谷之中的大渡河时,罗一发现之前的想法真的很可笑。 碧绿色的河面上波浪滔天,湍流的河水拍打在峡谷两侧如刀削一样的绝壁上,激荡起如雷鸣一样的涛声。 与其说这是条河,不如说是一道天堑。 即便大渡河沿途的河岸不可能全是如此,但光是这水流的流速就十分致命。 河道窄处的河岸上都有人把守,敢乘渡船渡河,就是最佳的靶子。 而且河道越窄,渡船越是难以操控,估摸着情急之下,不用打就自己翻船了。 河面宽广的地方渡船倒是能用,但合适的登陆地点都被剑南的唐军筑了城。 面对人为的绝壁,同样难以渡河。 南诏与吐蕃联军停下脚步,并不是没有道理。 不过难以渡河不是不能渡河,这道天堑也不是时时刻刻都这样水流湍急。 进入冬季后,水量绝对不会这么大。 而且南诏停下的时间越久,也意味着准备的愈加充分。 可以想见,南诏一旦发起渡河,攻势绝对会异常凶猛。 如果不加紧操练这些新兵,估计很难挡住南诏的进攻。 琢磨到这,稍稍安心的罗一,心中又有些发沉起来。 转身看了看远处顺着平羌水的河岸向汉源城行进的运粮队伍,罗一眉头紧拧了起来。 出了成都所在的益州,邛州、雅州以及脚下的黎州,全都是群山夹河谷的地形。 所以面积虽大,但能够利用的土地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比较少,并且还很分散。 另外各州的人口也并不算多,整个邛州四万二两千多户,十九万多人。 而到了雅州,直降到一万户出头,全州的总人口只有五万来人。 脚下的黎州虽说现在人口达到了快十万,但九成是从嶲州逃过来的百姓。 黎州实际上只有一千多户,整个州的常住人口加一起还没超过万人。 单子黎州一州之力,根本没法养活驻守河岸各处的边军。 那九万嶲州逃民虽然安置了下来,但新开的田能打多少粮要到秋收时才知道。 可以说黎州境的大渡河一线,聚集了连边军带逃民,一共十万左右需要从其他州调运米粮过来救济的口众。 而道路难走,五百多里的路途下来,耗时耗力之下损耗并不算小。 从经济这一块算下来,长久在大渡河一线与南诏对峙并不划算。 成都那边就算米粮再多,也架不住这样输血。 想到这,罗一对于海龙一挥手,“把嘉州与嶲州的舆图拿过来。” 一旁已经对罗一做什么都充满兴趣,弄得跟个跟班一样的崔圆疑惑地惊呼道:“连汉源城都没入,你就有了谋划?” 观察地势的保宁都护府兵马使与禁军三门神听到崔圆的大呼小叫,也被吸引了过来。 “谋划没有,上火倒是真的。” 敷衍了一句崔圆,罗一接过海龙递过来的舆图端详了一阵,将目光定格在了嶲州的越嶲城。 马仙童顺着罗一目光看向舆图,有些吃惊道:“使君打算谋划越嶲城? 汉源离着那里可有五百里之遥,而且入越嶲城又有东西两路。 西路有苏祁、台登、保塞三处大城,东路有罗山、永安、新安 、清寇四城。 而且不管走哪一路,河对岸还有阳山、清溪、和集三镇要破。” 说到这,马仙童咧咧嘴,“怎么琢磨,也想不出使君有什么办法能跨过这些重镇直扑越嶲城。” 罗一对马仙童挑了挑眉,“要不怎么说是上火,而不是有谋划呢。” 马仙童实在是跟不上罗一的思路,茫然地点了点头。 “对河对岸有没有什么新消息。”点在望星驿的位置上,罗一对崔圆问道。 崔圆摇摇头,“还是半年前逃民带过来的消息,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并不知晓。” “就知道你不知道。”抬手指了指大渡河,罗一撇嘴道:“明知道商贾有能过去的,你们就不知道打问打问?” 崔圆摊了摊手,“根本就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过得河。 再怎么打问,人家就是不说,能有什么办法。” “那我怎么就打问出来了?”罗一斜了一眼崔圆,将手点在了廓清城上。 “他们敢不跟你说实话,骨头渣都能被你算计的剩不下。”调侃了一句,崔圆目光盯在罗一手指的廓清城道:“这里在西边,你盯着这里做什么。” 罗一没有急着回答崔圆,而是边回想从商贾那问出来的信息,边捋顺了一下思路。 沿河据守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需要防守的地方太多,光是对峙的粮草都让人吃不消。 嶲州的越嶲城是南诏从西线北上的必经之路。 而且地势同样是谷地,但北侧要比雅州的谷地大的多。 南侧则逐渐收窄,最窄之处不过十几里。 配合着周边的卫星城,越嶲城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一点不过分。 最主要的是,北侧的谷地都是之前开发出来的熟地,嶲州的逃民就是从那里过来的。 重新夺回越嶲城,不但能扼守住要道,后勤的压力也将大大减轻。 可南诏不是傻子,同样能看出这里的重要性。 就是不知道南诏怎么安排兵力。 假如在这里布置了重兵,那其他几处重镇的兵力相应的就会减少。 如果选择层层把守,那么越嶲城的兵力就会减少。 面对这种未知,最稳妥的并不是去绞尽脑汁的去赌哪一种的可能性最大。 因为不管是哪种可能,都会陷入层层闯关的困境。 那么多座城,就是把所有的剑南边军填里都不够用。 最好的办法就是集中优势兵力进行闪电战,挑选一条出其不意的路路线,以最快的速度夺回越嶲城。 只要将这里重新拿下,对其他各城就形成了瓮中捉鳖的局势。 想到这,罗一将目光再次看向手中的舆图。 盯着廓清城的位置看了半晌,随后向下扫了扫,罗一抬起头对众人招了招手,“汉源距廓清城一百二十里。 廓清到保塞二百里,保塞到越嶲一百六十多里。 一共五百里路四座城,你们觉得这样打如何。” 第376章 崔圆与马仙童各自的看法 罗一的提议除去马仙童没吭声,其他人全都反对。 五百里的路程看似不远,但是从廓清城到保塞城这一段根本没有路。 横亘其间是连绵群山,不但山高险绝,山中尽是密林。 烟瘴遍地不说,险绝也不亚于蜀道,更是特别容易迷失方向。 连嶲州的猎户都没走通过,更何况过万的大军。 一头扎进去,与自寻死路没什么分别。 罗一不是刚愎自用的那种人,见一个个脸红脖子粗的争相摇头,并没急着争论。 等众人嚷嚷够了,罗一嘿然一笑,“你们反对的意见无非就是两点。 一个是莽莽群山,根本无路可走,另外一个是山中尽是瘴气,且容易迷路。” 抬手指了指禁军三门神,罗一一挑剑眉道:“我在长安闹出的动静你们不知道? 伤寒与痢疾能解决掉,只要小心一些,瘴气一样能解决掉。” 将目光转向崔圆以及其他几个剑南的官员,罗一叹了口气道:“我这个招讨使不是常设官。 有些事情我是真不想说你们,你们连商贾的秘道都查不出,就敢说这里没路?” 将手掉在廓清城偏东一些的位置,罗一继续道:“舆图上没有标记,但你们身为剑南的属官。 该知晓背靠群山之处,自汉时便有的一座安河城。” 顿了顿,罗一脸用调侃的口吻道:“这里同样是一处过河之地。 益州与南诏的商贾都不知道在这边来回出溜多少趟了。 我都怀疑你们对这里与廓清城有没有进行过督查。” 罗一嘴上说的轻松,其实脑瓜子嗡嗡的。 除了崔圆能说出些子午卯酉来,剑南其他的官员全是机械执那种类型的。 他提出的这个谋划,不是非要一定执行,而是一起找出问题,看看能不能解决掉。 头脑风暴碰一下,如果实在不行,再琢磨其他的办法。 可这些家伙的行事作风比起河北那边的官吏差的不是一点半点,甚至连辽东那边的小城宰都赶不上。 遇到事情除了没办法,就是不知道,啥啥都束手无策。 给出问题后,也是先想着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得亏刚来成都就对那些商贾恩威并施。 不然谭和甫不与他说了这些过河之地以及其他许多秘事。 光指望这帮家伙,别说是谋划夺回嶲州,大渡河估摸着都守不住。 所以罗一也不打算互动了,不等众人应声,再一次点了点舆图道:“安河城的汉姓唐人不多,基本都是羌人。 而羌人擅长居于崇山峻岭之中,并且自汉时就居于此地。 通往保塞城的群山,应该有人走通过。 即便没人走出过这些群山,以他们对大山的了解,也是个极好的向导,迷路的风险会降到最低。” 崔圆盯着舆图琢磨了一下道:“如果山中冷热两瘴,真能解决的话。 穿山而过难是难了些,可并不是不能走。” 抬手在保塞城、台登、以及苏祁三城点了点,崔圆继续道:“想到夺回越嶲城,首先要破掉这三城。 这三城的地势都处山中谷地,全都易守难攻,连克 而且南贼与吐蕃联手,兵力虽肯定没有八十万之巨,但八万总是有的。 不要说久攻不下,但凡被发现了大军踪迹,都将置身于退无可退的险地。” 说到这,抬头看向罗一,崔圆脸色凝重道:“剑南骑军凋敝,而南诏因夺了安宁城,使得滇马充裕。 乌蛮部众又最擅长轻骑,在骑军上我们就吃亏。 而白蛮的罗苴子又是全穿了犀牛皮制作而成的重甲。 与咱们的步卒对阵,在甲胄上丝毫不吃亏。 另外,南贼因为狩猎的缘故极其擅弩,可谓人人堪称弩兵。” 在地上画了三条线,崔圆抬手一指道:“南贼不但善于设伏,军阵列的也是可圈可点。 对战时往往最前列的是重甲的罗苴子与长枪手。 居中的是弩手与弓手,最后的是骑军。 前阵的步卒极其难缠,前几次的大败都因不适气候而体力不支引发的溃败。 最后被南贼的轻骑一路追杀而十不还一。” 马仙童其实很不赞成崔圆说的话,南诏的蛮兵再厉害还能有蕃人厉害? 讲那么多还不是怯战。 文官不知兵的,或是战阵上没有家学的,就不该战事上指手画脚。 与南诏的几次战败皆因这些文官,是真正的非战之罪。 鲜于仲通年近四十才开始领兵,之前对军镇没有半点了解。 打胜是侥幸,打败那才是正理。 而且最初领兵能胜,皆因领的都是百战的精兵。 另外那时候章仇使君还在剑南主政,安排的万分仔细才有了胜绩。 章仇使君一入京,不管是鲜于仲通主政也好,杨国忠遥领也罢。 剑南除了川西,不要说打胜仗,连曾经熟识的袍泽都全给坑没了。 新过来的这位年轻使君,这个谋划虽然有些冒险。 但最棘手的难题都能得以解决,这个谋划并非异想天开。 如果大渡水沿岸守着的不是那些刚放下锄头的百姓,而是之前的劲卒。 只要能翻过群山,拿下保塞城后立刻挥兵拿下台登,就能让半个嶲州与半个黎州的贼军成了瓮中之鳖。 随后一南一北夹击之下,贼人除了乞降没有其他可选。 可惜现在这谋划也只能想想,真这样兵行险着,胜率微乎其微。 但能有如此眼光以及谋划,这位年轻的罗使君确实是个知兵事的。 而且能与众人相商,没有刚愎独断,也是个爱惜底下军卒性命的。 跟着这样的主将,不怕死的不明不白。 基于此,只是稍稍犹豫了一下,马仙童接口道:“不是南贼难破,而是我剑南军兵弱将寡。 如是之前的剑南军,有使君如此良策,迅速连克四城并非难事。” 扭头看了看远处的汉源城,马仙童极为可惜的继续道:“哪怕有原来半数的精兵,不用非要攻下越嶲城,只要拿下台登同样能切断嶲州北侧的南贼。” 听了马仙童的话,罗一目光再次看向舆图上台登所在的位置。 不过随即便如马仙童一样,将目光看向了汉源城。 台登确实能与越嶲城一样起到卡死南诏与吐蕃联军的作用。 但是两者其他方面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驻扎不了太多的兵力不说,前后的纵深也太单薄。 除了与西北方向的保塞城相连,东北方向的罗山城与正南的苏祁城都是南诏所把持。 一旦选择这里,很难抵挡住南诏南北两面击。 另外,马仙童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 就算准备的再万全,现在的剑南军也未必能执行这样高难度的穿插任务。 步子能不能迈得这样大,还得先观察观察再说。 而且现在最需要做的不是想着如何反攻,而是要提高士气。 想到这,罗一将舆图扔给于海龙,对众人道:“这个以后再议,先过去干点要紧事吧。” 第377章 出了纰漏的南宁军 “属下南宁军军使冯一春参见使君!” “属下南宁军副使李秀波参见使君!” “属下雅州兵马使季达参见使君!” …… 在城外等了良久的一众守军将领看到一队人马越过运粮的队伍直奔城门而来,料定是那位招讨使来了。 迎上去以后,也没等人开口介绍,神情激动地直接就对罗一拱手见礼。 罗一的标签太明显,满大唐能以他这个年岁成为封疆大吏的就这么一个。而且又被人簇拥在中间,想认错人都难。 “让诸位久等了。”从马上跳下来,罗一环视了一眼迎上来的十几名将领,拱手道:“与贼人对峙的日子不算短,辛苦诸位了。” “我等身为武人,护国守边乃是本分,万万不敢言苦。” 连忙应了一句,南宁军军使冯一春激动的拱手继续道:“原本军中士气低迷,听闻使君将坐镇南疆,全军精神皆为大振。” 目光望向长长的运粮队伍,冯一春感慨道:“此次使君又筹措了如此之多的粮草与军资,军中将士心中更是大安。 定能守得河岸万无一失,不让半个南贼踏过大渡水半步!” 冯一春激动的神情与所说的这番话,罗一又喜又无奈。 喜的是军中士气能够提升,并且也都是知道感恩的,没把这次的调粮当做理所当然。 无奈的是连一军的军使都没了进取之心。 即便如今这些将领都是从各州的州军将领中矬子里拔大个选出来的。 可不管出自哪里,同样都是个武人。 有人有粮之后还是将固守河岸当做最该做,以及当做最为主要的。 可见在与对战南诏上,已经失去了信心。 说是武人怯战或许夸张些,但有些时候军中之人没了争胜好勇之心与怯战实际上没什么差别。 自上而下弥漫着这样的情绪,实在是让人有些头疼。 甚至于比当初保定军给过来的左右两团还要棘手。 马玉那团自不必说,不管有没有脑子,至少敢打敢拼。 郑阳那团虽然大多都是高句丽族群的老油条,但那是因为待遇不公才耍滑头。 尤其是涉及到保命的时候从来不含糊。 没归他辖制的时候,那些家伙就算是打败仗,也是滑不留手的成建制败退。 不管怎么打,从来都不伤筋动骨。对于争功更是从来没慢过。 南宁军的军卒说是乌合之众有些过分,但米粮不济之下得不到操练。 整天琢磨的就是如何活下去或是怎样不被饿死,再跟着一帮悲观没信心的将领,实际上比农民强不到哪里去。 罗一有些怀疑冯一春说的士气大振,干脆就是因为有了米粮而不会再有军卒出逃。 难怪杨国忠说什么都不愿意留在剑南,他挑的人估计十个有九个是应头虫。 还有赋税这一块,这货绝对没和李隆基说实话。 剑南米粮财帛充沛就是个笑话,除非不顾百姓死活。 自打入蜀以来,只有川西的边军是个惊喜,其余种种全都让人越想越糟心。 可人已经来了,而且对南宁军和雅州的州军不堪大用只是猜测,实际上到底如何还说不准。 不过想要知道答案很简单,只要稍稍看一看就能有个判断。 想到这,罗一摆手打断其余将领的附和,对冯一春与季达道:“既然你们都如此说,现在就入城进大营,让将士们列队校场。看看将士们的士气到底有多高涨。” 密集的鼓声一下紧接着一下的响彻大营。 而这次的鼓调为角,与寻常时的商调大不相同,这让大营内的军卒有些发懵。 有的先是整理军器,有的先是不管不顾的奔向校场。 使得营盘内一时间显得有些混乱。 好在军中军中的虞侯不是新卒,知晓这个鼓调是军中主帅才能敲的。 反应非常迅速,挥舞着军棍连打带大声呵斥,将奔向校场的军卒赶回营房先整理军器。 “吾等失职,旦凭使君责罚!” 校场发生的混乱,让冯一春与李秀波以及季达等一众将领羞愧地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哪怕是列阵慢些,或是演武乱些,甚至是与南贼打了败仗,都能以操练少为由遮掩过去。 可眼下下边的军卒连帅鼓的音调都听不出,根本就找不出任何缘由来解释。 听鼓不是敲鼓,根本就不费力气,而且再怎么说这些军卒已经投军半年了。 听鼓与看旗那是入营一月内就该全都熟烂于心的。 眼下出了这样的状况,不单是军中各将要受到责罚,而是实在太丢人了。 得是多无能的将领才能连这个都操练都不明白。 罗一没有应声,只是瞥了一眼齐齐单膝跪地一众将领就收回了目光。 出现这种状况,是在他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 想到过南宁军与雅州军的表现不会有什么惊喜,但没想到连鼓声这一块都没应付过去。 不过从营房内奔出来的那些军卒,虽然是空着手出来的,但反应还算迅速,并且看上去还有些章法。 不似初入军营,没有经过半点操练的样子。 这些将领在治军与练兵这一块,还说不上不堪。 另外,能出现这种情况,也不能全怪这些将领。 杨国忠遥领剑南节度使以后,就没回来领过军。 崔圆又要统筹整个剑南的大事小情,若不是米粮的问题暂时得以解决,还得窝在成都出不来。 而且就麾下全是木头一样的应头虫,能在大渡河沿岸布置防线已经不容易了。 既然能担当主帅的一个都过不来,谁没事总敲帅鼓。 这些军卒就是听得帅鼓太少,甚至是压根就没听过,才出现的混乱。 但是就算有再多的理由,错就是错,不能眼睁着当做看不见。 小错不管,早晚会酿出大错。 并且还会让下边的将领生出他是个好说话的心思。 而领兵最怕的就是下边的将领不畏惧主帅。 所以责罚肯定是跑不了的,但怎么责罚罗一还没想到。 三通鼓声将近一千下,这会儿连一通鼓还没敲完。 能在三通鼓结束前列阵完毕,那就责罚的轻一些。 若是鼓毕之后,还是乱糟糟的,那就要责罚地重一些,以儆效尤。 第378章 犯者当斩! 最后一声鼓响过后,罗一目光环视了一周校场上的阵列。 军卒们虽然站的不算整齐,但总归是人全都出来了,并且也算是有些军阵的样子。 敲响三通鼓,大概需要十五分钟左右。 刨除先前发生的混乱,整个集结列队的时间压缩到了十分钟。 汉源驻扎了六千军卒,两千出去巡边和值更守城的。 剩下的这四千人能弄成这样,就别要啥自行车了。 这也算是到了剑南后,得到的第二个惊喜了。 虽说这些军卒没法与马仙童带来的那些川西军相比,但胜在投军时间短,还有极大的可提升的空间。 而且在填不饱肚子的情况下,还能有这样的表现,说明这是一支服从力极高的队伍。 在军伍里混了将近三年,又经历了解救柴河城被扣人质这件事。 罗一彻底明白了后世各国为何对士兵灌输服从上做到了全球统一。 士兵要是有10086个心眼,那仗根本就没法打,甚至对整支队伍而言,可以说是一场灾难。 风气容易被带坏不说,但凡遭遇个苦仗,那就等着溃败吧。 所以对服从力这一块,罗一现在看得尤为重要。 以南宁军眼下的这种表现,只要营养供得上,操练个三月两月的就会有个真正的兵样子。 再见见血,绝对会和靖东军里的那些淮南兵一样,战力绝会噌噌的往上长。 另外,冯一春与李秀波这样的将领,估计成长空间应该还有一些。 没有信心源于之前所处环境,毕竟率领的州兵可比不上真正的边军。 冷不丁给顶到最前面,并且还是面对南诏随时打过来的这种局面,心中难免发慌。 想到这,罗一迈步走到啊校台的最前边,指着还单膝跪在地上的一众将领,对着下边的军卒大声道:“知晓你们的这些将军为何这副样子吗?” 从营房里冲出来到列队完毕,自家一众将军一直跪在地上,再傻的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面对罗一的询问,南宁军的将士们情绪低落的喊了声诺,便惭愧地低下目光。 不敢看向罗一,更不敢看那些跪在地上的自家将军。 “感觉很羞愧是不是。”抽出腰间的横刀,罗一佯怒道:“方才出现的混乱,如果是在战时,你们根本没有机会重新回去整理军器。” 将横刀指向冯一春与李秀波等将领,罗一沉声道:“你们很幸运,面对南贼的咄咄逼人,要留你们的罪身堪当大用,所以不予责罚你们。 但卒以失律乃为将之过,你们之所以犯的错,皆是他们平日治军不严,练军携带所造成。 所以你们应有的惩治,由他们来代受。 声号不名,动止不分,弓弩绝弦,剑戟不利,旗帜凋弊。 此乃欺军、慢军、悖军三罪,按照军律,犯者当斩之!” 罗一的这番话可把底下的一众军卒给吓坏了。 平时那些将军虽然没个好脸色,可实际待他们还是不错的。 营中辎重匮乏,吃住都与他们一样。甚至就连练军时也是如此。 虽然称不上爱兵如子,但也确实都是不错的将军。 如果真未此丢了性命,一是有些责罚太重,二是相当于是他们把人给害死的。 所以底下的军卒不约而同的跪地为冯一春与李秀波等一众将领求情。 “南宁军的将领不怎么样,你们这些战兵倒都是有情有义的。 不过你们开口求情某便答应,这未免将军法当成了儿戏。” 顿了顿,罗一目光望向营房,大声道:“男儿就该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爬起来。 重新聚集鼓来一次,若是没有任何差错,就绕过他们。 若是还不行,那就休怪本将无情! 南宁军将士听令!散!” 说罢,罗一将扭头看向校台右侧擂鼓与鸣金的军卒,“鸣金百下,过一刻钟后再次擂鼓!” 之前南宁军的表现,罗一都看在眼里,以他们的水平,再体来一次绝对没有问题。 即便真出了问题,就说南宁军的军卒有人故意使坏。 反正他嘴大,怎么说都有理。 而鼓声响起后,南宁军第二次列队的表现堪称亮眼。 不但只用了两通鼓的时间完成列队,队形也比上次整齐了许多。 这让罗一对这南宁军的军卒愈发的满意。 将脸上的冰冷换为笑容可掬,罗一挥手让冯一春与李秀波等将领起身,对着脸上同样露出喜色,并且将胸膛挺得老高的军卒大声道:“你们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传闻中的南人无好兵,纯粹是无稽之谈! 吃不饱之下,还能练成这样,将是好将!兵是好兵! 你们配得上南宁军的名头!” 目光环视了一圈听到夸奖后,脸上笑容更盛的军卒,罗一抬手指向自己,“方才只顾着发火,忘记问你们,知不知道我是谁。” “剑南招讨使罗使君!” “是咱们大唐年岁最轻的名将,小罗将军!” “是辽东的节度使,还是朝堂正四品的大官!” …… 见气氛活跃起来,罗一没急着打断,而是趁着军卒们各抒己见,琢磨着怎样商业自吹,怎样带节奏能让气氛变得热血一些。 直到军卒们自己安静下来,罗一才咧嘴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们都挺了解我,这简直是太好了。 不过身为一个中男,年少轻狂才是我该有的样子。 所以我不做什么训话,就与你们显摆显摆我的战绩。” 罗一这副如同邻家少郎君的做派,一下拉进了与军卒彼此间的距离。 而且让军卒感觉既觉得好笑,又勾起了好奇心。全都笑眯眯的看向校台,等着罗一继续往下说。 “啧啧,你们简直太对我的心思了,连我胡吹大气,你们都这样期盼。” 故意调侃了一句,罗一拍了拍胸口,大声道:“关于我,还有个传闻。 都说我能是个善于捉钱的,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说过。” “当然听过,那个香皂听闻就是将军鼓捣出来的。” “那个如清泉一样的烈酒也是将军鼓捣出的,一坛酒就顶我们两三个月的军禄。” “听说使君还开了一间天下最好吃,也最价钱最高的食肆。” “还有人说使君家专门存钱的院落都装不下金银与铜钱儿了。” …… 罗一只是想做个铺垫,听了军卒们的嚷嚷,有些大吃一惊。没想到东亭的许多事情,连这边都知道了。 不过这样也好,既然知道这些,那接下来提高士气就更容易些。 第379章 誓与将军杀南贼 “既然都知道我能捉钱,那我就不多说了。” 挥手让军卒们安静下来,罗一嘿嘿一笑,十分凡尔赛道:”其实名将的头名,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得来的。 大仗小仗加一起,我也只不过打了六七场。 甚至其中还有我只是负责下令,并没亲自上战阵的。 我估摸着是虏获多了些,被人称为了名将。” 抬起胳膊对着军卒掰着手指,罗一继续大声道:“第一次是干掉了一船十几个高句丽人的大小城主。 从而得了一座比汉源城还要大上三分的白崖城。 给咱们大唐多了小一万的口众,方圆几百里的地界。 第二次是下令与你们战力相差不大的千人战兵打掉了一千多的靺鞨人。 随后又攻破了一座高句丽人的城。 多了七八百匹战马,七百个靺鞨人的俘虏,财帛几十车,米粮几千石。 到了冬日的时候,契丹人又举部来攻,一不小心又将近万人的部落给一战而给灭。 缴获的战马简直多到骑不过来。” 说到这,罗一一挑剑眉,大声问道:“说了半天,想问问你们知道契丹人吗?” 见军卒们嚷嚷着都知道,罗一点点头,挥手继续道:“小仗不说了,没什么意思。 去岁八月与契丹人的大战,可谓一波三折,不过后来临危之际力挽狂澜。 将契丹人的三万大军以及反水的两万奚人打得大败亏输。 缴获的战马与牛羊堪称无算。 到了冬日,契丹人的漏网之鱼不服气,纠集了大小八个部落,发兵三万又来找我的麻烦。 结果一不小心,领着四千新兵与四千老卒,一战灭了两万多的契丹贼兵。” 摇了摇头,罗一耸耸肩,装作无奈的样子道:“听冯军使说你们都很害怕南贼。 我有些搞不明白,而且心里也挺不是滋味。 小十万的契丹人折在我手里不说,我还是那种走到哪划拉到哪的福将。 过来带着你们立军功、虏财帛,你们怎么还会生出这种心思。” 顿了顿,看到最前排的军卒眼中闪动着羡慕与渴望地目光,罗一心中一松。 看这架势,这波牛逼吹得挺成功,节奏带的也还不错。 按耐住心中的兴奋,罗一决定再加把火,看看这些军卒的欲望到底能有多大。 目光再次环视了一周,罗一装作疑惑道:“难道你们没人愿意立功?手里的钱也都多到花不完? 如果是这样,你们也不能愿意跟着我从南诏那边刮油水下来。 都说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离了你们肯定不能成事。 我还是给陛下上书回辽东去吧,领着靖东军继续从契丹人和靺鞨人那里得虏获。” 罗一的这番话就跟油锅里滴落了水珠,让校场上的军卒瞬间就沸腾起来。 “使君,我们愿意立功勋,您千万不能走啊。” “我们不怕南贼,是一直饿肚子,没力气跟南贼打,傻子才不想要功勋。” “连肚子都填不饱,哪里会不缺钱。憨人才不愿意跟着使君刮油水。” “将军,真怕南贼我们就不留在营里了,我们愿意跟您立功。” “将军万万不能扔下我们,好不容易才把您盼来。 我们也要跟靖东军一样,打胜仗,得到多多的虏获!” “将军,您千万不能走。” “我们愿意跟着您打南贼!” “将军,我等可以发誓,定会追随您痛杀贼人!” “我等誓与将军杀南贼!” “誓与将军杀南贼!” “誓与将军杀南贼!” “誓与将军杀南贼!” …… 乱糟糟的嚷嚷了一阵后,军卒们的喊话逐渐整齐划一,并且还改成了发誓与罗一共同杀敌。 之所以做出这种改变,原因也不复杂。 军卒们出身底层没读过什么书,说不出择人而认势这样的话,但道理还是明白的。 假若来的是个无名之将,跟着出去拼杀,胜不胜的不知道,但很大概率会回不来。 但是跟着罗一这样的将领出去,自个儿能不能回来说不准,但肯定是能打胜仗。 而打了胜仗,即便是战死了,也不会受到亏待。 听着响彻云霄地呐喊声,罗一满意地点点头。 人的肌肉记忆与习惯养成大概在二十天到一个月之间。 只要舍得粮食,狠狠地练上一个月,本就有些基础的这些军卒,绝对会有个脱胎换骨一样的改变。 而此时将士气提上来,让军卒们有了心气儿,操练的再苦也能咬牙挺下来。 不过光画饼并不能维持多久,让人得些实在的,才能保持住士气一直高涨。 挥舞了一下拳头,罗一扬声道:“既然你们如此有忠有义,更不能亏待了你们。” 抬手指向城内粮仓的方向,罗一继续大声道:“此次运送过来九万石米粮,有半数是你们的。 运来的军械更全都是你们的,亏欠你们的军禄,也带来了三月之数。” 有米粮和军资运过来,这些军卒早就得了消息。 但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多,四万多石的米粮,可以敞开肚皮吃上半年多。 军禄更是给补了三个月的,把这些钱给家里带去,日子绝对能松快许多。 这让底下的军卒再次沸腾了起来,边激动地欢呼边心生感慨。 还得是跟着这样的名将做事,不管今后如何打生打死,至少不用受屈。 看着军卒们激动的欢呼的样子,罗一微微一笑,再次挥舞了一下手臂道:“这就把你们高兴成了这样? 那你们的眼界可太窄了些。 不要忘了你们的主帅是谁。 不从南诏那边割下肉来,让你们赚得盆满钵满,我名声那就算丢了。” 说到这,罗一收了笑容,大声喊道:“对我而言,时间就是财帛! 我连对付南诏瘴疫的汤药都准备好了,可以说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欠的这股东风就是你们! 给你们一月的功夫,必须将力气打熬出来,兵器也要用的熟练,听号、识旗、变阵等更要能够熟烂于心! 一月后我要大考,你们谁没操练出来,可别怪我不领着你去挣军功,不去虏获财帛。” 将右拳横在心口,罗一脸上再次露出了笑容,大声鼓励道:“诸君,勉哉!” “勉哉!” “勉哉!” “勉哉!” …… 罗一的话,让底下的军卒仿佛浑身的血液都燃烧了起来。 脸色如同醉酒一样涨得通红,并且身上也仿佛多出了使不完的力气。 这些力气被军卒们化为了一声声惊天的整齐嘶吼。 用以回应罗一期盼与鼓励的同时,也将之前的苦闷忐忑,全都发泄了出去。 第380章 柴河城的法子未必不能复制 学着茶农的样子,掐了一会茶树顶端的最细嫩的叶尖,罗一就将背篓放到了一旁,放弃了亲自采茶的打算。 术业有专攻,锄个地罗一还能应付,对于采茶实在不大擅长。 别说是茶农,就连川西军的士兵,甚至是崔圆与谭和甫都比不过。 估计摘一天茶叶,背篓都未必能装满。 反正已经起了头,表明了采摘夏茶的重要。没必要非得再作秀下去,不如享受一下最原始的自然风光。 来到大唐已经整整三年,除了最初过辽泽的时候好好游玩赏景过,其余时间大多都在忙碌。 不是赶路打仗,就是为了一次赶路打仗做准备。 而在汉源待了几天后,罗一突然发觉这就是一个宝藏之地。 不但有山有水有峡谷,而且在此时都是个历史名城。 离着稍微远点的邛崃关,葛亮曾经南征的时候就驻兵那里。 为此,百姓们将那里称为了相公岭,邛崃山这个大名反而没几个人叫了。 而且载入汉书的王阳回车,王尊叱驭的典故就出自这里。 除了景致宜人,汉源这边的水果也真的非常哇塞。 正值七月初,又因为果树大多都长在群山的山腰处。 虽然长成的水果只有寻常的梨子、桃子、杏、李子这几样,但每一样的味道却都香甜无比。 另外,山上又因为海拔高的缘故,又不似汉源城里那么闷热难当。 靠在树下吃着果子看着远处谷内以及汉源城的风景,简直不要太惬意。 不过唯一有些遗憾的就是自家的女人没一个能陪在身旁一起赏景的。 而思绪一延展到家里的女人,罗一瞬间没了看景的心情,就连那些诱人的水果没心思吃了。 挑了棵树一屁股坐下,罗一双手捧着脸望向远方。 脑海里琢磨着洪秀此时应该窝在崇仁坊的宅子里看书,或是正在吃冰解暑。 十九娘如果没留在长安城,而是与安老二一起回去。 这个时候应该已经回到东亭最少一个月了,以她的性子,这会儿怕是练完武正在泡澡。 而一想到泡澡这两个字,罗一脑海里瞬间闪过一片白皙滑腻。 而且就连冲娘也包括在内,三具不同脸庞的白皙滑腻来回变换。 这让罗一浑身有些燥热的同时,无奈的咧嘴无声笑了笑。 明明有三个女人,居然过成了光棍一样的日子,真是没处说理去。 低下目光看了看有些抬头的物件,罗一叹了口气。 二月底出来的,一晃小半年过去了。 别说打到南诏,连大渡河现在都没跨过去,恐怕一年的时间根本不够用。 照这个架势,二年的时间能把南疆给摆弄消停都要烧高香。 若是二年后才回去,东亭应该会变得更热闹,有些关内大城的样子了。毕竟从河北过去的汉姓人应该不在少数。 都里镇的船坊也应该下水不少的海船,就是与窦叔蒙连画图带讲解的时间太短。 也不知道这个科技大牛能不能弄出有别于这个时候宽大船体的软帆快船。 另外就是火炮也不知道能不能鼓捣出来,虽然给杨洪山仔细交待过,但这世上没人见过火炮实物。 还有就是安胖子,也不知道能不能挺到他回去再闹事。 而一想到这,罗一原本还算轻快地心情,就又变得沉重起来。 犹豫着是不是该写封信,婉转地劝一劝,好好的当个郡王挺好的。 可很快罗一就把这个想法给否决掉了。 均田与府兵的崩坏,注定手握重兵的节度使要反叛。 就是没有安禄山,也会有张禄山,李禄山。 更何况背后还有河北那些大族。 已经被政治打压了一百多年的这伙人,绝对不会再隐忍下去。 罗一甚至觉得安史之乱这个事件名称并不准备。 在史思明也挂了之后,该说是河北与关中两大集团的对峙与互殴才对。 琢磨到这,罗一重重叹息了一声。 这个时候不管有啥开心事,一想到长了10086个反骨的河北,啥心情都没了。 窝到剑南或是找个鸟不拉屎地方猫起来,又实在舍不得蒸蒸日上的东亭就那么毁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个爱虚名的,人家哄一哄,夸一夸,心肠就软了。 拿起一个梨子重重的咬了一口,罗一边咀嚼边摇摇头。 想要更为稳妥,还是要加快南疆战事的速度。 而且就算河北二年内没动静,在大渡河这样对峙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南诏不是大理,此时极具攻击性。 背后再有吐蕃人撑腰,大渡河这个天堑拦不住他们北上的步伐。 另外,不想办法把南诏给整趴下,剑南就要一直面对两个方向的敌人。 有多少家当也不够这么疲于应对的。 这次能解决米粮的问题,不意味着下一次也能。 而且现在已经是七月初,最多再有四个月就要进入冬季。 大渡河的水量一旦减少,南诏与吐蕃的联军绝对会有所动作。 而堵若干个点,远没有堵一个点来的稳妥与省力。 但是想要按部就班的打过去,显然是不可能。 除了之前琢磨的那个办法,也没什么更好的选择。 放下梨子,罗一盘算了一下手里的兵力,又算了算时间。 怎么想怎么觉得怎么也要试一试才行。 算上充当运粮队的那些新招募的新兵,以及从川西置换过来的三千老兵。 此时在汉源已经堆了将近两万的兵力。 从川西老兵中抽出一千散下去充当队头和旅帅。 有两个月的功夫,南宁军至少能操练的像模像样,唯一欠缺的就是没见过血。 不过两月之后,周口口也应该领着新营过来了。 剑南这地方可不是辽东,这里有不少地方都种甘蔗。 在后世网络流行一句话,叫‘一硫二硝三木炭,加点白糖大伊万’。 只要想办法把蔗糖过滤成白糖,火药的威力就会提升一个档次。 柴河城没加糖都能炸的动,那四座城更应该不在话下。 更何况除了越嶲城稍大一些,其他三座城的规模都不算大。 只要能翻过传说诸葛亮七擒孟获的那些群山,这个计划的成功性非常大。 再者还有谭和甫这些商贾,柴河城上演的戏码,未必就不能复制。 第381章 别把人给逼急了 “你拿着梨子不吃,一会愁眉苦脸的,一会嘿嘿傻乐的,琢磨什么呢?”叫罗一没反应,还在抿着嘴嘿嘿笑,崔圆拿起一个李子扔了过去,“回回神!” “你是真跟我混熟了,治你个殴打上官的罪你信不信。” 拿起砸在身上的李子塞进嘴里,罗一翻了一眼崔圆,“对你不似崔乾佑那样,不是因为接受了那层崔家说丢就丢,说捡就捡的关系。” 与崔圆接触了两个月,罗一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内政方面的高手。 募兵这种繁琐的事情,不到十天的功夫,从登记入册到吃喝拉撒等琐碎的安排,全给办的明明白白。 甚至从成都到汉源这一路,只要不是对阵搏杀,其他的事情更是安排的妥妥当当。 那可是一万一千多人,行军起来各种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而且剑南的大小官员,又十个里面有九个是狠木头一样的应头虫。 真不知道是怎么应付下来的,居然没让他操半点心。 确实有才,也确实是个做实事的人。 性子也比较温和,没有其他大族的那股跋扈与傲慢。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稍微熟悉了一些后,时不时的就拿长辈看后辈的目光盯着他。 看在做事靠谱又有才干,罗一忍了下来。 但看这架势,有愈演愈烈的趋势,罗一觉得有必要给崔圆刹刹车。 毕竟他已经与五姓七望里的两家彻底决裂。就算崔圆再怎么说他与旁人不同,也不敢轻易地掏心掏肺。 “难道要像在御史台那样痛打我一顿?”坐到罗一的一旁,崔圆笑眯眯道:“你承认不承认,身上也是淌了一半崔家的血。” 又掏出几个李子放到罗一手中,崔圆满眼欣慰地继续道:“看你如此出类拔萃,甚至比麒麟儿还要出众,怎么能喜不自胜。” “我看你是一心想要充大辈占我便宜。”将李子核一吐,罗一撇嘴道:“没心情与掰扯私事,说说你过来找我干啥,完事赶紧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崔圆现在把罗一的秉性不说摸得透了,七七八八还是有的。 这是一个年岁十七八,但性子却如七八十且又对小事十分不在意的少郎君。 只要大事上不逆着他,不杵他的肺管子,或是这个人不是他要谋算的。 说说笑笑或是撩拨撩拨根本不会翻脸,所以对罗一的语言威胁根本就不在意。 “就算不是你长辈,也是你的下官,见你一会苦着脸一会又咧嘴呵呵傻笑的,怎么能不让人忧心。” 从背篓里又摸出一个李子塞进嘴里,崔圆嚼了两下,囫囵不清道:“过来问问你琢磨什么,看看能不能给些助力。” “琢磨什么?我一个血气方刚的少郎君,已经小半年不近女色,当然在琢磨女人。” 罗一正琢磨着出兵上的细节,被崔圆打断本就有些郁闷,听了是这个缘由后,血压瞬间飙升。 没好气儿的应了一句后,还觉得不解气,一挑剑眉对崔圆挑衅道:“你不是要给助力吗,把你家小娘送来吧。” 崔圆听了这话,两眼立刻亮的跟灯泡一样,连声应道:“能帮上,能帮上。 我家六娘子刚过了及笄,待会我就派人回成都,把人给接来。” 罗一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崔圆道:“你听不出我这是在羞辱你?” “羞辱?这是亲上加亲好吗?”崔圆嘿嘿一笑,“我家六娘子长得那也是端庄温婉,绝对让你满意。” 罗一整个人都不好了,将手里的李子丢在崔圆的身上怒声道:“满意个屁! 不认你们崔家,不代表我不尊重母亲。 母亲若还在世,你家那个六娘子还要喊母亲声姐姐。 你把她送来给我当玩物,就不怕夜里母亲来找你说道说道?” 崔圆不以为意的捋了捋胡须,“你都不认我这个叔公,你还在意这个干什么。 玩物什么的更是说笑,陛下都不在意什么名分,我更没什么好在意的。 如果你担心因为辈分被人所诟病,那就先将六娘逐出家门断了父女关系。 这样就没人能嚼舌头了。” 罗一心中一万头草泥马狂奔,没想到崔圆这个货这么奔放。 外甥与姨娘,这种禁忌的事这个货都能接受。 用这个来调侃他,简直是在给自己挖坑。 “这事你想都不要想,你不怕遭雷劈,我还怕呢。” 斜了一眼崔圆,罗一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就是太闲了,交待个事给你去做。 把剑南种甘蔗的数目给统计出来,另外再把市面上的蔗糖都给买下来。” 罗一算是看出来了,想要崔圆老实下来,就得把这货当生产队的驴使唤。 一天让他忙的晕头转向,就没功夫在这跟他扯闲篇。 “剑南各州都有种甘蔗的,尤其是资、普、遂三州。 三州八万户三十余万口众,有三四成以制糖为生。 每年出糖霜怕是不下几千石,而一斤蔗糖就售价百钱左右。” 说到这,崔圆摊摊手继续道:“我拿什么买这么多的糖霜。” 崔圆对罗一这个安排有些吃惊,不是因为事情不好办,而是剑南蔗糖的产量可不少。 遂州的贡糖更是闻名于世,价钱也更贵。 罗一又不是不知道剑南现在府空的能跑老鼠。 让他去买这些多糖霜,简直是强人所难。 罗一没想到光是这三州产糖量就能有这么多。 按五千石算,也达到了二三百吨的产量,加入火药根本用不到这些。 不过想到这时候就算是被称作白糖的蔗糖,也只是色泽亮一些,本质上还是红糖。 如果进行脱色去焦味,弄成真正的白糖,绝对会更受欢迎并且能卖出个高价。 到时这三州一年二三百吨的产量,恐怕都不够用。 想到这,罗一砸吧砸吧嘴,剑南这地方还真是一方宝地。 茶叶、丝绸、蔗糖这三样全是能大赚特赚的货品,比在辽东赚钱容易多了。 看了看远处的谭和甫,罗一对崔圆道:“去找老谭要钱,务必要把蔗糖都收上来。” 崔圆眼角跳了跳,指着身旁的茶树道:“夏茶就算没人愿买,价钱低了些,可雅、黎二州毕竟是首屈一指的茶地。 你让人家把夏茶全给包了,已经是天大的花销,而且过后能不能卖出去都是两说。 现在又要把三州的蔗糖包了,谭和甫再大的家底也不够这么花的。 况且你只说能赚钱,又不说出是怎么个赚钱法,你别把人家给逼急了。” 第382章 这才叫喝茶 随着双手不停地翻弄,铁锅里鲜嫩地绿色茶树叶子逐渐蒸发干了水分,并且散发十分熟悉地浓郁茶香。 唯一不足之处就是卖相不算好看,因为揉搓得手法生疏,叶子卷得十分不均匀。 不过罗一依旧很满足,熟悉地味道意味着茶炒地还算成功。 卖相什么的并不重要,而且卖相地好与坏除了他也没人知道。 即便炒茶的方法与高力士与李隆基提过,可也没说啥样算是卖相好不是。 另外,这两个大咖显然也没拿炒茶当回事。 既然把饭都喂到嘴边了都不往下咽,那炒茶地第一桶金就只能自己揣进兜里了。 说得再玄学一些,这就是天意。 大唐与南诏的死磕,让杨国忠丢尽了颜面。 唯一能做出的反击就是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经济制裁。 而且杨国忠不缺钱,更不如河西那样指着商道赚钱。 不似西边那样,与吐蕃再怎么打,商道还是保持畅通的。 将南路商道一断就是小两年,将买方与卖方全都憋得团团乱转。 买方不得不花更高的价钱从别处购买急需地货品。 卖方只出不进之下,逐渐扛不住,即将要低价割肉出货。 这种情况下,茶能不能放出去,现在全由他一人说了算。 而出口的是之前跟野菜一样的蒸茶,还是现在的炒茶,也同样由他说了算。 可以说这种千载难逢地改变吃茶方式的机会,是主动找上门来的。 放着这样干净的钱不去赚,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除了能赚钱以外,这也是对南诏经济的一种打击。 之前扶持南诏的原因,乌蛮被南诏王族的前身蒙舍诏征服以后,南诏如今也是个产茶国。 只不过种茶技术粗糙,茶的口味也与大唐的迥异,并且产量也没有大唐高,对大唐茶业的威胁还算不上大。 但威胁不大不是没有威胁。 而乌蛮可以说是南诏中的贫下中农,人口比例又至少占了南诏的一半。 如果炒茶能够给南诏的茶业带来巨大的冲击,乌蛮地日子会更难过。 这就会导致南诏的社会与阶级会大大加剧,出口炒茶也算是一种削弱敌人的手段。 想到这里,罗一哂然一笑。 真是世事无常,曾经觉得是件苦逼的事,现在反而成了助力。 当初如果没做养生馆的大堂经理,也就接触不到那些各行各业地顾客。 接触不到这些顾客,对那些行业也就没有了解。 对茶的加工工艺,就是通过与杭州淳安的一位茶商顾客闲聊地时候了解到的。 一旁的崔圆闻到浓郁地茶香味道,眼底立刻闪过一抹惊异。 这股清香与蒸出来的气味截然不同,太过沁人心脾。 就是不知道煮过之后,这股清香会不会其他佐料给盖过去。 谭和甫在一旁看得更是两眼放光,相比崔圆只重注气味,他还看到了另外一个好处。 这样烹制出来的茶,要比蒸出来的茶团茶饼方便运送多了。 同样一匹驮马,至少能多驮一袋几十斤得茶。 而哪个马队不是二三百得驮马,一次多运出去千斤的茶,那可要多卖不少钱。 马仙童倒没想那么多,就是对这样制茶比较新奇,猜测着罗一下一步是不是该还要上锅蒸一下。 “你们倒是能沉住气,没一个问问这样制茶行不行的。” 调侃了一句跟好奇宝宝一样的三人,罗一将锅里的茶倒在了竹簸箕上。 捏了几撮分别放进四个大碗里,将烧好的开水倒了进去。 当看到卷成细卷的茶味在开水的浸泡下,逐渐舒展开,水的颜色也逐渐变为黄绿色。 罗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立刻端起大碗闻了闻。 感觉到茶香依旧浓郁,又考虑到这次炒茶是直接从杀青一炒到底。 没有红茶那么多步骤,过程中没什么脏东西,更没有农药残留。 罗一没有倒掉洗茶,对着碗内轻轻吹了几下,便迫不及待地嘬了一小口。 这一口下去,罗一眼泪差点掉下来。 先苦后甘的味道简直太后世了。 大唐吃茶的方法那是在做野菜汤,葱姜花椒啥都往里放。 这才是真正的喝茶。 “都别傻站着,赶紧尝尝。” 吆喝了三人一声,罗一将一个背篓里的茶叶倒在另一个竹簸箕上。 趁着这时候天色还不晚进行萎凋,为了制作红茶做准备。 “这就能吃了?”马仙童端起茶碗看了看,犹豫了一下道:“使君,你确定不放些别的?另外里面的茶也太少了,这全是汤啊。” “就是让你喝汤,没让你吃茶。”罗一被马仙童弄的有些哭笑不得。 崔圆与谭和甫其实也同样疑惑,不过见罗一这样说,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随着茶水入口,两人先是眉头一皱,因为味道有些苦涩。 可随后两人的眼睛又猛得爆出一股精光,苦涩过后口中的味道居然变得甘甜鲜爽。 将眉头舒展开,两人立刻端着碗又抿了一口,再次仔细品了品。 “这茶汤味道虽然清淡,但却回甘爽口。”崔圆看向罗一,感慨道:“此法吃茶,不但沁人心脾,还有涤荡心境之感。” 谭和甫点头附和,“不光如此,这样吃茶还少去了许多麻烦。 若是喜清淡的,对此法制出的茶,绝对爱不释手。 最主要的是,夏茶今后也能卖的出,卖个好价钱了。” “你们真觉着好喝?”马仙童看着手里的茶,将脸皱巴成一团道:“味道实在太淡了,这也就比喝水强些。与放佐料的吃茶比,我觉得差了许多。” 对马仙童的说法,罗一并没在意。 身为武人,又是常年驻守川西群山之中。 每天的体力消耗的非常大,口味自然要重一些。 而且吃习惯了,一时半会也适应不了这种清淡。 看了看三人,一手端着茶碗,一手翻捡着簸箕上的茶叶,罗一开口道:“这样只是制茶的一种,口味清淡却有静音去火的功效。 明日用另一种方法制出的茶,味道就会浓上许多,而且有养胃暖人的功效。” 顿了顿,罗一将目光看向谭和甫,“三人有两人愿喝,证明这样制出的茶还是有人喜爱的。 而且这样喝茶,一样能够解腻。你觉得售卖的话,能不能卖出去。” 谭和甫先是激动的点点头,随后又愁然的摇摇头,“只要是茶,肯定就能卖出去。 但问题是现在商道受阻,剑南南边这几州的茶,根本出不去。 如果走西边的商道或是走岭南的海路,路上耗费成倍的往上翻。 此法制出的茶就算卖的价钱再高,所需者甚少,还是没什么太大的赚头。” 第383章 自行脑补的崔圆 处于谷地的汉源城,与山上比起来,热的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是太阳已经落山了,光坐着不动都热得人汗流浃背。 可听了罗一再次提起之前翻山连克四城的打算,崔圆却只感觉浑身阵阵发凉。 原因还是如之前他所说的,这个谋划实在太凶险。 就算做了万全准备,横在保塞城的群山也不是那么好翻越的。 而且翻山越岭后还要连续攻克四座城池。 他就算没真正领兵过,也知道攻城最是艰难。 况且汉源城的大军又大多都是新兵。 再怎么使手段鼓舞士气,也没办法短时间内破城而入。 就算兵力是南贼的几倍也不行。 而一旦无法克城,引来贼人的重兵,连逃都没地方逃。 来时都是历尽艰辛才翻越的群山,有了贼人重兵追击,想再翻回去那简直是在做梦。 大军所面临的只有全军覆没,没有其他的可能。 这不是简单的胜败,而是全军上下都要丢掉性命或是成了南贼的阶下囚。 而未虑胜先虑败这个道理,别说是个武人都懂,就连他都想的明白。 罗一好歹也是经了不少战阵,堪称年岁最轻的名将。 崔圆不认为罗一想不到这个后果。 这让他怎么想也想不出罗一为何要执意冒这个险。 因为罗一不是个爱慕虚名,更不是不拿麾下性命当回事的人。 尤其是亲眼见识到了罗一的种种手段,说是鬼才都谦逊了,这就是个人精。 这样执着于这个谋划太有违常理。 除非罗一是有什么倚仗或是万全的把握。 可剑南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任凭手段再是莫测,也凭空变不出百战精兵。 这让崔圆不但越想越百思不得其解,而且心中也愈发忐忑。 以罗一之才,今后绝对是能为大唐擎天踏海的股肱之臣。 这样的人物几百年都未必能出一个。 更何况两人还是关系并不算远的血亲,崔圆觉得这个险不值得也不敢让罗一去冒。 想到这,崔圆不顾天色已晚,起身直奔罗一的院落。 之前没反对是因为还有旁人在场,这次无论如何也要让罗一放弃这个谋划。 “又来兜售你那套说辞了?” 罗一想到过崔圆会过来劝说,但没想到会急得连第二天都等不到。 不过对此罗一倒是没什么不满。 崔圆提出的那些反对意见,正是谋划里需要堵的窟窿。 提出来的越多,对他以及这次的谋划越有利。 另外,茶水喝的太多,罗一一点困意都没有。与崔圆掰扯掰扯正好当解闷。 而且这次行动需要做得准备也着实不少,把他给说服才能跟个生产队的驴一样继续干活。 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罗一拍了拍身下特意搬到院里用来纳凉的竹榻,“坐下先静心凉快凉快。” “一想到你那个谋划,我这脊背就发凉,哪里还用的着凉快。”挨着罗一坐下,崔圆脸色凝重道:“心静不下来倒是真的。” 将装着果子的木盆放到崔圆跟前,罗一叹息道:“你以为我不知道这样做很冒险? 可眼下剑南的状况,除了这样做没其他的办法。 大唐到现在都没对南诏与吐蕃联军的挑衅做出回应,已经让人家看出了虚实。 一直没有动作,不是不打算过来,而是在等着大渡水上游冰冻。 留给咱们应对的时间满打满算只有四个月。 大渡水沿岸这么长,怎么准备都是徒劳,你又拿什么去准备。” “若是南贼等着入冬过来,剑南的米粮已经收了。 完全可以征召男丁组成团结兵或是如北地那样的防秋兵。 再者,大渡水即便水浅水少,也依旧不是那么好过的。” 崔圆虽然觉得罗一这番话有些道理,但还是觉得风险太大,叹息一声继续道:“你这个谋划若是成了,堪称能载入史书的奇谋。 可古往今来这种大凶险的奇谋,就载入了那么一寸厚的纸张。 以你之谋,何必非要执着于此。” 罗一咧嘴笑了笑,“兵贵精而不贵多,这个道理你该懂。 让没经过操练的百姓上阵,是比谁死的快,还是比谁逃跑的快。 况且这次的军械军资都是强凑出来的,你再弄出一堆人来,让人家拿着锄头去打仗?” 拍了拍竹榻,罗一笑容一收,低垂目光,声音有些发冷道:“何必执着如此?! 还不是被你们剑南先前的一败再败给逼的。 要兵没兵,要钱没钱,要粮没粮。 与南诏对峙的两州河岸长达八百里,这样千日防贼,只能把自己给耗死。 拿下越嶲城,会将黎州防线直接收缩为十几里。 我能不去赌,不去试一试?” 见崔圆还要开口,罗一挥手打断道:“不用劝,没有任何用处的。 陛下让我来,不是要固守河岸的,更不会给我太多时间。 姚州与戎州丢就丢了,本来就是各南蛮部的羁縻州。 但嶲州不同,那是我汉姓唐人固有国土,谁敢将这里丢弃谁就是罪人。 更何况嶲州二十万唐人,还有半数留在那边受南贼蹂躏。 早夺回越嶲城一天,就能少让嶲州国人少遭一天罪。” 罗一这番说辞,让崔圆的脸色变得有些颓然。 罗一责怪的没一丝错处,造成剑南如今的困局,成都府衙里的每一个人都脱不了干系。 假若当初能够好好劝劝鲜于仲通,或是咬牙给后边的李宓多调配些米粮,给大军多些财帛,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剑南的官员之所以没受到责罚,全因杨国忠受宠给压了下来。 另外,罗一对圣人心思的猜测也是八九不离十。 圣人英明神武了几十年,向来都是开疆拓土。 怎么可能会任由剑南一直如此温吞下去,更怎么能容忍丢掉半寸国土。 若还是如之前那样不急不缓,就没必要将罗一给派过来。 而罗一想要给圣人个交代,就必须要尽快扭转局面。 可想要按部就班的扭转局面,没有三五年的功夫根本没法做到。 那么罗一能选择的只有这种凶险无比的谋划。 自行脑补到这,崔圆无奈的同时,也愈发地忧心起来。 第384章 你觉得那些黑商会怎么样 “我等无用之身出了差池无关紧要,但你却不行。 你到廓清城坐镇可以,过河翻山以及克城交给我与马将军。” 沉思了良久,崔圆觉得这个险还是不能由罗一去冒。 万一罗一真折损到那里,对整个大唐都是一种极大的损失。 而且剑南局势糜烂,也不能没有这样一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坐镇。 罗一见崔圆说得郑重,并且没有一丝假意在里面,心里生出了阵阵暖流。 感慨于同样姓崔,做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的同时,也觉得这么忽悠老崔有些过分了。 咂咂嘴,罗一从木盆里拿起一个桃子塞进崔圆的手里,嘿然笑道:“怎么尽说孩子话,我身为招讨使怎么能不过去。” 抬手拍了拍崔圆的胳膊,罗一脸色一正道:“其实仔细琢磨琢磨,其中的凶险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 见崔圆一脸不信的样子,而且想要开口反驳,罗一摆了摆手,“听我给你仔细说完,你就明白了。 首先是敌我双方兵力这方面。 都说南诏与吐蕃两边联手至少有八万大军,但这个只是估算甚至说是凭空猜测。 即便真有这么多贼军,那也是去岁的事。 今年南诏与吐蕃联军可没在河对岸联手露过一次面。 我怀疑前来助阵的吐蕃人早就回去了。” 崔圆脸上一惊,有些难以置信道:“这不太可能吧。” 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着摇摇头道:“没什么不可能。 蕃人习惯了博布青的高原与大雪山,根本不适应咱们这边的气候。 尤其这时候还是盛夏,他们受不得这种酷热。 就算是不走,你觉得又能剩下几分战力。 况且,长久驻扎于此,米粮由谁来出? 加之川西的大败,蕃人又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因此蕃人十有八九已经离开了嶲州或是西洱河。” 听了罗一的解释,崔圆深吸了一口气,觉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罗一没给崔圆仔细思考的时间,拿起一个桃子咬了一口,边吃边道:“蕃人那边不用多做考虑,现在再说说南诏。 他们先是吞了姚州与戎州,现在又占了半个嶲州与嘉州。 看似是风头正劲,锐气无法抵挡,实际上无形中他们已经开始变弱。 南诏举国之力才有六万战兵,多了这么大的地界,还要继续北上,你觉得这些人马够用吗? 东西两爨他们被他们硬讹过去没几年。 他们把人全都给弄到永昌去,那些爨氏族人会乐意? 而且爨氏各部不少的酋首还健在,他们敢不留兵在西洱河?” 说到这,罗一同样眉头一拧,原本是倚仗的大伊万没法与崔圆说,随口编些理由糊弄糊弄。 但是罗突然感觉随口说的这些,好像真的很有道理。 想到这,罗一猛得一起身,拉着崔圆就进了堂屋。 将舆图摊开,借着有灯的灯光端详了几眼,罗一抬手在清溪、阤和、罗护三城点了点,“你在剑南的年头不短。 该知晓几次南征都是在距离阁罗凤都城不远的地方引发溃败。 南诏又是咱们大唐一手扶持起来的,该知晓以他们的国力,短短的几年间不可能将战兵翻上一倍。 想要将大渡水以南的嶲州与嘉州真正吞下去,他们只能屯兵这三处要冲。 越嶲城都很有可能没有多少兵力驻守。 连克四城并不会有多难。 加之嶲州不似云南那样遍地烟瘴,南贼相当于失去了最大的倚仗。 只要能翻过挡在保塞城北边的群山,可以说这个谋划就算成功了大半。” 随着罗一的话,崔圆的目光从怀疑、吃惊,最终变为了激动。 几次大败,都是发生在南诏人的都城下,南贼仰仗的就是瘴疫。 南贼在正面很少敢直面大唐的兵峰,能打到大渡水,是剑南无兵造成的结果。 甚至是没有蕃人撑腰,敢不敢过来都是另说。 蕃人久未露面,南贼又如此消停,很有可能正如罗一所说,蕃人已经退走了。 南贼若真想将边境推到大渡水,势必要沿河安置重兵。 而剑南兵少,南诏同样不多。 甚至保塞城有没有南贼驻兵都未可知。 可一想到单靠剑南,根本没法支撑这次出兵的所耗的财帛与米粮,崔圆眼中的激动又暗淡了下去。 “即便如此,依旧不太好打,十五万石米粮看似很多,可分到两州沿岸大军手中也只够吃上半年。 一旦远征,这些米粮根本就不够吃,尤其是要翻越群山,所耗将会更巨。” 抬手指在越嶲城的位置,崔圆叹息一声,继续道:“而且夺回越嶲城,更是要常驻于此,没有足够的粮草,恐怕撑不多久。” 罗一看了看崔圆,撇撇嘴嘴道:“晌午喝茶的时候你耳朵丢了?没听到我要重开会野的茶道? 再者,我将炒茶之法教给谭和甫,你以为是为了什么。” 崔圆摇头道:“可你也同样说了,炒茶之法治出的茶,售卖的价钱将定的极低。 商贾无利不起早,赚不到足够的财帛,怎么给你提供米粮。 更何况你还让谭和甫给你收蔗糖,他的家业虽大,可还是撑不起此次的谋划。” 罗一嘿嘿一笑,“你是不是以为当初我在府衙说二三月之后给他找补回来,就是靠这制茶之法。” 崔圆将目光从舆图上挪开,疑惑地看着罗一道:“难道不是这个?” “当然不是。”罗一捏起身上丝绸制成的里衣,笑吟吟道:“生丝与绸缎你知晓涨价,但你知道涨价的原因吗?” 崔圆摇摇头,道:“现在绸缎涨价的成因都成了谜团。 人人都在谈论,却没一个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顿了顿,崔圆猜测道:“你是想让他们把获利吐出来?” 罗一学着崔圆的样子摇摇头,“你把我看得太轻了。 既然能还回去,就没打算再从这批锦缎上做文章。” 对崔圆挤了挤眼睛,罗一嘿嘿一笑,“绸缎价钱会涨,全是由我造成的。” “啊?你造成的?你这是在说笑吧。”崔圆满脸的难以置信。 “元月的时候,长安的勋贵们与我讨个赚钱的法子。 我给他们指了海路,并且告知他们一匹锦缎贩卖到拂菻国,一两绸缎能换回一两黄金。” 说到这,罗一耸耸肩,继续道:“你也知道,关中的蚕丝没多少。 想要得到更多的绸缎,肯定是要看剑南与山南。” 崔圆惊得张大嘴巴半晌才回过神,而且依旧有些疑惑,“可这与帮谭和甫找补回来有什么关系,难道你是打算让他也走海路?” 罗一看着崔圆似笑非笑道:“当然有关系,我能让绸缎涨价,就能让绸缎降价。 我已经给长安的勋贵们写信了,让他们把消息放给岭南的那些私自跑海路的黑商。 这些黑商财大气粗,而且得知可以光明正大的跑海路,绝对会将绸缎的价格抬的更高。 蜀地的那些锦缎,趁着这个时候全部卖出去。 过后再放个消息,就说圣人否决了此意,并且还要彻查岭南私自跑海的行商。” 说到这,罗一再次对崔圆挤了挤眼,“你觉得那帮黑商得了消息,该会怎么做。” 第385章 剑南的羁縻州 罗一说服崔圆的时候,话虽然说的轻松,但真正实施起来,其实也很轻松。 当然,这个轻松指的是战前物资的筹备上。 而超过万人的物资所需之所以能够如此轻松地完成,首先是罗一之前一直都忽略剑南的各羁縻州。 同样是节度方镇,河北或是新晋的辽东统领的羁縻州与剑南比起来,差简直就是婴儿与成年人这种差距。 看辽东的地图,各羁縻州的分布一目了然,十分简单明了。 到了剑南这,各都督府的中心州四周都是各种什么什么等等州。 如果把所有的羁縻州全画上去,同等大小的地图,罗一估摸要画上十张才行。 光是一个黎州,就统领了五十三个羁縻州。 不要说山川河流,能把代表各州的方块一个不落的画上去都算不错了。 而对于这些,要不是随口对崔圆问了一句地图上廓清城西边的上贯、米川、上钦等州,这个上钦等是什么意思。 罗一还会继续忽略羁縻州的存在,还会疑惑这么大的黎州,怎么就只有两千户,七八千人的人口。 罗一做正事向来不怕花钱,而且一直秉承着丫蛋小品里的一句台词‘只要钱到位玻璃全干碎’的这个宗旨。 怕的是钱花不出去,或是没处可花。 而黎州大小五十三个羁縻州,就算大渡河以南的被南诏所控制,可西边还剩下四十二个羁縻州。 这些羁縻州精确的人口数量虽然不清楚,但大致还是能估算出来。 大的羁縻州五六千人,小的不到千人,平均下来一州之前两千人,四十二个就是八万多人。 这些羁縻州都是羌人的部落,又都离着廓清城不远,绝对是山地搬运工的最佳人选以及买粮的首选之地。 但是将小透明一样的黎州都督派去商谈此事,花钱购买米粮这一块居然被最大的五部联手拒绝。 给出的解释是他们各部地少土薄,产出有限,他们自己也不够吃,实在是爱莫能助。 人手倒是能派些,而且是无偿帮忙,但每部只能出二十人。 这个结果让罗一十分无语。 又不是征调,而是花钱从他们那买粮,怎么还会拒绝的这么干脆。 人手也同样如此,他们五部每部出二十人,这比没出人手强不到哪里去。 恶补了一通各羁縻州的详细情况与相关消息,罗一品出了些滋味。 李隆基为了对抗吐蕃,对这些部落拉拢的力度很大。 不管部落大小,部落的酋长全都给封了都督,除了给俸禄,各方面都很照顾。 这些部落的酋长自然也知晓李隆基这样做是什么意思。 没有与吐蕃眉来眼去,并且充当了一道黎州西边的屏障。 说得不太恰当些,就是个合作关系,吐蕃若是侵犯,可以联手打回去,但其他的事情免谈。 大唐别处再怎么闹,跟他们没半毛钱关系, 部落养人不易,死一个都心疼。 另外,从人情世故上来讲,这么多年相处的关系还算融洽,李隆基有时候出手也挺大方。 如果真把粮卖了,显得他们太小家子气,这个钱赚得心里也不踏实。 可把粮白送出去又舍不得,不如干脆就说没粮。 揣摩透了这些部落的心思,罗一没有再继续以官方的身份去找他们谈,而是将这事交给了谭和甫。 而从带有政治色彩转变为纯商业,情况立刻大为不同。 又加上各部落日常生活中也离不开这些商贾,而且价钱也开的极高,对卖粮这事都很积极。 卖出的米粮加到一起达到了四万石,相当于平均一个部落卖出十万斤的米粮。 这个数目虽然看着不大,只相当于唐人三十户左右一年的产出。 但是考虑到羌人的农业并不发达,所处之地又不是平原。 能卖出这么多米粮,已经非常尽力了。 四万石够大军吃上三个月了,再算上之前商贾筹集的,也算够用。 另外,羌人也卖了不少的羊和牦牛。 这个是最让罗一所欣喜的,有肉吃不但能补充营养,还能振奋士气。 毕竟大军现在整日吃的都是小米饭或是面饼子,能来上块肉绝对是件让人高兴的事。 最为主要的是,这些部落出的人手也激增到了平均每部二百人。 虽然这些人手需要花钱,但大军翻山的时候会轻松不少,这个钱花的很值。 而且这些羌人常年生活于山地,可以说是最佳的山地兵。 只要各部能把人给派出来,罗一就有信心能把这些人给留下。 最不济,一回生两回熟,就不信这些羌人不动心,愿意回去放牛放羊挣那些辛苦钱儿。 要不是新兵还在加紧操练,罗一都打算马上去羌人那边转悠转悠。 与各部的酋长喝点小损酒,吹吹小牛逼,好把关系给拉的瓷器些。 毕竟汉源离廓清城也就一百里左右,而各部落就在廓清城以西的几十上百里的地界。 崔圆与马仙童对罗一算是彻底服气了。 人不但是个人精,连运气也堪称逆天。 如果让商贾从剑南各州运送米粮过来,至少也要两月的功夫。 这无形之中又让突袭的谋划往后拖了一个月。 而从羌人各部直接将米粮运到廓清城,也就是几天的功夫。 省下的时间,大军可以在翻山的时候更从容些。 这让两人对罗一的这个谋划更增加了一些信心。 尤其是崔圆,不但信心大增,加上先前听闻对岭南海商的手段,已经开始对罗一推崇备至。 对之前没有打蛇上棍,更是隐隐有些后悔起来。 圣人家的小娘都不明不白给了出去,差些辈分又如何,哪里抵得上亲上加亲让人高兴与爽快。 况且圣人能给破例一次,就能破例第二次。 同为妾室,六娘子未必就不能给册封个诰命夫人。 “这天是真热,即便是喝了炒茶,还是让人酷热难耐。 你正值血气方刚…” “你好歹也是崔家出身,这种丧人伦的事你这么热衷干什么。 真依了你的意思,阿耶从大室韦回来能把我打死。 你以后再提这事,我真跟你翻脸了。” 没等崔圆说完,罗一气得连忙打断。 他是真后悔那天在山上跟崔圆说的那些玩笑话。 这货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疯,已经连续好几天,但凡没旁人的时候,都把话题往纳了他家六娘子那上引。 脏唐臭汉的评价真是一点没错,伦理道德在这时候根本没有约束力。 “你们不同姓,又是表亲,这有什么坏人伦的。” 崔圆抿了口茶,叹息一声道:“对你我是真喜爱,就是想亲上加亲。 再说就是个妾室,你怎么…” “你自己喝茶吧,我出去转转,再不走我真怕一拳打在你的脸上。” 再次打断崔圆,罗一放下茶碗抬腿就出了屋子。 结果刚一出屋,居然看到于海龙陪着周口口和侯杰等人走过来。 “你们这是打算跟我玩个惊喜是吧,也不说让我去接接你们。” 罗一兴奋地快步迎上去,打算给众人来个拥抱,结果看到周口口宽大身躯后边的居然是大门灵,差点惊得没背过去气去。 第386章 南贼的虏获不会比契丹人差 三门神领的一千禁军虽说与罗一也算是亲近,但毕竟中间隔着陈玄礼和李隆基。 而从辽东长途跋涉而来的新团那才是真真正正的自己人。 虽然有个让人头疼地大门灵,但大半年未见之下,缓过来的罗一还是欣喜万分。 将大门灵这个麻烦暂时抛在脑后,亲自忙前忙后的安置新团的将士。 “这一路都累坏了吧,已经安排人去宰羊了。 现在都先吃些果子垫吧垫吧,这边的梨子和桃子味道一点不比东亭的差。 汉源城售卖的果子我可是全给买下来了,都放开了吃。 另外,这边可是产茶的地界,吃过晚食给你们弄些茶喝喝。” 再次见到自家主帅,新团的将士们也激动的不行。 白崖城那些高句丽籍的将士,将罗一围在中间。 一边啃着果子一边眉飞色舞讲着东亭如今的变化与一路上的见闻。 侯杰则是对高腾紫打了个手势,命其带着曾经东亭戍的那两队战兵充当起了罗一的院兵。 罗一见状,与围着他的将士们又唠了一阵,走到了周口口与侯杰和老耿几人身旁。 “身子能受得住?”看了看散在四周的两队人马,罗一对侯杰道:“还是先歇歇吧,走了几千里,铁打的人也受不了。” 侯杰笑着摇头道:“就是赶些路而已,哪里算得上累。” “累也得挺着,你身边就于海龙那几个可靠小子,人太少了。”老耿笑眯眯的看着罗一道:“你现在可是使君,不能再跟以前一样了。该有的仪仗与威势都不能少。” 见罗一拱手,老耿摆摆手,“以前都与你说过了,我们这些老骨头就是怕闲。 能再次跟着大军东跑西颠,心里高兴的很。 况且能跟位使君这样随意说话,以前可是想都不敢想的事。” 尚家庄的那些老卒,给军职不要,给的钱只要够吃够喝,多得也不要。 再加上几次三番的让人家冒险,罗一是真有些不好意思。 所以这次南行,罗一没交代老卒跟过来。 可没想到老耿还是主动来了。 这么远的路途,年岁又大又腿脚有伤不算灵便,走这一趟相当于是在赌命。 罗一不是铁石心肠的那种人,怎么能不感动。 “您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客套了,现在我就准备准备。 亲手做些可口的吃食,好好犒劳犒劳肚俯,当做接风洗尘。” 老耿哈哈一笑,摇头道:“说实话这一路是真累的够呛。 尤其是蜀道这一路,真是名不虚传。 让周胖子和侯杰他们好好吃上一顿吧,我得好好歇歇。” 朝着远处向新团营地不停张望的川西军和南宁军努努嘴,老耿继续道:“你在这,他军的袍泽都不敢过来。 赶紧回军衙的廨舍去吧。” 顿了顿,老耿迟疑了一下,笑眯眯道:“倚老卖老地说一句。 靺鞨人的那位公主真不赖,性子虽说不上温婉,可胜在至纯至真。 洪秀娘子又不是个妒妇,哪怕让人家做个外室也好。 省着伤了人家的心,又耽误了人家的年华。” “没想到他本事不小,连您都给收买了。”罗一眼角跳了几下继续道:“您这不是倚老卖老,是把我捧得太高,也真不拿靺鞨人不当回事。” 老耿头一扬,神色骄傲道:“十七岁的节度使,这世上能找出第二个? 一个靺鞨人的公主给当个妾室,难道还委屈他们了?” 听好这话,罗一哑然失笑。 老耿这不是被大门灵给收买了,而是有些后世娶洋妞算是为国争光的那种心态。 “您赶紧歇着吧,给辽东挣脸不是这样的挣法。” 回了一句老耿,罗一扭头看了看远处围观的将士。 稍稍琢磨了一下,罗一还是觉得他在场的时候让这些将士认识认识为好。 毕竟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川西军也是满身的傲气,别哪句话说的不对付再打起来。 抬手挥舞了几下,罗一大喊道:“这会儿又不是点兵。 今后都是袍泽,有什么不能过来的,别杵在那了,想问什么赶紧过来问吧。” 听罗一这么说,围观的军卒不再有任何迟疑,呼啦一下围了上来。 一边帮着新团的将士们扎营帐,一边七嘴八舌的打问辽东的种种。 新团的将士受罗一的影响,一个个那都是交际小达人。 不但罗一给的果子很大方的与人分实,还将已经在辽东军中成了制式零食的油炸豆子与人分享。 一时间气氛变得十分融洽。 不过没过多一会儿,画风就开始有些转变。 倒不是发生了什么矛盾,更没有一言不合要开打的意思。 而新团的将士们人人都拿出了一些辽东特产的皮子、山参以及一些小玩意儿出来,对南宁军与川西军进行兜售。 这让热闹的场面瞬间石化。 南宁军与成都招募的新兵还好些,毕竟没见过血。 川西军则是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眼睛毒的狠。 一眼就看出新团的将士与他们是同类,都是不知道攒了多少颗贼首的精锐之兵。 但是万万没想到,这样的精锐居然会售卖货品,并且还将主意打到了袍泽身上。 一时间全都给整的不会了。 说瞧不起人家?可人家身上提溜甩挂的玩意儿,比他们的不知道好上多少。 可明明是军中精锐,整这么一出又实在难以接受。 新团的将士见刚才还有说有笑的南宁军与川西军都不吭声,一点都没慌。 直接将皮子与山参往前一推,告诉对面不吭声的将士,若是喜欢东西先拿走。 待自家将军领着打完了仗,到时候有了虏获再结算。 契书什么的根本都不用写,因为跟着自家将军打仗,就没一次不是赚得盆满钵满的。 没人会欠着这三瓜两枣的不给钱。 而且来时路上就打听过了,光是贼人手中的铎鞘、郁刀、浪剑,这三样兵器就值不少钱。 与南诏对战,不比与契丹人那里缴获战马差到哪去。 这番话说得南宁军与川西军再次石化。 一边琢磨这话的真假,一边盯着新团的将士看了半晌。 结果人家不但没有任何反悔的意思,还一个劲的催促他们若是喜欢赶紧拿走,说是省着占地方。 这让南宁军与川西军的将士们两眼逐渐开始放光。 原来使君的传闻都是真的,第一天来时在校场说得那番话更没有半分胡吹大气。 不约而同地望了罗一一眼后,立刻欢天喜地的一边将看中的玩意儿拿在了手中,一边打问着新团将士的姓名。 场面再次变得热闹,且多了一丝欢乐。 跟着罗一过来却一直没出声打扫的崔圆,两眼也同样冒光,轻轻拉了拉罗一的衣袖,“这是你特意安排的?” “谁吃饱了撑得安排这样丢人的事。”罗一满头黑线的看了一眼新团的将士,一甩衣袖迈步就走,“就不该留在这,辽东军的名声算是毁了。” 崔圆连连摇头,眼中目光更加炙热道:“既然不是你安排的,那就更好了。 他们说的话,可比你说的还管用,士气这一块,完全不用担忧了。” 第387公主吃饭,您吃公主 夜幕低垂,星光点点。 难得吹起的夜风,让汉源城内的空气中少了些燥热,多了丝凉爽。 再加上喝过热茶将汗出的通透,被不疾不徐地夜风拂过,更让人觉得十分惬意。 周口口擦了擦布满额头的汗水,将身体靠在了竹榻上,满脸满足道:“赶路这将近四个月,头回这么舒坦。 先生弄出的这个青茶又香又解渴,比吃茶汤得劲儿多了。” “这边啥都缺,就是不缺茶,想喝多少喝多少。但是得提醒你,喝多了可睡不着觉。” 拨弄了几下洪秀亲手做的里衣,十九娘亲手做的酷似鞋子的鞋子,以及冲娘做的最带样的袍子,罗一敲了敲竹榻,“别光顾着舒坦,我离开东亭后,契丹人和靺鞨人那边都怎么样了。 另外,大门灵怎么也给带来了。 人家好歹也是个公主,南北相差极大,万一出了事根本没法与大钦茂交代。” 见罗一开始说正事,周口口坐直了身体,脸色一正道:“在我离开东亭前,与靺鞨人那边还不错。 玄菟的那几团已经与靺鞨人联手巡边几次,找了契丹人两次麻烦。 扶余与鄚颉两州的博彩势头更是不错,每月都有大笔进项。 不过按先生的吩咐,大多收的都是米粮与牛羊马匹。 楞利实那边一直也很消停,联手找的两次麻烦都选了避让。 甚至还让部落退后了一百多里的山口,估计二三年内,契丹人不会有什么动作。” 转头看了看隔壁的院落,周口口无奈道:“不是我要带大门灵来。 而是有人说不让她来,会影响与靺鞨人一起对付契丹人,更怕咱们的博彩在那两州受到影响。 我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不带她来不行。” 周口口带来的消息在罗一的预料之中,并没什么太大的惊喜。 迪乌现在与东亭可谓穿一条裤子,甚至大钦茂也乐于见到这种状况。 楞利实那边倒是与所想的稍稍有些偏差。 被坑的虽然有些惨,但楞利实本部可没受到太大的损失。 退后一百多集,退的有些狠了,不是诱敌深入,就是又憋着什么坏屁。 不过李尚客与王玄志都是军中老手,应该吃不了亏。 用不着特意去叮嘱,况且东亭要忙的事情多,不会真的主动去撩拨楞利实。 至于周口口所说的‘有人’,不用问都知道是李尚客与老班头他们。 这样做的原因也很好猜,东亭要鼓捣的东西不少,大门灵继续留在那会十分碍事。 问题是不把直接把人给送回去,给弄到自己这边来,就有些太坑了。 李尚客这个货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让他主政辽东,也是真开始放飞自我了。 不过人已经来了,就算是破口大骂,也没任何用处。 琢磨到这,望了望远处群山模糊地轮廓,开口道:“老杨让没让你带封信过来。” “没有,甚至是我从东亭临出来的前一个月,连人都没见过两次。” 应了一句,周口口起身走进偏房,拿了一个薄册出来递给罗一,“这是一路上留下人手的名册。 不过今年怕是指不上,养鸽最少需要一年才能用的上。 顿了顿,周口口小心翼翼道:“这次没按先生说的用都水监的那些人, 是从老耿与老林他们调教的那些孤儿中挑选的人手。” 罗一将册子推了回去,摇摇头道:“没有责怪你擅作主张的意思。 那些高句丽的孤儿,年岁太小了,做事上恐怕还不够稳妥。 另外,他们的一举一动,时间久了肯定会引起都水监的注意。 怎么也是摆脱不掉都水监的,名册抽空再抄录一份。 过些时候我让剑南的都水郎给送去长安留个底。” 周口口没有急着应声,而是迟疑了一下才开口道:“先生,都水监的人…” 罗一知道周口口什么意思,摆手道:“除了辽东,哪里都不是咱们说了算。 况且咱们就是为了消息传的快些,没别的意思。 用不着藏着掖着,到时候产生了误会反而不好。” 见周口口还是有些有不情愿,罗一轻笑道:“想要隐秘,还有其他方法。 就算信件被劫,也看不出到底是什么意思。” 听罗一这样说,周口口才点点头,“先生有法子就好。 现在不说路上怎样,光是东亭就人多眼杂。 我临来前,已经从河北过来了不下五万的百姓。 尤其是李先生在东亭开书院后,就连读书人都来了不知多少。 这么多人涌入东亭,可说不准都是过来讨好日子过的。” “来这么多人了?”罗一高兴地拍了一下竹榻,“再多来些,东亭没准能成为名副其实的上州。” 周口口盘算了一下道:“得四万户才能成为上州。 全算唐人的话,恐怕得用个几年。 若是算各城的高句丽人,今年就能成为上州。 建安本就是大城,我来时李副使正准备拿下积利州。 这会儿怕是已经将都里镇打通了,估计怎么也能多个几千户的口众出来。” 罗一微微颔首。 如果老李三月开始动手,这会儿船坊应该已经建起来了。 要是打造大唐常规的海船,估计明年年初就差不多能下水。 想到这,罗一心里有些发痒。 不说五层的风帆战略舰,亲手弄出个三层的也是件十分过瘾的事。 “这次带了多少火药过来。”朝着新团的营地努努嘴,罗一调侃道:“总不能全带的货品吧。” 周口口尴尬地挠挠头,“除了些震天雷,没带火药,只带的硫磺。” 顿了顿,周口口咧嘴笑了笑,继续道:“紫筑岛的倭人联络上了。 每年都会给咱们送几船的上品过来,不用再除杂的那种。 这次带的七八千斤,就是紫筑岛直接送过来的。” 罗一摸了摸下巴,硫磺虽然是用料最少的,但是杂质多了一样炸不了。 小日本那边给拾掇好了,倒是省了不少麻烦。 这次带了七八千斤过来应该足够用了,毕竟硫磺的占比低。 如果加了白糖威力真能变大,没准能一路炸到羊苴咩城。 “既然只带了硫磺,那明日开始就得熬硝。” 起身活动了几下,罗一嘿嘿一笑,继续道:“这回的火药会往里添点别的玩意儿,看看威力会不会变大一些。 你劳累了一路赶紧歇着去吧,明日可有的忙呢。” 周口口目光骤然一亮,“先生都这么说了,那一定会威力更大。 我简单冲洗冲洗就去歇下,绝对不会耽搁明日的正事。” 起身刚想迈步走向偏房,周口口目光瞥了瞥隔壁的院落,“先生,夫人让我转告您,纳不纳进罗家的大门,全凭您的本心。” 顿了顿,周口口小心翼翼的补充道:“一路急行下来,这位公主可是半句埋怨都没有。 老耿的话其实还是有些道理的,若是做个妾室,也是件美事。” 见罗一没发飙,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斗,周口口嘿嘿一笑,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这半个月来,这位的胃口都不太好。 先生这时候过去送些吃食,保准是公主吃饭食,您吃公主…” 见罗一瞪起了眼睛,周口口挥了挥手,“我去歇着了。” 第388章 老狐狸大钦茂 望着周口口离开的背影,罗一皱着眉头一下一下的轻扣了竹榻一阵,猛得起身走向了厨房。 别人说大门灵吃不下饭,需要琢磨是真是假。 周口口根本不可能对他说假话。 而且老耿人如其姓,向来耿直,不似老班头那样爱八卦。 连他都开口劝说,大门灵这一路估计是吃了不少苦头。 另外,大门灵的性子可是有些粘人,按照常理绝对不可能见面后只打声招呼,就那么听话的去安置的院落休息。 不管是劳累也好苦夏也罢,身体健康肯定是出了一些状况。 这是个身体稍微出点状况,就容易引发严重后果而丢掉性命的年代。 对她你不情我不愿的那点破事,或者说是假道德,比起性命根本不值一提。 大老远的过来,不过去看看属实说不过去。 另外大门灵的身份也比较敏感,真在剑南出了事,会直接影响东亭与靺鞨人的关系。 种种考虑之下,罗一不再顾及天色已晚,准备做些清淡些的吃食给大门灵送去。 “罗将军,快进来。” 一直装作护卫的侍女听到扎木得说罗一来给送夜食,立刻从屋内跑了出来。 仿佛看到救命稻草一般,对罗一再没了之前的不待见。 “公主还没睡下?” 将食盒递给侍女,罗一朝着屋子努努嘴,故意调侃道:“我这会儿进去方便?别到时候再给你说成无耻之徒。” 侍女脸色先是一滞,随后尴尬的笑道:“将军说笑了。 公主刚沐浴完还没睡下,况且有些话不说将军也懂。 哪里还有什么方便不方便的。” 罗一见侍女都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微微摇了摇头。 古代女人一点不比后世的追星族差到哪去。 光凭传闻就能产生爱慕,而为了这个爱慕,更是什么生猛的事情都能做的出来。 “听闻公主最近胃口不好,傍晚送过来的吃食都吃了吗?” “自打过了长安,公主胃口都不算好,尤其是进入蜀地,每日所食还不及原来三成。 今日一整天更是到了军衙才吃了个梨子,其他什么都没吃。” 罗一眉头蹙了蹙,将食盒从侍女手中又拿了回来,快步走向屋内。 侍女很有眼力,没有跟上罗一,而是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 脸色发苦的望着罗一的背影,祈祷公主的胃口能好起来。 再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骨也熬完了。 “柴河城那顿饭是把酒虫吃出来了?一路上不吃酒,就连饭都吃不下了?” 耳边忽然间传来罗一的声音,让大门灵的目光倏然一亮,眼底掠过一丝惊喜。 “这么晚了,你还不歇下?”抬头看见罗一手里拎着食盒,大门灵俏脸上露出一抹止不住的笑意,连忙从木榻上起身走了过去,“里面你亲手做的?” 一路颠簸,外加一个多月吃的都比较少,大门灵比在东亭时消瘦了不少。 但眼眸却依旧漆黑明亮,甚至比以往还多丝清澈。 因消瘦略显尖尖的下巴,又令大门灵像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倍显妩媚可爱。 而且刚刚沐浴过的缘故,身上的齐胸襦裙更加轻薄透亮。 不但里面的白皙若隐若现,腰际线也愈发明显。 盈盈一握的苗条细腰下,两条腿也愈显修长。 尤其是走过来的这几步,显得娇弱无比,令人顿生怜香惜玉之意。 总结起来就是罗一发现不知道是不是小半年不近女色的缘故,大门灵看起来好像比之前更漂亮,更勾人了。 “我又没你家那三位娘子好看,这么盯着我做什么。”大门灵眼眸中的欣喜更盛,抬手在罗一眼前晃了晃。 这句话笑,倒是让罗一松了口气,就怕大门灵再跟林黛玉附体一样,对起话来是要多累有多累。 收回目光将食盒放在案几上,罗一边将里面的东西一样一样的端出来,边撇嘴嘴道:“之前就与你说过,我不是什么好人。 半年不近女色,看母猪都觉得清秀,何况看到你了。 再不披件厚袍子,这次可真就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了。” 大门灵俏脸一红,连忙低头看了看,见里面穿着诃子,不满地轻哼了一声,道:“别以为这么说,就信你上次什么都没看到。” 看到罗一最后端了一碗面出来,大门灵略微失望继续道:“你就给我弄了没有汤的汤饼? “你在东亭待了那么久,就没吃过凉面?” 倒上黄瓜丝,又淋了些麻酱与茱萸粉做的红油。 拿起筷子搅拌了几下,罗一将面碗向前一推,“听你那侍女说过了长安你就吃不下饭,多少能猜出些原因。 不过我觉得你与其担忧以你的身份,在洪秀默许的情况下再被我拒绝而颜面大失。 不如想想真没名没份的跟了我,你父亲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听到罗一这样说,大门灵捂嘴咯咯笑了一阵,随后转身跑到一个木箱前,从里面翻找出两封信件。 “这封是给你的,这封是给我的,两封信你都可以看看。” 把信塞进罗一的手里,大门灵将吹落的乱发卷到耳后,拿起筷子低着头一边吃面,一边时不时的抬眼偷看罗一的表情。 “漆盒都没有?”先看了看落款,罗一撇撇嘴,“有什么可高兴的,这上可是加盖了你父亲的郡王大印。” 不过扫了一眼信的内容,罗一猛得坐直了身体,脸上的戏谑变为了凝重。 将信件又仔细的看了两遍,罗一低垂着目光沉思了一阵,嘴角有些不屑地微微扬了扬。 大钦茂真不愧为老狐狸。 初看扶余、鄚颉两府的兵马可以任由他调动,那是相当的唬人。 但调兵有个前提,是在契丹人来犯的情况下才可以调兵。 主动出击去找契丹人,这一块没说,但大概率是不行。 而且契丹人来犯这一块也很含糊。 如果跟后边的在东亭照顾好大门灵这话联系起来。 应该是只有与大门灵在一起了,东亭受到契丹人的攻击,才能从那两府调兵过来。 大钦茂这老家伙的算盘打得是真好。 楞利实如果被他坑出了心理阴影,不敢再过来,那么这与画大饼没区别。 如果楞利实还起心思,不过是找靺鞨人麻烦的话,那他就是在给靺鞨人白当工具人使唤。 而楞利实来找东亭的麻烦,调兵过来一能保护住大门灵。 二来以他对契丹人的战绩,外加是守城,吃亏的绝对是契丹人。 大军过来一趟,肯定不会空着手回去。 不过大钦茂有些太小看他的手段,以及钱的威力了。 有了光明正大与那两府边军眉来眼去的理由,时间久了可就说不准是会听他大钦茂的,还是会听东亭的。 但唯一有些棘手的就是,想要拉拢两府的边军,就必须得收了大门灵。 这样一来,罗一总有种卖身或是吃软饭的感觉。 第389章 先干正事 “先生?先生?”见罗一睁开眼睛,周口口探在窗口的脸上露出一丝猥琐地笑容,“先生今日可还愿意动弹?” 看了看窗外微明的天色,又看了看周口口那张肥硕地大脸,罗一缓缓从床榻上坐了起来。 “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套上袍子,揉搓了几下脸颊,罗一打了个哈欠道:“别笑的那么猥琐,就是送个吃食而已。” 周口口呵呵一笑,用男人都懂的口吻道:“对,对,就是送个吃食。” 捡起地上的靴子作势要扔过去,罗一没好气道:“她这一路瘦成什么样你不知道? 半年没碰女人之下,你觉得她能禁得住折腾?” “嘿嘿,听这话,先生是打算将其给纳了。”周口口先是眼中燃起了八卦之火,随后想起曾经给过大门灵一手刀,浑身立刻打了个哆嗦,“我砸晕四夫人这事儿,先生可得给我做主。” “四夫人个屁,我哪句话要说纳她了。” 不愿再掰扯这事,罗一穿上靴子,剜了一眼周口口,使出终结话题的大招道:“老早就让你甩一甩身上的肥膘。 我都纳闷你这一路颠簸,是怎么做到不但一两肉没掉,反而看着还更胖了。” “那个,先生您先吃朝食。”周口口指了指大营的方向,边走边装傻道:“我先去看看那帮家偷没偷懒,顺便准备熬硝的家伙式。” 望着周口口落荒而逃的背影,罗一先是撇撇嘴,随后脸色一苦轻叹了一声。 好不容易才压下的邪火,被周口口一阵打趣,脑子里又尽是昨晚轻薄丝裙下的白皙。 尤其是大门灵如今一副柔弱病娇的样子,甚至有种想要狠狠蹂躏一番的冲动。 这才半年没碰女人,就要管不住裤裆了,这是真往牲口那方向发展了。 想到这,罗一用力甩甩头头,并且快步走出屋子。 开始准备今天要做的实验,打算用忙碌驱赶脑中的邪念。 汉源城虽然不大,但地理位置极其重要。 是蜀地贩运丝茶的必经之地,一般都是携带绸缎向南入南诏,达骠国,称为丝路。 携带茶叶向西经飞越、会州进入吐蕃的噶达,称为茶路。 隔壁嘉州产盐,贩卖给西边的各羌部,同样要经过汉源,向东又被称为盐道。 三道合一的地界儿,地方不大货品却琳琅满目。 蔗糖自然不会没有,甚至可以说商家的备货量还十分充足。 将汉源城的蔗糖全都打包买回来,罗一就开始忙起来。 不过架起锅熬煮了没一会儿,罗一就痛并快乐起来。 因为穿着清凉的大门灵过来了。 “你是要做糖水吗?”抬头看了看天,大门灵疑惑道:“糖水能解暑?可这未免也有些太多了。” “说话就说话,别来回扭搭,晃得人口干,额,是晃得人头晕目眩的。” 大门灵身上的襦裙虽然不似昨晚那么又薄又透,但里面的诃子却将襦裙撑得鼓鼓的。 而诃子包裹着的,一颤一颤的,实在勾人心魄。 这让罗一苦不堪言。 这又是一个会长的,一路颠簸消瘦成那样,该有肉的地方依旧规模可观。 大门灵秀眉一拧,十分委屈道:“我也没晃啊,除了抬头看了看天,就是在与你说话。” 罗一恋恋不舍的收回偷瞄的目光,深呼吸了一下,先将锅里的糖水倒进木桶冷却。 随后拿起锤子边将木炭敲成小块,边对大门灵道:“才吃了两顿好饭,精神头还没养回来,回去再歇歇吧。” “想躺也躺不下,而且旁人烧的饭食也没你的好吃。”拿起大块的木炭一下一下的敲在地上,大门灵呲了呲牙,“不白吃你的,我帮你做活。” 而随着一下一下的敲打,大门灵的诃子下颤得更加厉害。 这让罗一重重叹息了一声。 有些怀疑最近是不是吃了什么壮阳大补类的食物。 好歹后世时也是阅片无数的人,怎么就跟没见过女人一样了。 大门灵以为罗一是对她不回去歇着有些不满,讨好般笑了笑:“这个活我还是能做得来,若是真担心我,你就为我亲手多做些吃食。” 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罗一尽量不去看大门灵,将木炭都敲成指甲盖大小。 将细腻的纱布与丝锦夹在粗布和麻布中间,扣在了一个空木桶上。 将中间向桶内捅了捅,弄成一个漏斗状,找出绳子将四边与木桶紧紧绑在了一起。 大门灵看着罗一的操作,愈发地疑惑,“能说说你到底要弄什么吗。 木炭不去烧火,反而弄得这么碎做什么。” “这可是不传的秘法,没撵你走都不错了,哪来那么多问题。” 调侃了一句,罗一抬手摸了摸装着糖浆的木桶,感觉凉得差不多,将砸好的小块木炭倒了进去。 大门灵原本听了罗一的话,只是略微不满与委屈的噘噘嘴。 但是看到罗一将木炭倒进了糖水里,立刻惊呼了一声,“好好的糖水,你把碎炭倒进去干嘛,这还怎么吃呀。” 罗一瞥了一眼大门灵,拿起一根木棍放进桶里边搅合了几下道:“再这么大惊小怪的,待会儿出了雪一样白的糖霜,一粒你也别想吃上。” “雪一样白的糖霜?”大门灵疑惑地眨了眨美眸,低头看了看桶里黑漆漆的木炭,摇头道:“诓人也没这样诓的,糖水是红的,碎炭是黑的,怎么想都不能变成白的。” 将木棍拿出放到一边,罗一看向大门灵,坏笑道:“听我的传闻,你是啥啥都信,我亲口与你说你却不信。 既然不信我,那你何苦一路跑了几千里过来投怀送抱。” “谁投怀送抱来了,我是过来看看剑南的大好风光。” 大门灵先是俏脸通红的嘴硬了一句,随后咬咬牙,与罗一的目光直视道:“就算我是投怀送抱来了。 那你的怀对我张开过了吗?你又抬手抱过我吗?” 罗一挠了挠鼻头,叹了口气道:“天挺热的,最好别说这样的话。” 大门灵气得将手里的木炭用力往地上一摔,委屈道:“是你先撩拨人的。 应了你说的,你却又左顾而言他,扯到天热上去。” “怎么就左顾而言他了,天热,人就跟着燥热。” 向前凑了凑,罗一低身在大门灵耳旁戏谑地低声道:“人一燥热就容易失去理智,而失去理智。” 说到这,罗一故意顿了顿,然后坏笑着继续道:“那就容易做出些男女间禽兽不如的事。” 见大门灵浑身哆嗦了一下,并且连修长的脖颈都开始发红,罗一直起身子,指着灶台道:“先干正事再琢磨其他的。 去往灶台里添些柴,马上就要熬主白雪一样的糖霜了。” 第390章 不知道翻了几倍的威力 “周胖子,你再敢往嘴里抿一下白糖,我就让你当被炸的那只羊!” 一把夺过装着白糖的罐子,罗一将周口口踹到了一旁,“去把铁砂包好,再让你兑药,都得让你给吃没了。 还有,不想过早的丢掉性命,白糖以后你也要少吃。 你若是管不住嘴,我拿棍子替你管!” 罗本以为周口口跟着他的时间是最长的,啥好吃的都没落下过这货。 见了对白糖这货顶多就是惊叹一下,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 但没想到周口口尝了一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 兑药这么会功夫,这货也不嫌齁,左一口右一口的抿了不下三四两白糖进去。 这个货本来就胖,胰腺长期受撑大的胃袋压迫,能发挥出一半的功能都要烧高香。 是典型的易患糖尿病的高危人群。 再这么使劲吃糖,绝对会让患病的风险翻倍的往上增加。 罗一不得不说些狠话让周口口管住嘴。 周口口对罗一说的话从来不怀疑。 而且几次三番的让他甩掉些肥膘,可见人太胖是真会伤身子。 被罗一吼了两嗓子,周口口根本不敢吭声,臊眉耷眼的退到了一旁。 不过那股纯纯的甜味实在太诱惑人,周口口将铁砂包进油纸里的同时,还是忍不住将目光偷偷瞄向装着白糖的罐子。 见罗一咣咣地往火药里兑白糖,周口口心疼的要命,咬咬牙还是开口劝道:“先生,不是我贪吃。 这糖如果贩卖出去,价钱绝对不会比香料差。 就这么兑到火药里,这也太浪费,太让人心疼了。” “这糖吃进的是肚里,怎么连心都给蒙上了。”罗一扭头看了眼周口口,没好气儿道:“跟了我这么久,不知道我最看重什么?糖再金贵也没有人的性命金贵。” 老耿拿着木杵边捣着兑好的火药,边附和道:“大郎君说的没错,你是真被这嘴里的甜给蒙了心。 能使这些火药的,没一个不是能过命的袍泽。 糖霜再金贵,还能有袍泽的命金贵?” 将包好的铁砂放到一旁,周口口瘪瘪嘴,“我的意思是如今火药的威力已经够巨大了,真没必要往里添这么好的糖霜。 不然这炸一次就跟炸了同重的金子一样,还不如售卖了给袍泽们分些钱来得实惠。” “你就是贪吃,别找其他的借口了。 这糖少吃些对身体有益,吃多了全是害处。 首先就是容易得富贵病,其次还会坏牙口。 你要是活够了想死,你知会一声,我绝对不拦着你。” 将兑好的火药都放到老耿跟前,罗一拍了拍罐子,对着周口口撇嘴道:“在外面好歹也是个被喊句将军的人了。 眼界不但没见长,反而还回缩。 这里是剑南,哪个州不能种甘蔗。 光是东边的遂、普、资三州,一年就能产糖几十万斤。 若是还嫌获利少,完全找些百姓当田佃帮着种甘蔗。 怎么样都不会缺了糖售卖。” “知错了,知错了。”周口口将脸皱巴成一团,可怜兮兮道:“都听先生的,以后不吃糖了。” 罗一横了一声,“知错了就赶紧把铁砂包套到火药包上去。 早些试试威力,心中也好早有些数。” 虽然知道那句顺口溜,但加入白糖的比例罗一也不清楚。 不过总归不能是超过火药的药量。 另外,能不能增加威力也是个未知数,所以最开始的这次,罗一只是简单的弄了五份占比出来。 而套药包这活本就没什么难度,在怕再次被罗一怼的加持下,周口口手脚比往常更加麻利。 等不及老耿的不紧不慢,直接将活计全揽了下来。 罗一见状,让于海龙将买来的五只羊先赶到挑好的地方披上铁甲放倒捆好。 并且为了安全起见,不顾炎热开始穿起特意带过来的甲胄。 周口口看了先是觉得有些好笑,不过随即脸色就变得凝重起来。 火药本来就是夺命的大杀器,更何况这次还加了料。 连先生都谨慎成了这样,傻子才敢生出轻视之心。 小心将药捻子又接长了一条,周口口才将药包按顺序放在盖到羊身上的铁甲上。 对着跟过来的十几个新团军卒挥了挥手,又指了指其余四处的药包。 等跑出来的四名军卒在药包前分别站好,并且抽出火折子,周口口大喝到:“点火。” 五人都是老手,点完火便不再看上一眼,撒腿就往事先挖好的土坑里跑。 因为加长了药捻子的缘故,几人扑到土坑里过了十几息还没有响声传来。 其中一个军卒有些按耐不住,想要抬头往药包那边望一望。 结果能等抬头,比以往的震天雷要响的多的巨响就传入了耳中。 并且还有不少的树枝纷纷砸在了身上。 光听响声,周口口就断定威力绝对要大了许多。 不顾耳朵嗡嗡响,率先从土坑里爬出去.,按照药包施放的顺序逐一察看起来。 当看到加糖量最少的药包都将铁砂全都穿透铁甲,周口口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比以往不加糖的威力至少要提高了五成。 之前试验的时候,可不是打向铁甲的铁砂都能穿透过去。 紧走几步看了看第二处与第三次,周口口发现没与第一处有太大分别,同样是都将铁甲打穿。 不过当目光在四处扫了扫以后,周口口发现了不同的地方。 四五丈以外的大树树干上密密麻麻地出现了不少窟窿眼,很显然是铁砂嵌了进去。 这么远还能嵌入的这么深,威力至少增加上一倍。 迈步走到第四处时,周口口眼角抽动了几下,铁甲已经不是被打穿,而是被打成了两截。 这个威力提升了多少,已经估算不出来了。 当走到第五处的跟前后,周口口更惊得张大了嘴巴。 不但铁甲四分五裂,下边的羊也同样如此。 回过神后,用脚在一片狼藉的地上拨弄了两下,周口口对缓缓走过来的罗一和老耿挥手道:“先看看这个吧,我实在是不知道威力翻了几倍。” 听了周口口的喊声,罗一与老耿脸上都是一喜,相互对视了一眼快步走了过去。 当看到地上散落的到处都是的残破甲片,以及与大卸八块差不多的死羊,两人同样大吃一惊。 “这威力至少提高了三倍。”老耿蹲在地上拿起一片残破的甲片看了看,摇摇头道:“还是说少了,估摸要有五倍。” 罗一边看了看地上的甲片,边摩挲了几下下巴,转身四处看了看,指着山腰处的一块大石道:“明日凿眼,炸一炸就能对此出来了。” 稍稍沉吟了一下,罗一看向两人道:“待会儿还不能歇着,琢磨琢磨车弩, 若是车弩的弩箭能带的动药包,今后攻城将会变得轻松许多。” 听了这话,周口口眼中的目光猛然一亮,“还得是先生, 之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 老耿激动的接口道:“这若是成了,就算神仙下来也守不住城。” 罗一没有两人那么乐观,守城的床弩比车弩还大,弩箭有小孩儿胳膊粗细。 对射之下,就算对方的弩箭不会爆,被扎上也同样是个死。 不过就是伤亡会比对手要小一些。 远没有火炮厉害,那才是真正的降维打击。 第391章 更显得咱们恪尽职守 廓清城能标于地图上,不是因为这座城有多大,而是所在的地理位置十分险要。 南临大渡水,北靠黄草河,西边是羌人部落所在的高山峻岭,东边则尽是连绵不断的丘陵。 这样的地理位置,就算来再多的敌人,也没法将此城此地法围困。 虽赶不上潼关那样,却也同样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要冲。 而随着西边诸羌部落成立了羁縻州,成为大唐一道新的屏障。 起到扼守西边诸羌作用的廓清城,难免要衰败下来。 从最辉煌时候的驻军三千,直接掉到了区区两队的百人规模。 随着时间的推移,剑南与西边诸羌的关系愈发稳固,廓清城也愈发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存在。 而这百人的驻军,也成了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一般的小透明。 不过上边不管,不意味着日子不好过。 城东虽然是连绵的丘陵,但是开些梯田还是可以的。 而且城北城南又有两道河流,鱼产也十分丰富。 加之地广人稀,从羌人那里买了适合丘陵与高山放养的山羊。 这百人的驻军,有米有鱼有肉,在吃的上十分滋润。 在财帛上,也同样不缺。 想到到达西边的诸羌,以及北边河东、大渡两县,这里是行商的必经之地。 客舍、食肆、铺子,都是这百人驻军的产业。 从这上每年都能赚上不少的钱财。 这样闷声发财的日子,简直不要太好,没谁会愿意走。 因此廓清城的驻军是剑南仅存的十几年前上番过来的府兵。 并且有些年岁大些的,已经逐渐将驻军的身份传给了家中的儿郎。 久无战事之下,这些军卒又出自同一地。 已经逐渐从驻军发展成宗族,廓清城自然也被他们当做了私有产业。 而私有意味着之前的规章制度形同虚设,对原有的秩序失去敬畏,甚至认为他们就是秩序。 这让这里的人愈发膨胀,愈加胆大包天,做事也愈发没有底线。 “快,都没吃饭是怎么着,大军离着咱们没多远了。 趁着碍眼的都去迎接了,怎么也要倒个几万斤米粮出来。 另外,都长些心思,别倒浮头雨淋着的。细沙也掺得匀些。” 廓清城驻军的旅帅范春辉催促了一阵属下,瞥了一眼东面的官路,朝着地下啐了一口,恨恨道:“那些羌蛮与商客真是碍眼,早些滚过去,哪里用的着这么慌忙。” 身旁长得尖嘴猴腮,一对儿三角眼滴溜溜乱转的队头点头附和,“过了河也是给南贼白白送去。 让这些送死鬼带了米粮走,还不如给咱们。” “没办法,新来的主帅听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郎君。 受了圣人的宠信,被人夸赞几句就不知道北在哪了。 哪里会顾及那么多,肯定是要过河显显威风的。 殊不知剑南的精锐都折到了南贼手里,领着一帮乌合之众哪里回得来。” 望了一眼堆在城墙下的米粮,范春阳两撇短眉十分滑稽地挑了挑,“走哪不好非要走咱们这。就算得了些米粮,也是万分的晦气。” “谁说不是呢,咱们的宅子还得先给腾出来。”尖嘴猴腮的队头捋了捋稀稀疏疏的胡须,愤愤道:“人走了少不得又要仔细拾掇一番,真是折腾人。” 范春阳冷哼一声道:“你以为这就完了?好吃好喝的招待不算,过河的浮桥还下令让咱们准备。” “啊?浮桥也要咱们准备?” 惊呼了一声,尖耳猴腮哦队头看了看堆在墙角的米粮,眉头紧锁道:“现在去将渡船收上来已经来不及了。 之前米粮就没让入城,让米粮给雨水淋了。 浮桥的木料若是再准备不出来,会不会给咱们治罪下来。” “急什么,准备的越快越好,往后的指派就会越多。” 范春阳指着远处的空地继续道:“籍册上就一百的兵数,活不得一样一样干。 平整大军扎营的营地都勉强能做的完。 又要求这又要求那的,哪里有人手,又哪里有功夫。 况且在人家眼皮子底下干活,也容易出彩不是。” 队头先是装作惊愕的样子瞪大了眼睛,随后十分肉麻地吹捧道:“还是你老范高明,这里的说道你不讲,还真悟不出来。” 范春阳被捧得十分受用,得意的笑了笑,“廓清城大事小情都得我打理。看事自然要比你看得远些,哪里来的高明不高明。” 队头连连摆手,谄媚道:“若不是你高明,咱们就得被当牲口使。 那么多活计,哪里是咱们这点人手能做完的。 这廓清城也得亏有你在,不然被累死都不会有人管。” 范春阳哈哈一笑,“都是一地出来的乡邻,哪能什么都不琢磨。 就连日子若是还跟之前一样苦哈哈的,自个儿都觉得过意不去。 更别说眼看着乡邻被累死了。” 队头装作感慨的样子喟然长叹道:“跟着你算是我们有福气。” 顿了顿,队头又改为愤愤的样子道:“今后咱们廓清城恐怕会比黎州城还热闹。 上边光想着过河送死,也不说给你这样有才干之人升个一官半职。 范春阳斜了一眼队头,一脸得意道:“这你就不懂了。 不论是升官,还是变得更热闹,对咱们廓清城都没半点好处。 放眼整个剑南,没一处军城能比得上咱们这。 咱们悄咪咪地享受就是,弄得人尽皆知,可是会引人眼红的。” 抬手指向东面的官路,范春阳继续道:“知道为何我不跟过去迎接吗? 再教授你一个为官之道,这叫反其道而行之。 咱们可是廓清城的驻军,就得有个驻军的样子。 任他们都去逢迎献媚,就咱们不动弹,这样才显得咱们恪尽职守。” 顿了顿,范春阳做出像是看穿了队头心中所想的样子,嘿嘿一笑道:“是不是想说万一那位使君迁怒咱们怎么办。 这个你就把心安稳地放在肚子里。 从这位急匆匆地打算去找南贼送死就能看出同样是个热血上涌的少年郎性子。 这样的少郎君最是好哄,最是好摆弄。 咱们没坏规矩,又占着理,不会对咱们怎么样。 到时候咱们再弄得狼狈些,与之说上咱们一直都在为大军出征所忙碌。 再装作不愿说出难处的样子,让他主动发问。 顺水推舟之下,又表了一番咱们的恪尽职守与坚韧性子。 不说赏赐咱们些什么,夸赞总归是少不了的。” 队头十分配合的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跟着你就是有长进。 就你这心思,就你这谋算,窝在这里真是屈才。” 说到这,队头做出一副愤愤不公的样子继续道:“什么世道,乳臭未干的小子能当主帅,有才之人只能当个旅帅。” 范春阳不置可否的耸了耸肩,看了看官道的方向道:“别管什么世道,上边没人就只能这样。 时候差不多了,该给那位急着送命的准备断头饭了。 毕竟不去接是咱们恪尽职守,酒菜不备那就是失礼了。” 第392章 不作就不会死 进入八月初的汉源,气候上与辽东有些相似。 除了白日里天气还算炎热,早晚的温度已经降了下来。 带着些凉爽之意的秋风拂在身上,更是让人惬意地不得了。 经过一个多月急训的新军,也算有了些兵样子。 虽然只行军了两天,但是方方面面表现的都还不错。 前中后三军能够保持住完整的框架,三军之间的间隔也都还有,没有走成拖拖拉拉的一道直线。 扎营时也没有忙出乱子来,该列阵警戒的警戒,该支营帐的支营帐。 对此罗一满意极了,毕竟这是一万五千人的行军队伍。 行军上能走的不输于河北的那些精锐边军,已经难能可贵。 加上八千的羌人没有干等在廓清城,而是主动迎过来帮忙拉运辎重。 羌人如此有眼力劲,一切又顺顺当当。 样一个好兆头,让罗一的心情十分愉悦。 但听闻了谭和甫下边管事汇报了米粮被淋之事,罗一这份愉悦的心情只保持了半天便戛然而止,并且生出一股止不住的怒意。 将崔圆叫过来后,愤怒的罗一没有留任何颜面,冷声道:“杨国忠不管事,那是在京中还有其他要职。 你总揽剑南大小事物,廓清城如此散漫糜烂,你就一点不知道? 是那一百驻军里有人是你干儿子,还是你收了人家的重礼。 嚣张到连军令都敢不听,敢对大军赖以维系的军粮不管不顾。” 崔圆的脸色同样难看,一改平日的温和,目光狠厉道:“此事是我之错,会从重惩罚他们。” 罗一十分罕见地咄咄逼人道:“从重?有多重,怎么罚。” 崔圆寒声道:“罚没私产,调入军中充当…” 没等崔圆说完,罗一脸色铁青的大喝道:“周口口!” “末将在!” “带领新团全速赶往廓清城! 在大军赶到前务必将驻军一个不落的全都拿下。 更不能放走城中一人!” “末将领命!” 给周口口下完令,懒得再听崔圆说什么。罗一用力磕了一下马腹,率先纵马全力奔向廓清城。 通过对驻军的处罚,罗一对崔圆是希望有多大,失望就有多大。 崔圆确实有才干,也确实是个理政高手,但这也是他的上限了。 骤然面对大事有些拎不清,太缺乏决断的魄力。 难怪杨国忠放心将剑南交给他,同样是个机械执行型人才。 只不过比剑南其他的官员更高级一些罢了。 军粮不管多寡,那是大军的命门。 无意间出了差错都要按律惩罚并且照价赔偿或是补上亏空。 更何况现在是大军即将出征之时,又是故意不管不顾。 居然还想着按往常一样,只罚没私产再把人扔到军中充当敢死队就完了。 真敢这么干,大军的士气绝对要受到影响,而且也同样开了个坏头。 今后但凡辎重上出了差错,敢下重手处罚就会当成处置不公。 对廓清城的军卒只是砍了脑袋都是便宜他们。 罗一以及新团的骤然发力狂奔,让中军的南宁军有些不明所以。 但前军的川西军却看出了一些端倪,全是高低不平的地势下这样不惜马力的狂奔,绝对是前边出了问题。 看到这个架势,马仙童只是迟疑了一下,就拍马跟了上去。 不过马仙童很鸡贼,怕落个出越行伍与探听军机的乱军与探军之罪。 没问出了什么事,而是追上罗一后,在马上一抱拳,“末将旦凭使君吩咐。” 罗一原本心中气得不行,但马仙童这个举动,让他差点破防乐出来。 这货看似是个老粗,实际上该谨慎的时候谨慎该小心的时候小心。 不但是个真正能领兵的,小心思使得也不招人烦。 总算是军中还有个靠谱的,算是个不小的安慰。 “你现在是我帐下头员猛将,至于这样小心?”拨马看向路边,罗一勒勒缰绳放缓了马速。 马仙童见心思被看穿,憨憨地笑了笑,“有不少新兵看着,总不能让使君难做。 况且也是真担心使君的安慰,有什么险情只管吩咐我。” “没什么险情,是有人主动递过来人头祭旗。” 抬手指了指前方,罗一冷声道:“廓清城的那两队军卒胆大的很。 从羌人那买来的米粮居然没让入城,就堆到了城墙下。 昨夜被雨淋湿了不少。” 马仙童大吃一惊,“平时够了百匹之数就要绞刑,这会儿可是出征在即。 怎么觉得廓清城那帮家伙不是胆子大,而是在找死呢? 这里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这么傻的事情没人会干吧。” 罗一摇了摇头,“替咱们出头购买米粮的是老谭,他下边的人绝对不敢说谎。 昨夜下雨时,求着开城堆放到库房里,那些驻军都没同意。 这是铁了心要试试是刀子硬,还是他们的脖子硬。” 磕了磕马腹,加快了马速,罗一对马仙童道:“我倒是挺好奇,这帮家伙到底是从来的勇气敢这样做。 离着廓清城已经不远了,跟我一块先过去看看吧。” 战马全力狂奔之下,十几里的路程用不了多少功夫。 周口口先下令将廓清城两个城门堵住,随后就领人冲了进入。 “伏低!” “伏低!全都伏低!” “谁敢动一下,当场射杀!” 用细沙偷换出来的米粮,刚刚被驻军以及家人给倒蹬进城。 见一群凶神恶煞一样的战兵举着弓弩,挥着横刀冲了过来,以为是事情败露了。 全都吓得浑身发软,即便新团的将士不喊,这些人也站不住了。 而且围过去的新团将士还没怎么样,军卒家中的女子就开始哭嚎着求饶。 不打自招的就将偷粮的事给说了出来,并且还说家中财帛众多,会加倍赔偿回去。 那些廓清城的军卒听了那些女子的哭嚎,脸上的神色变得更加绝望。 嘴硬还好些,总归不能丢了性命。 而一旦说了实情,不但不会被轻饶,甚至连命都会保不住。 一时间有吓得浑身哆嗦说不出话的,有绝望大喝让女人闭嘴的,更有身下已经尿湿了一片的。 周口口对这些人满是不屑外,也感到十分的荒谬。 这帮人说胆子大,又吓成了这样,该说不该说的都往外说。 说胆子小,可又敢对军粮不管不顾,甚至是掺沙子偷粮出来。 还真如先生说的,不作就不会死。 第393章 赦无可赦 “请使君看在这帮家伙做事也算卖力,又是第一次见到那么多的米粮,一时昏了头才做下错事的份上,饶他们一次。 属下今后会严加管教他们,绝对不会让他们再犯一丁点的错。 而且这次不但会狠狠地责罚,还会他们将米粮加倍还回去。” 范春阳虽没了之前的自以为是,但是心中并不算太慌张。 偷的这几万斤米粮摊到每个人的头上其实没多少。 如果治罪的话,顶多鞭笞二十下,再把米粮加倍给还回去。 年轻人就是好个颜面,说些软话,好好求一求情,问题应该不大。 另外有句话叫法不责众,连兵带家眷好歹也是二三百号人。 总不能真的都给治罪,不然都给打得起不来,廓清城还不得乱了套。 罗一好似没听到这番话一样,理都没理范春阳,继续扒拉着五花大绑的跪在地上的廓清城驻军。 范春阳等了一会,见罗一还是不吭声,心中暗骂了一句‘小杂碎还真能摆架子’,开口道:“听闻使君仁义,恳请…” “啪!” 没等范春阳说完,早就气得够呛的柳松,忍不住抬手打了一个耳光过去,“好好跪着,聒噪什么。” 范春阳被打得先是一愣,下意识的摸了摸火辣辣的脸颊后反应了过来。 不过他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这个时候除了忍没其他的办法。 恨恨地看了眼柳松,咬牙低下了头。 但是嘴闭上了,心中却没闲着,疯狂诅咒着大军过了河就会全都不得好死。 罗一将跪在地上的军卒或是扒开衣领,或是撸起衣袖挨个看过一遍,才慢悠悠地走到了范春阳身前。 “你倒是个会说的,三言两语就把自己给摘得干净。”从周口口手里接过有关廓清城城内的各种籍册,罗一边看边问道:“你说他们做事还算卖力,那你讲讲都做了些什么。” 见罗一开口,范春阳赶忙抬起头,“回使君,我等生怕耽误了大军的歇息。 不说没日没夜的平整大军驻营的营地,也相差不多。 而且为了迎接使君,城内像样些的宅子也都加紧重新拾掇了一遍。 属下敢保证,没一个是做事不用心的,更没要把自己摘出来,全都…” “你先别全都。”罗一打断了范春阳,似笑非笑道:“我给你的军令是什么,让你平整营地了?让你拾掇宅子了?” 范春阳嘴硬道:“行文上确实是没这样写,可做好大军到来的准备…” “啪!”罗一将手中的籍册扔在了范春阳的脸上将其打断,“好一张嘴,是真能强词夺理。” 拿出从城内翻找出之前下发过来的行文,罗一指着上面的内容道:“这上写得明明白白,让你们将诸部送过来的米粮安置好。 并且将包括大渡与河东两县的渡船全都收上来,替大军做好准备。 这两样你是哪个都没给做不说,还胆敢领人偷盗军粮。” “使君,属下冤枉啊,没领他们…” “给他掌嘴,我现在不想听到从他嘴里蹦出一个字来。” 打断了范春阳后,罗一抬手指向之前挨个扒拉的那些军卒,怒声道:“廓清城一共一百守军。 其中有六十左右是子承父业的这些军卒。 本来都是正当年,个个膘肥体壮,是个当兵的好料子。 结果或是身上或是胳膊上,全都有纹了刺青。 哪里是守军的样子,就是街头的帮闲泼皮。 而身为旅帅,你能对此不闻不问,任由他们这么干。 就是把廓清城当做了你自家的园子!你就是最大的泼皮头子。 城内所有能赚钱的产业,全都是你们所把持,就是最好的佐证。” 将行文收起来,蹲在已经被掌嘴掌成了猪头一样的范春阳面前。 罗一目光如刀,像是能将整个人看穿一样,冷声道:“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罔! 你是山大王做惯了,连军令都不当回事了。 单就军粮被雨淋这一条,你就死不足惜。 而敢命人偷盗军粮,你是自认为那些商贾不敢声张。 觉得想要将货品贩运到西边,离不开你这个现管。 而且没你私自放行,想要过河去南边,更是绝无可能。 做了这些大逆不道之事,还敢在我面前牙尖嘴利,也是觉得我年岁轻好摆弄吧。” 起身环视了一圈列阵在远处的大军,罗一冷冷一笑,“其实与你犯不着说这些。 但是你的心思太过恶毒,也太不知道天高地厚。 直接砍了你太便宜你了,把你最得意,最引以为傲的全都毁掉,才能稍稍解恨。” 罗一的每一句话,都让范春阳觉得像是刀子扎在心口一样。 只是顷刻之间,他的所为所想,全都被人给扒得干干净净。 最主要的是,他以为的惩治,根本不是什么鞭笞,而是真的要丢掉性命。 立时吓得魂飞魄散,黄白之物齐流。 罗一只是冷冷瞥了一眼范春阳,迈步走到了大军阵前,“廓清城自上而下,目无军纪冈法。 更为一己私利无视剑南安危而私自放人渡河,按律当斩! 无视军令,至使军务违期,且动改师律,此谓慢军,按律当斩! 毁我军粮,盗我军粮,如杀同军袍泽,此谓弊军,按律当斩! 驻扎此地,欺压百姓,凌虐过往行商,此谓奸军,按律当斩! 犯数斩之罪,赦无可赦! 廓清城自旅帅到战兵,共百人,皆斩首! 各军引以为戒,今后若有犯军律者定斩不饶!” 罗一的这个决定,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没想到两队人马会一个不留,全都处以极刑。 这让各军的军卒心中全都一凛,眼前的年轻主帅可不光是会整日笑眯眯的。 真到了军律,杀死人来也毫不手软。 今后说什么都要多加小心,这样丢了命不值且丢人。 跪在地上的一众廓清城军卒,之前虽然料到过有可能会丢掉性命,但还是心存一丝侥幸。 就算是杀人,也不会一窝全端了,就看谁倒霉了。 但没想到罗一真会这么干,再次吓得瘫倒在地上,浑身抖个不停。 崔圆在罗一不听他说完就磕马离开的时候,就猜到罗一要下重手。 听了罗列出的一条条罪状,这些人也确实该死。 但他实在看不得那些老妇跪地哭嚎求饶的样子,犹豫了一阵,还是走向了罗一。 看到崔圆表情纠结地走过来,罗一就知道他要干什么。 十分失望地抬手指着大军抢先道:“他们的命就不是命?他们就没上有老下有小? 大军视作性命的米粮,就那么被雨淋着,光是最上一层,就毁了将近二十万斤! 这可是够大军吃上五天的! 这五天在平常不起眼,可在战事上却能要了大军的命! 还有他们干的那些事,那些妇人们真的一无所知? 假若让南贼混了过来,不但她们都得死,还要连累整个剑南! 况且我不是没给过他们机会,早在两月前就知道他们干的那些苟且之事。 想着如果能把交代的事做好,就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去追究。 可结果那些老妇的好儿孙,妇人的好郎君,却拿我当傻子,更想葬送了整支大军! 另外,知道我为何先入城转悠一圈吗? 就想看看所有人都是个什么反应,都是个什么说辞。 结果那些老妇们光嘴上求饶,却连装模作样的打骂一下都没有! 她们教不出好儿孙,就不要怪别人下狠手!” 顿了顿,罗一降低了声音道:“大军辎重与米粮至关重要。 为了避免再有这样的事,你专心管好辎重与米粮,其余的事就不要分心了。” “不用说的这样婉转,还能与你怄气是怎么着。” 对罗一苦笑着应了一句,崔圆看了看大军,叹了口气道:“我确实不适合带兵。” 第394章 唯使君马首是瞻 廓清城的驻军经历了最初的恐惧后,绝望之下变得癫狂。 平日间不敢说的话,或是积压在心中良久的不满,全都爆发了出来。 相互间疯狂而指责、谩骂以及攻讦。 一桩桩一件件的恶事、丑事,相互间全都给抖落了出来。 其中带领他们走向死亡的旅帅范春阳,受到的攻讦与谩骂最多。 甚至是其家人都遭受到了最恶毒的诅咒。 将人性的丑陋与肮脏展现的淋漓尽致。 “你的决定是对的。”听了这些军卒嚷嚷出的那些事,崔圆重重叹息一声,“他们怎么就敢做出这么多的伤天害理之事,真的该死。” 对这帮家伙,罗一除了愤怒,其实打心底里还有些惋惜。 大部分都是精壮的汉子,好好操练操练都会是些好兵。 如果上边能早些察觉出这边的不对,不至于走上不归路。 但是听了他们相互间的指责,这份惋惜消散的干干净净。 并且对下令对他们处以极刑没有了一点心理负担。 这帮家伙已经从边军转变为了为祸一方的恶霸势力。 不单廓清城里不是与这伙人同出一地的百姓饱受欺压,与这里紧邻的大渡县百姓也同样如此。 巧取豪夺是家常便饭,甚至是谁家好看些的娘子都要抢过来蹂躏些日子。 春耕与秋收更是硬逼着百姓白白给干活。 最过分的是要求每亩田必须要打两石粮才行,不够数就要百姓自己补上。 放眼整个大唐也没有米粮能每亩打这么多的,这与明抢没什么区别了。 未此有不少百姓丧命于这帮杂碎的手中,还给扣个通贼的大帽子。 这帮家伙说是恶贯满盈都不为过。 “敢私自放人进出,又有什么事是不敢做的。” 懒得再看那些垃圾,罗一转身对崔圆继续道:“别看热闹了,你要忙的事情多着呢。 先带人把受到雨淋的米粮弄一弄,渡河的浮桥也得安排人手准备木料。” “我现在就过去安排。”扫了一眼远处的羌人,崔圆迟疑了一下道:“那些羌人怎么安排。” 罗一摆摆手,“老谭他们是给了钱的,用不着特意去安排。” 毕竟没有对比就引不起震撼,没有震撼还怎么把人给拐过来。 这些羌人与大军方方面面的差距越大才越好。 而且罗一可以断定,只要打上一场胜仗,这些羌人心思就会活泛起来。 不说现在已经挑明了是为大军做事,之前让谭和甫去谈的时候,这些羌人就应该知道是怎么回事。 可见这些羌人脸皮够厚的同时,对财帛也十分的渴望。 当羌人看到他们这个欲望,只要肯卖命就能轻易得到,到时候就算部落的酋长亲自拉他们回去,估计都没有人走。 再者升米恩斗米仇,已经定好吃住他们都自理,没道理对他们特殊照顾。 就算是安排,也是要当做普通民夫来对待,除了不上阵打仗,其他的都得听大军的。 目送着崔圆离开,罗一对众将招了招手,“以后崔副使主政辎重这一块,不再分心管其他的。” 将目光落在马仙童的身上,罗一缓声继续道:“军阵上由马将军担当副手,我死他继,他死按诸位军职从高到低相继。” 转身看了眼还跪在地上的廓清城杂碎,罗一对冯一春与李秀波道:“从新兵里挑些好苗子行刑,祭旗的同时也让他们先见见血。” 抬头看了看天色,罗一对众将挥了挥手,“行刑完就抓紧时间扎营。 听闻这边总是下夜雨,闹腾了好一阵,已经耽搁了不短的时间。” 见众将抱拳领命离开,唯一马仙童站着没动,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道:“怎么着,没有册封和告身,就什么都不想做了?” “使君可别说笑了。”朝着辎重堆放的方向努努嘴,马仙童愁眉苦脸道:“使君的提携之意,属下是真心感激。” 抬手挠了挠头,马仙童十分为难的吞吐道:“可崔副使毕竟是剑南的节度留后。 保宁都护府名头听着大,其实只有一军的规模。 我这个副都护可没法和人家比,到时候还是要听人家的调遣。” 罗一摇头笑道:“看着跟个傻大个一样,心思是真不少。 怕南疆的战事结束我走了,你会被求秋后算账?” 马仙童现在是真有些怕剑南的那帮文官,尤其是最不靠谱的杨国忠。 罗一这个招讨使只是临时之职,南疆战事结束,甚至是战事不利都有可能调回辽东。 他可是还要留在剑南的,到时候面临的境地将会非常尴尬。 崔圆还好说些,性子温和也不是个善妒之人,其他人可就不好说了。 从副手的职位上下来,指不定要被折腾成什么样。 而且就算战事顺利,一路都打了胜仗,他的状况也同样不会太好。 南宁军与黎州军共有六千人兵力,成都军有五千兵力,都比他带来的川西兵要多。 即便是军阵上的副职,领功也要多余其他的将领。 这样一来,轻则会被人说成是领着他军之兵为己谋划军功,重则会引起其他将领心生怨恨。 与其惹出这么多的麻烦事,还不如都是同样的军职。 因此,面对罗一的说笑,马仙童只是卡巴卡巴眼睛没吭声。 罗一见状,十分无语的抬手扶了扶额头。 剑南这鬼地方真是太折磨人了,全是些奇葩人物。 没能力的拼命想着往上爬,有能力的居然往后躲。 不过转念一想,马仙童的顾虑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没根没源的底层出身,不管是文是武确实都不太容易。 估计打拼到这个位置上,马仙童没少吃暗亏,不然不会连这样的机会都不打算要。 想到这,罗一权衡了一下,开口道:“旁的不问,就问你有没有做领军主将的这个愿景。 如果有这个雄心,那你就什么都别想。 只要我一天能说上话,你又没做什么作奸犯科的事。 就能保你一天不会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找上来。 如果觉得现在这个军职就够了,那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过后找个机会,再让崔副使接管回来。” 罗一几乎从来没对谁像这样许诺过。 原因很简单,辽东那边根本就不会发生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而且这样给人许诺,罗一也总觉得像是在拉拢人心。 他又不打算造反,扯这些没什么意思。 但剑南这地方太过乌烟瘴气。 加上马仙童以往的战绩,以及这段时间的接触下来,这确实是个领兵的好料子。 人才就这样埋没了有些可惜,而且剑南这边也总得有个能打的。 郭虚己虽说吃了大蒜素,身子真的开始骨转好了,但毕竟年岁大了。 马仙童则不同,正值壮年之时。 将他推上去,权当给剑南的百姓做件好事了。 另外,在剑南经营产业,或是洪秀过来避祸,能有个领兵的照应,也能省却不少麻烦。 马仙童听了罗一的话,再没了之前的顾虑。 以罗一的身份地位,在不在剑南已经无关紧要了。 只要他说句话,就算是杨国忠也要给些颜面的。 军中普通人家出身的,一路拼杀到裨将便再难往上加职的比比皆是。 这种天大的好事,可没处再找第二次去。 马仙童毫不犹豫的激动抱拳道:“谢使君厚爱,今后属下定当唯使君马首是瞻!” 第395章 你们一定是在说笑 秋风将原本垂直滴落的雨滴吹成了斜斜地细丝。 细丝又打落在左摇右晃的树木枝叶上,发出十分悦耳的滴答声。 从枝叶上滑落而下的雨滴,又将地上的泥土浸湿,从而散发出泥土特有的芬芳。 这股芬芳又与绿草的清香混合在一起,在秋风的裹挟下四处飘散。 在视觉、嗅觉、听觉的三重享受下,让人心旷神怡,脑清目明。 不过也正是这份脑清目明,让立在廓清城城楼的罗一眉头紧锁,目光紧紧地盯着前方因秋雨而水面暴涨的大渡水。 自打到了廓清城的第二天开始,已经连续下了整整四天的雨。 而且雨势还是属于大到暴雨这种。 罗一在汉源时,三伏天的时候都没下过这么大的雨。 大渡河的水线简直就是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提升。 虽说从早间开始雨势已经变小,但这场雨的范围应该挺大。 支流的河水还在源源不断的涌入大渡河,使得河面上的水位一直不见落下去。 如果再继续等下去,时间会愈发地紧迫,甚至是制定的作战计划就会受到影响。 毕竟大军面临的天堑并不只是一条大渡河,还有直线距离都有七八十里的高山要过。 “别看了,回去喝些热茶吧。水该落下去的时候自然会落下去。”见罗一猛得回头,并且目光冰冷地看过来,大门灵立刻吐了吐舌头,认错道:“知错了,我不该随意对正事乱言。” 见大门灵认错态度还不错,罗一脸色缓和了些,“你错的不只是这一点,以后让你留在哪里你就留在哪里。 雨停后你就赶回汉源,再敢私自跟过来,我就派人把你送回辽东。” “都听你的,都听你的。”不敢再触罗一的霉头,大门灵娇憨地笑了笑,“你慢慢思虑,我先回去给你煮茶。” 罗一很想问问大门灵,就她负数的生活技能点,到底是她煮茶,还是茶煮她。 而且对她的演技也想给点个赞,刚秀完娇憨的宝藏女孩,又开始秀贤妻这种角色了。 自打认识她,已经展现出不下五种的性格类型,堪称百变小达人了。 不过大门灵好歹也是个他国公主,调侃的话还是别当着外人说了。 只是对大门灵轻轻点点头,罗一便转过身继续看向大渡河。 崔圆在一旁看得直咋舌。 没想到这小子只是一瞪眼,这位靺鞨人的公主就会这样低眉垂目的。 就为了做这小子的妾室,折腰太甚,也太豁的出去了。 自家的小娘怕是真与这小子无缘了。 “你这样迁怒于人可不好。”崔圆扭头看了看已经走下城楼的大门灵,劝道:“你也回去吧,人家说得也没错,杵在这没什么用。” 周口口见崔圆开劝,立刻跟上道:“先生,回去吧,再怎么看也不能把河水给看下去。 您先陪着四夫人玩玩牌,我和柳松去烧些吃食,到时好好暖暖身子。” 罗一被大门灵这么一搅合,确实是思路断了。 但是这才出来没多大会功夫,根本不急着回去。 而且周口口为何这样劝说,罗一是心知肚明。 这货说是和柳松一起做菜,其实该说是点菜差不多。 “周胖子,你是又想吃糖醋鱼了吧。” 罗一抬腿在周口口的身上轻踹了一脚,没好气的继续道:“不让你直接吃糖,你就改吃这个了? 大战在即了,口诀还会吗? 来,给我背一背,背不出来别说是吃鱼,鱼骨都不给你一根。” 周口口嘿嘿一笑,“您这话说的,那可是咱克敌的手段,引雷的口诀咋能忘呢。” 罗一撇撇嘴,“别嬉皮笑脸的,赶紧背。” 周口口见状,无奈的两腿一叉,两手的中指朝天,脸色肃穆的大喝道:“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 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 急急如律令。 速将宵小轰个灰飞烟灭!” 周口口感觉摆了造型出来,光喊这一套有些吃亏。 继续叉腿,但双手却合在一处,随后一仰头,龇牙咧嘴大喝道:“丁丑延我寿,丁亥拘我魂。 ………… 甲辰镇我灵,甲寅育我真。 急急如律令! 十二正神上我身! 六丁引雷破鬼魅!六甲护我莫伤身!” 喊了这套,周口口重新站好,对罗一讨好的笑了笑,“先生,您就放心吧。 破城就指着这雷决呢,万万不敢忘了的。” 罗一啧啧了两声,斜了一眼周口口道:“这给你能的。 既然会这么多,那你再念个退水决,把河水给我退了。 退不下去,今天这鱼就别想吃。” 周口口脸色顿时一苦,十分委屈道:“你就直接告诉我不让吃就完了,还背什么决啊。” 崔圆在一旁看的下巴都要惊掉了,尤其是听到周口口说要靠引雷破城时,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缓过来后,马上拉住了要开口继续怼周口口的罗一,崔圆眼角狂跳道:“一个是一军主将,一个是领兵的指挥使。 即便不盘算着正事,也不至于这么没正形,让那些军卒看了便再没了将之威。 以后万万不能这样说笑。” 罗一看了看崔圆,眼底闪过一丝戏谑道:“谁告诉你这是说笑了。” “不是说笑?”崔圆愕然的看了看周口口,又看了看罗一,“周将军说靠引雷破城,这是真的?” 罗一点点头,“一点假的都没有,我能打胜仗,有一半都是引雷的功劳。” 崔圆都听傻了,眼珠子瞪得老大,盯着罗一看了半晌,才摇头颤声道:“你这个说笑一点都不好笑。” 崔圆语气的不坚定,以及不知觉间透出的那种惶恐,让罗一有些不忍心再诓下去。 可恰巧话赶话说到啊引雷上,不继续顺着说下去,到破城的时候再解释更麻烦。 与契丹人大战时,他冒死都没把火药给暴露出来,就是为了当个杀手锏。 这个时候给弄得人尽皆知,之前所做的就将功亏一篑。 稍稍犹豫了一下,罗一还是狠心对崔圆道:“我并没有说笑,但你执意当做说笑也不是不可以。” 崔圆难以置信的看着罗一,有些崩溃道:“这怎么可能,这世上哪有人能引雷下来。 更没哪个领兵之人靠着这个去打仗。 你若真指着这个,那就真是在带着大军去送死。 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而且以你之智之谋也更不必如此。” 罗一叹了口气,无奈的对身旁充当院兵的东亭戍军卒道:“都别楞着了,给崔副使念念决吧。” 一中军卒强忍着笑,纷纷开口背起引雷的口诀。 崔圆见状,险些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眼中无神的环视了一周,还是不愿相信的呢喃道:“你们都是爱说笑的性子,这绝对不是真的。 如果是真的,你们念了那么多咒,怎么不见一个雷被引下来。” 罗一揉了揉鼻子,十分心虚道:“光有决没有符,哪能引下雷来。 等破城的时候,会让你看到的。 现在你别琢磨这个,去问问船工,如果明日还是这样的雨势,能不能把船摆过去。” 第396章 准备过河 丝丝细雨虽然还在下,河面也变得更加宽广,但水流看起来比昨日好似缓了一些。 询问过几位经验丰富的摆渡老把式,得出险是险了些,但小心些还是能把渡船摆过的这个结论后。 罗一毫不犹豫的下令立刻冒雨搭建浮桥,并没有按照以往的程序,先派探马过河去探查探查。 一是长久以来,南岸有群山的阻隔,没有直达保塞城的道路,从未见到过南诏人的身影。 即便对岸有南诏人的驻军,最近的一处是在东边二十里之外的安河城。 另外,雨天虽然给渡河带来了麻烦,可同样也是一种保护。 南诏人不会顶着雨出来沿河巡视,也想不到这边会选择这个时候过河。 而且就算被南诏人发现过河的企图,损失也并不会太大。 南诏人选择浮桥未架起来的时候就发动攻击,至多是准备的材料用不上了,大军并没有损失。 如果南诏人选择半渡而击,最先过河的新团会让他们先尝尝毒药的滋味。 要是毒药还不行,那就让他们尝尝大唐版大伊万的滋味。 绝对会炸到南诏人疑人生。 最后一点,时间是真的有些紧迫。 架势浮桥嘴上说得轻巧,一天的功夫能搭完都要烧高香了。 已经耽搁了五六天,再继续这么等下去,搞不好就会赶上吐槽人再次下来与南诏汇合。 到时候就算有火药这个大杀器,兵力悬殊之下,是胜是负就说不准了。 “咱们辽东要是能长竹子,那能把人给美死。能吃又能烧火,实在是太养人。” 看着婴儿手臂粗的麻绳被套进打穿竹节的粗大竹杆中,周口口先是感慨了一句。 随后咧嘴对罗一笑了笑,继续道:“除了夏日里太过闷热,剑南这边还真是个好地方。 而且这里有最重要的蔗糖,先生肯定是要在这里置些产业的。 在这里…” “想说什么就直说。”罗一扭头打断了周口口,眉头拧了拧,“别在这兜圈子。” 周口口先是龇牙憨笑了两声,随后脸色一正道:“浮桥架好后,您和南宁军或是成都军一同过河吧。 跟着新团最先过去太冒险了,对岸有没有贼人未曾可知,桥结实不结实也同样不可知。” 收回目光继续看向忙着丈量一根根竹竿长度的渡船老把式,罗一沉声道:“少操没用的心,该井里淹死的,河里死不了。 你有功夫琢磨这个,还不如再仔细查验查验下边兄弟们的甲胄与军器。 尤其是油纸包着的那些玩意,过河后万一有情况,就指着这些站稳脚跟。” 就算浮桥能顺利的架起来,可将近三百米宽的河面,同样不是那么好走的。 水流稍稍急了些,就会加大晃动的幅度。 需要过河的可不光是人,还有大车,驮马,牦牛,以及各种辎重。 再怎么小心,都难免会有人或是牲口掉下去。 一万五千人的大军,其中只有三千多人是老兵。 单靠着祭旗人头带来的立威,不如他这位主帅率先打个样。 给心生恐惧的新兵们鼓鼓劲的同时,也堵上他们的嘴。 谁掉下去就算谁倒霉,只能怪命不好,怪不得其他。 周口口知道罗一的性子,皱巴皱巴肥硕的大脸,没再继续劝说。琢磨着怎样让罗一过河时更安全些。 当看到渡船的老把式将四根绳头分为一组,将三组绳头绑在三艘渡船的船尾,开始缓缓向对岸划过去,周口口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先生,这次怕是由不得你了。 一艘四绳索,三船就是十二根,可见河面之下的水流之急。 另外,这几个船家,我也有这信不过,四根绳索可都套了竹竿的。 一根之前百丈长,可以相见那些竹竿该有多重。 这样一下拖了四根,就算能划到对岸,也是实属侥幸。 待会其他船下来固定木料还指不定是个什么样,我不能让您冒这个险。” 听周口口说得这么一本正经,罗一抬手抚了抚额头,第一次体会到了没文化的可怕之处。 “你说话小点声,让外人听了太丢人。 就指着竹竿带着麻绳浮在水面上省着力气,到你这居然给说成是不靠谱。 一下拖四根,倒确实是图的省事。 但河水放缓也是与前两日相比,多折返一次,就多一次的风险。 况且人家与大渡水打交道二三十年,不比你知道的清楚。” 周口口看看罗一,又看看缓慢向对岸划过去的渡船,摇摇头道:“清不清楚我不管,我只信我看到的。只要我在,我就不能让您犯险。” “这是不让你吃糖,你借着这个故意与我拧着干是吧。” 抬腿踹了一脚周口口,罗一气道:“先走晚走有什么区别?后过河你是能带我飞过去? 再磨叨这事,小心打你的板子。一天天的愈发没个长进。” 懒得再理会周口口,罗一迈步走到了岸边。 略微有些紧张地时而看看河面上的渡船,时而看看没下水的船把式将一根接一根的竹竿,小心翼翼的配合着渡船的速度顺到水里去。 或许是一早风小的缘故,渡船虽然划得慢,还有几次船体有些打横。 但在船把式的快速调整下,用了差不多一刻钟的时间,三条渡船拖着竹竿先后靠到了河对岸。 看到穿把式将渡船先后拽到岸上,直接用木桩将船与地面钉死,罗一才长长的松了口气。 只要绳索能横在河面上,接下来的步骤就简单多了,可以说架设浮桥已经成功了一半。 后边只要将绑在岸边的渡船划到绳索处固定住,再用木板将各条渡船连在一起,最后再铺一层横向的木料,浮桥就算彻底成了。 现在唯一需要做的就是耐心等待。 将目光从河面眺望到对岸,观察了半晌依旧不见有南诏人的身影。 罗一挥手将周口口叫了过来,“对岸的地势使得战马没多大用处。 战马先留到这边不要管,让兄弟们抬着木料跟着船把式。 连一条船向前行进一条船,最先登岸的同时,以最快的速度把浮桥架起来。” 顿了顿,罗一抬手指向东侧,“过河后,有我在,你不用顾虑其他。 立刻领着半团的兄弟向东推出去五里,南贼不露头最好。 一旦有南贼过来,务必不能放过来一个,而且还要打得干脆漂亮。 已经诓过了崔圆,其他该知道咱们会念咒的也都知道了。 油纸包里的玩意儿可以随意甩。” 第397章 下山入谷 当双脚离开山体,踏上松软且相对平坦的土地。 罗一艰难的迈动不停颤抖的双腿,走向不远处的一棵大树靠了上去。十分不顾形象的龇牙咧嘴的大口喘着粗气。 完全没有征服高山险峰的那种喜悦与快感,有的只是后怕与侥幸。 这半个月的山路之行,堪称真正的披荆斩棘,说是地狱难度级别的行军一点都不夸张。 最初全员安全无恙的过了大渡河,又十分轻松的夺回安河城,还以为在廓清城的霉运已经过去了。 没想到这只是刚刚开始,压轴的大戏根本就没开演。 刚一翻过两道不算高的山岭,就被来了个下马威。 再往前的连绵群山,要么是西边是绝壁,要么东边是绝壁。 大军只能走8字形的路线,绕着群山的山脚走。 可这边两山相连的山脚,间距又窄的可怜,而且还尽是高低不同的树木,两匹马并排都走不了。 除了拉运辎重的军卒,其余人大多都是栽楞个身子走在距离山脚不高的山坡上。 而与中后段的路途相比,这种路都能让人感到幸福。 随后接连几座东西走向,长度在几十里的高山才是真正的噩梦。 这几座山的海拔最不算矮,每座山顶都有皑皑冰雪的覆盖。 越往上走温差越大,而且随着海拔的升高,氧气稀薄之下,愈发的消耗体力。 再加上山体陡峭,到了夜间歇息时,大军连营帐都扎不了,只能铺好铺盖竖着躺在接近六十度角的山体上。 并且只能有一半睡觉,又另一半必须看着睡着的人。 即便是这样,还是有人滚轮下去,几个晚上下来折损了一百多人。 而这还不算完,翻越过山顶后,紧接着的就是另一个噩梦的开始。 罗一充分理解了上山容易下山难这句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上山的时候虽然累,但是身体更容易掌握平衡,前倾直接就是趴在山上没什么危险。 并且一直都是向上只要不扭头往下看,并不会恐高害怕。 而下山的时候,重心是向下的,自身的作用力也是向下的。 给人的感觉就是有根绳子套在腿上,用力拉着往下奔。 必须要耗费相当多的体力来保持平衡,不然控制不住就会滚轮下去。 再加上眼前有种万丈深渊的感觉,紧张忐忑之下更加累人。 这几座山简直将人折磨的欲生欲死。 罗一在走蜀道的时候都没觉得这么难这么险。 感觉到从山上下来的军卒越来越多,罗一晃了晃又酸又沉的双腿。 瞥了一眼坐在地上已经起不来的周口口,又环视了一下四周。 见侯杰虽说已经领着人在做警戒,但是范围还是太小了。 现在只下来不到三千人,看着地方挺大,等大军陆陆续续都下来,绝对装不下。 给李布等三门神下令带着禁军将东西两边的警戒范围扩大一些,罗一对侯杰招了招手,“让新团的兄弟们等会再歇着。 让向导带着咱们先去谷口,把那守住大军才能安心扎营。” “还有我呢,别急着走啊。”听到罗一安排,周口口费力的站起来,一瘸一拐的打算追过来。 罗一摆了摆手,“你别跟着过去了,在这等着马仙童,让他就在山下扎营。 顺便再告诉崔圆一声,黄花蒿的蒿粉还得继续泡水让军卒们喝。” “您还让海龙或是柳松留下传令吧。”周口口龇牙咧嘴的急匆匆走到罗一身旁,挺了挺胸膛,“哪有先生去劳累,徒儿坐在这歇着的。” 知道周口口什么性子,罗一没在坚持。 对侯杰挥手示意领兵继续前行,与周口口跟在后边,边走边道:“与你说了多少次甩下去些肥膘,你就是不听。 你这三百斤的肉,全靠着两个脚踝支撑。 在辽东时总是骑马行军,骨节磨损的不算大,不疼不肿的没什么事。 这次知道吃亏了吧,不但翻山比人吃力,脚踝也又肿又疼。 假若山下真有南贼等着,你想使力都使不出来。” 周口口不以为意的憨笑道:“就指着这一身膘出力,咋能往下甩。 再说像这样的行军赶路,一辈子也碰不上两回。 如果下次还翻山,我也学着羌人那样,多带几头牦牛。 不但能驮着辎重走那些陡峭的山路,晚间睡觉挤在一处还暖和的很。” “你还少说了一样,关键时刻还能宰杀充饥。” 剜了一眼周口口,罗一没好气道:“牦牛可驮不动你,该走的路还得你自己走。 况且与你好好讲道理,你非要扯些旁的出来。” 罗一嘴上说着牦牛能充饥,但如果真要宰杀他其实也有些舍不得。 这一次的行军,无论是羌人还是牦牛,实在是都太给力了。 在翻山越岭上,羌人的体力与耐力,简直堪称爆表。 几乎人人负重都在六七十斤左右,走起山路来却看不出太大的影响。 而羌人带来的牦牛,更是让人惊叹。 那么大的体型,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居然十分灵活,一点都不受影响。 高原之州的评价,真不是白叫的。 如果没有羌人和这些牦牛,光是翻这几座山,辎重最少要扔掉一半。 见罗一语气不满,周口口苦笑道:“我也想听您的,可身上这肉实在太难甩了。 不管是从辽东来剑南的这一路,还是这半月的翻山。 明明也疲累不堪,吃食上同样是饥一顿饱一顿,可您看我像是掉了一两肉的样子吗。” 罗一撇撇嘴,“如果不了解你,还真信了你的说辞。 行军赶路上,就算你想少吃都不行。 平日里你那嘴倒是控制控制,二三斤的鱼,你一顿造…” 罗一话还没说完,已经与两人拉开有些距离的侯杰突然猛得转身做了噤声与下压的手势。 见状,罗一赶忙收声,拉着周口口立刻弯腰低下身体。 目光警惕地向前边的同时,缓缓地将横刀给抽了出来。 但是两人吊在最后边,又身处于密林之中,除了看到有些新团的军卒伏着身子慢慢向前移动着,没什么其他的发现。 紧张地看了半晌,罗一才无意间透过前方树木枝叶来回晃动露出的间隙,看到有一股烟尘袅袅飘荡于空。 看样子前边即便有南诏人,驻军规模也不并会太大。 罗一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对犯下的低级错误也不分懊恼。 现在不是在扎好的营盘内,而是处于搜索排查以及警戒的状态。 他与周口口若不是吊在最后边,这样过于随意的交谈,很有可能被南诏人给发现。 可自我检讨过后,罗一又疑惑不解起来。 南诏人不好好在保塞城待着,跑到这个死胡同一样的山谷里来干什么。 两地相距可有着三四十里远,而且这处山谷内除了密林还是密林。 就算早伐木也不用跑这么远地方来。 第398章 逃难百姓带来的消息 “终于又看到我天朝的大军了,还以为这辈子再也看看不到了。” “诸位将军,南贼欺人太甚,一定要为我等报仇啊。” “圣人与朝堂终归是没忘了我们这些百姓,总算是派天军解救我等来了。” “蛮贼就是养不熟的狼,待他们那么好,回首就咬我们。 将军们一定要好好教训教训这些恶狼,不能让嶲州的百姓白白受苦。” “我等与家人失散,成了这山中野人,皆是蛮贼所制。 恳请将军们万万不敢再败,一定要为我等百姓出口恶气。” “求天军光复嶲州后,不要忘了那些我等被掳走的家人。” “蛮贼毁我家园,虏我妻儿,求将军们将我收入军中,我要亲手杀那些蛮贼。” “一家七口之人,如今只剩了我一个,我也求将军们收我入军,誓死杀那些蛮贼。” “还有我,我也要入军杀蛮贼!” “算我一个,双亲皆被蛮贼虐杀,不报此仇不当人子!” “我,还有我,求入军中杀蛮贼!” “我,我,我也要入军杀贼!” …… 看着眼前原本以为是南诏军,结果却是一个个衣衫褴褛,悲愤到无以复加的百姓,罗一重重的叹息一声。 这些能够逃入山谷的百姓,大多都是青壮的男子。 按道理他们主动投军,本该是件高兴的事,可罗一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这些百姓投军的动力,是从家破人亡的仇恨中得来的。 而这份动力来的太冰冷,太血淋淋。 唯一让人能舒坦点的就是,这些百姓既然能安然的躲在谷里,就不用太担心南诏人会发现大军踪迹。 深呼吸了几下,平复了一下又恨又堵的慌的情绪,罗一给被误认为是主将的周口口使了个眼色,示意好好应对百姓。 随后指了指谷口的方向,对身旁的侯杰道:“这里交给他,咱们还得接着干正事,最不济也要在谷口安排些密哨。” “这些百姓能够遭难,纯属就是人祸。”侯杰用横刀狠狠地抽打了一下身旁的荒草,边走边愤愤道:“不说在咱们东亭,就是在河北出了这样的事,那些衙门里做官的都能被百姓给骂死。” 罗一拍了拍侯杰的胳膊,缓声道:“没办法的事。 历朝历代都这样,立国之初皆吏治清明,以民为本快速提升国力。 过了百年后方方面面某沉珂冗长,不做出些改变或是调整朝纲,都会出现这种事情。” 侯杰看看罗一,摇头道:“是大渡水以南的百姓没有咱们东亭的那个福气。 若是由您治理剑南,南诏的都城老早就插上三辰旗了。 真是白瞎了这地界儿,更白瞎了这地界儿上的众多百姓。” 罗一摆摆手,笑骂道:“要夸就好好夸,别这么捧高踩低的。 这话要是传到杨国忠的耳中,指不定又要惹出什么麻烦。 挺稳重个人,怎么现在说话比我还没把门的。” “这里又没外人,传不到那厮耳中。”拿着横刀又扫了扫身上的杂草,侯杰不服气道:“反正就是没人比得上您,就连圣人也不行。” “慎言!” 罗一轻喝了一声,瞥了眼侯杰道:“越说越来劲,越说越下道了是吧。 若是还想日子过得滋润,这话以后就不能再说半句。” 罗一清楚侯杰这话就是单纯的认为他好,没什么其他的心思。 但这个苗头却并不好,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心思难保不会变得与河北那帮家伙一样。 他有自知之明,根本没有争霸的那份心。 那个位置根本就不是人坐的。 基本上到了末期是谁坐上谁销户,而且还是一销就一摞户口本的那种。 想要避免这种情况,只能是全方位的进行制度改革。 但是单凭一个人去改革,简直就是痴人说梦。 首先思想上的碰撞就能把人给碾压成齑粉。 毕竟步子迈得小叫进步,迈得太大就会扯了蛋,叫找死。 另外,制度不是说改就能改的,事先需要做海量的准备工作。 光是这个活,就能把人活活给累死。 所以这种费力不讨好,甚至是死了都会被人从坟里刨出来的事,罗一可不打算干。 既然不打算干的事,就不能给下边人带有任何希望。 警告了侯杰两句,罗一为了彻底掐死苗头,故意调侃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是个能坐着绝不站着的性子。 治理东亭,那是因为家就在那,哪能不好好拾掇拾掇,好好管一管。 来剑南的缘由你应该也知晓,不尽心尽力做事,就容易被穿小鞋。 南疆的战事结束,我一天都不会多待,立马赶回辽东过舒坦日子。 你可别到处给我吹嘘了,那是打算想把我给累死。” 侯杰皱巴皱巴脸,叹了口气道:“属下说句僭越的话。 这世上再难的事到了您手里,也变得简单无比。 若是不这样犯懒,绝对是大唐所有百姓之福。” 罗一哈哈一笑,打趣道:“知道李林甫怎么死的吗?就是事无巨细啥都管给累死的。 我这样拼命就是为了过舒坦日子,你若是有志向,到时候给你举荐上去。” 侯杰无奈的拿着横刀胡乱扫了扫身旁的荒草,道:“我可没您这本事。 真入了朝堂,不等给百姓做些实事就会被人吞的骨头渣都不剩。” 罗一撇撇嘴,“原来你也知道其中的凶险啊,那还…” “先生,等等我。” 罗一话没说完,周口口在后边大喊了一声,随后脸上带着兴奋,一瘸一拐的追了上来。 “百姓喊你几句周将军,把你给高兴成这样?”调侃了周口口一句,罗一朝着百姓那边努努嘴,“这么快就把人给安置好了?” 周口口没理会罗一的调侃,激动的直搓大手道:“那些百姓说保塞城只有二百左右的南诏贼军,台凳与苏祁差不多也是这个数,只有越嶲城多些,大概有二千左右。” 看出罗一的疑惑,周口口嘿嘿一笑,继续道:“嶲州虽说不少百姓被虏走,但也有不少逃进了山中。 南诏驻守的贼军不多,平时只窝在城内,极少的时候才出去。 百姓们小心一些,在野外还是能走动的,甚至都有人回家去看过。 几城逃散的百姓间更有联络,每月更是在山中有办一次集市,相互交换所需。” 听了周口口的话,罗一眼中猛然迸射出一抹精光。 第399章 作战安排 众将的双腿虽然都在颤抖,但每人的脸上却都露出兴奋之色。 如果挡在越嶲城前的三座小城,真的每城只有二百左右的南贼。 那这一次的苦算是没白吃,可以说得上苦尽甘来。 二百人就算是守戍城都人手不足,攻打这三城连撞车与云梯等攻城军器都不用打。 只需扛着寻常的梯子,四面围攻上一波,就能攻上城头。 唯一难啃一些的就是越嶲城,但是真舍得拿命去添的话,也不是拿不下来。 深入敌后连克四城这种在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居然真能谋划成。 这让一众将领兴奋之余,看向罗一的目光都变了,有敬佩、有激动,以及真正的信服。 各自思虑了一阵后,忍不住纷纷开口议论了起来。 “就算南诏人知晓安河城已丢,但也只会认为是一城之失,绝不会想到咱们能翻山南下。 待探马带回来确切消息,大军便不再以北谷作为营地,可以直接攻下保塞城。” “这样有些太迟缓了,此刻已经是午后,现在就该动身,趁夜色围城。 天明之后大军一鼓作气将保塞城拿下,这样能更出其不意。” “我看不必如此着急,逃难的百姓都没被发现,大军可以安心歇息。 鹰击狡兔,亦用全力,大军还是养足精神为好。” “歇歇也好,毕竟军中尽是新兵,能熬到如此地步,已经大为不易。 何况南贼兵数极寡,大军先休整休整再动为好。” “二百的南贼也要这样小心?直接围过去就好了,早点入城也好早点歇着。” “我说也是,大军直接开拔过去,夜里把城一围。 到天亮都不用打,南贼就得吓的开城投降。” “既然如此,那就更不必着急。让将士们歇好了,气势恢宏之下,岂不是更能吓得南贼手足无措。” “兵法云,兵贵神速,尤其是这种夺城之战,再怎么小心谨慎都不为过。 慢腾腾之下,指不定要生出什么掣肘,我看还是先动起来的好。” “兵贵神速是不假,可也要讲些随机应变。军中将士已经极为困顿,说是强弩之末都不为过。再这样硬逼着全力赶路,怕是不为妥当。” “没什么不妥当,就该直接打过去。” “还是歇歇的好,新兵可不比老兵耐苦。” “赶个路也叫苦,那干脆回家继续当田舍郎好了。” “当不当田舍郎,这样急也是犯兵家大忌的。” “区区二百的贼人,能犯什么大忌,这话说的太可笑。” “可不光是一座城要拿,后边的越嶲城才是重头,大军保持住高涨的士气才行。” “一座二百人的城,都拿的磨磨蹭蹭,能有什么士气。” “咳…嗯…咳…咳” 见一众将领从七嘴八舌的商议,说着说着就成了顶牛。 罗一又低垂着目光一口口的抿着茶水,完全没有开口的意思,马仙童不得用力咳嗽了两声,示意众将收敛些。 众将不管是什么出身,眼力劲还是有的。 听到马仙童的咳嗽声,全都心中一紧,立刻停止了争辩。 争论的有些忘乎所以,忘记主帅还坐在那一直没吭声。 一众将领全都端起茶碗,一边借着喝茶掩盖尴尬与忐忑,一边将目光全都投向了罗一。 见争吵改为了一片吸溜吸溜的喝茶声,罗一知道众将是在等着他做决断,抬眼环视了一圈,将目光看向马仙童,“你觉得是扎营歇一歇,还是简单休整过后就开拔。” 马仙童憨笑道:“说的都有道理,是歇是打都听使君的安排。” “你若是这样的说辞,我可有些怀疑之前在川西你那些军功是怎么来的了。” 将茶碗放在木板上,罗一挑了挑剑眉,语气略带不满道:“别处我不管,在我这用不着玩藏拙这一套,更不会琢磨着我是什么心思。 两个选择,总归是有个要倾向一些的,心中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马仙童之所以那样说,就是他的想法有些太激进,如果说出来,怕是众将心中都要破口大骂。 但是罗一问了,并且把话都说成了这样,马仙童只得咬牙道:“保塞城占与不占,无关紧要。 台登才是重要之地,那里是西、北、南三条要道的汇聚之地。 说完,马仙童对罗一咧嘴笑了笑,便不再吭声。 没说到底是选择哪个,但又模棱两可的将意思表达了出来。 罗一是又气又笑,真想问问马仙童到底是在川西吃了多少亏,这也太小心翼翼,太过鸡贼了。 不过比起其他将领,也确实多些魄力,眼光也确实更长远。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罗一对马仙童摇摇头,轻声道:“直接打台登怕是有些不稳妥。” 众将听了马仙童的意思,眉头同时一皱,保塞城管不管确实不重要。 但这里离着台登至少有八十里,这时候如果起兵过去,中途根本就不能停。 而且为了起到出其不意的雷霆之势,还要在天亮前必须赶到。 这样急行军,大军可未必能撑得下来。一旦真是这样的结果,完全就是费力不讨好。 听到罗一否决了马仙童的这个想法,大多数将领全都暗暗松了口气。 罗一将众将的表情看在眼里,抿嘴略带玩味地笑了笑,放下茶碗道:“打台登不如直接打越嶲。 从保塞城到越嶲城一共才二百里路,二天的功夫足够用了。” 听了罗一的这个打算,众将齐齐倒抽凉气,并且将眼珠子瞪的老大。 这是疯了吧,把剑南军当辽东军使唤了? 还一共才二百里路,二天的功夫足够了。 下边的军卒可不似辽东兵人人有马可骑,全靠着两条腿赶路。 况且刚刚翻越了群山,别说那些军卒,就连他们腿还在发抖。 两天跑上二百里,军卒哪还有力气去攻城。 众将的反应,罗一看得真切。 除了周口口与川西军的将领,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其余诸将就差将畏难两个大字写在脸上。 起身站在众将面前,罗一面无表情道:“耐不得苦,就永远成不了强军。 耐不得苦,在有些时候就意味着要用性命去弥补这个短板。 此时秋收已经过,蕃人随时会下来与南贼汇合。 不管各城驻扎的南贼是二百也好,二千也罢,都必须尽快拿下。” 目光冷冽地扫了一眼众将,罗一大声下令道:“南宁军抽出两团,新团抽出两队。 一刻钟后立刻向保塞城进发,后续大军赶到之前务必将此城拿下! 违期不克!军法处置! 新团再抽出两队,与成都军在一个时辰后,向台登进发。 于天明之时,必须攻克此城。 南宁军余部、新团余部、龙武卫两团以及川西军两千人马。 一个半时辰后,向南开拔,于明日傍晚前务必赶至苏祁。 黎州军与羌人负责米粮与辎重押运,最迟五日后赶到越嶲城!” 两横刀猛得抽出刀鞘,罗一声音愈发地冷冽道:“告知下边的兄弟,不管成功表现如何,只要行军不掉队,便会记上一功。 但是出言埋怨或是有胆敢妖言惑众以及妄议是非,休怪某不讲情面,全都按军法处置!” 第400章 滚回去?晚了! “你这样排兵,难道真是要引雷?”众将领命下去后,崔圆脸色灰败道:“万一引不下,又强行赶路,这会让军心不稳的。” 派出去的探马还未传回消息,攻城的军器更是没打造半个。 罗一就这样贸然排兵布阵,这与之前几次南征何其相似。 这让崔圆有种很不好的预感,身为副使以及罗一的长者,他必须要出言提醒。 谋略再厉害,攻城上是没巧可取的,而且这样如此儿戏,早晚会让大军万劫不复。 “你认为这样有问题?”抬头看了一眼崔圆,罗一继续一边将裁剪好的细布条缠绕在腿上,一边轻笑道:“放心出不了问题。” 崔圆所担心的,罗一全都考虑过。 军令看似下的比较吓人,其实与寻常时的赶路行军没有任何区别。 攻打保塞城的将士为探路的先锋,攻打的台登的为前军,直扑苏祁城的为中军,运粮的为后军。 只不过是多了一个看似十分吓人的攻城的附加任务。 直扑保塞城的有两队新团的老兵,这两队人才是主心骨。 罗一已经特意交代过周口口,攻不攻城完全由这两队人马说了算。 如果保塞城里驻扎的南诏军与百姓说得有出入,作战任务直接改为切断保塞城与台登之间的联系。等待后续大军到位后,再发动攻城战。 可以说这样的安排实际上非常的稳妥。 至于有些将领担心的体能问题根本就不存在。 保塞城顺利拿下,士气绝对会嗷嗷往上长,没谁不想赚取军功。 如果攻城受阻,从北谷到保塞城也只有四十几里。多走出去这些路程,大军还是能承受住。 另外,这样安排也是罗一对这些新兵的一次检验。 抡刀子砍人厉害不厉害暂且不论,毕竟是新兵没见过血。 脚底板再不硬,那可就真完了,对后续的计划,罗一会果断的放弃。 对半个嘉州和整个戎州的光复,宁可等上一段时间。 或是将新兵彻底练出来,或是给李隆基上书从岭南调兵过来,再继续进行下去。 除去这些种种因素,罗一也在真的追赶时间。 在廓清城耽搁了七八天,翻山又比预计的时间多出去七八天。 前后相加多耗时了半个多月,按季节算的话,已经进入了深秋。 吐蕃那边从川西吃了亏,绝对不会善罢甘休,势必会与南诏联手从南边打过来。 夺取越嶲城就愈发地紧迫,这个节点如果拿不下,以台登城的规模,很难装下这么多大军。 而且台登周边的可耕之地也不足,屯田不多之下,也无法长期进行对峙。 早一天将越嶲城拿到手,才会早一天安心。 崔圆见罗一如此漫不经心,眼底满是担忧,用恳求的语气道:“知晓你有智谋有手段,领兵上我比不得你。 可你该知晓打仗不比戏耍那些行商,这是真要死人的,而且一个不慎还会死上好多人。 你是一军的主帅,下边将士们的性命都捏在你手中。 你再思虑思虑,现在大军还未开拔,还来得及改令。” 崔圆说话的功夫,罗一将绑腿全都打完。 抬腿试了试,又跺了几下脚,感觉绑的松紧正合适,罗一才抬头对崔圆笑吟吟道:“知道领兵比不得我,还说这些没用的?” 从于海龙那接过两个烤好的饼子,递给出崔圆一个,罗一边吃边道:“最初你还不同意翻山呢,可最后的结果你也看到了。 引雷同样如此,你没见过不意味着就没人能做到。 如果实在忧心,吃过饼子你抓紧给押送辎重的黎州军交代几句。 待会儿跟着最先拿城的将士一起过去瞧瞧,若是引雷不成,你掉头回来。 到时候我保证改军令,绝不让大军冒险行事。” 崔圆拿着饼子沉思了一下,目光复杂地看着罗一道:“说得话可做的准?” 罗一撇撇嘴,“真有意思,我什么时候说过诓人的话。” 崔圆点点头,咬了一口饼子咀嚼了几下,猛得起身边往新团的放心走,边对罗一挥手告别道:“你就给了一刻钟的准备功夫,过去的晚了,怕是人都已经开拔走了。 而且就是四十几里的路程,用不着与黎州军特意交代什么。 不过记得你说的话要做数,若是事不可为,万万不能抵赖。” 罗一望了望崔圆离开的背影摇了摇头,一天天的真是累心。 明明弄出个好玩意儿,却还不敢光明正大的用。 得弄的跟个神棍一样才行,真是又憋屈又无奈。 崔圆啃着饼子没走出多远,被一直瞄着罗一那边的成都军十几位将领给拦了下来。 “崔副使,劝得怎么样了。” “使君改没改主意。” “看您是往前边走的,这是改军令了?” 看到这么多将领都等在这,崔圆对罗一下的军令,更加忐忑起来。 但罗一态度坚决,又让他跟着去看看,再加上维护主帅威信这一点,崔圆只能板着脸摇头道:“谁说我是劝使君了。 你们不回各部抓紧时间休整,聚在一起胡乱猜疑议论,是想吃军法不成。” 成都军的一众将领见崔圆如此说,脸色全都一苦,并且心中也多了几分怨气。 而在这怨气的催动下,纷纷开口抱怨了起来。 “崔使君,咱们平日可没少捧着您,怎么也要替大伙说说话啊。” “真不是咱们胡乱议论,这些新兵都是您经手招募的,能不能完成这军令,您比咱们还清楚。” “不是咱们畏难怕战,是下边的将士真要绷不住了,连续翻山有多疲累,崔副使您也该知晓。” “咱们都是成都府出来的,崔副使可不能里外不分。 这样行军,川西军和辽东来的那些战兵能受得住,咱们下边的人却不行。 这明显是想打头功给了人家,咱们只能吊在后边吃灰。” 崔圆见这些将领越说越过分,脸色越来越冷。 难怪罗一始终有些瞧不起剑南文武的意思,还没怎么样就开始质疑抱怨。 让这些人领兵,再好的兵也要给领歪了。 想到这,崔圆大喝道:“都闭嘴!谁给你们的胆子妄议是非! 都赶紧滚回去,再胡乱聒噪,全都军法从事!” “滚回去?晚了!” 崔圆的话音刚落,罗一冷冽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 第401章 还没崔圆硬气的武人 崔圆有缺点很大,但优点同样明显。 而且是剑南官场算的上凤毛麟角的好官和门面。 对计划再怎么有信心,场面再怎么小,可毕竟那也是打仗。 罗一追过来,是打算叮嘱亲自带队的侯杰照看好崔圆,千万别出了什么意外。 却看到成都军的那些将领居然会把崔圆团团围住,并且还是说出那么多抱怨的话。 新兵的耐不耐苦,脚力硬不硬还没试出来,这些带兵的倒是先蹦跶出来了。 罗一自认为不是个不讲理的人,如果对军令有质疑,完全可以和崔圆一样。 留下来再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或是有疑惑之处再仔细问问。 但是领命转身走了,那就代表认可和接受了这道军令。 不管出现什么状况,都要不遗余力的去完成。 而不是这样没担当的指着别人去劝说,更不该聚在一起埋怨指责。 这还只是个行军,如果真陷入苦战或是逆境,这帮家伙指不定会做出什么来。 罗一本就因为杨洪山的事,愈发对服从二字看得极重。 弄了这么一出的这些将领,罗一不打算,也不敢再用。 大喝一声替崔圆解围后,罗一面色极为冷的一挥手,“将这些好舌利齿,妄为是非的败类给我拿下!” 成都军的一众将领见罗一下了这样的令,全都吓得魂不附体。 他们没想到这个时候罗一会过来,更没想到会这样不讲情面。 只是发发牢骚,抱怨两句,发现后痛骂几句也就完了,这怎么还真要治罪。 之前廓清城驻军那祭旗的百颗人头还历历在目,这让一众成都军的将领纷纷开口求饶。 “使君恕罪!我等虽然言语有失,可也是为大军的安危着想。” “使君,我等实在是心疼下边的兄弟,才会如此,求使君饶恕一次!” “咱们是一家人啊使君,您与杨公不但为同僚,还有兄弟情义。 我们都是杨公的拥趸,并且也都是杨公任命的军职。 再有错,也肯定是与您一条心,看在这上,求使君饶恕一次吧。” “是啊,使君,我们都是以您马首是瞻的,还请饶恕一次吧。” 罗一被这些恬不知耻的说辞差点给气乐了,“当我是瞎子是聋子? 你们能不能要一些脸皮,聚在一起抱怨指责,是在以我马首是瞻?” 走到已经被五花大绑的一众成都军将领跟前,罗一不屑地笑了笑,“你们很幸运,已经祭过旗。 又赶上临阵之际斩将不祥,且翻越山领也算出了力。 我不会要你们的人头。 但我前脚刚说有出言埋怨,妖言惑众的,全按军法处置。 如此轻易地放过你们,本君的威信将要扫地。” 扫了扫如丧考妣的一众将领,罗一面色猛得一冷,“每人先领二十军棍,杖责后逐出军中,永不叙用!” 罗一不是暴虐的性格,只要不触碰他的底线,不会轻易地要了谁的命。 但不取性命,并不意味着能容忍他们继续留在军中。 只是累一点,就如此抱怨,可见这些人的心胸有多窄。 抓了个正着,不处理又不行,而处理了又容易埋下仇恨的种子。 军中又是个可以说是最安全,同时也是最危险的地方。 一旦遇到战事吃紧或是关键时刻,这些人故意出些纰漏或是号令不动,那后果将会是灾难级别的。 后世战争影视剧里那些将秃子手下见死不救的例子比比皆是。 ‘某某司令,救救兄弟吧’,或是‘某某兄,看在都是黄埔师兄弟的份上,救救兄弟吧。’ 这些台词罗一是记忆犹新,他可不准备给自己挖坑埋雷。 况且一群这样的货色,又能带出什么好兵。继续留着他们,只会成了害群之马。 成都军的这些将领对于这个处罚,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 性命是无忧了,二十军棍捱一捱也就过去了,而且也不用再跟着挨累冒险了。 但好不容易得来的军职却没了,并且还是永不叙用,连东山再起的机会都没有。 那可是给杨国忠送了大笔财帛才被提升上来的,想想都让人心疼。 而且对这种变故,还有种身在梦中的感觉,之前还与全军将领聚在一起商议战事。 只这么一会,他们就犯了军律,还被治了如此重罪。 一时间十几个成都军的将领,张大了嘴巴想说些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 见这些人连请求当个敢死冲阵的战兵的勇气都没有,就差把怕死两字写到脸上。 罗一对他下的这个命令,愈发觉得正确无比,懒得再与这些人废话,对于海龙道:“把人先押下去,别在这碍眼。” 看着被押走的十几人,崔圆叹了口气,“这可是成都军一半的五品以上将领。 你这样做,成都军那些军卒怕是心中要发慌。” 看了一眼有些愁眉苦脸的崔圆,罗一摇头道:“慌什么,打上一场胜仗,就什么都解决了。 况且这帮家伙身为武人,还没你这个文官硬气。 不把这些人驱逐出军中,难道还留着干吃闲饭? 这不是在成都府,而是在出征的军中,不是心软的时候。” 崔圆担忧道:“话没错,道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但是你敢说有这个心思的,就只他们这些? 其他几军的将领就不是这样想的? 你要知道,现在统领的不是辽东的边军,而是兵弱将寡的剑南边军。” “知道为何兵弱吗?就是像你这样心思的人太多。 总是担心这担心那的,是练不成军的。 你看着彪悍的新团,其中有一大半在两年多以前是与各军新兵一样的。 但是他们耐的了苦,对我下的军令更从来没有任何质疑。 只是半年的光景,就从见血都晕的新兵,成了彪悍的合格战兵。” 低头踢了踢脚下的杂草,罗一叹息一声继续道:“说到底,你们还是信不过我。 既然是这样,那就给你们都吃颗定心丸。” 转身看向胡国平,罗一吩咐道:“传令下去,让各军裨将以上的将领再过来一趟。” 崔圆的话有一定的道理,外加说的再好也不如亲眼所见。 所以罗一打算在不耽误行军的情况下,裨将以上的将领能抽几个算几个。 全都跟着去保塞城,让他们亲眼目睹新团是如何‘引雷’的。 省着一个个心里总敲鼓,总是质疑这质疑那的。 更省着有事没事总要给他们做心里建设。 这帮家伙不累,他还嫌累呢。 第402章 没功夫哄着你们 落日西沉,暮色渐浓。 随着夕阳余晖渐渐暗淡,保塞城内也愈发显得寂静破败。 空荡荡的街路上不但看不到一个人影,路旁还尽是卸走门窗以及抽掉木料,露出一个个大窟窿,像是怪兽张着黑漆漆大口的残破屋舍。 如果不是城中县衙的厅堂廨舍内不时传来人声。 以及城门处站着些面庞黝黑,头上留了个偏髻,穿着白色无袖坎肩,露出小腿的笼基短裤的南诏乡兵,会让人以为这就是座无人的鬼城。 不过相较于偌大的城池,这些南诏人还是太少了些,比起无人的鬼城强不太多。 或许这些南诏人也觉察到太过寂静,为了显得热闹些,不管是守城门的,还是在县衙里歇息的,都聚在一起相互说个不停。 “邑头,咱们守着这座空城都半年多了,家里这会稻米怕是都收完,准备种麦子了。 也不说让咱们回村子看看,更不带着咱们向北打过去,整日待在这太没意思了。” 瞥了一眼说话的十七八岁的年轻人,邑头捋了捋已经花白的胡须笑眯眯道:“你这娃子又懒又贪心。 觉得没意思就多练刀、练箭,不是总嚷嚷想当罗苴子,整日就知道抱怨可是当不成。 回村去看看更是说的傻话,回去了能比在这吃得饱? 更何况回去了就多了张嘴,留在这也能让家里人多吃些。 至于向北打过去,也就你这娃子能盼着,唐人有句话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单凭咱们南诏可打不过,要等那些蕃人来了才行。 不然别说是虏得那些唐人的宝贝物件,命都容易搭进去。” 邑头身旁一个年岁三十左右的精壮男子接口道:“吉木古,不要着急。 上边的将军们与清平官们不会让咱们等太久的。 知道你一直想抢个白白嫩嫩的唐人女子做婆娘。 把心放肚子里,等向北打过去,我会帮着你的。” 被叫做吉木古的年轻人,脸色骤然一红,挠着头道:“我就是想多杀几个唐人当上罗苴子。 听说成都府那边的唐人也更富庶,顺便再多抢些财帛和牛羊。 唐人女子什么的,我,我,倒是,” “哈哈,倒是什么?”接话的壮年男子对吉木古一挑眉,故意调侃道:“若是不想找白嫩的唐人女子做婆娘,那我可就先帮八罗那个家伙了。” 见壮年男子这么说,吉木古有些急了,刚想承认他想抢个唐人女子做婆娘,突然从北边旷野上传来了一阵隆隆的马蹄声,疑惑地改口道:“咱们的人有去那边的?那里除了一处山谷,就都是高山,没什么可抢的啊。” 年岁大的邑头侧着耳朵听了听,猛得起身大喊道:“听着不对劲,这马蹄声少说得有二三千骑。 这么多的骑军,不可能往那边去。 况且咱们这里是最北的一座城,想去山谷绕不开咱们这。 快关城门,怕是唐人翻山过来了!” 邑头身旁的族人听了,全都面面相觑。 那么高的山,又根本没有路,唐人怎么会从那边过来。 再说山那边还隔着一条大渡水呢,唐人想过河根本瞒不住守在河岸的那些罗苴子。 另外,唐人几次全军覆没,早都吓破了胆,怎么还敢过来。 一时间竟然没人听邑头的话,全都疑惑万分的看向传来马蹄声的方向。 “赶紧动弹,别傻杵在那。”邑头急得拿着郁刀连抽了几下身旁的族人。 被抽打的族人斯哈了两下,想要抱怨几句邑头怎么下那么重的手。 但是当看到视线的尽头出现了一条黑线,并且随着黑线快速的推进。 看清了随着战马高低起伏的旗帜是唐人的三辰旗,所有人全都惊得张大了嘴巴。 邑头见状,又惊恐又气闷,抬腿又是连踹了几下发愣的族人,怒吼道:“都是傻子不成,还愣在这做什么,快把城门关上!” 随着保塞城距离的越来越近,看到城墙上寥寥无几的守军,罗一眼中的精光连闪了几下。 看规模保塞城比辽东城小不多少。 大军的动静可不小,这么半天过去,城墙上还是没几个人,可见那些百姓给的消息是准备的。 “李布,王升,你们率兵包向东侧!” 分出一部分人马去围住城东,罗一领着剩余的三千将士直接绕到了保塞城的南侧。 再撒出五百人马顺着官道继续南行十里切断官路。 罗一便直接当起了吃瓜群众,领着军中一众将领挑选了个角度最佳的地方,等着看新团攻城。 虽然明知道罗一这样安排肯定是有足够的自信,但一想到守城的人不多,可攻城的人同样也不算多。 二百对五百,若是城外交战,那自然没问题。 如果是攻城,那这有些开玩笑了。 看了看远处正在把拆得七零八碎的车弩重新组装起来的新团军卒,马仙童咧嘴道:“看城上的状况,确实没有多少南贼。 不如咱这两千人马一齐攻上去,一鼓作气的将城拿下。 光靠着新团,是不是有些单薄,也会慢了些。” 崔圆也赞同马仙童的话,接口道:“这会儿已经是黄昏,离着黑天没多大会儿功夫。 光看着保塞城这点守军,诸将就已经吃了定心丸。 不必再让新团如此冒险,多些人手攻上去,总归能少些折损。” 罗慢条斯理的掏出一袋肉干,拿了一条塞进嘴里边吃边斜了一眼崔圆道:“话都让你说了。 没动身的时候,怕下边的将领因疲累而心生不满。 到了地方看到南贼人少,又说没必要了。” 扫了一眼身旁的诸将,罗一撇嘴道:“我不是你们的师长,没功夫总哄着你们。 这次让你们见识见识我辽东军是如何打胜仗的。 如果下一次下军令,再有人跟那十几个败类一样背后嚼舌头,真别怪我下手无情。” 见崔圆还有张嘴的意思,罗一冷哼一声道:“你名义上是副使,实际上剑南都归你节制。 有些使君的样子行不行,别总跟个长舌妇一样东劝西劝的,还总劝不出个解决之道来。 这次把新团全都给折腾来,与你有一半的关系。你再吭声半句,都显得你虚伪至极。” 崔圆无奈的摇摇头,“你这嘴是真损,我是何意你不知晓? 待会儿新团若是出了纰漏,不管你认不认我这个外叔公,我都得踹上你几脚。” 第403章 真的能引雷! 虽然周口口与侯杰没解释为何突然间要新团全团出击。 但下边的军卒可都不傻,通过成都军那十几个丢人现眼的将领被驱逐军中的缘由,都猜出罗一为何要这样做。 新团从上到下不但没一个人对这个军令心生不满,还对各军将领对罗一的质疑愤愤不平。 自家使君那是堪比天上神仙般的人物,使君吩咐干啥照做就是了,到时候少不得都挣了功勋出来。 没想到这帮将领一个个屁大的本事没有,却居然敢不知天高地厚的质疑使君。 不让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开开眼,不给挣个大颜面回来,那他们今后还有什么脸面对自家使君。 因此所有的军卒心里全都憋着股劲,不管是列阵警戒的也好,组装车弩以及长梯的也罢,动作比以往更加麻利。 周口口与侯杰虽然能理解剑南这些将领为何要质疑,但理解不代表着就不会不爽。 “这么大一座城,上面稀稀拉拉的南贼都能数出个数来。 咱们要是一刻钟之内攻不下来,可就丢了大人。” 从佩囊里掏出一摞符咒,周口口对侯杰继续道:“不用顾虑爬城之时其他两面城墙上的南贼,保证不会让他们过来一个。” 侯杰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上的甲胄,面无表情道:“这有什么可顾虑的,一共才二百南贼。 还不够登城那半团兄弟每人打杀一个的。 待会儿不等你下令了,打上一波震天雷与毒烟球后,我就领着人上。” 周口口目光扫了扫,见二十架车弩已经都组装的差不多,晃了晃手里的黄符,“那就待会儿城里见。” 走到一字排开的车弩前,周口口将黄符递给胡国平,“都贴上去吧,告诉兄弟们别嫌麻烦。 不整这么一出,咱们手里这大杀器就没法在人前用。” “这还用叮嘱?”胡国平边将黄符发下去,边嘿嘿一笑,“等着用这玩意儿等的眼睛都绿了,别说是贴符,待会儿念咒都不会差上半个字。” 远处观摩的各军将领之前听闻引雷的事,都当做这是罗一鼓舞士气的手段。 但是看到新团居然拿出了黄符贴在了粗大弩箭上面,这些将领的脸色全都变得古怪至极。 身旁的这位年轻使君这样有谋略,怎么居然还会痴信这个。 这要是贴个符就能引雷下来,剑南还能发成这样?还能与蕃人打打停停大几十年? 不过碍于之前罗一把话说的很满,一众将领再是疑惑,再是感觉如何荒谬,也只能接着往下看。 周口口见黄符贴完,先是下令车弩旁的军卒换了个身位站着,挡住那些将领的视线。 随后将一件宽大的道袍套在了身上,酝酿了一下情绪,猛然大喝道:“麾下将士听令,与我一同念咒请雷! “玉清始青,真符告盟,推迁二炁,混一成真。” “五雷五雷,急会黄宁,氤氲变化,吼电迅霆,闻呼即至,速发阳声!” “急急如律令! 定要轰得南贼粉身碎骨!涤尽屠我大唐子民之孽畜!” 看到周口口穿了道袍,又听了新团将士气势恢宏的引雷咒语。 远处的将领全都先是眼角狂跳,随后连连叹气,并且不停地摇头。 甚至有些人已经开始琢磨着,待会怎么说才能让罗一下得来台。 毕竟钦天监的那些人也不敢弄这么一出来,至多就是求雨,还是十次有九次不成。 守在城头上的南诏乡兵,起初被围城后全都吓得面无人色。 尤其是看到唐人开始组装车弩,更是亡魂大冒。 但是看到唐人接下来的举动,让这些乡兵全都瞪大了眼珠子。 负责驻守保塞城军职最高的卒长则是惊诧过后,兴奋了起来。 先哈哈大笑了几声,卒长对着手下大声道:“不用惧怕,这些唐军比之前的还要废物。 他们念叨的是请雷的咒语。 这是不敢与咱们硬拼,想出了这样可笑法子。 待会只要注意些车弩射过来的弩箭,请不下雷的可笑唐军士气必然受挫。 到时候只需出城随意砍杀,完全不必有什么顾虑。” 卒长的这番话,让一众乡兵眼中全都露出贪婪的目光。 唐军打仗不怎么样,甲胄和军器还是不错的,这些可是很值钱的。 不过接连传来的弩箭嗖嗖声,让这些乡兵不敢多想,或是躲在箭垛后边,或是趴伏在地上。 待弩箭或是钉到城楼上,或是钉到了箭垛上,并没有人被伤到,这些南诏乡兵彻底兴奋了起来。 起身忍不住举着手中的刀,呜呜怪叫了起来。 甚至还有人将钉在箭垛和城楼上的弩箭拔了下来。 对绑在弩箭上冒着轻烟的火药包根本不在意。 以为是射过来的火箭,只不过是唐人太废物,没引燃起来。 连连对着城下挥舞,以示嘲讽。 周口口看着不知死活的南诏人,冷冷地笑了笑,心中默念了十个数后,抬起大手猛得一挥,“投毒烟!” 而随着周口口话音的落下,城头上接二连三的发出了震天的暴响声。 不但那些拿着弩箭的南诏人断臂残躯四处乱飞,身旁的人也受到波及,只是一瞬间,城墙上居然看不到半个还能站立的南诏人。 骑着战马狂奔过来的两队军卒根本没受到半分阻拦,十分轻松地就将毒烟球悉数抛到了城墙上。 早就准备好的侯杰将面纱一紧,抽出横刀一挥,领着半团的军卒扛着长梯就冲了过去。 从狂奔到架梯,再到登上城墙,只用了不到百息的功夫。 而远处的那些各军将领却没注意到这些。 因为他们还在惊骇于南诏乡兵的诡异惨状之中。 脑子里想的全都是‘这怎么可能’几个字。 这些新团的人,居然真的引下累来了,真做到了人力不可及之事。 离着罗一最近的崔圆,更是犹如见鬼一般。 浑身发颤的指着城墙,张大了嘴想说些什么,但嗓子却好像塞了什么东西,除了发出低沉的‘嗬嗬’声,说不出半个字来。 罗一则是抬手摩挲着下巴,对车弩将火药包射出去的效果有些不太满意。 钉到城楼上过了接近半分钟才炸,药捻子有些太长。 时间久了肯定会人被摸出门道,到时候不等炸就会给扔到城下。 可要是太短了,自身的危险性又会翻倍的增加。 毕竟全是手工小作坊做出来的,就没一根药捻子的用量是一样的。 宁可这样着的时间长一点,也不敢把药捻子弄得太短。 想到这,罗一叹了口气,还得是火炮稳妥,就是不知道家里边啥时候能给鼓捣出来。 第404章 得给个说法 秋风萧瑟,落叶飘飞。 身在梨园内的李隆基跟个孩童一样,拉着杨玉环一起,哪里梨树下的落叶多专门踩向哪里。 只为听到脚踏落叶后,足下传来的阵阵细碎声响。 而这种响声又与墙角草根间最后的虫鸣声相互应和,听起来更加的悦耳。 直到高力士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李隆基才恋恋不舍的与杨玉环走向了涌路。 “陛下真是童心未泯,老臣看着都跟着乐呵。”高力士晃了晃手里精美的木盒,笑呵呵道:“罗小子派人给送了炒茶过来,陛下与贵妃正好可以暖暖身子。” “风头确实硬了些,吃着茶也好。”拿出帕子帮着李隆基掸了掸身上的碎叶,杨玉环眼中满是柔情道:“不过奴家可吃不来这清茶,我先回去沐浴。” 李隆基虽然有些不舍,但是高力士过来不可能只是为了这点茶专门到梨园来寻他。 目送着杨玉环离开,李隆基边走边对高力士道:“那小子光送了茶来?就没别的消息?” 从内侍手里接过大氅给李隆基亲手披上,高力士道:“陛下对剑南的战事可是着急了?” 李隆基摇摇头,调侃道:“没动静也是个好消息。 至少证明南诏与蕃人一时半会过不了大渡水。 就是这小子太能沾花惹草,大钦茂家中的小娘都给撩拨了过来。 更是不远千里,不惧劳苦的寻了过去。 我是怕他陷进女色拔不出来,把正事给忘了。” 抬手接过头顶飘下来的一片落叶,李隆基感慨地继续道:“与其说是盼着剑南战事的消息,不如说是盼着这小子早些回来。 自从知晓了他筹措粮草的法子,以及对岭南那些海商的谋划,朕这心里就痒痒的。 不管放出去的两个消息,到底能赚取多少财帛。 这手段却是让人有茅塞顿开之感,原来财帛还能这样赚取。 总想让这小子先干个一二年的度支使再放他回辽东。 更想当面问问,他这小小年岁,是怎么生出的那些捉钱儿心思的。” 高力士从腰间的佩囊拿出一封领南都水监呈上来的密报递给李隆基,嘿然笑道:“陛下还当面问什么,直接给他个度支使的册封就好。 这小子到了哪都不会耽搁赚钱,到了剑南更是如鱼得水。 这是领南那边都水监送过来的,第一次消息传出去后,绸缎最高到了三千五百钱一匹。 第二次消息放出去后, 绸缎与生丝的价钱儿,只用了两天的功夫就掉了一倍。 估计最终的价钱儿会掉到与往常一样。 马可是七八十万匹的绸缎与生丝,岭南那些海商经年积攒的家底,这次恐怕会全都给掏了出来。” 李隆基低头看了看密报,脸色先是激动,随后又变为了复杂,患得患失道:“这手段比征那些商税还管用。 不管瞒不瞒家资,那些海商都要主动的吐出来。 而以前这样的消息不知有多少,都白白的错过了。” 高力士摆手笑道:“陛下,总这么来的话,这些私自出海的巨商也攒不下这些家底不是。 而且总用这法子,到了以后怕是也不会管用了。” 李隆基哑然失笑道:“是朕贪心了,这一次海商估计吐出来不下二百万贯。 怕是已经元气大伤,再积攒出这些家资,不知道要多少年后了。” 顿了顿,李隆基将密报递还给高力士,若有所思道:“按这些海商的家资来看,走海路贩运货品确实要比走陆上商道要强一些。 我怎么觉得这小子让禄儿上书给辽东谋划水军,就是为了这个缘由呢。” 高力士点头感慨道:“恐怕就是这样,这小子还真是掉到钱眼里了。 而且为了谋划财帛,这胆子也真是大到了没边。” 李隆基摆手笑道:“这小子可不是胆子大,是把人的心性给摸透了。 从上自下全都分润的盆满钵满,巴不得都想他胆大的事做的多些。” 想到这样一个懂分寸,做事又有章法的大才差点毁买在李林甫的手里,李隆基脸色骤然一冷。 “李林甫那逆贼的家中眷属,全都流放岭南,包括他家中的大郎也是一样。 先是差点毁了罗小子,后又不知廉耻的想让罗小子护着他的儿郎。 这世上可没这样欺负人的道理。” 杨国忠回到长安后不到一个月便被任命为右相,彻底成了大唐的宰相之首。 而成为右相后,杨国忠做得第一件事就是大肆清洗李林甫的党羽。 高力士对此是有些忧心的,如果朝堂上全是杨国忠的人,那就成了第二个李林甫。 朝堂再这么折腾下去,怕是要出问题。 对于李隆基的这个安排,高力士稍稍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道:“辽东也算是流放之地。 李岫性子淳厚,当初还劝过李林甫,这么折腾一趟,恐怕没太大用处。 而且罗小子下边总归也需要些人做事。” 李隆基扭头猛得看了眼高力士,又缓缓的转回头沉思了起来。 罗一的钞能力,让李隆基有些舍不得将罗一推出去当沙子掺进河北。 更舍不得过早的将罗一立在朝堂上当做钳制各方的棋子。 可高力士的担忧并不无道理。 杨国忠清洗李林甫党羽的声势有些过大,牵连的范围也有些广。 如果任其下去,朝堂上可就没人能与之相互制衡。 此外,罗一与杨国忠走得也近了些。 “朝堂上最近有些乱,甚至很多重臣都人人自危。”李隆基停下脚步,对高力士沉声道:“告诉国忠,莫要折腾的太狠了。” 高力士虽然没得到想到的结果,但李隆基能下令敲打一下杨国忠也还算不错。 笑眯眯的点点头,刚想开口应声,从远处快速趋步走过来的一名内侍打断了高力士。 “启禀圣人,虢国夫人求见。” “虢国夫人?她入宫还用求见?”李隆基十分好笑道:“她一天差不多要入宫八次,什么时候这么讲规矩了。她有没说是因为什么要见朕。” 内侍迟疑了一下,脸色有些为难的看向了高力士。 高力士眉头一皱道:“有什么话就说,你就是一个传话的,弄出这副样子干什么。” “虢国夫人是来告状的,说是与冲娘在街上相遇堵了路。 两边发生了些不愉快,赶车的马夫用,用马鞭抽打了冲娘,结果马鞭用力之下被毁。 虢国夫人说这马鞭是圣人御赐的,就这样毁坏了,得让冲娘给个说法。” 第405章 给他户部尚书 李隆基与高力士两人听了这话,脸色都是骤然一变。 尤其是李隆基,罕见地额头上的青筋都凸显了出来。 冲娘就算没有公主的封号,至少是在宫内所出,也算是他的骨血。 打狗还需看主人,杨三娘打了人还一样跋扈,这有些太过分了。 最主要的是,现在冲娘是罗一的人。 人家去南疆打生打死,家里人却被给欺辱,到哪都没这个道理。 而且若是换了旁人还好说些,罗一这小子行事又邪又偏。 真动起心思来,别说是杨三娘,就算是他自己,恐怕也提防不住。 再者,这个杨三娘就不知道罗一去南疆有一半的原因是替杨国忠擦屁股的? 更何况罗一什么赚钱的门路没想着她们,到头来只因为堵个路就闹成这样? 李隆基越想越气,挥手想要下令将虢国夫人押起来。 可一想到刚才杨玉环替他掸残叶的那张满是柔情的俏脸,又将手臂放了下来。 如果真把人给押起来,他这位贵妃又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朕累了,不想见她。再告诉虢国夫人,这事就此打住。” 犹豫了半晌,李隆基叹息一声,让传话的内侍带了个不疼不痒的话过去。 而虢国夫人那边舍不得惩罚,就得好好安抚冲娘和罗一这边。 皱着眉头踱了几步李隆基对高力士道:“将冲娘册封为寿安公主,户部尚书之职再给了罗小子,你觉得这样如何。” 尚书省所辖的六部,按照不成文的规定,六部尚书的人选有两种。 首先是比较省事的,由高官权臣来兼任。 其次是由有望升为宰相的官员来担任,尚书这个职位起到一个过渡的作用。 如果是过渡的话,六部的尚书,至少要先后担任其中的三个。 因为六部也被不成文的划分为了上中下三行。 吏、兵为前行,刑、户为中行,礼、工是后行。 一般情况下,先要在礼、工两部选其一任职尚书。 随后是刑、户两部选其一,最后是吏、兵两部选其一。 走完这样一个流程就可以升任为宰相了。 罗一能够直接顶到中行,高力士觉得李隆基可谓诚意十足。 虽说按照常理,不管是哪种情况担任为尚书,并不是非要十分熟悉哪一部的政务。 把罗一给顶到户部,是打算真让带着人处理政务的。 可罗一才多大,不说这几日就要挂名,从剑南回来时也才至多十八九的年岁。 户部尚书可是正三品的真正朝中重臣妾以后不知道有没有人能如罗一这样。 但往前推,不管哪朝哪代,也没有不到及冠之年就能在朝堂上坐到如此高位的。 况且换了旁人,即便再是有才能,也要十年二十年才能走到这个位置。 基于此,高力士觉得罗一应该没什么可抱怨的,点点头道:“户部尚书再不满意,我看这小子就该打了。 至于寿安公主这个封号,老臣觉得陛下是不是再思量思量。” 高力士这个建议,倒不是故意给冲娘使坏。 而是冲娘一旦被册封为公主,罗一这个户部尚书就真正挂名的了。 以后升任宰相之职或是主政边地,那是想都不要想,算是把人给废了。 如果圣人无所顾虑,执意启用罗一,那么今后会与冲娘连郎君都不诞下一个。 这太有违人伦了,高力士觉得与其这样,不要那个封号也罢。 听了高力士的话,李隆基拍了一下脑门,“真是越急越出错,把这个给忘了。” 放下手,低头琢磨了一下,李隆基对高力士继续道:“待会儿你去内帑,除了锦缎衣物,只要是你觉得可以的,都给冲娘送去些。 另外再带个女医过去,好好给冲娘瞧瞧,让她好生调养。” 顿了顿,李隆基叹了口气,“另外洪秀小娘你也好好劝慰劝慰,别让人寒了心。” 高力士面露难色。 这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杨三娘只要她过去道个歉,这事也就压下来了。 可若他去劝说,估摸着只会起反作用,会让人觉得是以势压人。 事情没准就搞得大了。 以罗一的手段,真若是琢磨对付起杨三娘,谁也拦不住。 而且十有八九还不会落下任何把柄。 李隆基也知道高力士在犹豫什么,气闷地甩了一下袍袖,“你先去劝说,待会儿我与玉环商量商量,让她去劝杨三娘登门陪个罪。” 高力士见李隆基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应了下来。 崇仁坊的罗府内。 洪秀拿着粘了酒精的帕子,小心翼翼的给冲娘从脖子到锁骨的一道粗大的紫红色并且破了皮的淤痕上来回擦拭。 “虽然已经上秋,可衣衫到底还是单薄,不好好来回擦擦,容易起热疮。 你暂且再忍一忍,一会就好了。而且你放心,这事绝对不会就这样算了。” 看着那道狰狞粗大的淤痕,洪秀愈发地生气。 若是她自己先从车中出去看看,怕是这鞭子就要抽到她身上。 而且如果是个不相熟的人干了这恶事,也没那么大的火气。 杨家的那三个夫人,哪个没奉上大礼,又哪一个没在一起玩过牌。 只是迎头堵了下路,等着给让开就好了,哪有马夫随意就打人的。 从车里出来了,不但没惩治车夫,还嫌弃给让路让的慢了。 如此蛮横跋扈,哪有半分情谊,简直是往死里欺负人。 冲娘用力掐着襦衣的衣角,挤出一丝笑容道:“能忍得住,只是稍稍破了些皮,看着有些吓人,其实不碍事。 更不要去找虢国夫人去理论,阿郎在剑南用兵本就凶险,不能惹出麻烦让他分心。” “你都知道这个道理,杨家的人会不知道?况且郎君为何去剑南,杨家的人都没个数?” 放下帕子,拿了件袍子给冲娘披上,洪秀俏脸发寒道:“这鞭子相当于你替我挨的。 况且这是连你和郎君的颜面也都给打了。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就不信没个说理的地方。 待会儿我领着你入宫,与圣人讨厌个说法。 郎君在边地出生入死,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就问问家小这样被人欺辱,是个什么道理。” “洪秀姐姐,千万不要去。” 听闻洪秀要入宫,冲娘先是惊呼了一声,随后急得眼圈一红,泪水夺眶而出道:“有杨贵妃在,去了恐怕也没什么用处。 只会让人更加气闷不说,阿郎那边也会受到波及。 而且自记事起,我就没过过眼下这样安生的日子。 我真的不想再惹出是非来,求求你了洪秀姐姐,咱们别去讨说法了。 你这样关心我,就已经很知足了,被打得这一鞭,就当是被疯狗咬过了。” 紧紧抓住洪秀的胳膊,冲娘哽咽着继续道:“如果执意要去,那就是在逼着我死。” 宣阳坊内,刚刚踏入寝屋的虢国夫人,一把被等候已久的杨国忠给揽入了怀里。 “急什么,再说圣人又没见我,哪里还有兴致。”翻了一眼杨国忠,虢国夫人嗔怪道:“罗郎君对咱们不薄,以后可不听你的怂恿。” 杨国忠轻抚了几下虢国夫人的脸颊,阴测测地笑道:“不是也没责怪你,这就是个好消息。” 拉着虢国夫人坐到了床榻上,杨国忠恨声道:“吏部有几个老东西,居然抬出了罗大郎。 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节度使,能当什么倚仗。 就让这帮不知死活的东西看看罗大郎是怎么被我挤兑的。” 抬手攀在虢国夫人的丰腴上,杨国忠嘿嘿一笑,挑逗道:“你今日试探的不错,也让我来对你试探试探。” 第406章 你这话里话外全是在说剑南边军无能 苍穹幕落之上,一轮圆月悬挂其中。 明亮地银色月辉倾洒而下,将苍茫地大地照耀的亮如白昼。 向着台登急行的大军,不用点燃火把便能看清将脚下的路。 甚至连身旁袍泽那满是兴奋的面庞都看得清清楚楚。 偶然间的相互对视,又都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激动、迫切,以及渴望。 激动与迫切来源于必胜的信心,而必胜的信心自然来源于主帅那神仙般的破城手段。 以及能够与他们同甘共苦,同样靠两腿行军的那份感动。 而信心与感动又让他们生出了回报的念头,以及对军功的渴望。 这就如同一种无声的鼓舞,将翻越山岭困顿,连续行军的疲惫都被盖了下去。 脚步不再那么沉重,而且整个人也感觉变得轻盈了许多。 行军的速度不但一点不比往常慢,甚至还快上了许多。 罗一能感受到军卒们的这种情绪,更能察觉出行军速度的加快。 但对此他并没有过多的欣喜,或者说是心中的沉重盖过了这股欣喜。 保塞城内的景象一直在他的脑海里徘徊不散。 那些屋舍被拆得七零八落,成了一片一片的残垣断壁,而断壁上的斑斑血迹又格外的刺眼。 被关在唯一完好的县衙廨舍内,惨遭无数次蹂躏,已经精神恍惚到听到动静就张开双腿的那几名唐人女子。 更是让罗一心头如同压了一块巨石,又闷又堵之下,感觉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火气。 崔圆觉察出了罗一的状态好似有些不对。 下边军卒行军不许发声是有军律跟着,但罗一身为主帅,不该这样长久不言,还一直板着个脸。 大军士气如此恢宏,你却近两个时辰一言未发,到底是怎么了。”从马上跳下来与罗一并行,崔圆又担忧道:“可是你们引雷有大代价,甚至是要折损阳寿?” 对崔圆问的这个问题,罗一很想发笑,可张开嘴后,却发现怎么也笑不出来。 抬手无奈的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罗一缓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是我自己的原因,心情有些不好。” 崔圆一愣,“打了胜仗你心情还不好?还是说还在怪我们对你有所怀疑。” “我心胸没那么狭窄。”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明月与星斗,罗一叹息道:“不要想的太多,真是我自己的原因。” 崔圆咧咧嘴道:“那这个就更吓人了,一路急行了快两个时辰,估计离台风至多也就还有六七里路。 待会儿围城也好,连夜攻城也罢,你这个主帅可万万不能心神不稳。” 罗一收回目光摇摇头,“没什么心神稳不稳这一说,就是见了保塞城里的惨景,心中生出一股气闷来。 而想到剑南失陷的这几州,大小不下数十城,心中更是难受。” 崔圆眉头皱了皱,“你也是打过大仗的,怎么这都受不住,不应该如此啊。” “大仗确实打过,也见过成片成片的人倒下,自己手上更是握了不知多少条性命。” 扭头看向崔圆,罗一用力叹息一声继续道:“问题是成片倒下的以及被我杀死的,都是敌我双方的战兵,没有一个是手无寸铁的百姓。 而且身为武人,吃了国家供养的这碗饭,战死在战阵上那是天经地义的事。 难过之后,只会为他们感到骄傲与自豪。 还有那些残垣断壁,我看着也格外的刺眼。 因为我打得每一仗,都是在我大唐国境之外。 喂一一次契丹人偷袭过来,还是在趁着我出兵别处的时候。 不过契丹人最终没能得逞,也没能讨到便宜。 不但丢下众多尸首,还被俘虏了三千多。 逃跑的那些,在去岁也被我设计给斩杀了近两万。” 用力握了握刀柄,罗一沉声继续道:“说这些不是在炫耀功勋。 而是我真看不得边地百姓辛苦建造的家园就这么毁了。 更看不得这些百姓丢掉了性命! 因为他们一直用的是身上的血与肉供养着边军。 吃着人肉,喝着人血,却护不住百姓,我们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崔圆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罗一,苦笑道:“你这是句句如刀,话里话外都充斥着剑南边军无能。” 罗一摇摇头,“没有这个意思,即便是有,你也说错了一个字。 这世上没有无能的边军,只有无能的边将!” 摩挲了几下刀柄,罗一低垂下目光,眼底闪过一抹狠厉沉声继续道:“原本我以为自己是个心肠很硬,也是个很自私的人。 不论是战阵拼命也好,想尽办法赚钱也罢,都是为了能让自己过上舒舒坦坦的日子。 但是今天我发现自己错了,这世上除了性命,还有更多事情同样重要。 例如南诏欠下的血债,就该用血来还。 不将其打疼,打得伤筋动骨,最终遭殃的还是边地百姓。” 之前罗一打过交道的外族只有契丹人、高句丽人以及靺鞨人。 而其中打交道最多的是契丹人与高句丽人。 其中的高句丽人彻底成了各方势力的附庸,已经对唐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有威胁的只是另外两族,对于十分看不上的靺鞨人,罗一以后会想办法使劲坑一坑。 对契丹人,罗一打归打,但只要不像楞利实那样碰触底线,从没有赶尽杀绝的心思。 毕竟契丹人不是每部都要与大唐死磕,甚至今后只要抽出时间好好操作操作。这些上好的天生骑兵,罗一觉得能挖过来不少。 另外,以辽东目前的环境,不管对哪一族来说,人口是最宝贵的财富。 尤其是汉姓唐人,即便被虏走了,因为天生自带农耕属性以及各种手艺,不但性命没有威胁,甚至地位还很高。 再加上历史原因以及安禄山的逼迫,相互都杀了不少人,完全就是一笔糊涂账。 而且现在所谓的异族,在后世都是一家人。罗一对契丹人并没有太大的恨意 这就给罗一造成了一种错觉,觉得其他地方的异族也该和契丹人差不多。 但是破了保塞城后,罗一才发现不是这么回事。 从俘虏的南诏人拷问得知,那些下山初遇的百姓所说,没一句是假的。 南诏不但是反复横跳的卑劣小人,对唐人不管是军人还是百姓都极为狠厉。 年老的长者全部被屠戮,轻壮全给强迫迁到了南诏人都不愿待的地方,彻底沦为了奴隶。 女人不管成没成婚的,都被分给了那些南诏男子,被迫成家或是成了玩物。 那些有手艺的匠人,地位能稍稍高些,但完不成任务或是稍有不满,下场同样极为悲惨。 可以说南诏的所作所为比当年的高句丽和靺鞨人还要过分。 这让罗一心情沉重的同时,也彻底勾起了他的怒火。 他因为怕死一直在竭力保命是不假,但不意味着没有血性。 左右已经成了招讨使并且人也到了剑南。 不就是比谁下手狠,比谁敢突破道德底线吗。 他就不信玩火药的整不过玩刀的。 不彻底把账算算,窝在心口的这口气,能让他少活十年。 崔圆听了罗一这番冰冷的话,浑身打了个哆嗦。见识过引雷后,他太清楚这番话的分量了。 习惯性的想要劝劝,话到嘴边又咽了回来。南诏对南疆大唐百姓做得恶事可谓罄竹难书,打得越狠才越好。 沉思了半晌,崔圆叹息道:“你是招讨使,如何讨伐南诏由你说了算。 但你毕竟是一军的主帅,不要因为恨意失了方寸就好。” 第407章 鼓声不止,刀剑不停 一轮火红的旭日从东方升起,苍茫地大地褪去了黑暗,变得一片明亮。 万物蒙上了一层朝霞特有的光彩。 而这层光彩,同样披在了越嶲城外已经列阵完毕的剑南大军身上。 城头上或是抻着懒腰,或是打着哈欠的南诏守军,看着眼前仿佛从天而降的大唐军阵,如同被定格了一样,动作全都一僵。 过了好半晌,巡城的南诏旅帅才反应过来,抽刀一边奔跑一边大喊。 “敲钟!快敲钟示警!” “一、二卒穿甲!三卒、四卒去准备滚木大石!” “快穿甲!都别愣着!” “弓弩也要抓紧查看!” …… 随着这名南诏旅帅的大喊,发愣地南诏守军才回过神。 不过因为城下剑南大军出现的太过突然,并且军阵列的十分整齐,又肃静无声。 让南诏的军卒感觉到一股强烈的压迫感扑面而来,心中不由自主的忐忑不安起来。 虽然按着旅帅的吩咐动了起来,但手脚好似却不使唤起来,一时间城头上乱成了一团。 看着南诏人如此惊慌失措,城下列阵的各军将士,获胜的信心又加了一分。 如果不是惧于军律,以及要等着辽东那团人马先请天雷,这些将士就要嗷嗷叫的请战了。 罗一端坐在战马上,并没有急着下令攻城,而是一边目光冰冷地望着城头上乱哄哄的南诏守军,一边握着横刀的刀柄来回摩挲。 越嶲城是州城,比之前两天一夜连夺的那三城要大上许多。 而且从俘虏的南诏人口中得知,城内除了原有的两千守军,还有从其他几城过来打算押运粮草出去的两千南诏民夫。 而南诏除去女人,只要是个男子,就全都为兵。 多出的这两千人,名为民夫,实际上与乡兵无异。 罗一在保塞城与苏祁城各留了千人驻守,台登留了四千将士驻守。 所以包围越嶲城的人马看似很多,那是将逃难的百姓都给放在了远处凑数。 实际上能参与攻城的只有将近六千人。 基于两边的参战比例,又是这种最头疼的攻城战,罗一不敢托大。 必须在第一波的轰炸中,尽可能的多杀伤南诏的守军,减轻后续登城时的伤亡与压力。 毕竟两千的川西军太少,还指望着以老带新,将那些投军的百姓交给他们,多死上一个都让人心疼。 而且连克三城的南诏守军都太少了,还有大把的新兵没见过血。 光靠着对军功的渴望,一旦攻城受挫,士气会瞬间低迷下去。 直到城墙上南诏守军变得比最初密集了许多,并且也不似之前那么慌乱,罗一拨马缓缓磕马走到阵列的最前方。 “蛮贼得以统领其他五诏,并且能够立国,皆因我大唐鼎力扶持。 得势后不但不对我大唐言谢念恩,反而举刀噬主,实为不忠不义的卑鄙之徒。 我大唐仁厚且感念旧情,竭力安抚示好,蛮贼却一意拊循,甚至益肆嚣张,更变本加厉的侵蚀我大唐国土。 借地利瘴疫几次屠我边军,随后又以卑劣借口挥兵破我大小城池数十。虏夺财帛无算不说,还肆意虐杀我大唐百姓。” 简单的列举了南诏的罪行,罗一将横刀抽出,拨马在军阵前一边回来奔走,一边高声道:“蛮贼累累兽行,天理难容! 不诛此等禽兽,难以还我血债! 不将其屠戮殆尽,更愧对战死的边军与惨遭毒手的百姓!” 随着罗一的话音落下,军卒义愤填膺之下,再也按耐不住,纷纷齐声呐喊了起来。 “杀!杀!杀!” “诛杀禽兽,还我血债!” “杀!杀!杀!” “必不敢愧对死去袍泽,百姓!” “杀!杀!杀!” “必让南贼屠戮殆尽!” …… 看到士气再次提高了到了顶点,罗一对着大军向下压了压横刀,待呐喊声停止后,再次高声大喝道:“诸军听令!战时鼓声不止,刀剑不停!贼人血不流干,誓不收手!” 拨马回到中军,罗一对扛着帅旗的于海龙吩咐道:“给新团挥旗下令攻城!” 周口口跟着罗一这么久,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森然冷冽的阵前喊话。 猜到罗一是真动了屠城的心思,看到中军的令旗舞动后。 周口口不敢有丝毫的迟疑,立刻领着新团的将士快速走了一遍念咒的流程,就下令引燃弩箭上的药捻子,将弩箭射了出去。 心中默数了几个数后,下令让早已准备好的马队冲了出去。 接连的巨响过后,马队冲到了城下,引燃了绑在踏索上的震天雷,用力抛向了城头。 而当马队折返回阵中后,加装了滑轮的车弩再次上好了弦,将弩箭射了出去。 随后马队再次冲到城下,将绑着震天雷的踏索又一次扔上城墙。 一声又一声的炸响,响彻越嶲城西侧的城墙。 而随着炸响声,城墙上到处都是飞射的铁砂。 南诏守军身上引以为傲的犀牛甲如同薄纸一样纷纷被打透。 离着炸响最近的,甚至是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就倒毙于地。 侥幸未死的,也只不过是多苟延残喘了十几息的功夫。 随后就被再次射上城头的弩箭,或是抛上来的震天雷轰成了塞子。 短短的两轮,越嶲城的城墙上就与之前的三城别无二致,再也看不到半个站立的人影。 与西侧相连的南北两面城墙上的南诏守军,虽然还能站立,但人已经吓得傻了。 眼前发生的这一幕,实在是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只是巨响过后,人的身上就全都是血窟窿,死的不但凄惨,还十分诡异。 而城下列阵等待登城的南宁军与川西军的将士则是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周口口听了欢呼并没有停手,而是继续反复往城墙上射弩箭抛踏索,并且将范围逐渐扩向了两侧相交的城角处。 直到两侧墙角的南诏守军没了踪影,将最后一轮抛改了毒烟球,周口口下令让马队从两翼迂回到了阵中。 罗一见状没有犹豫,立刻下令负责登城的川西军与南宁军正式发起攻城。 而随着令旗的挥舞,早就等得急迫的两军将士,就跟滔天的洪水一般,飞速涌向了越嶲城。 就连一向稳重的崔圆,都忍不住跟在了大军的后面,打算体验一次攻城的感受。 罗一也懒得管,原本加了白糖的火药就威力提升了好几倍,弩箭的药量又比油纸包着的原始版手雷大的多。 那些南诏人又很配合的站了个密集队形,这一波估摸就送走了不下七八百人。 剩余的南诏守军,估计大概率被吓破了胆。 马仙童很容易,甚至是毫无阻挡的就能城墙上站稳脚跟。 而只要占了一侧的城墙,这仗就没有悬念了。 第408章 停下脚步 越嶲城的光复,将西路的战线直接向南推进了四百里。 而且看似只夺回来半个嶲州,但实际上与光复了整个嶲州相差不大。 嶲州与黎州一样,都是群山夹河谷的地势。 但从保塞城到越嶲城这二百里的河谷,比黎州的河谷要宽的多。 最窄处有十里,而最宽处达到了三十几里。 是过了成都后难得的一处河谷平原,同时也是整个嶲州最为精华的所在。 光是平地上,如果全都得到开发,就能够达到了惊人的百万亩耕田。 嶲州没有陷落的时候,这里聚集了整个嶲州三分之二的人口。 而过了越嶲城继续向南,河谷的宽度就变得狭窄,而且也不连贯。 几处相加起来,也只有十几万亩的耕田。 剑南边军手握越嶲城以北的大片耕田,粮食上可以做到自给自足。 南诏如果聚兵过多,那几处的粮食产出根本不够吃。 而且通过荒废的田地来看,南诏好似也没有,或者是没有能力彻底消化掉嶲州。 长期对线的话,没了越嶲城留下的粮食底子,只能从南诏本土运送粮食。 如果是这样,中间隔道泸水河不说,还有半个姚州横在中间。 南诏把爨氏的人口都给挪到了南边的永昌,再怎么消化,种田的人少也是白搭。 因此越嶲城以南的可泉、沙野、会川、和集这几城,以及羌浪驿、俄准驿、菁口驿、芘驿这些驿站,南诏人守不住,也没法守。 每一处的驻军又都不多,各驿站更是只留有三五十人,硬抗绝对会死的很惨。 而聚在一起守一处,米粮又不够吃,等着从本土运送过来,估计早就饿死了。 这些南诏驻军唯一的选择就是退回泸水以南。 所以说拿下越嶲城就是光复了整个嶲州,一点都没有夸大其词。 不过罗一并没有急着向南推进,只是顺势拿下离着越嶲城不远的沙野城,卡在了一个更好的防守位置,就停下了脚步。 而做出这个决定,罗一其实也很无奈。 南诏运粮困难,他也同样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越嶲城里确实还有些存粮,但不足以支撑继续南征。 除了原有的一万五千的大军,还有逃入山中的百姓。 短短的几天功夫,从北谷最初相遇的几百人,已经陆续增加到了二三千人,恐怕最终的人数五千都挡不住。 而且这些百姓是都要编入军中的,不但要管人家吃,还少不得要操练。 这样一来,粮食消耗的将会更多。 另外还有那八千羌人,越嶲城光复后,按照约定人家就得回去了。 罗总是一通神吹,外加炫耀虏获和画大饼,才把人给留下。 既然已经从雇佣的运输队,改变为一支相对独立的军伍。 如果不管饭,人家分分钟就会打包回家,总不能一边卖命一边饿死。 粗略算下来,相当于增加了接近一倍的兵力,多少一万多张嘴出来。 嶲州的百姓又被南诏给迁走,想要不饿肚子,就只能停下屯田。 而除了吃的问题,台登以北至大渡河这条线上,还有大小十几座城被南诏控制着。 虽说已经被包进了口袋,那些南诏驻军已经插翅难飞,但总不能就扔在那不管。 不将这些南诏守军一一拔出,最好走也是最稳妥的交通线就还是断的。 不然就算想指望着谭和甫想再次组织人手送粮过来,也会因道路不畅而作罢。 基于这两个原因,即便入秋之后是进入云南的最佳时机,罗一也不得不停下继续南行的脚步。 不过有一弊就有一利。 越嶲城这条二百里长的河谷,是个四季如春的地方。 一年能有两季产出,一季稻米一季麦子。 八月底九月初刚好就是种麦子的时候。 虽然上一季的稻米没人种,田地有些荒废,但底子还在,稍加打理打理就能耕种。 而且越嶲城旁边就是安宁河,东南边更是还有一处不小的胡泊。 大军自身携带的米粮加上从越嶲城里缴获的,紧吧点吃够吃到来年春收。 再算上鱼获,不说能敞开填饱肚子,但也算饿不着。 最主要的是,这样就能够对新兵进行一些强度不算大的操练。 可以不急不缓地从被围困的那些南诏守军身上见见血。 罗一也可以趁这个时候再仔细琢磨琢磨下一步的打算。 嶲州打得轻松,不意味着戎州与姚州也好打。 尤其是泸水之南的姚州,虽说冠了个大州之名,但除了州城外,所辖之地尽是西爨的羁縻州,与南诏同样都是烟瘴之地。 春收过后发兵过去,就算有大蒜素和黄花蒿傍身,也并不是这个好时候。 而选择打戎州,同样是件头疼的事。 从嶲州向东横穿过去,山路实在难走,而且一一拔城也相当耗费时间。 想走捷径,还是要以姚州城为支点,再与安南都护府联手。 一西一东齐头并进,重新拿回步头路的重要节点安宁城。 将姚州与安南彻底联通的同时,也将半个姚州以及整个戎州的南诏军彻底截断退路。 但是这个捷径实施起来难度也非常大。 安南离着安宁一千多里,想要推过来至少要耗费一年的时间,而且这还是没有南诏人袭扰的情况下。 如果在步头路上被南诏一南一北夹击,这个时间还要往后推迟,甚至是战败无力西进都有可能。 一旦造成这样的局面,反而比一一克城还要浪费时间。 可话说回来,要是这个捷径一旦成了,省去的麻烦可不是一点半点。 大军不但不用疲于奔命,还能剩下天文数字的粮草。 而且有了安南军的加持,一路炸到羊苴咩城更加轻松,甚至是有可能直接灭掉南诏。 这个诱惑对罗一实在太大,接连琢磨了两天,始终都没有放弃这个想法。 但想要实施这个想法,又怎么都绕不过姚州城。 可以说思虑了一圈,又回到了最初的问题结症上。 而解决这个结症的办法,又转回到了兵力与粮草上。 这让罗一郁闷的同时,也变得有些烦躁起来。 对于杨国忠与鲜于仲通更是恨得直咬牙。 这两货哪怕少莽上那么一次,剑南给多留些家底,也不至于这样让人为难。 第409章 京观必须筑 滇池与洱海,这在后世时堪称为旅游胜地。 尤其是洱海,得益于各类小资的青睐,更是成了家喻户晓的存在。 而眼前的邛池,连秋景都优美的如同一幅色彩斑斓的油画。 单论景色,应该不比那两处差到哪里。 这让罗一十分疑惑,这样的美景在后世时居然没什么名气。 这样的美景就这样埋没了,实在太过可惜。 罗一打算题个词,帮这里给后世时增加点知名度,提高一下旅游业。 可想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越嶲城对应的是后世时的哪座城市他根本就不知道。 甚至是整个嶲州到底在后世时归属四川还是云南,也同样搞不清楚。 毕竟他是个东北人,对这边实在是太陌生,没有熟悉的城市名义或是旅游景点,真分不出哪是哪。 反正已经下令弄了京观,不管是不是阴森可怕,也算是给这里增了一景。 想到这,罗一忍不住咧嘴嘿嘿笑了起来。 也不知道后世的人到这来旅游,一边是美景,一边是堆满尸首的大坟包会是个什么感受。 “鱼又没咬钩,你笑的这样开心?”崔圆走过来,看了看罗一,“就打算这么一直钓下去了?” 罗一斜了一眼崔圆,“你这话说的怎么皮里阳秋的。 我就不能歇歇了?就不能换换心情,沉淀一下心境了? 还是说你现在离了我,屯田这样的事你都做不好了。” “我看你这话说的才是皮里阳秋。” 掏出一份文书塞进罗一的手里,崔圆没好气的继续道:“前两天你整日板着脸,谁都不愿搭理。这两日好些了,又整天跑到这钓鱼来。 这样一场大捷,怎么也要给朝堂送封奏疏,上去,你不写就只能我来写。 看看有没有不妥的地方,若是没有就派人给发过去。” 罗一撇了撇嘴,边打开文书边摇头道:“刚拿下越嶲城几天,与汉源的路还没彻底打通,这有什么可往上报的。 指不定又是以你的眼光看哪里觉得不妥了,过来和我磨叨磨叨。 你要不是因为这个过来的,我罗字都倒着写。” 崔圆脸色一滞,没想到罗一已经猜到了几分他的来意。 尴尬地捋了捋胡须,稍稍沉默了一会,崔圆扭头看了看城东的方向,开口道:“既然知晓我是什么秉性,那我就直说好了。 知道你心系百姓,对南贼恨之入骨,但京观最好还是不要筑。 缘由很简单,以你之才,以你之位,无需用此来邀功。 另外,只有暴虐野蛮的领兵之人才会筑京观。尚且有些仁义的,向来都不屑做此勾当。 况且越嶲城又不是真正的边地,京观一旦筑成,不但威慑不了南贼,还对你的名声极为不利。” “你有这个功夫,不如看看麦子种的怎么样了。”不愿掰扯京观的事,罗一扬了扬手里的文书,“请雷就不要写了,若是传扬的世人皆知,结果再请,却请不下来,那就成了欺君之罪。” “奏疏随时都可以改。”指了指远处正在封土的尸堆,崔圆脸色凝重道:“你这样左顾而言他,是一定执意要筑这个京观?” 崔圆这个架势,让罗一脑瓜子嗡嗡的,不用想都知道这个货又要开始讲道理了。 “没错,京观是一定要筑的,所以这事你就别劝了。”提起鱼竿,拎上矮凳,罗一对崔圆朝着越嶲城努努嘴,“我换处去钓鱼,你要忙的事情也很多,该忙什么忙什么去吧。” 崔圆一把拉住了罗一,急切道:“道理你该懂,不管是哪国的军卒,他们都是无辜的。 他们都是听命行事,最可恨的是因为一己私欲而挑起战乱的南诏王。 而破城时没留一个活口,本就极为不妥。 筑了京观再留上你的名字,被人诟病都是好的,弄不好会被小人当成攻讦的把柄。 更不要自持聪慧而轻视了任何人,有些时候你觉得极为隐秘或是极为稳妥的,那也只是你以为的。” 罗一眼眸微微一缩,盯着崔圆看了半晌,沉声道:“那你觉得哪件事只是我以为的。” 崔圆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罗一,叹了口气道:“这还用说吗?克一城两城能用引雷遮掩过去。 越嶲城这样的大城,再怎么小心也会被人看出端倪。 只不过是没人知晓到底用的是什么法子罢了。 可有些时候没人关心你是如何做到的,而是只关心你做到的结果是什么。” 听了崔圆的话,罗一的目光陡然变得冰冷,“你是在试探我?” 崔圆摇头,“如果是试探,我不会说的那么直白。” 罗一低垂目光,嗤笑一声道:“那你说这些的意思,我可不可以理解成,只要我不下令停止筑京观,你就要将这个猜测传扬出去?” 崔圆气得忍不住抬腿踹了过去,“我是你外叔公!你说的什么狗屁话!” 见崔圆气得都浑身哆嗦了,罗一脸色缓和了些,拍了拍腿上的脚印,撇嘴道:“你的好意我领了,但是京观必须筑。” “你这小子怎么这么犟!” 斥责了一句罗一,崔圆缓了半晌才开口继续道:“这种事情不是你有多聪慧,智谋有多远超常人就能解决的。 换了旁人唾面自干都嫌不够,你却还筑京观主动招惹是非。” 罗一摇头道:“这世上自己做不到,他人却能做到的事比比皆是。 不管他人信不信,引下天雷就是引下天雷。 而筑京观,我更无惧于有损名声,甚至这种恶名越大我反而更高兴。 而且这个京观,不光是要起到威慑南诏的作用。 还起到警示后人,同时也不给双方留有退路的作用。” 崔圆见罗一如此坚持,知道改变不了什么,颓然道:“纵使再多的南贼也难抵你一人之用。 若是真被小人所构陷,实乃我大唐天大的损失。 真不知道好好的一个郎君,怎么就突然变得戾气如此之重。” 罗一望向有些爆破的越嶲城,面无表情道:“原本没想真的斩尽杀绝,更没想着筑京观。 但你口中这些身不由己的南诏人,实在太过可恶。 破城后那些比其他三城还要凄惨的小娘你也看到了。 更是从她们口中得知了,攻城时因为百姓反抗激烈,而与蕃人联手屠城的恶事。 对待这样没有人性的野兽,就必须用更狠厉的手段来对付他们。 对他们大度,就是在坑害自己的百姓。 而且我身为领军的将领,也不负责大度,狠狠地杀敌才是我该做的。” 崔圆缓缓点了点头,屠城与该由谁大度,确实是个推脱的好说辞。 而且南诏四千多的贼军已经被宰杀的一个不剩,再纠结这个没什么意义。 重重的叹息一声后,崔圆抬手指向东边的方向道:“山中勿邓部的都大鬼主派人过来传信,两日后那位大鬼主前来拜见。” “山里还有人?”罗一疑惑地看了看东边的群山,“他们没被南贼给迁走?” 崔圆摇了摇头,“或许是因为身处山中的缘故,南诏与蕃人不想费力。 也或许是同为蛮人,南诏起了拉拢的心思。” 罗一沉思了半晌,拧眉道:“说没说要过来干什么。 嶲州、黎州陷落,他们可是一分力都没出,这个时候过来,就不怕我怪罪他们?” 崔圆罕见地朝着地上啐了一口,道:“这些都督们往年领俸禄都领惯了。 越嶲城夺回来后,当然是来要财帛的。 而且还换了个说法,说是被蕃人给欺辱了,要让你给他们做主。” 听崔圆这么说,罗一微微颔首,有些猜到这些蛮人是个什么心思了。 第410章 给个解释 “属下邛都大都督苴吉仁,拜见招讨使!” 虽然吃惊于罗一的年岁,但身为掌管方圆千里蛮人的大鬼主,苴吉仁脸上并未显出吃惊之色,更未生出一丝的轻视之心。 北谷的群山如何,他可是十分清楚。 唐人不但翻山过来,随后更是一口气在短短的三日间便连克四城。 这种被所有人都认为不可能的事,眼前的这位年轻主帅偏偏就做到了。 这样彪悍的人物,苴吉仁哪里敢有半分怠慢,离着老远就拱手快步走过来,并且十分恭敬地行了一礼。 身后跟着的一众其他各部鬼主,见苴吉仁这样,自然不敢托大,有学有样的用蹩脚的汉话纷纷见礼。 并且把携带的礼品,也让赶忙让跟随的族人给抬了过来。 “各位都督这么客气做什么,能来我就很高兴了。” 罗一有些吃惊于苴吉仁的汉话说得居然非常正宗。 穿着上也不知道是不是特意穿得锦袍带的幞头,根本看不出是个蛮人。 笑吟吟地与一众鬼主客套了一句,罗一不由自主的多看了几眼苴吉仁。 “使君可是意外我的样貌与说得官话?” 苴吉仁看出了罗一的疑惑,边跟着进入厅堂边陪笑解释道:“我勿邓部是白蛮,而非乌蛮。 两者间的区别不在于姓氏,也不在于地处哪里。 而是在于谁与汉姓人最为相像,谁就是白蛮。 另外,我的祖上也是汉时南来的正统汉姓人。 除了统属的五部乌蛮,我部可是人人都会说汉话。” 罗一在汉源时就恶补过各羁縻州的知识,对于白蛮与乌蛮间的区别自然知晓。 苴吉仁这个解释虽说没什么大毛病,但是罗一从中却听出了些意思来。 这样着重强调勿邓部与汉姓人渊源以及血缘关系,看样子还真是让他来给做主的。 南诏人想要拉拢他们,吐蕃人可不会。 尤其是东钦二部,以及昆明城旁的曲罗部,已经尽陷吐蕃人手中。 吐蕃人可不似大唐那么好说话,更不会发什么俸禄。 除了用以牵制大唐的南诏,其余攻陷的各族各部全都成了吐蕃人的奴隶或者是炮灰。 有句话叫人比人得死,货比货得扔。 这样一对比,显然还是跟着大唐这个大哥日子过得更稳妥。 毕竟吐蕃人现在是止步昆明城,可以后怎么样没人能说得准,或许整个嶲州落入人家手中也不是没可能。 从吐蕃那横竖都是落不着好,既然剑南边军重新夺回越嶲城,这几个蛮部哪能不赶紧跟上。 既然是需要仰仗剑南边军,又主动将关系拉得这么近,那接下来商谈就有些意思了。 想到这,罗一哈哈一笑,拉着苴吉仁的胳膊,边迈步进了厅堂,边十分热情道:“难怪看着跟汉姓唐人别无二致,原来还有这样的缘由。 既然身上都淌着汉家的血,那更该多多亲近亲近才对。酒菜马上就会备齐,你我定要一醉方休。” 虽然明知道说得都是客套说,但罗一毕竟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又是个能谋能打的人物。 能这样说说笑笑,一点架子都没有,这让苴吉仁还是生出一股受宠若惊之感。 原本打算着开门见山的说明来意,一时有些说不出口。 可西边三部已经被蕃人欺辱的有些受不了,其他几部又人人自危。 不先摸清唐人的意思,这饭食是真的有些吃不下。 见苴吉仁犹犹豫豫地没吭声,罗一笑着摇头道:“到了这不管有天大的事,也得先吃了饭食再说其他的。 况且你心里装着的是什么事,我也能猜到几分,听我的安排就好。” 劝慰了一句,罗一又对其他一众蛮人首领指了指毡垫,“你们各部离得都不算太近,这么快能聚到一起,并且紧随其后的跟过来。 想必都累的够呛,都快坐下先歇歇,到了这就跟在家一样,别拘谨也别客套。” 吩咐于海龙给泡了红茶上来,罗一先给崔圆和马仙童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带着其他将领好好陪着那些蛮人头领,随后在苴吉仁的对面了下来。 “这是炒茶之法制出的茶叶,只喝茶汤便可。”亲手给苴吉仁倒了碗茶,罗一笑吟吟道:“其他的先不要想,仔细品品这个茶的滋味如何。” 见罗一将话说到这了这个份上,苴吉仁苦笑一声,端起茶碗抿了一口。 茶水一去入口,苴吉仁就感受到了与以往浓重味道大不相同的独特清香。 “这滋味真是与以往不同。”放下茶碗,苴吉仁感慨道:“颜色褐红而又清冽,入口又甘醇无比,还是使君这等雅人会吃茶。” “若是喝不惯,还有煮着的茶汤。”罗一目光扫了扫吸溜吸溜喝得挺过瘾的一众蛮人首领,哈哈一笑道:“这话看来是多余说。” 将苴吉仁的茶碗再次亲手满上,罗一眸中的精光闪动了几下继续道:“这次是突然袭扰过来的。 加之又将近一年对这边的情况一无所知,以为你们各部都遭了难,便没派人去寻你们。 前几日听了来人传信,我这心里是高兴的紧,见你们亲自过来,这算是彻底放心了。” 罗一这蕃话看似是对苴吉仁解释,其实是在让苴吉仁给他一个解释。 大军再次杀过来,并且快速光复了越嶲城,他们能知晓消息这样快。 那么去年南诏与吐蕃联手打过来,他们就别想用后知后觉或是消息不畅来敷衍。 受了大唐的封赏,不说主动派兵去打南诏,至少有人打过来也得出出力。 这事不给个说得过去的解释,那这次相聚就仅限于吃吃喝喝。 后边求着对付吐蕃,或是帮他巩固几部大鬼主的事情提都不要提。 大唐不是谁家的老妈子,喊一声就得过来帮忙,弄得好像是应该应分的一样。 另外,罗一也打算通过苴吉仁给出的解释来判断接下来与各部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 苴吉仁显然是听懂了罗一话中的意思,放下茶碗起身作了一个长揖道:“使君如此挂怀我等,让人既感激涕零,又万分惭愧。 天朝待我等不薄,危急时刻我等却只顾担忧自家族人安慰。 踌躇犹豫不决之下,最终错失了驰援的最佳时机。 以至不但嶲州大好山河落入南贼与蕃人之手,我等也因自作自受而深受其害。 这次知晓天朝大军的行踪而拼命赶来,一是为了请罪,二是为了弥补之前的过错。 此次我等定不会再当那蛇鼠两端之人,会竭尽所能协助天朝大军。” 第411章 出万人供使君差遣 苴吉仁的解释很光棍也很取巧,不过罗却相当满意。 能承认之前的错误,就说明这些蛮人真感受到了切肤之痛。 知道痛了,就知道大唐的好。 而知道大唐的好,那么所说的协助大唐,就不会是一句空话。 而且直来直去的性子,也总比揣着明白装糊涂要强。 不过认错归认错,有姿态归有姿态。 竭尽所能这个说辞显得有些过于含糊,蛮人的家底外人可不知道。 明明只使了一分力,苴吉仁硬说使了十分,别人也分辨不出来。 基于此,罗一打算以退为进,探一探这些蛮人的家底。 故意低着头慢悠悠地抿着茶水,不但没有答话,更是仿佛没看到苴吉仁在一直躬身作揖。 厅堂内的其他部落首虽然不明白刚坐下的苴吉仁为何又起身作揖,但这次来是求人的。 大鬼主怎么做,他们就跟着怎么做好了,而且这次来的唐将唐兵属实有些过于彪悍,给作个揖不算丢人。 所以一众首领有学有样,都起来对罗一躬身作揖。 罗一不为所动,依旧低着头慢悠悠地喝着茶水。 苴吉仁虽然一直躬着身子看不到罗一的表情。但他身为几部的大鬼主,也是说一不二的角色。 当然明白罗一为何这样一直默不作声,相较于其他的责罚,这样躬身被晾一晾,算是最轻的了。 所以苴吉仁不但没有丝毫不满,还将身子躬得更低了些。 厅堂内作陪的一众大唐将领全都面面相觑,有些闹不清这是闹的哪一出。 不过目光来回扫了扫,看到自家主将悠哉悠哉的跟个先生,那些蛮人首领跟个犯错一样的学童,一个个的又是钦佩又是兴奋的不行。 还得是自家主将,以往只是名义归唐且桀骜难驯的蛮人,三言两句间居然怕成了这样。 军中最能的是引下天雷,紧随其后的恐怕就是自家主将的这张嘴。 崔圆离着罗一与苴吉仁最近,两人间的对话听得清清楚楚。 对于罗一跟个浸淫官场几十载的老手一样,他心中比那些不明所以的将领更为震撼。 不过震撼过后,却不如其他将领那样兴奋与钦佩,有的只是忧心忡忡。 这种如此高超且暗藏深意的言语交锋,只有在极为理智之下才能做出。 那罗一前几日做出戾气极重的决定,证明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思虑过了的。 这样就根本无法再劝说,也无法再改变的这个决定。 不提引雷,单是杀戮过重带来的后果,绝对会让罗一之后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 而深陷这种担忧,让崔圆无暇顾及劝说罗一不要做得太过分。 一时间厅堂内的人各怀心思,让气氛陷入诡异地安静之中。 直到过了大概一刻钟的时间,才有罗一打破了平静,起身装作惊讶的样子扶起苴吉仁道:“你们这是干什么,一走神的功夫,怎么还作揖起来了,赶快坐下喝茶。” 苴吉仁原以为至少要撅上个半个时辰,没想到罗一这么快就开口了,感激地再次拱手道:“谢过使君如此轻罚。” “哎,你可真是的。”将苴吉仁拉着重新坐下,罗一叹口气道:“行吧,要是非这样说,你心里能舒坦些,那就当做对之前二心的责罚了。” 见苴吉仁又要起身谢礼,罗一摆了摆手,笑眯眯道:“都是为国出力的同僚,别总这么客套。” 顿了顿,罗一挑了挑眉,夸赞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没有羞愧之心,也不枉我走神替你部想些出路。” 抬手指了指茶水,罗一脸色一正,道:“你们几部也是有种茶树的。 可如今吐蕃压境,加之黎、雅两州西行商路受阻。 无法向以往那样售卖团茶,财帛上就少了一处进项。”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罗一嘴角上扬,微微一笑道:“前些日子我已经下令重开茶道。你们各部的茶,我可以安排商贾全都收了。 并且如今风靡的是这种炒茶而制的茶汤,念你们还心系大唐,炒茶之法我可以教授给你们,省着制成了茶团而售卖不出去。” 苴吉仁知道无功不受禄的道理,罗一这样照顾他们肯定是有所求。 不过罗一求的,正是他们也所要做的。 毕竟以现在的局势,帮唐军就是在帮他们自己。 所以对这个意外之喜,苴吉仁十分激动,起身再次作揖道:“使君仁爱,让人感激不尽,今后旦凭使君吩咐。” “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该说是你我携手为国效力。” 挥手让苴吉仁坐下,罗一眼中精光闪动的与其对视道:“不过你也知道,剑南尽是产茶之地。 那些商贾因先前商路受阻,手中积了天量的茶。 若是尽数收了你部的茶,总得先知道你们一季到底能摘茶多少。 而且最好是下边各部的茶树数目分开报上来,这样才能心中更有数。 况且各部之地比较分散,前去收茶时也能提前做好安排。 另外,商贾忙不过来的时候,或许还需要你们把茶给送去。 你们各部的驮马多少,或是可用人手的多寡,最好也事先知会一声。” 苴吉仁先是眼眸微微一缩。 难怪会先给抛出个那么大的好处来,这用意再明显不过,就差明着问各部的口众有多少了。 这有些太过欺人太甚了,而且极其无礼。 部族口众数目那是极为隐秘之事,把这个给透露出去,就相当于勇士脱了甲胄。身形魁梧与否,会被看个清清楚楚。 而且一旦把数目真报上去,恐怕离着让族人入籍,以及征收赋税就不远了。 甚至唐庭都有可能派官下来,到了那个时候,部族姓什么,听谁的可就说不准了。 想要一口回绝罗一问的这些问题,可一想到蕃人的残暴与贪婪,苴吉仁又将到嘴边的话给脱了回来。 唐人至少是徐徐图之,想着办法还有环转的余地。 蕃人可没那个耐性,一旦落入他们手中,要么死要么成为奴隶。 想到这,苴吉仁先是苦笑了两声,随后看向罗一道:“为了共抗蕃人,过些日子我们各部会召集族中轻壮,凑出万人供使君差遣!” 苴吉仁是咬着牙做出比预想中多给出一倍的族中勇士与唐人携手抗敌的这个决定。 这样虽说让人有些心疼,但毕竟给足了这位使君的颜面。 而且意思已经表达的再清楚不过,这位使君不可能不知道什么意思。 再打问部族隐秘之事,那就有些过分了。 第412章 凑一凑,出两万族人供使君差遣 “一万?”罗一眉头一拧,疑惑地看着苴吉仁道:“你确定出兵一万供我调遣?” 罗一的反问,让苴吉仁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 有些后悔这么急着过来了,这位也是个黑心的主,出一万的族人居然还嫌少。 看着笑眯眯的,心思却狠厉的不行,果真是能领兵又精于此道的,就没一个善茬。 可想到部族若是全都陷了吐蕃,族人不但要被刺面做了苦役的奴隶。 他们这些族中说了算的人,下场更是凄惨。 不是被杀就是要领着族中轻壮成了蕃人大军的仆从。 被伏是他们这些军阵外围的仆从先死,攻城是他们这仆从先拿命去堆。 甚至是惹到吐蕃人不高兴,随时可能被砍了脑袋。 相较之下,多出些族中男子,总好过死在蕃人手中。 只要能将部族保全下来,休养生息上个十年八年,又能与之前一样。 来回衡量了一阵,苴吉仁再次咬了咬牙,沉声道:“我部将年长者再凑一凑,出兵两万供使君差遣。” 苴吉仁一下将人数翻了一倍,也是有了其他的打算。 如果眼前这个黑心的年轻主帅还不满意那就一拍两散。 两边都惹不起,总该能躲得起,大不了领着部族迁往泸水以东,与乌蒙和阿旁两部抢些山头。 族人虽然要死上一些,日子也要过得更苦一些,但总好过被两边敲骨吸髓的好。 “两万?”罗一有些大吃一惊,瞪着眼睛看着苴吉仁再次道:“你确定能出兵两万?” “不要欺人太甚!” 苴吉仁见罗一还不知足,忍不住怒气大喝了一声后,猛得一起身,阴沉着脸继续道:“两万之数,已经快要将我部男子抽调一空,再加人手,与灭部无异, 使君如此狠绝,辱我诚意,那我部也只好独自抗蕃。 谢过使君茶水款待,我等不便再叨扰,就此别过!” “大鬼主误会了。”罗一连忙拉住了苴吉仁,摇头笑道:“我有说过一句旁你增兵吗?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往上加的。” 苴吉仁给出出兵一万的答复时,罗一就相当的满意,甚至可以说满意的不能再满意。 嶲州的蛮部虽说没有南诏的蛮部耐瘴疫,但与羌人一样都是善于翻山越岭,同样是最佳的山地步兵。 比麾下的那些新兵要强上不少,即便战力不高,也同样能当运送辎重的超级民夫来用。 但蛮人与羌人一样,与大唐也只是合作关系。 苴吉仁就算是为了抵抗吐蕃,可抽出一万的人手,手笔有些太大了,大到罗一甚至有些怀疑这些蛮部到底有没有这么多人。 疑惑与怀疑地双重加持之下,自然而然的通过反问来与苴吉仁确认。 但是没想到只是一个反问,让苴吉仁直接来了个翻倍。 对于这些蛮部跟女人的沟一样,挤一挤就又出来这么多,罗一怎么能不更加有所怀疑。 苴吉仁对罗一的说辞并不相信,摇头道:“是不是误会,使君心中有数。 我也不是两三岁的孩童,眼色也还是有些的。” 罗一硬拉着苴吉仁重新坐下,嘿然笑道:“别把我当做暴虐残忍的蕃人,想事情更不能总往阴暗里想。 对于你部能出兵如此之多,我是又高兴又疑惑,根本没有贪得无厌,想要逼死你部的半分意思。” 苴吉仁半信半疑地看向罗一,“此话当真?” “好赖我也是一军的主帅,用得着这样诓你? 听了我的疑惑,你就能知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指了指茶碗示意苴吉仁继续喝茶,罗一脸色一正道:“你部既然能抽出这么可战之人,乌蛮又是山中狩猎的好手。 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皆全都占全了,蕃人再是厉害,兵力再是雄厚,也不能被逼的毫无办法吧。 还有一点想不通的是,你部明明能独自抗击蕃人,为何非要把人手塞到我这来。” 听了罗一这番解释,苴吉仁沉思了一阵,觉得这个怀疑确实有些道理,是他误会了人家。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苴吉仁重重叹息了一声道:“不是不想打,而是没法打。 咱们嶲州这的大山不出铁石,没有铁石就没法冶铁,没有铁就不能敞开地打造兵刃。 连刀剑都打不够,甲胄更是想都不敢想。 武备上差得太多,蕃人又同样擅长山上打仗,兵力又多出几倍。 一旦真对阵起来,没有后援之下,族人全上去都扛不住。” 抬起目光看向罗一,苴吉仁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加上天朝几次南征皆是大败亏输,更是让人生了胆怯之心。” 罗一只是点点头,并没有应声。 苴吉仁给出的这个解释,并不能让人信服。 他统领的七大部以及若干小部,分散于嶲州东、北、西三个方向。 吐蕃人并没有把手伸的那么远,只是屯兵于西侧的昆明城,并没有向安宁河的谷地继续进军。 遭到祸害的也只是三部,大部分的蛮部几乎没受到任何影响。 真想组织起来打一打,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恐怕当初是南诏许了什么诺言,才会让他们一动不动。 苴吉现在仁如此急迫,又下这么大的本钱,很显然是南诏开始逼迫他们了。 甚至是曾经的许许诺可能都不打算兑现,只不过是还没彻底撕破脸皮。 但留给苴吉仁的时间估计应该不是很多,不然不会这样紧追过来。 既然还想继续高高在上,不想交权出去,那么让他出兵两万买个平安,也没什么过分的。 而且以剑南现在的兵力,更没什么可矫情的,纠结于苴吉仁之前的想法与做法,没有任何意义。 琢磨到这,罗一才缓缓开口道:“之前确实难为大鬼主了。 不过现在好了,已经将越嶲城光复,你部暂时还算安稳。 再加上你抽调出的两万族人,估计两年的光景,我就能带着你们过上之前的日子。” 见苴吉仁脸色一苦,罗一笑着摆手道:“别心疼,也别觉得我是口是心非之人。 你部能挤出这么多人,可是解了我眼下的燃眉之急,自然要用起来。 再者,各处光复的越快,也越能早些让日子回到之前那样。” 拍了拍苴吉仁的胳膊,罗一一挑剑眉,笑呵呵地继续道:“你部的族人也不会白用,跟着我绝对会赚得盆满钵满。” 第413章 让使君看看咱们敢不敢打 罗一不是好酒之人,但却在招苴吉仁的宴席上频频举杯。 仿佛是长了酒虫,顿顿都离不开酒水一样的人。 而罗一之所以这样做,目的很简单。 苴吉仁给拍过来的馅饼有些过大,大到罗一始终有所怀疑。 有句话叫醉酒者的脑子没在脑袋里,而是在他僵硬的舌头上。 只顾得上竭力捋直,而顾不上哪些该说哪些不该说。 这个年头,酒水就是最佳的吐真剂,尤其是蛮人没喝过或是很少喝过的蒸馏酒。 而效果,也确实不错。 接连几杯酒水下肚,年近四旬的苴吉仁,一改之前沉稳的样子,话变得开始多起来。 交谈的内容也从最初罗一的逢迎附和,转变为主动讲起部族的趣事。 听到苴吉仁讲述了他下边有个小鬼主给自己占卜,吓得一个月没出屋门。 罗一眼中目光闪动了几下,夸张的大笑了一阵,举起酒杯对苴吉仁敬了敬。 与苴吉仁一同将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后,罗一笑吟吟道:“这倒是让我想起了我那位异姓兄长。 他就极为擅长此道,求他卜筮的人非常多,但是只给我卜筮了一次,后边就再也不卜了。 说是给家人友人卜筮,牵挂与顾虑太多,卜筮的都不准。 就是不知道苴鬼主临来前有没有给自己卜筮。 更不知道你我这番畅饮,应没应了之前的卜筮。” “自然是占卜过。”主动将酒水斟满,苴吉仁对罗一笑道:“能与使君一同能吃上这等美酒,这等珍馐,可谓应验的不能再应验了。” 苴吉仁这个说辞,完全是为了迎合罗一。 原定出五千族人,结果硬是给增到了两万,而且这个数目还是他主动加上去的。 即便是有了剑南边军当靠山,苴吉仁还是有些患得患失,感觉有些窝火。 “只是吃些酒水,吃些吃食就算应验了?苴鬼主太容易满足了些。” 罗一特意问占卜应验没应验,就是想看看苴吉仁如何回答。 如果大倒苦水,那说明已经喝上头了,再劝几杯就能放心套话了。 但苴吉仁这个回答,实在是假的不能再假,显然是没喝到位。 故意略带不屑的回了一句,罗一让人将杯换成了碗。 倒满酒水后端起来与苴吉仁碰了碰,一扬头将酒水一饮而尽。 放下酒碗后,罗一用力一拍案几,剑眉一挑,继续道:“你那占卜应验的可不是吃吃喝喝。 而是实打实的赚取财帛,更会立下不世功勋。” 说到这,罗一将酒碗再次倒满,嘿嘿一笑道:“不是某自夸,之前你说族人日子过得困苦,那是因为没遇到我。 你若是早些派人过河去成都府,哪怕是到汉源,这个时候你数钱都能数到手抽筋。 不过现在也不算晚,给你换个其他赚钱法子,操弄得好了,获利也同样颇丰。” 朝着苴吉仁的酒碗努努嘴,罗一似是调侃,似是认真道:“这个赚钱的法子,还是当得起你敬碗酒的。” 罗一的话让苴吉仁面色一喜,以为之前有关收茶的事只是个试探,没想到还会作数。 别说是一碗酒,就是十碗酒也得喝,那个炒茶之法弄出来的茶,确实比之前好喝。 用不了多久,如果还像之前那样蒸茶,除了留着自己吃,想卖是卖不出去了。 这让苴吉仁没有半分犹豫,双手捧起酒碗对罗一一敬,随后便一饮而尽。 而接连两碗酒水下肚,苴吉仁的酒意终于有些压不住。 看什么好像都变得慢了起来,头也有些发麻发木。 放下酒碗先是吐出一口热气,随后苴吉仁边将眼睛瞪得大了些,边缓缓开口道:“即便不劳烦使君安排人来收茶,这酒我也该敬。 方才只顾着闲谈而失了礼数,还望使君多多包涵。” 感觉到苴吉仁的舌头开始发硬,罗一抿嘴笑了笑,“吃酒就是吃个热闹,不用讲那么多礼数。 况且让你敬酒,也与礼数没半点关系,而是要给你部开个财源。” 说到这,罗一又给苴吉仁的碗里倒上了酒,“不过你想的有些差了。 收茶是先前就定好了的,我可不会用这个再来糊弄人。” 苴吉仁虽然脑子有些发晕,但还是十分清醒的。 听到居然不是收茶,还另有其他的法子,十分欣喜。 主动端起碗对罗一又是一敬,一仰头又是一饮而尽。 这碗酒喝下去,苴吉仁的舌头彻底开始打结,放下酒碗缓声道:“使君对,对我等如此厚爱,让人,让人感激不尽。今后,旦凭使君,吩咐。” 罗一见苴吉仁终于开始上头,连什么法子都不问,脸上闪过一抹狡黠的笑意,“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客气。 这个法子其实很简单,昆明军城四周的山中有盐井,打出的盐我知道有人有办法去苦去涩。 或是一起制盐获利,或是直接贩卖粗盐,不但制出多少收多少,价钱还会比常价高出一倍。” “盐?制,制盐?”苴吉仁抬手用力揉了揉有些睁不开的眼睛,又敲了敲脑袋,猛然惊喜到:“使君可是,可是要将,昆明城,夺,夺回来?” 罗一点点头,“这是肯定的,不然我没法制盐。 但是在夺回昆明城之前,需要先将姚州光复。 毕竟圣人让我来这里可不是为了制盐的。 不过你不用担忧,有了你部的两万族人助战,最多只需半年,便能光复姚州。 昆明城离着这里只有三百里,回手就能夺回来。 到了那个时候就可以安心制盐了,是一起制细盐,还是单卖粗盐,都随你的意。 反正怎么样都能赚取到大笔的财帛。” 顿了顿,罗一故意用挑衅与不屑的目光看向苴吉仁道:“就是不知道吉仁鬼主敢不敢或是愿不愿随我一同光复姚州。 毕竟你们与南诏同位蛮部,说是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有些夸大,但相互间肯定是有联系的。” 苴吉仁的酒劲儿已经上来了,喝下去的那些酒水全转化成了胆量。 见罗一目光中带着不屑,言语中又满是不信任,苴吉仁用力一拍案几,“使君,此言,此言差矣。 南诏是南诏,勿邓是勿邓,有什么不敢打的。 既然我等能来,就没将南诏各部,放在眼里。” 说到这,苴吉仁扭头对身后的心腹大声吩咐道:“你给各部鬼主,传话。 让他们安排人回去召集族人,尽快,尽快赶到越嶲城。 十天后,咱们,直捣泸津关,让使君看看,咱们敢不敢打。” 第414章 局势很乐观 嶲州的冬日与秋时没什么区别,白日暖人而不燥热,早晚凉爽而不寒冷。 景色也依旧美得如同画卷,邛池周围的湿地更是来了许多候鸟。 热闹且充满勃勃生机,让人有种身处春天的错觉。 而陆陆续续从山中汇聚到越嶲城的各部蛮兵,又给这份热闹添上了一笔。 熙熙攘攘间,仿佛回到了去岁破城之前。 区别在于入眼任何百姓模样的人,也更看不到半个女子,成了名副其实的军城。 不过罗一对此不但没有任何沮丧,反而心情十分愉悦。 首先这里气候宜人,并且要地有地,要山有山,要水有水。 美景与填饱肚子能够兼得,早晚能够恢复之前的热闹繁华。 其次不管苴吉仁是不是因醉酒而一时上头,反正听了他的劝说,下令各部蛮兵在来越嶲城的路上将台登以北的各城给光复了。 虽说都是采用假意送粮送物件,从而诈开城门拿下的各城,也没真杀死几个南诏守军,但总归是动手了。 从蛮兵押过来的那几城俘虏中,挑了几个官职不大,身份却还算尊贵的,装作不小心特意给放跑。 可以说嶲州的蛮部算是正式交了投名状上来,除了跟着大唐一路走到底,已经没了退路。 就算他们想要两边下注,南诏人也不会再相信他们。 这对于眼下的局势来说,得到的助力可不是光多了这两万蛮兵出来。 即便保守一些,按照五抽一来算,嶲州的各蛮部的总人口也达到了十万。 罗一认为苴吉仁能自己主动将人数增加上去,总人口至少要翻一倍才能这样。 不过不管是十万也好,二十万也罢,现在蛮部与剑南边军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对于大军最为主要的米粮问题,至少能够解决一半。 虽然与羌人一样,不是征调而是花钱买。 但胜在路途比较近,这些米粮如果是长途跋涉从成都运送过来,光是路上的消耗都比购粮花的钱多。 以现有的兵力以及粮草,足够支撑两场高强度的大战。 正面与南诏和吐蕃联军野外硬刚虽说胜率不大,但是单独对阵一方,至少能达到五五开。 而之所以不敢说一定能打赢,是这五万人马跟个杂牌军一样。 汉、羌、蛮这三族作战的特点与习惯都不相同。 尤其是各部的蛮兵,有些部落甚至需要经过三四手的翻译,才能进行有效沟通。 相互之间配合不默契,战力不是很难发挥到正常水平,而是要大打折扣。 真对阵起来,罗一不强求能打胜,只要阵脚不乱,能让对面无可奈何就可以。 但如果以越嶲城为依托,进行防守反击那妥妥的没有任何问题。 有了这个底气,罗一就能将手往外伸一伸,或是探查或是撩拨撩拨南诏与吐蕃。 小打小闹积攒多了,兵也就练出来了,而且相互间的配合也能变得默契一些。 春收过后吐蕃大部人马一旦撤回高原,或是麾下三族战兵磨合的足够好,足够默契。 即便是吐蕃大部人马不回撤,罗一也不会再被动窝在越嶲城。 会按照之前琢磨的那个捷径来执行作战计划。 他领兵直接推向姚州,将姚城重新拿回后,立刻掉头向南,与安南军汇合于安宁城。 而让罗一心情愉悦的最后一个原因,就是这次冒险翻山过来的太值了。 之前的关注点都放在了姚州与南诏,忽略了嶲州的地理位置。 但是夺回越嶲城,亲眼看到这里的地形地貌之后,罗一发现嶲州比姚州的位置还重要。 吐蕃将昆明军城拿下后,这里就成了连接大唐、南诏、以及吐蕃三家的十字路口。 但凡长点心的都会把这里当必夺之地。 对于唐朝而言,控制住巂州后,可以南进云南,北屏西川,东控黔州。 西边如果夺回昆明军城,就可以阻断吐蕃与南诏之间最便捷的孔道。 另外一点就是如现在眼下做的,利用巂州境内的蛮族对南诏和吐蕃以夷制夷,起到一定的屏障作用。 从南诏的角度来看,占据了巂州,不但可充当云南的屏障,还可以获得当地丰富的蛮族兵源。 是一处继续北上的绝佳之地,同时还能在与吐蕃翻脸时,控扼吐蕃继续南下。 而对于吐蕃而言,不仅可以获得兵源和具有食盐。 同时可以切断大朝和南诏之间最便利最主要的交通要道。 将南下的整体态势形成一个ε字形,对剑南和南诏都可以形成夹击之势。 如果当初但凡有些犹豫,听了崔圆等人的劝阻,选择按部就班的平推过来。 罗一认为这个时候恐别说的次一级重要节点的台登,就连小相领的关隘与军城都未必能攻下来。 敌人不会总是给你从容的列阵的时间,更不可能只往新团那冲,上赶着去挨炸。 只要那些新兵一旦被打得溃败,必定会被裹挟着一起溃逃。 毕竟火药不是万能的,更何况还是这种十分原始的黑火药。 对阵能有这么好的效果,只不过是现在没人知道这玩意儿是怎么伤人,以及出于对未知的恐惧全都很个木偶人一样等着挨炸。 时间久了,摸索出规律后,总会想些应对办法出来的。 就拿骑兵来说,只要速度够快,并且舍得伤亡,一样能克制新团。 一战、二战处于热武器时代,都有骑兵端掉步兵阵地的例子。 甚至有些步兵阵地还是在有真正火炮加持的情况下被端掉的。 这样一处必争之地,能够如此轻松的重新夺回,罗一估计南诏和吐蕃会郁闷的吐血。 不过郁闷归郁闷,两边联手将大唐几次按在地上摩擦,正是风头正劲之时。 郁闷过后绝对会是气急败坏与轻视。 这个时候还没动静,罗一可以断定是集结重兵,打算一鼓作气的将嶲州重新拿下。 有了底气,就算是他们不来,罗一都打算派人去撩拨。 两贼能够主动过来,罗一更是乐见其成。 这样不但能够试探出两贼的重兵到底能够集结多少出来,还能让两贼因道路难走而空耗米粮。 长久的对峙,这两贼绝对受不住,或是退兵或是只留少许的兵力。 不管怎么选择,既练出了新兵的胆魄,也大增了己方的士气。 而士气一振,两贼想从容的退走,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让本就心情愉悦的罗一,更是心奋不已。 第415章 来的有些不是时候 “你是在怪我又自作主张的寻过来,还是觉得这舆图比我还要好看,半晌也不吭一声。” 黎州与嶲州的道路重开后的第一时间,大门灵便跟着谭和甫一同来到了越嶲城。 在没见到罗一时,大门灵是激动欣喜中带着忐忑。 当见到罗一后,没有预想中劈头盖脑的斥责,让她高兴万分的同时,逐渐开故态复萌起来。 从扑闪着灵动的眼睛不敢出言打扰,到往罗一跟前越凑越近。 最后百无聊赖了一阵之后,终是开口嗔怪了一句。 “又犯毛病了是吧。”罗一放下苴吉仁提供的曲罗部的地图,无奈的瞥了一眼大门灵,“让你去歇息,非要待在这,自己是什么性子不知道?” 大门灵扑闪了几眼眼眸,娇憨地笑道:“这不是没见你与人议事,只是看舆图嘛。” “不与人议事就是无事?能不能少些强词夺理。” 罗一嘴上虽然呛着大门灵,但心头与目光全是一片火热。 在汉源和廓清城的时候,因为种种原因,两人没能进行负距离的接触。 三个多月的时间,又飞快流逝,像是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前后相加罗一已经快要小一年的时间没碰过女人。 尤其是到了越嶲城,除了百余个解救出来的女子,剩余的全是男人,跟光棍集中营一样。 见识过大门灵曼妙的身材,罗一怎么可能不心动。 之所以竭力压着欲望,是这会儿天色太早。 毕竟他是一军的主将,又主打走亲民路线,大白天的就嘿咻嘿咻,不说影响会有多不好,而是有些太刺激人了。 大门灵主动撩拨过来,罗一压制的那撮欲望的小火苗,瞬间变为了熊熊大火。 炙热地目光在大门灵的身上扫了几眼,罗一起身一挥手:“先带你去邛池赏赏景,随后再好好歇一歇。” “这边冬日里也跟咱们那边初夏一样,景色一定会美得不得了。”大门灵先是笑得将眼睛弯成了月牙,随后发觉好似有些太放肆了,马上装成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道:“还没到下衙的时候,会不会有些不妥。” “这样口是心非的话,你说完就不觉得心虚?” 见大门灵又做出了小委屈的表情,罗一撇撇嘴。 到底是个会演的,这表情来回切换的真是自如。 不过话说回来,若是嘿咻嘿咻的时候这样会演,绝对是个大福音。 “这都是捡好听了说的,别怪我没提醒你,在洪秀和十九娘面前,你敢整这么一出,真容易挨揍。”朝着大门灵挥挥手,罗一迈步就往外走,“不跟上来,你就自己待在这。” “等等我,我才不要自己留在这。” 大门灵笑嘻嘻地应了一声,立刻起身追了过去,刚要皮上一句,看到有人急匆匆地走进院落,脸上的笑容立刻一僵。 虽然不认识来人,但看年岁看穿着,应该身份不低,走得这么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 苴吉仁虽然从未见过大门灵,但看两人的神态以及亲密的样子,能猜出这是罗一的枕边人。 惊讶于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闻到的同时,也知道来的不是时候。 可毕竟军情不等人,只能继续快步走过来,打算简单扼要的讲述一遍,就赶紧离开。 罗一看到苴吉仁急匆匆地过来,知道这是昆明军城那边有了军情。 真是琢磨什么就来什么,心中跳动着的欲火,瞬间熄得干干净净。 不过虽然没了嘿咻的心思,但却并没有忽略大门灵的感受。 毕竟两人的关系已经确定下来,又刚刚答应了要一起出去游玩。 就那么冷冰冰的把人晾在一边,有些太过分了。 所以罗一先是转身在大门灵的脸颊上轻吻了一下,随后歉然道:“看样子今日是不能出游了,明日一定带你去。 而且赶路也应该累得不轻,先去后院歇着吧。” 大门灵虽然爱演,但能拎得清轻重,心里已经有了准备。 但是罗一这个亲昵的举动,尤其是还是有外人在场。 让大门灵又惊又羞,心跳加速的同时,大脑也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不但呆愣在了当场,罗一后来说的话更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罗一见状,有些好笑的摇摇头,不远几千里的把她自己送过来,只是碰了下脸就跟个呆头鹅一样了。 “别楞着了,快回去歇着吧。” 拉着大门灵转身走了两步,罗一将头附在大门灵的耳边,低声继续道:“看你的样子,比在汉源时没多长多少肉。 我可是将近小一年未碰女色,你这会儿不歇息好了,待到了晚间怕你吃不消。” 罗一更加直白的话,将大门灵猛然从空白的状态中拉了回来。 又惊又羞之下,只是娇嗔了一声,连罗一都不敢再看上一眼,就顾不得仪态低着头就跑开了。 苴吉仁看了看大门灵跑开的背影,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罗一拱拱手,“来的有些不是时候,打搅了使君的兴致。” “自家的娘子又跑不了,没什么打搅不打搅的。”率先迈步走进厅堂,罗一脸色一正道:“是昆明军城那边的蕃人有了动作?” “正如使君所料,不下五万的蕃人兵马已经从昆明军城开拔而来。”盘算了一下时间,苴吉仁脸色凝重道:“虽然山路崎岖,但总共三百多里的路,估计再有两日就能到了东泸水。” 罗一对这个消息有些吃惊。 而吃惊的原因,不是因为吐蕃的五万人马,而是蕃人选择的路线。 昆明军城与越嶲城之间的直线距离不算远,但两者之间如苴吉仁所说,尽是曲折蜿蜒的山路。 不但路不好走不说,其间还隔着一条东泸水。 在越嶲城已经易手的情况下还敢这么走,这简直是在等着人去埋伏。 不说蜿蜒崎岖的山路尽是埋伏的好地点,单是过河来个半渡而击,蕃人都受不了。 最稳妥的是宁可走得远些,先南下到昌明,随后或是在寻声城,或是在泸津关与南诏军汇合并且跨过泸水。 选择这个路线,根本就不用担心被设伏,只要过河后顺着河谷一路北上就可以了。 琢磨到这,罗一从案几上拿起曲罗部族的舆图看了看,拧眉问道:“传回的这个消息可靠?” 苴吉仁点头,“绝对可靠,蕃人走了两日山路,曲罗那边才派人走得超近险路送过来的消息。” 罗一微微颔首,苴吉仁敢这样说,消息应该还是很可靠的。 那么这五万多的吐蕃大军,简直就是过来给送辎重的。 可仔细想想,罗一又觉得有些不太对。 故意放回去的那些南诏人,对这边的兵力多少能估出个大概,吐蕃那边不可能得不到消息。 琢磨到这,罗一刚想开口让苴吉仁安排族人向南去转悠转悠,探探南诏那边的动静,马仙童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第416章 蕃人擅长的是步战与攻城 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凝重。 即便将领们老早就预估到南诏与吐蕃不会善罢甘休,但当真正得知了消息后,心中还是难免有些忐忑。 至少五万的吐蕃大军从西边直扑而来,羌浪驿的谷地中又聚集了至少三四万的南诏大军。 虽说越嶲城如今的兵力达到了将近五万,可蛮兵军备极差,边军又多新兵。 面对小十万的敌军精锐,这绝对会是场恶仗。 不过也只是有些忐忑,要说害怕倒是没有。 毕竟城外拒敌的战事不利,还可以撤入城中。 越嶲城城大墙高,如今的米粮又够吃上小半年,不怕贼军围城。 更何况辽东的新团还会引雷下来,更无需太过担忧。 因此气氛凝重却并不压抑紧张。 唯独与吐蕃常年打交道的马仙童,将眉头皱成了一团。 当察觉出大多的将领虽然低着头不吭声,但实际上却有些不以为然,脸色更是变得有些阴沉。 见罗一又是一如既往地扔出消息后,便自顾自的看着舆图,等着诸将先行商讨。 马仙童无奈的捋了捋胡须,率先缓缓开口道:“诸位不吭声,是不是觉得咱们有越嶲城可依靠,又是以逸待劳。 甚至是还有新团的袍泽能够引雷,便万无一失了,没什么可值得商讨的。 其实我也想真是这样,但南诏与吐蕃能几次覆没我剑南大军,这仗果真是那么好打的? 南诏方面我没打过交道,对其只是通过传闻有所了解。 但对于吐蕃,我是常年与其打交道。 我觉得有必要与诸位说说蕃人到底是一支什么样的军伍。” 众将听马仙童如此说,全都心中一凛,毕竟吐蕃的强悍那是人所共知,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子。 马仙童见众将认真了起来,脸色缓和了一些,边捋顺思路边开口道:“不用问有都知晓,诸位一定认为蕃人是像突厥人或是回纥人那样善于骑战。 其实这是大错特错,蕃人对于骑军作战是打得真的很烂。 他们最擅长的是步战。” 听到马仙童说蕃人居然不擅长骑战,一众将领全都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马仙童扫了扫众将,摇头继续道:“别不信,蕃人军阵最外围的都是以奴役的各部充当屏障。 而最善于骑射的也恰恰是这些充当屏障的各部。 没人愿意给蕃人当肉盾,每每骑军交战之时,这些被奴役的各部就会自行溃逃。 没有前军与两翼的策应,中军的蕃人只有等着挨打的份。 但是步战或是攻城守城,蕃人的战力一点不亚于我大唐最精锐的边军。 刀剑与甲胄不但不比咱们大唐差,甚至还要略高一筹。 用的铁料都是身毒那边最顶好的,刀剑矛头更锋利,铁甲更结实更耐用。 而且人人手中都有投石用的乌朵,鸽卵大小的石子能抛出二三十丈远。 不但比骑弓射得远,准头也高出许多。 当年石堡城能够陷落,就是这个乌朵起了大用。 满天的石子不间断的抛投过来,打得人根本不敢冒头。 抵进的抛楼又抛出大石,更是让人防无可防,躲无可躲。 飞梯、鹅车、木驴等攻城军械,甚至是比咱们的云车还让人头疼。” 说到这,马仙童低垂下眼眸,轻叹一声道:“即便是守城,面对蕃人也万万不能大意,更不能一味死守。” “马将军的意思是要趁蕃人军阵不稳之时与其野战?”冯一春看着马仙童,嘬嘬牙花子道:“可是咱们全军上下的骑军也凑不出三千,这没法打啊。” 李秀波接口附和道:“不只是骑军的事,南诏那边也不是等闲之辈。 即便不与蕃人汇聚,也势必会强攻沙野城牵制我军兵力。 兵力分散之下,主动出城迎战,怕是占不到便宜。” 黎州兵马使徐庆摇头道:“马将军的话说得再清楚不过,死守并不稳妥。 蕃人还有两日后能抵达东泸水,趁还有些时间出兵先埋伏于河岸或是西山之中。 能打掉多少蕃人算多少,就算打不退,到时候也能挫败蕃人的锐气,而且对于之后的守城也更有裨益。” “这确实是个办法。” 雅州兵马使季达捋捋胡须,眉头一拧继续道:“问题是咱们再是抓紧,该有的准备还是要有的,两天根本无法翻过西山抵达河岸。 若是在山中设伏,又无法确定蕃人会走哪条山谷,只能在能走兵的各条山谷皆设伏兵。 如此分兵,即便是蕃人一头扎进来,至多能伤其十指而无法断其一指。 不痛不痒之下,只会激发蕃人的凶性,而且后撤时也是件麻烦事。” 苴吉仁听了几位将领的话,既惊诧又疑惑。 通过商讨的这番话,就能听出这几人领兵的本事真不大。 真不知道这位年轻的使君是怎么做到领着这些草包一路拿下了越嶲城的。 犹豫了一阵,揉搓了几下不停跳动的眼角,苴吉仁开口道:“从昆明军城直奔越嶲城,只有两处相隔不远的河岸适合大队人马过河。很容易摸清蕃人选择走哪条谷道。” 被罗一安排代管成都军的周口口,与苴吉仁的想法一样,觉得这几位将领确实差了些。 跨河加翻山,全是设伏的好时机,只要拼命赶路,两日的功夫完全够用了。 毕竟西山与东泸水只有百里之距离。 而且他们不好走,蕃人在河岸那边同样不好走。 撇了撇嘴,先是给了苴吉仁一个赞许的眼神,周口口轻笑道:“不要说马将军将蕃人的擅长之处讲了出来。 就算不说,也不能这样干等着。 蕃人不与南诏汇合,而选择翻山直扑而来,已经就差把轻敌两字给喊了出来。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重创蕃人的大好时机,不过去设伏都对不起这样的良机。 至于诸位的担忧,完全不必放在心上,就粮于敌这道理都懂吧。 而且山上的石头也是大把,你们还想准备什么? 况且杨啊烈的羌人勇士与苴鬼主所率族人,又全都是善于行走山地。 日夜兼程之下,绝对会先于蕃人赶到河岸。 所以设伏这仗,赶路苦,但打起来却香得很。” 周口口虽然官阶不如几位兵马使,但他会请雷,更是罗一的学生,可谓心腹中的心腹。 他说的话,甚至比马仙童这位军中的副手还要有分量。 因此,周口口的话音一落,众将不约而同的将目光都投向了罗一。 第417章 必将不攻自溃 周口口跟着了罗一那么久,对于战事上的思路是出奇的一致。 能不正面硬刚,就绝对不会去硬刚。 就算正面能打得过,都觉得是亏了,毕竟怎么也比不过偷袭的折损少,来得香。 所以周口口所说的,也正是罗一之前所想。 不过听了马仙童对蕃人的介绍,罗一不但没坚定设伏的这个想法,反而有些犹豫起来。 苴吉仁给的消息是吐蕃人至少有五万大军过来,具体多出去多少并不知晓。 如果再来一遍当初设伏楞利实的戏码,面对擅长步战的蕃人,绝对要吃大亏。 而且就算是只有五万兵力,这个数目同样不小。 光是行军长度就要超过几十里,如果山路特别崎岖,不能并排行军的话,甚至是上百里。 加上吐蕃人的排兵布阵又是将仆从顶在前面当炮灰。 如果把前边的人放进一半再来打,那前边的人一旦不似马仙童说得那样不肯替吐蕃人卖命,再往前走几十里就到越嶲城了。 这些仆从部族都善于骑射,进入山谷平原带来的危害性太大。 不怕他们攻城,就怕他们四处乱窜,选择向南,能与南诏人汇合。选择一路向北,苴吉仁的那些族人没有城池守护,绝对要遭殃。 所以设伏不能将吐蕃大军一战而殁,或是打得溃逃,伏击得就没什么意思。 如果选择半渡而击,其实与设伏没什么区别。 那么是打得都是炮灰仆从,要么是蕃人阵脚站稳打成了正面硬刚的遭遇战。 当然设伏和半渡而击并不是说没有成功的可能性,甚至是能达到五五开。 但这个胜率对罗一而言还是低了些。 他好不容易东拼西凑了这些家底出来,死一个就少一个,短时间内根本得不到补充。 设伏带来的风险,如果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冒。 但此刻的情况,留给罗一思考的时间并不多。 当将领们的目光都投过来后,罗一没有开口做出决断,只是摆了摆手便继续盯着手中的舆图。 大脑飞快地转动,打算在半个时辰内,琢磨出个更为稳妥一些的作战方案出来。 如果实在琢磨不出,那就只能调兵增加沙野城的兵力,挡住南诏北上的脚步。 另一方面主动出击,在西山对吐蕃大军进行层层狙击,尽可能的消灭敌人的有生力量。 如果能击溃吐蕃人更好,不能击溃便转入守城战,一样能拖垮吐蕃人。 周口口见罗一并未立刻下令召集大军前去设伏,疑惑地挠了挠头。 轻手轻脚地凑到罗一身旁,将目光投向就跟上边画了美艳仕女一样,让罗一怎么看也看不够的舆图。 一众将领可不敢跟周口口一样,生怕弄出声响打搅到罗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飞速流逝,将嶲州所有舆图挨个仔仔细细的看了又看的罗一,始终没有琢磨出个更好的计划来。 约摸差不多到了半个时辰的时间,罗一揉了揉眉心,决定不再想下去了。 人不能太贪心,不可能每一次的对阵都有巧可寻。 况且接近五万的兵力用来守城,这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而且自打种完麦子以后,全军上下都在准备军械。 守城的床弩以及车弩更是用滑轮替代了绞盘,射速提高了不是一点半点,就算没有火药的加持,也会将吐蕃的大门牙给崩下来。 抬起胳膊抻了抻,罗一边整理案几上的舆图,边打算给各军下令进行布防。 但是无意当中扫了一眼姚州的舆图,罗一手上立刻一停,并且将目光紧紧盯在姚州城上面。 看了半晌后,又将目光挪到姚州与嶲州交界的泸津关上。 随后又将嶲州的舆图找出来,最终将目光定格在了昆明军城上。 “南诏将安宁城以西,濮水以东弄了个弄栋方镇出来是吧。”抬头看向苴吉仁,罗一眼中精光一闪道:“守在这里的是王盛、王乐还有王乐宽这祖孙三代是吧。” 南诏设立节度方镇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闻,也没法当成什么秘闻。 苴吉仁有些摸不清罗一这么问是什么意思,但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罗一低下头再次看了看两幅舆图,嘴角勾了勾,轻笑着继续问道:“南诏的弄栋以及吐蕃的神川都督府,常备军都是一万左右是吧。” 苴吉仁对罗一问的这个常识性问题,更加发蒙,不过还是点头道:“确实如此。” “既然是这样,那吐蕃的五万大军,以及南诏的三四万大军,除了常备的一万人马,多出来的那些都是从哪来的。” 问了一句面前的众将,罗一不等有人开口回答,继续道:“南诏多出来的兵力肯定是从被他们弄成了 拓东节度方镇的戎州或是从六诏之地抽调过来的。 吐蕃多出来的或是从川西或是从本土的几茹抽调兵力过来的。” 起身将舆图挂在木架上,罗一抬手指在越嶲城的位置,扫了一眼众将道:“多余的兵力,两方不管从哪调过来,距离咱们最近的都有七百里。” 抬起手在昆明军城与泸津关这两处画了个连线,罗一眼底闪过一抹兴奋继续道:“这就意味着,无论是吐蕃还是南诏,这里全是无兵的空虚之地,同时也是重要的粮草中继只地。” 说到这,罗一将目光再次看向苴吉仁,“曲罗部族只是被蕃人强令制盐,没有征召充当仆从。 有此接应之下,只需与蕃人大军错开过了东泸水,将十分轻易地光复昆明军城以及西北处的宁远城。 这样一来就彻底切断了蕃人的退路,也将吐蕃本土以及川西多弥各军的南下之路。” 将手再次点在泸津关上,罗一目光挪到众将身上继续道:“南诏这边同样兵力空虚,克复两城后,除去留守的,大军从南至北直插而下。 攻克泸津关后,牢牢盯死在这里,彻底切断姚州与嶲州的道路。 这样一来,南诏与吐蕃的大军将全都困在嶲州。 一旦时间久了,粮草必当不济,将不攻自溃。” 罗一的这番话,让厅堂里的众将发出了一阵倒吸凉气的声音。 这个谋划简直太大胆了,说是疯狂都不为过。 一共不到五万的兵力,守住越嶲城至少就需要两万人。 其余的两万多,不但要绕个大圈子,还要对接近十万的大军形成包围。 光是想想都觉得渗人。 可仔细琢磨琢磨,如果真能顺利的将几城攻克,这个谋划又不并非是异想天开。 第418章 前前后后全给谋划到了 堂内的众将虽然认同了这是个好谋划,但却没人对此欢呼雀跃,甚至是依旧没人吭声。 一旦分兵去迂回包抄,整场战事的重压就将全都压在了越嶲城上。 沙野、可泉两城虽然地处险要,但也要有人守才行。 这两城势必要分走至少五千的兵力用力抵挡南诏的北上。 包抄迂回的兵力,最少不能低于两万。 就算有曲罗蛮部的策应,拿下昆明军城后,至少要留下五千兵力来驻守,在西北一些的宁远城也要留下至少千人。 而这个数目不是随便给出来的,之前两军没有覆殁的时候,定制的兵额就是这些。 但那时候的这两军,可全都是由精锐的悍卒所组成。 现在军中一半是蛮兵,一半是新兵,想要稳妥一些不被蕃人反扑丢掉这两城,就还要多留些兵力。 不过这样一来,南下的昌明、寻声、泸津关这三城驻守的兵力就有些捉襟见肘。 其实这些都还是次要的,最需要担心的是昆明军城或是宁远城一旦还有蕃人的重兵驻守,两万战力不高的大军,想抽身退走都太容易。 即便蕃人再不擅长骑战,可好歹人家有马,这边是三千骑军都勉强凑出来。 兵不精之下,只能是用数量来弥补。 给迂回包抄的大军曾兵,留守越嶲城的兵力就要减少。 这无疑又增加了越嶲城所面临的压力。 另外,这些将领都很有自知之明。 堂内这些人中,统领过万人以上大军,并且还游刃有余的,只有主帅这一人。 马仙童都不行,在川西他至多带过五千的人马。 而这样的远途奔袭又是川西军所擅长的,马仙童肯定是率军跟着罗一出兵的。 那么问题来了,越嶲城由谁来守? 不过众将所忧心的问题,罗一很快便给出了答案。 “周口口统领成都军、黎州军留守越嶲城,务必不得南贼与蕃贼登上城头半步! 马将军统领一千川西军、八千羌兵为前军,两个时辰后立刻向西开拔。 剩余一千川西军以及苴鬼主麾下族中勇士为中军,与前军间隔十里后开拔。 冯将军与李将军的南宁军为后军!同样与中军间隔十里后开拔!” 目光在众将领身上扫了扫,罗一肃声继续道:“我不想再看到有人重蹈成都军那些败类的覆辙。 另外,各军除却所带军械,携带米粮只够七日所食即可。” 一众将领虽然吃惊于罗一在越嶲城居然只留了将近万人的兵力。 但军令已下,只得抱拳领命,而且因为时间仓促,大军出征需要准备的物件也不少,都急匆匆的出了厅堂赶回本部。 不过除了崔圆,马仙童、周口口以及苴吉仁都没有急着离开。 罗一自然知晓这些人留下不走是什么意思,先对周口口道:“你守过东亭城,有这方面的经验。 而且新团我只带两队人走,其余的给你留下,禁军那一千人马也同样留给你。 不过这次守城用不到战马,禁军的战马要借给马将军的前军。 别想着说那些没用的,赶紧去做准备,你这边的压力是最大的。” “只带两队太…”周口口知道罗一的脾性,打算退而求其次,可话只说了半句,见罗一登起了眼睛,只能领命道:“我这就下去。” 目送着周口口离开罗一对马仙童道:“他都下去了,你还杵在这干什么。 赶紧带人去领马,两个时辰看似时间充裕,其实也够忙的。 别看米粮带的少了,可却多了其他物件。” “属下肯定是使君怎么吩咐就怎么去做的。”搓了搓大手,马仙童憨憨地笑了笑,“属下只是觉得七日的米粮是不是有些少了。” “你那心思全长到吃上了?” 罗一走到木架前,抬手指在昆明军城上,恨铁不成钢道:“三百多里间,无论大小,再别无一处城池。 这里必定会囤积了大量粮草,不然难以维持五万大军所耗。 只要拿下这里,绝对不会再缺粮。 另外,若是这里兵力并不空虚,咱们没必要硬夺。 可以反身回来与越嶲城一前一后夹击蕃人的攻城大军。 一来一回用不上五日,七日的口粮我都嫌带的多了。” 马仙童恍然大悟的同时,对罗一愈发的敬佩起来。 前前后后全都给谋划到了,夺回昆明军城事不可为时,直接改成包抄的小圈子。 从身后偷袭可容易多了,蕃人这五万人马,看来是怎么都逃不出去了。 马仙童越想越是兴奋,拱拱手便快步走了出去。 “这话主要也是让你听的,省着总想磨叨。”对崔圆挥了挥手,罗一朝着厅堂外努努嘴,“抓紧把炭和蒿粉给大军都准备上。 忙完后你再以我的名义给嘉州去封行文,命令现在的昆明军和澄川军试探着过河。” 顿了顿,罗一略带深意地看了看崔圆,沉声道:“派个心干净,眼神也好的过去。” 如果南诏是从戎州抽调的人手,那这个时候就是光复整个嘉州,甚至是戎州的最佳时机。 派些兵力过去试探,不管是输还是赢,都很有必要。 但是罗一无论是在成都还是在汉源,都没招见嘉州那边的将领。 只是正常的发过几封下令的行文,对嘉州那边的将领并不了解。 鉴于成都军那些将领的表现,连带着罗一对嘉州的那些将领也有些不信任。 下的这道军令会不会被执行,罗一心中有些画魂儿。 必须得派人过去盯着点,到底打没打,过没过河,心中总得有个数。 崔圆听了罗一给马仙童的解释,心并没有完全松下来。 毕竟留守的兵力太少了,分出一部分到沙野城与可泉城,越嶲城的守军多说有六七千。 如果越嶲城守不住,罗一领着人卡住两方的退路就变得没有任何意义。 两边的贼军联手北上,如同入无人之境。 最好的情况是过了大渡水,顺着茶道一路向西回到蕃人境内。 怕就怕这些贼军会继续北上,那样整个川西都要遭到涂炭。 听了罗一的吩咐,崔圆只是点点头,却没有马上下去做大军出征的准备,而是先走到案几前提笔写起行文来。 第419章 做人做事都是相互的 崔圆的这个做派,让罗一无语的翻了个白眼。 这货的老毛病又犯了,面对大事又开始拎不清轻重了。 不管担心什么或是想要劝些什么,总得先把正事干完了再说。 张嘴打算让崔圆先去忙辎重的事,可想了想罗一又改了主意。 反正都是要与苴吉仁商量增添人手的事,崔圆在一旁听着,也省着待会再解释了。 “苴鬼主没去急着召集族人做准备,可是担心越嶲城的守军太少?” 从于海龙的佩囊里翻出两根拇指粗的竹筒塞到苴吉仁的手里,罗一笑眯眯道:“先打开看看这里装的什么。” 苴吉仁留下没走,并不是不看好罗一的谋划。 昆明军城原先可不是叫这个名字,而是叫盐井城,后来昆明军驻扎后才改的名字。 顾名思义,盐井城就是盛产盐的地方,虽说产的都是些粗盐黑盐,但这方圆千里就这一处产盐之地。 苴吉仁能够统治各部,主要就是靠着这些黑盐。 失去了这个产盐地,不但在经济上遭受打击,时间久了也会动摇他统治各部的根基。 按罗一的计划,重新夺回盐井城后,他是最大的受益者。 不但不会做出反对,还暗下决心,不管死伤多少族人,都要夺回此城。 之所以没有走,也恰恰是因为这份重视,有着与崔圆有着同样的担忧。 打算劝劝罗一是不是再留些兵力给越嶲城,不然夺下盐井城而丢了越嶲城那就白忙活了。 毕竟没有越嶲城作为后盾,靠着盐井城独自支撑,根本守不住多久。 见罗一主动点出了心中的担忧,不但没有继续往下说,反而还递了两根与战事不相干的竹筒过来,这让苴吉仁的心中一阵茫然。 不过下意识的拔掉塞子往里看了看,苴吉仁的脸色立刻就是一变。 “没看错,里面就是盐与蔗糖,你可以倒出来一些尝尝。” 看着尝了尝滋味,脸色先由疑惑变得惊愕,最后又变得异常激动的苴吉仁,罗一笑吟吟道:“我这人向来不吃独食,有钱都是大家一起赚。 糖这一块是没办法把你算进来了,已经与成都那些巨商大贾联手。 不过你统领的北边与东边各部,可以种些甘蔗。 与茶一样,种多少收多少,收的价钱也会比别处高。 长久算下来,也是一笔不小的进项。 不过与不苦不涩的细盐比起来,还是差得太多太多。” 顿了顿,罗一收了笑容,脸色一正道:“这世上的人与事都是相互的。 就像是你主动找过来,我便给你炒茶之法,你聚兵助我,我便帮你夺回曲罗部。 邀你一起售卖这细盐…呵呵。” 罗一的话虽然没有说完,但其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苴吉仁哪里听不出来,连忙塞好竹筒,抱拳道:“使君这样拉扯帮衬我邓勿部,今后必唯使君马首是瞻。 有何吩咐,使君只管知会一声,纵是闯刀山下火海,某也不会推辞半分。” 苴吉仁这么说可不是在敷衍,而是真打算与罗一彻底捆绑在一起。 盐井城周遭所产的黑盐,售价并不算高,折算成大唐的铜钱儿,每斗才二十文左右。 超过这个价钱就没人买了,安宁城那边苦味更小的盐,贩运过来也才三十文内斗。 而刚刚尝过如同白雪一样的细盐,除了浓浓的咸味,一点苦涩的味道都没有。 这样的盐少说能卖上百钱一斗,如果是自家的驮队贩运到远处,价钱还会往上翻倍。 最主要的是,不管价钱再怎么高,根本就不愁卖。 只要守好了盐井城,今后勿邓部算是世世代代都不愁吃穿了。 至于这个盐是不是由粗盐弄出来的,苴吉仁也是一点都没有怀疑。 没有一点焦气,满口都是甜味的雪白蔗糖可做不得假。 既然蔗糖能用秘法熬煮成如此,细盐也一样可以。 罗一对苴吉仁这话有几分是出自真心并不在意,要得只是这句话,哈哈大笑了几声,用力拍了一下双手道:“苴鬼主如此直爽,我也不兜圈子了。 整个谋划,越嶲城是重中之重,一旦守不住城,不但会功亏一篑,局势也会愈发不利。 丰琶部就在越嶲城东百里处,还请苴鬼主下令征召人手协助守城。 为了不让苴鬼主难做,只需帮忙搬运守城所需军械即可。” 罗一与苴吉仁吃酒那天,见他在增兵上主动加码,就猜测嶲州的蛮部或许会有二十万之众。 在下达军令前就琢磨着不管猜测的对不对,趁此机会都要再逼一逼。 如果战事一切顺利,个人受益这一块,就属苴吉仁最大。 不从他身上薅羊毛,不让他多出些力,那怎么能行。 能够再调轻壮男子过来,那自然是最好。 如果真没有男子,强壮些的女人也一样,反正做得都是搬运或是其他的杂活。 “既然使君不嫌族人笨手笨脚的碍事,我现在就派人去传令。 而且不光是给丰琶部,也会让邛部派人过来,怎么也要把蕃人给困死在这。” 罗一的这个要求,让苴吉仁先是脸色一滞,有些后悔把话说得太满了。 不过一想到盐井城与刚刚尝过的细盐,让苴吉仁又觉得这个要求又不是那么过分。 守不住城,别说是惦记着以后卖盐,就他这个大鬼主的位置都会保不住。 所以苴吉仁只是稍加犹豫便点头应了下来,而且还是要从两部调人过来。 目送着苴吉仁下去传令的背影,罗一转身对崔圆道:“你担心的事已经得以解决,赶紧下去准备。” 想了想,罗一又补充道:“如果来得及,谭和甫送过来的盐与糖都装进之前让你准备的竹筒里给大军发下去。 若是来不及,就不用装进竹筒,直接放到驮马上交给老耿掌管。” 崔圆虽然对罗一堪称逆天的谋略,以及环环相扣的行事手段麻木了。 但是听罗一安排要将那白雪一样的细盐与糖霜发给大军,还是无比震惊。 张着嘴缓了半晌,崔圆才开口道:“你确定要将这样上等的细盐与糖霜下发下去? 你要知道,这样的上品恐怕圣人都没吃过,而且你给了这一次,以后想不给都不行了。 就这么发下去,着实让人心疼。 另外,我又不打探你的秘法,麻烦你以后能不能提前与我知会一声。 我提前先囤些,也能给家里的小娘置办些像样的嫁妆。” 第420章 跟着我真不后悔? “没事待会儿是又要领兵出征了吗?”将煮好的茶水给罗一倒上了一碗递过去,搭大门灵噘着嘴巴有些沮丧道:“我怎么觉得你每次出征都是我催的呢。” 在罗一的寝屋里又是紧张又是忐忑又是有些欢喜,好似等着夫君进来掀起盖头的小娘一样的大门灵。 在听到第一声军鼓时,就知道这一次又是空欢喜一场,对此又是无奈又是有些委屈。 可她也知道小儿女之情根本无法与军阵之事相比。 害怕罗一会直接去了大营,而无法再见上一面,只能将心中的委屈放到一旁。 急匆匆地煮了茶,打算给罗一送过去,算是当做送行。 当看到罗一的身形出现在眼前时,让她倍感欣慰与欣喜。 罗一并没有急着入大营,而是先回了寝屋来寻她,可见他的心里还是有她的。 不过一想到见面还没半天的功夫,话更是还没说上几句,欣慰与欣喜立刻消散的干干净净。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接过茶水喝了一口,罗一故意调侃道:“以后你可别来找我了,不然指不定又要被你送到哪去。” 见大门灵低垂着眼眸紧紧咬着下嘴唇,罗一知道这个玩笑有些过头了。 放下茶碗一把将大门灵拉到了身上,并且抬手攀附在丰腴之处故意坏笑道:“连茶都会煮了,看样子在汉源的时候没少熬糖霜。 把交待你的事情做得这么好,一定累坏了,快让我看看瘦没瘦。” 被罗一的大手攀附后,从未有过这种感觉的大门灵先是身子一僵,脑子再次一片空白。 直到感受到罗一的大手来回握动了几下,大门灵才回过神。 本能的想要往后躲,一想到眼前的人可是她朝思暮想的情郎,硬生生的又停了下来。 将羞得通红的俏脸伏进罗一的怀里,强忍着那股怪异的感觉,大门灵声音发颤的娇嗔道:“你每次说了过头话,都是这样哄人的?” 手下传来的宣软本就荡得罗一有些上头,带着颤抖的夹子音,更是让他有些受不了。 咬了咬舌尖,轻轻地将大门灵推开,罗一重重的叹息一声道:“不与你圆房,你总是心里不踏实。 想着先做些夫妻间的小举动能让你安心些,也当弥补刚才言语的过失。 可结果却是引火烧身,让人更苦闷,今年当真是没有男女欢愉的这个命。” 大门灵被推开,原本娇羞之下还有些忐忑与疑惑,以为是她哪里不入罗一的眼,让他没了兴致。 听罗一这样说,大门灵才松了口气。 不过却也因为这番话太过私密与直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罗一平复了一下骚动起来的荷尔蒙,抬手在大门灵的脸颊上捏了捏,“不要太过沮丧。 相比只接触了几天,话都没说过几句就分别的冲娘,至少咱俩还能在这摸摸索索几下。” “你能不能不要说摸摸索索这样的话。”大门灵白了一眼罗一,撅起嘴道:“这种话不该是你这样模样俊郎又身怀惊天之才的人说的。” “早就告诉你我不是什么好人了,这会儿嫌我粗俗可是晚了。” 再次在大门灵的俏脸上捏了捏,罗一拉着她出了寝屋到了厨房,边打理食材边笑眯眯道:“你现在还是处子之身,不知晓其中的滋味才觉得我说得粗俗。 等真正圆了几次房以后,你就不会这么说了,没准还会觉得这样说更欢愉。” 看到大门灵刚刚恢复了些白皙的俏脸又是一红,罗一摇头道:“若是真后悔了,趁着还没真把你怎么样,咱俩可以好聚好散。 你放心,有关你我之间发生的事,我绝对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呸!你都,你都,对我那样了,还没把我怎么样?”大门灵拿起一根柴火对着罗一比划了两下,禁起鼻子龇着两颗小虎牙,装作恶狠狠地样子道:“别想甩开我,再说好聚好散这样的话,我就,我就打你。” 罗一被大门灵的这副可爱样子给逗得哈哈大笑,“你别把你手给弄伤了就行。 再者,我都是顺着你的意思说的,你反倒怪起我来了。” 顿了顿,罗一将剥好的冬笋边切片边问道:“虽说大唐不承认你公主的身份,可在你们靺鞨人那,却是实打实的公主。 在你们那想找个什么样的驸马找不到,你就真这么认准我了? 跟了我可是没名没份的,以后你真的不会后悔?” “见过了耀眼的珠玉谁还会对黑漆漆的瓦当有兴趣。” 看了看罗一身上的绯色衣袍,大门灵十分骄傲道:“能遇着年龄相仿的就极为难得。 更何况你现在就是大唐的四品重臣,再过个三五年,没准就会成了大唐的宰相。” 瞥了一眼罗一手中拿着的菜刀,大门灵美眸弯了弯,尽是幸福与满足道:“别说是在大唐,就是在我们渤海国的中京。 除了你之外,就没见哪个有官身的会亲手给家中的夫人烹制饭食。 单从这一点,妾室与夫人又有什么区别,又怎么会后悔。 更何况冲娘这位不是公主的公主还赶不上我呢,她是连妾室之名都没有。” “你倒是看的开。” 将切好的冬笋放到一旁,罗一沉默了一下,轻声问道:“你该知晓,如果你真的跟了我,有些事情上你会变得很痛苦。 假若…” “不要说。” 大门灵急切地打断了罗一,随后低下头美眸一暗,低声道:“我不求名分,只求你日后都不要负了我。” 大门灵也知道有些事情是绕不开的,沉默了一下,语带哽咽道:“真有那一天,我是连故国都回不去了的。 除了你,我再没了一个亲近之人,更没了了依靠。” 罗一叹了口气,走到大门灵身前一把两其揽在了怀里,“也不知道咱俩这算不算是孽缘。 煮糖的方子只给了你,售卖所得的财帛,就当做是聘礼,你想给几年都随你意。” 大门灵仰头看向罗一,泪流满面道:“父亲与祖父是不一样的,他对大唐是真心尊崇。” 罗一抬手帮着大门灵擦了擦眼泪,无奈道:“你出身于王室,很多事情该看得更清楚。 而且你看似娇憨,实则很是聪慧。 长岭府与鸭绿府那三千边军为何会无端消失,其实你是心知肚明。 有些事情不是你能左右,更不是你能改变的。” 第421章 老姜带来的消息 大门灵将双臂紧紧搂住罗一,哭的梨花带雨道:“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而我说的也没你骗你。 父亲主政虽然十几年,可国中之事并非全由他说了算。 统领左熊卫的叔父就一直对父亲与大唐交好而不满。 尤其是你到了东亭以后,争得愈发厉害。 按照叔父的意思,自营州以东是都要夺回去的。 曾经半个高句丽大的国土,这是何等的诱惑。 朝中不少人其实都是支持叔父的,向西派兵也是他们做的。 如果西境再闹出什么乱事,父亲也要压制不住了。 算我求你,再给父亲几年的时间,一定不会再出现这样的事情。” 大门灵透露的这个消息让罗一有些大吃一惊。 原来靺鞨人那边也闹得这样厉害,难怪大钦茂会让扶余与鄚颉两府的边军在特定情况下听从他的调遣。 名为防备契丹人,实际上这是在让他兜底。 而且大钦茂也笃定这边不会眼看着他这个亲唐或是温和派就轻易地倒下去。 辽东的大唐边军同样会成了这个老狐狸的外援打手。 这让罗一有些头疼,又有些惋惜。 能称霸一方的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而这个阶段,使些手段又是搞垮靺鞨人的最佳时机。 可惜他人在剑南,而且东亭又要防备契丹人,也要忙着瓦解河北,根本顾不上靺鞨人那边。 不过使不了手段,不意味着不能关注那边的动静。 如果两方斗得旗鼓相当,或许这个契机可以延续几年,甚至是更久。 “身为大唐之臣,于国事上我不能也无法给你保证些什么。” 捧起大门灵的俏脸,罗一再次抬手帮着擦拭掉眼角的泪水,沉声继续道:“不过今后你我间的小日子,我可以保证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能得到这样的承诺,大门灵算是稍稍有了些慰藉。 而且正如罗一所说的那样,国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不说这些糟心事。”从罗一的怀里出来,大门灵将脸上的泪水擦掉,挤出一丝笑容道:“还是快些做吃食吧,总不能让将士等的太久。” 罗一点点头,重新拿起菜刀,边切肉边安慰道:“这恐怕是咱俩今年最后一次在一起吃饭了,下一次就要等到明年了。 可惜时间不够用,不然非要多做些合你胃口的菜。” 大门灵摇头道:“你就是只给我做汤饼我也愿吃。” “既然这样,那你把火生起来,咱俩来一出烧饭食上的琴瑟和鸣。” 见大门灵的状态比之前好了些,罗一故意说笑了一句后,脸色一正道:“待会儿吃过饭食,你也要再折腾一趟。 跟着谭和甫立刻赶回汉源,这里再有几日就要有战事,留在这里并不安全。” 提到即将分别,大门灵有些哀怨地叹息一声,道:“就不能让我与你一起吗。 我又不是那种弱不禁风的女子,从柴河城一路跑出去我都受得住,这里也是一样。” “那是受得住?你那是吃醉了什么都不知道。 更何况这里可不比辽东,要人命的可不止是刀剑。 那些眼睛看不见的也同样能取了人的性命,而且更为凶险。 再者,” “阿郎!”罗一还未说完,于海龙从门外急切地喊了一声。 “进来吧,没什么可避嫌的。”罗一眉头一拧,于海龙知晓他与大门灵腻在一起,还这样喊的急切,恐怕是又出了什么事。 于海龙看了眼身旁的姜东明,站在外边没动道:“啊郎,是看姜来了。” 听闻姜东明来了,罗一心里咯噔一下。 老姜年岁大又无儿无女,罗一不忍心让这小老头一直在军中遭罪。 加上心善又稳重,就给安排到了洪秀那里,有几分家里管家的意思。 洪秀能让老姜这么远的跋山涉水过来,怕是家里真出了什么大事。 但是看于海龙这架势,好像有些不愿让大门灵知晓的意思。 这让罗一又生出了一丝疑惑,有些不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能出现这种状况。 稍稍琢磨了一下,罗一觉得还是不要背着大门灵为好。 今后是要在一起的,又与靺鞨人那边无关,没必要这样防备。 “我这正准备烧菜,让老姜赶紧过来,有什么事在这说就行,正好待会儿一起吃饭。” 于海龙朝着老姜送送肩道:“我都说是多余,你偏不信。” “你们这些孩子啊,想事情就是不细致。”老姜叹了口气,边摇头边迈步进厨房道:“你守在外边,我与大郎君不出来,谁都不能放进去,也不能让人靠近。” 老姜本就离着厨房不远,又特意放大了音量。 大门灵在里边听得真切,知道这是有事不好让她知道,连忙放下柴火起身往外走,“我先去收拾收拾,待会儿再过来。” 望了望大门灵走出去的背影,又看了眼走进来的老姜,罗一倍感头疼地叹了口气。 连老姜现在都开始站队,以后家里真不知道要热闹成什么样。 罗一这副样子,姜东明怎么会猜不到是对他有所不满,赶忙行礼解释道:“大郎君,不要误会。 府里不似其他人家,夫人们没有什么嫉妒争宠那些狗屁倒灶的事。 家里出的事是真不适合让大门小娘子知晓。” 顿了顿,姜东明知道待会儿罗一就要领军出征,很有眼色的走到炉灶旁,边引火边继续道:“入秋的时候,夫人与冲娘在路上与虢国夫人堵到了一起。 不等掉头让路,虢国夫人的马夫用马鞭抽了冲娘,打了好长一道血印子。 虢国夫人不但不道歉,还跑去找圣人告状,说御赐的马鞭打坏了,要让咱们家给个说法。” 老姜的话,让罗一眼中猛得闪动起冰冷地寒光,竭力压住怒火道:“圣人是怎么裁断的。” 老姜抬头看了看罗一,回道:“圣人没见虢国夫人,不过也没给什么惩治。 当日那天让宫里的高将军过来给送了些御用的药材与宝贝物件。 并且高将军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这事就这么算了。 说圣人也比较为难,闹出这事的都是自家人。 不过冲娘这鞭子不会白挨,圣人会册封大郎君为户部尚书。” 罗一用力握了握木盆的盆沿,眼中的寒光更胜。 李隆基是真老糊涂了,冲娘再怎么说也是他的骨血。 怕杨玉环这娘们不高兴,连让杨三娘去道歉都不敢说。 还有这个户部尚书的册封,真当谁是傻子,看不出这是要让他专心给搞钱? 李隆基已经说不上是冷漠无情了,而是真的狗。 也难怪老姜不想让大门灵知道,说出去都给大唐百姓丢人。 之前抢了儿媳妇,现在又因这个女人,连女儿被打都不敢吭声。 后世脏唐的评价真是一点没错。 “我待会儿就要领军出征。”将米倒进锅里,罗一心里愤怒,面上却十分平静道:“抓紧说说洪秀让你过来的用意吧。” 第422章 还是血吸虫来得稳妥 罗一从未想过从李隆基那里获取什么太多的好处。 因为本质上罗一并不是一个有野心,更不是热衷于权力的人。 使劲琢磨赚钱,拼命地南征北战,为的依旧还是当初那个好好活着的小目标。 而为了这个目标所做的每一件事,以及牵扯到的任何人,最终的结果都是双赢。 上到李隆基,下到百姓,只要但凡与他有所关联,没有一个人是吃亏的。 如果罗一不说出他内心真正的想法,他的所作所为,在其他看来就是一心效忠大唐,效忠李隆基的绝世忠臣。 那么既然是这样,罗一觉得李隆基就算是老糊涂了,最起码的尊重还是要有的。 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寇仇这个道理他不会不懂。 那么为了女人为了享乐,甚至是为了会溜须拍马的。 李隆基真把他当狗对待当驴使唤,并且还要他对其感恩戴德。 这有些太过分了,世上也更没这样的道理。 既然不讲道理,只想着耍心眼,那就看看谁能笑到最后吧。 说句自夸的话,能够拯救李隆基晚景不那么凄凉的只有他罗一。 李隆基既然亲手自掘坟墓,那就如他的愿吧。 不过这些毕竟都是以后的事, 冲娘那一道血印子,以及他被当猴耍的这口气怎么也要先出了才行。 李隆基不惩治,那就由他来好了。 做出这个决定后,罗一放下碗筷拿起帕子擦了擦嘴,对一旁难得变得十分乖巧地大门灵歉然道:“不能再多陪你了,我得回大营去了。” 抬手抚了抚大门灵的乌黑秀发,罗一叮嘱道:“我入营后,你也与谭和甫连夜赶回去。 我会安排海龙与柳松他们与你一起走,回汉源这一路上,有什么事你只管吩咐他们。 不过在临走前,你可以在越嶲城的行市上挑几间铺子,为日后售卖货品所用。” 大门灵察觉出罗一好似有些不太对劲,歪头仔细打量了两眼罗一,柳眉轻蹙道:“你与我说话可从没这样慢声细气过。 再者越嶲城里一片废墟,哪里还有铺子可用。 方才到底是出了什么事。 你若是这样子领兵出征,我真的放心不下。” “没什么大事,有人黑了心,做事开始不讲道理了。” 站起身轻轻拍了拍大门灵的脊背,罗一轻声道:“熬糖霜的方子五年内万万不得泄露出去。” “这还要你说?别说五年,五十年五百年都不会让旁人知晓。”美眸瞥了一眼罗一,大门灵脸色微红道:“我还要把这个传给以后的孩儿呢。” 罗一哈哈一笑道:“想的真是长远,已经给你了,全由你做主。 但是该分润出去的,到时候一点都不能少。” 在大门灵脊背上轻抚了几下,罗一矮身又在大门灵的脸颊上亲吻了一下,故意坏笑道:“好好在汉源等着我,身子骨也要养的好好的,不然可没法要孩儿。” 踏出寝屋的院落,罗一刚才还十分灿烂的笑脸立刻黑了下来。 步入廨舍的厅堂后,边让于海龙与柳松给他穿甲,边低声嘱咐道:“与灵儿回到汉源后,先回长安一个,告诉洪秀不要轻举妄动。 尤其是用火药与麦粉这个法子,以后想都不要想。 其余的在汉源先等上一个月,这一月间若只等着了册封的消息,而没有惩治杨三娘的消息,你们便立刻起身。” 稍稍沉吟了一下,罗一继续低声叮嘱道:“回去的路上多找些最小的那种田螺出来收好。 记得千万不要直接用手碰触,那些螺里都带着眼睛看不见的蛊虫。 碰上就容易中了虫蛊,治都没法治。 要带上皮手衣去捉,捉后用滚水烫过之后再往摘。 尤其是柳松你,这个螺怕热只能想办法做凉食。 你做的时候一定要万万小心,不要伤了自己,更不要误伤了旁人。” 杨三娘的这个态度不仅仅代表她自己,还有杨国忠和其余四杨,甚至是杨玉环都有可能。 而这些姓杨的又都是小人一朝而得势,根本什么政治头脑。 在利益捆绑之下,甚至是刚刚指导他们赚了个盆满钵满,居然回首说翻脸就翻脸。 所以即便是杨国忠在背后指使,不是几杨的本意,但同样不能抱有幻想。 交恶了就直接一棍子打死,没有其他的选项。 而且对这些人下手,也根本没什么心理负担。 连对他都敢这样,对下边百姓是个什么样更不用说。 尤其是这个杨三娘,其实比杨国忠还要跋扈。 倒卖官爵、欺压百姓霸占田产这些事都是小意思。 像是拿着买卫生间的钱,直接去买千平豪华别墅这种事没少干。 人家不卖就硬打硬抢,闹出的人命不在少数,只不过是都给压了下来。 因此罗一原本是打算用苦杏仁提炼一些氰化物出来。 但是考虑到这个有些太猛,杨三娘一旦猛然暴毙,肯定都会猜到是他下的手。 这样直接站到明面上并不划算,他再怎么有功,也抵不上杨玉环吹枕头风。 所以罗一觉得还是血吸虫来得稳妥一些。 “虽说我愿意做饭食,可这会正是阿郎用人的时候。没我们守着,总是放心不下。” 柳松帮着系好裙甲,有些不情愿的继续道:“要不让海龙和赵勇他们回去,我与耿二他们留下护在您身旁。” 罗一笑了笑,摇头道:“年岁越长越不知道轻重,出的这档子事,不抓紧找补回来,我这口恶气可咽不下。 让你们都回去,就是相互有个监督,沾上那螺的虫蛊,只需十息就能钻进身体。 你们相互看着点,谁不小心碰着了,立刻拿到削下去皮肉。 再者,这样隐秘的事,除了你们几个不能让任何知晓,就连洪秀都不行。 另外,这也算是对你们的一个考验,如果这件事做得漂亮,回来后就安排你们下去带兵。” 听了这个安排,向来稳重的于海龙十分难得的皱起了眉,“我们都下去带兵,阿郎您身边连个可靠的人都没有。 这样的安排可不妥当,领兵谁愿去谁去,反正我是不去。” 扫了扫已经到了及冠之年的几个半大小子,罗一摇头感慨道:“嘴上的毛都一指多长了,已经不能再喊你们半大小子了。 既然已经彻底成丁,那就该做些郎君该做的事。 总跟在我身旁,说得好听叫扈从,背地里却是被人叫家奴的。” 感觉胫甲已经被绑好,罗一来回走了几步,感觉不松不紧正合适,对几人摆手道:“别都阴沉个脸。 别忘了你们现在都是有家室的人了。 刚搂了三天的小娘就归队了,在长安更是没待了十天。 现在眼见着出来快一年,再不回去,小娘是谁的可就要不知道了。 甲已经穿好,都别杵在这了,抓紧收拾收拾东西,好跟灵儿一起走。” 罗一嘴上说得轻松,其实对这些尚家庄出来的小子们也有些不舍。 毕竟可以说是朝夕相处了三年,与他们待在一起的时间,比洪秀还要长。 但是李隆又基糊涂又要耍心眼,而且杨国忠也已经回过味来开始挤兑他。 不做些安排,以后可硬气不起来。 尤其是剑南,不是被杨国忠当做后花园,不把这里给他渗透成筛子,怎么能对得起这个货。 第423章 户部尚书是家里娘子挨鞭子换来的 刚刚入库的细盐与白糖,被军卒飞快地装进细竹筒内。 为了不被混淆,装糖的竹筒上都被划上了一刀,随后再装进一个大箩筐内。 点到每队五十人的数目,就由另外的军卒接手抬着箩筐送到前军。 这样的安排,让效率变得很高,时间紧迫之下,并没有影响到下发。 另外,或许是这些军卒已经偷偷尝过了白糖,每个人都仿佛不知疲倦一样重复着手上的动作,并且还都是一副美滋滋的样子。 而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划过,罗一立刻停下脚步,用力拍了一下身前的袋子。 “果然都是群混蛋,干正事没本事,搞人心态却都是好手。 被这帮家伙连带着把什么事情都往阴暗处想。” 看到罗一进了库仓,将核对的账簿交给下边人,崔圆快步走了过来。 听到罗一的低声咒骂,崔圆脸色微微一变,担忧地问道:“谁的混蛋,你又琢磨到什么了,出征在即让你的气性这么大。” 看了眼崔圆,罗一边迈步走向库仓的角落边冷笑道:“我要升官了,正三品的户部尚书。 而且不是检校的那种挂名的,而是实打实的统领户部。” “户部尚书?” 崔圆难以置信地反问了一句,便脸色阴沉地思虑起来。 罗一有统领户部的本事,不用说其他的,光是刚刚进库仓的这两样玩意儿,就能给大唐的赋税增加上许多。 但问题还是出在年龄上,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罗一又是节度使又是招讨使的,已经太过让人嫉妒。 各部的尚书之职又是晋升宰相的跳板,而且还直接是跳到了中行。 如果圣人真有让罗一成为相公的打算,也就是三两年的事情。 而那个时候罗一才刚刚及冠。 这让一众在朝堂上摸爬滚打了经年的那些官员情何以堪。 尤其是杨国忠,没有本事却又心胸狭窄。罗一绝对会受到他的攻讦。 想到这,崔圆又气又急跟罗一一样用力的拍了一下眼前的麻袋,“这是谁在圣人提的意。 这个人不但是个混蛋,还更该死!这是在把你往火坑里推。 你在辽东当个节度使也就罢了,不入朝堂不碍人眼。 可若真是常驻朝堂,变为遥领辽东,很有可能堵了人家的路。 这仇可是要结成不死不休的那种。” “你小点声吧。”转身靠在袋子上,罗一摩挲了一阵身上的甲片,抬头看向崔圆,“我能相信你吗?或者说我该相信你吗?!” 崔圆懒得跟罗一兜圈子,冷哼道:“算上与前军的间隔,至多再有两个时辰你就该启程了。 需要我做什么直接说,不要这样绕来绕去的。” 见崔圆吹胡子瞪眼,罗一低声笑了笑,没再继续试探,而是缓声道:“这个尚书是家里娘子挨了一鞭子换来的。 抽人的是三姐虢国夫人的马夫,而被抽的娘子是生于宫里的冲娘。” 这个劲爆的消息,让崔圆又一次惊愕在当场。 缓过来以后琢磨了半晌,捋顺了一下里边的关系,崔圆有些无语道:“有陛下护着你,这个尚书能坐的安稳。 另外,仔细说起来,这算得上是家事,不值当你生这么大的气。” “你觉得事情会这样简单?”为了不让眼中冷冽地寒光让崔圆看到,罗一低下头将虢国夫人的所作所为讲述一遍后,寒声道:“杨国忠这是在向我宣战。” “你这都是在根据传闻做出的判断,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想到杨国忠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并且睚眦必报的脾性。 再加上死了的李林甫,杨国忠都没放过,崔圆没法再反驳下去了。 想了想,崔圆只能叹息道:“陛下虽然没敲打那边,可对你还是不薄的。 你若是与杨国忠这个时候闹起来,不只是让陛下难做,还是打了陛下的脸面。” ”你觉得我在意这个户部尚书?这个户部尚书让我来做,又单是在补偿?” 轻扣了几下身上的甲片,罗一嗤笑一声继续道:“传旨的使官居然还比不得我家里一个快六旬的老卒走得快。 要么是尚书给的没诚意,要么是有人交待过了。 或许这个时候正在成都城里,寻摸着我的罪状呢。” 罗一话里的意思崔圆听得出来,没有任何犹豫道:“该说的我会说,不该说的绝对不会从我口中说出一个字。” 崔圆选择站在了罗一这边,原因不是什么帮亲不帮理。 是身为一个读书人,一个想为大唐做事的官员的良知让他做出的选择。 朝堂上如何不必说,剑南的糜烂是他眼见着的,是从章仇兼琼任节度使时就已经开始的。 如果再继续这么烂下去,恐怕剑南都要丢掉。 只有罗一这种有惊天之才的人,才能做到潜移默化地改变这种局面。 至于杨国忠,当了宰相又能怎么样,胸中无半垄沟壑的货色,除了使绊子没别的本事。 指着这种人治理社稷,不再丢掉国土都是上天护佑。 罗一见崔圆把话直接挑明,咧嘴笑了笑,“光不说可不行,有些话你必须得说,例如引雷这种夸大其词的事。” 说罢,罗一拉着崔圆快步出了库仓,来到府衙一处偏院当中。 让早就侯在这里的老耿打开木箱,罗一从里边拿出几个竹筒制作的二踢脚和几挂大小不一定鞭炮出来。 “这玩意儿就是用来引雷的,到时候来人试探,你就拿这个给演示。” 崔圆吓得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眼角抽动道:“你这是想把使官给劈死,还是想把我给劈死。” 罗一将二踢脚放回木箱,端详了几眼手中的爆竹。 挑了一挂跟后世一百响的小鞭炮差不多的缠绕在了胳膊上。 因为里面的火药是用最原始最粗略的配方配出来的,罗一掏出了火折子,没有任何迟疑就将药捻子给引燃。 崔圆仔细观察过新团引雷的流程,知道每一次的炸响之前都要用火折子引燃个什么物件。 罗一这个举动把他吓得差点魂不附体,瞪圆了眼睛刚想让罗一赶紧停下,结果就是一阵比攻城时小了不知多少的‘啪啪’声传入耳中。 而且看到缠在罗一胳膊上的那串小纸包好似十分吃力的才炸开,崔圆才长长松了口气。 “看到了吧,这玩意儿其实就是个爆竹,而且攻城用的就是这个。” 抖落掉胳膊上的灰尘,罗一指着木箱叮嘱道:“那些单个的大家伙可别这么弄。 那玩意儿虽然炸不死人,炸伤还是很有可能得。” “你这是什么都给想周全了。”崔圆看着木箱咂咂嘴,“杨国忠招惹你,怎么让人觉得有些不知死活呢。” “先别急着夸,还有最后一步没做呢。” 说罢,对着崔圆不好意思外加心虚地笑了笑,罗一抡起拳头就砸向了崔圆的脸。 第424章 不能害了人家 撒下银灰色光晕的冷月掩映于参差的云层之间,将苍穹下的大地照映的忽明忽暗。 这让不敢引燃火把的剑南大军,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愈发的艰难。 好在要与蕃人的大军玩一出躲猫猫的戏码,对行军的速度要求不高,甚至是还要故意放缓一些。 毕竟适合大军过河的地点只有两处,要让蕃人先过了东泸水。 随后大军再如同幽灵一样在蕃人的身后过河西行。 而且越嶲城与东泸水之间的山体是自北向南的方向,并且从北向南逐渐走低。 蕃人如果过河,选择的路线必定是南侧那几条稍低的山岭。 由曲罗部的蛮人以及加入军中的几个熟识这里的越嶲城百姓所组成的双重向导,选择的路线是中部偏北的山岭,有九成九的几率遇不到蕃人大军。 所以行走起来虽然艰难,但心情相对还是很放松的。 另外,大门灵与谭和甫将盐与白糖运送过来的时间简直堪称完美。 原本以为春收后才能用的上,没想到刚入库就派上了用场。 这次的大迂回不但路程将近千里,过了昌明后就是烟瘴之地。 大军的体能消耗绝对巨大,这两样能够快速补充盐分和营养,关键时刻或许就能起到保命作用。 而除了这个作用,还起到了另外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 不管是汉是羌还是蛮,细盐与白糖是每人都发了的,这让整支大军的士气都非常高昂。 尤其是羌人与蛮人,最是欢欣鼓舞。 不夸张地说两个竹筒里装着的玩意儿,比他们身上所有的家当都值钱。 再加上这两族又擅走山路,这点翻山越岭的艰难更是没放在心上。 甚至还主动提出要帮着分担剑南大军所携带的辎重。 虽说最需要帮忙的是垫后的南宁军而不是耐苦战的川西军,但这种友好的态度却是最让人高兴的。 极为陌生却需要并肩作战的各部各军,能够相处的融洽,也是一种隐形的战力。 罗一对此是极为满意,对这次的谋划也更增加了一份信心。 不过有信心不等同于心情好。 长安城里发生的那些狗屁倒灶的事,让罗一的心头始终充斥着愤怒与失望。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对罗一始终阴沉着脸,并且不发一言,苴吉仁心中愈发忐忑起来。 白日里在厅堂议事时,罗一还是有说有笑的,可现在简直就是判若两人。 思来想去,苴吉仁觉得除了下发的细盐与糖霜,不会再有别的原因了。 不说细盐,单说那个糖霜,恐怕售卖个一百钱一两都有人买。 而每个竹筒至少能装二三两,光是他的族人就分了五千斤左右。 他率领的族人可不是真正的唐军,里外怎么可能没个亲疏。 或许压根就没打算给他的族人派发,而是中间出了什么误会,才弄成了现在这种骑虎难下的样子。 加上听闻出征前,眼前这位与崔副使不知为何起了争执,并且还动了手。 苴吉仁更确认了这个判断,因为细盐与糖霜就是崔副使负责下发的。 对于此,苴吉仁并不觉得罗一有错,也更没什么不满。 除了远近亲疏的原因外,那五千斤糖霜,少说值个千万钱。 若是大胜之后,发下去无可厚非。 没有哪个领兵之人在出征前就这样大肆犒赏的。 真正错的人是崔副使与他自己。 崔副使是真敢给,他自己是问都不问的就真敢收了往下发。 罗一若是能有个好脸色都怪了。 况且白日在厅堂里说得明明白白,这糖霜他是掺和不进去了。 这事不管换了谁,谁都跟罗一一样不会有个好脸色。 再想到之前罗一给许下的那么多好处,让苴吉仁愈发觉得这事他处置的不地道,心中难免惴惴不安。 想要几次开口解释,却都没能张开嘴。 直到实在受不了这种气氛与心中的忐忑,苴吉仁趁着正巧赶上一段还算宽阔些的山路,紧走两步与罗一并行。 “使君,明日天明时,我会下令族人把细盐与糖霜交回来。”小心的瞄了瞄罗一,苴吉仁陪笑道:“使君千万莫恼。” “交回来?还莫恼?” 突如其来的发生,让罗一下意识疑惑的问了一句。 借着月光看向苴吉仁,见他满脸紧张与忐的看着自己,罗一立刻明白了这个说辞是因为什么。 这让罗一好笑的同时,觉得苴吉仁这人真的是挺可交。 身为掌管方圆千里的土皇帝,那些蛮部又大多听不懂汉话。 不存在害怕族人被大唐这边给拉拢住人心,这些盐与白糖先到了他手,他想扣多少就扣多少。 苴吉仁不但全都给发给了族人,还担心自己因为肉疼而要返还回来。 这样的实诚人,可是真不太好遇。 “觉得我脸色难看是因为这些?” 揉搓了几下脸颊,罗一尽量让脸色看起来缓和一些,轻笑了两声继续道:“既然都喊我声使君,那便是把命都交到了我的手中。 怎么可能厚此薄彼,更不会跟蕃人一样,拿你的那些族人当肉盾使。 以后这样的念头,不要再有了。” 罗一的话说得坚决,听着也不像是假意客套。 苴吉仁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又是猛的一惊。 如果不是为了这个,到底是什么事情能让这个聪慧的已经不似人的年轻使君成了这副模样。 “不用胡乱琢磨。”看到苴吉仁又表情凝重的皱起了眉头,罗一只得信口胡诌道:“家里的一位夫人刚到,我便要领军出征。有些气恼蕃人来的不是时候,与旁的没有任何关系。” 苴吉仁恍然大悟,居然把这个给忘了。 自打与罗一结识以来,人家不但从来没有讨要过,就算是主动送些族中的女子,人家都是要。 这个年岁正是血气方刚之时,身旁一直没个女子陪着,不憋得慌才怪。 “族里的女子虽说赶不上夫人一半的温婉美艳,可做个婢女侍奉使君,还是能做的来的。”苴吉仁对罗一挤了挤眼,用男人都懂的语气道:“过河后从曲罗部给使君挑选几个看着顺眼的。” 罗一突然理解有些人为何那样热衷于权力,光是女色就来的就太为容易。 就算没那个心思,都有人主动给送过来,如果愿意,真能做到夜夜做新郎。 苴吉仁见罗一没吭声,以为是不好意思,或是看不上族里的女子,继续劝道:“别的比不得中原小娘,床第之欢上可是丝毫不差。来场露水姻缘,也是极为不错的。” 苴吉仁这个好意,之前就已经拒绝了几次。 这回话茬又是他先引出来的,总得找个合适的理由拒绝,不能太直了。 而且想要在南疆布局,苴吉仁这样的实诚人正合适。 稍稍琢磨了一下,罗一笑着摇头道:“苴鬼主的好意我领了,但是人我不能要。 缘由不是你族里的小娘不好,而是谁来就相当于害了谁。” 掰起手指,罗一剑眉一挑道:“我正室夫人在辽东时替我挡了箭矢的,差点没了性命。 对我没别的要求,只要不负了她就好。 二夫人是东平郡王最宠溺的胡夫人所出。 三夫人是生于皇宫,带着圣人血脉的。 白日里你见过的那个四夫人,是大唐的渤海郡王,更是靺鞨人的大王大钦茂所出。 她们三个委身于妾室,对我别无他求,同样是不能再负了她们。” 看了看惊得嘴巴张得老大的苴吉仁,罗一满意的点点头。 虽然用提女人的方式晾肌肉,有些小龌龊也有些上不得台面。 但除了这个,没有任何一种方式能人这么震撼。 而且苴吉仁到底也只是个管控方圆千里,还尽是山区的土皇帝。 那三位都如此看好他,苴吉仁敢说看人的眼光比人家还好? 早点乖乖地捆绑到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得了。 第425章 想要抢先占了便宜去 寥落的晨星渐渐隐去,东方的天际间出现一抹鱼肚白。 而对于花甲之年的人而言,黎明时分就是最好的叫早服务。 常年领兵养成了雷厉风行的王盛,睁眼醒来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从床榻上坐起。 随意披上衣袍便起身将挂在窗子上的幔布撤掉,打算吹一吹凉爽的晨风,好让他迅速精神起来。 “你这小子真是讨打,一大早的现在这里吓唬人。”刚刚摘下幔布,孙子王乐宽的那张脸就顺着窗子探了进来,王盛先是笑骂道:“早起是好事,但你不留在营里可就不怎么好了。” 王乐宽摇摇头道:“祖父,我这可不是自私出营。 是受那些卒长,旅帅们之托,过来问问何时进兵沙野城。” 王盛斜了一眼王乐宽,“是哪位卒长,又是哪位旅帅? 你自己想问就说你自己想问,还与我玩起计谋来了。” “哪能与您玩什么计谋,是真受他们之托。” 双手一扒窗沿,蹭的一下跳进了屋内,王乐宽嘻嘻笑道:“咱们都在羌浪待了好几日了,您倒是给个准信啊,下边是真都急不可耐了。” 王盛根本不信这说辞,重新坐回床榻看着王乐似笑非笑道:“这么几日就沉不住气了?” 王乐宽神色忽的一傲道:“不是沉不住气,是真没必要等下去。 剑南的精锐边军被打掉后,几次派来的战兵就是些拿着刀剑的田舍郎而已。 这次之所以能攻下越嶲城,是苴吉仁那瞎眼的不识好歹。 唐人被咱们南诏打的几次全军覆没,还将那些废物当祖宗供着。 如果没有苴吉仁领着各部出力,就凭那些废物唐人,根本夺不下城。 因此唐人根本不足为虑,稍稍能打些的只有苴吉仁领着的七大蛮部。 而嶲州这些蛮部,在山上打打还凑合,入了城就跟拔了牙的大虫一样。” 说到这,王乐宽本就狭长的双眼,又是微微一眯,眼中闪动着的目光更显阴鹜狠厉道:“祖父也听闻了逃回来那些人所说。 咱们驻守各城的乡兵尸首,在越嶲城外给筑了京观。 不将唐军杀的一个不剩,怎么能解心头之恨,怎么能够振奋军心。 还有那个给脸不要脸的苴吉仁,居然胆敢戏耍我南诏。 不早些过去将其剥皮抽筋,只会让他愈发嚣张,更显得咱们过于软弱。 而且不杀得狠些,那些蛮部也不知晓到底该听谁的。” 孙子王乐宽的这番话,让王盛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缓声道:“与你说过领军最忌骄横,全都忘了? 与大唐打了几场胜仗,你便称不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知不知道所有的清平官与大将军为何没一个提出彻底吞掉嶲州,只把人货全都虏走? 巨唐之所以称为巨唐,那是因为他们即便败上十次甚至是更多,都能承受的住。 而我南诏只要败上一次就要陷入万劫不复 到时不要说是大王,就连咱们这些国中大姓都会遭到灭顶之灾。” 王乐宽对王盛的说辞并不赞同,甚至是有些不以为意,低垂下眼眸不服气道:“大唐国土辽阔是不假,可如今却已是朽木。 之前看不出已经是外强中干,咱们傻傻的替他们卖命。 结果只是稍稍试探,就将大唐的底细给试了出来。 没与蕃人合盟之前,就几次打得大唐全军覆没,现在更是无需惧怕他们。 更何况咱们守着泸水,更有半个嶲州在咱们手中,完全进可攻退可守。 从唐人指使苴吉仁所属各部破城杀我驻军这一点来看。 不但可以推断出唐人的兵力不会太多,战力更是不会比之前强到哪去。 毕竟嶲州河谷之地气候宜人,可没有什么烟瘴遍地那一说。” 顺着窗外看向沙野城的方向,王乐宽眼中露出贪婪之色继续道:“唐人打仗不行,身上的甲胄可都不差。 还有嶲州山中的各部,不说那十几万的口众,光是财帛与牲畜就会无算。” 转回身满脸淫笑着看向王盛,王乐宽一挑眉毛道:“祖父您可是老当益壮。 苴吉仁家里的女人,上次可是见您看了眼中都冒光。 咱们早些打过去,也早些让祖父您享用享用不是。” “嘴上说着是为了孝敬我,恐怕你是惦记上那些部族财帛了吧。” 提起要用苴吉仁家里的那位夫人来让他享用,王盛脸色缓和了许多,并且眼中透出了些许火热。 不过身为领兵的大将,又是弄栋节度使,再怎么想把苴吉仁的那位夫人压在身下狠狠地蹂躏,最基本的理智与操守还是有的。 调侃了一句王乐宽,王盛平复下内心的躁动,还是摇摇头道:“即便真如你所说,唐军将愚兵弱,可毕竟攻城不比守城。 就算是一群妇孺站在城墙之上,也不是那么好打的。 更何况还有苴吉仁领着的那些部族助阵,两相加一起,兵力恐怕要有四五万之众。 沙野城与越嶲城如何,你又不是不知晓。 强攻过去,咱们占不到便宜。” 说到这,王盛阴笑了两声,眼中带着戏谑继续道:“不管是人还是财帛,都在那些山中,不必急于这一时。 蕃人不是总吹嘘重甲步卒从无敌手吗,那就让他们先去攻城。 越嶲城告急之下,唐人必定会抽调可泉与沙野城的驻军。 咱们不管是攻城,还是分出些兵力围城后,大军直扑越嶲城,全凭咱们的心思。 到时候越嶲城与山中的虏获都是咱们的。” “还是祖父您老道,这谋划的真是万无一失。” 先是奉承了一句,王乐宽接着叹了口气,道:“这样倒是能有个解释给下边,可该急还是会急。” “你们还真是商议过了?”王盛盯着王乐宽上下看了两眼,撇撇嘴道:“说说吧,都在担忧什么,都在急些什么。” 王乐宽抬手指向西边的方向道:“与蕃人一西一南的夹击过去没什么可说。 可蕃人擅长破城,又直接扑向越嶲城,这就有些说道了。 曲罗部如今可是为他们所控,下边有些担忧蕃人是摸清了唐人的底细,想要抢先占了便宜去。 而且咱们要攻克的沙野与可泉两城看似城小,但地势却比越嶲城还重要,是唐人必须死守之处。 虽然咱们破城是不在话下,可必定要浪费些时日。 再这样等下去,蕃人再来传信,恐怕传的就是已经破了越嶲城的消息。” 王盛嗤笑一声,本想说蕃人向来都是将他族当做奴仆,唯独与南诏结成了兄弟之邦。 而且不是只有蕃人帮着他们抵御大唐,南诏同样也派兵帮着蕃人征战的。 可一想到蕃人新来的神川都知兵马使论奇里徐贪财且跋扈的性子,王盛又有些不那么肯定了。 沉吟了片刻后,起身对王乐宽道:“去看看那些汉人工匠有没有偷懒,这些日子到底打了多少器具出来。” 第426章 与蕃人走个对头碰 “启禀使君,蕃人与咱们走了同一条山岭。 为了不泄露行踪,马将军率领前军已经先行调转回撤。 但后续是设伏还是全军继续后撤,马将军请使君加紧定夺。” 越嶲城与东泸水之间的这条山脉,虽然没有突袭保塞城的群山高耸,但同样盘旋崎岖。 即便是不追求行军速度,两天行走下来,还是让罗一疲惫不堪。 而人一旦过度疲劳,反应力也随着跟着下降。 听闻传令兵带来的消息,罗一先是一阵惊愕,随后心里就是一阵发苦。 首先想到的是怎么这么倒霉,不但半天的山路白走,一折一回还要多走出两倍的山路来。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与蕃人大军走个对头碰是件多大严重的事情。 行军前反复推敲过,选择的路线有九成九的几率碰不到蕃人大军。 罗一不相信这百分之一的机率就会这么巧合的给遇上。 这条自北向南的山脉就如同鱼的椎骨,东西间横向出去的密集山岭就如同那些腹部与脊背的小刺。 能通行人马的山谷大小多大十几条,蕃人放着南边又低又好走的山谷不走,偏偏走北边又高又绕的山岭,这很不科学。 尤其是按照推断,这个时候蕃人应该刚刚抵达东泸水的河岸才对。 而这个时候不但已经过了河,还跨过了主山脉,蕃人这样拼命赶路绝对不寻常。 相较于蕃人这样做的目的不明之外,还有一点让罗一更加头疼。 不管是设伏还是后撤,选择哪个都不是非常理想。 三万多人所留下的行军痕迹,再怎么遮掩也很难完全遮盖住。 只要仔细观察一下,百分之百会发现端倪。 那么结果只有一个,蕃人立刻停止行军,甚至会后撤回去。 这就相当于打草惊蛇,蕃人如果退守回去,卡死对岸两处适合大军过河的渡口,那这次就相当于白跑一趟了。 设伏也面临同样的问题,只不过是能吃掉一些蕃人的先头部队。 只能取得一场小规模战役的胜利,战略上的任务是完不成了。 而且甚至于有可能从最初的设伏演变为在山上互殴。 真打成这样的话,怎么也没有守城来的轻巧,至少蕃人的重甲步卒的战力会降低许多。 琢磨了好一会,罗一始终拿不定主意到底是设伏,还是后撤赌蕃人粗心大意继续发现不了端倪而继续行军。 但是总这样举棋不定不是个办法,而且这也是主将最为忌讳的一点。 哪怕是下令下的错了,都比这样犹豫不决要强。 估算了一下前军与蕃人大军的距离,以及前军后撤过来所需的时间。 罗一先下令传令兵回去告诉马仙童继续后撤的同时将大军的痕迹尽量遮掩,并且让中军与后军停下来歇息。 在与前军汇合的这段时间里,不管他仔细思虑出个什么结果,恢复了些体力的中军与后军,都能将时间给追回来。 苴吉仁对这个消息与罗一下的命令都有些吃惊。 按照他所想,这个时候要么抓紧时间准备伏击,要么就干脆后退到二十多里后的岔口将路给蕃人让出来。 这样停下来实在太耽搁时间,假若要是设伏,仓促之间根本来不及多准备。 看了看四处的地势,苴吉仁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使君,这个时候歇息是不是有些不妥。” “是有些不妥。”摘下水囊喝了几口水,罗一挑了块石头坐下,对苴吉仁道:“但是与蕃人走个对头碰,绝对不是什么巧合。不仔细琢磨琢磨,这一次不但要白走一趟,原来的谋划也会功亏一篑。” 苴吉仁眉头皱了皱,是不是巧合,现在也只有两个选择,不明白这还要仔细思虑什么。 但罗一已经如此说了,不好再劝些什么,只能压住心中的急迫,点点头没再说些什么。 苴吉仁的担忧,罗一自然看得出来,但眼下井不是耐心解释的时候。 放下水囊深呼吸了几下,尽量将大脑放空了一阵,将所有的地图都拿了出来。 一边翻看地图,一边换位思考仔细揣摩蕃人绕远的最终目的是什么。 不搞清楚这个,很难做出正确的选择。 先确定了吐蕃的战略目标是重新夺回嶲州,罗一将他自己代入成吐蕃的领兵将领。 琢磨起怎样出兵能又快又稳的将各城重新拿回。 但是起来想去,罗一觉得之前南诏与吐蕃能联手打下嶲州是因为嶲州已经无兵可守。 即便是守城占有优势,但毕竟都是些百姓,再怎么也比不得南诏与吐蕃的精锐战兵。 而这一次不一样,守城的即便是些招募的新兵,但却都是轻壮,披甲率也达到了六成左右。 再有嶲州的蛮部助阵,就算吐蕃再如何擅长步战,再如何善于攻城,直接过来打这样一座大城都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最佳的方案就是与南诏合兵,稳扎稳打地逐一将各城啃下来。 如果说打算围而不打,切断越嶲城的粮道以及与黎州间的联系,这倒是稍稍能说得通。 不过这个选择的风险同样很高,因为想要彻底封锁越嶲城根本做不到。 而且南边还有可泉与沙野两城,同样能切断他们的粮道。 就算不被切了粮道,南诏那边可不是特别善于攻城。 这样耗下去,蕃人耗费米粮,南诏血撒城下吃个大亏。 罗一不认为蕃人领兵的将领会想不到这些,而且最主要的一点是无法解释好路近路不走,为何非要绕远走难走的路。 这条山领可是在越嶲城以北将近二十里,再往前走些就要到台登城了。 这到底是要围越嶲还是要围台登… 围台登? 琢磨到这,罗一脑海里划过一道闪电,隐隐有些猜到蕃人的用意。 “方才路过叉口的时候,你说顺着那条南北向的小山谷一路北上能通到北谷那边。”扭头看向苴吉仁,罗一挑了挑剑眉道:“废弃的普安城也是山间难得可供大军安稳落脚之地。” 说到这,罗一猛得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道:“蕃人不是要来打越嶲城,而是直扑保塞城。 随后或是翻越北谷的群山攻克安宁城,再沿着大渡水的河岸一路向东最终拿下阳山城。 或是从保塞城直扑永安城,再快速北上一路连克各城,最后到阳山。 再次将嶲州与黎州切断的同时,也将咱们困在台登以南沙野以北的五城之地。” 第427章 苴吉仁认识论绮里徐 罗一的分析,让苴吉仁除了习惯性的惊愕,还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之所以能够在第一时间就知晓保塞城被罗一率军克复,原因很简单。 保塞城的东西两侧的群山中,就是东钦与邛部等几个部落之地。 那里的族人可不在少数,保塞城发生什么事情,怎么可能逃过他们的眼睛。 而部族的口众多也有坏处,那就是容易被人惦记。 嶲州陷落的这一年光景,西边的蕃人不是不想过东泸水将保塞城一口给吞下去。 更不是觉得那几部的族人看着顺眼,而没有过河前来袭扰。 那是给南诏与蕃人都献了不少布帛牛马,而且承认曲罗部划归给蕃人,嶲州诸部才挺到了现在。 如果真如罗一所说,蕃人是先奔着保塞城去的,那他所统领的部族将直接少去一半。 大渡水旁的阳山也谋划成了,那他将丢掉所有的部族,就连他邓勿部也无法幸免。 而这一次,蕃人绝对不会再留有客气,包括他在内的各部鬼主绝对会被毫不犹豫的杀掉。 换上蕃人扶持的族人成为傀儡鬼主,各部彻底沦为成为蕃人的仆从,或是供其奴役驱使。 这样的结果,苴吉仁无法承受,也不想承受。 回过神后,苴吉仁急得一把拉住了罗一的胳膊,“恳请使君快下令设伏,万万不能让蕃人的奸计得逞。” “你先别急,设伏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设的。”罗一拍了拍苴吉仁的胳膊,劝慰道:“容我再仔细想想,怎么也要更稳妥一些才是。” 苴吉仁在担心什么,罗一自然清楚。 不过这个回答并不是敷衍,就算苴吉仁不求他,他也想办法把蕃人给按死在这里。 尤其是领兵的神川都知兵马使论绮里徐。 仔细琢磨琢磨会发现,这个蕃将是现学现用,玩了一出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的戏码。 但是蕃人的这个大穿插一旦成功,比他冒险连克四城,重新将处于重要节点的越嶲城拿回所取得的战果要大的多,也狠厉的多。 从沙野城到大渡水的阳山城这一路,所有的南诏军加一起才还不到八千。 这位蕃将要谋划的可是越嶲城的几万人马,以及嶲州各蛮部的蛮人。 而且可以断定,一旦再次攻破嶲州各城,蕃人绝不会向上一次,只是出兵助阵。 不说将嶲州全都据为己有,保塞城与河谷以西的群山肯定不会吐出去。 将被毁的普安城重建,就会与保塞城形成犄角之势,成为更加往东的突出部。 解决掉东泸水过河的问题,米粮不再运送那么困难,蕃人下一步必然要剑指剑南。 真成了这样的局面,罗一觉得嶲州还不如控制在南诏手里,至少以后再想打回来,并不会那么困难。 而嶲州落在吐蕃手里,步战丝毫不虚大唐的吐蕃战兵,将是唐军攻城的噩梦。 无论如何都不能让蕃人的这个计划成功。 极具战略眼光的蕃将论绮里徐也必须得弄死,不然南疆始终消停不下来。 但是说把人家弄死很简单,真正实施起来并不容易。 在山上硬刚肯定是不行的,两边阵势都铺展不开,最后的结果就是相互打累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唯一的办法还将蕃人大军全都放进来打个伏击。 但这样一来,需要解决的问题又绕了回去,三万来人所留下的痕迹简直不要太多。 有这样战略眼光的人,怎么会是个简单的莽夫,不说长了10086个心眼子也差不多。 除非是论绮里徐眼瞎了,才看不到发现不了。 摩挲着下巴琢磨了半晌,罗一始终想不出一个能完全遮掩大军痕迹的办法。 这让罗一开始急迫与焦躁起来。 毕竟在山上设伏不但能抵消与蕃人战力上的差距,也是难得弄死论绮里徐的好机会。 一旦错过了,以后这样的机会恐怕很难再会遇到。 看到罗一将眉头紧锁,并且从摩挲下巴改为轻轻扣头,苴吉仁知晓这是还琢磨通透。 但任由时间就这样白白的流逝,即便待会儿想出了稳妥的法子也将无济于事。 “使君,从大雪山上下来的蕃人将领我们没见过,但神川都督府的一些将领我们还是识得。 到时候旁人咱们不管,只狠狠地打向论绮里徐一众神川将领。 他们死了,神川的蕃兵必然会引起混乱,甚至是溃败都有可能。” 提出这样一个意见以后,苴吉仁咬咬牙,继续劝道:“还是抓紧设伏吧,再拖下去就只能与蕃人正面对阵。” “苴鬼主当真能认出论绮里徐?” 听到苴吉仁说他们居然认识论绮里徐,这让他眉头立刻舒展开,脸上也再次挂上了笑容。 与苴吉仁确认了一句后,边脑中飞快转动完善自然而然出现在脑中的法子,边继续道:“我可是当真了的,如果是在说笑赶紧与我说,不然引发的后果会很严重。” “使君,你我相处以来,我何曾说过假话。” 急迫地解释了一句,苴吉仁苦笑着继续道:“去岁王盛与论绮里徐都来找过我。 为了答对他们两个,说是从身上剜肉都不为过,就是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罗一眼中透出喜色道:“这么说,你们还有是有交情的?” 苴吉仁仿佛带上了痛苦面具,将脸皱巴成了一团回道:“我若是有二心,就不会领着两万族人跟着您出来,更不会又抽调人手帮您守城。” 罗一笑吟吟的摆摆手,“误会了,没说你二心。 而是觉得有这层关系,待会儿的谋划,有九成的把握能成。” 起身抬手指了指一旁歇息的大军脚下,罗一正色道:“蕃人不是傻子,领兵的将领更是些心细如发的。 你觉得就咱们脚下的这些痕迹,蕃人会看不出来?会傻乎乎的往口袋里钻?” 苴吉仁看了看大军脚下萎出来的种种痕迹,脸色立刻就是一滞,“那咱们是没法设伏了?” “不,有办法。” 罗一斩钉截铁的回了一句,将目光与苴吉仁对视,缓声道:“就看你的族人有没有胆量,或是你舍不舍得豁出去一些族人。” 苴吉仁脸上先是闪过一丝疑惑,仔细思量思量后,有些明白罗一是什么用意了。 转身将目光投向正在歇息地族人,苴吉仁用力握了握拳,狠下心道:“关系到各部的生死,没胆也要变得有胆。 况且死上一些就能保全部族,没什么舍不舍得的。” 第428章 头疼的论绮里徐 “大军如今已经上了山岭,依旧都不见半个唐人。 可见咱们的行踪还是十分隐秘的,将军是不是有些太过谨慎了。” 那囊多杰身为掌管万人兵马的东岱,虽然比论绮里徐这个神川都兵马使的职位要略微高一些。 但自家事自家知,他统领的万人兵马是自家部落的族军。 不然凭他的本事,别说是东岱,就连个将头他都当不上。 领兵的本事与论绮里徐可谓天差地别,这次过来就指着人家混军功。 那囊多杰根本不敢以命令的口吻说话,只能笑吟吟的劝慰一句久久不下令继续行军的论绮里徐。 那囊多节是个什么心思,论绮里徐十分清楚。 收回眺望远处如同鹰隼般的目光,论绮里徐往常总是紧绷着的脸,罕见地露出了笑容,“多杰东岱放心,今日夜里不会再赶路了。” 论绮里徐对这次的谋划既有信心,又有些郁闷。 知晓嶲州的重要,赞普与大相们这次的反应很快,短短一月间便调来了六万大军由他统领。 但青海与猎城的两万大军常年与唐人对阵,彪悍之下也极为桀骜。 尤其是领兵的两个大兵马使更是目中无人,对他这个临时授予的统兵副帅颇有微词。 另外四万人马,都是从孙波茹调拨过来的,其中三个统兵的东岱又极为圆滑。 一直秉承着的就是如何保全实力,对于军令,面上答应的很好。 可遇到不好打的仗,向来踌躇不前,能磨蹭就绝对不会快上半分。 统领这五万人马实在让他头疼,最能打的需要哄着,最圆滑的需要看着才行。 唯独让他欣慰的是南国出身的那囊氏那一万人马。 兵士虽然不及青海与猎城那两万人马悍勇,但比那三个东岱的人马要强。 战力上大概与他统领本部的神川兵马不相上下。 领兵的东岱那囊多杰更是十分有自知之明,直接将这一万人马的军权完全交给他。 如今大军已经全部渡河,就算唐此时军过来也已经晚了。 而且两日的急行,大军上下也确实有些疲惫。 那囊多杰这样一个小小的请求,论绮里徐也乐得顺水推舟地送个人情。 “这简直是太好了,这两夜都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先是高兴的应了一句,那囊多杰恨恨地继续道:“唐人连东泸水都不派人守,可见领兵的也是个愚人。 真不知道南诏那些蛮人到底是怎么把城给丢掉的,害得咱们跟着再遭一次罪。” 论绮里徐先是传令大军继续行军,随后目光眺望越嶲城的方向,缓声道:“不是唐人将领蠢,更不是不想派人驻守。 而是受限于军力与辎重没法守。 越嶲城看似离着东泸水不远,但不管怎么走,崎岖的山路要绕上上百里。 派兵少了守不住,派兵多了就要饿肚子,用唐人的话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哦,原来是这样。”那囊多杰点了点头,忽然来了兴趣道:“你觉得领兵的唐人是不是真如行文上所写?” 论绮里徐抬手抚了抚脸颊上的一道狰狞伤疤,摇摇头道:“还没交过手,不好说是不是真的。 但能够突然间夺回越嶲城,证明这次领兵的唐人并不简单。” 那囊多杰嘿嘿一笑,刚想要说再怎么不简单也比不上论绮里徐,突然看到负责开路青海军大兵马使乙臧遮遮带了一个蛮人打扮的年轻人过来。 “你们尝尝这个。”将手里的几个竹筒递给论绮里徐与那囊多杰,乙臧遮遮笑眯眯道。 论绮里徐无奈的接过竹筒,头疼的看着乙臧遮遮道:“你是前军的先锋,为了这个就特意跑过来?” “我领兵二十余年,还能不知道轻重?当然是还有别的事情。” 乙臧遮遮不服气的梗着脖子对付了一句,将论绮里徐手里拿着的竹筒塞子拔开,撇着大嘴道:“亏我好心将这么好的糖霜先给你拿过来尝尝。” 论绮里徐疑惑地向竹筒里看了看,当看到里面是雪白雪白的糖霜,脸色骤然一变。 先是大喝传令停止行军,随后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年轻蛮人,脸色铁青的对乙臧遮遮怒道:“咱们大蕃都没有这样好的糖霜,你觉得那些蛮人会有? 快回去带着你的部众做好接阵的准备,不远处一定有唐军的埋伏。” 如果是普通的糖霜,论绮里徐不会这样紧张。 但这种上上品的糖霜,可不该出现在嶲州的蛮人的手里。 他们别说是不擅制糖,是干脆就不会制糖,除了唐人给的没有其他的缘由。 而唐人为何给他这样的糖霜,唯一的缘由就是这个蛮人是给唐军引路或是探路的。 翻了翻铜铃般大小的眼睛,乙臧遮遮不满道:“我耳朵能听得见,不用这样大声喊。 还有,你能想到的我同样能想到。 在前边遇到了三千蛮人,已经派人下去探查了。” 论绮里徐有些吃惊,低头看了看竹筒,十分疑惑道:“怎么会有这么多人?” “他们是被唐人给安排过去修筑普安城的。” 指了指论绮里徐手里的竹筒,乙臧遮遮眼中又是惊叹又是贪婪的继续道:“这样装着糖霜的竹筒,唐人居然给了他们近万根。 难怪嶲州蛮部会这样替唐人卖命,又是攻城又是帮忙筑城。” 听了乙臧遮遮的话,论绮里徐不但没有放松下来,反而更加断定之前的判断,冷声道:“只是这些糖霜就迷住你的双眼?就这样信了他们说的话? 前边二十多里的岔口再向往北走六十多里才到普安城。 这条山脊通的是东泸水,在这里与这些蛮人相遇,你觉得他们会是去做什么的。” 乙臧遮遮原本就不服气论绮里徐当了统军的副帅。 现在不但对他的好意不领情,还把他当做不知兵事的蠢人来训斥,心中顿时怒气上涌。 “我领兵二十年,会不知道蛮人的路径走得不对? 那是因为他们没粮,要过河与曲罗部换些!” 不屑地扫了扫论绮里徐,乙臧遮遮冷声继续道:“我的双眼是不是被这些糖霜给迷住了,谁都可以指责,唯独你不行!” 抬手指向生后不远的年轻蛮人,乙臧遮遮满是嘲讽道:“这小子是苴吉仁的长子。 你去人家寨子,这小子可是一直陪在左右,你居然把人给忘了。 是不是心思都放在人家给你送的那些财帛上了。” 第429章 难得遇到这样的骑军 五千的南诏精锐骑军,一边口中呜呜怪叫,一边围绕着沙野城不停地疾驰。 仿佛料定了唐军不敢出城与之一战,一副耀武扬威的样子,嚣张至极。 立于城头上的侯杰,看着头盔上插着牛尾,只在胸腹着了胸甲的南诏骑军,眼中没有任何愤怒之意,有的只是嘲讽以及略显有些诡异地炙热。 那位崔副使将南诏兵说的神乎其神,还以为真有多么厉害。 骑术也就那么回事,与辽东的骑军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还有就是这一身军备,肩甲、裙甲、胫甲全都没有,连轻骑都算不上。 领着这些骑军的将领更是个缺心眼的。 羌浪离着沙野城虽然只有五十里,但总归是要走过来,不会长了翅膀飞过来。 不利用列阵警备的时候趁机歇息一下马力,反而跟疯了一样的绕城疾驰。 如果此时守城的兵力有一半是靖东军,这几千的南诏骑军一个都别想跑,全得留在城下。 “老侯,不是我心 生骄横。我怎么看怎么感觉所谓的南诏精锐骑军,还赶不上辽东各城的那些县兵呢。” 高腾紫看了看马蹄带起的漫天烟尘,撇撇嘴继续道:“禁军的战马若是不带走,真想领兵往外冲一波,难得能遇上这样傻,这样轻敌的骑军。” 旁边的禁军三门神与成都军的两名团头,只是一路上经历了些小打小闹。 几千匹战马疾驰横突的这种骇人景象根本就没见识过。 加上之前剑南几次出兵全都战败,心中已经有了阴影,难免看得有些忐忑。 听了高腾紫的话以后,这几人不但没能振奋起来,反而脸色全都为之一滞,并且认为高腾紫在胡吹大气。 新团会引雷是不假,可几次观察下来,引得那些雷是要附着于他们手里的物件或是弩箭之上。 甚至都怀疑完全是他们手里的物件在起作用,根本就不是什么引雷下来。 而且现在新团只来了不到半数,就算禁军那一千多匹战马不借出去,沙野城也才凑出一千二百的骑军。 如果南诏只来了这些骑军,或许有以少破多的机会。 但透过漫天烟尘向南看过去,远处那一道道长长的红线,全都是由头戴红色盔甲,身披犀甲的南诏精锐步卒罗苴子所组成。 真出城迎战,绝对占不到便宜,甚至能不能回来都是个问题。 侯杰现在是负责防守沙野城的主将,担忧那一千禁军与二千成都军会起了轻敌的心思。 心里很赞同高腾紫的话,但嘴上却不能说,只能不置可否道:“做好守城的准备吧,这会儿刚到晌午。 看这些骑军嚣张的架势,没准待会儿南贼步卒到了,就会发起攻城。” “放心吧,早都准备的完全了。”拍了拍用水泥加固的墙面,高腾紫嘿嘿一笑道:“就怕他们不来攻城。” 垂下目光再次看了看城下还在绕城疾驰的南诏骑军,高腾紫掰着手指算了算。 眉头一拧,抬手指向一个全身着甲,身旁又有人举着大旗,看着像是这支骑军主将的人,开口继续道:“沙野城虽小,可绕城跑上一圈也要六七里左右。 那个看甲胄像是骑军主将的,在我眼前已经出现二次了。 再跑一圈的话,那就快跑了二十里,马力至少已经消耗了大半。 就算不用他们攻城,也不至于这样跑,这厮是不是失心疯了。” 扭头看了一眼箭垛后的床弩,高腾紫眼中接连闪动了几下精光,对侯杰试探道:“装上了那些滑轮,有几个床弩筋弦可是多增了两根。 要不要试着打一打?旁的不管,把这个缺心眼的主将给擒过来就好。” 两人在东亭戍率领一队时,就一个是队头另一个是副队头。一起摸爬滚打了十几年,相互间再默契不过。 不用说的太过详细,侯杰就知晓高腾紫准备要怎么打。 对此侯杰心中颇为意动,加了筋弦的床弩,绝对够的到城下的南诏骑军。 只不过是加筋弦的不多,而且能够到,力度也不会那么太大。 打不打不但没太大意思,还会提前让南诏贼军知晓了射程,到时候想要对攻城的步卒穿串就不太容易了。 不过若是真能上来就擒个南诏骑军的将领,倒是也值得试一试。 眯起眼睛看向远处那一道道红线,侯杰冷冷地一笑。 人影这样模糊,南诏的步卒离着沙野城少说还有二里。 打一打南贼这股嚣张的劲头,也没什么不好。 抬手感觉了一下风向,侯杰看向高腾紫,“两队人马够不够。” “够用,但是操弩的人得挑好了。”高腾紫盘算了一下道。 “待会儿我亲手持弄一弩。”看了看城下的南诏骑军,侯杰声音冷冽道:“是死是活无所谓,不用太过强求,下去准备吧。” 高腾紫嘿嘿一笑,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边往城下走边对不远处的胡国平吆喝道:“老胡,还杵着干啥。 领着黑头与高凳那两队跟我走,下去让南贼看看咱们辽东骑军的厉害。” 胡国平一听,没有任何犹豫,快步跟了下去。 三门神与两团头看得眼角狂跳,新团的这些辽东边军,平日里看着笑嘻嘻的,没想到骨子里居然这样狂傲。 而且还是狂起来不要命的那种。 能射那么远的床弩只有八具,倚仗着飞出去的八支弩箭,就敢以百骑对几千骑冲阵? 这些骑军可不是傻站在城墙上的那些乡兵,就算引雷也炸不过来。 “侯将军,还请三思。”李布心直口快,走近两步劝道:“南贼士气正旺,百骑此时过去冲阵,只会陷入绝境,还是再等等吧。” “此次守城,仰仗新团之处颇多。”刘风君苦着脸接口劝道:“况且没人不知晓新团悍勇,用不着如此证明,侯将军还将胡旅帅喊回来吧。” 黄慧中更是用力拍了一下双手,咬牙接口道:“侯将军若是执意如此,我领麾下替胡旅帅冲阵,万万不敢让新团的袍泽涉险。” 三门神的劝说,让侯杰对他们的好感大增,走到一具加了筋弦的床弩前,挥手笑道:“之前攻城时,贼军都被引下的雷劈得差不多了,没见识到毒烟球的威力。 那玩意儿可不光对人有用,战马沾上了更是要命。 今日就让你们看看城下那些贼军是如何相互冲撞踩踏的。 都别杵着,派人去东面盯着些,看到那个全身披甲的赶紧挥旗!” 第430章 杀了我,你们不划算 八具床弩能够到南诏人的骑军,不意味着只能用这些床弩射出弩箭。 当那个全身着甲的年轻将领再次从东侧绕到南侧时,侯杰下令所有的床弩将弩箭射向了南诏骑军,并且打开城门将连人带马捂得严严实实的高腾紫那两队人马放了出去。 床弩的齐射,除了那八具增加了射程的,射到了南诏骑军,其余的弩箭都落到了地上。 单靠弩箭,并没有给南诏骑军带来多大的杀伤力。 但是弩箭上绑着的毒烟球,威力却大的惊人。 先是直接射到阵中的那八支弩箭上的毒药将离得近的南诏骑军呛得人仰马翻。 随后那些落在空地上的毒烟球,借着风力将毒药飘散过去,更多的南诏骑军受到了波及。 马上的骑军不但呛得眼睛与鼻腔钻心的疼,裸露在外的皮肤被毒药扫过,同样火辣辣的疼,好似被无数根鞭子抽打在身上。 可涕泪齐流之下,还没等到哀嚎出来,身下吃痛发狂的战马将这些骑军或是猛得掀翻下去。 或是因马眼同样睁不开,不管不顾的乱跑,相互用力撞在一起,纷纷倒于地上。 一时间这些骑军不是被踩踏而死,就是被战马重重地压在身上,骨断筋折之下,进气少出气多。 领兵的王乐宽,因为射出的弩箭都是为了截断他前后的骑军,好方便被出城的高腾紫生擒,并未受到毒药的波及。 起初当看到沙野城的城门大开,从里面冲出了百来人的唐人骑军,王乐宽还十分嚣张的咧嘴大笑。 不但要用这百人唐军给被弩箭射死的麾下陪葬,还打算顺势直接冲进城内,一鼓作气将沙野城给拿下。 可还没等他下令奔着唐军冲杀过去,前后突如其来的诡异景象,让他又惊又恐地立刻勒住了马缰。 忍着惊恐一边安抚身旁为数不多的麾下,一边目光在四处扫了扫。 “唐人卑劣,那烟中有毒,快…” 南诏最擅长在箭矢与兵器上抹毒,当王乐宽的目光落在了那些冒着烟的火球之上,立刻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拨马打算领着麾下先后退躲避这些毒药,可话还未说完,几十根踏索飞了过来。 刚刚疾驰了两步的战马,被踏索缠绕住马腿后,立刻一个趔趄倒在了地上。 身旁没被踏索缠住的麾下,已经被吓破了胆。 除了十几个护卫想要把他从马下拽出来,其余的一百多骑军没有任何停顿,继续向着远处的军阵疾驰而去,将王乐宽丢在了当场。 而十几个下了马的骑军,高腾紫领着人收拾起来不要太轻松。 只是一个照面,王乐宽的十几个护卫便全都身首异处。 “不要杀我,我不但是骑军的军将,弄栋节度大军将王盛更是我的祖父。” 刚刚还在拖拽战马的护卫,眨眼间没了头颅的身躯便跌倒在王乐宽的身旁。 恐惧之下,早没了先前的嚣张与直面生死的勇气,不但开口求饶,还将王盛抬了出来。 见唐军好似被说动,王乐宽又连忙许诺道:“杀了我,你们并不划算。 而且只要肯放我回去,你们想要什么,祖父都能答应。” 高腾紫没想到居然会抓了这样一条大鱼,眼中透着兴奋的四处扫了扫。 先让胡国平带着一队人马先去近处划拉划拉能拉得走的战马以及有名的南诏刀剑。 随后下马亲手将王乐宽捆个五花大绑扔到了马上。 见唐人虽然一直没开口应他,但却也没有当场将他斩杀。 这让王乐宽看到了些生的希望,稍稍松了口气。 虽说被俘是件丢人的事情,可总比丢了性命要强上百倍千倍。 更何况这次是被唐人卑劣的手段所擒,乃是非战之罪。 不管唐人要什么,只要留得性命在,就什么都好说。 待回去了,再好好与这些唐人算账,让他们吃进去的加倍给他吐回来。 高腾紫不敢停留太久,毕竟绕行于沙野城其他三面的南诏骑军只是陷入混乱,毒药球又只能烧上一炷香的功夫。 上马小心的警戒了一会儿,对着胡国平那边打了声呼哨,高腾紫便率先往城内急奔。 城下的景象让南侧城墙上的禁军与成都军,不管是普通的战兵还是领兵的旅帅与团头,惊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新团那百人的人马,就跟溜达进自家后院一样。 绑了南诏骑军的主将不说,还不忘了划拉点虏获回来。 粗略估算,光是领回来的战马就不下二百匹。 再算上南诏人的刀剑,出去放屁会儿的功夫,相当于至少捡了三四千贯回来。 而付出的只是一些弩箭和那些没被引燃时味道就极其呛人的草球。 难怪在汉源时这帮新团的家伙会那么大方的先副货品后收钱。 这样多来几次,不但功勋少不了,想缺财帛都难。 惊愕过后,这些战兵眼中的目光不但亮得吓人,还尽是炙热。 看到高腾紫疾驰而回,既羡慕又佩服的齐声欢呼起来。 “你们在辽东一直都是这么打得?”扭头看了眼欢呼的军卒,李布咂咂嘴道:“使君是一点没夸大其词。” 刘凤君点头附和,“高将军方才说的一点没错。 咱们的战马不借出去,这仗还真有的打。 一路掩杀下去,南贼的步军都要被他们自己人把阵型破开,从而引发一场全军的溃逃。” 说到这,刘凤君十分玩意的摇摇头,“可惜,实在是可惜。” 侯杰边检查床弩上的各个部件与筋弦,边笑道:“没什么可惜的。 咱们要做的就是将南诏人给耗在这,打得太狠容易把这些南贼给吓回去。 到时候给迂回的使君添麻烦,先都忍一忍,早晚有敞开砍杀南贼的那一天。” 瞥了一眼城下,见那些被毒药熏了的南诏骑军,已经不似最初那样恐慌,侯杰脸色一正,继续道:“这个烟球只对不了解咱们的军伍管用。 吃过亏的,只要用心思琢磨琢磨就能想出破解之法。” 三门神撇撇嘴,再有法子又能怎么样,新团可是还有雷呢。这两样配合起来,什么样的大军能受得住。 “老侯,咱们这次摸了条大鱼!”高腾紫进城以后,立刻推着王乐宽上的城楼,“这厮就是王乐宽,对面军阵里带兵的就是他祖父王盛!” 高腾紫的大喊,让城墙上的将领们再次一惊,将目光齐齐瞥向臊眉耷眼的王乐宽。 侯杰走过去,上下打量了两眼,冷冷一笑道:“你就是那个在太和城外,将王天运王将军悬首辕门的那个王乐宽?” 第431章 侯杰的打算 侯杰的这句问话,让王乐宽脸上再次充满恐惧。 那名与他同姓的唐人将领,确实是由他亲手吊死在辕门之上。 王乐宽也是因此一战成名,是他引以为傲的一战。 每逢与人吃酒论事,都会被人吹捧在点苍山大破唐人奇袭的这段战事。 王乐宽对此也十分受用,每每都与人眉飞色舞地仔细讲述一些那一战的细节。 包括在他看来,那名唐人将领被吊死时双腿乱蹬的既有趣又滑稽的样子。 而这次,话是从唐人嘴里问出来的,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让王乐宽惊恐之下,十分后悔之前的炫耀,并且连承认的勇气都没有。 这名唐人将领眼中的冰冷与漠视,更是让他生出一股绝望。 好似脖子上套了一根无形的绳索,强烈的窒息感让他感觉呼吸都有些困难起来。 “你们南诏能领兵的,没一个不会说唐话。”侯杰瞥了一眼王乐宽,冷冷一笑,“不说,那就是你亲手做得了。” “将军饶命!此事我也是身不由己,都是听从王命才这样做的。” 王乐宽虽然被五花大绑,但是为了活命,丝毫不影响他跪在地上求饶,“城外领军的就是我的祖父。 只要不杀我,将军只需说想要什么,祖父都会送过来。 金银财帛、米粮、绝美的小娘,甚至是战马兵刃,只要将军你说,祖父都会答应。” 王乐宽这副怂样子,让侯杰眼中满是鄙夷与不屑。 真替那位王天运不值,居然死在这样一个怂货手里。 蹲下身子拍了拍王乐宽的脸颊,侯杰脸上虽然带着笑意,语气却十分冰冷道:“我要的,你祖父给不了。 我要的是姚州与戎州重归大唐,我要的是前后十几万的袍泽,以及那些无辜百姓的血债血还。” 听了侯杰的话,王乐宽不由自主的浑身颤抖起来。 并且如同离了水的鱼一样,只能张着大嘴用力喘息。 不过在求生的驱使下,王乐宽很快便想出了一个不被杀掉的理由。 “将军莫急,我王家是汉时迁到云南之地的汉家儿郎。 一直都是奉中原为正朔,更是心向大唐。 做出这些有违本心之事,全是蒙氏所逼迫。 只要将军能绕我性命,城外的大军皆会归顺于天朝。 西洱河的其他几家汉姓…” 王乐宽话还未说完,侯杰一脚踢在了他的嘴上,怒声道:“杀完人做完恶事,你说你们是汉姓人,你这样的无耻之徒,真是前所未见。 还有你们那所谓的几大姓,现在就是一群杂种,不要污了汉姓。 而且这些汉姓,早晚都会从你们这些卑劣无耻之人的头上一一给摘下来。” 懒得再与王乐宽掰扯,侯杰下令先把人押下去,转身再次望向城外。 看到未受到毒烟波及的南诏骑军,连倒地毙命的尸首以及哀嚎不止的受伤袍泽都不顾就退了回去,侯杰将目光挪到南诏人的步卒阵列上。 稍稍磨了一下,下令让禁军与成都军各自抽些人手去补刀。 毕竟此时王乐宽在他的手中,对面再怎么狠厉也得念及祖孙之情,不能立刻过来攻城。 趁着没弄死王乐宽之前的这个空档,正好让没沾过血的新卒沾沾血。 “之前使君一直叮嘱,血债需要血偿。 王天运王将军被吊死在南贼的辕门之前,待会我打算同样如此。” 目光在三门神与从东城墙赶过来的成都军左厢兵马使以及几名团头身上扫了扫,侯杰沉声继续道:“不过你们也都听到了。 对面领军的主将是王盛,是王乐宽的祖父。 一旦这样做了,接下来我们面临的将是南贼疯狂的攻城。 如果诸位有对我这个打算有异议的可以提出来。 如果超过半数,那就用王乐宽从王盛那里敲些好处出来。” 说到这,侯杰目光变得冰冷,再次从众将身上扫视了一遍,缓声道:“如果都赞同我的打算,希望诸位心里有个准备。 我不想在待会儿战事中,不但要奋力斩杀南贼,还要对自己人动手。” “侯将军这话说得有毛病。”三门神之一的黄慧中说了一句让人皱眉头的话,咧嘴嘿嘿笑道:“想要什么直接下去捡就好了,哪里用得着拿那个卑鄙小儿去换。” 李布点头沉声道:“把人换回去,南贼同样会攻城。 结果没什么区别,想要些什么,我们自己去取就好了。 况且不杀杀南贼的威风,真当我巨唐软弱可欺。” 成都军左厢兵马使同样赞同侯杰的打算,眼中满是仇恨地看了看远处南诏的军阵,脸色阴沉道:“王乐宽这个贼将说什么都不能换回去。 不然不但愧对之前战死的剑南军,更愧对南贼屠戮了那么多百姓。 更何况如今我等都归属侯将军统领,只管下令便是。” “几位将军所言甚是。”左厢的一团团头拍了拍胸膛,对侯杰道:“左厢的战兵虽说都是新卒,可血性还是有的,只管让南贼攻过来便是。” 其他几个左厢的团头,也纷纷接口。 “没错,身为剑南人,怎么能做那等苟且之事,只管让贼人打过来便是。” “真把人换回去,我们这颜面不但没处搁,还会被百姓戳脊梁骨。 城下贼军再多又如何,只管拼命就是,大不了就是一死。” “将军只管下令吊死那贼将,待会儿就是战死我们也没有任何怨言。” “这个贼将可不只吊死了王将军一人,五千的袍泽都死于他的手中。 此次好不容易落在咱们手中,就是吊死他,都是便宜了他。” “王家祖孙三代对剑南做下的罪行,纵然千刀万剐都不解恨。 万万不能换回去,先宰了这个王乐宽,权当先收些利回来。” 侯杰之所以敢有这个打算,是临来沙野城时,罗一特意交代过。 想要减轻越嶲城的压力,只有沙野城与可泉城死死的拖住南诏大军才行。 守城期间,所有事全由侯杰做主,不必给周口口上报过去。 而两城的守军加一起只有六千,虽然城墙用水泥加固过,又有火药在手。 但两城确实都有些小,南诏人又不是没有攻城的器械。 再怎么藐视贼军,该要小心的同样要小心。 王乐宽主动送上门来,是让王盛这个老狐狸难得失去理智的一次机会。 做出的举动越疯狂,对贼军的杀伤就会越大,对守住两城愈发有利。 但是话必须要与麾下的将领说清楚,不然心中没个准备,到时候会出乱子。 看着众将如此,侯杰满意的点点头。 虽然待会儿打起来真正会是什么样还不知道,但有这个决心总归是好事。 “既然如此,待城下的兄弟回来,便将贼将吊于门前!” 目光再次在众将身上扫视一圈,侯杰一挥大手,沉声道:“都回各部,做好贼人攻城的准备。谁若是出了差池,休怪我不讲情面!” 第432章 下一个就轮到你这老狗! 听过骑军讲述了之前诡异的遭遇,以及孙子王乐宽被唐人掳走的消息。 王盛的脸色依旧平静,仿佛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 不但井井有条的安排大军扎营的各项事宜,对那些惊魂未定的骑军也没有任何责怪,并且还进行了安抚。 可如果仔细观察的话,可以发现王盛的攥拳的双手,因为过度用力,指节都变得发白。 下达军令时虽然依旧中气十足,但里面却带有一丝颤音。 远不是面上表现的那样波澜不惊。 而王盛的心中,更是翻滚着强烈的怒意,其中更是夹杂着一丝难以遏制的恐惧。 对于那些骑军,他不是不想狠狠地责罚,可王乐宽是这支骑军的军将。 是他违令不去为大军警戒,而做出绕城这种愚蠢无比的事来,主要责任怪不到底下这些骑军身上。 真要是按照军法惩罚,不但起不到震慑诸军的作用,还有可能引发混乱。 而且阴险地唐人用那种冒着毒烟的草球,已经让骑军折损了二三百人。 剩余的骑军一副惊慌失措落败而回的样子,又被步卒看得真切。 这种不明所以的未战先败,大军的士气必然会受到影响。 身为大军的大军将,必须尽快提起大军的士气。 只能忍着愤怒夸赞了骑军试探出唐人阴险的手段,并且表现出对这次失利毫不在意得样子来稳住军心。 而除了大军统帅这层身份,王盛还是王乐宽的祖父。 舐犊之情下,再怎么气恼孙子的轻敌大意,心中还是万分担忧。 安排大军忙碌起来后,王盛又强自装了会镇定,拍马朝着沙野城靠近了些。 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阵变得灰突突的城墙,王盛压下心中的疑惑,刚打算吩咐心腹上前去与唐人谈谈。 突然看到被扒了甲胄的王乐宽被推到了城头,这让王盛心中生出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当看到唐人军卒将绳索一头缠绕在箭垛上,一头套在了王乐宽的脖子上。 王盛脸色立刻一变得惨白,并且身上的血液上涌,脑袋又麻又木差点一头从马上栽倒下去。 因为唐人接下来要做什么他再清楚不过,顾不得其他直接拍马向前。 “城墙唐人住手!”勒马停在一片血渍之前,王盛对着城头大喝道:“我是弄栋节度大军将王盛,请城上主将与我答话。” “祖父,救我!孙儿不想死!” 王乐宽被扒下甲胄再次推到城头,并且看到唐人准备了绳索,知道他接下来要面对什么。 这让他惊惧到无以复加,胯下黄白之物齐流的同时,大脑一片空白。 就连王盛一行几十骑靠过来,神情恍惚间都没有发现。 直到听见王盛的大喝,王乐宽才猛得回过神,并且好似抓到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祖父快与唐人好好说说,他们不信为了救我,您什么都会答应。 孙儿不想死,也不能死,还要好好孝敬祖父,祖父千万要救孙儿!” “看来之前的一脚不当事,把他的满嘴牙给我打下来,省着临死前还在这聒噪。” 满是鄙夷地吩咐了一句,侯杰将目光看向王盛,冷声大喝道:“老贼,你这孙儿可不怎么样。 如此丢人现眼,实在是有辱家门,等待会儿打掉他的满口牙,我就替你清理家中败类。 谢意的话就不必说了,真心想感谢我,就在地上给耶耶磕几个头。” “不知这位将军尊姓大名,有什么事都好商量。” 为了能把王乐宽救下,王盛对侯杰的嘲讽根本不在意,主动拱手继续道:“方才孽障的话,有些说的还是没错的。 只要能将孽障放了,我不但会带兵退回泸水以南,还会奉上让将军满意的金银财帛。 最为主要的是,将军还会获得我王家的情谊。 我王家祖上也是汉家…” 侯杰彻底领略到了王家的家风,全都是一脉相承的无耻之徒。 没有一点武人的担当不说,还都把别人当成傻子。 没等王盛说完,侯杰懒得再与其废话,直接下令道:“现在就把人给我吊下去!” 看到王乐宽被拉到了箭垛的间隙上,王盛惊骇的大叫道:“将军有何要求只管提,我…” 随着王乐宽被一脚踹下城墙,被脖子上的绳索吊在了半空,王盛的喊声戛然而止。 直到目眦欲裂地看着王乐宽乱登了一阵双腿,最后变得一动不动,王盛才发出一声哀嚎。 “你们,你们怎么敢如此!” 红着双眼对着城头难以置信地呢喃了一句,王盛只感心口发闷,嗓子眼一紧,一口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身旁的心腹与护卫被王盛的呕血声给从惊愕中拉了回来。 “大军将,身子要紧,千万莫要过于悲痛!” “军将,大军还等着你统领,您千万不能倒下。” “我们会为军将报仇,军将要保重身体啊。” …… “都闭嘴!”王盛大喝了一声,朝着地上将嘴里的血吐了吐,双目冒火的抬手指向侯杰,“卑鄙唐将,不将你碎尸万段,我誓不为人!” 侯杰见王盛吐血,眼中顿时一亮,这是难得的趁你病要你命的时候,大声回应道:“你这丢人现眼的孙儿吊死我袍泽之时,怎么不说你们卑鄙。 侵占我姚州与戎州之地时,怎么不说你们卑鄙。 杀我边军,屠我百姓之时,怎么不说你们卑鄙。 得了便宜还百般威胁之时怎么不说你们卑鄙!” 说到这,侯杰抬手指向王盛,提高嗓音暴喝道:“你们这帮甘愿给蛮人做狗的东西,比蒙氏蛮贼更该杀! 做下种种恶事与累累罪行,有什么资格还用汉姓。 改姓狗东西的狗才对,尤其是你这老贼,前边还得加个老字。 之前与你那狗孙儿说过,会将你们的汉姓连同脑袋一一摘下来。 现在已经摘了他的,下一个就轮到你这老狗的!” 王盛怒火攻心之下,身子摇晃了几下,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抓着缰绳缓了半晌,王盛大口喘了几下粗气。 用吃人一般的目光瞥了一眼侯杰,王盛拨转了马头,边往回走边对一旁的心腹大声下令道:“传令全军立刻掘土,一个时辰后立刻发起攻城。 我要用这城以及城里的所有唐人当陪葬!要将这些唐人全都千刀万剐!” 第433章 意外收获 小腿与脚底的酸痛,并没有让罗一变得沮丧或是生出无名之火。 他不是那种几百破几千,几千破几万的那种猛人将领。 即便是能做到这一点,罗一也不想去这样做,因为高收益意味着高风险。 但凡有一丝其他的选择,罗一都不会去冒这样的风险。 此时只是多走些路而已,并且多走的每一步路,都是在提高活命几率。 不过不沮丧不代表腿不酸脚不疼,对于这种山路行军,罗一难免会有些想念在辽东时肆意地纵马疾驰。 而想到辽东广阔的大地,自然就会想起辽东的其他种种。 不知不觉间已经出来整整一年。 东亭这会儿一定被皑皑大雪所覆盖,大多数的人们也一定窝在火炕上猫冬。 老李这个贪嘴的,一定也会领着人在梁水河上凿冰捕鱼。 二郎肯定也忙着各类豆制品的制作,赚钱赚得合不拢嘴。 就是不知道算命的与杨洪山会不会放松了这小子的课业。 真想看看李泌这个公认的君子,是怎么忽悠人往海上去的。 还有杨洪山这个矫情货,没他在一边跟着顶牛,总感觉少了点什么。 而想到李泌与杨洪山,罗一的思绪又飞到之前对东亭的那些规划上。 不过罗一很快就把思绪给拉了回来,远在千里之外又使不上劲,琢磨这些只会让他更心急。 况且现在越嶲城与成都之间的路已经打通,辽东那边的书信估计再有两三个月就能过来,到时候就能知道进展如何了。 “是想起家里的娘子了,还是想到东亭了,脸上的笑意这样浓。”老耿指了指前方的河谷平地,笑眯眯道:“是停下歇会儿还是继续行军,得下个令了。” 进山走了两天,出山又只用了半天,再怎么急着赶路,也是不能把人累死。 罗一先是传令大军停下歇息一个时辰,随后对老耿笑道:“还真被你猜到了,是想起东亭了。 以前冬日里见惯了的大雪,冷不丁看不到还有些不太习惯。” 打量了两眼老耿,罗一叹道:“不过那边去上了年岁的人,确实不太适合。 以后你就留在这边吧,越嶲城四季如春,是个养人的好地方。” “又心疼我这把老骨头了?” 老耿坐下脱掉靴子边揉脚边感慨道:“上岁数确实有些不中用了。 不过越是这样越不能歇着,不然无所事事的一待,这把老骨头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边的战事一了,还是跟着你回北地吧,大半辈子都在那边,已经舍不得离开那里了。” “不回淮南看看?一路都是大江顺流而下,不那么费事。”罗一掏出水囊喝了两口水,嘻嘻一笑道:“怎么也要来一出衣锦还乡才行。” 老耿无所谓的摇摇头,“从林二郎那该知晓的已经都知晓了。 不但家中的长辈都没了,就算是同辈与儿时的玩伴也差不多都没了。 穿得再好,兜里的财帛再多,又能给谁看呢。” 说罢,老耿对着要开口劝慰的罗一摇摇头,并且朝着苴吉仁那边使了个眼色。 罗一扭看过去,见苴吉仁一脸的愁然, 掏出一袋肉干抛了过去,“别把事情想那也糟。 论绮里徐性子谨慎,不摸清状况不会下手的。” “道理我都懂。”苴吉仁苦笑着放下纸包,叹息道:“可该担忧还是担忧。” 苴吉仁也是个狠人,直接把最喜爱的长子苴梦冲派去迷惑蕃人。 罗一对他这种担忧与矛盾的心情很能理解,但属实不太好劝。 胡乱夸下海口说没事,根本就行不通,罗一不是那样的人,苴吉仁更不是傻子。 可若是不劝一劝,显得他没人味不说,也会影响那些蛮部战兵的士气。 挨着苴吉仁坐下,罗一只能再次分析道:“论绮里徐如果退兵,也不会对梦冲他们动手。 毕竟都是些战阵上的好料子,根本舍不得杀。 这样一来,就算没法设伏,也能来一出里应外合,昆明军城一样能破。 不过南诏已经直扑沙野城,嶲州的位置又极其重要。就算论绮里徐想放弃,吐蕃上边都不会答应。 论绮里徐的选择有九成是停下先派斥候四处探查,没有任何异样后,会继续赶往普安城。” 目光看了看谷口外的平坦地势,罗一继续道:“咱们退回来绕路而行,虽然累了些,功夫也多耽搁了些,但怎么样都会比论绮里徐要快。 蕃人一路尽是崎岖山路,又要停下查看,三天的时间能走到普安都是快的。 咱们只要顺着平坦地河谷之地走上三十里,就能从台登那边的山岭绕到普安城。 一天的时间就足够用,有大把的功夫来准备设伏。” 苴吉仁打开纸包拿出一条肉干,将剩余的递还给罗一,既感激无奈道:“让使君如此劳心真有些过意不去。” 罗一将近小半数的糖霜都给了三千族人用作保命,可以说已经仁至义尽。 若是再出差错也只能认命,与人家根本就什么没关系。 如今见他忧心,不但没有任何斥责,还这样不厌其烦的劝慰,苴吉仁心里又感动又感激。 比起只知索取的杨国忠,真是强上百倍千倍。 那些想要取他性命,打算奴役族人的蕃人与南诏蛮部更是无法与这位年轻的使君相提并论。 这让感激了一句后的苴吉仁忍不住继续感慨道:“若是使君一直能主政剑南就好了。 那些得益之事,换了旁人可不会想着我们,做不到的事也从不胡乱许诺。 接连几位剑南使君,唯独您是真心对我们这些蛮部。 不过不管日后使君在不在剑南,只有吩咐一声,绝不推脱。” “好端端的说这么煽情做什么。” 调侃了一句,罗一拿起一条肉干塞进嘴里,摇头道:“虽然你我一南一北,但同样都是身处边地。 而边地不管是汉姓唐人,还是各部各族,日子过得都苦。 有赚钱的进项就尽量让大伙都沾着些,于己于人都是件好事。” 这话倒不是罗一装逼格,他是真这么认为的,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除了利用利益捆绑在一起,不患寡而患不均这道理孔圣人也早就给讲出来了。 越是部族众多且复杂的地方,就越该用利益连在一起。 日子都过得好了,相互间也就没那么大戾气。 而且只要一直控制好上游,就能一直安稳下去。 苴吉仁听了罗一的话,喟然长叹道:“若是都如使君这样懂得这个道理,嶲州哪里还会是这样。” 顿了顿,苴吉仁犹豫了一下道:“不是替自己开脱。 假若鲜于仲通与杨国忠之前若不是嘴上说得好听,实在是逼迫我们纳粮。 南诏与吐蕃打过来,我们怎么会坐视不理。” 罗一眉头一拧,疑惑道:“他们逼迫你们纳粮?这事我怎么没听说过。” “嶲州与外边断了联系快一年,加之连吃败仗,他们怎么还会提这个。” 怕罗一不信,苴吉仁抬手指向寨子所在的方向道:“他们给签的文书还存在寨子里呢,有机会拿给您看。” 听闻有文书在,罗一眼中精光闪动了几下,这倒是个意外之喜。 第434章 杵在这就能让安心 南诏的重甲步卒罗苴子,在隆隆的鼓声下,如同浪潮一般,或是抗着长梯,或是推着云梯与撞车,从四面八方涌沙野城。 侯杰看着特意躲在云梯车板之后的南诏步卒,嘴角微微扬了扬, 王盛这个老狗以为这样就可以了了? 在加了糖霜的火药面前,这些云梯与撞车全都跟纸片一样不堪一击。 不过侯杰并没有马上下令将绑着炸药的弩箭射出去,而是下令先将城墙全都泼上了水。 直到南诏步卒身后跟着的车弩越抵越近,到达了城头上床弩的射程,侯杰下令将弩箭集中射向南诏人的车弩。 要在第一时间打掉这个对沙野城的最大的威胁。 其他的守城军卒,则倚仗着居高临下,对躲在云梯之后的南诏步卒进行抛射。 霎那间,粗大床弩弩箭发出的嗡嗡声与密集地如同雨点一样的弓箭发出的嗖嗖声,响彻整片天空。 几息过后,惨叫与哀嚎声替代了弩箭发出的颤音。 又过了几息,加装了滑轮的床弩在士兵的疯狂摇动下,几道粗大的筋弦飞快地再次被上好。 随后放进卡槽里的弩箭毫不犹豫的被再次射了出去。 而天空上再次响起了一片嗡嗡声与嗖嗖声。 侯杰的目光随着弩箭与箭矢一同落到南诏军阵中以后,眉头立刻就是一拧。 弩箭确实射穿了不少操弄车弩的南诏军,但是本该起到最大作用的毒烟球效果却并不理想。 南诏的步卒好似早做了准备,弩箭刚一落地,便被沙土所掩盖。 好在不少的车弩被弩箭射中后,上边的小机关被打得七零八落,暂时无法派上用场。 而弓手抛射出去的箭矢,也因南诏步卒人手一面腾盾而威力大减。 哀嚎声虽然大,实际上一次抛射躺下了三四十人。 另外每面城墙上只留了一团人马,能够抛射的弓手只占一半。 相较于密密麻麻地南诏军卒,也略显单薄了些。 这让侯杰不得不承认对面领军的老狗确实名不虚传,这么快就想出了破解毒烟球的方法。 以往在辽东没什么鸟用的破圆盾,在这里也确实有大用。 看了看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南诏军,侯杰觉得己方这边气势看着骇人,实际伤到的人大为有限。再这么打下去,只会增长贼人的士气。 拧眉略微思索了一下,侯杰立刻对身旁的传令兵下令,“半数床弩继续打贼人的车弩与云梯!另外半数抵近十丈射向地面!弓手放缓抛射,专找扛土的贼军射杀!” 改变了打法后,形势立刻发生了改变。 射到空地上的弩箭因为与扛土的贼军有段距离,草球没能被第一时间扑灭。 毒烟顺风穿过云梯与撞车后,不但云梯与撞车停了下来,南诏冲在最前的整条战线都为之一顿,并且发生了混乱。 不少被毒烟熏到眼睛的南诏步卒,又疼又不能视物之下,从云梯和撞车后乱跑乱撞了出来。 或是与扛土跑过来的军卒撞到了一起,或是挡住了路。 没了东西遮挡,又乱糟糟的一团,对于城上来说,就是最好的靶子。 被弩箭与箭矢射杀的南诏军卒,就如同被割倒的麦子,纷纷倒毙于地。 只能被动射杀而无法还击的这种惨状,让后边的南诏步卒既胆寒又憋屈。 对身后没有停歇的鼓声有些迟疑,没有立刻向前跟进。 而这样一来,又引发了连锁反应。 为了减少箭矢与弩箭带来的损失,王盛布的算是微小版的空心方形阵。 前三列是跟着云梯与撞车的罗苴子,以及推着车弩的弩兵,紧随其后的是扛着沙土的乡兵。 间隔十丈的距离,又是三列的步卒与一列扛着沙土的乡兵。 以此类推,整个军阵都是每四列间隔十丈的距离。 第二梯队能够看到前边发生了什么,可以犹犹豫豫的停下,但后边的看不到。 鼓声不停就得继续向前,间隔从逐渐被拉进到最后几乎挤在了一起。 甚至停下的第二梯队,都被后边顶着往前走。 这对于城墙上的剑南守军来说,如同开启了饕餮盛宴。 满眼都是靶子,闭着眼睛将箭矢射出去,都能射到一个南诏军。 而城上的守军要多欢乐,城下的南诏军就有多痛苦。 “这老狗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吧,这么会功夫,四面加一起恐怕得躺下不下一千之数的贼军。” 高腾紫摩挲着别在腰间的震天雷,看着南诏军脚下已经开始变得殷红的土地,咂咂嘴继续道:“当初东亭城要是有这样的准备,楞利实那厮估计得哭着回去。” 侯杰望了望南诏军变得混乱的整个前阵,同样有些惋惜,“若是驻守玄菟那几团,或是川西军那三千人人马在这。 直接奔着老狗的中军冲阵过去,这仗就算打完了。 可惜咱们没有那么多骑军,新团又只有几队在这,不敢撒出去。 不过老狗也是笃定了咱们没有骑军,才会这样布阵。 平心而论,这老狗也真不简单,心思确实够用。 估计马上就该变阵或是先行后撤了。 再攻过来,肯定是有了其他的法子,咱们大意不得。” 高腾紫嘿嘿一乐,不以为意道:“咱们的床弩快赶上步弓的射速了,再加上手里握着雷。 老狗再怎么变花样,也是拿咱们没办法。 不过待会儿咱们恐怕也要打得就没这么畅快了。” 说到这,高腾紫目光越过城下混乱的前军,眺望向远处的中军,脸色一正道:“老狗待会儿排兵绝对不会这样密,而且怕是会轮番过来攻城。 雷又不能轻易使,全靠着弩箭与步弓,咱们怕是要挨累。” “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没了车弩,他就得全靠人命往里添。 就不信老狗敢死命逼迫,不然他的脑袋就会有人替咱们摘。” 扭头看向高腾紫,侯杰咧嘴笑了笑,继续道:“后边的话不准备说了?你不说我可权当猜不到了。” 高藤紫哈哈一笑,“我不是怕待会儿吃饭食都没功夫,才打算下去。” 侯杰摇摇头,“这念头消了吧,谁下去咱们新团的人都不能下去。 咱们现在就如当初守东亭时的那些尚家庄的老卒,别管杀不杀敌,杵在这就能让人安心。” 第435章 已经疯了,还有什么做不出来 亲眼目睹孙子被吊死,让王盛盛怒之下失去了理智。 在大营还未扎好,大军也未做休整之下就下令开始攻城。 不过身为领兵将领的本能还在。 当看到攻城的大军不但一弩未射、一弓未放便停滞不前,更是短短的片刻内折损了不下千人,王盛立刻下令暂停攻城。 做出这个决定,一是前边的阵脚已乱,再僵持下去没有意义。 二是这些折损并不是一无所获,已经试探出每面城墙上安排了多少唐军。 一面墙上五百左右的唐军,按照交替轮换来估算,沙野城至多有四千唐军,并且这个数目是只多不少。 如果数目超过四千,唐军不可能不趁着阵脚混乱时出城迎击。 其次以沙野城的规模,装下过万的人马也非常吃力。 三是大军的压迫下,唐军没有任何保留,守城的器械全都暴露了出来。 能够射箭的弓手有多少,床弩有多少,间隔多久能够射出,全都摸得清清楚楚。 最重要的是,唐人的那个毒烟用沙土掩埋十分有效果。 而搞清楚了这些,在攻城的大军撤回本阵后,王盛立刻出做了调整。 他统领的兵力有六万多,就算刨除骑军与杂兵,依旧是唐人十倍不止。 唐人不是床弩多吗,每射一次的间隔又远超以往吗。 那就每次上去两千的兵力去佯攻,并且阵型变得稀疏些。 孩儿手臂粗细的弩箭,就不信唐人永远的都射不完。 就算射不完,每面城墙分为万人,五个两千人队去轮番攻城,累也能累死那些唐军。 毕竟床弩射得越远,上绞盘时所耗的力气也就越大。 反观己方,扎营与休整两不耽误。 尤其是毒烟得以解决后,只需反复佯攻几次,麾下将士惧意就将大减。 随着王盛的令下,只是片刻过后,南诏大军就再次如同海浪一般开始了攻城。 对于王盛采取的这个策略,侯杰与高腾紫料到了个大概。 唯一没想到的就是王盛居然会选择佯攻,而不是不计代价的真正猛攻。 侯杰也乐得些种过家家一样的攻城,时间拖得越久越对他有利。 下令将毒烟球改为城内的投石机抛射,组成一道烟雾屏障。 如果有南诏军过来掩埋,军卒放箭射杀,没人过来就好好歇息。 如此反复了几次,双方好似达成了默契一般。 南诏军冲过来,就将毒烟球抛出去。 而看到毒烟球飞射出来,佯攻的南诏军便停下脚步转头就走。 “老狗这是打着消耗军械的主意?!”高腾紫掰着手指盘算了一下,忍不住乐了,“咱们到了这边没干别的,尽是配伍这些玩意儿了。光是沙野城就能耗上一个月。” 侯杰倚靠着城楼坐下,双手支着横刀,又将下巴枕在手上。 顺着箭垛的间隙看着跟退潮一样跑回去的南诏军,挑了挑眉道:“这样冲习惯了,那些步卒对毒烟球的畏惧就变小了。 而且通过观察被熏到的那些军卒,也会知晓这玩意儿只要战马不发狂就要不了人命,破解之法也更是容易琢磨出来。” 高腾紫点点头,“现在看来,步卒不似骑军那般来去如风反倒成了好事。 不过凡事都有利弊,好处总不能都让咱们给占了。 况且总倚仗着这玩意儿,不去真刀真枪的厮杀,也练不出兵来。” 说到这,高腾紫叹了口气,“还是跟着大郎君出去来得爽利,窝在这儿是真有些憋屈。” 侯杰抬起头看了看四周,摇头低声道:“别只长个吃心思。 老姜这次急匆匆过来,与咱们都没打个照面就走。 加之把咱们给塞到成都军,有意领着这些新兵,恐怕是长安城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高腾紫疑惑地看了看侯杰,沉思了一阵道:“你的意思是杨国忠又闹腾起来了?” 侯杰点点头,“咱们途经长安的时候,已经听闻杨国忠对北地颇有微词的传闻,恐怕大郎君是受了安使君的牵连。” 高腾紫想了想,忽的笑了出来,“又是让大门小娘子常驻这边置办家业,又是让咱们入成都军。 这简直是在杨国忠的心窝子上插刀,还真是大郎君一贯的行事手段。” “心里有数就好。”侯杰再次将下巴枕在手上,边眺望着南诏大军边沉声道:“估摸咱们短时间内是回不去了,光指着新团谋不成事。” “大郎君都把成都军的军职给腾出来了,不待上几年怎么可能走。 待的时日久,又一手领了新兵出来,还把人心拉拢不过来,让杨国忠摘了桃子,你我干脆一头撞死好了。” 目光眺望远处,高腾紫感慨万分地继续道:“没跟大郎君之前,做梦都想不到能为团头。 更想不到会一跃成至少是一厢的兵马使,五品的武职是跑不了了,甚至从四品都有可能。 想想三年前你我还是九品的队头,真是让人觉得如在梦中。” “这时候做梦可不行,得琢磨如何帮着大郎君分忧才行。” 目光向下垂了垂,扫了一眼倒毙于血泊之中的南诏军卒尸首。 侯杰眉头拧了拧,有些疑惑道:“连尸首都不收,王盛这老狗难道真发狂了?” 扭头看向高腾紫,侯杰突然发现太阳已经马上就要落入山中。 连忙将目光又挪回南诏大军,侯杰猛得站了起来,语气凝重道:“跟我绕城走一圈,老狗恐怕是真疯了。” “还未彻底收兵,尸首暂且放那也没什么吧。” 高腾紫见侯杰脸色凝重的边走边望向城外的南诏大军,疑惑地继续道:“你这是看什么呢。 之前不是已经巡城过,又猜到了老狗的打算,怎么突然间紧张起来了。” “太阳已经落山,南诏大军的营盘又都扎得差不多,可老狗还是没收兵的意思。” 瞥了一眼地上的尸首,又看了看再次列阵冲过来的南诏军卒,侯杰沉声道:“我怀疑这老狗打算夜里也要攻城。” 高腾紫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夜里攻城,恐怕相互踩死得比被咱们砍杀的还多。 老狗就算是真疯了,也不会这么干吧。” 侯杰叹了口气,摇摇头道:“你都说老狗疯了,还有什么事是他做不出来的。” 第436章 真的夜里攻城了 漆黑地夜幕如同化不开的浓墨,将沙野城以及城外的南诏大军笼罩其中。 不过如墨般的黑夜,并未让两方沉寂下来。即便彼此都有些精疲力尽,却依旧重复着罕见地默契。 你冲我打,你打我退,无奈且让人有些愤怒。 “乐宽也是我看着长大的,今日惨遭唐人毒手,心里同样难受。” 弄栋副节度使洪光乘将水碗递向王盛,声音低沉地劝慰道:“吃不下饭,总该要喝些水。 唐人床弩又远又快,恐怕要围些时日才能攻克,总这么熬下去可不行。” 仅仅大半天的时间,王盛仿佛苍老了十几二十岁。 脸上的红润变为了惨白,眼神涣散无光,嘴上的燎泡更是密密麻麻布在唇周。 坐着的身躯也不再那么挺直,甚至有些佝偻。 任谁也不能将其与之前那个神态威仪的大军将联系到一起。 “你难受?”推开洪光乘递过来的水碗,王盛语带悲伤道:“你真难受就不会想着过来劝我收兵。” 被王盛点破了心思,洪光乘重重叹息一声,道:“兵士们想为乐宽报仇的军心确实可用,可从早间折腾到现在,已经全都疲惫不堪。 再这样下去,为乐宽复仇的心气有多盛,生出的埋怨便有多重。 况且破城非一日之功,沙野城被咱们团团围住,那些唐人跑不了。” “呵呵,非一日之功?多等一刻对我来说都是煎熬。” 猛得起身,王盛眼中迸出森然的冷光,脸色无比阴沉道:“下边的兵士疲惫,唐人会更加疲惫。 佯攻不能停,继续轮番进行,而且到了子时,全军列阵真正攻城。 传令给将士,彼此破城的虏获,不用上缴分文,全都留下自用。 谁第一个登上城头,骑军的军将就由谁担任。 夺回乐宽尸首者,赏地千亩,财帛十万,牛羊各百!” 洪光乘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夜里攻城?您确定要夜里攻城?” “是不是觉得我疯了。” 冷笑了两声,王盛摇头继续道:“试探了这么久,还看不出唐人守城军械准备的万分充足吗? 夜里我们看不真切,唐人也同样如此。 而看不真切,唐人的床弩就会威力骤减,咱们下边的将士也会少了畏惧。” 目光紧紧地盯着洪光乘,王盛声音冷冽且冷漠道:“相较于白日里被射杀,夜里相互间踩踏带来的折损算不得什么。 天亮之前我就要进驻沙野城,我要亲手剥了唐人主将的皮!” 洪光乘张张嘴,想要再劝说劝说,可王盛逼视过来的森冷目光,让他只是长叹一声便转身下去准备。 “老狗就不怕被自己人要了性命?”眯着眼睛仔细看了看城外的黑暗,高腾紫用力拍了一下墙头,愤愤道:“再这么折腾下去,都得垮掉。” “人家人多,能折腾的起。”侯杰瞥了一眼高腾紫,“你有这个力气,不如躺下歇息。” “看架势没准真跟你说的一样,老狗会在夜里真正攻城,要歇也是白日里歇。” 坐回侯杰身旁,高腾紫摩挲了几下胡须,叹口气道:“老狗仗着兵马多,是真豁得出去。” 侯杰闭上眼睛,缓声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都随他去。 兄弟们左右在哪都是睡,在城头上轮换着更省事,来了只管叫起来打回去就是了。 你也抓紧眯一眯,守城的时日长着呢。” “这会儿都到了子时,再等下去就要天亮,老狗真打过来,也就是这…” 说到这,高腾紫猛然收声,并且将身子从箭垛往外探了出去,侧耳听了几息又立刻缩了回来。 “真过来了,不但脚步声沉了许多,还有云梯与撞车轱辘的吱扭声。” 侯杰起身望了望城外的漆黑,脸色凝重地对稍远一些的传令兵大声道:“传令让抛石车将烟球与火油轮番抛射。” 将身旁的梆子扔给高腾紫,侯杰叮嘱道:“把人都敲起来,情况若是不利,腰里别着的,可以甩出去。” 抛石机将毒烟球与引燃的浇了火油的石球抛射出去后。 城外的火光只维持了片刻,便接二连三的熄灭掉。 不过抛石机不停地继续抛射,在火光被熄灭前还是能将城外看个大概。 不但冲过来的密密麻麻身影,比之前佯攻时速度快了许多,那些笨重地云梯与撞车也同样如此。 那些负责熄灭火光的南诏军,即便是受到了毒烟的影响,火油的灼烧,依旧没有停下脚步。 这一次攻城的南诏军,整个气势上都给人为之一变的感觉。 这让侯杰心中一凛,验证了之前他的猜想,王盛这老狗真要拿人命往里堆了。 不敢大意之下,侯杰连忙下令再次往城墙上泼水的同时,将不少的火油与木柴扔到城下引燃了起来。 而随着城下火光的骤然生起,没被弩箭与箭矢射中的南诏攻城的军卒,就如同扑火的飞蛾,疯狂扑向城下。 负责灭火的将一袋袋沙土撒向火光,负责攻城的扛着长梯的不管脚下的炙烤,直接将梯子靠在城墙,举起圆盾就往上冲。 没有抗梯的,不管有没有准头,先向城上射过一箭,随后便紧跟着爬梯而上。 而最先冲过来的这些南诏军卒,即便是纷纷或是被滚木砸中,或是被守城的剑南军用长枪刺穿身体跌落而下。 丝毫没能影响后续突破箭雨的那些军卒,全都嘴里嗷嗷怪叫着继续爬梯而上。 南诏军卒的疯狂,最初让禁军与成都军的将士有些慌乱。 但是发现贼军的箭矢没能射穿甲胄,手中的长枪只要猛得一刺,就能带走一条贼军的性命。 让这些将士迅速安稳下来,并且眼中都透出一股兴奋之色。 很多没见过血的新卒,更是因为急迫之下,直接越过了第一次杀人的那种不适。 虽然依旧紧张,手中却是本能的将长枪一刺一收,看着也有模有样。 领着一队新团人马来回奔走,充当救火队的高腾紫,见新兵们顶住了第一次短兵相接,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这才是刚刚开始,而且也人战死或负伤。 待会云梯与撞车若是有漏网冲过来的,情况就未必这么乐观。 目光扫了扫城外远处的漆黑,高藤紫将手放在腰间的震天雷上,继续来回奔走,并且大声道:“身上都披着铁皮,只要别拿脸往上迎,就算贼军一刀砍过来都伤不到。 即便是伤到了,那也是之前没干什么好事走了霉运。 不过不用怕,就是些皮肉伤,咱们伤药齐全着呢。 那些跟老卒混熟了的,更是别想着跟人家学,故意弄个口子要吃伤兵饭食。 人家没告诉你们,攻城才有这待遇,守城都能受伤,不抽板子都不错了。 还有, 别光顾傻呼呼的捅人,都记着些捅了几个。 这时候书记就算长了八只眼,也记不住你们都斩杀了多少酋守。 到时候军功分的少,可怪不得旁人!” 高腾紫的这番调侃,虽然只有他领着那队新团的军卒爆发出一通哄笑。 但那些新兵却握着长枪的手却愈发的稳起来,脸上的紧张之色也退去了不少。 第437章 加速冲过去 沙野城的城头上虽然漆黑一片,但借着城下的火光,王盛能够看到已经有步卒开始搭梯冲向城头。 并且唐人的弩箭与箭矢已经无暇射向黑暗中的大军,只能竭力射杀那些暴露在火光之下的步卒。 没有弩箭与箭矢这种远兵的攻击,云梯与撞车就再没了阻碍。 唐人在城下引燃的火带,宽度至多三四丈,只一个冲刺就能冲到墙根下。 而只要这两样攻城利器能够贴到城下,登城将变得容易许多。 用力攥了攥拳,王盛惨白的脸色因激动而多了一抹不正常的红色。 按耐住兴奋,凝目看了一阵黑漆漆只能看出个轮廓的沙野城城头,王盛又将目光挪到到城下的火光之处。 看到一道道模糊的身影依旧前仆后继的跨过火光冲向城墙,王盛决定不再等下去。 “唐人已经是强弩之末,只要靠山去破城只在旦夕之间!”对身旁的传令兵一挥手,王盛声音森冷道:“变鼓调!让云梯与撞车加速冲过去!” “大军将三思!”听闻王盛还要加快速度往前冲,洪光乘脸上浮现出痛苦之色,“已经够快了,再…” “住口!”王盛先是暴喝一声,打断了洪光乘,随后恶狠狠地一字一顿道:“我是大军将,还轮不到你讲道理。再敢多言一字,就要了你的性命!” 洪光乘并未被王盛的威胁吓住,悲愤地摇了摇头道:“你还有儿子,更还有其他的孙子。 这一战就算能够破城也是惨胜,事后大王必会责罚于你。 你觉得这样值得吗?” 见洪光乘胆敢顶嘴,王盛眼中的目光愈发阴冷。 打算开口下令将其押下去,却又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 洪光乘是弄栋的副使,官职仅次于他,并且这次征调的乡兵有一半是与其亲近的。 真下令押下去,很有可能引发乡兵们的哗变,根本没法继续攻城,也无法给孙子复仇。 王盛只能暂时压下怒火,强词夺理道:“你以为这样只是为了给乐宽复仇? 白日里你在城头上可看见半个嶲州蛮人? 唐人床弩上弦之快你半分没有察觉? 还有之前的唐人,有敢以百骑出城擒人? 这些无一不证明此次夺回越嶲城的唐军都是久经战阵的彪悍精锐。 不借着夜色抵掉些唐人所长,你告诉我怎么能破城!” 走到洪光乘的跟前,王盛将长剑用力掷在地上,装模作样继续道:“越嶲城单凭我们是夺不回来了。 但沙野城如果再不夺回来,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况且没有沙野这道屏障,羌浪就如同门户大开之地。 后续的唐军跟上来,守城这些彪悍唐军,绝对会继续南下。 没了羌浪这个落脚点,半个嶲州就相当于拱手相让。 不但无法与大王交待,更会让蕃人小瞧。” 见洪光乘不为所动的样子,王盛咬牙道:“这次的唐军明显是复仇而来。 说吊死乐宽就那样给点死了,不拿下沙野城,就只能退弄栋。 你我之名都在乐宽之上,留在羌浪一旦被唐军所破。 落得什么下场,你该知晓。” 王盛的这几句话,让洪光乘的脸色一变。 之前与唐人的几次大战,他都参与其中,死在他手里的唐人可以说不计其数。 王乐宽这样的后辈都被唐人说吊死就吊死,他一旦落入唐人手中… 想到这,洪光乘打了个寒颤。 “想通了就好,这个时候不是怜惜麾下的时候。”王盛轻轻拍了拍洪光乘,“只要拿下沙野城,你我都有所交待。” 鼓声骤然加速,让攻城大军的脚步不约而同的跟着鼓点加速冲向沙野城。 不过速度加快的同时,也大大增加了步伐不稳的几率。 尤其是还隐于黑暗中的中后部军卒,接二连三的有人跌倒在地。 而一旦跌倒,就再也无法爬起来,只能在一双双沉重的大脚踩踏下,痛苦且不甘的死去。 感受到脚下踩着的是什么的军卒,心中同样不是滋味。 但他们不敢丝毫有所停顿,一旦被后边的人撞到,就会轮到他们被踩在脚下。 无奈与不忍稍稍冲淡了些重赏带来的狂热,但同时也让这些军卒生出了一股戾气。 带来这些的,都因城上的那些唐军。 只有杀光他们,才不会让跌倒的那些族人白白死掉。 在这种戾气的催动下,这些军卒的步伐越来越快,甚至已经超过了鼓点的频率,如同汹涌地洪流一样向前冲去。 而最先攻城的那些南诏军卒,看着眼前的沙野城如同一头吃人的怪兽。 时刻都有身边的同伴倒下去,并且满耳都是惨叫与哀嚎。 对重赏的狂热与军功的渴望急剧消退,恐惧与后退开始占据上风。 但身后沉重的脚步声与呐喊声,又将退路彻底封死,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冲。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靠向云梯与撞车,并且祈祷不会被城头上的弩箭与箭矢所射中。 守城的剑南军,面对南诏军一波接一波的攻城浪潮,已经从最初的紧张害怕变为了麻木,心中所想的只是何时才能结束这场厮杀。 可偏偏南诏贼军就跟永远割不完的麦子一样,倒下一茬立刻又起来一茬。 这使得守城的一些将士麻木中又多了一丝焦躁。 而焦躁又使得将士们感觉挥舞手中的兵器的胳膊愈发酸胀,身上的甲胄也愈发沉重。 尤其是弓手与操弄床弩的弩手,两条胳膊跟灌了铅一样,上筋弦与拉弓的频率不似最初那样,开始变得缓慢。 这让南诏大军的云梯与撞车接二连三的越过城下的火堆。 这让南诏军卒看到了希望,立刻爆发出一阵欢呼声。 并且迅速将挡板推开,链接好木梯,登上与城墙平齐,甚至是还要高出城墙一截的高台。 那些步卒的精锐罗苴子,更是不等云梯靠在城墙上,便双眼闪动着兴奋地光芒,掏出短刃飞身扑向城头。 不过平时引以为傲地身手,在此刻却不灵了。 原本打算短刃用力插入城墙,随后借力一荡攀上城头。 但是这些罗苴子手中的短刃好似直接杵在了坚硬的大石上,根本就扎不进去。 纷纷噼里啪啦得掉了下去,摔得非死即残。 这让那些还未扑过去的罗苴子全都错愕在当场。 唐人的城墙白日里也没看到有大石垒砌的间隙,就是颜色从土黄边得灰突突。 难道唐人的城墙整面用的一块巨石?这是人能办到的事? 第438章 南诏大军的溃败 局面突然间的紧迫,让操持床弩的弩兵与弓兵再次爆发。 紧咬牙关,拼命将弩箭与箭矢一支接一支的射向靠过来的云梯与撞车。 处于惊愕中的罗苴子,在身旁不少同伴或是被一支支粗大弩箭贯穿身体而跌落下去,或是被箭矢射中而哀嚎不止,立刻全都回了神。 大吼着让下边的人继续向前推动云梯的同时,举弓向对面射去。 而如此近的距离,即便南诏的罗苴子不特意瞄准,都能射到对面守城的剑南军。 南诏军打了这么久,死了那么多人,第一次给剑南军带来了折损。 好在守城的军卒人人穿甲,除去极个别倒霉被射中面门的。 其余负伤的都是箭矢顺着甲胄连接的缝隙钻进去半寸左右,伤得并不重。 不过伤得虽然不重,这种对射带来的心理压力却极大,不可避免的出现了一些慌乱。 “连指甲盖那么深都没进去,都别弄得跟要垂死一样。” “把箭杆掰断,该干什么干什么,你们越乱贼军打得越顺手!” “持弓的都换了长枪或横刀,南贼射完这一波就要跳过来了。” “能一路能冲到这来,南贼十不存一,只要把人捅下去,他们便不战自溃!” “不请雷下来,就是为了让你们多见血,平日怎么教你们的,现在就怎么做。” “该请雷的时候自然会请,都给我硬气些,少跟个懦夫一样可怜巴巴看着我。” “不打次硬仗,你们永远都是新卒,都打起精神来。” “咱们身上的甲胄比对面强多了,只要捅过去,死的必然是南贼!” “打得好了待会儿就请雷,让你们歇息歇息,打得不好就一直耗着吧。” 随着几队新团将士的奔走高呼,并且挥刀解了几处险情后,有些扛不住压力的新兵们逐渐安稳了下来。 左右有新团的老卒引雷托底,甲胄又比南贼的强那么多,咬牙拼杀就是了。 顶着射过来的箭矢,新兵们将手中的长枪奋力突刺,将攀着长梯上来的贼军全都捅了下去。 云梯与撞车上的罗苴子,也被打过鸡血后的弩兵或是射杀,或是趴伏于高台不敢动弹。 使得场面稍稍得到了控制,新卒们也有了一丝喘息之机。 “真是遇到疯子了,王盛这老狗发疯,这些贼军也跟着发疯。 这样不管不顾的冲过来,至少得有两成死在自己人手中。” 将一名刚刚露头的贼军一刀劈下去,高腾紫看了看越来越多抵近过来的云梯与撞车,对侯杰继续道:“这帮小子还不赖,没吓到瘫软着起不来。都见过血了,再拖下去怕是折损的就要多了。” “不是与你说了,什么时候扔都在你。”挺枪穿透一个抓住箭垛准备跃上来的贼军,侯杰将目光同样看向那些已经可以看得清晰的云梯与撞车,“你这时候特意凑过来,是打城内奇兵的主意?” 高腾紫哈哈大笑了两声,边把挂在甲胄上的一根箭矢拔下去,边应道:“看来你也有这个打算。 贼军越是疯狂,尝了雷的滋味越是绝望,一旦在夜里溃败,根本没有挽回颓势的机会。 要不要赌一次,待会儿出兵掩杀过去,省着明日老狗还过来攻城。” “你说溃败就溃败?”侯杰瞥了一眼高腾紫,“看不到人是怎么炸死的,未必会引发恐慌。” “领军了就是不一样,说话都滴水不漏。”高腾紫将横刀挂回腰间,嘿嘿一笑道:“溃败的事情交给我,你就等着给奇兵下令。” “来活了!让南贼的云梯和撞车尝尝炸雷的滋味!” 转身对着新团的军卒大喊了一声,高腾紫率先抽出火折子,对着身旁的一些新卒喊了句伏低,便引燃一枚原始版手雷抛向眼前不远处的一台云梯。 伴随着“轰”的一声巨响,仿佛拉响了密集炸雷的序幕。 其他新团将士们抛出去的震天雷接二连三的开始炸响。 站在云梯与撞车高台上的罗苴子,即便再怎么精锐,也无法凭借血肉之躯抵挡四处飞射的铁砂。 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浑身布满了血窟窿,带同木质高台的碎屑四处跌落。 云梯与撞车之下的那些步卒,最初只是被震天的响声吓得有些发蒙,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直到漫天的血雨滴落在身上,又看到上边的高台仿佛就从来没存在过一样。 连人带木板全都不翼而飞,彻底吓得呆愣在当场。 而这只是他们噩梦的开始。 高腾紫趁着这个机会,让那些欢呼起来的新卒再次往城下扔了木柴与火油。 将变得微小的火堆再次腾起熊熊烈焰后,借着火光的照耀,震天雷像是雨点一般砸向了那些呆愣当场,以及还在向沙野城涌来的南诏军中。 伴随着又一次接二连三的炸响,那些南诏军就像是中了法术一样,成片成片的倒下。 而刚刚空出的地方,又被后边涌过来的军卒所填满。 在震天的炸响中,又是一次法术的上演,成片的南诏军再一次成片的倒下。 直到这种恐怖的景象重复了几次,那些本该再有一会儿才能冲到城下的南诏军卒,突然间感觉到眼前一空。 并且脚下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尸首,才惊惧的停下了脚步,死死抵住后边的推力,不敢再向前迈动一步。 不过这些停在超出投掷范围的那些南诏军卒,并没能逃脱掉挨炸的命运。 侯杰见南诏军没有溃败而是傻愣愣地站在那里,气恼的让床弩换上了绑着大号震天的弩箭射了过去。 虽然弩箭没有之前投掷的那么密集,但因强劲的力道可以接连接贯穿三四具南诏军的躯体,最终落进密集的阵列中。 再加上弩箭上的火药量也比手抛的震天雷要大,效果同样非常骇人。 呼啸的弩箭再次让震天的响声响彻云霄的同时,南诏军再次成片的倒下。 阵列密集,外加弩箭上的药捻要比手抛的长一些,许多没受到波及的南诏军是亲眼目睹了同伴是怎样诡异而死。 这让这些军卒恐惧大增之下,心中再也无法承受,一边崩溃的大叫一边转身奔逃,彻底引发了溃败。 王盛起初还因云梯与撞车接连靠向城墙而无比兴奋。 但转眼间刚刚还冲向沙野城的那些军卒,突然间跟海浪落潮一样倒涌了回来。 任凭督战的军卒怎么砍杀都无济于事,并且最终或是被裹挟而溃败,或是当场被反抗的军卒所杀。 这让王盛百思不得其解的同时,脸色变得更加灰败。 城头上的侯杰观察了一会,眼中再难掩兴奋之色。 夜里的溃败可不好遇上一回,这个时候不追出去,等着王盛那老狗收拢溃兵,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如果运气够好,没准一个南诏贼军都走脱不得。 这可比傻傻的守城耗下去强太多了,而且即便有逃脱的,兵将无胆之下,也无法给大郎君构成威胁。 这让侯杰不再迟疑,不但下令城内一直充当预备队的一千多奇兵率先追杀出去,连守城的将士都分出一半紧随其后。 第439章 苴吉仁表心意 飞快地将身上涂抹好自制的花露水,罗一又将引燃了一盘自制的蚊香。 随后又憋着气,咕嘟咕嘟地灌了一大碗兑了蒿粉的水,才靠着一棵大树下坐了下来。 同样是山脉就是山岭不同,罗一没想到差别居然会那样大。 之前赶路的山岭并不是没有蚊虫,只不过数量还在接受的范围内。 但普安城南侧的这条山岭简直是掉进了蚊子窝。 一团一团的说是遮天蔽日夸张了些,但也相差不多。 看着特别麻人,有密集恐惧症的估计看了直接会晕过去。 而且不管是蚊子还是苍蝇都不怕人,抬手伸进那一团团的蚊虫中,一捏能捏死一大把。 白瞎了周遭秀丽的景色,甚至普安城的废弃,罗一都怀疑与这些蚊子有关系。 好在越往上,山风越大温度也越低的缘故,蚊子相对会少一些。 再有全套防护做下来,一天半天的还能忍过去。 一旁的苴吉仁虽然手里同样拿着一小罐花露水,却不像罗一那样舍得抹。 小心翼翼的倒出一些,在脖子、脚踝,以及手腕等容易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轻轻擦了擦就算了事。 罗一看得有些好笑,摇头道:“就抹那么点,跟没抹有什么区别,我那还有呢,不用这么省。” “还有也不能这样用,这玩意儿是拿酒水泡的,这一小罐就值个上千钱。”将罐子收好,苴吉仁闻了闻手上清凉的味道,感慨道:“这么金贵的东西,可舍不得三下两下就抹完了。” “你好歹也是个大鬼主,怎么跟个守财奴一样。”调侃了一句,罗一挑了挑眉,笑吟吟地语带双关道:“之前不是答应过你,借走的米粮会给个交代。” 苴吉仁苦笑道:“大鬼主是受族人供奉不假,可也得领着族人把日子过得差不多才行。 山上耕种费力又打得少,牛羊有些时候又遭灾,勉强糊口饿不死人。 这几年先是鲜于仲通借了一波,随后杨国忠又借了一波。 没等出个下文来,南诏与蕃人又找上门来。 我若是再那么奢靡,是要被下边各部的族人戳脊梁骨的。” “你这卖惨可没说完。”起身从旁边的包裹里掏出一个装着酒水的水囊抛给苴吉仁,罗一故意调侃道:“放心我从你那买粮差不了一文钱。” 苴吉仁本身带着水囊,知道罗一抛过来的应该是酒。 脸上立刻一喜,想要马上拔开塞子,可手刚放上去却又马上拿了下来,没舍得立刻就喝。 “说你胖,你就开始喘上了是吧。”罗一翻了一眼苴吉仁,“差不多就得了,以后光靠着细盐你们的日子就能好起来。” 苴吉仁嘿嘿一笑,“若是怕使君挑理,就不说这些掏心窝的话了。” 用似笑非笑的目光看了看罗一,苴吉仁继续道:“况且使君您总这样试探,还不让人揶揄一下了?” 知道这话罗一不好接,苴吉仁脸色一正道:“您这肚子虽然没旁人那么鼓,可旁人肚里装着的都是草,您肚子里装着的可都是本事。 另外与您相处的日子,但您是什么样的品行,还是能品出来些的。 良禽尚且择木而栖,我邓勿以及麾下几部,又怎么能不知晓这个道理。 除了跟着使君,我等怎么还会跟着别人。” 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水囊,苴吉仁这次没有犹豫,拔开塞子喝了一口酒后,对罗一笑了笑,道:“虽说出身粗鄙,可谁对我们好,谁对我们不好,还是能分得清。 说出去的话更是作数,使君需要我等做什么,只需吩咐就好,莫要再这样试探了。” 举起水囊又喝了一口酒,苴吉仁朝着地上轻啐了一口,“不过您看杨国忠不顺眼,我们也同样如此。 他自从受宠之后,剑南各部就再没过上过安生日子,年年都找缘由过来盘剥。 今年修宅院,明年庆升迁,后年祝寿日的没完没了。 说句您不信的,南诏能叛出天朝,与杨国忠有些不少的干系。 姚州的都督为了讨好杨国忠,对那边盘剥的也十分厉害。 不然爨氏本来已经服软,哪能那样轻易被南诏给挑拨。 待这场仗打完,我就将杨国忠的种种罪状写了交给使君。 您想什么时候发出去,就什么时候发出去。 若是觉得我一家之词太过单薄,黎州与戎州的蛮部,我让他们也写封行文送过来。” “开始说酒话了是吧,我与杨公既是同僚又是兄弟,怎么会看他不顺眼。” 起身抻了抻腰,望着山脚下的谷地,罗一眼中精光闪动道:“但身为大唐重臣,也不能眼见着各部受苦受屈。” 倒不是罗一虚伪,非要当个笑面虎样的人物。 李林甫一死,朝堂现在是一个能抗住杨国忠的都没有。 而且从老姜那得知,李林甫给留下的那些人已经逼迫到明着说站在他这边了。 迫不及待地要将他给顶到前边去扛旗。 可想而知杨国忠现在的势力大到了什么地步。 而通过冲娘爱鞭子这件事来看,他在李隆基心目中的位置,还是抵不上杨国忠。 李隆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可是有些爱弄死自家功勋卓着将领的癖好。 先是王忠肆,皇甫怀明等不少西军将领,安史之乱后,更是自毁长城弄死了高仙芝等将领。 在剑南这边的墙角没挖完之前,或是没获取到足够的军功,罗一不打算与杨国忠翻脸硬刚。 不然以李隆基的尿性,罗一都怀疑能给他真逼迫到叛军阵营那边去。 明面上行事还是小心些,安心做些悄悄地进村,打枪的不要这些事。 苴吉仁这些日子或是听闻,或是眼见着罗一弄出了一桩桩他就是想破头都想不出的新鲜事。 知道罗一不愿这时候发作肯定是有他的考量,无所谓的耸耸肩道:“反正有您这话就行。 到时候写完交给您,您想什么恶一恶杨国忠就什么时候恶一恶。” 已经表明了心迹,苴吉仁在对待罗一的态度轻松且随意了不少。 不过一想到长子还陷入险境,苴吉仁的心中又是一沉,再次拔开塞子又喝了一口酒,“都准备的完全了,蕃人也不知道何时能来,真是让人等的心急。” “你不是等蕃人等的心急,是等梦冲等的心急。” 重新坐到树下,罗一对苴吉仁道:“舍不舍得把梦冲交到我手里。” “舍得,当然舍得。”苴吉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连忙点头应道。 罗一见苴吉仁转眼间高兴成这样,想要调侃调侃,看到新团的一名军卒快步走过来,立刻改口道:“如你愿了,蕃人应该是扎进来了,赶紧收拾收拾。” 第440章 论绮里徐的担忧 乙臧遮遮的嘲讽,没能改变论绮里徐的决定。 山地行军不比旷野,撒出去再多的人手也搜寻不全。 山岭还好说些,一旦步入山谷,是被打埋伏的最佳之地。 论绮里徐硬生生拖了一天半,待前去探路的军卒传回没有异样的消息,才下令继续行军。 行军快要步入三岔路口时,更是再次下令大军停下脚步。 再次派出人手在三岔谷地仔细探寻了一番,确定没有任何唐军活动过的痕迹,才下令继续行军。 不过即便是这样,论绮里徐心中还是有些忐忑。 首先是遇到的这三千蛮人,他始终觉得事情有些蹊跷。 但仔细揣摩又都合情合理,挑不出什么反常之处。 苴吉仁的长子也是言语神色坦荡,几次威逼试探都看不出什么异样。 但也正是太过正常,总让人心里觉得不踏实。 其次就是唐人这次领军的将领,对其知之甚少。 只知是名年岁不大,从辽东过来的将领,并且大唐上下对其都盛赞有加。 至于唐人所盛传的那些功勋,论绮里徐不似其他将领那般认为都是假的。 如今剑南的局势,大唐的皇帝不可能派一个只有虚名之人过来挂帅。 通过唐人出其不意的重新夺回越嶲城来看,不但能判断出这名唐人将领不是浪得虚名。 更能观其一而知其二,这是擅长于剑走偏锋,好用奇兵的有谋略之人。 这次先克保塞,再视情况决定是继续东行,还是与直接南诏夹击越嶲城就是脱胎于唐人将领的谋划。 加之唐人剑南边军已无精锐,能跨过北谷的群山,又迅速连克几城。 可见此次的唐军绝对不是之前对峙时的新卒。 很有可能是大唐北地的部分边军跟随着唐人将领一同过来的。 这样一位智将,手下又统领精兵,不该只着重于嶲州的河谷之地。 即便越嶲城有重兵驻扎之下,很难将其攻克,但西侧的群山与东泸水毕竟是条天然的屏障。 就算是分兵驻守各出山的谷口,也比死守越嶲城要强上一些。 唐军只是让蛮人先去重新修筑普安城,论绮里徐始终觉得这有些不太对劲。 但是几番探查之下,又表明唐军真就没重视群山与东泸水这道屏障。 又让论绮里徐时而觉得是他想的多了,时而又疑心重重,觉得有什么唐人的阴谋在等着他。 不过大军已经过河,距离保塞城已经不远,这次的谋划又是他所提。 劳师动众一番,就这样退缩回去,他没法与上边的大相与茹本们交待,甚至是乙臧遮遮那几个东岱都不会答应。 没有发现敌情之下,唯一的选择就是继续行军。 并且因为扣下三千蛮人又已经将近两天,唐军随时有可能派人过来联络。 做出继续行军这个决断后,还要加快行军速度。 并且不再分前后军,避免在山谷行军这个阶段被唐人察觉, 毕竟哪怕是行军至普安城,都比在山谷间磨蹭要强。 歇了将近两天,养足了精神的那囊多杰,看着论绮里徐如鹰隼般的目光不停地两侧的山上扫视,敬佩之余也觉得有些过于小心了。 “大半天的功夫就能行至普安城,都督有些过于小心了吧。” 打开水囊喝了口兑了白糖的糖水,那囊多杰十分享受且满足的笑得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你这是越看越有草木皆兵之感。 那么多勇士,又几经探查,应该不会有差错的, 不如边喝些糖水边赶路。” 论绮里徐笑着摇摇头,没有吭声。 那囊氏家的这个长子脾性倒是好,就是太没个领兵人的样子。 兵行险路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更何况还是这样加紧行军之下。 那囊多杰能猜到几分论绮里徐的心思,呵呵一笑道:“知道你们打仗厉害的做事都认真,当我没说过好了。” 见那囊多杰这样说,论绮里徐知道再不吭声有些说不过去了,收回目光挤出一丝笑容道:“遇到这三千蛮人,总是让人心中不安,小心一些总是没错。” 那囊多杰放好水囊轻笑道:“说些不该说的话。 小心肯定是没错,但总归要照顾些其他东岱的想法。” 抽出一根装着糖霜的竹筒,那囊多杰对论绮里徐晃了晃继续道:“蛮人的话可不可信不知道,但手里这糖霜做不得假。 南诏那边给的消息是没看到有剑南的民夫随军。唐军又是翻山突袭而来,缺粮那是必然之事。 粮草都所带不多之下,财帛更是不会携带多少。而这些糖霜价钱比绸缎还金贵,用来当做赏赐或是酬劳最好不过。 从这一点上来说,蛮人没什么值得怀疑,唐人不派兵进山守住东泸水也在情理之中。 另外咱们这次出兵了六万勇士,其中半数是我大蕃最为彪悍地勇士。 管他唐人的东军西军,对上谁咱们都不惧。 加之又发现了这些金贵的糖霜,别说乙臧遮遮那些人巴不得蛮人与唐人有什么阴谋,就连我都有这样的心思。 耽搁了快两日,既然已经下令全速行军,就别那么累了。” 论绮里徐看了看那囊多杰,叹息一声道:“唐人若是那么好打的,还能打了近百年连河西都夺不下? 去岁女国西山那边还吃了败仗,若都是这样的心思,我更忧心了。” 听论绮里徐这样说,那囊多杰笑着连连摆手,“怪我多嘴,这一劝反倒让你更心累了。” 论绮里徐笑了笑,摆摆手道:“知道你是好意,怎么…” “轰!” “轰轰!” 论绮里徐的话还未说完,耳畔突然接连传来如同裂片般的巨响声。 而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巨响,战马与驮马等牲口纷纷受到惊吓受惊。 或是嘶鸣着扬起前蹄想把背上的主任掀下去,或是乱跑乱撞,行军的队伍顿时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论绮里徐心中惊骇,死命拽住马缰的同时,大声下令停止行军,并且做好迎战的准备。 但是混乱之下,军令根本传不下去,身旁的护卫再怎么拼命摇动狮旗,也一样不见效果。 心中又惊又急的论绮里徐,目光不停地在两侧山上扫视了一阵,并未见唐军的身影突然出现,才稍稍放松了些。 那囊多杰起初也以为是遭了唐军的埋伏,吓得够呛。 可过去了好一会儿,也没听到喊杀之声,逐渐平复了下来,四处看了看,有些疑惑道:““这是山崩了?还是响得雷声。” “还不清楚,咱们这看不出什么。” 随口应了一声,论绮里徐扭头望了望不远处被看押的那些蛮人。 发现这些人已经趁乱脱离了看管,并且不知道嘴里大喊着什么,连带着不少军卒都跟着往山上跑去,眼角立刻抽动了几下。 扭回头又看了看四处,发现大军已经没了之前那么慌乱,论绮里徐想要派人把那些蛮人给叫回来。 突然间又是一阵巨响,并且这一次还传来了惨叫与哀嚎声。 第441章 应对与无用 蕃人大军为何不分各军而集中一起行军,罗一懒得去猜,更不想去猜。 既然一头全都扎进来,那就没什么好犹豫的。 而这是他第一次与传说中吐蕃大军对阵,更是不敢有半点磨蹭。 按照事先约定,先闹出动静引发混乱,给苴梦冲留出三到五分钟的时间脱身。 罗一毫不犹豫的在山岭上竖起帅旗,挥舞着下令全军进行伏击。 论绮里徐在听到惨叫的第一时间,就知道这响声绝非偶然。 先是再次下令挥动狮旗,让各军列阵迎战。 随后吩咐本部神川都督府的一万人马以及紧随其后的那囊多杰那一万人马将战马与驮马赶向两侧的山坡。 用以充当屏障的同时,迅速的在狭窄的谷地结成主防御的圆形阵型。 “这怎么还真有唐人设伏,那些撒出去的废物,都是怎么探查的。 这些家伙全都该死,山高谷窄,这可怎么办。” 那囊多杰吓得蹲伏在自己已经卧伏于地的战马的身旁,将椭圆形的盾牌举在头顶。 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两侧山体上突然出现的敌人身影,以及射下的密集箭雨,又怕又气的破口大骂。 论绮里徐没理会那囊多杰的叫嚷,而是竭力在第一波箭雨下来之前,仔细观察山上唐军的布置。 但是山上的树木众多,根本估算不出具体的人数,更不敢断定哪一段没有唐军。 只能无比愤懑地将盾牌举在头顶后,狠心下令阵中的半数将士留在原地举弓与山上的唐军对射。 另外半数将士与外层持盾持矛的将士慢慢顺着来路后退。 论绮里徐的这个决定可以说有些残忍,但他不得不这样做。 大军都身处在这狭窄的谷地当中,如果全都不管不顾地后撤,只会死伤的更多。 而且唐人既然能设伏的这样隐秘,后路恐怕也不会不做安排。 不能任由唐人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不然一旦抛下干柴与火油,恐怕没一个人能跑出去。 与唐人对射,只要稍稍能起些作用,大军可选择或是可做的事情就更多一些。 而这个稍稍起些作用,说得再直白一些,就是主动留下充当被攻击的目标。 被留下的万余蕃人将士,也确实称得上悍勇。 慌乱了片刻后,自发的分为两人一组,一人持盾遮挡,一人举弓向山上抛射。 不过这些蕃人的勇气虽然可嘉,论绮里许壮士断腕的决定也够果断。 但是面对山上一波接着一波的箭雨倾泻而下,根本就不起作用。 不管是留下对射的,还是挪动着后退的,不停地有人中箭倒地不起。 最为可怖的是,夹杂在箭雨当中的,还有一些虽然不多,但能发出炸雷般巨响的要命物件。 只是响声过后,就会有人浑身是血窟窿,或是残肢断臂乱飞的倒地而死。 短短的片刻间,狭窄地谷地便仿佛成了人间地狱。 空气中满是令人作呕的浓重血腥气,脚下的土地也被鲜血浸润成了一片殷红。 这种随时都可能发生在自己身上,莫明且恐怖的凄惨死状,蕃人再是悍勇也承受不住。 再加上谷地狭窄,阵型说是圆阵,其实就是一个扁扁的椭圆形。 不少的蕃人开始四散奔逃,甚至还有脑子一热往山上跑去的。 论绮里徐对此也是束手无策,这种情况下就是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甚至是连他与那囊多杰都被裹挟着向山上冲了过去。 而冲向山上的林中,蕃人突然发现箭雨被树木的枝叶遮挡过后,不那密威力也没那么大了。 就连那种不知道怎么就死了的响声也波及不到这里。 这让死中得活之感,让蕃人大军差点喜极而泣。 可还没等这些蕃人喘过气来,一阵轰隆隆的响声便快速从上边传来。 几息之后当这些蕃人看到从上边滚飞速滚落下来的不是大石,就是两人宽一人粗的圆木,吓得再次亡魂大冒。 反应快些的,离着大树又近些的,扔了手里的兵器立刻攀附在树上,并且拼命地往上爬。 那些反应慢的身旁又恰巧没有树的,万般惊恐与绝望之下,被飞速滚落下来的大石与圆木拍成了各种形状,重新跌落于狭窄地谷地当中。 两刻的功夫不到,半数的蕃人大军非死即伤,直接折损了一半。 在山岭上跟着罗一统领全局的苴吉仁,虽然没看到长子到底逃脱没逃脱掉。 但以这蕃人的反应与惨状来看,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 蕃人虽然不擅长骑战,却不代表着缺马,人手一马是再寻常不过。 马匹受惊之下,哪里还顾得上看管身旁的人。 美滋滋地打开水囊喝了一口酒,苴吉仁扭头对罗一刚想要说蕃人不过如此,却发现罗一正在检查身上的甲胄,好似有下去的意思,十分疑惑道:“你这个时候要下去?等你到了山脚,恐怕大军连埋尸首的坑都挖完了。” “你真觉得如此?”罗一用力跳了跳,又抖动了几下身体,脸色凝重道:“此战才刚刚开始,赶紧整理整理甲胄,此战不会有一个人闲着。” 蕃人大军即便是不分前后军,战线也拉得极长。 之前为了不被蕃人察觉,山谷的谷地与半坡之间这段距离没怎么仔细探查。 用来当做滚木的石块与木料又都是伐得山腰之上准备的,并不是很充足。 而且原本是为了破城而打算炸城墙,只带了老耿和两队的新团的人马。 一百来号人平均分在十几里长的战线上,太过稀疏,不能将火药的威力完全发挥出来。 看着蕃人在谷地无比凄惨,实际上折损堪堪能达到半数。 还剩下半数的在四处逃散,而那些隐入山脚的那些蕃人有树木遮挡,这就需要抵进厮杀了。 如果蕃人心态被彻底打崩,没了战意还好说些。 一旦拖得久了,被发觉蛮兵武备孱弱,很可能让蕃人生出抵抗之心。 以蕃人的悍勇与精良的武备,就算是佯攻,蛮兵也有可能抵挡不住。 为了保险起见,罗一还是决定亲自下去,毕竟主帅亲自参战,士气上会更加高涨。 至于危险肯定是有,但是之前已经派人通知周口口堵住河谷的谷口,这边这么大的响动,怎么也能听得见。 如果蕃人真反扑的厉害,只要拖到周口口带兵杀过来就好。 第442章 论绮里徐之死 论绮里徐很幸运,他的身旁就有一棵大树,并且因为爬的够高,滚木与石块即便撞击到了他所攀爬的那棵树,也没能伤到他分毫。 那囊多杰同样幸运,不过他的幸运是建立在贴身族人用性命换来的。 在被大石砸中之前,他的贴身族人一把扯下已经抱着树往上爬的军卒,把那囊多杰给扶了上去。 相较于两人的幸运,蕃人大军开路的乙臧遮遮与猎恶城都督悉多朱杨可谓受到了上天的垂青。 两人所驻守的辖地不远,又同样为底层小部族打拼上来的,私交极好。 因为前两天乙臧遮遮与论绮里徐发出了些不快,也同样不满论绮里徐的磨磨蹭蹭。 悉多朱杨跑到最前头与乙臧遮遮凑到了一起。 劝慰的同时也一起数落论绮里徐这个副帅不能服众。 两人身上的甲胄与头盔上插得赤翎,看上去明显是领兵的将领。 但两人跟个排头兵一样走在最前边,设伏的大军为了伤害最大化,自然不会紧盯着两人。 不要说一个雷没挨着,箭矢都没射向两人一根,滚木与大石更是只听其响不见其形。 两人都是身经百战的老身,断定这种地形设伏,前后没被堵死,肯定是不远处还有唐人的伏兵。 先是小心找了一处小山凹,边仔细观察两侧山上的伏兵,边竭力收拢麾下得将士。 根据后续的情况,再做出是向前强行突围,还是登山与唐人拼杀。 处于中段的与那囊多杰同样孙波茹辖下的三个东岱,则最是不幸运。 率领的三万人马说是受到集火有些夸张了,但正好处于不前不后最显眼的中间位置,确实是受到攻击最多的。 并且第一时间没有向论绮里徐那样下马,大军混乱之下,连山坡都能冲上去,死于第一波的箭雨之下。 群龙无首之下,这三万人马更是混乱无比,连抵抗或是结阵的半点意思都没有。 有些大聪明更是干脆直接躺倒了地上,用死去的同伴与战马作为掩护,将命运直接交给了天神。 那囊多杰虽然爬到了树上,但并不认为这样就会万无一失。 说不准哪一块大石与滚木弹得厉害就能砸到他。 双手紧紧抱着大树,将哭丧着脸贴在树皮上,嘴巴飞快地一张一合,念着佛经来保佑他。 过了片刻,那囊多杰的脸上露出了惊喜之色,唐人扔下的滚木与大石居然停了。 扭头看了看四周,见论绮里徐已经从树上下来,正弯腰在地上寻摸什么,那囊多杰狂喜地从树下滑下来。 “我刚才祈求佛祖保佑应验了,赶紧一起跑,别在地上磨蹭了。 咱们这次…” “你闭嘴!” 论绮里徐大喝着打断了那囊多杰,从地上捡起一面破损的不严重盾牌,和一支折断的长矛抛给那囊多杰,脸色阴沉道:“没处可逃的。 唐人不会给咱们留退路,趁着他们冲杀下来还有些功夫,只有收拢勇士列阵冲上山岭才有一线生机。” 那囊多杰看了看手里的矛与盾,又仰头向上看了看,难以置信道:“你确定要仰攻上去?” “你若是不想,就坐到树下等着成为唐人的俘虏。” 在地上又捡了一根只断了半臂长的长矛,论绮里徐先是吆喝着还在树上的军卒赶紧下来,并且传令汇聚过来列阵,才故意大声对那囊多杰道:“射下的箭矢里有不少是兽骨打磨的箭头。 可见山上的唐军里有不少蛮人,他们身无甲刀不利,就算站着上风位,咱们也不惧他们。 何况两侧的山上都设了伏兵,他们的阵列不会太厚。数目不多的大石与滚木就是最好的证明。 只要挑着他们杀穿过去,保住性命并不是难事。” “你是不是忘了些什么。”那囊多杰脸色不解且复杂地看着论绮里徐道:“要人性命的还有那个发出巨响的物件。” 论绮里徐刚刚还笃定且激昂地神色立刻一滞,随后面色与目光都变得灰暗,最后又变为了坚定。 论绮里徐虽然没回话,但用意那囊多杰依还是猜了出来,这让他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你的选择让人钦佩,你的忠勇不愧于赞普对你的信任与器重。” 那囊多杰咧嘴笑了笑,做出一副同样准备慷慨赴死的样子走到论绮里徐的身前,脸色突然变得狰狞,并且举起断矛直接刺向论绮里徐。 论绮里徐没有防备,这一矛又刺的又快又狠,根本避无可避,矛头顺着甲胄的缝隙就钻进了体内。 论绮里徐先是难以置信地低头看了看捅进自己体内的断矛,随后抬起头愤怒地瞪大了眼睛看向那囊多杰,“你…你…” 只来得及说出两个你字,随着那囊多杰用力抽出断矛,论绮里徐便缓缓倒在了地上。 被血液堵住了气管,再说不出话来,只能在生命的最后尽头,用愤怒与不甘的目光紧紧盯着那囊多杰。 “不要怪我,那囊氏还在等着我去继承,我不能死在这里。 你说的已经没了退路,任由你领着勇士们去赴死,只会激怒唐人,连乞降的机会都没有。 如果我能回到族中,会善待你的家人,我也会时长为你诵经的。” 那囊多杰说完了这些,抬起断矛再次用力扎进了论绮里徐的身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周遭所有的蕃人都看得目瞪口呆。 “唐人的手段,你们都见识到了,跟着他能不能冲到山上还未可知。 但可以想见的是这样只会激怒唐人,我们所有人都会死!” 用力拍了拍胸膛,那囊多杰对着论绮里徐的麾下保证道:“知道你们都是大蕃最为勇武的武士。 可败给唐人并不丢人,尤其是唐人还有那种诡异到如同妖术般要人命的手段。 你们都死在这里,不但是大蕃的损失,更没人能将唐人会妖术的消息带回去。” 这些蕃人本就就六神无主的没有了斗志,准备跟随论绮里徐继续死战是出于本能的服从。 那囊多杰突然间的举动,在呆愣过后心中全都燃起了怒火。 不过这番话却又让神川都督府的一众将士出于对活命的本能,犹豫了起来。 那囊多杰见没人暴起过来拼命,赶忙趁热打铁道:“我那囊氏如何你们该清楚,与我先委身于唐人,过后会联通你们一起赎回去! 回去后,我任由你们处置!会给你们都督一个交代! 现在都把手里的兵器扔掉,都到我这里来,把你们的名字都告诉我,到时好带着你们一起回家。” 听到回家这两个字,神川都督府的将士们脸上闪过一丝戚然与复杂。 稍稍犹豫了一下,便都扔了刚刚捡起的武器走向那囊多杰。 那囊多杰见状先是长舒了口气,随后转过身脸色再次变得狰狞。 对着自己剩余的贴身族人与麾下使了个狠厉地眼色,并且悄然做了个打杀的手势。 待族人与麾下明白了他的意图,缓缓将靠过来的神川都督府那些人围住。 那囊多杰猛得大喝道:“将这些为了乞活而杀了副帅的无耻小人全都诛杀! 即便是降了唐人,也不能像这帮家伙一样,先给副帅报仇再说降唐人的事!” 第443章 剑南军万胜 黄昏时分,道道似血残阳倾洒而下。 落在起伏的山峦之上,也同样落在早已被血液浸透的大地之上。 两种殷红之色汇聚到一起,格外的让人刺目。 青海与猎城两府仅剩的三千左右人马,龟缩于一处山坡之上,做些最后的抵抗。 悉多朱杨浑身挂满了箭矢,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乙臧遮遮手持着长枪,瞪着凶狠地眼神,紧盯着再次围过来的嶲州蛮兵与唐军。 张嘴大声下令两府的将士再次用乌朵抛射石子出去。 早已嘶喊破裂的嗓子,却只发出两声沙哑的不明音节。 乙臧遮遮只能将长枪插于地上,拿起乌朵对身旁的将士晃了晃,示意将石子打向对面的敌人。 可这一次,两府的将士们,没有立刻将石子放进乌朵里,而是目光麻木的看着一队从谷地缓缓围上来的唐军。 而唐人能从谷地上围过来,这意味着六万大军除了他们,已经或死或降再没了可战之人。 剩下他们这一支精疲力竭地孤军,再无一丝逃脱的可能。 尤其是唐人还有骇人的手段,手中的石子打与不打都是同样的结局,想要在临死前多杀几人根本无法做到。 乙臧遮遮见自己的麾下与猎城的将士都没有动,眼中凶狠的目光变为悲凉与痛苦。 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乌朵,犹豫了一下,最终扔到了地上。 两府残存的将士见状,立刻跟着扔掉了手中的兵器,紧接着不管脚下的血渍,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万胜!万胜!” “万胜!万胜!” “剑南军万胜!大唐万胜! “剑南军万胜!大唐万胜!” “大唐万岁!使君万岁!” “大唐万岁!使君万岁!” “ 使君万胜!使君万岁! “使君万胜!使君万岁!” ……… 随着仅存的蕃人放弃了抵抗,剑南的川西军与南宁军爆发出了惊天的欢呼声。 剑南的南疆等待这一场胜利等得太久了。 多走的路、多遭的罪,此刻都得到了回报。 不但打败了强大的蕃人,更替之前几次全军覆没的袍泽复了仇。 而之所以能够取得这样酣畅的大胜,皆因统领他们的那位年岁不大,却一次次带领他们获胜的使君。 先是夺回嶲州,此刻又将蕃人大军全军覆没。 那么下一次,他们丝毫不怀疑在罗一的带领下,会将无耻且残忍的南诏狠狠地踩在脚下。 失去的国土将光复回来,欠下的血债,也将全部讨回! 那些蛮兵虽然大多不会说也听不懂唐话,但欢呼的意思还是明白的。 能够打败几万的蕃人精锐大军,蛮兵同样兴奋不已。 操着生疏的汉话加入了欢呼,让欢呼的声浪一声比一声巨大。 罗一与苴吉仁身旁的蛮兵,有些甚至围着两人跳起了舞。 嘴里也十分押韵的赞美着这次大战的胜利,以及罗一与大鬼主的英明勇武。 罗一对获胜开心的同时,心中也有一丝后怕。 大石与滚木放下去后的局势,既在他的预料之中,又在他的预料之外。 虽然蕃人大军没分前后军,但从接战后的反抗程度来区分,依旧分为了前中后三种。 中部的蕃人抵抗最弱,并且非常戏剧性的是,杨啊烈带领的八千羌兵,叽里呱啦的说了一通。 残余的蕃人大军居然十分果断的降了,并且脱了甲胄扔了武器,主动折断树木开始挖坑。 但是从这份戏剧性背后,罗一还是有所收获的。 对于剑南西缰也就是吐蕃的东南缰这一片区域有了新的认知。 吐蕃跟后世几大战区类似的几茹,并不完全是由蕃人所组成。 东南的孙波茹以及被划归过去的多弥与弥药两大部全都是羌人。 其中弥药几大姓氏,听了杨啊烈的介绍,罗一更是吃惊不已。 其中什么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这些他不熟悉,甚至是没听过。 但拓跋氏那是极为熟悉的,这些弥药人完全就是党项人。 多弥人则与杨阿烈往上追述个几百年,是同属一支的羌人。 不但语言沟通无障碍,更是妥妥的远亲。 加之吐蕃对外用兵遵循的是各部方向对调,南部战事由北部出兵,北部战事由南部出兵。 吐蕃多弥的各部羌人与大唐黎、雅两州的杨啊烈等部羌人,从来没有兵戎相见过,关系非常和谐。 这一次是情况紧急,吐蕃直接就地起兵派了过来。 其中一个多弥的羌人将领对这次挨埋伏没有半点恨意,只是觉得倒霉。 甚至话说得更为直白,蕃人强大使他屈服,他们就蕃人的部族。 大唐强大使他们屈服,他们就是大唐的部族。 反正是谁都打不过,谁派兵过来,就听谁的。 即便是吐蕃的赞普或是大相与各部联姻,依旧是这样的想法。 这样就有点意思了,墙头草就意味着可以就地征粮。 只要不抢,给钱或是给其他的物件,这些羌人绝对不会反抗。 今后如果与吐蕃对阵成为常态化,即便这里的地形地势十分难走,也同样是个最好的突破口。 甚至是适应了高原的川西军兵力足够多,能够直接一路向西横插。 如果九曲地的垄右边军给力的话,完全能够合力将被灭掉的吐谷浑之地给夺回来。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的,实际行动起来困难非常大。 不过困难不意味着没有可能,只要财帛充足,后勤能够跟的上,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相较于蕃人大军中部的戏剧性,后部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神川都督府的兵马居然与孙波茹下的南国部兵马打起来了。 打得那个热火朝天,下手那叫一个狠,咣咣往里扔了不少手雷,才让这两部的蕃人停手。 而且停手后,居然还让剑南军给评理断案论绮里徐到底是死于谁手。 尤其是南国部那个领头将领,打起来的时候不行,吵架那叫一个厉害,说是舌战群儒都不为过。 但是可笑的背后,从两方相互杀伐的狠厉可以看出,这两部的战力都不低。 如果不是起了内讧,这场伏击能不能将蕃人全歼都是个未知数。 剩下的前军抵抗的最为激烈,聚拢到一起的六七千溃兵,南宁军与近一万的蛮兵合在一起居然打了小半天。 若不是解决了中部与后部围过来,恐怕这些蕃人大军还会继续打下去。 可以说这一次的大胜,看似轻松,实际上是有运气加成在里面。 第444章 憨憨地苴吉仁 不管是不是设伏取巧,三万多杂牌干掉六万多吐蕃精锐是不争的事实,确实应该大肆庆祝一番。 但罗一不得不打断剑南军与蛮兵的欢呼,打掉蕃人的人马是突发事件。 真正的要完成的战略目标是夺回昆明军城等几个重要节点。 将防线前突出去的同时迂回泸津关,光复整个嶲州,并且吃掉南诏的大军。 现在打掉了吐蕃伸出的这只手,在西线上固然能轻松一些。 但是泸水南岸的姚州已经被南诏经营了有段时间,谁也不知道派往嶲州几万大军后,还保留了多少力量。 必须尽快动身,免得夜长梦多。 不过罗一不是刻薄的人,更不是往死里使唤人的那种人。 更何况此次的折损也不算小,蛮兵与南宁军战死了将近千人,受伤的就更多了。 从六万蕃人这里得来的缴获,除去粮草与战马等牲口不能赏赐。 其余的大军留下一半,剩下的全都赏赐下去。 这一决定无论是剑南军,还是嶲州的蛮兵,无不欢呼雀跃。 看似值钱的战马不赏,剩余的还只赏赐一半,好像一评论没得到什么。 实际上最值钱的是蕃人大军身上的行头与手中的兵器,单是这些就值个几十上百贯钱。 而且对于蛮兵来说,有了甲胄生命就得到了保障,根本不是能用钱来衡量的。 再加上蕃人随身携带的一些值钱的小零碎,这一仗打得简直有一夜暴富的感觉。 而剑南军则是彻底相信了当初罗一在汉源校场说得那番话。 跟着这位使君打仗,绝对能赚个盆满钵满,想不富裕都不成。 对于不停歇的继续赶路,蛮兵与剑南军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眼中全是炙热之色。 在他们脑海中已经形成了一个公式,跟着使君出去打仗=有军功+有钱赚。 苴吉仁则对罗一的这个决定给惊得半天回不过神。 有甲与没甲可谓一个天一个地,没有甲胄在身,就算身手再厉害也顶多算个贼寇。 有甲胄在身,那才能真正称得上军,而且身手再不济,也能顶几个身手好却没甲的。 但是他这两万族人都有甲胄在身,就真是一件好事吗? 力量向来代表了野心,而当力量的增长跟不上不上野心的膨胀,或是高估了力量时,带给部族的只会是灾难。 南诏的诸部就是最好的写照。 巨唐之所以被称为巨唐,不光是国土辽阔,而是方方面面的底蕴都太丰厚了。 每当一些部族觉得这个国度也不过如此时,总会横空出世一个让这些跳梁小丑般的部族堪称梦魇的人出来。 眼前的这位年轻唐人就是堪称梦魇般的存在。 并且还被其被认定为要血债血偿,等待南诏各部的会是无比痛苦的噩梦。 “使君,蕃人的刀剑弓矢可以留下,甲胄赏赐个几百也够了。 剩余的待嶲州战事彻底平定后,还归还回来吧。” 看了眼欢天喜地的族人,苴吉仁摇头苦笑道:“即便是同一个人,心思都不会总是一成不变,更何况是不相同的人。 我怕这些甲胄利器,日后会成为部族的祸患,生出不该有的心思来。” “原来是在担心这个,还以为你是怕我收买你的族人。 只要不是因为这个缘由,这些甲胄你部就安心留着。” 寻摸出一具被打成筛子的甲胄扔到苴吉仁面前,罗一嘴角勾了勾,似笑非笑道:“你觉得这样的甲胄能够支撑起你所担忧的那份野心吗?” 在堪称人力是第一生产力的这个年月,人是最宝贵的资源。 尤其是想把这些蛮部真正收为己用,罗一觉得就不能把人家当做消耗品。 将这些甲胄赏赐下去,这些蛮兵的战斗力不但能有质的飞跃,还真正收买了人心。 至于苴吉仁所说的有了甲胄后,各部就觉得自己行了,想要照量照量的这样想法,根本就不存在。 这次设伏别说是那两队新团的军卒,就连他甩震天雷甩得胳膊都发酸。 蕃人的甲胄被打成什么样,那些蛮兵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到。 如果这样还不足以震慑这些蛮兵,罗一依然不太担心。 已经安排东亭那边开始着手开始铸炮,他又不要求上来就弄个几千上万斤,能打出好几里去的重炮。 几十上百斤,能打出一百米,有效杀伤力在五六十米左右就够用。 后世我军都能用油桶弄个没良心炮出来,铸造这种大号喷子的难度定不大。 难得是铁矿的挖掘与冶炼的人手不足暂时无法量产,以及冶炼与铸造工艺过于粗糙,使用寿命不长这上面。 但是再怎么粗糙,也是跨时代的产物,说是降维打击并不夸张。 更何况有个一二年光景,最保守估计也会弄出个上百门小跑来。 这些蛮兵如果敢炸刺儿,到时候会让这些蛮兵尝尝火炮给他们带来的绝望。 苴吉仁听了罗一的说辞,又看了看残破的甲胄脸,脸上立刻一红,并且抬手抚了抚额头。 就知道一个心思想着甲胄有可能带来的灾祸,却把这位最要命的手段的给忘了。 更何况这样的人精做出决断前,会不想到这些? 恐怕会让人觉得他这是故意显忠厚显忠心。 “不用觉得不好意思,人在过于在意某件事或是某个人时,心思难免想的短些,或是忽略了些什么。”罗一对苴吉仁笑了笑,“你的心思都放在了族人身上。各部有你做他们的大鬼主,是他们的福气。” 罗一倒不是捧着说,而是对苴吉仁看似精明实则非常憨厚性子的真心夸赞。 与知道感恩并且有自知之明的人打交道,总归能让人放心又放松些。 “担不得使君这样的夸赞。”谦虚了一句,苴吉仁也不在客气,对罗一拱手道:“代族人们谢过使君,有了甲胄在身,再有大战性命可谓保住了一半。” 罗一摆了摆手,目光扫了扫四处趴伏于地的吐蕃俘虏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让你的族人都抓紧收拾。 等周口口赶过来,把蕃人交给他们,咱们就连夜向东泸水开拔。” 苴吉仁点点头,转身要让身旁的族人下去传令,突然看到周口口与崔圆急匆匆地往这边赶过来,轻笑道:“周将军还真不禁念叨,这就与崔副使一同过来了。” 罗一赶忙转身看过去,见真是崔圆一起跟过来,眉头立刻就是一拧。 已经商议好了明面上要不合,这样急着过来可不是什么好事。 别不是南诏那边趁着周口口带人堵谷口这个空当,闹出什么幺蛾子来了。 第445章 沙野城大捷与高力士来了 “先生,沙野城大捷!”还没走到近前,见罗一看出来,周口口先是大喊了一声。 罗一的眉头立刻舒展开,只要不是与南诏的对阵上出了差错,那就没什么可忧心的。 “再大还能有此地的捷报大?”罗一调侃了一句周口口,指着四周道:“来的正是时候,这里交给你来处置,我与大军要连夜向西开拔。” 周口口看了看四处被虏获的蕃人,眉毛一挑,哈哈笑道:“先恭贺先生设伏大获全胜,将蕃人一战而殁。 再恭贺沙野城一夜激战,三千将士打得五万余南诏大军十不存一,又增一大捷。” 周口口有些时候虽说皮了些,但这样大的事罗一相信绝对不会信口开河的乱说,连忙向前迎了几步,又惊喜又急切道:“仔细说说老侯这一战是怎么打的。 一个守城战居然打成了歼敌战,这有些太匪夷所思了。” 周口口边从佩囊里拿出侯杰写的战报递给罗一,边开口解释道:“侯杰走了大运,先是擒了王乐宽,将其吊死悬于城墙之上后,让王盛失了理智,发动夜里攻城。 趁南贼溃逃时出城掩杀,这一追就是一天一夜,此刻连羌浪都已经克复。” 苴吉仁听了这个消息,惊得差点下巴都要掉了下来。 这边三万多人设伏,才堪堪将蕃人给按在这里。 沙野城一个守城之战居然能打成设伏这样的战绩?并且还是三千追着五万打。 南诏的战兵什么时候如此不堪一击,比挥锄头的普通族人还不如? 如果真这样,大唐还能把嶲州给丢掉? 就算是会引雷,让南诏军发生了溃败,也不能打得这样夸张。 南诏军中可不缺马,怎么也比剑南军跑的快。 苴吉仁第一反应是有些不信。 但周口口可是罗一最亲近之人,再怎么也不能拿这种事情来说笑。 而且一旁的崔副使也没出言反驳,那沙野城的大胜应该并不是假的。 琢磨到这,苴吉仁头皮发麻的同时,心中又万分庆幸。 选择死心塌地的跟着这位使君,或许是他这辈子做出最正确的一次选择。 辽东过来的这些将领全都太过生猛,领着一群新兵居然都能打得蕃人与南诏大败亏输。 前后相差三天不到,两边十几万人马全都折在了这里。 罗一接过战报飞速地看了一遍,得知其中获胜的细节,高兴的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 这一仗侯杰打得漂亮。 王盛与王乐宽这爷孙俩,既然主动送人头过来,就得果断的追击出去。 如今南诏与蕃人挥舞过来的两只拳头全被打掉后,向南抵达泸水简直不要太轻松。 泸津关拿下后,从西包抄迂回过去的大军将再无后顾之忧。 并且南诏在羌浪留下了大批粮草辎重,不必再等到明年春收后再采取大动作。 接下来剑南这边想怎么打就怎么打,直扑姚州城或是在泸水以南闹个翻天覆地再从容的退回都可以。 可以说整个剑南南疆的态势一下就发生了逆转。 两边家底再厚也禁不起这样折腾。 吐蕃或许会继续争夺宁远、昆明、昌明这三城。 但是南诏那边绝对会收缩兵力,在姚州城以西层层布防,保卫西洱河畔的都城。 因为泸水距离姚州城只有四百多里,而姚州城与南诏的都城又只有三百多里的路程。 没有泸水这道屏障,七百里的纵深并不保靠。 而且即便这个纵深够用,南诏也依旧会主动后撤。 采取坚壁清野以及利用瘴疫这个老套路来对付剑南军。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首要的是要夺下泸津关。 “可泉驻扎的兵力派没派过去,光靠侯杰那三千人马追久了会吃力。” 放下战报,罗一看了看蕃人的俘虏,眉头微皱着继续道:“如果黎州军也顶到前边去,这里你能不能应付的来。” 说罢,不等周口口答话,罗一又摆摆手道:“南诏伸过来的爪子已经斩断,西边的宁远三城又驻兵不多。 过河迂回的人马就用不上太多。 驻守越嶲城的黎州军与成都军全都顶上去,我会把南宁军留给你。 让虏获的蕃人重筑普安城,并且在东泸水的河岸新起一座戍城。” 周口口嘿嘿一笑,罕见地摇摇头道:“先生的安排虽极为妥当,不过这样恐怕不成。” 罗一眉头一挑,目光变得有些不善道:“不成? 越嶲城里可是还有不少各部前来帮忙守城的人手,再加上南宁军还不够你用? 你不给个满意的说辞,小心我踢断你的腿!” 周口口对罗一的威胁丝毫不在意,依旧笑嘻嘻道:“不是人手不够用,而是宫里的那位高将军来了。” 高力士亲自跋山涉水过来,让罗一顿时大吃一惊。 这位可不是好糊弄的,尤其还是个带过兵懂打仗的。 翻山奇袭拿下越嶲城或许能用提前准备好的那些鞭炮敷衍过去。 与蕃人和南诏这两场大胜,未必能让其信服这套说辞。 周口口知道罗一在为难什么,对苴吉仁挥了挥手道:“这次来给先生传旨册封的可高力士高将军。 劳烦苴鬼主与我一同在蕃人的虏获里挑些应景或是稀奇物件当赠礼。” 苴吉仁憨厚并不是傻,赶忙笑吟吟的点点头,跟着周口口勾肩搭背的走向了远处。 “沙野城的大胜,还没报给那位高将。破城时的请雷,也用你留下的那些爆竹给圆了过去。”崔圆走到罗一跟前,眉头紧锁着看了看四周,“主要是这些虏获的蕃人,他们的嘴咱们可没法堵住。” 罗一来回踱了几步,郁闷的问道:“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一直都待下城里吗?” 崔圆应道:“前日来的,本想去谷口亲自看看,被我劝了下来。” 停下脚步摩挲了几下下巴,隐瞒火药威力这事,没什么好的办法去解决。 只能把打成筛子的甲胄藏好,再把蕃人的尸首架火火葬,尽可能的把证据销毁。 大多数的蕃人又留下筑城,剩下几个进献的将领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到时打死也不承认就是了。 以他现在的官职,杨洪山当初所担忧的,应该已经威胁不到他。 不过既然是这样,罗一也不打算急着回去见高力士。 李隆基让高力士过来,表面上看是对他极为重视。 实际上还是让其过来拉偏架和让他继续甘心做牛做马来的。 既然这样,那就抻一抻,表明不满的同时也让高力士明白明白什么活该接什么活不该接。 第446章 您说我说的对吗 “啪!” “啪!” “嘭!嘭!” “嘭!嘭嘭!” 只是瞥了一眼躬身作揖的罗一,高力士便收回目光。 仿佛没看到罗一,继续跟个孩童一样噼啪放着鞭炮。 用这种方式表达对罗一迟迟不见人影的不满。 如果没来剑南之前,高力士的这番作态,罗一会很慌。 但是来到剑南以后,对南诏对吐蕃都有所了解,罗一不怵任何人,包括李隆基在内。 原因很简单,李隆基执政这些年,大唐对外战争虽然取得了不少的胜利,但打得太频了。 再加上府兵制又彻底崩盘,对外拳打脚踢三十来年,又有胜有败。 大唐已经烧不起钱了,也可以说李隆基觉得他这个皇帝做得挺称职。 该打得都打过了,有些该打却没打到的,人家也都低头认错当小了。 到了他该享乐的时候了,不打算在对外战争上再多掏钱了。 不过有些事情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吐蕃与大唐的战线实在太长了,西边打不过那就换东边打,东边再打不过那就换南边打。 甚至这边桌上正和谈着,外边还是该打哪打哪,总之就是要与大唐死磕。 可以说吐唐之间的战争,大唐不能打上大雪山把赞普给干掉,那么战争何时能够结束,根本不是大唐能决定的。 这钱不想掏能行?是他想省就能省得下的? 即便放下吐蕃不说,这几年南诏又以下犯上,把剑南这么富庶的地方都给打到寅吃卯粮。 李隆基脑瓜子不嗡嗡的? 派杨国忠来了又能怎么样,高力士来了同样又能怎么样,甚至就是李隆基亲自来又能怎么样。 除了他能想些其他路数,不伤国本的搞钱,换了任何一个人过来都只能趴窝在大渡水以北。 嶲州这片自汉朝就是中原王朝的固有国土就得丢掉! 更何况还要指着他做那个真正能搞钱的户部尚书。 在没有真正把国库给堆满,赚得钱多到足够支撑各地的战事之前。 罗一不认为李隆基连他这点小小的嚣张都会忍不下。 不过不怵归不怵,没必要拿捏得太狠,连明面上的关系都弄得那么僵。 这样的结果只会让杨国忠更猖狂,更肆无忌惮。 而且退路还没安排明白,该装样子还是要装样子。 所以罗一虽然同样没说话,茶还是亲手给沏上。 并且挨着高力士坐了下来,慢慢打理起食材,准备一会亲自烧几个菜。 “我不说话,你就准备一直这样下去?” 高力士对罗一的这种态度与反应还算满意。 这小子已经算是够隐忍了,哪个本事大的没些脾气。换了旁人有这样的功绩,指不定张扬嚣张成什么样。 况且冲娘挨鞭子这件事上给的交代,本身就对不住这小子。 故意气哼哼地问了一句,高力士将手里的鞭炮放下,看向罗一继续道:“两战全都都将敌一战而殁,不愧你名将的名头。 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恃功自傲,那就大错特错了。” “您在这玩的不亦乐乎,谁敢打搅。”放下手里的鱼,罗一撇嘴道:“该行的礼也行了,怎么就被说成恃功自傲了。” 高力士嗤笑一声,道:“年岁不大,却瞪着眼睛说瞎话。 你要么就一直等到大军从泸津关回来再露面,要么就早点回来。 故意抻了六七天,你当谁看不出你的那点小心思?!” “咱大唐向来是有功必赏走过必罚,刚一见面您老就劈头盖脸的训斥,我这是做了什么对不起大唐的事了?” 罗一拿起刮刀刮了两下鱼鳞,装作委屈的样子把鱼和刀一扔,继续道:“与这两场仗胜不胜的没关系。 换做是您,您觉得我该怎么做?我得陪着笑脸跟杨国忠说冲娘那鞭子挨得没半点错处?” “还以为你能一直憋着。” 对罗一闹起了小脾气,高力士不但没有半分不满,反而还很高兴。 脾气又好性子又老实的人可领不了兵,更别说打得那些匪夷所思的胜仗。 尤其是城外的那座京观,虽然里面的尸骸还不到万具。 但已经将罗一让人轻易见不到的狠厉那一面表现的淋漓尽致。 不怕罗一这小子在明面上闹,就不怕这小子嬉皮笑脸的跟没事人一样。 到了这个地步可就没法收场了,恐怕就算圣人亲自调停都没用。 罗一宁可拼着性命不要,都会跟杨国忠斗个你死我活。 以这小子的惊天之才,因为这个栽倒太不值当,对朝堂也是莫大的损失。 刚一见面就能主动战把话茬扔出去来,表明这小子还没气昏了头,也想把这事早点给按下去。 故意揶揄了一句后,高力士拿起刀边亲自刮起鱼鳞边轻笑道:“圣人让我亲自过来,就是怕旁人把话说不清楚。 况且明面上虽然没对杨三娘做什么惩治,可圣人心里却是对其厌恶的紧。 还有就是为了让你心里痛快,圣人急得差点给冲娘册封了寿安公主。” 抬起目光看了看罗一,高力士继续道:“对你其他的册封,你府里提前过来的人,应该已经告知于你了。 你还觉得你在圣人心中没分量? 况且杨家那几人你又不是不知道都是什么品性。 你是大唐的重臣,将来更会是朝中的股肱与砥柱。 你与他们斤斤计较,只是让人觉得你气量太小。” 高力士后边的话,把罗一给气笑了。 脸皮是真不要了,明明是偏向做错事的人,却苛求他大度。 “我自小没娘,父亲也远走异域,家中的其他至亲又总是过来欺辱。 对亲情最是渴望,谁都我三分真心,我能还回去十分。 陛下对我不但器重,更是不要名分的把冲娘许了我。 我心中如同多了一轮暖阳,是真把圣人当至亲长辈看待的。 冲娘挨得这鞭子,其实就是件家事。 就如同小辈闹别扭,一时控制不住打了起来。 这个时候家中的大家长,只要站出来说句话,就算偏心些其实也没什么。 可您这话说得,让我觉得当大家长一碗水端不平的时候,就得委屈那个平日里最省心,更是好说话的那个。 而一旦那个最好说话的不愿受委屈,就会被说成没度量,甚至会责怪不顾家中和睦。” 对高力士的目光对视,罗一一字一顿道:“您觉得我说的对吗?” 第447章 你身旁的院兵都去哪了 这次轮到高力士将刀和鱼扔回盆里,气哼哼地翻了一眼罗一道:“对什么对! 你会是那个总受委屈的? 即便算你是,你真没琢磨明白这次的委屈你不该受?” 罗一呵呵一声道:“受委屈是好事?主动找委屈受,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高力士抬手指了指罗一,恨铁不成钢道:“杨国忠是什么人你不知道? 他走得是宠臣这条路,你要走得路与他是不同的。 你现在争得越厉害,将来在朝堂上越走得不远,会当做一朝得宠臣。” 罗一啧啧了两声,抬手指着自己的胸口道:“宠臣?您说我会被当做宠臣? 您能换个理由劝说吗? 实在找不到劝说的缘由,您跟着我骂几句杨国忠,我心里也能舒坦些。” 高力士无奈的叹息一声,“你自己多大年岁你不知道? 只要你因这件事与杨国忠相争,就意味着你要走宠臣这条路。” 罗一都无语了,这都是什么狗屁理由,这是高力士路上现想出来的吧。 高力士见罗一做出一副荒谬的样子,不得把话说得再深一些,“方才说过杨国忠是一朝臣,而你不是。 如果你这时候发难,只显得你一无大局、二无城府、三无朝堂上的狠厉。” 罗一心中一阵呵呵,说来说去就是不管李隆基当皇帝也好,将来太子登基也罢。 坐在皇位上的人已经定下调子,如果再抓着不放。 不管为大唐为百姓做了多少实事,就认为你不是个好臣子。 说得再直白些,本事再大也得先当个听话的狗,皇帝做出的决定错的再离谱也不能反驳。 什么大局什么城府都是扯淡,所谓朝堂上的狠厉也只不过是坐在皇位上的点头或是需要,才能够进行打击与清洗。 “拼命的为大唐做事,不知道怎么就成了您所说的宠臣。”罗一拿起鱼鳞没刮掉多少,口子多了好几道的鱼看了看,故意耍混道:“您就说这鞭子我到底能不能还回去吧。” “揣着明白装糊涂?”高力士斜了一眼罗一,“你觉得你问的这个我能给你应下来?” 罗一撇撇嘴,“您不应谁应,您是我上官,属下挨了欺负您就不管?” 高力士冷笑道:“马上就是户部尚书了,与我同样是三品的官职。 你是怎么好意思还拿都水监来说事。 不过你若是打算长久在宫里待着,你可以还这么喊。” “官居三品怎么就不能喊您上官了?! 一朝都水郎,永为都水郎! 我现在都水监的玉牌还挂着呢。” 将玉佩摘下来对着高力士晃了晃,罗一略带嘲讽道:“没事的时候是上官,有事了就成同僚了? 我家里四个娘子,忙来忙去到现在还有两个没破身。 您是怎么好意思说出让我净身入宫这种话的,就不怕背地里挨人骂?” 高力士气得拿起刮刀,用刀把在罗一头上敲了一下道:“你这话说得这么挤兑人,是拿我当上官的样子?” 把刮刀往盆里一扔,高力士瞪了一眼罗一,继续道:“别打哑谜了,有什么要求直接说,我能做主的都答应你。” 罗一不屑地笑了笑,“我想要什么,您会不知道? 况且没要求都能挨了鞭子不让吭声,谁还敢提什么要求。” “这样阴阳怪气的有意思?圣人让我亲自过来,你觉得就是光传个旨?”将身体向后倾了倾,高力士目光陡然一凝道:“你若不提,以后若是再觉着憋屈,可怪不得别人。” 罗一剑眉挑了挑,心中冷冷一笑,想急着拍官定论? 三言两语间连根毛都还没拿捏,心里这口气更是没顺过来,这是老高想拍就拍的? “您自己都说了,小子马上就是三品的官职了,再往上就成宰相了。 我没这个本事,也不想当这个宰相。 免得到时候累死累活得做尽不是人能办成的事,还要被人说是宠臣。 至于财帛,我忽然喜欢,但是总没亲手赚来的让人有那种满足的感觉。 回家当个混吃等死的纨绔,您们估计又不会放我走。 您觉得我会或是我该要求些什么?!” 罗一的话让高力士下意识的揉揉了额角的太阳穴。 就知道这小子没那么容易答对,这个不求指不定是求个什么让人头疼的。 “跟我就别兜圈子了,到底想要什么赶紧说。”轻轻拍了拍心口,高力士无奈道:“我这一大把年岁,禁不起你这么让人心里忽上忽下的。” “这差事您压根就不该接,您这一来,咱们一老一少谁都难做。” 把对高力士欠儿欠儿的这个不满借机说出来,罗一心里总算是舒坦了些。 拍了拍手上沾着得鱼鳞,罗一装作无奈的继续道:“既然您都大老远的来了,再说旁的也没什么用。 不提个要求不但您难做,圣人那边更是心里总会过意不去,而且也显得我太不懂事了些。” 顿了顿,罗一做出一副一切都是为了照顾高力士与李隆基面子的样子道:“那就随意提一个。 不管接下来的战事如何,夺回越嶲城已经一西一南与吐蕃和南诏的两场大胜,都是实打实的功勋。 我不求官亦不求财,只求这些功勋杨国忠分不到半分。” 高力士整个人都不好了,目光斜视着罗一道:“你这叫随意提一个? 他是剑南节度使,一点功不给人家分,你觉得可能吗? 崔圆再怎么与你不对付,做事上还是不错的。 单就是杨国忠给其提拔上来的,就不能一点功不给人家分润。 你小子这是故意的吧,非要明着和人家杠上?” “那行,功勋都给他,我半分不要。” 罗一抬手指向堂屋内的旌节,脸色一正道:“佛争一炷香,人争一口气。 自家婆娘让人欺负了,我连个屁都不敢放,别说不配方当人夫,就连男人都不配做。 不过您放心,我不会让圣人与您难做。 我先把官辞了,随后我回长安把那一鞭子给还回去。 打完了以后,杨国忠想怎么把我弄死都行,我全都认。” “你小子这张嘴越来越了不得了,居然把居功挟上说得这么大义凛然。” 冷笑了两声,高力士脸色变得阴沉,目光满是深意道:“院兵乃是将主最利之矛与最可靠之盾。 此时正值大战,你先与我说说,你身旁那十几二十个院兵都哪去了。 这个是不是不好说也不敢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又有什么不敢说的,家里娘子已经被人打了一次,还能让人打第二次? 不派些身边的可靠人手,哪个敢不要命的上去护主!” 罗一没想到连海龙他们都被盯上了,不过却并不慌张。 这就好比去捉奸,人家裤子都没脱,甚至都酒店还没开,怎么可能会有人主动承认。 第448章 让杨国忠把账结了 “你可以嘴硬,不过我劝你最好把人给招回来。”高力士懒得再与罗一废话,挥了挥手道:“这个肯定做不到,换一个。” 罗一没继续坚持己见不过也没急着吭声,而是一瞬不瞬地盯着高力士。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高力士抬手在罗一眼前晃了晃,“别弄得这么瘆人,再磨蹭下去,明日也吃不上你烹制的吃食。” 罗一摇了摇头,拿起鱼和刀继续刮起鱼鳞,“您什么都做不了主,我没什么可说的了,抓紧弄些吃食吧。” 高力士再次抬手揉了揉额头,脸色复杂道:“你小子尽提那些我做不了主的,我能有什么办法。 我年岁不小了,能这么远过来安抚你,看在这个上你赶紧换一个我能做主的。” 罗一停下手,对高力士笑了笑,“倒是真有您能做主的,不过您确定要换成这个?” 高力士哼了一声没好气道:“拖了这些天才来见我,你是什么都算计好了。 我看你口中的这个我能做主之事,恐怕比之前的还要让人头疼。 说说吧,听听到底是个什么要求,太过难为我,也只能回去让圣人裁断。” 高力士看出来了,罗一不让杨国忠吃个亏,往回找补找补,这件事是真完不了。 真如刚才罗一所说,这个差事他就不该揽下来。 但圣人除了他,对别人根本不放心。 而事实证明也确实如此,这小子领兵不动则已,一动便是连战连捷,还是那种没掺一点假的真正大捷。 现在能压得住这小子,满大唐是真没几个人了。 他应对起来尚且吃力,换了旁人恐怕三言两语就会被挤兑的哑口无言。 事情不但压不下来,恐怕还会变得更糟。 而且这小子要是真专心琢磨起谁,怎么挡都是挡不住的。 只能先看看罗一到底又给杨国忠准备了些什么手段。 “这话说得真有意思,是您非让我提的,结果又说我算计您。”见高力士不耐烦地瞪起眼,罗一改口道:“行吧,既然非要换,那就如您的愿。” 起身先洗了洗手,随后罗一挥手让苴梦冲将准备好的一个木盒拿了过来。 从里面掏出一摞文书,罗一从最上面的一份开始边逐一递给高力士,边开口道:“兵法有云,大军未动粮草先行。 我在成都与汉源待那么久不敢动地方,就是因为受米粮所限。 剑南将赋税收到了四年之后,别说是出兵,征兵与练兵都没办法做到。 但形势危急不动又不行,只能先想办法从外面借些过来。 如今杨公是大唐的宰相之首,是统领朝堂的大唐重臣。 嶲州已经收回来了,又全都打了胜仗。 劳烦您老把契书给带回去,让杨相公想着把债给还了。” “这一份是在成都从大商谭和甫那借的十五万石米粮。” “这一份是在汉源时与羌部采买米粮,与雇佣人家充当民夫的花销。” “这是夺回越嶲城后,从嶲州蛮部那借来米粮的契书。” “这份是蛮部借来守城的蛮人这些时日的花销。” ”这份是嘉州那边近万将士的军禄与粮草所欠数目。” “还有这个是……” “这个也是………” “这几份同样是…” ……… 在罗一如同魔音灌耳的讲解下,高力士强忍着听完了最后一份文书。 以为接下来可以歇歇的时候,看到罗一居然又拿出了几本账册来,这让高力士眼角立刻开始狂跳。 “大唐军中历来有功必赏,光复嶲州与接连两次将贼人一战而殁这种大胜,更是不但要赏还要赏赐的丰厚。 这上是剑南参战各军的籍册,这些天已经把斩杀酋首数目统计了出来。” 高力士拿过账册粗略的翻看了一阵,又可气又好笑道:“你是打了胜仗,而且还是一战灭掉贼酋十余万人。 你拿出这么一堆来契书来故意刁难,且不说有没有意思,你觉得会有人信吗?” 罗一表情平静道:“为什么会当做是故意刁难,又为什么不会信。 就因为打了胜仗便只看结果不看前因? 参战的五万多将士,其中有一大半是借得兵。 其中嶲州蛮部两万,充当民夫的羌人八千。 不许下虏获大半归各部的重诺,人家会出兵? 账我是一笔一笔都给算出来了,花销也列得清清楚楚。 您人在这,可以去下边转转,随意打问随意勘验。 差上一文我补一文,差上一冠我补一贯,总之差多少我补多少。” 高力士眉头一皱,“就算虏获许出去了,在成都时你算计岭南海上不是还赚了不少吗?” “借兵需重利,难道借钱就不需重利了?” 抬起目光看向高力士,罗一撇嘴继续道:“即便是这个获利不许出去,那也该是我的。 借了旁人的该还,借了我的就不该还? 这是国事的花销,而不是圣人内帑私库败竭。 再者说,不把算计岭南的获利许给那些大商,您觉得就以剑南府衙的名声还能借到钱吗?” 高力士被说得哑口无言。 从岭南海商那赚取财帛的人可不少,并且都赚的盆满钵满。 凭什么让罗一一人承担,更何况这个钱还没进他的口袋。 没钱又没人的这种情况下,换了其他人到剑南,唯一能做的就是守在大渡水。 对这小子有些太过苛刻了。 不过高力士心中刚有些过意不去,马上就察觉出不对。 把那些契书和账本塞进木盒,对罗一没好气道:“差点让你给绕进去。 如果方才答应不给杨国忠分润军功,这些玩意儿你根本不会往外掏。 这鞭子不还回去,你就非得从旁处给找补回来?” 顿了顿,高力士脸上露出疲惫之色道:“你这样执拗不是让杨国忠出丑下不来台,而是让圣人下不来台。 我不信你想不到这些,你到底是个心思赶紧说说吧,别这样绕来绕去的了。” 罗一拍了拍木盒,故意调侃道:“您遇事真是就两种不行,是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收了脸上的笑意,罗一脸色一正,“我还能有什么心思。 剑南糜烂是怎么造成的,谁心里都清楚。 我拼了命打回来的嶲州,绞尽脑汁拉拢过来的各部,再交还给杨国忠。 您信不信不出一年就又是成了烂摊子。 没别的要求,让他祸害朝堂上的大臣们去,别再折腾剑南。 不然再出了差池,没人再给他擦屁股。 我是为大唐做事的,不是为他杨国忠做事的。” 高力士眉头一紧,“你要遥领剑南?” 罗一摇摇头,道:“我连功勋都可以不要,会在意剑南节度使这个位置? 只要不是杨国忠,或是他手下连他都不如的那些尸位素餐之辈,谁来坐这个位置都可以!” 第449章 等得就是这句话 将鱼饵挂在鱼钩上甩出去,高力士扶了扶头上遮阳的草帽,略有深意地看了眼罗一,缓声道:“你就打算窝在越嶲城不动弹了?” 罗一没有看向高力士,而是目光依旧盯着水面上的竹飘,“该安排的都已经安排了,等消息就是了。” “光复整个嶲州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将目光眺望南方,高力士问道:“姚州之地你有什么打算。” 罗一微微摇头道:“原先有打算,但现在没什么打算。” “没打算?”高力士眉头皱了皱,“你是要养寇自重?还是说害怕飞鸟尽良弓藏?可你是要入朝堂的,你担心这个太多余。” 罗一扭头看向高力士,略带不满道:“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之所以说没打算,是在等各处的消息传回来。 宁远城,昆明城,昌明城那边的情况到底,现在还不知晓。 即便一切顺利,这三城全都要留军驻守,这就要刨除去接近万人的兵力。 而剩余的一万多兵力是停下脚步还是谋取姚州,都需要等待消息。 敌情摸不清便轻易冒进过去,很容易重蹈之前的覆辙。 况且就一万多的人马,兵力太过单薄了些。” 高力士不解道:“不是还有蛮兵与羌兵,怎么就只有一万多可用之兵。 刨除驻守各地的,可用之兵至少还有三万才对。 况且南诏此次折兵五万,可以说已经伤了根本。 姚州之地又能有多少贼兵,稳扎稳打夺回姚州城,并不是难事。” “进入烟瘴之地,那是人多便管用的? 前几次哪回不是几万大军进去,可逃回来的一个巴掌能数过来。” 抬手指向邛池以东远处的群山,罗一叹息一声继续道:“蛮部借兵过来,是他们的家就在嶲州。 夺回嶲州解除了他们的危急,让他们继续打过去,他们没那个心气。 羌人那八千人马倒是可用,但给人家的财帛从各处而来? 而且就嶲州现在千疮百孔,百姓比山中野兽还少的样子,大军所需的粮草也没地方出。 这些问题不解决,您说怎么稳扎稳打的过去。” 罗一所说的这些困难,并不是全都在敷衍高力士。 不过这些困难并不是无法解决,姚州以北与泸水以南的这片区域,完全能够夺回来。 而且在这片区域常驻大军,就如同悬在南诏头上的一柄随时会斩下来的利刃。 但是高力士的到来,以及对他提出的要求,回复的始终模棱两可。 罗一始终没下定决心要不要继续南下。 如果杨国忠依旧遥领剑南,这个好大喜功的货,绝对会为了超越他所取得的功勋而不管不顾的下令攻向南诏。 而攻打南诏老窝会是什么结局,用屁股想都知道又会被南诏给按在地上摩擦。 最后闹个最好的结果就是丢掉大军性命与姚州城以北的土地,再次守着泸水。 高力士上下打量了几眼罗一,满脸不信道:“嶲州你都能光复,十几万贼军也是说打就给打没了。 旁人说解决不掉这些难事我信,你说你做不到,我是半个字都不信。 就非要等到确切消息了,你才会领兵动弹?如果真这样做,你这是自己把路给走窄了。” 罗一对高力士的这番话,简直无语至极。 杨国忠倚仗宠信,不做事或是做错事都无所谓,想怎么样都可以。 他为大唐做了这么多事,稍稍不对上边心思,就成了他自己把路给走窄了。 “我从没说过我做不到,但这需要时间。”摆弄了几下馒头渣捏成的鱼饵,罗一摇头道:“可我没有时间了,我会与您一同回长安。” 高力士惊愕道:“你要回去?” 罗一看了看高力士,理所当然道:“陛下当初说得是只要将大渡水一线稳住就好。 如今我不但将战线推到了泸水,还打得南诏筋骨大伤。 已经对得住圣人对我的信任,更是超出了圣人当初的期盼。 难道这还不算完成了陛下交代下来的重任?” 说到这,罗一语带改为不满道:“我想问问我怎么就不能回去了? 下边的军卒在出征前还能先在家与娘子拼命要子嗣。 就因为我是招讨使,我就不能回去要子嗣了? 真不想让我回去,您倒是把我家娘子一路给带过来啊。 怎么就杨国忠能在长安…” “行行行,你说的有理,就是小声些嚷嚷嚷不行吗?” 见罗一又开始什么事情都要捎带上杨国忠,高力士先是赶忙挥手打断,随后十分头疼的揉了揉额头道:“知道你气不过,但是隔墙有耳。 你贬损杨国忠的这些话一旦传扬出去,那就真撕破脸皮了。” 顿了顿,高力士叹了口气,语带可惜道:“不是不想让你回去。 此时剑南军士气正是旺盛,南诏又又疲于应对,太过可惜了。” 罗一同样叹息一声,做出无奈的样子道:“方才我说得你都当做耳旁风了? 您真当打了两场胜仗,嶲州这里的剑南军就成了精锐了? 除了三千川西军其余的全是新兵,甚至到现在都有没见过血的。 况且就算要打,也是兵力与辎重都要准备充足了才能打。 有了两场大胜,招募军卒不难,难得是粮草的筹措。 从成都府运粮过来不现实,各蛮部家底又薄,就算给再多的钱,人家也再拿不出粮来。 唯一能指望的就是在嶲州屯田,可粮食不能一天就长出来,最少也要等上一年。 如果想要更稳妥,那就得三年六季的收成才行。 这期间什么都做不了,我还留在这干什么。 再说大唐又不是只我一人能领兵,何必非要把我栓在这。 我是辽东的东州节度使,我最该干的是回辽东去守边。” 高力士再次摇头道:“你说得有道理,但离开的这个时机不太对。 容易让人误会是对圣人不满不说,你这个时候走,功勋上可就少了许多。” 罗一不屑地笑了笑,“什么时机对不对的,您就直说杨国忠会打压我就完了。 这次的功勋我半分都不要,我倒要看看他怎么构陷我。 真当朝堂是他家的了?说得算是圣人,可不是他杨国忠。” 高力士气的抬手作势要打,“你小子是真要找揍是吧,怎么就这么不知好赖。 我的意思你不懂?非要什么事情都扯上杨国忠?” 被罗一事事都离不开杨国忠搞得有些心烦意乱,高力士挥了挥手,“不劝你了,你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 但是回去之前,这边你总归给安排个仔细,让他们按你定下的谋划行事。 再者,你就是要走,也得举荐个接手的人选才是。” 罗一心中嘿嘿一笑,等得就是高力士这句话。 这个节骨眼回长安,就是以退为进要把人手合情合理且光明正大的安插到剑南军中。 第450章 谨遵使君教诲 滔滔河水仿佛并没有受到上游冬日的影响,依旧从远处的崇山峻岭间汹涌而出。 碧绿色的河水也仿佛是一条分割线,北岸从天空到大地,仿佛都被擦拭过,处处清晰而明亮。 南岸则是看上去总好似带着些雾气,天地间的一切好似都显得朦朦胧胧。 立于北岸城关之上的罗一,望着对岸的朦胧景色久久无声。 只要他一声令下,城关之外早已枕戈待旦好几日的大军便会渡河南下。 以如今大军恢宏的气势,加上南诏的主动后撤。 姚州城以北的各城各关将轻易回到重归大唐的治下。 因为杨国忠的好大喜功与志大才疏,以及与其在朝堂在剑南的博弈。 这道军令罗一却不能下,凭白浪费掉这样好的机会。 这让罗一心中既有些愤怒不甘又有些无可奈何。 此刻脚步这一停,或许就是十年之久。 想得再悲一些,假如他死在不久后的动乱之中,唐人将再没机会跨过眼前的泸水河。 站在罗一身后的一众将领,原本兴高采烈地等待着渡河的这道军令。 但眼前的这位年轻主帅默默无言的一站便是将近两个时辰。 并且从背影中仿佛还看到了一丝萧索与无奈。 众将的热情逐渐熄灭的同时也心生疑惑。 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让没有任何事能难倒的这位使君如此犹豫不决。 “周头,大郎君是怎么了。”高滕紫用肩膀轻轻拱了拱周口口,“蛮兵怕是在对岸都等不及了,咱们到底还过不过河。” 周口口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摇摇头低声道:“消停等着就是,问这么多做什么。” “能站在这儿的有外人吗?” 高腾紫低声嘀咕了一句,想要再磨一磨周口口。 突然看到对岸的川西军与蛮兵抬着木箱走到渡口准备渡河返回,立刻惊呼道:“这怎么还往回来了。” “都不用猜了,这一次的南征暂时到此为止。” 罗一转过身先是宣布了这个消息,目光在一众将领身上扫了扫以后,再次扔出一个重磅消息,“或许至多再有一月,我便要回长安述职。” “啊?不但不进兵,使君还要回去?” “这怎么说停就停,说走就走。” “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也太突然了。” “此时南诏正是疲软之时,这时候要放弃进兵?” “使君可是一直都是打算继续用兵的,怎么突然改主意了。” “这不是改主意,没听使君说要回去?这时候停下,肯定不是使君的意思。” “朝堂上是失心疯了?居然下令停止用兵,真是荒唐。” “朝堂上荒唐事还少做了?不过这次属实让人窝火。” 一众将领全被这个消息砸得先是惊愕不已,随后觉得这事很不正常,纷纷七嘴八舌的议论与猜测起来。 “慎言,不是你们想的那样。”罗一挥手打断众将的议论,轻叹一声道:“是我决定暂时停下的。” 闻言,众将全都面面相觑,想不出罗一为何要这样做。 罗一抬手指向带着南岸山峦上弥漫着的雾气,开口道:“之前准备的汤药虽然管用,不至于让人丢掉性命,但满营都是病郎君,这仗同样没法打。 对岸得烟瘴是在每年的五月间都会散去一个月,那个时候是进兵的最佳时机。” 目光在徐庆、周烨等黎州与成都军的将领身上扫了扫,罗一继续道:“虽然打了场胜仗,但新兵毕竟是新兵,连续这样征战会绷不住。 而且强行进兵,大军的米粮也供不上,正好趁着屯田,再好好操练操练。” 见众将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罗一用力拍了一下手,笑眯眯道:“你们是打了胜仗的,别弄得跟吃败仗一样。 从沙野城一路追杀到这里,跑回去的南贼连千人都不到,光是这个功勋就够你们吹嘘一辈子了。 况且从南贼那的虏获,你们可都没少分润。 高公又是将我写的战报先行传回长安,过不久朝堂上对你们的赏赐就会下来。 都别那么贪心,以后又不是不打仗了,待到五月时你们想窝着不动都不行。” 一众将领只是觉得机会惋惜,没人真的喜欢成天打仗。 罗一又这样调侃,一众将领很快便都释然了。 不过对于罗一回长安述职,却都十分不舍。 首先是跟着这种什么难事都难不住的主将,只管拎着耳朵听令就好。 什么事情都不用多想,更不用担心能不能打胜以及稀里糊涂就丢掉性命。 其次就是罗一对财帛的毫不吝惜,就没听过哪个统兵的将领能将虏获的一半给分下去。 罗一这一走,就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再次在人家帐下听令。 加上都认为辽东的那一团人马肯定也是要回去,都有种突然没了主心骨的感觉。 这让一众将领将罗一围住,纷纷表达着感激、不舍以及些许的伤感。 罗一对这些将领的反应既满意又欣喜,大笑着调侃道:“你们这有些过了啊,这仗是你们周军头与侯军头领着打的。 把功劳全都推我身上,你们可要小心被他们穿小鞋,他们可是要留下继续领兵的。” 周口口与侯杰不走,那就意味着新团也不会走。而新团不走,那以后打起仗来,可要轻松不少。 而且人家领兵也确实不赖,又是常年跟着使君的,做事上也是学了使君。 不会生出那些喝兵血吃兵肉的狗屁倒灶之事来。 这让一众将领全都高兴的笑得合不拢嘴,纷纷调侃的向周口口与侯杰求饶。 待闹哄了一阵,罗一挥了挥手,大声道:“临走前再给你们下几道军令。 黎州、雅州两军并入成都军,泸津关与寻声两地将由成都军驻守。 三日后你们先行休假二月,由南宁军暂时替你们驻守。” 转身看向河面,罗一脸上的笑容一收,沉声道:“我从长安来时,曾答应过之前覆没于南贼的袍泽家眷,会将战死袍泽的英魂引回故里。 对岸搬着的那些木箱里,装着的就是之前几次覆没于南贼的袍泽骨灰。 在诸位与我一同前去迎接英魂归家之前,我再啰嗦一句。 不管是亲手挖出骸骨,还是用贼酋的尸首换回。 这样的事我只想做一次,不想再有下次,你们万万不能因打了场胜场便心生骄横。 日后与你们再见时,我希望还是把酒言欢的欢乐样子。” 听闻里面装着的是之前战死将士的骨灰,罗一又是发自真心的叮嘱,众将神情立刻一凛的同时,心中又极为感动。 先是齐声称喏,随后纷纷单膝跪地,抱拳高呼道:“属下谨遵使君教诲!不可生出骄横之心!” 第451章 聚少离多 将切好丝的咸菜疙瘩翻炒了一阵,倒进一个大碗里,倒些香油与酱油,再撒些芝麻与葱花搅拌好。 最常见、最廉价名字也最是好听,被称为蔓菁的菜,立刻变得香味扑鼻,成了一道超级下饭菜。 “胖子,把面条过下水就开饭。”把咸菜碗端到案几上,罗一略带歉意地笑道:“这些日子就想吃这玩意儿,连带着让你们没口福了。” 高腾紫麻利地将碗筷分好,呲牙笑道:“总是大鱼大肉,吃起来也腻。 吃些汤饼再配这个腌菜更对胃口,我最少能吃三大碗。” 老耿斜了眼身旁的几人,撇嘴道:“大郎君如今可是半只脚踏上宰相之位的三品户部尚书。 别说亲手烹制吃食,就是扔把草过来,都是他们的口福。” “老耿,我现在才发现,你才是最会捧人的那个。”端了一大盆过水面条过来,周口口笑眯眯道:“再这么下去,我这个大师兄的位置怕是被你给夺了去。” “周头,你这是在炫耀知道吗?”先给罗一盛了一碗递过去,高腾紫调侃道:“都在你手底下混三年了,咋还拿大师兄这个身份来压我们。” 周口口哈哈一笑,“这个你是羡慕不来了,不过你可以拜二郎君为师。 学学酿个酱清,做些豆腐什么的传家手艺还是不错的。” 胡国平一听豆腐,咂咂嘴接口道:“还是咱东亭好。 除了竹笋与一些山野菜少些,吃食上比这边强多了。 就连城外的鱼,都感觉没咱们梁水里的香。” 白崖城出身的高淳点头附和,“还是咱们梁水里的鱼好吃,尤其是冬日里凿冰捕上来的。” 侯杰摇头笑道:“我看你们这是想家了,都是水里的鱼,味道只会有些许差别,哪个不好吃?!” 罗一听闻,摆了摆手里的筷子,“老侯你这回还真说错了。 嶲州还好些,一年四季如春,不是那么太闷热。 到了岭南那边,水里的鱼只长个头,不似咱们东亭那边挨个冻的肉瓷实。 尤其是海里的鱼,味道差别还是很大的。” “原来还有这说法,还是大郎君知晓的多。” 应了一句后,高腾紫的脸色紧接着又是一苦,“您这突然提起岭南,我这心里就有些打鼓。 不会是以后还会让咱们去岭南吧,那边除了广州,基本都算是发配之地。” 周口口笑道:“你这么说可不对,咱们辽东之前也是发配之地。 有先生配的草药,那些瘴疫现今可轻易拿不走人的性命。 听闻岭南那边一年能打三季粮食,也是不错的地方。” 胡国平卡巴卡巴眼睛,道:“那咱们去那边开田出来,岂不是耕种半年就够敞开了吃?” 高腾紫撇撇嘴,“那边水里的鱼都没咱那边的好吃,打出的米粮估摸着也一样如此。 况且咱们在越嶲城外可是每人都买了不少田,还跑岭南去做什么。” 说罢,高腾紫看向罗一,“大郎君,您到底有没有要去岭南的意思。” 罗一往嘴里扒了一大口面条,边吃边道:“岭南今后肯定要去的,不过你们未必能去的上。” 高腾紫原本是不情愿去岭南遭罪,倒是一听罗一说他们去不得,又十分犯贱道:“泸水咱们都去了,岭南还去不得?” 罗一呵呵一笑,“你们若是愿意乘船走海路,去见识见识也可以。” 一听要乘海船,高腾紫赶忙连连摇头,“那还是算了,乘那玩意儿总没有两条腿走得踏实。” 老耿撇撇嘴,再次开怼道:“我看你不是为了踏实,你就是怂。” 高腾紫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表情十分夸张道:“打仗都不怕,还能怕了乘海船?” 老耿性子跟姓一个样,耿直的每次说话都跟放嘴炮一样。 高腾紫心眼子多,又是个碎嘴子,这两人杠起来不是一回两回了。 罗一见有在饭桌上再杠起来的趋势,赶忙开口道:“今后水军会以淮南过来的那一军为主,毕竟他们的水性要好一些。” 将目光投向高腾紫,罗一笑了笑道:“不过你们也不能一点准备都没有。 称海船远行,危险是危险了些,可却省力省粮。 前年在恒罗斯城与大食吃了败仗,就是因为路途太遥远,辎重携带不多,派不了大队人马过去。 但如果海船足够多,沿着海岸乘船飘上半年就能到了大食腹地。 到时候光靠水军可不行,还得靠你们上岸去作战。” 罗一的这番话不光是高腾紫惊得够呛,饭桌上的所有人都吃惊不已。 “都别这样看着我,这并没什么稀奇。” 放下碗筷,罗一脸色正了正继续道:“不过眼下这几年肯定是做不到如此。 说那么远的事情没什么意义,与你们说些眼下的事。 这几年恐怕你们都得留在嶲州,缘由不光是要防备杨国忠胡乱指挥。 你们还要抓紧把麾下的将士操练成一支随时都拉出去可战的强军。 如今泸津关被我们所掌控,南诏是最佳的练兵之地。 不但要过去打,还要打得勤。 至于如何打,只要不输,想怎么打都随你们的意。 唯一需要注意的是,只打人不占地!” 罗一最后的这句叮嘱,让一众将领既惊愕又疑惑。 有些心思转的快的,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不过这话却不能说出口。 见众人不解,罗一故意往偏里带,笑骂道:“这个打对外只称操练,上边不会知晓。 不过这不是为了让你们专门搞虏获的,而是为了抓紧把兵练出来。 谁敢因贪心而吃了败仗或是折损过大,小心我扒了谁的皮。” 罗一能笑,众将却不敢笑,连连保证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罗一目光在这些新团出身的将领脸上扫了扫,略微不舍道:“吃完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方才可是听人叨咕着蛮人小娘也不错来着,不耽误你们的大好春光了。” 待众将嘻嘻哈哈的领命离开,偌大的厅堂,立刻变得安静下来,仿佛之前的热闹都是错觉。 这让罗一不舍且无奈地叹息了一声,相聚了半年,就又要分别。 以后恐怕都会是这种聚少离多的状况,再想如最初到东亭戍城时那样围座一起喝鱼汤,恐怕以后也不会再有了。 “先生,吃些茶吧。” 周口口与侯杰并没有离开,而是沏了茶水给罗一端了过来。 听到罗一发出叹息声,周口口以为是因为河北的事,递过茶水后压低声音道:“已经这样紧迫了吗。” “杨国忠已经开始进言河北会反,再这么逼迫下去,不出二年的事。” 离着安禄山反叛的临近,又身处南疆,罗一不打算再隐瞒。 而且也到了让下边的人都做个心里准备的时候了,所以对周口口的回答,并没有回避侯杰。 周口口重重叹了口气,“还打算给先生做个马夫在长安威风威风,总有人不让咱们消停。” 侯杰听了两人的话,心中掀起了惊天骇浪并且心中疑惑万分。 河北好好的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反的样子,可从两人的对话又能听出好似早就有所预料。 再想到罗一刚刚做出的安排,侯杰瞪大了眼睛颤声道:“大郎君如此急着练兵,难道是要与河北…” 第452章 不惦记靺鞨边军的是傻子 在晨曦的照映下,薄薄的窗纸上泛起一丝亮色。 漆黑的屋里映入一抹金黄的晨光,使得屋内物与人的轮廓虽然还有些朦胧,却都渐次分明起来。 尤其是大门灵略显凌乱的如瀑般黑发与雪白光滑脊背这一黑一白间的对比下,轮廓显得更是清晰,也更加耀人眼目。 而能看到这副景象的自然只有征伐了大半夜,却依旧早早醒来的罗一。 轻抚几下大门灵光滑细腻的脊背,又摆弄了几下乌黑顺亮的发梢。 罗一将起身将被子给其紧了紧,走到窗前将窗纸卷起,望向了窗外。 而一入眼的就是院里的那两棵来时便郁郁葱葱,现在依旧如此的银杏树。 让人很容易生出时光好似被定格,并没有流逝的感觉。 不由自主的勾起嘴角笑了笑,罗一觉得长久留在这里生活,或许人的容貌都会衰老的慢些。 “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军中现在不是没什么事了。” 罗一卷起窗纸的声响,以及清凉地晨风拂面而过,让大门灵从熟睡中醒了过来。 先是抬手在身旁扫了扫,发觉枕边空荡荡后,立刻睁开了双眸。 当看到罗一的身影立于窗前,心里才踏实了下来。 “把你惊醒了?”退出贤者模式,罗一走回床榻前,忍不住把手伸进被子里攀附于两处丰腴,略带歉意的问道。 俏脸变得微微发红,大门灵拨掉罗一的两只大手,娇嗔道:“喊你是让再睡会儿的,不是再折腾我的。” “睡会儿和睡你有区别吗?”嘴上虽然这么说,罗一还是把手抽了回来,“待会儿给你做些鱼汤补补。” “此生固短,又难得能与你独处,何况待你走了又剩我一人,别去忙那些了。” 语气中略带不舍与幽怨地应了一句,大门灵的美眸中闪过一丝狡黠之色。 飞快把诃子罩于胸前系好,又紧忙披上长袍,起身将放在木榻旁的一口木箱拿了过来。 “快看看,不到两月间,糖霜已经售卖出不下二万斤,售价也涨到了一斤千钱儿。”跟个献宝的孩童一样,大门灵笑眯眯的将账册递给了罗一。 罗一没有接过账册,而是抬手刮了刮大门灵的琼鼻,“糖霜给你了,我还看这些做什么,只要你高兴就好。” “你就看看嘛。”大门灵把账册硬塞进罗一的手里,美滋滋道:“知晓你疼爱于我,可我毕竟之前从未赚取过财帛,这又始一上来便赚了这么多,与我一起开心开心。” 见罗一接过账册翻看起来,大门灵跟个狡猾的小狐狸一样抿嘴笑了笑,“这上还没记下给高将军送去的千斤呢。 如果总能售卖的这样好,不出半年怕是比父亲私库里的财帛还要多。 就是按眼下算,我在兄长与姐姐们中,是最有钱的一个。” 眨眨美眸,大门灵自顾自的继续道:“假若他们知晓了,一定会惊得不得了。 任谁也想不到我会是最富有的那个,不知道见了我该会是副什么样子。” 罗一抬起眼眸看了看大门灵,摇头笑道:“发髻今后就要盘起来了,怎么还跟个孩童一样爱炫耀。” 将目光挪回账本随意向后翻了翻,罗一轻咦了一声道:“糖霜你是分别卖给了几人,不是算给了谭和甫?” “当然不能卖给他一人,若是他今后出了什么变故,可是要耽误售卖的。” 大门灵随意的解释了一句,笑眯眯的继续道:“昆明军城那边等再稳妥一些,细盐就可以开始熬煮了。 我就算是只得一成,那也是不小的进项,若是回去让父亲与兄长和姐姐们知晓,又要惊上一回。 你说以后我回去的时候,是多带些糖霜与细盐,还是多带些稀罕物件呢。” 大门灵最开始说在兄弟姐妹中,她钱是最多的那个时候,罗一就猜到了她是什么心思。 见绕来绕去的暗示的愈发明显,罗一放下账册故意调侃道:“只要你不把方子给出去,过几年你想带什么回去都行。” 大门灵微微瘪瘪嘴,语气略微失望道:“这怎么可能,我现在可是冠了你的姓。” 抬手在大门灵的脸蛋上轻轻捏了捏,罗一揶揄道:“你知道你现在是罗夫人大门氏,还这样绕来绕去的?!直说要回家看看,我还能不答应?” 大门灵美眸猛得一亮,欣喜道:“你同意我回去看看?” “你离家已经快两年,而且现在又成了我的夫人,怎么能拦着不让你回去。” 轻抚了几下大门灵的秀发,罗一有些愧疚道:“正室的名分给不了,人还是能与你一起回去露露面的。 另外,借此机会,与你父亲也要好好聊一聊。” 高力士没让他跟着一起回去,而是晚一些再走,罗一明白是什么意思。 这从侧面反应出杨国忠如今的权势到底有多盛,连高力士都没把握一定能够兑现他提出的要求。 需要留出一定的缓冲时间,或是继续说服李隆基,或是调头再来劝他。 而杨国忠得势,正事儿是不会办的,只会加速逼迫河北那边闹起来。 若是海外之路迟迟不能开通,对河北的疏导就会大打折扣,必须要做好今后死磕的准备。 原本是打算回长安先待段时间再陪着大门灵回趟娘家。 现在大门灵既然着急,提早将这件事安排上日程也没什么不妥。 与大钦茂早些亲自见面摸摸底,心里也能早踏实些。 毕竟在他这双小翅膀的扇动下,很多历史已经改变。 按照之前的历史走向,靺鞨人没参与进安史之乱,但现在却无法保证。 而且安禄山在动手前,有很大概率会试探他是什么。 一旦知晓没有跟着一起闹的意思,东亭很容易形成腹背受敌的态势。 靺鞨人里的主战派,甚至是名义上受安禄山管辖的黑水靺鞨人,都有可能是攻击东亭的潜在敌人。 因此大钦茂的态度,或者说大钦茂的位置坐得稳不稳,就显得尤为重要。 另外,他可还是靺鞨人的外官。 是扶余与鄚颊两府这十万边军名义上的统帅。 这么一股庞大的力量不去惦记惦记,那就太傻了。 如果能将靺鞨人这十万边军借来,安史之乱能乱几天,甚至是还能不能乱都是不一定的事。 唯一阻碍就是回到长安,李隆基会不会立刻放他回辽东。 第453章 阁逻凤的选择 往日让人看着赏心悦目的景致,以及在精美景致衬托下,显得更庄严肃穆的高大宫殿。 此刻在杨开升的眼中仿佛成了吃人的巨兽,在宫殿外徘徊良久,迟迟不敢进入。 直到头顶的太阳已经挂到了天空的正中,并且已经有议事的大臣从殿内出来,杨开升才硬着头皮走了进去。 看到杨开升走进来,殿内的几位清平官与大军将,甚至是南诏王阁逻凤,神情都是为之一紧。 “愧对大王的嘱托,此行没能成事。” 杨开升迈步进入殿内后,反而没有之前那么忐忑,没有任何废话直接将结果说了出来。 阁逻凤其实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但这一次的大败,彻底让他从对大唐的轻视与狂妄中清醒了过来。 大唐败上几次不痛不痒,但他只要再败上一次,南诏国就将不复存在。 即便明知知晓大唐这回不会轻易地接受和谈,还是对杨开升此行寄予了很大希望。 当得到确切的结果,阁逻凤好似整个人都坠入冰窟一般,深深地寒意立刻遍布全身。 并且感觉体内跳动的那颗心,也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地揪住,满是忐忑不安。 不过阁逻凤很快便压制住了这种不安与恐惧。 他是南诏的王,谁慌乱他都不能慌乱。 并且对这个结果也早有应对,唐人敢进兵过来,只不过是再来一次坚壁清野。 在烟瘴的保护下,谁胜谁败还未可知。 大雪山上的蕃人也不会坐视不管,折损几万人马对于蕃人同样不算回事。 此外,唐人提出交换两边骸骨,未必就是出于迷惑,很有可能是自觉没有把握攻入西洱河。 重新镇定下来的阁逻凤,没有责怪杨开升,微微点点头:“这是预料之中的事,不必太过自责。 先坐下歇歇,随后再讲讲此次之行都发现了些什么。” 杨开升哪能不知道阁逻凤是在客套,没有先坐下歇着,而是理顺了一下思路,沉声道:“唐人主将确实年轻,看样子年岁也就二十左右。 不过看其他唐将对其极为尊崇来看,此人年岁虽轻但在军中威望应该极高。 对于此次请和,言语与态度极为跋扈骄横,不知本来就是这个性子,还是装做如此。” 回想起那日在泸津关与罗一会面时,那双惊人心魄的冰冷双目以及冷冽刺骨的言辞,杨开升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寒颤。 悄悄打量了一下阁逻凤的神情,杨开升咬咬牙继续道:“骸骨只换回王军将与洪军将等二十余位尸首。 其余的一具都不多给,就连王乐宽的尸首都还回来。 说是,说是,已经割其血肉,喂了山中走兽。” 将目光看向自己的脚尖杨开升,犹豫了一下才声音变小的继续道:“所送去的二十车财帛,也全被扣下。 说这不是什么礼品,而是掳走唐人百姓的血与肉。 还说,还说真正想献礼,就该是大王率群臣前去跪地乞求。 并且将六诏之地以外的国土,全都归还回去。” “狂妄!唐人真是狂妄!” 大将军段俭魏再也忍不住,气愤的暴喝一声后,起身对阁逻凤道:“唐人无耻之尤,请大王允许我带兵前往迎击。 定要让那出言不逊的唐人小儿饮恨于泸水之畔。” “大将军有此雄心,我南诏定然无忧,不过先不要着急。” 阁逻凤心中也十分气愤,但此次与蕃人全都全军覆没,两边士气可谓此消彼长。 而且唐人主将虽然出言不逊,但能连二连三的取胜。可见这是个真正会领兵,且谋划极为厉害的将领。与其硬碰硬,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先安抚了一句段俭魏,阁逻凤将目光再次看向杨开升,“这是唐将让你带回的口信,有没有书信或是行文交给你。” 杨开升摇摇头。 阁逻凤眉头皱了皱,此次领兵的唐将,行事手段处处出人意料。 按照往常,大唐应该巴不得他们来求和,利用他们牵制蕃人。 这次不但拒绝的干脆,就连书信与行文都不愿发过来一封,这是一点后路都不给彼此留。 难道真以为打胜了这一次,大唐就能彻底打得吐蕃没有还手之力,认其予取予求? 真的不需要南诏帮助遏制吐蕃南侵,或是联手打回去?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如果大唐能够做到如此,最初就不会扶持他们蒙氏统一各诏。 结束西洱河这方土地上混乱不止的同时,协助牵制吐蕃。 唐人国力再强大,也无法长期在西南两个方向同时用兵。 这一次丢掉五万的大军,唐人已经起到了惩戒的作用。 但凡心中真正有些韬略的,都不该做得如此决绝,这并不符合唐人最大的利益。 不过以这次领兵唐人的年岁来看,这样刚烈这样非黑即白的选择,倒是并不难理解。 想到这里,阁逻凤眉头舒展了一些。 这一次之所以会败,或许并不是领兵的唐将有多厉害,而是过于轻敌引起的溃败。 尤其是王盛愧对他的信任,更愧对南诏名将的名头。 做出夜里攻城这种前所未有的蠢事,不败才叫怪事。 即便不死于唐人之手,回来也要将其斩首示众,告慰那些冤死的将士。 “给出去些许财帛而已,今后讨回来便是。” 再次示意杨开升坐下,阁逻凤故意说笑道:“你是六大清平官之一,在唐人那里是被叫宰相的。 错又不在你,这样小心翼翼的做什么。” 正了正身子,阁逻凤语带轻松地继续道:“还有没有其他发现。” 杨开升先是点点头,随后沉默了一阵,才开口道:“虽然唐人没说,但泸津关旁新堆出了一座土山。十有八九是用勇士们的尸首又筑了一座京观。 从昌明城突入过来的唐军没有退回泸水北岸,就驻扎在南岸的关口旁。 停留这几日,发现唐人好似不受烟瘴的侵染,没有任何萎靡之色。 最后一点,所有逃回来的将士,我亲自挨个询问了一遍。 这一次的战败,并非全是王盛领军不当所至,唐人有一种前所未见的要人命手段。 每一次巨响过后,将士们便成片成片的倒下。” 稍稍顿了顿,杨开升脸色凝重道:“这一次的唐军,给人感觉与以往大不相同。 那种骄横与跋扈,是真有所倚仗,是发自于内心的认为咱们南诏不堪一击。 尤其是领兵的罗姓将领,身上的气势不单骇人,且给人摸不透之感。 再捋顺一下大渡水到泸水这千里间的这几次用兵手段,全都出乎人的预料。 颇有唐人立国之初位列凌烟阁的卫国公李靖的行兵之风。 如此狡诈狠厉之人,绝对不会无缘无故拒绝我们的谈和。 这一次不成,应该继续派人过去,不然…” “不然什么不然,别人说什么你信什么?”实在听不下去的大将军段俭魏双目一瞪,怒声继续道:“居然被一个年岁二十左右的卑鄙小人的气势所震慑,你不配为南诏的清清官。” 杨开升虽然话没说完,但并不影响他对此事的态度与意见。 最难说出口的这些话已经说出来,杨开升只感一阵轻松。 他做到了清清官应有的责任,至于段俭魏的咆哮,根本不放在心上。 甚至是阁逻凤做出如何选择,他都不会再劝上一句。 当初与唐人翻脸时他便不同意,将爨氏之地谋夺过来,已经是南诏的极限。 夺过来的土地再多,没有人去经营,也全然无用,说丢就会丢掉。 这种每获一处就把人全都迁走的法子根本就不行不通。 但大王性子刚愎,且又表面仁义,实则心胸狭窄。 愿听便听,不听那便罢了,谁来坐在大王的位置上,都离不开他们几大姓。 阁逻凤虽不是段俭魏那般气愤,但心里也是有些不痛快。 如果唐人真有那种要人命的法子,还会滞停于泸水那么久? “杨清平官也是好意,段将军不可恼怒。” 先是假模假样的劝了一句,阁逻凤脸色一正道:“唐人既然不接受谈和,那便就此作罢。大将军再整兵五万,随时应对唐人。” 将目光再次看向杨开升,阁逻凤歉意地笑了笑,“刚回来就还要劳烦清清官再走一趟吐蕃。 他们是兄长之国,咱们这边挨了欺负,总不能看着不管。 去求兵过来助阵吧,待再次联兵后,好好与唐人讨个说法。” 第454章 震天的欢呼 过了元月的长安,冰冻了一个冬天的大地再次苏醒。 被春风拂过的枝头,仿佛一夜之间便布满了嫩绿的嫩芽。 小河以及田野间的沟渠,也仿佛被春风吹满了奔涌向田地的层层浪花。 如同没有血液流淌的血管一样的官道,也在春风的吹拂下,重新再次流淌了起来。 蛰伏了一冬的商队,走亲访友或是有些其他种种缘由的行人,或是涌入或是离开这大唐的都城长安城。 尤其是越临近长安城,官路上的人影越密集。 甚至是不同的商队都连接到了一起, 零散的旅人也汇聚成了长长的一排,还未入城便有些摩肩擦踵的意思。 人一聚在一起,难免就变得热闹起来。 出城的回味着长安城的种种繁华与恢宏。 准备入城的,又是第一次来的,憧憬着雄伟壮观的高墙内,会是个什么景象。 来过长安城的,或是琢磨着待会儿入了城要去哪家的旅舍歇脚,去哪家食肆吃些可口的饭食,或是给那些一看就没来的讲述城内是何景象。 不过当由远及近地传来一阵急促地马蹄声,以及桑心嘶哑地大吼声。 那些正讲得眉飞色舞地去过长安之人,还有各支商队,全都奋力地挪向路边。 能在临近长安的官道上如此疾驰,又如此跋扈地,除了传递行文的驿卒没别人。 将道路闪开后,有些阅历丰厚地,或是常年跑商的,看着远处因马匹奋力疾驰而带起的烟尘,脸色全都有些复杂。 其中一个稍稍年长些的,更是摇头叹息道:“前边不远就是长安城的金光门。 能走这里的驿卒,不是从西边的河西与安西,就是从南边的剑南而来。 虽不是最急的八百里加急,却至少也是日行四百里的急信。 怕是又有兵事上的状况了,若是西边还好说些,可若是从南边过来的。 剑南怕是与南诏又……” 说到这,这位年长些的男子有些说不下去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周围的人理解其中的意思。 听闻大唐与南诏两次大战,全都打得大败亏输。 如今南诏更是与蕃人相联手,恐怕这会儿传过来的兵事不会有什么好消息,甚至有可能又是一次大军覆没。 赶路的众人或是气闷难当,或是悲凉难过,忍不住纷纷开口议论起来。 “南诏蕞尔小国,难道真就如此难打?我大唐几次三番的要折戟于此?” “剑南已无百战老卒,南诏又烟瘴遍地,这仗想打胜,实在是难。” “难不难的不知晓,只知道大渡水以南都被南贼给占去了。 这仗是越打越丢人,越打失地越多,让人想想都烦闷。” “唉,不管输赢,又是不知道战死了多少好儿郎。” “未必就是如此,去岁可是听闻出身辽东的小罗使君前去剑南领兵。 那可是咱们大唐近些年少有的擅战且从未败过的将军。” “传闻你也信?北地若是那么好打,还用设置那么多节镇? 估摸着打胜了几场小仗,就被吹嘘成了少有的年少名将。” “我看也是如此,那个小罗使君的妾室听说是安使君家的小娘。 有这层关系在,哪里会不照拂一二,替着吹嘘些也是情理之中。” “唉,若真是这样,那可着实可惜了。 不知你们所在各处,有没有售卖治伤寒的神药。 我们那里可是有卖,这个神药可是管不的不得了。 听说就是这个小罗使君配伍出来的,若是真在剑南遭了难,心里也着实不是滋味。” 提起救命的神药,众人感激之下没人在胡乱揣测,全都替罗一感到惋惜。 “圣人与朝廷特意安排的,哪里会没售卖的呢,这个神药可不知道救了多少人。 小罗使君若是真出了差池,老天可真是不长眼。” “唉,千万莫要剑南出了兵事,能吃起那神药保住性命。 皆是小罗使君心有善念,这样的好人千万不要出了祸事。” “都收声!”其中一个目力好的,看着远处的几骑驿卒道:“路都给让出来了反而还走得慢了,莫不是听到了咱们的乱议,要拿人吧。” “驿卒可拿不了人,他们是专门送信的,旁的可不管。”最初说话的那位年长男子,疑惑地捋了捋胡须,“不过还是收声的好,别惹出什么祸事来。” 听闻此话,一众行人都赶忙收了声,不敢再多说一字,甚至连看向那几名驿卒的目光都给收了回来。 几名卒之所以放缓速度,是见到前边的路人实在太多。 估摸要喊上好一阵子才能入城,而这一路上信嗓子因为过度嘶喊,早就哑得不像样子。 为了让一会儿的大喊听着清楚些,不得不先喝些水润润嗓子。 当最后一人喝好了水,领头的驿卒咧嘴笑了笑,“就差最后这十几里路,跑完咱们就能歇息,都别在惜力了。 况且这样天大的好事,也值得让咱们拼着嗓子不要也得让人知晓。” 说罢,领头的驿卒将水囊挂好,率先用力磕了磕马腹,再次加速疾驰起来,并且口中拼命大喊。 “大捷!剑南大捷!” “大捷!剑南大捷!” “嶲州全境光复!” “斩杀蕃贼十万!” “嶲州全境光复!” “斩杀蕃贼十万!” “大唐万胜!剑南军万胜!” “大捷!剑南大捷!” …… 驿卒们的声音虽然嘶哑,但在一身身重复大喊下足以让官道两旁的人群听个明白。 当听闻是剑南大捷,并且还斩杀贼人十万,先是一阵惊愕与不信。 但是望着那几骑驿卒边向城内疾驰边继续高喊的身影,路旁的众人又不得不信。 这样大张旗鼓的报捷或是假的,这些驿卒没一个能保住脖子上的脑袋。 几息过后,路旁的人群立刻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万胜!大唐万胜!” “万胜!剑南军万胜!” “万胜!万胜!” “剑南军万胜,大唐万胜!” …… 不停歇地的震天欢呼声,就好似一道极速奔涌的滔天巨浪。 紧紧跟随着驿卒们的身影,涌向高大的长安城的外城郭。 随后顺着城门,又涌向了长安城的四面八方! 两年前两京强行募兵奔赴剑南,却没见一个儿郎得还。 使得与南诏的征战,始终如同压在百姓心口上的一块巨石。 能够听到大捷的震天声浪,意味着南诏带来的恐惧终于得以解除。 先前大军尽殁带来的那口恶气也终于得以吐出去。 这让长安城的百姓们纷纷加入这股声浪。 震天的欢呼声,在短短的片刻内便响彻整座长安城。 不过欢呼的人们没注意的是,十几骑挂着八百里加急短旗的驿卒,风尘仆仆的紧随着震天的声浪进入了城内。 第455章 痛并快乐着的李隆基 “圣人!剑南大捷!不但驿卒传了捷报,将军也送了信件回来。 而且宫外的百姓也都在高呼圣人万岁与英明呢!” 兴庆宫的宫墙再是高大,也无法阻隔震天的欢呼声。 第一道声浪传过来时,李隆基就听了个真切。 李隆基的第一反应是错愕,因为他没收到报捷的正式行文或是战报。 但只是稍稍愣了愣神,从内心到表情全都变为了激动与兴奋。 南诏的背叛,让李隆基这几年间一直如鲠在喉。 最初以为就是个疥癣之疾,只要大军过去便能灭其国诛其族。 万万没想到亲手扶持起来的南诏会让大唐接连几次全都折戟于西洱河畔。 对于这个结果,李隆基愤怒之余,又颇为无奈。 南诏已经从家犬成长为一头嗜血的饿狼,容不得半分小觑。 尤其是南诏投靠蕃人后,大唐这个猎人想要除掉这头饿狼,即便是狠心付出巨大的代价也是难上加难。 而且一个操持不好,还会引发更大的麻烦出来。 想要打得稳妥,就得抽调最能打的战兵过来,而最能打的战兵又全都是各方镇的边军。 抽调的过来的边军万一再败或是不能速战速决,已经不只是丢人,被南诏嘲讽的问题。 是会被防备的那些外族趁虚而入,引发更大的边患出来。 再三衡量,唯一的选择就是硬着头皮招募新军与南诏慢慢磨。 可之前的几次大败,李隆基都被打出些心理阴影来了。 斥责地南诏地狠话都不敢往外放,只要最丰腴的成都之地无恙,就先这样对付着吧。 对于罗一并未抱太大的希望,毕竟南诏环境恶劣,换了谁去都要挠头。 只要能帮杨国忠先应付过去,不让南诏继续北侵就好。 这样低地期待,换回光复嶲州并且斩杀贼首十万的惊天大捷,李隆基自然无比激动。 至于消息的真假,李隆基也并不怀疑。 以这样的假消息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没人能承受住他的怒火。 这让李隆基激动之余,眯缝着眼睛喜滋滋地侧耳听着外边百姓对他的欢呼。 不过身为帝王,该有的矜持还是要走的,当鱼朝恩过来禀报,李隆基立刻换了一副风轻云淡地样子,“朕识人擅用且将士肯用命,岂有不胜之理。” 接过鱼朝恩递过来的战报与书信,李隆基先打开战报仔细看了起来。 当看到是一前一后分别一战而殁的吐蕃与南诏大军,并且阵斩十万这个数目也并不是如他想的那样夸张。 李隆基再顾不得矜持,高兴地用力击了一下手掌。 相较于设伏将蕃人六万大军打得大败亏输,李隆基更在意的是南诏那五万人马逃回去还不到一千之数。 接连打得这几场,尽是大唐这边吃亏,这次终于轮到南诏,心中的那口恶气总算是出去了些。 罗一这小子,不枉他如此看重。 谋略什么的不提,单是占了一个福字,就不是别人能比的。 不但领着新军与蛮兵能以少胜多,还胜得这么离谱。 李隆基也是领过兵的,就从来没遇到过在没有内应下,夜里选择强攻坚城的。 而且仔细琢磨琢磨这小子最初的谋划,虽说堪称奇谋但也并非有多么惊为天人。 一方固守,一方迂回包抄或是设伏,这都是领兵之人常用的策略。 难的是这小子领着的兵差了些,所选地进兵路险过于险绝了些。 一般老成些的将领,即便想到这个谋划,也大多会选择去这样做。 可偏偏罗一这小子不单胆子大,运气还好到已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地步了。 蕃人一头扎进设伏之地不说,南诏的领军之人还频出昏招。 称这小子是大唐第一福将都不为过。 最主要的是,罗一这小子简直太省钱了,双方参战的兵马接近二十万。 这样的大仗居然没从朝堂上要一文钱,更没在剑南加征赋税。 不要说是一般的将领,就连各方镇的节度使都做不到这一点。 若是大唐的将领都如罗一这般,即便边军都是招募长征健儿,与之前折冲府的花销也相差不大。 每年赋税的半数与二百万贯,相差了可是将近十倍。 想到这,李隆基笑吟吟地摇摇头,有些太过贪心了。 抓钱儿这方面,罗一若是自称第二,便真没人敢自称第一。 再加上领兵向来擅用奇谋,几百年也出不来一个这样的鬼才。 不过放下战报,目光看向手中高力士加急送来的信件,李隆基又突然感觉有些头疼。 信件的厚度可不薄,加之又是高力士等不及选择加急送过来。 信里写了些什么,都不看都知道。 掂了掂手里的信件,迟疑了一下,李隆基轻叹一声还是拆掉了漆封。 一目十行的快速扫了两眼,李隆基眉头轻轻一蹙,并且将目光放缓,仔细看了起来。 半晌过后,放下信件的李隆基,既有些哭笑不得,又倍感头疼。 高力士信里的内容与他料想的简直天差地别。 明面上罗一不但并这有执着于还回去这一鞭,还非常识大体,没有提任何过分的要求。 厚厚的信件里,写得也大多都是对剑南后续的安排以及举荐领军人选。 不过以他与高力士的默契,内里让杨国忠交出剑南的意思看得明明白白。 对此李隆基倒是没什么不满,杨国忠之才,确实不在领兵上,剑南之前的败绩也确实与他有些关系。 对剑南遥领不遥领的没什么所谓,但杨国忠此时升任宰相还不到一年。 这两场大胜又与之前对比过于强烈,更衬托的杨国忠于兵事上的不足。 这个时候不让他继续遥领剑南,太过有损他的颜面,宰相之威会大打折扣。 可若是不这样做,罗一那小子指不定又要使些什么手段。 大唐能在他的手中再造盛世,朝堂治理的又一直稳稳当当,靠得就是下边人能够相互牵制。 将罗一册封为节度使,就是有这个打算。 但这都是以后的事情,眼下两人还不能彻底闹僵。 一个是百官之首的首相,一个指着真正捉钱回来的户部尚书。 两人整日里就知道顶牛相互拆台,整个朝堂就会乱了套。 一时间李隆基也想不出个两全其美的选择,而且此次大胜对罗一该如何封赏也是个难题。 琢磨了半晌,李隆基决定先不想这些。 毕竟大多都是猜测,还是等高力士回来了仔细问问为好。 这会儿要做的该是与宫外的百姓们一同庆贺。 第456章 杨国忠的打算 皇城,政事堂内。 无论是能坐于此议事的三省大臣,还是下边的小吏,听到外边的欢呼,齐声恭贺了一声后。 皆一脸奉承之色的各尽一切阿谀之词的夸赞杨国忠。 “剑南军能有大捷,有一半要归功于杨相殚精竭虑地谋军谋民。” “此言甚是,能获此大捷龙,皆因杨相克施有政,又夙夜不逮以谋南疆之事。” “杨相之才,着实让人佩服,真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 “除弊兴以剑南军民,方能得此大胜,杨相功不可没,可喜可贺!” “能还边地之宁,百姓之安,杨相居功至伟,当为此贺!” …… 杨国忠最初听到皇城外的欢呼,不但没有半分的喜色,反而心中十分愤懑。 他主持了几次剑南对南诏的用兵,结果无一不是惨败收场。 罗一那小子能在兵弱将寡之下取得大胜,显得他太过无能。 加之外边的欢呼声没有一声是称颂他杨国忠的,此次的大捷就像是抽在他脸上的一记响亮耳光。 尤其是对于此次的大胜,居然没有人提前与他知会一声。 并且故意闹得满城皆知,就是罗一在有意让他难堪。 不就是抽了冲娘一鞭子,这小子居然敢如此羞辱他。 心中对罗一又嫉妒又记恨万分。 收到呈上来的战报,看过以后更是怒火中烧。 全然忘了之前在新都与罗一分别时所说过的话。 十分恼怒于对这样一场大战罗一居然都没提前与他商议。 于私于公上,罗一都没把他这个大唐的右相放在眼里。 再算上之前收到剑南来信,十几个他任命的成都军将领,被罗一一声不吭地给赶出军中。 将罗一彻底当做了紧随安禄山其后的眼中钉肉中刺。 起初听到堂内众官的恭贺,杨国忠气得面色铁青。 都是一帮没眼力的货色,不知道此次大捷是在打他的脸? 若不是这些人或是他一手提拔,或是彻底依附于他,皆是对他俯首听命,恨不得对这帮家伙一耳光抽过去。 不过听了这帮家伙后边的阿谀之词,杨国忠突然发现之前是被气昏了头,把很重要的一点给忽略了。 罗一是招讨使不假,可他同样是剑南节度使。 这次的大胜,用的可都是剑南的兵,都是他麾下的人。 这次的获胜说他居功至伟,劳苦功高一点都不为过。 回过味来以后,杨国忠的脸色才由阴转晴,越听那些阿谀之词越是受用。 不过对能够获胜的关键人物罗一,却依旧记恨在心,并且警惕万分。 自己如何能够坐到相位,杨国忠心中再清楚不过。 罗一捉钱儿的本事不但比他还厉害,打起仗来也是军中的翘楚。 这样的人就算不与他相争,都会备受圣人的宠信。 相比安禄山,罗一带来的威胁同样不小。 必须想尽办法将罗一这小子给打压下去,即便弄不死也不能让其留在长安。 但是这小子因为冲娘挨鞭子而因祸得福,被圣人力排众议给任为户部尚书。 加之这一次大捷又让圣人出了一口恶气。 寻常的构陷手段恐怕不太管用,就算使了圣人也不会信。 往谋反上给安排,这次获胜所用之兵又几乎全都是剑南军,显然是行不通。 一边听着奉承一边琢磨了一阵,杨国忠虽然没琢磨出一个直接对付罗一的法子,但却想出一个将其激怒,或是大占便宜的办法。 罗一不是能打能立功吗,那就随这小子怎么打,并且功劳越大越好。 用的都是他麾下的剑南军,到时把功劳全都谋夺过来,看这小子急不急。 一旦罗一动怒口不择言,就是取这小子性命之时。 而且由他把功劳分给下边的人,那些人也只会对他杨国忠感恩戴德。 “去甲库把剑南诸官的甲历取来。”吩咐了一句尚书省的小吏,随后杨国忠又猛的起身,“搬过来麻烦,我与你一同前去。” 左相陈希烈为人庸儒,处理政务的本事不大,但却是个十足的官迷。 知晓杨国忠对他一直不那么放心,总想着找机会表表忠心。 但杨国忠太过霸道,对其进言对了,被当成理所当然。 若是说得不对心思,劈头盖脸就是一通训斥。 听闻要取剑南官员的甲历,陈希烈立刻就明白杨国忠要做什么。 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地表现机会,陈希烈也紧跟着起身,“我与杨相一同前去。 剑南诸官与诸军这些年确实受苦了,这次的考课是该都给上上了。” 杨国忠脚步一停,眼色阴婺地打量了两眼陈希烈,“陈相话里的意思是没了你剑南诸官的考课便都是下下了? 某觉得打了一场胜仗,陈相就对此这样上心有些不太好。 陈相还是省下功夫多琢磨经书,多做些学问吧。 不单是考课之事,其他的事情也要少些劳烦。” 剑南的官员都是他杨国忠的心腹。 如何考课如何分润功劳,都是他自己的事,用得着陈希烈过来指手画脚? 更何况这老东西极为擅长两面三刀,他要跟着去甲库,一定没安什么好心。 即便没其他的意图,平白无故让他掺进来一脚,到时下边的人是该感恩他杨国忠,还是该感激这老匹夫。 因此杨国忠丝毫没给陈希烈留颜面,话说得十分难听。 不但把大唐的左相当做普通官员嘲讽,还直接要给排挤出去。 堂内的其他官员听闻了此话,虽然没笑出声来,也没开口附和。 但看向陈希烈的目光却全都充满了嘲讽与不屑。 陈希烈则是被杨国忠说得脸色青一阵白一阵。 他都已经将头低得这么低,杨国忠却还是不肯善罢甘休。 这次更是不但将他的好意当做驴肝肺,还当着众多官员的面如此羞辱。 陈希烈再是能隐忍,心中也难免生出熊熊怒火。 但是反击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 杨国忠此时独受圣眷,真与其闹僵,丢官事小,把命搭进去就不划算了。 竭力压下怒意,陈希烈拱手笑道:“还是杨相知某,谢过杨相如此照顾了。” 杨国忠没有因为陈希烈的退让而脸色缓和下来,冷冷瞥上一眼后,边往外走边对三省官员一挥手,“把行文与章印都带上。 直接在甲库拟了此次剑南诸官立功的名册,省得来回跑让圣人等得急了。” 杨国忠的这个安排,让陈希烈心中更是愤怒难当。 望着杨国忠离开的背影,陈希烈眼中的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这样刚愎且愚蠢,不与之为伍也罢。 受圣眷的又不单他杨国忠一人。 打了胜仗的罗使君可是被册封为户部尚书,受到了圣眷同样不差。 既然杨国忠如此待他,那就别怪他转投他人。 第457章 你一定是魔鬼 “噗!” “啊!” “噗噗!” “啊!啊!疼死我了!啊!啊!” 伴随着箭矢与横刀的入肉声,那囊多杰对着罗一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嚎声。 但是看到罗一那双清澈如同稚子的眼眸看向他的时候,那囊多杰立刻咬紧了嘴巴,不敢再发出一声哀嚎。 眼前这个模样俊秀,看起来性子也温和无害的年轻唐人,其实就是个魔鬼。 六万大军的覆没,就是出自于这个年轻唐人的手笔。 他的那点聪明与行事手段,在这个年轻唐人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询问论绮里徐之死时,问出的每一问题都好似这个年轻唐人就在当场。 最为可怖的是,在这个年轻唐人面前,他就像是被剖开了胸膛一样,心中所思所想全都被知晓。 在这个年轻唐人面前,没有任何秘密能够隐藏住。 除了佛祖,只有魔鬼才能做到如此。 而这个年轻唐人显然不会是佛祖。 因为只有魔鬼才会脸上带着真诚的笑意,嘴上却说出那些让人不寒而栗的要命话来。 “不是说过了,你皮糙肉厚死不了。”将箭矢从那囊多杰的胳膊上用力拔出,罗一抿嘴笑了笑,“你活着比死去的作用更大,不用这样小心翼翼。” 那囊多杰疼得脸上肌肉颤抖了一阵,声音发颤道:“我从不怀疑你的话,但是这真的很疼。 小心翼翼是出自于对你根本无法控制的那种恐惧。” “对我恐惧?还控制不住?” 拿起沾了酒精的布帛在那囊多杰的伤口上来回擦拭了几下,罗一摇头笑道:“如果你这是在夸赞我,那么你成功了。 如果你认为你的恐惧真正来源于我,那么你就是错的。 你所恐惧的不是我,而恐惧这个身不由己的环境,已经命运被别人攥在手里的那种不确定。 当你远离这里,或者随着时间的流逝,你的恐惧将会彻底消散。 即便不会消散,也会转化为愤怒、屈辱,甚至是复仇的动力。” 那囊多杰很聪明,罗一话中潜在的意思他听得明白,赶忙保证道:“不,我不会的。 请相信我,回去后我会按照约定来行事,不会违背发下的誓言。” “这世上最不牢靠的就是誓言。” 帮着那囊多杰包扎好伤口,罗一在一旁干净的水盆中边洗手边笑吟吟地继续道:“你这样的经历,是任何人都不想经历的。 忘记它是人的本能,感到去屈辱与愤怒同样也是种本能。 想要不再受这份屈辱与愤怒的折磨,唯一的办法就是还回去。 誓言是束缚不住人的本能的。 再者说你们蕃人违背誓言乃是家常便饭。 就拿你我两国的国境来说,每一次划定国境线的是你们,可每一次推翻的又是你们。” 罗一的这番话让那囊多杰有些惶恐的同时,又极为疑惑。 他可以确定罗一没有要他性命的意思,不然不会提出让他当细作,送去长安献俘的人中更不可能没有他。 可偏偏这话中的意思,却有杀人以除后患的意思。 但不管怎么疑惑,该说得话还是要说,该保证的一样要保证。 那囊忍着痛起身恭敬行礼道:“将军饶我不死,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我对佛祖起誓,绝不会生出复仇之心。” 罗一闻言,哈哈大笑起来,过了半晌才对一脸认真的那囊多杰摆摆手,“不用做出这副样子来。 你能出手杀掉论绮里徐,已经证明了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罗一轻叹一声继续道:“其实你我的性子很相像,甚至可以说是同一类人。 都把自己的性命看得高过一切,所以不要弄得这样虚伪。” 从佩囊中拿出一摞纸张递给那囊多杰,罗一脸色骤然一冷道:“既然是同类,那就多做些能够束缚住你复仇的事情来。 看看论绮里徐下边的人是怎么写得,又写了些什么。 你比他们的身份尊贵多了,兵事布置以及其他秘闻应该知晓的更多。 尤其是吐蕃的王妃,已经出自于你们那囊氏好几位了。 在未成为王妃前,与谁家的小谁,谁谁家的谁谁,谁谁谁家的又谁谁谁的香艳野合秘闻一定很多。” 罗一的这个方法有些卑鄙,但却非常管用。 之所以管用不是因为那囊多杰写了那些花边八卦的小黄文,吐蕃人就会相信。 即便相信也没人会在乎,这个年头男女之事上实际比后世还要奔放。 一夜情都是古人玩剩下的,只不过这个时候叫半日或是一日夫妻。 只要看对眼了,随意就能钻个小树林,激情过后就屁股给回各家。 而且这时候男人注重的不是血脉而是姓氏,只要还想着一起过日子,不管婆娘怀的是不是自己的种,只要跟了自己的姓,那就是亲儿子。 指望着这个拿捏那囊多杰根本就不现实。 真正管用的是那囊多杰的身份。 不管是什么种族,凡是皇权或王权的国家,都不可避免的产生外戚与朝臣之间的相互争权。 吐蕃同样不例外,而且做得更为明显,直接给两方赐予了封号 大臣或者是贵族,以及家族成员,在名字前都冠以‘论’这个称谓。 与王室联姻的部族则在名字前冠以‘尚’这个称谓。 但并不是所有与王室联姻的部族都能冠上这个称谓,是那种连续与几代王室联姻的部族才行。 在有些特定时期,可以说尚这个封号含金量要高一些。 那囊氏已经与吐蕃王室连续联姻了几次,离着被冠以尚这个称谓近在咫尺。 而多出一个冠了称谓的外戚家族来,对于传统大臣与贵族来说,就多了一个强有力的争权对手。 那囊多杰所写的小黄文即便没人信,也会有人抓住这一点不遗余力的来打击那囊氏。 那囊氏几十年的苦心经营不但化为乌有,还会被其他外戚所记恨。 那囊多杰一旦亲手写下这些,绝对不敢反悔。 就算回去立刻将这些坦白出来,面临的也很有可能是丢掉性命。 不管是论还是尚,都自诩为吐蕃最勇武的勇士。 他们不需要也不敢让这样胆小怕死的懦夫堪当重任,更耻于与之为伍。 更何况论绮里徐是死在那囊多杰的手中,这件事传扬回去,哪里也容不下他。 那囊多杰听了罗一的这番话,不但惊恐得瞪大了眼睛,身体也止不住得颤抖起来,“魔鬼,你就是魔鬼。” 对于那囊多杰的低声嘶吼,罗一满是不屑道:“这就把我当做魔鬼了? 你们那囊氏本为羌人,却甘愿与吐蕃为伍,并且对沦为奴隶的各族做下的恶事更为狠厉。 该称为魔鬼的是你们,而不是我。” 指了指那些写好的行文,罗一满是嘲讽地继续道:“你也可以不写,当然代价是需要丢掉你的性命。” 那囊多杰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纸张,大口喘息了几下,闭上眼睛痛苦地嘶吼道:“我写。” 第458章 临走前你挑好听的说? 望着那囊多杰与几名羌人远去的背影,马仙童砸吧砸吧嘴,扭头看向罗一,“费这么大周张,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起作用。 总觉得没有从那囊氏那里多诈些财帛来得合适。” 倒了碗茶水递给马仙童,罗一笑眯眯道:“全军上下又不缺钱,让那囊氏送米粮过来又不现实,没必要做这样损人不利己的事。” 目光瞥了一眼那囊多杰离开的方向,罗一继续道:“也不算多大的麻烦,只要他能安稳地回去,没准哪一天就能起大用。” 那囊氏掌控着多弥各部,又与弥药的党项羌是邻居。 两者与川西的边境线并不算短,这里将是从南疆攻向吐蕃的最佳之地。 就是稍稍折腾了些,埋下这样一颗暗子,利远远大于弊。 那囊多杰是个精致利己主义者,这样的人比单纯的利己主义者的危害性更大。 利己主义者好歹是明着来,丝毫不掩饰唯利是图与自私贪婪。 加了精致两字那就大不相同,永远一副笑嘻嘻的人畜无害样子,嘴上也是说着时刻为他人着想的话。 实际上每一个举动的背后或是有些精明的算计,或是为了获得利益最大化而采取的伪装。 如果那囊多杰真有机会能爬到吐蕃的高层,罗一甚至觉得得主动给送去些功劳都划算。 到时候将其控制好了,绝对会是插在吐蕃心脏上的一把利刃。 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怎么样都要试一试。 不过马仙童有些漫不经心地态度,让罗一有些不放心,脸色一正,继续叮嘱道:“特意挑出的这几个羌人,连杨阿烈都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可以说这件事情只有你我两人知晓,万万不能传了出去。 真出了什么差错,那囊多杰就会暴露。 他若是死了,你同样跑不了一个泄军之罪。” 听闻这话,马仙童缩了缩脖子,赶忙保证道:“您放心,属下绝对不会传扬出去。” 罗一微微颔首,手指一边在案几上轻扣,一边沉思了一阵,缓缓开口道:“杨阿烈与在嘉州的昆明军以及宁远军,你希望将谁调拨给你,仔细想过以后再答复我。” 马仙童不假思索道:“该想的老早就想过了,肯定是要老杨那八千羌兵。” 杨阿烈领着的羌人与嘉州那几军在兵力不相上下,但战力上却差得太多太多。 这八千羌兵各部是半农耕半放牧,骑马与射箭是半个生存必备技能。 同样是新兵,起步阶段就甩出去那几军二条街。 另外马仙童与这些羌兵磨合了小半年,又一同并肩作战过,这个选择在罗一的预料当中。 之所以还要问一问,是一旦确定下来,涉及到各军番号的问题。 当初崔圆或许是出于招募的新兵士气与状态上的不同。 把本该放在雅州的宁远与昆明这两军给放到了嘉州。 现在宁远与昆明两座军城都已经夺回来,驻守人马的番号就得对的上才行。 如果嘉州那两军的人马不过来,就只能把番号给调换过来,这样会麻烦许多。 并且这些羌兵在可靠性上罗一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放心。 虽说羌人各部同意杨阿烈领兵加入剑南军,但最初是用钱把这些家伙给诱惑过来的,属于纯纯的雇佣兵。 并入剑南军,在财帛上就要全指着剑南供养。 眼下这几年都是以防守为主,战阵上的缴获估计不会太多。 光领取每月的军禄,这些羌人在心理上落差会比较大。 而且不光是钱领少了,相应的规矩也多了起来。 习惯了散漫,突然受到约束,一时间也不会习惯。 最重要的一点是,俘虏地那些党项羌给罗一带来了不小的阴影。 虽说弱小者做个墙头草是无可厚非之事,但杨阿烈的这些远亲们有些太过明目张胆,很有种我是墙头草我骄傲的感觉。 杨阿烈他们各部的姓氏与这些远亲们虽然不同了,可血脉却是一样的。 万一真觉醒了这项血脉技能,到时候连哭都没处哭去。 不过只要大唐能够一直坚挺,这个概率应该不会太大。 并且领兵的是马仙童,主要还是要看他怎么考量。 “既然你应的这么快,那就如你所愿。”端起茶碗在喝上一口之前,罗一呵呵一笑道:“但是以后出了差错责任也得由你来担。” 马仙童嘿嘿一笑,眼冒精光道:“知晓你在担忧什么。 可您觉得他们见识了您领军的谋略,还有匪夷所思的要人命的法子,他们会生出别的心思? 另外他们可不傻,像设伏这样的虏获虽说以后不太好遇,吃军禄这碗饭得来的财帛不多。 但只要新团不走,就意味着每战都至少有一半的胜算,就算打不赢也能从容的撤走。 小打小闹的多了,分得的虏获同样不少,比他们放羊和耕种要强的多。” 罗一抬手摸了摸下巴,光顾着琢磨人性,倒是把这个给忽略了。 时间长了不好说,可眼下这几年这帮家伙在火药的震慑下,还是能老老实实的。 打消了这层顾虑,罗一放下茶碗对马仙童调侃道:“看来你是老早就打杨阿烈的主意了。” 马仙童摊了摊手,“没办法,宁远与昆明两座军城直面蕃人。 总不能次次都倚仗新团,不驻守些可战之兵可不行。” 罗一点点头,“这么想就对了,打仗可不能依靠别人,性命握在自己手里才最稳妥。 更何况过不多久或许你就是统领万人的军使,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听闻真的会册封他为昆明军使,马仙童激动的眼圈一红,刚想起身恭敬的就要行礼,却被罗一摆手打断了。 “听了一天那囊多杰的誓言,你就别弄这么一出了。 况且你若是没这个统兵之才,就算想当这个军使也当不上。 毕竟这里是边地,领兵的若是个庸人,遭殃的不光是边军,百姓们也会跟着倒霉。” 马仙童先是揉了揉发红的眼圈,随后咧咧嘴笑道:“使君放心,只要还有口气在,属下就绝不会让蕃人踏过两城一步。” 这番话并不是马仙童随口保证,而是跟着罗一小一年,让他看到了希望。 确切的说,是看到了平民出身的低阶将领能够出人头地的希望。 而这份希望不单源于他投靠了罗一。 还源于罗一的所作所为,让他看到不是所有高高在上的那些贵人们都在忙着营营苟且之事,还有人在一心为大唐为百姓做事。 有罗一这样的人在,大唐早晚会再次如立国之初一样,值得用性命去守护。 罗一不知道马仙童心里是怎么想的,但是这货能做出保证可不容易。 “不管这话是不是在我临走之前挑好听的说,都是让人听了大为开怀。” “属下可不是挑好听的说,使君能替出头说话,就值得把命留在这里。” 起身郑重行了一礼,马仙童面带凝重地继续道:“日后使君不管到哪,若有需要只管吩咐。” 第459章 烦闷的罗一 在普安新城召见过马仙童后,即便是在剑南的布局以及许多事情还没安排妥当。 罗一也没有再次回到越嶲城,而是真奔台登与大门灵和崔圆等一众人汇合后,立刻启程赶回长安。 安禄山与高尚都送来了信件,信里虽然没说什么正事,都是些嘘寒问暖。 但传递的信号再明显不过,杨国忠的报复已经让河北有些不耐烦,开始试探他的态度。 在嶲州滞留地时间已经超出了预估地一月之期,再这么拖下去,罗一估计明年春季都未必能见到大钦茂。 另外有些事情也不能总是他一个人亲力亲为,不放手下去只会跟诸葛亮一样累死。 大致的方向已经划下,细节交给下边人去填充。 布局能起到作用算是没白忙一场,起不到作用也只能当做是天意。 不过当安禄山真露出反叛的苗头,再怎么做自我心理建设,罗一心里还是有些忐忑与焦急。 随着安禄山这个苗头的露出,需要做出改变的地方实在太多。 回到长安以后首先就是要想一个办法对河北进行遏制,尽量延缓安禄山反叛的时间。 而如何遏制,这是一个难题。 罗一暂时只想到要利用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来做些文章。 毕竟对河北进行卡脖子这样的手段太粗糙,也没什么用。 以河北的体量完全能够自给自足,会直接转嫁到底层百姓的头上。 这样做不但没有半点用处,只会引发底层更大的不满。 只能是想一个润物细无声的办法,而这样的办法又只能回到长安以后慢慢琢磨。 其次就是在对待杨国忠的态度上,之前打算维持明面上的和气,恐怕都做不到了。 河北叛军打出的反叛旗号就是清君侧,而要清的就是杨国忠。 不给叛军这个理由,那就需要有足够分量的人站出来与杨国忠硬刚。 太子已经被李隆基折磨的要崩溃掉,这个时候根本指望不上。 左相陈希烈只要能保住相位,换了谁做搭档都行,只会当个应头虫。 指望他能站出来,恐怕要等到太阳从西边出来。 那么这个时候唯一能与杨国忠掰掰手腕的,就只有罗一他自己。 而一旦选择正面扛旗,不光是风险性过高的问题,还会非常非常累。 杨国忠有杨玉环的加持实在太要命。 杨玉环看在自家亲三姐的面子上,绝对会选择帮助杨国忠。 想要不被枕边风给吹倒,就只能拼命的给李隆基赚钱,凸显出他的重要性。 可如果真这样做,罗一又十分不甘心。 整个一圈看下来,就特么累他一个傻小子。 相当于在救这帮家伙的命,却还得跟个孙子一样求着他们。 简直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可不这样做,暂时又没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除非是真的彻底不管,找个理由再回剑南眯着,或是猫在东亭只顾着那一亩三分地。 可随着官越当越大,走过的地方越来越多,真正见识到大唐各处底层百姓生存的艰难,以及见识到嶲州被战争涂炭后的样子。 罗一又同样很难做出这个决定。 如果他放弃,再没有谁能阻止大唐半数之地重演嶲州的惨剧。 至少千万人将死于这场只为满足野心与争夺权利而发动的这场内战中。 而外部,吐蕃会趁机夺走河西,南诏会再次觊觎剑南之地。 间接受到影响的这两地,百姓同样会遭到悲惨屠戮。 本就焦急忐忑,越想越是让罗一感到愤怒与气闷。 使得从台登到罗山城这一路几十里,罗一罕见地全程阴沉着脸,没与任何人说一句话。 从未见过罗一这副样子的大门灵,多少次想要开口询问却都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她能感受到罗一心中的那股愤怒,但这股愤怒从何而来她猜不到。 只知道在契丹人打仗的时候,罗一都从未这样过。 能让罗一生出这样的愤怒,一定是天大的事。 她怕询问过后,不但帮不上任何忙,还会让罗一更加心烦意乱。 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陪在一旁不去打扰。 苴吉仁虽然憨,但眉眼高低能看得出来。 而且见识过罗一种种行事手段,是打心底对罗一又敬又怕,自然是同样不敢吭声。 唯一能说话也敢说话的只有崔圆。 但是两人明面上已经演了开撕的戏码,在路上根本没法问。 直到入了罗山城,待到天黑以后,崔圆才急匆匆地过来找罗一。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让你如此失态。” 见罗一依旧冷着脸不吭声,只顾着一下一下地拿着砺石磨着手里的横刀,崔圆一把握住刀柄抢了下来,“陪着你回来的,都是亲近之人。 谁哪里做得错了,或是不对你心思,你直接说出来便好,这副样子只会让所有人都跟着忐忑不安。” “我有这样重要?”罗一抬头看了看崔圆,声音冰冷道:“可我怎么看到的都是在别人眼里无足轻重。” 见罗一终于开口,崔圆长舒了一口气,不过紧接着就将眉头皱成了一团,“你这话说得蹊跷。 身旁人都要打板将你供起来了,圣人更是对你器重无比。 到底是什么事让你生出了这样的心思来。” 罗一呵呵冷笑啊两声,低垂眼眸沉默了一阵,挥手让大门灵先回寝屋。 随后盯着崔圆看了一阵,从佩囊里掏出书信递了过去。 崔圆接过信飞速打开看了一遍,十分疑惑道:“安使君与高尚这信里所写都是对你的关切,难道这样也错了?” 罗一摇摇头,“如果看不出来,那就当做没错吧。” 崔圆疑惑地再次看了一遍信件,依旧觉得信的内容没什么问题。 但罗一能这样说,问题还是出在信上,翻来覆去看了又看。 直到发现信的落款是同一天,崔圆的脸色一变,压低声音道:“这个暗示太明显了,难道杨国忠的猜测都是真的?” 罗一满是嘲讽地笑了笑,“你是河北人,又出自于崔家,你会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崔圆将信放下,沉思了一阵道:“与你说过,我与崔乾佑之流不同。 不过这确实是件让人头疼的事,你打算怎么办。” 罗一揉了揉眉心,烦闷道:“你最该问的是杨国忠要怎么办。” “这个时候说这些负气的话没半点用处。”再次将信拿起看了看,崔圆叹息道:“大把的人能看出安禄山的反意,只有圣人看不到,当做不知道吧。” “你觉得我愁的是这个?”起身来回走了几步,罗一看向崔圆道:“光给杨国忠送去财帛还不够,你得多写些信过去,最好再写一封对我不满的疏奏。” 有些话罗一实在是没法与崔圆说得太清楚,后边该如何应对一时又想不通透。 不如将剑南这个盘给弄得更稳固一些,崔圆得到杨国忠的信任越多,到时候也能越放心对剑南放手。 崔圆对罗一的这个安排有些不解,“这会不会过犹不及。万一杨国忠真顺着这个找你麻烦怎么办。” 罗一苦笑着摇摇头。 怎么办,直接硬刚呗,还能怎么办。 第460章 都是欠揍的货色 在春风的吹拂下,积攒了半年的积雪消融为滋养黑色大地的水分。 大地露出底色,就到了一年最为热闹的春耕时节。 田间到处都是一片忙碌的景象。 大人或是赶着牛或是赶着马,将犁杖拉得飞快,将黑土翻得又松又软。 几经翻耕,将松软的土地犁成一道道长长的垄沟,就轮到半大孩童们上场。 有的用锄头在垄上刨出一个个土坑,有的将种子扔进土坑,有的用浮土将扔进种子的土坑填埋。 做完这些,将犁杖换成木滚的大人们再次赶着牛马,将种好的垄沟用木滚滚平。 滚过后的土地,立刻变得有棱有角,不但看着十分规整,也让人心生喜悦。 土地侍弄的越是精致,到了秋天回报才会越大。 虽然累,却心甘情愿,甚至所有人的脸都还带着笑意。 身为辽东的副使,春耕这样重要的大事,李尚客自然要下去到处走走。 今年春耕的百姓,已经有一大半都是从河北迁徙过来的。 可不敢让一些小麻烦小困难,让百姓生出悔意,坏了辽东的口碑。 而在李尚客一旁的是已经成了半个成功学大师的李泌。 不过李大师不是被李尚客给拉来的,而是李泌开馆授课一年下来,打鸡血讲成功这方面已经都快要能开宗立派了。 李泌多少还是要些脸的,害怕越走越远最后回不了头。 停课领着一大票读书人主动过来帮忙,换换脑子的同时再歇歇嘴。 李尚客也乐得如此,支嘴儿总比亲力亲为要强。 因此真正给百姓解决困难的并不是这两人,而是被洗脑后等着去海外等得眼睛都绿了的读书人。 其实这些读书人大多都是贫苦出身,对耕种都不陌生,完全没必要下来锻炼或是组织春耕。 百姓都是种田的老手,哪里用得着他们指手画脚。 而遇到的困难,无非就是人手不够,或是缺少耕地的牛马。 解决这种困难唯一的办法就是伸手帮着干活。 不过李泌已经是半个成功学大师,三言两句就把这些读书人忽悠地嗷嗷叫的往上冲。 李尚客在一旁看得是连连咋舌,忍了半天最终还忍不住开口道:“长源,我发现你行事与说话越来越像你那位义弟了。” 抬头望了望湛蓝的天空,李泌面无表情道:“借用罗一的话来说,治理地方不能光靠着经书上的道理,还得能实际解决问题才行。 说得再直白一些,他们将来就是跑到天上去,也得先要填饱肚子才行。” 为了颜面硬往回找补几句,李泌扭头看向李尚客,呵呵一笑道:“说我像罗一,简直太抬举我了。 仔细想想,你我与那些书生有什么区别吗?” “非要说最后这句做什么。”李尚客摸了摸瘦下去两圈的肚子,愤愤道:“为了东亭这一大摊子,我这一身膘都下去不少,待这小子回来,得让他给我烧半年的饭食。” 李泌似笑非笑瞥了眼李尚客,“你想的有些多了。 飞鸽传过来的书信你又不是没看,他现在是三品的户部尚书。 又在剑南领兵获取了大捷,一时半会儿他回不来东亭。” 李尚客略显烦闷的甩了甩马鞭,目光望向西方道:“如今河北反常之处颇多,他在东亭做出的许多布置,又根本让人看不懂。 若真是到了那一步,以你我的应变之能,很难在最初做出最正确的选择。” 将目光挪到远处或是帮着做农活,或是在与百姓交谈着什么的书生身上,李尚客眉头一皱继续道:“走了一年多,连封书信都不往回传一封。 他当初的谋划到底行不行,这些书生再这么窝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李泌摩挲了几下拂尘的手柄,摇头道:“这些其实无需担忧。 他领兵在外飘忽不定,离得又太过遥远,不往回传信也在情理之中。 这边的信都传到了成都,他看过之后能安心就好。” “无需担忧?” 李尚客斜了一眼李泌,没好气的继续道:“你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东亭冶铁作坊只见往里进矿料,却不见指甲大的一块铁料出来。 还有都里阵的船坊,扔里那么多钱,除了两条福船,就是条模样跟个汤饼一样细长的怪船。 前些日子又传信,说是木料不够用了,还要继续往里扔钱。 再加上给迁徙过来百姓的种种贴补,酒水与靺鞨人那边的进项都快要供不上了。 这小子总得给个章程出来,不然不单是财帛的事,很容易被人所诟病。” “既然能做此安排,他心里肯定是有数,继续照顾就是。”甩了甩拂尘,李泌面带忧色道:“我担心的不是这个,而是冲娘之事。” 李尚客目光猛得一缩,“圣人以户部尚书之职来安抚,高力士又亲自去传旨,这小子还不满意?” 李泌叹了口气,脸色复杂道:“宰相之位,十年内罗一是坐不上去的。 那么户部尚书之职,就绝不是流转之意。 你该知晓罗一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得了这个册封,只会愈发让他不满。” 李尚客脸色一滞。 一直东忙西忙,对这件事没有太过深想。 光觉着以罗一捉钱儿的本事,这个安排绝对是大唐之幸,百姓之幸,甚至是皇室之幸。 可如果置身处地的想一想,光是这个职位得来的缘由,但凡与君子沾点边的人都难以接受。 更何况罗一除了明面上一直替大唐东征西讨,暗地里也一直在默默为大唐的江山社稷殚精竭虑。 圣人用这样的安排来安抚,不说罗一是个外圆内方的性子,光是这份委屈都难以接受。 想到这,李尚客又愤懑又焦急道:“杨国忠本就有意要打压。 罗一若是犯浑,后果将不堪设想。 飞鸽传信怕是不顶用,不若你回一趟长安,不然没人能劝住这小子。” 李泌摇摇头,“洪秀将消息捂得太紧,咱们知晓的太晚了。 十几天前才得到的消息,这会儿罗一恐怕已经快要赶回长安,不然我早就动身回去了。” 李尚客将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咱们就这么干等着?” 李泌点点头,“有洪秀在长安,罗一即便再恼怒也不会顶撞圣人,这个口只会出在杨国忠的身上。 这个时候与杨国忠交恶,他还略显单薄了些,尤其最让人担忧的是他行事的手段。” 闻言,让李尚客更加着急,看着李泌道:“人去不了,总要写信试着劝一劝。赶紧找出笔墨,光在这里担忧顶什么用。” 李泌晃了晃拂尘,“我担忧的是罗一如果不能一击致命,后边会生出不少的麻烦来。 算计人的手段连他都不行,我就更加不堪,不用写信去劝。” 李尚客气得眼睛瞪得老大,抬手指着李泌道:“你担忧的是这个? 你现在与那小子别无二致,都是欠揍的货色!” “不管担忧的是什么,该做的事总归是要做好。 并且罗一的那些安排还要更加紧一些,在建安停留两日便去都里镇。 海船的打造多迟一日,变数就会增大一分,该过去看看情况了。” 李泌其实担忧的是罗一并没有拒绝户部尚书这个位置。 户部尚书虽不是宰相,但却是能进入政事堂议事的。 这意味着罗一是打算与杨国忠在朝堂上正式开始交锋。 杨国忠如今幻权势滔天,此时与其撕破脸皮,其中的凶险可想而知。 之所以故意说得轻松,是有些后悔话赶话与李尚客说这些。 东亭是罗一的倚仗之地,李尚客若是乱起来,只会耽搁了那些安排。 真想帮罗一分忧,就是尽快将海路开出来。 第461章 五千料的大海船 如巨兽骸骨般根根而立的粗大木料,让李尚客与李泌看得目瞪口呆。 眼前打造的这条海船所占用的干塘,是正常干塘大小的至少四倍。 龙骨的木料达到了惊人的二十丈左右,两侧横向肋骨的木料更是密密麻麻的看着骇人。 唯独宽度看着与寻常地海船相差不大,但跟二十丈的长度比起来,显得特别纤细。 如果全部完工,这是一条又长又高又怪的海船。 “劳烦李将军与李先生亲自过来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窦叔蒙得知两人一起过来,估摸着应该是因为木料的缘故。 从打造的船体中迎出来,先是恭敬地行了一礼,随后心中略带忐忑地解释道:“这段时间木料确实是用的多了些,但是却用得很值得。 以往咱们海船不能打造的太大,是因为尾梢太过转动起来太过笨重。 遇到大风浪时调转方向太过缓慢而容易倾覆。” 说到这些专业性的东西,窦叔蒙不但不再那么拘谨,眼中还闪动起兴奋的光芒。 抬手先是指了指远处海面上的三条海船,随后拉着两人走到了已经打造好了的尾舵旁,拍了拍舵杆前方的小舵叶,开口介绍道:“以往的舵板都在舵杆之后。 全需要靠上边的人力来在水中转动,操弄起来相当的费力。 现在舵杆前边加上这样一个小舵板,稍稍转动的偏一些,水里的水流就能带动起船舵。 不但转动起来省力省时,海船操控起来也更为灵活。 海里有两条海船就是改用了这种船舵,特别的好用,完全可以用在更大的海船上。” 拍了拍上过漆的舵叶,窦叔蒙咧嘴嘿嘿一笑,语带自豪道:“船大,吃水自然就大,通行水处过浅的水道时,很容易触碰礁石。 这个舵可以提升也可以下降,水浅时提起来时可防止触礁和腐蚀。 行至深水处时,将舵下降到最低,可以让海船更为灵活。” 目光扫了扫铺设在地上的龙骨与肋骨,窦叔蒙眼中的光芒更盛道:“这条船如果打造好,可达到五千料,是寻常海船的五倍。 所携带货品与物件更多,甚至是养些家畜都可以,可以不靠岸数月之久。” 李尚客咂咂嘴,“你说得有些我不太懂,但如果折算一下,你这条船打造所需的木料已经抵得上十条寻常海船。 这超的有些太多了,你这木料都给用到哪去了。” 窦叔蒙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指了指船舵道:“这只是主舵,还有两个副舵,不过最吃木料的还不是这个。” 带着两人走到铺设的龙骨前,窦叔蒙抬手指着龙骨两侧相对细一些的木料道:“船体过窄,只靠一条龙骨在遇到大风浪时容易摇晃,甚至是倾侧。 在船底与船侧加上几条副龙骨,就能避免这个问题。” 弯腰抬起一片船板,以及一个看不出是什么的粗大木料,窦叔蒙继续解释道:“海上掀起滔天巨浪时,威力大得惊人。 为了应对巨浪的拍击,所用木料必须要考究。 既要结实又要如弓般能收能缩,不至于被海浪拍击后隼口断开。” 领着两人又向前走到了几步,窦叔蒙指着一处堆积在一起的几层木料道:“这是船首的一小部分,连一成都不到。 整个船首全都打造好,可见该需要多少木料。” 李尚客看得直咋舌,这几层木料堆在一起比他的个头还高。 而且打穿几层木料用以固定的铆钉,也该说是铁棍才对。 难怪窦叔蒙总喊着物料不够用,也难怪跟个吞金兽一样。 窦叔蒙见李尚客与李泌都是点点头没应声,以外还在不满,领着两人又来到一处堆放木料的地方,“其实海船龙骨最好的木料该是柚木。 但辽东这边不边柚木,只能用赤榆木来替代。 而赤榆木比柚木还吃水,越是粗大越是占重,可做龙骨又不得不用它。 那就只能在船体与基层夹板上想办法,重量轻又抗浪的木料,就只能选上好的红松与水柳。 其中的水柳倒还好些,红松却只长在靺鞨人那边。 如果不是东亭到都里镇都是铺设好走的水泥路,给多少钱那些商队都不愿运木料过来。” 说到这,窦叔蒙轻叹了一声道:“真不是属下不知节省,这样大的海船,又关系到几百条性命,是真没法省。 各个隔仓与压仓,还有舱室已经用得都是就近的普通木料。” “窦作监误会了。”李泌笑吟吟地摆摆手,摸了摸身前的木料道:“没人责怪你这个,这次过来是因为春耕下来走走,正好离着这里不远,询问询问这边还有什么难处。” 李尚客虽然觉得造这样大的怪船没什么用。 但既然是罗一要求的,又已经打造成了这样,总不能真因为耗费木料过甚便停下来。 脸色缓和下来,李尚客对窦叔蒙道:“只要木料用在了正处便好。遇到什么难处尽管说,不要过于担忧。” 窦叔蒙见两个这样说,彻底把心放下来,面带喜色道:“唯一的难处就是木料跟不上。 铺设的骨架如今已经停下,工匠们只能先去打造隔舱与舱室。” 李泌微微颔首,沉吟了一下道:“木料还需多少,如果木料够用,这条船还需多久可以打造完成。” “还需两千料的木材。”心里估算了一下时间,窦叔蒙脸色笃定道:“只要木料供得上,再有半年就全都可以完工。” 李泌皱了皱眉头,看了看铺设在地上的龙骨道:“那算起来打造这样一条船,至少需要一年半的功夫,还能再快些吗。” 窦叔蒙连忙点头道:“之前先是打造了几条寻常大小的海船耽搁了些时间。 有了打造这条船的经验,只要木料供应的上,九十个月便能打造一条。” 对于这个速度李泌还是有些嫌慢。 河北那边恐怕这一二年就要有动作,光打两条这样的船可不怎么够用。 瞥向远处海面上的三条海船,李泌仔细打量了几眼,开口问道:“那些船能乘多少人。 还有两条细船看着怎么不一样,尤其是其中一条上怎么那么多的绳索与船帆。” 窦叔蒙赶忙回道:“除去船工,能乘二三百人左右。 船帆不同是用料不同,硬帆吃风更大,逆风走起来更快。 不过挂帆的桅杆太重,做不得太大。 布料多的软帆不需担忧这一点,但想要吃风多,就得多挂帆,操弄起来就有些费事。” 李泌点点头,琢磨了一下对李尚客道:“上去瞧瞧? 若是这细船好用,木料这一块上,就得抓紧些了。” 第462章 甩杨国忠一巴掌怎么样 远方山岭起伏秀丽,近处田畴平整赏目。 而无论远近,都是郁郁葱葱之色。 树梢、野草、春花,在和煦的春风的吹拂下摇曳生姿。 不过高力士无暇观赏这耐看的春景,而是神色愁然地看着远方的官道。 直到远处出现了几十骑明显有别于商队的身影,才将脸色变为以往的威严。 “这一路累坏了吧。”看清是罗一一行人,高力士先吩咐一名内侍回去传信,便催马迎了上去,“亭子里准备了茶水与糕点,先过去歇歇。” 罗一神色平淡地拱手道:“这一路高公也是这么过来的,有何累不累的。 至于歇脚就不必了,劳烦等了这么久,还是抓紧赶回长安城吧。” 见罗一说得如此生分,高力士心中重重叹息一声,这次圣人的决断,恐怕真伤了这小子的心。 “听我的安排就好。”强邀着罗一下马走入凉亭,倒了碗茶水递过去,高力士脸上再保持不住威严,苦笑道:“圣人在金光门亲自迎接你,心里再怎么不痛快也别显在脸上。” 罗一神色不变,依旧一副平淡地样子道:“圣人亲迎,这是何等荣光之事,我怎么可能心里不痛快。” “你这话说得是没毛病,但到底怎么回事,你我都心知肚明。” 将糕点盘子推向罗一,高力士罕见地脸色有些发苦的继续道:“这次是我食言,愧对于你。 但圣意难违,心中即便不甘也暂且压下来。 还是之前与你说过的,你是要做大唐股肱重臣的。” 高力士领过兵,并且也打过不少仗,不然不会被册封为大将军。 亲自走了一趟剑南,才知晓剑南的形势有多危急,罗一打得这些仗有多凶险,以及能够取胜有多不易。 原本以为凭借着这些艰难,加上杨国忠又占了大便宜。 只需稍稍劝说,让圣人知晓剑南必须得有个真正知兵且做事稳妥之人驻守,会让杨国忠让出剑南节度使之位。 毕竟杨国忠已经身为大唐的右相,没有什么被贬这一说。 更何况每日要忙的政务也十分繁重,兼并着剑南之职完全无用。 如果害怕丢掉剑南之利,杨国忠完全可以举荐一个有些本事的麾下之人过去。 他是右相做这样的安排没人能说什么,而且这边也能给罗一一个交代。 两人之间生出的嫌隙,也就算翻过去了。 但是高力士没想到李隆基会不同意此事。 认为剑南之职非重臣而不得为之。 而且罗一提这个要求,还是在闹小脾气。 真应下来,今后罗一与杨国忠就真彻底撕破了脸,再没个消停时候。 况且也没有打了胜仗不赏赐的,那样会寒了罗一的心。 高力士对此是彻底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这与罗一要不要功勋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是在试探上边对他的态度。 况且亲自迎到城门就算是赏赐了?罗一要的会是这个? 最愁人的是,对于各军将领的升迁与赏赐,居然不是按着罗一上报的行文安排。 而是同意了杨国忠领着三省所拟的名录进行赏赐与册封。 可以说圣人的每一步安排,都是在让两人彻底闹起来。 高力士想要劝说,却因为前些年进言兵权全会节度,朝堂之权而尽归宰相差点被李隆基治罪而不敢多言。 只能心中既失望又担忧的退到一旁,将希望都寄托于罗一能够识大体,不要计较这些。 可罗一的态度,显然不会选择隐忍。 按道理,其实罗一愿意怎么闹就怎么闹,与他高力士没太大关系。 可罗一的年岁,还有身上独特的那股劲头,再加上罗一父子都是都水监的人,实在太对他的胃口,真有些拿罗一当自家孙儿辈来看待。 主动先迎出来,就是为了再劝劝罗一,而且自从李隆基登基以来,这也是他第一次与人说出愧对过谁的话。 罗一原以为高力士等在这无非就是再说些车轱辘话,没想到为了劝他,尽然将责任主动揽了过去。 高力士虽说又贪有些时候又没什么原则,但这样的话可不是给他送了多少财帛就能让其说出来的。 即便是承诺没做到,这条老狐狸对他也算是走心了,再给人家甩脸子就有些过了,而且也没什么意义。 拍板做主的是李隆基,又不是高力士。 将推回糕点盘子的手停下,罗一叹息了一声,“您这话若是传扬出去,指不定多少人背后骂我不识抬举。 再者我又不是御史台的言官,您总担心我与圣人杠起来做什么。 至于重臣不重臣的更是无关紧要,为国出力乃是本分。” “你能这样想自然是最好,不过我觉得你还是先看看这个。”掏出抄录的剑南奖赏名册递给罗一,高力士揉了揉眉心道:“平复下来以后咱们再说其他的。” 接过名册看了几眼,罗一的眉头逐渐拧了起来。 这份名单与他所写的出入有些太大。 不过好在册封的名单中,都是出自剑南的官员,并且没有空降过去的。 崔圆更是位列榜首,像是马仙童与冯一春以及李秀波等剑南将领也没受到影响。 只有新团的将领从一军的主将变为了副将或是偏将。 蛮兵与羌兵所获的军功给消减了不少,并且从军中赶走的那十几名成都军将领也都列了进去,总体上对他的布局影响并不大。 尤其是崔圆,只要他能安稳地继续成为剑南实际上的一把手,就不会有任何问题。 但没问题是没问题,名单给改成这样,有些太打他这个招讨使的脸了。 如果不表现的义愤填膺一些,有些太违背常理。 毕竟谁立功最多肯定是他这个领兵主将最清楚。 最主要的一点是李隆基的这个做法很不同寻常,不是简单的昏聩就能够解释的。 “您这不但没办成事,连我的颜面都给丢得一干二净。”将名册递还给高力士,罗一砸吧砸吧嘴道:“我就问一句话,咱爷俩是一头的不。” 高力士叹了口气,“不是我不给你出力,是圣人自有考量,你拉着我下水也没有用。” 罗一摇摇头,似笑非笑道:“不是要拉着您下水。 假若我一巴掌甩在杨国忠脸上,您只要劝住圣人不摘了我的脑袋便好。” 高力士被罗一的话给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道:“你是失心疯了? 御史台的人你打了也就打了,杨国忠你还想着动手? 真敢这样,你与他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罗一点点头,“懂您的意思了,当场肯定是死不了,甚至是治罪都会是不疼不痒的。” 伸出手来回做了几下攥拳的动作,罗一嘿嘿一笑,“早晚都是不死不休的局面,先打了再说。” 高力士惊得蹭的一下站起来,满脸焦急道:“你可千万不能如此。” 第463章 有些太隆重了 禁军列队站在金光门内外道路的两侧,以显迎接隆重的同时,也将群情激昂的百姓隔绝开来。 不过人能隔开,百姓们热情的呼喊却无法隔开。 立于城楼上的李隆基听着百姓们的一声声问候,脸上挂着浓浓的笑意。 完全忽略了百姓们自发聚集于此同样是为了迎接罗一。 他只从一声声的呐喊与欢呼声中听到了他依旧深得民心。 有民心在,他的皇位与大唐的江山就会稳固。 除了他自己,没人能将他从这个位置上拉下来。 这让李隆基有些按耐不住的想与城下的百姓们拉拉家常,一同说笑说笑。 好在罗一并未让他等得太久,在即将按耐不住的时候,从远处的官道上露出了一道道身影,并且传来了专为凯旋而奏的破阵乐的鼓乐声。 不过走下城楼后,李隆基还是趁机对着被禁军隔开的百姓挥舞了几下手臂。 听到百姓们回以震天的欢呼声,李隆基满意的点点头,领着百官走出城门迎了出去。 “这一年真是苦了朕的好将军。” 先是激动的大喊一声,李隆基一把抓住早已下马快步走过来的罗一,并且紧紧握着罗一的手,神色激动地上下打量道:“真是朕的福将。 什么刁蛮屑小都别想侵我大唐国土,害我大唐百姓性命。 这一走就是一年,快把兜鏊摘了让朕瞧瞧黑了没有,瘦了没有。” 俘虏早已经给送过来,老早就在太庙前的献捷与献俘之礼。 听到高力士说李隆基亲迎,罗一心里就有些敲鼓。 毕竟这场大捷也只是大捷而已,不是灭国之战,也不是决定大唐命运的一战。 况且仗还没打完,作战的也都是剑南军,不存在大军得胜班师这个说法。 李隆基亲自迎接出来弄这么一出隆重的凯旋礼,实在是蹊跷。 当看到高力士给的那份名册,罗一多少猜到了李隆基是个什么心思。 此刻李隆基热情的超乎寻常,让罗一更加断定了之前的推断。 剑南那边的战事刚稍微有点见亮李隆基就开始猜忌,犯起了玩权谋玩平衡的老毛病。 看这个架势,剑南那边是不会再给他任何机会插手,就连东亭会不会让他遥领也是个未知数,一心要让他当个只知赚钱的牲口。 对此罗一已经谈不上什么失望不失望,就是心里更加愤怒外加一阵腻味。 连冲娘被打这事都能偏心偏出天际去,还有什么事是李隆基干不出来的。 大唐不毁在李隆基手里都是天理难容,说他是自毁长城的小能手更是半分错都没有。 不该防的乱防,该防的却使劲大度。 思维已经走进了误区,总觉得别人每一步都该按照他的算计去走。 既然这么喜欢操控,那就非得给他添添堵。 方才与高力士所说的甩杨国忠一个巴掌有些不够,必须要来顿狠的。 不过心里再是怎么气,明面上却还是要装一装的。 好在有甲胄在身,跪地的大礼倒是免了,挣脱李隆基的手,罗一躬身行礼道:“微臣甲胄在身,不能行以大礼,还望陛下恕罪。 陛下如此也让微臣太过受宠若惊,为国尽力效忠那是微臣的本分,万万担不得陛下如此夸赞。” “你这孩子,让你摘了兜鏊偏要行礼。”再次拉住罗一的手,李隆基用力摇晃了一下,“宫里已经设好宴席,快与朕一同上了銮驾回宫好好庆贺一番。” 这话也就是一听,罗一可不敢作死的与李隆基一起坐车回去,赶忙连声拒绝。 让罗一恶心的是,明知道他不敢坐车,李隆基非弄出一副礼贤下士的样子。 磨了好一阵嘴皮子,李隆基才做出一副不满的样子登上銮驾。 不过没等罗一落得清净,朝堂上的百官又为了上来,就连杨国忠都假模假样的道了声贺。 这有些出乎罗一的预料,原本以为这货能阴阳怪气一番。 好趁着这个机会怼一怼,故意惹怒这货好下手打上一通。 看这个样子,这个打算是要落空了。 一旁的高力士对于李隆基反常的热情,也品出了些意味。 对于罗一异常敏锐地嗅觉,既感慨又佩服。 也不得不承认他是真的老了,很多事情上心思有些转得慢了。 不过对罗一要与杨国忠动手的这个做法,高力士依旧觉得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以罗一打得这些仗,还谈不上功高震主,随意弄一件自污的事就可以。 担心罗一忍不住这个时候动手,将事情闹得无法收场。 高力士赶忙将罗一拉得与杨国忠离得远些,并且催促着一众官员都赶紧上马跟在后边。 罗一对高力士的举动心知肚明,不过并没什么不满。 事态的变化其实让他有些措手不及。 虽然有打算借着封赏的事甩杨国忠一个巴掌,顺带着再将高力士彻底拉到他这边来。 但是痛打一顿可比打一巴掌要严重的多。 不能将宝全押在高力士的劝说上,必须要给李隆基一个满意交代才行。 不然就算免了死罪,罚得活罪也受不了。 别说是发配出去路上会被杨国忠派人给弄死,当场打板子都有可能摊上这货的人而被一波送走。 而想要给李隆基一个满意交代,又只有拿钱说话。 还必须得是眼见着能入内帑的钱,不是带领户部琢磨给国库入的钱。 可眼下能赚钱的,已经都给李隆基分了干股,就连白糖都没有保留,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 这让罗一一时间有些挠头,这个钱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太好搞。 “别琢磨其他的,待会儿宴饮的时候,百官肯定要与你敬酒。 趁着还清醒,赶紧想想要给家里带些什么地话。” 高力士见罗一沉默不语,料定是在琢磨待会儿怎么与杨国忠生出事端来。 先是随口劝上一句打断罗一的思路,随后压低声音道:“晚些时候我给你琢磨一户人家。 到时候你效仿一下他人,跋扈的去抢了宅院,不但能得到你想要的,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罗一看了套高力士, 撇嘴道:“我现在的宅子就在崇仁坊。 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宅院了?还是说您打算让我去抢哪位公主的府邸。 知道您是好意,这事我自己看着来,只要您别半路一声不吭就成。” 第464章 你愧对于右相之职 “诸卿举杯!与朕同敬罗卿破虏平蛮,平朕南顾之忧!饮胜!” “敬罗使君破虏平蛮!饮胜!” “敬罗卿稳固我大唐山河,助盛世之典,饮胜!” “敬罗使君稳固大唐山河,助盛世之典,饮胜!” “敬罗卿每到一地皆克摅猷略,还海宇宁谧,实乃我大唐之韩白不世之将!饮胜!” “敬罗使君克摅猷略,还海宇宁谧!饮胜!” 李隆基连敬三杯,并且对罗一评价如此之高,让殿内的一众朝臣全都暗自咋舌。 高仙芝等一众相当于赋闲的将领,心中更是十分羡慕。 他们打了半辈子的仗,也没得了圣人这样的夸赞。 不过剑南的军情确实不易平复,加之罗一弄出的治疗伤兵之法,也担得起这样的夸赞。 唯一可惜的就是出自北地,让安禄山那个胡人得了便宜。 李林甫留下为数不多的朝臣,则是异常兴奋,这大半年被杨国忠实在是压得喘不过来气。 圣人对罗一本就宠信,如今又如此夸赞,与杨国忠分庭抗礼应该没什么问题。 就如最初杨国忠对李林甫那样。 他们这些人,终于可以松上一口气。 杨国忠在回皇宫这一路上听到那些百姓的欢呼,心里就不那么舒坦。 如果他剑南多停留一段时间,百姓的欢呼声就该给他才对。 对于此次获胜,看过战报以后也觉得罗一就是运气好些而已。 这样的奇袭换做他来,也一定能打得胜,更何况还是借了那些蛮兵的助力。 就是一场胜仗而已,弄得好似比他这个大唐的右相还要有本事一样。 听到李隆基又如此盛赞,杨国忠更是妒火中烧。 连他都没被如此夸赞过,罗一何德何能,受圣人如此器重。 冷眼看了看场中开始的舞乐,又斜了斜一些不长眼的老家伙们跑去再次给罗一敬酒,杨国忠将眼睛微微一眯,沉思了一下便起身走向罗一。 “某没看错人,就知道安排你会叫南贼知晓我大唐天威不可触犯。” 拍了拍罗一的肩头,杨国忠皮里阳秋地继续道:“此次将士用命,都该得到封赏。 册封的诏书我已经拟完,且三省全都加盖了大印,不日就会下发剑南。 待会儿御宴结束,还得辛苦大郎你去趟政事堂,帮忙查遗补缺,看看漏掉谁了没有。” 杨国忠这副弄得好似打胜仗都是他安排的大马金刀做派,罗一心中恶心的不行。 不要脸到这种程度,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而且不要脸中还带着坏。 过来故意说这些恼人的事,恐怕就是要故意激怒他,到时候好趁机抓住把柄。 既然主动找打,那就随了他的意,不过得想办法将话茬改为这货不利。 “查遗补缺都是小事,杨相言语一声便可,随叫随到。 就是杨相有些健忘,剑南之行是圣人安排我过去的,那会您还不是右相呢。” 杨国忠面色猛得一沉,“是这样吗?你是不是记错了,剑南我可是比你先去的。” 罗一咧嘴笑了笑,“我是招讨使,主管南征兵事。 如果您能安排我,圣人何必要给这样一个名头。 若是再记不起来,咱们问问圣人便知道谁说的对。” 罗一软中带硬的话,让周遭的空气跟凝固了一样。 离着不远的官员们没想到罗一刚一回来,就与杨国忠杠起来。 这是神仙要打架的意思,全都当做没听见,屏住呼吸悄悄向四处散去。 唯独陈希烈眨巴眨巴眼睛没动,并且还往两人身前凑了凑,并且支楞起耳朵打算听得更仔细些。 杨国忠自打升任宰相,听得全是阿谀奉承,罗一最开始的回答便让他觉得刺耳。 不过这里是在大殿之上,又是特意给罗一摆得宴席,不太好发作,忍着怒火给了罗一一次改口的机会。 没想到罗一居然还敢硬犟下去,心中的怒火愈发的旺盛。 但看罗一的架势,再继续说这个,没准真会去找圣人评理,杨国忠压下怒火,皮笑肉不笑道:“谁记得对错都没什么紧要,在剑南取了大捷就是喜事一件。” 稍稍顿了顿,杨国忠阴阴地一笑,意有所指道:“听闻你在剑南搞了如雪一样的糖霜出来,并且售卖的还供不应求。” 听杨国忠这样说,罗一眼中目光陡然一亮。 原本白糖是打算给这货带份的,但没想到这货居然干祸及家人这么没品的事。 再给出去一文铜钱儿,罗一都是属练贱那伙的。 直接把这货那一份全都给李隆基,剑南节度使这会儿再大也大不过李隆基。 正愁没个好理由动手,这货主动拿白糖来威胁,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 “确实如此,糖霜交付都排到半年之后了。”用挑衅地目光看向杨国忠,罗一假笑道:“杨相可是想要糖霜?” 罗一的目光让杨国忠觉得十分不舒服,冷哼一声道:“我想吃糖霜还需用要?” “杨相这是要买?不过如今糖霜是渤海郡王家的小娘在操持。 这半年间都是售卖给了羌蛮,杨相怕是想买也买不到。” 将目光与杨国忠对视,罗一似笑非笑地继续道:“不过我若是说上一声,倒是也能卖给杨相一些。 就是价钱要贵些,毕竟是别人先定的,两贯一斤的价钱怕是要加上一贯。” 杨国忠被罗一的说辞气乐了,抬起手指着自己道:“卖别人两贯,卖给我就三贯?” 目光陡然变得阴冷,杨国忠一句一顿道:“我想要什么还从未花过钱。 另外你是不是忘了谁是剑南的使君,真以在剑南待了一年半载就能说了算? 不管剑南产出什么物件,我想拿便拿,而且是想拿多少便拿多少。 糖霜也不例外。” 罗一微微颔首,“您这是打算明抢了?这糖霜可不是我的,到时候您得罪了人,可别怪我提醒你。” “你该问问除了你,还有谁敢来得罪我。”杨国忠再次抬手拍了拍罗一的肩头,“从今日起,剑南的糖霜你拿不走一两,不服只管让你口中不能得罪的人来找我。” “呔!亏我之前一直拿你当兄长!打我也就罢了,没想到你也是个狼子野心的。” 拨开杨国忠拍在肩头的手,罗一挥拳就砸了过去,“连给圣人内帑的钱你都要全数扣走。 更过分的是还口出不逊,没将圣人放在眼里半分。 当真是可气可恨,你愧对于圣人对你的信任,更愧对于右相之职!” 罗一大喝的同时,拳头也跟雨点一半砸在了杨国忠的脸上。 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除了一旁的陈希烈眼中闪动着精光,其他人全都看得瞠目结舌,忘记了上前去拉开两人。 趁着殿内安静下来的这个空当,陈希烈咬咬牙冲了过去,一把从后边抱住杨国忠,“都别相互再打了,这都是误会。 杨相说得都是玩笑话,哪能要什么都没花销过,又哪能真把糖霜全都扣下不给一两出来。” 罗一差点没乐出来,没想到陈希烈居然送了这样一个神助攻过来。 第465章 你们都该死! 陈希烈这一嗓子,让一众大臣们回过了神。 高仙芝等一众将领能立于朝堂上,心眼子都不少。 别管是两人对打,还是罗一单方面的痛殴,都不是他们能开口或是过去拉架的。 全都立刻起身跑向李隆基的高台下,做出一副护驾的样子。 其次有些小聪明的,则是躲得远远的,大呼小叫的劝两人快停手。 剩下一群脑子不灵光的则是傻乎乎的上去拉架。 尤其是杨国忠麾下的一众党羽,都是些擅于钻营之辈。 甚至是有不少人花了大价钱升上来的官,总觉得与杨国忠的关系隔了那么一层。 这些官员都觉得这是个表现的大好时机。 动不动手不谈,只要能护住杨国忠,再顺便斥责一下,总归能留个忠心护主的印象。 回过神以后,根本就不顾李隆基还坐在高台之上,嗷嗷叫的就扑了上去。 “居然敢打右相,真是胆大包天!” “岂有此理,胆敢众目睽睽之下在殿内殴打由相!” “住手!胆敢殿内殴打上官,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荒唐!真是荒唐!大唐三品的重臣,居然如市井帮闲泼皮!” “快住手,右相乃我大唐之萧何,岂能送你伤他!” “蛮儿,真是蛮儿,崇论宏议不过便以武逞凶!” …… 罗一打过去的拳点虽然密集,但却是留了力的,不敢真下死手。 毕竟战阵上习惯了哪脆往哪打,哪致命往哪踢,害怕一不留神真把杨国忠给打死了。 这样一来,罗一心中的那股恶气不但没能发泄出去,反而更加气闷起来。 听到从身后传来了斥责声,罗一身上瞬间充满了冷冽气息。 一拳打在杨国忠的肋骨上,让其疼得没法反抗后。 罗一猛得一转身,目光中透出浓郁地杀意扫了一眼冲上来的那些大臣。 嘴角微微勾了勾,按捺不住心中的那团熊熊怒火,不退反进的主动迎了上去。 一众打算护主的大臣,与罗一接触的不多。 看到罗一卸甲后一脸笑眯眯人畜无害的邻家少郎君样子,以为就是个擅长谋划的儒将。 但是当看到罗一眼中爆射而出的那股满含杀意的冷厉如刀锋般目光。 这些人不但嘴上的叫嚷戛然而止,身形也都齐齐一滞。 这是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才能有的眼神,这位嘴巴上还挂着浅黑绒毛的少郎君,根本就不是只会谋划的那种将领。 罗一见这些人跟个呆头鹅一样停下脚步不动,咧嘴嘿嘿冷笑了起来。 对杨国忠他不敢下死手,这帮杂碎还是没什么顾忌的。 冲过去后,罗一抡起拳头见人就砸抬腿就踢,并且边打边高声怒喊。 “他不敬圣人,你们不去斥责,反而前来声讨我。” “都是些对圣人不忠不敬,颠倒是非的杂碎!” “今日胆敢围杀于我,明日便敢围杀于陛下!” “领着圣人给的俸禄却行这等堪比谋反之事,你们都该死!” 随着一声声的暴喝,罗一每挥出一拳,每踢出一脚,都有人惨呼而倒。 这种义无反顾地单骑冲阵之势,不但没有显得单薄,反而打出了气吞山河的架势。 高仙芝等一众将领看得全都悄悄咋舌。 窥一斑而知全豹,光凭罗一身上那股滔天的杀意,就能知道那些胜仗到底掺没掺假。 罗一明显是没少真正冲阵搏杀,将之兵之胆,也难怪总能领兵获胜。 虽然眼下还没灭国之功,但是东南两地败敌之数已经快要达到二十万。 再给个几年光景,绝对是大唐首屈一指的领兵之人。 唯一可惜的就是这样殿内通殴群臣,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能领兵。 陈玄礼因为陈杉的缘故,对罗一也是青睐有加。 罗一突然间与杨国忠动手,想劝已经来不及了,只能干看着着急。 当看到罗一打完了杨国忠还不算,居然跟虎入羊群一样殴打起了一众朝臣。 再顾不得其他,迈步就想过去将罗一劝下,不过刚走了两步,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声轻咳。 这让陈玄礼不但停下了脚步,并且脸上尽是惊骇之色。 因为这是李隆基发出的咳嗽。 而这轻咳声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高台下的高仙芝等一众将领,同样听到了李隆基的咳嗽声。 比起陈玄礼,这些人同样强不到哪去,心中全都掀起惊涛骇浪。 这可是殿内的御宴,圣人这样做无非两种目的。 一是打算让罗一彻底出了心中的那口气,二就是此时打得越欢,待会儿的责罚越重,甚至是会丢掉性命。 这两种结果,哪一样都让人无比惊骇。 李隆基在罗一对杨国忠动手时,心中其实是非常气愤的。 又是升官又是亲迎,难道还抵不得冲娘挨得那一鞭? 况且大唐立国百年就从未发生过这样失仪到离谱的事情,而且还有是在他御赐的庆功宴席上。 这明显是罗一打了些胜仗,便骄狂的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之前打算收了兵权,只让他一心捉钱儿,待以后太子登基后再重新重用,看来只是一厢情愿。 如此作态,时日久了恐怕就要生出什么心思来。 李隆基对罗一隐隐动了杀意。 听到罗一喊出杨国忠不敬的那些话,不但没能让李隆基改了主意,反而杀意更盛。 借给杨国忠一百个胆子,也不敢对他大不敬。 但是听到陈希烈喊得那一嗓子,李隆基迟疑了起来。 罗一心思转的快,能随意编排个缘由出来,陈希烈却不能。 而且这话杨国忠若是没说过,陈希烈同样没胆量那样喊。 再看到他还未发话,就有那么多的朝臣大呼小叫的冲过去。 这让李隆基对罗一的杀意转移到了这些朝臣之上。 罗一有句话说得没错,这帮家伙吃的是他李隆基发的俸禄,却将他当做不存在一样,真的都该死。 而且连带着对杨国忠也大为不满起来,看来朝堂上让他一家独大,没有个人来制衡确实不行。 既然罗一与其已经彻底没有还转余地,那便让两人斗下去。 也能正好借此事,对两人都敲打敲打。 让其知晓知晓他李隆基让谁位极人臣谁才能位极人臣。 再能打又如何,再能捉钱儿又如何,再对他心思又如何! 第466章 李隆基做出的惩罚 “朕与你们的功绩会不会流传千古不知道!” “但你们做得这些好事是肯定要流传千古!” “你们可真是朕的好臣子,简直是好的不得了!” 待罗一打了一阵,给高力士使了个眼色,让内侍们将人全都拉开,李隆基大声咆哮起来。 听到李隆基的斥责,那些冲上去的朝臣顾不得身上的疼痛,立刻跪地齐声告罪。 不管谁对谁错,李隆基已经发怒,先认个错再说,不然是真会出人命的。 杨国忠看着高大壮实,但是养尊处优了这些年,身子骨也就一般般。 再加上根本就没料到罗一敢对他动手,根本就没有任何招架之力。 就算是罗一收了力,也被打得两眼金星直冒,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罗一迎上那些护过来的朝臣后,杨国忠才慢慢回过神。 不过伴随大脑恢复清明而来的,还有身上传来的巨疼。 从鼻子里淌出的鲜血更是将胸前的衣襟全都给浸透。 这让杨国忠怒不可遏的同时,再次变得惊愕,满脑子想的都是罗一怎么敢对他动手。 听到李隆基熟悉的声音后,才从这种惊愕中摆脱出来。 “陛下!您可要为臣做主!”忍着痛向前走了几步,杨国忠跪在了地上,抬手指着罗一怒声道:“这个蛮儿无缘无故,且不顾风仪法度,一定要重罚他!” “你再敢说一遍无缘无故,你信不信我把你满口牙全都给打下来!” 打了这么久才被拉来,罗一怎么会猜不到要面临的是什么结果。 与高仙芝与陈玄礼想得相差不大,要么李隆基是在借着他的拳头教训杨国忠。 要么是让他可劲闹,闹得越大越无法收场,好借着这个机会把他收拾掉。 不管是哪种结果,这个时候都不需要再有什么顾虑。 听到杨国忠的说辞,罗一先是暴喝了一声,随后挣脱开内侍,边冲过去边怒目圆睁道:“你平日里做了那些贪腐之事不愿与你计较。 你现在胆子大的居然连圣人内帑的进项都敢染指!” 罗一满身的杀意以及眼中噬人的目光,让杨国忠心头一震。 此刻知晓了罗一往日笑吟吟的样子都是表象,杀人如麻的狠厉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真敢再与其恶语相对,罗一会真敢杀了他。 这让杨国忠生出一惧意,不由自主的向后跪爬。 爬了几下突然间想起这是在大殿之中,不单李隆基在场,还有那么多朝臣在,怎么可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罗一打杀。 “休要胡言!这话…”杨国忠原本想说从来就没说过,但是想到陈希烈喊得那两句话只能改口道:“这话就是说笑,陈相都能看得出来,你却看不出?你就是诚心要殴打本相!” “圣人乃大唐至尊,是你能拿来说笑的?”装作要挣脱再次拉住的内侍的样子,罗一暴喝道:“我一介布衣之身,又以如此年岁身居高位,皆是圣人赏识与信任,我拼了命不要,也要教训你这个对圣人不不敬的小人!” “够了!” 李隆基对罗一大声喝止后,从高台上快步走了下来。 看了看满脸血迹的杨国忠,李隆基叹了口气,对跟在一旁的鱼朝恩吩咐道:“陪着杨相先去让太医给瞧瞧伤。” “圣人,臣平日如何您最知晓,臣是万万不敢对您不敬的。” 李隆基到现在都没命人将罗一拿下,杨国忠再志大才疏也知道这是对他有所不满了。 顾不得丢人,匍匐到李隆基脚下,杨国忠痛哭流涕地继续道:“圣人您评评理。 罗一说卖别人一斤糖霜两贯,卖我却要三贯。 只能他说笑,却不能我说笑了?这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李隆基揉了揉额头,对杨国忠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罗一若真是整日一副笑眯眯地憨厚性子,能接二连三的取得大胜? 整日琢磨的就是如何算计贼军,谁能真把他真当是个好相与的。 更何况还对人家使了下三滥地手段,不躲得远些还主动凑过去。 而且这话茬一听就是故意引他发怒或是出了什么纰漏。 心计这一块,杨国忠是十个也顶不上一个罗一。 “朕自有定夺。”拍了拍杨国忠的肩头,“快让太医给治治伤,这一月半月间,你就别上朝了,在府里处置政务吧。” 安抚了一句杨国忠,李隆基走到罗一跟前,没好气道:“按你所说,阵是不是还要对你大加赏赐。” 抬手指了指还跪在地上的那些朝臣,李隆基脸色一沉道:“他们都是朕的朝臣,启是你说打便打,说骂便骂的? 真当取了些功勋,便可如此骄狂?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扭头看向陈希烈,李隆基吭声下旨道:“破坏朝堂冈仪,又目无法度殴打朝中重臣。 此乃大罪,立刻拟诏革除罗一所有官职,此次封赏全数作罢。 念在刚从战阵上刚刚撤回,情志一时难以环转,戾气难免大了些。 将功抵过,不做其他惩治,让其在家禁足三月,再赔偿杨相百万钱儿以做药资。” 李隆基这个旨意让殿内所有人都是齐齐单抽一口凉气。 把杨国忠打成这样,又打了那么多朝中大臣,光是将官职除了,外加禁足三月再陪些钱就算完了? 并且圣人还主动给找了戾气太大的理由,这可是让人大开眼界。 杨国忠则是脸色难看至极。 以罗一的本事随时会被再次启用。 禁足三月如同休假,陪得那百万钱儿对于罗一更是不疼不痒。 这与没有任何惩治没什么区别。 杨国忠对罗一恨意滔天的同时,心中有忐忑万分,并且有了强烈的危机感。 罗一在圣人那里的宠信已经不亚于他,甚至是已经超过于他。 以罗一的狠厉,很有可能就是第二个李林甫。 万万不能再让他继续得势。 想到这,杨国忠对李隆基叩拜一个大礼,忍痛起身与鱼朝恩一同退出大殿。 “杨相太医署在那边,您这是要去哪。”见杨国忠的方向不对,鱼朝恩赶忙出声提醒。 杨国忠停下脚步,对鱼朝恩挤出一丝笑容,“不劳烦鱼黄门,我回府歇息歇息便好。” “那您也得先整理整理。”拉着杨国忠进了一旁的偏房,鱼朝恩打了水将帕子打湿,边帮着擦拭脸上的血迹边开口劝慰道:“杨相莫要放在心上,公道自在人心。” 杨国忠虽然疼得龇牙咧嘴,但眼中的目光却是陡然一亮。 鱼朝恩虽然现在只是个小黄门,但却是能够整日里跟在李隆基身旁。 高力士他没法拉拢,凭他也拉拢不动,这个人倒是不错。 让三娘去找贵妃,再让他一旁敲边鼓,不信惩治不了罗一。 第467章 什么都没想,就想揍杨国忠 朝臣散去的大殿,恢复了平时高大威严的样子,将李隆基衬托的崇高且神圣。 不过这副模样李隆基并没能保持多久,随着抬腿踹向罗一,由神圣的帝王转变为成一个好似发怒的普通老仗。 “我看是你不将朕放在眼里才对!” “打狗还需看主人,大唐的右相你就那么随意的敢打过去?” “是不是哪一天看朕不顺眼,也要对朕拳脚相加!” “是朕对你的封赏不够多,还是朕对你不够好,让你做下如此恶事!” “除去汉时的霍去病,哪朝哪代还能如朕这样待你!” “你就这样报答朕的?拉着朕一同成了千古笑谈?” 感觉踹得有些累了,李隆基停脚甩了甩袖炮,随意坐到方才朝臣坐过的一个毡垫上,先是大口喘息了几下,抬手指向罗一道:“就怕你心里觉得委屈,又是封赏又是亲自迎你,居然还不知足,非要处心积虑地算计回去。 你如今不是东亭的小卒,也不是初来长安在御史台受刁难的军使,你是统领的元帅,是大唐的三品尚书。 做这样的恶事你就不怕传扬出去被人笑话?” 见罗一一直低着头不吭声,李隆基原本消下去的火气腾的一下又长了起来,怒拍了一下身旁的案几道:“方才有胆子动手,这会儿跟个哑巴一样不敢说话了? 来,你仔细与朕说说,你到底是怎么的,又到底想要干什么?! 虽然李隆基这会儿对他没做出什么实质性的惩罚,但保不齐晚上杨玉环吹了枕头风而改为重罪。 这种出尔反尔的事,李隆基干得不在少数,最近的例子就是李林甫。 李隆基明知道这个老阴比不会反,都是杨国忠构陷出来的,还是下令把人家给挖坟掘墓了。 连死人都不放过,又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 罗一一直琢磨着该怎么消除杨玉环的枕头风,见李隆基越说越气,不吭又不行。 用余光扫了一眼大殿,罗一咬咬牙,躬身回道:“陛下,我什么都没想,就是想揍杨国忠!” 李隆基被罗一的话给气笑了,扶着额头平复了一下,才指着罗一道:“半点认错的意思都没有,真当朕不敢杀你?” “就算陛下杀我,我也要揍他!” 大声应了一句,罗一义愤填膺道:“打他并不是因为冲娘之事。 而是陛下您不知道这个奸佞在剑南都做了什么。 剑南各项赋税已经被他收到了四年后,如果这些赋税用在了正地方我也不说什么,可大半全都入了他的口袋。 府衙的库仓空的能跑老鼠,更是留下一堆要还的账目给我。 无钱又无粮,何来军心,又如何再募新兵。 再跟剑南百姓增加赋税,不用南诏与蕃人打过来,剑南自己就乱套了。 剑南情势危急有他杨国忠一半的责任! 就算那些赋税不进他口袋,他也是崽卖爷田不心疼! 每每出战我都是冒着风险不征民夫,不筹措过多的粮草。 将脑袋别在腰带上尽量给大唐省着花销,让百姓安稳一些。 他凭什么左一次右一次的轻易出兵,又轻易地把辎重丢给了蛮贼,更轻易地丢掉大唐十几二十万的大好郎君! 除此之外,他不出力也就罢了,反而还尽做龌龊事。 他有何脸面在我面前指手画脚,又有何脸面提起糖霜之事!” 想要抵消杨玉环吹得耳边风,罗一急切之下只能选择爆杨国忠的黑料,用以增加李隆基对其的恶感。 但很多事情又并不是杨国忠一人所为,李隆基有参与其中。 只能挑着能说的说些,并且借势给他自己找个更合适的打人借口。 至于能不能抵消住枕边风,罗一也没把握,只能看李隆基是不是还会继续糊涂下去。 “说再多也不是你打人的理由。 而且说来说去,我看你动手大半还是因为冲娘之事。”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人已经都打完了。 而且出于对杨国忠的制衡,李隆基更没有真打算要了罗一的命。 冷声斥责了一句后,李隆基的面色缓和下来,装模作样地叹息一声道:“冲娘之事我比你还要愤懑。 但赶车的车夫已经杖毙,还能怎么再继续追究下去。 真这样做了,朕就要被说成是迁怒于人的昏君。 平日里鬼精鬼精的郎君,怎么就想不明白其中的缘由。” 罗一心中一阵呵呵,这话说得也够不要脸的。 为了婆娘不敢发飙而宁可让女儿受屈,硬是给扯到了昏君不昏君上。 不过好在这番说辞与语气却是没有继续斥责的意思,看样子李隆基应该是没有要他命的意思。 朝着李隆基抱拳拱拱手,罗一装作不好意思道:“给陛下惹麻烦了。 待禁足过后,我就回东亭,虽不能再领兵征战,但却能帮着边地百姓过得富足些。 边地百姓安稳,护国之心便愈盛,算是报答陛下回护之恩。” “回东亭?”李隆基剜了一眼罗一,没好气道:“以你之能,你觉得朕会让你回去带着三两个百姓?” 起身作势要再踢罗一,李隆基冷哼一声继续道:“揣着明白装糊涂。 自你从军以来就一直没个停歇,而且到了明年你就该提字及冠。 是该有个子嗣了,这三月权当歇息,之后好好为朕、为大唐做事。 再敢惹出事端,朕也保不住你。” 看到罗一居然没马上谢恩,并且脸上居然露出为难之色,李隆基这次真踹了过去,“这么不知好歹,你这小子是真讨打。” 罗一知道这是嫌回话慢了,赶忙行礼道:“陛下回护之心,小子咋能不感激。 之所以犹豫,是答应灵儿回到东亭后,要与她回趟娘家。 好歹也是渤海郡王家的小娘,没名分也就罢了,再不回去露露面,有些说不过去了。” 李隆基翻了一眼罗一,嗤笑道:“大氏家的娘子需要人色,冲娘就不需要人陪了? 是大氏的娘家好,还是冲娘的娘家人留不住你怎么着。” 罗一挠挠头,憨憨一笑道:“是刚回来就给冲娘的娘家人惹了个大祸出来,回东亭去有避避风头之意。” 闻言,李隆基眉头皱了皱。 杨国忠被打的消息这会儿估摸着已经传到杨三娘那里,而杨三娘又一定会去找玉环闹。 罗一回辽东躲一躲,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且辽东现在也还需要罗一的威名去镇着,毕竟契丹人与靺鞨人可没一个是好相与的。 想到这,李隆基捋捋胡须道:“你自己闯的祸,你自己找补。 现在跟朕回兴庆宫,去给贵妃做些可口的吃食,还有那些糖霜,多给送来些。” 第468章 觉醒的杨三娘 “三娘!三娘!” 杨国忠人还没进堂屋,便开始大声喊起杨三娘。 “不是跟圣人去接罗将军了吗,怎么这么早便回来了。”起身顺着屋门向外望了望,看到杨国忠鼻青脸肿地走过来,杨三娘赶忙迎了上去,“你这是跌倒了,还是被人给…?” 杨国忠一把握住了杨三娘的手,满脸悲愤道:“是罗一那个蛮儿趁我没有防备,将我打成了这样。” 杨三娘大吃一惊,仔细在杨国忠的脸上打量了几眼,“这下手真够狠地,可是因为冲娘之事?” “别管什么事,现在我被那蛮儿打得是一点颜面都没了。” 拉着杨三娘坐到木榻上,杨国忠硬挤了几滴泪水出来继续道:“圣人因为罗一那小子立了功,根本就未做出惩治。 你待会儿赶紧入宫去与贵妃说说,让圣人给治罪的重些。” 看见杨国忠居然流了泪出来,杨三娘眉头微不可见地皱了皱,心里对杨国忠也微微生出些厌恶来,“你先把事情详细讲讲。” “这有什么好讲的,我都被打成这样了。”将肿胀的脸对着杨三娘扬了扬,杨国忠委屈道:“不单我是大唐的右相被人打了丢人。我可是还姓杨,打了我就跟打了贵妃一个样。” 杨国忠这个做派,让杨三娘愈发地厌恶。 罗一她又不是没见过,小郎君长得眉清目秀,一看就不是那种靠蛮力服人的。 杨国忠长得高大健壮,同样也是武人出身,怎么能就被罗一打成这样子。 更何况身为堂堂的宰相,挨了打不还回去,反而急着回来让女人给出头。 将手抽出来,杨三娘眉头一拧道:“上次的事情贵妃已经训斥过我。 况且贵妃与你如何,你也应该知晓,不把事情说清楚,我去了也是无济于事。” “我现在多说一个字,脸上都钻心的疼。” 想到杨玉环向来不待见他,杨国忠只能忍着脸上的疼将事情讲了一遍,随后再次拉住杨三娘的手,又是一脸委屈道:“你是没在场,罗一那蛮儿是真要杀我,也是真敢下手杀我的。” “你简直就是头猪,先前对人家做了什么你不知道?还主动往前凑过去?”用力甩开杨国忠的手,杨三娘气哼哼道:“我看你就是该打。” 被杨国忠教唆着故意找茬抽了冲娘一鞭子后,杨三娘就已经有些后悔。 她爱钱且霸道是不假,可罗一那小郎君做事待人大气。 不但刚来长安就送了大礼,有赚钱的法子也没落下了她。 尤其是事后李隆基对罗一做出的安抚,让杨三娘也有些后怕。 为了此事不但给罗一加了官,前后也全都由高力士在跑。 圣人对太子都没这样上心过,可见罗一在圣人心中的位置有多重。 她之所以能在长安如此跋扈,都是沾了妹妹的光。 平时霸道些,弄些钱没什么事,对朝堂上的重臣如此贬损,却是有些做得过了。 一次两次没什么,总这样早晚是要出祸事的。 况且这事做得属实太不地道,罗一出去领兵拼命,本就是给杨国忠擦屁股。 结果这边就那么欺辱人家的娘子,到哪都说不出这样的理。 怕是整个长安城知晓此事的人,都要背后骂她是个恶妇。 况且罗一的年岁那么轻,又那么有本事,早晚有一天是要做宰相的。 她不要名声不要紧,以后两孩儿可是要做官的。 有了这样的事,今后罗一还能照拂那两个孩子? 同僚又谁敢与那两孩子走得近,又有谁敢与之交心。 杨三娘心里一直都打算着往回找补找补,只不过碍于这时候她们杨家风头正盛。 这会儿若是过去赔礼,找她办事送钱的人怕是会少上许多。 如今看到杨国忠被打后哭唧唧求着女人出头的样子,再想想人家罗一管它什么官不官,命不命的,打了自家婆娘就是不行的做派。 杨三娘对冲娘与洪秀等几女是打心里羡慕,跟着这样郎君,做牛做马都心甘情愿。 反观她自己,郎君早早便撒手人寰,留她自己拉扯两个孩子。 杨国忠死缠烂打上来,想着人模样长得也周正俊郎,关系又近,怎么也能能帮衬帮衬。 结果不要脸面的从了他,发现缠上来的目的就是在打家里那点家业的主意。 就算是到了长安,也是一直她在帮衬着杨国忠。 得势后对她虽说称不上换了副嘴脸,但却予取予求的愈发随意起来。 她没脸面不意味着不在意脸面,弄得人尽皆知,哪有真心回护她的意思。 更别说是能像罗一那样拼着性命不要,也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女人。 这让杨三娘对杨国忠愈发的厌恶,说话没有半分客气。 “你我虽然无夫妻之名,可却有夫妻之实,况且我可是从蜀地追过来,还不是为了你。”指了指脸上的伤处,杨国忠既不满又委屈道:“不安慰也就罢了,怎么还说我该打。” 杨三娘眼底闪过一抹嘲讽道:“那你怎么不把你家里的休了,将我娶进门。” 杨国忠咧咧嘴,“没犯七出我怎么休,再者咱俩是兄妹,怎么将你娶进门。” 杨三娘眼中嘲讽之意更浓,声音清冷道:“既休不了嫂嫂,又没法娶我,那你撩拨我做什么。知不知道我的清白都毁在你手里了。” “我的好三娘哎,这时候你计较这些做什么。” 见杨三娘突然掰扯起这个,杨国忠一阵头大,既无奈又焦急道:“没见我脸都被打成这样,赶紧去找贵妃让圣人给罗一降罪吧。” “要去你自己去。”轻蔑地瞥了一眼杨国忠,杨三娘沉声道:“都做了宰相,还要靠着女人,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 杨三娘突然间的这种态度,让杨国忠一阵愕然,“你我与夫妻无异,怎么说如此伤人的话。” “伤人?你真拿我当夫人看待过?” 不屑地反问了一句,杨三娘抬手指着杨国忠,道:“换你是罗一,你敢为家里的娘子,做如此的举动?” “假若真有那一天,我绝不比那个蛮儿差。” 见又是因为罗一惹了事端出来,杨国忠恨得直咬牙,而且对于杨三娘如此对此也十分不满。 可眼下事情急迫,不加紧时间往回找补,那颜面可就真丢大了。 只能咬着牙做了个保证,打算先将杨三娘给哄过去。 杨三娘上下扫了扫杨国忠,“既然如此,那你便当做我被罗一欺辱过,你从朝堂与他还回去吧。” 杨国忠硬挤出一丝笑容,“好三娘,别在说笑了,快入宫去吧。 等你回来咱俩好习一习那欢喜功夫。” 杨三娘原本只是想痛快痛快嘴,但是杨国忠后边的话彻底惹恼了她,面色一寒道:“谁与你在说笑!方才告诉你了,想入宫你自己去!” 目光在杨国忠的胯下扫了扫,杨三娘嗤笑道:“你是觉得我下贱离不得你? 还是觉得就你长了那玩意儿? 愿意习回去找你家夫人习去!少来作践我!” 说罢,杨三娘拉起杨国忠,边往外推边呵斥道:“现在就给我走,而且以后也不许再来!” “三娘,三娘,你这是做什么。” “什么也不做,就是不想再看见你!” “好好的怎么这么大的火气,三娘…” “滚!” “嘭!” 看着紧闭的房门,杨国忠本就鼻青脸肿的脸,多了怒意与恨意后看上去更加骇人。 心中对罗一的恨意也已经大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咬牙暗暗发誓,“罗一小儿,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第469章 说服高力士 当罗一踏出兴庆宫高大的宫门,步入春明大街的一那瞬间,无数道目光从街路的各处隐秘角落投射了过来。 不过这些目光来的快,散去得也快,如果不是借着月光依稀看到不少急匆匆离开的身影,罗一都以为这是错觉。 捏起已经被汗水浸透地衣袍忽闪了几下,望着远处城郭的轮廓,罗一轻轻摇摇头。 长安城虽然巨大雄壮,却是个装不下任何秘密的城市。 而且已经隐藏不住那股暮气,因为打算投机的各路牛鬼蛇神实在众多。 这些政治上的投机客,在意的从来都是从位置上能够攫取多少利益。 没人真心为大唐做事,更不会在意大唐被他们蛀空后会发生什么后果。 这让罗一想起以前在网络上看到过的一句话。 ‘谁都知道天会塌下来,但是谁都不认为会砸到自己,每个王朝都是这样,从来没变过。’ 其实就连身后宫里的李隆基也是同样如此,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决定朝堂上的大臣是去是留,居然很大的一部分因素在于宫里单纯受宠的一个宠妃,这恐怕在历史上都再找不出第二位来。 “这会后怕且有恍如隔世之感了?” 看到罗一沉默不语捏着衣袍忽闪的样子,高力士先是没好气的责怪了一句。 看了看左右,拉着罗一走远了些,高力士压低声音继续道:“你若真想寻死,麻烦你挑个我不在的时候。 跟着你提心吊胆的,实在是太遭罪。” “这不是没事嘛,况且逼到那了,只能置之死地而后生。”罗一笑嘻嘻的对高力士拱拱手,“今日您这才有些上官的样子,以后但凡有赚钱的进项,绝对少不了您。” 高力士剜了一眼罗一,冷哼道:“你那钱拿着折寿,指不定什么时候要被你闯出的祸事给吓死。” 罗一哈哈一笑,“您觉得我以后还能惹出比这次还大的祸事来吗?” “别人铁定不会,但你可不好说。”目光瞥了一眼方才那些人影离开的方向,高力士眉头一簇,压低声音道:“真打算这个时候回辽东?” 罗一明白高力士什么意思,揶揄道:“您是打算替我出头?” 高力士对罗一的调侃很不满,撇撇嘴道:“你现在还需要别人替你出头? 你是连宰相都敢打得主,现在除了圣人,还有谁有资格替你出头?!” “您真把我当李林甫了?”摸了摸嘴边上薄薄一层的胡须,罗一摇头道:“现在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不是在教唆你要赶尽杀绝。 而是在提醒你,你认为的离开长安时间不长的这段时间里,足够发生很多事情。” 罗一抬手揉搓了几下脸颊,喟然长叹道:“如果真要发生,留在长安也是无济于事。 您若是真替我担忧,不如今晚就安排人手把打人的缘由给散出去。” 高力士摇摇头,“这个我帮不了你,你与杨国忠怎么斗是你们的事。 我只忠于陛下,不能掺和进你们两个间的恩怨。 真把我拉下水,今后怕是连一句话都帮你说不上。” “您觉得杨国忠会这样认为?”抬手指了指自己,罗一眨巴眨巴眼睛道:“您不安排也行,我自己传令都水监。” 高力士端着肩膀斜了一眼罗一,“都水郎一动,谁下令有什么区别吗?” 罗一看向高力士似笑非笑道:“您帮我,就是在帮您自己,也是在替陛下分忧!” 高力士被罗一的说辞逗乐了,“来,你继续往下编,让我看看你都琢磨了些什么歪理。” 罗一不慌不忙地掰着手指算道:“大唐的所有兵力在五十万上下。 禁军十万,北地三镇二十万,安西与河西十万左右,剑南与岭南七万左右。 兵力最多,又最能打的,全都不边军。 禁军不说现在战力如何,您觉得这个十万之数靠谱吗? 可以说大唐现在是外重内轻地局面。” 放下手,将目光望向北方,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说完局面再说说人性。 杨国忠心胸狭窄,睚眦必报。 他升任宰相这小一年,除了清洗朝堂,就是打击报复之前得罪过他的人。 对治理国家与治理朝堂,没有任何建言。” 说到这,罗一脸上满是嘲讽地笑了笑,“以他的本事,也根本想不出什么有用的建言。 可身为宰相,又不能不吭声,连连进言对北地的那位要反,既能彰显他宰相之责,又能进行打击报复。 可光嚷嚷着会反,却给不出个应对办法,更不去做准备。 已经不能说是愚蠢,而是在找死。” 离开长安这段时间,如高力士所说变数会非常大。 如果没有个有分量的人物在李隆基面前斡旋,罗一心里真没底。 高力士是最合适的人选,必须要把他彻底拉拢过来。 而想要将其拉拢过来,除了拿北地说事,再没别的什么好的理由。 好在安禄山会反,明眼人早就看得明明白白。 而且有了杨国忠的几次进言,现在这个话题已经不是禁忌,已经不需要之前那样小心翼翼。 听了罗一的话,高力士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凝重无比道:“你也认为你那半个岳丈会反?” 罗一摇摇头,“但凡牵扯到谋反,就没一个能留得性命。 即便没有反意,被杨国忠这样反复进言,恐怕也会生出这个心思。 毕竟安使君胡人出身,心思与咱们唐人不同。 平日里兢兢业业的守边,结果就因为一个人的几句话就要丢掉性命。 手握二十万精锐边军,您觉得他会甘心引颈受戮?” 将目光与高力士对视,罗一叹了口气道:“我这次回辽东,一是去会会大钦茂。 二就是去安抚安抚北地,让他们把心都当宽。 连我痛打杨国忠,陛下都能容忍,那厮的构陷更没必要放在心上。” 稍稍沉默了一下,罗一继续道:“如果真有那个苗头,东亭那边也能早做些准备。 朝堂这边应对这样的事,杨国忠是指望不让的。” 高力士背起双手,眉头紧锁地来回踱步了一阵,目光复杂的看着罗一道:“就不该继续听你小子的歪理。 明知道是危言耸听,却又不得按你的意思来。 你小子滚回辽东也不错,不然整日里不是惹祸,就是被你给算计。” 第470章 都水监的高手 “大郎君!大郎君!马在这里呢。” 早就在街路上等候多时的于海龙与赵勇,看到高力士回宫后,立刻牵着马迎了上来。 “家里着急了?”见到两人罗一也很高兴,毕竟用顺手了相互间更为默契,翻身上马后,罗一环视了一圈道:“梦冲他们给安排到府里了?” “都安排妥当了,家里也并不算急,您今日在殿里的事,现在可是传遍了长安城。” 于海龙先是一脸兴奋地应了一声,随后环顾四周一圈后,压低声音道:“杨三娘主动登门来了,我们拿不定主意要不要动手。” “杨三娘来了?”罗一眉头皱了皱,低声问道:“她来做什么,是给杨国忠讨说法来了?” “不是。”于海龙也搞不清杨三娘到底是什么意思,疑惑道:“是登门来赔礼了,不知道又要闹什么花样。” 罗一有些错愕,杨三娘那是要多跋扈有多跋扈,而且这边刚给她相好的打个乌眼青。 要说是来吵架干仗的还差不多,来道歉是怎么琢磨都觉得这画风有些不对。 “是来给冲娘道歉的?”摩挲了几下下巴,罗一眉头一挑地又问道:“来多久了。” 于海龙估算了一下时间回道:“这会儿还没走的话,那来了有快两个时辰。 道歉不光是给三夫人,说还要给你道歉。 说你在边地拼命杀敌,她却做了这样不地道的事,有些对不住你。” 听了于海龙的话,罗一眉头皱得更深。 杨三娘要是有这样的觉悟,压根就不会出这样的事。 而且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杨国忠被揍以后来,肯定没憋着好屁。 不过低头琢磨了一阵,罗一始终没想出杨三娘主动登门能给他带来什么太大的麻烦。 至多甩两个巴掌过来替杨国忠往回找一找颜面。 于海龙见罗一久久不语,再这么走下去,没一会儿就该到家了,再次低声问道:“大郎君,咱们要不要动不动手。 若是动手,让赵勇先回去告知柳松,咱们找家酒肆坐坐,过会儿再回去。” 罗一扭头斜了一眼牵着马的于海龙,没好气道:“以为你是里面最出息的一个,结果一样啥都不是。 我回不回去,人都是在去了我府里以后发的病。 你们比我早回来这么长时间,就没琢磨出个别的法子?” 于海龙脸色一苦,解释道:“我们在汉源时就被人盯上了。 回长安的这一路,或是突然加快,或是突然变更路线。 每一次都以为把人甩掉的时候,盯着的人保准在前边不远处等着。 到了临进长安城之前,更是过来直接警告,入城后除了护着夫人,不许随意乱走。 要不然是打算着在东市开家食肆的,以柳松的手艺不出一月就能名动长安,到那个时候往里下啥都是无比轻松。” 罗一通过高力士的说辞,知道这些小子被盯住了,但没想到会盯得这么紧。 更没想到会在入长安城之前出面直接进行警告。 不过仔细想想,这也符合高力士做事的风格。 另外于海龙他们琢磨的法子,听着像是那么一回事,实际上也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 但是绝对不能亲自抛头露面,得像是个隐藏最深的反派boss那样。 前边至少要设置七八层的牵线木偶,就算有人想查也难以查询到踪迹。 不然柳松做菜的手艺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任谁尝过滋味以后,没个十天半月吃不腻。 血吸虫的发病潜伏期只有几天,用屁股想都知道是在哪出的问题。 而且这些小子与他一同入长安时,也算是风光过一把。 至少长安家中有小娘的那些人家,没谁不知道这些小子是他的扈从。 就算这些小子不动手,杨国忠与杨三娘单纯着凉拉个肚子都会怪到他头上。 不过想到于海龙他们毕竟没看过谍战剧或是刑侦剧,能想到这一步也还算不错。 但也仅此而已,没一个是天生就会阴人的,更没一个是适合做情报工作的。 倒是老高手底下的都水郎表现十分抢眼,能次次堵在前边,证明分析能力极强。 搞情报绝对是个好手,最不济也是跟踪方面的高手。 想到这,罗一起了挖人的心思,对于海龙一挑眉道:“记住那人叫什么了吗?” 于海龙摇摇头,“那人没报名号。” 罗一微微颔首,“那就说说长什么样子。” “这个好说,长得极为普通,就像是…就像是…”原本记得挺清,可真回想起来,于海龙突然发现有些想不起来了,伸手捅了捅一旁的赵勇,询问道:“哎,勇子,那人长得像谁来着。” “长得就像那谁…额…就像…”赵勇尴尬地挠挠头,“我记不起来了。” 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十分无语道:“你们可真行,连人的模样都记不住。” 顿了顿,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着继续道:“不过这人倒是更有些意思了。” 于海龙是这些小子里最心细的,连他都记不得模样,说明老高手底下的这人确实有几下子。 他现在手底下不缺能打和会打的将领,短板一直都是情报这方面。 不然信鸽的架设,也不会让周口口主动跟都水监报备。 把这人要过来,虽说不能真当心腹使唤,但让其培训些学员还是可以的。 最不济也能对接那囊多杰,有这样的人充当助力,那囊多杰发挥的作用将大大提高。 至少剑南那边有什么军情,能够第一时间被知晓。 想到这,罗一勒住马缰,对于海龙道:“你们两个先回去,告诉洪秀抓紧收拾收拾物件。明早城门一开咱们就离开长安回辽东。” “啊?夫人能回辽东了?”于海龙惊呼一声后,又十分疑惑道:“再说这都往回走了,您这是还要去哪啊,不光杨三娘等着,夫人也都等您等的望眼欲穿了。” “还不是你们记不住人。”罗一拨转马头往兴庆宫的宫门边走边道:“我去找高公要人。” 再次勒住马缰,罗一扭头看了看两人,沉吟了一下将都水监的玉牌摘下抛了过去,“你们也都拾掇拾掇,明日带着娘子一同走。 是去剑南跟着周口口,还是跟我回辽东,明日出城再说。” 第471章 能发出雷声的物件 高原上的夜空,干净通透的仿佛是一块随时会掉下来的幕布。 挂满其间的璀璨群星,仿佛更是一抬手便能摘下来一般。 让人看了忍不住陶醉于如同梦幻一般的夜色之中。 不过趴伏于巨石宫脚下的那囊多杰却根本无心观赏夜景,心中极为忐忑不安的乞求佛祖保佑。 希望能顺利的捱过赞普尺带珠丹的问责,更不要问都不问便将他治罪。 或许是佛祖真的应了那囊多杰的祈求,在他趴伏于地没有多久,一名尺带珠丹的贴身武士从宫门内走出,“那囊东岱,赞普让你入宫。” 听到这名武士的传令,那囊多杰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中欣喜若狂。 称呼上没有改变,并且还能这个时候让他入宫,至少不用担忧不问而诛。 接下来只要小心应对,这次战败的问题应该不大,毕竟论绮里徐才是领军的副帅。 起身从北侧的崖梯上到宫门之前,整理了一下衣袍,那囊多杰跟着这名武士进入了宫内。 看到尺带珠丹后,那囊多杰没有任何犹豫,再次趴伏于地,恭敬地行了一礼后,一脸悲怆道:“此次战败,让我大蕃蒙羞,愧对赞普的信任与器重。 独活我一人回来,更是愧对那些战死的勇士。容我再苟活一阵,待与赞普说了军情,我便追随那些勇士而去。” “能回来就好,说这些做什么。” 尺带珠丹身为吐蕃的王,对麾下各个东岱是什么样子心里都清楚的很。 那囊多杰不是个领兵的料子,他的长处在于治理政务。 那囊氏的一万人马也全都折损在了唐人之手,没必要再责怪下去。 现在最主要的是要搞清楚这次是如何败的。 论绮里徐领兵的能力毋庸置疑,连他都败的如此惨,这十分不寻常。 与大唐在河西与安西相争,处处落了下风,唯有东南能够占得便宜。 与南诏联合起来后,唐人之前可不单是损兵折将那么简单。 大唐构建的北起松州,南到姚州的这段防线全都崩溃。 毫不夸张地说,大唐在云南一百多年的经营已经全都毁掉。 使得剑南唐军的整条防线都将长期处于岌岌可危之中。 尤其是之前与河曲之地几次联手的剑南川西唐军,再没了合围的余力。 此次大战之前,剑南南部的唐军更是被迫在黎州、雅州以大渡水为防线苦苦支撑。 这样的态势之下,尺带珠丹十分想知道唐人到底是怎么做到战败论绮里徐,并且将南部防线再次推到了宁远城。 至于那囊多杰所说的什么以死谢罪,尺带珠丹半个字都不信。 不过能一路逃回来已经不错了,说些场面话更是无无可厚非。 劝慰了一句后,尺带珠丹命人端了茶汤上来,对那囊多杰继续道:“赶快起来吃些茶汤,回来的这一路一定受了不少苦。” 那囊多杰眼圈一红,边流泪边趴伏于地再次叩拜道:“您的仁慈如同天上的暖日,暖人的同时也让我更加羞愧。” 尺带珠丹捋了捋浓密的胡须,摆手道:“你本就不擅领兵,怎么会责怪于你。 快起来吃着茶汤,好与我仔细说说你是如何逃回来的,六万的勇士到底又是怎么败给唐人的。 唐人在剑南几次大败,已经没有精悍的勇士,这里面的蹊跷实在太多。” 那囊多杰先是恭敬的再次叩拜,才起身接过茶汤坐在了毡垫上,长叹一声道:“不是有意推脱,此次战败真的是非战之罪。 论绮里徐率领我等过了东泸水后,已经万分小心。 特意在河畔停留了一天,派人探查过后才继续行军。 可唐人实在狡诈,在穿越群山直奔保塞城的途中,还是遭到了埋伏。 铺天盖地的箭雨,从山上滚落而下的巨石与滚木,勇士们再是勇武也难以抵挡。” 说到这,那囊多杰仿佛回忆起了当时的惨状,嚎啕大哭继续道:“初时六万大军就有半数死于当场。 随后为了扭转被动局势,我与论绮里徐率领勇士们冲向了山上。 先以大树作为遮挡,随后与冲下的唐军进行了死战。 但奈何唐人做足了准备,并且还有嶲州的蛮部与黎州的羌部助阵。 再怎么拼杀也无济于事,眼看着身旁的勇士一个个的倒下。” 抹了把眼泪,那囊多杰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愤怒道:“原本论绮里徐与我商议着再收拢些勇士打算冲向蛮兵。 若是能突杀去是最好,若是不能就竭力多杀些蛮兵,为我大蕃献出最后一丝薄力。 可万万没想到,神川都督府的那些懦夫,为了像唐人乞活。 突然将论绮里徐给打杀当场,做出噬主这种恶事。 如果不是贴身族人拼命护着我,连我也会死于当场。 最终不但没能冲向蛮部,反而只能与族中勇士与神川的那些懦夫厮杀在一起。” 尺带珠丹目光一直紧紧盯着那囊多杰,判断着话中所说的真假。 见那囊多杰没有趁机彰显他自己,觉得应该并不是假的。 “真是可恨,我大蕃的悍将居然死的如此窝囊。”用力拍了一下床榻,尺带珠丹对那囊多杰道:“你放心,神川那些懦夫就算死了,也会给你个交代。” 那囊多杰摇摇头,“其实逃回这一路,我也仔细想过。 陷入绝望之中,难免迷了心思一时发狂。 我被唐人抓获后,也是害怕的不行,虽然没说什么乞活的话,却也没有显出咱们蕃人的应有的勇武。” 端起茶碗吃了口茶汤,那囊多杰叹息一声继续道:“这次能够逃回,实属侥幸。 唐人将领见我领着族人拼死抵抗,稍稍有些敬重之心。 加之得知我是出自那囊氏,起了拉拢的心思,没有过于刁难。 看管也不似其他勇士那样,只要不是逃脱,可以随意四处走动。 趁这个机会,许下重利收买了几个知晓我那囊氏的羌人。 在他们的策应和互送下,从普安先是逃到了他们的部族,随后从道坞城绕路逃了回来。” 尺带珠丹微微颔首,这个理由他能够接受。 那囊氏是羌人出身,拉拢一些助唐的羌兵并不是难事。 那囊多杰偷偷瞄了一眼尺带珠丹,看样子应该是信了他所说的,心中长吐了一口气。 稍稍琢磨了一下,那囊多杰装作十分难过的样子继续道:“可惜唐人早早就将大不部勇士送往了长安,没能将其他的将领偷偷带回。” 顿了顿,那囊多杰又做出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的样子道:“好在也并不是一无所获。 唐人之所以能够胜得如此容易,还因为他使了卑鄙法子。 那个能发出炸雷一样响动的物件,我让说买的羌人给偷偷带了一个出来。” 尺带珠丹一愣,狐疑的问道:“唐人有能发出炸雷一样的物件?” 第472章 他就是个魔鬼 “嘭!” 随着一声巨响,巨石宫不远处,闪过了一道火光。 与银白色的月光相比,一闪而过的红色火光格外耀眼。 搭配着点点星光,也算是一道独特的夜景。 但是尺带珠丹对于火光与久久回荡于耳边的巨响,却没有半分的欣赏之色。 目光望着火光一闪而逝的地方,脸色异常凝重。 这个物件儿虽说不是真跟天上的响雷一样能把人劈死。 但这个声音实在太大了,就跟炸雷就响在耳旁一样。 人吓得一哆嗦没什么大碍,可那战马与些牲受到惊吓,那是会要命的。 战阵上瞬息万变,不要说战马发狂,稍稍乱了些阵脚都容易引发溃败。 唐人手里的这个物件儿着实阴损的很,让人防不胜防。 冲阵时刻都要提心吊胆,不冲阵骑军又如同个摆设,实在让人两难。 “知晓此物叫什么吗?”沉默半晌尺带珠丹转身看向那囊多杰,沉声道:“唐人确实阴险,应对此物除了多做小心,没什么其他的破解之法。” “有叫震天雷的,也有叫手雷或是掌心雷的,怎么叫的都有。 最初与遇伏时就是听了这响声,才被打个措手不及。” 那囊多杰心中十分复杂。 明知道这个与唐人手里的物件有着天壤之别。 可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甚至是整个保住那囊氏,只能按照唐人的吩咐去做。 今后不知道有多少人要间接死在他的隐瞒之下。 “唉,可惜只拿回了一个,不然让匠人仔细瞧瞧或许也能打造出来。” 尺带珠丹对那囊多杰挥挥手,示意跟着他一起回到殿内,边走边继续道:“不过能把这个消息带回来,已经非常不错。 你如果再晚回来几天,再次筹备的十万勇士就要向宁远开拔。 不知晓唐人这样阴险的法子,恐怕又要吃上大亏。 你做得很不错,为大蕃立下了一功。” 那囊多杰苦笑道:“我是独自潜逃回来的懦夫。 赞普能不治罪已经是天大的恩情,怎么敢说为大蕃立下那大功。” 重新坐回案几之后,尺带珠丹命人端了吃食上来,对那囊多杰笑道:“不要总是想着被唐人抓住那些事。 大蕃的勇士借用唐人的话说,该能屈能伸才可以。 自我真正施政以来,与唐人的争斗向来败多胜少。 原本只是在其他各处被唐人压得动弹不得,现在就连东南也是如此。 如果总如你这样想,那我早就要羞愤而死。 先王与祖辈能打得唐人丢盔弃甲,我们也同样能够如此。 先前与南诏的合力,就是很好的证明。 不要将这一次的失败放在心上,下一次再打胜回来便好。 如果还是不行,那就打上三次,四次,甚至是十次百次。 耐下心来会寻找到打败唐人的机会。” 尺带珠丹这番说辞,其实也是在说给他自己听。 他从一岁还在吃奶的时候继承了赞普之位开始,其间经历了太多的风浪。 对内能够熬过一次次的危机,对外不停地与大唐争斗,靠的就是隐忍与耐心。 只要不动摇根本,慢慢谋划回来便是,并不需要太在意什么。 不过这番劝慰,不但没能让那囊多杰所感动,反而还让之前的愧疚感消散的干干净净。 尺带珠丹说得太过轻松,这让那囊多杰不得不相信罗一之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过的一些话。 大蕃与大唐这几十年间的征战,都不能说是不顺利。 在东、北、西三个方向全都是胜少败多。 河曲之地丢掉了,河西现在连祁连山都摸不到,西边的大、小勃律也被唐人重新夺走。 唯有这几年在东南接连打败了几次唐人,这还是在南诏的帮助下。 大多数都是越战越败,越败越战。 就算有仆从部族可驱使,蕃人各部的勇士还是有很大的伤亡。 在这种情况下,尺带珠丹依旧对唐人四处出兵。 而对内,则是趁着各部出兵之际,清查各部头人与大臣们的庄园、田地以及所属口众。 学着唐人全都上了籍册,庄园与土地全都要缴纳赋税。 登记的口众在塔波设立了红册,成了可以随时抽调的军户。 随后又下令对各东岱下的参与垦荒的属民另行对待。 并下诏严令各级官员,减免属民欠交的赋税。 入户,垦田,免税,这三步直接将依附于各部的属民连人带心全都拉走。 可以说是让各部头人用自己的手,挖自己的心肝。 从内到外全是在打击与削弱各部的头人与大族。 那囊氏离着伍茹远并未受到波及,并且王室还在极力拉拢。 但几茹全都如此以后,多弥的各部绝对不会还现在这样。 没有了族人与属民,那囊氏相当于失去了根本。 一旦不被赞普重用,将与普通蕃人没有任何区别。 甚至如那个年轻唐人所说,没有了倚仗的那囊氏,说被灭族就会被灭族。 再想到尺带珠丹所言的打上十次百次,那囊多杰心中愈加发寒。 每一次出兵都是主动在帮着尺带珠丹磨掉那囊氏自身的血肉。 或许与那个唐人合作,也是一条不错的路。 “怎么,再不是领兵的料子,也不该败了这一次就吓得不敢再战了吧。” 看到那囊多杰发愣,尺带珠丹调侃了一句,拿起一块烤熟了的牛肉递过去,“多吃些,你这一路逃回太瘦弱了。 不要忘记你还是孙波茹下的一名东岱,更不要忘了还有血仇等着你去报。” “刚才想起惨死的族人一时有些愣神,决不是被唐人吓破了胆子。” 那囊多杰回过神后,先是赶忙应了一句,随后再次趴伏于地,大声道:“我甘愿当一名百夫长,求赞普让我去神川都督府。 一定要为死去的族人报仇,将大蕃的颜面找回。” “你想去神川?”尺带珠丹低声呢喃了一句,捋了捋浓密的胡须对那囊多杰问道:“那囊氏如今信奉的是佛祖?” 那囊多杰眼中目光闪动了两下,没有任何犹豫的应道:“是的,那囊氏已经信奉佛祖。” 尺带珠丹微微点点头,沉吟了一阵爽朗的笑道:“想去神川是好事,勇士就当如此。 神川都督我暂且不能给你,待你日后领兵有了长进再说,先去那边继续做个东岱!” “谢赞普成全,一定会让唐人血债血偿!” 那囊多杰嘴上这样说,但心中一阵冷笑。 果然是要用他这个信奉佛祖的制衡信奉苯教的那些头人。 而冷笑过后,则是一阵心悸与恐惧。 那个年轻唐人安排的每一步以及那些看似闲谈的分析,都在一一应验。 “一心为了大蕃,说什么成全不成全。”尺带珠丹晃了晃手里烤好的牛肉,脸色一正道:“先吃,吃完说说那个唐人主将是个什么样的人。” 那囊多杰脱口而出道:“他就一个魔鬼!” “魔鬼?”尺带珠丹笑着摇摇头,“能如此狠厉,当然是魔鬼,说说这个魔鬼是个什么性子吧。” 第473章 有人来投 东方的天际间刚刚露出一抹鱼肚白,栖身于院内高大榆树上的鸟儿,便开始叽叽喳喳地叫了起来。 望着树上仿佛是在与自己告别的鸟儿,又望了望北侧院落矗立的那座高大道观,罗一有些感慨地摇摇头。 上一次在长安城只待了十天左右就急匆匆地离开。 这一次更短,像是即将被发配一样,只停留一天一夜。 不要说对长安城还不熟悉,就连自家的院落都还都没走全。 尤其是前边的那座道观,更是从未踏进去过。 这座府邸,甚至是长安城,对他而言都好像是短暂歇脚的客舍。 这让罗一生出一种注定与这座巨城无缘的感觉。 “都收拾妥当了,你怎么还发起愣来了。”洪秀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轻轻推了推罗一,“若是舍不得走,再多待些时日。” “你脸上都笑出花来了。”抬手在洪秀的脸上捏了捏,罗一笑道:“分别这些日子别的能耐不见长,客套话倒是学会了。” “回东亭能够看看阿娘与兄长,自然是要高兴。”理了理罗一的衣袍,洪秀星眸中满含潋滟水光的抿嘴笑道:“你不是总嚷嚷着要雨露均沾,替你想也有错吗。” “啧啧,这话是给你自己说的吧。”瞥了一眼已经收拾妥当的其他三女,罗一对老姜挥了挥手示意开门启程,罗一附在洪秀耳旁低声坏笑道:“眼里都要滴出水了,旁处是不是也如此。” 一年多未经房事,冷不防听到罗一开黄腔,洪秀羞得从脸到脖根布满了红晕。 噘起嘴巴刚想抬手在罗一腰间掐上一下,老姜突然间跑了回来。 “大郎君,外面全都是人,您快去看看吧。” “全都是人?”罗一对此十分疑惑,“确定是跟咱家有关系?来的都是些什么人,可给了拜帖?” 老姜摇摇头道:“没给拜帖,来得什么人都有,有百姓有官员。 而且有几位看着身份不低,穿得是绯袍,看样子好像是来送行的。” 罗一咂吧咂吧嘴,老高这消息散得倒是快,就是怎么把自己要走的消息也给透露出去了。 估摸着来的这些人,应该都是被杨国忠清洗出朝堂,或是受到打压的。 这是听闻他打了杨国忠,跑过来把他当大腿来抱了。 不说这个想法怎么样,单说这些人的情商,真的是不敢恭维。 他打杨国忠不是没有代价的,官职与尊爵都被一撸到底。 要不是回东亭有安抚靺鞨人的意思,李隆基又给了个检校辽东观察使这么个代理的临时官职,他现在就是一介白身。 而且这会杨国忠还不知道要琢磨着怎么抓他的小辫子。 此刻是越低调越好,这帮家伙搞这么排场,是真恨他不死。 可人已经来了,说什么已经都晚了,只能出去早点让这些不开眼的散了。 正了正头上的幞头,迈步快速到院门,扫了眼街路上黑压压的人群,罗一嘴角抽动了几下。 与他之前预料的虽然有出入,但差得并不太多。 站在人群最前最正中的果然是陈希烈与几个吏部被杨国忠打压的官员。 唯一让他挠头的是,去年那些拦住他去路,让他帮着招魂的那些百姓又来了。 而且还是之前的一副披麻戴孝的打扮,领头的那老者也依旧扛着一根白幡。 真儿真儿一副送行的架势,就是送得有些远,有一步到位送到西天的意思。 “昨日我等也没来得及恭贺将军。 偶然间听闻将军又被委以重任,今日就要离开长安。 我等仓促之下,只能略备一些薄礼给将军践行!” 陈希烈将姿态放的很低,没等罗一先开口,他这个大唐的左相却先拱手行礼先开了腔。 罗一赶忙回礼道:“劳烦陈相前来相送,已经让人倍感感激,这礼是万万不能收。” “知晓罗将军不缺这些,但这却是我等的一份心意。”看了看左右的几位官员,陈希烈呵呵一笑,“我等可是盼着罗将军早些回来,能够在朝堂上一同共事。” 陈希烈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一是领着几人交投名状,二是催促罗一快些回来扛旗。 对此罗一心中是颇为无奈,虽然与杨国忠已经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但他对陈希烈与李林甫留下的官员,同样看不上眼。 这些人就没一个是干实事的,甚至是连打太极扯皮的功夫都不行。 后世有句话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此刻一旦收了这些人送的礼品,就意味着接纳了这些人,到时候指不定要跟这帮人操多少心。 可如果拒绝,又显得有些不厚道,毕竟昨天在殿内陈希烈给了一个神助攻。 “陛下让我戴罪立功,给了个观察使,也算与诸位是同僚,这个礼品我收下了。 但是来而不往非礼也,几位必须要带些回礼回去才行。” 陈希烈已经把话挑明,罗一不能拖得太久才给人家答复,毕竟思虑地越久,越证明并不是太看好他们。 只没选个折中的方案,暂时先这样模棱两可着,以后再仔细琢磨该如何待这些人。 陈希烈捋了捋胡须,看了看身旁几人,又看了看罗一,眼珠微微一转道:“罗将军给他们备些回礼便可。 对某最好的回礼,就是将军早些回来,能够携手为大唐尽忠心之事。” 陈希烈这话,倒是让罗一对其有些刮目相看。 能坐上相位的,没一个是省油的灯,他的心思估摸着陈希烈是看透了。 这样一来,就没法再拒绝。 陈希烈虽说不管事,但好歹坐在左相的位置上。 只要他不倒台,不是杨国忠的狗腿子坐到这个位置上,其实也是一种帮助。 况且杨国忠就算再愚笨,回家仔细琢磨琢磨,也能回过味是被陈希烈给阴了。 有这样一个人帮着分担些火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琢磨到这,罗一再次拱拱手,“陈相既然执意如此,那就却之不恭了。” 罗一回答,让陈希烈脸上的笑意更浓。 将杨国忠打成了那样,罗一不但圣眷未减,看架势还有更受器重的意思。 只要过个几月或是半年,尚书之位绝对会还回来。 而且罗一的性子与在谋划上也比杨国忠要强太多。 昨日边打边说的那些说辞,就是最好的证明。 跟在罗一身后才是最稳妥的。 第474章 百姓们的谢恩 “跪!” “一叩!谢过使君送回骸骨之恩!” “谢使君送骸骨之恩!” “二叩!谢过使君为诸家正名之恩!” “谢使君正名之恩!” “三叩!谢过使君为诸家报仇雪恨之恩!” “谢使君报仇之恩!” 待陈希烈与一众官员或走或退到一旁,持幡的老仗立刻走到罗一跟前,领着身后的百姓行以大礼。 罗一多少也了解些这些人的脾性,知道不让走完这一套流程肯定是不行。 只能眼角抽动着再一次体会活人被跪别的滋味。 等老仗领着人叩拜完,罗一满脸无奈道:“不是我说,您若是真想谢我,哪怕送来半斤野菜,两个鸡子都比这强。 您领人全都披麻戴孝的,知道的是在谢恩,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怎么样了。” “怕使君认不出我们,才依旧这副打扮,使君心里不舒坦,实在是罪过。” 领头的老仗歉意的解释了一句,对着身后那些战死军卒的家眷一招手,“使君还要着急赶路,都赶快把谢礼拿过来,莫要耽搁了使君。” “方才就是说笑,怎么还真带东西过来了。”看到那些家眷居然真带了鸡鸭与山菜过来,罗一赶忙连连摆手,“诸位的心意领了,东西都拿回去。” 领头老仗拉住了罗一,嘿嘿一笑道:“都是不值钱的乡野之物,使君就莫要推辞了。” 罗一抬手指了指院里的车队道:“该准备的都准备齐全了。 给送过来这么多,一是真没处放,二是带着也不方便。 真不是在推辞,快让他们都收回去。” “把礼品都给送到院里大车上去,记得都装仔细点,别走走路就掉了下来。” 吩咐了那些家眷一声,领头老仗对罗一拱拱手,“倚老卖老一回,使君就当了结我等一把老骨头的心愿,万万不要再推辞了。” 连了结心愿这话都说出来了,罗一是真不好再多说什么。 只能让洪秀准备些铜钱出来,给那些家眷们当做回礼。 领头老仗摇摇头,“弄得这么麻烦,哪里还是送谢礼,成了卖货品来了。 再者,就算是给,他们也不会收的。 这些铜钱儿对我等一把老骨头,已经没什么用。 装好车我们就会离开,使君不要白费力气了。” 罗一眉头轻轻蹙了蹙,总感觉这老仗说话说得有点怪。 目光扫了扫那些正在往大车上装着东西的家眷,又看不出哪里有些怪。 硬要说有,也是这次来的都是些年岁大的,不似去年拦路的时候,多大年岁的都有。 领头的老仗说些话恐怕还是客套,就算行将就木也离不开钱不是。 想到这,罗一故意做出一副纨绔子弟的样子道:“你们攒下这些东西费劲巴力,到我这只是眨个眼的事。 况且我好歹也算是名人,让旁人知晓了连礼数都没有,还指不定怎么编排我。 回礼的铜钱儿必须得收,不然我是真要生气了。” 领头老仗见罗一说的坚决,稍稍想了想,点点头道:“使君说得也有道理,那就收了铜钱儿,待会先去寺里给使君祈福,我们这些老骨头再离开。” 罗一很想劝一劝让他们把铜钱儿留着买些需要的物件,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先不说大唐百姓对佛教信奉的很虔诚,单说铜钱儿到了人家手里,那就是人家的了。 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他没理由在那里指手画脚的。 想要让这些家眷手里能多留些钱,唯一的办法就是多给些。 想到这,罗一对正在看热闹的大门灵招了招手,“灵儿,拿些糖霜出来给诸位乡里分些。” 领头老仗听了,连连摆手,“使君若是这样,我让他们放下东西就走,铜钱儿都不要了。” 罗一同样摆手道:“听我的,拿回去给家中的孩儿冲点甜水喝。” 领头老仗眼底闪过一抹感激与落寞,执拗地摇摇头,“知晓使君良善,怕我等吃了亏。 可糖霜太过贵重,我等又真用不上,真的不能要。 况且再这么让来让去的,使君今日怕是连坊门都走不出去。” 说罢,领头老仗先对那些家眷吆喝了两句,让动作再快一点麻利一点,放完东西的先去胜业寺给罗一祈福。 随后对罗一恭敬地作揖一礼,缓声告别道:“物件装的都差不多了,就不耽搁使君了。 待会儿去寺里,会祈福使君不受奸佞小人的叨扰,圣人也会收回成命,还使君一个公道。” 望着转身快步离开的领头老仗,罗一耸了耸肩。 祈求佛祖要是有用,就不会有改朝换代这种事了。 另外老高手下的都水郎确实挺牛批,工作效率杠杠的,连这些家眷都知晓了朝堂上的这些烂事。 就是这动静闹得一点不比陈希烈他们来的小,恐怕这会儿消息已经传进李隆基耳朵里了。 好在这些人都是披麻戴孝的,没人会嫉妒这样的事。 “这些人送来的物件可不算少,有些甚至还将母鸡母鸭都给送来了。”送走最后一名家眷,洪秀点了点车上的物件,十分疑惑道:“穿成这样来谢恩也就罢了,怎么连送礼也都跟不过日子了一般。” 听了洪秀的话,罗一挨个将十几辆大车都看了看,发现还真是如此,“这样可不行,攒下这些下蛋的可不容易,你方才每人给了多少回礼。” “每人二十文。” 应了一声,洪秀柳眉拧了拧,对罗一继续道:“他们若是去寺院给你祈福,那就真补不回来了。 我怎么总觉得这些人怪怪的,不像是来送谢礼,反而像是来诀别的。” 罗一撇撇嘴,“诀别?他们的仇我都给报了,有什么可诀别的。” 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一折腾就是半个时辰。 待会儿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多,不知道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 对不远处的老姜一摆手,罗一吩咐道:“我们先走。 老姜你再拿些钱带些人追过去,别让人家吃了亏。 若是执意不收,就给直接送家里去。” 说到这,罗一眉头一皱,隐隐察觉出哪里有些不对头了。 那些家眷的住所,大多都该在长安城以西几十里处。 他们行西走,行东边去干什么。 再者,他们想要一早入城,至少昨天半夜就得从家出来。 对于昨天的事情,他们不应该知道才对。 想到这,罗一快步走到梦冲牵着的马前翻身坐了上去,对洪秀叮嘱道:“事情确实有些蹊跷,我与老姜一同过去瞧瞧。 你们先…” 罗一还未说完,与崇仁坊一坊之隔的兴庆宫的方向传来了呐喊声。 “我等以命求圣人彻查奸相杨国忠!” “还我家中儿郎军功之身!更还罗使君一个公道!” 第475章 不太放心陈希烈 听到那些家眷的呼喊声,那些疑惑与怪异之处都有了答案。 他们那一身孝衣是给他们自己披的,要用他们的命与李隆基讨个公道。 罗一心中感动万分的同时,又焦急又有些无奈。 这些家眷将性命看得太轻,将义字看得太重,将恩情也看得比天还大。 这样的选择很傻,但却伙傻得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敬意,也傻得让人心疼。 可如此请愿,就算不要性命也不会有什么太好的结果。 李隆基或是出面先安抚,或是干脆装听不到进行冷处理。 而不管是哪一种,这些家眷都将遭到杨国忠和京兆府的报复,遭受生不如死的那份罪。 罗一很想出现将这些家眷保下来,但请愿内容也涉及到他,避嫌之下根本没法发力。 可眼见着这群家眷落个如此下场,罗一心里这道坎根本就过不去。 他们只想要回公道,讨个对错的说法而已。而且杨国忠甚至是大唐本就亏欠他们。 想到这里,罗一顾不得之前的想法打脸不打脸,拍马赶往皇城的方向,追向离开久的陈希烈。 “将军可是听到呼声,为此事而来?” 陈希烈之所以在一众官员中走得最晚,就是想看看罗一如何待这些百姓。 而看到的结果,让他很满意。 罗一是个信守承诺,且十分有情有义之人。 心中对之前做出的决定越发满意。 拐出崇仁坊美滋滋的往皇城刚走几步,隐约听到东边传来的高呼声陈希烈立刻勒马。 侧耳仔细听了听,陈希烈脸色一喜,拨转马头向回疾驰。 杨国忠如今脸上被打得不轻,没法到皇城来处理政务。 他左相的身份对于处理这些百姓聚集请愿之事,可会起了大用。 这样白捡人情的事,不抓紧些可真是憨儿一个。 拐回崇仁坊的西门,看到罗一疾驰而来,陈希烈按耐住心中的欣喜先是问了一句,随后成竹在胸道:“此事只管交于我,将军只管继续上路,不会让这些请愿的百姓出半分差池。” 陈希烈说得这样轻松,罗一就知道要怪事。 现在这些百姓这样一闹,已经打得不是杨国忠的脸,而是李隆基的脸,还是左右开弓的那种。 一是他已经闹让一通了,李隆基为了钱以及其他方面的考量,做出了让步。 但能够做出让步,就意味着心甘情愿。 现在这些百姓再这么一闹,十有八九会让李隆基认为这是他做出的安排,要将杨国忠彻底置于死地。 另外就是杨国忠是他李隆基任命的右相,承认杨国忠不行,就是在承认他李隆基不行。 逼宫加打脸,换了哪个领导估计都会有杀人的心思。 “劳烦陈相,安抚百姓时尽量问得详细些。”罗一对陈希烈拱了拱手,“百姓交给陈相,我先去高公那边看看。” 罗一有些话不能说得太直白,只能靠陈希烈自己去领会。 但罗一始终觉得这位做事有些不靠谱,不敢单指望着他,这事还得高力士劝说更管用。 但是出了崇仁坊东门来到春明大街上,看到从其他的方向又涌过来不少的百姓直奔兴庆宫。 罗一脊背立刻就是一寒,这件事情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有人在运作。 而运作的人,除了杨国忠和他的一众党羽,就不会有别人。 宣阳坊,杨国忠的府邸内。 同样被罗一打得乌眼青得翰林学士张渐听到外边的高呼声,脸上挂满冷笑,“这次倒要看看罗一那蛮儿还怎么破局。” 闻言,同为翰林学士的窦华捋了捋胡须,附和道:“那小儿不是能打吗?不是愿意被捧吗? 那就遂了他的心愿,让他亲眼看看他自己的刀是问道削掉了自己的把。 胆敢对我等动手,真是狂妄无知!” 顿了顿,窦华对杨国忠拱拱手,习惯性的溜须拍马道:“此次能够将计就计,也多亏杨相大气,换了旁人可没人愿意这样。” 杨国忠听了这句阿谀,只是轻哼了一声,脸色依旧阴沉。 放下手中的茶盏,扭头看向还在打盹的吏部郎中郑昂,杨国忠缓声道:“城西那些田舍郎不会察觉出什么吧。” “安排的都是可靠人手,不会察觉出什么。”郑昂睁开眼睛对杨国忠笑了笑,“就算察觉出来又如何,已经开始逼宫了。” 杨国忠从杨三娘那里回到府中竭力平静下来后,仔细捋顺了一下心思。 单凭他是想不出不着边际的给罗一使绊子,还得是要集思广益。 而人一多,还真琢磨出一个法子来。 但是这种帮对手污蔑自己的这种举动,还是有些过于冒险,很容易偷鸡不成蚀把米。 他问城西那些百姓,其实真正意思还是在问这个法子到底能不能成。 郑昂显然明白杨国忠的意思,揉搓了几下脸颊继续道:“这次能成自然最好,不能成也不必太过在意。 只要让圣人看到罗一这小儿心胸狭窄,做事跋扈就好。” 杨国忠斜了一眼郑昂,抬手轻轻摩挲着脸颊上的肿胀之处,没有吭声。 话说得轻巧,可丢得却是他杨国忠的人。 能被一群田舍郎请愿彻查,除了他以外再没第二个。 如果圣人要是再轻饶了罗一,他在朝堂上就彻底成了笑柄,今后将没有任何威严可言。 “相公不必过多思虑,咱们这边还做什么就做什么。”中秋舍人宋昱也看出了杨国忠的担忧,笑吟吟地劝慰道:“圣人已经对那蛮儿一忍再忍,如此没完没了且无法无天,绝不会容他。” 张渐点头附和,“没错,圣人才是大唐的九五之尊。 他一个蛮儿如此咄咄逼人,圣人心中岂能痛快的了。 不治他个死罪都是开恩,这辈子就别想再登入朝堂了。” 听了接二连三的劝慰,杨国忠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 圣人看着和气,那也要分什么事,几次三番的拂逆,就不信圣人不会恶了罗一。 目光扫了一眼堂内的几个党羽,杨国忠沉声道:“罗一小儿擅奇谋,没有彻底将他踩在脚下前,对付他的手段就不能停。 接下来该如何对付他,都说几个章程出来。” 第476章 李隆基的要求 “确定这不是你安排的人?!”高力士目光望了望宫外,目光带着丝狠厉道:“既然这样,那就不用客气了。” “要是这样简单,我还用得着找您?”罗一无奈的摊摊手道:“旁人我不管,这些战死军卒的家眷必须要保下来。” 高力士眉头陡然一拧,“这不还是与你小子有关系。” “后背有推手,他们是被人利用了。”罗一将前因后果与推测讲述了一遍,摊摊手道:“这事陈希烈怕是办不明白。” 高力士听闻十分头疼道:“与你没关系,还得把人给保住,换了谁谁都办不明白。” 目光复杂地瞥了瞥罗一,高力士颇为感慨道:“你不欠他们什么,反而是他们欠你的。 尤其是跑到宫外去闹,这根本就不是在帮你。 也是领过大军的人,怎么现在还这么心软,这么容易受到羁绊。” 罗一撇撇嘴道:“不是我心软,是之前对人家定下的种种根本就没道理。 谁都知道他们家中的儿郎去了南诏,并且战死在了那里。 可就为了那三瓜两枣的抚恤,没一个承认这事的。” “你当谁赚钱都跟你一样容易?”斜了一眼罗一,高力士来回踱了几步道:“那些百姓保下不是难事,难得是圣人如何想你。” 稍稍沉默了一下,高力士拉起罗一快步走向勤政楼,边走边叮嘱道:“这种事情谁帮你说话谁就是在害你,自己在殿外请罪是最好。” 罗一眉头一皱,高力士的安排,比他预料的结果好似更糟糕,”您真觉得我有必要去请罪?” 高力士停下脚步,脸色变得十分凝重道:“你低估了这件事情有多严重。 这些人是不是你指派的其实没什么所谓,主要问题是圣人的威严不可触犯。 你现在的态度至关重要,争认错就不是你的错,不认错你没错都是错的。” 见罗一脸色不是很好看,高力士长叹一声道:“话我是说到了,愿不愿意去认错,你自己去决定。” “您都把话说这样了,我还决定什么。” 罗一不认为高力士会坑他,对他说的话也并不怀疑,就是有些感叹报应来的太快。 杨国忠这次的反击很犀利,怀疑是不是昨天的一通打给这货打开窍了。 刚愎自用且志大才疏的敌人才是好敌人,给打清醒或是成了能听进谏言的老阴比,这可就有些让人闹心了。 高力士见罗一说的干脆,也没再废话,快步奔向勤政楼,安排罗一在门外跪下请罪。 趋步进了殿内,高力士一拱手,“圣人,罗一那小子来请罪了。” 李隆基脸色阴沉道:“他请的什么罪,是该朕降下罪己诏才对。 听听外边都喊的什么,要还他一个公道,要善待大唐的忠臣。 朕再对他公道一些,恐怕下次就不是百姓来请愿。 而是那些军卒过来,或是弄出什么谶语出来。” 高力士摆出一份义愤填膺的样子道:“圣人说得极为有理。 罗一这小子现在太不像话了,临走还如此咄咄逼人。 不将他下牢狱,这小子今后指不定还会做出什么来。” 李隆基略带深意地瞥了一眼高力士,“你最是看好那小子,你真舍得如此对他?” 高力士心中常舒了一口气。 圣人把话往回拉,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证明圣人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二是暂且先隐忍,事后再收拾罗一。 不过不管哪种,罗一的处境暂时是问题不大。 至于以后的问题,高力士相信罗一的手段,只要时间充足,那小子自己能够处理好。 “再看好也不能任由他这样骄横,不但拉着老臣弄得里外不是人,现在连圣人的颜面都不在意了。”偷偷瞄了一眼李隆基,高力士用力挥舞了一下手臂,“必须狠狠地责罚,不能有半分的留情。” 李隆基嘴角扬了扬,似笑非笑的对高力士道:“那你说说该如何重重的责罚。” 见李隆基又把球给踢了回来,高力士眼眸微微缩了缩。 以他对李隆基的了解,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李隆基心中肯定是已经有了定夺,只不过这个决定需要从别人嘴里说出来。 “要不将这小子下了御史台的台狱?让御史台与他清算清算?” 李隆基看了一眼高力士,沉默不语。 见没有下狱的意思,高力士再次试探道:“要不然把人拖过来杖责一通?” 李隆基这次看向高力士的目光中带了一丝不满,不过还是沉默不语。 高力士捋了捋胡须,想要再随意猜一个的时候,看到当宫外传来高呼时,李隆基的目光变得连连闪烁。 这让高力士没有急着开口,而是随着外边的高呼反复品了几次,判断了李隆基到底想要什么。 “外边的事端都是这小子惹出来的,他不是捉钱儿本事大吗?那些战死军卒的抚恤全都由他来解决。” 看到李隆基脸上挂了笑意,但还没有开口的意思,高力士知道光是这个还不够,继续道:“这有些太便宜这小子了。 大唐每年四边战死那么多军卒,都该让他琢磨个捉钱儿的办法来。” 见李隆基还只是笑笑不说话,高力士彻底明白怎么回事了,用力一挥大手道:“这小子忒混账。 总跟个葫芦嘴一样,挤一点出来一点,没个痛快时候。 光是每年的军费就花销那么大,也不说给朝堂琢磨个授人以渔的法子。 待会儿这小子若是说不出个子午卯酉来,一定打断他的腿。” 李隆基闻言,装作不忍心的样子道:“有些太为难这小子了吧。 一年三千万贯的军中花销,他再是会捉钱儿,怕是也赚不来。” 高力士听得瞠目结舌。 大唐军费的花销什么时候一年三千万贯了,这是一年的赋税的数目。 可一想到军费花销占了赋税的半数,同样是个不小的数目。 纠结于一年三千万贯还是一千五百万贯,没什么意思,都不是罗一短期内够谋划出那么多钱来的。 而且还是不在其位而谋其政,连户部尚书都不给了。 第477章 这都有办法? 罗一虽然觉得李隆基的要求很过分,但却也在情理之中。 大唐内陆承平日久,自然就要想着法的去享受,去花钱。 李隆基与杨玉环那个花法,动不动就各种赏赐各种游玩,外加又养了那么多鼓捣音乐的,多少钱也不够挥霍。 以现有的大唐赋税来看,想要更好的享乐,势必就要动用在别处的赋税。 李隆基糊涂归糊涂,还是知道这样的事不能总干。 但问题是李隆基光想着开源而不提截流半个字。 并且还是逼迫着开个翻倍的开源,这就有些操蛋了。 这根本就不是个人能操控的事情,最终还是要从赋税上想办法。 好在李隆基的这个打算,只是想巧使唤人,不是如高力士所想的那么严重。 不过不给个解决方案,恐怕要等猴年马月才能回到东亭。 不如把皮球再给踢回去,办法他想了,就看李隆基敢不敢用。 “圣人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拿我一人与一国之力相比?” 坐入偏殿琢磨了一阵,罗一先是吐槽了一句,随后对愁眉苦脸地高力士继续道:“土地田亩,以及口众之数就摆在籍册上。 想让赋税往上翻一番,就是神仙来了都没办法。 另外圣人的意思是想要长久的翻一番,还是暂时缺钱要应应急。” 高力士听了罗一的问话,脸色变得错愕,“连这你都有办法?” 高力士是真没法镇定了,这可不是三十万、三百万乃至三千万钱,而是三千万贯钱。 而且罗一也将话说的很清楚了,人与地就那么多,根本就没处再出钱。 他实在想不出,罗一还能从什么地方再捉出那么多钱来。 看着高力士一脸的错愕,罗一也不打算仔细问了,叹息一声道:“办法谁都有,就看敢不敢用,能不能用。 如果小而急,可掠之于商,如果想常年如此,那就只能税制上下手。” 高力士眉头蹙了蹙,“掠之于商能解燃眉之急是不假,可一旦这样做了,今后可就再没他国商人敢过来了。” 罗一耸耸肩,“他们不来,咱们就过去呗,反正咱们大唐有远洋的海船。” 高力士眉头蹙得更深,道“你说的倒是轻巧,而且怎么听都好似是如了你的愿。 至于税制,可不是那么好自改动的,而且说来说去,你是有掠之于民的意思。 大唐虽说富庶,可再多增加赋税,百姓们的逃户怕是会更多。” 顿了顿,高力士朝着殿内的后堂扫了一眼,对罗一使了个眼色道:“先说说你打算怎么改税制。” 高力士暗示的这样明显,罗一哪能猜不到李隆基就在后堂听着。 这让罗一不敢说得太随意,边整理思路边缓声道:“此时的税法已经不适合当下。 大唐国土就那么大,能耕种的地方,都被开垦的差不多了。 随着口众越来越多,永业田与口分田已经没法给百姓们分下去。 不给授田却还要按以往的赋税缴税,这很明显就不合理。 再算上永业田不再阻止售卖,百姓们有田者已经寥寥无几。 把那些赋税全都压在少数还有田的百姓身上,这些百姓早晚也得逃。” 高力士微微颔首,“你说的这些,圣人与朝堂上都清楚。 之前也下过诏书,不许私自售卖永业田,但收效甚微,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提起这个,是打算从逃户身上补回这些赋税?” 罗一给高力士挑了个大拇指,“也算是这个意思。 之前都是按人头缴纳赋税,现在不如改按家产与田产缴纳赋税。 家产与田产多的多缴,家产田产少的少缴。 今后也不再分主户客户,只要在哪一州哪一城,那些逃户就入哪里的户籍。” 罗一抬手做了个夸张的手势继续道:“如果按这个来,别说是翻一番,二番都有可能。 不过有个前提是下边的人做事靠谱才行,故意隐瞒家资而不去查,一样收不上税来。” 高力士听了罗一的法子,连连摇头,“这怎么行。 你知不知道如果真这样做了,无异于向整个大唐的勋贵动刀子。” “害怕颠覆国本?那我也没太好的办法了,只能向那些商人动手。 不过太宗说过,民能载舟亦能覆舟,谁是国本还是一目了然的。” 罗一给出的方案,其实就是两税法的一个雏形。 这其实是专门抑制大户已经重新从方镇手中夺回财权的一个好办法。 不过再好的制度也会有漏洞,就看坐在位置上的人想不想去弥补。 反正该说的已经说了,该提的也提了,该劝的也都劝了。 如果采用,那就仔细说说,甚至是管他合不合时宜,掰扯掰扯王安石的变法或是摊丁入亩也成。 不采用那就更好,他还可以早些回东亭。 而且也不差这一年二年的,到时候自然有人会提出和采用这个办法。 高力士沉思良久,还是摇摇头道:“此法太过激烈,牵一发而动全身。” 抬眼看了看罗一,高力士叹息一声道:“你还是看得浅了。” 见罗一有些不解,高力士抬手指向北方,压低声音道:“任谁都有远近亲疏,此法对关中无大益。” 罗一抬手扶了扶额头,倒是把这茬给忘记了。 关垄这帮出身的本就与河北山东的士族不对付。 如果用了这个方法,天知道河北的户籍数将会增加到什么地步。 这种有利于河北的事,不单是李隆基,整个关中与洛阳一带的勋贵都不会干。 毕竟眼下关中与洛阳要地有地,要人使唤有人使唤,要加税还能转移到旁处。 可如果逆向思维的话,河北最大的受益集团除了安禄山,还有那些底层百姓。 如果税制上的细节操作得当一些,这又是一种对河北各集团间的瓦解。 想到这,罗一咂咂嘴。 从剑南回来的一路都在琢磨着怎么用这个职位怎么遏制河北的反叛势头。 怎么想都没个方向,没想到没了户部尚书这官衔,反而琢磨出来了。 一时间有些犹豫要不要与高力士再仔细掰扯掰扯。 “既然想明白差在哪,就赶紧滚过来仔细说说,你小子谋事不会只谋一二。” 身为帝王,对于制度的改革向来分为愿不愿与能不能。 李隆基虽然对税制不愿改,但是多听听还是很有必要的,尤其提出的人是罗一。 加之杨国忠那边终于知道动心思,罗一这边也知道害怕,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下去。 只是衡量了一阵,李隆基便从后堂走入了殿内。 第478章 陈玄礼的提醒 黎明像是一根木棍,拨走了苍穹上漆黑的夜幕,换上了明亮的朝霞。 与此同时,上朝的朝臣们仿佛害怕黎明这根木棍会落在身上一样,早早的就汇聚到了皇城的城门外。 不过与往常不同的是,朝臣们在站班排位的同时,会笑吟吟地相互寒暄客套一下。 但是今天却没有一个人开口,全都只顾低着头看着脚下,安安静静的站到自己该站的地方。 原因很简单,在朝堂上说一不二的杨相今日没在府里办公,而是选择了上朝。 不远处的武班位列中,则赫然站着那位对说一不二的杨相说打就打的罗使君。 一个硬可脸上顶着伤也要来,一个不怕被人诟病同样也要来。 可见昨日请愿的事情闹得该有多大。 而神仙打架,向来遭殃的都是凡人。 中立官员谁都得罪不起那就谁都不帮,干脆来了个视而不见。 杨国忠的党羽不吭声则是心有余悸,害怕哪句话说的错了再被罗一痛打一顿。 陈希烈与一些打定主意要紧紧跟随罗一的那些朝臣原本想打招呼,但罗一身上散发出的阵阵寒意,让他们识趣的选择了闭嘴。 那鹰隼般冷冽的目光虽赶不上在殿内痛打杨国忠时那样让人胆战心惊,但同样十分骇人。 点点头算做打招呼,便与其他朝臣一样,盯着自己的脚尖。 杨国忠执意要来上朝,是接到了鱼朝恩的传信。 他心里十分清楚,他与李林甫那个老东西之所以能坐在相位上,就是因为能帮李隆基捉钱,并且专门来背负捉钱儿的骂名。 罗一原本因为年岁的关系,并不是个太大的威胁。 但这一次李隆基的偏袒以及杨三娘的弃他不顾,让他真切的感受到了罗一对他的威胁有多致命。 罗一不但比他会打仗,还更会捉钱儿。 而且捉钱的手段也更是闻所未闻,且多是几方能够同时获利。 而他只会对百姓巧立名目多设赋税。 这样一对比,选择谁那是显而易见的事情。 这个结果是他杨国忠承担不起的,一旦失去相位,等待他的只有死亡。 甚至不用罗一亲自构陷,之前他得罪的那些人就会跳出来猛咬他。 就如李林甫那老贼一样,同样成了破鼓万人捶的样子。 不想接受这个结果,那就要积极做出应对。 但凡罗一同意的全都反对,但凡罗一谋划的,全都驳斥! 而且这次罗一居然狂妄到了打算动税制,这可是一次千载难逢将其驱出朝堂的机会。 他杨国忠别说是脸伤了,就算腿断了也要来! 罗一之所以冷着脸,是因为真的不爽。 为了瓦解河北各集团而推动税制的改变,他很愿意去尝试。 多出的税收用于正途,他不但愿意还会拼了命地尝试。 但让人很恶心的是,李隆基上来就问改了税制后,能够入内帑的有多少。 罗一真的很想问问之前白酒获取的那么多利润都花哪去了。 或是再等个一二年,白糖带来的利润更能晃瞎他的双眼。 再算上药品已经香皂上,李隆基同样有分红,怎么就添不满他这张大嘴。 这还体现的仅仅是李隆基贪婪的一面。 让他在朝堂上奏此事,则是将李隆基无情的一面展现的淋漓尽致。 这可是个大马蜂窝,怎么捅下来得好好琢磨琢磨才行。 不做好万全准备,即便只是个试探,他敢抡起杆子,那些关中与中原的那些富户就得拼了命的蛰他。 如果反应太过激烈,罗一敢断定李隆基都保不住他。 或许这在帝王眼中是很普通的选择,或是天经地义的事。 而在罗一眼中排在第一序列的永远都是性命。 当然,现在还多了一些道义与责任。 如果没有多出来的后者,罗一宁可被李隆基责罚,都不会选择这样贸然在朝堂上发声。 毕竟李隆基不可能真因为不接受暗示,就要了他的性命。 不过接受归接受,心里该不爽还是会不爽。 对这些朝臣,看谁也都像是前脚笑哈哈,听了疏奏后立刻会背后捅他刀子的主儿。 这些无效交际没有任何用处,不如琢磨着怎么把话说了,还不遭人恨。 最主要的一点就是,杨国忠这个货也来上早朝了。 如果说这货没听到什么风声,打死罗一都不会信,待会儿不知道要怎么给他使绊子。 琢磨怎么钳制杨国忠,琢磨怎么对喷还琢磨不过来。 “你不是要回东亭吗?怎么今日又来上朝,对国事公事这么念念不忘? 另外你现在是辽东的观察使,至多能提辽东的疏奏。” 皇城门前透出的这股异常宁静,让陈玄礼心中愈发的沉重。 昨日罗一入宫虽然不知道与陛下商谈了些什么。 但杨国忠那班挨打的人能来,且还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 恐怕商谈之事早就被传了出去,罗一此时再如此独傲,不是个明智之举。 心中衡量了一下,觉得杨国忠还不敢对他有什么过分之举,陈玄礼开口打算提醒一下罗一。 陈玄礼这话说的虽然不客气,但提醒之意再明显不过。 这是真心替他着想,根本不是趋炎附势那帮人虚情假意的客套可比的。 不过罗一再是怎么打心眼里感激,人已经站在这里了,总不能扭头回去。 只能一拱手打着哈哈道:“谢将军夸赞,我就是临回东亭前,把该说的都说完。” 陈玄礼眉头一皱。 罗一的胆子有多大,已经亲眼见识过,谋略上也不必多说。 但从中也不难发现他是一个不管什么时候都要给自己找一身理,且不占便宜誓不罢休的性子。 这对于战阵上来说,并没有错。 但现在是在朝堂之上,敌人不单单只是明面上的。 这样轻敌肯定是要栽跟头的,尤其是在他提醒过后还依旧如此。 想到这,陈玄礼先是爽朗的大笑几声,随后以调侃的语气劝慰道:“剑南之事已经事了,辽东你又一年多未回去。 杉儿做事你又不是不知道,光凭他的信件可是做不得准。 你该先回去看看再上疏奏,不然闹了笑话,你们两个都不好收场。” “谢大将军提醒。” 见陈玄礼差点就直说他上朝光听不说,罗一感动之余也真是无奈,只能道声谢去敷衍。 第479章 朝堂难道要再次变天? 随着皇城城门的打开,陈玄礼再没了说话的机会,只能随着御史按班序步入城内。 穿过金水桥与含元殿等地时,几次想要再劝说,都被罗一有意无意的躲开。 陈玄礼只能心中叹息一声,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而当刚一步入宣政殿的庭院,不单是陈玄礼,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是齐齐一愣。 不但李隆基的仗卫早已经列好,内外呼应的侍中也早早站到了各自的位置。 甚至是李隆基登御座时用以遮挡的羽扇都相合为屏障。 这意味着李隆基已经先于朝臣步入了宣政殿,这可是前所未有之事。 回过神的一众四品以上的朝臣,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看向了杨国忠与罗一。 心中全都断定,这次大朝会的热闹,恐怕不会比前日在御宴差到哪里去。 杨国忠见李隆基一反常态的提早过来,心中顿时咯噔一声。 如果无意改税制,或是对此没什么兴趣,李隆基是不会如此的。 待会儿驳斥罗一或许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臣有事起奏!” 罗一见李隆基这么迫不及待的出来,心中一阵呵呵,既然这样急,那就如他的愿。 御史刚刚喊完朝会开始,罗一没有任何犹豫就迈步出了班序。 罗一这一嗓子,让其他一众朝臣眼中都闪过一抹惊骇。 没想到两方开战这就要开始了,根本没有一点铺垫。 李隆基知晓罗一的担忧与不满。 但他认为罗一的担忧纯粹是多余的,以他的掌控力,这样一次小小的试探,根本不会有任何问题。 不过念在罗一很识趣地应了此事,也就不再计较这些。 目光扫了一眼下方低着头的一众朝臣以及站出来跟个斗士一样的罗一,李隆基脸上毫无波澜,语带威严道:“准奏!” 罗一没有任何犹豫,将目光投向杨国忠,大声道:“臣请求罢免杨国忠右相之职!换上有才与有德之人居之!” 这个马蜂窝太大,罗一胆子再大也不敢直接去捅。 既然杨国忠来了,又十有八九知道要改税制的事,那就不如也来一出将计就计的好戏。 直接将矛头对准杨国忠,借着说气话把改税制的事情说出来。 一众朝臣听了罗一的话,全都开始倒抽凉气。 这也太猛了,上来就要罢相,这是要穷追猛打? 不将杨国忠弄死不罢休? 就是罗一这份底气到底是从哪来的。 他立了不少军功是不假,但西军中的将领也不差,甚至有些将领比他功勋还大。 如果是倚仗圣人宠信,可眼下杨国忠受到的圣眷可不比他差,不然不会被任为右相。 没有哪一样有绝对的优势,就敢如此进言,这可与他擅长谋略的性子所悖。 不知道这位罗使君葫芦里又要卖什么药。 陈玄礼惊骇过后,则是心中阵阵哀叹。 罗一还是太年轻,取了些功勋后过于自大。 杨国忠哪里是那么容易好斗的。 况且圣人没过于追究他打人的事情,已经开恩了。 如果这个谏言言之无物,罗一绝对要栽跟头! 李隆基听了罗一的上奏,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几下。 这个小子果然与力士说得一样,什么事都要往杨国忠身上扯一扯。 而且这一次也是真正领教了罗一的小心思有多让人头疼。 “你确定要如此?” 李隆基虽然气哼哼地反问了一句,可底下一众朝臣都已经听到了,只能继续道:“你最好思量好了再开口。 如果是对之前之事还耿耿于怀,你现在就退回去,朕只治你个罚禄之罪。 你若是开口讲不出确凿之事,朕对你可绝不轻饶!” 李隆基把话题往前天的矛盾上引,一是给罗一面子与台阶。 二也是种警告,别再扯这些没用的,赶紧把正事说了就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一众朝臣听了李隆基的话,再一次开始倒抽凉气。 圣人这是被罗一给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对其这样宠溺。 这话算是直接点拨了,就算杨国忠都没被这样对待过。 杨国忠以及一众心腹党羽的脸色则是变得极为难看。 圣人偏袒地有些太过明显,而且也让人心中没底起来。 杨国忠手底下可并不干净,如果罗一真抓着什么把柄,是不是圣人真的就会… 想到这里,这些人齐齐打了个寒颤,这个结果他们承受不起。 想要出班驳斥,罗一却还未具体说什么事,万一话说得早了,到时候更不好收场。 只能憋着劲儿,等着罗一发难,到时候再见招拆招。 “小臣对于前日之事根本没放在心上,就是认为杨国忠尸位素餐,不配为我大唐宰相! 他上任一年来,于国于民毫无建树! 致使大唐边地百姓日子愈加困顿,各方镇边军武备也愈加废弛! 不管是何等蛮贼,都敢屡次捋我大唐虎须! 边地百姓惨遭涂炭,边地国土屡次丢失,我大唐天威更是屡次被蛮贼踩在脚下! 他愧对陛下的信任与厚爱! 也愧对边地各方有识之士的信赖与鼎力相助! 谋不出御外之策,想不出治内良方! 实乃饭囊酒桶也! 他有何颜面居庙堂百官之首! 臣不服!百官不服!天下的百姓更不服!” 罗一对李隆基的话并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敢放在心上。 这样的机会不利用,他就会成了关中与中原两大集团的公敌。 下了朝堂最好的结果就是有李隆基还活着的时候没人敢动他。 但李隆基一挂,或是安禄山那边没闹起来,他绝对会遭到清算。 直接对杨国忠开启了炮轰模式,先把这次的试探定位成双方的吵架再说。 罗一的话虽然难听,但杨国忠与一众心腹党羽却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 以罗一之才与谋略,居然没有说什么把柄之事,而是说了一堆言之无物的无用空话。 这应对起来可就容易多了。 但话又说回来,说话之人可是罗一。 这位是那么容易犯这种浅显错误之人? 恐怕这通言辞并不简单,后边如果没有什么阴谋在等着,鬼都不信。 这使得杨国忠与一众心腹全都没有贸然出来驳斥。 而其他一众中立或者说是墙头草的朝臣,本来就头疼。 见杨国忠和唯他马首是瞻的人居然没一个吭声,心中惊骇到无以复加。 这是个什么状况,被人骂得如此难听,连驳斥的话都不敢说? 难不成朝堂又要变天? 思虑到这,这些朝臣偷偷瞟了一眼罗一,将头低得更低。 生怕与谁的目光对上,闹出了误会来。 第480章 请陛下重罚罗一 殿内的异常的安静,让李隆基不由自主的坐直了身体。 心中先是一阵愤怒,随后有种哭笑不得的感觉。 被人骂得如此不堪,居然没一个人跳出来驳斥。 杨国忠自己如此,他提拔上来的人如此,御史台的言官更是如此。 这还只是遇到罗一,性子就变得堪比软脚羊,若是遇到外敌,哪一个能指望上。 一个儿个儿的可真都是他李隆基的好臣子。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吼人的那个,性子不软。 但却是个连对他都敢使小心思的,更让人头疼。 这让李隆基一瞬间有些怀念李林甫在朝堂上的时候。 甚至是产生了一丝自我怀疑,当初对李林甫是不是太过无情了些。 不过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逝,瞬间就被李隆基从脑海里踢了出去。 他是大唐的帝王,臣子对他尽忠,那是天经地义之事。 不论对谁,他都不会有任何亏欠。 稍稍琢磨了一下,李隆基觉得应该是先前他对罗一说得话,让底下的群臣产生了误会。 并且对罗一的用意,也琢磨出些意思来。 一方惧于他的威严一时间连驳斥都不敢,一方是打算抛出罢相言论引出试探改税制之事。 这让李隆基又生出哭笑不得之感。 杨国忠一系的沉默,给罗一也整得不会了。 最起码也要回嘴两句,这样不吭声算怎么回事?! 默认了? 用屁股想都知道是不可能的事。 可这荒谬的一幕,偏偏就发生了。 稍稍等了一会,还是没人出来说话,罗一眨巴眨巴眼睛。 没人吭声?那就当做是默认,看看还敢不敢一言不发。 “陛下,殿内几十上百位四品以上朝臣,甚至是杨国忠都不反对小臣所言。 可见杨国忠并不能升任宰相之职,还请陛下下旨拟诏罢免他的相位!” 将目光在位置靠前的十几个文官身上扫了扫,罗一直接开始举荐。 将陈希烈与三省六部的头部重臣挨个往上顶,也不管里面是不是有杨国忠的人。 这让包括李隆基在内的所有人全是满头黑线。 罗一这小子可真敢说,不吭声就是都赞同他的意见了? 更过分的是,圣人还没发话呢,居然就开始举荐人选了。 其中的人选也满满的全是坏心思。 这些人里除了陈希烈投靠了罗一,其余的哪一个不是杨国忠的人,或是明哲保身谁都不敢得罪的人。 杨国忠与他的一众党羽不傻,自然明白罗一是什么意思。 惊愕过后,全都气得差点暴跳如雷。 纷纷走出班序对罗一进行驳斥。 “陛下,臣反对罗将军所言,杨相自升任右相以来,每日都在殚精竭虑的处理政务。 岂能随意被人侮辱成酒囊饭袋之人,这对杨相何其不公!” “陛下,微臣认为罗一此言实乃荒谬至极!杨相每日坐堂时长堪称历相之最! 这都要被说成酒囊饭袋,那我大唐干脆就没个俊杰了。 更何况此言尽是污蔑之辞,根本说不出杨相哪里有疏漏。 如此攻讦朝堂重臣,若是不重罚,实在让人寒心。” “陛下,老臣斗胆进言,罗一胆敢如此,皆是仰仗所取些许功勋,狭功而要宠。 对其功已尽赏赐,对其过若不罚,实难平众臣之意。 还请陛下按律责罚!”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看了看下边一个个站出来请旨责罚的一众朝臣,李隆基眉尾抖了抖。 忍着笑意斜了一眼罗一,沉声道:“别说朕不讲道理,众卿都要朕责罚你,你有什么可说?!” “臣当然有话说!” 应了一声李隆基,罗一转身直面杨国忠以及嚷嚷着要重罚他的一众文臣。 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冷笑,罗一向前踏了两步。 杨国忠与一众心腹被罗一打出了心理阴影。 全都一边色厉内荏的呵斥罗一停下,一边齐齐后退了两步。 “啧啧,真不知道把你们丢在边地,会是个什么情形。” 眼中满是轻蔑地扫了扫眼前的这些人,罗一冷哼一声继续道:“给你们留颜面,却非逼着我把你们的破事给抖落出来。” 罗一的这话,让杨国忠与一众党羽脸色齐齐一变。 他们脏事做得太多了,单是卖官这一项,这一年间杨国忠就赚取了相当大唐半年赋税的钱。 一众党羽自然也少不得捞了不少的好处。 下边花了钱买官的,上任第一件事自然也是要把花出去的钱给捞回来。 各地闹出来的事情层出不穷。 如果罗一单对此事抓到了证据,他们这些人不说被处以极刑,仕途绝对是无望了。 即便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一旦顺着这个话茬要追究下去。 他们同样会弄个灰头土脸,甚至是落个一样的结局。 一时间出于做贼心虚,这些人逐渐闭上了嘴巴,眼中满是惶恐地紧紧盯着罗一。 被罗一冰冷地目光扫过,就如同被死神凝望过一般,心中愈发地恐惧。 “罗一,你赶紧退回来,再敢踏前一步,小心朕治你的罪!” 李隆基见罗一又贱兮兮地往前凑,并且还出言威胁,朝堂有失控的迹象,立刻一阵头大。 大喝了一声后,从御座上起身,李隆基抬手指着罗一,无奈的使了个眼色道:“你到底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有!当然有!” 这帮家伙的丑态,罗一不信李隆基看不到。 选择视而不见,连愤怒的样子都不装一装,大唐是真没个好了。 应了一声后,罗一扫了一眼杨国忠等人,语带嘲讽道:“臣如此拖拉,就是想从他们这些人眼中看看有没有任何愧疚之意,可惜没一个有的。” 扬了扬头,将目光看向杨国忠,罗一沉声道:“敢问杨相这一年来,可使得我大唐赋税多加了一文,使得我大唐口众多加上一口?” 看到罗一最终并没有说出什么对他有威胁的话,杨国忠心中一松的同时,也难得聪明了一回。 他的把柄露出来的太多,单是剑南那边就数不胜数。 罗一不是没有抓住他的把柄,而是不知道出于什么选择了不说。 这让杨国忠对于罗一虽然恨意依旧,却出于几次都未从罗一那讨到便宜,生出一股他自己都未发觉的惧意。 突然生出了一种罗一此举或许是想还转缓和的意思,两方不必彻底撕破脸皮,不用不死不休也是不错的选择。 因此,面对罗一的质问,杨国忠只是淡然道:“不管多寡,我于政务上于大唐问心无愧!” 第481章 我当然有办法! “问心无愧???” 听到杨国忠如此恬不知耻的回答,罗一脸上嘲讽之意更浓,不屑地反问了一句,脸色骤然一冷道:“呆子之患,深于浪子,以其终无转智,昏官之害,甚于贪官,以其狼籍及人! 你上任这一年来,做得尽是吏部职权之事,可下过一道有关民生的政令? 远处不说,这一年关中的百姓又有多少成了逃户,你心中可有数? 百姓为何成为逃户,你可有仔细思量过? 如此让百姓心甘情愿地留下,你恐怕是想都不曾想过。 而口众户数减少,意味着什么你不知道? 赋税一少,大唐各边的边患如何平定?你要让边军拎着瘪肚子与为人厮杀? 说得轻些你是渎职,说得重些你就是在谋划我大唐的边军!” 罗一这个大帽子扣的杨国忠好悬背过气去。 他跋扈不假,贪钱也是真的,但对除了剑南以外的边军,他还没把手伸过去,这个冤枉他可不受。 “你是在一派胡言,逃户之事已经连绵几十年,又不是单从我这开始。 旁人都束手无策,我又能如何! 说我谋害边军,更是无稽之谈,你可打问打问各方镇,我给哪一处少调拨了一文铜钱!少给了一粒米粮! 就连你治下的东州方镇,我同样如此! 我方才说问心无愧,何错之有! 我这个右相,又有哪一处做得不错了!” “啧啧,到底是会做的不如会说的。” 讽刺了杨国忠一句,罗一再次迈步向前。 并且这次直接走到了杨国忠的正对面,两人相互的间距不足半米。 “大唐宰相的职责就只是按部就班? 如果什么事情都按以往的旧制,那现在应该还全都按周礼行事。 若是再往上一些,所有人还都该穿兽皮与树枝制成的衣物! 宰相是要审时度势,与圣人讨论治国良策,帮助圣人确定有利于当下的国策! 你所谓的不差边军俸禄与米粮,那是你不敢!更是你该做的!” 罗一这次没有动拳头,但杨国忠面临的压力并不比上一次小。 没有后退是因为两腿发软,根本就动弹不得。 这一次他真切感受到了罗一的愤怒,并且清晰地知晓这股愤怒源于何处。 杨国忠心中惧怕忐忑的同时,也生出了一股荒谬之感。 罗一这样一个擅长于钻营与捉钱儿的,居然是个如张九龄那般为国的正直忠烈之士。 不过随着罗一话语的停顿,杨国忠立刻将这个念头从脑海里一脚踢了出去。 他正直?能成了大唐数一数二的巨贾?能四处给送好处? 他忠烈?剑南战事还未彻底结束,说回来就回来? 他所说得这些,无非就是想跻身于相位罢了。 深呼吸了两下,杨国忠强自镇定下来,想要开口驳斥,却被再次开口的罗一所打断。 “想要解释?可你拿什么来解释,来开脱! 百姓乃是大唐的基石,于此你做了哪一样好事? 你除了加税加劳役,你什么都没做! 太宗当年所言百姓能载舟亦能覆舟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当回事!” 冷冷瞥了一眼杨国忠,罗一脸色骤然再次一变,不但显得有些狰狞,语气都带了些咆哮道:“之前底子打得好,百姓还没被你逼得彻底活不下去,暂且算的上小害。 你最是祸国之处在于志大才疏,视短而无谋! 身为宰相只说河北会反,可光喊句会反就完了? 你做出应对了吗?甚至是你能想出应对之策吗? 胸中无半点沟壑,你就敢胡乱说这种话? 你这样逼迫,河北就算没反地心思,也会被你给逼反了! 说你是酒囊饭袋,哪一个错了! 如果证明是我说错了,那你现在就说个应对之策!” 罗一的这番说辞,让杨国忠一喜,以为抓住了话中漏洞,冷笑着回道:“你与安禄山是什么关系不用我多说。 你就是在帮其开脱!甚至是你都有反意! 安禄山与你手握四镇重兵,又皆是无我中华之礼的蛮儿。 长久之下必当目中无人而起了反意!” 罗一撇撇嘴,嗤笑道:“没让你重复会反!就问你河北反了你怎么去解决!” 杨国忠大嘴一撇,沉声道:“当然是调兵平叛!” 罗一不屑道:“兵从哪来。” “各州州兵,和西安西边军,剑南边军!领南边军!”杨国忠斜了一眼罗一,轻飘飘道:“我大唐还没能没兵了?” 罗一呵呵一声,掰着手指道:“河西与安西的兵调过来,蕃人与其他各蕃族,你怎么守! 剑南现在那几万人马守着南疆都吃力,你调回来剑南怎么守! 岭南与其他各处的边军,面临的同样是这样的困境。 你敢调兵回来,四边就会被外敌所侵! 至于你说的州兵,你觉得他们会是河北边军的对手? 就算你能往回抽调兵力,米粮呢?军械呢? 你如何筹备而不伤民,如何征调而不伤国本? 你若是能说出一二三,我罗一跪在给你磕头认错!” 说罢,不给杨国忠再次开口的机会,罗一大声咆哮道:“你什么都没想,什么也想不到! 说你不配为我大唐宰相,又哪里说错了一个字!” “谁说我想不到,按照正常劳役来便可,哪里那么…” 罗一冷冷打断了杨国忠,“按照正常劳役?河北与中原毗邻! 北地边军又皆是虎狼之师,会给你这个时间去筹备? 但凡在军中待过的,都不会说出你这样如三岁孩童之言!” 说到领军,杨国忠自知比不得罗一,被这样一喝问,立时慌了方寸。 支支吾吾地了几声,口不择言道:“你说我无能?那你便有应对之法了? 同样是抽调不得各处边军,你怎么去应对!” 罗一夹带私货已经抖落了差不多,而且李隆基的脸色已经变得有些难看。 再继续这么扯下去,反而会引出麻烦了,杨国忠这个时候的质问,正好能将话题引到改税制上。 “你这样问算是承认你无能了吧。” 转身走回自己的班序,罗一面无表情地继续道:“我又不似你这种酒囊饭袋,当然有办法!” 第482章 不怕将天捅个窟窿? 罗一对杨国忠一连串地发问,其实也引发了不少朝臣得思考。 假若河北真反了,该怎么去应对。 思路其实都与杨国忠差不多,有反叛自然派兵去平叛好了。 但是思来想去,突然发现真如罗一所说,根本没兵可派。 一旦抽调了其他的边军后,大唐边地就会四处起烽烟。 最为恐怖的是,北地三镇的精锐战兵达到了二十万之众。 从其他边地抽兵需要时间,与叛军对阵还需要时间。 而最后能不能打得过,又是一个问题。 即便是一切都顺利,至少也需要一年的时间。 若是不顺利,二年、三年、甚至是四五年都有可能。 这样一来,大唐就彻底打废了。 这样的结果,让人不寒而栗。 大唐远没有之前看得那么风光。 李隆基对罗一的说辞嗤之以鼻,认为这就是借机故意贬损杨国忠。 他对安禄山这个胡儿可谓仁厚到了极致,该给的能给的已经全都给了。 安禄山没有反叛的理由。 另外一点就是罗一只故意说兵事,而不说民心。 大唐的百姓哪一个不是对他李隆基倍感恩德,岂能与一个胡儿一同背叛于他。 安禄山真敢反,只要他振臂一呼,大唐的儿郎便会争相请命上阵。 李隆基有极大的自信,安禄山敢反,他就能瞬息将其剿灭。 罗一也就唬一唬无兵事之能的杨国忠罢了。 不过从这方面入手,倒确实是个推出改税制的好引子。 这些年关中各家确实愈发过分了,他下的旨意全都当做了耳旁风。 他给的,各家可以拿,他不给,谁敢伸手就该把手打断。 这一次让罗一抛出改税制就是个提醒。 若是各家再如此肆无忌惮,那就该拿不该拿的都吐出来吧。 罗一说出有办法之后,见朝臣都不再搭耸个脑袋,将目光全都看了过来,开口沉声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只要民心还在,北地便翻不出什么浪花。 但诸位觉得这些年百姓日子过得比之前好了吗? 连永业田都没了,成了大族豪强的田佃,他们有心思还保大唐的江山社稷? 尤其是河北的百姓,本就地处边地,赋税又沉重不堪。 他们能对叛军不闻不问都是心系大唐了。 因此,大唐的百姓必须要减免赋税,以固爱国之心。 河北之地的百姓更是该一文不收! 百姓一旦不与叛军同心,叛军就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自然就反不起来。” 一众朝臣对罗一给出的这个说辞,全都是一愣。 这个答案不是没见地,实在是太没见地了。 大唐能如此富庶,都是从税而来。 罗一轻飘飘一句减免赋税,大唐拿什么来充国库,边军的军禄该从何而出。 这纯粹就是在戏耍杨国忠,甚至是与杨国忠谋不出个应策没什么区别。 杨国忠是志大才疏不是傻,罗一这番假大空的话怎么会听不出。 先是心中松了一口气,随后脸上带着嘲讽道:“还以为大名鼎鼎的罗使君有什么法子。 原来说得尽是些无用的空话,真是让人忍不住发笑。” 捋了捋胡须,杨国忠大嘴一撇,质问罗一道:“谁又不想让百姓日子的好些,可赋税是你说能减免就减免的? 你把税免了,大唐边地一年一千五百贯的花销从哪出? 没有军禄谁又会为大唐卖命? 只要半年不发俸,各地边军就会发出哗变。 大唐将彻底陷入万劫不复,你才是那个祸国殃民之人!” 杨国忠的心腹党羽,此时没了之前的惧怕,纷纷跟着附和起来。 “杨相说得极是,你才是枉顾大唐江山安危地奸佞。” “仗着有些急智,真以为能对朝堂指指点点? 大唐边军每年所耗财帛,可不是你家里那点花销能比的。” “可笑!真是可笑至极!如此儿戏之言,真亏你说得出口。 更是愧对大唐青俊翘楚地名头,真是名不副实。” “真是井底之蛙,把大唐当做东亭那处不毛之地了? 全国口众已达五千万之众,光是河北就占去了小半。 赋税一文不收,你可知道是多大的数目?亏空出来的你填补上? 以为你与民争利获取地家业,真能与一国相比?” “陛下,如此戏耍与侮辱一国之宰相,若是再不惩罚,朝堂的纲纪将荡然无存。 此风万万不得助长,不然于大唐将是祸患无穷!” “对,必须重罚此子!” “臣,附议!” “臣,附议!” “臣,附议!” ……… 李隆基眉头挑了挑。 罗一是真能挑事,也是真不怕挑事,这张嘴也是真了得。 这么一会惹得群臣两次要重罚于他,大唐立国百年,估摸这小子是独一份。 不过这样也好,虽然有些小脾气,对自己倒是忠心。 没他护着,今后这小子的日子怕是要难熬。 想到这,李隆基从御座起身,并且走下了高台来到罗一身前,“年岁不大,气人的本事却不小。 听见众卿都说什么了吧,你若是没什么可说的。 朕可要治你不敬上官,悖逆朝纲与咆哮朝堂之罪。” 殿内的一众朝臣听了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罗一怎么越看越像圣人的外生子。 要不要这样宠溺,要不要这样偏袒。 这些全都是可大可小的罪名。 就以圣人这样护着,罪名能大那都是见鬼了。 杨国忠更是气得热血上涌,脑瓜子嗡嗡的。 对他先打后侮辱,就这么个罪名? 他这个大唐宰相,恐怕会成了千古的笑料,圣人到底是怎么了。 虽说他确实爱才了些,可那份忠心却没半分假的。 圣人到底为何要对他如此不公! 罗一对李隆基假模假样的担当心中一阵呵呵。 这是看马上就提正事了,先给奶了一下,省着被人喷死。 不过李隆基已经开始演起来,不能不配合一下。 “陛下,还是您有容人之量,知晓让臣把话说完。”扭头环指了一圈杨国忠极其党羽,罗一冷哼一声继续道:“他们除了会指责,就没旁的本事。” 走到方才说出大唐口众之数的朝臣跟前,罗一上下打量了几眼,冷声道:“你说大唐口众达到了五千万指众。 那我问问你,这五千万口众之中,普通百姓占了几成,他们的耕地又占了多少。 百姓口众占了八成,所耕之地却占了不到三成! 多出的五成百姓全都成了田佃或是逃户,可以说大唐一直在拼命从三成百姓与三成之地上收缴税赋税。 可以说大唐七成的赋税无处可征!” 铺垫做完,罗一毫不犹豫的转身对李隆基拱手一拜,“这个账,三岁孩童都能算得明白。 臣恳请陛下修改税制!以家资与田产多寡来收取赋税! 有些人不能躺在之前的功劳簿上,世世代代的吃下去! 也恳请陛下减免河北百姓赋税,以示陛下的仁爱与恩德!” 罗一的话音一落,殿内立刻沸腾了起来。 所有人都没想到罗一的法子居然是修改税制! 这确实是个法子,但他就不怕将天捅个窟窿? 第483章 洪秀的担忧(上) 夕阳西下,整座长安城都沐浴在了金色霞光之中。 而城内的百姓自然也沐浴在霞光之中。 聚在各处相互商讨时,透出的目光甚至比霞光还要炙热。 嘴里说得最多的就是小罗使君真不赖,是个敢为民说话的好官。 别管税制会不会改,小罗使君话是敢说,跋扈和不干人事的杨国忠也是敢打。 杨国忠没当宰相时就尽给圣人出馊主意,对下边做恶事。 做了宰相更是闹得乌烟瘴气,只要有钱,什么样的腌臜货色都能做官。 小罗使君那是真儿真儿替下边的百姓出了口气。 当然,有夸赞就会有咒骂。 长安城周遭的豪强大户,对罗一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话。 他们可是不用交一文钱的税,别说改税制按田产多寡去交,就算按正常的去交,都跟往外割他们的肉一样。 不过骂完了罗一,这些人又满心怨气的开始咒骂杨国忠。 没那个本事就别去招惹罗一。 他挨揍了不要紧,现在连累的他们都差点跟着遭殃。 心情最为复杂的则是长安城内的各家勋贵。 改税制对他们而言,就如同动他们的根本。 但第一波派去出海的已经回来,这一趟只是走到了天竺,便赚得盆满钵满。 获取的财帛顶得上他们庄园与田产几年的所出。 经年跑下去,地里刨得那点食儿真不算啥。 可出于对土地情有独钟的惯性,不骂几句罗一心里又憋得慌,开骂又觉得有点不是人。 而且见识过罗一的手段,又有杨国忠在前边打样,也有些不敢骂。 罗一那是真敢抡拳头捶人,圣人那也是真护着。 身为满城议论的主角,罗一并没有感到任何欣喜。 派人出去打探了一番,得知各方的反应后,就跟一摊烂泥一样躺在了床榻上。 这是他第一次深切感受到了伴君如伴虎这句话说得到底有多正确。 李隆基只是稍稍露出些獠牙,就让人有些吃不消。 如果今日朝堂上的对手不是杨国忠,而是李林甫那个老阴货,绝对不会这样轻松的熬下来。 但是一想到这次把杨国忠骂简直不要太过瘾,心情又稍稍好了些。 不过只要一天没有离开长安,罗一心里就一天踏实不下来。 毕竟有李隆基这个风险不可控的存在,又有杨国忠随时准备伺机报复,压力还是非常大。 “不若将官都辞了吧。”洪秀将罗一的头枕在自己的腿上,低着头脸上满是心疼道:“咱们家现在不缺钱不缺名,回东亭消停过日子。” “我现在压根也没什么官职了。”看了看洪秀俯视下来的俏脸,罗一苦笑道:“消停日子不是我想过便能过上的。” 先是瞥了一眼寝屋紧闭地屋门,洪秀眉头轻蹙的低声道:“难道河北真的会如你以前说的那样吗?” 罗一抬起一只手晃了晃,“现在说不准,五五开吧。 就看我回东亭后,杨国忠会不会还死抓着这个不放。 如果再这么三番五次地跟龙椅上的那位说这事,一二年后河北绝对会乱。” “那咱们办?”将眉头蹙得更深,洪秀有些担忧道:“不说十九娘,单是安二郎和安九郎就与咱们家关系莫逆,恐怕会受到牵连。” 想了想,洪秀抬手在罗一的脸颊上一边轻抚,一边有些不确定道:“要不咱们还留在长安?省着回去沾上祸事。” 罗一摆了摆手,斩钉截铁道:“不能留在长安。 上一次好不容易哄得你那位本家贵妃开口求情让你一同跟着回去。 咱们家在长安不能留一个人,而且回东亭后我会尽量拖着不回来。” “啊?” 洪秀惊得轻呼一声后,抚在罗一脸上的手一停,瞪大了美眸道:“你的意思是长安会落于河北之手? 这怎么可能,长安可是都城,离着河北又那样远。 从东都一路过来,又尽是险峻之地,你不会是在故意吓唬我吧。” 想到罗一虽然爱说笑,但却从来不拿国事当笑资。 再加上罗一在剑南的种种安排,是不是在吓唬她,洪秀已经有了答案。 “你老早就料定长安会失?在剑南所做种种也是为了应对这种局面?” 急促地说完这些,洪秀眼眸中满是疑惑地继续道:“可这样的应对之策有些过于被动,甚至是本末倒置。 保住长安或是保住河北以外之地不失,才是上策啊。” “还是你聪慧,说什么都一点就透。” 抬手环绕在洪秀的脊背上,罗一叹息一声继续道:“你当我不想?可你觉得我能做到吗? 河北二十万战兵,我拿什么去挡,上边又会不会让我去挡?” 将头洪秀的腿上抬起坐直身体,罗一眼中满是嘲讽道:“龙椅上的那位,还以为是在二十年前。 其实就算是在二十年前,百姓也没几个夸他好的。 国库里的米粮再多也不会给百姓吃上一粒,财帛再多也不会给百姓分上一文。 所谓的盛世都是那些文人贵人的盛世,与百姓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盛世也都是用百姓的血肉所供养出来的。 那位还将此当做理所应当,这些年越来越过分,百姓早就背地里骂他。 结果那位还以为他振臂一呼,河北边军就会放下武器,各处百姓就会过来护卫。 天真且糊涂的要命。 有他在,这仗就别想打好,谁…” 洪秀抬起玉指按在了罗一的嘴唇上,“别说了,这里不是在东亭。” 打断罗一,洪秀俏脸一苦,叹了口气继续道:“可你心里再是不满,也得想想办法啊。 从河北到长安,这得有多少百姓被牵连,想想都让人害怕。” “想了,你夫君我这样惜命,怎么能不想办法。”重新躺在洪秀的腿上,罗一闭上眼睛道:“这次回东亭,主要目的是要去灵儿她们家一趟,靺鞨如果能提供帮助,或许河北乱不起来。” “原来是有这个打算。”洪秀再次将手抚摸在罗一脸颊上,还是有些担忧道:“可这层关系能起作用吗?河北与靺鞨人关系一直都是不错的。” 罗一睁开眼睛,脸上略带疲惫道:“这世上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光靠这层关系肯定是没有用,最终要看东亭能给人家什么利益才行。” 闻言,洪秀微微点头,并且挺直脊背活动了几下肩头,“你心里有数便好,最好千万不要乱起来,不然天知道会死多少人。” 看到洪秀挺直脊背活动了两下,而随着脊背挺直,前边的风雨更显高耸。 而男人最解压的方式有三种,美食,酒水,以及性。 瞬间就有些上头的罗一,侧身将脸贴在洪秀的腹部,轻嗅了几下胭脂香与体香。 “说真的,朝堂上大半的朝臣都赶不上你。”将嘴巴贴在洪秀的儒衫上,向里面呼了几口热气,罗一嘿嘿一笑,“我不想说这些了,在家里就该做些在家里该做的事。” 第484章 洪秀的担忧(下) 夫妻生活想要和谐,按照一般的频率为一周二次或者三次。 为了和谐以及公平,罗一作死的决定挑战一下。 从长安到洛阳这十几天,天天夜里化身电动小马达。 起初滋味确实爽,四种不同的种类轮番上阵,简直要成神仙了。 但只过了半个月,罗一突然发现腿开始软,腰开始酸,最要命的是连洪秀都变得更有耐抗性了。 再拼命搏杀,罗一都觉得很有可能不知道会趴在谁的肚皮上猝死过去。 ‘没有犁坏的地,只有累死的牛’这句话罗一认为应该添加到名人名言中去,说得简直太鞭辟入里。 从洛阳城出来,当看到渡口出现在前方,罗一先是打了哈欠,随后双手扶了扶后腰,脸上露出了一抹开心的笑容。 上船不但在赶路上能省力气,还提供了一个休战的借口。 有了这个借口,就能少落些颜面,毕竟之前可是拍着胸膛夸下海口。 “想起什么笑得这样高兴。”眼眸中满是戏谑地瞟了一眼罗一,洪秀抿嘴轻笑道:“可是到了船上兴致会更高?” 罗一先是脸上笑容一滞,随口立刻装出一脸豪横的样子道:“还是你懂我,今晚就让你尝尝船震的滋味!不让你叫破喉咙都算我输!” “嘁。”洪秀翻了一眼罗一,嗔怪道:“都跟老仗一样没事就扶后腰了,还在这嘴硬。” 罗一呵呵一声道:“喂!女人!你成功引出了我的怒火。 如果我是你,现在就多喝些水,不然到时候怕你会…” “你敢把那龌龊话说出来,我今日就和你拼命!” 打断还嫌不解气,洪秀抬手放在罗一腰间用力的拧了一下,俏脸通红道:“好好的君子,怎么就床榻之事上说的比泼皮还不堪。” 罗一疼的一呲牙嘴硬道:“不给你治得服服帖帖,那怎么能行。” 洪秀鼓了鼓俏脸,一边帮着罗一轻揉拧过的痛处,一边不容置疑道:“这些日子是念在久未相见随了你的意,你还真想日日都如此? 身子骨好了也不能这样没个节制,在到范阳之前,你谁也不能再碰。” 估算了一下日程,一路北上到范阳,少说还得半个月。 罗一是打算歇两天,可没打算歇二十天。 毕竟四女各自的滋味让他入魂又入髓,还是挺让他欲罢不能。 “你撩拨完了,又说不能碰?”握住洪秀的手,罗一撇嘴道:“你又要干管杀不管埋的事?你就不觉得亏心?” “与我有必要还硬装下去吗?”洪秀看了看左右,低声揶揄道:“连我都应付的吃力,该好好歇歇了。” 这话直接将罗一怼得无话可说。 但男人在女人面前永远都不能说不行,沉默了一下,罗一恶狠狠道:“杨洪秀,今晚我要不把你折腾的动弹不得,我罗字倒着写。” 洪秀眨了眨美眸,故意服软道:“行了,行了,你现在就把我折腾的动弹不得了,你赢了好吧。” 洪秀的认输在罗一看来更像是挑衅,眼角抽动了几下道:“什么叫行了,你这分明是不屑加不信! 今天就算你说出花儿来,我都得啪的你求饶!” “这怎么说说真急了。”洪秀晃了晃罗一的胳膊,脸色一正道:“与你说笑是想问问你,发没发现什么问题。” “问题?你这不还是不满足,这与挑衅有区别吗?”抬头看了看越来越近的渡口,罗一咬牙道:“待会儿上的船就沐浴!” “没完了是吧。”洪秀抽出手拍打了一下罗一胳膊,让后朝着与冲娘滔滔不绝地讲着什么的大门灵努努嘴,“从剑南这一路回来,你们两个没少行夫妻之事吧。” 罗一一愣,仔细打量了两眼洪秀无语道:“你这是在吃醋,还是在挑理?” “挑什么挑。” 白了一眼罗一后,洪秀眼底闪过一丝忧色,犹豫了一下道:“今早灵儿又来月事了。 仔细算算,除了冲娘的日子短,我们三个肚子里都没个响动。 你说咱们家是不是犯了什么说道。” 说到这,洪秀低垂眼眸,叹了口气继续道:“要不咱们回到东亭建座寺院与道观。 每日祈福去去杀气,也好让罗家早些有个香火。” 经洪秀这么一说,对于三女都没中奖这件事,罗一也有些挠头起来。 按照概率,咋地也该有个怀上的。 不过仔细想想,其实与几女真正待在一起的时间都并不算长。 要孩子这种事,向来都是顺其自然,越想要越怀不上。 “时日还短,不用着急。”再次握住洪秀的手,罗一安慰道:“你们三不是没来月事,或许就有怀上的。” 低头看看平坦的小腹,洪秀再次迟疑了一阵,将声音压得极低道:“时日也不算短了,而且你不着急,有些人是要着急的。” 罗一眉头一拧,有些摸不清洪秀这话的意思,“咱们要孩儿,和别人有什么关系。” 洪秀目光闪动了几下,低声道:“罗家现在已经不是小门小户。 跟在你后边的人现在已经不是小数目,家主一直无后,人心是安不下来的。” 罗一听得一阵愕然,“你都说是家主,有没有后耽误他们跟着咱家做事赚钱?” “你不说那些憋屈事,我也不会想这些。” 应了一声,洪秀抬起手,掰着手指道:“今后一旦乱起来。 剑南蛮人不知道如何,你若是一直无后,辽东的高句丽人怕是不会真心与你卖命。 靺鞨人那边更是如此,只你一代许出利益,分量怕是不够。” 罗一忍不住乐了,“你现在的小脑袋瓜都想的什么。 弄得跟我要造反的主公一样,我可没那个心思,更没那个念想。 要孩儿咱们就慢慢要,与旁得没有任何关系。” “你可别胡说,谁要让你造反了。” 习惯了罗一的胡言乱语,洪秀只是反驳了一句,便轻声道:“咱们家的家业,现在除了皇室以外已经没人抵得上。 天知道有多少人在眼红,你若是没有些豪强的手段,早晚有人会动手。 没有后人,谁愿意给你做暗地里的扈从。” 洪秀这番话,罗一总感觉好似解释的有些牵强。 隐隐觉得洪秀好似在长安待得这段时间,起了些什么小心思。 沉吟个一下,罗一将洪秀拉到了一旁,悄声问道:“你我之间都是相互能替对方去死的。 没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你是不是看中贵妃的凤冠了。” 洪秀将俏脸皱成了一团,“你真是什么话都敢说,我若有这心思还能让你辞官?” 朝着冲娘扬了扬下巴,洪秀脸色一正道:“不管是在辽西城还是在东亭城,就没有被人欺负而不还回去的道理。 你现在招惹的全是大唐有名的权贵,不养些人怎么能行。 就算是斗不过,临死前也得给对面扒层皮下来。” 罗一嘬了嘬牙花子。 东北这片土地上的女人,好像不分朝代都是那么彪悍。 不过这确实也符合洪秀的那股狠劲。 第485暴风雨前的宁静 层层雨幕遮挡住了视线,两岸的景致变得朦胧一片。 细密的雨点砸落在河面上发出悦耳簌簌声的同时,也让河面逐渐升起了一些水气。 微风阵阵拂过,带动着水气在河面上来回翻滚,倒是有些犹如仙境的意思。 罗一慵懒的斜靠在船舱之中,透过窗子看着外边的景致,时不时地喝上一口茶水,享受难得的这份惬意。 目光偶尔瞥向一旁摆着纸牌的洪秀时,更是生出一股时光倒流之感,好似又回到一起赶往东亭时的那段日子。 区别在于那时候心情是真的愉悦,整个人也是彻彻底底的放松。 现在算是忙里偷闲,或者说是暴风雨来临之前最后的宁静。 抬手伸出舷窗外,让初夏凉爽的微风吹拂了一阵掌心,罗一既舒适又感慨。 在一个地方待着,察觉不出时间流逝的有多快。 再次踏上回东亭的路,才发觉不知不觉间已经来到大唐四个年头。 这四年间,在这个时候算是做了许多事情。 如果放在现代的话,有人有钱的前提下,做得这些事情估计半年都用不上。 就拿打仗来说,不管是胜是败,每一仗真正厮杀的时间都没超过一天,时间几乎全都用于东奔西走的赶路上。 可以累没少挨,路没少走,事情却做了没几件。 这让罗一难免生出一股浪费时间浪费生命的感觉。 毕竟后世时的基础建设实在太给力了,尤其是交通方面。 想到这,罗一轻轻叹息了一声。 时速三百公里的高铁只能在梦里坐一坐了。 另外如果不是赶上安禄山要闹事,多修建些水泥路,速度怎么也能提高些。 顺便还能做个大唐版的公路大王,以及组建大唐版的三通一达与顺丰。 “别唉声叹气的,再有二三日就能到范阳。”洪秀以为罗一是又琢磨床上那点事,放下纸牌无奈道:“之前都是你左拖右拖,现在怎么急成这样。一点都没个统兵将帅的样子。” 罗一表情一滞。 洪秀这是把自己当泰迪了?就是感慨的叹息一声,都以为自己要啪啪? “我就是叹了口气而已。” 扭头仔细打量了两眼洪秀,罗一撇撇嘴道:“是你动了春心吧。 红色的横领紧袍,脖子下白花花的不说,还鼓鼓囊囊的,让人看着就想抓一把。 还有下边的细纱散花裙,该看不该看的地方都若隐若现的。” 起身坐到洪秀身旁,抬手指在洪秀腰间织锦腰带系成的蝴蝶结,罗一轻哼一声继续道:“就这个结,你信不信我吹口气都能吹开。” 抬手又指向洪秀鬓发斜插着的碧玉珊凤钗,罗一气哼哼道:“这钗子将配上黑发,显得你愈发白皙。 既清新动人,又显得妖妖艳艳,咋看都觉得勾人魂魄。 想要就直说,别学大门灵那么假,想要啥非得想着法的让别人主动去给。” 将手放在洪秀的腰带上,罗一挑了挑眉,“养了将近十天,哥现在一使劲船都能戳穿。 收拾你这种小小的一只,那是手到擒来之事。” “你若不是想那么自然最好。非说是我想,那也随你的意。”白了一眼罗一,洪秀用力拍掉罗一放在腰带上的大手,“不过现在是没一点这样的心思,你继续看外边的雨景吧。” “几万大军都能管得,偏到你这里就管不得。”罗一眨巴眨巴眼睛,突然抬手在丰腴之地上抓了一把,随后贱兮兮道:“还是你的又香又软。” “愈发没个正经,以前独处时好歹还与我讲些笑话。 现在可好,尽说这些让人脸发烫的混账话。” 洪秀嘴上虽然这样说,眼眸中却尽是甜蜜与柔情。 哪个女子会不高兴情郎的迷恋。 更何况以罗一之才以及现在的身份地位,想要投怀送抱的女子简直不要太多。 这一年多只领了大门灵回来,算是极为难得了。 “是你把我想得太龌龊,还怪起我来了。”罗一斜靠回木榻,看着窗外细雨打趣道:“你一个劲儿的想要孩儿,不得琢磨着给孩儿多挣些家业。” 给罗一的茶碗里续上茶水,洪秀抿抿嘴继续道:“咱家现在这么大的家业还不够? 再者你是从北地走出去的,若是还有如糖霜那样的赚钱法子你能等到现在?” 说到这,洪秀眼眸中如同汪了一潭春水,瞟了瞟罗一藏着宝贝的地方捂嘴笑道:“待见过安使君和高先生后任你折腾。 现在你就好好养养精神,省着到时候见了人家无精打采,被挑啊礼数。” “真把我当那种只想趴在女人肚皮上的人了?” 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罗一朝着辽东的方向继续道:“从东亭到都里镇的路已经全都修通了。 两个多月的功夫,通行的商队花的过路钱以及旁的花销,已经达到了上万贯。 这个钱看似不多,但这才只是开始,而且辽东的商队也不算多。 如果关中与中原,甚至是河西,全都铺了平整的水泥路,恐怕一天就得收那么多钱。 就算大头分润出去,只占其中的一成,都够孩子打着滚的花。” 顿了顿,罗一摇摇头道:“不过这个钱,等我死后就不能再赚了。” “说得这样不吉利不说,好似全国的路你说铺就能铺一样。” 起身挨着罗一坐下,洪秀双手支着下巴道:“路哪里是那么好修的,单说洛阳到长安的这一路,都够让人头疼的。 况且再多的钱也不过是每日吃得应时些,食材上乘一些。 咱们家的钱已经够多了,你总不能把钱都给赚了。 这样太容易遭人嫉妒,容易给家里招来祸患。” 扭头看了看罗一,洪秀故意揶揄道:“除非你非要对冲娘与大门灵一样,也要分润个能传家的法子。” 罗一把洪秀揽在了怀里,嘿嘿一笑道:“这是怪我没与你商量了? 待会儿让她把细盐交给你,那个我没答应给她。” “有香皂就够了,进项越多越累人。”朝着隔壁的船舱努努嘴,洪秀娇笑道:“你得给十九娘琢磨琢磨,不然有人怕是要挑理。” 罗一知道洪秀说得是安禄山,坐直了身体摇摇头,“那位现在怕是忙的根本顾不上计较这些。” 说罢,罗一重重的叹息一声。 以他每次必然不出意外时非要出些意外的体质,到了范阳还不知道要出些什么事。 第486章 噫嘻!可想死我儿! “噫嘻!可想死我儿!” 船还没在岸边靠稳,安禄山便迫不及待的跳上了船头。 走到罗一跟前先是高兴的高呼一声,随后一把拉住罗一手,一边用力的摇晃一边高兴的继续道:“总算是回来了,总算是回来了。” “您在城里等着就是,还亲自迎出来做什么。” 码头上前来迎接的人不多,除了护卫以外只有十几个,但这十几个人却全是安禄山的心腹。 这种接待规格虽然低调却极高。 尤其是安禄山脸上的喜色更不是装出来的,甚至眼中还带着雾气。 这种情感可不是能演出来的,对他这个半子是真的很想念。 这使得罗一心中有些五味杂陈。 与李隆基相比,安禄山更有人味。 而且与其接触时间久了,会发现其实这人挺有意思。 表面上看着十分威严,实际上有些像是村里那种嘻嘻哈哈人来疯的老小子。 可以说有种独特的人格魅力,不然身边也不会聚集那么多的人。 当然,前提得是自家阵营的人,能掌控三镇,可不是靠嘻嘻哈哈上位的。 “我儿今日能到,哪里还能坐得住。”稍稍退后了一步,上下仔细端详了几眼罗一,安禄山点点头,“这一年多我儿可壮实了不少,个头也又蹿了许多,更有人样子了。” “使君,知晓您高兴,不过船上可没府里舒坦。”提醒了一句安禄山,高尚在岸边对罗一点头笑道:“在剑南打得不错!朝堂上更是干的漂亮!” “先生夸奖了!”罗一先应了一声,随后对着岸上其他人拱了拱手,“劳烦诸位过来了。” “有什么劳烦的,让他们过来跟着你沾沾喜气。” 不等那些心腹寒暄客气,安禄山拉住罗一的胳膊一边一同下船,一边挑动着粗大眉毛兴奋道:“一个个平时可能了,到杨国忠那厮告状的时候都没了主意。 最后还得是看我儿,不但打得杨国忠发作不得,在朝堂上将其数落的也大快人心。” 从长安回来的这一路,罗一故意走得很慢,为的就是让朝堂上的消息先传回河北。 可以试探安禄山这边的反应,或是以这个堵住北地拉他入伙的嘴。 似是而非对他最为有利,一旦把话说明了,就算是假意逢迎,对他的名声也不好。 战乱过后很有可能因为这个污点而遭到清算。 另外他在朝堂上的一通嘴炮到底能不能提高他在河北百姓心目的地位还未可知。 先将消息散一散,顺路也能有所了解。 如果百姓们对他心有感激,那以后他说话就能有些分量。 可以加大宣传力量,吸引更多的河北百姓前往辽东。 而百姓去辽东的越多,河北边军分化的便越是好。 看安禄山与高尚的样子,应该能够避免将话挑明,直接将他当做自己人。 不过为了更稳妥一些,罗一嘿嘿一笑道:“杨国忠敢招惹您,我就敢收拾他!这没什么好夸赞的,都是该做的。” 安禄山捋了捋浓密的胡须,对着一众心腹道:“都听见了吧,以后都少吹嘘些,都跟着我儿学学。” 安禄山的这帮心腹没一个是心眼大的,指不定这一波给拉了多少仇恨过来。 罗一赶忙摆手道:“您这话说得可过的,先生和将军们可都是有真本事的。 只不过我运气好,有您的照应,又鼓捣了些立功的玩意儿,官职坐得高些。 若是换了先生他们在朝堂,决定不能像我做得这么莽撞。” 高尚听出罗一的意思,大笑着调侃道:“做得好就是做得好,还怕我们嫉妒是怎么着。 你现在是在河北,而不是在朝堂,更别把我们当做杨国忠那种小人。” 顿了顿,高尚意有所指的继续道:“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回家了就不要这样小心翼翼。” 严庄笑吟吟的接口道:“罗郎君这次确实给咱们河北提气,我们高兴还来不及。” “哈哈,这话说得没错,我儿这次让杨国忠颜面尽失,估摸着这厮能消停一阵子。”安禄山大手向范阳城的方向一挥,兴高采烈道:“府里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必须好好痛饮一番!” 喝酒肯定是躲不过去,罗一也没推辞,让苴梦冲拿了一坛子白糖过来,对安禄山道:“这里是没焦糊味的糖霜。 待会儿回府给您烧几个菜,味道绝对比之前味道还要好。” 安禄山哈哈一笑,“我儿弄的吃食,在大唐那是首屈一指,早就想念的紧。 不过今日可不能让你弄,接风就得有接风的样子。” 说罢,拉着罗一快步下船,刚想翻身上马,突然又停了下来。 “高兴的差点忘了件事。”抬手指向侯在一旁的一众护卫,安禄山对罗一嘿嘿一笑,“给你叫个熟人过来。” 罗一顺着安禄山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正琢磨着是不是安老二打算给个惊喜的时候,结果看楞利实从护卫群中走了出来。 “罗使君,一年多未见可还安好?”楞利实笑眯眯的对罗一拱拱手,“今后咱们可是真正的一家人了,还请多多照顾。” “楞利实族长现在归附了咱们,说是一家人一点错都没有。” 安禄山拍了拍罗一的肩头,笑哈哈的继续道:“楞利实族长一直担忧之前与你的误会,怕直接露面惹你的不快。 非要让我给说和说和,看在还算有心,我儿就莫要与他计较了。” “既然是归附了咱们大唐,那就都是袍泽,都是兄弟。 哪里还有说和这说法,更不会计较之前的那些误会。” 安禄山开口,这个颜面必须给,罗一没有任何犹豫就应下了。 但没有犹豫,不意味着心里不震惊。 这货与东亭交手虽说都吃了大亏,但实际上他的本部折损并不大。 大鲜卑山山口那一带的契丹人,也还是在听他的号令。 这样有野心的一个人,怎么突然间就投靠安禄山,这简直太不可思议了。 稍稍琢磨了一下,罗一对楞利实咧嘴笑了笑,“楞族长可是举部内迁了过来?” 看到罗一人畜无害的笑容,楞利实打了个寒颤,“幽州都是有主之地,哪能举部迁过来。 为表归附之心,派了五千族中勇士听从使君调遣。 其余族人还是留在大鲜卑山,与您还是做邻居。” 罗一秒懂了楞利实的打算,这是在东亭吃亏吃出阴影,玩了一出打不过就加入的戏码。 把五千族人租出去,总好过与东亭一直耗着。 估摸着实力恢复恢复,这个货还会横跳。 第487章 楞利实的厚礼 楞利实在被设伏败退回去之后,名声与威望全都大损,重组的老八部更是名存实亡。 但楞利实本部的损失还在他的承受能力范围内,而且也依旧是大鲜卑山一带势力最大的契丹部族。 为了将威望与名声弥补回来,楞利实并没有将其他打残的几部给吞并掉。 而是带人马不停蹄地摸向了西边的霫人与北边的室韦人。 这两族都是以游猎为主,人数虽然不多但却异常悍勇,是弥补各部损失的最佳兵源之地。 楞利实学了安禄山的法子,以送礼之名与各小部的族长假意畅饮。 趁小族长们醉酒,连蒙骗带威胁,将各小部族全给带回了大鲜卑山。 忙和到了开春以后,居然将各部的损失给弥补的七七八八。 不但将人填补上,各部的粮食缺口也给解决了。 这让楞利实得到了许多契丹散落部族的认可,相继有部族过来投靠。 大半年的时间,老八部的势力不但得以恢复,甚至比之前更盛。 不过回过头再看向东亭,楞利实突然发现东亭城已经被提升为东州方镇。 罗一更是成了东州节度使,手下统兵已经达到两万。 再加上下边各城的高句丽人,实际上东亭的兵力已经达到五万。 如果东亭只守城而不出城野战,这仗已经没法打了。 最主要的是楞利实对东亭也有些发怵。 契丹部落众多是不假,从别处又骗又抢的也能弥补回损失,但也架不住每一战就死伤过万的勇士。 而且从霫人和室韦人那已经尝到了甜头,与东亭死磕不如将手先往西边伸。 尤其是霫人,受室韦乌罗护部的一点点蚕食,已经开始有投靠奚人的迹象。 与其这样,还不如将霫人彻底抓在自己的手中。 部族得以壮大的同时,控制的地域也直接扩大了方圆两千多里。 而且一旦各部磨合的融洽,就可以直接去奚人下手。 如果能够将奚人彻底征服,新八部将再也不是他的对手。 契丹各部将在他的手里得以统一,他也会成为契丹人真正的可汗。 而到了这个时候,未必就不能与回纥人争一争大草原。 对东亭更是再无半分顾忌,折损个二三万人,也不会使其伤筋动骨。 不过想要统合各部有个前提,一是不能让唐人将他视为威胁。 二是需要找一个靠山,毕竟吞并各部的做法很遭人恨。 尤其是乌罗护部,他们可是有些同样的心思,都看中了霫人脚下的土地。 一旦起了争执,其他部的室韦人只会帮助乌罗护部。 而真与室韦人打起来,楞利实可以断定,他南边的好邻居东亭,绝对会与室韦人联合。 既能当靠山,又能阻止东亭与室韦人联合的,就只有河北的安禄山。 另外之前大战时写过书信过去,投靠过去并不显得突兀。 当得知罗一去了长安城,并且又被调往了剑南,楞利实没有任何犹豫,带着重礼就找到了安禄山。 结果如他的预料,安禄山对他的投靠欣然接受。 不过只嗨皮了大半年,范阳这边突然传来消息说罗一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伙居然要回辽东。 楞利实不敢有任何侥幸心理,将吞并霫人的重任交给其他人,快马加鞭的赶到范阳。 再次给安禄山送上一份厚礼,打算无论如何都要将罗一给安抚住。 安禄山很给力,确实给说和了。 但是罗一问的这个问题,让楞利实瞬间明白他的谋划瞒不住人家。 尤其是看到回答族人并未迁徙过来后,罗一脸上那似笑非笑的表情,以及眼中闪过的那抹了然之色。 楞利实更加笃定了这个猜想,这让他心中忐忑的同时,也生出一股悲凉之感。 契丹人真的没有出路了吗? 想要如草原上的突厥人与回纥人那样真的就这样难吗。 不管是老八部还新八部,怎么就偏偏遇到了罗一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 楞利实越想越不甘心。 新八部实力大损且受唐人的侵扰,奚人因之前那一战的背叛,疲于应对唐人的报复。 此时是他吞并霫人的最好时机,一旦这两方都缓过来,绝对不会眼看着他如此。 想到这,楞利实对罗一挤出了一丝笑容,“虽说如今都是自家人,但先前与东亭的误会实在太深。 为表之前的歉意,我部愿给东亭奉上马五千,牛两万,羊五万! 我部真心与东亭结成友睦之邻!” 楞利实急迫之下能想到的办法只有给东亭送上重礼。 如果罗一当着这些人的面接受,今后东亭再想做出什么举动就要仔细思量。 如果不接受也没太大所谓,反正河北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看到了他这番姿态。 现在同为大唐治下,并且已经很给罗一面子,真闹起来也有地方说理。 不是他在挑事情,而是罗一不依不饶。 安禄山听了楞利实的话,大笑着点点头,“如此甚好,你们都是我的左膀右臂。 能够相互解了恩怨,更是一件值得庆贺的事情。 都别磨蹭了,赶紧虽我入城,今日必修一醉方休。” “那就先谢过这份厚礼了。”罗一再次对楞利实咧嘴笑笑,“以后咱们可得好好亲近亲近。” 这样的一份厚礼,证明了楞利实是在做贼心虚。 罗一可以断定这货肯定是又在谋划着什么,只不过是他现在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如果不是安禄山直接定下了调子,罗一绝对不会接受这份厚礼。 而是想要什么,他会自己带兵去取。 另外他在长安的时候,可没听闻河北把楞利实投靠过来的消息上报给朝堂。 甚至就是老李在东亭都没听闻这事,可见安禄山打得是什么主意。 假如他在朝堂上没把杨国忠收拾一通,彻彻底底被安禄山当做了自己人家不想让两方发生内耗。 恐怕他这一次回来,安禄山未必会让楞利实过来,暴露已经归附河北的这个消息。 这让罗一嘴上说得随意轻松,心中却十分无奈加头疼。 楞利实这部契丹人的力量可着实不小,他加入河北阵营,对安禄山来说是如虎添翼。 但对于朝堂和东亭来说却是个噩耗,将来应对起来会更吃力。 果然是不出意外肯定就要出个意外,总得有些麻烦出来,让他跟个生产队的骡子一样不停的干活才行。 第488章 新罗出事了 楞利实找安禄山说和,并且对罗一主动示好,在高尚等一众心腹眼中只是一个小插曲。 迎接罗一,或者说是从罗一嘴里了解剑南边军,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在安禄山定下调子后,立刻让楞利实退到一旁。 上马后边往范阳城内赶,边纷纷打问罗一在剑南的这一年多都有什么趣事,为在酒席上打问剑南军力做铺垫。 不过还没等罗一开讲,从范阳城的方向突然疾驰了十几骑人马出来。 当看到其中一骑是陈杉时,罗一脸上顿时一喜,没想到这家伙居然会跑出这么远来接他。 “安使君,东境与新罗出事了。” 陈杉看到罗一时,也是十分激动。 不过军务紧要,给罗一使了个眼色后,先与安禄山禀报了一声。 安禄山听到陈杉的说辞,既高兴又错愕。 高兴于东亭还拿他当上官,错愕于东亭怎么又与新罗杠上了。 “陈将军这话让人摸不到头脑,正好我儿已经回来,仔细说说是怎么回事。” “上月新罗擅自出兵跨过浿(pei)水围攻平壤城。” 陈杉没有磨叽先是将军情给报了,随后脸色有些古怪道:“得到平壤城的求援后,李使君刚整军准备前去退敌。 新罗又派使臣过来,说靺鞨人与倭人联手攻打新罗国。” 顿了顿,陈杉挠了挠头,脸色复杂道:“靺鞨人也派了使臣过来。 说是平壤乃是我大唐国土,新罗悍然出兵是为以下犯上的叛乱。 他们身为大唐属国不是坐视不管,已经邀请倭国一北一南同时出兵新罗。 此事东亭不敢擅自做主,传信朝堂的同时,也请使君定夺接下来该如何。” 陈杉说出来的消息听起来很搞笑也很狗血,但却没一个人能笑得出来。 大唐扶持新罗做大,并且能够容忍新罗不要脸的蚕食边境领土。 一是其他地方正在用兵,打过去不划算。 二就是利用半岛牵制靺鞨人与倭人。 让大唐的东境各个势力相互制约从而起到平衡与稳定的作用。 靺鞨人与倭人联手打过去,说不是早有预谋鬼都不信。 而靺鞨人一直都未停下扩张的脚步,倭人更是早已经将新罗当做肉脔。 两家联手的目的再明显不过,这是打算玩一出三家分晋的戏码。 新罗一旦被灭国,后果很严重。 原本的平衡将被打破,靺鞨人与倭人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 尤其是靺鞨人,将成为真正的第二个高句丽国。 安禄山对靺鞨人的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十分不满,脸色阴沉地看向罗一道:“我儿是如何打算的。” 罗一叹了口气,“还能怎么打算,先派人让两边退兵,若是不听那就一并都收拾了。” 听了罗一的打算,安禄山用力一击掌,“好!还是我儿爽利,这三家没一个好鸟,全都该收拾!” 高尚也赞同罗一的这个做法,新罗过来撩拨东境自然可恨,也确实该打。 但何时打怎么打,得由大唐或者说是河北说了算。 “对新罗该如何,是大唐的家事,轮不到靺鞨人与倭人做主。”将目光挪向罗一,高尚同样阴沉着脸道:“既然没安好心,就该教训教训,依我看不用派人去传信,直接打过去就好。” 严庄点点头,接口道:“这事不用商量,朝堂上也会是这样安排。 东亭两万大军可先行过去,若是兵力不够,从卢龙这边再增兵过去。” 将目光看向楞利实,严庄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有句话叫不打不相识,你部与东亭相互都知晓底细。 不若先调些族中勇士与东亭一同过去吧。” “啊,这…” 楞利实根本就没有再从东亭占便宜的心思,只要东亭不找门来就好。 但严庄是安禄山的心腹,一时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只是脸色十分为难的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后边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不用为难他了,东亭的兵力暂时够用。”对楞利实拱拱手,罗一沉声道:“军情紧急,便不许你客气了,麻烦将厚礼抓紧送到东亭。” 罗一可不是故意要给楞利实解围,而是靖东军有些手段不想让契丹人知道。 毕竟传闻是传闻,再怎么被夸大也只会让人觉得是败兵为了减轻罪责故意夸张。 而罗一的这句话,意味着他有意要回东亭领兵。 这让安禄山与高尚、严庄等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现在东州节度使的职位已经被撤了下去,罗一只有观察使这一个临时官职。 罗一若是不愿去,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真这样的话,以李尚客和保定军那些将领领军的本事,单靠东亭肯定是应付不下此次战事。 河北这边势必要劳师动众的派兵过去。 新罗那边尽是山地,中规中矩的去打,不敢说一定就会赢。 而从剑南取得胜利的战报来看,再次证明罗一是最擅长打这样的仗。 他应承下来此次的战事,那就没什么可担忧。 河北这边可以安心的继续该怎么准备还怎么准备。 至于战功,罗一得了与河北得了没什么区别。 “我儿前去最是让人放心。”安禄山歉然笑了笑,“就是辛苦我儿,刚回来就又要征战。” 对安禄山拱拱手,罗一叹了口气道:“家就在东亭,我怎么能不去。 唯一可惜的就是今日不能陪您吃酒了,早些回去也早些做出应对。” 安禄山皱了皱肥硕的大脸,“现在就要走?这有些太急了吧。” 罗一摇摇头,“靺鞨人与倭人能同时一南一北的夹击,说明这是蓄谋已久的,去晚了怕新罗会挺不住。 而且闹不好就是以一对三,光靠两万的东亭人马肯定不够,还得征调下边的高句丽人。” “使君还是让他去吧,新罗若是有恙,东亭日后势必将首当其冲。” 东亭或者说辽东能够有如今的模样,都是罗一亲手所建,如此急迫回去也在情理之中。 帮着劝慰了一句后,高尚稍稍顿了顿,试探的对安禄山问道:“要不然我跟着走上这一趟?” “罗郎君亲自领兵还不放心?你去也只能跟着添乱。 要去也是二郎君跟着去,两位郎君可是默契的很。” 河北这边现在处处都在加紧,高尚一走很多事情就要停下来。 严庄不希望高尚这时候前去新罗,调侃了一句后,对安禄山继续道:“罗郎君现在就一个观察使得名头。 早些过去也早些趁这个机会把节度使之职给要回来。 待德胜回来,再好好痛饮一番也不迟。” 安禄山虽然不情愿,但罗一与两个心腹都是这个意思,只能无奈的点头同意。 第489章 陈杉的猜测 “新罗国虽小,但各城地势险峻,一时半会儿应该没事。” 放下给战马擦汗的麻布,陈杉洗了洗手接过罗一递过来的饼子与肉脯,劝慰道:“李使君已经都做了安排,不用这样赶。” 罗一摇摇头,苦笑道:“我不是担忧新罗。” 之前与安禄山他们嘴上说得轻松,其实罗一心里气得要骂娘。 以为楞利实假意投靠过来,已经是不出意外之下必出的意外,结果这只是一道开胃菜。 新罗居然开始作死不说,还挑动起了靺鞨人和膏药国的野心。 他之前的计划再一次被打乱,而且是被打得稀碎稀碎。 这是让罗一最为火大也是最为无奈的地方。 新罗就算被打成了废墟他都不着急,但靺鞨人出兵透露出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 大钦茂对渤海国的掌控力已经呈现出颓势,或者是与国内的鹰派已经处于下风。 就算大唐下了旨意让靺鞨人收手,那些鹰派恐怕也不会听。 而一旦执意攻打新罗,东亭与其必然兵戎相见。 谁胜谁败先不说,惦记扶余与鄚颊两府战兵的计划将彻底泡汤。 没有这两府的十万战兵,就没法起到震慑作用,河北还是会按部就班该干什么干什么。 平白没了一个应对河北之乱的手段。 “你不担忧新罗?”陈杉咬了口饼子,十分疑惑道:“那急着赶回去干什么,不说等着朝堂上下了旨意,总该歇两天与洪秀他们一起回去。” 顿了顿,陈杉不太确定的问道:“你是怕大门灵夹在中间难做?” “大钦茂给了我个外官的职位,这一打就没法惦记靺鞨人的边军了。”放下手里的饼子,罗一对陈杉摆摆手,“先不说这个,新罗应该是被算计了,从他们使臣嘴里打问出些有用的吗?” 陈杉摇摇头,“只说要咱们大唐给做主,连打平壤城都没认错更没给个解释。 就是因为这个,李使君才没立刻出兵,而是让我送护着使臣先到范阳。 打算让新罗先吃吃苦头再说。” 往嘴里扔了块肉脯,陈杉嘿嘿一笑,挑了挑眉道:“不过即便新罗的使臣不说,我也能猜出个大概。” “你能猜出来?”罗一疑惑的看了看陈杉道。 陈杉点点头,笑嘻嘻道:“这话茬还得从将近百年前说起。 百济没被灭国的时候,与新罗都是倭国的属国。 咱们大唐打百济的时候,倭国出兵救援,与咱们在白江口打了一场水战。 结果倭国四万余人被刘公率军一战而灭,彻底打服了倭人。 不过对咱们大唐敬服,不意味着对新罗也是一样。 因为两者离着近,倭国还将新罗国当属国看待。 但新罗觉着认了咱们大唐的为主国,岂能还认了倭国? 两边一直都是吱吱扭扭的,尤其是现在的新罗王,连倭国派去的使臣见都不见。” 顿了顿,陈杉脸上收了笑容,沉声道:“去岁你在剑南,不知道元日大朝会上出了件事。 在长安的友人与我信中讲了件看似好笑,实则根本不好笑的事情。 按惯例圣人每载的元日都要在蓬莱宫含元殿接受诸藩朝贺。 过去多年的排次都是新罗排外东面第一,倭国排在第二。 但这次倭国的使臣对此提出了异议,说新罗国一直不如倭国四岛强盛。 而且新罗曾经更是倭国的属国,这样的坐次安排的十分不合理。 安排觐见的鸿胪寺与礼部的官员,因为晁衡的缘故,不顾新罗的反对卖了个面子。 将倭国的坐次调到了东面的首位。 新罗国出兵打平壤城,恐怕就是出于对此事的不满,未必就是真要拿下平壤城。” 罗一眉头皱了皱,没想到过年的时候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看来留在长安的时间太短,有些时候也是种弊端。 琢磨了一下,觉得陈杉的分析很有道理,新罗闹情绪应该就是因为这件事。 不过膏药国那边恐怕并不是什么偶然提起的坐次之事。 与靺鞨人能够快速且同时夹击过去,应该是是蓄谋已久,故意给新罗下了个套。 甚至有可能膏药国买通了新罗的官员,故意怂恿新罗出兵攻打平壤城。 随后再以这个理由攻打新罗。 不然新罗的使臣不能不解释一下为何要打平壤城。 这是被算计的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想到这,罗一砸吧砸吧嘴。 膏药国的阴险果然是一脉相承,在千年之前就如此卑鄙。 “看你这脸拉得这么老长,你对倭国很看不上?”拿起饼子咬了一口,罗一对陈杉继续询问道:“那个晁衡我记得好似是秘书监,他为何要这样替倭人说话。” 陈杉撇撇嘴道:“倭国不以大唐属国的身份朝贡也就罢了。 敢当着倭大唐的面说新罗是他们的属国,就该好好教训一通。 至于晁衡,他本身就是倭人,当年是倭国派来的学子,名字是圣人赐的。 当年到了日子不愿走,硬是留在了长安。 后来参加科考中了进士,便被擢任门下省左补阙。 这个官职虽然只有七品,但管的却是宫里供俸、讽谏、扈从、乘舆等事。 总能接触到圣人,自然会受到器重,也自然有大把善于钻营之人与其结交。 到了现在官位都坐到了秘书监兼卫尉卿,只比礼部尚书小半阶,是从三品的官职。 那帮家伙为了巴结他,连国事都随意安排,怎么能不气。” 陈杉的这番话让罗一大吃一惊。 秘书监是执掌大唐各种书籍与各类文书的,相当于国家图书馆馆长。 这个官职太有利于膏药国学习大唐的文化与各项先进制度。 这改不算最狠的,李隆基居然将卫尉卿这个官职也给了这个晁衡。 卫尉卿是不但是卫尉士的长官,还执掌大唐器械文物等,总管武库武器守宫三署。 其中最主要职责就是管理中央武器库,相当于大唐的军械部长。 大唐最初之所以能吊打四方,就是在武器上占有优势。 结果四处扬吧技术,让各国给追了上来。 现在又把这么重要的职位给了膏药国的人,真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武备上的技术上再怎么有防备,也不可能一点不让掌管军械的人知道。 火药得亏因为防备河北一直往后拖着,迫不得已才拿出来用。 弱化过的配方也还掐在手里没给出去,只是送了些二踢脚给高力士。 不然这会儿恐怕膏药国都能用上这个大杀器了。 第490章 是你疯了,还是我猜的错了 已经习惯了没有一次计划不出意外的罗一,很快就将心态调整了回来。 恢复到日夜兼程赶路的这种快速行军节奏,更是让已经习惯了征战的罗一隐隐变得有些亢奋起来。 尤其驰骋于北地与辽泽的官道上,这种有别于剑南崎岖山路的苍茫与辽阔,更是仿佛让罗一浑身的细胞都燃烧了起来。 连带着大脑与思路都跟着格外清醒与清晰。 新罗、靺鞨、膏药国这三个老六搞起来的事情,并非全都是坏事。 如果利用好了同样是一次瓦解河北的大好机会。 这让罗一生出了一个格外疯狂的想法。 赶回东亭的这一路,除了通过陈杉详细了解他离开东亭后的各种变化。 罗一将心思全都用在了如何将疯狂的想法最终变为现实。 不过受限于新罗与膏药国的了解不多,信息太过笼统,而始终无法下定决心。 日夜兼程的赶路本就疲惫,再加过度的思虑,使得罗一的脸色很不好看。 当李尚客与李泌等一众侯在辽东城外迎接罗一的东亭官员在看到罗一的脸色后,全都大惊失色。 “你这是带病赶回来的?” 罗一蜡黄的脸色,让李尚客由满心欢喜变为了担忧。 挥手打断身后想要寒暄的一些将领,皱着眉头道:“新罗好歹也是一国,挺个一年半载没有任何问题。 况且没有任何事情能比你的身子骨重要。 不要下马了,赶紧进城歇息歇息,顺便让医师给你好好瞧瞧。” “你就不能盼着我好些?”斜了一眼李尚客,罗一催马向前走了走,对着李泌与王玄志等人道:“别听老李瞎咧咧,我身子骨好着呢。就是一路赶回来没歇息好。” 从马上跳下来,罗一嘿嘿一笑,大声调侃道:“原来怎么计划着迎接我的,该继续就继续。 都别控制,越热烈越好,我不怕麻烦!” 罗一的调侃之词,还有说话十足的气息,让一众人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你那几位夫人又没在东亭,你这样急着赶路干啥。”王玄志走到罗一跟前仔细打量了两眼,点点头道:“除了脸色有些蜡黄,身子骨看着确实壮了些。” “您看着也还老当益壮,再纳几个妾室一点没问题。” 看到王玄志要抬腿踢过来,罗一立刻转身跑到了驮马旁,“越来越小气,连个说笑都要打人。” 从驮马上将两个长木箱拿下来,罗一打开盖子一挑眉,对李尚客与道:“正好都出来了,让驮马提早歇歇。 这里都是从南诏那缴获得上好刀剑,喜欢哪个都自己挑吧。” 在场大多都是领兵之人,没谁不知道南诏刀剑的大名。 而且对于武人来说,好的刀剑就是最对心思的礼物。 李尚客与王玄志没有任何客气,两人对着下边的将领一挥手,迈步就走到木箱旁,开始挑选起来。 李泌则是趁这个功夫,架起罗一胳膊,将手指搭在了罗一的脉门上。 罗一对李泌的举动既感动又有些哭笑不得,“至于这么小心吗,就是这几日觉睡得少了些,补一补就好了。” “你这可不是缺觉所至。”看了看罗一李泌撇撇嘴道:“老山参你又不缺,还是别停了。” “你能不能小点声,这可关乎到男人的颜面。”罗一将手抽回来,翻了一眼李泌,“就显你会把脉是把,我家里四位夫人,这段时间身子虚些也算正常。” 李泌呵呵一笑,“这可不是从脉像上看出的,而是猜出来的。” 罗一歪头看了看李泌,“正人君子要是学起坏来,真是让人防不胜防。” 目光向李泌身后望了望,罗一故意调侃道:“你现在堪称辽东的文人领袖以及大师。 你那些徒弟与学生怎么不一同领过来,让我感受感受辽东的书卷气息。” 李泌叹息一声,“都已经官至户部尚书,怎么还这样一点亏都不肯吃。” “哪家之言说官大就一定要吃亏?觉得吃亏是好事那你多吃些,反正我是不吃。” 拍了拍腰间仅剩的都水监腰牌,以及以及身上绯色的袍子,罗一耸耸肩道:“我现在只有辽东观察使这一个五品官职,其他的官职都被圣人给撤了。” “你这是在炫耀。”李泌甩了甩手里的佛尘,罕见地一脸嫌弃道:“打完杨国忠还能有官职在身,你还想怎么样。况且不出三月,圣人就会把这些官职都还给你。” “打了杨国忠没被治大罪,可不光是圣人偏袒,是那个货做事真不靠谱。” 看了看还在挑选刀剑的一众人,罗一对李泌脸色一正,继续道:“听陈杉说你的书院办得还不错,那些读书人都在等着去海外?” “你打算出海了?” 低垂目光沉吟了一下,李泌摇摇头道:“这时候并不是好时机。 新罗国的事情还未解决,河北之地的变数也越来越大。 最主要的是都里镇的海船打造的还不够多,毕竟不是去行商而去开疆拓土。” 罗一眼底精芒闪动了几下,抬起手道:软帆快船大小各一艘,寻常海船三艘。 如果将登州的海船再调拨过来,十几艘的船队还是凑出来的。 另外,咱们的海船可不是靠拍杆接战获胜。 这些海船够用了,而且所去的海外之地也不算远,甚至说是很近。” 李泌眉头拧了拧,“这与远近没什么关系,新罗战事不停你怎么出海。 你难道打算让卢龙与范阳隔着东亭出兵?朝堂上肯定不会同意。” 罗一轻笑道:“你只要告诉我那些读书人准备好了没有。 另外,如果再从河北调人过来,你有把握在几天内说服他们出海吗?” 李泌目光微微一凝,“你这样急着回来,是奔着出海去的? 新罗国虽然讨打,可还罪不至灭国。 而且我不信你看不出靺鞨人与倭人的用意,此时坐视不管,以后会有大麻烦。 更何况朝堂上也不会让你这样做。” 听了李泌的话,罗一眼中的光芒更盛,嘿嘿一笑道:“我可一个字都没说坐视靺鞨人与倭人瓜分了新罗。” 看到罗一眼中的目光亮的吓人,李泌甩甩拂尘,“看来你这一路是有谋划了,说说你的打算,别卖关子了。” 罗一用力攥了攥拳,竭力压住那股抑制不住的兴奋,轻声道:“倭人的四岛,也算是海外之地吧。” 听了罗一的话,李泌再也保持不住脸上的风轻云淡,瞪大了眼睛道:“你要直接去打倭国?到底是你疯了,还是我猜的错了。” 罗一呲牙笑了笑,“我没疯,你也没猜错!” 第491章 平壤城的状况 罗一这个想法,不单是李泌不同意,李尚客与王玄志也不赞同。 原因很简单,首先跨海出征的风险太大。 其次以东亭的体量去攻打倭国,说是以卵击石都不为过。 除此以外,东亭也没有资格做出对倭国宣战,攻其本土的决断。 不过从罗一的沉默来看,显然是没有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平壤城一带因为种种原因,咱们始终没伸手过去。” 摊开最早的安东都护府的舆图,李尚客将手指在鸭绿水旁的几城继续道:“乌骨、泊汋、大行三城已经归附东亭。 有乌骨城的仓氏帮忙说服,鸭绿水与萨水间的大小十几城,用不多久也会再次归附。” 将手指挪动到浿水与萨水之间的平壤城一带,李尚客看向罗一道:“平壤城的情况你该知晓。 这一带地势平坦,是难得的一处膏腴之地。 把持这里的又是高句丽王族留下的一支旁系。 若是没有新罗的侵扰,他们可不会想起咱们。 这一次前去驰援,是千载难逢的拿回平壤城的好时机。” 将舆图推到罗一跟前,李尚客抬手在上面敲了敲,沉声继续道:“地势虽然狭长了些,但南北将领六百里,东西宽约二百里。 抵得上半州之地,此次拓土已经不算小,这个功勋你还嫌不够? 而且靺鞨人此时正将矛头指向新罗,没人与咱们争抢。 况且想要阻止靺鞨人南侵新罗,平壤城也是必经之地。” 平壤城一带在罗一还是军使的时候,东亭就已经开始琢磨着谋划。 可以说对那里已经了解的了如指掌,只不过因为各种突发事件,一直没顾得上打过去。 李尚客所说的靺鞨人,在打断了两次伸过来的手,以及柴河城的覆灭后。 罗一认为就算是靺鞨人的鹰派,也会暂时熄了谋夺平壤城的心思。 除了新罗,没人会与东亭争抢。 而此刻新罗自顾不暇,甚至有灭国的可能,平壤城那一堆一块,已经相当于是东亭的囊中之物。 将其一口吞到嘴里,并不急于这一时。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重要的因素让罗一不想在这个时候将平壤城拿下。 罗一在生出想打膏药国本土的心思后,发现原本惦记无望的十万靺鞨边军,或许还能再谋划谋划。 大门灵她祖父大武艺执政时期,为了对抗大唐四处寻找盟友。 与其一海之隔的膏药国自然是第一目标。 膏药国一直野心勃勃,对此是一拍即合,并且以上国自居。 如果打进膏药国本土,北上南侵新罗的倭人必将回撤。 倭人一走,新罗压力将会骤减。 靺鞨人说是独木难支有些夸张,但继续打下去,收益与付出将不成正比。 讨不到便宜,靺鞨人自然就会退兵回去。 东亭与其没有兵戎相见,也自然就还有的谈。 甚至利用靺鞨人擅自出兵这个理由去施压,借兵之事会更加容易。 而一旦按照常规思路去做,东亭出兵拿下平壤城,大唐、靺鞨、新罗,三家将真真正正的接壤。 想不帮,或是拖一拖再帮新罗抗击靺鞨人都不行,不然从法理上说不过去。 一旦开打,将与靺鞨人彻底撕破脸皮。 大钦茂再是亲唐也要顾忌国内的情绪,十万靺鞨边军绝对不可能借给东亭,至多是河北闹起来以后两不相帮。 对于李尚客的劝诫,罗一依旧还是沉默应对,继续盘算着如何解决出兵膏药国本土的各种困难。 王玄志见状,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用力敲了敲案几道:“不知道你小子到底是怎么思虑的。 老李与我知晓新罗的状况,之所以没有即刻出兵,就是因为这种局势不是东亭能单独应对的。 东亭到平壤将近八百里,两万战兵推过去不难,甚至是再继续往里突进也不是不能。 但难的是大军的辎重与米粮,千里之外作战,根本没法从东亭调粮过去。 新罗北境又尽是群山,恐怕指望不上他们。 全要靠平壤城出粮,或是就敌于粮。 在浿水与泥河间与靺鞨人缠斗,已经是大军的极限。 新罗受倭人攻打的南境,不管出于兵力还是辎重,东亭根本无法顾及。 肯定是要朝堂另派大军走海路过去驰援。 当年打百济时,可是出了不下二百艘海船,就这也只乘兵两万。 你二十条海船就想打过去?还要打倭国四岛? 这不是围魏救赵的奇谋,而是在过去送死。 你小子赶紧打消了这念头,别琢磨这些没用的。” 罗一抬起头看了看王玄志,随后又看了看李尚与李泌,眼中闪过一抹坚定道:“连想都不敢想,那连输得资格都没有。” 起身活动了几下,罗一目光在三人身上再次扫了扫,最终定格在王玄志身上,迟疑了一下道:“如果范阳那些传闻都是真的,您有什么打算。” 王玄志目光一凝,稍稍琢磨了一下,用力一拍案几没好气道:“原来你小子一直都是在防备我。 亏我对你掏心掏肺,你就把我当成那种没有大义之人? 我这军使之职是以军功获取,是圣人所赐,不是他安禄山所给。 吃的哪碗饭,该做什么事,我还拎得清!” 王玄志越说越气,斜了一眼罗一,猛得起身往外就走,“你小子既然信不过我,便不留下碍你的眼。” “您火气这么大干啥,信不过您我会这样问?”罗一将王玄志拉回来,按在凳子上重新坐下,笑嘻嘻道:“这种事情换了谁,谁都要谨慎着说,心胸咋就不能宽广点。” “我心胸还不够宽广?”王玄志气得抬手一指罗一,“你小子说这话不亏心?” “既然话已经说开,就抓紧说正事。”李尚客挥挥手,对罗一挑了挑眉道:“你谋划着倭国到底是个什么打算,又有什么倚仗敢做这样的谋划。” 罗一坐下看了看三人,抬手指向西边道:“你们只考虑到了新罗与靺鞨,却没想河北之乱已经迫在眉睫。 以杨国忠的脾性,绝对消停不了多久。 他再进言河北会反,那河北恐怕真会逼得动手。 靺鞨人与倭人此次攻打新罗,是一次分化河北的绝佳机会。” 王玄志眉头拧了拧,“怎么分化?你不是答应安禄山不会从河北调兵?” 罗一咧嘴笑了笑,“我说的是不用河边的边军去征战。 咱们东亭出兵后,可没兵镇守东境,从卢龙调兵过来帮帮忙,这没什么毛病吧。” 第492章 十万靺鞨边军是想调就能调动的? 殖民膏药国,确实需要大量的人手。 无论是驻守的军队,还是治理地方的官吏,能够提供大量的职位。 说是多了一个道出来都不夸张,就河北那点库存的读书人根本不够用。 确实能够将普通人家出身的读书人,甚至是五姓七望的族人给抽调一空。 将河北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这个阶层直接给去了根。 犹如断掉了安禄山最得力的一只臂膀。 毕竟想要成事,光靠那些武夫是不行的,还得有文人辅佐治理地方才行。 以东亭空虚为理由,将营州的边军骗过来帮忙驻守,也确实能减少河北的兵力。 但李尚客一众人却依旧反对罗一的这个决策。 理由还是之前的理由,单凭东亭的体量根本无法做到灭一国这样的壮举。 尤其还是这种前所未有的跨海作战。 说句不好听的,只有疯子才会有这种想法。 况且就算东亭真能将倭国一战而灭,朝堂也不会同意。 不是大唐不想拓土开疆,而是实在不太好治理。 与河北相连的辽东就是最好的例子。 自隋以来的将近二百年间,往里填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物依旧无法让辽东真正成为大唐的治下。 罗一能将辽东治理成这番光景,也是有很大运气在里面。 更何况这世上又能有几个像罗一这样的人。 辽东尚且如此,跨海的倭国可想而知会是什么一副光景。 能不能将倭人驯服不知道,但叛乱绝对不会少。 疲于应对,传信又困难,最主要的是不但得不到好处,还要往里搭上海量的财帛。 最终的结果就是放弃倭国之地。 与其这样,还不如干脆就不动。 至少现在是朝贡也好,行商也罢,还能赚取些物件与财帛。 罗一对于三人的反对并不恼怒,毕竟这个想法太疯狂,任谁听了都觉得这是天方夜谭。 而且困难也是实实在在的摆在眼前,怪不得别人反对。 不过出于骨子里的本能,罗一并不想放弃这个想法。 膏药国在漂亮国扔下两个大伊万之前,因为地理位置的原因,太过有恃无恐。 近千年的时光里,胆敢反复对华夏挑衅与侵扰,就是因为本土一直没被打过。 没有切肤之痛,就没有敬畏之心。 没有敬畏之心,才会在近代给华夏带来了莫大的伤害与耻辱。 在源头时期直接将其去根,或是打得痛入骨髓,才能避免后边这些倭人做下禽兽不如的行径。 因此罗一只是对竭力反对的三人笑了笑,没有多解释什么,继续琢磨着如何打到膏药国本土去。 “道理上与你该说的都已经说了,真不知道你为何执拗于此。” 李泌见罗一沉默,知道对跨海攻打倭国还是不死心。 叹息了一句后,李泌揉揉眉心对罗一继续道:“道理你不想听,那就与你说说倭国的大概之况。” 闻言,罗一将头抬起来,对李泌笑道:“早该说这些,我对倭国实在知之甚少。” 李泌不满的哼了一声,“你不了解就要打过去?这是领兵之人该有的心思?” 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水,李泌整理了一下思路道:“倭国具体情况我也不是很了解。 只知其官制效仿我大唐,诸多律令相差不大。 治下分六十六国,这个国相当于我大唐的州。 而国之下有郡,有县。 具体口众多少不得而知,但估算应该比新罗与靺鞨之和还要多。 其军制上也是效仿我大唐之前的折冲府,战时为兵,平日为农。 真打过去,估计倭人至少能够聚兵几十万。 以东亭两万之兵过去,你觉得能起到围魏救赵之用? 况且对倭国之地一无所知,你功哪里,打哪里? 很可能是陷进去就再难以回来。” 顿了顿,李泌深情难得的有些颓然的继续道:“有些事情是上天注定,不是人力能够所改。 你本末倒置的谋划倭人,不如多算计算计河北,多要些兵出来才是正途。” 对李泌后边说的话,罗一根本就不在意,他在意的是没想到膏药国的人口会那么多。 一条破岛居然是靺鞨与新罗人口之和。 难怪总是野心勃勃,对靺鞨与新罗总是以上国自居。 不过有句话叫苦在当下,利在千秋。 而且此刻他有能力也有机会推动着大唐这辆战车能够踏上膏药国本土,那就不能轻易地错过。 想到这,罗一坐直了身体,对着三人道:“攻打倭国的缘由,之前只讲了出于瓦解河北。 其实还有另外一个缘由。 不知道大钦茂册封我为外官之事你们知晓不知晓。 契丹人有异动时,扶余与鄚颊两府的十万靺鞨边军,可归我调动。” 这件事情在东亭并不是什么秘闻,大门灵当初没有特意隐瞒。 而且就算想瞒也瞒不住,东亭一直都有人在两府开盘博彩。 这个消息三人老早就知道,只不过都认为这是大钦茂为了与罗一联姻而添得一个无用彩头。 十万边军岂能是罗一想调便能调的? 更何况契丹人如今一直都很老实,册封的这个外官更是没半点用处。 另外大唐一直都未承认靺鞨人立国。 给大钦茂的封号是渤海王兼忽汗州都督。 一直将靺鞨人所占之地当做州地来看,这个外官既不合法又不合理。 将这个外官当成一种类似驸马都尉的官职都是高看。 真将这个当回事,那就真要闹出笑话来。 听了罗一所言,李尚客撇着大嘴嗤笑道:“你这样聪慧,居然拿这个当真? 人家那是在给大门灵挣得一个脸面,添得一个彩头。 别说是十万,你能调的动一万靺鞨人的边军,我都拜你为兄长。” 王玄志点头附和,“你小子什么时候这么天真了。 况且这会儿靺鞨人正出兵新罗,这与打大唐没太差别。 你居然还想着调动人家的边军,这个说笑可一点都不好笑。” 李泌倒是不似李尚客与王玄志那样出言嘲讽。 道对罗一的这个打算也不看好。 这种状况下,他实在想不出罗一能用什么手段能从靺鞨人那借了十万边军出来。 大唐与靺鞨人看似这些年相安无事,实际怎么回事都心知肚明。 如果换他是大钦茂,大唐越乱才越好,内斗的越厉害越让人高兴。 不过他相信罗一不会是随口说出的这些,放下茶碗缓声道:“你从来不做无用之功。 既然能提起此事,心中肯定是已经盘算过,说说你能用什么法子调动这十万边军吧。” 罗一嘿嘿一笑,“其实很简单,只要打到倭国去就可以。” 三人听了罗一的回答,脸色全都为之一滞,又绕回来不说,还太过荒诞。 甚至怀疑罗一这些说辞是在戏耍他们。 第493章 让你们开开眼 夕阳西下,整座东亭城都被一片火红色所笼罩。 而火红色总是让人联想到炙热与无穷的力量。 当东亭城的百姓看到罗一的身影时,仿佛也化身为了那抹火红之色。 激动与莫名出现的踏实之感,让百姓们眼神中满是炙热。 心中的感激与感动,更是让百姓们迸发出无穷力量,不知疲倦的对罗一高呼与呐喊。 东亭的百姓虽赶不上长安城的零头,但发自于真心的欢呼,却让声势显得更加浩大。 而这样仿佛还不能表达对罗一的敬意与感激。 百姓们纷纷跪在地上叩拜的同时,高呼声由问候的安好,变为了一声声万岁。 面对这种大唐皇帝或是皇子才该受到的敬仰与爱戴,罗一既挠头又有些难得的激动。 虽说武则天那会儿隐隐已经开始把万岁特定为皇帝所有。 但因为惯性的原因并没有上纲上线,还是当做一个谁都能用的祝福词。 甚至是起名字的依旧还有起万岁这两字的。 不过偶尔喊一喊没什么,到哪都被这样喊,早晚是个事。 尤其是与杨国忠那货已经不死不休,被这货知道了,绝对会被用来告黑状。 竭力让百姓们起来不要跪在地上,可百姓众多,又都是发自于真心,根本就劝不过来。 罗一无奈之下,只能硬受了这样的大礼,僭越不僭越的,以后杨国忠告状了再说。 至于激动的原因,其实也很简单。 能受百姓如此对待,一直以来所做的准备与谋划并不是无用功,累些苦些也值了。 而这也让罗一更加坚定了攻打膏药国本土的想法。 没有过多的沉浸于百姓们的敬仰与内心的激动,与百姓们挥挥手罗一拨转马头直奔城外的南山。 “你小子这是高兴过头了还是忘性大,连家在哪都不知道了?”揶揄了一句罗一,李尚客撇嘴道:“眼看着黑天了,你还往哪走。” 罗一放缓马速,扭头看了看李尚客,“你们不是一直问我有什么倚仗吗?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李尚客目光望了望前方的南山,眉头一拧道:“南山除了一些尚家庄的老卒与高句丽的孤儿,就只有一处冶铁作坊。 这里说是你的倚仗可以,说是跨海功打倭人的倚仗可有些过了。” 罗一先给从城里跟过来的老班头挑了个大拇指,示意保密工作做得不错。 随后对李尚客十分臭屁道:“一年多没见,你是真把我当寻常人了。 今日就给你屁股刺一刀让你开开眼。” 李尚客冷哼一声,“你小子就算是三品的户部尚书,我该揍你还是能揍你。 待会儿你给不出个说法,我就让你真开开眼。” 李泌目光望着南山的方向微微一眯,琢磨了一下道:“这里可是与当初那一船城宰遭了旱雷有关?” 罗一丢给李泌一个赞赏的目光,“这里还得说是你嘴聪明。 老李和老王就长了个吃心眼,啥都不琢磨。” 李尚客气得一挥大手,“哎,你小子是真找揍吧。” 王玄志眼角抽动了几下接口道:“这话你再敢说一次,现在就让你开开眼。” 罗一撇撇嘴道:“不服气是吧,剑南的战报是如何写的,你们一点不知晓?” 王玄志呵呵冷笑一声道:“就是设伏与夜里追杀,都是你常用的手段。 打楞利实的时候都亲身经历过,这还需要开开眼?” 罗一微微一愣,“你们不知道引雷的事?” 听了罗一的话,李尚客与王玄志目光同时一凝。 “当初楞利实来打东亭,真是靠引雷守住城的?”李尚客用要吃人的目光紧紧盯着罗一道。 罗一摸了摸下巴,高力士和李隆基总算是干了件靠谱的事。 就算给的是二踢脚,也当做了秘密武器,没有大肆宣扬。 回头看了看东亭城,觉得距离离得还算可以。四周的田里也因为快要天黑的缘故没有一个百姓的身影,罗一对老班头一扬头,“身上带雷了吗?” 老班头嘿嘿一笑,“现在刀弩可以不带,这玩意儿必须带。” “你胆子是真大,不打仗你整天带这玩意儿干啥。”罗一其实只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问了一嘴,没想到老班头真随身携带了手雷,咂咂嘴道:“扔一个给他们瞧瞧吧。” 老班头见终于不用再藏着掖着,一边掏出三个原始版手雷,一边高兴的咧嘴笑道:“总算能光明正大的用了。” 罗一盯着老班头手里的三个家伙,眼角一阵抽动道:“一个别留,都给我扔了。 以后没有战事你再敢带这玩意儿在身上,别怪我不尊老,那条腿也给你打断。 再者你现在也是有家室的人了,你就不怕出点什么意外?” 一旁的李尚客与王玄志听了两人的话,眉头全都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老班手里的玩意儿就能引下雷来?”李尚客下马凑到老班头跟前,仔细打量了几眼二踢脚一样的原始版手累,有些不相信。 王玄志与李尚客的心思差不多,但是考虑到老班头比罗一说话靠谱多了,又有些不确定,“老班,这个真能引雷?你们之前守城时就是用的这个?” 老班头一边抽出火折子一边对王玄志点头笑道:“都别着急,过个几息就知晓大郎君说得是真是假了。” 李泌当初得知白崖城那些城宰被旱雷劈死,他就怀疑是罗一使了手段。 只不过是他与杨洪山怎么问,罗一都不承认。 现在罗一主动说出来,并且从话语中也能听出对老班头手里物件的忌惮,可见这个物件绝对无比凶险。 这让李泌与李尚客做出的反应截然相反,主动向后退了许多。 而随着老班头将火头抽出引燃药捻子将三个手雷用力扔出去没有几息,就接连传出三声句响,证明了李泌的选择并没有错。 李尚客因为下马的缘故,只被巨响吓得一个屁墩坐在了地上。 王玄志则是毫无防备之下,直接被惊到的战马一扬前蹄给掀到了地上。 好在没被战马给踩踏到,只是重重的摔了一下。 不过两人震惊之下,完全没有在意这些。 回过神后衣袍上的灰尘都顾不得拍,直接跑向了手雷炸响的地方。 当看到路面上出现了三个小土坑,并且路旁百姓栽种的榆树上出现不少密密麻麻的窟窿眼,两人再次陷入惊愕之中。 第494章 再让你们开开眼 这三声巨响,并不只是让李尚客、王玄志以及李泌陷入震惊之中,还将南山里的一众老卒与收入进来的高句丽孤儿给惊到了。 这个响动他们一听就是手雷发出来的,而声音传来的方向可不是他们平日试验以及操练所在的山中谷地。 很明显这是有人擅自将火药或是手雷给拿了出去。 对火药威力了解的不能再了解的一众老卒立刻炸了庙。 火药泄露出去所带来的后果太严重,惊愕过后立刻吆喝着那些高句丽孤儿拿了兵刃翻身上马出了南山,直奔响动的方向疾驰而来。 当看到是罗一回来,并且老班头也在场,这些老卒又高兴又有些无语。 “大郎君是用这响动告知你回来了?”老林下马率先走过来,翻了一眼罗一道:“其实没这响动,我们会更高兴。” 说罢,老林将目光瞥向老班头,“以后你休想从库里拿走一个雷。 山里的规矩你不知道?能不能引出乱子你心里没数?” 老班头嘿嘿一笑,“这么大火气干嘛,就当操练了。 再说是大郎君让我扔的雷,你要发火冲他发,跟我可挨不着。” 南山对火药管控的条例,大部分都是出自罗一之手。 一时光想着显摆,而忽略会闹出大动静来,让他有些尴尬。 “是我的错,只想着给两位将军和先生演示一下,忽略了山里的反应。” 老林其实也没真生气,见罗一认错哪能还揪着不放。 而且罗一回来又是件让人高兴的事情,老林脸上立刻挂上了笑容,“这次回来待多久,听说大郎君现在可是户部尚书了。” 目光扫了扫发现除了李尚客三人,就只有老班头和苴梦冲跟在罗一身旁,老林眉头一拧,声音有些发颤的问道:“老耿还有海龙和柳松那些小子们?” 见老林误会,罗一连忙摆手,“别乱想,他们都好着呢。 剑南那边的战事还没完,老耿陪着周口口留在了那边。 海龙他们护着我回长安后,也让他们又回剑南了。” 老林长舒一口气,眉头舒展开后连连点头道:“这就好,这就好。 老耿那把骨头扔在剑南没所谓,只要海龙他们没事就好。” 顿了顿,老林眉头又是一拧,“身边现在就这么一个黑不溜秋的小子?” 见罗一只带了一个护卫在身旁,老林立刻判断出罗一现在身边缺少可靠的人手。 问了一句后,立刻对身后的一众高句丽孤儿大喊道:“仓满,左大你们心心念念的使君回来了,今后你们营就护在使君身旁。” 老林的这一嗓子,不单让被喊的仓满与左大两人兴奋的不得了。 同为一营的其他高句丽孤儿,也同样激动的不行。 这些孤儿之前被罗一下令救下,心里本就对罗一充满感激。 而且留在南山的这二年多,又被老卒们有意的往扈从死士上调教。 不但对罗一忠心不二,老早就想出山护在左右报答罗一的恩情。 不过罗一去了长安后又马不停蹄的赶往剑南。 加之他们这一批的年岁在罗一走时只有十五六,只能留在南山。 听了老林的吩咐,哪能不高兴。 这一营二百多的孤儿没有任何犹豫,高声唱喏一声,呼啦一下就围在了罗一左右。 从这些孤儿的眼中,罗一能清晰的感受到他们对自己的尊敬与狂热。 这让罗一有种看到了一言不合就能为他去死的狂信徒的那种感觉。 习惯了与于海龙和柳松他们那种哥们一样的相处方式,一时间对仓满与左大这一营孤儿有些不太适应。 加上这个时候他节度使的官职还没恢复,甚至是能不能给恢复也是个未知数,弄这么多人在身旁有违军制。 就算是以扈从或是家丁的身份护在身旁也有些太扎眼。 传到杨国忠耳中又是一个被他告黑状的小把柄。 开口就想要拒绝,但想到没有海龙与柳松他们这样的可靠人手在身旁确实挺舍手。 而且洪秀那个小暴脾气没个能舍命的人给护着,再遇到什么麻烦事真容易吃亏。 这让罗一将到嘴边的话又给咽了回来,并且目光扫了扫仓满与左大两人,笑吟吟的改口道:“今后就劳烦诸位护着我的性命了。” 仓满与左大激动的立刻抱拳,异口同声道:“使君言重,这是我等该做之事。” 罗一先对两人点头笑了笑,随后凑到老林身旁压低声音道:“我怎么记得之前没这么多孤儿。 况且已经有不少都进了新团,怎么又弄出了一营出来。” 老林见罗一疑惑,哈哈笑道:“这还多?山里还两营呢。” 顿了顿,老林朝着东亭城的方向努努嘴,“这一营有些是后来从玄菟过来的孤儿。 那两营都是二郎君那些小友从各城给送来的。 不管大小你也是一方节度使,该多养些能舍命的人了。 而且听闻在剑南时统兵已经超过五万,手里没些狠茬子是压不住人的。” 看出罗一有些不以为然,老林脸色一正继续道:“你领兵喜走偏锋,且手段与寻常将领不同。 对战兵的战力高低或许要求不大,但却需要对你极为信任。 可你今后领的兵不可能都是东亭这些对你熟识的。 不信你,或是信的半信半疑,你的那些让人看不懂的谋划就极为容易出差错。 没有可靠且狠厉的人手替你砍些人头,大军可不好统领。” 罗一懂老林的意思。 这个时候领兵的将领不杀人头祭旗,根本震慑不住人。 一旦遇到苦战就压不住阵角,阵型一乱的结果就是溃败。 这是担心他手软,该替他想的都给想到了。 另外小二郎的那些朋友还真没白交,徐大俊他们做事也开始像模像样了。 看了看不远处的这一营院兵,罗一拱拱手道:“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有你们在这,我这是多了好几百个宝。” 老林摆摆手,“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罗一朝着南山的方向努努嘴,“杨洪山还在里面吗?他鼓捣的物件,你们都看到过了吗?” 听罗一这么问,老林眼中猛得迸出几抹精光,竭力的压着兴奋低声回道:“不单看到了,都已经试过了。 那个玩意儿比掌里的雷还要命,只要数目够多,单凭步卒就能与披了马甲的重骑打个平手。” 见老林这些老卒已经试过火炮,罗一也变得兴奋起来。 转身对刚刚回过神的李尚客三人挥了挥手,“赶紧上马去南山,再给你开个大眼,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倚仗是什么!” 第495章 火炮的数量 看到罗一出现在眼前,杨洪山先是一愣。 随后立刻神色激动的放开挂在火炮上的绳索,将吊起的火炮轻轻放在地上。 “今日回来的?比走时壮了些,也黑了些。”仔细打量了几眼罗一,又看了看跟在后边一脸茫然的李尚客三人,杨洪山眼中的目光骤然一亮,指着地上的火炮声音都有些发颤道:“可是能派上用场,不用藏着掖着了?” “能不能派上用场,要看你给我准备出多少数目来。” 看了看杨洪山脸上挂着的黑灰,又抓起他的胳膊,看了看又黑又尽是细小口子的手,罗一叹息一声继续道:“不管数目多寡,都辛苦你了。 这些活计交给匠人去做就好,好好一双写字的手弄成了这样。 洪秀若是看到,还不知道要心疼什么样。” “不苦,不苦。” 杨洪山对罗一连摆了几下手后,蹲下身子一边摩挲着地上乌黑锃亮的火炮,一边咧嘴笑道:“这才是男儿该操弄的物件。 我是打心里喜欢,不亲自上手打磨怎么能行。” “这个是多少斤重的。” 罗一也蹲下身子,抬手在火炮上摸了摸,又顺着炮口往里面看了看。 见里面装着的都是铁砂,又抬头看了看固定在墙壁上,并且加装了滑轮的几根绳索。 再结合刚进屋时杨洪山不停拽动绳索上下摇晃火炮的样子,不难猜出这是在用铁砂打磨火炮里面的毛茬。 “你琢磨的这个打磨法子不错,又省力又好摆弄。” 杨洪山谦虚的笑了笑,“你给的法子其实更好用,但是梁水那里太显眼,建了作坊以后都用来打磨大家伙。 这种二百斤左右的还是留在这里,用这个法子来打磨。” 想起铸造的数目还没说,杨洪山从怀里掏出一本小册子递给罗一。 起身走到紧贴着墙壁的木架前,引燃放在木架上的一盏油灯,一把将木架推向了左侧。 而随着木架的挪开,一道暗门赫然出现在了众人眼前。 “都在里面,过来看看吧。” 对罗一招招手,杨洪山拿起油灯打开暗门率先走了进去。 “这边是按你吩咐最先铸造的短炮,一共一百五十。 六十斤的有二十之数,其余的都是方才你看到的二百斤左右的。” 将油灯在六十斤与二百斤的火炮上来回晃了晃,杨洪山对罗一解释道:“后边的不是想要擅自改动。 六十斤的太薄,想要不裂不碎,就只能少放药,至多打出去三十丈远,比车怒还多有不如。 加重到二百斤,厚度翻了一倍,药量能放的多些,能打出四十丈远。 不过六十斤也好二百斤也罢,连续打上最多五次就要停下。” 微微一顿,杨洪山叹了口气道:“不等炮凉些继续打,真如你信里叮嘱的一样。 折损了一个试炮的匠人和一门炮,才信了你信上所说。” 向里面又走了十几步,杨洪山将油灯照在了长四尺,粗将近三寸的火炮上,“四百斤的七门,五百斤的二门。 虽说铁料差了一百斤,但打的却差不多远,都在六十丈左右,所以只铸了两门五百斤的。 同样是至多打五次,就要停下一盏茶的功夫。” 又向里走了几步,举着油灯在四门长接近五尺,粗细在四寸左右的火炮上晃了晃,杨洪山脸上的表情既兴奋又无奈,“千斤炮一门,一千五百的三门。 最远能打到二百丈远,是这些炮里最厉害的。” 转过身看向罗一,杨洪山叹息一声继续道:“两千斤的炮都没铸造出来,你信里所言四五千斤的更是试都没试过。” “一千五百斤的能铸出来,相差只有五百斤,二千斤的便铸不出?”罗一走过来矮身看了看长度与口径都大了不少的几门火炮,疑惑道:“差到铁料上,还是差到哪里,按道理不该难到这上对。” “不是差到铁料上,是泥范不好制。” 拍了拍最大的一千五百斤炮,杨洪山苦着脸道:“千斤的炮能够一次铸成还不到二成,一千五百斤的更是只有一成不到。 两千斤的是一次都没铸成过,不是炮壁薄厚不均,就是孔隙太大。 就连看着还凑合的,药量按千斤的放,只打一次都出现了裂纹。 与其将铁料与功夫浪费在这上,还不如多铸些小炮。 毕竟放多少药量,能打出多远,甚至是最多连续能打出多少次,都已经试出来了。” 罗一微微颔首。 四五百斤的九门,千斤以上的四门。 这些都是能打出最少二百米的。 二百斤以下的一百五十门,能打出一百米左右。 小炮打得这个距离确实算不上远,但胜在比车弩床弩还要轻便。 至于威力,虽然没亲眼看过,不过应该与预期的相差不大。 而且从老林的反应来看,威力这一块上也是不需要担心的。 唯一就是铸造的数量上,与之前的预期有些差距。 原以为几十斤重的炮,怎么也能铸个几百门。 结果铁料倒是能供得上,铁料的质量与工艺上却又开始拉胯。 步兵上还好说些,有车弩有手雷,对火炮的需求还不那么迫切。 但水军那边等不了,一年多一共就弄了一百多门小炮。 说得夸张些,还不够一艘海船用的。 “千斤的先不提,二百斤的小炮,大概需要多久能铸出一门。” 杨洪山盘算了一下,回道:“都是等的泥范成型,具体几天铸出一门没仔细算过,或许一次十几门,或许一次几门。” 罗一掂了掂手里的册子,一挑眉道:“再给你加派人手,一月的功夫你觉得能铸出多少小炮来。” “你是觉得少了?” 杨洪山对罗一摊摊手道:“这是你琢磨出来的,且信中也特意交代要仔细打磨。 从东亭到都里镇的路已经修完,现在挖铁石的人手不缺,铁料完全供得上。 问题是泥范制作起来不易不说,铸完不见得每一门都能用,能用的也需要仔细打磨。 大多的功夫都搭在这上面了。” 顿了顿,杨洪山苦笑了两声道:“这还是山里二百多匠人没日没夜的干,才弄出了这些炮来,没办法再块了。” 罗一抬手摸了摸嘴上如同绒毛般的短须琢磨了一下道:“有没有铸好的却不能用的,如果有带我去看看。 还有铸炮的泥范,如果还有现成的,也带我去看看。” 既然发现了问题,罗一觉得怎么也要看看。 虽然他不是理科男,但总归见识的要比这时候的人多。 工艺粗糙下铸造出来的原始火炮本就不耐用。 产量再上不去的话,这火炮弄不弄就没什么意思了。 第496章 能不能说些人话 看过几门残次的火炮以及泥范,又询问了杨洪山与主持铸炮的匠人几个问题,罗一总算是了解效率低下的真正原因了。 打磨其实只是必要问题,毕竟得先铸造出合格的炮才能进行到这一步。 现在的问题是第一步就出了问题。 黏土制成的泥范需要阴干才能进行浇铸,而阴干的时间快则一月,到冬天的时候四五个月都未必能干透。 如果用火烘烤,因为粘土压得非常密实,透气性非常低,常常是外干内湿。 一旦把铁水浇进去,泥范里边的潮气会让铸出来的炮全是窟窿眼根本用不了。 火炮铸造的越大,泥范自然跟着就要做大,自然就更难阴干。 杨洪山放弃铸造千斤以上的炮,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毕竟费力扒拉的又是弄铁矿石又是冶铁,最麻烦的泥范不但要等半年功夫不说,每制作一门火炮就要重新制作一个新的泥范。 忙乎了一大通,结果成功率不到二十分之一,搁谁谁都得放弃。 而且这玩意儿还是要命的家伙式,与手瘾道理是相通的,强撸那是要灰飞烟灭的。 只要炸膛,试炮的人绝对会一波被带走。 另外除去费时费力且危险不说,泥范这种浇铸方法也会让火炮的口径与规格都有差别。 同样是一千斤的炮,有极大的概率会发生实心弹不通用这种情况。 战场上瞬息万变,几个呼吸间都可能改写一场战斗的结局。 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小毛病或者是小瑕疵,都可能引发致命的溃败。 更何况现在又出了突发状况,还惦记着狠削一顿膏药国,要来一场降维打击的海战以及登陆战。 这些问题都必须要解决掉,尽快将产量提上去。 而想要解决这些问题,眼下看来源头还是在于模具。 泥范的误差与不确定性太大,需要换一种模具进行浇铸。 但罗一不是搞军工或是搞冶炼的出身,交代给杨洪山的那些都已经是绞尽脑汁回想的。 坐在残品火炮的炮管上琢磨了半晌,也没琢磨出个头绪。 “崔大匠,你以前铸钟的时候,只有泥范这一种法子吗?” 虽说铸炮的匠人头子是专门给寺院浇铸大钟的出身。 不过都是浇铸管子,只是薄厚不同,道理还是有些相通的。 也算是术业有专攻,罗一打算看看能不能从匠人这里得到些启发。 “回使君,没其他的法子了。”赶忙应了一句,崔大匠咧咧嘴道:“当初师傅可是范阳最厉害的铸钟博士,跟着学了那么久一直都是用的泥范。” 罗一无奈的点点头,拍拍身下的火炮道:“那就一起想想,看看能不能琢磨出个其他的法子。” “这物件儿说是天上神仙要人命的法宝都不为过。”老林敲了敲罗一身下的残品火炮,劝慰道:“能琢磨出来就已经惊为天人,不要过犹不及。” “你倒是知足。”罗一对老林摇摇头,“这玩意儿越多,咱们的战兵在战阵上折损的就越少,没什么过犹不及这说法。” 老林哈哈一笑,摆手道:“见你回来都高兴的不得了,再急也不差这一会儿。 先说说此次前去剑南的见闻或是战阵上的事。” 杨洪山在领着罗一一众人出了作坊兼放置火炮的密室之前,安排了人手去煮茶汤。 此刻见手下拎着大釜与茶碗过来,该交代的也都交代过,杨洪山笑着接口道:“老林说得没错,刚回来就不要琢磨这些。 再者可不光是你过来,还有二位将军和李先生呢。 这里虽说乱了些,可茶汤还是能煮些的。” 从手下接过大釜,亲手倒了茶汤递给众人,杨洪山挨着罗一坐下,笑吟吟的一挑眉道:“最不济也是边吃茶汤边琢磨。” “没想到一直窝在山里,性子反而比之前活泛了。” 揶揄了一句杨洪山,看了看手里的茶碗,又看了看装着茶汤的敞口大釜,罗一撇撇嘴道:“从剑南送过来的茶叶你没分着?怎么还吃味道这么重的茶汤。 还有你这可算是能冶铁了,煮茶的大釜都用的铁的,你就不怕吃一嘴铁锈? 不说用个砂锅陶锅,最不济也要用个铜锅。 说句你听不懂的,你连隔壁阿三哥都比不上,人家还知道用回收的易拉罐融了…” 说到这,罗一话音猛得一停,并且眼中的目光陡然一亮。 他突然回想起阿三哥用回收的易拉罐融成铝水制作成铝制茶壶用的是砂模浇铸。 那过程简直不要太简单。 “老崔,现在安排人手弄两个木盒和沙子过来。一个木盒一低,一个木盒两面无底!” 吩咐完老崔,罗一对肩膀撞了撞杨洪山,眼中满是兴奋道:“傻人有傻福,你这一嘴铁锈味的茶汤算是没白吃。” 杨洪山挠了挠头,“你琢磨出其浇铸法子了?” 罗一用力点点头,“没错,沙子完全可以代替黏土。” 觉得光靠嘴说解释起来有些费劲,罗一先将碗里的茶汤倒掉。 随后起身用脚拨弄出了一堆泥土出来,再将茶碗往泥土里一埋。 拍了泥土,罗一嘿嘿笑道:“打造个木头的炮模出来,上下两层一扣一夹。” 抬手在泥土上戳了个洞,罗一继续道:“炮模拿出来以后,两层木盒再扣回去,一样能铸出炮来。” 打量了两眼埋着茶碗的泥土,罗一思虑了一下,用力拍了一下手,大声道:“真正浇铸的时候,将砂盒竖起来,浇灌的那个小口开在炮尾处。 这比阴干泥范要省上太多的功夫,只要铁料够用,冶铁炉子够多。 一天浇铸个百门出来都不是问题!” 杨洪山张大了嘴巴盯着泥土看了半晌,眼中逐渐开始闪动起亮得吓人的精光,“虽然不知道用砂制范能不能行,但你这个法子确实好。” 低下目光又看了看那堆泥土,杨洪山眉头猛得一皱,“不对,你这样浇铸出来的是个实心的铁柱。” “都说了要把砂盒竖起来,这还想不明白?” 罗一将茶碗翻出来,拍了拍上边的泥土道:“炮模与真炮一样,炮管里填上沙子就是炮芯。 只要将炮芯小心些竖起来当到中间就可以,是炮口朝下,炮尾朝上的一个形状。” 听罗一这样仔细的描述,杨洪山脑海里立刻呈现出一副立体的画面。 稍稍琢磨了一下,杨洪山用泥土护随意弄了一个小土堆,然后将罗一的茶碗往上一扣,无比兴奋道:“明白你的意思了,这法子绝对可行。” “你们两个先停一停。” 懵逼了好一阵的李尚客,好不容易回过神,结果罗一与杨洪山说得尽是让他听不懂的。 并且两人还越说越高兴,这让他一头雾水的同时也有些恼火。 打断了两人一句后,李尚客对罗一恶狠狠道:“什么隔壁阿三哥,什么泥范砂模,又什么竖着横着的。 就不能说些人话? 还有那个引雷的玩意儿,你小子不打算给我个解释?” 罗一见李尚客发颤,先是与杨洪山对视了一眼,随后大笑道:“解释再多也没亲眼看上一回有用。 弄门炮出来给老李打一次瞧瞧,省着他在这呜呜渣渣的。” 第497章 谁说没有水战可打 木制带轱辘的炮架,前后都有土堆阻挡的浅沟,证明了杨洪山与老崔等人平日没少打炮。 尤其是老林他们送过火药来以后,杨洪山熟练的装药、垫木板、放铁砂,粗纸封堵木板缝隙,最后又放上一颗大石子做封门子。 整个流程一气呵成,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 让罗一看得赏心悦目的同时,也不得不感慨于男人对强大武器的喜爱以及武器带来的破坏欲是刻在骨子里的。 与罗一看得津津有味相比,李尚客三人则是满头的问号。 就算是之前在罗一与杨洪山的交谈中听到了能打多远什么的。 也实在看不懂杨洪山围着一个大铁管子在忙乎啥。 直到看见有人在三十丈以外的一道土墙前放了几片大木板三人才有些恍然。 而恍然过后则是惊骇与难以置信。 “之前你们说的能打多远,指的是铁管子里的铁砂与石子?”摸了摸黑黝黝的火炮,李尚客满心疑惑道:“没有绞盘也没有筋弦,铁管子能把铁砂打出去?” “能不能打出去,看过以后就知道了。”罗一向远处退后了一些,对李尚客嘿嘿一笑,“信我的就离得远些。” 这次李尚客与王玄志没有任何犹豫,听了罗一的话,立刻从火炮旁离开。 “待会儿的响动恐怕比路上的还要大,都有个准备。”看到杨洪山已经拿起了烧红的铁条,罗一先对其点点头,随后拉着李尚客三人又退了几步,“都仔细看着点,这玩意儿比弩箭可猛多了。” 杨洪山见罗一这边已经准备好,大喊了一声点火就将前端烧得通红的铁条插进了留着插药捻的小洞里。 “轰!” “哗啦!啪啦!” 随着铁条的插入,火炮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给拨弄了一般,猛得就是向后一退。 冒出一股白烟的同时,一声惊天巨响也充斥在人的耳畔。 紧接着便是三十丈外的木板被打得四分五裂后发出的碎裂声,以及飞溅到各处的散落声。 这个响声比路上手雷的响声要大了不止一倍,如同炸雷就贴在耳根响起。 李尚客三人即便有所准备,一阵心悸的同时,耳中一阵嗡嗡作响。 不过三人对此都并不在意,而是目光满是惊骇的盯着远处四分五裂的木板。 “一炮就能打中?我有些怀疑你刚才打磨是在做样子给我看,平日里没事光打炮玩了。”调侃了一句杨洪山,罗一眯起眼睛打量了两眼土墙前的碎木板,“木板是多厚的,铁甲试过了吗。” “木板不厚就是给两位将军和李先生看得。”没等杨洪山答话,老林率先开口,并且凑到火炮前,嘿嘿一笑道:“不过铁甲放到前边照样能打透,说是沾上就死挨着就亡一点都不算夸大。” 罗一摸了摸下巴,对这个结果还算满意。 虽说与绑了火药的弩箭效果差不太多,但弩箭有个弊端,药捻子留得太长。 能上阵领兵打仗的没一个是傻子,早晚能看出这个漏洞。 王盛那个老疯批就是最好的例子,毒烟球只是看过一次,就想出了应对之法。 如果不是夜里发疯攻城,自己把自己给玩死,绝对能发现弩箭绑火药的弊端。 火炮就完全不用担心这个,对面的敌人只能以血肉之躯抵挡喷射过去的铁砂。 那些攻城器械也再起不到掩护的作用,敢往前推的下场就是被成筛子。 如果用于海战的话,二百斤的小炮应该也够用。 膏药国的那些海船本就没有大唐的大,面对软帆的巨大海船,只要一次齐射估计就能给打得稀碎。 脑海里一想到这个画面,罗一就止不住的有些兴奋。 若不是这会儿天已经快要彻底的黑透,说什么都要让老崔冶一炉铁水,试试砂模铸炮的效果怎么样。 走到火炮旁抬手飞快的触碰了一下,罗一叹了口气。 已经三分钟左右,还是有些烫手,到底是比不上铜。不但延展性上差了许多,散热上也差了一截。 可惜东北这边没听说过哪里有铜矿,没法铸造安全性更高的铜制火炮。 不过有总比没有强,就不要太贪心了。 “今后这里交给老崔,你回到军中吧。”罗一看了看杨洪山,沉吟了一下道:“火炮马上就要派上用场,你得抓紧调教出一批炮卒出来。” “只要舍得用炮,一月就能调教出来。”看到老林猛给自己使眼色,杨洪山笑道:“老林他们打得炮不比我少,你就让他们闲着?” 罗一看了看老林,又看了看杨洪山,嘴角一勾,微微一笑道:“老林他们自然闲不得,不但要调教炮卒,还要与步卒以及骑军操练新的战法与战阵。” 杨洪山错愕道:“老林他们把活都做了,那我做什么。” “你比他们还要忙,你明日就动身压着山里的火炮去都里镇。”目光望了望都里镇的方向,罗一缓声道:“到了地方去找窦叔蒙,他会告诉你这些火炮放置在哪。” “这炮要放在海船上?”杨洪山眉头一拧,十分疑惑道:“可这时候也没处打水战,你这么安排做什么。” 收回目光看向杨洪山,罗一脸色一正道:“谁说没处打水战了? 另外你刚才说的我可是当真了。 一月的功夫你要调教出一批能在海船上打炮,且准头不太差的炮卒出来。 都里镇的海船,随时都有可能拉出去打水战。” 杨洪山一头雾水的同时,心中也是一沉。 他本身就是个旱鸭子,上船会是个什么样子都还不知道,更不要在海船上打炮。 但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杨洪山不是个遇难而退的性子,并且罗一说得也十分郑重。 之前罗一给他的差事,没一件做得稳妥。 这一次就算不为证明自己,也不能再拖罗一的后退。 想到这,杨洪山无比郑重的抱拳领命,“就算死在船上,也会把这差事办的稳妥。” “别动不动就把死挂在嘴边,完成交给你的差事才是最重要的。”扭头看了看老班头,罗一沉声道:“让老班从淮南过来的兵里挑些可靠的人手,他们水性大多都很好,会适应的更快些。” 杨洪山点了点头,“我现在就过去归置归置。” 老林见状,立刻急道:“他把炮都给带走,那我用什么?” 罗一哈哈一笑,“急什么,方才没听我讲的砂范铸炮? 把心安安稳稳的放在肚子里,一月之内保准给你再弄些炮出来!” 第498章 李泌给出的办法 南山老卒驻地厅堂不大,里面坐了六七个人就显得有些满。 按道理本该很热才对,但厅堂里除了油灯里的灯芯偶尔发出哔啵声,以及吃茶的吸溜声,便再没了别的动静。 坐在里面的人,表情也是各不相同。 坐在最外边的杨洪山皱着眉头不知道在思虑着什么。 老林则是一边吸溜着茶汤,一边笑吟吟的时不时在旁人身上来回扫视。 李泌还是一如既往的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只不过一直低垂着眼眸,让人看不到眼中的目光,从而无法猜测在想些什么。 王玄志则是一副龇牙咧嘴的样子,吃口茶汤便点点头或是摇摇头,好似遇到了什么脑子决断的事。 李尚客的脸色最为难看,自打看过火炮的操作,一直都在阴沉着脸。 眼中更是时不时的射出焦躁与冷厉的目光看向身旁的罗一。 气愤怪异且有些压抑。 罗一对各人都是个什么心思多少能猜到些。 尤其是李尚客,这老小子黑着个脸无非就是埋怨火药和火炮瞒着他。 毕竟以这两样东西的威力,真起了什么心思,足以颠覆他们老李家的江山。 又气恼又惊惧之下,脑子有些想不明白事。 多多少少有些把他当做第二个安禄山的意思。 对此罗一也懒得去解释。 李尚客不满就得有人劝? 自己不满的时候谁又顾忌自己了? 明明做得事都是为了他们老李家好,结果还得装孙子去哄去劝。 自己心里的憋屈谁来劝慰了? 这么点小破事就将脸拉得老长,给谁看呢这是。 亏他把老李当亲人看待,这么点信任都没有。 再者真有什么心思,刚才还能放炮给这老小子看? 每当李尚客目光不善的看过来,罗一都是睁大了眼睛回瞪过去。 这种赤裸裸的挑衅,让李尚客越想越气,最终率先划破了堂内的平静。 “啪!” 用力在案几一拍,李尚客再次用起他的招牌动作,将拳头在罗一眼前一阵摇晃,怒声道:“旁人不能说,与我还故意瞒这么久?你小子到底是个什么心思?! 不解释的清清楚楚,真当我…” “钵大的罐头不敢你?” 罗一将李尚客堪称千年不变的台词抢先说完后,同样用力一拍案几,“真不知道你这老小子怎么好意思来质问我。 是雷没给你看?还是炮没给你演示?你都看个清清楚楚,还要我解释什么?” 被罗一叫成老小子,将李尚客气得火冒三丈。 紧握拳头想要砸在罗一那张可恶的脸上,可最终还是没舍得将拳头落下去。 再次用力一拍案几,李尚客气哼哼道:“想要让你解释什么,你心里不清楚?” “啧啧,话都不敢说明白了?” 罗一敲了敲案几,斜了一眼李尚客继续道:“有理不在声高,更何况你还没理。 既然上次在土护真水的掰扯的不明白,那咱们就继续掰扯。 自打到东亭开始,我就跟个牲口一样给你们老李家卖命。 我做的一件件事,你哪个不知道?可有哪一件对不起大唐?又有哪一件是对不起你们老李家? 可你们老李家是怎么对我的,你也该知道的清清楚楚。 至于你的担心,你不觉得多余吗? 真有那个心思,我今日会让你都瞧了去? 更何况难道我不知晓手雷与火炮堪比国之重器? 到底因为什么瞒着,你心里一点数都没有? 我今日将法子报上去,怕是明日就会出现在河北的案几上。 嫌我告诉的你晚了,你去找圣人说去! 不去剑南的话,早就跟你一起用炮打鸟玩去了。” 李尚客之所以生气,首先是这两样物件太要命了,罗一根本就不该隐瞒。 一旦被朝堂上知晓了,罗一就算立下天大的功劳,也容易出了祸事。 其次掌控了这玩意儿,太容易滋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人马不用多,有个三两万人就能将大唐闹得天翻地覆。 那个什么手雷先不说,光是这个跟个铁柱子一样的火炮就能让任何一支军伍受不了。 同样为长兵,火炮就算是个田舍郎只要看上两次就能摆弄明白,根本就不用怎么特意操练。 就算有折损,补充起来也毫不费力。 反观其他各军的弓手,没个一年二年根本操练不出堪用的。 与火炮对阵几次,弓手就得被打得一干二净。 更可怕的是火炮打出去的铁砂劲道太大,而且一打就是扫出去一片。 骑军与之对阵,天知道要死多少人才能突到火炮近前。 最主要的是,罗一这小子不赶紧给个承偌或是保证,反而还故意气他。 李尚客觉得自己是妥妥的有理。 但是听了罗一这一连串的反问,李尚客先是脸色一滞,随后有些心虚起来。 光想着这两样要命,忽略了自打冲娘的事开始,上边对罗一确实不太像话。 可一想到这两样玩意儿堪比逆天,李尚客又纠结了起来。 一时间不知道该说罗一做得是对还是不对。 “把心里的憋闷说出来了,该痛快些了吧。” 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泌先是突然开口对罗一说了一句,随后将目光投向李尚客与王玄志,“话已经都说到这了,那就都说说这两样物件到底该如何处置。 若是都同意交上去,罗一就是再不愿意,也由不得他。 若是觉得这个时候交上去不妥,就商议商议该做什么措施,该怎么去钳制。” 在看过火炮的威力后,李泌就料到会发生眼前的这种状况。 这两用手段都太过逆天,李尚客的担忧没错。 可自打认识罗一,罗一就一直在担忧着河北。 而眼下河北做出的种种举动,也证明了罗一的担忧不是杞人忧天。 将这两样物件隐瞒到现在,同样说不上罗一就是错的。 既然都没有错,又兹事体大,就不能轻易的按哪一方的心思去做。 只能用这种看似和稀泥,实则最为稳妥的办法来解决。 把话彻底说开,都摆在明面上。 今后不管谁的担忧成了现实,谁都别埋怨谁,一同担着就是了。 李尚客听了这个提议,眼中的目光顿时一亮。 这比他之前打算只让罗一做个承诺与保证要稳妥多了。 商议个钳制的手段出来,能够让两边都能安心。 第499章 我可不管你们什么副使,将军 商议的结果虽然是暂时不报到朝堂,但罗一依旧感到非常不爽。 不是出于火药与火炮的制作流程要交给李尚客与李泌。 也不是出于南山看守库仓的人手掺进李尚的人。 更不是出库时算上要加上李泌,必须有三方共同印信才能出库。 这些在罗一看来其实都只是个形式。 毕竟配药的方子只有周口口与老耿、老林等几个老卒知晓。 罗一对这几人有绝对的把握,就算是死别人也想从他们嘴里套出方子。 只要火药方子握在手里,这些所谓的钳制没有任何意义。 真正让罗一感到不满的,是这种做法对他是赤裸裸的不信任。 他能将手雷和火炮展示给他们看,其实已经做好了火药方子也给他们一份的准备。 或许是政治上还不太成熟,或许是对友情的定义不同。 罗一觉得不该是这样的一种处理方式。 李泌这个提议看似公平,实则完全就是有罪推定。 罗一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过于玻璃心,觉得这种做法即便不是对友情的背叛,也是对他之前所做的一切进行的一种否定。 在土护真水时的那种心力交瘁之感再次充斥在心头。 可膏药国与靺鞨人搞出来的事情又不得不让他打起精神来。 “既然你们对此都满意,那就该说说出兵倭国的事。” 突然生出的疲惫,让罗一感觉脖子好似都有些架不住上边的脑袋。 对着三人轻声说了一句后,将双手支在下巴上缓了缓,罗一继续道:“有火炮有手雷,无论是海战还是陆战都算是有了倚仗,以东亭的兵力完全可以做到攻入倭国。 接下来要考虑的是新罗能不能支撑到出兵攻打倭国本土。 还有该如何说服朝堂同意出兵攻打倭国。” 有了火炮的加持,原本气氛变得有些喜悦,但罗一说得这番话,又让气氛恢复到了之前的那种沉闷与压抑。 在知晓靺鞨人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内讧与对立,三人觉得即便出兵倭国存在各种各样的困难,但为了谋划靺鞨人那十万边军,确实应该试一试。 但看过手雷与火炮的威力后,三人的心思都发生了改变。 这两样物件完全能抵得上那十万靺鞨边军,没有必要再去冒着各种风险攻打倭国,去搏个不确定的结果。 对于罗一的发问,三人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罗一等了半晌,见三人都默不作声,咧嘴笑了出来。 而这笑声,满是自嘲、无奈以及悲凉。 这三人里,有善战者,更有被后世赞誉的顶级谋士。 没想到却如此短视,如此没有进取之心,如此言而无信。 大唐的没落,不是没有道理。 他拼了命的算计,也更像是个笑话。 “我只是一介观察使,有何资格做如此谋划。”强撑着身子站起来,罗一神情萧索道:“累了,去歇息了。” 李泌见罗一的脸色由蜡黄变得有些惨白,眼中闪过一抹担忧道:“没有急着应声,是在思虑着有如此利器,为何还要劳师动众的去攻打倭国。 这怎么看这都是划不来的事情,如果另有我等看不出或是看不透的缘由,你该仔细说说。” 起身走到罗一身旁,李泌想要架住罗一的胳膊再次把脉,没想到罗一却后退了两步。 而且从罗一看来的目光中,李泌感受到了浓浓的失望以及无奈。 “你小子是怎么了,平日里不是总嚷嚷着打仗与经商,讲的就是一个划算不划算。”看到罗一反应如此强烈,李尚客起身皱着眉头道:“长源哪一句说得错了,让你如此耍性子。” “你认为我是在耍性子?” 罗一目光环视了一眼三人,极为失望的摇头道:“与你们说靺鞨人朝堂之事时,可是答应了要想办法出兵倭国。 你们现在如此,是为言而无信。 其次,你们的目光只看到手雷与火炮之利,却忽略了弊端。 但凡是火都怕水,遇到雨天这两样能不能发挥战力都在两可之间。 另外即便是在晴日,火炮连打几次就要停下至少一盏茶的功夫。 这个时间够骑军来回冲阵几次的了。 而且就算是能够不停的打,只要舍得拿性命去堆,骑军一样能够冲过来。 再有,火炮用得过频,寿数会大打折扣。 不要说用上一年两年,有可能三五个月就要换上一茬。 甚至是在战阵上会炸裂,从而引发溃败。” 顿了顿,罗一无奈的重重一叹道:“对于有些外族,是不能计较得失的。 尤其是倭国,其族群的卑鄙与阴狠是刻在骨子里的。 向来就没真心尊崇过我大唐。 效仿我大唐国制,偷学我大唐之技艺,甚至是借种于我唐人。 最终的目的都是要将倭大唐踩在脚下罢了。 敢出兵新罗,就是最好的证明。 倭人是教化不透的,只有大棒才能让他们甘心听话。 白江口的水战,让倭人甘愿伏低了百年。 胆敢抬头,就该立刻打过去让他们再次伏低。 况且我们这一辈人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拖着留给后人。” 罗一也知道这番说辞没什么说服力,可眼下能说得也只有这么多。 说以后倭寇会侵扰沿海几百年,或是千年之后会做出禽兽不如的罪行。 只会被人当做疯子,更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这种有苦说不出的感觉,更是让罗一心中堵的厉害,身上也愈发的觉得无力。 “我真的有些乏了,你们看着商议吧。” 强撑着对三个拱拱手,罗一咬牙迈步出了厅堂。 可刚刚走出去,罗一就是一阵头晕目眩,腿上也没有半点力气,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使君,你怎么了。” “左大,快去东亭城找医师过来!” 看到罗一突然跌倒,侯在外边的苴梦冲与仓满赶忙跑过来扶住了罗一。 听到外边的动静,厅堂内的几人也赶忙跑了出来。 “大郎君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三个脱不了干系!” 在一众老卒里脾气最是温和的老林,看到罗一脸色煞白的跌坐在地上,并且额头布满了豆大的汗珠,罕见地先怒声暴喝了一句,随后安排苴梦冲与仓满先将罗一抬到他的屋舍,一伸手臂将李尚客三人拦住。 “我这把老骨头没资格在里面说话定决策。 但这个时候我却有资格说道说道! 大郎君做事向来公私分明,所做之事没有半分对不起大唐。 你们见着火炮之利,把这些全给忘得一干二净。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说,更是连脸皮都不要了,连答应的事情都反悔。” 抬手指着三人,老林满是嘲讽地继续道:“东亭乃至整个辽东能有如今,皆出于大郎君的决策。 哪一件利国利民之事出于你们的定夺?你们有什么资格质疑大郎君的谋划? 凭你们比他年长?比他多吃了好些年的饭食?” 说罢,老林扭头看向左大,“大郎君有好转前,谁都不能放进去,就算这三人都不行!” 吩咐完左大,老林扭回头看了看三人,冷哼一声道:“什么狗屁的长辈兄长。 除了逼迫大郎君做些常人难以做到之事,或是跟着沾光还会做什么。 大郎君能病倒,都是拜你们所赐,少要假惺惺的去烦扰。 不然别怪我不客气,我可不管你们是什么副使还是什么将军。” 斜了一眼既焦急又有些发蒙的杨洪山,老林不满道:“你怎么个意思,是过去瞧瞧还是跟这三个狗屁杵在一起。” 杨洪山没想到老林会直接问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心中挣扎了一阵。 觉得老林有的话说得还是很有道理的,罗一做得每一个决策,事后证明都是对的。 脸色复杂的对三人拱拱手,杨洪山抬腿跑向了老林的寝屋。 第500章 道不同不相为谋! 罗一病了。 在外人看来病的很急很重。 因为罗一连东亭城都没回,一直待在南山那些霸道的从不让人靠近的那些老卒庄子里。 而辽东如今逐渐有了小天府之国的美称。 日子过得愈发红火的东亭城百姓,已经将罗一当做了神。 受益于辽东对百姓极为有利的政策,辽东其他各城的百姓也将罗一当做了头顶的天。 这样一个消息如同阴云一样笼罩在辽东这片大地上。 百姓们为罗一祈福的同时,心中满是焦急与忐忑。 如果罗一真的倒下,他们可以断定辽东的继任者绝对不会如罗一那样善待百姓。 做出这种判断的原因很简单,因为罗一不需要搜刮民脂民膏来赚取财帛。 基于这种朴素的想法,百姓们隐隐对辽东现在的执掌者李尚客颇为不满。 甚至是对于李泌这个有名的文人,同样颇有微词。 毕竟无风不起浪,传闻罗一是被这些人给气病倒的,未必就不是真的。 而这些百姓中,还包含着保定军与靖东军的家眷。 两军的军卒本就大多没见到罗一的面,再有家里人发牢骚,连带着这部分军中的军卒都受到了影响。 对李尚客与王玄志虽然看着依旧敬重,但目光中却多了一些不明之意。 这种变化李尚客与王玄志怎么能察觉不到。 王玄志还好些,只是嘴上起了些大燎泡。 李尚客则是在短短的十几天里瘦了整整一圈,整个人看上去憔悴不堪。 被从南山赶出来,就一直未能再进去,对罗一如今病情如何根本就不知晓。 此外,李尚客怎么想也想不明白事情怎么就到了这种地步。 罗一又怎么会那样愤懑,从而一病不起。 这让李尚客既焦急又万分不解。 “长源,我们做的错了吗?思虑的又哪里有不对的吗?”盯着案几上略微摇晃的灯火,李尚客神情有些痛苦道:“这小子怎么说倒下就倒下了。” 李泌这些日子也一直在思考罗一的反应为何这样大。 但想来想去,他认为罗一都不该如此愤懑。 罗一所做之事,都是在防备河北。 如今有了火炮这样的利器,一旦真起了战事,足以镇压河北的乱军。 此刻该做的就是积蓄力量,不应当如押宝一样,指着攻打倭国来解新罗之围。 不管有再多的缘由,这样的选择都是上上之选。 以罗一的谋略,不应该看不出这些。 这使得李泌与李尚客同样疑惑万分。 “这些日子从头到尾捋顺了不知几遍,可还是想不明白罗一为何如此。” 给李尚客的茶碗添了些茶水,李泌叹了口气,继续道:“这些日子你又是调拨辎重,又是谋划出战之事,不要太过思虑了。 罗一若是真有些差池,南山对你我再是不满,也不会不传个信过来。 而且我也卜了一卦,从卦像看罗一应该无大碍,是在静养心神。” 端起茶碗打算抿口茶水,李泌却又愁然的放下茶碗,再次重重叹息一声道:“从罗一离开营州城开始,始终就没好好歇息过。 两年前在玄菟时其实就表露了出来疲惫之意,只不过我们都大意了。 这次远走剑南恐怕又遭了不少大罪,远不是战报上那般轻描淡写。 借着此事,这一次就让他彻底将养回来。 洪秀与十九娘她们昨日又已经回来,让她们给传个话过去。” 抬头看向李尚客,李泌苦笑道:“这边就都要靠你与王将军撑着。 若是连你都倒下,东亭不但要乱起来,于新罗的战事也要受到影响。 你与王将军不要再过多的思虑此事,将该做之事做好,就是对罗一最好的宽慰。” “不用如此费心的劝我。” 李尚客明白李泌的用意,感激的应了一句,摇摇头脸上满是苦涩道:“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不是我们做得错了。 那日老林有句话骂的并没有错,我们都是跟着罗一沾光而已。 罗一的每一个谋划,每一个决策,都没有任何错处。 他执着于谋划倭国,必然有其用意。 只是见不到人,打问不到他到底是个意思。” 说到这,李尚客眼圈有些发红,“我是真喜欢这孩子,也是眼见着他一步一步到了如今耀人眼目的光景。 觉得我不该猜忌他,可以骂出来,只要他心里痛快就好。 觉得我们想的错了,可以直言利弊,打倭国真比拿平壤,截靺鞨要好。 全都听他的又有何妨?这样的事我们又没少做过。 可这孩子气性怎么就突然间这么大。 而且按你卜卦来看,并无大碍之下,却这么多天也不给个音讯。 这是对我等何其不满。 我实在是不明白,怎么莫名其妙的就成了这样?” 李泌轻轻拍了拍李尚客的手腕,劝慰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罗一病倒并非出于对你我之怨。 而是在长安种种,让其早已愤慨难当。 我等又是他最为亲近之人,没顺着他的意,自然心里要不痛快。 你不要太过着急,只是耍些小性子,过些日子将话说讲明就好了。 罗一不是不明事理之人。” 一直默不作声的王玄志,听了李泌的这番劝慰,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不满,开口道:“李先生所言我不敢苟同。 错了就是错了,再继续错下去,事情只会更糟。 罗一时个什么性子,你我都知晓,定下的事情就从未反悔过。 虽然我等那日未明确说支持他攻打倭国,可在听了靺鞨人有内讧后,也没出言反对。 以往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罗一自然当做是默认。 结果看到火炮有如此之威,却都出尔反尔起来。 哪怕是先应着,再慢慢劝都比这样要好。 你方才有句话倒是说的没错,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罗一在长安做的那些事,看似无比风光,可背后那是背了天大的凶险。 我们做长辈做兄长的,不说安慰也就罢了,怎么还做出如此小人行径。 那日我是真后悔顾忌你们之感,而没有早些出言应下。” 王玄志越说越气,起身扫了扫两人,再次摇头道:“其实还有一点你们忽略了。 也可以说是以你们的出身,根本就从没在意过。” “若是如此能王将军心中少些焦虑,只管直言便是。” 李泌没想到王玄志会突然这样说,不过说的也算有些道理。 但也只是有些道理而已,于国事面前,再大的道理也要给其让路。 不过李泌并没有气恼,他能理解王玄志,因为他也十分担忧罗一。 王玄志听了怒极反笑,“能说出此言,你名不副实! 罗一执意打倭国,达围魏救赵之用,再顺便以此震退靺鞨,借了十万边军。 是他心中真有大爱与大良善之心! 这样做的目的无一不是要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 一旦真与北地打起来,火炮再强再是厉害。 死的也都是大唐之军,遭到涂炭的也尽是我大唐之百姓! 而你们却将兄弟阋墙之战,真当做了行商一般来衡量。 别说是罗一对你们失望,便是我都瞧不上你们! 因为你们这些勋贵从未将百姓的命当命看待过!” 将腰间的腰牌摘下用力拍在案几之上,王玄志冷冷一笑,“我王玄志就是微末之身搏到此位。 我练武所需,乡里的百姓皆助过我,我不将百姓的命放在眼里,那就是在忘本! 与二位道不同,实在难相为谋,这将军不做也罢! 告辞!” 王玄志的这番话,让李尚客与李泌都是错愕在了当场。 每一个字都似重锤一样敲打在心口,连王玄志转身离开都不知晓。 第501章 辽东统兵之数增为五万! 兴庆宫的勤政楼内。 李隆基盯着案几上都水监呈上来的飞鸽密信,眉头皱成了一团。 罗一的病倒不但新罗的战事上要重新做出安排,之前的谋划也彻底被打乱。 原本想着入冬的时候罗一能从辽东回来便能执掌户部。 以罗一捉钱儿之能,有个一年两年的光景,国库与内帑都将再次无比充盈。 而罗一这一病,开源之事就会耽搁下来。 若是倭人与靺鞨人不受调停,执意还要攻打新罗,大唐势必要出兵助战新罗。 一旦开打,库里的财帛又要如流水一般哗哗往外流淌。 李隆基倍感头疼,罗一病得太不是时候。 高力士的眉头也同样紧皱,并且脸上的神色还多出了一抹焦急。 于公,罗一是大唐不世出之才,哪有难处或是棘手之事只管交给这小子,保准处置的明明白白。 于私,有都水郎这层关系,罗一又十分会做人,方方面面都让高力士觉得舒坦,真当家中子侄来看待。 高力士是真的担心罗一,恨不得亲自走一趟辽东。 陈希烈虽然脸上一副风轻云淡,心中则是既惊骇万分,又十分忐忑。 昨日刚刚接到北地的行文以及接见了新罗派来的使臣。 为了教训不将大唐放在眼里的倭人与靺鞨人,罗一不但官复原职,还总领东境三国的战事。 如果此战还能如在剑南一般,再次取得大捷。 战后罗一就算没有宰相之职,也有宰相之实,必然会常驻于朝堂。 有他这个左相配合,不说能彻底压制杨国忠一系,至少能够分庭抗礼。 他这个左相的位置不但能坐得安稳,多少也能跟着获取些功勋。 再不用整日提心吊胆的被杨国忠贬损算计。 但是万万没想到,一早就发生了这样的变故。 罗一居然病倒了。 能被特意上报过来,证明就不是什么好将养的普通头疼脑热。 定然是一场重病,甚至是久治不愈之下病死都不是没有可能。 这对于陈希烈来说,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 下一步该如何,根本想不出个章程来,只能将希望寄托于看着与罗一关系不错的高力士身上。 与愁然的三人相比,杨国忠脸上的神情虽然凝重,心中却乐开了花。 他的推断与陈希烈相差不大,如果罗一病得不重,根本就不可能特意禀告此事。 这次这个杀胚熬不下去都有可能,就算能熬下去也是如先前一样是个病郎君。 做不了事,便得不到圣眷,就不信今后这杀胚还有精神头与他斗。 待圣人觉得这厮无用,看怎么慢慢折磨他。 这个杀胚带给他的羞辱,要千被万倍的还回去。 这杀胚最得意什么,就给其毁掉什么。 那些赚钱的作坊,要么让其经营不下去,要么全都给夺过来。 还有三娘不是羡慕这杀胚最护着家中的小娘吗? 到时候找个由头,全给弄成官妓,当着这个杀胚的面狠狠蹂躏。 看这杀胚还怎么护!看三娘还羡慕不羡慕。 杨国忠越想越是兴奋,自诩心思也是越想越通透。 让这个杀胚静心养病太过便宜。 不是能打吗? 不是大唐最年轻的名将吗? 不是被比做汉时的冠军侯吗? 不是自诩对大唐最是忠心,最是恪尽职守吗? 这点病算什么,得过去继续打才行。 不累死病死于军中,怎么对得起这些名头。 想到这里,杨国忠心中畅快无比,更坚定了要累死罗一的念头。 低下头掩饰眼中止不住的笑意同时,琢磨着如何说服李隆基继续派罗一统兵出境。 “文书都看过了,都不吭声算怎么回事。”殿内几人长久的沉默,让李隆基略微不满,轻轻扣了扣案几,继续道:“是等等罗卿病情的消息,还是由谁来接替,都说说接下来该是怎么个章程。” 见杨国忠与陈希烈两人依旧沉默,没有开口的意思,高力士轻轻一叹,无奈的开口道:“新罗之事等不得,不管从哪派人都得先过去调停。 若是倭人与靺鞨人不听再对其动手,不但我大唐师出有名,这个时候罗一的病情总该能得知是轻是重。 若是不碍事,还按昨日所定行事便好。 若是病情不堪此任,从河北抽调些边军,与辽东共同应对战事。” 陈希烈见高力士的提议还算稳妥,稍稍琢磨了一下,立刻跟进道:“高将军所谋稳妥,老臣觉得可行。” 李隆基点点头,“与朕想的相差不大。 李尚客虽然也算善战,到底是没独自统领过大军。 从河北调一员将领过去更为稳妥一些,就是人选不太好定夺。” “陛下,臣觉得从河北派人过去并不稳妥。”杨国忠见李隆基有定下章程的意思,赶忙出言打断。 李隆基眉头一挑,看向杨国忠道:“有何不妥?你仔细说说。” 杨国忠理了理思路,开口应道:“臣还是出自之前所忧。 安禄山手握三镇重兵,又十分嚣张跋扈,不将朝堂看在眼里,迟早要反。 臣与罗一虽然生过龌龊,甚至现在还对其大为不满。 但臣不得不承认罗一对大唐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而辽东毗邻河北,是钳制河北作乱的极为重要之地。 有罗一坐镇主事辽东,河北必然有所忌惮。 一旦从河北派兵派将,正好给了河北染指辽东的借口与机会。 辽东一旦被河北所掌控,纵使罗一修养过后,再有盖世之才也再难以逆转。 此举,臣并不赞同。” 李隆基听了杨国忠的话,第一反应是哭笑不得。 罗一是什么事都要扯上杨国忠,杨国忠是什么事都要扯上安禄山。 他的这些朝臣,也真是都有意思透了。 不过仔细品一品,这话说的又没什么错。 信任归信任,防备归防备。 而且有了防备,也能更加信任。 想到这,李隆基捋了捋胡须,对杨国忠道:“既然你觉得不妥,那你觉得此事该如何处置。 新罗那边可是久拖不得,不然到时候更难打。” 见李隆基有改主意的意思,杨国忠心中一喜,赶忙应道:“传信只言罗一是昏厥一会便醒了过来并未言明是何病,臣觉得应该并无大碍。 毕竟罗一正是体魄健壮之时,而且对医治这一块也极为擅长。 况且若真是有事,肯定会再次飞鸽传书过来。 以臣之建,新罗之事应继续由罗一处置,能调停是最好,调停不得还按之前所议,直接从东亭出兵。” 顿了顿,杨国忠眼中微不可查的闪动了几下阴冷的寒光,继续道:“河北之所以建言辽东独自应对此事,臣觉得也是有私心。 一旦与两国开打,必然有所折损,辎重也将耗费颇巨。 怎么看都有保存实力之嫌。 辽东只有两万战兵,出兵新罗便无法顾及河北。 臣提议辽东方镇统兵之数增为五万! 所需军备皆由河北所出,对其进行试探!” 第502章 我信你! “滋啦!” “滋啦!” 伴随着油脂滴落炭火上发出阵阵响声,浓郁的肉串香味也直扑人的口鼻。 “这人是真怪,平时炙肉也没少吃,可就觉得你小子弄出来的更香。” 撸起袖子往石块搭起的简易烧烤炉旁凑了凑,王玄志盯着架在上边的肉串继续道:“就因为你小子,我小半月都没好好吃顿饭食,这些肉可不许跟我抢。” 罗一撇撇嘴,“这话说的,我这半月就吃的好了? 馋就是馋,别硬说什么吃不下饭都因为我。” 王玄志斜了一眼罗一,“让外边着急,你自己却在这好吃好喝的,你就不觉得亏心?” 指了指身后不远处的碳灰,王玄志继续道:“别说什么身子骨今日刚好,弄了吃食正好被我给碰到。 光看这些碳灰,就知道你小子这些日子没少吃。” 罗一嘁了一声道:“那些碳灰什么都证明不了。 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些日子确实一直都卧床不起。” 罗一那日能跌倒,一是先喜后气,心情起伏实在太大。 二是从范阳日夜兼程赶回来,确实疲惫至极。 全凭着攻打膏药国本土的那个疯狂想法支撑着。 再加上那天又没怎么吃东西,头不晕腿不软都是怪事。 罗一强撑着让人先给调了些糖水喝,过后又吃了些饭食,睡上一觉后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之所以这么多天不给外边动静,不单是老林不同意,罗一自己也想好好歇一歇,静下心思仔细琢磨琢磨接下来应该怎么办。 不过他这一静,外边的人却都给急的够呛,所以怎么说都不能承认是故意这样做的。 嘴硬了一句后,不想再纠结这个,翻烤了几下已经烤的差不多的肉串,撒上调料后递给了王玄志。 “我弄得肉串可是抹了蜜水与果酒,又了撒安西茴香与胡麻,没有几个能像我这样舍得撒料的。” 看了一眼撸得起劲的王玄志,罗一目光闪动了几下,从盆里又拿出一把肉串,边放到石架上边语带深意道:“在别处可吃不到这样的吃食。” 十几天的思考,罗一对李尚客等人的出尔反尔已经不再生气。 以他们的角度去看,他们的想法与做法没有任何错的地方。 这些人受限于历史的局限性,他的做法也确实难以让人接受。 他不能以现代人的思维去强迫古人按他的意志去做事。 而且仔细再琢磨琢磨, 产生分歧其实是早晚的事情。 甚至可以说这次的事情是在土护真水时与李尚客之间分歧的一个延续。 也可以说是现代教育与儒家思想的一个碰撞。 他们之间对爱国的定义不同,想法自然也会不同。 但理解归理解,不生气归不生气,于私交上也打算该怎么处还继续怎么处。 治国理念,以及对外分歧这个问题总归是要解决。 于公,为了百姓要这样去做,于私,为了苟命更要如此。 既然当个生产队的驴,以及明明是为了他们好,可却事事都要求着他们答应的舔狗,不能解决掉这个分歧。 那就暂时先歇着好了,落个轻松惬意也是不错。 不都是忧国忧民的忠臣良将吗,新罗他们去打,河北他们去抗。 真以为知道铸炮的流程与火药是用什么配伍的,就能睥睨一切了? 火药具体的比列不给,他们猜到死也未必能试出来。 他做个舔狗都被嫌这嫌那的,那就索性做个浑人,想用炮就得来求他! 不过这需要有一个前提,他需要掌控足够的力量才能做到叫板而不被灭,以及河北乱起来时不受到波及。 辽东各城的高句丽民团还有一半的靖东军,罗一有足够把握掌控在手里。 李隆基给不给他官复原职,都不耽误他成为辽东的幕后人。 至于保定军以及高适率领的淮南兵,罗一并没动什么心思。 毕竟他只是要自保,不是要造反。 而且这与大唐后期的藩镇是区别的,不管有没有人动他,辽东依旧是大唐的辽东。 当然,这主要指的是赋税。 但是罗一万万没想到三人中居然会是王玄志对他最为维护。 直接训出言斥李尚客和李泌不说,还赌气的选择辞官。 这让罗一十分感动之余,有些觉得亏欠王玄志。 以王玄志的出身能坐到军使这个位置,实在是太不容易了,就这样断了仕途有些说不过去。 另外虽然不指着保定军自保,可多出这样一支军伍来肯定是好事一件。 但这样毕竟有成了私军的嫌疑,罗一还是要试探一下王玄志的意思。 不过不管王玄志是怎么个心思,保定军军使的这个位置还是要给拿回来的。 “你这话说的意思是跟着你才有肉吃?”听了罗一的话,王玄志放下手里的肉串,目光紧紧盯着罗一继续道:“这么说,老李的担忧不是多余的?” “您觉得是不是多余的。” 罗一没想到只试探了一句,王玄志便直接把话挑明。 觉得没必要再藏着掖着,先是反问了一句,罗一翻了几下手中的肉串,轻叹一声道:“其实我是个什么性子您应该清楚。 如果没有河北那些破事,我绝对会在营州眯着,好好享受这太平盛世。 可惜不但日子过不消停,连想要活命都要绞尽脑汁的不停折腾。 而折腾来折腾去,没想到真折腾出了些名堂。 说句您不爱听的,这个名声真的挺累人。 真要乱起来,如果选择独善其身,这辈子都要陷入愧疚之中。 如你那日与老李和兄长所说,河北的兵就不是大唐的兵? 河北的百姓就不是大唐的百姓? 不战而屈人之兵才是上上策。 不过我的那个谋划确实希望不算大,他们有异议也是应有之意。 但是希望不大,不代表没有。 所以我不打算费劲口舌的去劝,而是打算按照自己的意思去做。 不管您信与不信,我没有反的意思,更不会做出危害大唐的举动。” “按自己的心思去行事?可身为臣子,又如何能事事都按照自己的心思去行事。 想要做到这一点,只能去做老李担忧的那件事。” 见罗一脸上的表情变成了无奈,王玄志哈哈大笑了起来。 随后狠狠地撸了一口肉串,王玄志边咀嚼边继续道:“我信你所言! 别人只有那一条路可走,但你绝对可以走出第二条路来。” 顿了顿,王玄志将手里的钎子一扔,目光变得坚毅道:“我是大唐的军将,同时也是辽东的百姓。 老李与李长源思虑确实稳妥,但那只是对整个大唐的得失来说。 辽东乃至营州则首当其冲,必将惨遭涂炭! 但凡有一分希望能保住辽东与营州,都该去试一试。” 说到这,王玄志直视罗一的目光继续道:“火炮给出来的太早了,靺鞨人的边军谋划不成再拿出来也不迟。 另外,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首要的是,你得还是将才行。 别窝在南山里了,明日该回东亭城露露面了。” 第503章 胡诌出来的猜测 罗一没有接受王玄志的提议回到东亭城,而是继续留在南山。 李尚客正在为出兵平壤做着准备,他就算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况且病倒的消息已经给长安传了去,虽然病情上写的比较含糊,总不能这么快就又活蹦乱跳了。 最主要的是,既然要拿捏,就彻底拿捏的死死的。 不能跟个赌气回娘家的小媳妇一样,只待了两三天,丈夫还没来接就自己跑回去了。 接连几日罗一都是要么看着匠人打造炮模。 要么领着四女在南山里转悠,或是打些野味,或是采摘些桑葚用以酿酒或制作香皂。 一天过得也算忙碌踏实,且难得的身心放松。 陪在身旁的四女,除了没心没肺的十九娘,还有到了哪都觉得十分新鲜的冲娘整日里嗨得不要不要的。 洪秀与大门灵对罗一这副做派有些担忧和焦急。 李尚客是洪秀的义父,之前闹得不愉快,现在又故意大半个月不给外边传个信。 洪秀真担心罗一是要彻底与李尚客和李泌等人闹掰。 二李对罗家向来都不错,且又是因为公事有了分歧,不值得如此置气。 若是被人知晓故意装病,也会让人觉得罗一胸襟小了些,会有损名声。 可罗一的性子,洪秀再了解不过。 只要做下的决定,没人能改得了,就连圣人都不行。 圣人那么补偿,罗一回长安后还不是把杨国忠给打了。 劝是没法劝的,只能等罗一自己消气。 可都过去了这些日子,也看不出罗一有回去的打算,洪秀心中愈发的有些焦急。 与洪秀比起来,大门灵可以说是一直都在强颜欢笑。 她爱演,但不傻。 族人能出兵攻打新罗,说明父亲对朝堂上的掌控愈发的无力。 而出兵的后果,不但罗不能跟她一起回中京去看一看,东亭与族人还会兵戎相见。 在剑南虽然没有目睹过战阵上的搏杀,可却是眼见着罗一率军从汉源打到了泸水。 那些虏获的蕃人与南诏蛮人她也都亲眼看到过。 族人再是勇猛,遇到罗一统兵根本占不到便宜,甚至会重蹈蕃人的覆辙。 再怎么与父亲政见不合,死的也都是族中的勇士。 而且能去攻打新罗的,定然是叔父执掌的左熊卫。 左熊卫一旦南下,北边的黑水靺鞨绝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必然要攻打怀远与安远两府。 如果大唐与新罗继续挥兵北上,整个国内都将乱成一片,甚至是灭国都有可能。 虽说这些日子罗一好似与东亭的将领出了什么矛盾,并没有去统兵。 可东亭离着新罗不远,罗一随时都有可能过去。 最终的结果其实还是没有任何改变,区别只在于早晚。 想要哀求罗一想想办法,怎么样能不兵戎相见,可大门灵却始终张不开嘴。 一是在剑南时就说过面对这种情况,两人都无能为力。 二是能将罗一气得病倒,并且病情初愈后专情于山水,可见之前出的事情有多大,又不忍心让罗一再劳心劳神。 罗一整日与四女腻在一起,又怎么能看不出洪秀与大门灵的反常,对于两女的心思更是一清二楚。 原本认为只要拖到能按他心思行事,两女的担忧自然就会消解。 但是看大门灵一日比一日憔悴,尤其是方才摘得桑葚都扔到家筐外,将叶子扔到了筐里。 罗一估计再拖下去,真能给这小妮子给熬病倒了。 “地上长嘴了?你把桑葚都往地上喂?”扶着大门灵下了高凳,罗一接过编筐道:“再不问你,怕是都要掉下来。” 看了看地上的桑葚,大门灵眨了眨眼,掩盖住眼中的疲惫与焦急,强笑道:“就是有些走神,哪里能掉下来。” 抬手轻抚了一下大门灵有些病态般白皙的脸颊,罗一叹了口气道:“脸上都写着上火两个大字了,还硬装什么。” 见罗一看破了心思,大门灵立刻抬起双手捂在了双眼上。 随着控制不住的一搭一搭抽噎,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滴落。 “我已经派人送信给迪乌,估计这两日他就能过来。” 将大门灵轻轻揽在怀里,罗一柔声劝慰道:“涉及到军情,能与你说的只能是短时间内不会大打出手。 另外,待迪乌来了询问些中京的状况,我也会想办法竭力避免兵戎相见。 莫要过于忧虑,早晚会陪你回去见你父亲。” “我…我也不想如此。” 将脸埋在罗一的胸口,大门灵不再压抑着哭意,放声大哭道:“叔父好傻,为何一定要与大唐为敌。 他统领的族中勇士,都会被他葬送掉性命。 而一想到收取他们性命的是你。 我又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帮不上,只能眼见着如此,心便如刀割一般。” 轻轻拍着大门灵的脊背,罗一脸上闪过一抹无奈。 牵扯到国与国,他没法保证什么,更没法保证不去做什么。 捧起大门灵的脸,帮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罗一轻声胡诌道:“你有没有想过,虽然你父亲与叔父是对立的。 但总体的国事上,还是你父亲说了算。 尤其是这种出兵新罗,惹恼大唐的这种事情。 为何你叔父能够如此顺利的达到目的。 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你父亲就是想借着大唐的手,除掉你叔父普所掌控的军力。” 说到这,罗一眉头猛得一皱。 突然觉得顺口胡诌的这个理由,好像极为有道理。 能跟膏药国一南一北做到同时出兵,这肯定不是谋划了一天。 大钦茂掌控的军力可是高过他弟弟大元义。 如果真心阻拦,靺鞨人绝对做不到出兵如此顺滑。 不过想到出兵新罗的靺鞨人,都是猜测为大元义掌控的军力。 罗一不敢太过武断的认为事情的真相就是如此,没有顺着这个继续往下琢磨。 就算是想琢磨,也得等迪乌来了,询问过后再琢磨。 眼下这个猜测能让大门灵心里好受些,就算起到了该有的作用。 “你出身王室,该知晓王权向来如此,血腥而又无奈。 而且有两种声音出现在朝堂,只会越来越乱。” 再次擦了擦大门灵眼角的泪水,罗一微微摇头道:“这是男人间的争权,即便是为此丢掉性命也是心甘情愿,你能做得就是好好照顾好自己。” 看到大门灵停止了抽噎,陷入了沉思之中,罗一看了看不远处一直看着这边的洪秀,砸吧砸吧嘴。 女人多了爽是真爽,可哄起来也真挺要命。 第504章 牲口尿就不是尿了? “稍等我片刻,你先喝些茶水。” 起身与迪乌快速交代了一句,罗一飞快地跑出了厅堂奔向了后院。 而刚一踏入院子,罗一便再也忍不住笑意,放声大笑了起来。 几次想要收住笑声,可瞥见手里攥着的书信,罗一都是控不住的再次大笑起来。 “大郎君,您这是怎么了。”在院里鼓捣着几种砂子的老林,看到罗一笑得腰都直不起来,挠挠头头继续道:“靺鞨人是答应退兵了?” 罗一先是摆摆手,随后将手中三省发过来的简易版行文,以及高力士专门写的书信递给老林的方向,“你,你自己看,我,还得笑会。” “除了自个儿的名字,旁的字我是一个不识。”起身过去扶住罗一,老林皱着眉头道:“再有高兴的事也不能这个笑法,太伤身子骨。” “忘了你不识字这茬了。”竭力压住笑意,罗一晃了晃手里的行文,“朝堂下了行文,现在我不但官复原职,还是征东行军大总管。” 老林目光骤然一亮,“这可真是太好了!” 罗一点点头,想要开口表示赞同,可一想起杨国忠的这番骚操作,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杨国忠真是蠢萌蠢萌的,简直蠢得可爱。 连人都不派半个过来查看查看,就敢给对手这样送福利? 光凭一封书信就以为硬把担子给扔过来,就能把人累死。 古往今来都找不出第二个这样的宰相。 难怪搞不倒安禄山,这货就是个一遇事智商直接归零的选手。 不过嘲讽归嘲讽,罗一还是真心感谢杨国忠感人的智商。 先不说主掌助兵新罗一切事宜,光是东亭增兵为五万,这就堪比氪金直接升到了满级。 多出的这三万兵额,能够将各城的民团光明正大的转正。 剩余的兵额缺口可以跑到河北直接征满,反正三万的军备都是河北给出,安禄山也不差这万八的兵源了。 增兵过后,不管是处理新罗的战事,还是今后对抗河北,以及最最主要的自保,将会更加从容不迫。 老林见罗一又放声笑起来,砸吧砸吧嘴。 虽说征东大总管比之前的剑南招讨使还要高上一阶,可罗一那是做过户部尚书的人。 即便是还没在户部待过,可官职是实打实的,不该这样才对。 这高兴的看着都有些得意忘形的意思了。 摇晃了两下罗一的胳膊,老林提醒道:“大郎君,先别顾着笑。 东亭城那边可是整军整得差不多了,你不早些过去?” 罗一摆摆手,对此毫不在意。 他手里的行文只是关于他自己的册封与任命,东亭军衙那边肯定也会收到一封行文。 老李与算命的不可能不看,以他们的脾性,绝对不会装不知道而直接挥兵平壤。 而且前两日因为安慰洪秀的缘故,给老李送去了些打的野味。 算是提前给传了信过去,不会被误会成复职后要以势压人。 估摸这会儿两人正停了筹备往这边赶,根本用不着着急回东亭城。 不过下军令不急,不代表别的事也不急。 彻底止住了笑意后,罗一将目光瞥向了老林鼓捣的那些砂子,“炮模那边你让老崔加紧些。 这些砂子也都给一同送去,让老崔这两日内用这些砂子挨个铸一门炮出来。 看看到底是哪种砂子铸炮最为合适。” 摸了摸下巴,罗一眉头一挑,对老林问道:“山里还有多少火药,刨除制雷的,够火炮打多久。” 老林盘算了一下道:“今年筑紫岛那边还没送硫磺过来。 去年周胖子带走一大半,配了将近三千多的火药,还余下千斤左右的硫磺。 三千斤的火药除去制了千个雷,再刨除试炮所用,满打满算还有一千六百斤。 若是再配的话,能出个三千斤左右。 再多怕是要等上一阵,硫磺倒是也够用,就是硝石怕跟不上。” 罗一听了老林的话,眉头立刻就是一拧。 制作火药的大头就是硝石,硝石如果供应不上,有再多的硫磺也没用。 而且储备的火药也实在不算多。 二百斤的小炮,每打一次的药量都在一斤半左右。 算上加紧赶制出来的火药,也才不过四千多斤。 一百五十门的小炮,只够打二十多轮的齐射。 如果刨除训练用的,还有实战中命中率低下所带来的浪费,四千多斤的火药根本就不用。 这还没算上海战时,海船颠簸之下,更低的命中率。 储备的火药后边加个零,还差不多够用。 “之前我记得每日熬硝能出个一二百斤,怎么硝石还不够用了。” 老林摊摊手,无奈道:“营里的土不能只挖不填,而且熬煮的过频,出的硝石也少,有几次甚至都是白费力气。 现在每月只能熬煮四五回营里的硝土。 百姓那边原先还能弄些土熬煮熬煮,后来都开了新田,全都用来沤粪。 没处划拉硝土了。” 罗一揉了揉眉心,果然还得有硝矿才能产量稳定。 指着撒尿囤积的那些硝土,只能小打小闹。 不把硝石的问题解决了,火炮用起来也是扣扣搜搜的,没什么意思。 可在现代时,东北这边真没听说过哪里有硝矿,即便是听说过,也不会往心里记,毕竟平时是根本用不着的玩意儿。 去剑南路过汉中的时候,那边倒是产硝,可离着有些太远了。 没个小一年,估计根本运不过来。而且成本也太高,并不划算。 看出罗一对硝石的产量有些不满意,老林指了指前边的厅堂,“那个靺鞨将军不是正好过来了,要不询问询问他? 要不我领着人去他们柴河城的大营也行,怎么也能熬煮出万把斤的硝石出来。” “你这把老骨头倒是与时俱进,真是什么都敢想。”给了老林一个赞许的眼神,罗一摇摇头,“这样做太明显,今后方子很容易被猜出来,而且也容易受制于人。” 来回踱了几步,罗一盘琢磨了一下有些疑惑的继续道:“咱们东亭的战兵,连战马带驮马可以说一人双马。 浇出来的硝土按道理讲,怎么也够三日熬煮一回,怎么就不够用呢。 是不是回土填的不够多压得不够瓷实,渗得太深了。” 老林先是一愣,随后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道:“那些牲口浇出来的土也能用?” 罗一脸色一滞,盯着老林看了一阵,咬牙道:“人尿出来的是尿,牲口尿出来的就不是尿了?” 第505章 你们朝堂上有些热闹啊 “抱歉,让你久等了。”回到厅堂见迪乌坐得还跟个听话的学生一样,罗一笑道:“怎么看着这么拘谨,你我可是有过命交情的。” “使君言重,大小事物都需你定夺,忙些也是正常。” 迪乌在十年前见过蕃人的秘使。 虽然没动过手与护卫切磋过,但光凭那股精悍劲头,就知道蕃人也十分彪悍。 大唐与蕃人常年征战,能够保持胜多败少,称为巨唐名副其实,其中一些唐将也确实出众。 但是近三十年来,没有一位唐将能如罗一这样,一天内尽灭六万蕃人大军。 另外一路的几万南诏军,同样是一夜间飞灰烟灭。 虽不是罗一亲自指挥,可统兵的将领却是周口口与侯杰等一众东亭将领。 领兵的这两位他都打过交道,都是罗一的心腹,可以说这一仗与罗一亲自指挥没大区别。 而且扎木得传回来的信里,还特意交代过罗一领着的剑南军还尽是些新卒与当地的蛮部。 罗一统兵之力,已经堪称恐怖。 这让迪乌对罗一的惧意已经大过了敬佩。 尤其是这一次见到罗一后,罗一虽然依旧还是笑吟吟的。 但迪乌能清晰的感受到笑意之下的那股阴沉与一种说不清的冷意。 隐隐有些后悔赶来东亭。 如果罗一将北军攻打新罗之事迁怒于他,即便有公主护着也未必能护住。 就算是能安然回到柴河城,也不一定就能够安稳。 东亭离着柴河太近,于出兵新罗一事上,罗一很可能会先挥兵攻打柴河而迫使北军回撤。 而与罗一对阵,他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这让迪乌一阵头大忐忑的同时,也格外的紧张。 面对罗一的抱歉,不敢有任何托大,赶忙起身战战兢兢的回了一句。 迪乌这副诚惶诚恐的样子,罗一多少能猜出些缘由。 轻轻将迪乌按坐回去,罗一摇头笑道:“害怕我对你动手?” 迪乌可不敢承认罗一猜到了他的心思,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摆手道:“使君莫要说笑,我可没这样想过。” “你太低估了你我之间的友情,更是太低估了我的人品。” 将迪乌茶碗里凉下来的茶水倒掉,重新满上热茶,罗一微微一笑继续道:“传信便能过来,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单是这一点,就值得让人敬佩。 把心放肚子里,我不会做出什么迁怒于人的事。” 迪乌见罗一说得诚恳,并且出去一趟再回来,罗一身上的那股阴沉与冷意也消失不见,这番话说的应该不是假的。 心里长舒一口气后,迪乌对罗一拱拱手,“都是该做之事,当不得夸赞。” “还这样客套?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笑着责怪了一句迪乌,罗一脸色一正道:“不把话说开,你就一直不能安心,说说派兵打新罗是个什么意思吧。” 迪乌叹了口气,十分无奈道:“我与使君同样疑惑。 朝中使臣途经柴河城,我才知晓已经派兵攻打新罗。” 怕罗一不信,迪乌拍着胸膛继续道:“使君可以让公主派人回去询问,我对此事是真不知晓。 而且得知此事后,还立刻给朝堂上书,建议立刻撤兵。 可惜我人微言轻,大王与朝堂回信只让我守好西境。” 罗一微微颔首,沉吟了一阵道:“出兵新罗的可是左熊卫?” 听罗一这样问,迪乌先是脸色一变,随后颓然的长叹一声,道:“不光是左熊卫,还有右熊卫与北右卫。 共计七万人马左右,分别为王弟大元义与二世子大崇璘统领之军。” “你们二世子也跟着出兵了?”罗一眉头拧了拧,继续问道:“他所统领的是北右卫?” 迪乌点点头。 安排二儿子领兵过去,罗一有些摸不准大钦茂到底有没有借刀杀人之意。 如果说是为了让大元义上钩,陪上一个儿子与一卫的兵力,本钱未免下的太大了。 听大门灵说过,大世子大宏临可是个病秧子,处理政事上也不如老二大崇璘。 就连大门灵都觉得老二是今后继承王位最合适的人选。 按正常来讲,大钦茂就算是给大元义下套,也该派别的儿子去才对。 做出这样的安排,要么是大钦茂也觊觎新罗,真打算撕下一块肉来。 但是又不想大元义一人独享功勋,才把老二给派过去。 要么就是老大与老二因为王位之争,老二遭到算计,被安排成大元义的陪葬。 想到这,罗一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对迪乌朝着北边挑了挑眉,“听军号,这三卫都是驻守北境的边军。 都南下攻打新罗,就不怕黑水靺鞨趁机攻打过来?” 对罗一发怵归发怵,但迪乌还是不想回答罗一这个问题。 因为罗一的智谋实在太高。 窥一斑而知全豹,只要知晓了几卫的调动,绝对能猜出朝堂上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可转念一想,就算他不说,身边有公主跟着,也一样能够知晓。 想到这,迪乌无奈道:“世子率领左右猛贲卫,左右罴卫顶到了北境,以防备黑水靺鞨。” “派了四卫过去?”罗一不知不觉的坐直了身体,“这比以往还多了一卫,你们朝堂上有些热闹啊。” 看了看罗一,迪乌苦了两声道:“还请使君多担待。” 罗一呵呵一笑,“不管什么缘由出兵新罗,都是在抽大唐的脸面。 你觉得这是能多担待的事?” 迪乌嘴里有些发苦,听罗一话里的意思,他很有可能要面对最不想看到的局面。 “使君莫怒,大王已经派使臣前往长安禀明此事。 况且出兵也是不齿新罗所为,是为维护天国之威才出的兵。 我回去后再上书…” 见罗一脸上的笑意变为了嘲讽,迪乌说不下去了。 这话鬼都不信,更何况是罗一了,只能低下头重重叹息了一声。 罗一见状,轻轻扣了扣案几,缓声道:“你我不但是生死之交,灵儿如今更是我的枕边人。 我若是趁这个时候挥兵打过去,显得有些不仁不义。 你回去后告诉渤海郡王,家里乱了我可以给他些时间。 但是倭人败退后,你们若还不退兵,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面。” 罗一这番说辞,让迪乌激动的差点蹦起来,“多谢使君仁义!这话我一定给大王带到。” 第506章 效果还不错 迪乌嘴里透露出来的消息,让罗一断定大钦茂的老大和老二已经闹起来了。 从原来大元义的一个不安定分子,直接演变为三个。 大钦茂想要顺利摆脱两子争权的漩涡,罗一觉得顺势而为是最好的选择。 毕竟大钦茂掌管着西边的十万边军,以及两万直辖的亲军,是势力最大的那一个。 老大与老二不管怎么闹,他都能稳占其中的一股势力。 谁想要当靺鞨人的王,怎么说也还得是大钦茂首肯才行。 不过有些时候并不是人多就一定能赢。 放任老大与老二这样相争,很有可能是忌惮大元义的北军。 不然不会默认老大趁着大元义南下,领兵占了北军老巢。 如果再往下琢磨,还有更多的可能。 例如大钦茂是用默认营造出与老大根本没有嫌隙的假象,也或许就是父子三人演的戏,用来对付大元义。 也或许是不想兄弟相残,让大元义去从新罗那抢块地盘,只要不在国内闹腾就可以的等等可能性实在太多。 不过罗一不打算继续往下琢磨了,更是熄掉之前想要替大钦茂解决掉大元义的这个心思。 不管出于什么缘由,出兵新罗都是对大唐的一种挑衅。 而敢做出这种挑衅,证明大钦茂骨子里未必就是亲唐的。 另外东亭已经增兵为五万,对大钦茂的十万边军已经不是那么太过迫切。 靺鞨人内部越乱越符合大唐的利益。 不如顺水推舟卖个人情,顺便任其乱下去。 待打得倭人狼奔豕突后,提出借兵也更容易些。 对于迪乌的谢意,罗一只是摆了摆手,没说什么得了便宜还卖乖的话。 “除了身旁的几个护卫,灵儿已经一年未见故国之人,待会儿一起吃个饭食。” 给迪乌的茶碗满上茶水,罗一叹了口气继续道:“顺便你也宽慰宽慰她。 对于出兵新罗之事,她不但忧心,夹在中间也着实难做。” “公主能得使君如此劳心,真是个有福气的。 使君只管放心,待会儿必会好好劝慰一番。” 迪乌满脑袋想的都是罗一不会领兵攻打过去,并未深想其中的缘由。 并且罗一这个细心安排不难看出是真挺看重自家公主。 最主要的是,自家公主如此受宠,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今后两边真出了什么误会或是差池,有公主从中斡旋,对己方可是大为有利。 迪乌没有任何犹豫,用力拍着胸膛就应下了此事。 罗一满意的点点头。 让迪乌过去劝慰,并不光是做戏给大钦茂看,对大门灵的状态也是真有些担心。 前两日的相劝只是治标不治本,总是那么郁郁寡欢,早晚要病倒。 迪乌说的话要比他要管用的多,暂时算是彻底解决了一块心病。 “不能让你白劝,等回去的时候,剑南带过来的茶叶与糖霜都带走些。” 打趣了一句迪乌,对苴梦冲挥了挥手,罗一吩咐道:“你先去给迪乌将军把礼品准备出来。” 想到大门灵老早就惦记着要亲手派发礼品,罗一又苴梦冲摆了摆手,“算了,让灵儿给准备吧。” 起身将目光投向迪乌,罗一大手一挥,“今日以你为主,想吃什么只管说,我亲自给你烹制!” 靺鞨人内部乱的一批,杨国忠又给送了大礼包。 迪乌也是一如既往地那么可爱,罗一觉得很有必要亲自下厨庆贺一下。 “这可使不得,哪里还能让使君做这些琐事,随意吃些就好。” 迪乌对礼品不礼品的其实不太在意。 东亭每月给分润的博彩分红,抵得上之前二年绞尽脑汁所得的进项。 可以说现在迪乌的日子过得那是滋润的不得了。 但对罗一能亲手做吃食,他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可不光知道罗一在剑南取得了大胜,罗一被唐皇册封为户部尚书,他同样知晓。 那是随随便便来个人就能吃上罗一亲手做的吃食? 而且这也表明了一个态度,罗一还是很念之前的情谊的。 再加上都传闻罗一做吃食那是无人能及。 上一次咣咣一通喝酒,一口菜没吃就醉倒了。 这次说啥也得好好吃上一通。 不过为了显得有些深沉,迪乌还是口不对心的连连摆手。 “行了,还在这和我装假,脸上都要乐出花来了。” 笑骂了一句迪乌,罗一刚想再问问到底想要吃些什么,仓满突然站到了厅堂的门口。 目光瞄了瞄迪乌,仓满欲言又止的对罗一眨巴眨巴眼睛。 苍满这副样子,罗一自然能猜到有事没说完。 脑子里飞快的转动了一阵,应该不是关于火炮与火药的事。 真有什么事该是老林过来才对,顶多是有关东亭大军调动的事。 这个不怕迪乌知晓,而是怕他不知晓,不然怎么卖人情。 想到这,罗一对仓满扬了扬下巴,“迪乌将军不是外人,有什么事你只管说便好。” 见罗一这样说,仓满不再迟疑,“安二郎君率领五千经略军已经到了辽东城,李使君问问这些人马该怎么安排。” 罗一原本以为在范阳时那些反派头子们只是随口一说。 没想到真把安老二过派过来了,而且还领了五千人马。 安禄山对他确实是挺大方,如果没那个野心的话,堪称最佳老丈人。 经略军可是河北数一数二的精锐,而且总数只有三万。 直接给了五千,不算是个小数目。 不过这个好心倒是成了个难题。 五千经略军好安排,或是来的其他将领也好安排。 安老二却是放哪都不合适。 随军跟着打膏药国,那就啥秘密都没了。 安排留在东亭看家,估摸以为是他一点功勋都不想给分出去。 思来想去,罗一觉得只能放弃这次吃掉这五千经略军的机会。 不然有安老二在,吃饭嘴里的不会是肥肉,而是满嘴的沙子。 琢磨到这,罗一余光扫了扫迪乌,对仓满道:“安排人告诉李军使,迪乌将军已经与我解释过出兵新罗之事。 暂且不用向东用兵,让经略军在辽东城歇息几日便折返回去。” 说完,再次用余光瞄了瞄迪乌的反应,见迪乌脸上就差写上激动与感激几个字,罗一满意的点点头。 这个效果也不次于直接拒绝东亭大军东进。 第507章 你们心里先有些数 悬挂于夜幕上的银月很是明亮,但如浓墨般的大地,却将倾洒而下的月光吞噬的一干二净。 处于南山密林中的院落,在细密的树叶遮挡下,更是看不到半丝的月光。 连周遭景致的轮廓都难以看清,哪里都是漆黑一片。 就连厅堂里的灯火也好似受到了黑暗的吞噬,只能将堂内的人脸照映的半明半暗。 这种晦暗使得堂内的气氛,仿佛又回到了罗一跌倒那日。 而实际上,也是如此。 只不过这次是李尚客与李泌低头沉声不语,罗一与王玄志不停的吸溜着茶水。 “你小子真不准备再说些什么了?”李尚客最终按耐不住,率先打破了堂内的平静,看向罗一无奈道:“都给你赔过不是了,你这是记仇了?” 罗一放下茶碗斜了一眼李尚客,撇撇嘴继续道:“我若是记仇,你们两个还能坐到这里? 何况之前还给你们送了野味过去,你从哪看出我是记仇了。” 李尚客将脸皱巴成了一团,无奈道:“那你倒是说话啊。” 罗一摊摊手道:“该说的我都说过了,说旁的你们两个又把脸拉得老长,我也不敢说啊。” 李尚客感到一阵头大,揉了揉眉心道:“那日老王骂过后,我与长源确实知晓做得错了。 可你也得仔细说说为何执意要打倭国,不然我们心里总是画魂儿,摸不清个头脑。” “我那日说得还不够仔细?老王骂的还不够清楚?” 给李尚客续了些茶水,罗一故意装作不满道:“ 嘴上说着老王骂的对,可码完以后实际上不还是我行我素。 若不是朝堂来了行文,你们两个是不是今日就要起兵东进了。” 李尚客眼角抽动了几下,“你小子说这话不亏心? 东进平壤城需要筹备辎重军需,难道打倭国就不需要了? 再者你光提朝堂下的文书,咋不说东亭增加兵额的事。 多了三万战兵,又有火炮在手,你先前给的理由根本就站不住脚。” 罗一咧嘴笑了笑,“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你就当我看倭人不顺眼,就想打他们吧。” “你…” 李尚客被罗一噎得够呛,只是说了一个你字,后边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除了进门时作揖赔礼,就再没说一句话的李泌,看到罗一这种近乎无赖一样的回答,眼中闪动了几下惊诧与释然的目光。 “不用再问了。”轻轻拍了拍李尚客的胳膊,李泌将目光看向罗一,“只要你问心无愧,不管何时都对大唐别无二心,今后便不会再过问缘由。” “这还要你说?”罗一直视李泌的目光,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到:“你能说出半件我做过对不起的大唐的事都算我输。” 李尚客看了看两人,既疑惑又着急道:“连问都不问了?你就对这小子这么放心?” 李泌对李尚客点点头,“他说的没错,他做的有些事情虽然让人看不懂,但却没一件是有损大唐的。” 低垂目光盯着案几上的茶碗,李泌既欣慰又无奈的笑了笑,道:“雏鹰已经长成雄鹰,不再需要大鹰的庇护。” 李尚客听了李泌后边的这句话,先是一阵错愕,随后脸色复杂的低下头。 李泌说得没错。 罗一已经不是当初那个需要他们来遮风挡雨的幼苗。 官至三品仅次于宰相,打了杨国忠又能全身而退且依旧圣眷不减。 哪里还需要他们来庇护,又哪里还用与他们多解释些什么。 “算命的,知不知道你这话说的十分讨打,弄得我跟忘恩负义的小人一样。” 罗一只是想故意气气李尚客,没想到被李泌给解读成了这样。 扣了扣案几,罗一先是看了看十分失落的李尚客,随后斜了一眼李泌,不满的继续道:“少在那显你的聪慧。 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人可从来做不成事。 不愿费口舌解释可不是翅膀硬了要把人一脚踢开。” 将目挪向李尚客,罗一再次敲了敲案几,“非得大晚上的谈公事,那就随了你的愿。 先把筹备的辎重与军备报一报,随后再报一报辽东各项的政事。 觉得这些还不过瘾,就准备收拾收拾去各城走一圈,把各城民团编入两军。 顺便再到河北去把新兵给招募过来。” “说说又开始下道了?” 罗一的臭屁,让李尚客心里舒坦了一些。 管怎么说还跟以前一样,没变得生分或是真生了嫌隙。 跟以往一样装作生气的样子呵斥了一句,李尚客脸色一正,“既然不让打问,那就好好安排接下来都做什么。 不管是打哪,总归都要该动起来了,新罗那边已经等得急了。 留下的使臣天天问什么时候出兵,这个你明日去说吧。 还有大鲜卑山的契丹人过来传信,说是马匹牛羊这两日就能到玄菟。 不知道楞利实又生了什么心思,收是不收你自己判断。” 见李尚客说正事,罗一脸上的笑意一收,沉声道:“新罗人说干什么就得干什么? 打平壤城的时候怎么不见过来问一声,这时候着急了。 什么时候出兵,什么时候打,由不得他们说话。 让他们等着,敢抱怨或是不耐,就让他们滚回新罗。” 李尚客眼角一阵抽动,十分无语道:“咱们只是辽东的边军,没权这样做。 再者你就不怕把新罗惹恼了,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罗一目光陡然一立,“什么不智之举?甘心灭国降了倭人与靺鞨人? 如果是这样,正是我求之不得的,省着咱们大唐找由头将他们给灭了。 你只管放心这样去做,朝堂让我总领新罗事物,出什么事我兜着。” 罗一的话让堂内的三人脸色全都一变。 不过只是几个呼吸后,三人的脸色又变为了释然,王玄志的脸上甚至还露出了兴奋与欣喜。 罗一真心想算计谁,再怎么小心都没有用,更何况现在东亭手里有那些要命的玩意儿。 新罗真惹得罗一不快,真有可能被灭国。 可能不代表容易。 李泌觉得该劝还是要劝,看了眼不吭声的李尚客,又看了看一副巴不得这样做的王玄志,摇头叹息道:“这话不是随意说的,更不是你能做主的。 况且你也是领兵的,该知道水无常形兵无常势的道理。” 罗一眸光加深了几分与李泌的目光对视道:“把心安稳的放在肚子里。 我还没到打了几场胜仗就狂到没边儿的地步。 态度上可以藐视,战阵上会小心谨慎的。 另外,这话不是随口说的。 若是倭国真的被打残,新罗的存在就变得可有可无。 甚至是靺鞨人那个不合法理的渤海国同样如此。” 说到这,罗一咧嘴嘿嘿一笑,目光扫了扫三人道:“当然,还是要先可着河北来。 说这些只是先让你们心里有些数,省着到时候总来问东问西。” 第508章 不是商议,而是军令 起身抻了个懒腰,瞥了一眼再次错愕的三人,罗一故意调侃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没个灭国的功勋,怎么好意思称为大唐的名将。” 李尚客看向罗一的目光再次变得复杂。 他不认为罗一这话是在说笑,而是真有这样的打算。 如果罗一真有占据倭国四岛而不乱的好办法,新罗能起到的作用真的就只剩下了朝贡,说是可有可无并不为过。 “这个才是你要执意攻打倭国的原因。”重重的叹息一声,李尚客感慨道:“而且恐怕这也是你无论如何都要组建水军,以及鼓捣出火炮的真正缘由。” “别把我想的那么老谋深算,组建水军的缘由在长安的时候就与你们说过。” 觉得李尚客这样误会,能省去不少麻烦,而且也能调动起积极性,罗一解释了一句就改口道:“不管你们信不信,都是一步一步赶到这的。” “管他什么缘由,你这个谋划我看不错。”王玄志眼中满是兴奋的看了看罗一,“不过你得加紧一些,河北那边可是随时都会有变。” 罗一被王玄志给逗乐了,“您是真看得起我。 不管是倭国还是新罗,好歹也都是一国,可不是辽东的各城,哪能一年半载就给谋划成。 不过也确实得夹紧些了。” 将目光投向李尚客,罗一沉声道:“契丹人不管送来什么只管全都收下。 在范阳时,这是楞利实亲口答应给的。” 顿了顿,罗一眉头拧了拧,看着三人门道:“楞利实投靠了安禄山这件事情你们知晓不知晓。” 李尚客点点头,“之前并不知晓,是陈杉回来说了才知道。 其实这也是我与长源不愿意你执意攻打倭国的原因。 安禄山隐瞒这个消息的用意也再明显不过。 楞利实掌控的契丹人可不是小数。 河北有了这些契丹人的加入,相当于多了几几万骑军。 多出了一个仰仗,距离河北乱起来已经越来越近,甚至可以说是迫在眉睫。” 罗一点点头,揉揉眉心道:“看来楞利实对安禄山是个什么心思,同样清清楚楚。 这是铁了心要跟着河北出兵占便宜。” 重新坐回案几旁,罗一沉吟了一下问道:“契丹人这一年多一直这么消停,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李尚客摇摇头,“冬日里吃了那一次大亏后,再不敢过来撩拨咱们。 主动过去转悠两次,契丹人也是主动退却,就一直没怎么关注那边。 不过有商队传闻他们与室韦人和霫人起了龌龊,好像一直在应对这两边。” 听了李尚客的话,罗一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这哪里是起了龌龊,很明显楞利实是在往回找补冬日里的那场折损。 忙乎了一年多还没收手,可见效果不错。 恐怕楞利实现在的势力比一年多以前还要壮大了几分。 楞利实这货是真狡猾也真的能苟。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罗一敲了敲案几,将三人目光拉过来后,缓声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抓紧联络霫人与室韦人,除了出不了人,他们需要什么都给送过去。” “这个想法不错,但是怕难以实现。”李尚客抬手指了指东北与西北两个方向到:“霫人在松漠正北,室韦人在松漠东北,我们根本过不去。” 罗一摆摆手道:“这个不用担心,契丹人那肯定走不通,但是能从靺鞨人那里借道。 从鄚颊府先到室韦人那里,再从室韦人那走到霫人那。 迪乌此刻就在左跨院歇着,明日我与他打声招呼。” 李尚客迟疑了一下道:“是不是有些晚了,这样绕上一圈,耗费的时日可不短。” “不晚。” 摇头应了一句李尚客,李泌沉声道:“霫人与室韦人虽然对大唐同样摇摆不定。 但罗一说得没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不指望他们能把契丹人打得大败亏输,只要能拖住他们,无暇跟着河北作乱就好。 甚至是契丹新八部都可以试着联络一下。 楞利实的部族越是壮大,对阻午可汗来说威胁越大。 说服新八部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罗一摸了摸下巴,李泌这个提议虽然风险大,但如果事成,收益也大。 单是新八部过去找麻烦,就能缠住楞利实,而且契丹人内斗也符合大唐的利益。 “新八部确实该联络一下。” 秉承着大唐谁发现问题谁解决的一贯作风,罗一对李泌嘿嘿一笑,继续道:“你是辽东的大先生。 手里一大票都是嘴皮子利索的,联络的事情就由你派人去。 而且不单是北边,出使靺鞨与新罗去调停的人手你也一并挑出来。 不管打哪打谁,该有的态度还是要表出来。” 顿了顿,罗一抬手指了指西边,对李泌一挑眉,“另外,继续与河北要人。 打倭国也好,去海外也罢,最终的目的都是为了让河北无人可用。 这一次不管是读书人,还是大族家中的子弟,全都来者不拒。 只要他们上了岛,想要回来可全凭咱们说了算。” 李尚客撇撇嘴,“你想的倒是好,河北会给人吗? 安禄山又不傻,况且河北一直都看重人才。 怎么可能源源不断的往辽东送人。” 罗一抬手指了指自己,“只要我执掌辽东,他就会同意。 安排楞利实一同在码头接我,就是一种隐晦的暗示。 我不敢说被他当做左膀右臂,但肯定是认为我与他是一心的。 另外,攻打倭国的事我也不会瞒着他,面对这种巨利诱惑,河北更不会拒绝。” 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罗一对李泌道:“就按我说的去做。 不要不舍得财帛,给霫人与室韦人的礼品备得厚些。” 将目光看向李尚客,罗一沉声道:“既然大军已经筹备的差不多,明日你先领兵开拔都里镇。 再派人给登州传信,将大小海船全都要征调过来。” 见李尚客脸上有为难之色,罗一用力一挥手臂道:“征东行营大总管的这个名头不是摆设。 只管去登州要船,他们敢不给就打得他们给为止,不怕他们扯到朝堂上去。 另外,这不是与你商议,而是与你下的军令。 一月内若是登州海船不出现在都里镇,你该知晓军法的滋味。” 罗一这种态度上的转变,让李尚客气息一滞。 习惯性的想要对付两句,却把话给咽了回来。 罗一如今站的位置,已经不是他能再随意的,而且他也不该再如此随意。 “属下领命!一月不见登州海船,属下自领军法。” 起身抱拳领命,李尚客咧咧嘴,还是没忍住的唠叨道:“大黑夜的给下令,你是真看不见我瘦了多少。” 目送着李尚客离开,罗一转身看向王玄志,“征调各城民团已经正式入军册之事就交给你去做,时限同样为一月之期。” 王玄志十分痛快的起身抱拳领命,“属下领命!一月内必将集齐各城民团。” 李泌先是看了看领命的两人,随后起身看向罗一,嘴角上扬,略带深意的笑了笑,“规矩立得不错。” 顿了顿,李泌脸色一正,十分郑重道:“出使调停的人手,会赶在大军出征之前到了中京与新罗。” 第509章 你若如枭雄般不要脸皮,就把你抽醒 马蹄扣地发出的声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脆。 尤其是马速不快之下,如同敲响的鼓点,十分悦耳。 李尚客在厅堂里嘴上说着嫌弃折腾,且不太习惯罗一猛然间的转变,但实际上很快便彻底释然。 抛开罗一让人看不懂且总是感到心惊肉跳的行事手段,这种转变其实是件好事。 毕竟一军不传二令,主将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且不能耳根子软才行。 罗一在剑南用两场大胜已经证明了他有本事能统领几万大军,并且统兵之力极为强悍。 在辽东的这些人中已经无人能出其右,罗一天生就是带兵的料子。 可以罗一质疑手握火炮会不会有其他心思。 统兵这一块,有不解之处只需问问便好,用不着过分的质疑。 想得通透,心情自然便好。 听了如同鼓点的马蹄声,脸上更是挂上了浓浓的笑意。 王玄志则是比李尚客还要高兴,嘴里已经哼哼上了曲子。 虽说在南山与罗一商议过出兵的事,但也只是商议。 而如今二李认错,又再一次按罗一的行事来。 意味着不但有保住辽东与营州的希望,更是有大把的军功在向东亭招手。 真正开动起来,身为底层拼杀上来的武人,王玄志哪里能不高兴。 李泌一直都挂着招牌式的风轻云淡的表情,看不出高兴或是不高兴。 不过借着火把的火光时不时的看向罗一的目光中总是带着丝戏谑之意,李泌应该也算是高兴。 唯一不那么开心的,听着马蹄声不但不觉得悦耳,还感到有些烦躁的只有罗一。 李泌在厅堂说的‘规矩立得不错’这话,虽说谈不上扎心,但心里却不是滋味。 他只是不想再当个挨累的舔狗,同时也不想因为公事而影响了私下的情谊。 而李泌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认为他在卸磨杀驴。 于公于私,今后都要公事公办的架势。 有心想要解释,可这样又回到了之前的样子。 如果放任这样下去,他与李泌只会渐行渐远。 面对从未遇到过这种因政见分歧而产生的友谊危机的状况。 一时间让罗一想不出个好的解决办法,心中愈发的烦闷。 “只是一句话,就让你如此烦扰不安?”见罗一连马速放的更缓,落在后面都没有察觉,李泌勒马靠了过去,笑吟吟道:“你也不过如此。” 李泌的话让罗一从烦闷瞬间变为了愤怒。 算命的这货之前拿话挤兑人也就罢了,现在居然明目张胆的开始嘲讽起来,这货明显就是绝交的节奏。 罗一猛得抬头打算开喷,但是看到李泌那张似笑非笑的脸虽然十分可恶,眼中的目光却十分清澈,眉头皱了皱道:“你故意找茬到底是几个意思。” 李泌捋了捋胡须,呲了呲牙,笑道:“你猜。” 李泌这副欠揍的模样,罗一更加笃定这货是另有目的,眼睛微微眯了眯,故意寒声道:“现在可不是四年前在辽泽路上那会。 让你一只手,都能把你打趴下,再笑的这么气人,小心跟杨国忠一样变成乌眼青。” 李泌丝毫不把罗一的威胁放在心上,抬头看了看天上的银月,感慨道:“好快,一晃已经过去四年了。” 收回目光看向罗一,李泌微微颔首道:“确实打不过你了。” 罗一目光斜了斜李泌,“懒得猜你是什么心思。 再东扯西扯的不说,我就当你是故意找揍。” “你可是智谋无双的智将,让外人看了你这样暴躁与粗鲁,会觉得名不副实。” 调侃了一句后,李泌虽然收了脸上的笑意,但目光中却多出了一些欣慰与赞赏,“你连枭雄都算不上,或者说是你成不了枭雄。” 罗一眉头紧皱的咀嚼了一下李泌话中的意思,猛得举起马鞭作势要打,“你这样觉得有意思?用这种杀人诛心的话来试探我? 亏我把你当兄长,你却这么不信我!” 李泌哈哈一笑,“许你故意装病吓人,就不许我故意气你?用你的话说,天下可没这样的道理。” 罗一冷冷一笑,“特意大半夜的交代灵儿借道的事,好与你们一起回来,就是为了琢磨着怎么不生嫌隙。 你这样故意算计人,就不觉得愧疚?你还好意思笑的出来?” “我为何要愧疚?我又为何不能笑?” 掂了掂手里的马鞭,李泌依旧笑吟吟的继续道:“我的义弟还是那个赤子,我心里舒畅当然要笑。 而且不但要笑,回到东亭城更是还要痛饮一番。 至于你所说的算计,那只是你认为的。 如你所说,谋划能一步一步的赶到这,心思也同样如此。” 晃了晃手里的马鞭,李泌目光闪动道:“你若如枭雄般不要脸皮,我就会用这根马鞭将你抽醒。 救了兄弟的性命,我又有何愧疚。” 罗一突然发现李泌这货真不愧才子的名头,这话全让他说了。 而且居然特么说的还很有道理,真应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话。 “你是不是把学识都用在诡辩这上了,话说的是真欠揍。 另外,原本你只是方我,无意中给我挖坑往里跳。 你现在这样明目张胆的,你就真没一点内疚的意思?” 抬手用自己的马鞭将罗一手里的马鞭压下去,李泌目光坦诚道:“四年前来东亭的路上就说过你是妖孽。 既为妖孽,对你只是一个试探,你真觉得很过分吗?” “我四年前同样说过,你说我是妖孽,我便是妖孽了?”用马鞭的木柄底部顶在眉心上,罗一对李泌摆摆手,“咱俩确实相克,以后就如你说的那样,全都按规矩来。” “李泌挑眉呵呵一笑,“这按规矩来也不错。 统兵的谋划我不过问,但哪些是你该做的,哪些是你不该做的,我会时刻提醒你。” “这是你理解的规矩?”罗一气得咬牙道:“我现在怀疑你不是道门中人,而是那个能把小妖给絮叨口吐白沫而死的大光头。” 李泌摇了摇头,“少说些怪话,这于你的处境无半分益处。” 低垂眼眸沉吟了一下,李泌沉声道:“不要只想着如何应对河北。 当国无内外忧患时,你手握重兵又得民心,该想想如何避免无妄之灾。” “我可真谢谢你!”罗一无语的翻了一眼李泌,“我连兵都出呢,你不觉的想的有些太过遥远了?” 李泌沉声道:“平日里多看些史书,看过之后就会发现功与罪只在一念之间。 你不先思虑好,或许不等四海靖平,在对阵河北之时就会生出祸端。 一旦到了这个时候,身为唐人这种祸端是没法用谋略避免的。” 罗一彻底明白了李泌的意思。 心中不由得叹息一声,与这个货结识,真不知道是让人该高兴还是该扫兴。 这话有两层含义,一是劝他对功高震主要未雨绸缪,早做些打算。 二是在给他灌输君君臣臣的那一套,或者说是一种警告。 即便将来受到猜忌,他也只能硬挺着,必须接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戏码。 李泌的这种忠心,属于另类的愚忠。 为大唐做事时可以和皇帝玩心眼,但却不能掀桌子。 而如果是皇帝掀桌子,他这边只能受着,不能有任何反抗。 若说李泌这货坑人,可人家却把话又说的明明白白。 真是让人又气又笑又无奈。 而且罗一觉得按李泌的这个尿性,这次试探只是个开始。 好在一直没让这货统兵,并且这一次小脾气耍的也正是时候。 公事上都按上下尊卑来,真到了那个地步,李泌除了在耳边能多叨叨几句,啥都干不了。 第510章 这里有我不知道的事? 罗一的回归,使得笼罩于辽东的无形阴霾快速散去。 无论是军是民,心中全都尽是喜悦与欣慰。 当朝堂上对罗一的册封,以及东亭要组建新军的消息传出去后,整个辽东更是全都沸腾了起来。 东亭的军衙与各城的县衙之前,围满了争相要投军的适龄壮年。 出现了与大唐别处需要抓人入军的截然不同的光景。 百姓如此踊跃,除了有护家的缘由,更主要的是都有一个朴素的结论。 投军跟着罗一=大战获胜=军功+赏赐+军禄=丰厚的财帛。 而得出这个结论,并不是盲从。 首先是罗一极为擅长以少打多,并且每一次领兵出战的折损都微乎其微。 尤其是与契丹人在土护真水的那一次交战。 二千人马向几万的契丹人冲阵,不但一举扭转战局,两千人马还没一个战死的。 可以说东亭与别的军伍不同,战死才是极个别的少数,说是倒霉蛋都不为过。 而且即便是战死,也会有大笔的抚恤,根本不愁家人没法活下去。 其次,只要投军后听从号令,敢打敢战,不管是哪族人,罗一全都是一视同仁。 远处不说,单与河北相比,就没哪一军的将领能做到罗一这样公平。 辽东好不容易有了扩军的兵额,这个时候不去投军,以后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有倒霉蛋战死,从而填补空出来的兵额。 对于百姓们对投军空前的热情高涨,罗一既欣喜又有些挠头。 招募新兵肯定是辽东本土的青壮越多越好。 妥妥的都是自己人,只要他说往东,绝不会往西,让他们抓狗就绝不会去撵鸡。 可辽东人口的底子太薄,罗一有些担忧轻壮抽调的太多会影响到耕种。 毕竟辽东这里不比剑南,一年只能种上一季的粮食。 如果粮食出了问题,辽东这里不管做什么都会举步维艰。 “看见我,你是,不高兴?”往嘴里塞了一块用白糖做得真●糖醋排骨,安庆绪咀嚼了两下继续调侃道:“愁眉苦脸的,还不如,小二郎,看着让人舒心。” “使君如今要总理新罗之事,思虑之事自然众多,哪里会如你我这样轻松。” 死皮赖脸的从平州跟着安庆绪一同来了东亭的二杆子史朝义是罗一的铁杆拥趸,没等罗一开腔,他先开口给了解释。 安庆绪翻了一眼史朝义,“你,知道,什么。” 斜了一眼罗一,安庆绪撇嘴继续道:“他,这是在,炫耀。 没听到,那些百姓,拿河北跟,辽东比。 另外,他那心思,肯定琢磨,怎么招兵最划算呢。” 罗一抬起眼眸看了看安庆绪,“安老二,你这心眼是越来越小了。 好酒好菜的招待你,也不算白折腾你一趟,至于这么编排人吗。” “啧啧啧。”安庆绪嘴角向下勾了勾,满是鄙夷道:“你敢不敢,承认,你在犹豫,是收了这些百姓,还是跑,到范阳,去招兵。” “呦呵,一年多没见,口条变利索了,啧啧啧都能说出来了。” 被安庆绪说破心思,罗总一点没觉得不好意思,调侃了一句后,理直气壮的继续道:“把各城民团都填补进去还差着一万多的兵额。 辽东这地界儿啥都不缺就是缺人,我这么琢磨着有什么错。” “说事,就说事,你这么嘲讽我,心眼,就大了?”抬手指向西边的辽东城,安庆绪不满道:“缺,缺,缺兵,还让我,带着五千人马,回去?” 看安庆绪的样子,是真有些不满,罗一有些头疼的解释道:“朝堂上的下来的行文都给你看过了。增了兵额,根本没法将你们给调过来。” 安庆绪嗤笑一声,道:“只写,增了兵额,可没写,不许从,河北,借兵。 你现在,是,征东大总管,借兵,不算坏,规矩。 更何况,杨国忠,被你揍了,你都没事,他怎么,还敢,拿这事,找茬。” “二郎君说的没错,大总管有权从河北借兵。 五千经略军都是百战精兵,与新招募的百姓有云泥之别。 待战事一了,新卒也都操练成军,这是两全其美的事。” 史朝义一直想着法儿的想调到辽东跟着罗一,苦于一直没有机会。 这次也就是安庆绪统兵才会答应带上他,就这样回去十分不甘心。 这让史朝义忍不住开口附和安庆绪。 “你跟着起什么哄。” 斜了一眼史朝义,罗一将目光看向安庆绪,“当我不眼馋五千经略军的战力? 当我不想拉着你们一起建功立业? 可高公的私信都给你们看了,杨国忠是什么心思都该知晓。 敢把这五千人马留下,你信不信马上就会被他给构陷。 我若是带着你们两个,就是在害你们。” 对两人执意要留下,罗一是一个脑袋两个大。 光来个安老二还不够,二杆子史老大也跟来了。 让两个二代目的造反boss跟在左右,是打心里发怵。 不过两人的这份情谊,又让罗一打心里十分感动。 罗一只能半真半假的苦口相劝。 安庆绪不为所动,又夹了一块排骨放进嘴里,含糊不清道:“你,浑身,上下,都是心眼。 不管,怎么样,我,我是不回去,你必须,想个,法子,出来。” 安庆绪一直都是沉稳的性子,这种近乎无赖的说辞,实在太过反常。 罗一有些怀疑安老二是不是安禄山故意钉过来的钉子。 拧眉琢磨了一下,罗一决定打算开门见山的询问一下。 有杨国忠在上面顶着,问的清楚一些并不会让安禄山起疑心。 “这不是有多少心思的事,说是强人所难都不过分。”坐直了身体,罗一脸色一正道:“这是你们两个自己的意思,还是使君的意思。” 听罗一这样问,安庆绪抬起头与罗一的目光直视道:“谁的,意思重要吗? 是不是,不是父亲,的意思,你就不,打算,想法子,让我留下?” 安庆绪的口吻让罗一觉察出事情好像并不是他想的那样,目光微微一凝道:“看你这架势,我若不想法子,你大有要绝交的意思。 这里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 安庆绪没有回答,依旧与罗一的目光对视。 大有罗一不答应,就一直这样僵持下去的意思。 第511章 他为何要如此对我! 史朝义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有些担忧两人真的闹僵,犹豫了一下开口道:“使君,还是应了二郎吧。 他在范阳……” “你,闭嘴。”安庆绪猛得打断史朝义后,将目光再次直视罗一,“你,只管说,答应,还是不答应。” 史朝义虽然没来得及说出到底出了什么事,可罗一还是多少猜到一些。 受口齿的连累,估计是安禄山对安老二愈发的不喜。 而且这种不喜已经到了让安老二都无法忍受的地步。 稍稍琢磨了一下,罗一放下碗筷,“留不留在辽东先不说,这都是小事。 你我情同手足,受了什么委屈与不公,你得先仔细与我说说。” 安庆绪摇摇头,“你说的,反了。留在辽东,是大事,委屈,是小事。” “你能不能不这么轴,事情大小是你说了算的?”扭头对史朝义一扬头,罗一大马金刀道:“别听他的,你接着往下说。” “二郎从长安回来,几次领兵抗击契丹人的袭扰。 没有一次败绩,甚至有两场还算的上大获全胜。 跟着去的其他将领都得到嘉奖与厚赏。 或许是安叔父教子严苛的缘故,唯独二郎没有得到嘉奖,而且还被责骂了几次。“ 史朝义看了看安庆绪,将脸皱成一团,对罗一继续道:“其实父子间都是这样。 可太过严苛,实在压得人喘不上气,不如让二郎过来先缓一缓。” 连史朝义都看不过眼,可见这父子二人间的矛盾不可能是简单的责骂,或是子女得不到父母承认与肯定那么简单。 或许在范阳下船时,严庄的提议都并非是偶然,极有可能是故意为之。 而这样做的原因,唯一的解释就是涉及到位置之争。 毕竟安禄山对待儿女上早已经不是简单的一碗水无法端平,而是赤裸裸的偏心。 琢磨到这,罗一对安庆绪意有所指道:“这次虽然从范阳走得急,可消息早该传回来了。 你带兵回不来,老九不该那么忙才对,他人去哪了。” “就你,多嘴,什么事,让他知道,个头,就绝对,能猜到,尾。” 剜了一眼史朝义,安庆绪扭头对罗一道:“九郎,现在,是经略军,副使,军中事务,繁重,哪里…” 看到罗一满脸的不信,安庆绪先是停下苦笑两声,随后重重的一叹,“怎么,也是瞒不住,你。 不装了,就是对,父亲的不公,不满。 比不得,你,我认,父亲如何,对你喜爱,我都服气。 可九郎,今年才十六,再宠溺,也不该,让他把持,如此重要之位。 我在军中,出生入死,这么多年,也才只是,统兵五千,的一厢兵马使。 父亲,这样安排,我在军中,还怎么领军。” 看到罗一有要劝慰的意思,安庆绪摆了摆手,“既然,已经说了,那就让我,把话说完。” 说到这,安庆绪的眼圈开始发红,略微沉默了一下,继续沉声道:“你该知晓,我是什么,性子。 我不是嫉妒,九郎,而是,我不知道,到底该怎样,去做,父亲,才会,满意! 我知道,我说话的,毛病,让父亲,很不喜欢,我。 为了,让,父亲能,多理会我,小时候,我拼命的练功,拼命的,看兵书。 可弓马娴熟,以及高人,一等的武义,没能,换来父亲,半句夸赞。 我以为,父亲,是因为,只娴熟,而无,军功,才会如此。 进入军中后,我次次,身先士卒,舍命,冲在最前面。 大功,虽然没有,可小功,却从未,间断。 引的旁人,竞相夸赞,可却依旧,没能,换来,父亲的,只言片语。” 紧紧攥住双拳,安庆绪想要竭力控制住情绪。 可堆积了二十年的压抑,已经打开了一道宣泄的口子,根本就不是他能控制住的。 安庆绪将攥紧的拳头用力砸在案几上,低声私吼道:“我从未,想要,父亲像待九郎,那样待我。 我只是想,要一句,哪怕是半句,夸赞,都可以。 可为何,却这样难!父亲,为何要如此,吝啬! 我除了说话,不利索,又到底,是哪里做得,错了! 我也姓,安,我也是他的,儿子!” 罗一起身拍了拍安庆绪的肩头,“你在军中如何,大家都是有目共睹,这一点上你不用有任何怀疑。 至于使君偏心,这个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能让你感受些。 你知道,这些年一直都是我和二郎相依为命。 不过老话说十根手指伸不齐,你兄弟姊妹又众多,使罗难免有所疏忽。” 安庆绪眼中满是忧伤的摇摇头,“我若是如你这般就好了,哪里还会如此忧心郁结。” “慎言!”罗一摆摆手,“心里不舒坦归不舒坦,有些话还是不能随意说。” 安庆绪自嘲的笑了笑,“没什么,不能说的。 十指伸不齐,那是普通,人家,才会如此。更何况,我是家中,嫡次子。” 哀叹一声,泪水从发红的眼眶中滴落而下,可安庆绪却仿佛不知,再次用力拍了一下案几,脸色也变得有些狰狞。 “兄长,在京为质!我在战阵,左突右杀。 他有何不满!他又凭什么,不满! 若是想要,爵位传给,九郎,直说便好! 为何要对,我,如此苛责! 领兵出战,人人都言,捷胜, 他却或是,却指责,箭矢耗费颇具,或是马匹,折损过多。 总之就是,要斥责于我! 明明是有功,却连,打了败仗,的军卒,都赶不上! 我,不懂,更不甘!” 起身伏在案几之上,将脑袋探到罗一面前,安庆绪瞪大了眼睛,发出如野兽一般的低吼,“当我是,兄弟,就让我跟着你! 我要,入辽东军!我要上阵!我要功勋! 我要自己,搏个将军,乃至郡王! 我要他,知晓,没有他,我一样,可建功立业! 没有他,我同样,是大唐,骁勇之将!” 抬起胳膊将手搭在罗一的肩上,安庆绪语带哀求道:“你最是,聪慧,一定有,办法,能将我留下,对不对。 以你现在,的官阶,也能将我,留下,对不对。 而且,你曾经说过,你,我,陈杉,我们三个,要在一起,做搭子,才最是畅快。 范阳,我是,真的没法,继续待下去了。” 第512章 成长起来的小二郎 正午的烈日,像是挂在天上的一个巨大火炉。 炙热的阳光照射下,大地仿佛都被晒得有些发软。 微风带动起来的也是滚滚热浪,被热浪拂过更让人觉得闷热难当。 不过午间的这种酷热,并非没有一点好处,除去田里的杂草会事半功倍。 在阳光的直射下,杂草枯萎的更快,枯死的更加彻底。 在田间一下一下挥舞着锄头的百姓,即便是热得汗流浃背也没有一丝不耐,而且格外的仔细。 而这份仔细,却随着东亭城内狂奔而出的一众青壮给打断。 “阿耶,我投军成了!” “阿耶,军中收下我了!” “阿兄,我被编入军册了!” ……… 听清了一声声的呼喊,田里劳作的这些百姓,全都激动的放下锄头迎了上去。 开心的或是庆贺,或是询问,或是叮嘱。 只是顷刻间,田野上满是欢声笑语。 “大哥,我都十五了。” 将头上的罗一特意从剑南带过来的斗笠向上抬了抬,二郎环视了一圈田野上兴高采烈的百姓,有些羡慕道:“是不是也把给收入军中,您可是在我这么大的时候就投军了的。” 将牛群赶在路中,防止祸害了庄稼,罗一打量了个头猛窜,只比他矮了半头的小二郎几眼,笑吟吟道:“怎么想起要投军,舍得放下你那些买卖?” 二郎拿着树枝边帮着身旁的牛驱赶蝇虫边叹了口气道:“我现在明白您之前说那些财帛只不过是个数目的意思了。 咱家花的少,进的多。 无非就是时不时的要挖个地窖,或是建个仓房来装那些财帛。 感觉没什么意思,想做些旁的事。” 二郎说的这些话看似有些狂妄,但却是事实。 罗家现在的财力不说是大唐首富,也绝对能排进前十。 加之每个年龄段所追求的不同,都是从这个年岁过来的,罗一对二郎这个想法并没什么不满。 抬起斗笠擦了擦头上的汗,罗一询问道:“真走不了读书这路了?” 二郎眨巴眨巴眼睛,“我若说真话您不怪我吧。” “你看我像是要动怒的样子吗?”似笑非笑的瞥了眼二郎,罗一揶揄道:“假模假样的,在南山看了一眼就走,怎么没见你这样不好意思。” “比我都精神,好意思说是病了?况且我那边又有酱清等着出缸。”小心翼翼的瞄了眼罗一,二郎瘪瘪嘴道:“好不好意思先不提,我这不是怕您不高兴才这样问的。” “拍了拍二郎的肩头,罗一摇头笑道:“你都十五了,光看个头跟个已经成丁的郎君一样,还怕我会动手揍你?” 见罗一没有不满的意思,二郎嘿嘿一笑,“咱们家可不是靠动手服人,从来都是讲道理。” 罗一撇撇嘴,“用不着拿话堵人,说说不打算读书而做武人是怎么寻思的。 说的有道理,我自然不会生气。” 小二郎挥舞着树枝沉吟了一下道:“我觉得经书读得再透,学说研习的再深,也无非就是让人知晓道理,知晓什么是是非曲直。 于做事上,这些道理只是主骨,想要把事情做得稳妥,还是要学做事的手段,或是亲身经历去品一品。 况且现在大多读书人,把心思都放在了花里胡哨的文辞上,或是只知讲大道理,遇事上没个解决的章程。 真做了文人,整日与这样的人为伍,实在是没意思,而且看着还闹眼睛。” “来东亭的那些读书人惹着你了?拿他们当你不愿读书的借口?” 二郎这番话虽然是把不愿读书说得冠冕堂皇,但还是有点歪理的,这让罗一来了些兴趣。 二郎连连摆手,“来咱们东亭的那些读书人可不是这样。 他们或许藏书读的不多,或是只通一门,但做事上却都是一把好手。 是冬日时那个被称为谪仙人的李太白来了咱们东亭,看了他的做派才有了这个念头。” “李太白来过咱们东亭?这事怎么没人跟我说过,是什么走的。” 对于大名鼎鼎的李白,罗一可是一直都心心念念。 小二郎话里的意思,很明显是李白来了又走了,这让罗一有些郁闷。 “大哥是惋惜没见到李太白?” 小二郎一脸不屑的摇头继续道:“您得亏没见着。 这人作诗作文章确实是厉害,当的起世人的盛赞。 但这酒品与心性上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 来的第一天,喝了些酒水就狂妄没边了,上来就要判官的职位。 李叔父和王叔父问他辽东有何治理良策。 满嘴的仁义道德之词,一句有用的都没说出来。 李叔父出于李太白的大名,耐着性子又仔细问他如何增加口众,有什么办法能让百姓多开些田。 结果说是只要辽东为官者清明贤良,百姓自然会蜂拥而至。 百姓多了,开田自然就会多。” 说到这,二郎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这说了跟没说一样。 问他具体该咋办,就是一个劲的讲道理。 而且再往下问,他却急了,说是不信他。 更是说出大哥一个少郎君都能治理辽东,以他之才只会做得更好。 如果不是高先生散了宴席,不知道还要说出什么更难听的话。” 顿了顿,二郎想起李白狼狈离开的样子,哈哈笑道:“这位李太白只待了两日,便被听到传闻的百姓给骂走了。 别说是作诗嘲讽,就连反驳的话都没敢说一句。” 李白的狂,在后世时都是人所共知的,罗一对比并不感到意外。 至于有没有治国或是治理地方的才能,一直都不好判断。 上学时听老师说是因为李白出身有问题,一直得不到重用。 但是结合自身情况,连他这样一个年轻人李隆基都敢用,李白真有治国实才不可能不被重用。 而且膏药国出身的晁衡都能官制三品,还是把持着很关键的部门。 李白在李隆基身边做过御用诗人,这样都能不被重用而最终辞官而走,也很能说明问题。 不过人无完人,李白在诗词之道上的造诣,还是值得人去敬仰。 另外他没与百姓争论,证明也还是有素养的。 罗一觉得没能见上一面,始终是个遗憾。 以后再想见到李大大,还不知道是哪年哪月。 “人家没吭声,证明还是知晓是非对错,倒是你幸灾乐祸的有些不像话。” 罗一抬手环指了一圈路中的牛群,扬扬头道:“你不是笑话人家吗? 这些牛是十个村四百户的,天黑之前都给发到各户去。” 二郎眨巴眨巴眼睛,“大哥您这是在考我?若是我做得好,是不是就能投军了。” 见罗一点头,二郎嘿嘿一笑,“可不能反悔。” 说罢,转身对后边看着牛群的几个玩伴晃了晃了手臂,“刘憨子,汪黑头,你们两个去最近的小河村。 告诉村正发牛之事,并且让村正安排一户出一口人来西门领牛。 顺便让村正按从南到北的顺序,依次把话传给其他各村。 再仔细叮嘱一下,每村只有半个时辰的功夫来领牛,过期不候!” 吩咐完,二郎有些不放心,稍稍顿了顿,再次开口道:“记不住我就再讲一遍,若是记住了你们就我重复一遍。” 小二郎从容不迫的安排,以及两个玩伴干脆利索的回答。 让罗一满意的点点头,二郎做事的章法不比那些小吏差。 不管读书读的怎么样,做买卖的这几年,倒是真历练出来了。 确实可以在军中给安排个差事做。 第513章 断指起誓 “你,你,你怎么跑,这,给百姓,发牛来了。这活计,不是你,该做的。” 出城寻找到罗一,安庆绪急迫道:“靖东军,都开拔,早就,走了,保定,军,也已经,走了一半。 你打算,打算,什么时候,安排,我领军,去,都,都里镇。” 罗一之所以带着小二郎给百姓派牛,一来是增加些互动,增进兄弟间的感情。 毕竟罗一总跟个甩手掌柜的一样,小二郎大多都是别人在替他教育。 二来罗一现在一看到身边的那几个人就脑瓜子嗡嗡的,打算出来透透气。 他打造的这个小团体,除了保定军一系看着靠谱些,其他人全都是定时炸弹。 为首的李尚客,看着什么事情都很开明,实际上因为出身的缘故,看人看的是最死的。 不要说有造反的心思,就连叛逃他国或是逃个犄角旮旯去都不行。 但凡有些这样的倾向,李尚客是动不动就拉着人一起死。 李泌那个算命的虽然不说生死,但特么的只要有这方面的倾向。 不单拿话刺激人,还会打着为你好的幌子,挖一堆坑等你跳。 安庆绪与史朝义这两个二代目的造反boss,更是弄不好就要相互抡刀子。 罗一待在军衙里,不但没有一丝的安全感,反而有种深陷龙潭虎穴的感觉。 看到安庆绪与史朝义追出来,罗一的血压瞬间就开始飙升。 并且感慨李泌那货说的一点没错,他就当不了枭雄那样的人物。 安老二滴几滴眼泪他就受不住,一上头答应这货留在辽东。 甩开安庆绪拉着自己胳膊的手,罗一跟带上痛苦面具一样,欲哭无泪的继续道:“总得等你阿耶回个信,我再看着安排你和史老大。 你这么着急干啥,就不能让我清净清净?” 安庆绪翻了一眼罗一,“我带的,五千人马,李先生,说,过两日也要开拔。 兵走了,我留下?这算怎么,一回事。 我是要,上战阵,立功勋的,可不是,过来看家的。” 虽说暂时夺了安庆绪的兵权是出于无奈以及与李泌等人商议的结果。 对于安庆绪的问话罗一并不感到心虚,但多少还是有些小惭愧。 毕竟之前刚刚埋汰完李泌他们对自己不信任,结果转身就跟李泌他们一个样,罗一这脸感觉被抽的火辣辣的。 “你,躲出来,是不是父亲,回信,不同意,你还是打算,让我回去?” 见罗一没有马上应声,安庆绪有些真急了,再次拉住罗一的胳膊,继续道:“你可万万,不能,干,这样,小人,才干的事。” “我真躲起来还能让你找到?” 罗一再次甩开安庆绪的胳膊,无奈的继续道:“你什么身份你不知道? 就算我招你阿耶的喜爱,也未必写封信过去就能把你留下。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拖延。 可总这样又不是个办法。 出来就是打算换换心思,好仔细琢磨琢磨怎么安置你。” 安庆绪其实也知道他的要求有些难为罗一。 毕竟现在辽东已经是单独一镇,暂时借兵算不上什么大毛病,但涉及到真正的调度,不是那么容易。 “我,回去,写封辞官,的书信。”来回踱了几步,安庆绪咬咬牙,发狠道:“要不,我,与阿耶,提,分家,再不成,就断绝关系。这样,能省去,好些麻烦。” “你疯了吧,这话你都往外扔。” 罗一真被安庆绪的决心给惊着了。 安家虽说是粟特人,但也要入乡随俗。 长辈说断绝关系没毛病,做子女的敢说这话,分分钟能被打死。 不单是看热闹的叫好,官府知道了还得说两句这样的货色打死的晚了。 安庆绪即便不被安禄山打死,名声也算是臭了。 更何况安禄山在河北是一手遮天,更没人能跟着安庆绪混。 别说是建功立业,连生存下去都是个问题。 不过安庆绪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与安禄山积压的不满,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 按照以往的历史走向,安老二可是敢在安禄山称帝后动手抡刀子。 现在提前一些,应该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而且东亭如今兵额增了,将领却还是那些将领,正是缺人手的时候。 安庆绪可是领兵打仗的一把好手。 这让罗一有些摇摆不定,到底要不要安排他领兵。 安庆绪知道罗一是为他好,可他实在是太想脱离河北,咬牙道:“我没,疯,要做就,做得,彻底些。” “你可别说话了,敢这样做的结果不是被死就是成了孤家寡人。” 目光扫了扫排队领牛的百姓和眼前的牛群,罗一对安庆绪一挑眉,继续道:“你现在是有些昏头,去帮着二郎忙一忙。 我仔细想一想,到底该怎么办。” “你觉得我现在有心思做这些?”安庆绪对史朝义一挥手,“你过去帮忙。” “让你去是想着让你换换心思。你可倒好,大懒支使小懒起来。”朝着梁水河指了指,罗一边走边道:“杵在这有些太显眼,你又总说那些虎狼之词,被传出去不好,去河边转悠转悠。” 安庆绪跟上来沉道:“我现在,什么都,不怕。被打死,就当把命,还回去,好了。” 罗一停下脚步,盯着安庆绪看了一阵,脸色略微复杂道:“看这样是铁了心要使君分开。 不过你可要想好,你有本事是不假,但不能不承认也是沾了你阿耶的光。” “连你也这样觉得?”安庆绪眼中满是失望道:“可你知不知道,曾经我下边的队头都已经成了我的上官,而且还不是一个。” 罗一摇摇头,“没有否定你的意思,而是想要告诉你,一旦到了辽东你不再是安家二郎君,只是安二郎。” 安庆绪眼中目光骤然一亮,“你觉得这与我有什么区别吗?” 罗一微微颔首,沉吟了一下道:“既然你执意如此,那就写信辞官,其他的交给我。 但是要提醒你,你我的关系,在营帐内起不了任何作用。 胆敢触犯军法,一样要受到惩治。” 闻言,安庆绪哈哈一笑,“你是觉得我会受不了听你的帐令?” 说罢,安庆绪飞快的抽出短刃架在左手小指上用力一压,小指与喷涌而出的鲜血便同时掉落于地。 “既为辽东之将,必听你之号令,如有不服不忿,不满不甘,我当如此断指般下场。” 罗一眼角一阵抽动,看了看地上的那截手指叹息道:“起誓就起誓,你拿手指发什么狠。” 第514章 谁说正事说完了 夜晚透过窗子上轻薄的细纱,虽然将炕桌上油灯发出的灯火吹得摇摇晃晃,让炕桌后的看上去有些影影绰绰,却也带来了丝丝凉爽。 再没了午间的那种酷热,甚至是热茶下肚额头上也不见半个汗珠,让人十分的惬意。 不过这份惬意只属于小二郎,李泌伏在炕桌上,借着摇晃的灯光不停的记着账册。 罗一则是捧着茶碗,皱着眉头透过细纱看向窗外的漆黑,仿佛看到黑暗中潜藏着什么危险。 李尚客则是边喝着茶水,边看着李泌写写算算。 虽然不似罗一那样神情凝重,却也没有开口说话的兴致。 屋内除了油灯偶尔发出一声噼啪的响动,再没别的声音。 “大哥,我投军就这么让你发愁?”小二郎觉得气氛有些太沉闷,斜靠在火炕中间充当隔断的拉门上对罗一故意说笑道。 罗一回头瞥了一眼小二郎,“待着闲闷自个儿出去野,别干些什么欺男霸女的事就行。” “大晚上的我去哪野?!” 嘟囔了一句,从炕上拿起纸牌对罗一晃了晃,挤眉弄眼道:“咱俩玩牌吧。 难得几位嫂子都去陪老夫人,有她们在都轮不到我玩牌。” “你小子这是跟谁学的说话?好家伙,里边至少含了三层意思。”罗一朝着正在记账本的李泌扬了扬下巴道:“是不是跟他学的。” “自己惹了不痛快,你往长源身上扯什么。”目光在罗一和二郎身上扫了扫,李尚客撇着大嘴道:“你们老罗家一个一个都猴精猴精的,还用跟旁人学?” 罗一从炕上起来一屁股坐到了窗台上,与李尚客面对面道:“不帮着法子,就说风凉话是吧。” 抬手指了指小二郎,罗一不满的继续道:“你现在都赶不上二郎,他现在都知道想法子哄我乐呵。” 李尚客满脸不屑的上下看了看罗一,“小二郎什么样我比你清楚,用不着在这炫耀。” 顿了顿,李尚客捏了捏胡须,眉头微微一皱道:“你小子是不是有决断了,不然不会在这跟我磨牙。” 将目光再次落在小二郎的身上,李尚客面色变得凝重道:“小二郎比寻常小子是聪慧了些,可还不如你那般妖孽。 你现在就把他拽在这,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有志不在年高这话没听过?”目光看向小二郎,罗一缓声道:“他嫌你不聪慧,以后你就跟着他学战阵上的本事。” 说罢,罗一不给李尚客拒绝的机会,对小二郎一摆手,“先回你那院歇息,明日就跟着他学军中事物,他走到哪你就跟到哪。” 小二郎蹭的一下起身对李尚客一拜,说了一句今后辛苦叔父,就一溜烟跑出了屋子。 李尚客呆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气得指着罗一道:“你们兄弟两个这是算计到我头上了。 当初护着你就不知道遭了多少罪,现在又把小二郎推给我,你真把我当你们家的家仆了?” 李尚客说的一点没错。 同意了小二郎投军,罗一就一直琢磨着跟谁学军阵上的事。 琢磨来琢磨去,发现只有李尚客这个堪称保姆级的护道人最为合适。 但是一想到李尚客当初跟他东跑西颠的没少折腾,罗一是真有些不好意思张嘴。 没想到话赶话赶居然到这,罗一哪会放过这个机会。 听到李尚客的质问,装着什么都没听到,从窗台上下来,坐到了李泌身旁,“辽东拢共也没多少个村子,这点账目还算不过来?” 李泌抬起头看了眼罗一,冷哼一声道:“没多少个村子? 光是从河北过来的流民就多了六百九十个村子。 再算上现在的大小二十七城,整个辽东已经达到了二千多个村子。” 放下笔活动了几下手腕,李泌摇摇头继续道:“你打算每个村子都设村学的这个想法怕是弄不成。 往里填补多少钱不说,村学先生就没那么多。 再者,有村学就要有县学,有县学就要有州学。 而到了县学先生就要分科,不能如蒙学一样什么都教。 加之你又在谋划着倭国,需要的读书人就更多。” 说到这,李泌叹了口气,“能凑出一百个愿教书的都难。” 罗一对此有些吃惊。 他吃惊不是因为愿意教书的少,而是军衙一直忙着整军备战,他人跟他汇报,他又也翻看户籍账册,吃惊于从河北已经过来了这么多人。 一村一般在三四十户左右,将近七百个村子,至少要有十万人。 这比周口口离开的时候,翻了一倍都不止。 怪不得有那么多青壮要投军,人口基数已经发生了变化。 这是一件可喜的事,不过这也从原本一件简单到只需顺手解决的事,却了一道难题。 想了想,罗一决定给李泌增加些压力,先让他去试着做一做。 “你是辽东的大先生,不能只挑人派了使臣就什么都不管了。 你得想办法让辽东所有适龄读书的孩童,都要能读上书。 不管花多少钱我都认。” 李泌表情复杂道:“现在不要说出海拓地,新多出来的这些村镇,还有高句丽改县的各城,就已经分了不少人手下去。 将河北读书人釜底抽薪已经开始见效,可你若执意让人去教授蒙学,喜事怕要变坏事。” 罗一眉头皱了皱,李泌这个担忧确实有道理。 如果对读书人的吸引力不够,就算安禄山再卖力帮着吆喝,怕是也没人愿意来。 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罗一发狠道:“告诉那些读书人,想做海外的官,必须去乡里教授孩童一年。 凡是肯去的,将分田百亩,月禄也会每月派发十贯钱。” 李泌沉吟了一下,缓缓点头道:“这样倒是个办法。 可远征在即,若是在一年内攻克倭国,再安排起来可就有些棘手了。” 罗一摇头嗤笑道:“一年就能全克倭国?你是真我把当神仙了。 在冬日能登上倭国都算是早的,攻克倭国全境还不知道要耗费多久,甚至是能不能做到都在两可。 即便是真能做到,也还是以蒙学为主,治理倭国早一天晚一天没太大所谓。” 罗一之所以要在辽东搞免费教育,储备可用人才,提高辽东整体素质什么的都是顺带。 最主要的目的就是要用教育吸引更多的人来辽东。 读书的好处世人皆知,包括最底层的百姓也同样知晓。 都知道书读的好了不但能够改变命运,甚至还能完成阶层跨越。 可在这个知识堪比甚至是超过金价的时代想要去读书,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到的。 不要说温饱混得都十分艰难的底层百姓,就算是稍有家资的上户都吃力。 免费教育的诱惑力,罗一敢断定九成的大唐人都没法拒绝。 但凡有点想法的,都会想办法跑到辽东来。 罗一宁可收拾膏药国慢些,也要先可着这方面来。 一直气鼓鼓的李尚客,见李泌不再吭声,一拍案几对罗一怒道:“这会儿你没了正事的借口,不给个巧使唤人的说法,就让你尝尝我拳头的滋味。” “二郎好歹也是你二侄儿,带带他你就这么大怨气?” 见李尚客还记着这茬,罗一先是挤兑了一句,随后呵呵一笑道:“再者,谁告诉你我正事说完了。” 第515章 他在等人 罗一虽然说得嬉皮笑脸,但能被他当做正事的必定非同小可。 李尚客不再继续问责,李泌也彻底将账目与名册都收了起来,等着罗一继续往下说。 “白日在城外,安老二以断指起誓,不让他领兵有些说不过去。 我打算以各城的民团还有左右两团组成镇东军。 由我直接统辖,安老二任副军使,史朝义任司马。 厢兵马使以及副将,都从左右两团里出人担任,偏将右各民团的团头的担任。” 这样安排安庆绪,是罗一深思熟虑后,能想到的最好办法。 不管是最初的商人,还是各城曾经的城宰以及他扶持起来的势力,都已经与他彻底捆绑在了一起。 政策上的红利,以及从罗家拿到的各种紧俏货品,让这些人赚得盆满钵满。 最重要的一点是,各城已经改县,各城宰已经没有了之前那样大的权利。 甚至已经空有声望名头,无法做到自保。 被扶持起来的势力同样如此,想要继续享受红利,就必须一直跟在罗一身后。 罗一能够重承偌善待他们,重用他们,其他人可未必。 保罗一就是保他们自己。 各城民团是他绝对的拥趸,说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不为过。 左右两团都是营州土着,如今家眷又全都搬到了辽东。 罗一觉得他们该如何权衡是显而易见的,王玄志的态度就是最好的证明。 加上各城的民团当初大多都是由左右两团操练出来的。 整支军伍相处的都会相当融洽,并且意见会高度统一。 安庆绪与史朝义领他们打仗可以,做别的想都别想。 “你觉得安庆行断指就能与安禄山形同陌路?”李尚客对罗一的这个安排并不赞同,有些气恼的摇头道:“简直是胡闹,甚至是愚蠢。” 罗一摊摊手,“安老二都要与他阿耶断绝关系,把话说到这份上,我还能怎么拒绝。 况且辽东现在正缺领兵的将领,安老二有勇有谋,我能放着不用? 更何况这样的安排,就算他想反水也没有可能,除非他自个儿跑回去。” 李尚客气得胡子一撅,大声道:“这是反水的事?有他在军中,还有什么秘密可言。” “有理不在声高,吹胡子瞪眼的干啥。”罗一将都水监的腰牌晃了晃,道:“从高公那要了个大才过来,辽东都虞侯的位置会给他,出不了泄密之事。” 李尚客冷冷一笑,“要看着的光是安老二?那五千经略军你能看得过来?” 罗一耸耸肩道:“那五千经略军会拆分为二,一半并入靖东军,一半并入新建的平东军。 平东军的军使让老马担任,副使由经略军左厢兵马副使马三同担任。 驻守玄菟的四团范阳军也同样并进来。 各厢兵马使的正副手,都由四团的团头担任。 司马,长史,参军,等职从经略军的将领里挑人担任。” 驻守玄菟四团的原范阳军,如今在辽东已经彻底安家落户,而且同样是既得利益者。 经略军如果有异心,首先这四团的人马就不会干。 让他们看着半数经略军,顺便再进行同化,是个不错的选择。 另一半进了靖东军,有保定军一大票的人给洗脑,早晚能给拉下水。 保定军以前可是汇聚了各路牛鬼蛇神,只要不谈战力,什么事都能给搞定。 “你安排的倒是周详,但这需要时间。”李尚客还是不太赞同罗一的打算,再次摇摇头道:“安老二最好还是不要领兵,你再琢磨个法子。” “就这样安排吧。”李泌看了看罗一,叹息一声道:“他就是个重情之人,不这样做都不是他了。” 李尚客没想到李泌会赞同,眉头皱得更深道:“火炮与火药可是堪比镇国之器,就不怕出了纰漏?” 李泌摇头道:“不能只思虑弊处,也要思虑此举的益处。 如果河北真闹起来,安庆绪的异帜,于安禄山的声望将会是沉重的一击。 说是抵得上河北十万大军都不为过。” “那要是安老二最终没这样做呢?”李尚客看了看两人道:“最后吃亏的还是咱们。” 李泌先端起茶碗喝了口茶水,缓声回道:“不算亏。 安禄山闹起来,争夺的是天子之位,本就是作乱无名。 为了名声,他再怎么不喜安庆绪也必然要救。” 后边的话李泌虽然没说,但并不影响李尚客明白其中的意思。 将安庆绪握在手里,河北对辽东始终会有所忌惮。 就算是罗一重情义,将其给放回去也会卖个好价儿。 河北的力量少一分,就相当于大唐的力量多一分。 按这样打算,确实算不上亏。 可涉及两军对阵,动辄几万性命的事。李尚客觉得还是不能这样去衡量是亏是赚。 “让安庆绪领兵,辽东各军的战法会被摸得一清二楚。 河北若是有了针对的打法,辽东会有大折损。” 考虑到罗一与李泌都有这个意思,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后,李尚客继续道:“你们若执意如此,军中泄密之事一定要抓好,不然会悔之晚矣。” 顿了顿,李尚客将目光投向罗一,“安庆绪留下多少有些缘由。 但史朝义你是怎么想的,平州可不是营州,且史思明与安禄山少年时便结识,根本没法谋划。 你这是生怕旁人不知你手中与火炮这个利器?” 罗一嘿嘿一笑,“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 既然史思明与安禄山关系那么好,也算再增一个筹码。 他们两个总归要有一个顾及儿子性命的,于辽东还是大有益处。” 罗一的解释没一点敷衍,他真就是这样考虑的。 安庆绪都收了,也不差史朝义了。 两个二代目都握在手里,不说让安史两人绝根。 但两人其他的子嗣无论是才能还是名声,都赶不上安庆绪与史朝义。 到了后期很有可能窝里斗的比原来历史走向更为严重。 李尚客的摇摇头,“该说的该劝的,我都已经说过劝过,只要日后出了纰漏你们不要后悔便好。” 顿了顿,李尚客脸色一正,“我不打问你改变主意不让我先领兵去都里镇的缘由。 但我得提醒你,再有十天就到了一月之期。 各城的民团已经有赶往都里镇的,你我该有一个动身过去的了。 那边组建新军也是件麻烦事,尤其是大军都挤在一处,米粮上的调度也要加紧。” 罗一顺着细纱再次望向窗外的黑暗,沉吟良久道:“我可能还需要留在东亭一两个月。 都里镇那边肯定还是需要你过去,不过还需要再等几天。” 收回目光看向李尚客,罗一咧嘴笑了笑,“这几日你不用做别的,派人四处宣扬我再次病倒即可。” 李尚客脸色先是一凝,随后十分无奈的揉了揉眉心,“虽然说过不再打问你的谋划,但你的行事实在是让人看不懂,不问一问心里实在是憋的难受。 散布消息我多少还能理解一些,总归是个要迷惑敌人的意思。 可你嘴上一直说着要加紧,怎么又要留在东亭这么久。” 李泌感慨万分的看了看罗一,对李尚客摆摆手道:“他现在确实不能走。” “不能走?还有比去都里镇更重要的事?”李尚客疑惑的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李泌道。 李泌脸色凝重点点头,“他在等人,而眼下也确实没有什么是能比得上这件事的。” 第516章 夫君如此,我该如何是好 “使君,人已经到城门口了!” 听到仓满的呼喊声,罗一赶忙将手里的黄瓜塞给苴梦冲,随后缓缓起身上炕钻进了被窝。 “不光从长安来了使臣,范阳也来人了。”仓满迈步进屋,顾不得擦额头上的汗水,对罗一沉声道:“范阳来的是您那位先生。” “先不管都谁来的是谁。”罗一有气无力的对仓满和苴梦冲摆了摆手,道:“看看我这副模样,能不能露出马脚。” “你现在不是像是生病,而是真病了,任谁来了都看不出。”洪秀拿着湿帕子在罗一干裂的嘴唇上擦拭了两下,心疼道:“这么折腾什么人也受不了。” 罗一微微点点头,闭上眼睛轻声道:“那就好。 不过光我这看不出破绽还不行,待会儿你得哭的卖力些。” 叮嘱完洪秀,罗一有些不放心的睁开眼睛看向苍满与苴梦冲,“你们也是,都小心些。 被看出了端倪,我这几天的罪算是白遭了。” “阿郎放心,坏不了您的事。”摊开手让罗一看了看掌心的姜片,苴梦冲一脸认真道:“都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绝对哭的跟父亲走了一样。” 罗一差点被苴梦冲整破防了。 竭力忍住笑意想要调侃一句,罗一突然发现了不对,剜了一眼苴梦冲道:“你当这是哭灵堂呢? 一句话得把我和你阿耶都给得罪,你也真是有才。 待会儿你给我悠着点,敢出纰漏新账旧账一起算。” “都闭嘴。”洪秀瞪了不靠谱的两人一眼,“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说笑,都老实等着,我去接人。” 呵斥了两人,洪秀起身理了理襦裙,再次心疼的看了眼罗一,迈步走出了寝屋。 领着一直候在屋外的小二郎,径直快步走到宅院门口,替罗一迎接即将到来的使臣。 快马加鞭从长安一路赶来的陈希烈与杨国忠的铁杆党羽吏部郎中郑昂,因为罗一没有出现在城门口接旨,心思各不相同。 陈希烈是心中生出阵阵悲凉。 他不光是给罗一送正式行文与大印的使臣,还是负责调停新罗的副手。 如果罗一没有病倒,这确实是个好差事,毕竟能跟着分些功劳。 可罗一病倒,杨国忠还让他当这个使臣,就是在把他一脚踢出朝堂。 新罗之事,估计没个一年半载的,怕是完事不了。 等他再回去,朝堂哪里还会有他的位置,左相这个位置算是坐到头了。 郑昂虽说不上狂喜,但心里还是非常高兴的。 在长安听到罗一病倒的消息,即便怎么思虑分析,都觉得罗一没必要用装病来官复原职。 但是郑昂始终觉得有些蹊跷。 罗一在朝堂上大打出手时可是凶悍的狠,怎么一路上没病倒,到范阳没病倒,一回东亭就病倒。 这让郑昂很容易的与这次的调停与战事联系到一起。 罗一抱病的目的很有可能是在以退为进。 如果真是这样,杨相的安排可谓给这蛮子送了一份天大的厚礼。 但是从入城到现在,一直都没见罗一的身影,很有可能是真病了,并且病得很重。 不过毕竟也只是可能,郑昂还是决定见到人以后,再做出真正的判断。 在范阳陪同过来的高尚,随着距离罗一的宅院越来越近,从最初的满心疑惑,变为了惴惴不安。 飞鸽所带的重量有限,尤其涉及到这种调停不成就要开打的兵事。 朝堂肯定要把征东行军大总管的帅印交派发下来。 毕竟牵扯到了三国,而不似河北对付的那些明面上还是两都督府的契丹人。 按正常来讲,罗一就算是被人抬着,也该出来领帅印。 当陪着陈希烈与郑昂行至罗一宅院不远处,看到是洪秀与小二郎立于门前,高尚惊愕万分。 前些日子还传书商议攻打倭国之事,怎么好端端的就真病倒了。 以罗一之才之位,那绝对是自家使君最大的助力。 而他这一倒,相当于断了河北一只最有力的臂膀。 除去起事上,从私人感情的角度上,高尚同样有些难以接受这个事实。 “夫君病体孱弱,实难出府接旨与恭迎诸位使臣。 只能由妾身带着夫弟前来迎接,还望诸位使臣不要怪罪。” 看到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赶过来,其中又有陈希烈走在前边。 洪秀红着眼圈,做出一副悲切的样子,立刻拉着小二郎迎上去,边行礼边对几人哀戚道。 陈希烈看到洪秀这副样子虽然从头凉到他脚,可还是强撑着率先一把将洪秀与小二郎拉了起来。 “夫人莫要行如此大礼,将军身体抱恙,算不得失礼。 只是春时在长安将军还好好的,这短短的三四月了,怎么就害了如此的重病。 将军到底是怎么了。” “谢过陈相不罪之恩。” 洪秀行了个福礼谢过一声后,眼眶中的泪水瞬间噼啪往下掉落,语带慌乱与悲痛道:“妾也不知夫君怎么突然间病倒了。 找来瞧病的医师说是夫君常年思虑过甚,心脉损耗巨大,情志难调所至。 吃些汤药调理了几日,原本已经见好,甚至已经能在院落里缓步。 可,可接到朝堂的行文后,不知怎的,三四日后再次病倒,且比之前的病症更加凶猛。 这些日子更是饭食难进,连坐起来都难。” 说罢,洪秀装做六神无主的样子,对两人身后的高尚大声抽噎道:“先生,夫君如此,我可该如何是好。” 陈希烈听了洪秀的话,心中彻底不再抱有任何幻想。 心主血脉,更主神明,排外脏腑之首位。 心脉损得过重,就是神仙下来也难以救治。 带不动身上阳气往复,只会愈发孱弱,最后一点心血熬完,人也就不行了。 罗一现在坐起来都费劲,可见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郑昂目光一直都紧盯洪秀的双眼。 一个人的心绪到底如何,眼中的目光是难以隐藏的。 洪秀眼中的那股疼惜,可以看得真真切切。 可以断兵罗一是真的病倒,且有一半的把握是重病。 高尚与郑昂的判断相差不大,尤其是洪秀慌乱的发问,没有半点的假意。 强忍着心中的难过与焦急,高尚走到洪秀身前道:“知晓你心中难受,可太过悲戚同样伤身。” 劝慰了一句,高尚望了一眼院内,摇摇头道:“慌乱没半点用处,而且现在也不是慌乱的时候。 先领着诸位使臣进去看看,或许接了旨意与帅印,能将病情冲一冲。” 第517章 不能让陛下失望 进入寝屋看到罗一的瞬间,几人齐齐倒抽了一口凉气。 此事已经即将进入盛夏,罗一却蜷缩在厚厚的被子当中。 脸上惨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上一道道干裂的口子,显得脸色更加晦暗。 半阖着的眼眸,更是没有一丝光彩,再不复曾经的神采飞扬。 整个人看上去就如同一截即将化为齑粉的朽木。 “将军,将军。” 陈希烈低声呼唤了两声,见罗一费力地抬起眼眸看过来。 眼中微微露出一股激动之色,便要挣扎着坐起来。 陈希烈赶忙坐到炕沿儿上,俯身将罗一扶住道:“别起来了,没人会挑。” 扶住罗一的胳膊后,一股寒意立刻传到手上,这让陈希烈心中愈发的苦涩。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罗一如此年岁说不行就不行。 今后的朝堂还是杨国忠一手遮天,他的仕途算是走到头了。 掩饰住心中的绝望与悔意,陈希烈指了指屋外,挤出笑容继续道:“陛下派我与郑郎中不但过来给你传旨与送帅印。 还带了不少宫里的补品与药材过来,估摸将养些时日就会有所好转。” “陈,陈相,郑郎中,你们来了,恕我抱恙,不能起身。 谢过陛下的,垂爱,也辛苦诸位。” 罗一竭力装作虚弱的样子打了声招呼,目光缓慢地看向苴梦冲,“去,去沏茶,再安排仓满去准备饭食,不能,再失了礼数。” 苴梦冲低下头装做要落泪的样子抬手捂脸揉了揉,放下手后泪水瞬间滑落而下,边点头边带着哭腔道:“阿郎,您别操心了,这些早都准备好了。” 苴梦冲堪称完美的表演,让郑昂眼中的目光连连闪动。 罗一如此病容,再加上身旁的人都是如此难过。 断定罗一是真的要行将就木,郑昂彻底放下疑心的同时,也高兴的心花怒放。 这蛮儿的报应真是来的爽快。 再能打再能捉钱儿又如何。 还不是狂得连老天都容不下。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想到这,郑昂眼中闪过一抹阴狠。 既然老天要收人,那就帮忙收的干脆利索些。 压住心中的喜悦与兴奋,郑昂转身从随从手中接过两个木盒与旨意,走到炕沿前。 “罗使君乃我大唐之肱骨,自有上苍庇佑,再有陛下赐给的补品与药材,不出几日定当无恙。” 将旨意与三省正式册封的文书以及两个木盒放在炕上。 郑昂打开木盒将两方一个绑着红绸一个绑着蓝绸的大印拿了出来。 “虽不忍过多打扰,可我等也是有圣命在身,不得不做安排。 这是旨意与行文,还有行军总管与户部尚书的大印。 于新罗之事上,还要劳烦罗使君这一两日内给个若是调停不得,该如何用兵的谋划。 另外如今四处用兵,国库已经有些供应不上,户部的政务也请使列个章程。 其他的一些都是琐碎之事,此时便不与使君详说,到时陈相会有所交代。” 罗一目光落在系着红绸的户部尚书大印上,心中一阵冷笑。 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杨国忠这货是坏到骨子里,这个郑昂是则是阴损狠毒。 而且李隆基能同意将户部大印送过来,可见也是抱了榨干自己最后一滴骨髓油的心思。 自己死不死的没所谓,赶紧把赚钱的法子给弄出来就行。 “郑郎中,传达的圣意,我已,知晓。我也十分想,未陛下做事。 可如今我病体孱弱,实在是,有心无力。 我病死累死无所谓,只怕耽搁了国之大事,有负陛下,厚望。 咳咳,咳咳,还请郑郎中,回去后,与陛下言明,另派他人,担此重任。 容我暂且致仕,待病情有所好转,再为大唐,为陛下,做事。” 罗一的虚弱以及请辞的言辞,让郑昂眼中闪过一抹快意。 不用繁重的政务压垮这蛮儿,怎么帮着老天收他。 想要静养病愈,简直是在做梦,就算是病死的晚些都不行。 “罗使君一直乃我大唐之福将,些许小病几日便能将养好。 况且此等政务,没有人能比罗使君筹谋的更好。 加之陛下对你又给予厚望,辞官之事恐怕不会应允。 而且这也会让陛下失望,甚至是伤心。 罗使君与其思虑这些,不如思虑着新罗之事与开源之事。” 郑昂说话的语气虽然诚恳,但是屋内的人却都感受到脊背阵阵发凉。 这完全是不把罗一置于死地不罢休。 就罗一现在这副样子,不说领兵去调停,单单是谋划着开源之事都能给累死。 这种开源不是一州一县,而是整个大唐。 但凡能涉及全国的政令与谋划,没一样不是极为耗费心血的。 虽然罗一是装病,但郑昂的阴狠还是让洪秀极为恼怒。 不管会不会失仪,洪秀拖鞋上炕跪坐在罗一的身旁,边哭泣边悲戚道:“郑郎中,妾身斗胆说上几句,若有失礼之处,还请看在我一个妇道人家上,莫要怪罪。 夫君自打从军以来,一直都在为大唐征战厮杀。 不管北地还是南疆,但凡需要夫君,从未有过二言。 一心为大唐为陛下护疆守土,说是肝脑涂地都不为过。 没有愧对陛下与朝堂的半分信任。 如今病成这样,暂且辞官为何都不能? 更何况辞官也是也是想快些把病养好,再次为大唐尽心做事。 敢问郑郎中,怎么就让陛下失望,让陛下伤心了。 以郑郎中之意,难道非要把人累死才算是尽忠?” 郑昂对洪秀的言辞心中十分恼怒。 可洪秀毕竟是个女子,而且这时候护着夫君也是常理,根本没法计较。 “夫人莫要误会,罗使君害病我也是心疼的紧。” 假仁假义的解释了一句,郑昂摊摊手,装作无奈道:“夫人你是在长安城待过的。 除了西军的一些将领能与罗使君比肩,还有能谁领兵更厉害。 捉钱儿方面更是如此,罗使君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 如今大唐四处用兵,辽东与剑南夫人该比我了解的更清楚。 西边的蕃人更是与我大唐打了近百年。 现如今大唐已经财匮到要无力支撑的地步。 靺鞨人与我人联手攻打新罗,更是让陛下愁的夜不能寐。 更何况陛下对罗使君圣眷有多隆厚,夫人也该知晓。 但凡有一丝办法,这两样事都不会让罗使君抱恙处置。” “郑郎中,所言,没有错处。” 附和了郑昂一声,罗一装作吃力的样子伸出胳膊拉住洪秀,道:“知晓,夫人心疼,于我。 可我一介布衣,又以这个,年岁能做到,如此高位。 皆是陛下所信,所赐。 怎么能,又怎么敢让,陛下愁的,夜不能寐。 就算是死,也要,也要,为陛下分忧。” 将手缓慢指向小二郎,罗一吩咐道:“把为兄,之前让你代写的,谋划,拿给郑郎中。” 说罢,罗一将目光挪向郑昂,“上面所言,虽非详细,可大意,却是无差。 郑郎中,先带回,呈给陛下,详细些的,日后我会,补上。” 见罗一逞强,郑昂心中一喜,立刻点头道:“罗使君放心,此乃小事一桩,定会呈与陛下。 不过新罗与开源之事,就彻底要劳烦罗使君。” 不愿再与洪秀絮叨扯皮,郑昂抬手抱拳拱了拱,“旨意、大印,以及陛下的心意都已带到,不敢再扰罗使君。 另外,为了不让陛下苦等,我明日便立刻启程赶回长安。” 顿了顿,郑昂微微一笑,“罗使君乃是有福之人,某在长安定能等到佳音。” 第518章 五万人马你就要百万石米粮? 高尚与罗一有师徒的名分,还有押运军资的名头,不用担心被怀疑密谋什么。 将陈希烈与郑昂送出府门,寒暄告罪了两句,又叮嘱陈杉与王全忠好好作陪,便折返了回来。 刚进了寝屋,就见罗一扑棱一下坐了起来,并且朝着窗外对他努嘴道:“人都走了?” “走了。” 下意识的应了一声,高尚马上反应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刚想发问,就见罗一腾得一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 “冻死我了。”罗一坐到炕沿上用力在胸口搓了几下,感觉脑袋一阵发晕,对苴梦冲道:“快给我倒杯热糖水过来,眼前都晃金星了。” “那你还起来那么猛干什么。”洪秀赶忙凑过去,抬手快速的帮着罗一揉搓胸腹,又心疼又埋怨道:“本就饿得难受,还非得在坛子里放那么多冰。” 罗一迷糊的哼哼道:“你当我愿意?不搂着冰这么热的天能不出汗?” “这…这…洪秀,他这是装的?”高尚瞠目结舌的问过一句后,立刻察觉出这话问的很傻,走到炕沿前拍了一下罗一的胳膊,又气又好笑道:“你小子在搞什么鬼。” 罗一睁眼看了看高尚,哼唧唧道:“还不是怕杨国忠把他送的大礼给要回去。 我这几日不但天天就只喝一碗稀粥,还烧了火炕在上边躺着,差点都要成烙饼了。 饿得头晕眼花外加火大。” 高尚眼角抽动了几下。 罗一这小子是真什么歪招都能想出来,而且也真是够狠。 饿肚子就不说了,大夏日的趴火炕上,没中了热毒都是捡着。 不过东亭名正言顺的多了三万兵额,也算值得。 再想到这是杨国忠主动送过来的大礼,高尚忍不住笑了出来,“杨国忠就得你惩治他。 以后若是知晓你是装出来的病,天知道会不会气得吐血。” “先别急着笑。”罗一有气无力的对高尚挥挥手,“人是有了,军备您那边准备的怎么样了。” “你还真指望上了。”高尚挨着炕沿坐下,摇头笑道:“一时间上哪给你弄这么多军备,只有五千矛头与五千横刀带了过来。” 罗一眼眸半闭半阖的看了眼高尚,瘪嘴道:“要不要这么小气,连副甲胄与弓弩都没有?” 高尚啧啧了两声道:“五千经略军都派过来了,你还说小气?该说是你贪心才对。” 罗一微微晃了晃头,“东亭的底子您又不是不知道。 光靠东亭自己准备军械,这三万人马不知道猴年马月才能装备完。 总不能让我带着手无寸铁的麾下去征战吧。 况且舍得舍得,没有舍哪有得。 这三万人马武备齐全了,倭国也能打得轻松些。 倭国虽然不算大,可好歹也是一国,您想想这得能虏获多少财帛。 除此以外,倭国山中更是银多铜多硫磺多。 哪哪都是出钱的地儿,您别心疼这三瓜两枣的。” 河北并不缺军械。 去年的时候更是在离着范阳城不远处修筑了一座专门放置军械与财帛的城池。 但这都是私下积攒,以及安禄山下边一百多多支私人商队赚取来的。 高尚做不了主,更是不能往外说。 更何况杨国忠将三万人马的军备全让河北出,很没道理不说,也有些太过欺人太甚。 若是真出了这些军备,接下来指不定还会有哪里让河北继续给军备。 可需要军备的不是别人而是罗一。 辽东的军力越强,于河北越是有利,毕竟明面上为两家,实则为一家。 这样一来事情就有些棘手,给也不是不给也不是。 高尚这次抽空过来,也是想着与罗一商量商量,军备该怎么给才最为合适。 听了罗一的说辞,高尚撇撇嘴道:“与我还玩以利诱之这一套? 各军凑一凑军备,倒也勉强能让这三万站兵成军。 问题是这个口子一开,接下来朔方来要给不给?河西来要给不给?” 罗一睁开眼睛打量了两眼高尚,表情夸张道:“您可是我先生,别告诉就因为这个连军备都不敢给送过来。” “少做怪态。”翻了一眼罗一高尚挥手道:“有好法子赶紧说。” 罗一让洪秀停下,缓缓坐起来道:“给没给过,只有咱们两家知晓,旁人上哪知道这么清楚。 若是想要再稳妥一些,就一唱一和的给朝堂上文书假意打嘴仗。” “就这么明目张胆的糊弄上边,你就一点不怕出了纰漏?” 可一想到罗一刚刚糊弄了朝堂派下来的使臣,还真没什么是这小子不敢干的,眼角抽动了几下高尚摇头道:“我说得错了,你小子胆子大到没边,确实是不怕。” 罗一嘿嘿一笑,“这与怕不怕没关系,咱们是按旨意做事,出了纰漏又能如何。 况且朔方需要御敌,河西需要御敌,咱们河北与辽东就不需要御敌了? 咱们问心无愧,这样做也是为了北境与东境的安宁。” 高尚琢磨了一阵,越想越觉得罗一说得有理。 按旨意办事何错之有,藏心眼更是为了守护北境。 之前是想得多且想得复杂了,有些时候最简单的缘由反而最为有用。 想到这,高尚微微颔首道:“行吧,你抽空结份所需的文书出来给我,先按你这个法子来。” 罗一嘿嘿一笑,趴下身子在被窝里摸索了几下,拿出一张早就列好的单子递给了高尚,“都已经准备好了。” “你这是早都谋算好了?”高尚目光复杂的看了眼罗一,接过单子瞥了一眼,立刻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道:“你五万人马,就敢要百万石米粮?” 罗理直气壮的点头道:“大军出征所需粮草,何时不是按平日的十倍去准备。” 高尚气得笑了,“那你也该知道,超过八百里之地,就无需筹备粮草。 这米粮,还是东亭自行筹备吧。” “您这是拿军制与我咬字眼?”罗一抬手向西南指了指,“都里镇离着可没八百里,这粮草还是得送过来。” 盯着罗一看了半晌,见不是说笑的意思,高尚将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你这是真打算要这么多米粮? 可跨海攻打倭国,根本不需要这么多米粮。 以你谋算之能,只要大军能够顺利上岸,就粮于敌应该不难做到。” “是不难做到。” 先是应了一声,罗一再次趴下,在被窝里又掏出一份胡编的清单递给高尚,“您都说是要顺利上岸才行。 这是武后掌朝时,与靺鞨人和契丹人开战时,从海路给营州和辽东运送米粮的所有记录。 每一次运送都有海船倾覆,并且动辄几十之数。 折损几万或是十几万石米粮,这是常有之事。 我这次不但要走海路,还是东征倭国。 将士们本就有些发怵,米粮若是不多备些,大军的士气将会无比低迷。” 第519章 高尚的意动 接过罗一递过来的清单,高尚快速扫了两眼后再次破防。 “你知不知道我除了掌书记之职,还是范阳节度的屯田员外郎! 你这上的数目没一个写的对的,与胡编乱造无异。” 将清单扔还给罗一,高尚抬手按住一通乱跳的眼皮,没好气道:“辽东与河北乃是一家不说,你现在又身居高位。 为了要米粮连我与使君你都诓骗,你可真行。” 将高尚扔回来的清单收好,罗一龇牙尴尬地笑了笑,“您可真是的,没事翻看几十年前的账册做什么。 本就头晕的厉害,您这么大声嚷嚷,我更迷糊了。” 高尚再一次被罗一气乐了,“你的意思还怪我揭穿你了? 怎么去了一趟剑南,好好的一个郎君就变得谎话连篇了。” 罗一对高尚的责问没有一丝慌乱,挥手让端着糖水过来的苴梦冲与洪秀先退出去,随后又端起碗喝了几口糖水,才嘿嘿笑道:“您这话可说的错了。 海路运粮常有倾覆那可不是假的,只不过是几十年的账目我这里没有,是凭推断写的。 您只能责怪我数目搞错了,而不能说我是在说谎。” 高尚忍着一拳想打过去的冲动,继续按着蹦蹦跳的眼皮道:“难怪李长源一改之前的大贤之风,整日里说些鼓动之言。 原来根子全在你这,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好好一个君子让你给弄成了这样。” 罗一撇撇嘴,“他年岁都三十多了,还能被带着学坏? 何况他说那些鼓动之言还不是为河北和辽东好。 不说打倭国,单是开拓海外之地,都能带来大笔进账。 长安那些勋贵们已经有跑海的了,除了太倒霉的,船队遭了飓风一条船没剩下,其余的哪个不是赚的盆满钵满。” 高尚满眼戏谑道:“你这是在长安和剑南给人许利许习惯了?还拿获利的说辞诱惑人心。” 高尚与严庄都属于有10086个心眼子那类人,整天玩的就是算计。 罗一觉得想要一骗到底,或者谎话太多,绝对瞒不过人家。 反而是隐藏住终极目的,将过程和盘托出,以及明确就是要粮讲出来更为稳妥,更为容易让其相信。 听了高尚的调侃,罗一放下水碗,没有藏着掖着,很光棍道:“这可不是在以利诱之,而且出海谋夺的获利就是大。 我这不也是怕您回不去不帮着说话,一旦河北不给米粮,我就没法征伐倭国。” “你这是崽卖爷田心不疼。” 脱掉鞋子坐到炕桌后边,高尚掰着手指道:“去岁整个大唐所纳米粮才堪堪两千万石。 河北占其三成左右,将将达到六百万石。 一张嘴就要走百万石,你觉得河北能拿的出? 而且就算能拿的出,跨海风险巨大,搞不好就有倾覆之虞。 既然于军阵之道你强我太多,可道理是显而易见的。 获利再大,也要有命花销才行。” 内战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米粮的重要性已经超过军备。 辽东这二年发展的势头虽然强劲,但农业的开发程度上根本无法与河北相比。 在米粮的积累上,始终是辽东的一块短板。 虽然罗一第一时间就将愣利实送来的两万头牛下发给了百姓,以图增加种植面积,从而提高粮食的产量。 但粮食长出来是需要时间的,而且头一二年耕种的生田,产量又至多赶上熟田的六七成。 以辽东自身的产粮能力,短时间内根本没法应对大兵团的高强度作战。 想要顺利的过度这二三年,唯一的办法就是从河北要粮。 而想从河北要粮,自然要提前做好功课,不然亏本的买卖没人会干。 对于河北的各种疑问,罗一早有预判。 就连百万石这个数目,也是琢磨了良久才定下的。 这个数目对河北来说,徘徊在伤筋动骨的边缘,咬咬牙还是能给的出。 对于高尚的说辞,罗一从容不迫道:“您觉得我张嘴要粮之前,能不摸一摸状况? 河北靠南一些的州县,一年打两次粮。 幽燕之地虽不能一年两次,可两年打三次粮还是可以的。 您跟我哭穷说拿不出百万石米粮,您觉得我会信?” 凑到炕桌前,抬手在给出的第一张清单上点了点,罗一继续道:“倭国口众是靺鞨人与新罗人之和。 除去财帛与金银铜铁,这才是我打倭国的最大目的。 有人,就将什么都不会缺。 况且还多了倭国四岛出来,值得冒这个险。” 用手指在炕桌上画了新罗的简易地图出来,罗一抬头直视高尚的目光,“大唐当初帮新罗打百济,您该知道是什么缘由。 若是倭人没了,或许有一天这里就会变成安东都护府的治下。” 高尚眉头一皱,目光紧紧盯着罗一的双眼半晌,低下头边看清单边开口道:“你谋划的倒是长远。 可只多些财帛,这与河北的益处可不算大。 更何即便能打下倭国,况朝堂上也未必会让北地插手治理之事。 你这个…” 看到清单上居然还列出要从河北调配官吏三万人,高尚惊得张大了嘴巴再说不出话。 “从倭国七道五畿六十六国的划分来推算,倭国的口众当在五百万左右。 三万官吏过去治理,并没什么觉得好惊讶的。 而且也不是一次就要调配这么多官吏过去,快则三至五年,慢则十年都有可能。 至于朝堂上会不会让北地来治理,我只能说上岸的都是自家人。” 高尚原本对罗一传书要打倭国,以为只是要教训一下,压根就没往灭国上去想。 对于罗一刚刚说的什么口众,什么四岛,还有隐隐攻打新罗之意,依然当做是为了要粮而信口许的重利。 但是看到清单上要的官吏数目,以及听了罗一后边的解释,高尚才知道是他想的错了。 罗一居然生的是灭国心思。 这让高尚既惊愕,又觉得罗一这个谋划简直太疯狂。 但能够确定也是最让人欣喜的,就是罗一绝对是要与河北要捆在一起。 平静了半晌,高尚才揉了揉额头道:“难怪你又要军备又要百万石的米粮。 可这不比陆上领兵对阵,首先能要够安然跨海才行。 其中的凶险,说是九死一生都不算夸张。 再者,倭国人为一族蛮人,种种攻心之策怕是难以使出。 必然会死命抵抗,就算辽东现在的五万军力是满的,全靠硬打硬拼也支撑不下来。 若是倭人再使了坚壁清野之策,这将先前比剑南出兵南诏战败还要惨烈。” 说到这,高尚摇摇头,面色复杂道:“你的心思太大,谋划的太险。 以眼下之势,以你之才,该以稳妥为好。” 罗一笑了笑,模棱两可道:“我怕以后再没这样好的机会,也怕再没这个功夫。” 高尚眼中的精光猛然闪动了两下,想要开口将话挑明,不过想到罗一都如此谨慎,按耐住了这股冲动。 “道理是这样的道理,可我觉得这样还是太凶险。 握在手里的才是你的,那些难以抓住的,太过缥缈。” 罗一起身从柜里翻出一份舆图摊在炕桌上,沉声道:“只要一路靠着海岸行进,危险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大。 倭国最南也是离着新罗最近的筑紫岛,打下的时间并不长。 是熊人还是鹿人什么的岛上部族,一直未停下反抗。” 抬手点在倭国的北端,罗一看了看高尚,轻笑道:“倭人打这里的虾夷人已经打了三十年,却还没能打下。” 闻言高尚眉头挑动了几下,隐隐有些心动道:“消息可靠?” 罗一轻轻敲了敲炕桌,笑吟吟道:“不管哪国的行商,只要想赚钱,就没人敢与我说谎。” 高尚挺直了脊背,微微点点头后,猛得起身坐到了炕沿上,边穿鞋边开口道:“此次谋划太甚,我做不得主,现在就动身回去禀明使君。” 罗一没想到说服高尚后,他会这样风风火火,十分无语道:“你先写封信用飞鸽传回去,那么急做什么,我这还有事没与你说完呢。” 高尚摆摆手,“你那飞鸽传书有都水监的人看着,并不稳妥。 而且现在什么事也没这个急,牵扯的太多,需要早些定夺下来。” 罗一见高尚穿上鞋子就要走,赶忙一把给拉住,“二郎执意要入辽东,磨得我没办法只能应了他,并且他的辞呈已经用飞鸽传了回去。 还有那五千经略军也并入了辽东,这些事总得说明白说开。 不然使君那边该误会我的用意。” 高尚停住身形琢磨了一下道:“二郎君的事,河北上下都知道。 留在辽东也算不错,省着使君父子二人嫌隙越来越大。 至于那五千经略军,也算不得大事,回去招募新兵补上就是。 回去我会与使君好好解释。 你先歇息吧,我得抓紧赶回去。” 第520章 这是有喜了? “不再多吃些?”指了指盆里的面条,洪秀轻蹙着眉头道:“本就饿了六七天,过水的汤饼又不太顶饿,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把精神头养回来。” 罗一擦了擦嘴,将身子斜靠在拉门上,半阖着眼眸道:“一下吃那么饱胃会受不了。让莫力努过来收拾,你也好好歇歇。” 洪秀根本就不信罗一的说辞。 若是以往,不管罗一再怎么精神萎靡,也不会这样沉默寡言。 更何况罗一的脸上就差写着忧心忡忡四个大字。 端起盆想要再劝劝,洪秀却最终却放弃了。 罗一这是上火吃不下,再怎么劝也没有用,只能想些其他办法。 无奈的将盆方面,洪秀心疼的嗔怪道:“以后可别用这种糟蹋自个身子骨的法子了。 之前本就昏过一次,再这么死命折腾,什么样的人能受得住。 饭食吃不下,待会儿就多吃些瓜果,总不能这一大天就吃这么一小碗汤饼。” “别担忧。” 抬起眼皮看了看洪秀,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道:“我这不是上火,而是太过高兴太过喜悦,或许明日就能吃的多些。” 罗一的话并不单单是在安慰洪秀,而是真的太过兴奋。 高尚能意动,事情就能成了一半,如此的火急火燎的回去,事情将有九成的把握能成。 那可是一百万石米粮。 辽东这边最好的田才亩产一石六斗左右。 新田老田的产量平均一下,亩产在一石出头左右。 相当于百万亩田地一年的产量。 简直不要太香。 而且看高尚的架势,那些官吏估计也会派得很痛快。 不然高尚不能说出牵扯太多这话。 而一旦征伐倭人的机器开动起来,无论是河北还是朝堂,早晚都得全卷进来。 这也算是用一致对外来压制内部无法调和的矛盾。 有概率将不久的叛乱按死在襁褓之中。 当然,这个概率并不算大。 一是河北已经开始准备,二来杨国忠那个也会跳出来找茬。 两边还是开战的面大。 不过河北的底层如果能从海外源源不断的攫取到财富,叛军的威胁将大大降低。 死心塌地的跟着造反,无非就是想要日子过的好些。 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没人会吃饱了撑的一条道走到黑。 而且谋夺天下,也向来不是单靠武力就可以的。 后续的治理地方与掌控舆论是不可或缺的。 不然再能打,终究也只能是一支叛军。 成熟的大批官吏被抽调,不要说无人跟在叛军身后快速安抚与治理所拓之地。 河北这个基本盘都有极大的可能会丢掉。 洪秀听了罗一的话,不但没有跟着一起高兴,反而更加闷闷不乐。 “有什么高兴的,好好的辽东都装不下你,非要去打倭国。 不是我不明事理,你我成婚以来,在这宅子里你待了多久?你我又待在一起多久? 不是出征就是在筹备出征,就算你我在一起,也大多时候都是在赶路。 你当初说要护着东亭,现在已经能够做到了。 你还跨海征伐倭国做什么? 那海是那么好跨的吗?往来商队讲过多少海路上出的事情。” 洪秀越说越觉得委屈,也越说越担忧罗一的安危,眼圈再次发红,泪水止不住的夺眶而出。 “与你结了姻缘,图的不是几品的诰命夫人,更不是图的有装不下的财帛。 而且你我又是相互钟意成的婚,不知道要让多少强扭在一起的艳羡。 日子该过得比旁人更美,更让人欢喜才对。 可你怎么就不能过过安稳日子。 剑南有什么凶险,我不问你,问你你也不会与我说实话。 你自己说说,单在辽东你就遇多少次险了。 好不容易熬到辽东安稳,你又要急着去打倭人。 可打倭人是在守土护疆吗?现在的官位还不满足,非要拿命拼这样的功勋? 李相掌管朝堂将近二十载,最后落得什么样,你是眼见着的。 长安城里那些勋贵们的起起伏伏,更没少听闻。 实在是搞不懂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抽抽噎噎的说到这,洪秀看到罗一坐直了身体将炕桌往边上挪了挪,摇头道:“不用你哄着我,说这些就是心疼你,担忧你。” 擦了擦眼泪,洪秀挨着罗一坐下,一脸倔强道:“你现在将养身子要紧,不能再让为我心中烦闷。当初在玄菟答应我的话,继续作数就好。” 扭头斜了一眼罗一,洪秀轻哼一声道:“先与你说好,别想着再像上次一样。” “都是罗家大夫人了,怎么还跟个孩童一样。” 先晃腿碰了碰洪秀,罗一将头枕在了洪秀的怀里,笑眯眯的继续道:“真把我当成陈希烈那官迷了? 打倭国的目的就是为了你嘴里说的过上安稳日子。 如果这一次的谋划能成,就算是辞官都没什么关系,到时候专心陪着你们。” “说这么多,又说那么远,就是不说带不带上我?”洪秀将头扭向一旁,吸了一下鼻子道:“你说不说,这次都别想丢下我。” 罗一龇牙咧嘴了一下,感到十分头疼。 洪秀真要执拗起来,还真不太好劝。 玩硬的根本就没用,那是真敢抽刀脖子。 吃苦遭罪更不在话下,算计靺鞨人的时候,大冬天的硬是跟着抗到了玄菟。 而且非要跟着一起,也是因为情浓。 怎么说怎么劝好似都不太管用。 “你还真打算和上次一样?” 洪秀扭了半天脖子,见罗一一直没吭声,委屈的娇嗔了一句,就转回头看向罗一。 禁着鼻子刚想要问罗一到底答应不答应,洪秀突然感觉好似胃中翻滚,又好似胸口发闷,生出一股恶心想吐之意。 强压了两下不但没有起任何作用,反而吐意更浓。 顾不得再与罗一说话,起身打算下炕出了寝屋去吐,结果刚坐到炕沿上,就忍不住呕了起来。 罗一见状,赶忙凑了过去,一边轻轻拍着洪秀的后背,一边焦急道:“刚吃完饭你说你生那么大气干嘛。 这是气得胃逆了,赶紧消消气,这次一定带着你走。” 可是看到洪秀只是干呕,没吐出半丝面条,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小心翼翼道:“你胃里疼吗?有气往上顶吗?或是有腹胀吗?” 洪秀摇摇头,“没,没有,就是想吐。” 罗一眼中的目光骤然一亮,语带兴奋道:“那你这个月的月事来了吗?” 洪秀先是干呕了两声,随后赶忙扭头看向罗一,眼中带着欣喜道:“都超了七八日了,我这是,这是有喜了?” 第521章 隔辈亲太吓人 “咣,咣!” 在木料上又凿了两下,罗一拿起来端详了两眼,满意的点点头。 马头与脖颈的弧度很完美,越来越有小马的样子。 瞥了一眼地上其他的几块木料,罗一拿起当做马身与座位的宽板比量了两下。 拿起凿子刚想凿个卯口,老林从冶铁炉的方向晃晃悠悠的走了过来。 “没去都里镇?”走到罗一跟前,看着眼前的木料与半成品,老林砸吧砸吧嘴,“看着像拐头,又像是炮架,你又鼓捣什么。” 罗一拿着凿子的手一僵。 “你仔细看看,到底像什么。”罗一抬起头目光不善地盯着老林。 “说得错了?”老林蹲下身子又仔细打量了两眼,试探道:“是绞盘的摇柄?” 罗一郁闷的将手里的凿子和锤子往地上一扔,将木料往一起拼凑了一个大概,气哼哼道:“这是木马,底下是两根像半个车轮的弧形木板。 只要抓住马头两边的木柄,前后就能摇晃起来。” “哦?!哦!木马,是木马。” 老林赶忙应承了一声,盯着罗一所谓的木马看了看,眼中的目光猛得一亮,“看大小,这是给孩童玩耍的,莫不是哪位夫人有身孕了?” 老林亮得跟灯泡一样的目光给罗一吓了一跳,撇撇嘴道:“我怎么看着你比我还高兴。” “这话说的,尚家庄是你的扈从,是你的部曲,主家有少主,我们能不高兴?” 将罗一摆在地上的木料划拉到一边,老林一脸嫌弃道:“你别费力又费木料了,过两日我给你多打几个。” 罗一眼角抽动两下,“我做得就那么不像?况且我亲手做得才能显出我的父爱如山,让你做算怎么回事。” 老林嘿嘿一乐,“少主能玩耍这木马的时候,至少要两周岁左右。 再加上身孕的这些日子,都快小三年了。 待你回来的时候,由你亲手打磨,说是你亲手做的也说得过去。” 老林的提醒,让罗一挠了挠头。 按日子算,洪秀的产期是在明年的一月左右。 如果海上航行一切顺利,这个时间他肯定是在膏药国的国土上。 本想着给孩子留个心意,忽略了刚生下的个婴儿连爬都还不会,根本没法玩木马。 摸着下巴琢磨了一阵,罗一目光再次落在了那些木料上停顿了一会,起身拿起木锯开始将木料锯成小块。 老林看了十分疑惑,“不是说木马我来做了,再者好好的木料你给锯这么小干啥。” 罗一头也不抬道:“木马做不了,积木总能做的来,这玩意儿孩儿半岁估计就能玩。” “你确定半岁孩子就能玩拼搭的积木?那玩意儿家中大人都未必能拼得好。” 看到罗一锯了两块正方形的木块出来,老林被逗乐了,“你这哪是积木,就是个木块罢了。 就说连木马都做不成,哪里还能做更为精巧的积木。” 将罗一手里的木锯拿掉,老林摆摆手道:“待会儿你回东亭城的杂货铺子去看看。 木鸟、鸟笼、拨浪鼓、不倒翁还有泥人什么的童玩不下百样。 用不着非要自己弄些什么来显得你对孩儿的喜爱。 再者就算你做了,少主也未必会喜欢。” 罗一发现跟古人真是有代沟。 别说是东亭的杂货铺,长安西市上卖童玩铺子他都去过。 怎么可能不知道那里卖的玩意儿一点不比后世差。 亲手做得才更走心,也更有意义。 怎么说也是两世为人第一次当父亲。 可看老林的架势,明显是瞧不上他做的这些,说的话也够扎心。 “别不高兴,你弄这些真不如给少主弄个玉环,玉佩或是金锁。” 看出罗一不高兴,老林摇头笑着劝慰了一句,想起最重要的还不知晓,赶忙继续道:“说少主有些早了,到底是哪位夫人有了身孕。” “是洪秀。” 将木料归置了一下,罗一对老林道:“咱家可没什么少主这叫法。 有名叫名,没名直接叫娃儿叫孩儿都成。 还有最最重要的,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是我的心头肉。 谁敢弄女不如男那一出,小心我真翻脸。” 听闻是洪秀有了身孕,老林脸上的兴奋之意更盛,“好,好,好。 洪秀娘子先有身孕最是好,管怎么都是嫡长子或是嫡长女。” 捏了捏胡须,老林脸上虽然还是笑吟吟的,眼中的目光却十分伶俐,“咱们这些老骨头可不挑男娃女娃,哪个都喜爱的紧。 敢有拿这个嚼舌头的,除了你那其他的三位夫人,不管是谁保准打烂他的嘴。” 老林语气越说越冷,让罗一打了个寒颤。 尚家庄这些老卒,对什么都不太在意,唯独对后辈看得最重。 前些日子小二郎跟着老李去都里镇的时候,他都不知道南山这边什么时候给安排了十几个半大小子跟随在左右。 看小二郎与那些半大小子极为熟稔的样子,就知道小二郎平时没少到南山这边。 而且小二郎平时的动向以及都干了些什么,老林比他都知道的清楚。 天知道他与洪秀的孩子,会被南山宠成什么样。 真有敢拿性别说事的,估摸着打嘴只是下限,上限拿炮轰都有可能。 想到这,罗一痛并快乐道:“当我没说过这话,你们隔辈亲太吓人。” 老林哈哈一笑,“这话说的有道理,我们活到这把岁数够本了。管他是谁,敢欺辱少主就是不行。” 顿了顿,老林扭头看了看身后不远处名为院落,实际跟军营没什么两样的营房,沉声道:“仓满和左大他们要跟着你走,宅院那边又会缺个人手。 待会儿挑些年岁大点,身子也壮实些的跟你回宅院。” 罗一摆摆手,“用不着再挑人,我让左大领些人留下,再加上十九娘的那些护卫,人手够用了。” 老林撅撅胡子道:“你身旁人少了不行,洪秀娘子手里没些好用的人手更不行。 熬吉哈胡人出身,心思总好似短了些,老姜又总像是没精神头。” 见罗一还要说什么,老林大手一挥,“你听我安排就好,出不了差错。” 朝着远处冶铁炉的方向指了指,老林不给罗一再掰扯这事的机会,“估摸下午就能起模,一起过去看看。 这次可是一口气铸了大小五十门炮,若是不比泥范来的差。 不出二年全军都能用上炮。” 第522章 新八部已经变天 老林与老崔这些人很聪明。 越重的炮,砂模立起来的高度越高,不好浇灌不说,还有在浇灌的过程中倒塌的风险。 这些匠人直接挖了在地上挖了深坑,将模具放进坑里只露出一个头。 并且还打造了两块大木板,直接将模具卡住用以固定。 活干得确实挺巧,能想的都想了,能做的也都做了。 唯独就是火炮铸得成功率惨不忍睹。 开模跟开盲盒一样,大小五十门炮只成功了六门。 成功上演了什么叫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过在过段时间就要喜当爹的加持下,罗一倒是没觉得太气馁。 什么事情都不是一蹴而就的,成功率虽然低了些,但却比之前省事不少。 冶一炉铁的时间,最多也就一天一夜的工夫。 完全可以用铸造的次数来弥补成品率的不足。 总体算下来,还是要略优于泥范铸造。 不过毕竟是老林与老崔主持铸造的事宜,到底是继续用泥范还是用砂模,得征询他们两个的意见。 “砂模五十成六,比泥范还稍稍低些,要不要还用砂模,都说说怎么打算的。” 老崔盯着一门前半部分成了实心的一门炮道:“论省事肯定是砂模,而且成的那几门比泥范的要匀净的多。 如果把炮芯容易塌掉这个弊端给解决掉,还是用砂模的好。 唯独到时候怕铁料跟不上,又要采石又碎石,最后还要研磨成粉。” 抬头看看罗一,老崔卡巴卡巴眼睛,小心翼翼道:“现有的采石人手恐怕是不够用,还得再加些。 不过只要铁粉跟的上,就算炮芯塌堆,也能比泥范出的炮多。 若是炮芯能让炮芯不塌堆,没准十门能三四门。” 罗一被老崔的说辞给逗乐了,这是画饼画到他头上来了。 “你就直说这样铸炮你们省事得了,我又没说放弃砂模不用。” 抬手摸了摸脚下这门一千斤的火炮,罗一脸色一正道:“既然发现问题,那就想办法解决掉。 更不用怕我舍不得往里添钱,而耍心思说话。” 走到老崔身旁,罗一边蹲下身子仔细观察塌堆的炮芯边问道:“采石那边用过火药吗?” “采石用火药?”老崔先是茫然的呢喃一句,紧接着便兴奋的差点蹦起来,“之前怎么就没想着用火药来裂石,还是使君心思巧妙。” 不过刚说完,老崔脸色马上又暗淡了下来,“可现在火药打炮都还欠缺些,没法用来裂石。” 火药产量这一块,眼下确实是挺愁人。 这一个多月以来,挖了牲口滋润过的泥土日夜熬煮,倒是出了四千斤左右出来。 但是火药中硝的占比最大,这些硝石就配了六千斤左右的火药出来,于火炮用药还有缺口。 不过东亭这边牲口这么多,以后再寻摸个硝矿,火药的产量肯定会逐渐提升。 剑南那边的白糖再陆续运来,火药在采石必然会替代火烧水浇的方法。 “不用急,再有一年左右就能用上火药采石。”拍了拍铸废的火炮,罗一朝着北边的梁水河道:“抽空打几座水车用以舂石粉,能省上不少力气。” 老崔挠挠头,“那样的话,很容易被人知晓咱们南山里的秘密。” 罗一摇摇头,“就是磨个铁粉而已,那么多用铁的地方,谁能知晓什么。” 说到用铁的地方,罗一突然想起之前李尚客的吐槽。 火炮虽然威力可观,但铸炮已经严重挤压了铸造农具的铁料份额。 很多百姓不得不用木料制作犁铧,曲辕犁带来的轻便一下就给抵消了不少。 尤其是在开垦新田的时候,牛累得够呛不说,犁铧还总是动不动就断掉。 百姓们虽然没什么抱怨,但是这样会影响开田的数量。 一户少开个三亩五亩看不出什么,整个辽东加在一起可就多了,一年要少打不少的粮食。 而且东亭开了那么多铁石却看不到铁料,账目上更是不见增加兵刃与甲胄,早晚会有人心生疑惑。 可想让出铁料份额,前提是火炮数量要足够。 想提高火炮产量,就要提高铁料的产量。 而想要提高铁料的产量,就得加大采矿的力度。 想要加大采矿的力度,又没有什么是比得上火药炸石。 这让罗一琢磨的一阵头大,并且不准备再往下琢磨了。 这特么转悠一圈又回到了原点。 而且问题的本质上,多少也有些先军还是先民的性质。 以大唐眼下的局势,只能暂时选择当个鸵鸟。 当问题没被发现,等着以后再来解决,眼下还要按计划走。 这种无奈做出的决断,让罗一不得不感慨后世伟人们的睿智与不易。 他现在手里只掌握了大概半个辽省那么大,就已经感觉到问题有多棘手。 上升到整个国家,每一步的抉择都会让人酸爽的受不了。 不过好在现在的国际形势不同,大唐现在是想打谁就打谁。 虽说赌徒心理要不得,但只要能将膏药国按在地上摩擦,东亭的问题都将不是问题。 察觉出想得有些远还有些跑题,罗一收了收心思。 起身想要对老崔再叮嘱几句,老林突然从一门废炮旁起身道:“全靠河砂不行,只要稍微动一动,炮芯就会堆塌。 这样铸炮虽然容易,可能成的太少,还是泥范与砂模一起来吧。” 听了老林的话,罗一倒是得到了些启发,挑挑眉毛道:“炮芯容易散,问题还是出在河砂粘合的不够紧。 再铸炮的时候,往河砂里掺些黏土或是别的试一试。” 老林与老崔听了,目光同时一亮,都觉得这样是个好办法。 罗一看出两人跃跃欲试的样子,抬刚手一挥,左大突然急匆匆跑了过来。 “使君,急信。” 跑到罗一跟前,左大将手里的信递过去,目光扫了扫老崔。 见老崔十分懂事的退了下去,左大才呼呼喘着粗气道:“是之前去松漠的使官传回来的。” 顿了顿,左大压抑着愤怒低声道:“只回来了一个护送的战兵。 其余的使官和战兵,说是恐怕都遭了不测,被契丹贼给害了性命。” 最初听闻是李泌安排出使新八部的读书人传回的书信,罗一脸色一喜。 估摸着应该是说服阻午可汗的事情成了。 但是听到左大后边的如此,罗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快速打开书信扫了一遍,罗一用力握紧了双拳。 契丹人的新八部已经变天,阻午可汗成为了过去式。 接任者自称胡剌可汗,是阻午可汗遥辇俎里的儿子。 这位新可汗对大唐,再准确些是对北地与辽东充满了仇恨。 根本不听来意,只要出使的几位读书人的人头。 允许传信回来不是出于什么好心,而是赤裸裸挑衅与开战宣言。 将这封绝笔信小心的收好,罗一强压着怒气,声音发寒道:“把回来的兄弟带到厅堂,我要仔细询问询问。” 第523章 上了战阵你狗屁都不是的,哪懂袍泽之情 听闻高尚带回来的消息,严庄与安禄山最信任的义子孙孝哲,陷入了错愕与震惊之中。 一时间高大华丽的中堂内,只有安禄山与高尚发出的咀嚼声,以及碗筷的撞击声。 直到两人吃完了饭食,开始吸溜吸溜的喝起茶水,严庄与孙孝哲还没能从震惊中回过神。 “都别愣神了,说说我儿要的这百万石米粮,到底给是不给。” 擦了擦嘴,安禄山摊靠在大出寻常一倍的木榻上,将肥硕的大脸皱巴成一团,继续道:“还有我儿所言的灭掉倭国,到底能不能行。” “不能给。”安禄山的话音刚落,严庄立刻应了一声。 安禄山原本就对罗一十分喜爱,听过高尚讲述这次去东亭两人间的对话,更是高兴以及眼热的不得了。 对于罗一的要求,安禄山的倾向其实是给,只不过数目太大,属实有些肉疼。 而且罗一这次的谋划涉及到渡海,这样的风险又实在过高。 并没有立刻将他的倾向说出来,打算先听听别人的意见。 听到严庄斩钉截铁的拒绝,安禄山的眉头下意识的皱了起来。 严庄看到安禄山下意识的皱眉,立刻知道这是想给的心思占的面大。 再加上高尚能如此急着回来,意味着已经倾向于赞同罗一的谋划。 这让严庄心中微微一叹,恐怕这次要费颇多的口舌才能说服使君拒绝罗一的索要。 “罗郎君此次的谋划,一来凶险无比,二来所获之利并不算丰厚。 百年前大唐水军在白江口将倭国与百济联军打得大败亏输。 看似极为容易,实则那是以举国之力才做到。 而且就此止步并未继续打向倭国,可见也是没有把握才做出如此选择。 如今罗郎君以辽东一州之力,且海船寡少,水军更是几近全无。 不要说灭其国,有多少军卒能安然渡海上岸都还未可知。 一旦出了差错,别说是从倭国获利,给出去的军备与米粮也全都搭了进去。” 将目光看向高尚,严庄语气略带不满道:“郡王一日不起事,一日不对唐庭挥刀,就一日看不出谁到底是什么心思。 你只想着给郡王多一助力,却不想想罗一说得尽是模棱两可之话。 而且这等大事,就算言明立誓都不可全信,怎么能轻易意会的如同挑明。 若是罗一没有从龙之心,郡王将会何等的被动。 话再说回来,即便是有从龙之心,你不觉得他的胃口太大吗? 以他的谋略与统兵之能,会是甘居人下之辈?” 同为安禄山的谋士,而且高尚来的还要更早些。 严庄的话即便有道理,但这种口吻与语气,让高尚十分的不爽。 将罗一列的那张清单递给严庄,高尚依旧带着笑意道:“说得有道理,此行确实毛糙了些。 不过不管罗一有没有从龙之心,黑字就落在白纸上。 如果这样还能让他倒反天罡,那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你我太无能。” 高尚的话听上去像是自嘲,但是结合单子上的内容,实际上就是在影射严庄。 河北很大一部分的官员任免,都是他在与安禄山商议,给出各种意见。 能被罗一轻易地把人心拉走,那就是他严庄识人不明。 被这样阴了这一下,严庄气恼的同时,也知晓方才的话是说得重了,引起了高尚的不满。 接过单子放在案几上,严庄并没有看,而是对高尚到:“你我无能不无能,郡王自有定论。 我所言之意,是万事都要小心。 罗一先前就吞了两千范阳军,现在又直接吞了五千经略军。 再算上朝堂上的那番言论,怎么能对其彻底放心,又怎么能断定他是真心要追随郡王。” 高尚嘿嘿一笑,“你太过小心了,按你这个说法,此刻厅堂内该只有使君一人才对。 前后两次吞兵,罗一从来不藏着掖着,都将缘由摆了出来。 如果使君不愿,或是你不同意,完全可以将人给调回来。 尤其是这次的五千经略军,辽东增加兵额后,罗一的意思是让回来的。 是二郎君一时耍了小性子,执意要让罗一将其留下。 罗一在朝堂上所言更是无需太过顾虑,说句不敬的话。 暴打杨国忠能全身而退,即便是骂上两声使君都未尝不可。 况且打了杨国忠的同时,罗一还在替咱们河北挣口袋。 朝堂上但凡心思通透些的,都能看到他与使君是一体的。 顿了顿,高尚指了指案几上的单子,脸色一正道:“马上从来不能治天下,罗一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不管东征倭国能不能成,至少他是没旁的心思。 怕渡海时遭到飓风倾覆,可以拒绝给辽东派粮。 但说成罗一有旁的心思而拒绝,这有些不稳妥。” 严庄拿起单子对高尚晃了晃,“这可是三万余官吏。 先去的可以可着心向郡王之人派过去。 可后边陆续派过去的,你敢拍着胸膛说一定就是一心追随郡王的吗? 加之罗一极为善于捉钱,对人出手又十分阔绰。 这些派去的官吏最终听谁的并不好说。 而且罗一就算一心追随郡王,可一旦真灭了倭国,难免不会生出其他心思。 真想为罗一好,为郡王好,乃至为河北好,就不该给罗一生出这个心思的机会。” 高尚闻言,摇头哈哈笑道:“谨慎小心确实没错,但若是这样瞻前顾后,使君还起事做什么。 而且若是只是些财帛,就能让罗一把那些官吏拉拢过去。 依我看,你我都该以死向失使君谢罪。” 严庄一阵头大,苦笑两声刚想反驳,却被一旁的孙孝哲抢先道:“同为汉姓人,怎么差得这么多。 与罗一我虽打交道不多,可从他做事来看,就知晓是个仗义爽利之人。 他若是有那个心思,土护真水与契丹的大战,哪里还会领着两千人马冲阵。 再者他当众揍了一通杨国忠,最主要的缘由可是为了自家的女人。 况且还是在龙椅上那位都不在乎自家小娘,不想让罗一生事的情况下。 如此有情有义之人,做事又如此光明磊落,有什么可怀疑的。” 瞪着眼睛看向严庄,孙孝哲丝毫不掩饰眼中的厌恶道:“能对那个李冲娘如此,就不能对十九娘如此? 况且十九娘比那个李冲娘还要金贵,许过去的早。 就算罗一不愿跟着起事,至多也是两不想帮。 就你这样上了战阵狗屁都不是的,根本就理解不了那份袍泽情义。 等你上阵腿不发软,刀子能抡的动时,再来阴着心思算计人吧。” 第524章 怀疑什么都不能怀疑捉钱的本事 孙孝哲最后的话,说是指着鼻子骂人都不为过。 严庄被气得头上青筋暴起,几次想要大声痛骂回去,可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孙孝哲与安禄山其他的义子不同。 五六岁时部族被破,其母被收成了外室。 虽然孙孝哲那会年岁小,却极会讨安禄山的欢心。 被认了义子后,孙孝哲方方面面都不比安禄山的亲儿子差。 能上阵后,孙孝哲每每都是身先士卒,护在安禄山左右时,更是几次救下过安禄山的性命。 论信任程度与亲近关系,还是孙孝哲更胜一筹。 再加上平日里孙孝哲这个蛮儿就对郡王听从他的安排颇为不满。 更是不服气他这个没上过战阵的反而官职更高,并且对事事都要听他的安排极为不满。 这个时候斥责回去,只会让这个蛮儿更加恼怒,以后更会桀骜难驯。 最主要的是,近一年来安禄山对他已经不如最初几年那么尊重,偶遇烦心时甚至会开口痛骂。 方才又将每次都着重称呼安禄山为使君,用以彰显关系亲密的高尚给得罪。 真闹起来或许最后吃亏的还是他自己。 严庄只能选择将这口气强压了下来,当做没听到孙孝哲的叫骂,起身对安禄山拱手道:“我所言,皆是为了郡王所想。 如高兄方才所说,即便是出于跨海的凶险,也要谨慎给粮之事。 况且三镇积攒这些大为不易,杨国忠又随时会继续逼迫,很有可能随时起事。 还望郡王三思。” “真是个杀胚,就不会说句人话。” 斥责了一句孙孝哲,安禄山抬手将严庄按坐下去,“还能不知道你是为了我好?” 顿了顿,安禄山脸上带着烦恼之色问道:“先生真觉得我儿此次谋划不能成?他可是从不做无把握之事。” 听到安禄山问的不是罗一有没有野心,或是会不会真的生出旁的心思,而是直接问此次谋划倭国能不能成。 严庄心中立刻就是一阵苦笑。 之前的那些话算是全都白说了。 罗一年岁这样轻,日后怎么可能会没有其他的心思。 更何况这是个连杨国忠都敢打的主,唯独就会怕了他安禄山? 真当罗一跟孙孝哲那智短蛮儿所说,有十九娘在中间就能万无一失? 全都被从倭国所获之利上给蒙了眼。 想到这,严庄摇头道:“倭国那么好谋划,或是值得谋划,恐怕倭国四岛早就是大唐治下了。 岛上倭人口众可不比北地的大小部族,就算能顺利登上倭岛,以辽东一己之力,又如何能将其灭国。 就算能将其灭国,除了又小又矮的倭人,又能有多大的获利? 他去打倭国都不如去打靺鞨人,去打松漠的契丹人。 至少还能得不少马匹牲畜,更能虏获不少的契丹人以冲军中。” 啧啧了两声,孙孝哲用比之前更加不屑的目光瞥了一眼严庄道:“义父,您听听这说的什么话。 这么怕败,还琢磨着起事做什么。 若是在我军帐里说这番话,立刻就得吃了军法。” 安禄山横了一眼孙孝哲,“就知道打打打,这样大的事,是脑子一热就能定下来的? 若是真支持我儿攻打倭国,那是要往外掏军备掏米粮的,而且数目还不小。” 孙孝哲不敢顶撞安禄山,缓和语气道:“义父,不是罗一送了些礼给我们这些平辈,我就替他说话。 您怀疑谁在财帛上能吃亏,都不该怀疑到罗一头上。 他想从哪上琢磨赚钱,哪一样不是赚得盆满钵满。 他给送的那些礼品,您都是眼见着,也品尝过了的。 去趟剑南,罗一不但弄了清茶汤出来,更是鼓捣出连没有一点糊味,跟雪一样白的糖霜出来。 罗一盯上倭国,不用想都知道这是指不定又看到什么来钱的进项。 如果不是这样,他绝对不会执意一定要打倭国,更不会一张嘴就要这么多米粮。 咱们比不得人家在琢磨钱上的那么多心思,跟在后边沾沾光总可以吧。” 说到这,孙孝哲斜了一眼严庄,脖子一梗道:“有人总嫌我们是粗人,可人粗不是不懂道理。 人家就差把饭给喂到嘴里了,还在这疑心这疑心那的。 怎么看都比我们这些粗人还不堪。” 起身对安禄山拍了拍胸口,孙孝哲做出一副豪爽的样子道:“义父,这米粮不但该给,若是数目够用,还该给的更多些。 若是不放心,孩儿一同跟着过去。 就算罗一没琢磨出什么好法子,孩儿在倭国刮地三尺也得给找补回来。” “啪!”安禄山起身在孙孝哲脖梗子上拍了一下,“还多给些,你说的真是轻巧。” 安禄山虽然嘴上这么说,其实心里是赞同孙孝哲这番话的。 而且从个人感情上也不太认为,或是不愿相信罗一会对他怎么样。 当然,孙孝哲说跟着罗一一起倭国那些,安禄山是一个字都不信。 以这小子的脾性,说是去找罗一划拉些礼品,讨要些财帛还差不多。 但之前的话却没说错半个字。 罗一是到哪都能捉出钱来。 甚至仔细琢磨琢磨罗一打得那些仗,会发现好似捉钱才是主要目的,获取军功反而是次要的。 况且单子上已经列出能从倭国都获取些什么。 金银暂且不提,单单是倭国有铜,就绝对能赚得盆满钵满。 假模假样的斥责过孙孝哲,将目光看向了高尚,安禄山一脸为难道:“噫嘻,先生说的有理,孝哲有些话说的也有理,真是让人难以决断。” “郡王不必太过烦扰,明日查查仓中米粮数目。 若是不影响军中所用,便给调拨过去。 罗一能谋划成自然更好,不成也全当一次搏赌。” 严庄见安禄山居然对着高尚这样说,再傻也知道是什么意思,马上改变策略不再硬劝。 抢在高尚之前顺着安禄山的心意说了一句,严庄退而求其次道:“李光弼少年之时便扬名于朔方,是一员不可多得的将才。 如今正好与安思顺生了嫌隙赋闲于京中,不如将他给要过来。 既让河北多了一位名将,也能震慑住一些人不要生不该有的心思。” 安禄山闻言,眉头立刻一皱。 严庄的意思他明白,这个提议不单单是为了震慑或是制衡于谁,北地一直都缺一个有名望的副手。 李光弼确实能打,领兵的才能足以做个河北的副手。 关键在于李光弼是契丹人,其祖上更是契丹大族酋长。 上书把李光弼给要过来,很有可能不是助力,而是找了个大麻烦。 毕竟他对契丹人做得那些事,确实有些上不得台面。 李光弼绝对不会臣服于他。 沉思了一下,安禄山摇摇头,“不妥。” 严庄知道安禄山在担忧什么,刚想开口劝一劝,自小就侍奉安禄山的李猪儿突然站在了堂屋门口,“郡王,东亭那边的人送来了飞鸽传信。” “快拿进来给先生看看。” 安禄山不识字,只能让李猪儿把信递给严庄。 看到严庄打开信看了两眼后,脸色有些微微一变,安禄山赶忙问道:“信上都写什么了。” 严庄把信递给高尚,脸色既有不解又有些复杂道:“罗一要出兵打契丹人。” 第525章 八部的理由 灰白的水路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十分亮眼。 不过在东亭大军的疾驰下,原本亮眼的水泥路像是被浸染了黑色的墨水一般,尽是汹涌而动的黑色浪潮。 唯独还亮眼的就是大军高举的绣着金色罗字的帅旗。 帅旗旁边的罗一,很享受这种大军如洪流一样滚滚向前行军的感觉。 尤其是随着战马起伏带来的那种熟悉的颠簸,让罗一有种满血复活的感觉。 在这样的节奏与状态下,好似浑身的细胞都在喜悦的跳动。 不过亢奋之下,罗一多少有些无奈。 在外折腾的时候想回家歇着,到家没几天就又开始想折腾。 而且再次折腾起来后,居然还特么很享受,纯纯的贱皮子。 只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这话说的一点没错。 更可怕的是喜悦与欢快中已经隐隐透着一股嗜血的渴望。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战争创伤综合征。 总之这就不是什么好现象。 或许之前毫无节制的与四女胡天黑地的肉搏,除了男人原始的本能,可能还包含了宣泄在里面。 难怪好多年事已高的将领宁可死在军营,死在战阵上也不愿赋闲在家。 也不知道安史之乱结束后,他会不会成了这个样子。 “到了,玄菟,你先整军,我做先锋。” 比罗一还要兴奋的安庆绪,望了一眼北方,又看了看长长的行军队伍,嘿然笑道:“这些,民团,出身的,战兵不赖。 只要你,同意,用你的,话说,我领兵,一定,要将,契丹人,打出屎来。” 看到安庆绪兴奋的嘴都要咧到后脑勺上,正琢磨着一定要警惕不能变成杀人狂魔的罗一,忍不住嘿嘿乐了出来。 看样子安老二与他的症状一样,甚至还要更严重一些。 多个病友出来,这是一件很让人欣慰的事。 安庆绪被罗一笑得有些发懵,“你,笑,是什么意思。觉得,我胜任,不了,先锋?” “突然间想到了一件好笑的事。”压住笑意,瞥了瞥安庆绪,罗一摇头道:“镇东军的副都指挥使都让你做了,先锋还能不让你当?具体怎么打得到了大鲜卑山摸摸情况再说。” 一旁的史朝义看了看罗一与安庆绪,犹豫了一下接口道:“咱们是不是先在玄菟等一等范阳那边的回信。 贸然过去,老八部会不会生出误会,而不借路给咱们。” 脚下官道极为平坦且硬如山石,估摸着再有两个时辰就能到了玄菟。 玄菟离着老八部的契丹人,又只有一百里左右,急行一日便能赶到。 史朝义知晓老八部与东亭间的恩怨。 即便老八部已经归附了范阳,并且还给东亭送了厚礼,这条路也并不好借。 毕竟这一万大军是要从老八部各部族的腹地穿行过去,没人会轻易答应下来。 没有范阳从中斡旋,史朝义多少有些担忧急着过去会起摩擦。 而且对于此次的北征,打心里也并不太赞同。 镇东军的战兵除了东亭先前的左右两团,剩余的都是辽东北部各城的民团组成。 聚兵一处的时日太短,真打起来肯定不会那么默契,战力难以全都发挥出来。 另外,眼看着就要起兵征伐倭国,这个时候过去撩拨契丹人,算不上一个好决断。 罗一知道史朝义隐晦的意思,也清楚的知道其实还有很多人和史朝义一样,嘴上虽然没说但心里都不太赞同这次用兵。 而不赞同的缘由罗一也知道的清清楚楚。 以他们的角度来看,眼下东征在即,又不知晓派人过去的真正原因,不值当为了被杀的几个读书人与那半队战兵而大动干戈。 怎么也要等着东征的战事完结,回过头再收拾契丹人。 对于这些人的想法罗一能理解,但却不能真的去这样做。 首先罗一在劣势不大的情况一下,从来不会玩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一出。 更别说现在还占着优势,新八部敢杀辽东的人,就要做好被报复的猪脑花。 而且说服的安排是他做下的,李泌挑选的出使人手,在一众读书人里又都是佼佼者。 这些人被害的消息没法隐瞒,况且还要彻底笼络住人心,就必须要给个说法或是做出一些姿态来。 其次就是通过这次派人过去,已经摸清新八部的态度。 与楞利实一样,只能成为敌人而不能成为朋友。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一个字打就完了。 不过罗一并不准备硬打,而是打算来一波反向操作。 既然新八部不愿去撩拨老八部,那就带着老八部去撩拨新八部好了。 不这样算计算计两边,新老八部一旦不知道抽了哪门子的风,趁着辽东兵力空虚之际联手过来,情况会非常不妙。 即便是两边联手的几率很小。 眼下洪秀已经有了身孕,罗一不想去赌这个几率,在临走之前必须给东亭一个相对安稳的环境。 另外,镇东军刚刚组建,这一次的奔袭也能当做练兵与磨合。 尤其是火炮对骑兵的杀伤力到底如何,不亲自试一试心里总是没数。 如果打得好,能够增加大军的士气,面对乘船渡海也会减少些恐惧。 即便是这场仗打不好,苍满和左大率领的院兵营有手雷加持,掩护大军撤退还是没什么太大问题。 至于会被安庆绪与史朝义知晓了这些秘密,也是没办法的事。 早晚都瞒不过这两个二代目,全当是试探口风紧不紧。 带过来的都虞侯是从老高那要来的高手,有他看着两个二代目,估计消息一时半会传不出去。 不过这些出兵的理由,都不能拿到明年上来说。 而且不管河北那边是个什么态度,都不能改变罗一这次对契丹人用兵的决定。 对于史朝义的说辞,罗一咧嘴笑了笑,“都是读过兵法的,该知晓兵贵神速。 满打满算咱们也只有一个半月的功夫,必须得加紧些。 而且这次的战法也会与往常不同,估计会惊掉你们的下巴。” 目光在安庆绪与史朝义身上来回扫了扫,罗一脸色一正,“我拿你们当亲兄弟,所以并不打算瞒着你们两个。 但这种新战法是我取胜的倚仗,暂时不能传扬出去。 如果你们做不到这一点,以后恐怕连兄弟都没得做。” 安庆绪抬起还包着指套的左手对罗一晃了晃,“说的,什么话,我们是,那样的人? 若是,不信,要不再,再来一根?” 史朝义看了看安庆绪的手掌,卡巴卡巴眼睛,二杆子属性再次发作,从腰间拔出断刃架在了左手尾指上,“我的现在补上。” 第526章 愤怒的杨国忠 “嘭!” “哗啦!” “罗一蛮儿如此狡诈,恨煞人也!” “嘭!” “咣当!” “可恶!气煞人了!” “哗啦,嘭!” “废物!郑昂就是个废物!” 将厅堂内的摆件全部摔碎,依旧感到怒不可遏的杨国忠,拿起挂在墙壁上的横刀,对着案几拼命劈砍起来。 “过了月余,还未见小儿的死讯,定是被骗了!” “阴险的小儿,居然装病骗某!” “胆敢几次三番的戏耍于某,小儿真是该死!” “啊!此事传扬出去,定会被人耻笑!” “啊!啊!啊!气煞人也!” “罗一小儿,某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高力士这个阉人更是该死!为何要助罗一那阴险小儿!” “没他的飞鸽传书,何至于此!老阉货为何还不死!” “还有郑昂这个废物,同样该死!” “亲自过去还能被骗,简直蠢的不能再蠢!” “某又成了长安城的笑谈!都该死!他们都该死!” 胸中的怒火,让杨国忠的身体里仿佛有些无穷无尽的力气。 将名贵木料所制的案几当做了罗一与郑昂,每劈砍一次,口中便大声咒骂一句。 在勤政楼里进言给辽东增加兵额过了没两天,冷静下来的杨国忠其实就有些后悔起来。 罗一那是满身长满了心眼的人,几次或主动或被动的交锋,他就从未占到过大便宜。 仔细琢磨琢磨的话,还发现他所谓的占便宜,基本都是罗一主动给了他才能占到。 这样精明的人怎么说病倒就病倒,而且还特意用飞鸽将病情传了回来。 心里打鼓之下,想要撤回这道政令,但却已经与下边的党羽炫耀过这个谋划的精妙。 行文也只用了半天就拟好加盖了三省大印给派发了出去。 并且还趁机将陈希烈这个碍眼的老货给踢了出去。 这样朝令夕改,不但要损了他的颜面,于李隆基那边也说不过去。 只能祈祷罗一是真的病倒,并且郑昂过去后,不断施压下能让罗一死得更快些。 同时也祈祷安禄山会因为河北提供军备之事,对朝堂愈发不满越发放肆,甚至是与罗一交恶。 有更多告发安禄山反叛的理由,也能让罗一多操一份心,从而加重病情。 但是郑昂与陈希烈下去的这一个月间,再没收不到一封有关罗一病情的书信。 反而都是谋划新罗战事以及攻打倭国的信件。 从这个时候开始,杨国忠其实已经断定是被罗一给骗了。 不过还是有侥幸心理,没收到郑昂的书信,看不到真正的结果,一切便都是他自己在胡乱猜测。 煎熬了将近两个月,收到郑昂传回来的加急书信,杨国忠先是高兴的一蹦三尺高。 可随盘算了一下日子,又特意找了御医询问了心脉受损还能活多久,杨国忠发现了不对。 从得知罗一病倒的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当初李林甫比罗一的样子还要好些,在他探望过后三日便撒手人寰。 按照郑昂书信所写以及御医给出的答复,罗一这时候应该死了才对,该有飞鸽传书报丧。 可从辽东过来的飞鸽传书,依旧都是有关政事上的。 甚至新增两军将领任命的名单,都给报了上来。 无比煎熬的又等了半个月,依旧没有罗一的死讯,杨国忠再不报侥幸,断定是被罗一给骗了。 这让杨国忠气闷的要吐血不说,脸上也感觉仿佛被抽了一记响得不能再响的耳光。 这不是丢人,而是实在太丢人。 先在御宴上被打,随后又在朝堂被骂,已经让他颜面扫地。 帮着死对头又是官复原职,又是增加统军兵额,甚至是主动给了东征主帅之职这样的事,只有傻子才会去干。 而他杨国忠就偏偏成了这样的傻子。 如果这要再传扬出去,他在文武百官面前,会彻底没了威望。 可事情已经走到了这一步,飞鸽频繁的传信,已经对东征的主要事宜都定了下来。 这个时候已经没办法去改变什么。 而且圣人已经对从倭国获得巨利给予了厚望。 就算他提议停下东征,圣人也不会同意。 越想越窝火,越想越觉得罗一太欺负人,让杨国忠上演了方才拆家的那一幕。 不过有句话叫强大的对手能使自己更快的进步。 跟着罗一尽玩高端局,杨国忠频频被坑之下,也有了明显的进步。 想要掩盖一件事情,那就让人们的目光关注到更大的事情上去。 逐渐冷静下来,杨国忠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还要对安禄山下手。 毕竟没什么事情能够谋反更大,更引人关注。 但是想到达到这个目的并不容易,他上任右相以来,没少在圣人耳边说过安禄山要反的事。 可奈何圣人对安禄山那个胡儿就是无比信任。 每一次都选择的是不相信,甚至是都当做了笑话来听。 关于安禄山谋反的谏言,肯定是不能再由他来说。 而能有如此分量的人,从朝堂上是找不出的。 如高力士、陈玄礼能说的那几位,若是想要早就会说。 他现在虽为右相,却还没到了能强令那几位去说的地步。 剩余有分量的人物,就只有几个方镇的节度使,而与他交好的又只有陇右节度使哥舒翰。 可哥舒翰之前已经上书过安禄山会反,圣人同样不予相信。 再有哥舒翰来说,恐怕不但不会有用,还会引来圣人的不满。 他在西军里只有这么一个交好的将领,还是小心些为妙。 阴沉着脸在满是碎屑的中堂内来回踱步了良久,杨国忠始终没想出由谁来谏言最为合适。 皱着眉头犹豫了一阵,命人将善于算计的心腹窦华与宋昱招进府中,让他们两个帮忙琢磨琢磨谁能来谏言。 两人对此也有些挠头。 他们的品秩不低,也都跟着谏言过安禄山会反,可圣人就是不信。 除非是罗一说这个话,圣人会好好思量思量,不然换了谁来恐怕都一样白费功夫。 可让罗一去谏言,那无疑是痴人说梦。 窦华甚至觉得,去找太子谏言都比罗一容易。 苦笑着摇摇头后,想要再琢磨琢磨其他的法子,窦华突然回过味来。 最担心安禄山反叛的不是他们,而是太子才对。 有太子谏言,圣人不得不好好思虑思虑。 “相公,某有法子了。”窦华抬手指了指东宫的方向,满是兴奋道:“没谁是比太子更合适的了。” “天还没黑,你就开始做梦了?”杨国忠剜了一眼窦华,没好气道:“太子恨我恨得入骨,他能帮我去谏言?” 窦华连连摆手,“哥舒翰在九曲设置了洮阳、浇河成立了宛秀、神策二军。 没什么战事已经返京述职,再有几日恐怕就能回来了。 咱们与太子去说肯定是不行,但由哥舒翰去说,肯定能将太子说服。” 第527章 被气吐血的楞利实 楞利实脸上在笑,可心里却郁闷的想哭。 错也认了,礼也送了,眼前的罗一还跟个梦魇一样,怎么甩都甩不脱。 而且相较以往,这次更加过分。 不但要借路,还要他派兵跟着一同攻打新八部。 新老八部之间虽然有隔阂,但与当了大唐城傍那些部族不同,两者间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 不管是谁是主谁是附庸,往上捋一捋都有联姻的关系。 相互不满可以分开,真相互抡刀子,以后大鲜卑山就没安生日子可过。 最主要的是,对有些极大野心的楞利实来说,为了统一契丹各部不是不可以打。 而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打,现在的老八部还没有一口吞下新八部的实力。 此时一旦出兵帮着唐人,相互间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不是他不想打就能停下来的,两边的勇士都将会陷入无休止的内耗之中。 这样的结果是罗一想要的,不是他楞利实想要的。 转战剑南的这一年多,罗一行事愈发的歹毒,心思也是一如既往地狠厉。 可如果开口拒绝,那么就会落下口实。 东亭大军攻打的目标瞬间就会改变为老八部。 楞利实心思转得再快,一时间也难以做出抉择。 “见到我让你这样高兴?”甩了甩手里的马鞭,罗一似笑非笑道:“光笑不作答可不行。” 目光向楞利实身后在坡地上摆开阵势的契丹大军,脸色骤然一冷,“说实话,我真的很讨厌你。 你那自认为和善的笑容,在我看来全是阴险歹毒。 当初不计前嫌的邀你谋划靺鞨人,你却包藏祸心,再一次的惦记起东亭。 嘴上说着族中勇士不多,实际上却带了几万人马。 那一战,让我东亭边军折损了几千之众。 前后相加,死在你手里的袍泽以及百姓的数目已经过万。 你不但将我的友谊脚下肆意践踏,还在两方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 从剑南回来的路上就在琢磨着要怎么把你弄死,把你的部族打掉。” 说到这,罗一眼眸微眯,目光冷冽地盯着楞利实,“没想到你一如既往地阴险与不要脸。 但你不要以为有使君作为倚仗,便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眼中的目光向四处扫了扫,罗一嘴角勾了勾,冷冷笑道:“真希望你拒绝出兵。 给我一个打你的借口,省着还要顾及使君那边的面子。 所以我只给你十息的考虑时间。 而且再那么恶心的假笑,我直接当做你是在宣战。” “你…你…” 罗一的这番话,将楞利实气得浑身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被设伏的那一战,东亭总共也没有过万的定力。 死上几千还能是他大败亏输? 明明是他罗一心思更为歹毒不讲信誉,而且还占尽了便宜。 居然如此颠倒黑白,将自己说成了包藏祸心。 简直就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最无耻的人。 楞利实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窝囊。 “欺人,太甚!你…欺人…呕…哇!” 哆嗦着说了半句,楞利实先是突然感到胸膛与胃里一阵灼烧,随后嗓子一紧,紧接着一大口血就从口中喷了出来。 楞利实身旁以及身后的契丹人见状,全都又惊又怒的举起兵刃护了过来,并且还有冲杀过去的架势。 罗一身后的仓满与左大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下令一半的院兵举起擘张弩对准了对面的契丹人。 另一半则是从挂在马上的兜囊力掏出了手雷与火折子。 “退,都退下去!” 楞利实顾不得嘴里的血还没吐干净,立刻急迫地挥舞手臂制止住族人亲卫。 忍住胃里的灼痛,将嘴里的血往地下吐了两下,楞利实看向罗一咬牙道:“你真以为我不敢与你拼命?” “你这样卑鄙的性子,也会有这样打大的气性?”罗一不屑地瞥了瞥楞利实,冷笑道:“总算有些契丹人的样子了,对你的选择我求之不得,既然要拼命那就遂了你的心愿!” “你,你,哇!” 罗一的强硬,让楞利实嗓子再次一紧,又开始吐血起来。 害怕族人忍不住真的冲杀过去,楞利实边吐着血边口中断断续续的竭力下令族人不要妄动。 待不再有血呕上来,伏在马背上缓了缓,楞利实强撑着坐直身体,压住心中的怒火与憋闷,再次看向罗一,“非要,如此逼迫吗?” 罗一笑了笑,“你认为这是逼迫?看来你果然是假意归附。 不然换了谁,听到我的提议都会认为这是获取功勋的好机会。 你这样想,正好…” “不要说了,我部会派兵跟着你去。”楞利实见罗一又要顺着话茬说开打,赶忙开口打断。 打量了两眼胡子与胸甲上都沾着血迹的楞利实,罗一摇头叹息一声道:“唉,吐这么多血还能在马上坐得安稳,真是有些可惜。 而且你这个选择也让我感到非常非常的遗憾。” 目光越过楞利实,再次环视了两眼契丹大军,罗一脸色一正,“既然能派几万人惦记东亭,此次出兵你便不能少于三万。 给你二日的集结时间,三日后你部大军为先锋立刻向土护水开拔。 七日后我要看到胡剌的牙帐!” 楞利实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声音悲愤道:“你太狠毒了。” 此时正是盛夏,不单是人怕热,马匹也是同样如此。 而且这个时节的战马,脚力也是仅次于掉膘的冬日。 两日内集结三万勇士,就会跑死不少战马。 七日内奔袭将近千里,更是不知道要有多少战马倒毙。 若是速战速决,还能找补些回来。 如果罗一存心要耗下去,人吃马嚼的又不知道要消耗多少,到了冬日不知道又有多少族人熬不下去。 之前四处虏获霫人与室韦人,也是做了无用之功。 “我是在用你们的道理去做事,这怎么能是恶毒。” 罗一冷冷地斜了一眼楞利实,“你们信奉的是弱肉强食。 既然选择了臣服,那就做得彻底一些。况且你到底是个心思,你自己也清楚。 就不要跟个只会叫嚷的妇人一样,说那些没用的废话。” 扭头对远处列在军阵中的安庆绪挥挥手,罗一对楞利实继续道:“今后你要记住,给你的才是你的。 不给你的,你敢惦记,那就只有去见你们天神这一条路可走。 你既然选择了出兵,我便在给你一次当做自己人的机会。 这次带的五百瓮东亭酒水,都给你留下。 此战若打得好,以后便还会有酒水给你部送过来。” 顿了顿,罗一声音阴冷道:“这真的是最后一次机会,不要再让我失望。” 楞利实心中一阵悲叹,当初怎么就惹上东亭。 眼前这个年轻人就是个魔鬼。 这些东亭的酒水,表面上是美酒,实则是缓缓要人命的毒药。 染上酒虫便再离开不得。 说什么自己人以及什么机会,更是捡好听的说,无非就是怕如此急迫的出兵,自己无法弹压住族人罢了。 这让楞利实愈发的悲愤欲绝,甚至生出一丝真跟罗一拼了的想法。 东亭的唐军再怎么强悍,此次罗一也带了一万左右过来。 拼一拼不是没有胜算,甚至胜算还不低。 可一想到罗一的狡诈,楞利实又放弃了这个想法。 如果没有其他倚仗和后手,罗一不会如此强硬。 而且真的撕破脸,以后也会受到东亭五休止的袭扰。 第528章 你凭什么觉得我与你阿耶不是一条心 新组建的镇东军一众将士看到一大片如同天上移动的云彩一样的牛羊被契丹人赶过来,脸上全都显出兴奋之色,看向罗字帅旗的目光也更加炙热。 能够如此兴奋,一半的原因是有牛羊可吃,另一半原因是自家使君实在太霸气。 眼见着契丹酋长被骂到两次吐血,原本以为的血战不但没有发生,契丹人还送了这么多牛羊过来。 甚至就连史朝义都与那些将士的想法相差无几,对罗一是愈发的崇拜。 感觉到史老大看过来的目光有些烫人,罗一无语道:“别那么直勾勾看人行吗? 其他兄弟离得远不知道身份情况,你就站在后边难道也不知道情况? 这些牛羊相当于是拿酒水换来的,可不是骂了几句,就会给送过来的。 少在这瞪着两个牛眼在这瘆人,赶紧领人去扎营。” 安庆绪原本是打算下去巡营的,见状哈哈一笑,“顺道,再把牛羊,好好拾掇拾掇。 等再次,开拔,咱们可就,没这样的功夫了。” “你不叮嘱,牛羊也会打理的干干净净。” 应了一声安庆绪,史朝义再次将炙热的目光看向罗一,“给酒水那是打一棍子给个甜枣吃。 能给气吐血两次,还乖乖跟着出兵,并且还送了些牛羊来,除了使君没人能做到。 只有看不到的瞎子,才不会敬仰使君,我…” 见罗一竖起了眉毛,史朝义赶忙摆摆手,“我这就去扎营。” 看着一溜烟跑开的史朝义,安庆绪有些疑惑道:“方才,做得确实,霸气。 下边的,兄弟,对你,有所敬仰,那是应有,之意。 你怎么,看上去,不那么高兴,就不怕,落了将士,们的士气?” 罗一斜了一眼安庆绪,“有这么多牛羊吃,我就是把脸拉到地上也影响不了士气。” 将目光望向之前契丹人列阵的地方,罗一长吐了一口气道:“方才话说得是霸道,你们看着也觉得爽利,却不知道我这脊背上出了多少汗。 如果真打起来,我一来没法与你阿耶交代,二来也不划算,与我想要的结果差了许多。” 安庆绪先是微微颔首,然后再次上下打量了两眼罗一,“从你脸,上可没见,半个汗珠。 再者,你既然,不想打,还那么,痛骂,楞利实,做什么。” 将遮住半张脸的面纱摘下,罗一无语道:“我带着这玩意儿,又有兜鏊在头上,你能看得见汗珠都是怪事。 说真的,你阿耶不喜欢你,我觉得不是没有缘由的。 除了打仗,尽说些没眼力劲的话。” 安庆绪先是尴尬的哈哈笑了两声,随即脸色变得有些患得患失道:“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做不到,他喜欢,的样子。 不过,怎么说,我身上,也流淌着,他的血脉。 之前,还想着,看到我的,辞呈,怎么也会,挽留,挽留。” 说到这,安庆绪耸耸肩,振奋了一下心情继续道:“都说,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这样,其实也好,省得,我心中,还有愧疚。” 对罗一咧嘴笑了笑,稍稍沉默了一下,安庆绪意有所指道:“自此,我就是,真正的辽东人。 即便,没有,断指起誓,也会对你,唯命,是从。” 罗一眉头皱了皱,觉得安庆绪这话有些不对头,“怎么好端端的又说这些。” 安庆绪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但是眼中的目光却变得有些复杂,“最后,能救,阿耶的,只有你。 当然,这不是,强求。 若是觉得,我还够,卖命,朝堂上,又能,说上话,尽量,保下阿耶。 事不可为,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罗一目光陡然一凝。 很显然安庆绪知晓他老子有反叛的心思,甚至是知晓他对安禄山反叛是个什么心思。 前者安庆绪不难猜到,毕竟两人是父子,很多事情就算是不想知道都不行。 但后者他是怎么知道的。 除了绝对的心腹,他可从没与任何人说过。 难道是侯杰那边出了纰漏?留在剑南的人把消息给传了回来? 还是说辽东这边,他觉得可靠的人,其实并不可靠。 可如果安禄山真知晓了他是什么态度,高尚不可能还那样火急火燎的回去。 大概率应该还是安庆绪自己猜测的,毕竟之前在玄菟待过,后来又一起去的长安。 这期间看出些什么来,是极有可能的。 不过不管是怎么猜到的,这样的事情都不能承认。 想到这,罗一摇摇头,“原本只是嘴不利索,现在怎么开始说些让人听不懂的话了。” 安庆绪对仓满挥挥手,示意领着院兵退的远些。 不过仓满却没动,而是将目光看向了罗一,见罗一点头后,才领着人退后了一些。 安庆绪见状,摇头笑了笑,“他们的,反应,已经给,出了答案。 不过,你不愿,挑明,也依你。 只是,你要,告诉我,这个,不懂,是不是,拒绝,的意思。” 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这与挑明了说有区别? 安老二货是拿他当两三岁孩子,还是这货受刺激真傻了。 “你,还是,信不过,我。” 叹息了一声,安庆绪底下头苦笑道:“其实,你真的,不必,如此小心。 我那,五千,经略军,已经,被拆。 镇东军,上下,都是你,的人手,我的命,你随时,可以,拿走。” 罗一来回踱了几步,看了看安庆绪没好气道:“这是小心不小心的事? 就不该把你留下来。 另外,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这个时候问这些干什么。” 安庆绪抬头将目光与罗一对视,“我可以,不做,副军使,只当个,团头,或者,旅帅,可可以。 问你,个答复,其实,也是为,了心安。 不然,真到那个,时候,我怕,我真下,不去手。 你该,知道,那些人,都是我,曾经的,袍泽。” 罗一脑瓜子是嗡嗡的。 安老二这货是真能给人出难题,把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想装傻充愣都没可能。 琢磨了半晌,罗一无奈道:“史老大那边,你与他说过此事?” 安庆绪摇摇头,“跟他,只是熟,而不是,兄弟。怎么,可能和,他说,这个。” “还算有点心眼子。”罗一压下心中的郁闷,对安庆绪挑了挑眉,“先说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是和你爹一条心的。” 第529章 安庆绪给出的答案 “凭什么,这样认为?” 低声呢喃了一句,安庆绪低头踢了踢脚下的石子,沉声道:“当然,是凭,对你的,了解。” 抬头看向罗一,安庆绪先是喟然长叹一声,随后心绪略带复杂的笑了笑,“其实有,些时候,你真的挺欠揍。 总是做,一些让人,看不懂的事。 做出,一副只,有你懂,别人都,是傻子一样的,做派。 总是,故意说一些,杵人肺,管子的话,好似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说的才对的,别人都是错的。 可即便,是这样,我,还是,愿意,跟着你,一起做事,拿你当,真正的兄弟。 因为,你真的有,做了,欠揍的事,却能,不被揍,的本事。 看你,做事,就跟解,迷一样。 事中,能让人,将喜怒,哀乐,全体会,个遍。 事后的结果,却出奇,的一样,总是,让人惊叹,与满意。” 罗一被安庆绪的说辞给弄得无语了,皱巴着脸道:“我是要听你的推断,而不是听你的夸赞。 而且,你的这个口齿,真心不适合夸人。” 安庆绪摆了摆手,“你别急,这都是,有关联的。 最主要,的是,你待人,的真诚,与心中,的良善,堪比那,些圣人。 尤其是,对待,自己人,从来没,有谎言,与欺骗。 你不要,觉得,这样很,简单。 你能做,到,不意味着,别人也能,做到。 尤其是,在军中,恐怕,古往今来,也只有,你能,做到。 那么多,人愿意,给你,卖命,就是因为,这个。 跟着你,活着欢快,爽快,死也,死得,明明白白,死得,心甘,情愿。 从来,不分,谁的家世,高,就必须,活,谁的出身,低,谁就必须,死。 还有,你心中,的良善,总是在,嘻嘻哈哈,间,表露了,出来。 冬日里,的大疫,医治,创口的,酒水,还有,为百姓,制定的…” 罗一实在是听不下去了,挥手打断安庆绪,咬牙道:“吧啦吧啦说这么多,这不是还在夸赞? 而且我看这架势还有要煽情的意思。 咱能不能利索点,挑干的说。 说实话,你这说话停顿停的我脑袋嗡嗡的。 你的本事是在打仗上,不是在阿谀奉承上,你这样做,平白让你把你看低了。” 安庆绪轻叹了一声,无奈道:“这,不是,在奉承。 你的真诚,使得你,与自己人,从不,屑于说,假话。 阿耶,要反的,言论,与猜测,早已经,成了谈资。 现在好,多百姓,都能,说上两句。 以你重情,的性子,如果不,认为,阿耶真,有此意,绝对,会与人,论断论断。 你却,从来,不提,甚至是,有意避开,这个话茬。 唯一,说过的,一次,就是在,朝堂上,痛斥,杨国忠。 别人认为,你只是,在嘲讽,杨国忠,或者是随口,说说。 但我,知道不是,你是真,这样想的,也会准备,这样去做。 因为,你在,诚这一字上,向来,都是,可以不说,但,不能,说谎,更不能,愧对,本心。 而你的,良善,绝对不会,看着,大唐,起了兵戈,更不会,看着,百姓,受到涂炭。 如果,阿耶,真走了,那一步,只要有你在,他便没有,任何,胜算。” 听了安庆绪的解释,罗一真是哭笑不得。 没想到这货全都是凭主观意识在推断,没发现一个客观上的事实。 “虽然说我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这样的俊杰,而且也实在不能把这些优点与自己对上号。 但还是得谢谢你的认可,毕竟被人夸赞还是一件很让人舒心的事情。” 顿了顿,罗一气哼哼道:“你这推断说是玄学都不算夸张,全都是你自己的想当然。” 安庆绪再次摇摇头,“不管,是不是想当然,你就是,这样的,心思。 你就是,那种,外化,而内不,化的,外圆内方,之人。” 长叹一声,安庆绪对罗一摊了摊手,“我与你,不藏,不掖,该说的,都说了。 如果,硬要,给出证据,其实真的,很好找,也很多。 但那样,做,没什么,意思。 只求你,如果,条件,允许,到时候,对阿耶,手下,留情些。” “河北二十万兵马,我才几个兵几个将,该手下留情的是你阿耶。”翻了一眼安庆绪,罗一皱起眉头道:“如果你阿耶真走了那一步,那个位置你是很有希望坐上的,你就真的不动心?” 自嘲的笑了笑,安庆绪对罗一道:“你觉得,就我,说话的,样子,可能,坐上那,个位置吗? 再者,上有,兄长,下有九郎,怎么也,轮不到,我的。 甚至是,兄长,都没有,可能,阿耶将,九郎,给骤然,提上,高位。已经是,有了,决断。” 顿了顿,安庆绪指了指脚下,继续道:“如果,真有,那个心思。 我现在不会,站在,这里,而是继续,留在,范阳。” 罗一撇撇嘴,“合着你之前嚷嚷着断绝关系,是在防备这个? 以后谁再说我最擅长算计,我肯定抽那人的嘴巴。 比起你来,我是真差的选了。” 安庆绪苦笑道:“你知道,根本,就不是,那样,非要挖苦,我做什么。” 对于安庆绪到底是个什么心思,罗一多少能琢磨明白一些。 再多的功勋,再大的名声,也比不上亲手救下安禄山的性命能证明他安庆绪的优秀。 证明安禄山对他安庆绪的种种不公,都是错误的。 另外,这也算是一种另类的报答或者说是弥补安禄山的养育之恩。 毕竟不跟着父亲一起造反也就罢了,还跟着处处作对。 就算于大义上没有错,人伦纲常上到底是亏欠了些。 而且这个拧巴劲儿,能拧巴到什么时候也挺让人头疼。 过去的早了,安庆绪很有可能是身在曹营心在汉,于辽东肯定是不利。 打算对这个货采取些什么极端措施,又根本下去手。 况且仔细想想,这货这时候吐露心迹,也是真把他当兄弟。 想到这,罗一拍了拍安庆绪的胳膊,脸色凝重道:“其实我很不愿意与你说使君今后会怎么。 因为那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而且你的要求也实在强人所难。 但你我是过命的兄弟,使君待我也不薄。 我只能说事情解决的办法有很多。 不一定非要等到事情变得最糟糕的时候再去采取措施。 只要你相信我,对我所下之令从不质疑,事情也许就会是另外一番样子。” 安庆绪笑着点头道:“若是,不信你,就不会,说这些。” 顿了顿,安庆绪抬手指向仓满与左大,“我身边,那些,亲卫,都不,喜欢。 他们两个,你分给我一个,谁带一队,过来,都行。” 第530章 喊打喊杀的老八部 距离镇东军十几里的老八部营盘内,契丹人一边忙着扎帐篷,一边嘴里对镇东军骂骂咧咧的。 率先给楞利实扎好的大帐内,气氛也是同样如此,甚至更为热烈。 “罗一小儿太过欺人太甚,不但无耻还没拿咱们当人看。” 阿密古放下给楞利实擦过脸颊的帕子,拿起翎羽编织的扇子,边给楞利实扇风边阴沉着脸继续道:“之前与东亭就已经结成了死仇。 原本族里的勇士们老早就想着报复回去,今日又受了这样的屈辱,更是气愤难当。 不做些什么,怕是族里的勇士都要寒心,再说早晚都是与东亭要撕破脸皮。 不如趁着族里勇士们心里都憋着这股劲的时候,动手把罗一这个卑鄙小儿给收拾掉。” “大兄说得没错,三日内集结三万勇士,随后又要立刻出征。 罗一那小儿明显就是故意的,大夏日的别说是马,连人都有可能跑死。” 接过族中大巫端过来的一碗汤药,阿尔坎一边小心翼翼的给楞利实喂药,一边放低了声音道:“知道父亲是为了部族好。 可忍受这样的屈辱,还不如痛快的死去。 更何况哪个儿子见了父亲被气成这样,还能忍下去。 父亲只管安心休养,等后边的勇士过来了,我与大兄去找罗一算账。 这口气不找回来,誓不罢休。” 楞利实精神萎靡,没有开口回复两个儿子的请求,只是有气无力的摆摆手。 阿密古与阿尔坎两兄弟见状,又气又无奈的叹了口气。 芬问部的黎黎萨利见状,眉头皱成了一团道:“虽说与东亭斗,未必能占到便宜。 可他们两个说得没错,这口气不出,族里的勇士们不好交代。 尤其是罗一那小儿打得是什么恶毒心思,你该看得出。 真跟着走下去,未必就比与东亭撕破脸划得来。” “其实这个时候该让你静养才对,可我们的心思都比不得你。 如果听了罗一的安排,咱们以后可就真不得安生了。 总得告诉我为何要这样做。” 达稽部的阔木叶沉声说了两句后,提着矮凳往楞利实躺着的木榻凑了凑,脸色诚挚的继续道:“不说罗一歹毒的用意。 虽说没有汗名,可现在八部都以你为首,实际上你就是八部的大汗。 大汗受辱,怎么可能没当发生过。 真什么都听罗一小儿的安排,会让族里的勇士恐怕死的心都有。 你若是怕八部再次折损过大,而做出这样的选择。 我觉得完全没有必要担心这个,咱们各部又不是没经历过这些。 如果真打不过东亭,大不了咱们就全迁去霫人那边。 既能让部族得以恢复,又能让罗一小儿拿咱们没办法。” 坠斤部的利利脱石赞同阔木叶的说辞,点头附和道:“你待我们如何,大家心里都有数。 真没有必要担心部族折损这方面,更何况罗一小儿只带了万余人马。 上一次是被伏打个措手不及,才吃了那样的大亏。 这一次咱们有所准备,又是在大鲜卑山,举部之力都该把罗一埋在这里。 没了这阴险小儿,东亭日后对咱们的威胁不说一点没有,可总归是要好应付许多。” 见两个儿子与各部的族长都是这样的打算,楞利实推开了阿尔坎手里的汤药,竭力坐起来看向众人缓声道:“你们如此敬我,受的委屈便不算什么。 另外,不是我不想打,而是眼下真不能与罗一硬碰硬。 你们都该知晓,明明是罗一牵头谋划靺鞨人,事后反而靺鞨人对他感恩戴德,对我们恨之入骨。 一旦真的开打,靺鞨人绝对不会在一旁看热闹。 最为主要的是,安禄山也不会放任不管。 河北,辽东,靺鞨,这三方一旦联手,我们八部真有被灭族的可能。 这还只是大方面的,再说说罗一。 从与他打得几次交道来看,他谋划事情向来环环相扣,全都有后手等着。 他敢只带一万人马过来,你们觉得会没有其他的准备?” 看到帐内的众人都拧着眉头沉思起来,楞利实抬手在胃部轻揉了一阵才打起精神继续道:“我的颜面与八部的族人相比,根本不值一提。 你们都暂且忍一忍,咱们八部营造出如今的局面实为不易。 此时翻脸不但留在范阳的五千勇士回不来,没有唐人的旗号顶着,不要说室韦人,霫人那边咱们都不好再下手。” 楞利实本身就是个极为自负与高傲的人,几次三番在罗一那吃亏。 其实他比谁都想弄死罗一,但眼下的局势对于八部来说,除了硬忍着没别的办法。 不然在被气吐血的时候,就会下令族人冲杀过去。 “你的担忧很有道理,可不能只看唐人这边,而不看接手新八部的赤哲那边。” 阔木叶叹息一声,看向楞利实继续道:“我与赤哲还算有所了解。 这个小子比遥辇俎里的性子还要烈,只要打不死他,今后绝对会报复过来。 况且,新八部下边依附的小部还是很多,我们未必就能打得过。” 黎黎萨利用力将右拳砸在左手手心接口道:“左右都是落不到好,而且眼下的局面也不是咱们想维持就能维持下去的。 依我看,还不如这个时候就动手。” 其他几个部族的族长也是纷纷附和,还是认为这个时候将罗一给解决掉为好。 各部全都竭尽所能的出力,就算罗一留有后手,也没什么可担忧的。 况且这是在大鲜卑山,罗一再有后手,也变不出人马来。 最为主要的是,他们要动手的不是靺鞨人,不是室韦人,也不是奚人,而是他们同根同族的契丹人。 如果将新八部打得狠了,罗一不但不会说他们好,还会接着对付他们。 如果打得敷衍,战死的族人不但全都白死,而且今后会相互打个没完没了。 这些族长所担忧的,就是楞利实一直在琢磨着该如何解决的。 但是这样棘手的问题,哪里会那么好琢磨出办法来。 可各族长的情绪又不能不照顾,楞利实只能无奈道:“即便是要打,也不能是这个时候,至少要摸清罗一的倚仗才好动手。” 半阖起眼眸想了想,楞利实睁眼看向阔木叶,“你仔细与我说说赤哲的性子, 若是提前打个招呼,能不能将咱们给卖了。” 第531章 哥舒翰开腔 勤政楼的宴厅内灯火通明。 厅中吃酒的人数虽不算多,但助兴的各种助兴的表演却比元日时一样不少。 歌舞、驯兽、舞马、斗鸡等等轮番上前助兴,精彩异常。 “这些舞女,可还入你的眼?!”放下手中的玉杯,李隆基指着刚刚下去的那些教坊司的宫女,笑吟吟的对哥舒翰道:“卿最喜观舞,她们都赏赐与你。” 自从安排哥舒翰为陇右节度使,陇右与蕃人间的战事便愈发顺利。 虽然称不上连战连捷,可大多都是大唐获胜居多,即便是吃败仗,也只是几百上千人的那种小败。 陇右与蕃人的边境线,已经推到了青海以西。 如果这样一直压着打下去,或许就能一雪当年大非川之败的前耻。 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没有什么是能比超越先帝更为开心的事。 哥舒翰是他李隆基的臣子,又是他亲自提拔。 这让李隆基更加高兴,赏赐起来也毫不吝啬。 哥舒翰最喜吃酒,又是突厥人出身,吃酒当然少不了观舞,甚至是亲自下场跳上一段。 赏赐的这些舞女,都是李隆基在梨园花大心思调教出来的。 哥舒翰欢喜之下没有推辞,起身拱手行礼道:“陛下割爱,臣感激不尽。” 李隆基摆手笑道:“知晓是朕割爱,去了河西后,便要再立功勋才是。” 哥舒翰脸色一正,“臣,定不负陛下厚望。” 李隆基哈哈一笑,“西军有卿,北地有禄儿,东境有罗一…” 说到这,李隆基叹息了一声。 从郑昂传回来的疏奏来看,罗一的病情并不乐观。 对倭人又所谋甚大,也不知道能不能熬过去。 这小家伙若是挺不过去,大唐就少了一个捉钱儿的好手。 不过想到这是在给哥舒翰的接风宴席上,李隆基收了收心神,“有卿等镇守边地,我大唐定能永世四海靖平。” 杨国忠一直都没怎么开腔,就是在等个合适的机会再次谏言。 见李隆基将哥舒翰与安禄山放在一起比,又提到了永世靖平,觉得开口的时候到了。 观察了一下李隆基的表情,杨国忠缓声道:“大唐有哥舒使君护佑,定能使得边地无恙。 不过安禄山却未必,身兼三镇之重任,手握二十万我大唐精锐之兵。 且又目中无人,从北地传来回…” “咣!” 李隆基脸色阴沉的将玉杯用力墩在了案几上打断了杨国忠,“非要在这个时候说这些扫兴之话? 禄儿对朕一直都忠心耿耿,你非言他会反,可又总是拿不出证据来。 身为大唐的右相,能不能多想想其他的政事。” 李隆基这番话说的已经有些重了,但此时已经挑起了话茬,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咬咬牙,杨国忠离开案几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陛下,臣不是要找安禄山的麻烦,臣一呛赤血都是为了陛下,为了大唐。 每每看到河北报上来的行文,心中都是忧虑的不行。 让河北给调拨新军一应军资,到现在还推三阻四。 而且趁着罗一病倒之际,还派了五千军兵过去。 辽东上报的镇东新军的副使人选,更是其嫡次子安庆绪。 陛下,安禄山已经将手伸的越来越长,如不加以制衡,定会我大唐的祸患。” 杨国忠与安禄山不对付,这是李隆基乐见其成的。 但杨国忠像魔怔了一样,隔个几天就唠叨一次,把李隆基折磨的苦不堪言。 不过杨国忠的忧虑也为了他好,话确实说的重了些。 见杨国忠跪地解释,李隆基将脸色缓和下来。 起身将杨国忠扶起来,李隆基轻叹一声道:“你的担忧虽是为朕为大唐,可禄儿根本没有不忠之意,不要再想这些了。” “臣,斗胆,插言几句。” 接了一句,哥舒翰再次从案几上起身,对李隆基再次拱手道:“臣,认为杨相所言极为有理。 臣赞同杨相不是因为与安禄山向来不和,而是执掌过边地有感而发。 同为西军军镇,陇右与河西不同,两者与安西又不同。 陇右与河西不管是汉姓人,还是其他各族,受大唐天恩与教化之功,有奉大唐为正朔之心。 安西四镇所辖各部,则是野蛮不受教化,时常反复。 不过好在离我大唐腹地路途遥远,即便有所复叛影响也不大。 而安禄山所执掌的北地所防各部与安西一样,可离着大唐腹地却不似安西那样遥远,说是近在咫尺都不为过。” 顿了顿,哥舒翰对着李隆基再次拱拱手,“臣不是自夸。 安禄山不似臣一样熟读史书,知晓我大唐礼仪廉耻。 大字不识一个,还是满身的胡族蛮横习性,身边所聚也多是各族蛮人。 不识大唐为正朔,不感念陛下之君恩,只知谁发的钱财便听谁的。 且又都是贪婪无智之辈,见了我大唐丰腴之地,长久之下必会起贪心。 陛下,河北如今不得不防,是该做些准备了。” 哥舒翰的性子比王忠嗣要圆滑,看事情也更透一些,知晓谁才是大唐真正说了算的人。 李隆基不同意的事情,他们的想法也只能是想法。 那么多人说安禄山要反,李隆基都不当回事,多他一个也是没什么用处。 对安禄山会不会真的反,他并不关心,这不是他该操心的事。 而且甚至隐隐是反了才好。 安禄山与安思顺这两个就是好赖不知的蛮货。 以突厥人自居,居然不知道突厥人的谚语。 听不懂也就罢了,还破口大骂,品行简直是差到不能再差。 再者,即便听不懂,真当做是嘲讽,他们也没资格与他说三道四。 都是突厥人不假,可那也分三六九等。 祖上的哥舒部,那也是突厥的大部,世居于河西,乃是几朝的豪族。 归附大唐后,他父亲哥舒道元当年更是官至安西副都护,母亲尉迟氏,也是于阗国的王族出身。 岂能是安禄山与安思顺这两人能相比。 如果安禄山真的反了,正好在战场上决个高下,叫这蛮胡知晓知晓骂人不是本事,谁的刀子锋利才是本事。 而哥舒翰之所以在这个时候,甚至是李隆基有所不满的情况下开口。 算是对杨国忠的投桃报李。 杨国忠举荐他为河西节度使,并且加封西平郡王。 虽说比安禄山晚了一步,大唐现在的异姓王也只有他们两个,可谓荣耀至极。 杨国忠求过来,对付的又是安禄山,不帮着说说话有些说不过去。 第532章 太子接着开腔 李隆基听了哥舒翰的说辞,眉头先是一皱,不过随即又舒展开。 哥舒翰是个赤胆忠心且重情重义的性子,当年为了王忠嗣宁可节度使之职都不要。 所言也必是言之有物,所谋更必是久经思虑,是个老成持重之人。 不会特意为了附和杨国忠而故意说这些。 加之哥舒翰先前已经对安禄山之事上过一次书,现在又一次不惜己身的耿直谏言。 这让李隆基心里未免也有些敲起鼓来。 但是想到他待安禄山不薄,加之安禄山又一直乖顺。 而且以安禄山现在的高位,也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去反。 另外,还是如之前所想的,就算是安禄山真的会反,又有谁会去应和一个胡儿。 想到这,李隆基对杨国忠与哥舒翰笑了笑,“你们两个忠心可嘉。 不过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况且禄儿将三镇治理的还算不做。 总不能只是怀疑,就将没有任何错处且对大唐尽心竭力的有功之人给治了罪。” 再次在杨国忠与哥舒翰身上来回扫了扫,李隆基再次哈哈笑道:“更何况朕还有你们这一文一武的忠臣良将,禄儿可不会傻到干那样的事。” 闻言,哥舒翰只是躬身一礼,没再继续吭声。 给太子写信言明一同谏言之事,且这个时候又再次开口,已经给足杨国忠面子了。 他是李隆基的臣子,可不是杨国忠的臣子,自然是李隆基说什么就是什么。 杨国忠心里是郁闷的要命,哥舒翰都把话说到这份上了,圣人还是如此相信安禄山那个胡儿。 在罗一那连续吃瘪,颜面已经扫地。 如今已经几次三番的谏言安禄山会反,如果再不把这个胡儿给扳倒,他杨国忠就成了大唐有史以来最无能的宰相。 不知道有多少人背地会嘲笑他,连李林甫那个死掉的老狗都不如。 这让杨国忠再怎么不愿意,也只能将目光投向太子李亨的身上。 昨日看过哥舒翰临进京前送过来的亲笔信件,太子李亨自然明白杨国忠目光是什么意思。 不过太子李亨却并未着急开口说话,而是先谨慎小心的仔细观察李隆基的表情。 若是李隆基的笑意不是装出来的,对杨国忠与哥舒翰真的没什么不满,他才会开口劝说。 而李亨之所以还不如杨国忠与哥舒翰那样畅所欲言,也是实在没办法。 三个兄弟,其中还有一个是前太子,只是因为疑心,就被老爹给弄死。 有这样一个随时想要将儿子一波送走的老爹,换谁谁都要战战兢兢的。 李亨名为太子,实际上日子过得实在太苦逼。 而且这个太子的位置,最初也不是他想要的,是莫名其妙的就扣到他头上了。 想要请辞换个人,可一想到老爹的狠厉,敢这样不识抬举,下场肯定好不了。 只能默默自降一辈,对谁都装孙子硬挺下去。 但问题是,不是他装孙子不惹事,就能太平的。 李林甫活着的时候,一心想把他给弄死,好换了别人当太子。 以为李林甫起死了能好些,结果杨国忠直接从当年李林甫的帮凶升级为主谋。 目的与李林甫出奇的一致,就是要弄死他。 李亨郁闷的怀疑人生的同时,心里也是愤怒至极。 别人做太子那都是极为风光,到了他这,他连个朝臣都不如。 光是被迫和离就有过两次,古往今来恐怕他是头一个。 而且就算是替父亲建国主持朝堂,也跟个应声虫一样,还是杨国忠说了算,再小的事他都做不得主。 李亨是恨不得将杨国忠等往死里整他的朝臣挫骨扬灰。 可以说他们间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即便是安禄山的势力已经大到让他心惊肉跳,与杨国忠有了共同的目的,也还是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引起李隆基的不满,可一点不比被杨国忠下套强到哪去。 仔细观察了几下,见李隆基并不是口是心非,且有要说别的话茬的意思,李亨咬咬牙也起身站了起来。 “阿耶,杨相与哥舒使君所言极为有理。 安禄山不但有反相,做事也越来越过分。 若是再任这样下去,河北恐怕真要起兵戈了。” 李隆基眼中猛得迸射出两道魄人的目光看向李亨。 李亨之前不是没说过安禄山会反,但那都是父子两人私下的谈论或是私下里上书。 紧随杨国忠与哥舒翰之后,并且在他下了断言后还张嘴谏言。 这让李隆基不满的同时,也心生警惕。 见李亨目光与他坦然对视,没有任何躲闪,李隆基微微点点头,将目光在杨国忠与哥舒翰的身上又来回扫了扫。 他这个儿子有几斤几两,手下都有哪些人,他了若指掌。 杨国忠平日也没少给他这个儿子气受,两人肯定是不能走到一起。 哥舒翰平日里与他这个儿子更是没有半分 既然没有这方面的意思,那就是真的只关安禄山反不反的事。 李隆基心中一松的同时,也感到有些头疼。 他打心里就是认为安禄山不会反,但太子当着杨国忠与哥舒翰的面开口,又不能不给些颜面。 沉吟了半晌,李隆基看向三人道:“你们都说安禄山会反。 可全靠猜测,拿不出一个证据来,朕怎么治他的罪。 总不能无端就把他给下了大狱,或是收了节度之职。 屡立功勋,却落这样的下场,那朕岂不是成了昏君。” 李亨心中重重的一叹。 这可是谋反,向来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三个兄弟被杀时,没见有这些说辞,到了安禄山这,不但讲起证据,更是连收权都不愿意。 真不知道安禄山到底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信任到如此地步。 杨国忠与李亨的心境相差不大,同样是郁闷的一批。 手握三镇军政大权,要地有地,要兵有兵,要钱有钱,这还不算证据? 况且罗一没走的时候,在朝堂都言明了河北一旦反叛,短时间内根本没应对。 帝王该有的猜忌呢?该有的防备呢? 怎么到了安禄山这,全都没有了。 可眼下圣人已经有些松口,不能错过了这个机会,怎么也要想个法子来。 低头绞尽脑汁琢磨了一阵,杨国忠猛得抬起头来,“陛下,安禄山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只要给他下道旨意让其进京,就能试探出来他的反意。 心虚之下,他绝对是不敢来的。” 顿了顿,感觉话说的有些太满,而且也想到了彻底踢开陈希烈的办法,杨国忠继续道:“就算是敢来,也并不意味着他就没有反意。 从河北多调军备多迁百姓到辽东,用以防备。 另外,罗一现在病情不明,单靠他一人独撑怕是不妥。 陈相正好身处辽东,暂时让其留下,帮着处理了政务。” 李隆基对试探安禄山没什么所谓,倒是对陈希烈的安排眉头一皱,“陈卿留在辽东,那政事堂里可就缺了人手,时日短还可以,长了怕是不妥。” 杨国忠一拱手,“吏部侍郎韦见素颇有才情,可暂替左相之职。” 李亨见杨国不但出了个馊主意,还半路又开始算计陈希烈,气得咬牙切齿又无可奈何。 罗一打得还是轻了,大唐有这样无才无德之人执掌朝堂,迟早要受到反噬。 心中暗暗发誓,只要他登上皇位,第一件事就是对杨国忠抽筋扒皮,以解心头之恨。 第533章 老八部要反水 望着对面丘陵上不断出现的黑色线条,罗一脸色阴沉了下来。 新八部在西北侧的兵线宽幅已经达到了至少五里。 正西的方向的丘陵上也源源不断的出现八部人马的身影。 与西北侧相比,人马的数量只会多而不会少。 两个方向的新八部人马,估计少说有三万人。 对于新八部有这些人马,罗一并不感到奇怪。 而是觉得这么多人马出现的时间节点不对,能将奇袭的大军正正好好的堵住更是不对。 老八部与新八部间的地势有很大一部分是大鲜卑山的余脉。 剩余的路段是从丘陵地带逐渐过渡到相对平坦的土护水草原。 罗一定下七天的时间,一是在故意刺激楞利实,二是就要累垮老八部。 他出兵的主要目的是挑起两部的争端,能打成什么样并不在意。 楞利实在前边走了五天才到丘陵地带,显然是在故意磨蹭。 新八部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集结这么多人马,又能恰巧堵在半路上,罗一不难猜出楞利实打的什么算盘。 安庆绪显然也看出了不对,眯着眼睛打量了一阵新八部的阵列,脸色凝重道:“事情,不对。 对面,显然是,精心,挑得地势。 两个,方向的,列阵,把前路,堵的,死死的。 硬冲过去,就要仰攻,咱们,太吃亏。 另外,我怀疑,南边,也有新,八部的,人马,只不过,是没露头。” 目光挪向前侧两翼的老八部,安庆绪忧心忡忡的继续道:“老八部,对路途,极为熟识。 而且,按道理,这里,还是他们,的地界儿。 新八部,不该,出现在,这里。恐怕,楞利实,不太,老实。” 想到对面新八部的人马刚一露头,罗一就下令列得是主防的圆阵,安庆绪皱着眉头试探道:“你早,料到,楞利实,会这样? 可咱们,只有一万多,人马,列什么,阵,都不太,好应对。 你的新,战法,恐怕,也是一样。 不若,你带着,一半人马,先做准备,事情,不对,立刻后撤突围。” 罗一之前想过楞利实会反水,但一直都认为这个可能很小。 毕竟楞利实投靠了安禄山,而且这货又是个极具野心之人。 这个时候选择撕破脸,对老八部而言并不是好时机。 与新八部再搅合成一锅温吞水,首先会有损楞利实的威望。 其次,北地与辽东不是只有他罗一能打仗,更不是只有这一万多人马。 即便两方真能联手吃掉他,大唐与河北为了找回颜面,也会进行打击报复。 尤其是楞利实,今后会受到辽东与营州边军的联合绞杀。 老八部好不容易营造的局面,将荡然无存,生存空间会进一步被压缩。 除此以外,罗一认为从经济角度来看也不划算。 既然知道安禄山的野心,跟着一路南下过去才会赚得盆满钵满。 从方方面面来看,楞利实都该选择隐忍才对。 但眼下的状况,偏偏最不可能的事就这么发生了。 而且所处的丘陵地带,对镇东军也极为不利。 安庆绪的猜测有九成是对的,南边肯定有伏兵。 按原路后撤,也会有老八部的人马进行堵截。 连绵的丘陵与大鲜卑山的余脉,尽是设伏的好地方。 可以说镇东军是一头扎进了契丹人的口袋里, 这让罗一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不过也仅此而已。 如果真想走,没被手雷按在地上摩擦过的契丹人,拦不住镇东军这一万多人马。 罗一考虑的是到底从哪走,又怎么样能给新老八部生了嫌隙。 听了安庆绪的话,罗一咧嘴笑了笑,“确实需要突围,但不是现在。 另外,你觉得突围出去后,是咱们自己去土护水转悠一圈好,还是回头杀个回马枪好。” 安庆绪眼角一阵抽动,“你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底气。 如果,楞利实,真反水,咱们,要面对,的可是,将近,十倍之敌。” “你是老军伍,该知道有些时候不是人多就能打胜仗的。” 扫了扫两翼的老八部,罗一对安庆绪下令道:“趁着他们还动,将阵型向外扩出半里。 让将士们快速在扩出的这半里上,挖出碗口大,小臂深的陷马坑出来。 记得要留个半里左右宽自己走的路出来,另外那些小坑一定要挖的密一些。” 方才其实安庆绪已经是挑好听的说了。 与契丹人在野外交战,超过万人的大战,真正大胜并不算多。 基本都是打个平手,甚至是吃亏的时候多些。 一万多的镇东军在野外对六七万的契丹人,想想都是头皮发麻的事,只有疯了才会不趁着这个时候后撤或是突围。 听到罗一的这个军令,安庆绪更是一阵头大。 阵型往外扩个半里倒是没什么,阵内的场地大些,也能更好的应对突进来的契丹人。 但以往更深更大的陷马坑都没什么太大的作用,更何况这些小坑。 而且还是在马上面临交战的时候挖坑,平白消耗了将士的体力。 很想再劝一劝,但罗一是一军的主帅,又不是不懂打仗之人。 犹豫了一下,安庆绪还是选择相信罗一,抱拳领命后立刻转身下去进行安排。 看了看安庆绪离开的背影,罗一走到了正在组装炮车的老林身旁,“看架势楞利实要反水。 左右两团之前练的怎么样,能不能把雷发给他们。” “那玩意儿有啥练不练的,长手就能甩出去。”将轱辘与架子间固定好,老林抬头对罗一嘿嘿一笑,“知道你要说什么,早都叮嘱过不知多少遍了,真出事也是那些倒霉蛋命不好。” 吩咐一名老卒带人从驮马与橐驼上卸下装着手雷的木箱给左右两团送去,老林拍了拍地上的火炮,叹息一声道:“若是不把炮都给送到都里镇,楞利实反水不反水都无所谓。 现在只有十五门炮,也不知道能起多大用,算指着雷守住阵型,怕是折损要大些。” 见老林还有心情感慨,并且还这么贪心,罗一稍稍安了些心。 左右两团再加上他的院兵营,占了全军十分之一的兵力。 有这一千多人拼命甩雷,再配合上毒烟弹,就算契丹人全力发动冲阵,也无法破开阵型。 目光再次望了望一动不动的左右两翼的老八部,罗一眉头皱了皱。 按道理,楞利实既没亲自过来,也没派手询问该怎么打,肯定是有反水的意思。 但既然反水,列开的阵型都没掉头直面镇东军,怎么跟两堵墙一样一直傻立着。 第534章 帮楞利实做出决定 楞利实看到新八部的人出现在两侧的丘陵上,瞬间被气得浑身哆嗦了起来。 从阔木叶那得知赤哲是个脾气虽然暴躁,但为人还算豪爽义气的性子,楞利实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派人前去联络。 不但将出兵的事和盘托出,还因为事情紧急,希望赤哲最好是先诈败,将战线拉长后,一同将镇东军一口吃掉。 或是找一个合适的设伏之地,将镇东军给引过去。 他们老八部再骤然发难,前后合力将唐人打杀的全军覆没。 楞利实自认为这样的安排,已经给足了诚意,并且也是最为稳妥的办法。 万万没想到新八部的兵马居然会在还未出了老八部的地界儿就提早出现。 最可恨的是,还列阵的如此明目张胆。 以罗一的心思,立刻就会明白是怎么回事。 如果真动手,赤哲若是在南边没有设伏兵,跨过二百多里的沙地就能到了辽泽,再往前走些甚至能到了营州。 但凡漏跑了一个唐人回去,对老八部来说都是场灾难。 这是逼迫老八部彻底脱离唐人,没有一点回旋余地。 显然他是被赤哲给阴了。 而且新八部人马所占据的地势,以及两个方向列出的阵型,也十分恶心人。 久久不动之下,更将恶毒的心思暴露无遗。 这是摆明了对他不信任,或者说是将老八部当做了附庸。 要他们先动手新八部才会跟着动。 甚至都有可能趁着混战之际,新八部要做出渔翁得利的之举。 可以说这已经是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楞利实盘算了一阵,心里越想越气,浑身哆嗦的也越来越厉害。 哪怕是到了土护水,再这么弄恶心人的一出都没什么,至少动起手来不用太担心唐人能逃回去。 已经过去快半个时辰,黎黎萨利见楞利实还未有开口下令的意思,忍不住开口道:“再拖下去咱们将两边都不是人。” “现在咱们两边就都是人了?” 气闷的应了一声,楞利实扭头看向黎黎萨利,咬牙切齿道:“赤哲这小狼崽子太可恨,他与罗一一样都是卑鄙无耻之人。 不管打哪边,到了最后咱们都讨不到好。” “既然赤哲不顾及同族的情分,那咱们更没什么可顾及的。 依我看,暂且跟着唐人打过去,正好也没白跑这一趟。 而且我要亲手摘啊赤哲的脑袋,让他后悔做出这样的决定。” 阔木叶之前一直沉默,一是怕影响楞利实的思虑,二是他拍着胸膛说赤哲的品性没问题。 赤哲这么早现身意味着什么,他虽然没楞利实琢磨的那么透,但至少知道是被卖了。 这让阔木叶脸颊感觉到火辣辣的,见黎黎萨利打破了沉默,立刻开口劝说攻打新八部。 “是赤哲卑鄙,这怪不到你的头上。”楞利实对阔木叶摆摆手,“已经拖到现在了,我再仔细想想。” “可越拖下去,越对咱们不利。”黎黎萨利转身抬手指向位于夹在几部大军中后部的镇东军道:“赤哲那边就不说了,唐人若是也做足了准备,折损的人手会更多。” 楞利实扭头看了眼镇东军所在的坡地,他叹息一声道:“不要急,我再想想。” 不过楞利实的话音刚落,列在阵尾的阿尔坎突然纵马疾驰个过来,脸色铁青道:“父亲,罗一那小儿让人传话。 说我们摇摆不定他可以理解,毕竟面对的是同族。 但他的耐心是有限的,最后再给咱们半个时辰的思考。 如果见不到咱们攻向对面,他将不会再留任何情面。 不管是老八部还是新八部,他都将斩杀殆尽,一个不留!” 顿了顿,阿尔坎面露疑惑的继续道:“罗一那小儿还说这期间要给咱们演示个仙术,来帮咱们做出决定。” “狂妄!罗一小儿真是狂妄!” “我看不用选了,就打唐人好了,看看他们那一万来人,是怎么把咱们几万勇士斩杀殆尽的。” “没错,就打罗一那小儿,他耐心有限,咱们耐心更有限。” “就打唐人,还拿什么狗屁仙术威胁咱们,这是把咱们当傻子。” …… 楞利实挥手打断了手下一众破口大骂的将领,“这应该就是罗一留的后手。” 紧紧攥着马鞭思索了一下,楞利实抬眼看向一众将领,“阿尔坎你去右翼告诉利利脱石他们几部先安心等着。 黎黎萨利与阔木叶跟我去后边看看,其他人都盯着对面。 赤哲不比罗一强到哪去,都是卑鄙无耻之人,别让他趁机打过来。” 罗一跟着老林一众老卒边推着炮车,边紧紧盯着着前边的契丹人。 随时做好契丹人冲过来时,下令让仓满领人顶上去的准备。 不过随着距离越来越近,甚至直到老林挥手示意停下,契丹人那边依旧没什么动静,罗一知道他这次赌对了。 扩阵之后下令挖的小土坑都要挖完了,楞利实那边与新八部还跟相面一样全都不动。 罗一断定楞利实最初肯定是想反水,但不知道什么原因又摇摆不定起来。 虽说靠着镇东军手里捏着的玩意儿,想要走的话,契丹人拦不住。 甚至是夜里袭营都有可能复制在剑南时对南诏的大胜。 但风险系数还是有的,远没有让新老八部相互厮杀来的稳妥。 况且让两边起摩擦也是这次过来的主要目的。 来回盘算了一阵,罗一果断的选择要抓住这个机会。 不能干等着相面的两边相成了一家人,给自己增加难度。 既然楞利实不好选择那就帮他一把。 而最有说服力的自然是火炮。 至于消息被泄露,罗一坚信只要自己人不说,打死也不承认就好了。 “还真让你给说中了。”老林一边固定炮车,一边对罗一嘿嘿一笑,“吃过炮子,楞利实这头老狐狸一定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罗一望了望对面的契丹人,眉头微微一皱道:“这有六十丈远了吧。 带来的都是不过百斤的小炮,恐怕能够到也没法伤人。” “你看对面有几个穿的是铁甲。”老林朝着架好的火炮对罗一努努嘴,“怕打不到,加点药量就能打到了。” 知道罗一要说什么,老林抢先继续道:“你是一军的主帅,不是只知道埋头冲阵的战兵。 不想加药你就退回阵中,想离着近些看着,那你就得听我的。 再往前实在太过危险,宁可让炮炸了也不能让你涉险。 再怎么说两条腿也跑不过四条腿的。” 顿了顿,老林拍了拍胸膛,道:“这玩意儿虽是你琢磨出来的,可打得最多的却是我。 我心里有数,加的也不会太多,保准出不了事。” “你确定不会有事?咱们虽然人少,可有雷在手,他们奈何不得咱们。 你用不着在这个时候拼命,真出事可不值得。” 罗一知道老林的脾气,看似很好说话,实际也是个犟种。 只能把其中的利害讲清楚,让老林不要硬逞强。 “我不怕死不意味着会白白送死。”老林翻了一眼罗一,“往后退几丈,别在这碍手碍脚。” 第535章 再一次吐血的楞利实 “轰!轰!轰!” 接连发出的炸雷般巨响,将契丹人吓得全都打了个哆嗦。 “咴儿~咴儿~” “嘶~嘶~” “昂儿~吭吭~” “啊!啊!” “疼,疼死我了。” “哎呦,好疼。” “天啊,这,这,” “魔鬼,唐人是魔鬼!” “这,这是,雷神降下的惩罚吗?” …… 大多数的契丹人还没从巨响中回过神,此起彼伏的马鸣声与后边族人的惨叫以及崩溃的大喊声又传入耳中。 列在左翼的老八部人马,一时间陷入既有骚动又有茫然的状态中。 楞利实与黎黎萨利和阔木叶三人因为即将赶到阵列的最后边。 亲眼看到三十丈左右宽内的族人,在巨响后连人带马纷纷倒下。 全都满脸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对眼前的惨状实在难以理解是怎么发生的。 没有任何箭矢射过来,人怎么说倒下就倒下。 直到飞溅在脸上的血水向下滑落,掉进大张的嘴巴里。 在浓重血腥气的刺激下,三人才回过神。 抽出弯刀挥舞了几下,楞利实对着一众眼看着离着不远的族人诡异倒下,吓得崩溃而大喊大叫的部众大喝道:“都把嘴闭上,谁再敢出声,我就要谁的命! 抬着没死的族人都先往后退,别都傻站在这里。” 呵斥住后阵的这些部众,楞利实脸色难看至极的将目光望向了对面。 见罗一赫然就站在将近半里之外,楞利实瞬间生出一股窒息之感,并且两条腿也有有些发软,如果不是骑在马上,或许就会瘫坐到地上。 那些族人喊的没错,罗一就是魔鬼,还是专门要人命的魔鬼。 难道天神真的不再眷顾契丹人了吗? 为何这样诡异无比的手段,会出现在唐人的手中。 契丹人只能臣服于他人吗? 这就是契丹人注定的命运吗? “死伤的族人身上全是血窟窿,唐人的法子实在诡异。” 下马翻看了几具尸体,诡异且凄惨的死状,让阔木叶更加惊骇,不但整张脸上的肌肉全都不由自主的抽动起来,浑身的力气好似也一下被抽干。 强忍住心中的恐惧扭头对楞利实说了一句,便再也站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阔木叶是八部族长中最为勇武善战的一个,他的恐惧让楞利实更加绝望。 “我们的先祖到底犯了什么错!为何契丹人已经苦难了几百年,天神还不能原谅! 我们只想活得更好些更容易些,为什么这都不被允许! 难道契丹人死的还不够多吗?为什么要我契丹人世代都要是别人的仆役? 天神!你是瞎了吗? 还是我们供奉的不够虔诚? 为何不睁开眼看看,为何不眷顾眷顾信奉你的子民!” 看着悲戚嘶吼且泪流满面而不自知的楞利实,黎黎萨利悲叹一声。 为了八部的壮大,楞利实付出了多少,他们几部都看在眼里。 结果兜兜转转,还是敌不过唐人,敌不过罗一。 “我与你一样悲痛天神对我们的抛弃。”拍马靠近楞利实,黎黎萨利指着身后的八部族人道:“但你是八部的智者,族人们还需要你的引领。” “是啊,天神抛弃了我们。”楞利实目光环视个一圈,对黎黎萨利凄惨的笑了笑,“不被天神护佑的部族,做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黎黎萨利能理解楞利实的心灰意冷,叹了口气道:“知道你心里难过苦闷,但是现在还不是泄了这口气的时候。 现在前有赤哲,后有罗一,你总该做出个选择。 而无论你做出什么选择,我们都会跟随你的左右。” “没错,你怎么选择,我们都支持。”缓过来一些的阔木叶,咬牙起身摇摇晃晃的有到楞利实的马前,“哪怕是战死最后一个族人。” 楞利实呵呵惨笑了几声,“天神已经抛弃我们,再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还能怎么选择,又能……噗!” 楞利实的话还没说完,胸口再次一闷,时隔不到十日又一次喷了一口血出来。 这让本就一直有些萎靡的楞利实,摇摇晃晃的差点从马上掉下来。 “这不是你的错,不要气怒。”黎黎萨利抬手一把扶住楞利实,“是罗一太强,换了谁来都是一样的结果。” 缓慢的掏出帕子擦了擦嘴上的血迹,楞利实脸色灰白的望向对面的罗一与火炮道:“这个手段应该就是罗一的后手。 看不到弩箭,也看不到车弩,相隔又这样远,堪称杀人于无形。” 回收目光看向那些依旧还在瑟瑟发抖的族众,楞利实摇摇头,“打赤哲有半数胜算,打罗一是一分胜算都没有。 我弗郁部不打算与罗一斗下去了,你们与利利脱石他们做何选择,随你们的心意。” 稳住身形后,吐出了闷在胸口的这口血,楞利实反而觉得轻松了不少。 但是精神上却被罗一彻底给击垮。 引以为傲的智谋,在罗一年前如同雕虫小技。 辛苦壮大了老八部的实力,在罗一诡异的手段面前又变得不堪一击。 而且又找不到破解的方法,根本看不到出路在哪。 而极为自负的人一旦认输,就很难再生出斗志。 楞利实选择彻底放弃,打算做个富家翁,此战结束后,不打算再管部族里的事。 黎黎萨利长叹一声道:“你都这样选了,我们还能选旁的? 况且你说的没错,打赤哲有半数胜算,族人死伤也会小些。 打罗一不知道要往里填多少人命。” 阔木叶看了看西边的新八部人马,又扭头看了看东边的镇东军,突然咧嘴笑了起来,“做这样的选择,打赤哲不是半数的胜算,而是一定会胜。” 看到两人不知不觉间都轻松了下来,楞利实岿然长叹一声。 已经都没有了斗志,就算是想打罗一,也注定要失败。 “阿尔坎,今后部族你与你兄长阿密古一人掌管一半。”挥手按下想要说话的阿尔坎,楞利实一磕马腹,边向罗一走去,边对黎黎萨利与阔木叶道:“我过去换个唐人过来领军,待会儿冲阵就靠你们了。” 黎黎萨利与阔木叶两人明白楞利实此举是不想让八部的族人被当做故意消耗的肉盾。 对着楞利实的背影立刻抬手抚在心口,恭敬的弯腰行了一礼。 第536章 八部将告别苦难的日子 “这一排炮打过去,得有三四十契丹人倒下,还是这玩意儿比说话管用。” 看到楞利实独自一人过来,老林兴奋的拍了拍身前的火炮,低声道:“也幸亏你刚才拦着,不然第二下打出去没准就打到了楞利实。” 罗一只是微微颔首,目光依旧紧紧盯着缓缓走过来的楞利实。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从楞利实的身影上罗一感觉到了一丝佝偻以及英雄迟暮的悲凉。 随着身影由远及近,看清楞利实脸上的表情,罗一发现方才的感觉对也不对。 虽然之前离得远,看不清楞利实的具体表情,但从动作上能判断出这货又被气吐血了。 离近之后胸前的点点血迹,也证明了确实是如此。 楞利实本该萎靡不振,或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才对。 可没想到整个人看上去都好像轻松了不少,脸上的那股阴鹜也变成了坦然。 前后简直是判若两人。 罗一不由得皱了皱眉,火炮是纯物理输出,怎么感觉附加了精神属性一样。 给楞利实轰得精神错乱了? 距离罗一还有二十丈左右,楞利实翻身从马上跳了下来。 将腰间的短刃连同皮鞘摘下用双手捧起,躬身趋步走到了罗一近前,“伏弗郁部向使君献上忠诚。 今后部族会紧紧跟随使君的脚步,会是您麾下最勇猛的勇士。” 罗一砸吧砸吧嘴,有些不太相信楞利实理会屈服的这么干脆这么彻底。 毕竟这货可是点满了阴人属性的老阴蔽,怎么可能被火炮轰了这么一次,就从一头狼变成了一只羊。 扭头看向老林,寻思征求征求意见,结果发现老林比他还吃惊。 “不用有所怀疑,今后大鲜卑山的八部,都将听你的号令。” 弯腰等了半晌不见罗一回话,楞利实就猜到罗一是不相信他。 抬手将镶嵌着宝石的华丽短刃轻抛给了罗一,半轻松半无奈道:“既然天神安排了部族与你相遇,那便顺从天神的意思。” 掂了掂接在手里的短刃,罗一目光紧盯着楞利实道:“那是你们的天神,而不是我的天神。 而且你这话说也只说了天神,而没说天神具体安排你们做什么。 另外,你已经投靠了安使君,你又如何将忠诚献给我呢?” 楞利实抬手指了指东边,“东亭城养人,那里该有我与孙儿的一座宅子。” 将手臂挪动指向列阵的族人,楞利实呵呵一笑道:“我的年岁大了,没有精力再指挥这三万勇士,还请使君派位将军前去统领。 而且上次在玄菟吃过使君的宴请,十分怀念。 我便厚着脸皮留下,再尝尝使君独一无二的手艺。” 目光十分坦然的看了看罗一,楞利实缓声道:“五千勇士对安使君献上忠诚与八部族人对使君献上忠诚,并没有什么冲突。” 楞利实的这番话,让罗一激动的差点蹦起来。 交出军权,又已自身为人质,楞利实绝无翻盘的可能。 除非他是真不想活了,以自身性命来麻痹自己,让八部再次反水。 不过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楞利实是老八部的灵魂人物。 缺了他,老八部的战力将会打个折扣,甚至会成为一盘散沙。 而且对于火炮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惧,短时间内还是能够震慑住契丹人。 另外,只要由自己这边领军,今后就再由不得契丹人怎么样了。 这一次冒险放炮换回来的回报,简直堪称大到爆表。 “放心,你的宅院会是东亭城里最气派最华美的。” 按耐住兴奋的应了一句,罗一将短刃挂在腰间,上前给楞利实来了个大大的拥抱,“你们的天神不会指引错,今后八部的族人将告别苦难的日子。” 楞利实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罗一,随后看向不远处黑黝黝的火炮,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悲伤的喟然长叹道:“有这样骇人的法子,日子哪能不会越过越好。” “有句话叫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汉人与契丹人在上古都是一家人。”拉着楞利实边往回走,罗一边轻笑道:“没必要患得患失,你这个抉择会让今后的八部族人为你世代供上香火。” 扭头看了看远处的新八部列阵的人马,罗一脸色一正道:“不管是以后如何,还是要吃上我做得吃食,都要将眼前的战事解决了。” 楞利实自然明白这个道理,丝毫没有犹豫的介绍道:“对面竖着十二白牦神纛,可以确定赤哲是亲自领兵过来。 听闻赤哲性子刚烈,勇武有余智谋略逊。 但有大夷离堇耶律涅里这个老家伙跟着,能补上这一块的不足。” 说到耶律涅里,楞利实的目光微微一眯。 可以断定他被阴,九成是这个老货出的主意。 虽然他彻底服了罗一,打算在东亭做个富家翁,但不意味着他心里没气。 “当年耶律涅里的迭剌部(之前写为乙室部是错误的)是遥辇八部势力最大的,遥辇氏的楮特部只能排在末尾,。 八部真正的大权,其实是掌握在这个老不死的手中。 耶律涅里完全可以自己做大汗,但因为与大唐的征战,可汗这个位置没人愿意做。 他怕丢掉性命,一直装作扶持遥辇部,俎里就是他一手给推上汗位。 这次接任的赤哲恐怕也同样如此。 只要除掉涅里这个老货,新八部对于大唐的祸患将大大降低。 硬可放跑了赤哲,都不能放跑了这老货。” 抬眼看了看罗一,楞利实想了想,叹息一声道:“说这些固然有私恨的原因,但这却也是事实。至于如何选择全凭你做主。” 听了楞利实的介绍,以及小心翼翼的补充,罗一突然生出一股不太真实的感觉。 昨天还相互防备,今天就居然成了推心置腹的伙伴。 世事无常这四个字,算是真经略了其中的含义。 “不用如此小心,既然接受你的忠诚,我就不会怀疑。” 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对面丘陵上的新八部人马,罗一笑了笑,“只要他们敢接阵便跑不了。” 说罢,罗一加快脚步率先走进军阵内,对终于见识了新战法而兴奋不已的安庆绪道:“楞利实族长因身体不适的缘故,无法统领八部的勇士。 现在你挑些将领再带着左右两团前去接替指挥。” 顿了顿,罗一抬头看了看天色,随后拍了拍听得瞠目结舌的安庆绪道:“天色还早,多与几位族长商议商议怎么打。 不过不管是从哪一翼冲阵,左右两团都要列为最前突的锋矢。 他们一定会给你个惊喜,是什么惊喜你自己去问。 唯一要小心的就是不要让响动把战马给惊着了。” 第537章 我这人向来不愿强迫人 罗一与契丹人交过手,对他们的战法多少也算是熟悉。 先扔一波塌索套马腿,随后再是一波骑射。 根据这两波输出的效果再来决定是继续游射还是派一部分兵力进行对冲进入混战。 最后再根据混战的具体情况,要么是诈败将追兵引入设伏之地,要么是将全部人手都投进混战。 以眼下的地势,罗一觉得即便是有埋伏,也只不过是地势相对高些。 不似山谷那样落差巨大,一旦钻进去只能挨打没法还手。 加之左右两团的披甲率达到了百分之百。 罗一准备直接来个一力降十会,管他契丹人有没有伏兵。 除去最初的塌索能给左右两团带来一些伤害,只要进入手雷的投掷范围内,新八部的契丹人就算完了。 毕竟士气这玩意儿有些时候真的很玄学。 就算不能打得溃败,遇到伏兵而受阻,还有他掠阵的一万镇东军可以进行接应。 可以说这一仗怎么打,最坏的结果也只是打个平手。 派安庆绪过去统军,军罗一也没有任何顾虑。 毕竟只是暂时的,而且领的还是老八部的契丹人,不会让安老二起了其他的心思。 最主要的是,火炮的威力安老二已经看到。 罗一相信左右两团拼命甩手雷的这个场面同样会让他终身难忘。 是拧巴过劲儿半路跑去支持他老爹,还是坚定不移的跟着自己走下去,罗一认为安老二会有个清醒的选择。 那么,安老二急于要军功,那便给他好了。 虽然搞不明白火炮的原理,但并不影响安庆绪判断出那些黑黝黝的铁家伙能够改写战场的战局。 本来就兴奋的晕晕乎乎的,听了罗一的安排更是一阵发懵。 老八部的兵马居然要他过去指挥,这简直比玩笑还要玩笑。 可楞利实这家伙又真真切切的站在眼前,而且方才也眼见着他把象征族长的短刃交给了罗一。 呆愣愣的嘴里重复嘀咕了几遍罗一下的军令,安庆绪的大脑才逐渐恢复了清明。 看似荒谬,实则很好理解。 他能猜出黑黝黝的铁家伙是能改写战局的物件,楞利实久经战阵同样能猜得到。 更何况老八部是有切肤之痛的。 相隔半里之远,一阵白烟,一阵巨响,几十条人命就没了。 车弩也没达到这样恐怖的威力。 一支婴孩手臂粗细的弩箭至多是穿透两人,有些时候还射不到人。 罗一弄的这个物件,则是一倒就是一片。 这仗根本就没法打,换了谁谁能不怕,谁能不心惊胆颤。 “属下,领命,必不让,使君久等。” 双眼冒光的对罗一抱拳领命后,安庆绪对左大一挥手,“让马玉、金庆吉,还有徐睿带着左右两团随我前去左翼。” “使君,让我也跟着去吧。”看着安老二兴高采烈的带人赶往左翼,史朝义可怜巴巴的看向罗一道。 罗一扭头看向南边起伏的坡地摇摇头,“不用眼馋,待会儿有你忙的时候。 赤哲不可能不在南边做些布置,暂且在阵中等着吧。” 说罢,罗一收回目光看向楞利实,笑吟吟道:“能说说你之前与他们是如何商议的吗。怎么列阵后却迟迟不动,举棋不定起来。” 楞利实料到罗一肯定会问这个问题,没有藏着掖着,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个一遍。 罗一摸了摸下巴,新老八部这是麻杆打狼两头怕,谁都信不过谁。 而且两边同样都挺阴险。 好在架炮打的这一轮,将楞利实直接给打崩溃。 不然再拖下去,两边合兵一处的几率会越来越大。 感觉自己运气不错,沉吟了下,罗一对楞利实道:“你之前一直想要统合所有的契丹人,所求的是权还是利。” 罗一虽然没有责怪先前的算计,但问的这个问题却有些过于犀利,并不太好回答。 不清楚罗一到底是个心思,楞利实不敢说真话,哈哈一笑道:“哪有求什么,无非就是想日子过得好些。 况且我现在就只求在东亭可以好好养老,权与利都不在乎。” 顿了顿,楞利实指向大鲜卑山的方向继续道:“能够彻底安稳下来对族人也是一件好事。 待打完了这一仗,会把各部的户数报上来,或是你派人去录籍册。 只是族人世世代代生存在大鲜卑山,还养使君在做出安排时,能够仔细思虑思虑。” 对于楞利实的光棍与求生欲,罗一笑着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有舍才有得,你在这一点上能看的开,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其实你们一直都有误解,给部族上户籍并不是只为了征税。 你们虽有耕种,但还是以放牧为主,而放牧比耕田还要看天吃饭。 牲口的一场疫病,或是冬日里的一场雪灾就能陷入绝境。 有了详细的户籍,能够快速判断出对部族需要援助多少。 至于族人要不要做城傍,我不会下令强行逼迫,全凭他们自己去选择。” 稍稍沉默了一下,罗一对楞利实似笑非笑道:“另外,你其实误解了我那句问话。 如果求的是权,我会举荐你在辽东任一个官职,不过肯定会是个闲职。 你是个有智慧的人,该能理解这样做的目的。 若是求的是利,眼下就有一个能够赚得盆满钵满的机会。” “不需要,权与利我都…” 被罗一坑出心理阴影的楞利实,顾不得腹诽罗一对户籍这话说的假的不能再假,条件反射的开口就拒绝。 但说了一半后,突然反应过来现在已经不用这样防备,楞利实苦笑着改口道:“一听你许利,心里就发颤,说得嘴快了。 我既然要做个富家翁,肯定是要求利,况且不管到了哪,都得靠自己过活。” 罗一点点头,“我这向来将心比心,你这次给了足够的诚意,我便不能亏了你。 与赤哲打完这一仗,不会继续再打下去。 尝过镇东军手中利器的滋味,新八部轻易不会过来找你们的麻烦。 所以不打下去的原因,并不是你担忧的那样。” 与楞利实的目光对视,罗一嘿然笑道:“上秋后我要出兵攻打倭国。 所得虏获至少会分出来两成,如果你感兴趣,可以跟着一起去转转。 当然,我这人向来不愿强迫别人,你选择去与不去都没关系。” 老八部的骤然归附,于东亭而言确实是一件喜事,实力上也大大增加。 但契丹人向来是墙头草,而且也向来不缺有野心之人。 对火炮与手雷的了解足够多之后,能真心归附到什么时候并不好说。 将八部迁徙到东亭城做城傍部族并不稳妥。 抽其壮年组军东征,不但能够减少威胁,潜移默化下,今后能够更快的消化于各军。 但这涉及到渡海,即便有再大的利,也容易被人误解成当做炮灰。 楞利实此时还有威望,由他去劝说,便能消除老八部人马的顾虑。 第538章 庆幸的安庆绪 听了罗一的话,楞利实发现他输得一点都不冤。 瞪着眼睛说瞎话,以及不要脸皮的这股劲,他是真赶不上罗一。 罗一嘴上确实没说过什么强人所难的话,可要不听他的,回头就将刀子架在别人身上。 他都主动落户东亭城,还不是罗一说让干什么就干什么。 真搞不懂眼前这年轻人还整这么一副假惺惺的样子做什么。 哭笑不得的想要应下此事,前方的左翼突然传来阵阵的号角声。 楞利实的本部人马就在左翼,顾不得回答罗一,立刻紧张的抬头将目光看了过去。 罗一将左右两团当做破阵的倚仗,安庆绪对此深信不疑。 但信归信,总归要知道是用什么法子来破阵。 后边可还跟着三万的老八部契丹人,配合不好,左右两团再能打也用处不大。 带着两团去左翼的途中就仔细打问了这个惊喜会什么。 而得知了手雷的用处后,安庆绪再次一阵错愕后,整个人更加兴奋了起来。 并且与罗一的思路一样,就是倚仗着手雷,玩一出一力降十会。 以左右两团为锋矢,老八部最擅近战者为左右两侧,最擅骑射者次之。 要三万多人马如同一支利箭一样,反复凿穿撕扯新八部的右翼。 将新八部左翼的人马吸引过来后,再让老八部的右翼人马发动最后的冲阵,一举将新八部打得溃败。 几部的族长见识到了火炮的诡异要命手段,又有唐人做锋矢,觉得怎么打都不会输。 因此,对安庆绪的安排,没人有异议。 安庆绪见一众族长听令的十分痛快,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下令左翼发起冲阵。 而这个打法没什么难度,契丹人以往打仗也同样看他们绣着狼头的黑旗。 只不过这次的旗帜换成了安庆绪的将旗以及左右两团和各队的旗帜。 在与新八部还有一大半的距离时,整个阵型逐渐收紧。 如同一根超大的锋矢,飞速的射向新八部的右翼。 立于新八部右翼所在坡地最高处的赤哲,见老八部最终还是随唐人冲了过来,从鼻腔里发出重重的一声冷哼。 涅里那个老家伙的胆魄并没有随着他的年龄变大,反而变得越来越小。 就该在他们立足未稳的时候冲杀过去。 放着大好的机会不用,非要学唐人的那股狡诈。 不过这样也好,趁着这次的机会,正好让涅里那个老家伙知道知道楮特部虽没他部族的族人多,但却比他的部族能打。 省着以后还是各部一同议事时指手画脚,好似他这个老家伙才是大汗一样。 看了一眼已经冲到一半的唐人与老八部的联军,又瞥了一眼涅里所在的左翼,赤哲猛然对身旁的护卫大喝道:“挥神纛,擂雷鼓!让唐人与楞利实知晓知晓咱们的厉害。” 说罢,赤哲拿出面纱将自己的脸与战马头全都绑好,催马便领着贴身的族人向坡下冲杀了过去。 原本两边相距就只有四里左右,冲出一半的距离后,见新八部的人马疾驰了出来。 并且连阵型都没变成雁形阵,依旧一字排开的冲下来。 这样的距离变阵,肯定来不及。 这让冲在最前边的左团新任团头张子方忍不住兴奋的大声吼叫了起来。 在他看来,新八部这是完全在找死。 没有来自于左右两侧的攻击,新八部的阵列再厚也不厚他们炸得。 距离大概还有半里左右,张子方立刻挥舞起手中高举的那面左团的黑鹰旗。 而随着旗帜的晃动,后边的左右两团的将士齐齐抽出了火折子与挂在马上兜里的二踢脚版手雷。 看到最前面的黑鹰旗再一次摇晃,左右两团的将士又是齐齐的一侧身,将药捻子引燃后,拼命抛向了左右两侧。 而完成这一轮的投掷后,对面契丹人的塌索也迎面飞来。 但因为变阵稍晚的缘故,对左右两团的伤害并不算大。 只有二三十骑左右被颤住马腿,跌倒在冲阵的路上。 但新八部也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投掷塌索的机会。 左右两团第一波扔出去的手雷接二连三的炸响后,接阵的新八部契丹人不但出现了密密麻麻的几丈方圆的真空地带。 骤然的炸响声也让新八部契丹人的战马纷纷受惊。 出于远离危险的本能,受惊的战马根本不听主人的呼和,横向的向两侧逃窜。 一时间场面就跟无数起转弯不让直行而引起的车祸现场一样。 最要命的是,随着左右两团抛出的手雷持续炸响,这个场面在重复上演。 万马奔腾的隆隆声,撞击的砰砰声,手雷的炸响声,战马的悲鸣声,人的嘶喊与惨叫声混合在一起形成了冲天的声浪。 短短的一盏茶的功夫,新八部的阵型不但被直接被凿穿,还跟炸裂的木板一样,变得稀碎稀碎。 不但代表大汗的十二道白牦神纛无影无踪,就连赤哲也不知道倒在了哪里。 而杵特部与别部的剩余冲阵人马,大多都是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到巨响就看到有族人倒下或是被撞倒。 除了吓得魂飞魄散外,还一脸的懵逼。 再看到大汗的纛旗都没了,生出了与受惊战马一样的本能。 开始四散奔逃,离着唐人与老八部的人越远越好。 根本不给安庆绪制定的来回凿穿与撕扯的机会。 这让左右两团与左翼的老八部人马同样一脸懵逼。 尤其是黎黎萨利与阔木叶,一脸的问号与后怕。 唐人是人人都会那个仙术? 跟在一千多的唐人后边跑了一圈,这仗就这么胜了? 看了看冲杀出来满是尸骸的战场,两人齐齐打了个哆嗦。 那方才要是往镇东军那边冲,这会躺在地上的就会是他们。 安庆绪比这两人强不到哪去。 即便是听过张子方粗略的介绍与讲解,依旧对这场稀里糊涂的大胜震惊不已。 那个纸筒扔出去怎么就会有那么大的响声,怎么就能成片成片的让敌人倒下。 经略军与之对阵,估计比新八部的契丹人强不到哪去。 有了这些物件在手,辽东的边军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想到这,安庆绪也同样打了个哆嗦。 抬手看了看左手的断指处,心中生出一股庆幸。 幸亏他执意让罗一把他弄到辽东。 父亲真有动心思的那一天,绝对会败得无比凄惨。 他的直觉也是无比正确,能救父亲的,真的只有罗一。 第539章 撤退!立刻撤退! 新八部列在西北方向的左翼人马看到赤哲率领的右翼落得如此惨状,立刻骚动了起来。 不但马上的人脸色难看的相互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连坐下的战马也不安的打着响鼻或是交替抬起马蹄踩在地上,随时都有狂奔出去的迹象。 位于阵列正中的耶律涅里脸色同样无比难看。 赤哲在唐人与老八部疾驰了一半的时候才迎战,并且还十分鲁莽地将右翼全部人马撒了出去,涅里心中就有些发紧。 变阵的缓慢,更是让他有种赤哲要吃亏的预感。 但考虑到赤哲所率领的右翼有将近三万人马,赤哲又是个善战的,吃亏一些亏问题不算大。 而且对赤哲为何这样做,涅里心里也清清楚楚。 在向他示威的同时,也有直冲唐人所在中军的打算。 这让涅里心中稍稍安稳了一些,就是有些可惜杵特部要多折损些勇士。 不过接阵后的结果,让涅里瞬间浑身发凉。 他今年已经快七十岁,是契丹人中少有能活到这个年岁的。 而年岁大,意味着见的多,经历的也多。 可眼前如此诡异的惨景,却超出了他的认知。 始一接阵就呈现溃败之相,紧接着溃败的速度之快,也超出他的想象。 大大小小打了无数次仗的涅里,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场面。 杵特部的战力涅里很清楚,对唐人与老八部的战力也知晓个七七八八。 右翼能如同成片的枯草一样被割倒,显然不是杵特部不经打,而是唐人与老八部超出以往的强悍。 涅里虽然推断不出具体原因,但能肯定与频频发出的响声有关。 这让涅里第一时间就断定不摸清唐人诡异的手段,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在麾下勇士骚动起来后,望了一眼对面老八部的右翼人马,又看了看溃败后遭到追杀的杵特部人马,最后将目光定格在镇东军。 涅里心中连连悲叹,唐人要命的手段怎么层出不穷。 上一次要命的毒烟,以为有了准备可以一雪前耻,结果这次又换了连看都看不懂的诡异手段。 这让越想越绝望的涅里开始恨起赤哲,如果不是他轻易地斩杀辽东的来使,哪会招惹上这样大的麻烦。 收回目光看了看左右脸上写满不安的族人,涅里不再迟疑,没有一丝想要为赤哲报仇的念头,立刻拨转马头对身旁的族人大喝道:“撤退,立刻撤退!” 站在镇东军军阵里的楞利实,看到赤哲部就这么败了,惊得呆愣愣的张大了嘴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当看到老八部左翼的人马不但没有上前救援,而是毫不犹豫的转身撤离,马上回过神开口惊呼道:“耶律涅里那个老家伙领人跑了。” 罗一其实被这一次的接阵也给惊得够呛,这比在嶲州设伏吐蕃人打得还要轻松。 一盏茶的功夫,新八部的右翼就给打得溃败不说,那个新大汗赤哲的纛旗也给干倒了。 再想到侯杰一夜间将南诏五万大军打得灰飞烟灭。 看来敌人的骑军受到火药的影响更大,速度快既是优点也是缺点。 说是主动往二踢脚版本的手雷上撞都不算夸张。 但是仔细琢磨琢磨,其实有运气的成分在里面。 赤哲仗着人马多,阵型列得不对。 没有针对锋矢阵摆出左右钳形合围的阵势不说,人马排列得也太密集。 这场溃败准确来说,应该是由手雷引发,真正败于战马受惊。 如果契丹人的战马习惯了这种响声,估计不会胜的这么容易,毕竟手雷扔得距离并不算远。 这让沉浸于总结利弊得失的罗一,听到楞利实的惊呼,才知道新八部的左翼已经跑了。 眯着眼看了看新八部列在西北方逐渐消退的阵列,罗一摇摇头道:“右翼看的是安军使的将旗。 而且涅里跑的这么干脆,就算追出去恐怕也追不上。 等以后有机会再收了涅里的那条老命。” 涅里部是成建制的撤退,右翼的老八部人马没有左右两团的加持,就算追上去也未必能占到便宜。 一旦追杀不成,反而被反杀回来,很容易影响到整个战局。 目的已经达到,罗一不打算再节外生枝。 楞利实听了罗一的话急得直跺脚,“这,这,太可惜了。 涅里那老家滑不溜手,下一次恐怕连人影都摸不到了。 既然有这样的手段,要追…” 楞利实的话还未说完,突然脚下感觉到一阵轻颤。 目光顺着颤动的方向望过去,一道道黑色的浪潮突然漫过原本空无一人的南部丘陵的坡顶,直奔镇东军的阵列疾驰而来。 罗一见南边冲出来了人马,嘴角勾了勾无声的冷笑了两下,对仓满下命到:“摇旗,退回原来的阵线! 让弓弩手做好准备,骑军全都上马,准备随时出击。” 顿了顿,罗一对仓满朝着南边努努嘴,“既然贼军还觉得吃亏不够,你们跟着老林也顶到前边去。” 安庆绪发现西北方向的新八部居然被吓跑,心中隐隐有些后悔。 在刚刚破阵的时候,就该摇旗让右翼的人马直接扑过去。 新八部已经没了士气,有没有左右两团手里那些要命的玩意儿都没什么所谓。 就慢了这么一会,让这样一大股人马跑了,实在太可惜。 这让安庆绪感觉追杀那些溃逃的契丹人都不那么香了。 正郁闷的时候,突然发现南边又有了动静,安庆绪瞬间就高兴的合不拢嘴。 先是摇旗让右翼的老八部人马向南边冲杀过去。 看了一眼战场上的情况,把追杀的活交给黎黎萨利。 安庆绪没有迟疑,带着左右两团以及阔木叶的部众再次组成了锋矢阵,直接绕向南边新八部人马的后方。 片刻过后,这支将近两万人的新八部人马,就被前后夹在了中间。 随后的接阵,准确说该是半接阵的结果也显而易见。 半里宽的小小陷马坑让这支人马吃劲了苦头。 疾驰的战马纷纷一脚踩进小坑而折断马腿跌落倒地。 而镇东军阵列里紧随其后射出的漫天箭雨,以及火炮的巨大响声也如同如收割性命的禁曲。 让冲阵的新八部人马还未摸到镇东军的近前,就再无法前进半步。 而随着右翼人马的冲杀而至,以及绕到后边的安庆绪开始发起冲阵。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南边新八部人马看似凶猛的奔袭,变成了堪称一边倒的屠杀。 第540章 反应出乎了罗一的预料 胜利的如此轻松,战果取得的如此丰厚,不管是镇东军还是老八部的契丹人,全都发出了震天的欢呼声。 不过随着开始进行战场上的清理,欢呼声从高变低,又从低最终变为了一片沉寂。 战场上不但满是尸骸,还有随处可见的摊摊肉泥。 如果不是旁边丢弃着或是被踩断的各种兵刃,或是倒毙于地的战马宽大骨架轮廓。 很难让人看出这摊摊肉泥曾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这摊摊肉泥都有一根细小的红色丝带延伸出去,最终延伸到各处的洼地汇聚在一起。 仔细观察,这些细小的丝带都是由殷红的血液所组成。 而被血水填满的洼地,不但闪动着扎眼的红色光芒,还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 除此之外,偌大的战场上又有不少受伤倒地,却侥幸未受到踩踏的战马与新八部的契丹人。 从他们口中发出的临死前的悲鸣呼号哀嚎声,让那些饶是见惯了厮杀的老卒,见了这副惨状也难以保持之前取胜的那股兴奋。 那些同宗同源的老八部契丹人更是心中阵阵发紧,胸口与嗓间也犹如堵了一块大石。 比起以往部族间的争斗,这场大战之下的败者,要惨上十倍不止。 而对于战场上突然间的沉寂,罗一自然能察觉到,甚至是将士们与老八部的契丹人心理上的变化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对此罗一没有感到任何不满。 这是还有人性的一种表现。 如果他们对死人还不放过,还要拿来取乐,这反而是要担心。 没有了人性,离着崩溃与毁灭就不远了。 单从战场上来说,越来越疯狂,越来越变态之下,敌人与自己人的界限将会变得越来越模糊。 当界限全无时,对于这支军伍来说,就是一场灾难的开始。 不过任由这种情绪蔓延下去也不是回事,毕竟是打了胜仗,这么低落可不行。 尤其是老八部的契丹人,原本心里的疙瘩就不少。 这时候不开解开解,战场上的惨状会让他们生出更大的惧意。 而惧怕久了就会生出更多的仇恨。 目光在战场上四处扫了扫,罗一打算给老八部的契丹人打一打鸡血。 就不信这些家伙见了钱,还能哭丧着脸。 稍稍琢磨了一阵,将鸡血文案捋顺清楚,罗一对身旁还在傻乐着的安庆绪道:“清理战场用不到那么多人。 传令镇东军与各部族人各自留下千人便可,其余的将士与族人们都聚过来。” 将目光看向同样变得沉默的楞利实以及过来见礼的其他几部族长,罗一用力击了一下手掌,“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 是赤哲与涅里背叛了你们的友谊,并不是你们冷酷无情。 而且再怎么说,也是打了胜仗,诸位不要思虑太多。” 顿了顿,罗一对几人笑了笑,继续道:“先派人跟着安军使去将族人聚拢过来。 自此以后都是一家人,总该都仔细认认我这张脸。 顺便再与诸位和族人们说说让人开心的事情。” 楞利实猜到了几分罗一的用意,所谓开心的事应该就是出兵攻打倭国。 如果没看到是怎么摧枯拉朽的将赤哲打得溃败,楞利实是硬着头皮答应。 但是此刻早就没了之前的想法,有这样要命的玩意儿,攻打倭国后虏获会到手的会非常容易。 说是主动往他们老八部的兜里送财帛都不为过。 至于渡海的风险,契丹人向来不相信有白食这样的美事。 如此丰厚的回报,有这样的风险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待几个族长安排人跟着安庆绪去聚兵,楞利实忍不住笑道:“使君所言之事,确实会让人非常开心。” 几部族长听闻楞利实这样说,都被勾起了好奇心,将目光齐齐看向了罗一。 看到楞利实从之前对出兵倭国的无奈,变成现在脸都笑出花来,罗一心里也很高兴。 楞利实的心甘情愿,意味吞并同化老八部的契丹军已经成功了一半。 “话说一半可最遭人恨。”笑吟吟的看向楞利实,罗一装作责怪道:“是你把几位族长的兴致挑起来的,后边的话也该由你来说。” 楞利实哈哈一笑,“这样的好事,我可巴不得抢着说。” 对着几人抬起两根手指,楞利实笑眯眯的继续道:“使君上秋将出兵攻打倭国。 族人前去出力,我等至少可分得两成的虏获,让我等安稳的做个富家翁。” 听了这话,几个族长阴郁的心情不但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还变得无比兴奋。 他们最终选择归附罗一,除了追随楞利实以外,最主要的原因就是惧怕镇东军骇人的手段。 已经做好被罗一予取予求,甚至是丢掉性命保全部族的心理准备。 现在不但没被清算,只要族人跟着去打倭人,他们还有虏获可分,已经超出了他们心理预期不知多少倍。 至于罗一是不是在骗他们,他们对此是丝毫不怀疑。 他们已经是案板上任由宰割的鱼肉,罗一完全没有必要这样去做。 赤哲的三万人马,以及南边冲过来的乌隗部拿那两万傻憨憨是怎么败的,又是不是他们亲眼所见。 与楞利实的心思一样,都认为罗一是在主动往他们口袋里塞钱。 而且即便知晓罗一让他们做个富家翁的目的是什么。 心中也都生出了罗一原来是如此仁义的感觉。 “使君仁义!不愧为大唐不世出之俊杰。” “使君如此待我等,今后对我等族人自然也不会亏待,不必再有记挂。” “使君不计前嫌,实乃真君子,今后有用到我等之处,愿肝脑涂地。” “使君大人大量,感激不尽。” …… 几个部族族长满脸激动的蹩脚夸赞,给罗一弄得都有些不会了。 从黎黎萨利的话里的意思来看,这些人多多少少都明白他是什么心思。 这些家伙就这么轻易地放弃部族的控制权了? 还是说这几个家伙都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仔细打量了几眼激动的几人,罗一还是有些确定不了这些人所说到底是真是假。 “这些年各部的日子过得太苦了,东奔西走的抢夺也堪堪是让族里饿不死人。” 楞利实看出了罗一心中所想,苦笑着继续道:“草原与大鲜卑山信奉的弱肉强食。 依附于强者是司空见惯之事,同时也是弱者生存下去的一种法子。” 顿了顿,楞利实叹息道:“这也是在接受天神的指引。” 罗一虽然对楞利实的说辞同样半信半疑,但还是微微颔首。 不管是真是假,这些人都把话说到这份上,再不顺势解了他们的权,那可就真成傻子了。 而且看这几人感恩戴德的架势,待会儿的鸡血估摸着也能打得十分成功。 第541章 我信不过那囊多杰 七月是磨些江水量最为丰沛的时节。 在阳光的照射下,每一朵浪花都好似一块最为纯净的宝石,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但这耀眼的光芒却无法掩盖水流的湍急,更无法掩盖一浪接着一浪撞击在河床上发出的巨大轰鸣声。 完美的诠释了不管是什么,往往越美越危险这句话。 将面上的渡船在水流的冲击下犹如飘落的落叶,显得渺小且无助。 在脸色铁青且紧咬牙关的船夫竭力摆渡下,渡船花费了比往常三倍的功夫,摇摇晃晃的靠向了河岸。 而船头刚刚抵住岸边,脸色苍白的柳松不顾渡船还在左右晃动,蹭的一下跳上了岸。 “周胖子真不是人,江水暴涨成这样还要下令过河。” 飞快的将船头上的缆绳绑在一块大石上,柳松抽出了横刀,一边警惕的打量着四周,一边嘴里继续碎碎念道:“等回了宁远城不榨他几斤肥膘出来这事都不算完。” “别在那抱怨了,这活周胖子没法交给别人。”于海龙跳下船之后,立刻将腰间别着的手雷掏了出来,目光扫了一眼四周,对陆续下船的麾下指着一处坡地继续道:“到那边列阵,把弩箭都上弦。” 瞥了一眼还在低声嘀咕着什么的柳松,于海龙无奈的摇摇头,“你现在好歹也是个团头,有点将军的样子,后边的船还多着呢,赶紧接缆绳让船靠岸。” “团头是你,我只是副团头好吧?!”柳松嘴上看似不满,转身接应陆续靠岸的渡船却并不慢。 于海龙懒得搭理柳松,将陆续下船的半团麾下安排着占据了四边的高处后,目光紧紧盯着开始下船的南诏俘虏。 直到一千多的南诏俘虏全都下船,并且全都十分听话的排好阵列,没有要逃或是骤然发难的迹象,于海龙心中才稍稍安定了些。 不过想起接下来要做的事更加凶险,于海龙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平复了一下心中的紧张,将身上的甲胄再次检查了一遍,于海龙走到了南诏俘虏的阵列之前,对着一名领头的南诏俘虏道:“牟寻真,此次突袭若是能够立下功勋。 你们不但将不用再干那些苦役,还会单独组成两团入我唐军。 这两团也将由你统领,成为我昆明军的裨将。 不过若是起啊旁的心思…” 于海龙掂了掂手里的手雷,脸色骤然一冷道:“你该知晓是个什么后果。” “将军放心,此次突袭一定不会让将军失望,更不会趁机逃脱。” 牟寻真是南诏王族的远亲,原本就是指挥三千人的师帅,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的。 对于这次突袭并不看好,他们这一千多俘虏外家一团的唐军一共才二千人。 而且他们这一千多俘虏只有刀枪,战马、甲胄以及弓弩都没有。 想要突袭神川都督府,无异于痴人说梦。 以他的推断,这两千人应该是佯攻用来吸引蕃人的。 真实心实意的跟着唐人拼杀,恐怕最后剩不下几个人。 连人都没几个,还入什么唐军,做什么唐将。 甚至是他自己能不能逃回去都是两说。 唐人给的许诺根本就是糊弄人,在拿他们当傻子耍。 但牟寻真却并不胆寒与哭丧,因为唐人忘了南诏与蕃人可是兄弟之国。 真遇到蕃人,只要临阵掉转刀头打个唐人措手不及。 会炸响的那物件儿带来的危险将大大降低,合力对付这几百唐人问题并不大。 到时候不但能摆脱唐人的驱役回到南诏,还能立下功劳。 而这时候趁机逃跑,那是缺心思的人才会干的。 唐人如此戒备下,那些要人命的物件儿没人能躲得过去。 心中打定了这个主意,牟寻真没有任何迟疑,装出一副激动的样子给于海龙做了保证。 “如此最好,千万不要负了我对你的信任。”拍了拍牟寻真的肩头,于海龙脸色一正,“兵贵神速,你现在就领军向西北开路,天黑时我们要赶到大婆城打蕃人个措手不及。” 牟寻真心中嗤笑一声,再怎么措手不及,也不是两千能攻下一座城的,更加确定这唐人是在领着他们去送死。 不过牟寻真很会演,先是做出一副又懂又激动的样子保证了两句。 随后又装作迫不及待,立刻跑到最前边,率领一千多的俘虏向西北的方向率先行军。 “这老小子装得倒是挺像。”望了望前边开路的南诏俘虏,柳松郁闷道:“你就该和赵勇他们调换军务,就没听过吃败仗能立功的。” “周胖子下的是军令,你敢违抗?”挥手示意麾下的边军跟上,于海龙对柳松劝慰道:“只要把这一千多南贼安安稳稳的给送到地方,不比赵勇那一路获取的军功小。” “你觉得能安安稳稳吗?咱们跨过的不是东泸水,而是磨些江。 已经进入蕃人地界儿,再往西北走出三十里,回来的时候怎么办? 遭遇蕃人后,不是咱们想从容撤回来就能撤回来的。” 眯着眼睛眺望了几下西北的方向,柳松对于海龙继续道:“我觉得周胖子的交代有些奇怪,更信不过那囊多杰。 你先带人跟上去,我领一队人把战马给弄过来一半后再追上去。 到时候蕃人真搂不住,咱们也能跑的快些,不然都得被堵住。” 于海龙其实对这次给那囊多杰送功勋的计划,心里也十分敲鼓。 听了柳松的话,于海龙深以为然。 首先地点的选择有些过于深入,其次是单单他这一团的人马跟过来也显得单薄。 那一千多南诏贼军只有些刀枪,与蕃人对阵被打成切瓜砍菜都不算夸张。 蕃人一旦杀得兴起,那囊多杰恐怕也控制不住下边人追杀过来。 尤其是士气如此大震之下,下令收兵也有违常理。 想到这,于海龙心中猛得一惊。 柳松的怀疑恐怕就是那囊多杰所想。 大唐边军这一团人马,恐怕才是他真正想要的功勋。 难怪周胖子特意让他跟柳松带人过来,临走前又特意叮嘱心思要活一些。 “你的猜测很有可能是对的,你现在就安排人把战马渡过来,待会儿我再让牟寻真那边再走得慢些。” 朝着宁远城的方向看了看,于海龙阴沉着脸道:“还有一点你说得没错,回去了必须从周胖子身上榨几斤肥膘下来。” 第542章 于海龙的猜测 “嗖~嗖~” “ 噗…噗…噗…” 看着一头扎进泥土,箭尾还在细微变动发出低低嗡嗡声的箭矢,于海龙脸色立刻就是一变。 左右快速的环视几眼,见射出的箭矢已经开始形成箭雨,无边无际的蕃人也开始逐渐显露身影,于海龙脸色铁青的立刻大喝道:““结圆阵后撤!有盾者居外,弓弩手次之!” 坠在后边的柳松见状,气得先是心中暗骂一句周口口不是人,随后立刻领着压后的这一队战兵驱赶着空马上前接应。 牟寻真见突然出现了设伏的蕃人,并且射出去的箭雨还是奔着后边的唐人,立刻兴奋到无以复加。 “蕃人知道我们的身份,全都掉头,快杀向唐人! 万万不能让他们抛掷出手里的物件! 快,再快些,赶紧冲过去!咱们立刻要…” “嗖…嗖…嗖…” “噗~啊!噗~噗~~啊!” 箭雨的破空声,箭矢入肉声以及惨叫声,打断了牟寻真的大声叫喊。 看着身旁不断倒下的手下,牟寻真先是呆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对着蕃人挥舞起双臂,拼命嘶吼道:“我们是南诏弄栋的边军! 不要再射了,都是自己人!我们要追杀唐人! 不要再…” 一支飞射的箭矢擦着左臂划过,吓得牟寻真顾不得大喊,立蹲下身子背起了一个被箭矢射中却还未死透的南诏兵。 “师…帅,我,我不成个,不要白费力气了。” 这名南诏兵刚感激的说完,就感觉眼前一花,突然被牟寻真背着调了个方向。 还没等寻思明白,脊背上便接二连三的又被箭矢给射中,瞬间没了声息。 再次躲过一劫的牟寻真,没有感到丝毫的高兴。 总不能一直背着尸首来抵挡箭雨,不被累趴下也会被下一轮的箭雨给射到胳膊或是腿上。 “师帅,蕃人怎么连我们都射,这么一会倒下一半人了。” “师帅,咱们还是跟着跑吧,这些蕃人肯定是把咱们当做嶲州的蛮兵了。” “师帅…” “师帅……” ……… 身旁有学有样背着尸首的兵将,吧啦吧啦说的一大堆,把牟寻真弄得心中更加焦急。 他也想跑,可这会蕃人根本不听他的,甚至是压根都没听到他的大喊。 放下尸首就会被立刻射满箭矢,可背着尸首又逃不脱。 思来想去,牟寻真能想到的只有一个笨办法,蹲下身子对身旁大喊道:“都蹲下跟我一起喊咱们是弄栋的边军。 蕃人若是听到自然会停下,若是听不到,总有抵近的时候,到了近前也自然能解释的开。” 听了牟寻真这个法子,南诏兵苦着脸琢磨了一下,觉得眼下也只有这么一个办法可行。 毕竟蹲下要比跑出去的目标小的多,运气好的话,蕃人能听到齐声高喊,过不多久就能停了射箭。 一时间所有剩余的南诏兵都蹲在地上,头顶着一具尸体拼命扯着脖子跟牟寻真大喊。 一名神川都督府的百夫长略微能听懂些南诏蛮话,赶忙跑到那囊多杰的跟前,“东岱,那些唐人的蛮兵说是南诏弄栋的边军,让咱们不要再放箭了。” “弄栋的边军?” 那囊多杰不屑的反问了一句,看了看这名百夫长,冷哼一声道:“他们说是就是了?还是你能分的清那些蛮人是哪部的? 很明显这是跑不掉了才这样大喊来诓骗咱们。 念你也是好意,不计较这次擅自离阵之罪,赶紧回去多射杀几个敌人。” 看了看已经翻身上马的唐军,那囊多杰又将转身要走的百夫长给叫住,“等等,既然能这么喊,证明这些蛮人已经为了斗志。 那就没必要再浪费箭矢,你告诉贡弥楚,先装作不知晓蛮人的伎俩,带人过去将这些蛮兵缴械后一个不留的斩杀掉。” 扭回头看向已经开始向磨些江狂奔的唐军,那囊多杰对身旁的一名千夫长道:“桑布扎,带着你的帐下勇士出击,唐人已经慌乱溃败,不能放跑了半个。” 一众南诏兵见蕃人真停了射箭,并且快速抵进过来,立刻高兴的欢呼起来。 甚至是害怕引起误会,扔掉头顶的尸首,主动将昆明军发放的刀剑扔到了一旁。 牟寻真自然也是高兴无比,并且自诩好歹也是个师帅,还是有些身份的。 笑眯眯的主动挑了个头盔上插了最多艳丽翎羽的蕃人将领迎了上去。 “我们是上次不小心兵败被抓的弄栋…” “噗!” 牟寻真的话还没说完,胸口就被蕃人将领的利刃给穿透。 “嗬…嗬…怎么…我…” “刷…” “嘭…” 牟寻真难以置信的低下头看了看向插进自己胸膛的长刀,张大了已经开始冒血沫子的嘴巴只说了几个字,便被蕃人将领抽出长刀,一脚踹飞了出去。 而随着牟寻真的倒下就仿佛是一个信号,凶神恶煞一样的蕃人军兵立刻冲向了笑容凝固在脸上的南诏兵。 “你心可真大,已经有蕃人追上了,别再看了,赶紧走!” 柳松气得吼了一声后,立刻用横刀在战马的屁股上戳了一下。 战马吃通狂奔起来后,柳松还不解气,用力在于海龙的脊背上捶了一下,“不知道现在是两人一马? 好不容易摆脱了蕃人箭矢的射程,你停下看什么热闹。” 于海龙无奈道:“我管那些南贼的生死干什么。 反正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是想往后甩些雷,省着让蕃人看出了破绽。” 柳松稍稍消了些气,回头看了看蕃人的追兵,撇撇嘴道:“可真能显你恪尽职守。 与蕃人相距至多有半里,而到磨些江还有十里左右。 估计过个几十息就能追得不超二十丈远,还怕没甩雷的机会?” 于海龙不屑道:“就显你有小聪明?先扔一些出去,你觉得那些蕃人还会死命的追吗?” 柳松被噎的够呛,气哼哼的将别在腰间的手雷抽出,扣开盖在药捻子上的麻纸,“你说得有理,我现在就甩一个出去。” 再次扭头看向后边,柳松原本是算算离着还有多远,可一回头却发现蕃人追兵离着已经只有三十丈左右。 “两人一马是真跑不快,你抓稳缰绳,离着只有三十丈了,真得甩一个出去了。” 拿出火折子引燃药捻,柳松用力将手雷向后抛了出去,随后两手紧紧抓住于海龙的腰甲,“回去了说什么都要赏一通老拳给周胖子。” “他也是好心。”于海龙扭头看了看追兵,沉声道:“这次如果能顺利的回去,你我估计就该做营头了。” 于海龙最初也对周口口的所作所为气得不行。 但仔细想想,以他们的关系,周口口不可能让他和柳松来送死。 结合罗一在长安时对杨国忠又打又骂,已经得罪的死死的。 再加上前些天大郎君从东亭传过来的让周胖子安排新团的人手尽快掌控剑南几军的消息。 于海龙断定周口口这么做的目的是在考验他们两个的应变之能。 毕竟他们刚到昆明军就被任命为团头,若是没有些手段,相隔一个月再升营头,可没法镇住下边的人。 第543章 不能回去 罗一走时带了一万多人马走的,结果只时隔半月左右,回来不但多出三万大军,虏获的马匹、牛羊也是不下二十万,最让百姓沸腾的是还有两万多的俘虏。 东亭向东的触角已经延伸到了鸭绿水,直接东扩出去将近五百里。 虽然大多都是山地,但山间谷地众多,鸭绿水的河岸一侧,多是低丘陵以及相对狭窄的平原。 乌骨、大行等城改县后,人口与土地都得到了统计。 相较于开发的愈发成熟的东亭,那里相对更加地广人稀。 而辽东原来的各城虽然实有摩擦,今日我打你,明日你打他,但实际上大多都有姻亲关系。 周口口的夫人仓丽,就是乌骨城大城宰仓干的妹妹。 白崖城的高句丽百姓这几年日子越过越滋润,已经有些后世时城里那些亲戚的意思。 条件好些了,自然要想着点远方的穷亲戚。 罗一对耕种这一块向来不吝啬,耕牛不用他们百姓操心。 这次又虏获了这么多,肯定会派发给各城。 但不管是耕种也好,做其他的活计也好,光有牛还不行,人才是最主要的。 这次抓来的这些俘虏大多都是壮年,买来直接就能当个大劳力用。 至于买人的钱,白崖城的百姓很精明,辽东的公廨钱儿在大唐是最低的,一年所还的利息还不到本钱的两成。 近水楼台先得月,直接到县衙去借钱就好。 若是亲戚还不上这笔钱,把人再要回来自己用,怎么都不亏。 但是这些虏获的契丹人会不会卖,得是上边的衙门说了算。 不过这并不影响百姓们高涨的热情。 辽东与大唐其他各处官吏不出县不同。 新编的乡里除了负责收缴赋税的啬夫与一名乡佐是声望高的本地人,乡正与另外一名乡佐都是县衙派下来的。 百姓与乡正打交道多了,发现不但没什么架子,更是事事替着百姓着想,自然不会再拘谨甚至是害怕。 而乡正是县衙的人,县衙自然也不会是什么吃人的地方。 因此百姓们聚到东亭城欢呼庆贺又获得一次大胜的同时,更是纷纷讨论买人的事宜,有些甚至是直接到县衙去打问。 与城内沸腾的百姓相比,坐在自家厅堂的罗一脸上看不到半分喜色,甚至是有些难看。 就连陪坐在一旁的洪秀与其他三女,脸上也是带着愁容。 “不若我跟着郑郎中回长安吧。”见罗一沉默了良久一直没有开口,洪秀不想再让罗一为难下去,“这时候月份小,赶路还不碍事。” “前几个月才是最危险,赶这么远的路怎么不碍事。”从木榻起身,来回踱了几步,罗一脸色愈发的难看,“更何况郑昂是杨国忠的人,这一路指不定怎么使坏。” 罗一不太清楚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杨国忠不但让郑昂杀个回马枪,更是阴损的说动李隆基下诏书让洪秀回到长安。 缘由也还是老一套的说辞,让他总领新罗事务时不要分心,也能更好的照顾洪秀。 而且杨国忠阴得也不光是他,又作死的疯狂撩拨安禄山。 就兴庆宫里能藏住什么秘密?! 拉着哥舒翰与太子一同谏言的事,连他都知道了,安禄山能不知道? 出的那个主意更是多此一举,除了加速安禄山造反的进程,起不到任何作用。 而多了试探安禄山这件事出来,洪秀回长安这件事就与之有了关联。 辽东虽小可同样是方镇,军政大权同样由他掌管。 防备安禄山,难道就不防备他? 不让洪秀回长安,杨国忠会马上跳出来说他与安禄山是一个心思,穿得是一条裤子。 让洪秀回去又实在不甘心,好不容易才名正言顺的从长安跑出来不说,现在更是有了身孕。 以这年头的医疗水平,光是回去这一路,都极其凶险。 杨国忠这货弄这么一出,确实让人很棘手。 “可诏书已经下来,那个郑郎中又在等着,你总不能抗命。”在罗一面前转了两圈,展示三个月的身孕并不碍事,洪秀安慰道:“有一半路途是水路,真没有什么大碍。” “夫君说得没错,怎么会没有大碍,不行我回长安去。” 十九娘起身将洪秀扶到了木榻上,继续道:“不管是骑马还乘车,那一路颠簸你都受不住。 罗家好不容易要有子嗣,怎么能冒这个险。” 转身看向罗一,十九娘挽了挽衣袖,俏脸微寒道:“你给圣人传书。 就不信洪秀姐姐有了身孕,圣人还会非要这个时候赶回去。 那个郑昂就是个传信的,诏书上可没写着一定要跟他走。 用他死乞白赖的在这等着? 除了起坏心思要故意折腾洪秀姐姐,我看没旁的意思。 我过去与他说,要么他自己走,要么我跟着一起走。 敢掰扯一句无用的话,就用拳头让他闭嘴。” 听了十九娘的话,罗一起初只是觉得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仔细砸吧砸吧其中的滋味,这未尝不是个应对的办法。 长安没人不知道他与杨国忠是结下仇怨的,说这货故意要使坏折腾洪秀让罗家无后,不但理由强大,还会有大把人相信。 不然让郑昂特意留下干什么,诏书上都没写着具体回去的日期。 “你说得没错,杨国忠这厮就是没存好心,郑昂那个欠揍的货折返回来不走,也正是个把柄。” 对大门灵和冲娘扬了扬下巴,罗一吩咐道:“研磨拿纸笔过来,不好好告一状可不行。 就不信圣人知晓洪秀有了身孕还会执意让这个时候回去。” 十九娘高兴的一拍手,迈步就往外走,罗一眼角一阵抽动,一把给拽了回来,“你还真打算亲自动手是怎么着。” 十九娘眨巴眨巴眼睛,“你不是才刚刚打过契丹人,还要过去亲自动手?” 罗一感到一阵牙疼,“我都不准备露面,我动什么手。 待会儿你们三个陪着洪秀一起过去,找个医师当着郑昂的面把脉。 如果知道洪秀有身孕,还执意要让回长安,不用再客气,直接把人给轰走。” 顿了顿,罗一对洪秀一挑眉,“把圣人赏赐的金环与翠碧也给带过去。 来了辽东这么久,不但好吃好喝的供着,更是赚了大把的财帛,该她们出力了。” 转身目光看向冲娘,罗一继续叮嘱道:“还有你,待会儿一起写封信给传回去。” 第544章 你觉得圣人会放心让你去吗? 对于辽东而言,七月既是最炎热的盛夏,也是一年当中的雨水最为丰沛的雨季。 而雨季的雨,向来是说来就来,刚刚还是一片晚霞,片刻过后就变得阴云密布。 几阵雨前的凉风刮过,豆大的雨点便噼里啪啦的滴落而下。 空气中的燥热也瞬间被雨水冲刷的一干二净。 不过对于罗一胸膛中的那股燥热,却有些无可奈何。 杨国忠的这一波反击与作死,不但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也让局势变得愈发的不可控。 他之前一系列的布局全都将受到影响,甚至是全都做了无用功。 安禄山不傻,钱财与性命拎得清哪头重要。 感觉生命受到威胁,安禄山会果断切断对辽东的输血。 不单单是那百万石米粮不会调拨,官吏与读书人的调配,甚至是打算迁徙辽东的河北流民,都将全部停摆。 这些都是战争最不可或缺的资源,河北一旦停下援助,单靠辽东自身筹备太过吃力。 另外一旦开战,战争的性质又是让人头疼的内战。 这不是凭借有多少火炮,有多少手雷就能完全解决问题的事情。 河北的百姓本就对朝堂不满,底层读书人与官吏又完全没到位。 整个底层得利的利益阶层还没形成,他的威望又还差了些。 真不管不顾的只知道打,事情只会变得更糟糕,仇恨将会变得更深。 只不过是在武力屈服下,会暂时将仇恨隐藏起来,等待下一次的爆发。 而且这还只是理论上的结果,真正打起来还不知道会怎么样。 历史上的河北叛军,在打到中后期,甚至是初期的后半段就已经杀红了眼。 拿百姓当肉盾攻城已经成了常规手段。 后世有些历史博主给的推断是整个安史之乱期间死伤高达三千六百万,而整个大唐的总人口一共才五千万出头。 这个数字准不准罗一不得而知,但大唐自此走下坡路,后边一百多年的历史跟个小透明一样,肯定是与人口损失惨重有关系。 而罗一先期做了那么多准备,除了为自己保命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普通百姓遭这样的大难。 底层百姓已经活得够苦了,平白无故的又把命给丢掉,且还死得又憋屈又惨。 难道来这世上走一遭,就是为了遭罪? 即便习惯了厮杀,可那也是对外。 对国家该是个什么样子,罗一骨子里的概念其实还是后世的那种国泰民安。 随着位置越坐越高,更是生出了责任感。 之前那股只顾自己的想法,已经越来越落下风。 面对李隆基的昏庸与算计,他可以耍心眼自保,可面对那么多条人命,他怎么能心安理得的只顾自己性命去自保。 可真要与叛军对阵,就又要先面对手无寸铁的百姓,真下手就要与初衷背道而驰。 而且这不是只下手一次就可以了的事情。 甚至需要十次几十次,甚至是上百次。 以罗一对那些大唐这些掌权者的了解,如果后世推测三千多万这个数字是准确的。 想的极端和黑暗一些,这些百姓会有相当一部分是死在这些所谓正义一方的手中。 而且除去少部分是受儒家熏陶,自认为所做所为是正确的,强忍着下手和心里多少有些不忍以外。 剩下掌权者或许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就不在意百姓的死活。 少些人头割韭菜与被推翻无法再继续割韭菜相比,选哪个是显而易见的事。 罗一甚至还怀疑后来冒出那么多藩镇不听从中央朝堂的号令。 除了节度使的野心以及唐庭衰弱以外,与丢掉的这一波民心也有关系。 毕竟不但面对百姓组成的肉盾毫不留情毫不手软,抓起壮丁来也丝毫不比叛军差到哪里去。 因此真打起来,面对各种问题,首先就会束手束脚。 加之无法如对外那样肆无忌惮的破坏或是就敌于粮,还会打得又累又艰难。 破这样的局,与叛乱前对河北釜底抽薪外加以利诱惑相比,要难上不知道多少倍。 如何应对,罗一一时半会也琢磨不出个头绪。 而且眼下一切又都陷入不确定,更是让罗一陷入一股难捱的煎熬之中。 “雨都潲进来了,怎么还坐在窗台上。”将装着瓜果的盆子递向罗一,洪秀试探道:“还在想着轰走郑郎中的事?要不然…” “没什么要不然,已经把人撵走了,你再跟着过去人家也不会领情。 更何况郑昂与杨国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那样做只会让使坏的他更肆无忌惮。 我只是在想些其他事情,并不是在后悔这件事。” 打断洪秀,罗一将盆接过来放到炕上,挤出一丝笑容道:“不用担心我,坐在这里只是想凉快凉快。” 看罗一把盆放下,洪秀上炕从里面挑了一个红到发紫发黑的李子,掰开将里面的核去除掉,送到了罗一的嘴边,“那你在想什么。 这一次可是又打了大胜仗,甚至大鲜卑山的契丹人也都伏低归附,你还有什么不开心。” “只看多了三万人马?不看后边跟着多少人?” 将洪秀递到嘴边的李子吞到口中,三下两下吃进肚子里,罗一叹了口气继续道:“虽然还没上户籍,但出兵的人数按五抽一算,老八部就会有十五万人。 而大鲜卑山那里,年年又都要遭白灾,人家跟了我,自然不能眼见着不管。 那三万人马用不上,或是使不上力,河北那边也不给调配米粮的话。 就要东亭自己往外掏,且还不是个小数。” 洪秀微微点头,“高先生已经回去快一月,传过来的消息没一个是有关你要米粮的,恐怕是真不会给调拨过来了。” 顿了顿,洪秀拿起一个李子边吃边道:“仔细想想,换了谁谁能白给你那么多米粮,不给也是在情理之中。 再想想其他办法,况且赈灾向来都是饿不死人就好,哪还能让吃饱。” 罗一苦笑两声道:“若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就不用在这发愁了。 你那本家宰相又开始作死,拉着哥舒翰与太子谏言安禄山的消息都传到我这来了。 河北不给米粮,已经不光是赈灾需要靠辽东自己,大军行动起来的所需同样要靠辽东自己。 辽东的家底有多少,你该知晓个大概。 真到了那个地步,岂是一个难字了得。 还有之前费尽心机的那些筹谋,也全都付之一炬?” “安使君真要反了吗?” 洪秀柳眉蹙了蹙,有些疑惑的继续道:“可筹备米粮又不是只有靠河北才行。 你打那么多仗,哪一次是吃亏的。 米粮不够就继续打仗呀,更何况不是还要打倭国吗? 你之前不是跟我讲过,开春的时候是从倭国往咱们这边刮风,海船走起来快的狠。” 掰着手指算了算,洪秀更加不解道:“你说打算秋收时去打倭国。 一切顺利的话半个月就到了,九、十、十一、十二,再算上元月,整整五个月呐。 还不够你从倭国那虏获米粮回来?” 又拿起一个李子塞给罗一,洪秀抿嘴笑了笑,“再者,夫君你是大唐的名将不假,可能领军打仗的又不只你一个。 你想领兵去平叛,可有十九娘在家里,你觉得圣人会放心让你去吗?” 第545章 属下是平原郡人 夜晚的大雨,并未能持续到第二天的白日,头顶的烈日依旧灼人。 不过东亭城的气氛却比昨日还要热烈,百姓们也变得更加沸腾。 因为东亭军衙,更准确该说是罗一同意了百姓们购买契丹俘虏的请求。 罗一力排众议做出这个决定,其实也是出于无奈。 按道理,新八部这两万多俘虏最佳的安置方案要么是拆分加入各军,要么是留在东亭做苦役。 但是昨晚洪秀的话点醒了罗一,人的心态都是会变得。 前一刻信任你不代表下一刻该信任你。 真乱起来后,李隆基绝对会受到一万点暴击。 连他最信任的安禄山都能反,其他人就不会吗? 开战初期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辽东将得不到任何朝堂上的支持,还要发兵攻打范阳、平卢等地。 河北那边迟迟没给回信,米粮的事大概率是如洪秀所说要黄了。 一切所需将全都要靠辽东自己。 兵额增加到五万,老八部那三万人马又许诺编入军中。 如果再把新八部的两万多降兵编入军中,整个辽东的兵力将达到十万。 辽东是比之前热闹了不假,不少的荒地得到了开发。 但毕竟底子太薄,人口总数还没达到一百万,根本养不了这么多兵。 收下老八部的三万人马已经到了极限,将将能达到十个人养一个兵。 这个比例已经高的有些吓人,更何况辽东的兵种有一半都是骑军,另外一半也是步骑。 放眼大唐各方镇,辽东的马匹数量是最多的,就连河西都比不上。 战马那玩意儿平时还好说,真正到了打仗的时候就是四脚吞金兽,精料恐怖的消耗量能让人怀疑人生。 现在周边要么是盟友,要么是自己人,没法像以前那样打秋风往回找补损耗。 辽东最引以为傲的战马拥有率,将会成为拖垮辽东的最大负担。 契丹人又是天生的骑兵,将他们当步卒用,不但是一种浪费,养成的习惯也很难将他们训练成合格的步卒。 加之为了应对今后的战事,就算不想远征膏药国都不行。 而这样一来,米粮势必要优先供应东征,更没法养活那么多骑兵。 除去米粮不够,另外一个因素就是将新老八部全纳入军中,契丹人将占辽东兵力的一半。 这个占比太高,眼下要应对的事情又多到一箩筐,能彻底消化还是未来会变成一颗定时炸弹并不好说。 百姓们既然有买人的意愿,不如顺水推舟,既能增加垦田又能养住人。 以后战势真不顺的话,多给百姓些补偿,也能随时抽调回来补充进各军。 不过尽管有种种理由需要这样的决断,可罗一心里还是觉得有些可惜。 毕竟这是能跟河北边军打得不分上下的两万多猛人。 在军衙前只是看了一会兴高采烈排队的百姓,罗一便摇摇头回到个中堂。 一来眼不见心不烦,二来需要处理的事情还很多,没时间在这上过多患得患失。 “使君,这些是安排给几位族长的人手名册,这是给长安高公发的行文。” 在中堂等候了半晌的都水监高手,见罗一回来,马上起身将手中准备好的书信递给了过去。 “承泽,你现在是东亭的都虞侯,该有的气势还是要有的。” 看到从老高那要来的高手余承泽,还是一副普通人的打扮,罗一摇摇头,接过行文边看边继续道:“以前的一些习惯并不适合于现在。 有些活计是要你培养些麾下去做,都虞侯该做的是要人又敬又怕。” 余承泽闻言,憨憨的笑了笑,“正想与使君说说这事。 属下天生就是上不得台面,这五品上的都虞侯,属下实在是做不来。” “我最初还是个病郎君呢,谁天生就是上的台面的。”看到名册上的名字尽是些女名,罗一抬头看向余承泽道:“你到东亭这么短的时间就教授出这么多小娘?” 余承泽谦逊的摆手道:“属下哪有这个本事,有一大半是从柳城与范阳调过来的。 原本是打算着往靺鞨人那边撒过去,赶上契丹的那些族长过来,就先把人手用了。 启用那些新手,也是想着这样的事都是心知肚明的,先让他们过去磨炼磨炼。” 名册上不下百人,就算有二十人是在东亭物色且培训出来,都是相当了不起的事情。 而且想的也算周全,他派给楞利实那些族长的仆从与婢女,人家不可能不知道是什么用意。 放下名册,拿起要发给高力士的文书,罗一轻笑道:“你是这方面的行家里手,不用如此谦虚。” 看了几行写给高力士的文书,罗一眉头猛得一皱,反复几次在行文与余承泽的脸上看了看,“你这写的过于含糊,并且很多事情也没写进去。” 余承泽的目光坦然与罗一相对,“高公交代过我,跟了使君就是使君的人,万事都要替使君考虑。 加之使君对河北是个什么意思,属下也能猜到几分。 擅作主张,还请使君勿怪。” 见罗一不回话只是直勾勾的盯着他看,余承泽知道这番说辞不足以让罗一取信,苦笑了一声道:“其实属下也是有私心在里面。” “私心?”罗一放下行文,指了指了案几对面的粘店道:“坐下仔细说说,如果不能让我信服,这个问题可就有些严重了。” 余承泽并没有坐下,而是站得更加恭敬道:“属下是德州,也就是平原郡人。(李隆基闲着没事改州为郡,后期又改了回来。) 对河北不敢说了若指掌,但多多少少还是有所了解。” 稍稍犹豫了一下,余承泽先是扭头向堂外看了看,咬咬牙低声道:“东平郡王一旦谋反,首当其冲的就将是河北南部各州。 放眼大唐,除了属下出身的德州,就只有使君您在做着应对。 属下虽无大才,但也愿如使君一样,为国为民出这力。 眼下辽东看似蒸蒸日上,实则情势说变就变。 能给使君减少些不必要的麻烦,也是属下该出的微薄之力。” 说出了这些话,余承泽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而且也再没什么顾忌,指着自己的廨舍方向,余承泽继续道:“您给属下配的那几个帮手,眼光跟刀子一样整日刮在属下身上。 使君又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跟着使君一路走下去才是正经。 扣死理而无谓的丢了性命,并不划算。” 余承泽的说辞,让罗一来了兴趣,轻轻叩了叩案几道:“说得有点意思了。 那几个憨货看着你的事不用多说,你如何断定河北南边各州会首当其冲的。” 第546章 平原郡的太守是颜真卿 目送余承泽离开,罗一轻轻叩着案几陷入了沉思。 余承泽对河北的预判或者说是对河北整体局势的认知,可以说是看待河北问题的一种新角度。 以这个角度来看河北,罗一觉得之前的很多预判与推断并不是准确。 并且忽略了或是并未深思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 首先河北道是广义上的河北,河北北部与南部方方面面都截然不同。 北部说是胡人国度,南部说是唐人国度都不夸张。 尤其是地处边境的幽州、蓟州、平州以及营州这几州。 罗一就是从柳城出来的,对于这几州的胡人众多,以及军中胡汉并不平等这些都是知晓的。 按照罗一对这几州重新胡化的理解,是李隆基为了搞平衡特意弄的。 但以余承泽的角度来看,并不是完全如此。 这种局面早在太宗与高宗两位先帝时期就已经开始形成。 原因是先期对高句丽的征伐,有不少东北的部族作为仆从军跟随唐军出战。 之后因为这些仆从军便宜好用,全都给给汇聚到了营州。 随后或是朝堂有意引导或是这些部族有意为之,开始从营州一点一点向平州,蓟州,与幽州扩散。 到了武后时期突厥人在草原上重新复国,这几州成了突厥人侵犯的重灾区。 扩散出去的这些胡族武装虽说在抵抗突厥人上出了不少力。 但这却有个前提,是这些胡人逐渐将几州当做了众胡族固有之地。 而一旦有了这样的认知,自然会只考虑自己而不顾唐庭之令。 当年契丹人之所以能发生营州之乱,以及靺鞨人在二十多年前还能打到河北,其实都是这些胡族故意不出力而造成的结果。 余承泽讲到这里,与罗一对河北的了解虽然有些出入,但并不让他感到惊讶。 接下来讲到胡族为何故意不出力的原因,才是让罗一最惊讶以及恍然大悟的。 从征伐高句丽过后,这几州就一直处战乱之中。 三年一个小兵灾,五年一个大兵灾,十年或是二十年就要来一场超级大叛乱。 直到李隆基上位的开元年间,才在大唐的持续输出下,这几州才重新稳定下来。 但几十年的战乱,再加上这几州的胡族跟个小联合国一样多。 汉人虽然还披着汉人的皮囊,依旧说着唐话,但内里已经与这些胡人没区别。 这些唐人的思想与逻辑,已经全都发生了改变。 为了活命,信奉的是丛林法则,中原礼义廉耻那一套早就丢得无影无踪。 而想要日子过得好些,自然没有什么是比得上抢夺来的快。 契丹人叛乱也好,靺鞨人作乱也罢,跟在后边都有利可图,说是沆瀣一气并不为过。 因此遭到屠戮的大多都是河北其他各州的百姓。 开元年间几州逐渐稳下来以后,虽然还有人过来小偷小摸,但总归是没了大祸乱。 这些年日子虽然愈发过得困苦,但一还算安稳,衙门与百姓也都逐渐没了防备之心。 但余承泽身为都水监的人,接触到的消息要比别人多的多。 自从安禄山主政幽州,看似还跟以往一样平稳,实则底下是暗流涌动。 当年营州叛乱被平定后,很多胡族被内迁到河南和江淮等地。 但是胡人将那几州当做固有之地的想法已经根深蒂固。 很大一部分又逃了回去,而安禄山对这些人则是照单全收,没遣返回去一个人。 如果把这个硬当做是为了增加河北口众,也还算能说得过去。 但不得志的读书人,其他各处郡望的庶子或是在家族中得不到扶持的子弟,政治斗争败下阵来流放的官员,甚至是逃犯,安禄山照样照单全收,并且还多加委任。 这才是让余承泽脊背发凉的真正原因。 安禄山手底下汇聚的这些人,可以说没几个是讲道德讲仁义的。 当今圣人对视纵容到已经不可理喻的地步,安禄山造反是迟早的事情。 一旦到了起兵戈之时,河北其他各州承平已久,根本没法抵挡。 而且略微不从,以那些人的品行必然是血流成河的境地。 对于余承泽的这个解释或者说是担忧,罗一觉得虽然有些片面,但这却能够解释的通为何能够与大唐打了八年之久,最终还能三镇安然无恙成为国中之国。 也更能解释的通为何各处的流民,甚至是一些几州当地的百姓,会从河北蜂拥来到辽东。 来辽东的那些百姓与那些胡人或是胡化了的汉人,从骨子里根本上就是两种人。 是丛林法则与农耕政治下的社会法则的碰撞。 不能相互兼容之下,选择分道扬镳是再正常不过之事,而且也是最为柔和的一种方式。 另外,王玄志之前能够对李尚客和李泌反应那么强烈,也从余承泽的话中找到了答案。 虽然生于营州长于营州,但他却是少有的遵从农耕社会法则的那类人。 不过这种剥开历史迷雾的快感,才只是个前奏,余承泽最后的解释才是高潮。 这几年来,范阳这边的局势愈发朝着担忧的方向发展,让余承泽心急如焚。 可就连高力士曾经谏言一次差点惹得李隆基翻脸。 并且还把其他谏言之人或是打入大牢或是直接丢给安禄山。 这让自觉人微言轻,还看不出任何希望的余承泽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 直到二年前与家人的书信中,得知平原郡的太守颜真卿在暗中操练兵马。 暗中派人过去仔细观察,判断出是在防备安禄山,余承泽心中才逐渐又升起了希望。 暗地里出了不少力气,或是帮着颜真卿隐瞒,或是帮着扫掉露出的破绽。 到了辽东后,余承泽更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就通过种种政令以及与河北的种种关联,判断出辽东与河北并不是一条心。 再跟着去松漠转悠了一圈,见识到东亭前所未有的军备,余承泽对于河北之乱瞬间就安心了大半的同时,也下决心要真心为辽东做事。 但苦于不是嫡系出身,辽东上下又满是秘密,只能慢慢的获取信任。 这次的传书就是开始以及一种表态,在彻底被信任后,就会谏言与颜太守有所联络,或是给些帮助。 毕竟 平原郡的郡兵不是边军,再怎么操练也没见过血。 余承泽的这些说辞合情合理,而且既然敢说出这些,就一定不怕查。 对此罗一并不怀疑,并且通过这番言辞能看出余承泽是有内秀之人。 他的谋略与才干绝不仅限于负责谍报这方面。 辽东军中不缺敢打敢拼之人,但缺的是脑子好使的人。 在军中好好历练历练,罗一觉得今后独领一军应该没问题。 即便是看走眼,以余承泽细腻的心思与敏锐的观察力,最不济也能做个参谋。 多出这样一个人才,罗一是打心里高兴。 不过最让罗一兴奋的是,还是余承泽口中所说的颜真卿。 后世时但凡上过学的就没有不知道这位的。 如今不但有所耳闻,并且居然还是同一条战壕里的战友。 今后跟这位大咖的书信往来都能当传家宝不说,多出德州这样一个支撑点出来,许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第547章 杨国忠与高力士的决裂 梨园的小殿内,乐声阵阵,舞姬随乐而舞。 在冰块散出的凉气衬托下,不大的殿堂仿佛仙境一般。 李隆基半眯着眼睛一边赏舞赏月,一边将双手放在杨玉环的玉臂之上。 感受如凝脂般嫩滑肌肤的同时,也用清凉的玉臂带走掌心散发出的阵阵热量。 难捱的酷暑,到了李隆基这里成了惬意的享受。 剑南之忧已经彻底解除,河西与九曲之地又稳如磐石。 北地除了下边的人嚷嚷着安禄山会反,同样安稳如常。 安西四镇虽略微有些动乱却都是些疥癣之疾,但问题不大。 唯一算的上大事的就是东边的新罗三国之事。 不过这么久过去,没传来罗一病情加重的书信,可见已经熬了过来。 有罗一去处理,不管是调停还是用兵,都用不到他去操什么心。 而且罗一的矛头钉向了倭人,明年国库将会变得更加充盈。 表面上的天下靖平,让李隆基更加觉得享受才是他该做的事。 当看到杨国忠与高力士出现在殿门口,李隆基根本没往有什么政事上去想,立刻笑吟吟的挥手道:“来的正好,赶紧过来打纸牌。” “陛下,纸牌稍后再玩,臣有事禀奏。”迈步进殿,杨国忠将手里的行文递给了李隆基,“这是辽东传过来的行文。” “辽东不是增加了兵额,罗一的身子骨估摸又熬了过来,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疑惑的嘀咕了一句,挥手屏退乐师与舞姬,李隆基打开行文快速看过后,脸色变得有些哭笑不得,“你就别挑这些小事了。 罗一本就不喜好风流之事,家里就那么四个小娘。 成婚这么久洪秀小娘才有了身孕,怎么能不当个宝贝一样。 况且与契丹人又打了胜仗,这些细枝末节更没法去计较。” 杨国忠确定被罗一装病戏耍后,一直在琢磨着如何报复回去。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该从罗一的软肋下手。 不是最在意家里的娘子吗,那就使劲折腾折腾。 召回来的路上累不死,到了长安也是攥在他的手心,能够用来钳制罗一。 但是万万没想到罗一居然会拒绝,并且还直接挑明是怕他使坏。 杨国忠最初气得暴跳如雷,又有些心虚。 但是仔细想想,他又什么都还没做,他心虚什么。 而且明明是罗一违抗诏令,与契丹人的大捷更是与征东大总管的职责背道而驰。 与下边的几个心腹商议了一下,都觉得这是用来扳倒罗一的最佳罪责。 就算暂时扳不倒罗一,也会让圣人心中生出恶感。 见李隆基看过行文与书信,居然不生气还十分偏袒罗一。 杨国忠又气又嫉妒,更加坚定要借着此事弄倒罗一。 “陛下,不是臣心胸狭窄,想要抓住这件事伺机报复。 罗一先是犯了欺君之罪,后又犯了抗旨不做之罪。 再以其行事与所作所为来看,又有不臣之心。” 李隆基听了杨国忠的话,哭笑不得的连连摇头。 原来是对安禄山抓着不放,现在又多了个罗一。 “罗一心疼夫人,这乃是人之常情,怎么到了你这就成了十恶不赦罪过。”指了指一旁的矮凳,李隆基挥手道:“先坐下喝些冰蜜水,消消火气好玩牌。” 杨国忠没有坐下,咬牙继续道:“陛下,辽东如今已经增兵至五万,已经与剑南持平。 在各方镇中已经管不得小,加之又是征东总管,其家眷安顿在京都乃是惯例。 不主动让家眷回来也就罢了,居然还违抗诏令。 如果没有不臣之心,他完全可以让罗二郎暂且代替夫人进京。 与契丹人的大捷固然可喜,可新罗三国之事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他却不闻不问。 这与他首要政务南辕北辙,同样是违逆之罪。 而且先前还一副病入膏肓的样子,转眼间就能领兵征伐松漠。 可见先前的病情就是装出来的,此乃欺君之罪。 臣怀疑罗一与安禄山有联手沆瀣一气之意,不然难以解释种种怪异举动。 而两人一旦联手,整个北地将盛兵三十万,将无人能挡。 即便不将其治罪,也该趁早将其调回京都问询,换一可靠之人主政辽东。” 李隆基眉头微微一拧,低头再次看了看手里的行文与书信。 当了几十年帝王,李隆基对权力是什么太了解不过。 权力最大的好处不是什么可以尽情享受,更不是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而是可以毫无忌惮的强迫下边的人去做他们不想做的事。 当臣子生出不想做的事就不去做的心思,证明已经窥探到权权力最大的好处。 这是帝王需要最为警惕的,也是必须要铲除掉的隐患。 杨国忠虽然说得夸张了些,但却有几分道理,而且罗一的所作所为也确实十分怪异。 即便是打心里认为罗一不会反,李隆基还是难免生出疑心。 “陛下,杨相收到飞鸽所传的行文与书信并不全。”拿出几份书信递给李隆基,高力士笑吟吟道:“都怪老臣一时疏忽,让杨相生了误会出来。” 高力士陪伴李隆基几十年,太了解这个帝王的心思。 见对罗一已经起了疑心,而且杨国忠也已经言之凿凿的谏言完,将故意隐藏起来的书信拿了出来。 李隆基接过书信看过以后,先是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随后目光在高力士与杨国忠的脸上来回扫了扫。 最终将目光定格在杨国忠的脸上,李隆基沉吟了一下,只留下一封书信将其余的都递了过去,“你看看这些。” 杨国忠在高力士拿出书信的时候,就预感事情好像有些不对,接过书信看过后,脸色立刻变得难看至极。 其中的一封书信,专门解释了为何要打契丹人。 还有一封书信是解释为何罗二郎没有代替洪秀入京都。 最后的一封书信则是冲娘所写,不但将郑昂的一言一行写的清清楚楚,更是话里话外的表达出这都是他杨国忠所指使。 李隆基手里留下的那封书信,杨国忠多少能猜到应该是安插在罗一身边的人所传。 至于内容,应该也是大同小异。 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杨国忠觉得这个错不能轻易认,不然以后有关罗一的说辞就算再怎么说都不会被取信。 “或许是臣想的多了些,但这些书信都是辽东一面之词,臣还是觉得有所防备才好。” 高力士不屑的哼了一声,接口道:“辽东有内侍监军,又有冲娘在那里。 再防备的话,恐怕就得杨相亲自过去了。” 杨国忠先是心里发苦,不知道怎么又给高力士得罪了。 紧接着又是一阵发恨,觉得高力士是彻底倒向了罗一。 既然已经开始给他下绊子,那就不必再留什么情面。 “高公所言极是,但奈何朝堂政事繁多,某实在抽不开身。 可辽东事乃边境重事,不得不加以重视。 新罗又涉及三国之事,加之还有攻打倭国的谋划。 罗一不能押质入京始终让人觉得忧心,不若高公亲自走上一趟。 毕竟高公无论是名望还是才干,都是压阵辽东的不二人选。 而且以高公对陛下的忠心,也更能让人安心。” 高力士脸上虽然依旧笑吟吟的,心里却是气得破口大骂。 这厮简直太过目中无人,居然连他都不放在眼里。 先是占了东亭与都水监的飞鸽廨舍,现在又出言要把他支走,夺内相之权。 想要开口反击,却看到李隆基眼中闪动了两抹精光,高力士心中立刻就是一沉,改口道:“若是圣人需要,我自当前去。” 第548章 我有办法,只看你愿意不愿意 啼哩吐噜造了三大碗凉面,李尚客打了个饱嗝,心满意足的放下碗看向罗一道:“在都里镇正忙着呢,你把我与老王给叫回来做什么。” 王玄志放下碗,同样疑惑的接口道:“听说你还去了一趟松漠,你的葫芦里又卖的什么药。” “没什么药,都是见招拆招。”将长安城发过来的信件放在案几上,罗一努努嘴,“你们先看看这个。” 两人一起往近前凑了凑,拿起信件看过之后,脸色齐齐一变。 李尚客更是气得将牙齿咬得咯咯直响,“杨国忠真是该死。 尽做些无用的蠢事,真把安禄山逼得提前反了,他拿什么应对。 之前在朝堂上都已经点拨成那样了,为何还要如此。” “以他胸中那点墨水,肯定是以为给东亭增了兵额就能够钳制河北。” 冷声应了一句,王玄志重重将手中的信件拍在案几上,恼怒道:“怪不得迟迟不见军备与米粮过来。 杨国忠这么逼迫,安禄山还能给调配都是怪事。 就差这么一哆嗦,全毁在这个只知睚眦必报的小人手中。” 李尚客揉了揉眉心,语气萧索道:“倭国恐怕是攻不成了。 估摸着安禄山肯定会推脱,再有半月或许就会传来反叛的消息。” 王玄志摇摇头,“最快也要秋收之后,这会儿天热大军根本不宜出动。” 想到罗一刚从松漠回来,王玄志对罗一扬了扬下巴,“大热天的你怎么想起来找契丹人麻烦,这个风险可不小。” 两人倒了碗冰镇奶茶,罗一缓声道:“算命的几个门人被新八部问都不问就给杀了。 不过去找麻烦北边始终是个祸患。 好在这一次没白去,被雷和炮给吓得彻底归附,一战多出三万骑军。 楞利实和其他几部族长,今后跟你们在东亭城都会是邻居。” 李尚客与王玄志一路疾驰,只是听说与契丹人取了大胜,但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大胜。 “你的意思是老八部的人马现在尽归东亭调动? 楞利实那些族长也入城为质,彻底不管族中事物?” 顿了顿,李尚客目光闪动了几下,试探着继续道:“把我们两个急着叫回来,是放弃攻打倭国。 打算让我们统领这三万骑军,防备河北作乱?” “三万契丹兵,五万东亭军,这就有八万人马了。”王玄志激动的再次用力一拍案几,“河北也不过盛兵二十万,可咱们有雷有炮,这仗打起来以辽东一己之力或许就能应付下来。” 听了王玄志这样乐观的话,罗一立刻就是一阵呵呵,“当了好些年军使的人,说话还跟个嘴上没毛的一样。” 调侃了一句王玄志,罗一先将缺少米粮以及余承泽的说辞与担忧对两人讲了一遍,随后重重的一叹,摇头道:“其实这些还不是最棘手的。” “这还不算棘手?”王玄志看了看罗一,眉头皱成一团道:“按你这样说,这仗根本就没法打了。” 李尚客看了看王玄志,又看了看罗一,犹豫了一下,卡巴卡巴眼睛接口道:“我说一句,你们两个可别骂我。 真不是我不顾百姓死活,这个状况下该壮士断腕才对。 不然妇人之仁只会让更多的百姓遭难。” 罗一摇头道:“你那不叫壮士断腕,那叫简单粗暴。 既然已经开打,如果再像以前那样只觉得杀一茬人就能解决问题,河北早晚还要出事。” 抬手指了指自己,罗一脸色复杂道:“最棘手的是,我们都忽略了一个问题。 安禄山真反,圣人情志受创之下,未必会信得过我,甚至是连你们都未必会信。” 听了罗一的话,王玄志先是一愣,随后再次拧紧了眉头,并且目光有意无意的瞟向身旁的李尚客。 李尚客最初的反应与王玄志一样,但仔细琢磨了一下,摇摇头道:“这算什么棘手的问题,就算我们领不了兵,可以换别的将领过来。” “那雷和炮怎么解释,即便解释了会有人听吗?” 看到李尚客的做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罗一不等他开口,用力拍了一下案几,怒斥道:“你敢说出一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说这样的话,我现在就与你翻脸。 我他妈为大唐绞尽脑汁的出力,就为了换来一死? 要死你自己去死少来拉着我。” 李尚客的脸色先是一滞,随后有些心虚的将脸皱巴成一团道:“还没说呢,你这么激动干啥。” 罗一冷哼一声道:“有辽东钳制,河北的反叛注定成不了气候。 但圣人已经不是之前那个睿智的圣人,说是糊涂都不为过。 有杨国忠在,我敢交出兵权,除了死没别的下场。” “你小点声行吗?弄得跟你要造反一样。”李尚客一脸为难的砸吧砸吧嘴,“圣人对你的圣眷比杨国忠还盛,怎么可能那样对你。” 罗一撇撇嘴,“对安禄山的圣眷盛不盛,可结果呢? 出了这么一回事,任何武人都将再难以得到信任。” 李尚客紧紧盯着罗一看了半晌,沉声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你总不能手握辽东边军与朝堂分庭抗礼,这样与反叛有何区别。” 在被洪秀一语点醒,做出继续攻打膏药国的决定。 罗一这些天一直都在琢磨着李隆基的心态发生变化后会是个什么结果。 琢磨来琢磨去,再加上换位思考,罗一得出的结论很不乐观。 心理创伤是最难以弥补,被安禄山折腾一次后,李隆基会看谁都像是反贼。 封常清与高仙芝的死,还有胡乱指挥哥舒翰,都是最好的证明。 对武人失去了信任,战后他就算是说出花来,李隆基也不会相信一直隐瞒火炮与手雷是为了平息河北之乱。 既然已经注定没办法善了,就该下定决心提早做好准备。 罗一衡量再三,犹豫良久最终还是决定将辽东一切不稳定的因素剔除出去。 而对辽东而言,最大的不稳定因素不是契丹人,不是高句丽人,不是辽泽上的那些部族人,更不是总挖坑的李泌。 而是看似圆滑看似开明,实则非常刚的李尚客。 因为李尚客的出身注定他要一心朝着李隆基,李泌能体谅的,他体谅不了。 只要有一丝不受朝堂掌控的意思,都有可能做出玉石俱焚之举,头铁的让人无可奈何。 提早分开,对彼此都好。 将话茬引到李尚客发问,罗一脸色复杂的笑了笑,“我有办法,只看你愿意不愿意。” 第549章 让我回来就是赶我走? 听到罗一说有办法,李尚客紧绷着的脸变得轻松,“就知道你小子有办法,赶紧仔细说说。” 罗一低垂眼眸心中复杂的叹息一声,缓声道:“大唐并不是只有我们在做准备,平原郡的太守颜真卿同样在做准备。” 将目光与李尚客对视,罗一微微停顿了一下,小声道:“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 辽东这边不能干等着,该做什么还要继续做什么。 平原郡地处河北南下的左翼,是封堵叛军的绝佳之地,在这里陈兵可以以逸待劳。 不过颜太守所练新军都没见过血,未必能应付住河北的叛军。 我打算秘密派些人手过去,以保平原郡万无一失。” 受益于余承泽那番说辞,给罗一提供了一个思路。 让李尚客带兵去平原郡,是最不伤感情也是最为温和的手段。 而且以李尚客的本事,到了平原郡也能发挥出巨大的作用。 但即便是如此,罗一重情性子的作用下,这番话说得还是十分艰难。 随着罗一话音的落下,李尚客的脸色马上变得阴沉。 秘密援助平原郡的这件事情可以做,也必须做。 但他是辽东节度副使,让他前去可以说是大材小用,而且也违反律令。 最主要的是,罗一这样安排明显是要将他支走,说得难听些就是将他踢出辽东。 即便是知晓罗一这样做的原因,李尚客一时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沉默了半晌,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颤声道:“急着让我回来,就是赶我走?我就这么碍你的眼?” 将话挑明,罗一反而比之前要平静了一些,摇头道:“你该知道当年从柳城出来,我就是想好好活着。 我这些年更是在你眼皮子底下成长起来的,我对大唐如何你也同样知晓。” 抬手在自己的心口点了点,罗一喟然长叹道:“而我最终换来了什么,你更该知晓。” “你换来了什么?” 李尚客轻声反问了一句,怒拍了一下案几,起身将手按在腰间的短刃道:“最年轻的节度使! 最年轻的户部尚书! 就连有实无名的公主也给你做了妾室! 你说你换来了什么?! 陛下如此器重于你,不以命报君恩,反而还要行分疆裂土之事?! 我真是错看了你!” “给的这些,你该知道是为了什么。” 轻声应了一句将手放在刀柄上的李尚客,罗一深呼吸了一下,打算给自己倒一碗冰镇奶茶,压一压内心的灼烧感。 可微微发颤的手,却将一半的奶茶都倒在了碗外。 这让罗一心中的委屈与无奈的情绪瞬间放大,将茶壶用力的往案几上一顿,看向李尚客道:“我愧对大唐了吗?我愧对你们老李家了吗? 你知道,从来没有! 那些所谓的赏赐与恩情,你觉得是我想要的吗? 让我带病主持新罗之事,临死前也要绞尽脑汁的寻思开源之事,这是君恩吗? 还不是在拿我当牲口使! 还不是要榨干我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还不是为了他能更加纵情的享受!” 再次用力拍了一下案几,罗一目光盯着李尚客的双眼,“你当我愿意让你去平原郡? 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做亦师亦友亦长辈。 与你之情义,甚至是超过了兄长与王叔父。 说句不吉利的,将来我都能如子侄一样给你养老送终! 你也更是老早就知道我做得一切就是为了活命,好好活命,不缺钱不受苦的活命! 可你连战事还未开始,就要如此逼迫我,就有动手之意。 你能怪我做这样的决定吗?” 李尚客阴沉的脸色,变得无奈与痛苦,“你的心思我当然知道。 可当你掌控的权力越来越大,就会身不由己! 到了那个时候,是真为活着还是另有图谋,已经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况且就算你没有图谋,因为抗命对立,也只能继续往下走。” 眼中一半是怜惜,一半是痛苦的看着罗一,李尚客声音哽咽着继续道:“你的选择如行走于悬崖之上,走得太远,你是回不来的。” 罗一摇摇头,“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不会成为下一个安禄山。 而且我一直坚信办法要比困难多,真到了那个时候,一定能想出解决的法子。” 一直不吭声的王玄志,知道再继续下去,话只会越说越僵。 将李尚客拉着重新坐下,又给罗一的茶碗倒满奶茶,王玄志开口道:“还没怎么样,就闹成这样?” 扭头看向李尚客,王玄志沉吟了一下继续道:“罗一如果真有不忠之意,直接与安禄山联手就好。 河北加上辽东,说句不好听的,大唐将无力回天。 而且他的担忧是人之常情,一步一步走到现在,也不是他所愿。 你如果真拿他当子侄,该做得是如何帮着他减少些猜忌。 而你去平原郡提早布局,在将来就会是最有力的证明。” 稍稍顿了顿,王玄志继续道:“有李长源看着他,你也不必过分担忧。” 王玄志的劝说让李尚客无奈的叹息一声。 王玄志有句话说的没错,一步一步走到现在,真怪不得罗一。 可罗一真想做的事,李泌又怎么能看得住。 一旦真走到了那个地步,罗一比安禄山带来的危害要大上十倍百倍。 真要防患于未然,却又舍不得,也根本下不去手。 心中挣扎了良久,李尚客最终重重一叹,事情本不该这样,可偏偏又好似只能这样。 “好,我带人去平原郡。 但你小子记住,我去不是为了方便你为所欲为,而是证明你对大唐的忠心。” 端起碗喝了两大口奶茶,李尚客继续问道:“你打算安排我什么时候走。” “越快越好。” 怕李尚客误会,罗一解释道:“河北随时都要闹起来,去的慢了怕是会节外生枝。 而且五千保定军的人马还要装作商队分批走海路过去,更没法耽搁。” “看来我连夜就得赶回赶。”李尚客苦笑两声,起身走到中堂门口,停下脚步转身看了看罗一,“这一走,不知道何时再能相见,好好珍重,也千万莫要负了我对你的信任。” 罗一起身走了过去,不舍的拥抱了一下李尚客,“有人说能陪你酩酊大醉的人注定不能陪你回家。 但我不信这话,你我共同经历过生死,更没有相互背叛,怎么就不能一起归家。 你一定要万分保重,一起回家时,还要给你做可口的吃食。” 第550章 送别 望着李尚客离开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罗一突然感觉好似没以前那样宽大,甚至是看起来有些佝偻。 不知不觉间就与之前记忆中的身形做起了对比。 而脑中回想起的正是他第一次上阵对吐六于发起冲阵前,李尚客替他整理甲胄时的身形。 随着记忆中的画面在脑海里闪动,耳畔也仿佛再次响起李尚客的关切叮嘱。 ‘看你样子有些沮丧。’ ‘今后是好是孬,就看这一战。’ ‘待会儿冲阵的时候,什么都不用想,只管紧紧跟在我身旁。’ ‘道理谁都会说,就怕真到了那个时候,就把这些忘了。’ ‘有这一身铁皮,你就不用太过担忧。’ ‘长枪不必握得太紧,容易伤了胳膊,遇力实在太大就果断扔掉。’ 回想起的这一句句叮嘱,让原本还算平静的罗一,心里变得极为难受。 有些怀疑他这个决定到底是不是对的。 更有些怀疑他的重情重义只是他自以为的,实则他就是个冷酷薄情之人。 走到院落门口的李尚客仿佛心中有感应一样,停下脚步并且缓缓转过了身体。 当看到罗一站在中堂的门口直愣愣的望着他这边,李尚客笑了,而且还笑得很开心。 一个人说的话能骗人,但眼神与目光不会。 他的离开,是真出自于罗一的无奈。 并不是碍眼,更不是罗一寡情。 朝着罗一挥了挥手,李尚客先是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了一阵,随后挑了挑粗眉道:“别弄出一副妇人的样子,传出去可让人瞧不起。 好歹你在大唐年轻的一众将领中也是排头位的。 记得你小子除了擅长算计人,唱些怪模怪样的曲子也极为拿手。 明日一早我就要先行过去点兵,等你到都里镇的时候,我怕是已经到了登州。 之前打完靺鞨人从水路回来时你唱的那个什么啥串啥排的曲子就挺有意思。 照现在这样的架势,你我再次相见恐怕最早也要两年后。 临别前送给我一首曲子吧。” 李尚客的这些话让罗一心中更加难受,以为是在临走前故意开解他。 嘴硬了一句后,原本是打算再还几句嘴,可看到李尚客那张肥硕的笑脸变得郑重,罗一改口道:“看你眼力好,就送你一曲从别人那听来的送别曲子。” 踏出中堂,缓缓走到李尚客身前,罗一强挤出笑意笑了笑,缓缓开口唱道:“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 人生难得是欢聚,惟有别离多。” 曲子的词虽然不多,但李尚客还是听的眼眶发红眼角发湿。 最后一句唱完后,李尚客抬手用力在罗一的肩头拍了拍,“你这曲子词意不好,听得人想吃酒。 可如果真能吃酒,我又怎能离开的如此匆忙。” 抬手擦了擦愈发湿润的眼睛,李尚客咧着大嘴强笑了两声,“你小子给我记住,你我只是些许的道不同,最终都是殊途同归,而不是不相为谋。” 将两只手同时搭在罗一的肩头,李尚客脸色变得十分郑重,“最后再啰嗦一句,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走到你我兵戈相见的那一步。” 说罢,不等罗一答话,李尚客猛得转身快步向外走去。 罗一很想将李尚客叫住,但想到他能有这样的退让已经实为不易。 真再继续做搭子,以后只会分歧越来越多。 若是知道了他在剑南的布局,恐怕分分钟就会抽刀子。 只能无奈的将话咽回去,目送着李尚客的离开。 直到身影拐出院落大门彻底看不见,罗一才低声呢喃出声,“你知道,我从来不对自己人挥刀。” “人都走得没影了还应什么声。”轻轻推了推罗一,王玄志摇头道:“你不用担心他有什么委屈,路上骑马被风吹一吹他就能想明白。” “这样的安排,是不是有些自私,有些过于薄情寡义。”看向王玄志,罗一声音落寞的继续道:“河北未乱,自家的阵脚却先乱了,是不是显得有些可笑。” 王玄志撇撇嘴,“你是不是对薄情寡义这话有什么误解。 哪个真想成就霸业之人会像你这样在意别人的心思。 就算是在意也不会生出半分愧疚之感,只会觉得是别人负了他。 非要说无情,那也是李胖子无情。 吃了败仗打不赢不行,脑袋别在腰间打赢的多了功高震主也不行。 横竖都是咱们领兵的吃亏,提早与他说了手段烈些是为了保命,他还有什么不满意。 还是那句话,你若真有什么心思早就跟河北合到一出处,哪里还用得着琢磨这些憋闷事。 他是屁股坐在宗亲的宗正寺里习惯了,等他让风吹一吹就拎得清了。” 罗一苦笑两声,“道理是这个道理,可这些年对我如此照拂,心里总是要难受一些。” “啧啧,他照拂你,你没为圣人卖命?没为大唐做事出力?” 王玄志拍了拍罗一的胳膊,摇头继续道:“你既然能提早想到这些,以后就肯定走不了那一步。 而且以你的性子,你也真不是造反的那块料。” 顿了顿,王玄志瞥了一眼罗一,不满的撇嘴道:“先把你们两个的拧巴事放到一边。 我问问你,我这个叔父到底是哪一点做得不如李胖子。 居然你与他的情义最厚,更是还想为他养老送终。 这个不说清楚,我可不管你是什么使君,又是什么尚书。 非要替你父亲好好教训教训你,什么智谋无双的名将,连个里外人都分不清。” 罗一知道王玄志是为了开解他才故意这么说,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不用费心思宽慰,事已至此总归是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能这样想是最好。”咧嘴笑了笑,王玄志一挑眉道:“该说正事了,你打算怎么安排我。” 罗一竭力平复一下心情,拉着王玄志回到了中堂,拿出准备好的一份名册递了过去,“三万契丹人马要在一月内拆分并入各军。 保定军抽出五千人马去平原郡,就只剩下个架子。 从靖东军里抽出来,再次变为独立一军,且兵额变为一万五千人。 四军重新整兵过后,还按原来的计划,我将率领镇东军与靖东军继续攻打倭国。 只不过杨国忠闹得这一出,河北随时都会叛乱。 需要你留下坐镇辽东,并且将保定军再次置于辽西城,随时做好夺下柳城的准备。” 王玄志皱了皱,“还要谋划倭国?河北那边不是不给米粮了,况且这个节骨眼上,也不太合适吧。” 罗一摇摇头,“正因为河北不给米粮,才要继续东征倭国。 不过我会先到新罗转一圈,为他们打生打死的,不出米粮可不行。 至于你担心这个节骨眼不合适,是你没往深里想。 我先躲出去,对哪边都算是有个交代。” 第551章 安禄山的衡量 “使君,此次入朝太过凶险,再三思三思吧。” 拿起案几上的几封密信,高尚脸色有些焦急的继续道:“杨国忠不但将京都府里的门客都给拘走,还明目张胆的入府搜查。 这显然是要对使君您动手,这一去犹进了龙潭虎穴一样。 不若先回封书信拖上两月,派人将夫人与大郎君秘密接回。 到时候直接起兵,以现在河北辽东联手之势,唐庭必败无疑。” 严庄脸色凝重的接口劝慰道:“高先生担忧的极为有理。 郡王还是再思虑思虑,北地兵强马壮,而唐庭腹地空虚。 只要起事必能成,没必要冒这样大的风险去京都。” 高尚与严庄都认为杨国忠已经要黑手,安禄山这个时候入京都,十有八九要回不来。 真闹个这样的结果,北地不但没法再成事,他们从龙之功也会成了泡影。 这些年呕心沥血的准备,更是成了无用之功。 尤其是在形势一片大好之下,两人更不甘心安禄山就这样去冒险。 “现在还不是时候,要再等一等。” 让李猪儿继续给更衣,安禄山对两人摇头道:“咱们真正要应对的也不是那些花架子的禁军,而是朔方与河西那边的西军。” 安禄山其实打心里就不想在这个时候反,因为世人都知道李隆基对他太过恩厚。 这个时候反,首先从道义上就说不过去。 而等着李隆基死后,太子上位时再反才是最佳时机。 世人都知道他得罪过太子,有受到报复无奈起事这个借口也算是占了些理,多少能被世人包容一些。 除此之外,他与高尚和严庄所说也都是真心话。 大唐最能打的就是北地边军与西军。 而西军常年征战,战力一点不比北地边军差,甚至是还要压过一头。 从兵力对比上北地也并不占优势。 朔方六万人马,河西七万五千人马,陇右七万五千人马。 三镇加一起也有二十万出头的兵力,与他所辖三镇兵力旗鼓相当。 而且河东虽然是他兼任节度使,但河东一直都由副使在代为主政。 原先将吉温给弄了过去,但杨国忠可恨,又把吉温给弄回了朝堂并且闲置起来。 现在河东的官吏与将领能有一半与他一条心都算是多的。 没有万全的谋划,这个时候轻易不能动。 不然中原腹地好拿,汹涌而来的西军却难打。 对于两人如此执意要在这个时候起事,安禄山认为是受到了辽东那边的影响。 罗一与楞利实联手将新八部的契丹人给打得大汗都没留下全尸。 短时间内契丹人恢复不过来,没有契丹人的牵制,大军可以从容的南下。 可实际上安禄山认为辽东的情况并不那么乐观。 罗一知晓杨国忠下绊子,送过来的书信很懂事的没提米粮与军备的事。 但却言明虏获的口众要留在辽东用以垦田,而且还会与楞利实联手继续攻打倭国。 这意味着辽东的辎重真的是一个棘手的问题。 不然不会将两万多契丹精锐降兵给安排去耕种,更不会与楞利实联手去打倭国。 辽东缺米粮,起事后就全要靠河北供给。 两方人马加一起都快要达到十万,且大多都还是骑军。 不能快速将东都洛阳拿下,河北南部各州以及都畿道各州的米粮难以供应大军。 如果强行征粮,各州老百姓绝对会揭竿而起,到时候拿下的地界儿都将不得安稳。 若是痛下杀手落个残暴之名,又会让未克之地的军民殊死抵抗。 他是要称帝夺天下,而不是如松漠的契丹贼一样南下过去抢一次便跑。 若真是这样,他只管与李隆基讨要就好,何必还要如此兴师动众。 加之此时正是盛夏,骑军马力不足,步卒身穿甲胄又行动迟缓,不是动兵的好时节。 哪怕是拖上一年,以新罗战事为借口,让河北南部各州的米粮停了向朔方供应而是转为供给范阳,形势将大为改观。 就算罗一征伐倭国不利,暂时也不必再为米粮担忧。 因此安禄山觉得有必要赌一下。 毕竟他暗中的准备非常隐秘,加上杨国忠虽然叫嚷的凶,李隆基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 见安禄山执意要去长安,高尚与严庄两人无奈的对视了一眼,脸上都布上了愁容。 “知道你们两个担忧于我,可咱们方方面面都还未准备好。 如今只是杨国忠那小儿乱喊乱叫,圣人该不会对我如何。 我儿正好主持新罗之事,可以借机今年停了朔方的米粮。” 扶了扶李猪儿给挂好的腰带,安禄山叹了口气,继续道:“我也不想进京,可不去更会落了杨国忠的口舌。 到时候引西兵而来,事情只会更糟。 我那兄长领兵本事如何你们也知晓,封常清更不是寻常之辈。 还有那哥舒翰小儿,虽然为人让人不耻,可领兵真不能小瞧。 只能赌上一次圣人依旧信我。” 看了看两人,安禄山犹豫了一下,抬手指向辽东的方向,“说句不吉利的,若是我真被杨国忠所害,你们务必要让我儿为我报仇。” “郡王可不敢乱言,高兄已经做过卜筮,郡王此次入京必能逢凶化吉。 在此期间,我等会尽心辅佐九郎君,只等郡王平安回来。” 严庄已经知晓罗一拒绝派夫人入京为质,再算上之前的装病,倒是不怀疑罗一与朝堂是一条心。 可安禄山在怎么一口一个我儿叫着,那也是个外人。 更何况安禄山又不是没子嗣,哪能轮得着罗一对河北指手画脚。 更主要的是,人都分个远近亲疏,罗一身边可不缺心腹。 他们转投罗一帐下,可未必能有现在的权势。 有极大的可能是白白忙忙乎乎这些年,最后都成了一场空。 听了安禄山所言,立刻隐晦的表达出反对的意见。 安禄山自然能听明白严庄话里的意思,摆摆手道:“报仇是报仇,主政是主政,不用这样特意提醒。 另外你们对我儿都看得浅了,他不是热衷权势之人。 真想要这些,他就不会对杨国忠又打又骂,更不会急着从剑南回来。” 说到这,安禄山琢磨了一下,将目光看向高尚,“我儿所要的米粮,该调拨继续调拨。 拖了这么久都不给准信儿,已经显得咱们过于小气。” 见严庄有出言反对的意思,安禄山摇头道:“不将米粮给出去,如何说服给朔方停了米粮。 此事就这么定了,不用再劝。” 第552章 又是喜忧参半 东亭通往都里镇的水泥路上。 隆隆的马蹄声震耳欲聋,重新调配任务的各军,如同两条变龙般迎头相会的场面也是无比壮观。 沿途百姓看了无不震撼,而震撼过后就是无比的安心与欢喜。 这是大唐不败的辽东军伍,也是守护他们这些百姓的军伍。 只要有这支军伍在,不管是哪族的百姓,再不用担忧各城间的征伐,部族间的争斗。 唯一需要考虑的就是怎么样能让收成打得更多一些,日子过得更好更体面一些。 而带来改变与安稳的,正是那面绣着罗字巨大帅旗下的自家使君。 沿途百姓们能想到的表达感激之法,除了送上自家种的瓜果,就是竭力的大声欢呼以表感激之情。 满是真挚的呐喊,虽算不上响彻云霄,但随着帅旗的移动,也形成了一道起伏的声浪。 使得各军交会行军的景象,又增添了几分壮观。 与兴奋的百姓相比,巨大帅旗下的罗一则是强颜欢笑。 之所以这样并不是对这些百姓频频送上瓜果的不耐,而是心里心疼那些多耗费的米粮。 对调的大军人数达到了将近五万。 不算战马光是人在行军下的米粮供给就要比平时训练还要多出一斤来。 从东亭到都里镇将近八百里,就算有水泥路的加持,也要走上至少十天。 辽东军仓的粮食储备,原先都是按照两万人马准备的。 短时间内骤然多出六万之数,罗一是怎么算计都脑瓜子嗡嗡的。 这么一来一回,就多消耗出去五十万斤,让罗一心疼的要命。 而且为了辽东能够万无一失,又对整个辽东官吏的职位做了一些调整。 也有些担忧麾下的官吏磨合不好,从而影响到一个多月后的秋收。 直到日头偏西,大军开始在路旁扎营,结束了一天的假笑男孩模式,罗一心情才算稍稍好了些。 “这一路,不愁没,果子吃,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洗了一盆的李子端到罗一跟前,安庆绪嘿嘿一笑,“你弄,些冰出来,光用,井水泡,不够凉。” 斜了一眼堪称整个辽东上下最嗨皮的安庆绪罗一没好气道:“还弄些冰来,你当这是踏青呢? 再者没听过桃养人杏害人李子树下埋死人这话? 弄一盆李子,你也不怕吃出毛病来。” “你,我,仓满,左大,这就,四个人了,待会儿,史老大,也保准,会过来。 这点,李子,算啥,估摸待会儿,还得洗些,杏。” 从盆里挑了一个最大的李子抛给罗一,安庆绪继续道:“你不,总说,船到桥头,自然直。 不管,郑昂,回去,再怎么,说,洪秀有,身孕,圣人,也不能,把你怎么,样。” “你觉得我不高兴是因为这个?”把靴子脱掉扔到一旁,接过仓满递过来的帕子,罗一边擦脸边对安庆绪道:“杨国忠又谏言你阿耶要反,还撺掇圣人下诏书招你阿耶入京都,不敢去就证明你阿耶要反。” 安庆绪拿着李子的手微微一顿,拧着眉头道:“杨国忠,是真蠢。 这能,证明,什么,阿耶有什么,不敢,入京都的。” “你的意思是你阿耶这次不会有所动作?”罗一将帕子扔给仓满,抬眼看向安庆绪,“方便仔细说说吗?” 安庆绪选择跟着罗一,除了长期对安禄山不满,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那就是在两人第一次见面时,就感受到了罗一对他的尊重。 罗一的尊重不是浮于表面,心中却腹诽嘲笑的那种。 不但给他出主意帮着改正,也真把他当做常人看待,从不认为结巴的人就要低人一等。 将话挑明之后,更是迟迟不见罗一询问有关河北之事,这让安庆绪心中更是感动。 虽说谋反为十恶之首,可以不遵父为子天不得告发的律例。 但毕竟他是子,今后传言出去,少不得让人诟病。 此刻罗一能问,证明肯定是遇到棘手的问题,而且即便是这样也是用的询问语气。 安庆绪没有任何犹豫,放下手里的李子,脸色一正道:“这有,什么,不方便说。 不算,曳落,河,范阳,兵,九万,其中,将领,” 罗一挥手打断安庆绪,“阵营不同归阵营不同,你说这些以后肯定要背上骂名。 况且我也不在意这些,真敢跟着反一并打了就是了。 我想问的是你怎么断定杨国忠的这次逼迫你阿耶不会有所动作。” 安庆绪见罗一说得认真,没执意继续说谁是怀疑对象,缓声分析道:“没人,有,实质,证据。 阿耶,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动手,而且阿耶,也不想,反圣人。 再者,这个,时候动手,各方面,准备,也不足。 河东那边,阿耶,就无法,全都,掌控,甚至是,掌控的,很弱。 除了,云、蔚两州,河东,实际上,是太原尹,杨光翙说了算。 换做,是我,杨国忠,叫得再凶,也得入,京都。 不然,就将,把柄,主动给,递了出去,会更加,不利。” 罗一缓缓点头。 那边别管人的品性怎么样,个个都是人精。 他所写的书信,不可能看不出隐晦的意思。 这么久没动静,恐怕是在反复商议衡量这时候要不要反。 如果真如安老二所说,安禄山硬着头皮去长安。 从河北那边调拨米粮的事,并不是完全没有希望。 安庆绪见罗一沉默不语,耸耸肩道:“你不用,想得那么,多。 这两年,估摸着,都不会,有事,甚至阿耶,改主意,都有可能。 你担忧,这个,都不如,琢磨着,怎么应对,郑昂,回去告状。” “我不是担忧这个,而是你阿耶动不动手,关系着河北给不给这边调拨米粮。”对着安庆绪抬起一根手指,罗一叹了口气道:“如果没有杨国忠这次的逼迫,与河北要的百万石米粮这会儿已经运过来不少了。” “百万石?”安庆绪被惊得都不结巴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罗一道:“你是真敢要啊,能说说你是怎么…” 安庆绪的话还未说完,余承泽迈步进入了大帐。 目光先是扫了扫安庆绪,见罗一摆手示意无妨,余承泽将两份文书递了过去,“从范阳与长安来的急文。” 顿了顿,余承泽凑到罗一耳旁,将声音压的极低道:“范阳都水郎传信,已经有米粮出仓顺潞水直奔军粮城。” 听到米粮出仓运送到军粮城,罗一眼中目光陡然一亮。 军粮城是太宗时为征伐高句丽所建的专门盛放北伐军粮的地方。 而且还是修建在了沽河、清河、滹沱河汇合入海的海口之处。 把米粮送到那,除了往辽东这边海运过来,没别的可能。 飞快打开河北传过来的行文扫了几眼,上边的内容与猜测别无二致。 这让罗一兴奋的差点蹦起来。 不过当看到长安传来的行文,罗一的好心情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并且有种想要骂娘的冲动。 第553章 怎么这么想笑 长安方面来的根本就不是什么行文,说是高力士的求救信都差不多。 杨国忠已经疯狂到开始夺取内相之权,而且话赶话的还将高力士给将住了。 如果罗一这边不派质子入京都,那高力士就要下来做监军。 一旦高力士离开长安,杨国忠这个外朝宰相,必然要趁机参与进内廷的政权核心。 这样的结果,不但高力士愤怒,罗一其实也有些接受不了。 现在文表入宫的流程是要先经过高力士,然后再呈给李隆基。 不过说是呈给李隆基,其实是除了极个别的大事,其他的事情都由高力士拍板做决断。 别看杨国忠能够随意出入皇宫,有些事情能够直接与李隆基对话。 但只要高力士事情处理的没毛病,在这种特定的环境下,杨国忠这个外相权势就是没有高力士大。 其实按道理来讲,杨国忠这种做法无可厚非。 按这时候正常的律例,根本就不该出现宦官掌权的事情。 但要打破这层屏障的是又蠢又能作死的杨国忠,即便是内相制度不合理,罗一暂时也要倾向高力士。 再从个人角度来说,有句话叫帮亲不帮里,高力士在长安能替他挡掉不少的暗箭,替他在李隆基面前能够说上话。 单从这一点,罗一就要与高力士站在一条战壕里。 除此以外,杨国忠已经对高力士发起攻击。 如果高力士就这么轻易地走了,还会连带出一个更大的问题。 高力士之所以能够权势滔天,还因为他有大将军这层身份。 各禁军的将领其实大多以高力士马首是瞻,就连陈玄礼与之都是一条心。 而禁军将领之所以能这样,是因为十几年前原禁军首脑王毛仲、葛福顺等人自持权势不差高力士,与之争宠对立。 结果三言两语间全都被贬出长安,这让其余禁军将领愕然的同时,也看出明面上是与高力士争,其实是在作死的与李隆基争。 而李隆基早已经不是十几年前那样睿明,高力士一走,肯定会有一部分看不清事情本质的禁军将领倒向杨国忠。 杨国忠一旦掌控禁军,这绝对是一场灾难,安禄山将会彻底做出反叛的决心。 方方面面来说,罗一都应该竭力帮助高力士留在长安。 但问题是能进京当人质的,除了洪秀就是二郎。 哪一个罗一都不愿意安排回长安。 尤其是之前已经拒绝一次,说李隆基一点隔阂与不满都没有那是自欺欺人。 这一次回去,一定会被看得死死的。 到时候他这边稍稍有些不受控制的迹象,留在长安为质的人都将陷入险境。 可如果不保高力士,他今后的境遇将会愈发凶险。 而且高力士下来以后,再怎么隐瞒也没法保住手雷与火炮的秘密。 高力士无论到了什么时候,都是李隆基的人。 私交再好,并且某些时候是站在同一条战壕里,也会受到猜忌。 最好的结果就是火药与火炮都交出去。 而将这些交出去,早晚会传遍各军。 没了最大的倚仗,这些年的努力就全都白费。 这种两难的境地,让罗一心烦意乱的同时,也气得直咬牙。 他这体质真是无敌了,好事高兴不过三天,肯定会发生一件糟心事。 罗一脸色阴沉的样子,一看就是长安那边又出了什么事。 不想打扰罗一思虑,安庆绪起身道:“我先,回去,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 “你乌鸦嘴说完就打算跑了?”将高力士的信递给安庆绪,罗一郁闷道:“你看看,我该怎么选。” “这不是,好事吗?高力士,与杨国忠,这是彻底,决裂。” 放下信件,安庆绪眨巴眨巴眼睛,继续道:“你是,当事者,迷。 这不是,在让你,做选择。你除了,让二郎,入京,没别的,选择。 这封信,是在,试探。 你敢,传信,拒绝,你等来,的不是,高力士,肯定是,传你入京,的诏书。” 听了安庆绪的话,罗一猛然一惊,用力的拍了一下脑门。 都知道高力士是李隆基的铁杆拥趸,还光顾着忧心不想让人入京。 坐直身体琢磨了一下,罗一又觉得不对,“差点被你带沟里,如果真是试探,老高不可能在信中写争权这样的隐秘之事。 即便是我让二郎进京,也看不出我到底是不是忠心。” 安庆绪微微颔首,想了想道:“你说得,有道理,可你,真不让,二郎进京,就会,变成,试探。” 顿了顿,安庆绪疑惑道:“你,连,阿耶,都防备,对大唐,的忠心,毋庸置疑。 你这么,愁,干什么,让二郎,去就好了。” 罗一用力拍了一下身下的木榻,十分无语道:“我现在与你阿耶居然是同一种待遇。” 抬手指了指老林营帐的方向,罗一长叹道:“圣人那么信你阿耶,能给的不能给的全都给了。 你阿耶一旦反了,你觉得圣人该会不会伤心难过,还会不会信任其他的武人。 老林他们用的物件你亲眼见过,我隐瞒这么久,你觉得圣人会不会猜忌。” 登上靴子在营帐内来回踱了几步,罗一摇头道:“我就二郎一个弟弟,不能让他入京冒险。 老高就算下来,也赶不上咱们的脚步,就当二郎已经出海东征,接不到传信。” 安庆绪嘴角抽了抽,“你这,是打算,硬往后,拖? 可你,往后拖,隐瞒,利器,的事情,也是,躲不过去。 难道,你,” 说到这,安庆绪瞪大了眼睛看着罗一,不敢将猜测的话继续说下去。 “我没那个心思,就是不想活的那么憋屈。”扫了扫两封信件,罗一无奈道:“筹备来筹备去,反而把自己筹备的像是最想造反的。” 安庆绪挠了挠头,沉默了一会,脸色变得古怪道:“我,怎么,这么,想笑。” “看样子是指望不上你能出个什么好主意了。”斜了一眼幸灾乐祸的安庆绪,罗一对苍满朝着帐外努努嘴,“把余承泽叫进来。” 既然打算启用余承泽,而且以余承泽的本事,很多事情根本就瞒不住。 与其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还不如问问他能有什么办法。 而且按最坏的打算准备,二郎入京陷入险境,想要营救或是高效的撤退去剑南,没谁能比得上余承泽的筹划。 罗一吩咐的话音刚落,仓满还没出去,余承泽却先行走了进来,“使君,长安的又一封行文。” 罗一接过行文放到一旁,将先前的书信递给余承泽,“先看看高公的信,你觉得我怎么做才能不受猜忌。” 第554章 余承泽的最终选择 罗一的举动让余承泽受宠若惊。 这可是大唐最尊贵的贵人们往来的密信,能让他看,证明罗一有接纳他为心腹的意思。 余承泽不想错过这次机会,竭力平复了一下兴奋的心情,打开信件快速看了一遍。 而看过信的内容后,余承泽先是因为高力士被杨国忠逼迫到如此境地大吃一惊。 随后想起罗一的问话,余承泽又瞬间如坠冰窟,想哭的心都有。 明摆着是这位罗使君不想安排至亲入京为质。而能有这样的打算,存了什么心思不难猜出。 看出余承泽想的多了,罗一叹了口气,先简单解释了一下隐瞒火药与火炮可能面临的后果,随后缓声道:“别哭丧着脸,我没反叛的意思。 只是我为大唐已经做得够多,不想最后那些憋屈的把命交出去。” 满脸不信的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一旁看热闹的安庆绪,余承泽真想扭头就走。 一个是早晚要反叛的酋首家中郎君,结果却跑出来与家里对着干。 一个是嘴上说着不反,其实是为了保命什么都能干的出来的。 这两位一个赛一个的疯狂,这哪里是机会,分明是给他拉下水。 他就是打算想些办法好好护着家人护着乡里,要不要弄得这么惊心动魄。 “啧啧,看来我真是看错人了,你那心思还能再转得慢些吗?” 略微不满的斥责了一句久久不吭声的余承泽,罗一用力击了一下手掌,“我问你,你觉得大唐哪支军伍能抗的住辽东军那样的战法。” 余承泽回想了一下与新八部交战的场景,打了个哆嗦后连连摇头。 “我问你,我真要反,有没有人能挡得住?! 我真要反,还用不用防备河北?! 我真要反,与河北联手,你觉得朝堂能不能撑得住二年?! 我真要反,为何不西近而是要远征倭国?!” 余承泽化身为拨浪鼓,一阵一阵的猛摇头。 斜了一眼余承泽,罗一撇嘴道:“我只求不要为大唐流血流汗后,再受尽委屈与憋屈的枉死,这有什么错吗?” 余承泽再次摇头。 “既然觉得我不会反又没有错,那你还担忧什么。” 从木盆里拿了个李子抛给余承泽,罗一继续道:“我可以保证,真到了保命那一天,你可以离开。 另外,我这人也从不愿强迫人,真害怕受到牵连,就当我什么都没说过。 不过嘴不严的后果,你也该知晓是什么。” “我,接句话。” 安庆绪碰了碰余承泽,嘿嘿一笑继续道:“他那,浑身,上下,都是,心思。 日后,肯定,到不了,他说,的那种,最坏的,地步。 另外,我虽然,不知道,你有,什么,大才。 但是,他这样,看重一个,人,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想要,成就,一番,功业,你就仔细,琢磨,琢磨,再回话。 若是,只想安稳,你扭头,就走,以后,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跟随高力士去剑南的时候,余承泽就对罗一做过详细了解。 凭罗一做过的那些种种之事,说人家是人精都是在贬损,说是妖孽都不过分。 对于罗一,余承泽打心里的敬佩与折服。 被要过来以后,发现辽东有所准备,更是促使他下定决心要成为心腹,从而更好应对未来的河北之乱。 有这样良好的感官基础,余承泽回过神后,仔细琢磨琢磨,心里已经接受罗一的说辞与做法。 拼命为大唐东征西讨,结果就因为猜忌而死,换谁谁都会不甘。 而且以辽东的现状,以及罗一做出的安排,也都不是为反叛做准备。 安庆绪说的那些话也没有错,以罗一的智谋肯定能琢磨出完全的办法。 就算是琢磨不出,到了最后最坏的状况也就是听调不听宣。 能够跻身于罗一的心腹,功绩注定是少不了的。 罗一虽不能成为下一个王忠嗣,但他却未必就不能成为下一个哥舒翰。 加之余承泽很聪明,不然做不到都水监的中高层。 而都水监又向来做得都是隐秘之事,他知道他也没得选。 罗一既然敢与他这样说,就一定做好了万全的防备。 另外,罗一的圣眷一点不比杨国忠和安禄山差。 就算他能把消息传出去,有没有人信他的都是两说。 从哪个方面衡量,最佳的选择都是跟着罗一。 功勋与财帛,甚至是名望,今后都不会缺。 脑中飞快盘算出结果的余承泽,不再有任何迟疑,立刻跪地起誓道:“属下必当唯使君马首是瞻,日后如有反复必遭天谴。” 将余承泽拉起来,罗一摆手道:“这世上最不靠谱的就是誓言。 不过与我相处久了,你就会知晓我所说的都是不是真的。” 轻轻弹了弹余承泽还握在手里的书信,罗一挑了挑眉,继续道:“说说有没有什么办法。” 余承泽举起信再次看了一遍,挠了挠头道:“高公这封信不是在询问,而是在与使君解释。” 目光瞄了一眼被罗一放在木榻上的那封刚送过来的书信,余承泽沉吟了一下继续道:“属下建议使君先看看新传过来的信。” “你觉得这是高公的解释?”罗一眉头皱了皱,从木榻上拿起信件晃了晃,对余承泽道:“你认为信中所言是已经将召质入京之事拍板定下来了?” 余承泽这次是领略到罗一的心思转的有多快了。 他能做出这样的判断,是因为他在高力士手底下做事已经快十几年,对高力士的行文习惯极为了解。 罗一是只听了一句话,就给琢磨了出来,这太吓人了。 震惊过后,余承泽稍稍琢磨了一下,不敢将话说得太满,“属下只是猜测,不敢断言一定就是。” 打开书信飞快扫了几眼,罗一脸色变得有些阴沉,“你所料的一点不差。 高公这第二封信,就是通知二郎入京的诏书已经在路上。” 顿了顿,放下手中的信,罗一将目光与余承泽对视,缓声继续道:“你有没有办法。” 余承泽明白罗一话中的意思,略微沉吟了一阵,点点头,“属下以人头担保,必不让二郎君落入险境。” 余承泽的回答,让罗一十分欣喜。 敢这样保证,就意味着有极大的把握把小二郎从长安给弄出去。 而且余承泽的聪慧,也证明了他没看走眼,今后将多出一个强有力的帮手。 不过一想到最终的结果还是应了最坏的预想。 加之高力士的作用,要比以前预料的要小很多,罗一有些郁闷起来。 琢磨了一阵,罗一觉得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还是要让周口口从剑南挑些人手去长安做接应。 另外,信中所言给小二郎的赐婚也太过突然。 也不知道二郎要是不愿意,这门婚事能不能推掉。 想到这,罗一看向余承泽,“广平郡王家的四娘子你听闻过吗?” 第555章 李泌的态度 海风带起大海特有的那股腥气,没有让罗一感到任何不适,反而直吞口水。 来到大唐已经快五年,一直忙忙活活,一口海鲜都没吃上。 按照后世的公历算,粗略的往后推一个月,应该是八月份。 皮皮虾和螃蟹什么的虽然没长满有些发空,吃不吃没多大意思,但却是吃各类贝壳类海鲜的大好时节。 即便不是大潮的时间,罗一也决定去赶海。 而这个时候的真正原生态,也没有让罗一失望。 小潮退去只是露出不大的滩涂,各类蚬子、蟹子、以及蛏子海螺等等,甚至是海鱼都收获颇丰。 “二郎,你先去准备准备,我与你兄长在这里捡拾就好。” 李泌一直在等罗一的解释,但是等了良久,罗一先是看海,随后又只顾捡拾一句正事不提。 这让李泌罕见的有些沉不住气,将二郎支走后,用木铲敲了敲木桶,对罗一道:“你就没什么要说的?” 李泌的问话,让罗一脸上的欢乐瞬间消失不见,“你就不能等吃完了再质问?” “不先问你,你觉得我能吃的下去?”李泌弯腰挖了个蛏子扔到木桶里,面无表情道:“你现在做得事,越来越与你的初衷背道而驰,甚至是让人起疑心。” “你自小就是神童,现在又是算命的大师,我这么做的原因还用得着特意来问我?” 看到已经开始涨潮,罗瞥了一眼快要装满的木桶,先是满意的点点头,随后对李泌继续道:“天下之本在国,国之本在家。 我为国卖命卖到最后,还卖出错了来了?落个连家都保不住的下场? 还有的初衷,从来都没变过,就是要好好活着。 你该质问的不是我,而是该扪心自问。 你们自己没本事做事,却要弄死有本事做事的。 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 就因为你们出身富贵人家,你们怎么说怎么是? 你们觉得我变得危险,就可以防患于未然。 我为了活命做出准备就是大逆不道?” 李泌原以为罗一会做出解释,没想到会说这样重的话,眉头拧了拧道:“你是刚打过契丹人戾气未消,还是自觉有倚仗开始目中无人。” 罗一嗤笑一声,用满是嘲讽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几眼李泌,“看看,遇到问题你们从来不先找找自身的原因,总是把错怪到别人身上。 而且一旦不对你们心思,就开始给人扣罪名。” 李泌抬脚踩了踩脚下开始涨起的海浪,沉声道:“人心转变就如脚下海浪,总归是先要涌起一波一波的小浪,才能积为滔天巨浪。 你变得如此突兀,甚至隐隐有将我们视为仇人之意,同样该有原因才对。 可我找不到这个原因,因为我们不曾亏欠于你。” “这就开始邀功了?” 看着海潮越涨越大,罗一拉着李泌边快步走向高处的沙滩,边开口继续道:“我从未将你们当做仇人。 我只是不想再活的那么累,与你们先小人后君子,把丑话先讲清楚。 你知道我没有亲人,你们这些友人就与我的家人一样,我不想伤了这来之不易的情分。” “你这样做是害怕伤了情分?”李泌扭头看了看罗一,“你不觉得这话说得很可笑吗。” 罗一一屁股坐在沙滩上,在木桶里边挑挑拣拣,边嘲讽道:“你们讲道理、讲律例、讲忠心、讲家国情怀,就是不讲怎么让我活下去。” 抬头看向李泌,罗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一直谦让着你们,只是一次与你们讲道理,就觉得我说的可笑,这对我公平吗?” “人心若如谷种,满腔都是生意。人心若如明镜,通体皆是光明。” 看了眼罗一,李泌脸色变得凝重,继续道:“你现在满心怨与恨,已经蒙垢。 再不修心,就将滑入无底深渊,谁也救你不得。” 罗一从木桶里翻捡出一个拇指大小的蚬子丢向李泌,“别说那些大道理。 与你说这些,就是让你也体会体会被人杵肺管子难受不难受。 另外也是在告诉你,谁敢逼我死,我就敢跟谁拼命!” 李泌将罗一丢在身上的蚬子扔到木桶里,盯着罗一看了半晌道:“就连圣人都无法做到随心所欲,你不觉你所求的都是些浮泛无根的吗?” 低下头长叹一声,李泌摇头继续道:“修心的年岁主杀伐,就是伤志伤情。 离着跨海还有些日子,练兵之事你交给安庆绪或是高先生。 你专心与我静心读书,好好去一去心中的戾气与怨恨。” “跟你读书什么的都是小事。”用木铲敲了敲木桶,罗一嘿嘿一笑道:“你这样说,我可以理解成你认为我做的是对的吗?” 李泌斜了一眼罗一,“人之常情不代表做的就是对的。 而且再与你争论下去,我怕你把我也赶到德州去。” 李泌所想与王玄志相差不大。 如果没有那些战事,或是河北的那些糟心事。 李泌觉得就连圣人都没罗一日子过得欢快,过得有滋有味。 他坚信罗一不会,也不屑于去反。 但能要人性命的可不单是谋反这种大罪。 即便是罗一有委屈的理由,有嚣张狂妄的资格,可依旧不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不过李泌不打算跟李尚客一样,更不赞同李尚客那种极端的想法。 想要让罗一平复下来,李泌觉得还是要顺毛驴,让其静心下来。 以罗一骨子里的良善,戾气自然就会消散掉。 故意调侃了一句,李泌抬手指向远处的码头,“你叮嘱的细船,已经打造出了两条,明日便与我登船读书。 放眼尽是无艮的大海,也有助于你修心立心。 尤其是如海中之鱼一样飞快纵横于无尽之泽,更会加助你的开悟。” “你上船在海中跑过了?” 罗一第一眼看到码头停靠着的风帆战列舰,就十分期盼与激动。 但是预料到李泌肯定要先与他说道说道,顺势压下兴奋,改为先来一顿海鲜大餐。 但李泌的话显然是已经上船在海上航行过了,再次勾的罗一心里痒痒的。 加之放了一通嘴炮,李泌的反应并不过激,心里郁闷已经散了一大半。 错愕的问了一句后,罗一按压不住心里的跃跃欲试,起身拎着木桶道:“不用等明日,现在就上去。” 第556章 你得跪下磕头喊耶耶 “使君,李先生,有新罗使臣前来。” 罗一只提着木桶跑了几步,就被过来报信的院兵给叫住。 “确定是新罗的使臣?”罗一望了望远处的营门,疑惑道:“是从东边一路跟过来的?一共来了多少人。” “回使君,来人不多,共四十二位,确实是一路追着咱们过来的。 说是他们到了东亭的时候,咱们已经启程了两日。” 罗一挥手让传信院兵退下,眉头皱了皱,对李泌道:“陈希烈都过去了,新罗还派使臣过来干什么。” 李泌撇撇嘴,“干什么?你都磨蹭多久了,那边能不急吗?” 罗一摇头道:“来的方向不对,他们与平壤城大打出手,不该动陆路过来。 而且现在辽东暂时交给了老王,这帮家伙还追过来,这事有些蹊跷。” “你是不是想的多了,新罗南北两边皆有战事,北上而来没什么可奇怪。” 放下手中的木桶,李泌挥手让候在远处的苍满等人将靴子拿过来,对罗一继续道:“你连夜赶到,若是觉得疲惫,我先过去见见。” 看了看手里的木桶,又看了看远处的海船,罗一不满的撇撇嘴,拉着李泌往营门的方向边走道:“一起过去吧,好歹也是使臣,怎么得给些颜面。” “说急怎么还急上了。”李泌指着跟过来的仓满等院兵道:“咱俩衣衫太过随意不说,连鞋子还没穿呢。” 罗一不屑道:“是他们求咱们,你就是光穿一条兜裆的裈裤,他们都得受着。 更何况连夜赶到这,又这顾困顿挖了这么多海货,我就等着吃这口呢。 赶紧给应付过去,哪有功夫与他们磨牙。” 朴仁勇身为新罗最北境的汉州阿飡(can),面对靺鞨人发动的攻击,虽然暂时不担心靺鞨人能开汉州南下,但压力还是十分巨大的。 汉州多山,各城皆是山城,易守难攻之下,靺鞨人想要逐一破城根本就没可能。 但凡事有利就有一弊,山城固然好守,可山地平日产粮也少。 长久攻城或是围困之下,各城的米粮消耗太快。 指着从其他各州运送过来,十成有八成的米粮要消耗在路上。 这样不但不划算,按道理也根本用不上这样。 只要唐人从辽东出兵,就能将靺鞨人前后夹击。 靺鞨人只要不是鬼迷心窍,肯定就会撤兵,州内各城自然就解了围困之危。 可左等唐人不来,右等唐人还是不来。 直到等了两个多月,还是得到京城传信,才知道唐人没有从西边出兵的打算。 而且因为首都金城同样被围,国内没法给汉州提供援助,想要援兵让朴仁勇自己去辽东找唐人商谈。 这让朴仁勇如坠冰窟的同时,更是对大唐辽东边军恨得要死。 不直接从西边出兵,反而要走海路去新城。 辽东那个被传的神乎其神的年轻将领,就这么个统兵谋略? 简直是狗屁的名将,恐怕又是跟安禄山一样,连蒙带唬外加靠财帛买来的官职与名声。 可痛骂过后,除了辽东的大唐边军,又没其他可指望的。 朴仁勇琢磨了几天,决定还是要亲自走一趟辽东。 既然大唐辽东的将领都是些没真本事的,那就由他来教教这些唐人该怎么打仗。 而且那些唐将若是折服于他的谋略,没准还能拿了辽东边军的军权。 朴仁勇打着如意算盘紧赶慢赶的来到东亭后,正好看到从都里镇对调回来的大军。 这让朴仁勇更是兴奋的不得了,立刻就去了军衙。 当得知罗一已经去了都里镇,暂时代管辽东的又是闻名遐迩的保定军军使王玄志,朴仁勇立刻就了头,直接大言不惭的讨要军权。 结果可想而知,朴仁勇一行人被王玄志当做傻子当场就给叉了出去。 朴仁勇感觉受到了侮辱,想要与王玄志决斗。 可想到这是在东亭,吃亏的只能是他,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可王玄志那一副小人得志的面孔,朴仁勇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加之汉州那边还在与靺鞨人僵持着,罗一走得又刚走了两天,朴仁勇不顾一路疲乏,带人一路追了过去。 又气又累之下,当看到罗一与李泌穿着单薄的里衣,如田舍郎一样赤脚穿着过膝短裤,朴仁勇顿时火往上冒。 可一想到好歹是把人给追上,又要借着罗一的手惩治王玄志,朴仁勇将怒气给压了下来。 “军况紧急,便不与使君计较失礼之事。” 略微傲慢的行了一礼,朴仁勇脸色阴沉的继续道:“我入军伍已经二十余载,比使君更擅长军阵之道,只需听我的便好。 汉州多为山城,靺鞨人攻之不易。 只要辽东边军与我汉州军前后夹击,靺鞨人必定败退,随后可再解金城之围。 兵贵神速,使君现在传令大军立刻与我东进,以解汉州之围。” 顿了顿,朴仁勇目光望了望东亭的方向,咬牙切齿的继续道:“还有王玄志那匹夫,不仅待我无礼,还极尽嘲讽之能。 这样无用无德之人留他作甚,即便不打杀,也要杖责百下。 使君一并把这律令也传下去吧。” 揉了揉发瘪的肚子,朴仁勇眉头一皱道:“一路紧追,未曾好好吃过饭食,再给我与属下加紧弄些可口的吃食。” 听了朴仁勇的话,罗一忍不住乐了出来,看向李泌道:“老王确实挺坏。” 李泌既无语又十分同情的看了看朴仁勇,点点头道:“连个口信都没传过来,确实是挺坏。” “都知道王玄志坏,那还愣着做什么,赶紧传令去啊。”朴仁勇斜了一眼罗一与李泌,撇了撇嘴继续道:“就你们这样领兵,在我麾下连停军中的少监都不如。” “你这唐话说的挺不错,你的要求我全都听懂了。” 上下扫了两眼朴仁勇,罗一咧嘴嘿嘿一笑,“不过想让我听你的安排,你得给我跪下喊我耶耶才行。” “跪下喊你耶耶?” 听到罗一这样说,朴仁勇立刻炸毛道:“你说得这是什么混账话! 你无统兵之力,帮着你调教属下,又带着你获取功勋。 你不言谢也就罢了,还不知好歹的让我跪下喊你耶耶? 简直是岂有此理!” 罗一依旧嘿嘿笑道:“既然你不当我儿子,我凭什么要那么惯着你。” 说罢,罗一脸色骤然一冷,对仓满挥手道:“把这个不说人话满嘴喷粪的腌臜货的满口牙全都给我敲下来,留下一颗都拿你是问!” 第557章 对高适的安排 朴仁勇闹出的闹剧就发生在营门内。 消息传播的速度飞快,仓满还没把朴仁勇的满口牙全都敲掉,靖东军与镇东军的一众将领就全都赶过来看热闹。 “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安庆绪瞥了一眼朴仁勇摇摇头,“结果,挨打,也喊得,跟杀猪,一样。” “光是敲掉牙,太过便宜这新罗小儿。”高适捋了捋胡须,面色阴沉道:“一个属国军将,真不知道哪里的胆子敢如此无礼,收了这狂徒的脑袋,才对得起他的骄狂无知。” “啧啧,如此夜郎自大,高将军所言极是,收了脑袋才是正理。”王全忠瞥了一眼跟着朴仁勇一起过来的新罗人,对罗一道:“一个个的一脸的不忿,都该收拾收拾。” 马玉捏了捏拳头,点头应和道:“都是一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居然敢对使君如此无礼。 真是天大的笑话,依我看,大军出征在即,拿他们祭旗正合适。” 陈杉嘿嘿一笑,用肩膀轻轻撞了撞罗一,“连新罗小国一州之官都敢对你颐指气使,你这威名也不行啊。” 向来以仁义的杨洪山,扫了扫这些新罗人,冷哼一声道:“圣贤云,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 就这副做派,也配为使臣?难怪靺鞨与倭人要打他们。 真是可笑而又可悲。” 看着一众将领无一例外,全都认为惩罚的轻了。 尤其是高适,没想到脾气也这样暴,跟个老愤青一样。 “别人喊打喊杀,我都不奇怪。”甩了甩粘在脚上的细沙,罗一对高适继续道:“你好歹也是大唐有名的文人,怎么也如此暴躁。” 高适捋了捋胡须,摇头道:“使君不单是辽东的使君,还是征东的大总管。 所持旌节代表着陛下,代表着我大唐。 敢如此与使君说话,就是在对圣人大不敬。 触我大唐天威,他们新罗小王都该前来赔罪,只要这无知蠢儿一人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 罗一先是微微颔首,随后咧嘴笑了笑。 朴仁勇虽说可笑又可气,不过来的也正是时候。 没有这个家伙投石问路,也不能知晓高适对新罗是个什么态度。 既然连高适都看不上新罗,到时候去新罗敲上一笔,其他人更不会说什么。 想到这,罗一对高适问道:“你那厢人马是最早过来的,现在能不能适应乘船远行。” 高适眼中精光一闪,“军中哪来适应这一说,军令所指,前边纵是刀山火海也得往前冲。 使君若是觉得到了动手的时候,只管下令便是。” “打倭人还差些日子。”目光看向被踩在地上,满嘴是血已经叫喊不出的朴仁勇,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新罗人有求于我大唐,大军所耗米粮他们该承担一些。加之又如此狂妄无礼,也得给些赔礼才行。” 扭头看向高适,罗一意有所指道:“我觉得熊州那地方作为落脚点就不错。 除你所领左厢,镇东军再给你调拨三千骑军,你觉得多久能站稳脚跟。” “使君的意思是?” 先错愕的问了一句,紧接着高适猛得一摆手,脸上难掩兴奋之色继续道:“使君目光独到,熊州那里确实是个不错的落脚点。 那里不但是新罗国数一数二的粮仓,也是为数不多的平原之地。” 扭头看了看远处码头上停靠的海船,高适愈加兴奋道:“按新罗兵制,一州有五千禁军,与一停的州军,加一起估摸着两万之数就是极限。 属下敢以命担保,三天能在海岸三十里处扎营寨。 月余的光景,大唐的三辰旗将再次插到熊州城的城头。” 说到这,高适目光亮的吓人,用力攥紧拳头声音微微发颤道:“使君这个谋划甚好。 拿下熊州,大军将不愁米粮,可以沿山海之间的平原向北直推。 辽东其余两军从东亭出兵先收复平壤,随后同样一路南下。 估计不出半年,当年百济与高句丽南部丰腴之地将尽数落于我大唐囊中。 新罗国其余之地尽是群山,可以利用他们与靺鞨人和倭人继续周旋。 同样为我大唐一道屏障,若是…” 看到高适越说脑补的越厉害,罗一不得不挥手打算,“你想的有些多了,眼下新罗还不能倒。 落脚于熊州就是为的米粮,还是以征伐倭人为主。” 顿了顿,罗一十分好奇道:“你是先以文而闻名于大唐。 我怎么觉得你比我还心黑,额,是比我的抱负还要远大。” “使君不必说得那么含蓄,不过也确实有说错的地方。” 目光望向南方,高适拍了拍心口,语气低沉道:“不是我心黑,而是要克复我大唐故土。 新罗九州之地,当年只有三州是新罗人所有。 其余六州之地,乃是当年百济与高句丽之地。 我大唐费劲艰辛灭掉两国,结果新罗卑劣,居然将想将苦心所获据为己有。” 说到这,高适气闷的长叹一声,将目光挪向西边,咬牙继续道:“都是该死的蕃人,如果不是他们侵扰,这会儿哪还有什么新罗国。” 罗一因为猜测李隆基对东北态势的态度,老早就恶补过东北各族的功课,早就得出大唐辽东周边全员恶人的结论。 知道高适的话其实没说完,更知道为何不继续说下去。 对此罗一不但没有感到不满,反而心中还很高兴。 原本以为辽东军中将领,最难搞的就是忧国忧民的李泌与高适。 李泌的反应比预想的要小,算是翻篇了。 没想到高适这位大咖原来也是一个老愤青,对外是妥妥的强硬鹰派。 这对于今后的战事安排,将会少了一个极大的阻力,甚至是多了一个强有力的助力。 想到这,罗一对高适挑了挑眉,“是不是想起你祖父被迫从辽东调往西北,心里就觉得憋闷? 不要着急,你祖父的遗憾会由你来弥补。 将倭国彻底打得灭国后,就是我们与辽东各部仔细算算之前旧账的时候。”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架到海船上的那些铁疙瘩,你就算没见过怎么用的,也该能猜出威力有多大。 再加上三千契丹骑军,在熊州落脚应该不是难事。 待河北先头运送过来的米粮到了,你便领军先行。 争取正好赶在秋收之时踏上熊州之地。” 第558章 船多了许多 赶海时的海滩离着码头还有段距离,远远望去,罗一没感觉出海船有多么巨大。 但是抵近站在码头上,罗一发现之前的感觉错的离谱。 首先就是码头比预想中的要大的多。 而且码头的修筑材料也不是以往见到的木料或是小码头的石料,是由水泥修筑而成,满满的现代既视感。 其次就是停靠的海船大的也让人感到震惊。 尺寸在脑中呈现出的立体影像,实际上也有着极大的差距。 两艘风帆战列舰的全长达到了将近九十米,露出水面的高度也有六七米高。 舰艏如一柄探出的利刃飞昂高挺,甲板上竖起的桅杆如高大的背鳍一样高高耸立。 下层每间隔两米左右就是一个一米见方的舷窗。 虽然此刻都是关闭着的状态,但罗一不用看都知道里面装着的是什么。 而且脑海中不由自主的就浮现出怒海争锋中海战的画面。 眼前这条略显纤细的海船,一旦这些舷窗全部打开,立刻会彻底化身为夺命的海兽。 而与这两艘风帆战列舰相隔不远的大唐传统海船,虽然长度要短了近三分之一,但宽度却要宽上许多,同样显得巨大无比。 尤其是船头上高耸的拍杆,以及船舷两侧上方的巨大床弩,将原本略显憨傻的船型,变得同样狰狞骇人。 而相较于海船的高大与战力,最让罗一震惊的是数量。 远眺粗略估算一下,传统楼船至少不下二十条。 再远一些,还有之前因为被大船遮挡,没有看到的中小船只。 离得有些远,罗一不好估算数目,但总之数目绝对不少。 “咱们的船坊一共才打造出八九条船,这些都是老李从登州要来的?”罗一转身看向李泌,疑惑道。 “你自己下的什么令你自己不知道?登州敢和如狼似虎的辽东边军较劲?” 仰起头看了看随着海浪微微晃动的海船,李泌笑了笑,继续道:“当然,登州能交出这么多船,不光是惧怕辽东。 你一直扣押的那个王逊还记不记得,也是借着他的光。 他伯父王淮忠今年就要从登州离任调到他处。 这边又正好需要海船,借此机会为了把王逊要回去,不但把登州水军连船带人送了过来。 通过友人还从扬州与明州借了十条海船过来。 那些显得破旧的就是,前天才刚刚靠的岸。” 罗一砸吧砸吧嘴,哈哈一笑,“这几年也算没白养着,卖这个价也算值了。” 李泌摇头,“不是卖,是借,最后是要还回去的。 若是还不上,就得出财帛给送过去。” “就这?你觉得我是差钱的人?能用钱解决的事,就全都不是事。”想了想,罗一击了一下掌,对李泌撇嘴道:“这船不还了,直接把钱给送去。” “这话也就你能说,而且说了也没人会怀疑。”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李泌对罗一挑了挑眉道:“离着入秋还些日子,明日看样子又是个 好天,一起乘船去登州送钱去?” 罗一惊得够呛,没想到李泌比他还干脆直接。 见罗一不说话,李泌以为是怕耽搁了出征的正事,开口劝道:“一去一回最慢不会超过七日,最快甚至是三四日就回来,不会耽误你旁的事情。” 罗一没想到纯靠风力的木质海船也能跑这样快,一时间有些怀疑李泌的话。 但转念一想,李泌没必要诓他,而且他也不是那种说话没谱的人。 想要再仔细问问,却见李泌满脸的期盼与跃跃欲试。 “看你这副样子,是不是已经跨海去过登州了?”罗一目光在海船上扫了扫,疑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豁的出去了,就一点不怕海上的巨浪?” 李泌哈哈一笑,“你是在怕这个?乌湖海可不似别处,飓风的时候并不多。 只要看好天相并不算危险,而且从都里镇到登州间,还有不少的落脚岛屿。 若是赶上全顺风,不用一天一夜就能到了登州。” 抬手指了指细长的风帆战列舰,李泌耸耸肩道:“不过想要一天一夜就到登州,得乘这个飞梭船才行。” 罗一斜了一眼李泌,“连船名都给起好了,看来你们没少出去转悠玩啊。” 李泌摆手道:“你说的错了,那不是出去转悠玩。 一是有正事,而且还是你安排的要去德州,二是要试试这海船到底怎么样。” “懒得跟你掰扯这个。”拉着李泌踏上跳板登上海船,罗一目光四处扫了扫,询问道:“试过这船装多少人吗?” 李泌点头道:“试过,装人最多的一次有一千二百人。 不过有些太挤,不建议装这么多人。 只装人最好是在九百左右。 若是装骑军,船身略窄,至多装百匹战马。” 罗一微微颔首。 不管是百匹战马还是一千二百人,都已经出乎了他的预料。 毕竟风帆战列舰的侧重不同,追求的是速度与机动性。 论装东西,还是得大唐传统的楼船。 就算是吃水的底部是尖底,因为宽度大,相对高度就更高。 如果是同等长度,空间要比细长的风帆战列舰大的多。 窦叔蒙已经解决了尾舵的问题,将来楼船也可以打造的更大,装载量也会得到提升。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眼下根本指望不上。 走到船舷望向大海,罗一开始盘算起来。 楼船最多能装七百人,除去三百左右的水手,可以装兵四百,二十条楼船能装八千人。 两条软帆快船需要的水手与炮手加一起也要三四百的人手,两条船加一起能装一千人。 如果高适那一厢人马能代替一半的水手,相当于又多装了三千战兵。 三千加九千,这就一万二了。 那些中小海船再不能装,运送三千人还是没问题的。 镇东军有了契丹骑军的加入,达到了两万人。 高适的靖东军左厢得到扩充后,达到了七千五百人。 这样算下来,连带着战马只需要折返四五次就可以。 这比最初预计的可要省了好多时间。 之所以让高适先行,就是因为海船的数量有限。 先在中途个落脚点,随后在分批次的登上膏药国的时候,间隔的不会太久。 现在既然不用担心第一批次兵力过少的问题,完全可以直接莽一波过去。 第559章 遭遇风暴 “噗通!” “我靠!” 猛得从床铺上掉落下来,罗一正摔得发懵,对侧床铺的小二郎也从上面掉了下来。 这让罗一瞬间清醒过来,起身打算过去看看小二郎,结果突然发现身体跟得了脑血栓后遗症一样。 不受控制的向左侧倾斜,脚下也跟踩在棉花上一样站不稳跟脚。 罗一心中顿时一紧,船体来回摆动倾斜的角度至少有三十度,这是遇到海上风暴了。 “找个结实物件先抓紧,不要急着…” “咣当。” 看到小二郎迷迷糊糊的还想上去,罗一边叮嘱边猫着腰打算过去扶住小二郎。 可刚叮嘱了半句船体再一次侧倾,罗一直接仰面摔倒,并且撞到了舱板上。 这一下摔得很重,罗一差点背过气去,并且整个脊背撞得火辣辣的疼。 不过罗一无暇顾及这些,甚至是小二郎摔得怎么样都没开口询问。 这次侧倾的比之前还要严重,罗一虽然没跑过船也没做过水手,可基本的常识还有的。 船身一旦正横在巨浪之前,绝对会被打翻。 而这个常识,这个时候常跑海的同样知晓,可眼见着海浪一下比一下大。 船身还没调整过来,说明操船的舵公出了问题。 罗一瞄了一眼小二郎,估摸着问题应该不严重,忍着脊背的疼痛,打开舱门急匆匆的奔向船楼。 磕磕绊绊的跑到操控船舵的船楼,看见居然是窦叔蒙在掌舵,罗一大吃一惊,“纲首和舵公呢?” 见是罗一过来,抹了一把迎面拍在脸上的雨水与海水混合在一起的水迹,窦叔蒙对罗一摆手道:“他们两个上来的时候一个颠簸被撞昏了过去,现在还没醒过来。 这上面风大水大,您快回二甲歇着去,这里交给我就好。” 紧紧抓住船楼木壁上的一根扶手,罗一顺着船楼镂空的窗子四处看了看。 船的主帆不但没降下来,借着偶然闪过的闪电,还发现船体与海浪已经呈一个钝角,罗一立刻打了一个激灵。 “再交给你,咱们就得全交代这。” 对着窦叔蒙吼了一句,罗一借着天空中再次打闪,观察到天空上厚厚的乌云根本看不到头,心里愈发的忐忑。 “别逆风走之字了,赶紧转舵顺浪航行。”扭头看了一眼用绳索连在后方的小船,罗一再次大吼道:“晃灯让后边跟着转舵。” 窦叔蒙听了罗一的话,有些发懵起来,“顺着风走咱们就不知道被吹到哪去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往前走? 看不见天上的云有多厚? 这个架势,风浪只会越来越大! 赶紧按我吩咐的去做,再磨蹭都得喂鱼。” 趁着窦叔蒙安排下方的艄公摇动尾舵的绞盘改变方向,罗一脑中飞快的回想了一遍所有有关航海的记忆。 发现除了一些电影中的情节,就只记住一句‘小船怕浪大船怕涌’这句总结。 可眼下窦叔蒙显然造船可以,观察洋流更是大拿,驾船却毫无经验。 罗一只能硬着头皮再次大喊道:“把主帆与副帆全都降下来,前后帆两帆只留下段。” 感觉还是有些不保险,罗一咬咬牙继续道:“让缭手把中段和上段的桅杆全都放下来。” 窦叔蒙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一一按照罗一的吩咐,对着船楼二层里的一众水手下达命令。 随着尾舵的转动以及负责船帆绳索的缭手将软帆降下来,船身终于逐渐与海浪成了垂直的角度。 不过侧翻的风险降低了,但随着一座座小山一样的海浪翻涌。 并不算小的海船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水中落叶一样,被海浪托举起来后,又瞬间被抛向谷底。 船艏每一次重重落下都被海面给淹没,虽然每一次都立刻浮出海面。 可却看得人心惊胆颤,生怕下一次砸进去就再也浮不上来。 而这还只是刚刚开始,随着狂风与暴雨越来越大。 船艏每一次破浪,船体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好似海船随时会被海浪拍得解体甚至是拍得粉碎。 “使君,这风浪太大啦,不若还是逆风走一会儿吧。 而且每过几次大浪船体都要向右斜,总这样调舵也不是办法。” 窦叔蒙听着响声,心里越来越忐忑。 虽然船是他负责打造的,船体不管是哪一部分,用料从都没糊弄过。 可这样太过伤船,他不用到船艏去看,都能判断出铁条与固定其上的各层木料,在如此撞击下已经发生了变形。 一旦套在铁条上的木料出现豁口,不用海浪拍击几下,船艏就会彻底四分五裂。 这让窦叔蒙不得不开口劝劝罗一,逆风走一阵。 “这么大的风你还要逆风走?敢升帆咱们就会被拍倒再也起不来。 现在只能这样走,全看这条船你打造的结实不结实了。” 罗一心里其实也很担忧,船艏与海浪的撞击声堪称震耳欲聋。 从最下一层传来的响声,也跟催命符一样吓得人两腿发软。 可目测海浪应该有五六米高,真敢将船体侧过去,绝对是倾覆的下场。 甚至是半侧过去的风险都比船艏这样不停点头砸在海面上的危险要大。 这船没有发动机,全靠风力为动力,角度稍稍大一些,就不是他们能操控住的,能不能调整回来全是风浪说了算。 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船艏与船体够结实,能够挺过这波风浪。 不过被海浪总是向右边拖,也确实是个麻烦。 而想解决这个问题,罗一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加大左舷的阻力。 脑中飞快的转动了一阵,罗一抹了一把砸在脸上的雨水,对窦叔蒙继续道:“把二甲三甲几的物件都挪到左侧。 再让艄公找些缆绳,一侧绑在左侧船艏与船尾,另一侧绑上浮板或是补漏的木板扔到海里。 这样做,罗一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但根据学过的物理知识来判断,应该能起些作用。 毕竟绑着木板的绳子扔进水里全靠海船带动,肯定会增加阻力。 能够降低船速的同时,缆绳还会拉着船体向左转,以抵消海浪的推力,使船体一直保持顺风顺浪航行。 不过想要摆脱险境,最有效的办法还是风暴能够停息下来。 待窦叔蒙把命令都传下去,罗一再次抹了抹拍在脸上的雨水,“舟师哪去了,这么久怎么没见人过来。 把人喊上来看看风浪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停息。” 窦叔蒙哭丧着脸道:“咱们这次的舟师是李先生。” 听了窦叔蒙的回答,罗一先是一愣,随后气得破口大骂,“李泌我淦你大爷!” 第560章 方我方的越来越厉害 “你这是又在弄什么,现在往哪边走,你总得言语一声。” 看到罗一顶着烈日只顾着埋头鼓捣着酿酒那一套,李泌心虚又心急忍不住询问了一句。 等了半晌,见罗一依旧不理会自己,李泌蹲下身子,悄悄朝着望过来的那些艄公指了指,“此次大意确实是我之过,待回去怎么责罚都高。 可此时船上不只有我一人,况且大小艄公全都对你敬若神明。 你这么一声不吭,不但让人惴惴不安,还容易出了乱子。” “文人就是文人,自己不行就拿众人来说事。” 将接口处封好,罗一转身看向李泌,没好气的继续道:“不管奔哪走,没有水都被渴死。 什么忙都帮不上就知道一个劲儿的聒噪,你过来烧火。” 罗一对李泌这次失误,是真气到不行。 这货要么不坑人,坑起人来是真要命。 而且这货遇到他自己喜欢的事,什么沉稳,什么稳重,都成了狗屁。 为了能提早享受驰骋大海的感觉,害怕擅长观天象与查水纹的舟师提出反对。 不但压根就没询问舟师的意见,更是自己顶替了舟师的职位。 其实以李泌的本事,预测个天气啥的应该还算可以。 可这货跑过两次登州后,认为都里镇与登州间的大海根本不会有什么大风浪。 到了傍晚时居然拎着酒去与相当于船长的纲首和专业掌舵的舵公把酒言欢去了。 不光是将看天相的职责扔到了一旁,还把纲首和舵公都给喝多了。 遇到风暴的时候,被好喊起来的那两货,迷迷糊糊的全都磕成了脑震荡。 最最可恨的是风暴平息后过去质问李泌。 这货的回答居然是临上船前做过了卜筮,卦象显示虽有些意外但却会遇到意外的大喜之事,这是个上上的吉卦。 罗一差点被气得脑出血一头摔在地上。 如果不是风暴还没彻底结束,罗一当场就会让李泌尝尝花儿为什么那样红的滋味。 强忍到风暴彻底结束,刚想找李泌的麻烦,检查船体的艄公就传来了一个坏消息。 底仓里装着淡水的水缸与木桶因为风暴时剧烈的摇晃与摆动,稀碎的稀碎,撞裂的撞裂,淡水直接损失了一大半。 船上可是装着小四百水手,外加三百院兵和杨洪山带着的一百炮手。 而缺少淡水可是不亚于风暴的要命事。 顾不得找李泌算账,也不管味道怎么样,会不会伤身体,罗一赶忙着手制作简易的蒸馏海水设备。 好在弄这些玩意已经轻车熟路,而且船上还带了不少木柴和炼过的煤炭,缺水的问题暂时能解决掉。 而忙乎一通下来,李泌知道了问题严重性,又道歉又是自责,罗一也消了教训一顿这货的心思,不过却依旧不想搭理这货。 毕竟他在保命这一块上,能完全相信的人不多。 结果李泌十分打脸的给他来了一出靠山山倒靠人人跑的戏码。 如果不是听到那些水手和院兵需要安抚,罗一打算非要晾上这货几天。 李泌见罗一开口说话,并且语气恢复了正常,心中长舒了一口气,坐到灶台旁边引火边开口道:“我烧火自然是没问题,你赶紧琢磨琢磨咱们到底往哪边走。” “好好烧你的火,没看我这正琢磨着呢。” 没好气的损了一句李泌,罗一走到船舷边,看了看颜色发浅的海水,对站在艄公当中的窦叔蒙挥挥手,“你确定这里是东海?” “能确定,这海水颜色与余杭的相差无几。”窦叔蒙走过来,抬手指向北边,“乌湖海的水色是有些发黑的,不会有半点差错。” 罗一眉头皱了皱。 靠着船舷坐在了甲板上,随手在上边画了个简易地图,低头沉思起来。 为了借逆风行船,出发时时偏向东南的方向走。 原本以为不管风再怎么大,最终都会在山东半岛靠岸。 结果夜里的风向从南风变为了西北风,将船刮的有些猛,已经出了渤海。 不过这时候大陆以东的海域都叫东海。 窦叔蒙能确定海水与他家那边的一样,只能确定现在船的位置是在黄海海面上。 西北风的缘故,并不能确定离着杭州就一定近的。 想要估算一下昨天夜里的时速,可面对那种滔天巨浪,只能感觉出快,但到底多快却没功夫关心。 罗一只能估算一个时速,按照时间一乘,估摸应该是离着高适要去的新罗熊州更近一些。 那么掉头往回返,或者是向西奔山东、江浙一带去,淡水肯定是不够用。 唯一的选择就是向东或者是向东南的方向走,到新罗的地界儿补充淡水后再往回折返。 “桅杆和帆全都挂起来继续向东走。”拍了一下甲板,罗一做出了决定,琢磨了一下挥手让要去传令窦叔蒙停下,“再让艄公们仔细检查一遍船体,用桐油和丝麻把木料拼接的地方再艌缝一遍。” 将目光看向领着二郎过去帮李泌烧火的杨洪山,罗一挑了挑剑眉走过去道:“用不着你来帮他烧火。 你该做的事情是要保证火炮随时能打响。 下去把火炮再检查一遍,待艄公们弄完要打几炮试试。 没准明日火炮就要派上用场。” 李泌听了罗一的安排,有些吃惊道:“你的意思是咱们离着新罗或是倭国不远?” 罗一撇撇嘴,“那你以为呢?昨夜刮的全是西北风,根本不可能离着咱们大唐近。” 李泌眉头一拧道:“你打算靠岸后就动武?可算上后边小船上的战兵,咱们一共也没有多少人手。 这么安排是不是不够稳妥,以你的身份只要靠岸没谁敢拒绝你的要求。” 罗一啧啧了两声,“最大的不稳妥就是与你坐在一条船上。 你现在方我方的越来越厉害,这次如果能平安回去,肯定离你远远的。 就算是你喊我兄长,都不会再和你凑一起。” 见李泌无奈的摇头,有还要解释的意思,罗一抢先继续撇嘴:“你那卜筮,就得反着听。 你说是大吉,必然是大凶。 你说是大喜事,必然是身陷险境之事。 你说没人敢拒绝我,那肯定就要动兵戈。 我早做些打算,那也是应有之义。” 第561章 海上的规矩 “有船!前边有船!船艏偏左方向有船!” 罗一的话音刚落,重新装好桅杆立在主桅之上负责拉帆以及眺望的斗手,偶然间瞥到一处模糊的黑影。 眯眼仔细观察了一会儿确定是一条船,摘下挂在腰间的扎眼红色小旗,一边对着底下大喊,一边挥舞着小旗打着旗语告知前边有状况。 软帆还没全都挂起来,没有烈烈的风响,斗手的喊声听得一清二楚。 听闻发现船只,罗一精神为之一振。 这个时候发现船,意味着离岸一定不会太远。 就算是离岸离的远,也能够知晓相对准确的位置。 “缭手与斗手快速升帆,舵公按指引的方向摆舵,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追上去。” 冲着艄公中的一甲甲头吩咐了一句,罗一转身对仓满道:“击鼓让所有战兵着甲!准备接战!” “大哥,咱们的旗要不要换一换。” 之前听罗一讲过魔改版加勒比海盗的故事,见有要接战的意思,小二郎两眼立刻满眼冒光的凑过来询问。 罗一自然明白二郎指的什么,嘿嘿一笑道:“若是提早就准备好了换上也无妨,顺便把甲胄也带上来。” 小二郎兴奋的一挥拳头,一边往二层跑一边喊道:“我马上就回来。” “你们兄弟两个说什么呢。”目光在甲板上环视了一周,李泌眼角抽动道:“遇到条船怎么也是好事,你这么大动干戈干什么。” “干什么?”打量了两眼李泌,罗一不屑道:“我发现你现在真是很傻很天真。 你真以为那么多海船和船上的人都是葬身于风暴? 陆地上的律法与规矩,管不到茫茫大海上。 没人讲仁义道德,只讲谁拳头大,谁的刀剑锋利。 强者获取一切,弱者葬送一切。 这才是海上的规矩。” 李泌眉头皱了皱,“见财起意确实是贪婪之人常有之意。 但总归不能每条船上的人都是如此。 无际的大泽上相遇,最不济也不会害人性命吧。” “你真该去广州看一看。” 看到小二郎扛着三个麻袋跑过来,罗一迎上去接过自己的那一个,拿出里边的甲胄先对李泌挥手示意帮着穿甲,随后继续道:“如果仔细拷问,那些海商每个人手里都会握着大把性命。 海上不比陆地,那是真真切切的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杀人越货根本不用担心被发现,甚至不用动刀,把人丢下去都没个能活下来的。 此外,有些特定时候,也不得不做这样的事。 给你打个比方,在遇到船难时,如果有两人落水,却只有一块能支撑一人到岸边的木板。 两人该谁活?该谁死? 出于人的本性,相互争夺是必然的。 而活下来的那个,肯定是害了死的那个,你说该怎么判定那个活下来的有罪。” 扭头看了看一边系甲,一边皱着眉头思索的李泌,罗一嘿嘿一笑,“不用想着怎么反驳,你根本反驳不了。 咱们船上剩下的那些水,只够众人喝上两天。 若是距离岸边还有十天的航程,肯定就要全被渴死。 这时候突然遇到一条船,你觉得过去讨要,人家会乖乖给你? 不给你,你就宁可渴死也不要了?” 顿了顿,罗一看了一眼已经升起来的黑底绣着白色骷髅头的海盗旗,叹息一声道:“其实在陆地上也是一样。 这就是个想要过得好,就要人吃人的世道。 放牧的各部遇到年景不好,除了过来掠夺,就没法活下去。 没法说人家这样做有什么错。 话再说回来,东亭也都是靠着抢别人,才逐渐有了如今的规模。 可你同样不能说我这样做就是错的。 攻打倭国也是一样的道理,咱们大唐获取了好处,就必然有人要付出代价。 只不过付出代价的是倭人,没人去关心罢了。” 听闻罗一这番话,李泌系甲的手顿时就是一僵。 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才继续手上的动作,喟然长叹道:“你总是能说些让人觉得不对,却又无法驳斥的道理。” 瞥了一眼那面迎风猎猎作响的骷髅旗,李泌摇摇头。 本想让罗一上船修心立心,结果却引出了这样让人一时间无法判断对错的道理。 而且这样的道理,从任何一位先贤圣人的学说中都找不到答案。 这让李泌心中除了无奈,还十分羞愧。 面对活命,他居然隐隐认为罗一所说的这个道理是对的。 这有违君子之道,更与道教的戒律所悖逆。 “怎么,道心这就不稳了?” 看到李泌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眼中的目光又有些发散,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道:“真相有些残酷,但这就是事实。 而且道理既然存在,那就是合理的。 只要对自己的族群能够做到良善,就不违背天理。 不然我杀了那么契丹人,南诏人,蕃人,靺鞨人,早就该遭雷劈了。” 李泌摇摇头,“那都是为了抵御外敌,只能以杀止杀。” 罗一从李泌手中拿过胫甲弯腰绑在小腿上,沉声道:“没什么不一样,与帮亲不帮理一个道理。 自己人与外人比起来,肯定是自己人的命金贵。 你那套道理没法,也用不着用在外人身上。 大唐真要全讲这样的道理,你觉得还会有万国来朝的这种事情吗。” 突然感觉到身体有些后仰,船速明显提了起来,罗一将身上的甲胄再次检查了一下,将装着李泌甲胄的袋子打开。 “已经挂了全帆,一会就能追上前边的船,赶紧把甲胄穿好。” 给李泌披上胸甲,罗一笑了笑,继续道:“若是咱们弱小,遭难的就会是咱们。 在海上活命,不讲道理也不分对错。 你要是钻牛角尖,一辈子你都走不出来。 况且我也没打算要杀人,是你喜好驰骋于无边的大泽,不想以后你在这上吃亏。 毕竟这亏不比无常,是要把性命搭进去的。” “先生若是找不出答案,待追上前边的船,把人带过来问问就知道了。” 小二郎笑嘻嘻的凑过来,对李泌继续道:“这里离着新罗或是倭国近。 有九成是那两国的船,都开始谋划他们了,您还琢磨这些干什么。” 第562章 绝后逢生的欢喜 缭手不断调整小帆的角度,使得受到主帆折射回流的受力面始终保持最大。 即便是逆风行驶,船速依旧越来越快,与前边海船的距离离得越来越近。 随着时间的推移,前船已经从拳头变为房屋大小。 能够看到船上的人同样在不停的调整硬帆的方向,甚至是有些人还在跑来跑去,看着好似十分慌乱。 李泌观察了一阵,看出了些端倪,对罗一错愕道:“他们这是在逃跑?” “那你以为呢?”拍了拍连接高挺船艏的横梁,罗一叹了口道:“前边的船也就十丈左右,见了咱们就跟儿子看到爹一样,不跑才是傻子。” 李泌微微颔首,脸色比之前好看了一些。 前船离着老远就开始逃,这说明罗一那些话并不是杜撰。 海上相互掠夺,恐怕真的是常态。 不管是哪条船,上边都没有无辜之人。 心里舒坦了些,也就有精神头注意旁的,听到罗一的语气好似满是可惜与遗憾,李泌疑惑道:“咱们这飞梭船恐怕是世上最快的海船。 之前与以迅疾文明的游艇相比,都被落在了后边。 根本不担心追不到前船,听你语气怎么满是遗憾。” 见李泌开始关心别的,罗一心里很高兴。 还得是大唐的文人给力,没有宋以后的迂腐与刻板,更没什么可笑的道德洁癖。 通过前船的逃跑,李泌这是解开了心中的纠结。 摸了摸头顶的兜鏊,又看了看发空的双手,罗一撇撇嘴道:“头上差了顶帽子,手里也差了个单桶千里镜,光挂了面骷髅旗总归是差了点意思。” 扭头看向李泌,罗一摘下兜鏊擦了擦头上的汗水继续道:“帽子你不用多想,说了你也不懂。 千里镜虽然夸张了些,但再有眼下三倍的距离,看到前船上艄公的表情,应该还是可以的。 等回到都里镇安排匠人打磨两幅,保准你爱不释手。” 对于罗一说些怪话,李泌已经见怪不怪。不过罗一口中所说的千里镜还是让他很吃惊。 “三倍的距离有三里左右,说是千里镜有些夸张,但比起人的目力还是强上太多。 战阵上用来观察敌人排兵布阵,会容易许多,之前怎么没见你鼓捣。” “这意思是怪我了?” 装作不满的反问一句,罗一将兜鏊重新带好,“你看我一年能闲下来几天。 若不是出海,还想不起来琢磨那玩意儿。 况且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别那么吹毛求疵。” 将面甲扣上,罗一对李泌摆了摆手,“就为了照顾你的心思,炮都没让杨洪山打。 估摸再过片刻就要靠在一起近战,没功夫再与你闲聊,自己去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 说罢,罗一对一旁的仓满下令道:“传令弓弩手靠舷列阵,其余战兵做好靠过去的准备。” 顿了顿,罗一摸了摸腰间横刀的刀柄,昂头继续道:“挂了骷髅旗不意味着咱们就真是大盗。 喊话前船,告知我们是大唐的水军,让他们立刻降帆停船。” 罗一与李泌虽然嘴炮说得厉害,但毕竟身份在那摆着。 真不分青红皂白的就干杀人越货这种事,实在太跌份。 讲讲道理,讲讲对外的丛林法则,再慢慢引导海权的重要性就够了。 这种糙活还是留给别人,他是不打算沾手。 三十丈长的海船,在此时是巨无霸一样的存在。 尤其是怪异细长的船型,以及如利刃一样探出的船艏,离得老远就能感受到一股压迫感迎面而来。 从儋罗驶出的海船,始一发现远处的这条怪船,就断定这不是什么正经商船。 第一反应就是掉头回撤,没有护航的斗船,光是被怪船的船艏撞上,他们都会葬身海底。 不过船上的艄公与货主也只是略微有些紧张,实际上并不觉得会有太大的危险。 在他们固有的认知中,船大就意味着船重,船重就意味着跑不快。 他们的船虽然小,但跑起来肯定是追不上他们。 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他们惊骇的发现远处怪船速度奇快。 根本不似以往的大船跑的那么慢,而且调整起方向来,比他们还要灵活。 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时辰就能被追上。 吓得亡魂大冒的一众艄公与货主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拼命调整风帆的同时,剩余的人手全都下到二层放下桨橹,拼命的划动以增加船速。 不过让他们绝望的是,这样做没有任何作用。 那条怪船不但没被落下,反而离得越来越近。 怪船上挂着的巨大骷髅旗不但看得真切,从船身上发出的点点光芒,也能猜测出怪船上的人穿着甲胄。 这让儋罗商船上的所有人都陷入了崩溃。 船大跑的还快不说,上边的人还有甲胄。 跑没法跑,打也没法打。 最后的结局不是被夺货丢掉性命,就是被抓当了奴隶。 “俞大朗,那怪船跑的太快,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这还用问,咱们都得死在这,我怎么这么倒霉,第一次跑海就遇到了海贼。 财帛没赚到,反而把命丢在了这里。” “是啊,我家里还有妻儿老小,这可该怎么办,呜呜呜。” “俞大郎,你不是拍着胸脯说跑这边没事吗?我们都是被你害死的。” “没错,俞,纲首,我们,都,被你,给害了。 我就,不该跟你上船,大唐我去不成,儋罗也回不去。 死在这里,实在太,憋屈,全都怪你。” “俞大郎,都怪你…” “俞大郎……” …… 一众艄公与大唐和儋罗货主的责怪与咒骂,让俞大郎的脸色愈发难看。 他对众人的责骂没有任何怨言,很多货主确实是他给说服上船的。 把人家的命给害了,再怎么骂都是应该的。 他不解与愤怒的是,那些大食海贼怎么会跑到这边来。 在波斯海那边抢夺海船还不够胃口? 这太过分了,简直欺负人欺负到家了。 俞大郎越想越气,用力攥了攥拳头,面向众人道:“怪船跑的快,咱们是怎么跑都跑不掉了。 但大食海贼太过欺人,居然跑到这里来打杀劫掠。 左右都是个死,与他们拼了! 砍不死他们,也要拖着他们一起跳下去喂鱼! 得手一个是本,拽下去两个就是赚! 是郎君的,就跟着我拿家伙!” 陷入绝望中的人,只有两个极端可走。 要么跟个待宰羔羊,要么跟个不要命的狂徒。 而选择哪个,全凭那个带头的。 一众人没有其他路可走,也只能咬牙跟着俞大郎准备拼命。 不过当一众人正在船上拆卸能当做武器木料时,怪船上突然传来了喊声。 “吾乃大唐水军,前舟速速降帆停下!” “吾乃大唐水军,前舟速速降帆停下!” ……… 一声声的呼喊,让船上一众艄公与货主如听到了天籁之音。 先是一愣,随后纷纷发出欢呼声与喜极而泣的啜泣声。 第563章 直接莽到了千里之外 “小人俞光,拜见使君!” 生死之间的反转,以及遇到的大唐水军居然是闻名已久的小罗使君领军,让俞大郎一脸的懵逼。 虽然出于本能的唱喏行礼,但脸上写满了我在哪我是谁这几个字。 打量了几眼俞光,罗一用带鞘横刀轻轻在甲板上点了点,“你是船上的纲首? 是从哪出海的又打算去什么地方,出海已经多久了。” 追上的这条船的船长和水手大多都是唐人,有些出乎罗一的预料。 不过这也算是好事,至少沟通上没什么障碍,让其领航一个好落脚的地方,也应该不敢耍滑头。 但海上不比陆地,罗一并没有因为船大人多就放松了警惕。 没有直接说遭遇风暴不知道被刮到了具体哪个位置,而是打算先套套话。 俞光不敢怠慢,立刻回道:“回使君,小人确为船上纲首。 从儋罗出的海,准备去往扬州,已经出来一天了。” 儋罗? 不是新罗? 罗一眉头皱了皱。 这两字发音差着十万八千里,他可以肯定没有听错。 这是个什么地方,他从来都没听说过。 扭头看向李泌,见他点头示意知晓这个地方,罗一沉吟了一下对俞光道:“可有海图?若是有拿给我看看。” 按正常来讲,海图是跑海人的命根子,那是能传家的。 虽然跑海危险了些,但祖祖辈辈都不用愁吃不上饭。 不要说外人直接讨要,就算是试探着打问都要翻脸。 不过这条海线是从倭国滩波津到扬州,大致的走向算不得什么秘密。 唯一的差别就是跑海人相互间寻向的方法不同,或是知晓途中可停靠避险的小岛不同。 以罗一这样的身份,真心想要知道这些,并不是难事。 没必要因为这一幅海图平白得罪了人。 因此俞光没有犹豫,从腰带的夹层中掏出画在羊皮上的海图恭敬的递给了罗一,“这是小人寻路的海图。” 罗一接过海图开打一看,眼角一阵狂跳。 得益于后世的老板喜欢旅游,每次做攻略的时候,罗一有时候也跟着看看热闹。 海图标记儋罗的这个地方,虽然孤悬海中,上新罗与筑紫岛也都画在一旁。 并且在海图上直接写明新罗在北,相距二百里左右,筑紫岛在东,相距约四百里。 很明显儋罗就是后世的济州岛。 罗一没想到这场十几个小时的风暴居然给他往南吹出了将近一千里,直接给他自己先莽到了最前边。 难怪海船会不停的咯吱咯吱响,除了海浪的拍打,相当于时速飙到了五十公里,船没散架子都算是奇迹。 窦叔蒙虽说驾船有些发懵,但造船绝对杠杠的。 “出来一天的时间并不算久,告知你下边的艄公往回折返领航。”将海图递还给俞光,罗一对仓满道:“取些财帛与酒水给送过去,不能白耽搁了人家的功夫。” “使君不必如此,些许小事当不得酬谢。”俞光连连摆手,“只出来一天,此时回去又顺风,说不上什么耽搁。况且能为使君出力也是小人荣幸。” “船上小二百人,一天吃喝都不是小数目,让你收着就收着。” 摘掉兜鏊,挥手让院兵过来帮着卸甲,罗一对俞光继续道:“你是常年跑儋罗与扬州这条海路?” 看到罗一摘掉头盔,露出那张年轻且温煦的面庞,俞光有些发愣。 传闻这位年轻使君很是俊俏。 可这位动不动就领兵覆没几万贼人,纯粹就是个杀神。 就连船上挂着的旗帜都跟别人不一样,直接来个慑人心魄的骷髅头。 杀性这么大的人,别说长得俊俏就算是模样长得和善都不可能。 “怎么,觉得传闻不可信?认为我该长得凶神恶煞一样?” 罗一早就习惯了这种错愕,调侃了一句后,抬手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对俞光挑了挑眉,“日头太晒,卸完甲随我进舱说话。” 回过神的俞光赶忙躬身道:“小人失礼,请使君担待。” 因为罗一容貌的关系,消除了一些紧张,俞光微微一顿继续道:“小人之前是从扬州一路向南向西跑到波斯舶,这二年才开始跑儋罗到扬州的海路。” “以前是跑大食那边的?往那边跑应该比这边赚钱才对。” 盔甲全卸掉后,害怕得了卸甲风,罗一接过院兵递过来的帕子边擦拭身上的汗水,边对俞光继续道:“再者看你年岁怎么也要跑过五六次的大食,怎么好好的就改跑这边了。” 闻言,俞光面露难色,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市舶司不归我管,不用担心治你私自出海的罪。”罗一看出俞光在担忧什么,哈哈一笑道:“真追究这个,现在就把你押起来了。” 俞光想想也是,跑波斯舶是违反律例,难道跑儋罗就不是了? 挠挠头尴尬的笑了笑,俞光苦下脸对罗一道:“不是小人不想跑,是现在没法跑。 我们这些私自跑海的,没有市舶使加盖的大印,途经各处没有他国的斗船护行。 得花大价钱雇请,可这样一来,所获之利去了大半。 加上一来一回二年间在沿途的花销,还赶不上跑新罗跑倭国的利大。 而且这边虽然同样有海贼,但只抽成不害人性命。 跑波斯舶那边,大食海贼不但货品要,连性命也要。” 偷偷瞄了瞄罗一,俞光犹豫了一下,继续道:“加之长安的贵人们也开始聚到扬州广州。 不要说舟师,就连好艄公都寻不到,就算有人愿来,也出不起钱。” “原来是这样,而且与我也还有一些关系。” 将帕子抛给院兵,罗一边迈步走向船舱边对俞光故意问道:“为何不与其他商船结对而行,势大怎么也能吓退一些海贼。 而且知晓这边的海贼不伤性命,你还拼命跑做什么。” “小人不敢也没有责怪使君之意。” 俞光目连忙应了一声,光在船上扫了扫,又抬头看了看挂着的骷髅旗,摊摊手叹息一声继续道:“在海上除了自家人,谁都不敢信。 没人能说的准结伴而行的人,到底是靠跑海获利,还是指着旁的获利。 至于为何要跑,东边各国的海船都与我大唐差别不大,无非就是大小不同。 使君所乘的巨舟不但前所未见的大,模样还十分怪异。 给当做是大食海贼跑来劫掠,小人只能拼命回逃。 不然落入大食海贼,整船人都活不下一口。” 罗一对俞光的回答很满意,停下脚步看向李泌,“听到了吧,不是以为我在诓你。” 回过头看向俞光,罗一一挑剑眉,“海上那些肮脏事你多与他说说。 不然他总想在海上讲什么仁义道德。” 第564章 不怕以后被后世子孙戳脊梁骨? 远看儋罗,高处与中段郁郁葱葱,是成片成片的密林。 沿着海岸线逐渐走高的平缓坡地上,浓郁的青色、半青半黄之色,以及略显沉闷的灰白色相互交替交织。 跟着俞光的船穿过礁石逐渐驶入近处,岛上的景象看得愈发真切。 缓坡上的青色是绿草,半青半黄之色是庄稼,灰色则是大大小小的石块。 绿草上有悠闲自在的牛马,庄稼地上有留着鬓发光着双腿在劳作的人,灰白色石块上有孩童在来回跳跃玩耍。 看上去完全是一派怡人的田园自然风光。 让人心旷神怡的同时,不自觉的在心中生出一股恬淡宁静。 不过唯一让罗一有些出戏的是,岛上原住民的打扮,真的与契丹人十分相似。 如果不是个头矮些,肤色更深一些,罗一都怀疑这是到了老八部,而不是来到了儋罗。 而当目光挪向不远处即将停靠的简陋码头,罗一更是有种穿越回东亭刚刚开辟边市的时候。 顺着码头向上走几步就是几排简陋的街市,往来的人也还算不少,算得上热闹。 新罗人的服饰虽然都是模仿的大唐,但从个头以及服饰款式流行的差距上,可以轻易分辨出来。 因此从人群的服饰上来看,除了本土人,还有唐人、新罗人以及倭人。 其中又以新罗人的占比最大,从侧面验证俞光所言儋罗成了新罗的属国并不是假的。 这让罗一原本还算不错的心情,立刻变得不好起来,并且不满的重重哼了一声。 “异域人俗风物都能招惹到你?” 李泌对罗一十分了解。 一般的情况下,罗一向来都是笑脸待人,既然心中有所不满,也轻易不会表露出来。 除非是遇到让他十分气愤的事,才会板起脸显示他的不满。 而到了这一步,不管是对谁,都是罗一下手最为狠厉的时候。 这让李泌不由得心中有些发紧,轻轻拉了拉罗一的衣袖,低声继续叮嘱道:“不管是什么引起你的不快,总归是要在这里落脚两日的。 你暂且忍一忍,莫要失去了我大唐天朝的风度。” 罗听了李泌的话,罗一猛得扭头看过去,“异域?你管这里叫异域? 二十年前这里还是奉我大唐为上国! 大唐有你们这群崽卖爷田心不疼的货,能有好都是怪事。” 抬手指向岛内,罗一愤懑的继续道:“看到这里什么样了吧。 有山有河有地有牛羊! 除了人差点,这里比关中差?比中原差?还是比剑南差? 你们这些做学问的,治国的本事不知道有多大,口气倒是大的很。 动不动这里是穷乡僻壤,那里是不毛之地。 甚至是有些地方在哪都没搞清楚,就满心的瞧不起。 还说古时的夜郎国自大,现在的文人与夜郎国有何区别。 儋罗岛东西长一百五十里,南北宽七十里。 就算是开垦出一半,也达到了二百万亩的可耕之田。 按百亩一户来算,可分两万户。 这是大唐中州的口众了。 另外半数之地,有林地有草场,打猎或是放牧牛羊马匹,又能养活不少人。 更何况四周尽是无尽大泽,光是捕鱼都饿不死人。 儋罗岛的酋首上杆子去朝贡,居然横挑鼻子竖挑眼的瞧不上人家。 你们这些文人学了一溜十三招的学说,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什么都不知道不清楚,就敢乱下断言? 大唐如今矛盾重重,还不是人多地少闹的。 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人嫌这里偏远不愿来,有大把的流民愿来。 你们这些人有什么资格这里也不要,那里也不收。 当下觉得无用,难道以后也会无用? 你们如此鼠目寸光,就不怕以后被子孙戳脊梁骨?” 罗一突如其来的这通狂喷,让李泌眼角一阵狂跳,咬牙低声道:“明面上的账目谁都会算,轻巧的话更是谁都会说。 辽东你经营了这些年,到底有多大起色你比谁清楚。 连辽东尚且如此艰难,更何况是这里。” 抬手舒展了几下皱在一起的眉头,李泌无奈的继续道:“虽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可有些地方离得太过遥远,下达政令都要慢上许久。 不但不利于治理,光从开销上来算也得不偿失。 你执着于为国拓土虽为好意,但也要看看实际状况。 别不管不顾的,看到能开田的地方就想给纳过来。 要真是这样容易,谋划万里之外的大食不是更好。 那里全是现成的可耕之地,不比这里还要好?” 罗一郁闷的摇摇头。 就连李泌都是这样的心思,其他人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老祖宗哪都好,就是哪都没有自个儿家好这股骄傲劲儿是真要命。 如果说国力衰退的时候无力经营也就罢了,好多固有之地丢了是没办法的事情。 国力强悍的时候还不琢磨夺回来,或是多占些地方,实在是太可惜。 尤其是前些年府库里都堆的装不下了,一天天的也都不知道想什么呢。 硬生生让新罗把这里给夺了去,成了人家的属国。 罗一越想越气。 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再大的困难,也不应该是这样的结果。 “不用和我抬杠。”斜了一眼李泌,罗一阴沉着脸道:“两日后海船启程回去的时候,你传信把你的那些门人都给叫来,先把这里给归置明白了再琢磨倭国。” 李泌大吃一惊,“真要对这里动手?你现在怎么做事愈发让人看不懂。 你攻打倭国而不救新罗,已经是两面皆敌。 你再打这里,就不怕被群起攻之? 不要忘了,河北随时会变生肘腋。 你四处征伐,到时候该如何应对,你先前的筹备也全然不顾了?” “攻打倭国能够瓦解河北之力,拿下这里就不能了? 海船回去的时候,还会把消息传给河北,让其派五千精锐驻守这里。” 深呼吸了一口气,罗一对还要开口的李泌摆摆手,“你不用再劝,这事就这么定了。 今后这里不是什么儋罗,更不是什么新罗的属国,而是我大唐的镇东岛! 而且这里只是开始,我要让世人知道,大唐的国土没有一寸是多余的。” 抬腿跺了跺脚,罗一指着下边的二层道:“那些火炮不是摆设,而是用来丈量国土的。” 说罢,罗一对转身对仓满下令道:“传令船上所有战兵再次着甲。 让杨洪山随时做好开炮的准备。 再俞光传话,岛上所有唐人务必全都聚拢过来。” 李泌听了罗一的安排,忧心忡忡道:“火炮再是犀利,现在可战之兵也还不到千人。 这样做实在太鲁莽,会陷入疲于应付之中。” 罗一抬手先指了指绿色草地上的牛马,又抬高手臂指向那些密林,“你就算说出花来,我都不会改变主意。 俞光所说你该听的真切,这里不但马群众多,打造海船所需的木料也十分齐全。 单凭这两样,这座岛就必须成为大唐的镇东岛。” 顿了顿,罗一呵呵一笑继续道:“你该知晓我是什么性子。 我从来不打呆仗,待会儿你就看我如何安排就是了。” 第565章 岸上众人的反应 随着海船距离码头越来越近,码头与街市上的人看得也愈发真切。 而看得愈发真切,就越感到震撼。 与此同时心中也都生出一个疑问,模样如同海鱼一样的怪船的主人是谁。 有财力打造这样一条船,船主应该不屑于跑到儋罗才对。 而且怪船前边的那条船,是前日刚刚离开的俞大郎的那条。 刚走怎么就又回来了,难道他与怪船的船主相识? 待俞光的船刚一停靠稳当,岸上的人就挤了过去,想要打问打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还没等开口,有眼尖的看到怪船上居然升起了大唐的绣着日月星辰的三辰旗。 “快看,三辰旗!这大唐的官船!” “方才还纳闷谁有这么大财力打这样的怪船,这就不奇怪了。” “模样确实怪,看着像条鱼一样,不过这船真大。” “这官船后边就拖拽了一条小船,怎么没有斗船跟着。 上边更是没有水军的那些常见武备,这真是奇怪。” …… “咚…咚…咚…” 激昂的鼓声让岸上的议论声戛然而止。 船舷后显现出身穿甲胄的大唐战兵,更是让岸上的所有人心中一紧。 尤其是那些新罗人,心中更加忐忑。 儋罗是怎么成为新罗属国的,他们心中清清楚楚。 以往可从来没有唐人官船过来。 这次不但来了,唐人战兵还甲胄齐全的列于船舷之后。 明显不是护卫使官的架势,而是随时准备接战。 而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与新罗人的紧张相比,本土人没太大的变化。 大唐,新罗,倭国,这三国哪个都比他们强上百倍千倍。 对于他们而言,给谁上贡都是一样。 唐人摆出的这架势与他们没半点关系。 一旁的倭人则是眼中精光不停闪动,脸上也尽是兴奋之色。 他们与新罗人能相安无事的做买卖,不意味着就两国间的战事真的漠不关心。 大唐官船能来这里,显然是对儋罗有心思。 两边因为争夺起了龌龊才好,这对他们是最有利的。 而看到三辰旗后,岸上的唐人虽然默不作声,但却满脸自豪的将头昂的老高,嘴也要撇到后脑勺上。 尤其是看到身披甲胄的战兵列队后,如一道铁墙一样无声不动,明显是百战的精锐。 这让唐人心中更是骄傲的不得了。 这船,这兵,也就我大唐才会有。 看到俞光从船楼中走出,岸上的唐人纷纷喜笑颜开的开口打问。 “俞老大,你怎么又回来了。” “俞大郎,你可是给后边的官船领路?” “一前一后这么近,俞老大你该知晓来的是咱大唐哪位使官吧?” “俞老大,咱大唐突然派官船过来,可知是为了何事?” ……… 俞光对着岸上的唐人摆了摆手,先扭头看了看已经降下主帆,不再继续跟进的大船,才对着岸上高声道:“来的是我大唐户部尚书,辽东节度使,罗使君。 都别光看热闹,还谁没在这边,都抓紧把人给喊过来。 记得但凡是唐人都要过来,罗使君要与咱们问话。” 顿了顿,俞光稍稍琢磨了一下,对岸边的唐人继续道:“老王你与星主交好,把他也请过来等候问话。 张老二,你与高乙那部熟识,把族里说了算的请来。 你们当中谁与良乙那和夫乙那两部熟识,也过去知会一声。 另外两部都在南边,一来一回时间太久,暂时不过去请人。 至于罗使君来做什么,我也暂且不知,待会儿上了大船问过便知。” 岸上的新罗人与倭人大多都能听懂唐话,其中更有不少听闻过罗一的大名。 这些人心中全都一惊,这位可是唐人年轻一代将领中的翘楚。 自打他到了辽东,契丹人在他手上吃尽了苦头。 他到儋罗来,恐怕这里真要变天了。 而吃惊过后,这些人心中又生出疑惑。 这位罗使君身居高位是不假,岛上的星主前来迎接也是应有之义。 可不下船,却先召集唐人,而且看俞大朗的架势,通知星主与其他部族的族长是他自己的意思。 这显得有些太奇怪,而且摆开的架势也极为无礼。 大唐就算是强大,也不该如此压人。 更何况只来了一条船,如此霸道就不怕引起岛上五部不满? 感觉事情的态势与气氛不太对,不管是心中忐忑难安的新罗人,还是幸灾乐祸的倭人。 出于海商的谨慎与嗅觉灵敏,都认为这时候最好还是离得远些。 心思灵活的,趁着唐人不断聚拢,码头显得有些乱糟糟的这个空档,果断上船打算先绕到南边。 可让这些海商没想到的是,他们这边刚一动,唐人的官船居然将船身横了过来。 并且大船后边拖拽的那条对唐人官船而言的相对小船也向这边划了过来。 “奉使君之令,此时不得离开一条舟船,还请诸位退回码头。” 听到不让走,这些新罗人与倭人都有些慌起来。 “我等都是海商,况且离开也是为给上国腾出停靠之位,为何不让我等离开。” “大唐虽为上国,可这里毕竟是儋罗,不让我等离开,是不是有些于理不通。” “敢问这位将军,不让我等离开的缘由是什么,总不能什么都不告知,就硬将我等阻拦于此吧。” …… 面对一众海商的询问,小船上的过来传话的淮南兵队头用力摆了摆大手,“我只是奉命行事,缘由可不知晓。 诸位还是抓紧先退回去,莫要引出乱子出来。 某手中的弓弩可不识得人,到时候伤了谁可就不美了。” 听到唐人回答的如此强硬,一众新罗人与倭人更加惴惴不安的同时,也全都心生不满。 他们只是海商,又不是海贼,凭什么看着他们不让走。 这未免太过霸道了些。 可慑于罗一的威名,这些人不敢做出过激的举动,只能纷纷大声嚷嚷着要面见罗使君,给个不让走的缘由。 “使君若是见你们,自然会现身,现在还请诸位快快退回。”小船上的队头率先举起弩对准对面的海商,冷声道:“二十息过后,还未动船者,勿怪某手中的弩箭无情!” 见唐人军兵越说越过分,一众海商顿时陷入一片哗然。 正议论纷纷拿不定主意到底要不要退时,大船上突然传来了喊话声。 “使君有令,新罗与倭国各船纲首或是话事人,跟随唐人一同登船。 给诸位解惑的同时,也有事相商!” 第566章 某,大唐辽东节度使,户部尚书,罗一 俞光擅作主张将儋罗王等首脑给请到岸边,罗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还有些欣赏。 这样做虽说稍稍打乱了他的一些计划,但这些都是旁枝末节,算不得什么大事。 就算俞光不安排人过去叫人,身为岛上的主人与高层,听到消息后也会急着赶过来。 俞光的做法不但算不得僭越,更是无意中展示了他是个有前瞻性,并且是个粗中有细之人。 之前闲聊时更是了解到在海上跑不掉的时候,俞光还准备带人以死相拼。 有胆魄有血性,脑子又够用,罗一起了爱才之心。 随着辽东的摊子支的越来越大,军中原有管理体系的主框架已经支撑的有些费劲。 像是马玉与郑阳这样的团头,已经一跃成为统兵超五千的一厢兵马使。 旅帅或是队头升为营头团头的更是比比皆是。 这样跟抻面一样瞬间的拔抻,其实对辽东各军战力是有影响的。 毕竟指挥百人与千人不同,指挥千人与万人更是有天壤之别。 不是人人都跟罗一一样,在后世能够接触到各种各样的信息。 之所以军中还未出现问题,完全就是拿钱砸出来的。 有些简易版美丽国打仗战法的趋势。 靠着代差的武器先进行打击与震慑,随后倚仗着马多肆无忌惮的包抄穿插。 可以说打得全是顺风局,战法也过于简单粗狂。 一旦出现突发状况,或是火器发挥不出作用时,战力肯定要大打折扣。 这也是罗一手里即便有火炮和手雷,为何对河北依旧十分忌惮的原因。 叛军阵营里或许缺少战略大师,但战术大师比比皆是。 同样武备下,罗一估计河北能把辽东吊起来打。 对于这些问题,罗一能够清晰的发现,但短时间内却根本没法解决。 辽东的软实力实在太拉胯,而且他的危险也不仅仅来自于河北,还有来自长安方向的死亡凝视。 再加上为了保持领兵将领的高度纯洁性,眼下只能保持这样的主体框架。 罗一唯一能做的就是发现可靠可用的人才,立刻往里填充进去。 而陆地上的人才还相对好发现些,海上的人才且能给出知遇之恩的实在不好找。 老林他侄子林二郎到现在都没送过来多少海上可用之人。 不过只通过这一件事就启用俞光,显然是不可能。 而且海上领兵与跑商也有天壤之别,罗一打算观察观察俞光的组织能力与协调能力。 唐人,儋罗土着,新罗与膏药国商人的话事人,一股脑的交给俞光来安排。 而俞光做的也确实不错。 陆续上船的排序,站位的安置,短短的片刻内都安排的井井有条,没有发生一丝混乱。 最主要的是,仿佛知晓罗一想要知道什么。 俞光在安排各方登船前,对各方以及岛上的势力全都进行了简单明了的介绍与讲解。 待最后一名倭人商队的话事人登船后,罗一从能观察到甲板上情形的舱室走了出来。 抬手对俞光指了指自己左后方的位置,示意其站过来后,罗一才笑吟吟的对登船众人拱手道:“某,大唐辽东节度使,户部尚书,罗一。” “耽罗星主,都罗,拜见尊贵的天朝使君。” “耽罗小星主,那失勃,拜见尊贵的天朝使君。” “耽罗小星主,乞利,拜见尊贵的天朝使君。” “耽罗小星主,高厚,见过使君。” 罗一仿佛没听到几个儋罗头领的话一样,根本不予理睬。 先对新罗与膏药国的海商摆手示意免礼后,罗一径直走到一众唐人海商跟前,满面笑容的与之拉起了家常。 新罗与倭国的一众海商见状,全都暗自心惊。 这位对几位星主视而不见,意味着之前的猜测没错。 岛上不管变不变天,都要出大事情了。 躬身见礼的大小星主,见罗一不吭一声的从他们面前走过,全都是一阵错愕。 当看到罗一与别人挥手致意,最后更是与唐人海商谈笑风生。 大小星主又惊又怒,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脸色全都涨得通红。 他们好歹也是这岛上的主人,眼前这大唐使官,就算是瞧不起他们也不能如此羞辱于人。 更何况还是当着这些海商的面,他们今后在岛上还如何见人。 可一想到这种态度意味着什么,这几人心中又生出巨大的惊恐。 又怒又怕之下,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应对这种局面。 罗一虽然与大唐呢海商们在亲切拉家常,目光却时不时瞄向一眼几个儋罗族长。 见一个个手足无措,并且脸红的跟滴出血来一样。 罗一故意又晾了几人一阵,才转身回到了几人面前。 “某,大唐辽东节度使,户部尚书,罗一。” 几人见罗一再次自报家门,虽然全都有些发懵,但本能的再次躬身回应。 “耽罗星主…” “耽罗小星主…” “耽罗小星主” “耽罗小…” 几人话还未说完,就被罗一面无表情的打断,“某,大唐辽东节度使,户部尚书,罗一。” “耽罗星主…” “耽罗小星主…” “耽罗小星主” “耽罗小…” “某,大唐辽东节度使,户部尚书,罗一。” “耽罗星主…” “耽罗小星主…” “耽罗小星主” “耽罗小…” “某,大唐辽东节度使,户部尚书,罗一。” 接连三次被罗一重复的自报家门给打断,几人更是懵上加懵,根本不知道到底该怎么做了。 “某,大唐辽东节度使,户部尚书,罗一。” 见几人呆愣愣的不吭声,罗一再一次自报家门,并且在大唐两字上加重了发音。 这让夫乙那部的族长高厚,终于反应过来罗一到底是什么意思。 “回使君,我等如今是新罗的属国。” 事情最终还是走向了最不想看到的那一步,让有着新罗王室血统的高厚既惊惧又不甘。 心中挣扎了半晌,最终还是不想失去权力占据了上风,咬牙低声回应了罗一。 “你们是新罗的属国?” 冷冷的反问了一句,罗一目光紧紧盯着高厚,“是谁允许你们这样做的。 你们又哪里来的胆子敢这样做的。 不知道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我大唐之土吗? 哪来的什么狗屁星主!此岛之名也更不是什么耽罗。” 抬手指向岸上,罗一大喝道:“念你等无知,此次不予追究! 从今日起,此岛之名为镇东岛,隶属辽东东洲节度。” 目光看向都罗与其他二人,罗一沉声道:“都罗为镇东大都督,那失勃、乞利为都督!” “这,这不行!” 高厚见大唐不但要夺岛,甚至连他的官职都没有,立刻出言反对。 罗一冷笑道:“行不行,你说了不算!你不满意可以滚回新罗。” 高厚见罗一如此强硬,并且知晓他有新罗血统,知道这事恐怕没法改变。 目光在船上扫了扫,高厚粗略估算了一下唐军的数目,恶狠狠道:“耽罗已经奉新罗为上国二十年之久。 大唐对此已经默认,凭什么你说改就改,有大唐的国书吗? 就算有国书,做出趁人之危这样卑劣的事,难道大唐就不觉得丢人吗? 如此强横,又哪里有半分将我等看做属国。 我看是要侵占我等国土才是! 做出如此恶事,我等绝不会坐以待毙,任凭你这恶人予取予求!” “啧啧,有王室血脉就是不一样,这话说的真赶劲儿。 可你要责骂前,先让你们新罗把侵占百济与高句丽的故土给还回来。” 抬手在高厚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罗一嘲讽的笑了笑,“另外,你只能代表你自己,代表不了别人。” 说罢,罗一对仓满大喝道:“传令杨洪山,这个码头太小,我不喜欢。 给他半盏茶的功夫,让这码头在我眼前消失!” 第567章 愿为大唐效力 “轰…轰…轰…” 随着船身猛得向后一倾,犹如贴在耳畔响起炸雷一样的几声巨响,将甲板上那些毫无准备的人全都吓得一个趔趄。 在这些人还未搞清楚怎么回事时,更加震撼的一幕就出现在了眼前。 原本好好的码头,瞬间变得四分五裂。 不但上边铺设的木板被打得碎片乱飞,夯进水下用以支撑的几根粗大木桩也直接断成了两段。 木柱一断,又引起了坍塌,铺设在柱子上的木料全都砸进水里。 “轰…轰…轰…” 在登船的人们瞠目结舌时,船身又是猛得一晃,让人心悸的巨响声又接连响起。 紧接着眼前的码头变得更加残破不堪。 木料的碎片断裂的更加细小,溅射到远处的船上后,发出细腻的噼啪响声。 而这一次,实心的石球在没有粗大木料的阻挡下,穿透了一些碎木料后,直接跳跃到了岸上。 这让登船的众恍然大悟的同时,更加心惊胆战,甚至有些胆小的脚下已经湿成了一滩。 海船离着码头有五六十丈远。 这样的距离下,两个拳头大小的石球打出去后比飞鸟还快,力道更是奇大无比。 他们想象不出唐人是如何做到的,更不敢想象石球打在血肉之躯上会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尤其是高厚,心中已经恐惧到了极点。 投石机他见过,但那玩意儿又大又笨,不但需要的人手多,投掷一次至少要准备半个时辰。 可唐人打出去的石球就跟凭空飞射出去的一样,两次相隔更是只有几十息。 而且投石机也根本打不了这么远,连唐人的一半都打不到。 唐人的手段,根本不是人力能所为。 这让高厚恐惧中又多出了一丝苦涩。 码头尚且能打得如此残破,舟船将更加不堪。 真如附蚁一样下令部族的海船围攻唐人,恐怕连唐人的船舷都摸不到,就将全都葬身海底。 难怪唐人只来了一条船就敢如此狂妄,人家是有所依仗。 反观他自己,方才的叫嚣与威胁,恐怕在唐人眼里就如跳梁小丑一般。 最主要的是,唐人有如此骇人手段,他敢如此出言不逊,等着他的是什么,可想而知。 想到这里,高厚本就发劝的两腿,再也支撑不住身体的重量,咕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 沉浸于恐惧与惊骇之中的登船众人被这个突兀的响声吓得瘫坐了一大片。 以为船上的唐人军卒要对他们动手,当目光看向发出响动的是高厚,全都心中长舒一口气。 可儋罗的三个族长却紧接着心又提到了嗓子眼。 与那些海商不同,他们与高厚都是岛上的掌权者,是为一体。 高厚方才对唐人口出不逊,他们可都是默不作声。 唐人会不会恼羞成怒,让他们落得与高厚一个下场,都在两可之间。 想到这些,三个族长脸色变得煞白,并且体如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罗一的目光一直都在落在几人身上。 预料到几人会惊惧不安,但没想到会如此不堪。 先是心中有些不屑,但随后就收起了这股轻蔑的心思。 岛上领头的收到震慑越大,对他才最为有利。 如果这些家伙面不改色心不慌,就该轮到他头疼了。 “几位是在心疼码头? 我大唐有句话叫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而且重新修筑的财帛由我来出,几位不必如此。” 调侃了几人一句,罗一走到都罗面前,似笑非笑的继续道:“该叫你星主,还是该叫你大都督,该给个答案了吧。” 原本都罗唐话虽然说得有些费劲,但听到罗一话里的意思不但不会要他的命,还会继续册封他,脸上立刻就是一细,口条十分麻利的回道:“谢天朝册封,我今后就是大唐东州节度下镇东岛大都督,且后人也将世世代代为大唐效力。” 罗一满意的点点头,将目光看向那失勃与乞利,“你们两个呢。” 两人与都罗的选择一样,并且从瘫坐改为跪拜,齐声宣誓为大唐效力。 罗一弯腰拍了拍三人的肩头,笑吟吟道:“从今日起你们将不再是什么儋罗人,而是与我一样都是大唐人。 而且为国效力也就是在为你们自己效力。 只要你们一心为国,荣华富贵是少不了的,甚至将载入史册名流千古。” 顿了顿,罗一将腰间的短刃摘下来扔到三人面前,“我相信你们,你们是不是也要做些让我相信的事情来。” 抬手指向高厚,罗一脸色一冷,“我不喜欢卑鄙无耻的新罗王族,对王族的杂种也同样如此。 但你们同为岛上首领,不会让你们做的太绝,只需割…” “噗…” “啊!” “噗…噗…” 罗一的话还没说完,都罗一脸狰狞的拿起短刃摘掉刀鞘就捅进了高厚的身体。 随后拔出短刃又丢给了那失勃与乞利两人。 这两人也没有犹豫,连接拿起短刃对着高厚就是一顿捅。 这三人将投名状交的十分干脆利落。 但罗一却被惊得够呛。 他的本意是让三人当着众人的面与高厚割袍断义,暂时不打算要了高厚的性命。 将来与新罗翻脸时,是准备用高厚当做新罗蚕食大唐领土的证据。 没想到这三个货跟那囊多杰相差无几,为了活命全都是狠角色。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罗一只能顺势道:“果然没看错人,三位都督都是我大唐忠义之士。 挫败了一起新罗谋划已久的蚕食我大唐领土的阴谋。 某会给朝堂上书为你们请功!” 将三人拉起来,罗一丝毫不顾小二郎第一次亲眼目睹杀人后变得煞白的脸色,挥手吩咐道:“别只顾看热闹,去厨房领着厨夫做些可口的吃食。待会儿我要与三位都督好好畅饮一番。” 想了想,终究是害怕小二郎留下心理阴影,罗一对李泌使了个眼色。 见李泌明白眼色的意思追了过去,罗一微微颔首后,转身走到一众海商面前。 “擅入我大唐领土,从无登记从无纳税,本该重罚你们。 但念在尔等态度还算恭顺,只将尔等海船全都罚没,且所有人禁于岛内一年不得离开。” 顿了顿,罗一目光在这些如丧考妣却不敢出言反驳的海商身上逐一扫过,大声继续道:“不过我也不是不讲道理之人。 镇东岛因新罗作祟,说是百废待兴都不为过,需要大批各怀技艺之人。 尔等只要肯按技出力,不但会有酬劳,甚至是成为岛上官吏都不是没可能。 给你们一日的功夫,将你们商队之人各怀技艺做个统计,明日此时呈给我。” 抬手指了指残破的码头,罗一露出冷森森的笑意,“提醒你们一句,不要想着逃跑。 你们跑不过我脚下的海船,更跑不过快速闪电的石弹。” 第568章 你的想法可以试着实现一下 即使处于镇东岛的北面,又即将进入秋季,这里依旧比都里镇还热上一些,甚至是到了冬季这里都没有结冰的时候。 但也正因如此,镇东岛上的农田可以耕种两季。 只要交替着种下主粮,即便农田不进行轮横养地,也能有个不错的收成。 而靠近中心逐渐走高的地势,又极为适合放牧。 岛上的土着除了养猪以外,还家家养牛。 不过这个牛却不是用来犁地,而是用来吃肉和取奶用的。 大唐哪一处的普通百姓都没人家日子过得豪横。 而且靠近岛中心的最高山峰处,还有大群大群的野马。 各家的交通工具全是堪称奢侈品的马匹。 大唐除了原来东亭戍战兵家属的村子能与之比肩,同样没一处能比的上这里。 硬挑毛病的话,就是这里的医疗水平实在她太次。 不管大病小病,全靠跟苴梦冲他老爹苴吉仁一样用卜筮沟通鬼神来看病。 这种能不能挺过来全靠自身的医疗方法,人口自然高不到哪去。 两千多平方公里的面积上,五个部族加一起还不到五万人。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一点,再加上日子过得富裕,本土人在汉朝时就积极向岛外走出去做买卖。 以求换取自身所需物品的同时,也采购回大量的草药。 不过苦于除了海女采集的海底珍珠,没什么能拿得出手的货品。 再有奸商拉帮结伙的故意坑人,每次都是这些部族人吃亏,换取回来的物品远远低于实际上的价值。 从汉朝一直到现在,岛上的医疗水平依旧没什么改变,人口总是在五万上下左右波动。 可以说长久以来买卖做了个寂寞不说,还落个钱不算太多但却人傻的名头。 成了大唐,新罗,倭国三地想要跑海商赚钱的新人练手兼起家之地。 同时也是如俞光这样人的回血之地。 毕竟来这里做买卖用不到太大的本钱,又是稳赚不赔。 稍微攒一些懂跑海的人手就能过来转悠一圈。 而这样一来,海商登岸后的吃喝拉撒又相当于带动了岛上的地方经济。 最后也说不上谁真傻,谁真占了便宜。 不过在罗一看来,岛上的人是有大智慧的。 好歹也是常往外跑,而且还是跑了好几百年。 再傻的人能知道一直在吃亏,知道被人说成傻子。 但岛上的人对此却丝毫不在意。 形成了与后世西湖不收门票一样的道理。 靠周边消费来弥补门票的亏空。 不但落个好名声,钱还一分没少赚。 唯一的区别就是岛上人落的名声是越来越傻。 俩加之确实没什么可以太拿的出手的货品,来的海商又比较低级。 一时半会儿也就只能这样温吞下去。 不过这些在罗一眼里,却都成了难得的优点。 单是岛上这些本土人不愁吃穿之下,还会如此佛系,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 这意味着只要看住都罗几个族长,不去逼迫这些普通族人,镇东岛将极其好管理。 新罗与倭人的海商又大多出于底层,对财帛对声望有着极大的渴望。 为了得到这些不要说豁得出性命,做个带路党都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 此时对于国家与民族的概念又还不成熟,大多百姓也不讲这些。 罗一觉得给些好处,今后这些人会有大用处。 而且就算不往长远看,只看眼下的好处就够用了。 这些海商能穿梭于海上,都是可用的现成水手。 而且长久的鄙视本土人,这些海商也会成为看住本土人的眼睛。 毕竟岛上的本土人能走出去,不但一样有现成的水手可用,其中更有懂造船之人。 加之岛上木料又极其丰沛,罗一是决定窦叔蒙在这里建造船坊打造海船。 两边能够相互看着,再有大唐从中震慑与斡旋,会形成稳固的三角形管理框架。 时间久了,两边自然就有了归属感,这座岛将彻底加入大唐的版图。 而许诺过后,这些海商的表现也确实如罗一预料的那样,甚至是比预想的还要好。 不管是有技艺的还是只能当水手的,被编入编外唐人的名册后,不但没一个想跑的,还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浑身都是干劲儿。 这让罗一都有些怀疑这些海商是不是在演他,打算先麻痹他,等混熟了以后再逃跑。 这让罗一有些患得患失,心中一直盘算着他的安排到底有没有漏洞。 “几年过去,你越来越可怕了。”斜了一眼陷入沉思良久的罗一,李泌脸色复杂的叹息一声,整理了一下案几上书写的厚厚一摞纸张,沉声继续道:“转瞬间就把岛上各方算计的明明白白。” 罗一想得太过投入,听到李泌说话,却没注意说了些什么,茫然的抬头道:“我琢磨事情没听真切,你方才说的什么。” 李泌拍了拍厚厚一摞的纸张,摇头道:“待这些药材运回,岛上之人没一个不会折服于你。 你现在太过精于算计,已经到了让人害怕的地步。 长此以往,对你并不是好事,心性养的不好,早晚要受到反噬。” “大学这书我一直看着呢,怎么又扯到心性上来了。” 晃了晃拿着手里却一直没看的大学,罗一起身坐到了李泌对面,嘿嘿一笑道:“三部族人的药方都是你带人开的,要折服也是这副于你,与我有什么关系。” 顿了顿,罗一瞄了瞄厚厚的纸张,对李泌继续道:“正好你归置完了。 问问你,不管是会书写的,还是那些做其他的。 这些新罗与倭人海商,是不是听话且奋进的有些太过了。” 李泌眼角抽动了几下,盯着罗一看了半晌道:“你坐在这里一个多时辰,就是在琢磨这个?” 罗一摇头道:“不是专门琢磨这个,是复盘前些日子下的决断与各方的表现后,想到的这个问题。” 李泌苦笑一声,抬手揉着眉心道:“你都把人算计到骨头里了,还在这拾遗补缺? 你不心累,你不伤情志都是没有天理。” “问你问题,不是让你贬损我。” 罗一敲了敲案几,撇嘴继续道:“我若真能把人算计到骨头里,还能找你解惑? 再者我能不想吗? 老杨与二郎可是把所有的海船都给带走了。 虽说火炮都给留下来了,可出点差错那就是血流成河的局面。 好不容易弄成了这样的局面,就全都功亏一篑了。” 李泌无语的长叹一声,“你都知道会血流成河,那些部族人与海商难道就不知道? 况且还是流的他们的血,他们不好好表现表现能行吗? 再者,你是当局者迷,那些海商没有不认识俞光的。 你那日给安排站在你身后不说,临走前还骤然给提拔成水军营头。 更是当着那些海商的面许诺调拨一条飞梭海船由他来指挥。” 学着罗一的样子在案几上敲了敲,李泌无奈道:“不是谁都能跟你一样,升官进爵还推三阻四的。 面对这种骤然提到高位,那些海商哪个能不眼热。 同样都是跑海,怎么就比俞光差了。 俞光能摇身一变成为大唐水军,他们认为也一样能。 换了谁,谁能不在你眼前拼命表现,拼命做事。” 罗一眨巴眨巴眼睛,“没想到是这样,看来是我想的多了。” 顿了顿,抬手摸了摸下巴,罗一嘿嘿一笑,“既然都这么想当水军,那干脆就组建一支好了。 不过…” “别不过了,你那算计人的心思能不能歇一歇。” 打断罗一后,李泌抬手指了指罗一手里的书,“你能把开篇的前三句话学上来,我今后都不强迫上看书修养心性。” 罗一将书放在案几上,对李泌摇头道:“就算看书,该琢磨的事情一样要琢磨。 你那天不是和我抬杠说为何不谋划大食人的耕田吗? 现在多了岛上这么多的船工,你这个想法完全可以试着实现一下。” 第569章 争执 都里镇的海港码头上靠满了从军粮城过来的货船。 为了减少米粮受潮,镇东军的军卒在码头与军仓间摆起来了几道密集人墙,相互接力的将船上卸下来的米粮送进军仓。 传递的速度很快,装粮的工具又五花八门,只是片刻间,军卒们的身上便满是汗水。 不过汗水与疲惫并不能阻挡这些军卒的热情高涨。 那些黄澄澄的麦粒,意味着他们可以放开了肚皮去吃。 在大唐,有八九成人最大的愿望就是天天能吃饱。 可以轻易地得到别人梦寐以求的,军卒们怎么会觉得累,看着手中传递的米粮又怎么会不高兴。 不过与这些喜笑颜开的军卒相比,大帐内各军的将领却脸色异常严肃。 而且站位上也与以往聚将时各军各自的位置不同。 泾渭分明的站成了两边。 人数少一些的以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李尚客为首。 身旁依次站着靖东军副使陈杉,监军王全忠,左厢兵马使高适,以及十几位裨将与偏将。 不过靖东军的右厢兵马使邹玉,却站在了以王玄志、马察灵、安庆绪等镇东军,平东军,以及保定军一众将领这一边。 不过两边悬殊的人数对比,并未影响到李尚客等人的气势。 气氛因时而的争吵变得紧张,甚至是有些剑拔弩张。也因争吵无果时而安静下来,变得有些沉闷。 李尚客对此又心惊又心累,在帐内陷入沉闷一阵后,再次开口道:“已经过去二十余天,消息再压下去,今后上边问责起来,你们谁能担得起。” 王玄志丝毫没有犹豫,立刻接口道:“出了事我来担!” “你来担?”李尚客脸色阴沉的看着王玄志,将腰间的鱼符拿下晃了晃,继续道:“你只是东州长史,你的命担不起这个问责!” 见李尚客以官职压人,安庆绪、马察灵、马三同,史朝义,邹玉,丁盛等等三军将领纷纷开口与王玄志共同担责。 “算上,我!” “还有我!” “我也算进去!” “某也愿意共同担责!” “还有我!” …… 众将的高声附和,让陈杉与高适的脸色变得更加复杂。 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扫了一眼对面那一张张突然从熟悉变得有些陌生的脸,最终还是低垂下目光,把想说的话又压了回去。 一旁的王全忠则是看得眼皮乱跳,恨不得立刻离开大帐。 但他是监军,出了这样的事情根本没法逃避。 而且他代表着圣人,最后能出来和稀泥的只有他。 如果他真甩袖子一走,辽东这些将领恐怕真要搂不住火气。 王全忠只能将目光看向李尚客,看看李尚客接下来是什么说辞。 “我这个副使都担不住,你们的性命就能担得住?” 李尚客并没有退让,反问了一句后,脸色变得更加阴沉道:“罗一出事,我与你们一样悲痛难过。 但辽东乃边境重地,出了这样大的事,上报朝堂那是再正常不过。 你们为何要百般阻拦? 难道辽东不是大唐之地?你们也不是大唐的臣子?” 见李尚客将话说的半明,王玄志也不再客气,冷哼一声道:“出海偏航乃常有之事。 不见尸首,不闻噩耗,如何断定罗一回不来? 而且就你说的这番话,罗一的决定没有做错半分,当初在南山对你骂的也是轻了!” 向前走了几步,王玄志站在了李尚客面前,怒声继续喝道:“我只是东州长史不假,可你也只是副使! 还有你宗亲的身份,你上不得朝堂! 即便上得朝堂,你也说不得话! 而罗一与杨国忠势如水火,消息现在就报上去,杨国忠必定趁机报复! 你连屁都崩不出来一个,如何能护住罗一的家小! 你这样做,就是在把洪秀她们往死路上推! 你觉得你陪着一起死就算扯平不算亏欠了? 那只是你觉得,你的命赶不上洪秀肚里孩儿半分! 况且你又凭什么认为罗一不在,辽东就一定会乱? 你把辽东各军的将士当做什么? 十恶不赦的乱臣贼子?” 抬手指了指邹玉等一些高句丽人的将领,王玄志恨声道:“话既然已经说到这个份上,那就不妨彻底说开。 辽东有如此光景,你知不知道有多少眼热! 你只顾着你所谓的安稳,完全不想想那些人的吃相有多难看。 没有罗一在前边顶着扛着,辽东早就会与剑南没什么两样! 好不容易凝聚一心的各族百姓,将被苛捐杂税再次逼得无路可走! 邹将军等一众各城将领,兢兢业业为大唐出力后,也要落个卸磨杀驴的地步! 如此谁还会为我大唐舍命,谁还会为我大唐竭力护土! 再者,最坏的结果你也能猜测到一二。 你觉得你能接得住这样的后果吗?” 李尚客丝毫不为所动,摇头道:“无规矩不成方圆。 况且我也正是因为相信各军将领,才会没有顾虑的要上报此事。 辽东也因东境重地,朝堂更是不会做出什么不智之举。 还有,杨国忠虽然混账,但他还不敢对军中之事乱插手。 你所谓的那个最坏结果,不是在帮人说话,而是在威胁!” 顿了顿,李尚客重重叹息一声,继续道:“如今这个状况,我也不想看到。 于罗一之情,我更是不比你差。 可辽东的军力对大唐至关重要,不早做安排,不安排的妥当,你觉得能行吗?” 王玄志怒极反笑,“你这不还是信不过辽东各军。 而且口口声声说对罗一情深义重,可干的却是无情之事! 我就问你,消息报上去,你拿什么护住洪秀?! 杨国忠毫无德行可言,且睚眦必报。 真琢磨害洪秀的性命,连圣人都挡不住! 罗一为大唐东征西讨,最后连个后人都落不下,你觉得这世上有这个道理吗?” 李尚客摆了摆手,“你该知晓我是什么性子。 洪秀我会接走,就算杨国忠再怎么逼迫,也要给罗一留个后人。 哪怕是搭上我全家老小的性命!” 与王玄志的目光对视,李尚客劝慰的继续道:“我能理解你们对罗一的情义,可旁人理解吗? 你们的所作所为让外人看了,会认为你们只认罗一的恩赐,而眼中全无圣人。” “如今朝堂如何,你心知肚明,不必让我把话说的那么明那么难听,而且我也不信你能护洪秀。” 拒绝了李尚客的提议,王玄志退回一众将领跟前,稍稍沉默了一下道:“不让你为难,消息只需压到明年洪秀诞下孩儿。 随后你愿意怎么报就怎么报,辽东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 李尚客听了又气又急道:“这是在欺君!都被治了罪,洪秀诞下的孩儿谁来护着? 我就不明白了,只是将消息报上去,怎么就让你有这样大的忧虑。 杨国忠只是混蛋了些,而不是傻了。 他会不清楚乱动辽东的后果?” 王玄志嗤笑道:“他若是知道后果,还会有三次南征的大败? 况且报上去后,节度使的位置如果由你来座,我们也不会有任何担心。 问题是你的身份做不了这个节度使,副使都是借了罗一的光。 只是用半年的功夫做些准备,你又为何不同意?” 李尚客开口刚想反驳,余承泽迈步走进了大帐,脸上带着喜色道:“都不要吵了,使君乘的那条飞梭船回来了,而且后边还跟了不少其他海船!” 第570章 决裂 海船回来的消息固然让帐内的所有人都无比欣喜。 但互相间产生的嫌隙,却无法在短时间内,甚至是再也无法弥补回来。 蜂拥跑到码头后,两方的站位依旧如在大帐内一样泾渭分明。 但气氛已经不似之前那样紧张,虽然相互隔开,却时不时的还会交谈几句。 不过也仅限于此。 而且这种交谈看起来也更像是为了遮掩之前的争吵,两边都默契的不想让罗一看出端倪。 当海船缓缓靠岸,从上边下来的只有杨洪山与小二郎。 所有人脸上的笑意立刻凝固,并且眉头全都不知不觉间拧成了一个疙瘩。 “怎么就你们两个下来。”李尚客边问边将目光扫向船上,“使君与李先生可是还在船上?” 杨洪山见李尚客回来,并且各军的主要将领也全都聚集在此,猜到一些是怎么回事。 没有再往深想,对李尚客笑了笑,张嘴就想要讲述在海上发生了什么,却被小二郎一把给拉住。 “真是沾了兄长的光,这么多将军前来接船。” 对着李尚客嘻嘻一笑,小二郎走上前去继续道:“兄长与李先生原本打算去登州,后来遇到条儋罗商船。 听船上的纲首与艄公说儋罗被新罗占了去,兄长就先拐去了那边。” 随后小二郎将脸色一垮,抓住李尚客的胳膊摇晃了几下道:“兄长怕耽搁我入王院当伴读,非让我先回来。 可伴读没什么,圣人还想让我与广平郡王的四娘子结亲。 我可是还想投军建功立业呢,不想这么早成亲。” 说罢,小二郎又将目光看向陈杉,“陈大兄,你也得一起帮我想想办法。” 小二郎已经十五,按正常读书来算,该读大学等四书五经。 而能读四书五经已经算不得孩子,加之本就立事比较早。 再有罗一做事的耳濡目染,小二郎看得比杨洪山还要多,想的还要远。 这些人全都过来接船可以理解。 毕竟飘了二十天出去,期间又不能以飞鸽传书,误解与着急是应有之义。 但李尚客与王玄志泾渭分明的领人分站两边可就不对劲儿了。 小二郎没少往南山跑,对辽东的秘密知道的不算少。 第一时间就猜到李尚客与王玄志因为兄长杳无音讯起了争执。 对于争执的分歧所在,猜到无非就是辽东今后该怎么办,或者说是今后该听谁的。 小二郎与两边的关系都不错,都当做了长辈以及兄长来看待。 这样的事情他说不上谁对谁错,他谁也偏帮不得。 而且这样的事情也不是他能管,他能劝的。 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给两边吃一颗定心丸。 先言兄长没事,让两边迅速安稳下来。 再言明他入京为质,直接讲明兄长对朝堂的态度,让两边安稳下来的同时又能安心。 即便再有争执,也只是细枝末节上的意见不和。 “你们罗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有你兄长还不够,又多了你这样一个小人精。” 入京为质这事没人问,小二郎却主动提起,李尚客怎么能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虽然这个做法稍显稚嫩,但对于十五岁的孩子来说,已经算得上惊艳。 而且最主要的是,刚一下船两三眼间就能看出这么多,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安心下来后,十分感慨的夸赞了一句,李尚客抬手摸了摸小二郎的头,“行了,定心丸已经给我们喂下了,说说你兄长又闹了什么幺蛾子出来。” “这您可说错了,兄长不是闹幺蛾子,而是又为大唐立了功勋。” 转身指了指飞梭海船后边的几十条船,小二郎嘿嘿笑道:“儋罗始终心向我大唐,在兄长的帮助下摆脱了新罗的钳制与压迫,重新归我大唐。 并且主动归为辽东辖下,更是改名为镇东岛。 那些海船就是岛上跟着一起回来的,原来的儋罗国王,更是派了子嗣过来。” 在场的人对于儋罗都很陌生,根本就不知道这个地方在哪。 但能肯定的是,以罗一的行事手段,绝对不会如小二郎说的这般。 尤其是李尚客与王玄志,两人的眼角不停抽动,并且不知不觉间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你是真不禁夸,学的跟你兄长一样,说话不着调。”抬手在小二郎的后脑勺拍了一下,李尚客头疼道:“让你入京做伴读就对了,再这样下去,又要多一个祸事精。” 王玄志撇撇嘴,接口道:“听你学舌,怎么听怎么觉得不靠谱。 用你兄长的话来说,你这番说辞不知道美化成了什么样。” 说罢,王玄志不再理会小二郎,将目光看向杨洪山,“你来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杨洪山是有些刻板而不是傻。 况且这么多年过去,怎么能一点长进没有。 虽然感觉小二郎与两人说的有些云里雾里。 但杨洪山了以肯定小二郎拉住他并且抢先说话必有深意。 听了王玄志的问话,杨洪山卡巴卡巴眼睛,从腰间的兜囊里拿出一小摞的书信递了过去,“二郎说的虽有夸大,但总体相差不大。 这是使君书写的军令,您与副使都看看吧。” 王玄志接过书信走到李尚客近前,打开书信一起看了起来。 随着一封封书信与调令看下去,两人越看越惊愕。 “就一条船出去转悠一圈,一个东西一百五十几里,南北宽七十多里的大岛就划拉到手了?”李尚客看了看停靠在岸边的海船,直抽凉气道:“就算有炮,也不能这样容易吧。” 王玄志抽出两封信拍在李尚客的手里,“你仔细看看这两封。 这小子可不是光靠炮,还把岛上方方面面全给算计个到。” 李尚客没看信件而是盯着运粮的船沉吟了一阵对王玄志道:“米粮不要入仓直接上船,左厢明日就向新罗开拔。” 顿了顿,李尚客摇了摇头,将信件塞回王玄志的手里,语重心长道:“罗一怎么交代就怎么去做。 我不做安排了,而且明日与二郎先赶回登州。” 李尚客其实知道这样安排会让王玄志更加误会,但他还是想赌一把这个搭档了几年的搭子能够理解他的用意。 因为通过这次争吵,李尚客发现辽东已经隐隐失控的迹象。 辽东四军,居然只有半军还认朝堂。 而且李尚客能看出掌控这半军的陈杉与高适,虽然站在他这边,但其实心里是偏向王玄志的选择。 可以说辽东今后如何,真的全在罗一一念之间。 最为可怕的是,辽东有走河北老路的趋势,辽东稳不稳,已经只维系于罗一一人之身。 他不想,也不认这样的结果。 更不想之前与罗一分别时说的那些话要一语成谶。 小二郎必须入京,且还要抓紧入京,甚至有必要的话,将由他亲自护送入京。 不管王玄志,高不高兴,愿不愿意,他都得这样做。 而王玄志对李尚客的选择并不感到奇怪。 不过不奇怪不代表对这样的安排没有不满。 而且加上之前帐内的争吵,觉得李尚客过于无情。 王玄志只是略微点点头,语带嘲讽道:“你觉得稳妥就好。” 闻言,李尚客苦笑两声。 裂开的这道口子到底是无法再愈合回去,甚至有可能要走向决裂。 重重的叹息一声,李尚客握住王玄志的大手用力的摇晃几下,转身拉着小二郎走向他来时所乘的那条海船。 “老李!” 将李尚客喊住,王玄志看着那道熟悉无比的背影压低声音道:“罗一有多重情,就会有多痛恨最亲近的人在背后捅刀。 而且辽东依旧是之前的辽东,是你钻了牛角尖,或者说是你太过在意而乱了心智。 在你想要做出什么决断时,还望你三思。 疯起来的罗一,没人知道他能做出什么疯事。” 李尚客身体摇晃了两下。 沉默了一阵后,没有转身而是背对着王玄志摆了摆手。 再次重重的叹息一声,便拉着小二郎迈步再次奔向海船。 第571章 忠心耿耿安禄山 进入秋季的华清宫,缤纷的落叶与蓝天白云组成了一幅绚丽多彩的画卷。 早晚间的清冷,使得环绕于飞霜殿的温暖泉水冒出的热气愈发显得蒸腾。 缭绕的热气如飘飘的仙气,将大殿衬托的犹如仙境之地。 而蒸腾的热气,也使得殿前的花草不似其他之处逐渐枯萎,依旧争相斗艳的继续盛开,并且花香扑鼻。 在视觉与嗅觉的双重震撼下,寻常人定会陶醉其中无法自拔。 但此刻立于殿中的安禄山却根本无心醉于殿外的奇景。 焦急的等待李隆基的同时,心中不停盘算着见面后该怎样见礼才能显得他更加忠心。 “一年多未见,禄儿你的身形好似又宽了两分。 再继续这样下去,朕这殿门怕是要再加宽一些才行。” 对于安禄山的到来,李隆基又欣慰又高兴。 安禄山敢来,证明根本没有反意,也证明他没有看错人。 没有反意,北地就能放心的继续交给安禄山打理。 四边无忧,甚至东边还在向外拓地。 根本无需他劳心于政务,完全可以继续安心于享乐。 心情大快之下,得知安禄山已经到了飞霜殿,李隆基没有安排内侍前来告知,如同久别老友一样直接亲自赶到殿内。 看到安禄山宽大的身形规规矩矩的站在殿内,使得李隆基本就高兴的心情又愉悦了几分,哈哈大笑着调侃了一句。 安禄山听到李隆基的调侃,心中立刻大喜过望。 能这样与他说话,证明李隆基对他还是非常信任的。 眼中目光微微一闪,安禄山立刻放弃原先规规矩矩见礼的打算。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后,向李隆基跪爬了几下,眼圈一红,硬挤出了几滴泪水,声音哽咽道:“臣就算再想宽上几分,恐怕也没有机会了。 只因臣粗鲁了些,杨相一直记恨于心,几次三番言臣之重罪。 再这样下去,想必臣离死已经不远了,能不能明年再见到圣人都未可知。” 李隆基摇头笑道:“乱说什么呢,有朕在,谁也伤不得你。 快起来,跟朕去梨园,给你好好接风。” 安禄山不但没有起身,反而在地上郑重磕了三个头,“臣乃胡人,起初又以贱业立身。 幸赖陛下恩宠,才有如今的殊荣。 这些年朝堂上频频有人言臣之罪,更是仰仗陛下回护方能安然无事至此。 臣对陛下,就算是肝脑涂地都无以报答此恩。 可也正因如此,臣不愿再拖累陛下的英明,不敢再过于亲近。” 从腰间掏出几份名录双手举在头顶,安禄山继续道:“但臣只认陛下一人,河北之事只与陛下相商。 这些年三镇将士们在边疆战功显着,又以河北一地供养辽东朔方两大边镇。 实属劳苦功高,还望陛下能够封赏以劳军心。” “真是个痴儿,好端端的说这些做什么。” 接过安禄山手中的名录翻看了几眼,李隆基沉吟了一下道:“都是为我大唐守土有功之人,不能寒了将士们的心。河北所辖三镇,加封将军五百,中郎将两千。” 将名录递还给安禄山,李隆基转身对常伴身旁的张垍道:“不用录入名册,给空白告身即可,到时让禄儿自己填上就好。” 转回身拍了拍安禄山宽厚的肩头,李隆基笑骂道:“你所言的政务已经安排妥当。 别再跟个倔强小儿一样跪在地上了,现在与朕去梨园赏舞乐。” 安禄山依旧没有起身,沉声道:“陛下,臣还有一事要请奏。 三镇将士虽说连抗两蕃取了不少战功,可全是以命换命的打法。 十几万边军,骑军才占其中三成不到。 应付来去如风的契丹与奚人,还是太过吃力。 河北尽是丰腴之地,没法饲养太多的马匹,而且战马的脚力也抵不上两蕃贼人。 好些时候明明就要全歼贼人,却都苦于战马脚力不济,而功亏一篑。 为了能更好守住北地,对两贼能打得更加顺手。 臣自请担任闲厩使,打算从河西牧马之地挑选些脚力上乘之马。 有了河西马这一大助力,三年内定能打得两蕃再无还手之力,彻底臣服于我大唐煌煌天威之下。” 李隆基闻言,微微颔首道:“两蕃之贼擅跑,确实是让头疼。 卿之言既有理又甚为用心,朕准了你的请职。” 安禄山要马不但没引起李隆基的怀疑,甚至听到能够三年内可以解决掉北地契丹与奚人这两大祸患,反而对其更加信任。 认为必然是整日琢磨着破敌才会有这样的想法,太子与杨国忠的担忧纯属多余。 对于安禄山不但不能猜忌,还要大大封赏才行。 应允了安禄山这个请求后,李隆基背着双手来回踱了几步,呵呵一笑道:“卿之忠心与恪尽职守,朕看得真切。” 对鱼承恩挥了挥手,李隆基吩咐道:“此刻虽以入秋,白日里还是有些炎热,带着禄儿先去沐浴,随后在梨园等着朕。” 李隆基依旧宠信有佳,并且想要的职位已经到手,安禄山没有再继续跪地不起。 谢恩后,很是痛快的跟着鱼承恩去沐浴。 李隆基目送着安禄山离开,嘴角勾了勾,看向张垍道:“安卿既然身为大唐股肱,该更多出些力才对。 授安卿为同平章事,你去草拟诏书,随后送去政事堂。” 张垍听了,差点没保持住风度惊呼出来。 这可是同平章事,与宰相无异。 他尽心陪笑这么多年都不可得。 之前好不容易熬走了陈希烈,本以为李隆基会信守陈诺由他顶上这个位置,结果却给了韦见素。 现在安禄山这个胡儿没求此位,李隆基居然就主动给了,这让张垍心中气闷那难当。 不过再怎么气,脸上却不敢表现出来。 心中暗下决定,草拟的诏书待会儿需将给杨国忠先过目。 咬牙躬身领命离开飞霜殿,离着望京门还有一半时,突然看到杨国忠骑马急匆匆迎面赶来。 “杨相来的正好。”张垍张手将杨国忠拦下,昂了昂头道:“陛下要受封东平郡王为同平章事,既然在此遇到杨相,我就不跑一趟政事堂了,拟诏之事就交由政事堂了。” 杨国忠急忙赶过来,一是接到了有关不利罗一的传信。 二是知道安禄山一大早就入了华清宫,不想让李隆基受到蛊惑。 听闻张垍的这番话,立刻大吃一惊。 但张垍的语气与姿态太过傲慢,让吃惊过后的杨国忠十分不满。 就算是驸马都尉又如何,受到圣人喜爱又如何。 真觉得能跟罗一一样如此轻慢于他? 更何况现在手里有了整倒罗一的书信,马上就能一雪前耻。 他张垍算个什么东西,敢跟他如此这样的说话。 斜了一眼张垍,杨国忠冷声道:“政事堂没接到陛下加盖宝玺的传书。 这个诏,政事堂拟不得。 还有,你只是太常卿,政事堂可是你能号令的。” 说罢,杨国忠一拍马,继续向奔向内城。 张垍被杨国忠的态度给弄个措手不及。 直到看不到人影,才反应了过来。 张垍气得将牙咬得咯咯响。 好赖话都听不出来的人,居然能成为大唐的宰相。 自己这等饱读诗书之人却只能陪笑写诗。 真是可笑,真是荒唐。 圣人二字,更是刺耳至极。 第572章 李隆基对罗一的钳制 “陛下,陛下,等等臣。” 杨国忠到了飞霜殿的时候,李隆基已经离开。 到了内城再不得骑马,杨国忠只得甩开腿狂奔向梨园。 好在飞霜殿离着梨园有段距离,紧跑之下总算是在半路赶了上来。 气喘吁吁的大喊一声,见前边的銮驾停下,李隆基从里边走了出来,杨国忠顾不得喘息,理了理衣衫趋步快速走了过去。 “陛下,臣路上遇到张太常,听闻陛下要册封安禄山为宰相。 臣斗胆谏言,此事万万做不得。 安禄山虽有军功,但他目不识书,根本没法做宰相统领朝臣。 况且还是胡人出身,让天下的文人该如何想。 诏书一旦下发,恐怕四夷都会觉得我大唐汉姓唐人已经没了治国贤才,定然会生出轻视我大唐之心。” 双膝一弯,杨国忠跪在地上,脸色凝重至极的继续道:“臣所言没有任何私心,句句都是为大唐,为陛下所想。” 李隆基听后,觉得杨国忠说的也有道理。 安禄山胡人出身,确实不宜为大唐的宰相。 让四夷误会成大唐没了贤才,反而要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但是安禄山对他忠心耿耿,竭尽全力替他守住北地不被二蕃所扰。 不好好封赏封赏,总觉得有些愧对安禄山的忠心。 捋着胡须沉吟了一阵,李隆基将杨国忠拉了起来,“你说的有理,禄儿确实不宜为相。 不过北地事物他处理的都不错, 且这个时候坦荡过来,明显没有反心。 既然不能为相,尚书左仆射之职便给他吧。” 杨国忠眉头微微皱了皱,虽说尚书省的左仆射就是个虚职,可他现在才是三品的官职,凭什么安禄山就要被封为从二品。 低头眼珠转动了几下,杨国忠摇头道:“陛下所言安禄山没有反心,还为时尚早。 左仆射之职,陛下还是要再思量思量为好。” 看到李隆基面露不悦,杨国忠赶忙信件拿出递了过去,“臣所言不是针对安禄山,陛下看看辽东所发信件便知。” 李隆基疑惑的接过信件,“罗一不是忙着打算从倭国刮下一层油来。 这与册封安禄山有什么关系,你这个缘由…” 李隆基打开信快速扫了几行,眉头立刻就拧成了一个疙瘩,并且将后边的话也给咽了回去。 这封信不是罗一所写,而是李尚客所写。 信中所写的内容更是让人有些耐人寻味。 辽东增加兵额后,明面上只有五万军力。 可若是强征健儿,瞬间可达到十万可战之兵。 不要说已经超过朔方,就连范阳的兵力都比辽东少了几千的数目。 而且李尚客还直接言明辽东军力成分复杂,大多都是外族。 隐晦的点出辽东四军大多只知罗一,而不知大唐的皇帝。 与大唐的关系稳不稳,全维系罗一一人的身上。 虽然罗一对大唐忠心耿耿没有异心,但这样的状态对大唐极为不利。 罗一又是喜好兵行险着的性子,真若是有些差池,辽东恐怕会变得不那么安稳。 希望朝堂能谋划个万全之策,防备此种事情的发生。 这封信如果是旁人写的,李隆基连理会都不理会。 但这个人是李尚客,他不得不仔细思虑思虑。 李尚客是宗亲,对他忠心是毋庸置疑的。 最初安排到保定军,就是有意看着平州与营州。 而且李尚客又是看似玩世不恭,实则沉稳且心思细腻的性子。 信中所写绝对不会是无的放矢。 甚至是虽然言明罗一的忠心,针对的也是辽东各军下边的兵将。 但实际上矛头未必不是冲着罗一。 毕竟下边各族人马知不知大唐,知不知他这个大唐皇帝,全在罗一平日如何教诲。 因此李隆基第一个反应就是对罗一十分恼怒。 自诩不管是历朝历代的哪位皇帝都不可能像他这般信任并且能够破开层层阻碍重用罗一。 可罗一不但不感恩,还不知教诲麾下恩泽出于哪里。 他罗一想干什么? 真把辽东当做他自己家的园子?! 还是打算收买人心要取而代之? 想到种种,李隆基愤懑的打算立刻下旨夺了罗一的官职,让其立刻入京自辩罪责。 可想到前几天刚接到辽东的飞鸽传书,罗二郎已经启程赶赴长安。 罗一真有那个心思,绝对不会将人给送过来。 再仔细想想,罗一自打被授为节度使之职,就没在辽东呆多久。 就算想要对麾下进行教诲教化,他也没那个功夫。 增加兵额也从来不是罗一所求,全是这边主动给加的。 加之东北各蛮族历来不服王化,只服谁的拳头大,谁的刀子锋利,只服罗一也是在情理之中。 想到这些,李隆基心中的怒气散去了些。 不过辽东这个苗头很不好,再任由发展下去,或许真会走到争夺那张龙椅的地步。 即便这个可能性不大,李隆基对此也不敢有任何大意,必须要采取些措施。 可辽东各族军将并不好乱动。 一旦惹出祸乱,这几年辽东利唐的局面恐怕将保不住,能下手的还得是罗一。 站在銮驾上远眺了远处骊山半晌,李隆基转过身看向杨国忠,“给罗一拟旨,户部政务不比拓边差到哪去。 命其半年内速速平定新罗三国之事。 而且朕也想他了,明年秋日之前务必回到京都。” 顿了顿,李隆基目光望向东边的方向,沉声道:“罗一的爵位晋为柳国公,其夫人诰命也升为二品。 为了不让他分心,洪秀还是入京产子更为稳妥一些。 毕竟辽东不比长安,是为缺医少药之地。 派御医前去接人,一路上务必不得有任何差池。 路上也不必过于急迫,慢慢赶来便是。” 杨国忠等了一会,见李隆基没有再往下说的意思,眼角立刻就是一通抽动。 辽东各军都这样了,这就安排完了? 怎么反叛这样的事落到安禄山和罗一的头上,反而变成了加官进爵的捷径了。 “陛下,危及边地之事,这样安排是不是有些过于轻责。” 顿了顿,杨国忠目光扫了扫李隆基手中的信件继续道:“此外,辽东尚且如此,河北三镇的胡人恐怕更甚。 若是两地联手,更是祸患中的祸患。 陛下,是不是再仔细思虑思虑。” 李隆基摇摇头,“两人对朕都是忠心耿耿,这些手段够用了。 若是还觉得不稳妥,吉温正闲着,让他去辽东辅佐罗一。 此外,王全忠这个监军太不称职,让鱼承恩过去替换。” 李隆基这个安排差点让杨国忠郁闷的吐血。 吉温是安禄山的人,让他去辽东,简直是让安禄山如虎添翼。 鱼承恩更是好不容易拉拢过来的宫中助力。 他这一走,李隆基的一举一动,都要知晓的慢上许多。 第573章 早些离京为妙 宽大且精美舒适的床榻,并没有让安禄山感到放松,反而有些如坐针毡。 目光在扫了扫过于明亮的灯火,以及那些奢华的饰品,安禄山放下手中的羹勺,对着长子安庆宗道:“我进京路上这段时间,杨国忠有没有又使了什么手段。” “还是与之前一样,宅院外边都安排了人看守,孩儿去哪里也都有暗地里有人跟着。” 应了一句,见安禄山不打算再吃晚食,安庆宗起身坐到木榻旁,边帮安禄山揉捏有些肿胀的脚,边忧心忡忡道:“父亲今日入京后,那些人倒是都撤掉了。 可先前咱们家里被抓走的人手,给御史台牢狱的牢头送上重金后,方知晓早就被杨国忠给活活打死。” 抬眼看向安禄山,安庆宗小心翼翼的继续道:“父亲若是真有心,当早做决断。” 安禄山听闻家中门客被杨国忠给打死,心中猛然一紧。 杨国忠手段如此酷烈,李隆基却并没有阻止,可见对他已经有了疑心。 如果这次他不入京,恐怕李隆基可不会是如此面目。 好在这次过来了,又取得了信任,还把群牧的官职给要了过来。 待从河西调拨几万匹战马过来,河北的战力又能提升一大截。 到了那个时候,怕是西军都要惧怕北地几分。 杨国忠若是再连连对他恶言,那就不能怪他无情无义。 想到这里,安禄山稍稍松了口气,挥手让安庆宗停下,叹息一声道:“当初只为博取圣人信任,怠慢了太子。 这一步走得实在欠妥,不然哪里会有今日的局面。 你说此刻若是与太子修好,还来不来得及。” 安庆宗苦笑着摇摇头,“太子这些年被欺负的太甚,谁逮住都要踩上子脚。 这时候过去和解,除了换来表面上的和气,旁的什么都不顶。 一旦登上宝位,肯定是要算旧账。” 起身倒了碗茶水递给安禄山,安庆宗叹口气继续道:“更何圣人最忌讳武人与太子走得过近。 真敢过去找太子,太子未必敢见。 而且又落了个把柄给杨国忠,肯定会对父亲更加不利。” 安禄山其实也知道这些道理,就是随口一说。 而且李隆基这次又对他大加赏赐,多少有些患得患失。 他一个以前连饭都吃不饱的人,能有如今这份荣华富贵,应该知足。 再近不近一步,其实都在两可之间。 假若能与太子修好,以后的富贵将得以延续,用不着大动干戈的走到那一步。 可实际上他现在的境遇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哪敢真这样做。 想到这,安禄山喟然长叹道:“圣人年岁大了,指望不上几年。 既然杨国忠将人手给撤了,你再隐秘的招些可靠门客。 没有可靠人手,在京城太过凶险,待我回范阳后,想想办法再给你派些骑军过来。” 安庆宗苦笑着点点头。 他心里很清楚,这些只不过是父亲好听的说辞而已。 三镇到长安路途那么远,所过州县不计其数,怎么可能无缘无故的会放骑军过来。 真若是逼迫到了那一步,等着他与母亲的只有等死这一条路。 好在还有弟弟庆绪,不至于正室嫡出这一支被绝了根。 想到这,将希望都寄托于安庆绪身上的安庆宗,苦笑过后劝慰道:“二郎因口齿之事,心中一直都有郁结。 父亲若是有空,多给他传些书信。 毕竟与罗大郎再怎么亲近,也赶不上跟在父亲身旁。” “二郎与罗一在一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安禄山这样说倒不是在敷衍安庆宗,而是真觉得两人在一起挺好。 他已经年过五旬,今后不管能不能成事,再有十年二十年,都要靠下边的一辈。 罗一聪慧主意多,安家与他关系越紧密越好,肯定是没有亏吃。 应了一句后,安禄山对安庆宗摆手道:“不是为父敷衍你。 再不喜二郎的口齿,那也是我儿,还能真当假子看待? 在我身旁时苛责了些,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留在京城为质,回不到范阳领军。 你庶出的一众弟弟又都不成事,今后能指望领兵的只有二郎。 罗一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晓,二郎跟着他在一起还能学些旁的本事。” 安庆宗见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点头道:“是孩儿多虑了。” 安禄山微微颔首,想要再劝慰几句,一名心腹亲卫突然站在了中堂的门前,“郡王,有人前来送了一封信。 但没有漆封,也没有呈信之人姓名。 询问是何人所送,来人也不回答,只说信中所写于郡王有利。 再问,来人将信塞过来转身就走了。” 举起手中的信,亲卫询问道:“不知郡王要不要看。” 安禄山十分疑惑。 这事情有些蹊跷,给他写信却不留名,而且又是这个时候送来。 琢磨了一下,安禄山对安庆宗努努嘴,“左右已经送过来,拿过来看看。” 安庆宗将信拿过来,打开先看了看落款,见同样没有署名,边看信的正文边对安禄山道:“落款也没名字,不过连漆封都没有,纸张又上乘且无损整齐,应该是长安城…” 说到这,安庆宗的声音戛然而止,并且脸上露出惊骇之色。 安禄山见状,有些焦急道:“怎么不吭声了,信上到底写了什么?” 安庆宗挥手让亲卫退下去,眉头紧锁的低声道:“信中所言不知真假。 说圣人本想册封父亲为同平章事,但被杨国忠所阻拦,最终给了尚书左仆射之职。 另外李尚客传信上报辽东各军只知有罗一而不知有圣人,要朝堂早做准备。 圣人虽给罗一加爵为柳国公,但要求其半年内平定新罗三国事,明年秋日前必须回京主政户部。” 放下信,安庆宗顿了顿,脸色难看道:“有身孕的洪秀夫人也要进京产子。 鱼朝恩接替王全忠为辽东监军,原本吉温过去佐政辽东,也被杨国忠劝说改为了郑昂。” 安禄山闻言,瞬间大惊失色,脊背一阵发寒,“你觉得信中可言可信否?” 安庆宗低头看了看手中的信,摇摇头道:“应该不是假的。 没人能编造出这些,而且真想要追查,也能查出到底是谁送过来的。” 抬头看向安禄山,安庆宗指了指门外,“此刻已经宵禁。 这时候能把信送过来,肯定不是一般人家,不会有人是在乱开玩笑。” 安禄山再坐不住,脸色难看的起身来回踱步道:“没了宰相之位护身,杨国忠这是不至我于死地不罢休。” 恨声说了一句,安禄山又极为烦躁的连拍了几下手掌,“罗一怎么如此不小心,居然让李尚客瞧出了端倪。 辽东一旦被疑,河北也逃脱不得,如果此次能够离京,怕是要提早做出应对。” 顿了顿,安禄山脸色发苦,摇头叹息道:“可这次想要离开怕是千难万难。” 安庆宗拿起信又看了一遍,沉吟了一阵道:“能得知此消息的,定是整日跟随圣人且身份不低之人。 而把消息给传过来,应该又是与杨国忠不睦的。” 抬手轻抚下巴思索了一阵,安庆宗猛然间想出附和这些条件的是谁,“这应该是张垍所写。 他是驸马又是太常卿,整日可以伴随圣人。 并且这人一直有宰相之志,杨国忠举荐了韦见素,就断了他的晋升之路。 既然是他传信,那么没有言明怀疑父亲,离京应该无虞。” 将信拿到烛火旁引燃,安庆宗看向安禄山,“明日只要打探一下,就能知道确切消息。 如果真是这样,父亲还是早日离开京城为妙。 辽东已经被疑,杨国忠定会借此时常向圣人中伤父亲。 而且回到范阳,也确实该早做准备。” 第574章 陛下不要急,臣会抓紧前来 华清宫的景色依旧秀丽,梨园里的歌舞也依旧让人赏心悦目。 但坐在案几之后的安禄山却没了昨日李隆基安抚过后的那种愉悦心情。 心中满是焦急,甚至是有些坐立不安,只想快些知晓信中所写到底是真是假。 强颜欢笑的陪着李隆基吃酒赏舞了一阵,心中愈发忐忑不安之下,安禄山咬牙决定不再等待打探的消息,而是打算直接以走试探。 趁着换乐的间隙,安禄山起身对李隆基躬身一拜,“陛下因想念臣而招臣入京,臣心中甚是欣喜感动。 见过陛下依旧神采奕奕,臣也更是欢喜的紧。 但奈何此刻正值秋季,是边地防秋的重要时节。 今日入宫是打算与陛下拜别,可陛下雅兴甚高,臣又一时无法张口,也想着多陪陪陛下。 可刚刚一阵秋风拂过,臣却愈发惦记边境之事。 不亲自守着契丹人与奚人时常下来的谷口,心中总是惴惴不安。 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先回去为好。 待冬日过去,两蕃马力不足无法侵扰边地,臣再回来。 到时可以安心与陛下吃酒赏舞,要多爽利有多爽利。” 李隆基一愣。 他没想到安禄山刚到长安就要离开,心中多少有些不舍。 可是望向搂在梨园内的果树叶子已经开始发黄,却不由得轻叹一声。 “契丹人与奚人就跟野草一样,怎么打也打不没。 而且还愈败愈勇,到了秋时就要过来撩拨撩拨。 这个时候没有你回去坐镇,于情于理确实有些不稳妥。” 起身吩咐人安排准备銮驾,李隆基对安禄山继续道:“虽有不舍,可真要硬把你留下,那朕就成了昏君。 此刻天色还不算晚,朕出城送送你。” 安禄山见李隆基同意他走,性命将会无忧,心中立刻一喜, 可最想知道的李隆基还没给出答案,安禄山没有拒绝这个提议,装作惶恐与不舍的样子道:“陛下如此,臣真不敢当。 可这次来去确实匆忙,臣于陛下也大为不舍。 臣只能斗胆劳烦陛下,借此与陛下多相伴片刻。” “待过了冬日两蕃贼消停的时候,务必要早些过来,朕还想看你跳的旋舞呢。” 看到銮驾已经停靠在楼外,李隆基拉着安禄山边向外走边笑着继续道:“既然要多相伴片刻,那就不要骑马了,与朕一同坐着銮驾出城。” “与陛下献舞是小事,銮驾臣万万不敢登,这太过僭越。”连忙拒绝了一句后,安禄山借机继续道:“臣再不知轻重,又要遭了杨国忠的恶言。” 李隆基拉着安禄山没松手,边走边摇头道:“这是朕要求的,有什么不知轻重。 你们两个都是我大唐肱股,以后莫要再将相失和让人看了笑话。” 说罢,李隆基对安禄山笑了笑,继续道:“朕已经让三省拟旨,加封你为尚书左仆射。 虽然没加上同平章事这四字,也算是半个宰相。 今后你可不是纯粹的武人,你们两个就不要再闹了。” “谢陛下册封,臣定会好好辅佐杨相。” 安禄山面上看着感激涕零,应声的也十分痛快,但心中却发寒发冷。 昨晚那封信,果然不是胡乱编写。 没了同平章事这四字,尚书左仆射屁都不是,连摆设都算不上。 李隆基对此知晓的清清楚楚,却还拿这个来糊弄他。 照此来看,此次没有晋升宰相,以后就更不用想了。 而边地将领晋升的宰相,又是一道护身符,只要肯入京。 为了安抚各军,没了反叛的构陷,就没有丢了性命之虞。 李隆基对他的宠信全是假的。 杨国忠更是该死。 宰相这道比丹书铁券还管用的护身符,就这么给搅没了。 而且可以想见,杨国忠接下来一定会借着辽东各军之事继续谏言他会谋反,直到说服李隆基要了他的性命为止。 想到这,安禄山用力攥紧了拳头。 李隆基为何一定要听信在杨国忠这条疯狗的。 他不想反,为何非要都逼迫着他反。 难道他们不知道两京的武备全都孱弱不堪? 难道他们不知道中原腹地久经安定,百姓已经无尚武之气? 难道他们不知道西军一旦抽调过来就会给蕃人与安西各部所乘之机? 既然这些汉姓人都不在意这些,那他更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是都盼着他吗? 那就反给他们看! 看看到时候他们拿什么抵挡河北与辽东的三十万铁骑! 看看他到底是如何轻易获取那张龙椅的! 而最终做出决断后,安禄山心中反而比之前踏实了许多。 松开了攥紧的拳头,眼中的冷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臣这一回去,闲厩使这个差事就要耽搁下来。 不若让吉大夫替臣去河西,省着过了冬日臣还要亲自跑一趟。” 虽然李隆基给了他牧群之职,但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收回去。 既然决定要反,那就要抓紧谋划,让吉温过去能省了不少事。 因此安禄山不顾再次得罪杨国忠,毫不犹豫的举荐吉温。 李隆基听闻,哈哈一笑道:“让一个大夫去跑牧群的事,也就你能做的出来。 不过吉温正好没什么要紧的政务,就让他跑这一趟吧。” 走到銮驾前,拉着安禄山一起上去后,李隆基拍了拍安禄山宽厚的肩头,一挑眉头道:“省着耽搁了明年春日你来献舞。” 上下打量了几眼安禄山,李隆基摇头调侃道:“就是你这身形都要胖到朕要拆门板了,不知道到时你还能不能跳得起来。” 安禄山咧嘴嘿嘿一笑,“只要陛下想看,臣什么时候都能跳得动。” 说罢,安禄山眼中闪动闪过几抹意味深长的精光,不再有什么拘束。 一路上滔滔不绝的与李隆基讲起了他做互市牙郎时的好多趣事。 将李隆基逗得一路都是笑声不绝。 直到不知不觉出了华清宫的望京门,李隆基才止了笑意,恋恋不舍的对安禄山道:“平日觉得甚远之路,没想转瞬即到。” 起身解下自己身上外罩的袍子披在安禄山的身上,李隆基长叹一声道:“越往北走天越凉。 你穿的如此单薄,披着朕的袍子能挡些凉气。 记得到了春日一定要早些过来。” “陛下厚爱,让臣感激不尽。” 安禄山对李隆基这个举动又惊又喜。 这可是圣人穿的绣龙袍子,这么随意的披在他的身上,难道这就是天意? 压下心中的兴奋行了一礼,安禄山将袍子理好好理了理,翻身上马后对李隆基一抱拳,意味深长道:“陛下不要急,臣定会抓紧前来!” 第575章 惬意与收子 “滋啦!” “滋啦!” 油脂掉落在炭火上发出声响后,冒出一股股白烟。 浓郁的香气裹挟在白烟之中,让人闻了不禁直咽口水。 将携带的佐料散在肉串上又来回翻烤了几下,罗一对着围在一旁的一众孩子吹了声口哨,“老规矩,一人两串,可最小的先来。 谁敢抢别人的,看我能不能把你踢到海里去。” 围成一圈的孩子们立刻发出一阵欢呼,马上按年岁排起了队。 每一个从罗一手中接过肉串的孩子,都规规矩矩的行了一个谢礼。 但是孩子实在太多,十岁以下的孩子发完后,烤好的肉串已经所剩无几。 不过十岁以上的孩子们并不着急。 几个十四五的半大小子,轻车熟路的蹲在简易烤架的后边,将还未烤的肉串放个上去。 其他的孩子则是将赶海的海货再次清洗了一遍,然后放到了几个半大小子的身旁。 “师傅,您这次,想先吃哪个。”半大小子中最大长的最壮实的那个,手里一边不停的烤着肉串,一边扫了一眼身旁的海货,“这次捡回来,好多,能敞开了吃。” 都罗等族长与海商们的奋进,甚至可以说是内卷,将安排的事情干的明明白白。 再加上李泌这个理政能手在,又执意让他读书修养心性。 让决定大军到位后才离岛的罗一变得有些无所事事。 直到发现这些住在街市旁不远,又满是好奇的孩子们,罗一才找到了乐趣。 洪秀已经有了身孕,再有半年就要喜当爹。 不能陪伴在身旁,总归是要先练习练习带孩子哄孩子。 罗一直接开启了孩子王模式,下至二三岁,上至十四五,还都归他节制。 每日不是吃吃喝喝,就是带着孩子们在岛上四处乱逛。 随着对岛上越来越熟悉,罗一对这里也愈发的满意。 耕田与草原不提,在知晓岛上木料丰富的前提下,置身其中还是让罗一感到惊讶。 岛上的树种比辽东还要丰富。 尤其是海拔稍高地段生长的榧子木与红楠木,是打造船体龙骨的最佳木料。 船体其他的木料,其他树种更是绰绰有余。 筹备木料上就节省了大量人力与时间,再有几部的人手可用。 加之岛上之前又储备了不少现成木料,仅仅一个月的功夫,两条劝帆快船的龙骨与底部船体已经铺设的有模有样。 估摸着半年的功夫这两条船就能下水。 效率上比都里镇要翻了一倍。 另外岛上有不少的火山口,连中心处的最高峰都是。 而有火山,就必然会有硫磺。 这对于东亭而言,相当于直接有了硫磺产地。 这让罗一高兴的同时,也有种在玩红色警戒的感觉。 开辟分基地,随后再挖矿壮大分基地。 可以说罗一拓边拓出了趣味性。 再有岛上的原住民与预想中的一样,并没有受到改悬易帜的影响,相处起来十分温煦融洽。 在岛上的这段时间,比在嶲城时心情还要愉悦。 除了惦念洪秀和肚里的孩儿,罗一是真真正正放松了下来。 而且基于这里的宜居,甚至生出想把洪秀接过来的冲动。 不过这个想法也只能想想,洪秀能留在东亭就是借着身孕的借口。 敢把洪秀接到这边来,杨国忠那个货觉得会借机一通嘴炮输出。 罗一只能用带着孩子们疯玩这个办法来抵消掉这个遗憾。 而罗一会玩的东西简直不要太多。 短短的两天内就获得了孩子们的一致认可,成了他们的带头大哥。 开口询问的半大小子就是原来的孩子王。 夺了人家的位置,罗一心里其实挺不好意思。 为了弥补这小家伙的心灵创伤,罗一决定将其当做土地来培养。 今后是选择读书还是进院兵营,都看这小子自己的选择。 既然是当做徒弟来看待,说话自然不会客气。 抱起一个两岁多的小不点,拿着帕子边给擦着鼻涕和嘴角的油渍,罗一边撇撇嘴道:“察干,你跟我混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我爱吃什么? 你这样没眼色可不行,将来出去别人一问,说你是我的徒弟,我可丢不起这个人。” 见察干想装没听懂,但鼓起的脸却已经出卖了他,罗一嘿嘿一笑道:“你们自小就混迹在码头,唐话听的溜着呢,别在这和我玩这一出。” 意图被罗一戳破,察干烤串的手先是顿了一下。 眼睛滴溜溜的转了两圈后,笑嘻嘻的先让旁边的人接替他,随后起身搬了一个大木桶过来。 “师傅,我可不是不知道你喜欢吃什么,这是海女罗伽特意送过来的。” 对着罗一眨巴眨巴眼睛,察干朝着远处的石滩努努嘴,“师傅若是先吃这些蟹子,罗伽会很高兴的。 她可是我们高乙那部最美丽的海女,我不直接上手,也是想提醒您一下。” 罗一从身下摸了一个小石子丢了过去,“让你认错就这么难? 连海女都敢搬出来当借口,你是真不怕挨揍。” “跟着您这一月,都不知道被您揍多少回了,也不差这一次。” 自小就被打皮实了的察干丝毫不在意罗一的威胁,扭头再次看了眼远处的石滩,贱兮兮的对罗一继续道:“罗伽那么漂亮,您就不动心吗? 只要先吃了这些蟹子,我就能说服她晚上摸进您的床榻。” 吃完肉串继续围在一旁的一个七八岁的小子听了察干的话,乐得一拍巴掌,“使君一定要先吃蟹子,姐姐晚间侍奉了您,我也能做您的徒弟了。” 罗一抬手揉了揉眉心,岛上五部哪都好,就是男女间太过开放让人有些头疼。 日子过着过着,要么是媳妇不一定跑哪家去了,要么是别家的媳妇跑了过来。 玩的这么花,已经超出了罗一承受范围。 那个罗伽长得再美,也生不出什么念想。 “真不够你操心的了,等李先生回来,你到他那去领罚。” 对察干做出他最害怕的惩治,罗一抬手在罗伽弟弟头上拍了一下,“记住,以后想要什么就自己去争取,靠着女人来换,在大唐可是被人瞧不起的。” 揉了揉脑袋,罗伽的弟弟委屈道:“都求您多少次了,您也不收我啊。” 罗一哈哈一笑,“这是在与你讲道理,不要与这个建议到一起。 我一天那么繁忙,哪有空教导你这样的小屁孩。 把你们都收了当徒弟,根本没可能。” 抬手捏了捏罗伽弟弟的脸蛋,罗一嘿嘿调侃道:“当我的假子还凑合。” 罗伽弟弟眨巴眨巴眼睛,“您说的是真的?” 罗一点点头,“当然,我这人从不食言,只要谁能跪地上给我磕三个头,我就能收谁为假子。” “天神在上,铎铎,今后将尽心侍奉二父!” “天神在上,满布,今后将尽心侍奉二父!” “天神在上,昆都,今后将尽心侍奉二父!” “天神在上,干哆,今后将尽心侍奉二父!” “天神在上………” …… 除了察干,所有孩子呼啦一下全都跪在地上邦邦磕头。 就连怀里抱着的两岁多的孩子也要挣脱出来磕头,给罗一整得直接不会了。 他对当爹很期待是不假。 但是一下弄出这么一群儿子出来,这有些太夸张。 而且与洪秀那边也没法解释。 这个时候给人当干爹,可不是嘴上说说而已。 该给的教育与待遇,那是一样都不能少。 虽说肯定比不上亲生的,可也是要牵扯不少精力的。 但话已经说出去,这帮小子又郑重的磕了头,而且连天神都给搬出来了。 不答应又不是那么回事。 罗一十分头疼的左右衡量了一阵,觉得都收了当义子不太现实。 刚想要挑些年岁合适的,察干突然指着海上道:“师傅,飞梭船回来啦!而且后边还跟望不到头的船队!” 第576章 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虽然都是些木质的海船,与后世时钢铁巨舰相差的太多。 可浩浩荡荡的船队,看着也很让人震撼。 尤其是打头的两艘软帆快船,不但比其余船只长出一截,还跟两柄利刃一样穿梭于海面,看着更加霸气。 没有家国概念,或者说是崇尚强者的一帮孩子们看了这种场面,兴奋的又蹦又跳,嘴里都嚷嚷着今后他们也要当水军。 罗一站在一块大石上目测了一下海船的数量。 大大小小的船只应该在一百五到二百之间。 而这个数目意味着不但镇东岛的海船全都回来,连都里镇所有停靠的海船也都出海跟了过来。 以这个运力来看,将镇东军全都投送过来绰绰有余。 这让罗一的眉头微微一皱。 这与他之前下达的军令有很大的改动。 出于海上风险过大的原因,即便是能够一次将兵力运送过来,罗也不打算这样干。 他的计划是高适的安排不变,镇东军的左厢人马直奔镇东岛,休整几日后再直接插向筑紫岛。 而镇东军的右厢人马,则是在他抵达新罗都城调停的时候,出海与高适汇合。 努力调停的不成功后,驻扎在熊州的两厢人马将立刻启程直插膏药国的滩波津。 下船后再立刻直扑京都,来一波斩首作战。 在筑紫岛的镇东军左厢人马则是与土着熊袭人以及隼人联合向东北推进。 迅速将膏药国南海道这个熊袭人的故地拿下。 占据京都的两厢人马虽然与这两地还是隔海相望。 但相距并不远,而且以大唐的水军力量,膏药国的水军根本没法对滩波津与京都进行封锁。 而筑紫岛与南海道这两座大岛相当于膏药国国土面积的五分之一。 有这样大的落脚点,不但可以随时跨海增兵,还形成了一个大后方。 完全可以根据战场的具体情况决定是速战速决,还是稳步推进。 但现在这架势,明显是镇东军全军都过来了。 镇东岛五部一共才五六万人,暂时供给左厢米粮都吃力。 右厢不等着跟高适去新罗薅羊毛,反而一同过来,岛上非乱套不可。 毕竟岛上五部原本有吃有喝挺好的,骤然间要饿肚子,换了谁谁都不干。 不过罗一对此并没有动怒。 以他在辽东的威望与对各军的掌控力,不可能发生无缘无故就不听军令这种情况。 只是非常疑惑到底又发生了什么事,才会出现这种状况。 “我得过去忙正事,你带着他们继续烤着吃。”从大石上跳下来,罗一拍了拍察干的肩头,“把人都看好了,不能出了纰漏。” 没有被带过去一同接船,察干略微有些失望,只是点点头应了一声知道了。 其他的孩子见罗一要走,马上停止了上蹿下跳,围上来打问方才认他们当假子的事做不做数。 罗一急着回码头,只能苦笑着全都应允了下来。 而罗一这一同意,一众孩子高兴的都没了吃的心思。 三下两下将海货拾掇好,跟在罗一身后一同去接船。 罗一见状,稍稍琢磨了一下,便默许了这些孩子跟着一起去。 首先一帮小孩子们去接船显得也能热闹喜庆些,看着给人一股军民鱼水情的既视感。 其次也是给这些孩子的父母看,或者说是拉进关系。 毕竟算上船上的水手,直接一波莽过来两万多人。 光是这些战兵带来的压迫感也会让岛上的部族人心里惴惴不安。 更何况方方面面上都要麻烦岛上的部族人。 可不光是米粮比较重要,马匹也同样如此。 即便不指望能出多少战马,可驮马也得是经过训练才会听话的。 不好好安抚一波,光给人家打白条,之前挣的好感肯定会败光。 得到守在外边战兵的禀告,李泌也从屋内走了出来。 还没等看向海船,就看到罗一被不下百十号的大小孩童簇拥着从海滩上走过来。 “你有耐心逗弄孩子,就是没耐心看看经书?”待罗一走近,李泌先不满的质问了一句。 当听到孩子们全都张嘴闭嘴喊罗一为二父,李泌惊得差点一个趔趄摔倒。 “至于这样惊讶吗?”罗一斜了一眼李泌,撇撇嘴道:“再说你们不是总叨咕罗家没人吗?一下多出这么些来,你该高兴才对。” 李泌目光在闹闹哄哄的孩子们身上扫了扫,根本没法深说些什么,只能眼角一阵狂跳道:“领着一帮孩童,你就以为你也是个孩童了?有些时候小二郎要比你强上不知多少倍。” 罗一抬手指了指离岸越来越近的船队,冷哼道:“你先仔细看看到底来了多少船。 这些小子们除了当做你卜筮的意外惊喜,你觉还能我还能怎么样。” 李泌目光望向船队,打量几眼后发现比预估的确实多出不少。 “怎么来了这么多船,把镇东军全装下还能有富余。”李泌眉头一挑,看向罗一道:“你私自改了安排?” “我除了盖大印,每一封调令与书信都是你写的。” 学着李尚客的样子晃了晃拳头,又指了指身旁快能排成水浒一百单八将的儿子们,罗一装作恶少的样子继续道:“你最好是少说这种欠揍的话,不然我这些孩儿一人一拳都能把你打死。” 李泌无语的扶了扶额头,“你没私自改安排,却突然多出这么多船。 你不但不觉得事情严重,反而还有心情和我说笑?” 罗一耸耸肩,“来多总比来的少好,证明一路都是顺顺当当,没遇到什么险况。” 顿了顿,罗一目光盯着船队正色道:“动不动就拉着我一起死的李胖子已经去了德州。 辽东剩下的都是稳重之人,轻易不会违逆我下的军令。 这里面肯定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缘由。 不过这个缘由肯定不会是你想的那样。 辽东与河北不一样,得利之人都巴不得大唐能够万年不倒。 就算是我强下令,他们也不会去主动撩拨。 况且真要是去撩拨,谁会傻乎乎的往这边来。” 李泌听闻,看向罗一道:“你以为我是在猜忌你? 那你想错了,你都把二郎送去京都,我根本不担心这个。” 将目光挪回船队,李泌脸色变得凝重道:“我担心的是你现在有些穷兵黩武。 可又不得不仰仗着你,跟着你一起疯。 眼看大战在即,你的军令都不管用,这可是很要命的事情。” 罗一笑了笑,“你不光不信我,你是辽东的每一个将领你都不信。 不过你不信我信,船马上就要靠岸,到时候问一问就会有答案。” 第577章 只能靠自己 重新修葺的码头其实比原来大不太多,无法让船队全都停靠过来。 只能是轮流停靠过来将船上的战兵送下去,再驶离码头让出位置,找个其他适合的地方将船停下。 如此轮番下船,本该是熙熙攘攘的嘈杂场面却沉寂的可怕。 下船后的战兵扛着行囊与扎营所需的器械,按照院兵营的指引,一言不发的奔向扎营之地。 期间只有搬运行囊发生的响动,以及海上颠簸过后有些虚浮的脚步声。 其实不是战兵们不想说话。 乘船这十几天遭了那么大的罪,平安落地后怎么也要感慨两声。 但是两厢二十几位营头以上的将军齐刷刷的单膝跪在离着码头不出十丈远的一间屋舍前,就连副军使安庆绪都置身其中。 而使君向来不是苛责之人,这些将军们最先下船,就这么让人在外边跪着。 可想而知使君到底该有多愤怒。 还是悄咪咪的下船,再赶紧过去扎营才是正解。 不再惹恼使君的同时,也给一众跪在地上的将军们省些心。 罗一所在的不大屋舍内,气氛与外边相差不大,同样是沉寂的可怕。 余承泽虽然不似外边将领那样跪着,可压力却比外边人还要大。 虽说罗一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案几后边,没什么其他的动作。 但散发出的那股无形的怒气与冷意直扑人的面门,让人心中忍不住发颤。 一直低头看着手中的行文,仿佛是能从上边看出花来一样的李泌,虽然不是余承泽那样战战兢兢,但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而且常年习练道经,遇到再大的事情之前都从未上过火,这次也终于被打破,尝到了上火是个什么滋味。 一股股恼人的燥热从脏腑由内而外的散发,心中默念了几遍静心诀依旧没法按压下这股烦躁。 别说是劝慰罗一,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怎么祛除这股火气。 可总是这样沉默下去,只会让罗一越想越恼怒。 犹豫了一阵,李泌还是率先打破沉默,将行文往案几上一拍,“此事我不知道该怎么劝慰。 但你憋在心中的郁结之气不出,只会伤了脏腑与情志。 想说什么,甚至是想骂什么,只管叫喊出来。 早些疏泄出来,也早些静下心。 毕竟旨意以下,大军也还在等你调度。” 罗一只是冷冷地瞥了一眼李泌,并没有开口。 面对李尚客的背刺,他觉得已经没必要再多些什么,或是多骂些什么。 要说的,该说的,已经早就说过。 而且这个年代骂人最狠的也无非是‘竖子’,‘田舍郎’之类的文明用语。 国骂喊的再响,也没人能听的懂。 此外,就算是想骂,罗一也没力气骂。 后悔与伤心已经抽干了他身上的力气。 他后悔就不该架设飞鸽传递系统。 这是一柄双刃剑,方便他接收消息的同时,也方便了朝堂上对他的制约。 眼下来看,明显是弊大于利。 而最为后悔的就是不该以己度人。 他对李尚客掏心掏肺,为了不伤情谊更是绞尽脑汁做的面面俱到。 自认为李尚客就算不同意他的观点,看在他努力维护情义的份上,不会过早的出卖他。 可现实却抽得他满眼金星,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就是在自我感动而已。 友谊在利益、权力、以及政治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而且李尚客这一次的背刺,也让他付出的代价太大。 二郎正是身手利索,能跑能跳的年岁,赶路算不得什么大事。 情势不好时,在余承泽的安排下,也容易从长安脱身。 可洪秀此时怀着身孕,路上折腾这么一次就跟走了一趟鬼门关一样。 就算能够平安抵达长安,情势不好之下,洪秀为了脱身又要被扒一层皮。 毕竟逃难与赶路是两个概念。 不管是怀着身孕,还是平安生下孩子处于哺乳期,洪秀的身子骨都难以抗下这种高强度高负荷的极速转场。 而这还只是他个人付出的代价。 李尚客的上书虽然字字没谈辽东的机密,可实际上已经把辽东卖个干干净净。 郑昂这个货到了辽东,光是为了找他的把柄,都能发现不少的秘密。 还有替换王全忠的监军,不可能跟以前一样对军中事物不闻不问。 根本没法隐瞒,人家查起来更没法阻拦。 辽东军中没有秘密可言,他受到的猜忌将会更大。 从而又会引起一系列的恶果。 去长安,早晚因猜忌一家都要丢掉性命。 不去,洪秀和二郎不但要折腾,甚至他有可能赶在河北之前成了第一个不受大唐节制的势力。 真落到这两种结果上,光是憋气窝火都能把人给折磨死。 另外,罗一怀疑安禄山第二天就从长安赶回河北,就是受了对辽东钳制的刺激。 原本河北暂时不会妄动,很有可能安禄山回去河北就要反叛。 可以说李尚客凭借一己之力,推动了河北的提前叛乱。 他的破坏力比杨国忠有过之而无不及。 面对这种境况,罗一想不出个解决的头绪。 怎么做都是要束手束脚且备受猜忌。 而这样又加重了罗一的无力感。 李泌见罗一久久不语,心中愈发的烦躁,轻叩了几下案几起身道:“去外面走走,海风吹一吹或许能舒坦一些。” “我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哪也去不了。” 见李泌要来拉他,罗一不得不无力的摆摆手,拒绝了这个提议。 李泌摇摇头,“越这样越要出去走走,窝在这里加重郁结之气。” 罗一无力的冷笑两声,“你觉得这只是郁结之气的事? 李尚客上书会带来什么后果,我现在是什么处境,难道你不知晓? 我都怀疑这次出海,是不是你与李尚客商议好的。 你说这些无用的,倒不如帮我想想该怎么办。” 李泌长叹一声,苦笑道:“我若是现在能想出对策,哪里还用得着出去转转。” 闻言,罗一先是略带嘲讽的轻哼了一声,随后闭上眼睛开始深呼吸,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这时候已经到了真切涉及到一家性命的时刻。 没人能真正帮他做出决断,即便是李泌都不行。 李泌能想出的对策,逃不出一死,只不过是怎么样能够死得好看些。 他再是愤恨无力,也要提起精神。 第578章 我忠的是大唐这个国号 李泌知道李尚客上书的举动,会给罗一带来多大的麻烦。 也知道将罗一置身于这种境地,会给他带来多大的伤害。 也知道辽东看似不起眼的官员调动,以及洪秀入京会给河北带来多大的震动。 更知道以罗一的脾性,绝不会轻易地就会按照上边的意图去行事。 他唯一不知道,也是最为让他忐忑的是,罗一究竟会以什么手段来对抗这次的安排。 在他看来,眼下不管怎么思虑,都没有既能够阻挡河北,又能在朝堂上全身而退的办法。 如果罗一一气之下选择最烈的手段去应对,整个天下都将陷入战乱之中。 而罗一真下狠手起来,大唐更有很大的可能真的会被颠覆。 即便是选择相对温和的手段,平定河北后也会因猜忌而演变为兵戈相向。 最终导致辽东成为国中之国,甚至直接分疆裂土独立一国。 这两种结果,他哪个都不愿看到。 没有罗一的大唐,犹如少了一柄最锋利的利刃。 而成为大唐敌人的罗一,大唐不仅仅是失去利刃,还会反受其害陷入灾难之中。 可对此,他又无能为力。 罗一经手的种种事情已经表明,论算计论奇谋,大唐没人能出其右。 不要说杨国忠不行,就连他都不行。 这让李泌继第一次上火后,又第一次陷入了绝望。 事情,不该是这个样子,可偏偏就成了这个样子。 怪罗一心怀不轨? 可罗一自始至终都没争霸的心思,全都是阴差阳错的逼迫而引起反抗。 怪李尚客太过执拗,上书的节骨眼太不是时候? 可发生的争执,哪一个忠心于大唐的都不会眼睁睁的任由辽东如此继续下去。 那么该怪的是谁? 李泌心中隐约有答案,可却并不愿相信。 真这样认定,他的忠心就成了笑话,他与向来目无尊上的罗一也没有区别。 这让迟迟等不到答案的李泌很想拉起罗一问一问到底要怎么做。 可又怕引起罗一的不满,从而导致最严重的后果。 李泌只能心中不停的默念道经来忍受煎熬,并且时不时的看向罗一。 直到屋外的天色变暗,屋内没有阳光的照射显得有些昏暗时。 案几后突然闪过两道异常明亮的目光。 罗一睁眼了。 并且再无之前的颓然。 这让企盼早些有结果的李泌,突然间又不想知道罗一会做出什么选择。 那两道明亮且发冷的目光意味着什么,显而易见。 “御医到东亭少说还有一月,你在这里歇两日就回去。 重金从辽东找个与大夫人身形差不多的女子。” 起身走到疑惑不解的余承泽跟前,罗一眼中含着冷冽的笑意继续道:“都水监有干脏活的人手吧。 制造些意外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具体是什么意外你去想,结果必须是御医不能死,女子也不能进京。 我的意思你能明白吧。” 见余承泽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罗一继续道:“既然懂是什么意思,那就仔细琢磨琢磨。 要发生意外的不光是大夫人,还有二郎君。 而且我只给你两个月的时间,两月后不管我在哪里,我都要见到二郎。” 顿了顿,将腰间都水监监丞的腰牌摘下丢给余承泽,罗一沉声道:“告诉下边人。 如果做不到,辽东与北地的都水监将没有再存在下去的必要。 若是事成且做的好,地、钱、官,哪一样都少不了。” “属下领命!若是事败,提头来见。” 余承泽一直在留在屋内,知道罗一安排的这件事根本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要么事成得了大笔赏赐,要么事败都根本着陪葬,答应的十分痛快。 李泌原本听到罗一打算让洪秀摆一出金蝉脱壳,心中还有些高兴。 这样做至少不会闹得太僵,即便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也有回转的余地。 但是二郎也要追回来,并且还是动用都水监的力量去做这事。 这已经无关事情做得明显不明显,而是打得什么心思昭然若揭。 想到这,李泌先挥手让余承泽暂时不要离开,随后对罗一焦急道:“洪秀既然可以金蝉脱壳,二郎那边同样可以。 但二郎并不是在这个时候回来,再等一等,不然与朝堂就再没回转余地。” “回转余地? 我之前留的回转余地还少吗? 可还不是照样走到了现在这般田地。” 语气中带着嘲讽回应了两句,罗一抬手点在自己心口上,冷声道:“主动给自己身上套了那么多的枷锁,又几次三番说出底线。 这与心肺就掏出来放在日头底下让人看的仔细没什么区别。 可依旧没人信我,依旧没人拿我的话当回事。” 迈步走到李泌身上,罗一脸色略显狰狞的继续道:“要我做事可以,要我的性命不行! 之前就与说过,谁想让我死,我就敢与谁拼命! 安禄山不行,李隆基那个昏聩老儿同样也不行!” 看到李泌脸色又惊愕又焦急,罗一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不用做出这副样子。 李隆基的昏聩你心知肚明却不敢去谏言,就不要在我面前装什么清流。 以这种方式让洪秀和二郎回来,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 并且这么做已经给他们老李家留了脸面。 如果还自作聪明的揪着不放,我不介意跟着安禄山一起去长安给李尚客,给李隆基做出解释!” 听了罗一这番话,李泌惊惧且痛苦的摇头道:“我知道你有委屈,你有不甘。 刚刚的疯言疯语,我可以当做没听过。 二郎的事,你再暂且往后压一压。 真闹得无法收拾,大唐真的就要乱做一团。 你之前做的那些本该是被人称颂的,不该在最后却背了骂名。 你再好好思虑思虑,万万不能冲动。” 听李泌这样说,罗一虽然咧嘴笑了笑,但语气却十分悲凉道:“如果不是李隆基昏聩,我至于这样瞒着,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如果不是李尚客为了他那狗屁不通的安稳,我至于让二郎回来? 我就是太过好说话,忍让的太多! 明明有那么多坑人害人的手段,不但没能使人惧怕,反而落得被人逼迫的下场。” 顿了顿,对余承泽挥手示意其下去该干什么干什么,罗一收起了戚戚然的无用情绪。 将目光重新看向李泌,语气变得冰冷道:“我忠的不是一家之姓。 忠的是大唐这个国号。 忠的是那面绣着日月星辰的三辰旗。 忠的是自上古就在大唐这片国土上繁衍生息的族群。 为了我忠的这些,我不会主动去反叛。 河北敢乱,也依旧会去打。 但前提是朝堂不要再过来撩拨我。 不然,我真的会想尽办法让坐在龙椅上的人换个姓氏。” 第579章 誓死追随使君 枯坐一个下午,罗一最终还是选择了听调不听宣这条路。 他没有治理帝国的雄心。 而且遇到问题大多都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只适合一隅之地,没有治理整个帝国的水平。 这个选择既是最初的既定,也是最适合他的路。 同时这种貌合神离也对整个大唐最为有利。 今后朝堂上的旨意照常接收。 派来的人照常接待。 但听不听在他,安排的事情做不做也在他。 合理的可以听可以做。 不合理的,硬逼着做的,那就只能亮一下辽东的肌肉。 大唐的行事准则与后世的欧美其实有些相似,都是以实力为尊。 能够隐忍新罗,新罗靺鞨,隐忍南诏,那就一定能隐忍辽东。 不过以罗一的判断,最多只需要拖上半年,朝堂上就会因为河北而顾不得辽东。 在平叛中展露实力,要比上来就翻脸强上许多,会让朝堂思量思量卸磨杀驴的后果。 “我如何思量的已经与你和盘托出,你不用再琢磨怎么去劝。” 做出决断并且告知了李泌后,罗一整个人轻松了许多。 表情缓和下来堵了一句后,罗一对李泌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在河北事起前,我觉得你该静心做些学问。 而后,你想去哪里我都不拦着,甚至还会派人一路护送。” 顿了顿,罗一叹了口气,继续道:“希望你不要让我难做。 李胖子已经伤了我一次,我不想再有第二次。” 罗一嘴碎爱说笑,但却极少说过头的话。 能讲出那一那一句句颠覆认知的忠于谁的话,李泌知道结局已经无法改变。 “这不是谁伤你的事情。” 感觉两腿有些发软,李泌索性直接坐在了案几上,有气无力的继续道:“不管圣人再如何,大唐气运正隆,李家也被百姓认为正朔。 你可以强横的让朝堂动你不得,可你的后人呢? 你该知道这种事情上的清算会有多狠厉。 那是真会被诛九族的。” 罗一打量了几眼脸色惨白的李泌,摇头笑道:“看来你真乱了方寸,说话都已经不思虑了。” 收了脸上的笑容,罗一冷哼道:“我的命没了,哪里还来的九族。 况且即便如你说的那样又如何。 儿孙自有儿孙福,我管不了我死后的事。 况且离着那时候还早着,会有解决的办法。” 觉得再继续掰扯已经决定的事情没什么意思,不等李泌回话,罗一对门外大声吩咐道:“仓满,安排几个人手寸步不离的护着李先生。” 随后罗一先是轻轻拍了拍李泌的胳膊,随后边向外走边半开玩笑道:“至多半年你就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 这期间你要好好养着,除了李胖子就属你对我最为了解。 将来真有对阵那一天的话,有你在他们胜算还能大上半分。” 望着罗一离开的背影,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 他真希望这只是一场梦。 或许也真的是一场梦。 只不过是后边要多加一个字,这是梦魇。 李尚客与圣人联合放了一个大唐的梦魇出来。 罗一刚一出了屋门给吓了一跳,屋前的一众将领还在跪在地上。 “你们是不是傻,就在这一直这么跪着?” 将将领们扶起来,罗一抬手指了指还聚在远处的察干等一众孩子,故意调侃道:“你们连我那些干儿都比不上。 他们还知道准备着食材等着我吃晚食,你们就知道一根筋的傻跪着。 难道你们真以为我会因为洪秀的事情迁怒你们?” 对着察干挥挥手,又指了指之前烤串的地方,罗一领着一众将领率先走了过去,“一个个的跪出病来还怎么领兵打仗,给你们烤些海货补一补。” 安庆绪可知道罗一对洪秀什么样,而且这些将领中也只有他能开口的随意些。 再加上隐约从屋内传来的咆哮声,对于罗一的决断连听带猜,也知道个七七八八。 跟着罗一走了几步后,安庆绪哭丧着脸道:“想骂,就骂吧。 这次,是我们,畏首,畏尾。 没拦下,王全忠,让他,回东亭,看住了,洪秀。” 听安庆绪这么说,罗一停下脚步,转身面向了一众将领。 略微沉默了一阵,目光在每个人的脸上扫视了一遍后,罗一脸色一正道:“方才你们都该听到我与李先生说了些什么。” 抬起胳膊指了指停靠码头的海船,罗一沉声继续道:“上边装着的物件,你们当中有人亲眼见识过威力,也有人听闻过。 原本那些都是为了某件突发状况准备的,但现在却成了我受猜忌的要命枷锁。 我自问无愧于大唐,无愧于百姓。 所以这道枷锁,我不打算让其套在我的脖子上。” 向前迈了几步,离着这些将领更近一些后,罗一拍拍心口继续道:“有句话叫人各有志。 纵然我有再多委屈,有再多缘由,也不能强行将所有人与我绑在一起。 诸位与我虽为上官与下属的关系,但大多都是一同上阵拼过命的。 说是有过命的交情并不为过。 谁若是觉得我听调不听宣这个决定做得不对,不愿与我为伍。 我绝不加以阻拦,更不会害其性命。 不过需要与李先生一样,要等上一段时间才能走。 而且走时,我还会奉上一笔财帛。 作为对辽东做出贡献与付出的回馈。” 目光再次在众人脸上扫了一遍,罗一指向李泌所在的屋舍,诚恳道:“有其他志向的,现在就进那座屋舍。” 闻言,一众将领没有任何迟疑,齐齐再次单膝跪地抱拳道:“属下誓死追随使君!” 罗一见状,摇摇头道:“这不是随大流的时候,也真不用担心会丢掉性命。 你们要仔细思虑好,一旦真跟着我,就再没回头路可走,甚至以后还会背上叛逆的骂名。” “誓死追随使君!” “誓死追随使君!” “誓死追随使君!” 一众将领用三声高呼,干脆利索的做出了回应。 这些人之所以这么选择,是将朝堂如何对待罗一看得真真切切。 如果加上军功以外的功劳,可以说大唐哪一位领兵将领都没罗一立下的功劳多。 这样的人物朝堂都不放心,放任杨国忠往死里整。 可想而知他们一旦得罪了杨国忠会是个什么下场。 况且他们能在辽东领兵,也全是仰仗罗一,身上早已经打上了罗一的烙印。 而且他们也相信以罗一的谋略,不会将他们带上死路。 跟着罗一一路走下去,才是唯一的正解。 第580章 军功将多到数不胜数 将领们毫不犹豫的抉择,罗一选择相信。 这个年代投军,首先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拼命立下功勋是为了吃的更好,以及获取丰厚的财帛。 刨除开挂的火炮和手雷,辽东军的战力虽然在大唐排不上第一。 但罗一敢肯定辽东军的月禄与赏赐绝对排在大唐首位。 尤其是军中将领,不用喝兵血不用吃兵肉,兜里就被财帛塞的满满当当。 如果真重新投到朝堂那边,个别的高阶将领或许待遇会有所提升。 但大多数的中低将领绝对没有在辽东的待遇高。 众人拾柴火焰高,高阶将领能有建树,也要仰仗下边人。 想要投奔朝堂,也要仔细琢磨琢磨时间久了下边人能不能按得住。 单从这一方面,罗一就能断定九成的将士都会选择跟着他。 最主要的是,罗一老早就拉着出身于辽东的将领们形成一个利益共同体。 登岛的镇东军更是如此。 副军史是安庆绪。 这货根本都不用考虑,肯定是他干什么就跟着干什么。 史朝义是他的小迷弟,估计史思明亲自过来都绑不走他。 长史、判官以及一众郎将,大多都是他扶持的各城高句丽人。 说的夸张些,射过来一根暗箭,这些郎将得争相飞身挡箭,宁可他们自己死也不能让罗一出事。 他们死了,还有儿子接替他们。 罗一死了,不能说他们就真什么都没了,但家底或是官职肯定止步于此。 甚至是没了最大的靠山,连现有的都保不住。 因此,罗一估计心里能稍微拧巴些的只有郑阳与马玉两人。 “既然你们如此信赖于我,今后也必定不会负了你们。” 应了一声,先让众将起身,罗一走到了郑阳与马玉身旁,扬了扬下巴继续道:“说你们两个是辽东军的元老都不算过分。 按照俗语讲,有四种关系最为莫逆。 一起扛过枪,一起同过窗,一起分过赃,一起玩过娼。 这四种里,咱们占了两种。 与我没什么不能说的。 况且你们也知晓,我的刀子从来不往自己人身上招呼。 若是心里有别扭,尽管提出来。” 看到马玉脸色腾的一下涨得通红,罗赶忙继续道:“单问你们两个没有信不过的意思。 而是只有你们是从保定军出来的,是大唐正经的战兵出身。 领了那么多年朝堂的军禄,怕你们不好意思说不愿跟着我听调不听宣。 这时候离开还来得及,往后再想走可就没可能了。” “啧啧,瞧不起谁呢?! 我好歹是你半个师傅,你这身子骨都是我打熬出来的。 我会怕跟你一起听调不听宣? 没跟着你的时候,保定军都靠着卖军械发军禄,谁会愧对朝堂。” 马玉不满的斜了一眼罗一,攥紧了拳头捏了几声骨响,继续道:“再问这种不信人的话,别怪我托大摆师傅的架势捶你。” 顿了顿,马玉挠了挠头,抬手指向一旁的郑阳,“虽说我是肯定是要跟着你,但我做不得他的主,你仔细问他。” 罗一差点乐出来,马玉依旧是那么虎。 “使君于大唐之功,无人能出其右,可朝堂的做法太寒人心。 我等虽赶不上使君半分,可也不愿充当任人予取予求的棋子。 听调不听宣,这法子对辽东正合适。” 郑阳没任何犹豫,接着马玉的话茬就表了心迹出来。 而且也隐晦的表明绝对不会被朝堂拉拢过去,当一枚用来对付罗一的棋子。 罗一对郑阳满意的微微颔首。 这个满意并不只是因为表忠心,而是郑阳耿直与稍加呆板的性格能想到这一步,可见这些年进步很大。 左厢交给他,于战阵上至少可以放心一半。 另外,郑阳的深思也给罗一提了个醒。 已经走到了这一步,有些话也该说得仔细些。 自古以来兵就如匪,稍加管教不严就会成了祸害。 更何况辽东军的成分确实有些复杂。 即便是有些既立又婊的意思也不能含糊,必须要将他的态度清晰的表明出来。 想到这,罗一用力一击掌,将所有人的目光拉过来后,脸色凝重道:“军中向来不是说话拐弯抹角的地方。 有些话先与你们讲明,听调不听宣不是反叛。 是为了自保而做出的无奈之举,我更没有争夺天下的野心。 如果你们谁的野心过大,或是想要从龙之功,请移步去河北。” 再次拍了拍心口,又环指一圈众将,罗一沉声道:“不单是我,连你们在内,依旧都是唐人,依旧是大唐的护边的边军。 护土与安民爱民,依旧是我们的责任。 谁敢欺压凌虐百姓,杀无赦!” 看到一众将领又是抱拳,打算开口领命,罗一摆了摆手,“这是边军该刻在骨子里的,只是再次提醒你们一次,用不着领命。” 缓和下脸色扫了一眼众将,罗一嗨然一笑,“其实听调不听宣与获取军功并不冲突。 毕竟我们是大唐的边军而不是叛军。 该有的功勋照样有,甚至是谋划的好了,你们都将能够载入史书。 不但能够流传千古,还能永耀后世。” 有句话叫最了解你的人,是你的敌人。 深知罗一可怕的阿尔坎,曾经对罗一有多痛恨,加入辽东军后就有多崇尚。 尤其是看到海船配上火炮,甚至有将罗一奉若神明的趋势。 毕竟他是亲眼见过火炮是如何要人命的,太知道这玩意儿有多可怕。 辽东的海船不但在海上绝对是无敌的存在,凡是靠海的国家,更是那是说打哪就打哪。 对于罗一的这番说辞不但深信不疑,还脑袋一热独自一人竭力嘶吼叫起好来。 而阿尔坎的这番莫名举动,或者是故意讨好,引起了其他将领的哄然大笑。 老八部是火炮的第一个受害者,罗一当然知道阿尔坎不是在奉承他。 扫了一眼大笑的将领,罗一抬手向下压了压,待笑声停止后,似笑非笑道:“你们是在笑阿尔坎在讨好我,还是在笑他想的幼稚?” 抬手指向北方,罗一脸色一正,大声道:“辽东的军功多不胜数! 汉时辽东四郡,还有三郡之地等着我们夺回来。 归唐的百济与高句丽的故地,同样在等着我们找回来。 卑鄙无耻的新罗也需要我们去惩治。 倭国与靺鞨人目无大唐的擅自而为,更需要我们去灭国! 甚至是西边的吐蕃,南边的南诏,还有更远的大食,都将是我们的功勋! 只要你们坚定的跟随我的脚步,说得稳妥一些,其中的一半我能带你们做到! 难道,这些还不够让你们的名字闪耀后世,受百世敬仰吗?” 第581章 拿下倭人京都该做的第一件事 夜里的海浪,一涌一退的波涛比白日里小了许多,听着极其悦耳。 倾洒而下的月光更是让每一层海浪都披上了亮色。 虽然不算耀眼,但漆黑中多出了点点亮光,也算赏心悦目。 与一众将领来了顿海边芭比Q后,罗一并没有回到屋舍内,而是选择留在海滩。 让海风与波涛来彻底平复一下心情。 过多的沉浸于愤怒与憋屈之中没有任何用处。 今后要走的路不但长,还很艰难。 并且只能向前不能后退。 该思虑的是如何战胜每一个敌人。 同样留下没走的安庆绪,在篝火中添了几根木柴,仰头看了看满天的星斗,又看了看良久无声的罗一,开口打破沉静道:“你说,现在,像不像,你第一次,上战阵的,那个夜里。” “那次是在冬日,并且还有李胖子跟在一旁。”将双手枕在脑后靠在一块岩石上,罗一望着海面轻声道:“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别学人家宽慰人了。” 安庆绪哈哈笑了两声,道:“其实,我知道,你这个,决定,不是出于,你的,本心。 你在屋里,说得话,我也全都,听到了。 李先生,说得没错,二郎其实,可以缓缓,再回来。 接二连三,的意外,再傻的人,都能看出,怎么回事。 你又没反意,何必弄得,这么僵。” 罗一坐直了身体,无语的看了看安庆绪,“这话谁都能问,就是你不能问。 你阿耶这次回到范阳,说反就会反。 大唐是外强内空,信不信一个月你爹就能拿下洛阳。 洛阳一丢,长安那帮家伙们不但坐不住,更会失去理智。 杨国忠也会趁机会下一道我无法做到或者是接受的军令。 不要说不听,动弹的慢了都会把我钉到你阿耶那边。 不这个时候把二郎弄回来,就再没机会了。” 顿了顿,罗一冷冷一笑,继续道:“李胖子不是能上书吗? 我就想看看事情发展成这样,他还怎么上书,上书又能写些什么。 没有金刚钻却非要揽这个瓷器活,看看到底谁更难受。 另外,杨国忠不是擅长给人泼脏水,也让他尝尝这个滋味。 如果不服,再敢乱咬人,看我不只身提刀入长安砍不砍他。” 安庆绪闻言,将脸皱巴成一团,目光复杂道:“你这,不但想的,深远,还要,反其道,而行之。 杨国忠,招惹你,他是,真瞎了眼。 而且,这样,与李尚客,半明,不但,没了,他的掣肘,他还要,反过来,竭力安抚。” 砸吧砸吧嘴,安庆绪叹了口气,“你这,心思,该上天,与神仙,去斗。 落到,凡尘,太,欺负人。” 罗一撇撇嘴,“别把我吹捧的跟个神一样,我根本都没想那么多。 就是单纯的不想哄着他们老李家,更不想再顺着他们。 而且自己玩自己的挺好,我之前与你们说的那些可不是在胡吹大气。” 拨弄了几下篝火,罗一对安庆绪摆了摆手,“不说这些没意思的。 这次镇东军全都过来了,对岛上的负担太大。 歇息个三四天,就得尽快动起来。” 安庆绪苦笑道:“这次全过来,是被王全忠给逼的。 不走,这个货都能急的抹脖子。” “这事怪不得他,而且这几年也都仰仗着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罗一能理解王全忠,被上边扣个监军不利的帽子,他在内官这条道上算是走到头了,甚至是回去能不能摆平这件事都难说。 如果形势不那么糟,该帮一把的时候还是要帮一把,不过眼下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 应了安庆绪一句后,罗一继续道:“这事也你们无关,毕竟我没在辽东。 况且全军过来有全军过来的打法,不用在这上过多思虑。” 安庆绪拧眉想了想,试探道:“你左右都惦记着新罗。 要不干脆先来一出三家分晋,随后再收拾倭人? 这样不但能获取支撑大军两年征战所需的粮草,也能给朝堂一个交代。” 闻言,罗一陷入了沉思。 安庆绪这个提议,可以说非常有诱惑力。 此时大军不但与新罗只隔了二百里的水路,而且占的地方不用多。 将沿渤海的熊、全、武,三州能够拿到手,就足以支撑大军的米粮。 而且因靠海的缘故,运送起来也极其方便。 但是这种只薅羊毛的做法,势必会引起反弹。 这样的样板,不利于今后拿下其他各州。 今后谋划靺鞨人也离不开新罗人的支持。 苦心治理与笼络人心才是最好的选择。 另外毕竟与膏药国隔着海,远交近攻这个谋略稍稍差了些意思。 此时新罗抗着靺鞨人与倭人,不但吸引了膏药国的兵力,死再多新罗人也与他无关。 衡量到这,罗一对安庆绪摇摇头,“平壤城我都没拿,新罗更不急于一时。 还是按之前的谋划来,只不过稍稍有些改动。 大军缓一缓后,郑阳率一厢人马继续去筑紫岛,与当地的熊人稳扎稳打的向北推。 你率另一厢人马代替高适,直扑倭人京都。” 顿了顿,罗一望了一眼身后的黑暗,眼眸微微一眯道:“从岛上倭人海商那里得知,倭人的官制与兵府,只学了大唐的皮毛。 几道的倭人被治理的苦不堪言,就连他们和族的老窝前阳道也同样如此。 倭国实际上各处反叛不断,只要你牢牢钉在京都。 把周边京畿州县的底层倭人安抚好,就不会出现大的问题。” “你是,要以倭制倭?”安庆绪眉头皱了皱,“这确实,是个办法,可只靠,一厢万人,是不是,还差了点。” 罗一对安庆绪咧嘴笑了笑,“你是怕了?” 安庆绪摇摇头,“不是,怕死,而是,怕先手,之利,给磨,没了。” 罗一摆摆手,嘴角勾了勾,眼中泛起冷光道:“把心放到肚子里,只要倭人中有人得利,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底层的倭人与大唐百姓想要的其实一个样。 无非就是土地与减免赋税。 你拿下京都后第一件事情要做的就是将田地派发给底层的倭人。 对倭人的勋贵也不必手软,不换掉这一波人,倭国始终会不得消停。 不过除掉勋贵上,你不能动手,而是要让分田的那些人动手。” 罗一将话说到这个份上,安庆绪哪里还能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将勋贵屠戮一空,倭国不但要血流成河,而且底下的倭人骤然翻身也只是明面上得了利。 勋贵搜刮民脂民膏固然可恨,但在治理上还是有些手段与经验的。 底下的倭人眼界不高,且毫无经验。 如果不依靠大唐派人过去管理,只会越来越乱。 这个法子,虽然太过狠厉,但却最为有效。 第582章 别急,我这个不讲理的来了 受到北风的影响,逆行的四百多里的海路走了将近三天。 好在风浪还算可以,窦叔蒙打造的楼船总归是安安全全的抵达了新罗。 并且顺着河口直接到了良州州城的地界。 被上一次风暴弄出心理阴影的罗一,提着的心总算是落了地。 站在船头环顾四周,打算趁着停靠前看看这里的地势,再顺便赏一赏河景。 结果第一眼瞥向码头的时候,就看到上边站满了人。 中间站着的一群人,看穿着应该是过来调停的使团。 为首的也正是被踢出长安城的陈希烈。 被使团隔开分列左右两边的,光看剑拔弩张的架势,就知道是新罗和倭国的接船使团。 而且两边穿着甲胄军卒,尤其是倭国那一边,在身高上与海商一样,同样低了大唐使团一头。 相互怒目而视的样子,就跟还没长开的初中生要打群架一样。 难怪膏药国要到大唐来借种,同样不经过训练,估计跟地缸一样的倭人会被唐人一扒拉就是一个跟头。 罗一对安庆绪与郑阳领军的信心大增,在体魄加火药的优势下。 不管是攻打京都还是顺着筑紫岛向北推,估计都会是摧枯拉朽的架势。 这让罗一的心情大好,嘿嘿笑了两声便转身回了舱室。 岸上的陈希烈对罗一可谓是日思夜想。 看到船上罗一的身形后,激动的差点落泪。 这位小祖宗总算是来了。 将近三个月的光景,度日如年不说,两边还没一个对他有好脸色的。 看罗一立于船头的样子,之前的病情应该是彻底好了。 就得这样的杀神惩治两边的蛮货。 今后不但能出口恶气,只要这位不倒,朝堂早晚还能回去。 不过就当他打算同样挥手示意时,罗一突然转身回到了船舱。 这让陈希烈心中有些疑惑。 船马上就要靠岸,并且接到罗一要来的消息就立刻赶到岸边守着。 这礼数难道还不够? 又惹这小祖宗哪里不快了。 “使君周途劳顿,身子倍感疲乏,暂且不见两国使者。” 大船缓缓停靠于岸后,仓满对着岸上的两国使团告知了这一消息。 这个决定立刻引起了两边的不满。 “我等已经候在此处两日,总归让我等先见上一面吧。”特意前来的新罗执事部侍中金永仁,压着怒气对仓满拱拱手,“劳烦这位将军禀告使君,新罗执事部侍中与兵部尚书前来拜见。” 仓满翻了一眼金永仁,硬邦邦道:“听不懂话? 我家使君一路疲惫,暂不见人! 就是新罗王来了都没用!” 金永仁气得怒发冲冠,想要大声呵斥仓满却被一旁的兵部尚书朴松一把拉住,“恐怕这位还在生朴仁勇的气,莫要再争辩。 况且你的身份也不宜做出如此之举,待相见时,我替你上去吵。” 金永仁呼哧呼哧大口喘了两口粗气,竭力平复了下心情,愤愤的一甩衣袖,“再等下去怕是武州都要丢了。” 朴松对着罕见如此气怒的金永仁苦笑两声,“那也没有办法,想赶走倭人与靺鞨人,只能借大唐之力。” 朝着另外一侧努努嘴,朴松压低声音继续道:“倭人狂妄,肯定压不住火气,先让他们趟趟路。” 倭国前来接船的是仅次于此次领兵主将征西大将军的征西将军藤原海平。 自持出身藤原氏,把持国中朝政的太政大臣与左大臣右大臣都是藤原家的人,从来没人敢对藤原氏这样无礼过。 加之年岁也才二十出头,对传的神乎其神的罗一本就不服。 藤原海平如朴松预料的一样,越想越气之下,直接向前跨步走到了码头最前边,“船上唐将,我乃日本征西将军藤原海平。 你去告知…” “嗖!” “嘭!” 一支婴儿手臂粗细的弩箭钉在了藤原海平的身旁。 “你再聒噪,弩箭就不会钉在土里,而是会钉在你的身上。”仓满朝着船下故意啐了一口后,指着藤原海平道:“你最好是把刀抽出来,这样我就有理由把你给宰了。” 藤原海平没想到唐人居然一见面就会射出弩箭,这让他呆愣了片刻。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见势不妙的属下给拖下去了。 挣扎着想要冲过来,却被死死的按住,怎么也挣脱不出,只能叽里呱啦的破口大骂。 仓满虽然听不懂,可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已经按使君的吩咐,把气势给摆了出去,没必要再节外生枝。 让人把登船的跳板搭下去,对陈希烈行了一礼,“使君请陈相上船。” 让陈希烈登船,金永仁与朴松没什么不满,毕竟人家是一家人。 而且见对倭人出手毫不犹豫,两人心中更是高兴。 对于上不去船不但没了之前的不满,还趁机将准备好的礼品让人跟着陈希烈给带了上去。 “可算把使君给盼来了。”登上船还没看到罗一的身影,陈希烈就大声继续嚷嚷着,“使君病情无恙,老夫也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跟我还用来那一套虚情假意的?”罗一从船舱中走出,朝着抬上来的两口木箱努努嘴,“这是哪边送过来的,有没有你的多。” “这可不是虚情假意,是真想念的紧。”转身拍了拍新罗人送上来的木箱,陈希烈苦着脸道:“还谁的多?我连一个铜钱儿都看到。” 罗一走过去打开箱子看了看,对陈希烈嘿嘿一笑,“调停的使臣让你当成这样也是没谁了。” 扣上盖子拍了拍,罗一对陈希烈道:“这两箱都送给你了。 年岁这么大,折腾一趟什么都捞不到有些太不像话。” 陈希烈不差这两箱金银,也知道罗一更不差,但这代表着安慰与肯定。 陈希烈并没有推辞,拱拱手表示谢意后,苦着脸道:“你可得给我出出气。 算上不吭不哼的靺鞨人,三家全是没有王化之辈。 学了大唐这么多年,真不知道学哪到哪去了。 倭人擅自出兵不说,还要大唐给财帛给武备。 说是替我们出气,大唐理应给些酬劳。 新罗更是不要脸,好似大唐帮忙是理所当然的。 同样要米粮要武备,明里暗里都是不给就投靠倭人的意思。 怎么与他们讲道理也讲不通。 真是气煞老夫。” 闻言,罗一先是嘿嘿一乐,随后劝慰道:“别急,我这个不讲理的不是来了。” 目光射了一眼东边的方向,罗一似笑非笑的继续道:“这段时间你好好歇歇,暂时把事情全交给我。 到时候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陈希烈疑惑的低声道:“是攻打倭国之事?老夫于军事上并不精通,帮不上什么忙吧。” 罗一摇摇头,“谁能指望你去拎刀子,打完总得有人治理才行。 倭国虽然不大,可口众也不下五百万,你要忙的事会很多。” 第583章 送两位下船! “这位罗使君我怎么感觉好像有些不太对。”理了理衣袍,瞥了一眼帐外如墨一般的夜色,金永仁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做事太随心所欲,也太不拿你我当回事。” 朴松将冷水浸湿的帕子敷在脸上拍了拍,缓声道:“应该是陈希烈说了些什么。 从对待朴仁勇和藤原海平来看,这位的脾气确实是不小。 你我待会儿要小心应对些。” 检查过衣着上没什么问题,金永仁叹了口气,“大半夜的将人叫过去,总感觉事情不太妙。 白日送去的那两箱金银恐怕是白送了。” 朴松碰了碰金永仁的胳膊,“走吧,不管是好是坏,都得咱们两个接着。” 金永仁再次长叹一声,跟着朴松迈步出了大帐,直奔停靠在岸边的海船。 两人上船被领到一间舱室内,看到坐在正位的罗一比白日里望向船头时惊鸿一瞥时,还要年轻样貌还要俊郎。 即便心理有所准备,可还是难免有些吃惊。 “把两位从睡梦中叫起来,希望两位心中不要抱怨。” 罗一虽说先行开口,但不冷不热的态度让两人心中都咯噔了一下。 连忙躬身行礼,可话还未说出口,再次被罗一打断,“你们两个一个是相当于我大唐三省合一的宰相,一个是兵部尚书。 借用朴仁勇的话来说,我最大的官职户部尚书都比你们要低上一头。 担不得你们两人行礼。 而且我这人在军中久了,做事从不拖泥带水。 现在就说说你们新罗让我大唐参与进来,到底是个什么目的,所求又是什么。” 目光看向一旁的陈希烈,罗一对两人笑了笑,“在回答我之前,你们两个最好仔细思虑思虑。 陈相是文人,脾气好度量大,不与你们计较。 但我不同,你们的回答若是让我不满意,你们新罗就真的只能靠你们自己了。” 罗一后边的这番话让两人错愕不已。 两人料到事情不妙,但没想到会不妙成这样。 这哪里是来调停的,这分明是来挑理与质问的。 两人心中忐忑的相互对视一眼,朴松率先小心翼翼的开口道:“某是兵部尚书朴松。 上使所言实在是让我等摸不到头脑。 若是因朴仁勇的无礼让上使还在恼怒,他人在上使手中,随您如何处置。 议事过后,我等也会再奉上些薄礼,作为赔礼。” 闻言,罗一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哈哈大笑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罗一才收了脸上的笑意,不屑的开口道:“你们是不是觉得送的那两箱金银贵重的不得了。 说句戳你们心窝子的话,这三瓜两枣在我面前就是寻常给家弟的小用钱儿。 而且陈相已经来了快三个月,费劲口舌的调停,你们没有任何表示。 我刚来你们就送这两箱金银过来,不得不让人怀疑你们的用心。 还有朴仁勇,我如何处置也用不着你们来教。” 轻轻叩了一下案几,罗一脸色一正,“说这些废话是不想让你们多想旁的。 现在我不想再听到一句与我问题无关的废话。” 朴松心中叫苦不迭,这位诸多不满,根本没法商议。 金永仁出身于新罗王族,又是新罗朝中的重臣。 平日里被人尊敬惯了,第一次遇到罗一这样无礼且态度跋扈的。 心中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窜上来。 不过火大归火大,金永仁清楚的知道新罗对于大唐的作用。 不认为罗一真敢拍屁股走人。 眼前这个无礼的年轻人,只不过在借机发泄不满。 可国事毕竟是国事,岂能是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的。 想到这,金永仁竭力压下火气,脸色阴沉的看向罗一,开口道:“上使快人快语倒是个直爽性子。 可就是心思转的慢了些,忘性更是大了些。 上使这个差事是怎么来的,恐怕是给忘了。 甚至是大唐皇帝让上使来做什么的,也记不得了。” “啧啧,不愧是新罗的宰相,挤兑人与扣罪名真是轻车熟路。” 回怼了一句内涵他的金永仁,罗一脸色同样变得阴沉继续道:“你提到上使两字,就该知晓见我如同见了我大唐皇帝。 让你们陈述所求,又哪里不对了,让你们少废话又哪里做的错了。 你不服不忿的样子,看起来根本没有陈述与商议的意思。 既然这样,二位请回吧。 凭借你这张嘴去应付眼下的局面吧。” “上使息怒,侍中性子直,且眼下局势愈发危急。 才在言语上多有不敬,还望上使多多包涵。” 朴松连忙起身赔礼,担心真被赶出去,不等罗一回话,继续道:“新罗乃是大唐的属国。 靺鞨与倭国联手攻打过来,不单我新罗惨遭涂炭,更是在打大唐的颜面。 我新罗支撑不住,真被两国所灭,于大唐更是无半分益处。 陈上使几经调停无果之下,于情于理,上国都该出兵助我新罗。 惩治两国还我新罗安宁的同时,也找回天朝的颜面。” “这话虽然带了些人味,可依旧夹枪带棒。”罗一盯着朴松的眼睛,冷冷道:“你的意思是新罗倒了,我大唐就没法找回颜面了?更没法钳制东北各蕃了?有了这些理由,就可以理所当然的对大唐发号施令了?” 用力拍了一下案几,罗一怒喝道:“讲这些之前,麻烦你们给我解释解释,平壤城是怎么回事。 嘴上说着是大唐的属国,底下却又要谋夺大唐的国土。” 朴松与金永仁心中都是一紧。 没想到罗一会真把这件事情给摆到明面上。 可眼下的局势,这些都是旁枝末节。 况且为了利用新罗继续钳制各蕃,这事也该装作没发生一样才对。 怎么就把话给挑明了。 看到两人一时语塞,罗一冷哼了一声,“你们没法回答我的原因是你们比靺鞨人和倭人更卑劣。” 顿了顿,将案几上的一副舆图扔到两人跟前,罗一两道目光陡然一利,声音冰冷的继续道:“你们新罗想的差了。 大唐不是百年前一样拿你们没办法。 你们敢出这样卑劣的事,就要付出代价。 更不要觉得你们在大唐眼中有多重要。 我是大唐的辽东节度使。 东北但凡有不服大唐王化之辈,在我眼里都是闪闪发光的功勋。 让出当年的熊津都督府,还有归唐的高句丽之地。 只给你们一刻钟思虑,若是不答应,就别指望大唐出兵。” 低头看了看那副舆图,金永仁瞪大了眼睛,愤怒的大喊道:“这怎么可能。 这些国土本就是我新罗之地,大唐皇帝也已经定了国界。 真正卑劣的是你,你这是在趁人之危。 我会派使臣去长安告发你的小人行径!” 罗一见状呵呵一笑,对站在一旁的院兵吩咐道:“两位新罗使臣已经做出决断,送他们下船。 顺便再把倭人的使臣给带上来。” 第584章 真就这么走了? 秋季的黄昏,比起夏日里不但来的早,还多出了一股萧瑟与肃杀。 而停靠在河岸上的那条巨大楼船,又给黄昏增添了一股神秘之感。 接到藤原海平传信的大伴光,放下军中事物赶到良州城外的良河河畔已经两日。 这两日当中,几次想要登船拜见那位传闻中的罗使君,却都被拒绝。 这让大伴光忐忑的同时倍感疑惑。 以他的职位不该如此对待才对。 唐人提出的那个要求也太过简单。 而且还是简单到难以置信的地步,简单到让人不得不怀疑唐人是不是有什么阴谋。 凝望了一阵披满霞光,犹如黄金打造的巨大海船,百思不得其解的大伴光扭头看向藤原海平,“你把那日唐人所说的话,仔细回想回想。 从头至尾再与我说一遍,不要有什么遗漏。” “大将军,我都与您学了不下十遍了。” 低声抱怨了一句,看到大伴光满脸的认真,藤原海平先是无奈的再次将经过讲述了一遍,随后摊摊手道:“就算我再看不惯那个罗姓唐人,几句话还是能记住的。 更何况上船后,他只问什么时候停手,能不能停手。 我解释了几句后,他就不再问这些。 明目张胆的直接讨要半数的海船,我说我做不得主,就让我下船了。 真没什么遗漏的地方。” 抬手指了指远处特意给新罗使团圈出来的一小块坡地,藤原海平继续道:“这些天一直盯着那边,除了那日夜里被喊上船。 无论新罗人怎么求见,那个罗姓唐人都不肯相见。 摆明了是因为新罗人打平壤城的主意而不满。 加之罗姓唐人又极为擅长商贾之道,要船恐怕也是打算跑海经商。 依我看,这里没什么可怀疑的。 至多是想借咱们之手教训一下新罗人。 可只要咱们下手狠厉些,速度再快些。 唐人到时候就算想阻止,木已成舟之下也没什么办法了。” 藤原海平的说辞,其实与大伴光思虑来思虑去,最终得到的结果想的相差无几。 但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觉得这个要求太过简单。 他们的海船看似多,但比起唐人的要小上很多,打造上也粗糙很多。 说句不愿承认的话,之前就算白给唐人,人家都未必会要。 而且现在停靠海岸的海船数目其实也并不算多。 即使给出去半数,也不过才一百多条船。 那位传闻不但打仗厉害,捉钱儿也同样如此的罗使君会看上这些? 就因为这些海船,就任凭他们继续攻打新罗? 不过听到藤原海平与他一个想法,大伴光隐隐觉得恐怕真就是这么简单。 唐人海船确实好,但也太过显眼。 以罗使君的身份去跑海商,怕是要遭人诟病。 换了他们的海船,就不怕有人看出是他的船队,也不怕再有人去问责。 大不了连船带货都不要了,谁也挑不出什么不对来。 不然,实在是想不出还有原因,能促使这位罗使君这样做。 转过身再次看向海船沉吟了一阵,大伴光对麾下心腹幕日麻二郎问道:“你觉得唐人会是这样的心思吗?” “大将军只要试试便知,反正咱们得海船已经到了河口。” 日麻二郎其实也拿不准唐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平民出身的他,完全是靠出谋划策才有如今的地位。 假若给不出个说法,担忧今后会不被重用与信任。 日麻二郎眨巴眨巴眼睛,决定必须说些什么才行,但给出的意见却很鸡贼。 大伴光听闻,觉得这确实是个办法。 唐人打得什么主意,只要试一试就知道了。 假若船给出去后,任凭他们对金城发动猛攻而不调停,那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现在武州、康州、以及大部分的良州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若是戏耍他们,到时候就连唐人一起收拾。 新罗人之前能据守城池打得唐人十战九输,他们也同样可以。 想到这,大伴光先是用力将右拳砸在左手掌心,随后从兜囊里掏出半个婴儿拳头大小的铜印与一封书信递给日麻二郎,“将调船的符印与信件给唐人送过去,告知海船已经停靠在河口,看看唐人接下来是个什么反应。” 日麻二郎没想到会让他亲自去,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可命令以下,不敢有任何怠慢,接过符印与信件恭敬行了一礼后。 咬着牙迈动着两条小短腿走向停靠岸边的海船。 看到逐渐靠近大船,并且稍稍停顿了一下,就踩着跳板登船的日麻二郎,藤原海平不屑的撇撇嘴,“还以为是个多了不得的人物,真是名不副实。 些许小利就置国之大义于不顾,真不知道是如何做到如此高位的。 将罗姓唐人与我相提并论,这是对我的羞辱。” 大伴光完全没有这种想法,摇摇头道:“不要太小瞧人,能博得如此大的声望,必然不会是个简单人物。 只盯着他索要海船,不想想他要蓄势待击可不行。 甚至是要了海船用来运送他麾下的边军都不是没有可能。 索要海船就是用此阳谋的一个引子。 先借咱们之手教训新罗,待新罗吊着口气后,再发动…” 话说到一半,大伴光的声音却戛然而止。 日麻二郎上去的快,下来的也同样快。 而且跟着日麻二郎一同下船的两个唐人居然将绑在岸上木桩的绳索解开。 随后快速踏上跳板登回大船后又将跳板给抽了回去。 藤原海平看得同样目瞪口呆,“唐人这是要走?” 话音刚落,大船上就缓缓升起了风帆,并且两侧的两排大橹开始同时划动。 调整好船头的方向,大船居然顺水而下,走了。 “就这么走了?”藤原海平难以置信的揉了揉眼睛,再次惊愕道:“唐人就这么走了?一百多条海船就给打发走了?” 大伴光见状,先是倒抽几口凉气,随后眉头紧皱道:“这不是个在意颜面的,做事又如此不拖泥带水。 看来咱们得加紧攻克金城,不然以后会有大麻烦。” 远处新罗人的使团营地中,同样有人一刻不停不停的盯着大船。 见到倭人上去后,唐人的大船就开动离开,立刻惊得连连高呼。 金永仁与朴松听到动静后,从大帐中跑出看到大船确实正在离开。 两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金永仁抬手着大船,声音发颤道:“他真就这么走了?他又怎么敢就这么走了?” 第585章 给陈希烈画饼 感觉身下的大船比之前的颠簸了许多,小憩的陈希烈缓缓睁开了眼睛。 先是迷迷糊糊的感受了一下,随后从床榻上起来打开舷窗向外看去。 见大船果真如预感的那样在向河口航行,陈希烈整个人瞬间清醒了过来。 “使君,船怎么走了。”连衣衫都顾不得整理,陈希烈飞快跑到了罗一的舱室内,脸色惊愕道:“哪边都还没调停出个所以然来,咱们就这么走了?” “慌什么,我是正使,陛下怪罪下来全由我扛着就是。”拿出一个空碗倒上茶水,罗一风轻云淡道:“入秋天色见凉,正好喝些热茶。” “这哪是谁扛着的事情,就算要打倭人,也得挑毛病起冲突才对。” 陈希烈边坐到案几对面边疑惑的嘀咕了一句,抬手想要端起茶碗,手却突然一僵,瞪大了眼睛看着罗一道:“你不会是真要去攻打倭国吧?!” 罗一先是笑呵呵的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水,放下茶碗后撇撇嘴道:“你以为我是在说笑? 我这人从来不食言,说打倭国就绝对不会打新罗这边的几万倭兵。” 陈希烈蠕动了几下嘴巴,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出来。 因为罗一确实是自始至终说的都是攻打倭国,就连给朝堂上书也同样如此。 是他自己先入为主,一直认为罗一是要通过打倭军来让倭国低头,从而献上财帛或是罗一相中的物件。 端起茶碗喝口茶水压压惊,陈希烈感慨道:“没想到你是真要打倭国,恐怕朝堂上大多人都与我有一样的误会。” 想起之前罗一说过要让他治理倭国,陈希烈脸色再次一变,连忙继续道:“你刚来那日与说我说得不会是真的吧。 这可万万使不得,你把我扔到倭国那穷乡僻壤,不是在帮我而是在害我。” 陈希烈与寻常人的想法一样,从倭人那获取功劳可以,去倭国为官那不是一百个不愿意,而是一万个不愿意。 原因很简单,倭国除了太穷,还是太穷。 而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有能力远征倭国的王朝,没一个有动倭国的心思。 通行成本与统治成本太高太高,高到从倭国获取的收益都抵不上成本的半数。 让倭国做个藩属国,或是有贸易往来的小国就行了。 谁真要打那里的主意,谁才是真的想不开。 因此就算是罗一要谋划倭国,陈希烈同样不看好。 “连我你都信不过?认为我会坑你?” 翻了一眼陈希烈,罗一身体向后倾了倾,脸色略带不满道:“你与李泌那个算命的一样,都觉得大唐地大物博,人杰地灵,哪都没咱们大唐好。 可也不想想大唐地界儿大,上边的人也多。 你饱读诗书,到底因为会发生朝代更迭,你该心知肚明。 帝王再不聪明,平日再是奢靡,也只是一小部分原因。 根本就在于人多地少,引发的一系列恶果。 多来些地,总归是能解决些问题。” 顿了顿,罗一冷哼一声道:“刨除这个道理,有些时候也不能全都看账本来决定打不打。 倭国之所以敢不宣而战,就是仰仗着咱们大唐看不上他们那块地方。 只管撩拨,而不担心伤了根本,换我我也要有与大唐叫板。 而且就看倭人王族弄了个天皇的自称出来,也是有极大野心的。 留着这种穷横穷横的邻居,早晚是个大祸患。 为了子孙后代,还是早点给去了根为好。” 陈希烈摇头苦笑道:“你说的这些都有道理,可事实上想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当年安东都护府后撤,甚至是高宗有意继续兵发新罗被阻拦下来。 都是因为距离太过遥远,大唐没法完全掌控全攻之地。 疲于应对之下,很快就又丢了所夺之地。” 抬眼看向罗一,陈希烈唏嘘道:“东亭这几年能有如此模样,也全是仰仗你一人。 可满大唐又上哪挑出第二个你这样的。 更何况就连你都迟迟没继续向东伸手,平壤城至今都没握在手里。 打下倭国并且对其进行治理,步子迈得太大,很容易栽倒在那里。 于辽东边军不益,于你声望更无益。 听我句劝,过去刮地三尺就可以了,万万不要有常驻于此的心思。” 罗一知道即便是陈希烈眼见着膏药国被征服后不会发生反抗的事,也同样不会愿意留下治理。 毕竟这小老头再怎么样,也是有家承的大族出身。 别说是膏药国,就连去岭南那边为官都会当做是给发配了。 跨海的膏药国,更是发配中的发配。 哪个正常大族出身的都不屑于去。 只有那些底层的读书人,才会趋之若鹜。 但是目前李泌培养的门徒数量太少。 分配给教育口一些人手,余下可用的就更少的可怜。 原本再次有希望能从河北要人过来,也因李尚客的背刺十有八九又要黄了。 而且罗一打算弄完膏药国,回手就要收拾新罗,就更缺少可用的人手留在膏药国。 陈希烈虽然被踢出了朝堂,但宰相的职位并没给收回去。 这小老头又以经书学识高深闻名于世,学生好友少不了。 由这个小老头驻守在膏药国,并且让其疯狂摇人,是解决缺少治理人才的最佳捷径。 罗一自打有了这个想法,就一直在琢磨怎么说服陈希烈。 早有准备之下,罗一不慌不忙的回道:“你拒绝的缘由,一是放不下架子。 二是认为治理倭国,需先彻底拿下新罗才行。 而对于新罗,你又认为那里是一个鸡肋之地。 不是什么要冲,又都几乎全是山地,再怎么重农也是食之无味。” 微微一顿,罗一嘴角勾了勾,笑吟吟的继续道:“如果没碰到我,你的担心确实不是多余。 但现在有我在,这些全都不是问题。 攻克倭国后,我会立刻转头攻打新罗。 将新罗半岛全都拿下后,传递消息上将会便捷许多。 不用再担心倭国之地孤悬于外。 而且于这两地,今后也将不完全依赖耕种,而是着重于海事。 海外之地大把等着咱们去征服。 这两年长安的那些勋贵赚的盆满钵满你是知道的。 之前听闻一个海商提到有一处相距万里的海外之地上长着一种叫玉米的庄稼,亩产达到三四百斤。 名为红薯和土豆的这两样甚至是达到了亩产千斤。 你想想,如果派人出海寻找到这三样的种子。 你觉得你的大名会不会在史书上留下浓重的笔墨。” 看到陈希烈眼中的目光逐渐变得发亮,罗一呵呵笑了两声,将茶碗都满上茶水,继续趁热打铁道:“再说你放不下架子的事。 知不知道陛下为何能启用杨国忠,又为何能如此包容于我。 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我们都擅长捉钱儿。 倭国那里虽然山多,但相应的矿石也多。 之前上书时就言明金、银、铜,这三样倭国全都不缺。 金银先不提,只要每年都给陛下送去几十船的熟铜,你这个官做得都不会那么憋屈。” 闻言,陈希烈眼中的目光愈发的明亮,不过沉思了一阵又暗淡了下来。 “不是怀疑你领兵如何,而是倭国与新罗两地单靠你一人之力,所耗功夫绝对短不了。 再对其进行治理,更是不知道要过多久才能做到你口中所说那些。” 捻了捻花白的胡须,陈希烈摇头叹息一声继续道:“还有你说的那三样农物,如果那么好获取,你早就弄回来了。 谁不想留名青史呢,可我能不能熬到那个时候都是两说。” “想要留名青史,哪会那样容易,总得争一争才行。”目光顺着舷窗看向河岸,罗一轻笑着继续道:“明日会给你再吃一颗定心丸。” 第586章 进入窄海的安庆绪 顶着季风走了六天,安庆绪率领的船队才进入筑紫岛与山阳道之间的窄海。 原本以为不再顶风会走得快些,没想到只快了不到半天。 顺着窄海向东北方向行进后,速度再次慢了下来。 一左一右有山阳道与南海道上的高山阻挡,风向已经说不上到底是从哪里吹过来,需要不停的调整船帆。 而两岛间的窄海宽度又在二三十里左右,其中大大小小的小岛与礁石众多,逆风走之字都走不开。 好在海流的方向总体是向京都的方向流动,一个时辰还能跑上二十里左右。 但安庆绪对这个速度并不满意,甚至是有些焦急。 在他看来窄海说是海不如说是倭国的一条大河。 行至最窄处甚至能看到两岸的倭人屋舍。 船队虽然没有悬挂大唐的三辰旗,可只要出过海的人就能认出这是大唐特有的船型。 另外,唐人一直都说倭国是弹丸之地。 亲自过来后,安庆绪发现并非如此。 倭国地势虽窄,但长度却极长。 单是从筑紫岛到倭人的京都,南北间就达到了两千余里。 照这个架势跑下去,剩下的路途至少还要三天才能到达。 船队行踪不隐之下,只要倭人燃起烽火,最多半天的功夫就能传到京都。 无法做到突袭,这一仗就不太好打。 安庆绪越琢磨越急,忍不住再次对身旁的俞光问道:“你再,估算,估算,到滩波津,还需要,多久。” 俞光无奈的回道:“回将军,还是要看风势。 风势大一天一夜就能到,风势小最快也要两日。” 答案与之前一样,安庆绪郁闷的用力拍了一下船楼上的横杆。 “你这么急是怕攻不破倭人的京都?” 已经连续几日做好随时开炮的杨洪山,见船队驶入窄海后,过来盘查的倭人光看到船上的床弩就吓得伏低投降。 郁闷的跑到最上层的甲板,打算与安庆绪聊聊,是不是该试着打几炮。 看出安庆绪有些焦急,先是问了一句,随后用脚在甲板上点了点,“你不用担心,咱们有炮有雷,倭人的京都再高大也挡不住咱们。 不过我觉得最好是不战而屈人之兵,再有过来盘查的倭人,直接对着倭船轰上几炮。 见识火炮之威,必定心中惶惶不安。” 安庆绪翻了一眼杨洪山,“你自打,摆明,起火炮,就跟,变了个人。 用使君的,话来说,你是俞长,俞回旋,年岁,俞大,俞不靠谱。 你以为,我是,担忧,打不下,倭人的,京都? 我是担心,倭人的,狗屁,天皇,跑的太快,抓不住人!” 抬手指向近岸的一侧,安庆绪皱着眉头继续道:“离岸,这么近,船队的行踪,都在,倭人的,眼皮底下。 况且过来,盘查,的倭人,只来,不回。 岸上的,倭兵,再傻,也看出,是怎么,回事。 只需,一个烽火,怕是,倭人京都,的勋贵,就会,跑的,无影无踪。” 俞光听到安庆绪在担心这个,赶忙开口道:“将军不用担心这个。 近百年前倭人与百济败于我大唐后,害怕因出兵被报复。 确实修筑了不少烽火台,在险要之地也筑了很多城砦。 但发现我大唐根本没瞧得上他们,又过了这么多年。 那些烽火台与城砦早就成了摆设,甚至成了地方豪强的私产。” 抬手指向右侧的海岸,俞光继续道:“郑将军率军去的筑紫岛,更是将太宰府修筑成了水城。 一路向北沿着岸上的高地都有烽火台,属下所指的南海道与筑紫岛虽然隔海,但中间岛屿众多,是连为一体的。 如果烽火台好用,岸上早就升起狼烟。 倭人根本不会只派二三条船过来盘查,而是会聚集派水军过来。” 略微沉吟个一下,俞光有些不太肯定的继续道:“属下觉得就算烽火台好用,倭人也没法出兵过来拦截。” 目光看向站在桅杆上引路的倭人艄公,俞光抬手挥舞了两下,大声道:“小野鱼,你下来,换旁人替你。” “几位将军可有事询问?”小野鱼麻利的从桅杆上下来,跑到了几人近前,“只要小人知道的肯定言无不尽。” 俞光点点头道:“安将军担心大军行踪会被京都知晓,无法做到突袭。 另外,到达滩波津之前,你觉得会不会有水军攻过来。” “原来是为了这个。” 小野鱼笑着摆摆手,继续道:“将军完全不必担心。 国内没什么船比咱们脚下的飞梭船跑的快,海上是也法传信回去的。 至于烽火台,早就成了住家,更是没法传递消息。” 顿了顿,小野鱼掰着手指继续道:“就算消息传出去也不用担心。 日本的军制是效仿咱们大唐之前的军府。 京都的卫府与禁军一样,常年保持在万人左右。 卫府的军卒都是从各国郡的军团中抽调人手上番而来。 而轮换回各国郡后,还要在各国衙继续上蕃。 虽说各国都备有几个军团,数目在一千至万人不等。 但整个日本有六十多国,支撑这样大的兵力数目,需要每三个正丁,就要抽一个成为兵士去上番。 抽走这么多人,家家日子都过得苦不堪言。 上番的兵士哪有心思好好驻守。 对于各国下边口众因为日子过不去时常发生的反叛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根本不可能听从调令与咱们大唐的天兵天将对阵厮杀。 就算来了,也是走个过场,离得老远就会望风而逃。” 安庆绪虽然特意研究过倭国的兵制。 虽然抽丁抽的狠了些,不愿对自己人下手,但还不至于连家都不愿守。 对于小野鱼说的这番话,并不敢完全相信。 皱着眉头想了想,安庆绪问道:“既为,兵士,总不能,连家园,都不愿,护着。 你说的,这些,可有,什么根据?” 小野鱼闻言,苦笑道:“将军有所不知,大王学咱们大唐根本就没学明白。 先前各国各郡口众的田地都是私田。 学了大唐的律令后,全国的田地居然都成了王田。 如果要是一视同仁也没人说什么,可藤原家那些亲近王族的大族却不这样。 坑的都是别的大族与底下的口众。 田被夺走不是自己的,又有这样繁重的上番,谁会愿意卖命。 兵士没跟着一起反叛,王族都该拍巴掌庆贺了。” 安庆绪倒抽了一口凉气,倭人这心思是不是有些不够用。 学府兵,不但不往下发田,居然还往回收田。 真跟小野鱼说的一样,府兵没跟着反叛,倭人王族真该都额手称庆。 不过紧接着安庆绪的眼中就闪动起兴奋的光芒。 只要将田再次发下去变成私田,这仗会真如罗一所说,打起来会十分轻松。 第587章 陈希烈与刘福的选择 东方亮出的一抹鱼肚白,驱走了夜里的黑暗。 经过一夜缓慢的航行,罗一乘坐的楼船缓缓出了河口,在距离河口东侧不远处的海岸再次停靠下来。 而楼船的旁边,则是一片密密麻麻早已经停靠下来的倭人海船。 “倭人的海船怎么给咱们了。”看到罗一扔给倭人一个符印与一封信件,船上的倭人便全都退下海船,头也不回的上岸离开,陈希烈心中愈发好奇,“咱们的海船不够用?你要用这些倭船回辽东运兵?” “你觉得是倭人傻,还是觉得我胆子大到不坐咱们的船而是改乘倭人的船。” 对陈希烈应了一声,罗一对楼船的纲首登州水军营头喊道:“让人把小舟划过来,我要上倭人的海船看看。” 陈希烈闻言,更加疑惑不解,“你不是不敢乘倭人的海船,怎么还要上去看看。” 罗一撇撇嘴,“你读了那么多书,就没瞧见‘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这句话?” 其实要船的真正原因是罗一准备打一场海上伏击。 膏药国本土受到攻击,肯定会从新罗抽兵回去。 最好的船都给了安庆绪,倭人回援的船少些,高适那一厢淮南兵也能打的轻松些。 不过这个缘由肯定是不能与陈希烈说,容易把这小老头吓着。 调侃了一句后,看到缀在后边的小舟靠在了楼船的一侧,罗一拉着陈希烈走到了船舷,“一起过去看看,待会儿会给你表演个节目。” 说罢,不管陈希烈同意不同意,罗一率先抓着绳梯跳上上了小舟。 陈希烈见状,只得咬牙跟着一起跳上了小舟。 待登上倭人的海船,陈希烈的眉头立刻就是一皱,“这船看不看有什么意思。 宽至多一丈,走得不稳两步就掉到海里了。” “那你就站稳别掉下去。” 敷衍了一句陈希烈,罗一先在狭小的船舱里转悠了一圈,随后让人撬开了两块甲板。 趴下身子顺着缝隙往里看了看,罗一不得不感慨膏药国的人确实富有冒险精神。 倭人的海船总体的框架其实就是用泪水独木舟的两条细船拼接而成。 每条细船都在一米左右宽,是用整棵树木刳制、衔接而成。 两船之间用几十根横梁穿过两船的船身,再用铁钉给固定住。 然后船的底部就再没了然后。 什么龙骨,什么压重物的水密隔舱,通通没有。 直接在横梁上边铺设了木板,拼接了船舷,并且加盖了船楼。 而甲板上也装了不算太高的,一大一小两副风帆。 船头倒是学着大唐的样子,两边各探出一个飞鸟的造型,两侧也加上可伸展的浮板。 总长度上也算是达到了十丈左右,而且只看外表,也算有模有样。 不过罗一觉得也只是有模有样。 看似弄得牢固,实则这海船就是口移动的棺材。 底部的双船体绝对禁受不住他上一次经历的那场风暴。 就算是不被海浪给拍开,这船太过细长,一个大浪就容易给拍翻。 人一旦在这个时候落水那就没救了,就算是菲利普斯来了都坚持不住五秒。 侥幸紧紧抓着船没落水的,同样没个好下场。 船体倾倒后,再被大浪打得扣倒,来回翻上几圈,船也就彻底零碎,上边的人一样还得喂鱼。 不过唯一的好处就是这船造价便宜,估摸有二三十颗成人腰背粗细的树木就弄个大概。 起身拍了拍手上的脏垢,罗一对站在楼船上看向这边的带路党一麻都利晃了晃胳膊,“你粗略看看,有多少船都是底下两细船拼接而成的。” “回使君,不用看了,这些船全都是这么打造的。”一麻都利害怕罗一不信,继续解释道:“大王与国衙可舍不得往这上扔那么多钱,水军的海船还赶不上我们跑海的半数安稳。” 罗一闻言哑然失笑。 有些时候有些状况还真是不分国界。 拉上陈希烈重新回船,罗一摩挲了一阵下巴,对刘福下令道:“弄条倭船出来撞上去。” 想了想,罗一又立刻摆了摆手,收回了这道命令。 楼船的船头是包着牛皮与铜皮不假,可船上毕竟有床弩。 完全没必要测试这种最原始最粗暴的攻击方式。 他所乘的楼船与倭人的海船跟后世相比,纯粹是五十步笑百步。 真出点差错,把楼船给撞伤,就该轮到他哭了。 想到这,罗一先让刘福派人弄几条倭船放置在床弩的范围内,随后对仓满一扬头,“给弩箭上加料,看看射过去多少根弩箭能把倭船打沉。” “用弩箭把船打沉?” 陈希烈虽然不懂兵事,可常识还是有的。 都是弩箭与海船木料做的,就算船上射满了弩箭也不会沉下去。 哪怕是用粗发的木料砸过去都比这样强。 罗一对陈希烈呵呵一笑,“你睁大眼睛看着就好,有什么质疑待会儿再提。” 陈希烈嘴上没说什么,可脸上却是满脸问号与荒唐。 直到楼船退远了一些,小舟上的军卒绑了几条倭船横在楼船的一侧。 待小舟退走,十几根粗大的弩箭立刻飞射出去。 发出两三声的惊天炸响后,被射中的倭船立刻破碎了一个大窟窿。 陈希烈的表情才变为惊愕与难以置信。 “你这是如何做到的,这,这,这太过匪夷所思。”耳旁再次响起两声炸响,之前难以置信的一幕再次上演,让陈希烈从震惊中回过神,“这么下去,倭船真能被射沉,太让人难以置信。” “有什么难以置信的,你们不是都看见了。” 目光略有深意的看了一眼陈希烈与刘福,罗一故意对仓满大喝道:“上一次十五射三中,这一次居然降为了两中。 况且这还是风浪不大,倭船等着被打,若是风急浪大,是不是一次都射不中。 平日里你们就是这么操练的?没有炮你们就打不沉倭船了?” 没有炮? 打不沉倭船? 陈希烈与刘福两人的眼角同时跳动了几下。 这话里的意思是会炸响的弩箭还不是最厉害的? 捻了几下胡须,愈发好奇的陈希烈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说的炮,那是个什么物件?难道比弩箭的威力还大?” 罗一转过身看了看陈希烈与刘福,眨巴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确实有,你问这个是想看看?” 陈希烈忙不迭的点头。 罗一咧嘴笑了笑,对两人道:“看可以,不过这是军中机密。 看过之后,你得治理倭国。 还有刘福,你也得带着登州水军彻底留在辽东。” 陈希烈撇嘴道:“你有这样的物件,还用怕倭人反叛? 别磨蹭,赶紧把更厉害的物件拿出来瞧瞧。” 刘福被借过来已经将近三个月。 在都里镇是眼见着辽东军发军禄。 而且辽东也十分仗义,明知道登州会给他们军禄,还是一视同仁的连带着他们也一下给了半年的军禄。 而登州与辽东相比,单单一个月军禄就相差了五倍。 投军第一是为了吃饭,第二才是为了报国。 登州水军就没一个不眼热辽东军待遇的。 刘福这样的营头更是如此。 因为他们的军禄可不是下边的水军那样多出五倍,而是整整十倍。 听了罗一的话,激动的心都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竭力压住兴奋,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刘福一抱拳,“末将自是愿意追随使君,只是要劳烦使君将末将调入辽东才行。” 罗一哈哈一笑,摆摆手道:“只要你们愿意,这些都是小事,毕竟强扭的瓜不甜。” 目光再次扫了扫两人,罗一对仓满再次大喝,“待会儿还要把这些海船全都拆成木料。 上火炮赶紧把这几条海船打沉,给陈相这位今后的倭地大都督吃个定心丸。” 第588章 回到范阳的安禄山 大地裸露出的土黄底色,与秋风吹过后飘落的枯叶,使得进入深秋的河北显得更加萧瑟。 不顾疲惫,日夜兼程赶回范阳的安禄山,心情也如河北的秋景一般。 而且萧瑟之中,还多出了焦急与一丝后怕。 直到视线尽头出现了范阳城高大的城郭轮廓。 不远处渡船即将停靠的码头上,高尚、严庄,还有阿史那承庆三人都在岸前等候。 安禄山才长吐了一口气,心中稍稍安稳了些。 待渡船停靠稳当,安禄山脚步有些踉跄的走下去,挥手打断了三人的见礼,“回府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安禄山不但满脸疲惫,连脚步都虚浮成这副样子,让三人脸色齐齐一变。 不过随即三人眼中又立刻闪动起异样的光芒,甚至是隐隐有些兴奋之色。 郡王如此狼狈,意味着此次长安之行的结果并不太好。 结果不好又意味着不用再苦苦相劝,郡王终于自己下定决心。 上马疾驰回到府中,安禄山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性命差点丢在长安,此唐终究非己唐,证实了猜想没有猜错半分。这让三人心中更加激动。 “大郎君只借飞鸽传了书信,说是郡王已经赶回,但却并未细说入京发生了些什么。”严庄倒了碗茶水递给安禄山,目光闪动道:“郡王看着如此疲惫,可是此次入京出了大事?” 安禄山喟然长叹道:“何止是出了大事,我这一次是彻底没了旁路可走。” 目光看了看三人,安禄山将肥硕的身躯靠在床榻上,先是捏着眉心将长安发生的事情讲述个一遍,随后再次长叹一声,“既然大唐容不得我,都琢磨琢磨提前起兵的事宜,还有起兵的缘由。” 这一次的长安之行,比安禄山料想的要危险太多,辽东被抓着把柄更是让他措手不及。 回程的这一路,更是提心吊胆的害怕杨国忠派人追来拘捕。 这些个滋味儿不但不好受,也让安禄山倍感愤怒,更加坚定了在离开长安时下的那个决断。 而且几经思虑,发现即便是没有发生这些事,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节度使之职,看似风光无比,他又被破格册封为异姓郡王,实际上还是李唐家里的一条狗。 看你顺眼的时候,你怎么都是好的。 看你不顺眼的时候,你喘气都是错的。 先是他人生中的贵人义父张守珪,随后是红极一时的四镇节度使王忠嗣。 眼看着两人为大唐立下汗马功劳,却最终被贬郁郁而终。 甚至连罗一这种谁用谁知道,用后都说好的人,李隆基居然都一点情面不留。 从东亭到长安差不多四千里,硬生生将有了身孕的洪秀给招回长安。 这么远的路途,就连他走上一趟都倍感吃不消,更何况是一个有身孕之人。 派御医下来又能如何,难道有御医跟着车驾就不颠簸了?骑马就不伤身子骨了? 这完全就是把人往死里整。 帝王所谓的宠信,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而现在是罗一,下一个就会轮到他。 更何况他还没有罗一那种到了哪都能生出财路的本事。 再加上他在北地获取的军功,有太多是吹嘘出来的。 一旦失宠,这些都是要人命的把柄。 他不但会死,死后还会比李林甫还惨。 另外,这些年下来,安禄山发现节度使这个位置也不是那么好坐的。 一旦停下获取军功,位置就会被挤下去。 不想丢掉位置,不管打谁,不管有理没理,就得不停的打。 这样长久下去,不但边军受不了,吃败仗更是早晚的事情。 有杨国忠那厮在,一旦吃了败仗,同样没个好结果。 考虑到这些,安禄山觉得根本没法再等下去,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杨国忠三次败于南诏,又几次三番构陷郡王与罗一,起兵的缘由用清君侧的名义就好。” 阿史那承庆虽然兴奋,但却并未昏了头脑,提了清君侧的缘由后,有些担忧道:“想要起事,各军需要全都掌控在手里才行。 军中下边将领汉姓太多,不换一换恐怕不大稳妥。” 安禄山对起兵的名义很满意,但是对于换将之事有些犹豫,“此次不但求来五百将军以及两千郎将的敇书。 河西牧马的差事也给讨要了过来,吉温已经赶过去挑马。 再上书提出换将,这有些太过明显了吧。” 高尚接口道:“使君讨要牧群之职大为英明。 既然挑拨马匹过来,骑军数目自然要增加。 而汉将擅长步战,以这个缘由换将,并不显得突兀。” 顿了顿,高尚笑吟吟道:“再者,怎么都是要起事。 同意最好,若是不同意也无关紧要。 到时只需调动一下诸将的位置就好。” 严庄赞同高尚的提议,开口道:“这样应对完全没有问题。 眼下最需要思虑的是河东该如何安排。” 看了看安禄山又看了看高尚,严庄迟疑了一下,还是继续开口道:“另外,辽东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一直都没得到明确。 如果罗郎君没这个心,大军一旦南下,平卢与范阳很有可能会腹背受敌。 这于郡王的大业大为不利。” “这个担忧很有道理。虽然私交与罗大郎匪浅,但这种事情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 造反是牵扯到掉脑袋的事情,肯定是要表个态度。 高尚这一次并没有断言罗一会怎么样,不过也没给个具体解决的办法。 首先是罗一人不在辽东,甚至是东亭那边都不知道罗一现在确切的位置。 其次他他之所以不似严庄那样偶尔遭到安禄山的呵斥,就是因为知道有些话点到就可以。 毕竟安禄山是主,而且能以目不识丁的胡人坐到如此高位,那是极为有谋略以及主见的。 到底该怎么办,要先看看安禄山的态度才行。 阿史那承庆虽然是突厥人,但心思并不比高尚与严庄差。 谈到辽东这一块,并且涉及到罗一,阿史那承庆选择了与高尚一样的态度,缓声道:“严先生所言确实有理。 对于辽东,该试探的要试探,该防备的也要防备。” 安禄山原本对严庄的说辞是略有不满的。 被迫提前起兵,就是因为辽东那边露出了马脚,没什么值得怀疑的。 更何况就算是罗一没有反意,被杨国忠这么逼迫也得反。 但严庄毕竟也是为了起兵更加稳妥,高尚与阿史那承庆也都表了态,安禄山只能点点头道:“虽说我相信我儿,又有二郎跟在他身旁。 但既然你们都这样说,那就起兵时平卢军不动。 吕知诲坐镇柳城,史思明坐镇范阳,用以防被辽东。” 拍了拍床榻,安禄山眉头一皱继续道:“起兵时我儿都未必能回到辽东,不必太过担忧。 主要是河东几万劲卒不为所用,实在太过可惜,都琢磨琢磨该怎么办。 另外,待吉温将河西马送过来我就打算起兵,没有太多的功夫再来仔细筹备。 都谋划谋划南下时如何能快速拿下洛阳。 不然,没有洛阳粮仓的支撑,大军连关中的门户都未必能够看到。 被拖到西军前来驰援,更没法对峙下去。” 第589章 无奈的藤原平泽 “嗖嗖嗖!” “轰!轰!轰轰!” 漫天箭雨发生出的破空声,以及火炮发出的骇人巨响声,不停歇的在窄海上空来回飘荡。 并且短短的一个多时辰过后,声音由远及近,使得滩波津渡口上得所有人都愈发的紧张,气氛也愈发的压抑。 随着响声越来越大,海面上细密的黑点变少,唐人高大海船的轮廓逐渐清晰。 滩波津渡口上无论是近几的禁军、各国郡的兵士,还是倭国普通的口众,脸上全都浮出恐惧之色。 “唐人的战船一眼望不到头,淡路国的军团全完了。”近几的镇府将军小东直人看向和泉国的国司藤原平泽,声音发颤道:“根本没法抵挡,咱们撤退吧。” 藤原平泽看向小东直人,缓缓点头道:“你是镇府将军,你说挡不住那就是真挡不住了。” “那咱们…” “噗!” “噗噗!” 小东直人的话还未说完,藤原平泽飞速抽出长刀连连刺在了小东直人的胸腹。 “小东直人未战先怯,不配为卫府的将军。 现在已经被我军法处置,镇府卫所有兵士现在都听我的调令。” 抬脚用力踩在小东直人瘫倒在地的身体上,用力将长刀拔出,藤原平泽脸色狰狞的大吼道:“谁敢不听号令擅自后退,这就下场。” 将刀上的血迹擦了擦,藤原平泽走向摄津国的国司安倍信,压低声音道:“咱们两个不能都留在这里。 你去告知大纳言与左右大臣,这里至多能守上一天。 不管是据守京都,还是先行撤离,都抓紧定下决断。” “你自己留下?”安倍信看了一眼已经断气的小东直人,眉头紧锁道:“他说的没错,唐人海船无边无际,滩波津根本守不住。你留下也只是白白送死,哪怕是退守三笠山也好。” 藤原平泽眯着眼睛望了两眼海面,叹息一声摇头道:“这一次对新罗不告而攻,恐怕是真触碰到了大唐逆鳞。 没有对筑紫、对马以及四国下手,而是直奔近几,有九成是奔着天皇而来。 唐人既然能突如而至,说明已经做好了万全准备。 这里距离平城都只有六十多里,不在这里拖一拖,咱们日本国真有可能被一战而灭。 只要天皇无恙,日本国就不会倒。” 用力握了握刀柄,藤原平泽推了一把安倍信,“我的家人今后也还要指望你来照看,不要再磨蹭了,赶紧骑马赶回京都。” 怕安倍信不愿走,藤原平泽一指麾下两名衙兵,“你们护送安倍国司回京都,路上不能有一点耽搁。” 两名衙兵喜出望外,这可是个活命的好差事,领命后将安倍信架到马上没有一点迟疑,拍马就向京都的方向疾驰。 安倍信不甘与不舍的呼喊声,只能逐渐消散于秋风之中。 下了死志的藤原平泽目送了两眼安倍信便收回目光,抿嘴沉吟了一下,抬手举起长刀对一众彷徨无措卫府将军与两国军团的将领大声吩咐道:“摄津、和泉两国水军立刻上船阻挡唐人。 剩余军团为阵中,镇府步卒为左翼,骑军为右翼,立刻列阵。” 藤原平泽的官职虽然不算大,也管不到和泉国与卫府的镇府军。 但出身的家族实在是太显赫,他的兄长不但是卫府的大将,更是朝中的大纳言。 受天皇的信任,权势已经隐隐盖过左右大臣。 这时候不听他的,就算跑回去也得不到好,这使得一众将领只能咬牙听令。 而望着开始列阵的兵士,尤其是登船升帆准备在海上迎击唐人的水军。 藤原平泽心里其实也很无奈,也十分不忍。 学大唐的律令制已经几十年,军府的弊端愈发明显。 兵士的数目看着虽然多,可战力却越来越低。 与虾夷人打了三十几年,居然还是个对峙局面。 浪费了不知多少财帛与米粮。 必须改为精兵才能改变现在的状况。 而近几几国的军团兵士都是各国郡族中子弟组成,是已经商议好的精兵底子。 与唐人的这一战,不但恐怕回不去几个,培养精兵的谋划,更是不知道要拖后多少年。 可眼下的局势,从其他各国调兵显然是来不及。 而且若是各国的军团真顶事,唐人也不会顺着窄海一路突袭到滩波津。 唯一能选择的只有壮士断腕这一条路。 安庆绪是第一次打水战,也是第一次见识到火炮火力全开是个什么场面。 两条飞梭快船每一次横过船身,都是几十门火炮一同齐射。 虽然每一次打中的倭船都不算多,但只要被打中,就会碎裂出一个大洞。 倭船本来就小,有就这样一个大洞,想拿板材补上都没可能,只能等着沉入海中。 而除了飞梭快船,后边楼船上绑了炸雷的弩箭,威力同样不小。 虽说与火炮一样受海浪颠簸的缘故,射中的倭船也不算多,也不能一打一个大窟窿。 可架不住炸响后,一倒就是一片的倭人。 船上人没了,船冲过来也是同样没有任何用处。 这种随意打别人,别人却没办法还手打过来,简直让人不要太爽利。 抵近后的接战更是没什么悬念,倭船本就没几个能突进来。 弓弩齐射以及分散在各船上的左右两团军卒拼命的扔雷出去,打得倭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自打在淡路国的转口行船到现在,手里的长朔硬是没挥刺出一次。 爽利之下,安庆绪难免多出了一丝遗憾。 毕竟是首次水战,若是连一个倭人都未斩杀,多少有些丢人。 看到远处的海面上又冲过来密密麻麻一片的倭船,安庆绪脸上立刻露出了笑容。 “杨洪山! 这架势,一看就是,倭人水军,最后一次冲阵! 你再打炮,让我捞不,到一个倭贼斩杀,我可与你翻脸了。” 打开二甲的舱盖,安庆绪先是弯下身子冲着底下的杨洪山喊了两嗓子。 随后跑到船楼下,冲着俞光道:“看看唐铎,那边怎么,挥的旗,如果不影响,阵型,放几条,倭船过来。” 俞光知道安庆绪是什么心思,脑袋从镂空的窗子往外一探,笑吟吟道:“刚才那边已经挥旗,这次所有船只直冲滩波津。 安军使把心放肚子里,肯定有近战的机会。” 安庆绪满意的挥舞了一下手臂,掂了掂手里的长槊,目光看了看海面。 还有最后二三十里的海路,打掉这些倭船后,就能登上滩波津。 而滩波津离着倭人的京都又只有几十里。 从淡路国的转口才开始有倭人过来迎击,可见倭人的烽烟确实没传过去。 登岸后,有极大的可能将一战捉住倭人的天皇。 想到这,安庆绪对同样感到有力无处使的阿尔坎挥了挥手,“阿尔坎! 倭皇,离着岸边,只有,几十里! 若是,脚没软,有没有,胆子,下船后,不停歇的,疾驰过去!” 阿尔坎脖子一梗,“脚软不软与胆子有什么关系。 下船后,我会带人直冲倭人京都。 听闻倭皇还是个女子,到时捉来给你暖床!” 第590章 让岸上的倭人先尝尝咱们的厉害 随着脚下的大船距离海岸越来越近,安庆绪反而没了刚才那股与倭人水军近战的劲头。 因为岸上的倭人已经列起了阵列,粗略估算有万人的规模。 虽说安庆绪对倭人的战力是打心里瞧不上,但出于职业素养不敢有任何大意。 不过离得还是稍稍远了些,看不太清楚倭人阵列离海滩到底有多远。 思量了一阵,安庆绪瞥了一眼海面,见与倭船已经近在咫尺,先吩咐左大领人准备接战。 随后又跑到了桅杆下,对着缭手大喊道:“仔细,看着点,打掉,倭船后,立刻,挥旗让,所有海船,暂停冲岸!” 杨洪山见安庆绪转身看向自己,摊摊手道:“知道你什么意思。 这会儿炮身太热,得等上一阵才能再打,不然就轮到咱们危险了。” 安庆绪咂咂嘴,“难怪你,从二甲,跑上来,原来是,因为这个。 打掉,这些,倭船,估摸着,半个,时辰,就够用。 你那些,宝贝,期间,能不能,凉快下来。” 不等杨洪山回答,船上的战鼓骤然响起。 站在船舷后的战兵,立刻举起了大盾立在船舷的船梆上。 弓弩手在左大与团头的大声吆喝下,弓箭与弩箭连连齐发。 站在刀盾手后边的一些左团军卒,更是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手雷,竭力抛了出去。 安庆绪见状,将长槊放到了一旁,边拿起长弓往船舷跑,边对杨洪山竭力大喊道:“不管,能不能,凉下来。 打完,倭船,你的那些,宝贝,必须,得打响。” 倭船最长的海船只有十丈,体量上与排在最前边的楼船相比,就像是婴儿面对一个成年人。 加之打造技艺不行,吃水也不深,而吃水不深就意味着船体更轻。 有些楼船在之前的水战中已经撞出了经验,舵公与缭手配合的非常默契。 连船上战兵放弓箭的机会都不给,快速调整方向后,直接势大力沉的撞了过去。 被撞到的倭船或是被断成两截,或是直接撞成了碎片。 一时间手雷的炸响声,弓弩的破空声,船体的碎裂声,倭人溺水挣扎的嚎叫声,左厢人马的欢呼声等等声音混合在一起直冲云霄。 海上堪称一边倒的屠杀,让岸上的倭人全都看得心惊胆战。 尤其是离得近些后,看到己方水军不知道怎么就成片成片的倒下。 列阵在最前方的倭兵,两腿都开始发软。 这样要人命的手段在海上能用,那登岸以后也同样能用。 唐人本就甲胄齐全,且身材又魁梧高大。 如今又有这样的手段,这仗根本没法打。 而短短的片刻间,冲出去的拦截的海船就少了一半。 更让这些列阵的倭兵惊恐万分,甚至有些开口惊叫了起来。 “唐人根本没法战胜,我们都要死在这里。” “明明打不过,为何还要在这里硬拼,我不想死!” “那些贵人们为何要招惹唐人!” “我们都是被贵人们害死的!” “为何他们招惹了唐人,却要我们来送死!” …… “噗…噗…噗噗!” “啊!啊啊!” 面对前排的骚动与叫嚷,藤原平泽没有任何犹豫,直接下令麾下各国郡司子弟组成的心腹军团开弓射杀过去。 平息了骚动后,藤原平泽走到了阵列最前边,挥舞着长刀大喝道:“你们怕,我同样怕! 可再怕再如何埋怨,唐人也已经来了! 我们这个时候退了,死得就不只是我们,还有我们的家人!” 回首指了一下海面,藤原平泽继续大喝道:“唐人劳师动众的前来,绝不会轻易的离开。 即便不要咱们的性命,他们搜刮走家中的财物与米粮后,我们也活不下去。 这个时候能挡一挡唐人的脚步,我们的家人就能多准备些,能逃得远些。 死一人与死一户相比,我们只能留下死战!” 看到兵士们安稳了下来,并且目光逐渐变得坚毅,藤原平泽用力拍了拍胸膛,竭力大吼道:“我以藤原家的名义向你们保证,你们每一个人都不会白白战死,你们的家人都将得到丰厚的抚恤! 更何况我大和族向来勇武,即便是唐人来了又能怎么样?! 让即便是死,也要让他们知道知道我大和族的厉害!” 各国郡司家中的子弟,因为家族的传承,让他们眼界要比普通兵士开阔的多。 清楚的知道藤原平泽说的没一句是真话,更确切一些,是对他们这些大族子弟没一句真话。 普通兵士家里无财无帛,跑起来没有顾虑,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但他们这些家族不一样,家中产业财帛众多,根本不是短时间内就能跑得了的。 而且每家都有固定的范围,跑到别的家族地盘上去,肯定会引发矛盾。 唐人从窄海一路突进近几,沿海的筑紫岛以及南海道与山阳道各国根本不可能看不到。 长门,周防,伊予等国离得远且路不好走,没人前来禀告还情有可原。 可备前,备中,备后等国离的并不算远,且窄海在这几国之处最为狭窄。 几国不派人过来传信,也不出兵拦截,显然是打了别的主意。 他们都是出身近几几国的大族,是唐人首要的目标。 与唐人硬抗,他们的家族绝不但对讨不到好,还会便宜了其他各国郡的大族。 愿意死,让那些贱民去死,他们可不想把命丢在这里。 这些所谓要着重培养的精兵,嘴上高着与唐人死战。 实际上却有意无意的都盯向了自己的马匹,准备随时后撤。 而那些普通兵士则完全被带起了节奏,脸色涨得发红,拼命跟着大声嘶吼。 藤原平泽对此十分满意,关键时刻还得是各家的子弟靠得住。 目光凝望向逐渐平息下来的海面,又看了看布下的阵列,藤原平泽下令各族子弟上马列在后阵,作为奇兵来突袭上岸的唐军。 觉得倭人水军越来越不禁打,连半个时辰都没到,海面上就满是倭船残骸与碎片的安庆绪,听到岸上传来的高呼,眉头立刻挑了挑。 “小,野鱼,岸上,叽里呱啦,喊的什么?” “回将军,在喊与咱们大唐将士死战到底,还要给咱们些厉害瞧瞧。” 闻言,安庆绪不屑的撇撇嘴,仰头对桅杆上的缭手道:“摇旗!命飞梭居中,二十丈长的楼船分列两翼。 让岸上的倭人先尝尝弩箭与火炮的厉害! 其余海船跟在后边准备随时冲岸!” 第591章 倭军溃败 为了能够更加顺利的突入到滩波津,刨除给罗一所乘那的那艘楼船,剩余的二十余艘楼船与两条飞梭全都给了安庆绪。 这二十几条大船在海面上横过船身一字排开后,与倭人布阵的宽度相差无几。 即便看着稀疏没有岸上倭兵阵列那么密集,但压迫感依旧十足。 船上的气氛更是与倭人暂时的狂热不同。 不管是操控火炮的炮卒,还是摆弄床弩的弩兵,每个人的脸上全露着兴奋之色。 之前在海浪的影响下,命中实在太低。 即便是打得倭船无还手之力,也没什么值得炫耀的。 更何况之前还被近战的战兵嘻嘻哈哈的给嘲讽过。 岸上倭人宽两里左右一动不动的阵列,可谓是最好的靶子。 遇到这么好的正名机会,哪里能不高兴。 各船上的炮手与弩手不但没有半点疲惫之感,反而全都加紧了手上的动作。 将炮口与弩箭瞄向倭人后,待船下的海浪涌过一波后,立刻打向了岸上的倭人。 列阵的藤原平泽,在看到大唐的海船在距离岸上至少还有半里就停了下来,心中先是疑惑不解。 当隐约看到大唐海船船舷上每隔不远就聚集了不少人在忙着什么,立刻明白唐人是在操弄床弩。 可海船与军阵隔着将近有一里远,弩箭即便是射过来也不会有什么威力。 更何况码头与周边的海滩上都摆满了拒马,弩箭根本就射不到阵中。 藤原平泽实在想不出唐人离这么远就摆出这架势要干什么。 思来想去,藤原平泽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释就是唐人打算炫耀武备,以达到不战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这个结果让藤原平泽心里很是欢喜。 唐人越在这里磨蹭,安倍信回去报信后,京都那里就越准备的充分些。 甚至有必要的话,可以派人过去假降来继续拖延下去。 不过藤原平泽这个念头刚在脑海里闪动,还没仔细琢磨。 骇人的巨响再次出现在耳中,眼前更是出现了一排细密的黑点。 紧接着就看到拒马变得四分五裂,以及前边的阵列中有几处突然凹了进去。 还没来得及细看,那排细密的黑点就放大成了粗大的弩箭射入军阵之中。 这让藤原平泽浑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 之前水军迎上去相隔的有些远,低估了唐人床弩的射程。 唐人根本不是在炫耀武备而是在用长兵攻阵。 “鸣锣后撤,每两息以步后…” “嘭!” “嘭!” “嘭!嘭!” “啊!” “啊!啊!” 藤原平泽的命令刚下了一半,方才射入阵中的粗大弩箭突然炸响。 阵列中瞬间就出现二三十处方圆几丈的空缺。 上边的兵士不但全都倒下,还发出了此起彼伏的哀嚎声。 藤原平泽从未见过这种诡异景象,惊愕的连后边的命令都忘记继续下达,呆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惨景。 “嘭!嘭!” “嘭嘭!嘭嘭!” 又一轮的密集巨响,将藤原平泽从惊愕之中拉了出来。 这一次比之前还要严重。 最前端的阵列有五排,有好几处直接被打穿。 而倒下的兵士,全都凄惨无比,残肢断臂到处都是,甚至有直接缺了半边身子的。 而打穿阵列的物件,在落地后弹跳了几下不动后,才看清居然是沾染了红绿之色的石球。 紧接着又是一阵破空声的传来,让难以置信的藤原平泽的身体晃了晃,彻底陷入了绝望之中。 石球能打过来也就罢了,床弩居然也上弦这么快,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想要拖住唐人,只是他在一厢情愿。 “国司,不能再这样傻站着,下令退往三笠山吧。有石城为依托,唐人的石球打不透石墙!” 藤原平泽麾下的心腹军毅抬手指向阵前,声音急切的继续道:“前边已经开始乱了,走得晚了就会被裹挟,到时候根本没办法再将兵士拢住。” 藤原平泽脸色木讷的看向前阵,发现果然已经乱做一团。 前阵拼命的往后撤,中阵没有军令之下,不敢跟着后撤。 只能举着长枪与长刀与前阵对峙,大吼着让其停下脚步,随时都有可能发生内讧。 藤原平泽用力捏了一下大腿,竭力平静下来。 唐人的石球与弩箭还会继续打过来,这个时候发生内讧,不但跑不掉,还会死的更多。 “一二军团留下与我断后观察,其余各军团先向三笠山的八…” “噗!” 藤原平泽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他自认为心腹的军团军毅用短刃顺着甲胄的缝隙插进了后腰。 随后这名军毅快速将藤原平泽按躺在地,将短刃插得更深后,对着四周大喊道:“国司伤前有令! 一二军团上马迂回,待唐人上岸冲阵,其余各军团后撤一里,重新列阵!” 倭人本就开始混乱,跟在藤原平泽身旁的除了这名军毅就是那些要着重培养的精兵。 这名军毅同样是出身于近几大族,听到要让他们这些大族中的子弟留下断后,果断出手并且假传军令。 其他大族子弟兵士见状,十分默契的跟着齐声传令,并且将藤原平泽被抬到了一辆木车上,装作救治的样子向后撤离。 其余各军团听到传令后全都长舒了一口气的同时,丝毫没有怀疑是有人假传军令。 一来是这军令很合理,二来藤原平泽能下令后撤一里已经很难得。 再叽叽歪歪的,很容易连这一里都不退。 因此各军团的军毅与校尉们,非常卖力的尽量保持后撤时阵列不那么混乱。 安庆绪之所以先来一波火炮与床弩的远程射杀,为的就是逼退倭人的阵列。 使大军上岸时不受到袭扰,减少将士们的折损。 看到岸上的倭人开始后撤,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下令冲岸。 跟在楼船后边的小船看到帅旗连连向前点动,立刻满帆窜了出去。 超出楼船后,为了加快速度,将船橹都放下来飞速划动。 在倭人后撤再次组成阵列之时,有一半的海船冲到了岸边。 而倭人见到唐人此时处于混乱之中,唐人海船又停下弩箭与石球,正是冲击唐军的大好时机。 纷纷扭头看向先行迂回的和泉国两个骑军军团,可眼前的一幕让所有人愤怒无比。 两个骑军军团居然还在后撤,根本就没有停下的意思。 带着怒气大声呼喊让他们停下,赶紧抓住机会向唐军冲阵。 结果越喊,那两个军团的骑军跑的越快,甚至最前边的已经马速提到了最快。 这种状况,再傻的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列阵的各军团不但再无心抵抗,还彻底乱了起来。 一边拼命向后奔逃,一边破口大骂藤原平泽。 第592章 天黑前,我要看到三辰旗插在八上城 安庆绪说话不利索,但做事却从不拖泥带水。 倭人为何突然间就发生溃败,他虽然不知晓,可这样一路有溃兵帮忙开路的好事却不好遇。 将这一次运来的五百匹镇东岛战马全都交给阿尔坎,让其在后边慢慢缀着倭人。 略微休整了一下,并且为了防备倭人诈败设伏,搬下一条飞梭船上的火炮,就率军跟着追了过去。 不过大军毕竟在海上漂了小十天,刚刚适应了船上的颠簸。 军卒们虽然士气十分旺盛,可猛得再一落地,脚力上与以往相比差了许多。 而人腿发软,马腿也一样软。 追了有六七里,阿尔坎发现再这样耗下去,等真要冲阵时,恐怕战马根本提不起速度。 琢磨了一阵,阿尔坎先派人去找小野鱼等一众带路党。 随后命令五百骑军中的老八部出身的契丹人排在最前,并且不惜马力提起马速狂奔向前边的倭人。 随着与最后边的倭人距离一点点的接近,阿尔坎率先掏出了搨索。 相距差不多有三十丈时,又向前狂奔了几息,阿尔卡打了声呼哨,与追在最前边的老八部出身的骑军将搨索用力抛了出去。 一百多条搨索跟一张硕大无比的渔网一样,瞬间就罩向了逃跑的倭人。 几息过后,有一半的搨索缠绕上了逃跑的倭人。 紧接着便传出接二连三的噗通声与吃痛的叫喊声。 虽然几十人与近万人相比,显得微不足道。 但为了进一步瓦解倭人,阿尔坎等人依旧发出怪叫与欢呼声。 逃跑的倭人跑出去小十里,本就累的两腿打颤,身后的唐军越追越近,更是吓得两腿发软。 跑在最后边的兵士看到身旁一瞬间就倒下几十人,全都陷入了绝望。 当听到后边唐军发出怪叫与欢呼,只感觉两腿彻底没了力气。 加上对藤原平泽的恨意,有人干脆扔了手里的兵刃,挪到路的两边趴伏在地上。 不打也不跑,直接降了。 阿尔坎粗略的估算了一下,趴伏在地上的倭人至少有几百。 没有管这些趴伏在地的倭人,继续疾驰的同时,再一次大声怪叫与欢呼。 沉重的马蹄声,哇哇怪叫声,就好似索命曲一样。 这让原本不是跑在最后的倭兵,吓得亡魂大冒。 边跑边回头查看怎么突然间他们就变成了跑在最后的。 当看到有人趴伏于地,并且相距唐人骑军已经近在咫尺。 出于本能,全都有学有样,扔掉手中的兵刃,闪到两旁趴伏在了地上。 而这一次,倭兵不但自己伏地投降,还向前边大声呼喊平时关系不错的倭人一同投降。 这就好似推倒了多米诺骨牌。 只要听到呼喊并且回头看了一眼的,几乎全都选择了投降。 而投降后,又再次向前边呼喊。 如此往复,阿尔坎硬是领着五百骑军俘虏了七八千的倭兵。 直到眼前的路被一座大山所阻挡,阿尔坎才停下了追击的脚步。 分出一些人手进行警戒,边下马休整边等着后续大军跟进上来。 而跟在后边的大军,最忙的就属小野鱼等二十几个带路党。 既要从七八千人的俘虏口中问出有用的消息,又要给安庆绪等一众将领进行翻译。 不过小野鱼等人因为看到火炮与床弩的威力,全跟打了鸡血一样。 丝毫不觉得累,忙得不亦乐乎。 而且小野鱼等人本身就是近几的摄津国人,与摄津国下的三个军团中不少人都认识。 甚至是和泉国与河内国所辖的军团中,同样有熟人。 而不管是在哪,只要有熟人,事情就都好办。 小野鱼等人不但把消息打问的明明白白,还三言两语间就将降兵全都安抚住。 投降的七个军团倭兵安下心后,根本就不用唐军操心。 将扔掉的兵器与上身甲整齐的堆放好以后,按照各自的军团,齐刷刷的坐在道路两旁。 人均比唐人矮上一个半头的倭人,这一坐下就显得更加矮小,看着就跟吃不饱饭没长开的半大小子一样。 而且还全都用好奇中又多了一丝祥和的表情看着路中的唐军。 这种诡异的场面,让所有镇东军左厢的将士们都有些不会了。 打了这么多年仗,就没见过这么高兴的俘虏。 安庆绪等一众将领直到从小野鱼等带路党那里知道了前因后果,才彻底放下心。 可没高兴多一会儿,安庆绪紧接着又发起愁来。 海上航行的时间比预估的多出一倍,大军就是士气再高,也没法解决腿发软的这个事实。 追出二十多里,已经全都疲惫不堪。 离着倭人的京都还有四十里远不说,前边还隔着一座山。 如果强行突向京都,可倭人天皇与勋贵铁了心要跑,大军疲惫之下根本追不上。 琢磨了一阵,安庆绪将小野鱼再次叫了过来,“这些降兵,对那个藤原平泽,恨意颇深,你觉得,有没有可能,为我大唐所用。” 小野鱼咧嘴一笑,“将军放心,除了一些军团的军毅与校尉,这些降兵都是普通口众出身,对朝堂与大族早就不满。 而且本身又都是近几几国的人,家就在这里,他们根本就不敢有旁的心思。 将军想让他们做什么,只管吩咐就行。” 顿了顿,小野鱼指了指不远处坐着的二十几个人,咬咬牙继续道:“那些都是我在大坂最要好的同乡。 将他们派到各军团可以更加保靠,若是出了差错,将军只管拿我试问。” “你这是,在给他们,要官?” 问了一句后,安庆绪目光一瞬不瞬的盯在小野鱼的脸上。 在安庆绪如刀般的目光下,小野鱼的脸色从坦然变为了不自在,又从不自在变为将脸皱巴成一团,“小人多嘴,任凭将军责罚。” 闻言,安庆绪收了目光,笑吟吟道:“有野心,才能,做事才会,更卖力。 不过,你举荐,的这些,数目,还是,太少。 去告诉,其他人,让他们,也举荐些,靠得住的人。” 顿了顿,安庆绪脸色骤然一冷,继续道:“官职,我可以给,但他们,得做一件,可以,让我,取信他们,的事来。” 将自己的横刀摘下扔给小野鱼,安庆绪再次咧嘴笑了笑,“都罗,他们,的做法,就不错。” 听了安庆绪的话,小野鱼不但没有迟疑,脸上还挂满了笑意,“早就受够了那些大族的欺压。 将军放心,他们一定会当着众多降兵的面,斩杀那些大族出身的军毅与校尉。” 安庆绪满意的点点头,朝着史朝义一挥手,“左营,与这支降军,组成,新军。 暂时由你,为军使,小野鱼,为副使,其余各司职,你们,自行安排。” 见史朝义满脸不情愿,安庆绪眼睛一瞪,“敢说,一句,废话,看我踹,不踹你。” 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安庆绪大声吩咐道:“给你们,两个,时辰,整军。 天黑前,我要,看到,三笠山,上的,八上城,插上三辰旗。” 左右也没法在短时间内拿下倭人的京都,安庆绪决定先实施扶持倭国底层人的谋划。 勋贵与底层的矛盾,比预想中的要大。 藤原平泽对这些降兵的抛弃,又正好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借着这股恨意让这些降兵没法回头,就相当于让整个近几的底层口众也就没法回头。 而且由他们去拿下八上城,其实也并不是什么难事。 守城的倭人与降兵都出自一地,估计只需劝上几句就能夺下此城。 只要拿下八上城,倭人的京都就如扒光的女子,想什么时候过去,就什么时候过去。 第593章 你们可算来了 三笠山,山如其名。 好似三个厚厚的斗笠,重叠堆在了一起。 山体上没有过多的杂石,长满了野草。 而处于深秋时节,枯萎的野草将山体褪去了青绿,披上了一层土黄之色。 使得三笠山看起来更加名副其实。 而三笠山的高度并不算太高,加之缓陡适中的坡地,是个踏春或是踏青的好去处。 不过罗一登上山笠山,不是为了看景,更不是为了去山顶的八上城。 而是在俯瞰山体北侧的膏药国国都平城京。 如果忽略掉面积大小,会让人误以为到了长安城。 无论是布局,还是建筑的隐约轮廓,看着简直一模一样。 “老夫现在对你是彻底信服了,这平城京真是不小。” 平城京与长安城的高度相似,让陈希烈的眼眶有些发湿。 但以往的认知,从来都将倭国当做比不毛之地强不多少的地界儿。 而平城京的大小居然快赶上长安城的一半。 要知道满大唐也再找不出第二座长安城大小的城池。 就连洛阳都不见得比平城京大上多少。 倭国可是比大唐小了不知多少,能够建造出如此大且恢宏的京都,可不是不毛之地能够做到的。 显然罗一的判断更为准确,甚至准到堪称神奇的地步。 感慨了一句后,陈希烈心中又生出了一丝疑惑,捻着胡须看向罗一道:“你也是第一次登上倭国。 你之前是怎么知晓倭国不是穷困之地。 难道仅凭倭人商贾的言辞?还是你真如传闻那般是生而知之之人?” “我发现你这人是真只看表面,平城京超出你的预料,你就认为倭国就是个富得流油之地?” 罗一挑了一块比较适合坐着的位置坐了上去,先拍了拍身旁示意陈希烈也坐下,随后开口继续道:“你读了那么多书,经了那么多事,总不能全看个热闹。 要从其中分析出一些道理来才行,总结来说就是管中窥豹。 判断倭国国力,从倭人商贾那里打听出来的是一部分依据。 从以往与咱们大唐的关系上,又是一部分依据。 新罗与镇东岛对倭国的态度上,又是一部分依据。 百年前敢与大唐开战,除了证明倭人狂妄无知以外,也证明了倭人有一定的实力。 新罗与镇东岛对倭国的惧怕,同样证明了倭国有一定的实力。 从这些方面来判断,总容易得知倭国的国力还算不错。” 对陈希烈装了一波后,罗一目光再次望向平城京,笑眯眯的继续道:“不过虽然有一定实力,但也不是你想的那么富有。 这个国力完全是硬靠倭人的耐苦与顺从堆起来的。 不过你不用担忧,这里的各类金石都比较齐全,用来填补国内暂时是够用的。 而且最为宝贵的口众也足够多,足以支撑与你之前说的那些谋划。” “还在对我拿名与利进行诱惑?” 目光同样望向平城京,陈希烈叹息一声,声音萧索道:“老夫知道旁人都是评价我的。 都认为我是个空有经书之学,却没什么真本事的官迷。 这个评价对也不对。 老夫执着于相位,其实打心里总想为大唐为百姓做些什么。 可先有李林甫,后有杨国忠,老夫是什么事都做不得主。 有时憋闷的真想辞官回家,可一想到老夫若是走了,上来的就全都是一丘一壑。 可占着位置又确实没有你那般谋略,老夫是哪一个都斗不过。 所以那些人骂的也算不得错。” 扭头看向罗一,陈希烈咧嘴笑了笑,“不过老夫如今已经找到为何一到事实上就没个头绪的原因。 经书上看不到百姓的日子到底如何,真正所求的又是什么。 经书上更看不到家长里短那些琐碎之事该如何解决。 只有躬身亲历,才能胸中有治民治国的良方。” 转回头抬手指了指平京城,陈希烈继续道:“其实治理倭国,对我而言都些过于牵强。 不过你都把路给指出来了,不试一试可就有退缩之意。 恐怕会让你更加小瞧了老夫。” “人各有所长,读书一道上,我拍马都赶不上你。 而且你能有这个心气儿,也十分让人敬佩。 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小瞧你。 不过,有句话你说的没错,倭国毕竟是为一国。 想要治理好,想要让旁人刮目相看,也并不容易。 你得抓紧叫些帮手过来了。” 罗一对陈希烈这番说辞并不太相信。 更倾向于这货是看到平城京的规模不小,留在这里用不着担心环境不好,更不用担心要吃苦受累,才说出的这番所谓推心置腹之言。 不过不管到底是什么心思,能提起这小老头的干劲,这趟山就算是没白爬。 安庆绪拿下滩波津后的局势,与之前预料的有所不同。 之前高估了膏药国百姓的爱国之心,也低估了他们对权贵阶层的痛恨。 近几几国的大唐版土改,简直是可以用热火朝天来形容。 尤其是得知滩波津有一处乡里叫大坂,并且这里的人最为拥护大唐,罗一差惊的差点下巴掉下来。 难怪后世时的大阪军团会那么有个性,人家是真有传承。 另外,最主要也是罗一最没想到的是,平城京兵不血刃的就给拿下。 那位天皇也不但懒得跑,更是主动找到安庆绪,进行质疑与嘴炮输出。 罗一最初下船听到这个消息时,一度认为这就是个玩笑。 不过看到维护滩波津秩序的军卒中,有一半是倭兵。 话又是从唐铎嘴里说出,罗一不得不相信。 而倭人天皇主动自投罗网,这就意味着再有什么较大的战事,最起码短期不会。 接下来的主要工作就是对倭人的阶层重新洗牌。 而以倭人底层百姓的狂热态度,根本用不上刀子。 需要做的是从上至下,方方面面都要进行重新规划。 这样的活计,不用想都知道该有多琐碎。 陈希烈这小老头最适合做这样的事情。 而且有他大唐宰相身份的这层光环在,或许还会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因此不管陈希烈的话是真是假,罗一都要进行一番鼓励。 而且光同意留下还不行,还得当个生产队的驴使唤。 陈希烈捋了捋着胡须,笑眯眯的刚想再说些豪言壮语,远处突然出现了安庆绪的身影。 “你们,可算,是来了。” 看到两人后,还离着有段距离,安庆绪就先嚷了一句,快速走过来后,不等气息喘匀,抬手指着身后道:“我都要,被那个,伪皇,折磨疯了。 你们,不来,打不能打,骂不能骂,到底,要怎么办,赶紧给,个章程。” 第594章 态度强硬的女皇 “你等外臣迟迟不入京都是为何!” 罗一顺着安庆绪手指的方向刚看过去,几个倭人女子就出现在视线之中。 并且传来一道虽然明显带着喘息,但却怎么也掩盖不住傲慢的女音。 来的是谁,罗一不用想都知道。 不过面对倭国女皇的质问,罗一并没起身,也没答话。 只是撇撇嘴,上下打量了两眼一身黄色襕袍,画着八字眉,脸上跟刮了大白一样的女鬼式妆容的女皇,便扭头看向安庆绪,“确实难为你了,面对这么个玩意儿,换了我我也会做噩梦。” “大胆!你等胆敢如此侮辱陛下!”女皇身后窜出一个画着一样妆容的女鬼二号,抬手指着罗一愤怒道:“大唐难道是没有君子了吗?怎么会让你这种无礼之人前来,还不赶紧跪下谢罪!” 听女鬼二号说话的声音要年轻了许多,并且软糯悦耳,就是这个妆容实在倒胃口。 罗一都懒得多看一眼,低下头看着眼前的枯草道:“给你们一刻钟的功夫,把脸上抹得白粉给擦下去。 不然真的没法与你们说话,甚至还有抽上一巴掌的冲动。 我从来不打女人,你们最好别让我破例。” 女鬼二号还要开口,却被膏药国的女皇一把给拉住,并且率先开口道:“你等虽为天朝上使,但朕毕竟为日本之君。 如此无礼轻慢,并且出言威胁,这可不是上国之人该有的礼仪之道。 念你年岁尚轻,又是武人出身,朕不与你这个外臣计较。 更不会上书大唐皇兄,治你无礼治罪,与擅自攻打日本之最。” 向前迈步走到罗一身前,女皇微微抬了抬下巴,声音低沉的继续道:“但你需要给朕赔礼,更要给朕一个解释!” 闻言,罗一轻叹了一声,继续低着头道:“就你这种心智,没人来推翻你,真是堪称运气逆天。” 抬头看向即便是站着,也才与他堪堪齐平的女皇,罗一咧嘴笑了笑,“但是你的运气用完了。” 说罢,罗一猛得起身,对仓满大喝道:“把这几个女鬼给我拉住。” 随后罗一转身从院兵手中拿过水囊,拔掉塞子后,冲着已经被拉住的女皇脸上就泼了过去。 “啊!” 女皇先是发出一声尖叫,随后气得浑身都颤抖起来,“快拿开你们的脏手!不要碰朕!” 用愤怒的目光看向罗一,女皇有些歇斯底里的尖叫道:“你这狗东西,居然敢用脏水泼朕! 朕一定要让皇兄来惩治你! 砍掉你的脏手,挖掉你的眼睛,还要诛你的九…” “啪!” 女皇话还未说完,仓满直接一个嘴巴抽了过去。 随后仓满在女皇身上摸索了几下,找出帕子后,拍在女皇的脸上一边用力的擦抹,一边恶狠狠道:“你再敢乱说,小心你的舌头。” 这一巴掌,让几个倭人女子瞬间呆愣住。 随后脸上的表情从难以置信,逐渐变为了惊恐。 终于发现事情有些不对,与她们想的根本就不一样。 “这样看着顺眼多了。”罗一端详了几眼露出真容,模样看着还算美艳的女皇,冷哼一声道:“早些听话,哪会挨这一巴掌。” 抬手在女皇的脸颊上轻轻拍了拍,罗一掏出陈希烈写好的檄文,冷声念道:“倭地自古为中原化外之州。 其地虽远,地上之民无人敢忘之根本。 纵历代更迭,皆以离家之儿孙自居,常跨海而奉,不敢忘尊。 然和族卑劣,豺狼成性,于前朝时屠我化外之州子民。 更窃盗鼎司,擅自称皇,实乃…” 感觉念这玩意儿太憋嘴,又属于脱裤子放屁,罗一只念了个开头便把檄文塞回了陈希烈手中。 “没功夫与你磨牙,我只简单与你说说。” 随意的再次坐下,罗一对着膏药国女皇掰着手指道:“第一,你现在是阶下囚,收起你的高高在上。 第二,皇帝二字与你不沾边,你再敢自称一次朕,我就会敲掉你的满嘴牙。 第三,今后世上再无日本国,此地将为大唐海外道。 第四,也是最主要的,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不要有任何废话。” 顿了顿,罗一斜了一眼女皇,指了指远处道:“你名叫阿倍内是吧。 念你是女子,我不想动粗,你现在自己去换身衣袍。” “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不信。” 阿倍内被打抽了一巴掌后,脑中立刻陷入一片空白。 自小长这么大,从来就没人敢动她一根手指。 万万没想到唐人先是极其粗鲁的待她,随后居然真敢对她动手。 直到罗一冷声说了那几条要求,阿倍内才从难以置信中惊醒过来。 但是她依旧不相信唐人此次过来是要灭国。 日本离着大唐太远了,又是穷敝之地,唐人怎么会看得上这里。 轻咬了一下毫无血色的嘴唇应了一声后,阿倍内再次变得有些歇斯底里,“日本与大唐隔海相望,疆域互不碰触,且又时常送上朝贡。 即便因新罗些许小事而要不满,大唐皇兄也不会举兵讨伐,更不会欲灭朕之国祚!” 抬手指向罗一,阿倍内声音愈发尖细的怒喊道:“如今所作所为,定是你这个为了功勋而毫无人性之辈擅自所为。 我也定会上书皇兄,让其知晓你这人面兽心之辈的真面目。 你更不要以为辽东军武备强横,就能为所欲为! 我日本带甲兵士几十万,启能容你这般心思狠毒之辈…” 罗一叹口气,打断了阿倍内道:“我刚才说的你是真一句都没听进去,那你就别怪我对你动粗了。” 面色猛得一沉,罗一对仓满吩咐道:“她说了两次朕,掌嘴两次。 另外,她既然不愿意自己动手,那就在这帮她把衣袍给换了!” 阿倍内方才被仓满抽了一下,知道仓满是敢动手的。 又怕又怒的得尖叫一声后,忙完后退了几步,“你们,你们要干什么!” 想到现在周遭都是粗鲁的唐人,与其硬碰硬吃亏的只会她,阿倍内连忙继续道:“日本地窄国穷。 所产风物,皆入不得皇兄之眼。 真不知你为何会生了贪念。 你做出悖逆之事,不但不会受到封赏,反而要受到责罚。 万万不要自误下去,赶紧退兵回去方是良策。” 看到罗一露出嘲讽的笑容,阿倍内咬咬牙,气恼道:“都传你身家敌国,真是名不副实。 如此小利便让你无一分道义。 罢了,你看中什么,直接拿走就是。” 第595章 果然还是高兴不过三秒 阿倍内我穷我有理,又夹杂了很傻很天真的样子,成功将罗一给逗乐了。 就这种智商,就这种政治嗅觉,她到底是从哪来的勇气自诩为倭国武则天的。 难道看不见平城京已经插上的大唐的旗帜? 看不见守城的军卒已经是人高马大的大唐边军? 看不见平城京里的底层倭人全都额手称庆? 阿倍内能稳坐王位这么久,绝对是个奇迹,底层的倭也真是够老实。 “还愣着干啥,等着我去上前动手?” 不愿再在这个女人身上浪费时间,罗一对着仓满轻喝了一声后,将目光看向安庆绪,“橘奈良麻吕和那个藤原仲麻吕是不是都没抓住。” 安庆绪点点头,朝着阿倍内努努嘴,“就这个,又傻,又愣的,主动过来。旁的,朝臣,一个,都没见到。 这傻,女子,应该是,被卖了,还不,自知。” 阿倍内其实并不是罗一所想的那样小白。 不管哪国动兵戈,都要划得来才行。 日本与大唐就是一块鸡肋,这点肉根本看不上眼。 即便是京都在短短的两日内,并且兵不血刃的被唐军拿下,阿倍内也并不慌张。 而且认为大唐惩治的目的已经达到,凭她一国女皇的身份主动露面,只要隐晦的认个错,大唐也就退兵了。 但是万万没想到罗一不但居然不按常理出牌。 对她也已经不是无礼那么简单,而是堪称侮辱。 可眼下唐军势大,只能将滔天的恨意压在心里。 打算唐人退兵后,一定要好好告上一状。 可当看到罗一真的不再理会她,并且头上的皇冠被仓满一把给摘掉后又来扒她的襕袍。 阿倍内终于相信罗一是真要对其灭国,彻底害怕起来。 再顾不得颜面,先喊个两声住手,随后猛得一弯腰,借着身躯娇小,阿倍内从仓满的胳膊底下钻了过去,并且直接扑向罗一。 “天朝如父上,日本如儿女,儿女犯错父上打骂说教一通也就罢了。 罪不该一棒打死,更不该罪至灭国!” 抱住罗一的胳膊,飞快的说了软话后,阿倍内又指向平城京,带着哭腔道:“更何况上使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求上使熄了怒气。 奴家今后万不敢再称皇,京都甚至是各国郡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会奉上给上使。” 害怕罗一还不满足,阿倍内又抬手指了指跟着一起前来的几个倭女,心中带着恨意咬牙恳求道:“我大和女子虽不如天朝小娘,却也温淑美艳。 她们几个样貌都不差,也都读过天朝诗书。 尤其是当中的井上内,虽名为奴家姊妹,实为奴家亲生之女。 不但悉心调教十六载,琴棋诗画都略为精通,更学过房中之术。 奴家愿将其奉给上使做为暖床婢女来尽心侍奉上使。” 仓满的巴掌还落下去,罗一不信阿倍内从一头倔驴瞬间变为乞活的小可怜。 应该是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心中指不定想着怎么报复。 而且就她许诺的那些,不但可笑,也从侧面证明了这个女人所想。 “虽说你保养的不错,可毕竟也是三十六七岁的人了。 梨花带雨说的是你那个私生女井向内的,换了你来,实在是有些辣眼睛。 再叮嘱你最后一遍,凡事听我的就好,不要让我…” “你这杀气胚,朕与你拼了!” 看出罗一根本不为所动,阿倍内先是怒喊了一声打断罗一。 随后从头上抽出半尺长的发簪,挥手就刺了过去。 阿倍内个头娇小,又从没有过训练,摘发簪时更是先喊了一声。 罗一哪里还能没有防备,没等阿倍内刺过来,一掌按在其头顶,让其动弹不得。 而阿倍内无论怎么挥刺,就是够不到罗一。 一时间场面十分滑稽。 罗一虽然应对的十分轻松,但与一个女人这样拉扯,到底是有些丢人,朝着身旁的院兵与仓满道:“还看什么热闹,赶紧过来把她拉走。” 闻言,仓满脸色猛得一红。 罗一虽然没说太重的话,可他们是贴身的院兵。 尤其是这个倭国女子,还是从他腋下钻过去的。 丢不丢人不说,这是他无法弥补的失职。 “啪!啪!” 仓满将之前抓下来的皇冠抛给旁人,迈步抓住阿倍内抬手就是正反两个耳光。 随后不顾阿倍内发出凄厉尖叫,一把就将黄色的凤袍给撕扯了一道口子。 紧接着抓住后边的领子,又猛得往后一拽,将袍子彻底给扒了下来。 “我就是顺嘴吓唬吓唬她,你还真下死手。 她现在还不能死,而且那么小的一只,扛不住你那么打。” 看到仓满是真直男,一点留手都没有,罗一无语的嘟囔了一句。 看了眼只剩里衣的阿倍内,跟罗一对仓满一扬头,“给人衣服扒了,倒是赶紧给换一上一件。 愿意细看,夜里拉你帐篷里慢慢看。” “呸!” 一口带着血的痰,从阿倍内嘴里吐向罗一。 “贪婪短视的杀胚,你将大唐天朝上国的颜面丢的一干二净。 上国的威严与礼教,全都毁于你手。 其他属国,将无人视大唐为师为父! 最为主要的,朕是一国之君。 你如此卑劣的羞辱,只会让你们的皇帝对你厌恶。 今日敢对朕如此,明日大唐的皇帝,必将加倍还给你。 需要可怜的不是朕,而是你这杀胚! 此时跪地向朕求饶,你这杀胚还能留得性命。 不然,你…” “拉到你的营帐也好,拉到山下的宫中也罢,你现在赶紧把人拉走看好。” 罗一对阿倍内的这番说辞给惊艳到了。 这女人倒是不如之前想的那么傻,还知道来波反向pua。 不过絮絮叨叨的实在让人心烦,听了几句还是打断让仓满继续惩治这娘们。 “你这无教化的恶人,我也与你拼…” 井向内见仓满像是拎小鸡一样把阿倍内内拎起,张牙舞爪的冲向了罗一。 结果话还未说完,却被罗一一瞪眼给吓得停了脚步。 “把这几个都带走,乱糟糟的看着让人心烦。” 挥手吩咐了一句,罗一懒得再与这些女子掰扯,想要继续询问安庆绪膏药国的主要大臣都往哪边跑了。 两名传令兵突然边快速跑上来,边气喘吁吁的大喊,“急信!筑紫来的急信!” 听闻呼喊,罗一心中立刻一紧,并且心中还生起一股怒火。 这破命也真是没谁了。 果然依旧还是高兴不过三秒的体质。 向前迎了几步先扶住气喘吁吁的传令军卒,随后接过传信刚想打开看看。 罗一突然感觉身后传来跑步声,猛得回过头,发现是井向内迈动着小短腿一头撞了过来。 本就因为郑阳传急信过来而心情不佳,看到井向内又这么不知好歹。 罗一没有任何怜香惜玉的一把揪住撞过来的井向内的衣领,并且胳膊一用力将其给提了起来,“难怪后世小电影拍得那么好。 贱与骚果然是有传承的。 既然你这么愿意给我当暖床的婢女,那就如你的愿。” 用力将井向内扔到地上,罗一脸色阴沉的继续道:“但是现在时候不对。 而且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再不知道好赖,我不介意破例杀个女人。” 第596章 那就杀到他们畏惧,杀到那么臣服 膏药国设置的各国,名字起的十分简单粗暴,基本全都是以地形来命名。 拿下筑紫岛后,膏药国根据地形地势,在这里设置了太宰府与九国。 筑紫的含义是指狭窄而高的地方,简单来说就是山峰的意思。 顾名思义,筑前就是在山峰前边的地方。 而在山峰前边,就意味着没有山。 可以说筑前是仅次于筑后的筑紫岛第二大平原。 加之筑前又有一处天然的港湾,极为适合船只停靠。 有平原有海港,就意味着登陆后,极为容易站稳脚跟。 倭人百年前为了防御大唐的攻击,便将太宰府设置在了这里。 倭人太宰府的职能与中国秦汉时期太宰官职的职能不一样。 最初有些类似边境军区司令部的意思。 也因为了抗击大唐聚集了大批倭人的精英,又有极大的自主性,又被人称作小朝廷,隐隐成为了如北地节度的方镇。 不过百年前大唐压根就没看上倭国,只是水军过来晃悠一圈就撤了。 没了军事上的压力,又随着时间的推移,筑紫岛逐渐演变成类似大唐的岭南节度方镇。 对外以经历为主,对内以镇压岛上的隼人与熊袭人为主。 而筑前的博多港,又是倭国唯一对外开放的港口,太宰府的地位变得也与广州类似。 经济的发达让筑前变得更加繁华。 繁华就意味着好生存或是机会多,从而又吸引了更多的人前来。 良性循环之下,甚至带动着筑后都跟着繁华热闹了起来。 整座筑紫岛大概有六十万口众,筑前与筑后就占去了一大半。 不过太宰府的军事职能虽然降低,但之前的军事设施还在。 再有这么多的倭人聚集于此,火炮与大型海船又集中在安庆绪的手里。 郑阳的右厢直接攻击太宰府的风险性过高。 只能选择曾经隼人的聚集地,筑紫岛的最北端大隅登岛。 联合熊袭人一起顺着东部的海岸线一句北往南推。 拿下丰前与丰后两国后,待高适率军过来,再集中兵力拿下筑前。 这个计划并没什么毛病,最初突进的也很顺利。 大隅国上的隼人虽说三十年前最后一次反叛被镇压后大多给迁徙到了京都,剩下的隼人不多。 但大和族的倭人也同样没多少,毕竟这里是最北的边境,哪有筑前筑后好。 郑阳率军登陆的不但极为顺利,还受到了隼人热烈的欢迎。 甚至还组成了一支千人左右的队伍,跟随郑阳一同出战。 北边紧邻大隅国的就是熊袭人的聚集地日向国。 而整个日向的地势虽然大多都是山地,但却有一小部分是仅次于筑前与筑后的少有平原。 在之前就与熊袭人联络过,镇东岛上的海商中更有熊袭人出身的艄公。 大军到达日向不但一切顺利,还得到了米粮上的补充。 推进到这里,筑主岛南北三百多里长的推进路线已经走完了一半。 而这仅仅只用了不到三天。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十日内推进到丰前并不是什么难事。 而丰在倭人的含义中代表着河川发出的声音。 郑阳与熊袭人和隼人的联军,就是在丰前与丰后的河川出了问题。 整座筑紫岛曾经都是熊袭人地盘。 筑前与筑后两国上的大和人虽多,但其中还是有不少的熊袭人。 经济上的发达,给这部分熊袭人带来了不少的好处。 甚至很多很多家族都成了整个倭国的中下层贵族,日子可谓过得相当滋润。 日向的熊袭人当中,难免没有艳羡这些有钱亲戚的。 不但不相信大唐给出的那些许诺,更打算借此跻身于那些有钱亲戚的行列之中。 提前告知丰前与丰后两国国司大唐出兵来袭,还相当于挥刀自宫一样,将日向的粮仓全都一把火给烧了。 郑阳率军逼近后,早有准备的丰后国简单抵抗了一下便有序后撤。 将大军引到丰前兵士筑坝蓄水的河川之地发动了水攻。 郑阳即便是已经多加小心,还是折损不轻,三方一万五千多的联军折损了一半。 好在打头的是熊袭人,郑阳那一厢的人马折损了不到三千,剩余的兵马也没有发生溃败。 可这也只相对来讲算是个好消息。 一万人马直接折损了三成,其余人马的弓弩全因为泡水而弓弦松弛,右团的手雷更是被浸湿无法使用。 更为致命的是,所携带的辎重也所剩无几。 日向传来粮仓被烧的消息后,郑阳的人马不但遭遇到辽东军自打成立以来第一次大败,全军还陷入了绝境之中。 当罗一接到传信时,距离大败已经过去了六天。 集结兵力与筹集米粮至少需要两三天,顺着窄海再从南至北的过去,至少也需要三天。 一来一去小半个月,郑阳能不能挺到这个时候都不好说。 因此看过书信后,罗一的胸口就如同被大锤给重重的锤了一下,嗓子眼不但发紧,就连呼吸都感觉有些困难。 “北路大军可是出了事?”陈希烈看到罗一脸色发白,心中也紧张起来,赶忙开口询问。 “算不得出事。” 罗一竭力应了一句,没将书信递到陈希烈伸出来的手中,而是撕了个粉碎。 “北路军遭了水灾,需要这边调拨米粮过去。”故意避重就轻的说话了一句,罗一打起精神对陈希烈道:“这个消息不要往外传,而且需要你出力的时候到了。” 目光望向山脚下的平城京一眼,罗一起身对陈希烈沉声继续道:“必须在两天的时间内筹集到万石米粮。 这个数目可以把大军卸在滩波津的米粮算上,随后再筹集补回去就可。 但是有一点你要注意,筹集米粮的手段只能或买或借,就是不能用强。” 陈希烈见识过辽东军的手段,倒是没有往兵败上去想。 可大军没了米粮,比兵败也强不到哪去。 这样的消息不但对大军士气无不利,罗一这个主帅也还要跟着担责。 将书信撕掉之举,陈希烈能够理解。 “你给安排的时间实在太紧迫,我现在就得下山去平城京了。”起身拍了拍袍子,陈希烈脸色变得凝重道:“可光凭我与使团十几人,人手怕是不够用,唐铎那些书生你得调拨给我。” 罗一大手一挥,立刻回道:“治理这上算是你说了算,只要不耽搁大军正常运转,要你要谁只管自己做主。” 闻言,陈希烈点点头,对罗一拱了拱手便快步向山下走去。 而目送陈希烈离开,再看不到身影,罗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一把抽出横刀,疯狂劈砍周遭的枯草。 安庆绪是第一次看到罗一状若疯魔的样子,赶忙上前拉住,“郑阳,那边,到底,怎么了。” 罗一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稍稍平复了一下,先将信中内容学讲述个一遍,随后脸色略带狰狞道:“败可以,但不能死这么多人。 这三千辽东军都是家中的顶梁柱,带着他们漂洋过海是来取军功的,而不是就这么让他们稀里糊涂死掉的。 剩余大军更是陷入险境而危在旦夕。 既然筑紫岛上有人觉得大唐不足以畏惧,不足以让他们臣服。 那就杀到他们畏惧,杀到他们臣服!” 第597章 以后打死都不能干先报捷后打胜仗这种事 即便是倭国气候要比大唐温暖一些,但是被进入初冬的海风打在身上,依旧让人感到冰冷一片。 待在甲板上时间久了,甚至仿佛有无数道带着刺骨寒意的钢针透过衣物扎在身上。 遇到大浪时,被冰冷的海水迸溅在人的身上,更是让人冰冷的感觉好像是掉入了冰窟,四面八方都是刺骨的冷意。 不过自打日出开始就站在船舷边上的罗一,好似感觉不到冰冷一样,一站就是一个多时辰。 仓满劝过,苴梦冲劝过,就连史朝义都来劝过,可罗一依旧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无奈之下,只能将待在二甲的杨洪山给叫了上来。 毕竟杨洪山不单是靖东军的司马,还是罗一的妻兄,更是少有几个敢直言斥责罗一的人。 “再是火大也不能作贱自己的身子骨。” 将大氅给罗一披在身上,杨洪山挑挑眉,沉吟了一下后,边摘着手指上的倒刺边开口继续沉声道:“安庆绪带兵打仗还是有些章法的。 再有三个多月你就要做父亲,这一次其实你该让他来。” 罗一将大氅抖了抖,转过身靠在船舷上,揉着眉心道:“原本是打算带着老陈跟高适一起打一场海上的伏击。 就是因为天气渐冷,海浪也比夏日时大了不少,才放弃这个打算先行去了京都。 这一趟我比谁都不愿意跑,可我不亲自过去,很多事情别人没法定夺。” 转过身再次看向茫茫的大海,罗一长叹一声继续道:“说实话,这一次的谋划是给我压力最大的一次。 稍微有一些差头,稍微有一处出了问题,我的名声就算臭了。” 杨洪山知道罗一的整盘计划,知道指的是什么。 但却并不赞同罗一这个说法,摇摇头道:“除了原来就瞧不上你的人能发难,旁人没谁会在意这个。” “难道这还不够?”罗一脸色有些发苦道:“走来走去愈发像是走在安禄山的老路上,仗还没打呢,居然先把捷报给发出去了,更是不知道这时候河北开没开始有异动。” 闻言,杨洪山嘿嘿一笑,“你还有这种顾虑的时候? 只要咱们的船队能安全插到丰前,就算高适赶不过来,你都不用有此顾虑。 如果…你懂的,就算想顾虑也没可能,而且该心烦意乱的是旁人。” “你还真是什么都不敢往外胡咧咧,被水军听到,心里咒骂你都是轻的。 另外,打了两场水战,轰了一次渡口,你就膨胀成这样了?” 望了一眼海面上的船队,罗一摇头继续道:“虽说算上船上的水军,可靠的兵力能达到五千之数。 可毕竟大头还是降过来的倭兵,他们的战力想想都让人头疼。 如你所说,与高适汇合不上也不是没可能,怎么敢有一丝的大意与放松。 你说我能不火大,能不发愁?” 罗一从三笠山上下来以后,越琢磨心里越对陷入绝境的郑阳没底。 运送郑阳他们登岸的都是些中小船,就算有船队跟着。 船上的米粮同样也没多少,还是不足以支撑大军所需,不能等什么都筹备好再出发。 只是略微犹豫了一下,罗一先派人去联系藏在新罗金城以东海域上的高适。 随后带着左团与史朝义的新军立刻登船先行开拔向筑紫岛的丰前国,不与运粮船队一同奔向丰后。 这样能节省出至少三天的时间,如果将丰前国一战而克,不但能起到围魏救赵的作用,还能解了缺粮的燃眉之急。 如果不能攻克,至少也能让郑阳那边的压力小一些。 而最终不管郑阳熬没熬下去,已经决定了要血洗筑紫岛,莫不如直接先报个捷回去。 毕竟筑紫与近几的地界不算小,阿倍内与不少王族又握在手中,勉勉强强算是灭了半个膏药国。 有了灭国的功勋,足以让他的声望再上一个台阶。 对于河北随时可能发生的叛乱,是一个极大的震慑。 更可以借着这波灭国之功再试着要一要人。 不管是河北还是朝堂,只要能派人过来就好。 这样一来,除了单靠陈希烈摇人,又多了一个选项。 但问题是,发出消息的时候,他连筑紫岛都还没登上去。 这些全都是纸面上的功劳,更准确一些来说连功劳都算不上,根本就是纸面上的规划。 如此弥天大谎,即便是有充足的理由与好处,罗一依旧感到心慌。 天气渐凉,海水冰冷刺骨。 可以说每一次渡海都堪比渡劫。 一旦在海上出事,迅速失温之下,连一丝丝的活命机会都没有。 而没了他的辽东,不要说再无发展的可能,连阻止河北恐怕都有些吃力。 若是顺利抵达丰前,不能快速将筑紫平定,或是取得传信上的那些功勋。 估摸欺君之罪是跑不了,还会背上欺世盗名的骂名。 甚至都有可能因此而多出一个成语。 绕是罗一胆大包天,面对这种翻车的后果,上船以后也是越想越后怕。 心中更是生出对这种疯狂举动的悔意。 可消息已经派船发出去,船队也已经顺海北下。 罗一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让海风不停的吹在身上,就是想让大脑麻木一些。 省的胡思乱想之下,生出退缩之意。 但是对这种一时冲动而造成的局面,冷风再怎么吹,该有的烦闷还是会有。 而这种烦闷又因一军的主帅的缘故,就连仓满等人主动询问都没法说。 只有从辽西城开始就一路跟过来的杨洪山主动过来才可以稍微说一说,缓解一些心中的压力。 “炮虽说是你鼓捣出来的,可上百门炮齐射的场面你可没见过。 再加上床弩加装了滑轮后,上一次弦所耗的功夫低到了百息一次。 筑紫岛上的倭兵又不比滩波津和平城都的倭兵多出一副铁骨来,同样抗不住。” 亲身经历过堪称碾压的战场搏杀,杨洪山对于罗一的担忧并不太放在心上。 先是无比自信的劝慰两句,随后抬手指了指东侧空旷的海域,嘿嘿一笑继续道:“你这光顾着寻思心事,忽略了这时候的海风是哪边吹。 你仔细看看那边,以你的聪慧应该不难看出哪里不对。” 罗一顺着杨洪山手指的东边看过去,发现空旷的海面与别处没什么不同。 满心疑惑的仔细打量了一阵,还是没看出哪里不对。 转回头看向杨洪山,罗一刚想开口询问,却猛得又看向宽阔的海面。 窄海被山阳道与南海道夹在中间,不管靠哪一次跑,都能看到陆地。 而此刻东边看不到陆地,说明已经出了南海道,距离筑紫岛已经没有多远。 感觉这个速度有些过快,罗一心中粗略了算了算。 顺风之下航速应该增加了一倍左右,差不多一小时平均能跑三十里。 夜里有常跑这条线路的艄公引领方向,保持全速的跑上一天一夜,确实差不多能跑到这里。 离着丰前国也就一百多里的海路,一切顺利的话几个小时后就能登岸。 算到这,罗一长出了一口气。 过于陷入忐忑之中,果然能让人头脑变得不那么清醒。 以后这种先报喜信后打胜仗的事,打死都不能再干。 这种刺激,心脏但凡有些不好都扛不住。 第598章 登陆与敲打史朝义 脚下的碎石虽然有些硌脚,但脚踏实地的感觉却让罗一悬着的心总算是安稳了下来。 解除掉在喜怒无常的大海上航行的高风险行军,可以说他的计划已经完成了一半。 不用再担心成为比杨国忠还杨国忠,比安禄山还安禄山的那种冒功小人。 而计划剩下的一半内容,首要就是抓紧对郑阳进行救援。 望了一眼两条继续南下丰后的船,又转身仔细打量了几眼前方被倭人叫做大分川的河,罗一满脸可惜的摇摇头。 膏药国整体地势都是山多地少,并且往往越是最中心的地方山势越高。 再加之国土狭窄,河流虽多却没有一条太长的,全都是顺着山川地势急流入海的短河。 落差大水流又快,意味着河面不会太过宽广,没有降雨时河水的深度也不会太深。 全靠风力与人力行进的海船根本无法驶进河道逆流而上。 另外,看河道两旁老远的地方还有深深的泥沙流过痕迹,郑阳被水攻并不完全是人为指挥因素。 想要到达丰前的郡城井谷城,只能沿河而上进入山中的谷地。 而且井谷城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之地。 拿下此城顺着山中谷地一路西进,就能直接抵达筑前的太宰府。 如果不西进选择驻守此地,也能将筑前死死的卡在西边动弹不得。 整个筑紫岛的东部,倭人将无法从陆路上大规模派兵过来。 东部几国本就有些群众基础,大唐将有足够的时间来彻底消化几国之地。 因此郑阳选择的这个行军路线没有毛病。 如果还沿着海岸线绕过去,至少要多走出三四百里。 而筑紫岛东西的宽度最宽也才二百里,更何况只需要走一半就可以。 可惜全毁在熊袭人的败类手里。 想到这,罗一的面色逐渐发冷。 仔细盘算了一阵,下令左团顶在最前边,沿着河道快速向谷内进发。 河道这样的落差,先筑堤坝再决口,对上游的危害也很大,他不信丰前的倭人还有能力再来一次。 更何况海上这一路也没看到倭人的海船,大军的到来还是有隐秘性的。 河口距离井谷城有六十里左右,只要大军行动的速度够快,就算远处有些村庄也来不及通风报信。 “这样急行军我跟不上,船上最重的炮有一千多斤。”望了一眼已经开始顺河道向西北方向进发的左团,杨洪山脸色有些担忧道:“探马都不先撒出去,是不是有些过于着急了。” 罗一掏出两根布条,边打绑腿边回道:“左团就是探马,发现倭兵直接打过去就是。 他们腰里别着的和肩上扛着的,虽说比你船上的要差了些。 可同样不是倭兵能抵挡住的。 现在最宝贵的是时间,多磨蹭一分,郑阳那边就多一分危机。” 看了看脚下的碎石,又抬头看了看天色,罗一继续道:“已经快要到傍晚,势必要贪黑行军。 既然炮不好抬,我与刘福统领的水军带着倭兵为中军。 你的炮卒与其他水军为后军,这样你准备的功夫能充足些,也更安稳些。” 炮卒想要冲在前边开路,只能背着几十斤的小炮。 可船上压根就没几十斤的炮,全在左右两团与罗一的院兵营手里握着。 听了罗一的安排,杨洪山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目送着杨洪山回船上去安排抬炮,罗一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井向内身上,“梦冲,给她的腿也缠上布条。” “我自己可以来,不用他动手。”井向内胆怯的看了一眼罗一,咬咬牙坚持道:“我真的可以。” “连衣服都需要别人帮着穿,少在这废话。”挥手让仓满过来帮着穿甲,罗一对苴梦冲道:“别听她的,赶紧给缠上布条。” 井向内闻言,眼眶中瞬间就蓄满了泪水,不过去竭力不让眼泪掉下来,咬了咬嘴唇用她自认为最凶的语气道:“我已经听从你的安排,可你为何还要如此粗鲁不堪。 用一个仆从来给我缠腿,这是对我的侮辱,也于礼制不符。” “听你这话的意思,我亲手给你缠腿才配的上你的身份?” 斜了一眼井向内,罗一撇嘴继续道:“如果你认不清你现在是什么身份。 那就把你赏赐给仓满,让他来让你认清现实。” 井向内脸色一变,目光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仓满,立刻转过了身体,不敢再吭一声。 冷冷瞥了一眼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井向内,罗一看目光扫了一眼滩地,见倭人组成的新军已经准备的差不多。 先下令小野鱼率两营倭兵跟上,罗一对刘福与史朝义招了招手,“这次行军不需要有间隔。 如果没有问题,两刻钟后咱们也要跟上。” “使君放心,水军可不光是能在水上打仗,肯定不会出了差池。” 刘福知道罗一这样问是什么意思,赶忙拍着胸口做出保证。 史朝义则是面露难色,摊摊手无奈道:“我也想跟刘将军一样,可新军才组建十几天。 这是第一次领出来远征,我实在是没法也不敢立下军状。” “你倒是一如既往的实诚。”翻了一眼史朝义,罗一没好气道:“没了左团护在左右,你就心里没底了?水军与我的院兵营难道都是摆设?” 理了理身上的甲胄,罗一抬手指了指脑袋,继续道:“心思实诚固然是个好的品质。 但你也得多用心琢磨琢磨,不要浪费了安老二的苦心。 更不要被落的越来越远,不然你爹还以为你在我这受气挨欺负。 以后见面能和气办的事,都必须要兵戈相见。” 河北的形势愈发明朗,史朝义只是性子直,并不是傻。 而且罗一对河北的态度也表明的清清楚楚。 如果安老二不给史朝义安排到新军军使的位置上,罗一也不想说这些糟心事。 另外,倭兵再废,人数在那摆着。 再加上辽东实在是缺少统兵的将才。 再对史朝义黑不提白不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罗一只能借着这次行军,与史朝义把事情彻底摊开了说。 “在镇东岛已经起过誓,使君只管把心放到肚子里。 阿耶如果真做出不智之举,我肯定会极力相劝,定会让阿耶迷途知返。” 抽出短刃再一次架在左手尾指上,史朝义脸上涨红道:“此指就是心意,我…” 罗一眼角狂跳着夺过短刃,“除了跟安老二那个夯货学,你也没别的本事了。 既然明白我的意思,那就赶紧领兵跟上,以后更要把新军治理的明明白白。” 第599章 是咱们的人来了 微白的亮光,划破了漆黑的夜幕。 凝望井谷城良久的郑阳,将目光挪向出现一抹白色的东方天际。 “金庆吉!给你一个时辰,务必破开井谷城的城墙! 时辰已过,若是破不得城,你提头来见!” 脸色凝重的给右团团头下的军令,郑阳亲自从鼓兵手中接过鼓锤,“我亲自为你擂鼓,何时破城何时为止!” 早就做好准备的金庆吉,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将嘴里叼着的草杆往外一吐。 对郑阳一抱拳当做领命后,立刻跑到了右团阵前,大声喝道:“郑头就给了我一个时辰用来破开城墙。 破不开便让我提头来见。 咱们都是老兄弟,黄泉路上我一人太孤独。 我脑袋保不住,你们也得陪着我! 曹六!带着你那队现在就跟我推冲车往前突进! 老周,你带着剩余的兄弟尽量护着我们周全!” 金庆吉没有等郑阳敲响军鼓,就带着人冲向了井谷城。 这样做不是金庆吉鲁莽,昨日黄昏抵达时,已经试着攻了一次城,倭人守城的手段已经都已经见识过。 没什么可再试探的,只管往前冲到城下。 需要做的就是扛住城上泼下的热油与砸下来的滚木。 尽快挖出足够大的洞,将火药填进去,破城就算成了一半。 另外,大军的米粮与先前捕获的海鱼已经紧着他们吃了。 今日再不尽快拿下井谷城,等到筑前的倭人援兵到达,大军就真有可能要困死在这里。 因此没什么可犹豫的,闷头干就完了。 隆隆的鼓声与沉重的脚步声,犹如叫早的闹钟,让城头上的倭兵虽然不情愿,但却还是极为迅速的爬起。 带着起床气的望了一眼城下后,或是拉开弓箭向城下射过去,或是握住早已经准备好的石块,或是抓住装满滚烫热油的大锅两耳,等待唐军抵进后扔向这些可恶的家伙。 丰前国的国守大造直人对眼前这一幕不由得眉头一皱。 几十人推着一个没有云梯的冲车就想攻上城头? 而且昨日都已经试过一回,只不过是今日多了一条单薄的一列战兵。 人数只在三百左右,还人人手中无弓无弩。 虽说他们的弓箭破不开唐人的甲胄,可做这样无谓的举动,于攻城上丝毫没有用处。 可唐人偏偏就是执着于此。 以他们在战阵上的造诣,不该如此愚蠢才对。 思来想去,大造直人也琢磨不出到底是怎么回事。 但他坚信事出反常必有妖,唐人这样做肯定有他不知道的理由。 盯着冲过来的唐人又看了两眼,大造直人对守城军团的军毅下令道:“怒鹿丸,让兵士不能大意。 唐贼的冲车靠上城墙后,一定要快速击毁!” 守城军毅怒鹿丸对于城下唐人的举动同样疑惑。 同时也因这份疑惑,心中产生了一丝惴惴不安。 听闻国守大造直人的命令,感觉国守与他有一样的担忧,怒鹿丸心中更是有些发紧。 不敢有任何大意,领命后就跑到冲车直对城墙的位置,打算亲自动手击毁冲车。 不过唐人的举动再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没等冲车贴到城墙上,那些单列的唐军突然冲出二三十人。 顶着射下去的箭雨,好似将手里的绳索点燃,随后扔了过来。 “轰,轰!” 绳索被抛上城头后,接连发出几声闷响。 而紧随其后的随后就是一些兵士的惨叫声。 怒鹿丸被吓了一跳,连忙左右看了看,发现惨叫声虽大,但是倒下的兵士并没几个。 跑到一个倒地的麾下跟前,怒鹿丸仔细查看了一遍。 发现兵士流血的腿上与脸上,还有上身的皮甲上都嵌了不少豆粒大的铁砂。 拿起刀子在倒地兵士腿上的一个创口挑了一下。 见铁砂极为容易的就给挑了出来,创口也并不深,怒鹿丸抬手拍了一下倒地兵士的胸甲,“都是些连肉皮伤,你死不了,别在乱嚎了。” 吩咐一旁的兵士将这个伤兵抬下去,怒鹿丸起身大喊道:“唐人的手段虽然诡异可并不要人命。 那些铁砂打在身上还不及箭矢打得深打得疼。 都不用害怕,都给我好好守着! 尤其是弓手,专门射那些扔绳索的唐贼就好。” 在怒鹿丸的高声安抚下,城上陷入慌乱的倭兵逐渐安稳了下来。 不少兵士仔细观察了一下倒地的伤兵,发现确实如怒鹿丸所说。 被这样吓了一跳大感气氛,一边叽里呱啦的咒骂,一边恶狠狠的频频拉弓向城下射去。 负责掩护的周庆林,在手雷炸响后看到城上倒下的倭人没倒下几个。 就知道被水泡过以后,那些麻纸已经不堪再用。 密封不好之下,根本没什么威力。 所带弓弩的筋弦又还没干透,也没办法给金庆吉提供掩护。 情急之下,周庆林只能带着有人仗着身上的甲胄厚实,继续扔没有威力的手雷。 再反复进行突进与撤回,用来吸引倭人的注意力,减轻些冲车的压力。 推着冲车的金庆吉见状,同样猜到了怎么回事,无奈的破口大骂,“亏那些熊袭人说他们是汉人之后,坑起人来是简直太要命了。” 往地上啐了一口,金庆吉脸色变得有些狰狞,“贴上城墙后,不挖洞的也别闲着,都掘土稳固车顶的土石。 扛不住的话,别说能不能交军令,大伙都得交代在这里。 都把吃奶的劲使出来,破城后看怎么收拾这帮倭人。 熊袭人的首领枭帅川上市看到这种情况后,气得一跺脚,对着敲鼓的郑阳大声道:“郑将军,这样下去是在白费力气。 我族人虽然所剩不多,可扛着长梯冲过去,总能…” “将军,我好像提到远处有手雷的炸响声。” 负责在军阵外围游弋的一名捉生将,飞快的跑过来打断个上川市。 “你确定是手雷的响动?” 见麾下的捉生将拼命点头,郑阳先是对上川市摇摇头。 随后顾不得与金庆吉下的军令,立刻停手不再敲鼓。 “嘭…嘭嘭…” 没了鼓声的干扰,那种有如从远处传来炸雷响声,听得愈发清晰。 而这一次不单单是郑阳听到了这些响声,包括在城下折腾的右团等所有右厢边军都听到了响声。 这一刻,时间仿佛凝固了一般。 并且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错愕的神情。 过了几息后,城下的金庆吉率先回过神,“有雷的除了左团就是使君的院兵营,是咱们的人来了!” 大喊了一声后,金庆吉先是放声狂笑了几下,随后一边继续拼命推动冲车,一边高声怒喊道:“万胜!辽东军万胜!使君万胜!” 金庆吉这一声大吼,就如同水珠掉进了烧开的油锅之中。 所有的右厢将士全都跟满脸狂喜的跟着高声怒吼了起来。 “万胜!万胜!” “辽东军万胜!” “使军万胜!” ……… 一声声不停歇的怒喊声,不单是上川市疑惑不解,井谷城上的倭人更是疑惑不解。 “唐人的冲车连城墙都没挨上,他们这是喊什么呢?”大造直人满头雾水的看向怒鹿丸,“是全都失心疯了,还是真有破城的手段?” “连攻城的器械都没有几具,属下实在不知道唐人能有什么手段。” 同样摸不到头脑的怒鹿丸应了一声后,紧皱着眉头琢磨了一下,又打量了几眼对面唐人的军阵,脸色猛的一变。 “响声,东边的河川同样有响声! 唐人军阵中的贼人也都看向那边。 国守,这是唐人的援军来了!” 第600章 登岸后没打,他们就降了? 当左团的阵列出现在视线之中,准备在右团破不开城时,强行率军攻城的马玉长长吐了口气。 马玉猛归猛,但猛人不是愚人。 全靠扛着长梯附蚁一样的攻城,那是没办法的最后一搏。 若是在大唐,这种打法有多少命也不够往里填。 倭人即便战力差了一截,守城上却是没什么问题,最后的结果应该也相差不大。 既然有活命的机会,谁会愿意干九死一生的事。 “老郑,你的人来了!右厢算是保住了。” 看了眼快速从云团阵列中跑出来的团头老夏,马玉走出阵列来到战鼓旁,咧嘴继续道:“这次连累你了。 你左厢的功劳不但没捞到,还要跟着我一起吃罪。” “说得这叫什么话。”将鼓锤放下,郑阳摇摇头道:“咱俩吃罪,总好过右厢的将士们不能能得以保全。” 抬手指向已经贴在城墙的冲车,郑阳看了眼离着没多远的老夏,目光复杂的对马玉继续道:“我打算把金庆吉叫回来。 井谷城的城墙都是山石所砌,凿出一个大洞来并不容易。 左团停下列阵,没有立刻过来帮忙的意思,肯定是后边的主军自有安排。 既然如此,别就别让金庆吉他们再舍命争那一线生机了。” “又开始拐弯抹角了,我可没打算用老金他们的命来给咱们将功赎罪。” 吩咐身旁的亲卫过去敲锣让右团退下来,马玉撇嘴道:“你这话说的可欠揍。 右团都是我的老兄弟,哪个的名字我都能叫出来。 相比他们能活命,我吃些罪又能算什么。” “马头这是又要揍谁啊?”跑过来的老夏,离着两人还有些距离,就开口调侃道:“当着左团的面就嚷嚷着要打我家郑头,也就马头你能干出这样的事。” 马玉斜了眼老夏,指了指开始回撤的右团道:“夏鸣飞!我看你该改名叫瞎乱飞! 没看老金和老周他们在攻城? 你左团腰里别着的玩意儿也被水泡了是怎么的。 不赶紧过来帮忙,停下列阵做什么。” 老夏嘿嘿一乐,从腰间的佩囊里掏出两个油纸包扔给马玉,“把老金他们撤回来就对了。 使君就在后边,而且还带了倭人的一个亲王过来。 你就边吃豆子,边等着使君过来安排那个倭人亲王劝降好了。” “使君真的来了?”郑阳先是惊诧的问了一句,随后摇头唏嘘道:“除了使君,也没人能做出直奔井谷城的决断。” “等等,这位将军说有亲王跟着使君一同前来,难道平城京已经被天军所攻破?” 一旁的上川市虽然看到有唐人援军过来,但井谷城没被突袭得手,就算多了些人也无法轻易打下来。 而日向的米仓已经被毁,没法长期围城。 接下来的局势,恐怕至多退回丰后整军,等着日向与大隅两地来年米粮充足才能再次西进。 不过太宰府那边有了准备,来年再打恐怕同样没那么容易。 这本该是一件让人沮丧的事情,他也相信郑阳与马玉能够想到这些。 可不知道为何两人却丝毫不急,甚至还有心思与援军说笑。 但是当听到不但那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使君来了,还带了一位亲王一同过来。 上川市顿时惊愕万分,难以置信的对老夏问道。 老夏先是看了看郑阳,见郑阳点头,才笑吟吟的回道:“这位英雄所言不差。 平城京与近几几国都已经光复。 伪皇阿倍内与一众亲王皆被我大唐边军所擒。 这一次跟着使君过来的是井向内亲王。” 说到这,老夏眼中闪动起满是八卦的光芒,向前凑了两步,对上川市一挑眉道:“井向内你该知晓吧。 对外说是阿倍内的姊妹,实际上是她的女儿。 你觉得井向内的父亲应该是藤原家,还是东汉直家,或是其他哪一家的。 这位胆量是真足,这都敢下手,着实让人敬佩。 以后捉到了,说啥都要仔细看看到底是个什么人物。” 老夏的八卦,不单是郑阳与马玉听得眼角一阵抽动,就连上川市都是如此。 “额,这位将军,日向离着京都不算太近,只知道井向内亲王备受天皇喜爱,并不知道还有这层关系。” 看出老夏有些失望,上川市脸色复杂的补充道:“将军可以拷问藤原家的人,他们把持朝政应该知晓的多一些。” 这种明显带有指向性的回答,让老夏目光一亮。 刚想开口再仔细问问,却被郑阳轻踹了一脚,“又犯妇人嚼舌头的毛病了?” 目光瞥了一眼左团阵列的方向,看到有不少倭兵陆续列在左右,郑阳眉头一皱,“除了你们,使君带的全是降兵?” 老夏转身看了看开始列阵的倭兵,摇摇头哭丧着脸道:“后边还有登州的水军与杨司马的炮卒。 过来的是新组的新军,把咱们左团给抽调过去了过去。 新军的军使是史司马倒还好说,副使居然是海商出身的小野鱼,真是没处说理了。” “新组一军?那至少得有万人。”吃惊的看着那些倭兵,郑阳咂咂嘴,“这些倭兵看起来士气不错,更是听话至极,你们跟着安军使这一战到底是怎么打的。” 上川市对突然出现的倭兵也同样大吃一惊,仔细打量了一阵更为惊愕。 不等老夏回答,接口道:“几乎都穿的铜铁甲与皮甲,这些真的都是卫府与近几的军团。 而且列阵的速度也不算慢,可见不是各军团打残后拼凑起来的。 难道他们没与天军交战就全都降了?” 老夏看了看上川市,又看了看郑阳,嘿嘿一笑,“怎么没打,在窄海上从淡路一直打到滩波津,可谓破倭船无数。 登岸时,守卫滩波津的倭军见识到楼船的床弩与杨司马的炮卒威力后就溃败了。” 上川市倒抽了几口凉气,“意思是登岸后,真的没打他们,他们就降了?” 老夏点点头,“登岸后拿下八上城的是降兵,平城都光复也是伪皇主动自投罗网。 你这么说也算是没什么毛病。” 郑阳与马玉相视苦笑。 他们这边不但没获胜,还败的如此之惨,人跟人的运气是真没法比。 再次望了一眼东边的谷道,看到绣着罗字的帅旗出现在视线中。 郑阳整理了一下心情,叮嘱了副将几句,对马玉与上川市道:“走吧,使君已经上来了。” 第601章 你怎么好意思把屠城的恶名扣在我身上 “你们两个一起过来,打算与我禀报什么? 是在大分川打了胜仗,还是把井谷城打下来了? 赶紧滚回去带着右厢把西边谷道守好! 我不管你们还有没有粮,现在是不是还在饿肚子。 敢放进一个驰援的倭兵,你们两个最好赶紧挑处看着顺眼的上好风水之地。” 胜败乃兵家常事这话,那是对有权势或是优秀到无人能够代替的将领而言。 什么人吃了败仗都不受责罚,离着灭国也就不远了。 更何况花那么多钱养兵养将,可不是为了让将领过去送人头的。 不管什么原因吃了败仗,都必须要有人出来负责。 按正常的情况,郑阳与马玉一露面就该被绑了等着军法从事。 但辽东现在是兵多将少,两人又是最早跟着罗一,而且这次两人也确实有些冤。 罗一肯定是得把两人保下来。 不过保归保,过场肯定要走一走,毕竟下边那么多人看着。 所以不等两人开口,罗一抢先劈头盖脸一通骂,先做个愤怒的姿态来。 过后再找个将功补过的机会,让两人功过相抵,算是把罪责给消了。 郑阳与马玉性子正直是不假,但却是保定军出身。 常年与一众兵油子打交道,哪里看不出罗一是什么意思。 骂的越狠,责罚将会越轻。 而且去西边列阵,完全是在给他们一个台阶下。 两人既感激又羞愧的对罗一一抱拳,扭头就快步回去进行布置。 一旁的史朝义见状,卡巴卡巴眼睛略带委屈的憋憋嘴。 悄悄往罗一身旁挪动了几下,压低声音道:“我是后来的不假,可您也不能这样厚此薄彼。 我这您是使劲的敲打,他们两个您是使劲的照拂。” 目送着两人离开,罗一正眯着眼睛打量眼前的井谷城。 史朝义虽然压低了声音但却极为突然,罗一被这货给吓了一跳。 不过这货话中的意思,也让罗一既好笑又感觉心累。 “你倒是直言不讳,什么话都敢往外扔。”抬腿踹了一脚史朝义,罗一没好气道:“不信你,能让你当军使?你要是觉得不满意,你跟他们两个的职位调换一下,看我照拂不照拂你。” 见史朝义这所货刚才还是委屈的样子,现在却咧嘴笑了起来。 罗一揉了揉眉心。 这二杆子看来没别的毛病,就是贱的欠骂。 另外恐怕没一个节度使当的像他这么累。 不但下边的状况频发,还要时刻化身知心大哥,给下边人做心理建设。 “别再那跟个争宠的妇人一样傻笑,赶紧滚回新军的阵列。 若是出了一丝的纰漏,你就还回去当你的司马。” 把史朝义赶回军阵,罗一摘下面甲擦了擦脸上的汗水。 顺着河道走了将近一夜,听到左团传信说好似听到右团在前方扔雷。 又全军再次加速行军,身上全都被汗水给湿透了。 罗一不打算再磨蹭下去,早点打完好早点歇息,扣上面甲对苴梦冲一挥手,“带着井向内去城前叫门。 她敢有一句不利之言,不用过来禀告,直接就地正法。” 井向内虽然胆小但却不傻,甚至还算的上聪慧。 听得出这话是故意说给她听的,悄悄用满是幽怨的目光斜了一眼罗一,不等苴梦冲领命便迈步走向城前。 罗一见状,满意的点点头。 井向内虽说墨迹的都是旁枝末节,但吩咐的正事却绝不拖泥带水。 六十多里难走的河谷,也硬咬牙跟着走下来了。 比她妈阿倍内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今后在治理膏药国上,井向内完全可以培养成一个亲唐归唐的标杆人物。 不过事情的结果却是又一次高兴不过三秒。 井向内去的快,回来的也快,甚至是小腿外侧还多出一条嫣红的血迹。 “她叽里呱啦说的什么?”罗一看向一起陪着过去的一名倭人海商带路党,寒声问道。 能跟在罗一身旁当带路党,怎么可能是个憨人,自然听出话中是什么意思。 先是摇摇头,随后才开口道:“只报了身份,还没将文书送过去。 城上就说殿下的身份是假的,并且射了箭矢过来。 如果不是苴将军反应快,殿下恐怕就不是擦伤那么简单。” 目光看向镇东岛上跟着俞光一起投军的一名唐人海商。 见他点头,示意倭人带路党没有说假话,罗一再次将面甲摘下来,仔细打量起眼前的井谷城。 过了半晌,罗一吐出一口带着燥热的长气,从背囊里掏出装着酒精棉的罐子抛给井向内,“用这个把伤口擦拭一遍,就不用担心起热毒而亡。 不过稍微有些发疼,你得忍一忍。” 罗一突然间的关心,让井向内惊愕万分。 甚至因惊愕,而忽略了小腿上传来的那股火辣辣的疼痛。 不过罗一接下来说的话,不但将井向内从惊愕中拉回来,还气的恨不得冲上去咬上一口。 “你是我的奴婢,打你就等同于打我。 更何况不管现在如何,你曾经也是倭国的亲王。 对你如此大不敬,一般的惩治太便宜了城内之敌。 我决定要为你讨个公道回来。 而没什么是比屠城更能讨回公道的了。” 蹲在井向内身前轻声细语的说完这番话,罗一猛得起身,对仓满道:“传令杨洪山务必在半个时辰内赶上来。 炮卒压制住城上的倭兵后,左团与院兵营立刻发起攻城。 新军与右厢各出一营紧随其后。 为了给亲王报仇,破城后将不留一个活口!” 罗一之前为给三千右厢将士报仇,已经下了血洗筑紫的决心。 正愁找不到一个甩锅的理由。 既然城里的倭人想不开,主动把借口给扔过来,当然不能错过这个机会。 而除此以外,也正好可以把新军彻底与大唐绑在一起。 毕竟近几几国勋贵出身的将领可不够这些底层的兵士来砍。 井谷城的倭人就当做他们的投名状。 乖乖听话,那是你好,我好,大家好。 如果不听话,那就借机一并收拾掉,早点解决后患。 缺的人手,完全可以从可靠的隼人或是熊袭人那里得到补充。 另外,不管新军如何选择,郑阳与马玉都足以功过相抵。 “卑鄙与狠毒都不足以说明你为人的不堪。” 井向内实在忍受不了罗一这种甩锅的做法。 气哼哼的嘟囔了一句后,又双手撑地抬着右腿登了罗一一脚。 见罗一看过来,这一次井向内的目光丝毫没有退让,并且狠狠的翻了一眼罗一,“你怎么好意思把屠城的恶名扣在我身上?!” “看你受伤,我不与你计较这次的不分尊卑,但下一次你绝对不会再有这种好运。” 都说对敌的手段可以无所不用其极,但让井向内背锅,确实下作了些。 罗一只是轻飘飘的吓唬了一句井向内便不再理会。 不过转过身后,罗一突然感觉井向内好像哪里不太对。 皱着眉头思索了一阵,罗一轻咦了一声。 井向内的目光中只有气愤与鄙视,完全没有仇恨以及子民被屠的那种悲愤与痛恨。 难道这小萝莉的胆怯与懦弱都是装出来的? 若是这样,这也是狠人一个。 真打算让她暖床的话,恐怕被窝里装着的不是娇躯而是一条吐着蛇信的毒蛇。 第602章 尸首不成山,血流不成河,便该你们挑选墓地了 在剑南攻打保塞城与台登的时候,只用毒烟球与手雷以及车弩绑着手雷的弩箭就轻松将城攻下。 这次有火炮的加持,对于能不能攻下井谷城,罗一没有丝毫怀疑。 如果不是想看看近百门大小火炮齐发是个什么场面,他早就领人给大军去准备饭食了。 毕竟新军与水军只是赶了一夜的路,没什么大碍能挺得住。 右厢的阵列那真是纯阵列,阵中与后边是什么辎重都没有,指不定饿上了多久。 而镇东军不管是左厢还是右厢,都是他的拥趸,罗一哪里能不心疼。 看了两轮火炮齐射,感受到震耳欲聋的炮声与弥漫的硝烟带来的震撼与壮观,守城的倭兵又与预想中的惨状别无二致。 有没有他在战场上看着,都不会影响到最终的结局,罗一将指挥权完全交给史朝义。 在大军为火炮的欢呼声中,领着刘福的水军绕到个右厢阵列的侧面,开始埋锅造饭,打算先给右厢回一波血。 “过来是打算认错,还是想要吃小灶?” 郑阳与马玉两人这次过来,罗一没再板着脸,斜了两人一眼调侃了一句。 把泡好的豆子全都倒进里,又将先翻炒好的肉片也放进去,将锅铲递给苴梦冲。 罗一挑了一截粗一些木柴坐上去,对两人与看打扮应该是熊袭人首领的上川市挑了挑剑眉,继续道:“菜只有一个,有些简单。想多吃些得等着破开井谷城才行。” 瞥了一眼苴梦冲翻炒的铁锅,罗一指了指旁边的空地,“都自个儿找个物件坐下。 离着菜炒好还有段功夫,先说说是怎么琢磨着要强攻井谷城的,船队又给安排到哪去了。” 之前上川市跟着郑阳与马玉去见罗一时,被一同劈头盖脸骂了回去,连见礼都没来得及。 方才又看到百炮齐射的场景,激动的上川市差点手舞足蹈起来。 之前的种种担忧,将全都烟消云散。 唐军有如此手段,什么样的坚城都无法阻挡唐人前进的脚步。 这一次他坚定不移的与唐人联合,彻底押对了宝。 今后日向的族人,绝对可以摆脱掉大和人反复的戏弄与欺压。 再加上罗一有如神机妙算一样,率军突然而至。 上川市激动之余,对罗一可谓钦佩到无以复加。 在罗一话音刚落,上川市立刻单膝跪地,抱拳行礼道:“日向枭帅上川市,问使君安。” 熊袭人中虽说出了叛徒,但大多还是心向大唐的。 尤其是之前只通过一封书信,托海商传过两次话。 能够如此配合,甚至是坚定不移的站在大唐这边,其实是相当不容易的。 听了上川市自报家门,罗一赶忙起身将其拉了起来,“没想到是上川首领亲自过来。 没有先开口询问,某已经大为失礼,要不能受首领如此大礼。” 上川市连连摆手,“使君先询问军中事物乃应有之义。 何况使天军落得如此地步,也因国内出了败类。 某心中甚是惭愧与内疚,此礼…” “你就别客套了,使君向来不迁怒于人。”马玉打断了上川市,并且将之前老夏给的油炸豆子给塞了过去,“有什么感慨敬仰之言,等我与老郑回完了话,你再与使君说。” 上川市与马玉已经接触过一段时间,知晓这就是个直脾气的人,被打断后并没有恼怒。 笑着连声说有理,上川市便退到了一旁。 “看把你给急得,你这性子若是不改,早晚要把人都给得罪光。”对上川市歉意的笑了笑,罗一看向郑阳与马玉,装作不满的继续道:“既然着急,那就赶紧说说。” 见马玉将目光看了过来,郑阳无奈的笑笑,开口道:“原本船队是停靠在日向。 受到倭贼水攻,日向米仓又遭到焚毁,右厢陷入进退两难。 除了派船向使君求援,其余海船只能下令都回镇东岛去筹集些米粮。” 抬头看了眼井谷城,郑阳叹了口气继续道:“船队走后,带着剩余将士或是捕鱼或是上山打猎物。 打算挺到船队回来,或是使君派粮救助。 可其间丰前的倭兵总过来袭扰,而且天气渐寒,海鱼与猎物并不太好打。 加之琢磨着镇东岛上的米粮也不丰沛,而且一来一回间风险也不小。 等了几日,实在是心中愈发没底。 见来袭的倭兵身上至多只有上身甲,且还是以皮甲居多。 索性决定直接攻打井谷城试一试。 若是能夺下此城,就不会再缺少米粮。 昨日傍晚试着攻了一次,探出倭人守城手段。 打算今日在城下倔洞填塞火药将城墙破开。 余下的,就是使君所见。” 听过讲述,罗一心中叹了口气。 郑阳与马玉领兵还是太死板。 有句话叫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能派船队回去取粮,就不知道率军乘船先退回镇东岛。 岛上米粮虽说不多,但猪与牛却不少。 怎么着也饿不到大军。 事后给岛上该怎么补偿就怎么补偿就好。 再不济,乘船直接北上与安庆绪汇合也是条活路。 怎么也比在这里干耗着要强。 可这样的话,又没法与两人点破明说,更不能说两人做得是错的。 毕竟军人首要的就是要服从命令。 他给下的军令就是拿下筑紫岛,有再大的困难也得执行。 想到这,罗一不打算再纠结于两人已经做出的抉择。 一来纠结于这些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二来辽东军整体的领兵将领都是硬拔上来的。 都还需要成长与积累经验,有这样的结果也算是在预料之中。 目光扫了一眼右厢的阵列,罗一叹息一声道:“水攻受到的折损,有没有个详细数目。” 罗一的发问,让郑阳又心痛又惭愧的低下头,沉默了一下,咬牙回道:“右营全营覆没,前营折损四队。 上川枭帅麾下三千余人,隼人千人只余八十之数。” 咬牙报完数目,郑阳猛得双膝跪地,“属下愧对使君栽培与信任。” 马玉见状,也连忙跪伏于地。 “两千五,二百,三千,九百二。” 重复了一遍折损的数字,罗一看了看跪地的两人,十分心疼的揉着眉心道:“即便在信中知晓了大概的折损。 现在报上来的具体数目还少了些,可我这心还是疼的厉害。 而且倭人连边都没摸到,就没了六千六百多人,也实在太憋屈。” 放下按在眉心的手,抬腿踹了两人几脚,罗一脸色阴沉道:“你们成长的代价太大,真的该死。 不过倭人更该死。 方才我的传令你们已经知晓,赶紧滚起来把饭食吃了。 待会儿破城后,右厢列阵的两营要顶上去。 城内若是尸首不成山,血流不成河。 你们便真要挑选处墓地了。” 第603章 右厢之兵,武威烈烈!持阵而击,无胜不还! 没有冰冷海风的吹拂,又身处于山谷之中。 加上和煦的阳光照射下,坐在粗大木柴上的罗一浑身暖洋洋的。 边喝着茶水边如欣赏美景一样,惬意的看着冒起浓烟与杀声震天的井谷城。 倭人溃败退出城墙的时间比他预想的还要早。 按照这个速度,或许到不了中午大军就能够对再无一个倭人的城内进行清理。 倒了晚间怎么也能清理干净,可以驻扎进去安稳的歇息两日。 随后向西直插筑前,一鼓作气拿下太宰府。 即便没有将筑紫岛全都掌控在手中,也足以填上之前先吹出去的牛逼的这个大坑。 膏药国这边一切都将再次回到原先的轨道之中。 因此,拿下井谷城,对罗一来说算是一件称不上高兴的高兴事,心情能比之前好上许多。 不过城内犹如困兽的丰前与丰后两国倭兵,心情却与罗一的惬意截然相反。 井谷城顺山势而建。 因东面是山上流淌而下的河水,北面背枕陡峭的山峰,井谷城只有西、南两座城门。 守城带来方便的同时,相应的也少了两条退路。 一旦守不住城,只有或降或死可选择。 在被火炮与手雷降维打击丢失城墙后,剩余的倭兵立刻选择了投降。 但是让他们绝望的是,即便放下武器趴伏于地,依旧遭到了屠戮。 而且动手的有很多一看就是别国军团降过去的。 这让两国倭兵绝望之中又多出了一股不甘。 凭什么有人能降,他们却降不得。 同样是军团出身,为何他们就要死在别国军团手中。 绝望与不甘,让两国困守内城的倭兵逐渐陷入癫狂。 即便在缺少国守与军毅指挥的情况下,专门向新军发动了反扑。 心中全都抱着一个想法,有诡异手段和身着全甲的唐人杀不过。 那些降过去的军团却与他们一样,真拼起来谁死谁的手中可说不定。 小野鱼接到军令立刻就明白罗一是什么意思。 对城内的倭兵不敢有任何仁慈之心。 在左团与院兵营夺下城墙,打开最外的城门后,立刻率军涌了进去。 再看到城内的倭兵只敢对着新军冲阵,小野鱼等一众倭将也被打出了火气。 率军同样选择以命换命的打法。 一时间内城外寥寥的几条街路上,倒下的两边全是叽里呱啦怪叫的倭兵。 几次对撞之后,几条街路上尽是残肢断臂与残破的尸首。 汩汩的鲜血如小溪一样,顺着街路流淌向城门的方向。 就连新军后边压阵的镇东军与水军的鞋子都给浸透。 这让原本还在寻思会不会有倭人反水的一众将士,都被倭人的狠厉给震到了。 身为新军军使的史朝义,在一处屋顶上观望了一阵最先反应过来。 麾下的倭兵就跟见了杀父仇人一样,上来就玩以命换命的打法,根本不用再试探。 而丰前与丰后两国一共十四个军团。 刨除城墙上被轰的,怎么还要剩个万余人,这与新军的人数相差无几。 再这么对砍下去,新军也剩不下多少人。 “老夏!老夏!”史朝义对着不远处靠在墙根正与郑阳和马玉说些什么的夏鸣飞猛得挥手,“别看热闹了,再这么下去新军都得拼光,赶紧带着你的人冲上去。” “把雷给右团,让右团上。” 马玉先是拉住要应声的老夏,随后翻身上墙,走到了史朝义所在的屋顶,一拱手道:“史军使,某此次受败兵之耻,还是让右厢来吧。” 史朝义无所谓的摆摆手,“这些都是小事,谁来都一样。 主要是赶紧顶上去,新军的甲胄比没有强不到哪去。 右厢抓紧些,不要让我与使君无法交代就好。” 史朝义能理解马玉,而且之前都是同为镇东军中的一员。 虽然共事的时间并不长,但也算是真正的袍泽。 “史军使这个人情,马某记下了。” 马玉感激的再次抱拳道了声谢,转身直接从屋顶跳了下去,对着麾下大吼道:“传令右团别磨蹭,赶紧与左团接了手雷列在两翼。 前、左、后三营半刻内居中列为方阵!轮番向前突进!” 听到马玉的大喊,郑阳赶忙从鼓手那再次接过鼓锤,敲响急促的列阵鼓点。 待最前边的前营列好阵后,便将鼓点改为一息一步的节奏。 而听到鼓点改变,前营没有犹豫,立刻将长枪放平,随着鼓点一步一步向倭兵推进过去。 新军能拼敢拼,不意味着愿意这样拼。 尤其是已经表过了决心,小野鱼看到史朝义那边挥舞了后撤的令旗。 立刻让后备的一营退向最外的城墙,其余三营逐渐从几条街路上缓缓后撤,好给右厢让出位置。 不过突然间的后撤,让绝望的两国倭兵产生了错觉,以为是新军顶不住了。 而内城与城门相隔只不过将进一里,加把劲或许就能借着对面的溃败而逃出去。 这让两国倭兵跟打了鸡血一样,向前拼杀的愈发勇猛。 但是顺着几条南北的街路紧追不舍的冲到东西的横街上时。 这些倭兵脚步立刻就是一停,并且中全都跟被浇了冷水一样。 因为他们面对的对手,变为了唐军。 “右厢之兵,武威烈烈! 持阵而击,无胜不还!” 郑阳见已经与倭兵即将接阵,先将鼓点再次一缓变为两息一步。 随后趁着鼓点的间隙,大吼起右厢的军号,重新让右厢的人马找回先前的荣誉之感。 毕竟他是这次的领军之人,与马玉又是老搭档,不能拍拍屁股回左厢就完事了。 右厢是以右团为骨架组建起来的。 而右团又向来以勇以猛以莽为座右铭。 被大水给冲成这样的地步,心中全都十分憋屈。 当离着郑阳比较近的左营将士听到军号声,立刻全都跟着大吼起来。 紧接着就是整个右厢所有将士的怒吼声。 “嘭…嘭…” “右厢之兵,武威烈烈! 持阵而击,无胜不还!” “噗…噗…” “右厢之兵,武威烈烈! 持阵而击,无胜不还!” “嘭…嘭…” “噗…噗…” “右厢之兵,武威烈烈! 持阵而击,无胜不还!” 几个呼吸的功夫,右团投掷出手雷的炸裂声,方阵长枪突刺的入肉声,怒喊的军号声,交织在一起响彻井谷城。 而伴随着这些声音,绝望又毫无还手之力的倭兵,一排一排的倒下。 片刻过后,街路上的尸首不但堆积的更厚,流淌的血液也更是没过脚踝。 不过,满是愤怒与一心为袍泽报仇的马玉却还是觉得有些太难。 从郑阳手中接过鼓锤加快了鼓点。 右厢将士们挥刺的速度变快,使得困守倭兵倒下的速度同样加快。 当推进到内城的城门前时,只用了不到一刻钟的功夫。 而眼前的屠戮,也让内城里的倭兵彻底陷入崩溃。 或是恐惧的大哭大叫,或是疯癫大笑,或是麻木的伫立不动,或是跪地不停的求饶。 不过不管是何种状态,随着右厢将士大吼着冲入,全都变为了一具具滋养大地的尸首。 第604章 我等是吴人之后,吴是孙吴的吴 小山一样的尸首,层层叠叠的码放在井谷城西城门不远处。 血液与大量清洗血迹的清水混合在一起,顺着城门汩汩流出。 在城门前好似成了一道颜色扎眼,且放置错了位置的护城河。 踏上铺设在血水的木板上,浓重的血腥气让早已习惯了战场惨状的罗一都忍不住有些作呕之意。 不过为了震慑与报仇,不留活口的命令是他下的。 罗一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甚至还特意低头凝视了一阵脚下流淌着的血水。 而罗一这种狠厉与嗜血的样子,让陪同的上川市以及守在城外的刘福等一众原登州水军将领不但看向罗一的目光变了,脊背也是不约而同的阵阵发凉。 即便这位对内向来都不错,平日里更是一团和气。 可对外能如此狠绝,证明其心性就是极为狠厉。 真惹恼了这位,对内同样下得去手。 日后务必要多加小心,不然真会浮尸遍地,血流成河。 感受到身旁众人目光变得闪烁,罗一微微摇头,水军与熊袭人还是经历的太少。 没见识过北地与西陲大兵团作战的那种惨烈,到底性子还是软了些。 不过这次屠城的目的是为了震慑倭人。 倭人还没得到消息,先把自己人给吓到了,有些不是那么回事。 况且身边可不是光有水军,还有上川市这个熊袭人的首领。 治理膏药国,熊袭人是个大助力。 把他当成残忍嗜杀之人,心中怕是会生出嫌隙。 “都不用这样看我。 能容得下近几的倭兵,其他各国的倭兵便同样能容得下。 但丰前与丰后两国倭兵不同。 敢用如此手段对我大唐边军,可见是要搏命到底的。 既然如此,那就如他们的愿。 而且血债就需血偿,让敌人付出代价是理所当然的事。 更何况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迈步进了城门,罗一将目光看向上川市,轻笑着继续道:“你是熊袭人的首领,有些道理你该懂。 只有使人畏惧,才能获得别人真正的尊重。 这一次不狠一些,不把敌人震慑住。 接下来的战事只会让敌人更加猖狂,更加肆无忌惮。” 闻言,上川市先是一愣,随后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日向军民一心归唐,使君只管按大唐律令放手管制,不必担心我等会心生不满。” 听了上川市没头没脑的话,轮到罗一一脸错愕。 仔细品了品话中的意思,咂摸出些滋味的罗一有些哭笑不得。 “啪。” 罗一笑着刚要解释,突然一个小石子从街路旁的一间屋舍内飞射而出打在了他的身上。 “有刺客!” “护住使君!” 突如其来的这一下,让所有人的脸色全都齐齐一变。 尤其是候在城门内的史朝义等将领脸色瞬间变的铁青。 扭头看向小野鱼,史朝义怒斥道:“不是说城内没有活口了?!你就是这么搜城的?! 赶紧命人把贼人给抓出来!待会儿再与你们算账。” 话音刚落,脸色同样难看的小野鱼还未带人冲向屋舍。 突然一个倭人女子拎着一个手拿弹弓的六七岁男童从屋内跑了出来。 并且按着男童一同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抽泣着叽里呱啦的说着什么。 一看便知根本不是什么刺客,而是这个男童在拿弹弓捣乱。 不过即便是虚惊一场,等候罗一入城的一众将领脸色依旧难看。 屠城是使君下的军令,结果使君刚刚入城就出现了活口。 不但太过打脸,还很容易被误会成不拿这道军令当回事。 这让既怒又怕的小野鱼抽出刀子就冲向这对母子。 “算了,把刀收回去,就当这对母子命不该绝。”将小野鱼叫住,罗一将目光看向史朝义,“倭兵还有没有活口。” “回使君,保证没一个活口。”看出史朝义脸色为难的不敢下断言,马玉抬手指向右厢的将士,“是右厢做得这个活。” 罗一对马玉与史朝义点点头,随后转身对小野鱼招招手,“新军上下皆不惜用命,已经证明了新军的勇武与忠诚。 不对妇孺下手,又展现出心中良善与仁义。 新军将士及其家眷皆入大唐良籍。 且从今日起,军禄与辽东军各军等同。” 顿了顿,罗一目光扫了一眼城内的屋舍,继续道:“传令将士们再搜一次城,把不忍下手的妇孺老幼送出城外遣散。 再辛苦将士们把城外的尸首筑成京观。” 罗一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发现屠城的后遗症太大。 刚才与上川市的解释,硬是被当成狭势的敲打与威胁。 直接让上川市胆寒之下,将日向的大权拱手让出。 而日向的治理权在今后确实要收回,但不是在这个时候,更不能用这种方法。 为了给上川市吃个定心丸,首先城内剩余的口众就不能再杀。 另外,新军这一次拼得这么猛,已经没有回头路可走。 逼迫着他们将故意漏掉的活口给杀掉,只会起反作用。 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再给许些利益。 一手挥大棒,一手胡萝卜之下,新军今后就可以放心用。 况且杀这么多人为的就是要一个震慑效果。 没人把消息给传播出去,光靠城门前的京观,效果来的太慢。 让这些漏掉的活口把恐惧传递给筑前或是筑后,效果才会达到最佳。 还有一点,屠城的命令是给新军和右厢一同下的。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只有新军在搜城。 把锅全扣新军身上不是那么回事。 史朝义这货就算当场不说什么,事后私下里绝对会过来掰扯他又厚此薄彼。 所以这事根本就没法往下深究,索性不如就这样算了。 不过新军与右厢以及有关屠城的事情算是完了,上川市这边还得继续安慰。 目送着小野鱼欢天喜地的领命下去,罗一揉了揉有些发胀的额头,边迈步走向内城边对上川市道:“方才与你说那些,是想告诉你我不是冷酷无情之人,没有一分敲打你的意思。 你一路与右厢同生共死,从他们那里应该知晓我是什么样的人。 契丹人、高句丽人、靺鞨人、甚是倭人,只要真心向唐,我从未负过谁。 你率领的熊袭人,此次与右厢不离不弃,更不会对你们做出卸磨杀驴之事。 把心安稳的放在肚子里,日向暂时不会有什么变动。 就算是有,也是你们这些首领受到封赏而加官进爵。” 上川市没想到罗一会这么细致的与他解释,而且看样子说的也不似假话。 低着头沉默了一阵,上川市眼中闪动了几抹复杂的目光道:“既然已经决断一心归唐,日向早晚都是要交出去。 既然如此,晚交不如早交。 况且归唐二字是真真正正字面上的意思。 不是附唐,更不是降唐。” 看出罗一有些疑惑,上川市郑重的一抱拳,“我等日向子民不是熊袭人,而是吴人之后。 这个吴,是近五百年前孙吴的吴。” 第605章 皇族同样是吴人之后 上川市话锋一转说出最后的那句话,彻底将罗一给雷住了。 他听闻过汉献帝的后人举族迁到了膏药国。 不但得到倭皇重用被封为王,更是赐予大片食邑之地。 就连现在倭人朝堂上还有不少汉献帝的后人把持着重要官位。 而且主家的封地离着京都并不远,现在也还在用当年倭皇赐予的东汉使主这个封号。 这个并不是什么秘闻,很多跑海商的都知道。 但日向的熊袭人是三国时期的吴人之后,却是第一次听说。 并且这个惊天大瓜怎么看都不像是真的。 熊袭人是筑紫岛上的武力担当不假。 但擅长狩猎的民族,哪一个不是勇武的。 再者熊袭人所谓的武力担当也是相对于筑紫岛上的各国而言。 离着三国时期虽然已经过去几百年。 可当年能成为鼎力的一角,不管是东吴的大军还是东吴的百姓,应该还是有几把刷子的。 总不能到了筑紫岛之后越活越回旋,直接从有组织有纪律的军民退化成以打猎见长的部族,方方面面都没有得到传承。 罗一回过神后,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上川市也是个狠人。 害怕自己明面上说的好听转过身就捅刀子,为自保直接给熊袭人安了个与唐人有关的祖宗。 “上川枭帅,屠城是真为了震慑筑前与筑后的倭人。” 抬起小手指对上川市晃了晃,罗一罕见的皱巴着脸道:“连指甲盖这么大的敲打意思都没有。 另外我这人向来说话比较直。 大唐有句话叫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你们熊袭人豁出命跟着大唐,已经拿你们当自家人来看待。 放火烧米仓的事情,你也不要放在心上。 不管哪个部族,都难免出些败类。 不用拿当年的吴人来拉进彼此间的关系。” “使君之言甚是暖人,可您真误会我的意思了。” 罗一的坦诚之言让上川市既感动又无奈,苦笑两声继续道:“日向的熊袭人真的都是吴人之后,真正的熊袭人是那些隼人。 而且上川枭帅这个叫法也是不对的,您该喊我市枭帅。 我的姓为市,上川是名。 远祖为周时司市之官,便以此为姓。 到了日向后,因种种原因,家祖耻于示人真姓。 便把姓放在了名后或是名中。” 解释了几句,上川市迟疑了一下,解开衣袍伸手从脖子上摘下一串穿着海螺与珍珠的项链。 弯腰将项链放在地上,上川市用刀背用力砸向海螺。 只砸了几下海螺便被砸碎,并且从中露出一个手指厚,长宽各约半截小指长的铜纽印出来。 拿起铜印抖了抖,上川市递给了罗一,“家祖是孙吴时五督营裨将。” 罗一接过铜印看了看,见上边确实刻着五督营裨将五个字。 不过只凭一个包得很是隐秘的铜印,还是有些不相信上川市所说。 膏药国这边本就产铜,又是水浅王八多之地。 但凡有点实力的都能出一个铜印来,想要什么样的官职就弄什么样的官职。 不怕折寿或是被倭皇治罪,弄个印上的字弄成玉皇大帝都可以。 上川市看出了罗一的怀疑,目光扫了扫列在街路上的右厢军卒,长叹一声道:“知道只凭这方铜印难以让使君信服。 只是细解释起来,怕是要好好说上一阵,只求使君莫要嫌烦。” 罗一看上川市的这番做派不像是说假话的样子,好奇心被勾了起来,将铜印递还回去道:“井谷城已经拿下,无需担忧些什么,你只管讲便是,没什么烦不烦的。” 罗一一副不相信,却很愿意听故事的样子,让上川市无奈的摇摇头。 不过虽然无奈,上川市还是整理了一下思路,缓缓开口道:“时值孙吴微末,已无回天之力。 徐陵都督陶濬不愿与孙吴陪葬,明面上讨要家祖所在的五督营两万人马去主动攻敌。 实则人马到手后,连夜便操舟顺江而下驶入东海,离开即将陷入战乱的吴地。 陶濬原本是打算逃到流球大岛,怎耐遇到风暴,与五千多吴军葬身海中。 家祖与剩余吴军侥幸未遭难,可船只也多有破损。 苦熬多总算随浪漂到了那时还不叫日向的熊袭人之地。 不过刚刚上岸,便遭到了熊袭人的攻击。 好在那时岛上部族林立,又与茹毛饮血相差不大。 即便最终上岸的吴军只有四千之数且又疲惫至极,却依旧打得熊袭人没有还手之力。 虽说这一战彻底打得熊袭人胆寒,但家祖的上官五督营副都督却并未乘胜追击。 明面上的说辞是杀再多的熊袭人与剩余的大军都无益处,不如慢慢收为己用。 好让死里逃生的将士们今后日子能过的舒坦些。 实则是见岛上熊袭人大多还在用竹茅石簇,征服他们太过容易而生出一统岛上诸族的野心。” 说到这,上川市脸上的苦笑变为了复杂中带着一丝嘲讽,“其实家祖与袍泽们都心知肚明。 不过副都督称王,他们也同样能够获利。 先是征服了熊袭人以及从熊袭人中分出去的隼人。 随后一路向西向北,将狗奴等国一一征服,统一了整座筑紫岛。 不过岛上缺铁缺铜,有土地却没有趁手的农具开垦良田,也因没有桑植而缺少衣物。 只能暂时停下脚步,而这一停便将近百年。” 将目光望向北方,上川市的目光陡然一冷,“直到山阳公的族人跨海而来。 这些刘姓人与已经称作日向王的副都督后人一拍即合。 谋划出利用岛上所产之银与冶炼技艺与百济结盟,从而从百济获取铁石的办法。 有了铁石,短短的几年间岛上不但耕田大增,武备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随后刘姓人又利用山阳公这个名头,从中原招来不少擅长桑植之人。 十几年间,便使岛上可以自己丝织产衣。 使君是不是觉得,吴军的后人们该感谢刘姓人才对。 其实按道理,或是当时确实是如此。 可后来发现刘姓人过于贪婪,副都督的后人也过于无情。 由吴军的后人再次组成军伍,开始征伐其他大岛上的倭人。 并且还根据倭人信奉天照大神,谋划了‘天孙降临,天命难违,天王驭世,天下归心’的谶语。 不但击败近百属国,还趁势立国自立为皇。 为了愚弄那些倭人,将最先攻下的山阳道称做本州。 与最先的各部一同弄了个和族出来,意为各部永久和睦。 不过可笑的是,刚刚立国祖上那些出了大力的武人就被刘姓人一脚踢开,与那个和字根本就不沾边。 矛盾越来越大,最后干脆那批吴军后人所组的军伍,一气之下回到了日向。 并且为了打那个和族的脸以熊袭人自居。 所谓的天皇为了保住颜面,明面上许诺日向为武人封地,且永不加征赋税。 暗地里以倭人组成了一军,大力操练。 有了倚仗后,狗屁的天皇便与刘姓人找各种理由对日向进行打压。 以日向单独一地,起初还能打得倭人节节败退。 可长久僵持,却不是对手。 反反复复一打,到了我这辈就是一百多年。” 将目光看向罗一,上川市露出一丝解脱的笑意,“如今与京都那边打,已经不是争的那口气,或是当年待遇的不公。 完全是因为成了习惯,反京都成了我们这些每个吴人之后的宿命。 即便京都那些人依旧很龌龊、很腌臜、很可恨、很想把他们都宰了。 可这样无休止的打下去,还是让人觉得很累。 使君能发兵过来,我们日向的吴人终于可以摆脱这个宿命叫回原先之名,也终于可以过上安稳的日子。 所以,之前与您说的,丝毫没有被胁迫之意,完全是肺腑之言。” 上川市这次所讲述的这些,算是彻底把罗一给惊到了。 这个瓜实在是太大了。 膏药国的皇族居然是东吴将领之后! 这简直颠覆了罗一的认知。 可若是不信,上川市所讲的又合情合理,更为必要,也没可能这么短的时间编出这样一个故事来。 过了好半晌,罗一才逐渐接受这个说法,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看向上川市道:“我现在只好奇一个。 你们吴军之后有姓,山阳公的后人不管是原姓还是被赐姓,也都有姓。 你口中所说的狗屁倭皇为何没姓。” 上川市听闻,满是嘲讽道:“他们不是没姓氏,更不是什么天神的后裔不需要姓氏。 原因很简单,只有两点。 其一,能立国,是吴军与后人拼命打出来的。 其二,副都督本就姓孙,是当年吴帝的宗亲。 他们怎么有脸用自己的姓?!” 第606章 井向内的作用 目送已经把名字改回姓在前的市上川离开,罗一顺着拉门看了眼外边的天色。 满天星斗与院落里的寂静无声,意味着时间已经不知不觉间到了深夜。 与市上川的畅谈,持续了将近十个小时。 而这么长时间的交谈,不但没使罗一感到枯燥无聊或是疲惫,反而隐隐有些兴奋。 从市上川的口中,得知了很多膏药国的秘闻,以及很多氏族的根底。 这种剥开真实历史因时间流逝而带上神秘面纱的感觉实在太爽。 不断颠覆以往的认知,不断的产生新的疑问,又不断的感慨真相原来是这样。 中原大地周边小国中唯独膏药国敢称皇,这是有根源的。 毕竟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已经深扎在人们的心中。 三国鼎立,更是一个最直接的榜样。 不单是那位副都督,换了谁到四岛,谁都会有这样的野心。 而且因为旁观者清的缘故,很多问题听了市上川的讲述,看得更深看得更远。 整体复盘一遍膏药国此时与之前的政治与国家形态。 会发现历代倭皇的种种作为,因出身、传承,以及缺少大才辅佐的缘故显得格局时大时小。 使得打天下难守天下更难这话在倭皇身上要放大了几倍。 格局显得大的地方就是创立了大和族。 这个年代,不管是在何地,人口全都是最宝贵的资源。 尤其是四岛上部族林立,这就意味着势力众多。 不能完全消灭掉,就要想办法利益均沾,将所有人捏合在一起。 这个想法与做法没有错。 但在个人利益,地方部族利益,整个国家利益的分配上。 显得格局小了,也丢掉了根本。 最不该做的就是对吴人出身的武人集团有所猜忌。 或是玩什么面上不和,实则底下依旧一家亲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做法。 武人的脑子,有些时候转不过来那个弯。 更何况漂到日向的吴军本身就没几个有家传的将领。 而且把他们踢出核心阶层,一半的原因就是以武人集团的才能已经没法应对局势的变化。 还和他们玩这种高端玩法,当初的倭皇也是脑袋抽抽了。 不过这种做法,倒是给他这个后来者提供了一个极大的便利。 可以通过市上川这个武人集团之后,将整个膏药国的立国史,以及皇族的秘辛扒个底掉。 而有了这些秘辛在手,对付那些本州出身的藤原家以及汉献帝的后人,就有了一个极好的理由。 意犹未尽到这里,罗一扭头看向即使是双手支在下巴上,依旧困的直点头的井向内,“嘿!别迷糊了,方才市上川说的那些话,你有什么感想。” 井向内竭力睁开眼睛,一脸懵懵的看了一眼罗一,像是梦游一样道:“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与愚蠢的人争辩,也会使自己变得愚蠢。” 井向内的回答,让罗一有些惊异。 摸了摸下巴,罗一起身将帕子给投湿,然后走到井向内身旁,将帕子呼在她的脸上,“你精神精神,明日有的是功夫睡觉,我有些问题还要问你。” “可明日你同样有的是功夫来问我!”双手按在脸上的帕子,井向内又气又怂道。 “精神了?”抬手将井向内脸上的帕子拿下来,罗一挑了挑眉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你是吴人之后?还有秦时的徐福到底是哪一家?” 井向内用幽怨的眼神小心翼翼的瞥了一眼罗一,“不精神你就能不问了?” 给罗一的茶碗满上茶水,井向内既委屈又无奈的叹了口气道:“算不得纯正的吴人之后,母亲与外祖母都是藤原家出身。 你说的徐福,我也不知道是哪一家。 如果传闻是真的,应该是在虾夷人那边。” “你回答的这么坦然与干脆,是皇族都知晓这些?” 知晓倭皇一族是吴人血统,罗一对井向内没了那种对倭人女子的心理洁癖与鄙夷。 荷尔蒙飙升的罗一将手攀附在井向内异常鼓鼓囊囊之地,笑吟吟的继续道:“你对屠城的冷漠,也是因为于此?” 女孩子向来敏感,罗一对她那种骨子里的漠视与鄙夷,井向内能清晰的感觉出来。 不过以她的身份能免遭蹂躏,又没有委身罗一之虞,井向内对此并没什么不满。 有些时候敢于对罗一耍些小脾气,也正是仰仗着罗一对她的鄙夷,嫌弃她脏。 万万没想到罗一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这让井向内的身子顿时一僵,紧张的连话都说不出。 “阿倍内不是说你学过房中术,只是这样就让你无所适从了? 你那母亲为了达到目的是什么话都能说得出,什么事也是都能干的出来。” 找到那个点轻轻捏了一下,罗一撇撇嘴继续道:“把心放肚子里,今晚肯定不用你侍寝。赶紧回神,回答我问的问题。” “那你倒是把手拿开。”井向内小脸涨的通红,竭力扭了一下身子,却依旧没能摆脱罗一的那只大手,咬牙气恼道:“这样我怎么回答你。” 罗一耸耸肩,“是就这样回答,还是回答不出就要侍寝,你自己选吧。” 井向内闭上眼睛深呼吸了几下,睁开眼睛面无表情道:“并不是所有的皇族都知道。 除了历任天皇,便基本只有为了尽量保持族中血统纯正,而要成为皇后的女亲王知晓。 而我就是一下任天皇皇后的人选,所以知道这些秘辛。” 目光顺着窗外看了看,井向内轻轻叹息一声,继续道:“大伴氏曾经把持朝政近百年,对皇族甚至是连天皇都想杀便杀。 丰前与丰后就是大伴氏的起家之地,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是无辜的。” 罗一点点头,将手拿回放在案几上轻轻叩动道:“你们是真够乱的了。 藤原氏既然是外戚,有些人你们该能劝说的动吧。” 没了罗一大手乱捏,井向内比之前轻松了不少,低垂着眼眸道:“之前你与安将军不是都猜到了。 女皇是受到他们的蛊惑与欺骗才主动身陷囹圄的。 藤原氏虽然没大伴氏的手段那么烈,可却都有同样的心思。 加之日向那帮愚蠢的家伙,从来不想想一直都未断了他们铁器。 又一直都未任命别的大族为国守,更未对他们斩尽杀绝是为了什么。 掌控不了军队,又能号令的了谁。 更何况现在都落入你手,藤原氏还不知道又要编排出些什么。 劝说别的大族还有些希望,藤原氏是丝毫没有办法。” “我很怀疑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只有十六岁。” 再次将手攀附上去,罗一似笑非笑的看着井向内道:“你长得模样柔弱,心思有些阴狠。 我有些犹豫要不要让你侍寝,以及给你求得女王或是郡主的封号。” 井向内抬起眼眸看向罗一,露出一丝讨好的笑容道:“我有藤原氏的血统,已经不是纯吴人的血脉。 当个婢女做些粗活就好,要我来侍寝,会脏了您的身。” 直视井向内的目光,罗一声音低沉道:“果然想要取巧,就要承担风险。 你比阿倍内聪明百倍,却也危险百倍。” 抬手用力揉了揉额头,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着继续道:“太宰府已经近在咫尺,筑紫又是你孙家的起家之地。 把你们的姓给恢复回来,并且把你们的族谱给重新编纂出来。 再由你亲自写一篇檄文,孙姓族人与大和族人都是中原之后 归唐入祖,乃是所有大和族人的幸事。 藤原氏以及你所仇恨的大族,只为不失权柄而百般阻挠。 辽东军是你们请来清君侧,完成归唐入祖大业的。” 起身走到窗前望着外边的夜色,罗一轻声道:“如果做得好,王位或是郡主之位定有其一。 到时候侍寝不侍寝,也由你自己来决定。” 第607章 对高适这个历史大牛无奈的安排 当高适出现在眼前,罗一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右厢与新军窝在井谷城不动,名义上是让大军歇息,实际上罗一是在等高适那一厢的到来。 虽说右厢大部无损,又有新军在一旁辅助,在杨洪山的炮兵开路之下,拿下筑前与太宰府不是难事,并非一定要等高适前来。 可高适那一厢先从熊州折腾到金城附近,紧接着又给折腾到丰前。 这一厢将精力全都浪费到路上,不管是设伏还是登陆作战全都没赶上。 冒着最大的风险来回赶海路,结果什么功劳都没捞到,这就有些说不过去了。 即便是时间紧迫,罗一也必须要等高适这一厢人马过来,尽量做到对各军与各厢都公平一些。 除了这些缘由,罗一也有意将高适安置在筑紫岛。 现在已经进入初冬,没有收到河北那边传来的动静,已经非常幸运。 但这也意味着河北已经变成了随时会炸的火药桶。 他已经没有过多的时间耽搁在膏药国,必须要尽快赶回东亭。 而想要放心的离开,就须尽快让膏药国这边安稳下来。 但想要做到这一点,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即便是将皇族为吴人之后这件事拿到明面上来,也只能是在法理上稍稍站住脚, 于大和族的传统地盘,山阳与山阴两道的普通倭人有些效果。 对于藤原氏与汉献帝的那支后人等一众大族来说,这种做法没什么用。 品尝过权力意味的人,就算是丢掉性命,也不愿丢掉手中的权柄。 藤原氏把阿倍内一众女子给推出来,意味着已经不在意这些人的死活。 一定会选一处其他地方,再立一个皇族傀儡出来。 对以藤原氏为首的大族,除了打且要狠狠的打,没有其他的办法。 但只靠安庆绪率领的一厢人马,守住近几与掐断东西几道在陆地上的联系没有什么问题。 想要向外输出,或是将土改给扩散出去多少有些吃力。 毕竟投降的倭兵中,只有新军这一军经受住了考验。 而且这一军之所以能死心塌地的跟着大唐,是这些人全都出身于近几。 一来家中亲人全被握着。 二来近几是皇族最后的自留地,其他大族渗透的比较少。 有小野鱼等一众带路党现身说法,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想要让檄文与法理发挥最大作用,必须有军事上的行动来配合。 拿下筑紫岛全境后,必然要或是右厢或是新军回撤到近几。 出兵一路向西横推,拿下大和族的传统地盘后与筑紫岛彻底连成一片,形成与藤原氏等大族东西对峙的局面。 随后再将精力集中在南海道与东海道以及北陆道上。 从西点头往东北的方向推,完成彻底平复膏药国全境的这个终极目标。 但是筑紫岛全境拿下后,同样也需要驻军。 在新城那边还有六万攻打新罗的倭军需要防备或是找机会处理掉。 而打掉这六万倭军不说容易与否,单是撤走回到东部三道,紧接着就要面对另一个大麻烦。 与新罗已经撕破脸,没有倭人的侵袭,新罗人绝对不会这样看光热闹。 肯定会对镇东岛之事做出些什么报复性的举动。 还会借着驱逐靺鞨人的机会,继续出兵平壤城。 甚至是拿下平壤城都不满足,继续向西扩张。 为了牵制住六万倭兵与新罗人,筑紫岛就必须要留有一支既精锐又十分可靠之军。 以郑阳与马玉这次的表现,罗一自然更倾向于换人驻守筑紫岛。 而唯一能换的人与军伍,就只有高适这一厢人马。 高适刚一迈进屋内还没等见礼,就被罗一挥手打断,“不用那些虚礼,只需告诉我左厢在海上颠簸了几日,还有没有力气立刻行军作战。” 高适从罗一派去传信的亲卫口中已经得知了近几与日向这边的动态。 虽说对右厢陷入险境很是着急,可却也十分艳羡,毕竟是有仗可打。 更不要说左厢一战就将倭人的京都给攻克下来。 最初的计划,功向倭人近几可是有他这一厢的份。 结果阴差阳错的跑来跑去,最终跑了个寂寞出来。 听闻罗一的问话,高适两眼立刻亮的跟两个灯泡一样,将腰身拔的挺直大声回道:“整日坐船可不敢言累。 丰前停靠的海滩离这里又只有区区六十里,左厢若是走这点路都受不住。 属下还不如回梁园躬耕取给,可没脸面再留在边军报国。” 罗一并没急着将话说死,微微颔首后将筑紫岛的舆图铺在案几上。 先将熊袭人与膏药国皇族的大瓜讲述了一遍,又将手指点在地图上将后续的计划详细的给做出讲解。 随后罗一才抬起头看向高适,缓声询问道:“若是你这一厢留在此岛,身上的担子并不轻。 先仔细思虑思虑左厢是否能够做到我提的那些要求。 你不要急着领命,或是立下军令状。” 顿了顿,罗一坐回案几后,低垂眼眸道:“另外,我或许还会与你说一件事。” 说罢,罗一将目光挪向了舆图。 不过投过去的目光却没有聚焦,心思也同样没在舆图之上。 沉默了半晌,罗一长叹了一声道:“你在都里镇应该知晓了朝堂上是如何待我的。 我的应对或是接下来的选择,或许会被人所诟病。” 将听调不听宣隐晦的表达了出来,罗一再次稍稍沉默了一下。 给高适留出品出他话中意思的时间后,沉声继续道:“如果你选择留在此处,河北乱起来的最初你将赶不上回去平叛。 不过这里完全安稳下来后,这一厢人马你可以带走。 如果你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只能你自己走,不过想去哪里,我会给你举荐。” 罗一的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快。 并且总是在他以为不会发生意外的时候发生意外。 原本李泌与高适都能安稳的留在辽东军中,可李尚客的背刺,将结果给调了个个。 这样一件比谋逆罪名小不到哪里的大事,瞒是瞒不住的。 高适这人不光有诗情之才,对于政治上也有他自己的见解与选择。 与其等着人家独自悄然离开,还不如直接挑明,在离开前也能尽心且安心的做事。 而许诺将左厢给出去,首先是出于对高适的敬重。 而且领着一厢人马一同过去,高适到了那边也会被更加看重。 其次也算是堵一堵朝堂想调动辽东兵马的嘴。 已经把小一万的人马送过去了,就把嘴巴闭上,少再叽叽歪歪的。 不过高适是他除了李泌外,遇到且真正有密切接触的第一个历史大牛。 一路走着走着却要分道扬镳或是形同陌路,总归是一件十分让人伤感的事情。 即便有理由说出这些,心中还是纠结了良久才说口,并且心情十分的低落。 而听出弦外之意的高适,心情比罗一好不到哪去。 之前通过李尚客与王玄志争吵的那次,他就隐隐感觉辽东要出问题。 待得知长安飞鸽传来的旨意内容后,心中更笃定了这个判断。 不过他却并未如李尚客的反应那般激烈,而是选择默不作声。 只要罗一一天没走向那条路,就一天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这个选择,不是高适是个官迷,舍不得一厢主将这个位置。 而是在这件事上,到底谁对谁错他也有些迷茫。 按大义,李姓是大唐正朔,他该义无反顾的选择倒向朝堂。 可罗一的为人与所作所为又让他敬佩与理解。 在他看来,罗一或许打得仗没人别的将领多,但却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名将。 原因无他,罗一是大唐长胜之将中唯一一个拿下边军兵性命当命的将领。 哥舒翰与高仙芝偌大的名头那是拿军兵性命堆出来的。 石堡城一战,哥舒翰战死了多少大唐军兵。 在怛罗斯与大食的战败,也是因为高仙芝的贪婪而引出的不义之战。 而战死的又是那些普通出身的将士。 除去战阵上的事,其他的方方面面,别的将领更是给罗一提靴都不配。 这样一个于国有功,且所做之事又全都为国的人,硬生生被逼迫到了这种地步。 高适觉得,总不能不敢怪圣人,就全都怪到罗一头上。 他忠于大唐,但也能理解罗一的选择。 没有办法改变这个现实,两边又没有彻底撕破脸皮,那他就只能选择视而不见。 而罗一突然间将话挑明,让高尚又是难过又是无比钦佩。 不是每个人都能做到罗一这样仁义。 而与这样的人不能一起共事,不能一起建功立业,是一件十分可悲的事情。 可事已至此,由不得他不做选择。 沉默了半晌,高适竭力调整了心情,对罗一拱手隐晦道:“使君为真君子,跟随使君做事,乃高某一生之幸事。 此次之令,某自不敢退缩畏难。 某定当竭力一二年间,将此处彻底安稳下来。” 第608章 井向内的尾巴与太宰府的欢呼 刀枪与甲胄在道路两旁一左一右堆放的如两座小山一样。 从中穿行而过后,正东主卫位的方向摆了一张无人的案几。 与之相比,南北两侧则是热闹的多。 不但各自摆了两排案几,并且每张案几后都站着一个人。 这些站着的人,从服饰与样貌来看,应该都是来自各国的海商。 而案几后,整个太宰府的东侧城门前蹲满了黑压压的人。 粗略目测,至少有两万之数。 罗一的目光环视了一周,便定格在了那些案几上。 屠城确实有效果,大军只是刚从井谷城开拔出去,太宰府就送来了降表。 就是投降还搞的跟个联欢会一样,这个太宰府的权帅真挺搞笑。 不过仔细琢磨琢磨,这个权帅其实挺鸡贼。 有各国海商在一旁看着,根本没法对太宰府进行血洗。 除非是连这些海商一块都给宰了。 但是一个地方想要发展,想要与外界交流,离不开这些商人。 更何况还有不少的大唐商人也位列其中。 因此,太宰府的人还真不太好动。 “本来想要公平些,你的左厢也捞些军功,但看样子是不成了。”罗一停下脚步看向高适,歉意的笑了笑道:“估计是被之前的屠城给吓着个。” 高适哈哈一笑,摆手道:“不战而屈人之兵,这才是领军之人所求的。 太宰府的这些倭人降的这么干脆,弄的又这么妥当,也还算不错。 况且他们降了又不是一点军功都没有,使君不必如此。” 高适的性格要比李泌与李尚客一些。 罗一与朝堂走到这一步,虽然让人心中郁结与愤懑。 可结果已经没法改变,不如做好眼下的事情。 况且罗一也只是为了自保不听宣,没打算举起判旗。 与朝堂还有回转的余地,没必要过分纠结于这上。 看到太宰府的倭人官员将弄的挺细致,高适确实挺开心。 “南岛今后一二年都需你来治理,今日你走主位前去受降。” 罗一的话音刚落,感觉袖袍被人拉动了几下。 扭头见是井向内搞的小动作,罗一眉头一挑,“你什么意思,有话就直说。” 井向内先谨小慎微的看了看高适,随后左顾而言他的低声道:“太宰府掌控筑紫九国。 权帅之位等同于朝堂上的中纳言,更兼有参议之职。” 目光投向北方看了看,井向内再次拉了拉罗一袖炮,“国中有两处鸿胪馆,一处在平城京,一处就在博多津。 太宰府经手货品财帛数不胜数,权帅与辅佐的大贰、少贰历来都受不住诱惑,成了簠簋不饰之辈。 以往权帅都是亲王来担任,即便触犯律令也不太好处罚。 因此调任了平惟仲这个十分有才学的中下位之人前来担任权帅。 不过此人的才学没用到正处。 比以往的亲王还要变本加厉,可却从账目上又查不出什么。 而且这人也是藤原家所举荐。” 听了这番言辞,罗一似笑非笑的目光紧盯了一阵井向内,“女人的麻烦还真不分国界。 想要站到前台,还非要别人推上一把。” 抬手托起井向内的下巴,罗一嘴角勾了勾轻笑道:“你的小尾巴不藏着了?” 放下手,罗一面色一冷,沉声继续道:“这样展现你的价值,会更让我对你有所猜忌。 我没功夫猜你的心思,所以这样的小手段以后最好不要再用。 为了自保也好,不想失去锦衣玉食被人侍奉的日子也罢,这些都不丢人。 每人人其实活的都不容易,就连我也是同样如此。 最后叮嘱你一次,你的身份就是最大的价值。 想要什么就直接说,只要有利于治理之事都会答应你。” 转过去看向高适,罗一摊摊手道:“都用上小心思了,让她与你一起主持受降吧。” 没等高适答话,井向内再一次拉了拉罗一的衣袖,咬了咬嘴唇道:“您要与我一同前去。 只有让人看到我与您站在一起,才会事半功倍。” “亲王所言有理。” 高适是打死都不能走主位的,除了官职高低的原因,他对克复筑紫岛真没出什么力。 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一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高适笑眯眯继续道:“如此宣读檄文与行文,才最能说服岛上之人,何况日后近几那边也多有倚仗亲王之处。” 罗一不想过去是怕麻烦。 受降仪式被弄成这样,絮絮叨叨的没个半天估计完不了。 不过井向内说的很有道理。 想让她发挥作用,背后必须要有个强势或是说了算的人来给她站台才行。 侍寝虽说最有效,对于罗一的名声也没有太大的影响。 但这个消息先要在高层间流传一阵后才让向下传递。 远不如这样直接在大众面前表现的亲密一些。 但是这样一来,名声上多少会受到些影响。 不过想到今后听调不听宣的举动不知道会被多少骂,罗一觉得这种花边名声其实也没什么可在意的。 想到这,罗一将胳膊一弯,对井向内道:“既然要让人看,那就让人看得更清楚些,把胳膊挎进来吧。” 顿了顿,罗一扭头又对仓满道:“她的仪仗也摆开。” 绝对的权力就会导致绝对的腐败。 早在安庆绪的船队刚驶入窄海时,就已经被太宰府发现。 但太宰府的一众官员却选择了视而不见。 原因很简单,一旦将唐军吸引过来,若是能守住城还好说。 若是守不住,性命尚且自顾不暇,更不要说贪腐的那些财帛。 上上下下的官员全都极为默契的当做没发现,并且全都忙着先把财帛转移了再说。 另外这样做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有人先试水,对唐军的战力也能先摸清。 到时候可以决定打或是不打,若是打又该怎么来打。 当从井谷城里逃出来的口众那里得知了两国军团无一人生还。 且唐人攻城手段诡异,不到半个时辰城墙便失守。 上至权帅,下至兵士,都生了投降之意。 甚至是因为筑前筑后富饶,一旦遭受战火,损失将不可计量,连普通百姓都是同样的心思。 只不过是上下都缺少一个投降的理由。 而井向内以亲王的身上传过来的檄文与改旗易帜的行文,给了上下所有人一个最好的理由。 当看到井向内挎着罗一的胳膊缓缓走来,投降的所有人不但心中再没半点忐忑,反而齐声欢呼了起来。 他们是拥护井向内亲王,就意味着是亲王的人。 而亲王与唐人主帅这亲密举动,意味着什么连三岁孩子都知道。 既然与唐人主帅也是自己人,那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给谁缴税不是缴税。 给谁分润财帛不是分。 自上而下都觉得这样的好事当然要欢呼庆贺一番。 第609章 重典之下必有善治 罗一没来得及进入平城京就赶往了筑紫岛,对于平城京内到底如何并不知晓。 但可以断定太宰府除了城池的规模赶不上平城京,论布局的享受与建筑内外的奢华绝对不比平城京差。 府衙里的楼阁用雕梁画栋来说都不算夸张,每一根木梁每一块木料都有精美的雕刻图案。 每进院落之间的庭院里也都假山水榭等景致,已经有了园林的趋势。 用来居住的后衙院落里更有一方汤池。 从远处架设过来的木渠中,不停的有暖人的温泉水流淌进入池中。 泉水蒸腾的热气四处缭绕,不但驱走院落里的寒气,还让人有种进入仙境的感觉。 这让罗一都不得不感慨一句太宰府这帮家伙是真奢侈也真会享受。 他在东亭的洗浴中心,硬件上根本就没法与这里比。 估摸着就算是李隆基的华清池无非也就是这样。 不过太宰府这帮家伙确实有享受的本钱。 不管是本国商人还是外来海商,首先就要滞留在这里,并且还要交上一笔关税。 让不让继续往里通行,全都需要京都那边批准。 一来一回间就是好几天,地方经济想不被带动起来都难。 若是京都不愿让商人继续往里走,各路商人滞留的时间可就长了。 而滞留的人越多,就越发热闹,越热闹又会吸引更多的人。 良性循环下,太宰府可以说是膏药国在此时唯一的一个国际性大都市。 不但大食人的特产随处可见,就连东亭产的香皂与酒水也能在这里找到。 人多货又全,自然又能收缴一笔行市上的商税。 再加上膏药国其他三岛需要外来物品,就要事先在太宰府放置大批以物易物的货品。 稍稍从中往口袋里划拉一些,再在以物换物的兑换中做些手脚。 太宰府的这帮家伙想不富的流油都是怪事。 这也难怪历任的权帅个个都贪,钱来的如此容易,数目又如此巨大,换了一般人真扛不住这种诱惑。 另外,金钱这个东西真的很可怕,可以将人彻底的给腐蚀掉。 为了钱,什么理想抱负,什么民族大义,什么家国情怀,统统都能扔到一边。 太宰府是一座水城,周围筑有水坝。 以这样的地形地势,铁了心的要打防御战,两厢人马是要费些功夫的。 可只因这些财帛,便轻易地兵不血刃的拿下了。 那一声声欢呼,更意味着筑前与筑后两地之人,大多数的脊梁已经断了。 这对于大唐来说,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些家伙死认钱,将会很好治理。 但要指望着他们跟近几出身的新军一样敢打敢拼,那就是在做梦。 这里比小野鱼出身的大坂还要大坂,会是征兵的一处禁地。 并且还要防备着这帮家伙将别处来的驻军给腐蚀了。 不过这帮家伙也不是一无是处。 见惯了海上带来的财富,唯一能让他们心甘情愿搏命的就只有出海。 船只到位后,可以从这两地挑选些人去奔向美洲。 想到这,罗一摇晃了几下脖颈,看向有些微醺的高适道:“这里想要治理好,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 不过即便再简单的办法,也需要时间。 你在这期间,主要还是以稳妥为主。 不要让你那一厢人马被平惟仲与藤原伊这样只认钱的人给拉下水。 不然右厢就算是废了,往后拉到哪去 ,换了谁做主将都救不回来了。” 从欢呼声中,高适也意识到太宰府降的这么干脆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罗一又与井向内一同亲密示人,井谷城京观的震慑将会大大降低。 不过高适也只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而算不得什么难事。 敢作奸犯科或是拉边军下水,一律处斩便好。 就不信滚滚人头落地,还震不住那些蝇营狗苟之辈。 “使君不必担忧,重典之下必有善治! 敢有挑衅律令者,一律杀无赦! 宵小之辈尽数掉了脑袋,此地也就重归清明。” 将手里的账册递给罗一,高适捋了捋胡须,继续道:“都说倭国是穷苦之地。 可光是太宰府一地库仓中的铜钱就达到了六百万贯。 更是还有金钱儿与银钱儿各万余之数。 木材、药材以及熟铜等其他货品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运送回国内,钱荒绝对可以大加改善。 百姓能少遭柜坊那些吃肉喝血之辈的刁难。” 听高适提起柜坊,罗一摇摇头叹息一声道:“百姓手中能落几个钱。 全都送出去也解决不了钱荒,柜坊那些人绝对会将铜钱儿埋进土里发霉发烂。” 高适脸色变得阴沉,喟然长叹道:“难道百姓的日子真没法过的好些了吗?” 长此以往大唐的根基就被毁了,即便使君竭力拓土怕是也无力回天。” 将账册放到案几上,罗一低垂着眼眸道:“你能看出柜坊的问题,那我就多说几句。 李林甫被刨坟挖棺其实一点都不冤。 大唐缺铜缺到以布帛为币,他却因私心太重,还是将赋税全都改为币代之。 铜钱儿大多都在柜坊,而百姓想要缴税,就只能去柜坊换。 怎么换,换多少,全是柜坊说了算。 不管是丰年灾年,吃亏的全是百姓。 只要柜坊的人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算是一石米粮换十个铜钱百姓也得认。 几句话间,就落到手里那么多差额之钱儿,谁会不眼热。 如今掌控柜坊的那些人都是谁,你应该清楚。 这批人不杀绝,百姓就没个好。 可这批人中最大的那位,连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谁敢言杀,谁敢言过? 若是给我足够的时间与信任,局势也没有糜烂如此。 开辟各种财路之下,会慢慢减少依赖柜坊这种竭泽而渔的用法。 可惜,有些时候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想想就能做到。” 不想让高适变得那么绝望,罗一简单的说了两句资本对国家的害处后,将账册推了过去,“虽说没太大用,总归也能让些百姓获益。 明日就全都装船送往国内,而且还要走扬州的海路。” 高适拿起账册掂了掂,起身再次重重叹息一声,“没法说,没法做,真是让人苦闷。使君早点歇息吧,我去库仓看看。” 罗一知道高适是没了兴致,而且他也要做一些离开的准备,对其微微颔首没有挽留。 “院落里的人都已经屏退,您可以泡泡热汤解乏。”高适前脚刚走,井向内端了一个木盘便走了过来,“这里是贴身的里衣,上边的账册是平惟仲与藤原伊的献金。” 拿起账册翻看了一阵,罗一眉头皱了皱,“这里怎么没有硫磺?另外你知不知道七道之中哪里盛产硝石。” 问过之后,久久没有听到井向内的回答,罗一抬头看了过去。 井向内趁着他看账册之际,居然换了一身薄的不能再薄的纱衣。 半透之下的隐隐肉色,可以看出里面再无其他衣物。 或许是从来没这样穿过,也或许是从来没在男子面前穿过。 井向内从脸一直红到了脖子,并且捏着衣角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走了神。 “以为你是个聪明的,结果也是个假聪明。”罗一放下账册,无语的揉了揉脸颊继续道:“要带走的货品都没捋顺出来,你觉得我有心思让你来侍寝?” 抬手在丰腴之处捏了捏,罗一不满道:“赶紧回神,把我的问题答了再想别的。” 第610章 压榨井向内 缭绕暖人的水气下,汤池内的水波层层激荡。 回归婴儿时的身不着寸缕,使得汤池里的景致缺失了年代感,只有纯纯的原始气息。 加上又身处膏药国之地,这让无比舒适的罗一感觉好似进入了小电影里的桥段中。 只不过女主角的模样很是模糊,已经记不得具体长相。 可这样反而增加了罗一的兴致,因为那模糊的面庞已经由井向内那张俏脸所替代。 抬手轻抚在井向内似是痛苦似极致欢愉而紧皱着的眉头上,罗一邪魅的一笑,“说亚麻带!” “嗯?”罗一突如其来且让人疑惑不解的要求,让井向内娇艳欲滴的俏脸上闪过一抹迷茫,“您在,说,什么?” 井向内这一声疑惑,实在是让罗一太欲太上头 让罗一越看越受不了这种魅惑,决定先放一波大招出去。 一时间汤池的水波愈发的激荡。 直到汤池内响起一声低吼,激荡的水波才逐渐平息下来。 身躯比洪秀还要娇小的井向内,让罗一稍稍生出了一丝罪恶感,在她的身上拍了拍,“你若是不想歇息,那咱们就继续。若是想歇息一会,那就先躺到池沿上去。” 听了罗一的话,还在余韵中的井向内抬起头先是抿抿嘴,随后表情娇羞且坚定的轻声道:“妾身已经为您奉上了一切,今后都将听您的吩咐。妾身歇息不歇息,由您说了算。” 井向内这副样子与这样的答案,让罗一再一次上头。 “你不是想让我了算,而是食髓知味而意犹未尽。 那就如你的愿,不过明日走不了路可怪不得我。” 这一战,直到头顶的星斗西移,东边的天际即将露出一抹白色才堪堪结束。 而缺少事后烟的罗一,只得将头仰靠在汤池的边沿上回味了一下方才的战斗。 不得不感慨‘男人其实很专一,永远只喜欢十八岁的女人,’这句调侃说的一点没错。 想到这,抬手想要将井向内搂在怀中再次感受一下娇小与软糯,却搂了个空。 将头从池沿上抬起环视了一眼,见井向内在腰身下垫了一个陶枕平躺在对面的池沿上,并且将双腿抬高,罗一眉头皱了皱。 “折腾了不知道几回,如果日子合适一定能有身孕。 如果日子不合适,你把腿举的再高也没有用。” 闻言,井向内脸上布满了欣喜之色,“您不介意我这样做?” 将头再次靠在池沿上,罗一将眼睛半合继续道:“方才满心思只顾享受,介意也没什么用。” 罗一的话让井向内脸上再没了欣喜之色,坐起身子竭力掩饰失望道:“妾身去给您拿些糕点。” 听出语气中的失望,罗一拍了拍身旁的池沿示意井向内过来,“不是对你介意,而是对你们整个家族介意。 亲妹妹嫁给亲兄长,亲侄女嫁给亲叔叔等等之事,在你们孙家屡见不鲜。 要知道,在大唐现在都没人敢这么做。 血缘关系太近诞下的孩儿,半数会愚傻或是身子骨孱弱至极而早逝。 就算你不是阿倍内与族人所生,体内已经流淌着这样的血液。 若是生下的痴傻的孩儿,最终累心难过的还是你我。” 一瘸一拐走的十分吃力的井向内目光先是一凝,随后变得闪亮,“就算是个痴儿,也是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再累我也愿意。” 罗一抬眼看了看井向内,摇了摇头没应声。 太宰府库仓里的货品装船送往长安后,他归拢归拢岛上的硫磺也准备回东亭。 与井向内啪啪的日子再没几天,下一次再来膏药国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甚至是今后能不能再来都未可知。 他与洪秀用了将近四年才怀上孩子,井向内哪里会那么容易怀上。 不过井向内愿意这样,扫兴的话还是不要说了,能乐呵多久是多久。 而且这年头母凭子贵,她有这样的选择无可厚非。 都是为了活命且能活的轻松些,谁又能瞧不起谁。 “寝你已经侍过,咱们该说正事了。” 将这个小插曲放到一旁,罗一指向案几上的账册道:“平惟仲与藤原伊献上来的熟铜虽然有十几万斤,但对我而言还是不够。 岛上精硫磺的数目,除了库仓里的也不知道还有多少。 还有硝石,不管是多还是少,我都需要。” “太宰府南边有一处铜料之地,离着不远的周防国,和斤几的山城国也铜料之地。 周防那里现在不受掌控,但山城那里已经是天朝说了算。 我回到京都后,会让山城的铜料送往辽东。 硫磺在岛上到处都是,所以账册上并未记载。 您需要的硝石,大和这边没有,那是虾夷人那边的产出。” 紧挨着罗一坐下,井向内俏脸布上为难之色,迟疑了一下小心翼翼的继续道:“旁的都好说,铜料毕竟贵重。 天朝册封的名号未下,您过几日又要离开,我的话怕是未必管用。” 罗一扭头看向井向内,叹了口气道:“虽说你我的欢好实际上就是交易。 但裤子还没穿上你就提要求,还是让人心里不舒坦。” “我没这个意思。” 井向内沮丧的应了一句,摇摇头有些委屈道:“您对我的误解太深。 被藤原家推出来,京都的皇族是彻底被抛弃了。 我本就胆小怕事,又是一个年岁不大无权的亲王。 我性子没有母亲那般刚烈。 如果没有倚仗,今后的命运可以想见会是如何悲惨。 我知道的事情多些,也皆因被选做下一任皇后。 与您所说之言,没有任何旁的心思,只想为您解忧,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罗一对井向内所说,压根一个字都不信。 近亲生出的孩子虽然痴傻的几率很大,可生出天才的几率一样大。 而井向内并不是傻的那一个,是不是天才还不敢说,但绝对是很聪明的。 要权,极有可能是因为害怕怀不上孩子而讨要的另一种保障。 不过话说的也有些道理。 膏药国名义上是归了大唐而不是辽东。 有些事情该遮掩还是要遮掩一下的。 想到这,罗一微微颔首道:“我会让安庆绪与史朝义各调一团给你充当仪仗。 但是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山城国的熟铜与虾夷人那边的硝石,在开春前必须运到辽东。” 井向内柳眉轻蹙,“山城的熟铜还好说,大和人与虾夷人已经征战几十年。 硝石也在开春前运送过去,有些…有些…” “这天下没有白吃的饭食。 给了你活命的保障,甚至是揽权的资本,你就得卖力干活才行。” 斩钉截铁的断了井向内想要拖延的念想,罗一目光看向西方。 留给他腾挪的时间并不多。 余承泽那边如果一切顺利,这个时候洪秀与小二郎应该已经脱身。 他必须尽早做好朝堂上发怒的准备。 而应对的最好办法就是足够多的火跑。 铁料铸炮废品太多,改用铜料成功率将大大提升。 那么这边就必须要逼一逼井向内,想要偷懒可不行。 第611章 兄长说过,没什么事比性命还大 长安城入冬的第一场雪不期而至。 天空突然间变得阴沉后,雪花便洋洋洒洒倾落而下。 临近晌午后,随着气温的升高,雪花逐渐变为了根根细线般的冬雨。 长安城但凡由泥土铺筑的街路片刻后就变得泥泞不堪。 加之冬雨所带的湿寒十分恼人,原本该是最为热闹的时段,街路上的行人却寥寥无几。 不过入京将近一月的小二郎却与寻常人不同。 顶着恼人的冬雨站在自家院落里靠近道殿的一间屋舍下,摇头晃脑的大声背诵经书。 如果顺着小二郎的视线看过去,会赫然发现道殿的高大屋檐上悄然蹲着手提木桶的几个人。 几人小心翼翼的将桶中特意混合了泥沙的水竭力不发出声响的用力泼在屋檐上。 悄无声息的泼了几桶后,见泥水都顺着屋檐滴落在了临近道殿屋舍的屋檐上。 几人先将木桶顺给房下接应的同伴,随后轻飘飘的跳落而下。 有人跑向屋舍旁的一架大车,并且打开车上的一口大箱。 也有人进入屋舍内,抬了一具身高样貌与小二郎都极为相似的尸体放在了屋檐之下。 其中一人对小二郎挥了挥手,见二郎边大声继续背诵经书,边退出屋檐靠向大车的方向,对守在两根木柱旁的同伴点了点头。 守在木柱旁的几人,立刻用力推起早就松动的立柱。 感觉到立柱马上就要脱离支撑屋檐的横梁,其中两人挨着尸首倒了下去,将腿部露在了屋外。 剩余的几人见状,先是同时深呼吸了几下,随后两眼紧紧盯着立柱与屋檐横梁之处,再次用力晃动起木柱。 在立柱与支撑屋檐的横梁彻底脱离后,几人立刻拔腿跑到了小二郎的身旁。 几人刚刚跑离后,屋檐就发出一阵咯吱咯吱的响动,随即便轰然倒塌。 而在屋檐落地之前的一瞬间,小二郎先是发出了一声惊恐的大叫声。 随后对躺在屋檐下的两人躬身想要行上一礼,却被身旁的几人给拥着跑向了车架。 “啊!啊!” “啊!啊!啊!” “快,快来人,二郎君,也被砸了。” “来人,救命!快救,二郎君。” 哗啦啦掉落的屋檐不但砸在了那具酷似小二郎的尸首上,也同样砸在了躺倒在地的那两人的腿上。 两人被沉重的屋檐砸得差点背过去气,可还是咬牙忍着剧痛先是发出个几声惨嚎,随后又将计划好的说辞说喊了出来。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计划成功时,道殿的偏门被一把推开。 从里面跑出一个年岁约在十五六左右的女冠,冲着向大车的小二郎继续道:“罗二郎,你在玩什么把戏,好端端的要谁来救你。” 这一声轻喝,让所有人的身形都是一滞,仿佛被点了穴位一样僵在了原地。 小二郎最先回过神,郁闷的用力拍了一下额头后,咬咬牙一转身飞快跑向这名年岁不大的女冠。 “你到底在做什么…” “别说话,不然我真凶你了。” 低声打断女冠,小二郎把心一横,抬手一把将其横抱起来转身飞奔向大车。 “你,你不说也就罢了,怎么还…” “吧唧…” “唔…唔…” 年岁不大的欧冠再次开口,让小二郎情急之下,只能用嘴堵了上去。 女冠挣扎了几下,怎么也摆脱不掉,狠狠翻了一眼小二郎便满脸通红的听之任之了。 其余的众人看到小二郎的举动,眼角全都是一阵抽动后,咬咬牙立刻再次动了起来。 帮着小二郎与女冠在木箱中躺好,随后先放了一块隔板,最后盖上箱盖,立刻赶着大车奔向侧门。 听到大车离开的响动,被屋檐砸到的两人长出一口气后,忍着剧痛再次呼喊了起来。 不过在雨声的遮掩下,效果比预计的还要好。 直到两人快昏死过去,从其他院落以及道殿内才跑出了一些人出来查看。 而此刻大车已经拐出罗府出了崇仁坊。 “喂!你刚刚轻薄了我,又开这种掠人过分的玩笑,你不想与我赔罪或解释些什么吗?” “嘘!” 听到女冠再次发声,小二郎先是嘘了一声示意不要开口。 然后一个头两个大的侧过身子,摸索着凑到了女冠耳旁迟疑了一阵,压低声音道:“四娘子你不该出来的,因为我要回辽东。 现在即便你不喜欢我,你也只能一路跟我走了。” “你要回辽东?”被称作四娘子的女冠先是低声惊呼了一句,随后眼中满是慌乱道:“你私自离京是要受到重罚的。” 小二郎抬起一只手悄悄的放在四娘子的头顶,做好随时捂住她嘴巴的准备,苦着脸低声道:“如果不是怕被治罪,你觉得我需要弄得这么麻烦吗?” 听了小二郎的话,四娘子眼中的慌乱变为了惊恐,并且身体也不由自主的发起颤来,“那你,那你会杀了我吗?” 四娘子的这句问话,意味着已经清楚的知晓这件事的用意与后果。 这让小二郎不由得轻叹一声,苦着脸道:“你怎么真跟传闻一样,与嫂嫂的聪慧已经不相上下。 家里已经那么多聪明人,又要多出一个,这日子真法过了。” 小二郎虽然所答非问,但话中的意思却表达的很清楚。 不过四娘子聪慧过人,又是广平郡王之女,常年活的战战兢兢。 深知但凡涉及到权力之争就没有不流血的。 对于小二郎的话,并不是太相信。 可此时身陷囫囵,她的身子骨又向来不太好。 不要说逃出去,就罗二郎那高大的身形,一个巴掌就能拍的她动弹不得。 即便是不相信,也没有任何用处。 眼中噙着泪岁琢磨了一下,四娘子小心翼翼道:“我虽然没有封号,可祖父毕竟是太子。 时间久个找寻不到我,你假死脱身的谋划一定会败露。 不若出城后你将我放还回去,我可以起誓不将这些说出去。” “刚说你聪慧,你就拿我当憨人?” 将举起的手放下摸索了几下,找到四娘子的手后,小二郎一边轻拍安慰,一边低声继续道:“你放心,罗家没有杀小娘,更没杀无辜的习惯。 我只是要回辽东,只要你听话就不会对你怎么样。 待回家后也会娶你为妻,省着毁了你的清白。 就是你再想回长安,却不知道会是何年何月。 这一点上实在有愧于你。” “真的不会杀我吗?”小二郎说的不似假的,四娘子稍稍安了安心,可还是忍不住再次问了一次。 “罗家连外人都没欺负过,更不会杀人。何况我都许诺会娶你,怎么还这样不信人。” “可你们罗家现在做得事,怎么能让人信你。 而且你我本来就是曾祖给定的姻缘。 原本可以从定亲到成婚,都会是长安城里最为盛大的婚事。 跟你回辽东,悄无声息的为人妇算怎么回事。 再者曾祖对你兄长和你,可谓恩宠至极,你们家怎么还做这样不智之举。” 见四娘子一口气说了这么多,应该是稍稍安了心,小二郎将手改拍为握道:“是不是不智之举,现在谁都不好说。 就问你父亲、你祖父,都怕不怕你曾祖的猜忌。 你们一大家子,是不是都活的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信不信你父亲与祖父不是不想跑,而是没法跑。” 四娘子俏脸一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应答。 沉吟了一会,才眉头轻蹙道:“可那也是没办法的事。 曾祖为天子,而天子之意无人可以违背。 你们罗家就算受猜忌,也不能就这样私自离开。 更何况现在又连我都给拐走。 事情只会越闹越大,恐怕最后都无法收场。” 小二郎微微摇头,“兄长说过,这世上没什么事比性命还大。 无错而受诛,在罗家这里是说不通的,即便是圣人也不行。 至于能不能收场,这不是你我该想的事。 由兄长和你曾祖他们去琢磨吧。” 第612章 罗一要抽圣人的脸,这谁能管的了 跨入崇仁坊罗府的院门,高力士一把推开身旁撑伞的小内侍,快速步入了厅堂。 并且不理会披麻的那些府内仆人,径直走到棺椁旁向里面看了过去。 里面的人虽然脸上有淤紫与肿胀,可却依旧能看出是罗二郎那张熟悉的面庞。 这让高力士只感一阵天旋地转。 若不是身旁的内侍眼疾手快一把将其扶住,他就要跌倒在地。 这一月来,高力士没少在宫里对小二郎耳提面命。 这孩子虽不如罗一那般妖孽却也十分聪慧,而且相比罗一才更像是个人。 短短的一月间,就已经超越过对罗一的喜爱。 因雨雪这一日没入宫伴读,就出了这样的事情,高力士一时无法接受。 除此以外,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没法跟罗一交代。 罗二郎虽然是圣人有意招入长安,可他也传信做过解释与劝说。 人,罗一给送过来了,可他们却没给照顾好。 因此高力士不但感到难过与愧对罗一,心中还有一丝恐惧。 李尚客的举动,已经伤了罗一,并且朝堂上又偏向了李尚客。 罗一只有这么一个弟弟,却出了这样的事。 高力士可以想见罗一会有多么愤怒。 对他,对李尚客,甚至是对圣人都会有所记恨。 而不管记恨谁,对于大唐而言,都会是一场灾难。 高力士越想浑身越无力。 第一次遇到出了事情,却不知道该怎么办的情况。 “高公!高公!” 正当高力士脸色煞白的扶靠在棺椁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时候,一名内侍慌慌张张的从院外跑了进来。 高力士无力的摆摆手,“现在就算有天塌下来的事都不要与我说。” 闻言,显得慌张的内侍脸色顿时一苦。 可事情实在至关重大,犹豫了一下,咬牙拿出一封都水监的飞鸽秘信递到高力士手中,并且附耳过去将声音压的极低道:“辽东那边出事了,罗夫人的车驾受惊陷入了沼泽。 连车架带人,都,都,” 听闻洪秀那边又有了状况,高力士惊的已经顾不上是在灵堂中,焦急的喝问道:“快说都怎么啦!” 内侍低下头,颤声道:“都没入下去寻不见踪迹,只余御医与几个护卫无恙。” 高力士如遭雷击,即便有内侍扶着,还是顺着棺椁滑坐在地。 完了,这下真完了。 罗一最在意的两人全都殒命,他一定会发疯。 朝堂就算拿郡王的名头来补偿,以罗一的脾性都不会善罢甘休。 这到底是怎么了。 事情怎么就成了这样。 这可该怎么办?! “高公,事已至此,您再是难过也是无用。”劝慰了一句后,最初跟来的内侍,竭力将高力士扶起,低声耳语道:“高公,小人斗胆说一句,这事情好似有些蹊跷。再怎么巧,两边同时出事也都有些说不过去。” 闻言,高力士先是一愣,随后便气得浑身发抖。 想要大声呵斥这名内侍胡乱猜测,却把话又给咽了回来。 这个小内侍说的确实没错。 两边同时出事,太过蹊跷。 罗一得是造了什么孽,才能让两位至亲接连殒命。 可如果说是罗一策划的这些,让两个至亲假期脱身,又很没道理。 罗一现在远在倭国,郑昂与鱼朝恩又已经到了辽东。 他闹这么一出,只会更加受到猜忌。 以罗一的心思,绝对不会想不到这些。 除非是真打算要反。 可罗一所控之地是偏远的辽东。 难道… 想到这,高力士脸色猛然一变。 转身朝着棺椁盯着猛看了一阵,高力士迈步快速出了灵堂。 到了院落中挥手将小心翼翼候着的万年县县令招了过来,“仵作可勘验过二郎君的尸首?” “勘验过。” 万年县的县令品阶不低,政治嗅觉也十分灵敏,明白高力士话中的意思。 应了一声后,压低声音继续道:“尸首的伤痕,确实是屋檐重压所至。 再没其他创口,也没有中毒的迹象。 另外,府内的仆从与婢女,甚至是观中的贵女们也都查问过。 都听到二郎君在屋檐下背诵经书。” 县令的话,让高力士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后心又悬了起来。 既然不是罗一捣鬼,事情一样棘手。 眉头紧锁的琢磨了一阵,高力士打开传信内侍送过来的那封秘信看了几眼。 看过后,高力士浑身再一次被无力感所充斥。 落款签字押的是监丞余承泽。 换了旁人他或许要想一想其中是不是有假。 余承泽跟了他大十几年,不可能有假。 “四娘子可是在灵堂吗?”几名道观里的女冠脸色略带焦急的刚步入院内,便对府内的仆从大声询问。 见仆从都是摇头说没来,几名女冠脸色愈发焦急,连说奇怪,怎么就找不到人了。 高力士见状,眼中的目光猛得一缩,对几名要转身离开的女冠一挥手,“你们几个过来。” 见是高力士也在院中并且还喊她们,几人不敢怠慢,赶忙趋步走了过来。 “四娘子可是找寻不到了?”不等几人行礼,先是问了一句,随后高力士目光紧紧盯着几人道:“是何时找寻不到的。” 几个女冠面色齐齐一变。 她们衣着为女冠,其实就是四娘子的婢女。 出现主人找寻不见的事,还让高力士给撞见。 责骂肯定是少不了,甚至吃罪都有可能。 一时间支支吾吾的不想承认人找不到了。 高力士哪里看不出她们的心思,扭头对万年县县令大声道:“把她们押下去,拷问一番四娘子到底是何时不见的。” 从腰间摘下一块玉排抛给县令,高力士沉声继续道:“给金吾卫传令立刻全城搜寻。 并且分出人手出城向东,不管官道还是私路,所有行人全都查验!” 说罢,高力士不再理会县令,快步出府翻身上马直奔华清宫。 洪秀与罗二郎接连出事,是真是假他没法判断。 可四娘子不见,绝对不会是巧合。 但如果光凭这个来断定是罗一的谋划,太过牵强。 罗一那是浑身上下都长满了心眼,他谋划的事情,不可能会有这么大的破绽。 除非是故意为之。 若是这样,这事情就不是他能管的。 而且就算他想管也管不了。 因为这是在故意抽圣人的脸。 谁能管,谁能劝? 谁又敢管,谁又敢劝? 第613章 罗一后聪明吗? “嘭!” “哗啦!” 飞霜殿内的案几被李隆基一脚踹翻,上边的笔墨纸砚等物件掉落的到处都是。 李隆基这样的暴怒,高力士都记不得多久没有看到过了。 眼角一阵跳动过后,小心翼翼的扶着李隆基坐回龙椅之上,“陛下息怒,万万不能气伤了身子。” “气伤了身子?我都要被罗一这蛮儿给气死了!” 听了高力士的劝慰,李隆基腾的一下又站了起来,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抬手指向东边怒斥道:“朕就没见所这样的臣子! 哪个持节的边地重臣不将家眷安置在长安,怎么唯独就他不愿? 三番两次的打朕的脸面,真当朕不敢治他的罪?” 李隆基越说越气,掐着腰在殿内边踱步边继续痛骂道:“他这是拿朕拿朝堂上的大臣们当愚人戏耍? 先是夫人后是兄弟,哪来那么巧全都遭了难。 他谋划这样的事,到底是想要干什么? 是非要与朕作对? 是炫耀他的本事,以为朕拿他没办法? 还是摆明告诉朕,在这长安城他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 停下脚步看向高力士,李隆基头上青筋暴跳着问道:“你说,他是哪里来的狗胆,敢这样干?!” 不等高力士作答,李隆基又气的抬手指向长安城的方向,怒声继续道:“做这种大逆不道的事也就罢了。 居然还把俶儿家里的四娘子也给虏走! 这是打了朕的颜面,还要从朕把便宜占了?” 说到这,李隆基的怒极反笑起来。 不过怒笑了几声后就变为了真笑,并且这股笑意还有些不受控制。 假死脱身,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但事后还要占一把便宜的,翻尽历代史书也找不出第二个来。 再者,洪秀与罗二郎的假死,可谓谋划的天衣无缝。 如果不把四娘子给带走,根本没人会怀疑这种巧合会是假的。 这种致命的破绽,绝对不会是因疏忽大意而造成。 这是罗一那杀胚摆明了故意在气他。 这件事情又荒谬又可气,而且还带了些可笑。 可就这么荒谬与可笑的事,偏偏就被他给遇到了。 这样的事情被记录,后人看了指不定要笑成什么样。 “朕做不到千古称颂的帝王,但却做到了什么鬼事情都遇到的帝王!” 止住笑声后,李隆基坐回龙椅自嘲一句后,将目光看向起居郎,“方才朕所之言,一字不许录入。 这件事情也要当做没发生过烂在肚子里,若是传扬出去便治罪于你。” 如果是十几年前的李隆基,起居郎绝对会硬刚一下。 但现在的李隆基还是算了吧,他没有罗一与安禄山那样的本事。 敢违逆一句,下场绝对好不了。 再者,这事又不是他惹出来的,让李隆基把气撒到他身上,那是傻子才做的事。 记录李隆基一言一行的起居郎没有任何废话,躬身连声称喏。 李隆基骤然间又气又笑,身子感觉有些疲乏,将身子全都靠在了龙椅上。 闭眼揉着额头沉默了一阵,才缓缓开口道:“你说罗一够聪明吗?” “回陛下,罗一若是不够聪明,这世上怕就再没聪明的了。” 高力士虽然明白李隆基在笑什么。 但这种故意触怒圣人天威的事,他也摸不准李隆基到底会做出什么样的惩治。 这个时候不是劝慰,也不是对这件事开口所言的时候。 高力士决定就事论事,只应答李隆基字面上的问题。 “是啊,你说他这么聪明,为何要做这样孩子气,甚至可以说是糊涂的事情呢。” 李隆基指了指踹翻的案几,声音再次有些发冷道:“昨日刚收了倭国攻克京都在内的半数之地,以及俘获酋首的捷报。 紧接着就出现了这样一件让人愤怒至极的事情。 说明他早就开始谋划,又一次侍功而肆无忌惮的违逆朕意。” 将揉着额头的手放下,李隆基再次起身在殿内来回踱步,“他能胆敢如此,怪不得他也怪不得旁人,只怪朕自己。 是朕对他太过宠溺,对朕对他太过放纵。 既然是朕的错,那朕就竭力弥补回来。” 停下脚步转身看向高力士,李隆基沉声继续道:“朕打算让政事堂拟旨。 新罗之事久拖不下,皆因罗一抓小失大。 撤销其征东大总管与节度使之职,勋爵从柳国公也一并降为县公。 念其这几年他为国四处奔波,又恰赶痛失夫人之痛,其他罪责可免受责罚。 在接旨后要立刻返回长安。 另,册封冲娘为寿安公主,并赐婚于他。” 李隆基再是昏聩,也还没忘了皇权不可违逆这最基本的一点。 罗一敢这样明目张胆的触犯,必须要加以惩治。 不过以罗一的出身,李隆基压根不认为罗一有谋反的意思。 罗一足够聪明,会知晓他只是一个都水监郎的后人。 无根无势能有如今的地位,都是仰仗于他李隆基的封赏。 离开了他李隆基,罗一再聪慧又能如何? 除了能赚些财帛,他什么都做不了。 再者,赚取的那些财帛没有人护着,最终是谁的都说不准。 而以罗一如今的职位,不用治多大的罪名。 只需夺职降勋,就够让罗一胆战心惊。 打了杨国忠和那么多朝堂上的大臣,会没人能恨他? 之前是一直领兵在外,又有他李隆基护着,没人们奈何他罗一。 将其招回长安,又只余一个户部尚书之职。 罗一不老老实实给他当条听话的狗,看杨国忠和那些朝臣整不整他。 另外,罗一不是心疼他那位夫人,不愿折腾而假死吗。 那就假死当真死。 正好给冲娘腾出了正妻之位。 成了真正的驸马,想要在朝堂待的安稳,就更需要看他李隆基的脸色。 看看到底谁最难受。 “就连东平郡王都不敢如此触怒陛下,您这个责罚是不是有些轻了。 另外,此事由政事堂拟旨,怕是会闹得人尽皆知。 这样会不会适得其反?” 高力士当然能看出这些旨意背后的含义,既替罗一高兴,心中又有些担忧。 如果罗一能回长安,这个责罚根本算不得什么。 只需在户部做些功绩出来,用不上几年就能坐上宰相之位。 但罗一又与河北有不浅的关系。 安禄山回范阳时,可是违背常规一路不停的赶回去。 下边郡县上了不知多少安禄山要反的疏奏。 罗一谋划的事情正巧赶在了这个节骨眼上。 高力士对其再喜欢,也不得不谨慎起来。 毕竟如果罗一真与河北搅在了一起,那这些旨意只会起反作用。 而且这事由杨国忠的政事堂插手,事情绝只会变得更糟上加糟。 迟疑了一下后,高力士不得不隐晦的将两方面都提醒了一下李隆基。 李隆基对高力士的意思听的很明白,不过 对此却不在意,十分笃定道:“禄儿与罗一确实是跋扈与骄纵了一些。 不过给他们一百个胆子他们都不敢反。 一个胡儿出身,一个连郡望出身都没有,甚至是良家子都算不上的出身,能成什么事。 何况朕他们哪个都不薄,就算是失心疯他们都不会反。 即便真敢反,不需片刻就会有下边的边军或是义士砍了他们的脑袋呈到长安。” 顿了顿,李隆基脸色一沉,冷哼一声道:“让政事堂插手也是朕有意为之。 鹰犬就该有个鹰犬的样子。 敢跟主人狂吠亮爪,就还得死命调教。 不让罗一这蛮儿吃些苦头,不遭些磨难,就体会不到朕对他有多回护。 此外,你再给他下道秘旨,俶儿家的四娘子身子骨本就弱。 稍稍出了差错,朕就拿他试问。 再让那个罗二郎与四娘子早些诞下个孩儿。 到时候好返还长安,朕还要享享五世同堂之乐!” 第614章 李隆基亲手按下引爆器 不管是大唐的勋贵还是普通百姓,对于罗一征伐取胜已经麻木了。 不过这个麻木不是漠不关心,而是就该如此或是原本就该这样的意思。 因此对于前脚刚张贴了罗一率军攻克倭国的捷报,后脚紧接着就受到朝堂夺职降勋,各地百姓全都跳脚骂了起来。 原因很简单,普通百姓们的想法很淳朴。 首先有了这样大的功勋,不说封赏也就罢了,反而还要受到责罚,这简直太过分了。 其次这布告上的措辞听着就让人不舒服。 什么不勤政务,只知征伐而不顾国之大任,什么有负皇恩愧对天下黎民等等说辞,好似罗使君犯了什么大罪一样。 征东的差事是朝堂给的,不去东边征伐难道还回到长安城里处理政事? 再者罗使君怎么就愧对黎民。 去了剑南一次,精盐与雪白一样的糖霜固然百姓吃不起。 可以往的糖霜与粗盐的价钱儿那是嗖嗖的往下掉。 还有吃茶的新法,比以往蒸茶更耐放,更好运送。 除去顶好的茶品依旧价高,其余的则是价钱同样越来越低。 有个婚丧嫁娶,咬牙从口中挤一挤,也能换些茶回来招待宾客。 辽东过来的各种皮货,尤其是熟过的羊皮,比前些年硬是低了一倍有余。 冬日里有一套暖人的皮袄,那是连被子都省了。 倭国那边听闻不缺铜料,罗使君将其攻打下来,今后纳赋纳税能不会少受柜坊盘剥?! 朝堂上那帮贵人们连罗使君一个小手指都比不得,还好意思说人家误了政事,真是太不要脸。 而杨国忠与罗一间的矛盾以及过节,早就大唐上下皆知。 百姓们自然将这些对罗一的不公认为是杨国忠使得手段。 因此始作俑者李隆基没被骂,杨国忠却是被满大唐百姓所咒骂。 对于这种情况,李隆基不但没有察觉出危机,反而沾沾自喜。 觉得他的手段十分高明,既打压了罗一,又将骂名甩给了杨国忠。 而且也因于此,对杨国忠对辽东的小动作睁只眼闭只眼没做反驳。 按李隆基的本意,夺了罗一的节度使只是暂时的,今后还是要他遥领的。 毕竟罗一对辽东各部最为了解,对各方也能起震慑作用。 但是杨国忠可不想让罗一再凭军功而重得圣眷。 正好郑昂与鱼朝恩都在辽东,且一个主政一个主军。 借着李尚客之前上书辽东只知有罗一而不知大唐皇帝的理由,将郑昂顶到了节度使的位置上。 并且在他的授意下,鱼朝恩强令王玄志下令重组后的保定军又全数放置回辽西城。 甚至还将一直归柳城所管制的汝罗守捉与半废弃的燕郡守捉强行划归到辽东管辖。 这一举动,如果不是两边的将士都算熟识,绝对会引发冲突。 而平卢边军的退让,让鱼朝恩与郑昂以为是怕了。 变得更加变本加厉,下令保定军修缮燕郡守捉城的同时,往西三十里处再筑一座守捉城。 这一做法立刻引起了平卢军,甚至是保定军的强势反弹。 汝罗守捉与燕郡守捉离柳城本就只有一百多里。 辽东把这两处强占了过去,相当于把柳城的东大门一脚给踹开。 现在整个营州境内没什么战事,这个还能忍。 可再往西三十里还筑一座守捉城,相当于辽东把拳头直接怼到柳城的脸上。 况且也没有战事,筑个毛的守捉城,针对河北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平卢节度副使吕知诲直接从平州把史思明给叫过来与之对峙。 而安禄山传过来的军令更直截了当,将平卢军军直接顶到了燕郡城之前,并且相距不到一里开始修筑军城。 保定军原本就对郑昂顶了辽东节度使的位置极其不满。 加上平卢军又是老上级,联手演了一出拳脚版的全武行后,直接退回了辽西城。 这让鱼朝恩气得直跳脚。 强行下令保定军再次前置于燕郡守捉,并且鱼朝恩要亲自领兵前往。 保定军无奈,只得派了一营的人马跟着鱼朝恩过去。 前后来回这么折腾,让这一营的保定军人马愤懑不堪。 暗中与平卢军商议过后,两边直接再次拳脚相对。 保定军趁机把鱼朝恩扔给了对面。 平卢军则是抓着这个机会拳拳都往鱼朝恩的嘴巴与腿上招呼。 不是嘴贱,不是能折腾吗。 满嘴牙与两条腿给打断,看你还怎么嘴贱怎么折腾。 将鱼朝恩打个半死后,两边再次假意手搏。 营造出平卢军军不敌保定军,不但让保定军将鱼朝恩抢了回去,还后退了二十里,避免保定军因丢失主将而受责罚。 鱼朝恩能给李隆基做贴身的内侍,怎么可能是傻子。 断定即便两边没有联合整他,也是保定军故意为之。 可苦于他来辽东的时日尚短,还没拉拢到可靠的人手。 而且就连他的亲卫只有两个小内侍。 对这一营的保定军敢怒而不敢言,只能传书朝堂与杨国忠寻求助力。 而身处东亭城军衙内的郑昂,骚操作丝毫不亚于军中的鱼朝恩。 自打罗一主政辽东,为了增加口众以及让安家辽东的百姓能够度过最初的困难期,一直都未收过赋税。 都是利用虏获以及自产酒水和靺鞨两府博彩获利而购买百姓手中的余粮填补库仓。 几年坚持不懈下,辽东如今的口众才堪堪有了起色,日子也过得稍显像些样子。 而这在郑昂的眼中,全都成了肥肉。 自认为罗一再没回到辽东的机会,对辽东百姓进行一刀切,全都征缴赋税。 并且还是有别于边地的重税。 这让原本最初过了三年免税期,按正章想要缴税的百姓都不干了。 他们的日子是过得好些了,可还欠着府衙的钱没还完。 按郑昂定的税价缴纳赋税,他们这几年算是白挨累。 府衙的钱永远都还不完不说,还要越借越多。 这让唯一愿缴税的百姓也加入了群情激愤的百姓之中,不顾冬日的寒冷聚集在东亭军衙门前。 郑昂但凡敢露脸,石头瓦块什么的物件就是一通砸过去。 如果郑昂不露面,则是齐声咒骂让其滚回去,并且要罗一回来主政。 郑昂气闷不过命人抓捕百姓,但辽东军都是从百姓中而来,怎么会真去捕人。 烧些热水送过去,让百姓们歇歇暖暖身子,随后告知人已经驱走。 待百姓们喝完了热水再接着堵门,随后辽东军再送热水暖身。 如此反复之下,郑昂明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无能为力。 与鱼朝恩的选择一样,上书辽东军民不服王法刁蛮可恨,希望朝堂让辽东与其他的地方的驻军进行调换。 而河北也同样频频飞鸽上书郑昂与鱼朝恩的胡作非为。 一时间朝堂上与长安城变得热闹非凡。 不过朝堂上的众臣与长安城义愤填膺的百姓不痛吗,全都是一边倒的谴责河北与辽东军民。 李隆基对此最初是又气又笑。 郑昂与鱼朝恩到底是蠢到什么样才能惹了这样的众怒。 打算将两人召回,换人过去和稀泥了结此事。 但朝堂上的众臣在杨国忠的指使下,却依依不饶。 堂堂一地的节度使与军中的监军,全都遭受如此对待,那是对朝堂与大唐的蔑视。 如果任其这样,其他各处有学有样,大唐将陷入混乱之中,必须严加惩治才能以儆效尤。 李隆基被弄的不厌其烦,干脆全都给交政事堂去处理。 不过李隆基不知道的是,他这一撒手,政事堂接下来的的举措彻底将河北引爆。 第615章 陛下密旨,诛杀奸相杨国忠,还罗使君公道! 进入十一月的河北,不但寒风吹得冷冽,万物与入眼之处也皆是一片凋敝景象。 不过通往范阳城的官道上,却是另一番景象。 时不时的有二三十骑不受寒冬的影响,飞快的奔向范阳城内,给凋敝的旷野带来了一丝活力。 而随着马队不停的进入范阳城,府衙的厅堂也如皇城里的政事堂一样热闹起来。 不过随着各军将领越来越多,热闹的厅堂逐渐变得安静下来。 冬日里齐聚这么多军将,每个人都嗅出了一丝异样的气息。 想要近日朝堂对河北与辽东的种种,安静的厅堂内逐渐多了一股肃杀之气。 而安禄山迟迟不出来,任由这股异样的气氛持续下去,也让一众将领心中更加笃定了心中的猜测。 直到史思明与吕知诲匆匆迈步入了厅堂后,厅堂的大门嘭的一声被关上,并且安禄山从后堂出来,才打破了堂内的平静。 “都仔细看看这个。” 安禄山目光在一众将领身上扫了扫,没有任何废话,将事先准备的伪造敇书传给了众将。 “东州节度使以及户部尚书罗一,诸位都不陌生。 他于国于民出了多大的力,可谓堂内之人尽皆知。 可就是这样一个大唐的功臣,居然被政事堂的那帮家伙说成了千古罪人一般。 并且还是在攻克了倭国,立下灭国功勋的情况下。 试问,哪一个朝堂上的忠臣能做出如此恶事? 还有咱们河北三镇,政事堂更是百般刁难与压迫。 对辽东的安排,甚至可以说将咱们北地的边军当做了敌人。 按以往,陛下绝对不会眼见着如此荒唐之事发生。 可这荒唐事偏偏就发生了。 而缘由就在诸位传阅的密旨上。 杨国忠不但把持了外朝,更是将高将军排挤到一旁,把内朝也给控制住。 陛下如今已经杨国忠这奸相所挟持,无法支持朝政。” 说到这里,安禄山用冰冷的目光再一次环视众将,将腰间的横刀摘下用力拍在案几上,“旨意你们已经都看到。 陛下让我带兵入京诛杀奸相杨国忠,还朝堂一个清明! 我已派人将各军召集于城外校场,诸位与我前往城外等待大军到来。 如果听得明白,现在就出衙赶往城外。 若是有听不明白的,可以现在提出来,某再给解释解释。” “我等听从郡王号令,诛杀奸相,还朝堂清明!” 众将回应的很干脆,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能领兵的,都不是傻子。 范阳能在他们前脚刚走,后脚就把他们所统领的大军给调拨过来,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这个时候谁敢说不明白,谁敢有异议,绝对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另外,有些将领对这封敇书,也有些拿不准到底是真是假。 朝堂对罗一的安排,确实是比较诡异。 不管倭国是不是真的被灭,至少明面上这是大功一件。 即便有所怀疑,也该至少册封个虚职,先让面子上看得过去,随后再慢慢查验。 没人不知道罗一与杨国忠的矛盾,直接夺职降勋,且立刻从倭国赶回长安。 怎么看龙椅上的那位都不该有如此决断。 更何况对罗一的种种安排,居然还以行文的方式派发到了各郡县。 让人愈发感觉这事情诡异。 而杨国忠不但插手辽东,把辽东搅的乌烟瘴气,更是明目张胆的打压河北。 也让众将有些看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毕竟但凡不缺心思的帝王,都不会眼看着这事发生。 这让一些将领不得不认为李隆基很有可能真被杨国忠所控住。 那些不信这番话的将领,要么是知道些内情,要么是唯安禄山马首是瞻。 是不是反叛他们并不关心。 只知道兵锋所指,就是大把的功勋与财帛。 如果将安禄山抬到那个位置上,他们更是将飞黄腾达。 哪一个还不得个国公,哪一个还不得个大将军之类的将职。 这些人不但答应的干脆,眼中还迸射出兴奋的目光。 安禄山见众将答应的痛快,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通过长安传回来的消息,不难判断出洪秀与罗二郎绝对没有出意外,而是罗一在使手段。 辽东军将不会成为河北的掣肘,而会如之前的预判那样成为河北一大助力。 但罗一这样选择与李隆基硬碰硬,也使辽东与河北一下陷入被动之中。 辽东有郑昂与余朝恩反复横跳,河西马眼下也只到了几千匹。 河东那边也还琢磨出个调兵后来的更好办法。 范阳与平卢两镇的其他准备也并不是太充分。 可以说方方面面都差强人意。 而经过几次将领的调整,虽说现在各军的将领都是他看好的。 但毕竟人心隔肚皮,心中到底是怎么想的,他不可能猜的透。 一旦有人不看好他的起兵而当众出言反对,势必要使本就准备不充分的大军,又要在士气上先受挫。 而且刀子以这种方式先染上血,也显得太不吉利。 好在众将不但没有人发问,更是答应的十分痛快,有些甚至看上去还显得十分激动。 没了起兵前内部先要刀枪相向之虞,起兵就算成了一半。 不过这也只是开始的第一步,只能让安禄山稍稍安心。 率领众将来到城外,待大军集结完毕。 站在校台上先是将高尚所写清君侧的檄文背诵一遍鼓舞全军将士的士气后,安禄山一把将横刀抽出刀鞘,冷声道:“出兵的缘由已经说过,再有敢异议煽动军心者,斩首诛灭三族。” 说罢,安禄山在史思明、何千年、蔡希德等范阳与平卢的将领与官员身上扫了扫。 既然辽东那边不再需要防备,史思明就不用坐镇在柳城。 平卢军更是不用再折腾回去,左右契丹人那边有辽东军看着,没什么可担忧的。 只让吕知诲回去即可,而且他与罗一还算熟识,回去后也能抓紧联络上。 琢磨到这,安禄山抬起手臂,沉声下令道:“贾循留守范阳! 吕知诲留守平卢! 高秀岩前往河东守住大同且竭力安抚河东军。 阿史那承庆与李归仁为前军。 范阳诸军为中军,史思明率平卢军为后军。 各部族勇士为奇军!” 在众将领命后,安禄山走下校台登上了一旁的车架,将横刀用力向前一挥,喝令全军启程开拔。 随后,安禄山将目光看向长安城的方向,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李隆基若是看到河北大军与他一同抵达长安,不知道有没有胆子出来看他跳的旋舞! 而骑马伴在车旁的严庄则是将目光看向了辽东的方向。 没有亲眼看到罗一表态,辽东也没人过来跟着一同举旗。 他总是隐隐感觉此次起兵太过匆忙,而且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 第616章 既然大势已定,是不是该做些大势已定的事 望了一眼身后渐行渐远的邢州城,安禄山坐回车架内,将目光看向了矮几上的舆图。 大军所过州郡无不开城迎接,甚至是连望风而逃者都没有。 从起兵之日起,只过去短短的六天,大军的先锋已经洺州。 照这样下去,后日就能拿下相州与卫州,直抵大河。 接下来只要过河攻克武牢关踹开洛阳的东大门,洛阳就将是他的囊中之物。 抬起手指在舆图上洛阳的位置点了点,安禄山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河北各州县的响应,可见唐庭真是气数已尽。 中原之地的百姓比河北过得还要困苦,大军过河之后,各州县百的反应相比河北,只会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要大军能够顺利渡河,拿下洛阳将并非难事。 若是唐庭那位还在华清宫里泡汤池,甚至一口气能攻下潼关。 而潼关一旦得手,长安将再无险可守。 一月的光景,将这天地改番模样,怕是也只有他能做到。 拿起舆图端详了两眼,又瞄了瞄下边河东与朔方的舆图,安禄山十分自负的笑了笑,扭头看向坐在角落正在整理各地名册的高尚,“现在唐庭还没个应对,咱们今年或许要在长安过元日了。” “使君之才,非常人能及。”放下手中的名册,高尚朝安禄山感慨万千的继续道:“一切如使君所料,大军所过无不纷纷响应,即便不能在长安过元日,在洛阳肯定是可以的。” 高尚比严庄混的要好不是没有原因的。 清楚的知道安禄山说出这话其实就是在等着让人夸。 不过高尚的回话也并非全是在奉承,而是真心有些佩服安禄山的决断。 之前谋划起兵的路线其实有两条,一条是现今的直接南下到大河,随后向西攻克洛阳,再攻向关中。 另外一条,也是其他几人更倾向的路线是先兵发云中。 毕竟安禄山经营河东日子尚短,不能实际控制河东。 而河东的位置极其重要,是河北的西大门,先将云中彻底控制住,河北将更加安稳。 云中原本就掌控在河北手中,大军可以轻松顺山中谷地前去落脚。 随后大军兵分三路,一路先向北跨山进入河套之地,用以牵制朔方军。 其余大军一路向南猛攻太原府。 拿下太原府,就相当于将整个河东控制在手中。 不但克地,还能将河东军真正握在手里。 随后大军顺汾水继续南下。 攻克汾州、晋州后直抵绛州。 到达这里后,大军开始兵分两路,西路为偏师,沿当年大唐开国皇帝李渊起兵时的路线,向西进攻关中。 牵制关中的禁军以及从河西过来驰援的西军。 向东则由安禄山率领军中精锐跨过条山东侧,出炽关到达孟津。 从孟津渡河后,大军直接攻速洛阳。 可以说这个路线既稳妥,又能先期出其不意的克服很多难以攻克的重要节点。 不过这个路线也不是没有弊端。 首先就是从云中到太原看似有大片谷地,实际上那只是与两旁的崇山峻岭相比。 范阳的边军与河东的边军不同,是以骑兵为主,擅长打大规模的快速突进与迂回的战法。 到了处处都是高山与关口的河东之地,就只能以短碰长。 步卒若是克地慢了些,很容易与唐庭陷入长期的关口争夺之中。 一旦陷入这种僵持,对于河北来说并不划算。 以往河东军大部分的米粮都要靠河北来供应。 打成对峙,对于河北大军的辎重来说,有些太过为难。 长期下去,河北只有范阳与太原两地能够产粮。 而唐庭产粮之地就多了,单靠江淮一地就能耗死河北。 不过起兵本就是突然发难,唐庭内里又糜烂不堪。 即便些这条路线关口众多,只要速度够快,依旧最为稳妥的路线。 毕竟中原地区虽然没有县地可守,但是人多粮多。 一城又一城的攻克下去,想想都头疼。 别说是长安,就连洛阳都不知道什么能攻到。 但是安禄山却老早就否决这条路线,必须要克复河北,继而南下攻克洛阳。 这在高尚看来是极其危险的选择。 不过事实却证明安禄山的眼光确实比他们要强,决断的非常正确。 短短的六天的时间,阿史那承庆的先锋已经到了洺州不说。 偏军所到之处,河北各州郡纷纷开城响应。 大军所控之地已经达到了一十六州。 这个数目已经将河北全境都握在手中无异。 而这些州郡掌控在手中,可不是简单的拓地。 这意味着有更多的粮,更多的有人可用。 完全可以将大河作为分界线,与唐庭长期对峙下去。 就算是河东的兵马下山攻过来,河北骑军也可以快速回去驰援,让河东过来的兵马有来无回。 而且就眼下这种状况,中原之地恐怕比河北各州郡强不到哪去。 攻克河南与洛阳将不是什么难事。 一旦将这两地掌握在手中。 与唐庭的形势将会发生逆转。 断掉江淮往关中的漕运,关中之地就将饿肚子。 再持续发动猛攻,就算有潼关这道天险,唐军也坚持不了多久。 就算按最坏的打算去想,唐庭反应比预想的要快。 河东军重新整军的速度够快,直扑老家范阳。 可短短的几天时间,河南与洛阳不可能有什么充分的准备。 最终还是会形成一个各打各的这种局面。 唐庭不是打范阳,切了大军的退路? 可大军卡住大河与运河,一样断了关中与河东的辎重。 看看最后到底谁能熬过谁,谁比谁先扛不住。 不过这也只是想像中最坏的局面。 河北还有最重要的一大助力没有登场。 罗一敢将夫人与家弟假期脱身,又顺带拐走了广平郡王家的四娘子。 很明显是没给李隆基一点颜面,更是铁了心的要与唐庭作对。 待罗一回到辽东整军而出,河北将多出十万大军。 令其一路向西,走原来制定的路线,唐庭将彻底无力回天。 因此即便此刻还没拿下洛阳,大局却已经定下。 高尚不但佩服安禄山的坚持,也与安禄山一样的乐观。 安禄山听了高尚的奉承,心中十分受用,不过这话还是没说到他的心坎里。 捻了捻胡须,沉吟了一下,安禄山笑吟吟道:“我儿虽然还未联系上,不过今日才十一月十五,还有一个半月才到元日。 四十多天的功夫,怎么也能联系上我儿。 辽东军一旦出关,再有百姓纷纷呼应,天下大势便以定。 长安暂时能不能攻克,都无关紧要。 既然大势已定,是不是该做些大势已定的事。” 高尚先是一愣,随后脸色猛然一喜,“还是使君,不,还是陛下想的周全。 尽早登上帝位,对局势也愈发有利。 臣这就抓紧定制攻克洛阳后陛下登基的事宜。” 闻言,安禄山满意的哈哈一笑,摆摆手道:“现在喊的还有些早,待到了洛阳后再喊不迟。” 顿了顿,安禄山指了指矮几,“给我儿传信言明。 我登位后,将册封他为辽东郡王,兼御史大夫。” 第617章 反其道而行之的李隆基 看着手中太原府与受降城传来的急报,李隆基的手先是颤抖了一下,脸色也变得铁青。 太原尹杨光翙被安禄山麾下的何千年骗走劫持。 范阳镇的边军也向西开始活动,意味着之前杨国忠所言并未构陷。 安禄山是真的反了。 这让李隆基心中格外愤怒的同时,还格外的伤心。 谁能反,他安禄山都不该反。 能给的不能给的,都给了。 在赏赐与礼遇上,更是已经超过了太子。 安禄山怎么还不知足? 这个胡儿实在太愧对他的信任,更是将全盘的布局给打乱。 再想到之前与高力士信誓旦旦说安禄山不会反的那些说辞,李隆基也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安禄山当真可恨,更是该死! 可身为帝王,李隆基知道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乱。 他一乱了一点分寸,下边就会乱成一团,乱成一片。 闭上眼睛竭力放松了一阵,李隆基将两封急报放在案几上,命内侍将候在殿外的大臣们宣了进来。 “安禄山已反,并且已经有了几日。 诸卿应该心中都有了些计较。 如何应对河北的叛乱,都说一说心中所谋吧。” 听了李隆基的话,杨国忠脸上居然一副他早猜对了的神色率先开口道:“臣早就知道安禄山这个胡儿必反。” 得意洋洋的抢先说了一句,杨国忠才反应过来,这会儿问的是该如何应对。 偷瞄了一眼李隆基的神色,见眼中目光果然冷冽,杨国忠心中打了个哆嗦。 他根本就没琢磨什么应对的法子,可若是不赶紧说个子午卯酉出来,他一定会被记恨。 而臣子被皇帝所记恨,能有好都是怪事。 脑中飞速运转了一阵,根本捋顺不出一个头绪来。 可再拖下去,恐怕就会有别人接住话茬。 杨国忠只好咬牙硬着头皮道:“臣认为应对的法子简单的很。 安禄山胡儿出身,真想反的恐怕只有他一个。 想必其他河北诸将诸官并不是真心顺从,只不过是被胁迫了而已。 再者陛下为百千年来少有的明睿之君。 说是堪比尧舜都不为过。 不管是军还是民,除非是疯了才会跟一个胡儿真心去作乱。 更不会出现罗尚书所说的什么无兵可派,无兵可挡。 即便真如此,辽东可是随时能组起十万大军。 不用河东与朔方出手,只清辽东一地就能平复这场叛乱。 不过以臣料想,这也只是最坏的打算。 很有可能再等上几日,便会有人传首入都。” 杨国忠越说越顺,到了最后干脆借机坑起了罗一。 既然安禄山能反,那谁又能保证罗一没那个心思。 况且之前刚刚发生了罗一至亲全都出了意外的巧合。 这时候提起罗一,绝对会引起李隆基的猜忌。 不用几日,罗一恐怕连户部尚书之职都保不住。 即便不会引起猜忌,也不用担心坑不死罗一。 罗一不是能打吗? 辽东又紧靠河北,平叛自然该由他罗一去。 河北边军可不是各蛮部可比。 两边打得越热闹越狠,对他才最有利。 与河北败了,罗一逃不脱被治罪。 与河北胜了,罗一更是逃不脱功高震主,下场同样不妙。 不过杨国忠觉得后者可能性并不太大。 河北可不光是打了清君侧的旗号,还有为罗一讨回公道的说辞。 如果这样李隆基都还能信任罗一,杨国忠决定今后绝对绕着罗一走。 李隆基对安禄山的愤怒,其中有很多一部分是因为在众臣面前落了颜面。 心中所想其实一直都是杨国忠说的那样。 他还是那个大唐英明神武的皇帝。 天下人依旧效忠他,会前仆后继的去找安禄山割下其头颅。 不过这话由他说出来,在眼下并不合适。 杨国忠说出来效果就要好上许多,既显得他英明,又能安稳人心。 这让李隆基十分受用,对杨国忠最先的不满自然也烟消云散。 不过当杨国忠提起罗一,李隆基刚有些笑意的脸上立刻变得阴沉。 安禄山的反叛,虽然李隆基不算太在意,可其实在不经意间已经埋下了对武将不信任的种子。 再回过头来想想之前罗一将夫人与弟弟假死脱身的谋划。 李隆基认为根本就不是什么胡闹,而是早有预谋。 毕竟连最信任的安禄山都能反,又有谁能保证罗一没有这个意思。 而且除了前两日从扬州传来罗一送了不少倭国虏获的传信,便只有之前破开倭国京都时传回的一封行文。 不但传信少,还只能是他联军朝堂,而朝堂没法联络上他。 前后照此来看,罗一很有可能已经与安禄山走到了一起。 之所以辽东没跟着安禄山一起出兵,一来是郑昂与鱼朝恩起了些作用。 其次就是以罗一聪慧与鸡贼,不可能这么早就冒头。 辽东胜兵十万,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自然要待价而沽。 思虑到这,李隆基重重的冷哼一声,“拟旨昭告天下。 辽东既为大唐东之屏障,又为河北之督察。 河北能起兵作乱,辽东干系重大,甚至堪称首过。 罗一虽以卸任节度使之职,但辽东一直由其治理。 出了如此大过,他难辞其咎! 即刻革除其一切官职与勋职,贬其为庶民! 寿安公主的赐婚,也将作罢。” 这道旨意,高兴的杨国忠差点蹦起来。 成了庶民的罗一,将任他随意拿捏。 除非不回长安,只要敢在长安露面,之前的那些屈辱将连本带利的全都还回去。 而殿内其他几个重臣,原本就对李隆基的乐观比较忧心。 现在秘境不是二十年前,还有多少真正能忠心李隆基的并不好说。 当听闻对罗一的旨意后,几人心中更是阵阵发凉。 辽东那边闹成这样,明面上看着是郑昂与鱼朝恩胡乱治理惹出来的。 其实还不是因为辽东下边的人都听罗一的。 这个时候辽东没跟着河北起哄架秧子,已经难能可贵。 最该做的是赶紧把辽东安抚好,不要将其推到河北那边。 没想到李隆基会反其道而行之。 不但将罗一一撸到底,还要将冲娘这个最后维系的纽带给斩断。 难道就不怕罗一一怒之下跟着安禄山反了? 十万辽东边军可以说皆是骑军,光是想想都麻人。 更何况单是安禄山一个都够让人头疼的。 再把罗一搅进来,朝堂这边还怎么打? 就不看看各边军哪个不承罗一的情? 不看看罗一说跨海灭倭国,就嘁哩喀嚓的说到做到,哪个将领对上他心里不发怵? 哪怕是辽东真有反意,可不是还没有动作,能拖一天是一天才对。 这道旨意简直就差写明了罗一是反贼。 罗一就算是没想反都得反。 第618章 挨了叛军一记耳光的李隆基 冬夜里的华清宫,即便廊道悬挂了满满的灯火,却显得依旧有些清冷。 骊山黑漆漆的轮廓上,覆盖了一层如白霜一样的积雪。 银色月光照耀下,将清冷与华清宫连成了一片。 急匆匆行走于廊道上的高力士,虽然披着厚厚的貂皮大氅,却好似受到这片清冷的影响,身体止不住的有些发颤。 “陛下睡下了吗?” 走到飞霜殿门前,与守门内侍询问了一句,想了想不等内侍应声,高力士一把推开殿门走了进去。 看到顶替鱼朝恩的贴身内侍赵全候在殿内,高力士挥手道:“不用虚礼,快去寝殿禀告陛下有河北的急信。” “可是有那胡儿身死的消息了?” 出了边军反叛这样的事,李隆基就算心再大,也不可能一点不在意。 加之年岁大了觉轻,即便是已经到了半夜也没什么困意。 一边摩挲着搂在怀里,并且已睡着的杨玉环的脸颊,一边琢磨着平息河北边军叛乱后,该由谁去镇守北境。 甚至连安禄山兵败未死被俘后,当面如何痛骂的说辞都连带着琢磨了。 听到前殿的响动,李隆基知道是有人来了。 这个时候来人,肯定是有关河北叛乱边军的事。 估计是如之前预料的那样,边军内部自己已经拨乱反正。 加之能入殿的不是杨国忠就是高力士,李隆基没等内侍通禀,便下了床榻自己披了袍子迈步走向前殿。 恰巧听到高力士的安排,还未踏入前殿,李隆基便笑吟吟的询问了一句。 当入殿看到高力士的脸色不对,李隆基脸上的笑意稍稍一滞。 坐到龙椅之上,指着下方的椅凳示意高力士坐下,李隆基缓声道:“可是叛军那边有了坏消息?” 高力士缓缓点点头,随后走到龙椅前,将两封密信递了过去,“这是都水监传来的密报,请陛下过目。” 李隆基打开密报看了几眼,脸色猛的大变,飞快的将内容全部看完后怒斥道:“ 贾循被安贼留在范阳,吕知诲被留在柳城,为何不起兵断安贼退路。 还有颜氏兄弟二人,更是可恨至极。 颜真卿居然听安贼照令,领三千五百静塞军去守大河。 颜杲卿更是无耻,竟然领命防守常山。 他与李钦一前一后守在井陉是想干什么?! 是在防备朝堂平叛的大军? 该死,全都该死! 叛军无一忠义,河北二十四郡也尽是贪生怕死之辈!” 事情的走向不但出乎了李隆基的预料,也抽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安禄山反叛已经过去十天,河北叛军中不但没一个站出来为他尽忠的。 河北二十四郡更是悉数投了安贼。 那可是整整二十四郡! 每年花那么多钱养的团结兵比猪还不如吗? 而拿下二十郡之地,叛军只动用了区区几万人。 使得其余十万河北边军,可以从容的南下直奔大河! 一旦贼军过了大河,不但洛阳岌岌可危,还会波及到关中。 这让李隆基不但颜面无光,彻底没了之前想当然的心思,也开始真正着急起来。 痛骂几句后,竭力平复心中的愤怒,李隆基从龙椅上起身,来回踱了几步恨声道:“叛军来势过于迅猛,已经危及到关中。 政事堂那边你给传信了吗?那边可又有应对眼下局势的谋划?” 高力士苦笑道:“初九安贼起兵,到了十四咱们才知道消息。 而反叛事关重大,一旦做出应对,调兵征民可谓惊天动地。 没有摸清贼军具体动向与所谋之地,没法做出布置。 一旦胡乱做出应对,事情将更加棘手。 因此这些日子老臣与政事堂一直都在打探叛军的动向。 老臣从皇宫出来时,已经给政事堂抄录了一份密报。 那边应该也正在想对策。” 李隆基虽然明白真不能怪政事堂不作为,可短短十日叛军就已经要直抵大河,还是让他十分不满。 “叛军如此咄咄逼人,政事堂居然还要现想对策。 打探消息的手段,更是还赶不上都水监半分。 召集他们议事,怕是还没你我寻思的通透!” 痛斥了两句政事堂,李隆基重新坐回龙椅,看向高力士道:“你我君臣都是知兵事,更全都领过兵。 叛军一旦渡河,江淮与关中的水道将被切断。 不尽快拦住叛军,于我大为不利。 你觉得当下该如何抵挡叛军。” “老臣能想到的,只能是就地招募新兵,先拖住叛军。 再从河西,陇右,以及朔方,抽调边军回来。 而想要拖住战力极高的叛军,所募之兵必然少不得。 且募兵的花销,也要高于以往。 恐怕这些财帛,需要内库帮着分担分担。” 高力士在来时的路上就已经开始想对策。 但思来想去,都没个最好的办法。 各地实在是无兵可调,各郡县团结兵的数目只是纸上的数目而已,全都是空额。 十中有二三是实事都要烧高香,根本指望不上。 能调动的只有驻守在长安的禁军。 可大唐对外征战几十年,又在各边地立了方镇。 不但大唐军中的精锐都在各边地方镇,还因开销问题彻底放弃对禁军的操练与武备。 飞骑、弓广骑以及其他几军空有五万数目,常年不经战事,已经完全沦为仪仗。 可以说战力不是低,而是非常低。 光指望这五万人马抵御如狼似虎的叛军,会败的要多惨有多惨。 能够依靠或是能抵住边军的也只能是边军。 而最方便调动也是最能打的,其实就是辽东的边军。 可李隆基显然已经不信任罗一。 而且罗一做得事,也确实让人不得不怀疑。 辽东那边的边军就算能调动也不敢调。 那些只认罗一的蛮兵能不跟着河北一起闹起来,消停留在辽东就算是对大唐立功了。 朝堂能够指望的只有河西,陇右,以及朔方这三镇的边军。 而边军之所以称为边军,就是因为身担沉重的守边重任。 其中朔方还好一些,突厥人倒下后,回纥人与大唐关系不错,边地不那么紧张。 但河西与陇右面对的却是韧性极强,也是大唐最难缠的对手,蕃人。 这两镇留下驻守必须的兵力,最终三镇可调的兵力最多只有十万。 不然叛军还没打掉,就要承受蕃人又打上门来的腹背受敌的被动局面。 而抽调这十万边军,上嘴气一碰下嘴皮说的轻巧。 可实际上琐碎的事情极多,时间上根本来不及。 首先各镇要确定派哪些兵留下驻防,哪些兵过来平叛。 定夺下来后,又要准备辎重急行至长安。 到了长安集结整顿后,再奔赴战场抵抗叛军。 没有一个月的功夫,根本做不完这些。 可以河北骑军的战力,这一个月的功夫,足够打下潼关,甚至直抵长安城下。 想要守住关中,就必须在驰援的边军赶来之前,在中原之地尽量迟滞叛军。 可就算是主防,也需要有兵才行。 这样问题就又回到了起点。 如果有兵可用,也不至于抽调边军回来。 唯一可行,或者说可试的办法,就是招募大量新兵。 用性命硬生生往里填,来挡住叛军过河,拖到西军驰援。 第619章 李隆基的排兵布阵 涉及到帝位稳不稳,李隆基难得恢复到了二十年前的睿智。 高力士的这个对策与他不谋而合,并且他想的更深更远。 “此时非寻常之际,募兵所耗全由内库来出。 但必须要快,洛阳与河南一旦无法把控,关中势必要陷入苦战。” 低垂下眼眸,李隆基轻轻敲了几下龙椅,对高力士摇摇头道:“也要做好河南拖不住叛军的准备。 陷入苦战后,不能任由叛军来攻,一定要做出反击。 一来用以牵制贼军,二来也要安一安天下人的心。 朔方那边,朕不打算抽调兵力回来。 命其与河东军出敌后侧,来对叛军进行反击。 前守后击之下,尽快将叛军的势头打压下去。 从而光复陷落的河南之地,保证江淮的米粮财帛可以运往关中。” 起身再次来回踱了几步,李隆基率先往殿外走去,“朕可不是椅上天子。 既然安贼敢叛,那就让他知晓知晓朕的马上功夫。 与朕回皇宫,路上边走边商议。” 高力士虽然对局势不那么乐观,但李隆基这番话却让他仿佛看到了几十年前那个英明睿智的李隆基。 快步跟上去后,高力士声音隐隐透着激动道:“老臣还武得动长槊,愿为陛下先锋。” 李隆基摆摆手,出了殿门让内侍牵马过来,翻身上马后,沉声道:“先不说这些后话。 既然要朔方军出动,安思顺就要回京。 户部尚书不是空了出来,朕打算把这个位置给他。 空出来的朔方节度使,你觉得由谁接手为好。 朕眼下能想到的,只有高仙芝与哥舒翰。 不过有更重要的地方需要他们,并不想让他们去朔方。” 高力士明白李隆基是打算让这两人去河南,翻身上马磕了磕马腹,边走边沉吟道:“范阳兵同样精悍。 统领朔方军的将领最好是熟悉朔方军之人。 老臣觉得朔方右厢马兵使,九原太守郭子仪既对朔方军所熟知,在军中的威望也比较高。 由他来接任朔方节度使比较合适。” 李隆基微微颔首,琢磨了一下道:“他确实比较合适。 到皇宫后,就下一道夺情的旨意,让他尽快回到朔方。 带兵走北侧以最近之路直取云中,先行打掉叛军西伸之手。” 目光望了望北侧黑漆漆的夜空,李隆基继续道:“太原尹现在也空着。 让王承业过去任太原尹,程千里过去为副且为潞州太守。 王承业率领河东军直扑恒州,将叛军一分为二。 程千里就地募兵固守潞州,以防叛军西进。” 对西线做出反击进行安排后,李隆基将目光挪到皇宫的方向,重重的叹息一声。 之前只顾下边相互钳制,除了韦见素还有些真才华,政事堂被杨国忠安排了一堆的废物。 根本无法指望着这些酒囊饭袋能谋划出什么良策。 彻底放弃对政事堂的幻想,李隆基在脑海里将可能能用的名单过了一遍后,沉声继续道:“明日一早就在各坊张贴募兵布告。 但凡应募者,全都记入名册。 务必在最短的时间内招募不低十万之数的大军。 以荣王为元帅,高仙芝为副元帅。 兵满后迅速东进,一部驻守险要关隘,一部阻滞叛军。” 待高力士点头示意已经全都记下,李隆基沉默了一阵,道:“增设河南节度使, 张介然前去镇守陈留,务必阻将叛军阻挡在河南。 河西和陇右各地军镇,除军城守捉必守之军。 其余军卒在接到旨意起,二十日内必须赶到长安。” 说到这,李隆基眉头皱了皱,对高力士询问道:“朕御驾亲征,亲守洛阳你觉得可否。 朔方与河东双箭齐发,再由朕坐镇洛阳,拖上叛军三两月该不是难事吧。” 高力士点点头,“陛下若是亲征,各军士气必然发增,于阻碍叛军大为有利。 就算事不可为,也可退守潼关。 有此天险,叛军…” 高力士话还未说完,一名内侍突然狂奔了过来,“启禀陛下,封使君在城外求见。” “封常清回来了?”听闻内侍的禀告,李隆基脸上顿时一喜,“快将人请过来。” 李隆基与高力士边走边说,离着望京门已经不算远。 没过一会儿,封常清就被传令内侍给引了过来。 “臣,叩见陛下!深夜来扰陛下安眠,还望陛下恕罪。” “快起来,大冷天还做这些虚礼作甚。”李隆基下马将封常清拉起,边走向不远处的一座大殿边询问道:“是路上得知北地之变,连夜赶回来的?” 封常清嘴角勾了勾,微微一笑道:“臣知晓陛下定然会忧心忡忡,固不敢有半分停歇,立刻前来候命。” “封卿真乃朕之忠臣。”夸赞了一句,李隆基将都水监的密报让人拿给封常清,又将之前与高力士所做的安排讲述一遍,问道:“卿觉得朕如此安排如何。” “陛下英明,所做谋划周全且细致。” 奉承了一句后,封常清对李隆基一抱拳,十分自负道:“叛逆势头凶猛,皆因天下太平已久。 各地官民皆不知兵,故而人人害怕逆贼。 不过事有逆顺,势有奇变。 只要稍稍挫败一次叛军,不但叛军会有所忌惮,还会大奋人心。 此消彼长之下,平叛指日可待。 臣请命与陛下一同前往洛阳。 陛下只需看臣开府库招,募勇士即可。 给些许时日拨马渡河,定取贼首来献。” 封常清的自负并不是不将河北边军放在眼里。 而是叛军南下只有十万之数,且不占地利与人和。 只要打胜一场,叛军必当士气低迷。 况且叛军后方空虚,河东与朔方两镇兵马将从容东进直取范阳。 叛军再无后路,必将不攻自破。 因此封常清没怎么仔细思虑就夸下了海口。 李隆基闻言甚是欣喜,封常清在西境也是长胜不败的将领。 有他此言,情势将定当如此。 拉着封常清的手拍了拍,李隆基笑吟吟道:“有封卿前往洛阳,朕定可安心。” 封常清也不是个拖沓性子,脸色一正道:“兵贵神速。 长安离洛阳也有些路途,臣便不多陪陛下,这就赶过去。” “好,好,好,封卿果然心有大义。” 这时候时间紧迫,李隆基没跟封常清客套,夸赞了一句后,扭头看向高力士,“派人与封卿一同去政事堂。 并且让政事堂连夜拟旨。 不但将先前所议下旨,封卿也命为范阳、平卢两地节度使,以及洛阳募兵使。” 高力士对封常清这个时候能够回京复命也很高兴。 但李隆基与其所谈,以及所下之令,没一句有关辽东。 他不提辽东,是到现在还没罗一的音讯,即便倾向于辽东军不动为好,也不敢胡乱提议。 但李隆基自始至终也不提辽东,这就有些过分与不妥。 不管辽东那边到底怎么个打算,至少要有个话过去。 哪怕是让封常清一同接任了辽东节度使也好。 总比这边自己先将辽东当做外人,甚至是叛军来看待要强的多。 待仔细交代传令内侍一遍拟旨内容,并且目送其领着封常清离开。 高力士看了看乐呵呵的李隆基,咬咬牙道:“陛下,辽东那边是不是也该安抚一下。” 而听高力士提前辽东,李隆基的脸色瞬间变得再次阴沉,“朕没下令让郑昂与鱼朝恩彻底清查辽东各军,还不算安抚? 况且他们要的安抚,朕也不想给更不愿给。 真这样做了,恰恰就坐实了安贼为罗一讨回公道这半个起兵缘由。 另外,朕也不信罗一真能在辽东一手遮天。 更不信河北叛军多了他,就能真让让大唐亡了国。 即便他没反意,朕也不信没他统兵,大唐就打不掉河北的叛军!” 第620章 咱们家不亏欠任何人 都里镇的冬日,比起东亭要暖和不少。海风打在脸上并不是让人感觉那么刺痛。 而且早间的景致,与夏日相比也别有一番滋味。 一夜的低温,使临近海滩的海水逐渐冻结。 薄薄一层白色无瑕的海冰,仿佛是沿着海岸线画上去的一道线条。 脚下的黑土,海岸线上的白冰,远处海面上的蔚蓝,组成三色的醉人画卷。 这让来到都里镇将近一个月的洪秀倍感新奇,晃了晃挎着罗一的胳膊道:“你乘海船回来时,海上都结了冰吗? 我来这里这么久都没注意到大海结冰居然会这样美。 而且这里的海冰看着比梁水上的河冰还要干净。 唯一可惜的就是只能在早间看到,日头升高以后,就化掉看不到了。” “听闻有人说一孕傻三年,没想到还是真的。”看了看洪秀凸起肚子,罗一摇头笑道:“海上若全是冰,我回来时乘的就不会是海船,而是爬犁。” 洪秀不以为意的笑了笑,“若是夫君总能这样陪着,傻上三十年我也愿意。” 将洪秀披着的大氅紧了紧,罗一抬手刮了一下洪秀的琼鼻,“不用拿话试探我。 这次急忙赶回来,就是陪你生娃的。你肚里的孩儿不出来,我绝对不会走。” “不用拿话安慰我。”学着罗一的语气回了一句,洪秀眼睛一翻,“说的要多假有多假。” 停下脚步,再次晃了晃挎在一起的胳膊,洪秀脸色一正,“河北如你所说,终究是反了。 趁着眼下各州各郡的百姓还没怎么遭难,你该忙什么就忙什么。 我这里你不用担心,哪个女子不是要遭一遍这样的罪。” “你比你那本家的贵妃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若你是皇后,肯定是一个受天下百姓爱戴与敬仰的皇后。” 估算了一下活动的距离,罗一挎着洪秀转身往回边走边继续道:“你现在该琢磨的是每日要稍稍活动活动,不要总躺在床榻上。 到日子的时候也能轻松些,少遭些罪。 心思更是要琢磨些喜人的事情,不然孩儿的性子天生就会老气横秋。” “就你这说辞,接连收到两道降罪的旨意,你一点都不冤。”轻轻抚了抚凸起的肚子,洪秀噗嗤一笑,“你就是老气横秋的性子,孩儿随了你,那不是应该的?” 不得罗一答话,洪秀脸色再次一正,“还两个月左右才到正日子。 你之前为河北准备那么多,总不能真的日日围着我转。” 闻言,罗一停下脚步,松开洪秀的胳膊转身望向海面,“我确实准备了很多,不过全被你义父一封上书给毁了。 短时间内非要做些什么,只能至多拿下营州。 再往西,暂时无能为力,而且就算能继续西进南下,也会适得其反。” 安禄山闹起来,是在罗一的预料之中。 但没预料到安胖子起兵的理由,居然有半个是为他讨回公道。 这特么要多坑有多坑,要多恶心有多恶心。 更没料到的是,余承泽给小二郎脱身的行动,居然还来了个买一送一。 把广平郡王家的四娘子也给拐回来了。 这明摆着告诉李隆基,事情都是他搞出来的。 前后两道旨意的变化,也能看出李隆基心态的转变。 他现在无论做什么,在朝堂眼中都是图谋不轨。 另外叛军的速度也实在够快,刚刚到了十一月的月底,已经推到了黄河边上。 他现在出兵追都追不上。 而且还要先拿下范阳才能南下追过去。 重炮几乎都留在了膏药国,火药的存量更是见底。 范阳被称作边地可不是白叫的。 除了州城县城以外,大大小小的军城与卫星城多不胜数。 辽东军大多都是骑军,没有火药的加持,以常规手段攻城拿下范阳,估计长安城都被安禄山破开了。 再加上李隆基觉得他依然很行,先让他挨几个大嘴巴再说。 这样才能让他知道辽东是不是能够可有可无。 他罗一是不是能跟个夜壶一样,想用就用,不想用就可以扔到犄角旮旯。 其次,辽东军压在辽东不动,也会如同悬在河北与朝堂头上的利刃。 两边心里都没底之下,就放不开手脚拼死一搏,最初肯定打得会比较克制。 方方面面的因素下,最初的半年内罗一都不打算出兵。 不过这半年也并不是干等。 从筑紫一同带回来的十几万斤铜料要铸造成火炮。 火药更是要在半年内,能制作多少就制作多少。 半年后河北边军与驰援过来的西军应该打出了真火气。 如果没有足够的震慑,很难让两边停手。 洪秀见罗一真没有打算回军中的意思,走过去再次挎住了罗一,“我不懂兵事,更不懂国事。 你当做闲聊就好,有你陪在身旁我心里其实欢喜的紧。” 顿了顿,洪秀目光望向远处宽广无边的海面,略微有些担忧道:“虽说义父上书这事让你之前的准备都成了无用之功。 可这都是于公而言,私下的情谊还是未有改变。 他身处河北之地,又没传回只言片语,总归是有些让人担心。” 罗一摇摇头,“他用不着咱们来担心,这胖子鸡贼的很。 他没有炮,也没有火药,只有五千保定军。 在辽东这边没动的情况下,他肯定不会冒然动手。 就算动手,也会等着河北边军过了大河,趁后方空虚之时再动手。” 顿了顿,罗一叹息一声,道:“今后不要再说什么情谊了。 在他决定上书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将这份情谊丢在了脚下。 我不是什么君子更不是什么圣人。 打了我左脸,再主动把右脚凑过去的事,我不会干。 而且他最对不起的不是我,而是将来在战火中丧生的那些边军与百姓。” 扭头看向洪秀,罗一脸色复杂的继续道:“其实他最好的宿命就是战死在沙场。 遂了他忠君报国的愿,也能让我眼不见心不烦。 不然日后若是有一天相见的话,我真怕我忍不住会一刀亲手劈过去。” 看到洪秀脸上的惊愕,罗一继续解释道:“那些战死的精锐边军,足够打到大食国。 白白死在内斗之中,已经不是能用可惜两字来形容的。” “唉,你们郎君间的事,真让人说不好。” 洪秀扭头看了看身后的院落道。 罗一知道洪秀看向院落是什么意思,不满的哼了一声道:“算卦的让你劝的?” 洪秀摇摇头,“义兄被看的那样紧,哪能过来说服我。 只是看着与你情谊最深的人都要离开,心里说上是什么滋味。” 罗一抬手摸了摸洪秀的脸颊,“并不是多数人的意见一样,就意味着他们就是对的。 大唐能够内乱,是从根子上出了问题。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话他们早就丢到了一旁。 这些人高高在上的太久了,已经认为对底层百姓无休止的收刮与收割是天经地义之事。 人,一旦对世间万物与沧桑没了怜悯与敬畏之心,就会受到反噬。 不论是谁,也不管这人的名声有多大,都不是无辜的。 李尚客不无辜,李泌同样也不无辜。” 转身再次望向逐渐起了波涛的海面,罗一沉声道:“我虽然同样不无辜,但却是唯一为这世间缝缝补补的人。 咱们家不亏欠任何人,反而是他们亏欠咱们。” 第621章 为的当然是少死些人 “笨手笨脚的,去边上等着吃去。”将李泌从炕桌上撵走,罗一拿起擀面杖边擀皮边说道:“上车扁食下车没面,乘船也是一样,待会儿你尽量多吃些。” 看到李泌顺势躺在炕上,并且将双手枕在脑后,并且半合起了眼眸,罗一撇撇嘴,“怎么着,看这架势还不愿意走了?” 李泌抬眼看了看罗一,十分无语道:“倭国你自己去的,我也是被你从镇东岛接回来的。 辽东没法出兵更是跟我没关系,你心里再有气也撒不到我头上吧。” “你好意思说跟你没关系?”快速擀了几个饺子皮丢给小二郎,罗一放下擀面杖对着李泌愤愤道:“你当初把李胖子给说教好,能会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李泌砸吧砸吧嘴,“行吧,你愿怎么说就怎么说,都是我的错。” “话说的虽假,可你当初早点有这样的心思,也不至于到今天这个地步。” 看到洪秀跟着四娘子进来,罗一给李泌使了个不要乱说的眼神,笑眯眯道:“你们两个在后院等着吃就好了,还跑过来干啥。” 四娘子对罗一与炕上的李泌行了个福礼,“儿怎么说也是个小娘。 总不能一手不伸,全让使君与李先生劳身。 再怎么不擅烹饪,杂事总该要做一做的。” 罗一对四娘子的不做作与明事理非常满意,将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有你这话就够了。 快上炕陪你嫂子暖和去,包扁食这活有我和二郎就行。” 抬手指了指炕桌上的几个馅盆,罗一笑眯眯的继续道:“准备了好几样馅料,不但有你爱吃的牛肉馅和韭菜鸡蛋馅,还有你从来没吃过的酸菜馅。” 见二郎已经将先前擀好的皮马上就要包没,罗一拿起擀面杖继续边擀皮边对四娘子道:“你身子骨弱,一来是之前吃食做的不行。 二来是你们家常年被压的喘不过气来。 成天提心吊胆的都阴沉着心思,什么样的好人都受不了。 今后这里就是你的家,只管安心待着。 不出两月就给你将养的白白胖胖。 缺什么或是想要什么直接与二郎提,他有钱着呢。 他不给,你也不用生气,咱自个去取。 东亭府里他的那院落不光偏房与地窖里装着财帛。 寝屋前边的空地上,不用管是哪,只管往下挖就成,保准能挖出财帛来。” “大哥,我与四娘子若是成亲,我才是一家之主。”二郎不满的看了眼罗一,“到什么时候肯定都是短不了她的,您用不着全都给抖落出来。” 四娘子捂着嘴咯咯一阵娇笑,“二郎说的没错,况且这里的物件不比长安城差,不缺什么的。” “看看人家四娘子多大气。”目光斜了一眼小二郎,罗一装作不满道:“男主外女主内,把账目清清楚楚的交给人家又有什么不对,该花钱的时候还能不给是怎么着。” 见小二郎还想说什么,李泌先开口道:“你最好是别再吭声。 他现在可不是以兄长的身份与你说话。 再犟嘴,他是真能下手抽你。” 小二郎叹了口气,“行吧,我都习惯了。 这五年来,不管我错没错,只要提起长兄如父,就都是我的错。” “啧啧,这把你委屈的,成家了都是这样。”将目光再次投向四娘子,罗一一昂头道:“他敢不听你的或是敢欺负你,只管与我说,看我怎么收拾他。” 一路跟着小二郎奔波,到了辽东后洪秀与罗一对她又出自真心的宠溺。 四娘子不再担忧会不会被害了性命,加之性格本就飒爽不做作。 听了罗一话,四娘子抿嘴一笑,“使君这话说的太早。 况且二郎也不是小气之人,定不会欺负我,更不会负了我。” 闻言,罗一哈哈一笑,“二郎真是个有福气的。 今后有你伴他,我可就能省心了。” 将加紧擀出的饺子皮放到二郎那边,罗一对四娘子似笑非笑的继续道:“你是个聪慧的,该能看出我与夫人是什么心思。 说话不用那么试探与小心翼翼。 我与圣人间的事,不会牵连到你们。 况且圣人只是下旨不让冲娘许可了我,可没说你与二郎的婚事也作罢。 你只管给圣人,给你祖父和阿耶写信询问。 待他们给了你准信,你与二郎再成婚。 省着名不正言不顺,你心里落了疙瘩。” 听了罗一的话,李泌目光闪动了几下,坐起身子对二郎道:“看你那坐不住的样子,带着四娘子去外面玩耍吧。 待会儿扁食好了,派人去喊你们。” 小二郎有些发懵的看向李泌,见其连连使眼色,只能拍了拍手上的面粉,起身对四娘子招招手,晕头晕脑的向外走去。 “这一步又阴差阳错的走了回来。”望着小二郎与四娘子离开的背影,李泌对罗一挑挑眉,“你这心思使的不错,借着四娘子之事,我回到长安也能与圣人斡旋斡旋。” 罗一斜了一眼李泌,手下没停继续擀皮道:“以为我是在故意逢迎四娘子? 可你觉得公主在我这值钱吗? 没什么阴差阳错,也没什么心思使的不错。 我对四娘子就是公婆对儿媳很满意的心思。” 李泌卡巴卡巴眼睛,摇摇头,“不管你是嘴硬,还是真没这个心思。 这都是与圣人修复关系的最好时机。 再说句大不敬的,有四娘子这层关系在,今后太子登位后对你也不会有那么大的隔阂。” 捋了捋胡须,李泌用力点点头,“反正你也去不了长安,这事交给我,用不着你操心。” 罗一对李泌呲牙笑了笑,“你高兴的有点早。 不过你执意这样做,我也不拦着你。 不管是不是在徒劳,都算还我在辽东的饭钱了。” 说罢,罗一朝着炕柜努努嘴,对洪秀道:“把我第一次写的文章拿来给他看看。” “文章?”李泌听得一头雾水,看着罗一道:“你书都没怎么看过,这就写文章了?” 罗一撇撇嘴,“写文章跟读书多少有关系吗?” “这种话也就你能说的出来。”从洪秀手中接过纸张扫了几眼,李泌脸色变得错愕不已,“你管这叫文章?” 将纸张上的内容连着仔仔细细看了两遍,李泌将纸张用力拍在了炕上,脸色难看的对罗一摇头道:“这个我肯定是不会给你带回去。 朝堂上看了,势必会看做反叛的狡辩之辞。 并且今后就连太子都容不下你。” 罗一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道:“圣人我都不当回事了,你认为我还会在意太子如何看我吗? 让你先看看这个,是帮着挑挑有没有语句上的错误,可不是让你带回给朝堂。 我会安排余承泽将这封告书张贴在各州各县。” 李泌气道:“明明有转机,你为何非要把路再次给走死? 你也与安禄山一样,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河北陷落之快,可是当初就预料到的。 待西军过来…” 说到这,李泌猛得将后边的话给收了回去。 因为他想到了火炮与手雷。 脸色来回长叹了几下,李泌沉声道:“你既不出兵跟着河北一起反,又要发一份这样的告书到底是为了什么?” 罗一将目光看向洪秀,“听到了吧,刚才我与你说的有错吗? 他在意的不是鲜活的人命,而是狗屁的正朔朝堂。 寒门之上,没一人是无辜的!” 将目光挪到李泌身上,罗一将擀面杖用力往炕桌上一拍,“你问为什么? 为的当然是少死些人! 我不发这份通告,百姓不知道要多死上多少!” 李泌先是一愣,随后脸色再次来回变换,最后定格在了颓然。 沉默了半晌,李泌喟然长叹道:“被王玄志果然还是骂的轻了。 我之心胸不及你半数,对百姓的这份仁心,更是不及万一。 把安禄山的传信给我,不管这份通告管用不管用,回去我都会竭力为你斡旋。” 第622章 陈留失守 刚刚进入腊月,冬日里的太阳就像是半熄了的火炉一样。 散发出的残存热量,瞬间就被冰冷的大地所吞噬,再没法如以往那样暖人。 原本就因即将面对河北铁骑而瑟瑟发抖的河南军民,更增了一抹寒意。 不过透骨的寒意并未持续多久。 原因很简单,腊月初二这天的一早,河北铁骑渡过了河南军民唯一守卫家园的倚仗,大河。 而能够阻挡叛军十天左右的大河天堑,突然间再无法发挥作用的原因更简单。 论冬日里作战,河北边军言二,便无人敢言第一。 掌握冬日气候的特点,那是各军最基本的技能。 这十天能够安安静静的立在北岸,叛军就是在等气温变得再低一些。 老天爷很给面子,腊月初一气温就骤然变低。 叛军立刻将准备好的草木与破船扔进河中阻塞河道。 河水流动变慢,只是一夜间便结了厚厚一层冰。 大河从一道天堑直接变为了通向河南的通途。 几十甚至上百年都未打过仗的滑州军民,根本就没想到这一点。 加之率先渡河的都是善于使用空心圆阵的各部部族骑军。 散开的阵型,让人看着感觉哪哪都是贼军,跟不计其数一样。 靠河不远的滑州灵昌守军直接被吓破了胆,根本没有什么像样的抵抗。 安禄山率领其余大军刚刚过河,灵昌就已经全都被叛军掌控。 看到刚刚过河就有如此大胜,安禄山乐的合不拢嘴。 与预想的虽然有所偏差,灵昌并不如河北各州那样打开城门来迎接。 可唐军的战力实在是太低,听率领曳落河的孙孝哲所言,拿下灵昌无一勇士战死,甚至是都没人负伤。 半天功夫拿下一郡之地,还连个折损都没有,安禄山怎么能不高兴。 为了弥补回来等待的那十天,安禄山没有任何犹豫,大手一挥马不停蹄的继续向南攻打陈留。 陈留是李隆基布置阻碍叛军的第一道重点防线,也是守卫洛阳的第一道门户。 张介然领命后自然不敢怠慢,立刻启程日夜赶往陈留。 到了陈留的这几日,一边巩固城防,一边招募新军。 打算利用大河阻挡叛军的这段时间,尽快把汴州布置的如铜墙铁壁般,好让叛军知晓知晓他的厉害。 但是他万万没想到的是,新兵刚刚招募了两万左右,就收到叛军已经过河,并且灵昌陷落的消息。 这让张介然心中阵阵发凉的同时,也有些麻爪。 陈留距离灵昌才一百多里,这点路程对叛军来说,一天一夜的功夫就能赶到。 而且他接到消息时,已经离灵昌陷落过去了一天。 如果叛军马不停蹄的过来,意味着给他准备的时间只有几个时辰。 而这么短的时间,从汴州其他各处调兵都来不及。 越是思虑,张介然心中越是发苦。 他现在能选择的,只有两条路。 一是死战到底,身死报国。 二是降了河北叛军。 而他是朝中三品的武人,家眷都在长安。 且昨日刚刚在城内张贴了安庆宗在长安斩首示众以震慑胆小怕死之辈的布告。 他敢选后者,家中老小绝对会被屠戮一空。 张介然只能喟然长叹一声,与新军一同登上城头,准备与叛军死战。 不过叛军来的速度再次出乎了张介然的预料。 刚刚安排好各营新军的布防位置,守城的大石与滚木等器械还没来得及全都搬上城头,叛军的身影就出现在了城下。 招募的新军在前几日还都是些农夫或是混迹市井的泼皮,连军中的号令都还没背全。 加上城下叛军清一色骑着战马,黑漆漆的甲胄泛着冰冷的寒光,吓得一个个全都手脚无力。 不但不知道听号令,手中的弓弩更是随意且无力的射出。 城下的河北叛军见状,全都嘲讽的哈哈大笑或是怪叫,肆无忌惮的用骑弓与城墙上的新军对射。 “使君,照这样打,根本守不住城,再想想办法吧。” 陈留太守郭纳见城头上的新军不但打不到叛军,反而纷纷被叛军射中,浑身一片冰凉。 新军现在还能站在城头上,那是吓得腿软忘记了逃跑。 再这样下去,不用叛军再打,就自行乱起来。 而等到那个时候,跑又跑不过叛军,溃败之下死得只会更惨。 到时候就算投降,杀的起性的叛军恐怕根本收不住手。 不如早些收兵乞降,不但能保全性命,还能立下些许的功勋,将官职给保住。 隐晦的将这个想法与张介然说了出来。 这种状况下,要么与叛军硬抗到底,要么开门投降。 哪还有其他的办法可想,张介然自然明白郭纳的意思。 “某吃的是大唐俸禄,做的是大唐的官! 除了死战叛军以报君恩,没有其他可选! 你若是再有这样的心思,某第一个斩你!” 听了张介然的怒斥,郭纳连忙摆手,“使君误会,我虽为太守,却不知兵事。 见到军卒纷纷倒下,心疼又惊骇,固才有此问。” 张介然其实很想将郭纳押下,但此刻情况岌岌可危。 且稍微有些战力的军卒又都是郭纳的郡兵,不敢贸然做什么举措。 只能对郭纳缓和脸色道:“是某误会了郭太守,现在新军只是初战有些慌乱而已。 待叛军没有攻城器械,久攻而无法登城,自然士气大震。 不过城上器械不足,劳烦郭太守加紧带人运送到城上。” 郭纳连忙一拱手,“使君放心,打仗某不行,这些活计还是能做的来。 某这就下去召集城中百姓,将器械运送上来。” 说罢,郭纳转身快步下了城墙。 不过郭纳并未去召集百姓,也未去内城的库仓,而是脸色阴沉的来到了北城门下。 张介然要死战是因为有家眷在长安。 可他的家眷可全在陈留城内,凭什么就要他全家都陪葬在这里。 想到这,郭纳再不犹豫,对着熟识的郡兵下令道:“先保全性命为主,立刻打开城门迎接大军去城!” 郡兵虽然比新军稍稍强了那么一些,可面对叛军同样胆寒。 心中早都有了降意,现在有太守发话,自然是高兴的紧。 扔掉手中的兵刃,立刻将堵在城门前的杂物移开将城门打开。 城外的叛军看到城门打开,自然明白是什么意思,打着呼哨蜂拥而至。 城头上的张介然见到此状又惊又怒。 对郭纳破口大骂了两句,见身旁的军卒都用复杂的目光看向他,张介然颓然跌坐在了地上。 第623章 辽东末民罗一,敬国君,及告知同胞与边军书。 半个时辰不到便吓的陈留唐守军开城投降,让安禄山的心情比跨过大河时还要好。 拿下陈留不但一脚踹开了洛阳东部的一道大门,整个河南道也将任大军予取予求。 而着重把守的陈留尚且拿的如此容易,缺兵少将的其他各州,将更如探囊取物般容易。 大军在陈留休整两日,随后向西再拿下荥阳,再一鼓作气再攻破武牢关,洛阳就算是装进自己口袋之中。 愈发有利的局势,让安禄山高兴之下,表现的十分和蔼可亲。 进城的一路,不停的与出城跪伏于地的降卒挥手示意。 对郭纳更是谈笑风生,且还许诺了河南尹的官职。 不过他的车驾刚一入城,先领军入城检查城内状况的崔乾佑便迎向了车驾。 将一份略旧以及一份看上去好似刚刚张贴上去的两份布告递给了高尚。 高尚将两份看过之后,脸色猛得大变,并且身子都哆嗦了起来。 安禄山自然能看出高尚的不对,挥手让车驾停下,开口询问道:“布告上写了什么,让你如此失魂落魄。” “使,使君。”高尚目光不敢看向安禄山,低着头犹豫了一阵,咬牙道:“使君节哀,大郎君在长安城被害了性命。” “啊!” 听了高尚所言,安禄山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立刻发出一声悲呼。 “大郎有何错!为何要杀大郎!” 泪如雨下的安禄山怒吼了一句后,先是看了看列在道路两旁的百姓,又转身看向了城外的降兵,“他们都该死,都要为大郎陪葬! 传令下去,陈留贼兵与城内之人,一个不留全都悉数斩杀! 张介然那杀胚,更要凌迟处死!” 安禄山固然愤怒至极。 但下这道命令,却并不是失去了理智而做出的决定。 李隆基杀安庆宗,除了泄愤以外,还有震慑各地的意思。 如果不做出对等的震慑还回去,总是对谁都笑眯眯的,对接下来的攻城略地将极为不利。 要让各地军民知晓他安禄山同样能杀人,甚至更加狠厉才行。 “使君且慢!”高尚手里还拿着一份要命的布告,顾不得安禄山的悲愤,赶忙开口相劝。 安禄山知道高尚不会在这个时候无缘无故的阻拦,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寒声道:“崔军使给了你两份布告。 你拦着不让为大郎报仇,可是与另一份有关? 上边到底写了什么,赶紧一并讲出来,不要磨磨蹭蹭的。” 高尚低下头,犹犹豫豫道:“是辽东,那边发的檄文。” 安禄山眉头猛得一皱,“辽东?可是我儿所发?快说上边都写了什么!” 高尚难看的脸色,让安禄山意识到了些什么,想了想连忙再次道:“不管写的什么,一字不落的念给我。” 高尚拿着布告,几次想张嘴读出来,喉咙却如同堵了一块大石,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安禄山见状,气得一推身旁的李猪儿,“你也识字,你过去读。” 高尚见有人替他读,忙不迭的将布告递给了李猪儿。 李猪儿平日里没少挨安禄山的打,虽然知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却只能硬着头皮拿着布告大声读道:“辽东末民罗一,敬国君,及告知同胞与边军书。 辽东末民罗一,起身于微末草莽。 因得圣人赏识,而一朝被国人所知,享尽盛名。 为不负圣人恩宠,投军五余载,不敢片刻停歇。 除却平日殚精竭虑为军为民创利命之法,于战阵更是不敢松懈。 先创极东蛮族,后救北地边军于危难。 舍命率二千辽东边军冲阵契丹贼,大败贼首阻午可汗与复叛奚人十万之军! 使北地诸部,几年不敢与唐妄动兵戈。 其后,入京复命之际,临危受命于国之南疆! 一年间,以初入军门如农夫之军,一扫之前颓势,杀出大唐雷霆之威! 一战克南贼五万之数,使贼万不还一。 南贼惶恐,再无胆犯我大唐之国边,且恭还先军将士骸骨。 使先军之英灵得以告慰,侥幸不愧武人之名。 然,南疆之危,蕃人胜于南贼。 末民,仍不敢有丝毫倦怠。 克南贼两日后,亲率剑南各部蛮兵万余之数,于嶲州群山中大败蕃人六万精锐之军。 倚仗上下皆用命,此战无一蕃兵逃脱。 忧心于蕃国地大人稠,非往常部族可比,且丢失南地也未全境光复。 不敢半分自喜与骄满。 即刻派将遣兵复我大唐失地,重据险隘关口。 奈何兵过泸水,当复我姚州失地之际,朝堂突有小人作祟。 末民不但尽受龌龊之迫,更不得不饮恨作罢,痛失宝贵复地良机。 还朝后,怒不可遏之下,以硬拳教授宵小为人之道虽有常理,却有违臣礼。 承蒙圣人眷顾,不与辽东末民计较。 恕失礼之罪,反家静养心性。 期间,因常经战阵,又日夜思虑。 至心身具损,归乡途中便陷于重病之中。 突闻东境各国有变,为报君恩,愿舍命不敢有误国事。 而东境之危,部族为先。 安新罗当先破契丹贼,以固国边无恙。 先于大鲜卑山败八部贼人三万有余。 其后于大漠再败契丹贼首可汗五万之贼,且当场毙贼酋性命。 赖两战大捷之喜,体魄渐丰,病体无恙。 安内以毕,立刻起兵攘外。 危新罗者,倭人首之。 破倭既安新罗。 而破倭又以直捣倭国为上。 纵茫茫无尽大泽天威难测,亦不敢有半分退缩。 先行查敌之际突遇风暴,得上天眷顾侥幸得活。 又因祸得福,先复我大唐澹罗之地。 后,几经磨难终克倭国之地,更擒其伪皇。 倭地中原先民见我大唐天军,更是涕泪横流。 不受倭人压迫之下,更将倭地也海外道入我大唐之地。 正是一鼓作气全复倭地,创我大唐辉煌盛世之时。 朝中宵小再次作祟,迫使辽东末民,不得不弃天之幸事而返还。 乘海初落故土,不料先惊闻国中噩耗,后受圣上厌恶之旨。 末民心头百转千回,悲切难平。 悲切之因,无关圣上厌恶,只恨辽东末民再无法解君之忧。 跪领旨意,敬安圣上之时,愈发感念圣人于辽东末民之恩。 此家国存亡之际,怎能如此愚情。 末民虽为不佞,却不得已也要行一次违逆之罪。 所言过往种种,更不为邀功,只为天下知辽东末民于大唐之忠心。 待末民召集仁人志士加以操练复大唐靖平后,必当领罪受罚。 日后若有叛我大唐之意,辽东末民天下人人得而诛之! 书写此书之时,末民已归入辽东几日。 日夜思虑,断定北地边军作乱首因乃尽受蛊惑欺蒙。 其次朝堂宵小于北地不公已久,边军皆出于民。 气怒之下,难免做出昏事。 解此二因,天下可平。 言至于此,末民以北地边军曾经袍泽之身, 敬告叛军将士,及早悬崖勒马。 圣上之宏量必不会追究受蛊惑之罪。 若执迷不悟,再无回路可走。 另,末民以原辽东节度使与大唐边军一老卒之名,警告诸将士。 胆敢趁乱蹂躏、抢夺及乱杀百姓者,待末民整民为军后,定将犯者杀无赦! 一伍为恶者,斩一伍! 一队为恶者,斩一队! 一营为恶者,斩一营! 一军为恶者,斩一军! 此告为誓,决不食言!” 第624章 告书产生的各方反应 告书不单单是出现在陈留城内。 而是河北、河南、关中,三地所有的郡城县城,都被张贴了告书。 因此对告书内容难以置信的安禄山其实并不孤单。 但凡看过布告的,没有一个人还能保持心绪平静的。 不过这只是大致的方向一致,论具体的心情,因身份不同而差别巨大。 最为激动或者说是高兴的,自然是最底层的百姓。 他们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这份告书背后深层次的原因。 他们只知道以往称颂的小罗使君,并没有因为圣人对他的不公而消沉。 更是为了大唐,为了他们这些最为苦命的人而公然违抗圣意,竭尽所能的保全他们。 斩一伍,斩一队,斩一营,乃至斩一军。 这几句言语之中字字透着浓烈的杀意与冷意。 但对于他们这些最没本事,稍稍有些状况就只能坐以待毙的普通百姓来说,却字字让人安心,也字字温暖人心。 而朝堂上传下来的敇令,不是强拉男丁加入募兵就是硬征杂税。 冷冰冰没个人味不说,只敢对他们这些最普通的百姓耍威风。 那些个平日里被称作这个名将,那个战神的将领,更是没一个敢如小罗使君这样直接无比霸气的对叛军喊话。 别说是要了性命,就连劫掠祸害他们这些百姓都不行。 这话听着就让人提气,这才是心里真装着百姓之人该说的话。 至于小罗使君这霸气的喊话能不能做到,百姓们丝毫不怀疑。 不怀疑的原因不是告书最先列出的那些过往功勋。 是不管在军中还是在军外,这位小罗使君做出堪称奇迹的事情简直不要太多。 而且从来就没有能难住这位小罗使君的事情,是天上神仙一般的人物。 另外,也是最重要的,小罗使君说话从不食言。 叛军若是不听劝告,小罗使君一定说到做到,会替他们报仇。 虽说最终还是丢了性命,可摊上反叛争夺天下这种事。 能有人记挂着他们这些普通百姓已经是难能可贵。 因此各地的百姓聚在告书前听了识字之人的宣读,怎么能不激动,怎么能不高兴。 甚至有些百姓激动到一边痛哭流涕,一边含糊不清的喊着朝堂为何对小罗使君如此不公。 尤其是关中那些被罗一送回出征南诏而殒命的先军骸骨的家眷。 更是对着布告先跪在地上邦邦磕了头,随后汇聚到一起浩浩荡荡奔向长安城,要去找李隆基讨要个说法。 与百姓们相比,底层的官吏或是读书人,则是少了些激动,多了些复杂的心绪。 他们既觉得罗一用这种违反律令甚至是大逆不道的做法应对叛军不对,又打心里生出一股敬佩。 这样烈的手段,不是谁敢用。 而且如果真能影响到叛军,他们同样是受益之人。 因此这部分人难以置信过后,心中就一直处于拧巴与纠结之中。 与百姓们心情截然相反,甚至是心中满是担忧的则是知晓一些内幕的朝堂上的大臣或是一些叛军将领。 甚至有些人更是气得暴跳如雷。 其中最甚者,并不是久久陷入惊愕之中的安禄山,也不是其他的叛军将领,更不是杨国忠,而是李隆基。 “嘭!” “哗啦!” “哗啦啦!” “他以他是谁?救苦救难的道祖还是菩萨?!” “他眼里哪还有大唐!哪还有朕!” “说不是在邀功,却字字在邀功!” “字里行间更是直言为叛军开脱,甚至是与叛军所想根本无异!” 一脚踢开一个茶盏的碎片,李隆基将手里拿着的告书对高力士一晃,愤怒的继续道:“还有这警告,可有言明叛军二字? 这个蛮儿分明是连朕,连大唐的军卒都在警告!” 将告书猛得扔在地上,李隆基先在上面连跺了脚,随后气得浑身颤抖道:“这个蛮儿更是牙尖嘴利,说是恶人先告状都不为过。 他怎么不说说朕为何要贬他! 他怎么不说说辽东军到底有多少兵力! 他怎么不说说辽东军到底听谁的! 还召集仁人志士,呸! 他就是在待价而沽! 他就是想分疆裂土,于辽东自立为王! 更可恨的是他不但有不臣之心,心思还极为恶毒! 如此胡言,将朕,将朝堂置于何地! 气煞朕,真是气煞朕!” 哼哧哼哧,喘了几口粗气,李隆基涨红着脸抬手一指政事堂的方向,“派人去拟旨,将这蛮儿的所做所为宣告天下! 让天下人看看到底是朕对不起这蛮儿,还是这蛮儿对不起朕!” “陛下息怒,更莫要冲动。” 高力士示意身后的内侍将殿内打扫干净,将李隆基扶回了龙椅,“现在叛军势头强劲,罗一此举固然可恨,却也既能安民心,又能扰乱叛军军心。 这时候与其打嘴仗,下边只会觉得陛下与朝堂心胸狭窄。” “朕用的着他用这样的龌龊且不臣的法子?”瞥了一眼高力士,李隆基气哼哼道:“按你这么说,朕还得给他官复原职?甚至还要大加封赏?” 高力士摇摇头,“陛下用不用,那小子也已经把布告发下来了。 生气与恼怒没有半分用处。 依老臣来看,其实这也算不得坏事。 能够发如此告书,算是彻底与河北叛军所割裂。 而且他将自己捧得越高,越是再无染指除辽东外之地的可能。” 闻言,李隆基眼眸微微一缩。 高力士说的确实有些道理,不过却也只是有些道理。 舆论对于普通来说没什么用,但对有野心之人来说,舆论比手中的刀子还要管用。 而且通过叛军凶猛的势头,李隆基也品出了些滋味。 他已经不似二十年前那样备受百姓拥戴,甚至可以说是有些失了民心。 这对于一个帝王而言,是极其危险的。 如果对这份告书置之不理,百姓只会对他误解越来越深,对罗一则是愈发尊崇。 另外,相较于皇位,誓言屁都算不上。 更何况有些时候,很多事情根本身不由己。 想到这,李隆基对高力士摆摆手,“你想的不对。 将前因后果张贴出去,再派人暗中给受蒙蔽的百姓仔细讲解。 对此事置之不理,就不会是功高震主之事,罗一将成为第二个安禄山。 另外,罗一不是口口声声说忠于朕,忠于大唐吗? 在哪练兵不是练,下诏让他回长安。 让天下人仔细看看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嘴脸。” 高力士简直无奈到崩溃。 他是真想不通李隆基为何要死揪着罗一不放。 通过这份告书,完全可以把罗一给捧到想叛都叛不了的地步。 而且罗一此时的态度,对河北也起到极大的震慑作用。 刀悬在头上随时会落下,进攻的势头势必会减弱。 在天下人面前掰扯那些旁枝末节,以及逼迫罗一回来。 这简直又是在把辽东军往河北那边推。 李隆基看出高力士还有劝的意思,起身抢先道:“不用想着再劝,就按朕的吩咐去做。” 第625章 安禄山的反应与高尚的劝说 安禄山回过神后,与李隆基的心思截然相反。 他对布告的内容没有愤怒,只有发自内心的难过与恐惧。 自小生长在柳城,又于范阳起家,他太知道辽东各部有多难对付。 尤其是对阵契丹各部,他是连蒙带骗,外加麾下竭力卖命才堪堪维持这么多年。 这样难缠且棘手的对手,罗一动辄就是几万几万的打杀,跟切瓜砍菜一样容易。 而且罗一在战前根本就没什么准备。 好似是抽些空,顺便去办了一件十分简单的事情一样。 更要命的是,罗一不但谋略超人,更是敢打敢拼敢舍命。 土护水那场大战,到现在他都记忆犹新。 两千人马就敢对几万契丹与奚人冲阵。 现在罗一手握十万辽东军,得多少人马能抵得住他的攻击。 河北之地随时都能落入罗一之手。 眼下的优势不但荡然无存,还发生了逆转。 别说是问鼎天下,他所率领的十五万大军,很有可能成了无根之木。 于私情上,他也是真心喜爱罗一。 只要罗一能够出兵助他,除了皇位不能给,其他的没什么是不能给的。 可结果罗一却选择与他决裂。 这让刚经历丧子之痛的安禄山,更为伤心难过。 回过神后,只感一阵浑身无力,安禄山跌坐在了车架上。 “噫嘻,我儿不与我同心,这可如何是好。”扶住车架的栏杆,安禄山看向高尚,有气无力道:“都是你们撺掇的,如今不但不能创立大业,恐怕连范阳都回不去,甚至是性命都不保。” 高尚虽然对罗一的选择心中也不好受。 但身为谋士,这个时候万万不能慌乱。 趁着安禄山愣神之际,高尚脑中飞快的转动,琢磨着罗一发这份告书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而安禄山这番话,不但打断了高尚的思虑,更让他大吃一惊。 他万万没想到安禄山居然对辽东惧怕成这样,只是一封告书就失了方寸。 “使君慎言!” 低声提醒了一句,高尚从马上跳下,快速爬上车架与李猪儿一起扶着安禄山进了车厢。 随后高上将那份告书从李猪儿的手中拿过放在案几上开口道:“使君莫要慌张。 罗一算不得跟咱们不是一条心。 张贴这个,无非就是在待价而沽。 而且这份告书与其说是写给咱们,不如说是写给朝堂。” 安禄山无力的摆摆手,“都到这这般田地,你就不要安慰我了,想想怎么保命才是要紧。” 高尚轻轻拍了拍告书,摇头道:“不是在安慰使君。 首先,辽东军只听罗一一人之言,郑昂与鱼朝恩根本调动不了大军。 而罗一手握十万劲卒却选择按兵不动,就颇为耐人寻味。 其次,这告书上所言反叛的缘由,与咱们清君侧之名相同,矛头直指杨国忠。 可见他是认可咱们这次起兵的。 最后,罗一的警告更是让人瞎想。 他可没有写明是针对咱们,而是写的胆敢趁乱的诸将士。 这就意味着,不管是咱们,还是对面的唐军。 他有看不惯的地方,都要插上一手。 以我的理解,这既是罗一爱惜百姓,也是在待价而沽。 最终谁给的价更高,他将倒向谁。” 顿了顿,高尚捋捋胡须,继续道:“其实仔细想想,这未必是件坏事。 辽东到底是什么心思,总归是摸清了,咱们心中悬着的石头算是落了地。 另外,这告书可是随意哪个就能发的? 这无疑是在抽长安那位的脸面。 而且也更显得朝堂冷漠与无能。 话再说回来,即便罗一最终选择跟了朝堂,咱们也没什么可怕的。 乱山之中尚且能存蟊贼。 咱们十几二十万的大军,又哪里去不得,又哪里待不得。” 高尚的这番说辞,让安禄山眼中恢复了些神采。 低头琢磨了一阵,愈发觉得高尚说的有理。 他手握重兵没什么可怕的,最不济就是落草为寇。 寻个高山密林,甚至是掉头奔向漠北,谁又能拿他有什么办法。 况且只要大军的速度够快,拿下洛阳后有了正朔的身份。 将辽东直接划为属国,就不信罗一能拒绝,还能跟着唐庭走。 想到这,安禄山揉了揉有些肿胀的双眼,看向高尚道:“先生所言有理,是某乱了方寸。” 让李猪儿扶着他起来,安禄山面色阴沉继续道:“给我儿个颜面,城中百姓不动。 但是陈留的军将依旧一个不留,不让人看看滚滚落地的头颅。 会被以为我等的刀子不够锋利。” 高尚这次没有再劝说。 大郎君在长安被杀,这边却不做些回应,不但没人会惧怕,底下的将士也会心寒。 安禄山见高尚没出言反对,迈步走出了车厢环视一周,最后将目光落在了孙孝哲的身上,“百姓可活,军将难饶。陈留唐军全部斩杀,以儆效尤!” 顿了顿,安禄山又将目光看向崔乾佑,“传令大军暂停歇息,继续向西顺汴河直扑荥阳!” 想要让罗一一直按兵不动,自己这边就得先争气些才行。 尽管他与大军连夜奔波已经有些疲累,安禄山还是决定继续向西推进。 陈留与荥阳同样只有一百多里,一日一夜间奔袭过去绰绰有余。 只要拿下荥阳,洛阳的门户便只剩下武牢关。 而奔袭荥阳的结果,也没让安禄山失望。 大军于第二日午间赶到荥阳城下,只是列好阵列刚刚擂响鼓声。 荥阳城上的守军就被吓得两腿发软,甚至有不少军卒直接从城上掉了下来。 安禄山见状没有任何犹豫,攻城器械都没有打造,直接下令麾下抗长梯附蚁猛攻。 荥阳城的守军与陈留一样,都是新招募的军卒。 先前只是看了河北边军肃然的阵列就吓得士气全无。 看到无边无际的悍勇边军狂攻而来,阵脚更是大乱,纷纷跑下城墙四处躲藏。 不到半个时辰,荥阳就落入了安禄山的手中。 荥阳太守崔无诐也被生擒活捉。 不过先前劝降崔无诐并未得到理会,安禄山也很果断的没什么废话,直接一刀给送走。 而荥阳城距离武牢关又只有不到四十里。 安禄山沉思了片刻,下令一部分人马留守荥阳后,马不停蹄的继续率军向西。 打算一鼓作气拿下武牢关,以便尽快攻向洛阳。 第626章 封常清的应对 “大夫!大夫!汜水方向引燃了四炬烽烟!” 正在帐内盘算着往偃师与津口安置多少兵力合适的的封常清,被突然进帐的传令兵所言惊得不轻。 一把推开传令兵快步迈步帐外望向东边,看到远处的天空上果然出现四道烟柱,封常清既吃惊又气得咬牙切齿。 吃惊的是叛军的行动居然如此迅速,恨得是张介然空有武人名头,十足的废物一个。 短短几天的功夫,不但让叛军过了大河,还将陈留给丢掉,直接威胁到了汜水。 之前的布置不但将全部被打乱,也让他变得极为被动。 他才从洛阳招募了六万军卒才刚到河阳没几日。 刚刚在河阳做了巩固,还没来得及对武牢关进行仔细的布置。 可武牢关是洛阳最后的一道门户,一旦守不住,洛阳将变得岌岌可危,他又不可能弃之不顾。 脑中飞快的衡量一阵,封常清最终决定放弃在河阳的布置,率领大军极速增援武牢关。 叛军一路势如破竹,如果再不遏制叛军的气势,情况将更加危急。 而与叛军对阵,武牢关会是一个绝佳之处。 即便野战不敌叛军,也有城关可守。 考虑到荥阳或许已经陷落,而荥阳相较于河阳距离武牢关又要近一些。 封常清将军中不管是驮马还是驴子全都拉出来,下令两千人乘上去一路不停的赶往武牢关增援。 他则率领全军放下车弩等重型军械紧随其后。 从白日的午间行军至深夜,总算是赶在叛军攻城前到了武牢关。 不顾连夜赶路的疲惫,登上城头看了看周遭的地势,封常清长长舒了一口气。 城关不远的北侧就是汜水河,南面则是莽莽群山。 大军尤其是骑军想要通往洛阳,就只能从城关穿城而过。 当从守关将领那里得知叛军其实在傍晚时就显露了踪迹,不过却并未急着攻城。 封常清心中暗自称幸的同时,对叛军也生出一股轻视。 叛军的韧性与谋略也不过如此。 如此险要之地居然没有加紧攻一次城来试探守城兵力的虚实。 真不知道叛军这种谋略是如何在一月的功夫攻到了这里。 想到这里,封常清抬头望了望开始逐渐隐没的星斗,下令大军立刻烹制饭食,天鸣后出城列阵迎战叛军。 东方的天际刚刚出现一抹鱼肚白时,还在营帐里熟睡的安禄山,突然被李猪儿给叫醒。 这让身心俱疲的安禄山十分不满,刚想顺手找样东西抽打李猪儿,突然隐约听到远处有鼓声传来。 “不是特意交代过营中今日不用敲响晨鼓,各部只需按时值更便好,怎么还有人在敲鼓。” “回郡王,有唐军出城关在列阵,是他们敲的鼓。”李猪儿连忙应了一声,手里拿着安禄山的袍子询问道:“郡王要不要穿衣出去看看。” 安禄山猛得坐了起来,“这还用问,赶紧给我穿衣穿甲。” 昨日仔细看过城关与旁边的地势,安禄山衡量了半晌最终还是放弃了立刻攻城的想法。 武牢关是筑在两山之间,左右陡峭的山体就是天然的城墙。 省了两面筑墙之功,自然将精力放在东西两侧的城墙修筑上。 因此武牢关的城墙要比陈留与荥阳高出至少两丈。 守城的唐军数目看着不似太多,但比起之动不动就降的看上去精神不少。 在守军不慌不乱之下,没有撞车与楼车等大型攻城军械,武牢关根本打不下来。 加之大军间连着将近三日不停的行军,就算士气再高也抵不住赶路的疲惫。 安禄山就是心里再急,也只能选择稳扎稳打。 没想到睡了一觉,守关的唐军居然主动出城野战,这简直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到的天大好事。 让李猪儿急匆匆的帮着穿好衣物与甲胄,安禄山马上出了大帐,快步走向营门。 当看到城关前唐军已经列好了兵力大概在两万只数的阵列,并且帅旗上写着的是封字,安禄山忍不住高声笑了起来。 踏上望车眯眼向唐军阵后看了看,安禄山低头看向已经聚过来的不少将领,嘿嘿笑道:“有如此险地不用,居然出城要与咱们野战。 甚至是城关的城门还未关闭,封常清真是徒有虚名,真不知道他在西军是怎么混到使君之位的。” 收了脸上的笑容,安禄山面色一正,大声下令道:“此时是破关良机,万万不能错过。 阿史那承庆你领兵功左翼,崔乾佑你领军功右翼,史思明你主攻中军。 孙孝哲你带着曳落河找准时机直冲城关大门。 一刻钟后,大军立刻开始冲阵! 务必一战将此关夺下。” 一路打的轻轻松松,让叛军的士气很高昂。 直到看见武牢关的险要,叛军的军卒才生出了些许的忐忑。 毕竟他们面对的敌人都是部族人,就算想攻城都没处攻,因此攻城战十分生疏。 当又回到熟悉的野战,四支冲阵的人马,人人面露兴奋之色,上马列阵都比往常快了许多。 冲阵的鼓声刚刚响起,向前进攻的将旗只是挥舞了两下,冲阵的人马便迫不及待的冲了出去。 列阵的唐军都是匆忙间从洛阳招募上来,根本没来得及训练。 再加上高强度的行军又没怎么歇息,士气本就不高。 当叛军的骑军如同滔天巨浪一样汹涌而来,让这些从未见过如此骇人景象的唐军顿时慌了手脚。 随着高大的战马俞离俞近,沉重的马蹄声在耳畔俞来俞响。 所有阵列前排的唐军,全都出现了后退的状况,好不容易列好的阵型立刻开始混乱。 封常清见状,心中立刻就是一沉,不顾距离稍稍还有些远,立刻下令弓弩手射向叛军。 希望哪怕只是倒下几十骑叛军,也能让大军提高些士气。 但是紧张与缺少操练训练之下,第一波的箭矢不要说射中叛军,有半数干脆就没射出去。 而再想射第二波,已经没了机会。 不是叛军顷刻而至,而是阵列最前的军卒再次擅自后退,与中间的弓弩手挤在了一起。 相互拥挤之下,弓弩手根本就没法再将箭矢射出去。 封常清的又惊又惧。 他没有骑军,唯一能制衡叛军骑军的就是弓弩。 他料到这些新军会有些紧张,但没想到会不堪成这样。 这场仗败的将不会有丝毫悬念。 而接下来叛军骑军如一柄无比锋利的利刃轻松插入阵中,印证了封常清所想。 “快,点燃长安带过来那些物件抛出去。” 知晓只能退回城关抵御叛军,封常清为了能回去的人多些,情急之下想起了从长安府库带来的那些物件。 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边向后退边下令后阵的军卒将那些物件抛出去。 但是叛军已经支插入阵中,加之这些物件是罗一提供的威力最小的配方制作出来的。 除了听个响,对叛军没什么威力。 而且受到响声影响的战马因为身处唐军步卒的阵中,反而横冲直撞之下,给唐军带来了更大的伤害。 只是片刻间,出城列阵的唐军就在刺鼻的血腥气,以及满眼残肢断臂与尸骸的刺激下发生了溃败。 封常清再怎么竭力下令,也没法稳住阵脚。 而更为致命的是,又有一支叛军的骑军高速冲向了城门的方向。 封常清又急又惊,且一阵头皮发麻。 第627章 洛阳失守,封常清突围 这支叛军的冲阵,让封常清一个头两个大。 骑军的来势实在太快。 原本打算壮士断腕,用已经溃败的大半数的军卒拖住叛军骑军,已经行不通。 不等他领着后阵的几千人入关,这支叛军就能冲杀过来。 这让封常清无奈之下,强令后阵的几千人马不得撤退,继续向外抛那些能炸响的物件。 并且挥动帅旗,从城关内又调出两万大军,打算用性命硬生生顶住叛军以保全城关。 但这一次封常清再次失算。 见识到城外大军的惨状,关内的大军无一不胆寒? 接到调令的两万大军动作非常迟缓,磨磨蹭蹭的不想出来。 后阵的几千军卒,虽说勉强再次列了阵,但是却边抛二踢脚边不由自主的往后撤。 结果又陷入一片混乱,而且已经波及了城关的大门,里出外进之下拥挤不堪。 封常清看了眼前发生的一切,又气又急的甚至想抹脖子自我了断。 他这一世英名全都毁在这了,中原口众的尚武没想到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步,连河西与安西那边的女子都不如。 可一想到与李隆基夸下的海口,武牢关又是洛阳最后的屏障,封常清只能咬牙收了这个心思。 不过这也彻底激出了封常清的凶性。 带着亲卫连着劈砍了数十后退的军卒,又冲到城关门口将往里挤的军卒全部斩杀,才得知让里面的军卒出城。 但这一切已经太迟,两万军卒刚刚出城不到两千,孙孝哲就带着曳落河从各阵的间隙高速冲杀了过来。 后阵的几千人与出城的两千人,顷刻间就被打得抱头鼠窜,再次向城关内涌去。 但是步卒对阵骑军,一旦将后背留给对方,除了死就再没其他可选。 对于叛军来说,人头虽然意味着军功。 但领兵的都是百战将领,看到孙孝哲带着曳落河已经冲至城门前。 阿史那承庆,崔乾佑,以及史思明同时挥动将旗,放弃对眼抱头鼠窜的唐军来回反复的碾压,命令麾下将士一同向城门。 封常清见状,知道这样下去不行,抱了死志下令关闭城门。 结果冲击左右两翼以及中军的叛军都蜂拥而来,城关的大门还是没关上,并且没有一箭矢与一块大石从城墙抛下来。 “洛阳之军,无一是男儿!” 封常清悲愤的大叫一声,带着亲卫先拼命从围上来的曳落河中杀出去,随后抢在叛军之前冲向城内。 城关上的这种状况,不用想都知道是里边的军卒逃了,武牢关已经守不住。 封常清不怕死,但洛阳因城周几十里,招募的几万军卒撒上去就跟撒豆子一样看不清个影,因此他并未做什么布置。 城关不保,他又先死在这,那洛阳就真完了。 只得先冲杀回去收拢溃兵,再对叛军进行阻击,拖到援军驰援洛阳。 好在叛军冲进城关后,为了谨慎先占据关城险要之地,暂缓了对溃兵的追击。 这给了封常清一丝喘息之机。 因后撤只有一条路,撤回河阳之时,溃兵基本全都收拢了回来。 在河阳思虑了半日左右,封常清觉得河阳可过河之处太多,以叛军之势当不得险要之地。 而洛阳城东的葵园虽说比不上武牢关险要。 可毕竟也是两山夹一谷的地势,怎么也能拖一拖叛军。 传令洛阳继续募兵的同时,封常清果断率军烧毁河阳桥,退守洛阳城东的葵园进行布防。 但这一次,好远依旧没有光顾封常清。 叛军虽说只有骑军反复猛冲这一招,可就是没个好的应对办法。 在葵园守了不到两个时辰,再次被叛军猛冲打的发生溃败。 封常清无奈只得领着溃兵逃回洛阳的外城,打算在上东门再次抵挡叛军。 但是这一次同样打不过叛军,毕竟洛阳城的城周太长,随意就能找到登上城墙之处。 不过封常清没有放弃,率领残兵又逃入洛阳的内城。 打算与叛军在内城进行巷战,以抵消叛军骑军的优势。 可惜连战连败之下,新军的士气早就没了,而且巷战不是攻城。 叛军的实力依旧不是新军可比的,在内城的巷战中又是连战连败。 封常清与为数不多的溃兵最终被叛军逼到了西城墙之下。 到了这个地步,封常清知道洛阳算是彻底完了。 眼下只有一条半路可有。 一条是率领仅剩的军卒继续抵抗叛军,但结局无疑是洛阳全丢且全军覆没。 剩下的半条就是突围出去,退到陕州的老上司那里。 可以叛军的战力,能不能突围出去并没有把握,而且他也实在没脸面见高仙芝。 但是想到高仙芝那边率领的人马虽说是禁军,可同样久疏战阵。 不将这边的情况与叛军的战力详细告知那边,又会重蹈他的覆辙。 封常清衡量再三,决定还是选择突围。 他不怕死,但误了大事却是不该,要死也是到了陕州再死。 抬头望着好似老天都因连战连败而悲戚落泪飘洒下的雪花,又将目光眺望了几眼内城。 封常清悲叹一声,下令向外突围。 不知是叛军出于不与困兽犹斗的心思,还是故意为之。 这一次居然领着几千残兵从叛军的重围中杀了出去。 虽然打得极为困难,但却是真真切切的冲了出去。 彻底脱离叛军的追赶,封常清勒马回头望了望身后的洛阳城。 一切都如梦幻一般,十日前才从洛阳领着募兵出去。 可转眼间,武牢关与洛阳尽失,他比张介然又能强到哪去。 而封常清愁然之时,刚刚步入洛阳城内的安禄山心情同样不好。 最先入洛阳的是孙孝哲率领的曳落河。 这些人都是由同罗,奚以及契丹人所组成。 再加上孙孝哲年岁不大,却极为贪婪。 这些曳落河在孙孝哲的故意放纵以及侍勇而骄下,盯上了洛南的南市与周围的一些街坊大肆劫掠。 胆敢不从者,轻则拳打脚踢,重则刀剑加身。 不过这些百姓临死前并未引颈就戮,而是大喊着罗使君会为他们报仇,与下马的曳落河殊死拼命。 百姓的反抗,彻底激起了曳落河的怒火。 安禄山刚顺着上东门往宫城走了没多远,就听到了洛水以南的喊杀声。 得知是曳落河在劫掠,马上赶了过去。 可当他到了南市之时,已经至少有十余坊惨遭曳落河的屠戮。 第628章 说来说去还是在怕辽东 匆匆在洛北与洛南走了一圈,安禄山脸上愈发没了之前拿下洛阳时的那股喜悦。 封常清打仗不行,破坏力却无敌。 好好的一座洛阳城,被这厮给拆个七零八落。 尤其是达官显贵居住的洛北三十坊,因宅邸高大且用料考究结实,被当做了接连几场巷战的主战场。 好在接连战败之下,封常清无力在西侧的宫城组织抵抗,顺着西墙突围了出去,使得洛阳的宫城没受到什么影响。 洛南的大几十坊虽说不是主战场,但多少还是受到了牵连,几乎坊坊都有残破之处。 最为严重的就是他最先赶到,被曳落河所屠的南市与周围的十几坊。 虽说相较于整座洛阳城来说,十几坊的百姓与南市商贾被杀,算不得多大的事。 但这些曳落河蠢的要命,杀人抢了货品与值钱的物件也就罢了。 非得放火把宅子与商铺都给点着烧了。 这让安禄山极为恼火。 他是以互市牙郎起身,太明白商贾的重要性。 况且,他是打算在洛阳称帝,而不是走投无路过来打劫。 今后这些商贾与洛阳城里的百姓都将是他的子民。 人都被杀了,他去统治谁,又从谁身上去收赋税。 宅子与商铺被烧,以后不还得是他费心再重建起来。 更重要的一点是,罗一的那份告书始终让他忐忑不安。 能在两军交战之际,把告书神不知鬼不觉的张贴出来,意味着将没什么任何事情能瞒住罗一。 更骇人的是,告书不只是在陈留一处有张贴,大军所过之城都有发现。 恐怕都水监已经完全被罗一所控,甚至是他麾下的大军之中都有罗一的人。 罗一绝对不会只准备了明面上的飞鸽驿舍,肯定还有其他的传信手段,或是暗中有其他的飞鸽可用。 刚刚发了告书,这边就有十几坊的百姓被杀,总归是扫了罗一的颜面。 而他现在是谁都能招惹,就唯独罗一不能惹。 毕竟老窝就在罗一脚底下踩着。 辽东军又如同随时准备下山的猛虎。 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有些糟心。 安禄山越想越气,破天荒的拿着马鞭在孙孝哲的身上抽了一下,“你可真行,再三叮嘱你,怎么就看不住这些杀胚! 南市的商贾,还有那些坊里的百姓,在家里待的好好的,非得去找他们的麻烦作甚? 洛阳库仓里的虏获,还不够分?” 孙孝哲哭丧着脸道:“孩儿叮嘱了,可孩儿只有一双眼睛,盯不住所有人啊。” “你是领军的,你发话他们能不听?”安禄山气得举起鞭子又抽了一下过去,“再敢狡辩,就不是鞭子抽过去。” “使君,事已至此再如何动怒也没用。” 高尚是真搞不懂安禄山打了半辈子仗,怎么就怕辽东怕罗一怕成了这样。 将孙孝哲推到一旁,高尚抬手指着西边继续道:“洛阳已经克复,本是高兴的事情。 而且封常清还在往西逃窜,接下来该怎么办还要使君早些定夺。” 安禄山很听劝。 毕竟拿下洛阳只是完成了一个较大的目标而已,接下来要做的事还很多。 斜了一眼孙孝哲后,便陷入了沉思。 “孙孝哲,你带着五百曳落河留下,其他的都滚到城外去驻扎。 李猪儿,你安排人去告诉崔乾佑,让他领兵继续往西追赶封常清。 一定要咬死那些唐军,跟着那些溃兵只管一路追杀。 夺下陕州有大赏赐,若是能一鼓作气拿下潼关,他想要什么便给他什么。” 思虑了半晌,安禄山决定还是如之前一样,必须留在洛阳尽快称帝。 并且也不打算在称帝后,再亲自率军向西继续进攻。 罗一模棱两可的态度,始终让人放心不下。 尽快将河南全境拿下,再快速进行安抚。 手握河北与河南两处丰腴之地,纵深能够得以扩大的同时,大军的整体实力也会得到提升。 这样一来,在军力的支撑下,对辽东的封赏就更合礼法,也将不惧辽东再有变故。 不过他留在洛阳经营河南之地,不意味着要停下西进的脚步,毕竟眼下唐军士气正是低落之时。 派崔乾佑领一军过去以小博大,没准就会有意外之喜。 如果能够拿下潼关,长安就是囊中之物,那他的帝位就算是彻底坐稳了。 高尚听了安禄山的安排,眼眸微微一缩。 崔乾佑确实领兵有一套,但是万人左右的一军直扑潼关,这有些太过儿戏了。 不说潼关不是武牢关可比,唐庭那边可不是只有那些招募的新军。 这个时候与河北一样是百战精锐的西军肯定正在加紧赶往长安。 全军继续向西猛攻,趁唐庭兵弱先拿下潼关拿下长安才对。 不然西军一旦进入关中,打起来可不会如现在这样轻松。 况且全军出击与安禄山留在洛阳称帝并不冲突。 想要开口相劝,可想到此时人多,军令又已经下了,当场反驳只会引起安禄山不快。 心中反复衡量了一阵,高尚最终改口道:“严先生与河南尹达奚珣、还有河南留守李憕,还有御史中丞卢奕马上就过来了。 达奚珣很识相,已经决定为使君效力。” 听到达奚珣降了,安禄山很高兴,不过高尚没提李憕与卢奕,估摸着肯定是不降。 想到但凡有都水郎之地,或许就张贴了罗一的那份告书,安禄山琢磨了一下道:“达奚珣降的正好。 想要尽快治理河南之地,离不开他这个河南尹。 而且有他在,你也能专心收拾收拾洛阳的残局。 至于另外那两个,押过来估摸也没什么好话。” 将目光看向段子光,安禄山声音一冷,下令道:“你过去传令将二人就地斩首,随后带着他们的人头回河北各州各郡示众。” “使君万万不可。” 听到安禄山连将人见都不见就要杀了,高尚顾不得此时人多,先是惊呼一路,随后劝慰道:“洛阳的高官全都逃走。 都几这边的地界也不小,需要人手的地方太多。 虽说两人对使君颇有微词,使君只要礼贤下士,还是能将两人劝降的。” 安禄山摆摆手,“要降早就降了,不可能见了我就能变了主意。 河北各州虽然拿下的快,但却没有可靠人手驻扎。 不加以震慑,怕是要出乱子。 再者,接下来要快速克复河南全境。 不将各州曾经的上官斩杀几个,哪能让他们有敬畏之心。 河南之地稳了,河北也就稳了。 手握这两地,将再无辽东之忧。 就这么安排,不用再劝。” 高尚心中无奈的长叹一声。 说来说去还是在怕辽东。 罗一领兵固然厉害,可辽东之地刚兴不过五年。 金银再多也当不得饭吃,手中得有米粮才行。 辽东军拿什么全军压下,又拿什么跟河北各城硬耗。 如此决策,怕是要有大祸患。 第629章 高仙芝的决定 “到底是怎么打的,短短几日间洛阳便失守了?!” 得知狼狈不堪的封常清领着三四千丢盔弃甲的军卒退入陕州,高仙芝就知道大事不好。 待封常清入帐,作为老上司的高仙芝,问的非常直接。 封常清长叹一声,苦着脸从驰援武牢关开始,把过程简单的简述了一遍。 摘下兜鏊,封常清目光顺着帐门望向东方,摇摇头继续道:“洛阳男丁无一勇武之辈,比之河西与安西差的太远。 另外,安贼麾下的北军也确实都是悍勇的精锐。 从头至尾,只有在葵园时,斩杀了先行冒进的百余叛军骑军。 余下,都是零零散散,估摸贼军一团的折损都没有。” 高仙芝没有应声,而是盯着舆图复盘封常清接连战败的几场阻击战。 过了半晌,高仙芝抬起目光看向封常清,“这仗打得不对。 你是轻敌还是发了昏,洛阳为何不做布置,河阳为何又只毁了桥? 船只与渡口全都彻底毁掉,至少能迟滞贼军两日。 有这个功夫,足以在洛阳召集民众守城。” 封常清苦笑着着点点头,“您说的原因都有,更多的是没料到贼军会来的如此之快。” 高仙芝叹了口气,“你倒还是老样子,连个遮掩找补的话都不说。” 封常清摇摇头,“不是不想遮掩,而是真不知道该怎么遮掩。 时间紧迫之下,还如此轻敌,怎么可能不战败。 而且最初就犯了领兵的大忌。 没对中原之地仔细了解,便胡乱夸下海口,有此下场也是应该。” 顿了顿,封常清将目光看向帐内挂着的舆图,神情略微有些恍惚道:“原本打算在洛阳城里与贼军决死。 可想到将军领着的也尽是久未上阵的花架子。 不把详细消息带回来,将军一世威名怕是也要毁掉,这才苟活至今。 我这条命是保不住了,大郎恐怕也要跟着受牵连。 今后家里还望使君多照拂照拂。” 高仙芝先是微微颔首,随后摇摇头道:“说这些还早。 你现在就赶紧给陛下写信,言明贼军势不可挡。” 封常清低垂下眼眸,轻声道:“从败退武牢关开始已经连写了三封,不知道能不能传到长安。 这个时候再上表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朝中来使问责时再将表书给陛下带过去。” 高仙芝眉头皱了皱,沉吟了半晌道:“西军正加紧赶来,只要拖到那个时候,此前之败便算不得什么。 我会写信与高公,让他从中帮忙斡旋。 你得留着有用之身,万万不可再如此颓丧。 既然传书回去过,那暂且不写也可。 但战败的正因不可再全都揽在自己身上。 军兵不行就是不行,省着陛下生出了误会。” 顿了顿,高仙芝挥了挥手,脸色一正道:“贼军当前,不说这些无用的。 你与贼军交过手,以你之见接下来该怎么打。” “谢将军回护!” 仗败的如此窝囊,封常清其实也有不甘。 听闻高仙芝所言,先是拱手感激的谢了一声。 随后起身走到舆图跟前,封常清将手指在潼关的位置上道:“在洛阳与贼军大战时,派人向将军求援过。 但贼军动作迅猛,传令之人也未能将消息传回,错失守住洛阳的最佳机会。 洛阳失守,意味潼关以东再无险可守。 没有地利,军将又战力不堪,陕州根本守不住。 况且现在连陕州太守都逃走,民夫都难以召集,更无法做到坚壁清野。 潼关如今驻军极寡,将军的几万人马若是抵挡不住贼军。 潼关被贼军突入,长安则再无屏障必危矣。 不如引兵到潼关拒敌。 以潼关之险,完全可以让军卒避短扬长,将贼军堵的动弹不得。” 闻言,高仙芝点了点头。 封常清是他一手提拔起来,对于封常清的能力再了解不过。 说因轻敌而败,也是事后而言。 毕竟手下的军将与军卒战力不行,怎么打也都是要败。 换做是他先领兵出战,未必就能做到更好。 而且封常清坑谁都不会坑他。 以他们手里的这些军卒,根本没法指望着夺回洛阳。 这个提议绝对不是临阵而逃之意,是陕州属实难守。 而潼关北侧紧临大河,南侧是险要大山,确实是堵住贼军的绝佳之地。 既然无力破敌,那便退而求其次,将贼军堵在潼关之外,为西军争取时间抓紧而来,也算不得是下策。 再者贼军虽然一个多月便攻下洛阳,但国土大多还在朝廷掌控中。 将贼军拖得越久,于大唐越有利。 加上辽东那个一如既往胆大包天的罗一发出的告书。 贼军必会束手束脚,急中出错。 想到这,高仙芝拍了拍封常清的肩头,“你所言极为有理,就按你说的来,明日一早大军就退往通关。” 不过虽然同意了封常清的提议,退守潼关的理由也非常充分。 可退了就是退了,对于性子高傲的高仙芝来说,心里还是有些不好受。 将目光挪回舆图,盯着洛阳与潼关间的数百里之地,无奈的长叹一声。 封常清在高仙芝帐下那么久,知道在叹息什么,开口劝慰道:““背靠天险却无法在此与贼人突进迂回而战,确实是憋屈至极。 可几万人马不说有半数西军战力,就连一团之数都没有。 真敢在旷野与之一战,除了惨败绝无他选。 并非是领军之人无能,将军万万不要着恼。” 高仙芝也知道再难受也没什么用,点点头道:“连战连败,也只有你有这个韧性。 不过再怎么有韧性,连日厮杀也定是疲惫不堪。 明日还指望着你帮我分担指挥大军的重任,早些下去歇息吧。” 封常清拱手行礼后,却没急着走,而是朝着监军所在的院落努努嘴,“是不是与监军打声招呼。 毕竟是陛下所派,不知会一声怕是有些不妥。” 高仙芝脸色猛的一冷,用力摆手道:“与他商量作甚。 对我趾高气昂也就罢了,于军事概不知晓却总胡乱插手。 跟他打招呼,指不定又要引出什么乱子。 你我所作所为问心无愧,他愿怎么与陛下说,都随他去。 就不信如此危及之下,陛下会信了那厮的谗言。 你只管下去歇息,不要担忧这个。” 封常清虽然有些担忧,可高仙芝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只能下去歇息。 守在帐外的一名小内侍见封常清被高仙芝给安置到别处歇息,没有拜见监军的意思,马上转身跑向西边的院落。 “将军,莫要再等了。”小内侍进了跑进厅堂对正喝着茶水的边令诚气愤道:“封常清下去歇息了,根本没有拜见将军的意思。” 闻言,边令诚脸色猛的变得阴沉下来。 高仙芝不明事理,这个封常清没想到也同样如此。 吃了败仗居然还敢不来与他通融通融,这是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 既然这些杀胚给脸不要,那就怪不得他了。 第630章 传令,将高仙芝与封常清立刻斩杀! “张介然徒有虚名! 封常清更是将名无实! 两人全都当真该死!” 收到洛阳失守的消息,李隆基气得火冒三丈。 他怎么也想不通短短的十余日十万左右的军卒,到底是怎么败到这副田地的。 将书案上的三封传信晃了晃,李隆基咬牙切齿的继续道:“每一封所言都是贼军如何势猛厉害,全是为战败找的借口。” 将书信猛得拍在书案上,李隆基看向太子道:“朕明日就要御驾亲征,暂时由你来监国。” 将目光挪向杨国忠,李隆基沉声道:“朕出征后,务必与太子同心协力治理好朝堂。” 说罢,挥手让太子与杨国忠退出去,李隆基有些颓然的坐回龙椅之上,对高力士道:“真是谁也指不上,还得是你我披甲上阵。” “陛下既然已经决定御驾亲征,就不要再大动肝火。” 高力士倒了碗茶递过去,继续劝慰道:“张介然将陈留丢的太快。 封常清这边也没有多余的功夫做更多的准备。 虽说将武牢关与洛阳都丢了,可至少没降,期间更没放弃阻挡叛军。 一般人真做不到这样的连战连败,再败再战。 咱们低估了叛军的势头,也高估了招募军卒的战力。 此败不能只怪到封常清的头上。 他现在应该已经退到高仙芝那里。 两人曾为上下官,配合起来肯定要默契些。 让他留在那里跟高仙芝做搭子,让其戴罪立功。” “你说的朕也想过,可洛阳城中口众几十万,怎么就能说丢就丢。 召集青壮守城,都能拖着叛军久攻不下才对。” 说到这,李隆基叹了口气,摆手道:“算了,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处。 下诏夺去封常清一切官职与勋职,让其以白身在高仙芝军中戴罪立功。 若是再打得不像样子,数罪并罚!” 目光顺着殿门向远处眺望了几眼,侧着耳朵又仔细听了听。 隐约还能听到请愿百姓的呼喊声,李隆基气闷且无奈的将茶碗放在了书案上,“你说罗一到底有没有反意。 朕怎么想不明白,他若是真想反,待价而沽了是明智之举。 与安贼先将大唐覆没后,再决出高下才是正解。 可他若没有反意,为何自打重病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但处处违逆律令,还专门与朕作对,处处落了朕的颜面。 朕待他不亚于安贼,他到底想要做什么呢。” “此子的心思向来没人能猜得透。 他不说,谁又能知道他想要什么。” 高力士明白李隆基这是因为封常清战败,引发出对高仙芝也有些不放心起来。 从而想起曾经用着最是顺手,最是省心的罗一。 可现在闹成了这样,再想起罗一又能有什么用。 况且罗一想要什么,难道李隆基真不知道吗? 罗一与杨国忠间的争斗,李隆基是两边没一个回护彻底的。 帝王于国事上取利无可厚非,当臣子的也自当该效命。 可前脚好好的,后脚听闻罗一病重要不行,就把人往死里使,榨干最后一滴骨髓。 换了哪个臣子,能不心寒。 帝王无情也不该是这个无情法。 不过这样的前因高力士也只能心中腹诽,肯定是不能当场说出来。 而且李隆基随后对罗一采取的一系列举措,也将两边关系彻底打断。 再纠结于此,并没什么仔细。 只好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 李隆基听了高力士的回答,苦笑着摇摇头,“你陪朕走了几十年,你的心思朕还能猜到些的。 可事情都赶在了一起,朕又能怎么做。” 顿了顿,李隆基坐直了身体,沉吟了一下道:“罗一能把消息传过来,可见各处的都水监,并没有受到叛军影响。 你曾经对他多有照拂,是不是…” 李隆基的话虽然没说完,但并不影响高力士理解其中的意思。 可他对此是真没什么办法,只能抱拳请罪道:“老臣惭愧,请陛下治罪。 当初太信罗一,将河北的都水郎都交给了他。 现在老臣根本号令不动河北的都水监。 甚至是关中的都水郎,暗里都有不少投靠了过去。 可老臣怕彻底彻查都水监后,会弄到连收信都收不得,便一直这样囫囵着。 老臣之前往辽东发过书信,却一直没有回应。 以私下的身份再发信过去,老臣怕还是一样的结果。” 李隆基先是一愣,随后眉头皱了皱道:“治什么罪,当初是朕要放弃都水监的。 这些年没有你苦力支撑,怕是真连收信都收不得。 只不过罗一握住都水监,更增了一条反意得罪责。 倒是让朕想给他个台阶下都没有可能。” 高力士苦笑着拱手刚想谢不罪之恩,看到边令诚匆忙步入了殿内。 “陛下,高公,大事不好。” 边令诚对两人行了一礼,做出义愤填膺得样子继续道:“安贼已经在洛阳称帝。 高仙芝不但不领军过去征讨,反而与封常清一同擅自退到了潼关。 几百里的大好山河拱手让给了叛军! 听洛阳败兵所述,封常清在与叛军对阵时,每每都是一触便退,说是主动给贼人立威都晓磊为过。” 顿了顿,边令诚又做出一副犹豫再三的样子继续道:“更为可恨的是,两人都克扣军卒的口粮。 致使大军的士气低到不能再低。 有不少人甚至私下议论,若是,若是辽东的罗一过来带兵,定不会如此。” 边令诚的心思十分恶毒。 害怕李隆基对高仙芝与封常清不做出惩罚,不但恶意编排罪名。 还因那封告书,鉴定李隆基对罗一气恨无比,故意将罗一抬出来说事。 李隆基能想起罗一,就是因为不管下边因为什么战败,他这个帝王都脱不了干系。 毕竟短短一个多月就接连丢失大片国土,肯定有人会怀疑他这个帝王是不是因为昏庸而已经被上天抛弃。 尤其是洛阳的丢失,更会让浮想联翩。 他对封常清有不忍之心,没做重罚。 没想到封常清却这样对他。 高仙芝也同样不知好歹。 从安西给调回来没计较他在那边做得烂事,他不但不感恩,还又起了贪心。 这个节骨眼上,连大军的口粮都敢贪。 再加上刚刚与高力士聊到辽东。 这边传信过去,回不回应都在罗一的一念之间。可以说比他这个帝王的架子还要大。 让李隆基觉得更失颜面的同时,心中也有些恼火。 边令诚又将罗一提出来,使得李隆基气上加气。 “把高仙芝与封常清这两个狼心狗肺之辈立刻押进京来。” 怒声下令后,李隆基还是气愤难当,抬手指向贴身内侍道:“现在就给朕穿甲!朕要立刻赶往潼关。 御驾亲征的同时,也要问问他们两个,到底朕哪里对不起他们。 让他们如此待朕!” “陛下,臣妾过来与您诀别!” 李隆基的话音刚落,杨玉环抓着一把黄土迈步近了殿内。 看到李隆基看过来,将黄土一把塞进嘴里,随后便向一旁的柱子撞去。 殿内有不少内侍,赶忙一把将杨玉环给拦了下来。 不过依旧把李隆基给吓得够呛,“好端端的,你这是要做什么。” 杨玉环泪如雨下,声音抽噎道:“战阵上刀剑无眼,陛下却非要要冒险出征。 臣妾受主隆恩,怎么能忍心与陛下陛下分离。 可军中哪能容下妇人,臣妾不如撞死在这,免得受这离乱之苦。” 李隆基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一把将杨玉环搂在了怀里,“爱妃莫慌,朕不亲征便是。” 安抚了杨玉环一句,李隆基脸色骤然一冷,寒声下令道:“传令,将高仙芝与封常清立刻斩杀! 另外,再将哥舒翰给朕请到宫内。” 高力士见状,心中发出一阵哀叹。 杨国忠是真该死。 为了不让陛下亲征,居然把贵妃给办抬出来了。 陛下也真是让人无奈。 最该提升士气之时,居然为了一个女子便作罢了。 而正当高力士心中戚然之时。 殿内的闹闹哄哄,被他站在殿门外的心腹随从们听的真切。 其中一名随从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骇后,捂着肚子与其他心腹随从做了个去出恭的手势,快步离开宣政殿。 不过这名随从没有去找茅房,而是径直出了皇城,一路不停的赶往东市。 在东市像是随意转悠的样子,来回转悠了两圈。 悄然观察无人跟踪后,这名高力士的心腹随从一闪身进了一家售卖笔的铺子。 “余头所言真应验了。”看到铺子只有东家一人,随从先是低声说了一句。 随后拉着铺子的东家进入了后堂,“赶紧给甲丁那边传信,一定要赶在旨意之前把人带走。 另外,这里也不用再守了,我在高公那里是待不得了。 将消息传出去后,立刻跟我动身,带着两家人赶往剑南。” 第631章 好消息与坏消息 大唐此时还没兴起过年的叫法,正月被叫元月,初一被称做元日。 不过不管名称叫什么,都是大唐除冬至外最大的节日。 罗一在后世时虽然是孤家寡人,过不过年都相差不大。 但熏陶了二十多年,过年的重要与隆重是刻在骨子里的。 更何况现在他还是有家室之人,不再是老哥一个。 又是几年来第一次能够全都聚在一起,相比其他人,罗一对元日更加重视。 离着正日子还有几天,忙完了正事就开始准备年货。 不过这年头根本后世没法比,很多东西就算有钱也没处买。 后世冬日里琳琅满目的青菜,根本想都不敢想。 除了蒜苗,豆芽能够随发随吃,就只有地窖里提前储藏的萝卜与白菜。 而且这个白菜还不是后世的那种大白菜。 是将小白菜经过几年特意培育,全挑大个以及叶片多的留种后,长出如今半大不大的那种。 吃起来味道还算可以,但是总归比后世的大白菜要差些意思。 好在一直窝在都里镇,没有回东亭城。 即便是在冬日里也有海鲜可吃。 鱼虾是进入初冬最后一次打上来的,有室外的天然冰箱,能够一直冻到开春。 贝类什么的,只要赶海更是能挖出来不少。 加上小二郎又重操旧业,做出了不少豆制品出来。 吃的上也还算凑合,也没什么可特意准备的。 之所以弄得看上去忙忙碌碌的,除了重视过年,其实也是想着法的给几女做些新奇可口的吃食。 辽东这边按兵不动,直接给两个老婆弄得郁郁寡欢,十九娘与冲娘两人没翻脸都算是万幸。 另外,四娘子看似每天跟小二郎混的挺起劲,但是能明显感觉出有些强颜欢笑的意思。 想要过个好年,总归得从吃喝玩乐上尽量做些弥补。 有他带着吃,又扣了副麻将出来带着她们玩,效果还算不错。 几女脸上不管是不是装的,算是有了笑容,有了些过年的气氛。 “待会儿做个麻辣烫,再给你们做个炸香肠和炸鸡排,保准你们爱吃。” 见几女晃晃悠悠的从寝屋出来,从早起就开始准备食料的罗一先是笑吟吟的喊了一嗓子,随后拍了拍手继续道:“今儿是二十八了,你们待会儿再玩。 手巧的剪个窗花出来,另外屋里虽然不乱不脏,可也要象征性的拾掇拾掇。” 几女中除了洪秀,虽说都是含着金汤匙出生与长大的。 但对罗一安排都没什么不满,甚至还有些小雀跃。 平常这些活计都婢女来做,她们不是吃就是玩。 一起动动手不但有意思,也算是凸显了一些作用。 毕竟连日来都是罗一亲手在张罗吃食,可谓主外又主内。 别说是高官勋贵,就连普通人家也没这样的,再不往回找补找补,她们就有些过分了。 “这可真是要过元日了,老远就听着你安排几位夫人做事。” 几女刚想做出热烈回应,就传来了人还在院落里的王玄志的大嗓门。 “能让你们几位金枝玉叶做活计,除了他就没别人。” 与几位夫人故意说笑了一句,站在厅堂门口接出去的廊屋里跺了跺脚,又拍了拍身上的雪花。 王玄志边脱靴子边对一旁的余承泽道:“方才他是不是说要做什么吃食? 赶紧把身上拾掇拾掇进屋,现在想吃回他亲手做的饭食可大为不易。” “天下可没白吃的饭食,都得搭把手。” 两人一起这个时候过来,罗一知道肯定是有事,不过有再大的事,该吃饭还是得吃饭,指着两个木盆继续道:“做活计不耽误说正事,老余你搅肉馅,老王你把那些海货去壳洗净。” 王玄志也没端什么架子,坐到木盆前边剥壳边对罗一笑吟吟道:“既然看出有事,那就不娆圈子。 不过事情是好坏各一件,你打算先听哪个。” 罗一边用刀背在切好的鸡胸肉上轻拍边撇嘴道:“这么大岁数了,还玩这个有意思吗。 所谓的坏事无非就是北边遭了雪灾,而好事就是你给完美解决掉了。” 王玄志哈哈一笑,“你这心思转的确实够快,不过你只说对了一半。” 顿了顿,收了脸上的笑意,王玄志拍了拍腰间的佩囊,正色道:“好事是你阿耶托人传信回来了。” “啊?!阿耶有信传回来了?”清洗羊肠的小二郎猛得一声惊呼,随后将手不管不顾的在衣服上擦了擦就跑到王玄志跟前打开佩囊将传信翻了出来。 这个消息对罗一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好事。 这不单是对一个陌生人喊爹的问题,而是涉及到长久的家庭关系与众多的麻烦事。 但这对小二郎来说,无疑是个天大的喜讯。罗一的手先是猛得一停,随后装作高兴的样子道:“那可真太好了。” 王玄志的表情变得似笑非笑,“你真觉得这是好事?” 罗一目光稍稍一凝,看向王玄志道:“想的太长远且想的不对。 我说过不知多少回没那个心思,你怎么还这样试探。” 王玄志摇摇头,“不是试探,是在给你提个醒。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不必在意父为子纲这一套。” 罗一没理会王玄志,看向小二郎道:“信中说了什么。” “阿耶真的在大室韦,还说已经在商队那里听闻了咱家的种种。 不过他现在还暂时离不开。 另外,望建水以北的室韦各部这些年连连遭受白灾。 已经开始汇聚到一起准备南下,很有可能开春的时候就会有所行动。 而且这次不是以往的劫掠,是举部南下。 让大哥你提早做准备。” 将快速看过的信放下,小二郎有些失望道:“既然已经要南下,阿耶怎么还会离不开。” 闻言,罗一彻底放下了菜刀,将目光再次挪到王玄志身上,“这个不会是你口中说的坏消息。” 王玄志点点头,“没错,以往室韦人在活不下去的时候都会南下跟在契丹人的后边,从咱们大唐这找补找补。 你阿耶说的准备,并不是让你座翁渔利,而是要做好室韦各部联合南侵的准备。 另外,不光是室韦部有所动作。 老八部那边传信新八部那边好似也再次不安稳起来。” 望了望罗一的寝屋,王玄志眼中闪过一抹担忧继续道:“老马那边也传回消息,靺鞨人的扶余、长岭、鸭绿三府都有靺鞨人的人马在集结。 这个方向集结人马,除了是针对咱们,我想不出还有其他的什么缘由。” 第632章 几方联动带来的棘手问题 罗一一直坚信‘所有的巧合都是预谋已久’这句话。 尤其是所谓‘巧合’的这种事,他在大唐没少干。 更何况便宜老爹已经直言室韦人要下来打秋风。 新八部的契丹人,还有靺鞨人在这个时候一同联动,肯定是相互间结了盟,最不济也是达成了某些共识。 想到这,罗一拿起菜刀边继续拍起鸡胸肉边对王玄志道:“这确实是个坏消息。 如果是往常过来劫掠,室韦各部加一起也就胜兵一万。 大室韦缺衣少粮下举部南侵,相当于要面对十几万眼睛发绿的饿狼。 再算上其他室韦部,真是让人有些头疼。” 王玄志向旁边拨弄了一下剥开的贝壳,皱着眉头道:“你不担心新八部与靺鞨人?” “你觉得他们有必要担心?” 放下菜刀将拍好的鸡胸肉放好,罗一对王玄志摇摇头道:“新八部给他们胆子也不敢来触我的霉头。 靺鞨人那边有迪乌,况且给大钦茂也传过话。 靺鞨人除非是今后真不想安生,才会过来撩拨我。 我觉得他们的动作,是故意做给室韦人的姿态。 有极大的可能是两边要让室韦人当炮灰。 室韦人倒下,他们两边也能跟着肥一下。” 擦了擦案板,罗一继续询问道:“霫人与乌罗护和达姤部,之前不是联络着给他们送些军械过去,你觉得他们会选择哪边。” “这个不好说,因老八部彻底归附,只给那边送了一次就停了下来。” 将木盆挪开,王玄志擦了擦手,沉声继续道:“我怀疑大室韦人能够南下,就与之前给送去的物件有关系。 新八部如今具体情况不知晓,但无外乎还是耶律涅里那个老家伙掌权。 楞利实少有忌惮之人,而耶律涅里就是其中一个。 即便咱们没有继续过去撩拨,耶律涅里也会因土护水周边愈发恶劣的态势,而想尽办法去改变。 他们与紧邻的室韦人关系,比楞利实要强的多。 很有可能被这老货说服,且将大室韦人给拉了过来。 因此契丹人那边,你不能掉以轻心。” 目光再次看了看几女所在的寝屋,王玄志摇摇头低声道:“靺鞨人那边狡猾的很。 从对新罗动手开始,就不吭不哈的,摸不清是什么意思。 柴河城的那个亏吃的本就不情愿,楞利实又彻底倒向咱们。 恐怕引起了靺鞨人的不满与自危。 你该知道国事上,私人情谊再好也是无用。 靺鞨人没有真正见识过咱们的手段,之前的余威怕是不管用了。 此外,即便见识过火炮与手雷的威力,靺鞨人恐怖也会生出耶律涅里一样的心思。” “梦冲,打开舆图。” 罗一不是独断专行的人,既然王玄志说的有道理,就该仔细琢磨琢磨并且采取些应对的办法。 而且其实不看舆图,各部的所在区域罗一也是清清楚楚,只不过有舆图能看得能更直观些。 在苴梦冲将舆图挂好以后,罗一看了几眼眉头便皱了起来。 “你的担心不无道理,现在辽东的地势成儿字的左半边状。 上部的大鲜卑山太过凸出,普通直插各部的一柄利刃。 与新八部、霫人、室韦人、靺鞨人,全都接壤。 难怪这些家伙能搅在一起。 耶律涅里恐怕是在夏日里那长大败之后就开始联络各方。” 转过头看向王玄志,罗一脸色有些阴沉道:“大鲜卑山那边立县立的怎么样了。” “那边本来就有屋舍,修筑城墙就能立县。而且老八部十分配合,四县立的很顺利。” 王玄志明白罗一所问是什么意思,走到舆图前抬手点在大鲜卑山的山口道:“四县只有一处立在山口,其他三处地势都算险要。 如果只守不攻,几部就算再怎么联合,来再多的人马也没什么用。” 放下手,王玄志叹了口气,继续道:“问题是老八部主要以放牧为生。 根本不可能只守在县城之内。 而且一旦退缩回去,四县将与辽东这边彻底被切断。 如果猜测为真,这一仗并不好打。” “他们倒是真会挑时候。”眯着眼睛再次看了看舆图,罗一脸色愈发阴沉,“我不担心大鲜卑,而是担心大鲜卑山与玄菟之间无城无部。是最为薄弱之处,防起来极为吃力,很容易会被切断与大鲜卑山那边的联系。” 走回案板旁,罗一拿起菜刀准备再切几片鸡胸,却又忽的将菜刀放下,“饿红眼的人最为疯狂。 咱们的地界儿离着最近,室韦人不会跨越霫人的地盘后,再跨越奚人的地盘去范阳。 只会顺势且就近的到咱们这来。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室韦人一定会被耶律涅里撺掇着直奔辽东而来。 重演当年窝库陀陀率领吐六于部南下的那一幕。 但室韦人要比吐六于部来势大的太多太多。 而耶律涅里更会趁机重新拿回大鲜卑山之地。 一旦开战,不是不好打的问题,而是该如何应付下来的问题。” 联想到当年的吐六于部,罗一的心情彻底变得糟糕起来。 当年是连蒙骗带夜袭,才将吐六于部给按在地上摩擦掉。 而室韦人大小差不多有二十多部,这还不算新八部那个老六,与意图不明的靺鞨人。 辽东现在军事实力确实是大增,刨除海外的两万多人,再凑一凑或是挤一挤,也能弄出个十万大军来。 但是这肯定需要从老八部那里挤人手,如果在辽东征兵,肯定要影响来年的耕种。 而与老八部几次相争,证明人多不代表着战力就会提升。 可如果不增兵,又很难应对眼下的局势。 保定军全军都再次窝回辽西城,既是出兵河北的先头部队,又是防御河北的卫戍部队。 安置在萨水以西的平东军,与保定军的作用相差不大。 既是随时拿下平壤城一带平原地区的先头部队,又是防备新罗与靺鞨人的卫戍部队。 两大主力在没有特殊情况下,都窝着不能动。 可调动的就只有陈杉手里的半支靖东军与新招募的老幼齐上阵的契丹兵。 而几方人马又同时联动,搞的跟联合军演一样,接下来该如何打,也是让人头疼的一件事情。 辽东如今的疆域与态势,再贴切一些来形容,就像是后世铁路标志的下半部,顶上去的那一竖三面皆敌。 如果选择在玄菟一带应对室韦人,就有极大的可能丢掉顶上老八部的地盘。 即便不丢掉也会被祸害的不成样,闹得老八部族人不满,同样是麻烦事一筐。 假若直接将大军顶到大鲜卑山一线,玄菟与大鲜卑山之间堪称无人防守的地带,就会成为新八部与靺鞨人来去自如的通道。 而玄菟与东亭兵力空虚,又缺少火药与火炮,很有可能被偷家。 可以说怎么安排对阵都比较棘手。 第633章 谁敢让你借道 王玄志明白罗一难在哪纠结在哪,在舆图的大鲜卑山上再次敲了敲,“有些时候不能太贪心。 无法做到面面俱到,莫不如跟吃那些海货一样。 先把里边的肉割出来将壳丢掉。 虽说味道上差了些,但终归是吃到了肚子里。” 王玄志的意思很直接,打算把老八部的大鲜卑山直接舍弃掉。 这样做的好处是确实能够大大收缩防线,降低对兵力的要求。 但弊端也同样明显。 如果河北不闹,可以先将契丹人暂时全都迁过来。 但河北与关中才刚刚打起来,就算有他的介入,恐怕也需要二三年的时间才能平息掉这场内战。 而二三年对于老八部的契丹人来说,时间有些过长。 再者之前已经迁徙过来一批愿意改放牧为农耕的契丹人。 硬把人全迁来就会造成待在辽东觉得委屈,而辽东也因将农耕之地划拨过去成了草场而肉疼的双输局面。 另外,好不容易吃到肚子里的,凭什么要这样轻易地吐出去。 那些部族全都是只要你露出一点虚弱,就能往死里欺负你的主。 况且辽东主打的人设就是谁敢骂我我打谁,谁敢惹我我就揍谁。 没比划就送怂了,不但脸面丢的一干二净,更会让各部跟狗皮膏药一样粘上来,磨叽的没完没了。 “你这个法子不行。 现在辽东军里契丹人不少,把人家老家说丢就给丢了。 人家嘴上不说,心里也会不愿意,甚至生出跟错人的心思都有可能。 大唐现在够乱了,辽东千万不能再跟着乱起来。” 否定了王玄志的想法,罗一将目光再次投向舆图,沉默了一下继续道:“饿狼环伺之下,躲是躲不过去的。 辽东想要还安稳下去,只有继续打得一拳开,才能接着免得百拳来。 去年夏天还是打得耶律涅里不够肉疼。 既然他上蹿下跳的这么欢,那就先拿他的新八部开刀立威。” 王玄志摸了摸眉头,“你打算先下手?可万一事情不是你我猜测的那样,岂不是弄巧成拙?” 罗一摆摆手,“没什么弄巧成拙。 这就好比恶邻手里菜刀钝了,不在自家屋里磨,非要拄着邻家院墙来磨刀。 打得什么心思,二三岁的孩子都知道。 再者,敢往大唐边境陈兵,就等同于对大唐宣战。 打那个都不无辜。” 王玄志砸吧砸吧嘴,看了看罗一道:“你这有点太霸道,也太不讲理了吧。” 罗一冷冷一笑,“理是自家人讲的,对外人得先拿拳头说话。 况且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这帮家伙跳出来。 我都怀疑是商量好了借内乱之机从大唐身上啃一块肉下来。” 王玄志扬了扬手,“你说话跟打仗一样,从来没输过,你说什么都有理。 反正这仗让我谋划,是有些吃力,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打。” 闻言,罗一揉了揉额头。 在剑南与路上一来一回的一年半时间,以及频频发生的突发状况,耽搁了辽东周边环境安全的提升与整合。 这么多年下来,只将老八部这一股势力彻底从地图上抹除。 甚至就连老八部退出历史舞台都有运气的成分。 如果不是新八部脑子进水,非要逼迫老八部那么早站队,事情未必是现在这样的结果。 灭部灭的过少,除了新八部以外的各部,都知道辽东实力大增,但真正厉害到什么程度并没有概念。 甚至很有可能还是之前的那种认知,厉害的不是辽东,而是背后的大唐。 这才让新八部有了可乘之机,正好赶在河北闹起来的这个时候,上蹿下跳的给辽东出了个难题。 想要打破这种局面,辽东必须亮出肌肉。 而且还要打得干脆利落以及狠厉。 因此这一次一旦开打,必须将新八部给彻底销户,甚至是从今以后都不再有契丹人这个称呼。 不过通过一场两场的大战想要达到堪称灭族的歼灭战,困难程度可想而知。 起身走到舆图前,再次盯着看了半晌,罗一摩挲了几下下巴对王玄志问道:“老八部的口众数目应该统计出来了吧。” “还有一些小部没彻底清点出数目登入户籍,不过大概数目在三十万左右。”王玄志捋了捋胡须,笑吟吟的继续道:“若是这些人都到辽东来,辽东可再不是地广人稀,单是东亭说是上上州都不为过。” “三十万?当初楞利实领兵是十抽一?”罗一转过身有些惊讶道:“能将老八部吃下,看来真的是有运气在里面。” 王玄志摊摊手,“不然你以为我为何要将壳先扒掉只留着肉。 这三十万人比大鲜卑那块地,要重要的多。” 罗一摆摆手,转回身继续看着地图道:“大鲜卑山无论如何都不能丢。 这无关军事,可以说是国与国之间的颜面与态度之争。 ” 边抬手在舆图上的大鲜卑山与土护水之间量了量,罗一边继续问道:“三十万人刨除老幼以及必须留守的,组成十万之军应该不是难事吧。” 王玄志眉头挑了挑,“你这个问题问的太没意思。 防秋兵,团结兵,守捉兵,军城兵都叫兵。 难道你不知道他们间战力差着多少? 这十万契丹兵,恐怕有一半至多与守捉兵差不多,这还是因为有马的缘故。 新八部的口众比老八部还多,至少有五十万。 单靠这十万人,恐怕打不动新八部。” 罗一微微颔首,“单凭老八部当然打不动,可现在不是还有辽东军。” 目光挪到舆图上萨水与玄菟之间,罗一再次询问道:“原来经略军那五千人马有没有什么动静。” “ 听你的安排,把他们家眷都尽早接了过来,听到河北的消息也没多大动静。 再有原来范阳军那几团带着,更是没人提河北那边的话茬。” 解释了两句,王玄志走到罗一身旁,看向舆图继续道:“你打算把平东军抽出来?可这样一来,东边就没人守了。” “十万契丹人抽两万顶到玄菟与萨水间的各城,平东军全军开拔到饶乐水的下游。” 抬手指在柳城的位置,罗一眼睛微微一眯继续道:“靖东军那一厢与三万契丹军组成联军,借道柳城谷口直插土护水。 与平东军所领剩余的契丹军形成合围之势,一口将耶律涅里那个老家伙给灭掉。” 王玄志眼角一阵狂跳,看着罗一手指点在的柳城道:“你若是这样的谋划,我也能想得出。 可问题是,现在与河北是什么关系你心里没数吗? 现在没打起来都算不错了,还想从柳城借道? 你是真敢想,又有谁敢让你借? 再者你当新八部的契丹人都没长腿?任你在拿炮轰?拿刀砍?” 罗一扭头看向王玄志,嘿嘿一乐,“咱俩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什么都敢想,而你是在别人做了之后才敢想。” “额,使君,恕属下失礼,先打断一下。”一直没吭声的余承泽不好意思的插了一句嘴,随后放下装着肉馅的木盆,将腰间的兜囊打开,掏出一摞纸张递给罗一,“属下建议使君先看看这些,或许对新八部的用兵有些帮助。” 第634章 你是说高仙芝与封常清现在已经到了都里镇? 接过厚厚的一摞纸张,罗一眉头拧了拧。 每一张纸就代表着一封信件,粗略估算至少得有十几张。 看样子这二十来天发生了不少事情。 将纸张上的内容快速都看了一遍,果然与他预料的一样,这段时间确实非常热闹。 首先就是河北的颜氏兄弟在看到段子光带着的李憕与卢奕的人头,再绷不住直接把段子光给腰斩,彻底举起了反抗安禄山的大旗。 发下檄文后,沧州、瀛洲、博州、深州等河北各州纷纷响应颜真卿。 安禄山得知消息,不知道怎么想的让驻守常山的颜杲卿去围剿。 打仗亲兄弟,颜杲卿直倒向颜真卿,跟着起兵一同反安禄山。 安禄山气得先不管颜真卿,派高邈与何千年等将领率军先攻打颜杲卿。 结果何千年来到了常山以后,轻敌之下反而被颜杲卿按在地上摩擦。 何千年这一败,引发了河北的连锁反应。 没有响应颜真卿的其余各州各郡看到安禄山并不是无法击败,纷纷表示要重新投入朝廷怀抱。 一时间,河北各州各郡,仅仅剩下范阳与平卢原本统辖的范围还在安禄山手中。 安禄山又急又气,赶忙派史思明和蔡希德去攻打颜杲卿。 到这里,一切都还正常,安禄山的操作让人挑不出毛病。 接下来的骚操作,让罗一眼角狂跳。 终于搞明白为何史书对安禄山的评价不高。 河北各州的反抗其实算不得什么,毕竟都是临时招募的青壮,与百战边军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拿下洛阳正是士气最为高涨之时,不继续向西进攻,居然在洛阳称帝起来。 西边与唐庭对峙在潼关一线,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东边。 如果主攻东边,顺便向东南拐一拐,快速拿下江淮也算是在绝李隆基的根。 可结果大军只在河南的地界上晃悠,玩起了治理那一套。 这是脑子进水了才能做出这种决定。 称帝就意味着彻底地否定了起兵勤王的借口。 长安还未拿下的状况下,对河南的在治理就不合法理。 下边的人并不会真心归附,毕竟唐庭随时都有可能反扑回来。 这种心态下,再怎么治理也无法彻底拢住人心。 另外,这种做法也让相当一部分认为只要杀了杨国忠,给罗一讨回公道后就能平息掉这场兵戈的人,彻底丢掉幻想看清了安禄山的真正目的。 而这一部分人,有相当一部分都是官吏。 安禄山一称帝,这部分人从原本将这场兵戈当做大唐内部矛盾而不愿插手,直接改为积极抵抗的救唐保国。 安禄山无形当中给他自己又多树立出了一部分能量可观的敌人。 这一步棋走得可谓比臭棋篓子还不如。 虽说安禄山最终肯定是不会成功,但是眼下辽东态度并不明朗。 正常人都会抓住这个机会,当做辽东是在为河北站台。 而快速向西推进,根本不可能走上历史的老路。 不过感慨归感慨,安禄山的昏招对于大唐百姓而言是个福音。 尤其是河南的百姓,苦心治理这种怀柔的手段总好过刀子。 河北接下来的局势,也如罗一最初所料。 史思明不愧是平卢的战力担当,颜杲卿根本抵挡不住,几天就被史思明与蔡希德给破城。 不过这城被破的有些让人不甘心。 颜杲卿向太行山西边的新任太原尹王承业求援,结果太原并未出兵解围。 对于王承业不肯不出兵,恒州的都水郎给出了两个猜测。 一是惧怕河北叛军,二是眼红颜氏兄弟的功劳。 “太原府距离常山有多远。”放下看过的几封信件,罗一抬头向余承泽询问道:“可有五百里?” “不到五百,四百里左右,若是走大长镇的太行山小谷口还要近些。”瞄了眼罗一手里未看的信件,余承泽轻声继续道:“常山离德州大概也是这样的数目。” 罗一微微颔首。 河北各州虽然积极响应,其实没有多少兵,就算有兵也都是刚招募上来。 颜真卿虽然准备的早些,也有李尚客在那边。 但是河北这么大,光靠他们肯定是不行。 况且河北叛军不可能只盯着恒州,其他各州肯定也是要打。 因此处处都需要守军,谁手里都不富裕。 颜杲卿的选择没有错。 同等距离下,还未沦陷的太原是首选的求援之地。 这个王承业则是空有将军的名头,却没有一点担当。 太原府有太行山可守,又手握河东之兵,见死不救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二十四破的城,已经过去了四天。” 拍了拍看过的几封信件,罗一对余承泽道:“给洛阳传信,洪秀再有半个月就要诞下孩儿。 家里缺个教书与教写字的先生。 听闻颜氏兄弟才情都不错,不管是谁落败,都给送到辽东来。” 顿了顿,罗一再次看了一眼舆图,对余承泽继续道:“再言明契丹人与室韦人要南下,辽东要借道柳城。 若是不借,这条道就将成为辽东之地。 而且听闻史将军治军颇为严谨,谋略也极其出众。 辽东军也会前去领教领教。” “你这是硬讹啊。”王玄志头上的青筋蹦了几下道:“这么弄,我也会啊。” 将几封看过书信递给王玄志,罗一揶揄道:“既然你说你会,怎么还怕人家不借道。” 低头看到手里最上的这封信是李胖子写来的,并且内容十分简洁,只写了炮,雷,兵,三个大字,罗一眉头皱了皱。 将信再次递给王玄志,罗一冷哼一声道:“之前河北这个脓包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下去,他非得在那个时候硬往挤。 现在知道跟我要兵要物,可我拿什么给他。” 王玄志看了看简洁的三个大字,脸色也有些发苦,“难怪你生气,老李之前做的事可谓一发而动全身。 现在哪哪都有宵小冒出来,还真不知道从哪给他抽调人手。” “给他回信,人手眼下是半个都没有,这边要先应对室韦人与契丹人。 火药三千斤,还有十几门几百斤的炮,会给他加紧送过去。 另外,告诉他不要硬拼,登州会给他们留有退路。 事不可为时…” 安排到这,罗一看到下一封信的内容,话音戛然而止。 皱着眉头将内容再次仔细看了一遍,罗一猛得抬头看向余承泽,“确定新罗又往平壤城的方向增兵了?” 余承泽斩钉截铁道:“错不了,已经核对过传回的消息。” 罗一放下信,抬手用力在眉心揉捏了几下。 大唐这一乱,真是各路牛鬼蛇神全都蹦出来了。 都想从大唐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新罗既然敢往平壤城的方向增兵,意味着与靺鞨人和倭人达成了和解。 更意味着靺鞨人这一次的调兵,并不是虚张声势。 而是真打算再重演二三十年前打到河北的戏码。 想到这,罗一长叹一声,对王玄志道:“你还觉得我下手狠。 现在看出来了吧,东边真是没一个好饼。 国力强时就不该总是嫌穷,不一棒子把这些坏种打死。” 王玄志与余承泽没有统属关系,对于新罗的动向并不知晓,得知这个消息下后,脸色立刻变得难看。 余承泽见罗一半晌没吭声,王玄志的脸色也十分不好看,开口道:“属下愚见,既然一时没有头绪,不如听听他人之见。” 顿了顿,余承泽对罗一笑了笑,继续道:“属下总算是不辱使命,把使君您要的人给带了回来。 现在那两位正在码头,想必应该已经稳下了心思。 使君如果召见,属下这就派人将那两位带过来。” “我要的人?”罗一先是疑惑的嘟囔了一句,随后猛的瞪大了眼睛,“你是说高仙芝与封常清现在已经到了都里镇?” 第635章 劝说与抽了封常清两个巴掌 被湿冷的海风吹拂了半晌,高仙芝稍稍回了些神。 目光略带麻木与迷茫的环视了一圈四周的景致,又跺了跺脚下砂石。 高仙芝脸上浮出一抹苦笑。 眼前的一切与脚下的土地,实在是让人觉得如在梦中。 不但一路浑浑噩噩,都不记得是怎么过来的,还是以这种方式回到辽东祖地,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而且这一落地,今后在史书上,他就彻底成了奸佞与叛臣。 自投军以来,一路战战兢兢打生打死的拼到了高位,结果最后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如今的苟活,真不如死了痛快。 一旁的封常清虽然不似高仙芝那样心情复杂与茫然。 但一路上都跟个牵线木偶一样,都是别人让干什么才干什么。 被人拉下海船后,便再次一动不动的站在驻足的地方。 没有半点武人该有的警觉与本能。 对周围的地形地势漠不关心,对接下来要面对什么更是无半分思虑。 脸上的表情与眼中的目光尽是麻木与呆滞。 接连的战败,他知道无法活命。 而且身为大唐的臣子,带来如此恶果,他也觉得自己该死。 可万万没想到,只是一天的功夫,他从一个罪臣直接变为了叛逆。 突然向他动手的内侍,还有阴险恶毒的边令诚倒于血泊之中的样子。 清晰无比的印刻在他的脑海之中,一直都挥之不去。 两人的倒下,意味着将他从一个因战败而获罪的忠臣,彻底变为了叛臣。 今后的史书上,必然会将他归为佞臣之中。 这让毕生的志向都是为大唐而战,为大唐尽忠尽的封常清无法接受这样的身份转换。 可满门家小尽握于人,他纵然再有死志,也不敢不苟活于世。 而这又让封常清陷入对这种懦弱选择的痛恨与自责之中。 死不能死,活又无法问心无愧的活,让他心如死灰。 眼前的一切都随着他信念的崩塌而崩塌, 所有的景致仿佛都失去了应有的颜色,尽是一片灰暗。 “将军,咱们,咱们这就到了辽东?”跟随着高仙芝的族中心腹亲卫环顾四周后,打破了除了沉寂的气氛,“真像是在做梦一样。” 小心翼翼的来回走动了几步,见不远处的辽东军并未理会,这名族中心腹摸了摸鼻子,壮着胆子故意大声道:“咱们下船快一个时辰了。 那位做事让人总是感到一头雾水的罗使君,把您与封将军给带到这里,不会是就让来吹冷风的吧。” “当然不是来吹冷风!” 这名亲卫的话音刚落,罗一的声音从不远处的营门传过来。 “下边人胡乱猜想与做主,怕你们心中不安稳,想让你们先冷静冷静。 再者,不是我推脱,你们好歹也是领过千军万马的人物,遇事还不如亲卫沉着。” 边说边走到高仙芝近前,罗一握住高仙芝的手边用力摇晃边笑吟吟道:“老高,来到辽东,又看到我,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高仙芝满脸苦涩道:“你觉得我会感觉惊喜与意外? 你盯上我们两个,可不是在帮我们,而是在害我们。” “是帮是害,可不是你说了算的。” 应了一声高仙芝,罗一松开手看向封常清,“这位就是封将军吧。” 见封常清眼珠都没转一下,依旧一副呆滞的样子,罗一撇撇嘴对向高仙芝道:“与你在西边传为佳话的一军两使君,有些名不副实。 这才遇到多大个事就跟丢了魂一样,难怪能打败仗。” “你觉得这世上还能找出第二个与你一样吗?” 高仙芝被罗一的言辞弄的要崩溃,摆摆手继续道:“你把我们两个全都逼成了叛臣,你觉得这是小事? 如果不是家小被握在你手里,信不信我现在就踹你。” 高仙芝越说气越大,抬手指着罗一气愤道:“在长安时我不但没跟着杨国忠构陷你,对你还多有回护。 你这样害我,你说你干的是人事吗?” 将高仙芝的手给按下,罗一嘿嘿一乐,“别激动,抬手指人很失礼也显得没家教。” 转过去走到封常清跟前,罗一抡圆了胳膊一个巴掌拍了过去。 “啪!” 这一巴掌不但清脆响亮,也将封常清打得抬起目光看向了罗一。 “别用这种死鱼眼神看我! 费劲巴力把你们弄过来,不是劝慰你们的,更不是打板供起来的。” 罗一脸色骤然阴沉,目光与封常清对视,一句一顿道:“是忠臣还是叛贼,需要看都做了些什么。 不是某一个人随口就能说了算! 将你们弄到辽东,是看在你们在西军时立下的功勋。 不要以为我在害你们,我这样做是在给你们一个救赎与为大唐继续尽忠的机会。” 看到封常清的脸上猛得变得有些狰狞,罗一没有任何迟疑,又一个巴掌打了过去,“不要说什么你不需要这样的机会。 你与老高一同能被下旨被斩,意味着大唐已经开始被某些人带入深渊。 即便还有别的将领能够平复这场叛乱。 但这需要用更多的时间。 而这场叛乱多出一年,就要让大唐多陷入地狱般一年。 战火不单会让大唐万国来朝的盛世气象丢的一干二净。 也会夺走无数人的性命,毁掉无数人的家园。 更会被环伺大唐四周的饿狼蜂拥而上,肆无忌惮的过来啃食! 百姓付出汗水,武人付出鲜血,打出来的强唐,巨唐这种称呼与气吞万国的气象,将被人踩在脚下无情的践踏!” 目光在高仙芝与封常清身上扫了扫,罗一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继续大声喝道:“只有蠢人才做愚忠的事。 陛下不在意大唐的存亡,总得有人站出来在意大唐的存亡。 想要不亡国,首先就要保住百姓的家! 想要保住百姓的家,就要有才有谋略之人站出来。 记住,你们的命不是为我而活,而是为大唐为这天下的百姓而活!” 从佩囊中将之前看过的那些传信塞进高仙芝的手里,罗一冷声道:“不要以为我说的这些都是荒唐话。 更不以为我是在给自己不听朝堂之令找理由推脱。 仔细看看这上的传信。 大唐才刚刚乱起来,只辽东一地境外的各部便蠢蠢欲动起来。 你们觉得曾经的突厥人,与大唐打了近百年的蕃人,还有看似臣服大唐实则同样野心勃勃的回纥人,他们会放过这次大唐内乱的绝佳机会吗?” 将目光再次与封常清对视,罗一沉声道:“这一次河北的反叛,安禄山只是明面上的主因。 真正的原因实则是河北在发泄对近百年打压的不满。 这一场叛乱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解决掉的。 之前我曾竭尽所能的在打消掉这种不满。 但是很遗憾,我失败了。 失败的原因,就是与你们抱有一样愚忠心思的李尚客。 你或许不了解,但老高知晓那封上书,回头你可以去问他。 现在我想告诉你的是,你是从西边刚回来的。 假若朝堂将西军抽调一空。 安西、北庭,甚至是河西,你觉得大唐还有几成的把握能守住。 收起你那如妇人般的心思吧。 大唐有大把的地方还需要你们去卖命。” 稍稍顿了顿,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心口,罗一对两人嘴角勾了勾,似是傲然又似是嘲讽的笑了笑,“我的所作所为,按照往常早就要被当做叛贼。 可你们看看,现在朝堂将我当做叛贼了吗?” 放下手拍了拍高仙芝的胳膊,罗一斩钉截铁道:“老封对我不了解,但你对我多少还算熟识。 赶紧收拾收拾心思听我的安排。 我会带着你们既能活命,不会背上叛贼的骂名,又能再次成为大唐的忠贤之人。” 第636章 罪将封常清谢过罗郎君 两巴掌抽下去,罗一其实挺担心把封常清给抽出个好歹来。 从潼关一路疾驰到登州海港的两千里路程,只用了半个的功夫。 日夜赶路,再加上这次与以往大军出击奔袭不同。 没有了心气儿,就算铁打的身子骨也够一呛。 而且为了营救两人,余承泽不但在长安里最有价值,最能得到第一手情报的内线彻底废掉。 一路穿过唐庭与叛军的地盘,地方上的人手恐怕也没剩几个还能隐藏在暗中。 另外,情急之下,边令诚也被都水监的人给一刀送走。 更坐实了有反叛之心,可谓在被当做叛贼的路上越走越远。 为了这两人折了整整一条线的情报网,并且背上又增加了一口大黑锅,付出的代价不是大,而是非常大。 把两人弄来可不是光不忍两人那么憋屈的被杀,还指望着两人领兵。 真把封常清打出毛病,或是这货从此一蹶不振,那就赔大发了。 两巴掌的物理叫醒,外加一通嘴炮输出后,罗一的目光就紧紧盯着封常清。 好在封常清的表情从最初的麻木到狰狞,又由狰狞变为了惊愕与一丝茫然。 这意味着那番话没白说,封常清是听了进去,只不过一时间没想到如何反驳他的说辞。 罗一不打算给封常清过多的反应时间,瞥了一眼精神状态要好上许多的高仙芝,用力拍了一下手掌。 “都是动辄面对几万人生死的主帅人物,都别跟个妇人一样想那些旁枝末节。 边地有危,身为武人就得往上冲! 把心思都归拢到如何应对各部的南下或是西来上。” 说罢,罗一对还在愣神的两人挥了一下手,继续道:“有句话叫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看你们两个蓬头垢面不说,身形也消瘦的不像样子。 尤其是两只眼睛跟个兔子一样红的吓人。 就你们这副样子,现在让你们上马杀敌,只能是过去给人送人头。 宅院里虽然没特意准备什么吃食,可味道也还算不错。 能让你们两个有些胃口。 现在先跟我吃饱了再说。” 封常清比罗一预想的反应要快。 罗一安排的话音刚落,封常清便嘶哑着嗓音道:“既然你口口声声说忠于大唐,边患又一直存在。 为何辽东不发兵与朝廷一上一下联手夹击叛军。 将叛军打掉,不是可以更好的应对边患。 你的做法与你的说辞可是相互悖逆。” “不愧是名将,这么快就想了这么多。” 先是夸赞了一句,罗一上下打量了几眼封常清,撇撇嘴道:“你把辽东当洛阳了?四处都是一片歌舞升平? 周身全是饿狼,一开战辽东军就先过去,这里由谁来守? 河北边军的战力你也见识过,兵力少了过去根本就没用。 再者朝堂不调辽东军的原因,你们会不知道? 信不过辽东,贸然过去对两边都没好处。 我又没有反意,当然是要抵御外侵为首。” 见封常清还要质问,罗一摆了摆手,“知道你想问什么。 实话与你们说,我与你们不同。 我很怕死,尤其是窝窝囊囊的死。 到这世上走一遭,我没什么野心,只想把日子过好。 不是给人当牛马使唤后,还要受尽委屈而死的。 之所以领兵出去征战,不是图什么功勋,而是谁不让我过安稳日子,我就过去打谁。 这就是我与你们的区别。” 揉搓了几下被海风吹得冰冷的脸颊,罗一一叹了口气,“有些时候往往事与愿违。 大唐周边就没一个是安稳货色。 不想让我过安稳日子的人简直不要太多。 现在该解释的都给你们解释了,不要再来质疑我。 没功夫总与你们掰扯这些。 另外,你们已经到了此地,再琢磨之前的事情,又能有什么用处。” 说到这,罗一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突然先嘿嘿一乐,随后又从佩囊里掏出两份行文分别递给了两人。 “不先给你们吃颗定心丸,你们是真安不下心。”对两人贱兮兮的挑挑眉,罗一哈哈笑道:“快打开看看吧。” 闻言,高仙芝率先满脸疑惑的打开行文看了起来。 只看了几眼,高仙芝眼角就止不住的抽动起来。 走到封常清身旁,看了看封常清手里的行文,高仙芝看向罗一咬牙道:“你聪慧到被人称为鬼才,你就琢磨出这样一个定心丸? 高芝仙,封清常这样把名字换个前后,你是在把陛下与朝堂上的那些大臣当愚人来糊弄?” 罗一耸耸肩,“这不是糊弄,这是明明白白的告诉陛下你们两个在我这。 不把事情讲明了,今后你们立下的功勋没法算,更没法证明你们对大唐的忠心。 至于是不是定心丸,三天后就能知晓。 这期间你们最好抓紧补补身子,不然一旦忙起来,身子骨捱不住,可没机会给自己正名。” 高仙芝一脸崩溃的看了看罗一,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行文,“该郑昂手里握着的大印,你说盖就盖。 辽东军将领任免也还由你说了算。 就你干的这些事,你说没反意,谁会信?” 罗一啧啧了两声,“我做的种种之事虽说都是为了活命,可于大唐却问心无愧。 既然问心无愧,我又换别人信不信干啥。 再者,最大的黑锅与最大的误会在都我身上扣着。 你急个什么劲。” 听了罗一的连番解释,相较于比较冤的高仙芝,被叛军按在地上摩擦过的封常清反而最先提起了精神。 罗一的所作所为,在史书上不是找不到类似的人物。 无非就是心有不甘,听调不听宣罢了。 至于以后会不会反,那要看以后大唐的态势如何,并且这些都是后话。 再者,罗一把他们给弄到辽东不是来吃干饭,而是要继续领兵打仗的。 今后手握辽东军,到了罗一真有反意那天,能不能反未必就是罗一说了算。 再加上败给河北边军本就不甘心,封常清觉得这也是给他正名的最后机会。 这让封常清越琢磨,眼中的目光越是明亮。 在高仙芝碎碎念过后,再没了之前呆滞麻木的模样。 将行文递还给罗一,封常清一扬头道:“事已至此,你把话又说到了这个地步,我暂且信你。 但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想用我,便要给我兵权。 一团一营不嫌少,一厢一军不嫌多。 总之我就是要领兵! 而且对阵各蕃,我也要首先去应战!” 罗一没想到封常清先接受了现实,先是愣了一下,不过随后心中便是一阵狂喜。 封常清心里打得什么主意,罗一心知肚明。 不过辽东军比安西那边胡化的还要厉害。 从老八部抽调人手给他指挥,根本不怕封常清以后起什么幺蛾子。 更何况他手里还有镇军之宝的火炮与手雷,更是没什么好怕的。 “这话说的,不让你们领兵,费劲巴力把你们弄过来干啥。” 目光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我会给你们每人两万之军,而且是清一色的契丹骑军。 我给与你们信任,你们便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辽东庙小,更何况还是另辟蹊径来救国,经不起折腾。 吃了败仗,你们依旧要受到问责与惩罚。” 封常清先是冷冷一笑,随后对罗一抱拳拱手道:“罪将封清常谢过罗郎君! 至于军律,熟的不能再熟,罗郎君以后只管吩咐军令便是。” 顿了顿,封常清抬手摸了摸跟枯草一样的头发,重重叹息一声,“吃食稍后再说,现在劳烦罗郎君安置个沐浴之处。 既然选择跟你另辟蹊径去救国,那便先去去晦气!” 第637章 封常清的分析,罗一的决定 或许是受到封常清的影响,高仙芝再没了之前的碎碎念。 并且一边在浴桶内沐浴,一边仔细将罗一塞给他的所有传信看了一遍。 将信件给旁边的封常清递过去,高仙芝猛得将身体全都沉入了桶内。 直到感觉体内的气息不够用,实在憋不住才将头从水中浮出。 高仙芝这样做可不是童心未泯,玩起了憋气的游戏。 而是罗一对辽东局势所言,没有一个字是假的,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是打算用这种方法来驱走身上的疲惫与困意。 尽量让头脑与心思都清醒些,不要影响接下来的谋划。 封常清在看过传信后,不由自主的在浴桶里坐着了身子,目光更是透出些隐忧。 他的判断与高仙芝一样,辽东的局势真不是罗一嘴上说的危急,而是确实如此。 跟个澡堂服务员一样蹲坐在门口的罗一见两人这副样子,立刻让门外的余承泽拿舆图进来,挂在了两人看着都方便的位置上。 两人看了一阵舆图,相互对视了一眼后,出于之前的习惯封常清率先开口道:“罗郎君所言非虚。 辽东眼下的态势可以说是极其不妙。 西、北、东三面四敌同时有所动作,绝对不是巧合。 按时间来估算,这应该与国内出现祸乱没太关系。 可也正是因此,才更让人所担忧。 如果说各方原打算出五分力,待动手之前得知了大唐有反叛的消息。 恐怕会家家都使出十分力。 尤其是室韦人举部南下,这不是臣服之战,而是生存之战。 另外,新罗跟着有所联动显得很诡异。 按常理,新罗一直被靺鞨与倭人联手攻打。 有了喘息之机,该趁机加紧巩固城防,调兵运粮才对。 而此刻与靺鞨人同时陈兵大唐边境,说明新罗的战事已经停下。 我怀疑三国已经已经商议好,将会一同对大唐用兵。 所以辽东面对的不是四方之敌,还要再算上倭人。 以辽东一地对阵因各种缘由都需要从外部找补回所耗财帛的五方之敌…” 说到这,封常清捧起些桶内的热水在脸上拍了拍后,低垂下目光沉声道:“我的意思是以守为主。 先说说东部,有萨水阻隔新罗不足为患。 长岭与鸭绿两府的靺鞨人有群山阻挡,也同样不必过分忧虑。 唯独玄菟,因道具好走之因,必是靺鞨人的主攻之地。 不过有贵瑞水护着,也算不得太危险。 而西部与北部则最为危险。 西面的契丹人如果分出一部分人马与靺鞨人一东一西直扑玄菟。 就能切断北部的大鲜卑山与辽东之间的联系。 随后可以从容不迫的与室韦人将大鲜卑山一带给合围起来。 看似离着老远的倭人,也定然会挑选一处合适的地方,从海路攻过来。” 顿了顿,封常清将目光看向罗一,微微摇头道:“成也罗郎君的威名与对外强硬,败也因罗郎君的威名与对面强硬。 辽东与各方没法使用离间等计,只能以兵戈硬抗。 可是以辽东的军力无法四处开战。 就算大肆征兵,多组成几军也是无用。 辽东养不了那么多兵,光是战线就能把辽东拖垮。 我认为趁着室韦人还没动,大鲜卑山的地界儿该全都放弃。 将契丹人全都安置在玄菟以南,萨水以西。 不但能够收缩战线,玄菟还能从最薄弱之处变为进可攻退可守之地。 更能将主战之地放置于大鲜卑山。 只要拖上一年半载,室韦人之危将必解。 因为室韦人抗不多久,要么退回去,要么将刀子对准别人。” 封常清的意见看似与王玄志差不太多,但思虑的细节却要强上太多太多。 单是对倭人的分析,就让罗一大为赞同。 之前他就想过这个,但却并不敢肯定。 小半个倭国被灭,倭人不可能还继续与新罗死磕。 加上他对新罗的态度,东边的三个老六十有八九是化敌为友,将枪口一致对向大唐。 不过最终的解决方案,罗一并不赞同。 河北再过几个月就要杀红了眼,他迟迟不入场,他的那份告书就成了百姓的催命符,会让百姓遭了大殃。 必须尽快解决掉各部合围的这个大麻烦。 还是要按之前琢磨的先打掉新八部,震慑住其他老六。 如果震慑不住,也能多出松漠这片土地作为缓冲区与多出一块纵深之地。 与其他几方进行周旋,打大范围的运动战。 “你的意思我反过来理解,是不是说只要扩军后,辎重与军需能跟的上。 其实辽东与五方之敌,还是能掰掰手腕的。” 罗一不想直接否定封常清,毕竟刚过来第一次出谋划策,不能太打击积极性。 隐晦的表达了对这个谋划的不赞同,罗一将目光看向高仙芝,“老高,你是怎么个意思。” 高仙芝眉头一皱,“长清之意与我所想相差不大。 但听你话里的意思,是想同时与五面之敌开战? 契丹人与室韦人男女皆兵,合到一处后大军的数目与战力不输于初时的蕃人。 倭人虽然被你灭掉半国,新罗也被打的折损颇大。 可东边这三国合在一处,可战之兵同样不逊色蕃人。 你以辽东一地,同时对阵堪比两个吐蕃的军力? 大唐是立了十节度,才堪堪做到了如此。 我想不出你到底有和仰仗,能做出这样的选择。” 罗一见高仙芝也是这样保守的想法,先是嘿嘿一乐,随后对一旁的王玄志道:“别坐着了,起来把我的谋划给二位讲讲。” 王玄志虽然不太赞同罗一的谋划,但高仙芝与封常清的名头太大。 出于不能被喧宾夺主的心思,没有任何犹豫的就起身走到舆图跟前。 并且态度稍显倨傲的一抬手,在舆图边指指点点,边将罗一的谋划讲述了一遍。 高仙芝与封常清听过之后,全都是一脸愕然。 这是个什么谋划? 只当看得见契丹人一个敌人? 其他的都当做没看到? 这是国与国之间的生死之争。 不是街头泼皮人数落下风时不管不顾的只薅着一个打。 罗一之前打仗就是这么打得? “伤其十指不如断其一指确实没错,可也要看局势。 你举兵向西,东边怎么办?北边又怎么办?还有万一断不了一指怎么办?” 高仙芝率先发问后,封常清立刻接口道:“高公所言不差。 这个谋划连个前置与后续都没有。 打之前其余各方该如何让其无法出兵驰援,或是围魏救赵? 打过契丹人后,下一个又该对谁用兵? 况且每一战两边都是动辄过十万人的大战。 辽东军接连这样打,能不能撑得住? 这样的大战,有些时候即便有再高昂的士气,也容易出现绷不住的时候。” “不要激动,不玩激动。” 对两人摆摆手,罗一起身走到了舆图旁,脸上依旧笑眯眯道:“敢这样做,肯定是不怕几方联手打过来的底气。 但这个底气,我需要时间。” 抬手在舆图的萨水与大山上点了点,罗一继续道:“对于辽东的局势你们并不太了解。 倭人其实很好对付,只要稍稍想个办法,就能吓的他们不敢动弹。 扶余府的靺鞨人,也与你们所想不太一样。 在对契丹人发动灭部的猛攻前,我会去扶余府转悠一圈。 那里的几万大军虽不至于挥刀砍向长岭与鸭绿两府的边军。 但拖后腿绝对能够做到。” 手指在新罗点了点,又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罗一笑了笑,“原本新罗那边是打算将其拖在萨水。 但现在有你们两个过来了。 我打算改改主意。 你们两个中有一人领兵过去将放在嘴边良久的平壤一带拿下的同时,再狠狠的教训教训新罗。” 将手指在柳城的位置上,罗一脸色再次一正,“你们没质疑河北会不会借道,证明是认可这个法子的。 我从靺鞨人那回来后,就会领兵从柳城借道直攻土护水的契丹人。 你们另外一人领军跟着守在饶乐水的下游。 两方合围之下,务必将契丹人先行打掉。 为了激发士气,大军所携带的辎重,更准确一些该说是米粮并不会太多。 想不饿肚子就要拼命去从抢。 舍不得吃牛羊的是新八部,而不是我们。 只要肯拼命,做到这一点并不难。 不过,现在马上就要到元月,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必须要在两个月内完成这个谋划。 而两个月后,我所言的底气,会稍稍有了些。 不敢说再玩一次这样的谋划,但守住国土不失,还是能做到的。” 第638章 组建新军的骨干 目送着王玄志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背影消失在道路的尽头,罗一微微摇了摇头,并且脸色逐渐发冷。 王玄志打头回去,他明日紧接着也得回东亭。 眼看着就要过年,洪秀也即将临盆,却硬生生没法留下陪着。 而且东奔西走了五年,却还是落不得个安生日子。 既然辽东周边的这群老六都不打算把日子往好里过,那就如他们的愿。 这次就彻底把桌子给掀了,不打得这帮家伙跪下喊爷爷,提前成为五十六朵花中的一朵,这事就算没完。 想到这,罗一转身猛得看向余承泽,“给洛阳和长安的信都发出去了? 为了救那两人出来,长安那边付出的代价应该不小。 还能不能把信顺利得传过去。” “宫里的那条线是彻底断了,朝堂上的动向恐怕没法最先得知。 但是传信用的还是都水监的明线,除非朝堂真想与辽东断了联系,居然传信没问题。” 在罗一脸色变冷的那一刹那,余承泽就感受到了罗一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比冬日里冷风还要冷的寒意。 不过接触的久了,知道罗一的脾性与真实想法,余承泽没了最初的那股战战兢兢。 应了罗一后,余承泽叹息一声继续道:“属下现在是理解您的心境了。 指望着朝堂护国保民,怕是百姓要死的差不多了才能安稳下来。 您想要的安生日子,看似简单实则非常之难。 看大唐的舆图就会发现,不说陆上接壤的,就连隔着海的都跟大唐有仇。 这个仇只不过是一直被大唐的强盛给压住。 一旦大唐稍微虚弱些,就是个举世皆敌的局面。” 罗一摆摆手,“不要太绝望,一步一步来。现在倭国不就已经打掉了半个。 将新八部打残以后,就又少了一个强敌。 有一有二,就会有三有四。 早晚都能收拾掉。” 余承泽笑了笑,“属下没有绝望,朝堂办不到的事,您一定能办到。 只是有些心疼您,想要彻底过安生日子。 怕是要围着大唐的边境从辽东一直推到南诏。” 罗一砸吧砸吧嘴,突然发现余承泽好似说的还真挺有道理,十分郁闷道:“少在这乌鸦嘴。 真这样绕着大唐的边境线推大半圈,恐怕我那时候胡子都要白了。 没几天好活,还过个屁的安生日子。” 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罗一继续道:“不说以后的事,先顾好当下。 扶余与鄚颊那两府,你把手伸过去的怎么样了。” “飞鸽铺设的差不多了,主博彩之人也逐渐换成了都水郎。 也按您之前的交代,多给了那些将军们不少利钱。” 低垂下目光思虑了一下,余承泽继续道:“不过时间尚短,还达不到推心置腹。 但您与高、封二位将军所言,还是能做到。” “当初没看错人,这种敌后之事交给你,是个正确的选择。 各地的都水郎也都不错,一定想办法护住他们的家小。 愿来辽东的,都可以过来,不愿过来的多给些财帛。” 罗一没想到余承泽的动作会这样快,记得夏天的时候,连看着楞利实那些族长的,都有不少是新手。 半年的功夫不但将手伸过去,还能开始影响那两府边军将领的决策。 能够做到这一点其实非常不容易。 对余承泽的夸赞,罗一自然也不吝啬。 迈步往回边走边琢磨了一下,罗一对余承泽道:“让柴河城那边动起来。 把因对靺鞨人陈兵大唐边境的不满。 我要亲率辽东大军从玄菟攻打过去的消息立刻散出去。 五天的时间内,尽量要让两府的军民皆知此事。” 余承泽抬头看了看天色,估算了一下道:“这会儿刚到了晌午,估计夜里就能将消息传到,五天的时间应该在几城可以传开。” 顿了顿,余承泽扭头看了一眼东边的方向,压低声音继续道:“您明日就要动身回东亭。 鱼朝恩与郑昂,要不要属下弄出什么意外来,让他们把军衙给腾出来。” “要动手就明着动手,用不着藏着掖着,不过现在并不是时候。” 自从河北闹起来以后,这两货就彻底怂了。 既怕朝堂让他们领军过去平叛而丢了性命,又怕被不受控制的辽东军给咔嚓掉脑袋。 那份告书发下去后,两人比过街老鼠还不如,窝在院落里瑟瑟发抖根本不敢出来。 罗一对这两货根本不在意,更不怕他们逃。 拒绝了余承泽这个提议,罗一停下脚步,挑了挑眉头询问道:“东亭里的那些族长们都如何了。” 余承泽清楚罗一这句话的真正用意,思虑了一下,才缓缓开口道:“宅子都给盖了,行市上也给了铺子。 加之您给了大笔的财帛,他们日子过得又安稳又快活。 对大鲜卑的族人,到现在为止他们都没有再插手过。 若是单对新八部上启用他们,应该没有问题。” 罗一微微颔首,来回衡量了一阵道:“事关辽东与大鲜卑山的安危。 传信让他们先别歇着了,都出来献献力。 让楞利实跟着封常清组成一军。 高仙芝那边随意安排。” 高仙芝与封常清的到来,只解决了主帅这一层面的问题。 将领上依旧是辽东各军的短板。 既然这些族长眼下看来是放下了野心,偶尔用一用问题不大。 另外,既然封常清半明的耍心思,那就直接把楞利实这个老狐狸给安排过去。 先让封常清清醒清醒,不管辽东的哪一军,都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拉走的。 不过考虑到给高、封二人组建的两支新军将会成为长置兵团,全都是老八部的契丹人并不稳妥。 罗一绞尽脑汁琢磨了一阵,无奈的吩咐道:“给南山传信,他们这些老卒不能再窝在山里了。 该跟老耿和老林一样出山做做事情。 团头与营头之位,皆由他们来担任。 另外,医闾守捉不是强划过来,人马也还是原先的人马。 命其只留两队留守,其余人马全都调入新建两军。 怀远守捉与延津也同样如此,其余人马并入两军。 接到传信起,五日内必须抵达东亭。” 顿了顿,罗一将目光望向大海,沉声继续道:“之前答应说给李胖子的物件,今日就装船给送过去。 信中将这边的情况仔细给解释解释。 叮嘱他存人失地,人地皆存,失人存地,人地皆失。” 收回目光看向余承泽,罗一脸色阴晴不定道:“告书刚发下没几日,洛阳十几坊几万百姓便丢了性命。 你觉得这个时候该不该过去算算账。” 第639章 不是惧怕,是不愿与小辈计较 “嘭!嘭!” “啊,哎呀!” “把嘴闭上,再敢喊一声就要了你的命!” “嘭,嘭,嘭嘭!” 安禄山怒斥了一声,拳头再次跟雨点一样落在李猪儿的身上。 根本不在意拳下的李猪儿死活,只顾将心中的怒火发泄出去。 不敢躲闪,又不能出声的李猪儿只能紧咬着牙关,用刚被去了势还未彻底将养好的身子硬扛着挥落下来的拳头。 虽然表情与眼中的目光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但李猪儿的心中却恨意滔天。 将他所能想到的世上所有恶毒的言语,都在安禄山身上怒骂了一遍。 安禄山丝毫没有察觉出李猪儿心中的愤怒,依旧挥舞着拳头竭尽全力砸下去。 直到累的气喘吁吁,才呼哧呼哧坐回了龙椅。 “还傻站着干什么,去给朕端些茶水过来,再让高侍郎进殿!”怒斥了一声李猪儿,安禄山又对旁边一名战战兢兢的内侍喝道:“一点眼色都没有,没看朕的额头直跳?赶紧过来捏捏头。” 待内侍按揉了几下额头,感觉晕胀的脑袋好受了些。 抬起目光瞟了一眼殿门,见高尚已经迈步进来,安禄山边闭上眼睛享受按头带来的舒适,边沉声道:“卿平日最是足智多谋。 你觉得是大军回援应对河东,还是继续西攻与拿下东边各州各郡。” 顿了顿,安禄山再一次呼哧呼哧喘息了几口粗气,咬牙切齿的继续道:“还有罗一小儿那过分的要求,你觉得该如何应对。” 殿外的严庄因摸不清安禄山心里所想。 给出的建议不但根本不对其心思,还惹得安禄山更加生气,直接被一拳打掉了一颗牙齿。 有这个前车之鉴,外加十分明白安禄山想要听什么。 高尚不慌不忙的先是微微一笑,随后缓声道:“高将军虽说出兵振武军没讨得便宜。 薛忠义也在静边军那里落败,折损数千人手。 但两位将军对阵的是朔方军与河东军。 对面领兵的是郭子仪与李光弼,先锋更是仆固怀恩与浑释之这样的有名悍将。 可以说两次落败不但用不着动怒,反而该高兴。 不但试出了朔方与河东军的战力,他们那边获胜同样付出不小的代价。 若是同等兵力下,两镇之军不是咱们的对手。 更何况史将军已经拿下常山。 河北那些先前又跟着起哄归附唐庭的各州各郡,又有不少纷纷重投回来。 折损的兵力,须臾之间就能补回来。 再者,史将军领兵可不是高将军与薛忠义可比。 即便丢了东陉关,有史将军和蔡将军坐镇河北。 再加上范阳与平卢也有留守之军,黑水靺鞨几部与南室韦各部也能抽调人手。 朔方与河东两镇之军没法奈何河北分毫。 臣以为陛下不必过分忧心河北。 继续挥兵西进,早一日拿下长安,天下便早一日安定下来。 河南之地有各州郡之兵加入,更无需多耗心神。” 安禄山琢磨了一阵,睁开眼睛对高尚缓缓点头,示意赞同这个说法,便再次闭上了眼睛。 “至于辽东借道之事,臣觉得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陛下同样不必烦心。” 抬眼看了一眼龙椅上的安禄山,见其没睁开眼睛,高尚缓声继续道:“柳城与东亭原本是为一体,后立节度才一分为二。 如果辽东选择突袭,其实这边真没什么好办法应对。 于路途上范阳不及东亭便利。 平卢守军既要顾及河北,又要北御契丹人,根本抵不住辽东之攻。 柳城可谓随时会落入辽东之手。 可在此等状况之下能传信过来,可见辽东没有拿下柳城之意。 虽然言语上多少有些威胁之意,其实算的上是好事。 若盲目派兵过去,不但耽误在河南扩地,影响大军西攻,河北的态势更将彻底陷入不利。 西有朔方与河东之军,东有辽东同样擅射精骑大军。 纵使麾下大军再是能打,也会疲惫之下尽失士气。 因此陛下万万不能选择挥兵辽东。 如何回复辽东借道之事,陛下也不用过分纠结。 十九娘虽然不是正室,可同样是罗一的夫人,现在更没有因各种缘由而被休。 陛下现在还是罗一的岳丈。 大方将道路借给罗一,是陛下不愿与小辈计较。 加之辽东出兵是为抗击外人,这样不但显陛下胸襟之广,更显陛下之大义。 罗一若是趁此做出恶事,将失去大义被人所诟病。 日后定不会成为多大的祸患。 各方考量之下,臣提议陛下不但要应了借道之事。 更是该给罗一些赏赐,并且让柳城尽量提供些大军北征所需。 若是罗一收下,必定会大涨军中士气,大增陛下的威望。” 闻言,安禄山猛得睁开了眼睛,一把推开按揉额头的内侍,有些兴奋的起身在殿内踱步起来。 他之所以愤怒,不光是因为罗一言辞上的威胁,还因为借道的时机并不好。 如果高秀岩与薛忠义在进攻振武与静边两军都取得胜利。 柳城的得与失,将不算是什么大问题,不会影响大军的士气。 但问题是两场仗都败于郭子仪与李光弼。 辽东如此蛮横之下,连声都不敢吭一下就将柳城拱手让人。 对他新立的大燕国来说,会是个巨大的打击。 不但影响大军克地,也会让处于观望的各州郡出旁的心思,认为大燕国也不过如此。 但是经高尚这么一说,安禄山有些豁然开朗。 把事情往罗一是他的女婿,是他的后辈上面来靠。 柳城之路不管借与不借,其实对他而言都有利。 罗一现在于唐庭的名声,不比他强到哪去。 拒绝借路,罗一一怒之下攻克柳城,会让罗一的名声恶上加恶。 不但两边都不受待见,更不会深得民心。 若是将路借出去,再给些赏赐与出征的辎重。 不但显得他有大义,还会让人误以为辽东已经倒向了河北。 于大燕的不利局面,立刻得以扭转。 这让安禄山越琢磨越觉得高尚给的法子可行。 不过这法子虽说有利,但实际上还是很憋屈。 终究还是不敢抡拳头砸过去而无奈做出的选择。 踱了几步后,安禄山猛得停下脚步,脸色没有丝毫喜色的对高尚道:“卿言之有理。 罗一乃是我半儿,借路又是为抗击外敌,于国大为有益。 传诏柳城,允了辽东之求,再准备些出征的辎重与辽东大军。” 高尚虽然恭敬的躬身行礼,但心中则是腹诽不已。 安禄山即便称帝,对辽东还是惧怕不已。 于胆气上,再也不是从前做使君之时的气吞山河之势。 未战先怯,又对西攻不紧不慢。 这大燕国怕是不能长久,该先找个退路才是。 刚要退出大殿,突然一名小黄门走了进来,“启禀陛下,倭国、新罗以及靺鞨人来了使臣,想要觐见陛下。” 听了小黄门的话,安禄山与高尚两人脸上同时一喜。 三国不管是不是出于两头押宝的心思,这对于大燕国来说都是件好事。 若是有这三国承认大燕的正统,法理这一块就能更能站住脚。 第640章 李隆基的退让 从河东传回来的捷报,总算是让李隆基稍稍露出些笑容。 并且在腊月三十这天,再次回到了华清宫。 打算在好好在这里守岁。 竭力压住那些让他恼火的事情,祈盼来年各路大军能够顺顺利利的荡平叛军,早日回到大唐之前的歌舞升平。 而且为了鼓舞人心,邀请入宫一同守岁的不但有朝堂,还有长安城以及周边不远处年岁超过古稀之年的老者。 不过天还没彻底黑透,舞乐表演与御宴还未开始。 李隆基努力营造出的好心情消失的无影无踪,并且愤怒到了极致。 因为他与安禄山一样,收到了辽东的传信。 差别之处只在于晚上了半天。 “嘭!” “哗啦!” 殿内新换的第三张书案,再次被李隆基一脚踹翻,并且罕见的从守门内侍的腰间抽出横刀拼命的劈砍。 书案变成了柴火,上边的物件自然也好不了。 散落于地未碎的,全被李隆基一一砸成了碎片。 “罗一这狗东西!欺朕太甚!” 用力将横刀剁在成了碎木上,李隆基面目狰狞的对高力士道:“力士,那个狗东西真的欺朕太甚! 他比安禄山那反贼还要可恶! 朕恨不得立刻要拔了那狗东西的皮,抽了那狗东西的筋。” 用力踹了一脚横刀的刀背,李隆基抬手指着大殿外的院落,气道声音发颤道:“他把人劫走也就罢了。 为何还要恬不知耻的给那两个逆贼请封! 他是在这把朕当傻子戏耍吗? 把朕当做随意可欺,随意戏弄之辈吗? 挑了守岁之日传信过来,心思之恶毒无人能出其右! 他是想要活活的气死朕!” 咆哮了一通,感觉胸膛里火烧般的灼热不但没有消退,反而更加燥热难耐。 李隆基将两只手紧紧握在一起,边相互用力的扭动,边咬着牙道:“狗东西胆敢几次三番的羞辱朕,是料定辽东偏于东境,朕拿他没办法。 可这狗东西想错了! 大唐不是只有河北与辽东两支边军! 除去御边所需以及还在路上的西军,朕还有朔方,有河东,乃至剑南之军可用!” 竭力扭动双手,让李隆基感觉胸中的灼热消退了些的同时,也感觉脑袋有些发晕。 放下双手快步坐回龙椅,并且闭上眼睛竭力平复了一下。 感觉头不再发晕,李隆基声音略微沙哑道:“郭子仪在河东三战三胜。 不但清空了河东的叛贼,更是拿下马邑与东陉关,彻底打通了南下与东进的通道。 下旨让郭子仪加紧拿下恒州,随即北上二月内克复定、易二州。 再两月克复幽州拿下范阳! 随后直接挥兵东进! 朕要在半年后看到罗一那狗东西的人头!” “罗一那狗东西确实该死,但为他气伤了身子可不值当。” 高力士心中一阵苦笑。 有本事能把高仙芝与封常清弄走的,除了他还会有第二个? 人劫走消停在辽东眯着就好了。 非要过来故意撩拨,罗一是当真可恨,挨得骂是一点都不冤。 可再不冤,现在也不是算账的时候。 高力士没有领命去下旨,先是劝慰了一句。 随后弯腰在地上寻摸了几眼,找到散落的一张书信递给李隆基。 最后掏出帕子边给李隆基擦拭额头上的汗水,边开口继续道:“惹圣人生这么大的气,也怪老臣糊涂,将书信拿反。 先看了这个,陛下或许就不会生那么大的气。” 李隆基飞快的看了一遍后,发生一声冷哼,便将纸张丢在了地上,“只握了辽东一地,就当大唐是他的了? 朕的大军如何,轮不到他来插手! 这就是为劫人找的借口! 更是借着这个故意来羞辱朕! 对这狗东西,绝对没有错怪!” 帮着李隆基擦拭了额头上的汗水,高力士又从远处内侍手中接过茶碗递了过去,“错怪肯定是错怪不得。 这狗东西仗着聪慧,做事愈发无法无天,必须要狠狠惩治。 不过眼下并不是好时机。 辽东毕竟离着远,最大的祸患还是河北的边军。 以眼下的态势来看,郭子仪他们若是全力而战,拿下幽州并不是难事。 但若是继续攻向辽东,很容易受到河北叛军从身后而来的突袭。 不如先将河北叛军收拾掉。 没了河北叛军在前边挡着,辽东自然再无法蹦跶。” 见李隆基只顾喝茶而没有反驳,高力士从内侍手中接过茶壶。将李隆基的茶碗续满后,继续劝慰道:“高仙芝与封常清被劫走后,老臣派人去潼关走了一趟。 虽然不愿承认,可事情确实如罗一信中所言。 边令诚是误听谣言,错怪了高仙芝与封常清。” 其实高力士知道根本就没什么谣言,压根就是边令诚出于报复而故意诬陷。 可要高、封二人性命的旨意以下。 潼关大军中知晓人被劫走的那些人军将又好不容易给封住口。 没法提边令诚的错,不然李隆基也会跟着丢了颜面。 传扬出去,更是会被人私底下骂做昏君。 李隆基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见高力士故意说成这样,将茶碗放在身旁,眼睛一瞪道:“朕说过,大唐的事轮不到那个狗东西插手。 你也不必未朕遮掩,对就是对,错就是错。 朕宁可下罪己诏,也不愿更不能按那狗东西的安排来行事。” 李隆基的话,让高力士生出了一股无力感。 他突然间觉得李隆基是真的老了。 再没了曾经的英明与睿智。 通过决定御驾亲征,又如儿戏般改变主意。 又如孩童志气与罗一用诏书打嘴架。 以及只听一面之词就下令斩杀两个成名已久的将帅。 英明与睿智,今后恐怕也不会再出现在圣人的身上。 可不管再怎么失望,风风雨雨一路陪伴了李隆基几十年。 他能有今日的一切,都是李隆基所赐。 而且再怎么贪财,也还知道忠字怎么写。 再任由圣人如此下去,大唐恐怕真要平叛无望,他也会真成了奸佞。 想到这,高力士竭力压住心中的无力与失望,打起精神对李隆基轻笑道:“陛下还在气头上,没想明白其中的关窍。 天下的百姓有不少都觉得陛下对罗一过于寡情。 若是将这次罗一的上书昭示天下。 再册封个御外的招讨使,甚至是将东平郡王转赐给那个狗东西。 不但可以扭转舆情,更会显出陛下的宽仁。 甚至还可以借此打击叛军的士气。” 见李隆基又要瞪眼睛,高力士抢先苦笑着继续道:“陛下,老臣追随您几十年,断然不会说谗言与您。 眼下真不是与罗一那狗东西置气的时候。 早些将叛军荡平,恢复天下的安宁才是首要。 之前的靺鞨人,对契丹人,蕃人,还有南诏人,都是在隐忍之后才将其打断了骨头。 陛下再忍一次,万万不能将辽东真推向河北。 况且册封那狗东西,只会让人对您夸赞。 让辽东去对抗北地胡蕃也能保全国力,于国于民都不受太大损失。 待河北安定后,想怎么与罗一算账就怎么算账。 此时此举,对大唐而言真的是百利而无一害。 还请陛下三思。” 李隆基从不怀疑高力士对他的忠心。 加上几年前因为对李林甫与安禄山两人,一个把持朝政一个把持北地军政的担忧而谏言被斥责后,高力士再没这样说过肺腑之言。 李隆基动容之下,不得仔细思虑高力士的这番话。 仔细衡量利弊,确实如高力士所说。 相较于大军打过去,一张纸,些许墨,几行字,就能先稳住辽东,其实是最划算的。 而且有辽东扛住外敌,对于平叛后的国力恢复也确实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皱着眉头沉默了半晌,李隆基不甘心的先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随后从牙缝中挤出声音道:“朕是真不甘心。 可眼下叛军势头依旧猛烈,朕再不甘心也只能先容那狗东西多蹦跶几日。 既然要秋收算账,那就能给他的都给他。 不但高仙芝与封常清这两个逆臣顺了他的意,东平郡王也一并给他!” 第641章 他就是在故意炫耀,故意嘲讽其他各军 天上洋洋洒洒的雪花与冷冽如刀的寒风,丝毫没能影响到各城百姓对军功的渴望与上阵的意愿。 虽然明知道他们只是平日务农,闲暇时抽空操练的农闲兵,是各军后备中的后备。 想要杀敌获取军功,不出意外只能是在外敌打入辽东时,从守城之战中获取。 但这种状况,所有的百姓都认为是不可能的事情。 只要有罗一在,只有辽东打别处的份,哪里有别处敢过来撩拨辽东。 但眼看着就要过元日,却突然间发出了要用兵的消息。 从县令张贴辽东要有战事的布告,到下令清点查验各仓中的米粮,仅仅只用了不到一日的功夫。 并且还将他们这些农闲兵与县兵召集到一处一同操练,更没说操练的具体时日。 这明显是有大战,或许还是超过以往任何一次战事的前兆。 辽东以往对外再怎么打,就算是对倭人用兵,都没如此紧急的召集他们这些农闲兵。 更何况自打去年大鲜卑山的契丹人归附过来后,辽东的兵力骤然增长的一截,按道理更不需要他们这些农闲兵才对。 可这一次偏偏就在元日之时将他们召集到了一起,可想而知这一次辽东用兵的规模该有多大。 软磨硬泡的打问县令与县尉,都没给个详细说法,更加笃定了这个的猜想。 这让百姓们组成的农闲兵全都兴奋了起来。 不但没有半分大战前那种压抑与紧张,反而个个满是期待。 甚至是为了能参与,或是提早参与进这次大战,这些农闲兵硬生生磨着县尉将操练之地挪到了水泥直道的道旁。 因为他们知道罗一就在都里镇,开战前肯定要走水泥直道回东亭。 打算趁这个机会来好好表现一把,争取入了罗一的眼。 万一被看中直接给划到军中,那可就是天大的美事。 而这样的心思实在太明显,有一城这样做,其他城自然纷纷效仿。 一时间从都里镇到东亭的大唐版高速公路的两侧,尽是操练之声与震天的口号之声。 “首战用吾!用吾必胜!” “以吾之铁拳,砸碎一切之敌!” “甘撒腔血,荡尽贼酋!” “鼓声不止,刀戈不止!舞旗不停,血流不停!” “宁前而死,不退得生!” “以吾之血肉,充以利矛!帅旗所指,锋刃所至!” “使君战令,无一不从,刀剑威威,踏山震月!” …… 一声声震天的口号,以及有模有样的操练,让第一次踏上辽东之地的高仙芝与封常清感慨无比。 这里的尚武之气比之河西安西还要浓烈,战意更是高昂的不止一点半点。 难怪罗一能在辽东大杀四方。 军心上上,士气上上,战意上上,有此军伍何愁不胜。 刚经历了洛阳之败的封常清感慨之余,心中更不是滋味。 如果在洛阳的募兵能有一小半是辽东这样的悍勇百姓,也不会败的那么惨,败的那么不甘心。 这让封常清一路疾驰之下,脸色复杂的将目光在道旁的农闲兵与罗一身上来回打转。 “想起不堪的往事,你自己想想就好,非得往我这总瞅什么。 又不是没答应让你领兵,待到了东亭,给你的那些兵比这些显眼包要强的多。 好歹也是名震西边的名将,别弄得跟没见过世面一样。” 封常清是什么心境,罗一自然能看出来,但是总这么被盯着,实在是让他有些不适应。 “你管这些军卒叫显眼包?”高仙芝吃惊的看向罗一,“听你话里的意思,这些军卒你并不打算用?” 封常清也顾不得罗一的揶揄,既疑惑又惊讶道:“这些军卒于变阵上看着都不错,又有如此高昂的士气,你居然不用他们上阵? 你这是在说笑,还是故意在我们面前吹大气。” “啧啧,说你没见过世面,你就真往这条道上走。” 罗一再次调侃了一句封常清,咧嘴嘿嘿一乐,“不逗弄你们了。 自家事自家知,这帮家伙不是战意高昂,是对战后虏获的渴望高昂。 辽东各军的兵额有限,只有折损一人补充一人,折损一队补充一队。 久久不能进入军中,全都有些着急,这是故意瞧给我看的。 别看一个个弄的有模有样,平日里全都忙于农事,根本没经过战阵。 这样重要的大战,怎么可能用他们上场。” 顿了顿,罗一轻叹了一声,继续道:“其实也都怪我。 为了鼓舞士气,每战的虏获都分出去不少。 太看重财帛的军伍,其实算不得强军。 没有守家卫国的信念支撑,面对苦战与恶战,很容易出问题。” 罗一的解释,在高仙芝与封常清震惊之余,更有种罗一在炫耀的感觉。 “各军的兵额全都是满的,也就在你这能做到。”斜了一眼罗一,高仙芝撇撇嘴继续道:“各节度的军卒,哪个不是为财帛为吃饱过来投军的,你的自怨自艾与不知足也更像是嘲讽。” 封常清点头附和道:“他这就是在故意炫耀,故意在嘲讽其他各节度之军。” 罗一看了看两人,用马鞭扑了扑落在身上的雪花道:“你们这心思显得心性太不坚韧,也太有愧盛名。 从来没有嘲讽的意思,而是辽东与别处节度不同。 辽东对外皆是放牧的部族,获取战马极为容易。 因地广人稀,又有牧马之地。 辽东各军可谓皆是骑军与步骑。 放着这些军卒不用,用这些农闲兵做什么。 安排他们动起来,是出于未虑胜先虑败的考量。” 目光再次在两人身上扫了扫,罗一脸色一正,沉声道:“给你们新立的两军虽然同样都是擅骑擅射的契丹兵,比这些农闲兵要强上不知多少。 但这一次对土护水的契丹人用兵,是存了灭部的心思。 兔子急了都要咬人,何况是悍勇的契丹人。 若是陷入绝境,知晓了咱们的用意,绝对会是极其惨烈的一场仗。” 将目光单看向封常清,罗一沉吟了一下道:“知晓你急于正名,但你不能被这种渴望虏获的士气所迷惑。 一旦契丹人被围,肯定是要向北竭力突围。 担子将全都压在你与老马的身上。 不过不用太过思虑,辽东的打法与西军不同。 即便胜不了,想要走脱还是极为容易的。” 封常清看了看罗一,无奈道:“你这特意叮嘱,让我更加急着正名,还不如不提。” 高仙芝晃了晃马鞭,“罗一叮嘱的没错,你也没必要急。 辽东要面对之敌可正经不少,不知道要打上多少场。 不用总想着洛阳之败,那样只会让你畏首畏尾,反而没了以往的沉稳应对。” 封常清知道两人担心他受了之前败仗的影响,都在竭力安抚。 苦笑两声刚想道谢与让两不要担忧,前方不远设在道路一旁的驿站中突然跑出一骑迎面赶了过来。 “使君,有急信传来。”驿站的驿卒拍马靠过来,将飞鸽传过来的两封书信递给了罗一,“按标记分别是从长安与洛阳传回,因此没有打开看过。” 罗一微微颔首,将两封信打开飞快看了一遍,脸上露出了笑容。 “恭喜两位,朝堂的册封下来了。”将长安的书信递给最近的高仙芝,罗一笑眯眯道:“今后你们一个是安边军的军使,一个是靖边军的军使。” 听了罗一所言,高仙芝顾不得惊讶,拍马与封常清靠近并行。 两人同时相对侧着身子快速看过传信后,再一次陷入了震惊。 他们两个的请封不但朝堂真答应了,罗一更是被封为了东平郡王。 第642章 能被罗一认可领兵还有些本事,也是件荣幸的事 看到传信的内容,其实罗一也非常高兴。 高兴的原因不是得了安禄山曾经被册封过的东平郡王这个名头。 关系破裂到这种程度,就算拿成吨的502胶都粘不回来。 给这样的名头,无非就是打算先稳住这边,不能让辽东加入叛军阵营。 如果不是考虑到高仙芝与封常清,这个郡王的名头罗一根本就不会要。 真正高兴的原因是长安的来信中,出于炫耀也好示威也罢。 提到郭子仪与李光弼在河东取得了连胜,并且会继续东进,要在两月内将史思明打掉。 要他放心大胆的与外敌应战,不必担心国内的战事。 对于郭子仪与李光弼能不能将史思明与蔡希德在两个月内给收拾掉,罗一并不太相信,也并不太关心。 但是最后的话说的没错,朔方军与河东军进攻河北,确实能够牵制河北叛军。 而且洛阳安禄山的传信内容,不但同意借道还要给大军准备辎重,也证实了长安来信并不是胡乱吹嘘。 既然两方要在河北与河东间展开大战,争相拉拢不让辽东掺和进去。 那么辽东这边就可以放心大胆的将精力全部用在对付新八部上。 之前的作战计划就可以进行略微调整。 防备平卢的保定军除去留守的兵力,可以与陈杉的那一厢靖东军人马一同北上。 两万主力军外加三万契丹骑军,再有柳城提供的一部分粮草。 可以更加从容的将新八部撵向北边的饶乐水下游,与平东军和封常清一南一北进行夹击。 当然这只是能形成合围的态势,真正打起来并不一定就敢说能将耶律涅里彻底给吃掉。 不过有利的开局,对终场来说毕竟是个好兆头。 罗一高兴之余,也为鼓舞大军士气。 将名字进行颠倒了的高芝仙与封清常被册封为安边军与靖边军军使的消息下传辽东各城。 不过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都水监的人连同罗一被册封为东平郡王与御外招讨使,以及朝堂招鱼朝恩与郑昂回去的消息也跟着被透露了出去。 这使得辽东本就显得热烈的气氛,直接升级为狂热。 之前罗一一直没有对鱼朝恩与郑昂做出什么限制性的举措。 让东亭的军民对这两个货始终耿耿于怀,对两人只能丢个石子土块啥的。 现在罗一得以昭雪,并且直接加封为郡王,又收了两人的职衔,让东亭军民对这两人再无任何顾忌。 军衙内的将校与书吏片刻间就把二人的行李打包的板板正正。 并且嘴上说着不舍,脸上却带着笑意的将两人连推带拽的给送出军衙。 走上街头庆祝的东亭百姓见二人终于从军衙中出来,纷纷向前相送。 就是相送的方式有些特别。 一些身材高大的百姓,挨个用肩膀与两人相撞表达依依不舍之情。 两人还没有走出内城的城门,便被撞的直不起腰,佝偻着身子竭力往外走。 东亭的百姓很体贴,换了种告别方式。 就是告别的言辞口水喷的有些多。 片刻间两人浑身上下跟洗澡了一样湿漉漉的,而且衣袍上的颜色也变为了青、黄二色。 面对这种热情,两人干脆跪伏在地上不敢再继续走下去了。 顶着满脸的浓痰不但恶心的要命,被寒风只吹上一会就冻在了脸上。 再继续走下去,真能被冻成冰人给冻死。 不过寒冬之时跪伏在地上的滋味同样不好受,过了片刻就被地上的寒气给冻的瑟瑟发抖。 正当两人以为要冻死在东亭街头之时,身遭的百姓突然爆发出了欢呼声。 并且从最初的‘问郡王安’,‘郡王安好’等问候,慢慢变成了整齐划一的‘郡王万胜’与‘郡王万岁’。 两人知道这是罗一回来了。 尽管心中的有些浓烈的恨意,可能让百姓停手的只有罗一。 相互对视了一眼后,两人猛得起身,佝偻着身子拼命挤向了欢呼声最密集的地方。 百姓们碍于两人身上的青、黄之色,不由自主的让出了些空隙来,让两人居然很顺利的挤到了路中。 “某知错,求郡王饶命!” “求郡王看在高公的颜面,放小人一条生路。 您再不发话,小人真就要冻毙于街头。” 罗一正与路旁的百姓挥手致意,被两人突然间冲出来给弄的一愣。 仔细打量了两眼,才发现是鱼朝恩与郑昂。 罗一虽说两人再惨都不会生出同情心,但一身的浓痰实在太恶心人。 赶忙派人将两人给弄到一旁去换身衣袍。 思虑了一下,罗一又下令鱼朝恩换洗过后可以离开东亭,不能有人再加一个阻拦。 毕竟这个货只是胡乱指挥军事,只算的上杨国忠的普通后狗腿子。 况且内侍中出了这样一个叛徒,鱼朝恩回到长安也会被高力士给清理门户。 这时候犯不着与这货计较。 不过至于离开东亭后怎么回到长安,罗一可没心情管。 想怎么走,或是能不能走回去,都要靠鱼朝恩自己。 对郑昂,罗一则不打算轻易放过。 这货不但是杨国忠的心腹,初来东亭时也对罗一下过死手。 当初来宣旨时的多嚣与阴狠,这会儿都要加倍还回去。 直接带回军衙,命其充当马夫,狠狠将郑昂引以为傲的文人身份给踩的稀碎。 封常清看得直咋舌,郑昂好歹还挂着吏部郎中之职,罗一的手段有些太阴狠。 直言不讳的性子当场发作,不过刚想开口却被一旁的高仙芝给拉住。 “这事你别管,你回长安回来的晚,不知道他们间的过节有多深。” 见封常清脸上尽是疑惑,高仙芝看了看前边又与道旁百姓和前来迎接的辽东将领热情打着招呼的罗一,叹了口气道:“辽东如今能走到这般田地,根子其实都在杨国忠与陛下。 如果不是对罗一做了太多龌龊事,或许这会儿河北的叛军都被辽东给收拾的差不多,你我更不会落得改名为国效力。” 见离着军衙已经不太远,高仙芝对封常清微微摇头道:“短短几日见的所闻与所见,你该能察觉出你我方方面面都与他差的太远。 与撕破脸无异之下,还能被册封为郡王,古往今来再无第二人。 他既然没有反心,只管听他安排便好,若是遇到不解的军令,也只管去照做。 与他接触的再久些,你就会知道质疑谁也不用质疑他。 不然只会徒增烦恼,增加些事后的懊恼。” 封常清难以置信的看着高仙芝道:“你对他居然折服成这样?” 高仙芝无所谓的耸耸肩,“再说句惊掉你下巴的话。 你我能被他认可领兵还算有些本事,其实是一件很荣幸的事。” 高仙芝是彻底被罗一的算无遗策给彻底征服了。 除了朝堂上捏着鼻子被罗一牵着走。 安禄山那边的回信,高仙芝也看出了些名堂。 身为北地的主帅,安禄山话里话外都在惧怕罗一。 而敢造反的人,居然会怕罗一,这是想想都让人觉得恐怖的一件事。 第643章 战前动员(一) 得益于飞鸽传信在辽东的大力铺设。 只一天,大鲜卑山的契丹人便收到了调令。 准备出征的各项事宜又用去一天后,第三天开始五万契丹人马便陆续南下辽东。 当罗一赶回东亭时,已经有相当一部分的契丹人马抵达了玄菟。 对于这个行军效率,高仙芝与封常清能看出罗一很满意。 不过出乎两人预料的是,罗一并未立刻动身前往玄菟。 与大军会合的同时,顺便去与扶余府的靺鞨人商谈。 反而是召集不少将领前来,有似是议事似是下达军令的意思。 这让两人十分疑惑。 辽东各地间传信速度之快为当世之最。 又一路眼见着农闲兵的操练,军令早就传达了下去。 加之过了元月就算开春,即便辽东比他处冷些,也至多延后一个月左右。 两个月的时间要打这样一场大战,接下来又要应对其他几部,时间可以说非常紧迫。 另外,进入厅堂半晌,罗一也丝毫没有将他们介绍给辽东军将领的意思。 不知道是有意为之,还是一时疏忽给忘记了。 不过尽管很疑惑,两人都没有质疑或是开口询问。 高仙芝不认为罗一会在这种情况下只为与将领寒暄便会停下耽搁时间,肯定还有其他的用意。 封常清则是因为刚刚被高仙芝给交代过,很想问却不好驳了老上司的面子。 罗一能看出两人的疑惑,也知道两人的想法,但这一战的情况有些特殊。 出征的人马一共有十五万左右,算上之前扩军时就补充进去的契丹人。 契丹人在大军中的总人数已经占到了十二万左右。 单从人数占比上来看,大军的人员结构就非常不安全。 而接下来马上要打击的,并且还是要下死手的敌人同样为契丹人。 这种三万外人领着十二万人去杀这十二万人几十万同族的事情,光想想都让人觉得发麻。 如果不事先做一波心理建设,这十二万人在开战的初期或许打得会挺欢。 毕竟新老八部一直都是竞争对手,不但去年去新八部给坑了一把,平日里的小摩擦更是数不胜数。 可真要杀到刀子要卷刃的程度,不但会对厮杀生出厌倦,更会因身为同族而生出怜悯之心。 这对大军来说将极为致命,很有可能因此而产生溃败。 即便是侥幸获胜,取得的战果也将大打折扣。 这是他第一次发动,也是第一次统领超过十万人的超大规模大兵团作战。 如果在战略与战役上不能同时取得胜利,这个第一次或许也会是最后一次。 这不是主观上过于悲观,而是客观上制约的因素太多。 首先,十五万人马即便是只带半月的粮草,都是一个天文数字。 不能从新八部那里得以补充,或是补充的过少。 辽东将没有能力再发动第二次这样的超大规模兵团作战。 其次新八部被打得不疼不痒,将不但无法震慑其他几方势力,还会使其更加抱团。 接下来要将会面对如海浪般源源不绝的各部冲击,很难再次组织起大规模的出城野战。 以现有的火炮与火药的产能,只能在最关键时刻用来当杀手锏使用。 总体上这一战还是拼的刀子与箭矢。 纯粹的冷兵器拼杀,套用后世的一句广告词,一切皆有可能。 被杀与反杀之间的界限很模糊,很有可能因为一个小的不能再小的因素,从猎人变成猎物。 罗一提早就让余承泽传信将一些领兵的契丹将领召集到东亭来。 硬可浪费些时间,也要把这一战的重要性以及为何要打这一战领讲清楚。 在思想上做到与他高度统一的同时,也让他们提早做好苦战恶战的准备。 通过增加契丹人的韧性,来尽量弥补掉一些战场上的突发状况。 冷兵器间的厮杀,除了比拼武备,比的就是韧性。 不管出现什么状况,以不变应万变,依旧按照既定执行下去。 当仓满过来告知将领已经都来的差不多了,罗一立刻收了脸上的笑意,起身对楞利实等族长道:“厅堂太小装不下这么多的人,与我一同去院落里吧。” 楞利实几人并不知道罗一的具体谋划。 但这样大的动作,并且开始启用他们,多少能猜到些罗一要谋划哪里。 听了罗一的吩咐,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起身跟了出去,并且快速调整了状态。 当跟着罗一迈步到了院落里时,再没了一副笑眯眯的富家翁样子,恢复到了以往杀伐果断的一族之长该有的样子。 命人在院墙上挂好了舆图,罗一迈步站在小一百号的大小将领面前。 没有急着开口,而是用锐利的目光逐一扫视面前的众将。 罗一锐利的目光与带着冷冽之感的沉默,让一众将领瞬间都是心头一颤。 刚刚还十分热闹的院落,立刻变得鸦雀无声,并且气氛变得紧张且肃然。 被特意安排在离着罗一不远的高仙芝与封常清两人眼中都闪过一抹惊愕。 两人没想到罗一在契丹人面前有如此高的威望与威严。 而且突然间散发出的那股冷冽,也确实骇人心魄,罗一能够享受盛名绝非侥幸,而是真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 达到了想要的气氛,以及众将都将目光投了过来,罗一缓缓后退到舆图前,“把你们召集过来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但看着你们精神抖擞的样子,又觉得想说的那些,却有些说不出口。 既然是这样,那就先往后放一放,先与你们说说辽东与大鲜卑山如今要面临的局面。” 从仓满手中接过木棍,罗一先在大鲜卑山的三个面,以及辽东的东面,分别点了一下。 “已经得到确切消息,望建水以北的大室韦各部因连年遭受白灾而无法生存,开春后就会南下。 望建水南部的室韦人各部也在集结当中。 西边的霫人也同样如此。 奚人如何还不知晓,但他们与新八部关系不错,不可能没有动作。 辽东东边的靺鞨人与新罗人也已经休战,并且全都陈兵西境直压辽东。 你们当中有人是从大鲜卑赶过来的,应该知晓土护水的契丹人同样有所动作。” 罗一的话音一落,院落里的众将全都齐齐抽了口凉气。 这些将领或许在战略层面上差了许多,但三面皆有大军压在边境,这连三岁的孩子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 各部兵力相加,胜兵将达几十万之数! 若是真联合在一起,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不过有些契丹将领到吃过亏的火炮,想到辽东有这种利器,悬着的心又放了下来。 并且纷纷开口贼人若是敢来,定会让他们有来无回。 该如何打,尽管下令,他们绝对不会有半分退缩。 第644章 战前动员(二) 这些契丹将领对大战的响应与跃跃欲试,按常理应该是件可喜的事情。 但罗一的心中却有些发苦。 这些将领以为有火炮能够作为倚仗,太过于乐观。 其次根本没明白这次的大战会有多残酷。 这种情况下,已经不是鸡血不好打的问题,而是涉及到能不能打进去。 在都里镇浇筑的十几门铜炮都给李尚客送去了。 能动用的只有从他乘船出海到回来,东亭这边铸造的三十多门炮。 这个数目打一场小规模的战斗还算绰绰有余,对于这种规模的对阵,起到的作用并不算多。 这种情况如果不先说明,到了厮杀正吃劲的时候,火炮无法作为仰仗,对士气会是个极大的打击。 如果直接挑明,又会产生恐慌与恐惧,会出现未战先怯的情况。 怎么提这个话茬都让罗一感觉有些为难。 可箭在弦上,已经不得不发。 罗一沉吟了一阵,决定还是要是实话实说,但这个实话说出去要讲些技巧。 心中稍稍急转了几下,罗一将木棍抛还给仓满,目光再次在众将身上扫视了一遍,挥手让院落内再次安静下来,开口沉声道:“通过你们的请战,能看出你们对周遭的局势已经有所判断。” 向前迈了两步,离着众将更近一些后,罗一微微摇头,“但是你们想的还是不够深。 几方贼人挑选的时机,正是大唐内乱以及辽东出兵倭国之际。 他们打得可不是以往的胜则喜之,败则退之的主意。 尤其是望建水以北的大室韦人。 他们这次不是过来劫掠的,而是过来抢夺草场,抢夺族群生存之地。 你们当中有很多人世代居于草原与山林,该知晓这种争夺生存之地有多残酷。 再有新八部、霫人、奚人、靺鞨人,以及新罗人的助阵。 大战的残酷更会超乎想象! 此刻已经到了关乎辽东与大鲜卑山的生死存亡之时。” 看到很多将领的面色猛得一变,罗一嘴角勾了勾,故意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道:“眨眼间你们脸色就变得这么难看,是认为我怕了,还是说你们怕了。” 不给这些将领开口解释的机会,罗一脸色瞬间变得阴沉,用力挥舞手臂大声道:“我知道你们不是怕。 但你们的轻视与盲目乐观,让我心中很是担忧。 雄鹰搏兔亦用全力! 你们现在已经是大唐的边军,是真真正正的唐人。 不该还有这样的想法与心思!” 目光再次扫视了一遍众将,罗一微微颔首继续道:“你们面有愧色,证明知错能改,这让我很满意。” 紧接着,罗一脸色再一次变冷,大声愤怒道:“但对那些要过来啃咬我们血肉的贼部我非常不满意,或者说是无比愤怒! 做得如此明目张胆,这是没将大唐放在眼里!没将辽东放在眼里!更没将诸位与我放在眼里! 他们以为正好卡在火炮调动到倭国之时发动攻击,就能将得逞他们的阴谋。 他们以为人多势众,几十万蛮兵下来就能将大鲜卑山与辽东给分食掉! 但他们想错了!这只是他们以为的! 他们不知道只需两月,数百门火炮就能从倭国调回。 他们不知道我辽东兵峰之利,不惧且可破任何山石! 他们更不知道,有了你们的融入,辽东将变得更为可怕! 数千之兵,我可以安稳辽东! 两万之军,我可以与诸位自上古分家后,再次融为一家人。 现在我有十数万之军,北地所有部族,如果我愿意,将全都是我们的功勋!” 怒斥到这,罗一猛得转身看向高仙芝与封常清,对这院内的众将抬手一指道:“你们是不是都奇怪我身旁不知何时多了看上去地位比较尊崇,脸上写满了傲气,甚至隐隐连我都未放在眼里的两位将领。” 走到两人中间,罗一分别抓着高仙芝与封常的一只胳膊一同抬起,大声道:“因为他们有睥睨一切的资格! 他们的名字一个叫高仙芝,一个叫封常清! 他们都是大唐西境赫赫有名的战神! 突厥人,蕃人,大食人,昭武九姓,还有葛逻禄人,全都是他们的手下败将! 如果说这些,你们还不知道他们是谁。 巨唐双壁的名头你们一定听闻过。 说的就是他们二位! 为了主攻倭国后,快速拿下新罗,我特意上书将二位将军调到了辽东。 高仙芝为安边军军使,封常清为靖边军军使。 两位军使,今后将与诸位是真正的一地袍泽!” 虽然辽东与北地离着河西安西很远,但高仙芝与封常清成名已久,各部几乎都有所耳闻。 罗一的话音刚落,院内的众将就彻底沸腾,目光猛盯着二人纷纷交头接耳的议论。 就连楞利实等几位各部的老族长,都惊愕的瞪大了眼睛。 至于罗一所说真假,没一个人怀疑。 一是两人的名头太大,没谁闲着没事找人冒充。 二来是这两人的长相十分有辨识度。 高仙芝是有名的美男子,虽然人过中年,却依旧模样上佳。 封常清则是有些一言难尽,不但脖子细脑袋大,还是个斜眼与瘸子。 两人的长相,太容易对上号。 罗一对众将的反应十分满意,将拉着两人一起抬起了的手臂挡在嘴前,压低声音道:“我是什么用意,你们该能看出来,轮到你们两个说点什么了。” 高仙芝与封常清其实心里的惊讶一点不亚于院内的族长与众将。 尤其是高仙芝,在朝堂时见识过罗一的嘴皮子是有多利索。 但没想到出征前鼓舞士气的说辞也能给说出花来。 把硬给打屈服的契丹人,居然给说成了重新融为一家人。 更没想到,不将他与封常清与众将介绍,不但是为了提高士气,更是早就打定的主意。 这人心与人性,算是被他给彻底玩明白了。 知道封常清从来不愿意在这种场合发话,高仙芝只能心中无奈,面上却十分激昂的说了些场面话,又给罗一来了波商业互吹。 见院内的气氛达到了顶点,罗一先给高仙芝丢了一个赞许的眼神,随后再次一挥手臂,待院内安静下来后,收了脸上的笑意,阴沉着脸道:“原本有两位将军的到来,再等上两月火炮回来动手才最为合适。 但辽东与大鲜卑山之间路途难走,且个别之处没有任何防御。 两月时间会给贼部联合出兵的机会。 大鲜卑山将陷入被动之中,甚至在各方联手同时攻击之下,百姓会惨遭涂炭! 我不能眼见着,更不允许只过了半年好日子的大鲜卑山百姓,就这样遭了大难。 必须要先下手为强! 尤其是新八部,各方能同时联动就是因他们在其中上窜下跳! 加之新八部的所统之地于辽东,于大鲜卑山至关重要。 只要拿下土护水,东西间的回转余地将大大增加。 而且新八部也辜负了我对他们的期望与厚爱。 原本想着让他们与大鲜卑山一样,都能再次融为一家人。 可他们却将我的善意当做了软弱可欺。 既然他们不要安稳,非要拿刀子说话,那便如他们的意! 这一战,首先抹掉新八部!” 目光看了看院内的契丹将领,罗一挥舞了一下拳头继续道:“ 我知道身为同族,这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 但没有办法,耶律涅里只关心他的权柄而不在意下边人的死活。 而且局势的严峻你们已经知晓,该知道这一战该有多重要。 不想让大鲜卑山惨遭涂炭落于他人之手,就必须对新八部下狠手! 你们下手越狠越是在帮那些普通族人,你们越是手软留情,越是在害人害己。 搏杀时千万不能手下留情!” 顿了顿,罗一的脸色愈发冷冽,大声下令道:“楞利实为靖边军副军使! 利利脱石为安边军副军使! 阔叶木、哆葱为安边军左、右厢指挥使,兼长史与司马。 黎黎萨利、仓图满为靖边军同等职位! 平东军、安边军与大鲜卑山六万召集的骑军为北路军! 高仙芝为北路军总管! 首要军务为堵截新八部退路,务必将其一战而灭!” 第645章 保卫大鲜卑山,保卫辽东之歌 目光再次在众将的脸上扫过,罗一的脸色收起了阴沉,变得有些稍稍激动,抬手右手抚在心口的位置,继续大声道:“诸位! 我对大鲜卑山如何,这半年来你们有目共睹。 只要在辽东的籍册上登记为唐人,在我这里就全都一视同仁,全都是我的同胞! 我既然为两地主政之人,曾经对天发下过誓言! 不允许两地上的任何一个同胞不要说被外人夺了性命,就连受到欺凌与压迫都不行!” 稍稍深呼吸了几下,罗一抬起抚在胸口的手用力拍打了几下胸膛,迈步向前走了几步。 “我的品行你们更该知晓,说话从来不藏着掖着。 你们该发现能够站在院落中的,大多都是出自大鲜卑山。 今日将你们召集过来,就是想告诉你们,接下来的大战不是什么不义之战! 更不是主动发起你们同族之间的相互残杀之战! 是真真切切的保卫之战! 为更好保卫大鲜卑山之战! 为保卫辽东之战! 为保卫土两片地上的百姓和他们的家园之战! 因此,此战不能有任何差错! 只能胜不能败!” 如果有想不通,不想参与此战的,此时可以站出来。 我不会有任何怪罪,更不会有什么责罚。 只是需要暂时交出兵权与印信,待此战过后再回到军中。” “我等皆遵从郡王号令!郡王但凡有所指,大军兵峰必所至!” 楞利实在罗一的话音刚落之时,立刻将身体站的笔直,将右手抚在了心口率先大声回应! 罗一这次的安排,楞利实彻底是心服口服。 身为伏弗郁部的看族长,对大鲜卑山周遭的邻居是个什么状况再了解不过。 部族间的夺地求存之战,不分对错只分生死,罗一所说的言辞丝毫没有夸张。 另外,楞利实的军事才能并不差。 自然能看出眼下的态势辽东最好的应对办法其实就是舍弃大鲜卑山。 退守玄菟与延津一线,与柳城连成整体的一道防线。 但是罗一选择主动率军向西进攻,真的就是真心在为大鲜卑山的人着想。 而且下的赌注之大,甚至超过跨海远征倭国。 如今河北已乱,根本指望不上那边。 即便只出十五万人马半月的消耗,对辽东而言都是一个极大的负担。 如果换做他是罗一,他都不敢肯定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 罗一这是真拿大鲜卑山的人当做自家人。 这让楞利实对罗一从略有不甘的半被迫武力臣服,转变为彻底折服敬佩与拥趸。 应声过后,楞利实愈发激动,对罗一拱手说了声僭越,迈步走到了舆图之前,大手用力的拍在大鲜卑山之上,“都瞪大眼睛仔细看看! 应对的最好办法其实是退守到玄菟一线。 向西打出东西间的可迂回可环转之地只是中策。 这次用兵郡王完全是在就和大鲜卑山,完全是为了我们的族人。 与你们先言明,别看我现在不是伏弗郁部的族长。 但是你们谁敢后退半步,或是生出假慈悲之心,我一样能剁下你们的狗头!” 楞利实在老八部的威望极高。 因为他确实做到了一个首领能够做到的一切。 就连最后的投降都是先以身为质,竭尽全力护住部族。 加上像阿密古这样的新一代契丹人将领,接到的是飞鸽所传的军令。 罗一的整个作战意图比楞利实知道的早要多,早就琢磨的通透。 再者虽然才归附辽东半年多,但是日子真的比在大鲜卑山时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就算楞利实不说这些,他们也会绝对听从罗一的安排。 因此院内的契丹将领紧接着楞利实的大喝齐齐对罗一抚胸弯腰行礼道:“郡王恩情与大义,我等铭记在心! 郡王号令所指,纵有刀山火海,我等也必率兵峰所至!” 将领们的齐声领命,让罗一不是阴沉就是激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意。 “看到你们的决意,倒是我想的多了。 不过,此战只能胜不能败,还得叮嘱叮嘱你们。 此战,不前进者,后队斩前队! 临阵怯逃者,斩! 延误战机者,斩! 投敌叛变者,斩! 泄露军情者,斩! 抱怨乱言者,斩!” 闻言,院内众将齐齐单膝跪地,并且再次齐声应道:“谨遵郡王之令,敢有犯者定斩不饶!” 罗一对众将摆了摆手,“天冷不必行礼,况且将命令记在心里比这些虚礼要强。” 目光再次环视了一圈,罗一咧嘴笑了笑,“说完不好听的,得说些你们爱听的了。 此战虏获的半数将不用上缴,各军可留下自行下发!” 说到这,罗一故意对众将挤了挤眼睛,“这个虏获可不单指那些死物,可是连活物都算在内。” 先行下发的军令并未提到虏获,阿密古这些将领也不知道这次居然会下发半数的虏获。 而半数的虏获可谓是个天文数字。 以辽东的惯例,虏获到一副铁甲上缴上去,都会折算两成价钱给下发赏赐。 这次直接变为半数,直接翻了一倍半。 只要能打胜,所有人不说赚个盆满钵满,但最少也要顶的上一年的军禄。 而这还只是普通的军卒。 他们这些领兵的,获利绝对会是个手指头算不过来的数目。 这立刻让院内的将领全都激动不已,兴奋再次齐声高呼了起来。 “万胜!万胜!万胜!” “辽东万胜!郡王万胜!” “辽东万胜!郡王万胜!” …… 对众将的反应,罗一先是笑吟吟的微微颔首,随后又摇了摇头。 抬起手向下压了压,待再次安静下来后,罗一轻笑道:“喊万胜虽然是个好兆头,不过却喊的有些早了,等虏获的物件到手再喊不迟。 不过你们心里的那股高兴劲儿,我倒是能理解。 既然愿意喊,那我就教你们唱首从别人那听来的曲子。 听过后,你们愿意当做军中的战曲也可以。” 听到罗一要唱曲,还是能当做军中战曲的,已经能熟唱辽东军歌的一众将领全都来了精神。 全都是一副跃跃欲试,待罗一唱完要第一个应声抢到曲子的样子。 就是样子有些滑稽,像是要从罗一手中夺宝一样,相互间都抬起了胳膊防止身旁的人先跑过去。 罗一见状先是哈哈大笑几声,随后也不磨叽直接开吼道:“风在吼!马在叫! 大河在咆哮!大河在咆哮!! 鲜卑山岗万丈高,辽东河北麦子熟了! 万山丛中抗敌英雄真不少! 荒野地里长征健儿逞英豪! 端起了弓箭踏索,挥动着大刀长矛! 保卫家乡! 保卫大山,保卫辽东,保卫全大唐! ……… 保卫家乡! 保卫家乡! 保卫大山,保卫辽东,保卫全大唐!!!” 曲子的曲调虽然有些怪,但听起来却莫名的有股热血沸腾之感。 这让院内的众将激动的全都嗷嗷大叫争抢曲子的归属。 罗一见状大笑道:“保卫大鲜卑山的曲子,大鲜卑山的人当然都能唱。 既然都这样喜欢,那这都拿去做军歌!” 对众将挥了挥手,罗一故作嫌弃道:“曲子都给你们了,赶紧都滚下去做准备,别在这吵得人脑仁疼。” 看着院内的一众将领美滋滋的离开,高仙芝与封常清两人再也忍不住心中的震惊相互对视了一眼。 从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骇之色,两人心头又再次同时一颤。 两人从来没想到过还能这样鼓舞士气,从头至尾是一环扣一环。 全套下来,若是没人肯卖命才是怪事。 难怪罗一能打胜仗,能被捧的这么高。 战前这一块上,两人就与之差了太多。 尤其是听了罗一吼的那曲子,连他们都有股立刻拿起刀子去找贼人拼命的冲动。 第646章 别跟大钦茂混了,来我这边吧 黑虎山脚下的军城中,扶余府的守境边军本就被冷冽如刀一样的寒风吹得浑身发凉。 当西边视线尽头处仿佛有无穷无尽的黑影汹涌而来,更增添了黑虎山守军的冷意,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了起来。 “唐军来了!唐军来了!”回过神的一名守城队头,一边敲响城门楼上的大钟,一边踹了一脚身旁的一个军卒,“快去禀告大将军,唐军来了至少不下万人!” “都慌什么!” 还没等这名吓得发抖的军卒去传信,迪乌已经迈步走上了城墙,对着城墙上显得慌乱的军卒继续喝道:“咱们扶余府与辽东一直关系不错。 再者公主与罗使君是什么关系,难道你们不知道? 不会无缘无故的就会出兵过来攻打咱们。 少在这大呼小叫,该怎么准备就怎么准备。 另外,都给我精神些,莫要让唐人小瞧了咱们。” 迪乌是扶余府最高的军事主官,他第一时间登上城墙,瞬间让军卒有了主心骨。 加上明显带有安抚的呵斥,让城墙上的守军快速安稳了下来。 不过迪乌看似风轻云淡,心中有多恐惧有多忐忑有多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得益于这两年与辽东的合作,他在财力上十分丰沛,时常与朝堂上的重臣送些重礼。 虽然驻扎于边地,但对朝堂上的大事以及一些极为重要的消息都知道一些。 辽东与倭国的战事又算不得什么秘密。 倭国如今的战况,他知道的也算详尽。 这让迪乌知晓辽东或者说是罗一,比他原本想的要更加恐怖。 当接到辽东传信说罗一要前来见他,立刻让他惴惴不安。 结果不但罗一自己来了,还率领了这么多人马。 罗一行事历来让人琢磨不透,更从不无的放矢。 到底是商谈,还是过来强攻,他也摸不准到底会是哪样。 但他知道,不管是哪一样,都不是他能应付下来的。 如果是商谈,这个过程将极其艰难与痛苦,面对朝堂下令陈兵黑虎山,他根本没法解释。 如果是后者,扶余府边军面对的不是能不能挡得住,而是溃败后能活下几个人的问题。 这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以及接下来等待罗一如同审判是生还是死一样的抉择。 让目不转睛的望着远处逐渐靠近的辽东大军的迪乌心中愈发苦涩。 而此时罗一同样凝望着越来越近的黑虎山与靠山而建的那座黑虎城,并且越看越不爽。 黑虎山在后世的时候,他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但按照方向与方位来看,应该是大城市铁岭的地界。 而玄菟是后世的沈阳,铁岭又向来是沈阳十分亲密的小老弟,连区号后来都用的沈阳的024。 老大哥让小老弟给攥在别人手里,可有些说不过去。 “老王,你说我让迪乌把黑虎山与黑虎城让出来怎么样?” “你觉得他能做这个主吗?”王玄志眼角抽动了几下,看着罗一道:“你是又打算改主意先攻打靺鞨人?” 罗一笑了笑,“哪能朝令夕改,何况迪乌是咱们的老朋友,肯定要先收拾新罗人。 不过大钦茂这样恶意满满,我若是表现的太好说话,恐怕会引起疑心。 给不给在他们,但是提不提在我,怎么也要试一试。” 稍稍琢磨了一下,罗一在马上坐直了身体,对王玄志下令道:“你率军列阵做出攻城之势。” 随后,罗一一磕马腹,边加速向前疾驰边扭头对高仙芝与封常清道:“你们两个跟我过去认认人。” 看到辽东的人马从行军的状态变为开始列阵,迪乌的心立刻一沉。 不过看见罗一那面巨大的帅旗不断前移,迪乌又长长舒了口气。 列阵只是摆出的姿态,罗一还是有商议的打算。 心中来回衡量了一阵,迪乌快速走下城墙,带了几十名亲卫出城迎了上去。 当看到罗一只带了两人停在阵前,迪乌脸色骤然一苦。 他若是过去带的人多,很容易引发辽东军的误会。 可若是如罗一一样只带两人过去,又极为容易被人抓了把柄。 会被眼热他这个职位之人说成阵前与唐人进行私密之谈。 放缓马速思虑了一下,再被诟病也比被误会要强,咬咬牙干脆挥手让亲卫停下,独自一人继续迎了上去。 “没看错人,老迪你是个重情义的。” 见迪乌自己过来,罗一笑眯眯的夸赞了一句,随后从马上跳了下来。 从兜囊里拿出两囊酒与几个油纸包,对迪乌招了招手,“天太冷,下来一起喝点。” “使君觉得我还有心情吃酒?”迪乌下马走过来,看了看高仙芝与封常清两人,苦着脸道:“您不但率军过来又不先说公事,到底要闹哪一出,我过来可是冒着大风险的。” “喊错了,不要再叫使君,我现在是东平郡王。” 给迪乌抛过去一囊酒与两个油纸包,罗一嘿嘿一笑,“他们两个不用担心。 虽说与心腹沾不上边,但他们两个的名头你该听闻过。 一个叫高仙芝,一个叫封常清,不用担心你说的话会被泄出去。 另外,该问要闹哪一出的是我,而不是你。” 听了罗一的话,迪乌惊的眼珠子瞪得老大,“东平郡王?!高仙芝?!封常清?!” “你没听错,不用再重复一遍。” 打开酒囊的塞子抿了一小口酒,罗一打开手里的油纸包,往嘴里塞了些油炸豆子,边咀嚼边含糊不清道:“大钦茂是不是疯了,我让你给他传过话,又有倭人这个前车之鉴,他怎么还干这种蠢事。” 迪乌先是抬起一只手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随后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高仙芝与封常清。 根据传闻中的样貌对上号,迪乌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拱手见礼。 张着嘴巴想说些什么,嗓子好似堵了一块石头根本发不出声。 想了想,迪乌干脆打开酒囊的塞子,吨吨吨的喝了几大口下去。 “知道怕了?” 问了一句,罗一将酒囊递给高仙芝与封常清,见两人都摆手,耸耸肩又抿了一小口,“倭国那边的消息你不能没有耳闻。 不是我挑拨离间你们君臣关系,光把你给顶到前边,给你十条命你也守不住这里。 这还是光有我一个的前提,现在辽东还多了他们两个。 你们所谓的渤海国这么作死下去,离着亡国不远了。 现在把你叫过来,也不是在坑你。 是念在咱俩一同经历过生死,一同拼过命。 而且去年让你来南山,你说来便来,没有任何犹豫。 你有情,我更不能无义。 不然,直接下令攻城过去,结局是什么你该知晓。” 举起酒囊对迪乌晃了晃,罗一直截了当道:“我这里连契丹人,高句丽人,突厥人,室韦人都能容得下,更何况是你。 到我这边来吧,别跟着大钦茂混了。 这无关武人的勇武,而是他疯了,你不能跟着一起疯。” 第647章 迪乌透露的惊天消息 猛灌的几大口酒,冲破了好似卡在喉间的石块,带着灼热顺喉而下。 并且这股灼热也同时带走了之前的冷意与心中的忐忑紧张。 对于罗一的招揽,迪乌先是长叹一声,随后没有任何拘谨的摇头道:“我虽不解,也不认为大王如此安排是个好的主意。 但我毕竟是个靺鞨人,而且还是领兵数万守护边地的靺鞨人。 与郡王的私人情谊再是深厚,于国于公面前也无法相提并论。 我若真是投了辽东,不但要落不忠不义的名声被族人咒骂。 恐怕郡王心里也会看轻了我,原本的情谊只会变成鄙夷。” “啧啧,咱俩谁不知道谁,说这些场面话有意思? 非要这样说,大唐可没承认你们是属国,而是大唐的属部。 你过来根本不存在叛国不叛国,你是在拨乱反正,是大忠大义之人。” 斜了一眼迪乌,罗一又抿了一口酒继续道:“知道为何只将你顶在最前边吗? 一来你我的关系太近,大钦茂已经不信任你。 其次,有句话叫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鲜卑山那边的契丹人不再是威胁,你这个领兵的大将军就没了用处。 如果大钦茂真打算跟着其他几方一起对付大唐,就不会只动北左卫。 而且你们离着辽东最近,他不可能想不到真若是惹恼了我。 辽东第一个发兵攻打的就会是你们靺鞨。 他只是过个姿态给其他几方看,再顺带将你给拿掉而已。 不管我打与不打,或是提不提要求,他都要拿你来顶罪。 你再跟着大钦茂,下场决定会十分凄惨。” “您这说辞太勉强。” 迪乌先对罗一笑了笑,随后又喝了一大口酒,摇摇头继续道:“老八部降了您,倭国您又说打便打,并且还给打的无还手之力。 对于各部眼下来说,您与辽东才是最大的威胁。” 罗一见没忽悠住迪乌,也不觉得尴尬。拿起酒囊与迪乌的碰了一下,抿了口酒后,笑眯眯道:“给你找个过来不背骂名的缘由,你非得与我杠什么。 你要是非这样,待会儿你赶紧回去给家里写封决别信,再先挑选处你钟意的墓地告诉我。 不然,我怕你死了不但得不到嘉奖,连埋你的人恐怕都没有。 都急着收你的家业与夫人,谁能顾得上你。 而且到时候即便我给你安葬了,恐怕棺材板也压不住你。 毕竟泉下看到旁的男人花着你的钱,住着你的宅院,睡着你的女人,又打骂着你的孩儿。 你还能安稳的躺在棺材里?能不出来出出这口恶气?” 一直沉默的高仙芝与封常清听了罗一的这番话,差点没绷住乐出来。 另外两人也是真开眼了,罗一就连劝降都与常人不同,劝降的话还能这么说。 “您至于这样吗?我都抱了死志,您就不能成全成全?”将差点喷出来的酒竭力咽下去,迪乌用幽怨的目光看着罗一道:“您这攻心之计,有些太恶毒了。” “你觉得这是恶毒?” 瞥了一眼迪乌,罗一将马上的马鞍解开,抽出下边的皮垫于毡垫扔在地上,盘腿坐上去撇嘴继续道:“李林甫比你又如何? 最后还不是被挖棺鞭尸,收了家中产业且女眷充了官妓。 我那话说得虽糙,不太中听,可道理与结果却就是那样。 再者,你以为我与谁都说这样的话? 旁人我才不管他死不死。 而且不过来更好,脑袋可比活人的功勋大。” 打开另一个油纸包,拿起一块有些冻的发凉的肉干丢进嘴里,罗一边在嘴里嗦螺边继续道:“既然你抱了死志,我也与你说实话。 大钦茂先是擅自打新罗,现在又举着刀子想往大唐身上招呼。 他这回作死算是作到头了。 长岭与鸭绿那边,我也派了大军。 说句难听的,家犬敢对主人龇牙,必须得一棒子打死。 这一次连你们靺鞨带新罗将全都收拾掉。 所以不要抱着侥幸,以为这次过来是吓唬你们。 更不要以为河北那边乱起来,你们各方又联手,就能过来占便宜。 你离着辽东这边近,这段日子闹成什么样你也知道。 辽东这边,朝堂的命令不管用,是我想打谁就打谁。” 迪乌知道罗一说得是实话,苦着脸又喝了一大口酒,沉吟了一下道:“辽东确实能打,手段也确实犀利。 但你您既然得了各方联手的消息,就该知道此次的联兵规模会有多大。 五十万人马是最少,甚至百万人都不是没可能。 好汉难敌四手,您光打了扶余,或是将靺鞨全都打下。 可室韦人呢?新八部的契丹人呢?黑水那边的几部生靺鞨人呢? 更何况还有要举部南下的大室韦,您觉得辽东能应付过来吗?” 又灌了口酒,迪乌抬手指向西方,沉声道:“从上京那边传来消息说,倭人与新罗和这边已经结盟,并且派出联军会去给河北助阵。 而之所以这样做,全是因为您在辽东的强硬与逼迫。 您不在意唐庭,但能不在意下边的群情与民意? 就算您可以不在意,依旧专注于辽东。 可辽东胜兵多少,且得不到唐廷与河北的援助,又有谁心中没个数。” 抬起目光与罗一对视,迪乌苦笑道:“大王的做法我并不赞同。 可我只是一个边将,做不得主。 而且根本看不到辽东有任何胜算。 我就算是死,也要选有胜算的一方,总归要让家里人得些益处。 迪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透露出的消息,让罗一三人虽然面色不变,但心中齐齐大骇。 三国会选择抱团去给安禄山帮忙,实在太出乎意料。 而且三国出兵助阵叛军缘由的这口黑锅一旦扣在头上,想要摘下去就必然要调兵回援助。 而一旦回援,辽东就算彻底废了。 可不摘,选择与各部死磕。 辽东的名声算是彻底臭了。 等唐庭与叛军打完,大唐估计也剩不下几口人不说,甚至有可能还要割出些国土给三个老六。 辽东背上千年的骂名都是轻的。 想到这些,罗一心中又气又恨。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停又遇打头风。 这三个老六真是能搞事情,也更该死。 可心中再怎么气,在这个时候也不能多想多琢磨,不然就要被迪乌看出端倪。 装作一切了然于心的样子,罗一立刻回道:“你一定是光学兵法,没学算学。 你们三国既然联手派兵援助河北,那你们本土还能有多少兵力? 还有,既然你知道这样的消息,对倭国什么状况更该知晓。 打下半个倭国,实际上只用了半月左右的功夫,其余都搭在了跨海上。 辽东与你们离得如此之近,打你们只会更快。 而且你们想逃都没处逃。 我早已经传信给倭国的新建的倭军,只要这边一动手,那边就会从海路登上龙原府! 与辽东大军一西一东直插上京! 灭掉靺鞨后,再挥兵南下,将新罗一战而定! 而随后就是你们三国助阵联军的死期。” 露出十分自信的微笑,罗一对迪乌一句一顿道:“我说得是不是真的,你自己去判断。 我能不能做到所说的这些,也要你自己去想。 但这个时间我并不会给你太多。” 晃了晃手里的酒囊,罗一脸色一冷,“这囊里的酒我喝完之时,就是你给出答复之时。 若跟我走,将黑虎城让出来。 若是要你所谓的忠义,那你就告知我你挑好的墓地转身便走。” 顿了顿,罗一目光如刀一样紧紧盯着迪乌的眼睛道:“若是怕投了我而连累了家人。 我可以给你一月的功夫,这期间我先带兵去攻打新罗。 但你若是拿我的情谊,打算拖延或是趁机与新罗联手。 后果有多严重,我不说你也该知晓。” 第648章 主要担心长安那位再犯什么糊涂 往篝火里添了块木柴,王玄志眉头紧蹙的看向正在包饺子的罗一,“扁食什么时候都能吃。 大军接下来干怎么办都等着你发话,你总得给个章程出来。” “章程早给你了,军令更是已经下完。”放下筷子将蒸屉上包好的饺子重新摆了摆,罗一面无表情道:“你还想要什么章程。” “你还想对耶律涅里动手?!”王玄志愕然的看向军罗一,“你就那么信迪乌?一旦看错人,封将军与楞利实他们将会腹背受敌而陷入险境。” 罗一放下刚挑好肉馅的筷子,叹了口气对王玄志道:“你能不能给辽东的将领留些脸面。 你都知道担心这个,难道老封就不知道有这个危险? 他好歹也是节度使出身,领着西军不知道打了多少大战。 明知道有腹背受敌的危险还不知道防备,你觉得他能有这样大的名头?” 封常清闻言,连忙摆手道:“别捧着我说,我觉得王将军问的没什么错。 三国一边派兵助战安禄山,一边与各部联手,让辽东的态势比之前想的还要岌岌可危。 确实要重新思虑思虑接下来该怎么应对。” 原本正沉思的高仙芝,听了封常清之言,接口反驳道:“我觉得郡王的安排没什么错。 之前与那个迪乌的驳斥之言,虽说是情急之下的胡乱蒙骗。 但仔细想想,确实也有些道理。 三国之前已经打了半年,各方所耗必然甚巨。 以他们的国力做不到既要分兵前往河北又要对辽东用兵。 另外,从那个迪乌的言辞来看,他根本就没有与辽东对阵的信心,甚至可以说是惧怕至极。 大钦茂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边将如此之下还命其顶在前边。 极可能与新八部打的一样的主意,陈兵边境只是做给大室韦看的。” 王玄志并不赞同高仙芝的说法,摇头道:“靺鞨是离辽东最近之地,大钦茂该知道陈兵边境是在挑衅辽东。 明知道辽东有发兵打过去的可能,怎么会是打的与新八部一样的主意。 再按原来的谋划行事,我觉得不稳妥,至少对新罗的用兵该重新考虑考虑。” “不用考虑!” 看出再不拍板将计划定死,指不定还要争论到什么时候。 王玄志的话音刚落,便给出了斩钉截铁的答案。 “大钦茂敢陈兵黑虎山,就是笃定了辽东能看出谁才是最大的祸患。 只把迪乌的扶余府边军顶在黑虎山,后续再没什么动作。 不光是出于迪乌与我私交还算不错的缘由,也是在满满恶意中传达一个虚伪的善意。” 看了看高仙芝与王玄志,罗一脸色发冷道:“你们两个说得其实都没错。 靺鞨人的边军同样是以骑军为主,后续的大军说跟上就跟上。 大钦茂决定增不增兵,或者说对辽东动不动手,取决于我们接下来打的如何。 我给迪乌一个月的考虑时间,其实也是在拖延。” 扭头看向封常清与一直没吭声的楞利实,罗一沉声道:“想要震慑住靺鞨人,对新罗的敲打恐怕要比之前计划的更狠厉一些。 你们出兵平壤城务必要快要猛,将新罗人全歼于浿水以西。 记住这次的全歼是两条腿的活物一个都不要!” 封常清与楞利实两人闻言,面色凝重的相互对视了一眼。 罗一这个命令除了狠厉,其实难度也很大。 他们两人率领的靖边军虽然有两万之数,可却全是由契丹人组成的骑军。 在城外与新罗人野战自然是不怕,但对于攻城战却不那么擅长。 罗一看出两人在担忧什么,边将最后几个饺子包好边开口道:“萨水与鸭绿水之间的各城县兵全归你们调动。 两水之间平东军的两营人马也调拨给你们。” 顿了顿,罗一犹豫了一下,看向楞利实继续道:“一二百斤的火炮还有二十多门,会先调拨给你。 手雷也会给出五百之数。 只要大军的行动够快,破城将不会是什么难事。 拿下平壤城后,将炮让平东军那两营带走北上大鲜卑山与高将军汇合。” 楞利实听闻,脸上露出了喜色,“有这些,半月内就能拿下平壤。” 闻言,封常清脸色阴晴不定道:“火炮之前听郡王与将军们说起过,却一直不知道是什么。 但那个手雷我在武牢关的时候用过,知晓是能让战马受惊,可除此以外没别的什么用。 那个火炮若是也只有偌大的名头…” 封常清的话虽然没说完,但意思再明显不过,楞利实嘿嘿一笑,“封军使不要担心,待攻城时你就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罗一目光在封常清与高仙芝身上扫了扫。 高仙芝与封常清现在已经开始领兵,总得两人了解一下手雷与火炮的威力。 不然两人心里都没些数,仗打起来怕是会受影响。 将蒸屉坐在锅上,罗一拍了拍手上的面粉,对高仙芝与封常清道:“吃过扁食后,全都连夜动身。 临走之前会让你们两个看看辽东的手雷与长安的有合区别。 不过手雷与火炮的数量现在不太多,此次的大战当不得倚仗。” 目光顺着帐门向外看了看,罗一对封常清单独道:“这座营盘就留在这,你想办法做出大军未动的样子,用这个迷惑靺鞨人。” 没等封常清答话,王玄志率先接口道:“连夜就动身? 这是不是有些太急了,现在不少的军卒恐怕都已经歇息了。” “那你以为我为何要包扁食?” 瞥了眼王玄志,罗一继续道:“给迪乌的一月时间,也是我们灭掉新八部的用时。 我们的动作越快,对于辽东的局势才越为有利。 况且以后不光要应对辽东周边的饿狼,叛军那边也要应对。 这三国都不缺海船,他们出兵援助叛军,肯定要走海路。 不管是从登州登岸也好,从明州登岸也罢。 一旦上岸,都会大增叛军实力与士气,对百姓来说也会场灾难。” 抬手揉了揉眉心,罗一叹了口气继续道:“而且我也担心潼关会守不住。 两个月后辽东务必要腾出一些能够西进南下的人手出来。” “局势确实紧迫,但不必太过悲观。 打仗不比寻常,有些时候最是容易急中出错。” 劝了一句罗一,高仙芝语气有些复杂的继续道:“我们两个离开时,潼关就有六万多大军驻守。 如今过了一月之久,守军更是只会多不会少,潼关绝不会失守。 眼下辽东比那边的情势还要危急,不彻底解决掉各路麻烦,急着分兵出去并不稳妥。” 罗一摇摇头道:“如果长安那位不乱插手,潼关自然没什么危险。 但是他连你们两个都说杀就杀,没什么事是不能做出来的。 我主要担心的那位再犯什么糊涂,而不是担心驻守潼关的大军。” 第649章 哥舒翰的心思 夜幕俞加变深,星斗愈发明亮。 当罗一与高仙芝和封常清顶着冷冽的寒风悄然各自分离之时。 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潼关大帐内,也同样无人入睡,灯火依旧明亮。 被李隆基强行任命为兵马副元帅的哥舒翰躺在床上双目无光的看了眼纸上写下的密语。 随后将目光从纸上挪到写下密语的从陇右驰援而来,并被任命主管潼关所有骑军的老部下王思礼,哥舒翰声音嘶哑道:“你这个法子不行。” 王思礼叹了口气,起身走到帐门跟前向外四处看了看,转身迈步走回床榻之前,“郡王,此刻潼关是有二十万兵马不假。 可汇聚了河西、陇右、朔方三地边军,以及长安的募兵。 如果三地再细分,又有不少蕃将带着的部族军。 二十万人马前前后后分了十二部,人实在太杂了。 田良丘这个军司马根本压不住底下的众将。 在这里耗的久了,陇右与河西可防不住蕃人。 前来回援的将士光是日夜兼程赶过来就已经颇有怨言。 他们的家小又全都在边地,到时候出了差池,可是要出大祸事。 现在李承光为了替高仙芝找回颜面,与我也交了恶。 号令不一之下,就连派些先锋出去与叛军交手都无法做到。 把祸首杨国忠除掉,虽不能直接给叛军带来打击,可却能使大军士气不再这么低迷下去。 大军士气得以提升,军中政令即便乱了些,可若是分兵出击,怎么也不至于落败。 您若是念留情不愿上书请旨诛杀杨国忠,必将受到其乱。” 王思礼最初是跟着哥舒翰一起在王忠嗣帐下听令,到了后来更是成了哥舒翰的左膀右臂。 两人在一起摸爬滚打不下二十年,哥舒翰知道王思礼也是为了他着想。 可他现在虽说身体瘫痪无法指挥大军作战,但名义上却是这二十万人马的主帅。 他若是上书谏言诛杀杨国忠,李隆基第一个就不会干。 首先是如果要杀杨国忠,早就下令杀了,根本等不到现在。 其次这种做法也会被李隆基当做他手握重兵后,不受节制胡乱插手朝堂之事。 上书不但要不了杨国忠的命,反而会让他丢掉性命。 在王思礼一番苦口婆心后,哥舒翰依旧摇了摇头。 王思礼也知道哥舒翰在担忧什么,低头想了想,道:“既然上书不稳妥,那我带三十陇右健儿去暗中把杨国忠给抓来斩杀。 这样不但郡王能斡旋的余地,也能提升大军的士气。” 哥舒翰见王思礼如此执着,无奈的开口道:“你去与我去有什么分别吗? 有谁不知你我的关系。 况且真这样做了,我岂不是成了第二个安禄山。 你就不要再想这件事情了。” 王思礼急得在帐内踱了几步道:“可您现在手握二十万大军,久久在这里窝着,早晚会遭人诟病。 您别忘了,与您不睦的安思顺可是在长安城里坐着。 况且高仙芝与封常清就是前车之鉴。 战事稍有不利,就容易被治了罪。 辽东的那位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接二连三的把要被斩首之人给弄走。 况且您现在的身体,更是想走都没法走。 一旦陛下起了换帅的心思,下一个人选必定是安思顺。 而安思顺又与杨国忠关系极好。 到时候除了我,还有谁能来替您说话? 田良丘?萧昕? 亦或是李承光与高元荡、苏法鼎等一众属将? 这些人现在都不听您的,以后更指望不上。 甚至是一旦战败,都会争相把责任推到您的身上。” 哥舒翰眼中闪过一抹无奈。 扎堆到潼关的人马实在是太多太杂。 人心根本无法凝聚到一起。 王思礼所说的,哥舒翰早就想到过。 可接连几次请辞,李隆基都不允许。 只能把大权交给田良丘,到时候少受些牵连。 可没想到田良丘也十分鸡贼,看出了他的用意。 直接将骑军都交给王思礼,步卒都交给只做了不到半月主帅的李承光。 将他再次给牵扯进来不说,李承光更是借着对王思礼的不满而在向他示威。 这样下去早晚会出大事情。 而一旦出事,他就又要步了高仙芝与封常清的后尘。 这样的死法,或是丢了一辈子的威名,让人憋屈至极。 想到这,哥舒翰眼中无奈的目光变得有些不甘,嘶哑着嗓音道:“杨国忠肯定不能动,这个想都不要想。” 王思礼大失所望。 大唐能有内乱,完全就是杨国忠这个奸佞以及龙椅上的那位变得昏聩闹得。 不趁机将杨国忠给除掉,以后指不定还要出什么大麻烦。 另外,龙椅上的那位历来对陇右的将领不放心。 先是王忠嗣,后是皇甫淮明,没一个落得好下场。 对阵安禄山不管是胜是败,哥舒翰的结果都不会好。 而哥舒翰一倒,陇右的边军就会成为下一个剑南。 可哥舒翰不点头,以他现在的声望与工作,又难以有所动作。 思来想去,王思礼只能退而求其次。 先把安思顺给打掉,震慑杨国忠的同时,尽量让哥舒翰扛旗扛的久一些。 “既然不动杨国忠,那就除掉安思顺,省着这胡蛮威胁到您。” 见哥舒翰没点头也没摇头,王思礼苦笑两声坐在了床榻边上,咬咬牙继续道:“缘由都是现成的,安禄山那边都称帝了,他这个族兄怎么可能没有干系。” 哥舒翰与安家两兄弟确实不和,但主要还是对安禄山更为不满。 之前更是盼着安禄山反,到时候好在战阵上教安禄山做人。 根本不屑于用诬陷这种手段去对付人,更没打算对安思顺下死手。 可眼下身体已经动弹不得,根本没法再上阵。 无法上阵就只能当个摆设。 而摆设在战败时,就是推出来顶罪的。 哥舒翰对此极不甘心。 更觉得相比杨国忠,安禄山,甚至是辽东的罗一,李隆基对他过于薄情。 对于王思礼给出的提议,哥舒翰没在装傻充愣,长叹一声道:“做得干净些,不要被看出了端倪。” 虽然答应了请求,可王思礼却心中一声长叹,并不怎么高兴。 哥舒翰这次病的不只是身体,连心思都跟着病了。 太过优柔寡断,潼关的战事恐怕早晚要出问题。 “我先写些说辞,待会儿您过目润润色。” 对哥舒翰应了一声,王思礼起身走到书案前,研墨后提笔开始在纸张上书写起来。 第650章 李尚客的谋划 王思礼在潼关大帐内书书写写之时,远在河北德州平原的郡衙厅堂内同样亮着灯火。 并且屋内的众人随着灯火的摇曳,脸色被映照的半明半暗。 使得本就愁眉不展的脸色上又多了一丝晦暗。 坐于首位的颜真卿,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最终落在了李尚客的脸上。 “清河来借兵的人已经在平原待了有几日,再拖下去恐怕人就要回去。 李公是常年领兵的,若是觉得有什么不妥,或是有更好的应对法子只管畅言。” 屋内的十余人大多都是州郡的文官,最能打的就是李尚客。 相较于往常对战事以及其他大事小情的积极应对与安排,李尚客今日的一言未发显得十分突兀。 加之两人又被朝堂委任为一正一副的河北采访使,颜真卿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李尚客的意见。 “你只管做主就好。” 随口应了一句,李尚客起身踱了几步,犹豫了一阵,在屋内的众人身上逐一扫视过后,咬咬牙掏出将一封书信递颜真卿,“今日心思凌乱,甚至说是乱了方寸都不为过,实在静不下心琢磨清河之事。” 闻言,颜真卿心头一颤。 李尚客虽然来德州的日子不算长,但不愧是辽东副使出身。 不管政务还是治军,才能与经验都极为突出,可以说是如今河北心向朝堂一众人中的主心骨。 连他都乱了方寸,可以想见出了多大的事。 接过书信打开快速看了一遍,颜真卿脸色一滞。 与预想中的相同又有所不同,并且心中颇为复杂。 对于辽东或者准确的说是对罗一,颜真卿一直没什么好感。 认为此子确实有些本事,也确实为大唐做了不少功勋。 但为人却也是个十分跋扈的主。 不跋扈能在朝堂通达杨国忠和一众朝臣? 甚至是愈演愈烈,到了如今居然明着对抗朝堂。 有句话叫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若真是忠于大唐,何惧圣人的问责。 若是没有安禄山那胡贼的心思,又何惧走一趟长安。 但是看到信上所言,颜真卿说不上对罗一是该厌恶还是该敬佩。 被俘虏的兄长,不但被罗一从安禄山那里给硬要了回来。 甚至连他都给捎带上,对他而言可以说多了一道免死金牌。 最主要的是,此子每一个决断更是都精准预判了后事。 提前派五千人马悄然驻于德州,应对河北之变。 执意于窝在辽东不动,更是料想到东境各部会趁乱有所动作。 如果罗一回到长安,或许对大唐来说真会是另一场灾难。 没有罗一压制的辽东军,说不好就会与安禄山搅在一起。 没有罗一统领的辽东军,面对此时东境各部几十万精悍之军。 不要说主动前去抵挡,恐怕会与贼军合为一处,再重演一次二十多年前的靺鞨之乱。 另外,辽东军在安禄山反叛后,看似在隔岸观火,实则也起到了牵制的作用。 有辽东悬在头上,安禄山便不敢过多抽调部族军。 而到了如今,更是将东境各部的目光全给吸引了过去。 这样的人,能说是有异心,或是什么坏心思? 可明明没有异心,偏偏又总使些让人误会或是目无法纪的手段。 不过从头仔细捋顺一下,颜真卿忽然觉得辽东走到如今真不能全怪罗一。 而想到这,李尚客乱了方寸,甚至有些失魂落魄的根本原因也自然再清楚不过。 但颜真卿同样不认为该把所有的错都要怪到李尚客的头上。 甚至他觉得李尚客的做法并有什么错,发现问题若是不指出来那才是失职。 况且该反的总归是要反,并不会因为那一封上书就会有所改变。 错在安禄山有狼子野心,也错在朝堂从根子就开始烂。 想到这里,颜真卿将信件递还给李尚客,劝慰道:“朝堂对罗使君册封为东平郡王,意味着之前的误会已经解开。 虽说东境各部有所联动,可现在李公身在平原,再担忧也无法回去出力。 况且以东平郡王的领军之能,我觉得也无需去担忧。 能传信又送来了您所要的武备,也有要您安心在这里抗敌之意。” 捋了捋胡须,颜真卿长叹一声继续道:“身上的脓包拖得越久越要命,早些挤出来也能早落的轻松。 错不在李公身上,没必要为先前之事而自责。” 李尚客摆摆手,脸色落寞道:“你对辽东了解不深。 如果不是之前失心疯一样上书,局势不会是现在这样。 再给辽东一些时间,河北会不会乱都是两说。 即便乱起来,也会被辽东摧枯拉朽一样快速平掉。” 说到这,李尚客眼圈有些发红,用力攥紧拳头,略微激动的继续道:“错都在我身。 对辽东那种状况忍一忍,不会逼迫的罗一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明明不想这样,更害怕这样,却是我亲手让事情变成了这样。 我愧对于大唐,愧对于河北,更愧对于罗一。” “慎言!” 颜真卿见李尚客愈发颓然,大喝一声后,猛得拍了一书案道:“你所做之事,乃朝臣应有之责,何错之有! 置若罔闻才是大错! 大唐强盛,全凭法度为纲,朝臣各司其职以纲行事。 如今有所内乱了,皆因无纲无律。 且祸乱已生,自怨自艾无任何用处。 该尽心竭力应对,不负身上的紫袍与官职!” 起身拍了拍李尚客的臂膀,颜真卿面色凝重道:“如果你真觉得愧对东平郡王更该如此颓然。 领军在河北与叛军打上几场胜仗,让东平郡王对这里少些忧心,专注于应对东境各部,才是你该做的。” 颜真卿最后的这句劝慰,让李尚客神色先是一凝,随后抬手在脸上揉搓了几下,点头道:“先生所言有理。” 颜真卿见状,赶忙把清河前来借兵之事给李尚客再次讲述了一遍。 李尚客竭力平复心情沉思了半晌道:“现在诸位为难的是前来借兵之人年岁不大。 其对叛军之势预料的有所偏差,担心借兵出去会分散德州的兵力,到时只会让德州应对叛军更加吃力。” 顿了顿,李尚客一挑眉头继续道:“这个为难先不谈。 来人所说清河为北库。 有布帛三百八十余万匹,米粮三十万石,军械五十余万件。 这个到底能不能做的准。” 杀掉安禄山任命的博州太守,一心跟颜真卿反抗叛军的博州军将领訾嗣贤接口道:“此言非虚。 以往河北要提供河东的辎重与军需,各州所供都要先集中于清河。 自打安禄山反叛以来,贼势迅猛。 还来不及清点各州之物。 即便各州虽然有反复,安禄山也只是专注于范阳南下要路上不从之地。 清河府库里的物件,应该还没来得及动。” 李尚客微微颔首,走到了挂着的舆图之前,盯着贝州清河的位置,沉思了一阵,沉声道:“不管来人说的是不是真的,都要过去瞧瞧。 如果府库里没有那些东西,只是诓骗之言,正好顺势夺下贝州。 若是真如来人之言,那自然更好。 此增彼消之下,对咱们大为有益,还多了几十万为我所用的口众。 再以平原与清河为倚重,周围的州郡将联通的更为顺畅。 而且还能减轻在恒州常山与叛军对峙的河东人马的压力。” 抬起目光看向众人,李尚客将手点在舆图魏州的位置上,“辽东送过来的物件,可保大军进退自如。 不管来人还有什么后续的谋划,清河我会亲自率军过去。 随后再攻向魏州,将被叛军阻挡在险要之地的程千里给放进来。 这样一来,河北其余各州将轻松重归朝堂。 合兵后攻下大河重要渡口,堵住叛军的退路。 西有潼关的守军,北有我等各地州军,再算上河南吴王的大军。 安禄山将被锁死在洛阳! 即便不打,叛军都会发生内乱。” 众人闻言,眼中的目光全都一亮。 纷纷起身走到舆图前,琢磨着李尚客所说的可能性。 其实李尚客的这个谋划风险很大。 德州因为位置比较偏的缘故,才没被叛军重点照顾。 但是李尚客对辽东周遭极为了解。 知道罗一面临的压力有多大。 想要不让罗一分心,他在河北就要有大动作。 而且这样冒险一搏,如果真成了,河北的态势也瞬间会发生逆转。 机遇两方面的考虑,李尚客打算赌一赌。 第651章 柳城归附 地理位置的原因,使辽东在立春过后依旧还是冬日般的萧瑟荒凉一片,看不见半点绿色。 但也正得益于这份寒冷,最是难走的辽泽依旧处于冰封之中。 而冰冻的大泽,对于骑军来说是最为平坦的坦途。 一路日夜急行,罗一率领三万契丹骑军只用二天的时间便从玄菟行至巫闾守捉,追上了陈杉与保定军。 短暂的歇息半日之后,又顺着冰冻的白狼水急行了两日赶到了柳城北侧的谷口。 而柳城的守军不但已经给大军备好了粮草,更给罗一带来了一个说不上是惊喜的惊喜。 平卢游奕使刘客奴与平卢先锋使董秦将吕知诲的人头一同给献了上来。 罗一之所以觉得这是个算不上惊喜的惊喜,不是怀疑这里有诈,更不认为刘客奴与董秦打了别的什么心思。 两人与王玄志和马察灵都是平卢军出来的,平日里关系本就不错。 再加上之前罗一给河北分润的分红中,也没把两人给落下。 从私人感情上,两人肯定是更偏向于辽东而非河北。 再算上两人都是汉将,之前虽然没被安禄山用胡将给顶替下去,但下边的人手可不少都被换掉。 兔死狐悲之下,再有些家国情怀,做出这样的选择并不是难以理解。 按正常来讲,辽东如今局势严峻,营州主动投过来,罗一是举双手双脚的赞同与高兴。 但问题是多了这么一支万人的人马,对眼下的辽东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安禄山为了防备柳城丢掉,库里的米粮没给留多少,辽东负担不起营州的吃喝。 另外,东边的三国已经谋划着出兵助阵,安禄山于兵力上将得到大大的提升。 这个时候将营州攥在手里,势必会惹怒安禄山。 这货一怒之下来个回首掏,辽东将更难以应付。 不过柳城要起义重新投入大唐的怀抱,毕竟是一件好事,总不能把人往外推。 盯着托盘上吕知诲那颗死不瞑目的人头半晌,罗一将目光投向刘客奴与董秦,“都不是外人,北地各部是什么状况与你们都讲得清清楚楚。 范阳那边又将米粮把控的非常严,营州给这边分出一部分,在米粮上将更受制于范阳。 这个时候投到我这并不是一个好时机,而且打着辽东的旗号也只会让形势变得更糟。” 见两人脸色猛的一变,想要开口说话,罗一摆摆手,“听我把话说完。 朝堂与我之间,现在也只是面子上看得过去,其实那边恨我不比恨安禄山差到哪去。 为了保命,朝堂上的号令,肯定有一些是不能听的。 你们若是举辽东的大旗,今后又心中又要受一遍煎熬。 不过举不了辽东的大旗,你们可以举河北的大旗。” 刘客奴与董秦当然知道罗一说得河北不是指安禄山的叛军。 可如今河北各州反反复复,根本不敢贸然前去联络。 两人都觉得罗一这是在故意推脱,不想接受他们的投诚。 “你们两个少在那胡思乱想,都是从柳城出来的,我还能坑你们是怎的。” 见两人脸色越来越难看,罗一将河北的舆图翻找出来,指在德州的位置道:“德州不在范阳与洛阳之间的必经之路,又离海比较近。 李尚客那胖子现在与颜真卿在那边举旗正举的风生水起,而且那边的米粮也要比辽东富余的多。 你们写信联络那边,听李胖子和颜真卿的安排。 这样对营州与辽东都有大好处。 营州从海路上能得到那边在米粮上的支援。 我与安禄山又没彻底翻脸,他没派兵过来的理由。 我可以专心的对付那些胡蕃,你们与叛军对阵一旦有些差池,也能往辽东这边迂回躲一躲,靠一靠。” 刘客奴砸吧砸吧嘴,觉得罗一说得有道理,可又有些不甘心,扭头望了望谷口的方向,叹息一声道:“打算投在辽东帐下,就是出于边军之责。 北地蛮人趁机过来犯边,不打回去总是心中有愧。 可转来转去,居然要听德州那边的调令,再怎么有道理,也总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董秦苦着脸接口道:“再者,叛军之中可有不少是平州过去的。 真要是对阵上,也下不去手啊。 郡王您谋划过人,再琢磨个法子吧。” 王玄志抬腿轻踹了两人一人一脚,“营州什么样你们不知道? 屯田与百姓的耕田在不打仗的时候勉强够吃。 一旦动兵戈,全都得饿肚子。 给你们找个粮袋子,又有辽东当做后路,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刘客奴摊摊手,略带委屈道:“郡王都说咱们都是柳城人。 哪有乡里不抱团,反而给分到大老远的德州。 况且谁不知道领兵的将职越高越容易因功高震主而受到猜忌。 郡王又没反意,就是为了保命,我们有什么可受煎熬的。 真把咱们给推到李尚客那边去,让下边的将士怎么想。 再者,辽东又不似之前的不毛之地。 把营州的百姓再往那边迁一迁。 紧一紧肚子,怎么也能捱过这一年。 到了明年,情况将大为改观。” 董秦再次接口道:“老刘说得没错,哪有不帮乡里而帮外人的。 宁可饿肚子,也得跟着郡王。 而且柳城本就没几个愿意跟着安禄山反的。 之前郡王一直未露面,没处找您去。 现在您总算露了面,哪里能还跟着河北一同闹下去。” 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罗一无语道:“你俩可真是一对犟种。 只是让你们先举那边的旗,又没让你们离开营州。 而且一旦情况不妙,也让你们退往辽东,怎么就觉得我是在往外推你们。” 刘客奴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停下歇息的大军,摇摇头道:“这不一样。 郡王这几年如今虽说搬去了东亭,可柳城的将士与百姓都以与郡王为乡里而倍感荣光。 况且郡王也一直未忘了柳城,哪年没给这边上下分润着财帛。” 顿了顿,刘客奴叹了口气道:“可这世上哪有只知伸手而不出力之事。 更何况郡王麾下的倚仗,哪能只有区区保定军一军的营州出身人马。 郡王若执意要让我等听从德州的号令,可是会让人心中又愧又恼。” 罗一无奈的摸了摸下巴。 难怪刘客奴与董秦会有这样的反应。 一直忙来忙去,倒是把出身哪里的问题给忽略了。 稍稍琢磨了一阵,罗一将目光看向柳城,“不被那边发现的情况下,你们能动用多少兵马。” 刘客奴见罗一不再提让他们听德州的事,立刻兴奋的抬起一手,“五千,如果不够,再凑一凑还能多出一千两千。” “五千够用了。”罗一看了看两人,“赶紧商量出一个领兵的出来,明日随我一同出征,能不能不饿肚子,全凭你们能从新八部那里虏获多少。” 来回踱了几步,罗一眉头一挑继续道:“但是你们还得按之前我说的去做,明面上必须举德州的旗。” 而这一次两人没有拒绝,齐齐点头称喏。 看着两人兴高采烈离开的身影,罗一将手放在了兜囊上。 犹豫再三过后,对余承泽一招手,从兜囊里拿出一封信件递了过去,“大军到了土护水那边就很难再联络上,你就留在家里吧。 这封信给剑南那边传过去以后,做好接应或是提供援助的准备。” 顿了顿,罗一脸色凝重道:“务必不能出了差错。” 第652章 真要一个朋友都没了 新老八部所把控的疆域称一个两头翘起的元宝形。 老八部占据右半边,新八部占据左半边。 新八部的西边是回纥人与奚人,北边是霫人。 想要将在连续的大战中彻底将新八部打掉,一要形成一个包围圈,其次就是大军的动作必须要迅速。 不然新八部很容易逃窜到周边的势力当中去。 如果跑到奚人那里还好说,连带着奚人一并收拾掉。 如果逃到回纥人那里,事情就比较棘手。 对于草原上的人来说,多出一股投奔势力,那是相当香的一件事。 意味着有更多的兵马可用,有更多的牛羊可以征调。 回纥人一定会找各种理由护住跑过去的新八部。 跑到北边的霫人那里,更是相当于鱼入大海,没法再追着打过去。 除非是打算提早与更北边的室韦人开战。 这样做倒不是不行,就是对辽东军而言有些过于凶险。 北部可迂回的地界确实大,可各部的人马也同样多。 与各部交战随时有可能陷入包围之中。 大军需要不停的运动,来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这对人马的耐力与意志力将是一个极大的考验。 而且打起来以后,就要彻底依靠以战养战来补充粮草。 远没有彻底打掉新八部,得其粮草,消化其部众来的稳妥。 在柳城北部的谷口只停了一天,得到粮草补给后,罗一立刻下令大军兵分三路向土护水进发。 分出一万老八部的骑军与刘客奴的五千柳城人马从南向北缓慢直推。 主要敲打新八部下边的小部,以及吸引新八部的目光。 罗一率领剩余大军从西南一路横推到西北处与回纥人的交界。 清理掉路上所有的部族,抵达预定地点后,分出保定军从正西的方向直接向东压下去。 罗一则是率领剩余的小三万人马包抄至土护水的北侧,随后向下南压,逼迫着新八部向饶乐水的方向移动。 其实完成这样大的一个包围圈,五万多的人马并不算多,甚至可以说很少。 但这一次罗一只给高仙芝那边留下火炮所需的火药。 将辽东小半年积攒的手雷与毒烟弹全都握在了南路军中的手中。 选择最蛮横的打法,一路硬压过去,用代差的武器来弥补人数的不足。 而且人数不足,也只是最初的状况。 毕竟是灭部之战,给新八部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死要么选择投降。 不想死,那就得加入进来跟着一起拼命。 而想要加入,投名状自然是少不了的。 初十与刘客奴从大漠分开后,罗一的大军一路斜杀出去只亲自动手打掉了六个小部。 十天后大军行至与回纥人的边境时,千里的路途灭掉的几十个部族,都是依附过来的小部接替着一部一部给灭掉。 虽说这几十部都是处于外围水草不丰的小部族,所有男丁加入大军的数目还不到五千。 但这却验证了罗一之前的料想,虏获的牛羊也增加了大军的士气。 因动作迅速,更是没有被土护水那边的主部所察觉。 计划的前半部分,可以说完成的十分完美。 不过罗一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毕竟打掉的部族都是千人左右的小部,接下来对新八部主部动手才是重头戏。 “老王,接下来的七百里,你那边并不好打。”整理了一下驮马上的袋子,罗一琢磨了一下,脸色凝重的对王玄志道:“要不把左厢给我,阿密古给你。” 王玄志当然明白罗一的用意,心中划过一道暖流道:“李胖子带走五千人,后来再经过扩军。 保定军早已经不是之前的保定军,你用不着担心。” 将装着草料的布袋放在马前,王玄志豪情满志道:“即便是从前的保定军又如何。 手里有雷和毒烟,还能怕了新八部不成。 况且我好歹也是保定军的军使,这么多年了,怎么也要带着下边人给正正名了。” 目光望了一眼不远处的陈杉,王玄志耸耸肩继续道:“倒是你那边该要更加小心。靖东军的右厢这两年也没打过什么仗。” “老王,你这话说的可没意思了。”陈杉知道王玄志这是故意在说给他听,放下给战马梳理鬃毛的手,转身走了过来,“你也不看看老邹和老高都是啥出身,我这个副军事就是个摆设好吧。” 王玄志撇撇嘴,“我可没说你有旁的心思,是你自己想的多了。” 陈杉砸吧砸吧嘴,斜了一眼王玄志,“你那话说的就不得不让多想。 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反正你自己心里清楚。” “别听老王瞎嚷嚷,对谁不放心,都不能对你不放心。” 罗一先翻了一眼王玄志,表示对这个时候说这些的不满,随后拍了拍陈杉的胳膊,“其实一直都想和你仔细聊聊,只不过都没什么好机会。 今天正好老王提起来了,说说你心里到底有什么打算。 如果想回长安只管提便是,兄弟一场不会让你为难。” “你这是在赶我走吗?” 故意说笑了一句,陈杉脸色一正道:“没彻底撕破脸,上边又没给我发调令。 我没法走,也不想走。 回去面对那些河北叛军,还不如在这里对阵胡蕃。 至少杀起来心里没那么难受。” 将目光望向东亭的方向,陈杉叹了口气,“我初来东亭时,那里除了一座戍城就只有一座营盘。 一晃五年而过,眼见着东亭乃至辽东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怎么会舍得走,又怎么舍得扔下这一厢朝夕相处的兄弟。” 将目光挪回罗一的脸上,陈杉苦笑道:“可往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 你是什么心思我自然知晓,李胖子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 打完这一仗,你给我调去倭国那边。 跟着安老二一同治治倭人,或许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罗一既恼怒又无奈的瞪了一眼王玄志,“你这人真是愈发的让人讨厌。 正是大战之时,说这些做什么。 赶紧带人向突举部进发。” 王玄志嘿嘿一乐,边上马边开口道:“我就是随口一说,谁知道陈小子却想那么多。 不过这样也好,有些话早点说开才能保住情谊。 这一点上,陈小子比李胖子和李泌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望了望王玄志率领保定军开拔离开的身影,罗一心中无奈的叹息一声。 老王这个苗头并不好。 这不是在清除辽东不稳定的因素,而是在让他往孤家寡人那条路上走。 如果陈杉也离开东亭,他身边是真再没一个朋友了。 想到这,罗一翻身上马对陈杉一挥手,“还有大把的仗要打,别听老王瞎咧咧。” 陈杉不置可否的笑了笑,“说起打仗,还得是跟着你爽利,阿耶都没我经的阵仗大。” 见陈杉左顾而言他,罗一心中一阵苦笑。 不过接下来要向北绕到乙室部的后方,不是分心的时候。 只能微微摇头,下令仓满摇旗,率军向北快速行军。 第653章 简单而有效的打法 夕阳的余晖虽然并没有什么暖意,但倾洒而下的霞光却给高低起伏的广袤草原披上了一层金色霞光。 使得大地上不再是单调的雪水稍融后,掺杂了黑色泥土后再冻上的黑白相间之色。 多出一个色调,且春暖花开的脚步越来越近,让乙室部的契丹人脸上都挂了笑意。 一边等着一早便出去啃食埋在积雪下的枯草与草根的牛羊回来,一边准备着干草料。 只有牛羊回圈后吃上一顿干草料,才能维持住不再继续掉膘,到了新草长出来时能够快速往回长膘。 最主要的是,待积雪彻底融化之时,他们族里聚到土护水东岸的族人还要跟着大汗出征。 这些牛羊若是伺候不好,族中的勇士饿着肚子可从唐人那里夺不来米粮与值钱的物件。 不过今日不知怎么,太阳已经彻底落下去,出去放牧的牛羊与族人还没有回来。 而且不是一圈两圈的牛羊未归,而是所有圈里的都没回来。 这让乙室部准备干草料的契丹人,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担忧。 直到天已经黑下来,还是没有等到牛羊与族人回来。 这让焦急等待的这些契丹人,生出了不好的预感。 不敢再抱着不受责罚的侥幸,慌忙将事情报给了各自的百夫长。 知晓消息的百夫长,同样不敢耽搁,派人出去寻找的同时,亲自动身将消息报给上边的千夫长。 而千夫长知晓消息后,立刻警觉起来。 牛羊与放牧的族人绝对不会出现迷路这种情况。 而且就算迷路,也不可能下边所有放牧的族人都迷路。 出现这种状况,只能是有人抢走了牛羊。 千夫长下令召集麾下人手的同时,摸不准动手的外人有多大的规模。 同样不敢耽搁,急匆匆赶往位于部族最中心的族长乌由的大帐。 而路上遇到其他的千夫长,简单询问过后,发现都是牛羊没有回来。 这让相遇的千夫长们全都惊骇万分。 真的有外人动手,且看样子人数还不会少。 再顾不得寒暄,这些千夫长全都一磕马腹,加紧向大帐疾驰而去。 “你们的牛羊也是没回来?” 刚进大帐的几个相遇结伴而来的千夫长,先是不是一愣。 目光在帐内扫了扫,发现居于部族北侧的三名千夫长也在,浑身立刻就是一颤。 “我们四个下边的牛羊确实没回来。”回过神后,居于西侧路上结伴而来的千夫长布彦图对乌由道:“特曳干他们的牛羊也没了?” 乌由见布彦图几人也是下边丢了牛羊,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在大帐内边踱步边怒声道:“只有北面与西面丢了牛羊。 不是霫人就是靠着回纥人的那些小部干的。 这帮该死的小贼,居然将主意打到了我乙室部。” 目光扫了扫帐内的七名千夫长,乌由抬手指向帐外,“还傻站着干什么! 既然那些小部都不想活了,那就成全他们。 赶紧召集勇士去…” 乌由的话还未说完,隐约听到从帐外接连传来一阵类似炸雷的响声。 这让乌由的脸色猛的一变,赶忙迈步出了大帐,侧耳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听了听。 当炸响声无比清晰的出现在耳中,乌由立刻瞪大了眼睛对跟在一旁的心腹族人吼道:“快敲鼓!赶紧召集所有族中的勇士。” 而几个千夫长也同样听到了炸响声,脸色变得与乌由一样难看。 但炸响的声音是从他们所管理的辖地传来,这让去年夏天见识过唐人骇人手段的几人身子有些发僵。 乌由见几个千夫长站着不没动,知道他们生了惧怕之意,气得抬脚就踹了过去,“都是懦夫!见是唐人来了就全都怕了? 赶紧回去带着族人先拖住唐人,这边召集的人手够了就…” 突然间颤动起来大地,再次打断了乌由的吩咐,并且让他的脸色由铁青变为了惨白。 对于生长在马背上的契丹人来说,眼睛可以骗人,但声音与脚下的震颤却骗不了人。 这是至少两万人马齐奔才能带动起来的震动。 乙室部所有的族人加一起才将将五万。 去除耶律涅里调走的一万族中青壮勇士,剩下的就算是唐人的二倍,也难以挡住唐人的偷袭。 更何况唐人还有那种骇人的要命手段。 “已经来不及了,你们别回去了,去帮着多坎召集其余方向的族人。” 心中虽然惧怕,但乌由做了小十年的乙室族长,知道这个时候不管下什么命令都比在这傻愣着要强。 竭力稳住心神,简单的思虑一下,先给几个千夫长下了一道命令。 目光先是望了望北侧与西侧开始冒起的火光,又望向东侧的黑暗,乌由咬牙补充道:“唐人虽然是偷袭,但此时天热已经黑透。 这对咱们极为有利,唐人手里的物件根本不知道往哪扔。 让族人只带甲胄与兵器,不要管帐内的东西,快速撤向大嘴岩。 唐人突入到此处,就是咱们冲阵之时。 一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营帐开始冒起火光,证明唐人已经突到了各帐之间。 北侧与西侧的族人骤然遭受攻击,肯定是没法跑出来。 中部与东、南两侧的族人冒冒失失的过去,只能一同陷进去。 乌由只能放弃居于西、北这部分的族人。 用星罗棋布的营帐,以及营帐里的物件,甚至是用那些族人的死来拖住唐人。 他带领剩余的族人隐入黑暗之中,转明为暗。 待唐人冲到他的大帐时发动反击。 在火光的照耀下,唐人将变为最明显的靶子。 这一战,他未必就不能带着族人反败为胜。 如果能将这股唐人吃掉,光是唐人身上的甲胄就能补回族中的损失。 如果带兵的是别人,或者是按往常的打法,乌由这个策略能够起些作用。 但是这次领兵的是罗一。 而且十几天的灭部行动中,总结出更加有效的作战结构。 冲阵的军卒中,一队契丹人马中夹了两伍十人的靖东军。 靖东军负责专门往帐篷扔手雷,契丹人马负责放火与补箭补刀,以及大声呼喊劝降。 就算扔出去的雷是没炸着人,帐篷变得处处都是大口子,躲都没地方躲。 外加又被响声震的晕晕乎乎,又惧又懵之下,里面的人基本没了战斗力。 而突进的大军则是只要没人反抗,便继续脚步不停的往里冲。 不给乙室部的契丹人任何喘息的机会。 至于那些值钱的物件又不会长腿自己跑掉,早晚都是他们的。 再加上有对乙室部聚集地十分熟悉的小部契丹人带路,推进的速度比乌由想象中要快的多的多。 另外,既然能发动攻击,罗一又怎么能光打两面。 东、南两个方向早就悄然各放了五千人马。 当乌由在大嘴岩好不容易收拢了万余族人,没等看向火光冲天的营帐仔细观察唐人突进到了哪里,身后突然响起了冲天的喊杀声与马蹄声。 第654章 乙室部被灭 从乌由后方冲阵的人马其实并不算多,只有二千之数。 冲过来的目的不是真要拼命搏杀,而是要将这些人驱赶回乙室部的聚集地。 迫使这些契丹人投降,或是由对面的人马对其破阵。 因此并没有发生乌由预想中的唐人挥刀直插而来。 看到的是漫天带着红色火点的草球与火点逐渐变短的纸筒抛掷而来。 而这个景象比预想的还要让乌由惊惧。 “嘭!” “嘭嘭!” “昂儿…” “啊!啊!” “咳…咳…” 炸响声,战马受惊与被毒烟熏到吃痛的嘶鸣声,族人的惨叫声以及咳嗽声,电光火石间便充斥在乌由的耳边。 紧接着,不受控制的战马,开始向中间与前部横冲直撞。 好不容易列出的阵型,瞬间就变得混乱无比。 而且随着后边还在不停抛掷过来手雷与毒烟弹。 身处左右两边的乙室部契丹人,惊惧之下开始从两侧逃跑。 被裹挟着向前移动的乌由此时也终于从惊惧中回过神。 看到有族人从两翼逃跑,立刻大喊到:“都停下,两边一定还有唐人的伏兵! 都跟着我向营帐冲杀回去! 那些唐人的速度变慢,我们可以冲过去!” 黑暗意味着未知,也意味着可以隐匿身形。 乙室部的契丹人已经吓得惊慌失措,即便是还有思考能力,这种状况下也打算赌一把。 没人听乌由的命令与大喊,脑中只想着向没有唐人的方向逃跑。 “该死!” “全都是蠢货!” “这样乱逃只会死的更快!” “你们赶紧给我停下!” “再…” “腾!腾腾!” “嘭…嘭嘭!” 南北两边同时突然升起的长长一道火龙,以及由火龙对侧抛掷过来的手雷与毒药烟球堵住了逃跑的契丹人。 也堵住了乌由的嘴,再没法又气又恼又无奈的大吼。 如他料想的一样,两侧同样有唐人的伏兵,并且人数比从后边过来的还要多。 在阻挡去路的两道火龙照耀下,可以清楚的看到只是片刻间,向两侧逃脱的族人便成片的倒下,或是被战马发狂而甩下被踩成烂泥。 这种惨状,让乌由痛苦的闭上了眼睛,而且心中再没了惧怕,只剩下深深的绝望。 乙室部彻底完了。 “十一个!夜里能射杀这么多,也还算不错。”陈杉放下长弓,对着罗一十分得意道:“你那箭法是真让人一言难尽,还是别浪费箭矢了。” 罗一没搭理陈杉的挑衅,目光紧紧盯着火龙内的契丹人道:“乱跑乱撞,已经彻底乱了。 里边的契丹人已经成不了气候,赶紧带人把火龙灭了。 再下令让干里罕与乌借蒙赶紧带人过去喊降! 一定要把乌由给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乙室部虽然排在新八部的末尾,但却是真正的大部。 几万人的聚居地很大也很分散,这个包围圈并不是那么严实。 之所以场面上看着好似十分凄惨,是突袭之下契丹人没有防备。 又预判了契丹人的反应,又打了一次突袭与伏击。 聚居的营盘那边,就算是推进的再快,也会有契丹人逃走。 不想让乙室部的契丹人跑出去过多,就必须尽快劝降。 族长乌由被找出来,如果他识相一些,会让乙室部的契丹人可以更快的平复下来。 而随着干里罕与乌借蒙带人灭掉火龙冲进去大声的喊降。 已经肝胆俱裂的乙室部契丹人,仿佛听到了天籁之音。 立刻扔掉兵器,十分配合的趴伏在冰冷的地上。 乌由被找到的也十分顺利。 从到了大嘴岩后,他干脆就没什么动作。 挪动些位置也是因为被裹挟着挤动的原因。 在降了的族人指认下,乌由被干里罕下令绑个结结实实给送到了罗一面前。 抬手指着远处冒着浓烟与火光的帐篷,罗一对乌由没有废话,“如果你还有些良心,惦记着你的族人,就赶紧将他们安抚下来。” 乌由借着火光仔细打量了几眼罗一,“你是辽东的那罗姓小儿?” “嘭!” 仓满没有任何犹豫,一脚踹在了乌由的嘴上。 罗一见状十分无语,“你下脚能不能慢一点,或是换个地方踢。 把他嘴踢烂了,你过去安抚?” 走到乌由身前蹲下身子,罗一沉声道:“老八部如今如何你该知晓。 按我说的去做,今后你至少会是个富家翁。 现在赶紧起来去安抚与救下你的族人,这才是最紧要的事。” 呸!”乌由朝着地上吐了口带血的唾沫,怒视罗一道:“用不到你这小儿假惺惺,乙室部现在这样,还不是你这卑鄙小儿所赐!” 罗一看了看乌由,又看了看远处的乙室部营地,叹息一声道:“既然你拒绝我的善意,又这样十分有骨气,那就成全你。” “让干里罕告诉乙室部的人,他们的族长要让他们与他一起陪葬!” 吩咐了一句仓满,罗一将目光看向乌由的脖子,冷声道:“但是族长错误的选择,不该由乙室部普通族人来付出代价。 乌由的人头将弥补之前的过错! 只要降了的人,都将编入户籍,成为辽东的唐人!” 乌由没想到罗一会这样干脆,赶忙开口道:“等,等等! 你,你这样就不觉得卑鄙?” 罗一冷冷一笑,“卑鄙不卑鄙,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我说过,现在最要紧的是那些身处火海中的族人。 如果打算以刚烈博取我赏识,我劝你最好收了这个心思。 我没功夫与你在这里磨蹭。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若是想活命,就赶紧过去呼喊你的族人!” “我降!现在就按罗使君说的去做!” 骨气只是表象,活命且今后还能过得好些,才是乌由真正的目的。 而且罗一与仓满的对话又听的真切,摆出这副样子也只是想要个好价钱。 不过小心思被罗一戳破,就没必要再装下去。 乌由没有任何犹豫,立刻表示臣服。 罗一冷哼一声,“给你一个时辰,必须将未死的,还有向外逃脱的族人全都召集过来。 做得好了,你今后的日子不会比当族长时差。 若是数目少差的多了,你同样难逃一死!” 看着乌由被带去找干里罕,陈杉撇撇嘴道:“留着他干啥,一刀送走才是正途,不然还会是个祸害。” 罗一看了看陈杉,面色凝重的压低声音道:“你当手雷用不完? 只打乙室这一部,就消耗了小半。 接下来要打的突吕不部比乙室还大。 留着他用来收拢乙室部的人心给咱们卖命,或是用来劝降突吕不部,才最为有利。” 将目光挪回喊声震天的乙室部营盘的方向,罗一对陈杉一挥手,“咱们也闲不下来,现在就带着人手熬硝。 必须连夜把乙室部牲口圈的泥土给熬煮一遍。” 第655章 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 破晓时分,东方天际渐渐泛白。 不过空气却没了往日的清冷,甚至还带着些暖意。 只是这暖意中夹杂着血腥与粘毛烧焦的刺鼻气味。 不过身遭冒着缕缕刺鼻烟雾的烧焦帐篷,以及散落到处都是的皮革与木料的碎片。 或坐或蹲于其中的乙室部契丹人并没有如丧考妣,脸上只是露出些许的凝重与愁容。 对于部族人而言,没有国家这个说法。 败了可以降,而且降的毫无愧疚之感。 而且他们信奉的也是弱者尊从强者是天经地义之事。 今日我听令于你,明日又听令于他,或是强大后,别人又听令于自己。 这在部族人中是常态,也是规则。 对于臣服的是谁,没人在意。 甚至是臣服的人越强大,底层的部族人反而越高兴。 强者意味着可以对弱者肆无忌惮的索取。 不管是跟随强者征战,还是做一些放牧的活计。 强者只需稍稍从指缝中漏一些给他们,就足以让他们活下去。 如果运气够好,能得到赏赐,还会活的更好一些。 从抢夺或是付出得到获取,从获取中再得到滋养,从而能够抢夺与而付出更多,再得到更多的获取。 在部族人眼中,这是一个良性循环。 但前提是必须活着才行。 至于亲人惨死所带来的仇恨,同样需要这个前提。 毕竟死人是无法复仇的。 另外,他们是被强大的辽东唐人所击败。 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没必要哭天抹泪,更不需要将仇恨刻在脸上。 需要考虑的只有如何能够得到获取,从而让自身变得强大。 其他的事,一切都要在自身强大后再去想。 与这些乙室部族人相比,靖东军与老八部的骑军,仿佛是刚经历过盛大的狂欢。 没有一丝的疲惫,并且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 几万人的大部,打下来的如此轻松干脆,虏获又可谓颇丰。 郡王可是答应过,连活物在内都要分下来一半。 这个活物可不单指牛羊,还有俘虏的这些人。 军衙那边不管是分牲口分人,还是选择折成财帛,都抵得上他们几年所获。 加上乙室部的人又十分顺从,这些军卒怎么可能不高兴。 而心思最为复杂的当属乌由与侥幸未死得一些千夫长。 虽然留下了性命,但却从高高在上的族长与首领变为战败的俘虏。 而这条命最终能留多久也是个未知数,全凭那个年轻唐人的心情。 心中既悲愤忐忑,又不得不脸上却带着谄媚,来求得年轻唐人给留得性命。 “郡王快去歇息吧。” 往陶锅下添了些柴火,乌由强挺着对罗一龇牙一笑,“您眼中都出了血丝,这些小事交给我带人来做就好。” 工具的不称手,使得熬煮硝土的效率很低。效率低就意味着再怎么拼命赶工也出不了多少硝。 不过好在停留下来的主要目的并不是为了熬煮硝土,而是要等着王玄志那边的战况。 这边的乙室部与王玄志所打的突举部都是大部,肯定有人会逃脱。 推进的再快,消息也瞒不住多久。 想一路就这样对各部突袭下去,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停下等一等,既可相互帮忙应对遇到麻烦,又能避免哪一个方向因突进太猛,从而出现被反包围的情况。 而且也只是停留一天,不耽误对下一部的突进。 另外也能来一波反向操作。 消息差与时间差,能让其余四部的契丹人主动聚拢到一起气势汹汹的主动过来。 只要聚到一起不四处乱跑,这一仗也就算是十拿九稳了。 所以罗一的心情算是不好不坏,盯着锅内缓声道:“受了一夜的惊吓,滋味肯定不好受。 若是疲累你就先躺下歇息,不过你原来的大帐肯定是没有了,只能给你一顶寻常的。” 乌由忙不迭的连连摆手,“不累,不累,冬日里尽窝着不动,哪里会累。” “窝着不动?”罗一扭头看向乌由似笑非笑道:“那你儿子那迪领着一万族人去哪了?” 见乌由十分尴尬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罗一轻笑道:“所以不要觉得我卑鄙,更不要觉得你们有多冤。” 拍了拍手的灰尘,罗一低垂下眼眸继续道:“做错事就要接受惩罚。 你如此,耶律涅里如此,我也如此。 如果当初趁势一棒子把你们拍死,也没必要大冷天过来遭罪。” 说到这,罗一叹了口气,摇摇头道:“说句你不信,或是听不懂的。 之前除了倭人与新罗人,我从未把辽东周边的各部当敌人与仇人来看。 抱着固有的看法,一直认为着早晚都是一家人,没必要下死手。 但这个固有看法,在这个时候来说,其实很蠢,甚至说是非常蠢。 没有前因,是不会有之后的结果。 不对你们下死手,你们怎么能与我成为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抬起目光对乌由咧嘴笑了笑,罗一耸耸肩道:“你看,现在你我不就坐在一起烧火了吗。” 看出乌由又懵逼,又想附和却不知道该怎么附和,罗一哈哈大笑了几声,“想不出该怎么奉承,就不要硬想了。 你知道是你们八部辜负了我的一片苦心便好。” 乌由一脸懵逼的连连点头,“是我们辜负了郡王的苦心。” “既然辜负了我的苦心,那便需要做出弥补。 其实也说不上是弥补,该说是为了你们自己。” 抬手在乌由的箭头上拍了拍,罗一收了脸上的笑意继续道:“我给你一个找回曾经的牛羊与财帛的机会。 我与麾下的许诺是虏获的一半都将归他们。 突吕不部与乙室部的实力相差不大,再歇息一日便出兵过去。 还能拿得动刀的乙室部族人将编为乙室军。 能得到多少,全靠你们自己。 若是打得不错,接下来的几部,你们同样可以参与。 不但能将损失全都找补回来,甚是还能多出许多。” 乌由脸色先是一僵,随后满是苦涩的长叹一声。 罗一给出的诱惑很大,同时也十分残忍,甚至说的上是恶毒。 八部之间哪部不是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真痛下杀手,乙室部今后的名声就彻底臭了。 可如果不动手,又没法给唐人一个交代,他的下场除了死没有其他的选择。 而且最终的结果,也并不会因为他的死有所改变。 他不愿动手,不代表其他族人也一样。 为了活命,为了那么多的虏获,肯定有大把的人争相冲杀过去。 如果选择假意冲杀随后再临阵倒戈,同样没什么用。 唐人要命的手段根本没法破,抛出一个那样的要命物件,就顶的上二三十支箭矢,任谁来了都扛不住。 最后就是与突吕不部,一同被唐人所屠。 只不过是早死与晚死的区别。 既然两部都是死,还不如活下一部。 思量到这,乌由那张满是苦涩的脸,变得有些狰狞,对罗一一拱手,咬牙道:“郡王差遣,不敢不从。” 一切看起来都还不错的缘故下,罗一没计较乌由的说辞,呵呵笑了两声,“你并不孤单,突举部那边会与你作伴。” 第656章 形势逆转 盯着手中的信件看了良久,罗一的脸色变得阴沉无比。 计划的走向到底还是出了问题,耶律涅里这个老狐狸的警觉也出乎了他的预料。 刘客奴带领的五千柳城人马与一万老八部骑军,出现在土护水上游附近没两天。 刚收拾几个小部,还没来得及再有大动作就被涅剌部给咬上。 为了给包抄过去的大军拖延时间,刘客奴没有选择与涅剌部硬碰硬,而是在大漠与土护水之间兜起圈子。 结果没兜上几圈,集中在土护水中游的各部联军在耶律涅里的带领下也围了过来。 刘客奴不得已之下只能率军向东拉扯,再南下暂时退回营州的地界儿。 但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来得及往南退,奚人突然间出现在营州与新八部的交界,将退路给堵的死死的。 刘客奴硬着头皮又辗转两天,发现涅剌部不但死追不放,可迂回的纵深也越来越小。 只有西边还有一个缺口没有新八部的契丹人围上来。 而为何留这样一个缺口,刘客奴知道耶律涅里是什么意思。 耶律涅里是笃定西边都是水草丰美之地,尽是新八部的部族,不怕他往西边跑。 这既是好事也是坏事。 这说明耶律涅里还不知道大军已经溜边从西北突了进去。 但如果率军从西边的口子跑出去,耶律涅里就会知晓那边的部族出了问题。 可再不将人马向西拉扯,就会被合围的耶律涅里彻底封死。 而且一旦耶律涅里派人通知西边的部族出兵围过来,同样能知晓那边出了事。 刘客奴只能竭力又辗转了一天,不得不从西边的口子跑出去。 跳出圈子后,耶律涅里好似知道了西边部族出事,开始紧追不舍。 刘客奴也只能马不停蹄的继续向西跑。 而跑着跑着,用刘客奴自己的话说,是不知道怎么就跑到了王玄志那里。 现在的态势说的好听些,这边的乙室部与王玄志拿下的突举部沿着黄水连成一条线,在新八部的西边割了一块飞地出来。 说的难听些,北边有霫人,东边是耶律涅里,南边则是奚人。 不但没将耶律涅里给逼到东北边的饶乐水,反而是将自己给堵在了西北角。 而且耶律涅里先是缓慢合围,肯定是看出了些端倪。 后来的死追不放,必然是通过确定西边部族出事,判断出这边的真正意图。 以耶律涅里的狡猾,只要稍加试探就知道这边没有火炮。 这个老狐狸不会放过误打误撞创造出来的大好机会。 当然,罗一如果一心想突围,耶律涅里再怎么挡也挡不住。 但问题是罗一可不是打算过来晃悠一圈就回去的。 现在只是打残了新八部的两大主部以及几十个小部而已。 如果真灰溜溜的回去,战略上是彻底的失败。 突围之下,虏获的牛羊又没法带回去。 这一仗打得不是赔了一点半点,短时间内辽东只能窝着不动不说,大鲜卑山也将保不住。 “老王那边怎么了,能传信过来应该是问题不大吧。”陈杉见罗一看过信件后,脸色就阴沉了下来,十分疑惑的问道。 “把舆图都拿过来。”被陈杉打断了思绪,罗一先吩咐了一句仓满,随后把信件递给了陈杉,“你自己看吧,耶律涅里这个老狐狸先找上咱们了。” “耶律涅里来了?” 疑惑的嘀咕了一句,低头将接过来的信快速看了一遍,陈杉将脸立刻皱巴巴一团,“冬天还没过完,这个老狐狸怎么舍得这么折腾。 还有刘客奴,怎么就找的那么准,不但避开了品部与乌隗部,一头扎到了老王那边。” 将仓满拿过来的舆图全都摊开,罗一边看边道:“这也怪不得他。 退路被奚人给堵死,不找过来会被耶律涅里给打得一个人都逃不出来。” 陈杉无奈的叹了口气,“我没有责怪他的意思。 即便不往这边跑,耶律涅里跟在他后边,咱们也会扑个空。 只是连着日夜奔袭半个月,夜里又要动身去灭掉突吕不部。 而一旦打掉突吕不部,你的合围谋划就算成了大半。 结果还没等乐上两声,情势居然就逆转成了这样。 心里实在有些不甘。” 罗一嘴角耸了耸,没有应声。 他何尝不是心有不甘。 之前预料了各种状况,可怎么推演也没想到会出现眼下这种情况。 不得不承认水无常形兵无常势这话说的真是至理名言。 战阵上真是什么样的新鲜事都能发生。 昨天刚灭了乙室部,今天态势就发生了逆转。 不过既然大军自保无虞,只是欠缺发动大规模歼灭战的攻坚能力。 怎么也得仔细琢磨琢磨,再折腾折腾才行。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后手。”见罗一没吭声,陈杉凑了过来,眼中满是期待的目光道:“你那心思向来缜密的吓人,应该有办法吧。” “我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人,不是只闻香火气就无所不能的神仙。” 自嘲了一句,将目光落在舆图上,罗一边看边对陈杉询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眼下你觉得该怎么应对。” 陈杉看了看舆图,叹息一声道:“要么咱们与老王合到一处,在土护水与耶律涅里碰一碰。 就是到时候咱们累一点,要追的远些追的乱一些。 要么给密云和柳城传信,让他们出兵从南向北推,与咱们一前一后夹击耶律涅里。 不过很可惜,密云的守军根本不可能能听咱们的。 只凭董秦留守的几千人马,守住边境还行,真敢出来不但不顶事,营州都有可能给丢了。” 罗一微微颔首,“抛开传信不易,是挺可惜。 河北那边不闹,与范阳那边联手绝对能打个漂亮的合围战。 不过话说回来,假若河北不闹,耶律涅里也不敢大室韦人没下来的时候就这样上蹿下跳。 至于与耶律涅里碰一碰,也不是上策。 咱们主要的目的是彻底将新八部给吃掉。 打成溃败,咱们根本追不过来,还是治标不治本。 过不几天,他们又会聚到一处卷土重来。” 陈杉摊摊手,无奈道:“我压根也没说上策,是你非问我,我才说的。 再者,若是这种状况下,我还能琢磨出全歼新八部的法子,我还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军使? 名头早就盖过你了,最不济也跟高仙芝与封常清一样,与你被称为大唐东境双壁。” “想出名还不想费心思,这世上可没这好事。”抬头看了一眼衬衫,罗一继续盯着舆图缓声道:“法子总比困难多,再仔细思量思量。” 第657章 这个办法不错 陈杉见罗一真没什么后手,嘴角向下搭了搭。 若是没有事先准备,眼下根本没什么好办法可想。 他们离辽东小两千里,离饶乐河也有七百里左右,距离柳城与范阳的密云城也同样是七百多里。 单凭与老王打下的两部,无论是米粮上还是纵深上都不足以支撑与耶律涅里发动决战。 而且耶律涅里在去年夏天是见识过辽东军如何碾压楮特部与乌隗部的。 紧咬着刘客奴不放手,不单是试探出没有火炮,也一定做过许多功课琢磨着如何应对手雷。 现在把他们给围到西北角,又没立刻压上与老王那边试着打一打,也没派人过来谈谈。 可以想见打的是什么主意。 要么是把他们拖在这里,耗到无粮可用,等着这边不战自溃。 要么是加紧抽调更多部族军,有了绝对优势兵力后,再发动雷霆一击。 而不管耶律涅里选择哪种策略,对靖东军而言都十分不利。 辽东现在缺的就是时间,根本拖不起。 打的话,又会如罗一说的那样,没法一战将各部全给按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边算上两部的降兵小三万人,可动用的人马一共有八万左右。 这个数目看似挺多,但要分在哪。 在大唐的地界儿上自然是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 但放在没有城池,各部驻地与荒野没多大区别,又人人有马,机动能力同样强悍的草原上,这些兵力就有些不够看。 其实想破头也只是将击溃战打的战果大一些而已。 除非是耶律涅里那边自身出现了问题,不然这就是个无解的局面。 想到这些,陈杉对罗一苦笑道:“难怪草原上的部族历来都是王朝心腹大患。 滑不溜手真是可恶,咱们强时他们乱跑,打又打不没。 咱们弱时他们就肆无忌惮的过来,跑的快抢的多。 我是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了。 你与凌烟阁里那位卫国公用兵极为相似。 这个难题还是你来想吧。” 闻言,罗一真想给陈杉一个大鼻窦。 自家事自家知,他所谓的那些奇谋致胜,一靠韧性,二靠手里的火药,哪来的用兵如神。 抬起头斜了一眼陈深,冷哼一声道:“没好气道:“我不是被人夸奖跟李公领兵一样厉害,就真有人家的本事。 另外,想偷懒可不行,给你一刻钟再琢磨个法子出来,不然让你吃军棍。” “你非得让我也跟着头疼干啥。” 陈杉无奈的再次看向舆图,十分敷衍的将手按在了松漠舆图左侧边缘的大洛泊上,“过了这里就是回纥人的地界儿。 离咱们不过二百里左右,不行咱们去找回纥人借兵。 反正你有钱,回纥人也极为认钱。” 目光看向舆图边缘的位置,罗一眉头一挑,“以后到外面可别说大将军是你祖父。 你也太能糊弄了,这里离着回纥人的牙帐少说三千里。 等他们来人,恐怕都要到夏天了。 再者人家凭什么借兵给咱们,辽东在人家眼里…” 说到这,罗一突然收声,抬手将陈杉的手给挪开。 看了看舆图左侧一处用虚线画的城池,又顺着城池前的黄水将目光挪动到舆图的上中部分。 罗一先是猛得一拍手,随后点在虚线画的城池上道:“之前就看这里好似有些不对。 这是之前松漠都督府的府城吧。 这里距离咱们也就六七十里,待会儿你让豆冒干领三千人马过去把这里占了。” “你想到法子了?”陈杉看向舆图,眉头一挑道:“可府城都已经废弃多少年,况且那城原本也不大,占那里没什么用吧,咱们不是拖不起。” 罗一摇摇头,“有就比没有强,而且是个安置各部家眷的好地方。 至于用不用来作为吸引耶律涅里的依托,我还没想好。” “这个想法倒是不错,省着那些人三心二意的。”又看了几眼舆图,陈杉疑惑道:“可我还是感觉云山雾罩的,你到底想出什么办法了。” 罗一将手从府城的位置顺着黄水一路挪动到饶乐水上,“府城就在黄水北岸,现在河冰还未融化,顺河一路向东就是饶乐水。 而且霫人之前被楞利实祸害的够呛。 派一团人马沿着霫人的地界儿去给高仙芝送信,没人能拦得住。” 陈杉眉头一皱道:“你打算用废弃的府城拖住耶律涅里?调北路军压下来再次合围?” 罗一点点头,将目光挪到饶乐都督府的那张地图上,开口道:“聪明,就是这么个意思。 既然不能把耶律涅里赶到饶乐河进行合围,那调个方向来黄水这边也是一样。” 盯着舆图看了两眼,陈杉摇摇头,有些担忧道:“从这里到饶乐水至少有七百里。 传信走得快,多带些马匹三四日就能赶到。 但北路军可有十万之数,原本又没准备远征。 连准备粮草再赶路过来,少说要半个月。 这一来一回就是小半个月,耶律涅里又有奚人助阵。 咱们硬在这里耗着,折损怕是有些太大。” 罗一对陈杉嘿嘿一笑,“你什么时候见我打过呆仗。” 抬手在一旁奉诚都督府的舆图上随意划拉一圈,罗一冷声道:“我打算先与老高各打各的。 他直接先南下端了耶律涅里的牙帐,再快速的把各部老窝都给打掉。 耶律涅里回援,那就在土护水将他解决掉。 如果不回援继续与咱们不死不休,那就等老高率军过来一同在黄水将他解决掉。 而这期间,你担心的可迂回之地并不只是突举与乙室部这一片之地。 奚人既然敢掺和进来,那就得让他们付出点代价来才可以。 正愁没处兑现早间与乌由说的那些。 到奚人的地界儿去转转,不但能得以补充消耗,可迂回环转之地也将大出许多。 或是牵着耶律涅里的鼻子到处兜圈子,或是以原来的府城作为依托。 等到老高下来,再重新合围吃掉耶律涅里。” 陈杉连忙看了几眼奚人的奉诚都督府舆图,随后又将目光挪到松漠都督府的舆图。 在两张舆图上来回扫了几次,陈杉眨巴眨巴眼睛看向罗一道:“你这个法子还真不错。 另外,除了地界儿与狼居胥山没关系,打起来同样闹得翻天覆地。 你是真打算当大唐的冠军侯啊。” 罗一摇摇头,“当不了,现在马上就要出元月。 咱们至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能与耶律涅里周旋。 在进入二月底之前,必须将他解决掉。 再拖下去,辽东就真陷入麻烦当中挣脱不得。” 第658章 拒绝王玄志的提议 距离返青的时日尚远,草原与大山上入眼仍是一片萧瑟的景象。 草地是一片土黄之色,山上的林间尽是朽木枯枝与秋时落下的败叶。 不过山岭与黄水之间那座破败已久的城池,却传出了久违的号子声。 使得河前山间变得十分热闹,且富有生机起来。 即便是天色变得暗沉,伴随着不愿离去的呼啸北风,再次洋洋洒洒飘落起细碎的雪花,也没能冲散这股热闹与生机。 而随着一声声的号子,犹如老朽参差不齐的牙齿一样的废弃府城城墙,一道道倒塌的缺口再次被填补了起来。 远远望向这座废弃的府城,好似从暮年突然间返回了壮年。 城墙上满是影影绰绰的身影,以及迎风猎猎作响的三辰旗与绣着巨大虎头的辽东军军旗,也仿佛让这座城池又处于往昔的峥嵘之中。 站在山领上俯瞰地势的罗一,目光则是盯着城内的断壁残垣摇头叹息。 像是松松都督府这样曾经辉煌却迅速黯淡的城池不知道有多少。 这里离着中原还算近些,到底还是握在华族之手。 安西与北庭两大都护府的边地则最终再没能重新握回来。 后世总是喷宋朝不给力,不但夺不回前人留下的基业,还把地盘越搞越小。 可只有亲身身处于这个时代,才知道维持住大唐的疆域是有多难。 做到与所有邻国交手,且还被尊为天可汗,更是难上加难。 虽说大唐有很多让人不如意的地方,百姓也过得苦,但不得不承认大唐确实很牛批。 他是手里握着火药才敢横冲直撞,大唐则是硬靠层出不穷的牛人与强悍的府兵打出的威名。 巨唐天朝的称呼就这么戛然而止,也是真心让人觉得可惜。 真想维持住这份荣光,他又想为维持住这份荣光出力。 恐怕往后的余生不是在打仗,就是在去打仗的路上。 光对付一个新八部就状况百出,从辽东一路推到葱岭与河中之地,想想都头皮发麻。 想到这,罗一微微摇头。 英雄果然不好当,获取流传千古的功绩也更不是人干的活,甚至是当骡子当牛马那么拼命干都未必能成。 “哎,你是故意听不见还是怎么着,喊了你几遍都不吭声。” 王玄志气喘吁吁的喊声,打断了罗一的思绪,“你怎么过来了?耶律涅里那边有大动作了?” “仓满,你小子是真欠揍! 听到我喊就不知道提醒提醒他? 非让我爬到顶才行? 护主敬主不是你这个做法。 比于海龙他们差的不是一点半点。 合该苴梦冲都能下去领兵,就你只能守着他。” 先是不满的吐槽了一句仓满,王玄志走到了罗一跟前,龇牙咧嘴道:“侯希逸与李希哲不是摆设。 有他们两个足以应付,况且耶律涅里那边估计这几日不能有什么动作。”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王玄志抬手指向西南的方向,“我特意跑过来是告诉你,你那个谋划不行。” “不行?” 罗一眉头一挑,询问道:“你是觉得奚人五部势大,比新八部对付起来还要棘手,才觉得没打打?” 王玄志摆摆手,大口喘息了几下,从兜里里掏出了舆图,“这与势大势小没关系。 而是整个奚人的地界儿,与你在剑南时的嶲州有些类似。 虽说赶不上那边的山高与险峻,但同样都是山多。 几部的大帐与聚集族人最多的地方大多都在几处谷地之中。 最初能抢了一处,再接着往下抢恐怕十有八九要落空。” 抬手指了指脚下,又指了指山脚处的府城,王玄志继续道:“咱们掌控的乙室部与突举部两地虽然地界不大。 尤其是乙室部这边的中间与北边的一部分都是平坦之地,但地势却西高东低。 与突举部更是连在一起夹在大鲜卑山与燕山之间。 南北有山,西边过了大洛泊就是大漠,且那边的回纥人,不怕遭受背后的突袭。 与其在奚人那里转悠,不如守在这里跟耶律涅里对阵。” “你亲自跑过来,就是为了告诉我这个?” 罗一指在舆图上,十分无语道:“你当初给的那个册子不敢说倒背如流,可滚瓜烂熟却是没问题。 你觉得我做这个决策,能不考虑到奚人那边的地势?” 王玄志眉头一皱,“既然你考虑到,为何还要这样做。 你总想着两头兼顾,可万一跑到奚人那边的人马遇事不顺,守在两部地界的人马又因数目不多而守起来吃力,很容易两边都陷入险境。” 罗一上下打量了王玄志几眼,“你是没懂我的意图,还是说明明知道却不赞同。” 王玄志低下头,用力踩了踩脚下的一颗石子道:“这样做的风险太大,我不赞同你冒这个险。 耶律涅里窝在小黄水的坡地没动,不是不想动,而是觉得没把握不敢动。 等堵在南边谷口的奚人与加紧调过来的援兵一到,绝对不会再窝下去。 如果单是这样也还能应对,其余六部就算是举部出动,大不了也就是二十万之兵。 一个对两个半,也还有的打。 但你把奚人也给引过来,将面对至少三十万部族军。 咱们没有炮,且雷也不是无穷无尽。 不等高仙芝带兵下来,我怕就会撑不住。” 抬起头看向罗一,王玄志脸色凝重道:“地丢了可以再夺回来。 你对辽东有多重要,也不用我多去多说。 所以宁可丢了北边的大鲜卑山,也不能让你在此犯险。” “听你说的这些,心里暖乎乎的,我不是没个长辈关爱。” 将目光挪向远处的旷野,罗一摇摇头叹息道:“但是我还是要拒绝你的提议。 虽说我不是个好赌之人,但这一次我必须要赌。 这一次奚人主动与新八部搅在了一起,局面上又看似对他们有利。 我为这次的大战更是动用了十五万人马,必须要借此一举将两个穷横的恶邻给除掉。 不然安禄山有了三国的助阵,河北与朝堂打的会愈发热闹,手段也会变得无所不用其极。 我干了这么多让人以为是要谋反的事,为的就是让百姓少遭些殃。 辽东必须抽出人马过去弹压住两边。” 伸手接了几千飘落的雪花,感受了一下手心传来的丝丝凉意,罗一语带双关道:“既然来大唐走了这么一遭。 又一步一步阴差阳错的坐到了高位,没法再只顾着自己。 管他成不成,总归是要为今后的国运,为华夏的族群,为后世的子孙做些什么。” 放下手转身再次看向王玄志,罗一抿嘴笑了笑,“这话说的确实有点大,别误会成我又失了魂。 给你说的够清楚了,再辛苦你立刻赶回去做些布置。 毕竟想要在十几日的功夫里将奚人给引出来,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而且这期间,你那边还要打上几场,用来麻痹耶律涅里。” 第659章 被耶律涅里说服的苏支 距离保定军以东六十里左右的新八部营盘的一座大帐内。 炉火里的木柴烧的噼啪作响,上边坐着的大锅也发出咕嘟咕嘟的水响声。 随着锅里的水响声越来越大,一股羊肉特有的膻香味在帐内弥漫开来。 “颈肉最是美味,这个给你吃。”闻到香味后,一直打着瞌睡的耶律涅里,睁开眼睛起身从锅里捞出几块上脑肉装进盘子里,递给了奚人五部首领苏支,“你正是能吃的时候,该多吃一些。” “你邀我出兵过来,就是为了吃肉?”苏支接过盘子放在木几上,略微有些不耐道:“多在这里待上一天,草料就不知道要多耗费多少,你到底要等到什么时候。” 契丹与奚虽然是同出东胡的孪生兄弟,但各自想要发展,外加因分背而居的缘故。 不可避免地要发生争抢牧地,河源以及牲畜与口众等状况。 可谓经常大打出手,也就是近几十年因为共同抗唐,关系才有所缓和。 但也只是有所缓和,只有出现共同利益时,才会相互合作。 加之奚人与新八部对安禄山的态度有所不同,奚人的地盘看似比契丹人的要小一些,但实力上其实更胜一筹。 对于苏支的不耐,耶律涅里不敢有任何不满,捋了捋全白的胡须笑吟吟道:“你现在是五部的大俟斤,怎么还跟孩童时那样急躁。 想要吃掉全军而出的辽东军,单凭现在的勇士还不够。 再耐心等一等。” 苏支对耶律涅里的说辞很不满,“你的胆气不但都长在了心思上,而且随着年岁的增长也越来越小。 有你把持着大夷离堇的位置,难怪遥辇八部会被辽东打成这样。” 拿出小刀割了一片肉塞进嘴里,苏支边咀嚼边直视耶律涅里的目光道:“安禄山一直在催我增兵,我没有多少功夫陪你在这里耗着。 至多再等五天,我就要率族人南下帮着史思明对付唐人。 你最好抓紧些,不然别怪我不敬你当年抱过我的这份情谊而抽身离开。” 耶律涅里虽然对苏支的说法嗤之以鼻,但面上去依旧笑吟吟,“可不敢真把你当孩童来看。 你太过相信安禄山,是会吃大亏的。 而且你在长安做过质子,该知晓唇亡齿寒的道理。” 苏支放下割肉的短刀,撇撇嘴道:“不要将你的狡猾用在我身上。 我说过,给你五天的功夫,便一天都不会再多给。” 耶律涅里摇摇头,“这一次你走不得那么早。” 见苏支凌厉的目光陡然一立,耶律涅里摆摆手,“不是我倚老卖老,也不是在与你耍心思。 从乙室与突举两部逃出的人口中,你该知晓唐人凌厉的手段。 眼下你我合起的十万勇士,根本无法留下这些辽东军。 而且这样的机会可谓千载难逢,一旦错过的话,有没有下次都不一定。 必须要再等些勇士过来才能动手。” 掰了一小块面饼放进嘴里仔细略咀嚼,耶律涅里声音变得低沉道:“辽东军突然出在黄水上游,绝对不会飞过去的。 十成的原因是走得柳城谷口。 而走柳城,没有安禄山的发话,是没人敢把辽东军放进来。 这意味着你与安禄山的关系,比不上那个罗姓唐人。” “比不得又能怎样?”苏支目光变得有些发冷,盯着耶律涅里道:“我只是带兵助阵,而不是过来打头阵与卖命冲阵。” 耶律涅里呵呵一笑,“你觉得我说唇亡齿寒是在吓唬你? 小半个大鲜卑山,还有三十多万的老八部归附辽东,还觉得与你没半分关系? 不过你有这样的想法,也正常不过。 因为你没亲眼见过辽东军骇人的手段。” 说到这,耶律涅里乘了一碗肉汤吹了几下抿了一小口,叹息一声继续道:“但你是眼见着我下令其余几部举部而来,实在不该再有这样轻视的想法。” 苏支目光依旧凌厉道:“既然安禄山同意将辽东军放进来,那意味着他们的关系依旧不错。 我库莫奚五部与你们八部不同,无需担忧辽东那边带来的威胁。 另外,罗姓小子顷辽东所有之军前来突袭,居然被围在西北的角落。 名头显然是被夸大。 楞利实被这样的庸才打得臣服,你也被吓成了这样,实在让人难以理解。” “唉,你的固执简直与你祖父一模一样。” 从锅里又捞出一块羊腿放进苏支的盘子里,耶律涅里脸色凝重道:“安禄山放辽东军过来,并不一定是因为关系好,更有可能是因为惧怕。 契丹人不管是哪八部,你都该知道实力如何。 楞利实降过去,我又如此孤注一掷,还不能让你有所警觉。 你这个大俟斤做得并不称职。 这一战若是我能胜了,一切都好说。 若是败了,土护水与大鲜卑山将再无契丹人。 而你那五部,也将离灭部也不远。” 苏支目光微微一凝。 耶律涅里的话很难听,但他却并未动怒。 因为他知道耶律涅里这个老家伙最是狡猾,最不谨慎。 能让他说出这样的话,可见辽东军确实难对付。 另外,对于安禄山怕了辽东这个说辞,他也隐隐觉得有些道理。 不然安禄山不会容忍辽东的背叛与挑衅。 见苏支并未吭声,耶律涅里笑了笑,“你急着南下,无非就是惦记从唐人那里占些便宜。 但辽东同样是块肥美可口的肉食,甚至财帛上比他处更多。 我原本联络了室韦人,靺鞨人以及新罗人,打算返青后一同将辽东分食。 但没想到那个罗姓小子如此贪婪,倚仗着犀利手段如此无视于我。 不过他这次想的错了,他那手段不是没法破。 堵住战马双耳,再舍些性命出去,到底谁胜谁败可说不好。 根据探查的消息来看,加上柳城被他强调的人马,所率兵力达到了六万多。 而辽东就那么多兵力,刨除派去倭国以及与靺鞨人对峙的,辽东再没什么像样的守军。 你我联手将其灭掉,不但能解决掉一个大祸患,也能提前将辽东分食。 两家分,总比几家分要能吃的更饱些。” 顿了顿,耶律涅里摊摊手道:“不过想要提早分食辽东。 你所率的两万族人,远远不够,该与我一样举部围杀。 为了让你知道我所说并不是危言耸听,待会儿我派五千族人前去冲阵让你看看便知。” 苏支眉头拧在一起,脑中飞快的衡量了一阵,到底是抵不住辽东的诱惑,摇摇头道:“不用试探,你说的有道理。 想要吃到肥美的肉,就得拼尽全力才行。” 起身想要吩咐心腹族人回去召集更多的兵力,大帐的门突然被打开,一名贴身族人脸色难看的有走进来道:“俟斤,木昆部被辽东唐人突袭的吃了大亏。” 苏支立刻大怒,“不是早就下令让各路做好准备了吗? 怎么还能吃了大亏。 到底是怎么败的,你仔细与说说过。” 第660章 高仙芝的担忧与安排 “快把密信译出来!”将密信递向罗一安排过来的院兵队头,高仙芝又猛得一收手,“拿译本过来,我自己译!再把马军使快快请来。” 高仙芝带着平东军与老八部的骑军已经蹲在饶乐水超过十日。 按之前的计划,罗一在几日前就应该已经向土护水的契丹人发动攻势。 但这天土护水得方向却一点动静没有,与寻常没有一点区别。 而且突然间接到传令的密信,且还是一团人马护送过来,不用想都知道是出了大事。 可简单询问了几句送信的军卒,却都说没发生什么大事。 他们出来传令前刚刚灭掉了乙室部,取得了大胜。 而听了这个说辞,高仙芝不但没有高兴,反而更加紧张起来。 事出反常必有妖,尤其是在战阵之上。 越大的反常意味着罗一那边遇到的麻烦越大。 身为安边军副手的利利脱石见高仙芝眉头紧锁的翻动译本,疑惑的挠了挠头,“郡王用兵从无败绩,将军你有些太过紧张了吧。” “待会再说,我先把密信译出来。” 高仙芝没有抬头,只是随意的应了一句,快速翻动着译本将信中的内容一字一字的对照出来。 利利脱石倒是没什么不满,是他开呛的不是时候。 不过看到高仙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利利脱石也没了之前的笃定,心也跟着悬了起来。 看到高仙芝放下笔,知道信全都译了出来,赶忙问道:“信上说什么了,郡王那边没出什么事吧。” 高仙芝对利利脱石摇摇头,随后将目光再次盯在写出的内容上。 “摇头是什么意思啊,到底是有事还是没事。”高仙芝的回复,让利利脱石很不满,“真是让人着急。” “什么事让你这么急。”在帐外听到利利脱石的嚷嚷,马察灵迈步进入大帐先故意打了个哈哈,随后对高仙芝一拱手,“郡王那边可有什么吩咐。” 高仙芝将写好的内容递了过去,“土护水的青壮都集中到了小黄水一带。 郡王让我们趁机快速南下,沿着沿着土护水将几部的老弱打掉。 随后大军向西合围过去,将新八部彻底吃掉。” “这怎么调方向了?” 马察灵疑惑的嘀咕了一句,低头看了看译出的密信内容,又扭头看向挂在木梁上的舆图。 看了几眼后,将目光挪向高仙芝,马察灵依旧有些疑惑道:“这算是好事吧。 合围新八部只不过是从东南角换为了西北角而已。 将军神色这么沉重干什么。” 听了两人的话,利利脱石悬着的心立刻放了下来,“原来是传令打向土护水,我还当什么事。 将军对洛阳不了解,他打仗从来都是占便宜,没有吃亏的时候。 他怎么安排,咱们照做就是了。” “事情没两位想的那么简单。” 利利脱石之前是一族之长,马察灵是一军的军使,又主政过安东都护府。 高仙芝觉得两人领兵的水准肯定是有,只不过是对罗一太过信奉,懒得深思信中的内容。 起身走到舆图旁,高仙芝在饶乐水与小黄水的位置上点了点,“看似只是简单的对调,实际并不简单。 重新选择合围的地点,其实是郡王那边已经没有把握再将新八部驱赶过来。 而没有把握,意味着胜败已经变得未知,也意味着那边的状况极为凶险。” 将手挪动到土护水的位置,高仙芝目光扫了扫两人,沉声继续道:“从舆图上也能清楚的看出态势对对郡王极其不利。 不然不会连小黄水都没有突破过去。 至于是不是我判断的这样,郡王传令合围的位置就是最好的证明。” 马察灵与利利脱石闻言,全都惊得瞪大了眼睛。 仔细咀嚼了一下高仙芝所说的话,两人猛得都将目光看向了舆图上小黄水的位置。 “还真是越砸吧越觉得高将军说的有道理。” 利利脱石皱着眉头嘀咕了一句,抬起胳膊指着小黄水的东岸道:“这里北边是突吕不部,南边是乌隗部。 郡王在这里停下脚步,可迂回之地确实过于狭小。 没办法驱赶新八部过来,就意味着不敌新八部。 也就是说,咱们不过去解围,郡王就会被堵在那里陷入大凶险之中?” 挠了挠头,利利脱石又满脸疑惑的摇了摇头,“可郡王那边即便不敌新八部,率军突围出来应该没问题啊。” “突围出来确实是没问题,但突出来就没办法将耶律涅里给堵住。 白折腾一趟不说,室韦人也马上就要下来。 郡王应该是要以自身为饵,牢牢的栓住耶律涅里。 给咱们争取率军合围过去的时间。” 马察灵只是稍稍琢磨,就明白了罗一的用意。 而且也很笃定罗一就是这个用意。 因为这种悬之又悬的打法很罗一。 给利利脱石解惑后,马察灵转身对高仙芝一拱手,“将军之意已经知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 将军若是想直接顺着黄水先驰援过去,某没什么意见。” 听到这,利利脱石彻底明白了高仙芝在担忧什么,也彻底明白了罗一的打算。 “郡王那边率领了五万多人马过去。 如果不是新八部围过去的人马过多,或是还有其他的变故。 郡王万万不会用这样凶险的法子。 我同意老马的说法。” 将手点在土护水上,利利脱石沉声继续道:“咱们沿黄水北岸走,不但可以快速过去驰援,还不会被人发现。 只要解决了新八部的青壮,土护水那里的几部老幼,就是粘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先吃后吃,终归是跑不了,还能被吃进肚里。” 马察灵与利利脱石的表态,让高仙芝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其实罗一更改的计划在他看来,称得上是上上策,但唯独做饵的人选不对。 虽然从都里镇一路走到饶乐水,都是走马观花,没功夫仔细看什么。 但就是粗略看上几眼,就能发现辽东与大唐别处真的不一样。 包括契丹人在内的每一个人眼中都有光。 这意味着他们对今后的日子有盼头,也意味着对今后的日子满怀希望与期待。 更意味着对辽东,或者说是罗一的治理极为认可。 李尚客当初的上书,其实已经是在悠着说。 这对于发生叛乱之前的大唐而言,绝对是一件坏事。 但对于眼下而言,辽东有一个没有反意,却极受百姓推崇与拥戴的人物则是一件好事。 辽东将会是平叛的一股极其重要的力量。 因此谁都能出事,唯独罗一不能出事。 他的打算也是先不管那几部的老幼,可他毕竟没到辽东多久。 就算被任命为北路军总管,也要考虑考虑下边人的意见与感受。 马察灵与利利脱石主动提起这个话茬,则是让他省了好多口舌与麻烦。 沉吟了一阵,高仙芝对两人一挥手,“既然都有此意,那就按如此行事。 马军使率领平东军为前军,安边军与两万部族军为中军。 另外三万部族军由利利脱石率领压后。 另一万人马,留下看着土护水的动向。 入夜后,立刻起兵开拔赶往小黄水。” 第661章 想要扬眉吐气的刘客奴 “你个憨憨!抱只羊都比扛根木料强!” 刘客奴一把将一名军卒扛着不知道从哪座大帐里抽出的雕花木料给拨弄到地上。 军卒瘪瘪嘴,有些埋怨道:“将军,这可是上好的紫木,而且还是雕了花的。 家里盖房,正好用它当屋檐。” 刘客奴气得抬手在这名军卒的头盔上拍了一下,“当屁的屋檐! 奚人都快把咱们给围上了,你扛着这玩意儿,战马再驮着你。 人和马都累的脸红脖子粗,能跑几步路。 你愿意给奚人献人头,别耽搁别人撤离。 非要这根木料,你最后一个走。” 这名军卒虽然还是很不情愿,但却不敢顶嘴。 肉疼的瞥了一眼掉落在地上的木料,快速下马跑向正在快速移动的羊群。 从里面挑了一个看着最肥的,一把抓起扛在肩上,边往回跑边对赶羊的军卒道:“是将军允了我的,要说找将军去说。” 刘客奴被气的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拿着马鞭抽了一下过去,“赶紧上马撤离,一路上再敢下马,就让你走着回去!” 目光看着这名犟种军卒磕马离开,又看了看与撤离军卒挤在一处的羊群与牛群。 刘客奴眉头先是皱了皱,随即又舒展开。 虽说只有最初的木昆部打得还算顺畅。 随后即便有保定军的两团人马负责开路,却依旧打得费力,可见奚人已经有了防备。 从后边围过来的奚人看似也应该是几部合兵一起过来的。 便宜虽说占得不多,但上边给的军令倒是完成的十分轻松,不用再四处折腾的去引奚人过来。 只是后边追的有些凶,再这么撤离下去,到手的便宜恐怕也保不住。 仰头看了看谷地两侧的山地,刘客奴对乌由与把离招了招手,“咱们的军令完成的差不多了。 但这样撤退太慢,很容易被奚人追上。 你们两部各出五千人手去两边山地的北坡埋伏。 我安排人手在后边诈败,打奚人个措手不及。 这样能给走得慢的牛群与羊群争取些时间。 不过这里你们比我熟悉,哪里有不妥之处,都赶紧提出来。” 奚人只有五部,每一部都顶的上新八部的两三部之和。 虽然这一次偷袭没能将木昆部给灭掉,但虏获简直不要太多。 虽说今后肯定是不可能再统领部族,但乌由与把离还是抢的不亦乐乎。 他们到手的财帛与牛羊,今后都是他们的私产。 能不能保住这些,直接影响他们今后日子过得好与坏。 加之下手的对象又是奚人,根本没什么负罪感。 两人环视目光看了看周边的地势便齐齐点头。 “再往后撤,两侧的大山就会变得陡峭,一定会引起奚人的警觉。 此处正合适,奚人心急之下绝对不会左右停留探查。” 乌由抬手指着北侧的方向,对刘客奴继续道:“翻到大坝的时候还可以再设伏一次,一定能将奚人拖住。” 把离附和道:“顺着细河一路往回跑,至少有五百几的路程。 两侧都是山地,我看但凡合适的地方,都可以设伏。” 刘客奴被两人的建议差点给逗笑。 这两人是真抢上瘾了。 真一路设伏下来,奚人怕是根本就引不到山口之地。 不过也不能怪这两人有这个想法,毕竟他们以为就是过来抢夺的。 “以后的事以后再说,现在先把眼下的做好。” 挥手让两人下去准备,刘客奴将目光望向东北方向的群山。 摸摸下巴从兜囊里拿出舆图看了看,稍稍琢磨了一下,对身旁的副将王克道:“咱们这次虽说没怎么四处跑,但是跑的有些深。 正好跑进了奚人地界南北间的正中。 细河这条谷路与新八部就隔着一座七石山。 算上边边褶褶的一些坡地,与乌隗部满打满算也就三百多里。 你觉得那边会不会得了消息,顺着嘎河穿过七石山截断咱们得退路。” 王克面色凝重的点点头,“你不问,我也打算提醒你。 从东边穿过来的河,可不只嘎河,还有小土护河。 如果那边得到消息,一定会从这两处抄近路过来围堵咱们。 另外,嘎河离着咱们大营比较近,契丹人未必会走那里截杀过来。 我认为小土护河更有可能。” 刘客奴低头看了看舆图上小土河的位置,眉头拧了拧,“如果真是这里,离咱们也就六七十里,得早做准备才行。” 将舆图装进兜囊里,刘客奴对王克下令道:“让保定军那两团打头,抓紧赶至小土护水穿山而过的谷口进行警戒。 契丹人不来自然最好,如果来了务必不能放一个人进来。 “那断后诈败的人手安排谁?” 王克并不赞同刘客奴的安排,问了一句后,继续道:“咱们这次是捅了马蜂窝。 后边的追兵少说有十万之数,设伏也只是能打掉前军而已。 后面再追上来,没有保定军那两团,怕是挡不住。” 刘客奴边摇头,边嘿嘿笑道:“那你觉得一旦契丹人从小土护水那里过来,咱们就能挡得住? 咱们柳城这五千人马自打出了北谷口,一路就被追的鸡飞狗跳。 让人憋屈的不行。 在大漠那边无险可守,没法设伏。 但这里可不一样,以少打多并不是难事。 这次就咱们断后。 说什么也要出出这口窝囊气。 不过咱们也不是死守。 那两团扔的那玩意儿不都看到了,没什么可难的。 与他们要来一些,好好与奚人打一战。” 王克点点头,又摇摇头,有些为难道:“他们能给咱们吗?” 刘客奴撇撇嘴,“两团头都是柳城出来的,保定军没分出去的时候,他们还得喊我声营头。 再把这边的谋划告诉他们两个,不会不给的。” 顿了顿,刘客奴对王克朝着前边努努嘴,“没功夫在磨蹭,你亲自过去讨要,我这边对兄弟们做个安排。” 王克这次没再说什么,点点头就拍马向前边追过去。 这一路确实是打得憋屈,该让柳城军扬眉吐气一次。 刘客奴则是磕马逆行而下。 传令殿后的五千人马放缓撤离的速度。 并且将驮马上绑着的虏获也弄得松散一些。 待奚人追上来后,往下扔的能方便些,好让诈败演的更逼。 而刘客奴这边正忙碌之时,如他与王克预料的那样。 苏支与乌隗部合在一起的五万人马,正顺着小土护水的山谷,一路向西急行。 打算堵在南北走向的细河谷路,将唐人的兵马封死在群山之间。 第662章 耶律涅里应该露面了 西南侧传来的隆隆马蹄声,将罗一的目光从远处契丹人的营盘上给吸引了过去。 举起在都里镇闲暇时打磨出的单筒望远镜看了几下,罗一的眉头立刻拧在了一起。 “传令邹玉上前接应警戒,将右翼的营盘让给保定军。” 下过命令,罗一目光不满的望了望靠过来的保定军,干脆一磕马腹亲自迎了上去。 王玄志这个举动,让他很不解也有些生气。 一南一北是一个犄角之势,保定军一靠过来,将没有一点迂回的空间。 安全活动的空间变小,将给将士们带来极大的心理压力。 主战场也彻底锁死在府城对岸这一带,没有一点选择权。 必须要尽快问清楚王玄志为何要这样做。 “先容我喘息一会再说。” 王玄志率军进了营盘,看到罗一已经候在那里,先是急匆匆的说了一句,随后下马拿起水囊就要大口往嘴里灌。 “喝我的,这会儿不是夏日,别喝坏了肚子。”看到王玄志的甲胄上尽是血渍,罗一将自己还温乎的水囊摘下抛了过去。 看着王玄志咕嘟咕嘟一口气灌了半囊的水,罗一目光在陆续进入营盘的军卒身上扫了扫。 与王玄志一样,人人身上都带着血迹,并且看上去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很是疲累的样子。 有些离得近些的将士看到他以后,十分敷衍的拱拱手。 没等接到传令便下马将铺盖铺在了地上,直接倒头就睡了过去。 “让温里古安排人在将士们身旁燃些篝火,再赶紧烧上热水与饭食。” 此时虽然已经进入了二月,但天气依旧寒冷,这样露天睡觉,罗一害怕把人给冻着。 急忙吩咐仓满一句,扭头看向王玄志,“耶律涅里在你那边发动了夜战?” 喝了半囊水,感觉冒烟一样的嗓子终于感受了些,王玄志将水囊递还给罗一,揉了揉酸胀且有些睁不开的眼睛,低声道:“何止是发动了夜战。 接连五日都在没日没夜的发动冲阵。 手雷与毒烟球全消耗甚多。 而且也担忧你这边同样如此。 再不敢继续僵持下去,昨夜咬牙领军突围了过来。 合兵到一处总归是能轮流歇一歇。” “扛不住? 你那边不是同样熬硝,二三千斤的火药该能配出来。 而且里面加了糖霜,就算没有铁砂,光放些石子威力也不小。 怎么能扛不住? 再者,按这个时间算,刘客奴那边该回来了才对。 手握六万人马,只耗了五天就不行了?” 举起望远镜再次看向西南的方向,见后边跟过来的人马居然是契丹人,罗一猛得一惊,“六客奴没回来?” 王玄志揉着眼睛苦笑道:“若是回来,哪里还能这样狼狈。 而且契丹人这次是真什么都不顾了。 不但准备的充分,还宁死不退。 夜里冲阵时,也尽是女贼军与十三四的少年。 此外,每一次冲阵都夹着牛群。 即便有后配的火药出来,还能应付一阵,可将士们却愈发力竭。 每次只能是一营一营下去眯上一会。” 放下手,看了看身处的营盘,又看了看靖东军的将士,王玄志疑惑道:“你这边没被契丹人冲阵?” “打了几场,但没你那边那么凶。” 看到尾随保定军的契丹人停下了脚步,与前去接应警戒的邹玉对峙起来。 罗一转身举着望远镜再次看向东南边契丹人的营盘。 见并没有有契丹人出来列阵,罗一眉头皱成了一个疙瘩,对王玄志继续道:“围攻你的人马大致有多少。” “五天的冲杀差不多打掉了二三万贼军,可贼军数目看着依旧不算少,估计至少有十万。” 明白罗一问话的意思,王玄志脸色凝重的继续道:“不是为自己开脱。 耶律涅里恐怕打的就是一口一口吃掉咱们的心思。 刘客奴领军到奚人那边正合他们的心意。 将其交给奚人,在这里又玩的障眼法。 将贼军集中到我那里,打算先吃掉保定军后,随后再全力打这里。” “如果是这样,耶律涅里没必要等这么久。”罗一放下望远镜,看向王玄志道:“按你说的,部族里的女人都半大小子都上阵了,不该只有十万之军。” 抬手指望东南边的契丹人营盘,罗一沉声道:“对面并不是障眼法,同样少说有十万之军。” 王玄志眉毛猛得一挑,“你的意思是他们故意要我们合兵一处?” 罗一点点头又摇摇头,“哪种情况都有些道理,可又都有让人疑惑之处。 耶律涅里到底想要做什么,我也有些看不懂了。” 顿了顿,罗一用力的一挥手,“不管耶律涅里是什么意思。 再有六七天左右,高仙芝的人马就能过来。 只要挺过这几日,对面有什么谋划都无所谓。 你也赶紧去大帐歇息歇息,估计过了晌午契丹人就会动起来。 到时候没准还要让你起来。” 王玄志摆摆手,“搞不清楚耶律涅里是什么打算,想睡也睡不着。 还有刘客奴那边现在生死未卜,更是让人焦急。” 罗一明白王玄志在忧心什么。 假若刘客奴那边只是回来的慢了些,保定军的撤离会让刘客奴那支人马孤悬于外。 没法将其接应回来,虽然同样陷入奚人与新八部契丹人的包围之中。 但这支人马中,有两万是乙室部与突举部的降兵。 很容易出现反水的状况,比这里要凶险的多。 “现在不是内疚与追责的时候。”罗一指向大帐,对王玄志以命令的口吻道:“现在必须去歇息,这是军令。” 罗一的话音刚落,东南方向契丹人的营盘那边隐约传来了牛角号声。 王玄志听到号角声,打开自己的水囊,将水倒在手上往脸上用力拍了拍,“新八部恐怕要冲阵了,你这军令怕是听不成。” “你这话说的有些早。”罗一抬手指向新八部的营盘,“人是出来列阵了,但打头的牙旗可不是纛旗或是黑狼旗。” 王玄志从罗一手中拿过望远镜看过去,十分惊疑道:“怎么打了素旗过来,他们这是要与咱们谈谈,还是打算过来劝降。” 罗一冷哼一声,“应该是耶律涅里去了那边的营盘,不然不会突然打素旗过来。 而这个老狐狸对你那边都下了死手,怎么可能是过来谈谈,恭送咱们回去。” 猛得将面甲一扣,罗一翻身上马提起了马朔,“你先坐在歇会,我去会会那个老狐狸。” 第663章 发狠的耶律涅里 “受大夷离堇之命,前来与罗使君…” 被耶律涅里派来劝降的族中万夫长耶律鲁,看到罗一笑吟吟的抽出了火折子与纸筒,吓得顾不得再往下说,拨转马头就往回跑。 “传令左右两翼包抄,中军向前冲阵!” 通过来人不是耶律涅,罗一断定这个老狐狸并不是单纯的小心怕死不敢来。 更主要的原因是拖延时间,在等着什么。 而等的是什么,无非就是更多的兵力。 不管是奚人那边援助了人手过来也好,还是从他处又找了帮手也罢。 根本用不着再废话或是虚以委蛇,对先出来的这部分契丹人,能打掉多少算多少。 看到耶律涅里派来的人扭头就跑,罗一没有任何迟疑,立刻下令全军冲杀上去。 几天的时间里,营盘里的楮特部与涅剌部契丹人已经与罗一交手了几次。 见耶律鲁刚过去就扭头又跑回来,知道唐军手里的物件厉害,若是转身收阵只会死的更惨。 只能咬牙立刻蒙住马眼,堵住马耳,快速迎上去。 打算与唐军混在一起,让唐人手里的物件投鼠忌器之下不敢乱扔。 从而与之前一样,混战一会便各自退回去。 但是让这两部冲上来的契丹人没想到的是,这一次唐人扔出来的物件比之前交战时要多的多,而且还全都是绑着踏索抛掷过来。 己方这边抛出去的踏索与之相比,说是寥寥无几都不算夸张,根本没绊倒几个唐军。 可以相见几息过后他们要面临什么,但战马已经疾驰起来根本无法停下。 只能将身子伏在马背上听天由命,看谁的好远更好一些。 不过出于恐惧的本能,冲在最前边的几列,还是不由自主的靠向两翼。 而契丹人或是大多游牧部落因为擅射以及轻骑间的追逐缠斗。 发起冲阵的阵型大多都是横向的空心椭圆形阵型。 下意识的偏向两翼,使得中间的人马即便怎么靠也无济于事,又破坏了整体上的阵型。 几个呼吸过后,随着阵阵手雷声响起,犹如灰色浪潮的新八部阵列的中部,好似浪头突然间塌陷了下去。 这让罗一亲率的中军十分容易的直插进去。 而冲进空心的阵中,不受任何干扰之下,又能从容的再次将手雷抛掷出去。 又一次复制了之前破阵直插时的景象,将万余的新八部人马只在片刻间就给凿穿。 随后立刻掉头,再次反冲回去。 与已经包抄上来的左右两翼,将契丹人分割成了左右两部分包围起来。 从身后射过去的箭矢与手雷,让被围的契丹人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人与战马不断的倒下。 而一旦倒下,就再没有生还的可能。 在马蹄的踩踏下,变为摊摊殷红的血迹与滋养大地的养分。 罗一自从剑南回来后,因为身份与统领辽东军的缘故。 无论是去年夏天与新老八部对阵,还是跑到膏药国,都是在阵中指挥没有亲自下场搏杀。 这次选择亲自冲阵,是王玄志带着保定军靠过来,多少会影响到大军的士气。 毕竟军中以及对岸的府城里,还有不少降过来的新八部人在看着。 除了将这部分契丹人能打掉多少算多少以外,还必须要打得干脆利落。 而结果与预料的相差无几,打得也确实顺畅,甚至在仓满带领的院兵营保护下,罗一手里的长朔干脆就没捅到人。 这让罗一既高兴又有些懊恼。 率先开团的人,又不是辅助的奶妈,居然一个人头没拿下,实在有些说不过去。 刚准备下令让院兵营的亲卫闪开,身后契丹人的营盘方向再次响起了号角声。 契丹人打算增援过来,让罗一立刻打消了收割人头的心思。 目光在两个包围圈间来回扫了扫,粗略估算至少有一半冲阵过来的契丹人倒下去,立刻下令收兵。 并且顺带还划拉了一些无主的战马回撤。 包围圈里的契丹人本以为这次必死无疑,没想到援兵还没到,唐人便突然间就撤了。 全都沉浸于劫后余生的喜悦之中,或是等着援军过来,或是掉头迎向援军。 而这一幕则让观战的营盘里的大军以及黄水对岸府城城墙上的守军发出了阵阵欢呼声。 罗一见大军的士气被提升起来,心中算是稍稍安稳了一些。 这一次对手雷可是没下令节制,若是效果不好,就成了赔本儿的买卖。 不过还没等奔入营盘内,观战大军的欢呼声突然变为了惊呼声。 并且身后还发出了箭矢抛射的破空声。 罗一听到这个声音,脸色立刻变得凝重无比。 他率领的一部分靖东军与老八部的骑军,离着契丹人的援军差不多一里远。 就算新八部的契丹人把弓弦给拉断也射不到他们。 既然射的不是他们,那射的就只有先前冲阵侥幸未被歼灭的冲阵残军。 罗一扭头向身后看过去。 残军的倒下与一声声惨叫,验证了他的猜想。 “快回营盘! 传令靖东军与保定军弓弩兵立刻列左中右三阵! 温里古带领一万骑军接替邹玉护在营盘右翼。 豆冒干率两万骑军守在营盘左翼!” 耶律涅里选择对自己人下手,显然是在杀鸡儆猴。 看自己不上当之下,要选择围困保定军的打法。 虽然想不出之前耶律涅里在等什么,但光眼下汇集的新八部兵力里达到了小二十万。 现在担心的已经不是新八部被手雷给吓走,而是要竭尽全力顶住新八部的全力冲击。 远处站在契丹人营盘内望车上的耶律涅里脸色铁青。 在突举部的地界儿上,他迭剌部不计生死的冲击。 死了两万多族人以及那么多部族赖以生存的牧牛,却依旧被唐人突围撤走。 这让耶律涅里愤怒无比的同时也见识到了辽东军恐怖的战力。 而两部辽东军一旦汇合起来,将会更加难打。 无奈之下,打算借着明面上将保定军追杀过来的假象来提升各部的士气。 拖上两天后,再不停的对唐人发动冲击。 两天的时间看似不长,但苏支离开的早,这会儿应该已经率军回援。 再过段时间,不管苏支愿意不愿意,霫人那边也会派人过来。 到时候六部的折损能小些。 但是罗一上来就来了个下马威,并且楮特部与涅剌的人的表现可谓惨不忍睹。 用族人性命堆砌出来的优势假象,被打得荡然无存。 辽东军士气大振后,也很有可能会选择不停出来邀战,进一步打击己方的士气。 而各部一旦没了胆气,这一通折腾不但做了无用功,还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 另外,通过对保定军的围攻,以及罗一修复了原来的府城。 耶律涅里隐约感觉到事情有些不太对。 辽东军手里有那要命的物件,不管来去都十分自如。 可偏偏却耗在这里。 琢磨来琢磨去,耶律涅里虽然琢磨不出用意,但直觉告诉他不能再拖下去。 有什么看不明白的,直接将其扼杀在最初才是最好的选择。 因此耶律涅里改变了主意。 不但不打算拖下去,还要立刻全力对辽东军发起冲击。 更是下令将表现不佳的涅剌与楮特部的残兵斩杀,来表明他对此战的态度,以及打消各部的怯战之意。 不过毕竟下手有些狠,耶律涅里在两部残兵被收拾掉后,站在望车上对几部族长道:“不要觉得我无情。 此战关乎到我们的生死,谁生了胆怯之意,谁又敢后退半步,都是在亲手毁掉部族。 你们可以派人去我迭剌部那里看看。 看看我的族人可有一个后退,又可有一个冲阵是犹豫不决的。” 第664章 倒要看看唐人有多少箭矢与骇人物件可用 半个月的时间,罗一只来得及将废弃府城的城墙修补上。 城外大军的营盘则是只有一道一人高左右的单层木栅当做营墙。 三个方向的营门前,也只是摆放了一些临时打造出来的拒马。 因为天气的原因,壕沟也没有挖。 而之所以营盘扎得如此简单与粗糙,其实并不光是时间不够的原因。 罗一最初的设想是奚人被引出来与契丹人合到一处后。 大军在营盘里能顶几天算几天,最终是以府城来拖住两蕃。 而两蕃合兵将他堵住后,肯定不会撤走。 更有极大的概率会选择围而不攻,等城内弹尽粮绝不攻自破。 这样一来,他可以轻松地窝在城里等着高仙芝带着人马过来。 但是让罗一没想到的是,随着他计划的改变,事情的走向也几乎全都出现了岔头。 刘客奴那边一天没有消息,或是奚人一天没露头,他就不能龟缩进城内。 他怕进城过早,一旦刘客奴率军过来,根本没法出去接应。 而且王玄志那边的遭遇,也让罗一同样不敢轻易退进城里。 高仙芝那十万人马一旦过来,最初未必能拦住见势不妙的新八部突围。 甚至是很有可能被一直没露面的奚人给牵制住。 不管是配合高仙芝,还是最后要突围,他这边必须保持住机动性,保证大军有随时高速冲击的条件。 想要达到这个条件,守住城外的营盘就是重中之重。 因此罗一采取了中规中矩的以弓弩兵为主,骑军为辅的主防御打法。 而随着营盘内弓弩手急匆匆的列阵完毕,契丹人就如同灰色浪潮一头拍了过来。 不过这浪头也只是看着骇人,并没有真正的涌向营墙。 在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时,如同被利刃一劈为二,迅速向两侧掉头,轻易地被化解掉。 不过罗一对此却丝毫没有欣喜。 因为四千人的齐射,只留下了几十具契丹人的尸首。 这种先猛冲再急停最后骑射的打法是契丹人最为拿手的。 接下来一定会是无休止的这种循环打法。 消耗这边箭矢的同时,也消耗耐力与士气。 如果不采取措施,试探性的冲阵最会变虚为实。 让人不得不对每一次冲阵都紧绷精神,认真面对。 而契丹人接下来的举动,也验证了罗一的猜想。 被消解的灰色浪头,在从左右两侧急剧后退后,绕了一圈再次重新组成一道浪头拍过来。 “传令,契丹贼进三十步内再射! 营墙上的枪手全都架盾,其中一成准备手雷,以防备贼人抵进。 让冒豆干列出五千甲胄齐全的精骑,做好随时出阵的准备。 冲阵时用拖刀的战法,且只需拦腰凿穿贼军即可。 不得因贪功而缠斗,破开后立刻顺中军而回。” 罗一不想进入契丹人的节奏。 长枪手本来就身着甲胄,举盾后的防御力又增加了一些。 契丹人抵近后的骑射,基本破不开防御,折损会微乎其微。 而后边的弓弩手在契丹人抵近后,齐射的打击将威力倍增。 再配合着扔些手雷,能够将压力直接给顶到契丹人那边。 来回假假真真折腾冲阵时,也能好好掂量掂量,能不能承受这种折损。 契冲阵的契丹人在箭矢射程的边缘试探了两回,见唐人没有动静。 在第三次时没有任何犹豫,将马速提高到最快,猛冲进骑射的射程内,将手中的箭矢射向营盘。 不过箭矢射过去后,营墙后的唐军几乎还是巍然不动,没有几个人倒下。 倒是他们这些冲阵的因为冲的太近,披得甲胄又多为皮甲,反而被营盘内射出的箭雨给纷纷射倒。 而且没被射到的人马,刚刚拨转马头还未往回跑上几步。 从右方突然窜出一支唐人的人马,直冲他们而来。 这让将近两万冲阵的契丹人,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有些欣喜。 通过对先前族人的动手,他们已经知道这一次的大战将九死一生。 而且听过大夷离堇耶律涅里的讲述,他们也抱了为部族而死的决心。 他们不怕死,但怕死的不值。 之前的立场对阵,已经琢磨出唯一能取胜的办法就是与唐人混战。 而辽东军主动出阵,人数又不算太多。 即便有厉害的物件,多少也能杀死些唐人。 甚至是速度够快,几倍于敌的他们,未必不能全歼这股出来的辽东军。 让这股唐军的尸首来给先前的族人作为陪葬。 两万多契丹人嗷嗷怪叫着打算提高马速,向右翼冲过去。 不过变阵加转向,到底是没有冲过来的辽东军速度快。 在左侧迂回的人马还未提起马速时,亲自率领五千人马的豆冒干已经冲杀而至。 如果从空中俯瞰,五千身披上了重漆的黑色甲胄人马,就像是一根巨大的铁签直直插进两个圆形之中,好似一根烤蛋一样,看着很有食欲。 但若是抵近看,会发现场面血腥无比。 即便没有手雷,也没有先手的骑射。 拖刀的战法,依旧给契丹人带来了极大的伤亡。 在战马高速的冲击下,一手一柄刀刃冲前的横刀,让侧身位的契丹人只是稍稍粘上就被割出一条大口子从而跌落马下。 只是片刻间,黑色甲胄所过之处的脚下不但到处都是残肢断臂,还形成了一条细长的血河。 当未受到冲击的契丹人完成变阵,打算以血还血,以牙还牙时,突然发现这股辽东军跟一阵猛然刮过的旋风一样,疾驰向了营盘。 如果不是地上的鲜血,以及满眼守在主人尸首旁嘶鸣的战马,都让人怀疑这支人马没有出现过。 处处受到掣肘,怎么打都无比憋屈,让这些契丹人心中生起了更大的怒气,并且彻底激发出了凶性。 干脆列起了横阵,伴随着浓烈且刺鼻的血腥气,再次向辽东军的营盘发起冲阵。 远处目睹战况的耶律涅里看到只是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三万人就倒下几千之数。 虽然心疼无比,但却也燃起了希望。 这股冲击出来的辽东军,没有用那个骇人的手段,证明那个物件不是无穷无尽的。 另外,即便是全身铁甲,这股辽东军还是被留下一些。 耶律涅里没有过多犹豫,又派出三万人马列阵,准备替换先前的人马继续冲阵。 并且派人让追击过来的本部也从西北的方向立刻发起冲击。 他倒要看看这五万左右的唐人到底有多少箭矢可用,又有多少要命物件可用。 第665章 应对牛群冲阵 血红的晚霞逐渐爬满整片天空。 斜照的夕阳将带着殷红之色的大地,加盖了一层金色的光芒。 使得营盘前空旷的战场上看上去不再那么骇人。 或许是受此影响,契丹人终于停下了持续整整一个白天的冲击。 不过停止冲击,并不意味着撤离退走。 契丹人依旧在远处列着阵列,虎视眈眈的盯着辽东军的营盘。 营墙上的辽东军,同样不敢有任何大意,目光望向远处的阵列。 因此战场上的整个态势看上去安静下来,但气氛却还是尤为紧张。 对峙的两边,就像是紧绷精神相互凝视的猛虎,谁也不敢率先放松下来。 “传令歇息好的半数保定军结枪阵顶在前。 左右各五千骑军护在两翼。 靖东军跟在后边把战死外边的兄弟尸首给收敛回来。” 战场上论尸体的数量,契丹人要比这边多的多。 那边主动停下来,未必不是没有先收尸再继续打的意思。 倚在夕阳之中的罗一沉思半晌,决定不管对面有没有这个意思,都不能将战死的将士就那样扔在外边。 天上盘旋的秃鹫是小事,眼看着天色要全黑下来才是将士尸首最大的威胁。 按老王所说,入夜后耶律涅里势必还会让牛群过来冲阵。 到时候别说是尸首,就连甲胄都能被牛群给踩踏的稀碎。 “这帮家伙总归是没疯到底。”看到万余左右的保定军列阵顶出去,契丹人并没有冲过来,陈杉松了一口气。 手雷不敢敞开使用之下,契丹人又发疯一样不知道来回拉扯了多少回。 辽东军再怎么小心应对,也不可避免的出现出去策应与反冲阵的骑军成队陷入绝境战死的局面。 这对于到辽东以后只占便宜没吃过亏的陈杉来说,既心疼又无奈。 盯着战场上余晖覆盖着的遍地尸首,没等罗一答话,自顾自的继续道:“那边算上受伤与被踩成肉泥的,恐怕折损不下二万。 他们又没酒精,估计伤兵也活不下几个。 咱们这边丢了将近两团人马,一个换二十个,按道理也算值。 可心里就是不那么舒坦。” 扭头看向一天都面无表情的罗一,陈杉叹了口气,“总算是明白你为何打仗总不喜欢不按规矩来。 离着高仙芝过来,怎么也还要六七天。 这么规规矩矩的打下去,恐怕要折损一军的人手。” “不用旁敲侧击,这个打法变不了,我也没别的打法可变。” 罗一比陈杉还要心疼,可为了将新八部全都耗在这,只能这么打。 手雷不能敞开用,战损的数目自然会大大增加。 而且经过这一天的战况来看,契丹人抱着必死的决心之下。 其实就算手雷敞开了用,也如之前的料想一样。 在大规模的骑军高速对冲,以及随着敌人逐渐适应并且摸清了手雷的威力之下,起到的作用将至少降低了一半。 敌人打破恐惧,竭力将两边拖入混战之中,最终还是要靠一刀一枪的厮杀来决胜。 当然想要改变这种状况也很容易,换成风筝流打法就可以。 但面对同样是轻骑,甚至比辽东军更轻的契丹人,若是时间充裕,或是没那么大的胃口可以这么打。 可眼下是要给新八部彻底去根,给契丹人拉扯的绝望了,这些人绝对会扭头就走。 为了完成既定的计划,只能这么拼消耗。 更何逐渐接受部下的伤亡,也是一名将领必须要做到的。 毕竟打仗不可能总是遇到各方面都于己有利的时候。 冷冷地回了一句陈杉,罗一转身看了看,沉声继续道:“别想那么没用的。 让你挖的坑怎么样了,还有后边开的口子,都弄的如何了。” “我看过了,坑挖的不算多,但口子留的正合适。” 硬被罗一安排睡了一下午的王玄志,边晃晃悠悠走过来,边替陈杉应了一声。 陈杉没对王玄志的颁奖有任何欢喜,反而还有些担心,“你觉得能那些坑与特意留出的路,能拦住牛群与契丹人吗?” 王玄志斜了一眼陈杉,“你这五年算是白在辽东待着了。 牛群见了那么多还不知道牛与狼一样,夜里都能视物。 而但凡夜里能看清路的,都怕火和猛烈的火光。 只要篝火引燃的及时,牛群保准哪黑往哪钻。” 陈杉先是微微颔首,随后很是不屑的瞥了一眼王玄志,“我这五年白待,那你这半辈子更白待。 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咋没想过这个办法来。 让契丹人的牛阵给冲的狼狈靠过来。” 王玄志被噎的够呛,不过却耸耸肩,装作不以为意道:“你还每顿都吃饭呢,不照样不会做饭。 再者,我要是事事都能想出称心的对策,这里还能轮到你们两个?” “别斗嘴了,契丹人开始收尸了。”罗一打断了两人,并且将单筒望远镜递给陈杉,“你赶紧登上望车看一看,是不是那边有牛群开始汇聚了。” 陈杉接过望远镜三下两下窜上了一旁的望车,”哎,看着还真是黑乎乎的一片,十有八九是在聚拢牛群。” “耶律涅里还真是迫不及待。”揉了揉眉心,罗一吩咐道:“老王,让你下边熬战一白天的左厢赶紧入帐歇息。 陈杉,你那一厢今夜歇息不得。 现在再检查一遍准备的柴火,天黑透后必须在一刻钟内放置到各处。” 扭头看向仓满,罗一抬手指了指营盘的左右两翼,“传令温里古与豆冒干,半数人马同样抓紧歇息。 留下另外半数充当步卒,用以夜里守营。” 王玄志看了看陈杉与仓满离开的背影,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对罗一道:“有了你那个法子,夜里会守的轻松些。 还要熬六七天呢,你也入大帐歇息吧。 我替你顶上半夜。” 罗一目光盯着收拢尸首的契丹人所答非问道:“奚人我打交道少,你觉得奚人比契丹人要难缠多少。” 王玄志明白罗一问话的意思,摇摇头道:“不是奚人比契丹人难缠。 而是奚人势大,且只有五部,一直压着契丹人一头。 我之所以没等刘客奴,是因为给了他两团人马和不少的雷。 即便围困的奚人多,又多是山地,应该也拦不住刘客奴一心的突围。 你该琢磨的是一旦这小子兜兜转转领着奚人跑回来,到时候该怎么将其接应回来。” 顿了顿,王玄志叹息道:“我现在更希望这小子能在那边一直兜圈子。 等高仙芝带人过来按死耶律涅里后,再顺势挥兵打过去。” “给了两团人马和手雷过去?” 低声反问了一句,罗一眉毛挑了挑,决定趁着这会儿难得的闲暇功夫先做安排,对身旁的一名院兵亲卫道:“去追上仓满,告诉他传令过后,在府城西侧尽可能多堆放些木柴。” 王玄志扭头看向府城,“你打算把人接应到那里?” “除了那里没有再合适的地方了。” 目光瞥了一眼战场,又抬头看了看已经挂上星斗的天空,罗一深呼吸了一下道:“先不想刘客奴那边。 估计再有半个时辰耶律涅里就会发动牛群冲阵。 既然他主动给咱们送军粮,说什么都要把牛群全都留下。” 第666章 去吧!我的孩子们! 旷野的黑夜,总是如一张漆黑的巨口,不管夜幕上的星河与圆月多么闪亮,都能将倾洒下的光亮吞噬的干干净净。 唯一能发出亮光的,只有两方为了防止被对方偷袭,在距离营盘不远不近之处点燃的一堆堆篝火。 而这点亮光与无边无恨的旷野相比,连萤火都算不上。 不过对契丹人来说,这些火光却是指路的明灯。 只要越过两道篝火,大方向没有出现偏差。 闭着眼都能冲到想要啖其血食其肉的辽东军营盘之前。 但能冲过去,不代表着容易冲过去。 那些篝火只能起到引路的作用,而无法将整片旷野照的明亮。 冲阵期间的凶险除了来自唐人的打击外,还有黑暗中高速疾驰带来的相互碰撞与踩踏。 不想让唐人得以安宁,又想要降低冲阵的风险,契丹人自然选择之前效果不错的牛群冲阵。 从傍晚开始便慢慢汇聚到一起的牛群,在天色刚刚彻底黑透下来,就被平日放牧的半大小子与妇人驱赶出了营盘,等待着发起冲阵的命令。 牛对于契丹人来说,既是食物的来源也是相依相伴的伙伴。 即便耶律涅里是新八部的大夷离堇,与共举的可汗只有一步之遥,用牛群冲阵的主意又是他所想。 可这一次集中了差不多十万头牛。 源源不断冲击辽东军的营盘之下,最终不知道要死上多少,还是十分心疼。 而想要少死些牛,就需要驱赶牛群的人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不能将路领偏,更不能因惧怕面临的死亡而退缩。 在下令冲阵之前,耶律涅里将第一波驱赶牛群的半大小子与妇人叫到了身前。 “我的孩子们,告诉我你们怕不怕。” “不怕!” “为了部族,我什么都不怕!” “只要能打败唐人,死我也不怕!” “为了给阿祖和阿哈报仇,没什么可怕的!” …… 耶律涅里见半大小子与妇人们都喊着不怕,先是满意的点点头,随后挥手向下压了压,“你们的回答让我很欣慰,同时也很惭愧。 你们是部族的根基与未来,本不该由你们去上阵。 可平日里只有你们与牛群整日为伴,是牛群最为信赖的伙伴。 面对唐人的狠厉与阴险狡诈,我不得不做这样的抉择。” 将手放在心口,耶律涅里环视了一周眼前的人群,脸色变得激动道:“但我们契丹人是神狼的后裔,最无惧的就是生死! 我的孩子们! 你们此刻能站在这里,你们就是族中最为勇武的勇士。 此次无论你们能不能回来,都将得到契丹人永世的传颂! 部族将永远以你们为傲! 你们的勇气更会被天神所认可,会记住你们每一个人的名字,并且加以护佑!” 耶律涅里的这番说辞让即将冲阵的所有人都变得狂热起来,纷纷嗷嗷大叫着誓死也要破开唐人的营盘。 耶律涅里见目的已经达到,不再有任何犹豫,抬起手臂一挥,“去吧!我的孩子们! 用你们的勇武带领牛群将唐人狠狠踩在脚下!” 倚靠在木栅上的罗一,半眯半合着眼眸。 休憩的同时,也将思绪飞到了都里镇。 更确切的说,是飞到了洪秀的身上。 在他抵达柳城时,就到了洪秀生产的日子。 没有传来消息证明日子延后了一些。 现在已经是二月中旬,再怎么延后也该生下了孩儿。 不知道洪秀的生产顺利不顺利,也不知道生下的是男孩还是女孩。 更不知道孩子长得到底像谁。 若是都随了他与洪秀的优点,那可是会漂亮的不得了。 想到这,罗一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勾了勾,并且嘿嘿笑出了声来。 “你又琢磨什么了,眯着也能笑成这样。”拿着砺石正磨着刀的陈杉,瞥了一眼罗一,“与我说说,也让我跟着高兴高兴。” 罗一诧异道:“这么黑你都能看出我在笑?” “看是看不太清,可我耳朵并不聋。” “与你待久了,心思都变得迟钝了。” “我想听的是你琢磨了什么,而不是嘲讽。” “除了想起我的孩儿,你觉得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能让我这么高兴。” 放下手中的砺石,陈杉眨巴眨巴眼睛,点点头道:“你不提都把这茬给忘了,这倒真是该高兴的事。” 罗一耸耸肩,“不是你娘子生孩子,你当然不会记得。” “给孩子取名了吗?”将物件归拢好,陈杉凑到了罗一跟前,笑嘻嘻道:“让我给孩儿做义父吧。” “想了几个名字,洪秀都不喜欢。” 感慨了一句,罗一用胳膊轻轻拐了拐陈杉,“你不是都打算着去倭国与我划清界限。 给我孩子当义父,关系岂不是更近了。” 陈杉先是挠了挠头,随后重重叹息一声道:“自打你发了告示到现在,祖父一封信也没传过来。 再怎么划也划不清了。” 罗一尴尬的笑了笑,“与你说过,想要回去我不会拦着。” 顿了顿,罗一不好意思道:“一来这边就是五年,肯定很想家,其实真该回去看一看。” 陈杉神情略微有些落寞道:“确实该回去看一看。 可靖东军与各城民团总得有人带着练兵才行。 总想着等一等,可这一等… 契丹人动了!” 脚下传来的震动,打断了陈杉的唏嘘。 侧耳听了几下,陈杉跳出白日里特意栅出来的木栅,边往跑向营门边对罗一道:“离得不远了,我去安排引燃篝火。” 平时看着慢吞吞的牛,如果全力奔跑起来,速度并不慢。 尤其是头牛在半大小子与妇人的吆喝声与鞭子的抽打下,四蹄齐张如马匹一样跑的飞快,带动后边的牛群也狂奔着跟在后边。 陈杉领着靖东军的人手刚刚将营门外左右两侧的篝火引燃并且隐入黑暗之中,牛群就狂奔而至。 而骤然亮起的火光,将牛群中的契丹人照耀的无比清晰。 陈杉没有丝毫迟疑,立刻率先将手中的箭矢射了出去。 顷刻间赶着牛群的契丹人便纷纷中箭从马上跌落。 对于这种状况,契丹人在冲阵前就有所预料。 未被射中的契丹人并没有慌乱。 拼命的大声吆喝,打算在第二波箭雨射过来前,尽量让牛群冲向唐人的营墙。 不过骤然亮起的火光,让头牛出于本能奔向了漆黑一片,且大敞的营门。 有了头牛的带领,任凭契丹人怎么吆喝,牛群依旧跟着冲进了黑暗之中。 营盘里留下的通道两侧,在头牛进入后营门后,也瞬间引燃了准备好的篝火。 头牛只能顺着两面火光包夹的预留通道狂奔下去。 防止跑偏而特意在两侧挖得坑根本就没用上。 通道的尽头则是黄水的冰面。 而河冰在进入二月本后,本就已经开始消化。 趁着收敛之尸首之时,罗一又安排人在上面打了众多冰眼。 牛群狂奔的踩踏之下,冰面开始出现裂缝,冰眼逐渐连成一片。 接连发出一阵咔咔的响声后,冰面最终不堪重负,碎成一块一块的浮冰。 上面的牛群纷纷掉入冰冷的河水之中。 第667章 冲不完的牛群 头牛纷纷掉进冰窟,整个牛群就变得群龙无首。 加之不敢再踏向河面,一头头牧牛将牛眼瞪得比平时更大,哞哞叫唤的同时不停原地打转。 罗一则是趁这个时机,从豆冒干那抽了一千左右的老八部人手,安抚牛群并且将其从通道引入营盘之中。 从牛群开始冲阵到最最后,前后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 而平白得了这么牛,罗一也没有吝啬,直接下令老八部的人手立刻宰杀。 全军的夜宵清一色的牛肉,而且管饱。 耶律涅里在看到辽东军那边猛得亮起了火光,并没有太过惊讶。 对面有应对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而且用牛群冲阵本就是为了消耗辽东军的精力与那些会炸响的物件。 但是隐约传来的欢呼声,还有顺北风吹过来的若有若无的烤肉香气,却让耶律涅里瞬间破防。 隔着将近五里还能传过来肉香,可以想见对面是宰杀了多少头牛。 这些牛可是连族人都舍不得随意宰杀,又在这个时候炙烤。 辽东军这是在杀人诛心。 眯起眼睛冷冷打量了一阵对面闪动光亮的篝火,耶律涅里气得咬牙切齿的下令第二波牛群继续冲阵。 并且安排五万人马悄然摸到辽东军营盘的左右两翼。 辽东军不是能吃吗,那就让他们吃个够,直到噎死他们。 营盘就那么大,塞进去十万头牛,看唐人怎么安置! 就不信这么多牛冲过去,唐人那里不会出现混乱。 但凡乱上一点,就让族中勇士冲杀过去,彻底将辽东军的营盘踏平! “早知道这么容易,我也这么布置了。”王玄志看了看铁板上煎着的肉片,又看了看罗一,砸吧砸吧嘴道:“这等上好的牛肉你真的一口不吃?” “没放血水,吃不惯。”在一指厚的肉片上撒了些调料,罗一起身整理了一下甲胄,“你喜欢吃就多吃些,我下去巡营。” 王玄志摆摆手,“一个响声都没听到,契丹人不会傻到想不出咱们应对的十分容易。 况且外边的篝火又未熄灭,他们不会这个时候过来的。” 王玄志的话音刚落,搭在两块石头上的铁板以及上边的肉片居然微微颤动了起来。 “还来?”被瞬间打脸的王玄志,扭头看向契丹人营盘的方向,十分惊愕道:“他们以后是不过日子了吗?这是打算把所有的牛都送过来?” “别琢磨这个了,赶紧带人做准备。” 应了一句王玄志,罗一对陈杉一挥手,“赶紧安排人手给篝火加柴火,万万不能让牛群把营墙给撞了。” 一通手忙脚乱的给篝火加柴,以及提早将箭矢射向驱赶牛肉的契丹人。 这一次冲阵的牛群依旧走了上一波的老路,有惊无险的再一次化解了危机。 不过这一通折腾下来,也将人给累的额头见汗。 三人再次聚到紧挨营门的通道木栅后,王玄志将铁板上已经成了黑糊糊一小块的牛肉用短刀给拨弄到了地上。 “耶律涅里是糊涂了还是疯了。”重新切了一块肉放在罗一特制的铁板上,又在底下添了两根木柴,王玄志嘿嘿乐了起来,“这两次相加,至少有四万头牛,天天吃肉都够咱们吃上两个月。” 陈杉目光望向身后的通道,“营盘里已经放不下了,现在少说有三四千头留在通道里。 耶律涅里若是再发动牛群冲阵,咱们可没地方装了。” “还用牛群冲阵?” 王玄志眉头一挑,想了想继续道:“倒是有这个可能,不过也只是可能。 耶律涅里再这么败家下去,他威望再高怕是也压不住下边的族人。 咱们吃肉,他们闻味,换谁…” 说还未说完,脚下突然间再次传来震动,又一次被打脸的王玄志瞪大了眼睛看向营盘前改口道:“耶律涅里这老狐狸是真疯了。” “别管他疯没疯,还得起来接着忙乎!” 罗一心里也是日了狗了。 自打踏入松漠的地界儿,这仗打得就让他迷糊。 耶律涅里打得主意,还有事态的发展,他是一次没猜对。 郁闷的对王玄志吩咐了一句,罗一起身瞪了一眼陈杉,“你那嘴是乌鸦嘴,下次少说话。” 陈杉嘿嘿一乐,赶紧起身往外跑。 带着同样没来得及吃上一口肉的靖东军再次捧上柴火跑向各处的篝火。 一边往里添加柴火,一边对着契丹人营盘的方向骂骂咧咧。 大半个时辰过后。 三人再次聚到了一起。 王玄志盯着铁板上又一次变成黑糊糊一小块的牛肉看了看。 犹豫了一下再次用短刀给拨到地上,并且又切了一块肉放了上去。 “我就不信这口肉就吃不上了。”扭头望向契丹人营盘的方向,王玄志恶狠狠道:“耶律涅里这老小子不是要较劲吗,有本事就再送一波过来。” “可别再送了,我腿都要跑细了。”靠在木栅上的陈杉,抬头看了看夜空,又指了指身后的通道,哭丧着脸道:“根本没地方装了,况且这么折腾比在战阵上还要累。” “这可是说不准的事。”目光凝望着远处的黑暗,罗一眉头紧皱道:“耶律涅里不是疯了,是吃定咱们营盘装不下这么多牛。” 闻言,两人脸色都是一变。 “再发动牛群冲阵,现在这法子可应付不下来了。”陈杉起身望向黄水与一黄水的连接处,沉声道:“我现在带人去凿冰眼,宁可把牛往河里赶,也不能让营墙给冲毁。” 王玄志一脸纠结道:“都三波了,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契丹人牛再多,也不是这么个祸祸法。 真这么弄下去,耶律涅里都容易背后挨刀子。” 说完,王玄志捋了捋胡须,觉得自己说的有道理,自顾自的点点头继续道:“我觉得应该不会…” 王玄志的话又一次被脚下的震颤所打断,气得他直接将刚放去的那片牛肉放到了一旁的木柴上,“疯了!耶律涅里是真疯了!” 陈杉朝着契丹人的营盘先是翻了个白眼,随后重重叹了口气,“我去凿冰眼,你们安排着添柴火的事吧。” “不用去凿冰眼!”将转身要走的陈杉叫住,罗一吩咐道:“你那个办法太吃功夫,让安抚牛群的人手把牛赶出去,用这些牛当屏障,有返回冲的就扔个雷过去。” 陈杉目光陡然一亮,“这个办法好,相当于多了一道营墙。” 第668章 局面再次骤变 随着星斗逐渐隐没,一抹鱼肚的白色悄悄出现在东方的天际。 虽然这抹白色的光亮很微弱,但足以让人不必借着火光便能看清四周景物的轮廓。 其中最为显眼的就是在营盘前拥挤在一处,一双双牛眼中满是迷茫与不解的牛群。 其次就是与牛群相隔,不敢有任何松懈依旧拼命打算将牛群赶向对面的两方人马。 “这仗打得是真新鲜,听过隔河对峙,隔片对峙,就没见过隔牛对峙。” 感慨了一句,揉了揉发红的眼睛,陈杉对罗一指了指大帐,“估摸着这边今日也就这样了。 只要守好两翼,应该能熬的轻松些。 你赶紧去歇息吧。” 对于陈杉的这个说辞,罗一没有反驳。 整个营盘的正面,挤在一处的牛群差不多有四万头。 契丹人想要打过来,首先得跨过牛群。 不过很显然契丹人没法跨过来。 如陈杉所说,除非是在两翼能够有所突破。 但是两翼的宽度可比正面要小的多,即便是冲击过来,压力也不会太大。 “走吧,不用再思虑了。” 王玄志以为罗一没吭声是不打算下去歇息,指了指即便是闹腾了一夜,依旧睡的香甜另外一厢保定军,“老侯与老李领兵都不差。 睡了一夜,已经养足了精神,白日里让他们盯着,出不了什么问题。 你一天一夜未睡,该下去歇息歇息,不然以后可没法熬下去。” 顿了顿,王玄志嘿嘿一笑,拉着罗一与陈杉重新坐回了营门后的木栅,拍了拍放置好的一大块脊背上的牛肉道:“睡之前先吃些肉,这个是特意放过血的。” 罗一抬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这会儿应该是五点多的样子。 侯希逸与李希哲确实应该睡的差不多了,扭头对仓满道:“派人传令吹号换防。” “这就对了。”见罗一没在坚持,王玄志抽出短刀割了三块肉放在了铁板上,笑嘻嘻道:“耶律涅里执意送的牛肉过来,怎么也要多吃些才行。” 陈杉看了看营盘前的牛群,又嗅了嗅空气中弥漫着的血腥与牛粪的气味,撇撇嘴道:“就不能进大帐吃?这味儿你就不觉得有些大重了?” 王玄志啧啧了两声道:“你小子心中是一点舒情都没有。 以牛群相互角力了半宿,这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当为一大赏心之景,堪称是吃肉最好的佐酒,岂能就这么错过。” 朝着契丹人营盘的方向努努嘴,王玄志继续道:“虽然看不见耶律涅里那老货,但可以相见必然是暴跳如雷的样子。 让这老货吃这么大的亏可不容易,就冲这个也得在这好好吃上一番。 待会儿…” 又又又一次感受到脚下传来的震颤,王玄志的说话声不但戛然而止,脸色也是一滞。 陈杉欲哭无泪的捂了捂脸,“老王,你能不能不要总这么得意忘形。 你一得意保准就让人闲不下来,临睡前还得折腾…” “嘭…嘭嘭…嘭…” 一阵手雷特有的响声,打断了陈杉的吐槽。 “是刘客奴!” 手雷的响声是从西北的方向传过来,那个方向是追击过来的迭剌部营盘,同时也是从奚人那边撤回的必经之路。 罗一大呼了一声后,立刻起身跑向一旁的望车。登上高台拿起单筒望远镜向西北的方向看过去。 “迭剌部拦截的怎么样,能不能冲过来。”紧随其后登上望车的陈杉,眯着眼睛看向西北的方向问道。 “情况不太妙,刘客奴冲阵的速度太慢。” 应了一声,罗一将望远镜稍稍抬高了一些,看向刘客奴那支冲阵人马的中后部。 当看到锋矢阵的中后部人马中间夹杂着一些白色,罗一气得直咬牙。 “刘客奴这个蠢货,这个时候还死要钱!” 大骂了一句后,转动身体看向东南方向,见契丹人正面的营盘里果然有人马在鱼贯而出。 将望远镜丢给陈杉,罗一快速下了望车对王玄志道:“派人引燃府城与黄水间准备好的篝火。 再让侯希逸与李希哲赶紧领兵在府城右侧列阵接应。 你带着一万昨夜歇息过的老八部骑军去接引刘客奴。 我带着院兵营与温里古的骑军去拦截涅剌与楮特那两部过来凑热闹的人马。” 仰头看向从望车上正下来的陈杉,罗一一挥手,“你看好这边角力驱赶的牛群,并且要与豆冒干守好左翼。” “瞧不起谁呢?”陈杉从望车上下来,把望远镜抛还给了罗一,“你和老王出去冲阵,让我留下看家?” 罗一摆摆手,“这一夜属你折腾的最厉害,你不适合去冲阵。” 挥手让亲卫过来帮着紧了紧甲胄,陈杉撇嘴道:“一天一夜未睡而已,这算的了什么。 再者怎么也轮不到你这个主帅亲自过去阻截。 你安心留下主持大局,我跟温里古过去。” 见罗一还有些迟疑,陈杉摆了摆手继续道:“有什么可犹豫的。 昨日你都上了一次阵,总得留些风头给我吧。” 已经翻身上马的王玄志,也觉得这个时候罗一不该上阵,“陈小子说的有道理,这会儿轮不到你上阵。 而且这会儿也不是磨蹭的时候,得赶紧动起来。” 见两人如此说,罗一只能拍了拍陈杉的胳膊,“务必小心些,今后还有大风头等着你出。” 陈杉嘿嘿一乐,赶紧翻身上马道:“你就安心在这等着吧。” 随后一磕马腹,陈杉边往右翼走边对王玄志故意调侃道:“老王,你年岁大了,你最该小心些。” 王玄志斜了一眼已经跑出去一段的陈杉,大声道:“那就比一比,看哪边更出彩。” 听到王玄志的大喊,陈杉扭头哈哈大笑道:“放心,今天这个风头我出定了。 只要有我在,南边的契丹人就别想过来一个。” 看着两人过去点兵出阵还不忘斗嘴,罗一又好笑又好气的微微摇头。 掂了掂手里的望远镜,罗一再次登上望车。 举起望远镜先是看了看南边已经开始列阵但还没开动的契丹人。 估摸耶律涅里是只听到了响动,并不知道具体状况没有着急围上去。 陈杉拦截过去的时间绰绰有余,甚至是能相对轻松一些。 但是当罗一把望远镜再次挪动到刘客奴的方向时,脸色立刻骤然一变。 第669章 无奈的全军出击 天色虽然愈发明亮,但刘客奴的心中却反而变得晦暗起来。 马不停蹄的连夜赶路,就是为了在黎明之时能够趁着契丹人还在熟睡中,快速沿着小黄水冲回大营。 但让他没想到的是,契丹人好似是在专门等着他一样,拦截的极为迅速。 并且屡试不爽的手雷居然也不再那么灵光。 围堵过来的契丹人根本不惧生死,前仆后继的冲杀过来。 与之前将奚人被炸得畏首畏尾大相径庭。 从接阵到现在,已经过去两刻钟。 不但还没破开契丹人的阵列,就连冲阵的速度都慢了下来。 后边紧咬的奚人已经追上来。 再无法破阵,他率领的这三万多人马很有可能在最后一哆嗦的时候饮恨于此。 想到这,刘客奴咬了咬牙,扭头对王克道:“都能看到前方的营盘和府城,说什么都不能折到这。 我带人顶到前边,你去让乌由和把离别再顾着羊群。 让战马跑起来跟在后边快速冲阵。” “嘭…嘭嘭!” 话音刚落,远处就传来了一阵熟悉的炸响声。 这让刘客奴的脸上一喜,立刻挥舞着细柄铁锤带着身旁的柳城军顶到阵列的前端,边大声呼喊道:“是郡王那边出兵接应咱们了,随我杀穿契丹贼的阵列!” 随着刘客奴与身旁亲卫的大声呼喊,片刻间整支人马都得知了这个消息。 这让因受阻而迟迟不能破阵,使得低迷的士气立刻为之一振。 不单是柳城军嘴里高呼着万胜奋力向悍不畏死的契丹人冲杀过去。 降过来的两部人马也彻底抛下之前的不忍,开始真正发力冲阵。 有唐人从后边冲阵过来,破开迭剌部只是时间问题。 而且他们缩手缩脚,迭剌部也未必会领情,更有可能引起事后唐人的算账。 双方都悍不畏死之下,战况瞬间就从之前的温温吞吞变得极为惨烈。 尤其是全都竭力相互冲阵,使得相互碰撞的人马就像是起了化学反应。 一触即同时湮灭,随后再由后边的人马顶上,继续重复着碰撞,湮灭,再碰撞,再湮灭这个过程。 而伴随着这个残酷过程的,是血花的四处飞溅,是被利刃或是划过或是刺过后,掉落的四肢与流出的肚肠。 顷刻间战场就变为了修罗场。 身处其中的人,也好似变为了野兽。 忘记了在哪,忘记了时间,口中发着只有野兽才会发出的咆哮声,不停的挥舞着手中的兵器,想要杀死眼前所能看到的所有敌人。 与杀红了眼的普通军卒相比,两边的领兵之人则是愈发的急迫。 王玄志与刘客奴不管怎么冲杀,迭剌部好似有无穷无尽般的人马,怎么也杀不穿,愈发汇合到一起。 而后边的奚人已经开始发力,再迟迟不能回撤,不管是王玄志还是刘客奴,都将被围困住再无法脱身。 率军部族阻拦的耶律齐,心中同样焦急。 每一个呼吸间,都有族人在倒下去。 这样的折损,再僵持不下,即便是迭剌部也承受不住。 可已经打成了这样,根本无法抽身。 他敢下令后撤,不但先前的族人将白白死掉,更有可能被唐人尾随而杀的溃败。 两边都有不能退的理由,也都败不起。 只能咬牙坚持继续这样苦战下去。 不过陷入焦灼的辽东军人马,一共只有四万多。 后边紧咬过来的苏支看到迭剌部真的是在拼命,知道不知道藏心眼的时候。 再不像之前那样畏首畏尾,而是对冲阵的族人下了死令。 只能向前,不能有半步后退。 并且借着兵力的优势,与迭剌部将刘客奴的人马彻底合围起来。 站在望车上的罗一,看到这种变化,将拳头上的骨节攥的发白。 最初看到奚人金色的狼旗出现时,就预料到情况不好。 但还是想赌一次手雷的威力,希望借此可以突破迭剌部的拦截。 可结果却是他赌输了。 低估了耶律涅里的迭剌部居然会有如此韧性。 在没有耶律涅里督阵的情况下,还会如此悍不畏死。 而这种不利的局面,让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要么眼睁睁的看着王玄志连同刘客奴的人马折在那里,要么增派人马过去继续前去接应。 选前者,罗一根本没法狠心做到。 可选后者,只能调动守营盘的两万多人马。 但将这些人马派过去,就只能舍弃营盘,相当于提早发起了决战。 不但整盘的计划打得稀碎,甚至是能不能全须全尾的退回府城都是问题。 这使得罗一明知道越拖下去局面会越加不利,却又迟迟下不定主意。 当从望远镜中看到奚人将包围圈越缩越紧,罗一知道再不能犹豫下去。 放下望远镜,深呼吸了一下后,罗一咬牙对仓满道:“传令召集营盘内的所有将士。 半刻后随我一同前去冲阵!” 仓满罕见的惊愕之下反问了一句,“所有?” 罗一边将望远镜收起,边走向战马边道:“没听错,赶紧安排人去传令。” 顿了顿,罗一环视一眼营盘,对仓满道:“你带着院兵营做好舍弃营盘的准备。 另外,再给陈杉那边摇旗,让他往右翼那边退。” 罗一其实也不想舍弃营盘,毕竟从耶律涅里那边得了不少牛。 可若是人没了,营盘留着也没用,那些牛更是没法再吃到嘴里。 而且通过惨烈的战况能够看出耶律涅里与奚人想要将他吃掉的决心有多大, 他率军突围出去,两蕃联军也不会就此放手,一定会跟在后边紧追不舍。 离着高仙芝过来已经没几天,带着契丹人与奚人先兜兜圈子,未必不能再打个反包围出来。 站在东南方向一处地势较高的坡地上观察战场局势的耶律涅里,隐约看到绣着黑色虎头以及罗字的辽东军军旗与牙旗缓缓移动出了营盘,眼中立刻蹦出兴奋的光芒。 “察刺,干勤,我们没有白白付出!” 对着涅剌与楮特部的两个族长大喊一声后,耶律涅里抬手指着辽东军的营盘激动道:“苏支的到来,终于让罗姓小儿沉不住气。 没有营盘可倚仗,兵力又处于劣势,看他还有什么法子可用。” 挥手让贴身族人躬身趴在地上,耶律涅里踩着族人的脊背翻身上马后,对察刺与干勤道:“即将到收获猎物,这个时候万万不能出了问题。 让所有族人都上去,务必不能放走一个唐人!” 不过耶律涅里不知道的是,当他得意的下令之时。 府城东部二十里左右远的黄水北岸,经过短暂休整的一支大军,开始再次动了起来。 而这支人马的帅旗上,绣着一个大大的高字。 第670章 陈杉陨落 “阿郎,郡王那边摇旗摇得有些怪,令旗一直点向西北那边。 可那边是营盘的右翼,王将军在带人与那边的契丹人交战。” 听了身旁亲卫的大喊,陈杉挑飞一名契丹人后,抽空扭头看了几眼营盘的方向。 看到军旗与罗一的牙旗居然移动到了营盘右侧的营门外,陈杉先是一脸的惊愕,随后立刻皱起了眉头。 牙旗挪到营门外,意味着罗一也到了营门外。 罗一跑到那去,绝对不会是为了更好的观战,肯定是有要上阵的意思。 而他这里眼下打得还算轻松,那么出问题的就一定是王玄志那边。 但是罗一下令让这边也靠过去,陈杉有些疑惑不解。 舞动长朔接连刺下几个契丹人,陈杉抽空再次环视了几眼四周。 当看到营盘正面负责驱赶牛群的军卒纷纷在后撤,陈杉惊骇的同时立刻明白了罗一的用意。 奋力用长朔接连捅下右侧的几名契丹人,陈杉边看了几眼西北的方向,边靠向了温里古,“老王那边应该遇到了麻烦,郡王要亲自带兵过去。 令旗虽然让咱们也靠过去,但咱们跟着一走,这边的契丹人就没人阻拦。” 用长朔先刺后挑一个冲过来的契丹人,陈杉用长朔点了点东南的方向,“那边的马蹄声明显加重,肯定是耶律涅里又派了贼军过来。 我的意思是尽量再拖一拖,不然大军将全被困住,没有一点回转余地。” 陈杉没敢将心中的猜测全说出来,只是避重就轻的说了一半, 之所以这样,首先是害怕影响军心。 毕竟营盘守的好好的,突然间要聚拢到一处奋力向外突围,士气难免要落下去很多。 其次是罗一的心思是谁都摸不准,他害怕猜错而引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但不管是要突围,还是要继续守营盘。 他这边能挡住涅剌与楮特两部多久,对于整支大军来说至关重要。 退的越早越危险,退的越晚越有利。 而对他与温里古而言,挡的越久面临的契丹人将越多,压力与危险将成倍的增长。 闻言,温里古将紧舞了几下手中的骨朵,将身前清空后,目光飞速的环视了一周。 加之营盘那边又骤然响起了聚兵的鼓声,觉得陈杉的猜测应该没错,大声应道:“你主我副,都听你的。” “既然如此,那就按我说的来。”双腿磕了磕马腹,陈杉舞动这长朔边向前冲,边大声道:“左右都是给那边争时间,那就挣得彻底些,再往前顶一顶。” 不过陈杉与温里古率军只往前顶了不到半里,任凭再怎么奋力拼杀,甚至是亲卫拼命地抛掷手雷,同样难以再向前顶动半分。 契丹人就像是一层层无穷无尽的海浪一样,前浪刚消,后浪立刻紧跟着拍过来。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不但正面打得吃力,左右两侧的压力也越来越大。 觉察出不对的温里古,边奋力舞动骨朵边四下张望了几眼。 发现耶律涅里大夷离堇的金色狼旗,以及涅剌和楮特部的族长牙旗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出现在相距半里左右的位置上。 这让温里古脸色骤然一变。 这三面大旗离的如此之近,意味着这两部的契丹人已经全都压上来。 他率领的一万骑军打到现在折损应该也不小,估计至少有两千之数。 而且又不似保定军与靖东军那样人人都披着铁甲。 即便是对面倒下的人更多,也不能再这么顶下去。 不说能不能被围困住,耶律涅里再次发狠不顾敌我的下令放箭过来,他这边都受不住。 想到这,温里古拼劲全力杀到陈杉身旁,大声道:“陈将军,不能再拖了,两部已经全压上。 再这样下去,咱们怕是要走不脱了。” 陈杉其实一直都在观察着战场上的变化,契丹人越杀越多越杀越厚之时,就猜出耶律涅里是举部压上。 但是罗一那边的牙旗看上去才刚刚冲到老王的身后,决定还是再等一等。 “别急,咱们真想走,耶律涅里这老货拦不住!” 大声应了一句,陈杉将刺起来已经开始有些吃力的长朔咬牙接连挑翻几个契丹人,沉声道:“那边还没杀穿透契丹人的阵列,还不是过去的时候。” 为了让温里古放心,陈杉对已经折损了一半,剩余百人左右的亲卫下令道:“契丹贼愿吃铁砂,那就让他们再尝尝。” 听到陈杉的下令,亲卫们没有迟疑,加紧挥舞了几下长枪将对面的契丹人刺落马下。 向后稍稍退了退,纷纷从挂在马上的兜囊里掏出手雷与火折子。 紧接着便引燃手雷后,奋力抛掷了出去。 接连一阵炸响过后,陈杉与温里古眼前的契丹人顿时少了一大片。 “怎么样,有这个…” 陈杉大笑着刚说了半句,脸色猛的一变。 立刻将长朔握在左手,右手抽出了横刀拼命挥舞。 温里古的担忧成了现实。 为了彻底打掉他们这一支人马,契丹人真不顾敌我,从后边射来漫天箭雨。 “耶律涅里这老货的心肠是真狠,这都能下去手。 再顶半刻咱们也…” 拔掉挂在甲胄缝隙上的几支箭矢,扭头看向温里古,陈杉故作轻松的调侃戛然而止。 温里古不知道是哪里受了箭伤,整个人的身子头朝下的贴在地上,脚却还卡在马镫里。 在同样被箭雨射中的战马吃痛狂奔的拖拽下,斜着冲向了契丹人。 这种状况即便是箭伤不致命,被狂奔的战马后蹄连踢带踩,再加上在地上大力摩擦之下,人肯定是活不成。 最要命的是,温里古后边的执旗兵连人带旗也都跌到了地上。 “快把将旗捡起来!” 这让陈杉顾不得痛惜温里古,立刻大吼了一一声,并且打算亲自催马奔向将旗。 不过战马刚跑了几步,头顶再次传来一阵破空声。 没等陈杉抬头细看,战马的前蹄猛然一滞,轰然跪在地上。 并且在惯性的带动下,接连翻滚了几下。 陈杉虽然只被带着滚了一圈,就被甩了出去。 可战马的重量与这样大的冲击力,不但让陈杉断了几根肋骨,内脏也受了内伤。 不过陈杉最初却没有感到任何不适,刚被甩出去就极为灵敏的站了起来。 暗自庆幸没什么大碍,在地上捡了一柄长枪刚打算找机会从契丹人那夺下一匹战马继续厮杀。 从腹部突然间传来阵阵剧痛,并且一股股黑血止不住的从口鼻中喷了出来,甚至是连眼睛与耳朵都有鲜血流出来。 “咳…咳…”拄着长枪半跪在地上咳了几口血,陈杉竭力抬手指向不远处的将旗,“快,咳…快…” 致命的内伤没有给陈杉最后将话说完的机会。 只是艰难的说了两个快字,便大口呕吐起鲜血来。 过了几息后,陈杉的脖子再无法支撑头部的重量,猛得磕在了地上。 而此刻的陈杉虽然眼前已经一片漆黑,但脑海里却飞速闪动着自儿时开始的一幕幕过往。 不知道是回想到了哪一幕的开心事,让陈杉的嘴角居然微微勾了勾,露出了一丝笑意。 随即,他的表情永远定格在了这一丝笑意之上。 第671章 孩子们逃命去吧 陈杉的院兵亲卫,按他的位阶至多能有一队人马。 之所有达到了二百,是这些人大多都是陈玄礼从长安给安排过来的扈从部曲。 这些人都被派去西军上过上阵的,看到陈杉的状况就知道人是不成了。 这让同样遭到踏索袭击,仅剩的几十名亲卫个个目眦尽裂。 领头的亲卫不顾再次飞射而来的箭雨,从马上跳下跑到同雕塑一样一动不动的陈杉跟前。 “啊!!!” 确定了陈杉真的再无声息,领头的亲卫先是发出一声悲切的大吼,随后立刻抱起陈杉放在了他的战马上。 “陈铜!务必要保住阿郎的尸首。” 将战马的缰绳塞进名叫陈铜的亲卫手中,领头亲卫又抬手点了两人,“去把将旗捡起来,护着阿郎去与郡王汇合。” 做过安排后,领头亲卫对剩余的几十人先是大手一挥,随后举着长枪愤怒的冲向契丹人,“主死仆亡!随我多斩几颗贼首做陪葬!” 罗一接连下令摇了二次旗,见陈杉与温里古没有向右翼靠过去。 知道两人是看到他牙旗位置的变化,猜出他要冲阵,在等他率军先冲过去。 考虑到两人多阻拦一会两部人马,确实能让他这边冲阵冲的从容些,罗一便没再坚持。 只是加紧列阵与冲阵的速度,尽量让陈杉与温里古少扛些时间。 率军冲出去与迭剌部的人马接阵后,再没法,也不敢分心看向两人的方向。 对陈杉与温里古的接连阵亡,罗一最初一无所知。 在不顾手雷的消耗下,竭力打透迭剌部的阵列,与王玄志的人马汇合后。 才抽空望了一眼东南的方向,看到温里古的将旗在快速靠过来,先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目光搜索了几下,没看到陈杉的将旗,罗一的心瞬间提了起来,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 “别担心那边了,刚才温里古的将旗都倒了。” 靠过来的王玄志知道罗一在担忧什么。 趁着营盘里的大军过来,身遭没有契丹人,快速摘下面甲边擦汗水边劝道:“未必就是人出事了。 况且现在也不是分心想这个的时候。 现在你领人出来,营盘那边怎么办。 还是说你要舍弃营盘,打算退入府城。” “这种状况,根本没法退入府城。” 罗一压下心中的担忧,目光看向刘客奴的方向,沉声道:“把刘客奴这个死要钱的拉出来后,顺着黄水一路向东。 既然耶律涅里也如此贪心的想要一把将咱们拍死,那就主动带着他们去找高仙芝。” 王玄志摘下水囊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半,打了个饱嗝后,叹息一声道:“这法子太险。 耶律涅里与契丹人都已经疯了,你就不该过来。” “别说这些废话了,加把劲先把刘客奴拉出来。” 有了靖东军与半厢的保定军加入,迭剌部再悍不畏死,也没法用血肉之躯抵挡四处飞射的铁砂。 两人说话的功夫,侯希逸的将旗已经与刘客奴的将旗相距不远。 回了一句后,罗一端起长朔边磕马向前疾驰边对身后的王玄志大声道:“看紧我的牙旗,你跟在后边歇息一会。” 不过他的话音刚落,奚人的旗帜在右翼便变得愈发密集。 显然是奚人认为被围困的辽东军会选择退回府城,进行提前封堵。 虽然罗一的最终目的没猜对,但却起了一样的效果。 奚人到底来了多少人马,罗一并不清楚,但可以肯定不会少。 为了避免堵路的奚人越聚越厚,罗一带着豆冒干这一万生力军偏转了方向。 他杀穿奚人阵列的时候,侯希逸与李希哲那边也该彻底打穿迭剌部,与刘客奴汇合到一起。 到时候他们与南边的陈杉和温里古形成一个右倒的人字,跟在后边冲过来就可以。 但是始一接阵,奚人的悍不畏死就出乎了罗一的预料。 没想到连跟在刘客奴人马后边吃灰的奚人也变得跟新八部的契丹人一样疯狂。 完全是靠着仓满的院兵营投掷的手雷一点一点炸出空隙往前顶。 最要命的是,突进了一半后,仓满的院兵营手里没雷了。 这让罗一的头皮立刻一阵发麻。 与此同时,他也能感受到跟着他一同冲阵的老八部人马,士气瞬间就变得有所低落。 领兵几年,罗一深知士气对大军的加成有多可怕。 一旦让奚人越战越勇,或是他作为突围的头部迟迟不能破阵,这几万人马今天恐怕就真要交代到这里。 脑中飞速的转动了一阵,罗一猛得对身旁的仓满道:“快跟我喊府城近在咫尺,入城即会得生!” 两边的人马咬得非常紧,一旦真打开城门,能侥幸入城的不知道能有几个,甚至有可能打开就关不上,连府城都丢掉。 不如将府城就丢在这里,里面的人马尽管不多,但契丹人想要攻克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罗一之所以这么喊,就是效仿曹老板的望梅止渴。 管他是不是真要入城,只要杀穿了奚人的阵列,什么都好说。 而府城就真真切切的在眼前,这么一喊招确实挺管用。 豆冒干带领的这些人马,瞬间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嗷嗷叫着往前猛打猛冲。 罗一见状,先是松了一口气。 但是看到奚人又有不少的狼旗向这边靠过来,瞬间又将心提了起来,并且逐渐生出一股火气。 真当辽东军只会靠着手雷打仗?拿这边手里的刀子都当摆设? 以为仗着人多就真能将大军一口吃掉? 下令身穿铁甲者聚拢过来,罗一磕马腹率先向前猛冲,一边频频刺挑马朔,一边大吼起了辽东军的军歌。 身旁的院兵听闻,也跟着一同怒吼了起来。 几息过后,看到罗一的牙旗始终在前,府城又近在咫尺。 冲阵的整支人马的士气再次得以提升,全都跟着高声怒唱起来。 “嘿 !世上大唐边军最强大。 …… 边军将士迈步勇向前,听从号令勇搏杀! ……” “风在吼!马在叫! 大河在咆哮!大河在咆哮!! 鲜卑山岗万丈高,辽东河北麦子熟了! 万山丛中抗敌英雄真不少! 荒野地里长征健儿逞英豪! …… 保卫家乡! 保卫家乡! 保卫大山,保卫辽东,保卫全大唐!!!” 当罗一带着冲阵人马刚刚吼完整首军歌,突然从东边的方向传来了魔改保卫黄河的保卫大鲜卑山之歌。 这让所有奋力冲杀的将士,全都激动了起来,就连罗一都包括在内。 不过只是激动了几秒钟,罗一立刻收了心中的喜悦。 手雷已经告罄,如果不趁着士气达到顶点的时候配合着高仙芝的生力军进行反攻,指不定又会打成一场对峙消耗的温吞仗。 眺望了一眼援军的方向,罗一立刻改变冲杀的方向,朝着西北的奚人牙旗率军奋勇杀了过去。 契丹人与奚人之所以能够悍不畏死,是因为能够看到胜利的希望。 但是从东侧与南侧同时出现两支唐人的大军,让两蕃的人马的瞬间从希望掉入绝望。 他们完全是在拿性命来抵消辽东军手雷带来的杀伤力。 突然而至这么多辽东军,天知道他们手里还会有多少会炸响的要命物件。 就算是各部的族人都拼光也难以取胜辽东军。 新八部的契丹人,再也绷不住恐惧,顾不得拼命厮杀,开始向西北的方向涌过去。 而西北的方向是乌隗部与奚人围堵过来的二十万人马。 其中一半的人马相对靠后,根本不知道前边发生了什么。 等契丹人拼命涌过来的时候,一进一退间瞬间堵在了一处。 这种状况下,不可避免的出现契丹人为夺路而砍向奚人的状况。 而只要有一人先动手,就会带起成片的人跟着动手。 只是片刻间,拥挤在一处的契丹人与奚人就混战在了一起。 突然发生的内讧,让苏支看得目瞪口呆。 他不明白刚刚还极为乐观的态势,怎么突然间就变成了这样。 与苏支相比,耶律涅里看到有唐军从身后冲杀过来,则是瞬间明白了罗一之前的布置为何那么多的疑点。 原来他们打得都是同样的主意。 不过结局显然是罗一技高一筹。 遥辇八部,彻底完了。 看了几眼奔袭而来的唐人援军,耶律涅里绝望的闭眼眼睛,对身旁的族人无力的挥挥手,“孩子们,逃命去吧,愿天神保佑你们。” 第672章 我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几十万人挤在狭小的方圆几十里的战场上混战厮杀。 流淌的血液已经连大地一时都渗透不下,汇聚成了一片虽然浅,但面积却非常大的血液湖泊。 半空中灰白相间的云朵将太阳半遮半露,将这片闪着暗红幽光的血泊照映的更显斑驳昏黑。 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与手雷炸响过后残留的硝烟气混合在一处,更是呛的人感到呼吸都极为艰难。 浸在血泊中的尸骸,姿态各异。 仿佛是沉浮在阴间河流中不能超脱的恶魂,想要把身遭一切的生灵都要拖拽其中与其作伴。 无论是从视觉还是嗅觉亦或是触觉上,使得置身血泊中的活人,都仿佛来到了地狱。 而上苍也仿佛感受到了大地上突然出现了地狱的一角一般。 灰白的云朵越来越密集,将太阳全部遮挡后,雨水伴随着雪花一同洒落了下来。 打算用雨水与雪花冲散冲天的血气,并且洗涤血泊中一条条恶魂所带的怨气与戾气。 这使得清理战场的将士,呼吸变得开始顺畅,脸上的表情从龇牙咧嘴变为了满是笑意。 尤其是当虏获的战利品逐渐堆成了数不清的小山。 这些将士们再难掩激动,爆发出了响彻云霄的欢呼声。 不过如同炸雷般响在耳畔的一声声万胜,不但并未让回到营盘的罗一脸上有任何喜色,反而满是悲伤。 “武人战死沙场是谁也逃不脱的宿命。” 给木盆中又倒了些酒水,王玄志叹息道:“下一个或许就是我,或许就是老侯老李,也或许是你。 你的难过与悲伤该变为更为有力的挥刀。 况且陈小子走时脸上还带着笑意,只有觉得战死的值才会这样。 你是辽东的主心骨,接下来还有许多事需要你定夺。” 罗一好似没有听到王玄志的劝慰一样,拿着浸了酒水的帕子继续仔细给陈杉的身体擦拭。 并且动作轻柔且小心翼翼。 因为擦拭的每一下,都是彼此间最后的告别。 他不想再弄疼陈杉。 “陈小子之死,固然让人悲痛,可毕竟这次的谋划是成了。 这一仗打得如此艰难,你总是这副样子,活着的将士难免多心。 你…” “我与你不同,与我年龄相仿的挚友,只有两人。 一个是安老二,一个就是陈杉。” 轻声打断王玄志后,罗一将粘满了血迹的帕子在水中洗了洗,再次用酒水浸透后,边继续擦拭边语带悲伤道:“我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就这样少了一个可以一路相伴的袍泽与挚友,我不能难过不能悲伤吗? 你们总说我心思重容易伤情志,可你不想想我平日接触的都是什么人。 有几个是年岁低于不惑的,尽是一些算计人能算计到骨髓里的老狐狸。” 说到这,感觉说这些没什么意义。 罗一微微摇摇头,仔细将陈杉的两只脚擦拭完,将准备好的戎袍小心给穿上后,对仓满一挥手,“拿我的仪仗甲胄过来。” 当初陈杉是奔着辽东,或者准确来说是奔着他罗一来的,在长安时陈玄礼又对他极为照拂。 即便武人战死在战阵上乃是正常之事,可罗一心中还是极为愧疚。 生前陈杉没能出过大风头,死后必须让其极为风光! 不但要让陈杉身穿他的甲胄,更要让世人都知晓陈杉在辽东的功勋! 王玄志闻言,哪能不知道罗一的意思,伸手帮着一同将陈杉架起道:“你怎么给陈小子荣光都好,只要你能开口就好。 现在高仙芝带人追着奚人杀过去,这边清理完战场是跟过去,还是撤兵回辽东,你得赶紧给个主意。” 将仓满拿过来的亮银色甲胄给陈杉穿好,罗一瞥了一眼被绑在不远处的耶律涅里,“除了那个老狐狸,其他几部的族长抓到了几个。” 王玄志摇头道:“这老狐狸奸滑的很,没有乱跑。 其他几个往奚人那挤的,不但全都没得活,甚至有两个干脆连尸首都没了,拼都不拼不起来。 不过单单有耶律涅里这老货跟着陈小子陪葬也够分量了。” 合力将陈杉放入临时打出来的棺材中,罗一看了看陈杉带着笑意的脸庞,沉声道:“要不要那个老货跟着陪葬,不是你我说了算。 要看大将军与龙椅上那位的意思。” “你要将陈小子送回长安?”王玄志眉头一挑道:“想要将棺椁送回长安恐怕要绕路,而且这一路走起来也会极为不易。等到长安尸首怕是也…” 拿起装着冰块的木桶挨着陈深放好,罗一脸色阴沉道:“制冰之法又不是没有,尸首不会有问题。 至于回去的路线也无需绕路,还要按往常的官道走。” 王玄志将脸皱巴巴了一团,“河北河南打得正热闹,怎么可能走得过去。” 罗一冷哼一声,“正是打得热闹,才从那边走。 让他们都好好看看,外敌入侵之际是谁替他们扛下来的。 他们又有什么脸面在自家庭院里打得如火如荼。” 轻轻拍了拍棺材,罗一深呼吸了一下,目光中透出一股悲伤道:“这是我能为他做得最后一件事。 我要让大唐的所有人都知道他是为守护大唐的疆土不被侵犯而死! 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功勋不比平叛的西军与朔方军少到哪里去。 这个风头是他应得的,也是他必须该得的!” 目光仔细端详了几眼陈杉,感觉再没什么不妥的地方。 罗一自己留下的那把从南诏缴获的浪刀放进了棺材中。 随后转身走到离着耶律涅里不远处的炉灶前,切了几块牛肉放在铁板上煎烤了起来。 几番折腾之下,陈杉终究是没能将牛肉吃到嘴。 现在煎烤出来既是当个供品,也是寻求一丝心理安慰,总归能弥补一些遗憾。 “看着你悲伤难过的样子,我是真高兴。” 将罗一的举动看在眼里的耶律涅里,先是十分开心的说了一句,随后满是可惜道:“就是让你在意的人死的不够多。” 顿了顿,耶律涅里冷冷一笑,“不过不用着急。 你们这些阴狠歹毒的唐人,会被族人的冤魂一个一个给取了性命。” “你们活着的时候我都不怕,还会你们那些死人?” 将肉片翻了一下,罗一看了看耶律涅里道:“袍泽的死固然让人难过,可自此以后世间将再无契丹人。 就连契丹这两字都将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相比死亡,被人遗忘才最为可怕。 面对这种状况,我真不知道你有什么好开心的。” 罗一的说辞,仿佛是一柄铁锤一样直接砸在耶律涅里的心口。 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目光中满是惊恐与愤怒! 第673章 最后的送别 “使头,快上城墙去看看,外面来了,来了无边无际的人马!” 刚刚穿好甲胄的北口守捉守捉使苏坚瞪了一眼慌慌张张的值夜旅帅,“夜里被冷风吹得昏了头? 早就叮嘱过你们史将军给奚人下了调令,来了人马后只管将人放过去。 如此慌慌张张,旅帅都给你当的大了,就该让你做个伙夫。” 报信的旅帅连连摆手,“不是奚人,是辽东的人马!” 苏坚抬手做势要打,“越说越起劲是吧,东南西北你分不清? 辽东那边就算打过来也不会走这边。 更何况罗郡王正领兵准备对付室韦人,到我们这边过来做什么。 别仗着我好说话,你就敢一大早跑过来胡言乱语。 赶紧滚下去歇息,不然让你吃军棍!” 苏坚的话音刚落,猛得从北侧城关传来一声声整齐的万胜呼喝声。 这么大的呼喝声,苏坚判断至少有几万人才能喊出来。 脸色猛的一变后,没有再仔细询问传信的旅帅,而是拔腿跑向北边的城关。 登上城墙看到从西侧的鲍丘水水岸,一直到东侧的大山之间站满了大军。 尤其是看到随风列列飘动的漫天旌旗中,有绣着黑色虎头罗字的大旗后,苏坚腿都吓得有些发软。 扶着城墙又仔细打量了几眼,见辽东大军人人头上缠着三尺白布,更是让苏坚惊骇的惊慌失措。 “你们谁招惹辽东军了?”扭头看向城墙上的军卒,苏坚惶恐万分的大喊道:“是谁?是谁动的手,赶紧站出来!别让大家一起跟着死!” “休要聒噪!”能听到城上将领歇斯底里的叫喊,罗一磕马缓缓走向城关,“你是此处的守捉使?” “小人苏坚,正为北口守捉使!” 看到问话之人年轻且面庞俊朗,即便是苏坚从未见过罗一,也知道发问之人是谁。 躬身行了一礼后,苏坚语带哭腔道:“请郡王息怒,定是下边人有眼无珠与辽东军生了误会。 再给小人片刻功夫,一定给郡王一个满意的交代。” 望了望罗一身后带着肃杀,甚至是带有一股子若有若无血腥气的大军,苏坚扭头再次看向麾下的军卒,咬牙切齿的道:“到底是哪个挨千刀干的,别让大伙一起都跟着吃瓜落。 不必担心家小,有我在一天就饿不到他们,赶紧自个过去给个交代。” “让你少要聒噪,你是当耳旁风了? 此次率军过来,是送我辽东靖东军军使最后一程!” 罗一对苏姓守捉使暴喝一声后,从马跳了下来,快步走到陈杉的棺材左前的抬杠,将肩头扛上去大喝一声道:“起!” 随着棺材应声被抬起,军阵中同时响起了缓慢而巨大的鼓声。 随着鼓点一步一步向城关走去的同时,趁着鼓点的间歇,罗一竭尽全力大吼:“关中陈家有郎名陈杉!” “免哉!免哉!” 待全军将士大吼应声后,罗一继续大声道:“三岁持书学诗文,七岁握刀习武义!” “免哉!免哉!” “半男之龄入军中,冠名之时夺功勋!” “万胜!万胜!万胜!” “天宝十载踏辽东,东境五年有平安!” “万胜!万胜!万胜!” “奈何天嫉将军百战无一败绩,百万贼军溃败之际马革裹尸于战阵!” “哀哉!悲哉!” “哀哉!悲哉!” “哀哉!悲哉!” “自此东境虽再无见将军英武之躯,但其秣马辽东勇武之名将永传于世!” “自此东境虽再无听将军赫赫之音,但其护国佑民之善言将永响于天地!” “自此东境虽少一百姓爱戴忠武之将,但其满腔赤血将永暖人心,英魂将永佑此方天地靖平!” “喏喏喏!将军之名永传于世!” “喏喏喏!将军之音永响天地!” “喏喏喏!将军之魂永佑吾族!” 与全军将士一应一和后,罗一与几位抬棺将领走到了距离城门三十步的距离。 “落!” 大喝一声将棺椁轻轻放下,罗一转身面向将士,一把抽出腰间的横刀斜指天空。 而随着罗一抽刀,五万将士齐齐单膝跪地。 “一叩,愿将军归家一路安顺!” “愿将军回家安顺!” “二叩,愿将军如离恨春草,更行更远之下早日还生!” “愿将军如离恨春草,更行更远早还生! “三叩,吾辈必当自强,必将接力将军遗志。 无愧于边军之责,无愧于护国之任,更无愧于百姓血肉供养!” “吾辈接将军遗志,必当无愧于肩之重任,无愧于百姓!” 在全军响彻云霄的叩拜呐喊过后,罗一猛得一挥手中横刀,“响炮!送别将军!” “送别将军!” “嘭…” “嘭…” “嘭…” …… 在震耳的一声声炮响中,罗一将一面绣着黑色虎头的辽东军军旗盖在了棺椁之上。 趁着炮声的间隙,目光无比锐利的望向城关上的苏坚,“之前纵然再是迷茫,此时也该知晓我亲率大军而来的目的。 给你半刻钟的功夫,将城中最好的大车赶出来乘放棺椁。 并且派兵护送至他人管辖之地。” 不等苏坚应声,罗一将手中的横刀猛得插入脚下的土中,“我以军中袍泽之名,以东境护佑疆土边军之名,以往昔为军中竭力获取活命之法之名! 命你务必接此军务,并将此军务转交他人! 完不成此军务,杀无赦! 途中故意耽搁,杀无赦! 如有抱怨妄言,杀无赦! 如有不敬谩骂,杀无赦且诛家中所有活口!” 抬手指向盖在棺椁上的虎头军旗,罗一厉声道:“我对天起誓,所言说到做到! 如有触犯此军令而不诛者,我必遭天谴!” 苏坚从未见过如此浩大的场面,早就被辽东军的大吼给惊的不知道该怎么自处好了。 跟着跪,他又不是辽东军,不跟着跪,又好像不太好。 后来干脆让麾下跪下,他自己则是来了个折中,将身体趴伏在了箭垛上。 突然响起的炮声让他差一点从城墙上栽楞下来。 刚刚适应了炮声,结果罗一又来了这样一道军令。 这让苏坚欲哭无泪。 这位郡王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他帮着护送到下一城倒是没什么关系。 可别人呢? 但凡有一处不领这个命,他都要跟着遭殃。 “郡,郡王,不是小人不领命,小人就是一个守捉使,旁人不领命可怎么办呀。” “除了你们这帮忘了自己职责的河边边军会不听,旁人哪个会不听! 我那些杀无赦就是说给你们听的! 别忘了,我们是在替你们打生打死! 东境的蛮族下来,啃不动辽东就会转向你们! 你们的家小都在河北,哪一个都逃不脱! 记住,辽东就悬在你们头上。 不动你们是因为其中有很多人与我一同打过契丹人! 我是在给你们迷途知返的时间与机会! 把话给我一字不落的传下去,谁若是敢怠慢了护送棺椁的军务。 勿谓言之不预! 我会立刻顷辽东二十万将士,兑现我方才的誓言! 再麻烦你告诉他人,世上已经再无契丹人,两蕃之地也尽归辽东统辖。 遥辇除两部早降酋首,其余六部大小百余首领也会随棺椁一同押往长安。 他们会证明我所言是真是假。” 目光如刀一样盯着苏坚,罗一冷哼一声继续道:“该说的话都与你说了。 再畏难多言,我就拿你的人头让途径各处主事之人看看我到底能不能说到做到。” 将长朔摘下,罗一将朔尖指向苏坚,“此次护送,不但会有辽东的过所牒文,还会有二百辽东军随行。 你只管做好你境内护送与传达此军务之责。” 听到有辽东军跟着护送,苏坚脸上不但没有任何喜色,反而全是愁容。 罗一知道苏坚在担心什么,但并没有急着解释。 再次走到棺椁旁,抬手边捋顺着那面黑虎旗,边听着一声声的炮响。 直到炮声不再响起,才轻轻拍了拍棺椁,挥手让陈铜的那名扈从带着二百军卒过来。 “待我撤军后,立刻开城执行护送军务。” 翻身上马与苏坚做了最后的交代,目光再次凝望了一阵盖着军旗的棺椁,罗一用力捏了捏朔杆,咬咬牙用力磕了一下马腹奔回大军之中。 第674章 顶向北边 罗一率军后撤了五十里便停下令停止行军。 仗还没有彻底打完,奚人大概逃了十万人马左右,被高仙芝追杀的顺着原路跑了回去。 他为了尽快将陈杉的棺椁送回长安,也为了堵住奚人,从契丹人与奚人接壤的东南部直接推了下来。 这一步算是歪打正着,途经所遇的奚人都是老弱,就连牙帐之地的奚人都没有反抗。 不但推进的速度很快,还直接将奚人东部的地盘全都握在手里。 这样一来就将奚人逃窜的人马与高仙芝一南一北彻底将其给堵死。 罗一不打算错过这个机会,从而出现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事情。 但是松漠那边打烂了总不能一直烂下去。 光是对各部遗留下来的老幼进行收编就是一件麻烦事。 而且拿下奚人的地盘后,辽东与河北间的屏障算是彻底被打破。 外加营州那边掩耳盗铃一样的做法,河北指不定要做出什么反应。 另外从辽东出来也已经两个月,靺鞨人与新罗那边以,及河北与唐庭打成什么样还不知道。 方方面面要做做的布置与应对,可以说是一箩筐。 而面临要解决的一系列问题,辽东缺少能够独当一面之人的这个短板愈发明显。 将一众将领召集过来后,越想越头疼的罗一陷入沉默中,良久一言未发。 “陈小子走得极为风光,他泉下有知只会满意的不得了。 你该为他做的,已经全都做了。 现在军政一干事物都等你来定夺。 不要再为此而过于伤情。” 王玄志以为罗一还沉浸于悲痛之中,眼下能开口说话的又只有他,只能率先打破沉默开口劝慰。 闻言,罗一的目光在一众将领身上扫视了一遍,心中无奈重重叹了口气。 “老侯你从保定军出来,为靖东军军使,邹玉你为副使。” 顿了顿,走向温里古的儿子纳都,罗一将腰间的横刀摘下递了过去,“你父亲统领的骑军并入靖东军。 顶替原来的左厢,并且由你担任左厢兵马使。 希望你能如你父亲一样勇武。” 挥手打断脸色既悲伤又激动,躬身打算行礼的纳都,罗一沉声道:“你能担任此职,该知道都是因为你父亲的阵亡。 想要实至名归,就好好表现,不要让你父亲的在天之灵失望。” 转身走到冒豆干与乌蒙借身前,罗一挤出一丝笑容道:“你们两个可还满意?” 两人是黄头部室韦人,降了辽东以后,一直奋勇杀敌。 为的就是想要找楞利实与出卖他们的盖多报仇。 但是随着楞利实的归附,黄头室韦部也已经再不复当初。 两人与其他几个降过来的族将,其实是又气又无奈。 而且没了人生目标,也变得迷茫起来。 这一次出兵能被罗一点将,且又被委以重任,是他们没有想到的。 而罗一这样做的原因,两人知晓是在补偿他们。 以罗一的身份,能对他们能做到如此地步,怎么能不感动。 听了罗一的发问,齐齐抱拳躬身道:“郡王之恩与厚爱,唯以命报答!” 罗一微微颔首,沉吟了一阵下令道:“半个时辰后,你们两个与靖东军立刻向西开拔。 务必在一月内与高将军一南一北彻底将奚人围剿掉。” 其实罗一对这个安排,并不是太满意。 温里古与陈杉一样战死疆场,阵亡后的对待上总不能差的太多。 不然老八部的人马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太过厚此薄彼。 将纳都顶上来,完全是为了让老八部的人马心理平衡些。 冒豆干与乌蒙借两人打仗除了勇武悍不畏死外,领兵上其实很有天赋。 原本是打算让两人直接顶回大鲜卑山,应对随时都有可能下来的室韦人。 为了平衡将纳都提上来,靖东军看似人马增多,但实际上战力是有所下降。 思来想去,罗一只能是先让两人领兵扶着侯希逸与纳都走一程。 没有下令谁为主谁为副,是因为奚人跟丧家之犬差不多,又被彻底打得没了胆魄,翻不起什么大浪花。 看看几人合围过去,都有个什么样的表现与格局。 但这种试错,需要时间。 虽说完成了用最多两个月的时间打掉新八部。 但超额完成任务的奚人又要多耗费些时间。 而紧接着又要应对的室韦人,也即将到了南下的时候。 因此罗一发现紧迫的局势其实并未缓解多少,依旧还是缺少时间。 待几人领命回到本部做出征的准备,罗一扫了扫剩下的将领,有些发愁的捏起了眉心。 王玄志对罗一的这副模样有些不解,卡巴卡巴眼睛道:“老侯与冒豆干他们去合围奚人,那保定军接下来该干什么。” “干什么?要干的事情多了。” 气哼哼的应了一声,罗一放下手将目光看向了刘客奴。 刘客奴间罗一看过来,立刻臊眉耷眼道:“郡王,此次属下险些酿成大祸,无论怎样责罚,属下绝对二话。” 罗一哼了一声,“你觉得我看向你,是打算责罚你? 你未免把我想的太过心胸狭窄。 军令是我下的,保定军后撤之后的局面,你又没其他的选择。 出什么事怪不到你的头上。” 抬手再次按揉在眉心上,罗一十分郁闷的叹了口气。 他看向刘客奴是在犹豫着要不要启用这货。 这货能折腾能跑,并且又总是能够精准找到大营。 方向感与空间感绝对是超一流的。 但特么的回撤时机就没一次是对的。 于战略以及谋划上始终欠缺了一些。 说这货能打,于单挑上确实是一把好手。 他窝在辽东的时候,就听闻这货把下来打秋风的塞曷部以勇武闻名的族长和其他几名千夫长一人一朔直接给一波送走。 可到了领军冲阵的时候,又打得有些发软无力。 这是他第一次遇到如此矛盾的将领,打仗是胜是败完全跟开盲盒一样。 王玄志听了两人的对话,听出了些意思,嘿嘿一乐道:“老刘,这次你打得太温吞,这是让郡王犯难了。” 刘客奴十分委屈道:“一路上蹿下跳的腿都跑细了,才堪堪带着虏获到了小黄水。 结果发现大营居然没了。 后边有奚人紧咬,手里又握着那些虏获。 后半冲阵无力也是没办法的事。 你若是多等我一天,帮着赶赶牛羊,兄弟们都不能打成这样。” 听了这话,罗一眉头一挑。 仔细琢磨琢磨,刘客奴说的其实也挺有道理。 这货擅长寻找战场缝隙左奔右突,极为适合在松漠这样的旷野上进行野战。 即便打不胜,也不会败。 妥妥的最佳战场搅屎棍。 让他负责守城,是绝对的浪费。 想到这,罗一猛得一拍手,“既然你觉得委屈,不能让你觉得我不讲同乡情谊。 突举与乙室部的降军彻底并入你的麾下。 明日立刻启程赶往它漏河,监视室韦人动向。 待高将军率领北路军回撤后,你部归属他调遣。” 看到王玄志欲言又止的样子,罗一摆摆手,“不用担心你没事做。 明日你就率领保定军先赶回黄水,将六部降军编入军中直接北上。 顶到它漏河的上游狃越河,为应对室韦人的左翼。” 第675章 夜里开始行动的周口口 篝火散发出的热量,不但抵消掉夜风带来的阴冷,还富余出一些暖意。 又从提前两天安排进入密云观察的探马口中得知陈杉的棺椁得到了极大的重视。 苏坚不但特意换了一套极为上乘的棺椁,还亲率五百军卒一路护送着前往密云城。 让坐在虎皮垫子上的罗一,生出了一丝久违的惬意之感。 尽量忽略王玄志的碎碎念,半阖着眼眸享受难得的放松时刻。 “我说你到底听没听我说话。”见罗一一副要入睡的样子,王玄志提高了音量道。 罗一不急不缓道:“你说的没有一句是有用的,还不让我歇歇了?” 王玄志往篝火里扔了两根木柴,撇撇嘴道:“该到取字的年岁不取字这是小事? 大军全都集中到北边,东边只有封常清领着两万骑军,这也是小事? 解决掉奚人以后,高仙芝麾下老八部的骑军你要解散这还是小事?” 罗一抬起眼皮无奈的看了看王玄志,“你想给我取字就直说,用不着连带着别的。” “这怎么能是连带呢。”王玄志咧嘴哈哈一笑,“那些问题可是与取字一样重要。” 罗一将双手枕在脑后,闭上眼睛缓声道:“咱们这边再有一个月左右就该忙着春耕。 黄水与土护水两岸,都适合耕种。 我打算在这两处都开些田出来。 而高仙芝带领的老八部骑军,至少有一半的妇人。 从新八部与奚人那得来的虏获,足够他们在这两处重新安家。 随后靖东军一分为二,一半驻扎府城与土护水,一半驻扎奚人的牙帐。 两蕃之地算是给锁死。 至于东边,我也没太好的办法。 如果靺鞨人真要与辽东掰手腕,胖子赶不回来,那就只能先征调县兵应付。 等解决了室韦人,再挥军收拾他们。” 王玄志捏着胡须琢磨了一下道:“要不从六部降军里抽些人手安排到东边?” “你胆子比我还大,我是不敢这么安排。 将他们顶到北边一是用虏获作为诱惑这个老办法让他们拼命。 其次就是因为他们身后的纵深足够大,在霫人的地盘随他们折腾。 最不济就是将松漠也再给丢掉。 随他们怎么折腾都不会伤到根本。 往东边安排,城密乡密,乱起来是要死很多人的。” 顿了顿,罗一重重叹息一声,“辽东现在是小马拉大车。 停不能停,走起来却又越走越累。 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王玄志眨巴眨巴眼睛,呵呵一乐,“唐庭担心你会反,用你的话来讲,纯粹是脱裤子放屁。 不过你也说了,现在辽东想停是停不下来的,再累也得挺着。” 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王玄志洋洋自得道:“既然全盘你都有安排,就不说这些糟心事。 我给你取了不少字,你看哪个顺眼你就挑哪个用。” 见罗一还闭着眼睛不起来,王玄志先是将纸拍到了罗一身旁,随后又伸手推了推,“赶紧起来看看。 李胖子和李泌不在,龙椅上的那位又没心思也不愿理你。 要不然都轮不到我给你取字,别磨蹭,赶紧挑一个。” 罗一无奈的睁开眼睛,将身旁的纸张收了起来,“以后慢慢挑,明日还要赶路,赶紧睡觉。” 王玄志见罗一将纸张收了起来,没继续再坚持,躺倒皮褥子上琢磨了一阵,轻声问道:“你觉得周胖子他们能顺顺当当的回来吗?” 罗一望着帐篷顶,叹息道:“有余承泽配合着,回来不成问题,问题是能回来多少人。” 远在两千里之外的丹淯水之上,正有数百条河船悄无声息的靠向邓州州城北侧十几里左右的河岸。 位置最前的几十条船搭上跳板后,早已经做好准备的船上之人立刻快速下船登上了河岸。 并且快速占据了周边险要位置,为后边陆续下船的人做好警戒。 收到前边传来的鸟鸣声,其余船上之人不再犹豫,立刻搭好跳板登上河岸,并且立刻组成了一个个方阵。 其中一条船上的几人,借着月光看着将近三万人除了脚步声与身上物件的摩擦声,便再无任何声响传出下快速组成了战阵不说。 这些人身上的黑袍随着动作幅度的缘故,不经意间裂的过大,居然从里边时不时的闪动几抹幽光。 这让目睹眼前一切的几人,眼角全都不停的抽动起来。 “迅捷无声,且井然有序,看起来比咱们的州兵都训练有素。” 为首之人低声嘀咕了一句,看向身旁其他几人满脸荒唐道:“最要命的是人人都穿着甲胄。 你们居然对我说他们是从剑南自发过来报国的义勇? 你们眼睛是瞎了吗?白日里都查看的什么? 难道光看给你们送了什么厚礼吗? 我若不是放心不下跟过来看看,还会被你们蒙在鼓里。 你们到底想要干什么?” 见身旁几人一脸的茫然与忐忑,为首之人气恼道:“你们都该吃板子!” 抬手指向一人,为首之人怒道:“张徐,你是统兵之人,你说说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 “使君息怒,属下也不知道怎么会是这样。”名叫张徐的将领看着河岸上名为义勇实为精悍之军的这支队伍,嘴里发苦道:“滞留那些日子真的再三检查过,真没看出他们是军中之人。” 说罢,想起这支军伍留在郡城的货品,张徐连忙道:“他们带的那些物件您也看到了。 再者样貌与口音也完全就是剑南商贾走马队那些人的样子。 真没想到会是这样。” “张将军所言有理,使君不要动怒。” 张徐旁边的人劝了一句,砸吧砸吧嘴低声继续道:“咱们手里的军卒死了不知多少才守住郡城。 别管这些人什么来路,看模样与言谈就是咱们唐人。 眼下又明显是过去找叛军晦气的样子,咱们还是别管那么多了。” 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闻言,气得抬手指向说话之人,想要怒骂这样还有什么纲纪律例,可张了张嘴却又颓然的放下了手臂。 “几位不必如此为难。” 鲁炅听到传来的是那个白日里总是笑眯眯的那个周姓胖子的说话声,立刻向岸上看过去,“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大唐正于危难之际,即便是军伍之人,也不该如此遮掩才是。” 岸上的周口口嘿嘿一笑,“我等是什么人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等要找叛军,而且是最为精锐的曳落河的晦气。 此战过后,要么使君领人去收回失地,要么是我等有去无回。 不过无论是胜是败,上报给朝堂的疏奏都随使君随意怎么写。 真没什么可为难的。” 收了脸上的笑意,周口口沉声道:“唯独一点,若是我等真回不来,置放于溵水河的货品,还需替我等保存一阵。 若是有人起了贪心,别怪我没提醒诸位。 你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砍。” 鲁炅被周口口狂妄至极的说辞气得脸色来回变换。 考虑到这支无名军伍是要去打叛军,竭力压下了怒火,“念你等是去与叛军交战,不计较你的无礼之言。 但我乃大唐册封之官,食君之禄就当做忠君之事。 大唐不许有任何一支无名的精锐之军。 你必须告诉我你们是什么来路。 不然即便我血撒当场,也不会放你们过去。” “哎,先生所言一点没错。 你们这些狗屁本事没有,却总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国为民好的愚官最是麻烦。 过所与牒文不是都看过了,还这么默默叨叨的。” 将面甲扣上,周口口边挥手下令行军,边对船上几人道:“我能告诉你的就是那些货品是要运往辽东的,其他的你们自己猜。” 第676章 全军覆没的曳落河步卒 邓州城周围有九座都不算太高的孤山。 其中有四座在元月后被叛军攻克。 其中的丰山最小,离着淯水最近,同时也是叛军进攻邓州州城的最前哨。 即为前哨地界儿又小,叛军布置的兵力只有两千。 并且这两千的叛军也并不是周口口要找的曳落河,而是都几道的降军。 五千曳落河的重甲步卒则是驻扎在丰山北部相隔五里的蒲山。 以三万剑南军的战力,拿下丰山易如反掌。 不过周口口并不打算一上来就拿下丰山。 两山五里的间距非常近,夜里声音又传的无比清晰。 一动丰山,蒲山必然能听得真切。 而听到动静后,以曳落河倨傲的尿性,一定会急匆匆过来驰援。 因此周口口打算来一场围点打援。 将两山之间的这五里当做主战场,快速将曳落河给歼灭掉。 安排于海龙几人领五千人马悄然将丰山包围后,又让胡国平与高淳各自领了五千人分别奔向西边的紫山与蒲山之间,东边的丰山与隐山之间防止两边的叛军过来增援。 周口口率领剩余的大军为了设伏不被发现,特意在两山之间摆了一个半圆的弧形。 收到两人传回一切就绪的传信,趴伏在地上的周口口仰头看了看夜空上的星斗。 又望了望巡逻于两山之间的一队叛军游哨隐没于蒲山方向的黑暗之中。 周口口压低声音对侯杰道:“给于小子传信,让他们动手。” “老周,把这些曳落河干掉,咱们是不是就能回辽东了。”用炙热的目光紧盯着西北侧的蒲山,高腾紫兴奋的压低声音道:“离家两年多了,该回去给我家小子张罗婚事了。” “嘁,有你这么个不着调的阿耶,你家小子怕是找不到好人家的小娘。”低声打击了一句高腾紫,老耿目光望向丰山的方向,“苴吉仁家的小娘不错,让你家小子娶了吧。” “老耿,咱俩平时就是斗斗嘴而已,你怎么还真记仇。”调整了一下面甲,高腾紫十分臭屁道:“我家可是正经唐人,咋能娶蛮人女子。” “人家小娘可是能写会画,你家小子连一手之数的字都认不全。 你有什么可倨傲的,就算你想娶,人家还未必还会嫁。” 老耿将手腰间的手雷掏出来摆在面前,斜了一眼高腾紫,继续低声道:“这婚事是你高攀了。 信我的,趁着这次苴吉仁的几个小娘与几个小子过来游历,赶紧划拉一个到手。” 高腾紫不屑的撇撇嘴,“老耿,等回辽东你赶紧生个小娘,我家小子能等。” “你拿我当老班头那个老牛吃嫩草的了? 再者凭啥我就生小娘?真要生也是生…” 老耿的话音未落,丰山那边突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 见于海龙那边开始动手,高腾紫与老耿全熄了斗嘴的心思,将目光全都望向蒲山。 蒲山营盘中的曳落河步卒首领阿蒲古即便是在睡梦中也极为警觉, 听到若有若无的喊杀声猛得睁开眼睛,仔细听了听后,立刻起身冲出了营帐。 “将军,邓州的唐军在攻打丰山的营盘。” “我不瞎,更不聋!” 冷冷瞥了一眼急匆匆回来报信的游哨,阿蒲古并没有立刻召集麾下前去驰援。 而是一边命人给其穿甲,一边眯起眼睛望向传来喊杀声的丰山。 直到他的甲胄全都穿好,丰山那边的喊杀声依旧震天,并且火光也一直都不算大,阿蒲古眼中露出一抹森然的寒光。 他率领曳落河的重甲步卒与其他燕军两万人马,之所以连续攻打邓州州城几天都未能破城,是不想与有城险可倚仗的唐军硬拼。 打算佯攻的同时,打造一些趁手的攻城军械再一鼓作气拿下州城。 不然就凭邓州唐军的战力,根本挡不住他们不顾伤亡的猛攻。 而此刻听喊杀声,少说有数千之数,可却打得如此温吞。 夜袭的必然是邓州城战力不高的守军,不会是旁的唐人军伍。 既然邓州的唐军居然不愿多苟活一阵,主动跑出来送死,那便成全他们。 另外,虽然骑军北上回援,可曳落河并不是只有骑军。 敢如此小看他们这些曳落河步卒,必须让这些不知死活的唐人知道知道他们步卒的厉害。 击鼓将麾下全部召集出帐后,没有任何迟疑,气势汹汹的杀向丰山。 “真能磨蹭,还以为这帮家伙不敢出来了。” 看到蒲山山脚下突然亮起了几堆火光,并且从火光中开始有人影走出,周口口先是低声骂了一句。 紧了紧手上缠着的麻布条,将长棍提了起来,对身旁的军卒低声音道:“低声传令下去,能不能回辽东全看这一战,待会儿都给我打得干脆利索些。” 随着眼前不远不近的官道上过去的身影越来越多,估摸着至少有三千之数,曳落河的步卒应该是全都出来了。 周口口猛得大喝道:“扔雷!放箭!” 随着周口口的下令,早就准备好的军卒立刻起身将手雷接二连三的用乌朵投掷了出去。 借着手雷炸响的火光,弓手毫不惜力的连连开弓将箭矢射向骤然闪现出的身影。 顷刻间两山之间的五里官道上,响起了密集的炸响与箭矢的破空声。 而气势汹汹奔向丰山的五千曳落河重甲步卒,根本没有想到会有唐军的伏兵。 打了个措手不及后,这些侥幸未被炸到的曳落河气恼的想要凭借重甲顶着箭雨冲杀过去,但是刚刚跑了几步就发现了不对。 这次的炸响与之前所听闻的根本不一样,离着近的同伴几乎全部都倒在了地上。 痛苦的呻吟声与越来越重的血腥气证明这些同伴身上的重甲毫无作用。 这种情况让剩余的曳落河瞬间通体发寒,并且不由自主的往后连连倒退。 不过这样并没有什么用处,设伏的唐军在竖起一排排灯笼后,开始向逼近过来。 而随着沉重的脚步踏地声响起,炸响的物件开始在他们身遭纷纷炸响。 借着一闪而过的火光可以清晰看到同伴是在成片成片的倒下。 还未与唐人面对面的搏杀,就不知道倒下了多少人。 恐惧开始代替之前的愤怒与发懵。 看着黑夜中闪动的红点不停被抛掷过来,平日牛气冲天的曳落河重甲步卒不可避免的开始溃败。 乱跑乱撞了一阵,发现只有东侧没有唐军围杀过来,恐惧万分的曳落河步卒纷纷逃了过去。 不过慌乱之下,他们忘记了东侧不远就是淯水。 而他们身上都是六七十斤的重甲,掉落河中便再无法上来。 第677章 将军的先生也是大唐之官? 伴随着晨风吹过,浑圆的太阳出从天边一点一点爬了上来。 倾洒下的阳光不但暖人,也照亮了整片天地。 淯水河的河面更是再次闪动起耀眼的波光。 忙乎了半宿的一众将士仿佛不知疲倦,依旧神采奕奕。 左手拿着饼子时不时啃上一口,右手拎着特意为曳落河准备的木棍,在战场上来回慢慢穿梭。 听到倒在地上有能发出呻吟声,或是还能稍稍动弹的曳落河军卒。 立刻用嘴巴叼住饼子,抡起木棍就猛砸下去,直到再没一点声音才罢手。 在船上胆战心惊了大半宿的鲁炅,得到周口口传信后立刻赶了过来。 当看到战场上倒毙的清一色是叛军的尸首,并且这支从剑南而来,却隐约自认为是辽东军的军伍,在清理战场时即悠闲又凶残的矛盾样子。 鲁炅等一众官员与将领不但全都看得瞠目结舌,心中还生出了疑惑与怀疑。 叛军就这么给打没了? 他们守城尚且打得极为吃力,到了人家手里就跟杀鸡宰牛一样? 怎么感觉都好像打得不是同一波叛军。 可这些倒毙的叛军皆穿重甲,且身形都很高大,一看就是叛军中最为精锐的曳落河。 这让鲁炅等人又不得打消了怀疑。 不过疑惑却是不减反增。 虽说这支军伍人数上占优又是夜袭,但这战果实在有些太夸张。 “将叛军打成这样,自身却一个折损都没有。”鲁炅目光复杂的看向周口口,“你们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谁告诉你没折损的。”周口口抬手指向坐在河边的将近半团人马,恨铁不成钢道:“平日里一个个都觉得很能,一到吃劲的时候不是崴脚就是,抡棍子把手腕给扭了的,要么就是拉弓拉伤胳膊,尽是些不争气的。” 听了周口口的话,鲁炅等人陷入了沉默。 这个胖子与其说是在怒其不争,倒不如是在炫耀。 见鲁炅等人人默不作声,周口口撇撇嘴,环视了众人一周道:“不是我这人矫情。 不管我等来路如何,总归是帮着你们把叛军给打掉。 不指着你们给送饭食过来,烧些滚水总能做到吧。 就这么在船上干等着?” 看到昨夜在船上被质问的将领张徐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的淯水,周口口面色阴沉的将木棍在地上狠狠地墩了墩,“往哪看呢。 你信不信再往那边盯着看,两个眼珠给你扣下来。” 张徐吓得一缩脖子,立刻将头转了回来。 邓州的太守觉得这支军伍既然能打叛军,那就是自己人。 既然是自己人,那就没什么好怕的,更该讲个上下尊卑。 “烧滚水与烧饭食有太大的区别吗? 想要邓州给供些饭食就直说,用不着拿言语来威胁。 再者,你虽为一军之主,但我等同样为一州之官。 真论起来官阶来,可说不好谁要听谁的。” 顿了顿,邓州太守阴恻恻的一笑,“更何况你们是擅自离开驻守之地。 不与我们客气些以求保住人头,还敢如此呵斥威胁。 真不知道到底是如何寻思的,若我是你…。” “赵常灵,你给我住口!” 鲁炅先是脸色铁青的怒喝打断长史,随后立刻给周口口躬身行了一礼,“我代他给将军赔个不是。 诸将士既能打杀叛军,不管是何来路,也不管是不是擅离边地,都是一心为我大唐的威武之军。 我这就安排人手去烧水,必不会让将士寒心。” “谢过鲁使君的好意,但你觉得现在烧水我们还敢喝吗?” 先是笑眯眯的应了一句,周口口脸色猛得一变,“不管是你真心赔礼也好,惧怕我军之威也罢。 开呛要摆官架子的这位,你都保不住。” 说罢,周口口对一旁的军卒道:“既然有人不拿咱们当人,那咱们也没必要拿他当人。 先让他去喝喝河水,让他知晓知晓是不是里边满是死人的河水更好喝!” “将军息怒,这样一来事情就闹得大了,难免让人觉得实在恃功而骄。” “我乃邓州上州太守,是大唐堂堂的四品之官,轮不到你一个武人来处置于我!” 周口口看了看同时开呛的鲁炅与这位邓州太守。 “先生说的是一点没错,大唐如今能乱成这样,皆因从上边烂到了下边。 一州的太守都不拿人当人看,这官做得除了会搂钱,也没什么其他的用处。” 迈步走到邓州太守跟前,周口口寒声道:“原本觉得你们不知道我等只喝烧过的水,就是吓唬吓唬你们,真怪不到你们头上。 但你这人的品性实在太差劲,说是恩将仇报都不为过。 先生的传信特意交代过,路上有敢动歪心思或为当地祸害的只管动手。 不过念在你没降了叛军,我不取你性命。 但你这官是要做到头了。” 挥手让军卒退下,周口口转身看向鲁炅,“给你两个时辰,把城里的货品给我送到此处。” 邓州太守以为周口口是怕了他所言,冷哼一声率先道:“擅自离开驻守之地,又携带货品贩卖。 你这军中律法是能犯的全犯了,还敢出言不逊,真是不知死活。 你张嘴闭嘴提到的先生,更是狗屁不如,教授出你这么个粗胚,还称什么先生。” 邓州太守的话音一落,但凡听到此话的军卒手中就是一滞,随后将满是杀气的目光投了过来。 一道道冷冽如刀,且极为嗜血的目光,让一众官员全都脊背发寒,并且心中连连叫苦。 这个赵常灵实在是太坑人,显然这位胖将军口中的先生在军中的威望极高。 弄不好这些军卒暴怒之下,他们都要跟着受牵连。 “赵常灵!让你住口没听到吗?” 先呵斥了一句邓州太守,鲁炅连忙走到周口口身上,拱手苦笑道:“平日他不是这样子,今日不知怎么就变得如此失礼。 将军的安排,一定会做得妥妥当当。 两个时辰后,不但货品会送到,饭食与滚水也一并带来。 念在都是一片赤心为大唐尽忠上,还望将军不要计较。” “你是个有眼色的,但早晚会被他给拖累。”瞥了一眼赵常灵,周口口不屑道:“你信不信他不但不领你的情,还会偷偷上奏你枉顾律法包庇我等的罪行。” 赵常灵仿佛被戳破了心思一样,眼角一抽立刻怒吼道:“你少要血口喷人!” 周口口懒得搭理赵常灵,抬手指向刚才站着的位置对鲁炅道:“躺着的那个是曳落河的主将阿蒲古。 战场上的尸首大概有三千之数,淯水岸边的有一千左右,其余的都沉在河里。 紫山与隐山那边叛军也打杀了不少。 怎么安排随你的意。” 鲁炅又惊又喜,“将军破敌之功实…” 周口口摆摆手,“不用你来夸赞,既然你们来了,这里就交给你们。” 目光看向赵常灵,鲁炅迟疑道:“那将军可是不再计较…?” 周口口嘿嘿一乐,“你这主官当的确实有担当。 不过你不要再为他费力气了。” 收了脸上的笑意,周口口脸色阴沉道:“我家先生只要上报朝堂,对于此人,朝堂不会不给说法。” 鲁炅眉头一挑,“将军的先生也是我大唐之官? 可否将名讳告知于我,到时候好能送封赔礼书信过去。” 周口口看着鲁炅似笑非笑道:“名讳我不能说,但可以告诉你,货品的主人就是我家先生。” 有如此财力,又是辽东的官,提示的这样明显,鲁炅哪能猜不到这位先生会是谁,心中顿时掀起了惊涛骇浪。 第678章 最终的回撤路线 清理战场的活交给鲁炅,周口口立刻带着大军以及收拢的马匹进了蒲山的叛军营盘。 人头与甲胄可以不要,但叛军营盘里的粮草以及运送辎重的大车与驮马必须要握在手里。 从剑南出来的时候匆忙,而且是乘船走得水路到的山南东道,没法携带太多的战马。 另外,走水路固然轻松些,但是有些太绕太折腾。 从嶲州到襄州,先从大渡水并入大江,随后再从大江并入汉水。 而水况不同,每并入一水就要重新雇用掌船的艄公,要多麻烦有多麻烦。 打掉曳落河的步卒后,他们就要想办法尽快回辽东。 运河被叛军截断,如果继续走水路,要么从汉水再并入大江,一路走东行入海。 要么先走一段陆路,再走淮水一路向东入海或是到了河南道的东部下船,走陆路插到登州,再从登州走海路到辽东。 这三条路线最终选哪个,周口口始终拿不定主意。 不过不管走哪条路,先把有利于行军的准备做好都是很有必要的。 “你对那个邓州太守太客气了。”凑到周口口身旁,高腾紫恨声道:“怎么也要打个半死才行。” 周口口没抬头,继续看着舆图道:“咱们既要跋扈,又不能过火。 不然于先生那边会很难做。 哭使君一定会把咱们所做之事上报朝堂。 不想让辽东生出不满,朝堂会替咱们出手教训这个邓州太守。” “胖子的决断没错,耍手段的这种事,以你的心思就别往前边凑了。” 正在打盹的老耿,睁开眼睛说了一句后,朝着帐外看了看,道:“粮草与马匹都清点出来了?” 高腾紫点点头,“马匹不算多,一共四千左右。 粮草倒是够吃上一月的,海龙他们正装车。” 说到这,高腾紫将目光看向周口口,“咱们到底走哪条路回去。” 周口口敲了敲几张摊开的舆图,有些犯难道:“还没琢磨好,走哪条都各有利弊。” 环视了一圈帐内的将领,周口口眉头一挑,“你们觉得走哪条路好。” “家里没告诉走哪条路回去?”老耿捋了捋胡须,疑惑道:“不应该不做安排才对。” “有安排,但是情况有变。” 周口口指在河南道的舆图上,继续道:“曳落河出来,咱们固然是打得轻松,省去了分批进入洛阳的这个大麻烦。 但却也没法从叛军兵力空虚的河南道中部各州直插回登州。 想从登州回辽东,只能先走淮水。 如果不从登州回去,就要先走大江再入海而回。” 高腾紫闻言,嘿嘿一乐,“这还有啥犹豫的,肯定是要走淮水。” “家里的意思你知道,说说走淮水的缘由。” 周口口其实也是倾向先走淮水,但眼下马匹有限,又带着这么多的货品。 行军慢,且行踪上极易被叛军发现,恐怕要一路打过去。 这样一来就与家里不想正面与叛军发生冲突的意思相悖逆。 高腾紫抬手一指老耿,“淮水以北的河南道尚且还有几州尚未被叛军攻克,更不要说淮水以南的淮南道。 这老货已经三十多年没回过家,这一次怎么也要顺路回去看看。” 顿了顿,高腾紫脸色一正,道:“走淮水并不单是要这老货衣锦还乡。 听闻登、莱、密、海四州都有倭人、新罗人甚至是靺鞨人的大军在攻打。 家里虽然没说为何要调咱们去打掉曳落河的缘由。 但咱们这一动,大郎君在剑南的布局与苦心经营,恐怕会功亏一篑。 可见家里那边是出了多大的事。 况且大郎君又老早在防备河北,料定会有一战。 如果登州被握在河北或者倭人与新罗人手里,到时候从都里镇发兵,还要先费一番手脚夺回登州。 曳落河咱们都给打了,再怎么遮掩也遮不住。 不如咱们趁着回去的时候,把几州重新给夺回来。” 老耿撇撇嘴,“你别说的这么冠冕堂皇,你就是怕从扬州入海走海路。 大郎君这样安排,肯定有他的道理。 再者,你都说家里那边出了大事,就不怕咱们彻底与河北撕破脸皮后,安禄山会发兵攻打辽东?” 高腾紫摇摇头,“这段时间听闻朔方军已经开始攻向河北。 范阳尚且难保,他们会挥兵打向辽东? 况且咱们拿下这几州,原本悬在河北头上的利刃就又多了一把出来。 安禄山是疯了才会招惹咱们。 再者,原本家里的来信也是安排从登州退回去。 咱们这样做没什么毛病。 最不济先将登州握在手里,后续怎么办,问家里就好。” 老耿还是不赞同高腾紫的说法,反驳道:“咱们不是要开疆拓土,而是要尽快赶回辽东。 东边的三国敢掺和进来,肯定是做足牵制辽东的准备。 不先打掉辽东各蕃的威胁,反而握住河南道东部的几州,这是在本末倒置。” 高腾紫耸耸肩,“大郎君用兵之能就不说了,家里更是有炮有雷。 你觉得会应付不下家门口的那些恶邻? 而且大郎君在意的并不是疆土,而是地上的人。” 老耿沉吟了一下,点点头又摇摇头道:“或许你说的对的。 但我们只有三万之数的兵力,守一州之地尚可,想要同时守住四州根本做不到。” “你们两个先别争了。”一直没吭声的周口口,猛得将舆图挂到了横杆上,对帐内的众将道:“你们都过来看看舆图。” 高腾紫一看挂的是河南道的舆图,摆摆手道:“这都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还有什么可看的。” 周口口先瞪了一眼高腾紫,随后将手点在济州向东划动了一条横线,停在了靠海的密州,“老高说的有道理,但他所言那四州,好拿不好守。” 抬手从在大河与济水划动了一下,又点在了方才划动的那条横线上,周口口眼中精光闪动道:“西有两水可做防线,南边有群山坡地作为防线。 而北面与东面又都是茫茫大海。 如果将这几州之地握在手里,只需着重守住两水,这里将又是一个关中之地。” 听了周口口的这番说辞,帐内的众将倒抽了几口凉气后,全都盯着舆图仔细看了起来。 侯杰仔细看了几眼后,用力拍了一下手掌,“不说家里怎么样。 单说你画出的这块,是先秦时的齐国之地。 从济州到密州的这一片群山,现在还有齐国修建的山墙与烽燧,确实只需要守住两水便可。” 顿了顿,侯杰感慨道:“说是又一个关中有些夸张。 而且对于一般军伍而言,单是这三百里的两水守起来就极难。 不过对于咱们而言,只要战马够五千之数,就能抗住从两水而来的敌军。” 帐内的其他将领了侯杰所言,盯着舆图边仔细看,边纷纷点头附和。 周口口见状,一挥大手道:“能不能打成此势,都需先将登州握在手里。 你们若是都没有异议,晌午过后便开拔向淮水!” 高腾紫所言,周口口其实觉得老耿说的很对,这货就是不想多走海路回辽东。 但找的开脱理由却极为有道理。 河南道眼下只有为数不多的地方没有被叛军占去。 任其发展下去,淮南道也将危在旦夕。 两边势必会杀红了眼,遭殃的只会是那些百姓与毫无征战经验的新军。 而一旦淮南落入叛军手中,大唐更是彻底再没有翻盘的可能。 以先生怜惜百姓的性子,肯定不会坐视不管。 他率领三万人马钉在河南道的东部,叛军就不敢全力南下攻打淮南。 如果先生另有安排,只要握住登州,大军可以随时撤走。 从哪方面考虑,走淮水入登州都是最好的路线。 第679章 各方面的安排 两张画像上的婴孩儿其实画得并不算很写实,肯定与实际上的样貌差距很大。 而且两个月的孩子也根本没长开,具体什么模样也根本说不准。 但罗一还是拿着画像美滋滋的看了良久。 毕竟这是他第一次当父亲,洪秀又一下生了个龙凤胎,且孩子与大人都平平安安。 不过再怎么高兴,以眼下的局势暂时也没法回去。 恋恋不舍的放下看了良久的画像,罗一将目光投向了余承泽,“一走就是三个月,说说家里怎么样。 还有你身上传出的那股忐忑不安,再怎么掩饰也还是能让人察觉的清清楚楚。” 余承泽苦笑了两声,将早就准备好的一份份文书放到了案几上,“东亭一切都好,百姓已经开始准备春耕。 平壤城一带,也顺利被封将军所掌控。 不过新罗熊州的营盘没有保住,新罗近十万之军也一直驻扎在水以东。 靺鞨人也集中了二十万大军分别压在了三府。 迪乌那边现在有些难办,他被调往了怀远府去对抗黑水靺鞨人。 扶余府的北左武卫现在是由大崇磷所掌控。 但是根据收集的消息来看,黑水靺鞨人这次并未趁机南侵怀远与安远两府。 而且属下认为黑水靺鞨人很有可能被大钦茂所说服,将矛头对准了咱们。 毕竟黑水靺鞨人与河北的关系比较好,咱们又卡着各部没法挥兵过去驰援河北。 倭国那边倒是还算不错,倭人大族看起来有些要放弃本岛的意思。 山阴与山阳两道已经基本全被镇东军与新军所掌控。 改制也进行的十分顺利,普通倭人对此极为支持。 不但入了籍册,还都起了汉姓。” 罗一拿起余承泽放在案几上的一摞文书,在手里掂了掂,并没有急着看,“除了书信,倭国那边还送了什么过来。” 余承泽叹了口气道:“元月的时候井向夫人从倭国派了之船队过来。 但很不幸先是遇到新罗与倭人水军,随后又遇到了飓风。 只有四条海船到了都里镇,得熟铜七万斤与硫磺二万斤。” 罗一眉头顿时拧在一起,将手里的文书重重拍在案几上。 原本指望着从膏药国那边运送些补给过来,但照新罗人与倭人的做派来看。 不先把他们的海上力量给去了根,是没法安安稳稳的跑海运。 “都里镇的飞梭大船又有下水了几条。” 揉了揉眉心,罗一一摆手,“不管下水几条,派过去与安老二那边的水军汇合。 让山阴与山南两道那边先缓一缓,将水军抽出来把新罗人与倭人的海船全都先打掉。 另外,井向夫人这个称呼我并不喜欢,以后对外不要这么说了。” 余承泽并没有立刻答应,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可她已经有了身孕,而且大夫人也已经知晓此事。” 罗一抬手双手捂了捂脸。 这可真是没处说理了。 正牌的四个老婆有三个还没怀上,没几次的井向内居然怀上了。 另外蔫吧人咕咚心这句东北谚语说得一点没错,井向内绝对是故意将这个消息传给的洪秀。 “夫人知道这事,是个什么反应。”放下手郁闷的看了看余承泽,罗一有些发愁道:“你知道我问的是什么意思。” 余承泽眼神有些躲闪道:“属下一直都留在柳城,对都里镇的事也不太知晓。” 顿了顿,余承泽搓了搓手道:“不过井向夫人的称呼,就是从大夫人那开始叫的。” 余承泽这副样子,罗一哪能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用力揉了揉额头道:“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 还有,你一直没提周胖子,是不是那边出了什么事。 赶紧一并都说出来,别这么抻着来了。” 闻言,余承泽脸色立刻一苦,“河南道与山南东道的都水监没有飞鸽可用来传信。 上一次联络是在襄州,将曳落河的步卒被派往攻打邓州的消息传了过去。 随后河南道好几个州的都水监应该是被叛军所发现,一直联络不上。 不知道周将军打得怎么样,也不知道现在率军到了哪里。” 罗一翻出山南东道的地图,找到邓州的位置仔细看了一阵,对余承泽问道:“河南道现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因三国出兵相助攻打登、莱、密、海四州。 叛军得知抽出人手全力攻打陈、宋、豫、亳,颖几州。 目前,除陈州各城都落入叛军手中,其他几州应该是丢了半州之地,与叛军处于僵持之中。” 将手点在河南道的中东部,余承泽眉头紧皱起来继续道:“整个河南道只有徐、沂、泗三州还没被叛军染指。” 罗一将眉头拧出了一个大疙瘩。 河南道共二十九州,从余承泽所言来分析,安禄山至少掌控了河南道一半的地盘。 不然不可能打向河南道其余各州的同时,还对山南东道用兵。 而如果淮南一旦出了问题,大唐恐怕真要扛不住。 “现在淮南领军的是谁。”罗一将手点在淮水上沉声道。 余承泽摇摇头,“河南的战局在您领兵出征后,因三国派军过去的缘故,败退的实在太快。 淮南那边没听闻朝堂有什么安排,倒是将来瑱派往了颍川。 但奈何动身的晚,还没到许州的地界儿,颍川就已经丢了。 属下猜测,来瑱很有可能被朝堂安排去守淮南。” “来瑱?”罗一摸了摸下巴,询问道:“此人你可有所了解?” 余承泽点点头,“来瑱天宝初年就跟其父在安西四镇军中任职。 不但勇武,打仗上也很有章法,朝堂将他派过来算是挑对了人。 凭借淮水之险,只要给来瑱些时日,守住淮南应该不是难事。 郡王不必过分担忧。” 罗一起身来回踱了几步,并没有余承泽那么乐观。 倭人与新罗人都懂些水战,之所以干不过大唐是因为硬件不行。 投靠安禄山后,硬件上将不再是桎梏。 大唐有小半的地界儿都在靠着江淮输血,这里不能出现一点问题。 “周胖子率领的剑南军都是打过大仗的,不顾出什么大问题。 想尽一切办法联络上他,让他还按计划赶往登州,并且暂时不要渡海回来。 再给东亭传信,各城县兵全有由封常清统领与调度,东境不能出任何差错。” 揉着眉心来回走了几步,罗一对仓满一招手,“给高仙芝与侯希逸去信,抽两万骑军立刻赶回都里镇。” 扭头看向余承泽,罗一沉声道:“都里镇的海船暂时不调往倭国,把这两万人马先送到登州再说。 记住,这两万人马也好,周胖子带回来的大军也罢。 最终的目的都是在淮南危机之时,过去前往驰援保住淮水不失。” “您是打算马上就要赶往大鲜卑山?”目光向柳城的府衙望了望,余承泽提醒道:“颜真卿派来的人,您要不要见一见。” 罗一沉吟了一阵,最终摇摇头道:“不见,河北西边有郭子仪,东边有他们。 河北的局面对唐庭有利,我用不着过去掺和。 现在已经是三月中,我得尽快动身赶往北边去应付室韦人。” 低下头叹息一声,罗一将几封亲笔写的信从怀中掏出来递给余承泽,“给长安那边的多抄录几份,省着飞鸽在路上出了差池而收不到。 至于给洛阳的,就随你意吧。 以河南的局势,那位未必会听我的劝。” 第680章 一直忽略的营州各胡部 坐到案几旁打开罗一递过来的信件准备抄录的余承泽,看到信中的内容后,表情立刻就是一滞。 随后缓缓抬起头用满是心疼与复杂的目光看向了罗一。 余承泽不是对陈杉的战死感到惊愕,棺椁从密云到了范阳之时他就收到了消息。 让他真正感到惊愕与心中涌出不是滋味之感的,是信中的那些措辞。 罗一将这场战事从开头谋划到最后大捷的那份属于自己的功劳都给了陈杉。 余下的内容也没有半点花哨之言,全是自责与对陈家无比愧疚之言。 从字里行间中透出的悲痛不但跃然纸上,更是扑面而来。 这让余承泽的双眼逐渐变得湿润。 尤其是看到罗一俊郎的面庞上,出现了不该在这个年岁出现的疲惫与怅然之色,心中的不是滋味彻底全都变成了心疼。 他的出身虽然不高,不过却一直对于自己的聪慧都很自负。 但是以他的聪慧,不要说做到罗一那样对局势的精准判断与把控,就是那一桩桩的谋划,理解与推测起来都极为费力。 可想而知罗一平日里琢磨的事情,需要的心力该有多恐怖。 而一旦与普通人有一样的心绪,即便罗一再多智近妖,耗费的那些心力也会让他身心俱疲到无以复加。 “你是迷眼了?”罗一打算问问老班头在东亭那边又准备了多少硝石出来,没想到一转身却看到余承泽已经泪流满面,“还是说你对陈杉的阵亡颇为悲痛而落泪?” 余承泽抬手赶忙擦了擦不知不觉留出的泪水,摇头叹息道:“属下是心疼郡王。 像您这种几百年才会出一个的这种人。 所言所行与所为,其实都该是抱着嬉戏人间的心思才对。 如此付出又如此重情,大多时候更不被理解,实在是太过身心俱疲。” “谢过你这份心意。” 余承泽的真情流露,罗一心中大为感动。 这是与李尚客和李泌渐行渐远后,第一次有外人能如此在意他。 轻声谢了一句后,罗一苦笑道:“把我当做几百年一出之人有些过了。 我只不过是比寻常人多知道一些事情罢了。” 顿了顿,罗一摆了摆手,“收拾收拾心情,眼下该干什么还得干什么。 原本指望着井向内给送过来些硝石,现在只能看老班头在家里能熬出多少了。” 余承泽赶忙从案几上的一摞文书中抽出一份上了漆封的信件递给罗一,“这是班押衙传过来的信,应该是有关硝石的。” 罗一接过信件打开快速看了一遍。 确实如余承泽预料的一样,信中写的是有关火炮与火药的内容。 都里镇熟铜铸的炮,现在已经有二百斤左右重的三十七门,用在海船上的五百斤重的九门。 东亭铸造的百斤铁炮,也达到了四十门左右。 火药上,老班头更是给了两个惊喜。 首先是老班头因为火药见底,发狠下令各城百姓献上各家茅厕与牲口圈旁的泥土,并将人手都派到各城去熬煮。 硬是在土地还未开化的时候,熬煮出大量的硝石出来。 硫磺与木炭不缺之下,火药的库存已经超过万斤。 唯一的小遗憾就是包裹火药与铁砂的麻纸也有些跟不上,手雷现在都改用了拳头大小的陶罐来装药。 不过因为加上糖霜的缘故,装药虽然少了些,威力依旧可观。 最后也是最大的惊喜,以商人身份做掩护出去寻找硝矿的人手,终于在靺鞨人长岭府的一处山中有了收获。 那边通过砸钱已经得到长岭府允许开矿,再有一个月左右,只要两边没有撕破脸爆发冲突,第一批硝石就能送过来。 而这个消息,让罗一第一次激动到无以复加。 大规模的骑军作战中,手雷的威力虽然要打个对折,但用来突围确是至关重要。 之前与耶律涅里打得那么苦,就是因为手雷不充裕的缘故。 配比用量最大的硝石不再成为桎梏,辽东军的战力将真正得到飞跃。 这个硝矿必须攥在自己手里,通过商业往来运送极不稳妥。 通过靺鞨人陈兵边境来看,大钦茂终归是禁不住诱惑,又打算走一遍他爹大武义的老路。 两边爆发冲突是不可避免的。 即便最终靺鞨人最终没动手,他抽出空来也要打过去。 留这么个老六在辽东身旁,始终是一个大祸患。 对于南下的室韦人,他也始终在琢磨着是否有不用打就能解决掉的办法。 而这个办法也初步想出了些眉目。 室韦人想要的是生存空间,完全可以将其引去靺鞨人与新罗人,甚至是倭人的地界儿上。 效仿一出后世以、色、列建国的戏码。 各势力都不算小,相互对立起来,矛盾肯定是小不了。 谁也轻易压不住谁,谁也轻易灭不掉谁,大唐在其中不但显得尤为重要,更是省心又省力。 但是事情最终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室韦人如何选择。 便宜老爹被王玄志夸的的不行,在那边混了那么多年,说话怎么也该有些分量才对。 如果便宜老爹劝说不动,最不济就是按原来的计划用拳头跟室韦人讲道理。 只要最初能打上几场胜仗,室韦人应该能认清现实,乖乖的往那边迁徙过去。 而想要接连取胜,火药就凸显的更加重要,加之与靺鞨人翻脸是早晚也是必然的事。 发现的这座硝矿无论如何都要控制在辽东的手里。 不过眼下东边以防守为主,正是因为兵力捉襟见肘的缘故。 拿下硝矿容易,如何对抗靺鞨人的二十万大军才是难点。 来回在唐内走动了一阵,罗一对余承泽道:“靺鞨人那边发现硝矿的事你知道吗?” 余承泽摇摇头,“这个属下不知,关于火药之事都是班押衙在主事。” 罗一微微颔首,“给老班头传信,让他把硝矿的具体位置给传过来。 再让封常清赶往磨米城,做出兵长领府的准备。” 余承泽闻言,十分吃惊道:“可各城县兵不是都要赶往玄菟。 封将军的靖边军又要防备平壤一带的新罗人。 已经没有兵力攻向长岭府,况且那边又尽是群山。 这样安排,是不是…” 罗一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咬牙道:“我立刻赶回奉承都督府,让降过来的奚人顶上去。” “您刚回来就要走?”余承泽环视了一圈厅堂道:“管怎么说回到待了十五年的故居,也要歇息一晚再走,不然外边人怕是会多心。” 罗一微微颔首。 余承泽说得也有道理,晚间不与懂秦那些将领喝顿酒就走,肯定会这帮人心里不痛快,以为瞧不起他们。 坐回案几低下眼眸琢磨了一阵,罗一对余承泽一挑眉道:“柳城与大泽周边的部族不少。 你待在柳城这段时间,应该对其也有所了解,觉得他们怎么样。” 余承泽目光陡然一亮,“郡王这个法子可行。 之前河北派兵来过,被懂秦领兵给打了回去。 虽说营州打得是颜真卿的旗号,可实际上都心知肚明是怎么回事。 既然已经半明,不如按郡王之意干脆从营州征兵。 这些胡部既然没跟着范阳一起南下,这些部族就是打算安心过日子的。 更何况还是郡王要征调他们,不管是为了他们自己,还是为了丰厚的酬劳。 都不需要太过担心他们会不会反水。” 第681章 李泌回京的劝说 三月的关中,比起还未返青的北地有着天壤之别。早已经万物复苏,到处都是青绿的喜人之色。 灞河两岸的更是洋洋洒洒的飘满了垂柳的柳絮,演绎着关中八景中最有浪漫气息的‘灞柳风雪’这一景。 而处于美景之中的人,也与往年无异。 岸边、石桥、官路甚至是灞河的小船上,到处都是出来赏景的身影。 仿佛潼关外的战事没有发生,也仿佛与这些赏景的人没有任何关系。 这让刚刚回到长安没多久的李泌,看着眼前的场景,眼中满是失望与担忧。 “先生可是看厌了这一景?”陪伴在一旁的广平郡王以为李泌不喜喧闹,想了想继续道:“渭水的岸景也是不错,比这里也清净了许多,不若咱们移步去那边。” “寸寸山河皆染血,河南河北皆囫囵。” 轻声嘀咕了一句,李泌对广平郡王无奈道:“心不静,到哪里也无清净可言,郡王不必费心思。” 听到李泌前边的嘀咕, 广平郡王李俶明白李泌在忧心什么,轻声笑道:“先生忧国之心让人敬佩。 不过河北如今局势明朗,即便河南战事稍稍糜烂了些。 只要郭子仪与李光弼率朔方与河东军攻破范阳拿了叛军将领家小,叛军将不攻自破。 况且眼下关中有潼关天险以及二十万大军驻守,必保关中无望。 先生莫要太过忧虑。” 看了看李泌,李俶低垂下眼眸,收了脸上的笑,嘴里发苦道:“还请先生帮忙多想想该怎么拒绝四娘子的这门婚事。 不是某瞧不上罗家,而是荣义郡主这个前车之鉴实在是某不敢去赌。” 李泌将目光从嬉闹游玩的人群身上挪向李俶,“郡王真觉得辽东会与河北一样?” 李俶苦笑道:“先生觉得辽东如不如河北一样,有什么区别吗?” 看了看左右,李俶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道:“某与阿耶什么状况,先生又不是不知道。 当初父亲就被构陷过与西军要一同谋反。 如果与辽东再粘上这层关系,有些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李泌很能理解太子与李俶,但却并不太赞同他们眼下的做法。 与哥舒翰走得太近是其一,放弃辽东更是极为短视的决定。 这于大唐与辽东都不是好事。 而且他也答应过罗一,要竭力为他斡旋。 “这门婚事眼下郡王做不得主,太子也同样做不得主。” 顿了顿,李泌摩挲了几下手中拂尘的玉柄,低声道:“辽东是大唐的辽东,辽东军也是大唐的辽东军。 谁能构陷什么,又有谁敢构陷什么。 况且眼下的局势只是河北乐观一些,河南一旦全落入叛军手中。 将直面江淮,丢掉河北又有何妨。 更何况郡王担心的那些人,眼下也没功夫琢磨四娘子与辽东的这门婚事。” 李俶眉头拧了拧,沉思了一阵道:“先生的意思是叛军会不顾及家小?战况会随时发生逆转?” 李泌点点头,沉声道:“河北之地,有些人还未发力。 而这些人是谁,我不说郡王也该知晓。 叛军一旦摸到淮水边上,这些人一定会窜起来。” 转身望向长安城,李泌眉头紧皱道:“潼关也未必如郡王所想的那样万无一失。 现在长安城有传言在说哥舒翰要清君侧,被清的那位不会没一点反应。” 太子与广平郡王这对父子对潼关那边传过来的消息,其实是很乐见其成的。 哥舒翰与杨国忠曾经好的要穿一条裤子,两人决裂以后,对太子而言是天大的好事。 没有西军的支持,杨国忠在军中的影响力大为下降,只能影响剑南军中的事务。 而且少了哥舒翰这样一位有分量的重臣相助,杨国忠相当于缺了左膀右臂。 加之因为安思顺的死,不管传信是真是假,两人已经不是简单的决裂,而是走向了对立。 杨国忠让亲信李福德挑选士卒加紧操练,以及招募一支万余人的军伍驻守灞上就是最好的证明。 说是抵挡叛军,实际上就是在防备哥舒翰。 最主要的是,哥舒翰也隐隐有倒向些边的迹象。 当然,太子与李俶这父子两个,肯定不会光顾着高兴。 肯定也要权衡这个时候将相失和所带来的后果是什么。 不过琢磨来琢磨去,两人都认为眼下杨国忠除了忍着没别的办法。 汇聚潼关的各路人马,除了哥舒翰能稍稍压制住,换了谁去都不行。 什么时候安禄山的叛军被彻底弹压,杨国忠才能有具体的行动。 但是李泌的话,让李俶心中一紧。 很明显李泌认为杨国忠不会等到那个时候。 “潼关乃是保住关中的根本,他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手吧。”李俶两道剑眉拧了拧,对李泌沉声道:“这个时候动哥舒翰是百害而无一利,到时候都要遭殃。” 李泌抖了抖拂尘,轻轻摇头道:“有些时候未必要自己动手,叛军那把刀就足够锋利。” 李俶大吃一惊,“他会通敌?可他与安禄山是水火不容,根本…” 说到这,李俶猛然间心思转了过来,知道刚才是理解错了意思。 可想明白李泌话中真正的意思,更让他心中无比惊骇。 “先生的意思是他会想办法让哥舒翰出关与叛军野战? 可这样不管不顾,还是如方才之言,对他根本没好处。 关中保不住,他也休想得活。” 李泌看了看李俶,声音低沉道:“他会在意这些?或者说是他能想到这些吗? 再者,叛军一旦入关,可退之地将只有剑南、河西以及朔方三地。 可这三地又以剑南最为富饶,且有天险可守。 剑南必然是退守得首选之地,而剑南又恰恰握在他的手中。 他是不会顾忌那么多的。” 将目光看向远处长安城高大的城郭,李泌甩了甩拂尘,叹息一声道:“长安乃国之上都,轻易不能落入叛军之手。 郭子仪与李光弼,势必要放弃掉河北大好的局面,迅速回撤关中。 如果战事不利,再加叛军将手伸张淮南。 河北那帮人绝对不会选择观望,会纷纷下场助阵。 若是叛军有这些家伙加入,已经不是如虎添翼的事情,而是大唐真有轻覆之忧。 到时候想要止住颓势,一是与回纥借兵,二是命辽东之军立刻挥兵南下。” 将目光再次看向李俶,李泌面无表情道:“这两个选择哪个对大唐更为有利,是显而易见之事。 我在辽东待过,与郡王说着骇人之话,如果辽东真有反意,大唐纵然借遍他国之兵都难以抵挡。 因此这门婚事,郡王与太子只能嚷嚷不满,而不能真退掉。” “这,这,怎么就这样了。” 李俶不认为李泌是在危言耸听。 以杨国忠的心胸与才能,没准真能干出这种蠢事。 可紧接着局势极速的逆转,让李俶有些接受不了。 李泌苦笑两声,刚想再说些什么,几名内侍骑马从灞桥上疾驰而来。 “李先生,真是让人好找。” 领头的内侍先是拍拍胸口庆幸了一句,随后马上下马对李俶与李泌行了一礼,圣人与高将军有要事相商,请李先生与我等赶紧入宫。” 将目光看向李俶,领头内侍再次拱了拱手,继续道:“既然广平郡王也在此,也请郡王随小人一同进宫。” 李俶脸色猛然一变,以为是他与李泌的同游,又成了杨国忠的把柄,刚要开口辩解,却被李泌一个眼神给制止住。 “敢问几位内侍,可是河北又出了什么大事?” 内侍倒是没隐瞒,叹了口气道:“河北倒是没什么,而是北地的两蕃出了事。 不过具体是什么事小人也不知道,而且此处不是说话之地。 先生与郡王与小人还是早些入宫,到时也能早些得知是什么事。” 第682章 李隆基的真实用意 李泌与李俶跟随着内侍刚刚踏入皇宫的宫门,李隆基与高力士就走了过来。 “你是在辽东待的久了,跟那狗东西学成了一个样? 回来有半月了,朕不派人喊你,你就不知道入宫来见朕?” 没等李泌下马,李隆基劈头盖脸就怼了两句。 看到李泌的身形比之前瘦了不少,李隆基面色缓和了些。 挥手打断要行礼的李泌,并且将手中拿着的一封信件递给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疑惑的接过信件,打开快速看了一遍,李泌脸色先是一阵错愕,随后变得有些悲伤。 没想到仅仅相隔几个月,陈杉便战死在了疆场,到底没逃脱掉世事无常这四字。 陈杉虽然这几年名声不显,可在辽东军中的地位却极为特殊。 假若这次大战能够得活,不但一定会扬名四方,也会更被罗一所倚重。 只要陈玄礼不被猜忌,有陈杉在辽东,他人再使使劲,罗一之前的种种叛逆之举,早晚能翻过去。 但是陈杉一死,对于两边来说犹如失去了一道相互连在一起的绳索。 难怪圣人会让内侍会将广平郡王一同给叫来。 这是打算要让四娘子成为另一道与辽东相互缠绕的绳索。 对此,或许是受了罗一的影响,李泌心中生出些许不屑。 早知道如此,何必做那一番孩童才能做出的事来。 用人的时把冲娘册封为公主给许出去,头脑一热就把婚事不作数了。 这让李泌不得不感慨罗一看人与看事,比他还要老道,比他看得还要准。 不过李隆基毕竟是大唐正朔,而且有意继续与辽东的婚事,也省着他再费口舌去劝说太子与广平郡王。 李泌心中虽然有些不满,面上却依旧毕恭毕敬。 “陛下可是要去陈府?”将信件双手递还给李隆基,李泌故意不提四娘子之事道:“臣与陈郎君在辽东私交甚好,确实该过去吊唁。” “知道朕有这个意思,那就一同前往。”李隆基没有登上銮驾,而是翻身上马对李泌一挥手,“辽东现在到底是什么状况,那狗东西到底是个心思,路上你抓紧与朕说说。” 李隆基对于陈杉的死,其实没多大的悲痛。 他最在意的是传信中所言契丹与奚这两大让大唐头疼了几十年的大患,居然被一战而定。 这可不是寻常在战阵上的获胜,而是契丹彻底灭族,奚人遭受重创。 或许过不多久,奚人同样会步契丹人的后尘。 大唐以举国之力都无法做到的事情,辽东一隅之地居然做到了。 这对朝堂或者说是对他李隆基来说,是一件极其恐怖之事。 这意味着辽东军的战力已经没有任何一支军伍可以与之比肩。 他现在考虑的已经不是平息叛乱后要怎么收拾辽东。 而是要想着怎么能够将辽东军按在辽东不要随意下来。 辽东军突然间迸发出的超高战力,以及连带着局势的逆转,让李隆基担忧的同时,更是百思不得其解。 辽东军的构成很简单,与河北相差不大,甚至还要更为复杂一些。 罗一那狗东西是有本事不假,可人都是一样的人。 怎么到了他手里就会变得如此恐怖,完全没有这样的道理。 不过想到安禄山那个逆贼在对待辽东上,可以说是百般忍让,甚至让人觉得是在惧怕辽东。 而通过河北叛军对陈杉的棺椁不但没有阻拦更是派兵一路护送,以及攻打邓州的曳落河重甲步卒被悉数全歼,又恰恰验证了安禄山就是在惧怕辽东。 安禄山连造反都敢,结果却偏偏惧怕辽东。 这让李隆基越琢磨越觉得不寒而栗。 看过传信后,再顾不得对李泌的不满。 放弃对其晾一晾,甚至是不闻不问的这个打算,立刻将人叫过来询问。 李泌听了李隆基的问话,心中重重叹息一声,再次翻身上马跟在后边。 “罗一能够带兵北上抗敌,也算是在为国尽忠。” 李隆基猛得一勒马缰,扭头看向李泌气呼呼道:“你觉得朕是要听你夸他?” 李泌低垂眼眸,沉默了一阵道:“罗一没有反心,陛下无需未必担忧。 不过想要如之前一样,恐怕是再没可能。” 李隆基眉头皱了皱,“你的意思是他既不反又不打算听朝堂之令? 这岂不是要分疆裂土,与安禄山那反贼有何区别。” 李泌轻声回道:“臣也不知道是不是要分疆裂土。 但他说过召令会听,朝堂派来的人他也会见,甚至是下派官员到辽东任职他也欢迎。 只是令要合理,人要心中无垢。” “狗东西要听调不听宣?!” 李隆基虽然语气听着怒不可遏,其实心里却长舒了一口气。 只要辽东不反,或是短时间内不会反,从长计议之下,总能琢磨出一个解决的办法。 而且罗一从剑南将人手抽回来,虽说是目无法纪,没将朝堂看在眼里。 但也从侧面证明确实是没有反的意思,不然辽东在明,剑南为暗,骤然发难谁也挡不住。 可不管怎么说,都与安禄山一样生出了惧意,是一件十分丢人的事。 李隆基装模作样的怒斥一声后,将另一封信件递给了李泌,“你看看这个,那狗东西会是你说的意思? 况且他听调了吗? 做得事哪一样不是要反叛! 朕到底做错什么了,会让这狗东西生出这样的心思!” 李隆基前后矛盾的话,让李泌知道这是在往回找面子。 挤出一个无奈的表情算是回复,李泌看起了第二封信件。 看过内容后,李泌欣慰的笑了笑。 虽说周口口等一众前团将领从剑南顺了三万剑南军回来,但这恰恰证明罗一是真的没有反意。 “你还能笑的出来?大唐哪里是朕的,简直成了那狗东西的!” 李隆基明白李泌因何发笑,故作硬气的调侃了一句,沉声道:“四娘子在那边可还好?罗二郎那个腌臜货可有欺负四娘子。” 李泌将信放下道:“四娘子除了想家,惦记陛下与太子和广平郡王外,一切都好。” 知道李隆基想听什么,因罗一从剑南抽回人手而感到高兴的李泌,没在继续拧巴抻着,脸上露出笑容道:“陛下不必担忧。 罗二郎对四娘子不但有情意,更是百般关怀。 臣看两人郎才女貌,是门好姻缘。 罗一再是惹陛下生气,与他们两个却是无关。 臣斗胆谏言,不如还将这门亲事继续下去。” 李隆基装作不满的怒哼一声道:“什么便宜都让那狗东西占了去!” 顿了顿,李隆基转回身,声音低沉道:“既然你谏言继续这门婚事,那就由你来操办。” 第683章 担忧要成为现实 从陈府探望出来,已经到了夕阳西下之时。 李泌打算直接回家,不准备再跟着李隆基回皇宫。 该说的已经都说了,不该说的继续说下去,李隆基不愿听也不爱听,说了也没什么意义。 而且小二郎与四娘子的婚事已经拍板定下来,算是将罗一又给绑了回来。 虽说这个关系在真翻脸的时候,并不能起太大的作用。 但罗一只要没有那份心思一直窝在辽东,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有什么事。 至于后辈如何,用罗一的话来说,儿孙自有儿孙福,他们这一辈管不了那么多。 另外,小二郎与四娘子虽说人都在辽东,但成婚该有的流程一样要有。 而且这门亲事又涉及到皇家,需要琢磨以及与辽东那边商议的事并不少。 待李隆基上马后,李泌便躬身拜别。 但是目送着李隆基离开,高力士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李泌眉头微微挑了挑,“高公可是有事吩咐?” “陪老夫随意走走吧。” 高力士没说有事也没说没事,上马后便看似漫无目的缓行起来。 并且良久无语,看起来真如说的那样只是随意走走。 不过李泌明白高力士不可能真的只是让他陪着走走。 肯定是有什么事要说或是让他去做,只不过是一时难以开口,亦或是还没到开口的时候。 直到接连走了几条百姓最密集的街路,最后来到了即将下市的西市东门。 李泌知道了高力士邀他一起走走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因为一路上百姓们议论的都是叛军曳落河步卒被全歼以及对罗一的敬佩之词。 挑了一没人的坊墙勒住马匹,李泌苦笑道:“我这个兄长,也仅仅是兄长。 说的话如果管用,就不会回到长安,高公就不要难为我了。” “没有难为你的意思。”目光望向从西市,高力士脸色复杂道:“你从辽东回来的晚,只是想问问你,那小子真想走那条路?” 李泌点点头,叹息一声道:“辽东军中将领已经全都知晓,他已经回不了头。” 高力士仰头看向天空,喃喃自语道:“这条路哪是那么好走的。 傻小子有免死金牌,回长安至多被贬为庶人。 我与陈玄礼再护着些,杨国忠未必能动的了他。 现在这样,是真不死不休了。 圣人,今后的太子,都将容不下他。” “您觉得他若是回到长安,真能护的住他吗?” 李泌抬手轻抚了几下马头,脸上露出惋惜道:“他既怕死又不怕死,对大唐既忠又不忠。 为了百姓为了大唐的疆土,他可以身舍身忘死,也可以无比忠心。 可陷入权斗或是被不喜,以他的性子也只能忠于可忠的。” 高力士将目光从仰望的天空,挪到李泌身上,“你现在也有这个想法,或是认为那小子做的是对的?” 李泌苦笑两声,“我也不知道。 书中的道理与君子之德告诉我他是错的。 可若仔细捋顺前因后果,又很难说他的离经叛道全是错的。 如果后边处理得当,或许眼下是错的,但百年后也许就会是对的。” “以你之才,不该说出这种天真的言辞。” 高力士并不赞同李泌话中隐晦的意思。 以一隅之地无法长久强横,走上这条路的武人,没几个有好下场。 一辈两辈人或许没事,可后边稍显弱势,灭族之祸就要应在后人身上。 不过一想到走向这条路的人是罗一,高力士又觉得以罗一的谋略,或许真能如李泌说的那样,微微一叹道:“不过牵扯到这小子,真没法用寻常的道理来衡量。” “您觉得陛下能容他多久。” 轻声询问了一句,李泌将目光与高力士相对视,面色凝重道:“他之聪慧,高公该有所了解。 虽说行事天马行空且让人难以看懂,但却极其信守诺言。 除了那封告书与陛下说了谎话,对内再从无其他诓骗之言。 宁可从剑南抽调回人手,也要剿灭肆无忌惮屠戮百姓的曳落河,就是最好的证明。 于平叛之事上,今后他一定会有自己的衡量。 或许还会惹得陛下不悦甚至是暴跳如雷,还恳请高公从中斡旋一二。” 高力士盯着李泌看了半晌,道:“你知不知道这番话意味着什么。” 李泌点点头,“如果剥开他行事的那些表象,其实他很有先秦士大夫的遗风。 这样的人,不用逼迫都会按耐不住要为国做事。 而且也不该再继续逼迫下去。” 高力士摇头苦笑道:“你李长源看了他五年,不但没将他按回正路,反而还被他给拉扯的如此心智不清。” 顿了顿,高力士变为自嘲的笑了笑,“也是,与他相处的久了,谁又能不受影响呢。” 对李泌摆了摆手,高力士脸色一正,“不说这些心烦的事。 你与那小子去信,罗二郎的聘礼中,必须要有剑南的名册。 还有战阵上他用的与给府库大不相同的物件,也一并送过来一些。” 李泌眉头拧了拧。 原来李隆基让他当这个主婚使是打着这的主意。 不过考虑到要应对战事,这样做也无可厚非。 而且与辽东要火药,他能理解也支持这么做。 但是剑南的边军可以说是罗一一手建立起来。 他抽走的那三万人马,已经占了剑南军的小半。 真要这么猜忌,剑南军恐怕一个也留不下。 看出李泌的心思,高力士哼了一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要名册既把人看住,同时也是在把人护住。 他从剑南抽调边军,不光打得陛下的颜面,还有杨国忠这个剑南节度使的颜面。 不给个名册出来,剑南军的将领恐怕保不住几个。” 李泌琢磨了一下,点点头道:“我能去信,但无法左右他给不给。” 高力士撇撇嘴道:“他是人精中的人精,把话给他说明了就好。” 顿了顿,高力士不满的咬牙切齿道:“还有让罗二郎给老夫写封赔礼的书信过来。 他们罗家两兄弟,就没一个好货色,全都把老夫给伤透了。” 犹豫了一下,高力士看了看左右,挥手屏退随身的内侍,压低声音道:“告诉他不要急着让剑南抽调的三万将士回辽东。 杨国忠这些日子都在劝说陛下让哥舒翰出关攻打叛军。 我会从中斡旋个合适的说辞,让这三万人马回山南东道做好防备。” 李泌听了高力士的话,眼眸猛得一缩。 事情果然走向他所预料的。 “难道陛下不知道一旦战事不利的后果?”拧眉看了看高力士,李泌无比耽误道:“连您都劝不住?” 高力士摇摇头,“河北有利的局势,让陛下已经觉得胜券在握。 加之辽东骤然间无可匹敌的兵峰,也让陛下感到惧怕。 杨国忠的提议正合了陛下的心思,谁也劝说不住。” 第684章 让仓丽去回纥人那搞传销 望着营州部族联军急匆匆的向东赶去,罗一不由自主的想起‘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这句话来。 罗一有这种感慨没有半分歧视营州部族的意思,更没有端起碗吃肉,放下碗骂娘的意思。 而是真的有感而发。 这世上总是有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 营州各部族统称为胡人,但如果细分的话是与安禄山和史思明有极大渊源的昭武九姓的粟特人居多。 在后世的时候,有很多人认为是这部分人在支持安禄山的反叛。 其实即便是按现在来看,也该是这部分对安禄山最为支持。 毕竟九姓胡在西边虽然各自称国,实际上是一个整体,并且同为一族。 但偏偏营州的粟特人,对安禄山的反唐根本就不感兴趣,甚至是很反感安禄山捅出这样一个篓子来。 与各部的首领更是只简单解释了征兵的原因,各部首领便全都干脆利落的答应下来。 至于为何答应的如此干脆,思来想去罗一觉得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一个利字。 放眼大唐,没有任何一支部队能与辽东军待遇相媲美。 并不是别的军队就不能打仗,就没处过得缴获。 而是别的军队的领兵之人,没一个像他的财力那么雄厚,没有其他的进项来源。 只有缴获与朝堂赏赐这一个途径获取财帛,自然要占的多些。 将领占的多,下边的军卒自然占的就少。 营州这些粟特人,即便是聚落而居,可毕竟也是粟特人。 善于经营与快速权衡利弊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技能。 而且两边虽然接触的少,甚至是就没怎么联系过,但两边打交道却比各城的高句丽人还要早。 高庆东与葛续明卖粮的货源就是这些粟特人所提供。 之所以没有靠上来,或许是因为他不喜高庆东的缘故。 不过没过来与他献媚或是攀交情,民间相互的往来却非常密切。 而东亭发生天翻地覆的变化,是这些粟特人真真切切看到的。 面对这种得利,营州粟特人做出这种选择,完全是在情理之中。 “粟特人以利为首,与其打起交道来倒是轻松。”看着眼前的烟尘逐渐消散,罗一磕马边走向柳城边对余承泽道:“老班头给得舆图已经送过来,咱们该琢磨正事了。” “郡王以为他们都是为了获利才出兵的?”拍马跟上罗一,余承泽嘿嘿笑道:“那郡王未免太小看自己了。” 罗一疑惑的看向余承泽,“你的意思是还有旁的缘由?” 余承泽笑眯眯的点点头,“当然有。 九姓胡人擅长商贾之道是不假,可总归有些不喜欢经商的。 营州的九姓胡人就是只愿安稳放牧,而不愿四处折腾经商的。 不然早被安禄山给带到范阳去了。 他们是都想如辽东一样,安稳的过日子,安稳的赚取些财帛。 而只要有郡王在,这天下各处就没有哪里能比辽东更为安稳。 他们所取的利,不单是财帛,而是这份安稳。” 看出罗一有些不信,余承泽笑眯眯的解释道:“您虽然是柳城人,可您要忙的事太多,对这些粟特人没什么关注是正常之事。 那些愿意远行贩卖货品的粟特人,早就跑去给安禄山跑商去了。 再厉害一些的,心思转的快一些的。 不是被安禄山安排去靺鞨人那里为官,就是跑到回纥人那里传教布道。 咱们营州剩下的,都是老实本分的粟特人。 不然,当年哪能会通过辽东城来贩卖粮食,把最大的那份得利给出去。” 顿了顿,余承泽将目光望向西方,“不过仔细想想,您说他们以利为首也没什么错。 咱们辽东的宽仁可不是别处可比,尤其是他们远在西边的故国。 大食人是以信奉不信奉大食教来收取赋税。 信奉大食教的赋税收敛的极少,不信奉的全都苛以重税。 为了支撑赋税,九姓胡人即便被灭国依附于大食人,也不许他们改信大食教。 他们留在故国的族人,日子过得可不是一般的苦。 咱们辽东对这个没有限制,赋税相比起大食人,又收的堪称于无。 您觉得他们会不愿入辽东?会不愿追随于您?” 余承泽这番话说得罗一来了兴趣,“先不提愿不愿追随于我。 回纥人可不信大食教也不信沃教,那些粟特人过去传教没被打出来?” 余承泽摇摇头,叹了口气道:“去回纥人的粟特人所谋甚远。 借着传教先帮着回纥人获利,随后再攫取利益。 回纥人以往与咱们大唐开边的边贸上总是吃亏。 有了粟特人过去,不再那么好糊弄了。 每次以物易物的获利,都是成倍的增长。 回纥人怎么可能会将他们赶走。” 说罢,余承泽又突然间笑了起来,“不过回纥人想的太简单了。 边贸上获利越多,越是在掘他们自己的根基。 粟特人在回纥人那边所传的教义中,可是偷了佛教与道教的经义。 给回纥人的传的教,不但赚取财帛是天经地义的事,还如佛教一样忌荤,甚至是肉食都不能吃。 最主要的是,粟特人在一点一点以沃教的名义敛财。 您能想象出回纥人以放牧为主,却不能吃肉。 辛苦放牧的马匹从大唐换了所需之物与布帛,却大多要成为香火钱,会是什么一种景象吗? 从吃肉的狼变为吃草的兔子,回纥人早晚要被粟特人给祸害倒下。” 罗一惊得够呛。 这帮粟特人都是人才啊,赚钱的手段比特么他还要高明。 他还是处于以实物赚钱的阶段,这帮家伙已经直接贩卖信仰了。 不过吃惊过后,罗一很快就反应了过来,眼中透出寒光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是这帮家伙将手伸到辽东了?” 余承泽嘿嘿一笑,“郡王的心思转的就是快,不过您不必担忧。 伸到辽东的爪子不多,并且已经全都被我砍掉。” 罗一微微颔首。 不过邪教这玩意儿,只要有人类存在一天,就根本没法杜绝。 粟特人已经将目光盯向辽东,绝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放弃。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不能掉以轻心,抽空安排人下到乡里,把这事与百姓仔细讲明白。 谁敢信这个,绝不轻饶。” 顿了顿,罗一脸色阴沉道:“粟特人与回纥人胆子是真不小。 我没撩拨他们,他们居然主动撩拨起我来。 咱们大唐有句话叫来而不往非礼也。 给周胖子他婆娘传信,告诉她漠北草原是传销大有作为之地。 可以圆了她这些年心心念念的心思。 但有一点,辽东但凡发现一起玩这个的,不管是不是她传的,我都怪到她头上。” 余承泽心头猛得一颤。 传销之法与危害,老班头之前特意告诉过他,并且让他安排人一定要看好周口口的夫人。 把此法和仓丽放出去,回纥人算是彻底起不来了。 可毕竟回纥人与大唐的关系还算不错,余承泽砸吧砸吧嘴,想要劝劝罗一,却突然看到高仙芝迎面疾驰而来。 第685章 被回纥人当反贼防着了 高仙芝突然回到柳城让罗一很意外。 而听完高仙芝讲述回来的缘由后,更让罗一感到意外。 回纥人先与大唐一同打掉突厥人,随后又将称霸草原另一半的薛延陀人合力剿灭。 而一统草原后的回纥人也没飘,第一件事就是上表请求将回纥改为回鹘,并且册封他们为回鹘汗国。 在安史之乱之前一直与大唐都是最亲密的战友。 从来没有像其他部族那样反复无常,可以说是大唐的铁杆小弟。 辽东如今依旧是大唐的一份子,在北地之战更能代表着大唐。 苏支率领着几万残兵向西突围到回纥人那去,按道理回纥人不说出兵围剿,至少该拒绝苏支过去才对。 现在不但将苏支纳入保护之中,派来交涉的使臣话中隐约的意思是还要将奚人的地界儿给还回去。 突然间弄这么一出,罗一有些百思不得其解。 “我怎么搞不懂回纥人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他们的疆域足够大,中间又隔着大漠,犯不着特意与辽东来争奚人的地盘。 更何况他们这样做,就不怕引起大唐的误会与不满?” 罗一摸了摸下巴,越说越疑惑的摇摇头道:“回纥人向来与大唐关系莫逆,不该有这个心思才对。” 将目光看向余承泽,罗一眉头一挑,“你说会不会是传教的粟特人在里面搞鬼。” 余承泽见罗一问的很认真,是真没想到回纥人这样做的缘由是什么,低垂下眼眸,尴尬的笑了笑,“属下也琢磨不明白。” “你那是琢磨不明白?” 高仙芝看到余承泽躲闪的表情就知道根本不是不明白而是不想说。 不满的斥责一句余承泽,高仙芝继续道:“你做的活计,怎么能只捡郡王爱听的说。 这会影响到郡王对局势的判断,甚至是引出没必要的麻烦来。 若是真与回纥人大打出手,你能担得起这个责任?” 闻言,余承泽脸色立刻一变,“高将军责骂的是,是某想得浅了。” “看这意思就我不知道缘由?”罗一斜了两人一眼,“到底是几个意思赶紧说,有什么可吞吞吐吐的。” 高仙芝看了看罗一,耸耸肩道:“你是当局者迷。 回纥人与大唐关系紧密,自然是替大唐着想。 他们看你不比安禄山强到哪去。” 高仙芝的解释,让罗一差点爆了句粗口。 他喵了个咪的,弄了半天回纥人是在防备他。 这让罗一郁闷的不行。 原本大唐周边就剩回纥人没起过冲突。 现在回纥人将他与安禄山画等号,他这名声在大唐周边所有邻国中,算是彻底臭了。 下马来回踱了几步,罗一越琢磨越觉得光用传销的办法弄残回纥人不够解气。 他才来大唐几年,该整个大唐背的锅,凭啥全都扣在他的身上。 可再气,眼下也拿回纥人没办法。 回纥人现在对大唐服服帖帖,在安史之乱的后半段可不是以往那么以大唐为尊,没少要挟与祸害大唐。 回纥人摆出一副忠心小弟一心为大哥着想的恶心样子,他现在只能先受着。 辽东现在四处出兵,已经到了极限。 真把回纥人再拉进来,辽东很有可能会被拉扯的散架子。 “你回柳城的目的是怕我与回纥人生了龌龊?”停下脚步看向高仙芝,罗一眉头一挑道:“你是怎么答复回纥人的。” 高仙芝见罗一这样问,知道之前的担忧完全是多余,长出了一口气道:“你用兵与韩信无异,向来多多益善。 契丹人与奚人的降兵中青壮至少有十万之数。 我怕不回来与你说清楚,你会一怒之下点兵杀过去。 到时候辽东跟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你就是长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看你没这个意思,我就放心了。” 罗一眼角一阵抽动,“你担心的居然是这个? 我是疯了才会室韦人还没解决掉,就过去撩拨回纥人。” 高仙芝摇摇头,“这不是在奉承你,在此战之前,又有谁能想到契丹人与奚人就这么完了。 我入行伍这么多年,就没打过这样的仗,也没遇到过谁有你这样大的胆子。 别人这样四面出击,与找死无异。 但若是你一怒率军过去,道最后的结果极有可能是回纥人要倒霉。 真出现这种状况,对你并不是什么好事。 有兵过去打众胡,而无兵下去平叛,不知道有多少人会骂你。” 看到罗一一脸的无奈,高仙芝忍俊不禁道:“被回纥人看成叛贼,确实是憋闷。 不过如你所说,眼下应对室韦人最主要。 回纥人那边我告诉他们地界儿不会给出去半分。 奚人那支残部辽东可以不要,但他们必须要将苏支给送到长安去。 并且顺便问问陛下,辽东是不是大唐之地,大唐是不是将辽东当做了叛逆。 回纥人的使臣虽然做不得主,但已经答应回去禀告给回鹘可汗。 而且我觉得突然发难的可能应该也不大。 回纥人只在边境陈兵万余,且隔着大漠辎重送往不易。 最主要的是,辽东以一己之力打掉契丹与奚这北地两蕃,回纥人说不怕那是不可能的。 即便真是揣摩的错了,与室韦人的战事结束后,再挥兵杀过去就是。 因此只在边地留下万余人手,其余的北路军全都回撤土护水。 路上遇到传令兵知晓了你的安排,也已经派人去追上大军去传达军令。” 罗一微微颔首。 高仙芝的安排没什么毛病,留下一万左右的人手不多不少正好。 证明奚人的地界儿已经归了辽东。 有侯希逸与冒豆干顶在奚人曾经的牙帐,既可作为接应,又能一西一东遥相呼应。 “你这个安排不错,即便回纥人挥兵下来,只管把地界儿给他们。 待解决掉室韦人,再过来收拾他们。 而且之前因为些别的缘由,已经决定对回纥人捅个软刀子。 回纥人注定成不了气候。” 看了看高仙芝,罗一龇牙一笑,“你拐回来的正好。 回纥人那边是不用去管,但我准备让靠封对靺鞨人那边动手。 你跟着一起参谋参谋,看看老封能不能守得住靺鞨人的反扑。” 高仙芝额头上的血管蹦了蹦,“打靺鞨人与打回纥人有什么区别吗? 这与你要专心谋划室韦人可是相悖逆。” 罗一对高仙芝挤了挤眼,“老封给你还回去的火炮,我不信你试着打过。” 抬手遥指东边,罗一面色一正,“在靺鞨人的长领府发现了不管是手雷还是火炮都不能缺少的硝石。 这个无论如何都要握在辽东手中才行。” 第686章 彻底燃起高仙芝的斗志 营州与奉诚都督府和松漠都督府连成一片后,从柳城抵达土护水的路程缩短了将近一倍。 沿着白狼水西行至松陉山,再顺着河口北上穿山而过,就到了土护水的上游。 再顺河北上四百多里,就是契丹人曾经牙帐所在地。 再不用穿过大漠,也不用因水源的缘故,在大漠里东拐西拐而绕行。 而能被奚人与契丹人选择在同一条河的南北两端建立牙帐的地方,自然差不了。 有了这条路线,一路走起来十分舒坦。 并且因为到了三月底的缘故,河岸两侧的群山与大地上,已经开始出现了绿色,再不是之前光秃秃的一片,走起来还带了些赏心悦目的意思。 “室韦人那边返青肯定没这里早,估计等咱们顶到它漏河下游的时候,大室韦人刚刚准备南下。 时间卡的正好,若是谋划的又一切都十分顺利,到了秋收的时候,北地的战事就能彻底结束。” 目光中既带着钦佩,又带着一丝可惜的看了看罗一,高仙芝回望了一眼南边,叹息道:“就是不知道到了那个时候,咱们还有没有正名的机会。” “着急了?” 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罗一对高仙芝继续道:“觉得史思明被郭子仪与李光弼折磨的欲生欲死。 颜真卿与李胖子又卡死了河北与河南间的联系,就认为这场叛乱要结束了? 没你想的那么容易,有句话叫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估计用不多久,长安那边又要瞎折腾了。 而这一折腾,或许潼关就要丢了。” “潼关丢了?”高仙芝眉头一挑,“那里可是有二十万大军在驻守,又是天险之地,叛军就算人马拼光了也打不进去。” 罗一耸耸肩,随后抬手拍了拍心口,“前提是得心思正常的人说了算才行。 问题是坐在龙椅上的那位心思正常吗? 将近四个月的工夫,长安可是发生了不少事。 其中安思顺的死,以及杨国忠没将人给救下来,是最主要也是最让人担忧的。” 高仙芝低头琢磨了一下,道:“你的意思是安思顺是冤死的? 以哥舒翰的品性,应该不会做这样的事,而且这样做对他也没什么好处。” 罗一看了看高仙芝,摇摇头道:“我发现你被冤死,其实一点都不冤。 能不能把心思从军阵上稍稍挪一挪。 不是每个人都跟你一样不怕死。” 高仙芝惊愕道:“你的意思是哥舒翰怕死?他入军伍几十年,怎么可能会怕死。” 罗一嘿嘿一笑,“是我说得不够准确,该说成不是每个人都与你一样不怕被冤死。 不过这也怪不得你,你被龙椅上的那位坑得少,没真正领略过他的无情。” 看到高仙芝还是一头雾水,罗一沉声道:“从几次请辞硬被陛下逼着统军,再到安思顺的死,能看出他其实与我是同一类人。 不怕与外敌战死,而是怕替龙椅那位背锅而死。 他心思比王忠嗣要活一些,龙椅那位怎么吩咐怎么是。 可结果忠心耿耿的在西边拼杀到最后,还是要走上王忠嗣走过的那条老路。 况且还有你与老封这个前车之鉴。 他能不恨?能不做准备? 现在朝堂那边平叛的将领,名望大的除了他就属安思顺。 弄死安思顺,龙椅上的那位就只能指望着他压下各军。 想让他当替罪羊,就先要思量思量有没有人能够接替他。 不过他的手段太糙也太急迫。 这一辈子拼得名望算是毁了一半,而且也将自身置于险地。 没有除掉杨国忠的心思,却任由他要除掉杨国忠的这个谣言满天飞。 杨国忠干别的不行,下绊子使坏绝对是一把好手。 加之在龙椅那位面前又极其不要脸面。 哥舒翰早晚要被杨国忠给整倒。 而哥舒翰一倒,潼关这道天险就不再那么保险了。” 高仙芝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长叹一声道:“这都叫什么事啊。” 罗一撇撇嘴,“什么事?都是龙椅上那位给整出的事。 你和老封吃亏就吃在没有想到安禄山的反叛,会让那位对哪个武人都不再信任。 再加上你之前在西边石国干的那些事,更不信你了。” 提到石国之事,高仙芝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了几下,最后颓然道:“当初就不该贪念石国的财帛。 当真是一步错,步步错。” 罗一打量了几眼高仙芝,“你倒是实诚,一点都不辩解。” 高仙芝摇头道:“没什么好辩解的,领兵在外的将领哪个没有这样的心思。 如你所言,谋财这方面我的心思是真不够用,错把石国当做草原上的突厥部族。” 罗一哈哈一笑,“虽然你这事干的确实不地道,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你还有大把的机会把名声给赚回来。 前些年你还在西边厮杀,对那边比较了解。 以后你还得领兵再与大食人碰一碰。 不但要找回上次惜败的场子,更是要将大唐的天威再次传扬出去。 谁敢捋大唐的虎须,谁就将注定被大唐踩在脚下。” 高仙芝再一次愕然,“你是不是想的太长远了。 安西那边可不比辽东,就算有手雷与火炮,四镇至多能养两万大军。 而大食疆域不比大唐差到哪去,下边属国更是同样众多。 两万大军撒下去,连个浪花都溅不起来。 况且这还单是从军事上来讲,其他方面的难处更多。” 罗一啧啧了两声道:“契丹人与奚人降过来都能为咱们所用。 只要能让人活下去,并且稍稍活的再好一些,其实哪里都一样。 这世上的地界儿大着呢,大食人西边还有人也有广袤的大地。 甚至是从极北的室韦人那里跨海出去,依旧有数不清的无人之地,或是可耕之地。” 高仙芝砸吧砸吧嘴,“看你这意思是打算将对付室韦人的法子,用在大食人的身上。 这个谋划倒是没什么,可安西那边你没去过,那边的大漠可比辽东这边大的多,也危险的多。 手雷与火炮确实是要命的利器不假,但通过与契丹人的对阵,能够看出只要豁出人命往里添,未必就没有胜算。” 罗一哈哈一笑,目光满是笃定道:“你是忘了倭国是怎么被攻克的。 也忘了我在长安的时候为何让那些勋贵去跑海商。 去大食人那里,可不光是陆路可走,还有海路呢。” 闻言,高仙芝目光先是陡然闪动了几下,随后沉思的片刻,兴奋的点点头道:“这确实是个办法。 沿途之地逐一拿到手,粮草上将不再受限。 连续经营二三十年,大食人的疆域将唾手可得。 再玩一出用在室韦身上的腾笼换鸟,于今后的治理上也少了许多祸患。” 见高仙芝彻底燃起了斗志,罗一想要再仔细说说,一名余承泽麾下的都水郎从后边疾驰了过来。 “郡王,有长安和洛阳来的传信。” 第687章 猜测应验 将李泌传过来的信件递给高仙芝,罗一将头仰起,既无语又无奈的看向湛蓝的天空。 “你这副样子是什么意思。” 高仙芝疑惑的打开信看了看,变得更加疑惑,“是你把广平郡王的四娘子给虏来的。 现在那边又忍气通声的同意了这门婚事,你怎么反而看着一脸不高兴。 别太过分了,你该知道人无恒强,不要…” 当看到杨国忠在撺掇李隆基要让潼关出兵攻向叛军,高仙芝的话音戛然而止。 沉默将信件后边的内容快速看完,高仙芝扭头看向罗一,“没想到这就应了你方才所说。 杨国忠真为了达到目的,真是什么手段都敢用。 潼关的兵马主动出击叛军,但凡有个差错关中都将难保。 这简直又多一个人祸出来,真是不知道让人说什么好。” 罗一也同样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李隆基已经在早死是明君,迟迟不死是昏君这条路上已经一去不复返,根本没法回头了。 查都不查就给安思顺弄死,杨国忠现在撺掇撺掇,就又要让潼关之兵主动出击。 简直是要给安禄山主动送上大礼包。 可仔细想想,罗一觉得李隆基并不是真看不清形势。 哥舒翰上书说安思顺与安禄山眉来眼去,李隆基便其给咔嚓掉,更像是既安抚又在威慑,甚至也可以理解成在与哥舒翰做一笔交易。 人,我帮你杀了,副帅的位置没有旁人能坐。 但人不是白杀的,安抚也不是白安抚的。 潼关的兵力与郭子仪和李光弼统领的相当。 总部能河北的形势一片大好,潼关就只窝着不动。 赶来驰援的各军已经整顿了几个月,该到你哥舒翰出力的时候了。 若是还不动,那就要琢磨琢磨你哥舒翰握着二十万大军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了。 如果真敢起了别的心思,最好思量思量安思顺的下场。 除此以外,或许辽东这边的大胜,以及周口口那边的大捷,也是促使李隆基做出这个决定的一个因素。 可以说李隆基既防着辽东,又在借辽东的势来压住哥舒翰。 杨国忠或许只是一个傻乎乎的木偶,李隆基在借着他的嘴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想到这,罗一重重的叹息一声。 玩政治的果然心脏心狠。 李隆基在算计人这方面的操作也属实牛叉。 但他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都被安禄山堵在关中的大门口了,还玩这种骚操作。 倒是高力士看的很明白。 不过也正是看得明白,才被逼迫的要他将周口口留在山南东道。 现在安史之乱的局势,或是历史大潮中那些有名的人物,或多或少都发生了改变。 高仙芝没死,封常清没死,颜皋卿也没死。 但安禄山那边身体同样没出什么问题。 膏药国,新罗国,还有靺鞨人,不但与历史上在安史之乱中的表现截然不同,更是主动参与了进来。 河南的形势也已经很有可能与历史上的走向大不相同。 现在已经乱的一批,有很多事情已经再没法按照之前的历史走向去推测。 而带来这些改变的正是他自己。 如果哥舒翰最终出关真的不敌河北边军。 两边争夺起长安城,将再没什么理性可言,他的威慑也将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最终的结果其实没变,大唐依旧打烂了半个,百姓也依旧死伤惨重。 忙来忙去又是一场空。 高仙芝见罗一脸色来回变换的仰望着天空半晌一直不吭声,眼中燃起一丝希望的试探道:“你沉吟良久,是在谋划着把哥舒翰也弄到辽东来?” 罗一脸色一僵,缓缓扭头看向高仙芝,“是你把我当许愿池里的王八还是真想让我往反叛那条路上走。 不是我狭恩图报,为了把你和老封给弄出来,废了我整整一条获取消息的暗线。 而且广平郡王家的四娘子也连带着一起给弄回了辽东。 长安那边再能作死,也不可能没有防备。 再者,哥舒翰都卧床不起了,就算真有办法弄回来,他能一路颠簸着熬到辽东?” 高仙芝讪讪一笑,“我就是随口问问。” 低下头琢磨了一下,高仙芝眉头紧拧道:“你沉默良久,是料定哥舒翰一定会输?” 罗一收回仰望天空的目光,缓声道:“会不会输,我也不知道。 想到龙椅上的那位做出这个决定,未必没有借辽东之势的原因。 我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更害怕这些年忙来忙去变得将毫无意义。” 高仙芝品了一会罗一话中的意思,又想到在这个节骨眼上赐婚,眼睛猛然瞪大道:“你的意思是陛下在以辽东之势压着哥舒翰去出关攻击叛军?” 罗一点点头,“也未必没有给咱们这边瞧瞧的意思。” 高仙芝毕竟是当过一军的统帅,也主政治理过地方。 在为自己谋财的方面虽然有些拎不清,但能做到主政一方的位置上,哪能是什么政治小白。 听了罗一的话,低头琢磨了一阵,彻底将里面的弯弯绕绕给捋顺清楚。 满是感慨的看向罗一,高仙芝真心佩服道:“你这心思转的是真快。 能与那位在耍心思上掰掰手腕的,也只有你了,连李林甫都不行。” “你这个夸赞我并不愿意听。”拍了拍胸口,罗一苦笑道:“知道的越多与琢磨的越多,会让人更心累更痛苦。” 高仙芝叹息一声,语气复杂道:“我突然发现大唐能走到如今这一步,都是被那位自己走的。 更能理解你心中的矛盾与憋屈。 能有眼下这样的局势,已经没人能比你做得更好。” 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高仙芝露出了一抹笑意,“刚塔上都里镇时,你对我说过只要问心无愧便好。 眼下这话同样适合于你,哥舒翰出关不管胜败,你都无愧于心。” “你这样的劝慰我比较爱听,至少背上骂名的不只我一个,还有你和老封陪着我。” 看似调侃的话,其实并非是调侃。 高仙芝与封常清可谓是大唐军界的梦幻组合。 有他俩陪着被误会谋反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也算不亏。 “我的志向其实就是好好的享受这一生,可偏偏就事与愿违。 室韦人那边,还有靺鞨人那边,咱们得更抓紧一些了。” 郁闷的吐槽了两句,罗一打开洛阳传过来的那封信看了看,随后将信递给高仙芝,再次重重叹息一声道:“说实话安禄山看似狡猾,实际上比那位更有人味儿一些。” 高仙芝快速扫了一遍安禄山的传信,摇摇头道:“他高位来的不正,又擅使商贾那些手段。 因果报应之下,早晚都要付出代价。 怪你不与他一同举事,真是可笑至极。 他并不值得同情。” 罗一点点头,又摇摇头,“纵有再多理由,也是他挑起的战乱,只要有百姓因此而枉死,他就不值得同情。 我同情,或是不想看到分裂出去的是那些河北的边军。 十指攥在一起才能握成拳头。” 说到这,罗一眼眸先是微微眯了眯,随后对仓满下令道:“安排几个人陪着那位都水郎一同回去。 给余承泽传口信,二郎婚事让洪秀给看着操办。 其余的全都不变,还按之前的计划去做。 另外,长安那边既然能先于咱们知晓周口口在邓州的获胜,可见高力士已经在各处都铺设了鸽舍。 让余承泽给高力士传信,我会力保淮南不失,但前提是淮南的动向他要提供给这边。” 扭头看向高仙芝,罗一面色一正,“那边骤然发生的变化,让咱们的时间更加紧迫。 我不打算等着室韦人下来,而是要主动过去会会他们。 早将他们安置到靺鞨人与新罗那边,咱们也好早点挥兵下去平叛。” 第688章 封常清的安排 瞥了一眼磨米城城宰高宝儿离开的背影,封常清眼眸闪过一抹冷厉。 在拿下平壤城时,他就对与靺鞨人接壤的各城全都做过细致的了解。 从位置上来说,磨米城正卡在穿梭于群山中的梁水上游最宽阔的谷地上。 梁水直接穿城而过,两侧是莽莽高山,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另外也是顶在靺鞨人的最前沿,与靺鞨人长岭府的边军营寨相距只有十里左右。 是一处难得的可以屯兵垦田之地,也是一处进可攻退可守之地。 但是这样一处对辽东极为重要之地,掌控在辽东的手里却没多久。 磨米城是迫于其他各城纷纷倒向辽东后,无奈跟着靠了过来。 在这之前,磨米城一直都是偏于靺鞨人。 他到磨米城的这三天,高宝儿殷勤的超出寻常。 白日里总是围在左右,就差晚间要与他抵足相眠。 而前不久靺鞨人又大兵压境。 如果这个高宝儿没有旁的心思,连鬼都不信。 “派人看着高宝儿。” 楞利实也是个人精,同样看出高宝儿的殷勤有些不对劲。 又看到封常清如此表情与目光,先是果断的吩咐手下了一句。 随后将目光落向案几上那张十分简洁的舆图道:“依我看,迷惑不迷惑那边没什么用。 磨米城一直往东的几百里间全都是群山,没有讨巧的打法。” 封常清见楞利实的意思与他不谋而合,咧嘴笑了笑,将手点在舆图上靺鞨人河州的位置上,“一路下去皆是谷地,确实没什么讨巧的打法。既然你也不愿磨蹭,那就早些动手。” 扭头看向老班头,封常清脸色一正,询问道:“辽南各城县兵可能耐苦战?” 老班头明白封常清话中的意思,沉吟了一下道:“能耐苦战,但至多能推到七狼山。” 封常清先是微微颔首,随后再次陷入沉思中。 老班头的回答,其实封常清并不满意。 不管领兵有没有旁的心思,刚一到辽东的情况下,罗一便直接将辽东东边的整条边境都托付给他。 这让封常清感慨罗一大气的同时,也十分感动与感激。 既然罗一能如此信他,他就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虽说这次的主要目的是将七狼山掌控在手里。 可如果真按这个目标去打,对辽东这边来说会留下很大的祸患。 靺鞨人营寨那边少说有五万之军。 如果不能一举将其歼灭,对残兵又只赶出七狼山所在的谷地。 待靺鞨人的残兵缓过劲来,势必会进行反扑。 即便是只前来骚扰,都让人不胜其扰。 毕竟拿下七郎山的目的是要硝石。 频频袭扰之下,必定会耽搁采石。 为了应对,就又要在此长期驻扎一支数目不小的军伍。 而与靺鞨人一旦撕破脸,玄菟与鸭绿府的靺鞨边军也不会在一旁干看着。 他所负责的整条东部防线,于兵力上本就捉襟见肘。 这边打成这样的囫囵仗,对辽东而言极其不利。 想要以最少的兵力守住长岭府的靺鞨边军,就势必要将群山里的靺鞨人全部驱走。 最好是将卡在东边群山起点处的河州城攻克。 有河州城这座依山而建的石城,可以用最少的兵力将靺鞨人死死卡在群山之外。 其后再在谷地各处险要之地布置些人手,靺鞨人很难再打进来。 可老班头的意思是各城县兵能打到七狼山就已经是极限,老八部的骑军又不擅长于攻城拔寨,很难打出最为有利的局面出来。 思量到这,封常清起身从案几后起身眉头紧锁的来回踱了几步,对老班头道:“从都里镇一路到东亭,各城的县兵我看着士气高昂且操练的也全都颇有章法,战力会如此之低?” 老班头见封常清误会了他的意思,嘿嘿一笑道:“不是封将军想的那样。 我指的不是战力不足以打到河州,而是时间上不够充裕。” 封常清先是一愣,随后立刻明白了老班头说得是什么意思。 他忽略了各城县兵还要耕种这个问题。 七狼山在磨米城以东二百里左右,如果仰仗着火炮与手雷之威,战事打得顺利。 半月左右这些县兵就可以回撤,能够赶上补种得最后时机。 如果太过于深入,光是磨米城与河州一来一回间就有千里的路程,辽南的各城县兵将彻底没有补种的机会。 难怪罗一不但把县兵全调拨过来的同时,还从营州又加派了蕃部骑军。 这让封常清有些后悔没从东部的各城抽调兵力过来,对于就只能打到七狼山也更加不甘。 坐回案几后,竭力静下心来再次盘算了一阵,封常清猛得用力一拍案几,“既然时间紧迫,明日黎明时分就开始攻打靺鞨人的营盘。” 将目光看向老班头,封常清沉声道:“玄菟距离磨米不到三百里。 给那边传信抽调半数人手过来,如果战事顺利,后续由他们顶替辽南各城县兵继续东进。 再给东亭那边传书,营州过来的人马抵达后,分出一万人手填补玄菟守军的空缺。 其余人马再加快些速度赶到磨米,为东进之军的后援。” 封常清不打算放弃拿下河州城这个想法。 营州派来的部族军估计再有十天左右就能抵达东亭,而从东亭到磨米又只有一百多里。 营州部族军到东亭后分兵,分别对辽南与抽调过来的玄菟守军进行接力或是接替,时间上完全来得及。 堂内的其他几人都是常年领兵的,都明白将河州谋划到手的好处。 而他们能看出来的,罗一自然也能看的出。 但是军令下的却是直拿下七狼山,其中在顾虑什么自然不难看出。 至于封常清没想到这一点,几人也没有嘲讽或是看不起之意。 毕竟来的时间短,而且一般没人能想到富得流油的辽东会在米粮上发愁。 对于没法谋划河州,几人都是有些可惜与无奈。 听到封常清的安排,几人眼中的目光陡然一亮。 老班头更是连连点头道:“这个法子不错,这么来回一倒,虽然折腾了些,但却什么都不耽误。 等扶余府那边接到消息,玄菟那边早就有做好了准备。 这边直接顶到河州,长岭府更是难受的不行。” 楞利实笑眯眯的附和道:“封将军不愧是军中宿将。 将兵力这么来回置换接替,确实是个极佳的办法。” 封常清摆摆手,“大军盲目接替其实是军中大忌,这是没办法的办法。 另外,黎明发起攻击,夜里就要动身。 现在天色已经不早,都下去准备吧。” 将目光落在起身要往外走的楞利实身上,封常清沉声道:“这一次唯独靖边军的五千骑军要从头打到尾,能不能撑得住全靠你了。” 楞利实边往外走,边对封常清哈哈一笑,“说得太客气了。 另外,将军与老班头问问柴河城的往事,就知道这五千骑军能不能耐苦战。” 第689章 各处取得的胜利 辰光初现,晨风阵阵。 负责值更的长岭府边军纷纷结束了打盹的状态。 边打着哈欠边伸着懒腰,从营墙后面站了起来。 当看到营盘不远处站满了唐人的阵列,值更的边军动作全都一僵,脸色尽是骇人之色。 站在望车上的封常清,看到天色逐渐明亮已经不再影响大军的进攻。 没等营墙上的靺鞨边军回过神,毫不犹豫的下令挥动令旗,命炮队向靺鞨人的营寨发起轰击。 几息过后,随着阵阵炮声的响起,大战被拉开了帷幕。 四十多门东亭所产的铁炮虽然都不是什么重炮,连续射击的次数也不及铜炮。 但靺鞨人的营寨同样也不是什么铜墙铁壁,都是就地取材用圆木所搭建。 细小的铁砂或许会镶嵌进厚度够深的木料中,但对鸡蛋大小的炮子却无能为力。 尤其是时间久些发糟的木料,以及木料连接的薄弱处,顷刻间就成了碎片。 平时作为倚仗的高大营墙,瞬间就出现了不下十余个半人左右大小的窟窿。 而瞠目结舌的靺鞨人更是有半数被掀到营墙下。 浑身是血的或是倒毙不动,或是还有些气息,不停的发出哀嚎。 只是第一波的炮击就有如此效果,让封常清兴奋的挥舞了一下拳头。 下令停止炮击,让老班头率领各城县兵组成的步卒立刻向营寨发起冲击。 而步卒的目标很简单,不需要他们最先冲进营盘厮杀,只需将营寨的营墙豁出足够骑军冲进去的口子即可。 老班头虽然不似老耿与老林他们那样整日孤单火药,但破开木墙实在是太没什么难度。 老班头先带着南山为数不多没被充进军中领兵的老卒和孤儿军,边往营寨里猛抛手雷边将准备好的火药包放置在火炮打出窟窿的营墙旁。 随着火药包被引燃接连发出巨响声后,本就破烂的营墙轰然倒塌,出现了一道宽二十丈左右的口子。 看见这道口子的出现,封常清脸上露出笑意的同时,命令黎黎萨利率领三千骑军立刻奔向那道缺口杀向营寨之内。 “这仗算是没什么悬念了。”瞥了一眼冲出去的骑军,楞利实翻身上马,对封常清笑眯眯道:“咱们之前预料的有些太谨慎了,估摸明日夜里就能冲到七狼山那里。” 封常清没有说什么假惺惺的不可大意之话,点头笑道:“兵贵神速,待会儿步卒冲进去后,你就领着剩余骑军继续东进。” 相比于喊杀声震天的靺鞨人营盘,千里之外的河北嘉山脚下,叫喊声同样不弱。 只不过两方厮杀的人马一方是朔方与河东的边军,一方是河北的叛军。 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战场的局势对朔方与河东军越发的有利。 史思明则是越打越心惊,也越打越气恼。 自打元月时与李光弼在常山开打,他是一败再败,并且每一次都败得十分窝囊。 先是在九门城好不容易才困住了李光弼,结果郭子仪又领兵驰援,败得极为可惜。 退到博陵好不容易站稳了脚跟,顶住李光弼的攻打。 蔡希德也跑回洛阳领了两万援兵过来,安禄山更是从范阳调了一万精锐过来。 刚刚把李光弼困在恒阳,郭子仪这个货又过来驰援。 依靠着恒阳城连番戏耍他。 他过来攻,两人就退回城内固守。 他率军回撤,两个无耻小人就出击。 不但反反复复的如此,甚至夜里还派人假意袭营,弄得人日夜不得安宁。 好不容易这两个小人愿意堂堂正正的打一仗,结果只打了一个时辰左右,他麾下的大军就有些支撑不住的迹象。 “老蔡,你来压阵,我亲自过去冲一冲,再这么僵持下去,恐怕…” 史思明知道大军疲惫,士气也没对面高昂,再拖下去肯定又吃败仗。 打算率领范阳过来的一万精锐边军直接冲杀过去,提高士气的同时,一鼓作气杀到郭子仪那个总是坏事的老小子那去。 但他的话还未对蔡希德说完,与唐军厮杀在一处的左翼,突然间像是决堤的洪水,猛得向后逃撤。 而左翼的溃败,又连带着右翼也压不住阵脚,逐渐跟着开始溃败起来。 “这打得是什么鬼仗! 怎么转眼间就发生了溃败! 老蔡,我是没脸面再四处乱逃了,你赶紧后撤,我给你先拖住唐军。” 听了史思明的叫嚷,蔡希德懒得去猜真假,一摆手道:“唐军现在势无可挡,而且溃败的左右两翼,一个是河南的降兵,一个是河北的降兵。 根本没法再稳住阵型,你冲过去除了送死没别的可能。 胜败乃兵家常事,更何况留着有用之身才能找回颜面。 你赶紧退回博陵,我再退往洛阳去找陛下要兵!” 说罢,不等史思明作答,蔡希德一拨马立刻朝着东南的方向疾驰而逃。 史思明其实也只是在试探蔡希德的意思。 他一败外败,且折损了不下五万人马,不找个合适的理由,极有可能被安禄山给咔嚓掉。 还好,蔡希德心思转的还算快,直接把锅给扣在了左右两翼的兵源上。 既然两人有了统一的缘由,史思明也不再有任何犹豫,拔马就往博陵的方向逃跑,不再管麾下溃军的死活。 一正一副两面将旗全都跑得没了踪影,溃兵更是乱成了一团。 在朔方军的喊杀声下,变为了一具具尸首。 与此同时,远在河南道东端的海州东海城,同样是喊杀声震天。 这一次厮杀的两方是周口口率领的三万剑南军与刚刚占据东海城不久的倭军。 而周口口与老耿回来带的那些货品中,可不光只有糖霜,还有在剑南秘密铸造的八十门火炮。 守城的倭军虽然没几个挨过火炮的打,但传闻听的却极多。 加之火炮的外形实在太显眼,还没等开炮就慌乱起来。 当一轮齐射过后,无论藤原家的领兵之人如何弹压,最终还是从慌乱变为了出城向东溃逃。 但东海城是在三面靠海的突出部的正下方。 靠海之处在南边,海船也大多停靠在那里,向东溃逃只能苟延残喘一阵,最终跑到海边没有海船之下,根本逃不脱。 周口口手持利器,根本不怕倭人是真逃假逃,破城后立刻追杀了过去。 相隔不算特别远的河北道魏州,李尚客率领一万五千人马与州的伪太守袁知泰的两万人马在堂邑县城的西南也展开着厮杀。 不过魏州的人马虽然多出五千,但李尚客手里有五千保定军,又有辽东送过来的手雷。 魏州兵毫无悬念的大败亏输,李尚客一路追杀到看不见再有溃兵才收手。 而这四处不同的战场,不管交战的是哪边的人马,实际上都属于大唐获取了胜利。 胜利的天平已经在向唐庭倾斜。 不过这个天平即将会被拉回,甚至是向叛军倾斜。 因为出城亲自迎接陈杉尸首的李隆基,不能忍受百姓本该给他的欢呼声,给了那个让他有无比气恼却又无可奈何的罗一。 第690章 下诏哥舒翰出关 一路用冰块包裹着回来的陈杉,模样没有丝毫变化,脸上还带着生前最后的那抹笑容。 李隆基在看过后,原本心中还生出了些怜惜,毕竟他也算是看着陈杉长大的。 但是开棺后,盖在棺椁上的那面辽东军军旗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被禁军给丢在了地上。 而军旗对行伍人犹如性命,被这样丢在地下,护送的辽东军军卒自然不能视而不见。 不但挤过去将军旗捡了起来,还将旗子竖了起来。 长安城内的百姓如今每日的谈资都是朝廷的人马与叛军打得如何。 而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在有些时候毫无秘密可言的长安。 辽东军不但独抗北地两蕃,还将契丹人彻底打得灭了部的消息。 还有叛军曳落河步卒在邓州被辽东新团出身的将领率领的剑南军全歼的消息接连传出后,不出半日的功夫就满城皆知。 不但成了百姓们谈资中的谈资,更让百姓们激动不已。 因为远在辽东的那位小罗将军还在竭力的守护着边地,更是兑现了他的诺言。 告书上写了敢有屠戮百姓者必将杀无赦,便真做到了杀无赦。 有如此大仁大慈之心,让百姓们对罗一更加敬佩尊崇的同时,心中也有些小失落。 百姓们觉得论起打仗,还得是这位小罗将军最为厉害。 如果是小罗将军率军平叛,河北与河南怕是早就安定下来了。 这让百姓们对李隆基在对待罗一上,更加的不解以及不满。 可他们也知道再不满也帮不上什么忙,唯一能做的就是用自己的方式来表达对罗一的敬重。 罗一如此在意与推崇之人,必然也是大唐的忠勇之士,他们跟着一同敬重就是。 尤其是听闻叛军不但棺椁都不敢拦,还派人一路护送。 在得知棺椁即将入城的消息,纷纷涌出城外,既迎接忠魂归家,也为忠魂吊唁送行。 当那面绣着黑色虎头的辽东军军旗竖起后,离着近且看得真切的百姓,不由自主的发出了欢呼声。 而远处的百姓听到有人为辽东军欢呼,自然是要加入进来。 短短的片刻间,所有城外的百姓都高呼了起来。 并且随着声浪一声声的加大,也变得整齐划一起来。 不过李隆基听了这呼喊声却觉得极为刺耳。 辽东万胜?罗一万胜? 辽东万岁?罗一万岁? 若是辽东和那个狗东西万岁,那大唐还有个好吗?他李家还有个好吗? 与这狗东西虚与委蛇,是担忧辽东军会倒向安禄山那狗贼,将他李家的天下所倾覆。 不然凭那狗东西几次三番的欺君与违逆之罪,脑袋不知道要砍下去几回。 其中最为可恨的就是那狗东西自己用的与给长安用的要命物件,在威力上简直有天壤之别。 这让李隆基越想越气,越听那一道道声浪也越觉得刺耳。 但眼下辽东根本碰不得,李隆基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愤怒。 暗暗发誓,待那要命物件琢磨个通透后,一定要将那个狗东西碎尸万段。 强笑着与欢呼的百姓们挥手了几下,又劝慰了几句陈玄礼,李隆基便起驾赶往皇宫。 在外人看来,李隆基能够出城跟着接回陈杉的棺椁,已经给了陈家天大的颜面与恩赐。 去不去陈家吊唁,都随李隆基的心意,没什么好挑剔的。 但平日与李隆基接触多的人,则是察觉出了不对。 接棺椁的过程一切都很顺利,也没有收到与叛军作战的紧急战报。 不管是出于对陈玄礼的私交,还是借此对辽东展现和善,以及让天下看到他对武人殉国的嘉奖与态度,都不该差去吊唁的这几步路。 如此之下李隆基还选择回皇宫,可见肯定是受到了什么影响。 而受到的影响,则不言而喻。 杨国忠与罗一早已经是不死不休,对李隆基的选择满心欢喜。 与陈玄礼寒暄劝慰了几句,同样立刻赶往回皇宫。 高力士与李隆基相伴几十年,怎么能不知晓是因为什么回去。 看到杨国忠紧跟着离开,害怕这货趁机再次挑拨是非,同样与陈玄礼客套了两句,就紧跟了过去。 回到宣政殿的后堂刚刚坐好,看到杨国忠与高力士两人紧接着就追了过来,李隆基叹了口气,“还是你们两个最有良心。” 摆手打断想要开口劝慰的两人,李隆基缓声继续道:“潼关那边传来消息,陕州的叛军不足四千,且都是老弱之兵。 而潼关有朕的二十万兵马,战力再是不济,二十万对四千,也该是稳操胜券。 哥舒翰不能再磨蹭下去了,下诏命其出兵收复陕州与洛阳。” 高力士早就料到会走到这一步,但还是想试着劝一劝,“陛下,安禄山最是狡猾。 怎么可能对陕州不做防备,一定是故意示弱引咱们出兵。 如果大军出关,如哥舒翰上奏所言,会正中了叛贼的计谋。 叛军远来,利在速战,我们据险,利在坚守。 叛军……” “哥舒翰的上奏,朕不是没看过,不用再复言一遍。” 李隆基打断了高力士的谏言,从书案上拿起郭子仪与李光弼的奏疏对高力士晃了晃,“郭子仪与李光弼已经请命攻打范阳。 打算将叛军的妻儿握在手里,以此来招降叛军。 劝朕让潼关的大军还是以坚守为要,不可轻举妄动。” 将两封奏疏放回书案,李隆基脸色变得阴沉道:“朕有些想不明白,潼关的大军中同样有久经战阵的西军。 朔方军与河东军能打得过叛军,难道那些西军就不能打得过叛军? 何况安贼现在有卑劣的东境三国相助,朕不信光靠抓了妻儿就能让叛军束手就擒。 更不信范阳会轻易地打下来。” 起身背手踱了几步,李隆基沉声道:“想要拿下范阳,必须要让叛军不能首尾相顾。 潼关与郭子仪与李光弼那边同时出兵,叛军必然会慌乱。 这样谋划才会万无一失。” 自打安思顺被杀,又从潼关传出哥舒翰要杀他的消息。 杨国忠一直认为哥舒翰坚守潼关不肯出战,肯定是针对他的阴谋。 是想利用军中与百姓的舆情给李隆基施压,好取了他的性命。 现在李隆基自己提出要让哥舒翰出兵,杨国忠哪能放过这么好的机会,立刻开口附和道:“陛下此谋甚是高明。 同时攻打叛军,必能让叛军乱了方寸。 况且若是叛军真的疏于防范,再这么逗留拖延,会失去一个绝佳的机会。” 顿了顿,为了让李隆基出兵更加坚定,杨国忠故意刺激道:“如果不尽快将安贼平掉,辽东会更加得以壮大。 而且现在有些百姓们就已经受到迷惑,只知辽东在护边,却不知晓辽东与叛逆无异。 更不知晓朝堂为了平叛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早些将战乱平息,也能早些让辽东没了推脱与不受节制的缘由。” 李隆基脸色瞬间变得更加阴沉,冷哼了一声道:“既然什么都看得明白,那就赶快去下诏,让哥舒翰尽快出兵。” 第691章 是在拿我当痴傻之人? 血红的夕阳逐渐沉落西边的天际,大地变得半明半暗。 旷野变得模模糊糊,但刚刚返青的青草仿佛包裹上了一团红色的焰火,看着稍稍有些刺眼。 而在罗一眼中,满桌精心准备的菜肴比旷野上的夕阳更为刺眼。 沿着那河生存的大小十部室韦人全都爽约,没有一部应邀派人过来议事。 “觉得精心准备的这些菜肴是白费力气?” 夹起一块红烧肉塞进嘴里,高仙芝边咀嚼边点头道:“他们不来,正好咱们自己吃。 若是再倒退十年,这一桌子美味我一个人就能给吃完。 不过合我口味的,你若再磨蹭下去,可别怪我都给吃了。” 罗一环视了一眼桌上的菜肴,微微摇头道:“他们说话不算数,我肯定是要生气的。 不过生气归生气,但却并非是坏事。 这些年把我捧得太高了,难免有些自以为是。 总想着谁都该给我颜面。 可涉及到族群生存与拼命的事,谁又能给谁颜面。” 倒了碗茶水抿了一口,罗一耸耸肩接着道:“他们铁了心要当恶客,这些菜肴给他们吃也是白糟践。 咱们就自己吃,全当接连大战后,犒劳犒劳自己。” 抬头对候在一旁的仓满一挑眉,罗一吩咐道:“让利利脱石和阔木叶他们别再外边傻等着了,都进来吃饭。” 见罗一并非想象中的那样愤怒,高仙芝放下筷子,呵呵一笑道:“你这话说得有些妄自菲薄了。 不是旁人把你捧得高,而是你的名望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 隔海的倭国说破便破,契丹人与奚人说灭就灭。 你若是生在立国之初,凌烟阁里绝对有你的画像,并且位置还会靠前。” 说到这,高仙芝抚了抚胡须,有些疑惑道:“按道理,你是这样提名就能让小儿止啼的杀神,不该一个人不来才对。 达姤部离着咱们营盘就一河之隔,谁不来他们都不该不来。” “谁不该来?”没等罗一接茬,王玄志笑嘻嘻的从帐外走了进来,扫了一眼菜肴道:“都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这话果真说的一点没毛病,我是来得正合适。” 王玄志的出现让罗一的眉头猛得一拧,“老王,你这个说笑一点都不好笑。 不给个必须离开狃越水的合理缘由,这菜你吃不上一口,能吃得只有板子。” “板子谁爱吃谁吃,反正今日我只能吃菜。”见罗一脸色一沉,王玄志咂咂嘴,“真是年岁越长翻脸越快。” 罗一抬手指了指高仙芝,又指了指帐外,十分无语道:“你说这话不觉得亏心? 你从军的时日是我的几倍,不知道擅自离开防地是什么罪? 真当在这走亲戚串门子呢? 再者,即便真是这样,你能不能收敛些。 你当老高和外面的老利他们眼睛都瞎? 犯错犯得这么大摇大摆的,你不吃板子谁吃板子! 赶紧给个正经的缘由,不然马上就军棍伺候。” 听了罗一话,王玄志不但没有丝毫不满与惧意,反而哈哈大笑道:“我说了,今日我只吃菜,板子谁爱吃谁吃。” 罗一眼眸微微一缩。 王玄志不是李尚客那种爱玩爱闹的性子,向来比较稳妥。 今天这副样子实在太反常,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正常。 而一想到不正常,罗一的心猛揪了一下。 王玄志不会是得了什么精神疾病或是老年痴呆症了吧。 神情略微紧张的仔细打量了几眼王玄志,罗一心中愈发的沉重。 傻兮兮的就知道笑,一脸无知无畏且十分臭屁的模样,绝对不会是正常人该有的样子,更不是以往王玄志该有的样子。 借着抚摸下巴掩饰心中的急迫与难过,罗一挪到了高仙芝身旁,将声音压的极低道:“我怎么看着老王是得了失心疯的病。 另外,你看他这副样子像不像是年岁大了的那种老糊涂。” 高仙芝原本还琢磨着左翼那边是不是有了什么喜事,王玄志才不管不顾的赶过来。 听了罗一的询问,高仙芝的表情立刻一僵,随后不由自主的同样开始上下打量王玄志。 “失心疯可是十分癫狂的,王军使这番做派可与癫狂不沾边。 看着倒像是有些发糊涂,可他这年岁才四十多,这有有些太早了。” 小声与罗一嘀咕了两句,高仙芝又扫了几眼王玄志,眉头紧皱道:“不过王军使这副样子肯定是不太对。” 听到高仙芝也有同感,罗一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不停的用深呼吸来调节情绪。 “你与高将军嘀嘀咕咕的,是在琢磨着怎么打我的板子?”目光在罗一与高仙芝身上来回扫了扫,王玄志嘿嘿一笑,“再者,我不想吃板子,就把你气成这样了?” “老王…” 喊了一句王玄志,罗一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你觉得我家的几个夫人谁最讨我的喜欢。” 闻言,王玄志眉头猛得一皱,上下扫了扫罗一,道:“我说哪个都会是错的吧。 这可与军务无关,你若是以此让我吃板子,那你也太霸道也太不讲理了。” 高仙芝见状,赶忙接口道:“哪能会是这样,郡王这是在给你台阶下。 这么简单的问题,赶紧应了就没吃板子的事了。” 王玄志卡巴卡巴眼睛,觉得高仙芝说得有道理。 不过他今天过来可是有大倚仗,哪里用罗一给台阶,嘿嘿一笑道:“他最喜欢的是李胖子家的小娘。” 王玄志的回答,让罗一的心立刻就是一颤。 与满是惊愕的高仙芝对视了一眼,罗一用手指了指自己,“我哪位夫人生了孩儿,你还知道吗?” “哪位夫人生了孩儿?”王玄志嘀咕了一句,满是疑惑道:“你这问的是什么,我若连这个都不知道,那我不成老糊涂…” 说到这,王玄志猛得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道:“方才你和高将军嘀嘀咕咕的,是以为我痴傻了?” 说罢,王玄志转过身冲着帐外十分郁闷的大喊道:“罗老三!都是你闹的。 不但没给个惊喜,你家大郎反而把我成痴傻之人,赶紧进来。” 罗一压根就不信便宜老爹会在这个时候过来,以为王玄志是越来越疯癫了。 “老王,没人把你当痴傻之人,你听话,咱们先坐下吃饭,边吃边…” “听话?”王玄志眼角抽动着转过身道:“这不还是在拿我当傻子!” 罗一刚想再开口哄一哄,一道身影从帐外走了进来。 而看清这人的模样,罗一脸色就是一滞。 这人的模样仿佛就是中年后的自己,长得能如此相像,用脚后跟猜都知道来人是谁。 第692章 想知道这些年我过得怎么样,就过去瞧瞧 对于便宜老爹,除了二郎时常提起,他一直都在竭力回避这个话题。 除了没有认同感以外,不可能像是与小二郎或是老王和老李那样相处的随意。 整天端着与演戏,不但尴尬还会极其累人,想想就他一个头两个大。 在接到罗满的传信后,原本是打算借着战事,安排完室韦人后立刻挥兵南下,不留过多接触的时间。 罗满突然间的提前到来,打了罗一一个措手不及。 错愕过后,脑子有些发空,根本不知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哈哈,你小子居然也有乱了方寸的时候。”看到罗一拘谨与无措的样子,王玄志先是调侃了一句,随后一挥大手,“别傻愣着,赶紧行礼。” “营州都水郎罗满,前来复命,还望郡王勿怪延期之责!” 看出罗一有些发懵,不想让罗一在外人前丢了颜面,罗满抢先以都水郎的身份抢先躬身行了一礼。 “不怪,不怪。” 罗满的举动让罗一回了神。 既然人已经过来了,再怎么拧巴也没用, 连忙错开身位应了一声,罗一向后退了两步,双膝跪地打算行叩拜的大礼。 “不必如此!” 罗满迈步向前,伸手一把托住罗一,脸上满是愧疚道:“子跪父,跪的是养育与教责之恩。 我一走就是十余年,没做到父亲应尽之责,受不得你这的跪拜。” 王玄志见两人开始有了些父子样子,跪拜不跪拜都没什么所谓,走过去帮着罗满将罗一拉了起来,“有这心意就好。 从狃越河到你这的五百多里路,只跑了两天半,早就又累又饿。 正好你弄了这么多菜,别磨蹭了赶紧开吃。” 顿了顿,王玄志一撇嘴,对罗一与高仙芝两人道:“你们两个拿我当痴傻,少说得紫罚半碗给我个交代。” “这个好说,只要王军使不计较就好。”高仙芝笑着应了一声,边张罗着让利利脱石几人赶紧进来入坐,边歉意道:“方才因为些缘由,某先动了筷子,待会某会再自罚半碗酒水。” 王玄志摆摆手,“你都说是有缘由了,还罚什么罚。 我刚说的也只是玩笑,不必当真,以茶代酒就好。” 高仙芝看了看罗一父子二人,没再坚持着喝酒自罚的事,并且亲手给众人倒起了茶水。 “某,高芝仙,辽东安边军军使,以茶代酒贺郡王父子团聚。” 高仙芝也是为人父之人,常年在外带兵打仗,与儿子待在一起的时间也不长。 体会过最初团聚相见时,儿子对他的那种陌生感。 不过再怎么说也是流着相同血脉的父子,只要热闹热闹,那份陌生感也就没了。 所以高仙芝率先敬了杯茶水,打算起个头,让气氛变得热闹些。 这个做法也确实起了作用。 除了王玄志以外,其他人纷纷跟着敬茶,并且说辞五花八门,气氛瞬间就变得热闹起来。 而罗满说话也比较风趣,更让大帐内的气氛多出了一些欢乐。 不过欢乐归欢乐,众人都没忘了罗一父子二人是时隔十年后第一次相聚。 肯定是有说不完的话要说,吃了个半饱以后,纷纷以巡营或是军务的理由离开,给罗一父子二人留下单独的空间。 “有没有恨过我。”先给罗一满上茶水,罗满打破了众将离开后的安静。 “您远走北地也是为国做事,怎么可能会恨您。 不过,与您毕竟太久没有相见,难免有些陌生与拘谨。” 罗一根本对罗满就不在意,哪里会有什么恨。 不过罗满这么问倒是个能给以后省些麻烦的机会。 罗一没有迟疑,借此将自身感受实话实说出来。 罗满微微一叹,“不恨不气,也意味着毫不在意。 不过这不能怪你,确实是为父的过错。” 顿了顿,罗满抿了一口茶水,苦笑道:“以你如今的地位,也与王玄志打问过。 知晓二郎如今如何与过往的一些事情。 可身为人父,还是想问问二郎如今怎么样。” 小二郎与罗一不同,可谓是盼星星盼月亮一样,盼望着罗满回来。 见罗满问起小二郎,罗一脸上带着笑意回道:“没谁比二郎的日子过得更滋润。 只要缘由不是太过分,做什么事都由着他的性子。 不过表现的都还算不错。 经商肯付辛苦,读书能读出自己的见解与道理。 现在打算与我一样做个武人,对于兵法与武艺也肯下功夫。” 顿了顿,罗一脸上的笑意更浓道:“从营州赶来的路上接到长安那边的传信。 小二郎与广平郡王家里四娘子的这门婚事可以继续下去。 二郎平日里对您甚是想念,接到您的来信高兴的不得了。 他的婚事有您来操办,想必他会开心的蹦起来。” 说完这些,罗一略微沉默了一下,收了脸上的笑意道:“祖父已经病故,大安与二伯被我安置在了东亭。 期间发生了些什么,老王应该与您已经说过。 您若是…” “没什么若是。” 罗满打断罗一后,沉吟一阵长叹道:“咱们家对你祖父没有不孝之处。 你大伯与二伯事情做的龌龊,也确实该惩治。 虽说你下手狠了些,可那种境遇之下也是为了活命。 怪不得你,也没法怪你。” 目光扫了扫刚才众将坐过的位置,罗满感慨道:“就连高仙芝与封常清都在你的帐下听令。 若是你没了那份狠厉,如何能镇得住这些威望极高之人,又如何能坐上如此高位。” 收回目光看向罗一,罗满抿嘴笑了笑,“除了你的功名,你与二郎的婚事也是让为父想都不敢想。 尤其是你的几位夫人,除了杨家的,尽是身份显贵的公主。” 顿了顿,罗满捋了捋胡须,脸上布满了喜色道:“不过为父最高兴的还是我那位大儿媳刚刚给罗家诞下了一儿一女。 两个小人儿肯定还未取名,这个你不能与我抢,名必须由我来取。” “这是自然,您是他们的祖父,取名是理所应当之事。” 话题说到这,罗一觉得自己这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该问问罗满那边的情况了。 毕竟罗满这个时候过来,可与信中的交代不一样。 应了罗满的要求后,罗一询问道:“这么多年您在那边过的怎么样。 另外在信中您不是说无法脱身。 突然间到了老王那边,可是大室韦的部中出了什么事?” 罗满对罗一笑了笑,“怪我信中写的不清。 我所言的脱身不是你想的那样。 最近这两年,只要有部族人跟着,已经可以想去哪就去哪。 我不能脱身是一直在忙着做南迁的准备。 能遇到王玄志,是部族决定南迁的时间比我料想的要早。 不顾冬日的寒冷就开始南下,半年间几部已经南下千里到了欠对山。 听闻契丹人与奚人都被你灭掉的消息。 再加上不知道从哪知晓了我与你是为父子。 几部的族长让我过来商议商议,要如何安置他们。 而且为表诚意,将南边室韦诸部的族长都以相商的名字聚到一起给困了起来。” 听了罗满的话,罗一顿时一喜。 能够兵不血刃的解决室韦人的危机,这对时间紧迫的他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喜事。 看出罗一的高兴,罗满哈哈一笑,道:“这对你算是件高兴的事。 另外,若是想知道我这些年过得怎么样,就跟我过去看看吧。 为父虽然不及你所取的功名,但在大室韦的主部,为父还是有些分量的。” 第693章 爱斯基摩人的消息 北部大鲜卑山的气候更为寒冷。 他处的初夏,对于北部的山脉来说只是春天的开始。 就连东亭都到处是一片绿色,而这里却只有群山上的树木露出了崭新的嫩绿色。 旷野上依旧荒草连绵,仿佛还处于万物凋落的秋季。 这种嫩绿中夹着秋黄的景色,好似生机与凋亡掺杂在了一起,让人震撼且对生命有种莫名的感悟。 唯一让罗一觉得有些不尽人意的就是山间的气温。 自打顺着河谷踏上山地开始,气温始终是忽高忽低。 而且夜里的温度依旧低的可以让水囊里的水冻上一层薄薄的冰碴。 不过也正是这种忽高忽低的气温,让罗一偶然间见识到原来室韦人也并不是全靠渔猎为生。 他们在相对平缓的山坡上也进行耕种。 而为了能有好收成,比寻常地方的耕种又多了一道工序出来。 山里的气温低,如果不做什么措施,刚刚冒头的庄稼很容易受冻。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每当到了傍晚,室韦人都要用特意编制的薄草席将庄稼盖上,到了第二天的清晨再将草席全都翻开。 庄稼地可不比菜地,面积要大上许多,这样一道工序其实相当单调与辛苦。 做这个活计的人,更是随时在皮衣与单衣之间进行切换。 “你也有新奇的时候?” 给罗一披上大敞,罗满望向山坡上正在掀起草席的室韦人,感慨的继续道:“都是为了能活下去想出的笨办法。 这里还好些,地处大鲜卑山的中间,再往北走盖草席都不管用。 大室韦那边几年夏日更是越来越短,即便不是在山上也只能种些菜。 不管是麦子还栗米,不等长成就开始落雪。 再继续留在那边,除了学食生的泥离人或是狗部之人,就再没法活下去。” 罗一微微颔首。 气候的变化总会引起动荡。 气温地上一些或许对于大唐腹地来说影响并不算大,但对于生存极北的部族则是致命的打击。 气候相对暖和时,耕种的庄稼可以养更多的人。 一旦气候变冷,只能依靠渔猎生存,必然养不了那么多。 而人心都是肉长的,谁又能舍弃自己家人,眼睁睁的任其饿死。 况且人口就是实力,实力的大小又决定部族生存的地位。 趁着族人多的时候迁徙到生存容易之地才是最佳的选择。 即便是死在争抢上,也好过饿死。 或许后世时契丹人能够崛起,就与收服这些南下的部落,壮大了实力有关系。 而自此以后,从这些北地走出的民族接二连三的登场。 其中更是出了一个把西方杀怕了,被称作上帝之鞭的蒙古。 就是不知道他在辽东做出的种种举措,这些部族还有没有机会接连闪亮登场。 如果真能遏制住,晚些下去平叛也就真算不得什么大事。 “在想什么想的这么出神。”见罗一默不作声,罗满抬手晃了晃道。 歉然的对罗满笑了笑,罗一感慨道:“天地之力真是难违。 稍稍冷了些,如此广袤之地便留不得人。” “觉得可惜?”拿起装满酒水的水囊小口抿了一下,罗满嘿嘿一笑,“你的那个谋划不是皆大欢喜之事。” 罗一叹息一声,“可极北之地总归有回暖的那一天。” 感觉想的有些太长远,罗一摇摇头换了个话题道:“听您话里的意思,那个泥离人与狗部之人能在寒地活下去? 这两部都在哪里,即便是食生也得有东西让他们生吃才行。 他们都是靠什么熬过寒冬的。” “没想到你会对这个感兴趣。” 又抿了一口酒,罗满将酒囊塞好,擦了擦嘴角接着道:“其实这两部应该都是一族之人。 只不过因所处之地不同,给了两种叫法。 也可以说狗部是咱们唐人对那些人统称,而室韦人的叫法是泥离。 要说谁叫的更准备,其实相差不大。 叫狗部是因为这些人都靠狗来拉运东西。 而叫泥离人,顾名思义,长久离开泥土的人。 这个部族在短暂的夏日会从海岸迁徙到旷野的河岸旁狩猎。 而到了漫长的冬季,他们就会迁徙到冰封的海面上,凿开厚冰从中捕鱼而食。” 听了便宜老爹的讲述,罗一眨巴眨巴眼睛。 这不就是爱斯基摩人吗。 没想到这个种族从大唐的时候就开始以这种方式进行生存了。 “您对这个部族这样了解,可是曾经去过那里?” 罗满摇头道:“大室韦各部的地界儿已经够冷了,我还往北边跑做什么。 更何况离着泥离人的聚部之地至少有两千多里,走上一趟很容易回不来。” 想了想,罗满笑吟吟的继续道:“你若是想见见泥离人,这个得看运气。 他们只有需要草药的时候才会过来换一些。 但是他们用来拉运东西的狗,我那里倒是有几条。 其中有两条长得不但似狼一样神俊,性情还十分温驯。 我保证你看了绝对会喜欢的不得了。” 罗一呵呵了。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哈士奇与神俊能挂上钩的夸赞。 不过物以稀为贵,而且哈士奇这狗子总能蠢到给人带来意外的欢乐。 弄几条回去给孩子当个逗乐的玩伴儿也不错。 另外,狗子是次要的。 最主要的是便宜老爹没去过爱斯基摩人的地盘,部族里肯定有其他人去过。 东西伯利亚与阿拉斯加可是仅仅隔了一道狭窄的海峡。 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拉拢一些人手充当探路先锋。 只要把手伸张了北美洲,就相当于把玉米搞到手了。 而且能到北美洲,那南美洲也就不远了,相当于土豆与地瓜到手了一半。 这比单靠着倭人走海路过去还要稳妥一些。 或许最多五年左右的时间,真能把这些给带回来。 “您说的狗,我肯定会要。”扭头看向罗满,罗一眼中闪动了几下兴奋的光芒道:“但是泥离人,我也要无论如何都见到,而且还是要说了算一些的。” 罗满一阵愕然,“泥离人有什么特别吗?为什么一定要见他们? 大室韦各部的地界儿不是高山就是坡地,到泥离人的地界儿一来一回要四千里。 加之现在部族又到了望建水以南,路程又要多出一千里。 走这一趟最快都需要三个月。 更何况人家能不能来都在两可之间。” 罗一脸色一正,“他们能在冬日生存就是最特别之处。 我要去极东之地寻找些东西,他们是最合适的探路人选。” 考虑到一路全是南部室韦人的地盘,难得能够安稳的走上一趟。 想要将地形地势都仔细看看,好整理出一幅简易地图来,就不能走得太快。 按照这个速度,到欠对山至少还得有半个月的时间。 罗一稍稍盘算了一下,缓声继续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您安排个人手加紧赶回部族,找些与泥离人打过交道的去请人。 只要肯去,要什么我都会给。” “要什么你都给?泥离人真有那么重要?” 砸吧砸吧嘴,罗满一挥大手,“至少亏欠你太多,用不着你来出赏赐。 这次不管你是何意,为父都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第694章 罗满有些奇怪 顺河穿过群山,就是无边无际的草原。 而这片草原在山中流淌出大大小小河流的滋养下,看上去比土护水那边还要丰美。 有山有水又有平坦之地,让罗一看得愈发眼热。 这里气温虽然要比东亭那边要稍低些,但却比山中高出许多。 只要沿河开垦农田,就不必在意什么降雨线。 只要政策得当,这里是一处绝佳的唐人与部族人混居之地。 如果将山中河谷之地铺筑出一条水泥路,大鲜卑山的一东一西将彻底联紧密起来。 而群山西麓的南部就是老八部的地盘,与老八部相连就等同于与东亭相连。 顺着山脚下的平坦草原一路向北疾驰,接连走了几天,左侧依旧是一眼望不到头的草原。 彻底让罗一从眼热变为了下定决心一定要将这里握在手里。 南室韦人对这里的开发实在是太粗糙了,只要肯往这里砸些钱,绝对会成为一个农牧业相结合的大粮仓。 “你这目光怎么亮得有点吓人。”对罗一极为了解的王玄志,瞥了一眼无际的草原,压低声音道:“你不会是又看中这里了吧。” 罗一微微点头,在草原与群山之间来回看了看,道:“这里还没被回纥人盯上,南室韦人又把这里经营的烂的不能再烂。 咱们不过来治理治理,都对不起这片土地。” 王玄志拍了拍额头,“就知道你又犯看哪都好,看哪都想划拉到手的这毛病了。 这里的地界儿是大,可离着东亭太远了。 况且想要治理这里,首先就得先让室韦人变得听话。 完成这一步,又要往这里填人。 不然治理的再好,单单只有室韦人在这里,一旦起了心思,那就白费力气。 你比谁都清楚,咱们辽东都缺人,从哪弄人往这里迁。 又有谁愿意往听都没听过的地界儿上来。 你就收了这个心思吧。 见了室韦人各部的族长后,赶紧商量着让他们跟着出兵靺鞨与新罗就好。 北边的事忙完,好赶紧过去平叛,再拖下去长安怕是都丢了。” 罗一斜着目光看了看王玄志,一脸嫌弃道:“不是我说,难怪当初副都护的职位没给你,而是给的马察灵。 就你这心思,军使的位置已经是到头了。 我就问你,奚人与契丹人都没了,河北还防着谁。 那么多边军还窝在范阳那几州? 还等着他们来造反? 等与这边的室韦人谈的差不多了,回手就让河北的边军来这边修路。 等路修的差不得了,再从河北往这边迁徙流民。 三五年以后,你信不信这里又是一个辽东。” 王玄志低头琢磨了一下,摇头道:“你这法子从明面上确实挑不出什么毛病。 可河北的事,能是你说了算的? 若是以辽东的军力来越俎代庖,你就真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了。 到时候听调不听宣都没可能了。” “你们做事顾虑太多。” 朝着西边指了指,罗一撇嘴接着道:“只要那位还坐在龙椅上,这事就没什么可担忧的。 能忍又好大喜功,把开府建衙的官职全让他来安排不但不会跟咱们动手,还得夸赞咱们。” 王玄志抚了抚胡须,有些担忧道:“这么任其掺沙子,早晚会影响到辽东。” “你不会真以为我打算让罗家一直把持辽东吧。” 轻声反问了一句,罗一将目光远眺碧蓝与嫩绿相交的无边旷野,“来那水的路上我与老高说过,要征服的地界儿简直不要太多。 有十年光景,我谋划的那些东西,怎么也能到手了。 到时候我会离开辽东,做一个唐人的上帝之鞭。” 王玄志大吃一惊,急迫的开口道:“你要舍弃辽东? 可你走了,下边的人怎么办? 如果辽东交给长安那帮家伙,不出几年就会被祸害的不像样子。 再者,你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过安稳日子,你抽身走了就没回来的可能。 你现在是年岁不大,可人终归是要落叶归根的。” 罗一嘴角勾起一抹苦涩,叹息道:“打完契丹人与奚人后,我发现其实已经没了其他的路可走。 辽东的地界现在太大了,上边的人也以部族人为主。 回纥人那边我已经开始使手段,漠北早晚也需要人手去填补。 能在漠北率先扎根的,又只能是先以部族人为主。 想要让这些部族人不再产生野心,就不能采取朝堂往常的那种治理方法。 各部族要不停的腾笼换鸟,要不停的让他们见到利益。 而只有不停的征伐,才能在最短的时间让人得利。 从而给出足够的治理时间,将部族人彻底与大唐融合在一起。 而且只要控制的地界儿够大,不管是什么出身的读书人将都有用武之地。 加上有耕不完的地,最苦的百姓也能彻底安稳下来。” 说到这,罗一微微摇头,“当然,这只是往最好的方向去想。 其间的问题多的数不胜数,到底能不能做到,我也没有把握。 或许早早的就会倒在回纥人,吐蕃人,或是其他什么人的地界儿上。” 王玄志拧眉消化了一阵罗一所说的这些话,深呼吸了几下后,沉声道:“我不赞同你这个选择。 你这样做无非就是不想调起大唐的内战,想要回避这一点,其实很容易。 只要你始终掌控足够强大的军力就可以。 或者你坐镇辽东,让下边的将领去完成你的谋划。 为大唐打下足够大的疆域,辽东割出来给你又有何妨! 况且唐庭就算不想给,也不是他们能说了算的。 真要亲自动身去四处征伐,将彻底成了无根之人。” 顿了顿,王玄志迟疑了一下,咬牙将声音压的极低道:“实在不行,你便取而代之吧。 不然舍生忘死打下的疆域,被那些尸位素餐之人给治理的早晚会出差错。 到了最后,或许就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实在让人不甘心,而且也让人觉得可惜。” 罗一打量了两眼脸上略微带着狰狞的王玄志,“我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就是怕下边的人生出要给我黄袍加身的心思。 而那一身黄袍从来都不是那么好穿的。 运气够好,前人先享受一阵,后人再惨遭灭族。 运气不够好,就是自己的血脉相互残杀。 不说南北两朝时隔三差五就出现篡位的那些事。 光是大唐就出了多少因为争权而至亲相残的惨事。 另外,最主要的是,我这个人其实很懒。 有句话叫打天下易,守天下难。 治理这么老大一个帝国,那就不是人干的事。 我宁可…” “别磨蹭了,再加紧些今晚就能到了欠对山。”罗满好似归家心切一样在前边对两人喊了一句后,十分疑惑的接着询问道:“你们两个嘀咕什么呢。” “你家这…” “只是在聊聊见到各部族长后该说些什么,您只管在前边领路,我们能跟得上。” “你连你阿耶都不准备说实话?”被罗一抢着应了一句假话,王玄志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道:“你是在防着他?” 王玄志这个问题,其实很难回答。 稍稍沉默了一下,罗一觉得论关系,现在肯定是王玄志与他要更为要好,压低声音道:“算不得防备。 只是感到有些奇怪。 阿耶扣押了各部的族长,一路上所遇到的室韦人该没个好脸色才对。 即便是不知道族长被扣押,这些南边的室韦人也显得与阿耶太过熟稔了些。” 顿了顿,罗一的脸色变得凝重,扫了一眼远处的旷野道:“最主要的是,这里的地界儿足够大,完全能容得下大室韦人。 阿耶又极为聪慧,只要带着部族人在河边垦些田地出来,怎么也能活的下去。 可大室韦人却联合各部执意要南下,这有些说不通。” 第695章 追过来的罗满 来到大唐已经将近六年的时间。 罗一早已经习惯了没有后世时的绚丽灯光,甚至认为旷野就该是如化不开的浓墨般漆黑。 加之打仗总是喜欢夜袭,对于黑暗中的光源极为敏感。 刚刚绕过一片突出的山体,没等继续往里走,罗一立刻一勒马缰,大喊道:“立刻止步!退回刚刚绕过的山脚列圆阵!” 跟随罗一一同前往欠对山的只有扩大后达到八百之数的院兵营。 算是王玄志的二百多人手,一共只有一千出头的人马。 在寂静的夜里,声音传播的很远也很清晰。 罗一这一声突兀的下令,有半数人都听的清清楚楚。 这半数的人马一边将军令传下去,一边按照罗一的下令,开始结成主防御的圆阵。 “到底怎么了,突然间结成阵列是个什么意思。”一脸懵逼的王玄志跟着罗一一边后撤回刚才绕过的山脚,一边惊愕万分道:“眼看着就到你阿耶掌控的部族,你这是在闹什么。” 罗一没理会王玄志,而是眯着眼睛竭力打量了一阵漆黑的四周,大喝道:“灭掉火把! 院兵营炮卒下马架炮!步卒护在左右!骑军位于阵中!” 随着一阵哗哗的甲叶摩擦声,罗一也将长朔从马上摘了下来。 王玄志见罗一的安排越来越离谱,急声道:“你阿耶再不对头,那也是你阿耶。 你把他当贼人,你是怎么想的? 你觉得他会害你?这简直…” “闭嘴!”罗一猛得大喝打断了王玄志,略微沉默了一会,眼中闪动了几抹冷厉的寒光,压低声音道:“你看不见刚拐过去后出现远处的火光?” 王玄志疑惑道:“到地方了当然要火光,这有什么可奇怪的。” 罗一斜了一眼王玄志,沉声道:“火光的位置不对!根本不是在地上。 那是只有将篝火架在城墙上才会有的高度。 而不管是大室韦,还是南部的室韦人,不要说城郭,就连屋舍都大多找的山中洞穴。 怎么可能突然出现一座城关。” 王玄志一头雾水的琢磨了一下,依旧十分疑惑,“你确定看清了? 会不会是营帐扎在了山腰,四处漆黑黑之下你看错了。” “一排横了七八处亮光,且分布的十分均匀,那得是多大多平的山腰能这样布置。” 应了一句,罗一挥手示意王玄志不要再吭声,深呼吸了一下,大喊道:“阿耶! 你我为父子,有什么吩咐您尽管说便是。 没什么话是不能开口的,使这些小手段完全没有必要。” 罗一的喊声很大,即便在掘土架炮的军卒发出各种声响的干扰下,依旧传出去很远。 如果按照先前与罗满之间的距离,完全可以听到罗一的喊声。 但远处的四周却静悄悄的,罗一的呼喊没有任何回应。 “罗老三!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赶紧滚出来应声!” 恨声骂了一句,依旧没有得到回应,王玄志的脸色变得铁青。 将手摸向战马上的挂钩,同样将马槊拿在了手里。 不过王玄志还是有些难以相信罗满会对他们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 “你阿耶至少就要开玩笑,不过这次的玩笑一点都不好玩。 待会儿他若是露面,我要动手揍他你少插手,不然…” 说到这,王玄志觉得说出的这番话他自己都不信,恨声改口道:“你阿耶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玩的这一出,明显是诱敌的手段。 不顾我这个老友也就罢了,你可是他的长子。 都说虎毒不食子,他这是要干什么! 而且这么做完全就没道理。 又你这么个争气的长子,他日子过得要多滋润有多滋润。 他是疯了还是傻了,居然要这样做。” 罗一的疑惑比王玄志只多不少。 他能察觉出罗满的不对,是源自于习惯了领兵作战时的那份细致与洞察力。 除了至少与王玄志说的那么不对之处。 他还察觉出罗满见到他以及与他相处时高兴的背后,隐隐透出的那股忧虑。 其中最明显的一个细节就是一路上罗满在饮酒上的表现。 如果是真爱喝酒之人,不可能在歇息时不拉着别人一起畅饮。 总是在一个人,或者更准确一些该说是在面对他的时候,总是要抿上那么几小口。 与其说是在饮酒,不如说是将烈酒当做了麻痹或是壮胆的药剂。 能有这样的表现,要么是遇到什么难以开口的难处,要么是准备做些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但如王玄志所说,完全没这个道理。 只要拿老子的身份往下一压,想要什么能不给他。 再感觉有不妥之处,罗一也没往欺骗或是对他下手上去想过。 “你问我,我又去问谁。”摘下水囊润了润嗓子,罗一轻叹道:“论与阿耶的熟稔,我还赶不上你。” 王玄志用力握了握槊赶,咬牙切齿道:“认识你们父子真是倒了霉。 全都总是做些让人看不懂的事情,成天跟着提心吊胆。” 罗一轻哼一声,“人是你领来的,你现在怪我?” 王玄志眼角狂跳的看向罗一,“你小子真是没一点良心。 他要不是你阿耶,我能把他领过去? 我好心还…” 王玄志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从远处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 “做好应战的准备,让炮卒凭直觉自行开炮! 手雷也抓紧从驮马上搬运下来。” 听马蹄的响声,少说有几千之数,可正值黑夜,又毫无准备,罗一只能下了一道毫无章法可言的对战军令。 王玄志这次是彻底黑下了脸,将马槊挂回去,将长弓握在了手里,边从箭囊里抽出箭矢,边语气冰冷道:“不管你阿耶有什么难言之隐,都不会对他…” “大郎,我是阿耶,莫要放箭!” 罗满的声音从远处传过来,再次打断了王玄志。 “罗老三,你可真是卑鄙!领了人马过来,还不让我们放箭? 你这腌臜货就该做一辈子田舍郎,看我不一箭射穿你的…” “别瞎嚷嚷!后边的追兵离着我有几箭之地,赶紧弄个亮,给我引路过来。” 再次罗满的高声打断,王玄志气得胡子都抖动起来,扭头看向罗一道:“到底该怎么办,我是…” 罗一挥手示意王玄志不要说话,对着罗满喊话声的方向听了听,大喊道:“燃支火把,若是前边人手就放进来。” 王玄志嘴上说得凶,但听了罗一的安排,还是长舒了一口气。 待前边的军卒刚刚燃起火把没过几息,火光前就出现了几骑的身影。 “快将火把灭了。”进入阵内急声吩咐了一句,罗满摸黑下了马,边从马上接下两个孩子,边开口对身旁的军卒询问道:“我儿在哪。” “亏你还知道找你儿?”跟着罗一迎上来的王玄志上前做势要踹道:“你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阿耶,您说在营州城一直等我们的兄长是哪一个。” “这还用问,当然是哪个说了算的就是哪个。” 罗满身旁突然传出的两道童音,让王玄志与罗一都陷入了惊愕之中。 第696章 或许真会对她动手 阵列前端的军卒没有给两人太多惊愕的时间。 几十个准备好的实心草球被引燃抛到了十几丈之外。 借着草球的火光,炮卒快速装药的同时瞄了一眼传出沉重马蹄声的方向。 察觉室韦人的马队虽然放缓了速度,但却依旧靠过来,并且已经进入射程。 火炮装填的所有程序都完成后,炮卒没有犹豫,立刻引燃了炮尾的药捻子。 “轰…轰…轰轰…” 接二连三的火光闪现后,震耳欲聋的响声立刻飘荡在旷野之中。 几个呼吸过后,人的哀嚎与战马的悲鸣接替了之前的炮响,回荡在漆黑的旷野中。 而伴随着这些惨嚎,追过来的室韦人不可避免的出现了混乱。 看到室韦人混乱着后退,王玄志长出了一口气。 带着火炮过来原本是为了在不听话的族长面前演示一下好让其乖乖听话,没想到真用到了战阵上。 如果光靠手雷扔得那二十丈远,对于他们这一千人马来说,守阵的压力实在太大了。 “真是歪打正着,把火炮带上就对了。”扭头看向罗一,王玄志感慨道:“你的运气总是这样好。” “你管这叫运气好?” 好好气儿的应了一声,罗一将目光看向罗满,以及那两个还处于惊愕之中的孩子,“您不打算与我仔细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罗一的发问,王玄志也反应过来,先是重重的哼了一声,随后一撇大嘴接口道:“对,把我们引入险境,到底是为了什么。 赶紧如实招来,敢不说实话,大耳瓜子抽你。” 罗满斜了一眼王玄志,先是伸了一个懒腰,随后将两孩子往罗一跟前一推,“过去给兄长行礼。 以后日子过得怎么样,全靠你们这位兄长,都有些眼色。” 罗满突然间变得好似有些无赖一样的做派,让罗一罕见地将脸皱巴巴了一团。 这个便宜老爹当的有些太轻松了,拉扯一个二郎还不够,又给弄来两个? “弟,罗念唐见过兄长,问兄长安。” “妹,罗念柳见过兄长,问兄长安。” 罗一以为两孩子也就是鞠个躬,没想到跪下行了个大礼,赶紧一手一个把两孩子给拉了起来。 “黑漆漆的您折腾两个孩子做什么。”转身走到驮马跟前从兜囊里摸出些常年随身携带的肉干与油炸豆子塞给两个孩子,“先吃些小食,以后再给你们两个补上大礼。” “罗老三你是啥意思,光让孩子拜兄长,不拜我这个伯父?”将自己的横刀塞给罗念唐,短刃塞给罗念柳,王玄志呲牙一笑,“等以后回了东亭,伯父再给你们补一份礼物。” 从驮马上拿下皮垫子铺到地上,让两孩子坐上去,王玄志转过身,脸色一黑的对罗满道:“两孩子看样子是你与蕃人女子所生,这个倒是能理解,不逼着你非给个说辞。 可把咱们给引过来,后边又追着你过来的那些室韦人个什么意思。” 罗满扒拉开王玄志坐到了两个孩子身旁,望了望隐没于漆黑的夜色,但听响动还处于混乱中的室韦人的方向,脸上露出自嘲道:“还能是什么意思。 你们不入城,我先前的谋划就失败了。 只能借着你们走得慢,拉着三郎和大娘出来迎接缘由过来。” 将目光挪向罗一,罗满苦笑道:“长话短说。 原本是想借着你的权势,让三郎成为室韦人的王。 但你太警觉了,把我想的也太狠毒,只能带着他们两个过来。” 再次望向室韦人的方向,罗满耸耸肩,“剩下的全交给你了,我是什么忙都帮不上了。 老王知道,我这人打仗还不如个半大小子。” 罗一是真想爆句粗口出来。 这特么长话短说的也太短了,这么做的动机是一点没说。 而且就跟着便宜老爹过来了三四个人,一千多里的路程,看架势全要靠着一千出头的人马拼杀回去。 即便有火炮有手雷,这点人马也不够室韦人围追堵截的。 “您这话说得太含糊先不提,您就一点后手都没准备? 单靠一千出头的兵力,回到狃越河,您觉得还能剩下人吗?” 王玄志对罗满的说辞也相当不满意,接口道:“你不是说你掌控了一部大室韦人吗? 说话那么有分量,就三四个追随你的? 你只是战力不行,不是心思不行。 况且你不是不知道你家大郎在狃越河,它漏河,还有那水河已经陈兵二十万。 你使手段让咱们只带这么点人马深入到这里,你告诉我怎么和室韦人拼。” 罗满摊摊手,“人马带多了,两孩子也抢不出来啊。 如果我的谋划不被打乱,也不会出现现在这种状况。” 王玄志气得眼睛一瞪,“你总说你的谋划,可你倒是把谋划给我们说出来啊。 你以前的聪慧哪去了? 现在眼里更是只有你这一儿一女?” 罗满犹豫了片刻,颓然道:“两孩子的母亲就大室韦部的族长。 这些年已经悄悄将南室韦的各部或是吞并,或是联合。 她想让大室韦部重新恢复之前的容光,并且还要长久下去。 而在山中与高原之上,无法做到这一点。 只有学咱们唐人才可以。 因为我与大郎的关系,还有辽东军近些年的无可匹敌的气势,让她动了歪心思。” 顿了顿,罗满轻叹一声,低下头道:“把你们带过来,其实是打算在宴席上借着你们手里要命的物件让两孩子的母亲就范。 没想到大郎会这样警觉,马上都要入城了,结果退到了这边。” 王玄志眉头一挑,“你后找那婆娘让你干啥你就干啥? 我看不是她有野心,也不是她有歪心思,是你有这些心思才对。” 罗满没有对王玄志解释什么,而是将两个孩子拉起来,并且将衣袖给撸了上去,“拿火折子你们自己看。” “看就看。”气哼哼的回了一句,王玄志背过身抽出火折子吹了几下,火头上来后凑近了两个孩子,借着光亮看了两眼,立刻惊呼道:“这是刀疤!怎么两孩子胳膊上都有。” 罗满目光中透出一股愤怒道:“遇到难事,我若不帮着想个法子出来,她就拿两个孩子来威胁。 这两刀一个是三郎二岁,大娘还在襁褓中时就割下的。 我若是不过去寻大郎,那疯女人真会要了两孩子的命。” 稍稍沉默了一下,罗满声音变得有些发颤道:“不与你们先说这些,不单是为了自己的颜面,而是趁着宴席上没有防备,我或许真会对她动手。” 第697章 气势逼人的塔阿客 罗满的话让王玄志瞠目结舌。 罗一则是如同戴上了痛苦面具。 他发现他这个好事过后紧跟着就要发生一件坏事的体质是真没法摆脱掉了。 而且坏事的起因也越来越离谱。 谁能想到和便宜老爹团聚还能遇到夫妻反目这样的狗血戏码。 这特么简直是防不胜防,甚至是都不知道该从哪防。 看了看罗满,又看了看那两个孩子,罗一罕见的张了几次嘴巴,却始终没能说出一句话,最终陷入了沉默之中。 “你们两个别都不吭声啊,接下来该怎么办还没商量出来呢。” 目光在罗一与罗满的身上来回扫了扫,王玄志无语道:“咱们这一千人里,属你们父子心思转的最快,赶紧想个章程出来。” 罗满缩了缩脖子,略微有些心虚道:“没什么好想的。 不管那疯婆娘使什么手段,天亮只管突围出去。 来时路上的和介与乌罗护部,绝对不会拦着咱们。” 罗满话语中的底气不足,让罗一眉头一皱,怎么听都好像是怕老婆的意思。 “三郎,念柳,平日里母亲待你们怎么样。”蹲下身子将罗满隔开,罗一笑吟吟道:“母亲不在这里,只管与我说实话就好。” 三郎边嚼着肉脯边毫不在意道:“只要他们不吵架,阿娘就对我们很好。” 念柳则是很认真的想了想,才开口道:“与阿耶争吵时,母亲虽然嚷嚷着要杀掉我们,可每次都没有动手。 我觉得就是母亲在吓唬我们,而且每次最后都是母亲在哭。” 罗一扭头看了看罗满,丢给一个不许出声打断的眼神后,转回头继续询问道:“那每次都吵些什么你们都知道吗?” 念柳点头道:“阿耶要回营州,阿娘不愿意让阿耶走。” 三郎跟个小大人一样,叹了口气道:“都说唐人的小娘最是温婉好看。 我觉得阿娘就是怕阿耶回营州后不但再也不回来,还会找其他的小娘不要她了。” 罗一砸吧砸吧嘴,事情越来往家庭狗血剧上靠了。 抬手摸了摸两孩子的头,罗一起身转向罗满,“您能说些实话吗? 不讲清楚到底怎么回事,我根本没法决断接下来该怎么办。” 罗满苦着脸道:“你觉得两孩子的话能作数吗? 如果疯婆娘真对两孩子好,还会拿刀子割他们?” 罗一无语的揉了揉额头。 清官难断家务事,这特么怎么安排。 而且从罗满言辞略微躲闪上,总觉得这只是两口子闹矛盾,根本没上升到你死我活的高度。 罗满可真是名副其实的坑爹。 “您先别拿孩子说事,就说执意带俩孩子回去,她真能…” 罗一的话只问到一半,远处的室韦人又开始有了动静。 在远处的黑暗中,突然燃起了数十堆篝火。 并且在篝火的照耀下,从中走出了单独一骑出来。 罗满看到缓缓走过来的那道身影后,头上的青筋立刻跳动起来,脸上的表情也变得痛苦中带着些狰狞。 “兄长,那是阿娘!” “兄长,不要让人伤了阿娘。” 小三郎与小念柳一同拉住罗一的胳膊晃动道。 罗一见罗满这副神情,就猜到几分来人是谁。 听到两个孩子给出的肯定,赶忙下令不要动手,把人给放过来。 随后想再问问两个孩子为何明明对母亲很是不舍,却还是跟着阿耶跑出来。 结果没等开口,女子的叫骂声突然传了过来。 “罗满,你这个负心贼! 寻到了大郎,就扔下我不管了? 更是狠心的要把两个孩儿都带走! 你就是个卑鄙的负心汉! 当初我是瞎了眼,放着族里的勇士不要,要你这么个负心的。 我到底哪里对你不好,让你对我避如蛇蝎! 更狠心的让你那大郎使了邪法取了族中勇士的性命。 你知不知道对你最为敬佩的葛克都险些死掉!” 一声声的斥责,让罗满再控制不住情绪,猛得站了起来,怒声大喊道:“塔阿客,不要把你说的那么无辜! 念唐和念柳可是你亲生的骨肉,连他们你都能下的去手。 分明是你心如蛇蝎,而不是我负心。 我再不带着两个孩子走,他们早晚要死在你的手里。” “你当我不心疼两个孩儿? 我的死活你不在意,除了他们我还能拿什么让你留下。 全都是被你逼的,你就是个负心贼,厌倦我就想一走了之! 不把事情讲清楚,你休想离开! 不然你就让大郎把我打死,踩着我的尸首离开!” “休要妄言!都是你自己做的恶事,反倒要怪我。” 怒斥一句塔阿客,罗满气得浑身有些哆嗦的看向罗一道:“快把这个疯婆娘拦下,实在不可理喻,我不想与她争辩那些无用之理。” “事越讲越清,理越辩越明,还不要拦下了。”看了看已经步入阵中的塔阿客,罗一退后了几步道:“若是她没理,正好可以挟着她安然回去。” “你…你是真把我豁出去…” 罗满气得脸色骤然一红,刚骂了罗一半句,见塔阿客下马朝着自己跑过来,就再顾不得其他,连连向后退去。 “天色不清,看不清也不认得哪个是罗家的大郎。 但你做事比你阿耶明事理的多,待会儿再仔细说正事。” 塔阿客先是豪爽的说了一句,随后快步走到小三郎和小念柳跟前,一把将两个孩子搂住,“阿娘都不舍得你们走,怎么会真害了你们的命。 都是你阿耶总是要走,阿娘只能以此来吓唬他,阿娘也是没有办法。 不过你们的兄长来了,你阿耶回不回去都不重要。 以后阿娘绝不会再那样待你们。” 小三郎抬手给塔阿客擦了擦眼中流出的泪水,再次跟个小大人一样道:“阿娘,你还是先别这样说。 与阿耶讲清楚后,再与我跟念柳来保证吧。 不然又是空欢喜一场。” 塔阿客神情先是一滞,随后猛的起身冲向罗满,“都是你闹腾的! 两个孩儿现在都不信我说的话。” 罗满没吭声只是想竭力的后退。 可阵内的地方就那么大,所有的马匹又都在里面,很快就被塔阿客给堵住。 罗满只能惊慌的喊道:“你别过来!我儿大郎可就在一旁!” 塔阿客根本不顾忌罗满的威胁,边眼中流着泪边一把抓住罗满的衣领,十分干脆利落的来了个过肩摔。 第698章 塔阿客的哭诉 “嘭!” “刚生下念唐你就要走。” “啪!” “生完念柳,你还要走。” “嘭!” “你只看两孩儿被我割伤,你怎么不看看我先割了自己几刀!” “嘭,啪,嘭嘭,啪。” 接连摔了几下罗满,又给了一通组合拳,塔阿客边抽泣边恨声道:“你若是真心疼孩儿,就不该这个时候说要走。 我因为改了塔阿客这男子的名字,你不知晓? 那个时候族里内忧外患,你把我一人扔下,我和孩儿能活下去吗? 再者,我离着唐地虽远,可也知道没有哪个唐人会抛下自己的妻小说走就走!” 见罗满想要开口争辩,塔阿客一把抓住罗满的胳膊,又来了个过肩摔。 “不认我这个妻子?还说你不是负心郎?你不认我,为何要…” 影影绰绰之下,塔阿客的模样看不清,但身高能隐约看出不矮。 罗一估摸着自己的身高在一米八五左右,感觉塔阿客只比他低了不到半头,比便宜老爹还高。 听那响动,这明显就是个练家子。 就罗满那战五渣的战力,再摔下去估计命都能给摔没了。 让仓满引起火把后,立刻开口打断塔阿客,“夫妻向来是床头吵架床尾和。 您差不多就得了,再摔下去您就该真哭了。” 听到喊声,塔阿客松开罗满,转过身将目光看向罗一,“你就是罗家的大郎?” 询问过后,塔阿客仔细上下打量了几眼罗一,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道:“你比你阿耶长得还周正,一看就是个讲道理的好郎君。” 向前迈了几步,离着罗一近了些,塔阿客一撸衣袖,露出胳膊上的疤痕,再次抽泣道:“在伤了两孩儿之前,我都是在割自己。 可你阿耶就跟看不见一样,不管说什么不管做什么就是要走。 你说我除了用两个孩子要挟他,我还能怎么做。” 塔阿客打量罗一的时候,罗一同样在打量塔阿客。 之前黑乎乎看不清的时候,以塔阿客的身高和身手,罗一很自然的认为除了没有胡子,这就是一个张飞一样的女汉子。 但借着火光看过以后,发现之前想的大错特错。 塔阿客的年岁估计也就二十五六岁,长得十分秀气,甚至说的上很漂亮。 模样与后世膏药国女明星酒井法子在颜值巅峰期时很像。 但身高却不是酒井法子那小短腿能比的,而且身材也没走样,看上去气质更加出众。 不过将梨花带雨的模样与之前对罗满的一通输出结合在一起。 气质更加出众的判定瞬间不翼而飞,这简直就是唐版的肌肉萝莉。 而武力值高,性子又极其刚烈,又对自己与孩子都能下得去狠手,这绝对是个狠角色。 外加又是便宜老爹的女人,罗一绝对应对起来还是小心为妙。 面对塔阿客这个举动,罗一赶忙后退了两步,躬身行了一礼,“谢过您这么多年对阿耶的照顾,也为阿耶让您受了这么多委屈而抱歉。” 说了句客套话,罗一朝着小念柳挥挥手,“夜里风大,去给你阿娘的衣袖落下。” 随后罗一又对仓满吩咐道:“快把我的那套炊具都准备好,我要亲手做些吃食。” 见罗一姿态放的这么低,塔阿客眼泪掉的愈发密集,“同为父子,你阿耶比差了太多,光这话说的就让人暖心。” “不是我自吹自擂,您与阿耶之间的事,听个大概我就能在详情上猜个七八分。” 从驮马上拿下调料放到一旁,罗一指了指皮垫,对塔阿客道:“您先坐下消消气。 待会儿我好好给您评评理,让阿耶彻底知道您都委屈在哪。 不过现在我得先去瞧瞧阿耶…” “我下手有分寸,你用不着担心他。”打断了罗一后,塔阿客扭头看向罗满,“大郎又要做吃食,又要给你我评理,赶紧过来少要他担忧你。” 跟受了重伤倒地不起一样的罗满,听到塔阿客得呼喊虽然没走过来,但却起身忿忿地扑落着身上的泥土。 更可恨的是动作看起来居然还很矫健,完全就跟没被摔过一样。 罗一看得眼角抽动了几下,感觉这特么就是夫妻俩的日常互动。 “您到底是几个意思。”从驮马上又拿下一块皮垫子放到罗满身下,罗一压低声音道:“这位到底算不算您的续弦。” 被罗一这么一问,罗满脸色腾地一下变得涨红。 犹豫了一下,偷偷瞄了一眼塔阿客,咬牙低声道:“八年前算,现在不算。” 罗一看了看不敢与他对视的罗满,十分郁闷的叹了口气,”您是真能给我找活干。” 微微摇头,罗边走向塔阿客边故意大声道:“既然您没事,那就先坐着歇会,我先与继母聊聊。” 罗一这一声继母,听得塔阿客立刻停止了抽泣,脸上甚至带了一抹喜色,“就知道大郎是个明事理的,这一声继母喊的我立刻少了一半的委屈。” 刚话聊了一句,这位就笑了出来,罗一是真搞不懂便宜老爹都是怎么操作的,居然把关系闹得这么僵。 从驮马上拿下麦粉倒进盆里,又往里倒了些水,罗一边和面边笑吟吟道:“女人这一辈子最为虚弱,也是最需要夫君陪着的只有两个时候。 一个是临死前,一个是产子之时。 您刚刚生下念柳没多久,是最离不开阿耶的时候。 他这个时候张罗要走,您怎么可能不生气,又怎么能不怨不恨。 单从这一点上,阿耶确实该摔。 另外,伤了念唐和念柳之事,您也不必一直挂怀。 您把责任怪在阿耶头上,其实一点没怪错。 不是到了最绝望与无助的时候,谁能狠下心伤自己的骨肉。 没再继续做下更后悔的事,都是仰仗着您刚强。” 罗一的这几句话说得虽然不多,但却全都说到了塔阿倍的心坎上。 眼中的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边抽咽边委屈道:“你阿耶总觉得我力大且权高,什么事都能扛的下来。 如大郎所说,那些时日我真是想死的心都有。 可你阿耶就是不信我的苦楚,更不信我离不得他。” 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塔阿客将两个孩子搂在怀里,低声接着道:“大郎也不是外人,没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刚生下念柳的时候,我刚刚接手部族不久。 赶上比往年的冬日都冷,除了喂养念唐与念柳,不但要忙着安排族人伐木狩猎应付过这个冬日,还带人杀掉那些对我不服气的族人。 你阿耶最为聪慧,心思最多,明明可以帮我,却什么法子也不给想不说,更是执意要走。 不管到了哪,都没这样的道理。 另外,他也不想想就凭他那身手,他能自己回到营州吗? 路上不被冻死,也会被狼给吃掉。 可你阿耶根本不领情。 自此以后,不管让他做什么都得拿孩儿来逼迫才行。 好言好语的商量,根本就不听。 总说我恶毒,可我不这样做,又能怎么办。” 塔阿客的哭诉,罗一越听眉头皱的越紧。 原因不是觉得两人谁做得过分,而是塔阿客的言辞条理十分清晰,句句都能说在点上。 并且说出的这些言辞全都用的唐话。 能跟罗满把唐话学成这样,可见塔阿客极其聪慧。 也难怪能把便宜老爹给逼迫成这样,或许眼前这个的女人,真的有那么大的野心。 第699章 两个好演员 将和好的面放到引燃的篝火旁醒发,让仓满安排人剁馅,罗一将水壶架到篝火上,思索了一下措辞道:“您的确受了大委屈,不过您不要高兴的太早,理不是谁受的委屈大就全在谁那边。” 见塔阿客柳眉立了起来,罗一摆摆手,“您的性子太急,这个真需要改一改。 是不是疑惑方才我与阿耶低声嘀咕了什么。 我问的是您到底是不是他的续弦。 阿耶的回答是八年前是。” “八年前是?”先是惊愕的呢喃一声,塔阿客脸上浮现出怒气,“那他的意思是现在就不是了?没想到他真是个负心贼!把我…” “您让我把话说完。” 打断塔阿客,罗一看了看罗满道:“您与阿耶谁都有错,又谁都没错。 错的是各自的习俗,错的是各自的根相离太远。 最出的两年,您与阿耶在一起一定很甜蜜。 他教您唐话,给您讲述大唐的趣事,您带他在大山中行走,教他如何狩猎。 想必恨不得天天都腻在一起。 可两情再是相悦,也要面对现实。 您的根在山中,阿耶的根在营州,真想白头偕老,肯定要有一方做出让步的。 但你们都有退让的理由,谁也无法说服谁之下,争吵与埋怨是不可避免的事。” 转回头看向塔阿客,罗一轻笑道:“是不是觉得按我这么说,你们两个根本没法在一起了。 其实你们的感情真的很深,阿耶喜欢的是八年前的你。 你也同样喜欢的是八年前神采奕奕的阿耶。 想要解决掉问题,只要回到八年前那种状态就好。” 闻言,塔阿客先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时光哪里会倒流。 我现在只求你阿耶不要总是对我冷眼冷言就好。 哪里还敢奢望如八年前那样,把我当个不经事的小女子一样关怀备至。” 听到塔阿客这样说,罗一目光闪动了几下道:“其实解决起来很简单。 只不过你们因眼前的争吵与委屈而忽略掉了这个办法。 仔细想想,你会想出这个办法的。” 塔阿客思索了一阵,摇摇头道:“我还是想不出是什么办法。 到底该怎么做,你还是明说吧。” 罗一从兜囊里拿出准备好的新罗与靺鞨人的舆图摊在了地上,指在上面道:“阿耶说您打算让三郎做草原与山中的王。 这个我帮不上忙,也没法帮忙,毕竟我只是大唐的武人。 但是我能让大室韦部今后日子会过得更好。 这里是新罗与靺鞨人的地界儿,您即便没去过,也该听闻过。 那里虽然也有冬日,但比起这里要暖和不知多少。 尤其是新罗之地,又与辽东离得极近。 举部迁到新罗,今后您与阿耶的根都将会在那里。 您不但依旧会是族长,有我的帮扶,钱财上今后您打着滚都花不完。 即便阿耶还惦记着营州,相距不远之下,也可以回去小住。 您正好也跟着四处走走,好好享受山川的美景,也领略各地的风土人情。” 塔阿客的聪慧与直爽,罗一不认为这是个难以打交道的人。 即便是产后抑郁,已经过去这么多年,早就好利索了。 罗满又总被夸赞是个聪慧过人的人,与塔阿客闹成这样,总是让他感觉有些奇怪,也感觉哪里有些不对。 不过哪里不对,罗一一时琢磨不出,也懒得去琢磨。 直接将结果摆出来,看看塔阿客的反应。 如果她拒绝这个从方方面面来看,都对大室韦部是一个极为有利的选择。 那么证明这个女人最在意的不是家庭与孩子,而是她的野心。 塔阿客对罗一这个提议十分错愕,低下头在舆图上看了一阵,摇摇头道:“这两处都是有主之地。 往这边迁徙,势必要与靺鞨人与新罗人进行搏杀。” 抬头看向罗一,塔阿客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但契丹人与奚人的地界儿空了出来,霫人那里现在也被你握在手中。 其中前两处离着营州也不算远,大郎不如把这里给过来。 念唐今后会是族长,大郎又是辽东之主。 今后你们兄弟二人可以相互照应,我觉得这是个不错的办法。” 闻言,罗一先是眼眸微微眯了眯,随后哈哈笑道:“您真会说笑。 我是主政辽东,而不是辽东之主。 何况松漠与奉诚两地已经给了老八部的唐人。 大室韦部如果不去靺鞨人与新罗那边,那就只能留在这里。 不过其实这里也不错,比望建水那边要好上许多。 今后相互照拂之下,部族人的日子不会过得那么苦。 唯一可惜的就是您与阿耶再没法回到八年前那样如胶似漆。” 罗一拒绝的如此干脆,让塔阿客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是下意识的扭头看向罗满,并且眼中尽是求助的意思。 而塔阿客这个下意识的动作与目光,让罗一眉头陡然一立。 这不是一个族长该有的举动。 而且眼下又是夫妻二人置气的时候,更不该在这个时候表现出对罗满的依赖。 除非是夫妻二人在唱双簧才能有这个下意识的举动。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罗满之前的怪异举动。 为了达到目的,亦真亦假的说辞与谋划,也才对得起罗满的名头。 而且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两人都是好演员。 这让罗一不得不感慨时间真是可怕。 能抹掉曾经的梦想,更能抹掉曾经的至亲之情。 “现在大室韦已经望建水以南,它漏河以北站稳了脚跟。 让三郎做今后室韦人的王也是个不错的谋划。 有我在它漏河以南照拂,这个谋划早晚会成为现实。 当然是留在这里,还是迁徙到靺鞨人与新罗那边,都是由您来拿主意。 您先慢慢思虑,我去找阿耶聊聊,劝劝他辛苦一些两处来回跑跑。 如今我与二郎已经不需要再惦念,总不能让他与您就这么散了。” 拿话先给塔阿客堵死,罗一起身走到罗满的身旁,脸色阴沉道:“演这一出苦肉计有意思吗。” 罗满目光复杂的看了看罗一,长叹一声道:“山中的猎人打了小狼,就会把狼窝一同端掉,不然狼群会无休止的过来报复。 你现在就如同那个猎人,辽东军现在兵峰无可匹敌,又有旁人没有的战阵物件,该一鼓作气才对。 不然等唐庭缓过来,或是那些物件被他人所掌控,罗家早晚要受灭顶之灾。 你助三郎掌控北地,三郎助你问鼎中原,罗家将万无一失。” 顿了顿,罗满对罗一摇摇头道:“你那所谓的听调不听宣,就是在把自己的头主动往刀子底下放。 我不能眼见着你犯这样幼稚与可笑…” 不等罗满说完,罗一冷笑着打断道:“我看您最后的打算是让三郎取而代之吧。” 罗满愣愣地盯了罗一半晌,满脸苦涩道:“如果有这个心思,就不会摆出苦肉计。” 罗一咧嘴笑了笑,“您与老王一定打问了不少辽东,或者准确来说是打问了不少我在辽东到底是个什么威望。 这出苦肉计不是您惦念父子之情,而是不得已而为之。 接下去我不打算再说下去了,不然您的脸真没处搁。” 王玄志一直在支棱着耳朵听着,结果罗一说到一半不往下说,让王玄志既惊愕这对父子谈话的内容,又心里发痒。 犹豫了一下,王玄志最终还是凑到罗一跟前,咧嘴低声道:“你后边打算说什么? 我觉得你阿耶有这心思也能理解,不会不顾父子之情。 更何况现在人都在你手里,你是不是想的太…” 罗一其实自己也不知道猜测的到底对不对。 从相聚到现在,罗满说得最多的都是大室韦人如何如何如的艰辛与不易。 只有第一次相见时问了些关于他以及家里的事情。 而经过眼下的一系列变故,问得那些问题不得不让他产生联想。 怎么琢磨怎么觉得与其说是在关心,不如说是下意识的提防与视作障碍。 如果洪秀没有生下孩子,或许罗满早就对他下手。 甚至若不是刚刚火炮架的及时,或许塔阿客此刻是领着族人在与自己厮杀。 或许这种想法太过黑暗,也仅仅是怀疑。 可经过李尚客的背刺后,罗一还是宁可把事情往最坏上考虑。 不过不必把猜测说得太清楚,讲的模棱两可一些吓唬吓唬罗满就可以。 所以对王玄志的发问,罗一并没有理会,而是琢磨起接下来该怎么办。 第700章 与罗满的争执 罗一不知道罗满究竟是因为怕罗家被清算而生出了反意,还是因为他所掌控辽东这股强大力量而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 但有句话叫野心是壮大实力的动力,而实力又会滋养更大的野心。 如果按照这句话来判断,罗满的举动无疑后者的面大。 好在罗满错估了他对父子之情的看重,或者说是没想到他会如此警觉,一家四口都被他握在了手里。 但是后续该如何解决,还是很难捋顺出个头绪。 他跑了小两千里路过来的主要目的可不是带着这一家四口回去,而是来谋划几十万室韦人的。 可以塔阿客刚烈的性子,强行让她下令将族人迁往靺鞨与新罗估计很难做到。 而且大室韦部这些年已经悄无声息的整合南边室韦各部。 大室韦人已经在这里扎根,就算塔阿客下令,这些人也未必同意迁走。 而如果大室韦人不走,就相当于是悬在辽东头上的一把利刃。 从狃越河到那水,再延伸至与靺鞨人接壤的防线,需要守护的边境线将达到三千里左右。 辽东现在就是全速运转的战争机器,能够维持下去就是靠着不停的征伐进行以战养战。 一旦停下来,或是对这条防线布防,绝对会将辽东拖垮,下去平叛就只能是个口号。 琢磨到这,罗一不由自主的将目光看向罗满,这货该死的野心,实在太坑人。 “再怎么说我也是你与二郎的父亲,不要把我想的太过龌龊。 这样做的目的,也有想要弥补亏欠你与二郎的意思。 从老王那知晓你打着听调不听宣的意思,直接劝你,你肯定不会听。 只能先让你与三郎的兄弟之情浓一些,以后慢慢相互成为助力与倚靠。” 见罗看过来,罗满先是无奈的解释了两句,随后脸上满是苦涩道:“至于要让三郎取代你,你觉得有这个可能吗? 无论是聪慧还是威望,他怎么跟你比。 硬把三郎推上去,那是在害他。 做个北地的王,已经是他天资的极限。 而且之所以让三郎做这个王,并不是因为贪恋权势。 室韦人各部总是各自为政,无法凝聚在一起,总是饱受强部的欺凌,强迫受到驱使。 而一统各部后,这个局面将会得到扭转,更会…” “没有什么更会!你在大室韦人那里待得太久了,你的心思都被冻傻了。” 罗满的这番话让罗一逐渐火大起来,挥手打断后,目光变得冰冷道:“你当年不顾一切去大室韦的目的是就为了让他们变得更加强大? 当年营州之乱,还有靺鞨人水陆齐头攻进河北,哪一次没有室韦人的身影! 再近一些,他们没少与契丹人和奚人一同扣边! 北地各部越是一盘散沙,才对大唐越加有利。 可你却居然帮着大室韦统合了各部。 而所有室韦人攥成一个拳头,除了挥向大唐还能挥向哪里! 这些道理你都懂,可你却依旧这么做,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因为有了三郎,让你出生了不该有的野心!” 面对罗一近乎咆哮的语气,罗满也生出了怒气,从皮垫上起身道:“我当然没忘了我到大室韦要做什么。 可不统一室韦人的各部,有谁会听我的,没人听我的,又怎么制止他们去扣边!” 罗一不屑的连连摇头道:“这就是你给的解释? 你为什么要同意耶律涅里的提议。 以为没与他一样陈兵下来,就是你的善意与忠心? 如果真为了大唐,与辽东一同出兵按倒契丹人才是最好的证明。 可你并没有这样做。 而且明明早就能与我联络上,可偏偏就是不联络。 在辽东四处危动之时你传过来消息的时机,打得又是什么主意? 这些你能解释的清楚?你能讲的明白? 还有,你为何不愿迁往靺鞨与新罗。 室韦人去那里是对大唐最为安稳的谋划!” 稍稍顿了顿,罗一冷冽的目光直视着罗满的双眼,“你没有一个说的过去的缘由可解释。 就是觉得你如今掌控的力量足够支撑起你的野心。” “忠心?”罗满目光丝毫不退缩的与罗一对视,“你说这两个字,不觉得很荒唐吗?你在辽东的所作所为哪一件事能与忠诚沾上边。” 深呼吸了一下,罗满脸色变得有些狰狞道:“你干的都是谋反的事,立的牌坊只是遮掩罢了。 今后除了打掉唐庭,你没别的路可走! 按我的谋划去做,你们兄弟都将得利。 可你却执意不肯,缘由还不是如你说的那样,怕有人取代于你。 我是想着你们兄弟,而你是只想着你自己!” “如果你不是阿耶,信不信我早就一耳刮子抽下去了。” 竭力压下对罗满百般狡辩而生出的怒火,罗一沉声道:“你忘记了你的出身,你忘记了普通百姓的苦与难! 我不听唐庭,是不想枉死的同时,为了辽东那片土地上的百姓能继续过得好些。 我不反唐庭,则是为了大唐国土上的那些百姓少遭屠戮。 室韦人称霸东北的群山与草原,带给百姓的只能是灾难。 你的选择,是在背叛百姓,是在背叛族群!” 听了罗一的话,罗满脸上的狰狞变为了嘲讽,“你以为你是大德的圣人? 你不听唐庭之令,还不是怕死! 既然怕死,那就该好好的去挣命! 而只有坐上那个位置,才没人能要了你的命! 惺惺作态只会给唐庭喘息之机。 缓过来的唐庭,二十个辽东都比不得! 还未保住性命,便想着兄弟反目,何其愚蠢!” “你愿怎么想就怎么想吧。” 捏着眉心应了一句,罗一叹息道:“你现在已经被膨胀的野心迷住了眼睛。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所做的一切就是怕死。 但我有我的章法与谋划。 你的谋划在我这行不通,熄掉这个念头吧。” 罗一不想再与罗满争辩。 话里话外的意思都证实了他的猜想,继续说下去除了更加生气,不会有别的收获。 琢磨出一个应对这种局面的法子出来才是正事。 对于父子二人的争吵,最后的结论部分王玄志听的明白,但之前罗一跟打哑谜一样的质问却是没寻思明白。 见父子二人都不再吭声,王玄志凑过来低声询问道:“你阿耶传信的时机不对我能理解,但他打得主意是什么,我琢磨不出。” “他要室韦为主,辽东为辅,甚至是为属。”简单的解释了一句,罗一眉头紧皱道:“你觉得眼下该怎么办。” 王玄志看了看罗一,“这没什么难得吧,原本打算怎么办,就还怎么办呗。 既然你阿耶不让咱们省些力气,那咱们只能多费一番手脚。 回到狃越河以后,只管发兵打过来就是。” 罗一微微颔首后,疑惑的看着王玄志道:“他变成这样你不吃惊?” 王玄志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沉默了片刻后,缓声道:“其实我觉得他说的没什么错。” 罗一捂了捂脸,极其郁闷道:“老王,你现在也魔怔了。” 第701章 两边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 “阿耶,你不要与兄长争吵了好不好。” 将一块肉脯塞到罗满的手里,小念柳竭力忍着不将眼中的眼泪掉下来劝慰道:“这个肉干很好吃,你吃一块就高兴起来。” 随后小念柳又走到罗一跟前,同样塞过去一块肉脯,“兄长,您也吃一块吧,不要再生气了。” 低头看了看小眼圈通红的小念柳,又看了看一直向这边张望的塔阿客。 罗一沉吟了一下,抬手在小念柳的头上摸了摸,“走,兄长给你烙馅饼吃去。” 从念唐与念柳这两个名字来看,罗满最初还是记挂着大唐的。 但是随着大室韦的壮大,这个初心已经丢的干干净净。 方才说的那些话,又证明罗满的心思已经很难改变。 既然罗满这边说不通,那就与塔阿客说一说。 如果能将其说服,罗满的想法与意见将变得无足轻重。 毕竟再对罗满有所依赖,塔阿客才是大室韦的族长,会有自己的想法与判断。 将剁好的肉馅放上干菜与调料调好,再将醒好的面揉了一阵切成剂子。 罗一边擀皮放馅料,边对塔阿客道:“我与阿耶的话,您这边也能听得清清楚楚。 涉及到族群相争,说不上谁对谁错,都是为了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如果按照阿耶的意思来,所谋划的也真能成事。 以我与三郎的关系,两边肯定是相安无事。 可以后呢?后人的情分越来越淡,早晚还会大打出手。 毕竟室韦人不管是放牧也好,还是狩猎也罢,都没精耕来的安稳。 一旦遇到灾年,除了南侵没别的办法。” 将捏好的几个馅饼放到走哪带哪的铁板上,罗一叹息一声接着道:“这还只是按最好了去想。 那个位置我不愿坐,罗家也坐不得。 不是每一代人都精明强干,总会有糊涂的。 您是一族之长,该知晓争权有多么残酷。 一旦糊涂的太过,那就是个被灭族的下场。” 塔阿客轻叹了一声,摇摇头道:“大唐的强大,让你体会不到部族人的艰辛与苦难。 相争才能得活,不争的下场只能是被奴役。 只有强大才能过上安稳的日子,才会将日子过得快活些。” 顿了顿,塔阿客凑到篝火前,边帮着罗一将火头弄得小些,边轻声继续道:“我们是一家人,有了强大的力量,就该让别人臣服才对。 而且你的处境与那些能够威胁到族长的头人相差不大。 要么杀掉族长自己来做,要么等着被族长杀掉。 你担忧今后的子孙,更是没有必要。 用唐人的话来说,人无恒强。 趁着强大的时候得些好处,总好过衰弱后被吞掉时生出后悔。” 仰起头看向罗一,塔阿客再次叹了口气,“你阿耶真的没有不顾你与二郎的心思。 是你的聪慧,让他选择了错误的方法来劝慰。” “我没有标榜自己为圣人的意思,但民族大义还是有的。” 将逐渐鼓起的馅饼翻面又烙了一会,罗一将铁板上的几张馅都放进碗里,让小三郎与小念柳先拿去吃。 随后边继续擀皮放馅料,边对塔阿客道:“阿耶用的什么方法其实并不重要。 注定不会是好的结果,诱惑再大也不能去干。 不管是家族还是族群,这个道理都适用。 本是一家人,后边却要相互残杀的事情,我是不会允许发生的。” 塔阿客歪头再次打量了两眼罗一,“可你不听唐庭的话,结果不是同样注定不好。 你说的这个道理,不能让我信服。” 罗一笑了笑,“这对部族人来说确实有些难以理解。 但我说过,我虽不是什么圣人,但大义还有。 个人与整个族群相比,根本算不得什么。” 将捏好的几张馅饼再次放到铁板上,罗一看向塔阿客,“这么说其实还是有夸赞自己的嫌疑。 我之所以敢这样做,已经有了准备。 今后我的子孙会散落在各处。 虽然这样做有些让人唏嘘,但总好过断了根。” 将锅铲递给仓满,罗一坐到塔阿客的对面,沉吟了一下道:“阿耶毕竟只是谋士,并非一族之长。 在权衡利弊上,总归是欠缺一些。 大室韦能够壮大,其实都是仰仗您的正确决断。 那么我便以部族人的说话方式与您好好说说,让您再有一个正确的决断。 您与阿耶的谋划,我不同意。 缘由是我的拳头大。 我在三河河岸陈兵二十万,就是为的解决掉室韦人给大唐带来的威胁。 是您与阿耶的关系,让我以为可以避免过多的流血,才会应邀而来。 其实你们的意见于我来说,微不足道。 听从我的安排,室韦人今后会活的很好。 不听我的安排,我会先打得你们听从我的安排。 最终的结果都是一样,只不过区别在于少死些人,或是多死些人。” 听到罗一用轻柔的语气说出这种最狠的话,塔阿客美眸盯着罗一看了一阵,突然咯咯笑了起来,“你这番话说得很霸道,这方面比你阿耶要强上不少。 但是你阿耶同样聪慧。 辽东如今能如此强大,都仰仗你一个人。 想要对室韦人用兵,首先你要能回去才行。 你方才说过,人要有民族大义。 你有,我同样也有。” 说到这,塔阿客双手捧颊,一瞬不瞬的盯着罗一道:“你可以先要了我们四口的人命,随后再由族人要了你的命。 后边打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或许是辽东依旧强横,或许是室韦人继续壮大。 结果总归是各占一半。 而且一家人团聚过后,再一同去见天神,也算不孤单。” 罗一心中暗骂了一句疯批,脸上带着笑意道:“您的大义我很敬佩,我也不认为您是在吓唬我。 但是您与败在我手下的那些族长一样,都犯了过于高估自己的这个毛病。” 抬手环指着四周还在保持阵型的院兵营,罗一轻笑道:“一千人马的数目确实不多。 按照以往的战法,一千多里路确实没法回去。” 将目光落在阵内的一匹匹驮马上,罗一眼中泛起寒光道:“可我携带的要命物件多。 我想去哪里,没人能拦得住。” 看到塔阿客的脸上浮现出不相信的神色,罗一龇牙笑了笑,“您不相信也是应有之意。 因为方才天色太黑,您看不出那些巨响到底能带来多骇人的折损。 您说了,我们是一家人。 我不与你们再遮遮掩掩。 待天亮的时候,会让您看得真切些。 到底是我的物件硬,还是室韦人的身躯硬。 也让您有个正确的判断,是不是仰仗着人多就能将我这支人马留下来。” 第702章 与塔阿客打赌 馅饼很好吃。 但除了两个孩子,其他能吃上馅饼的人,心情都有些沉重。 罗满忐忑于罗一的固执。 塔阿客被罗一笃定的说辞搅得心绪不宁,祈祷着天光放亮后, 这些说辞只是诓骗之言。 王玄志已经与罗一彻底绑在了一起,只要无愧于良心,只管跟着走就好。 因此对于罗一要不要坐上那个位置,他并不在意。 他担忧的是这对父子真的会走向反目这条路。 如果真变成这样,罗一肯定会留下被攻讦的话柄。 罗一则是在担忧即将做出的表演,能不能震慑住塔阿客。 若是这疯批美人真的不管不顾,他能不能回到狃越河还真不好说。 即便安然突出重围回去,不但一来一回间多耗费了一个月的功夫出去。 再想跟打契丹人那样打室韦人,也是想都不要想,半年的时间能给室韦人打疼都算是快的。 而领兵下去平叛的日期将一拖再拖,将给百姓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各自都有缘由而忧心忡忡的几人,将馅饼吃在嘴里如同嚼蜡。 并且随着两个孩子吃过馅饼后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气氛瞬间变得安静且压抑。 好在入夏后天亮的早了许多,并没有给几人过多的煎熬时间。 而看到天边露出一抹光亮,罗一眯着眼睛思索了一阵便猛得起身。 能做的他都做了,该想的也全都想了。 事情能成自然最好,若是不成也只能咬牙硬拼,担心与忐忑没有半点屁用。 “仓满!找几套甲胄摆在远处,让火炮给再次锻打锻打。 再拉几匹驮马出来,多给包上几层皮甲,或是再找几套铁甲给套上,用雷给好好熟熟皮子。” 待仓满要下去安排,罗一又一挥手将其给叫住,“嘱咐好兄弟,这是要给继母开开眼。都给我用心些,少出些差错。” 塔阿客在夜里的时候看过死伤族人身上的创口,之前也从新八部的契丹人那里也闻过辽东军的要命手段,知晓是铁砂伤的人。 罗一这一通安排,她虽然不知道铁砂是怎么打出去的,但能猜到罗一的用意是什么。 这让塔阿客一直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当看到仓满带着几个人跑的老远,并且将几根木棍竖起来将身上的甲胄脱下挂了上去。 塔阿客不但彻底放下心来,更是变得无比轻松,捋了捋额角的乱发,对罗一眨了眨美眸,“铁砂能伤人是不假,可离得这么远,你就不要逞强了。 那些甲胄那些金贵,划上道子或是打个小坑出来,可让人着实心疼。 此外,左右都是白折腾,还不如把那些甲胄送给我,就当那些铁砂将甲胄全打透了。” “您的头发有些太长。” 塔阿客说的虽然阴阳怪气,但罗一却没有生气,甚至还有一些欣喜。 这疯批美人越觉得不可能,反差的效果才会越大,从而起到的震慑也越为有效。 笑吟吟地调侃了一句,罗一脑中飞快地转动了几下,转过身指着阵列后方的山体,一挑剑眉道:“您信不信,这山我都能劈掉一层下来。” “大郎,你是一夜未睡,困得将心思蒙住了吗?”目光看向后边高大的山体,塔阿客脸上露出一丝不屑,“或是你欺我为部族之人,没什么见识,什么话都敢胡乱说出来。” “谋划上再怎么有矛盾,您也是我的继母,我是不会用言辞来嘲讽您的。” 将目光与塔阿客对视,罗一嘴角勾了勾,似是挑衅似是认真道:“您名义是族长,但不知道真正做主的是不是您。 如果您能做主,不知道有没有兴趣与我赌一赌。” 塔阿客细眉挑动了两下,“你还真是与你阿耶一样倔强。 想赌什么你只管说就好,省着总是不死心。” “还是您的性子爽利。”抬手再次指向山体,罗一嘿嘿一笑,“当然还是赌劈山。若是我劈下一层山石,室韦人听我的调遣。若我劈不下山石,就按阿耶的谋划来。” 塔阿客眉头一蹙,“你真要赌这个? 这可不是人力能够所为,即便赢了你,恐怕你会心不甘情不愿。” 罗一摇摇头,“甘是不甘,愿是不愿,都是我自己的事,您只管说应是不应下就好。” 塔阿客先是再次盯着罗一看了一会,随后咯咯一笑,道:“我稳赢的事为何不应,就按你说的来。 不过为了不让你反悔,咱们要击掌为誓言!” 罗一忍着笑意,没有任何迟疑的与塔阿客击了一掌。 待仓满将甲胄与驮马都准备完毕跑回来,罗一立刻拉着一同跑到了山脚下。 “我与塔阿客打了赌,要炸一层山石下来。 在山石上凿洞肯定是来不及,但这块的山体坑洼之处众多。 你挑选些内凹之处,看哪个能放火药最多就选哪个。 咱们先炸一炸再说,如果第一次能震下山石最好,震不下就再多炸几次。” 扭头看了看远处摆放好的甲胄,罗一沉声道:“不过动作要快,火炮与手雷演示过后,你这边就得有响动。” 仓满目光在山脚的岩石上扫了扫,见山体风吹雨淋之下确实有不少坑洼,盘算了一下后先对罗一点点头。 随后立刻带人从火炮那边抬了几桶的火药,找了一个大一些内凹部位略微丈量了一下,便直接将一个火药桶塞了进去。 将盖子略微漏了个缝隙,塞进去一根套着木管的药捻子插进火药里。 再找了快皮垫子把开口除盖住,又小心翼翼往上拍了些土,将缝隙与漏在外边的木桶全都封住。 将药捻子接了一丈左右出来后,仓满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觉得药捻子既不能灭,四处得缝隙又被赌得很严实,将剩下的四桶火药搬到不受爆炸波及的地方,立刻对罗一挥了挥手。 罗一见状,立刻下令缩小阵型,将后边的山体给让了出来。 瞄了一眼远远的只列阵在右侧的室韦人,没有再与塔阿客说什么废话,直接下令炮卒开炮。 “轰…轰…” 十几声炮响过后,挂着甲胄的木棍不但全都倒下,在铁砂的冲击下连带着后移了不少。 罗一派人去取回甲胄的同时,下令院兵立刻向准备好的驮马扔雷过去。 又是嘭嘭一阵巨响过后,六匹驮马没有一匹还能站立,连悲鸣都没来及发出就倒于血泊之中。 为了将震撼的效果拉到最大,罗一又立刻对仓满下令开始炸山。 塔阿客正惊骇于披了铁甲却依旧倒地而死的驮马,没注意罗一的挥手。 火药桶发出惊天的响声与脚下传来的震颤,将塔阿客吓得一个趔趄坐到了地上。 惊骇万分的同时,不由自主的扭头看向山体的方向。 当看到山体上肉眼可见的出现了几道裂缝,塔阿客的表情由惊骇瞬间变为了惊恐。 第703章 哥舒翰出击 看了看转身离开的内侍,又看了看放在书案上的诏书。 哥舒翰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这已经是第六波派来催促的内侍,他已经没法再拖下去了。 一旦率军出关有什么差池,大好的局面将化为乌有。 而且如此逼迫于他,难道陛下真不知道杨国忠是什么意思吗? 他舍生忘死守边这么多年的功勋,到底抵不上杨国忠的几句话。 高仙芝与封常清这两人有那位胆大包天的小罗将军护持,不但能活命更有可能将名声给找补回来。 而他,胜了得不到功勋,败了则不但落得身死,更要背上战败之责。 这让哥舒翰眼眶中的热泪滚滚而落,不但不甘心,更是生出浓浓的恨意。 可再恨再不甘,已经连下了几道执意催促,他没有别的可选择。 竭力平息了心中的不甘,哥舒翰缓缓睁开双眼,对一旁的亲卫声音嘶哑道:“敲鼓聚将。” 崔乾佑在安禄山还未称帝时就被派往陕州负责攻打潼关。 得益于潼关的险峻,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攻打下来,以及洛阳那边侧重于河南之地。 崔乾佑并未被催促着尽快攻下潼关,只做好不被唐军偷袭丢掉陕州就好。 不过崔乾佑领兵很有章法,又对当年在东亭受到罗一的嘲讽耿耿于怀,无时无刻不想用一场惊天之战来证明自己。 领兵驻扎陕州后,殚精竭虑的琢磨着如何破开潼关。 可琢磨来琢磨去,面对天堑一般的潼关,根本没法硬取。 除了示敌以弱将唐军引出来,再没其他的办法。 但是面对老奸巨猾的哥舒翰,崔乾佑也没有把握能不能成。 不过不管能不能成,都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试。 崔乾佑只能按耐住心中的急迫,在桃林县城驻扎一支几千人的老幼之军,用以迷惑潼关的唐军。 其余的精锐则是在靠近崤山的崤函道险要之处准备埋伏所需的辎重,以及反复演练设伏时的场景。 可时间一晃而过,温温吞吞的过去了三个月,对面的哥舒翰根本不为所动。 使得崔乾佑都生出要放弃诱敌的这个想法,准备试着强攻一次。 毕竟唐军总是如此避战,守关的士气肯定会十分低落。 可一想到潼关一面紧挨大河,一面紧挨高山,崔乾佑又陷入了纠结之中。 接连犹豫了半月,咬牙下定决心将众将聚集过来,打算商议一下试着怎么攻打潼关。 驻守桃林的几名传信军卒突然进了大帐。 “将军,潼关的唐军出来了。”领头的传信之人满脸喜色的说了一句,将驻守桃林将领所写的信件递给崔乾佑,“这是张将军加盖了大印的文书。” 崔乾佑接过文书,没有先看内容而是先看向末尾的盖印之处。 看到确实加盖了麾下将领张庭的印记,崔乾佑立刻欣喜若狂的挥舞了一下手臂,“唐人终于肯出来了。” 走回书案之后,先是给驻守桃林的张庭写了份军令的文书让传信军卒立送回桃林,崔乾佑目光炯炯的扫了一眼帐内的众将,“咱们接连的示弱并不是无用功。 只要唐人肯出来,就定要顺势夺下潼关。 这些日子都在操练设伏,如何准备不用我多说,还按原先操练的去做。” 收了脸上的笑意,崔乾佑声音发冷道:“若是在谁那出了差错,别怪我不讲情面,都下去准备吧。” 崔乾佑的大大帐并没有设在陕州的州城,而是离着桃林只有三十里左右的曲沃。 传信军卒快马加鞭之下,半个时辰左右张庭就收到了崔乾佑的军令。 自打驻守桃林,张庭就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 接到军令后张庭没有任何迟疑,将县城里的事简单的布置了一下,便亲自领着四千老幼军卒出城前去应战。 为了让唐军能够更加轻视,张庭特意让四千军卒列阵列的稀稀拉拉歪歪斜斜,毫无章法可言。 在崤函道北面的大河之上,被抬到船上观察敌情的哥舒翰看到这种状况,心中无奈的长叹一声。 河北边军常年抵御外敌,再都是老幼也不可能将阵列摆成这样。 而且诱敌之策他没少用,怎么可能看不出河北边军的打算。 如果按照以往,遇到这种情况他会扭头就走。 可朝堂催促的次数太多。 他又在内侍第一次过来传诏的时候就开始做大军出关的准备。 只是简单聚将传令大军就开拔了出来。 如果刚刚出来便退回去,任他怎么解释,朝堂都会认为他是在怯战,甚至有可能被认为在戏耍朝堂。 而且刚刚开拔出来了大军士气也会遭到打击。 权衡了一阵利弊,哥舒翰觉得就算前边有埋伏,河北的叛军也没法一口吃掉他十几万的大军。 下令王思礼率领五万西军为前军,庞忠率领十万大军压阵,向叛军发起冲击。 哥舒翰自己则率领三万军卒在大河北岸关注战况,准备随时接应。 打头阵的王思礼得到军令后没有犹豫,立刻率领五万人马冲杀过去。 之所以让他所率领的五万大军全军压上,并不是王思礼看不出河北叛军打得什么主意。 而是在陕州的叛军一共只有三万之数,加上陕州之地虽然北面是大河,南面是崤山,但地势算不得险峻。 即便有叛军的埋伏,凭他这五万西军精锐的战力,也足以应付下来。 除此以外,他也想用一场干脆利落的大胜给李承光仔细看一看。 想为老上官开脱直说就好,都是领兵的,谁又能不理解。 但为了开脱一直说叛军无可匹敌,将潼关的人马闹得一直人心惶惶就有些过分了。 今日非让李承光知晓知晓叛军到底是不是如他所说的不可战胜。 而王思礼一上来就这样莽,下边的西军将士自然更是莽上加莽。 他们不知道王思礼的心思,但五万对四千,对此实在太过明显。 而且叛军那阵型不但列的稀稀拉拉,见他们冲杀过来,老幼军卒更是三五成群的聚到了一起。 这样的军容,就连新招募的那些市井之人都赶不上。 而这支精锐人马又是由河西与安西两地精锐组成。 眼见着唾手可得的军功,自然都不甘落后。 不顾已经行军三十里的疲惫,边大声嘲笑边争先冲向前冲杀。 而刚一接阵,叛军又立刻开始败逃,让冲杀的将士更是士气大振。 不想让到手的军功溜走之下,毫无顾忌的一头追杀了下去。 第704章 潼关失守 前军五万人马山呼海啸的向前狂奔,使得后边压阵的十万人马跟着蠢蠢欲动起来。 当看到叛军一触即溃后,彻底压制不住对前军的嫉妒与羡慕。 生怕军功全被前军拿走,不由自主的加快了向前压上的行军的速度 主将庞忠见状,眯起眼眸再次打量了一阵向东溃逃的叛军。 觉得以前军的战力,即便迎头撞上驰援的叛军主力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他率领的这十万人马在后边压不压阵都没什么所谓。 既然下边的军卒对军功都这样渴望,硬压着这股士气并不是什么好事。 略微思量了一下便下令全军快速跟上,争取能分些军功。 几千的溃兵虽是老幼,但跑起来丝毫不慢,并且逐渐偏离了大路,开始向南边的崤山跑去。 面对唾手可得的利益,大多数人往往都会忽略掉后边存在的潜在风险。 紧随其后的潼关大军更不会眼见着那些功勋就这样跑掉。 依旧嗷嗷大喊着跟在溃兵后边一头扎进了崤山的山谷中,逐渐踏进了崔乾佑早就准备好的设伏之地。 卧在山腰一处大石之后的崔乾佑见官军中计,兴奋的身体都有些微微颤抖。 从箭囊中抽出一支箭矢,耐心等待了一阵,感觉唐军的人马几乎都进了口袋,崔乾佑猛得起身,大喝了一声后率先将箭矢搭在弓弦上射向山脚的唐军。 箭矢既是唐军的夺命利器,同时也是进攻的号角。 山腰上早已经准备好了的叛军立刻将滚木与石块拼命地砸向脚下的唐军。 崔乾佑准备了三个月,滚木与石块不知道备了多少。 被埋伏的潼关大军感觉好似有无穷无尽的夺命物件扑面而来。 打头的先军想要后退,身后却是压上来的十万大军。 向前冲不上去,向后又全是人,根本挤不出去。 短短的片刻间,打头的西军精锐便死伤惨重。 王思礼虽然也心疼死伤的将士,但却并未慌乱。 被引进的埋伏之地并不是地势太险峻的谷地,叛军所处的位置只是稍稍高了些。 稳住阵脚缓缓后退,回到崤函道上,便可摆脱危险。 竭力稳住阵脚后,王思礼下令军卒一边将叛军扔下的石块垒成阻碍滚木的石堆,一边与山上的叛军对射。 打算用兵力的优势来弥补最初仰头对射的劣势,进入僵持后或是稳步后撤,或是由庞忠的后军向前冲杀。 但是王思礼低估了崔乾佑的准备,也低估了崔乾佑的决心。 挑选的设伏之地,并不是只看中了山谷的宽阔,还考虑到了崤函道的宽窄。 在山口与崤函道连接的两旁高处同样设有伏兵。 庞忠的后军冲进来的轻松,想要出去却不容易。 大道并不算宽,就算顶着滚木与石块冲上去也会发生拥挤,先跑出去的或许没事,但落在后边的躲无可躲,肯定会被叛军砸死。 一时间没人敢往外冲,只是竭力的向后拥挤,避免让滚木与石块给砸到。 王思礼拼着伤亡对射一阵,察觉出后边不但没有腾出空隙反而越来越挤。 转身观察了一阵,王思礼气得咬牙切齿,让就近的裨将接替他指挥,一头挤向庞忠将旗的方向。 在船上的哥舒翰看到大军毫无顾忌的全都跟着追过去,心就悬了起来。 听到山谷那边传来震天杀声,按耐着焦急等了一阵,见迟迟没有大军冲出来,知道这是被叛军围住不好退出去。 哥舒翰让大船靠近南岸,向里面观察了一下。 发现大军是被叛军雨点般的滚木与石块给困住。 立刻下令北岸的三万大军乘船渡过大河前去接应。 并且让马匹拉着毛毡车先冲到山脚,只要将滚木给拦住,单凭抛不远的大石块,将影响不到大军。 而这个应对的办法确实起了效果,滚木与圆石被毛毡车挡住以后,没法再冲到大军跟前。 大石块又没法扔的远,叛军只能往下扔些拳头大小的石块。 而只要不被砸到头,在铁甲的保护下,其他地方至多是被砸的青一块紫一块,没了性命之忧。 崔乾佑见状,心中有些发急,他虽然占些地势之优,但弓弩手却没有唐军多。 滚木与石块没了用处,唐军就能抵进一些对射,僵持下去会对他很不利。 四处观察了一阵,崔乾佑正有些发愁,突然发现身旁的枝叶晃动的幅度变大。 看了看树叶摇摆的方向,崔乾佑立刻大喜。 因为起了东风。 立刻安排人手将火油与干草引燃抛到了山脚的毡车上。 毛毡虽软能托挡住滚木与圆石,但遇到火头,就是最佳的助燃剂。 只是几个呼吸过后,山脚下顿时大火熊熊,并且冒出滚滚浓烟。 处于下风口的唐军立刻被浓烟熏得不但眼睛睁不开,还被呛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 害怕叛军趁势攻下来,纷纷凭着感觉向浓烟中射出箭矢。 而这种感觉非常不靠谱,有不少箭矢都射到了接应的人马身上。 因为浓烟的遮挡,接应的人马以为是叛军射过来的箭矢,纷纷进行回击。 相互乱射了一阵,才发觉箭矢射出的方向不对,知道是一直在与自己人对射。 接应的人马派人顶着浓烟过去接洽后,被困得大军才改变了射箭的方向。 并且因为打得这么憋屈,愤恨之下不停的向叛军方向射出箭矢。 直到天色变暗,箭囊中的箭矢也射得差不多才停手。 而本以为叛军即便没被射死多少,也该被逼退的大军,还没等安稳的喘息几口。 趁着唐军乱射之时,率领半数人马绕到了官军背后的崔乾佑则是从后面向唐军发动进攻。 听到大道上的喊杀声,山腰上设伏的叛军也开始冲向山脚。 而没了箭矢,又疲惫不堪的唐军,陷入腹背受敌后立刻慌了手脚。 顶了叛军过来的几波箭雨,就有人生出了逃跑的心思。 初一接阵后,于力气上不敌叛军,逃跑的心思变为了实际行动。 有不少将士开始向四处溃逃。 这就如同引发了多米诺骨牌效应一样,见有人逃跑,凭啥他们还卖命抵抗。 还是保命要紧,纷纷跟着一起溃逃。 只是片刻的功夫,就从最初的几队,几团的逃跑,演变成了全军溃逃。 而人数太多,跑起来又慌不择路,跑入山谷的,被曾经追的老幼叛军给来了波反杀。 向外跑的,则是有不少人都被挤得掉入了大河之中。 跑到崤函道上的,更是不敢有任何停留,一路向潼关的方向拼命逃跑。 崔乾佑为了顺着溃兵攻击下潼关,则是故意放开了一个口子,跟在后边片刻不停的追杀了过去。 这就给溃逃的大军造成了一个叛军很多的假象。 不但没心思停下观察,更是拼了命的往回逃跑。 即便到了潼关外的黄巷坂与三条沟壑之处也为放缓速度,更是为了早些入关城而争相过桥。 很多人连人带马坠入沟壑之中,三道深一丈左右的沟壑,在前后拥挤之下,很快便被填满。 出征的十八万人马,最终逃回关内的仅仅只有数千人。 而入关后,还没来得及歇息,紧紧尾随的叛军就趁机涌了进来。 五月初九,关中最大也是最后的屏障潼关,陷落叛军之手。 第705章 火拔归仁的背叛 哥舒翰被溃败的大军一路裹着着退到了潼关,又从潼关被溃兵已经受到影响的留守三万人马给裹着退到了距离潼关三十里远的关西驿。 因为天色已经入夜的缘故,叛军停下了追击的脚步,使得溃兵终于有了喘息之机。 而一路被亲卫绑在马上溃逃的哥舒翰,也终于再次有了开口说话的机会。 可此时的哥舒翰又能说什么,又有什么可说。 败的如此之惨,横竖都是难逃一死。 他能够做出的选择,只有尽量死的稍微好看些,死的能挽回些颜面,死的能让家里人少受这牵连。 因此哥舒翰的将令再次能够传达下去后,立刻开始收拢溃兵,准备向占据了潼关的叛军发起自杀式的冲阵。 侥幸趁叛军追杀溃兵之时能夺回潼关最好,夺不回就死在战阵上,给李隆基一个交代。 亲卫下去又是吆喝又是张榜,也仅仅收拢过来六七千的人马。 正当哥舒翰心中越发沉重之时,陇右的老部下火拔归仁率领百余族军逃回了驿站。 这让哥舒翰心中一喜,火拔归仁是突厥人,他的族军都是能骑善射之兵。 当初在陇右的时候,他又没少带着火拔归仁获取功勋。 火拔归仁算的上他的嫡系部下,正好可以让这些人马充当反攻冲在最前的锋矢部位。 不过还没等哥舒翰开口,火拔归仁火急火燎率先道:“不管公有何打算,还是先后撤一些再仔细商议。 贼军已经出了潼关一路追杀过来,再有片刻就能到了这里。” 哥舒翰心中一惊,没想到叛军来的这样快。 略微琢磨了一下,便同意了火拔归仁的提议。 毕竟现在溃兵根本没有士气可言,而且聚拢的人马也不够多。 关西驿离着华阴不远,退到那里不但有城墙可守,还能让收拢的溃兵吃上些饭食。 或许吃过饭食后,溃兵的士气能高涨一些。 另外,叛军就那么多,潼关以东的溃败根本没法追杀的完。 到时候反杀回去或许还能将遗落的将士给引过来,对叛军进行前后夹击。 不过让哥舒翰没想到的是,刚刚出了驿站火拔归仁便带领族兵围了上来,跪倒在地道:“此战已无挽回的余地。 就是连逃都没办法逃,再迟疑下去,定然是死路一条,公不若带着我等降了河北边军。” 闻言,哥舒翰的脑袋瞬间嗡嗡作响。 他万万没想到火拔归仁会生了这样的心思。 竭力压下惊愕与怒火,哥舒翰声音嘶哑道:“糊涂,我等身为大唐重臣,怎么能降了叛军。 尤其是你,当初你父亲走投无路之下,是陛下给的安身立命之所。 若是降了,你以后再无立身之处。 再者,此刻降了,你留在陇右的族人怎么办? 我又与安禄山向来不睦,你是我的部下,你认为他会善待你吗?” 哥舒翰的话,让火拔归仁略微迟疑了一下。 可一想到幼年时之所以跟随父亲从漠北投奔大唐。 就是因为当年默啜可汗见李隆基刚刚登上帝位,派了火拔部与默啜可汗的两个儿子攻打北庭想要去讨些便宜。 可结果不但北庭没打下来,默啜可汗的两个儿子也全都战死。 他的母亲虽然虽然是默啜的亲妹妹,可妹妹再亲也没有儿子亲。 无奈之下父母只能率部投靠大唐。 这让年幼的火拔归仁知晓了一个道理,不管是替谁打仗,犯了错那都是要被砍头的。 而此时的李隆基又与当年年迈的舅舅何其相似,变得老迈且无比昏庸。 没有任何犹豫就给了高仙芝与封常清一人一刀。 若不是有辽东那位无法无天的护着,这时候那两人坟头上的草都该长了老高。 若是真这么逃回长安,有一个算一个,肯定会被李隆基全都给砍了。 “公可想过一战损兵二十万,天子该会是如何震怒。 且高仙芝与封常清的下场就在眼前,天子根本不会顾及君臣之情。 那两人有辽东那位给保下,公与我可没人惦念,咱们还是降了吧。” 为了让哥舒翰能下定决心,火拔归仁抬手指向西边,沉声继续道:“就算天子能容得下咱们,杨国忠能吗? 之所以被逼着出关,还不都是因为杨国忠。 公不要再犹豫了,以您的大名,安禄山不会把您怎么样的。” 哥舒翰满脸失望的悲叹道:“你怎么钻了牛角尖。 此时效仿你父母当年的做法,只会让你死得更快。 你能背叛大唐,安禄山就会觉得你一样会背叛他。” 顿了顿,哥舒翰无奈道:“我是副帅,一切责任都由我扛着。 你回长安去吧,陛下与杨国忠不会为难你。” 哥舒翰其实很想一刀把火拔归仁给斩了,可惜是有心无力。 加之此刻他被火拔部的族兵围着,心中再恨再怒也只能先把火拔归仁给稳住。 不想跟他一同杀回去,至少别当个绊脚石,或是把他当个投降的踏板。 火拔归仁好歹也是一部的族长,哥舒翰打得主意怎么会看不出。 而且即便哥舒翰真是有这个好心,他也不敢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旦他怯战逃回,哥舒翰却拼死抵抗的消息传到李隆基的耳中,他会死的更惨。 咬咬牙后,火拔归仁猛得起身走到了哥舒翰的卧板之前,“公执意不肯,那便怪不得属下。” 将哥舒翰扛到马上,并且拿出绳索将其与马绑在一起,火拔归仁对着周边的溃兵大喊道:“这一仗败的再没法翻身,还有愿意吃行伍这碗饭的就跟我一同前去潼关降了。 若是不打算降的,都是军中的袍泽,我不也难为。 先要跟着我过去,随后愿意去哪便去哪,我绝对不拦着。” 哥舒翰见状,气得大骂道:“竖子蠢的无可救药! 降了叛军只会是枉自将性命给送了过去。 家中老小更是会受到牵连。 诸将士听令,不用顾忌于我,将火拔归仁这股叛…” 哥舒翰的话还未吼完,下巴便被火拔归仁给摘得脱了勾,再没法发出声音。 转过身目光环视了一圈四周不敢上前,又没有四处走脱的溃兵,火拔归仁大手一挥,“兄弟们的心思既然与我一样,那就早些投奔过去。 早些过去也能早些得了功勋,比回去让那昏君取了性命不知强上多少!” 火拔归仁带着溃兵向东疾驰之时,长安城内的李隆基正在看着耶律涅里等人写的奏疏。 他对罗一的一再忍让,并不是心甘情愿,是被逼无奈,更是出自于恐惧。 而消除恐惧的最佳方法就是让罗一变成一具冰冷的死尸。 这些契丹人的奏疏,就是他将来对罗一发难的好理由。 不过刚刚看了几份,高力士便脸色凝重的走了进来。 “陛下,潼关那边的平安火一直都未燃起。” 听到高力士带来的这个消息,李隆基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并且拿着奏疏的手都开始颤抖起来。 第706章 臣觉得陛下不如先行幸蜀 按照军制,边地的险要关隘每天在夜幕降临之时都要点燃示意平安无事的烽火。 再通过每隔三十里的烽火台接力将这个消息传递下去,久而久之夜幕时的烽火就被称为了平安火。 潼关现在对长安而言,堪称最为重要的边地关隘。 此时已经过了点燃平安火将近两个时辰,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而潼关失守,关中将再难以抵挡叛军。 将奏疏放在案几之上,李隆基不由自主的起身望向殿外。 想要与高力士说些什么,可嗓子却仿佛被一块石子哽住,发不出任何声音。 “陛下,要不要将政事堂的宰相们叫过来商议一下此事。” 看到李隆基的脸色苍白如纸,并且张着的嘴唇不停的颤抖,高力士先是既心疼又无奈的提醒了一句,随后将李隆基搀扶回了座椅之上,“哥舒翰不会在这方面出了遗漏,潼关恐怕已经出了事,接下来该如何应对全都要仰仗陛下定夺,此时万万不要动怒。” 李隆基坐下缓了一会,咬牙颤声道:“哥舒翰该死!既误朕,又误国!” 闭上眼睛用力喘息了几下,李隆基对高力士道:“派人将政事堂的几个主事的叫来。” 顿了顿,李隆基睁开眼睛,又叮嘱道:“把李泌也叫来。” 说完,李隆基又立刻摇摇头,“算了,不用叫李泌过来了。” 高力士明白李隆基为什么又不叫李泌过来。 安排下边的内侍去叫人后,高力士心中犹豫了一阵,心中对李隆基大为失望之下,最终还是打消了劝说的念头。 “这个消息你觉得给要不要辽东那边知会一声,那狗东西能琢磨…” 李隆基之所以改了主意不去叫李泌,是因为叫了李泌过来,意味着又要对罗一低头。 但是通过与河北叛军对阵的这半年,李隆基发现对大唐威胁最大的其实不是安禄山,而是罗一。 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果让辽东军下来,或许形势会变得比此刻还要糟。 辽东军一旦平叛后不回去,这天下姓李还是姓罗就说不准了。 可自打罗一离开长安,尤其是在面对叛军时,指望谁谁败,倚重谁谁倒。 没一个比罗一用起来顺手又省心。 不免又让李隆基忍不住的想问问罗一有没有什么对策。 但最终还是对辽东呢恐惧占据了上风,开口询问了一半,又立刻无力的摆了摆手,“算了,把消息传过去,没准那狗东西会乐的合不拢嘴。” 高力士之所以没劝李隆基将李泌喊来,是因为罗一已经领兵北上,传信过去罗一也未必能立刻收得到。 但连消息都不告诉那边,明摆着是在告诉罗一这边依旧信不过他。 通过剑南抽兵以及与罗二郎的婚事刚刚拉近的关系又会变得若即若离,相当于又一次主动将辽东推出去。 按耐住心中无比的失望,高力士目光遥望东边道:“消息是不是知会那边一声为好。 罗一虽然领兵去了北地,但是说过会竭力保住淮南不失。 让辽东那边把从剑南调走的三万人马快速回援,长安未必会有事。” 顿了顿,高力士苦笑着继续道:“况且这样大的事,怎么可能瞒得住那边。” 李隆基一怔,叹了口气道:“真是糊涂了,这样大的事确实瞒不住。” 低头沉思了一阵,李隆基摇了摇头,目光中满是纠结道:“大朝会叫上李泌吧,现在还是算了。” 高力士只感一阵头疼。 现在的李隆基让他既感到熟悉又感到极为陌生。 长安已经岌岌可危,还在琢磨着如何制衡辽东。 此刻多拖上一天,驰援的人马就要少赶几十里路。 犹豫着是不是要再劝一劝,杨国忠几个政事堂的宰相急匆匆迈步进入了大殿。 “潼关的平安火一直未被引燃,都说说该如何应对。”没等杨国忠几人见礼,李隆基便急匆匆地开口询问道。 身为政事堂的主事之人,第一时间就收到了这个消息。 但是时间已经入夜,加之潼关到底发生了也还未确定,几人便没有入宫与禀告此事。 不过也做好了随时被召见的准备,毕竟宫里也有人每日都关注着潼关那边的平安火。 面对李隆基的发问,因懂军事而被杨国忠提拔起来的张镐率先回道:“潼关对关中之重无人不知,那里的守军绝对不会出现这样的疏忽。 今日刚刚收到哥舒翰率军出关的文书,恐怕是出战不利,潼关已经有了闪失。 臣以为应对之法只有两个,一是招募大军死守长安,坚守到各路军伍迅速回援。 再给辽东传信,让其不要再继续与北地胡蕃周旋。 迅速出兵范阳,并一路南下而克失地,以答围魏救赵之策。 二是陛下暂且退至凤翔,以凤翔险峻之地势着急关中军民抵抗叛军。 从河西再抽调些人马后,再与其他勤王人马一鼓作气的反攻回去。” 听了张镐之言,李隆基眉头皱了皱。 这两个建议他都不是太满意。 连李泌他都没有叫来,怎么可能让辽东军下来。 退至凤翔也是只能暂获安稳,凤翔的地势于西险峻,于东则是差强人意。 一旦叛军追杀过来,他只能退入群山之中。 而以凤翔的口众与库仓中所储的米粮军械,也难以长久的与叛军对峙。 最主要的是,与淮南等地的沟通将极其不顺畅,那边所贡之物运送过来将更加困难。 只为关中不失这个不实用的名号而去凤翔,只会是死路一条。 对于李隆基的沉默不语,杨国忠心中窃喜。 在罗一从剑南抽调走了三万人马,杨国忠就打算万一关中有失,就退去剑南。 虽说之前被罗一搅和了一阵,但大多数剑南的官员都是他的嫡系。 加之前不久他又让崔圆清查了一遍军中将领,与罗一交好的全都给踢了出去。 而且只要李隆基去蜀地,他就能名正言顺的吞了罗一留在那边的产业。 而李隆基不吭声显然是对张镐的提议不满意。 “叛军现在锋芒正盛,硬碰硬并不是好应对之举。 臣觉得陛下不如先行幸蜀。 蜀地无论是口众还是财帛米粮都甚丰。 加之蜀地与关中尽是天堑,叛军根本无法攻克过来。 陛下幸蜀后只要张榜招募士卒,定然应者无数。 到时与回援大军一同将叛军按在关中,或许平叛起来比之前还会容易些。” 听了杨国忠的蛊惑之言,高力士立刻低下头,用以掩饰眼中迸出的杀机。 相较于高力士的不满,李隆基则是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剑南同样堪称天府之国,人多物丰且景致也不错,是个好去处。 不过李隆基并没有立刻同意这个提议。 毕竟对于帝王而言,舍弃长安这个国都实在太过丢人。 沉思了半晌后,缓缓开口道:“你明早会同百官再商议商议,看看还有什么好的对策。” 第707章 让人失望的朝堂 李隆基虽然没有拍板,但却也并没有明确否决。 这意味着李隆基十有八九是要准备去剑南。 让杨国忠与群臣商议,只不过是走个过场,是打算往回找补些丢弃长安的颜面。 而如果真去了剑南,大唐真正由谁来做主可就不一定了。 尤其是他与杨国忠因为争夺内相之权已经彻底交恶。 不做些准备就前去剑南,他的下场必然很惨。 杨国忠等人离开后,劝慰了几句李隆基,高力士便离开了兴庆宫。 心中快速权衡了一阵,决定先去找李泌,然后再去找陈玄礼。 杨国忠离开兴庆宫后,因为离着大朝的上朝时间还不到两个时辰。 并没有回到宣阳坊的府邸,而是直接回了皇宫里的政事堂。 方便上朝的同时,也要琢磨琢磨接下来该怎么办。 毕竟李隆基给的答复十分模棱两可。 没有立刻安排入蜀地事宜,就意味着随时都会发生变数。 安禄山起兵的名义可是清君侧。 不管是那些从军的,还是各地的百姓,对他都是恨得咬牙切齿。 现在哥舒翰在潼关兵败,如果李隆基真的不打算入蜀。 很有可能会派他带兵前去抵抗叛军。 而一旦离开长安,不要说他领兵的本事不济,还很有可能会被那些恨他之人给绑了送给安禄山,甚至是直接被人砍杀都不是没可能。 坐在政事堂里一直思虑到百官即将入宫上朝。 杨国忠最终决定就算是李隆基不想入蜀,也要硬绑着将其带往蜀地。 对他而言,没有哪里比蜀地更为安全。 在杨国忠打定主意,刚刚起身准备步入大殿时。 一名吏员慌慌张张的将潼关方向飞鸽传来的书信送到了杨国忠面前。 打开看过内容后,杨国忠脸上露出一抹复杂的表情。 不但二十万大军彻底完了,哥舒翰那个老匹夫也被降兵给绑走送给了叛军。 哥舒翰落个如此下场固然让他心中畅快,但大军出关是他极力劝说所至。 估计痛恨他的人又会多出许多。 可这又怎么能全都怪他,如果都乖乖听他的话,哪里还会出现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杨国忠脸上的表情从复杂变为了狰狞。 他是大唐的宰相,谁不听他的都不行,谁不听他的都该死,就连李隆基都不例外! 拿着传信快速步入后殿,再从后殿走入众臣已经站班好的前殿,杨国忠跳过上朝的礼仪,将信件传阅下去道:“潼关二十万大军尽殁,哥舒副帅兵败被俘,潼关更是已经失守。 而潼关距离长安堪堪三百余里,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都各抒己见吧。” 百官闻言,全都面露惊惧之色,有的甚至吓得相顾垂泪。 二十万大军说没就没了,唯一的屏障潼关更已经失守。 没兵可用,没地利可借,这仗根本没法打,就算是想破头也没个好的应对之法。 从高力士那先一步得知消息的李泌,见百官被问起对策后全都唯唯诺诺的窝囊样,心中既气愤又失望。 整理了一下思路,李泌站了出来,“潼关虽然失守,但却并不是关中唯一的屏障。 脚下的偌大的长安城同样是关中的屏障! 不但城郭高大,三宫与一百单八坊也皆是按抗敌所需而筑。 每一坊都堪比一座县城。 此时当立刻让各坊百姓加固坊墙,并且将库司之中的武器发放下去。 再以重金招募城中敢死之士与众官家中扈从组建守军。 只要抵挡住叛军月余,就能得到各地的驰援。 而各地勤王之军与叛军对峙在关中之地,都无地利之下,将以兵将与辎重丰厚者为胜。 叛军只占河北与河南各半数之地,最终必然会是我大唐得胜。 若是辽东军在北地抗蕃顺利,最多再有两月便能挥兵直捣叛军老巢。 叛军腹背受敌,且战线拉得过长,必然全盘溃败。 或许半年间,便可平息掉这场叛乱。” 朝堂上的百官或许真本事没多少,但揣摩人心与其他方面却都是高手。 李隆基惧怕辽东的原因,他们同样知晓,也同样害怕。 怎么可能让辽东军下来,而且就算让辽东军下来,长安也根本等不到援军过来。 都是些乌合之众,怎么与叛军打,真打起来又能有几个人活下。 他们活不下来,这长安又为什么要保。 因此,朝臣纷纷开口驳斥李泌的建议,或者说是驳斥眼下长安唯一的这份抗敌勇气。 可所言不是不可,就是不妥,再无其他之言,更没什么可行的其他办法。 杨国忠最初有些担忧起高调的李泌会让他的谋划落空。 但看到百官的反应,他悬着的心安稳了下来。 故意不吭声让百官多驳斥了一阵让他觉得可恨的李泌,杨国忠才挥手让大殿重新安静下来。 调整了一下表情,杨国忠装作十分沮丧的样子对李泌摇头道:“知晓你急迫的心思,可叛军已经入关,再怎么安排布置也已经来不及。” 否定了李泌的提议后,为了今后不留下话柄以及千古骂名,杨国忠硬挤出眼泪甩锅道:“我与其他们朝臣反复谏言安禄山会反已经不下十年。 但陛下就是对安禄山百般相信,于谏言置若罔闻。 我这个宰相已经尽力了,面对如今破关之祸,实在是一时想不出个良策。 诸位都收收悲痛之心,加紧商议出一个应对之法出来。” 百官已经吓得连守卫长安的勇气都没有,怎么能想出其他对策。 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逃跑,但这话根本没人敢说,没人能承担起放弃国都的这个责任。 一个个的只是摇头叹息,说不出个什么正经之言。 杨国忠对此没有催促,也不想催促。 没人有办法才对他最为有利。 该说不该说的他已经都说了,如果不退往蜀地,他就是死路一条。 李泌见状,心中生出了一股浓浓的悲意。 崔乾佑虽然占领了潼关,但实际上兵力有限,只有三万的人马。 潼关四处又有不少溃兵,肯定不敢冒然出关向关内挺近。 郭子仪与李光弼驻兵常山直指范阳,颜真卿与李尚客又守在河北东部。 可以说这两支人马牵制了大股的叛军兵力。 河南虽然战况不佳,但鲁炅与来瑱也已经暂时遏制住叛军继续南侵。 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后,又不再继续领兵亲征,身旁同样留守不少的兵力。 短时间内根本没法挺兵进攻长安。 这个时间足够辽东抽出些兵力下来,最不济周口口率领的三万剑南军也能够回援。 这些情况却都被视而不见。 明明可以有转机,更是全都往逃跑上寻思。 从天子到朝臣,没有一个人有敢与叛军对战的勇气。 何其可悲!何其恼人! 这大唐哪里还是曾经睥睨一切的大唐! 完全如昏聩与腐朽不堪的老朽一样。 难怪罗一宁可落下反叛的名声也要与朝堂分道扬镳。 如今的朝堂,比之李林甫时期还要让人失望。 第708章 李隆基细致的安排 没有悬念的拖延到散朝,杨国忠心中十分得意。 既在朝堂上摆出了树立他的无辜与无错,天下大乱不是因为他才引起。 又屁都没商量出一个,让他提出去蜀地的法子又加了些分量。 而到了蜀地,则会是由他一手遮天。 什么内相外相,全是他说了算。 想到这,杨国忠的心里更加的火热。 为了能够更稳妥一些,顶着一夜未睡的困意,直接找到了韩国夫人和虢国夫人。 将事情夸大了几倍,连吓唬再蒙的,说动两人找贵妃,一同劝说李隆基西行。 而此时的长安城内,可不单是杨国忠与两位夫人在为逃跑进行忙碌。 随着散朝后,潼关丢失与叛军要打过来的消息立刻传的沸沸扬扬。 一时间有些家资的百姓都加紧收拾了家当,准备逃出长安。 可收拾妥当之后却却又不知道逃到何处,一时间往哪走的都有,这让长安城变得愈发混乱。 李泌看到城内变得如此混乱,十分罕见的愤怒无比。 长安城的这些官吏,全是些尸位素餐之辈。 早早将消息放出去,就是为了好方便他们之后的逃走,没一个想着抵挡叛军。 满是悲愤的在城中又观察了一阵慌乱的百姓,以及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左一趟右一趟穿梭于城内的一些小吏,李泌目光眺望了几眼远处高大的城郭,翻身上马直奔皇宫。 这座当世独一无二的雄城不但是大唐的颜面,更是大唐与百姓的根。 一旦根被掘掉,战乱将不再限于河北与河南,整个天下都将彻底混乱起来。 而最终遭难的还是那些手无寸铁的百姓。 罗一可以为了大唐的三辰旗与百姓做出一切,他同样可以。 李泌决定不惜性命也要劝说李隆基不可仓皇逃走。 但是结果却让李泌再一次大失所望,甚至是有些绝望。 他不但没能见到李隆基,就连兴庆宫的宫门都没能进去。 罕见生出的绝望,让李泌有些失魂落魄,并且对于忠字的理解,第一次生出了动摇之心。 或许罗一的道理是对的。 “长源!” 在李泌绝望的转身不知该去向何处之时,快步走出宫门的高力士将其叫住。 “陛下已经决定幸蜀。” 在李泌耳旁轻声说了一句,高力士看看左右,将声音压的极低继续道:“不要想着劝说了,也不要将这个消息传出去。” 将腰间的一块玉牌摘下塞进李泌的手里,高力士接着嘱咐道:“这块玉牌不但夜里可以去任何去处,都水监也认这牌子。 你赶快回府做准备,写信将这里的情况让都水监给传到辽东。 待走时我会安排人去叫你。 我现在要忙的事也很多,不能与再与你多说。” 李泌看了看手里的玉牌,又看了看高力士,露出一抹嘲讽中带着一丝悲戚的笑容,“这就走了?大唐立国百年的国都就这样不要了?” 高力士重重叹息一声,“谁也不想这样,可眼下又谁都改变不了这样。” 李泌摇摇头,收了脸上的嘲讽与悲戚,眼中的目光变得无比坚毅道:“陛下不见我,知晓是我要说什么。 既然不让我说,总该允许我做些什么。 京兆尹的位置,打开府库的权利,这些都给我。” 高力士大吃一惊,“你要留守长安?” 李泌点点头,“长安若是连个守城之人都没有,这会成了天大的笑话,更是将关中的百姓送上绝路。” 高力士见李泌说得坚定,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用力点点头,“你先回府按我交代的去做,京兆尹的印信今日一定会交到你手中。” 看到高力士快步走回,李隆基轻叹一声道:“这么快就回来,看来李长源也明白长安是没办法坚守的。” 李隆基原本就有去蜀地的心思,知道了宫外的情况,以及潼关那边确切的消息。 借着杨国忠找来两位夫人的劝说,点头同意了逃往剑南,并且还准备连夜就动身。 不然,他怕军民一旦知道他要逃走,长安城会更加混乱。 到时候他的命令都未必会有人听,就算想走估计也难走成。 可这样悄悄的离开,毕竟太不地道,也太丢颜面。 若是在朝堂上发声要坚守的李泌都觉得事不可为,多少能好看些。 考虑到去了剑南也还要与辽东有所联络,李隆基找补了一句后,对高力士吩咐道:“夜里走时万万不要忘了把李长源带上。” 高力士微微摇头,“李长源不打算走,他要京兆尹的位置,还有宫内府库的钥匙。” 李隆基先是一怔,随后苦笑道:“是朕想的差了,李长源哪里会轻易改了心思。” 低头沉吟了一阵,李隆基沉声道:“他能有这个心思难能可贵。 让他接替魏方进为京兆尹,并且加封御史大夫。 崔光远改为副尹。 魏方改任御史大夫兼置顿使,立刻赶往剑南。 边令诚的伤势现在已经没有大碍,宫内的钥匙交给他。 让他与李长源成为搭子,坚守长安。” 用力捏了捏手中的茶杯,李隆基犹豫再三后,咬牙道:“让杨国忠立刻拟诏,并且将诏书张贴出去。 朕于五日后要御驾亲征。” 闻言,高力士先是一愣,随后迟疑了一下道:“陛下,这是不是有些不妥。” 李隆基长叹一声道:“朕如何不知这样做意味着什么。 可贼军势猛,没了潼关为倚仗,长安如待宰羔羊。 全都乱起来,想走也走不得。” 放下手里的茶杯,李隆基神色颓然道:“朕也不想走,可若是不走,又如何能指派各军抵挡叛军。” 稍稍沉默了一下,李隆基收了脸上的颓然,起身沉声道:“先与朕移驾去北内。 派人让陈玄礼集合六军,挑选精马,准备随时听候召唤。 再给六军将士厚赐财帛,不能弱了士气。” 高力士躬身领命,转身边往外走,心中边生出与李泌一样的悲凉。 为了逃走,李隆基可谓煞费苦心。 北内是汉时未央宫之地,是在宫城以外的西北处。 不但离着西门近,平日里更是寂静无人,说是长安城最为隐秘之处都不为过。 从这里走,当真是做到悄无声息。 再加上那一份诓人的诏书,真是谋划的面面俱到。 但可笑的是,这谋划用的都不是正地方。 当初但凡能有现在的一半心思,大唐也不至于落到现在这般田地。 第709章 哥舒翰的选择与安禄山的安排 看着卧在门板上的奄奄一息的哥舒翰,压抑与忐忑了将近半年的安禄山仰头先是畅快的大笑了一阵。 笑够后,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和哥舒翰的身前,安禄山万分得意的对哥舒翰道:“之前自持出身河西大族,总是轻视与嘲笑于我。” 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高大的座椅,安禄山冷哼道:“如今怎么样? 我是大燕国的皇帝,而你不但是无法动弹的病叟,更是成了我的阶下囚。 还敢不敢轻视于我嘲讽于我?” 潼关相距洛阳五百里左右,一路没有停歇的被绑在马上行进,哥舒翰被折腾的差点一波给送走。 但是面对安禄山的质问,哥舒翰还是打起精神给安禄山丢过去一个嘲讽的目光。 一旁的火拔归仁见状,赶忙伏地跪拜道:“哥舒翰乃肉眼凡胎,怎么能识得您是圣人。 恳请陛下不要怪罪于他。 此时天下尚未全都平定,常山有郭子仪与李光弼,平原有颜真卿与李尚客。 南边又有鲁炅与来瑱。 陛下如果能够留下哥舒翰一命,让他写信招降他们。 用不了多久这天下就能彻底平定。” 安禄山斜了一眼开口的火拔归仁,微微点头道:“你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起身在殿内边踱步边琢磨了一阵,安禄山决定先留哥舒翰一命。 潼关固然已经拿下,攻克长安城又指日可待,但对他大燕国可不光李唐一个敌人。 还有辽东那个顶在头上的最大威胁。 大军攻入关中,很有可能会让辽东军举刀南下。 李唐的降将还是少杀些为好,杀得狠了能降的也不敢降,想出他出力的也没法再出力。 而哥舒翰是李唐任命的天下兵马副帅,又一向与他不合。 若是他连哥舒翰都能容得下,其他将领将会彻底安心。 打定了这个主意,安禄山停下脚步对高尚一挥手,“哥舒翰既然是无心,现在又有为朕效力的打算。 这让朕大感欣慰。 拟旨授哥舒翰为司空,同平章事。” 高尚也是倾向于将哥舒翰留下。 俘虏了这样一位威望极高的唐将,对唐庭的士气是一个极大的打击。 加之现在哥舒翰提不得刀,握不得笔,还不是他们想怎么摆布就怎么摆布。 因此高尚对于安禄山的下令欣然领命,并且还打算将此事给暗中传扬出去。 火拔归仁则是长舒了一口气,哥舒翰都能留得性命,他自然更是不必担忧性命不保。 哥舒翰听了安禄山的下令,心中则是颇为复杂。 按正理,他已经存了死志,该是破口大骂才对。 但是心中对李隆基的怨念,让他却迟迟张不开嘴。 加上他清楚的知道,安禄山这样对他,只不过是想利用他的威望与身份罢了。 不管是天下落得安禄山手里也好,接下来的战事不顺也罢,安禄山都不会留着他。 这也让哥舒翰生出想要最后看看到底是因前者而死,还是因后者而亡的想法。 对于这个任命,哥舒翰最终选择了沉默。 安禄山见状,先是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随后转身看向火拔归仁,“是你将哥舒司空给从关西驿绑来的?” 听到安禄山的语气有些不善,火拔归仁心中一沉,叩首道:“回陛下,司空行动不便,某只能使出这等手段。” 安禄山冷哼道:“别说的那么好听,我最看不惯的就是无信叛主之人。 哥舒翰在陇右没少带着你夺取功勋,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唐庭已经官至骠骑将军。 你不但不知感恩,还做不忠不义的小人。 我这里不收你这样的货色。” 说罢,安禄山对一旁的内侍道:“这等小人简直是在污我的双眼,拉下去砍了。” “陛下息怒! 我是真心投奔而来,更是不忍哥舒司空受唐庭如此对待。 我真不是什么背主与望恩小人。 陛下,让我为您效力吧。 陇右还有我不下十万的族人,他们都是…” “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部族骑军!” 冷声打断火拔归仁的求饶,安禄山眉头一皱,对内侍大喝道:“手脚不能麻利些? 赶紧拉这腌臜货拉下去,休要让他再聒噪。” “司空救我! 司空救我! 我在您麾下拼命十几年,看此情面…” 火拔归仁只喊了一半,便被内侍拖出了大殿。 殿内重归平静后,安禄山看了看哥舒翰,嘿嘿一笑道:“哥舒司空一路疲惫,就不劳烦他亲自动笔写信了。 将德立坊最大的宅子赐予司空,再安排御医好好给司空调理调理身体。” 命人将哥舒翰抬走,安禄山对高尚一挑眉,“还得先生来执笔。” 顿了顿,安禄山坐回座椅,咂咂嘴道:“你说郭子仪,李光弼还有鲁炅与来瑱,哪个能降过来。” 高尚摇摇头道:“哪个都未必,尤其是郭子仪与李光弼。 他们在常山可是连战连胜,肯定不会投诚过来。” 提起河北的战事,安禄山先是眉头一拧,随后又是一松,“只要长安一破,河北战事自然可解。 到那个时候,他们必然会仔细琢磨琢磨,这会不降也无关紧要。” “既然陛下提到攻克长安。”将研墨的手停下,高尚看向安禄山低声道:“进军的人选是不是该换一换。” 安禄山疑惑的看了看高尚,“你要换下崔乾佑?” 高尚抬手指了指北边,神色凝重道:“潼关被咱们掌控在手的消息传回河北的话。 观望了这么久的五姓七望,他们该要发力了。” 高尚这番说辞,让安禄山心中一凛。 之前无论他也好,唐庭也罢,能够对河北各州郡轻易地来回拿下,皆因五姓七望的人窝在府里没动。 关中一旦被他掌控,正朔之位相当于到手一半。 五姓七望这些人若是想要改变之前连族中联姻都被限制的恼人看管境地,这个时候确实该要出来。 而一旦这些人开始发力,河北变为铁板,无法被唐庭染指的同时,对他的影响也极大。 军中的汉姓将领,可是有半数都是出自这些望族。 如果不加以打压,这天下即便到了他手,还是要受到掣肘。 想到这,安禄山对高尚询问道:“让崔乾佑留守潼关,让孙孝哲从南边抽身领兵打向长安如何。” 高尚低头想了想,点头道:“这样也好,反正潼关握在咱们手里。 赶在唐庭几支军伍回援之前挺近关中便都算不晚。” 微微顿了顿,高尚抬起头道:“既然关中已经是囊中之物,五姓七望又要发力。 那些鸽舍是不是该捣毁了,毕竟总这样下去,辽东那边的声望只会愈发高涨。” “这…” 安禄山犹豫了一下,摇摇头道:“即便有鸽舍也没耽误咱们拿下潼关。 再等一等,长安拿下后,辽东若是再模棱两可,那些鸽舍再捣毁也不迟。” 高尚心中叹息一声。 都到了这个时候,还在畏惧辽东。 将这天下夺到手里,怕是也难得安稳。 第710章 发飙的李泌 破晓时分,长安城的空气与往常一样新鲜。 兴庆宫看上去依旧那么恢宏厚重。 守卫宫城的军士也依旧将身板挺得笔直。 上朝的百官也依旧老早就候在皇宫的宫门之外,听着水漏的滴滴答答声,做好宫门大开上朝的准备。 看上去一切都与往常一样。 但是卯时的钟声敲响,宫门被缓缓打开后,迎接百官的是汹涌而出的内侍与宫女。 拉住一些乱哄哄的内侍打问,百官才知晓原来不但李隆基不见了踪影,就连高力士等几个内侍重臣也找不见人。 而皇帝为何不见了,这是显而易见的。 同样惊慌失措的百官,顾不得被欺骗的愤怒,纷纷脸色难看的快步回府,准备收拾家当逃出长安。 “都给我站住!” “还有宫内之人,全都给我退回去!” 李泌知道李隆基要走,看到那份诏书后也猜到会是障眼法,但还是抱了最后一丝幻想。 当眼前的场景破掉最后一丝幻想,李泌没有再生出愤怒与悲凉,只是自嘲的笑了笑。 他到底是不如罗一那般看得真切,指望李隆基会回心转意,那就是个天大的笑话。 不过李隆基的逃走,也让他心里变得踏实起来。 事情已经坏到不能坏,想办法应对便是,大不了就是一死。 而且好在昨日接到高力士派人送过来的印信与诏书后,连夜做了些准备。 看到百官惊慌失措的也打算跟着逃跑,李泌冷冷地大喝了一声。 但是陷入恐惧之中的百官与宫内之人,根本不理会李泌,一心只想逃离这座往日引以为傲的都城。 对此李泌并不着急,缓缓跟在人群之后,走向安兴与胜业两坊之间的街路。 直到人群停下,他依旧不停。 穿过人群后,站到了堵住去路的右京兆府衙役与都水监的人马前边。 冷冷地扫了一眼百官与宫人,李泌将腰牌与官印对着人群晃了晃,“某现在是京兆尹,也是陛下任命的京畿防御使! 内侍与宫女先行退入宫内,除了负责大殿之事的,其他人都先聚到一处,过后我会安置。 诸位大臣待会儿也准备入殿,一起商议着如何守住长安。” 眼前拦住去路的人马以及李泌的这番话,让百官惊愕过后变得无比愤怒。 “李长源,你是疯了吧,留在这就是等死,快把路让开!” “你说你是防御使,你就真的是防御使?你想死没人拦着,别拉着我一起死。” “陛下都走了,我们还留在这干什么?我要去追随陛下,你赶紧把路让开!” “你李长源想沽名钓誉,我管不着,也不想管,但你不能拉着我一起死,赶紧把路让开!” “长安城如此之大,根本没法守,更何况现在又没有兵,不要做徒劳之事了。” “我乃宗亲,不管你是什么使什么尹,你管不到我,快把路让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把路让开…” “把路让开…” …… 听着百官一声声的怒吼,李泌目光逐渐变得冰冷。 从春生的兜囊里掏出一个手雷,将火折子的火头吹起来后,引燃了药捻子就朝着人群中扔了过去。 “李长源!你真是个疯子!” “快退,这玩意儿绝对是罗一给他的,可不是只有响声的玩意儿!” “李长源疯了,快退,快退!” …… “嘭!” 在百官拼命的叫喊与后退中,手雷猛得炸响。 不过因为百官后退的及时,并没有人受伤。 但是看到手雷着地之处赫然出现了一个木盆大小的浅坑,百官立刻两腿发软。 没想到李泌是玩真的,全都不敢再出声叫板。 “全都按往常一样都给我把班位站好!”对着百官大喝一声,李泌朝着宫墙上的禁军吼道:“谁是值更的将领,出来答话。” 听到李泌的叫喊,早就站在宫墙上察看动静的值更将领立刻应道:“郎将黄惠庆,见过防御使!” “羽林军平日里尽享厚赐,此时正值国难,该到了出力之时。 把兴庆宫看好,不许走脱一人!” 顿了顿,李泌眉头拧了拧,询问道:“黄惠中与你是什么关系。” “回防御使,黄惠中为某的堂兄。”说出与黄惠中的关系后,向百官之中瞥了一眼,黄惠庆对李泌抱拳道:“左羽林卫葛将军还在墙下,是不是请将军上来主事。” 李泌对黄惠庆的反应十分满意,“葛将军还有政事相商。 左羽林军的军政事宜,现在全由你代劳。” 扭头对京畿道的都水监监丞刘耀庭朝着百官努努嘴,李泌吩咐道:“带人先把他们给安排进大殿。 让三省的官员拟旨张榜招募军士,有胆敢拒绝者,不必犹豫当场斩杀。 抽空再拟一份有勇有谋的名单出来,不必拘于朝臣,吏员有忠勇者同样可以。” 李泌要让百官入殿,并不是真的要与这些人商议,而是为了避免这些人逃跑给城中百姓带来更大的恐慌。 一旦这些官员与勋贵开始四处逃命,不等叛军打过来,长安城就要毁在趁乱作奸犯科的那些泼皮手里。 嘱咐过刘耀庭后,李泌抬手指向崔光远与缩头缩脑的边令诚,“你们两个也想跟着入殿?” 崔光远原本还以为被安排为京兆府的副手,是李隆基打算重用他。 但是看到李隆基已经先逃跑了,顿时明白他就是替魏方进顶包的。 心中又气又怒。 既然李隆基这样待他,那就怪不得他讲忠义。 打算借着身上还有副尹的身份,派儿子赶往洛阳,先与安禄山联络上。 边令诚在接到宫内所有宫殿与府库钥匙时,就知道事情不好。 同样出生降了叛军的心思。 打算将长安城维持着不出大问题后,就派人将钥匙直接送给安禄山。 但是两人万万没想到以往性子恬淡的李泌会突然发难。 风度翩翩与温文尔雅全都不见,变得跟个粗鲁的武人一样,手段十分干脆也十分直接。 而李泌又自小就被称为神童,此刻被点名,以为心思被看穿,两人全都哆嗦了一下。 李泌虽然猜不到两人具体的打算,但就这副样子,显然是没有守城的打算与决心。 “我不难为你们两个,过后会放你们走。 但是现在要把官印与暂时都交出来。” 叛军眼看着就要打过来,官职对于崔光远来说只能在投降时起些作用。 这么重要的职位,肯定要被换掉,以后能不能在安禄山底下做个闲散的官都是两说。 如果李泌放他走,不但一家老小的性命能保全的更稳妥些,名声也能给保住。 因此崔光远毫不犹豫的点头答应。 边令诚则是略微有些不甘。 洛阳那边可不像这边,内侍不但少,而且懂宫内规矩的更是没有一个。 他投过去,或许能坐到如高力士那般的位置。 但是想到李泌如今这副做派,敢不交出钥匙,后果必然不妙。 略微犹豫了一下,选择与崔光远一样,点头答应了这个要求。 第711章 最怕见你的人如此急迫 田野间与远处的山峦一片碧绿,梁水河的水浪哗哗作响且波光粼粼。 行走于河岸与田野间的余承泽,对入眼的景致十分满意。 连东亭与白崖两城补种的庄稼长势都十分不错,辽南各城的长势想必只会更好。 看样子今年辽东又会是一个丰收之年。 让百姓们紧一紧肚皮,将和籴仓再次堆满,又能支撑住来年的用兵,总算是又给郡王省了些心思。 若是在北地与室韦人的征战顺利,明年就能抽出不少的人手回来。 用水泥再修筑些浇田的沟渠,辽东成为天府之国将指日可待。 而这一切还都是在四处征战之下所完成。 能亲身参与此等盛况之中,余承泽既心潮澎湃,又有些唏嘘不已。 虽说辽东大事小事都装在他的心里,身上的担子也是越挑越重,但总觉得比起跟着罗一出去征战差了些意思。 “怎么,有些待不住了?” 拿下七狼山便领着大部分县兵回来的老班头看出了余承泽的心思,跺了跺脚上粘着的湿润泥土,笑吟吟的接着道:“别那么不知足。 我这个大郎君的扈从头子不一样被丢在这边,没法跟着出去征战。 何况你刚过了而立之年,又来辽东没多久就被委以重任。 说是辽东的大管家都不为过,不知道要让多少人艳羡。 安心做好的手头的事,别一山望着一山高的。” “身上的担子自然不敢怠慢。”环视了一下四周,余承泽微微摇头道:“辽东越是靖平,越知晓郡王的不易,从倭国回来后不能跟着郡王出去征战,总觉得错过了些什么。” 老班头打量了几眼余承泽,撇撇嘴道:“按道理,你这年岁是该上阵。 问题是你做的那些活计,没谁能接的了手。 河州那边已经拿到手,长岭府的口子算是给堵上。 玄菟那边也只是靺鞨人在瞎折腾而已,只要火药供得上,那十几万靺鞨人就算不顾性命的蜂拥而上也没法破城。” 盘算了一下日子,老班头正色道:“其实你用不着从柳城折腾回来。 再有两月,甚至是一个月的功夫,它漏河那边就能传回消息。 到时候估摸着要你忙的事少不了。” 余承泽无所谓的笑了笑,“现在大泽上的驿站都修筑了些水泥路,算不上折腾。 周将军那边有人回来,怎么也要见一见。 询问询问那边的状况,好派过去些都水郎,让都水监再运转起来。 不然河南那边单靠长安给的消息,我有些不放心。” “其实写信询问也是一样。” 老班头其实是有些不放心柳城那边。 胡人多于汉人的状况,营州比辽东这边还严重。 尤其是原来平卢军的那些人马,本就胡汉不合,辽东这边安排过去的人手又并不算多。 没个心思够用的在那边压着,单靠董秦那莽夫,总是让人有些心惊胆战。 不过考虑到余承泽已经回来了,与营州接壤的原来两蕃之地也尽归辽东。 老班头先是小声嘀咕了一句,随后摆了摆手,“反正你人已经在这了,盯紧点营州那边就好。” 余承泽笑道:“您在柳城待了那么久,怎么对那边还不放心。” 老班头叹了口气,“就是因为在那边待的久才不放心。 董秦原来就是个偏将,让他与退到平州的徐归道去斗,根本就不是对手。 更何营州的兵马,多数为胡人。” 余承泽劝慰道:“您别忘了,奉诚都督府那边可是驻扎了侯将军和冒豆干的几万人马。 再者,我在东亭待不了多久,您不必……” 余承泽的话还未说完,从东亭城的东门疾驰出十几骑人马,向着两人的直奔而来。 “看着面生,可是从剑南回来的那些袍泽?” 随着十几骑越离越近,余承泽看清了这些人的面貌,扭头对老班头问道。 老班头看到是柳松几个小子与白崖城的新团几人,咧嘴笑道:“没错,是这些臭小子们回来了。” “呔,前边那跛脚老叟,见了本将军为何不行礼!” 老班头将脚上的鞋子脱下,冲着臭屁的柳松就丢了过去,“这个礼够不够大,不够还有一只!” “哎呀,小三年没见,你咋脾气还那么大,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柳松从马上跳下来,将老班头的鞋子拾起来,一路小跑的过来给递到老班头的脚下,贱兮兮地一挑眉道:“我方才可是在城里打听了,您家里的还没身孕呢。 咱爷俩这些日子都使使劲,争取都让婆娘有了身孕。 到时候让两孩儿结个义兄,或是定门亲事啥的。” “就知道小子肚子里没好屁,有种你小子别跑。”老班头气得将两只鞋子都扔向了柳松,“赶紧滚过来,不然让你疼得半月没法碰你婆娘。” 沉稳不少的赵勇一把薅住柳松,给拖到老班头跟前后,从马上拿下两柄长刀递给了老班头,“这是吐蕃人与南诏人的物件,您看看喜欢不。” “还是赵小子有良心。”斜了一眼嬉皮笑脸的柳松,老班头边摘下刀鞘边打量道:“这刀的刃口是真不错。” 柳松撇嘴道:“那柄横刀是我给您的,这可是蕃人统兵万人的东岱才能配得。” 拿着刀鞘在柳松屁股上抽了几下,老班头才解气道:“你们的本事都是我教的,给口破刀你还心疼。” 责骂了一句后,老班头将刀递给余承泽,眼圈有些发红的在几个小子身上仔细来回扫了扫,“还算不错,没在南边丢了什么身上的什么物件。” 稍稍顿了顿,老班头询问道:“周胖子和海龙没回来?” “他们得等我们回去才能回来。”收了脸上的嬉皮笑脸,柳松掏出帕子递给老班头,“就连老耿那骨头都好着呢,您就别挂念了。” 老班头拿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点点头道:“跑出去也不知道多写几封信回来,一个个的都是白眼狼。” 放下帕子,平息了一下激动的心情,老班头再次问道:“夫人们到哪了,都见着小郎君和小娘子了吗。” 柳松嘿嘿一笑,“两个小家主招人喜爱的紧,跑来找你就是让你过去迎一迎的。” 老班头高兴的刚想应声,看到从东门又疾驰出两骑人马。 疑惑的琢磨些是谁跟的慢了,看清来人的穿着,老班头心中一紧,对余承泽道:“我最怕的就是看到你的人如此急迫,不会是又生了什么事端出来吧。” 第712章 这事只能是大夫人做主 属下给余承泽送来的传信不是一封,而是厚厚的一摞。 接连看了几封,内容全是潼关失守,以及长安现状的。 当看到李泌的那封传信后,余承泽的脸色不但越发的阴沉,就连拿信的手都开始微微发颤起来。 “余小子,你可别吓唬我。” 看到余承泽不但手抖,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老班头的心立刻就揪了起来。 “还以为这段时间这么消停,应该没什么大事了,结果全在潼关这等着呢。” 将信递给老班头,余承泽深呼吸了一下,声音低沉道:“长安那边也乱起来了。 原本以为不会再那么在意,可事情真到了这一步,心里还是难受的紧。” 将目光望向西边的天际,余承泽叹息一声道:“最棘手的还是李先生的传信,您斟酌着做决定吧。” “你小子故意的吧,越说越吓人,我倒要看看到底能出什么…” 老班头话说了一半,立刻闭上了嘴,并且脸色同样变得难看至极。 “哎,到底出啥事了,居然能盖过看到你这群大侄子的喜悦。” 故意调侃了一句,柳松试探的对着传信伸伸手,没想到老班头还真把信给他了。 柳松疑惑的快速将信看了一遍,脸上露出既气愤又无奈的表情,将信拍到赵勇手里,咬牙切齿道:“一将无能累死三军,帝王若是作起死来,更加吓人。 那位是在长安待够了,还是龙椅不愿做了。 非要乱指挥什么,不但把哥舒翰与二十万大军坑了,国都也将不保。” 说到这,柳松哭丧着脸用力踢了一下脚下的土块道:“家里的婆娘模样都快忘了长啥样,这是回来认认人又得走。” 听了柳松的话,老班头略微沉吟了一下道:“这次回来多少人。” “新团的人回来一半。”朝着南边指了指,柳松沮丧道:“剩下的都在路上护着夫人和小主呢。” “这事不是咱们能决定的,你们现在全都回家该干啥干啥。 真若是让你们去关中,到时候再召集你们。” 嘱咐了柳松等人一句,老班头随便找了匹马翻身骑了上去,对余承泽一招手道:“先过去迎接夫人,路上慢慢琢磨。” 潼关失守与国都不保,对于老班头来说都不重要。 甚至是让周口口率军进入关中同样都算不上什么重要的事。 有老耿在那边就不会缺火药,再加上回来的人马本就战力极高,说是在大唐横着走都不算夸张。 可问题是李泌居要死守长安,远水解不了近渴。 从登州到长安也两千多里路,而潼关距离长安只有三百里。 再算上传令耽误的时间与大军准备的时间,就算周口口长了翅膀飞过去也不可能赶在叛军之前进入关中。 而长安城胜在高大,败也在高大。 如果守军足够多,确实是一道天险,可若是没兵,长安城到处都是窟窿。 叛军随便找几个看着顺眼的地方真真假假的一通拉扯猛攻,李泌根本守不住。 不过李泌倒是不傻,也预料到了这种情况。 给出的应对方法居然是要辽东把火药方子给他。 而这个节骨眼,提出这个要求才是最要命的。 若是等着罗一回来做决定,李泌估摸着连尸骨都找不到。 可把方子给出去,又不是他们这些留守辽东的人能擅自做主的。 老班头是越琢磨越觉得这事无比棘手,也觉得李泌是真能给这边找麻烦。 “大郎君那边能联络上吗?” 老班头其实也知道现在根本摸不清罗一到底在哪,可还是下意识的对余承泽询问了一句。 “只知道已经到了那河河畔,连与室韦人开没开打都不知晓,更别说知道郡王人在哪里了。” 苦笑着应了一句,余承泽微微摇头道:“从营州到望建水差距不多三千里。 路上又没有驿站,一来一回间就算不要命的跑,也要跑上一个多月。 长安那边恐怕等不了这么久。” “大郎君这位兄长是真能给人出难题。” 磕了磕马腹,加快了马速后,老班头将脸皱巴巴一团接着道:“派兵过去没什么所谓。 可方子堪比天大的事,若是不给就是在眼看着李泌去死。 若是给了,辽东就缺了最大的倚仗。 而且这事又没谁能做主。 实在不行给李泌去信,龙椅上的那位都跑了,让他不要守长安了。” “李先生已经抱了死志。 咱们说话又没什么分量,也给不出个更好的应对之法,估计劝说不动。 再者,长安若是真丢了,大唐恐怕真会就此倒下去。” 大唐固然有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可轰然间倒塌的这么快,还是让人有些难以释怀。 余承泽打心里还是不愿眼睁睁看着长安轻易落入叛军手中。 脑海里将留守辽东的人过了一遍,余承泽迟疑了一下,试探着继续道:“咱们正好去接人,不若让夫人来做主?” 闻言,老班头眉头一挑。 除了周口口,他跟着罗一最早。 对于罗一家里事知道的一清二楚。 洪秀是个什么性子自然也极为了解。 看着娇小温婉,实则外柔内刚。 是四位夫人中性子最为刚烈,也是最为聪慧的。 若是洪秀真发起狠来,就算是罗一都惧怕三分。 可也正因为这份聪慧,洪秀一直都在竭力避免插手进辽东的军政事务中。 这件事也不知道洪秀会不会管。 而且把事情推给洪秀,也显得他们做事有些不太地道。 “你这个提议听着是不错,可我这心里总是感觉不太妥当。 洪秀极有主见是不假,可却一直避免掺和进辽东的大事小情。 不管什么事,都是进了她的耳,却从来都不开口表态。 咱们把洪秀推出来,不知道大郎君回来会不会生气。” 听了老班头的担忧,余承泽沉默了一阵道:“不管郡王会不会生气,这件事情只能由大夫人做决断。 毕竟要方子的是李泌,而不是别人。 另外再说句不该说的,大夫人再怎么不想掺和进来,以后的事情还是少插手不得。 其他三位夫人的根基都太深厚,只有将大夫人抬得最高才能压得住。 况且已经诞下了小主,就算为了小主,也不可能再窝着什么都不管。” 老班头眉头紧锁的琢磨了一阵,摇摇头道:“你说的这些狗屁倒灶的事,都是长安那边才会有的。 大郎君这边可没这些事,也不会允许发生这样的事。 你这话以后不要再说,不然你真会惹上麻烦。” 余承泽苦笑道:“这事不是我不说就不存在的。 二夫人是安禄山所出,三夫人是龙椅那位所出,四夫人是靺鞨王所出。 郡王若是稍稍不注意些,下边的人就会产生瞎想。 会曲解郡王对两边的态度,今后是放还是下死手,很容易理会错。 能在郡王不在时做得主的,只有大夫人,没有旁人。” 第713章 洪秀的决断 “你们都小心着点,夫君可是特意传信过来叮嘱过,孩儿太小脑袋禁不起大力的悠晃。” 嗔怪了一句侯杰与高腾紫等新团出来的将领,洪秀低头在怀里的抱着的女儿额头上亲吻了一下,故意调侃道:“你们光认小郎,就没一个稀罕小娘的? 到时候她再长大些,气你们不疼她而薅你们的胡子,可别来找我告状。” “大夫人您这可不对了,小娘子被你抱着不撒手,我们想抱也不敢伸手啊。” 高腾紫嬉皮笑脸的应了一句,对着洪秀怀里的孩子轻轻拍了拍手,“长得跟神仙家的孩童一样,快让伯父抱抱,好跟着沾沾仙气。” 洪秀将怀里的孩儿紧了紧,斜了一眼高腾紫,咯咯笑道:“小郎是个男子,让你们这些杀胚抱抱也就算了。 小娘可是女儿家,没人敢让你们抱。 到时候沾了杀气没个女子样,那可就遭了。” 一旁抱着小郎君的侯杰听了洪秀这番话,知道这是在提醒他们抱的差不多了。 将小郎君小心翼翼的抱还给洪秀,侯杰嘿嘿一乐,“小郎君这小手不但有劲儿的很,还不怕生。 既有大郎君的聪慧,又比大郎君的底子好,必然也是个麒麟儿。” “侯将军这话的意思是我儿天生就是个武人杀胚?” 笑眯眯的说笑了一句,洪秀将孩子递给了一旁的母亲,“只要身子骨好,是不是麒麟儿都没关系。 再者,他阿耶与你们打生打死不就是为了让孩儿与后人过得安稳。 可不敢这么早就寻思着孩儿以后领兵的事,这可不是好兆头。” “夫人此言甚是有理,有咱们这些粗胚遭罪就够了。 可不能再让后人也这样折腾,不然…” 话还未说完,突然看到老班头领着几骑飞驰而来,侯杰改口笑道:“班老仗到底还是按耐不住,迎了三十里出来。” 将大车的帘子挑高了些,洪秀向前看了看,微微笑道:“连余承泽都跟来了,看来是真等不及了。” 初为人母的洪秀,其实与后世在朋友圈晒娃的那些母亲一个样。 不管别人夸赞的话再怎么夸张,听着就是受用,就是愿意听。 老班头和余承泽一同过来,洪秀没有往深处想,并且做好了一双儿女再被狠狠夸赞一通的准备。 不过看到两人从远处疾驰到离近下马都一直绷着脸,洪秀察觉出了不对。 将抱起的孩子又全递还给了杨老夫人和婢女。 下车挥手打断两人的行礼,洪秀柳眉一挑道:“班老仗与余将军一同过来,且神色又是如此凝重,可是又出了什么大事?” “确实是出了些事。”余承泽将李泌的传信递给洪秀,“李先生从长安传来的急信,信中所言之事,我等做不得主,恐怕需要劳烦夫人给定夺。” 听了余承泽开门见山的言辞,洪秀眉头一拧。 接过信后没有立刻打开就看,转身对着后边的大车轻喝道:“二郎!别光顾着与四娘子卿卿我我,你先生传信过来了,快来看一看。” 老班头见状,对余承泽摊摊手,“我说什么来着。” 洪秀看了老班头这副做派,眉头拧得更紧,“看您这意思是信中所说之事连二郎都做不得主?” 洪秀的聪慧让余承泽眼中闪动了几抹精光,低声道:“夫人看过信件便知。” “哎?老班头,你迎出来的够远啊。”二郎从后边走过来先调侃了一句,随后疑惑道:“你没稀罕稀罕我大侄儿和大侄儿女?” 老班头指了指洪秀手里的信,“你先跟夫人把信看了,有了定夺后我再稀罕。” 二郎见状,心里咯噔一下,赶忙走到了洪秀身旁。 连稀罕孩子都先放到了一边,这事可出的不小。 “我还以为是先生出了什么事,原来是潼关失守。 对这个结果不是早有预料,弄得这么…” 看到信中后边的内容,二郎话还未说完便戛然而止。 “你先生要死守长安,你觉得该怎么办。” 洪秀对信中的内容同样震惊,而且也明白了老班头与余承泽为何凝重的神色中又透着为难。 边将手里的信再次仔细看过一遍,边对二郎询问了一句。 “我真想当做没看过这封传信。”低声嘀咕了一句,二郎抬手边揉着额头边苦着脸道:“先生我想救,可这事实在是太大,我做不得主,也不敢做主。” 洪秀眉头皱了皱,“跟谁学的说话,这与没说有两样吗?” “将士是兄长的将士,方子是兄长的方子。我不这样说又能怎么说。” 无奈的摊手解释了一句,二郎对洪秀眨巴眨巴眼睛,“出兵其实好决断,无非就是再折腾折腾周胖子他们。 为了不负先生的情谊,我也可以跟着大军一同前往关中。 但涉及到方子的事,我是真没法替兄长决断。 要不,还是您来做决定吧,到时候不管兄长是什么意思,我都跟您一起担着。” 洪秀翻了一眼二郎,“你还没成婚呢,非要分的这么清楚?” 二郎耸耸肩,“兄长说了,咱们俩有一个操心的就行了。 要不你问问我大侄儿也行,反正这些将来都是他的。” “一边凉快去吧,越说越没个正形。” 横了一眼二郎,洪秀走到路旁远眺了一阵远处的群山,对老班头轻声询问道:“我不懂兵事。 是不是这个方子不给,义兄那边就无法得活。” 老班头苦着脸沉默了一会,无奈点头道:“如果李先生逃跑,就没有性命之虞。 可若是…” 洪秀的心思与三观与罗一最为贴近。 自然而然的也是最为了解罗一的人。 看着罗一嘴上总是叨咕着怕死怕累,实则在大是大非面前什么都能豁的出去。 长安又不似一般的城池,争夺起来势必会无比残酷。 不单单是李泌会有丧命的危险,关中的百姓恐怕也会遭难。 罗一向来把性命看得最重,就算是他在这里,也会毫不犹豫的将方子交给李泌。 因此没等老班头后边的话说完,洪秀猛得一转身打断道:“既然这样,那方子就抓紧给过去。” “啊?” “这…” 洪秀如此干脆的决断,让老班头与余承泽都惊呼了出来,只有二郎脸上露出敬佩之色。 “很惊讶?” 洪秀看了看两人,俏脸郑重道:“夫君最初也没想将方子一直握在手里。 而且鼓捣出这个,就是为了防备河北的叛乱。 现在不光是兄长有难,更是涉及到关中的百姓性命。 如果夫君在此,也会是同样的决定。” 低下眼眸,略微沉默了一下,洪秀轻叹道:“夫君最重情义。 现在除了在倭国的安二郎,便只剩义兄一个挚友。 我不想让他今后都活在愧疚与后悔中。” 抬起目光看向老班头,洪秀脸色略微复杂与意有所指道:“我记得当初夫君给我炸着玩的火药好似没现在这般厉害。” 老班头咂咂嘴道:“夫人的意思我明白,可即便是糙些的方子,药多了威力也十分骇人。” 顿了顿,老班头点点头接着道:“不过与咱们辽东的确实差了不少。” “既然敌不过咱们辽东的,那就把方子给过去吧。 而且义兄又是个守诺之人,在信中叮嘱不要外传出去,该不会威胁到辽东。” 低头看了看手里握着的信,洪秀将目光看向退到一旁的侯杰等将领身上,“你们话里话外也都是派兵过去的意思。 路上我也听了些登州的事,到底怎么安排你们与侯将军他们看着商议吧。 若是怕夫君日后怪罪,便说是我的决断便好。” 第714章 你可真是我的好大儿 旷野与山峦的黄昏,总是透着一股富贵气。 金色霞光的照耀下,旷野仿佛铺了一层金色地板,山峦也仿佛变成了一座金山。 不过王玄志对黄昏景致却兴致缺缺。 送走了最后一部室韦人的族长,便一头趴到了大帐里的床榻上。 故意哼哼唧唧了几声后,王玄志偏过头看向盯着舆图查看的罗满,“我发现罗一那日骂你骂的还是轻了。 不但满嘴的谎话,心思也歪了。 把你寻过来不但成不了助力,还成了一大祸患。 要不你再与我争辩一次吧。” “想杀我?”罗满头都没抬,语气带着嘲讽道:“就你那心思玩不了这样细致的活,你吓唬不住我。” “你觉得我是在吓唬你?”从床榻上坐起来,王玄志冷声道:“你那一肚子坏水用在自家袍泽与儿子身上,你就不觉得愧疚?” 抬起头看向王玄志,罗满露出一丝微笑道:“我的谋划你知晓,你真觉得该内疚的是我而不是别人?” “你的谋划只是你的谋划,而且你在本末倒置。”王玄志的目光变得有些冰冷,“你最好收敛些,不然我真会替罗小子出头,一刀砍了你。” 罗满微微颔首,没有理会王玄志,扭头看向正在捋顺一份份契书的罗一,“他发疯是你安排的?” 罗一能猜出王玄志为何突然间这样气恼。 罗满这货不愧是能被高力士都记住的人物。 人家的心思是真够用,不像他这种站在知晓历史走向的肩膀上一通神装的。 这货说的话不但真真假假难以辨别,更是营造假象的高手。 其实大室韦部掌控的南室韦人根本没几部。 之所以一路上看着十分熟稔,一半是很多种植的技术是罗满给带过来的。 另一半则是因为罗满在顶着辽东主事人父亲的名号在行事。 室韦人其实是看着他的面子,才对罗满极其尊崇。 接下来虽说在火炮与火药的震慑下,大的方向没有改变。 但大室韦实际上只是与南室韦大多部族组成了简单的联盟关系。 而且因为他们是父子的关系,反而让他与南室韦各部的会谈,增加了许多难度。 原本是打算一起对抗辽东的,结果突然间风向转变成全都听从辽东的。 而父子两人一个掌控大室韦,一个掌控辽东,两边全是庞然大物。 夹在中间的南室韦各部,换了谁都不可能再淡定下去,都会认为这是父子二人联手搞得一个阴谋。 好在那日夜里歪打正着,真对大室韦人开了炮,才多少让各部心里踏实些,最终谈的结果两边都算满意。 不过结果是好的,不代表着过程让人心里舒坦。 被纯纯的灯下黑给摆了一道不说,更是被罗满的微操给耍的团团转。 别说是王玄志气得直咬牙,就连他心里都堵得慌。 对于罗满的理直气壮的质问,罗一不打算惯着。 “是不是我安排的都无关紧要。” 轻声应了一句,将捋顺好的契书都装进一个木盒中,罗一与罗满的目光对视道:“你的所作所为,我只是出于情分没有吭声。 你不该当做心照不宣,更不该当做理所当然。” 罗满嘴角勾了勾,语气嘲讽道:“出于情分? 头次听说逼迫别人去卖命,还要人感恩戴德与领了天大恩赐一样。 这情分,你还是给别人吧。” 罗一抿嘴笑了笑,“既然不愿去卖命,那便回东亭吧。 家里的钱不但打着滚都花不完,还能续些咱们唐人小娘做妾室。” 看到罗满脸上的嘲讽之意越来越浓,并且打算开口反击,罗一抬手在案几上轻拍了一下,目光逐渐转冷道:“大室韦不敢与辽东拼命,那就要接受辽东的支配。 我即便是什么便利都不提供,他们依然要去找靺鞨人拼命。 老王说的没什么毛病,你确实该收敛些。 再把辽东的善意与情分当做理所当然,我不介意与南室韦的各部将大室韦这个名头除掉。” 罗满丝毫没有将这番话放在心上,两只胳膊拄在案几上,前头探向罗一道:“既然这样,不如你直接将我杀了吧。” “你离开的太久,对我的印象还停留在孩童的阶段。” 抬起双手恭敬地将罗满的头向后推了推,罗一轻笑着继续道:“不要离我这么近。 我虽然不以勇武而着称,可斩一颗头颅还是不费力的。 您这样主动伸过来,很容易让我习惯性的想去摸刀。 不过说到要人命的法子,其实我手段还真是蛮多的。 神不知鬼不觉的,更是不下十余种。 只不过是一直觉得只有用刀子才显得男人些,才对其他的法子都一直不屑于用。 可也没准哪一天就会心血来潮打算用一用。” 闻言,罗满先是仰头哈哈一笑,随后盯着罗一咬牙切齿道:“真是我的好大儿,你这般孝顺会让天下人都夸赞的。” 罗一不屑的撇撇嘴,“我活着,没人敢说,我死后,任凭谁说又都听不到。 更何况父不慈,子可不孝。 你屁股已经坐歪了,而且你犯的可不是寻常的过错。 领着蕃人谋划大唐之地,相当于谋反一样,也不适用子不言父过那一套。 传扬的天下尽知,你觉得天下人是会夸我大义灭亲,还是会骂你吃里扒外?” 罗满一瞬不瞬的盯了罗一半晌,脸色变得难看道:“不与你讲什么道理。 上秋后到底能给多少米粮,又能给多少甲胄。” 罗一摇摇头,“你这么聪慧,怎么尽问糊涂话。 没有付出哪来的回报,想要米粮与甲胄,先把靺鞨人与新罗人打掉再说。 况且军中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打了胜仗自然会有赏赐。” 罗满眼睛微微一眯,“你这是仗着物件狠厉把人往死里压。” 沉默了几个呼吸,罗满恨声接着道:“如你所愿,待上秋我就率部族直扑靺鞨人。 但是三郎与念柳我得带走。” 罗一摇摇头,“那两孩子我挺喜欢,三郎我会带在身边亲自调教。 念柳会送到东亭,让洪秀好好照看。 你与继母若是想念的紧,可以随时去看。” 罗满气得抬手指着罗一道:“你好歹也是东平郡王,掌管着辽东的大人物。 你用这么下作的手段,不觉得丢人?” 罗一冷哼一声道:“这不是在使手段,你们夫妻二人没一个是心思正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再好的孩子到了你俩手里,都会成了只知道耍心眼的。” 罗满气得差点吐血,“你比谁心眼都耍的厉害,你好意思说这话?” 罗一冷冷一笑,“可我从来不负自己人! 你还是把心思好好用在怎么打下靺鞨与新罗吧。 还有,我要的是唐民,而不是部族人。 该怎么办,你心里有些数。” 罗满气得张了几次嘴巴都没说出什么来,索性直接甩手气哼哼的离开了大帐。 “还是你说话跟趟,就得这么怼他。”望着罗满离开的身影,王玄志挑了挑眉道:“他的野心太大,若是再与那疯婆娘生几个,你光把两孩子握在手里怕是没什么用吧。” 顿了顿,王玄志犹豫了一阵低声道:“反正现在南室韦的部族都归顺了咱们。 眼下又是在贷勃山,不若我安排人把他扣下,或是直接送到东亭。” 第715章 郡王,出大事了 罗一能听出王玄志的潜台词。 既感动又有些无奈。 遇到这样的事情,一般人早就躲得远远的,没谁会主动下场。 父子间的关系再不好,那也是父与子。 今天相互恨得直咬牙,或许明天就会是父慈子孝的样子。 真动手,若是哪一天当儿子的后悔了,动手的人绝对没有好下场。 老王主动往前凑合,那是真一心为他着想。 但问题是他与罗满争得又不是皇位。 罗满的算计又没给他带来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老王这样做,或多或少都有让他争天下的心思。 而连老王都开始这样,辽东上下那么多人,还不知道有多少都是这样的想法。 辽东的走向已经开始往李胖子预料的那条路上倾斜。 身不由己的感觉真是让人又无奈又头疼。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见罗一低着头沉思不语,王玄志已经同意了他的提议,咧嘴一笑,“事情绝对办得妥妥当当。” “我说什么了你就妥妥当当?!” 罗一斜了一眼王玄志,没好气道:“都懒得再与你解释。 那两家全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不管好不好打,今后肯定少不了勾心斗角。 既然他有野心,就让他与靺鞨人与新罗人去斗吧。” 王玄志捏了捏胡须,不赞同道:“你嘴上说的狠,到时候能不给便利? 若是让他把靺鞨人和新罗人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同样又是一大祸患,甚至比眼下对辽东的威胁还大。” 罗一起身抻了一个懒腰,“这世上有野心的人不知多少,总不能发现一个就灭掉一个。 而且按你的说法,我虽然没野心,但做得却全都是有野心之人做得事,也该早就杀掉才对。 何况现在面对的是阿耶,能给吓唬住就不错了,还真能如嘴上说的喊打喊杀? 他若真是耍起驴脾气,我是一点办法没有。 其实我也愿意看见他在那家搅风搅雨。 搅合成一家,都成了汉姓人,即便今后有实力真能争得天下,那也是汉姓人的天下不是。” 王玄志眉头拧了拧,故意装作有些不解道:“你的意思是坐在龙椅上的姓什么没关系,只要是汉姓人就可以? 若是这样,那你这个心思可叫人奇怪。 北朝可是与南朝都被尊奉为正统的,按你这个说法,北朝可谓全是贼人。” 罗一笑道:“你钻牛角尖了,我的意思是只要入华夏为华夏者,就都是汉姓人。” 王玄志点点头,“那既然只要是尊华夏先祖,传承华夏风俗教化的都可争天下,那你这个真正的华夏者更该争才对。” 罗一打量了几眼王玄志,“跟老李争论了刚刚有一年,你就变成了这样的心思?” 顿了顿,罗一无奈的摆了摆手,“让你绝了这个念头我好像说了不只一次。 走一步算一步,以后的事谁都说不准,别操这个心了。” 见罗一不似以往那样拒绝的一点门路都没有,王玄志眼中目光骤然一亮,“不是我心思变得快。 君之视臣如土芥,则臣视君如寇仇…” 见罗一目光变得凌厉,王玄志嘿嘿一笑改口道:“不愿听这个那就先不说。 已经与各部都签了契书,可以说室韦人这边的危机算是解除掉了。 接下来咱们该挥兵南下,去找安禄山的麻烦了。 但你不能真把你阿耶就那么扔过去,什么应对的法子都不想一个吧。” “能有什么法子,学龙椅上的那位玩平衡呗。” 走到大帐的门口,看了看远处夕阳下的旷野,罗一继续道:“大钦茂这个老狐狸不但只想占便宜,还总想巧使唤人。 没有一点点的诚意与情义,那就换个人对大唐既感恩又有敬畏之心的人做靺鞨人的首领。 南室韦的各部都不算强大,抽些兵力再归封常清统领。” “你的意思是把迪乌给推举上来?” 摸了摸胡须,王玄志点头接着道:“现在辽东不缺兵,打掉靺鞨与新罗不是难事。 难的是战后的治理,把迪乌抬出来,确实能省下不少的麻烦。 而且他对你算得上是言听计从,用来钳制你阿耶正好。” 起身走到罗一当做宝贝一样的一口箱子前,王玄志嘿嘿一乐,“这边的事了,咱们也该动身了。 在这已经待不了几日,再去河里摸些鱼,烧个上次你弄的水煮鱼吧。” “你想都别想。” 罗一果断的拒绝了王玄志的提议。 到了欠对山的第三天恰巧遇到了过来换物品的泥离人。 而在泥离人所带的物品里,罗一一眼就看到了让他心心念念的辣椒。 吃了六年带着些苦味的茱萸粉,终于有辣椒可吃,激动的当时差点没蹦起来。 但是仔细询问过后,罗一又略微有些失望。 泥离人的地界儿太冷,又不善于耕种,种下去的辣椒长不出多少。 而且长出来的辣椒也不是用于食用,是捣碎了与油脂混合在一起当做跌打损伤的外用药来用。 泥离人的存货也不多,带来的干辣椒连二斤都不到。 能取到的种子更是连一两都不到。 加紧打了几口木质的大土箱种了一些,其余的罗一是打算带到南边一点再种。 先行取种的那一把辣椒前段,是本着既不浪费又能解馋才做了水煮鱼。 没想到王玄志却吃上瘾了,居然打起留下那些辣椒的主意。 大喝了一声后,罗一赶紧转身将木箱抢了过来,“这些都是留着到营州种的,现在少打主意。 待明年接的多了,随你你也怎么吃。” “看把你金贵的,泥离人既然带了这玩意儿过来,肯定家里还有。”回想起在欠对山吃的那顿水煮鱼的味道,王玄志吞咽了一下口水,“不差再放个十根八根的。” 见罗一不但不为所动,还将木箱交给了仓满保管,王玄志知道肯定是没戏了,满脸可惜道:“下次不能敞开吃,你就少做那些吃食。 勾的人出了馋虫,却没法吃到嘴,实在是太难受。” 罗一哭笑不得道:“这还怪起我来了? 等泥离人再去极东之地淘弄回地瓜,你也别先吃上一口。 等着来年朝的多了你再去吃。” 王玄志眉头一挑,看了看罗一道:“我一直都纳闷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就你说的这个地瓜,连与极东之地那些部族有交集的泥离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取种留种。” 罗一龇牙笑了笑,王玄志这个问题还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不过没等他想出忽悠的理由,王玄志的儿子王敢与一两名挂着都水监腰牌的两名都水郎急匆匆的站在了大帐门口。 “郡王,出了大事!” 第716章 王玄志的劝说 将几封书信逐一看过,罗一脸色有些复杂的叹息一声。 潼关失守李隆基逃亡剑南是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不然他也不会在这边急三火四的应对室韦人。 但是没想到算卦的这货居然起了硬刚的心思。 而对李泌的选择,罗一并不是太看好。 李泌能调动的只有京畿道的都水郎和京兆府的那些衙役。 就算是洪秀拍板把火药方子给过去,仓促之下也准备不出多少火药出来。 更何况给的方子的配比还十分粗略,想要威力可观,势必要加大药量。 会让本就捉襟见肘的人手,更加不够用。 另外,术业有专攻,让这些人搞情报或者是断案还行,与叛军厮杀终究是差了些。 在罗一看来,李泌不如领着人退入长安南面的终南山中,与叛军打打游击。 不过长安毕竟是国都,不但是最为宏伟的城池,在唐人心中的意义更是非凡。 长安能不能保住,于全国的士气上有着极大的不同。 以李泌拧巴的性子,就算他能及时传信过去,也未必能劝得动。 低头看了眼李泌传信日期,罗一将信递给了王玄志。 信是五月十二从长安发出来的,现在已经到五月三十。 虽说传信的都水郎恰巧赶上狃越河的大军过来,寻找自己没跑冤枉路。 可叛军离长安实在太近,十八天过去,或许这个时候已经开始攻城。 周胖子虽说已经领兵两万过去驰援,但从登州去长安的路并不好走。 不但要绕路还要逆流而上,而且战马也不多。 估摸这时候至多开拔出去十天,能走出淮水都算是快的。 再顺着汉水向西走,穿过秦岭进入关中,最快也要二十天左右的时间。 若是路上有什么突发状况,恐怕还要再耽搁一些。 更主要的是,如果没有其他的援军过去驰援长安,单靠周胖子的两万疲惫之师与疯狂的叛军厮杀,并不稳妥。 估算了一下从贷勃山到长安的距离,罗一将目光看向王玄志,“看得怎么样了。” “啧啧,越来越热闹了。”王玄志将信放下,感慨唏嘘道:“你的担忧到底还是没躲过去,不但折兵二十万,潼关还给丢了,安禄山睡觉都想要笑醒。” 罗一眉头一挑,“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算卦的要死守长安,单靠周胖子过去我觉得有些不妥。” 王玄志无所谓的耸耸肩,“我没发现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洪秀是越来越有王妃的样子,已经拍板给李泌送去了火药方子。 长安城大人多,只要李泌能把百姓给调动起来,十天左右的功夫就能熬出不少的硝石出来。 守城不比攻城,即便火药威力小些,只要多放一些一样能炸死人。 李泌又不是没见过咱们怎么打仗,守上一个月不是问题。 怎么也能等到周胖子过去。” “你这话说的不但阴阳怪气,想的也太简单了。” 长吐了一口气,罗一沉声接着道:“从贷勃山到长安虽然有四千多里。 但有一半的路途是草原与大漠,非常适合战马快速疾行。 我打算先带着保定军与新八部的降兵借道回纥直插受降城,随后一路南下长安。 你和老高带着刘客奴与室韦人的人马与侯希逸汇合,是先拿下平、蓟、檀三州,还是直接攻打幽州,你们商量着办。” 罗一的决定,让王玄志大吃一惊,“你要亲自过去驰援? 你先走了,这边该怎么办。 再者,不管是攻城还是守城,都离不开火药。 同时用兵的话,之前老班送来的火药也不够分。” 顿了顿,王玄志微微摇头道:“保定军经过扩军后,已经是老八部的人居多。 再加上新八部的降兵,全都是擅长骑射之兵。 固然赶路上可以日夜不停,但守城上要弱了一些。 如果打算在关中与叛军野战,那么多人马的吃喝该怎么办。 而且以龙椅上那位的尿性,绝对会做出卸磨杀驴的事。 我这边若是攻向河北,郭子仪与李光弼十成十会抽调回去。 最后打得是河北叛军,还是你率领的人马,是显而易见的事。” 王玄志的担忧,罗一其实都想过。 但是如果不过去,不但李泌处境极其危险,百姓也会因为两边的疯狂而死伤无数。 “洪秀做决定把方子给过去的原因,你该看到了。 长安城对于叛军来说意义非凡,争夺起来会异常惨烈。 我之前发的那封告书或许将不再管用。 攻打起来将无所不用其极,逼迫百姓充当肉盾这种事绝对会干得出来。 而且唐庭的兵马比叛军也强不到哪去。 李光弼打下常山郡的时候,下边的河东军与朔方军就洗劫过百姓。 可不是谁都跟李光弼一样,能下令把财帛退回去。 一旦抢顺手,百姓稍做抵抗就会丢了性命。 我在北地如此忙碌,连孩儿都抽不出时间去看看,就是不想看到这样的惨景发生。 与周胖子一南一北同时过去驰援是势在必行的选择。” 顺着帐门望向罗满的帐篷,罗一捏了捏眉心道:“没功夫与他们按部就班的来。 让大室韦人立刻召集人手攻向靺鞨人。 将老马的平东军归封常清调遣。 塔阿客不想往前顶,那就让封常清打得他们往前顶。” 收回目光看向王玄志,罗一用力跺了跺脚,“你和老高攻城略地的同时,别忘了往这边迁人。 尤其是望建水以北,大室韦人空出的地界儿务必派人过去驻守。 吃到嘴里的,万万不能再吐出去。” 王玄志错愕的看向罗一,“这个时候你还在惦记这个?” 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下,王玄志斩钉截铁道:“你若执意如此,我不再劝说。 但你我的活计必须调换一下。 我动身前去驰援,你与高仙芝经略河北。” 见罗一拧眉有拒绝的意思,王玄志抢先继续道:“不要忘了,你是辽东之主,稳妥才是你该首先考虑的。 而且你也该回东亭看看了,不单是为了孩儿,四处开战之下也该稳稳人心。 于大局上也更是要由你来把控。 登州那边人马只留一万,是个隐患。 回纥人会不会生出觊觎之心,同样需要提防。 加之你已经开始对回纥人使手段,前去驰援的人马不可能太多。 不然人马过多,一是回纥人未必会借路。 我打算只带保定军与一万新八部降兵过去。 一路上能减少些粮草上的压力,也更有回转的余地。” 第717章 愤怒的禁军 贷勃山下汇聚起的大军顶着夕阳向西前行之时,远在马嵬驿里的李隆基则是又饿又恼怒。 他为了从长安早些出来,并且不被城内人所知,没有携带粮草与米粮。 安排魏方进为置顿使先提前走,就是为了提前通知沿途各县,做好提前接驾的准备。 但是李隆基万万没想到的是,过了西桥刚行至第一需要停下歇息的咸阳城,就遇到了大麻烦。 不但咸阳的县令跑了,就连派去打探的内侍王洛卿也不见了踪影。 无奈之下只能再派人出去寻找米粮,可结果转悠了一圈,居然没从咸阳城找到一粒米粮。 直到杨国忠亲自出去,也只是买到了几张胡饼。 走时李隆基即便是舍弃了皇宫外的妃子与皇子皇孙,可留在皇宫里一同带走的还是有不少。 再加上护驾的几千禁军。杨国忠买来的几张胡饼,根本无济于事。 一直到了天黑,一众人饿的有些受不了时,才断断续续的来了不少咸阳的百姓。 主动送上了一些粗茶淡饭与米粮,但这些米粮相较于几千人的队伍还是不够吃。 就连一众皇子皇孙连半饱都吃不上,更不要说禁军。 好在每日都有些百姓过来送吃的,禁军轮换着吃些,还不至于饿死人。 但是从长安出来半个多月,却只走了不到二百里。 加上期间发生的种种蹊跷之事,李隆基既忐忑不安,又心中起了疑心。 他从长安出来的隐秘,权势根本未失。 咸阳与长安近在咫尺,且又没被叛军攻打,怎么可能会找不到一粒米粮,县令怎么会敢擅自逃跑。 行至金城之时,从潼关败退回来的王思礼追上来后,得知叛军压根就没出潼关逼近长安。 再联想到最初只有杨国忠能买到胡饼,李隆基不得不仔细琢磨琢磨是不是有人故意在布局。 不过金城的县令虽然同样逃跑,但却找到了不少米粮。 几千人马都吃顿饱饭,让李隆基又压下了这股疑心。 可出了金城,又变得与之前一样,派出去的人又找不到一粒米粮。 就算是到了马嵬驿,也同样如此。 这可是驿站,米粮多了没有,几十人吃的怎么也该有。 这让李隆基对杨国忠的怀疑更加加深。 但是事情又一次出乎了他的预料。 在几千人又陷入忍饥挨饿之时,又出现了百姓过来断断续续送米粮。 而且这一次更是出现了一名叫郭从谨的老者出来对他说教。 指责安禄山包藏祸心,并非一日之事。 他却将高发之人要么杀掉,要么送给安禄山。 朝堂再不似当年宋璟做宰相的时候,敢于直谏。 朝中大臣进言的时候,只是一味的阿谀奉承,取悦于他。 对于宫外的事,逐渐什么都不知晓。 而远离臣民,又听不得谏言,哪里还会得到平安。 如果老者单单说这些,李隆基也不会多想。 但接下来又指责他不该下令杀高、封二人,更不该逼迫哥舒翰出关。 甚至是还提议让颇负名望的辽东军赶紧过来平叛。 这番说辞,瞬间让李隆基推翻了之前的猜想。 这些话绝对不是普通的山野百姓能说出来的,肯定是有人故意安排。 而安排的人也显然不会是杨国忠,因为这话里处处透着对杨国忠的不满。 杨国忠不会傻到去教人说这些,更不会让辽东军过来平叛。 那么出了长安以后,有能力搞出所有事端的是谁,不言而喻。 这让李隆基先是感受到了透心的凉意,随后生出了一股极大的愤怒。 越想越气之下,忍不住对一旁的高力士怒问道:“这一切的算计,你知不知晓,有没有参与进去!” 高力士心中一凛。 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李隆基和看出来,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李隆基打心里认为高力士不会背叛他,只不过是发现了端倪没有点破而已。 见其低着头不说话,气得怒斥道:“你是老糊涂了不成。 发现太子不妥,为何不早些言语。” 闻言,高力士先是一愣,随后心中一阵苦笑。 原以为李隆基是看破他参与其中,没想到又怀疑到了太子头上。 这让高力士一时更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解释。 守在驿房外的陈玄礼听到屋内的怒喝,眼眸微微一眯。 环视了一周看到吐蕃的使节因为饿得难受,正在拉着杨国忠诉苦,深呼吸了几下,对身旁名为张小敬的心腹旅帅朝着那边努努嘴,并且手上隐蔽地做了一个拔刀的手势。 张小敬见状,先是离得陈玄礼远了些,随后抽出一支箭矢搭在弓上射向了杨国忠,并且口中大喝道:“杨国忠勾结蕃人,要谋反!” 因为大喝的缘故,气息稍微乱了一下,箭矢的准头差了一些,擦着杨国忠的幞头钉在了一旁的马厩立柱上。 杨国忠被吓得差点跌倒坐在地上。 目光四处看了看,见是驿房旁的一名禁军射过来的箭矢,杨国忠心中立刻发苦。 显然是禁军受不住饿,要将怒火发到他的身上。 想到这,杨国忠浑身哆嗦了一下,不敢等着陈玄礼弹压暴怒的军卒,立刻翻身上马就往驿站外出去。 张小敬射出的第二支箭,再一次擦着杨国忠的衣角而落空。 而禁军将士的马匹都留在外边, 听到张小敬的呼喊后,虽然有不少人追了过去。 但两条腿哪里能跑的过四条腿,加之驿站外的禁军也不知晓出了什么事,并没有拦截杨国忠。 待张小敬追出去后,杨国忠已经跑的老远。 深知放跑杨国忠会是个什么后果,张小敬连忙喊上几个人,急匆匆的上马追了过去。 而这么一动一喊,让驿站内的这些军卒更感觉饿的难受。 没能留下杨国忠的恼怒,腾地一下被加大。 其中一名军卒怒喊道:“杨国忠的儿子,还有那两位杨家夫人,都不是什么好货色。 如今赐给咱们的大难,他们也有份! 杨国忠没杀到,若是再不将他们宰杀了,实在难解心头之恨!” 其他军卒听了,想起平日里杨家对他们的颐指气使,纷纷开口附和。 “对, 杀了他们。” “ 杀了杨家这些奸佞!” “不能让他们跟杨国忠一样跑掉。” “落得这般凄惨,都是杨家人闹的,赶紧过去杀了他们。” …… 屋内的李隆基听到外边的动静,脸色一下变得惨白。 虽然嚷嚷的都是冲着杨家,可如果是太子安排的,没准下一个就轮到他。 “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哆哆嗦嗦的嘀咕了一句,李隆基一把拉住个高力士,痛哭流涕道:“朕当初真不该手软,今日的性命怕是要丢在这里了。” 第718章 如在噩梦之中 其实李隆基的担忧还是有一点点道理的。 怒气冲天的禁军在杀掉杨国忠的儿子后,又将刀子对准了韩国夫人与虢国夫人。 “住手!你们是要干什么?想要造反不成!快…” “噗…” “噗噗…” 在杨国忠的儿子被乱刀砍死后,置顿使魏方进终于回过神。 带着以往的惯性思维对禁军呵斥,结果只喊半句,便被二话不说的禁军给捅成了筛子。 在仓房里歇息的韦见素,听到外面乱哄哄的,忍不住出来查看是什么情况。 当看到魏方进满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杨国忠的人头又挂在驿站大门,吓得顿时一个趔趄。 禁军已经有些杀红眼,看到又出来一个宰相,抡刀就要砍过去。 “停手! 这是韦相公,平日行事不错,也对咱们没有吆五喝六过。 气撒不到韦相公头上!” 陈玄礼的心腹郎将李卫见状,赶忙开口阻拦。 魏方进是杨国忠的人,平日又干了不少龌龊事,杀了也就杀了。 韦见素可没干什么坏事,把他给杀了,他们就真成谋反了。 将军卒喝止住,李卫把韦见素推回之前歇息的仓房。 看了看远处地上的几具杨家人的尸体,又将目光看向脸色难看的陈玄礼。 陈玄礼虽然对杨国忠逃出驿站很不满,但毕竟已经开始动手,总不能就这样停下,缓缓对李卫点了点头。 得到示意的李卫,没有任何迟疑,对依旧处于愤怒之中的禁军一挥手,“反叛的杨家人中,还有一个在里面。 把驿站围了,让陛下给咱们个说法!” 李隆基虽然吓得惊慌失措,但却一直都听着外边的动静。 看到禁军没有伤了韦见素,只是对杨家人动手,揪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 这些杀胚不是冲着他来,而是将挨饿与落单这般光景的过错都归罪到了杨国忠身上。 为了尽快平息禁军的怒气,李隆基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迈步出了屋舍。 “朕知晓你们饥饿难耐,也知道你们的怒火因何而生。 朕已经派人去寻找米粮,很快便能运来,再暂且忍一忍。 待到了蜀地,朕还会厚赏,现在赶紧撤回去歇息,安心等着米粮过来。” 禁军将士听李隆基出来说的都是不痛不痒的话,不等李卫率先开口,已经有人依旧大喊请命诛杀杨家漏网之鱼。 陈玄礼见李隆基不知道是真不明白还是在装不明白,只是竭力说些劝慰的话,深呼吸了一下,站出来道:“杨国忠毕竟是要谋反。 贵妃是杨国忠的妹妹,她不能再侍奉陛下了。 请陛下割爱,处死贵妃。” 陈玄礼得说辞让李隆基先是一愣,随后立刻生出无比愤怒。 但李隆基知道眼下众怒难违,不能当着这些禁军杀胚的面反驳,竭力压下怒火道:“朕已知晓众意,会自当处理。” 说罢,转身回了驿站的屋舍。 而刚一进屋,李隆基得脸色就变得无比难看,双腿也变得有些无力。 如果不是手里握着平日里装饰多于实用得拐杖,恐怕会跌倒在地。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了只是出了长安,他便从高高在上,一言九鼎的圣人,变成了连杀胚都敢逼迫他的普通老者。 陈玄礼没想到李隆基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不忍心杀杨玉环,心中无奈的叹息一声。 而请命的禁军将士见李隆基不但没答应自家将军的请求,还转身不满的回屋,立刻愤怒的齐声高呼要求诛杀杨玉环。 韦见素的儿子韦谔见禁军将士的脸色越喊越难看,并且已经有人在呼喊时扬起了刀,咬咬牙进入了屋舍,跪在李隆基身前道:“陛下,此时众怒难违,并且禁军的火气越来越大。 安危就在顷刻之间,陛下还是快些做出决断。” 说完,韦谔不断的用力在地上叩首,只是几下,额头便磕的流血不止。 见韦谔都来劝说,李隆基更加愤怒,用力抓着拐杖怒道:贵妃深居宫中,怎么会知道杨国忠谋反。 更何况杨国忠是不是谋反,难道他们心里不清楚? 朕都不追究他们的过错,他们为何还如此逼迫!” 一旁的高力士出了与陈玄礼一样的无奈,刀都要架在脖子上了,李隆基居然还这样固执。 伸手搀扶住李隆基,高力士索性开门见山道:“陛下所言无错,贵妃也确实无罪。 可禁军们不但杀了杨国忠得儿子,两位夫人也死于他们的刀下。 如果杨国忠不能追上,贵妃又依旧侍奉陛下左右,那些禁军怎么能不怕以后会遭到清算。 还请陛下三思,若是禁军无法心安,陛下恐怕真如韦郎君所言,安危就在顷刻之间。” 闻言,李隆基先是一怔,随后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高力士的话让他如梦初醒。 如果他硬撑着不下令,真估计被愤怒的禁军顺手给杀掉。 随后立刻拥立太子登上皇位,这些杀胚不但不会获罪,还有拥立之功。 踌蹴良久,即便对杨玉环有再多不舍,李隆基最终还是微不可察的点点头。 一直默不作声的杨玉环,看到李隆基用诀别的目光看向她,知道今日她已经难逃一死。 “愿圣人永安,妾诚负国恩,死无恨矣。”含泪率先将李隆基难以说出的话说出来,杨玉环恳求道:“临走前,妾想再一次佛,不知道可否。” “愿爱妃善地受生。” 答应了这个请求,李隆基不敢再看杨玉环梨花带雨的样子,生怕心一软改了主意,猛得转身对高力士道:“你知道朕最是疼爱贵妃,你亲自送贵妃去善地,一定要让贵妃走得既体面又少些痛楚。” 高力士微微颔首,领着杨玉环到了驿舍内一所佛堂。 待杨玉环拜过佛后,面色复杂的躬身行了一礼,“贵妃勿怪老臣。” 言毕,用帛带缠绕在杨玉环的脖子上,缢杀于佛堂前的梨树之下。 在杨玉环没了声息后,高力士喊了两名内侍将尸体抬到了驿舍之前。 “贵妃已经仙去,大将军查看一下吧。” 陈玄礼抬手随便点了几个军卒过来,将蒙着的面纱摘掉,确认是杨玉环后对高力士点点头。 高力士则是先十分隐蔽的朝着驿站外做了个手势,随后又给陈玄礼使了个跪地的眼色。 陈玄礼见状,先对李卫低声嘱咐了几句,接着便带头脱掉身上的甲胄。 领着禁军一众将士对屋舍内的李隆基跪地磕头谢罪。 站在屋门内的李隆基偷偷瞥了一眼杨玉环的尸体,强忍不让泪水夺眶而出,无奈的摆了摆手,“将士一心为国,何罪之有,都退下去歇息吧。” 而在禁军退走之际,李隆基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罗一。 没想到最先发难的不是辽东,而是他最为信赖的禁军。 如果当初没将与罗一的关系弄得那么僵,或许此刻河北的叛乱已经被平息。 而他最心爱的爱妃,或许更不会在此时丢了性命。 想到这,李隆基闭上眼睛悲叹一声。 他想不明白,怎么就变成了现在这样,真的好似如在噩梦之中。 第719章 出面解围的太子 世上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享尽泼天富贵。 或是豁出性命,或是兢兢业业,或是阿谀奉承,或是以色侍人,总归是要付出些什么才可以。 高力士与陈玄礼显然是属于前者,是替李隆基卖命在先,李隆基赏赐的荣华在后。 而这个顺序,也意味着于帝王的绝对忠诚,在本质上其实就是等价交换。 当帝王这一方无法再继续等价交换时,绝对的忠诚将不复存在。 或者是下边的人会将忠诚以帝王不喜,或是以往不敢的方式展现出来。 高力士与陈玄礼或许是受到了罗一的影响,选择后者的忠诚方式。 一路上就安排,都是两人联手所谋划。 杨国忠在长安已经公开推诿责任,随其到了蜀地,死的人就会是他们,甚至是李隆基的性命都保不住。 与其在蜀地受尽憋屈而死,不如死在抵挡叛军的战阵上。 不过两人还是低估了李隆基去蜀地的决心。 杨国忠眼下还未追到,而且昭告其谋反的旨意也没安排人传出去。 在草草的将杨玉环挖坑埋葬后,李隆基便安排韦谔接任魏方进的置顿使,负责后续的入蜀安排。 好在不用两人特意安排,禁军将士们听闻还要向蜀地开拔,再次闹腾起来。 蜀地是杨国忠的老巢,东平郡王在留在蜀地人手又尽数调走。 此刻虽然有人追出去,但都饿得前心贴后背,能不能追上杨国忠都还未可知。 再接着去蜀地,万一杨国忠侥幸得脱,相当于自投罗网。 纷纷嚷嚷着要换一个别的去处。 并且给出了几个选择,陇右,灵武,太原,或是回长安。 而这几个地方,李隆基哪个都不想去。 他与蕃人打了几十年,对他们太了解不过,蕃人肯定会趁机出兵陇右。 很有可能会被前后夹击,而且陇右也远没蜀地富庶繁华。 灵武虽然是朔方军的驻地,安全上不会有什么顾虑。 可路途遥远,且与陇右一样都是以军城为主,繁华上与蜀地完全没得比。 而且灵武的米粮主要靠河北各州筹措,去那边很容易饿肚子。 至于太原,要调头往回走,很有可能与叛军相遇,那才是真正的自投罗网。 长安更是想都不要想,跑回去不但极其危险,他也没有脸面回去。 因此李隆基最想去的还是蜀地,但他怕再次犯了众怒,只能沉默不语。 高力士与陈玄礼哪能不知道李隆基的心思,打算借着将士们的发难劝其回到长安。 可没等两人开口,同样看出李隆基心思的韦谔率先开口对众将士道:“不管是返还长安,还是北上太原,都要有足够的兵力抵挡叛军。 眼下我等兵少将寡,轻易东还很有可能陷入险地,不如暂且先到岐州。 那里地势还算险要,且去陇右或是灵武也都途经那里,到时候再慢慢考虑到底去哪。” 李隆基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到了岐州只要让禁军这帮杀胚吃上饱饭,或许就不会对去蜀地那么抵触,打破沉默对一众将士询问道:“韦卿之意,诸卿觉得如何?” 禁军的将士只是单纯的不想去蜀地,去别的什么地方都行。 而且岐州也算是繁华之地,比马嵬驿这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要好。 对韦谔的这个提议纷纷表示赞同。 高力士与陈玄礼相互对视了一眼,并且微微颔首。 虽然没有回长安,但是岐州紧挨着京畿道,比起去蜀地要好许多。 唯一让两人有些担忧的就是杨国忠能不能被追上。 如果追不上,恐怕剑南也要乱起来。 就在两人边琢磨边收拾准备动身之际,不知道从哪又来了许多百姓将道路给拦住。 “长安乃是陛下的家,陛下连家都不顾了吗?” “还有先帝的那些陵寝,都是陛下先祖的陵墓,陛下连这些也都不顾了吗?” “还有我们这些小民,尊奉李家百年,难道陛下也不要了?” “陛下…” “陛下…” ………… 听着这些突然间冒出来的百姓之言,高力士与陈玄礼惊愕的再次对视一眼。 结果从彼此的眼中都看到了疑惑。 两人心中顿时一凛,这些百姓并不是他们安排的。 而除了他们两个,还有谁能做这样的安排,答案显而易见。 这让猜出是谁的两人,眉头立刻皱成了一团。 李隆基则是被质问的又气又恼,但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能再一次选择沉默,等着其他人来给他解围。 但问题是百姓的这些质问,不是哪个臣子能随意给解围的。 毕竟是皇帝连家都不要了,怎么帮着解释都很容易里外都不是人。 李隆基等了半晌,愣是没一个人站出来替他解围。 目光在一众人身上扫了扫,刚想点名让高力士过去宽慰那些百姓,太子站了出来,“百姓对阿耶误会太深,我带着咱们李家人过去劝一劝。” “甚好,甚好。”见太子李亨出来,李隆基连忙点头,“好好与百姓说说,不要伤了民心。” 李亨躬身一拜后,立刻转身走向百姓。 而在刚转过身的一瞬间,李亨的脸上就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太子可是要留下?!” “既然皇上不愿留下,我等追随太子也好。” “没错,我等愿意追随太子东进讨贼!” “太子万万不能与皇上一起入蜀!” “请太子务必留下为我关中百姓做主!” “太子一定要带领我等抗贼!” …… 李亨与两个儿子刚走到百姓这边,一众百姓便纷纷开口请求太子留下。 并且随着百姓们的叫喊,从远处来了更多的百姓。 李亨还没开口说一句话,身旁就围了数千人。 偷偷回瞄了一眼远处的李隆基,李亨用力握了握拳,挤出泪水哭泣道:“诸卿说得言之有理。 可父皇远行危险重重,我身为太子怎么可能忍心离开。 况且就算是领着诸卿抗敌,也要与父皇秉明。” 说罢,李亨做势就要转身离开。 一旁的建宁王李倓和东宫太监李辅国,却一把拉住了李亨。 “胡人反叛,四海分崩离析,太子殿下若不遵从民意,何谈复兴我大唐。” 李辅国的话音刚落,李倓接口劝道:“殿下若是与陛下一起到蜀地,便会将关中与中原之地拱手让给贼人。 贼兵烧毁栈道,人心惶惶之下,百姓必将离散,哪还能有眼下此景。” 广平王李俶目光环视了一周,掩住兴奋点头附和道:“阿耶现在不如收拢潼关败退下来的溃兵。 再传信郭子仪与李光弼率军南下,共同抵抗叛军。 只要长安不失,再将洛阳收回,四海必当快速平定。 使我大唐社稷转危为安,保宗庙无毁而长存。 到时候再清扫宫殿,迎回皇上,岂不是最大的孝顺?! 此时万万不得有小儿女之态。” 看到李倓与李俶两位王子开口相劝,围过来的百姓将李亨围得更紧,说什么都要让其留下。 第720章 分道扬镳 李隆基久等不见李亨回来,而且远处的百姓又围成了一个大圈子,眉头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 他不是在担忧李亨的安危,而是心中又开始忐忑起来。 先前就怀疑出了长安后一系列的事都是李亨搞出来的。 现在百姓又一次出现的十分蹊跷,他不得不怀疑李亨是起了什么心思。 琢磨了一阵,目光在陈玄礼的脸上扫了扫,见其同样皱着眉头沉思。 李隆基稍稍安下些心,觉得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回事,便让两名内侍过去打探打探。 与陈玄礼通过目光交流得出这些百姓是太子安排过来的,高力士就看出了门道。 陈玄礼之前曾经对太子隐晦的提过除掉杨国忠的打算,但太子装傻充愣拒绝了。 可眼下闹的这一出,显然是太子有自己的心思,更有自己的准备。 他与陈玄礼并不恋权,只是不想让李隆基带着大唐滑入深渊。 但太子的这个准备,不但利用了他与陈玄礼的谋划,更是要一脚把他们踢开。 高力士既感慨唏嘘于太子挑选的时机实在太过精准。 大唐交到他手里,或许真能快速扭转乾坤,平定四海。 但感慨过后,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与担忧。 他与陈玄礼成了旧人,就算是想要再为大唐出力,恐怕也没机会了。 最主要的是,他与陈玄礼跟辽东关系匪浅。 如此对他们两个,太子很有可能与李隆基对辽东的态度一样。 如果是这样,太子即便就此离开,今后平定天下也会阻碍重重。 不过想到留下坚守长安的李泌,高力士的担忧则化为了一声长叹。 李泌与辽东的关系,比他与陈玄礼更为要好。 太子的选择并没有错。 而随着高力士的长叹,前去打探情况的两名内侍急匆匆赶了回来。 “陛下,那些百姓不让太子离开,并且要跟随太子共同前去抗贼。 为了不让关中与宗庙毁在贼人手中,也不想寒了百姓的心,太子只能无奈应下。” 听了内侍的禀告,李隆基眼神先是变得有些阴鹜,随后立刻装出唏嘘的样子将阴鹜的目光隐藏起来。 “天意如此,怎么能拂了百姓的忠心。”感慨了一句后,李隆基将目光看向陈玄礼,“给太子调拨两千将士,并且留下三百匹战马。” 顿了顿,目光望了一眼百姓的方向,李隆基轻叹道:“太子仁孝,可奉宗庙。 让留下的将士一定要好好辅佐太子。” 随后,看向回来复命的内侍,李隆基沉声道:“过去告知太子,让他好好为之,不要担心于朕。 我向来对西北各部胡蕃不错,时常厚赐于他们,会是他的一大助力。” 听到内侍再次折返回来带来的口谕,李亨放声大哭。 而这一次的哭泣则不是硬挤出来,是真正的痛哭失声。 不过大哭的缘由不是对李隆基的不舍。 而是因为他终于得到了自由。 终于可以不用再活在李隆基带来的恐惧之中。 终于摆脱掉无时无刻悬在头上的那把利刃。 但是心情愉悦归愉悦,眼下还没彻底离开李隆基。 李亨跪地冲着李隆基的方向叩首后,对着内侍道:“告知父皇,我定不会负他的心意。 暂且不能孝敬他身旁的时日,父皇一定要好好保重。” 李亨的这个回复,让李隆基心中生出一股怒火。 假意推辞都没有,可见这一切都是他的这个太子所为。 但是考虑到禁军现在对他的态度,以及陈玄礼自出城以来的表现,李隆基压下了这股怒火。 沉吟了一阵后,下令将东宫的人手全都给太子留下。 太子已经生出了不该有的心思,他不敢再将东宫的人留在身旁。 并且为了以退为进,当场宣旨要传位于太子。 李亨谨小慎微惯了,陈玄礼手里还握着大部分禁军。 加之在杨国忠的事上又摆了人家一道,哪里敢在这个时候接位。 而且他对李隆基实在是太了解了,这只不过是在试探而已。 十分干脆且坚决的推辞不受。 李隆基见李亨很识趣,没有真的接受传位,心中长舒了一口气,不敢再坚持让位。 并且为了避免节外生枝,下令立刻向岐州开拔。 待李隆基领着禁军逐渐消失在眼前,早已经被汗水浸透衣衫的李亨再坚持不住,一屁股坐到了地上。 李俶见状,赶忙将李亨给搀扶了起来,压低声音道:“还不是彻底安心的时候,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李亨也知道虽然摆脱了李隆基是件可喜的事情,可还有要命的叛军随时会过来。 收了收心神,对对聚集过来的东宫一众官吏询问道:“马上就要天黑,马嵬驿不是个可以久留之地。 诸位都琢磨琢磨,接下来我等到底要去哪里为好。” 这个问题其实在禁军逼问李隆基改主意的时候就都想过了。 其实除了蜀地,真没什么好地方可去,尤其是太子又以抗敌的理由与李隆基分道扬镳。 真开口说回长安去,那简直是在过去送死。 因此一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全都不说话。 建宁王李倓知晓这些人的心思,低头寻思了一阵,率先开口道:“能去的几处之地,方才禁军的将士都已经说出。 朔方那里离着咱们相对近一些,且兵强马壮。 而且殿下之前任过朔方节度使。 朔方的将领与官吏每年都送来过问安的书信,虽大多没见过面,却也还算熟识。 陇右与河西的精兵大多在潼关战败降敌,咱们如果前去陇右,很容易被降兵的兄父所控,实在过于危险。 太原虽是不错之地,但路途遥远,且容易被叛军截断,以眼下的兵力,不宜前往太原。 至于长安,更是不能回去。 虽说李泌在留下抵抗,但他要兵无兵,要将无将,是为必死之地。 或许此刻就已经被叛军所功破。 而长安繁华,贼兵入城后必会大肆抢掠,还顾不上向外拓地。 该当趁此机会,快速前往朔方,召集各军后,再谋划反攻叛军。” 众人听了李倓所言,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纷纷赞同前去朔方。 不过李俶却突然开口道:“去朔方固然可以无忧。 但从百姓口中得知长安还并未落入叛军之手。 我等若是比岐州走得还远,会不会于陛下那里难以交代。 而且传扬出去,也会有损殿下的威望。” 李俶其实不是不想去朔方,但此刻前往朔方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长安已经失陷。 如果长安还在李泌掌控的时候,他们远遁朔方,与李隆基就没什么两样。 不但对太子声望是个打击,使得他们这一家很有可能还被李隆基所掌控。 换句话说,想要摆脱李隆基的掌控,甚至是让父亲登上大位,首先得做些让人值得追随的事出来。 若都是一样只顾逃跑的货色,人们有何理由跟着被压制了几十年的太子。 李亨与李倓等一众人都能听出李俶的潜台词。 脸色一怔后,之前的兴奋立刻消失不见,全都陷入了沉默当中。 李俶见状,脸色来回长叹了一阵,咬牙道:“李泌擅谋,他能选择留下死守长安,必然有所倚仗。 我领一部分人马回长安,殿下先行去朔方,这样一来两头都能兼顾。” 第721章 广平王回来了 “嗖…嗖嗖…” “嘭…嘭嘭…” 在箭雨与装满火药的葫芦爆炸下,再次打退了叛军的攻势。 不过城墙上的李泌脸上却丝毫没有喜色。 叛军对东门的攻势只是佯攻,真正攻城的方向是长安城的南侧。 并且之所以退下去,是因为南侧的城郭已经被突破,有叛军已经进入了长安城。 对于这种状况,李泌早有预料。 长安城实在太大,四面的城郭加一起有八十里长。 即便是在城内征兵不下十万,但对于这么长的防线而言,还是过于稀少。 如果处处防御,将处处都防不住。 李泌只能将大部分的兵力安排在十字街以北,主守皇城至兴庆宫的东北部。 东南、西南、西北三个方向的七成地界儿,全由各坊的青壮百姓来防守。 百姓中的女子与老幼,全都转移到十字街以北。 借着青壮对四周熟识之利,尽量拖住叛军的步伐。 但再怎么有预料,只是接战半天功夫的就将南侧城郭丢掉,还是让李泌心中有些忐忑。 不由自主的再次掏出从辽东传过来的那份守城指导与意见书翻看了起来。 “先生,先生!” 骑马疾驰而来的春生,离着老远先对李泌呼喊了两声,随后脸上带着兴奋之色下马快速登上城墙。 “先生,辽东给的法子管用!” 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春生绘声绘色的接着道:“南侧的城郭虽然丢了,但各坊的青壮在都水郎的统领下打得叛军晕头转向。 总是出其不意的打向叛军,且打完就跑,让叛军根本不知道往哪边追。 尤其是东西两侧的城墙,叛军可谓是寸步难移,手雷与床弩将贼人堵的死死的。” 听了春生带回来的消息,李泌长舒了一口气。 脑中想象了一下犹如无所不在的各坊青壮从各种方向将手雷与箭矢打向叛军的场景,李泌一屁股靠着城墙坐了下去。 第一次真正领兵,就是直面十万叛军的大战。 而且相当于舍弃七成城内地界儿的布置,也是一场豪赌。 如果各坊青壮一旦无胆应战,他只能死守皇宫与兴庆宫的三成之地。 厮杀将一上来就惨烈无比。 而长安城里的守军,不是新招募的百姓,就是花架子一样的禁军。 根本无法应对这样的战事,溃败是唯一的结果。 好在他赌对了。 长安城对守军而言过于巨大,对叛军也同样如此。 几万人涌进来,一旦分散开就如撒入海中的泥沙,溅不起一点水花。 虽说叛军过后会反应过来,但青壮已经打出了士气,打出了胆气,已经知晓叛军不是无法战胜。 加之安排他们的打法是放冷箭,且打完就跑。 只要在城内不停的迂回环转,叛军一时半会挣脱不开如同一处超大陷人泥潭的南城。 这样一来,连带着驻守宫城的大军也会士气高涨。 看到李泌如释重负的样子,春生走过来拿着帕子边给李泌扇风边以调侃的语气感慨道:“我这回算是知道辽东为何总能打胜仗了。” 手雷那玩意儿用起来太简单,随便拉些人就能组军。 比二三年光景才能操练出可堪大用的弓手与精锐骑军而言,实在是太占便宜。” “哪里如你说的那么容易,此刻能迟滞叛军,是有各坊的地利可用。 若是在城外野战,对各种阵列不通之下,根本无法挡得住叛军的冲阵。” 给春生泼了一盆冷水后,李泌眉头一挑,继续道:“你倒是给我提了个醒。 迟滞叛军一定消耗了不少手雷,安排个人快去统计个目数出来。 另外,既然刘耀庭带人打得不错,你不要再乱跑了。 赶快回皇城,带着百姓加紧熬煮硝石。 一旦火药不够用,就无法再拖住叛军。” 抬头看了看天色,春生迟疑道:“天色快到了傍晚,叛军应该不会再有多大动作了吧。 您身旁没个可靠人跟着,是不是有些不妥。 皇城里有念棋与崇仁坊里罗府的人手看着,我不用再过去了吧。 您这半个多月以来,每日只睡二三个时辰,现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我护在一旁,您好好眯上一觉吧。 不然总这么熬着,身子骨要受不住的。” 李泌脸上露出复杂的神色,压低声音道:“虽然辽东给的方子比不得他们用的,可那也是与辽东相比。 经过此战,手雷之威现在城内人尽皆知。 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设在皇城里的作坊。 而辽东之所以给方子,其实还是看在我的颜面。 且信中又多有叮嘱,我不能…” 说到这,李泌陷入矛盾之中,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了。 如果是在潼关没有丢失之前,他宁可背负一辈子的愧疚,也要把方子交给唐庭。 但是潼关落入叛军之手后,李隆基与一众朝臣的表现,实在是让他太过失望。 真把方子给了,一旦稍有战事不利,就会落入叛军手中。 这相当于间接把方子送给安禄山。 可方子若是不给,从内心又觉得他是个不忠之臣,与那些尸位素餐之人没有什么区别。 “先生的意思我懂。”春生知道李泌纠结的原因,低声劝慰道:“奉为正朔的,不顾百姓死活说跑就跑。被骂做叛贼的,则为了百姓什么都能豁出去,您的打算没有错处。” 李泌心中喟然长叹一声,抬手让春生将他拉起,理了理身上的甲胄道:“还有叛军要对付,不说这些让人扫兴的。 你按我吩咐的去做吧,我熬不住的时候,会让你过来的。” 见春生还想劝说,李泌摆了摆手,“快去吧,南侧的城墙已经落在叛军之手。 夜里他们也不会消停的,肯定会顺着城墙猛攻。 能不能守得住全仰仗着火药,单凭这一点,你也得过去跟着加紧忙一忙。” 想到最后按配比调制火药的只有罗府里的人手和自家几个人,春生无奈的对李泌点点头,“那您要多加小心,现在长安城全指着您调度。 万万不可…” “使君,广平王带了数百人马到了北城城外。” 春生的话还未说完,被一名急匆匆跑过来的传令兵给打断。 李泌眼中目光先是骤然一亮,随后眉头又紧紧一皱,“没看错?确定是广平王?” 传令兵用力点头,“千真万确,那数百人马都是六军的袍泽,认不错的。” 李泌看向还未离开的春生,本来打算再叮嘱一下。 可想到如果广平王真是回来守城的,火药的事怎么瞒也是瞒不住的,李泌脸色再次变得极为复杂。 收回目光微微一叹,李泌让黄惠庆看着这里,快步走向一匹战马,翻身上去直奔北城门。 第722章 右相非先生莫属 “长安此时能够无恙,全都仰仗了先生,大唐有先生这样的忠臣,实乃天大的幸事。” 快速从北门鱼贯而入,李俶离着老远就难以按捺兴奋对李泌夸赞了一句。 李俶是领着人马从西边而来,虽然听到城南的喊杀声,但城西的城郭上飘扬着的还是大唐旗帜。 最主要的是并未有叛军对其拦截,甚至是没看到一个叛军的身影。 而且也没有有溃兵与逃难的百姓从城门争相出逃。 这意味着李泌不知道用了什么办法,不但安抚住了城中的军民,更让叛军暂时无法攻破长安城。 这对于李俶这一行饥肠辘辘的几百人马而言,简直如同久旱逢甘霖。 入城后不但可以饱餐一顿,于东宫一系上更是增添了不少威望。 即便最终还是抵不住叛军,也能拉着一支数目可观的大军出逃。 比起他率领数百人的小股禁军,要安全的多的多。 而且李泌活的好好的,本身也是一件值得让人高兴的事。 李泌有大才是人尽皆知的事,但祖父却只给了东宫的一个闲散官职,就是留给父亲登基后所用。 对于眼下这种急迫的局势,东宫一系最缺的就是这种既能信任,才情又可堪当宰相的谋士成为助力。 “守卫国都乃臣的本分之事,当不得广平王如此夸赞。”快步迎上李俶,李泌脸色凝重的低声道:“叛军已经攻破南门,只不过是与抵抗的百姓陷入了胶着之中。 最终能不能守住长安还未可知,不要高兴的过早。” 李俶心中先是一惊,随后打量了几眼李泌阳,摇头笑道:“不管最终结果如何,此刻的人心可用就是值得高兴的事。 我与麾下的几百将士都归你调用,只管吩咐便是。 不过在这之前,得先拿些吃食过来,这二十余日,就没一天吃饱过。” 顿了顿,李俶目光环视四周仔细观察了几眼道:“看样子守城的将士大多都是新招募来的。 加之方才你又说城南也是百姓在抵抗,这有些太过于匪夷所思。 现在人人畏惧叛军如虎,你到底是如何做到让百姓有如此胆气的。” “很简单。” 先应了一声,李泌安排人给这些禁军将士拿了胡饼过来,随后对李俶沉声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不但将武库里的军械都下发了过去,更将库仓里的财帛也分给了百姓。 不管是胜是败,战后重新修筑宅院都绰绰有余。” 略微沉默了一下,李泌低下头接着道:“此外我还张贴了布告。 只要在城中联手三个月,不管是朔方军,河东军,亦或是辽东军,就能挥兵过来平叛。” 说到这,李泌抬头看向李俶,开门见山的问道:“广平王此次回来,可是抱有与长安共存亡之心,还是只回来看一看。” “若只回来看看,何必要走这一趟。”看到李泌吩咐的人手抬了几筐胡饼过来,李俶拿起一个咬在嘴里,又顺手再多拿了一个,将腰间的佩囊冲向李泌,边大口吃着胡饼,边含糊不清道:“这里有父亲给先生的书信,您自己拿出来看看吧,我实在是饿的不轻。” “走得那么早,居然饿成了这样?” 疑惑的嘀咕了一句,李泌没有客气,打开李俶的佩囊掏出太子李亨给他的书信。 打开飞速看了一遍,李泌惊愕的呆愣在当场。 李亨给他传信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询问该怎么样应对平叛。 但信中问出这个问题之前的内容,则是实在太过骇人。 短短的二十天里,居然发生了那么多称得上惊天动地的大事。 杨国忠被认定为叛逆,且下落不明。 杨贵妃被禁军逼迫的给勒死。 太子居然也与陛下分道扬镳。 而每一件事又不单单是明面上骇人,背后还会引发一系列的惊天之事。 杨国忠如果抓不住,剑南将会乱成一锅粥。 通过杨玉环与杨家人的死,又能看出陈玄礼与高力士已经忍不住开始出手将李隆基往回拉。 从李隆基与太子的分道扬镳来看,两人很显然不但没拉回李隆基,还让太子趁机分了出来。 而太子分出来,更意味着今后与李隆基将再无善了的可能。 掌握了权力又有军权在手,太子是不可能再如之前那样被李隆基死死的压制。 今后叛军即便被平掉,这对父子也会因争夺皇位而大打出手。 “是不是感到十分震惊?”拿起水囊将有些噎人的胡饼从嗓子眼冲到肚子里,李俶叹息一声道:“我到现在还如同在梦中一样,不到一月之间,境遇居然会变成了这样。” 仿佛是饿怕了一般,另一张胡饼李俶并没舍得吃,而是塞进了佩囊,随后目光炯炯的注视着李泌的双眼道:“先生觉得父亲接下来该怎么做,或是先生觉得父亲该不该做。” “该不该做,太子也已经与陛下分开。”回了一句李俶话中的隐含意思,李泌揉捏着额角道:“其实该问的你与太子,打算不打算真的做些什么。” 李隆基不会不知道太子离开他意味着什么,不但没有阻拦,更是将烂摊子全都推给了太子。 说明李隆基已经没有了一个帝王该有的胆略,更亲手埋下了后边的祸患。 一次次被李隆基的昏聩给伤透了的李泌,在潼关失守后,已经生出了这样的帝王已经可有可无的想法。 再让李隆基执掌天下,指不定还会出什么祸乱。 通过以往太子监国的表现来看,太子登上大位还能将逐渐滑入深渊的大唐给拉回来。 但问题是太子被压制了几十年,他到底有没有勇气与李隆基掰手腕。 如果此次的分道扬镳只是昙花一现,接下来还是唯唯诺诺,就算再怎么帮着谋划也是没有用处。 他必须要先知道太子到底有没有这个决心。 李俶自然也能听出李泌话中的意思,将声音压的极低道:“父亲若是没有下定决心,就不会让我冒死回到长安。” 顿了顿,李俶脸色一正道:“知晓先生不是热衷于名利之人。 但右相之位还是非先生莫属。” “许我右相之职?” 李泌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笑意。 他不在意官职,而是在意李亨的决心。 既然连官职都敢许诺,那证明李亨不会错过这次千载难逢的机会。 第723章 上策与下策 看到李泌脸上露出了笑意,广平王李俶心中立刻一安。 “既然吃过饼子,就得出出力。”整理了一下身上的甲胄,李俶嘿然一笑,“边去战阵,先生边帮出个谋划吧。” 李泌微微颔首。 不管李俶能不能杀敌,到前边晃悠一圈,能够更加提升将士们的士气。 正好他也亲眼看看青壮在南城是如何抵御叛军的。 吩咐人找了一面大旗书写上广平两个大字,李泌带着李俶上马,边走边道:“眼下太子必须尽快登上大位。 而想要大位稳固,有上下两策。 上策很简单,需要做的事情也很少,不过这要看看太子有没有这份胆略。” 闻言,李俶轻叹道:“父亲既然已经下了决心,还有什么事是不敢为之的。” 这番话并不是李俶为了急着听李泌的计策而随意乱说。 而是从马嵬坡行至奉天县后,为了不让李泌对形势有所误判,在李俶临往长安前,李亨将此次兵变的隐秘全讲了出来。 马嵬驿突然间的兵变,以及杨家人和杨国忠的一些党羽被诛杀之前,陈玄礼过来询问过李亨。 但陈玄礼是李隆基的心腹,李亨根本不敢相信,更不敢有任何表态。 而且在出长安城之时,李亨已经开始有所准备,不敢再节外生枝。 但从东宫一系却毫发无损来看,陈玄礼甚至是高力士都已经倾向于李亨。 不过因为不但没答应与两人同谋,甚至还利用了两人的一系列谋划,现在李亨说不准两人对他还是个什么态度。 在这一点上,李亨让李俶务必要与李泌讲清楚。 陈玄礼与高力士的心腹和爪牙众多,一定要想个办法消除这个亏欠。 选择去朔方的原因,也并不是李倓所讲的那些浅显原因。 而是朔方在他暗中经营下,至少有一半的官员为他所用。 朔方留后杜鸿渐就是其中一个。 二十天的时间,足够杜鸿渐接到传信,率军出来接应。 李俶最初听到这些秘闻,出于惯性吓得直接一个哆嗦。 不过一想到如果父亲不这样做,即便是没了杨国忠把持朝纲,李隆基所用非人之下,还会出现李国忠,王国忠,张国忠等奸佞。 不但大唐再没法光复,太子这一支也将依旧处于随时性命不保的高压之下。 因此在应了一句后,李俶将这些隐秘没有丝毫隐瞒的与李泌讲了出来。 李泌之前已经猜测出一些眉目,只不过具体的细节无法揣摩。 听了李俶的讲述,李泌并不没有太吃惊。 尤其是对陈玄礼与高力士的所作所为,更觉得这是理所当然的事。 与罗一关系紧密的人,哪一个能不受到他的影响。 高力士之前的擅作主张,其实已经预示着要走到这一步。 唯一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是太子居然在李隆基的严密看管之下,还能将手给伸出去。 远不是之前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与唯唯诺诺。 并不缺少谋略也更不缺少胆略。 这对大唐而言,算的上一件好事。 “既然殿下早有准备,那成事将更加容易。” 看到已经来到大业坊门前,李泌不敢再往前走。 带着李俶进去登上了新昌观的大殿,行礼告罪一声,登上了高大的殿顶。 目光望向安义与安德两坊那边时不时传来的炸响声,李泌接着对李俶道:“殿下到了朔方后立刻登基。 随后立刻传信给罗一,任命他为天下兵马副元帅。 只要他认可殿下,不但平复叛乱指日可待,殿下的大位也将稳固如山石。” “这是先生给的上策?”惊愕看得两眼李泌,李俶苦笑道:“这确实是简单而又需要胆略。” 李泌笑了笑,没有说话。 罗一是一把锋利无比的利刃不假。 但这柄利刃有些时候却有自己的想法,指不定一刀挥向哪里。 想握住这柄利刃,需要极大的胸襟与包容。 只能看李亨想不想用,或者说是敢不敢用。 李俶对李泌这个所谓的上策,实在是头疼不已。 谁不知道罗一好用,谁又不知道辽东军所向披靡。 可问题是谁敢让他下来。 不但不太听话,于百姓中的威望也实在太高。 而且拉拢人心的本事也可以说无人能及。 单靠他家里四娘子与罗二郎的联姻关系,一点都不牢靠。 让罗一下来平叛,极有可能引狼入室。 看了看陷入纠结中的李俶半晌无语,李泌抬手指向前方两坊或是猛然出现在屋顶,或是猛然出现在街角,快速向叛军投掷了些什么后,又快速消失的身影道:“仔细看,仔细听。” 顺着李泌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李俶脸上尽是疑惑道:“青壮组成的团结兵的偷袭之法打得确实不错。 可这…” 说到这,李俶看到隐约有叛军在炸响过后倒下,猛得扭头看向李泌,“名为手雷的物件,辽东那边给送来了真正好用得?” 李泌低下头沉吟了一阵,咧嘴笑了笑,“你再猜一猜。” 李俶猛然瞪大了眼睛,“他,他,他把方子给你了?” 李泌风轻云淡道:“算是给了吧,是他的人手在城里给调配。” 李泌之所以提火药,又不承认罗一把方子是给了他,是一路经过深思熟虑的。 李俶回来守城,火药的事肯定是无法隐瞒住,并且一定会想方设法的打火药主意。 而得到方子的办法就是一次测验。 想要名正言顺的得到方子,按他所说的上策去做则是最好的办法。 反之,则证明李亨的胸襟不够广阔。 而胸襟不够广阔之人,是没办法容得下罗一的。 无法容下罗一,天下迟早又要陷入涂炭。 如果事情走到了这一步,他将不介意推一把罗一。 李俶听了李泌的话,则是激动的感觉心都要跳了出来,“这与把方子给过来无异,罗一是个有大义的。 单凭这一点,完全可以信任。” 李泌略带深意的打量了一眼李俶,“他一直可以被信任,只不过是被逼到了如今的境地。 另外,你高兴的有些太早,你现在还只是广平王,很多事情你做不得主。” 顿了顿,李泌微微摇头,“再说下去,就好似我在挑拨。 既然有上下两策,就不能只讲上策不讲下策。 如果殿下不与辽东联系,那就只能让各地的军伍都承认殿下的帝位。 并且将能调动过来的兵力都先调动到朔方。 被叛军所阻隔的,也要派人过去传信,想尽办法也要让人知道殿下已经登基。 只要消息传开,百姓与各军尊奉于谁是显而易见的。 不过这样做的弊端很大。 能尽快抽调的兵力,只有河西,安西,以及陇右。 边地兵力空虚,定会被贼人趁势攻击。” 说到这,李泌握了握拳,对李俶沉声道:“尽快给殿下写信询问吧,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第724章 张通儒的猜测 李泌与李俶望向紧挨着南侧城郭的坊间战况时,立于明德门城楼上的孙孝哲与张通儒也同样如此。 “响动与以往不同,很多将士都负了伤。”眉头紧皱的张通儒看着不停受到唐军从各种出其不意的地方现身偷袭大军,迟疑了一下询问道:“你觉得会不会是辽东派了人手过来。” 孙孝哲听了张通儒的疑问,撇着嘴没好气道:“咱俩之间,你觉得我心思有你多吗? 况且你是谋士,我是武人,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孙孝哲虽然是河北一众叛军中年岁最轻的将领,但性子却是最为贪婪的。 原本以为安禄山让他顶替崔乾佑带兵攻打长安会是个肥差。 长安可是世间最大最为繁华之城,只需略微搜刮一番就会赚得盆满钵满。 可没想到刚一开始攻城,就遭到了当头一棒。 唐军手里的手雷,不是以往那种光有响用来动唬人的,而是真能让麾下倒地毙命。 为了避免士气低落,无奈之下只能换个方向攻城。 而这一次攻破城郭进行的很顺利,加之先前打探到守城的是李泌。 以为这些手雷数目并不会太多,应该是罗一给李泌少量用来防身的。 结果没来得及高兴,唐军又给了一棒子下来。 顺着明德门冲入城内的大军,在各坊全都受到了伏击。 并且唐军手里要命的玩意儿一点省着用的迹象都没有,处处都是噼里啪啦的一通扔。 这让孙孝哲心里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辽东暗自给了李泌不少的人手。 如果是这样,那事情就变得极为棘手。 河北的诸将对罗一都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极为了解。 而也正是因为了解,才知道罗一有多可怕。 智谋本就远超常人,还总是能鼓捣出稀奇古怪的玩意。 最主要的是上了战阵后,更是敢打敢拼,没一点谋士的样子。 本就没人能算计过他,再加上不要命,可谓是不给其他人留一点活路。 面对这种压迫,河北诸将与安禄山一样,都生出了恐惧之心。 而诸将中又以孙孝哲最为恐惧。 曳落河最初可是归他统领。 屠了洛阳十余坊虽然明面上并不是他授意,但如果不是他故意他放纵,也不可能杀得了那么多人。 罗一只将曳落河的步卒尽数诛杀,而没算计他,已经是给了天大颜面。 如果长安城里真有辽东的人,这仗干脆就没法打。 毕竟他贪财是不假,可更知道命没了,有再多的财也没用。 河北的军伍里还不知道有多少是罗一的人,偷摸给他扔一个要命的玩意儿他都受不了。 不过担忧归担忧,身为领兵将领的素养还未受到影响。 先在城墙两侧观看了一阵冲阵,又在城楼上仔细观察入城大军与唐军的战斗。 孙孝哲隐隐察觉出这些唐军中好像并没有辽东的人手。 这让他的心中对谋夺长安城里天量的财帛,又逐渐生出一丝希望。 不让抢那些百姓的,东西两市的货品与财帛总归能到手。 不过想到唐军手里不停投掷出的物件,又让孙孝哲有些拿不住猜测到底对不对。 一时间陷入纠结与气恼之中。 对于张通儒的发问,自然没有什么好语气。 张通儒与孙孝哲都是安禄山最为信任的人,而且这两人在洛阳时就做过搭子。 孙孝哲的回怼,张通儒并未有半点不满,错愕了一下后,只是微微摇摇头。 “你别光顾着摇头,你那心思不比严庄少到哪里去。” 看到张通儒连连摇头,孙孝哲不满的嘟囔了一句后,咬牙道:“辽东如果真派人过来,不会是这样一个打法。 而且城下的唐军,怎么看都不像是经年的军伍之人,很有可能是刚刚招募的新军。 但手里用的物件却是辽东那边该有的。 你仔细琢磨琢磨,到底有没有辽东那边的人参与其中。” 张通儒捏着胡须沉吟了一下道:“我之所以问你,就是发现唐军手里的物件厉害是不假。 可却与传闻中只要沾着些就能打透甲胄要了人命的样子大为不同。 你是常年领兵的,既然你觉得下边的唐军不像有辽东的人手,自然是错不了。 印证了我之前的猜想。” 孙孝哲不满的瞥了一眼张通儒,“要说就一口气说完,别等着别人来问。” 张通儒目光看向城内,眼中的目光闪动了几下道:“守城之人是李泌。 而以李泌与罗一的关系,自然会向辽东求助。 我猜测是罗一把物件的秘制之法给了李泌,不过这秘法该是少了些什么的。 也只有这样才能解释的通,唐军为何有这么多的要命物件,却又没法要了大多数将士的命。” 闻言,孙孝哲眼睛猛的一瞪,并且下意识的将腰背挺得笔直。 张通儒的猜测如果是真的,那么他不但可以对长安城里的财帛肆意下手,还有极大的可能从李泌手里得到秘法。 再想到陈杉棺椁途经河北的时候,从被俘获的契丹人与酒后吐真言的辽东军口中,套出不少灭契丹之战的细节。 孙孝哲眼中迸射出兴奋的光芒。 原本只要舍得人命,辽东那边要命的物件也不是没法破解。 如果再得了弱一些的秘法,辽东军将不再是无法抗衡的。 而有了可以对抗的法子,那就不必再惧怕辽东。 想到这,孙孝哲看向张通儒,“你的猜测有几分把握。” 张通儒无奈的笑了笑,“我说一半一半,你觉得有意义吗? 不过不管猜测的对不对,咱们早晚都是要下狠手的。 再这么磨蹭下去,待唐军的援军来了,长安将更不好打,甚至是落败都有可能。” 孙孝哲先是一怔,随后将目光挪向城下缓慢且小心翼翼的行进于各坊的大军,沉思了一阵后,猛得对身旁的传令兵一挥手,“鸣金收兵! 让入城的各团团头都过来议事,并且把各团的伤兵也全都抬过来。” 张通儒的担忧提醒了孙孝哲。 不管长安城里有没有辽东的人手,他都必须尽快拿下长安。 若是唐庭的援军到了,同样得了那些物件,他同样难逃一死。 不能再磨蹭下去,要尽快的改变打法。 而在改变打法之前,他要先看一看那些伤兵。 如果那些伤兵的伤势不重,说明张通儒的猜测是对的。 而一旦真是如此,就算十万人马全都拼光,也要将李泌握在手里。 第725章 李泌的应对 破晓时分,东方的天际开始泛白。 微明的曙色驱赶走了漆黑之色,长安城内的屋舍再次渐次勾勒出来。 随着城内景物的轮廓可辨,立于明德门城楼前的硕大帅旗连连挥舞起来。 而随着帅旗的舞动,早已经准备好的叛军立刻杀气腾腾的持阵而行。 在鼓声与沉重的脚步声中,再次拉开了大战的帷幕。 孙孝哲的目光在几处行进的阵列上不停地来回扫视。 当两侧城墙上的佯攻开始响起箭矢的破空声与炸响声,孙孝哲只是略微观看了一阵,便挪开了目光。 四丈宽的城墙摆不开多少兵马,与唐军相互对射只不过是要牵制唐军手中的床弩。 因此孙孝哲最为关注的是顺着朱雀大街快速向皇城方向推进的三万大军。 当看到从朱雀大街两侧坊间投掷出来的物件被最外层手持大盾的步卒挡住后,紧接着被阵内手持水桶的军卒泼上不少的水,炸响声再不似昨日那般密集,变得稀疏起来。 并且阵内最里侧的弓弩手,没有受到炸响的影响,比起昨日的准头好的不是一点半点。 从坊间冒头的唐军纷纷被箭矢射中,相较于昨日,伤亡直线上升。 这让各坊青壮组成的团结兵不但士气变得低落,袭击起叛军也开始畏首畏尾。 而随着犹犹豫豫与动作的走形,中箭者越来越多。 这让昨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高昂士气,逐渐被瓦解掉。 而统领这些团结兵的又是不擅长正面硬刚的都水郎,一时间对改变打法的叛军有些束手无策。 在叛军顺着朱雀大街连过了四坊,才想出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暂时减少投掷手雷,用箭矢迟滞阵列严密不再四处追击的叛军前进步伐。 不过这个办法并未起到多大的效果。 没有经过长时间的训练,弓手手中的步弓不但没有准备可言,就连弓都拉不满。 弩手也同样如此,虽然上弩箭使力的方法要比拉满弓稍微强了一些,但对体力的要求同样很高。 不管是射出的距离还是射速,全都赶不上叛军。 不但没办法迟滞住叛军,反而在暴露身形之下,有更多的团结兵被叛军射过来的箭雨给射中。 战场上有利的局势,让孙孝哲激动的先抬手用力拍了拍身前的城墙,随后对身旁的旗手大声下令道:“挥旗传令前军向分向东西两侧,左右两军立刻顺城郭分别从两翼包抄! 让骑军做好准备,左右各八坊被围后,立刻向坊内冲阵!” 下过命令拧眉琢磨了一下,孙孝哲对身旁一名传令兵一挥手,“去告诉阿史那从礼,放内胆敢有反抗者杀无赦! 但降者或是手无寸铁的百姓,不可动其分毫!” 有利的开局并没有让孙孝哲飘飘然。 他采取的一小块一小块分割蚕食的策略固然可以拿下各坊。 但这里面有个很大的弊端,长安城实在太大,里面的口众也实在太多。 十万大军全撒进城中也不够用,先拿下的各坊根本没法留下过多的兵力驻守。 屠尽被围住的坊中之人,确实是个办法,但后续的麻烦实在太大。 不但会逼迫城中军民同仇敌忾,使得大军顾此失彼,更会让辽东那位给惦记上。 只能采取怀柔政策,只要普通百姓老老实实的不招惹麻烦便好。 张通儒所说的不懂兵事,只是谦虚的说法。 能在边地混起来的,哪里能对军务真一窍不通。 看到三万前军突进顺利之下,孙孝哲并没有暴虐起来,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十六坊再有片刻便能拿下,现在天色尚早,要不要趁势拿下西南的一十二坊。” 目光看向西侧的城墙,张通儒捏了捏胡须接着道:“不将西侧的城墙攻下半段,始终是个祸患。” “这还用你说?”抬头看了看刚刚斜挂起来的朝阳,孙孝哲嘿然一笑,“唐军都是新兵,撕开的这十六坊定然会让其士气大落,自然要趁势多拿下几坊。” 目光在顺着南侧城墙从左右两翼包抄上去的左右两军看了一阵,孙孝哲微微颔首继续道:“李泌到底不是领兵的出身,到现在都没想出应对之法。 只要行动的够快,今日西市以南的诸坊以及西侧的城墙,或许能够全都拿下。” 张通儒目光望了望东侧,迟疑了一下道:“东边暂且不管?” 孙孝哲摇摇头,“城东地势相对较高,且又多是达官显贵聚集之地。 那些府中的扈从与家丁李泌必然会召集起来组建成军。 东边不但坊墙不是西边可比,驻守的人也要更耐打。 先暂时留个一两日,待城西尽数到手,再谋划那边。” 张通儒沉思了一阵,点头道:“先不管东边也好。 城中口众多,既是李泌的优势,也是他的劣势。 昨夜已经给安守忠传信,让他的骑军游弋于长安城的西北两端。 无法从这两端对长安城进行驰援,这就是一座死城。 长安乃至关中都是靠着淮南的米粮养着。 到时候把城西降兵以外之人全给李泌送去,看他拿什么给这些人填饱肚子。” 孙孝哲目光一亮,“你这个法子好,不管那些人,定然会怨气极大。 若是管那些人,新军吃不饱之下,士气会更加低落。 不管怎么样,李泌都会极其难受。” 站在玄都观高处观察战事的李泌,虽然心中也十分忐忑,但却并不敢表现出来。 竭力保持着以往的云淡风轻之色。 脑中飞快地回想了一遍罗一在经略辽东时的战法。 又紧紧盯着叛军观察了一阵,李泌微微松了一口气。 随后果断的下令都水郎带领各坊青壮暂且撤退恢复一下士气。 并且将现有的手雷剪短药捻,或是将手雷绑在弩车的弩箭上,做好下一次偷袭的准备。 胶着的战况变为单方面的颓势,让广平王本就心中焦急。 听了李泌的安排后,让李俶不但不解,更是急上加急。 在看着各坊的团结兵相继撤退,叛军如入无人之境一样将城南正中的十六坊团团围住。 李俶再也按耐不住心中急迫,开口询问道:“先生撤军固然是怜惜将士性命。 可不到半个时辰便丢了一十六坊,再继续这样下去,不出一日半座城都要丢掉。 李泌收回目光看向李俶,轻声解释道:“叛军有序且密集的阵列,以禁军与新兵的战力根本没法进行冲阵。 但长安城足够大,叛军想要时刻保持这种阵列,就无法大范围的进行包抄与迂回。 而且叛军之所以改成这样的打法,就是因为只守九条南北的坊街防不住对地形地势极为熟悉的各坊青壮。 只要地利依旧握在咱们手中,即便把城南都让给叛军又能如何。 占的地界儿大了,他们自然要分散兵力去守。 一旦分散兵力,又会回到昨日胶着的战况。” 第726章 各自的盘算 李俶以往虽然没上过战阵,但兵书读得却不少。 对于李泌的解释有些半信半疑,皱眉沉思了半晌,有些迟疑道:“先生之言,听上去颇为有理。 但退走只会让叛军的士气大增。 而且一旦叛军顺势推到连贯金光门与春明门的东西横街上,会将长安城一分为二。 或是回头仔细清理各坊,或是猛攻皇城与兴庆宫相连的东北之地,都于咱们大不利。” 李泌知道李俶在担忧什么,摆摆手道:“城南的各坊青壮不会被彻底切断了联络。 方才说了,长安城太大,叛军一旦阵列变得稀疏,就会再次形成昨日的战况。 而想要让各坊青壮打得顺手,士气最为重要。” 抬手指了指天边升起的太阳,李泌沉声道:“现在天色还早,叛军的锐气难挡。 一旦过去硬拼,将让青壮生出的胆气荡然无存。” 将手指向人人着甲的叛军,李泌一挑眉道:“待到午间最热之时,再进行偷袭反击。 若是还改不了战势,那便夜里进行夜袭。 咱们主要的目的是拖住叛军,而不是与叛军正面决战。 那是驰援而来的精锐悍卒该做的活计。” 李泌与罗一待在一起的时间不短。 对于留地失人,人地皆失,留人失地,人地皆存。 或是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这些言论,没少听罗一嘀咕。 而且这种打法也确实是罗一屡试不爽的致胜之法。 有各坊充当障碍,李泌觉得正适合这种打法。 而且因为各坊青壮都是新兵的缘故,十几日加紧制作出的火药,在最初慌乱的随意抛掷之下,只一天的功夫就消耗了半数。 再这样大规模大范围的采取不计消耗的偷袭,火药根本供应不上。 李泌也只能采取罗一所言的十六字游击之法。 不过这个原因,李泌不打算与李俶实话实说。 昨日夜里与李俶已经巡视过守城的禁军与新军。 都知道广平王回来与长安共生死,一旦李俶有任何慌乱的表现,大军都有可能发生溃逃。 因此李泌解释过后,略微顿了顿,脸上露出一股笑意道:“叛军的心思虽然转的快,找到让手雷威力大减的方法。 但只要将士的胆气还在,咱们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将药捻换成不惧水的油纸,之前的再重新将药捻剪短,叛军会被折磨的痛不欲生。 另外,命令已经传下去了,你不要再琢磨这些了。 现在你最该做的是下去给将士们鼓舞士气。” 李俶张了几下嘴巴,可最终还是没再说出些什么。 李泌说的没错,既然已经将军令传下去,再怎么纠结也没用。 不如将大军的士气先鼓舞起来,到时候即便不似李泌预料的那样,也能组织起有效的冲阵。 十六坊的轻松拿下,让孙孝哲与张通儒既高兴又担忧。 前边隔着五坊就是皇城,一直都能保持这样的推进速度,长安西南的各坊很有可能真在一天之内全部拿下。 但拿下的十六坊里除了来不及撤走的唐军伤兵,没有一个普通的百姓。 而没有百姓,就意味着不能用最少的兵力驻守这十六坊。 毕竟没有百姓所挟持,就无法让对面的唐军投鼠忌器。 一旦留兵过少,那些借着熟悉地形的唐军一定会过来再次偷袭。 “李长源这厮真是狡猾,没有降兵没有百姓,这十六坊相当于鸡肋。”脸色复杂的看了一眼城下的坊间,孙孝哲扭头看向张通儒,“不用你赶,人家把人都给带走了。” 张通儒听出了孙孝哲话中隐含的意思,摊摊手道:“你是主将,要不要再往西边进军,都由你说了算。” 略微沉默了一下,张通儒不想把孙孝哲得罪的太狠,叹息一声继续道:“还是按之前琢磨的来吧。 唐军手里的物件毕竟只能伤人,让留守的将士们多穿一层皮甲。 况且总归要试一试才能知道这样蚕食有没有用。” 孙孝哲收回不满的目光眺望了一阵前方,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轻声道:“即便是普通百姓居住的各坊,也不是其他各城之地可比。 你说我若是放火烧了,是不是有些太过可惜,陛下会不会怪罪于我。” 闻言,张通儒猛得吸了一口凉气。 目光不由自主的环视了一周城内,脑中想象了一下漫天火影的景象张通儒浑身打了个哆嗦,“这有些太狠了。 陛下是让咱们拿下长安,不是让咱们来焚了长安。 若是真将长安打成废墟,根本没有重建之力。 你我不但没法与陛下交代,恐怕要背上千世的骂名。” 孙孝哲瞥了一眼张通儒,冷哼一声道:“若是拿不下长安,咱俩一样没得活。” 转回头咂咂嘴,孙孝哲猛得一挥手,大声传令道:“摇旗,让前,左,右三军各自留下前人驻守。 其余大军继续向西,将永安、永平等十二坊包抄。 前军待行至永和坊时,分出半数兵力向西侧城郭发起冲击。 务必在午前将西侧城墙尽数攻克!” 随后,孙孝哲短暂的沉吟一下,对身旁的亲卫道:“让城外的后军分出些人手去准备木料。” “你还真想放火?”听了孙孝哲的安排,张通儒急迫道:“可以将坊墙推倒,甚至是屋舍也可以推倒,但万万不能用火。” 孙孝哲面无表情道:“我比你还爱财,你当我不心疼? 你说得轻巧,将坊墙与屋舍一推了之,能留下大部木料。 可我若是有这么多人手,又有这样的闲工夫,还用得着放火? 一旦再次陷入泥沼般的战况,只有这一个办法避免分兵的状况。” 张通儒抬手指向城下的各坊,“你想的差了。 长安一坊就是别处一县县城之地,一旦大火烧起来没有月余根本熄不掉。 这样固然省却唐军的袭扰,可咱们也同样无法寸进,无异于自画牢笼。” 孙孝哲先是再次扭头看了几眼满脸急色的张通儒,随后哈哈大笑了起来,“连你都这样着急,你说李泌该会是个什么心思。” 转回头看向开始行动的大军,孙孝哲咬牙道:“若是那十二坊也没半个百姓,这十六坊就必须烧! 而且这十六坊就是烧给李泌看,烧给那些守军看的。 不然无法震慑住对面的唐军,只会让咱们打得顾此失彼。 只有让他们怕了,让他们看不到希望,才会溃逃出去。” 第727章 直奔皇城的李俶 长安城东西二十余里。 从城南中部的十六坊到西南的十二坊大概有十三四里。 这个距离在平时不算什么。 但是身穿几十斤的甲胄,并且列阵时刻紧绷着精神,尤其还是在天气进入炎热的六月。 身上的黑色甲叶被阳光照射的发烫,就好似浑身上下都裹了一层烙铁。 叛军的士气再高昂,这十几里路行进下来,又累又热又痛苦。 好在西南十二坊与先前的十六坊相差不大,而且没有唐军的袭扰,拿下的更为轻松。 不过拿下这十二坊不意味着就可以歇息下来。 不但还要列阵提防唐军的偷袭,前军更是要对西侧的城墙发起进攻。 不然紧挨西侧城墙的三坊时刻都在城墙上唐军的床弩攻击范围内。 而且孙孝哲也已经下了死命令,前军的两万叛军即便心里再不情愿,也只能靠着坊墙的阴凉下短暂歇息一阵,咬牙向城墙发起冲阵。 不过这一次的进攻并不顺利。 守住城墙上的禁军虽然战力同样不高,但是弓弩使用的要比那些新兵强上许多。 而且占有地利又有射程超远的床弩,在与叛军对射上,不但不落下风,更是隐隐压了叛军一头。 再加上李泌与李俶都赶了过来,禁军的士气更是大增。 箭矢配合着滚木与大石,接连打退了几次叛军的强攻。 半个时辰左右的时间,登上城墙的几处梯阶前至少倒地一千多的叛军尸首。 移步到安化门城楼前观察战势的孙孝哲脸色十分阴沉。 当看到又一次攻城被打退,孙孝哲气得抽出了横刀,对身旁的亲卫道:“去告诉安忠义,午时之前拿不下城墙,我就拿下他的脑袋。 不怕死,就继续这么温温吞吞的打下去。” 张通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咧咧嘴道:“这会离着午时没多大会功夫,是不是逼的有些急了。 光站在这就热的汗流浃背,攻城的将士们恐怕更是苦不堪言。” 孙孝哲不屑的哼了一声道:“着急的是你,心疼的也是你,好人都让你当了。 你要是没个好主意,最好把嘴巴闭上,省的听着让人心烦。” “我这不还是怕你放火。”张通儒望了望攻城的方向,苦着脸道:“实在不行换后军过去攻城,这么打只会徒增折损。” 孙孝哲摇头道:“你该知道为何打得畏手畏脚,不管换了谁过去都一样。 到了午时安忠义拿不下城墙,就只能放火。 既伤不到百姓,又能把李泌逼出去。 只要那个方子到手,就再用不着打得这么憋屈。 长痛不如短痛不是你们汉姓人总挂嘴边的道理。 就这么打吧,早点打完早省心。” 张通儒见孙孝哲说得坚决,知道说服不动,无奈的叹了口气。 只能将希望寄托于安忠义的身上,希望能在午时前攻克城墙。 安忠义在得到孙孝哲的传令后,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他们都是安禄山的养子不假,可那么多养子必然要分三六九等。 孙孝哲是排在头位的,他如果真拿不下城墙,真有可能会丢了性命。 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后,安忠义猛得一扣面甲。 从身旁的一名护卫手中夺过一面盾牌,大喝道:“都听到了,将军给了死令。 攻不上去,我活不了,你们也同样如此。 都把不满与不耐给我咽到肚子里,现在跟着我往上冲!” 安忠义的身材魁梧,即便是不打将旗,看着也十分显眼。 将为兵之胆,有安忠义高大的身躯冲阵在前,激起了叛军的凶性。 悍不畏死的向几处登往城墙上的阶梯猛冲。 后边列阵与城墙上对射的弓弩手也不顾疲乏,拼命地加快射速。 一时间扭转了之前的颓势,压得城墙上的禁军有些抬不起头。 安忠义趁机一手举着大盾挡在身前,一手拿着骨朵每一步都跨越好几个台阶的往上猛冲。 三下两下窜上城墙后,一脸狰狞边举盾靠近禁军,以防长枪刺过来,一边挥舞骨朵四处猛砸。 而安忠义的凶悍,让面对他的禁军生出了惧意,下意识的往后退去。 这让登上城墙的台阶处露出了更多的空地,后边的叛军接二连三的窜了上来。 站在城墙北段的李泌见战势猛然间变得对禁军极为不利。 顾不得自身的安危,下令一团禁军跟着他立刻上前堵住窟窿。 两天的守城之战,让直面过生死的禁军,同样生出了些胆气。 而且李泌的布置他们也都知晓。 西侧城墙可以丢,但不是现在。 一旦早早的将西侧城墙丢掉,根本无法坚持到援军过来。 他们的家眷就在城中,没处可逃之下,再守不住城,那一家老小就全都要遭难。 对于李泌的这个命令,这一团禁军没有任何迟疑。 并且团头李少光一把将李泌给拉住,打算将其给推到后边。 能阻挡住势无可挡的叛军,全仰仗着李泌。他们谁都能死,唯独不敢让李泌出了差错。 “现在不是在意这个的时候。”李泌一把挣脱开李少光的大手,将挂在腰间的手雷拿了下来,“把药捻都折下去一半,务必不能让叛军登上城墙。” 李少光无奈之下,只能分了一队人手将李泌团团护住。 穿过城下叛军射过来的箭雨抵近被叛军撕开的缺口,李泌脸色变得十分凝重。 最开始二三丈方圆大小的缺口,已经扩大成二十丈左右,至少有二百左右的叛军已经登上城墙。 李泌没有迟疑,抽出火折子引燃插在葫芦嘴的药捻,率先扔向了叛军。 “嘭…嘭嘭…嘭…” 接连一阵炸响声过后,终于止住了叛军的冲势。 并且在几个呼吸后,叛军居然开始蜂拥向后退却。 “别发愣,快把缺口堵上,前边还有从南侧城墙涌过来的叛军!” 李泌扔得手雷与长安城加紧制作出来的不同。 是从都里镇回来时,罗一给他用来防身用的辽东所产的手雷。 安忠义身材高大,甲胄也与普通军卒不同。 手雷自然往安忠义那里扔。 自持多穿了一层皮甲的安忠义,连躲都没躲,甚至还故意往前凑了凑。 结果很明显,在加了白糖的手雷面前,他的甲胄不起作用。 浑身上下全是血窟窿,连惨叫声都没来得及发出一声,就被直接送走。 叛军本就对手雷有心理阴影,安忠义又死的这么干脆,且样子无比骇人。 让登上城墙的叛军,立刻再没了之前的胆气,扭头就开始向后逃窜。 而突然间的溃败,让对战经验不多的禁军一时间有些发懵。 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李泌不得不大喊一声,并且再次率先奔向南段城墙。 给受到南侧城墙上的源源不断经受叛军冲击的禁军解围。 站在延平门城楼上观看战况的李俶,看到李泌这样生猛,眉头舒展开的同时,眼中的目光接连闪动。 目光望了望退下去的叛军,猛得一转身快速下了城楼。 不过李俶并不是朝着李泌追过去,而是顺着城墙直奔皇城的方向快步疾行。 第728章 辽东是大唐的辽东 如同巨大火炉的太阳,随着时间的推移,慢慢移动到正中。 炙热的阳光垂直而下,仿佛不想给大地上留下一丝阴凉之处。 不管是唐军还是叛军,好似都有蒸腾的热气从甲胄的缝隙中冒出。 吸进与呼出的每一口气,也都好似带着灼热的点点火星,让人难受至极。 不过虽然同样都是难受,但禁军的士气要更为高昂。 丢在城墙下的那一具具尸首,证明曾经让他们胆寒畏惧的河北叛军,原来并不是不可战胜。 只要豁出性命,他们未必一定就会败,更未必一定就会死。 而有生的希望,就会生出无穷的动力。 高温的折磨,并未让禁军有半点懈怠,依旧紧紧握着手中的兵刃。 并且原本紧张与恐惧的目光变得无畏与冷冽,紧紧盯着叛军的方向,准备随时应战。 而人与人之间的情绪会相互流动与传染。 禁军的蜕变与高昂起来的士气,不但感染了各坊青壮组成的团结兵,甚至还抚平了早间遭受的挫败与生出的惧意。 在得到再次袭扰的军令后,没有丝毫的犹豫,手脚麻利的穿梭于坊间的隐蔽之处,竭力悄然的靠近叛军的阵列。 或许是士气的低落,或许是被阳光炙烤过后反应变得迟钝,也或许是手雷的药捻改短后再次发挥出该有的威力。 安善到永和这七坊十几里的叛军防线,在此起彼伏的袭扰下,再次发生了昨日的混乱。 有的向对面唐军冒头的坊墙射箭,有的又气又无奈的向后躲避。 也有被炙热折磨的失去理智向前冲杀,结果却被唐军的手雷或是箭矢给伤的倒地不起的。 看到叛军发生的这种混乱,李泌其实很想率军冲杀过去。 但禁军的骑兵还凑不到两千之数,且马术又大多不堪。 胜与败的几率一样大,李泌不敢去赌,只能按耐住这个想法,慢慢与叛军耗着。 看着再次变得混乱的麾下大军,孙孝哲脸色变得铁青。 他并不在意安忠义的死活,但他在意的是大军的士气,更在意不得不走焚城那一步。 毕竟长安的房价每一尺都是范阳的几十甚至是上百倍,烧得每一间屋舍都是在烧掉真金白银。 “传令后军入城,二十八坊一个不留,全都焚毁!” 犹豫一阵,孙孝哲最终还是选择放火,毕竟有钱拿也要有命花才行。 “这怎么又把十二坊给算进去了。”听到孙孝哲的下令,张通儒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长安可是陛下立的西京,总不能真全都给变为焦土吧。” 孙孝哲面目狰狞道:“陛下若是怪罪,全由我担着。 你现在赶紧给李泌写封信,他要么投降,要么把长安城给让出来。 不然谁都别想好,最后长安焚为一片焦土,看他守什么!” 张通儒摇了摇头,又用力点了点头,“我先写信,若是李泌不降你外放火。” 孙孝哲沉吟了一下,冷声道:“可以按你说的来。 不过李泌若是不降,或是拿其他言辞搪塞于我,你再开口劝说,别怪我不给你颜面。” 叛军射信过来,李泌并不感觉意外。 但刚刚的攻城以及眼下的战况,叛军并不占上风。 这个时候传信过来,实在是有些蹊跷。 “先生,你说会不会是叛军见克城无望,生出了投诚之意?”看着李泌正在打开书信的李俶,脸上带着止不住的笑意道:“不然没谁会在落败之下写劝降信过来。” “领兵的是孙孝哲,你觉得他会降?” 已经知晓广平王方才趁机去皇城里做了些什么。 李泌说话的语气虽然不算生硬,但却透着疏远。 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句,又满是深意的看了一眼李俶,李泌打开了张通儒所写的书信。 “不愧被安禄山所看重,孙孝哲行事是真的暴虐与狠厉。”快速扫了一遍信中的内容,李泌将信递给李俶,学着罗一的语气道:“你把孙孝哲想的太美好了,人家不是要降咱们,而是让咱们降他。” “要咱们降他?让了一侧的城墙给他们,他们都…” 结果书信快速看了几眼后,李俶的话音戛然而止,并且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盯着手里拿着的信沉默了半晌,李俶才再次缓缓开口道:“若是这疯贼真准备焚城,先生觉得该如何应对。” “如何应对?”李泌目光缓缓环视了一周眼前的街路与各坊内的楼阁屋舍,沉声道:“能拖多久算多久吧,反正原本也是打算舍弃长安的。” 闻言,李俶脸上先是一红,随后苦着脸道:“可眼下不是已经有了获胜的希望,怎么再舍得长安化为废墟之地。” 李泌扭头看向李俶,咧嘴笑了笑,“觉得斩了一名领兵万人的叛将,咱们就能胜了? 禁军与新军能打成这样,是有地利与利器可借。 敢过去冲阵,绝对无获胜的可能。” 李俶眉头挑了挑,重重叹息一声道:“可若是这样被叛军焚了城,真是让人不甘心。” 顿了顿,李俶又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恨声道:“日后定要与孙贼好好算算账。” 李泌露出一抹微不可察的嘲讽笑意。 李俶的话中的意思再明显不过。 以为方子到手,叛军就会引颈就戮? 若真的简单以军械对比,就能决出胜负,那大唐就不该有一场败仗。 这世上也就不会有什么名将,什么擅以领兵之人。 而且以李俶获取方子的方式来看,勇气尚可,但德行与谋略上比太子要差了许多。 若是由他二十年后登上大位,怕是又要生出大祸乱。 察觉到想的有些远,李泌收拢了一下心神,轻轻叹了口气,吩咐人准备纸笔。 “先生要怎么回复?”李俶凑了过来,继续询问道:“既然要提笔,是不是想出什么法子了。” 李泌摇头道:“没什么好法子,只能假意考虑,能拖几天算几天。 不过看张通儒的意思是,敢这么回复,孙孝哲就会毫不犹豫的放火。 若是真这样,咱们就只能眼看着叛军作恶。” 顿了顿,李泌意有所指道:“不过这火确实不是白放的,真会有人找他们算这笔账。” 李俶脸色一滞,犹豫了一下道:“先生口中的算账之人,指的可是辽东?” 李泌看了看李俶,意味深长道:“不管殿下上下两策用哪个,辽东都是大唐的辽东。” 第729章 我其实是罗一的外叔公 上马逃窜的杨国忠不管是人的吃食还是马的草料,都比禁军吃的多。 跑了十里左右,就将后边追出来的张小敬等禁军甩的不见踪影。 但杨国忠知道甩开追兵并不意味着就安全了下来。 只有到了剑南,他才会真正性命无忧。 不过从关中想要进入剑南就那么四条道,并且全都要先经过山南西道。 想要安全的穿过山南西道,就不能走与禁军一样走傥骆道。 因此杨国忠选择先继续向西,随后再向南,走褒斜道入蜀。 在入夜前赶到褒水谷路咬牙进入松岭驿后,驿卒在他亮出金鱼袋与告身后依旧诚惶诚恐,并没有什么异色。 杨国忠长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他并不敢多停留,只在驿站吃了一顿饱饭。 并且为了夜路走得安全些,告诉驿卒禁军哗变,他要去剑南搬兵,带了五人一起与他赶路。 随着接连通过连云驿、平川驿、白云驿、芝田驿几处驿站,发现驿站里的驿卒皆无异样,杨国忠的胆子愈发大起来。 不但将驿卒全都征集起来一同与他赶路,更是在临行前下令将险处的栈道给烧掉。 五百里的褒斜道,硬是三天的功夫就赶到了最后一处驿站褒城驿。 从这里的驿卒口中得知从成都出来接驾的崔圆就在褒城县的县城中,杨国忠激动的差点落泪。 没有任何停留,立刻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赶往县城。 出来接驾的可不单是崔圆等剑南官员,还有五千的精锐剑南边军。 他不但差点丧命在禁军的手中,一路这样折腾也是拜那些杀胚所赐。 不将这些杀胚打杀掉,实在难解心中的恨意。 “有裕!大事不好!” 进入县城看到出来迎接的崔圆,在离着还有些距离时,杨国忠先是悲切的大喊了一声。 随后下马快步走到崔圆跟前,杨国忠抓着崔圆的胳膊边用力摇晃,边痛哭流涕道:“还以为再也见不到有裕你了。” 剑南与关中之间的鸽舍铺设的比淮南还早。 罗一虽然没给出剑南的名单,但高力士毕竟去过剑南安抚罗一。 再根据当初罗一给出的犒赏名册,高力士多少能猜出都有哪些还在剑南军中的将领倾向于罗一。 因此高力士在出长安时,做了两手准备。 一是路上干掉杨国忠,二是传信给马仙童。 信中不但告诉了长安城这边的状况,更是让马仙童带着剑南留后崔圆一同出蜀接驾。 其实名为一起接驾,实际上就是把崔圆这个剑南实际上的最高主官先控制住。 而马仙童是剑南这边除辽东系以外,唯一知道崔圆与罗一真实关系的。 马仙童知道了长安的状况,自然不会瞒着崔圆。 再加上之前杨国忠对罗一的所作所为,崔圆对杨国忠的不满已经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在听到属下通禀杨国忠一个人赶过来后,让崔圆有些担忧是不是李隆基那边出了什么事情,装作以往恭敬的样子迎了出来。 “杨相怎的如此狼狈,到底出了什么事。”目光扫了扫四处,崔圆拉着杨国忠没有进入县衙,而是走向马仙童驻扎在城外的营帐,“去营里说话更为稳妥。” “还是有裕你想的周全。” 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杨国忠跟着崔圆边走边咬牙道:“陛下幸蜀原本十分隐秘。 但不知道哪里出了纰漏,所过之处不但官吏跑的无影无踪,就连百姓都寻不到。 只因吃的少了些,那些禁军就发了疯,居然起了哗变。 更可恨的是,哗变的借口居然说我通敌,与蕃人联络着要谋反。” 说到这,杨国忠气得呼哧呼哧大口喘息了两下,怒声道:“那些杀胚为了些许吃食就拿我撒气。 若不是我机敏,见事情不对跑出来的快,恐怕真要丧命于那些杀胚手中。” 停下脚步看向崔圆,杨国忠脸色一凝道:“我虽然脱险,但是陛下的安危还未可知。 而且我怀疑这些杀胚哗变,都是陈玄礼与高力士撺掇的。 拿我撒气恐怕只是个幌子,实际上是冲着陛下去的。 你此时率领五千精锐直军来的正好,我准备明日率军前去救驾。 待会你把军中将领都召集过来,商议出征事宜。” 听了杨国忠的讲述,崔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杨国忠说的没错,禁军的哗变肯定与陈玄礼和高力士有关。 毕竟高力士连他都做出了应对之举,怎么可能在路不试着对杨国忠动手。 可惜出了纰漏让杨国忠给逃了出来。 好在杨国忠还未到剑南就恰巧被他遇到。 想到这,崔圆嘴角弯了弯,对杨国忠笑道:“杨相时刻惦念陛下,真是让人敬佩。” “当臣子的就该如此。”抬头看到大营就在眼前杨国忠先是一喜,但是看到插着的旗帜是昆明军的军旗,眉头猛得一皱,“怎么没带着成都军过来。” 崔圆微微一笑道:“昆明军与成都军不都是剑南的边军,没什么区别。” 杨国忠看了看崔圆,微微摇头道:“糊涂,昆明军的军使马仙童是罗一提拔上来的。 没有动他,是为了让他好好的窝在宁远城与蕃人打生打死,无暇顾忌别的。 真正用起来,还是成都军用着放心。” 崔圆收敛了脸上的笑意,满是嘲讽的看着杨国忠道:“按杨相这么说,那剑南军一个都不敢用才对。 现在剑南的精兵,可都是当初罗一调教出来的。 再者,若是杨相没有别的心思,剑南的哪一军都是大唐的边军,用起来都该放心才对。” 杨国忠的瞳孔微微一缩,停下脚步皮笑肉不笑道:“有裕你这话是何意。” “何意?”崔圆似笑非笑的看着杨国忠道:“杨相难道真听不出来?” 杨国忠心中一紧,脸上的肌肉不停跳动道:“莫要说笑。 我一心忠于陛下,忠于大唐,能有什么其他心思。” 崔圆先是微微颔首,随后脸色一沉道:“可既然忠于陛下,你又为何独自逃出? 禁军乃陛下腹心之军,怎么能轻易背叛陛下。” 说罢,崔圆对从大营中走出来的昆明军使马仙童与李布大喊道:“杨国忠已经背叛大唐,与蕃人相勾结行谋反之事,快将这逆贼拿下!” “胡说!我没有谋反!” 大喝了一声后,杨国忠色厉内荏道:“我堂堂的右相,又是剑南的节度使。 谁敢诬陷于我,胆敢对我不敬,谁才是要谋反。 听我号令,快将崔圆这贼人拿下!” “嘭…” 杨国忠的话音刚落,崔圆身旁的心腹护卫一脚踹在了杨国忠的腿窝,“我家阿郎的名讳可是你这逆贼随意叫的,赶紧跪下!” “李布!你是城门监出来的,该知晓我是不是叛逆,快将这…” “嘭!” 杨国忠识得李布,想要将其拉拢过来。 但是话还未说完,便被走过来的李布一拳砸翻在地。 “谁要你这个逆贼识得?! 大唐之所以乱将起来,全是你这逆贼所赐!” 抬腿又踹了几脚杨国忠,李布脸色狰狞道:“若不是你这奸佞祸害朝堂,潼关哪里会丢,长安又哪里会陷入险境! 你们偷摸先跑出来,可想过我等在外卖命之人的家小?!” 一直没吭声的马仙童绕过两人走到崔圆近前,低声询问道:“这厮是禁军出了纰漏给逃出来的?” 崔圆点点头,看了看四处,寒声道:“留不得他,动手吧。” 杨国忠虽然被李布打倒在地,但崔圆的说话声不小,听到真要杀他,立刻大吼道:“崔圆,你可是我的人。 你胆敢害我,不但陛下不会放过你,还会让旁人骂你忘恩负义!” 崔圆走到杨国忠身旁,蹲下身子冷声道:“河北的叛乱,你是罪魁祸首。 禁军气愤的想杀你,剑南军同样如此。” 顿了顿,崔圆对杨国忠笑了笑,“再告诉你个秘密,我其实是罗一的外叔公。” 第730章 总管待会儿给做个分享吧 同样沉重的马蹄声与同样卷起的漫天烟尘从西北的方向席卷而来。 与快速向西南疾驰的大军迎头相遇,形成了一幅好似镜像的场景。 “嗖…嗖嗖…” 几支箭矢落在即将相互碰撞的两支犹如无边无际的黑色云块的人马中间。 “这里是回鹘汗国的国土,你们立刻退回去!”一名领头的回纥人拍马走到阵中,晃动着手工的长弓大喊道:“不然箭矢不会再插入土中,而是你们的身上。” 罗一料想过与回纥人借道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但没想到回纥人出现的会这样快,并且语气十分不善。 “某,大唐东平郡王,罗一。” 沉声先亮了身份,罗一磕马向前走了几步,掏出一封信函晃了晃,“叛逆乱我大唐之事,贵部应该知晓。 某此次率兵只是想要借路南下护卫国都,并无其他之意。 这是给贵国可汗的信件,还望贵部……” “大唐乱不乱,与我部无关!” 领头的回纥人打断了罗一后,面色阴冷的接着道:“这里是回鹘汗国的国土,更是我仆固部的牧地。 我不追究擅自闯入之罪已经给了颜面,现在请东平郡王立刻退回。” 罗一一听是仆固部的人,顿时一阵头大。 从高仙芝那里不但知晓了回纥人是怎么看待他,更知道了郭子仪下边的仆固怀恩与仆固部一直都有联系,并且关系还十分密切。 原本回纥人就拿他当反骨仔,仆固怀恩又绝对不会说他的好话。 想要说服仆固部,难度堪比地狱级别。 可如果真退回去与王玄志并路先南下行至云州再向西行,至少要多绕出一千多里。 之前为了说服王玄志同意他的安排,不但改了些原来的计划,更是不得不在狃越河多待几天,做好出征得万全准备。 多耽搁一天,关中那边的危险就会增大一分。 这种状况下,根本就不能退回去换路而行。 看了看对面冷着脸的仆固部首领,又看了看严阵以待的回纥人马,罗一眼眸微微眯了眯。 照这个架势看,除了硬闯再没别的办法。 不过罗一没有立刻下令大军冲阵,而是打算最后再试一试。 “仓满,把准备好的礼物带上来。” “东平郡王这是把我仆固腾当做见钱眼开之辈了?” 大声呵斥了一句,仆固腾的脸色愈发冰冷道:“少要折腾,赶紧退出我部之地!” 仆固腾的态度,让罗一重重的叹息一声。 真是死的不是自家人,就算死的再多都不在意。 就回纥人这副嘴脸,与其等着背后捅一刀,不如先把桌子掀了。 先给新八部和奚人的降兵与室韦人打个甜枣吃。 罗一磕马退回阵中,先低声吩咐做好冲阵的准备,随后对仆固腾大声道:“大唐为回鹘宗主之国,你这么不近人情,有些太不讲道理。 况且也没指着你们出兵相助,只是借个路都拒绝,更说出与你部无关这等大逆不道之言。 看来你与河北叛军别无二致,都对大唐起了异心。” 闻言,仆固腾眼中满是嘲讽的看着罗一道:“东平郡王就不思虑思虑,我部为何不借路给你?” 顿了顿,仆固腾嗤笑道:“说来也是,你若能知晓缘由,就不会过来借路了。 而且东平郡王与与传闻中的也有些不符。 真不知道是契丹人与奚人说了假话,还是郡王都是一样的郡王。” 目光扫了扫援兵营的院兵,见大多都已经将手雷放在了乌朵里,罗一冷冷一笑,回怼道:“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我用的法子与安禄山一样? 你知不知道你这性子说好听些叫耿直,说的难听些就是缺心眼与无知。” 说罢,罗一刚想下令冲阵,北侧的方向又出现了大片的烟尘。 仆固腾看到这股烟尘只是皱了皱眉便收回了目光,对罗一怒斥道:“是不是一样都与我没关系。 如你所说,我就是个无知之人。 我只知道谁闯进我部的草场,谁就是我部的敌人。 不要再磨蹭,立刻退出我部的草场! 不然休要怪我部客气。” “郡王,这个回纥人太猖狂,我带人过去给他个教训吧。”从它漏河抽调过来的刘客奴贱兮兮的挑了挑眉,朝着越来越近的那股人马道:“看样子至多千人的人马,什么都不耽误。” 罗一微微摇头。 他知道刘客奴是想要正名。 但是入了回纥人的地界儿后,为了表示诚意,一直都没有撒下去探马。 这股千人的人马后边跟没跟着更多的回纥人还不能确定。 罗一打算先看看情况再说。 “你只是回鹘的外九姓,回鹘人不是你说了算的。”再次晃了晃手里的信件,罗一故意拖延道:“真正做主的是你们的可汗,你擅自做主可是有了非分之想?” “你放屁!我才…” “先别嚷嚷!” 靠近的小股人马中奔出几骑,其中一个看穿着就知道是首领的中年回纥人先大喝一声打断仆固腾,随后立刻对着罗一这边一拱手,“某,拔野古部,乌涅!郡王莫要与仆固腾一般见识。” 罗一眉头下意识的挑了挑。 拔野古部的族长凑过来没什么问题,可这话说的倒是有些意思。 难道这是要唱双簧?一个白脸一个红脸? 可仔细想想,完全没必要这样做。 “阿郎,您看看那个乌涅的身后。”仓满小声提醒了一句,随后有些不确定道:“我看着那人怎么像是周夫人呢。” 罗一先是一愣,随后立刻看向乌涅,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两眼,眼角就开始抽动起来。 仓满说的没错,乌涅身后的几骑中,有一个赫然就是仓丽,并且正在对着这边挥舞着手臂。 “久仰乌涅族长的大名,今日能得一见,真是一大幸事。”磕马再次向前走了走,罗一在乌涅与仆固腾脸上来回扫了扫,试探道:“乌涅族长所说的误会是?” 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罗一,乌涅越看眼中的目光越兴奋,“就是借个道,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仆固腾是先入为主,不知晓郡王为大唐做了那么多事而已。” 扭头看向仆固腾,乌涅嘿嘿一笑,“你若是借道,我便分你些辽东给的神仙酿。 若是不借道,那辽东军就走我的草场,你一坛也分不到。” 仆固腾瞪大了眼睛道:“只是给你说你一些酒水,你就不顾汗国律令了?” 乌涅摆了摆手,“大唐与咱们是兄弟之邦,你不借路到时大汗都要怪罪于你。” 顿了顿,乌涅对仆固腾一挑眉,神秘兮兮道:“好处不只是酒水,待会儿我让仓头给你讲讲学。 要不是咱们两部离得近,这么容易发财的事,我都不会告诉你。” 说罢,乌涅不再理会仆固腾,很是自来熟的拍马来到了罗一跟前,压低声音道:“总管,仓头已经给我讲述了您的发家史。 待会儿先让仓头给仆固腾上上课。 之后您上去给讲讲是如何走上传销之路,又是如何晋升到最高层级的总管的分享吧。” 罗一好悬一口老血没喷出来。 仓丽是真牛叉,不但亲自从辽东赶往了大草原。 还特么在短短两个月左右的功夫,成功将拔野古部的族长给发展成下线了。 但问题是她为了钱愿意疯也就罢了,把他给连带进来干毛。 而且他就是设庄的,东西也都是他鼓捣出来的,他走个屁的传销之路。 第731章 乌涅想出五千向导跟着去勤王 浑身是汗的从乌涅的大帐走出,罗一抬头仰望了一眼璀璨的夜空,重重的叹了一口气。 他的名声在大唐周边是彻底完了。 乌涅的狂热,还有仆固腾从最初的抗拒到仔细打问,可以想见今后的漠北草原上该会多么热闹。 可热闹过后定然是一地鸡毛。 草原上不管是经济还是农牧业,都太脆弱了。 放牧的全跑去做传销,注定不出两年漠北就要崩溃。 惊醒过来的回纥人,也必然会对他恨之入骨。 “郡王,您莫要生气。”一同从大帐走出的仓丽,知道罗一为何发出那声叹息,臊眉耷眼的解释道:“我也是为了尽快打开局面,没办法之下才拿您举例的,谁知道讲了没几天,您就领兵路过这边了。” 罗一低下头目光复杂的看向仓丽,“你还怪我来的不是时候?” 扭头看了一眼乌涅的大帐,罗一挥手边走边低声道:“这与我来不来有关系吗? 别人都说我胆大包天,我看我比你还差了许多。” 罗一其实还想再喷几句,可一想到周口口已经快三年没回家。 又是他自己下令把仓丽给放出来的,不能把责任都怪到人家头上。 况且若不是仓丽的胆大包天,肯定要与仆固部大打出手。 “郡王,我觉得这法子十分了得,您怎么还不高兴呢。”刘客奴满脸的兴奋,掰着手指道:“我现在下边管着二万五千人马,随便拉几个下线…” “嘭!” 罗一先抬腿踹了刘客奴一脚,随后低声怒斥道:“你敢把这玩意儿在军中传来,你一百个脑袋也不够砍!” 一直没吭声的李希哲见刘客奴被踹,嘿嘿一笑道:“这一脚挨得不冤。 这法子当初送到朝堂上,可是连圣人都不敢用。” 刘客奴疑惑道:“为啥不用,只要卖给两个人就能发展一大串的下线。 况且方才郡王讲的那些,我听着都要落泪了。 就算是家里再穷,只要如郡王般意志坚定,都会…” “嘭…嘭嘭…” 罗一又抬腿踹了过去,并且边踹边骂道:“会个屁会,我那是瞎编的好不好。 我说啥你信啥? 我特么说我会飞你也能信?” 刘客奴揉了揉屁股,皱巴着脸道:“别人说的不信,若是郡王说的,我信。” 罗一先是头疼的看了看刘客奴,随后目光不善的看向了仓丽,“你惹得祸,你去给解释。” 仓丽卡巴卡巴眼睛,装作为难道:“先麻烦李将军帮着解释一下吧。 乌涅有件事还托我想要打问打问郡王。” 罗一眉头一挑,“方才在大帐里他不说,要让你来传话?” 仓丽点点头,压低声音道:“乌涅想出五千的向导,带着大军去勤王。” 闻言,罗一先是咧咧嘴,随后抬手揉起了眉心。 他发现但凡跟仓丽沾上边的事,总能出乎他的预料。 这五千人马哪是什么向导,这是乌涅给主动提供的雇佣兵。 他这次率领的是刘客奴与半厢保定军以及五千室韦部联军组成的三万五千人马。 乌涅给提供五千人马,不多不少能够正好凑成四万,于粮草上带来的压力并不算太大。 问题是拔野古部是回纥人的部族,不管是不是乌涅主动提出来的,都会被回纥人的大汗给当做是在挖墙角。 这与硬闯借路相比,问题要大的多,很容易引起全面开战。 这并不是收拾回纥人的好时机。 仓丽看出罗一在担忧什么,轻声道:“郡王不必担忧回纥牙帐那边。 草原上的部族,来来回回就是那么些人。 谁厉害,就跟着谁的名叫。 拔野古部是拔野古部,回纥部是回纥部。 况且拔野古部向来没有太大的野心,就是想日子过得舒坦些。 郡王灭掉了契丹人与奚人,乌涅看得清清楚楚。” 罗一眉头一挑,“你到这边也没一月的功夫,你能了解的这么清楚? 后边的说辞,是乌涅亲口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 从回纥人带兵过去,这可不是小事。” 仓丽微微摇头道:“这样的话乌涅怎么能轻易地明说。 不过话里话外都是这样的意思。” 顿了顿,仓丽捏捏衣角道:“拔野古部与当年的白崖城其实差不多。 我能看出乌涅是个什么心思。” 听了仓丽后边的话,罗一陷入了沉思。 拔野古部不但与契丹人和奚人接壤,室韦人那里也同样如此。 如果真是对这边产生了畏惧,该如仆固部的态度一样。 毕竟乌涅虽然与回纥人不同姓,但都是曾经铁勒的一部。 不应该这样两头下注才对。 而且在已经接触传销的情况下,乌涅还有这样的举动,显然并不是表面上看着那么狂热。 思来想去,罗一带着几人快步回到了自家营帐,并且将乌由与把离两人给叫了过来。 “你们两部与拔野古部离得不算远,乌涅要出五千向导,这事你们觉得靠谱吗?” 耶律涅里的下场,以及辽东军恐怖的战力,让最先降过来的两人对新八部再没一点的念想。 现在不但任劳任怨,还以唐人自居,甚至是改成了罗姓。 对于两人罗一暂时还是比较放心,没有绕圈子直接开门见山的询问。 “拔野古部这是老毛病又犯了。” 乙室部与拔野古只隔了一些附属的小部族,乌由与乌涅以前没少打交道,率先说的一句后,脸色复杂的接着道:“拔野古部可谓是草原上的不倒翁。 总是能抢先一步与势大的部族走得极为相近。 突厥时如此,薛延陀时同样如此,到了回纥人这更是如此。 谁势大的时候,比谁都忠心,一旦势小,比谁反的都快。 不过有一点还算不错,只要给上些牛羊与财帛,对谁都不下死手。 他们想要跟着出兵,肯定是有利可图。” 顿了顿,乌由脸色变得凝重,沉吟了一下道:“我怀疑咱们所途经的突厥人各部,应该是要有什么异动。” 把离接口道:“应该就是如此,现在河北与河东无暇顾及突厥人。 突厥各降部在这个时候有所动作是必然的。 拔野古部跟着咱们过去,不但能得便宜,回纥人的汗庭知道了也不会怪罪。 而且谁都知道拔野古部没野心,就一直窝在大草原的东边不动。 唯一的算不得毛病的毛病就是贪图财帛牛羊。” 罗一听了两人的话,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这个拔野古部在草原上就是个老六啊。 这就有点意思了。 点了点头,想要再询问几句,守在帐外的院兵突然进来道:“郡王,拔野古部族长乌涅来了。” 第732章 中原战事,用不到辽东军 独自坐在屋内的李亨,将手里拿着的李俶从长安传来的几封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 直到拿着信的双手开始微微颤抖,并且信中的一些内容全都背了下来,李亨才将信放下。 而这一次的双手发颤并不是因为惊惧与无助,完全是因激动与兴奋。 回到长安的长子不但得到了李泌的建议,更是将火药的方子也握在了手里。 火药可是辽东军能睥睨一切之敌的根本,更是安禄山对辽东恐惧的源头。 如今方子在手,只需几月之间便能组成一支强军。 不但将无惧于叛军,辽东更不再是大唐今后的隐患。 最为主要的是,掌有这等利器,他一旦登上帝位,便再无人能够撼动于他。 不过李亨并没有得意忘形,眼下要做的事情还很多。 深呼吸了几下后,李亨决定先给李泌回封书信。 但是写了几行之后,李亨又猛得放下笔,并且将只写了几行的信纸撕成了碎片。 他的行程并没有与李泌说实话,没有直奔朔方,而是先拐到了陇右的渭州。 如果从这里传信回去,恐怕会引起李泌的不满。 这让李亨一时间有些拿不定要不要立刻给李泌传信回去,并且心中生出了一丝愧疚感。 支着下巴沉思了一阵,将目光再次落在那些密信上,李亨的眉头皱了皱。 从信中内容所看,这方子恐怕辽东那边早就给了李泌。 不然李泌不可能那么执着的留守长安,更不能在叛军攻打长安之前就开始准备火药。 想到这,李亨脸色有些转冷。 看来李泌可不是以往看着那样不争名利。 若是俶儿不回去,这方子恐怕还得不到手。 李泌也是个沽名钓誉之辈,甚至说是别有用心都不过分。 但是考虑到方子得手的很容易,给的谋划也没藏着掖着,李亨不认为李泌有不臣之心。 不过心中对李泌的那份愧疚则是荡然无存,甚至隐隐有些鄙视。 想到这,李亨不屑的轻哼一声,既然也是个在乎名利的,那就没什么好顾忌。 再次提起笔刚要写信,屋外传来了李辅国的声音,“殿下,朔方留后杜鸿渐与河西司马裴冕一同到了,请求面见殿下。” 闻言,李亨兴奋的立刻站了起来,边往外走边大声道:“这还问什么,人到哪里了,赶紧与我前去迎接。” “臣,河西司马裴冕,参见殿下,深夜扰了殿下,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臣,朔方留后杜鸿渐,参见殿下!更不敢让殿下深夜前迎。” 杜鸿渐与裴冕其实已经到了院内,看到李亨从屋内出来立刻见礼。 “这都什么时候了,哪里还用这些虚礼,都快起来。”将杜鸿渐与裴冕两人拉起来,李亨兴奋道:“快进屋内歇歇,一路定然都累坏了。” “殿下莫急。”杜鸿渐对院门外挥了挥手,“将账册交给内侍承给殿下。” 看到李亨装出疑惑的样子,杜鸿渐偷偷瞄了一眼裴冕,沉声道:“臣此次将朔方的将士、马匹、军械以及米粮与布帛等账册都带来与殿下过目。” 李亨先是看了眼裴冕,随后轻叹一声道:“杜卿有心了,这么远还带了这些过来。” 顿了顿,李亨脸上再次笑意一扬,拉着两人迈步往屋内走,“账册什么时候看都可以,先进屋再说。” 裴冕能在河西坐到司马的位置上,也不是个简单人物。 李亨与杜鸿渐两人的小默契,怎么能看不出来。 不过此次既然来了,裴冕就已经打算投靠李亨。 对于杜鸿渐的做法,既不点破也没觉得不带账册来就不好意思。 进了屋内刚刚坐下,裴冕就开口道:“平凉之地虽有监牧,但口众不多,又无天堑之险可用。 臣觉得殿下当立刻移步朔方。” 李亨也猜到裴冕既然能来,就是有站队他这边的意思。 听到裴冕一上来就提出这样的意见,心中立刻一喜,不过面上却装作难为道:“长安还在危急之中,怎能不加驰援就去朔方。” 李亨什么意思,杜鸿渐自然知道,捋了捋胡须开口道:“裴司马所言有理。 平凉地势平坦,不是屯兵之地。 河西虽离着不远,但兵寡且尽是大漠。 而灵武兵足粮多,殿下又曾经遥领朔方。 确实是殿下所去最佳之处。” 裴冕微微颔首,接口劝慰道:“殿下去了朔方之后,召集北方各城之兵,再征发河西、陇右劲旅,挥师南下定可平定中原混乱。” 顿了顿,裴冕目光闪动了几下,起身对李亨行大礼道:“如今陛下毫无音讯,难以号令天下各路人马。 臣,恳请殿下按陛下在马嵬驿之时所下之领,登基为帝。” “万万不可,陛下只是杳无音讯,而且有可能已经再次去了蜀地。 此等僭越之事,我万万做不得。” 李亨对裴冕的言辞很满意,他也很想尽快登基为帝,但哪有一劝就同意的。 因此李亨按捺心中的欣喜,连连摆手推辞不受。 裴冕自然知道李亨是怎么想的,如果不惦记皇位,何必跟李隆基分头而走。 用力在地上叩首三下,裴冕按照三劝的流程,再次开口道:“殿下身旁将士都是关中人士,日夜都想回到故土。 之所以义无反顾的跟随殿下长途跋涉来到此处,一是忠心可嘉,二是都想跟随殿下建功立业。 若殿下只守旧而不知权达,身旁将士人心极意离散。 到时不但难以复合,于殿下安危也极为不利。 其次,以殿下之名召集各路人马,大义上总归是差了些。 不登帝位,难以号令不说,于赏罚之道也缺少大义。 还望殿下顺应人心,不拘小节!” 杜鸿渐见状,马上跟进道:“殿下,裴司马所言字字在理。 若无宝位之名,如何传告四方将士汇聚而来。 况且此刻大唐已经倾覆之虞。 殿下万万不能再推辞!” 李亨装作一脸复杂的样子沉默了一阵。 随后重重的叹息一声,道:“二位卿家之言,让我真不知如何拒绝。 为了国祚绵长,只能厚颜登上帝位。” 演完了这个流程,裴冕又表明了心迹,李亨也不再装下去,除了火药方子那等密信,其余的都递给了二人,“这是广平王从长安所传回的书信。 你们仔细看过,思虑思虑长安该不该救,若是救,又该如何救。” 两人接过信,仔细翻看一遍后,全都是又惊又喜。 广平王回去守卫长安,且到现在长安还未失守,李亨的帝王将更加名正言顺。 裴冕率先开口道:“臣以为陛下应当尽早登基且昭告天下,不然想救长安也有心无力。” 杜鸿渐则是沉吟了一下,开口道:“我已经传信郭使君与李将军率军回援。 再有十余日左右,估计就能撤回朔方。 但是单凭回援的兵力与叛军争夺长安,怕是力有不逮。 还需再从河西、陇右,乃至安西调兵而回。” 顿了顿,杜鸿渐低下头,低声道:“李防御使所言,臣认为上下之策该颠倒一下才对。 被抗室韦人的东平郡王要率军勤王,先行派了传信之人到了定襄。” 李亨听闻大吃一惊,“辽东军要南下平叛?” 裴冕也赞同杜鸿渐话里话外的意思,接口道:“是来平叛还是别有用心,这都说不好。 臣以为陛下可以给辽东传信,若是想平叛,就挥兵河北。 中原之地的战事,暂且用不到辽东军。” 第733章 李隆基入蜀后的安排 六月二十。 只用了七天便从渭州赶到灵武的李亨,在入城登上城南楼后立刻即位为帝。 遥尊李隆基为上皇天帝,并且大赦天下,改元至德。 天宝十五载,就此变为至德元载。 对于裴冕与杜鸿渐,李亨也没有吝啬,一个授为书中侍郎,同平章事,一个授为中书舍人。 简单的登基过后,李亨以皇帝的身份,立刻给河西副节度使李嗣业,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下诏,各领兵兵七千增援灵武。 并且又写了一封命令辽东军只需继续镇守北地,无需南下平叛的诏书。 最后犹豫了一阵,还是咬牙派人去岐州寻找李隆基,告知继位之事。 而此刻的李隆基已经过了剑门,正式进入了蜀地。 对于前去接驾的崔圆,经过十余日的观察,李隆基对其也越发的放心与喜欢。 崔圆能让李隆基喜欢,其实只是为了稳妥,并没有直接率军前往岐州。 而是将剑南滞停在汉中进献给朝堂的十万匹绸缎先给送了过去。 一来是禁军的具体情况不了解,其次也是在与杨国忠做一个切割。 但这十万匹绸缎,对于李隆基而言,却是帮了大忙。 太子离开,以及忍饥挨饿的怨气,让禁军将士对李隆基越来越不满。 不但有很多人打算离开,对李隆基的态度也越来越差。 虽然没到了破口咒骂的地步,但语气上根本不拿李隆基当皇帝来看。 就算是陈玄礼呵斥劝诫,也没半点用处。 而崔圆恰巧派人将剑南的绸缎送了过来。 李隆基为此正忐忑不安与后悔没从长安城的府库中带些财帛出来而无法安抚军心的时候,崔圆恰巧派人送来了绸缎。 这让李隆基欣喜若狂,立刻将这些绸缎全都摆在了禁军将士面前。 先是一通近些年年老糊涂,朝堂上所托非人,以致逆胡乱常等等推心置腹的认错说辞。 随后又是一通将士们都是仓促之间跟随他出来。 不但来不及和父母妻儿告别,一路上更艰难跋涉,非常辛苦等愧疚说辞。 紧接着又边哭边以退为进,说接下来还是要去剑南。 但道路艰险,且郡县狭小,恐怕沿途没法供养这么多人马。 将这些绸缎全给分掉,当做是禁军将士回去的路资。 并且让将士们回到家中后,替他给父母妻儿问好,让他们多多保重。 禁军将士有了财帛在手,再有李隆基这一套说辞下来, 不但再没人对他不敬,还全都表示要誓死追随于他,并且绝无二心。 能够化解掉这样一个天大的危机,李隆基认为全都是崔圆的功劳。 而且这一路上,他也经历了好几起大起大落,尝尽了人情冷暖。 对崔圆先送绸缎,后率军接驾的体贴做法,更是十分感动。 从岐州到剑州这一路的攀谈,不但得知剑南如今米粮丰收且兵强马壮。 还发现崔圆是个才情颇佳,性格谦逊之人,李隆基更是十分欢喜。 他此刻身边太缺少这样做事细致且颇有章法的大臣。 到了剑州的普安城后,没有立刻歇息,而是将崔圆叫了过来。 “崔卿不但接驾有功,且将剑南治理的民丰地安。 朕向来有功必赏,授崔卿为剑南节度使,中书侍郎,同平章事。” 一路上通过与高力士和陈玄礼的交谈,崔圆知道了一路上的诸多事情,与许多平叛战事上的细节。 对于李隆基的册封,并没有感到欣喜。 如今的形势,宰相的位置不好当,而且估计也当不多久。 太子的离开是早有预谋。 即便是将叛军打掉,今后也会有一箩筐的麻烦事。 况且李隆基能扔下长安近百万的百姓独自偷偷逃跑,已经不是简单的昏聩,而是无情又无胆。 不过眼下李隆基毕竟还是正朔,而且也担忧有人将好不容易有了如今气象的剑南给祸害成前些年的样子,崔圆并没有推辞。 “不必谢礼,如今大唐有难,还要尽快平息叛乱。” 将行礼的崔圆拉住,李隆基沉吟了一下,继续道:“拟旨,授太子为天下兵马元帅。 领朔方、河东、河北、平卢等全国之兵,南下收复两京。 令授永王任山南东道、岭南、黔中、江南西道节度使。 授盛王为广陵大都督、领江南东道、淮南、河南等地节度使。 授丰王为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地节度使。 护住边地的同时,防止叛军的攻击。” 顿了顿,李隆基对崔圆询问道:“崔卿再想想还有没有遗漏之处,若是没有就立刻将诏令传下去。” 崔圆对李隆基的安排,心中连连叹息。 说是让太子领全国之兵来平叛,可结果却让其他三王领了东、西、南三面的大权。 完全就是要用三王来制衡太子。 可见当初在马嵬驿传位给太子的话根本就不是真心。 最需要的是,又增加了河北、山南东道、黔中、江南西道、江南东道、淮南等节度使。 岭南经略使,也变成了岭南节度使。 可以说全国上下全都设置了节度使。 大唐落得如今地步,除了人祸之外,设立的节度使之职也是另外一大主因。 三王虽然统领新立各方镇,但实际领兵的还是下边的将领。 如果一直不能平复河北叛乱,恐怕其他各处也会生出事端。 想到这,崔圆沉声道:“陛下,三王是亲赴,还是按惯例遥领。 若还是遥领,臣觉得不妥。 河北之事,已经看出方镇之害,不得不加以提防。” 李隆基微微颔首,“崔卿所言有理,所设方镇不过是权宜之计。 且三王都要亲自赴任,不必太过担忧。” 见李隆基的口吻没法再劝说,崔圆沉默了一下,接着询问道:“平卢只有营州一地,且又紧邻辽东。 单单把兵强马壮的辽东落下,是不是容易被人误解。” 崔圆的询问,让李隆基陷入了沉默。 在路上最艰难的时候,他短暂的想过若是不与罗一闹得那么僵,未必会是现在的局面。 但这个想法便被李隆基从脑中甩了出去,并且对罗一更加怨恨起来。 罗一身为臣子,有什么资格与他闹僵。 如果不是罗一的听调不听宣,又做出那么多大逆不道之事,他又怎么会不敢调用辽东军。 河北的叛乱,乃至洛阳失守,潼关失守,长安陷入围攻,李隆基认为有一半的原因都要归于罗一的身上。 不过眼下的情势,还不是与罗一彻底翻脸的时候,并且他又身处剑南安稳之地。 李隆基沉默了一阵后,缓缓开口道:“辽东同样归太子所领。 是否征调辽东军,由太子酌情处理。 不过,朕的建议是辽东军继续北抗蕃敌,不让贼人趁机犯边。” 第734章 改走傥骆道 当霞光驱赶走黑暗,将大地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时。 从汉水逆流而上的数百条大大小小的河船,在岸一营左右人马的指引下,缓缓靠向岸边。 第一个从船上跳下来的高腾紫,先是活动了几下身躯,随后快步走向了李布,“老李,都怪你的乌鸦嘴。 我回家就搂着婆娘睡了一宿,就又急匆匆赶了回来。” 李布脸色阴沉道:“还不知足?管怎么样辽东那边安稳的很。 不用担心战火烧到你家门口。 而长安现在可是时刻不保。 我们这些禁军出身的,家里能活下几口,甚至是能不能活下还未可知。” “莫慌,长安城有李先生领兵护着呢。”高腾紫拍了拍李布的肩头,“再者,咱们不是过来了,你还怕个鸟。” 李布眼中依旧满是忧郁,不过还是挤出一丝笑意,指了指远处不计其数的灶台,“饭食都已经给大军准备好了。 而且崔使君特意斡旋,从汉中运来了不少米粮。” 高腾紫看了看灶台,又向李布身后望了望,疑惑道:“老刘和老黄呢?他们两个不回长安?” 李布无奈的叹息道:“崔使君去岐州接了陛下回剑南。 马军使还要回去镇守宁远城,担忧杨国忠的党羽起什么祸乱。 将他们两个给留下,并且领了二千人马并入了禁军。 这次由我…” 看到周口口与侯杰下了船,李布对高腾紫歉意的拱拱手,快步迎了上去。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虚礼。”周口口摆手打断李布的行礼,目光望了一眼远处的灶台,“安排的这么周到,可是等的急了吧。” 李布摇摇头,又点点头,“袍泽们一去一回折腾了将近万里。 一个多月的功夫能赶回来已经很快了,心急的家人,不是袍泽们走得慢。” 周口口微微颔首后,先让侯杰去安排下船的将士赶紧过去吃饭,随后对李布询问道:“方才隐约听到杨国忠那厮还要闹事? 另外,长安城那边有没有什么确切的消息。” 李布看了看左右,压低声音对周口口道:“杨国忠在褒县已经被咱们给乱刀去了性命。” 看到周口口大吃一惊,李布将事情的经过详细讲述了一遍。 “真是便宜了杨国忠这厮。”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周口口脸上露出一抹嘲讽,“龙椅上的那位也真是无情,谁都舍得推出去。” 李布叹息一声。 到了剑南才知晓,爱吃荔枝的根本不是贵妃,而是李隆基。 为了英明的名声,硬是将使用加急驿卒给推到了贵妃头上。 到了最后更是为了平息禁军的怒气,而被推出来丢了性命。 论虚伪与无情,真没人能比得上这位圣人。 不过眼下长安危在旦夕,李布收了收心神,沉声道:“长安那边的情况不太乐观。 前些天您当初留在长安的人手,飞鸽传信询问大军到了哪里。 叛军的孙孝哲焚了长安城三十多坊,将西城全都拿下,东城也已经攻到东市。 随时都有可能退守皇城与兴庆宫之间的十几坊。 驻守之地一旦变小将没处搜集硝土。 火药难以为继之下,至多再有半月,恐怕就要被叛军彻底破城。” 顿了顿,李布脸色更加阴郁道:“孙孝哲为人狠厉。 城东不少坊内的达官显贵并未全数退入皇城。 没跟陛下一同退走的,被孙孝哲抓住送去了洛阳。 跟随陛下逃跑的,不管是重臣,还是禁军中的军卒。 只要是有家人还留在长安的全都诛杀,连婴儿也不放过。 送去洛阳的那些,听闻安禄山为了给安庆宗报仇。 杀了不少皇室宗亲以及与杨国忠和高力士关系密切的。” 对于宗室或者是什么朝堂上的大臣,死上再多周口口都不在意。 至于叛军的狠厉,周口口也认为是理所当然。 都已经造反了,叛军不斩草除根难道等着被翻盘?或是以后让人来寻仇? 再者,周口口也认为这些人都该死,自家先生不知道给了他们多少好处。 结果龙椅上那位犯糊涂时,没一个劝上一句的。 因此听了李布的话,周口口嗤笑道:“他们吃的大唐的俸禄,为大唐尽忠也是应该。 况且他们死不死,与咱们也没关系。 你们家里,可有人受了无妄之灾。” 李布摇摇头,“老黄他堂弟现在掌管着长安的禁军。 在李先生要死守长安的最初,就把咱们兄弟的家眷都给接到了皇城里。” “那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劝慰了一句后,周口口脸色变得凝重道:“不过长安的局势确实有些危急,咱们还是得尽快赶过去。” 从佩囊里掏出舆图,周口口一挑眉道:“潼关这个大门一开,叛军不可能只盯着长安。 关中其他地方的消息,你知不知道。” 李布用力点点头,抬手边指向舆图,边开口道:“叛军进来的晚,最初又只盯着长安,占的地方不多。 西边的岐州是在陛下走后才有叛军过来。 北边是顺着京畿道的韩城一路打下了半个河东道。 南边倒是暂时没人过来,毕竟入蜀的路都不好走。” 周口口眉头挑了挑。 南边叛军不多,对于他率领的这两万人马来说倒是件好事。 余承泽给规划的路线,可以适当的改一改。 毕竟堵在京畿道南边的叛军本就不多,用不着为了隐蔽行踪而走子午道。 这条路除了在石泉能让大军补充些辎重,其余的驿站全都不顶事。 毕竟整条路尽是陡峭的山谷,根本没几户人家,驿站再多也没处征集米粮。 他这两万人马一旦选择子午道北进,只有自行多带辎重。 而这样一来,势必又要多耽搁时间。 目光向北方眺望了一阵,周口口对李布猛得开口道:“一路逆水而上,已经多走了十多天出来。 待会儿大军吃过饭食,收拾收拾继续向西走傥骆道。” 李布咧嘴笑了笑,“原本还想劝劝你子午道根本就不是大军能走的。” 回手指了指石泉县城的方向,李布呵呵一笑,“马军使临走时,把马匹都给留了下来。 虽说都是滇马,但总比没有要强。” 听闻有马可用,周口口嘿嘿一笑,“老马还算有点良心,知道心疼我这一身肥膘。” 转身看了眼停靠岸边的船队,周口口对正往下卸辎重的于海龙挥了挥手,“让高淳他们弄,你赶紧过去吃饭。 之后要立刻赶往华阳,你那一厢要先行走骆谷入关中!” 第735章 不在乎他在回纥人那边的名声了 连绵无际的绿色高原,无边无际的瀚海,高低起伏的丘陵。 从拔野古与仆固两部交界处向西南方向出发后,这三种不同的地形地势在罗一眼前交错上演。 不过景致虽然不同,但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且人烟稀少。 而且这还只是从东北直插西南路上的光景,可以想见漠北的大草原该是如何广阔。 这让罗一有些理解有些王朝为何会对草原部族那么无奈。 更知道了霍去病当年取得的功绩是有多么了不起。 甚至是大唐之所以能够称为盛唐的真正原因到底是什么。 能接连打得草原上三茬人不敢支棱,除了大唐再没第二个王朝。 而感慨过后,罗一又有些发愁。 之前想的有些简单了。 在这样大的地界儿上想要玩腾笼换鸟,难度系数可谓高到没边。 就眼下走得线路,看似除了一些丘陵,其余可以笔直的行进。 可真走起来如果没有拔野古部的人马带路,很容易走着走着就偏离方向。 尤其是横穿大漠的东部边缘时,极其容易在里面打转。 而且大漠并不是单指沙漠,准确一些该说是荒漠才对。 并不是只有诗句中,大漠沙如雪,燕山月似钩这种黄沙漫漫,沙岗毗连的沙漠。 还有砾漠、盐漠、粘漠、石漠等各种能要人命的荒漠。 行进于这些地方,看似没有沙漠那么荒凉,但对大军而言,如果准备的不充足,一样要折戟在这里。 单以武力逼迫回纥人,并不是一个好办法。 回纥人要是一直在大漠与高原上兜圈子,真能把人折磨疯。 这让日夜不停赶路的罗一,只要不是在马上睡觉或是打盹时,都在琢磨着如何解决掉这个问题。 但是琢磨来琢磨去,罗一发现再怎么算计,单纯以武力来解决回纥人,都非常不划算。 首先回纥人不是泥捏的,战力也相当可观。 其次漠北草原比契丹人与奚人的地盘大上不知多少倍。 就算辽东在兵力上够用,远征过去所需要的米粮也是个天文数字。 能让草原人崩溃的,只能是草原人。 之前把仓丽放出来,或许是歪打正着的一步好棋。 拔野古部会是一个最好的突破口。 心中琢磨出个大概,罗一下意识的将目光看向了拔野古此次领兵的万夫长扎里海。 “郡王可是急了?” 扎里海以为罗一看过来,是想要询问路途还有多远,笑着应了一声后,抬手指向前方,“已经能看到青山的轮廓了。 估计再有百里左右就能抵达白道城,而白道城离着东受降城只有二百里左右。” 罗一眉头一挑,先是有些吃惊。 随后一想到这五天当中每天下马的时间还不到三四个小时,且路途虽然有些荒凉,但却极为适合马匹行走,也差不多该到这里了。 从东受降城过了黄河再往西行进,恐怕就不跑不出这样的恐怖速度。 不是山地就是沟壑纵横的丘陵,再怎么换马一天而行,一天最多也就能走上二百里。 想要抵达关中,怎么也要十天左右的时间。 盘算到这,罗一扬眉对扎里海轻笑道:“再有十几天就能赶到长安。 待打完了叛军,带你在西市好好转悠转悠。 喜欢什么物件,只管往兜囊里装,由我来付账。” 扎里海摇摇头,“谢过郡王的心意,不过这个钱可不敢让郡王来出,也不该由郡王来出。” 摸了摸鼻头,扎里海望了望前方青山隐约的轮廓,对罗一不好意思道:“其实在昨日绕过黑堡城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突厥人的草场。 族长这次让我带着族人除了给郡王当向导以外,还让我与突厥人的部落走动走动。 所以,待会儿可能要分出些人手。” 听了扎里海的话,罗一眼角一阵跳动。 他知道乌涅说的那些什么拔野古部都是他的下线属下的话比肾还虚。 不过也只是以为乌涅派兵是打算跟着他从叛军那捡捡便宜,没想到这个货是打了这个主意。 这货知道可汗可能看不上传销带来的获利,只发展邻居仆固部后,就将目标对准了突厥人。 谁把乌涅当傻子,谁特么才是真傻子,这货的算盘打得比谁都精。 但是仔细琢磨琢磨,这也未必是件坏事。 将突厥人发展成了下线,会让乌涅尝到甜头后更加的贪婪。 没准就会无所顾忌,将手伸向其他回纥人的部族。 打击回纥人的经济与生产的同时,还会引起回纥可汗的猜忌。 不管是什么因为什么与突厥人搅合在一起,在外人看来,就是拔野古的势力在壮大。 再想到反正仓丽已经把他给卖了,他也不在乎在回纥人那边的名声了。 磨磨嘴皮子就能搞垮回纥人,总比动刀子要强。 想到这,罗一嘴角一勾,微微一笑道:“你们都是我的下线,你们赚了钱,我跟着同样赚钱。 况且有如此上进之心,是件值得夸赞的事,哪里用得着这样不好意思。 赶紧安排人手该怎么忙就怎么忙。 过去讲课的兄弟们若是有不熟,或是咬不准的地方,我先给解惑一下也可以。” 扎里海兴奋的一拱手,“挑选的人手都是族中能言善辩的,又经仓头着重指点。 郡王能支持下去讲课便好,可不敢劳烦郡王再费心。” 见扎里海不愿再多耽搁时间,罗一也没强求,下令仓满把携带的酒水拿出来一些,笑吟吟道:“即便咱们是要带着突厥人过上好日子,可毕竟是第一次登门做客。 哪有不带些伴手礼就过去的,这些酒水你让兄弟们带过去。” 河北与辽东的烈酒,早已经被草原上的回纥人所熟知。 扎里海没有拒绝,眼中目光连连闪动道:“有了这些酒水,此次定不会让郡王失望,郡王只管等着收牛羊就是。” 罗一嘿嘿一笑,摆手刚要客套两句,目力所及的前方突然出现了一条快速移动的黑线。 这让罗一眉头顿时一皱,他太熟悉这道黑线意味着什么了。 看长度,少说是万人规模的骑军。 之前已经先派人传信告知要下去平叛,在路过黑堡城时,又故意停了大概两个小时。 按道理,他已经显示出了足够的诚意。 唐庭这时候不将这股力量投入平叛,反而迎上来防备他。 这是真把辽东当做比河北还大的威胁,实在是让人有些无语。 第736章 老熟人哥解的选择 “一别四年,郡王愈发神采奕奕,让人心中大为欢喜。” 离着还有一箭之地,哥解便带人下马,快步迎向罗一的帅旗。 看到罗一已经不再是印象中的少年郎,而是极为俊朗的青年模样,哥解不由得大声感慨了一句。 罗一看到来人是哥解,心里也非常高兴。 在这个医疗极度不发达,且总是有兵祸的年月,与友人的每一次离别都有可能是永别。 哥解的年岁虽然比罗满还要大,毕竟当年是在土会水一起拼过命的。 不是忘年交,却有着妥妥的战友之情。 “左贤王风采依旧,同样是可喜可贺之事。”大笑着应了一声,罗一赶忙下马,朝着哥解迎了过去,“急着驰援长安,疏忽了要途经你的地界儿,千万不要挑我的理。” 哥解再次加快脚步走到罗一身前,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后,咧着嘴大笑道:“郡王又没从河东的地界走,怎么能怪郡王不打招呼。” 说罢,哥解拉着罗一的胳膊,将身体后倾,上下再次仔细打量了几眼,连连点头道:“长得愈发俊朗,看着让人喜欢。 真不知道这些年打了那么多仗,你是怎么做到没一点煞气的。” “我这煞气可不是对自己人的。”对哥解挑了挑眉,罗一开门见山道:“你领着人马过来,可是要拦着我入关的?” “噫嘻,你这是说的什么话。”不满的责怪了一句,哥解转身指向停在远处的族人,“我是过来给你送牛羊的。” 目光扫了扫四周,哥解压低声音道:“不过你猜的没错,有人不想让你入关。” “有人不想让我入关?” 狐疑的重复了一下,罗一挥手安排人拿下皮垫以及案几,拉着哥解坐了下来,“看样子你应该知道些什么,赶紧与我说说。” 哥解叹了口气道:“太子在灵武已经登基,尊陛下为太上皇。 传令四方的同时,也召集各地军伍赶到灵武勤王。” 看了看罗一,哥解脸色一变,愤愤不平道:“安禄山反叛,把我调离河东并入朔方我能理解。 毕竟河东之前名义上归安禄山节制。 但已经过去这么久,又不让我带人过去勤王,这显然是对我极不信任。 我若是真有反心还能等到现在?我看太子的心胸气量还赶不上陛下。” 看到罗一想要开口相劝,哥解摆了摆手,“先别急着劝我,你比我更不被信任。 河东与朔方的边境各城都已经得到召令,遇到你率兵过来立刻要将你劝返回去。 我至少还能跑去各城嚷嚷几句,你恐怕是连城都进不去。” 罗一皱了皱眉头。 太子李亨继位,他不感到奇怪,真实的历史就是这样的走向。 之前看到哥解的人马出现,也猜到唐庭或许不想让他进入关中。 但是弄得这样人尽皆知,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这样做不只是寒了辽东军的心。 受到战乱的百姓,时刻都盼着能够重新安定下来。 而李亨为了政权稳固,或是出于对他的猜忌,宁可让百姓多遭罪也不放他进入关中,同样会寒了天下百姓的心。 这对于李亨新朝的威望绝对会是个极大的打击。 想到这,罗一故意斜了一眼哥解,“看把你幸灾乐祸的。 你这个消息到底准不准,会不会是有人故意散发的谣言。” 顿了顿,罗一有些郁闷道:“我真那么像是个反贼?” 哥解嘿嘿一乐,“老鱼也被调到了朔方,并且负责驻守东受降城。 这个消息是他亲口跟我说的,绝对错不了。” 歪头看了看罗一,哥解再次叹息一声,道:“至于像不像反贼,在我看来肯定不是。 你若是真想反,这会儿还轮得着太子登基?还轮得着安禄山弄出个大燕来? 但是李家人肯定不会如我这样想。 他们能想的肯定是你如何不听话,又做了如何的大逆不道之事。 这事,谁都怪不得,又谁都是无可奈何。” “你最后这句话不说,我心里能更舒坦些。”将茶叶拿出来,让亲卫去煮些茶水,罗一对哥解询问道:“我若是走东受降城,鱼兵马使能放我进去吗。” 哥解摇摇头,“你可别害他了,东受降城里驻扎的还有振武军。 他敢私自放你,振武军就敢砍他的脑袋。” 目光再次在罗一脸上扫了扫,哥解呵呵一笑,“看你风轻云淡的样子,就知道你又要干大逆不道的事了。” 从怀里掏出一份舆图拍在案几上,哥解指着东受降城一旁的河滨城道:“这是右贤王的地界儿,从这走同样能进入胜州。” 顿了顿,哥解面色一正,沉声道:“这次我不但亲自给你做向导,还会出兵两万给你。” 哥解的这番话,让罗一的目光下意识的先看了看退到远处的扎里海,随后又挪回看向哥解,“拔野古部出了五千当向导,现在你又要出两万,你现在是很缺钱?” “拔野古那帮家伙这么早就开始押注了?” 哥解低声叨咕了一句,摇摇头道:“我与拔野古那帮家伙不一样。 另外,我缺的不是钱,而是部族的安稳。 当年留下的各部夹在大唐与回纥中间,不但得不到信任,还两头都受欺负。 有不少部族打算趁着唐庭忙于平叛趁机复国。 可突厥人有大半向西远遁,已经不复当年的盛况,我不想再搅合进去。” 抬起目光与罗一对视,哥解沉默了一下,缓声道:“辽东是难得的安稳之地,且松漠与奉诚那边空出了大片的草场。” “你觉得辽东真的安稳吗?”郁闷的看了看哥解,罗一郁闷道:“你是看我不像反贼,非要再推我一把是吧。” 最难开口的话已经说出去,哥解已经没什么不能说的,十分光棍道:“辽东若是不安稳,那这世上就没安稳的地方了。 至于反不反什么的,我不管这些,就问你让不让去松漠那边。” 罗一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轻叩了一阵案几,对哥解道:“去那边不是不可以,但自此以后再没有左贤王,你也不会再是部族的族长。 你的族人迁徙过去,更是要全都入了户籍,与辽东的百姓将别无二致。 不过,你们部族里的贵人会得到大笔的财帛,也会在军中有一席之地作为补偿。 要不要去那边,你自己要考虑清楚。” 拿下整个大鲜卑山与望建水中游的南北侧大片的面积,辽东的疆域已经膨胀了十倍不止。 而骤然多出这么大的地界儿,罗一根本没处弄人往里填进去。 突厥人虽然是曾经草原上的霸主,但是被大唐几次接连打断脊梁。 虽然还有些威胁但问题却并不大,更何况还有翻身反骑到突厥人头上的回纥人盯着,突厥人更是翻不起多大的浪花。 哥解愿意带人过去,罗一说不上是求之不得,却总归能省些力气。 到时候只要从河北往那边再迁徙些口众中和一下就可以。 但为了防止养虎为患,还是提出了相对苛刻的条件。 哥解听了罗一的话,咧嘴一笑,“现在的左贤王还赶不上个杂号将军的名头。 更何况是当初唐庭为了看住白眉可汗后人硬册封下来的。” 收了脸上的笑意,哥解有些颓然道:“不管汗国在时,还是亡了的这十几年,族人的日子都不好过。 现在又要折腾,怕是最后剩不下几个人。 还不如跟着你,至少你拿正眼把我们当人看。 再者,你可是这世上最聪慧的人,跟着你总归是不会吃亏的。” 第737章 老鱼,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东受降城的夏日清晨,景致丝毫不输关内的名山大川。 城后的大河水面波光粼粼,城前的草木翠绿,城西不远处是一片黄色沙地,城东不远处则是一片泽地。 如果再算上正北方向的青山,东受降城可谓将各类自然风光都融合在了一起。 既有塞上之地的雄壮,又有江南之地的柔美。 不过大片大片的鸟鹤惊飞,与如敲响重鼓的马蹄声,打破了这幅静态下如山水墨画般的景致。 一道道由骑军组成的浪潮,向东受降城汹涌而来。 城墙上值守的唐军想要敲响城楼内侧的大钟,可看到漫天的旗帜中不但有绣着黑色虎头的大旗,更有与城上别无二致的三辰旗,一时间有些茫然无措。 直到无边无际的骑军浪潮猛得停下脚步,让城墙上的负责了望与示警的军卒回过神。 “营头,咱们到底要不要敲钟!” “敲什么敲,来的又不是贼军,都给老子把腰杆挺直了。” 值更的营头大声应了一句,眯着眼睛再次仔细打量了一阵城外停下后,从浪头变为一道道铁壁一样的大军,下意识的咧咧嘴。 清一色的骑军,并且数目不低于五万。 上一次见到这么多骑军还是在十几年前与回纥人联手打突厥人时。 另外,这支辽东军的骑军也与传闻中的一样,大多都是由胡蕃组成。 不过眼前的胡蕃可与以往叫叫嚷嚷不同,停下后皆是寂静无声且一动不动。 这让值更的营头心不由得一颤,胡蕃本就战力强悍,又被给调教成这样,实在是有些吓人。 “快去把鱼将军喊过来。” 吩咐了一句身旁的军卒,值更营头深呼吸了一下打算先按流程喊话,却看到鱼承仙已经迈步上了城墙。 “将军,看旗帜是辽东军,数目大概不下五万。” 快步走到鱼承仙跟前禀报了一句,值更营纠结了一下,接着询问道:“将军,咱们真不放行?” 鱼承仙只是侧头看了一眼值更营头,并没有应声。 将目光投向城下的大军,当看到如林的旌旗中有罗一的帅旗,鱼承仙脸色复杂的喟然长叹一声,语气低沉的对值更的振武军营头道:“武岩,带几个兄弟随我从西城门出去拜见东平郡王。” “将军,中原不但四处战乱,就连国都或许都将不保。”隐晦的应了一声,明白鱼承仙是什么意思的武岩,咬咬牙略微直白道:“某虽身份低微,却也有忧国忧民之心。” 鱼承仙原本是河东兵马使,是节度使之下的领兵第一人。 曾经更是听从安禄山的调拨,一同打过契丹与奚人。 加之对河北叛军战力极为了解,河北反叛的最初并未主动出击。 多少受到了些猜忌,王承业被派到太原后,带了不少自己的班底过去,直接将鱼承仙边缘化。 待颜真卿,李尚客,还有颜皋卿在河北斩了李钦凑,又送来高邈与何千年后,王承业借机回长安邀功的时候,干脆将鱼承仙给踢了出去。 鱼承仙只是用兵保守了些,并没犯下什么大的过错。 而且对其也只是怀疑,没有与安禄山通敌的真凭实据。 朝堂将其调入了朔方,改为朔方长史,并且负责驻守东受降城,被明升暗降。 而朔方军有自己的小团体,不要说节度的府衙不拿鱼承仙当回事,就连驻守东受降城的五百军卒也同样如此。 鱼承仙可谓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听了武岩话里话外带着质问的说辞,鱼承仙苦笑道:“我与东平郡王是旧识,我比你还想将人放过去。 可陛下已经传下诏令,郭使君也带了口信。 一旦违抗圣命,不是我一人能扛下的。 不单咱们的兄弟受牵连,单于都督府那边也同样如此。 现在兵力本就捉襟见肘,都受到责罚,由谁来守城?” 武岩蠕动了几下嘴巴想要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只发出了一声既悲愤又无奈的叹息。 他虽然是朔方军,但同样也是边军,太了解边军的难处。 对于罗一的所作所为,嘴上不敢说什么,其实心里是很赞同的。 圣人与朝堂只怪辽东军不听话,却不想想辽东军当时正赶上分兵攻打倭国与北抗契丹之际。 辽东不要说下去平叛,就是嚷嚷的声音大了,恐怕都要受河北的进攻。 况且与契丹和奚人大战,也是在变相的牵制河北兵力。 现在辽东军腾出手要下来平叛,结果却不让人家来了。 哪个明眼人看不出辽东若是要反早就反了,真不知道上边的那些大人物是怎么想的。 可他毕竟只是个营头,有谁会听他之言。 而且鱼承仙说得也没错,各城都受到牵连,即便眼下没事,过后也要遭到清算,不是一个两个人能承担下的罪责。 武岩悲叹过后,只能无奈的跟着鱼承仙从西城门出去传达召令。 “一别经年,郡王可别来无恙?” 距离罗一半箭之地,鱼承仙下马边快步前行边拱手打了声招呼。 罗一先是给鱼承仙挤了挤眼,随后故意没有下马,并且板着脸道:“有恙无恙都没什么所谓。 现在国都告急,请鱼将军安排人手速速搭建浮桥,不要耽搁大军前往关中平叛。” 鱼承仙被罗一弄的一头雾水,但是看到哥解也在阵列之中,立刻恍然大悟。 前些日子哥解过来闲聊,担忧于眼下的局势与再次蠢蠢欲动的各部,话里话外有要投奔辽东的意思。 现在哥解人在阵中,显然是这件事情已经有了眉目,并且把该说的已经都与罗一说过。 那么罗一这次过来绝对不会从他这里硬闯过去,而是来给他眼下的处境过来挣口袋的。 “东平郡王忧国之心,某着实敬佩。” 拿出李亨的诏书,双手捧到罗一跟前,鱼承仙同样板着脸继续道:“但陛下有令,攘外与安内同为国之要事。 请东平郡王下马接旨,并立刻返回辽东,抗击北地之敌。” 罗一冷哼道:“此刻中原战火涂炭,且辽东周遭各部皆以驯服。 辽东军为大唐之军伍,拨正反乱乃为常理。 某不信陛下会传下如此悖逆常理之诏,定是别有用心之人从中作祟!” 抬手指向身后的大军,罗一慷慨激昂的继续大喝道:“身后的健儿满腔报国热血,不惜以命为大唐重归靖平。 有谁会拒绝此等忠国之士?! 若是因我先前狂悖之言而有所猜忌,我还能信这诏书两分。 可关内道归附我大唐的各部想要勤王也都被拒,某实在不信陛下会传下此等诏书。” 鱼承仙听了罗一的说辞,眼角一阵狂跳。 看似句句不离新君,其实一个忠君的字都没提。 而且不但没提,还隐晦的把新君给骂成了昏聩之辈。 不过戏已经演到这,鱼承仙一咬牙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双手依旧捧着诏书大声道:“郡王与将士拳拳报国之心某能理解。 但召令真乃陛下所传,某身为臣子,不敢亦不能不尊君之号令。 只能行此大礼以敬将士。 还恳请郡王下马接旨,并且速速退去!” 罗一装作既气愤又无奈的样子下马一把抓过召令,“你我为旧识,知道你的品性。 你执意如此,看来此道召令不该为假。 但就此退去,某心中实在意难平! 若是陛下怪罪于我,我甘愿入关请罪!” 鱼承仙没有起身,而是继续伏着身子道:“郡王慎言,陛下之意为攘外与安内皆为重中之重。 听从圣令护好边地,同为忠君报国之事。 请郡王速速退去!” 罗一将旨意装入佩囊,走到鱼承仙跟前,借着将其拉起来的机会,将声音压的极低道:“老鱼,我只能帮你到这了。 若是这样你还被责罚,你可不能怪罪我。” 说罢,罗一脸色发冷的故意大声道:“不能下去平叛,当不起你的大礼。” 转过身上了战马,罗一目光在鱼承仙与武岩几人身上扫了扫,做出不甘心的样子一挥大手,“撤!” 第738章 七后要务必要赶到长安城下 呆愣愣盯着辽东军消失的方向看了半晌,又看了看四周重归平静的如画卷一样的景致,武岩凑近了仿佛还在目送着罗一离开的鱼承仙跟前。 “将军!真就让这几万大军走了?” 尽管知道自己人微言轻,又要牵扯到许多人,可眼见着这几万人马就这样离开,武岩还是心有不甘。 声音发颤的询问了一句后,武岩咬牙接着道:“都督府那边有一千振武军,这里有五百振武军。 相加不过一千五百,难道换不下五万的大军去平叛? 等着使君带着人马先回灵武,然后驰援关中,关中还不知道要多死上多少人! 如果是这样,那我们边军打生打死守的是什么,护的又是什么?!” 武岩越说越是激动,攥紧了拳头道:“这几万人马静无声息,动如迅雷。 眼见着是一支无可匹敌的强军。 放着这样的强军不去平叛,真是让人想不通! 再说句不该说的,东平郡王的谋略还要高出自家使君一些。 契丹与奚人这两大祸患,几月之间便彻底给瓦解掉。 若是东平郡王挥兵平叛,与咱们使君相互配合,不出半年定然还大唐一个太平。 将军,您好好思虑思虑,咱们换他们,这账换得值! 放着东平郡王这样连不世之略都难以评价的人不用,实在太过可惜!” “你是个非常不错的武人,但也仅限于武人。” 武岩这番咄咄逼人以及略微不服圣意的言辞,鱼承仙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十分欣慰。 能说出这样的话,意味着已经开始接纳他这个长史,更意味着还是个有良心的边地武人。 意味深长的轻应一声,鱼承仙抬手指了指天,压低声音道:“陛下刚刚登基,叛乱又因武人而起,对武人不信任是应有之义。 而且你以为单单是不信东平郡王? 还是以为郭使君算账不如你?不知道辽东军下来会是什么样? 咱们敢把人放过去,第一个受牵连的就会是郭使君。 若是连郭使君都领不得兵,这叛乱不知道又要多延长多久。” 听了鱼承仙这番话武岩脸色先是一怔,随后变得无比颓然,过了几息后又变为了愤怒,“真是让人憋屈,难怪当初东平郡王…” “慎言!” 鱼承仙知道武岩想说什么立刻沉声打断。 沉默了几息后,鱼承仙对武岩一挑眉,再次压低声音道:“你若真心系中原百姓,就听我的去做。 现在立刻安排人赶往灵武,按驿卒加急那么跑,把东平郡王退走的消息带给陛下。 另外,再把我与东平郡王的对话装作无意间传扬出去,知道的人越多越好。 另外,今日出去巡边的人手,也不要安排了。” 武岩眉头一皱,“将军这是何意?” “这是何意?”目光再次望向罗一离开的方向,鱼承仙意味深长道:“当然是为了你所求的那样。” 从东受降城离开,罗一特意向南多走了一段路才再次向东迂回,沿着大河直奔河滨城。 毕竟借着鱼承仙的嘴,要把突厥人跟自己走的消息传出去。 而且为鱼承仙挣口袋,最后到底是能起正面效果,还是会让不信任更加加深,都是说不准的事。 绕的远些虽然耽搁了些时间,但演戏演全套,省着到时候给鱼承仙留下麻烦。 好在大军是清一色的骑军,耽搁的这半天功夫,紧一紧完全能够追回来。 在完全日落之前,大军赶到了右贤王所在的河滨城。 “右贤王与你关系怎么样。”打量了几眼与当初东亭戍大小差不多的河滨城,罗一开门见山的对哥解道:“这城太小,我有些怀疑这里到底能不能拼出搭建浮桥的船来。” 顿了顿,罗一眉头皱了皱道:“咱们动静不小,怎么也不见个人影出来看看。” 哥解听了罗一的疑惑,哈哈一笑,“你猜忌我,都用不着猜忌铎铎。” 抬手指了指东北方向的一座山丘,哥解一磕马,边走边道:“应该是浮桥还没搭完,他们的人全在那边。” “你现在说话怎么开始云山雾罩的。”拍马跟上哥解,罗一眉头紧锁道:“之前以为有右贤王的名头,河滨城应该不会小,到底是怎么回事。” 哥解没直接回答罗一,摇摇头道:“你跟着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罗一见哥解非要打哑谜,撇嘴道:“几年不见,怎么感觉你越发跳脱了呢。” 哥解依旧摇头不语,直到走近山丘绕到南侧,才指向大河道:“看吧,人都在那。” 罗一在河岸与河面上来回扫了扫,十分惊讶道:“右贤王的部落,就只有这么二三百人?” 哥解面色沉重的点点头,先对着正在河面上加固浮桥木板的一个二十出头的突厥人挥挥手,才沉声道:“前些年跟着唐庭出兵打契丹没打赢。 部族里的青壮在那一战里死的七七八八,而没有青壮的部族,注定是无法壮大的。 要么被吞并,要么慢慢消亡。 好在唐庭还让铎铎继承了右贤王这个职位,河滨城的浮桥还让铎铎管着。 可这边能过桥的又有几人。 部族没人又没钱,挨欺负是免不了的。 加之这几年回纥人愈发过分,不敢去受降城撒野,专门盯着这些小部索要牛羊财帛。 去年冬天,都波部的回纥人见索要不到财帛,更是直接抢了几十个年轻女子回去。 铎铎这边彻底算是缓不过来了。 他父亲当年救过我,我不忍心让这孩子耗死在这里。” 顿了顿,哥解苦涩道:“唐庭安稳时尚且如此。 一旦叛乱的久些,回纥人绝对会按捺不住要有所动作。 也许我的部族,就是下一个变成这样的部族。 与其被回纥人吞了,不如去辽东那边过安稳日子。 管他什么族长不族长的,族人能活着就好。” 罗一看了看哥解,目光闪动道:“你倒是拎得清。 不过你的解释有些多余。 既然敢让你们过去,就不怕以后你们有人闹腾。” 将目光挪向跑过来的年轻族长铎铎,又看了看加固的浮桥,罗一对哥解继续道:“浮桥估摸加固的差不多了。 待会儿过去后连夜赶路,省着你担心迁徙的族人而总是拿话磕打我。” 哥解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跟你相处,就是让人舒心。” 罗一没搭理哥解,扭头对仓满道:“把咱们辽东的旗帜都收起来,换成左贤王的狼头旗。 再告诉刘客奴,现在加紧歇息一个时辰。 做好过河后就要日夜不停赶路的准备。 七日后,大军务必要赶到长安城下!” 第739章 李泌的安抚 城南三十几坊已经烧了二十余天,虽然没了最初的烈焰冲天模样,却依旧没有彻底要熄灭的迹象。 滚滚的浓烟之中,时不时的还在接二连三的发生闷响里声。 而随着闷响声,这座超大火场散发出的高温不停地向外扩散。 从浓烟中飘散出的黑灰,也散落在城内各处。 并且因为夏季的缘故,风向大多都是从南向北。 刺鼻的烧焦气味,时不时的被刮向皇城。 即便是用打湿的纱巾掩住口鼻,禁军与各坊青壮还是被呛得眼泪直流,喘息艰难。 这让守城的难度又加了几分,应对叛军的攻城,也越来越力不从心。 好在叛军也同样受到影响,一旦被浓烟拂过,被呛得咳嗽不停,涕泪横流。 从而给了禁军与青壮一丝喘息之机。 但宫墙前的那些密集的撞车与冲车,让禁军与青壮知晓,如果没有援军到来,皇城早晚会被攻破。 悲观与绝望的情绪,逐渐在禁军与各坊青壮弥漫。 被集中安置于皇城与内苑的百姓,听到叛军攻城时所传出的厮杀声,更是吓得脸色惨白,心中恐惧不已。 “李先生,咱们的援军何时会到。” “您不是说辽东军会过来驰援吗?” “从叛军入关到现在已经将近两月,援军就算爬也该爬到了。” “李先生,我们是被舍弃了吗?” “广平王,新帝已经登基,难道他不想要国都了吗?” “陛下到底知不知道我们还在坚守国都,为何迟迟不见援军。” “先帝逃走,陛下又不回来,大唐难道真要亡国吗?” “剑南有兵,河东有兵,朔方亦有兵,为何迟迟不来长安!” “早知道是这个样子,不如早早就逃出城,何至于要把性命丢在这里。” …… 正在带人往宫墙送去修补物料自己守城军械的李泌与李俶,被恐惧的百姓拦下,纷纷开口询问援军什么时候会来。 李俶被质问的哑口无言,并且红着脸低下头不敢看向那些百姓。 他虽然接到了李亨派人冒死传来在灵武登基的诏书,但那边的具体情况并不知晓,更不知道天下到底会有多少人马听从父亲的号令。 如果响应者寥寥无几,那么等着李隆基从蜀地发号施令,没个月半年的时间,根本不会有援军过来。 李泌长时间的操劳,以及几次参与守城的厮杀,身上的风轻云淡与那股文人的儒雅被疲惫与肃杀之气所取代。 见李俶低着头不吭声,目光环视了一圈围过来的百姓,眉头一挑道:“陛下正在灵武召集各地大军,你们信与不信,过不多久都会前来驰援。” 迈步登上拉着物料的大车,李泌目光冰冷地看向方才嚷嚷着要早些出逃的百姓,“叛军现在攻入皇宫了吗? 广平王与我又可短过你们的米粮? 说要逃出去的,又傻又坏又蠢! 你们往哪逃?逃出去了又从哪弄吃的? 若是遇到了叛军,能会如广平王与我这般待你们?” 斥责了几句,李泌不敢再深说,怕真把百姓给说的恼羞成怒,脸色变得柔和了一些,抬手指了指阴沉沉的天空,“退守皇城一线,是我早就安排好的。 你们害怕无非就是因为咱们现在看似是处于劣势。 我最为擅长卜筮,你们都该知晓。 再有两个时辰,必定有大雨而下。 而一旦下了大雨,叛军不到攻城变得更加困难,城南被焚的各坊也将被雨水浇灭。 没有刮来的南风,禁军与青壮组成的团结兵将再不受浓烟所扰。 再守上两月,三月都是轻而易举之事。” 从怀里随便掏出了一份纸张对百姓们晃了晃,李泌大声道:“这上是驰援而来的辽东军传信。 本不想与你们说,毕竟这是军中的秘事。 但不忍看你们这般焦急,便破一回例告知与你们。 驰援而来的辽东军,就是一个不落的将叛军曳落河步卒全灭的那支军伍。 他们如今已经顺着汉水到了山南西道的梁州。 此刻正顺着褒斜道向长安赶来。” 看到百姓们脸上露出了喜色,李泌先将纸张揣回怀里,随后抬起双重向下压了压,“都不许欢呼,不然让叛军听到,定然会猜出我们有援军正在赶来。 此外,天上阴沉你们也看到了,褒斜道上同样如此。 一旦下了大雨,势必要影响大军的行进速度。 而且栈道有多难走,不管你们走没走过,都该听闻过。 这或许会让大军多耽搁几日的功夫。 想要不出差池,就都打起精神来,少说丧气话,多做些有助于守城之事。” 用脚踩了踩大车上的物料,李泌一挥手道:“不管老幼都别闲着,男子去拆房,女子加紧搓绳。 多则半月,少则几日,援军定会前来!” 看到百姓们边竭力压着兴奋低声交头接耳的交谈,边听从李泌的安排散去做活计,李俶长舒了一口气。 沉默了一会儿,见身旁的百姓不再关注着这边,李俶压低声音问道:“先生,可是辽东军真传了书信过来?” 李泌再次掏出那份纸张,放到李俶眼前道:“不要让人看出端倪。” 看清纸张上写的内容,李俶脸色先是一滞,随后立刻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先生,米粮还有火药的用料都已经所剩无几。” 声音颤抖的询问了一句,李俶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咱们是不是该准为突围做些准备。” “突围?”李泌抬头看了看阴云越聚越多的天空,嘴角向下弯了弯,“我什么时候说要突围过。” 李俶眉头一拧,“缺米粮,缺火药,皇城根本再没法守。” 顿了顿,李俶苦笑道:“不是我一心想要往外逃。 不管是我死在这里,还是被叛军所俘获,对于大唐的士气都是极大的打击。” 李泌抬起手臂,边感受着拂过指尖的微风,边缓声道:“朱雀大街上王子皇孙被孙孝哲杀的还少? 你若这个时候真逃出去,对于大唐的士气才是真正的打击。” 放下手臂,李泌看向李俶,“我方才与百姓说的那些话,你以为我是胡乱说的?” 对李俶伸出一只手,李泌斩钉截铁道:“至多再有五天,驰援而来的辽东军必到。 你只管好好安抚百姓,安抚将士。” 李俶用这种你居然连我都骗的目光看向李泌,“先生与我也不说实话?” 李泌无语的用连我的话你都不信的目光看向李俶道:“你只看关中的舆图,而不看旁处的? 况且淮南走汉水而来的财帛与米粮,大多都是耗费三个月左右的时间。 之前从剑南出来的那支辽东军一路疾行之下,时间减半就能到了长安。” 第740章 突然而至的辽东军 一道道银蛇般的闪电划过天空,将阴沉的大地映照的明亮异常。 伴随着大地的忽明忽暗,一声声闷雷犹如在耳畔炸响。 瞬间将如箭矢般直坠而下的雨点打在甲胄上发出的密集噼啪声所掩盖。 面对这种极端的天气,宫墙与城墙上的禁军与各坊青壮,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倾盆大雨不但彻底将城内的火势浇灭,恼人的浓烟也被雨水驱散的干干净净。 时不时就过来攻城的叛军更是终于偃旗息鼓,朱雀大街与北侧城墙之外,再看不见一个叛军的身影。 守城将士们紧绷的心弦在此刻终于得到一丝松弛,边盯着雨幕对侧的状况,边相互计算着都获取了多少功勋。 站在兴化坊空观寺大殿门口的孙孝哲,则是脸色难看的看着殿门外的雨幕。 李泌的执拗超乎他的想象,即便是将长安城都焚烧掉,也不愿投降或是让出长安城。 最初那些比普通百姓只是多了些军械的唐军,也在短短一月间被磨砺的越来越难打。 在近几日大军轮番攻城下,好不容易露出了疲势,却下起了瓢泼大雨。 硬生生给了李泌一丝喘息之机。 不过暂时停下攻势虽然可惜,可无论是唐军的士气,还是半城百姓每日的所耗,都意味着李泌再坚持不了多久。 但让孙孝哲忧心忡忡与忐忑不安的是从傥骆道冲出一股两万左右的唐军。 城外游弋的安守忠派出探马或是小股的骑军前去袭扰试探,发现这股唐军的战力极高,而且将旗打得还是周字。 这让孙孝哲怀疑是罗一的那个心腹周口口领兵下场。 但城外的大军没人认识周口口,给不出一个确切的断定。 而且从小股骑军交战上来看,唐军也没有动用辽东特有的骇人物件。 看起来又不像是周口口领兵过来亲自参战。 这种不确定让孙孝哲迟迟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应对这股唐军。 如果他这边不做理会,只让安守忠与其周旋。 一旦来的真是周口口,安守忠肯定挡不住这两万人马。 而一旦周口口率军进入皇城与李泌汇合,局势对于而言将急转直下。 有了辽东军的加入,他不但攻破皇城将再无希望,甚至是李泌强行突围都没法将人留住。 可如果他派兵与安守忠联手一同前去迎战,将会与罗一彻底翻脸。 孙孝哲越想心越乱,也越想越烦躁,回手盯着雨幕的目光,猛得转身对张通儒道:“别琢磨怎么重建各坊了,说说从南边来的那股唐军怎么应对吧。” 张通儒知道孙孝哲在纠结什么,而且他心里也同样发怵。 他怕的不是这两万人马,怕的是这两万人马真是出自辽东军。 而一旦真应验了猜测,这两万人马的背后,站着的是至少二十万的辽东军。 面对罗一的亲自下场,他们将再无获胜的希望。 不过已经上了安禄山的这条船,再怎么害怕也晚了。 对于孙孝哲的发问,张通儒沉吟了一阵,缓声回道:“如果来的真是辽东军,安守忠过去迎战,与咱们亲自过去没有任何区别。” 孙孝哲皱着眉头,烦躁道:“可万一来的不是周口口呢?” 张通儒苦着脸道:“你觉得从南边来的唐军,在野外会有这样的战力吗?” 将安守忠传来的书信对孙孝哲晃了晃,张通儒接着道:“不要侥幸了。 这两万唐军夺下骆谷关便马不停蹄的赶往盩厔。 随后不但没有攻取县城,更顺着渭水继续加紧行军。 除了辽东军没人能这样冒进。 而且也只有辽东军才肯这样,毕竟城内被困的是李泌。” 放下传信,张通儒学着孙孝哲之前的样子,盯着殿门外的雨幕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咱们已经没有退路。” 闻言,孙孝哲气闷的挥舞了一下手臂,“我真是想不明白,李家对他那么不信任,对他又那么无情与打压,他为何还要帮着李家。 难道咱们陛下对他不好?难道还有别处能比河北与辽东更亲? 若是他跟着陛下,现在唐庭早完了。” “他不是在帮李家,而是在救李泌。”转身看向孙孝哲,张通儒再次苦笑道:“谁让咱们陛下没有李泌与他亲呢。” 孙孝哲咬牙道:“那二郎呢?二郎难道比不得李泌?” 张通儒略带深意的看了一眼孙孝哲,“说这些有用吗?况且你敢往下深说吗? 况且罗大郎给陛下的信,内容你多少也该知道些。” “啊,噫!” 孙孝哲先是有些抓狂的大吼了一声,随后在殿内来回踱了几步,像是自我开解一样道:“你说的没错,前怕狼后怕虎的没用。 既然他能给陛下留条后路,咱们未必就会扔下不管。 况且这次他先出手,怪不得我们。” 说罢,孙孝哲对心腹的亲卫吩咐道:“给安守忠传令,让他出全力拖住这两万唐军。 我这边会分兵五万立刻向咸阳进发,务必…” “将军,这是安将军的加急传信。” 孙孝哲的军令还未下完,从殿外突然快步走进一名亲卫,将一封安守忠的传信递了过来。 接过信赶忙打开看了一遍,孙孝哲脸色再次变得难看至极,“安守忠实在可恨! 不但人看不住,就连渭水上的船也看不住。 这两万人就在他眼皮子底下,趁着大雨使河水暴涨之际乘船顺水而下。” 张通儒先是一怔,随后脑中飞快的运转了一阵道:“盩厔距此不到二百里,若是水上拦截不住,怕是今夜就能到了城外。 现在派兵出城三十里,将河道堵塞住,万万不能让这两万唐军入城与李泌汇合。” 孙孝哲飞快的思考了一下,觉得张通儒说的有道理,大声对亲卫下令道:“让两千骑军立刻出城前去堵塞河道。 再给安守忠传令,让他挥兵立刻沿着渭水回撤。” 将目光投向张通儒,孙孝哲面色凝重道:“我亲率五万人马出城迎战。 剩余的人马交给你继续冒雨攻城。 我们难受,唐军同样难受。 而且有此大雨,炸响的那玩意儿将威力骤减。 不要怕折损,只要将李泌握在手里,咱们就都能活命。” 张通儒挥手让人边给他穿甲,边苦着脸应道:“这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督促将士竭力攻城。 不过你那边的战况,一定要勤派人回来与我通气。” 孙孝哲斜了一眼张通儒,“你这老狐狸,把我当什么人了。 趁此大雨,正是迎战辽东军的好时机,我还能扔下你独自跑了不成。” 第741章 郭子仪登场 从河滨城过了黄河,罗一沿着东部秦隋时期的长城一路向西南疾驰入沟壑纵横的延州,速度才放缓下来。 不过这个放缓也只是相对于之前的拼命疾行而言。 顺着丘陵间的沟壑疾行,速度其实并不算慢。 时间是耽搁在途经各城的盘查与问询。 毕竟六万大军清一色的骑军,且一人至少都是双马。 再加上驮马、骆驼还有哥解带着的牛羊,阵仗实在太骇人。 罗一又没有李亨的调兵诏书,即便是绕城而走,所过之处的大小官员也全都硬着头皮出来阻拦。 起初罗一是用突厥部族勤王的借口让官员放行,可效果却并不明显。 拿不出没有调兵的诏书,就是不予放行。 罗一无奈之下,只好再次亮出辽东军的旗帜。 而这一做法,效果非常明显。 罗一当初拳打杨国忠,脚踢朝堂一众朝臣,以及后来明目张胆怒怼李隆基的种种之事人尽皆知。 其中的缘由,大多官员也看得很清楚,尤其是张贴的那份告书,让大小官吏对罗一打心里还是很敬佩的。 因此简单的询问了几句后,各地官员都给予放行。 但这帮官员也十分鸡贼,在放行之前先找来了绳索,并且主动将双手背到了后边。 直接来了一出尽力阻拦,却没有成功并且被辽东军给绑了的戏码。 这让罗一既哭笑不得,又颇为感慨。 其实大唐尽管有诸多不尽如人意的地方,但是当官的很多其实都还算识大体。 而且胆子是真肥,一点不比他差,糊弄起李亨来是一点不含糊。 不过相较于一路哭笑不得的罗一,身处灵武的李亨得到辽东军强行南下的消息却只有哭的心。 前脚刚从东受降城那里得知罗一已经退走,这怎么突然间就过河南下了。 罗一这可真是谁的颜面都不给,父子俩不管谁当皇帝,脸都被打得啪啪响。 而且他之所以下诏令让辽东军继续窝在北地不动。 不单单是害怕罗一有叛逆的心思,还考虑到功高震主这个因素。 罗一之前的功劳不提,单单是破掉倭国以及凭辽东一己之力灭掉契丹与奚人,就已经是泼天之功。 如果再下来平叛,他根本没法对罗一进行赏赐。 罗一现在都是东平郡王了,难不成真把辽东给赏成实封之地? 这让李亨又气又无奈,且十分委屈。 “诸卿对于东平郡王南下平叛之事,都有何见解。”李亨愁眉苦脸的扫了一眼召集到殿内的众臣,叹了口气道:“总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对于罗一如此违逆,殿内的一众大臣也没什么特别好的办法。 罗一南下平叛的人马比郭子仪和李光弼回援的五万人马还多出一万。 而且人家还是打着平叛的旗号,说不得骂不得更打不得。 不过李亨已经开口询问,总不能当做没听到。 “陛下,死守长安的李泌是东平郡王的义兄,广平王又是罗家二郎的岳丈。 臣以为东平郡王此举,也是无奈之下做出的决定,更是在情理之中。” 杜鸿渐见郭子仪与李光弼低着头不吭声,只能率先开口给李亨解围。 裴冕听了杜鸿渐的说辞,眼角抽动了几下,缓声接口道:“此言甚为有理。 而且东平郡王没率兵赶往灵武,且又秘密行事。 应该只是心急于国都安危,不忍百姓受叛军涂炭,没有其他的心思。 不过东平郡王却是好心办了错事。 陛下刚刚登基,兵马还未筹备完全。 辽东军这一南下,连带着陛下这边不得不跟着一同动起来。” 将目光看向郭子仪,裴冕沉吟了一下,继续道:“臣以为如今只能让郭尚书先领些将士南下。 既能壮陛下的声威,也能统领辽东军更好的光复关中。” 听了裴冕的话,李亨心中一动,不过嘴上却说道:“郭卿与李卿只有五万步骑之军。 传言河曲之地的胡部多有联合,随时都有可能异动。 一旦郭卿分兵,无法震慑河曲之地,又要闹出大麻烦。” 将目光看向郭子仪,李亨询问道:“郭卿觉得可能分兵下去?” 郭子仪曾经特意详细了解过罗一的过往,同为武人,其实还是很敬佩罗一的。 对于罗一能够下去平叛,心里更是很赞同。 但他也清楚的知道,这对于帝王意味着什么,原本是不打算吭声,李亨怎么安排怎么是。 见李亨嘴上说担忧河曲之地的突厥人,可随后就主动点名发问,郭子仪哪能猜不到李亨是什么心思。 而且郭子仪也觉得这边确实该跟过去看看,一是总不能跟辽东军没有交流。 其裴冕说的也极为有道理,不管派兵多少,总归是派兵过去了,于李亨这边,里子面子都能有所找回。 理了理思路,郭子仪开口道:“臣觉得裴相之言可行。 左贤王哥解受东平郡王的感召,同样派了兵马跟着前去平叛。 河曲之地的胡人,将少了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而且东平郡王率军平叛之事,河曲各部也不可能不知道。 有辽东军的震慑,河曲之地应该暂时不会有所动作。 加之河西李嗣业与安西李栖筠,再过些时日就能领兵前来。 陛下不必为河曲之地担忧。 臣愿领兵一万南下前往关中,也建议陛下先移驾彭原。 待西北之兵到了,再到凤翔和他们汇合。 这样于前方战事能够知晓的更快捷,也能大振天下的军心民心。” 李亨对郭子仪领兵追过去很满意。 但对于移驾彭原以及摸不准罗一到底是什么心思有些担忧。 他手里掌控的兵力还是太少。 沉思了一阵后,李亨对杜鸿渐道:“与西域各国许下重利,让其出兵助战。” 低垂下目光,心中纠结了一阵,李亨咬牙看向宗亲李承寀,“授卿为敦煌王,与仆固怀恩一同出使回纥。 只要回纥肯借兵,什么条件都可以答应。” 李亨的这道旨意一下,殿内的重臣心头都是一颤。 想要开口劝劝,可一想到李亨做此决断也是无奈之举,于帝王而言更是天经地义之事。 一众大臣只能心中一声长叹。 唯独郭子仪对此很是不满。 他与回纥人打交道不少,知道回纥人是什么性子。 让他们开条件,绝对会过分到让大唐无法承受。 竭力措辞了一下,郭子仪开口道:“陛下于回纥借兵无错,但许下条件不宜过早。 不如借着请回纥人过来一同商讨借兵之事,按战况许下条件。” 李亨琢磨了一下,觉得郭子仪说的也有道理,点头应道:“那就按郭卿所言行事。” 顿了顿,李亨起身对郭子仪挥了挥手,脸上露出笑意道:“郭卿恐怕要立刻率军前往关中。 在走之前朕送给你些物件,省着到时候辽东军不听你的号令。” 第742章 火炮与弓弩的对决 天空中的闪电依旧如银蛇般四处划过,炸雷声也依旧在耳畔响起。 如箭矢般的雨滴,也依旧密集的向下砸落,并且打在甲胄上生出的声响越来越大。 不过长安城西三十里处的渭水以及河岸上的两支大军借着闪电的光亮发现彼此的存在后。 没人再去在意电闪雷鸣与恼人的雨水,目光全都满是警惕与肃然的紧盯对面。 周口口抬手用力擦了擦如泼水一样砸脸上的雨水,仔细观察了一下河岸上的情况,又望了望长安城的方向,朝着河面上啐了一口,“贼军手脚倒是麻利,到底没能顺势冲到长安城下。” 将面甲用力扣上,周口口对身旁的亲卫大喝道:“传令炮队与左厢弓弩手立刻先行登上北岸,务必掩护兄弟们全部顺利下船列阵。” 将军令传下去后,周口口扭头看向李布,“这仗不太好打,你领两千兄弟不要上岸只管清理河道。 清开河道后,也什么都不用管,立刻继续乘船直奔长安。” 李布想都没想就拒绝道:“你的心意领了,但这令我不能领。” 将背着的长弓拿在手里,又将箭囊在腰间紧了紧,李布对周口口咧嘴笑了笑,接着道:“要回家也是昂首挺胸,哪能这么狼狈的回去。 再者,我家中两子可不是孩童了,不能让他们受人耻笑。” 周口口见李布说的坚决,没再继续劝说,点点哈哈笑道:“那你得多斩杀些贼军才行,不然你家郎君可没什么与友人吹嘘的。” 站在北岸一处高坡上的孙孝哲看到渭水上的船只开始靠向岸边,并且有人不等船只靠稳便跳进齐腰的河水中迅速上岸,脸上露出一股狰狞的笑意。 这两万辽东军虽然轻易地抵近了长安,但堵塞的河道却形成了有利于他的半渡而击之势。 如此匆忙下船,可见辽东军已经有些慌了,而之所以发慌,或许就是因为大雨让那些要命的物件没法炸响。 想到这,孙孝哲收了笑意,眼中闪动着寒光对身旁的传令兵大声下令道:“传令安如意,让他率弓弩手向前抵进,上岸的唐军够五千之数时开始放箭。 再告诉王师道,让他盯紧我这边的令旗,一旦下令冲阵,不能有任何耽搁。” 掀开面甲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孙孝哲眯着眼睛望了望不停上岸的辽东军,沉声再次道:“传告全军,对面的军伍为辽东军。 不过无需惧怕,此时天下大雨,辽东军无利器可用! 辽东军的长胜不败,将终结于此! 此战将士只要用命,必定名扬天下! 悍勇者,赏长安坊中搜寻十日! 胆怯后退者,杀无赦!” 跳进齐腰河水中快速上岸的老耿,轻轻捶了几下有些酸疼难耐的瘸腿。 目光快速扫了扫对面的叛军以及周围的地势,立刻边向前方一处没有积水的坡底快速走去,边对一些已经开始组装炮架的炮卒大喊道:“在水洼里架炮,是想打哑炮不成? 贼军想要半渡而击还要等些时候,都别停下,赶紧往前走。” 炮卒虽然有些担心叛军的骑军会突然冲杀而来,但他们都是老耿调教出来的。 听到呼喊且看到老耿已经率先往前走去,只得咬牙抬着火炮快速跟了上去。 左厢的将领又清一色是于海龙等罗一的亲卫以及新团的一众年轻人所组成。 看到炮卒往前跑,率领弓弩手下船的柳松与赵勇也没有任何犹豫,立刻带人跟上。 到了小土坡上停下脚步的老耿,见叛军两个方阵开始缓缓移动,立刻扭头让炮卒把火药桶给弓弩手,让炮卒先把炮架与火炮组装上。 “先别顾着列阵,分出人手过来架着蓑衣!”对着柳松挥了挥手,老耿大喝道:“下这么大雨,你们腰间的那些玩意儿没用,能指望的只有火炮,真是一点眼色都没有。” “咱们这一厢还没下完船呢,你急什么急。” 柳松嘴上虽然不满的嚷嚷着,却还是分了不少人手跑到一门门火炮旁抬起了蓑衣给遮挡雨水。 并且快速将剩余的弓弩手列成横阵立于火炮之后,凑到了老耿摆弄的那门火炮跟前。 “好歹我现在也是一营的营头,管着二千五百个弟兄。”弯下腰替老耿将炮架前爪钉在土中,柳松撇嘴道:“能不能对我客气些,再这么训斥我,回到东亭我可不让你抱我儿子。” “就你这张嘴,怕是一辈子就止步于营头。” 抬手捶了一下柳松,老耿退后两步从腰间抽出一根四尺左右长的黄色旗子举起晃了晃。 看到排成一列的火炮旁的炮卒,纷纷拿着颜色不同,但大小一样的旗子纷纷晃动回应。 老耿眯着眼睛看了看身后不断下船的将士,又看了看对面缓慢靠近的叛军,咧嘴冷冷无声笑了两下。 从佩囊里掏出红色的一面旗子替换掉先前的黄色旗子,老耿猛得又用力晃动几下,随后立刻踹了一脚柳松,“点火,没看我摇旗呢。” “这也不是我的活,铁条也还没烧呢,你是真把我舍出去了。 再者,这打得也太早了些,对面两阵也就五千贼军。 给打得怕了,也没发引起溃败。” 嘴里虽然不满的嘟囔着,柳松手上却十分麻利的掏出用油纸包住的火折子,拔掉塞子用力吹了几下,毫不犹豫的将火头凑到了火炮后边的药捻上。 “轰!” “轰轰…轰…轰轰!” 随着柳松引燃的火炮率先发出一声巨响,其他火炮的巨响声也接二连三的飘荡于阴沉的大地之上。 而列阵缓缓逼近的叛军弓弩手,在听到巨响传来后,还在想着辽东军怎么离得这么远就开始用起那要命的物件时。 最前排的不少军卒突然感觉身上一凉,接着又是一麻,随后大多数被铁砂打中的便猛然向后一倒,再没了声息。 而侥幸没打到要害部位的,则是茫然几息后,发出了惊天的惨嚎。 孙孝哲麾下的兵马虽然已经熟悉了手雷的威力与用法,但却是第一次遭受到射程极远的火炮打击。 当第二排的弓弩手看到前排的惨状,立刻停下了脚步,并且目光满是惊恐的看向安如意的方向。 不过这些弓弩手还没等到主将的下令,却等来了第二轮的炮击。 而有了上一轮的校正,这一轮的火炮攻击几乎没有打空的。 叛军两个方阵的弓弩手几乎是瞬间就给打空了一排。 惨叫声虽然能被雷声与炮声稍稍有所掩盖,但浓重的血腥气即便有雨水的冲刷,一时间也没有办法冲刷掉。 后边的弓弩手,在恐惧的支配下,不似第二排那么死心眼的等着安如意下令,而是立刻转身就逃。 第743章 孙孝哲的卑鄙手段 眼前雨幕无法遮挡住的一闪而逝的红光,升起的阵阵白雾。 传入耳中的声声巨响,以及麾下弓弩手的倒毙惨呼。 孙孝哲看得真真切切,更听得清清楚楚。 这让他脑海里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原来那些倭人的传言是真的,辽东军真的有更厉害的要命物件。 当又一次接二连三的红光闪动,麾下又一次接连倒地。 孙孝哲的思绪回到战场上的同时,也仿佛感觉到咽喉被一根无形的绳索所勒住,胸腔里也好似塞进了一块大石。 在强烈的窒息感与惶恐不安下,浑身的血液都涌向了头部。 使得孙孝哲的脸色先从惨白变为了涨红的猪肝色。 “将军,安如意他们退下来了,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裨将张太清心中同样十分惊骇,看到安如意率领着的弓弩手狼狈的狂奔而回,孙孝哲却一言不发,小心翼翼的提醒一句。 听了张太清的话,孙孝哲先是一怔,随后如梦初醒一样长长吐了一口气出来。 目光在岸边扫了扫,见辽东军下船的人马越来越多,孙孝哲有些失态的从牙缝中挤出一句道:“怎么办?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办!” 说完就察觉这样的说辞些不妥,孙孝哲紧接着询问道:“安如意他们跑回来的时候,注意到从多远开始没人受伤吗?” 张太清摇摇头,“这个属下没有注意。” 孙孝哲深呼吸了几下,脸上泛起了狰狞,“已经翻脸,并且也没了其他退路。 我就不信冒火的玩意儿,总能扛得住大雨! 传令安如意,让他将阵型散开些,再次给我顶上去。 试不出辽东军那玩意儿能打多远,就别想从阵上撤回来。 他若不肯领命,你当场就将他给斩杀!” 闻言,张太清先是一愣,随后立刻劝道:“将军三思! 军中养出一个弓手殊为不易,这样死掉实在太过可惜。” 孙孝哲猛得看向张太清,“你若是舍不得,那你带着一千步卒顶上去!” 张太清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脑中飞快运转,想着要如何再让安如意顶上去,孙孝哲却没给他机会。 “赶紧去!半盏茶的功夫,看不到步卒列阵出去,我立刻斩了你!” 望着张太清哭丧着脸领命下去,孙孝哲将头上的兜鏊摘下,仰起头任由密集的雨滴砸在脸上。 应对辽东军这个要命物件,他还有另一个办法,但他却有些犹豫。 一旦真用了那个法子,他就真的再没有回头路,罗一绝对不会放过他。 可此战若是败了,将长安城又落入辽东军之手,他同样没法跟安禄山交代。 即便安禄山对他再是喜爱,也不可能再留他。 毕竟给他的十万大军在若是换到其他方向,已经不知道打下多大的地界。 两者的区别,无非一个是早死一些,一个是晚死一些。 想到这样的结局,孙孝哲心中不甘的同时,也生出一股怒火。 猛得将仰起的头收回,满是愤怒的看向对面的辽东军,孙孝哲用力咬着牙关。 眼看着皇城就要破开,该死的辽东军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过来。 又凭什么辽东说要谁死,谁就一定要死! 而且辽东军之所以如此霸道,还不是倚仗着旁人没有的利器。 只要破开皇城得了方子,以后谁死在谁手里还是说不定的事。 想到这,孙孝哲转过身望了望长安城的方向,对一旁的亲卫道:“安排人过去告诉张通儒,不要死盯着城内的皇城。 西内苑,大明宫等其他可攻之处,全都压上去。 害怕折损太多,那就把城内百姓集中起来顶在前面!” 说罢,孙孝哲将目光挪向军阵的北侧,咬牙道:“让张太清不要带人去试探了。 把民夫顶到最前,让他带着步卒跟在后边。 辽东军不是最疼惜百姓吗,我倒要看看他们是如何疼惜的!” 除了留下些在船上清理河道的人手,该下船的已经都下船,并且结成了一个主防御的圆阵。 但河岸的地势偏低,加之战马又没有携带,即便是结好了阵列,周口口的心情依旧没有半点轻松。 观察了一阵对面列阵后又后撤回去,不知道在折腾些什么的叛军,周口口低头看了看踩在水洼里的脚,眉头紧皱的对侯杰道:“咱们地势低,总这么泡在水坑里不是回事,对峙的久了肯定是咱们吃亏。” 侯杰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空,脸色凝重道:“你的意思是咱们主动顶上去?” 周口口压低声音道:“没想好,有些拿不定主意。 方才试了一下,手雷药捻的油纸扛不住这么大的雨。 如果弄得太短,怕是要伤了自己。 弓弦与弩弦被大雨这么一浇,怕是松了不少。 老耿方才的一通打炮又没引发叛军溃败,这仗是真不太好打。” 侯杰叹了口气,道:“遇到这样该死的雨天,手雷发挥不出威力。 又没有战马可用,兵力也不占优势,这仗确实不太好打。 要不先这样对峙着,等雨停了,或是小一些再攻过去。” 周口口眯着眼睛眺望了一阵远处的云层,微微摇头道:“此时正是雨季。 这雨恐怕一时半会停不了,况且离着长安城还有三十里。 停下与叛军对峙正中他们的下怀。” 略微沉默了几个呼吸,周口口沉声道:“不能就这么干站着。 让老耿领着炮队往前顶,叛军若是往后退,咱们就顺河继续往东走。 来回磨蹭着,怎么也能磨蹭到长安城了。” 侯杰边抹了抹脸上的雨水,边琢磨了一下。 整个阵列挪动虽然不可避免的要暴露出些空档,但是叛军长兵的胶弦同样松弛。 而且在老耿炮队的轰击下,叛军也应该无暇顾及这边。 另外,或许挪动个几次雨势便会逐渐减小,一旦药捻无法浇灭,这边怎么打都不吃亏。 “我看这个法子行,就这么慢慢…”侯杰的话还未说完,脸色便猛得大变,抬手指向叛军的方向改口道:“孙孝哲太过无耻。” 周口口同样看到不少看衣着就是民夫的百姓被驱赶到叛军的阵列之前,脸色变得同样难看,并且将牙齿咬得咯咯响。 “差不多两千之数了,可后边还有人源源不断被赶到前边。”侯杰罕见的声音有些发颤道:“这让咱们该怎么应对。” 周口口也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一时间也想不出个对策。 一旦对百姓动手,他们的名声无所谓,但罗一绝对要受牵连。 可不动手,阵型要被百姓所破,与叛军短兵相接上要吃大亏。 第744章 同归于尽的应对之法 周口口率领的这支军伍,在南诏和吐蕃在边境大大小小打了不知多少场仗。 在一次次的生死与磨砺下,逐渐成为百战的精兵。 火炮与手雷更是让他们有傲视一切之敌的资本。 不管面对的是谁,都该是对方感到恐惧与害怕。 但是当看到六七千左右的百姓在叛军驱赶下无奈的奔跑而来,打破了长久以来的傲气。 自从进入军伍,他们受到最多的训诫就是不可以骚扰与欺压百姓。 而他们自始至终也是按照训诫去做的。 面对眼下这种状况,让所有的将士再一次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力。 甚至生出一股第一次上战阵时的那股莫名无助之感。 因为无论怎么做,结果都是他们难以接受的。 任由百姓冲跑过来,他们必败无疑。 对百姓动手又与训诫相悖逆,并且与叛军或是禽兽无异。 百丈。 九十丈。 八十丈。 直到与百姓相距五十丈远,周口口依旧面色狰狞且纠结的拿不定主意。 侯杰等将领也是脸色难看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更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决断。 甚至就连平日里嘴巴最碎的高腾紫与柳松都罕见地皱着眉头一言不发。 立在最前的老耿迟迟看不到阵中晃动的令旗,心中无奈的长叹一声。 眯着眼睛看了看越来越近的百姓,又将目光在炮卒身上扫了扫。 老耿咬了咬牙,猛得从柳松的佩囊里将手雷全都掏出。 “炮卒家中多子且未成婚者,随我出阵迎敌!” 大喝了一声,老耿将斗笠盖在手雷上并且抱在怀里并且率先向前一跃,“军中律令不能破,无辜百姓更不可伤! 唯有以咱们的血肉之躯前去迎敌,一命换十命,值! 多抱几个雷,炸死那些如畜生一样的叛军!” 说罢,老耿点着脚迎着百姓冲了过去,边跑边继续大喊道:“来世再给你们当炮头!” 离着老耿最近的柳松则是瞬间眼睛发红,拔腿就追了上去,“还轮不到你个瘸腿货先冲上去,你给我站住,把雷给我!” 老耿的大喊声让一众炮卒先是一怔,随后看到老耿先跑了出去,立刻全都反应了过来。 没人去听老耿最先的那道是不是家中多子且成没成婚的军令。 这些炮卒只知道老耿是他们的头,不管怎么打,都没有让老耿独自去送死的道理。 学着老耿的样子,纷纷将火折子叼在嘴上,掏出手雷用斗笠盖上,跟着冲了过去。 李布看到炮卒冲了上去,急得立刻将手中的长弓一扔,对着身旁禁军出身的麾下大喝道:“到了家门口该往上冲的是咱们,都跟着我把他们追下来。 死在长安城外,咱们也是落叶归根,没什么遗憾的!” 说罢,李布拔腿就追向炮卒,并且从追到的一名炮卒手中一把夺过斗笠与手雷,继续向前冲去。 几百名禁军见李布冲了出去,全都扔了手里的家伙什,嗷嗷叫的追向那些炮卒。 “老耿,你个老货赶紧滚回去。”追上正在拉扯的柳松与老耿,李布一脚踹向老耿的腿窝,大吼道:“你带着炮卒冲上去,想让谁来打炮?记得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明年别忘了给我烧些纸钱!” 老耿刚想骂上一句,后边追过来的一名禁军出身的军卒,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手雷,“李头说得没错,长安是我们的家,要死也是我们先死!” 看着李布越跑越远,倒在泥水中的老耿先抬起胳膊用力拍了一下地面,随后瞪大了眼睛看向柳松,“傻愣着干什么,给百姓们喊伏低,再扶着我回火炮那去。 平日里叨叨咕咕,跟个无所不能一样,一到这个时候屁都不是!” 阵中的周口口与侯杰看到前边突然间发生的变故,愣了一阵后立刻回过神。 “传令步卒家中多子者出列,跟着李将军立刻冲上去。 告诉他们不要担心家中父母,咱们军中的规矩永远不会变。 除后营留守外,左厢为左翼,右厢为右翼,立刻出击。 再让回来的炮卒将中间让出个口子,将百姓给迎进来!” 周口口不想让抱着手雷的将士们白白送死,而且想要彻底解决掉叛军驱赶百姓当肉盾,都不能在这样列阵对峙。 回过神后,立刻下令大军主动冲击。 站在高坡上的孙孝哲一直在盯着辽东军的动静。 看到民夫冲过去后,辽东军那边先是与先前己方一样乱了一阵,随后更是有不少军卒直愣愣跑过来,脸上立刻布满兴奋之色。 用力挥舞了一下拳头,孙孝哲对身旁的亲卫激动的大喝道:“这个法子有用! 辽东军要命的玩意儿没法用,已经乱了方寸,摇旗让张太清紧紧跟上。 再下令安如意…” 下令下到一半,看到整个辽东军变了阵型,从圆阵变为雁形阵,并且开始缓步推进过来。 激动的先是仰头哈哈大笑了两声,随后将滴进嘴里的雨水用力吐掉,孙孝哲改变军令道:“让王师道的骑军一分为二,分别迎击辽东军左右两翼。 安如意令弓弩手压在左翼之后,李清远率一万步卒压在右翼! 张太清依旧紧紧咬着民夫冲上去。” 孙孝哲有两万骑军,即便是一分为二,对付起步卒来,也是稳操胜券。 但为了更稳妥一些,还是分别又派人跟在后边防备情况有变。 这种有利的局面可谓千载难逢,他也做好了率领剩余麾下冲阵的准备。 这一战,他一定要将这两万辽东军全歼于此。 李布领着几百军卒与百姓相遇,大喊着让百姓们趴地前行后,没有任何犹豫,再次向前狂奔。 在距离叛军步卒十余丈远后,弯下腰边跑边将火折子抽出。 瞄了一眼前边的叛军,丢掉手雷上的斗笠,义无反顾的引燃药捻,继续用腰背挡着雨水,满脸狰狞的加速向前狂奔。 “噗…” “噗噗…” …… “嘭…” “嘭嘭…” …… 始一接阵,先是一阵长枪戳进身体的入肉声。 不过叛军还没来得及高兴辽东军为何这样好打,就接连被手雷炸响后溅射出的铁砂所击中。 短短的几个呼吸间,即便手雷只是承半个扇面炸响,张太清五个步卒方阵的最前两排几乎遭受到毁灭性的打击。 回到火炮跟前的老耿看到那几百禁军出身的将士接二连三的消失在眼前,心口仿佛被大锤砸了一下。 都是些好后生,且眼看着就要进家门,以这种方式死在战阵上,让他又可惜又心疼。 低下目光看了看十分听话在地上爬行的百姓,老耿大口喘息了几下,竭力压下心中的悲愤,对炮卒大吼道:“加紧清理炮膛装药装炮子!” 抬起头再次看向叛军,见还在狂奔过去的将士只剩下二百左右,老耿接着大喝道:“手上活计用不到嘴,唱军歌给李将军他们送行!” ”嘿 !所有敌人都是一群黑乌鸦。” “ 想要把我们踩在脚底下。” “从寒冷极东到遥远的安西。” “嘿 !世上大唐边军最强大。” “边军的将士们,手中横刀要擦亮,更要紧紧握住手中枪。” … 当继续向前狂奔的将士们听到身后传来的军歌声,脚下先是稍稍一缓,随后便将脚步迈得更快更加坚定,并且嘴里也跟着大声嘶吼了起来。 “我们都应当越战越顽强,与敌人决死在疆场。” “边军将士迈步勇向前,听从号令勇搏杀!” 当唱完最后一句军歌,狂奔的将士们也已经引燃了怀中的手雷。 “大唐边军万胜!辽东军万胜!” “嘭!” “大唐边军万胜!辽东军万胜!” 嘭!” “大唐边军万胜!辽东军万胜!” “嘭!” ……… 随着最后的嘶吼声,连二连三冲进叛军阵中的将士们,在一声声炸响后化为了一团团的血雾。 而这一团团血雾,顺着微风,顺着地上的积水,迅速飘散与流淌各处。 好似急着以另一种方式护卫生前的这片大地。 第745章 全军压上的孙孝哲与有了其他心思的阿史那从礼 随着战场正中的最后一声炸响,整个战场上的敌我双方都稍稍停滞了几个呼吸。 张太清率领的一万步卒,在几百名辽东军同归于尽的冲阵下,一盏茶左右的功夫就折损了将近四成人手。 这种折损比例与这样骇人的快速消耗,是叛军从未经历过的,压向辽东军两翼的叛军骑军瞬间心中变得忐忑。 于海龙与高腾紫分别率领的左右两厢的将士,看到李布领着的几百袍泽在短短片刻间全部阵亡,一个个悲愤的目眦欲裂。 唯独冲在两翼最前,同样准备与叛军同归于尽的千余冲阵将士嘴角勾起了笑意。 李布领着袍泽在叛军没有弓弩手的压制下,一个人就七八个叛军。 他们虽然是面对叛军骑军,但骑弓可没什么准备,只要彼此拉开些距离,怎么也能换个两三骑。 他们这样去死,不但值,而且还会赚了不少。 因此两翼赴死的冲阵将士,十分默契的互相间越跑越稀疏。 老耿在目睹最后一名冲入叛军阵列将士炸响过后,心疼的将不多的咋吃咬得咯咯作响。 这种同归于尽的打法,虽然是他最初想出来的,曾经也经历过无数战阵,甚至是九死一生的断后战都没少参与。 可亲眼目睹无一生还的这种惨烈,老耿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身体摇晃了几下,睁开眼睛看了看已经抵近的百姓,老耿举旗边晃动边悲愤的大喊道:“开炮!” 随着一声声的炮响,相距五十丈左右距离的叛军步卒,再一次陷入了混乱之中。 而与此同时,左翼两翼的冲阵将士也与疾驰而来的叛军骑军相遇。 为了手雷能够发挥出应有的威力,在马上叛军手中的长枪或是横刀舞动之前,冲阵的将士竭力将药捻已经引燃过半的手雷抛向了半空。 而在抛掷出手雷后的一瞬间,这些将士或是被叛军的长枪刺穿,或是被战马撞飞出去,亦或是同样被半空中炸响的手雷溅射出的铁砂所击倒。 不过随着接连不断的炸响,叛军迎击上来的骑军倒下的更多。 并且在战马受伤发狂,或是因惊骇而下意识勒马之下,再也难以保持高速的冲击。 没有了速度带来的巨大优势,步卒对付起骑军变得容易许多。 紧随其后的左右两厢的将士与叛军骑军接战后,或是用弓弩射向叛军,或是用横刀直接砍向马腿将叛军掀到地上。 甚至有些军卒受到先前冲阵袍泽的感染,在受伤后竭力引燃了手雷,选择与叛军同归于尽。 一时间兵器贯穿身体的入肉声,手雷炸响声,厮杀的怒吼声以及受伤的惨叫与马匹的悲鸣声直冲云霄,盖过了雷鸣声与滂沱大雨的落雨声。 与后营留下未冲阵的周口口,在看到左右两厢占据上风,叛军的步卒暂且还未入阵。 立刻领人将被驱赶而来的民夫引到河边。 吩咐民夫帮忙从船上搬运下军械后就可乘船逃命,便立刻再次关注于战场上的战况,并且下令炮卒立刻向前顶。 利用叛军骑军陷入左右两翼的混战中抽不出身。 且叛军步卒无法快速且又不敢冲向火炮这一状况,抵消掉后续叛军加入混战的兵力优势。 孙孝哲对眼前的战况则是非常不满意。 尤其是对冲阵的骑军,明明占有极大的优势,却因胆小怕死而停滞下来。 结果不但同样没能活命,还影响到了整个战局。 恨得孙孝哲想立刻将王师道给大卸八块,可事已至此,已经陷入到了混战,只能先看看情况再说。 但是当看到后边的安如意与李清远只是被辽东军手里的铁疙瘩打到了侧翼,便磨磨蹭蹭的迟迟不入阵接战,孙孝哲气得一蹦老高。 “传令安如意与李清远两个蠢货立刻向前接阵! 骑军陷入混战就是因为没有长兵可以压制辽东军! 况且辽东军敢同归于尽,他们难道就不敢了? 告诉两人,百息以后步卒再不接战,我就砍了他们两个的脑袋!” 暴跳如雷的下了军令后,孙孝哲眯着眼睛再次观看了一阵战况,猛得一转身翻身上马,摘下长槊对亲卫再次下令道:“安排人去告诉安守忠! 两盏茶的功夫他的人马再不赶过来,就让他赶紧给他自己挑口好的棺椁。” 微微顿了顿,孙孝哲舞动了一下长槊恨声道:“阿史那从礼,你带着部族向正中冲阵! 务必不要再让辽东军那铁疙瘩炸响! 刘克,你率五千人马压阵左翼,安如意那个蠢货胆敢后退,杀无赦! 其余人马跟我压在右翼,前边敢有后退者,同样杀无赦! 今日不打杀掉这两万辽东军,谁也别想好!” 孙孝哲不想再磨蹭下去了,瓢泼大雨下都被辽东军同归于尽的打法打成这副样子。 而且辽东军手里的玩意儿,比李泌用的还要厉害,如果等雨停或是雨小了,等着他的只有溃败。 辽东军敢拼命,他也不差到哪里去。 况且眼下还有安守忠的两万精锐与一些强征的新兵还没入场。 就不信八万多的精锐与几万的新兵拼不过辽东军这两万人。 对于孙孝哲全军压上的这道军令,其他人都理解也很赞同。 但唯独阿史那从礼听了差点想一拳砸过去。 原本以为孙孝哲迟迟不让他动,是打算给辽东军致命一击。 没想到却是打算让他白白送死。 辽东军军阵正中那些个铁疙瘩他数过数目,差不多有八十来个。 而战场正中空出的宽度将将一里左右。 这八十多个铁疙瘩直接能将宽度封死一半,如果挪动几下,干脆是密不透风。 他领着族人冲过去,绝对是有去无回。 况且他率领的骑军可是曳落河,就算是换子也该是让王师道的骑军过去。 但他知道孙孝哲的脾气暴躁,当面顶撞肯定是不行。 压下心中的怒火,脑中飞快的转动了一阵,阿史那从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随后拱手领命就退了下去。 他不打算去送死,更不打算再跟着安禄山混下去。 大唐与大燕打得如火如荼,辽东军又只专注于漠北以东。 河曲的很多部族都派人与他联络过,正是趁机复国的好时机。 他率领的曳落河骑军,除了本部的五千族人,剩余的四千多的都是契丹与奚人。 而契丹与奚人被辽东彻底灭了族,不会拒绝跟着他回到漠南去复国。 至于这里,谁愿意打谁过去打,他可不准备再耗下去。 第746章 遭受打击的李泌 城外的鼓声被层层的雨幕所遮挡,显得比往常更加沉闷,并且好似多了一丝压抑。 这让守城的禁军与青壮不约而同的皱起了眉头。 如此瓢泼大雨下还要继续发动攻城,这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而伴随着撞车粗糙的木质咕噜发出的咯吱咯吱声分别出现玄武门、重玄门、朱雀门、通化门以及掖庭宫宫门等几个方向时,验证了守军们心中忐忑的猜想。 叛军发动了全面攻城,或者说是发动了最后的决战。 李泌在接到这个消息时,虽然心中同样忐忑,但更多的则是惊喜。 能让叛军做出如此急迫之举,一定是驰援而来的辽东军正在抵近。 李泌没有任何犹豫,立刻骑着马奔走于四处的城墙之上将这个猜测告知守军,以鼓舞士气。 “莫要惊慌,援军已至不远之处,贼军乃是最后一搏! 只要坚守两日,贼军定然不攻自溃!” “莫要惊慌,援军已至不远之处,贼军乃是最后一搏! 只要坚守两日,贼军定然不攻自溃!” “莫要惊慌,援军已至不远之处,贼军乃是最后一搏! 只要坚守两日,贼军定然不攻自溃!” …… 守城的禁军与青壮经过一月的鏖战,能存活下来的本就有了些精锐的样子。 对于叛军准备发动的全面攻城,也只是略微有些忐忑。 听到李泌的呼喊后,士气更是瞬间高涨到了极致。 不过当看清朦胧的雨幕中出现了衣着普通,大声哭嚎的百姓,守城将士高涨起的士气瞬间凝固住。 就连李泌看到这种场景,脸上的兴奋也消失的干干净净,大好的心情更是瞬间跌落谷底。 这并不是与他国之间灭国之战,而是争位的上层之战。 大唐胜出,百姓还是大唐的百姓。 叛军胜出,百姓也会是大燕的百姓。 叛军这样做其实与自掘根基没有任何区别。 他们怎么会,又怎么敢用这样毫无底线的卑劣手段。 “先生,这可该如何是好。” 同样冒雨出来鼓舞士气的李俶,慌忙的找到李泌询问了一声后,脸色复杂的压低声音道:“不能再这样守下去了。 下边的百姓中肯定有将士们的亲友,硬撑着怕是会出乱子。 长安能守到现在,我们对得起陛下,也对得起百姓。 趁着现在雨势滂沱,不如突围出去。” 面对这种情况,李泌心中其实也很纠结。 李俶说的没错,禁军与青壮毕竟不是久经战阵的老卒。 大多还是普通百姓的那种心思,强令他们对百姓下手,很有可能引起哗变。 可如果就这样放弃花了天大代价守了一个月之久的长安,而且还是在援军即将抵达的时候,又实在太过可惜。 “先生,不要再犹豫了。” 催促了一声,见李泌还是不吭声,李俶低声急迫道:“援军到底来没来,谁也不知道个准信儿。 趁着现在兵马还多抓紧突围才是上策。 不然,如先生所说,既要失地,又要失人,从而人地两失。” 李泌对李俶挥了挥手,随后擦了擦脸上的雨水快步靠近垛口,仔细打量离得越来越近的撞车与百姓一阵,沉声道:“叛军突然间使出这种手段,必然是援军离得不远,他们应该比我们还要急迫。 如果就这样走了,或许正中他们的心思。 不能眼见着功亏一篑。 不然对不起被焚烧的各坊,对不起城中的百姓,更对不起那些战死的将士。” 说完这些,李泌目光变得坚定,对身旁的春生与传令兵道:“赶快下去传令。 告诉将士们不要慌张。 叛军没有混入百姓中,只管将百姓放上来。 即便后边跟着上来些叛军,也能将其打下去。 而且正是因为援军的到来,才使得叛军做出如此卑劣之事。 只要熬过百姓上来,叛军必败无疑!” 李俶见李泌还是坚持守城,又气又急又无奈。 靠近垛口向墙外望了望,看到百姓中虽然没夹着叛军。 但叛军的阵列与百姓相距却不超过三丈远,将放百姓从撞车上放进来,口子根本没法堵。 想到这,李俶脸色来回变换了几下,转过去对李泌一拱手,“既然先生决定留下,那我去别处鼓舞士气。” 李泌点点头,“如此最好,只要挺过这一次,国都就再无陷入之虞。” 李俶对李泌挤出一个笑容,转身上马带着心腹护卫立刻顺着宫墙向东疾驰。 不过嘴上大声喊着振奋人心说辞的李俶,走到兴庆宫的夹墙时突然拐到了宫里,并且悄然下令将骑军都集中到了自己身旁。 坐在马上扫了扫算自己带来的几百骑,将将只凑够二千左右的骑军,李俶犹豫了一阵,咬牙大声道:“叛军卑劣你们已经看到。 此时只守不攻,显然无法应对这种状况。 现在随我顺着春明门杀出去打个叛军措手不及,以解此时的窘境!” 骑军对李俶的话并不怀疑,甚至还为李俶有如此担当而感到敬佩与骄傲。 没有任何迟疑,跟着领路的李俶心腹,顺着距离春明门不过十几丈远的一处偏门汹涌而出。 守在掖庭宫宫墙上的边令诚看到叛军押着百姓过来,瞬间如坠冰窟。 他之前几年就在安西给高仙芝当监军,对于兵事并不是一窍不通。 叛军这种做法简直杀人诛心。 长安城确实大,人也确实多,但都是这城里百姓的,必然有相互认识的。 禁军与各坊的青壮,虽然打到现在战力提升了不少,但那股心狠劲还没跟上来。 尤其是各坊的青壮,他们根本没法下得去手。 皇城与皇宫肯定是再守不住。 一旦破城,以他的身份绝对没有活路。 这让边令诚惊恐了一阵后,眼中的目光逐渐变得狠厉。 原本李泌答应过放他走,可没想到广平王却来了。 而且即便他在此战表现的再好,叛军最终也能被平掉。 也会因他不是新帝的心腹,而注定不会被重用。 不是被派去侍奉李隆基,就是去看守皇陵。 不如还按之前的心思,投了安禄山。 那边缺少合用的内侍,他过去必然会受到重视。 想到这,边令诚对几名曾经负责宫内安全的领头内侍道:“下边什么样你们都看到了。 跟我去把宫门打开,既能护了百姓的性命,也能保全了咱们的残身。” 几名内侍与边令诚所想差不太多。 如果李亨没有登基,他们拼着性命守一守无可厚非。 但李亨登基了,今后偌大的皇宫肯定是东宫的李辅国掌权,根本没他们什么事。 听到边令诚的吩咐,几个内侍头领只是目光闪动了几下,便跟着边令诚奔下城墙,将厚重的宫门缓缓打开。 “某是…” “嗖…嗖…嗖嗖…” 笑脸迎出去的边令诚刚刚说出两个字,便被看到宫门大开而脸上带着兴奋之色的叛军射出的箭雨给射杀。 其他内侍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惊骇之下想要再关闭宫门却已经晚了。 眼中冒着贪婪目光的叛军,踹倒前边的百姓,疯狂的涌了过去。 眨眼间便将宫门里的内侍全都砍杀一空。 正在皇城的城墙上鼓舞士气的李泌,听到掖庭宫的方向传来了惊天的怪叫声,正要派人去查看是什么状况,从西侧的宫墙上突然跑过来一些禁军。 “李先生,叛军被那帮内侍给放了进来,已经冲进了掖庭宫。” 闻言,李泌脑袋嗡的一下后,瞬间变得一片空白。 掖庭宫虽然是内侍与宫女,以及罪官女眷发配的地方,但确是太极宫的一部分。 两者之间的宫墙并不算高大,冲进掖庭宫就意味着太极宫也保不住。 不过李泌脑中空白了几个呼吸后,马上就回过神,立刻吩咐道:“关闭太极宫与皇城和西内苑间的大门。 另外再去告知广平王,让他快退入…” 李泌的话还未说完,黄慧庆从兴庆宫的方向,急匆匆的跑过来,“广平王率骑军冲杀春明门可是先生的安排?” 听了黄惠庆的话,李泌身体再次摇晃了一下。 不过李泌却并未否定黄惠庆的询问,努力平息了几下点头道:“是我的安排。 你来的正好,快安排些人驻守太极宫东、南、北三面的宫墙。” 黄惠庆听了,倒抽一口凉气,“太极宫被叛军攻入了?” 李泌点点头后,强打着精神挥了挥手,“快去安排,不能让叛军再将别处给攻入进去。” 第747章 你们终于来了 攻城的叛军从未想到过这个时候会有人马从城内狂奔而出,而且跑出来的还是骑军。 这让己方骑军全部被调走的通化门方向攻城的叛军神经立刻紧绷了起来。 这股骑军数目大概在两千左右,不算多但也不算少。 加之能够主动出城,肯定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与豁出性命的人对阵,最让人头疼并且也最为惨烈。 不过刚刚调转方向准备快速结阵的叛军突然发现这股城内的骑军居然没有顺势冲阵,而是快速绕过他们向西疾驰而去。 这让叛军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不约而同的发出了不屑的嘘声。 而在嘘声过后,这些叛军又立刻欢呼与笑骂了起来。 他们从西边的方向,听到了如敲响巨鼓的马蹄声。 在长安城附近只有他们的骑军,这股冲出来的唐军不但没能逃脱,反而自投罗网,简直不要太有趣。 叛军的嘘声李俶听的真切,但相对于能够逃命出去,这些都算不得什么。 可结果刚绕过这些叛军,迎面就来了一支骑军。 而且从沉重的马蹄声能够判断出,只有万骑以上才能发出这样的响动。 这让李俶既惊恐又气恼。 这么大的雨,叛军骑军不歇着,非要往外折腾什么,而且还是万人以上的数目。 这样多的贼军,李俶不敢硬碰硬。 只能咬牙下令转向正北,打算能逃出去多少算多少。 被任命为前军先锋的刘客奴,在两个时辰前就率军来到了长安城西北十里左右。 停下休整的同时,撒下探马去打探长安城的状况。 得知长安城没有完全失守,并且叛军正在攻城。 刘客奴派人给后边的罗一传了个口信儿,立刻率军直扑长安。 疾驰到离城郭二里的时候,居然还没有叛军的骑军出现。 这让刘客奴十分狐疑,正琢磨着是不是叛军有什么阴谋的时候,迎面终于来了一股骑军,并且攻城的叛军还发出了欢呼声。 这让刘客奴心头稍稍生出的阴霾一扫而空的同时大为气恼。 河北这帮家伙这是瞧不起谁呢。 认为两三千骑军就能吃得下他两万多人马? 当初单是平卢军就不比幽州军的战力差多少,何况现在他下边有弓马更为娴熟的契丹精锐。 这股叛军骑军若是不打杀个干干净净,今日他这刘姓怕是就要倒着写。 端起长枪刚想下令乌由领兵五千迎上去,突然看到这股骑军一个急转拐向了北边。 这把刘客奴给整得有些不会了。 河北的这帮家伙什么时候这么胆小了。 而且这样急迫的转向,完全是把中后部的人马舍弃了。 领兵的这人莫不是个傻子。 透着雨幕飞速扫了扫长安城城郭外还在叫好的叛军,又望了望那股向北转向的骑军。 刘客奴心思急转了几下,传令让乌由与把离向攻城的叛军冲杀,自己带着五千人追向那股骑军。 并且下令高喊下马伏低不杀,以及不停的摇晃辽东军的军旗。 跟着李俶出来的骑军有一半左右刚刚调整了方向,还在迎面大股骑军冲阵的范围之内,全都吓得心惊胆战。 随着越离越近,看清了直直冲过来的人马打得是辽东军的黑色虎头旗。 惊恐无比的这些骑军立刻脸上挂满了喜色,甚至有些人喜极而泣。 立刻边勒马跳下来,边挥舞着手臂大喊。 “莫要动手,我等是禁军骑军!” “快停下,我们不是叛军!” “莫要再冲了,我等是守城的禁军!” “是自己人,不要误会!” “我们是跟着广平王出来冲阵的,快停下!” …… 这些禁军骑军的举动与叫喊声,让刘客奴眼角抽动了几下。 调转了一下方向,擦着这股停下的禁军边缘而过。 刘客奴率军减缓马速迂回过来将这些人团团围住。 “你们终于来了!” “我们等的好苦啊!” “大好的长安城,被贼军给毁了一半,你们再不来,长安城真要成了一片废墟。” “长安终于有救了,百姓们也终于有救了。” “终是将你们盼来了,我等无愧于城中父老。” “还是郡王大义守诺,终是派兵前来驰援。” …… 跑在前边并未被围住的李俶一众人马,听到后边传来喜极而泣的动静,全都先是一怔,随后同样变得欣喜若狂。 就连李俶都同样如此,以眼下的状况已经顾不得来的援军是不是辽东军,只要暂且能保住性命就好。 面对这些禁军乱七八糟的哭嚎,刘客奴只是冷冷一笑。 他就没见过绕着叛军过去冲阵的,很明显是叛军攻城势头太猛,这帮家伙是突围逃跑的。 开口想要让这些禁军闭嘴,出来个有分量的答话,看到跑出去的那部分骑军急匆匆赶了回来。 “某是广平王!”靠近过来的李俶亮了身份后,见辽东军并没什么表示与动作,无奈的隔着老远对刘客奴拱手道:“敢问驰援而来的是哪位将军。” “都是憨傻之人不成?赶紧行礼!” 刘客奴虽然心中对李俶多有鄙视,但人家的小娘命好,与罗家二郎有婚约,单看这层关系就不能怠慢。 先对麾下怒斥了一声,刘客奴立刻下马趋步走到了李俶跟前,恭敬行礼道:“末将,刘客奴,辽东军先锋官,参见广平王。” “快快起来。” 李俶将刘客奴拉起来,望了望已经开始冲杀通化门叛军的人马,询问道:“刘将军既是先锋,后边可还有多少援军。” “回广平王,此次郡王与左贤王共率六万大军前来驰援,再有片刻中军就能抵达。” 回应了李俶,刘客奴目光向后扫了扫,迟疑了一下道:“敢问李先生可在?” 李俶被问的脸色一红,尴尬道:“李先生正在城中领兵抵挡叛军攻城。” 顿了顿,李俶转移话题道:“现在叛军四处攻城,还不是说闲话之时。 刘将军与某快领兵杀入城中,好解皇城燃眉之危。” 听到李泌果然不在这里,刘客奴心中一阵冷哼,不过面上却是波澜不惊,一抱拳道:“不敢再让广平王身入险境。 末将率军入城便可,还请广平王暂且向城西移步,等待中军前来。” 李俶其实并不想这个时候入城,只是为了往回找些颜面。 毕竟六万大军前来驰援,皇城那边肯定不用担心会被叛军攻克。 真要是在这个节骨眼出了些差池,实在是太亏,太不值得。 听了刘客奴的劝说,李俶就坡下驴道:“这里交给刘将军也好,某去迎一迎东平郡王,把城中状况先知会一下。” 说罢,对身旁的心腹一挥手,李俶吩咐道:“将人手拨给刘将军一半,省着刘将军对城内不熟。” 刘客奴没有拒绝,毕竟他是第一次来长安,有禁军带路能够减少不少的麻烦。 而被分过来的那些禁军,因为有了底气,不但没人不满,反而个个兴奋的摩拳擦掌。 大声欢呼着跟随刘客奴向通化门的方向冲了过去。 第748章 盛世定然可期 即便禁军退守在皇城与兴庆宫一线的东北角,依旧不是一般的城池可比。 再算上凸出去一块的大明宫,周长依旧达到了惊人的三十里左右。 只留半数四处攻城的叛军,每一个方向的人手其实都并不算多。 多则一万,少则数千。 看着人多,只不过是因为驱赶了大批的百姓。 最先与辽东军接阵,或者说是被打个措手不及的通化门方向的叛军就只有五千左右。 本就人数不多,又没有防备。 这五千叛军被五倍于己,且清一色的骑军盯上,根本没有反抗的余地。 没等刘客奴赶到的时候,在乌由与把离率军反复的冲杀下便死伤大半,而剩余的叛军则是逃跑无望之下跪地求降。 而瓢泼大雨组成的雨幕可以让人看不清远处的旗帜,也看不清远处的厮杀。 但就在眼皮底下发生的屠戮,城墙上的禁军还是能够看得真真切切。 尤其是被逼迫的那些百姓,将身体紧贴着城墙目睹了这一切后,激动的嚎啕大哭,断断续续的发出辽东军可算来了的叫喊。 有了城墙下百姓们的确认,城墙上的禁军立刻同样激动起来。 “辽东军驰援来了!辽东军来驰援了!” “大唐万胜!辽东军万胜!” “辽东军万胜!万胜!” “辽东军万岁!罗郡王万岁!” ……… 通化门方向的禁军们一边狂呼着将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一边顺着城墙向两侧狂奔去驰援其他方向。 而守在大明宫与兴庆宫的禁军与青壮在听到高声的呼喊后,士气瞬间高涨到无以复加。 一边接应顺着撞车上来的百姓,一边口中跟着同样高呼。 对于这样的呼喊,起初不管是朱雀大街上的叛军,还是皇城与通往兴庆宫夹墙上了守军,都不是太相信。 叛军认为唐军是在用诓骗的小伎俩延缓被破城。 禁军与各坊青壮则是没看到辽东军的人影,不能确认这个消息。 但是随着欢呼声越来越大,并且从朱雀大街东侧的方向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让叛军与宫墙上的守军不约而同的都是一愣。 直到看清狂奔而来的骑军打着绣着虎头的辽东军军旗,两边才相信了之前的高呼声。 只不过两边的反应截然不同。 城墙上的守军与先前的将士一样,激动无比的同时士气狂升。 之前的疲惫与忐忑一扫而空,无论是拉拽百姓,还是舞动兵器与跟在百姓后边的叛军厮杀,手上的动作再次变得有力。 而面对汹涌而来的骑军,没有任何准备的叛军皆吓得肝胆欲碎。 没登上撞车与冲车的扭头就跑,上边与守军厮杀的也不管不顾的往后撤。 人的两条腿本就跑不过战马的四条腿,又是在大雨倾盆且道路泥泞之下。 没跑几步就被狂奔而来的骑军所追上,纷纷倒在被挥舞过来的兵器之下。 率军而来的刘客奴见叛军发生溃逃且无一点士气,不敢忘了罗一的交代,立刻率军高呼道:“伏低!伏低不杀!” 听到辽东军的呼喊,叛军如同听到了天籁之音,立刻扔了手里的兵器,不管地上的泥水立刻趴下一动都不敢动。 这一举动就如同推倒了多米诺骨牌,趴在地上的叛军从朱雀大街开始一直延伸到了皇城的西侧。 这让刘客奴很轻易,并且十分快速的绕到了掖庭宫的方向,将正在太极宫里翻箱倒柜的叛军堵的死死的。 正在领人拼命阻挡叛军攻打宫门的李泌,看到叛军的后方突然乱了起来先是一阵狐疑。 当一阵一阵的欢呼声从南边传过来,并且仔细听了欢呼的是什么,李泌强挺着的那口气骤然一泄,身体摇晃了几下,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先生,你怎么了。”护在一旁的春生赶忙拉着李泌急道:“您可别吓唬我,眼看着罗郎君带人过来了,您可千万别有什么事。” “少要乌鸦嘴。” 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李泌先竭力对春生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靠在墙垛上继续侧耳听着由远而近的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春生疑惑的看了看李泌,“先生,将士与百姓们劫后余生,喊些辽东军与罗郎君万胜万岁,没什么不妥吧。” 李泌没有理会春生,而是闭上了眼睛再次仔细倾听,并且脸上露出了笑意。 仿佛听到的不是呼喊声,而是什么无比动听的乐章。 春生是第一次看到李泌这样,而且还是不太正常的样子。 皱巴着脸琢磨了一下,春生想到了当初罗一伤了情志的事。 “先生,这仗虽然还没打完,可却也差不多了。 将士与百姓们就是高兴喊一喊,没什么特殊的。 我扶您回皇城的廨舍歇息歇息,不要再想着厮杀的事。 您领兵打仗的功夫短,伤的情志很快就会调养回来。” “少要聒噪!”斜了一眼春生,李泌深呼吸了几下,再次打起精神站了起来,对身旁不远处的一名禁军道:“去告诉黄惠庆,这里交给他了,我去皇城与百姓们一共高兴高兴。” 听了李泌的话,春生急道:“先生,你需要的是歇息。 跟着百姓们乱喊一通,只会更伤情志。” “伤个屁的情志!”李泌罕见的说了句粗话后,抬手指向皇城的方向,“你仔细听一听那一声声呼喊。” “您都这样说话了,” 看到李泌瞪起了眼睛春生收了声,扶着李泌一边顺着宫墙绕向皇城的方向,一边皱巴着脸仔细听那些百姓与将士们的欢呼声。 “先生,再怎么仔细听,无非还是什么辽东军岁,罗郎君万岁。 或是佛祖保佑,神仙保佑之类的激动与感激之言。” 瞄了一眼李泌,春生无奈的接着道:“我是真没听出些其他的来。” 李泌叹了口气,道:“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跟了我这么久,一点没生出与我一样的心境。” “我哪能与先生一样。”低头琢磨了一下,春生好气道:“您到底听出了些什么啊。” 李泌将目光低了低,望向宫墙下走到空场不顾倾盆大雨而忘情欢呼的百姓,脸上再次露出了笑意,“没有失望与绝望,全是希望与如愿。 再仔细些,该说是生的希望得到了如愿。 而这希望与如愿,都是同一个人给的。” 顿了顿,李泌眼中的目光变得炙热道:“当一个人的承诺,被天下百姓认可为希望,或是当做必然如愿的事。 已经与道祖降世无异,与这满天神佛无异! 既然与祖与圣无异,那么于百姓的盛世将定然可期!” 第749章 你就是那天上的烈日 罗一率领的三万多人马与刘客奴相距的并不算远,只间隔了二十里左右。 不过就是追上来的这么会功夫,罗一离着老远就听到长安城方向传来了山呼海啸般的呐喊声。 “没想到刘客奴的手脚这么麻利。”放缓马速眯眼望了望长安城的方向,李希哲咂咂嘴,“他是正名正的欢喜了,我这半厢人马算是白跑一趟。” 罗一原本就是打算利用刘客奴最能上蹿下跳,最能与敌人极限拉扯的这个特点,先搅合搅合叛军,好让他这边能顺利进入长安城。 他也没想到刘客奴这个盲盒居然能开出这么大的惊喜来。 不过想到很有可能周胖子他们已经到了,相互配合着打得叛军没有还手之力,也算是情理之中。 因此听了李希哲的吐槽,罗一劝慰道:“没有白跑的路。 有仗打没仗打,也算是来了一趟长安。 到时候带你们到东西两市好好逛逛,那里的稀奇物件可多的是。” 李希哲刚想应声,看到从东北方向迎过来了一千左右人马,疑惑的改口道:“一身的亮甲,这不是咱们的人。” “这是禁军那帮骚包穿的甲胄。”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阵越来越近的这股人马,当看清了为首之人好像是只见过两次,却从未攀谈过的广平王,罗一乐了,“领头的是我家二郎的岳丈,来的就是禁军。” “好久未见,广平王安好!” 吩咐李希哲领着人马先进长安城,罗一磕马迎到了李俶跟前,下马打了声招呼后,哈哈一笑道:“这天就差下刀子了,让你迎出来这么远,真是不好意思。” 等待罗一过来这期间,李俶没了性命之忧,再听到没过一会儿就从长安城传来了欢呼声。 李俶不但脸上感觉火辣辣的,心里也再次忐忑不安起来。 他不知道辽东会不会下一个河北,罗一会不会做出安禄山干的那种事。 如果罗一真有不臣之心,他算是刚离狼穴又落入虎口。 或许独自在城外等着罗一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而当听到长安城那边欢呼的声浪越来越高,越来越大,更加剧了这种不安。 这让李俶甚至生出了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先看看情况的心思。 可一想到方才逃跑的行径,能借着不与贼军大股骑军硬碰硬遮掩过去。 如果现在再跑,那是再没什么借口可以遮掩。 之前冒险守城的功绩,更会丢的干干净净。 一旦他的名声有了瑕疵,还会让朔方那边受牵连。 而且就算是跑,又能跑到哪去,关中此刻不是叛军就是辽东军。 李俶只能压住这股不安,强装镇定的等下去。 并且想着见到罗一后,该说些什么,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去说些什么。 但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罗一依旧还是那副笑吟吟的邻家郎君模样,没有任何倨傲骄横。 “只是穿了甲胄,又没扣上面甲,广平王这就不认识我了?” 见李俶愣愣看着他不吭声,罗一故意打趣了一句,一挑眉嘿嘿不好意思的笑道:“四娘子在那边好的很。 二郎敢待她不好,不用你开口,我就能打断他的腿。” “唉!” 回过神的李俶,先是叹了口气,随后下马对罗一拱手苦笑道:“见了你还是那副样子,一时有些恍惚,可没有半点责怪你的意思。” 顿了顿,李俶喟然长叹道:“四娘是个有福气的,早早就去了辽东那等福地。 不然真不敢想这一路颠沛流离,她最后会落得什么样。” “不怪罪我就好。”仰头快速看了看依旧阴云密布的天空,罗一低下头擦了擦脸上的雨水,“估摸彻底肃清里边还要等上一阵儿,这么大的雨没法给你弄些吃食,只能干在这等着。” 挥手让仓满拿过来两个酒囊,随手丢给李俶一个后,罗一又从佩囊里掏出常年携带的肉干与油炸豆子塞过去一些,“不过吃酒吃的是心情,不在于菜有多少。 少喝上一些,既怡情又能暖身子。” 李俶先是掂了掂酒囊,迟疑了一下后快速打开塞子往嘴里灌了一大口。 “你这么喝酒就没意思了。”抬手轻轻按了按李俶的手臂,罗一微微摇头道:“有句话叫借酒消愁愁更愁。” 李俶先是微皱着眉头平复了一下顺喉而下的那股火辣,随后对罗一摆手道:“不是愁,而是为与故人重逢而感到高兴。” 听了李俶的话,罗一似笑非笑道:“你确定是高兴,而不是忐忑?” 李俶很认真的点头道:“在没见你之前是忐忑,现在就是高兴。” 举起酒囊又灌了一口酒,李俶‘哈斯’了两声继续道:“不知道为什么,看到你还是一副嬉皮,额,是和煦暖人的模样,莫名的就感到心安,再没了之前的担忧与不安。” 罗一啧啧了两声道:“你夸人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 盯着罗一那张虽然嫌弃,但眼中的目光却依旧清澈的面庞,李俶再次点点头,“我知晓为何会感到心安了。 白日里的烈日,是看不上夜里的那点月光的。 而且烈日是容不得半点污垢与肮脏的。 赤子说的就是你这种人。” 罗一挑了挑眉毛,“这才两口酒就这样了?让你夸我,不是把我不当人看。” 顿了顿,罗一故意调侃道:“况且再烈的烈日,也有被云朵遮住的时候,你就不担心我有想不开的那一天?” “想不开的那一天?”惊愕的呢喃了一下,李俶开始狂笑起来,直到笑不动了才缓声道:“还说你不如那烈日?这世上除了你,谁会是这样的心思。” 擦了擦脸上不知道是雨水,还笑出来的泪水,李俶再次灌了大口酒,随后盯着罗一沉声道:“你真的不是人,你就是那天上的烈日。 你在意的不是什么位置,而是看不得这世间的不公与疾苦。” 罗一斜了一眼李俶,“还知道借酒拿奉承话堵人,真不愧是李家人。 但你有一点没领会错,我是真想不开了才会去做你们担心的事。 不过我这人好歹顶着这世上最聪慧的人这个名头。 从来不干想不开的事。”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对李俶沉声道:“不管你说这些到底是什么意图,我的心思或者说底线都很简单。 这天下不是某一家某一姓的天下,而是所有百姓的天下。 若是拿百姓当猪狗,或许我真会变为你嘴里说的烈日,焚一焚黑了心的那些人。” 李俶先是瞳孔微微一缩,随后咧嘴笑了笑,“你这话与我说没用,还是让陛下去头疼吧。” 罗一撇撇嘴,想要开口调侃李俶能不能不这样虚伪,看到重玄门的方向疾驰了几十骑过来。 而为首的那人,罗一离着老远不用看到人脸就知道是李泌这个算卦的。 第750章 怎么看着像是咱们辽东军 “算卦的,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对李泌扬了扬手,罗一故意撇嘴道:”到底还是要把我折腾过来。” 李泌下马先对李俶拱拱手,随后看向罗一,“明明心系国都安危,非要说成是为了私人情谊。” 抬手指了指身后的长安城,李泌笑吟吟道:“按惯例,城内直敌应该全都肃清主将才能进去。 但长安的情况不同,又实在太大,先入皇城吧,省着被大雨淋着。” “你是京畿道防御使,你怎么安排怎么是。”再次瞄了一眼长安城,罗一对李泌询问道:“周胖子在里边忙什么活计呢。” “周口口?”李泌狐疑的看向罗一,“他还没驰援过来,估计应该这几天就能到了。” “周胖子还没到?!这走得可有些太慢了。”罗一低声嘀咕了一句,眉头紧蹙道:“里边的战况与我说说。” 李泌摊摊手,“都交给下边的将领了,我只知道城北攻城的几万叛军都已经降了。” 顿了顿,李泌踩了踩脚下的泥泞道:“连下了两天雨了,来的慢些也算正常。” 觉得李泌说的有些道理,罗一微微颔首,刚想上马入城,看到刘客奴不但疾驰过来,还有不少人马突然从西侧的城门鱼贯而出。 “城里这么快就完活了?”不等赶过来的刘客奴开口,罗一先询问了一句,随后指着出城的人马道:“西边还有叛军大股人马?” 刘客奴面色凝重道:“从降将那里得知,攻城的叛军只有五万。 其余的叛军在早间被孙孝哲率领前去城西三十里阻拦从傥骆道过来的援军。 估计这支援军应该是周将军率领的那支人马。 城内现在都交给了李将军,我把前军先撤了出来。” 听了刘客奴的话,罗一脸色微微一变。 现在已经是下午,周胖子与叛军那边都没露个人影,估计正打得激烈。 而大雨对手雷的影响太大,周胖子那边恐怕情况并不乐观。 “既然城内的叛军已降,李希哲的五千保定军以及室韦人留给你们,应该足够应付城内的情况。 我现在率军过去驰援周胖子。” 翻身上马对李泌和李俶交代了一句,罗一边磕马赶向出城的大军,边让仓满派人传令将哥解领兵出城一同前去驰援。 此时长安城西三十里的渭水河畔上喊杀声已经不再如最初那样响亮。 不管是周口口率领的左右两厢将士,还是孙孝哲率领的叛军,两边陷入混战已经将近三个时辰。 两边都不曾喝上一口水,吃上一口饭。 士气上也都同样经历了一波三折。 先是阿史那从礼率领曳落河突然间的离开,让叛军的士气低落。 随后安守忠带兵加入战团,让叛军士气回升的同时,也让左右两厢的将士心中发紧。 好在陷入混战后,叛军骑军的优势发挥不出来。 危急时刻又可以采用同归于尽的打法,虽然人数上不占优,但暂时还能打个平手,甚至是略微占些上风。 不过也正是这种以命换命的打法,激起了叛军的火气与凶性。 前边倒下的,后边立刻有人补上来,不但打得十分惨烈,两边也逐渐都变得精疲力竭。 都是边地的精锐知晓大喊大叫只会耗费体力。 全都紧咬牙关竭力舞动手中的兵器,期望对方能够先绷不住而发生溃败。 因此战场上除了兵器的碰撞声,受伤的惨叫声,就只有时不时的手雷炸响声。 而带着炮卒将火炮抬回河边的老耿,目光在战场与火炮上来回挪动,第一次陷入了两难之中。 叛军拼死冲过来将两边拉入混战,火炮便没法再用。 周口口领着后营迎击叛军的援军前,下令将火炮沉河。 这个军令,老耿能理解,也知道这是最正确的做法。 但每一门火炮都是他亲自参与铸造。 可以说每一门炮都是他的心血,就这样沉入河中,他实在是舍不得也不甘心。 可战场上每传来的一声炸响,就意味着有一个后生选择了与叛军同归于尽。 炮卒的这一团人马虽然不多,可若是加入战团,至少能让一些将士缓一缓体力,也能起些作用。 盯着左右两处战团看了一阵,老耿最终咬了咬牙,下令道:“后五队跟着我绑雷冲阵! 前五队沉炮后,同样如此! 辽东军从来就没打过败仗,这个口子不能从咱们这开。 眼睛都放亮些,待会盯着贼军的将领冲! 若是能炸贼军的主将,头功是跑不了的,家里人最少三辈吃穿不愁。” “还是耿头聪明,待会儿我就奔着贼军主将去。” “你个小短腿,跑起来可没我快,你还是挑旁的去炸吧。” “这可不是谁跑得快就能炸到的,我向来运气都不错,贼军主将肯定归我。” “这主意是耿头出的,让耿头来定谁去炸贼军主将。” 老耿身旁的炮卒一边嘴里故意的嚷嚷,一边相互使了眼色慢慢靠近老耿。 而听着炮卒们的故作轻松,老耿心中长叹了一声。 这贼老天,偏偏赶在这个时候大雨下个没完,不然哪里会打成这样。 微微摇头,老耿打开一个木箱刚想掏出手雷揣进怀里。 身后的两个炮卒突然拿出一人拿出一根绳索,一个弯腰缠在了老耿的腿上,一个套在前胸上并且快速缠住两只胳膊。 “哎,你们两个小子发什么疯!” 刚喊了一句,其他几个炮卒也过来按住了老耿。 “让你这老小子上阵才是发疯!” “就是,你一个跛脚的能跑的快?!” “现在还有船,你上去老实待着吧。” “平日光你骂我们,这回可得把你绑的紧点。” 老耿又气又急又感动,“你们这些臭小子赶紧把我放开,我这一把岁数活的够本了。” 这些炮卒没理会老耿,先将其抬上河船,随后将绑在上身的绳索割了一个要断不断的豁口。 立刻回到岸边将手雷用油纸包住绑在了身上,接二连三的奔向前边的战团。 并且边跑边十分好笑的喊着炮卒开炮! 但这好笑的大喊却让老耿难以抑制的哽咽,“你们都是些混蛋!” “别喊了,你都说咱们辽东军不能打败仗了。”领着前五队沉炮的新团出身的副团头高福劝慰道:“这帮小子是拿你当…” 高福的话还未说完,突然间从东边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 紧皱着眉头看向东边,高福隐约看着雨中的旗帜有些好似是绣着黑色的虎头。 “老耿,你赶紧看看,是不是我眼花了,怎么看着像是咱们辽东军的军旗呢。” “那你倒是上来扶我起来,我仰面躺着…” “嘭…嘭嘭…” 接连传过来无比熟悉的炸响声打断了老耿。 “就是咱们辽东军!”大喊了一声后,高福高兴的一下蹦了起来,随后立刻对着狂奔出去的炮卒大喊道:“咱们援军来了,赶紧回来把雷放下,换了横刀过去!” 第751章 再聚首 河北边军常年与契丹人打交道。 即便是乌由与把离率领的两部人马打着辽东军的旗帜,听到动静的河北边军只是瞄了一眼,就判断出先冲杀过来的人马是契丹人。 这让深知契丹人战力的河北边军脊背全都阵阵发凉。 往常正面与之交战都是胜负难料,更何况现在他们已经冒着大雨鏖战了三个时辰。 精疲力竭之下根本没法再与契丹人交战,如果强行应战,除了死在契丹人的刀下,再没别的结果。 孙孝哲在看到契丹人马出现的那一刹那,就知道他再没有一丝胜算。 而且从契丹人出现的方向也断定出留在长安城攻城的人马已经遭遇了不测。 不过这一仗有充分战败的理由。 加之通过这场大雨,也对辽东军要命玩意儿有所熟知,只要克制得当,辽东军一样能够打败。 孙孝哲不认为逃回去后,安禄山会对他怎么样。 因此孙孝哲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传令安守忠率军抽身迎上去。 他则是拨马拼命与王师道汇合,扔下已经有溃败迹象的步卒,带着骑军打算向西逃走。 但是与之混战的左右两厢将士,看到有援军前来驰援,士气瞬间大振。 不但将叛军步卒杀得节节败退,还专门盯着叛军的骑军,生怕逃走了不好追杀。 使得与王师道汇合的孙孝哲向西拼杀出去的很缓慢。 最为要命的是,安守忠与孙孝哲的想法也差不太多。 加上他就是个在外负责游弋的副将,战败的过错都在孙孝哲与张通儒。 逃跑起来可谓毫无心理压力。 因此安守忠没听孙孝哲的军令,直接带着麾下的骑军先一步向西逃窜。 因为后加入战团的缘故,安守忠处于战场的最西端,逃跑的也十分顺利。 而周口口率领的后营见阻拦不住安守忠的骑军逃跑,索性便不再去管,一头扑向安如意与王师道的步军与骑军。 这让孙孝哲不管如何拼命的向外突围,始终都冲不出去。 眼见着辽东军驰援冲杀过来的人马越来越多,隐隐将左右两个战团全都给围住,并且高喊着伏低不杀。 孙孝哲立刻下马,与护在身旁的一个亲卫急匆匆的换了甲胄。 随后快速向已经开始趴在泥水中投降的步卒那边摸了过去。 没了孙孝哲帅旗的传令,抵抗的叛军越来越少。 加上大批的步卒开始投降,突围无望的骑军也最终放弃了抵抗。 持续了将近四个时辰的鏖战,终于落下了帷幕。 还没有军号的左右两厢将士们,在看到叛军全都趴地投降,之前援军到来的那股兴奋劲,仿佛被瞬间抽干,纷纷跌坐在泥水中。 有的累的大口喘着粗气,有的低下头眼中满是悲戚的回想着方才要好袍泽战死的那一幕幕。 “都起来,坐在泥水里容易害病。 况且还有那么多袍泽的尸首还要拼凑。 还不是伤心悲切的时候,都赶紧起来! 再者,咱们是打了胜仗,都别在那哭丧着脸。 你们不是一直嚷嚷着要看看辽东的骑军是什么样吗? 都快起来看看!” 柳松的声音带着哽咽,与其说是大声呼喝,不如说话在宣泄。 简单的清点了一下,柳松发现这一营的兄弟,折损了至少半数。 他从未打过折损这样高的仗,一时间有些接受不了。 大声呼喊了几句后,柳松再抑制不住,拿起横刀用力劈砍在地面,随后噗通一声跪在了泥水中,“呜呜呜…贼老天,下的哪门子鸟雨!” “把尚家庄的脸都给丢干净了,少在这里哭丧。” 老耿最担忧的还是于海龙与柳松等尚家庄出来的小子,让高福给他割断绳索,立刻奔往左厢这边四处找人。 最先听到柳松的叫喊先是一喜,以为这小子总算是有些将军样子了,可听到后边的哽咽,气得赶忙大喝了一声。 拉起累得已经快要脱力的于海龙,老耿走到柳松身旁抬脚就踹了过去,“喊得比谁都明白,就是不照着去做。 赶紧起来,不想再死人,就赶紧把麾下给叫起来。 本就累得脱力,天又下着大雨,再坐下去都得湿邪入体害了病。” “老耿说的没错,再不起来清理战场,功劳可都归后边冲杀过来的骑军了。” “我们拿命拼得,谁敢把功劳都给…”愤怒的起身看向说这话的人,看到罗一正笑吟吟的看着他,柳松眼圈再次一红,又激动又难过的连忙改口道:“雨太大,没听出是大郎君您的声音。” 罗一看到最在意的一些人都安然无恙,心里十分高兴。 走近先与几人挨个拥抱了,随后拍了拍柳松的脊背,“那些战死的兄弟看到你这副样子,会很欣慰的。 不过他们的死就是为了让你们好好的活。 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把兄弟们的尸首赶紧收敛起来,那时候你不想哭都不行。” 看到周口口与侯杰等东亭戍出身的将领赶了过来,罗一再次拍了拍柳松的脊背,“周胖子过来了,让他看到你这样,指不定还要怎么编排你。 抓紧去忙正事,尤其是驱赶百姓当肉盾的那些,一个不落的全都要找出来。 谁拿我的话当耳旁风,那我就只能拿谁的脑袋筑京观。” 连劝慰带下令的对柳松做了安排,罗一挥手打断了周口口等人的行礼,“都累的要站不住了,还弄什么虚礼。” 仔细在众将身上扫了扫,罗一微微颔首,继续道:“都能耐得苦战的,可以放心让你们能独当一面了。” “先生,您让老姜上吧。”周口口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哭丧着脸道:“死,我不怕,就是怕临死前再看不到先生一眼。” 目光看了看罗一身旁的仓满等亲卫,周口口大嘴一撇,“您身旁都是些半大小子,没一个看着靠谱的,我还是留在你身旁吧。” “周胖子,你能说点实话吗?而且你不觉得这话说的让人有些受不了吗?”受不了周口口这副样子的老耿,拉了拉罗一的胳膊,“他现在最是好战,在登州打那些倭人,比谁打得都起劲。” 罗一先是轻轻笑了笑,随后脸色一正道:“现在辽东什么都缺,唯独不缺兵,你们今后恐怕都落不得清闲。” 目光四处扫了扫,不管是己方还是叛军,伤者都不算少。 本来两边死了那么多人就无比心疼,不想让伤兵再有什么事,罗一沉声继续道:“赶紧搭帐篷。 不管是咱们的兄弟还是河北的降兵,伤口再这么泡下去,可是要有大危险。 先把伤兵救治妥当,另外把这仗的经过也与我好好…” 罗一的话还没说完,从西边突然又出现了一股骑军。 而且没等负责警戒的人马迎上去,这股骑军又突然间下了马,全都趴在了地上。 “这应该是方才逃走的叛军,怎么又折返回来投降了。”看出状况的周口口,疑惑的拍了拍头上的兜鏊,“这可真是奇怪。” 眯着眼睛望向西边看了一阵,罗一摇头道:“只有一种情况能让脱离战场的溃军又跑回来。 他们恐怕是遇到截断退路的军伍了。” 随着罗一的话音落下,西边的方向再次出现了一股骑军,并且打头的旗帜上,绣了一个大大的郭字。 第752章 郭子仪的条件 郭子仪的样貌与罗一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影视剧中大多看到的都是发须皆白的老爷爷模样。 此时的郭子仪胡须是黑白参半,面庞虽有皱纹,却依旧风姿俊朗,可以想见年轻的时候也是帅哥一枚。 而且笑吟吟的样子跟个邻家大叔一样,如果不是高大的身躯与一身的甲胄,很难看出这是一个武人。 这让罗一生出了一个古怪的念头,此时的老郭,或许就是他三十年后的模样。 罗一在打量着郭子仪的同时,郭子仪也好奇在打量着罗一。 对于罗一的种种传闻与过往,郭子仪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 但看到真人后,还是对罗一的年轻与俊朗大为吃惊。 想想他在刚刚及冠之年时还在随父亲游历,而眼前这个年轻人,已经位列大唐举足轻重的高位,这人和人真是不能相比。 “郭战神,看够了没。”见郭子仪直勾勾得盯着自己看个没完,罗一先是故意调侃了一声,随后挥挥手道:“有什么诏令或是军令,咱们忙完了正事再说。” 听到罗一的说辞,郭子仪眼角抽动了几下。 眼前的这位罗郡王明知道有诏令,却还要先推脱忙别的。 看来陛下与众臣的担忧并不是没有道理,这位是真不拿朝廷当回事。 压着心中的不满,郭子仪再次拱拱手道:“不知道东平郡王口中所言的正事,是什么样的正事。” “是不是觉得我很狂妄与大逆不道?” 看出郭子仪的心思,罗一拨马率先边往回走边接着道:“我与你看重的不一样。 诏令与将士的性命相比,是要排在后边的。 而且我迎出来,已经表达出了诚意。 现在我得去救治伤兵。 如果想要快一点,那就把你军中的军医也派过来。” 郭子仪先是一怔,随后边下令传军医边磕马跟了上来,“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东平郡王莫要计较。” 罗一嘴角勾了勾,“不是你的错,是我太过特立独行,显得与一般人格格不入。” 郭子仪没有接这个话茬,因为这话实在是没法回。 赞同这种说法,那就是与罗一一样在藐视皇权,说罗一做的错,又有些违背良心。 沉默着跟在罗一后边来到刚刚搭建的伤兵营,看到辽东军与叛军的伤兵被安置在了一起,郭子仪眉头皱了皱,道:“这样做是不是有些不妥。” 罗一拿着酒精边给双手消毒,边看了眼郭子仪,“天还在下雨,没功夫仔细区分。 而且在我眼里,这些人也没什么区别。” 拿着竹夹子夹了一块蘸了酒精的布条给身旁一名叛军受伤的大腿擦拭了几下,见这名降兵被蛰得大腿不停发颤,却硬是不吭声也不抬头,罗一没好气的问道:“河北哪一军的,认不认识我。” 听到罗一发问,降兵竭力忍着疼,胆战心惊的回道:“回郡王,小人是经略军的,识得郡王。” “不去抵御胡蕃护民,跟着过来瞎胡闹,好意思说是经略军。” 看到这名降兵脸腾的一下发红,罗一将肠线穿好,让几个亲卫将其按住,边缝针边冷声道:“心都是木头做的?识得我还不知道往辽东跑? 非要跟着打到河南,打到洛阳,甚至是打进关中。” 将线头割断,罗一拿起一块布条在伤口擦拭掉血迹,恨铁不成钢道:“救治你们是看在你们以往在边地卖过命。 别以为一降了之,没什么事了,好好把伤养好,以后还得上阵赎罪。” 郭子仪听了罗一的说辞,眉头皱得更深。 辽东军现在本身就是庞然大物,如果再把这些降军纳进去,西军加到意思也难以制衡。 但眼下不是责问这些的时候,只能忧心忡忡的暂时跟着罗一在伤兵营里忙碌。 这一仗打得十分惨烈,能够救治的伤兵两边加一起大概有一千多。 救治的法子已经传下去五六年,军中的医师已经能够熟练的缝合伤口。 加上又从军卒里调了些人手,小半天的功夫就进入了收尾阶段。 看出郭子仪憋了一肚子话,天色又已经黑透,罗一没再跟着忙下去。 而是命人在大帐中弄了两个大浴桶,准备与郭子仪边泡澡边吃些东西。 “我是从室韦那边赶过来的,这一路真累的够呛。”没有扭扭捏捏,也没与郭子仪客气,罗一先进了浴桶,满脸疲惫的将头上靠在桶沿上,“有什么诏令或者是想问什么,您就直接说吧。” 郭子仪看了看罗一,又看了看冒着热气的浴桶,嘴角扯了扯也脱掉衣物迈腿坐进了浴桶里。 “陛下之前的诏书既然你已经接了过去,就该我急匆匆跟下来是为了什么。” 学着罗一的样子,将脑袋靠在桶沿,郭子仪似是问责似是感慨的应了一句。 沉默了片刻,郭子仪开门见山道:“陛下与朝堂的意思是让你归我节制,毕竟我现在是兵部尚书。” 顿了顿,扭头看向罗一,郭子仪脸色复杂道:“但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 我以同为军中袍泽,再托大以长辈的身份,想问问你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 如果没有,为何总是违逆圣意,又总是做些让人误解的事。 这样做,对你或是罗家而言极其危险。 你该知道强无恒强的道理。” 睁开眼睛看向郭子仪,罗一沉默了一下,缓声道:“其实我真的不愿再多解释。 但您既然问了,又是以袍泽的身份来问,那就再解释一次。 我的命可以死在值得死的事情上。 其他的都不行。” 郭子仪听了,连连摇头,“每个人认为值得的事都不一样。 安禄山还认为他因反叛而死还是值得的呢。 你这样说不如不解释。” 罗一抿嘴笑了笑,“您说得也有道理,解释的再简单些吧。 我的品德确实没那么高尚。 可以任劳,但不能任怨。 不过我心中的格局,不是这世上之人可比的。 或许这样说有些矛盾,您也未必能听懂,但事实就是这样。 那个位置对别人而言是趋之若鹜,但对我来说,那是一种束缚。 这方天地广阔的超出你们的想象。 说得不要脸一些,我要做唐人的眼睛,让唐人看一看大唐以外的天地是什么样。 说的实在些,就是我现在有能力把手伸出去,就不该窝在这里。 总要给子孙多留些家产。 哪怕后世的子孙不争气,最终丢了这些家产。 但总归是阔过,也为以后夺回来增加些法理。” 轻轻拍了拍木桶,罗一感慨道:“现在看着是不毛之地的地方,以后或许就会有富得流油的地方。” 郭子仪眉头紧锁,品了品罗一这番有些难懂的说辞,依旧摇头道:“不但有些听不懂,还说得太虚,不能让人有所信服。 说句不该说的,陛下为了应付战况,不但从西域各国求兵,还要从回纥人那借兵。 这意味着什么,以你的聪慧肯定可以猜出。” 罗一不屑的勾了勾嘴角,“宁可从回纥人那借兵,也不想让辽东军过来。 你觉得能怪我不听话吗?” 郭子仪叹了口气,道:“凡事都有因果,若没有先前的违逆,谁不想让辽东军去平叛。 况且以你屡建奇功,已经到了立无可赏之功,居无可晋之位。 可你却执意不肯低头,并且还说没那个心思,谁会信?谁又敢信?” 看了看郭子仪,罗一再次将头靠在了桶沿上,“那就说点实际的。 降军我可以不要,但他们必须被派去驻守河西或者安西。 最主要的是,不能从回纥人那借兵。 如果回纥人敢来,我就敢带兵把人打回去。” 郭子仪的表情立刻一滞,“你这说话的口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大唐之主。” 略带深意的看了罗一一眼,郭子仪摇头接着道:“辽东军强横的倚仗,不会总是倚仗。” “您就明说方子已经到手得了,不用这样隐晦。 方子给算卦的时候,我就料想过会有这样的结果。” 将话挑明,罗一在木桶中坐直了身体,语气带着嘲讽道:“原本方子早就想给朝堂的。 可闹到这一步,又晚了这么多年,你觉得能怪我? 另外,不是有了方子就可以所向无敌的,最终还要看人。”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沉声道:“不管信不信,我着眼之处肯定不是大唐。 此外,反正我的条件提出来了。 如果不答应,降兵我就要带走。” 郭子仪倍感头疼的捏了捏眉心,“你这与威胁无异。” 低头想了想,郭子仪斩钉截铁道:“你的条件我可以答应。 但你和辽东军不能留在关中。” 第753章 黑化的李泌 跟着罗一在城南烧焦的各坊转悠了半晌,李泌见还没有停下的意思,甩了甩拂尘似笑非笑道:“转来转去,已经走了半日。 你是在享受百姓对你的尊崇?还是说看上了城南之地?” 目光环视四周一下,李泌意有所指的接着道:“按长安的百姓来算,占半城之地并不过分。 但若按全天下的百姓来算,长安城里的地,你也就能占个门槛大小。 不能过于急迫,该小心谨慎且从长计议。” 罗一停下脚步,用好似第一次相见那种不熟悉的目光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阵李泌,嘿嘿一乐道:“看来你这次被伤得不轻,黑化成了这样。” 李泌摇摇头,“事情你能做得,我就不能说得? 你的处境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况且你有那个才情,也给了百姓希望,就该多担负起责任才对。” 罗一砸吧砸吧嘴,“你这转变的太快了,我总感觉你是在套我话,或者是在给我挖坑。” 转过身继续在残垣断壁中穿梭,罗一喟然长叹道:“郭战神的条件你知道是什么,或许这是我最后一次能在长安城里如此漫步。 另外,多看看这片焦土,也想多激起一些愤怒,从而能对叛军下手狠一些。 但该为此付出代价的,已经都收押了起来,朔方的那位不会心慈手软。 转来转去,还是狠不下心。” 李泌翻了一眼罗一,“你是不甘心那七万多的降卒到不了手吧。” “我的所作所为没一件事情你是不清楚的,怎么还是有这种我非要占便宜的错觉。” 略微不满的吐槽一句,罗一踢了踢脚下焦黑的小石块,“孙孝哲这个口子开得十分恶劣。 如果不杀得狠一些,我担忧今后还会有人去效仿。” “可你已经答应了郭子仪。”对罗一的退让,李泌有些不满,“按照你的本性去做事,才是正确的,有些时候讲不得品行。” 罗一再次转身看向李泌,十分无语道:“习惯了被卖以及被算计,你就没这样的心思了。 也千万不要指望着我能改变些什么。 我真没那么大的本事。” 李泌嘴角一勾,略带嘲讽道:“有本事呵斥帝王,没本事救百姓于水火? 你如此推脱,真是愈发让人看轻。” “你别跟愤青一样好不好。”白了一眼李泌,罗一摊摊手道:“想去根,就得动国制与儒学,可这个时候谁敢动这些,谁就会被碾压成齑粉。” 挥手回应了一下远处打招呼的百姓,罗一轻声接着道:“你们不是总对我说欲速则不达。 突然间的强行改变,只会将百姓折腾的更加苦不堪言。 而且此时大唐的国制与律令已经是相当完备的。 之所以会衰落,会有战乱,归根结底就两个原因。 一是人情大于律法,二是刨食的地不够用。 所以别总盯着大唐这一堆一块。 就按以前我与说的那样去做就能解决问题。” 李泌叹了口气,“在河北没乱起来之前,你这个法子有用。 现在战乱已起,即便有你那封告书,也要死上太多人。 而且方子也传到了朔方那边。 没人会跟着你去那些不毛之地,也不需要再去。” 罗一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连我都去的地方,你觉得会没人跟着去吗? 另外,有没有人跟着,我也是要往外走。” 李泌见罗一说的坚决,无奈道:“已经到了这个份上,不进一步反而要远走他乡,真是不知该如何说你。 另外,你有没有想过,你此时一旦真离开关中,矛头下一个就会指向你。 不是你想躲想避,就能如愿的。” “火药不是那么好配的,也并不是万能的。 周胖子折损了快半数人手,就是最好的证明。 这仗,一时半会儿打不完。” 说到这,罗一脸上露出一抹嘲讽,十分笃定的继续道:“你信不信不出三月,叛军那边就能得了方子。” 李泌先是一怔,随后有些疑惑道:“你是在欲擒故纵?” 罗一没好气道:“狗屁的欲擒故纵,我这是被逼无奈好吗?! 辽东现在各部实在太混杂,只能不停的继续向前。 带着他们去别处,总比留在大唐要强。 不然最终搜刮的油水,还是要从百姓身上出。 而且朔方那边已经得了方子,信心上不知道膨胀了多少倍。 郭子仪就差直接怼在我脸上说辽东有的,他们也有。 我再像以往那样杵唐庭的肺管子说话与行事,事情很有可能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另外,漠北那边也出了些小小的状况,需要处理一下。” 说到这,罗一无奈的摊了摊手,“总体来说,留下平叛是弊大于利。” 听了罗一的解释,李泌脸色稍微变得有些颓然,“是我耽搁了正事,如果不执意留下,或是讨要方子,就不会这样被动。” “别什么事都往身上揽,原本就是该给出去的。 现在给出去既保住长安的百姓,也护住了李家的颜面。 方方面面,咱们都问心无愧。” 劝贼了两句,罗一将目光看向东北的方向,沉声继续道:“这一战足以再次起到震慑作用。 叛军再敢做得过分,先要想想能不能扛得住辽东军的怒火。 而且这份震慑,也不光是给叛军。 李亨想要拔掉我这根眼中钉,也要先掂量掂量。” 通过这一次守城,李泌以往的想法已经彻底颠覆。 李亨已经是知天命的年岁,又有多少日子可以安坐宝位。 换了李俶上来,大唐恐怕还是要走老路。 罗一正是二十出头的年岁,面对任何难题又解决的游刃有余,且心地极为仁慈。 他为大唐之主,才是百姓之福,百姓之幸。 对于罗一的解释,李泌并不赞同,也十分不解,“这天下,唯有德之人而居之。 你不但有德,有不世出的智慧与谋略,现在更是走到必争的关口。 既然所做之事都问心无愧,你为何要这般推诿,又为何搞得这样麻烦。 既要救百姓,又不想从源头解决苛政弊端。 至于震慑,有什么是与你坐在那个位置上相比的?” 罗一脑瓜子嗡嗡的。 李泌这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一下从比谁都忠,变得比谁反的都欢。 “我实在是懒得跟你解释。”想了想,罗一用肩膀轻轻撞了撞李泌,“看不惯这边你就跟我走,到时候打片下疆土,让你当个土皇帝玩玩,体验一下不当人的滋味,省着你总撺掇我。” 李泌盯着罗一看了半晌,无奈的长叹一声道:“土皇帝就算了,跟你出去打打疆域倒是可以。” 罗一只是开个玩笑,没想到李泌真要跟他走,挠了挠头道:“你舍得离开大唐?也舍得你这宰相之职?” 李泌笑了笑,“只要你肯变了心思,宰相之位,我什么时候都能坐上。” 罗一差点爆了句粗口。 他这又是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坑。 只不过是从之前防备他反,变成了要撺掇他反。 沉默了半晌,罗一对李泌摇摇头,“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我去找郭子仪聊聊,要个八贤王的名头。 再要把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的金锏,彻底断了你这个念头。” 第754章 惺惺相惜与相互成全 讨要八贤王的名号,其实只是罗一对李泌的一句玩笑话,根本没想着去找郭子仪。 他很有自知之明,不管是在李隆基那边还是在李亨那边的朝臣眼中,他都是个移动天灾级别的人物。 郭战神能顶住压力跟他单独泡澡已经很不容易了。 他没事总凑合上去,就是在害人家。 毕竟老李家都损到刨郭战神家的祖坟来试探他会不会反。 不过让罗一没想到的是,他没去找郭子仪,郭子仪却拍马向他疾驰而来。 “东平郡王真是让人好找。” 笑呵呵的责怪了一句,郭子仪从马上跳下来,指了指皇宫的方向接着道:“广平王已经将赏赐大军的财帛准备好,劳烦郡王领着诸位将军前去领赏。” 罗一抬手摸了摸下巴,似笑非笑道:“府库里的物件早就下发给守城的禁军与青壮。 短短的几日时间,广平王居然又准备出大笔的财帛。 这么急着撵我走,是不是有些太急了。 他付出的代价也是不是有些大。 那些关中豪强的钱,可不是那么好借的。” 罗一直接将话挑明,不是对广平王让他领完赏赐就滚蛋而产生的不满。 是他这个时候真不想走。 给剑南那边传信询问南疆诸多事宜,还没得到回信。 吐蕃那边有没有动作,也还没得到半点消息。 高力士从关中到淮南铺设的鸽舍虽然不是他的人在把持,但问问那边的状况又不是什么机密,肯定会有人回信说一说。 而搞清楚了大唐全盘的状况,总归心里能有些数,对于下一步的主要方向也是一个参考。 郭子仪其实挺能理解罗一的不满。 大战过后还不歇了不到五日,就要被赶着离开,换了谁谁心里都不舒坦。 不过他更能理解李亨的处境。 罗一号令的这七万多人马,目前是整个关中与朔方最大,也是最不听话的一支军伍。 谁能放心让罗一一直滞留在长安不走。 而且最要命的是,从长安临阵走脱的阿史那从礼正好与彭原招募的几万大军迎头相撞。 新兵对上最为精锐的骑军,结局是显而易见的。 留在灵武的都是步卒,守城与自保没什么问题。 但是出城迎击却很难抓住四处乱窜的这支骑军。 只能将他率领的这支骑军抽调回去,不然李亨没法还都长安或是移驾岐州。 而罗一不率军离开,他就没法率军过去收拾掉或是驱赶走阿史那从礼。 即便是他这一万人马对罗一丝毫产生不了威胁,但这个程序必须要有,更不能颠倒。 对于罗一先堵过来的说辞,郭子仪也没藏着掖着,摇头道:“不用阴阳怪气的。 现在关中与朔方加一起也赶不上你的兵力多。 你不走,谁能安心? 况且长安现在已经开始缺粮,你又是清一色的骑军,谁能供得起。 赶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顿了顿,郭子仪对罗一挑了挑眉,“你若真不想走,那就与我一同去面圣。” 罗一撇撇嘴,“开什么玩笑,我有面圣的胆子,还能总杵圣人的肺管子?” 郭子仪被罗一的逻辑给弄得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张了张嘴巴最后却只是叹息一声。 “这有些太突然了,总觉得哪里不太对。”看了看虽然没说话,但态度很坚决的郭子仪,罗一试探道:“是不是朔方那边出状况了。” 郭子仪原本想要开口随意搪塞一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就说了句让他去领赏赐和劝其离开的几句说笑,就被罗一猜了个大概。 根本没法瞒住,更没法骗过罗一。 另外,罗一虽然很多话说得云里雾里,但他能清晰感受到罗一对宝位的不屑一顾。 与罗一用不着,也没法藏心眼。 沉默了一阵,郭子仪点点头,“与周将军对阵时走脱的曳落河向西行进遇到了陛下在彭原招募的新军。 你不离开长安,我便也无法回去驰援。” 罗一郁闷的踢了一下脚下的石子,“其实你挺让人讨厌。 就不能胡编个理由让我戳破? 弄得这么坦诚,我都不好意思再赖在这。” 背起手跟个老干部一样来回踱了几步,罗一询问道:“你我都走了,长安或者说是关中怎么办。 还有,你到底是去驰援,还是要救驾。” “叛军十万精锐烟消云散,你觉得安禄山暂时还敢或者是还有兵力前往再犯长安吗?”盯着罗一看了两眼,郭子仪沉声道:“后一个问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罗一翻了一眼郭子仪,“用不着这样防备我,真想有动作,我直接派兵过去了。 询问你的意思是,那边若是急迫我便留给你些战马。” 将目光与郭子仪对视,罗一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的忠心,也只是你认为的忠心,有些人在有些时候是看不到的。” 郭子仪自动忽略了罗一后边的话,高兴的眉头一挑道:“你打算给多少战马。” 罗一见他的忠告郭子仪不当回事,耸耸肩道:“战马与忠告的主次,其实你搞反了,希望你以后不会有后悔的时候。” 郭子仪罕见的撇撇嘴道:“你的忠告就是要变得与你一样? 人人拥兵自重,天下非乱了不可。 赶紧说能给多少战马,别说这些无用的。” “啧啧,原来你也是个见利忘义的。”故意调侃了一句,罗一抬手一只手对郭子仪晃了晃,“会给你留下五千战马。” 见郭子仪一脸喜色的想要开口,罗一连忙晃了晃手,“不过战马不是白给的,我有条件。” 郭子仪眉头一皱,“若是过分你就不要说了。” 罗一抬手指了指身旁的李泌,“他我要带走。 另外,我还要一个八贤王的封号,与一根上上可打昏君,下可打奸臣的金锏。” 罗一之所以给留下战马,也是想让郭子仪那边快些解决掉阿史那从礼那个麻烦。 从而能够早些回长安,省着再生出什么掣肘。 至于提出的条件,单纯就是一个恶趣味,与让李泌断念想没什么关系。 郭子仪听了罗一的要求,脸色先是一阵古怪,随后将脸皱巴成了一团,“你既不是家中行八,在陛下那里更谈不上有八种贤名。 还有那根金锏之用更是过分。 陛下不但不会给你这个封号,恐怕还会气得暴跳如雷。 我看你不是要给马,而是要挑事。” 罗一嘿嘿一乐,竖起一根手指道:“加五千驮马,给你留一万的马匹。” 郭子仪脸上露出纠结之色,迟疑了一阵道:“我只负责传话,但给不给封号我不管。” 罗一哈哈一笑,“那就这样定了。” 见罗一答应的这样痛快,郭子仪一怔,随后眉头再次紧锁,沉思了一下道:“你是在挑拨?” 罗一摇摇头,“我没你想的那么不堪,是给你加些分量。”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这马是你主动要的,我是被迫答应且提出这个要求的。” 看到郭子仪的脸色一变,罗一挥手抢先道:“如果你不这样给上边禀奏,我一匹马都不会给你。” 郭子仪盯着罗一看了半晌,脸色阴晴不定道:“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罗一嘴角勾了勾,微微一笑道:“你可以理解成是我对你的惺惺相惜,也可以当做是相互成全。 辽东军的存在,会让朔方军少受到猜忌。 而朔方军的存在,也能让朝堂认为辽东可以能够被制衡,不会当做必须要拔出的对象。” 第755章 拜别的百姓,坚持的李俶 炙热的阳光能将几日前暴雨所带来的泥泞蒸发的干干净净。 却不能将被焚烧的屋舍复原如初,更不能让人死而复生。 为劫后余生短暂的庆祝过后,长安城里的氛围便整体性的陷入浓浓的哀伤之中。 当罗一准备率军离开,并且还是被逼迫着离开的消息,在城内飞速扩散出去后。 或是忙碌着重建家园的活计,或是祭奠死于这场战乱中的亲人与友人的百姓们,悲伤的情绪立刻化为了愤怒。 他们清楚的知道,不是曾经引以为傲的巨大且壮观的城郭,也不是那些平日里趾高气昂的朝堂大臣,更不是被他们视为仰仗以及父母的天子救了他们。 而是那位让他们老早就喜欢,并且言出必行的小罗将军跨越重重困难,不知疲惫的奔袭几千里,在最危难的时刻解救了他们。 可万万没想到,本该受到封赏甚至是该被永世传颂的小罗将军,居然等来的是因猜忌而仓促离开的结果。 对于这个结果,百姓们不认。 家中远途来了客人尚且要让人歇够了再走,何况辽东军是大老远没日没夜赶来以命搏杀。 即便不给赏赐,也不能让人没缓过乏来就把人撵走。 这世上没这样的道理。 愤怒的百姓放下了手里的活计,蜂拥涌向皇城请愿收回这道命令。 当得知罗一已经出城离开,愤怒的百姓朝着皇城里扔了一通碎砖乱瓦,只能无奈的追出城去。 不过终究是慢了一步,驻扎大军的营盘已经拆除,撤走的大军也只能看个尾巴。 这让长安城的百姓心中既愧疚又不舍。 凝望了辽东军离开的背影片刻过后,纷纷跪在地上行大礼为罗一送别。 嘈杂了一阵,在各坊有德的宿老安排下,拜别的呐喊逐渐变得整齐。 “长安受恩之民,一拜,东平郡王救吾等于性命危难之际!” “长安受恩之民,二拜,遥祝东平郡王归途脚下峻岭皆变坦途!” “长安受恩之民,三拜,遥祝东平郡王一切尽意,万事从欢!” “长安受恩之民,再拜,遥祝东平郡王如岳如山永耀当世!” “长安受恩之民,最后拜,遥祝东平郡王万岁!万岁!万岁!” 早就出城相送罗一离开的广平王李俶,听到百姓们如海啸般的呼喊声,并没有感到忧心忡忡与戒备,认为这是罗一与辽东军应得的。 只是对罗一十分干脆的离开,心头略微有些复杂。 “如此来去匆匆,让某越发摸不透东平郡王心性的同时,又生出一股莫名的敬佩。 真是好矛盾,又难以厘清如何生出这股感觉。” 像是自言自语的感慨了一句,李俶扭头看向郭子仪,轻声询问道:“郭尚书,您觉得东平郡王是个什么样的人。” 郭子仪望着辽东军越来越小的身影沉默了一阵回道:“是个让人又敬又气又看不懂的人。 不过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不在于我们怎么看他,而是他都做了些什么。” 李俶点了点头,眼睛微微眯起沉吟了一阵,缓声道:“他这种人不屑去反,阿耶这次的安排有些草率了。” 扭头再次看向郭子仪,李俶嘴角勾了勾,微微一笑道:“他的那个要求,署名时加盖上我的金章。” 李俶这个要求让郭子仪感到既好笑又荒谬。 可一想到与罗一的交谈,每次都跟陷入雾气当中,让人总是明白了些什么,又好似什么都没明白。 而且罗一胆大包天到在某些时候连圣人都是他手中的棋子。 跟罗一有了牵扯,广平王有这样的举动也算不得奇怪。 这让郭子仪打消了拒绝的念头,轻声笑道:“有广平王替老臣说话,更能与陛下好交代一些。” 李俶摆了摆手,“郭尚书也是我大唐的砥柱,总不能走了一个,再让您也受委屈。” 感觉出郭子仪好似有些异样,李俶再次笑了笑,“东平郡王就像是一面无比明亮的铜镜,罩的人实在是相形见绌。 我说这番话,没有什么隐含之意。 就是觉得大唐能变成如今这样,皆是语焉不详与胡乱揣测之故。 重回坦荡与坦诚之风,大唐方能再兴。” 郭子仪判断不出李俶话中的真假,但他知道以他的身份与哪个皇子都不能走得太近。 “广平王赤子之言,老臣受教。”抬手做了个请的手势,郭子仪改变话茬道:“人已经送走了,老臣还要赶往彭原,还是早些商讨个长安如何驻守的章程吧。” 李俶对郭子仪无所谓的摆摆手,“经此一战,长安多出至少五万可当大用之兵。 而叛军折损十万,不但此消彼长,安贼短期内更无力进犯关中。 郭尚书只管率军前往彭原,不用顾虑这边。” 之前罗一说给留下五千战马与五千驮马,郭子仪以为是一共就这些。 但他没想到的是,罗一并没有将从叛军骑军俘获的战马并没算进去。 如果再加上六万多的河北降军,郭子仪说是一夜暴富都不算夸张。 而且罗一一走,不用再担心这些降军有其他的念想,只能倚靠朝廷。 对于李俶的说辞,郭子仪并不赞同,“还是留下五千朔方兵吧,这样更稳妥一些。” 李俶笑着再次连连摆手,“降军还要派往河西与安西等地,实际上您的兵力并不算充裕。 况且这次追击的是曳落河,您那边骑军多些才稳妥。 长安这边将各坊的团结兵直接填充进禁军便可,根本无需担忧。” 看出郭子仪还有些不放心,李俶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待会儿入城我写封书信给陛下,省着您难做。” 郭子仪见李俶说得如此坚决,只能无奈点头答应。 两人不知道的是,此时从长安城延兴门急匆匆出来了一队胡商。 顺着通往蓝田的官路走出三十里后突然掉头北拐,走上了通往华州的小路。 走了一阵后,发现不但没有官军盘查,就连官军的人影都没有。 这队胡商将装着货品的几架大车推到小路旁的林中藏好,骑马向东一路疾驰而去。 远在百里之外的渭南城西城楼上,崔乾佑脸色阴沉的一直望着西边通往长安的官道。 第756章 你这饼画得太大 罗一出发的很早,但其实走的不算快。 百姓之所以追不上,是因为人马众多,行军队伍的长度实在太长。 百姓们的拜别呐喊声,罗一并没有亲耳听到,都是由后边的军卒传过来的。 罗一已经习惯了百姓们欢呼的,除了心中有些欣慰外,并没太大的感觉。 一旁的李泌则是呵呵笑了两声,见缝插针道:“民心所向,天命所归,就应当…” “你能不能不要总叨咕这些。”罗一很果断的打断了黑化的李泌,“什么都看不惯你就自己去折腾,我给你当宰相也行。” 李泌再次笑了笑,“我可没本事号令你这样的宰相。 该争的时候不争,是留下祸患的。” 目光环视了一圈身旁的大军,李泌收了笑意,沉声道:“不考虑你自己,也要想想你周遭的这些人。 你现在之所以如此逍遥,能够毫无顾忌的蔑视朝堂,是你现在的拳头够硬。 你要知道,不管是哪一代哪一位的君王,从来都不接受道歉。 当你的拳头再挥舞不动时,原本对你的隐忍就变成无所不用其极的报复。” 顿了顿,李泌抬头仰望了两眼天空,微微摇头道:“更何况上天让你下来走一走,可不是只来嬉戏玩闹的。 该肩负起的大任,你不能推脱。” 罗一无语的拍了拍额头,李泌就被广平王给抛弃了一次,整个人的思想就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简直是魔怔了,而且黑化的也太彻底。 琢磨了一下,觉得总让李泌在耳边叨叨叨的也不是个事,罗一郁闷道:“你与待在一的时间最长,以为你是最懂我的人,不需要解释些什么。 而且在长安城时,也与你略微解释了一下,可你接二连三的还是这样,显然是我想的错了。 前不久与老郭说的话,看来还要再对你说一遍。” 沉默了几个呼吸,整理了一下思路,罗一缓缓开口接着道:“其实不用你说,我自己也觉得该多做些什么,而且也必须要多做些什么。 曾经有一位姓赵的老仗说过一句很有道理的话,世上最悲惨的事就是钱还在人却没了。 因此我一直在想办法保命活命,不想让这种悲惨的事情发生在自己的身上。 但折腾来折腾去,突然发现别人都没钱,只有自己有钱,这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 哪怕我爬的位置再高,也没有用处。 即便真坐到了那张椅子上也同样如此,跑去剑南那位就是最好的例子。 想要从根上解决这个问题,其实要有一个真正的盛世才行。 说的再简单些,人人有饭吃,日子又都过得还不错,就没谁会儿惦记做那些要命的事。” 听了罗一的话,李泌迫不及待道:“你想要做到的这些,就是历代君王所求。 但你无君王之名,做这些就名不正言不顺。 难道我对你的劝说,哪里有不对吗?” 罗一用力点点头,“当然不对,因为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 而且说句自夸的话,这世上没有任何一个人有我看得长远。 我如果争那个位置,一样要先攻城略地拉拢民心,然后想办法让自己的大位变得合理合法。 这一套下来,你觉得十年二十年够用吗? 做完这些,还有无休止的事需要去裁断,更要时刻提防有人要谋反。 忙来忙去,生命不但走到了尽头,最后还是在原有的一亩三分地折腾。” 晃了晃手里的马鞭,罗一叹了口气,接着道:“之前我与你说过,我没有改变国制的本事。 但人都有一个通病,总想让世间成为自己所想的那副模样。 一旦我真坐上那个位置,不可能不琢磨着按自己所想的那样去改变。 可天下人的心境没跟上,我所做出的改革就会是一场灾难。 我这样说可能会让你觉得云山雾罩的。 真让我掌控大唐,我就会是第二个汉时的王莽。” 李泌眼睛猛得一下瞪得老大,“你的治国之念与新朝的新政无异?” 罗一挑了挑眉,嘿嘿笑道:“害怕了吧,所以我根本就不能考虑那个位置。”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目光与李泌对视道:“而且现在的国制与传承也说不上是非常糟糕。 只要一直能这样传下去,这块地界儿上不管换了谁当家,终究是肉烂在锅里,没让人外人夺了去。 有前边的秦皇打样,后来者在有条件的情况下,哪个会不去完成大一统。 只要骨架还在,总会重新长出新的血肉,会永远屹立于这方天地。 不过凡事都是有利有弊。 这些好处只是相较于整个族群的大方向而言。 落到单个人的身上,却并不是那么好美。 我曾经听过一位名叫鲁迅先生说过一段话,普通人的一生,不过是盛世的牛马,乱世的炮灰, 安平榨其力,战时用其命。 历朝历代都满口仁义道德,其实就是在人吃人。 想改变这一点,或者说是让吃人的事少一些,就要向外走。” 李泌揉了揉眉心,“你所言的往外走,早在长安之时你就讲过。 到了东亭后,我也一直在帮你调教读书人。 可好处无非就是些财帛,你觉得真会从根源上解决问题? 即便海外土地广袤,可毕竟相距遥远,时间久了如何掌控。 到时不知道要出多少个秦时在外掠地而称帝的赵佗。” 罗一无所谓的耸耸肩,“只要尊汉礼,说汉话,传汉姓,这样有什么不好。 世上从来不缺有野心的家伙,相争是必然的。 只要是一样的传承,最后争来争去的都是自己人,而且会将大一统的地界儿变得更大。 这世上唯一不会变的真理就是国土够大,口众够多,永远都不会成为弱者,即便是衰落也是暂时的。” 李泌低头沉默了一阵,还是摇头道:“你说的这些,看似很有道理,但结果如何并不好推断。 而且我始终认为这并不是一个济民的好法子。 故土难离,落叶归根,这是人的本性,到头来很有可能会是一场空。” 抬起头看向罗一,李泌有些担忧道:“最主要的是,你开了一个拥兵自重的坏头。 如果叛乱迟迟无法平定,其他节度之地,未必不会起了别的心思。 这些我不信你没思量过,与你所谓的大一统有悖,于救民更是没有半分益处。” 罗一呲牙笑了笑,“所以我只能往外走,精力也只够用在这上。 另外,如果在我们有生之年能够完成这个谋划。 你与我在今后史书上的记载,你信不信地位不会低于秦皇汉武。 在千年以后,更会有后人争相给我们立像,甚至还会争抢咱们到底是哪里人。” 李泌罕见的将脸皱巴成了一团,“用你的话来说,你这饼画得实在太大。 到时候不要饼没吃到,先把自己饿死了。” 说罢,李泌学着罗一惯用的动作,抬手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吐了一口长气道:“你这人谁也劝不动,而且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说说接下来的打算吧。” 第757章 欠了几十万人的债 罗一之所以走得慢,就是在等着长安城那边收到各处的回信后将传信给他送过来, 接下来具体要做什么,取决于各处战场的情况与周边的态势。 不过不管接下来的主次是什么,漠南与漠北他肯定是要搅合搅合的。 而且因为传销已经散播出去的缘故,就算他不想伸手搅和进去也不行。 至于具体怎么搅合,罗一也还没整理出个头绪。 对于李泌的发问,罗一有些心虚的含糊道:“接下来要在漠南停留一段时间,处理一下突厥人与回纥人的事。” “你处理突厥人与回纥人的事?”罗一含糊其辞的回答,让李泌有种不好的预感,反问了一句后,脸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跳动道:“你是不是打算对他们也动手。” 罗一卡巴卡巴眼睛,“哥解是突厥人,扎里海是回纥人,他们可都领兵在咱们队伍里。” 看见李泌一脸你继续狡辩的表情,罗一光棍道:“早晚都瞒不住你,索性直说好了。 收拾契丹人与奚人的时候,回纥人庇护了奚人不说,还把我当反贼防着。 我下令把仓丽从白崖城给调到了大草原。” “把仓丽给调去大草原?仓丽一个妇人她能…”李泌话说到一半,突然反应了过来,眼中满是惊骇道:“你把传销的法子用到回纥人身上了?” 罗一点点头,“不然你以为那些牛羊是从哪来的。” 李泌直勾勾的盯着罗一看了一阵,表情逐渐变得严肃,“你这个决断下的太草率了。 大唐周遭的各国,唯有回纥人最听话,也是历代中最无野心的草原之主。 大唐恐怕真要举世皆敌。” 罗一轻叹了一声,“回纥人只是与其他部族相比较还算可以。 来时的一路,我问过很多人他们对回纥人的看法。 大多数人回答的是‘居无恒所,随水草流移, 人性凶忍, 善骑射,贪婪尤甚’。 而突厥人的评价是回纥人性子狡诈阴险,以寇抄为生,如更加凶狠的粟特人。” 轻声笑了笑,罗一对李泌感慨道:“连突厥人都是这样的评价,你觉得回纥人老实? 贪婪,凶狠,回纥人哪一样都没少。 在大唐面前不敢过分呲牙,是因为大唐一直够狠,他们不敢胡乱下嘴。 大唐陷入虚弱之中,回纥人绝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看出李泌对这些解释并不满意,也并不相信,罗一脸色一正道:“你是不是以为我说的这些是在为自己开脱。” 对李泌伸出一根手指,罗一沉声道:“你应该知道大唐每年都与回纥人交易了不少的马匹。 但却不知道交易的马匹数目达到了惊人的十万匹。” 李泌十分惊愕道:“十万匹?你确定是这么大的数目?” “感到吃惊了?!” 李泌的反应在罗一的预料中,冷冷一笑,继续道:“你以为我花了大天的时间一头扎在皇城里的甲库里是在玩吗?” 对着李泌再次晃了晃一根手指,罗一沉声道:“为了这十万匹马,大唐付出的除了大量的茶叶,还有百万匹绢帛。 这其中朝堂牵头的朝贡与赏赐只占两成,剩余的都是私下里的交易。 但不管是官是私,十多年下来,大唐没能用回纥人送过来的马组建成一支骑军! 如果说回纥人有所顾忌,这些马当不成战马也能理解。 但尽是些病马老马,能驮货能耕田的最多一成左右。 与其说是在与大唐互市,不如说是趁跑去剑南的那位昏聩在勒索大唐。” 目光中满是嘲讽的扭头望了一眼南边,罗一恨声道:“不但粉饰国内的太平,为了减少麻烦,就连对外也要粉饰一番。 让人误解回纥人真是大唐最牢固的兄弟之邦。 实际上人家没过来咬一口的原因是早就主动割肉喂饱了人家。 现在国内打得热闹,唐庭拿什么互市。 喂不饱回纥人,以回纥人的贪婪能不过来找便宜?” 李泌沉思了一阵,脸色逐渐归于平静道:“与回纥人的边贸我有所耳闻,但却不知道会有这样大的数目。 但对内幕多少也知道些,出现这样的状况也不能全怪回纥人。 私下贸易的商队给的都是发霉的茶叶,绢帛也是要么尺寸缩了一半,要么是因久放腐败生虫的。” 抬起目光看向罗一,李泌十分头疼道:“你说不肯入主中原是为了那所谓受益千年的谋划。 可没等怎么样,你就已经把大唐周边各国全惹个遍。 若是引起他们的同仇敌忾,你觉得的你那个谋划还能成吗? 这次大雨已经暴露出火药的弊端。 没有应天之名,只要败上一次,你后边的兵力就无以为继。 回纥人原本该是最好的那块攻他山之石,你这样下狠手,他们就成了第一道阻碍。” 听了李泌的话,罗一大为感慨,真正的历史上,李泌就是坚定的联回抗蕃者。 这个策略不能说是错的,但回纥人没有好处怎么会跟蕃人打生打死。 其实是打得安西与北庭的主意,与吐蕃争的是商道控制权。 这让大唐在平息掉叛乱后,原本有机会收回这两处的机会,却因为回纥人的所谓好心给白白浪费掉。 转而掉头与各方镇死磕,却死磕了几次更加速了大唐的衰败。 不过也不能说唐庭的选择就是错误的,但罗一觉得尚且有些力气的时候,还顾及一下西边。 大唐后期中央镇不住藩镇,最大的原因就是财政枯竭。 没钱就没人给卖命,没人给卖命拿什么打掉藩镇。 但凡在西边能掌控一条商道,哪怕是绕点远,都不至于越混越差劲。 再加上后期李家一窝不如一窝,性命都掌控在宦官手里,不灭亡都是怪事。 琢磨到这,察觉思维有些过于发散,罗一赶忙收了收神。 他现在要琢磨的是跟李泌研究着怎么对付回纥人。 “你能说出不能只怪回纥人这话,若不是我与你熟识,我都怀疑你收了他们的钱。” 故意调侃了一句李泌,罗一撇嘴道:“大唐这两字知道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只能我占便宜而不能吃亏!而谁让我吃亏,我就吃了谁! 要不然四处开战打生打死为了啥?难道为了给周边各国扶贫? 再者也就跑去剑南的那位打仗赔钱,往前推一推,谁打仗不是赚钱的。 回纥人之前敢跟大唐这么边贸,大军早就推过去了。” 见李泌目光越来越不善,罗一摆了摆手,“守了一次长安,你的胆气怎么越来越小了,一点不像个唐人。 不愿听这样的解释,那就给你说说干货。 你以为给过去的烂茶破布,回纥人全留着自己吃了穿了? 这一路我没少与扎里海打听回纥那边的事。 自打与粟特人勾搭到一起,他们将大部分的茶叶与绢帛都转卖给了西北各部,甚至是极西的各国。 到了现在,回纥人更是越来越精明,已经充当起了牙郎。 不但对极西各国与东边各国货品的种类数量以及价格进行撮合,还截断了不少本该前往大唐的商贾。 国与国之间但凡涉及到财帛的事,就没有小事。 而且打仗也不单单是动刀动枪,于财帛上同样打得你死我活。 眼下回纥人干的这种事,已经可以视为与大唐在财帛上开战。” 顿了顿,罗一叹了口气,“除了这些大层面上的原因。 我现在也不得不对回纥人动手。 契丹与奚被除名不意味着人都死绝了,不给好处很有可能再次反弹。 还有能将室韦人的地界划归过来,除了强按着北室韦几部低头,更对南室韦各部许了承诺。 得了人家的地,又让人家听我的,能不给人家好处? 可以说我现在欠了几十万人的债。 我不带着他们一路向西抢过去,难道带着他们去抢大唐?” 第758章 军号近卫军 以每日三十到四十里的速度行军,已经接连走了十几天。 大军已经行至延州,罗一依旧没有收到长安那边送过来的传信。 这让他心里有些焦急的同时,也生出了一些担忧。 各处的战况,或许没有之前想象的那样好,尤其是高原上的吐蕃人,恐怕已经开始有了动作。 不过再如何担忧,再有一天的路程就要穿过延州进入夏州。 而一旦进入夏州,行军的速度就要加快起来,长安过来传信的都水郎很难再追的上他。 到了漠南以后,行踪更会飘忽不定,甚至是他会不会留在漠南都是个未知数。 想要得到全盘的消息,恐怕要往后拖上几个月。 趁着大军在卢关暂做休整,仔细思量了一阵,罗一索性决定不再等着长安的消息。 加速行军到漠南,按照最坏的打算先做些布置再说。 不然再走得这么磨蹭,朔方那边不愿意不说,哥解的族人也要趁着水草还算不错的时候,赶紧进行迁徙。 此外,周口口率领的那些从剑南过来的将士,不单单有一半的将领没回过家,全军上下也急需休养。 在剑南的时候就没闲着,总是主动出击撩拨吐蕃与南诏,这半年来更是折腾的要盘架子,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全都绷的太紧。 柳松对罗一传令半个时辰后,全军出关向东受降城进发非常诧异,举着锅铲道:“大郎君,怎么突然间要走得这么急,我这还打算多炒几个菜呢。” 罗一翻了一眼柳松,“别管在家待了一宿还是两宿,你总归是搂着婆娘了。 老侯与海龙他们可是还没回去过。 再者,你们下边的兄弟都是出自剑南,没人有辽东那边的冬衣。 不早点回去,等着挨冻?” “您先这么说,我不就不问了。”将锅铲舞动的飞快,柳松眉飞色舞道:“回家待了一天哪顶什么事,我也急着回去搂婆娘。” 虽然罗一从没特意摆过什么架子,但随着地位越来越高以及顶着的各种光环,下边的人对他都是又敬又畏。 而罗一即便是两世为人,年龄加一起也不过才三十出头,骨子里还是喜欢热闹的。 柳松的碎碎念,让罗一感受到了久违得那种放松与舒坦的氛围,对一旁正在丈量着腰围的周口口调侃道:“胖子,你们在南边是不是偷懒了,这货的嘴怎么越来越碎了。 还有,别再那鼓捣你那一身肥膘,好容易瘦下来些,敢再吃回去,我就抽你的板子。” “先生,这您得问老耿,这几个小子都是尚家庄调教出来的。 底子没打好,可怪不得我。” 说笑着应了一句,周口口低头捏了捏腰上的肉,有些发愁道:“丽娘就在漠南,见我授了这么多,不知道该心疼什么样。” “周胖子,你说这话亏心不。”抬手指向正在看着柳松炒菜的高腾紫,老耿撇嘴道:“你最开始把柳小子给这个货带,嘴不碎都是怪事。” 躺枪的高腾紫将眼睛瞪得老大,“这都能怪到我头上? 之前不就是说笑让你娶个婆娘,生个小娘好与我结亲家。 你这心眼也忒小了些,啥事都要捎带上我。” 听了高腾紫的话,罗一眼角一阵抽动,差点没忍住笑出来。 不过目光在老耿身上扫了扫,罗一觉得高腾紫说的话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 尚家庄的那些老卒能活到五十出头,证明身体底子都不错,甚至都有长寿基因。 这些年跟着他虽然折腾了些,可在吃的上却比以前好的太多。 营养跟得上,又没有什么精神上的压力,老耿脸上虽然皱纹多些,面色却十分红润。 想到这,罗一对老耿挤了挤眼,“老班头可是娶了娘子,看你这身子骨再活个二三十年不是问题,真不准备成个家?” “你怎么也拿我取乐。”不满的看了一眼罗一,老耿在于海龙与柳松等几个小子身上环指了一圈,“我动弹不得那一天,这些个小子哪个敢不侍奉,真到了入土之时,又有哪个敢不给我戴孝。” 高腾紫撇嘴道:“你这话说的,没这几个小子,难道就没人给你养老送终了? 再者,成个家也不算白来这世上走一遭,真不知道你为何总是这般推脱。 若是怕我家小子等的太久,你就娶个带小娘的孀妇。” “老高,我突然觉得老耿方才说的没错。”罗一剜了一眼高腾紫,“前边说的好好的,结果说着说着就下道。” 高腾紫委屈道:“我这不是怕老耿不好意思。” 老耿眼睛一瞪,“你有那个好心?分明就是拿我取乐。” 对着众人挥了挥手,老耿胡子一撅道:“若是都闲着无事,琢磨琢磨军号叫什么,别拿我消遣。” 老耿提起的这个话茬让热闹的气氛顿时安静了下来,并且众将的目光都看向了罗一。 “还以为你们不在意这些,原来都等的急了。”目光扫了扫众将,罗一笑呵呵的接着道:“军号就叫近卫军吧,不过不要多想,这个近是远近的近。” 辽东各部全民皆兵的属性,使得在没有发起动员的情况下,辽东的兵力已经达到了惊人的二十多万。 但其中有一大半都是先后征服的契丹人与奚人所组成。 室韦人与哥解的加入,虽然能够减少一些对契丹人与奚人的倚仗,但却也使得辽东更加热闹。 他没有时间将这些部族人全都好好的同化掉,只能带着这些部族的精锐脚步不停的向前。 减少辽东不稳定因素的同时,尽快让留下的那些风险性不算太高的部族人快速融入辽东,并且在生活与风俗习惯上快速汉化。 而接下来要谋划的是口众达到了几百万的回纥人。 一旦稍稍受挫,或是前进的步伐慢了些,就无法支撑二十多万大军所带来的消耗。 面对困境时,罗一觉得手里必须要掌握一支足够忠诚,并且极为善战的军伍。 在最关键的时刻,无论他下什么样的军令都能够毫不犹豫的服从。 而这样一支军伍,没有哪一军能比周口口领回来的这支剑南军更为合适。 新团出身的将领,是他最早的班底,也对他最为忠心。 底下剑南出身的军卒也全都是汉姓人,能够远走辽东也意味着对他有着绝对的忠诚。 不过让这些将领全都窝在一处肯定是不可能。 辽东军最缺的就是中级将领,会从这里拆分出去一些,填补到其他各军。 但眼下说这个显然有些扫兴,罗一便只将军号给定了下来。 而近卫两字原本就顾名思义,罗一又特意解释了一下。 新团出身的一众将领哪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虽然他们缺席了辽东的大战,但却依旧是罗一最为信任的人。 众将个个变得激动无比,相互对视了几眼,不等罗一做具体的安排,齐齐单膝跪地领命。 第759章 长安复失 “就是一个军号而已,用不着如此行礼。” 罗一明白这些将领的举动不光是因为简单的一个军号。 连李泌这个对大唐最为忠心的人,都开始撺掇他造反。 这些将领又老早知道他对唐庭的态度,难免要多想一些。 挥手让众将起身,罗笑眯眯道:“都把小心思收一收。 在自家再怎么折腾,也就那一亩三分地。 左右折腾一回,不如走的远些。 与那些异族争霸,才更能显得咱们厉害。 等你们回家歇息一段时间,就带着你们出去转转。 到时候你们的名头不会弱于李光弼与仆固怀恩等人。” 周口口等人没有李泌与王玄志那样执着。 罗一能惦记着他们,还将他们当做最可靠的左膀右臂,就已经心满意足。 至于罗一到底要怎么干,他们可不去操心,只管听令就好。 起身一边与罗一说笑,一边胡乱算着谁谁该是几品的武人。 而这又引发了一众将领回想到了五六年前的光景。 一边感慨起如今堪称翻天覆地的境遇,一边相互揭短提起了以往的糗事。 看到再次回归到了方才那种热闹的气氛,罗一逐渐不再吭声。 坐在毡垫上罕见地笑的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看着一众将领嘻嘻哈哈的胡侃。 享受难得且越发珍贵的这种发自内心的欢乐。 不过这份欢乐并没能持续多久,几骑疾驰而来的都水郎使得欢乐的气氛戛然而止。 “郡王,长安再次复失。” 为首的都水郎看到罗一后,还没来得及下马就大喊着禀告了一个堪称惊雷的消息。 知道罗一想要问什么,领头的都水郎下马后,简单且快速的行了一礼后,一边将背着的包裹拿下,一边语速极快道:“在郭尚书走后的两日,潼关的叛军不知道怎么就不知不觉的摸了过来。 并且趁着夜色顺着城南还未修补好的损毁之处一举杀入城内。 广平王仓促逃离,使得禁军无法统一调度,各自为战之下,等到天明时皇城与宫城全都失守。” 略微顿了顿,领头的都水郎两眼发红咬牙切齿的接着道:“五万禁军,死伤半数,剩余者不得不降。” 从解下来的包裹里掏出一小摞信件递给罗一,领头都水郎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哽咽道:“都水监的兄弟们,也只有我们几个得知逃出。这是从各处收到的回信,请郡王过目。” 接过信件罗一并没有立刻打开,而是脸色难看的揉捏起了眉心。 对于长安丢失的这个消息,他只感觉一阵心累与愤怒。 即便是都认为叛军再无力攻击长安,可潼关还没拿下。 再怎么乐观也不能连外围游弋的人手都不安排。 能够守住长安,不单单是他率领的人马累得要口吐白沫,就连周胖子率领的人马更是死伤了六七千。 如果算上守城禁军与百姓的折损,付出的代价并不比叛军那边的折损少到哪去。 结果就这么轻易地被李俶将长安给丢了。 这已经不是李俶这个队友能不能带得动的问题,而是太不拿人命当回事的问题。 想到这,罗一竭力平息了一下,声音发寒道:“郭尚书是什么时候领兵走得,长安又具体是哪一天丢的。” 擦了擦眼角的泪水,领头的都水郎回道:“七月二十二那天走的,在郡王离开的第二天。 长安是二十五一早彻底失陷的。 我等是在二十七趁着叛军在城中清查各坊百姓时逃脱出来。 初时七十九人,追上郡王的此时,就剩了我们六个。” 罗一拍了拍领头的都水郎,“我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 这些天肯遭了不少罪,快去喝些水吃些东西,好好歇一歇。” 安排几名都水郎下去,罗一怒不可遏的将手中的信件拍在绽垫上,并且拔出横刀对着地上疯狂的劈砍。 李隆基下的这一窝,都该改名叫李跑跑。 没有一个是有担当的。 更可恨的是,他清一色的骑军,并且每天最多行军只有四十里。 二十五那天,他最多走出去二百里。 李俶跑出去后,如果快马安排人来找他,一天一夜就能追上。 他清一色的骑军,这二百里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事。 杀个回马枪很有可能将长安城极容易的攻打下来。 可硬是没人过来与他知会一声。 李家真是宁可让长安城落入叛军手里也要防备他。 一旁一直默不作声的李泌,原本想借机劝说李家已经病入膏肓,就该有德之人取而代之。 但看到罗一因愤怒而发红的双眼,叹了一声抓住罗一的手腕,摇头道:“你这样做没有任何用处。” 罗一呼哧呼哧喘着粗气道:“我当然知道没用。 可我心里气啊!!! 除了打新八部,其次就是周胖子驰援长安折损大。 死了这么多人保下的长安,说丢就给丢了? 还有那个就知道耍嘴皮子且别有用心的李俶! 难道我给的诚意还不够? 为何还要把我当做比叛军还要避之不及的蛇蝎! 就因为没有第一时间下来平叛? 可这能怪我吗? 李隆基是怎么待我的,当时辽东又是什么状况! 李家全都是婊子养的!” 罗一最后的粗口,众人虽然不理解,但都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不但没一个人责怪罗一,反而个个跃跃欲试的想要劝说。 但是考虑到罗一现在正是气愤难当的时候,都不太敢第一个冒头。 因此众将都把目光看向了李泌。 李泌见状,眼角一阵抽动后,赶忙低下头。 上一次罗一这么生气还是在镇南岛上,他相劝的结果就是直接给他关了起来。 这个时候谁劝谁挨骂,就算他顶着罗一义兄的名头也没用。 众将看到李泌居然低头不语,先是一阵错愕,随后将目光看向了周口口。 “你敢开口信不信我抽你!” 罗一眼神很好,这些将领的小动作怎么能看不出,先周呵斥了周口口一句,随后对着众将怒道:“我的话都当耳旁风了? 把我推到那个位置上,你们就全都是下一个我! 不说挨个弄死,也全都看得死死的。 我心里受煎熬,你们也一个个的都要提心吊胆。 哪有跟着我出去混来的爽快。 再者,你们一个个都啥水平自己心里没数吗? 除了会拎刀砍人,你们有治理一县的才能都算是高的。 若是谁真有野心,直接告诉我。 待以后在外边打了疆域下来,划一块出去,愿意称王还是称皇全都随便。” 看到一众将领全都臊眉耷眼的低下头,罗一将横刀用力的插回刀鞘,刚想下令众将回到各自的本部,看到从西南的方向又疾驰了几十骑人马过来。 第760章 李亨的封堵 即便是在关内道行军,罗一依旧将探马放出去十里左右。 这几十骑能够靠过来,罗一估计是唐庭那边派来的人马。 而打头先行过来的探马,也证实了这个猜测。 这让罗一心里多少消了点气,虽说过来的晚了些,可总归那边还知道顾全大局,知道夺回长安是最主要的。 不过当这几十骑离得越来越近,看清其中一人是鱼朝恩时,罗一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 “右补阙,岑参,拜见郡王。” “内官鱼朝恩,拜见郡王。” 被李亨派来册封的岑参与竭力掩饰恐惧的鱼朝恩,离着罗一还有段距离,便下马行了一礼。 将圣旨从佩囊里拿出,又从下边人手中接过一个长条木盒,岑参将身体站得笔直,刚要开口让罗一肃立接旨,却看到罗一突然走到了他跟前。 “你就是岑参?”反应过来的罗一上下仔细打量了一阵与高适齐名的岑参,摸了摸下巴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是你写的吧。” 岑参没想到罗一会听闻过他的诗作,惊愕过后下意识点头道:“是下官所作。”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与你是老熟人了。”从岑参手里接过圣旨与木盒掂了掂,罗一脸色一正,“你这个时候赶过来,估计是夜里都没停,册封的旨意我自己看,待会儿大军就要掉头回京畿重新夺回长安,你抓紧歇息一会儿。” 岑参被罗一的操作弄得目瞪口呆,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郡王您有所误解。” 脸色来回变换了几下,岑参咬牙接着道:“此次册封对郡王另有重任,无需率军回援京畿。” 听了岑参的话,李泌拉住脸色再次骤然变得难看的罗一,“先看圣旨。” “见过李先生。” 岑参看到李泌过来,行了一礼后从鱼朝恩的手中拿过另一份圣旨。 原本想当场宣读,可想到正主罗一的都没读,岑参便恭敬的递给了李泌,“这是陛下对先生的册封,另外也有口谕传给先生。” 待李泌接过圣旨,岑参再次站得笔直道:“赵郡李氏传承千年之望族,入世入朝者皆为国之砥柱。 以先生之大才更是国之倚仗,原本以为可以再续君圣臣贤之况。 但塞外军政之事更为急迫,也更需先生助郡王梳理。 望先生务必尽心竭力,勿使李氏六世之耀蒙羞。” 忍着怒气看着手中圣旨的罗一,听到给李泌口谕的最后那句话,瞬间愤怒到了顶点。 这根本不是什么叮嘱,而是赤裸裸的挑拨与威胁。 李亨是在明着告诉李泌,只要辽东这边敢反,赵郡李氏就会第一个遭殃。 这手段使得比李隆基还要阴险毒辣。 李泌自然也能听出口谕的真正意思,不过他却并不在意。 这番说辞无非就是要以祖辈的名望来要挟他看着罗一。 可他家只是赵郡李氏辽东房这一支,从他父亲这一辈就已经开始衰落。 到了他这一代,这一房更只有他一人还算出彩。 不但已经没谁在意他家这一房,他也代表不了整个赵郡李氏。 “陛下用心良苦,泌必当好好辅佐郡王。”十分阴阳的接了口谕,李泌打开圣旨快速扫了一眼后,对岑参询问道:“岑兄是从陛下那里过来,你觉得真的无需郡王率军过去驰援?” “不要为难岑先生了。” 抢先说了一句后,罗一放下手中的圣旨,怒极反笑道:“陛下真的册封我为八贤王,金锏也赶制了出来。 虽说作用上只能鞭打奸佞之臣,但却也是无上殊荣。 而且陛下不让某回援,也是怜惜某长途跋涉的疲惫。 如此厚赐与怜惜之恩,某怎敢负了陛下,即便力竭而死也要回援。” 听了罗一的言辞,岑参苦笑着摇摇头,“郡王的忠心令人可敬可佩。 但旨意已下,并且已经传告天下,郡王还是按照圣意行事为好。 如今安西与北庭的兵马已经赶到陛下帐下。 再加上五万的朔方军与新募之兵,陛下麾下已经聚集十万之军。 更何况郡王还留了那些战马,面对几万叛军,真不用郡王辛劳赶回驰援。” 顿了顿,岑参从佩囊里拿出告身递向罗一,“郡王今后统管大唐域外胡蕃,我等五十七人为安西与北庭节度府衙之人。 为了助郡王更好的经略域外各族各部,我等今后将归置于郡王帐下听令。” 罗一目光在岑参与后边那些人身上扫了扫,眉头一挑道:“你们这些人当初都是在高仙芝与封常清的帐下的听令吧。” 岑参只是喟然长叹一声,没有回答是与不是。 低下头琢磨了一阵,罗一冷哼一声道:“真是算计到骨头缝了里了。 罗一这话并不是嘲讽,李亨为了让他离得远些,真是方方面面全都想到了。 十分痛快的册封他为八贤王,并且还加封了一个统管大唐域外诸胡蕃的大都督之职,看似是十分大度的答应了他的要求,将这个册封昭告天下更看似是对他的无上荣光。 但实际上就是在封堵他率军下来平叛。 而且将岑参这些安西与北庭两衙之人打包过来,比给李泌的口谕还要恶意满满,甚至说的上恶毒。 如果高仙芝与封常清心里还挂念着大唐,这些人就会是他们的助理,使得两人在辽东不再身单力薄。 如果两人没这个心思,这些人多少会引起一些猜忌,让他用起两人来多少要有所顾忌。 打开岑参递过来的告身翻看了一遍,罗一撇了撇嘴,“岑先生现在的官职是域外大都督府的长史,且还是四品的上职,想必也一同昭告天下了吧。” 岑参竭力压住心中的苦涩,拱手回道:“借了郡王之威名,甚是惭愧。” 罗一将告身书递还回去,再次打量岑参道:“惭愧?天宝三年的进士及第,做个四品官就惭愧了?” 岑参具体有多大本事罗一不清楚,因为李隆基一直没给岑参施展才华的机会。 不过进士及第相当于全国高考前三名,光凭这一点就足以证明岑参的优秀。 而且岑参看着比李泌大不了几岁,最多四十左右。 很有可能是李隆基留给李亨启用的,并不是岑参没有本事。 李亨主动把人推过来,并且附带了几十号对安西与北庭极为熟悉的军衙官吏,对他而言是求之不得的事。 至于这帮家伙会不会与高仙芝和封常清有什么猫腻,罗一完全不担心,因为他根本看不上大唐的那张龙椅。 对岑参算是劝慰了一句,罗一目光看向柳松,“没看到来新同僚个,还不赶紧多弄几个菜。” 第761章 一定是他们 收下李亨送过来的人力资源大礼包,并不意味着事情就这样结束了。 要不要抗命回援京畿,罗一还没考虑清楚。 吩咐过柳松后,罗一打开木盒,接着打量一米左右长的包金金锏,脑中飞快的转动,衡量着接下来到底该怎么办。 不过琢磨了半晌,罗一发现李亨这一连串的动作堪称对他无死角的封堵。 李亨登基本就拉回了一波对李隆基极度失望的民心。 对他册封的八贤王,还有那个前无古人的总管大唐域外胡蕃的一品大都督之职,会让天下人觉得李亨十分大气,足以弥补之前他受的委屈。 若是不回援,一旦老郭那边吃了败仗,而使百姓遭了难,李亨一定会发动舆论,将锅甩到他的身上。 可以想见,什么他只距京畿几百里却见死不救,什么违背了许下的诺言等等不要脸的说辞一定会满天飞。 从而让百姓对他由感激转变为痛恨,使李亨的帝位坐得愈发稳固。 而如果他抗命回援,通过册封让觉得已经不亏欠他什么的天下人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认为他不懂事。 不用担心失去民心,李亨甚至会借此彻底把他定成叛逆。 这种怎么选择都会有不利的可能,让罗一始终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的同时也气得牙痒痒。 老李家干别的不行,算计人全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将举着的金锏抛给李泌,打算踱步到个安静的地方再仔细琢磨琢磨,突然想起都水郎送过来的信件还没看。 这让罗一眉头一挑,快步走回了毡垫旁拿起那一小摞信件快速的翻看,打算根据大唐全盘的状况来决定要不要回援。 随着一封一封的信件看过,罗一的眉头不但皱了起来,并且越皱越深。 河北的局势再次发生逆转。 郭子仪与李光弼的撤走,河北全境再次全部陷入叛军之手。 就连颜真卿与李尚客的三万大军都吃了败仗,不得过河回撤到了登州。 最不可思议的是高仙芝居然没有攻克幽州,并且还吃了个亏。 但是因为飞鸽传书的篇幅有限,怎么吃的亏没细说,只说幽州诈降使高仙芝中了埋伏。 而与河北的颓势相比,河东也强不到哪去。 连战连捷的史思明汇集了十万大军攻向河东,除了李光弼还在苦守太原,河东道大多之地都落入叛军之手。 王玄志率领的大军,也被突然如同战神附体的高秀岩给挡在了云中。 至于是如何不能寸进,也因这个消息是从太原传出,信中没有给出解释。 河北与河东的逆转还不是最坏的消息。 那囊多杰给马仙童传信,吐蕃已经开始准备辎重与召集各茹大军。 或是冬日或是开春,趁大唐边地空虚,要对陇右发起进攻。 最后一封传信不好不坏,但也很重要。 李隆基将传国宝玺与玉册给了李亨,意味着承认了李亨的帝位。 将每封信件落款的时间看了看,罗一对李泌招了招手,“过来看看吧。” 李泌将金锏交给仓满,走到罗一身前接过信件快速看了一遍,脸色变得凝重与疑惑。 “河北之地怎么突然间逆转成了这样。”单独拿出高仙芝受阻的那封信件再次看了一遍,李泌皱着眉头道:“李尚客败走就够惊人的,王玄志与高仙芝全都受阻,甚至是吃了败仗,有些太奇怪了。” “凡事都有原因,不会无缘无故吃了败仗。” 深呼吸了一口气,罗一眯起眼睛缓声继续道:“老高不是离了火药就不会打仗的人。 更何况他手底下并不全都是部族骑军,还有侯希逸率领的靖东军。 即便是遇到诈降,也不该吃大亏才对。 除非是毫无防备,或是遇到特别棘手的状况不好还手。” 说到这,罗一眉头一拧,看向李泌道:“老王那边窝在云中动弹不得,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缘由。” 李泌摇摇头,道:“王玄志那边到了云中的时间不长,略微停顿一下我觉得是正常的。” 罗一不赞同李泌的想法,摆手道:“保定军跟着老王过去的,与老高那边的情况差不多。 要步卒有步卒,要骑军有骑军,云中城拦不住他。 一定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状况,不得不停下来。 可到底是什么状况有些难猜。” 从李泌手里拿过传信再次看了一遍,罗一猛得抬头对李泌道:“老高祖上虽说是辽东人,但离开已经近百年了。 他又一直在西边效力,不管是辽东还是河北,他都没有熟人才对。 而能让他放下戒心的,你觉得会不会是…” 罗一后边的话虽然没说,但并不妨碍李泌能猜到是谁。 这让李泌先是一阵错愕,随后脸上尽是怒意道:“一定是他们。 不然叛军不会在短短的一月之间能够逆转成这样。” 罗一吐了一口浊气,冷声道:“既然你也觉得是他们,那就不会有什么意外了。 他们在这个时候下场也好,算是主动把刀子递了过来。” 李泌气哼哼的点点头,“知道是他们在捣鬼就不用太着急。 他们的家就在那里,他们没处可跑。 现在最为主要的是陇右。 是给到了岐州的那位上封奏疏,将河北的降兵先顶过去,还是另外再想办法。” 罗一将目光望向西边,沉思了一阵摇摇头,“陇右离着关中太近,已经名正言顺的那位不会同意让降兵过去的。 而且陇右比起中原,那位也不会太在乎。 还是要咱们自己想办法。” 李泌眉头一挑道:“陇右与咱们要么隔着关内,要么隔着河西。 加之那位给你的这个册封就是在赶你走。 回纥人也不可能让你长时间滞留在边境。 留,留不得,进,进不得,你怎么想办法。” 罗一斜了一眼李泌,“还以为你能分析出个法子来,结果还是在撺掇我。” 低下头沉思了一阵,罗一对仓满一挥手,“把那几个都水郎叫过来。” 说罢,罗一再次快步走到了岑参跟前,“阿史那从礼那边怎么样了。 还有,你从岐州过来时,有没有听闻过叛军对百姓动手。” 岑参赶忙应道:“阿史那从礼被河西军与朔方军联手合围后,看到郭尚书领兵而至,已经降了朝廷。 至于长安城的百姓如何,下官并不知晓。” 罗一摸了摸下巴,询问道:“河西,安西,陇右,还有北庭回援了多少兵马。” 岑参迟疑了一下,低垂眼眸道:“共三万兵马左右。” 第762章 把话给陛下带过去 询问过岑参,又问了几个都水郎一些有关叛军的问题,罗一陷入了沉默之中。 崔乾佑肯定比孙孝哲要聪明,但凭三万人马就能对长安城偷袭得手,这是有些让人难以相信。 而且崔乾佑出击的时机,离着孙孝哲兵败的时间实在太短,恐怕洛阳的安禄山都未必接到兵败的消息。 通过这两方面可以断定,崔乾佑一定是得了几家的联手助力才得以取胜。 而能够在河北,河东,关中,三地同时发力,可见五姓七望的能量有多大。 而且随着几大顶级门阀的入场,叛军将更难对付,也意味着接下来的战事会越来越惨烈。 一旦进入将军持久的对垒,不管是叛军还是唐庭,为了征兵与征粮手段都不会再那么柔和,百姓们恐怕不会再如这次一样幸运。 另外,崔乾佑如果不是表面上的三万人马,那么李亨那边的情况就并不算乐观。 十万大军看似很多,但攻打有所准备的长安城,未必就有多大优势。 投降的那将近七万降兵,在李亨那也会变成烫手的山芋。 首先肯定是不敢用这些降兵与崔乾佑对阵,其次陇右甚至是河西,离关中又太近,也不敢将其安置在这两地。 送往安西与北庭,若是长安还未丢时,还有可行性。 但长安一丢,从淮南运过来的米粮又要多绕路才能进入关中,加之李亨手里的兵马又骤然增加。 米粮无法支撑远去安西与北庭,最终这些河北的降兵,很有可能下场不太妙。 如果李亨脑子一热,真选择了最省事的处置方式。 不但让人心疼这些精锐,今后河北叛军绝对不会再有一个降兵。 一旦真打出仇恨与火气,就算是他再怎么吆喝,再怎么震慑都无济于事。 他如果率军只顾向外开拓,不管这些糟心事,大唐一定会打得七零八碎。 不仅与他的初衷不符,没有大唐人口作为支撑,打下的疆域再大也是无根之木。 最终或许还赶不上蒙古诸部大杀四方后维持统治的时间久。 再算上一些杂七杂八的缘由,想要向外走得稳当一些,内乱必须要平息掉,根本不能像之前的盘算那样,不管不顾的只往外走。 但问题是自我感觉良好的李亨又使了不少手段,不想让他下场搅和进来。 而且大唐虽然够大,但总的产出就那么多,两边打到现在账面上应该其实都不太富裕。 就算率全军过去平叛,也得不到太多的好处,甚至是得不偿失。 而他对部族军的负债不能尽快堵上些口子,下边的部族军倒不至于反叛,毕竟他们的族人都有大片土地与草场可分。 但对于接下来的向外开拓,绝对会缺少动力。 除非是对百姓动手,但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唯一的办法就是辽东依旧跟个战争狂人一样,继续保持多线作战。 而这样一来,辽东的风险不但大大增加,更是又如之前一样憋屈,特么的变相给老李家卖命,还得不到好。 想到这,罗一郁闷的长叹了一声。 “琢磨出个头绪了?”听到叹息声,知道陷入沉思的罗一有了决断,李泌看了看天色缓声道:“你这思虑的时间可不短。” “算不上有决断,就是越琢磨越觉得心累与憋屈。” 踢了踢脚下的土块,罗一将之前所想与李泌讲了一遍,沉声接着道:“崔乾佑得手太快也太突然。 我怀疑李俶撤走的时候,根本没顾得上皇城里的火药作坊。” 闻言,正在衡量罗一那些猜测的李泌,脸色立刻一变,沉默了几个呼吸,点头沉声道:“那几家根深叶茂,崔乾佑夜里能突然偷袭过去,我怀疑里边有人接应。 皇城里有作坊的事,又差不多是长安人尽皆知的。 你这个担忧很有道理。” 瞥了一眼李泌,罗一叹了口气道:“不但老李家不让人省心。 你们这些名门望族,除了极个别的人会忧民忧国,其余的也都该死。 得了天下的供养,却不要脸的只顾自己根深叶茂完全不顾百姓死活。 更是无耻的在后边当推手,让百姓左一茬右一茬的去死。 人死的差不多了后,再蹦跶出来装治世能臣,得了便宜还把自己标榜成有德之人。 连带着世人都再没了先秦之前的风骨。 得了一饭之恩就能替人挡刀。 替人杀人,发现被杀的人是个好人,能羞愧的自杀。 还有明明不是自个儿国家的事,为了心中的正义,能替人守城守到死为止等等的这类人,根本再也看不到了。 尤其是那些所谓自强汉便传承下来的那些大家族。 都是在改了初衷的儒学之下,留下的懦夫与只顾个人利益的货色。” 李泌撇撇嘴,“发现症结不去改变而只顾自怜自叹,怪不到别人头上。” “你是真不放过任何一次撺掇的机会。” 吐槽了一句李泌,罗一脸色逐渐变冷,“需要解决的事情既然已经都摆出来了,那就逐一解决吧。” 李泌直视罗一的目光,沉声道:“你想怎么解决。” 罗一抬起头望向东边,缓声道:“关中与河东的事我不管。 但河北与河南必须快速平定下来。 那些不要脸的世家也该给个说法,不然总是变相的被他们拖着腿走不开。 至于回纥人这边,暂时肯定不能以武力解决。 不过他们本性贪婪,即便明白的告知他们传销的弊端,他们也难以抵住诱惑。 那我便学着那些大家族不要脸一回,得了他们的供养再推着他们去死。” 李泌眉头皱成了一团,“对回纥人的应对,这是个好办法。 但对河北的那两家,你可要想好。 真下狠手,对你只有弊端,获益的全是旁人。 而吐蕃也要进攻陇右,你分心做的事有些太多。” 罗一耸耸肩,“都说我聪慧,那我就当回死心眼的。 不踏碎那两家,不但他们动不动就扇阴风点鬼火,我这心里也总是不舒坦。 至于吐蕃人,他们其实来的正好。 暂时动不了回纥人,就拿他们往回找补找补。” 说到这,罗一看了眼远处一直臊眉耷眼的鱼朝恩便大步走了过去。 “不长记性的还往这边凑合,不知道你是勇气可嘉,还是觉得我不敢杀你。” 看到罗一过来鱼朝恩已经吓得直哆嗦,听到语气不善的质问,两腿发软立刻跪到了地上,“郡王息怒,小奴此次名为监军,实际只是随军书记。 若是郡王心中还有气闷,只管…” “没什么只管。”打断了鱼朝恩,罗一冷冷道:“回去告知陛下,我谢过他的好意,但我这里不缺随军书记。” 鱼朝恩是用了半年的时间才从辽东回到关中,这期间好几次都差点死在路上。 他怎么敢还主动往罗一这边凑合,但李亨下令让他来,他哪里敢不来。 而且他对李亨这样做的用意也心知肚明。 不单是为了让罗一出气起到安抚的作用,还是在对外表明辽东军依旧受朝堂的控制。 如果罗一不留他,估计回到岐州他也没什么好结果。 听到罗一的拒绝,鱼朝恩立刻跪在了地上,“求郡王将小奴留在军中,求郡王饶命,求郡王饶命。” 罗一蹲下身子,拍了拍鱼朝恩,“如果想活命,那就好好帮我把话给陛下带过去。 吐蕃要进攻陇右,我身为大唐总管域外胡蕃的大都督,抵抗吐蕃是责无旁贷之事。 我会在漠南留下一支军伍,随时应对蕃人。 河北那边的战事,辽东军若是有余力,会尽快过去平叛。” 顿了顿,罗一将鱼朝恩拉起来,缓声继续道:“那七万河北降兵,陛下若是不想用可以与我言明。 如果我听闻到这些降兵有枉死者,我发起疯来可不能怪我。 此外,告知陛下,为了边地稳固,我与回纥人携手以传销之法共同走向富裕。 让陛下做些应对。” 第763章 组建四海与升平军 或许是出于对辽东军的惧怕,也或许是感激辽东军能够在危急时刻奔袭驰援,李俶在长安城时给的赏赐很是丰厚。 无论是打定主意跟着罗一混的哥解,还是跟着过来占便宜的扎里海都十分满意。 算是坐实了只要跟着罗一混就一定有肉吃的这个传闻。 出于形势突然间发生的逆转,罗一打算利用并且扩大这个传闻,让他能够在漠南彻底站稳脚跟。 不管是对吐蕃的入侵,还是防止回纥人南下或是对其实施温水煮青蛙的谋划,都能快速的做出应对与安排。 大军出了卢关一路疾驰回右贤王的地界儿,罗一将众将全都召集了过来,包括扎里海在内。 “都站好了听着就可以,不用行那么多虚礼。 都折腾了一路,早些与你们说完,也都早些歇息。” 背着手打断了要行礼的众将,罗一踱步到分站两列的众将中间。 环视了一圈后,伸手拉住哥解,将其拉到李希哲与刘客奴身旁。 “今后河滨城就是域外胡蕃大都督府的治所。 你们三部组成大都督府下的四海军。 李希哲为军使,刘客奴为副使兼左厢兵马使,阿史那哥解为司马兼右厢兵马使。” 扭头看向一脸愕然的岑参,罗一拍了拍手掌,“你是大都督府的长史,又与那几十号同僚极为熟识。 留出二十人组建都督府的府衙,再分出二十人调入四海军,把录世参军、掌书记等官职全都填补上。” “啊?”听到罗一的安排,更加错愕的岑参发出了一声难以置信的惊呼。 “啊什么啊,我这从来不养闲人。”轻轻拍了拍岑参的胳膊,罗一笑吟吟道:“台子我给你们搭起来了,选择大放异彩,还是自甘做个发配之人,你们自己选。” 转过身走到周口口等新团一系将领跟前,罗一抬手将排在胡国平与李严身后的于海龙等十几个尚家庄出身的小子给单独扒拉到一堆儿,随后又把老耿也给拽了进去。 “你们组成升平军,于海龙为军使,老耿为副使。 其余怎么安排,你们相互最为了解,自己商量着办。 若是人手不够,自己去想办法。” 罗一的这个安排,让所有的将领全都大吃一惊。 除了老耿以外,剩余的那些小子实在太年轻,没一个超过二十五岁。 更是只安排了军使与副使,其他的职位全由这些小子自己来商定。 这个安排不单单是罗一看好这些小子,也意味着这些小子是罗一最为信任的人。 “一个个的都中了定身术不成,光知道傻站着?”地位比较超然的周口口,对于海龙等人挥了挥手,“还不谢过大郎君。” 高腾紫平时与这些小子腻在一起的时候最多,既心里有些发酸又替这帮小子高兴。 连着砸吧几次嘴,笑嘻嘻的抢先开口道:“大郎君,海龙是个稳当的,喊他上官我心甘情愿。 但若是让柳松这坏小子的军职比我高,估摸与他每次相遇,他都得故意来回在我面前晃悠让我喊他上官。 您还是把他留在我这边吧。” 柳松与高腾紫平日里没少对着碎嘴,不过这次却罕见的没有应声,而是一言不发的点点头。 高腾紫哪能不知道柳松是什么心思,咧咧嘴往回找补道:“还是算了,若是在近卫军里让他成了我上官,那我更丢人。” 罗一在卢关的时候就料到了会这样。 这帮小子不在意官职有多高,最在意的是他们是不是最被信任的。 但辽东军实在是缺少有才能的将领。 这帮小子这三年成长的都不错,再窝在周口口下边就有些浪费。 单组一军不但能让辽东军的框架更加稳定,还能起到千金买马骨的作用。 给岑参与那几十号被李亨抛弃的安西与北庭的官吏传递一个信号。 只要有本事并且肯用心做事,就会被重用,就会有出头之日。 因此罗一没有给任何解释,只是淡淡的瞥了一眼柳松,随后就再次对岑参道:“再调拨二十人入升平军,尽快把架子搭起来。” 说罢,罗一转身看向于海龙与老耿,“升平军定员三万。 军卒从松漠与奉诚两地抽调。 升平军能不能成为一支强军,全靠你们自己。 不过老班头那边若是有多余的人手,可以全都划归给你们。” 将目光在南室韦联军将领朵瀚身上扫了扫,罗一装作为难的样子道:“虽然没有与叛军交战,但是一来一回的疾行已经证明了你们都是真正的勇士。 我很想将你们编入升平军,作为新组建的这支军伍最为锋利的利刃。 可我怕这样做会让你们各部的首领误会。 但如果让你们还是单为一军,又不太协调,且显得格格不入。 真是让人头疼,不知道该怎么安置你们。” “郡王,我们愿意加入升平军。” 朵瀚能被推举为五千联军的主将,除了够勇武以外,最主要的原因是会说唐话。 而这一次跟着罗一出来,让他眼界大开的同时,也彻底勾起了他的望向与欲望。 即便因战乱而有所损坏的长安城,依旧恢宏壮观。 城内虽然刚经了战乱,可却依旧繁华的让他如同置身梦中。 唐人给的赏赐丰厚到他即便为族里立下无数功劳也难以获取的地步。 朵瀚再也不想回到部族生存的那种苦寒之地,哪怕是能够留在唐人普通的县城也好。 罗一故意以退为进的说辞,朵瀚并没有听出来。 以为罗一的这番说辞是想让他们回去,急迫之下朵瀚想不出其他留下的缘由,加入升平军的话脱口而出。 而且害怕罗一还是不同意,朵瀚又连忙解释道:“将赏赐送回族中,族里不会介意的。” 罗一没想到朵瀚会说得这么直白,装着犹豫的样子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如果真是这样,那简直太好了。” 朵瀚连连点头,“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升平军就需要你们这样的勇士,欢迎你们的加入。”罗一先拍了拍朵瀚的肩头,随后指望于海龙那边道:“今后他们就是你最为可靠与信任的袍泽,快去与他们站到一起吧。” 对于朵瀚的表现,罗一心里十分高兴。 这五千室韦人一旦将外边的世界告知给族人,今后南室韦各部的室韦人将会争相选择加入辽东军。 不但让南室韦各部更加安稳,还多了一处最佳的兵源地。 背着手踱了几步,平复了一下高兴的心情,罗一将目光落在了扎里海的身上。 “相伴一月有余,骤然离别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待离开时,广平王给我的那份赏赐你都带走。” 摆手打断想要推辞的扎里海,罗一笑吟吟的接着道:“我可是你的总管,让你收着你就收着。 只要你们多发展些下线,这点财帛很容易就赚回来。” 顿了顿,罗一收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不过凡事有利有弊。 传销之法固然极易赚钱,却也有着极大的弊端。” 对扎里海招了招手,罗一接着道:“你们仓头是个女子,想事难免只往好处想。 你附耳过来,我仔细与你说说。” 扎里海一脸的疑惑,不知道怎么好端端的传销,怎么就有极大的弊端。 不过还是下意识的走到罗一跟前,将耳朵凑了过去。 听过罗一的解释,扎里海先是一怔,随后脸上露出焦急之色,“郡王,您一定要给想个破解之法。” 罗一微微摇头,“总不能只顾着自己的部族,而去别的部族不停的发展下线。 所以没什么太好的办法,只能放缓一些,尽量避免出现弊端。 不过你告诉乌涅,不用太担心这个。 以后会多给他找些像这次出兵的机会,财帛不会少赚到哪里去。 只是到时候不要推脱就好。” 第764章 该回辽东了 苍穹上的星光虽然璀璨,却依旧抵不过旷野上的黑暗,倾洒下的点点光芒只落到一半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如果不是微风带动野草发出阵阵的摇曳声,会让人以为置身在一个静止的空间之中。 这望着帐外半晌的罗一不得不回收了目光。 如墨一般的漆黑,只是让他更加怀念记忆中光影交错的霓虹,根本静不下心。 “你怎么还在这。”收回目光看到周口口正在摆弄着蚊香,罗一眉头一挑,“你不赶紧入城去与仓丽团聚,蹲在我这干什么。” 周口口嘿嘿一笑,“反正人就在河滨城里,不差这一时半会儿。 陪陪先生说些话,或许能让先生心情好些。” “你觉得我看着你这一身五花肉,心情就能好起来?”翻了一眼周口口,罗一撇嘴道:“再者,谁告诉你我心情不好了。” “还用谁告诉? 但凡你能安静下来的时候,不是琢磨着算计人,就是心情不好。” 指了指案几上的茶碗,示意师徒二人过来喝茶,李泌接着道:“心中烦闷就说出来,不要憋在心里。 辽东是个什么状况你最清楚,一旦你这口气吊不住,瞬间就会分崩离析。” “你能说点吉利的吗?” 白了一眼李泌,罗一坐到了案几旁,盯着碗中的茶水道:“你们都别捧着我说了。 有谁会任凭我算计,哪一次的算计又如了我的愿?” 李泌先是端起茶碗抿了口茶水,随后放下茶碗微微摇头道:“不是没如你的愿,而是你谋划的太多。 况且出的纰漏也都因预料之外的事而引起,不要太过苛责自己。” 顿了顿,李泌叹息一声继续道:“长久如此耗费心力,并不是一件好事。 应变之力,筹划之力,都会变得有些迟缓。” 罗一眉头皱了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之前的安排你觉得不妥?” “你选的那条路没人走过,我也不知道妥当不妥当。”与罗一目光对视,李泌沉声道:“但我知道你该歇一歇了。” 罗一撇撇嘴,“我倒是想歇一歇,可眼下的状况允许我歇着吗?” 李泌双手捧住茶碗,低垂下目光道:“劳心与劳身,你只该选一个。 辽东军并不是只有你一人能领兵打仗,而能统领辽东军的却只有你一人。 没谁能在与契丹和奚人这样的惊天之战后,还会马不停蹄的四处奔袭。 你的疲态已经显露出来,如果任由这样下去,既会损耗你的心血,也会影响你的决断。” 起身活动了几下,罗一在身上随意拍了拍,十分不屑道:“我自己都没觉得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难道又起从来都不准的卦了?” 李泌没理会罗一的揶揄,抬手指向周口口道:“他留在这里的用意你不但没看出来,就连他回你的话你也没听出是什么意思。” 先是看了看李泌,随后将目光看向周口口,罗一眉头一皱道:“胖子,就留下来真跟他说一样是有别的意思?” 周口口卡巴卡巴眼睛,猛得摇头道:“没别的意思。 我留下就是想陪先生好好说说话。” 顿了顿,周口口低下头放低声音继续道:“另外就是想与先生商量着我与丽娘暂时不回辽东,留在大都督府再待上一段时间。” “还没明白什么意思?”见罗一皱着眉头没吭声,李泌沉声道:“他是想替你留在这里主政一段时日,好让你回辽东歇一歇。” 听了李泌的解释,罗一错愕了一下后,没好气道:“这就是你说我疲累的理由? 帐内就咱们三个,有一个是外人吗? 我用得着费劲心思琢磨你们说的话还有没有其他的意思?” 说完,罗一扭头瞪向周口口,“你这胖子也是欠揍,有话不能直说?非得学他一样拐弯抹角的?” 周口口苦着脸道:“我还没接着往下说,李先生就接过话茬,真没想拐弯抹角。” 剜了一眼周口口,罗一重新坐回案几旁,对李泌撇嘴道:“跟我用得着显摆你的聪慧吗。 况且我也从来没说过不回辽东看一看。 我那一儿一女到现在还看上一眼呢。” 李泌先是长舒了一口气,随后责怪道:“既然有回去的打算,你还和我犟嘴做什么。” “啧啧,你是真不禁夸。” 抬手指了指东边的方向,罗一郁闷的接着道:“回辽东能等同于歇息吗? 别忘了东边还在打着仗,我那个爹更不是个让人省心的主。 封常清一直窝在东边也有些大材小用。” 敲了敲案几,罗一无奈道:“不然你以为我急匆匆的组建新军与拉拢扎里海是为的什么。 万一从回纥人这里占不到便宜,就要想办法从东边找补回来。 朵瀚是什么心思,只要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 趁着南室韦各部见识不多,也要赶紧多拉拢些人出来。 还有倭国那边,也要了解了解是什么状况。 可以说一箩筐的事等着我去做,你居然认为我回辽东就能歇一歇。” 李泌不以为然的摇摇头,“凡事总想尽善尽美,你累是自找的。 安西那边你暂时插不上手,你急着调动封常清与高仙芝干什么。 至于你父亲,有封常清镇着,不会闹出什么事来。 况且余承泽也在联络迪乌,靺鞨人只会自顾不暇,不会给辽东带来多大的麻烦。 你一直没有收到那边的消息,就是最好的证明。” 顿了顿,李泌脸色一正道:“不过你提到的一双儿女,倒是确实该好好看看。 跑到岐州的那位没有给你的一儿一女册封,那就自己好好操办操办。 看到罗一皱起眉头,李泌摇头道:“没有撺掇你的意思。 你自己掰手指算算,你能算的清麾下有多少个部族吗? 将这些人宴请过来,是对他们的一种承认与信任,也能让他们安心。 这对于四处开战的辽东而言至关重要。” 李泌的劝说并未让罗一松开紧皱的眉头,沉思了一阵后,缓缓摇头道:“辽东的状况不同,我更不是土皇帝。 用孩子来做文章,这是在传递一个非常不好的信号出去。 我是要各部的人成为唐人,而不单单是辽东人。 现在最需要的是用一场场的胜利来凝聚人心,而不是以这种手段来拉拢。 而且我现在也没有时间搞这些。 河北有九成的可能已经得了方子,不能给他们过多的喘息之机。” 将目光看向周口口,罗一不满的继续道:“四海军不是摆设,再算上朵瀚的五千室韦人,足以应对各种情况。 你们与我一同回辽东,不用琢磨那些没用的。” 第765章 房琯拱火,李亨翻脸 在岐州接到李隆基送来的宝玺与玉册,李亨大喜之下将岐州之名正式改为了对他而言极有寓意的凤翔。 不过名字虽然响亮,但州城的条件却比长安与洛阳差的太多。 即便是最好的州衙后衙,中堂也只是比普通大户人家大了一倍左右。 堂内只是坐了十几个人,便显得极为狭小。 而在摇曳的灯火照应下,李亨的脸色忽明忽暗,使得气氛十分沉闷压抑,显得中堂更加狭小逼仄。 盯着手里书信看了半晌的李亨,始终没等到堂内的众臣给出建议,再压不住心中的怒火,抬手猛得一拍案几,“罗一小儿实在欺人太甚! 朕已经对他如此忍让,他却变本加厉的威胁,他根本没将朕看在眼中半分! 他与那些叛逆有何区别! 拟旨,先夺了将这逆臣所有的官阶,再将其列为叛逆!” 堂内的郭子仪与裴冕等人听了李亨的斥责,全都大惊失色。 “陛下息怒,万万不能下这道诏令,现在两京还在叛军之手。 再将辽东列为叛逆,局势将会更加不利。 而且罗一到底是出身草莽,又无长辈传教,言辞难免缺了涵仪。” 裴冕话音刚落,心中焦急的郭子仪赶忙起身站起来接着劝慰道:“裴相言之有理。 罗一言辞虽然鲁莽,但对大唐还算忠心,若是与其撕破脸皮,等同于给叛军加了助力。 加之关内与京畿无人不知辽东军救长安于危难,而且走得十分干脆且又留下那么多马匹。 一旦下了这个诏令,于陛下仁慈宽厚之名不利。” 从长安追上李隆基,又被李隆基派来送宝的房琯,一直都觉得自己是个治世良臣。 之前不被重用,都是因为李林甫与杨国忠,甚至是罗一这样的奸佞挡道所致。 因送宝而与李亨畅谈后,得以委任宰相之职,房琯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报复机会。 尤其是看到裴冕与郭子仪都是逆着李亨来说,更觉得是个表现的好机会,立刻起身驳斥。 “老臣不同意裴相与郭尚书之言。 罗一小儿在上皇时就以谄媚而惧高位,为臣之道,为臣之仪又岂会不知? 且在上皇时就不知感恩,屡次违逆圣意。 而能够如此恶劣,皆因与安贼一样有不臣之心。 不将这小儿不忠不义的嘴角公之于众,只会让世人继续受其蒙骗。 况且陛下为大唐天子,启能容这蛮地小儿蔑视与威胁。 若是不惩不罚,还有何体统可言,天之之威仪又何在?!” 微微顿了顿,房琯对李亨一拱手,再次慷慨激昂道:“叛军十万之军战败,皆是禁军将士用命,已克其锐气,使其生出惶恐。 辽东军的驰援只是锦上添花而已,没有他们,叛军也会溃败。 罗一小儿极为诡诈,焉能不知此理。 虏获的战马他不是不想要,而是不敢要。 离开的干脆利落,更是因做贼心虚。 生怕被驰援而来的诸军与禁军对其形成夹击之势。 此等营营苟且之辈,岂能再留他污我大唐之名,对其更是何惧之有。 以老臣之间,诏令不但要发,更要将这蛮儿种种恶事公之于众! 让世人对其唾之,更肃清我大唐这股轻君狂傲之风!” 房琯这番说辞,不但让裴冕与郭子仪等重臣目瞪口呆,就连一直不好意思抬头的李俶都下意识的抬头满是惊愕的看了过去。 房琯见无人吭声,还以为都被他的这番慷慨之辞给折服,得意的捋了捋胡须,继续开口道:“如今陛下身聚十万百战精兵,又有七万降军为叛军的前车之鉴。 侥幸趁机夺下长安的那几万叛军,孤立无援之必然已经心生恐惧。 老臣虽为文人,却也读过些兵法。 叛军士气已无,只需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夺回长安定如探囊取物。 陛下有了此战之威,不但能够大振士气,也能戳破那蛮儿因何不败的真相。 那蛮儿能获胜,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叛军孱弱,以及将士们感念君恩而争相舍命才赢得极为容易。 老臣斗胆请命领兵收复两京,尽早还我大唐海晏河清!” 房琯的这番话,让堂内的大臣全都连连倒抽凉气,并且脑中全都不由自主的想到一个词语,那就是书生误国。 但是自打房琯送来宝玺后,总是时常与李亨谈论时政。 并且因其每一次的高谈阔论都是慷慨激昂,李亨对其深以为然。 不但每次都听得热血沸腾,连带着也认为好定天下是一件非常容易的事情。 此时如果驳斥房琯,遭到冷遇都是小事,若是被认为胆怯,那麻烦就大了。 李俶见识过罗一的辽东军,也与叛军交手过两次,深知这两边的战力有多高。 光是应付叛军,这十万之兵已经有些吃力,再把辽东给推出去,别说是想要取胜,恐怕连大唐剩下的江山都要丢掉。 而且让房琯去领兵,只会葬送将士们的性命。 好不容易有些起色的态势,将再一次陷入不利之中。 李俶筹措了一下说辞,咬了咬牙,缓缓开口道:“房相所言甚为有理,不惜以身犯险的忠君爱国之心更是可敬。 不过某亲眼见过辽东军,以某的观察,与之交战固然无需惧怕。 但辽东军大多为胡蕃之兵,人人皆有马匹可乘。 若是不能一战而灭,过后如马贼般四处进犯,绝对会让人头疼无比。 此外,罗一虽说无礼了些,但其志不在违逆,而是有效仿汉时冠军侯之心。 某觉得诏令之事,不急于这一时,暂且再等等。” 说到这,李俶对房琯挤出一丝笑容,道:“房相为我大唐砥柱之臣,万万不能让房相涉险。 兵戈之事让军中将领去做就好。” 房琯哈哈大笑了几声,摆摆手道:“广平王心性果然仁厚。 不过你与罗贼念情谊不忍其受到罪罚,但他却要啃噬大唐血肉,万不能有此仁慈。” 微微一顿,房琯拍了拍自己的心口,大声道:“能还大唐靖平,老臣这一身血肉即便丢了又能如何! 况且以眼下之势,叛军如同土鸡瓦狗,怎么会有身陷之虞。 广平王太过谨慎小心了。” 说罢,房琯再次对李亨一拱手,“恳请陛下允许老臣领兵,尽早平复叛乱!” 因为加紧制作出不少火药的缘故,李亨其实也有些膨胀。 李俶将长安得而复失本就让他觉得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听了罗一让鱼朝恩带回来的话,更是火冒三丈。 如果对这样的威胁都继续忍下去,那他这个皇帝做的还有什么意思。 况且就算是想忍,也得有个台阶下才行。 结果愣是没一个人开口。 而等到他咬牙下决断时,不开口的这些人,却都蹦出来反对。 只有房琯出来支持他的决断。 这让李亨心中更加恼火。 对于房琯的请求,李亨没有丝毫犹豫,沉声道:“拟旨加封房卿为持节招讨西京使。 再将罗贼种种恶事昭告天下,并且限其一月内前来请罪,不然将其列为叛逆!” 第766章 大喜的安禄山 洛阳宫城里的宣政殿门前,灯火比起往日更加明亮。 而在灯火的照应下,一名内侍手脚麻利的将一个长宽各半尺左右大的包裹小心翼翼的放在一套甲胄的旁边。 随后这名内侍对着站在大殿门前围观的人挥了挥手,便抽出了火折子。 “陛下,咱们往后退些吧,千万莫要伤到了您的龙体。” “嘭!”李猪儿的话音刚落,安禄山就挥舞着手杖死命的砸了一下过去,随后退入殿内怒斥道:“蠢货,就不能说些吉利的?” “陛下息怒,都是小奴嘴笨。”李猪儿已经每日被打得习惯了,挨了这一杖后面上依旧带着笑意,立刻继续凑过去一把搀扶住安禄山,“陛下小心些,都说那玩意儿响动大。” 安禄山冷哼一声,“朕也是带兵出身的,用你这蠢货来…” “嘭!” 安禄山的话还未说完,殿外就传来了一声惊天的巨响,吓得安禄山差点跌坐在地上。 缓过神后,安禄山抡起手杖再次砸在李猪儿的身上,“都是你这蠢货让朕分心,若不是看在你自小就跟着我,非打杀了你不可。” 往回找补了一句,安禄山不再理会李猪儿,快步出了大殿,走到那套已经被炸得散落成几片的甲胄跟前。 揉了揉眼睛拿起一块散落的甲胄仔细观察了一下,安禄山脸上瞬间露出兴奋之色,并且哈哈大笑了起来。 严庄见安禄山大笑,脸上也是一喜,知道崔乾佑送回来的方子是真的。 快步走到安禄山跟前,严庄躬身道:“恭贺陛下得此国之利器。 我大燕彻底剿灭唐贼,必定是指日可待!” 安禄山十分受用的点点头,起身打算商量着如何册封崔乾佑,结果起的有些过猛,脑袋立刻一阵晕眩,再次一个趔趄差点跌倒。 缓了几个呼吸,眩晕感消退后,安禄山恼怒的挥着手杖抽在了严庄的身上,“这话还用你说?” 随后怒瞪了一眼严庄,安禄山迈步边往殿内走去边不满的呵斥,“一点眼色都没有,光知道说那些没用的。” 感受了一下脊背上火辣辣的痛感,望着安禄山入殿的背影,严庄的眼中露出了一股恨意。 不过看到高尚对他挥手示意赶紧入殿,严庄立眼中的恨意立刻一敛,略带深意的瞥了一眼李猪儿,边跟上去边对安禄山道:“陛下斥责的是,都怪臣的眼力不够。” “有了这等利器,足以弥补十万大军的折损。”坐回殿内的龙椅,安禄山咧嘴又大笑了几声,脸上尽是喜色道:“先攻克西京,随后又得了如此宝贝,尽是崔卿之功,都说说该如何赏赐。” 安禄山的喜怒无常让严庄不敢再随意开口,陪着呵呵笑了两声,便给高尚使了个眼色。 高尚与严庄虽然都是安禄山的心腹,但两人其实最初都有些较劲的意思。 但随着安禄山在洛阳称帝后,因病痛而变得喜怒无常,两人都是战战兢兢且心有戚戚焉。 看到严庄使了眼色,高尚心里轻叹了一声,率先开口道:“崔将军此次不但重振军中士气,更是让我大燕有了镇国之器,确实应当重赏。 臣建议册封崔将军为右威卫大将军,兼兵部左侍郎与御史大夫。” 安禄山先是点点头,随后又皱起了眉头。 他麾下的一众将领中,其实他最看好孙孝哲与安守忠。 但因为辽东军的插手,不但十万大军尽灭,两人更是兵败被俘。 有能力统领大军且还能服众的眼下就是史思明与崔乾佑。 先前因为防备河北的那些大族,已经做了一次摘桃子的事。 这次崔乾佑又立下如此大功,如果再给些不上不下的封赏,恐怕要引起几家的不快。 而且辽东当做倚仗的方子已经到手,也不必太担忧几家的心思。 高尚提议的册封,还是有些小气了。 想到这,安禄山对高尚摆摆手,“崔卿自打与朕出范阳以来,屡次立下大功。 若是只封赏这些,未免显得朕太过小气。 再加封崔乾为平西郡王,总理西京之事。 西京所获取财帛不必全都运回范阳,留下半数作为赏赐。” 考虑到多加一个郡王的勋爵,并不会影响大燕军中将领的平衡。 高尚只是低头琢磨了一下,便躬身道:“陛下所想更为周全,如此封赏最为合适。” 安禄山得意的捋了捋胡须,笑眯眯道:“那就这样安排。 另外再从河南抽调五万兵马前往西京,尽快将关中全数拿下。 让那做了二十年太子的李亨知晓知晓,伪帝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顿了顿,安禄山脸色变得有些复杂,沉吟了一阵后,对高尚道:“河东的战事全都交给蔡希德,让史思明回范阳。 那负心的逆子既然已经挥拳打了过来,没有不还回去的道理。” 喟然长叹一声,安禄山又摆了摆手,“让史思明先驻守范阳不要动。 看看那负心逆子是真要与我作对,还是为了那个李泌才挥兵过来。 不过那些鸽舍不能再留了,安排人控在咱们手里吧。” 安禄山对罗一的感情颇为复杂。 罗一给他传信所言只要不碰触百姓,最后兵败时可保他性命,虽然让他很生气,但仔细想想却很暖人。 而且他到了洛阳后,身体就开始出问题,还是按照罗一之前交代的管住嘴迈开腿这话去做,才延缓了病情。 这一次被罗一给灭了十万大军,尽管他很气很心疼。 现在又得了火药方子,不再那么惧怕辽东军,可一想到这些,安禄山还是不忍与罗一彻底翻脸。 对于这个安排高尚与严庄都没有什么异议。 他们得了方子是不假,可唐庭那本同样如此。 辽东那边更是必说,方子就是从人家那边传出来的。 可以想见今后的仗只会是越打越惨烈。 而且他们现在三面用兵,东边三国派来的助兵也隐隐有些不受控制,对调令总是推诿,就窝在河南几州之地不动。 趁着范阳和云州与辽东军打出火气之前示好一下,是利大于弊。 况且对辽东低头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不会影响到下边的士气。 两人琢磨出了个大概,相互对视一眼后,同时躬身打算领命,一名负责传信的内侍突然跑进了大殿。 “陛下,天大的喜事。”先是报了声喜,这名内侍毕恭毕敬的双手举着一份告示道:“唐贼与辽东翻脸了,这是伪皇下的诏书!” 第767章 高尚的抉择 听过高尚念了一遍告示上的内容,安禄山先是陷入了惊愕之中,过了半晌后便仰头狂笑了起来。 殿内的其他人虽不敢如安禄山那样放肆的大笑,却也个个面色古怪。 尤其是亲口念那封告示的高尚,当看到贬掉罗一一切官职,并且还要让其在一月内前去请罪的内容时,他差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对面的李亨不但不吸取李隆基的教训,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辽东军前脚刚帮着解围,后脚就要把人家给定为叛逆。 他真的很想当年问一问李亨到底是怎么想的,又是哪里来的勇气下发这样一封告示。 要知道这份告示不单单是代表着李亨寡恩无情,还将他的愚蠢与昏聩表现的淋漓尽致。 原本还觉得安禄山立国后的表现如村夫般上不得台面,并不是一个明主。 现在看来李家更不堪,李亨还比不上安禄山。 不过对此高尚也只是惊愕与感慨,没有感到半分的欢喜,甚至是还有些发愁。 看似大唐与辽东翻脸,大燕能够从中得利。 实际上态势变得比以前更加凶险。 罗一之前的决断与安排在他看来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 出于两边都有渊源而两不相帮,看似谁都没得罪,实际上是谁都得罪了。 而且不关注国内,只专注于对外,更是十分愚蠢的决定。 到最后大唐与大燕不管哪边最终能够胜出,对辽东抗击胡蕃的举动都不会表示感谢。 但他不得不承认罗一这个决断其实对河北是极为有利的。 河北可以放心与大唐厮杀,不用过多的提防辽东。 可李亨这道诏书一下,直接将辽东给推了出去。 以罗一的脾性,既不会再对大唐低头,也不会投靠河北。 是敌是友很难界定,也不敢轻易界定。 这就让原本只是大唐与大燕两角力,直接又多了一方出来。 而河北紧邻辽东,整个态势全都要跟着改变。原本不需要重兵驻守的地方,也要增派兵马。 这种对峙的局面,还是按最好的方向去想。 一旦罗一恼怒之下,生出了争夺天下之心,先作壁上观,再选择渔翁得利,大燕和大唐都得完。 甚至有可能是亲自率军先吃掉河北,再与大唐争夺剩余的天下。 而且罗一、李亨、安禄山,这三个人谁最聪慧,谁最能打也是不言而喻。 这让高居大燕宰相之首后,觉得所谓的功名也不过如此的高尚,心中生出了一股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的想法。 “当初李亨还嫌我不拜他,就他这个憨傻样子,他配我拜他吗?” 笑够了的安禄山,先是嘲讽了一句李亨,随后从龙椅上起身,边踱步边兴奋道:“那逆子看似两边谁都不给颜面,其实对两边都念着旧情。 如今看到李亨的愚蠢,我不信那逆子还会惦记着大唐。 给辽东那边传信,朕不会怪罪我儿先前的违逆,之前给出的承诺更是作数。” 想了想,安禄山又猛得用力一挥手,“不用那么麻烦,直接写信告诉我儿,只要他肯辅佐于我,条件由他来提。 除了皇位,我什么都可以给他!” 安禄山再次增大筹码的这番话,将高尚从沉思中拉了出来,并且更加坚定了方才的想法。 这个决定再次证明安禄山并不是一个明主,这个时候其实该做的是静观其变,而不是急不可耐的贴上去。 这样不但在杵罗一的肺管子,也会让罗一认为大燕已经是强弩之末,急需辽东这个助力。 脑中飞快的衡量了一下,高尚咬咬牙,躬身接口道:“李亨能如此昏聩,此乃天意。 陛下心胸之宽广,更是远超历代君王。 一统四海是必然之事。 为了尽早助陛下实现兴图大业,臣恳请陛下允许臣亲自赶赴辽东,说服罗大郎归服于我大燕。” 安禄山没想到高尚要亲自走一趟,犹豫道:“你远走辽东,朝中政务该怎么办。 再者,若是辽东有恶人作梗,你的安危也很难说。 让你去,我有些放心不下。” 这是唯一一个离开洛阳的机会,并且已经开了口,高尚并不打算放弃。 躬身对安禄山一拜,高尚开口回道:“陛下惦念之情,让臣感激涕零。 也因如此,臣无论如何都要亲自走一趟辽东。 至于安危,陛下不用担忧。 臣与罗大郎有师徒名份,臣亲自前去劝说,更为有诚意也更为稳妥。 朝中之事,有严大夫在,不会有任何差池。” 一旁的严庄听了高尚的说辞,没有感到任何欣喜,而是心中无比惊骇。 事出反常必有妖,以高尚现在的地位要求亲自走一趟辽东,实在太过怪异。 而且他太了解高尚,也根本不信高尚的真正目的是嘴上说得那样。 安禄山见高尚坚持,坐回龙椅上沉声了一阵,点头道:“你亲自去一趟也好,我儿是个重情义的,总归是不能伤了你这个先生。 不过你要快去快回,毕竟严大夫身子的担子也不轻。” 高尚心中一喜,立刻躬身再次一拜,“那臣明日就启程,尽快赶到辽东。” 安禄山眉头一挑,“走得这么急?怎么也要好好挑些礼品带过去。” 高尚微微摇头,“告示到了咱们手里,已经过去了六日。 若是我将这个消息带过去,说服罗大郎会容易一些。 再走得晚些,消息恐怕要从关内道传入辽东。 而罗大郎是以谋略出众为世人所知,到时我怕他颜面挂不住,无论怎么劝说,一时半会都难以说动。 再者谁缺礼品,罗大郎都不会缺。 我这个先生亲自过去劝说,才是最好的礼品。” 安禄山琢磨了一下,微微颔首道:“倒是这样的道理。 不过再怎么急,也不能空着手去。 况且十九娘还在那边,你现在就去府库,挑几件方便携带的宝物带过去。” 高尚压住心中的喜悦,与严庄使了个眼色,同时躬身行了一礼,“臣等就暂且先告退,不打扰陛下歇息。” 看着两人退出大殿,安禄山捋了捋浓密的胡须,呵呵笑了两声,对李猪儿吩咐道:“今日尽是喜事,暂且破例一次。 命人赶紧准备些菜肴与酒水,我要好好尽兴。” 严庄与高尚出了大殿,走到一处稍微僻静的地方,严庄一把拉住了高尚,将声音压的极低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高尚将严庄的手甩掉,微微一笑道:“问的这么含糊,谁知道你要问什么。” 见严庄要开口继续询问,高尚抢先继续道:“朝中现在多了哪些人不用多说。 而且你我才是一体,我离开一些时日,也是为了给你争个机会。 应对那些人,两人总比一人强。” 严庄一怔,他没想到高尚的回答居然会是这样。 低头琢磨了一阵,总感觉哪里不对,可又说不上来。 抬头想要再问问,却发现高尚已经朝着府库的方向走出好远。 第768章 王玄志的解释 罗一在做出暂时先回辽东的决断后,没有在河滨城过多停留。 第二天叮嘱李希哲和刘客奴等四海军的将领一些事宜,就率领近卫军先行至哥解的草场。 随后带着哥解要迁徙的族人,顺着燕山山脉的山脚一路向东北的方向行进,与窝在云州长城以北的王玄志汇合。 不过因为哥解族人拖家带口,以及还要照顾牛羊的缘故,行进的速度十分缓慢。 从河滨城到云州边境以北的六百多里路,硬是走了半个月。 不过走得慢也并不是没有一点好处。 这一路的地势除了最初比较平坦,随后都是丘陵与不算高的山地。 气温比在河滨城的时候明显低上不少,让人觉得十分舒适惬意。 但是这份舒适在还没与王玄志汇合的时候就被打破。 因为哥解部原来的草场就在这里的缘故,其他生存在云州长城以北、回纥以南的十几个突厥部落看到哥解部要迁徙到大黄水,部落的首领纷纷拜见罗一,想要跟着哥解的族人一起迁走。 对于这些部族的归附,罗一既高兴又感到头疼。 这些部族想要迁走的原因很简单。 哥解部被迁到关内道以后,他们这些每部只有几千人的部落,日子就过得更艰难起来。 不但要按户给大唐缴纳赋税,回纥人还时不时的来勒索。 而且现在大唐的内部也乱的一批。 云州不管是官军说了算,还是河北叛军说了算,都要过来薅一把羊毛。 要么出人,要么出粮,再继续留在这里,到了冬日他们恐怕就熬不下去了。 罗一对这些部族的遭遇其实很同情,但衡量了一阵,还是拒绝了这些部族的请求。 首先草原就是弱肉强食的地方。 当初突厥人称霸草原的时候,他们也没少对其他的部族这样。 其次是哥解部的三万多族人,到了黄水那边已经是个大部。 再让这十几部过去,松漠上的突厥人就将近小十万,这个比例有些过高。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罗一不想让这里成为真空地带。 云州现在没功夫管长城以北的地界儿,突厥人一旦全都走了,仆固部与拔野古部会立刻将手伸过来。 今后与回纥人到底会是个什么样的关系并不明朗。 很有可能再次出现与仆固部借道时的那种状况。 而这些突厥人继续留在这里,就不会再陷入这样的麻烦。 既保留了一条向西行进的快速通道,又能给途经这里的大军提供些补给。 而想要让这些突厥人继续留下,当然不能只是安慰几句就可以的。 首先就是利用总管域外胡蕃大都督的职位,承诺对这些突厥部落提供保护。 但凡有事,向西可以去找河滨城的大都督府。 如果事情过于紧急也可以向东去直接找驻守在奉诚都督府的辽东军。 其次今后云州不管是谁下令,超出范围的要求一律不必理会,有什么事只管推到大都督府。 此外,罗一还承诺会从辽东抽调一些农博士过来指导种田。 并且尽量让商队多走一走这边,带动两边的经济。 而最后的承诺,其实可以说是罗一把手伸进了各部当中。 有了稳定的耕田,下一步就要逐渐开始对各部进行汉化。 既让这里变得更加稳固,也让这些突厥人成为真正的唐人。 但出乎罗一预料的是,各部的首领对此不但没什么顾虑,反而感到十分欣喜。 直到送走了各部首领,罗一才稍稍琢磨出些味来。 中原在不停的进步,其实草原上也是如此。 从匈奴时的不管三七二十一,遇到商队就一通抢,已经逐渐认知到经济流通的重要性。 回纥人想要染指安西与北庭,看重的就是这条商道。 一顿饱与顿顿饱,已经分的清清楚楚。 突厥人身为回鹘汗国的前主人,怎么可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加上留下没有西进的突厥人日子过得艰难,对于他别有用心的承诺,肯定是高兴大于防备。 保持自主性与生存相比,显而易见是后者更为重要。 想到这,罗一收拢了一下发散的思维。 已经与突厥人达成共识,没必要再去纠结这帮家伙欢天喜地的真正原因是什么。 接下来的要忙的事情还很多,而且他的时间也并不充裕。 起身活动了几下,正打算去王玄志那边的营盘,看到王玄志挑开帐门走了进来。 “我正打算去找你,你来的倒是正好。”指了指案几旁的毡垫示意王玄志坐下,罗一朝着云中城的方向努努嘴,“那边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就算不指着你紧随其后,也不能窝在这里这么久动弹不得。” 王玄志苦笑道:“长城东边是叛军,西边是河东军。 西边的不让过,东边的又将百姓都给推到了城墙上。 本就是从低处往高处仰攻,如果强行突破,城墙上的百姓活不下几个。 而且这些百姓还不是叛军强迫的,是他们主动上城墙帮着防守。 我是安排人苦口婆心的劝说了好几天,百姓们不但不听,还反过来劝我们离开。 甚至还让我们与他们一同推倒唐庭。 叛军那边没法打,就转为劝说河东军。 结果河东军说我们不去攻打叛军,反而要入关就是别有用心。 这么来回一折腾,十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急迫之下,我正打算发狠两边一同打的时候,河东军拿了册封你为八贤王与大都督的告示过来。 不过没有你的传令,我不敢擅自撤离。 而且我也担心你在京畿那边有危险,就一直窝在这里没动,准备随时下去接应。 罗一眉头皱了皱,与之前预料的差不多。 这几家顶级门阀不愧都是传承千年的老阴比。 不但舆论战发动的很成功,甚至是他们的手都能够伸到河东这边。 难怪是铁打的世家,流水的朝代,这帮老阴比暗中掌控的力量确实非常大。 尤其是蛊惑百姓这方面,那是相当于有一手。 高仙芝那边应该遇到的也是这种情况。 不过这帮老阴比下注下的有些早了,主动将把脑袋给送到了刀子底下。 想到这,罗一冷冷一笑,对王玄志摆手道:“不用沮丧,与老高汇合后,看我怎么收拾这些牛气冲天的家伙。” 顿了顿,罗一有些疑惑道:“你可是带着五万人马,窝在这里这么久,你带的牛羊够吃吗?” 王玄志卡巴卡巴眼睛,“从河东军要了些,又从叛军讹了些。” 不等罗一开口具体询问,王玄志从怀里掏出两份告示递给了罗一,“现在恐怕是再要不来了。 你看看这两份一前一后的告示,前后相隔还不到一个月,反差有些太大了。 唐庭那边的家伙们,是不是吃丹药吃的蒙了心。 前脚刚册封你,随后就把你列为了叛逆。” 第769章 再次分别 盯着手中王玄志递过来的最新那份告书看了半晌,罗一依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说不出话并不是因为对李亨有多气愤。 毕竟帝王的心性天生就是婊子与戏子的集合体。 但展露这份无情无义的时候,总该睁大眼睛看看现在的形势吧。 这个时候选择与他翻脸,李亨到底是受了多大的刺激。 “抓紧做个决断,这样沉默不语也不是回事。”悄然摆弄了一阵龟甲的李泌,见罗一低头不语,先是询问了一句,接着敲了敲案几道:“辽东现在头重脚轻,多耽搁一天,损耗就增大一分。” 罗一放下告示好奇的看向李泌,“这个时候你居然没撺掇我,真是让人有些惊讶。” 李泌将龟甲放回布囊,边系在腰上边轻叹道:“与你相处这么久,没有哪一次能让你改了主意。 与其多说那些无用的废话,不如听听你的决断,尽早拾遗补缺。” 李泌能够这么快就看得开,罗一十分高兴,嘿嘿笑道:“你这么想就对了。 一旦你按你自己的心思来,绝对就是在坑我。” 打趣了一句李泌,罗一拍了拍案几的告示,看向王玄志道:“这告示你是从哪里弄来的。” 王玄志朝着云中城的方向指了指,“高秀岩派人送过来的。” 罗一撇撇嘴,“继位的那位还没高秀岩看得明白。” 微微沉默了一阵,罗一抬手将这份告示撕得粉碎,“李亨翻脸这么快,是以为得了方子,他下边的军伍就能天下无敌。 让他与崔乾佑碰一碰,撞得满头是包后,这道诏令他自己就能收回去。 他这是在自己打自己的嘴巴而已,不用过多理会。” 坐在角落里的周口口,与罗一一唱一和的安抚走突厥人的首领,就一直咯嘣咯嘣吃着豆子没吭声的周口口,有些担忧的接茬道:“那边若执意咬着咱们不放怎么办。 四海军可是驻扎在河滨城,那边敢翻脸肯定是做足了准备。” 罗一不屑的冷笑道:“没看告示上给了一月的期限。 这不是那位心肠好,而是打算利用这一月的时间夺回长安城。 想用这一场胜利来遮掩他的朝令夕改与翻脸无情。 不过谋划的不错,但真正的战况恐怕不会如他的意。 我那舅舅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打仗确实很有几手,就算遇到老郭都不虚。” 从兜囊里拿出关内道的舆图放在案几上,罗一手指点在河滨城的位置继续道:“河滨城距灵武一千里,距京畿相差不大。 四海军疾驰之下,不出十天就能抵达。 李亨身为帝王,绝不对以身犯险,玩什么田忌赛马那一出。 郭子仪绝对会率领朔方军他安排到东受降城看着四海军。 而李光弼在太原,仆固怀恩去回纥请人恐怕还没回来,就算是回来估计也得归队到朔方军。 三个最能打的都没有在关中,李亨这次收复长安注定要失败。 你觉得到那个时候,他还会继续硬气下去吗。” 周口口看了一阵地图,依旧有些担心道:“那边的布置差不多应该就是这样。 用来收复长安的兵力也至多有五万是精锐。 但是从岑长史那得知,驰援而回的河西李嗣业,安西李栖筠,还有从潼关逃回来的王思礼,都是打仗的好手。 有他们在,长安未必就不能攻克。 如果咱们一点应对的手段都不使,是不是有些不妥。” “说得没错。” 李泌抢先应了一句,沉声道:“不能这样托大,而且置之不理也不是个好的应对办法。 明日我掉头先赶回河滨城,交代李希哲他们做好应对的准备,再赶往岐州。” “你要身在曹营心在汉?”罗一对李泌摆了摆手,“李亨不知道因为什么,好像对你不那么信任,你回去有些太危险。” 李泌似笑非笑的看着罗一道:“你这话说的反了,我还是身在汉营身在曹。” 挪动目光看了看王玄志,李泌长叹一声道:“在云中受阻,意味着你在百姓心中的威望远没有我们想象中的大。 如果任由名声这么败坏下去,你今后不管做什么样的抉择,路都会很难走。” 见罗一要开口说话,李泌目光复杂的摇摇头,继续道:“这世上最复杂也最难懂的就是人性。 人的欲望都是无止境的。 要饿死的人,只需给口吃的就会很满足。 能吃饱的人,只需要给些厚重的财帛也会很满足。 吃穿不愁,又很有钱的人,只要些许给些地位同样会满足。 但是当这些都得到了以后,再去所求的就是声望与世人的追捧。 你不一追求名利,但不意味着别人也同样如此。 而且你不能给追随你的人这些,你的那些谋划没法得以实现。” 顿了顿,李泌叹了口气道:“没有撺掇你的意思。 而是害怕连你都无法扭转这世风的颠倒,再无兴我族群之时。 另外,那位做事确实过了些,不过去看着些,不知道要多折腾多久才能平复叛乱。 至于我的安危,你不必过多担忧。 好歹我也算有些名声,内忧外患之下,那位不会随意动我。 若还是不放心,那就你让余承泽安排些人手给我。” 罗一选择对李亨的诏令置之不理,本身就是一种选择与表态。 从刚刚与王玄志的交谈上更能看出罗一的矛头不但依旧还是先直指叛军,甚至是真要对河北的望族动手。 他本身就是文人,更是五姓七望之一。 深知五姓七望与文人若是失德做起恶事来,是有多么狠毒与不要脸。 在这些人眼里,所谓的公道就是顺应他们所思所想才叫公道。 这些人不会记载半分罗一为国为民所做的事,也不会提及半分朝纲的败坏与民间的疾苦。 只会书写罗一是个跋扈的奸佞以及十恶不赦的不臣之人。 这对于罗一太不公平,世上也没有这样的道理。 想要不发生这样的恶心事,他就只能回到李亨身边,尽力采取些措施为罗一正名。 而且他心里一直有些后悔将火药方子那么轻易的落入李俶之手。 如果两边得不到方子,也就不会出现这种事。 为了了结这份因果,他也要必须做些什么。 “你说我犟,你不还是同样如此。” 李泌说话的语气虽然从来都不重,但只要决定的事情,一样没人能改变。 无奈的感慨了一句,罗一低下头沉思了一阵道:“你去那边也好,不然你挨得骂会比我还狠。 另外,你最好给你们赵郡李氏其他那几房写封书信。 若是跟卢家与崔家的选择一样,最后的结果恐怕不会太好。” 李泌嘴角勾了勾,脸上既欣慰又略微复杂的笑了笑,“给的颜面真够大的。” “你家这支辽东房那是在赵郡李氏族谱上的,外人也从来将你与他们看做一体。 这个颜面我能不给?我又能敢不给? 我这边什么样,你全都门清,我可不敢惹你。” 说了句玩笑话,罗一脸色变得凝重,沉声继续道:“不听话的肯定要杀一些,但我可以对你保证,绝对不会全都杀掉。” 李泌斜了一眼罗一,“你与我解释这些,才是将我看得轻了。 参天大树长得歪了就该修剪,不然再粗大的树身也会被那些歪了的枝丫连带着倾倒。” 第770章 再这样下去,仗就根本没法打 云州距离已经归属辽东的奚人奉诚都督府大概有七百里左右。 但这个七百里指的是到奚人曾经的牙帐,两地相接壤的距离只有四百左右。 路途不算长,哥解的族人又曾经生活在这里,比辽东军还熟悉这里,用不着再小心的护送到大黄水。 第二天一大早送走了李泌,罗一立刻率领着近卫军与王玄志的五万人马先行赶往奉诚都督府。 这一路走走停停已经入了处秋,准备先看看高仙芝那边的情况,随后再马不停蹄的赶回东亭。 而因为那份告示与李泌要走的缘故,昨日很事情罗一都没顾上询问王玄志。 大军启程没多久,罗一立刻将王玄志给叫到了身旁。 对于卢家与崔家的入场,即便是猜个八九不离十,还是打算再确认一下。 “老高那边的状况是不是与你这边差不多。” “他可比我倒霉多了,崔家的人说献城,结果与安塞军玩了一出诈降。 高仙芝还算老道,入城的都是靖东军,即便城门被关闭,安塞军也不是对手。 但对面实在太下作,眼看要失城,把百姓给推了出来。 气得老高没办法,下令把城内的府库划拉了一圈退了出去。” 给罗一做了解答,王玄志眨巴眨巴眼睛,有些发愁的继续道:“河北总抓着你爱民这一点不放,实在是让人受不了。 再这样下去,这仗根本就没法打。 河北能耗得起,咱们辽东可不行,家底实在太薄。 高仙芝退出去以后一直没有动作,就是因为抢了燕州城的府库后,那些百姓居然追着后边骂。 甚至是胆子大的跑到营盘前去破口大骂。” 罗一脸色发冷的点点头,不过却并未说什么。 崔、卢两家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无耻,而且也低估了他们带节奏的能力。 面对这种民意被裹挟的境况,只有一种方法能够应对。 那就是将后边的毒瘤毫不手软的铲除掉。 不然如王玄志所说,这仗根本没法打。 但想除掉根深蒂固的崔卢两家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五姓七望之所以有这样大的能量,不单单是为官的人多,而是家族中做吏的人员十分庞大。 在这个年月,想要做一件事情,大多都是由官员提出计划,而吏员去做具体的实施。 可以说对国家最为了解的,与百姓打交道最多的其实是这些吏员。 尤其是皇权不下乡里,这些吏员与掌控乡里的啬夫就是土皇帝一样的存在。 想要打倒这两家,就不能光盯着两家的人,而是要把乡里说了算的几个人同时控制住。 回想了一下之前从河北拐人口时做过的功课,罗一粗略算了一下。 幽州登记入册的人口,大概在七万户左右,大小乡都加到一起有二百个左右。 一左一右的妫州与檀州大多都是军户,可以忽略不计。 人最多的是博陵崔氏的定州与清河崔氏的贝州。 但这两州离着幽州不算近,暂时不用考虑。 如果一乡按照五个管事的人来算,这些人也就在一千左右。 而想要控制住这一千人,对于辽东军来说并不算是难事。 琢磨到这,罗一冷冷一笑,“先让他们蹦跶一阵,再过一个月多了秋收的时候,就该轮到他们哭。” 用力抓了抓战马的缰绳,王玄志沉默了一下,突然话锋一转道:“我与高仙芝都贻误了战机,你打算当做没发生过?” 罗一抿嘴笑了笑,“打仗向来是计划的好,但真动起来的时候往往都要走样。 我跑去了京畿,你在河东,老高为河北,离得这么远有突发状况出了…” 说到这,罗一猛然间回过味来,皱着眉头看向王玄志道:“你现在说话怎么也拐弯抹角起来。” 王玄志咧嘴苦笑道:“李长源都放弃劝说你,我若是像往常一样劝说,你更不会听。 而且说得含蓄些,也能证明这件事有多么严重。” 罗一无语道:“你觉得这样就能劝得住我了?” 用马鞭在脑袋上轻轻点了点,罗一不屑的撇撇嘴,“不就是五姓七望吗,瞧把你跟老高怕的。 遇事不要慌,多动动脑子就能想出应对的办法。” 王玄志斜了一眼罗一,“我还没到耳聋的时候,你昨天跟李长源说得我又不是听不到。” 罗一不屑的冷哼一声,“五姓七望能被抬得这么高,就是因为你们这帮捧臭脚的太多。 同样是吃喝拉撒的人,他们犯了错同样要受到惩罚。” 见王玄志要开口劝说,罗一晃了晃马鞭,抢先继续道:“我不是那种莽撞,更不是喜好杀戮之人。 而且这些人别管心术正不正,都是读过书的,杀了他们太过可惜。 会给他们安排个好地方尽情去当推手。” 听罗一这样说,王玄志的眉头一下皱得老深,“你这样做我心里更没底,死人好歹开不了口。 留着他们性命,你指不定会被编排成什么样,该杀的确实要杀一些。” 顿了顿,王玄志有些气恼的继续道:“可问题是五姓七望的人遍布各处,且关系盘根错节。 而且几姓之中更是出了不少为国为民的良臣干吏。 一旦动手又唯恐惹出的麻烦更大,着实让人为难。 你将他们安排去哪,我多少能猜到些。 我怕将来一不小心,就会受到他们的反噬。” “这件事你不用担忧。 我对他们动手,不管是跑到蜀地的,还是在朔方继位的,不但不会不满,还会暗自额手称快。 只要他们不想再受五姓七望的气,就肯定会帮着我往回扳名声。” 罗一对王玄志的担心不以为然。 在他看来,五姓七望是被神话了。 在这样的年月,只要他稍微对百姓好些,五姓七望就算想黑都没法黑他。 再加上有自保的武力,这些人更是只能干瞪眼拿他没办法。 王家就是最好的例子,当初嚷嚷的欢,最后把人要回去还不是拿登州水军换的。 更何况一百多年后满城尽带黄金甲的那位,可是把这些大族屠了个遍。 也没见谁蹦跶出来特意为五姓七望平反或是喊冤叫屈。 王玄志没有罗一那样乐观,总觉得把人给弄走不但是治标不治本,还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苦笑道:“要不你再琢磨个其他的法子?” 罗一刚要回答,突然看到打头的柳松与赵勇 带着十几骑疾驰而来。 而紧跟在两人身后的正是高仙芝与余承泽。 第771章 早有准备的余承泽 拨马退到一旁停下,罗一笑吟吟的抬手对高仙芝和余承泽挥了挥,“你们两个动作倒是快,尤其是承泽,你不在营州坐镇,怎么也跟着过来了。” 看到高仙芝硬挤出一丝笑意后,下马就要行大礼,罗一赶忙抽出长槊并且将槊赶点在高仙芝身前,“跟谁学的这样虚头巴脑,真想请罪你就该光着膀子绑上荆条过来。” 半开玩笑的劝慰了一句,罗一从马上跳下来,横了一眼王玄志道:“你们两个是不是提前商量过了。 明知道我不会责罚,全都玩主动请罪这一出。” 在王玄志看来,不管高仙芝的名气有多大,芝始终与他们的关系要差上一层。 面对罗一的调侃,王玄志只是卡巴卡巴眼睛并没有接茬。 “郡王不要误会,没有与王将军商量过。”见罗一不让行大礼,高仙芝先是解释了一句,随后只能躬身恭敬道:“这一次确实是我怯战,是真心与郡王请罪。” 罗一呵呵一笑,“别一口一个郡王了,我现在被那边一撸到底,已经是白身一个。 而且过了一月的期限不去请罪,还会将我列为叛逆。” 看到高仙芝的表情十分为难,一副不知道该怎么说的样子,罗一摆摆手,“不难为,也不吓唬你了。 诏令与告示虽然是这么下的,但过不多久肯定就会收回去。 另外,你避战不前,我也真没有打算怪罪你的意思。 你能把燕州城的府库给划拉一圈,已经很难得了。” 罗一说得这番话并不是在宽慰高仙芝,而是真觉得能做到这样很不容易。 五姓七望在这个时候的概念,比后世时的什么二代三代要强上不知道多少倍。 因为这个年月的人,是有等级划分的,而且还划分的光明正大。 姓氏的等级就是其中的一种,也是最主要的一种。 而这时候姓氏地位高低不取决于短期内掌握了多大的权势,更不是看家里有多少钱。 评判的标准主要是看这个姓在当地是不是郡望,以及自汉时就有传承的门第。 五姓七望出身的人,其中一个哪怕混得再不好,已经沦落为摆摊的小商贩,但依旧是上等姓氏。 与人争抢摊位大打出手进了县衙,只要确认了确实是出自五姓七望,县令二话不说肯定判赢。 但如果是庶族或小姓出身的人,哪怕做到宰相也是下等姓氏。 就连当初李世民让大臣编写氏族志的时候,李唐皇族都给列成了第四等。 就算气得李世民下令重新编写,并且按当时的官爵、功劳、品德、才能等方面的大小为评判姓氏等级,将五姓七望给踢到了第三等。 但实际上效果并不明显,毕竟这样的传承已经持续了四百年。 官面上的只是官面上的,私下里还是认为五姓七望是第一等的。 在百姓眼里,可谓是贵族中的贵族。 并且谁都知道哪怕是朝廷完了,五姓七望也不会完。 尤其是像高仙芝这样还算在乎脸面的。 得罪了皇帝至多就是一死,将五姓七望得罪狠了,不但会死,还会背上千年的骂名。 毕竟嘴没人家大,握笔杆子的也没人家多,人家是想怎么骂怎么骂,想怎么写怎么写。 相较于一个人去死,让子孙后代一直被按得都抬不起来,这才是最可怕的。 高仙芝自然能看出罗一没有怪罪的意思,但他依旧感到惭愧。 因为即便他算的上是死过一次的人,在勇气与胆魄上,依旧赶不上罗一。 “我终究是退缩了。”对罗一拱拱手,高仙芝有些颓然道:“原以为只是谋略不及你,可现在才知道就连胆略也不及你,实在是让人惭愧。” “啧啧,什么叫不及我,是你不用心琢磨。”对高仙芝摆了摆手,罗一看向余承泽,一挑剑眉道:“说实话,你是既让我想念,又害怕总见面的人。尤其是这个时候,你的出现十有八九不是什么好事。” “郡王多虑了。”余承泽笑嘻嘻的应了一句,从兜囊里拿出一本书册递给了罗一,“您现在应该最需要的是这个。” “你得到消息也就一个月的功夫,这么快就把卢家以及博陵、清河两崔的老底摸得这么清楚? 你这手段确实了得,真动起手来,头功非你莫属。” 罗一疑惑的接过册子翻开看了几眼,顿时惊讶的不行。 册子上密密麻麻记录的全是三家各房男丁的详细介绍。 出生年月、相貌、擅长的经科,甚至是性格都写的清清楚楚。 听了罗一的话,余承泽额头上刷的一下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连连摆手道:“属下担不得郡王夸赞,更不敢占半分的功劳。 原本都水监就是做的这个活计,老早就有这样的名册。” 听到余承泽语气中带着惶恐,罗一眉头一拧,抬头看了过去,“我说什么了就把你吓成这样。 以后少在那胡乱揣测,你活计做得越好我越高兴。 而且你干得都是明面之下的活,你怕什么功高震主。 再者你觉得我是那种既用又疑的那种人? 你下次再这样我可真怀疑你有别的心思了。” 低头又往下翻看了几页,罗一有些不确定道:“把在长安与洛阳的单独列出来,意思是这些人是不能动的?” “不是不能动,是不能轻易动。”故意抬起袖子擦了擦汗水,余承泽缓声道:“明面上都是一心为国为民做事的,且声望也都极高。没有真正的把柄,不太好动。” 罗一将名册塞回了余承泽手里,勾了勾嘴角,冷笑道:“没有不能动的这个想法就好。 五姓七望能传承至今,真正倚仗着的不是学识,而是两边下注甚至是几边下注。 而且也没了汉末时真心为主的那种风骨。 在没分出结果的时候,看上去都忠心的不得了。 一旦一方大势已去降得比谁都。 并且因为有族人在对面的关系,不但能够活命,官该怎么做还是怎么做。 自晋以后就没听过有哪家之人有跟着前朝共同赴死的。” 拍了拍塞回余承泽手里的名册,罗一对高仙芝与王玄志挥了挥手,“你们两个不用害怕。 有这个名册在手,这几家翻不起什么浪花。” 将目光再次挪向余承泽,罗一冷冷一笑,“动用你的人手在幽州各县张贴告示。 警告百姓不要再受蛊惑,如果再有人胆敢辱骂,甚至是阻挡辽东军,将全按贼军对待与处置。” 顿了顿,罗一目光露出一股冷冽,低头在余承泽耳旁又低声耳语了几句。 第772章 意气风发的房琯 虽然已经进入初秋,但松柏却依旧葱郁,不冷不热的体感,更是让人极为惬意。 这让第一次领兵的房琯更加意气风发,认为天时、地利、人和这三者皆占,克复长安城是手拿把掐的事。 被房琯挑选为副手的安西行军司马李栖筠,心中则是惴惴不安。 房琯从未领过兵不说,也不听上过战阵之人的意见。 为了听上去好听而凑上十万大军,不但在岐州又招募了新军,还是从降兵中抽了两万出来。 更要命的是房琯还将大军兵分三路,且左右两军的领兵之人与房琯是一样的书生。 与房琯率领中路军行至武功,得到探马传信叛军出现在三十里外,房琯不但不停下与另两路军汇合,反而还要加快行军速度。 这让李栖筠心中愈发忐忑,忍不住再一次劝道:“房相,咱们中路军兵力虽有四万,与叛军不相上下。 但军中精锐却不如叛军多,是不是等左右两军靠过来一些再与叛军接阵。” 房琯见李栖筠如此忧心忡忡,略微不满道:“叛军精兵多又能如何? 没有大义之下,怎么能敌得过我等士气高昂的王师。 所谓的叛军精兵,也无非是被那些无能之辈吹嘘出来的。 再者,那罗姓蛮儿胸中没有半分笔墨都能获胜,更何况我等都是熟读兵书战法之人。” 看到李栖筠还有开口的意思,房琯挥了挥手,“知道你担心什么。 那两万降军我与李揖和刘秩已经对其宣教国之大义。 众将士闻之无不涕泪横流且心中悔恨万分。 知晓情理之下绝不会再有反叛之心,用他们来感召叛军最为合适。” 说到这,房琯得意的捋了捋胡须,对李栖筠下令道:“你现在将后军的牛车都拉上来,再从周遭的乡里寻来一些,将牛车凑到两千之数。” 李栖筠对房琯的轻敌与食古不化本就头皮有些发麻。 听到房琯不急着让他赶紧安排接阵的事,反而要找牛车,李栖筠再绷不住道:“三十里看似不近,实则敌我都未停下,至多再有一个多时辰就能相遇。 这个时候该持续派出探马与轻骑或是前去观察敌情或是进行袭扰。 最不济让大军停下暂时休整歇息,也比要去寻找牛车要强。” 房琯对李栖筠的质问很是不满,脸上尽是嘲讽道:“真是不学无术!不知道你在安西是怎么升到行军司马之职的。 古有田单以火牛夜间袭营,使得睡梦中的敌军猝不及防之下大败。 咱们虽不是在夜里,也没有时间将浸满油脂的芦苇绑在牛尾上。 但触类旁通,咱们完全可以将车架绑在牛的身上。 有牛车冲阵在前,即便是叛军的精锐骑军也难以抵住这惊天之势。 此战,必为我等大胜。” 不给李栖筠开口的机会,房琯再次挥了挥大手,“我是主帅,你听命即可。 给你半个时辰的功夫去安排牛车,耽误了正事唯你是问。” 李栖筠对房琯的解释,脑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纸上谈兵。 田单为何在牛尾上引燃油脂,就是因为牛不似马匹那样听话,只有疼痛之下才会拔足狂奔。 从没驾过车的牛,不要说自己跑,就算有人驱赶都要出现混乱。 李栖筠很想再劝一劝,但是房琯已经说了重话。 而且以房琯的性子,他若是再劝很有可能真被治罪,李栖筠只能心情沉重的无奈领命。 房琯这个命令下的轻松,但是实际准备起来却并不轻松。 不但四处去征调牛车麻烦,军中自带的大车也装满了辎重,为了腾出大车还要先把辎重卸下来。 再加上其他一些零零碎碎的事情,以及有半数的人马并未停止行军。 等李栖筠凑够了牛车紧追上去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与叛军已经相距不到十里,房琯更是下令大军立刻开始变阵。 将两千多辆牛车列在中间,两万多的步卒列在左翼,一万的骑军列在右翼。 并且急不可耐的再次下令加快行军速度,迎头冲向叛军。 结果没走出多远就遇到升原渠。 这样铺展的阵列,就算再大的桥也没法过去。 只能再次变阵按部就班的过河,全军过河后再次按之前的阵型展开。 这一通折腾,让全军上下所有人的身上都见了汗。 好在叛军在相距五里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没有发现大军的混乱。 房琯对此大喜过望,认为是叛军惧怕而停下了脚步。 再一次下令大军向前推进,打算一鼓作气将叛军击溃。 李栖筠对房琯的决断,已经不是心中发寒,而是变为了绝望。 两军的兵力本就相当,这边一通折腾,将士们的体力已经消耗了不少。 不停下喘口气就冲过去,根本无法与叛军持久相搏。 犹豫再三,李栖筠咬牙决定就算房琯对他治罪也要劝一劝大军先停一停。 但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此时刚刚看到叛军模糊的身影,房琯就下令让牛车先行冲进了过去。 而牛车冲了出去,不管能不能冲进叛军的阵列,步卒与骑军都要紧跟其后,不然这一切就全都白忙乎。 李栖筠又气又无奈,只能下令他的七千安西军放缓冲阵的速度。 停下脚步列好阵列的崔乾佑看到对面离着老远就冲出来不少的牛车先是一阵错愕。 以为对面的唐军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是不是借着乱糟糟的牛车来吸引他的注意。 但是另外两股唐军最近的也还有几十里,而且他的阵列一侧靠着渭水,相距不远的后边还有万人的后军,唐军根本没法进行合围与偷袭。 正琢磨不出对面的用意,崔乾佑突然看到唐军的步卒与骑军跟在牛车后边一同冲了过来,差点惊掉了下巴。 对面根本没什么其他的谋划,领兵的就是个愚傻之人,居然打算在白日里用这样愚蠢的老掉牙手段冲阵。 哈哈大笑了两声,对对牛的习性十分了解的崔乾佑大声下令道:“让鼓手抢占上风位擂鼓。 前阵的步卒边大声呼喊边拍打地上尘土。 若是离得近了,就抛掷手雷。 再命左军骑军准备好火油,待牛群受到惊吓后,立刻上前焚烧牛车!” 下令过后,崔乾佑嘴角忍不住上扬,他十分想知道对面领兵的到底是谁。 这样主动送军功的人物,堪称是自己的友军。 第773章 接连战败 巨大的鼓声与呼喊声,将好不容易奔着叛军冲去的牛群吓得哞哞乱叫,并且逐渐停了下来。 还没等驱赶牛车冲阵的军卒甩动马鞭,叛军那边又接二连三的传出手雷的炸响声。 这些惊天的响声彻底将牛群吓坏,全都掉头向回跑,原本还算规整的车阵立刻陷入了混乱之中。 驱赶牛车的军卒惊骇之下连连挥鞭猛抽,希望可以让牛车停下来。 不过却事与愿违,被抽打的牛群因为吃痛,更加拼命的向后狂奔。 房琯见到牛车居然往回跑,气得胡子都撅了起来,大骂驱赶牛车的军卒无能。 李栖筠看到房琯只知道咒骂,却没个应对的办法,再顾不得谁正谁副,立刻下令跟着牛车后的步卒学着叛军一样将手雷引燃扔出去。 希望用手雷的声响让受惊的牛车再次调头,争取片刻的喘息之机以便重新列阵。 但步卒与骑军跟在牛车后边太近,不要说扔雷,就连转身躲闪都做不到。 李栖筠这道命令还没传过去,发狂的牛车就与后边的步卒与骑军碰撞到了一起。 一时间步卒与骑军纷纷被牛车撞倒碾压而过,场面既混乱又惨不忍睹。 而叛军骑军的呼啸而来,使唐军的境况雪上加霜。 牛车的车厢,甚至是连牛都被火油所引燃。 不等叛军动手,变得更加癫狂的牛车冲起来的势头更大。 几个呼吸的功夫,就已经穿透处于中间部位的唐军。 面对眼前凄惨的状况,房琯只感脑中一片空白。 这与他所想的根本就不一样,没法冲阵也就罢了,怎么还变成了这样。 李栖筠看到不但牛车无法停下,叛军也紧随而至,知道没法再扭转战局。 下令自己率领的安西军分出一千重骑用以断后。 其余人马立刻向西北的方向撤离,与左路军去汇合。 下令之后,看见房琯与他旁边的心腹都跟痴傻了一样不知道动弹,李栖筠气得直咬牙。 真不知道陛下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弄了这么个连逃跑都不会的货当主帅。 这次的战败,纯粹就是人祸。 不但士气全无,更是白白丢了中路军将士的性命。 李栖筠很想不管房琯的死活,但毕竟另两路人马还没什么事。 而且他真将房琯丢在这里,上边也同样不会轻饶他。 “房相,此战已无法扭转快与我撤离。”命亲卫围住房琯的车架后,一把将房琯从车里拽出来架到战马上,李栖筠同时抓着两马的缰绳,边撤边按耐怒火劝道:“先与左军汇合,到时候再商议如何破敌,这里不要再多寻思了。” 崔乾佑看到战场上的情形与他预料的一样,而且这支唐军的表现,也让他看到了紧随其后将另外两路唐军各个击破的希望。 略微沉吟了一下,崔乾佑做了个大胆的决定,让殿后的一万人马赶向西南,看住另一支唐军。 留下引燃牛车的左军骑军收拾战场,率领其余人马立刻压上追了过去。 房琯在战马上颠簸了一阵,总算是回过了神。 目光四处扫了扫,见之前的四万大军只有几千跟在身旁,气得身体开始发抖。 “刘挺误我!如此紧要关头,惜力便是丢命! 大好局面居然因此落败,实在气煞人也!” 还觉得错不在己的大骂了一声,房琯扭头向后望了望,看到叛军居然追了上来,恨声道:“贼军侥幸取胜一次,便以为我等是好欺之人? 李将军你安排快马去给刘秩传信,让他带左路军速速前来。 务必让贼军知晓我等的厉害。” 李栖筠听的一个头两个大。 房琯不但到现在还觉得获败不是他的错,更是看不出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这简直是太要命。 就算是跟左路军汇合,有房琯这个沽名钓誉之辈在,下场一样好不到哪去。 他麾下的安西军被这样坑死,实在是不值。 而且叛军能这样压上来,估摸着已经看出己方的主将是个傻子,就是在打左右两路人马的主意。 扭头看了看后边的追兵,李栖筠先安排人去给刘秩传信,随后对房琯道:“待过了升原渠,我领兵向右路军靠过去,用以吸引贼军追兵。 房相与左路军汇合后再来驰援,对贼军一左一右进行夹击,定能扭转战局。” 听了李栖筠的意见,房琯撇撇嘴,“后边只不过区区几万追兵,且又是狭初胜士气而追。 根本无法一鼓作气将咱们击败,他们马上就要再而衰,三而竭。 用不着分兵引开贼军,只管等着六秩率军而来便可。 到时定能将贼军杀得大败亏输。” 李栖筠又惊又气,差点从马上一头栽下去。 左路军看到他们四万大军只溃逃回去几千,士气能不受影响? 而且他的提议就差明说这个货不会统兵,不要再胡乱指挥了。 房琯这个该挨刀的货,居然还听不出来。 可房琯是李亨眼前的红人,又是宰相。 李栖筠知道他再怎么劝说也没用,稳住身形后,满是嘲讽的看了看房琯,便陷入沉默不再吭声。 不过心里却打定主意与左路军汇合后,房琯愿意怎么安排就怎么安排,但他是不会率领安西军跟着去送死。 武功县与奉天县只相距五十里左右。 中路军与左路军之间的探马各自负责一半的距离。 过了升原渠向西北狂奔了二十几里,得到消息的左路军就已经急匆匆的迎了上来。 而房琯与驰援的三万大军汇合后,再次变得神气起来,打算立刻下令大军跟着他向追击的叛军冲杀过去。 李栖筠其实宁愿再跑一阵才与左路军汇合。 只跑出三十里就相遇,可见左路军比他们逃跑的还要拼命赶路。 没了力气,又士气低落,根本没法与叛军对阵。 目光扫了扫远处气喘吁吁的将士,李栖筠终是不忍三万人马再次将性命丢在这里,先给刘秩使了个眼色,随后对房琯道:“房相莫急。 咱们与刘将军的左路军都是连跑三十里,人马都已经疲乏,不如先列阵喘息一会儿。 叛军见咱们阵势严整肯定不会贸然冲击,这样大军的士气能够得以恢复。 到时房相再亲率大军冲杀,定然将叛军打个落花流水。” 刘秩同样是个只知道高谈阔论的书生,眼见着救房琯于危难,而且正是进一步表现的大好时机,对李栖筠的眼色不但视而不见,更是嗤之以鼻道:“李将军太过谨慎,也太过高看叛军。 侥幸得胜那是因畜生胆小而引发,我等有王师平乱之大义,只需要稍稍冲杀便能让心虚的叛军溃败。” 房琯对刘秩的回答非常满意,捋着胡须笑道:“军伍之事就该有锐气才行。 李将军虽然从军多年,但这方面可要与刘秩差了些。 况且咱们跑的累,贼军也同样如此。 此刻万万不能停歇,该咱们一鼓作气冲杀过去。” 刘秩目光带着轻蔑看了看李栖筠,先挥手下令麾下的大军继续冲向叛军,随后语气嘲讽道:“李将军从安西长途跋涉而来,定是疲惫不堪。 留下给我等掠阵的同时,看到我等破敌也能呐喊助威。” 房琯听闻,哈哈大笑了两声,边磕马跟上向前冲的人马,边对李栖筠挥手道:“安心留下也好,待会儿也能呐喊的大声些。” 望着房琯与刘秩离开的背影,李栖筠悲愤的了一声,下令麾下的安西军抓紧歇息,准备在左路军不支时好加以援手。 但让他想到的是,房琯与刘秩率军冲出去直到与叛军接阵都没有展开什么阵型。 就那么让大军直不楞登的与叛军迎头相撞。 还没等他将战马身上的汗水擦干,三万乱糟糟的人马就被叛军以精锐骑军从中间截断。 随后断为两截的三万大军就被叛军的轻骑给围住。 并且在叛军下马的重甲步卒列阵突进下,只是坚持了几个呼吸,就彻底混乱了起来。 第774章 又气又怒又小气的李亨 盯着案几上那封从前方送来的战报,李亨绷紧了身体,两只手也不由自主的攥成了拳头。 怒不可遏的怒火与忐忑不安轮流在他的心中翻涌。 而这两种情绪的交替翻涌,不但让李亨的心砰砰狂跳,还变得越发沉重。 只是几个呼吸过后,全身的肌肉逐渐紧绷,攥紧的拳头里也出了一层汗水。 李光弼只率领一万团结兵死守太原他没管,张巡在睢阳连连告急他同样没救,为的就是尽快恢复两京。 结果两京不但没能收复,十万出征的大军也只回来三万。 房琯不但葬送了大半的将士,更是将他连续三个月苦心经营的局面给毁得一干二净。 针对辽东发下的诏令更是跟个笑话一样,他这个新帝还不知道要受多少人的嘲讽。 而这还仅仅是丢了颜面。 辽东军堪称恐怖的动员与长途奔袭能力,已经见识到过。 如果罗一真的一怒之下挥兵南下,他拿什么来挡。 凭郭子仪率领的几万朔方军? 即便能挡住辽东,可河北又该怎么办。 若是两边的兵力加到一起,会高达五十万。 这五十万兵马可不是什么团结兵,更不是新招募的新兵,全都是从军多年的精锐之兵。 而他现在手里只有五万朔方军,两万多的西军,可以放心大胆的用。 五万的降兵与阿史那从礼的一万部族兵,根本就不敢用。 剑南那边倒是还有些边军,可他根本没法调动。 而且从那位对南部几道的安排来看,虽然把帝位给了他,但却并不是心甘情愿,处处都在掣肘于他。 最为富庶,也是平叛最大倚仗的淮南,随时都有可能不听他的号令。 他实际上所掌控的只有关内道、陇右道以及河西与安西。 而这几处全是战事频繁的边地,处处都与辽东和河北相差悬殊。 如果一切都按最糟糕的方向发展,不要说平叛遥遥无期,他甚至都有可能成为亡国之君。 想到这些,李亨心中越发的愤怒。 这一切都是志大才疏的房琯一手造成。 用宽大的袖袍遮住微微颤抖的双拳,越想越气的李亨咬牙刚想下令处死 愤怒的李亨正要下令将房琯处死,李辅国突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陛下,李先生回来了,在堂外请求面见陛下。” 李辅国带来的消息,让李亨先是一怔,随后立刻心中一喜。 李泌能在这个时候回来,那就意味着辽东暂时不会与他翻脸。 如果暂时不用考虑辽东,他的局势将大为改观。 起身理了理身上的衣袍,李亨边大步流星的走出中堂边激动的大声道:“先生可算是回来了。” 到了堂外看见李泌,李亨一把握住了李泌的双手,脸色颓然道:“房琯之败,想必先生已经知晓。 叛军如此强大,朕真有些灰心,不知道何时才能将叛乱平掉。” 李泌见李亨对之前传旨的事只字不提,上来就是诉苦,心中大为不屑。 但这次回来的目的是要保住罗一的名声,李泌轻轻抽出手,对李亨行了一礼,“陛下不用如此灰心,四海靖平是早晚之事。” “唉!”李亨长叹一声先将李泌扶起,随后再次拉住李泌的手,边往堂内走边摇头苦笑道:“眼下之势,朕真是看不到半分希望。” 被拉着进入堂内坐下,李泌揉搓了几下疲惫的脸庞,开门见山道:“陛下可信泌?” 闻言,李亨装作生气的样子道:“先生这说的什么话,朕何时对先生不信任过。 先前不敢出言留下先生,是受了罗一的威胁。 更何况若是不信先生,哪里会按先生之前给的谋划去做。” “陛下若是信我,便可将郭尚书从东受降城调回来。”抬手在心口轻轻拍了拍,李泌语气郑重道:“臣可以作保,辽东绝没有反意。” 李亨其实最想听到的就是这个消息,可从心里又认为辽东不可能没有反意,对于李泌所言心中十分纠结。 沉默了半晌,李亨再次长叹一声,对李泌实话实说道:“不是朕出尔反尔,不信先生所言。 不提他做的那些僭越之事,单说开始威胁朕这件事。 没有反意的臣子,敢这样对君王的吗? 换了谁,谁能信任于他? 况且即便朕说信,你觉得他会相信朕会信他吗?” 李泌心中叹了口气。 李亨话里的意思表达的很明白。 不是谁想不想相信谁的事,而是彼此都不敢去相信。 即便辽东为大唐做的再多,也会被认为别有用心。 李唐与辽东这个结,除非有一方倒下,不然根本再没法解开。 罗一根本就不该有那样天真的想法,可惜没人能劝说的动。 想到这,察觉出想的有些远,李泌收拢了一下心神,对李亨道:“臣能理解陛下的担忧。 但辽东军现在还以大唐为准尊,也准备对河北的叛军发起攻击。 并且以眼下的局势,即便陛下不信也得信。” 李亨十分吃惊道:“先生是说他要对范阳用兵?” 李泌点点头,“光复河北后,他会领兵西进,或是抵御吐蕃或是着手于大食。 河东与河南交给陛下来光复。” 李亨对此有些难以置信。 罗一让鱼朝恩带的那些话,就已经意味着两边再没了环转的余地。 只要大唐不亡国并且得以恢复,一定不会任由辽东再如此下去。 他不信罗一考虑不到这些。 这种情况下,罗一还要如此去做,这太过矛盾。 低头沉思了半晌,李亨最终认为罗一会有如此好心,而且对于李泌也愈发不信任起来。 抬起头看向李泌,李亨的面色变得有些阴沉,“朕心中有一个疑问想要先生给解惑。 先生为何所言皆是让朕相信辽东,却一字不提若是辽东真有反意该去如何应对。” 抬手指了指西边的方向,李泌心中复杂的叹了口气,对李亨轻声道:“他的目光不在大唐,而在极西之地。” 李亨眉头一挑,“先生的意思是他今后会离开辽东?” 李泌点点头,“而且他至始至终也没拒绝过朝堂派人过去。” 李亨揉了揉额头,感觉心思有些不够用道:“朕实在是想不明白他为何要这样做。” 李泌苦笑道:“臣也想不明白,但他给的解释是要为子孙后代谋取福利。” 李亨一怔,皱着眉头深呼吸了几下道:“辽东军范阳光复后,朕不但会将之前的下诏令收回,还会对辽东军再次封赏。” 李泌心中一阵冷笑。 李亨的心胸真算不得宽广,眼下这种局势连不要钱的许诺都不愿给,还要先观望观望,真是可笑。 不过转念一想,帝王不都是向来如此,信得过的只有自己。 想到这,李泌眉头微微挑了挑,或许罗一的选择并不全都是错的。 第775章 尚弃暗投明,愿为主公效力 起伏的丘陵上牛羊悠闲且欢快的不停咀嚼着即将褪去绿色的牧草。 放牧的人看着愈发肥壮的牛羊,脸上满是笑意,并且情不自禁的高声唱着牧歌。 缓坡上长势不错的麦子,也在阵阵秋风吹拂下,形成了一道道波浪。 处处透着喜悦的景致,组成了一幅绝美的画卷。 不过行走其间的罗一却并没有沉醉于这张满是喜悦的画卷之中。 四处开战的辽东,粮食方面的压力依旧很大。 尤其是十几万不事生产的大军挤在一起,奉诚地界儿上的这点耕田根本算不得什么。 松漠那边新开的耕田虽然数目不算少,但产量肯定是不行。 而且奉诚的地势也并不平坦,多是群山与丘陵,于运输上也不太方便。 想要解决粮食压力,只有两个办法。 一是继续吃牛羊,二是从河北的身上打主意。 而去年冬天开始的大战,已经让奚人与新八部的畜牧业遭受到重创。 没有几年的光景很难恢复到之前的规模,再继续吃牛羊,并不是一个明智的选择。 罗一能选的只有第二种。 但这不似两军对垒那样简单,涉及到百姓与民意,即便是采用取巧的办法也需要时间的发酵。 不过充满变数的等待,加上归家心切却又暂时不能走的滋味并不好受。 这让罗一罕见的有些心烦气躁。 目光环视了一圈喜人的景致,抬手摸了摸兴致勃勃的念唐,罗一将手里的鱼叉丢给了仓满,一屁股坐回了岸边的毡垫上。 “就让你做个水煮鱼,至于将脸拉得那么长?”看到罗一面无表情的坐回来,王玄志先是嘟哝了一句,随后拿起自己的兜囊晃了晃,“用得辣椒可是我自己种的那些,该拉长脸的是我才对。” “不是已经交代过余将军。”看出罗一心思的高仙芝,倒了碗茶水递过去道:“用兵的事有我,你与周将军他们一同回去吧。” “你们两个都对那几家大为畏惧,我不留下先撕开道口子,怎么能放心离开。” 将递过来的茶碗放到一旁,罗一双手枕在脑后将身子向后一躺,望着湛蓝的天空缓声继续道:“而且十几万人马的吃喝没亲眼看着着落,即便走了也不安心。” “原来你在担忧这个?”将装着辣椒的兜囊放好,王玄志咧嘴笑道:“跟你相处了那么久,你觉得我连抢都学不会吗?” 罗一扭头斜了一眼王玄志,“抢谁都会,但抢完还能让被抢的帮着数钱不是谁都会。” 王玄志卡巴卡巴眼睛,满是好奇道:“你到底跟余承泽交代了什么。”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他们怎么给我泼脏水的,我就怎么还回去呗。” 转回头望继续望着天空,罗一缓声继续道:“做些假账,再写些假的书信。 随后再故意让百姓发现,让百姓知晓…” 罗一的话还未说完,一名急匆匆跑过来的亲卫离着老远就大喊道:“郡王,有人自称是您的先生前来求见。” “我的先生?”罗一猛得坐直身体,与同样疑惑的王玄志对视道:“除了与高尚有师徒的名份,再没别的人了,难道是他来了?” 王玄志摇头道:“那家伙不说远在洛阳,即便是还在范阳,你觉得他敢过来?” “郡王,这是那人给的拜帖。”亲卫跑到罗一跟前,将拜帖递过来道:“传信过来的守营兄弟说那人一点先生的样子都没有,长得不说尖嘴猴腮也相差不大。您仔细看看帖子,若是胆大包天过来诓人的,我非要打断那人的腿不可。” 听了亲卫的话,罗一与王玄志再次对视了一眼。 见王玄志眼中也尽是惊讶,罗一先将拜帖丢到了毡垫上,随后对两人招招手道:“光听这模样就知道真是他来了。 好歹有个师徒名份,陪我过去一同迎接一下。” 王玄志起身看了看罗一丢在毡垫上的拜帖,“你不看拜帖?” 罗一迈步边向战马走去,边耸耸肩道:“不看了,那上估计不会留真名,况且也没谁敢用这种方式来见我。” “你们说的高尚是叛军中的那个?”高仙芝紧跟过来翻身上马后,看向罗一道:“他现在不是做了大燕的宰相,怎么还敢来见你。” 磕了磕马腹,罗一边率先奔向大营的方向,边对后边的两人道:“人已经来了,过去问问就知道了。” 疾驰到大营的营门前,罗一发现来的人确实是高尚,但与亲卫的讲述有些不同。 高尚并不是想象中偷偷摸摸前来的,而是带着一队河北叛军过来的。 “大郎,许久不见,可还安好?” 高尚看到罗一先是背着双手笑吟吟的率先打了声招呼,随后对护送的军卒挥手示意退后一些等待,便独自一人走了过来。 “先生依旧精神矍铄,真是让人高兴。” 客套了一句,从马上下来向前迎了几步,罗一看了看高尚,又看了看对面的那队河北叛军,似笑非笑道:“先生不在洛阳日理万机,反而到这边来见我,真是让人大为疑惑。 另外,先生就这么信的过我?不怕入了我的大营如入虎口般有进无回?” “先生若是连学生都不信不过,那这世间可就真没情谊可言。”大笑着应了一句,高尚走到了罗一跟前,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满意的点点头道:“褪去了稚气,模样越发的俊朗。” 转身再次对着身后护送的那队叛军挥挥手,高尚拉住罗一的胳膊,边往营盘内走边爽朗的笑道:“为师我不但想念大郎,更想念大郎烹制的菜品。 今日你万万不能推脱,定要让为师好好吃上一通。” 罗一眉头微微一挑。 他说的话其实是半真半假,没想到高尚毫不在意。 而且至始至终高尚说话的声音都很大,好像是故意说给那队叛军一样。 可高尚已经身居大燕的高位,不管熟悉不熟悉,哪支河北叛军都要给些颜面。 高尚这个举动显得实在太怪异,也让人更摸不清突然而至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不过既然人来了,又主动走进大营,待会儿只管询问就好。 想到这,罗一将眉头舒展开,对着高尚笑吟吟的大声回道:“先生是个有口福的,正准备着吃鱼呢,待会儿必当让先生大快朵颐。” 高尚捻了捻胡须,装作着急的样子边加快脚步走进大营,边哈哈笑道:“甚好,甚好!” 待进入大营拐入营间的小路,高尚突然收了脸上的笑意,松开罗一的手,撩起袍子的下摆,跪在了地上。 “尚,先前误入歧途为伪贼效力。 如今幡然悔悟打算弃暗投明。 恳请主公不计前嫌,暂且留尚一条性命,好为主公效力。” 第776章 高尚pua的第一炮 高尚突如其来的举动,不光是王玄志与高仙芝看得懵逼,就连罗一也同样如此。 罗一原本以为是安禄山得了方子,觉得有了倚仗后派高尚过来拉拢他。 万万没想到高尚居然会来这么一出。 而且脑海里还自动闪现出本山大叔的一句经典台词——耗子给猫当三陪,赚钱不要命了。 高尚在地上跪了半晌,始终没听到罗一的动静,忍不住抬起头道:主公可是疑惑尚为何如此?” “你是第一个让我这样十分无礼的直勾勾盯着看的人。” 被高尚叫回神,罗一没好气的说了一句,一把将其给拉了起来,“想来拉拢我,甚至是只想吃顿我做的饭我都能接受。 唯独你喊我主公,要奉我为主我接受不了。” 高尚苦笑道:“就这么不待见我?” 罗一挥手让人先给高尚牵了匹马过来,随后满是嘲讽道:“你这么说也不算错,而且原因你自己也清楚。 现在这场战乱,有小半是因为你和严庄引起来的。 我虽然同样不听唐庭的,但不意味着与你们是一条路上的人。” 顿了顿,罗一上下看了看高尚,撇撇嘴道:“你现在好歹也是一身绯袍,这么明知故问有意思吗。 再者,你若真想洗心革面,那是走错地方了,该去找在灵武登基的那位。 想在这混顿饭就别再这么闹下去,不然我可派人给你叉出去。” 听了罗一的说辞,高尚长舒了一口气。 毕竟以他的身份,还有他以前做的事,换了谁都不可能马上就相信他。 不过只要罗一没二话不说就赶他走,他就有把握留下来。 “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见罗一脸上的嘲讽之意更浓,高尚翻身上马苦着脸道:“就是讲个道理,没说我真是什么贤臣。” 刚刚上了马的罗一听到高尚后边的解释,不屑哼了一声道:“还算有点自知之明,但却不多。 没把你立刻绑了了就是看在当年那点师徒之情,你再这么消磨下去,你离挨绑是真不远了。” “只要你能把我留在辽东,绑了我又如何。”十分光棍的应了一声,高尚磕马靠向罗一,十分郑重道:“我这次过来没别的用意,就是厚着脸皮来求条活路的。” 看到罗一脸上露出不屑的笑意,高尚赶忙摆摆手,“别急着嘲讽,听我把话说完你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的。” “你倒是真执着。”做出一个请继续表演的手势,罗一磕马边走边道:“给不出个合适的说法,我就把你当做鱼给烹制了。” 听到罗一的说辞,高尚笑了,并且笑的很开心。 见罗一目光不善的再次看过来,高尚才止住笑声,“劫后余生,该当…” 看到罗一要勒马停下,高尚赶忙抬起三根手指道:“第一,使君命不久矣,而使君一亡,大燕必然离灰飞烟灭。 第二,辽东愈发势大,看似两强相争,实则三强鼎力,且辽东早晚要一统天下。 第三,崔、卢两家手伸出来的太早,碰触到了你的逆鳞,河北必然要受到辽东的打击。” 说完这三点,高尚脸色复杂的叹息一声继续道:“其实还有第四个缘由。 不过那只是我一人之悟,与那三个缘由不能相提并论,不提也罢。” 听了高尚给出的原因,罗一不得不承认这货的才名并不是吹嘘出来的,目光不但看得长远,对局势的判断与把握也十分准确。 “你的品性配不上你的名字,看出苗头不好就开始跑,没一点忠心可言。”毫不留情的点评了一句,罗一放缓马速与高尚并行,“你这样做,不说我能不能用你,你就不怕留下千年的骂名?” 高尚先是自嘲的笑了笑,随后又摇了摇头,“你真觉得我做错了吗? 我只是想一展胸中志向,想用所学做些事情。 可能做事的位置上,上到皇帝下到官吏,坐着的尽是尸位素餐之人。 他们吃百姓肉喝百姓血,已经把路给走死了,即便河北不反,也会有其他地方会反。” 罗一撇嘴道:“不要把争名夺利说得这么冠冕堂皇。 当初可是有人把你举荐给李林甫。 是你自己不中用,又觉得给的官职小,才跑到的边地。” 高尚并没有反驳罗一,而是微微颔首道:“这样说也不算错。 可大丈夫立于这天地间,难道就该整日在田间打转? 有本事有志向,难道就不该去争? 如果是这样,那你我又如何能结缘。” “拿我来说事?”勒马停住,罗一看向高尚,声音发寒道:“我可领兵反了?还是搅得大唐内里四处起了烽火?” 高尚耸耸肩,“没有与你相提并论的意思,不要生那么大气。 况且我真是来乞活的,愿让我做事我就做事,不愿让做事,我就做一田舍郎。” 罗一磕马再次前行道:“若是只为活命,你跑到哪去不行,何必非要到我这来。” 顿了顿,罗一对高尚摆了摆手,“不争这些无用的。 洛阳里的那位是得了重病病入膏肓,还是人已经没了却秘不发丧。” 高尚摇摇头,“既不是病入膏肓,也不是秘不发丧。 是使君为了医病而每日吃的极少。 可那么大的身形总是饿着,难免会有火气。 不过使君的火气现在大到对严庄都随意抽打。 贴身伺候的李猪儿与其他内侍更是不用多说。 恨意已经到了无法消弭的地步,他们早晚要联手对使君下手。 而二郎君如今被你安排在倭国,他们只能推九郎君上去。 可九郎君不是段夫人所出,不是家中的嫡子,根本没压得住下边的将领。 一旦九郎君登位,大燕会立刻陷入混乱,再无回天之力。 除非你给九郎君出头,但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顿了顿,高尚重重叹息一声,嘴里发苦的继续道:“以前没做到那宰相之位时,总是日夜惦记着。 真坐上那个位置才发现,以我这样的出身,依旧如猪狗一样。 使君打在严庄身上,又何尝不是打在我的心头。” 将目光看向罗一,高尚语气萧索道:“若遇不到明主,这官做起来没什么意思。 至于被你诟病的品行,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大事小事我都是尽心尽力去做,也不算愧对他。 如今朝堂上人才济济,也不差我这一个。 唯独是离开的有些突然,没有好聚好散,算不得光彩。” 第777想高尚pua的第二炮 没有各种各样的污染,水煮鱼做得既香又鲜。 不过罗一与高尚吃得都没滋没味。 高尚吃不下,是心中还有些许忐忑。 以罗一的态度来看,他留在辽东肯定是没什么问题。 可如果能获取些地位,自然会更好一些。 不过自打说了他的苦楚后,罗一便一直没有作声,最后如何安置他,有些难以预料。 罗一吃的没有滋味是心中一直纠结高尚去的留。 按照常理,对高尚这种搅屎棍以及极端的利己主义者,就该毫不犹豫的一棒子打死。 但眼下河北的局势因为有了望族的加入,收拾起来要多费一番手脚。 而他现在恰恰缺少的就是时间。 将高尚这个叛军中的核心人物留下,对于光复河北会有极大的助力。 但是高尚这个货进入营盘后,除了透露出严庄与内侍对安禄山有所不满,其他一句有用的没说。 完全就是在待价而沽。 根据这边对他的重视程度,再决定是将河北卖的一干二净,还是有所保留的选择性出卖。 对于这样的人,罗一很不喜欢。 如果启用高尚,就跟吃了苍蝇一样,会感觉很恶心。 因此罗一在到底是遵从个人喜好,还是忍着恶心为辽东获得裨益之间一直摇摆不定。 而两人的沉默,使得其他人都变得小心翼翼,有些放不开手脚。 这让对水煮鱼一直心心念念的王玄志十分郁闷。 默不作声的吃了几块鱼后,实在受不了这样的压抑,王玄志放下筷子看向两人道:“真吃不下就去一旁走走,赶紧把话说开。 也不吭声,也不吃鱼,辣得我连嘶哈声都不敢发出来,实在太不尽兴。” 高尚其实对这种气氛也感觉很难受,而且也觉得应该再与罗一仔细谈谈。 王玄志突然间的开口正好提供了一个极佳的机会。 因此高尚立刻就起身站了起来,笑吟吟的看向罗一道:“这鱼味道虽好,但太过辣口,我是无福消受。 若是你也觉得辣口,不如一起走走?” “一起走走也好。” 老王虽然有些孩子气,但说得也有道理。 阴沉个脸坐在这不但响别人胃口,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而且高尚也有意还要聊一聊,罗一觉得不如先听听要说些什么。 出了大帐漫步了一阵,高尚见罗一没有开口发问的意思,无奈的摇摇头,率先开口道:“又不是在熬鹰,开口留下我就这样难?” 罗一冷哼了一声,“做这个决定比熬鹰还要难。 留下你,我没准都要跟着遗臭万年。” 高尚停下脚步,捋了捋胡须继续道:“你是在担心这个? 你该知道史书上能留下什么,可不是全凭史官去写。 这天下若是由你来做主,你觉得我会留下骂名? 只会被记载为受你这个开国之君的志向与品行的感召,主动前来拜服献力。” 罗一被高尚的说辞给逗乐了,“你不愧能成为洛阳那边的宰相,心思转得就是快。” 顿了顿,收了脸上的笑意,罗一缓声道:“不过谁告诉你我要坐这天下,放弃掉这可笑的念头吧。” 高尚不慌不忙的摇摇头,“这个念头一点都不可笑。” 背起手再次迈步向前走了几步,高尚边走边缓声继续道:“通过辽东军对外的战事,以及你那所谓只忠于族群的传信,你的心思多少能猜到些。 但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你真准备这样继续下去,你离惨死已经不远了。” 扭头直视罗一的目光,高尚脸色凝重道:“对于忠心的理解,不是每个人都与你一样。 而且你再怎么聪慧,你也只是一个人。 你与辽东军的根就在这里。 不管是汉姓人,还是部族人,都有故乡之情。 你的麾下会有厌倦的那一天。 而且单凭辽东,也无法支撑你的那个心思。 没有足够可靠的人手,没有可用的干才,你打得再远又能如何,从无败绩又能如何? 只会是昙花一现。 指望着中原给予你助力,更是想都不要想。 你不争这天下,不坐上那宝位,上至君王下至普通小吏都在盼着你死。 你做的那些在他们看来是在连累他们,在给他们找麻烦。 原因很简单,功勋与名利是你的,而苦活累活是他们的。 另外,在你发下那封告书之日起,你就已经与朝堂再无挽回的机会。 不管是大唐,还是所谓的大燕,都恨不得将你生吞活剥。 暂时拿你没办法,那也只是暂时。 能做事、会做事、有本事做事的人,那两边要比你这里多的多。 手雷的方子,百姓叫阵的谩骂就是最好的例子。 还有,唐庭对你前后两次截然不同的诏令,是不是感到疑惑,觉得李亨十分愚蠢。 如果你真这样想,你就大错特错。 李亨的真正用意是在往回拉拢人心。 而被拉拢的都是我说的那些能做事的那些人。” 看到罗一眉头皱了起来,高尚呵呵一笑,“想不通? 你知不知道你那金锏与八贤王的名号,堪比魏晋之时的假节钺。 而你与李长源只看假节钺有对外随意开战之劝,却不想想那是君王之下的第二人。 不管到了哪都如同天子本人亲临。 也不管是不是在战时,不但可以对手下的将士先斩后奏,就连持节的节度使都同样可以。 天下官吏的头上已经悬着天子这把刀,谁愿意再多出一把来。 不想尽办法弄死你,难道等着你把刀落下去? 你要么坐上那个宝位,要么就等着被剿灭,没有其他的路可走。” 高尚的这番话,或者说是站在另一个角度发现的这些问题,让罗一只感觉浑身发冷。 他自以为的恶搞以及忽略掉的这个问题确实非常要命,根本没法自欺欺人的当做危言耸听。 而且这是有先例可寻的,关羽当初没人相救,恐怕不单是因为性格原因,刘备给的假节钺之权才是主因。 他虽说比关羽的性格要圆滑一些,但大唐这么大,文臣武将不知道有多少。 不可能都对他满意,甚至是对他满意的根本就没有多少。 他的观念,他的行事准则,与这个时代的人相差太多。 好不夸张的说,之前的册封已经将他推到除辽东以外所有官员的对立面。 即便是后边李亨又回收了册封,也给这些人留下了极大的心理阴影。 至于他承诺的不入关内只对外扩张,更是不会有人相信。 没人信他,就得不到向外扩张的支持,而没有支持就无法汉化其他部族。 而少数人用罕有的威信,或是个人魅力来统领多数人并不能长久,也并不可靠。 他此时已经走到了一个非常重要,且充满危险的十字路口。 第778章 谁提出的问题谁来解决 太阳从两人出来时的斜挂半空,逐渐隐没于群山。 长久的沉默并没有让高尚感觉到无聊。 因为沉默意味着罗一将他那番话听了进去,而长久的沉默意味着罗一正在权衡利弊与应对的办法。 他很好奇罗一思虑过后,会给出一个什么样的与众不同的答案。 因此高尚一边静静地看着眼前潺潺流淌的小河,一边耐心的等着罗一从沉思中醒来。 直到太阳彻底落山,远处的群山与丘陵已经只能看出个大概的轮廓,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的罗一才开始活动了几下身体。 听到动静的高尚扭头看过去,见罗一的眉头还是稍稍皱着,似笑非笑道:“想了这么久,可是想出第三条路可走了?” “你这话中满是幸灾乐祸。”晃动了几下身体,罗一将目光与高尚对视,“既然这个疏忽是你提出来的,那你就帮着琢磨出第三条路吧。” 经过反复的思考与衡量,罗一认为高尚的说辞是按照最糟糕、最坏的发展方向去考虑的。 不管是谁坐上帝位,只要他抛出的利益与诱惑足够大,高尚的担忧将不是问题。 不过这也只是推测,还没走到那一步,真正会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赌错的几率依旧很大。 如果遇到一个有足够耐心的皇帝,会安排人手长久的逐渐渗透。 最终很有可能是他打下的疆域人家要,他的性命人家也要。 毕竟单靠辽东根本没办法完成对开拓地原住民的汉化,他离不开中原派来的人手。 不过中原的皇帝真采取这种策略,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短期内不会有什么问题。 只要他小心应对,估计在他有生之年不会遭到背刺。 但这一系列的问题,是建立在中原王朝禁不住诱惑的情况下。 万一遇到一个头铁的不为利益所动,或是像李亨这样一天改八百回主意的。 那么他就又回到了原点,不反得不到支持,反了他又不愿也没有精力坐在那个位置上。 如果是这种局面,罗一所能想到的解决办法,只能是挟天子以令诸侯。 但这同样需要时间,而且一旦他离开也很容易出现变故,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解决问题的方案。 不过不管怎么说也是一个应对的办法,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罗一不打算这个时候将脑细胞多耗费在这上。 准备效仿一下武则天的行事风格,采用谁提出的问题就由谁去解决这种简单粗暴却又效率极高的方法。 况且高尚这货想要留下,光扔难题可不行,得把问题解决掉才可以。 高尚见罗一沉思了这么久,居然把问题又甩了过来,眼角立刻一阵抽动。 沉吟了一阵,高尚摊摊手道:“如果我能琢磨出第三条路可走,就不会与你说这些。” “琢磨不出?”斜了一眼高尚,罗一冷冷道:“那你面临的选择也只有两个,要么回洛阳,要么去朔方。” 高尚脸色顿时一苦,抬手指向远处缓坡的麦田道:“你这是在强人所难。 就拿耕田来说,你想这天下没有流民,人人都有地可耕。 可想要做到这一点,首先这天下要你说了算才行。 如果你胁迫着朝堂按你的意思去做,那你与争夺那个位置有区别吗? 大逆不道的事情做了九成,结果就差那一哆嗦你停下了。 我真搞不明白你图的是什么。 再者,你名不正言不顺的,谁能真心为你做事。 官吏暂且不提,就单说幽州这些有田产的百姓。 谁能护住他们,他们就跟着谁走。 而能护着他们名头最大的,自然是皇帝。 你没这个心,他们自然不会选择跟着你。” 察觉出有些过于激动,高尚再次抬手指向罗一的身后,竭力让声音变得平稳道:“从脚下的奉诚一直到北边的望建水,南北三千里,东西一千里。 这么大的地界儿,你想占得安稳占得彻底,必要要有汉姓人过去。 可汉姓人你从哪出?从辽东迁过去?但辽东自己都不够用。 你肯定是要从河北安排人过去。 可那等苦寒之地没人愿意去,你没有帝位就无法用强。 若是以郡王的身份强行行事,你觉这与谋反有区别吗?” 放下一直举着的手臂,高尚深呼吸了几下,沉声继续道:“这些还只是你拓地后续的隐患。 更麻烦的是整个天下即将分崩离析。 河北的发难以及辽东的不听号令,会有很多人会纷纷效仿。 李隆基为了制衡李亨,不但分封宗室在全国各处也几乎都设计了方镇。 如果河北与大唐再这么僵持下去,不出两年的时间各方镇绝对会不受控制。” 担心罗一认为他是在危言耸听,高尚沉吟了一下,补充道:“前不久河南的战况就是一个预兆。 河北在整个河南之地之所以能够势如破竹,不光是唐庭那边任命的比较乱,以及河北有东面三国的相助。 更主要的原因是有人已经开始有了私心。 从去年冬日的陈留开始到现在,在河南对抗河北的实际上只有张巡这个一县的县令。 守卫睢阳时,张巡发了不知多少求援的消息,而且即便是接到了上边派出援助命令,靠着淮水的许叔冀就是窝在临淮不动。 既不出兵,也不退走,很明显是打得什么主意。” 微微顿了顿,高尚叹了口气,“说这些不是为了笑话唐庭,河北这边其实也是一样。 如果使君一旦不在,河北恐怕比唐庭那边还不堪。 领兵的将领实在太多,再加上还有那些唯恐不乱的望族,不知道要分乱成什么样。 而两边都缺少能够力挽狂澜之人。 李亨不是明主,今后更要与李隆基僵持。 河北这边史思明,崔乾佑又不对付,可以想见今后天下各处全是乱糟糟的一片。 你不出来争位平息天下的乱战,根本没法按你的心意行事。 而且如果你真在意百姓,也不该执意去行本末倒置之事。” 罗一眉头挑了挑,“洛阳的那位难怪会反,你这张嘴真是了得。 但我问的是该如何走第三条路,不是让你讲困难,更不是让你劝我去争帝!” 抬手对高尚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罗一沉声道:“给你一刻钟的功夫想出一个法子来,不然什么后果你该知晓。” 罗一面上说得霸道且坚决,其实心里也有些乱。 他没想到现在就有方镇开始不听号令,已经开始显现出分裂的迹象。 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高尚,也需要时间去思考接下来到底要怎么做。 只能让高尚先闭嘴,并且试一试这个货到底有没有应对的其他办法。 第779章 这么有排面的事,还留不住人? 罗一坚决的态度,以及一刻钟内想出第三条路的这个要求,让高尚连连摇头苦笑。 不听朝堂与君王的号令,还非要尊朝堂的国号,这样拧巴又相互悖逆,他实在是搞不明白罗一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 可是该劝的已经都劝过,该说的也都说了。 再继续纠缠这个不放,看罗一的这个架势,恐怕真能把他给送走。 因此摇头过后,高尚没等到一刻钟后给出答案,而是简单琢磨了一下就开口道:“以我的才学,就算给我一年的时间也想不出第三条路。 只能借鉴前人所走过的路简单说一下,哪里有你不爱听的,你也忍一忍。” 顿了顿,高尚对罗一抬手三根手指,沉声继续道:“第一个办法,在奉诚到室韦人的地界儿上立藩属国。 这样辽东能躲在后边偷偷借力。 但说实话,有南诏那档子事在前,这个法子未必管用。 而且没人是傻子,只要辽东不倒,这个藩属国会是比南诏还大的威胁。 第二个办法是让你家的小娘效仿武后,在十几年后把控朝堂。 不过这同样需要时间,而且也只能解决暂时的风险。 以后是改姓罗,还是罗家就此遭难,都各占一半的可能。 第三个办法其实与第二个差不多,二郎不是与广平王家的四娘子结了缘。 诞下子嗣后改姓李送到广平王那为皇孙,今后唐皇之位由这个皇孙接任。” 说罢,高尚将脚皱巴了几下,还是没忍住的劝道:“既然决定对河北动手,就很难再有回转的余地,没人信你也没人敢信你。 最后很有可能还要走上那条路,你这么折腾完全就是在走弯路。” 罗没想到高尚立刻就给出了回答,而且还一下就给了三个解决方案。 但问题是这三个方案没一个是靠谱的,既耗费时间又阴险至极。 第一个与辽东自己立国没任何区别,不但没法凝聚力量,还与直接反叛没区别。 第二个相当于卖女儿,并且还给卖到了极其危险的地方。 他这个当爹的疼还疼不过来,怎么舍得这么干。 第三个更是明目张胆的不要脸以及脱裤子放屁,与其这样还不如直接把二郎推上去。 眼角抽动了几下,罗一目光不善的盯着高尚上下扫了扫,“你好歹也当上宰相了,行事怎么还这样猥琐。 尽往下三路招呼,辽东现在拳头这么大,能不能…” 吐槽到这,罗一猛得收了声。 因为说到辽东军拳头大,罗一才突然发现差点被高尚的造反大师给pua了。 既然他的拳头最大,那还顾忌个毛线。 跟大唐要人,不给就抡拳头打过去。 谁敢叨叨他,就一个嘴巴抽过去。 总之不管是谁做皇帝,都要给他当好后勤与人力资源的部长。 况且穿越过来都混到这个份上了,已经有了任性的资本,自己想干啥就干啥, 能坐到疑似造反带头大哥的位置上,可不是听别人安排的。 再说意大利人都能打得英国人硬接受他们投降,他打得大唐硬当他上家有什么不可。 抓紧给后世子孙打出更大的地缘优势才是正经事,拼死拼活半辈子就得了,完活以后还得好好享受生活。 想到这,彻底悟了的罗一嘴角勾了勾,抬眼看看向高尚,“差点被你给拐到沟里。 我的实力最大,那就是我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还有,你说全天下的官吏都与我为敌,那你主动凑过来干啥? 等着让我拿金锏抽? 想要个官当就直说,最恨你这种耍心眼的。” 罗一的话听的高尚将眼睛瞪得老大,呼哧呼哧喘了几口粗气,最后忍不住咆哮道:“我从洛阳跑过来就是因为使君不是明主。 在洛阳称帝后就失去了往日的锐气。 对辽东惧怕也就罢了,还整日窝在宫里什么都不管,只知将各处所得虏获全都送往范阳。 弄得上下还是流寇的心思,没人去想何为国何为君何为臣。 大燕注定不能长久。 而能被这样的大燕给打下半壁江山,大唐同样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 你打下的大片疆域可谓已经将天下三分! 我不顾一切的奔着你这个明主而来,你居然就给我说这个? 你明知自己拳头最大,不但不去当老大,硬要给人做小。 到底是我想的错了,还是你疯了!” 夸张的做了个抠耳朵的动作,罗一撇嘴道:“我耳朵好使,用不着这么大声。 这一次是看你无法理解的份上,不计较与跟我大呼小叫的。”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对高尚沉声道:“你自己跑过来的怪不得我。 现在我这就缺耍笔头的,给你半年的时间,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把能来的人都给我拉来。 若是人头来的少了,休怪我活剐了你。” 高尚冷冷一笑,“我高不危敢撺掇使君造反,就从没怕过死。 而且你也把我看轻了,我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为了出人头地,而不是要害死多少人! 拉着人陪我一起死的事,我还做不出来! 这次看错你这发疯且愚蠢之人,算是我有眼无珠,识人不明! 你现在就活剐了我吧。” 对于高尚这番慷慨激昂,罗一先是轻蔑的笑了笑,随后声音发冷道:“你这种诡辩的祸害是真不能留。 为了你自己的出人头地你就拉着整个河北跟你造反? 没看到百姓尸横遍野,就以为死的人不多?以为是你的功劳? 如果我没发那封告书,没在邓州一战灭掉曳落河的步卒,你以为死的人会少? 你有何脸面大言不惭的说你是仁义之人! 再抛开百姓不谈,两边对阵死的军卒还少吗? 知不知道死的那些军卒够大唐把大食人按在地上不知打上几遍!” 抬起手指毫不客气的指着高尚,罗一微微眯了眯眼眸,“我是顶着老大的恶心决定将你留下来。 所以不是在征求你的同意,而是在给你下令。 念在你我还有师徒的名份,我再忍着恶心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是按我说的去做,还是现在就被活剐,你到底选哪个。” 高尚目光死死盯了罗一半晌,伴随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一阵,咬牙服软道:“你都这样说了,我还能怎么选。” 顿了顿,高尚似是郁闷似是发泄般的甩了一下胳膊,苦着脸继续道:“可你走得那条路,谁听了会过来? 即便是先把人诓来,得知你是这样的心思,也会想尽办法离开。” 罗一翻了一眼高尚,“你不是最擅长撺掇人?这就把你难住了? 你可以换个方式想想,只要我拳头够大,我要什么,君王就得给我什么。 把君王当做户部与吏部尚书使唤的这么有排面的事,难道还不能将人留住?” 听了罗一的话,高尚顿时陷入呆滞之中。 两眼直勾勾的看了一阵罗一后,高尚不但脸上的呆滞逐渐变为了激动与兴奋,眼中也同时闪动起异常明亮的光芒。 第780章 高久仁来了 罗不知道与高尚的交谈是让他彻底开悟,还是破罐子破摔。 但这种挣脱束缚的感觉让他十分舒服。 许多烦恼就不再是烦恼,看事情的视野也变得更加广阔。 甚至是以往隐藏很深的争强好胜心都淡了许多。 对接下来的行动,满脑子都是成功了不狂喜,失去了不悲伤,把失败当寻常,把成功当恩赐的这种鸡汤想法。 这让美滋滋的舒坦了几天的罗一隐隐察觉出好像哪里有些不对,但却始终想不出个头绪。 直到看过各处的战报,看见上面那些代表着几万甚至是十几万条鲜活性命的冰冷数字,罗一才突然发现问题在哪。 他不是在经商,也不是在研学。 他是在领兵打仗! 他不争强好胜,就会多死上很多人。 及时的醒悟,让罗一有些后怕。 他这是被高尚刺激的有些飘了,他拳头是大,但不代表他说句话人家就会坐以待毙。 这让罗一下意识的目光不善的斜了一眼罪魁祸首高尚。 高尚被罗一看过来的这一眼吓得一个激灵,赶忙开口道:“这些日子我可没有半分偷懒。 蓟、幽两州可靠的官吏我都给去了信。 现今统领幽州各城傍汉军的高久仁更传信这一两日就会动身过来。 只要高久仁肯归附郡王,幽州将不费吹灰之力握在手里。” “高久仁?”疑惑的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罗一眉头一挑道:“这人我怎么没听过,他又为何会一呼即应。” 高尚不假思索的回道:“高久仁少时是突厥拓揭军中的瀚奴。 后来虽以军功摆脱奴籍并且逐步高升,但与使君的关系也终究远了些。 不但比不得那些假子,就连小部的族军首领都比不上,到现在还视其为汉奴。 他这些年必然是苦闷难当,有此回应是理所应当之事。” 顿了顿,高尚轻叹了一声继续道:“我说能够不费吹灰之力拿下幽州,除了高久仁有十足的把握归附外,他麾下的将士也会一呼百应。 幽州的状况你该知晓,汉军的地位远没有部族军高。 这些年在使君的放纵下,更是越来越过分,对有田产的百姓还能收敛些,但对那些流民却是奸淫掳掠。 汉军几次看不过眼出身管制时,这些部族军全都跑回了各部的部落。 而各部之地都是羁縻州,幽州的律例管不到那,各部酋长又不会处置自己的族人,两边的矛盾其实很深。” 走到挂在木架上的舆图前,高尚抬手在妫州与檀州指了指,“自起事起使君带的多是这两州之兵,而极少有幽州军,并不单是范阳极其重要,需要重兵留守。 汉军与部族军的矛盾也是极为重要的原因,一旦到了外边,两边不要说相互配合,很有可能相互打起来。” 罗一微微颔首。 原来河北还有高久仁这样的人物,说是不惧强权都不过分。 而且不但以军功摆脱掉的奴隶身份,更是升任到了中层将领,可见也是有勇有谋之人。 这样的人不该埋没,更不该总是陷于污泥之中。 想到这,罗一询问道:“高久仁若是来,怎么与你联络。” 高尚嘿嘿一乐道:“我这次过来是为了拉拢你的,叫个人过来一起劝也是应有之义。 他会直接到大营来寻我,他其实也不知道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再者他管的都是幽州各军城的汉军,史思明那边也不会太关注他。” 罗一砸吧砸吧嘴,把高尚留下虽然恶心了些,但不得不承认这个货真的很鸡贼,在对付河北方面也真的很管用。 只要高久仁能来,不管愿意不愿意归附,对这边都极其有利。 选择投诚,幽州打起来会更加容易。 不愿投诚,人在这边握着,整个幽州防御系统中的那些卫星城的守军没了主将肯定会乱做一团,且又是汉姓人的军伍,对辽东军的威胁将大大减弱。 其他方面高尚也能与余承泽的相辅相成,从各方面对河北进行瓦解,而不用单靠武力。 尤其是在战后的治理上更能让辽东轻松不少,高尚毕竟是大燕的宰相,心腹官吏绝对不在少数。 想到这,罗一轻轻叹了口气,果然这世上没什么攻不破的堡垒。 先将目光挪到几封战报上,随后又看向木架上的舆图,罗一沉思了一阵,对高仙芝与王玄志道:“河滨城那边快马送来消息,京畿那边光复长安失败了。 指望西军去抵挡吐蕃人,恐怕是彻底没有希望。 想要力保陇右不失,现在就要多做准备。” 起身走到舆图旁,罗一先是在幽州东侧的蓟、檀、平三州的位置上点了点,“有先生帮着谋划策应,光复幽州应该耗费不了多久。 拿下幽州后,老王你率军马不停蹄的立刻对这三州发起进攻。” 将目光看向高仙芝,罗一扬了扬下巴,询问道:“是南下光复河北其他各州,还是领兵驻守陇右,你自己来选。” 高仙芝扫了扫舆图,犹豫了一下道:“我听郡王的安排。” 罗一没好气道:“你当我这是让你跟我这表忠心呢? 我先前说京畿那边光复长安战败没听懂什么意思? 那封对我数落罪状的诏令很快就会撤掉。 朔方与河西将不会再是大军前往陇右的阻碍。” 罗一这话说得再明显不过,高仙芝收了小心思立刻抱拳道:“那我率军前往陇右。” “把心放到肚子里,不会让你背上叛贼的骂名。” 点了一句高仙芝,罗一转身对高尚道:“大军一旦动起来,你这边也闲不住。 务必不能让各处的粮仓出了差错,大军接下来能不能前往陇右,全靠着这些米粮。” 高尚点头应道:“郡王不必担忧,各州仓城已经告知过两位将军在哪。 只要大军动作够快,就一定不会出现问题。 尤其是范阳城的库仓,绝对会万无一失。” 罗一对高尚的保证并不怀疑,对其给了个赞许的目光后,再次看向高仙芝,“河滨城那边有五万大军。 但为了防备那边和回纥借兵,那里必须要驻扎一支人马。 你多少与蕃人打过些交道,是率领四海军过去,还是领着安边军与平东军过去,你自己思量。” 说完,感觉命令有些下的早了,罗一摇头笑了笑,想要将话茬再拉回河北这边,一直站在门口的仓满突然走了过来,“余将军回来了。 另外,从对面来了位高姓领兵的将领,说是高先生邀他来拜见您。 余将军查看过书信与拜帖,便将人一同带过来候在帐外,但没说您在不在。” 罗一率军窝在营盘里没动,就是在等余承泽回来。 现在不但余承泽回来,高久仁也恰巧一同到了,很有点双喜临门的意思。 罗一脸上满是笑意的琢磨了一下,对仓满道:“用不着那么小心翼翼,让两人一同进来。” 第781章 杀胡令 “高久仁拜见郡王,拜见高相。” 虽然一路都在疑惑高尚为何要将他叫来,但入了大帐有再多疑惑也只能压下,只是略微扫了一眼,高久仁便毕恭毕敬的行了一礼。 罗一听到高久仁略微有些失礼的自我介绍,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脸上的笑意更浓。 没有加上大燕与官职的前缀,意味着高久仁很有可能是不好意思提这个。 而不好意思就意味着高久仁对现在的身份其实是有些愧疚的,甚至可以说很不满。 如果真是这样的心思,那说服高久仁就没太大的困难。 不过考虑到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对高久仁十分欣赏的罗一还是准备按照之前琢磨的去行事,不给高久仁留一点退路。 “早就久仰高将军的大名,今日见了果然是我汉姓人铁骨铮铮的人样子。” 略微深意的客套了一句,罗一又将高久仁拉到了帐内的一张矮凳前示意坐下,随后歉然的笑了笑,“恰巧赶上有些其他事要商议,你先坐下稍安勿躁,待会定要好好畅聊一番。” 见高久仁有些发懵,罗一笑着将其按坐在矮凳上,随后立刻转身对余承泽道:“说说你那边的情况。” 余承泽先是一怔,随后先看了看高久仁,又看了看罗一。 看到罗一笑吟吟的对他点点头,余承泽猜到了些罗一的用意,不再迟疑的答道:“都摸清楚了。 闹得最厉害的是带州、蓟门、桃谷、燕州以及怀柔这几处。 因为这几处与奉诚接壤,县里的崔家人趁机鼓噪百姓。 说辽东不但反唐还反大燕,而且为了能够夺下河北,谎称将奚人与契丹人都灭掉,实际上辽东是与奚人和契丹人结了盟。 到时候抢得地归辽东,其他的都归那些胡蕃。 潞县、昌州、会昌、固安等羁縻州与各县,闹得虽然不凶,但那是因为离得远,对辽东的敌意也很大。” 看出罗一的疑惑以及想要问什么,余承泽紧接着轻笑道:“看似整个幽州对辽东都有敌意,其实这只是假象。 那些闹腾的都是胡蕃各部之人,汉姓人跟着闹的很少,尤其是从他处过来的流民。 但是这些年胡人在幽州霸道惯了,汉姓人的军伍也没胡兵受重视。 最主要的是先前不愿跟着安禄山造反,悍然反抗的那些汉姓人全都遭了屠戮。 即便知道这是在给辽东泼脏水,汉姓人也不大敢吭声,生怕被那些胡人随口说成是义军的余孽。 另外,胡人其实也知道奉诚与松漠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不过是他们在幽州坐惯了上等人,看不惯咱们辽东那边众族平等。” 顿了顿,余承泽的脸色罕有的变得阴沉道:“告书张贴出去后,那些胡人虽然明面上老实了许多,不似之前那样明目张胆的聚到一起乱嚷嚷。 可却对汉姓百姓变本加厉的欺辱起来,不但肆意抢夺家中为数不多的物件,更是打起汉姓小娘与耕田的主意。 若是按先前的谋划,恐怕好处都被这些胡人得了,吃亏的是汉姓人与辽东。” 听了余承泽的讲述,罗一虽然脸色没变得阴沉,但眼中的目光却冷冽的吓人。 幽州的汉姓人虽说也不是什么善茬,二十年前也是让河北南部各州最为头疼的对象。 但毕竟那是二十年前,与他更是同族,这么让人欺负可不行。 而且他不是铜钱,不可能让所有人都喜欢。 既然幽州的部族人不喜欢他,品行又差劲透顶。 这么多年都跟条养不熟的狼一样,那就没必要强行玩什么大团结那一套。 此外,幽州的人口又顶的上整个辽东,想要安稳也势必要拉一派打一派。 那么索性就玩的大一点,也当做是杀鸡儆猴。 想到这,罗一露出一抹冷笑,对余承泽道:“这是我第一次见你生出杀心,若是不答应,怕是要寒了你的心。” 随即,罗一将目光看向脸色涨得通红的高久仁,“高将军,听了这么久,该听出些意思了吧。 其实我从军最初的目的,其实与大多数人都一样,就是为了混口饭吃。 但在军中待得久了,觉得总得为提供饱饭的那些百姓做点什么。 原本以为灭了奉诚与松漠的胡蕃就能让百姓安稳了。 但没想到真正作恶的是幽州的这些胡人,心里憋住的这口气是真难往下咽。 你也是汉姓人,是继续看着一族的同胞受欺压,还是打算做些什么,给个痛快话吧。” 高久仁能从一个汉奴拼到如今的地位,心思怎么可能不好使。 余承泽只说了两句的时候就已经猜到了罗一的用意。 这位罗郡王是要让他一点退路都没有。 不过早就受够了幽州胡人欺压的高久仁并没有任何不满,甚至还心中激荡不已。 靠他自己没法改变幽州的状况,但有了辽东军的助力则大不一样。 有了靠前与倚仗,那些逆来顺受的汉姓军卒绝对不会再忍下去。 听了罗一的问询后,激动的高久仁腾的一下站了起来,“末将之前虽然从未屠过同胞,但却因胆怯而未能施以援手,实在是羞愧。 如今有郡王大军相助不再势单力薄,末将愿跟随郡王为幽州汉姓人讨回公道! 尤其是与燕南城一同化为焦土的那些汉人,必让胡人血债血偿!” 罗一对高久仁拍了一下手掌,“高先生没看错人,高将军也同样是心中有大义的汉姓脊梁!先前之错不在于你,心中无需愧疚。” 背起双手踱了几步,罗一看向余承泽,“这些作恶的胡人中,有没有改胡名胡姓的汉人。” 余承泽脸色难看的嗒道:“有,并且不少。” 罗一目光愈发冷冽,在帐内再次来回踱了几步后,猛得停下道:“既然知道那些所谓的百姓都是作恶的胡人。 且这帮腌臜货又盯上了汉姓人的耕田,那就不必再等到秋收之时再动手。” 将目光看向高尚与高久仁,罗一沉声道:“你们的手令现在还管用,今晚大军就开始行动。 不过要辛苦高将军要在前边辨别敌我,暂时得不到歇息。” 不等两人应声,罗一转身对高仙芝与王玄志道:“原来的计划要有所变动。 这次要全军压上,并且速度要快,下手要狠! 传令下边的兄弟,幽州凡高鼻深目者,取胡名胡姓者皆杀之!” 帐内的所有人都没想到罗一会下这样狠厉的军令,惊愕过后刚想开口相劝,却被罗一挥手所阻止。 “幽州不下重手,不能得以安稳,谁都不必再劝,就按我下令的去做。 而且我也不需要什么仁慈的名声,做下恶事者就该血债血偿! 看不惯我的,只管让他们来找我复仇!” 第782章 玩把大的 幽州与奉诚接壤处并不宽,只有四十里左右。 并且西侧为军都山,东侧是?余水,中间为汉时军都关。 整条防线蜿蜒雄浑,易守难攻。 即便是辽东军想要正面破关,也需要费一番力气。 高仙芝能够上了崔家人诈降的当,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好在入关的人马只有半数,且都是刚刚经历过大战的精锐,折损并不算大。 唯一让人恼火的就是被百姓逼着退关而出,下次想要再进来,要多出许多麻烦。 不过高尚与高久仁的加入,让破关变得极为容易。 尤其是看到守关的汉姓军卒直接加入了己方的队伍,高仙芝率领的人马既高兴又有种一拳打在柔软布帛上的感觉。 在大营的时候,可是听闻了幽州胡人的种种恶事,这股怒气发不出去,实在是憋的难受。 其中有些没见着胡兵影子的军卒,更是生出了一股心烦气躁。 高仙芝察觉出麾下的状态心中立刻一惊。 士气旺盛到狂躁的地步,不但消耗体力,更会变得鲁莽甚至失去理智。 略微琢磨了一下,高仙芝立刻找到罗一,先将心中的担忧讲了出来,随后缓声建议道:“不如让王将军率领的人马暂时驻守军都关一天。 毕竟他那边没受百姓的气,而且此时是夜袭,又有高将军麾下各军城的汉军策应,五万与十万的数目其实没太大的区别。” “让老王先停下?”皱着眉头重复了一遍高仙芝的意思,罗一目光望向远处在夜色下只能看出轮廓的山峦一阵,摇头道:“这里不是京畿,而是河北的幽州。 从上到下都是彪悍之辈,尤其是幽州的各部胡蕃,他们都是安禄山的铁杆拥趸。 一旦停下就是在给那些羁縻州准备的时间,让他们跑了都算是咱们白忙一场。” 转过身看了看高仙芝,又看了看站在城头看着大军鱼贯而入的王玄志,罗一沉声下令道:“既然军心可用,大军又刚入关,那就玩得更大一些。 老高,将你部大军分为两部分! 一部向西北的方向顺着长城与山脊杀向居庸关,随后杀向正南的威州、玄州等羁縻州。 一部向东南沿着长城杀向燕州城,最终在雍奴止步,随后杀向正西的会昌、固安等县,在玄州与另一半人马汇合。 将大半个幽州完全包围住,省着那些胡人逃脱。” 对王玄志挥了挥手,罗一继续下令道:“调拨给余承泽的人手照旧,剩余的大军不用再管其他,直接杀向范阳城! 务必不能走脱了史思明,待破城后再从内由外的扫荡,最终与老高的人马汇合!” 高仙芝听了罗一的安排眼中目光陡然一,“属下领命,且谢过郡王厚爱。” 领命过后紧接着将目光看向王玄志,高仙芝歉然道:“这次占了些便宜,还望王将军不要计较。” 王玄志嘿嘿一乐,“你这一圈看似将幽州的各部胡蕃收拾个遍,但史思明这条大鱼可是归了我。 而且我离着范阳城就一百多里,真正占便宜的是我。” 高仙芝抿嘴笑了笑,“既然王将军不计较,那我就先行一步。” 目送着高仙芝离开,王玄志收了脸上的笑意,先是按罗一的吩咐传了军令下去,随后脸色凝重道:“你让他围着幽州走上一圈,人屠的恶名你可是背定了。” “杀人才会被称为人屠,可我下令杀的是人吗?” 轻声应了一句,罗一冷笑道:“河北的汉姓人在我眼里全都金贵的不得了,岂能让他们肆意欺辱? 更何况燕南城两万汉姓人的义军,他们没放过一个,是他们自己作死,怨不得我下狠手。” 王玄志紧皱着眉头道:“我怎么总觉得你给的这个缘由有些太牵强。 当年营州也只是比幽州稍稍强了些,也没见你生这么大的气,那边的部族更是给编入了军中。 你这道军令下的,与杀胡令无异,是不是有些过了。” 罗一摆了摆手,“营州只是胡兵骄横了些,而且当年被老班和老耿他们那些老兵收拾了一次,知道汉姓人不好惹,做得并不算过分。 靠着大泽的部族更是安分守己,甚至是依靠跟着高庆东他们倒卖粮食获取利益。 幽州这边的胡蕃则不同,高高在上的久了,并且欺负自己人已经成了习惯。 这帮吃人的家伙,浑身上下透着的全是恶,我没功夫改变他们,也改变不了他们。 今后武力征服极西之地后,想要守住地界儿,靠得是公平与公正。 将这帮渣滓迁到极西只会坏事,继续留在幽州,也还会继续闹腾。 毫无用处的坏种,没必要留着。” 顿了顿,罗一冷笑着摇头道:“也不能说是毫无用处,可以他们的人头来杀鸡儆猴。 谁再敢肆意借着民意的幌子搞事情,要先思量思量是脖子硬还是刀子硬。” 王玄志砸吧砸吧嘴,上下打量了几下罗一,“自从那日高尚与你在帐外交谈过,总感觉你哪里好似变了许多。” 罗一点点头,“算不上变,就是许多事情看得更开了些。 之前争得声望有些时候反倒是一种拖累,恶名才真正管用。 咱们前面的敌人太多,不能再让河北的叛乱已经拖下去。 我的后半生还想好好享受,可不想一辈子都活在要么打仗要么在去打仗的路上这种日子。” 王玄志将脸皱巴成了一团,“你这未免有些太乐观了。 按你能活百岁来算,还有三十年可用来征战。 不要说到极西之地,就算是到大食人的地界儿,一个来回至少也要两年。 你觉得三十年够用?” 罗一斜了一眼王玄志,“是你没儿子,还是老高没儿子?以后的事就不能交给后辈? 再者你以为我快速平掉河北单单是为了应对吐蕃与回纥人? 河北的叛军我是有大用的,包括史思明这样的狡猾之辈在内。 都里镇、镇南岛、还有倭国一直都在全力打造海船。 河北的这帮家伙将是第一批走海路攻向大食的。 期间天竺等小国林立之地就是最好的先行落脚之处。 那里的土地不但肥沃,一年更是可以种三季的米粮。 到时候海陆齐头并进,十年间怎么也能将大食打得七七八八。” 王玄志听得有些神驰神往,但还是觉得有些匪夷所思,“你去过那边? 而且真如你说的那样,那里的人怎么会轻易放弃这样好的沃土。 咱们手段虽利,可暗箭却难防。” 罗一对王玄志笑了笑,“到底如何去过就知道了。 不过首先得忙眼下的活计,先把史思明给抓到再研究其他。” 第783章 行动顺利与激动的百姓 高久仁的投诚,使得所过之处的幽州汉军纷纷倒戈。 不但没有一处的烽火台燃起烽火,每隔一里就有一处的墩台也用木板或土石将台阶给填平。 使得高仙芝分开的两支大军行动起来速度极快。 而且因为突然间改变作战目标的缘故,一东一西的两支将士再没有之前的躁动,变得兴奋与激动中带着对罗一的感激。 在结束了与奚人的大战后,高仙芝听从罗一的吩咐,将之前从大鲜卑山抽调过来的老八部老弱与妇孺全都安置到了土护水与黄水等水草丰美之地进行垦田与放牧,军中只留下最为精锐的青壮。 而安边军与平东军兵力上的缺口,自然就由新八部与奚人的降兵进行补充。 有乙室与突举两部打样,草原上又向来以强者为尊。 加之辽东是最为公平公正之地,辽东军也向来不吝啬对下边人的赏赐。 新八部的契丹人以及奚人很快便将之前的仇恨抛在脑后。 只要他们经过一场大战,曾经失去的牛羊与财帛就会全都回来。 只是苦于东北的地界儿上已经没有辽东的敌手。 捱了几个月,好不容易开始对河北用兵,结果还没怎么样就退了出去。 这一次终于不再有所顾忌,并且还下了杀胡令,可动手的大军数目也多,冲得慢了连胡人的影都看不到。 而看不到人影,从哪得到虏获,得不到虏获就没法让家人的日子过得好起来。 这让奉诚与松漠出身的降兵心中全都焦急不已。 但就在这个时候,罗一突然间下令让他们分头作战,并且听到将领安排攻打的那些地界儿,全是幽州胡人的聚集地。 这简直就是在主动给他们找虏获,而且他们也坚信这是罗一故意给他们的眷顾。 全都憋着劲要将这次的夜袭打得漂亮利落,不光是为了虏获,也是为了证明他们没有辜负罗一。 因此一东一西的两支大军在幽州汉军的指引下,冲向长城或是山脊下的胡人部落时,毫不在意黑暗中疾行所带来的风险。 边挥舞着手中的兵器,边操着怪异的腔调放声大喊之前交代过的杀胡军令。 “血债血偿!” “幽州凡高鼻深目者杀之!” “取胡名胡姓欺压百姓者杀之!” “血债血偿!” “幽州凡高鼻深目者杀之!” “取胡名胡姓欺压百姓者杀之!” …… 骤然响起的马蹄声与呐喊声让幽州部族的胡人从睡梦中醒来。 有些迷迷糊糊的走出帐外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可听清了那些怪异腔调的喊声,全都吓得一个激灵。 “快起来,辽东军杀来了!” “都别睡了,快把篝火灭掉!辽东军杀来了!” “辽东军来了,都快出来!” …… “嗖…嗖…嗖…” “啊!” “啊啊!” 随着一阵密集的箭矢破空声,那些高声示警的胡人纷纷被射中,发出满是痛苦的惨叫声。 而帐篷内的胡人听到外边惨叫的声,再顾不得穿甲或是穿上衣物,挑开帐门就往外跑。 但是一箭的距离对于骑军来说只是几个呼吸的事情。 从帐内出来的胡人还没摸到自己马匹的跟前,就倒在黑夜中如同一道道浪潮的骑军刀下。 一时间兵器的入肉声,帐篷撕裂的咔咔声,惨叫与大喊的呼喝声,以及燃起大火的荜拨声同时响起。 不到半盏茶的功夫,第一个胡人部落除了孩童,全部被屠戮一空。 留下少许人手清点与整理胡人部落的虏获,大军没有停留,立刻向着第二个胡人部落冲杀去。 而与胡人部落相邻的汉姓人在听到震天的喊杀声后都惊疑不定的从屋舍内冲了出来。 当看到大火将夜空映照的一片通红,并且源头最亮处是可恶的胡人那里,汉姓人先是一惊。 当隐约听到喊杀声中有辽东军以及血债血偿的字眼,出来的百姓从惊骇变得激动起来。 “快出来看,那些挨千刀的胡人被收拾了。” “是辽东军杀过来了,咱们终于能出口恶气个!” “都别睡了,胡人被辽东军打杀了,还喊着为血债血偿。” “快听,是幽州所有的胡人都要打杀,都快出来!” …… 随着出来查看的百姓们激动的大喊,屋舍里的家人纷纷披上袍子跑了出来。 “啊?辽东军在哪?” “真是胡人遭了难,苍天真是有眼!” “老天,喊的真是杀胡!辽东军可算过来给咱们出气了。” “罗郡王真是菩萨,真的派兵打过来了。” “这些胡儿一死,咱们就能过上安生日子了。” ……… “都瞎看个啥,辽东军来了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咱们遭罪。” “都快回屋去,别乱看了,招惹了麻烦过来,有你们哭的。” “别在那乱高兴,真当辽东军是活菩萨?他们过来不过是…” “啪!” “啪啪!” “啊,疼死我了。” ”哎呦,是谁打我。” 听到动静的乡中啬夫与里正收了崔家人的好处,立刻给百姓们泼冷水。 但是刚喊了两句,第三句还没喊完,两人同时挨了鞭子。 “再瞎嚷嚷不是石子打你,而是刀子砍你!”隐藏在暗处的都水郎带着一队保定军的军卒走出来后,对啬夫与里正大喝道:“就为了崔家那三瓜两枣,你们就替胡人说话?脸上不觉得臊得慌?对得起你们的姓?” 领头的都水郎挥手让人将两人绑了,转身对屋舍的百姓道:“从今往后再没人能欺辱咱们汉姓人。 辽东军也不是几个人随意乱说就真是那样的,你们心里应该都有数。 郡王这次下了杀胡令,估摸幽州要乱上几日,先不要四处乱走。 你们平日里巡村的青壮这几日辛苦些,不要让漏网的胡人伤着。 不过也不用太过担心,此次下来二十万大军,没几个胡人能逃脱。 而且在你们收庄稼之前,肯定会让幽州平复下来。 现在都回屋该睡觉睡觉,这热闹没什么可看。 另外若是有没听到这些的百姓,你们明日把话给传下去。” 见这一队辽东军的军卒就站在路口,没入了任何一家屋舍,百姓们胆子变得大了起来。 一位年长的百姓走到自家门口,透过篱笆门问道:“敢问辽东军光复了幽州,今后的赋税怎么算?罗郡王也是真的要将胡儿杀光吗?” 领头的都水郎对老者拱了拱手,“赋税不是我家郡王说了算,要跟咱们大唐的律例来。 胡人也不会全都杀光,毕竟几岁的孩童又没做错事。” 百姓们听了都水郎的回答,个个脸色狂喜。 赋税如果按照大唐律例去缴,没有其他的苛捐杂税,那今年的日子可要过的好上许多。 至于胡人,几岁的孩子又能有几个,这与杀光没什么区别。 这让受胡人欺压已久的百姓越琢磨越激动,纷纷忍不住高呼了起来。 “辽东军完胜!罗郡王万胜!” “辽东军万岁!罗郡王万岁!”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荡平胡人部落与汉姓人欢呼这样的一幕出现的越来越多。 甚至是有胆子大的汉姓人操起了锄头与木叉跟在了辽东军后边,大喊着要一起杀胡。 第784章 史思明的选择 军都山是从东北到西南的走向,且整座山体有许多断口,山间更是有许多陷落盆地和开阔谷地。 而过了军都山就是范阳城周边的小平原。 王玄志率领的保定军与部族军只是在盆地与谷地扫荡了胡人耽搁了些时间。 期间路过的各军城,在先行的高久仁下令下,驻守的汉军对胡兵进行了偷袭。 出了军都山到范阳这百里路,大军不但走得极为顺畅,随着各军城的汉军加入,队伍也越来越壮大。 到了天明时分,因为烽火没有燃起,大军又行进的十分迅速,范阳城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外边的消息,与往常一样到了五更时便打开了城门。 习惯了早起的史思明更是已经穿戴整齐坐在了府衙的大堂之内。 翻看了一阵下边送来的文书,看到要么是有关秋收,要么是有关开沟挖渠等琐碎的小事,史思明不耐的叹了口气。 愁眉苦脸的在这些文书上扫了扫,迟疑了一下后将这些文书全都推到了一旁,起身从木架上将河东的舆图翻找出来铺在了案几上。 盯着太原府的位置看了一阵,史思明十分郁闷的用力叹了口气。 他自打跟李光弼交手,就没有一次赢过。 好不容易郭子仪领着朔方军回援京畿,李光弼在太原只有一万新军驻守。 他聚集的十万大军只要稳扎稳打,至多一个月就能破城。 不但能报了接连几败之仇,整个河东道也将彻底握在手里。 安禄山这个时候将他调回范阳,简直是蠢的不能再蠢。 蔡希德心思转得是快,但却没用在打仗上,他根本没法指挥好十万大军。 崔乾佑从长安得来的方子更不是倚仗。 毕竟谁都有的玩意儿,只不过是又重新拉平了战力。 一旦拖得久了,郭子仪再领兵下来,或者是狡诈的李光弼又用了什么奇谋,河东的大好局面恐怕很快就要有变数。 想到这,史思明气闷的不由自主的拍了一下案几。 安禄山的本事都在他那张嘴上,好好当他的大燕皇帝不好?非要在战事上指手画脚。 范阳与云州都有辽东军的出现,还不是因为长安城里的李泌。 如果当初让崔乾佑夺下潼关后,马不停蹄的奔向长安,哪里会有这样的麻烦事。 而且因为将百姓推出来的缘故,恐怕彻底将罗一给得罪了。 更不该因为得了方子就张狂的派高尚去拉拢。 比人家用的那玩意儿威力上差了许多不说,辽东军但凡是个兵卒就全都有马。 而且能将奚人与新八部彻底给打得灭了族,罗一隐隐已经是领兵的第一人。 再加上虏获的那些青壮,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这样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罗一很有可能看不顺眼。 如果辽东军发狠不顾那些百姓冲杀下来,河北与河东都要保不住。 这让史思明越想越心中发凉,皱着眉头起身走到了堂内悬挂着的河北舆图跟前。 目光在平州的榆关,蓟州的盐城守捉、洪水守捉,檀州的北口守捉,以及妫州与军都关来回扫了扫,史思明眉头越皱越紧。 辽东军可选择突破进来的地方太多,如果选择从平州与蓟州打进来,幽州这边还能有喘息的机会。 若是从妫州、檀州,或是军都关进来,幽州恐怕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 安禄山是真能给人找麻烦。 再多拖上一阵子,火药加紧制作的多些,凭借天险还能守一守。 现在只能祈祷高尚那边不要惹得罗一不快。 抬手在舆图上轻轻拍了拍,史思明忧心忡忡的转身坐回书案之后。 刚要琢磨琢磨要不要把妫川那里正在操练的新军先分派到各处,麾下的曹将军与喻文景两人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粟特人出身的曹将军顾不得行礼,进门便惊慌失措的大喊道:“将军,大事不好,辽东军已经杀进了幽州,而且罗一那小儿下了杀胡令! 我若是从怀柔跑的慢了些,恐怕就看不到将军了。” 喻文景虽然没有惊慌失措,但脸色却极为难看,不等史思明反应过来,接口道:“辽东军这次恐怕是全军压下。 不光羁縻州遭到攻击,还有一支军伍直奔范阳城而来,已经到了三十里外的广平。” 顿了顿,喻文景声音有些发颤道:“各军城的汉军全都反了。 城里经略军中的汉人暂时还没有动静,但为了稳妥,方才我给安置回了大营。 现在是去是留,还望将军早做决断。” 曹将军与喻文景都是史思明的心腹,是从平州跟着他出来的。 史思明对两人的话没有任何怀疑,但却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竭力平复了一下,史思明开口询问道:“可知道奔袭而来的兵马有多少,又有哪些部落遭受到了攻击。” “骑军至少有五万,反叛的汉军差不多有一万,后边更是跟了许多汉人百姓。” 走到舆图跟前,喻文景在幽州东西两侧的羁縻州点了点,沉声继续道:“两边都有消息传过来。 能这样合围,且冲杀得如此快速,至少也有五万骑军。” 史思明再一次愕然。 辽东军在军都关外只安置了五万兵马,怎么突然间又多了五万出来。 可是想到整个奉诚都已经是辽东军的地盘,就算多出十万兵马也不是稀奇事。 这让史思明的脸色变得颓然,一时间不知道不知道该走还是该守。 从范阳到大河之间,尽是一马平川之地。 罗一既然发兵攻打范阳,意味着已经做出了决断。 死守范阳肯定是守不住。 可如果逃跑,他跑又能跑到哪去? 若是跑到其他各州坚守,连幽州的精锐之兵都挡不住辽东军,更何况那些不堪的州兵。 跑回洛阳? 丢了起家的范阳,意味着将近一年的虏获全都丢的一干二净。 安禄山这一次绝对不会放过他。 即便是安禄山不怪罪他,被大唐与辽东两面围堵,大燕也将再无力回天。 喻文景对局势看得同样很清楚。 见史思明听了他的回答后便颓然的沉默不语,知道是陷入了两难。 犹豫了一下,出于汉人的缘故,喻文景还是轻声道:“辽东军从广平赶过来连半个时辰都用不到,将军不管做什么决断,我都誓死追随。” 保将军是粟特人,最为善于算计,哪能听不出喻文景话中的意思,立刻开口反驳道:“老喻,你这就太不仗义了。 你是汉人没什么所谓,我与将军可不是汉人。 这个时候降了,那不是自寻死路。 范阳现在还有万余经略军,不如赶紧带着财帛先退往恒州。 背靠河东那边蔡将军率领的十万大军,辽东军怎么要忌惮一些。 只要拖上…” 喻文景挥手打断了曹将军,“辽东军既然能打过来,就是彻底与咱们翻了脸。 跑到恒州无非是多苟延残喘一阵。 你不要忘了,大郎君还在辽东那位帐下听令。 早些投过去,那位不会为难将军与你。 拖得晚了那才会麻烦。” 曹将领听得一愣,略微琢磨了一下,将目光看向了史思明。 看到两个心腹如此,史思明知道守城根本没法守。 另外,辽东军能突进的如此快,肯定与高尚有关系。 而连宰相之首的高尚都投了过去,他若是硬守,恐怕麾下就会借他的人头用一用。 自家大郎与罗一的关系还算不错,早些降过去不但性命无忧,甚至有可能还会带兵。 为了安禄山错过这样的机会,并不值得。 想到这,史思明看了看两人,长叹一声道:“既然都是这个意思,那便从善如流。 派人盯着崔、陆两家的人。 再把籍册都准备出来,与我一同出城迎接。” 第785章 都沾沾血 看着大开的城门,没有一面旗帜的列阵大军,以及跪在整齐码放着籍册的案几之前的史思明,罗一心中长舒了一口气。 他之所以跟着大军直扑范阳城,目的就是与昨晚跟老王闲聊时说的那样。 就是为的史思明,更准确一些该说是为了幽州这边的整个将领体系而来。 他接下来要用兵的地方还很多,尤其是要开始谋划后世阿三堪称天选之地的地界儿。 如果单凭借辽东现有的将领,很难支撑接下来的各种大战。 而朔方那边的郭子仪与李光弼等将领他虽然眼馋,但可以肯定就算打死李亨,他都不会将人放过来。 惦记着那边,倒不如将目光盯着叛军这边。 原有的历史上史思明虽然在安史之乱的中后期开始黑化,不但反复横跳还非常残暴,但是前期还不错。 如今在他这双小翅膀的扇动下,史思明率领的大军甚至比对面官军表现的还好。 与老郭和李光弼的对阵,更是将其的韧性表现的淋漓尽致,就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 可以说史思明这样有野心的人,只要上面有个能让他惧怕的人压着,用起来还是十分顺手的。 不如物尽其用,让这些能折腾的主,尽情到牛粪国那边去折腾。 而幽州就这么一堆儿一块儿,不会自己长腿跑了。 十几万大军压下来,光复幽州是手拿把掐的事。 但领兵的将领可是长着腿,一旦跑了又要多费一番功夫。 此刻结果与预想中的一样,罗一自内而外的感到一阵轻松。 “我与朝义如手足兄弟,你行这样的大礼可不行。”下马快步几步将史思明拉起来,罗一笑吟吟道:“何况你做了最正确的选择,避免范阳城遭受了战火,也算立了一功。” “罪将迷途知返的晚了,郡王不降罪下来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不敢唐突,且更担不得郡王的夸赞。” 史思明比儿子史朝义有深沉,不敢真在罗一面前托大。 先是拱手告罪,随后转身指了指案几上的籍册,又指了指空手列阵的经略军,史思明恭敬道:“整个河北的籍册都在此处。 平日里疏于管教,那些肆意欺压百姓的胡将首级也在军阵之中。 至于胡兵,我不敢擅自做主,需要郡王来定夺。” 罗一似笑非笑的看着史思明道:“舍不得?可你现在该知道,我已经下令对幽州的各胡部动手。 胡兵都是出自各胡部,你觉得留着下胡兵,你睡觉能不能睡得安稳。 去吧,有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够用了。” 史思明目光先是猛得一缩,随后咬牙再次跪在了罗一面前,“范阳城的胡兵有六千之数,整个北地五州相加更是达到了四万。 数目有些太大,且胡兵也为河北出过力,全都斩杀实在不妥。 我可以给郡王保证,这些胡兵绝对不会心生怨恨,还望郡王三思。” “我说过要屠掉其他几州的胡人?再者你认为辽东缺兵吗?”将史思明拉了起来,罗一脸上虽然带着笑意,但语气却十分坚决道:“幽州胡人民愤太大,没法再留他们。” 顿了顿,罗一拍了拍史思明的胳膊,缓声道:“按辈分来看你是长辈,张一回嘴不能一点颜面不给。 家眷在范阳城里的胡将与胡兵可以留下性命,其他的一个不能留。 而且想要活命总得显出些诚意来,该怎么安排你应该能懂。” 史思明之所以求情,就是想要保住他麾下的胡将。 而他的心腹都是平州出来的,既然罗一只屠幽州的胡人,那就没必要再坚持下去。 况且这六千胡将胡兵再刨除去家眷在范阳的,估计最终屠掉的只在四千左右。 唯一让人心中忐忑的就是,这个令不但得他下,还得亲自动手。 今后他在胡人当中的名声是彻底没了。 不过不做这些,罗一凭什么留他,又凭什么信他。 史思明不是个优柔寡断的性格,考虑清楚这些,没有再迟疑下去,抱拳拱手道:“末将唯郡王马首是瞻。 半个时辰后,必当将事情办的妥当。” 罗一颇为感慨的点点头。 史思明不愧是老狐狸。 这话说得看上去前后不搭嘎,实际上却把该说的说得清清楚楚。 胡人,他史思明能杀,但给了投名状后,军中得给他留位置。 “我在这等着将军的消息。”转身对高久仁招了招手,罗一下令道:“高将军过去跟着史将军忙活忙活,早些把事情了结,也要早些入城歇息。” 史思明并没有拒绝罗一的这个安排,也没有感到任何不满, 范阳城里一共就万人的守军。 其中有四千要屠掉,光靠其余的六千人马,不但费力,很有可能还会出现差池。 有高久仁的各军城汉军帮忙更为稳妥一些。 “劳烦高将军先下令麾下步军先登上城墙。”抬手指了指城门后的瓮城,史思明走到高久仁身旁,压低声音道:“军中还有不服不忿者,待会儿需要你的帮助。” 高久仁眉头一挑,没有急着回答史思明,而是将目光看向了罗一。 看到罗一缓缓点了点头,高久仁咧嘴笑了笑。 他对罗一的决断极为认同,也极为欣喜。 对胡人就该斩草除根,不然以后还会闹起来。 “史将军放心,到时候你管传递号令,进了瓮城的不会放跑一个出去。” 抱拳对史思明应了一声,高久仁飞快跑回本部,带着麾下的一万多汉军立刻涌入城门,并且快速登上了城头。 史思明则是先将心腹与家眷在范阳的胡将召集到了一起,没有任何隐瞒的将要做的事情讲了出来。 看到麾下都低着头默不作声,史思明长舒了一口气,沉默了几个呼吸后,对曹将军挥手道:“你去传令告诉他们辽东军不追究过往的错事,先行回到城内的大营静等安置。” 目光其余的十几个将领身上扫了扫,史思明喟然长叹道:“既然都不想死,那就跟我领兵堵在后边。 都得伸手沾沾血,不然人家也不会信咱们。” 史思明本身就是胡人,那些要被抛弃的胡将没有任何怀疑。 对于高久仁的汉军步卒登上城墙也并不在乎。 要入城的是罗一,先掌控城门与城墙那是应有之义。 得到传令的胡将十分听话的领着各自的族兵快速进入了城门。 第786章 反向pua高尚第一炮 自打来到大唐,罗一最喜欢的季节,或者说是最看重的季节就变为了秋天。 原因很简单,秋天是收获的季节。 而收获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则意味着一年的辛勤没有白白付出,更意味着可以继续存活下去。 一年当中更是只有在秋收这几日,以及过元日的时候能够敞开了吃上饱饭。 老早就将身份转变为管理者的罗一,收获对他而言意味着治下的安稳。 而治下的安稳则意味着来年可以安心放手去做更多的事情,形成一个良性循环。 因此罗一格外喜欢秋季,也喜欢看百姓们脸上洋溢着的笑容。 尤其是刚刚经历过血雨腥风,百姓们脸上的笑容代表着收获不错的同时,也代表着杀胡令下得很值得。 不过凡事都有利有弊。 胡人部族腾出了大片地界儿,使得百姓们可耕之地变得更多。 这样一来,就没人愿意去望建水一带去安家落户。 能够派去的还是那些幽州的边军,而这将与他现有的计划相冲突。 这让行走在田间的罗一看着眼前在秋日阳光的照耀下,犹如金色的大海一般随风起伏的金色麦浪欣喜中多了一丝犹豫不决。 一旁的三郎小念唐没注意到罗一的异样,将塞进嘴里的几粒麦子仔细咀嚼了几下咽进肚子里后,指着麦田道:“兄长,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麦子,今后我们部族也会种出这么多来吗?” “这要看阿耶怎么选。”抬手揉了揉三郎的脑袋,罗一轻声道:“或许以后不会种麦子。” 罗一的回答让小三郎以为部族还会是以往那样以渔猎为主耕种为辅,略微有些失望的点点头。 王玄志听出了话中的意思,十分惊讶道:“真有你说得那个什么白薯、红薯还有那个什么玉?” “是玉米,不是玉!”斜了一眼王玄志罗一撇嘴道:“辣椒你都吃到嘴里了,别的你就不信了?” 王玄志摇摇头,“那不一样,辣椒是泥离人带来的,并不是你先说的。 这世上有亩产千斤的粮食,是怎么都不敢想。” 罗一懒得跟王玄志掰扯这些,而是询问道:“室韦人那边还有大片的地界儿没人往里填。 种什么先不管,帮我琢磨琢磨从哪里迁人过去。” 王玄志恍然道:“就说刚刚你还跟收麦的百姓谈笑风生,怎么一下就不吭声了。 这事还不好解决? 光复幽州就相当于光复了河北。 只管往那边…” 说到这,王玄志眉头一皱,改口道:“哎,这事还真不好办。 头半年两边打得太猛,老兵新兵都折损了不少,河北现在不缺地。 降了的边军你还要奔着天竺去。 确实是不太好弄人过去。” 顿了顿,王玄志卡巴卡巴眼睛试探道:“如果天竺那边如你说的一年打三季粮,咱们还要望建水那边的苦寒之地干嘛。” 罗一瞟了一眼王玄志,冷哼一声道:“跟我一起待了这么久,怎么还能说出这样的话。” 王玄志砸吧砸吧嘴,“你的想法我能理解,想要一劳永逸的按住那边的藩族,可事情总该先挑选容易的办。” 罗一摇摇头。 如果连他都放弃,可以断定没人会再去琢磨外东北那片土地。 而且现在也是最佳的进场时机。 以后爱斯基摩人真把高产粮食给搞过来,绝对会迎来人口爆炸式的增长。 室韦人的人口提升上去,再把人往那边迁徙,肯定会发生的摩擦。 如果按顺序选择,他宁可先暂停牛粪国那边的进度。 毕竟从战力让来看,那边怎么也比不上苦寒之地出来的。 而且他也总算明白大明的老朱为何有些制度定的极为严苛。 尤其是路引制度,不把规矩定的死些,有些地方是真没人愿意待。 “郡王,不负您的重托,事情成了!”一路小跑过来的高尚打断了罗一的沉思。 对于高尚邀功的心思罗一心知肚明,但是考虑到这个货有些蹬鼻子上脸的性子,罗一不打算给好脸色,“你是大燕的宰相,史将军是范阳节度使,能劝服其他几州那不是应该之事。” “我又不是非要讨个官做,用不着这么压着我。” 高尚知道罗一的用意,但是他却并不在意,毕竟他在辽东还是个新人,而且就算在意也没用。 半开玩笑,半以退为进的应了一声,高尚跑到罗一跟前嘿嘿一笑道:“不但檀、蓟、平三州归附过来,沧、莫、易三州也同样如此。” 顿了顿,高尚眉毛一挑,做出十分钦佩的样子继续道:“最为主要的是,现在幽州的百姓都对五姓七望嗤之以鼻,还是郡王的手段了得。” “好歹我也要喊你声先生,至于这样阿谀奉承吗? 还说你愿做官,这话说完你自己…” 编排到一半,罗一收声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高尚。 这个货不但脸皮厚够腹黑,心思与治理水平上也够用。 与其把这个货放在身边,不如给扔到望建水那边。 几年过后,估摸着很有可能会给他一个惊喜。 高尚被罗一盯得有些发毛,“有什么事你只管安排,这么看着我,太让人忐忑。” 听了高尚的话,罗一似笑非笑道:“这可是你说的怎么安排都行。” 高尚心头一紧,有种不好的预感道:“自然是如此。 不过我才能有限,也要看看郡王给安排的活计能不能胜任。” “没怎么样呢就打退堂鼓?你这样可没法在辽东站稳脚跟。”轻松拍了拍高尚的胳膊,罗一脸色一正,“就问你想不想做官,而且至少是一道观察使那样的官。” 高尚心中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惊。 罗一这么防着他,根本不能把河北交给他。 而且除了河北,罗一掌控的地界儿也没有一道之地那么大,哪来的观察使给他做。 即便是与观察使同级,也肯定不会是什么好活计。 想到这,高尚小心翼翼道:“我就是求个安稳,没想再做什么官。” 见高尚这货不上道,遇硬就缩只想占便宜,罗一冷亨一声道:“不,你想做官,而且这个官也必须由你来做。” “你都下了决定,那还问我做什么。”苦着脸看了看罗一,高尚郁闷道:“能让你哄着去做的事,想必比登天差不到哪去,我是真怕负了你的重托。” 第787章 反向pua高尚第二炮 放眼手里的大小人物,真没有谁是比高尚更适合经营望建水那边。 对于高尚最后的挣扎,罗一缓和了些脸色,嘿嘿笑了两声,拉着高尚一起蹲了下来,并且在地上画了一个简易的地图。 “从元月时的大战,到室韦人的归附,辽东的地界儿大了将近十倍。 再按以往那种办法管理藩部,以后还会是咱们汉姓人的祸患。 我打算在南起松漠,北至望建水以北二千里的地界儿上将建立辽北道。 你既有治理地方的经验,谋略上又极其出众,观察使的人选非你莫属。 而且你要做得也并不是什么难事,只要将辽北道的各部风俗教化皆变为咱们唐人的即可。” 高尚惊愕的看向罗一,“这还不是难事?那么大的地界,不知道有多少藩部。 就凭我一个人,累死也没法让这些北狄成为我汉姓人。” 罗一撇撇嘴,“崔、卢两家现在不是已经被百姓骂了吗? 他们两家人分给你一半。 再者整个河北的官吏有多少是你提拔起来的,你同样可以抽走一半。 如果你有本事劝得动百姓,你能带走多少算多少。 一路上的开销与落脚时的所需,都会由辽东来承担。 今后他们能开出多少地都是他们的,并且十年内不会征收赋税。” 罗一之前的语气就让高尚就知道这个活肯定是躲不过,唯一能做的就是多要些好处。 在听到这个许诺后,高尚眉头紧锁着沉思了一阵,缓声道:“这些还不够。 高久仁那支军伍得跟我一起走。 没有足够的威慑,那些部族是不会听我的安排的。 另外,辽北道得治所要由我来挑选。” 罗一稍稍琢磨了一下,决定答应高尚这个要求。 他给开出的许诺算的上不错,但毕竟离得太远,而且河北现在本身也不缺地。 就算高尚来当恶人,也未必能招多少百姓过去。 高久仁那一万多的纯汉军步卒跟着过去,不但有威慑力,在安全上有保证,家眷也会跟着一同过去。 这相当于至少迁了几千户过去。 毕竟想要让马儿跑,就得舍得给吃草。 “治所只要不放在狃越和与它漏河以南,随意你安置在哪。” 看到高尚睁大了眼睛想要开口,罗一摆手抢先继续道:“松漠的地界儿上至少有三十万口众,一点不比新八部那时候少。 把松漠给划过去,就是想以此为依托,将更北的地方给开拓出来。 你如果把治所放在松漠,那我完全没必要成立辽北道。 另外,我不想耽搁明年在望建水的春耕,所以你的时间并不充裕。 不过好在过了燕山后,道路都比较平坦,高久仁可以率领一部分人马先行过去。 而且我会与仆固和拔野古两部打声招呼,不愿途经人少的霫人地界儿,可以从那两部借道。” 起身活动了几下身体,罗一望了望身后的范阳城道:“府库里的财帛以及能用的上的物件,你可以调用三成。 但是这些财帛必须保证明年迁徙过去的百姓有屋住,有一年的米粮可吃。” 罗一的安排让高尚眉头皱得更深,并且脑中飞快转动了起来。 幽州距狃越河有两千多里,即便是过了燕山后地势比较平坦,这个距离也不算短。 而且前往那边不是行军打仗,而是要开拓边地,需要携带大量的米粮甚至是农具和其他的物件。 再怎么加紧赶路,每日最多也就能走六十里左右,至少需要一个半月左右的时间。 现在是八月上旬,而一个半月后就是十一月,正赶上寒冬之时。 高久仁率领的步卒就算再耐得苦寒,也没办法立刻建造屋舍。 而后续跟过去的百姓,路上就要冻得受不了,到了地方再没屋舍可住,怕是不好熬下去。 可以说这个时候并不是迁徙的好时机,但罗一的态度十分坚决,恐怕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思索了半晌,高尚觉得与其分批走,还不如军民一起赶过去。 路上挨冻的时日能少些,到了地方后也能多出些帮手做杂事。 想到这,高尚先是咬咬牙关,随后患得患失道:“路途这么远,给的时间又这样紧。 不要说其他各州,就连幽州都没功夫去招募开边的百姓。 只能让高久仁那支步卒带着家眷一同先赶过去,而且至多五天后就要动身。 另外,幽州这边的匠人也要带走一些。 待明年那边有了一定,再后续从这边迁徙百姓与安排官吏过去。 不过河北这边的事,我恐怕帮不上郡王什么忙了。” “你最后这句话才是关键吧。”打趣了一句高尚,罗一挑了挑剑眉道:“你这么快就下了决断,可见我没挑错人。” 笑吟吟的看了看高尚,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你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久,该明白你不是被发配而走。 如果能将辽北道经营的好,可谓是为汉人做了天大的功德。 官职什么的都是小事,更能为你正名,甚至是名留青史。” 看到高尚脸上露出苦笑,罗一摆了摆手,“觉得我是为了让你心甘情愿的去苦寒之地,故意拿大话诓你? 那你就想的错了,而且也将我看轻了。 辽北道其实只一个开始,接下来还会有回纥道,吐蕃道,天竺道,甚至是大食道。 你现在年岁也才四十多,好好注意保养些,你至少还有二十年可以大放异彩。 另外,给你交个实底,我去过室韦人的地界儿。 那边只不过是冬日长了些,其他什么都不缺。 有地有河又有山,只要扛过最初的艰苦,那边绝对也是一处富庶之地。 而且至多再有两年的时间,辽北道会是第一处耕种上亩产千斤粮食的地方。 而一旦米粮够吃,辽北道将会摆脱掉缺少口众的窘境。” 对高尚抬起一只手,罗一斩钉截铁道:“五年,只要你在辽北道主政五年,你绝对会扬名天下。 甚至五姓七望会多出一家辽北高氏,而变为六姓七望!” 将举起的手环指了一圈四周,随后又在心口拍了拍,罗一十分郑重道:“你我待在一起的时间虽然不长,但该知道我的人品。 只要你信我,我们师徒二人今后绝会被传颂为相得益彰的典范。 在边地的所作所为,更会在史书上谱写出耀眼的篇章。” 官职与财帛,对于登上过高处风景的高尚来说,已经不太在意。 但对于高耀门第,高尚根本没法抵挡住这样的诱惑。 虽然不信什么六姓七望的言辞,对于罗一说的亩产千斤的粮食也是半信半疑。 但是只要在辽北道经营的年头长些,成为郡望绝对是没什么问题。 而成为郡望,就意味着跻身望族,不再是寒门。 这对于后辈来说,比多出金山银山都要划算。 这让高尚越想越是激动,甚至是身体都微微有些颤抖起来。 深呼吸了几下,高尚竭力压住心中的激动,对罗一长揖一礼,“尚,定不负郡王重托!” 随即,不等罗一达话,高尚挺起腰背迈步就往范阳走,边走边道:“要忙的事情太多,我现在就得去准备。 不能再陪你闲谈,千万不要挑我的理。” “哎,不至于那么急,你先挑选些有才之人跟着高久仁过去,你明年开春再过去也来得及。” 高尚听了罗一的话,并没有停下脚步,而是挥挥手道:“不与下边人共患难,怎能受人尊崇。 不能再耽搁了,除了筹备北行,幽州这边我还得给你安排些可用的人手。 不要再劝了,真没有太多的功夫可以耽搁。” 望着一溜烟跑来的高尚,王玄志眼角一阵抽动道:“这个老奸巨猾的,就这么被你诓得心甘情愿去北边了?” 罗一摇摇头,“不能做到的事,我说得可都是有可能,从没把话说死。” 轻轻叹了口气,罗一对王玄志挥挥手,“为了让他去那边,把高久仁那支人马都搭进去了。 咱们也回去,琢磨琢磨接下来的布置,早些将该忙的事情忙完,我也早些回东亭。” 第788章 幽州光复后的各方反应 幽州悬挂上唐旗与辽东军军旗的消息,不管是传入洛阳还是传入岐州,甚至是整个天下都好似烧开的油锅中滴入了水滴,全都变得沸腾起来。 对于天下的百姓来说,可谓是天大的喜事。 安禄山从起兵到立国的短短一年间,虽然没怎么出现过屠戮百姓的事。 但有句话叫匪过如梳,兵过如篦。 打起仗来为了求胜,两边都顾不得其他,百姓都要遭殃一次。 大唐这边为了守城而拆屋,为了大军吃饱肚子而强行征粮,为了断河而毁船毁地等等事情是家常便饭。 而出物还算是好的,两军交战离不开民夫,被征调过去更是让人揪心。 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两边上上下下打了几次大战,动辄就是几万十几万的折损。 被强虏到军中当了军卒才是最为可怕的,战事吃紧之下,根本没有操练的功夫。 前脚发了根长矛或是横刀,后脚没准就要立刻上战场。 大燕这边嘴上安抚的好听,实际上也相差不大。 大唐的兵少了要补充,这边也同样如此。 因此不管是河北、河南、关中、还有河东,但凡是处于交战区的百姓,财物与人口的损失都很大。 而没有处于交战区的百姓,日子也过得好不到哪去。 打起仗来花钱如流水,不给上阵的将士足够的军绿没人会真心卖命,不给吃饱了更是有可能发生哗变。 多给出去的财帛与米粮,自然是从交战区以外的百姓身上出。 在没乱起来之前,至少还能勉强糊口,日子苦些却饿不死人。 乱起来的这短短一年,若是稍稍遭些天灾,就极有可能家破人亡。 所有的百姓全都盼望着战乱赶紧结束。 但是打了这么久,发现打来打去就场拉锯战,短时间内根本分不出个胜负。 而最被寄予希望,也是能够左右天下走向的辽东军,始终没有大的动作。 这让苦于战乱的百姓,哀鸿遍野的同时,心中逐渐生出绝望。 但是万万没想到的是,辽东军居然在这个时候动手了。 无论是哪里的百姓听到这个消息,瞬间就将绝望抛在了一旁,心中全都生出了希望与无比的喜悦。 只要辽东军参战,天下的战乱很快便会平息。 因为统领辽东军的是从未让人失望,也从未食言过的罗一。 还处于大唐管辖的百姓,纷纷走上街头欢呼,甚至是围到县衙府衙去请求当地官员上书为罗一请命。 在百姓看来,罗一这样一心为民着想的人,根本不可能会有反叛之心。 能够大兵光复幽州就是最好的证明,而且这足以抵消不听号令之罪。 河北与河南的百姓虽然不敢这样,但却都在自家给罗一立了长生牌位。 尤其是河北的百姓,受胡人之苦太久,幽州的杀胡令一出,今后胡人肯定不敢再放肆。 而且之前长安之战被俘获的河北边军,罗一都给保了下来,听传闻为此更是与登上宝位的太子而交恶。 家中有儿郎还在军中的,要么是写信隐晦的提醒,要么是托可靠的人去给传话,万万不能与辽东军交战。 真跟那边动手,不说打不过人家,更成了忘恩负义之辈。 家中没有二郎从军的,更是满心喜悦的等着辽东军过来,好结束掉这场让人苦不堪言的战乱。 相较于百姓,河北的官员与将领不但没有任何喜悦,甚至大多还有些人心惶惶。 对于辽东军这些人是打心里的发怵,打是根本没法打得。 而若是降,他们之前在大唐与大燕之间来回摇摆,不知道罗一对他们会是个什么态度,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样的选择。 反倒是少数范阳出来的官吏与汉姓将领没那么紧张。 罗一连高尚与史思明都能容得下,更何况他们下边的这些人。 只要没对百姓做出过分的恶事,辽东那边不会拿他们怎么样。 其中有些心思活泛的,已经开始写信给幽州,开始准备退路。 而在洛阳的安禄山知道了幽州失守,并且高尚与史思明都投到了辽东,又惊又怒之下当场就昏厥了过去。 被太医手忙脚乱的给医治醒来后,安禄山眼睛模糊的已经看不清人,使得安禄山的脾气愈发暴躁。 接到消息的整整二天的时间,没有做出任何应对,不是乱砸东西就是鞭笞内侍。 顶替高尚宰相位置处理政务的严庄因安禄山的火气一直未消而没敢相劝。 可眼见着下边越来越疼的人开始人心惶惶,再不做出应对,不等辽东军打过来,大燕就要散架子。 严庄在第三天的一大早,在衣袍里塞了很多毛毡,咬牙走进了安禄山的寝殿。 “陛下,此时再是生气也该按耐下来,大燕还等着您来…” 严庄的话还未说完,暴怒的安禄山抡起手杖不管不顾的朝着模糊的人影砸了过去,“用你来说这些无用的? 我将罗一那小儿当亲生郎君看待,他就这样对我? 我哪里不如李隆基,又哪里不如李亨! 高尚与史思明这两个腌臜货,全是忘恩负义之辈,他们全都该死!” 喘了两口粗气,安禄山又朝着眼前模糊的人影抡砸了过去,“得到消息已经过去两天,你现在才来,是不是生了与那两个腌臜货一样的心思!” 严庄硬挨着这一仗后,目光复杂的看着安禄山道:“臣知晓也能理解陛下心里的恼怒。 但现在事情紧急,总该先想出个对策来。 如果陛下再如此下去,大燕国恐将难保。” 听到要亡国,安禄山打了个哆嗦,竭力平静了一下,用力将手杖墩在地面上,询问道:“现在除了幽州,还有哪里被辽东占了去。 你又觉得眼下该如何应对。” “其他州还没落入辽东,不过人心惶惶之下,难免有人生出其他心思。” 见安禄山冷静下来,严庄先是回了一句,随后沉吟了一下道:“臣觉得眼下该放弃与幽州接壤之地。 先稳住恒、定、深、冀、德这前沿几州。 随后加大大河一线的防守,以防辽东军突破。 现在咱们也有方子,以半个河北、半个关中、整个河东,以及整个河南与都畿道之地,即便面对辽东,也不是没有可战之力。 而且只要稳住局势,再拖上一段时间进入寒冬,以辽东的米粮无法维持大军所耗。 长久对峙之下,形势会得以反转。” 提到火药方子,安禄山稍稍安稳了一些。 沉心静气的思索了一阵,觉得严庄说得很有道理,安禄山再次墩了墩手杖,沉声道:“传旨让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先放下淮南那边。 阿史那承庆领兵入河北,田承嗣领兵驻守大河一线。 万万不能再让辽东向南突进。” 幽州的胡人被屠,在安禄山看来既是坏事又是好事。 现在对外征战的大军,有一半是部族军。 罗一的这个做法让这些部族军除了依靠他,再没别的出路,可以放心的让阿史那承庆过去。 下完这道旨意,安禄山又琢磨了一阵道:“给工部下令,不管用什么办法,一个月内必须赶制出五万斤火药。 再给那几家传信,让他们有多大力出多大力,朕不会亏待他们。” 第789章 李泌眼中的大势 凤翔深秋的秋色同样宜人,但城内的李亨与一众朝臣则完全没有欣赏秋景的心思。 因为辽东军的突然南下,不但没让他们感到任何欣喜,反而满是担忧,各方百姓的反应,更是让他们如坐针毡。 全都阴沉着脸色揣摩着辽东会不会是下一个河北,接下来又该如何去应对。 相比李亨与众臣的忐忑,原本该高兴或者是早有预料之下应该心静无波的李泌,非但没有感到畅快,更是愤怒无比,对李亨也更加的失望。 叛乱还未平息,正是四处用人的时候,能力极为出众的建宁王李倓,居然硬生生受了张淑妃与李辅国的陷害。 而李亨居然也走上了李隆基的老路,不但听信女人的谗言,更开始对儿子下手。 只听张淑妃与李辅国一面之词就相信建宁王不满没得到天下元帅之职而要陷害广平王? 难道不看看他李家现在的天下有多大,又有谁会愿意做这样的天下元帅。 除了他李亨的儿子,还有房琯那样夸夸其谈,没有真本事的货色,谁愿意接手这样的烂摊子。 就这么不声不响的将建宁王给处死,这是何其愚蠢,何其昏聩,何其冷漠无情。 而且能听信张淑妃这个只顾后位,以及只顾争权夺利的内侍李辅国这两个奸佞谗言,处死建宁王,那同样能够处死其他任何人。 两人的手段更是比杨国忠还要阴险毒辣,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人心,又一次受到了打击。 建宁王的死,堪比吃了一场折损二十万人的败仗。 短时间内根本无法平息叛乱。 即便能够平息叛乱,罗一又带兵只顾域外,有这样的奸佞存在。 又有李亨这种糊涂人主政,大唐同样好不到哪去。 这让李泌对大唐的未来,看到的只有绝望与失望,而没有一点的希望。 愤懑之下,也让李泌连带着对罗一也有些不满起来。 他不知道罗一为何要执着于唐这个国号,这与他有半分的关系? 明明能够取而代之,为天下带来新的盛世,又为何固执的只想向外开拓。 外面再好,难道还能比中原的锦绣山河好? 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子孙后代着想,也不看看他罗家有几个人。 没了罗家的支撑,域外之地难道就比中原好治理到哪去。 唯一能让人欣慰些的,只有罗一识人还算准,早早就与李家翻了脸。 若是个愚忠的,怕是也逃不脱死在李家手里的命运。 再想到罗一家里的几位夫人,李泌对罗一的不满又散的干干净净。 罗一真登上帝位,宫里恐怕比李家还要热闹。 朝臣不可能全都出自辽东,两边打来打去结仇的不知道有多少。 不说到时候不知道有多少心有鬼胎之人会去互动十九娘与冲娘。 恐怕就连李尚客都得凭借着红秀义父的身份做出些什么糊涂事。 想到这些,抬手捏住一片树上掉落下来的落叶,李泌重重的叹息一声。 真正最清醒的或许还是罗一。 “哎呦,我的李先生,可算找见您了。” 在李泌在半山腰,而不是在山顶,鱼朝恩用谢天谢地的口吻高兴的喊了一句,随后提起袍子的下摆,跑到了李泌跟前,“您快与我回城吧,陛下宣您去议事。” 除了李泌第一天赶到凤翔时,李亨与他商讨了良久。 接下来的二个多月,召见他的次数屈指可数。 而且每次召见都是询问辽东的种种,与罗一到底会不会反。 因此看到鱼朝恩过来,李泌就猜到李亨一定是因为罗一攻克范阳的事,又要召见他询问那些不知道说了多少遍的事情。 这让本就因为建宁王之事大为不满的李泌,对李亨更是从内而外的生出一股厌恶之感。 对于李亨的召见,李泌并不着急更也不上心,只是对鱼朝恩点点头,便慢悠悠的往山下走。 “李先生,您这次可得快着点。”猜到些李泌心思的鱼朝恩,提醒了一句后,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从东受降城撤回去光复长安的郭使君吃了败仗。” 闻言,李泌长叹了一声。 郭子仪兵败是预料之外,也是预料之中的事。 李亨虽说听劝,没让郭子仪再盯着河滨城,但是却将人撤回去收复长安。 大军长途跋涉,而崔乾佑以逸待劳,吃了败仗不是什么意外。 只不过这次领兵的是郭子仪,让人的期望更大,才让人觉得更惊讶。 见李泌没有感到惊讶,鱼朝恩再次讨好的压低声音道:“恰巧郡王那边给陛下上书,说是会有五万大军前往陇右以防备吐蕃,陛下好似有些不悦。” 李泌心中不屑的冷哼一声。 李亨恐怕不是不悦,而是在大发雷霆。 罗一那边不光是言语上,更是用行动告诉了这边他只对河北动手,省着这边脸上一点都挂不住。 李亨居然还在为此患得患失,真是宁可给出去半壁江山,也舍不得让个路。 帝王不怕无情与算计,就怕又蠢又无情,且算计的全是蝇头小利。 被压制了这么多年,看来不是学了忍字,而是满心的怕字。 联手对付五姓七望之事,恐怕也没什么希望,留在这里再久也没什么意义。 想到这,李泌对鱼朝恩一挑眉,询问道:“辽东的五万大军可是已经动了?” 鱼朝恩摇摇头,“应该是还没动,东受降城那边没传来消息。” 顿了顿,鱼朝恩迟疑了一下,又一次压低声音道:“听下边的内侍说,陛下已经约见了回纥怀仁可汗派来的使臣。 更听说怀仁可汗的儿子叶护与大将帝德,已经领着四千重甲骑军与万余精锐骑军抵达了边境。 这一次陛下恐怕是真打算要从回纥借兵。” 这个消息让李泌先是一惊,但是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又很快平复了下来。 罗一向来不说妄语,更是明明白白的告诉过李亨,如果敢从回纥借兵,他就敢对回纥人动手。 可李亨宁可满足回纥人的无礼要求,也不让辽东平叛,他再怎么劝也没有用。 而且他也没必要劝,只要辽东与回纥人打上一场,李亨就算再怎么不情愿,也要指望辽东。 辽东一旦使出全力,天下最终姓什么,那就是说不准的事情。 而且有些时候个人再怎么聪慧也没法抵挡住大势。 罗一今后的路,未必就能按他所想的那样去走。 想到这,李泌嘴角勾了勾,加快了下山的脚步。 第790章 李亨的应对 “先生!大唐危矣!” 看到李泌进了中堂,李亨先是悲切的急呼一声,随后立刻起身将李泌拉到书案旁坐下,“这是郭卿在长安失利的战报,这是辽东发来的行文。 我这个受难天子,实在是缝补不动这破碎的江山,先生快些看过,帮我想个应对的办法吧。” 看到李亨说这些的时候,十分顺畅与自然,李泌心中重重叹息一声。 李亨灵性怕是在马嵬驿逃出来那一刻便全都用完了。 到现在还没察觉出做得哪里不对,更是学会了可笑的装腔作势。 微不可察的摇摇头,李泌拿起了战报。 虽然鱼朝恩出于讨好他的目的已经先透露了消息,但具体的过程还不知道。 看到郭子仪刚到了京畿就设计打得叛军李归仁全军覆没,李泌心中生出了疑惑。 之前郭子仪已经先行收复了冯翊与安邑,到了京畿又初战告捷,按道理不该吃败仗才对。 满心疑惑的继续往下看,当看到崔乾佑是派安守忠出去迎战。 并且安守忠是以兵家大忌的一字阵迎击郭子仪,在故意引诱郭子仪破开中间的阵列后,两侧的军卒立刻变阵,将郭子仪给合围在中间。 战况立刻发生了逆转,官军发生了溃败,郭子仪只带着半数人马冲出包围撤到了武功。 看到居然是这样败的,而且还是败在安守忠手里,李泌拿着战报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 夸夸其谈的房琯该死,而启用房琯的李亨更是恨人。 罗一特意叮嘱过不能启用孙孝哲与安守忠,这两人都是安禄山的假子。 在叛军大势未失之前,根本不会真心降唐,或杀或囚禁都可以。 可结果偏偏就是没人听,这一次郭子仪之败,还是受到上次大败的牵连。 虽然这样说有些强词夺理,但如果房琯不用降兵不用安守忠。 安守忠就不会顺势回到叛军阵营,安守忠回不去,崔乾佑也未必会想出这样的应对办法。 这让李泌心中的怒气上涨。 不过考虑到事情已经发生,并且现在横竖都是看不上李亨,看待问题会有所偏颇。 李泌心中默念了几遍清心咒将心中的怒火压下。 放下战报,拿起罗一发过来的两封行文快速看了几眼,李泌抬起头看向李亨,“郭使君虽然战败,但幽州却已经被辽东军光复。 而幽州为叛军老巢,定会引发叛军的军心不稳,伪官伪吏也会人心惶惶。 安禄山更会从其他地方抽调兵力防备辽东军。 整个态势于大唐极为有利,不知陛下为何说大唐危矣。” “先生没看罗一要派兵去陇右?” 指了指李泌手里拿着的行文,李亨又急又气道:“这根本不是在与我商量,而是辽东军一定要去陇右。 而且领兵之人还是高仙芝! 他这是要帮大唐解忧排难?我看是在打我与上皇的脸面!” 走到挂在墙壁上的大唐舆图前,李亨脸色涨得通红抬手一指道:“幽州被辽东军光复,连带着整个北地的边州,甚至是整个河北都会落入辽东之手。 而紧临东受降城的河滨城,他留下的五万大军根本就没动,对我下的诏令更是不加理会。 即便我没有真心追责的意思,他也该回应一下,哪怕是十分敷衍的上一封请罪书都可以。 可他不但没有这样做,发过来的行文更是言辞霸道,一定要派兵前往陇右。” 说到这,李亨变得有些激动起来,用手指在舆图上画了一个半圈道:“陇右若是也有了辽东军,就将大唐围了半边去。 他是要平掉安禄山?我看他是要平掉我这个受难天子!” 用力喘息了几下,李亨快步走回书案坐下,并且拉住了李泌的手,装作诚恳的样子道:“先生,真不是朕不想信他。 他现在的所作所为,不但不将我放在眼里,更是半分敷衍都没有的要凌驾我之上。 再继续这样下去,我与他之间真的再没有回转的余地。” 李泌早就料到李亨不会同意罗一进军陇右,在河滨城时也与罗一也谈过这个问题。 对于罗一突然间变得如此强横,他其实也有些疑惑,不知道河北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过不管河北发生了什么,罗一又为何要强行进入陇右。 李亨既然已经与回纥人商讨过,那么这次召见他绝对不会是要询问他的意见。 肯定已经做出了决断,需要他去做些什么。 想到这,李泌起身对李亨行了一礼,将话茬提回去道:“我与罗一为异姓兄弟,说得过多有替他开脱之嫌。 陛下若是有了决断,只管吩咐臣便可。” 李亨长叹一声,拉着李泌再次坐下道:“朕自然是相信先生你的,也知道你竭力在为大唐斡旋。 这次召见你来,并不是要怪罪你,更不是怀疑你。” 说到这,李亨对李泌先是苦笑了两声,随后再次拉住了李泌的手,眼圈发红道:“朕如今的处境如立于悬崖之上,后有豺狼,前有深渊。 辽东是为吃朕的虎豹,还是为朕的驱敌利刃,全都要仰仗先生。” 顿了顿,李亨略微低下头,轻声继续道:“辽东军想要护我大唐陇右之地,朕不反对,更心怀感激。 但是如何防备蕃人,完全可以采取折中的办法。 或是辽东军的军卒可以过来,领军的将领由朕来安排。 或是辽东军只派将领,护陇右的军卒由剩余的那五万河北降兵来充当。 其次,辽东军光复幽州,解朕之忧的同时,也提升我大唐士气。 但辽东缺少治理地方之才,河北之地原有官吏又多是摇摆不定的负恩之人。 朕想请先生担任河北道的观察使,率领一些朝臣进驻幽州,使得辽东军能够专心克敌。 另外,山河破碎虽仅有一年,但可用之才却大为凋敝。 五姓七望家学渊源,还望先生能够护住这些国之基石。” 说完这些,李亨沉默了片刻,抬起目光直视李泌道:“最后还恳请先生劝说罗一,回纥乃大唐兄弟之帮。 此刻正是国难之时,回纥助我大唐平息叛乱也是应有之理。 辽东万万不能与回纥起了龌龊。” 听了李亨的这几个要求,李泌对李家再不抱任何的希望,仅有的一些愧疚也消散的干干净净。 将他任命为河北的观察使,可以说让人恶心至极。 完全是又一次将他硬架上去,逼迫着用他的名声与家族的声望来达成其他的要求。 可惜李亨这次打错了主意,他李泌在辽东没那么大的颜面,即便有也不会这样去做。 而且既然李亨想要联合五姓七望打压辽东,那他也没必要再留在这里。 之前在东亭带了那么多学生,天下的读书人又不只是出自五姓七望,就不信他们能一直颠倒黑白。 第791章 吐蕃的地狱管不了大唐 雪原的夜空干净的仿佛与大地融为一体,一颗颗闪烁的星辰也仿佛唾手可得。 但这美轮美奂的夜空下,却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 伴随着一声声惨叫与怒骂,曾经在雪原上无比显赫的末氏与朗氏的族人变为了冰冷的尸首。 并且随着夜色的加深,堆在地上的尸首越来越多,血腥气也越来越浓,甚至吸引了狼群在远处徘徊嚎叫。 看着一条条鲜活的人命在眼前变为冰冷的尸首,那囊多杰脸色变得发白。 攥紧的拳头里,指尖与指甲狠狠扎在手心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 当看到一个四岁的孩童呜呜大哭的向他跑来,却被一名军卒一刀给横劈着削掉脑袋,那囊多杰再控制不住情绪。 脸上满是崩溃的跑向了河边的一处大帐内,“达札路恭! 末氏与郎氏死的人已经足够多! 那些孩童构不成威胁,将两家的族人全杀掉,我们会下地狱的。” “我是不是听错了,你居然会给这两家来求情?”三年前跟着那囊多杰一同来到大雪山,并且改名为达札路恭的马重英,放下手中的茶碗,咧嘴洗笑了笑,“当年将军无意中说的那句猫哭耗子假慈悲这话,正合适用在你的身上。” 马重英的风轻云淡,让那囊多杰更加崩溃,浑身颤抖道:“我是不想死。 但现在一闭眼就是那些被我们害死的人,再这样下去我会疯掉的。” “又想起那些因果报应的事了?”马重英起身倒了碗热茶递给那囊多杰,“你若是信这个,当初论绮里徐就不会死在你的手里。” 那囊多杰听到论绮里徐这个名字,浑身再次哆嗦了一下,眼中满是痛苦道:“我最后悔的就是当初没有听他的。 落入你们这些魔鬼的手中真是生不如死。 你们再逼我,我真要熬不下去了。” 马重英先将茶碗硬塞到那囊多杰的手中,随后轻轻拍了拍那囊多杰的肩头,“尺带珠丹是你给谋划死的。 末氏与郎氏以及苏毗王也是你嫁祸的。 这个时候说你熬不下去了,你认为会有人信吗?” 马重英的话犹如一记重锤敲在了那囊多杰的心头,身体摇晃了几下,差点一个踉跄跌倒。 “真不知道你那愧意是从哪里来的。” 扶住那囊多杰,马重英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要忘了,你是南国出身。 蕃人也好,苏毗也罢,他们与你没什么关系。 反而是被你当做魔鬼的我,与你才是同出一源。 甚至就连我们的家乡,也只隔着几座雪山。 不要以为蕃人没对南国用什么野蛮残暴的手段,但归到人家治下,同样是被灭了国。 你与他们只有仇恨,而没有愧疚。” 推开马重英,那囊多杰将掉在地上的茶碗一脚踢开,脸色变得有些狰狞的低吼道:“他们残暴,难道唐人就不残暴? 你也不要忘了,你也是南国出身,当初唐人也没少奴役我们! 大雪山上的人与那个魔鬼相比,你该清楚谁才是威胁。 现在你我可以说已经把持了大蕃的朝政,为何还要听他的。 而且唐人是上不得大雪山的,我们用不着去惧怕他。” 听了那囊多杰的话,马重英不但没有生气,反而嘿嘿笑了几声。 笑过之后,将那囊多杰按坐在毡垫上,马重英脸色一正道:“不管是换了谁,到了现在的位置上,都难免会有这样的心思。 但是你该知道,你我之所以能坐到这个位置,都家里主动给送的功勋。 你能那么轻易地谋划掉尺带珠丹并且嫁祸给苏毗,更是家里人在孙波这边给出了大力。 离了家里给的助力,你我什么都不是。 况且你都将郡王当做了魔鬼,就该知道魔鬼比人可怕。 以为觉得人多就能谋算过郡王? 你是个聪明人,该知道这是个多么可笑的想法。” 顿了顿,马重英在案几上又拿起一只茶碗倒满茶水递给了那囊多杰,“不要以为你这三年拼命的看兵法,偷偷学着领兵别人不知道。 只不过是家里知道你心里苦闷,不但不让我说你,还要想着法的帮你。 还是方才说的意思,你我在大雪山上能有今天的地位,不是你我的本事。 如果硬要有那样的心思,不但你我会死的很惨,外面末氏与郎氏也会是我们两家的下场。 我出身卑微,家里没几个人,但你不同。 那囊氏是有名的大家族,家里有多少人你比我清楚。 再与你说些你不知道的,这三年多你做得还算卖力,家里的意思是今后大蕃成了大唐的一道后,由你担任观察使。 如果信我的,你那些兵书不用再看了,多琢磨琢磨如何理政。” 端起自己的茶碗抿了一口茶水,马重英叹息一声继续道:“大蕃上的贵人倒下一批,站起一批。 可不管是哪批赞普都管不住,对下边的手段都太酷烈。 早晚有一天是要倒在大唐手里的。 如果你真心存善念,就该让大蕃倒下的快些,让那些普通蕃人日子过得好些。” 说到这,马重英抬起头对那囊多杰一挑眉,脸上带着憧憬道:“难道你想一辈子都窝在博布青上吗? 你不想四处去走走去看看? 剑南你去过,那里的景色只是大唐其一。 中原,大漠,辽东,江南,这些能叫的上名来的地方,肯定都有独特之处。 如果到了大蕃倒下的那一天,郡王绝对不会亏待我。 但我不会求官,只求允许四处去云游,好好的在各处转一转。 你的心思也不该全放在拿普通蕃人血肉给的小恩小惠。 看看别处的人是如何过活的,就该知道你我现在做得都是值得的。” 那囊多杰缓缓摇了摇头,“说得太远了,而且我也没有你那样好的心境。 我现在只看中眼前,我只想死在我手里的人少些,还有外边那两家的孩童不要再杀了。” 马重英颇为可惜的叹了口气,“原以为你是个心思活泛的,没想到却这样固执。” 从案几下的一个木盒里拿出一封书信递给那囊多杰,马重英轻声道:“逻些城那边来的传信。 赞普让你顶替末东查的位置,再过几天册封的诏令到了,你就是大蕃的大相。 而且还要由你领兵对陇右发起进攻。 别看你那赞普外甥只有十三岁,心思可一点不比尺带珠丹差。 你不杀尽这两家人,他可不敢用你。” 闻言,那囊多杰脸色变得更加灰白,两手发抖的打开传信看了看,满是痛苦道:“我一定会下地狱的。” 马重英摆摆手,“大蕃的地狱管不到大唐,将死之时只管窝在别处。 况且只要你我多用用劲,几年之后大蕃都要称作大唐。 这里的地狱将更管不到你。 还是多想想如何能够打败仗,还能够坐稳大相的位置吧。” 第792章 回家 天空阴沉,不算大的雪花洋洋洒洒而下,将黑色的大地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北风一刮,时不时的带起积雪,露出黑土的底色,黑白相间看着极为显眼。 看着熟悉的景致,以及脚下熟悉的道路,罗一突然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对于近乡情怯这四个字有了自己的理解与感悟。 如今是他来到大唐的第七个年头,算上上一辈子的年岁,他实际上已经过了而立之年。 很多之前认为理所当然的事或是道理,在现在的他看来,或许并不一定能完全站得住脚。 近乡情怯,除了对家乡的眷恋而难回,或许对亲人的愧疚才是主要原因。 而连他都有这样的感慨与愧疚,那么比他更看重这些的将士们,可想而知会是什么样。 李泌与王玄志的劝说或许是对的,今后对外拓地或许并没有他想的那样容易。 想到这,罗一勒马停住脚步,抬手接起飘落而下的雪花。 感受了一阵雪花在手心里变为点点带着凉意的细小水珠。 又扭头看了看落在肩头和发梢上的白色雪花,罗一眉头猛得一挑。 这让他想起了后世时看到的那条但凡华夏男人看了都要眼角湿润的广告短片——大唐漠北的最后一次转账。 进而又想起贴吧里看到过对安西、河西陷落吐蕃后的大唐边军,孤立无援之下还在奋起抵抗六十年的故事,罗一大口呼吸了几下冷冽的空气。 李泌与王玄志的担忧并不完全对。 华夏人从来不缺少在面对大是大非时敢于奉献的人。 华夏人更从来不缺少信仰,面对族群的生死攸关,从来就没有退缩过。 无论朝代如何更迭,科技如何发展,这是刻在华夏人基因里的信仰。 想到这,罗一仰起头看着天空中由飘落的雪花交织成的无边雪幕,张开嘴巴无声大笑了几下。 随后收回目光看了看护在身旁如同一尊尊雕塑一样的亲卫,罗一磕了磕马腹,边走边大声笑道:“院兵营听令! 入东亭后,每人领钱千贯! 并且休假一月! 这一月内,全都必须成亲,违令者军法处置!” 这道军令让院兵营的亲卫全都大吃一惊并且疑惑不解。 仓满更是罕见的开口提出了质疑,“大郎君,赏赐百万钱儿,我们能厚着脸皮受了。 可我们年岁尚轻,又不急着娶亲,况且全都休假一月,您身旁可没人了。” 罗一对仓满晃了晃马鞭,“今后咱们要远走万里之外,能不能再回故里都是说不准的事。 你们早点成亲也好早点留个后,将来孩子早些长大,也能早些去寻你们。” 顿了顿,罗一扭头对仓满一挑剑眉,打趣道:“当然,如果你们喜欢异域女子,那可以不遵这道军令。” 闻言,仓满连连摇头,“好不容易有了良籍,谁会找下贱的胡女。” 罗一嘿嘿一笑,大声道:“胡女可是别有一番滋味的。 先与你们说好,今后你们谁都少不了胡女妾室,而且还不会是一个。 这也算是我给你们谋得不知道多少人艳羡的福利。” 一众亲卫听了,全都不满的嘟囔了起来。 在这个年月,胡女连做妾室的资格都没有,而且胡女就是搔首弄姿,以色侍人得代名词。 在胡人酒肆里,只要肯大把的花钱,胡女就能在被窝里给男人跳舞。 这根本就不是什么福利,这是在作贱他们。 罗一扭回头看了看出现在眼前的东亭城轮廓。再次扬了扬马鞭,“都闭嘴,这是军令! 今后到了异域,全都得给我找妾室! 并且还要拼了命的给我生娃! 谁生的少了,看我不拿鞭子抽你!” 听到罗一说得如此斩钉截铁,一众亲卫全都将脸皱巴了起来。 稍稍琢磨了一阵后,还是觉得先找个汉姓小娘或是高句丽小娘做正室的好。 而一想到东亭的汉姓小娘适合婚配的根本没多少,一个个全都急迫了起来,不自觉的加快了马速。 “哎,都干什么呢,跑的这么散都想吃鞭子不成?” 没想那么多的仓满见队形变得稀疏,先是大吼了一声,随后气恼的继续道:“一个个都有家吗?比大郎君还着急? 没回到府里之前,谁再敢乱了方寸,别怪我真打你们军棍。” 听仓满这么喊,罗一断定这个一根筋的货根本没想到这里的弯弯绕绕,咧咧嘴道:“你这心眼是太实诚了,小心遭他们记恨。” 仓满哼了一声道:“亲卫就是给您挡刀挡箭的,他们敢记恨我?又凭什么记恨我?!” 罗一无语的看了看仓满,“你这一喊,很有可能造成许多起夺妻之恨。 你们这一营可是三百号人,你觉得城里适合婚配的小娘有这么多吗?” 随后不管仓满寻思没寻思过味,罗一抬手对四周的亲卫会挥了挥手,“有心仪的就赶紧去吧,可以先去找小娘,后去领赏赐。 但是都给我听好了,谁敢因为争夺而大打出手,别怪我不客气。” 喊完见亲卫没人好意思动弹,罗一撇撇嘴,挥舞着马鞭道:“都装什么老实人。 这是军令,赶紧滚进城去,谁跑的慢了我就抽谁! 另外,告诉守城的人,先不要将我回来的消息给泄露出去。” 一众亲卫听罗一这样说,再没了顾虑,纷纷高声道谢后,加快马速向东亭城冲过去。 看着一众小子跟冲阵一样冲了出去,罗一仿佛看到了十七八岁时候荷尔蒙最旺盛的自己。 只不过那时候还没穿越过来,没有女生愿意与他这样的孤儿交往。 这让罗一不得不感慨,这也算是每个年代都有每个年代的福利。 收回目光向依旧陪在身旁的仓满,罗一有些恨铁不成钢道:“都跟你讲那么明白了,你还这么不紧不慢的?” 仓满抬眼看了看前边疾驰的那些同伴,撇撇嘴道:“早进城他们也找不到小娘。 当年石台城没活下多少人,小娘更是少之又少。 后来就进了南山,连东亭城都没去过几次,上哪来的心仪小娘。 不用想都知道是去找班老丈给说媒。 这么多人围过去,班老丈可忙不过来。” 说到这,仓满黝黑的面庞上罕见的泛起一抹红光,对罗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与其做这些无用功,还不如求眼前的大郎君您给做个媒人。” 罗一一怔。 发现居然应了笑人不如人这句话,想得最明白的居然是仓满这个货。 上下仔细打量了几眼仓满,罗一砸吧砸吧嘴,“原来最鸡贼的是你这小子,一根筋全是假象。” 第793章 孩子就是生命的延续 罗一对着府内看到自己的仆人连连做了噤声的手势后,迈步飞快地走到他与洪秀的那进院落。 “一岁养儿母艰难,每日求神保平安。 乍寒乍暖多担忧,生怕孩儿染风寒。 父母疼孩儿掌中珠,恨将血肉给儿分。 四亲六戚来贺喜,争抱孩儿嘴上亲。 ……” 站在门口听到屋内传来洪秀哄睡的儿瑶,罗一嘴角不受控制的向上扬起,露出自内而外的喜悦笑容。 深呼吸了一口气后,罗一轻轻推开了中堂的大门,蹑手蹑脚的走了进去。 哼唱了半天的洪秀,看到两个孩子终于合上了眼皮,长长呼出了一口气,对着一旁的杨老夫人轻声道:“两个小人儿可算是睡了。 我这还有那么多人帮忙,都感觉十分疲惫,真不知道当初您是怎么把我和兄长养大的。” 说到这,洪秀好似有心灵感应一样,转过去向屋门的方向望了一眼。 当看到罗一蹑手蹑脚的拉开了屋门正准备进来,洪秀一双眸顿时瞪得老大,并且情不自禁的大叫了一声。 想起两个孩子刚刚睡下,洪秀又立刻提手捂住了嘴巴,随后美眸中带着惊喜与浓浓的爱意扑向了罗一。 “回来就好,不要行什么虚礼。”杨老夫人看到罗一,脸上也挂满了笑意,麻利的下炕趿拉上鞋子打断正艰难行礼的罗一,随后又拽了一把洪秀,“赶紧让大郎看看孩儿,一回来就往怀里钻,也不知道羞。” 仔细打量了几眼罗一,老夫人喜滋滋的点点头,“我去安排人准备饭,你先看看小郎与小娘。” 待杨老夫人出了屋子,洪秀立刻又扑进了罗一的怀里,眼中布了一层雾气娇嗔道:“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害得我这心噗通噗通跳的老快。” 感受到怀里的温软,过了将近一年和尚生活的罗一立刻就有些心猿意马,用力咬咬牙道:“这不是为了给你和惊喜。” 轻轻将洪秀从怀里拉起来,罗一龇牙咧嘴的继续道:“不是不想抱着你,是怕忍不住与你欢好。 再者,我现在也是做了父亲的。 总不能没先去看孩子,反倒是让孩子先看了咱们人伦大道。 我这脸皮再厚,也有点吃不住劲儿。” 洪秀的脸颊猛得一红,抬手在罗一的胳膊上拧了一下,“刚进屋就说这些下流话,也不怕两个孩儿听了去。” 拉着罗一走到了炕前,洪秀白了一眼罗一,“弄得好似我不让你做个慈父一样。 现在就仔细看看你们罗家的小人儿。 绣着小虎头被子里的是小郎,绣着飞鸟被子里的是小娘。” 看到罗一两眼放光的伸手就要抱孩子,并且还是先要去抱小娘,洪秀立刻拍掉了罗一的手,“身上还挂着水珠呢,不要把孩儿冰着了。 另外,你怎么跟旁人不一样,反倒是要先抱小娘。” 罗一对洪秀的前半句提醒深以为然,把手收回来将身体倚着炕沿儿,来回在两个孩子的脸上扫了扫,脸上的笑意愈发浓烈。 “就知道傻乐?” 略带得意的看了眼罗一,洪秀将两个孩子的被褥向下拉了拉,轻声继续笑道:“这是将近九个月了,小模样长开了些,能看出长得都随你了的眉眼。 若是刚生下那会儿干脆没法看,两个小人儿的脸全都是抽抽巴巴的。 我当时哭的心都有,就想着你我都不是难看的人,怎么生出的孩儿都这么丑。 那会儿最怕的就是你回来,真不知道该怎么和你交代。” “辛苦你了。”抬手将洪秀额前蹦出来的几根秀发别在耳后,罗一歉然道:“最该守在你身旁的时候,我却在了外边。” 洪秀抿嘴笑道:“说这个干什么,谁家做事的郎君会总守在家里。 更何况你做的还是那些惊天动地的大事。” 说罢,对罗一挤了挤眼,洪秀将目光看向两个孩子道:“别光知道傻乐,看到两个孩儿,你是个什么心思。” 听到洪秀问这个,罗一感慨的点点头道:“以前总是不理解为何那么多人会溺爱孩子,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 看到这两个孩子就如同看到了自己,更是可以视作自己生命的延续。 恨不得什么都要给他们,甚至是包括自己的性命。 这个感觉很奇妙,还有种莫名的心安。” 洪秀将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咱们两个想的一样。” 顿了顿,洪秀又扁了扁嘴,“可惜就连小娘的模样都不像我。” “那是从你身上掉下来的肉,还挑这个干什么。” 笑着应了一句,罗一探头仔细看了看没有被吵醒的一儿一女,微微摇头道:“其实咱俩有一点不一样,我更喜欢小娘一些。 不过缘由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认你想破头也猜不出。” “你老早就说过喜欢小娘,但却从来没把话说的这么死。”洪秀歪头看了看罗一,好奇道:“既然我猜不到,那你就说说是什么缘由。” “这个缘由在你听来会觉得不可思议。” 收回头将身上的袍子脱下,又从外屋打了盆水,罗一边洗手边琢磨了一下解释的说辞,对洪秀道:“梦里总是梦见小娘在床前尽孝,比起小郎尽心尽力不说,还细致入微。” “就因为这个?”洪秀眨巴眨巴眼睛,忽的捂嘴笑道:“你这不就是以后舍不得小娘外嫁,找个入赘的女婿不就行了,这有什么不可思议的。” 罗一在后世时远没有现在走得地方多。 对别的地方不了解,但在东北这边,在他的认知与观察到的是东北女人地位高。 家里的丈夫不但宠溺,而且还大多掌握着家里的财政大权。 无意当中或多或少都要多顾些娘家,而且医院里照顾老人的,也是女儿比儿子有耐心且更加细心。 当然,这并不是绝对,更不是说东北男人不孝顺,只是因为性别上天生就神经大条一些。 而这些对于一千多年前的人来说,根本无法理解。 毕竟嫁出去的女儿就相当于是外姓人的思想,在这个时候根本无法动摇。 见洪秀理会错了,罗一也为再继续解释下去,而是摇头道:“这样的事可不能咱们来做主,而且我更倾向于嫁出去。 没谁愿意整日对着咱们,小心翼翼的看咱们的脸色不说,还得随时装作温文和鸣的样子。 时间久了,心里指不定有多大的委屈。” 接过洪秀递过来的毛巾,罗一手和脸都洗洗擦拭了一遍,嘿嘿一笑道:“孩儿啥时候都看不够,先停一停不碍事。 而且正好现在正睡着,是不是咱俩该…” “想什么呢。” 白了一眼罗一,洪秀转身到柜子跟前翻了套干净的袍子过来,“你那位倭国夫人两月前也诞下了小娘,先过去看看吧。” 顿了顿,洪秀十分俏皮的笑了笑,“你其他的三位夫人也在那边。 想人伦之道,你随意抓一个就好。” 罗一眼眸微微一凝。 洪秀虽然话里没什么不满,但那三位都跑到井向内那边有些不太对。 他离开的这将近一年,家里好像开始变得有些热闹。 看到罗一没吭声,洪秀瞬间就猜到罗一在想什么,摇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现在这两个小人儿哄睡本就费劲,旁边的人若多了更不得了。 咱们家里没那么多弯弯绕绕。” 顿了顿,洪秀轻叹了一声,“不过因为战事的缘故,那三个心里也都发苦。 你还是尽量劝一劝吧。” 第794章 劝慰三女 井向内的院落是整个府邸中的最后一进,而且也并不算大,除了坐北朝南的三间主房,就只有两座厢房。 被这样安排,倒不是洪秀故意给穿小鞋,而是整座宅院根本就没有第五进。 反而是洪秀大度,没在意井向内并没有罗一给的名份,下令在后边又起了院落。 加之洪秀那进院落本身也不大,只不过是盖起来的早些。 不但根本就没有罗一担忧的那种情况出现,几女之间更是因为洪秀处事的公平十分认可这位大夫人。 不过对于几女的担忧,洪秀却无能为力。 她只能管得了家里的事,外边的局势可不是她说了算。 所以罗一到了井向内这边,经过短暂的惊喜与惊讶,原本还算热闹的气氛,就慢慢变得沉静下来。 感受到三女竭力隐藏,却无论如何也藏不住的小怨念,罗一也是大感头疼。 算上井向内,他这五位夫人中,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揍了四个老丈人。 这关系不单单是尴尬那么简单,仔细想想的话,说是致命都不为过。 估计像他这样作死的,古往今来就只有曹丞相能够超越他。 但人家曹老板是先灭掉敌人才收的人妻,他虽然没那么重的口味,却直接调了个个。 可事情已经到了现在这个地步,总装鸵鸟并不是个办法。 看了看怀里抱着的两个月多的二女儿,罗一用鼻尖在孩子细腻的小脸蛋上碰触了几下,将孩子递还给屋内脸上唯一带着喜色的井向内。 “都别拿眼神刷刷我了。”转身对三女挥了挥手,罗一挥了挥手,“去西屋仔细说说吧,不然再这样下去,你们都得饿成皮包骨。” 三女这次没有扭捏,立刻起身跟在了罗一的后边。 毕竟三女背后的娘家最终会落得什么样结果,都在罗一一人身上。 早些知道罗一是个什么安排,也能早些安心,或是让娘家那边做个准备。 不过按道理,她们嫁过来后就是罗家人,而且罗一又是离开将近一年后刚刚回家。 三女虽然心中都很急切,但都不太好意思先开口询问。 罗一坐在西屋的炕上半晌,见三女都低着头摆弄着衣角不吭声,轻轻叹了口气。 将目光定格在性格最爽利的十九娘身上,罗一拍了拍手,“你性子最直爽,那就先与你仔细说说。 范阳城是史思明献出来的,根本就没怎么动兵戈。 即便是动兵戈我也不会伤了你阿娘半分。 而且入城后我第一件事就是去府里看你阿娘。 没谁会不长眼的去招惹她。 回来前更是邀她一起过来散散心,但你阿娘心中有顾虑,我也不好多劝。 你若是担忧,接下来的半年你可以回范阳陪陪她。” 幽州被罗一握在手里的消息,十九娘早就知晓,她并不担忧母亲段氏的安危,最担心的还是九郎。 所以听了罗一的安慰,十九娘抬起头忍不住开口道:“知晓你会护着阿娘,可我担心的是九郎与阿耶。” 罗一轻轻拍了拍炕沿,示意十九娘坐过来,道:“你们又没犯错,有话就该这样问出来。”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道:“他们做得都是死而无憾的事。 而且这条路也是他们自己的选择走的,你再怎么担忧也没用。 不过我可以对你保证,你阿耶与小九郎若是与我对阵,性命肯定无虞。 如果是与朝堂那边对阵,只要不是当场战死在战阵上,我也能为他们争条活路。 但你该知道,世上世事无常,很多事情并不能按我们想的那样去发展。” 抬手在坐过来的十九娘变得清瘦的脸颊上轻抚了几下,罗一叹息一声劝慰道:“想要得到些什么,肯定就要付出些什么。 尤其是他们选择的那条路,即便是付出性命也是再正常不过。 说得直白些,你的担忧毫无意义,更不该将痛苦加在自己身上。” 闻言,十九娘先是轻轻点点头,随后罕见的带着愁容道:“道理我都明白,不管是造反还是被反,向来都是血淋淋的。 可九郎年岁还小,与我又是一母的亲姐弟,哪里能不担忧呢。” 说罢,十九娘叹了口气,起身对要开口相劝的罗一摇摇头,“人不能太贪心,你能如此尽心尽力的保他们,已经难能可贵。” 十九娘是真心觉得换了谁坐在罗一的位置上,恐怕都不能有罗一这样重情。 毕竟安家做得就是极易掉脑袋的事。 能得了这样的保证,她还能奢求什么。 今后阿耶与九郎是生是死,全都要看他们自己的造化。 看到十九娘想开了些,罗一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虽说三言两语不可能轻易地解开心结,但只要十九娘能明白道理,时间会抚平一切。 将目光挪到冲娘身上,罗一没好气道:“我是真想不明白你跟着凑什么热闹。 我没反唐不说,更是先为长安解围,后出兵河北,做得都是为你们李家好的事。 况且你阿耶都退位了,在蜀地过得不比长安时差。 最该吃的好喝的好就是你。 你可倒好,不但没胖一点,还跟着一起清瘦的身上肉都少了许多, 你告诉告诉我,你上的哪门子火。” 冲娘委屈巴巴道:“阿耶与兄长对你的旨意总是反复。 你又总是领兵在外,我是担心你。” 冲娘唯唯诺诺的样子,让罗一有些心疼,语气缓和了些道:“你倒真是菩萨心肠。 宗室里没一个拿正眼看你的,你却还如此惦记他们。 把心放到肚子里,我争的不是中原,而是域外。 只要你兄长不作死的非要招惹我,我懒得理会他们。” 起身走到冲娘的跟前,抬手用力在其屁股上拍了一下,罗一撇嘴道:“最没心眼子的就是你,你能琢磨明白什么。 就连井向内都有孩儿了,你难道就不着急? 今后吃好喝好等着要孩儿,少琢磨那些没用的。” 冲娘脸色腾的一下涨得通红,恨不得将头杵到地上,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罗一见状,忍不住贱兮兮的又拍了一下冲娘的屁股,“没操心的本事,就把自个儿管明白。再乱操没用的心,看我不抽你的屁股。” 安抚完冲娘,罗一将目光看向大门灵,无奈的叹息道:“当初在剑南时,你我就谈到过两边起战事的事情。 知道国与国之间,没什么亲情可言。 你父亲更是用行动证明了这句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既然他做出了错误的选择,渤海国今后肯定是不能再存续下去。 但是我能对你做出与十九娘一样的保证。 不过你阿耶与你的那些兄长们如何选择,不是我们能左右的。” 轻轻在大门灵变得灰白的脸上捏了捏,罗一缓声道:“我知道你一直想让两国交好,但现在真没有这个余地了。 你若是实在担心,那就回去一趟。 你阿耶若是听劝,今后不但还会带兵,更会有主政一方的机会。 若是不听劝,有我之前的保证,你也不用太过担心。 而且你也能彻底解脱出来,你能为大门家做得,已经都做了。 更不必再为他们的选择担忧与忐忑,而是该给与尊重。” 任谁看到自己的故国被灭都会悲伤不已,更何况大门灵还是王族出身。 但再怎么难过悲伤,这已经是注定无法改变的事情。 罗一能给出这样的承诺,甚至是允许她亲自回去一趟,让大门灵的脸上恢复了些光彩。 握住罗一手,大门灵略微激动道:“你真的同意我回去?” 稍稍用力握了握大门灵的手,罗一笑了笑,“我从来都没不让你回去过,之前更是想要陪着你一起回去,可惜事与愿违。” 第795章 连我都敢骗了是吧 虽然罗一劝慰过后不会立竿见影的就能让人开心起来。 但总归是话说开了,三人心里都有了些数,不至于再那么愁眉苦脸。 陪着罗一回到洪秀那边一起窝在炕上,多少也能说些离别后的趣事,或是询问些罗一在外面的经历。 再加上二郎、念唐、念柳,还有四娘子也都在。 说到有意思的地方,还能时不时咯咯娇笑一阵,吃饭的时候三女更是比之前的胃口好了许多。 即便没做什么传宗接代的事,单单对于这种和谐与温馨的气氛,罗一就感到无比的惬意与享受。 在大唐这样医疗不发达的年代,一大家子人能够无病无灾的窝在一起谈笑,就是值得高兴的一件事。 直到天色彻底黑透,罗一也没有要散场或是要去哪一进院落的话。 不过几女却很有眼色,也都知晓欢爱的滋味,纷纷起身找借口回到自己的院落。 并且不但自己走,还将念唐与念柳也给一同带走。 罗一怎么能看不出几女是什么意思。 嘿嘿坏笑着先瞥了一眼脸色发红的洪秀,随后目送着几女离开,脑子里想着都是待会的大战。 不过很快罗一脸上的笑意就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四娘子都走了,二郎居然还靠坐在炕沿上不动弹。 “你小子怎么个意思。”坐直了身体,罗一皱着眉头看着二郎道:“平时巴不得离我远一些。现在我人你也见了,饭你也吃完了,居然还窝着不动,你到底闯了什么祸。” 二郎抬手摸了摸嘴唇上细密的一层配色绒毛,略微不满道:“我都十七了,别总闯祸闯祸的,那是说孩子的说辞。” 听到二郎提起年龄,罗一心中恍然大悟,贱兮兮的挑了挑眉道:“整日看着四娘子吃不到嘴,你这是迫不及待了?” 看到二郎脸色有些纠结,罗一哈哈一笑,连连摆手道:“不逗你了,我明天就开始筹办你与四娘子的婚事,半个月之内保准将你送入洞房。” “兄长,您想哪去了。” 不满的嚷嚷了一声,二郎低下头小声道:“我不想与四娘子成婚了。” “你不想与四娘子成婚了?” 罗一吃惊的挠了挠头,十分疑惑的看着二郎道:“兄弟,你这变心变得有点快啊。 之前我可是询问过你,你自己说要娶四娘子的。 咱家虽然不稀罕宗室的身份。 可人家也算是正经人家,四娘子更是李家难得的正经小娘。 就算帮亲不帮理,我也没法同意你把人家当妾室看,想要就要,想扔就扔。 除非是四娘子也不愿嫁你,不然兄长我也很难办。” 顿了顿,罗一眉头一拧道:“你不会是偷偷得了人家身子,现在厌倦了吧。 哥哥我是过来人,你现在这个年龄精神旺盛了些能理解,想要玩得花花些也没什么错。 可你这才多久就馋旁的女子,这可是本性有问题。” 二郎抬起头,将脸皱巴成一团道:“兄长,您能别乱猜吗。 况且我在你眼里就这么不堪?” 罗一摸了摸下巴,更加疑惑道:“既然不是这样,那你为何不愿成婚。 是四娘子性子太强?让你觉得受管制了?” 二郎摇摇头,犹豫了一一阵叹了口气道:“我和她实在是不合适。 夫妻是要相濡以沫一辈子的。 今后咱家与李家还不知道会闹成什么样。 心里都有疙瘩,您觉得这日子还能过吗? 之前想着挺好,只要两情相悦就不在意这些。 可现在看来根本躲不过去。 光是这半年来,四娘子那边就来了四拨人。 她或许现在不会受到鼓动,可时间久了谁又能说的准。 与其留下祸患,不如两边早些断了。 这样彼此还能留个念想,不会结了死仇。” 罗一听了二郎这番话,眉头皱得更紧,并且下意识的看向了洪秀。 “别看我,我可没这样撺掇过二郎。” 翻了一眼罗一,同样皱起眉头的洪秀,俏脸阴沉地对二郎道:“你是不是觉得你说得很有理。 更觉得在成婚之前相互成全一别两宽显得你很有气度,也显得你很有情义。 可你平日里没听冲娘说那些公主过得是什么日子? 又想没想过你把婚退了后,四娘子还能找着合适人家吗。 满大唐像你们兄弟二人这样能可着自个儿心意找夫人的又能有多少? 更何况四娘子对你也有情意,遇到事情不想着齐心协力解决掉,居然想往后躲。 再者,你兄长是怎么做得,你看不到? 他三个都能哄得过来,你光一个四娘子就怕麻烦了?” 罗一脸色尴尬的赶忙道:“别带上我,你教训他就行。” “眼见着他这心思不但越长越回去,更是长得歪了。 都是我这个嫂子管教的不好,说这个是让他有担当,你以为我是在跟你指桑骂槐?” 再次翻了一眼罗一,洪秀指着屋外道:“二郎还是吃得棍棒太少,不然不会生出这样的心思。 正好你回来了,赶紧取了棍棒,用家法好好与他讲道理。” 罗一能理解洪秀为何反应这么大。 长嫂如母,他离家在外,二郎都是洪秀看着。 更何况洪秀还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性格,见那小子要当负心郎怎么能不生气。 罗一没有任何犹豫,下炕边穿鞋子边横了一眼二郎,“还说十七不是孩子,一点眼力没有? 不知道去外面的棍子旁等着挨抽,还想等着我去拿进来?” 不等二郎开口辩驳,罗一抬腿就踹了一脚过去,“敢吭声挨抽的更多。” 说罢,拉着二郎就迈步出了正房,目光四处扫了扫,罗一向二郎西边的院落边走边道:“我都当了快一年的和尚,这话你就不能明天再说?” 二郎自动忽略了前半句,苦着脸道:“早晚都是说,况且再拖下去,你指不定又要忙什么去。” “忙的事再多还能有你这个事大?”进了西跨院,罗一停下了脚步,看着二郎道:“你与我说实话,你到底喜不喜欢四娘子。” 二郎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以我们的两边的家世,再喜欢又能如何。” 罗一冷亨一声,“我只是问你喜欢不喜欢,没问你两边家世的事。” 顿了顿,罗一脸色变得阴沉,并且眼中目光冷冽盯着二郎道:“阿耶是不是写信鼓动你了。” 二郎脸色先是一惊,随后强装镇定的不自然道:“没,我现在都不知道阿耶在哪,他也没回来过呢。” 罗一冷笑道:“真是长大了,连我都敢骗了是吧。” 不给二郎解释的机会,罗一继续大声喝问,“他偷偷过来见你,是不是告诉你我要争这天下。 是不是还说旁人的身份不方便先表露这个意思,只有你最合适推我一把。” 第796章 家长里短 二郎还是第一次被罗一这样看,也是第一次从话语中听出了真正的愤怒,有些慌乱无措道:“兄长,我,我没想骗你。 我是,我是真觉得阿耶说得有道理。 而且咱们家与李唐根本没有再修复的可能。 你是个最重情的,我怕,我怕将来四娘子会求你些什么过分的事。 我不想让你为难,更不想…” 罗一咬牙打断道:“你不想个屁!我从室韦人那离开虽然没回辽东,可却给你写了信。 前因后果都与你说了,你却还信他的! 我若真有那个心,第一个要除掉的就是他! 你那心思是坏豆腐做多了,跟着变得稀碎了吗?” 二郎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随后鼓起勇气道:“我是怕你生气,才没提阿耶偷偷过来的事。 而且我读过书,不会他说什么就信什么。 可你该知道有些事情,我能不当回事吗?” 罗一额头上的青筋跳动个一阵后,竭力压下了怒火。 受罗满挑拨这事,其实并不能光怪小二郎。 他以为二郎会明白他的心思,一直都在与外人极力解释。 很多事情与许多话并没有与二郎说得那么仔细那么透彻。 而二郎又到了心思活泛的年岁,怪不得人家瞎猜。 “是我疏忽,没有把话与你说清楚。” 目光变得柔和一些看着二郎,罗一抬手指向西边继续道:“我至始至终都没那个心思。 还记得我之前当故事给你讲的那些地方吗? 如果还记得,你该知道根本不需要你为我而放弃自己钟意的姻缘。” 二郎望了望西边的夜空,眼中目光骤然一亮,“你真打算去征服那些地方?” 罗一笑了笑,“你见我有说过假话的时候吗?” 略微沉默了一下,罗一拍了拍小二郎的胳膊,脸色一正道:“这只是我自己的选择。 你今后想要做什么,全凭你的喜好。 甚至是如果你有兴趣坐那个位置,我都可以帮你夺过来。 不要觉得我是在说笑,你更不用急着回答。 可以仔细想过再告诉我。” 闻言,小二郎立刻连连摇头,“这根本不用想,我没那个本事。 而且你这样避如蛇蝎,肯定不是什么好活计。 还是兄长去哪里,我就跟着去哪里。” 说到这,小二郎眼圈有些发红,郑重给罗一行了一礼,“真不是有意想骗兄长。 只是这么多年都受兄长的恩惠,很想为兄长做些什么。” “傻小子,需要你做什么的时候,我会不与你知会一声?”揉了揉小二郎的头,罗一轻笑道:“回屋去好好琢磨琢磨我说的,今日的作答不算数。” 二郎苦着脸道:“兄长我真不用再琢磨了。” 罗一微微摇头,轻轻推了一把二郎,“想要做得事又不是光坐那个位置一个选择。 赶紧回去仔细想想,过些日子再告诉我。 还有,今日这件事,你不能与四娘子说。 不然女子心眼都小,以后有事没事都会提起这个,到时候有你受得。” 见二郎还想些什么,罗一眼睛一瞪,挥手给捻进了屋里。 待转过身往回走,罗一的脸色顿时变得阴沉无比。 他没想到不但李亨那边搞小动作,就连罗满这个坑爹也极其不老实。 既然都拿他当泥捏得,那就怪不得他要当一回硬石狠狠砸上一通。 “你这人就是嘴上向来说得狠,到了该下手的时候,心软的就不行。” 看了眼回来抖落着身上雪花的罗一,洪秀边继续铺着被褥边不满道:“二郎现在正是有自己主意的时候,你不管的狠一点,以后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荒唐事。” 把袍子脱掉坐在炕沿上,将手伸进铺好的褥子底下感受着火炕带来的暖意,罗一摇摇头道:“都这么大了,还能真打是怎么着。 而且二郎这样做也是事出有因,不能都怪到他头上。 我那位阿耶的野心太大,总想撺掇我去争龙椅。”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不过这次二郎的事倒是提醒了我。 该与你们仔细交代明白了,过几年咱们家就要离开辽东。” “是公公让二郎这样做的?”洪秀停下手,皱着眉头叹了口气,“这还没怎么样呢,家里就先闹起来,那位置真不知道怎么就那么好。” 低头想了想,洪秀捋了捋被角,询问道:“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如果按公公的心思去做,可就真把四娘子给伤了。” 退到炕沿穿上鞋子,洪秀从炕梢拿了两条大毛巾对罗一晃了晃,“水都烧好了,去外屋隔间边沐浴边说吧。” “这毛巾是棉花纺出来的?” 白色的大毛巾看着与后世的浴巾极为相像,勾起了罗一的好奇。 起身从洪秀手里接过来一条摸了摸,罗一脸上一喜道:“还真是,纯棉的料子可舒服的很。” “棉花倒是比白鞢听着好听。”下意识的应了一句后,洪秀翻了一眼罗一,“棉花比家里的事还重要?” 将大毛巾往肩膀上一披,罗一嘿嘿笑道:“在我看来还真是。 二郎那边不用担心,他是想多了才被阿耶利用的。 我跟他都讲开了,伤不了四娘子。 而且阿耶那边我也准备过去敲打一下。 既然能偷偷跑过来见二郎,那说明他还是太闲了。 靺鞨人那边,这个冬天怎么也要再啃下来两个府才行。” 抓着毛巾在脖子上来蹭了蹭,罗一挑了挑眉道:“棉花咱们家种了有二三年了,现在一亩地能打多少了。” “最多的一亩能收百斤,最少得六十斤左右。” 拉开外屋隔间的门,洪秀将毛巾挂在木架上,伸手在浴桶里试了试水温,帮着罗一边解衣边继续道:“第一年种子少,一共才种了二亩。 不过这东西产子多,出六十斤棉就能出九十斤的种子。 而一亩地用种子才几斤,今年家里已经种了有五百亩。 库房里堆了有三万多斤的粗棉。” “这么多了?” 听到有三万多斤的棉花,罗一脸上一喜,将衣物都脱掉跨进浴桶坐下道:“北边的冬日里可不是人人都能买得起皮革。 如果能多种些,对于百姓绝对是个好消息。 再有二年的光景,冻死人的事估计很少再发生。” 洪秀红着脸脱掉衣物进入浴桶挨着罗一坐下,轻叹一声道:“哪里是你说的那么容易。 收的时候就费劲,取子更是大为不易。 就连纺成线也不是件容易的事,用的人手太多。 到现在库里还有一大半没取子的呢。” 顿了顿,洪秀趴进了罗一怀里,轻声道:“你都打算离开辽东了,还琢磨这些干什么。 说说今后要去哪里才是正事。 另外两孩子都要一周岁了,总该给取个名字。 你信中说公公给取,可到现在也没个动静。” 略微沉默了一下,洪秀俏脸有些纠结的继续道:“不是我嚼舌,公公取名实在是不敢让人恭维。 要不你想想办法让公公消了这个念头吧。” 第797章 闲不住那就动起来 东亭新城在筑好以后,罗一大多时间都是在各处东奔西走。 次坐在府衙大堂之中,感到既熟悉又陌生。 尤其是周口口等一众新团出身的将领与于海龙那帮小子们候在堂内,恍惚间更是再一次生出回到七年前刚到东亭时的感觉。 抬手在逐渐变得更黑变得更硬的胡须上轻抚了几下,罗一不得不感慨时间过得真的好快。 这七年间,他从最初打算当个地方小势力的幕后黑手,硬是变成了能够决定帝国走向的人物。 算不算奇迹不知道,但却将将造化弄人这四个字展现的淋漓尽致。 不过身居高位的感觉,并不全都那么美好。 用后世的话来说,穷人有穷人的烦恼,富人有富人的忧愁。 对他而言,钱财是不愁了,但劳心又劳身的事却还有一大箩筐,肩上的担子更是一点没见轻。 他接下来要走的路如果失败了,也不知道今后的史书上会不会将他定义为傻子,或是非要起高调的给后人谋取根本不可能得到的好处的那类人。 “先生,可是又想到初来东亭时的那些事了?” 周口口自打回到东亭,就一直猫在家里忙着逗弄着已经会说话,但却不认识他的儿子。 今日也是第一次回到府衙的大堂,他又是一路陪伴着罗一走过来,在心境上很容易引起共鸣。 看到罗一轻抚嘴上胡须的那个动作,就猜到了罗一在感慨什么,笑吟吟的询问了一句后,目光环视了一周大堂道:“这大堂虽没跟着出太多力修盖,却是眼见着起来的。 与当初那巴掌大的小城有着天壤之别不说,更是咱们的心血。” 不管在哪里的廨舍待着,真是都没在自家的大堂待着安心,待着舒坦。” 被询问打断了思绪,又听到周口口这样说,罗一心中变得有些复杂。 周口口这番话不单单是恋家,更是一种疲态的表现。 连周口口都这样,别人更不用多说。 接下来的远走,李泌的担心很有可能成真,并不会一帆风顺。 不过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一步,如果因为犯懒而停下来,不但面临烂事会多,也实在太过可惜。 想到这,罗一微微摇了摇头,拿起书案上的文书,边看边对周口口道:“射向域外的箭矢马上就要搭在弓上了,犯懒不想动弹可不行。” 周口口拎着毡垫凑到书案旁一屁股坐了下来,笑嘻嘻道:“先生担忧我们会窝着不动? 您这想的有些多了,昨日院兵营回来急着找小娘成婚,就都知道您的心思了。 方才闲聊时,南山的那帮家伙更是将家当收拾妥当,就等您一声令下呢。” 听了周口口的话,罗一有些惊奇的放下文书,先是扫了扫下边嘻嘻哈哈的一众将领,随后抬手在书案上敲了几下。 待大堂内安静下来,罗一起身踱了几步道:“周胖子说你们有人已经把家当都收拾好了? 刚回来就又要往外走,你们不觉得累?” 停下脚步,罗一似是玩笑,似是认真继续道:“我这么能折腾,你们心里就一点不埋怨?” “噫,大郎君说得啥话。” 率先起身应了一声,柳松嘿嘿笑道:“不跟着您折腾,到现在我们还吃不饱饭呢。 再者,回来这一个多月,就最初的几天觉着舒坦。 到了后来,听不到营里的鼓号声,心里总是不踏实,也憋得没意思。” 顿了顿,柳松一挑眉,贱兮兮道:“上次回来折腾一宿,家里婆娘便有了身孕。 管将来是小郎还是小娘,都得给多挣些家业。 自个儿窝里抢,我这多了一分,旁人就要少了一分。 不如出去争抢,到时候凭本事拿钱拿地,落个心里安稳。” “你小子现在身家也不薄,和大郎君提你家婆娘,你是在这讨要礼品呢?” 同为碎嘴性格的高腾紫先是打趣了一句柳松,随后对罗一拱手道:“在剑南打过南诏与蕃人。 回来又先是打了倭人,后又与河北那帮家伙交手。 不管是谁都不是咱辽东军的对手。 再窝在家里打没意思,得到外边去扬名才行。” 向来性子安稳的侯杰少见得接口道:“老高这话说得有理。 幽州一光复,河北再无什么悬念。 河北一安定,大唐的战事也就差不多了。 北边之前的战事我们没赶上,但与河北打过一场,也大概能估摸出北边先前的战力。 放眼大唐真没哪一军的战力能比得上咱们辽东军。 就算他们都得了火药方子也是一样,威力没咱们的大,使得没咱们熟,更没咱们的火炮。 再打下去也只是窝里横,没什么意思。” 顿了顿,侯杰脸色一正道:“大郎君不必忧心我等久出在外而不愿出战。 这些日子大伙都商议过。 过惯了刀头舔血的日子,上下都闲不下来。 而且以眼下的局势,大唐至多再有两年就将彻底安定下来。 其后朝堂必将我等看做心腹大患。 回来的路上,大郎君又表明无登位之意。 而且跟自己人打打杀杀也真没什么意思。 不如远去异域,争外面的食,夺外面的财。 只要打下的异域之地够大,日子过得将比在辽东时还要好。 想家了更是能轮换的回来看看,时间久了更是大唐哪里都能去得。” 侯杰的话音一落,其他一众将领都起身站了起来,拱手齐声道:“我等旦凭郎君差遣,无所不从!” 对于众将的反应,罗一咂吧咂吧嘴。 这帮家伙很明显都有了战争综合症,已经离不开战场上高度紧张的环境,或是说是已经变得嗜血起来。 这并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但相对于远走异域,这又是一个利好。 真是不知道该让人高兴还是该难过。 心情复杂的摆了摆手,示意众将坐下,罗一再次在堂内踱步起来。 心中反复衡量了一阵,罗一咬咬牙道:“既然都闲不住,那就都动起来。 而且也到了彻底解决掉靺鞨人的时候。” 将目光看向于海龙,罗一下令道:“大室韦人的动作太慢。 升平军的军卒已经都抽调到位,那就拉出去遛一遛 五日后向扶余府开拔,让大室韦人的动作快一点。 三月后,要推到靺鞨人的龙泉府!” 转过身看向侯杰,罗一沉声道:“五日后近卫军随我开拔向七狼山。” 第798章 那边又耍小心思了 看着众将喜笑颜开的离开大堂,罗一微微摇摇头。 包括他自己在内,辽东这些年不停的征战之下,现有的这一茬领兵将领算是都成了战争狂人。 最后的归宿恐怕不是死在战阵上就是奔往战阵的路上。 记不清后世时是谁说过,宁愿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死在家中的床上。 这话现在看来,并不单单是代表了勇武,至少有一半的原因是出于职业病,已经没法适应安宁的生活。 未来不知道有多少人会倒在半路上。 即便一路捱过去,他的谋划全都能顺利的实施,恐怕最后还是停不下来。 不过不管怎么说,武德充沛总比娘炮要好。 而且如果只这一茬人遭点罪就能按住今后富得流油的地方也算值得。 想到这,罗一收拢了一下有些发散的思维。 接下来要做的事还有一箩筐,琢磨的太远没什么意义。 拿起书案上的文书打算仔细翻看翻看,看到周口口与老班头两人不知道从哪弄了一盆肉串出来,罗一眼角一阵抽动道:“你俩还能有点正形吗?” “一走就是将近一年,回来了也不差这一天。”端起木盆朝着后堂努努嘴,老班头嘿嘿笑道:“昨天知道你要给夫人们个惊喜,没人过去找你,今天你好不容易露面,怎么也要给你接风。” 顿了顿,老班头扫了一眼书案上的文书,撇撇嘴继续道:“你们一个个都在外边疯的痛快,唯独把我给丢在家里,硬生生把我这个管兵的给逼成了管民的。” 抬手拍了拍心口,老班头一挑眉,十分臭屁道:“今日想知道什么只管问我。 我答不上的你回去问二郎,若是二郎也答不上,你再去翻那些文书。” “老班头,你现在邀功的本事见长啊。” 调侃了一句老班,端起炭盆的周口口对罗一劝道:“真不是让先生您只顾享乐而不务政事。 老班头年岁越来越大,今后能坐一起吃肉恐怕屈指可数。 说句不吉利的,是吃一次少…” “周胖子,你皮是不是又紧了!” 放下木盆,老班头一边挽着衣袖,一边目光不善的看向周口口,“当初能摔得动你,现在一样可以。” 罗一横了一眼周口口,“为了让我烤点肉串你是真把老班头给豁出去了。 再接着说,人都有可能让你给直接说没了。 赶紧进后堂,把炭火都弄好。” 说罢,罗一转身刚打算端起老班头放在地方的木盆,一名都水郎急匆匆的走了进来,“郡王,幽州发来了急信,都里镇那边也传了消息过来。” 看到都水郎递过来的信件得有二指厚,罗一眉头立刻就是一拧。 挥手示意都水郎退下,罗一对两人晃了晃信件,“估摸不少于五封,这肉串怕是要吃的没滋没味。” “您刚回来就发了这么多信,看样子河北那边是出了大事。” 将炭盆放到书案旁用来取暖,周口口眉头一皱继续道:“老王领兵向来以稳当,又有史思明那些降军,不该出什么大事才对。” 罗一摇摇头,“看过就知道发生什么事了,用不着乱猜。” 坐回书案旁先打开最上边的信件快速看了一遍,罗一脸色先是变得有些阴沉,随后又变得有些不屑。 “新登记的那位又开始耍心思了。” 感慨了一句,罗一将信递给周口口,打开第二封信边看边继续嘲讽道:“老李家真是一脉相承,全都是得着个可用之人就往死里用。 让算命的担任河北道观察使,可谓把人算计到了骨头缝里。 而且为了对付我,那位连五姓七望都看着顺眼起来。 不但要来河北摘桃子,还要把人给保下来。 更是算计着要让老高那边把兵交出去。 也不知道该说那位魄力大,还是该说就知道使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 周口口快速看了一遍信中的内容,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这是谁给那位出的主意,这是真怕辽东不反?” 对于周口口的调侃,罗一并没有理会,而是用力将第二封信拍在了书案上。 这封信很短,应该是飞鸽携带重量有限,第一封的篇幅有限只能另起一封。 不过信中字数不多,却是让罗一最为恼火。 李亨铁了心要从回纥借兵。 并且回纥人的四千具装重骑与一万精锐骑军已经被安置到了边境。 根本将他之前的警告当做了耳旁风。 他对回纥人接触的不多,但只从拔野古部就能看出回纥人的贪婪与本性。 而且回纥人与吐蕃人不同,他们只要钱财与人,对土地不感兴趣。 可正是因为回纥人的不要地,刮起地皮来才会更狠,要价也会更高。 反而是谋地的吐蕃人相对下手要轻一些,破坏力相对要小一些。 这些因素,罗一不信李亨想不到。 而明知道后果,还要这样去做,原因不言而喻。 李亨比起李隆基的冷酷无情,有过之而无不及。 在皇位面前,百姓们的命还赶不上蝼蚁。 周口口与老班头见罗一突然间发怒,面面相觑的对视了一眼,凑到书案旁拿起了第二封信件看了起来。 “那位是把辽东看得猛于虎,宁可让外人占了便宜也不信咱们。” 老班头低声嘀咕了一句,抬头对罗一劝道:“生那么大气干什么,跟那边拧着来也不是一次两次。 至多跟回纥人打上一场,咱们也不差多上这么一个敌人。” 周口口皱着眉头道:“你说得轻巧,回纥人口众有四五百万,可不是奚人与契丹人能比的。 靺鞨人与新罗人还没解决掉,陇右更有吐蕃人要下来。 即便咱们辽东再能打,这样用兵也会吃不消。” 老班头撇撇嘴,“有什么吃不消的,高仙芝已经跟李希哲与哥解他们汇合到了一处。 十万大军对付一万多的回纥人,那是手拿把掐的事。 只要打得干脆利落些,尤其是那回纥人作为倚仗的四千人马皆披甲胄的重骑一战而灭。 不信回纥人不被吓破了胆,那位更该掂量掂量要不要继续耍手段。” 周口口沉声道:“回纥人可不那么容易被吓住。 别忘了登记的那位也得了方子,即便威力没咱们的大,也会是个大麻烦。 打上一场两场没什么,就怕如果两边合到一处与咱们打个没完。 再加上况吐蕃那边也不会闲着,咱们怕是迟迟不能走向域外。” 说到这,周口口看向罗一,犹豫了一下道:“与回纥人一旦开打,就很有可能没完没了。 要不让丽娘走一趟拔野古部,看看乌涅能不能说服一下回纥人。 实在不行挑拨离间也是个法子,怎么也比仓促开战要好。” 第799章 非逼着辽东军动手,那就如他们的愿 周口口所担忧的,其实也正是罗一想要竭力避免的。 可以眼下的状况,显然避免不了要与回纥人碰一碰。 这不单单是涉及回纥人劫掠的问题,也涉及碰触底线的问题。 如果这一次退缩,李亨那边下一次指不定还要搞出什么幺蛾子。 与回纥人的这一战已经不可避免。 因此罗一摆手拒绝了周口口的意见。 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仓丽过去劝说的风险太大。 调整了一下情绪,罗一拿起剩余的信件,打算全看过之后再琢磨着怎么对付回纥人。 可逐一看过之后,罗一的心情却变得更糟。 剑南那边再次传信,那囊多杰居然担任了吐蕃的大相,马重英也手握大权。 但两人却并不能阻止吐蕃对陇右动手。 甚至是想要故意拖延,或是故意吃些败仗都没办法。 李隆基与李亨先后从陇右抽调了两次兵力,原本将近七万的兵力只剩下不到三万。 这点兵力驻守各个军城,全都捉襟见肘。 那囊多杰与马重英根本没法放水,短短的十天内,哥舒翰将近十年间打下的地界儿几乎全都丢掉。 并且二十万蕃人大军压到了石堡城一线,随时都会攻克整个善州。 善州一旦落入蕃人手里,随时能够切断安西、河西与关中的联系。 而此时距离那囊多杰传信已经过去了半个月,罗一估计善州已经落入了蕃人手里。 河滨城那边的消息也不太妙,李希哲已经领兵顶到了中受降城一带,阻止回纥人的南下。 两边虽然还没彻底撕破脸皮,但是小摩擦不断,两边的大战可谓一触即发。 而且河滨城那边的米粮并不充沛,再继续这么来回拉扯耗下去,对四海军极为不利。 高仙芝也来信询问到底要如何前往陇右。 唯一算上好消息的就是这一个月多间,河北那边的推进十分顺利。 面对王玄志与史思明的大军,以及对崔、卢两家被拘禁,河北中部各州无法被串联,纷纷再次摇摆了回来。 并且大军与被顶到河北南部几州的阿史那承庆和田承嗣交手了两次,都取得了获胜。 从都里镇传来的消息则是倭国的局势已经彻底安稳下来。 陈希烈以及高适率领原靖东军的一厢人马从筑紫岛撤了回来。 将看过的书信放到周口口与老班头的跟前,罗一揉着眉心道:“事情全挤到一块了,真是一点偷懒的机会都不给。” 周口口与老班头拿起书信快速翻看了一下,脸色也都变得凝重起来。 “二十万蕃人气势汹汹的下来,恐怕善州一地满足不了他们的胃口。” 低头看了看拿在手里的信件,周口口斟酌了一下继续道:“要不给剑南传信?让马军使动一动? 毕竟他那边离着陇右近,而且以往也与陇右配合过,对那边也算熟悉。” “剑南的人手动不得。” 轻声应了一句,罗一起身从从书架上翻找了几份舆图出来,随后将剑南的地图先铺在书案上道:“剑南现在可战之兵也不算多。 老马那边既要防着南诏,又要防着吐蕃。 一旦他带兵向西,嶲州很容易出现差池。 另外,剑南南边的那些军卒,也比不得保宁都护府的那边的军卒。 上了雪山恐怕战力要大打折扣。” 盯着剑南的地图看了几眼,罗一轻叹一声将其拿到一旁,铺上了陇右的舆图。 “善州离着长安才一千六百多里,若是按整个关中来算,还要减去三百里。” 用手在善州城的位置上点了点,周口口眉头紧皱接着道:“如果剑南那边不动,陇右最为繁盛之地恐怕都要落入蕃人手中。” 罗一再次摇头,“老马算是咱们在剑南的最后倚仗。 李隆基与李亨不调他,我们这边就不能下令。 一旦动用老马,我不想争那个位置都不行了。” 老班头不解道:“可若是让高仙芝强行走关内入陇右,同样是没将唐庭看在眼里。 这与让那位马将军动起来,有什么区别吗?” 周口口多少能猜出些罗一的意思,伸手指在姚州的位置道:“这个时候惦记着南诏,是不是有些得不偿失。” “你在那边待了三年多,还没摸明白那边的底细?” 略微不满的敲了敲书案,罗一沉声继续道:“南诏与吐蕃名为兄弟之国,实际上吐蕃是将南诏当做属国来看。 这一次对陇右用兵,绝对会从南诏征调人手。 老马那边没法去陇右驰援,但却能往南边动一动。 或是挑拨关系,或是趁机过了泸水彻底将姚州拿回来。” 顿了顿,罗一有些烦恼的摆摆手,“现在不是说剑南的时候。” 起身在大堂里边来回踱步,边脑中飞速转动了一阵,罗一再次坐回书案旁,将河北与关内的舆图都打开铺在了地上。 目光在几张地图上来回扫视了一阵,罗一用力在河北的地图上拍了一下。 “既然从北到西都出了问题,那就由近到远,由易到难逐一解决。 形势最好,也是最不用担忧的就是河北。 之前在筑紫岛给高适许诺过,只要他驻守一年,将那边治理出些模样,就可以领兵回援。 既然他领兵回来了,那就将登州的一万人马,还有颜真卿与李胖子带过来的人马都交给他。 让其与史思明一同将战线给推到大河一线。” 将关内道的地图铺在书案上,罗一再次用力拍了一下,道:“李亨既然不想让我舒坦,那他的脸面也别想要了。 让高仙芝不用有所顾忌,从河滨城直插陇右。 不管是谁,谁敢过来阻拦,就打掉谁! 回纥人那边,将老王从河北抽出来调到河滨城。 另外,此时正好赶上冬季,从南室韦、大鲜卑山,以及奉诚和松漠再次招募适战之人。 他们既然非逼着辽东动手,那就如他们的愿。 我倒要看看到底谁能在冬日里有辽东军的战力。” 罗一做出这个决定,既是逼不得已,也带了些火气,但绝对没有意气用事。 前有高仙芝麾下的奉诚与松漠出身的骑军急着立功往回找补家资。 后有近卫军将领们没有厌战与疲惫不堪的反馈。 证明辽东军的各支军伍都还没产生厌战的情绪。 拖拉下去反而并不是一件好事。 最为主要的是,他舍得将虏获分下去。 之前从老八部动员的那些部族人,在奉诚与松漠可谓赚得盆满钵满。 这一次再次发起动员,会有更多部族争先恐后的应召。 回纥人是半耕种半游牧的生存方式。 而半耕种就意味着要筑城进行管理。 只要速度推进的够快,端掉一些重要的城池,回纥人未必就如想象中那么难打。 第800章 清扫家里 “离家那么久,总该去后边的院落转转,居然会生出埋怨。” 看到罗一进屋拾掇拾掇就拖鞋上了炕逗弄俩孩子,好像没有再走的意思,洪秀心中欢喜的不得了。 但其他几女的身份都不低,平日里相处的也很融洽,洪秀不得不多考虑一些。 罗一一手一个抱住孩子先是一通贴脸,随后又在孩子小手上亲了亲,看到两孩子咧嘴有要哭的迹象,罗一才将两孩子放回小褥子上。 “你倒是真惦记着她们。”下炕从兜囊里拿出地图,罗一叹了口气道:“可我真没那个兴致与心情。” 看到罗一掏了舆图出来,洪秀眉头一蹙,“刚回来第二天,你就又要用兵了?” 罗一将地图摊开,点点头道:“还是老样子,生出一件让人欢喜的事情后,保准紧跟着一件坏事出来。” 洪秀将两个孩子抱起来交给候在外屋的奶娘和莫力努,随后回屋坐到了舆图旁询问道:“很急?元日又不能在家里过了?” 罗一抬起头,既尴尬又满是歉意的回道:“要看局势,或许能在家里一起过元日。” “你这话自己都不信吧。”翻了一眼罗一,洪秀起身边将炕桌放上边嘟囔道:“就知道你不去后院根本不是舍不得我。” “你这变脸变的有些太快了吧。”将舆图放到炕桌上,罗一苦着脸道:“原本是打算多在家里待些日子,可事发突然不得不走。” 罗一在大堂里决定对回纥用兵的时候,并没打算要亲自领兵。 但是与周口口和老班头商量到出兵的具体事项时,突然发现除了他,眼下可用的将领没一个有指挥超过十万人的大兵团作战经验。 募兵的诏令一旦发下去,按最保守的估计都要有二十万人马应召。 算上原有的十几万人马,光是对回纥用兵的兵力就达到了恐怖的三十万多万。 而王玄志也好,周口口也罢,辽东本土将领的领兵极限都在五万左右。 就算罗一敢将重任给出去,也没有人敢接这个担子。 有这个本事的,只有高仙芝与封常清。 但高仙芝要去陇右,封常清要对付靺鞨人与新罗人。 能顶上去的只有罗一自己。 唯一能偷懒些的办法就是他与封常清对调。 他去打靺鞨人与新罗人,让封常清领兵对付回纥。 但这也只是相对轻松一些,真对靺鞨人发起总攻,他一样没法留在家里。 此外,这样做还有一个弊端,应召的二十万部族军未必对封常清那么买账。 思来想去,罗一最终还是决定亲自挂帅。 并且为了更加稳妥,罗一打算利用各处部族军集结这个时间空档,还按之前的决定,对靺鞨人发起攻击。 在一个月内尽可能的多打掉一些靺鞨人的有生力量。 让封常清这边收尾能够轻松一些,随后可以专心对付新罗这最后一块反骨。 洪秀其实是舍不得罗一刚回来就走,随意吐槽了一句。 看到罗一心虚且无奈的样子,洪秀边捋顺炕桌上的舆图,边忍不住笑道:“知道心虚,以后就别总挑着元日元月动手。” 说完,洪秀猛得收了笑容眉头一蹙道:“总让下边的人过不上节,会不会生出埋怨。” “过节和得钱相比,肯定是后者最受欢迎。” 见洪秀没有责怪的意思,罗一放松了下来,解释了一句后,颇为感慨道:“就是辽东的名声怎么也挽救不回来了,坐实了响马的名头。” “辽东可没人在意这个。”抬起手看了看舆图,洪秀疑惑道:“靺鞨人那边不是已经连连败退,有封将军和公公还不够?” 说罢,洪秀又立刻摇了摇头,“战阵上的事情我了解不多,打问了也没什么用。 两孩儿的名字到底谁来起,你赶紧给个准话。” “你这话茬拉得也太远了。”罗一摊摊手道:“我现在也没法定,毕竟已经答应阿耶由他取名,等过些日子我见他,再商量商量吧。” 罗一能理解洪秀的担忧,罗满那货起名的水平实在对不起他那100086个心眼子。 稍稍顿了顿,罗一对洪秀继续道:“你是咱们家读书最多也是最好的。 你准备几个名字吧,到时候我拿去给他做个参考。” 看到洪秀脸上露出了笑容,罗一摆了摆手,“先别急着高兴。 原本以为能在家多待些日子,有些事情就没和你说。 现在看来还得交给你去做。” 抬手指了指西跨院的方向,罗一脸色阴沉道:“二郎想毁婚,不单单是阿耶在里边挑拨。 李亨派来给四娘子送嫁妆的这几波人里,全都有不老实的。 你抽空与四娘子把话透一透。 省着左大动手的时候引起什么误会。” 闻言,洪秀眉头一挑,沉默了一阵,俏脸发寒道:“看在四娘子的面子上没计较他们的无礼。 这是把我当泥捏的,以为不敢惩治他们。” 见罗一又要劝慰的意思,洪秀一扬头继续道:“不用劝我,家里的事都是我在打理。 短短的半年闹得这么乌烟瘴气,我怎么能不气。” 顿了顿,洪秀忘了一眼西跨院,有些迟疑道:“苴家的小娘这次过来也好似是奔着二郎来的。” 罗一摸了摸下巴,“你的意思是四娘子的心思有摆动?” 洪秀摇摇头,“四娘子没得说,心里什么都看得明白。 但只捏些小臭虫怕是不顶用,多位夫人出来,那边能收敛些。” 罗一琢磨了一阵,叹了口气道:“算了,苴家的分量不够,而且这事还得看二郎是什么意思。 而且家业大了,这些事情都是不可避免的。 可不是谁都能像你们相处的那么好。 另外,左大他们到底是缺历练,这回把仓满他们也给你留下。 这小子看似一根筋,心思转得其实不慢。 有他帮着看家,没人能蹦跶起来。” 洪秀听了罗一的安排有些迟疑,“你这是要对家里下狠手? 可二郎的婚事已经在筹备了,这有些不吉利吧。” “你是真聪慧,你若是个男儿,绝对比你兄长强上百倍千倍。” 十分感慨的夸赞了洪秀一句,罗一脸色一正道:“家里的人实在太杂,哪边的人都有。 现在已经到了角力的最后关头。 怕有人谋算不了我,会盯到你们身上,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让家里清净一些,也省着我再顾虑家里。” 罗一之前一直忽略了家里人手乱的事。 但是四娘子那边的状况提醒了她。 十九娘、冲娘、还有大门灵,她们身旁的婢女和仆人都是娘家带来的。 以前没下死手,或是还相互留脸面的时候没什么。 现在已经开始彻底撕破脸皮,到了相互最为对立的时候,那些人什么手段都有可能会用上。 罗一不打算拿妻儿的性命去赌那些婢女与仆人的忠诚。 在率军对阵回纥人之前,必须把家里清扫一下。 第801章 陛下以后都不会再疼了 洛阳皇宫的宣政殿内灯火通明,但是安禄山的眼前却一片黑暗。 阿史那承庆与田承肆的动作虽然够快,但却怎么也赶不上河北各州望风而降的速度。 两人率领的十万兵马,只占据了河北南部六州,并且与辽东军的初次交手全部失利。 加之登州被辽东军从倭人手里夺回之后,辽东军可以随时从海路包过,大燕恐怕拖不了太久的时间。 这让安禄山本就时好时坏的眼睛,怒急之下彻底什么都看不见,并且身上还起了不少的毒疮。 尤其是脚上的溃烂,稍稍走上几步就让安禄山疼痛难忍。 而疼痛使得安禄山的脾气更加暴躁,甚至是可以说是变得暴虐。 身边的内侍,接连几天都有人被打死。 就在刚刚,一个上药的内侍只是不小心碰触到毒疮一下,硬生生被安禄山给鞭笞而死。 殿内无论是负责与将领传话的严庄,还是李猪儿这样的内侍,即便是灯火将眼前照耀的亮如白昼,却还是如同蒙上了一层阴霾。 他们不知道自己会不会是下一个被安禄山打死的人。 “人都死没了不成?!看不到朕的药还未换完? 李猪儿,你过来给朕换药! 省着那些笨手笨脚的再弄疼了朕!” 怒气冲冲的呵斥着李猪儿过来后,因为用力的大喊扯动了身上的毒疮,使得安禄山心中的怒火愈加翻滚。 将手里的鞭子不管不顾的在身前甩动了一下,安禄山怒不可遏的继续大喝道:“严庄!都是你这狗东西给的破主意。 不但范阳丢了,整个河北也岌岌可危! 你这不是为朕着想,而是要害朕死无葬身之地! 快滚过来受罚,不然难解朕心中的怒意!” 听了安禄山的暴喝,严庄吓得浑身哆嗦了一下,并且脸色变得惨白。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刚才眼睁睁的看着一名内侍被打死,他这个时候过去根本不是去领罚,而是会被失去理智的安禄山打死。 “都听不到朕的话吗? 李猪儿,你这个蠢货怎么还不过来?! 还有严庄,不应声是准备抗旨吗?” 两人没有立刻应声,让安禄山的怒气又大了几分,再次爆喝了两声后咬牙站了起来,对着身前边乱舞着手里的鞭子,边恶狠狠道:“再不赶紧滚过来受打,朕就下令诛你们的三族!” 听到这句怒喝,严庄眼眸猛得一缩。 抬头看了看安禄山那张扭曲狰狞的肥脸,又看了看一脸悲愤,缓慢向前挪动的李猪儿,严庄眼中透出一股狠厉。 安禄山已经不是曾经的那个雄主。 高尚与史思明的变节更意味着大燕已经开始走向末路。 他再傻傻的追随下去,真的极有可能波及到家人。 想到这,严庄深呼吸了两下,开始挪动了脚步。 不过不是走向安禄山,而是缓缓退到了殿外,并且对李猪儿挥了挥手臂。 李猪儿在看到严庄居然退了出去,吓得差点跌倒。 不管严庄抗命的后果是什么,没有人可鞭笞的安禄山,绝对会将火都发到他的身上。 忍着恐惧与气愤竭力稳住身形,李猪儿再次看向殿外,咬牙刚想让坑人的严庄进来,却看到严庄脸色阴沉的对他招手后掏出了一把短刃。 在看到严庄将短刃遥指向安禄山,李猪儿顿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 可几个呼吸过后,更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守在殿门的内侍居然没人阻拦。 目光在安禄山与严庄的身上来回扫了扫,李猪儿脸上露出了狰狞的笑意。 原来痛恨并且巴不得安禄山死的并不只有他一个。 回想十几岁时就尽心尽力侍奉在安禄山身旁,到了最后不但不如其他的假子,反而被安禄山不顾他的死活亲手给阉割的成了内侍,李猪儿脸上又加了几分狰狞。 “陛下稍安勿躁,方才是太医拿错了伤药,陛下才那么疼。 严大夫没应声是因为给陛下去换药了。 我去催一催,马上就回来给陛下把药敷上。” 说罢,不等安禄山回话,李猪儿转身迈步向殿外走去。 安禄山倒是没多想,而是怒骂道:“混账!都是混账! 赶紧去换药,并且把那给错药的太医给朕打杀了!” 严庄看到李猪儿快步走了出来,原本阴沉的脸色缓和了下来。 “陛下已经不再记挂旧情,再这样下去,你我都要死在殿里。” 将短刃抛给李猪儿,严庄眯起眼睛顺着殿门看向安禄山,声音冷冽道:“他已经不值得卖命追随。 想要活命,就杀了他。 外边都是我来传话,里边都是由你做主,不会有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 李猪儿看了看严庄抛过来的短刃,冷冷一笑道:“我动手?随后再将屎盆子扣在我头上?” 严庄不屑的哼了一声,抬手指了指守在殿门旁的内侍守卫道:“真要弄得这么麻烦,还不如连你一同杀了。” 将手挪动方向指着东城的方向,严庄沉声道:“你动手的利索些,我去安排人手护着九郎君。” 严庄的解释,让李猪儿打消了怀疑的念头,毕竟守门的内侍已经被收买,确实没必要来诓他。 而且李猪儿在滔天的恨意下,对安禄山已经真动起了杀念。 曾经的恐惧已经无法束缚住他,只要能弄死安禄山,最后落个什么结果,已经并不在意。 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明明能活下去还要一心求死。 李猪儿对立九郎君为帝有些迟疑。 洛阳的五万兵马虽然归九郎君统领,但那只是名义上的。 一旦安禄山的死讯传出去,那些将领没人会听九郎君的。 而且其他各军中的部落兵,也很有可能再不受控制,甚至有可能取而代之。 琢磨到这,李猪儿目光顺着严庄手指的方向看了看,微微摇头道:“九郎君不是个好选择。” 严庄无所谓的耸耸肩,“我当然知道不是个好选择,可除了九郎君你还有其他可选的吗? 二郎君是最合适,可人你能见到吗?见到了又会听咱们的吗? 其他几位郎君都是过了及冠之年,手里也或多或少有些死忠。 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是不会记挂着咱们的拥立之功,只会拿咱们的命博取名声以笼络人心。” 顿了顿,严庄拍了拍李猪儿的肩头,“九郎君听话,外加暂时再秘不发丧。 情势会有所转变,且对我们有利。” 李猪儿沉思了一阵,觉得严庄说得有道理,微微点头后,拔出刀鞘里的短刃转身迈步进了大殿。 “陛下,药取回来了! 用了这药,保准陛下以后都不会再疼。” 第802章 我要给先生写信 推开正在忙碌的内侍,安庆和浑身颤抖着看向了棺椁内。 安禄山的表情还算祥和,看上去就跟睡着了一样。 但毫无起伏的胸膛,以及脸上的死灰色,尤其是两片毫无血色有些白的骇人的嘴唇,证明着这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尸体。 这让安庆和整个人好似被霹雳击中一般,倚靠着棺椁的身体缓缓滑坐到了地上。 眼中滚滚热泪顺颊滑落的同时,流露出难以掩饰的悲伤与无助之色。 “殿下节哀。 陛下因急火攻心而驾崩,确实让人悲痛欲绝,但国不能一日无主。 殿下暂且还要振作起来,将国事处理妥当。” 给李猪儿使了个眼色,一起将安庆和扶到大殿的龙椅上,严庄继续道:“臣追随陛下多年,更是受陛下信任才有如今之位。 臣不能亦不敢违逆陛下遗志。 请殿下忍住悲伤登基为帝。” 顿了顿,严庄长叹一声,装作为难的样子道:“先有高尚这逆贼有负陛下恩泽叛入敌营,后有史思明这等怕死鼠辈降了过去。 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又不首战全都失利,河东蔡希德又与李光弼那吃了败仗。 现在大燕可谓到了最危急的关头。 陛下突然驾崩的消息不宜立刻传出去,不然大燕会立刻陷入混乱,将有覆国之忧。 因此,也需先委屈殿下些时日,登基后先主政宫内。 外事先交由臣来处置。 待形势安稳些,再昭告天下。” 听到严庄后边的话,低头无声落泪的安庆和心中立刻一惊。 他原本就觉得父亲死的有些蹊跷。 因为与父亲独处之时,几次都与他说过安家最不济就是降了辽东。 以罗一的性子,绝对不会要了安家人的性命,无非是大多数的安家人失了权势。 甚至因为有二兄安庆绪早早的投过去,他又是罗一的学生,安家今后未必没有再掌权的机会。 因此父亲对于局势堪忧,确实会恼怒上火,但却绝对不会怒火攻心而亡。 而严庄的话,更让安庆和确认了这一点。 再想到他来时,父亲安葬的衣物就已经被穿好,甚至已经倒进了防止尸首腐烂的药汁。 安庆和可以肯定父亲至少在一天前就已经死了,并且还是被害死的。 而凶手就是严庄,甚至殿里的内侍也全都是帮凶。 想到这,安庆和浑身发冷的同时,悲伤中也多出一股愤怒。 他知道父亲的脾气变得暴躁,对下边的人非打即骂,甚至是这几日都有人被打死。 可子不言父过,父亲有再大的过错也是他的父亲。 杀父之仇必须要报。 不过安庆和知道现在不是翻脸的时候。 整座皇宫里所有人又都有可能与父亲的死有关。 他来的匆忙根本没带几个人过来,贸然发难的结果很有可能是他也要死在宫内。 考虑到这些,安庆和竭力压下心中的怒火,抬手擦了擦眼泪对严庄道:“父皇骤然驾崩,心中实在是无神无主,一切事宜都由先生安排便可。” 起身再次走到棺椁旁,安庆和望着安禄山的尸体,再次泪如雨下,“父皇对我最是疼爱,可我却还未尽多少孝心,便这样离我而去。” 转过身面向严庄,安庆和先是双手捂住脸颊抽泣了几声,随后放下手大步往殿外走去,边走边大声道:“现在我唯一能父皇做得,就是再弹一次琵琶曲。 我回东城取父皇赏赐的那把他最爱的琵琶,马上就回来,这里由先生继续安排。” 严庄抬起手想要将安庆和叫住,可想到这也是人之常情。 而且安庆和自小就顽劣,他不认为会被看出什么破绽。 脸色变换了几下,严庄放下手改为叮嘱道:“殿下快去快回。” 听到严庄的叮嘱,安庆和脸色微不可察的露出一股冷意。 出了大殿谨慎的看了看四处,安庆和一路小跑到了宫门后翻身上马疾驰向东城。 刚刚进了东城的城门,安庆和再不掩饰心中的愤怒,向南一拐直奔含嘉门。 驻扎在含嘉城的禁军看到安庆和泪流满面且一脸愤怒的疾驰而来,全都面面相觑。 不过虽然不知道具体出了什么事,但显然安庆和是受了委屈。 而驻扎在含嘉城的禁军将领,有不少是安庆和在范阳时的护卫。 惊愕过后,立刻快步跟了上来,并且纷纷怒不可遏的开口询问。 “殿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敢欺辱您,我们给您去出气。” “还有人敢让殿下受委屈,真是不知死活,殿下只管吩咐,我们给您去出气。” “没错,连殿下都敢招惹,真是不知死活!” …… 听到将领们的呼喝,安庆和擦了擦眼泪,下马摆手道:“赶紧敲鼓聚兵!一刻内左军必须列阵完毕! 再把义兄田乾真快些请过来!” 众将听到要将左军的人马全都召集起来,全都心头一紧。 洛阳的禁军一共只有左右两军,左军虽然因为负责守卫宫城人数相对少了些,可也达到了两万之数。 而且这还不够,还要将负责整个都畿道的右军田乾真也叫来。 除了夺权篡位,将领们想不出还有什么其他的缘由能将场面弄得这么大。 这让所有的将领表情全都是一滞。 不是安庆和心腹的那些,甚至将手下意识放在了刀柄上。 “不要胡乱猜测!” 看到将领们的骤变,安庆和先是大喝了一声,随后抑制不住悲伤,大声哽咽道:“父皇驾崩了,还是被人害死的。 是不是我要夺权,待会儿围了皇宫你们自己询问便知。” 安庆和的话犹如一记晴天霹雳砸在了众将的身上,全都惊愕的张着大嘴说不出话。 看到一众将领如他之前那样难以置信,安庆和悲戚道:“我知道你们难以置信,可父皇的尸首现在就放在宣政殿的棺椁中。 现在不管你们对我服气不服气,都先要随我拿住害死父皇的贼人。” 从身旁的护卫身上一把抽出横刀,安庆和怒吼道:“谁敢胡乱猜想,就是阻止我为父报仇的仇人。 我虽武艺不济,也定要取谁的首级!” 说罢,安庆和将横刀猛得插进了土中,“赶紧按我吩咐的去做!” 众将被安庆和罕见的模样给惊回了神。 想到只要到了宣政殿看看有无尸首就知道安庆和所说是真是假,立刻领命下去聚兵。 在看到众将离开,安庆和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对心腹中的心腹安超大喊道:“派人控制住鸽舍! 再准备笔墨,我要给先生写信!” 第803章 洛阳传信 刚劲的山间北风虽然将树木吹得凋零,但却对山间一口口洞窟中冒出的白色热气与烟尘无可奈何。 每一次都是还未彻底吹散,洞口处就又凝聚出了一团团的烟雾。 而相较于北风的无奈,查看一口口洞窟的罗一则是脸上挂满了笑容。 六口煮硝的山洞,每一口洞窟提纯硝石的产量都达到了日产四五百斤。 这个数字在后世算不上什么,但在此刻却是非常惊人。 再算上辽东在各处设置了收集人畜尿液的夜香点,并且划归出专门的土地弄成硝田。 今后辽东制作火药将再不会缺少硝石。 尤其是夜香点的设置已经成了规模,百姓们已经习惯了将尿液送去。 就算今后七狼山的硝矿枯竭,也不必担心骤然间没有硝石可用。 这让每每到关键时刻就缺少火药可用的罗一心情格外的高兴。 “老班头,没想到搞政务这一块你也干的不错。”从洞窟出来,罗一对老班头挑了个大拇指,“这次算是彻底解决掉了硝石这块心病,想要什么赏赐你只管提。” 老班头摆摆手道:“都是按你平日里交代去做的,哪算的上我的功劳。 再者,你是家主,我是扈从,做啥都是该做的。” 卡巴卡巴眼睛,老班头嘿嘿一乐,“你若是非觉得过意不去,那我提个要求也不是不可以。” 罗一斜了一眼老班头,“脱裤子放屁有意思?” 老班头难得的老脸有些发红,“不是那个意思,是这个要求有些张不开嘴。” 见罗一嘴角往下一搭,有又要毒舌的意思,老班头赶忙捏着半白的胡须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道:“家里的婆娘有了身孕。 若是生下的是小娘,那就将来给夫人或是大娘子做个婢女。 若是生下的是个小郎,还恳请大郎君日后收着做个门生。” 罗一先是一怔,随后哈哈笑道:“别管是男是女,你都是老来得子。 这是该高兴又值得庆祝的事,你怎么弄得跟做贼一样。” 拍了拍老班头的胳膊,罗一半认真半打趣道:“扈从不是奴仆。 不管男孩女孩,今后都要过来跟着一起读书。 至于是不是我的门生,那该看将来孩子们愿不愿认我。 毕竟我书读得可不怎么样。” “你可小点声。”老班头轻轻拉了拉罗一,快速的左右看了看,道:“庄子里就我一个这样,实在是脸上臊得慌。” 罗一撇撇嘴,“有后是臊得慌的事?都你这么想咱们汉人就得绝种。” 顿了顿,罗一贱兮兮的一笑,“你这可不光是身子骨硬实,不知道有多少人要羡慕你呢。” 老班头破天荒的整张脸涨得通红,刚想让罗一不要再嚷嚷了,从近卫军抽调一营当做亲兵的营头张威快步走了过来,“大郎君,有急信。” “灵儿应该还没到龙泉府呢吧,这么快就有消息了?” “不是四夫人的传信,听送信的都水郎说是洛阳过来的。” “洛阳?安禄山是打算求饶?” 疑惑的嘀咕了一句,罗一接过信快速打开看了起来。 刚刚看了两行,罗一拿信的手就微微颤抖了一下,并且脸色变得极为复杂。 安禄山死了。 死因也可以肯定就是安九郎怀疑的那样,因为脾气变得暴虐而被下边的人给杀掉。 对于安禄山到底还是没能摆脱历史的惯性,罗一心中有些不是滋味,甚至是有些许难过。 真正的历史走向上,于国家民族层面而言,安禄山是大唐走向衰落的重要元凶之一,死不足惜。 但从个人感情而言,罗一认为是他亏欠安禄山的。 辽东几次逼迫着河北低头,安禄山没有一次真正对他翻脸。 得到火药方子后,第一时间也只是让高尚来劝说辽东投靠过去,而不是选择动手。 这里固然有辽东军势大的因素,但通过高尚得知,安禄山对他的喜爱也是其中的一个主因。 因此,安禄山可以死也确实该死,但这并不妨碍罗一心中生出一丝难过。 “一口一个我儿叫着我的那位死了。” 语气颇为复杂的似是自言自语,似是对着老班头呢喃了一句,罗一抖了抖手中的信件,边继续看下去,边喟然长叹道:“平日里让人恨得咬牙,真到了这一天,心里反而不是滋味。” “安禄山死了?” 老班头对这个消息有些难以置信,反问了一句后,皱着眉头道:“朝堂那边不是吃了败仗,怎么这么快就打到了洛阳。” “他是死在自己人手里。”飞速的将信件看完,罗一又看了眼落款的时间,把信塞给了老班头,“安九郎没忘了我这个先生,真是又给我出了一道难题。” 老班头捧着信快速看了一遍,先是惊得瞠目结舌,随后脸色变得同样复杂,“安禄山死的真是窝囊,也确实要让人拍手称快,但这只是对与他有仇的人而言, 他对你还是不错,你唏嘘感慨些,是应有之义。 安九郎找你更是天经地义之事,毕竟你即是他的姐夫,又是他的先生。 只不过他远在洛阳,河北那边部族军又多,只能给他出出主意,给不了实际的帮助。” “所以我才说又是一道难题。” 罗一眉头紧锁的应了一声,边踱步边继续道:“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又堵在了大河一线,河南又有武令珣、能元皓以及尹子奇。 这些人中要么是有野心的部族军,要么是出身大族世家的。 落款是十月初四,今日已经是十月初九,一来一回需要十天。 安禄山的死讯肯定会传开。 安九郎那么被挟持,要么会被取而代之。 而这两种情况哪一种都极其危险。” 说到这,罗一停下脚步踢了踢地上的冻得发硬的土块。 安老九没有被帝位给迷惑住双眼,并且第一时间就向他求助。 于情于理他都要竭尽可能的把人救出来。 但是辽东军再能打,也不可能在短短的几天内就打进洛阳。 而且叛军也不是傻子,大军如果不管不顾的直扑洛阳,肯定能猜到这边的用意。 不说之前提到的那些人,在长安的崔乾佑就会第一个发疯,肯定要将安老九给攥在手里。 就凭安老九手里的那点兵力,根本挡不住别有用心之人。 唯一有操作性的,只能是让安老九跑向光光光复的河东道的河东城,或是山南东道的襄阳方向。 而这些都是朝堂把控的地方,想要保住安老九,恐怕他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除非是安老九的身份不被发现。 想到这,罗一用力攥了攥拳头,快步走进了大帐。 第804章 迪乌的到来与大门灵的折返 长岭府,顾名思义这是有很多山岭的地方。 但如果按山脉的走向与真正的长度来看,长岭府其实连半领都称不上。 因为另一大半的群山最早都是在辽东与高句丽人的手里。 河州以东到与显德府接壤的地方大多都是还算相对平坦的地势,最多有些起伏的丘陵,而且还与北边地势更平坦的扶余府相连。 罗一从七狼山赶到河州,仔细看过几个方向的地势,既感慨又有些懊恼。 感慨于靺鞨人启用长岭府这个府名的用意,已经昭示了其狼子野心。 懊恼于之前没从地图上看出来这一点,使得最初还对靺鞨人抱有幻想。 如果命令封常清夺下河州后,继续向东进军,显德府早就握在了手里,进而切断靺鞨西部南北两边的联系。 大室韦人下来后,只是稍稍配合一下,能半个渤海国一口吃下。 不过想到开春的时候封常清那边的困难也不小,琢磨这些马后炮没什么意义。 而且这个时候兵力充足,又刚刚秋收打了粮食,这个时候打起来也更加稳妥, 罗一很快就将心态给调整了回来,在河州只停留了一日,继续快马向东赶往百里以外打下来没几天的回跋城,准备在这里与坑爹罗满见上一面。 而一路赶往回跋城的路途上,看到田野上裸露出的大片收割后的稻茬,罗一有些明白靺鞨人为何能够崛起。 与大唐接壤的地方有群山作为屏障,与室韦人接壤的地方有湿地作为屏障。 之前与契丹人接壤的地方不但有山,更有先前高句丽人修筑的长城作为屏障。 至于正北的黑水靺鞨人,虽然没什么屏障用来隔绝,但靺鞨人的体量大。 打起来是黑水靺鞨人吃亏,而且打一次就将其蚕食一些。 几十年下来,估摸黑水靺鞨人的一小半地盘都打给了靺鞨人。 而有了整体的防御,靺鞨人就能够安心过自己的小日子。 国土面积有一半是地势平坦的平原,气温又相对于后世要暖和一些,想不壮大起来都难。 唯一的麻烦就是水系发达,湿地相对较多,种麦子的收成还不如稻米的产量高。 从而在总体的粮食产量上还是有些不够用,对于靺鞨人的发展来说,始终是一个极大的制约。 不过在罗一看来,这是值得庆幸的一件事。 如果靺鞨人的粮食产量够用,对于大唐而言绝对是一场灾难。 还会如时当年的高句丽人一样,明目张胆的不断向西掠地。 以李隆基的尿性,根本不会像李世民那会一样,对其一座山城一座山城挨个拔除。 最大的可能就是默认,只要名义上认他为主就好。 好在因为种植技术的原因,靺鞨人填不饱肚子,东北地区相较而言还算安稳。 不过再怎么安稳,也不如将这个后世时的大粮仓握在汉姓人手里。 只要提前将土豆、地瓜以及玉米给引进过来,东北就能始终保持住一定的人口。 对外又不干清朝时做得封关蠢事,关内人口呈爆炸式增长后,也会源源不断的涌入东北。 将来有极大的概率能够避免发生割让外东北以及远东地区的糟心事。 而以爱斯基摩人一来一回两年的时间来算,或许恰巧赶在全境拿下渤海国的时间点上。 接下来的五年的时间,完全可以将新的主粮推广开。 想到这些,洛阳那边带来的阴霾不但在罗一的心头少了些。 尤其是回想起苞米茬子粥与茄子拌土豆的味道,罗一心中甚至生出了一些欢喜。 “老班头,你赶上了一个好时候,千万好好保养自己。 今后整个东北地界儿上的人只要不懒,不说都能顿顿都敞开了肚皮去吃,但饿死人的事估摸着再不会发生。” 朝着老班头分享了一下喜悦,罗一下马走到路旁的田野,踢了踢脚下的稻茬,呵呵一笑道:“别说我没叮嘱你,今后稻米可就成了细粮。 靺鞨人这边的稻米又味道极佳,最好是弄些顶好的种子回去。” 这几日习惯了罗一的调侃,老班头也不再像之前那么扭捏,笑嘻嘻道:““竭力好好活着自不用说,肯定要给孩儿攒些家底。 不过种子我看还是算了。 洛阳那边的事了,估摸着你就要着手远行,家里种下稻米也吃不上。 等能吃上的时候,这边早就是另一番景象,到时候可不愁拿着钱买不到稻米。” “你想得倒是比我还长远。”从田野里走出翻身上马,看了看眼前的回跋城,罗一挥手道:“进城吧,那位离着这里满打满算二百里,估摸过了晌午就能到了。” 罗一的话音刚落,还没等磕马,从城北与城东的方向同时疾驰过来几十骑人马。 “你阿耶是真不禁念叨,刚说完人就来了。”抬手指向东边,老班头疑惑道:“可那边来的又是谁,传信可用不到这么多人。” 罗一眯着眼睛仔细打量了一阵,拨马迎向东边道:“除了迪乌我想不出谁能从那边过来,先迎上去看看。” 老班头对张威等人挥了挥手,磕马跟上去道:“把你阿耶先晾着?要不我先迎过去?” “用不着,就是要故意晾晾他。” 对老班头晃了晃马鞭,罗一继续不快不慢的赶往东边道:“既然率部突进扶余与鄚颊两府腹地不继续东进,更是有功夫摸到东亭,那就让他多等等。” “唉,别怪我多嘴,我们与你相处久了,知道你与常人的心思不同。 可你阿耶却不知晓,眼见着你势大却不更上一层楼,肯定要着急。 你光是一味的打压,怕是没什么用处。 他毕竟是你阿耶,你还能真…” 说到一半,看清了对面的来人,老班头惊愕的改口道:“还真是迪乌过来了,而且四夫人怎么也回来了。” 罗一看清大门灵在几十骑当中,立刻猜测是靺鞨人的朝堂上应该是出了事情。 听了老班头的疑惑,罗一加快马速道:“十有八九是大钦茂出了事,不然灵儿不可能这个时候折返回来。” 老班头抡起马鞭抽打了一下马匹,追上罗一满脸喜色道:“那边一乱,对咱们说可是好事。” 罗一轻叹了一声。 对辽东自然是好事,对他而言享受这个好事之前少不得要费些脑细胞去安慰大门灵。 第805章 靺鞨人内乱了 迎上去以后,罗一发现大门灵的反应居然与他料想的截然相反。 没有哭哭啼啼,也没有焦急万分。 只是喊了声夫君,大门灵就脸色清冷的退到了一旁。 与迪乌打过招呼,罗一仔细观察了几眼大门灵,打消了过去安慰的想法。 因为大门灵因脸颊愈发清瘦而显的更大的双眼有些红肿。 这证明之前的猜测不但是对的,而且更加严重。 大钦茂十有八九是真的挂了。 他这个时候过去安慰,很有可能起到反作用。 毕竟对靺鞨人持续的高压与输出都是他进行的操作。 即便大门灵不恨他也不怪他,丧父之痛也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开解好的。 长长吐了口气,罗一用肩膀轻轻碰了碰迪乌,“你跟灵儿能一起过来,可见那边已经闹开锅了,到一旁与我仔细说说吧。” 迪乌点点头,随后脸色复杂的边走边道:“上京那边彻底乱了。 一月前大王被大元义谋害于宫中。 消息捂得不够严密,半月后得知大王已死的世子大嵩璘又领兵斩杀了大元义。 大元义的二子又从黑水那边借兵攻打世子。 现在战势已经不单单是在上京府,东平府也牵扯了进来。 估计过不多久,还会波及率宾与安远两府。” 罗一缓缓点了点头,“确实是乱了起来,亲兄弟与堂兄弟全都抡起了刀子。” 顿了顿,罗一有些疑惑道:“大钦茂与大元义早就不合是不假。 但辽东已经攻下三府之地,他们这个时候该想着一致对外。 即便是有分歧,大钦茂也该防备着大元义才对。” 迪乌苦笑着摇摇头,“不但有分歧,而且还不小。 大王的意思是割让三府,竭力与辽东修复关系。 大元义则认为已经没有这样的机会。 毕竟之前从鸭绿、南海、龙原三府抽调军卒与新罗和倭国一同登上了大唐的河南之地。 辽东不会再给渤海国机会。 主动割让三府,不但毫无用处,还会降低军民的士气。 不如与辽东死战到底,大不了退到大泽的北边,与黑水靺鞨人联手反抗。” 说完这些,迪乌重重叹了口气,稍稍沉默了一下道:“如果我没在怀远府起事,大元义也下不了决心要对大王动手。” 罗一停下脚步拍了拍迪乌的脊背道:“你用不着觉得愧疚。 大元义思虑的没错,在大钦茂与新罗和倭人搅合到一起时,就已经把渤海国推到了绝路上。 与你在怀远府起事不起事没有任何关系。 再者怀远府尽是泽地,黑水靺鞨人虽然总从那边下来,但守起来相当轻松。 你手里那么几个人根本不足为惧。” 说到这,罗一嘴角向下搭了搭,语带不屑道:“都说大钦茂是老狐狸,按我看该是糊涂虫才对。 不但陈兵辽东,更胆大包天参与进大唐的叛乱。 干了这么多恶事,还指望着我能原谅他,真是可笑。” 扭头看了眼远处的大门灵,罗一琢磨了一下道:“死者为大,而且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 说说你不在怀远府等着辽东军过去,怎么跑到这边来了。” 闻言,迪乌也没藏心眼,摊摊手道:“大室韦人的南下,意味着已经臣服辽东。 渤海唯一有联络的只剩新罗与如丧家之犬的倭人,以及到现在还没打服的黑水靺鞨人。 而之前各部联手盛兵达到百万都被你给一一破除。 现在剩下的苟延残喘的这几方,更挡不住你的兵锋。 既然渤海国注定要消亡,死再多的人也没有意义。” 抬手指了指北边,迪乌沉声继续道:“扶余与鄚颊两府兵马,一部是我带的兵,一部是与我交好的。 如今十几万人马只剩下半数,并且给逼到了涑州的群山之中。 不忍心看着那些曾经带过的将士就那么惨死战阵,偷偷摸下来打算劝一劝。 为了打探更多的消息,我打算从显德府摸到涑州。 到涑沫水的时候正好遇到了公主。 得知你已经过来,又担心公主受到波及,就一同过来了。” 目光望了望涑州的方向,罗一再次询问道:“有把握说服那些残兵?” 迪乌斩钉截铁道:“只要我过去,他们肯定会跟过来。 之所以没降,一是大室韦人太过野蛮,害怕降了也没有好结果。 二是我远在怀远府,他们不敢贸然到长岭府这边。” 转过身指向显得府的中京方向,迪乌边思索边道:“看着没几个府乱起来,其实除了尽是山地的安边府,全都受到了波及。 靠海的几府显得平静,是因为之前已经把兵力都投到了大唐。 加上辽东的水军时常堵在海道,没人愿意也不敢再折腾。 西边的三府又尽数落在辽东之手。 东部的几府又各自拥护世子与大元义的二子,把人手都调到了上京与中京。” 将目光看向罗一,迪乌再次苦笑道:“人已经死的够多。 求郡王再快些,不要耽搁了明年的春耕。 不然这一场大乱,靺鞨人怕是剩不下几个。” 罗一斜了一眼迪乌,“弄出这么一副悲天悯人的样子有意思? 有什么谋划或是想要什么直接说。 跟我打了这么久的交道,还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罗一的话,在迪乌耳中听出了两重意思。 他摸不准是罗一真的希望他有什么谋划,从而提出要求,还是他必须要有什么谋划。 如果是前者还好说,如果是要将他推到前边去说服各府族人,这就是件十分棘手的事。 渤海国三百万人,有愿意降辽东的,就会有不愿降的。 遇到那些不愿降的,除了挥刀没什么其他的好办法。 若是杀几个,几十个,甚至几百个,他都不会有任何犹豫。 但这一次是灭国灭部。 搞不好就要几千几万的那么杀人。 他也是靺鞨人,实在是下不去手,而且与罗一提这个话茬就是想少死些人。 再者他就是个领兵的出身,能够起事顺利也是因为怀远府尽是泽地,且大多口众是黑水靺鞨人。 先降了辽东没人会说他什么。 可让他做那个大都督,不但名不正言不顺,还有可能引起更大的反弹。 盘算到这,迪乌跟个半大小子一样,用摸鼻头的动作掩饰心中的紧张道:“当然知道您是什么样的人。 但我的谋划或让我去谋划,并不是个好法子,也并不稳妥。” 目光先望了望远处的大门灵,随后又落在罗一的身上,迪乌摊手道:“公主是王室之人,由她在国内说服族人更好一些。 甚至是由你亲自过去,都比我要强。 毕竟你是东地之主,又是王室的女婿,族人更好接受一些。” 听了迪乌的说辞,罗一撇嘴没好气道:“你能揣摩到正点上吗? 我问你的话是你说的这个意思? 再者,你把灵儿跟我推前边去,那你打算做什么。” 迪乌臊眉耷眼道:“我把涑州的残兵领了打新罗去。” 罗一眉头一挑,语气不善道:“光占便宜遇硬就缩,你自己好意思吗?” 顿了顿,罗一又摆了摆手,琢磨了一下道:“想要快点结束各府的战事,要么你去游说,要么大军加速横推过去。 我还有别的事要做,再有半月就要离开。 灵儿刚刚知道大钦茂的死讯,肯定悲伤难过的不行,同样没法过去。 此外,各府…” “夫君,我愿前往各府劝说。”现在远处的大门灵突然开口打断了罗一,迈步走过来后,清冷的脸色变得略微有些激动道:“从春耕到现在,靺鞨人死的太多了,还是早些结束这场战事吧。” 罗一没想到离得这么远大门灵还能听到他与迪乌的谈话。 更没想到大门灵会主动揽这个活计。 微微愣了愣,罗一眉头拧成了一团道:“这并不是遇到顽固之人挨几句骂那么简单,是很危险的一件事。 况且你只是公主,你的号召力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大。” 大门灵握住了罗一的手,眼中的泪水夺眶而出道:“最后一次见父王还是在四年前。 我不能让父王死而复生,但总归能替他做件事。 渤海国虽然要亡,可各府的百姓毕竟曾经都是他的子民。 少死上一些人,父王在天之灵也会得以告慰。” 第806章 能打下多少地盘,全看你自己的 “喂!我可是你阿耶! 不先接我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走神?!” 放下茶碗不满的瞥了一眼罗一,罗满用满是委屈的语气道:“靺鞨人也打了,两府之地也夺了。 你叫我,我更是立刻马不停蹄赶过来。 我这个阿耶做得也还算可以了吧。” 大门灵主动请缨要去说服各府的靺鞨人,让罗一倍感为难。 首先大氏内部虽然混乱,相互间杀红了眼,但毕竟是王室,活蹦乱跳的王子一大把,还轮不到大门灵站出来。 况且两人的关系已经人尽皆知,即便大门灵说得有道理,靺鞨人也会认为有私心。 其次以靺鞨人眼下的整体态势来看,再乱上几个月,他们自己就要彻底崩溃。 下边的百姓遭受过祸乱之痛,就算不主动找上门来过去治理,对辽东军的推进也不会有抵触。 最为稳妥的办法就是按部就班的推过去,甚至可以故意放缓脚步等一等。 但是大门灵心思重,不如十九娘的性子那么豁达。 这个所谓的孝心如果不让她去尽,很有可能用不了多久就会郁郁而终。 可他现在偏偏缺的就是时间。 与回纥人的大战马上就要拉开序幕,他没法花大把的时间宽慰开解大门灵。 从这方面来看,大门灵主动找个事做又是一件好事。 左右为难之下,罗一采用了拖字诀,借着去迎接罗满,没有立刻给大门灵一个肯定的答复,打算再仔细衡量衡量。 而从迪乌那得知了靺鞨人的混乱状况,罗一对罗满更加不满。 见了人以后,只是冷淡的打了声招呼,就继续寻思接下来用什么办法对付靺鞨人最为有利。 听到罗满叫屈,罗一只是抬头冷眼看了看,便继续低头沉思。 “我可是都按你的吩咐去做的。”对罗一的态度,罗满又气又无奈,抬手敲了敲案几道:“总这么子不像子,可是倒反天罡了。” 看出不先把罗满打对了,这货会一直聒噪下去,罗一眉头一挑,抬起头道:“为何晾着你,你心里没些数? 都按我吩咐的去做,你为何听停下不去打北扶余城?” 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罗一冷哼一声继续道:“你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就别怪我对你态度不好。” 见罗满眼辩解,罗一将身旁的地图铺到了案几上,用力指在鄚颊府的位置上抢先继续道:“靺鞨人现在上下全都乱做一团,扶余与鄚颊两府的靺鞨兵马又尽数败退。 你既不北上平坦之地,又不去打退守涑州的败兵,你是什么意思。 忙着收拢靺鞨人?忙着往部族里划拉财帛?忙着划分下边部族的地界儿?” 罗满目光稍稍躲闪了一下,随后十分光棍道:“我是什么心思你一直都知道。 劝不动你,还不让我去劝二郎? 你嫌我停下不继续打下去,可就不想想十几二十万人全都南下你只轻飘飘的出了几句言辞。 现在又进入了冬日,还不许让人喘口气?不许人琢磨着怎么过冬? 再者,扶余与鄚颊两府的地界儿有多大你不是不知道。 就知道一路打下去,而不肃清反抗之人,你觉得这样稳妥?” 罗一目光渐冷,不屑的勾了勾嘴角道:“不但强词夺理,更拿不是当理说。 我与二郎真想要什么自然会自己去拿,就算那个位置也是如此。 用不着你打着为我们好的名义,来强加到我们身上。 以后你再这样私底下挑拨二郎,你这辈子都别再想见到三郎。” 抬手再次点在舆图上,罗一声音冰冷道:“我让你做的就是只管打,没让你去治理。 给你两月的功夫,再克下靺鞨人两府之地。” 罗满表情一滞,目光紧紧盯着罗一看了半晌,咬牙道:“拿三郎威胁我也就罢了。 可你光让人卖命,一点甜头都不给,我没法在两月的时间再打下两府之地。 而且此举堪称暴虐,你这样是无法长久的。” 罗一冷冷一笑,“一点甜头都不给?你这话是怎么好意思说出来的。 扶余与鄚颊两府聚集了靺鞨人一半的兵力。 府库之丰沛,为各府之首! 加之地势又皆平坦,既有耕田又有草场。 十几万的大室韦人,你告诉我这一战谁没得了好处。 牛羊他们少抢了?米粮他们少搬了?还是府库里的财帛他们少分了。 尤其是如何过冬这样的说辞,你如果再敢提一个字。 你怎么把两府府库搬空的,就怎么再把东西给搬回去。 甚至是南室韦各部挤给你们的米粮也一并还回去。” 这些话说得虽然解恨,但是罗一知道对于罗满这种真正长满心眼的人来说并不会有太大的作用。 尤其是眼下靺鞨人已经自乱阵脚,用不着再用大室韦人与其死磕。 让罗满带人继续在各府搅风搅雨,说不准靺鞨人全变成了大室韦人不说,战后的烂摊子还全都得甩给辽东。 心中飞快的琢磨了一下,罗一决定还是将罗满放在眼皮子底下为好。 不过在这之前,得让这货去新罗那边先当个搅屎棍。 打量了几眼暂时被噎得陷入沉默的罗满,罗一脸上的冷笑变得和煦了许多道:“其实我能理解你为何这样做。 无非是觉得聪慧与才智总该有处施展才对。 既然你要过做官的瘾,那就成全你。 靺鞨人不用你再去打。 十几二十万的族人更可以暂时停留在眼下的两府之地。 但你要抽调出至少五万的人手为平新罗左路军,在元日前抵达水。 短暂休整后,立刻对新罗动手。 最终能打下多少地盘,全看你自己。” 罗满眉头一拧,试探道:“你的意思是只要打下的地界儿,就全归部族治理? 另外,既然有左路军,就该有右路军。 你打算让辽东军也要同时动手?” 罗一微微一笑,“你不是一直担心大室韦各部会被抻得七零八落,从而泯然于各府之地。 给你谋划个最如你愿的,你却又这样小心翼翼,这可让人有些看不起。” 罗满丝毫不在意罗一的嘲讽,再次询问道:“右路军是不是辽东军来充当。” 罗一见罗满这样执着,知道已经上钩,不再兜圈子道:“若是辽东军出手,你觉得还能轮到你打下地界儿吗? 退守涑州靺鞨人马,马上就能降过来,由他们充当右路军。” 第807章 谁来坐一坐宝位 洛阳皇宫内的宣政殿殿门大开。 殿内射出的光影将殿门前的空场映照的十分光亮,甚至可以看清飘落光影中的瓣瓣雪花。 而这些雪花还在未落地之前,便被殿内涌出的缕缕香烟所裹挟,最终融化成滴滴水珠落在地上。 雪水的寒气在阵阵夜风的带动下又涌进了殿内。 跪拜在殿内的人群被清新的冷风拂过,不但冷静清醒了许多,就连悲意都被驱散了一些。 不过这也使得宣政殿变得仿佛无人般寂静。 跪在最靠近棺椁的安庆和经过几天紧张的应对与忙碌,逐渐接受了安禄山已死的这个现实。 将更多的精力用于思考安家今后该何去何从。 可安家不是他一个人的安家。 他能看清局势没有争天下的心思,并不意味着其他人没被那个位置带来的诱惑给蒙蔽了双眼。 而以眼下的局势,就连二兄在这里恐怕都压不住那些骄横的部族军。 剩下的兄长都是不堪大用之辈,谁真有了不该有的野心,安家真的会陷入万劫不复。 因此安庆和并没有干等罗一那边的回信。 而是以安禄山的名义将亲兄长与领兵的安姓义兄都给召集了过来,准备看看这些人的反应。 仔细观察几十个兄长陆续入宫看到棺椁最初那一刻的表情过后,安庆和心中稍稍安定了一些。 因为每个人的脸上都露出难以置信与悲伤的表情,而且大多眼中的目光显露出一丝慌乱与无助。 在询问过死因,破口恨声骂了几句严庄与内侍,便全都默默的披麻戴孝,隐隐以他为首对父亲守灵。 相互间的交谈,也只是哭诉父亲对他们的恩重如山。 没有一个人提起帝位之事,也没人说接下来安家该怎么去做。 很显然,没有人看好大燕,就连刚刚在长安获胜的安守忠看上去都是如此。 不过为了更加稳妥一些,安庆和还是准备再试探一番。 目光在几位亲兄长脸上扫了扫,又看了看以安守忠、安神威、安俊雄为首的一众安姓义兄。 安庆和先用重重的叹息声打破殿内的沉静,随后缓缓开口道:“用大不敬的法子将诸位兄长召回,实在是慌乱之下别无他法,还望兄长们勿怪。” 先是赔礼了一句,安庆和再次重重叹息一声,不等殿内的一众兄长安抚回应,继续道:“如今兄长们都在,我也如同有了主心骨。 加之又比兄长们早知道几日父亲的噩耗,虽然依旧心如刀绞,却也能思虑些事情。” 引燃三支香插进香炉,安庆和先对着棺椁磕了三个头,随后起身面向一众兄长道:“诸位兄长也该能看出来,现在殿里的都是安姓人。 许多话不用我明说,兄长们也该知晓这是何意。” 目光在庆恩、庆余、庆则、庆光、庆喜、庆佑以及庆长几个亲兄长脸上逐一扫过,安庆和缓声继续道:“父皇立下了大燕国,总不能父皇走了便无人来管。 我虽最受父皇喜爱,却是家里最小的,也是最无才的,这个位置我坐不得也没资格做。 兄长们谁若是有心,只管接手这个位置,只是不要伤了和气便好。” 听了安庆和的话,几人目光全都一凛,没想到安庆和居然不要这个位置。 而且这话是真是假,几人也摸不清楚。 即便大燕现在的局势不好,那也是至尊之位。 况且禁军有一半握在眼前这个弟弟手里,父亲被谋害前又最是疼他。 安庆和怎么可能不要这个位置。 尤其安庆和是以安禄山的名义将他们召集过来,这很有可能是个圈套。 另外,几人也都有自知之明,他们从来就没做过什么正事,一直都是只顾玩乐。 只不过没有安庆和之前闹出的名头大而已,本质上都是一样的纨绔。 沉吟了片刻后,几人纷纷摇头。 安庆恩与安庆和都是段氏所出,是真正一母同胞的兄弟,没什么有什么顾忌的率先开口道:“如九郎所言,这殿里都是安家人,没什么是不能说的。 我是文写不得文章,武不能上阵杀敌。 当着诸位兄弟的面先把话说死,大燕国君之位,殿里谁都能坐得,就是我坐不得。 得从你们当中挑个有本事的,来继承父皇的遗志。” 安庆恩其实在几人当中算是有些才情的,根本不是他口中说的那么不堪。 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率先表态,都证明国君这个位置不好坐。 “我是什么样,你们向来知道,让我对付可人的小娘行,其他的什么都做不来。”安庆光先接口了一句,摊摊手继续道:“就算让我做个县令都能把治下百姓给治理跑了。” 其他几人见安庆光也跟着表态,连忙纷纷开口推辞。 嚷嚷了一阵后,不约而同的收声齐齐看向了安庆和,意思不言而喻。 安庆和见状,心中更加安定了一些,摇摇头道:“我年岁最小,名声又早就臭名远扬,根本压不住人。” 顿了顿,安庆和将目光看向从长安匆忙赶来的安守忠,竭力掩饰住紧张,开口询问道:“这里就属义兄最为勇武,也最精通战阵之道。 能保住大燕的只有义兄,不若兄长接了国君之位。” 安庆和的话,让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无比安静。 一众安禄山的假子再一次被惊到。 他们可不是安庆光,安庆喜等那种纨绔。 不管领兵多少,大小都是将领。 而能成为将领,都是有些本事的。 立刻就判断出安庆和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轻飘飘把让位的话说出去,相当于主动惹了个大祸患出来。 甚至是安庆和几个亲兄弟能不能善终都要全看安守忠的意思。 安庆和虽然掌管禁军,但却并没阻止他们各自带的亲卫入宫。 殿内的这些假子以及禁军当中的假子,与安守忠交好的可不在少数。 最主要的是,在威望上一百个安庆和也顶不上一个安守忠。 跟着谁混最为稳妥,这是显而易见的 真动起手来,安庆和必然敌不过安守忠。 安守忠听到安庆和的询问,同样是惊讶无比,不过只是稍稍一愣就回过神来。 目光紧紧盯着安庆和看了一阵,安守忠脸色阴沉的起身一挥手,“与我出去说话。” 而安守忠这句话就跟油锅里进入了水滴一样,让殿内瞬间从安静变得沸腾。 几十个假子纷纷起身站到安庆和与安守忠的身旁,眼中都露出警惕之色。 “一群混账! 都琢磨的什么心思,都给我坐回去! 更何况现在大燕是什么状况都知晓? 不但不齐心协力想着如何应对,更是在义父的棺椁前闹纷争,都还要些脸面吗?” 安守忠见状先是气恼的大喝了两声,随后环指众人道:“我能有今天,全靠义父栽培。 若是坐了宝位,我岂不是忘恩负义之辈。 宝位只能是几位郎君中的一个来坐! 另外,今日当着殿里的安家人起誓,若我有二心定遭天谴。” 放下手臂向前迈了几步,安守忠一把拉住安庆和的胳膊,“去后殿仔细说说你到底如何打算的。” 第808章 换个法子让义父的遗志传下去 安守忠是安禄山假子当中紧排在孙孝哲之后的第二人。 如果排除掉孙孝哲的母亲是安禄山的姘头这个因素,无论是在性格上还是领兵的才能上都不是孙孝哲可比的。 明面排在第二,实则是安禄山几千假子当中的第一人。 甚至是放眼整个河北的诸多将领中也能够排进前五。 老牌战将史思明与蔡希德在河北连战连败,而安守忠则是打得有声有色,连郭子仪都败在他的手中。 如果不是先前被孙孝哲硬按着死冲硬打,以及阿史那从礼又带兵跑掉,根本就不会无奈之下降了唐军,出现领兵以来唯一的败绩。 而恰恰这么唯一一次战败,让安守忠对于对于安庆和的提议丝毫没有心动。 安禄山的假子众多,其中异姓能打的有不少,他战败被俘的这个污点很容易成为诟病的话柄。 其次是他打得胜仗虽多,但毕竟是安禄山的假子出身,在资历上还是差了一些。 最后也是最主要的,河北军中分的派系不比唐军差到哪去。 假子是一派,部族军是一派,汉姓人又是一派。 如果再细分,每一派又能分出许多枝丫出去。 拿最简单的汉姓那派来说,就要分望族出身与庶族或是普通人家出身。 安禄山是经营了十几年才将这些人捏合到一起。 只有安禄山能压住这些人。 安禄山一死,不管换了谁坐上那个位置都会有人不服。 而这些还只是内部的掣肘。 如果着眼于整个局势,这个位置更是谁坐谁死。 他与崔乾佑在京畿道打得不错是不假,但半个河北已经丢了。 更要命的是攻破河北的是战力极高的辽东军,而不是唐军。 夏日那场大雨中的对阵,到现在他还历历在目。 六万多河北最为精锐的战兵对阵两万长途跋涉的辽东军硬是啃不动。 尤其是辽东军悍不畏死的那种同归于尽的打法,想想都让人不寒而栗。 想要反攻夺回河北,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而河北是各军的根本,没了河北犹如没了根。 各军的士气绝对会一天比一天低落。 河东的战事也同样糜烂,蔡希德十万大军居然被李光弼一万新兵给打得大败亏输,引发整个河东道又丢了大半回去。 另外,身为大燕宰相的高尚,还有领兵资历极深的史思明全都降了过去。 而这一文一武的两人声望又极高,在河北的关系盘根错节,并不是简单的降了两个人而已。 不知道有多少人会与之暗通曲款。 种种因素结合到一起,不难得出大燕迟早要完这个结果。 对于局势看得十分清楚的安守忠而言,别说是去争夺帝位,就是硬给他他都不会要。 不过对于安庆和的提议,他倒是没猜到安庆和其实是生了降的心思。 以为这么做只是以退为进在拉拢人心,或是天真的在等二郎君回来。 拉着安庆和进入后殿思索了一下措辞,安守忠长叹一声道:“陛下骤然被奸人所害,确实让人悲愤且心痛。 但大统之事不是儿戏,九郎今后万不可再说出方才那等戏言。” 大燕虽然迟早要完,但眼下也总得有个主事的人出来。 方才安庆恩与安庆光等几位郎君的表现,在安守忠看来还不如手段稍显幼稚的安庆和。 稍稍顿了顿,安守忠对安庆和郑重的一拱手,既表示支持又带着询问道:“我等一众假子皆受陛下恩泽才有今日,不管九郎有何打算只管吩咐我等。” 安庆和方才在大殿里看到居然有一大半的人站向安守忠,不光是心中发紧,也更加确定了他之前的判断,他们兄弟几个无论如何都不能再坐那个位置。 而且对安守忠的誓言,安庆和也并不完全相信,毕竟相较于权力,誓言是最不牢靠也是最苍白无力的。 不过反过来想,如果安守忠对这个位置真感兴趣,倒是一个离开洛阳,远离争斗旋涡的好机会。 主动将安守忠推到那个位置,碍于这个情面以及为了邀买人心,可以不用担心被斩草除根。 他一心要离开,不但不会再受到阻拦,还能一路得到保护。 想到这,安庆和再次衡量了一阵,最终决定用实话以退为进让位给安守忠。 “义兄不要以为我是在试探,眼下大燕的局势只有义兄这样有威望之人才能力挽狂澜。 如果义兄非要让我登上宝位,只会让大燕亡国的更快,甚至会直接降了。” 顿了顿,安庆和目光直视安守忠的双眼继续道:“义兄真不要当我是在说笑。 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不但压不住下边的人,更是对辽东有惧意。 而且你知道我曾经跟随过那位一段时日,他算是我的先生。 加之二兄在倭国替那位做事,让我掌控大燕,我真的会想尽一切办法降过去。 如果义兄不想让父亲的心血毁在我手里,那就请义兄登上大位。” 安守忠没想到安庆和是这样一个心思,再一次惊愕住。 呆愣了片刻后,安守忠目光望了望一墙之隔的前殿,紧皱眉头思索个一下询问道:“只把安姓兄弟召集过来,这其实是你的试探?” 安庆和目光一缩,他没想到安守忠会这么快就看透他的用意。 低头想了想,安庆和摇头道:“义兄算是说对了一半。 我只是试探几位兄长。 义兄们谁有这个心思,是最好不过。” 看出安庆和说的并不是假话,安守忠心中莫名的一松,眉头舒展开似笑非笑道:“前殿里都是领兵的,哪个看不出眼下的局势。 你们几个郎君不想登位,我们这些义兄就想登位?” 来回踱了几步,安守忠脸色一正,继续道:“你们几兄弟做不到的事,我同样做不到。 我与辽东军交过手,即便现在同样有方子,一样打不过那边。 而且我可以断言,除了我们安姓人,其他人也没法力挽狂澜让大燕的局势变好。” 安庆和眉头一挑,安守忠这话里的意思好似是在变相的认同他。 但是有些摸不准这是不是在试探,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安守忠年岁比安庆和大上一倍,多少能猜出安庆和心中是怎么想的,摇头笑道:“不用再试探了,你的想法并没有错,而且我也赞同这样去做。” 顿了顿,安守忠神色一凛,沉声道:“但是义父的心血也不该如此白白丢掉。 可以换一个法子,让义父的遗志传下去。” 安守忠前后矛盾的话,让安庆和既喜又惊,且十分疑惑,琢磨了一下,迟疑道:“义兄的话我没听懂。” 安守忠嘴角勾了勾,轻笑道:“虽然没有帝位,也没了大燕国。 但只要将人全都保住,同样算是义父没有输给唐庭。” 看到安庆和脸上的疑惑更浓,安守忠哈哈一笑,走过去附耳低声了几句。 安庆和听过后,瞪大了眼睛惊呼道:“这能行吗?这样做怕是会适得其反吧。” 安守忠摇摇头,“适得其反也要这样做,不然都没有退路可走。 而且大势已经这样,只不过是又往上添了把火而已。” 第809章 回纥人的重骑摸出去了 长长的阴山挡住了呼啸而来的北风,延缓了大河河谷步入深冬的步伐。 但也正因如此,使得迎接寒风的山脉北麓更加寒冷。 尤其是过了山脚的戈壁,无遮无挡之下寒风更加冷冽刺骨。 时不时裹挟而起的细砂打在脸上,也让人又疼又痒十分的难受。 带着两团人马游弋于山脚与戈壁之间的刘客奴咧着嘴边搓了搓冰冷的双手,边抬头看了看夜空,随后又将目光看向了远处回纥人的营盘。 看到与往日一样,回纥人的营盘前引燃了不下数十堆的篝火,刘客奴轻轻叹了口气。 回纥人真是又艮又无耻,也不打也不骂,分了七座营盘就这么跟大军耗着。 唐庭那边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硬拦着高仙芝不许进入关内。 再这么耗下去,己方十万大军的士气不但要低落,米粮上的压力也会越来越大。 也不知道郡王那边得到消息能给下什么令。 若是继续这么耗着,单从大军消耗的辎重来看,这仗他们就是打输了。 若是是下令十万大军齐动,直接将这一万多的回纥人给按住。 得些辎重找补一下,再用被俘获的回纥人换些财帛,勉强能堵上这一月的亏空。 琢磨到这,刘客奴猛得摇摇头。 对回纥人该怎么样,可不是他这个副军使能决定的,更何况该操心这个的是郡王。 那是浑身上下都长满心眼的人物,哪轮到他来操这个心。 “刘头,你这是冻着了?又是摇头又是撇嘴的。”跟着领兵出来的王克故意上下打量了几眼刘客奴,贱兮兮道:“你这身子骨现在可是越来越孬,往后还是少趴在哥解送来那些小娘肚皮几次吧。” “你要是羡慕就直说,待会儿回到那边的大营,我让哥解送你一个。” 翻了一眼王克,刘客奴撇嘴道:“都是柳城出来的,没啥不好意思说的。 就怕你这一身膘中看不中用,突厥小娘那可是吸阳的。” 王克哈哈一笑,“一点亏都不肯吃,当头的能大气一些吗。” “啧啧,嘴皮子越来越利索了,理更是越讲越歪。” 贫嘴了一句,刘客户吸了吸鼻子,闻了闻从回纥人营盘那边飘过来的草料味,抓住马缰道:“还未到子时就又开始铡草喂料,今夜肯定又要窝着不动。 少说些没用的,赶紧回那边的大营,少吃些冷风。” 王克耸耸肩,抬起手臂摇晃了几下,示意夜巡的兄弟继续向东进发,边磕马边抽了抽鼻子道:“回纥人的草料真是没的说,不但离这远都能闻着草香,更是连宰杀牛羊的血腥气都给盖了过去,难怪马匹长得好。” 刘客奴点点头,“这个倒是不假,闻着这味我肚子…” 说到这,刘客奴猛得一勒马将,紧皱着眉头再次望向回纥人的营盘。 用力再次吸了吸鼻子,刘客奴的脸色猛的一变,“不对,根本就没有一丝的血腥气传过来。 这处驻扎着的回纥人重骑,恐怕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摸出去了。” 王克目光望向回纥人的营盘,琢磨了一下道:“是不是想的多了,又不一定非要在夜里宰杀牛羊。 即便是真没宰杀,也只不过是一天不吃肉食而已,这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吧。” 刘客奴眉头依旧紧皱道:“你该知道重骑得消耗有多恐怖。 不想临阵腿软,不光马匹需要夜里加草,为了随时披得动重甲,控马的回纥人必须天天也要多吃肉食,不可能有漏掉的时候,因为没人能说得清什么时候就要上阵。” 扭头看向王克,刘客奴语气带着不满的继续道:“领兵之人思虑事情,向来都是先往坏处想,你这番说辞我很不满意。 回纥人认为晚上是鬼神出没的时候,宰杀牛羊可以驱邪避凶。 而且漠北的夏日也很炎热,白天宰杀牛羊很容易让肉发臭。 另外,夜里宰杀牛羊也能用剩余的炭火或者灶火进行烹制。 因此夜里宰杀牛羊是回纥人的风俗,不可能改变。” 转回头继续盯着回纥人的营盘看了半晌,刘客奴沉声道:“回纥人有唐庭撑着,更不会缺吃食。 那四千重骑肯定是摸了出去,只剩下一些精骑用来迷惑咱们。” 王克皱着眉头道:“如果真走了,那咱们该怎么办。” 刘客奴深呼吸了一下,脸色凝重道:“没把人看住可是要吃罪责的,真当郡王只知道笑呵呵的待人? 现在能做的就是确定这个猜测后,赶紧回东边的大营与李军使和哥解商议着怎么将过错弥补回来。” 王克疑惑道:“按你的猜测,重骑就是走了,还要怎么去确定,总不能主动去问回纥人。” “好确定!” 斩钉截铁的应了一声,刘客奴抬手指向回纥人营盘的东侧,“我带着兄弟冲一冲营盘。 那边的篝火稀疏,你带些兄弟摸过去仔细观察里边的动静。 人多人少,一试就知道。” 听了刘客奴的法子,王克惊呼道:“篝火可不是少数,即便是佯攻也太危险。” 刘客奴摇摇头,“现在不是担心这个的时候,得了准信才最重要。 就按我说的去做,你先带些人下马摸过去,一刻钟后我就过去冲阵。” 王克见刘客奴说得坚决,知道没法再劝说,抱拳领命后点了十几个人就朝着东边篝火稀疏的地方摸过去。 刘客奴在王克带人离开后也没闲着,将两团千人的人马直接列成了单薄的横阵,并且传令将手雷都准备出来。 不过这次的手雷不是为了炸人,而是要将篝火给炸得小些,避免火光太亮让回纥看得太清。 过了一刻钟后,望了望东边篝火稀疏的方向,见没有发现王克的身形已经藏匿了起来,刘客奴没有犹豫率先磕马奔向回纥人的营盘。 而率军狂奔起来后,随着距离回纥人的营盘越来越近,刘客奴的心情也越来越沉重。 千骑单看数目并不多,但跑起来的动静同样不小。 尤其是在夜里,声响传得更远,夜风根本掩盖不住。 即便还没奔袭到篝火的近处,对面营盘里的回纥人也该有所发现做出示警才对。 可偏偏回纥人的营盘就是没有响动。 而这种状况只能有两种解释。 一是回纥人预料到他会袭营,提前做好了埋伏,要将他放进去。 但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那唯一的解释就是营盘里的回纥人并不多,示警不示警都是一个样。 而将手雷甩到篝火上发出阵阵炸响声后,回纥人的营盘里才发出些呼喝声,验证了刘客奴的猜想。 第810章 封常清的选择 站在长岭府府城的府衙门前,俯瞰了几眼山下苍茫的旷野,罗一不满意的摇摇头转身进入了府衙。 靺鞨人与高句丽人一脉相承,对于山城的喜爱已经到了几乎偏执的程度。 但凡重要些的城镇,全都是双城的配置。 一座位于平缓的谷地或是平原,一座位于陡峭的山上。 平时生活在平原的城中,战时则是全都退守山上。 以险要的地势来阻挡来犯之敌,并且与之长期对峙,直到敌方耗不下去自行退兵。 而高句丽人与靺鞨人自认为稳妥的做法在罗一看来,是将野心与强盗思维展现的淋漓尽致。 有句话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如果不干那些强盗做的事,根本用不着费这样的劲弄出双城的配置。 说得再直白些,这帮家伙就是对蚕食汉时四郡之地一边感到获取利益的畅快一边感到心虚与没有自信。 小偷小摸的没一点点大气,相比中原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几次从这里中走出去的不是成不了气候,就是因为骨子里的那份小里小气而使得华夏止步不前。 也就南边同样是山林子里出身的棒子恬不知耻的乱认这样的祖宗。 陪在一旁的封常清看到罗一脸上的表情先是不满,随后又变为了不屑,以为是对他推进的速度不满。 犹豫了一阵,封常清还是忍不住开口解释道:“靖边军前军与柳城骑军已经过了涑沫江,正直扑显德城。 待左厢所携带的火炮跟上去,三日内必攻下显德城。” 封常清这种突然间没头没脑的汇报,让罗一听得十分迷糊与不解。 停下脚步想要询问询问,但是看到封常清的表情略微有些紧张,罗一有些恍然大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笑道:“是看我脸色比较臭,觉得是靖边军打得慢了的缘故?” 放下手罗一连连摇头继续道:“老封,不是我说你,有疑惑直接问就好。 别学那些人精胡乱揣摩我的心思。 而且你这番没头没脑的解释,也把我当成不知兵的了。” 抬手环指四周,罗一脸色一正道:“靖边军推得已经够快了。 过了涑沫江往显德城的方向又与这里一样都是群山之地。 而欲速则不达,用不着再那么急着冲过去。” 顿了顿,罗一指了指脑袋,脸色有些纠结道:“我也没想好接下来是让靖边军继续直扑靺鞨人的中京与上京,还是向东南斜插,将鸭绿府与南海府彻底与中部隔断。” 封常清听了罗一的纠结大为吃惊,皱着眉头道:“过江后离着靺鞨人的中京只有三百里,拿下中京后距离上京又只有三百里左右。 而快速直捣两京,靺鞨人将群龙无首,所谓的渤海国也将不复存在。 现在掉头改为掠地为主,怕是要给两京喘息之机。 举个不恰当的例子,河北叛军破开潼关没有快速直逼长安才有如今僵持的祸患。 此外,这边的战事早些了结,也好早些进兵新罗或是驰援北地。 回纥人悍勇且地大,如果最初不使全力,很容易与之陷入周旋之中,对辽东而言并非好事。 因此,尽早打掉靺鞨人堪称腹心的两京才是上策。” 罗一点了点头,长叹一声道:“如果纯粹以军事而言确实是这样。 但不要忘了起兵的目的是什么。 况且有句话叫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 靺鞨人的两大首脑大钦茂与大元义如今皆因内讧而死。 王室间也陷入自相残杀之中。 并且因为杀红了眼,完全不顾外敌之危,只顾在两京之间相互争夺与搏杀。 让王室杀得更欢一些,内乱更大一些。 到时咱们过去收尾,也能减少些麻烦,靺鞨人也能更加顺从。” 顿了顿,罗一揉捏了几下眉心继续道:“我那阿耶实在不让人省心。 已经下令大室韦人抽兵五万南下,对新罗发起进攻。 没有大室韦人从西北方向合围过去,单靠升平军与靖边军以及柳城的部族军虽然同样能直捣两京,但毕竟兵线有些单薄。 另外,灵儿也有意要说服各府的靺鞨人归我辽东,只不过我担心她的安危,还没答应她。” 将目光看向封常清,罗一询问道:“将这些都考虑进去,你觉得是怎样选择更好。” 封常清眉头紧锁的思索了一阵,摇头苦笑道:“确实是比较难以选择。” 其实封常清不单单是觉得对于靺鞨人的应对难远的问题。 心中更是对罗一如此执着的用兵也大为担忧与不解。 辽东就像是一根早已经拉到超出极限的弓弦。 在他看来,与回纥人的大战一触即发之下,谋划新罗之事就该缓一缓,甚至是靺鞨人这边都同样如此。 这样四处分兵且同时用兵,自古以来就没有出现过。 一旦有一处受阻或是出现了差池,以辽东有限的家底,就会连带着其他几处受到影响与掣肘。 这对于没有淮南那等米粮丰沛之地的辽东来说,很有可能演变为灭顶之灾。 苦笑着应了一声后,目光眺望了一眼远处的旷野,封常清终究还是忍不住要将心中的担忧一吐为快道:“河北各州经过这一年的来回折腾,米粮已经没有往日充沛。 元月对契丹人与奚人动手,虽然最终以奇谋获胜,但其中的凶险你最清楚。 而回纥人比之两蕃之势大上至少十倍,你再欲行之前的奇谋,这已经不是如何凶险之事。 是不是应该考虑着先放一放对新罗的谋划。” 罗一明白封常清在担心什么,无奈道:“原本没想着对回纥人这么快就动手。 剑南让位的那位心有不甘,总是使手段。 连带着新登基的那位着急证明继位的正统,也跟着使手段。 放着陇右被吐蕃占着不管不说,非要从回纥人那借兵。 我不拦着不知道要死上多少百姓。” 稍稍沉默了一下,罗一将目光投向北方,沉声道:“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窝在洛阳的那位已经死了。 叛军很快就要分崩离析,这也算是一个对回纥人用兵的倚仗。” “安禄山已经死了?” 封常清惊呼一声后,脸色变得极为凝重,目光盯着罗一看了半晌,喟然长叹道:“他死了对朝堂而言是好事,但对辽东来说却未必如此。 与回纥人的大战确实是无法避免。 既然是这样的结果,先下手为强是正确的选择。 可这样这边更应该放一放才对,不然那两边合二为一势将大无比,只打一头并不稳妥。” 罗一用力揉了揉脸颊,对封常清无奈的轻笑道:“这才一年多就变了心思? 不想着如何对付我这个接替河北成为最大的反贼了?” 调侃了一句,不等封常清答话,罗一脸色一正道:“咱们这边崩得紧,新罗同样不好过。 而且如你说得,安禄山的死对辽东并不是一件好事。 对新罗的用兵根本没法停下来。 为了对付我那边什么手段都会用上。 再拖下去,错过了最好的时机,新罗不但会难打,甚至有可能还会反扑。” 封常清先是一愣,随后低头沉思了一阵,明白了罗一在担忧什么。 “你想得确实周全,山城本就难打,若是再得了倚仗,将会更加困难。” 感慨了一句,封常清再次思索了一下道:“靺鞨人已经被打得短时间站不起来,此时又陷入了内乱,先放一放并无大碍。 斜插鸭绿与南海两府彻底将南北截断,比直捣两京要更稳妥一些。” 第811章 给大门灵的安排 浴房因为多加了炭盆的缘故,使得屋内温暖如春。 再有浴桶内蒸腾而起的热气缭绕,又让温度提升了些。 而身穿夏日轻薄通透衣裙的大门灵,更是让暖人的浴房增加了一抹香艳的春色。 不过坐在浴桶内的罗一却对诱人的春色毫无意动。 大门灵还身陷悲痛之中,强迫做馋人家身子的事,有些太不是人。 而且封常清也倾向于暂时停一停对靺鞨人的逼迫,他不得不再次仔细考虑要不要答应大门灵的请求,也没心思琢磨床上那点事。 大门灵帮着罗一先擦过背,再洗过头发后,见罗一始终一声不吭,知道是在思虑事情。 脱了衣裙轻手轻脚跨入浴桶,小心翼翼的避免发出太大的响动,缓缓靠坐了下去。 “用不着这样小心。”将头靠在桶沿上,罗一伸出胳膊将大门灵揽了过来,“事情特殊,这会儿该是我看你的脸色才对。” “守孝是守孝,该侍奉的一样要侍奉。”将脸贴在罗一的胸膛上,大门灵闭上眼眸轻声道:“兄长们已经杀红了眼,不知道最后还能剩下谁。今后夫君就是我唯一的依靠,哪里还敢使脸色。” 罗一握住大门灵的手轻轻捏了捏,轻叹一声道:“你这说话夹枪带棒的,跟使脸色有区别吗。” 低下头看了看又变得跟高冷女神一样,清冷中透着别样诱惑的大门灵,罗一无奈的询问道:“一天天的真不知道哪个是你的真面目。 你想尽孝那个孝心,心里总得有个大概章程。 总不能只想着人往那一杵,百姓们自己就过去围着你转。” 听了罗一的询问,大门灵猛得睁开眼睛并且坐直了身体,“你答应让我留下来了?” 不等罗一回答,大门灵又快速调整了一下姿势,十分主动的跨坐了上去。 “哎,我还没想好呢,你闹这么一出干啥。”按住异常主动的大门灵的两只胳膊,罗一无语道:“不至于这么难为你自己。” “我知道你还没答应呢,这是在告诉你要怎么办。” 挣了几下见挣脱不开罗一的手,大门灵只好红着俏脸解释道:“若是我有了子嗣,百姓们会追随我的。” 罗一对大门灵清奇的脑回路是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将脸皱巴成了一团,十分无语道:“你不知道今后我是打算要让渤海国与大唐真正融为一体? 真按你这个想法来,二十年后又会生出一箩筐的事来。 再者你觉得你现在和井向内学,还来得及吗? 更何况你与她能一样吗?用得着有这样的小心思?” 大门灵既委屈又有些颓然道:“你又不肯帮我,这已经是我能想到的最好办法了。” 松开大门灵的手,罗一揉了揉眉心道:“就你蠢犟蠢犟的样子,你能怪我对你不放心?” 大门灵眼圈泛红道:“父亲对我最是疼爱,我总该为他做些什么。 可不管出于什么缘由,总归是你灭了渤海国。 我除了这样做,还能有什么事情可以去做。” “本来就瘦得没几两肉了,可别再抽搭了。” 将垂泪欲滴的大门灵再次揽在怀里,罗一轻叹道:“就你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真是拿你没办法。”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缓声道:“你可以留下来,但是不能随意到各府去走动。 因为这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说服所有人的事情,上赶着更不是买卖。 而且你该做的是怎么好好利用我这个夫君的身份来做文章。 先给你交好的兄长姊妹以及好友写信,告诉他们我灭掉渤海国的决心。 将不降的后果更是要写的严重些。 随后再告诉他们你极力斡旋之下,给他们争取了半年的时候来思考。 最后再给他们许诺降了之后能得什么好处。” 大门灵眉头轻蹙道:“这样先吓唬再给个甜枣吃倒是个好法子。 可我要救的是百姓,光给他们写信许诺,与百姓也没什么关系啊。 再说我窝在这里,就连这帮人是不是真心要降都不清楚。” “你那些话本都看哪去了。” 被大门灵的一根筋给弄郁闷了的罗一敲了敲桶沿,无奈的解释道:“哪都没有光得好处不干活的事。 而能与你认识的人,没有一家不是有些势力的。 只要想让你保住他们的家业,那就得替你干活。 至于你在哪,根本就不重要。 他们弯门盗洞都会派人过来找你。 你只要通过这些人把你的意思传下去就可以了。 如何辨别谁家是不是真降,也十分简单。 谁家献城献地的少了,都算是他们偷懒了。 不献城也不去说服百姓的,就不用再留着了。” 感觉让大门灵去识人这是在难为她,罗一想了想继续道:“老耿和海龙他们的升平军不用再跟着阿耶后边充当督军。 你与他们都算熟识,尤其当初更是与老耿一路去的剑南。 我会把升平军调过来,遇到什么难事,你就只管问他们。” 听到老耿会过来帮她,大门灵瞬间就有了底气,连连点头道:“那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顿了顿,大门灵露出为难的神色道:“那我能给他们都许什么诺。 而且若是都降了,我能不能为父亲好好修修陵寝。” “剑南的那些营生你都有份,可以说你是咱们家最富的。 只要不是折腾到在外面举债的地步,钱怎么花你自己说了算。” 低头沉思了一阵,罗一缓声继续道:“至于该如何许诺,这个要看能起到的作用有多大。” 将手臂搭在桶沿上,手指轻轻叩了一阵,罗一一挑眉道:“这里离着涑州不过二百多里。 迪乌这会应该已经到了那边,再有个几日他就能领着人马回来。 他对什么人能起多大用最为了解,而且还是他出的主意把你顶上去。 让他给列个单子,到时候你照着写就成。” 最后的顾虑被罗一给解决掉,大门灵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并且再次扑向了罗一,“还是夫君有办法。 只要国内的百姓少遭受些苦难,父亲在天之灵一定会得到告慰。” “不是都给你想办法了,你怎么还学井向内。” 大门灵虽然瘦了许多,但底子还在,该有肉的地方依然还算丰腴。 自打回到辽东,就在家里待了几天,荷尔蒙根本没得到完全的释放。 大门灵这样主动的撩拨,让罗一有些吃不消,嘴上说着不情愿,手却已经下意识的按在了柔软之处,“你这还在守孝,真有了子嗣,你不怕被人说不守孝道?” “那是对未嫁女子而言。”脸色越来越红的大门灵先是轻轻咬了咬嘴唇,随后一脸坚毅道:“更何况我有子嗣对百姓而言是件好事,父亲只会高兴而不会怪罪。而且在你返回东亭之前,无论如何也要怀上身孕。” 第812章 没什么可留恋的 看了看收拾妥当的几个包裹,目光又在屋内环视了一圈,李泌神色颇为复杂的轻叹一声。 拖了将近一个月,李亨终于下令他明日离开凤翔赶往河北。 对于为何拖了这么久,李泌多少能猜到些原因。 而正因为猜到了原因,让李泌清楚的知道这一次离开,彻底再没回到唐庭的可能。 之前对李亨与李隆基纵有诸多不满与失望,也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但是真走到了这一步,李泌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是滋味。 毕竟巨唐的辉煌太过耀眼,没有人能不为之心潮澎湃。 眼睁睁的看着大唐滑入深渊,是个唐人心中都不会好受。 不过想到接替大唐的会是辽东,不但国之疆域远超任何前朝,还势必会给天下一个真正的太平盛世,李泌心中又有一丝欢喜。 这让李泌的心情如书案上摇曳的灯火一般来回变换。 过了良久,李泌喟然长叹一声,起身打算翻找一本书册出来消解矛盾的心情,屋门突然被拉凯走进一人。 “子同?“看到是外甥张志和过来,李泌先是一喜,但是从张志和身上传来阵阵浓烈的酒气,又让李泌眉头一皱,“你这是吃了多少酒。” “我也不想吃这么多,可是没办法,陛下非让我作陪局席。”在门口拍打了几下衣袍,又大口吐了几下酒气,张志和迈步走到书案旁一屁股坐了下来,“我让春生去烧水了,待会儿吃些茶水酒气就能小一些。” 李泌跟罗一在一起待的久了,也养成了时刻都准备些肉干与炸豆子的习惯。 从一个包裹里翻找出来一些放到张志和跟前,李泌调侃道:“舅父到底比不得叔父,送行都要偷偷摸摸的来。” 张志和揉了揉路上被冷风吹得发凉的耳朵,嘿嘿一笑道:“舅舅心境何时变得这么不堪了。” 打开一个纸包抓了一把豆子塞进嘴里,张志和边咀嚼边含糊的继续道:“我这可不是送行来了,是打算跟着舅舅一起去河北。” 听了张志和的话,李泌眉头猛得一挑,“跟着我去河北? 你舍得招讨使与大将军的官职? 况且陛下正是用人之际,他能放你走?” “我是什么性子您不知道?” 拍了拍手上的细盐粒,张志和撇撇嘴继续道:“连您陛下都能放走,我又有什么舍不得的。 再者我与陛下商议的那些事情,哪个不是拾您的牙慧。” 李泌从张志和看似洒脱的说辞中听出了些郁郁之情,“做事该有持之以恒之心,更何况还心有不甘,不该这么一走了之。” 张志和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起身打开屋门向外左右看了看,随后快步走回书案之前,神情愤懑道:“再不走,就要气死在这里。 之前拖着不让您走,今日却突然下令,您或许能猜到些缘由。 但若是知晓的详细,您绝对会气得一蹦多高。” 又抓起一些豆子塞进嘴里,像是发泄一样将豆子嚼得嘎嘣嘎嘣一阵脆响,张志和恨声道:“原本以为上皇既没胆气平叛,又又不甘心把位置给出去失了权柄。 四处安排皇子皇孙进行掣肘,才使得陛下不得不执着于收复两京。 现在看来,陛下的无奈未必全是因此而来,骨子里的无情才是主要的缘由。 辽东那边确实需要提防,但不能光看其跋扈,而不看接连几次示好。 而且罗一先前发得那份告书看似不将朝堂放在眼里,实际上也是束缚住辽东的一道枷锁。 几次三番的反复,硬是将辽东弄成了犹如即将离手的利刃。” 感觉到说的有些语无伦次,而且事已至此,说得再多也没什么用,张志和拍了一下书案,摇头道:“说这些怕是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回纥王子叶护与将军帝德领了四千重骑偷偷绕到西受降城进了关内,今日刚刚抵达凤翔。 方才就是陪着陛下与这两人吃酒。 席间叶护拿了葛勒可汗的书信对陛下求亲。” 说到这,回想到席间发生的一切,张志和气得脸色通红,呼哧呼哧大口喘息了几下,咬牙切齿的继续道:“陛下不但同意,还将二娘子宁国公主许给已经年迈得葛勒可汗。 更是做出许诺,只要回纥重骑帮着收复两京。 克城之日,除去土地与士庶归大唐,金帛、子女皆归回纥。” 说完这些,张志和再次用力一拍书案,恨声道:“大半个河北已经被辽东光复。 由此,叛军的士气势必无比低落,只要再次整顿各地勤王之军定能夺长安。 根本无需回纥人出兵助阵,更不用许下如此伤民重诺。 这怕是自古以来第一位出卖自己子民的君王。 而且这还只是为了对付河北的叛军,若是日后真与辽东对上,难道还要把大唐所有的女子与财帛都给出去? 大唐还有什么脸面以天朝上国自居?! 上至皇帝下至士人,还有什么脸面去面对百姓?! 拿百姓妻离子散与惨遭涂炭换来的从龙之臣不做也罢!” 听到张志和带来的这个消息,李泌只感觉浑身发冷。 他料到从回纥人那借兵会付出不菲的代价,但没想到会大到让人无法接受的地步。 那可是最为繁盛的两京之地,即便被战乱有所损毁,口众依然不在少数。 居于两城的百姓不下百万,被抢夺了财帛也就罢了,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家娘子被虏走。 一旦回纥人入城,百姓必然惨遭屠戮,血流成河。 这种堪称惨绝人寰的许诺,就连安禄山都不敢去做,以正朔自居的李亨居然就这样做了,而且还是主动提出的。 昏聩二字都不足以形容李亨的不堪。 想到这里,李泌的身体开始微微颤抖起来,但还是起身拿出了笔墨。 李亨可以无情不为人,但李泌却不能。 无论出自于为人的良知,还是出于对百姓悲悯,他都必须要阻止这样的惨状的发生。 而有能力且愿意不计代价这样做的,只有罗一。 “不要只顾愤懑不平,既然要走就都离开。”哆哆嗦嗦的将信纸铺开,李泌对张志和沉声道:“回府让你父亲和兄长一同离开,大唐真的要变天了。” 张志和一惊,“舅舅的意思是你那位义弟会为此而…” 话没说完,张志和猛得站了起来,“如此重民方是良君,这里确实没什么可留恋的。” 第813章 直扑回纥人的王庭 河滨城里不算大的廨舍内,一众将领也如李泌和张志和一样挑灯未睡。 就连脸上的神色也极为相似,既愤怒又有些纠结。 “被当憨货给戏耍了不说,更没法跟郡王交代。” 心中越想越气的利利脱石率先打破沉静沉声说了一句,随后看了看脸色都十分凝重的众将,继续道:“再三警告之下,还拿咱们的话当耳旁风。 依我看,直接先把山下这些回纥人给灭了,随后再追到关内。 不然陇右迟迟过不去不说,回纥人也会更加肆无忌惮。” 李希哲与哥解对利利脱石如此火爆的法子大为感到意外与感激。 看着回纥人的活计毕竟是四海军的事。 利利脱石是安边军的副手,其实只管等着东亭传信如何入关即可,完全没必要搅和进来。 两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后,李希哲开口道:“还是再等等,待刘将军试探回来后,再商议着如何决断。” 阔木叶也赞同利利脱石的想法,也知道李希哲与哥解在担忧什么。 不过他比利利脱石要深沉一些,知道他们是安边军这边的将领,上边还有高仙芝这个军使。 先是用征求的目光看向高仙芝,见其缓缓点头,阔木叶才开口道:“我赞同利利军使之言。 咱们不管出自哪一军,都是打着辽东军的虎头旗。 向来是咱们戏耍别人,而不能被别人戏耍。 一旦缩了回去,以回纥人的尿性,今后绝对会得寸进尺。” 抬手指了指屋外,阔木叶沉声继续道:“我知道二位是在担忧什么。 但现在已经入了冬日,而入了冬日就意味着放牧的回纥人会更加分散。” 将目光看向哥解,阔木叶放下手臂道:“回纥人与左贤王一脉相承。 该知道漠北之地每年三月三与九月九都要召集所有部族的族长举行集会。 三月三的集会是为了什么暂且不说。 但九月九的集会是为了什么,左贤王应该比我还清楚。 回纥可汗不是光为了带着所有族长进行祭天祈求来年风调雨顺。 还会具体过问各部族这大半年的状况,根据各部的实际情况进行冬日迁徙转换草场的顺序。 而现在正是回纥人放牧的各部忙着转草场的时候。 他们胆敢如此戏耍辽东,只有两个原因。 一是在九月的集会下了调兵令,从各部抽调人手组成大军,不惧怕与咱们辽东开战。 二是根本没将咱们辽东放在眼里,认为一万多的精骑足以应付咱们。” 说到这,阔木叶环视了一圈众将,语气凝重道:“不管是那种情况,咱们都不能再等下去。 后者还好些,如果是前者,不先吃掉这些人马,等后续的回纥人上来会更加麻烦。” 听了阔木叶之言,哥解苦笑道:“这些怎么可能不了解。 但是先前驰援长安之时,郡王对回纥人的态度是倾向于怀柔。 为此更是将传销之法传了过去。” 抬起手指点了点心口,哥解叹了口气接着道:“郡王的心思没人能猜的透,不知道下一步是怎么琢磨的。 如果咱们贸然动手,不知道会不会误了郡王接下来的打算。 此外,现在大军有一小半的牛羊都是拔野古与仆固部送来的。 一旦打掉这一万多的回纥人,就算两部是外姓部族,也不能再继续送牛羊过来。” 李希哲起身给众人亲自添了茶水,语气有些纠结道:“左贤王所言不是为了贪图那两部的牛羊。 而是这些都以传销之法赚来的。 郡王与拔野古部已经言明此法之害,却还是把仆固部给拉了进来。 可见假以时日,回纥人将不攻自溃。 先前给郡王已经传过书信,再等上一两日,估摸就能收到回复。 还是再等等吧。” “依我看不用再等了。” 李希哲的话音刚落,领兵挨个试探回纥人营盘的刘客奴迈步进了屋子先言语了一声,随后拿出一封书信递了过去,“试了五个营盘,都没有重骑的身影。 剩下最后一个之时,鱼承仙那边给传了信过来。 回纥人的重骑确实已经入了关。” 李希哲快去打开信看了一遍,脸色难看的将信递给了高仙芝。 高仙芝接过信扫了两眼,将信放到了案几上,沉吟了一下道:“确实不能再等了。” 看到李希哲与哥解一愣,高仙芝叹息道:“传销之法确实厉害,但那需要时间。 而且也该要知晓郡王为何执意阻止回纥人出兵助阵朝廷。” 目光环视一圈众将,高仙芝脸色一正,沉声道:“郡王不是为了自己的私心,更不是为了叛军,而是为了百姓。 重骑向来为国之重器。 四千的数目看似不多,但若是用的好,堪比五万回纥人的精骑。 而回纥人性子贪婪,没有天大的好处,岂会轻易将重骑借给朝廷。 这天大的好处从何而来,又是不言而喻之事。 而这才是郡王执意不让回纥人入关的原因。” 轻轻叩了叩案几上的传信,高仙芝起身站了起来,脸色变得极为凝重,“郡王的志向诸位都该知晓。 通过先前与朝堂言辞上的交锋也该能判断出郡王知道这边的状况会是何反应。 眼下回纥人的重骑是追不上了,硬闯入关内,也会惹出麻烦事。” 走到木架跟前的舆图前,高仙芝指了指地图上的最北部份,目光透着冷冽道:“既然追不上,那就让他们自己回来。 安边与四海两军先吃掉这股一万多的精骑,随后直扑漠北嗢昆水畔的回纥牙帐! 围魏救赵的法子若是不管用,那就直接拿了他们的可汗。 看看这四千重骑无所倚仗之下,还敢不敢要那天大的好处。” 屋内的众将闻言,先是齐齐倒抽了口凉气,随后眼中的精光开始闪动起来。 回纥人势大与部族众多是不假,可他们的地界儿也大。 如果如阔木叶所言,回纥人已经聚兵,那么回纥牙帐势必兵力空虚。 如果是托大不将辽东放在眼里,没有召集各部,兵力将同样不多。 只要两军奔袭的够快,回纥人的可汗绝对跑不了。 “这样确实是个好法子,但高将军的军令是驰援陇右。”李希哲看向高仙芝,有些担忧道:“这里离着回纥人的牙帐可是相距两千多里。” 高仙芝之所以有这样的谋划,其实是看出辽东与朝堂会是个什么走势。 回纥人本就善战,加之又是四千重骑。 河北落入辽东之手是手拿把掐之事,叛军已经成不了气候。 叛军一倒,辽东与朝堂之间的矛盾立刻就会摆在明面上。 而朝堂绝对会将回纥人当做是最大的助力。 因此辽东与回纥人的大战是不可避免的。 既然是这样,晚打就不如早打。 控右那边先放一放,今后再夺回来就是。 唯一让高仙芝心中有些纠结的就是如此一来,他算是彻底没了再回唐庭的可能。 不过唐庭与罗一比起来,实在太过无情。 而且两地相比,唐庭也如垂暮的老朽。 最终高仙芝还是选择了辽东。 听了李希哲的担忧,高仙芝先是脸色复杂的笑了笑,随后语气坚定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就这样谋划吧。” 李希哲见高仙芝说的坚决,想了想一拱手道:“不能让高将军一人独担罪责,我现在就给郡王传信。 两军兵发嗢昆水乃是所有人共谋。 此外,一军多令为军中最大的忌讳,此战四海军听高将军调度。” 高仙芝没有拒绝李希哲的提议。 不是怕担责任,而是这次要直插回纥人的腹地,两军相加又超过十万人马,最大的忌讳确实是将令相悖逆。 “那某就不客气了。” 高仙芝点头应下来后,立刻对屋内的众将下令道:“兵贵神速,我先率领安边军为前军,先行直扑嗢昆水。 室韦部与周边契丹部居中隔日开拔。 阴山一线的回纥人全都交给四海军,三日内务必将这万余人马打掉。 随后整理辎重跟进直扑漠北。” 第814章 发现白磷(一) 靺鞨局势的骤变,使得用不着罗一在这边过多停留。 扶余府全境被攥在手里后,又可以不必先折返东亭后再北上。 而且罗一一直在外奔波,后期投靠过来的高句丽各城一直都没有去过。 不管是不是加了官身的各城城宰,更是没能见上一面。 因此罗一率领近卫军没有按原路返回,而是顺着扶余府一路偏向西南进发。 打算见见各城城宰的同时直奔土护水,与那里征集的部族大军汇合。 到时候根据实际情来选择是直行到大黄水直接跟拔野古和仆固部开磕,还是先向西行至大漠,随后穿越大漠直奔回纥人的王庭。 而辽东经过几年的发展,对于改城立县这套流程十分熟悉。 加之契丹人与奚人灭族灭部,室韦人更是一声不敢多吭便乖乖归顺,使得高句丽人再无摇摆之心。 尤其是派去的官吏中有很多是李泌开设书院时的学生,行事风格全都是务实派。 并且因为终于可以一展才华,全都干劲十足。 先行途经的仓岩、木底、罗通、丰夫几县经过将近两年的发展,方方面面都得了提升。 几县治下不管是哪族人都以唐人或是辽东人自居。 特别是书院出来的这些官吏,因为先前下到乡里教书的缘故,对设计乡学县学这一块始终当大事来办。 适龄的孩童儿基本进入了不收学费的的乡学读书。 而对于这个年月的普通百姓来说,日子能过得安稳,即便肚子吃不饱也是难得的盛世。 自家能出个读书人,向来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情。 如今日子过得安稳,辽东的赋税又不重,家里的孩子更是可以不花钱就有书可读。 如果按后世的标准来看,这几县的百姓的幸福指数绝对高到爆表。 而是谁带来这一切的改变,百姓们自然是心知肚明。 得知罗一的到来,每县的百姓都是从家中蜂拥而出。 一脸狂热的将罗一围住,用疯狂的欢呼声来表达心中的激动。 罗一对此心中倒是挺欣慰,但百姓们实在太过热情,没法短暂停留过后继续开拔。 至少要待上大半天的功夫,才能将百姓们劝离。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到了元日也走不到土护水。 为了不耽搁行程,罗一不得改变原先的决定,在离开丰夫后中间不再任何一县停留。 直奔辽东与扶余之间的最后一处以高句丽人为主的银山城。 而银山城往西走三十里左右就将进入松漠的地界儿。 是大军跨过沙地前最后一处补给与可以惬意歇脚的地方,势必要在这里停留一晚。 因此从丰夫城到银山城这段路途,罗一行进的速度并不算快。 直到天色黑透,罗一与近卫军才抵达银山城的城外。 将大军扎营的事都交给周口口,罗一打算入城见见银山的县令。 询问询问银山状况,顺便命其安给大军准备些饮水与柴草。 领着非要送到这里的老班头和亲卫刚刚上马向东城门走了没几步,靠近县城的路旁一处院落里突然出现了火光,并且冒出大股大股的浓烟。 而这股浓烟顺着北风刮过来后,罗一立刻闻到一股极其呛人的大蒜味。 对于这股味道罗一极为熟悉,之前在长安的府里弄大蒜素的时候这味道没少闻。 不过让罗一有些奇怪的是,弄个大蒜素至于把场面弄的这么大吗。 “这是你安排的人?又是着火又是冒烟的,你这挑选…” 扭头对老班头只调侃了半句,院落里突然传出的哀嚎声不但打断了罗一,也让满头疑惑的老班头将要说的话给咽了回去。 “你这是从哪挑的人手,真是不让人省心,赶紧过去救人!” 扭过头看到院落里有人身上沾了火,罗一郁闷的吐槽了一句,率先磕马跑了过去,并且边跑边喊道:“把袍子撕掉,撕不掉就在地上来回打滚! 不要来回傻乎乎的奔…” 大喊到一半罗一再次猛得收声,并且脸色惊骇的将战马勒住猛停了下来。 随着距离院落越近,呛人的气味越发浓烈,而且罗一从浓重的大蒜味道中隐隐出现了一股股尿骚味。 期间更是看到院落里的屋内也出来了几个人,泼了几桶水下去,只是短暂的稍稍让火头小了些,随后火苗又立刻跳动起来。 好几桶水居然灭不掉还不到半个巴掌大的火苗。 老班头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场面,揉了揉眼睛仔细看过去,发现并没有看错,难以置信的惊呼道:“这是什么鬼火!被水浇了还不灭。” “这里是不是你设置的夜香点。” 被老班头的惊呼缓过来神来的罗一,盯着那异常明亮的火苗看了几眼先是询问了一句。 随后不等老班头回答,罗一对着院内的人大喊道:“别再往身上浇水,把人抬进水缸里!记住千万别沾了那火苗。” 说罢,罗一掏出一块棉布,又打开水囊往上浇了些水,边捂住嘴巴边对老班头和身后的亲卫挥手道:“来两个人带上着救命包跟我过去,其他人都去上风口等着,这烟有毒!” 下马捂着嘴率先狂奔进院落,看到从屋里出来的几个人并没听他的话,还在沾着火苗那人身上浇水,罗一立刻怒道:“没听到我说的算吗?赶紧把人抬到水缸里去!再这样下去人就烧穿了!” “大郎君?你怎么到这来了。” 院里为首的正是从南山出来的一个老卒,之前忙着救人根本没顾得上往外看,更忽略了罗一的叫喊声。 此刻看到是罗一进了院落,先是惊疑了一句,随后老卒立刻大喊道:“都听大郎君的,快把人抬水缸里去。” “刘头,屋里的水缸已经没水了。”一个半大小子拎了拎手里的水桶,十分焦急道:“最后的都在这呢。” 罗一见状,顾不得去仔细看说话的是谁,一边脱下身上的大氅一边边在院子里扫视道:“用我的大氅把人包…” 看到不远处放了许多大水缸,罗一改口道:“那边的缸里也没水吗?” 刘姓老卒立刻应道:“那里装着的都是尿,可不敢往上泼。” “别管是什么,把人抬起来赶紧扔进去,千万不要碰到火头,那玩意儿沾上就不好灭掉。” 急迫的叮嘱了一句后,罗一立刻抽出了腰间的横刀,并且将目光投向沾上火苗之人。 第815章 发现白磷(二) 忍住冲掉天灵盖的浓重骚气,也顾不得恶心,罗一握住横刀将胳膊伸进了尿缸中。 抬起目光扫了几眼围在一旁的人,罗一脸色极其凝重道:“把人给我按住了,千万不能让他动弹。” 领头的老刘看出了罗一将横刀伸了进去,大惊失色道:“大郎君,火头不是已经熄了。 现在不是该把人拽出来,你这是要做什么。” “当然是要救人,少啰嗦没用的。” 翻了一眼老刘,罗一再次扫了扫同样不顾恶心,把胳膊伸进缸里按住伤者的几人,长吐了一口气,“沾上这样的火头,除了拿刀割掉再没别的办法。” 说罢,不顾围在尿缸旁几人脸色的难看,罗一咬咬牙,将横刀的刀尖抵在伤者沾了火苗的大腿上。 看了眼年岁也就只有十六七岁,但却咬紧牙关竭力忍住疼痛的伤者,罗一有些心疼的叹了口气。 借着一旁的火把再次仔细看了看这个半大小子浸泡在尿液中已经焦黑一片的创口。 罗一用力握了握刀柄,对这个半大小子道:“疼就喊出来,不用这么忍着,没人笑话你。 另外,你有些准备,我在数完三个数后,就要剜掉你腿上沾了火头的肉。” “我…不疼,小子…给大郎君…添麻烦了,让您…沾了…这些腌臜物。” 罗一摇摇头,“省些力气吧,我要开始动手了。 一…” “啊!!!” 罗一只数了一个数,便快速的将刀尖插了进去,随后向下压了压刀柄,立刻用力的旋转了一圈。 看到尿液中根本没有半点血迹出现,示意尿缸旁的人继续按着半大小子,罗一咬牙不顾半大小子的哀嚎,又将刀尖往里插了插,随后又旋转了一次。 看到有黄色的尿液中多了一抹红色出来,罗一立刻用横刀把剜下来的肉拨弄到缸壁上压住,对这身旁的人大喊道:“快把人抬出来,再把衣物都扒掉! 老班头,先用准备好的温水泼上去,随后再泼酒精,尤其是伤口必须好好清理!” 看到众人七手八脚的都按他说的去做了,罗一用横刀将剜下来的腐肉挑了出来。 为了验证心中的猜想,顾不得清洗胳膊上的尿液,罗一用横刀将腐肉挑到屋内的炉灶旁。 盯着刀尖上好似嵌了蜡油的腐肉只看了几个呼吸,因为温度上升的缘故,腐肉再次燃烧了起来。 看到眼前的一幕与猜想的一样,罗一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烧起来的这玩意儿居然真是白磷。 而且连他都不太记得该怎么提取的要命玩意儿,却在这个时候被一个半大小子给弄了出来。 “啊?!这怎么又着起来了,难道真是多人魂魄的鬼火?” 老班头能理解剜掉腐肉,但理解不了为何非要泡在尿液里动手。 在碗大的窟窿上倒了整整一大罐子酒精,将后续活计交给旁人,老班头就追进了屋内,打算问问罗一其中的道理。 还没等发问,正好看见刀尖上剜下来的那块肉又燃烧了起来,吓得老班头立刻惊呼了起来。 “先别顾着鬼叫,那小子昏过去了吗?” 问完感觉问的是废话,罗一将横刀插进了炉灶的余火当中,快步出了屋子。 离着已经疼得没法喊出来,并且身子抖如筛糠的半大小子几米远的距离停下脚步。 罗一仔细打量了几眼,发现这会儿根本没法问话。 皱着眉头弄了些水,边清洗胳膊边琢磨了一下,罗一对领头的老卒道:“老刘是吧,你在那帮不上忙,过来与我说说话。” “都是我管教不严,出了这样的糟心事。”老刘以为罗一是要斥责他,过来后立刻拱手请罪,“任凭大郎君责罚。” 老班头横了一眼老刘,脸色阴沉道:“都是庄子里出来的,明知道大郎君不会责罚,就不要说这些没用的。” 罗一没理会老班头使的小心思,皱着眉头道:“那半大小子也是南山的孤儿吧。 你知道他是怎么弄出来的那个不灭的火头吗?” 听到罗一的发问,老刘哭丧着脸道:“不管是收来的夜香,还是浇灌夜香的地都逐渐开始上冻。 高书那小子就打算琢磨个不受上冻影响的法子。” 顿了顿,老刘脸色既后悔又心疼的继续道:“都怪我太宠着这些小子。 想着这会儿就算把尿都倒进地里也渗不进去,加之夜香每天都要收,就由着这小子去鼓捣了。 而且这小子是按照弄神药去弄得这些尿,以为只是味大了些,没想到会出这样诡异的事。” “没有责怪你们的意思。”甩了甩胳膊上的水,罗一一挑眉道:“我是想问问你们是怎么弄出这个水都浇不灭的玩意儿的。” 见罗一真没有责怪的意思,老刘抬手指了指院落后边的一间厢房,“大郎君跟我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罗一起身跟着老刘刚一进入厢房,差点没被呛出来,味道实在是太酸爽。 老刘见状马上开口道:“听高书那小子说先是按蒸神药那样把尿蒸得粘稠。 上边飘着的是红油一样的玩意儿,下边是黑白相间的玩意儿。” 抬手指向角落里的两个陶盆,老刘继续道:“弄出这些玩意儿也不知道能干什么。 那小子把红油倒出来就停火不管了。 结果过了一夜后,发现黑白相间那些玩意儿结成了软块和像是细盐的玩意儿。 那小子不知道怎么寻思的想尝尝味道, 可尿蒸出来的玩意儿,看着再好也没法再进嘴里,让我给骂了一通。 那小子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不痛快,把红油和这两样分别搅合到了一起又蒸了起来。 到了第二天的时候,红油和嘿软块一起蒸得玩意儿,变成了像是发亮得蜂膏。” 说到这,想起这蜂膏就是灭不掉的鬼火,老刘打了个寒颤道:“这玩意儿跟夜明珠一样,夜里自个儿都发亮。 那小子拿着指甲盖那么大一块跑过来跟我炫耀说蒸出宝贝了。 可没没等我带上手衣接过来看看,那玩意儿自个儿就着了。 再后来大郎君您就来了。” 听了老刘的讲述,罗一眼角抽动了几下。 偶然这东西真是神奇至极。 叫高书的那小子突然间大聪明附体。 老刘宠溺的支持。 因为重口味而斥责。 最后不服气的胡乱一通烧。 而这些环节缺了哪一个都没法弄出白磷来。 第816章 这玩意儿叫地狱火 “你们这次有功而无过,而有功就该赏赐。 不管高书那小子能不能挺下来,都将赏钱万贯,地千亩,以及东亭城内的宅邸一处。 老刘你也同样如此。 其余参与进来的人,赏赐减半。” 不管是不是巧合,是不是偶然,白磷这要命的玩意终归是鼓捣出来了。 而这个要命的玩意儿,将会让辽东继手雷与火炮后又增添了一大利器。 尤其是提炼这玩意儿的原料可谓源源不绝,过程更是相当简单。 更何况名叫高书那小子可是付出巨大代价,方才剜肉的时候,已经刮到了腿骨。 那条腿能不能保住都是两说,而且用酒精清洗伤口都未必能干净,甚至有可能保不住命。 这种状况之下,罗一认为不但要赏,还得是重赏。 既是对高书与老刘头等人的肯定,也是是千金买马骨,让今后好让更多有想法的大聪明们去瞎鼓捣。 给出赏赐后看出老刘有要推辞的意思,罗一摆了摆手,“不要拿你庄子里的出身来说事。 而且都是军伍人出身,该能明白这玩意儿用到战阵上该有多可怕。 立功就该受赏,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你这次推辞了,让旁人还怎么领赏。 都不好意思领赏赐,那今后干脆就没人愿意立功了。” 抬手指了指正被抬进屋内的高书,罗一叹了口气道:“为了那半大小子,你也不能推辞。” 老班头环视了一圈屋内的物件,推了推老刘头,“你若嫌钱多就领了给我,我家里的婆娘可是有身孕了。” 老刘斜了一眼老班头,撇撇嘴道:“你时常伴着大郎君,你还能缺了钱? 再说你急什么,孩儿不是还没生下来呢,到时候给你一半。 剩下的我得给海龙与柳松那帮小子将来的孩儿当贺礼。” “真不识逗,你还当真了。”再次推了推老刘,老班头朝着厢房外努努嘴,“知道你心里急,过去看看那孩子吧,顺便把赏赐的事给说说,没准一激之下能熬过来。” 老刘明白老班头刚才的调侃就是为了这个做铺垫,轻叹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对罗一拱拱手迈步出了厢房。 “你老早就知道这是什么玩意儿?”看着老刘头进了前边的正房,老班头再次扫了一眼地上散发着骚气的物件,眼中露出兴奋的目光道:“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若是打到敌人身上,干脆就没救了。” “这玩意儿是什么?” 低声重复了一遍老班头的问话,罗一脸色颇为复杂的摇摇头。 要不是刷到过介绍抗M援C时全歼北极熊团的视频。 看到我方将士用过缴获得来的加了白磷的手雷,居然产生了心理阴影。 好奇之下度娘了一下什么是白磷与白磷弹,他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不过这玩意儿太凶险,又不知道会穿越,罗一也只是看个热闹,没有特意往心里记。 直到看见那异常明亮的火光与水都浇不灭的特性,才打开尘封的有关白磷的记忆。 老班头见罗一摇头,有些急道:“你别摇头啊,倒是说说这玩意儿是什么啊。” ”老刘头说得你不是都听见了。” 翻了一眼老班头,罗一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那两个陶盆里装着的东西道:“这玩意儿只要天稍微热些就能自己着了。 而一旦着了,除了给捂得严严实实,沾不到外边一点气,再没别的办法能将其熄灭。 尤其是这玩意儿比一般的火还要烫人。 高书那小子是沾到了大腿肉厚的地方,如果换到上半身,人就没救了。” 说到这,罗一扭头看向老班头,脸色变得凝重道:“很多人都管这玩意儿叫地狱火。” 老班头罕见的吓得缩了缩脖子,“没想到这玩意儿这么霸道,称作地狱火真的恰如其分。” “确实是霸道。” 对老班头点点头,罗一指着地上的物件道:“方才老刘头把蒸馏的过程都说过了,其实做起来很简单。 现在七狼山那边有硝矿,能供得上火药的制作。 现在正好是冬季,比夏天的时候要安全的多。 各处夜香点收上来的尿液暂时全都弄这个。 叮嘱做这个活计的人,千万要加小心。 多穿几层衣袍,手上带的手套厚实些。” 老班头先是微微颔首,随后想了想询问道:“那做出来该如何用。” 罗一稍稍琢磨了一下,缓声道:“弄成极小的碎块与油脂或是筋胶掺到一起放到手雷里。 或是铸造薄一些的火炮空心弹,将这玩意儿与火药一同填进去。 二次炸响的时候,只要空心弹的铁皮能炸裂,漫天都会飘这些火光。” 老班头脑中想象了一下空心弹炸开后的场景,浑身打了个哆嗦,“这玩意儿比石弹和手雷还吓人。 在战阵上一旦沾了这玩意儿,估计得活活被烧死。” 罗一叹息一声道:“确实残忍,但这玩意儿极易摧垮人的意志,或许比火炮还要好用。” 顿了顿,罗一脸色一正,“知道这玩意儿可怕,就一定不能外传出去。 先提前与你打招呼,但凡你安排制作这玩意儿的人手,今后余承泽那边都会派人看着。” 老班头对此没有一点异议。 这玩意儿是真吓人,如果没有一点防备,或是对这玩意儿不了解,一旦沾上就个死。 即便是对此了解的,手上的动作也不难,也未必个顶个都能活下来。 真落到外人手里,绝对是一大祸患。 “你这么安排是应该的,除了余承泽那边派人,我自己也会做些安排。” 对罗一应了一句,老班头目光再次四处扫了扫,开口道:“高书那小子先留下养伤。 这个夜香点的人,我明日就全都带回南山。 还是在那边鼓捣这玩意儿更稳妥。” 罗一抬手摸了摸下巴,点头道:“现在东亭是辽东乃至东北这边首屈一指的大城,口众与牲口都足够多。 明日我也与你一同回去,不亲眼看着点,我实在不放心。” 老班挠了挠头道:“再有十几天,各处应召的部族军可就都聚到一处,你不过去怕是不行吧。” 罗一摇摇头,“只要不开拔或是出战,周胖子和侯杰他们能应付下来。” 抬手指了指地上的捡漏器皿,罗一沉声道:“回纥人势大,正犯愁打得要时间久些。 只要这玩意儿做得多些,不信吓不破回纥人的胆。 让大军等上些日子,还是值得与划算的。” 第817章 高适与陈希烈的劝说 冬日里的太阳总好似没精打采一样,慢吞吞的不愿爬向天空。 这使得冬日的黎明总是灰蒙蒙的,不但没有夏日那般明亮,也让人生出一丝慵懒。 罗一此刻听到有人叫他,虽然坐了起来,但却怎么也不愿意再动弹,迷迷糊糊的还在延续着睡梦状态。 “郡王,陈相与高将军到了帐外,要不要先见一见。” “陈相?高将军?” 听到张威的再次询问,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的嘀咕了一句,罗一猛得睁开了眼睛,“是陈希烈和高适两人来了?” 见罗一精神起来,张威连连点头,边从木架上拿过罗一的袍子边应声道:“是他们两个。” 罗一用力揉搓了几下脸颊,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在东亭时没等着两人从都里镇赶过来,一是罗一没时间,二是不愿意眼睁睁的送别高适。 毕竟高适是他第一个接触到的诗坛大佬。 并且高适除了写诗,在其他方面的能力也十分突出。 与其眼看着这样的大才离开,还不如默默的就比别过,心里还能稍微舒坦些。 而对于陈希烈,罗一是单纯的不好意思见这小老头。 这货虽然是官迷,但名头挺顶用,被他忽悠瘸了一般往倭国那边拉了不少读书人过去。 可对于陈希烈这样在学问上极为有声望的人来说,倭国再好也赶不上大唐。 最主要的是,窝在倭国那边的一年多,也使得陈希烈的处境十分尴尬。 因为叛乱以及他与李隆基叫板的缘故,唐庭没往倭国派人,自然也就没给陈希烈一个正式治理倭国的名头。 而陈希烈不管受不受待见,又都属于李隆基的旧臣。 李亨上位前后,这小老头一没跟着共患难,二没有书信往来。 朝堂那边根本没这货的位置,甚至都有可能忘了有这样一号人。 好端端的左相位置不但没了,甚至是连朝堂都再没法跻身。 陈希烈下了船了解到这些后,心里指不定会怎么骂他。 与其见了面大眼瞪小眼的尴尬,还不如给这小老头支到河北跟着李泌去混。 可罗一万万没想到这两人不但没有走还追到了这来。 放下手再次叹了口气,罗一猛得从床榻上起身下来,既然躲不过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去接一下。 接过张威递过来的袍子,胡乱套在身上就迈步出了大帐。 “你们两个还行什么礼。”拉住要行礼的两人,罗一迈步就带着两人往帐内走,“不直接进来非在外边傻杵着做什么。” 进了大帐仔细打量了一眼两人,见高适还好,陈希烈这小老头却冻得鼻涕邋遢的。 罗一挥手让张威去准备些肉,然后拿出了些辣椒对两人道:“也不知道派人先传个信,非要赶夜路追上来。 待会儿给你们做个暖身子的菜,一定多吃些暖暖身子。” “郡王,吃饭的事不急,有些事情您是不是得交代一下。”掏出帕子擦了擦鼻子,陈希烈苦着脸道:“今后到底是个什么打算,总归要跟我们交个实底。” “陈相所言也是我所想问的。”高适脸色凝重的看向罗一,“太子登位后显然对辽东不信任,郡王到底有何打算。” 罗一目光疑惑的扫了扫两人。 高适与陈希烈不是一路人,能一起开门见山的询问,显然是路上已经商议过,这显得有些奇怪。 “你们两个问的问题,老早我就与你们说过了吧。” 推了一手太极,罗一看向高适,“在筑紫岛一起泡汤池的时候不是给你说得明白。” 将目光挪到到陈希烈身上,罗一不好意思的笑了笑,“不是我要怎么做,而是要看凤翔那位怎么做。 若是陈相不愿去河北,我派人给您送去剑南,或是您跟着高先生一同去凤翔。” 陈希烈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重重叹息一声道:“老朽哪还是什么左相,不要如此称呼了。 倒是听闻郡王对五姓七望动手了,郡王让老朽去河北,不知到底要如何安排。” 罗一眉头猛得一挑。 陈希烈这老小子话里有话,而且明显是要走李泌的路数。 不过考虑到这小老头是个官迷,有这个想法不稀奇。 但高适可不一样,那是铁杆拥唐派。 两人到底在路上商量了什么,陈希烈居然当着高适的面这样问。 下意识的将目光挪到高适的身上,罗一摸了摸下巴道:“你是什么意思,对我的安排还不满意?” 高适先是摇摇头,随后低垂下目光,心中满是复杂的沉吟了一阵道:“没谁会如你这样待我,怎么会有不满。 我只是想知道凤翔那边行事手段不堪之下,你接下来到底是什么打算。” 罗一咂舌了一下,感觉这样绕来绕去的说话实在是太累,对两人摆了摆手道:“不就是想问我会不会反吗。 明白无误的告诉你们,我还是当初的那个打算,不会有任何改变。 接下来要谋划的也会是回纥人,没打算与凤翔的那位争天下。” 闻言,高适苦笑着摇摇头,再次沉默了一阵后,喟然长叹道:“长安复失不让辽东回援。 宁可陇右任由吐蕃侵入也不让辽东过去护边。 为了应对河北叛军,更是从回纥人处借兵。 剑南那边不想着出力,却处处进行掣肘。” 顿了顿,高适咬牙继续道:“不说这些废话。 河北不能拱手让出去。 我也不打算带着淮南兵奔赴关内,而是尽快光复河南各州。” 一旁的陈希烈见高适把决断说了出来,接口道:“我愿做郡王的喉舌,不能任由他人来评断郡王的功与过。” 听了两人的话,罗一惊得差点爆了句粗口出来。 目光在两人身上来回扫了扫,罗一将脸皱成了一团道:“一个最忠于朝堂的居然要行河北反叛之事。 一个最胆小怕事的要跟五姓七望打笔仗。 到底是我听错了,还是你们两个失心疯了。” 闻言,高适目光闪动了几下,最后变得坚毅道:“剑南与朔方太过让人失望,也处处透着暮气。 相较于这两地,辽东则是处处透着新朝该有的喜人气象。 而且大势已经成了,你根本没法再一走了之。 除非你能眼见着好不容易有了盛世雏形的半数之地再次回到之前的暮气与不堪。” 陈希烈搓了搓手,接口道:“辽东已经走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与朝堂已经再没和解的可能。 太多的人跟你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到这,陈希烈抬手指了指高适,“说个最简单的,他领着淮南兵去凤翔,你觉得会有好结果吗?” 将手指向自己,陈希烈继续道:“我也同样如此。 一旦你离开,剑南与凤翔哪个都不会放过我。 我一倒,那些在倭国的门生也要遭殃。 管中窥豹,河北那些倒戈过来的人也同样如此。 你若是不管他们,天下将会再次大乱,甚至是辽东都会受到波及。 逼急了的人,是什么事都会做出来的。” 第818章 叛军改旗易帜(一) 进入腊月,河北、河东、河南,以及关中,全都或多或少的飘落了雪花下来。 各处的战场也好似收到了寒冬的影响一样,十分难得的全都平静了下来。 不过各处战场平静下来的原因却不是如此,而是各处战场上的叛军主要将与主政一方的大员,罕见的全都被召回了洛阳。 随着这些人的召回,洛阳的皇城好似经过了一次轮回。 上一次如此热闹是因为安禄山登基称帝,而这一次热闹是因为安禄山的身死落幕。 不过一立一死虽然都很热闹,但区别却很大。 前者是势气昂昂的真热闹,后者则是不见几分悲痛,尽是唏嘘警惕的假热闹。 在看到安禄山的棺椁后,被召回的将领与大臣只在短暂的惊愕过后,心一下全都被提了起来。 因为每一次的帝位交接,都有可能伴着腥风血雨。 而且他们并没有事先接了讣告,是以入京述职的缘由被召回。 加之皇城的城墙上禁军的数目相比往常定制的数额要多。 这让众将与大臣们心中变得更加忐忑。 摸不清皇宫到底是谁说了算之下,不得借着吊唁或是相互试探,或是相互询问各自的情况,或是短暂的相互结盟。 不过在得知只有京畿道打得还算不错,其余各处皆受阻。 不但最为富庶的淮南迟迟拿不下,起家之地河北的糜烂也超出了他们之前的预料。 可以说大燕在整体的态势上已经由攻转守。 如果辽东军继续进攻,情势还会继续恶化。 这让原本就忐忑不安的众将与大臣们心中又蒙上了一层阴霾。 大燕如今面临的已经不是想着还能如何进取,而是要想着还能支撑多久。 而一旦撑不住,不管是部族军的将领也好,还是最初降了的唐庭重臣,都会遭受到清算。 这使得强撑出来的热闹,气氛逐渐变得有些沉重与紧张。 随着时间的推移,就在众人神经愈发紧绷,明面上强装着依旧风轻云淡,心中则是琢磨着真到了那一步时该如何应对时,安守忠突然代替礼官告知众人入殿举行大朝会。 桀骜不驯的部族将领对此全都是眉头紧皱,隐隐全都将手按在了刀柄上。 因为他们清楚的知道,安禄山的几个儿子都不堪大用,不管是谁登位,都不能奈何他们。 但安守忠不一样,手里有兵,且领兵还十分厉害。 如果是安守忠夺了权,他们这些部族军恐怕很难再如之前那样,想留便留想走便走。 不过眼下是在皇宫内,安守忠既然能出头,那么便说明禁军已经在人家手里握着。 而且安家的几个兄弟方才也都见着了,未必就如猜测的这样。 一众部族将领只能压下心中的担忧,相互对视了几眼,跟着众人入了大殿。 而入殿后,所有人都惊愕在了当场。 因为大殿内留给他们站班的位置并不大,其余的空地全都堆满了装着金银宝物的木箱。 站在龙椅之前的安庆和目光在一众将领与文臣身上扫了扫,对这些人的反应心中十分满意。 瞄了一眼守在殿门口的安守忠,见其对着自己微微点了点头,安庆和深呼吸了一下,挥手让人举了一幅巨大的全境舆图上来。 “父亲在天之灵看到诸位对他的情义如此深厚,定会无比宽慰。 这也让我更坚定了接下来的决定。” 说了句让人迷惑的开场白,安庆和接过一根事先准备好的长木棍沉声道:“父亲被害而亡,固然让人心痛与悲伤。 但大燕的局势已经岌岌可危,不能只沉浸于悲痛之中,而是该考虑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将木棍指向河北,安庆和喟然长叹道:“之前最为担心的辽东军,到底还是动手了。 并且动起手来如迅雷之势。 河北的状况其实比传给诸位的文书上要糟糕的多。 二十几州之地,如今只余四州。” 将木棍挪到河东的位置,安庆和再次一叹,微微摇头道:“河东的状况也大为不妙,如今只剩下上下不能相顾的五州之地。” 放下目光安庆和目光环视了一眼殿内的众人,缓声继续道:“河南之地虽然除了登州一地,其余尽数握在大燕手中。 但这漏掉的一地,诸位都知道是在辽东军手中。” 再次抬起木棍指在登州对面的都里镇位置上,安庆和缓声道:“辽东水军之利,你们有人该从东境三国派来的援军口中听闻过。 只要辽东军打算渡海而来,河南就会被其从登州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 不出三月,河南将会与河北一个态势。” 放下木棍,安庆和在蔡希德、阿史那承、还有尹子奇等将领的脸上扫了扫,语气凝重道:”说这些没有责怪,更没有贬低诸位将军的意思。 毕竟战事的不利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都与辽东军有关系。 如果换我上去,比诸位不知道要不堪成什么样子。” 稍稍停顿了一下,安庆和用力捏了捏木棍,苦笑道:“之所以说这些,是要告知诸位大燕已经到了随时倾覆的境地。 而且如果真到了那一步,后果也比诸位料想的要严重不知几何。” 再次抬起木棍在曾经契丹人、奚人以及室韦人的地界儿上画了一个圈,安庆和面无表情道:“辽东军已经把东北地界儿的各部给收拾了个便。 甚至还将手伸到了河东北边的突厥各部。 对阵辽东军对阵,本就打不过他们。 河北与河东又相继丢掉众州之地。 而西边又有唐庭的官军,南边有淮水阻挡。 大燕可谓被堵得严严实实。 京畿道的获胜掩盖不住大燕的岌岌可危之势。” 目光再次扫视一遍下边的众臣,安庆和沉默了一下,再次缓声道:“大燕现在看似安稳,实际上是因为辽东军还未使出全力。 如果收回各处的用兵一拥而下,大燕即便如之前严贼所言最不济做个贼寇,都无异于痴人说梦。” 抬手指了指自己,又环指了一周众人,安庆和低垂下眼眸道:“面对如此境况,我安家兄弟没有本事止住颓势。 因此宝位没人有脸面坐上去。 我方才未言明的决定,也是最后的无奈之举。 而且诸位都是大燕的有功之臣,我不能一人替所有人擅自做主。 如果诸位有好的谋划,或是应对的办法,现在就抓紧说出来吧。” 第819章 叛军改旗易帜(二) 安庆和的话音已经落下良久,可大殿内却依旧无声。 能进入大殿站班和议事的,官职都不低且没有一个是傻子。 被安庆和骇人的言辞砸得晕晕乎乎后,稍稍品了品滋味,就发现这话根本没法接,而且怎么琢磨都觉得事情透着诡异和荒诞。 大燕别管是不是形势不好,好歹也是一国。 安家的几个郎君居然不愿接手。 这一点上若说是有自知之明,也能勉强算个理由。 但安庆和说得全是扬敌之锐气的说辞,并且话里话外隐隐透着好似要降的意思。 这实在太过荒谬。 不提安庆和这些若是放在军中堪比扰乱军心要被砍头的说辞。 单单是有要降的意思,殿内的众人就没法理解安庆和是怎么想的。 安禄山之前干了什么事,难道安庆和心里一点没数吗? 从长安城里抓来的宗室之人,以及唐庭大臣的家眷,杀了不下千人之数。 这是与李家和唐庭的朝臣结成了死仇。 大燕国谁都能降,唯独安家人不能降。 降过去的下场比死在战阵上还要惨。 若是降到辽东那边,辽东那位到底是什么心思,没人能说的准。 不过无非就是两种情况,辽东还听唐庭的,把人给交出去。 辽东不听唐庭的,为了收服河北的势力,避免生出摞乱,也会悄悄弄死安家人。 就算是那位看着安庆绪的颜面,至多也是给弄到倭国去。 这样一来,无非是留一条性命苟延残喘罢了,再看不到中原大好的世间繁华与壮阔山河。 安庆和要么是疯了,要么是听了谁的蛊惑才会有这样的心思。 不过不管是什么原因使安庆和有这样的想法,这对于他们这些人来说未必是件坏事。 他们不似下手最狠的孙孝哲,对百姓没做什么过分的事情。 而且他们手里并不是军兵都拼光了,不管是唐庭还是辽东,都要考虑着不能把他们逼到鱼死网破的地步。 他们降过去,或许权势没有以前大,但性命绝对无忧,甚至是在财帛上都不受什么影响。 此外,众人对安庆和死不死不关心,但殿内摆了这么多金银,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还没琢磨明白。 因此所有人都选择了沉默,等着安庆和解释这些金银,以及口中所说那个未言明的法子到底是什么。 但安禄山生前毕竟对下边的人都不薄,有些人还是念着些旧情。 尤其是一些安禄山的异姓假子,思来想去觉得舍弃大燕已经有些对不起安禄山。 若是不再提醒一下安家的几个郎君,有些太不是人。 而老将蔡希德也终究念着安禄山对他还不错,屡次战败都没对其治罪,与一些安禄山的异姓假子所想差不多。 在殿内陷入沉默良久后,安禄山的几个异姓假子和蔡希德同时迈步出了班位。 蔡希德的资历高,几个假子见他也出来,全都拱手示意让他先说。 蔡希德也没客气,对几人点点头后,对安庆和开口道:“大燕局势确实危急,但拼一拼也未必没有生路。 最主要的是,大燕与唐庭已经杀出了火气。 尤其是陛下在世之时,可是收了不少宗室之人的性命。 九郎君也该考虑考虑,咱们打算收手,那边会不会同意。” “蔡将军所言极为有理,几位郎君要想想这个该如何应对。” 与蔡希德和史思明一直跟李光弼死磕的异姓假子之一张忠志先是附和了一句,随后脸色凝重的继续道:“现在形势虽不好,但我等还未到兵尽粮绝之时。 几位郎君暂且莫要惊慌,思虑个万全之策在做决断。” 另外一个异姓假子张孝忠接口道:“九郎君之意,我等都能听得出来。 现在大燕掌控之地并不算小,怎么也该卖个好价钱,最不济也该卖的让几位郎君得个安稳。” 奚人出身的二张将事情挑明,顿时让殿内变得热闹起来。 而且相互交头接耳的阵营分得也十分明显。 一众假子是一派,崔乾佑与尹子奇等世家出身的一派,蔡希德与安禄山帐下的副将为一派,突厥部族的将领是一派,胡人部族的又是一派。 文官倒不似武将那边分的杂乱,不管是范阳节度府衙出身还是后来降过来的,都相互议论交谈起来。 安庆和对蔡希德还有二位义兄直接把话挑明,既感激又满意。 这三人加上安守忠与田乾真,掌握了大燕一半的精兵。 有他们的支持,最为担心的因意见不和而火拼的事就不会发生。 盯着崔乾佑与阿史那承庆这两伙人看了一阵,安庆和抬起头看向了安守忠与田乾真。 见两人都他都是用力点点头,安庆和用木棍在身前装着金银的木箱上用力敲了敲。 待殿内的众人安静下来,安庆和大声道:“诸位能够惦念我安家的几个兄弟,对此我感激不尽。 方才蔡将军和义兄之言,虽然没人出来反驳,但人心各异,肯定有人有别的想法。” 靠近装着金银的木箱,安庆和沉声道:“诸位能跟着父亲起事,便都是忠义之人,于我安家更不是外人。 大燕情势危急之下,其实都知道并没有太好的办法扭转。 安家不能带着诸位继续再往死路上走。 可大燕毕竟是父亲一手所建,如果轻易地如此放弃,我便是那不孝之人。” 将目光扔到一旁,安庆和抬手拍了拍木箱,继续高声道:“父亲建立大燕,乃唐庭逼迫所为,万万不能降了唐庭。 只有归附辽东,才能保全我安家与诸位的性命。 而为了将父亲的遗志传下去,我不打算依惯例降了辽东。” 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件,递给离着最近的独孤问俗,安庆和继续大声道:“辽东与唐庭的关系,诸位都知道是什么样子。 我等若是降了,辽东将直面唐廷,而辽东极有可能是下一个河北。 与其让辽东举棋不定,不如我等把这层窗纸给捅破! 我打算大燕改旗易帜,尊罗一为帝,奉辽东为正朔。 继续向唐庭用兵,既保全我等性命,又不失父亲遗志! 传下去的信件就是先生救我之策,诸位不必担忧辽东会清算。 不过称帝之意如何,并不好说。 为此,我将发下诏书以告天下,为了更加稳妥,两京与河南之地的百姓也是我等筹码!” 用力拍了拍木箱的盖子,安庆和深呼吸了几下,目光扫视了一遍殿内的众人,十分诚恳道:“这样做也有风险,因此我不强求诸位一定跟着我这样去做。 有愿离开的,哪怕是去投奔唐庭,我都不会阻拦。 这殿内的金银也会当做分别的赠物。 何去何从,请诸位诸位深思。” 第820章 叛军改旗易帜(三) 刚安静下来不久的大殿,随着安庆和的话音落下,立刻变得沸腾起来。 没人想到安庆和会是这样的打算,居然大胆到去胁迫辽东。 在打掉契丹与奚人的各部后,辽就东已经是个庞然大物。 室韦人如今也以辽东为尊,收拾掉靺鞨人与新罗人只是时间的问题。 可以说漠北以东的所有地界儿,都已经落入辽东手里。 单论辖地大小来看,比回纥人的地界儿还要大。 统辖的人口也并不少,光是东境三国的口众就已经达到千万。 以罗一的行事手段,不管是东境三国也好,各个部族也罢,都会乖乖听他的调动与安置。 而单是辽东就已经很恐怖,再有了这些人口的加持,已经没有人能够阻挡罗一做任何事情。 面对这种让人感到恐惧与巨大的压力之下,安庆和老老实实的降过去,还算有一线生机。 可使这样的手段,很有可能会适得其反。 因为强者向来不喜欢,更不会接受被人威胁。 因此陷入喧哗的一众人,有人眉头紧锁的表示担忧,有人带着怒气斥责安庆和瞎胡闹,也有人陷入茫然中不知道在喃喃自语些什么。 而带着怒气的这些人当中,又以望族出身的将领与官员为主,望族出身的这些人当中,又以崔乾佑的脸色最为难看。 在他看来,安庆和的这个决定不但是对他的背叛,也是对五姓七望的背叛。 他与罗一的矛盾,以及他舍命拼杀的缘由,可以说河北的将领人尽皆知。 再加上辽东已经对崔、卢两家动手,已经牵扯到了祸及家人。 安庆和该知道他宁可降了唐庭,都不会对罗一去卑躬屈膝。 可偏偏安庆和就这样做了,还是以甘之如饴充当夜壶的这种方式去降辽东。 这让崔乾佑与尹子奇等人越说越愤怒,用力在地上啐了一口,刚想站出去驳斥,发现安庆和径直朝着他们走了过来。 “我知道郡王与辽东的矛盾,也料到你会暴跳如雷。”抢先说了一句,安庆和把走过来时重新拿回的传阅信件递给了崔乾佑,“这是先生给的传信,郡王仔细看看再发作不迟。” 见安庆和说得诚恳,崔乾佑压住火气接过信件快速看了一遍。 看到信中所写的是罗一对安庆和远走辽东安排,崔乾佑不屑的勾了勾嘴角,将信递还过去道:“九郎君是在与我炫耀可以安心降了辽东? 还是觉得你没有独自离开,显得你如君子一样磊落光明?” 顿了顿,崔乾佑脸上更显不屑的继续道:“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崽卖爷田心不痛的纨绔郎君罢了。 将陛下苦心打下的大燕拱手相送,更为了活命而选择那等不知羞耻的阿谀逢迎手段。 而且这还只是你的一厢情愿。 最终的结果,很有可能是被人吞得骨头渣都不剩。 你觉得你对得起陛下? 对得起那些跟随陛下起事之人? 对得起那些为大燕战死的那些将士?” 安庆和对崔乾佑的斥责并没有发怒,只是微微摇头,“郡王与先生有嫌疑,看到的自然是令人发怒的那一面。 反过来看,连我们安家的郎君辽东都能容得下,郡王只是与先生发生了口角,更能被容得下。 而我选择这样做,也不是阿谀逢迎,而是为了让如郡王这样心中忐忑之人能够心安。 先生虽最为爱惜百姓,可也最为重诺守信 只要他能应下,即便对咱们再是不满,也不会做出事后清算之事。” 顿了顿,安庆和自嘲的笑了笑,继续道:“其实郡王骂的没错,其实我就是个无用的纨绔。 能想到可以为郡王做的,我已经尽力都做了。” 抬手指了指装着金银的木箱,安庆和叹息一声道:“郡王如果心中还是不甘,只能用这些作为最后的心意。 驻守长安的将士,有愿追随郡王的,我也不会加以阻拦。 可我还是想劝一劝郡王,一定要思虑好这样做的后果。 今后不但我们这些同为河北出身的,要相互打杀,跟随你的那些将士最终也将走上不归之路。 我们无法奈何辽东,唐庭也同样如此。 若是您带着将士投到唐庭那边,也无非就是除了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安庆和这番劝慰的话,让崔乾佑从愤怒逐渐变得冷静下来。 有些话安庆和说得没有错。 即便没有手雷与打得极远的那些物件,辽东军同样异常彪悍。 更何况高尚和史思明都已经先行降了过去。 下边不知道有多少人会生出其他心思。 大燕迟早是熬不住,再多坚持下去没多大的作用。 即便是大唐与大燕能够合到一处,也已经不是辽东的对手。 即便他真的能安然回到长安又能如何。 没人愿意做相残相杀之事,他一旦选择与其他人不同,继续与辽东为敌,恐怕驻守长安的大军士气会低落到哗变的地步。 即便不发生哗变,恐怕不等辽东军打过来,光是改旗易帜的河北其他各军就能打得他大败亏输。 可私人恩怨再加上祸及家人之恨,就这样降了过去,他实在没有什么脸面可言。 今后不管在谁面前都会抬不起头,这样苟活于世又有什么意思。 一时间崔乾佑纠结无比的同时又心灰意冷,不知道也不想再争辩些什么。 崔乾佑的良久无语,让安庆和看出了些眉目。 琢磨了一下,安庆和抬手拉住崔乾佑的胳膊,用力摇晃了几下道:“郡王沉默不语,定是心疼麾下的将士而无法做出决断。 加之崔家只是鼓动百姓的那些为吏之人被斩杀。 是为各为其主的无奈之举,算不上什么深仇大恨。 郡王不必过于纠结。 不过这样做到底是让郡失了些颜面。 待会儿我给先生写封信,定会求得先生无论如何都不为难郡王。” 崔乾佑目光复杂的看了看安庆和了一阵,最后脸色灰败道:“用不到你来求情。愿意怎么待我,随他的便。” 将目光看向尹子奇与卢江等几个世家出身的将领,崔乾佑语气萧索道:“你如问问他们吧,这不是我一家之事。” 尹子奇与卢江等人眼角同时抽动了几下。 两人的对话没回避他们,都听的真真切切不说,几家在军中数崔乾佑最为势大。 连他都低头了,他们这几人就算再怎么扑腾也无力回天。 尤其是尹子奇自打领兵向南拓地开始,就一直在吃瘪。 深知连普通唐兵打起来都费劲,面对辽东更是没半点胜算。 既然崔乾佑都灰心了,就别等安庆和来问,主动先表态吧。 “虽然心中多有不甘,可如今已经事不可为,九郎君安排着办就是。” 安庆和闻言,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对几人拱拱手行了一礼,将目光看向了阿史那承庆等突厥部族的将领。 第821章 倭人做个探路的先锋不错 银山城到东亭离得并不算远,三百里左右的路程。 但是高适跟李泌附体一样不停地在耳边叨叨叨,让罗一感觉这三百里路如同走了三千里一样漫长。 不过这一路走下来,罗一并非没有收获。 通过李泌与高适前后的巨大转变,他对这个时代的文人多少咂吧出些滋味来。 做个不恰当的比喻,但凡对百姓上心些以及忧国忧民的,对待朝堂的态度都跟失恋后的男女一样,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 尤其是真正混过朝堂的,面对乌烟瘴气使出浑身解数也没法改变后,逐渐从失望变为了愤恨。 看到辽东这朵小清新,太过渴望天下吏治清明之下,自然而然的就当做了希望。 而且这些人对于忠诚都有着自己的理解,正统与正朔,并不是唯一的选择。 不像是大宋以后的文人那样愚忠。 更没有因为文人地位被拔高,为了维护集团利益而长歪了心思。 可以说这个时候的文人,相对来讲还是有良心,或是真有大爱之人。 尤其与李泌和高适相处的久了,罗一发现其实他们在某些理念上与后世时在本质上是一样的,只不过是叫法不同。 此外,罗一还猜测两人显得十分突兀的转变,其实也与读过的书太多有关系。 尤其是读书人读书必读史。 而如果抛开南朝不提,光看北朝的历史,绝对会让人浑身发毛。 在后世时觉得唐朝为了争权夺利就已经很吓人了,玄武门之变更是上头学的都知道。 但是与中间只隔着一个大隋,相距还不到二百年的南北朝时期相比,老李家搞得政变可以用十分文明来形容。 北朝这二百多年间的史书上,满篇全是血淋淋的政变。 说得夸张一些,亲情与忠诚根本就不存在。 北魏一共十九位皇帝,只有五个没有被篡位,而这仅有的五个全是病秧子,没一个活过四十。 到了极为有名的疯批北齐高洋这,死于非命的皇帝占了一大半。 而后的北周,除了宇文邕父子,几乎全都死于非命。 做个大概的统计,北朝的二百年间,出了三十一个皇帝,结果非正常死亡的有二十个,非正常死亡率达到了恐怖的百分之六十。 如果单看北魏,非正常死亡率更是高达百分之七十多。 而频繁更换皇帝,大多数的时候带来的都是混乱。 以罗一对这个年代正值一些的文人的了解,这帮家伙看到皇帝这个职业的横死几率比冲阵的军卒还要高,首先想到的绝对不是什么当皇帝也就那么回事的心思,想到的一定是贤主对天下的重要性。 并且越是吃过苦,越是在意百姓的非主流文人,越是看重这个重要性。 罗一觉得这个猜测不用全对,只要沾上些边都能理解李泌与高适的这种前后发生的巨大反差。 不过也仅仅是理解,这么高危的职业,高适就算磨破嘴皮子,罗一也不打算去尝试。 大概的数据都算出来了还往这个坑里爬,那是傻子才干的事。 而且将这个数据直接甩给高适后,碎碎念附体一样的高适顿时就哑了火。 这让耳旁清静下来的罗一又高兴又后悔。 早点琢磨这些,不但早就有了拨开历史迷雾的快感,更能早些让高适闭嘴。 不过罗一显然低估了高适的韧性与执着。 眼看着就要入了东亭城之时,琢磨出了一堆反驳说辞的高适再次对罗一拱手。 “老高,咱能消停会不,或者说说其他的也成。” 看到高适又来,罗一脸上的喜色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并且抢先说了一句。 感觉这样好似不太稳妥,罗一直接对陈希烈招了招手,“你在倭国主政一年,与我说说这一年来的感想,或是说说倭国如今的变化。” “这是对老夫黜陟的考课吗?” 笑嘻嘻的表达了一句与高适一样的意思,看到罗一瞪起了眼睛,陈希烈马上收了笑容,一本正经道:“藤原与其他几大家已经放弃了山阳道。 加之与虾夷人已经联络上,几家的倭兵更无法成气候。 后续的几道之地全都逐渐平稳下来,各国各郡百姓与平城京一样。 不但没有抵触,更是十分拥护我等下的各种诏令。” 说到这,陈希烈想到狂热之下,那些倭人百姓对各地大族的狠厉,脸色复杂的捋了捋胡须道:“你给的那些法子,不但将那些大族给断了根,更让倭人百姓变得堪称疯狂。 在平城京的时候,天天都有取了汉姓的倭人跑到府衙门口嚷嚷着要从军。 不想放过藤原那些世家的同时,也要为辽东而战。 天天都得分出一些人手忙着去解释,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顿了顿,陈希烈放下手,脸色一正道:“之所以说是变得疯狂,是因为这些人中不光是原来的那些郡国兵。 有不少是因诏令而获益,或是可以得活得最为贫困倭人。 他们是把你当做了天神或是倭皇。 府衙这边若是不答应他们从军跟随你征战,可以说自缢与自刎者触目皆是。 无奈之下,府衙只能将他们交给俞光与刘福充入水军。” 罗一眉头皱了皱,动不动就自裁这习惯原来这时候就开始了。 也不知道是打土豪抢上瘾了,还是真心对他的个人崇拜。 不过不管是哪种,这都算不上是个好现象。 都跑去从军,地谁来种。 一旦饿了肚子,什么天神都不管用。 陈希烈看到罗一皱眉头,立刻解释道:“充当水军的有二万人左右。 这个数目不小,不敢跟留下的镇东军一样不事农物。 占了山阴道的松江城后,在那设了水军大营。 已经屯了些田出来,虽说要等到明年才有收成,但靠海吃海,不至于饿着。” 闻言,罗一摸了摸下巴,摇摇头道:“两万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不管是靠抢藤原那些大族,还是吃靠海吃海,这都不是长久之计。” 扭头看向高适,罗一询问道:“筑紫岛那边怎么样。 不指望那里的人那么狂热,咱们担忧的该没发生吧。” 高适微微摇头,“你所预料的都发生了,但人的脖子再硬也抵不住锋利的横刀。 斩了不下二百欲行勾当之事之人,现在筑前的倭人可都愿意打造海船,也愿意跟船远行。” 罗一低头琢磨一下,对陈希烈询问道:“现在倭国那边入籍的口众达到了多少。” 陈希烈苦笑道:“倭人虽然大多取了汉姓,可之前一直都未有所登籍。 很多倭人百姓对此并不上心,眼下到了二十万户,将近百万人左右,各等耕田八十万顷。” 罗一撇撇嘴,“不上心?我看就是懒,外加看不到甜头而不当回事。” 抬手撸了撸马鬃,罗一沉吟了一阵,嘴角后勾了勾,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帮家伙犯懒的也算是时候。 眼下正准备对新罗用兵,正好可以试试水军中倭人的战力。 若是还算可以,不但能得了甜头使那些倭人争相入籍,还可以充当沿海南下的先锋探探路。 第822章 再一次犯难 “给那边传信,水军与想往外跑海的,凡是没登户籍的一律退回与不准。 再让俞光与刘福带着那些听话的夺回新罗熊州大营。 有了新罗当甜头,看他们还犯不犯懒。 另外…” “郡王,都督府急信!”罗一与高适和陈希烈刚得意的说到一半,张威从后边急匆匆的走了过来,“传信的军卒说回纥人的重骑摸进了关内。” 听到回纥人入关,并且还是人马具装的重骑,罗一脸色猛得一冷。 接过信快速拆开看了一遍,罗一眉头拧在了一起。 果然是得意不过三秒,必会有重拳砸过来。 这边确实是要对回纥人动手,但是高仙芝突然玩了这么一出,让罗一稍稍有些恼怒。 他之所以再次召集部族军,就是因为辽东同时用兵之下,态势暂时类似下象棋时有些军马炮与对方相互看起来,都不能轻易动弹。 辽东的每一军都有各自的任务,高仙芝提前动手,不但打乱了他对回纥人的计划,还要连带着其他各军跟着更改任务。 尤其是高仙芝的安边军跑去漠北,还要再安排一支合适的军伍前往陇右。 不过考虑到他对唐庭与回纥人的预估出现了偏差,下定决心的军令传过去的有些晚了,不能全都责怪到高仙芝与李希哲身上。 另外,既然封常清能看出辽东与回纥不论如何都要动手的原因,罗一觉得高仙芝同样能看得出。 不然不会擅自违逆他的军令,放弃对陇右的驰援而改道奔袭回纥人。 想到这些,罗一的恼怒平息了下来,但紧接着又有些发愁起来。 他能理解高仙芝为了辽东在战略上不吃亏而更改作战目标的用意,可没人能理解他的难处。 安排谁去驰援陇右,实在是让他头疼。 近卫军的一万人一直窝在登州,周口口领着驰援长安的那支人马即便是在回来的途中将折损补充上,满员也才两万。 而过去驰援陇右,就要先突破唐庭的关卡,兵力有些太单薄。 另外,这个兵力单薄是指对阵唐庭与吐蕃而言,在粮草的消耗上可一点不单薄。 毕竟享受全员有马,甚至是一人三马这样的超高福利,就要付出相应的代价。 近卫军眼下在银山城的方向,单是离着河滨城就有将近两千里。 光是走到那里的半个月极速行军,消耗的粮草就让人直迷糊。 总不能全可着沿路上的突厥部族薅羊毛,毕竟入冬以后突厥人日子也不好过。 就算挺到了河滨城,接下来的行动同样困难。 想从唐庭那要来粮草简直是痴人说梦,只能过去抢。 可在阴山一线的唐军在郭子仪带着朔方军撤走后,留下的兵力还不到五千,而且大多还是守城的步卒。 从这五千人里扣粮草,抵不上近卫军抵达陇右的消耗。 除非是进入关内后直扑朔方城,打劫那里的粮仓。 可一旦这么做,那他就真奔着造反那条路走下去了,折腾到最后他成了叛乱的终极boss。 此外,近卫军走了,召集的部族军人马虽多,但却缺了主心骨,于灭回纥人上不利。 排除掉近卫军,罗一又琢磨了一下驻扎在奉诚离着河滨城稍近一些的靖东军与豆冒干的人马。 可想来想去,罗一发现这几万人也没法动。 西边,高仙芝带人奔赴漠北,河滨城那边相当于一座空城。 沿路往东的各部突厥人,还要受到辽东的庇护。 南边,河北看似风平浪静,但老王和史思明推得太靠前,还有没有人起别的心思并不好说。 而且史思明部也需要有兵力对其震慑。 北边,又都是契丹人与奚人,还有刚迁过去的突厥人,会不会生出矛盾并不好说。 靖东军眼下是这三个方向的压舱石。 哪一方面出了问题,都需要靖东军过去快速进行处理。 唯一能动的就只有南下的保定军与平东军。 但问题是调老王或者老马过去并不现实。 从黄河北岸想要抵达陇右,首先就要一穿二,将叛军与唐庭都得打穿过去。 其次,回纥人的重骑,也需要有人去抓。 最重要的是,安老九那边不知道在搞什么,自从他传信过去后,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安排老王和史思明加大力度对叛军的攻击力度,就是为了给安老九创造一个安全离开的机会。 老王与老马一离开,史思明很有可能不玩活,或是出现锋无力这种状况。 镇东军与新军倒是在倭国那边要闲出屁来,但他们离得更远。 等他们过来黄花菜都凉了,陇右估摸着早就落入了藩人手里。 甩了甩手里的信,罗一郁闷的有些发狂。 明明辽东的兵力最多也最能打,却因为米粮的问题不能随心所欲的调动。 这特么就跟长了根相当大的男器,却因为饿肚子弄得不举,别说是活好就连蹭蹭都做不到。 而抓狂之下,连带着对李亨的怒意也逐渐加大。 “凤翔从回纥人那借来重骑,不知道要有多少百姓遭殃。” 听到张威的说辞,又见罗一看过信后脸色难看却迟迟不吭声,高适忍不住提醒了一句,犹豫了一下试探道:“没功夫外多琢磨了。 我现在就赶往回都里镇,领着那一厢人马与近卫军驻守登州的万人入河北。 与保定军与平东军再经河东进入京畿,务必拦住回纥人的重骑。” 罗一斜了一眼高适,没好气道:“关内的百姓是百姓,陇右的百姓就不是百姓了? 现在难得不是回纥人的重骑,而是陇右的藩人该怎么应对。 再没功夫琢磨,你说这番话之前也该仔细想想可行不可行。 另外是不是有私心,你自己也该清楚。” 顿了顿,察觉出话说得有些重,罗一摆了摆手道:“明白你的私心也是为了百姓,但有很多事你并不清楚,你这个法子根本就不行。” 将手里的信递给高适,罗一缓声继续道:“高仙芝已经带人先行对回纥人动手。 安禄山又已经死在洛阳,我还要顾及着安老九以及盯着叛军的瓦解。 而且最难的是,经过一年的战乱,河北的米粮不丰。 辽东又因接连用兵,一直积攒不下粮草,我没法任意调军。 连上次驰援长安那样都有心无力。” 说到这,罗一心中烦闷的再次摆摆手,“你先看信,我静一静心,看看到底该如何应对。” 第823章 决定剑南出兵 “郡王,都水郎送来了李先生从凤翔的急信。”张威再次呈过来一封书信打断了罗一的沉思。 “算命的发过来的?” 低声呢喃了一句,罗一紧锁着眉头接过了信件。 飞快地扫了一遍信上的内容,罗一无奈的长叹了一声。 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李亨到底还是走上的历史的老路。 就为了这四千回纥重骑,真把长安与洛阳给许了出去。 比他爹李隆基的昏聩差不到哪去。 可李隆基是只顾自己不假,但下限还没低到直接卖治下百姓这个地步。 李亨走这一步,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这绝对是埋下了一个大祸患。 虽然真正历史上长安没遭殃,但洛阳可让回纥人给狠狠刮了一遍。 李隆基从蜀地回到长安以后,城里的百姓看到后,还是山呼海啸一样的拜见与欢呼。 脏活累活干了,结果百姓却念李隆基的好。 对于史书上记载的是李辅国挑拨他与李隆基的关系,更是在捡好听的说。 照这个架势,罗一觉得其实就是李亨他自己嫉妒李隆基。 授意李辅国先弄了高力士等身边的近臣,随后又活活把李隆基给吓死。 可李亨也不想想,李隆基再昏聩也是他爹,更是当过几十年皇帝的。 要么不接回来,扔到剑南那边好好看住了。 要么就下狠手,弄些看着是意外,实际谁都知道是他干的,将李隆基直接弄死。 这样还能起到些震慑作用,吓得旁人多少不敢有什么其他心思。 可让李辅国一个常年待在宫里的,用那种耀武扬威的方式慢慢吓死李隆基。 这简直是在给李辅国练胆,已经弄死过一个皇帝,也不差再多一个。 闹到最后李亨虽然没直接死在李辅国手里,却管不了人家,成了个傀儡。 更是开启了大唐后边的皇帝谁来当,甚至是性命都由宦官来决定的悲惨命运。 另外,李亨紧随李隆基其后的挂掉,也未必没有这个污点的原因。 毕竟总被人在背后戳脊梁骨,即便坐稳了帝位心里也不是滋味。 察觉出想得有些远了,而且这个时候思维过于发散没任何用处,罗一收拢了一下心神,将信件塞进了高适的手中。 “祸不单行这话说的一点没错。”翻身上马磕了磕马腹,罗一边走边面色发冷道:“我要先回府衙好好琢磨琢磨,你和老陈是跟着一起,还是先歇息都随你们。” 高适低着头快速看了一遍信件,脸色骤变道:“这么大的事我还有心思歇息? 这可是涉及到百万百姓,我与你一起回府衙。” 罗一没有回头道:“那你先琢磨琢磨我为何这样问你。” “那昏君如此,你还往外推脱?”将信塞给一脚疑惑的陈希烈,高适上马紧跟了过去,“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不想让百姓受苦,又不肯真正施展你胸中的沟壑。” 看到罗一猛得回头,且目光不善,高适重重叹息一声,“不扰你,你先好好琢磨。” 罗一转回头郁闷的叹了口气。 身旁的一个个要么是揣着明白装糊涂,要么是就一根筋,连一个抵得上洪秀的都没有。 对面也尽是些只顾屁股下边位置而搞出大麻烦的水货。 高适虽然不絮叨让罗一争天下的事,可毕竟涉及到百姓的性命。 跟着入城后,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再次开口道:“你这样急着回府衙,可是思虑出对策了?” 罗一其实眼下也没琢磨出个好办法,这急着回去只是习惯性的想再仔细看看地图。 别管这个时候的地图是不是有些抽象,但终归是比光在脑子里空想要直观一些。 听到高适的询问,罗一郁闷道:“我没比你多长颗心也没多长个脑袋,哪里会这么快就有对策, 有句老话叫看图百便其义自见,当然是急着回去看舆图。” 见罗一这个时候还有心说笑,高适提着的心稍稍安稳了些。 不过也仅仅是稍微安稳了些。 这样大的事,罗一又如此匆忙,可见即便有对策应该也是个大概,细微之处应该是还没想明白。 高适轻叹了一声,不再继续询问,以他自己的角度去琢磨解决解救两京百姓的办法。 一路快马疾驰回府衙,罗一不顾衙内官吏的惊讶,拔腿就跑进入了厅堂。 而进入厅堂的第一件事就是将所有的地图都翻找出来铺到了地上。 不过在地图上来回扫视了良久,罗一依旧没有捋顺出一个头绪。 不管怎么看,各处的辽东军都没办法快速的入场。 尤其是驰援陇右,高仙芝与李希哲一离开,离着最近的居然是老王与老马的保定军与平东军。 而这个最近也只是相对的,老王所在的位置相当于在后世时的石家庄,而陇右的善州则是在青海湖,路程已经超过了三千里。 就这还没算之前考虑的路上遇到的层层阻隔,等老王与老马杀过去一半,估摸连河西可能都丢了。 而且需要派兵的地方也不光是陇右,两京同样需要人手。 若真是让老王与老马动弹,也该是去就近的两京。 毕竟长安与洛阳名义上是两城,实则是两个地区。 洛阳所在的都畿道有两府三州,口众四十万户,超过两百万人。 而其中的一半都集中在洛阳城以及周边的几县。 长安所在的京畿道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一共五十多万户,三百万人口。 而长安就达到了三十多万户,人口名副其实的达到了百万。 即便长安几攻几寿之下百姓有所折损,人口依旧不是少数。 陇右与两京相比虽然地广人稀,可相加起来还是有十多万户,达到了六十万左右的人口数量。 同样都百姓,总不能因为人稍微少了些就给舍弃了。 可除了老王与老马,其他的哪一支辽东军与之又相距更远。 这让罗一十分气恼,也十分纠结。 最后不得不将目光挪动到了剑南的那张地图上。 想要让陇右尽快得到援军,除了剑南再没别的地方。 而且能够最先发兵过去的,还不是马仙童率领的昆明军,而是他一直没去过的保宁都护府。 可保宁虽然离善州近,但保宁说了算的是都护郭虚己。 这小老头的命他虽然救过,可打交道却并不多,更主要的是郭虚己是李隆基的大舅哥。 被李隆基安排为山南东路、岭南、黔中、江南西路四道节度使的永王李璘就是郭虚己的外甥。 加之郭虚己在搞定西山八国的时候,就已经是剑南道的采访使。 在剑南还是有些人脉,更是在得了高原反应后才不怎么管事,崔圆也才能得以在剑南说了算。 因此,不说从剑南调兵意味着什么,单是保宁都护府的兵能不能调的动,罗一都没有把握。 皱着眉头将剑南的舆图拉到身前再次仔细看了半晌,罗一用力拍了一下舆图。 他没有闲下来过的一直忙来忙去,不就是为了少死人。 相较于陇右六十万守边百姓而言,他的名声如何,以及今后要走哪条路都不重要,而且也是之后该考虑的事。 况且马仙童麾下跟着那囊多杰回到大雪山的马重英都在那边混的风生水起。 不管是辽东军哪一军过去,都不会有马仙童过去配合的默契。 保宁都护府那边必须出兵,郭虚己不同意,那就逼着他同意。 想到这,罗一快步走到了书案跟前,提笔开始给崔圆写信。 第824章 罗一对安排的改变 高适在看到罗一用力拍在地图上的那一下,就猜到可能琢磨出了眉目,不顾避嫌的立刻凑了过去。 当看到罗一在以命令的口吻让剑南节度使崔圆下令成都军与保宁都护府的府军先行入陇右,昆明军压后跟上,高适的眼角立刻就是一阵抽动。 不过只是抽动了几下,高适眼中的目光立刻又变得异常明亮。 “不用在那琢磨别的。”余光看到高适的变化,罗一先是提醒了一句,随后边继续写信边脸色一正道:“去拿几份文书,帮我写几份调令。” “写调令都是小事。” 用下巴点了点罗一写的信,高适语气既带着兴奋又有些忐忑道:“你在剑南只待了一年多,居然布局成了这样? 传闻崔圆与你不合,也是你们两个联手故意给别人看的? 之前在都里镇乘船离开之前,我还觉得李尚客有些小题大做了。 现在看来他才是看得最长远,也是最清楚的那个。 再算上我在都里镇收到你装糊涂的传令,如果不是你百般推脱,连我都要对你有所猜忌。” 说到这,高适眼中的目光变得有些复杂道:“在筑紫你我泡汤池的时候,我以为我明白你的心思。 但是现在看来,我根本就没明白你到底想要什么。” “路上我说北朝的事你没听见?皇帝那是人干的活?” 面对高适的疑问,罗一解释了一句后,突然有些火大。 但凡亲近一些,或是他认为应该敬重一些的,全都问个没完没了。 “我真是受够了你们这帮人无休止的询问。 不是都说我做事让人看不懂吗? 不明白那就等着看最后的结果。 我没功夫也没心思挨个给你们解释。” 扫了一眼脸色变得有些纠结的高适,罗一哼了一声,不给高适再接茬的机会,开口下令道:“传令近卫军立刻折返回到东亭。 封常清率领一厢靖边军从两府立刻赶往大黄水的松漠都督府老城。 各处召集过来的部族军由他统领为东路军,对回纥人发动进攻。 高仙芝与李希哲为进攻回纥的西路军。 河北的王玄志与马察灵,命他们率军进入河东。 不顾是唐军还是叛军,有敢阻拦的直接打掉,命其务必盯紧京畿道。 河北各州州兵归史思明调动,对叛军的进攻不但不能停,还要更加猛烈。” 下令过后,罗区停下笔再次看向高适,“你与后边的老陈都闲不下来。 封常清走了,你顶到鸭绿与南海两府的边境上去。 靺鞨人与新罗的战事,你与升平军的老耿和海龙,以及统领靺鞨义军的迪乌商量着打。 待会儿老陈过来了,让他去主政河北。 他在倭国练手了一年,安抚百姓应该已经得心应手。” 高适见罗一不愿解释而是下了军令,无奈的从书架上拿了几份空白文书铺在案几上,纠结了一下还是没忍住的询问道:“就连回纥人的战事,你都连给你了高仙芝和封常清。 你是不是打算亲自率军去抓那四千回纥人重骑。” 罗一斜了眼高适,“琢磨别的不行,想那些没用的心思转的倒是飞快。” 吐了一口长气,罗一脸色发冷道:“我会带着近卫军走海路到登州,再从那里直插洛阳。 如果时间来得及还会去京畿道,甚至情况允许还想去凤翔。 李亨给我使绊子我不怪他,那是帝王该做的,也是必须做的。 但是叛军都没敢做这样疯狂的事,我很想当面问问他,他怎么就那么不要脸的去做了。” 拿过罗一放下的笔,高适挑了挑眉,带着不解与无奈道:“朝堂那边若是有军伍阻拦,你都下令不再留手,并且还要亲自过去。 你真的就只为过去当面询问这些没用的? 而且做出这样的举动,你该知道意味着什么。 不提早做些打算,辽东很容易自己从内里乱起来。” 罗一起身不屑的笑了笑,“只要你们这帮耍笔杆子的不从中撺掇,辽东绝对没有乱的可能。 至于是不是只问问那些话,那要看李亨怎么回答我。 李家宗室可是还有大把的人在,若是让我不满意,我不介意换个人去坐龙椅。 跑去剑南的那位本就让位的心不甘情不愿,不行把他给再扶上去。 或是让四娘子做个女皇也不是不可以,反正大唐又不是没有先例。” 看到高适脸色隐隐变得有些无奈,罗一撇撇嘴,“别弄得这么苦大仇深。 李隆基与李亨的话我都不听,你觉得凭什么不依着你们的心思就不行。” 走到放着各类卷宗的书架前,抽出有关船方坊与记录倭国送来物品的卷宗,罗一坐会书案边翻看边继续道:“让国家变得富强的办法有很多。 并不一定要将老大的国家都交到所谓上天之子的一人手中。 都是只长一个脑袋,谁又比谁能强多少。 风云际会之下,说不得平日里最让人瞧不起的田舍郎都能坐上那个位置。 没有谁就比谁一定高贵这一说。 如果真这么认为,那就离王朝被推翻不远了。 跑去剑南那位与李亨就是眼前的例子。” 高适眉头皱了起来,停笔看向罗一道:“你嘴上说办法很多,可后边却说得全都是蔑视君王的言辞。” “听不懂?” 扫了一眼卷宗上运来铜料的总数,罗一拍了拍卷宗道:“意思很简单,这天下是所有人的天下。 朝堂上的权利该受到制约。 治理天下的人,更该是各州各道所有人选出来的。” 说到这,罗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算了,与你说的再怎么仔细你也理解不了。 而且眼下也确实没有共和的条件,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共和?”重复了一遍关键却又无法理解的两字,高适眉头越皱越紧,“能不能听懂是我的事,你不该说到一半就不说了,这让人心里不上不下的太难受。” 罗一再次摇摇头,“如果不是被你们折磨的不行,连这些我都不愿说。 而且你也用不着急,剑南那边有动作,或是控制住两京后,大伙不想商议都不行。” 拿起卷宗晃了晃,罗一脸色一正道:“现在我得仔细算算跨海所能动用的家底。 得清楚的知道能动用多少海船,多少火炮才行。 不要大话说出去了,到时候却吃了败仗。” 第825章 李亨的狠厉与骚操作 灵山虽然不高,但周围起伏的丘陵将其围在中间,且呈现好似百般恭迎之景,显得也算气势宏伟。 尤其是在雪后大地披上一层银装,让恢宏的气势中又多出了一些恬淡与宁静。 站在山顶向四周望去,不由自主的就让人静下心来。 不过再能涤荡心灵的美景,也不能所有人的心绪都能平和下来。 因心烦意乱而登山望远的李亨,看到的就不是恬淡与宁静,而是冬日里的冷冽与肃杀。 驻足良久,不但没能让心中的愤懑消散,反而愈加俞烈。 “裴卿,我与他虽不是同母所出,可他是自小被我抱着哄睡长大的。 与其说是我的弟弟,不如说是我的长男。” 实在忍不住心中的这股怒火,李亨转过身对裴冕晃了晃手里的一封书信,“我实在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拒绝我的诏令,你能猜到他是怎么想的吗?” 对于李亨的提问,陪着一同登山的裴冕心中立刻一惊。 这个提问已经不是好不好回答的问题,而是牵扯到宗室与皇权,回答不好就会受到清算的事。 永王是被李隆基任命的荆州大都督,且兼领山南、江西、岭南、黔中四道节度使。 而江淮这块最为富庶之地,谁去了又能不动心。 就算李隆基不对永王交代些什么,永王自己都会垂涎这块肥肉据为己有。 永王到了江陵就开始招兵买马,且拒绝李亨命其回剑南侍奉李隆基的诏令,就是最好的证明。 但这只是大致上或者是事情本质上的猜测。 于淮南传回的文书上,又看不出永王有这个心思。 而且永王东巡是带着家眷一起走的,如果不是李隆基同意根本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另外,如果真要有其他的心思,不可能与江南东路采访使李希言有书信往来,直接带兵奇袭才是正理。 更可笑的是,永王父子两人看了广陵三千守军的操练居然感到畏惧。 这根本就不像是要谋反的意思。 之所以招兵东下,正是因为贼军阿史那承庆正攻克了睢阳直奔汝阳。 而汝阳背靠的就是淮水,很明显永王是为了防御盗寇才带兵东巡。 加之李隆基受房琯的蛊惑,在永王东巡的路上又加封为江淮兵马都督与扬州节度大使。 这些职位全都有抵御乱军的职责,加之那个时候李亨还未称帝。 现在来怀疑永王私自调动大军有谋反之意太过牵强。 这其实就是李亨在与李隆基角力,永王就是一个棋盘上的棋子。 或许是永王也看出了这一点,在接到诏令后才选择没有立刻明确表态支持哪一边。 不过就是行事手段蠢了些,既不真心帮着李隆基抓住江淮,也拒绝接受李亨的诏令,将两边都得罪了。 可再怎么犯蠢也罪不至死。 李亨将永王自小就当自家郎君看待,更能明白永王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但却执意抓着这一点不放,很明显是要用永王杀鸡儆猴。 嘴上那些兄弟情深的言辞,根本抵不过稳固皇位。 说这些也无非是要借他的嘴说出永王就是要反。 即便他不顺着说,以李亨看似仁厚实则狠厉的心性,他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将来都有可能受到清算。 可李亨问了他又不能不答,心中狂跳的衡量了一阵,裴冕咬牙隐晦的提醒道:“西域各国的援兵已经过了大漠抵达沙洲。 估计元月初就能抵达凤翔,加之新招募的新军能够操练两月。 配合着朔方军与回纥人的重骑,光复长安城将指日可待。 陛下重回宫城之日,就是天下安定之时。” 听了裴冕这番说辞,李亨心中大为不满。 这番话证明裴冕已经听出了他是何意,可偏偏不顺着他说,非要讲得了长安证明正朔这种谁知道的事,实在太过滑头。 可话说到了这个份上,又不能强迫裴冕做恶人。 而且连裴冕都不愿做这事,恐怕别的朝臣会更加不愿。 不过各方大军即将集结到一处,兵力将达到十五万。 各地夹紧赶制的火药更是也已经不下三万斤。 再有回纥人的重骑帮忙,收复两京必然不会再有波折。 而辽东军以十倍于敌的兵力,却还要倚仗着火药之威打掉候在受降城以北的回纥万余精骑。 随后更是远遁而走不敢硬闯关内,可见也都是些外强中干之辈,远不是之前担忧的那样战力无可匹敌。 如今他要兵有兵,要火药有火药,更是无需再顾忌什么。 这个时候不拿永王开刀,收了两京恐怕也还会有人说三道四。 不如杀鸡儆猴与光复两京之事同时进行,到时候看谁还敢质疑他。 想到这,微不可察的冷哼一下,李亨脸色发冷道:“江淮乃是大唐赋税的根本,不容任何闪失。 而永王不但私自调兵,更是拒绝朕的旨意,怀了什么心思已经昭然若揭。 拟旨传告天下,永王有不臣之心,为大唐的叛逆之贼。 再令江淮各州出兵讨伐叛逆,尽快还江淮一个安稳。” 裴冕眼角抖动了几下。 他没想到两京还未光复,更有辽东悬在头上,李亨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对永王动手,并且还是亲自下诏令。 接下来恐怕会直指剑南的李隆基。 可几月接触下来,发现李亨是个只有太宗的心狠,却没有太宗的本事之人。 这个时候想要重演堪比玄武门之变的血腥旧事,只会寒了一众军政朝臣的心。 还是李泌与张志和那舅甥二人看得准与通透。 这位并不是个明主,稍稍得势一些便得意忘形。 再想到李亨开始走李隆基的老路,不但开始重用宦官李辅国,更是被张淑妃鼓动的杀子。 裴冕心中长叹一声,打消了想要劝一劝的念头,对李亨躬身行礼道:“臣这就去拟旨。” “等一等。” 对裴冕挥了挥手,李亨眼中的目光更加阴冷道:“传令任何人不得向叶护等回纥人透露辽东军在阴山打掉回纥人精骑的消息。 如果有回纥人过来传信,也要暂且将人扣押住,万万不能让其与叶护他们碰面。 谁若是把这个消息传出去,或是将人放进来,朕就要了谁的性命。” 稍稍顿了顿,李亨将目光看向北方,沉吟了一阵,面沉似水道:“辽东军不顾朝堂重事而擅自与回纥人开启战端。 若是不罚将会坏了朝堂的朝纲与法度。 将罗一的八贤王降回东平郡王,命其滞留在河北的辽东军在元日前全部退回辽东。” 听了李亨后边的吩咐,裴冕惊得浑身上下打了个激灵。 他实在不知道李亨到底是如何思虑着决定再一次这样撩拨辽东的。 只要稍稍动些心思都知道辽东是追着回纥人去打了。 真以为辽东军在受降城一带撤走是不敢硬闯入关? 第826章 众志成城的洛阳 但凡涉及到权力,就永远会有纷争。 河北叛军内部其实也是一样。 安禄山称帝后对假子与心腹将领的偏爱,对世族与部族将领的打压都很明显。 只不过是正处于开拓时期,很多问题都来不及开撕,更没谁像阿史那从礼那样说走就走。 不过没开撕不代表心里没有嫌疑。 总体上合派系的将领都是面和心不和。 尤其是安禄山深居宫中后,不要说相互沟通,就连相互联络都很少。 但是随着安庆和的决定,以及面对今后出路的巨大压力,各派系将领罕见的没了往日的芥蒂。 接连聚在宣政殿里几日,商议着接下来该如何能够让改旗易帜的更加稳妥。 不过眼下的局势不是两方对决,而是还有唐庭这个对头,对罗一的态度更是摸不准。 加之河北如今形势不好,体量也还是不小,多多少少又都有些私心。 方方面面要考虑的因素实在太多,根本不似安庆和说得那样轻松。 即便接连几日的商议,还是有些头绪没捋顺清楚。 “江淮的唐军只能自保,无法进行反攻。” 达成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率军撤出河北仅有的四州,从都畿道入河东牵制李光弼这个共识。 看到众将对河南该如何安排有些纠结,安守忠先起身是说了一句,随后站到了舆图前,沉声继续道:“我们最主要的目的是降辽东,或者说是将罗大郎推向帝位。 不要再考虑淮南之地的事,留下少许的兵力做出假象迷惑淮水对岸就好。 将河南的主要兵力全都集中到京畿道,只要打掉郭子仪的朔方军,李亨将无兵可用,无处可逃。 没有凤翔的李亨可尊,淮水以南立刻将变为墙头草。” 顿了顿,安守忠将手指在海州泗州的位置上,脸色变得阴沉道:“倭人、新罗人,还有靺鞨人的助军说是来助战,其实就是来占便宜。 之前为了少些用兵的压力,没计较他们不听号令,任其在河南东部几州折腾。 罗大郎对这三国是什么态度,大家都该知晓。 河南的几军在撤入京畿道之前,我觉得应该将三国的人马快速端掉。 且登州正好有辽东军,可以显示出我们的诚意。” 将手在长安与洛阳两地点了点,安守忠稍稍沉默了一下道:“诸位纠结于河南,我知道是出于筹码的考量。 但是出身于辽东的缘故,罗大郎将任何一个汉姓人的性命看的都无比重要。 我们没必要,也没办法将整个河南的百姓都当做质子。 光凭两都几百万的百姓就完全够用。” 听了安守忠的意见,阿史那承庆反驳道:“你这个想法不错,但前提是可以确认罗大郎真不会对咱们清算。 在此等状况下,不但要先端了三国之军,还将所有大军都龟缩于两京与河东几州之地,实在太过凶险。 毕竟缺了河南米粮的供给,就算最后想要鱼死网破都做不到。 我觉得还是先与登州那边接触一下,既然要卖总该是要谈谈价钱。” 阿史那承庆的话,得到了一众部族出身将领的赞同,认为什么都不谈就主动把倚仗给出去,实在是太不明智。 蔡希德比较赞同安守忠的打算。 罗一是个十分仁义之人,做事向来是别人敬他一尺,他回敬人一丈。 如果将情义主动给拉扯掉,换成如商贾般的交换,吃亏的绝对是他们。 而且最主要的是,如果有与辽东谈判的资格,哪还用得着这样仔细的思虑与商议。 略微捋顺了一下说辞,蔡希德抢在安守忠之前起身对阿史那承庆一众部族将领道:“先与诸位言明,就事论事没有任何贬损诸位的意思。 诸位的心思还是停留在之前仰仗着有快马想走就走,想来就来之上。 可我们手握二十多万大军之下,不但不打算继续斗下去,甚至是还要将罗一推上去,究其原因就是没有半点胜算。 先行过去讨价还价,不说那边能出价多少,万一人家不同意怎么办。 而且这样做还容易提前让辽东有所准备。 要给就给的干脆些,更要给的让天下以为两边早就有所共识。 到时说不清道不明,才对我们更为有利。” 看到一众部族将领觉得蔡希德说得也有道理而陷入了纠结当中,安守忠接口道:“之前已经论过北地的形势。 想要逃往漠北已经是不可能的事情,从关内到辽东一线,全都有辽东军。 而且在直面辽东军之前,还要打穿河东或是关内。 说来说去其实还是要与唐庭先决生死。 我们与辽东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 抬手再一次指在舆图上,安守忠脸色稍微变得有些狰狞,“如果在京畿打掉朔方军与李亨还不够,那就继续向西打下整个关中再顺势拿下陇右东部几州。 随后顺着通往剑南的几条道路,打着辽东军的旗号直扑成都府,把李隆基也端掉绝了大唐李家宗室。 我就不信天下只剩咱们与辽东两家,罗大郎还能拒绝咱们降了。” 安守忠的话音一落,大殿里先是一阵倒抽凉气的声音,随后跟炸了锅一样,纷纷议论起这个疯狂想法的可行性。 而随着众将七嘴八舌的你一句我一句的补充,所有人眼中的目光都逐渐变得明亮起来。 安守忠这个想法初看十分疯狂,但是仔细琢磨琢磨,其实可行性很高。 不用在大河一线与辽东对峙,整个河南也不必留下重兵驻守。 汇集到京畿的精悍兵力将超过二十万。 先前在长安与郭子仪对阵的获胜,已经证明朔方军也就那么回事。 吃不消之下,也会发生溃败。 而且大军换了辽东军的旗帜后,下边军卒的士气自然而然的又提升了一大截。 兵力有绝对优势,士气又高涨无比,这仗很难再打输。 打掉李亨后,罗一若还是矫情,那就再从陇右入蜀地打掉李隆基。 到了那个时候,不但罗一再无话可说,他们降得也理直气壮,甚至是带着一丝荣光与骄傲。 这让殿里的众将越说心头越是火热。 崔乾佑觉得这样降过去能找回不少的颜面,心思也活络了起来,不似之前几日一直不声不响。 微眯着眼眸思虑了一阵,崔乾佑猛得起身走到脸上带着复杂与一丝茫然的安庆和身前,伸手道:“辽东给九郎君的传信可还在。” “一直都带在身上。”应了一句,安庆和十分懵逼的从腰间的佩囊掏出传信递给了崔乾佑。 “诸位!” 崔乾佑接过信面对众将晃了晃,脸上带着笑意道:“再次对阵朔方,咱们将有胜无败。 这信中罗大郎可是交代九郎君到了河东后,郭子仪会安排接应。 这信若是传到李亨眼前,你们觉得他该如何对待郭子仪。” 放下手中的信,崔乾佑眼中闪烁了几抹精光继续道:“不需要李亨弄死郭子仪。 只要朔方军换了统兵之人,西北唐庭就将走向末路。” 第827章 变得诡异的叛军 在大致的方向上所有人达成了共识后,洛阳方面上上下下都为之轻松起来。 其实下边的人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多事情不需要知道的那么详细。 只需要盯紧上边人的脸色与状态就好。 上边的人若全都是笑眯眯的,自然会是有好事发生,或是接下来的局势对己方极其有利。 而大致的走向已经敲定,在一些细节上的事务就不需要那么多人去商议。 加之端掉三国的助兵是首要之事,驻守河南的尹子奇等一众将领率先离开洛阳。 为了使战事更加稳妥,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在决定率军撤往都畿道进入河东之前,先配合着河南各军打掉三国助军,因此两人也一同离开洛阳。 而人的面部表情可以做到不让人看出端倪,但有些下意识的行为与状态却很难伪装。 尹子奇的世家集团,阿史那承庆的部族集团又是分头一北一南的奔回本部。 沿途上不可避免的要与当地的官员有所接触。 为官者的通用技能又都是察言观色。 沿途各官员全都感受到了两个集团将领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无法掩饰的喜悦以及高昂的士气与斗志。 这种情绪上的相互感染,让当地官员虽然摸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与洛阳那些中下官吏一样都猜到有喜人的事即将发生。 很自然的又将这种情绪传达给了临近的同僚。 短短的几天时间,都畿道与河南道大多的地方都发生了一股诡异的一幕。 官员们聚在一起,脸上都带着喜人的笑意,可又谁都不说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喜事。 河南的各军更是莫名其妙的就开始气势如虹起来。 仿佛先前河北的颓势从未发生过,淮水以南的江淮之地更将唾手可得。 而不管是各地的官吏也好,各军的将士也罢,对于产生这种诡异情绪最大的受益者是百姓。 原本以为元月将至,少不得又要被搜刮一通,没想到根本没人下来祸害他们。 不过相较于欢天喜地的百姓,以及陷入莫名诡异气氛的官吏与各军,隐匿潜伏下来的都水郎则全都懵逼的不能再懵逼。 尤其是经营鸽舍的这些都水郎,先前放开从京畿过来的传信就已经让他们难以置信。 这几日看守他们,或者说是看守鸽舍的叛军全都美滋滋的撤走。 而且走得不但干脆客气,还留下了充足的米粮与传信物品用以维持鸽舍的正常运转。 这种突如其来的骤变,让各处鸽舍的都水郎心思直接不够用了。 他们想破头也猜不到叛军到底发生了些什么。 小心翼翼的试探了两天,见叛军真的不再看着他们。 这些都水郎索性也不猜了,直接传信给洛阳的同僚,以及身处河北的上司余承泽。 得了洛阳确切的消息更好,得不到消息让余承泽去头疼。 可洛阳的都水郎之前同样被看得死死的,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即便是有隐藏在军中呢,也因官阶不够而打探不到确切消息。 甚至是半挑明的询问与辽东一直关系不错的几个将领,依旧没得到答案。 最终洛阳的都水郎只能将种种诡异之处做个汇总,选择与负责鸽舍的都水郎一样的办法,直接打包发给了余承泽。 余承泽接到传信,先是罕见的露出一脸茫然,随后枯坐在廨舍苦想了整整一个下午,还是琢磨不出洛阳与河南到底发生了什么能让所有人陷入这种莫名的气氛之中。 按道理安禄山已死,安庆和又主动寻求洛阳的庇护,陷入风雨飘摇的大燕该上下惶恐才对。 更何况辽东已经大军压下,并且即将再次发动进攻,将叛军手里仅剩的四州之地全部拿下。 甚至根据具体情况有可能会马不停蹄的渡河对河南发起进攻。 面对这种重压之下,这帮叛军在高兴什么,又从哪来的士气。 难道是安庆和要逃的事情败露,叛军推举出了新的主心骨? 可传信中写明了不但安庆和无事,而且隐隐还有将领皆听命于他的意思。 唯一的疑点或是值得让人琢磨的就是安庆和不但没有听从郡王的安排,先行潜入河东装作郡王的友人,通过郭子仪给下边的交代从关内先行至河滨城,从那里再沿着阴山回到辽东。 更是将叛军主要的将领与重臣都给召集到洛阳,大有继位的架势。 可让人抓狂的是,如果安庆和打算利用与郡王的情义来拖延叛军的颓势,就不该将鸽舍给放开,更不能对身份暴露的都水郎不闻不问。 如此矛盾,且猜测的其他各种可能又或多或少都是这样,让苦苦琢磨的余承泽差一点崩溃掉。 最后索性直接到了王玄志的廨舍,将传信递了过去,让王玄志帮着琢磨琢磨。 王玄志在看到传信后,脑瓜子也是嗡嗡的。 用力捏着胡须思索了半晌,同样看不明白洛阳那边要干什么。 但余承泽能拿着信过来询问他,可见还是尊重与认可他的,总不能啥都不给人说一句。 抖了抖手中的信件,王玄志大马金刀的一挑眉道:“说咱们辽东郡王最为聪慧,排在第二的就是你小子。 信上都说得这么明显了,你居然还看不出来是怎么回事?” 听了王玄志的话,余承泽错愕道:“你看出洛阳那边的用意了?” “当然看出来了。”将信放下,王玄志将目光挪到跳动的烛火上,有些心虚的胡扯道:“安庆和对郡王言听计从。 眼下叛军的情势又三面受敌,情势岌岌可危。 这种状况之下,他们不但不愁不慌,还一心的傻乐呵。 很明显是要跟安庆和一起降过来,不然…” 余光看到余承泽的脸上从错愕先变为难以置信,紧接着变为似笑非笑且眼中满是嘲讽的样子,王玄志咂吧两下嘴,重重叹了口气。 “不胡乱说笑了,洛阳那边什么意思,估计谁都看不出。” 拍了拍放下的信件,王玄志耸耸肩继续道:“那边除了这样做,我真想不出他们有什么可高兴的。 可如果是这样,安庆和直接领着人过来就好,根本没必要搞这些让人看不懂的事。” 将信件推了推,王玄志有些唏嘘道:“稀奇古怪的事得让性子稀奇古怪的人去琢磨,还是把信传回东亭让郡王去琢磨吧。” 闻言,余承泽脸色一苦,“传信倒是容易,可毕竟是咱们顶在最前边。 总归要给出几个靠谱的猜测,什么都想不出直接甩给郡王,实在太有失颜面。” “有失颜面?我看你是忙着对付那些大姓,把心思给落下了。” 揶揄了一句,王玄志脸色一正道:“郡王虽然下令咱们进入河东,但此时对面的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正好不在。 而且你在京畿那边的人手不是也传信凤翔暂时没什么动作。 明日先起兵直接破开河魏、博两州。 若这两州的叛军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那就过河继续打下去。 到那时候自然知道洛阳那边在傻乐呵什么。 而且也想看看咱们过了河以后,他们还能不能笑的出来。” 余承泽眉头挑了挑,沉思了一阵道:“时间上确实来得及,不过这要与郡王先通个气。 我先回去写信,明日一早我过来随你一同攻过去。 倒要看看那边是有什么倚仗,居然连鸽舍都不看着了。” 第828章 宁愿死在战阵上,也不愿这样冷漠无情的活着 相较于王玄志与余承泽两人的议事,成都府衙内的议事规模要大出很多。 不过里面的人虽多,气氛却远没有王玄志那边轻松。 隐隐从坐姿的朝向上看,十几位将领分为了两派。 虽然没人言语,但却相互怒目而视,剑拔弩张的气氛十分浓烈。 “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太宗这诗中所言真是贴切。” 捋了捋花白的胡须,郭虚己语带嘲讽的率先打破了沉默。 随后将目光投向崔圆,沉声继续道:“疾风离着剑南这么远,崔使君就要做那折腰之草?” 崔圆目光毫无畏惧的与郭虚己对视道:“为君之道,必须先存百姓。若损百姓以奉其身,犹割股以啖腹,腹饱而身毙。 君依于国,国依于民。 民,水也。君,舟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郭公不能只提太宗诗作,而不提太宗治天下之良言。” 闻言,郭虚己冷笑道:“真是长了一张巧嘴。 那敢问崔使君这书信是由谁所发,又怎么能当得圣令。 你做得是大唐的官,还是辽东的官? 领的是大唐的俸禄,还是领的辽东的俸禄?” 说到这,郭虚己毫不客气的抬手指着崔圆怒声道:“你能有如今的高位,皆是上皇与陛下所赐。 你将这信传给我们看,往小处说是心思歪了,往大处说就是通敌叛国的奸佞! 念你平日恪尽职守,对剑南的治理兢兢业业,这次就当你是一时糊涂不做计较。 赶紧拿了信给上皇,怎么决断全凭圣意。” 听了郭虚己的话,崔圆嘴角勾了勾,脸上露出不屑的笑容道:“郭公您自己都说我恪尽职守,兢兢业业。 我对得起大唐册封的官职,也对得起给的那些俸禄与赏赐。 因此我不欠上皇与陛下什么。” 轻轻拍了拍罗一的传信,崔圆脸色骤然变冷道:“上皇几经周折,胆魄已经略微不足。 若是由上皇决断,剑南将走不出一兵一卒前往陇右! 再者,为官者治理的就是民。 六十万为我大唐守边百姓,怎能由只知顾己的圣意来决断!” “放肆!” 郭虚己气得故意都撅了起来,猛得起身再次指着崔圆道:“陇右轮不到剑南的官来管,更不是剑南的官在该虑的事。 并且对上皇如此大不敬,可见你与辽东一样有狼子野心!” 转身对着马仙童与曹能猛得一挥手,郭虚己满脸怒容道:“将这个不知感念厚恩,且起二心的不臣奸佞押起来。” 大吼之后过了几个呼吸,郭虚己见居然没人应声,脸色猛得巨变,“你们,你们…” “郭公,崔使君所言无错。” 起身打断了郭虚己,马仙童满脸无奈的走过去将郭虚己扶着坐下,叹息道:“当初在西山时,郭公时常与我们讲,穿了这身铁皮,就要对的起百姓的供养。 剑南的百姓是百姓,陇右的百姓也同样是百姓。 况且驰援陇右是因为那边兵力空虚,单看陇右之军实在无力阻挡藩人。 再者,咱们剑南几年的安定之下,使得兵足粮丰,过去驰援对护住上皇并无太大的影响。 您不该如此动怒,也不该有此愚忠。” “愚忠?你管这叫愚忠?”郭虚己难以置信的看着马仙童,声音发颤道:“擅动大军你难道不知道是什么罪名?” 目光扫了扫堂内的众将,郭虚己脸色愈发灰白道:“方才你们是故意做给我一个人看的吧。 而且其实早已经投靠辽东。 你们如此大逆不道,就不怕遭了天谴,心中更是没有半分愧意吗?” 抬手环指一圈众将,郭虚己咬牙切齿道:“你们当中大多人或是从军时就跟着我,或是由我举荐以及作保得意继续领兵的。 你们居然全都如此大逆不道,我真是瞎了眼才将你们当做忠贤。” 先前由杨国忠提拔为成都军军使,在杨国忠明面上下落不明,实则被崔圆给除掉后。 险些遭到李隆基清算,名义上是被郭虚己给保下来,实际是崔圆给请求才得意继续领兵的曹能起身拱手道:“正是因为如此,我们才会聚到一起与郭公商议。 若不是不惦念您的旧情,这会儿早就在营中聚兵了。” 顿了顿,曹能知道自己并非是辽东的嫡系,甚至之前更是辽东的眼中钉,咬牙非常直白的继续道:“郭公忠国忠君确实让人敬佩。 可眼下已经不是您领兵攻打西山八国之时。 都言食君之禄,做忠君之事。 可鲜于仲通从郭公手里接过剑南各军到了此时,除了保宁之地您可还看到几个老卒? 新军组建后,又是从哪来的米粮辎重与军禄? 而且到了现在都因为鲜于仲通对南诏用兵时寅吃卯粮,而无法收取的赋税。 剑南能有如今,全倚仗于罗公离开剑南时留下的遗泽。 郭公所言的上皇,他到了剑南可寻思过这些? 可有一日惦念先前各军的不易而节俭? 您说吃谁的与从谁手里领钱就该听谁的,我们如此做,又何错之有。” 成都军的副手李成昆见曹能把话挑明,毫不犹豫的接口道:“再说句戳郭公肺管子的话,您在上皇眼中的分量,也没您想的那么重。 我等成都军半数将领,实则都是崔使君给保下。 而且您也不看看您给的作保是什么? 若是降为营头或是旅帅,用的着你去说? 还不是看我们都是庶人出身,能保全性命就该对你们感恩戴德。 可我们的军功都是实打实杀出来的,若没有这些军功,杨国忠会提拔我们? 我们做错了什么,就要因为你们这些上官打架,而使得我们这些无根底的跟着遭殃。 我这人也是出身粗鄙,不会说什么大道理,谁对我好,谁于我有恩,我就听谁的!” 说到这,李成昆的火气也愈发的大,拍着案几继续道:“您是太原的大族出身,不管谁掌控了太原,都要对你们客气三分。 最底下的百姓遭什么难,与你们没什么关系。 可我们都是最底下的百姓出来的,我们若是与您一样,那百姓就真没活路了。 况且您在剑南的年头也不算短,更是与藩人没少交手,他们夺地后是怎么对百姓的,您知道的清清楚楚。 去问南城里的那位,若是他不同意,就眼睁睁看着那六十万百姓为藩人之奴遭受百般欺凌? 你们贵人出身的能狠下心,我却不能干看着。 宁可死在驰援的战阵上也好过这样冷漠无情的活着!” 第829章 谁在顾及百姓,谁在顾及天下,还分不明白吗 郭虚己听了李成昆的言辞,气得浑身哆嗦了起来,抬起手刚要斥责,却被黄慧中冷笑着抢先打断。 “这样气愤是不是说到你们这些贵人的痛处了?! 您张口闭口说忠君报国,可这屋里哪个是没忠过君报过国的!” 抬手指向南城,随后又挪到西北的方向,黄慧中怒声继续道:“旁人不说,就说我们当初来剑南的这一千禁军。 我们到了这边打生打死从没退缩过,可南城里那位是如何待我们的。 他是带着家小逃出来了,可我们的家小呢? 说是只顾自己活命都是在夸他,实际上就是想用是全城百万百姓拖住叛军! 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 毕竟我们这些粗鄙的武夫怎么也抵不上君王金贵。 家里有难我自己顶上去就好。 可昆明两万将士折损巨大,五百禁军袍泽更是悉数与叛军同归于尽才配合着郡王夺回的长安,就那么给轻飘飘的丢了? 丢掉之后,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不肯让郡王领兵回援。 硬生生让叛军在长安再次站稳脚跟。 南城的那位到了成都,可有半分愧疚,可给朔方去了信写上半个字的劝说?! 我就想问问郭公,李家上下这是拿我们这些人的命当什么了。 他们李家还有明是非之人吗?!这两个有一个算明主的吗? 你说我们不忠?! 我们没跟龙武卫那些禁军一样找他们算账就已经是天大的忠心!” 语气十分不善的吼到这,黄慧中起身走到崔圆的案几跟前,用力拍了一下罗一的传信怒声道:“你说的一点没错,你眼睛确实是瞎了! 上边写着凤翔那位从回纥借兵,且以长安与洛阳两城为出兵酬谢你是一个字看不见,一个字都不提。” 越说越恨的黄慧中抬手指着郭虚己,咬牙切齿道:“如果不是看在你治理剑南时还算宽仁,攻打西山时更是身先士卒。 就你方才那副没有切肤之痛的指责时,就会抽刀劈了你!” 马仙童到底是记着些郭虚己这个老上官的好,起身将黄慧中拉回去安抚了几句后,再次回到郭虚己的身旁道:“您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全都知道,所以才把您请出来一同商议。 南城的那位能丢下长安一次,就能丢下第二次。 指望他去劝说凤翔,或是同意咱们出兵,那是绝无可能。 罗公信中其实也写的清楚,是为了保住两都的百姓,无奈之下才让咱们发兵陇右。 而且我们能理解您,您也该理解理解我们。 与黄将军一同从长安出来的袍泽,在剑南面对外敌时没倒下几个,却有半数死在叛军。 家中兄长更是在二次陷落时当场战死,好不容易有所联络的家人再次陷入生死之间。 而这些大难,全都是人祸造成。 换了谁谁能不能恨,又有谁能拒绝罗公之谋。” “你这是在强词夺理!” 郭虚己浑身颤抖着一把推开马仙童,指着众将怒声斥责道:“君为臣纲,有天大的缘由也不能欺君。 更何况你们把话已经说得非常明白,谁给钱粮就听谁的,都是些逐利的宵小之徒!” 将目光看向黄慧中,郭虚己恨声继续道:“不去责怪叛军反而认为全都是圣人之过。 如此本末倒置,完全是一个不明是非的蠢夫一个。” 说罢,郭虚己走到崔圆跟前,冷声道:“不用把话说得那么好听。 把老夫招来无非就是想让我下令保宁军先行进发陇右。 老夫明白无误的告诉你,只要我活着就不会下这个令。 定不会让你们这些不忠之人得逞!” “郭公以为他们不敢这样?”从袖袍里又掏出一封信件递给郭虚己,崔圆轻声道:“是罗郡王交代一定要好好与您解释清楚。” 见郭虚己接过信,崔圆长叹一声继续道:“您口口声声说我们不忠,可也不想想发兵之处是哪里。 如果任由陇右百姓陷落,才是最大的不忠。” “不愧是崔家人,无理都能说是有理。”将罗一叮嘱的第二封放下,郭虚己讥讽道:“辽东军占了河北,还要盯着两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趁着剑南大军开进陇右过来看看上皇了。” 大步走到木架的舆图之前,郭虚己指着舆图道:“现在半壁江山可谓已经落入辽东手中。 发兵陇右解救百姓只不过是冠冕堂皇的说辞而已,实际上就是在打算三面围堵。 在朝堂与叛军两败俱伤后,行渔翁得利之事。 你们也无非都是见风使舵,打算获取从龙之功的小人!” 崔圆抬头盯着郭虚己看了半晌,摇头道:“马将军最初说的还真没错,您真是个愚忠之人。 不要说今后辽东如何打算我不知晓,就算真如你猜的那样又如何? 解百姓于水火之人不去追随,非要护着将百姓往火坑里推的失德之人。 这世上有这个道理吗?这又是君子真正该有的所为吗? 拱手将两京相送回纥,如此暴虐行径比之隋时杨广还大为不如!” 看到郭虚己脸色怒气更盛,崔圆又一次从袖袍里掏出一份行文递了过去,“永王与你为舅甥,你如此说辞是应有之义。 但你仔细看过这封文书后,再说说南城里的那位和凤翔里的那位到底值不值得追随。” 郭虚己接过文书,只是看了两眼,身子便摇晃了两下。 文书上的内容并不多,但却字字如刀。 ‘永王擅越淮海,公行暴乱。违君父之命,既自贻殃。走蛮貘之邦,欲何逃罪?据其凶悖,理合诛夷!’ 看到郭虚己脸色变得惊骇,崔圆慢声细语道:“永王是南城里那位派去的。 没按他的心思牢牢抓住江淮之地,而是按字面上的意思打算在扬州征集水军准备直捣叛军老巢。 那位就顺了被驳了颜面的凤翔那位的说辞,毫不犹豫的不念及父子之情将其抛弃掉。 谁在顾及百姓,谁在顾及天下,郭公难道还看不清楚吗?” 起身将郭虚己扶着坐在自己的座椅上,崔圆沉声道:“你如果选择以死表忠,不但你们郭家要被除掉,你那外甥也将绝无活路。 如果我是你,不但会立刻传令保宁军做好出征的准备,还会亲自前往领兵。 因为你手里有兵,他们处置永王才会有所顾忌。 而且将来不管如何,郭家与永王两边都不会受到刁难。” 第830章 成都之变(一) 剑南自成都府开始,冬日便极少有结冰之时,即便进入腊月也依旧如此。 虽说稍稍有些阴冷,但比之长安要暖和上许多。 而且这阴冷也只是对舍不得在火塘里多烧些柴,舍不得穿太过厚重衣物的普通百姓而言。 城南里那些从长安逃来的宗室与贵人们则是不用半点担心挨冷受冻。 身上穿着合体的裘皮袍子,屋内烧着带有香气的炭盆,温暖而又惬意。 而南城占了成都府整整一半,而且这里成片成片的院落都是阿谀奉承之辈赠给杨国忠的产业。 虽说没有长安皇宫里的那些殿堂高大雄伟,却胜每一套院落的装潢与装点都极为细致。 这让李隆基更是温暖惬意到登上紧靠内城城墙的一座高楼上欣赏城南的夜色。 看着重重楼阁在清冷的月光照耀下犹如覆霜盖雪,院落里的屋舍窗间透出点点明亮的灯火,与月光遥相呼应。 尤其是庭院里的树木被映照得枝叶分明,在微风的吹拂下,又传出悦耳的枝叶摩擦声,使得南城既有一派繁华人间的景象,又有毫不违和的一片清幽雅致。 “虽然没有长安大气,但却胜在更加宜人。” 对身旁的高力士感慨了一句,李隆基将目光望向自己的寝殿。 看到窗内一片灯火通明,挂在窗框上的幔帐被映得朦胧半透,甚至可以看到半明半暗的炭火。 让人下意识的就感觉好似闻到了炭火散发的清香,以及带来的那股暖人之意。 “寝屋虽不大,却处处透着宫里所没有的那股温煦慵懒之意。”拍了拍身前的栏杆,李隆基长叹一声道:“若是爱妃还在,该是何等让人欢喜。” “圣人如此重情,贵妃九泉之下定会无比宽慰。”半违心的劝慰一句,高力士抬头看了看夜空,搀扶住李隆基道:“天色不早了,圣人还是早些歇息吧。” 李隆基将目光望向北方,重重叹息一声,道:“一晃已经歇息了近一年,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困意与倦意。” 扭头看向高力士,李隆基脸色变得有些颓然道:“你说咱们还能回到长安吗? 看着这里的夜色,总想起梨园,也不知那里…” 李隆基的话还未说完,突然从内城的城墙外传来震耳的马蹄声与甲胄甲片间哗哗的摩擦声。 “止步!立刻止步! 这里是上皇内苑,谁让你们夜里过来的,你们想要做什么!” “不想死就赶紧收声! 从此刻起,龙武卫禁军不得踏出南城半步,这里的城防将由昆明军接手。” “一派胡言,内禁之事与昆明军何干,你们这是要反叛不成?” “我等可无此意,是如今情势有变,要护好上皇而已。” …… 听到不远处的城墙上传来的说话声,李隆基吓得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这,这又是怎么了,难道昆明军也反了?” “过来扶着圣人。”呼喊了一个内侍过来,高力士脸色凝重道:“圣人莫慌,老臣过去看看状况。” “还是别去了。”一把抓住高力士,李隆基眼中满是惊恐道:“南城不小,或许还未彻底被围住。” 高力士挤出一丝笑容,摇摇头道:“昆明军留在成都府的只有五千兵马,就算有二心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而且多半还是外边的发生了什么大事,是打算过来护驾的。 圣人在此安心等候,老臣去去就回。” 轻轻拍了拍李隆基的手背,高力士快步下了高楼,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的急匆匆奔向内城的城墙。 刚刚走到墙梯,看到穿着甲胄的陈玄礼也赶了过来,高力士立刻停在下脚步急迫的询问道:“外边到底是什么状况。” “不知道,麾下只说外边被昆明军给围了。”脸色铁青的应了一声,陈玄礼将手压在刀柄上,快速登上墙梯,“你没穿甲胄,在这里等着吧,我上去看看。” 高力士并没听陈玄礼的安排也快步跟了上去,“成都府若是都待不得,穿不穿甲胄都一个样。” 陈玄礼眉头皱了皱,心中叹息一声没在拒绝。 禁军不过二千人且战力不高,城外驻守的五千昆明军都是久经战阵的悍卒。 而且能如此轻易入城,显然成都军那边也出了状况。 真若有事,谁也逃脱不过去。 登上城墙飞快扫了扫城下,看到沿着内城城墙的街路上全是军卒,陈玄礼心中立刻就是一紧。 与紧跟上来的高力士对视了一眼,陈玄礼深呼吸了一口气,靠近墙垛大喝道:“某是龙武卫大将军陈玄礼,谁给你们的狗胆夜里过来围城。 不知道此举与反叛无异? 谁是统兵之将,滚出来答话。” “末将见过大将军,见过高公。” 一直任由麾下与城墙上的禁军打嘴架的黄慧中看到陈玄礼和高力士露面,迈步走出先是应了一声,随后脸上满是不屑道:“将军与高公不要误会。 情势突然有变,为了上皇的安危,我等奉命驻守南城。” “黄慧中!你好大的狗胆!” 抬手指向黄慧中,陈玄礼气恼道:“你奉命是奉的谁的命? 你是禁军出去的,难道不知道这是在做什么? 赶紧把人撤下去,再滚过来领罪。” 黄慧中嗤笑一声,从腰间摘下一个手雷在手里边掂边道:“大将军都说我是从禁军出去的了。 既然已经不是禁军,那您便管不到我。 至于奉谁的命,自然是剑南谁说了算听谁的。” “黄将军,老夫不与你吵架,就问你是不是受了东边的指使才有此时的状况。” 高力士将身子向前探了探,将手指向身后,紧皱着眉头继续道:“可有入内城的打算。” 之前因为安抚罗一的缘故高力士到过剑南,对有功的将领多有赞赏,且回到长安也卖力给请功。 加之高力士又不是统管禁军,家眷被困在长安与之没有关系,黄慧中不似对陈玄礼那样阴阳怪气,脸色一正道:“高公放心,我等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入城。” “万不得已?”高力士眼眸缩了缩,沉声询问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黄慧中笑了笑,“高公不会着急,待会儿崔使君与郭公会与您细说。” 听到崔圆与郭虚己都参与其中,高力士与陈玄礼心头全都大骇。 “难道是因为永王之事?”陈玄礼低声念叨了一句,眉头紧锁道:“可这与崔圆有什么关系。” 高力士脸色来回变换了一阵,微微摇头道:“恐怕与永王无关,黄慧中没有否认与罗一无关。 崔圆与罗一的不合,十有八九是做给外人看的。” 第831章 成都之变(二) 沉重且密集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高力士与陈玄礼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望向脚步声的来源方向。 黄慧中并未说谎,崔圆与郭虚己被人簇拥着出现在了两人视线之中。 不过当簇拥在崔圆与郭虚己身旁的那些人的面庞逐渐从阴影中走出,两人齐齐倒抽了凉气。 马仙童、周烨、曹能、李成昆、季达、徐庆等昆明与成都两军主要将领一个不落的全都现身。 “郭公,崔相,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打破沉默沉声询问了一句,高力士脸上带着既愤慨又无奈的神情道:“上皇已经禅位,你们难为他觉得有用吗?” “高公这话是何意,我们可不是大逆不道之臣。”对着高力士拱拱手,崔圆面无表情道:“我等深夜前来是与上皇谏言,没有半分他意。” “都到了这个份上还要骗我?” 高力士指着黄慧中率领的五千昆明军咬牙道:“罗一那小子确实于国有功,也确实受了委屈,可他做得事也确实大逆不道! 你们都是因上皇器重而身居高位,再怎么心向那小子,也不该如此做事。” 将目光挪到郭虚己的身上,高力士连连摇头道:“他们乱来也就罢了,郭公你怎么也跟着搅和进来。” “高公可是没听到崔使君之言?”皮笑肉不笑的应了一声,郭虚己对马仙童道:“我与崔使君要进去面见上皇,让人退得远些,省着禁军不敢开门。” 马仙童目光带着担忧的看向崔圆,见崔圆十分坚定的点了点头,只得对黄慧中挥了一下大手,带着军卒退到了内城门二十丈之外。 这个举动让高力士与陈玄礼都是一愣。 不过两人能够进来好好说话,总比用刀子行事要强。 陈玄礼惊愕过后立刻下令禁军打开半扇城门,将崔圆与郭虚己请了进来。 “二位到底是什么意思,既然要面见圣人,何必又派了兵马过来。”领着两人边往高楼的方向走,高力士边紧锁眉头询问道。 郭虚己冷冷一笑,“没什么意思,陇右受藩人侵扰已经岌岌可危。 我等身为大唐武人,自然要护国守土。 明日一早,剑南军将驰援陇右。 考虑到大军一走,剑南的兵力将有所空虚,为了上皇的安危,特意留下五千兵马护驾。” “剑南军要驰援陇右?”一旁的陈玄礼眼睛瞪得老大,“是我听的错了,还是郭公说的错了。” 高力士听了郭虚己的话则是脚步立刻一停,看着目光死死盯着崔圆道:“你们要逼宫?” 崔圆目光在高力士与陈玄礼身上来回扫了扫,略微沉吟了一阵决定与两人说实话。 上次高力士来剑南的时候就能看出其对罗一有多喜爱。 大将军陈玄礼更不用说,他家的大郎那是在罗一的操持下才名满天下。 单说叛军、官军纷纷无比敬重的抬棺送行,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事。 最主要的是,连郭虚己都已经改变了心思,这两人未必就一定不能说动。 而且听闻了从长安逃出后发生的种种事情,崔圆觉得这两人其实对李隆基是多有不满的。 若是这两人心思活泛了,今后的许多事情都将迎刃而解。 “高公与大将军都和罗一关系非凡,也算不得外人。 而且以眼下的局势来看,也没必要再遮遮掩掩。” 将罗一的传信递给高力士,崔圆低垂下目光继续道:“我等是大唐的官不假,可大唐不是宗室一家的大唐,更是天下所有人的大唐。 我们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陇右的边军在京畿奋力杀敌平叛,结果却没人管六十万陇右守边的百姓死活。 更做不到眼看着两京被当做酬谢送给回纥人。” 高力士接过信后拉着陈玄礼走到了灯笼下,打开信一同飞速看了一遍。 郭虚己之所以改变心思,并不光是因为崔圆的劝说。 而是在衡量这番说辞的时候,崔圆收到了从凤翔那边传来的飞鸽急信。 当看到信上所言李亨不但再一次与辽东生了龌龊,更是昭告天下将永王列为了叛逆,还让江淮各州前往平叛。 郭虚己瞬间既浑身发冷又怒火中烧。 李亨不但糊涂的看不出大势,更是要对永王李璘下死手。 而以李隆基附和那边的态度,恐怕他这个永王的舅父会成了大祸患。 事情绝对会如崔圆预料的那样,不但永王要死,就连郭家都要被拔出。 打狗要看主人这个比方或许在他和永王身上并不恰当,但大概意思都一样。 他为了大唐在南疆打生打死,而且现在又未彻底归隐家中。 李亨与李隆基这对父子,心肠实在太狠,做事手段也实在太让人不齿。 谁保他们谁真是瞎了眼。 他不管今后谁当皇帝,现在就是要与这对父子拧着干。 再没任何犹豫,十分干脆的答应了崔圆。 不过心里怒火还是一时半会下不去。 在两人目瞪口呆之时,郭虚己见崔圆和盘托出,自己的愤怒也正没处可发,从崔圆的佩囊里将凤翔那边的传信掏出一把塞进高力士的手里,“你们两个自己看看,这是君王该干的事? 如此刻薄寡恩,有谁会服气,又有谁能替他们李家卖命!” 高力士与陈玄礼晕乎乎的再次打开信快速扫了一遍,再次惊愕在当场。 过了好半晌高力士对郭虚己苦笑道:“郭公误会了圣人,写信过去其实就在给永王…” 说到一半,高力士突然停下重重叹息了一声。 李亨那边已经下了诏令,他解释再多的也没任何用处。 郭虚己冷笑道:“没法说下去了是吧,既然他们李家不仁,就不要怪我不忠。 我也不把圣人怎么样,他给下一道出兵陇右的文书,再加盖他名头的印玺就好。” “哪里如郭公说的这样轻巧。”摇头说了一句,陈玄礼看向崔圆,“罗一与你还有没有其他传信,对圣人他到底是怎么个意思。” 崔圆摊摊手,“都在这了,再没别的传信,与你们二位我没必要说假话。” 看到陈玄礼又将眉头皱起,崔圆苦笑道:“你们该知道罗一重情,他也没篡位的心思,单单就是为了百姓才这样做。” 顿了顿,崔圆脸色一正,目光再次在高力士与陈玄礼身上扫了扫,沉声道:“可事情哪能都如他所想,又怎么会如他想的那样简单。 剑南大军一旦驰援陇右,今后若是他不想登位,剑南全军上下都不会干。” 沉吟了一下,崔圆对两人笑了笑,“您二位在是朝中几十年的重臣,事情都摆在明处,该知道我说的是真是假。 圣人我们不会去动,也没必要去动。 可就怕圣人想不开,还请二位跟着劝一劝。” 第832章 崔圆对李隆基的怒斥! 厅堂内温暖如春。 铜盆内忽明忽暗的炭火依旧发出怡人心脾的清香。 但是李隆基却身体一阵阵的发寒,丝毫感觉不到一丝暖意。 李隆基清楚的知道,一旦他将剑南出兵的诏令加盖上他的印玺,相当于给了辽东一个合理掌控剑南的理由。 而现在是剑南,接下来就会是陇右,再下一个或许就会轮到京畿、关内。 这不是简单的使大唐雪上加霜之事,而是李家的天下,最终将会落入他人之手。 可眼前的崔圆与郭虚己虽然十分恭敬的立于他面前,但是他敢有违逆的意思,恐怕这两人会立刻化为两把出鞘的横刀架在他的脖子上。 这让李隆基越是思虑越是如同坠入冰窟,身上泛起一波又一波的透骨寒意。 此刻无论是逢迎还是做出拒绝,他都已经走上了死路。 想到这,李隆基眼中的目光显得愈发惊恐与绝望。 “事已至此,圣人再如何思虑也无法改变,还不如早些加盖了印玺好早些歇息。” 等了良久,见李隆基只浑身发颤,既没有言语也没有什么动作,崔圆先是催促了一句,随后长叹道:“也请圣人想想陇右六十万的百姓,那边真是不能再拖下去了。” 听到崔圆的催促,李隆基身体大幅度的抖动了一下。 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就好似梦一样。 但崔圆的催促与案几上的诏令却如戳破梦境的一把尖刀。 既然梦醒了,总该要做出决断。 而既然无论怎么决断都是死,那凭什么要让别人开心。 想到这些,在崔圆再次想要开口催促的时候,李隆基才缓缓抬起头,目光泛着坚决与痛恨道:“你们比罗一更为让人痛恨。 他或许真没那个心思,但你们这帮背主的该死奸佞则不同,他不想登位都不行。 可太子继位我还能做个上皇,若天下之主易了姓,我连个普通老丈都做不得。 既然怎么都是难逃一死,我为何要顺了你们的心意。” 低垂目光看了看那份拟好的诏书,李隆基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意,“天下既然都不是李家的,我的性命更是保不住。 那这六十万陇右的百姓就来给我陪葬吧。 到了那边我再好好治理他们,让他们过上靖平安康的日子。” 抬起目光来回扫视了几眼崔圆与郭虚己,李隆基收了笑意,厉声道:“你们都是受我的器重才升任的高官。 拿着我给俸禄才有如今的富贵。 你们如此不顾恩义,毫无廉耻的做出卖主求荣之事,将来的下场定然凄惨。 日后的史书上,你们也会被列为遗骂千年的背主小人!” 李隆基越说越气,将案几上的诏令拿起撕得粉碎扔在崔圆的脸上,怒喝道:“我为一代圣明之主,岂能受你们的威胁。 要杀便杀,不用再多说什么废话! 我死之后,自由天下人为我复仇!” “圣明之主?为你复仇?” 李隆基如何痛骂,崔圆并不在意,这是人之常情的事。 但李隆基居然会说出要让六十万百姓为他陪葬的话,让崔圆的怒火瞬间涨到了顶点。 满是嘲讽的反问了一句,崔圆再不顾忌李隆基的脸面,大声斥责道:“若是有人愿为你复仇,大唐也不会变得眼下这样。 若为圣明之主,那是你要早死二十年才行! 可惜你死的晚了!让位让的晚了! 再说这官,我们哪个没为国为民而殚精竭虑。” 说到这,崔圆环指了一周厅堂内的陈设继续怒声道:“再说这俸禄! 先前拿的问心无愧,这些年更是如此! 先前接连打了几次南诏,结果无一不是战败而告终。 可这仗败得不光是死了十几二十万大唐的郎君,更是亏出去了剑南六年的赋税。 整个剑南要到后年才能再次跟百姓征税。 这些年上下官吏的俸禄,没一个铜钱儿是你给调拨发放的。 此外,没有赋税之下,剑南还能如此安好,甚至比之先前还要物阜民丰,你想过是为什么吗? 你没想过!或是想过也不好说出口! 因为这全是罗一的功劳! 是罗一念着国情民情而舍了他自己的利,让剑南得以休养生息! 就连你现在的花销、赏赐,甚至是屋里烧的用的都是人家罗一赚来的!” 看到李隆基呼哧呼哧的喘着粗气想要反驳,崔圆放下抢先继续道:“想说罗一也是因你而重用才能赚得那些财帛? 可你就不想想罗一来到剑南做得是什么活计?! 不想想换了你最信的杨国忠,能不能让南疆安稳下来! 不想想杨国忠之前都是怎么治理剑南的! 即便是让你亲自治理剑南,你又能如何?! 历代堵窟窿的法子要么是从百姓身上找补,要么从商贾上找补。 从商贾上找补,你会同意吗? 你不会同意! 因为你还要为了满足一己私欲指望着商贾带来奇珍异宝。 你能做的只会是从百姓身上搜刮! 别想着反驳,也别想着推脱。 杨国忠就是因为敢背着恶名为你搜刮财帛才得到重用的。 就连先前的李林甫也是如此。 不管百姓的死活,你还有什么脸自称圣明之主。 也就是罗一真心惦记着百姓,惦记着不能大唐国土有失。 换了旁人来,剑南百姓早就被逼得反了,甚至还会主动给南诏去领路!” 将手毫不顾忌的指向李隆基,崔圆怒目而视的接着道:“再说说你一直自傲的用人与权谋之术。 自从你安排李林甫登上相位,大唐还有几个敢言真话之臣,全是只会阿谀奉承。 为了所谓的稳妥,所谓的牵制平衡,你又杀了多少一心为国之人! 朔方与其他各地之军为何拥护新君,还不是因为你杀子又杀臣。 你哪里有半分的圣明可言! 说完朝堂再说说你的私德。 哪朝的明君会惦记自己儿子的妃子。 可你不但惦记了,更恬不知耻的闹到人尽皆知。 就因为杨玉环的缘故,大唐家家都恨不得都要生养个小娘。 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成了第二个杨玉环。 什么都不用干,天大的富贵就会落到头上。 如此风气,国如何强,民如何富! 还有你方才的冷血之言,更是将你的昏聩冷漠与失德展现的淋漓尽致! 天下百姓用血肉供养了你这昏君几十年,你凭什么不救那六十万百姓! 今日就把话告诉你的清楚,就算你死了,这诏令也一样要发出!” “你…你…噗!” 李隆基指着崔圆只说了两个你字,怒火攻心之下就呕了一口血出来。 高力士与陈玄礼见状,赶忙扶了过来。 “再说如何急迫你也不该如此对待圣人。”拿出帕子给李隆基擦了擦嘴角,高力士对崔圆怒道:“去外面等着,待会儿圣人消了气你再进来。” 崔圆不以为意的冷哼一声道:“高公还是尽快让他消气。 不然半个时辰后,就由我亲自与他再仔细说说。” 第833章 撤走的叛军,凤翔的来信 破晓时分,点点星辰还若隐若现的斜挂在天际,苍茫大地上的霜雾还未彻底消退。 馆陶城的四周传来了沉重的马蹄声。 片刻之后从冰冷的雾气中闪现出黑色浪潮一样的大军,将馆陶城围的水泄不通。 王玄志望了几眼馆陶城的北侧城楼,眉头微微一皱。 这个时候天色尚早是不假,叛军该惧怕他们也同样不假。 但这并不意味着叛军的战力如刚放下锄头的新军。 这么大的动静,城头上还没有出现一个叛军的身影,这有些太过奇怪。 拨转马头疾驰到城西,发现这一侧的城墙上同样如此,王玄志疑惑的轻咦了一声。 紧锁着眉头盯着馆陶城再次看了几眼,王玄志猛得下令道:“传令左厢将探马撒得再远些,务必看紧西、北两边,不被叛军所袭。 再传令赵赫,我给他的右厢半个时辰的攻城时间。 若是…” 王玄志的军令还未下完,突然看到馆陶城的城门突然大开,并且从城内一路小跑出来了十几人。 “啧啧,这帮家伙倒是有眼色。” 低声捣鼓了一句,仔细打量了一阵跑过来的这十几人,王玄志嗤笑了一声,扭头看向余承泽,“没一个穿甲胄的,来的该是县衙的那帮人。 叛军估摸着已经撤走了,你下边的人这次给的信可不准,让他们给糊弄了。” 余承泽眉头一挑,“昨日还传信馆陶驻扎了五千叛军,事情真是愈发的奇怪。” 顿了顿,余承泽磕了磕马腹,迎向小跑而来的那些人。 王玄志的玩笑话,余承泽可不是脸上表现的那么云淡风轻。 他要确定是不是城里的都水郎叛到了叛军那边,故意传的假信。 如果真是这样,不但他的脸面丢大了,对叛军的意图与态势都要重新去评估。 打算先与这些人确认是不是馆陶真的要降,如果是真降,将立刻入城去寻找此处的都水郎。 而随着离这些人越来越近,余承泽眼中闪过了一抹疑惑,因为这些人中有一个正是驻守馆陶的都水郎。 “属下甲戊,参见…” “少说废话。”打断行礼的甲戊,余承泽从马上跳下来,一把将人拉住向旁边走了几步,脸色阴沉的询问道:“城里到底怎么回事,昨日还说有五千叛军。” “请监丞恕罪!” 先告饶了一句,甲戊臊眉耷眼道:“昨日县令与县尉突然寻上门来,说是要降了咱们。 害怕遭到清算非要与我吃酒,怎么劝都不行,属下就陪着吃了些。 没想到…” 余承泽气恼道:“你吃多了,旁人呢?馆陶这里可有四人驻守。” 甲戊低下头哭丧着脸道:“他们也吃酒了。” 余承泽眼角跳动了几下,压下怒气道:“那城里到底还有没有叛军了。” 甲戊连连摇头道:“没有了,昨夜都撤走了。 方才听到马蹄声就知道是大军过来了,特意在城内转悠了一圈才过来的。” “滚一边去,待会儿再收拾你。” 低声骂了一句甲戊,余承泽大步走到停下脚步一脸谄媚望着这边的县衙一众官吏。 “不用报名号,我比你们还清楚你们都是谁。” 先是明晃晃的给了个下马威,余承泽目光阴冷的在一众人身上扫视了一遍,“这是你们最后一次的选择。 再有反复,你们连同家人一个都活不下。 叛军既然已走,就回城该干什么干什么。 给你们十日的功夫,把各项籍册的数目与仓里核对清楚。 再把各乡如今的口众数目也重新梳理一遍。 过后会有人去找你们。” 见十几个官吏额头见汗,已经达到了目的,余承泽一挥手,“事情做好了,不会再追究你们。 往后的课考若是得优上,更不会受此影响而耽搁了高升。 都回去忙吧。” 不等馆陶的官吏回过神,余承泽转身上马就向军阵奔回。 “监丞,等一等。”见余承泽这就要走,甲戊赶忙追了上去,“昌乐、顿丘、还有魏县与州城的传信正巧都在这。” “都有传信过来?”拨马跑回来,余承泽弯腰接从甲戊手中接过了传信,语气冰冷道:“你最好祈祷没生出什么大事,不然会把你溺死在酒缸里让你喝个够。” 甲戊欲哭无泪道:“谁知道大军今日就会攻过来啊。 我还寻思着带着这帮县官降过去,还能立个功呢。” “你这心是真大,自己回去领杖责二十。” 将匆匆看过的几封信件扔还给他添堵的甲戊,余承泽便不再理会,再次一拨马奔向军阵。 “看样子叛军是真撤走了。” 笑吟吟的对赶回来的余承泽感慨了一句,王玄志脸色一正,“直接在魏州城打上一次也好,省些一处一处的耽搁时间。 休整半个时辰,大军继续加速行军,你让这里的都水郎仔细联络联络那边,莫要再出什么差池。” 余承泽脸色显得有些古怪道:“不用询问了,昨夜整个魏州的叛军都撤走了。 现在大军追过去,估计至多能追上馆陶与寇氏两地的叛军。” “都撤走了?还是几县同时撤走的?” 王玄志惊咦了一句,大惑不解道:“叛军这是个什么路数。 魏州的叛军撤走,那博州的叛军也不能独留。 史思明那边对阵的卫、相两州也该同样如此。 这四州之地可不算小,叛军就这么放弃了? 这一退走,就再没一点机会过河,与范阳那边算彻底没了一点联络。” 说到这,王玄志眉头拧了拧,对余承泽有些担忧道:“你说史思明那边能靠得住吗? 这四州聚集了叛军半数兵马,若是加上史思明,又是十万万大军。 咱们虽不畏惧,可若是一心反扑范阳,咱们怕是要大费周折。” 余承泽微微颔首后,又摇摇头道:“这种可能不大。 史思明已经见过咱们犀利的手段,加之他们的家小都握在咱们手里。 更何况他们现在也不知道要对回纥人用兵的消息。 辽东就如悬在河北头上的刀,他们应该不敢有异动。” 王玄志咂咂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叛军那边行事越发的让人看不懂,让人觉得什么事他们都能做的出。” 顿了顿,王玄志叹了口气,“这事让郡王琢磨去。 叛军跑的这么快,看样子咱们真要先过河再往河东那边奔。 你赶紧四处联络联络,看看叛军到底聚到了哪里。” 余承泽点点头刚要应声,突然看到从城门里又跑出一个人来,并且找到了甲戊,随后两人一起狂奔了过来。 “监丞,洛阳和京畿传了急信!”气喘吁吁的跑到余承泽跟前,甲戊将三份传信递过去道:“有咱们的人写的,还有一份是安庆和写给郡王的。” 余承泽目光微微一凝,接过信轻轻掂了掂后,将安庆和给罗一的信件递了回去,“郡王人就在辽东,把信继续传过去。” 打开洛阳与京畿方面的信件看了看,余承泽眉头一拧,把信递给王玄志,面色森冷道:“凤翔的那位又开始作妖了。 跟永王窝里斗也就罢了,这次又把郡王牵扯了进来。 不但再次撤了三字王的名头,还要让河北的辽东军在元日之前全部退走。 另外,叛军回去给安禄山吊丧的能打之人,几乎全都涌向了京畿。 叛军很有可能要孤注一掷。 大军眼下过不了河,要快速向西翻头太行山进入河东盯着随时出来的回纥重骑。” 余承泽的话音刚落,从军阵后边突然疾驰过来一骑,“监丞,东亭急信!” 第834章 壮大的水军 都里镇冬日的海风与东亭相比依旧显得和煦,风中裹挟着的海腥气也依旧那么浓烈。 但是码头的样子却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但规模扩大了几倍,两侧还各自矗立了一座灯塔。 虽说是半木质半水泥的材质,看上去依旧很有感觉。 不过最让罗一震撼与欣喜的是,码头上停泊的海船虽然达不到万帆那种夸张程度,却也停的满满当当,软硬帆如墙如林。 粗略算一算,光是软帆的快船就有五十条之多,突破以往极限的福船更是不下二百条。 “去年这里的船坊还只能半年造出一艘软帆快船,今年怎么一下造出这么多。” 递给唐铎一包肉干,罗一望了望船坊的方向,有些感慨道:“你们这个速度有点吓人了。” 唐铎笑着摆手道:“虽说已经轻车熟路,可这里的船坊再怎样一年也打造不了这么多快船。 这次是郡王赶过来的巧,有四十二条是窦叔蒙从大岛那边带过来的。” “窦叔蒙回来了?” 转过身再次望向码头,罗一摸了摸下巴。 走了一年多这小子是该回来看看了。 不过一年下水四十多条快船,还是太过惊人,得问问这小子到底怎么回事。 “大岛那边木料丰厚,春季的时候又过去了一批匠人与农博士。 各类作坊起来,又不愁吃,且岛上之人又多多少少都会造船。 最主要的是,按照您之前的交待各个位置的配件与木料都分人专门打造一样或几样。 只要木料供得上,装船起来可快得狠。” 看出罗一心中所想,唐铎仔细解释了一下后,抬手指着一条挂着黑底白色骷髅头的快船道:“窦叔蒙他们在那条总船上,我派人给他叫过来。” 考虑到船再多也得有水手驾驶才行,怎么也要挨条上去瞧瞧水手都什么样。 罗一背起手跟着老干部一样,朝着火炮作坊那边走过去,边走边道:“不用叫人下来,待会我亲自上去瞧瞧,先去铸炮那边看看。” 唐铎一直负责的是船坊与都水镇水军在海上阵型演练的活计,铸炮作坊那边很有分寸的一直没有去过。 听到罗一要去那边,唐铎停下脚步道:“那属下就不陪着郡王过去了,先上船告诉窦叔蒙您过来了。” “你天天在船上摆弄,还能不熟悉炮是啥样的? 这玩意儿并不高深,真想泄密只要把形状给匠人说清楚就能弄得出来。” 罗一对唐铎的不避嫌,并不单单是因为唐铎识分寸。 而是朝堂那边安排唐铎在扬州老家的人过来打探消息,不但啥都没打听到,还全被这小子给抓了起来。 加之读过书且有家学传承的缘故,都里镇的船坊在窦叔蒙离开后,唐铎给打理的井井有条。 对留守两千水军的操练也参与其中, 水军既然能熟练的操船变化各种阵型,又能水陆皆可作战。 而辽东水军将领比陆地上的将领还要少。 除了刘福登州系的水军,就只有俞光等海商半路改道的一些水军将领。 唐铎这样能文能武的好苗子非常难得。 在罗一看来,既有忠诚,又有本事,就该给予肯定。 对唐铎挥手示意跟上来,罗一笑吟吟的继续道:“让你窝在都里镇有些大材小用了。 而且你们当初从长安跟过来也是打算要用一身所学去治理地方与百姓的。 接下来我打算给你挪挪窝。 一是回东亭府衙做个判司,六参军随你去挑选。 二是从刘福与俞光那边再分些水军过来由你统领,由文转武做个水军将领。” 听了罗一给出的选择,唐铎笑了笑,“您这可不是在让属下去选。” 罗一停下脚步看向唐铎,哈哈一笑道:“既然看出我的用意,那就干脆一点,到底愿不愿弃笔从戎。” 目光扫了扫码头上停靠的海船,唐铎眼中露出兴奋与坚毅的目光道:“当然是统领水军。 辽东各地虽说可用之人少了些,但胜在吏治清明,行事风气与朝堂那边截然不同。 我去判司那边起不到多大的作用,至多就是锦上添花。” 想到火炮黝黑的炮口,以及喷发时那种让人热血沸腾的感觉,唐铎抿嘴再次笑了笑,“提刀得的功名可比拿笔要爽快的多。 身为男儿,自然是哪个爽快选哪个。” 罗一轻轻拍了拍唐铎的肩头,笑吟吟的点点头,“保证你不会对这个决定后悔,而且很快你的那些家学就会有用武之地。” 罗一保证并不是在给唐铎画饼。 之前在东亭时就打算让刘福与俞光安排倭人水军夺回高适曾经在熊州设立的大营。 因为高仙芝率军攻向回纥以及回纥人重骑入关的缘故,这些日子都在忙着调动大军的事。 如今海船完全够用,更该将人都拉出来溜溜。 早点按死新罗这个后世宇宙无敌之国的祖宗,倭人水军的口粮也能有个着落。 刷过这一波经验后,两都那边的战事如果进行的顺利,可以做到无缝衔接。 载上史思明等一众叛军,正式开启大航海时代。 高仙芝与调转方向的封常清若是在回纥人那边打得顺利,他很有可能赶得上第二波沿海南下。 想到这,罗一望了望远处一辆装满加了白磷手雷的大车,心中粗略盘算了一下。 匆忙之下提取的白磷杂质比较多,但胜在这边牲口众多,搜集尿液并不算难,白磷提取的数目并不算少。 与筋胶兑到一起引燃附着在甲胄上虽然融不化甲片,但高温的炙烤下,人还是能活活烫死。 更何况回纥人的披甲率连一半都不到,面对白磷手雷,绝对能打出心理阴影。 离开东亭的时候,老班头那边在南山火力全开的加紧赶制下,给封常清送过去不下五千之数的白磷手雷。 配合上火炮与常规手雷,战事很有可能会出现一触即溃的状况。 与回纥人的战事有极大的可能要比方才预想的快。 琢磨到这,罗一将目光看向唐铎,“窦叔蒙带过来的船开始装火炮了吗?” 唐铎点头应道:“已经装上去了,不过火炮实在不够用。 即便是一船二十门,也只够装十一条。” 罗一微微颔首,想了想一转身道:“这数目可以了,没必要去作坊那边。 跟我上船去看看,若是船上的纲首与船手都还不错,过几日你就有建功立业的机会。” 第835章 充足的水手来源与得知安庆和的安排 “先生?!” “义父!” “义父!” 正在清扫最上层甲板的察干与几个半大小子看到罗一后,立刻扑到船舷上满脸兴奋的先对罗一挥舞了几下手臂,随后又顺着跳板上了码头直奔罗一飞奔而去。 “你们几个倒是眼尖。” 抬手在一年多的功夫里长高了一大截的几个半大小子头上胡乱揉搓了几下,罗一故意黑着脸道:“你们书都读成了吗,就跑过来当起了船手。” “是窦先生带我们来的,他说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 察干一如既往的不怕挨揍,先是得意洋洋的解释了一句,随后抓着罗一的胳膊一通摇晃道:“我可是您的弟子,总把我让别人教算怎么回事。” 松开手用力在自己的身上拍了拍,察干眉飞色舞道:“我现在比窦先生还高,我可以给您做亲卫了。” “义父,我身子现在也壮实,也要给您当亲卫。” “别落下我,我也要给义父当亲卫。” “还有我呢,我身子最壮实,察干都比不得我。” 罗一见到察干与一众干儿子虽然很高兴,不过他现在可没当初在岛上那种放松的心境。 脑瓜子嗡嗡的对几个小子挥了挥手,罗一边迈步走上跳板,边开口道:“给我做亲卫可不是光会操船就可以的。 还要识文断字,更要弓马娴熟,你们现在一个个都啥样,心里都没数吗? 过个几年再嚷嚷着给我做亲卫吧。” 听到这边的热闹,船舱里的人纷纷跑了出来。 看到真是罗一来了,不管是窦叔蒙等一众唐人,还是由都罗统领的族人充任的船手,全都满脸兴奋的行礼问好。 罗一赶忙拉起都罗等人的同时,眼角一阵抽动。 粗略扫上一眼,围过来的不但有曾经的星主都罗,人数上也有二三百左右。 看意思是船舱里能出来的已经都出来了。 从肤色、身形以及着装习惯来看,唐人只占了一成。 操控这条船漂洋过海的水手,很有可能是都罗带着的那些岛上之人。 窦叔蒙的胆子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或者更准确说该是一如既往的虎。 都罗十分识趣,知道罗一过来最主要的目的是要见窦叔蒙。 与笑眯眯显得十分亲民的罗一交谈了一阵,便带着人先退到了一旁。 给罗一与窦叔蒙留出了单独交谈的空间。 “晒黑了不少,身子骨也壮实了不少。”拉着窦叔蒙走到一侧的船舷,罗一扫了一眼舱室,低声询问道:“上次已经遇到过一次风暴,怎么还不知道加小心,船手不够宁可少带些船回来,没什么能比性命重要。” “谢郡王关心。” 赶忙行礼谢了一句,窦叔蒙的性格还与之前一样,十分腼腆道:“您别担心,船上的船手都够用。 李先生还未离开时,岛上就已经彻底与咱们没了芥蒂。 先是出人手帮着造船,后来倭人败在咱们手里的消息传到岛上,几部的首领纷纷领着族人要投军。” 说到这,窦叔蒙抬手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的继续道:“咱们辽东兵强马壮,不缺陆上的人手。 属下便擅自做主张,让他们平时该做什么做什么,闲暇时充任水军。 还请郡王恕罪。” 罗一斜了一眼窦叔蒙,“你这样的老实人怎么也跟着学会撒谎了。” 将目光望向退到远处的都罗等人,罗一撇嘴继续道:“我又不是没在岛上待过。 上边牛羊够多,靠海又能打着鱼,米粮只要随意种些就饿不着肚子。 更何况唐铎方才还说春时派了农博士过去,今年的收成恐怕要多出许多。 除了一年两次耕种与两次收割,他们大半年都没什么正事。” 看到窦叔蒙脸色涨得通红,有要请罪的意思,罗一无奈的摆摆手,“怎么还这么不识逗,没责怪你的意思,就是个说笑。 他们把力气使到操控海船上,总比整日闲坐在海边大石上要好。” 抬手看了看几根桅杆,罗一眉头一挑道:“但大半年的功夫,对于操练步卒或许够用,对于船手来说还是短了些,你这次回来用他们操船还是有些冒险。” 窦叔蒙见罗一没有责怪的意思,长舒了一口气道:“舟师与纲首有一大半是俞光从新罗通往明州的海路上劫…请来的。” 感觉说漏了嘴,窦叔蒙好忙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了罗一,转移话题道:“都罗首领他们当船手没一点问题的。 尤其是升帆降帆上,我与纲首们一起琢磨了一个喊帆的便捷法子。” 说罢,窦叔蒙指着桅杆道:“上边用各色漆料画了八成帆、半帆、三成帆的标记。 方向上也在桅杆周身刻了二十四方位,并且只分左右加以快速辨别。 行船时纲首只要喊话,了手就能按吩咐升降帆或是改变风帆的方向。” 罗一看着窦叔蒙笑了笑没吭声。 边翻着小册子边有些感慨,科技大牛到底还是心思单纯。 俞光在海上抢点人都感觉不好意思。 如果知道他一路都是基本靠抢上位的,不知道窦叔蒙该是个什么感想。 翻了几页小册子,看到上边转帆的方向按照左右两侧从一到十二这么分,罗一满意的点点头。 这相当于一个刻度就是十五度,对于这个年头来讲,这个角度算是正合适的。 如果角度想再小一些,也可以转动半个刻度。 对于负责管理风帆的水手来说,完全没什么难度。 又往后翻了一页,罗一发现对纲首而言,要求则是直线上升。 职责不再局限性于统筹与管理船上的内外事务。 除了要会一些舟师的本事,对整条船的性能与状况还要极为熟悉与了解。 甚至如掌舵的舵手,负责船帆的撩手,摇橹划桨的橹手等等岗位技能都要会。 可以说与后世时的船长的职能已经很类似。 往后又继续翻了两页,罗一有些错愕。 册子最后边记录的都是关于舟师各项技术的详细讲解。 如利用天上的星斗辨别方向,根据空气的湿度与云层来判断会不会下雨,海水的颜色与水流的流动来判断水深与底下是否有礁石等等,全都写的清清楚楚。 抬起头看向窦叔蒙,罗一晃了晃册子,“这都是舟师的不传之秘,他们就这样给讲出来了?” 窦叔蒙再次挠挠头,憨憨一笑道:“当然不愿意讲。 不过我承诺他们若是会操船,可以既当舟师又做纲首。” 抬手指了指甲板下面火炮的位置,窦叔蒙目光有些躲闪道:“纲首可是一船之首,按照常例能得货品半成之利的分润。 咱们的快船不但专门用来争斗,更有火炮这等利器。 按辽东对虏获下分的规矩,若是斗胜了一次,纲首分到手的就抵得上舟师跑两次远海。 这两次跑海,就算十分顺利,一来一回至少也需要五年的光景。 舟师其实哪个都不愿意自家二郎子承父业。 只要干上几年纲首,家里的郎君就再也不需要在海上搏命讨饭吃。” 罗一咂咂嘴,他是真说不好窦叔蒙这小子是真单纯还是假单纯了,“目光如此躲闪,可是已经在海上抢过了?” 窦叔蒙卡巴卡巴眼睛,从怀里又掏出一个册子递给了罗一,“为了让船手经验更多些,跟着俞光在新罗的南部三州转悠了几次。 虏获都记在了这上,请郡王过目。” 罗一翻看了几下账册,无语的揉了揉眉心。 这册子不愧是搞技术出身的所写,上面不但写了都抢了什么,还把作战的详细经过都写了出来。 就连当时各船的位置都给画了下来,甚至还给出了改良的意见与下次需要注意的结语。 真应了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这句话。 将册子塞还给窦叔蒙,罗一挑了挑眉问道:“你也有弃笔从戎准备统领水军的打算?” 窦叔蒙有些纠结道:“不是我想有这个打算,而是不得不有这个打算。 想要了解远处的大海,或是要知晓海船的弊端,总要向外走得远些。 若没有水军跟着,怕是船都保不住。” 罗一撇撇嘴。 从刚才虏获的账册就能看出来窦叔蒙这小子就是抢上瘾和跑野了。 毕竟破坏与征服是刻在男人骨子里的基因,眼见着敌方的海船沉入海底,哪个不会热血沸腾。 想到这,罗一拍了拍窦叔蒙的肩头,刚想开口打趣,张威急匆匆走过来递上几封信件,“郡王,洛阳那边传信过来了,有未开漆封的,也有都水监的。” 都水监未将信开封先行看过,意味着十有八九是安庆和传过来的。 这让一直担忧那边的罗一立刻将信接了过来。 快速打开未开漆封的那封仔细看过,罗一差点惊得一个趔趄。 他千算万算,就是没算到安老九的想象力会如此丰富。 对他玩了一出我拿你当兄弟,结果你却拿我当皇帝的戏码。 而且这样疯狂的想法居然叛军全员通过。 最骚的是,安老九直言不但会打着辽东的旗号与李亨死磕,还要拿两都的百姓做人质。 这相当于把他给强按到龙椅上不说,还特么拿绳子给缠了两圈。 盯着信呆愣了半晌,罗一缓过神来后,第一次抓狂的大喊道:“安老九,不踢烂了你的屁股,我罗字倒着写!” 呼哧呼哧喘息了几下,罗一扭头对张威大喝道:“派人给周胖子传令,明天傍晚之前近卫军再赶不过来,我就刮了他的一身肥膘去炼油!” 第836章 倭人的小算盘 夏日在海州遭受重创后,辽东又将登州牢牢把控,倭人学的聪明了些。 不再紧抓靠海的几州经营,而是深入到了沂州与既靠海又靠淮水的泗州。 新罗与靺鞨人也不傻,暗自侥幸夏日没有跟着倭人一同阻拦而受到重创的同时,也没了最初的野心。 凭三家的实力,根本没办法一家掌控一州,也将主力撤入了沂州。 对此倭人倒是没有任何反对意见。 原因也不单有抱团取暖的意思,倭人也自认是三家中的上国,新罗与靺鞨人应该由他们来统领,打起了兼并这两家的主意。 尤其是藤原家的家主藤原仲麻吕率领山阳与山阴两道的各家望族冒险渡海而来,孤掷一注之下,必须要将新罗与靺鞨这两股兵力掌控在手里。 不然不要说在大唐的土地上站稳脚跟,他们三家也很容易被河北那边给逐一吞并掉。 短短的几个月时间,藤原仲麻吕以高超的手腕,连吓唬再许诺的将新罗与靺鞨人的五万兵马控制在了手里。 新罗人与靺鞨人其实也不傻,但是海路已经被辽东军逐渐全都封死,根本没法与国内联系上。 两家统兵之人又都知道自己的斤两,他们没有治理地方的才能,尤其还是在大唐的土地上进行治理。 暂时依附于倭人是目前最好的办法,而且这样也有一个好处。 倭人领头固然能得到的好处大些,但是却也最显眼,出了事的时候也会最先遭受到清算。 藤原仲麻吕对于两家打得什么心思也心知肚明,不过他对此并不在意。 新罗人的步卒已经与麾下的大和步卒混编到一起,靺鞨人虽然有一半组建了相对独立的骑军。 但是一个编入进来就没法再出去,一个虽然独立却要靠他来提供辎重。 相当于已经把两边的命门都攥在了手里。 只要再过个一年半载,藤原仲麻吕有信心彻底收服这两军的所有将士。 而在整合两军并且获取了一个良好开端后,藤原仲麻吕将精力集中在了治理上。 他知道沂州与泗州的大唐百姓对他们是打心里的瞧不起。 想要让大唐的百姓接受他的统治,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让利出去。 因此藤原仲麻吕下的第一道政令就是免收三年的赋税。 大军一切的开销,一部分与洛阳上书求得一些,一部分咬牙用携带的家底来购买。 这使得两州的百姓虽然还是斜眼看他们,但嘴里却不似最初那样骂骂咧咧个不停。 也算是个好的开始,藤原仲麻吕相信只要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些百姓会一定会认可他的统治。 第二道政令就是启用大批的底层出身读书人,并且打算将族中的女子许配给这些读书人,用以结成一张牢固的关系网。 不过这道政令的效果非常不好。 两州的读书人对于联姻这件事,感觉受到了侮辱,不但没人应征,并且还起到了反作用。 两州的读书人聚到一起痛骂藤原等几家大族不知好歹。 卑贱的倭女做个妾室都是高攀,居然痴心妄想的想做正室。 若不是后边站着大燕,他们早就联络百姓将这些跟水瓮一般高的倭人给打出去。 这让藤原仲麻吕既恼怒又无可奈何。 他一旦对这些读书人动手,绝对会引起两州的反弹。 消息若是传到洛阳,那边为了照顾民意将他们调往淮南或是京畿方向去作战,他所做出的努力将付之一炬。 藤原仲麻吕只能咬牙将第二道政令撤回,不但给读书人送上赔礼,更是往洛阳送去了大笔金银,防止有人拿此说事。 好在洛阳方面对此并不在意,或者说是无暇顾及这边。 这让藤原仲麻吕稍稍安了些心。 不过没等高兴上几天,突然传来了河北惊变的消息。 不但河北被辽东攻下大半,大燕得宰相高尚以及军中极有威望的史思明居然全都降了过去。 短短的一个月过后,大燕在河北更是仅剩四州之地。 沂州与辽东军除了有一道大河与一州之地相隔。 原本相对安稳的态势,一北一东都有辽东军悬在头上,直接变得岌岌可危。 藤原仲麻吕忧心忡忡得反复思虑与推演,发现不管怎么应对,一旦辽东军继续有所动作,不要说大和的子孙后代有朝一日能够逐鹿中原,就连他借大唐之地借尸还魂来站稳脚跟都没可能。 这让藤原仲麻吕陷入了绝望中的同时,对罗一的恨意也愈发浓烈。 另外,他也想不通罗一为什么就看中了大和之地。 相较于广袤的大唐,日本贫瘠的连辽东都比不得,甚至连新罗与靺鞨都不如。 更是不知出于什么原因,对各家还这样的斩尽杀绝。 可再怎么恨,再怎么不解,面对罗一的狠厉态度,藤原仲麻吕也只能暂时压下,无论如何都要想出一个应对的办法。 冥思苦想了半月,藤原仲麻吕唯一能想出不是办法的办法就是渡过淮水投靠大唐。 但这样做,最好的结果就是多苟延残喘一些时日。 大唐不会容许有辽东这样的庞然大物存在。 可大唐连河北都打不过,又如何打得过辽东。 他率军投过去,极有可能会被大唐推出来与辽东对阵。 再次接连衡量了几日,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的藤原仲麻吕最终还是咬牙安排人秘密前往淮南,告知这边要投靠过去。 毕竟能多活一日算一日,况且真到了淮南,未必就不会有转机。 而派人走后,藤原仲麻吕又立刻悄然下令将大军集结了起来。 既然河南之地待不得,那就没必要再对这里的唐人百姓客气。 打算掐着派出使臣抵达淮南的大概日子就开始在两州动手。 将沂、泗两州之地搜刮一遍,既能补回之前的花销,也能多出给淮南大唐官员的厚礼。 不过就在集结大军军令下去的第二天,藤原仲麻吕正在府衙里琢磨着从哪里渡过淮水时,大伴光突然急匆匆的走了进来。 “太政,尹子奇率六万燕军进入了泗州,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率领十万燕军进入了新泰。” 拿出一份文书递给藤原仲麻吕,大伴光喜忧参半的继续道:“这是洛阳传来的诏令。 没有天险可守,河北仅剩四州死守没有任何意义。 让我们一同发兵全力拿下登州,随后走海路重新攻取范阳。” 第837章 他们都投靠了辽东? 藤原仲麻吕起初听到大燕一南一北两路大军过来,以为是知晓他要投唐的打算,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听到大伴光说了缘由,以及仔细看了那份文书,藤原仲麻吕闭上眼睛轻轻拍了拍心口。 “吓死我了,还以为是洛阳要对咱们动手,或是过来敲打。” 心有余悸的嘀咕了一句,藤原仲麻吕先是缓缓睁开了眼睛,随后找出大唐的舆图,边看边皱眉道:你觉得这个办法可行吗?” 大伴光从新罗撤到河南,一直都很关注各方的态势。 得到的消息虽然有些滞后,但是进入腊月各处平静下来后,也将整个局势摸得七七八八。 对于藤原仲麻吕的询问,大伴光没有丝毫迟疑,开口回道:“这不是行不行的事,而是大燕想要扭转局面必要这样去做。” 抬手在舆图大河的位置上划过,大伴光叹息一声道:“这条线太长了,于大燕而言根本没法守。 与其这样不如从源头解决问题。 如果能够夺回范阳,不但可以再次卡住辽东南下的脖子,史思明有极大的可能再次倒向大燕。 这样一来,成了关门打狗的局势,河北的辽东军将不足为患。” 藤原仲麻吕眉头拧了拧,盯着舆图思量了一阵,有些怀疑道:“走海路有些太冒险了,而且也不一定非要从登州走。 青、莱二州不但可以同样走海路,离着范阳也更近。 我总觉得先行打登州有些不对。” 大伴光点点头,迟疑了一下道:“在接到传令的时候我就想过这个问题。 如果大燕真打算夺回范阳,登州就必须要打。 目的不是为了绞杀那两万多的辽东与河北义军,而是为了争夺海船。 不然没有辽东的飞梭快船作为倚仗,从青、莱二州乘那些楼船只会让大军葬身鱼腹。” 藤原仲麻吕点点头。 不过虽然觉得大伴光说得有理,但却并没有立刻赞同。 而辽东的水军不可匹敌是不假,可封锁新罗与日本的海路应该已经到了极限。 不然不能除了登州,河北与河南的其他沿海一直没有听闻出现过辽东水军的身影。 不过考虑到这样比较稳妥,而且算上他率领的十万三国之军,这一次夺登州得兵力将多大二十多万。 辽东军再能打,也没法抵得住这么多兵马的进攻,可以说是势在必得的一次谋划。 另外他派人去淮南做得十分隐秘,知道这件事情的不超过十个人。 洛阳那边不可能知道,就算是知道也不会反应这么快。 最主要的是,十万之军并不是一个小数目,洛阳那边没理由对他动手。 尤其是这种危急的情况下,拉拢他还来不及才对。 是他自己心虚想的有些多了。 不过考虑到安禄山的二儿子安庆绪听令于罗一,他又安排人去了淮南。 藤原仲麻吕出于谨慎还是再次拿起文书边看边琢磨接下来到底该怎么选择,才能得到最大的好处。 沉吟了片刻,藤原仲麻吕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我们出兵并不影响过段时间去淮南。” 顿了顿,藤原仲麻吕收了脸上的笑意,露出不屑的表情道:“这文书上光写调令,却一点好处没写。 洛阳那边不但小气,还没将我们放在眼里。 既然这样,那就不要怪我们少出力。” 将文书放下,藤原仲麻吕起身挥手让心腹边给他穿甲边对大伴光道:“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即便已经到了新泰,离咱们只有六十里,怎么也是躲不过去。 你去点一万兵马,与我一同前去迎接。 再给泗州那边传令,让藤原百川找个理由出五千新罗部族,将尹子奇应付过去。” 大伴光脸色犯难道:“这样是不是有些太敷衍了。 洛阳对沂、泗两州虽然没插手,但我们有多少兵力他们清楚的很。 况且又刚刚把大军聚在两州的州城,这次那边如此孤注一掷,恐怕会对咱们不满。” 藤原仲麻吕微微一笑,“你领兵的才能确实出众。 但论起看大势或是揣摩人心,始终是差了些。 安禄山为人狡猾,我们若不做出些贪便宜的样子,他反而会有所怀疑。 我们故意出兵少些,他只会当成咱们要在这两州彻底扎根。 或是看战况要与他讨价还价,不会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到这,藤原仲麻吕紧了紧身上穿好的甲胄,边率先往外走边冷哼了一声继续道:“其实我们也是真的在讨价还价。 如果能夺下登州,并且还能缴获辽东水军的快船,再跟着安禄山混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不过若是此次用兵不成,那咱们怪不得咱们要换个人讨价还价。” 大伴光始终觉得这样有些不妥。 但藤原仲麻吕说得坚决,大伴光只能压住心中的担忧,回到大营点兵的同时,安排快马给泗州那边传信。 而得益于刚刚将散落沂州各处的兵力都集中到蒙阴。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大伴光就领着一万人马出了大营。 藤原仲麻吕看到出营的大军都是军中精锐,脸上立刻露出对大伴光的不满。 讨价还价要有讨价还价的样子。 沂州虽然有六万人马,可最精锐的也就这一万左右。 洛阳那边还没开价,怎么能将这一万人马拉出去。 藤原仲麻吕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让大伴光将人带回营,换了战力低下的一万老幼军卒出来。 而这么一来一回的折腾,小半天的功夫就过去了。 与大伴光领着老幼人马刚出营走了不到十里,迎面就遇到了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赶来的大军。 藤原仲麻吕与大伴光都有些吃惊。 但是想着阿史那承庆麾下都是突厥人组成的骑军,田承嗣驻扎之地又离着沂州相对近一些,两人吃惊过后并未多想。 传令停止行军后,两人只带了百人左右的亲卫就主动迎了上去。 但是越往前走两人越发现事情好像有些不太对。 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的骑军根本就没理会他们迎上来的这百余人。 并且将他们夹在当中,一东一西的继续前行,直到将身后的一万老幼同样夹在中间才停了下来。 “事情有些不对。” 大喝了一声,大伴光勒住马匹分别望了望前方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的将旗所在之处。 发现两边的阵列根本不是行军该有的纵列,心中立刻一紧,并且十分后悔反应的太慢。 眼睁睁的看着身后大军被前后夹住,实在是太过大意。 越想越后悔,也越想越害怕的大伴光,一把抽出了长刀,脸色铁青道:“太政,他们这是要对咱们动手。 快跟我向西突出去,只要上了蒙山,就能绕回大营。” 藤原仲麻吕虽然同样疑惑,但他还是不太相信洛阳会对他动手。 “洛阳对咱们动手根本说不通,应该是想给咱们一个下马威。 不用过于担心,过去问问阿史那承庆与田…” 藤原仲麻吕自我宽慰的话还未说完,对面一东西一东的两处将旗的方向突然传出了号角声。 而随着号角声的响起,两支大军中所有绣着大燕两字的旗帜突然被放倒。 过了几个呼吸后,放倒的旗杆突然又一次被竖起,只不过上边的旗子换成了绣着黑色虎头的辽东军军旗。 “啊?!这,这是怎么回事。”难以置信的惊呼一声,藤原仲麻吕脸色惨白的看向大伴光,“他们这是都投靠了辽东?” 不等脸色同样难看无比的大伴光回话,身前与身后同时响起了鼓声。 而随着鼓点声,换了旗帜的骑军全都举起了兵器,脸上满是兴奋的再次疾驰起来,对还处于晕头晕脑的倭兵发起了冲阵。 第838章 同仇敌忾与欢欣鼓舞的河南道 作为曾经力压大唐一头的突厥人,对还没有高一些的战马高的倭人是打心里的蔑视。 而蔑视有些时候不代表着疏忽大意,是面对毫无压力的对手可以发挥的更加稳定。 田承嗣的大军可以与曾经的契丹人打得有来有回,战力上自然不比突厥人差,同样不将倭人放在眼里。 再有改旗易帜后的惊喜加成,面对一万的倭人老幼步卒,这一仗打得毫无悬念。 并且在这一战中,两军学着辽东军的战法,用手雷先开路。 一刻钟左右的功夫,倭人兵马死伤过半,其余纷纷倒地喊降。 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看到打得如此轻松,没有丝毫犹豫,留下五千人马清理战场,提着藤原仲麻吕与大伴光的头颅率领其余大军继续直扑蒙阴大营。 前后不到一个时辰,藤原仲麻吕与大伴光这一文一武最高的统帅变成没了身躯的冰冷头颅,使得蒙阴大营中的三国军卒全都没了斗志。 尤其是看到围攻过来的大军悬挂着辽东军的旗帜,更是吓破了胆。 无论将领怎么大吼与驱赶,不但没人愿意出去列阵迎敌,就连登上营墙拼死守营都不愿。 三国的将领们本就有些乱了手脚,看到麾下的军卒如此,知道这仗根本没法打。 相互商议了几句,将领们便将营门打开出去乞降。 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并没有为难这些降军。 收缴了兵器、甲胄以及辎重,将这五万降兵又安置在大营之中,只留下五千步卒进行看守。 安排人前往泗州与登州传信,两人则是马不停蹄的立刻率军调头向西直奔都畿道。 其实两人也不愿意这样高强度的急行军,但是撤离河北四州的时候,发现辽东军已经再次动了起来。 如果不赶得快些,很有可能被堵在与河北相、卫两州一河的河南滑、濮两州。 虽说即便是遇到了,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直接降过去就好。 可这样降过去哪能比得上打掉朔方军,活捉李亨而使罗一上位的功劳。 因此两人回撤的十分干脆,而且自东向西回撤这一路,也并不是单纯的赶路。 派了大量的探马举着辽东军的军旗下去或是张贴告示,或是沿路沿街的高声大喊。 安禄山暴毙,燕辽为一家,大燕散国尊辽的消息在短短的两三天功夫,传遍整个河南道的各州各县。 而不管是各地的官吏,还是普通的百姓,在得知这个消息的最初,全都跟被惊雷给劈了一样,惊得瞠目结舌。 脑子晕乎乎的再三确认后,全都转惊为喜,百姓们更是纷纷奔走欢呼。 百姓们都不傻,已经打了一年多,唐庭不但没能收复失地,还再三被打得大败。 指着朝廷来让天下安定是没什么希望了。 而且只是一年的战火,就已经把人往绝路上逼。 如果再这么打下去,不管是受唐庭、还是受大燕的治理,他们最下边的百姓绝对不会再是简单的过些苦日子就能捱过去的。 战阵上的兵越打越少,他们就得被拉去顶上。 民夫不够用,不管是不是农忙也都得家家出劳力。 家里没人耕种,又耽搁了农时,打得粮食必然就会少。 而两边正打得难分难解,可不会因为粮少了就会少收缴了半分。 最终他们这些普通的百姓,即便不死在战阵上,也会饿死在家中。 而大燕投了辽东,河南就等同于归了辽东治理,那状况就大为不一样。 这天下辽东军若是自称第二,便没人敢称第一。 只要有辽东军护着,日子过得绝对安稳。 另外,辽东的罗郡王那是出了名的爱民。 不管走到哪,从来就没有重税的时候,甚至是还会免税。 剑南那边就是最好的证明。 他们不求免税,只要少收上去些,日子就会眼见着好过起来。 与百姓们相比,各州各县官员们的欢喜,则是因为看得更远。 安禄山一死,大燕就投了辽东,若说两边之前没有联络谁能相信。 而且燕军的改旗易帜,也意味着辽东那位最终还是动了心思。 而那位一动心思,这天下的归属已经毫无悬念。 毕竟唐庭对大燕尚且应付的都极为吃力,更何况辽东亲自下场,且燕辽合为一体。 他们这些做官的,再不用提心吊胆的琢磨着今后到底是哪边能立得长久,日后到底会不会遭到清算。 得益于蒙阴大营的投降,聚在泗州的四万兵马看到传过来的藤原仲麻吕与大伴光的头颅,同样没做无谓的抵抗。 使得尹子奇率军赶到的时候,以新罗人为主的四万兵马早就将投降的事宜准备的妥妥当当。 这让尹子奇很高兴,同样留下五千军卒看守,便率军直奔洛阳。 并且打算按计划在途经之地宣告改旗易帜的消息。 但没想到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没等他也就罢了,还提早将消息散了出去,途经各处已经全都陷入了欢腾之中。 在尹子奇看来,这并单单是简单的发布消息的事,而是涉及到对辽东态度的问题。 同样是端掉东境三国的贼兵,那两头蒜欢天喜地的传了消息,他这边什么响动都没有,会被认为他是心有不甘。 又气又恼又无奈之下,尹子奇琢磨了半晌,觉得不能就这么闷头赶路什么都不做。 思来想去,最终咬牙决定将他赶到徐州聚兵时,洛阳因得知剑南已经出兵陇右,且李亨借了回纥重骑,飞鸽传令命其端掉东境三国之军后,七日内必须赶回洛阳的消息散出去。 这个消息虽然不如改旗易帜投靠辽东那么惊人,但却能让百姓生出同仇敌忾的心思,从而对凤翔的唐庭更加不满,也算是从侧面表达出他对辽东的态度。 不过尹子奇显然是低估了这个消息的威力。 辽东军的黑虎旗,不但代表着战力,也代表着政治信用。 河南道上下没人对这个消息有所怀疑。 因为他们知道罗一不屑用这样的手段去污蔑唐庭。 借回纥兵打仗给予酬谢是应有之义。 可给上些财帛也就罢了,李亨居然拿两都作为酬谢。 将除了公卿贵人以外的地上死物活物一并都许给了回纥人。 这不但与卖国贼无异,更是将普通百姓当做了猪狗,一点没放在心上。 更为可恨的是,从回纥人那只借了区区四千人。 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昏聩。 而且李亨既然能许了两都出去,就有可能还将其他地方许出去。 若是真让唐庭得手,紧邻东都的河南,必然会遭殃。 这让河南道原本对唐庭还有眷恋的豪强大族,彻底对唐庭不抱希望。 大唐若是气数不尽,真的是天理难容。 既然剑南军都能为了百姓而毫无顾忌的出兵陇右。 他们河南道不管是出于愤慨,还是为了自保,都该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随着时间的发酵,整个河南道与都畿道罕见的出现了豪族出粮出钱,百姓自发出力运送的景象。 有些州县的百姓更是直接将罗一尊为了圣人。 叛军更是自打过了大河以来,第一次受到了如此拥戴。 这让全军上下的士气高涨到无以复加,丝毫不觉得高强度的行军有多疲累。 尹子奇率领的兵马不但追上了阿史那承庆与田承嗣,更是先行一步抵达了洛阳。 在洛阳短暂的歇息一天后,又再次开拔急行长安。 第839章 愤怒的李亨 相较于河南道的欢喜与同心协力的气氛,关内道则是笼罩在一片压抑之中。 唐庭领兵的主心骨,兵部尚书郭子仪突然间被夺了一切官职与勋阶。 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起初各军将士不但十分恼怒,更十分不解。 眼看着西域各国勤王之军就要抵达关中,郭子仪也顶在京畿道西侧,使得叛军不敢妄动。 过了元日大军聚到一处,就可以对叛军发动反攻,突然间毫无征兆且没有理由的将郭子仪给撤掉,简直是在开玩笑。 不过随着不知道从哪传来的小道消息得知郭子仪被夺职是因为与辽东军有勾结。 而辽东是不是叛逆,朝堂一直就没给定下来。 加之如果真想勾结或是要谋反,何必要等到现在,当初陛下刚刚到朔方时动手岂不是更好。 况且自打郭子仪临危受命,一直都在为大唐竭力平叛,功勋不知立下多少。 说得再难听些,陛下能够得以登位,更是仰仗着朔方的鼎力支持。 现在仅凭一封书信就如此猜疑,陛下的心胸实在未免太窄,行事也太让人心寒。 这让各军的将士士气低落的同时,也更加群情激愤。 虽然没有达到哗变的程度,但军卒纷纷对李亨破口大骂,没半点往日的敬畏。 各军将领其实都知道这个时候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什么都不做。 毕竟唐庭这边能够统兵的帅才,唯有郭子仪最佳。 大军只要没什么妄动,李亨那边自然会打消猜忌,过些日子郭子仪自然会官复原职。 可这次麾下的军卒十分难以安抚。 尤其是不知道从哪又传来了剑南出兵陇右,以及借的四千回纥兵需要两都作为酬谢的消息。 使得下边的军卒根本不听将领们的解释,就是要与李亨要个说法。 问问为何要罢免郭子仪,更要问问他们十万大军为何还比不得四千回纥人。 眼见着军中士卒全都怒火中烧,如果上边再不给个说法,很有可能弹压不住真会发生哗变。 各军将领只能无奈纷纷上书朝堂,赶紧让郭子仪出山安抚各军将士。 而李亨对各将的上书同样怒火中烧。 郭子仪有没有反叛之心他很清楚,因为事情很好查。 罗一给郭子仪的书信,郭子仪也没销毁。 上边写的什么清清楚楚,是请求安排一个后辈回到辽东,没人能想到这个人会是安贼家的人。 但有些事情并不是没有反心就可以的。 大唐对辽东可谓恨之入骨,郭子仪难道不知道? 而且身居如此高位与辽东私下里眉来眼去,这是他郭子仪该干的事? 眼里还有没有他这个皇帝,又这让下边的人该如何去想。 如果不敲打敲打,今后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荒唐事。 李亨是出于这个目的,暂时将郭子仪给夺职。 打算到了元日的朝会安排人给郭子仪求个情,将其官复原职再勉励一番。 毕竟现在能压得住各军的就只有郭子仪,而且叛军这次的离间,也暴露出那边闹了内讧。 这对接下来收复两都极为有利,甚至很有可能一鼓作气将叛军彻底剿灭。 但是李亨没想到才夺了郭子仪的职几天,下边就开始闹了起来。 在他看来,这就是各军将领对他的威胁。 更意味着各军只认郭子仪而不认他这个皇帝,到底还是出现领兵之人尾大不掉的状况。 另外,对于剑南出兵陇右,李亨不但气更恨的直咬牙。 他不求他那位父皇能给他什么实质上的帮助,只要不跟着添乱,不给他下绊子就好。 可偏偏就是事与愿违,不好好在剑南养老,非要胡乱插手。 之前安排几个郎君去江淮等地任职也就罢了,毕竟那会他还没登基。 可现在他已经登位,并且宝玺也已经在他的手中,他这位父皇还要作妖。 并且是前脚刚把永王给定成叛逆,后脚就昭告天下剑南要出兵陇右。 不但是抡圆了胳膊抽在他脸上,更是老糊涂了才这样做。 就算是要争权,总该是要等平叛过后再争,不管最终落入谁手,天下都还是李家的。 这个时候把剑南军派出陇右而不驰援关内,这是何其愚蠢。 而除去这些,消息能够在关内传的沸沸扬扬,也气的李亨直哆嗦。 原本很好解决的事情,也对己方极为有利的局势,就因为消息给散的哪哪都知道,立刻将局势变得岌岌可危。 这让李亨越想越气,盯着案几上各军将领呈上来的文书看了一阵,猛得抬手全都拨弄到了地上,“混账!都是混账!” “陛下息怒。”一直没打断李亨沉思的裴冕见状先是劝慰了一声,随后起身边弯腰将文书拾起边继续劝道:“军卒少智,向来容易被蛊惑,陛下犯不着如此生气。” “这事怪得到军卒头上?”抬手毫不客气的指着裴冕,李亨怒斥道:“都是你们这些尸位素餐之人,才造成眼下的状况。” 李亨越说越气,再次一挥手臂,将案几上的笔墨纸砚都拨到了地上,“若是没有叛军细作在作祟,不可能仅仅五六日的功夫,消息传遍关内各地。 你们这些重臣,就是如此防范细作的?出了事又丝毫没有应对之法?只知道劝我不要动怒?” 见李亨把火撒到自己头上,裴冕错愕了一下,心中苦笑两声躬身行礼请罪道:“是臣应对不周,甘受陛下责罚。” “责罚,责罚,动不动就责罚,若是责罚管用,你们会想不出应对的办法?” 气哼哼的怒斥了一句,李亨抬手再次指向裴冕,“各军看似有哗变之危,实际都是领兵之人从中作祟。 这股邪风不能任由这么刮下去,你想个万全的应对之策。 既不能让士卒哗变,又能将各军将领挨个敲打一番。” 听了李亨的要求,裴冕差点一个趔趄趴到地上。 乱世中帝王若不能领兵,哪个不是极力笼络武人。 就算行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之事,那也要等到天下太平的时候。 眼看着就要与叛军在京畿决战,这时候跟领兵的将领较劲,这到底是如何寻思的。 可想到郭子仪此次行事确实是太过大意,在各军中的威望也实在有些过高,李亨如此气愤与说出不智之言也能理解。 裴冕绞尽脑汁思虑了一番,开口劝道:“郭尚书虽然行事太不小心了些,但于大唐于陛下还是忠心可嘉的。 另外如今正是仰仗将士不惜命之时,对这些武人多些宽容要更稳妥一些。 陛下不如顺水推舟,同意将士们的请求,将郭尚书官复原职。 随后再对全军大为封赏,既显得陛下宽仁,也收拢住了下边士卒的人心。” 李亨明白裴冕是什么意思,但是赏赐大军那是需要大把的财帛撒下去才行,而且这样的手段也太柔和了些。 “你说得轻巧,全军上下那么多人马,若是全都赏赐,好不容易充盈的国库,将再次无钱可用。”坐下身子,李亨皱着眉头看了一眼裴冕,“再想个其他办法。” 看到李亨居然不舍得花钱,裴冕又一次陷入了惊愕之中。 缓了一阵,裴冕立刻小心翼翼的开口道:“陛下,请鬻度牒使得国库充盈就是为了充平叛军的军资。 哪怕是花出去一半,也不会有什么人说什么。 若是一点不花,将大为受人诟病, 陛下之名必将受损。 汉时旧事,万不能望。” 只要行了卖官鬻爵的事,朝堂的威信就不可避免的受损。 汉末的汉灵帝早已把这一做法的弊端演绎的淋漓尽致。 而此时把卖官卖度牒的钱花在大军身上,没人会失望,只会认为是李亨的无奈之举。 毕竟江淮现在还不是李亨完全说了算,要看看各地对永王的态度才能知道到底谁跟他一条心。 可眼看着不到半月就要聚兵攻打叛军,各军更是有哗变之危。 这个时候不花钱,李亨到底想要干什么,真想往昏君的路上走? 裴冕无奈之下,不得将话说得重些。 李亨其实也知道裴冕说得没错。 可现在就对大军进行犒赏,那接下来平掉叛军赏是不赏。 不赏的话要让人寒心,可若是赏了他又要至少过上两年的苦日子。 再者原本错的是郭子仪,还有那些不知好歹的领兵将领。 凭什么不是他的错,还要他花钱去买武人的好。 想到这,李亨冷冷瞥了一眼裴冕,想要命其再想个其他法子,负责传信的内侍突然急匆匆走了进来。 “陛下,京畿方面传来的急信。” 李亨皱着眉头接过信,打开只看了两眼,顿时怒目圆睁。 呼哧呼哧的喘了几口粗气后,因过于气愤而使得李亨身上的力气好像被抽干一样,从矮凳上滑落到了地上。 “快去请太医!”裴冕见状对内侍大喝了一声,立刻起身扶了过去,“陛下,您这是怎么了。” 李亨哆哆嗦嗦将信递给裴冕,眼中尽是恼怒与惊惧道:“长安挂了黑虎旗,两边到底是勾结到了一起。” 第840章 李亨选择硬刚 传播内幕消息,尤其还是惊人的内幕消息是人的天性。 不过这一次凤翔知晓长安惊变与剑南出兵的人将消息散播出去,并不是如往常那样为了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或是比别人知道的多。 而是因为这些人比李亨对自身实力的认知要清醒的多。 出于惊惧想要知道他人得知这个消息时会做出什么应对,或是想从他人那里寻求一丝藉慰,减少一些慌乱与恐惧。 不过结果却事与愿违。 听闻消息的人同样麻爪,同样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官军在面对河北叛军的时候,也不是每一场仗都能打胜。 被寄予厚望的郭子仪更是在上一次收复长安时被叛军打得大败而归。 而反观辽东,不管与谁对阵,就从来没有败过。 更为恐怖的是辽东军对胜败的理解与常人不同。 听夏日驰援长安的朔方骑军回来时说过,辽东军在京西三十里处以两万人马对阵叛军七万人马。 不但丝毫不惧,更是与叛军打得难分难解,如果不是援军来的早了些,叛军恐怕就要被这两万人马打崩。 而面对这个结果,那两万辽东军都自认是输了,给辽东丢了人。 面对这样的敌手,这怎么打,又有谁去敢打。 如果仔细揣摩,叛军或许与辽东并不是早就勾结到了一起。 有极大的可能是出于安禄山的死与河北老巢的丢失,让叛军没胆气面对辽东。 无路可走之下,干脆就降了那边。 但是叛军这样做倒是能够得活,他们这些唐庭之人所倒了霉。 现在该琢磨的已经不是如何继续攻打长安,而是要琢磨着能不能守住现有的国土。 抛开面对的大军,剑南那边的动作也让人感到窒息。 上皇所发的诏令,意味着要么是看不清状况还在打算着夺权回来。 要么是剑南已经被辽东所掌控,上皇的诏令是被人所逼而发。 毕竟罗一曾经在剑南待过,剑南的边军可谓都是他一手扶持起来。 而不管到底是哪种缘由,对凤翔而言都极为不利。 再加上李亨对辽东态度上几次三番的转变,看不到凤翔出路在哪,也没有一丝的胜算可言。 相较于官员的悲观绝望,当这个消息传入军中,则引发了更加可怕的后果。 如今国内道的十万大军,只有四万左右是朔方军的老卒,剩余的六万都是招募两月的新兵。 而新兵没经过战阵,胆气本就略微不足,再知道要与辽东对阵,全都陷入了恐慌之中。 这种状况下,倒是没人再闹着要哗变,不过却有不少新兵偷偷逃出大营悄悄潜回了乡里。 大唐对军队的底层编制,又要求必须是同出一地。 每一队的军卒要是同乡要么是同县,很少有外人。 这就造成了一旦出现逃兵,就是整队整队的出逃。 而且这些出逃的新兵也很鸡贼,逃出去后不敢在家中待着。 只是露了一面,做了些准备便借着对地势地形的了解,潜入了附近的山中。 这使得各军派出去抓人的老卒只能望山兴叹,并且这帮对上边不满且失望的老卒也压根没打算真把人抓回去,在各处的乡里山脚下转了转就全都折返回去。 短短不到十天的功夫,朝堂上人心惶惶,军营里的士气低落的不能再低。 一时间大半个关内道都被愁云所笼罩。 李亨对此是气到不能再气。 这十天的功夫,通过对长安那边的打探,得知了洛阳发下的诏令,叛军只是单纯的换了辽东的旗帜。 辽东军那边并没有人马进驻长安,只有一支军伍进入了河东,虎视眈眈的盯着京畿。 并且对叛军的态度也不像是对待友军那样,满是戒备与提防。 既然是叛军的一厢情愿,自我感觉十分良好的李亨觉得只要将抓紧将长安夺回,他的皇位能够真正合乎法理。 辽东军军力强盛又能如何,想要反叛可不是光靠有兵就可以,要有正朔以及百姓的认可才行。 他实在搞不明白朝臣为何都这样惧怕辽东。 思来想去,李亨认为是仓皇继位,根本就没有自己的班底。 朝堂上大多都是些闻风而来,想从他这里碰运气获取高官之辈。 对各军出现逃兵,他不相信军营如此严密之地会是因军心生乱而出现了逃兵。 认为是武人继大军即将哗变后的另一种威胁手段。 归根结底,是武人集团在趁这个机会对他发难,是对郭子仪被夺职后极为不满的发泄,甚至是通过这种行式来表达对郭子仪的忠心。 暴怒之下的李亨不但没有在人心惶惶的时刻再次启用郭子仪,更是直接将其圈禁了起来。 接替的统军人手,李亨认为只有内侍才是真正与他一条心,也只有内侍是真正对他言听计从。 因此并没从李光弼、王思礼、郭英乂等有威望的将领中挑选。 而是将李辅国给推了上去,甚至就连鱼朝恩都给塞进了军中。 并且还传信给抵达河西的西域各国联军下令,务必在半月内抵达凤翔。 准备大军汇合后,立刻展开收复长安的攻势。 而这个无视武人被内侍统领引发的不满,以及士气极为低下时依旧选择进攻的安排,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在朝臣头上炸响。 但是几次劝谏李亨都不为所动,一众朝臣无奈的进行准备的同时,心中也越发的发寒。 最初劝李亨登位的裴冕与杜鸿渐等人更是生出了绝望。 只看辽东军没有进驻京畿就能做出辽东与叛军没有勾结之论? 就不看看辽东对叛军擅自打了辽东旗帜而不闻不问。 此刻最该做的就是稳住军心,并且硬着头皮与辽东军取得联系。 辽东军若没有反意,尽量劝其回去或是对叛军动手。 若是试探出有那个心思,也该明面上大肆嘉奖进行拖延,暗地里做出万全的应对准备。 直接与叛军开打,就算胜了也是为给辽东做嫁衣。 更何况此等士气之下,还舍不得往军中撒钱,到时候谁会肯卖命。 李亨已经不是刚愎自用四字来形容,而是才短思涩甚至是百无一能。 若知道是这样,当初还不如继续奉上皇之令。 潼关与京畿的丢失,至少让上皇清醒的知道叛军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对辽东更是会极力笼络。 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几人聚到一处商议了一阵,在出兵的安排上,决定还是要询问郭子仪有何好的谋划。 单指望着李辅国等内侍,这仗一定打得要多惨有多惨。 第841章 李尚客的转变 天色黎明之时,从都里镇出发的庞大船队经过一天一夜的颠簸,缓缓靠近了登州蓬莱城外的海路码头。 这一次海上行船的运气不好不坏,海浪比往常要大,但所有船只都安然抗了过来。 但在海浪的冲击下,自然没什么舒适感可言,甚至说得上是身心疲惫。 罗一不是神仙也不是铁打的身子,自然也会感到疲惫。 但是因为心中的焦急,罗一早早就站在了船舷的一侧。 更是在他所乘坐的旗舰刚刚靠上码头搭上跳板,便迈步上去几下就跳到了码头上。 罗一之所以这样急着下来,一来是早些询问一下河南站在到底是个什么状况。 二是近卫军全都下船经过短暂的休整后立刻直扑洛阳。 不过还未来得及将军令传达下去,看到不光是跟周胖子一同从剑南过来而留守登州的依德群等将领迎了过来,还出现了河北叛将尚可孤的身影。 甚至是后边还押了一排身材矮小的俘虏,只粗略看上一眼就能断定出这些俘虏是出自是倭人。 这让罗一立刻明白他到底还是来得晚了,下意识的先是皱巴了几下脸,随后对着众人挥了挥手。 “一大早冷哈哈的,都不用行什么虚礼。”打断要见礼的众将,罗一先是对依德群等人挤出一丝笑意,“一大群,你们做得不错,更是有心,这个情义我记下了。” 依德群哈哈一笑,“没有郡王可就没有今日的依德群,您这话可说得远了。 此外,时隔三年多再次听郡王叫我的外号,真是让人喜欢。” 罗一用力拍了拍依德群等剑南出身将领的肩膀寒暄了几句,便走到了显得有些拘谨的尚可孤跟前。 “别绷着个脸,看到你出现,我比你心里还发紧。” 看到尚可孤脸色变得更加紧张,罗一抬手揉着眉心道:“这话的意思又不是不愿意见你,更不是不欢迎你的弃暗投明,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当初在土护水取胜后,与我吃酒时是个什么样就还是什么样。 唯独是安老九太可恨,这样行事实在是太气人,等我见了他看我不扒了他皮。” “郡王莫要恼怒,九郎君也是无奈之下做的这个决定,而且大家也都有此意。” 耿直的尚可孤替安庆和说了一句,从怀里掏出一本账册递给了罗一,“滞留在沂、泗两州的倭人、新罗人以及靺鞨人已经全部伏法。 蒙阴大营中有降兵五万二千,泗州大营有四万降兵。 这是降军账目,请郡王过目。” “你这性子倒是一点没变,说话还那么直。”将账册接过在手里掂了掂,罗一摇头道:“你该知道这只能代表你们的诚意,并不能算作军功。” 尚可孤点头应道:“如此行事,就是为让郡王看到我等诚意。 此外,东境三国之兵能降得如此干脆,皆因挂了辽东的旗帜。 即便给功勋,我们也没脸面去要。” 罗一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说河南现在是什么状况,下一步你们又有什么打算。” “他们能有什么打算,无非是再向西用兵,在你这个新帝面前争些功勋罢了。” 尚可孤还没来得及开口,李尚客从人群后挤过来先说了一句,随后抬手指着罗一冷声道:“你如今的权势比陛下与上皇还要隆盛,现在你可满意了?或是如你的心愿了?” 李尚客的说辞,瞬间让气氛冷了下来。 依德群等将领目光更是冷冷地盯向李尚客,并且将手压在了刀柄上,做好随时抽刀砍过去的准备。 “能够落到如今的状况,该是由我来问你是不是满意才对。” 看到李尚客与记忆中相比,不是瘦了一星半点,而是瘦了几大圈下去,罗一心里非常复杂。 沉默了半晌开口应了一句,罗一先让隐隐围住李尚客的麾下退走。 随后对李尚客边挥手示意一同走走,边缓声继续道:“自打开战你就窝在河北与河南,到底是怎么到了今日的你比我还清楚。” “确实比你清楚,现在河南的百姓已经有把你当郡王看待的了。”迈步跟上罗一,李尚客扭头仔细打量了几眼,目光满是痛苦与复杂道:“我有错,你也有错,错若分大小,还是…” “还准备着我和同归于尽?” 眼角抽动的打断了李尚客,罗一有些气恼道:“遇到问题你除了这个解决办法,就想不出其他的了? 还有,能不能不要总是以己度人,总你认为你认为的就一定是对的。 你认为要发生的事情就一定要发生。 那些都是你自己以为的好吗?” 罗一看到安庆和传信对周口口下的军令只是气话。 毕竟近卫军已经从银山城开拔向大黄水,这样折返回来是需要时间,根本不可能一天一夜就赶到都里镇。 更何况大军渡海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提前要准备的也不少。 前后用了十一天近卫军才全员上船向登州开拔。 如果算上渡海的这两天,从接到信开始算,已经过去了十三天。 依德群或是登州的都水郎没有第一时间将各处的信件给他, 并不是疏忽,是没人传信过来。 而为何没人传信,罗一不用猜都知道王玄志与李泌都在美滋滋的看着叛军的表演。 甚至河南道这边的百姓如此疯狂,很有可能是这两个货联合了余承泽,硬生生搅合成这样。 罗一对此其实又气又恼。 李尚客这个时候又凑过来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碎碎念,真的让罗一有些受不了。 吐槽了几句,罗一停下脚步,脸色阴沉道:“我这么快赶过来,就是为了避免这种状况的发生,但还是晚了一步。 你能过来接我,说明还是惦记着我。 把心放在肚子里,我会想办法将局面给扭转过来。” 李尚客看了看脸色不好的罗一,捋了捋已经开始花白的胡须,喟然长叹道:“我的话还未说完,你急着打断做什么。” 低下头沉默了一阵,李尚客直视罗一的目光,缓缓开口道:“虽然我们都错了,那只是对我都而言。 对这方天地,对这天地上的百姓而言,其实是对的。 既然百姓认为是对的,那你我不妨就一路错下去,或是错得更干脆些。” 闻言,罗一头上的青筋跳起,怒吼道:“你别忘了你姓李! 你怎么能够这么轻易的放弃,你又凭什么放弃!” 李尚客错愕了一下,随后再次上下打量了几眼罗一,脸色满是复杂的笑了笑,“你要把我顶前边去做文章?!” 顿了顿,李尚客缓缓摇了摇头,“已经晚了。 当初在东亭的时候我与你说过,走到最后你定会身不由己。 而且你这样推脱,我多少心里也能舒坦些。” 将手指向西方,随后又挪到西南方,李尚客沉声道:“你说得没错,我也姓李,所以还求你不要下手太狠。” 罗一气得直咬牙。 打了一溜十三招,是不是成了安罗之乱,或者是不是真的一语成谶,他特么成了反派最大的boss都不要紧。 主要是那个位置谁坐谁他么的得不到好。 不说早晚有一天要断子绝孙,光是接下来的烂摊子都要让他深陷泥潭。 开新朝或是做任何改革,都是利益的重新再分配。 而利益再分配,又向来伴随着流血。 没有几十年的功夫,根本折腾不完。 而等他折腾完,他也快要入土了。 想到这,罗一恨声道:“李胖子,想让我少杀李家的人,那就要站出来反对我坐上没法位置。” 李尚客用意味不明的目光看了看罗一,稍稍沉吟了一下道:“我没做过对不起大唐,对不起宗室的事。 而且你以前总是劝我给他们陪葬不划算。 只要我敢站出来,辽东就会有无数把刀子砍过来。 我不怕死,但这样死的不值。” 再次抬起手指向身后的远处,李尚客沉声道:“看到那面保定军的军旗了吗? 不管奔向河东的那支人马是不是也叫保定军,我麾下的这支人马肯定是保定军。 而且辽东节度使的职位我现在还兼着。 班位上该有我的位置。” 罗一气得猛跺了一下地面,咬牙道:“你那一身肥膘都长心眼上去了? 就那么怕我对宗室大开杀戒? 用得着把你说得这样市侩?用得着你用这样的方式护着他们?” 李尚客用力点点头,“必须要这样,不然李家活不下几个人。 你只经过战阵上的厮杀,没有真正经历过因争权而相互倾辄的血流成河。” 第842章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长吐出一口酒气,感觉浑身燥热的罗一先是用力拍了一下船舷,随后一转身靠着船舷滑坐在了甲板上。 “先生,船上风大,进舱里歇着吧。” 如今的烈酒虽说是罗一鼓捣出的蒸酿之法酿造出来的,但罗一对喝酒却一直都很节制。 方才的宴席上还是周口口第一次看到罗一捧着酒坛子喝酒。 平常喝的不多,猛然间那么多的烈酒下肚,周口口对罗一十分担心。 尤其是散席后,罗一非要回到船上。 摇摇晃晃之下,不但会醉得更厉害,很有可能不慎坠落海中。 劝了一句后,周口口不等罗一作答,弯下身子就打算将罗一背进船舱。 “边上陪我坐着。”用力推了一把周口口,罗一继续靠在船舷上,双眼有些发红道:“胖子,刚才听到一大群和尚可孤说的什么了吧。” 揉了揉有些发晕,但却格外清醒的脑袋,罗一再次用力呼出几口酒气,略微激动道:“阿史那承庆和尹子奇这几个坑货,打仗没什么本事,坑人却都是一把好手。 河南道现在的状况,很快会波及到河北,甚至是剑南都会受影响。 还有安庆和这个瘪犊子,哪怕提早几天给我传信,都不能是这样的结果。 他胆子怎么就那么大,主意怎么就那么正! 我特么就是有天大的本事,这个帝位我没法推了。” 用胳膊碰了碰坐到身旁的周口口,罗一仰起脖子看着湛蓝的天空道:“这帮家伙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 “先生不管做什么我都是支持的,那个位置您若是不愿坐,咱们一走了之就好了。 凭先生的本事,啥事情能难得住您,又有什么坑是您填不了的。” 将自己的大氅披在罗一的身上,又命人准备石板和茶炉过来,周口口稍微沉默了一下,有些不解道:“河北、河南、剑南、两都、陇右、再算上辽东,可谓天下一半的百姓都希望您能称帝。 可以说您坐到那个位置上是众望所归。 而且以您的本事,又格外看重百姓,定然会是个无比圣明的赢主。 不会再有人比您做得更好,也没人会如您那样将百姓看得那么重要。 可您对这个位置却避之如蛇蝎,这很矛盾也很拧巴。 我到现在都没想明白您为何会这样。” 顿了顿,周口口对罗一咧嘴笑了笑,“这只是我的不解之处,并没有撺掇您的意思。 不管去哪,也不管做什么,我肯定是要陪在您身旁的。 当初若不是跟着先生从营州出来,谁会知道我这个小小的互市牙郎。 如果按军职算,我与当年的安禄山其实差不太多了。 也算是志向所成,不管去留都没什么遗憾。” 掀开盖在身上的大氅,罗一晃了晃发沉的脑袋,看了看周口口,“你能说这么多,其实还是希望我坐在那个位置上的。” 看到周口口要解释,罗一摆了摆手,“不用解释,我知道你是什么意思,更不是在责怪与怀疑。” 沉默了一阵,罗一发现许多话不吐不快的感觉愈发强烈。 他知道这是在酒精的作用下,大脑的理性开始逐渐不受控制。 想要竭力压下这股被酒精麻痹而产生的倾诉情绪,却发现心中更加的烦乱。 “胖子,我可能要说些惊世骇俗的话,听过之后就当做我在耍酒疯吧。” 竭力给周口口打了个提前量,罗一坐直了身体,拍了拍身前的大氅,摇头道:“你的疑惑其实用一句话就能解释。 走在历史前面的人,是极其痛苦与纠结的。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思维与习惯。 而时代相隔过于久远所产生的思维碰撞,结果要么是一方妥协要么是一方粉身碎骨。” 看到周口口脸色有些发懵,罗一喟然长叹道:“听不懂是不是。 说的再简单些,于我而言,不坐在那个位置上是妥协。 坐在那个位置上,有极大的可能要粉身碎骨。” 听到罗一这样说,周口口不但没能明白,反而更加疑惑,瞪大了眼睛道:“现在没人是咱们的敌手,先生这话说的我更糊涂了。 您又不是昏聩之人,坐上那个位置怎么会是您要粉身碎骨。” 周口口的疑问,让罗一笑了起来,并且笑声越来越大。 直到李尚客、窦叔蒙、唐铎,还有侯杰等将领闻声登上海船,罗一的笑声才勉强止住。 对围上来的这些人,罗一丝毫没有在意,用胳膊肘碰了碰周口口,“你看,你连这些都无法理解,连我的想法你都搞不清楚。 却都认定我一定能坐好那个位置,一定能治理好这样大一个帝国。 这不可笑吗,这不是在把我往火坑里推吗?” 说到这,罗一抬手环指了一圈围过来的人,深呼吸了一口气,大声道:“不要以为我没读过经书就意味着没有所学。 其实只是我与你们所学不同,与你们对人与人之间关系的看法不同。 尤其是对掌权者与这律例朝纲的看法,更可谓有天壤之别。” 摇晃着起身靠在船舷上,一把推开紧跟着起身扶过来的周口口。 罗一目光再次环视了一圈众人,先是肆无忌惮的哈哈大笑了几声,随后大声道:“是不是都听不懂我在说些什么。 其实也不算难以理解,只要我唱一首歌,你们就能知道我所学的都是什么,对这世间的人是如何看待的。 更能知道我为何不想要那个位置!” 打了一个大大的酒嗝,脑中回想了一下旋律,罗一握紧拳头大声吼唱起了国际歌。 “起来,饥寒交迫的奴隶! 起来,全世界受苦的人! 满腔的热血已经沸腾,要为真理而斗争! ………… 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要创造人类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 一众人虽然对歌中有些词句的意思并不懂,但却并不妨碍对大意的理解。 起初只是听起来调子怪怪的,意思其实与庄子、老子的学说相差不大。 但是仔细琢磨琢磨,以罗一的心性或者说是对治下的做法,根本与庄子、老子的学说对不上号。 不但没有什么其政闷闷,其民淳淳,其政察察,其民缺缺这样的举措,更是各县各乡都要办学。 那么罗一的意思是什么不言而喻。 这让一众人浑身发寒的同时也更加疑惑不解。 天下若是没有君王,这该如何治理天下。 第843章 各自要忙的事 站在陈留的城头上凝望了官道上运送辎重的长龙半晌,张志和神色复杂的看向李泌,“没想到真会一语成谶,再也回不去了。” 李泌将手里的书信塞给余承泽,笑吟吟的对张志和道:“这是真正的紫气东来,气运到了谁也挡不住的。 况且新地向荣,为何还要眷恋旧地上的糜烂。” 收了笑意将脸色一正,李泌沉声道:“不舍曾经的高位?不舍让人艳羡的圣眷? 你要知道根子已经烂了,你越是努力越是腐烂的快。 而且你得到的越多,遭受苦难的百姓也就越多。 官道上的那些大车与民夫,这大半年来你可曾在凤翔那边看到过? 从百姓身上刮血肉当做了理所应当,注定就要失去民心。 没什么可唏嘘留恋的。” 拍了拍张志和的肩头,李泌脸上再次扬起了笑意,“马不停蹄的从河北过来,可不是为了唏嘘感叹的。 跟着都水郎去把河南各州官吏的课考做好才是正事。 有些账是要算清楚的,不能这样糊里糊涂的,有些疥疮就是要挤破。” 张志和没有丝毫顾忌余承泽在场,咧咧嘴道:“上任赶个路的功夫就要改朝换代,我可做不到像您那样波澜不惊。” 顿了顿,张志和长叹道:“不管新旧气象,总归是他给了我一展胸中所学的机会。 难免惋惜愕叹,甚至是感觉身在梦中。” “这是人之常情,没人责怪你。”将目光望向官道,李泌微微一笑道:“这次的辞旧向新,将与以往不一样,用不着太过担忧。” 张志和疑惑的摸了摸下巴,皱着眉头道:“您同意罗郡王心慈手软?就不怕前秦苻坚旧事重现?” “苻坚旧事?” 李泌低声重复了一句,摇头笑道:“你高看了李家,也小看了我那位义弟。 他对外狠厉,对内则是向来能少杀便少杀。 因为每一个唐人在他眼里都无比重要,或者更准确一些说,每一个唐人在他看来都有大用。 只有他蛊惑别人的份,没人能蛊惑的了他。” 将目光再次看向张志和,李泌微微颔首道:“相信我,李家的人他绝对不会多杀。 甚至只要不做些愚蠢之事,极有可能一个都不会杀。” 张志和眉头皱得更紧,语气颇为复杂道:“您说的这些,可是让人喜忧参半,也让人心生矛盾。” 李泌挥了挥手,“人与人不一样,在你眼里是个棘手的事,在人家眼里或许根本就不是问题。 不要想那么多,我们只需做好眼下的事情就好。” 看到舅父说的如此轻松与肯定,收起纠结的心情,张志和对李泌和余承泽拱手行礼便下了城头。 望了张志和离开的背影两眼,余承泽愁眉苦脸道:“先前没往登州传信已经犯了忌讳。 现在更截停了都畿道与河南道各州献上的降表不说,还擅自对各州进行安置。 总觉得咱们是在奔着死路上去走。” 李泌似笑非笑的上下打量了几眼余承泽,“放心,他若是真怪罪,我一人担着就是。” 余承泽苦笑道:“若是心中没那个念想,任凭您说破了嘴你也不会同意这样做。 没有责怪先生的意思,更没有滑头的心思,就是心中不由自主的发颤。” 李泌心中叹息了一声。 按常理,洛阳已经把火头挑到最旺,可以说大势已成,没必要再这样冒险。 但罗一不是常人,如果给他留出足够的思虑时间,绝对会生出变数。 只能趁着这个时机再泼一把热油上去,让他再没任何退路。 想到这,李泌目光变得更加坚定,沉声对余承泽道:“身处旧朝倾覆与新朝临世的改天换地之际,谁能心头不发颤。 可为了这天下苍生,以及避免辽东今后的分崩离析,就只能这样做。” 余承泽看了看手里的各地传信,沉吟了一阵咬牙道:“道理确实是这样的道理。 可这些消息总不能一直压着,况且僭越的事情已经都做了,该给郡王传过去了。” 李泌再次将余承泽手里的书信拿过来仔细翻看了一阵,摇摇头道:“不用如此着急,等剑南那边有了一定,再把传信给过去。” 洛阳在罗一前往登州之前就已经改旗易帜。 下船后罗一不可能看不出整个局势的改变,对河南道现在是个什么状况更是一清二楚。 一直没有传信过来追问,意味着罗一不单单是在琢磨着如何应对眼下的局面,更是预料到他与余承泽或者是王玄志在做些什么。 很难说得清会不会是罗一毫无办法之下,已经接受了大势故意不与这边联络。 这时候传信过去,很有可能适得其反。 另外一种情况就是罗一知道无法说服他与余承泽,传信过来也没有任何用处。 一旦这边主动把传信送过去,意味着他们没有与之角力的决心。 罗一肯定是趁势下一些错失良机的命令,相当于自缚双手。 与其去赌罗一是因为前者的心思,不如一口气走到底,把该做得全都给做了。 只要剑南那边同意挂上黑虎旗,大局就算是彻底定下来。 毕竟江淮之地再是富庶,财帛米粮无法转运之下,关内道很难支撑下去。 而两皇一倒,拿下山南两道与江淮以及安南等地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余承泽对李泌这个决定能猜到些缘由,拍了拍身前的木栏,面色发狠道:“既然一条道跑到黑,那不如现在就动身赶往洛阳。” 李泌哈哈一笑,再次摆摆手道:“你又想得差了,洛阳咱们谁都去不得,只能是他去。” 余承泽目光闪动了几下,装作错愕道:“咱们先过去不是更让大局已定。 将都畿安排的妥当,也能让郡王少操些心。” 李泌先是眼中满是深意的看了看余承泽,然后满意的点点头。 他不是赞同余承泽的这个想法,而是满意余承泽故意露出对大局上的欠缺。 “你很聪明,不过不用这样小心翼翼,他连李家宗室都能容得,更何况你这样知进退的忠心之人。” 将手中的信件再次塞给余承泽,李泌率先边迈步走下城头边继续道:“洛阳的事必须由他去操心。 但是山南两道以及江淮之地还需要我们去操心。 等剑南传信的同时,把消息尽可能的向南边散出去。 甚至是可以派人直接联络永王。 有他舅父郭虚己的选择,以及丝毫不顾亲情的兄长的那道罪令,也许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第844章 剑南易帜 盯着书案上的信件良久,崔圆猛得起身既兴奋不已又有些担忧的在厅堂内踱步起来。 他万万没想到叛军居然会做出这样的抉择,实在太过出人意料。 而叛军的这个抉择,又让局势有了极大的变化。 加之短短一月之间各方接连发下的诏书,已经让唐庭的声望低得不能再低。 可以说辽东能不能创立新朝,或是能不能尽早创立新朝,关键之处已经不在中原而是在剑南。 剑南如果易帜,不但直接将关中与山南和江淮之地隔开,更等同于悬在江淮等富庶之地头上的一把利刃。 而有幸的是,剑南是他主政。 最大的威胁郭虚己也已经成了自己人。 唐庭能不能翻盘,或者说是剑南能不能顺利易帜,眼下就要看南江军以及剑南中东部几州是什么意思。 而掌控南江军的冯一春与李秀波曾经在罗一帐下听过令,且罗一当年对两人又都力保与举荐过。 如果不出意外,南江军应该不会拒绝他的安排。 但凡事就怕有万一,岭南五管之一的安南都护府还有不少的兵力。 南江军若是觉得安南可当倚仗,未必就不会出现什么摞乱。 “您这么来回乱转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看到崔圆只顾踱步而不吭一声,苴吉仁卡巴卡巴眼睛道:“那边传信过来可是不短了,再不易帜,下边人怕是要多想了。” “下边人?”崔圆停下脚步瞥了一眼苴吉仁道:“这个下边人说的就是你自己吧。” 苴吉仁嘿嘿一乐,对崔圆调侃道:“您既然知道我在想些什么,就该早些挂上那面黑虎旗。” “你那心思真赶不上梦冲,难怪现在你们父子二人的官阶现在就相差不大。” 打趣了一句苴吉仁,崔圆抬手指着木架上的舆图道:“我也想早些易帜,但泸州等地还未传信回来。 只能再等一等南江军那边的消息,顺便再看看还有谁会跳出来。” 苴吉仁撇撇嘴,“老冯与老李可不会倒向安南,再者我这不是带兵过来了,有什么可担心的。” 崔圆摇摇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现在成都军与昆明军两面对藩人夹攻,还是拖一拖…” 话说到一半,崔褒迈步进了厅堂打断了崔圆,“父亲,成都军的冯将军到了堂外,现在要不要将人请进来。” “冯一春亲自过来了?” 被儿子打断,崔圆不但没有任何不满,反而惊喜万分的反问了一句。 随后不等崔褒回答,崔圆对苴吉仁一挥手,“走,跟我过去一同接人。” 站在院落影壁墙之外的冯一春见崔圆与苴吉仁一同亲自出来,连忙行礼道:“怎么使君与大鬼主都出来了,实在是属下受宠若惊。” “别装糊涂,你亲自过来他能不高兴吗。”苴吉仁一把拉起冯一春,嘿嘿一笑打趣道:“我过来的时候他可是连厅堂的门都没出。” “少说这些无用的。”一把拉住冯一春的手,崔圆目光炯炯道:“南将军到底是怎么个章程。” 冯一春对崔圆笑了笑,“接到传信后怕您这边着急,我可是四天跑了五百多里路。” 顿了顿,冯一春收了脸上的笑容,正色道:“南江军上下能有今日,都是郡王所赐。 朝堂几次三番对郡王出尔反尔,已经失了大义,全军上下对此早就义愤填膺。 使君不必担忧,南江军以及东部几州,将听郡王号令。” 顿了顿,冯一春不好意思的拱拱手,“先前剑南出兵陇右唯独落下了南江军,使得下边的将士略微有些不满。 我与老李只得商议了一下,擅自命驻守戎州一线的一万兵马向西推进,使南诏无法趁乱北上。 另外一万人马沿黔中道南下岭南,趁着康谦领兵北上驰援永王之际夺下宋平城。 使得南诏与岭南都无法给剑南带来麻烦。 还请使君不要怪罪。” 听了冯一春的话,崔圆满意的点点头。 南江军做出来的这番安排,可不是嘴上说得为了避免南诏与岭南给剑南带来麻烦。 实际上是为了防止南诏与剑南搅在一起。 毕竟到了眼下的境地,朝堂是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的,有极大的可能与南诏借兵。 冯一春亲自赶过来,也是在打消这边的疑虑。 可以说前后都给想到了,没有什么可责怪的。 “能将下边的将士安抚住,这个安排算不上有什么错。” 背着手沉吟了一下,崔圆询问道:“南江军一共两万四千人马,一下派出去两万,山南西道与黔中道那边该如何应对。” 冯一春先是嘿嘿一乐,随后颇为感慨道:“有人比我们还要快。 资、普、遂三州的蔗农已经组成了州兵。 渝州那边想动手,就要先掂量掂量靠着这三州吃饭的治下愿不愿打过去。” 谭和甫之前打过招呼要给帮上一些忙,但是崔圆没想到会是这样大一个忙。 不过仔细想想,三州的蔗农有此举动也是在情理之中。 自打罗一弄出新的制糖之法,三州的蔗农也跟着获益。 不但不用再担心每年甘蔗的行价,愁的反而是甘蔗怎么种都不够卖。 而甘蔗不够卖,自然就要开新地多种上一些。 每家的人手又都不够用,自然而然的就盯上了紧邻的山南西道的三州。 从而连带着山南西道的渝、合、崇三州也跟着获益。 除了普通的百姓当帮佃,那边的豪族想要售卖糖霜,肯定也要极力与剑南三州交好。 真应了罗一当初说的那句话,只要在利益上分配得当,敌人都将变为友人。 眼下这个架势来看,谁敢动剑南这边的三州,山南西道的三州首先就要跟谁拼命。 想到这,崔圆心中颇为感慨。 剑南发生的这些,很多都是巧合之事。 可巧合的多了,那还是巧合吗。 恐怕天意就当如此。 将目光看苴吉仁与冯一春,崔圆深呼吸了几下,面色凝重道:“民心与军心皆不可违。 既然无法将朝廷拉出深渊,那便没什么再犹豫的。 现在就传令下去,各军将剑南的飞鸟旗换为黑虎旗。” 顿了顿,脸上的深色来回长叹了一阵,崔圆咬牙道:“给各州派发告书,剑南将随河南道之后,归属辽东节制。” 见苴吉仁与冯一春脸上都露出了笑意,崔圆摇摇头道:“想要一直乐下去,还需要做一件事。 让南城里的那位死很容易,但想让那位活着并且心甘情愿的再次下诏才是难事。 待会儿忙完了易帜之事,一同过去劝说吧。” 第845章 剑南引起的连锁反应 得益于高力士未离开长安时下令对各地鸽舍的铺设,再与加急驿卒相结合,大唐许多地方在传递消息上比起以往要迅捷许多。 剑南将易帜的消息传出去后,短短几天的功夫半个大唐陷入了震惊之中。 而震惊过后,各地出现了不同的反应。 见识过辽东军战力的山南东道节度使鲁炅,陷入了纠结与茫然之中。 叛军与辽东合到一处,已经足以使大唐倾覆,如今剑南又投了过去,大唐将彻底无力回天。 而且他负责的山南东道因为头顶正中就是都畿道,西北方向为京畿道的缘故,有极大的可能会在短暂的平静过后最先受到冲击。 他连河北叛军对付的都极为吃力,紧邻都畿的邓州,西北毗邻京畿道的商州,都被叛军夺了去。 一旦再次开打,他没有任何获胜的可能,就算是想学张巡抱着必死决心去死守城关都没可能。 原因很简单,两边的士气相差实在是太大。 大多数军卒从军要么是被强征,要么就是混口饭吃。 不是每个人都有明知打不过之下还要舍命搏杀的决心。 尤其辽东军不但战力高,名声也实在太好,丢掉兵刃降过去,根本不用担心会遭到清算或是治罪。 面对那面黑色虎头旗,不管发起进攻的是原先的那些叛军,还是真正的辽东军,下边的将士都难以生出抵抗之心。 打不过,又没人家深获人心,这仗他根本就没法打。 可若是学剑南紧跟着靠过去,鲁炅自认是大唐的官,领得是大唐的俸禄,过不去良心那道坎。 思来想去,鲁炅干脆当做不知道这个消息。 不管是北边的叛军打过来,还是西边的剑南出兵过来,不用去硬逼下边人搏命。 愿打便打愿降便降,他最终是生是死全凭人家发落就是了。 这样可以给山南东道军民一个交代,也算是他能为大唐唯一做的事情。 与鲁炅最初纠结与迷茫时一样的是身处扬州的永王李璘。 既突然又莫名其妙的骤然间成为了叛逆,这让李璘又愤怒又委屈又十分不解。 他把手伸进淮南是父亲的旨意,父亲与兄长又有约定在平调叛乱前,南边的事宜由父亲说了算。 他行事已经十分兼顾着两边,而且他也只是想出力快些平掉叛乱,怎么就成了叛逆了。 直到舅父传来信件,他才知道他成了父亲与兄长相互间博弈的弃子。 无奈之下刚刚按照舅父字里行间的意思,既不束手就擒,又不继续图谋从海路反攻叛军之下,局势就又发生了逆转。 他不但收到剑南居然投靠了辽东的消息,更接到一封崔圆传来的书信。 崔圆将大势与他身处的境地讲得很清楚,他即便将江南与淮南让还给凤翔也得不到信任,终归还是死路一条。 而且剑南的归附,将切断江淮与凤翔的联络。 更主要的是,江淮空有丰厚财帛,不但无法转运西北,更做不到自保。 淮水与大江或许能够阻挡叛军,但绝对挡不住辽东军。 辽东除了骑军战力无双,水军也是极为强悍。 只需走海路派一支水军或是运送一支偏师,就能搅的江淮天翻地覆。 既为弃子,且上皇也已审时度势有劝服陛下禅位之意。 为了他的性命,年过花甲的郭虚己更是再次披挂上阵。 无需再以羸弱之力阻挡大势。 若是割舍不下亲情,想要保全更多的李姓宗亲,也更该选择力保江淮两地落入愚忠之人手中,免两地百姓遭受祸乱。 永王对此明知是攻心之术,可在大势以及父亲与兄长的无情面前又不得不多加思虑。 如果出于对父亲与兄长的报复,按崔圆信中所说的去做,他将愧对于李氏,真正成了叛逆,要背上万世骂名。 若是选择倒向凤翔,兄长也未必会饶过他的性命。 如果选择整合江淮之地力挽狂澜,他又无法做到。 因为他对江北的插手,有太多心向凤翔之人对他不满。 而且如舅父信中所言,他在一些沽名钓誉之辈眼中,就是获取功勋与富贵的阶梯。 他能悄无声息的安稳熬过去,就已经是天大的幸事。 越折腾死的会越快。 枯坐了一天,也无法做出抉择,李璘不得已将心腹幕僚召集到一处询问应对的法子。 可对这样的局面,幕僚也无所适从,想不出个万全的应对之法。 无奈之下,李璘只能咬牙暂时选择与鲁炅一样,当做不知道剑南归附辽东这个消息。 静看大势后续走向的同时,下令属下巩固城防,防备淮南之军对扬州发起攻击。 而刚刚在安州汇合准备对李璘发起围攻的来瑱、魏仲犀以及韦陟,则是陷入了愤怒与头疼之中。 能够阻挡叛军渡过淮水已经到了他们的极限。 接到凤翔的旨意对永王进行平叛,也是因为叛军暂时停止对淮南的攻击。 而为了能够快速平掉混乱,是将淮南道与江南东西两道三处精兵汇合到了一处。 之前乱纷纷的各道诏书已经让人感到错愕与窒息。 压着烦乱三军刚刚举行了誓师,没想到叛军突然降了辽东。 没等喘口气缓过来,剑南又突生变故,同样尊奉辽东。 这个打击不但实在是太过巨大,对于永王的平叛也陷入进退两难。 三道原本就因为李隆基与李亨各自安插人手而陷入了争权夺势之中。 这次三道能汇兵一处是费了好大了的力气斡旋才促成。 如果继续发兵攻打扬州,一旦叛军发动渡河进攻,淮南留下防守的兵力将无法抵挡。 各自退兵驻防,扬州又会成为一个祸患,不一定什么时候就会在背后来一下。 而且可以断定,之前偷偷与这边联络的荆州军,也会因为局势的骤然逆转而暂缓对扬州的里应外合。 另外,这还只是有利的谋划遇到了阻碍。 三军的士气受到重创才最为主要。 不靠海的道州不知道辽东水军的厉害,而江淮之地的海贸不比岭南的广州逊色多少。 对辽东水军的厉害有着极为深刻与清晰的认知。 能将倭国与新罗的海船封锁的一条过不来,想都觉得可怕。 而靠海上岸,又极其难防。 不管怎么应对,三道到处都是防御的漏洞与窟窿。 领军的三人愤怒到对辽东,对叛军,对凤翔,对剑南,全都怒骂了一通。 可怒骂并不能解决问题。 最终只能商议着来瑱领兵回防淮水一线,魏仲犀与韦陟继续围住扬州几日,看看荆州军的反应。 如果如猜测的那样,迅速与永王进行和谈,将其安抚住后,江南两道的兵力立刻回撤。 不过三人全都心知肚明的知道这是无奈之下采取的应对办法。 陆、海同时受到进攻,江淮之地怎么守都难以守住。 一时间三人心头都笼罩上厚厚的阴霾,下边的将士也陷入了惶恐之中。 第846章 下一道罪己诏就可以解决困境 愣愣地盯着被自己踹翻的书案一阵,李亨浑身无力的跌坐在地上,并且有想要嚎啕大哭一场的冲动。 他感觉这几十年的人生实在太凄苦了。 身为太子时,不但被父亲的威压所笼罩,更要时刻提防着李林甫与杨国忠。 可以说整日活的提心吊胆。 好不容易借着河北反叛脱离了父亲的掌控,并且成功登上了宝位。 可结果却比当太子时好不到哪去,甚至是更加糟糕。 叛军迟迟不能打掉之下,好不容易捱到火药方子入手而有了转机,可紧接着就接连两次收复长安失败。 好不容易从回纥借了兵,西域各国联军也即将抵达,各种辎重更是齐备之下,叛军居然又与辽东搅在了一起。 其间因为郭子仪与辽东眉来眼去,不但全军上下士气低落,更有无法弹压的架势。 刚刚将儿子广平王李俶与李辅国任命为天下兵马元帅和观军使,剑南突然又传了噩耗过来。 他之所以有足够的底气与叛军甚至是辽东开战与对峙,就是因为大唐最富庶的地方还握在手里。 江南或许他掌控的差些,但唇亡齿寒之下,那里的财帛与米粮依旧会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 可剑南一失,江淮即便再如何富庶也将全无作用。 而没有江淮的财帛支撑,不要说继续平叛,就算苦守关内都无法做到。 除了财帛上带来的危机,剑南这次之变,也真如先前担忧的那样,整体态势呈北、东、南三面被围。 这才是最让人发毛的,可以想见这个消息会让多少胆怯之人生出异心。 如果没有好的应对办法,这个帝王将会直接成了亡国之君。 李亨越想心中越是苦涩与绝望。 他不知道上天为何要这样为难他,并且一定要让他走上绝路。 “陛下!越是危机之时,越不可出生颓意。” 不顾内侍阻拦,颜真卿迈步走进厅堂先是对李亨大喝了一句,随后扶起书案猛得一拍道:“剑南原本就不是平叛的根本,加之只要堵住几天栈道,更是无法对关中构成威胁。 现在陛下要做的不是自怨自怜,而是要立刻委派朝中大臣前往山南两道。 只要山南不失,江淮之地的财帛器物就能源源不断的运送过来。 并且正可趁机全盘接手江南军政事务。” 看到李亨神色恢复了些,颜真卿又一次用力拍了一下书案,“陛下,此时的局势看似叛军占了优势,其实并非如此。 臣甚至认为若是处置得当,叛乱顷刻间就能够平息掉。” 李亨刚刚缓过来些,觉得颜真卿说得也有道理,山南两道虽然路难走了些,可总归还是握在他的手中。 只要死保山南两道,局势未必就不能逆转回来。 但是颜真卿紧接着的说辞,则是让李亨又陷入了惊愕之中。 直勾勾盯着颜真卿看了半晌,李亨一个字都没说出来。 “避免可是觉得臣在大放厥词,或是故意说些引人侧目的惊人之言?” 看到李亨虽然惊讶,但已经没了之前的颓废样子,颜真卿拱拱手道:“辽东的虎头旗是叛军自己挂上去的。 辽东认不认叛军还是两说。 而且辽东对朝堂到底有没有反义,同样还是在两可之间。” “两可之间?” 低声呢喃了一句,李亨目光复杂的看着颜真卿道:“都到了这个份上,颜卿怎么还如此天真。 辽东若是没有那个心,会主动去克复河北? 叛军会上下无一人反对全都投过去? 剑南更怎么会先使手断出兵陇右,随后又紧随叛军之后彻底倒向辽东? 这一环环相扣的行事手段,除了他罗一,还有谁能使得出!” 说到这,李亨自嘲的笑了笑,“打来打去都是在给人家做嫁衣,我就是个可笑的天子。” 颜真卿先是抿了抿嘴,随后摇头道:“陛下从来都是站在好处向下看,未曾从底下向上看过。 臣从河北退回时,特意从河南道绕行江淮,又从江淮入山南,再从山南走剑南而回。 所过之处的百姓对辽东都为敬仰,从来没有将其奉为正朔的心思。 即便奇事频发,局势骤然来回长叹,陛下仍未失去民心。 此外,臣在固守河北时也与辽东联络过。 甚至到现在营州守将名义上还挂在河北招讨使的治下。” 见李亨苦笑着想要开口,颜真卿叹了口气,抢先继续道:“陛下还未懂我的意思,那便只问陛下,辽东的主力大军此时在何处。” 李亨被颜真卿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言辞弄的有些糊涂,不过还是下意识的回道:“辽东根本分不出哪一军是主力。 阴山一线的十万兵马已经去了回纥人那。 有五万进入了河东。 松漠驻扎了五万未动,倭国之处至少有一万五千。 与靺鞨人开战的至少也要有五万。 驻守辽东的兵马到底还有多少,现在…” 说到这,李亨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单是凤翔这边知道辽东动向的大军就已经超过了二十万。 不知道动向的大军还不知道有多少。 颜真卿没想到李亨居然如此愚钝与胆怯,心中无奈的叹息一声,赶忙开口道:“陛下想的差了,臣不是让陛下在算辽东有多少兵力。 而是想要告诉陛下,辽东的心思从来就没在国祚之上。 如果真有这个心,臣斗胆说句不祥之话,恐怕这个时候早就开了新朝。 既然辽东没这个心思,那就还有回转的余地。” 李亨眉头皱了皱,“颜卿还是把他想的过于忠厚了。 他如此行事恐怕是仰仗着聪慧,既要拓边又要夺国。” 颜真卿微微摇头,“辽东除了在有人手留在剑南,其他的地方从未安插过一人。 这不是篡权窃国之人该有疏漏的地方。 另外,以辽东的实力,这时候叛国与夏日驰援长安时叛国没有任何区别。” 李亨揉了揉脑袋,长叹了一口气,“这些之前不知道都商讨过多少次。 朕也一次又一次的想要相信辽东,可辽东却总是一次又一次的行大逆不道之事作为回应。 朕如何能信,又怎么敢信。 颜卿无需再讲这些,只需告诉朕该如何行事能应对眼下的颓势。” 颜真卿很想说辽东一次又一次的不听号令,还不是你李亨的态度几次三番的来回摇摆。 可毕竟真这样说有些太伤人,怎么也要顾忌一下李亨的颜面。 挤出一丝笑意,颜真卿缓声道:“既有民心,辽东又无真正的反意。 只要陛下做出一事,就能解决眼下的不利态势。” 李亨以为颜真卿还在卖关子,有些不耐道:“颜卿还是快说怎么做吧。” 颜真卿听出李亨的不耐,心中失望的再次长叹一声。 微不可察的摇了下头,颜真卿正了正脸色,沉声道:“陛下只要下一道罪己诏,给辽东道歉再保证对河北叛军以及剑南既往不咎,必可解眼下的困局。” 第847章 吐蕃来了使团 能把辽东给硬生生挤到前面来,固然与罗一的性子有些关系,但颜真卿认为更主要的还是李隆基与李亨两父子出于猜忌几次三番的胡乱下诏而造成。 不过好在罗一重情义,且是个一心只想做个大唐冠军侯那样的人物。 而且从五千保定军被派往河北做出提前应对开始往后捋顺,不难发现罗一对大唐其实是极有感情的。 不然一个及冠不久的少郎君,手握如此军力与权势,正是意气风发与睥睨一切的时候,怎么会几次三番的为朝堂解困以及为护住国土而执意发兵。 因此解铃还须系铃人。 既然是李隆基与李亨把辽东给逼到前边来,那就让两人再给哄回去就是了。 虽说剑南那边如今紧随叛军其后,但也省着劝说李隆基了。 只要李亨这边下一道罪己诏,再说一些软话哄一哄,大唐明面上的兵戈之乱至少可以停下。 至于今后如何争权夺权,那都是以后的事情。 毕竟眼下保住国祚才是最主要的。 基于这些考虑,颜真卿认为李亨应该会很痛快的答应下来。 但是他发现他又想错了,李亨不但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更是良久不发一言。 李亨脸色难看,其实并不是一点都不赞成颜真卿给的法子。 而是经过从长安城出逃的这次经历,让李亨清楚的知道世人对皇帝是畏威而不怀德。 单单只是吃不饱肚子,禁军就将帝王曾经的恩宠丢得一干二净,将帝王的威严狠狠地踩在脚下。 他一旦下了罪己诏,再与辽东低头乞怜,他还有什么威严可言。 而没人畏惧他的威严,他的地位还是终将不保。 此外,历代帝王虽然不少都下过罪己诏,但大多都是因为天灾,没有一个是因下边人的逼迫而下诏。 “颜卿有没有想过,若是这罪己诏下了,辽东依旧不依不饶该怎么办。” 沉默了良久,李亨抬眼看向颜真卿,先是将心中的担忧说了出来,随后低下头满是苦涩的继续道:“若是真成了自取其辱,怕是要永被后人嘲讽。” 颜真卿见李亨担心的是这个,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拱手回道:“陛下担忧的不无道理,臣也不敢保证此法就一定能成。 但此刻已经再没有其他更好的取巧办法。 如果只是丢些颜面便能成事,应当去试一试。 今后陛下卧薪尝胆再找回颜面便好。 若是不成,至少也能拖延些时日,使得朝堂能准备的更加万全一些。” 顿了顿,颜真卿迟疑了一下,轻叹一声继续道:“臣不是为罗一开脱,自河北叛乱以来,辽东其实为朝堂是出了不少力的。 只不过是因为罗一年少轻狂,行事有些强硬与霸道,使陛下与上皇忽略了这些。 不过也正因罗一年岁的缘故,此法有很大的可能会成。” 闻言,李亨摇了摇头,苦笑道:“谁能把他当成普通的郎君。” 顿了顿,李亨愁眉苦眼的背着手,来回踱步道:“到了如今,服软恐怕已经不济事。 如颜卿所言,能拖些时日算些时日。 毕竟罪己诏发下去,我算是再无任何天威可言。” 见李亨愿意尝试,颜真卿心中算是欣慰了一些,开口劝道:“陛下能屈能伸是为明主,只会让臣等更加敬佩。” 略微沉吟了一下,颜真卿继续道:“为了更为稳妥,也让大军尽快提振士气。 臣斗胆谏言,由郭将军前往山南两道军政。 这样既能安定军心,又能凸显陛下的仁厚,更能保证江淮之地的钱粮可以通畅的运转过来。 另外,臣也毛遂自荐,恳请陛下允许臣前往河东的辽东军。 竭力对其劝服,并且尽量让其约束叛军。” 听了颜真卿的话,李亨眉头稍微皱了皱。 对于颜真卿前往河东他没什么意见,但是让郭子仪去主政山南两道他却有些不放心。 随着剑南的投敌,山南两道就是凤翔的命脉所在。 郭子仪如今已经势大,各军武人只对他一人信服。 如果再出什么差池与纰漏,他将真会陷入万劫不复之中。 可罪己诏一旦发下去,确实需要一个人能压制住各军。 不启用郭子仪,很有可能再次发生逃难时禁军发生的旧事。 这让李亨一时间有些纠结,犹豫着到底要不要立刻就启用郭子仪。 “陛下,吐蕃来了使团。”裴冕迈步进入厅堂先打断了李亨的思索,随后指着紧随其后的李辅国手中捧着的精致木盒道:“这是使臣带来的国书。” “陛下,这次藩人来的使臣是末相达札路恭。” 李辅国将木盒恭敬的放到书案上,脸上带着喜色继续道:“这次藩人过来是要与陛下商谈借兵之事。” 顿了顿,李辅国抬起双手,眉飞色舞道:“方才臣给这位达札路恭送了份厚礼,从他口中得知,藩人有意将侵犯陇右的半数大军借与我们。 若是有了十万藩人精兵的助阵,平息叛乱将指日可待。” 听了李辅国的话,李亨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后脸上同样露出了喜色。 叛乱最初的时候,跟着一起逃往蜀地的藩人使臣就提出过要借兵给大唐。 但那个时候根本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局面,而且让藩人出兵的代价也会大到没边。 但现在山河破碎,李家的天下更是有倾覆之忧,没什么代价是不能接受的。 如果藩人真的肯借十万精兵过来,凤翔的兵力将达到将近三十万。 不但将一扫眼下的颓势,还可以利用藩人牵制剑南,那道恼人于丢尽颜面的罪己诏更是不用再发下去。 想到这,李亨打开木盒看了看藩人送过来的国书,握拳挥舞了一下道:“快把使臣带过来,朕要仔细询问询问。” “陛下,不可!” “陛下,且慢!” 裴冕与颜真卿两人同时惊骇的出声相劝。 随后裴冕顾不得客气,对颜真卿点了点头,边急迫的对李亨道:“陛下,藩人与回纥人不同。 他们不但贪恋我大唐的财帛货品,更觊觎于我大唐的国土。 一旦接受藩人出兵助国讨贼,就将请神容易送神难。 而且藩人如此更是要趁机逼着朝堂接受陇右落入他们手中。” 不等李亨答话,颜真卿立刻接口道:“陛下更不要忘了剑南因何而出兵。 如果陛下答应从藩人那里借兵,与辽东将再无和解的可能! 此举对大唐而言,百害而无一利!” 第848章 马重英的狮子大开口 李辅国始一见面就主动送上了大礼,让马重英最初惊愕不已,不过紧接着就品出了些滋味。 他对关门的状况虽然不大了解,但李辅国的身份在那摆着。 作为新帝最倚重的内侍能有如此举动,意味着凤翔这位的处境恐怕很是不妙。 在他离开鄯州进入大唐境内后,肯定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 在李辅国与裴冕离开后,马重英拿起了弓箭借着比试玩耍的名义与名为保护实则看守他们的禁军军卒们玩了半晌。 马重英本就是剑南边军出身,唐话自然说得很溜,加上故意输出去不少金银。 只是片刻功夫就将他入境后因有唐军一路护送而无法得知的外界消息都给套了出来。 而知晓了这一月内大唐接连出现的变故,马重英有些哭笑不得。 他之所以请缨担当使臣,是因为等不了上边给传令下一步该做什么。 如今陇右的唐军全无一死精锐,全是征召的百姓。 既无战阵上的厮杀技艺,又无对阵时的韧性与耐性,比之乌合之众强不到哪去。 他与那囊多杰就算想故意打输都没有机会。 再不想办法打输几场,或是让大蕃折损些人马,恐怕就要一口气打下凉州。 思来想去,既然在陇右没法主动求败,干脆领军进入大唐。 不但面对叛军时败的容易些,更不会引起大雪山上那位少年君主的怀疑。 但是万万没想到说服赞普求了国书后刚刚离开鄯州,老家那边就出兵陇右。 而面对剑南军,占了陇右的藩兵别说是故意放水,就算是拼命都打不赢。 谋划来谋划去,完全做了无用功白跑一趟不说,还白白错过与自家将军以对垒的方式各自获取功勋的好玩事情。 就不该怀疑郡王的手段,安安稳稳的等着安排就好。 尤其是想到河北叛军让人瞠目结舌的选择,让马重英哭笑不得后,既感慨万千又对罗一更加敬佩。 他和那囊多杰能给送到大蕃掌权,叛军的首领说不得也是自家郡王的安排。 如果这要是真的,那相当于郡王以辽东一隅之地,把极东极北到西南边的大雪山这万里之地全都玩弄于股掌之间。 真是神仙一般的人做神仙一般的事,夺权都夺出花样来了。 即便叛军那边的选择是个巧合,自家郡王的所作所为也同样惊为天人。 短短的几年功夫,谋划的地域达到万里之遥,牵扯进来的国家部族大大小小超过了几十。 同样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惊天之事。 想想都让热血沸腾。 跟着郡王做事,不管是成是败,都不枉在这世间走一趟。 想到这,马重英欢喜之下不由自主的咧开嘴想要放声大笑。 不过还没等笑出声来,李辅国的身形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马重英不得十分扫兴的赶紧收了笑意。 “恩兰大相,陛下念你一路劳累,已经备下了宴席,快与我一同过去吧。” 李辅国离着老远就高声喊了一句后,快步走近马重英,似笑非笑的低声感慨道:“你的来意我可与陛下仔细说过,真是颇为费了一番口舌。” 听了李辅国的话,马重英眼角抽动了几下,这个货行事的手段真是让人大开眼界。 前脚花重金从自己这里套出来意去找李亨邀功,后脚就透出话来索要好处,里外的便宜全让这个货占了。 也难怪唐庭现在会是这样的局面,李亨重用这样的人能有好都是怪事。 不过就事论事来说,透过来的这个意思,值得给些好处回去。 毕竟这相当于直接告诉他李亨那边不但同意借兵,条件也只管开口说。 琢磨到这,马重英对李辅国笑了笑,“我的相位其实是该管着内事,但我出身粗鄙一直被赞普安排着管理外事。 将军是大唐的内相,一应内事都由将军掌管。 待与尊贵的大唐皇帝吃过宴席后,还要与将军讨教讨教如何管内之事。” 说罢,不管李辅国能不能看得懂,马重英抬手一根手指晃动了几下。 李辅国眼中先是一阵疑惑,不过想到一个可能后,眼中的目光立刻变得极为炙热。 “恩兰大相所言都是小事,待会定会好好相互讨教一番。”抬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李辅国满脸笑意道:“现在就请大相与我一同过去吧。” 凤翔虽然被定为了西都,但毕竟原有的规模并不大。 从被安排的院落走到宴请之处连一刻钟都不到。 进入厅堂后也没什么麻烦的礼节,与几位脸上带笑意眼中却不经意流露出忧愁之色的朝堂重臣相互见礼后就直接被安排在一侧下位的首位坐下。 而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再寒暄客套几句,马重英就看到在内侍的簇拥下李亨从后堂走了进来。 “外臣,大蕃末相恩兰●达札路恭,拜见大唐皇帝!” 虽然以前从没见过李亨,但这架势再明显不过,而且又穿了一身黄色的龙袍,马重英立刻起身躬身行了一礼。 “免礼!免礼!”李亨满脸笑意的对马重英挥了挥手,“长途跋涉定是劳累不堪,快坐下说话。” 看到李亨如此客气,甚至是那张笑脸上多少还带了丝谄媚,马重英一时间有些恍惚。 三年前他还只是一个剑南边军的小校,别说是大唐的皇帝,如果没有特殊际遇,他连剑南的使君都难见上一面。 现在不但成了皇帝的座上宾,甚至他的脸色才在这场宴请中至关重要。 这给马重英一丝身在梦幻之中,并且所谓的皇帝也不过如此的感觉。 心中再没半点紧张与局促,甚至还生出了一丝丝蔑视之意。 心中感慨到这里,马重英脸上露出耐人寻味的笑意,对李亨拱手道:“外臣此次前来是奉赞普之命,请求您同意我国出兵助平叛乱之事。 是坐是站其实没什么所谓。 若是完不成君王之命更是食不知味。 因此,还请陛下先给外臣一个明确的答复。” 李亨没想到这个吐蕃的末相会这样直接干脆。 若是直接应了,多少会丢些颜面,可若是不应,又会生出误会。 略微犹豫了一下,李亨觉得此时不是在意脸面的时候,脸色一正道:“大唐与吐蕃又历来为舅甥之邦,这次末相又亲自充当使臣,不好再拂美意。 因此这次朕允了你们出兵助阵的请求。” 马重英嘴角不屑的勾了勾,不过没有揭穿李亨的外强中干,而是先拱手表示了谢意,随后沉声道:“陛下爱民之心让人敬佩,我国自当全力相助!” 顿了顿,马重英扫了扫堂内的唐庭重臣,毫不拖泥带水的提出要求道:“将消息传回,只需一月功夫我大藩十万勇士便能抵达凤翔。 不过我国不如大唐物阜人丰,奔行千里之下,十万之军所耗实在无法承受。 请大唐出绢帛二十万,金银百车以做鼓舞大军之需。 入唐境每克一地都将允许勇士自寻军禄。 待平叛后返途时能让将士早日归家,浩壹水以南我国故土也请一并返还!” 第849章 与藩人借兵之事就此定下无需多言 案几上的菜肴冒着袅袅香气,但厅堂内的几位重臣却全都无暇顾及这诱人的美食。 脸色异常难看的或是看向李亨,或是低着头紧紧攥着拳头。 坐在正位的李亨自然知道几位重臣为何如此,可却并没有开口安抚,甚至还觉得该委屈的是他。 他也想对叛军硬气,可如果不从藩人那借兵他根本就硬气不起来。 西域各国的联军虽然马上就要抵达,可联军在战力上却差强人意。 这五万联军与十万藩人精兵根本就是一个天一个地,根本起不到提升士气的作用。 另外,眼下的大军新兵跑了不少,朔方的老卒又只认郭子仪。 从回纥人那借来的四千重骑,更是仰仗仆固怀恩的关系。 而仆固怀恩又是郭子仪的麾下。 几个重臣都是才思敏捷之人,怎么就看不出他的难处,怎么就不体谅他的担忧。 就因为答应了那些条件? 可陇右什么状况都不清楚? 凤翔这边根本无力救援,即便不答应也是保不住。 而且把浩壹水以南的地界许出去,也能用藩人牵制剑南的那些叛逆。 使得剑南无暇顾及关中,这明明是一箭双雕之事。 绢帛与金银更是没什么舍不得。 那可是十万精兵,给喂足了才会去拼命。 而且死伤起来也不用心疼,这明明是很划得来的事。 至于每克一地自寻军禄,看起来是狠厉了些。 可不想想克复之地的那些百姓不但没有反抗叛军,更是甘愿委身叛逆。 既然眼中没有他这个大唐的帝王,那还算得什么唐人。 况且付出这些代价,总比他丢了天下要强上百倍千倍。 只要能保住国祚,口众以后可以慢慢提升,失地更是可以再一点一点的夺回来。 李亨实在想不通这些人怎么就不理解他,为何都摆出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 好在藩人的使臣商定下来后就主动离席,不然又要丢了颜面。 脾气素来火爆的张镐等了半晌见李亨也不给个擅自做主的解释,终于压不住火气率先打破沉默道:“如此重要之事,陛下不与臣等商量一下就做出决断,这于朝纲不符。 加之藩人实在过于贪婪,性子又极为暴虐,一旦让藩兵入境,不知道有多少百姓要遭受涂炭。 臣认为此次定夺作不得数。 而且藩人使臣缺礼少仪,连陛下赐宴都不愿多坐。 可见其目中无人到了何等地步,不从他们那借兵,算不得毁约无信。” 听了张镐的言辞,李亨的脸上的肌肉开始跳动起来,心中的怒火更是噌噌往上涨。 当场就答应藩人使臣的要求,还不是因为他们这几个丝毫不体谅他难处的刚接到消息就不同意从藩人那借兵。 不过知道张镐就是这样的脾气,李亨竭力压住怒火,沉声道:“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不必拘泥于朝纲。 况且方位几位爱卿又无一人出弯反驳,还有什么需要商议的。” 顿了顿,李亨扫了一眼几人,不容置疑道:“此事是朕亲口定下,万没有反悔的可能。 诸卿还是或拟诏令,或商议借兵后如何用兵的事吧。” 闻言,张镐眉头一挑,丝毫不妥协道:“法度朝纲为国之根本。 陛下怎能因凤翔殿小臣缺便将规矩丢到一旁。 至于臣等先前没有做声,也是不想在藩人面前当场反驳,而让陛下有失颜面。” 裴冕见张镐越说越直白,立刻拱手接口道:“臣等知晓陛下忧心什么。 但藩人向来言而无信,且皆是豺狼虎豹之心。 一边侵入我大唐陇右之地,一边派人来请求出兵助阵,实乃没安好心。” 裴冕与李亨打了一年的交道,摸清了李亨是什么脾性,立刻话锋一转道:“剑南生变,大唐如今就指着陛下走出颓势。 臣等不能让陛下在安危上有半点闪失。” 顿了顿,裴冕对李亨一拱手,再次将话锋拉来回道:“藩兵入境后,若是见局势不好,极有可能会反戈一击。 臣认为陛下有一言极为有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 况且张大夫所说丝毫无错,藩人使臣在陛下面前缺礼山仪就是目中无人。 只是使团就如此嚣张,那十万藩兵进来,更不知道要跋扈成什么样。 因此臣以为,为了国祚,为了安危,陛下不必执着于对藩人言而有信。” 李亨对裴冕委婉的劝说丝毫不为所动,甚至觉得裴冕比张镐更可恶。 藩兵不可靠,难道朔方军就可靠? 那些将领的上书满是威胁之意,这些就全当看不见? 若是真在意他的安危,该想着如何让两边相互制衡无法发作才对。 轻哼了一声以示不满,李亨刚想开口驳斥,负责传信的内侍急匆匆的走了进来,“河西凉州的急报。 因几位相公都不在廨舍,只得此刻进来打扰,还求陛下恕罪。” 李亨挥手示意无罪,并且先接过信件打开看了一遍。 看过急信的内容,李亨先是眉头一皱,随后立刻又是一舒,起身将信递给了裴冕,“你们都觉得与藩人借兵要吃大亏。 可眼下不借能行吗? 藩人单单是夺下鄯州,就让一些宵小坐不住了。 河西兵马使盖庭伦与武威九姓商胡安门物等逆贼聚众六万杀节度使周泌。 幸好武威大城之中,叛逆只占了其中五小城,且六万叛逆都是乌合之众。 支度判官崔称与中使刘日新以剩余二小城之兵攻之,用了七日方平个叛乱。” 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扫,李亨沉声继续道:“若再不与藩人显得亲密些,凉州怕是还会有胆怯之人为了活命而主动攀附藩人。 于藩人借兵不能只看弊端,也要看看益处。” 颜真卿听了李亨荒诞的言辞,立刻接口道:“凉州胡人有了二心,更不该与藩人借兵才对。 一旦藩兵入境,定会勾连在一起。 恐怕还没与叛军对阵,所过之处就都被藩人谋夺了去。 陛下还要三思,借兵于藩人无异于引狼入室。” 顿了顿,颜真卿轻叹一声退让一步道:“如果陛下执意要从藩人那借兵也不是不可。 但是如臣先前所言,请陛下先行罪己诏之谋,这样…” “啪!” 没等颜真卿说完,李亨怒气冲冲的拍了一下案几,“有十万藩人精兵助我,为何还要去下罪己诏?! 非要我对辽东摇尾乞怜才行? 非要将我的脸面打在地上狠狠践踏一通才满意?” 坐回案几后,李亨目光冰冷的再次扫了扫几人,“与藩人借兵之事,就此定下无需再多言。 此外,山南两道至关重要,颜卿明日启程去都统两道军政。 江淮重地更是大唐命门,张卿乃文武全才,明日启程都统江淮各道军务。” 第850章 要自闭了的罗一 登州的气候与都里镇相差不大,即便是进入腊月也不是特别冷。 尤其百姓们得知罗一到来的消息后,蜂拥而至的那股狂热更是好似将本就不算太低的气温给逼退了回去。 看着因疯狂呐喊而浑身被汗水浸透冒着丝丝白气的百姓,罗一也不得放弃立刻离开的打算。 毕竟整个河南道只有登州没被叛军染指,倭人当初也只是在这上岸后就立刻开拔离开。 百姓们的日子过得最为安逸,表现的疯狂些可以理解,而且也不好弄得太高冷。 罗一不得不顶着有史以来第一场大醉后的各种不适,开启了假笑男孩与送温暖的拉家常模式。 但是随着百姓越来越多,甚至有些人的口音明显与登州百姓不同。 而且致谢的话越说越露骨,就差直接开口喊圣人,罗一立刻觉察出了不对。 本就有些头疼的罗一脑瓜子更加嗡嗡的。 不用想都知道是有人故意把消息给传到了别处,一点一点开始玩黄袍加身那一套。 不过明知道是套路,可毕竟涉及到了民心与民意。 就算真选择硬刚到底不争那个位置也不能冷着脸直接就走,总该给百姓留个好印象争个好人缘。 罗一只得硬生生在蓬莱城多停留了两日才离开。 而且有了这次的前车之鉴,罗一根本不敢再按原计划的路线走。 既然已经没法做到快速赶到洛阳,罗一十分果断的改陆路为继续乘船。 沿着海岸向北进入黄河的入海口,再顺黄河逆流而上直奔洛阳。 这样一来,不但可以避开狂热的百姓,还可以在途经相州的时候与史思明汇合。 而且赶路赶得慢也只是相对于骑马急行军而言。 战乱未起时即便是在冬日水流小了许多之下,大河上重船逆行每日也达到了三十里。 而这个三十里并不是重船每天最多能三三十里。 是大唐有法律规定,重船因船重难停,为了安全起见,避免与其他船只发生碰撞,每日最多只能逆行三十里。 现在能在大河上跑船的只有军中的船只。 随着安庆和这个老六的骚操作,不管河上跑的军船是河北的还是河南的,现在都得听他的。 每天行船的里程估计至少要翻上一倍。 加之大军乘船比在陆地上跑又省粮又省力,除了尚可孤与李尚客,全军上下对罗一这个安排都很满意。 罗一为了能清净些,更是一上船就钻进了船舱。 并且专门给人下令只要尚可孤与李尚客过来,就说醉酒难受不见。 不过罗一还是低估了两人碎碎念的那股劲头,刚窝进舱里跟周口口说了没几句话,两人就借着都水郎传信的机会一同跟了进来。 “不是我说你们两个,就差明写着不让你俩进来了,就偏偏要与我过不去?”接过都水郎的递过来的传信,罗一斜了两人一眼,指了指自己的脑袋道:“我头是真疼,能不能让我清静会儿。” “郡王,沿途都安排好了,您突然间改乘船走,怎么也要只会各州一声。” 苦着脸看了看罗一,尚可孤略微有些委屈的继续道:“他们把我推到登州就是想借着当面与郡王一起在土护水杀过契丹贼的颜面,求郡王给大伙开个恩。 我刚刚给传信回去让他们把心放在肚子里,结果您就突然改了主意。” 罗一揉了揉脸颊,无语的看着尚可孤道:“他们把你推过来不是看着你我一同杀过贼。 而是你就是个直筒子性子,说什么话都直来直去。 只要你能好端端的活着,他们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不然尹子奇一样与我杀过敌,他为何不留下来。” 顿了顿,罗一对尚可孤挥了挥手,撇撇嘴道:“挺让人敬佩的鲜卑汉子,别弄一副受委屈的小娘样子。 一会儿我就给各州写信,赶紧下去歇着吧。” 见尚可孤脸上露出笑意想要道谢,罗一抢先打断道:“别弄那些虚的,再去我眼前立刻消失才是真的在谢我。 另外,以后战阵以外的事情你也都长点心眼,玩不到一起去的用不着给面子。” 看着晕头晕脑离开的尚可孤的背影两眼,李尚客一屁股坐到了罗一的对面,“有些事宜早不宜迟。 现在南下江淮更合适,等回过味来怕是要多出许多麻烦。” 剜了一眼李尚客,罗一边打开信件边冷哼道:“知道我现在最想干的事是什么吗? 就是恨不得拿鞋底子把你的脸抽成之前那肥样子。 反正话全让你们两个姓李的给说了。 你和算命的当初一个个都跟防贼一样防我,结果转过头比谁撺掇的都欢。” 将目光挪到打开的信上,罗一脸色一正,继续道:“你即便是心里这样想,今后也要在外人面前表现的跟之前一样。 这不是在与你说笑,而是…” 话说到一半,看到信中内容的罗一不但收了声,眼角还开始狂跳起来。 李尚客见罗一突然收声,以为是在琢磨着该怎么劝他继续跳在明面上反对称帝之事,摇摇头道:“你不是真打算按吃酒那日唱得曲那样去做吧。 这可不是显得你有多爱民,而是做得有些过了。 况且大势已成,你越是拖拉,百姓越多受苦。 至于我的名声,你也不用太在意。 我对大唐,对宗室,都问心无愧,是那对儿父子几次三番自己起幺蛾子弄到了这般境地。” 说到这,察觉罗一的表情好似不太对,李尚客眉头挑了挑,将脑袋探过去看向了罗一手里拿着的信。 只看了两眼,李尚客脸色变得极为复杂,长叹一声道:“剑南都易帜了,你真没其他路可走。” “剑南易帜了?”周口口惊得凑近看了看信,倒抽了一口凉气道:“没想到老崔这么生猛,做事这么决绝。” 罗一皱着眉推开两人凑过来的两颗大脑袋,瞄了一眼信的落款,将信放到了案几上,“要看就拿一边看去,一脑袋的头油味熏的我更疼。” 打开另一封书信快速看了一遍,罗一郁闷的差点要自闭了。 余承泽跟李泌那边故意压着日子也就算了,马重英居然摇身一变成了出使大唐的使臣主动凑到了凤翔。 就以李亨那尿性,眼看着要崩盘之下,绝对不会拒绝从吐蕃借兵。 这特么变相成了玩了一出跨国性质的大迂回大包抄。 绝对是黄泥巴糊裤裆,不是屎也是屎。 他都不知道该怎么玩下去了。 咬牙放下信,打算继续看下一封信,发现李尚客和周口口这两货的大脑袋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凑了过来。 并且李尚客的表情丰富的好似一百个表情包在来回变换,周口口则是竭力憋着笑。 罗一头上青筋跳了几下,“你们是不是都以为我没其他的路可走了。” 用力拍了一下书案,罗一冷笑道:“那就如你们的愿。 不过也仅仅是如个愿,乐完以后哭得时候可别来怪我。” 李尚客挠了挠眉头,“不是在激你,如众人之愿你更没法回头。 与我们志气没有任何用处,不如把心思放到接下来如何快速安定四海上。” 周口口下意识的点点头。 局势已经愈发明朗,除了他以外谁都有可能动了从龙之功的心思。 一旦辽东也变得跟河北一样,这个帝位罗一根本没法推掉。 罗一见周口口撇着嘴一脸附和的样子跟着凑热闹,气得咬牙道:“我若称帝,你就是我身旁的第一个内侍!” 看到周口口先是错愕了一下,随后露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罗一气得抬手就是一个大鼻窦,“你个憨货,还真往那上合计。” 第851章 试一试不就行了吗 身为一个外表二十岁出头,实际上心理年龄已经过了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罗一清楚的知道世上没有既要、还要、又要、全都要的这种好事。 得到些什么务必就要失去些什么,这个公式是绝对公平且正确的。 记得当年教授西方经济学的老师说过,天底下越是收入高的赛道,付出的就注定要越多,甚至是高到离谱。 当初作为学生,且又是没什么根底的孤儿,罗一无法真正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只是当做一个热闹来听。 现在不但充分理解并且还万分赞同。 帝王这个赛道,付出高到已经不是离谱,而是堪称献祭。 友情与亲情注定是要被剥夺的,爱情即便有也只是单方面的。 而罗一原本最缺的就是亲情。 好不容易家里热闹了些,结果最后弄得爹不像爹,儿子不像儿子。 妻子们更是整日里毕恭毕敬的假客套,想想都让人头皮发麻。 况且人活在世上图的就是这些情。 为了权柄而丢掉这些那就不再是人。 原本该把权力当做工具的人,反而沦为了权力的工具。 但身不由己这话同样是至理名言。 也同样是经历过一些事情后才能理解,可到了能理解的时候却已经没法再回头。 安庆和扔过来那一波毒奶的时候,还可以想些办法扭转局面。 可是崔圆紧接着奶过来的这一波,却彻底将他给绑死。 辽东一系他可以怎么摆弄都行,而且离着中原不算近,是走是留都无所谓。 降过来的河北一系除了个别人,今后是不是要遭到清算可以不在意。 多出的剑南一系,他就必须要争。 如果不争,剑南就成了牺牲品。 而且十八九剑南不会选择坐以待毙,会与河北一样逼迫着他争。 除非他跟剑南翻脸。 在世人的眼里以及认知中,剑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好。 他根本没法这样选择,总是要讲些人情世态,不然辽东都有可能散架子。 窝在船舱里拧巴了两天,罗一决定既然躲不过,那就暂时先接受。 没人规定当了皇帝就要一直当下去,历史上主动辞职不干的也不是没有。 时机成熟了,到时候想办法溜了就好。 琢磨出这个梗概,罗一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心情更不似之前那么纠结。 并且立刻下令对沂、泗两州的三国降兵做出处置。 其中能跨海过来的倭人都是死硬派,更是图谋中原之地的主谋。 完全没必要顾及这帮乐色的死活。 高尚那边的辽北道正好缺人,几万的倭人就算在路上死掉一半,也能两三万人过去当苦力。 剩下的靺鞨人和新罗人则是归属从河北退到河南的一万多义军,打掉蛇鼠两端的许叔冀。 对外释放一个信号,或者说是做给江淮来看的,没有绝对实力就别想着拥兵自重。 第二道命令就是让二郎和四娘子立刻动身赶往洛阳。 两人的婚事迟迟没办上也算是件好事,罗一打算将两人的婚事在长安举行。 虽说这样做有政治目的在里面,以往罗一对此很不屑。 可相较于让大唐各处快速安定下来,以及后续溜得能顺利些不得不破例一回。 紧接着是剑南方面,罗一叮嘱崔圆不要过于苛责李隆基,能够将其劝说回长安最好。 毕竟李隆基若是能参加二郎与四娘子的婚事,取得的效果会更好。 下完这些命令,罗一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给洛阳的安庆和写了封信过去,算是正式接纳河北叛军的投诚。 不过对于长安的河北叛军并没有做什么过多的安排,只是让安庆和告知那些将领收敛一些。 看到罗一恢复到了以往的状态,并且一副不再排斥争位的样子,心中悲喜各半的李尚客对于长安的安排十分不解。 “虽说眼看着李家倾覆心中颇不是滋味,可看到你终于不再推辞,天下很快便可平定,心里又有些欢喜。” 揉搓了几下脸色复杂的大脸,李尚客指了指罗一写给洛阳的信道:“不说这些无用的。 此刻朔方军心正是大乱,而京畿道的河北军却士气高昂到堪称疯狂的地步之时。 你不急着把手伸到江淮也就罢了,关内你也打算停下对峙? 不让河北军那些将领立些功劳,他们心里可是踏实不下的。” “你觉得收敛和对峙是一个意思吗?” 拍了拍案几上的信,罗一自嘲的继续道:“以前还笑话李隆基说话云山雾罩的,现在自己也成了这样。 今后用不到那么多的大军,自然也就用不到那些领兵的将领。 看看长安那边聚了一堆的将领是不是能领会我的意图。 算是对今后在军中去留的一次考察。” 李尚客挠挠头,咂咂嘴道:“我就在你身旁,都没懂你的意思。 你这样传信,河北那帮家伙能明白?这有些太绕了。” 罗一斜了一眼李尚客,“离开辽东你的心思就不够用了? 谁能打,谁不能打,但凡了解我一些的人都该知道。” 李尚客眼角跳了跳,“都到这个时候了,你还顾及着朔方军? 如果郭子仪与李光弼就是死保凤翔,没人会领你的情。 况且磨磨蹭蹭下去他们得了藩人的援兵,到时候打起来更费力。” 罗一嗤笑了一声,眼中露出冰冷的目光道:“我等得就是藩兵这条大鱼。” 从身后拿出舆图铺在书案上,罗一手指点在长安城的位置继续道:“我打仗向来不愿以少打多,那只是我个人的习惯,而不是辽东做不到以少打多。 近卫军与河东的老王加一起有八万的辽东军,数目算不上少。 如果加上河北的大军,数目将高达三十万,比凤翔那边还是多。 这种情况下,如果不把吐蕃给谋算进来,实在浪费了这些兵力。” 李尚客没好气的揶揄道:“我看你这不是要谋划藩兵,而是要谋划大雪山。 没人是你肚子里的虫儿,谁能琢磨出你能想的这么远。” 罗一先是耸耸肩,然后抬手在扶风的位置点了点,缓声道:“说句自夸的话,这就是帅与将的区别。 聚到长安的那帮家伙谁能领会我的意图,谁就可当主帅去大雪山转悠转悠。” 李尚客大吃一惊道:“你还真打算攻入大雪山? 你要知道大唐向来攻不上去,不是因为兵甲不砺而是雪山多冷瘴,人上去了受不了。 再者,回纥人那边还没个一定,江淮那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态度。 你这样两头同时撩拨能行吗? 另外耽搁了这么多天,说不准长安那边已经有所动作了。 你传了这样一道令过去,就不怕让那边乱了阵脚?” 罗一嘴角勾了勾,“行不行或是乱不乱的,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李尚客揉了揉额头,重重叹了口气道:“你还是给个职位把我打发到下边去吧。 一回到你身边就又开始提心吊胆的,再心大的人也都受不住你这样。 另外,我有些赞同你不争大位了。 你做事是怎么悬怎么来,而且位置越高,干得悬事越大。 这已经说得上是在赌国运,实在太吓人。” 罗一呵呵一笑,“是你们你们死乞白赖得把我推上去的,那就含着泪也得跟着我走下去。” 第852章 对藩人新的谋划 辽东重要的传信,一直都是以都水监为主。 沉默了许多时日后罗一再次传信下去,即便看不到信中的内容,都水监上下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因此,李泌与余承泽的出现比罗一料想的还要早一些。 “终是想的明白了?告诉过你人是比不得大势的,你偏偏非要那么扭捏。” 登船刚与罗一照面,李泌笑吟吟的揶揄了一句,随后将一本籍侧递了过去,“这是濮、滑、济等河南道北部一十三州的官员课考。 不过这只是都水监粗以往粗略的记载,只能做个大概的参考。 详细的需要再等上些日子,志和已经下去寻访。” 罗一没理会李泌,而是紧紧盯着余承泽,“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当年在东亭的时候怎么与你说的。” “属下明知故犯,甘愿受郡王责罚。” 余承泽感觉罗一落在自己身上的不是轻飘飘地目光,而是无比锋利的利刃。 不但身上出现一股股刺痛的错觉,还从心里发出一股股寒意,使得根根汗毛全都竖起。 脑子里一片空白之下,余承泽想不起也不敢找任何借口或是推到李泌身上,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请罪。 “知道害怕还跟着起哄?” 起身走到余承泽跟前抬腿踹了一脚,罗一冷声道:“把我架上去你除了受到猜忌能得到什么? 亏我那么看好你,完全就是个假聪慧真糊涂之辈。 还有,你知不知道都水监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 余承泽不敢有半点反驳,用力磕了几个响头道:“属下一时贪功做了错事,任凭郡王处置。” 李泌似笑非笑地看了看跪在地上的余承泽,又看了看满脸怒容的罗一,微微点了点头接口道:“他做出如此错事,皆因我…” “你闭嘴!你的账待会儿就会算,你用不着着急。” 寒声打断了李泌,罗一抬腿再次踹了余承泽一脚,“真若是治罪,就你擅自扣押急信这事,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念你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不取你性命。 不过死罪能免,活罪难饶。 免去都虞侯之职,都水监也将有他人统领,并且记杖责百下。 明日立刻给我滚到长安去当个观军使,做得好了可不受杖责。 若是做不好,杖责加倍!” 弯腰一把拉住余承泽的衣领,罗一冷声继续道:“我说的听明白了就赶紧滚下去。哪里听不懂,赶紧问!” 余承泽哪能听不出这事就这么算了,并且还是明降暗升,立刻又邦邦邦的磕了几个头,“属下明白,这就退下。” 看着余承泽躬身退出船舱,李泌满意的边点头边开口道:“有些帝王的样子了,这驭人之术不错。” “不错你nn个腿!”罕见的对李泌爆了句后世的粗口,罗一气哼哼道:“我这是免得让他再被你给当出头鸟使唤!” 李泌无所谓的笑了笑,“若不知道你是什么性子,我可不敢拉着他一起行事。” 绕到罗一身后找了个毡垫一屁股坐下,李泌对罗一扬了扬头,“剑南的易帜,相当于你已经手握半壁江山。 既然你已经开始传信下去,估摸是有了一定。 另外半壁江山,你打算如何获取。” 罗一没好气儿道:“不是要我当皇帝吗?这话该我问你才对。” 李泌先是一愣,随后跟小鸡啄米一样连连点头笑道:“没错,没错,你是皇帝,我是谋士,这个不能弄反了。” 顿了顿,李泌对罗一挑了挑眉,“要不我现在就给你磕一个?” “说这些有意思?”坐到李泌身旁,罗一敲了敲书案道:“你到河南道至少有小一个月的功夫,说说都干什么了。” “你这是在对我进行课考?” 笑眯眯的问了一句,李泌收了笑意,正色道:“握住剑南只是意味着困住西北。 想要尽快让全国安定下来,这两处就必须提早有所谋划。 山南西道紧邻剑南,叛乱后由汉中王李瑀掌管。 他的家小都在成都府,崔圆那边使使劲,会有变数的可能, 山南东道的鲁炅谋略与武治差了些。 我将河北留守淮水一线的兵力下令都往豫州集结。 准备一举克复山南东道。 这样一来,不管汉中王李瑀做何选择,都能切断江淮与关内的联络。 而西北一倒,江淮自然不攻自破。” 听个李泌如此缜密的安排,罗一拍了拍额头道:“你是真怕我不坐那个位置,动作是真麻利。” 李泌摆了摆手,“令虽然下了,但河北军认不认却不知道。 毕竟传令上没有加盖你的大印。 这也是我与余承泽急着过来的原因,为了稳妥一些,你最好再追加一道传令过去。” 罗一翻了一眼李泌,“乱糟糟之下都水监的传令就管用,用不着往回找补。” 李泌抿嘴笑了笑,“既然走到了这一步,早晚都要都要这样谋划。 不过既然你不愿听这些,那就说说国号的事情。 早些定下来,早些能让百姓们心里踏实些。” 罗一揉了揉眉心,“想得可真够远的,你就这么肯定凤翔那边没法翻盘?” 李泌轻叹了一声,“凤翔那边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现在已经不是兵力与战力之争,而是民心与民意之争。 再者,你把余承泽先行安排到长安去,不就是为的联络上马重英。 有藩兵作为不是内应的内应,凤翔那位如何能取胜。 这个时候定国号并不算早。 而且很有可能起到不战而胜的作用。” 罗一摇摇头,“你既然猜到我把余承泽给提前弄去长安的目的,就该知道我要惦记大雪山。 李胖子说得没错,主动攻上去费时又费力,不如把他们给从山上拉下来。 国号不能立得太早,甚至是山南两道都谋划的有些早了。” 李泌先是露出惊愕的神色,随后叹息一声语气复杂道:“迟迟不传信过来,就知道你有谋划。 只不过是以为你在谋划着如何快速安定天下。 没想到你是打算拿那位与凤翔为饵。 在你这根本就没有邻居这一说。” 罗一摆了摆手,“我这也是刚刚琢磨出来的,而且我的谋划向来是打算的挺好,中间必出波折。” 打开舱室的窗子向外看了看,罗一沉声继续道:“河北现在有陈希烈,既然你到了这边,河南道就全交给你了。 不管是官员任免,还是财帛如何调度,全由你一人说了算。” 转过身看到李泌皱起了眉头,罗一嘿嘿一乐,“是不是认为治理河南道没有拿下关内重要? 不过你觉得我会将无足轻重的活计交给你吗?” 第853章 高公别来无恙?! 空气中飘浮着团团的雾气,地上堆满飘零的落叶,枯黄的杂草上凝结着一层冷霜。 一旁的浑义河上厚厚的冰面弥漫着一层逼人的寒气。 河岸旁耸立的一些只剩树梢枝头的老树在冷冽地寒风吹拂下,发出阵阵野兽般的嘶吼。 离着老树不远的一些院落与帐篷里更是好似被无形的野兽撕咬过。 冲天的火光与浓烟也遮掩不住那股浓重的血腥气,枝头发出的野兽般嘶吼同样盖不住一声声怒喝与哀嚎惨叫。 只是远远地闻到这股气味,听到这瘆人的声响都令人不寒而栗。 不过即便是这样,高仙芝对围攻特克部的麾下还是很不满意,好似真化身为了无形的野兽,冷着脸不停地下令大军攻击的更猛烈一些。 “高总管不必太着急,不到两万的部族人,跑不出去一个。” 又犯了二杆子性格的刘客奴先是劝了一句,随后在手上哈了几下热气,咧嘴道:“北边天又阴起来了,怕是打完也没法立刻赶路,让将士们缓一缓吧。” 高仙芝知道刘客奴不是在质疑他,而是冬日穿行大漠比预料中的要困难许多,一路上将士们实在遭了太多的罪。 四海军后来居上更是不惜力的荡平沿途不少回纥人的小部。 但是前几日突然接到东亭的传信,他们这一路北上的人马成了西路军,封常清带领部族军组成了东路军。 这个军令固然让人欣喜,罗一不但没有责怪他们的擅自行动,还增加了东路军配合他们。 可也正是因为接到这份军令让高仙芝欣喜过后更加急迫起来。 他们这十多万人马一路北上都是奇袭,遇到的每一个人要么斩杀要么扣押,为的就是尽量不泄露大军的行踪。 而且因为正值冬季的缘故,一场大雪下来就掩盖住大军的痕迹。 从河滨城出来已经二十多天,一直没有被回纥人发现。 但是传信的军卒能寻找到他们,意味着封常清那边的动作很快,传信的军卒更是不知道撒下来多少。 这意味着已经打草惊蛇,回纥人的牙帐那边很有可能已经警觉起来。 他不怕回纥的可汗聚兵,就怕为了稳妥而先行离开牙帐去别处。 而一旦回纥可汗离开牙帐之地,回纥人的地界如此之大,很难再找到人去了哪里。 不但小一个月的罪白遭了,突袭战恐怕更要打成持久战。 这样一来,回纥人固然不好受,但他与封常清同样因携带的粮草不多而压力巨大。 对于刘客奴的劝慰,高仙芝目光凝望着远处西北方向的乌德鞬山山尾道:“我也心疼将士们,但眼下不能停。 传信兵能寻到我们,意味着东路军或许已经与拔野古和仆固两部交手。 多耽搁一日,回纥牙帐那边就会多出一丝变故。 待打下回纥人的牙帐,再让将士们好好歇息歇息。” 将目光挪到围杀特克部的战场上,高仙芝沉吟了一阵,对刘客奴下令道:“此战没有悬念,有李将军负责警戒就够了。 你带人先去把已经缴获的特克部牛羊全部宰杀。 四海军先饱餐,随后先行奔向嗢昆水,安边军会紧随其后。” 顿了顿,高仙芝又补充道:“此地与回纥人的牙帐只有三百里。 再次行军后将一口气赶过去,遇小部则剿遇大部则绕。 而且这一次恐怕是在打掉回纥牙帐前最后一顿热食,让将士们做好准备。” “属下领命!” 刘客奴抱拳立刻应了一声后,咧咧嘴故意打趣道:“谢高总管这么信得四海军。 不过打头的肯定是我这一厢,还不如不劝了,这一劝反倒是没热乎饭吃了。” 高仙芝笑了笑,“你领兵最善于奔袭,不把你安置在前边那要把谁安置在前边。 况且这可是头功,别占了便宜还在这装抱怨,小心安边军的将士找你理论。” 刘客奴哈哈一笑,不再卖乖再次一抱拳拨马就奔向了本部。 望着刘客奴离开的背影,高仙芝收了脸上的笑意,变得凝重起来。 还低估了冬日里大漠的险况,穿越过来耗费的时日实在太久。 若真是惊跑了回纥可汗,他是真没法给东亭一个交代。 正忧心忡忡的思虑到这,猛得一股寒风刮过,并且天上开始洋洋洒洒的飘落起雪花,高仙芝凝重的神色缓和了一些。 目光望向北边,看到顷刻间天地间便交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雪幕。 本就冷冽的寒风骤然变得更大,吹在脸上犹如被刀子割过一般,高仙芝微微点了点头。 狂风与大雪会让大军行军更加困难,但也会让回纥人窝在帐里不愿出来。 回纥可汗即便离开牙帐,也无法走得太远。 而窝在帐里的回纥人就是待宰的羔羊,怎么也能探出回纥可汗离开的方向。 想到这,刚要将目光挪回战场,突然从东边疾驰了几十骑过来,这让高仙芝的眉头立刻就是一皱。 刚刚放松了一些的心情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与特克部的战事还未彻底打完,他还未下令解除警戒,这个时候在外围的四海军来人,并不是什么好事。 尤其是随着几十骑越来越近,看到李希哲也在其中,高仙芝的心瞬间就提到了嗓子眼。 “总管就这么不愿看到我?” 猜到高仙芝在担忧什么,疾驰而来的李希哲抵近勒马先是打趣了一句,随后嘿嘿一笑道:“总管放心,不是回纥人发现了咱们的动向。 而是有位您的熟人过来了,我就是给领个路。” 高仙芝眉头一拧,下意识道:“我的熟人?” 李希哲笑眯眯的点点头,随后一挥手,与亲卫拨马到了两边,将后边的几骑显露了出来。 “高公,一年多不见,别来无恙?”几骑中为首的封常清先是打了个招呼,随后将脸上的头套摘了下来,对高仙芝一挑眉道:“是不是大吃一惊。” 封常清一开口,高仙芝就听了出来。 不过高仙芝没有任何欣喜,反而气得不行,等封常清摘下了头套,咬牙切齿道:“我惊不惊得无所谓。 你若是将回纥牙帐那边给惊着了,别看现在你不是我麾下,同样敢下令把你另一条腿打折。” 封常清罕见的嬉皮笑脸道:“天寒地冻的,越生气越冷。 您放心,这次不但惊不到那边,就算回纥可汗离开牙帐也能打探出去了哪里。” 第854章 你我该有一个回安西的 浓重的血腥气没有被毡帐燃烧的烧焦气味所掩盖,但却好似在浓郁的羊脂香气面前败下阵来。 围坐在篝火面前的高仙芝与封常清几人,仿佛只闻到了炙烤的肉香,全都大快朵颐。 逐渐平息的搏杀在几人眼中更是如同即将谢幕的演武,脸上洋溢着的笑容也好似是结果十分满意。 封常清不停的吃着羊肉,不单单是出自于再次与高仙芝相逢的喜悦。 还有这小一个月以来,这是他第一次吃的如此安稳与从容。 封常清虽然在东境做得兢兢业业,但并不意味着他就喜欢在东境作战。 习惯了安西的旷野与飞沙,在靺鞨人与新罗人的群山之地搏杀,总是感觉差了点以往的意思。 而且靺鞨人与新罗人在罗一的谋划下,也不太可能再有大的战事。 再加上室韦人的南下,他率领的靖边军十有八九就是起个震慑作用。 对于高仙芝与李希哲等人能够驰骋于回纥人的地界儿,封常清心里是很羡慕也很向往。 但苦于他一直被罗一安排在东境,也为了大局能够更加稳妥,只能压下心中的向往。 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刚主动选了安稳的谋划没几日,还没率领大军将鸭绿与南海两府彻底给断开,就收到了罗一的调令。 而调往的去处正是他心中向往的。 出于欢喜,也出于战况的急迫,更出于对高仙芝的了解。 封常清没有等到高适过来做交接,将所有的状况与后续的计划以及需要格外注意的事项写成了文书留下就立刻奔向土护水。 因为日夜兼程赶路的缘故,不但先遇到了折返的近卫军,紧随其后就遇到了送白磷的队伍。 试了一下白磷弹的威力与特性,再结合遇到周口口时给的建议,封常清立刻有了一个不战而屈人之兵的谋划。 对拔野古同时进行许下重利以及震慑威逼这两种手段。 在回纥的西部造成剑拔弩张的假象,用来吸引与迷惑回纥可汗,给北上的高仙芝部尽量打掩护。 而想要做到这些,抵达土护水与大黄水的速度要快,引兵去找拔野古部更要快。 原本就日夜兼程赶路的封常清,更是吃喝拉撒与睡觉全都在马上进行。 两天一夜的功夫从白银城就跑到了土护水,用半天的时间将聚集起来的部族兵划分为四厢,交给楞利实统领后,又继续领着五千靖边军向大黄水先疾行而去。 经过一天一夜的疾行赶至大黄水,封常清依旧不敢多耽搁。 借着这些部族军里有不少都是去年冬日从大鲜卑山过来的老八部人。 封常清一边派人给拔野古的涅里传信,一边与黎黎萨利和仓图满立刻对聚集的十几万部族军进行整编。 以老八部为主,新八部与奚人为辅的将领框架构筑起来后。 封常清给只给大军一天的准备工夫,就立刻挥兵直奔回纥人境内的弓卢水。 突进的同时,封常清对于拦截的拔野古与仆固两部进行了截然不同的对待方式。 对仆固路不但下手毫不客气,更是故意当着要放走的被俘获的仆固部人的面,与拔野古部拦截的人勾肩搭背,一起吃酒一起吃肉,显得十分亲密。 等涅里接到消息迎过来的时候,仆固部已经生出了极大的不满。 而涅里能成为拔野古的族长,心思自然差不到哪去,立刻明白了封常清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可一想到是牙帐那边先不顾辽东这边的警告而执意借兵大唐,涅里只能先压住心里的怒火,与封常清见面仔细解释这与拔野古部没有关系。 封常清对于涅里这么快就出现,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用五十门火炮演示了一场超远距离的打击,又甩了百十个加了白磷的手雷表演了一场什么叫来自地狱的火后。 封常清给涅里两个选择,一个是他回去带着仆固部跟辽东军对阵。 另一个就是回纥牙帐的三成虏获归拔野古部。 涅里则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而这样干脆的原因,恐惧火炮与白磷只占了一小部分。 更大的占比是充分演绎与发扬个拔野古部的传统习俗——在利益面前大哥就是用来出卖的。 而且为了这三成虏获,拔野古不但与封常清讲解与分析了牙帐那边的状况与反应。 为了表示诚意,涅里更是让最器重的三个儿子领兵五千直接交给封常清。 封常清仔细衡量了一下,同样毫不犹豫的答应了下来。 楞利实带领的十几万部族军马上就能跟过来。 与黎黎萨利和仓图满聚集在一处后,兵力高达三十万! 他不信拔野古有勇气为了回纥可汗而发动全族与之开战。 而且即便涅里这样选择,最后也无非是看拔野古部的人与他到底谁先能跑到回纥牙帐。 因此封常清没有任何停留,点了一万部族军与五千靖边军带着涅里三个儿子领着的五千族人就直奔回纥牙帐。 而为了行踪不被发现,同样选择了横穿大漠。 虽然路程多出了三百里左右,但有涅里三个儿子作为向导,走起来并不算慢也极为顺利。 并且最后前往回纥牙帐的路线与高仙芝是重合的。 居然在疾行了八天后与高仙芝神奇般的汇合了。 这让封常清如释重负,并且终于得以有了喘息的机会,心情上自然要好上许多。 而高仙芝高兴,自然是因为封常清带来的消息与火炮等利器。 拔野古部的反水,不但意味将不用顾虑回纥人的东部,更是有人可以带路,再不用担心找不到回纥可汗。 带来的五十门火炮,更是可以轻松攻破回纥牙帐所在的城池。 这一战可谓已经十拿九稳。 并且战果已经不是围魏救赵,而是一战将回纥王庭给灭掉。 不但可以弥补放走回纥人重骑的过失,更是直接解破掉了唐庭与回纥人联手的可能性。 算是给东亭一个满意的交代。 另外,疲惫不堪的大军也终于能在发动进攻前得以短暂的歇息,这对于士气而言是极为有利的。 不过大军规模庞大,为了避免夜长梦多,高仙芝不敢多做停留。 吃够了羊肉抬头看了看飘落的大雪,又看了看清瘦了一圈的封常清,高仙芝擦了擦嘴道:“还有最后三百里,明日黎明大军就开拔,你还能不能受得住。” 封常清咧嘴笑了笑,“我可是在安西跟着您混出来的,您觉得我会扛不住?” 抬手接了几片洋洋洒洒的雪花,封常清颇为感慨道:“还是这种奔袭驰骋与无边无际的大军对垒让人爽利。 打那些山城太过没意思,憋了一年多早就憋得不行。” 放下手看向高仙芝,封常清目光闪动了几下继续道:“恐怕打掉回纥牙帐只是个开始,确实动作该快一些。” 闻言,高仙芝哈哈笑了两声,将手放在篝火旁暖了暖,将目光望向了西方,“李亨这次惹下了大祸事,郡王怕是要真动怒了。 安西如同你我的第二个故里,确实该有个回去看一看。 回纥牙帐事了,让楞利实留下与其他各部周旋,你我快速带兵回撤受降城。” 第855章 被吓死的回纥可汗 如果从高空俯瞰,会发现回纥牙帐的单于城除了背靠乌德鞬山的西部,其余三个方向从几十到一百多里之间的巨大半环地带,遍布了成片成片的殷红。 这扎眼的红色不但与白色的积雪形成了鲜明对比,旁边一堆堆的尸山也给这诡异妖艳的殷红增添了一抹恐怖。 寒风的呜咽声与狼群闻到血腥气却不敢靠近而急不可耐发出的狼嚎声交织在一起,更是让人听了胆寒。 不过巨大半环上逐渐汇聚起的如墙如林般的黑色阵列,却更让人感到窒息。 尤其是阵列开始向回纥牙帐所在的单于城挪动时,两眼通红不停发出野兽般低吼的回纥轻骑,浑身颤抖着向后疾退。 而这一进一退持续了半天的光景后,散发着寒意的黑色阵列终是将几万的回纥人围在了回纥都城的城下。 站在褐色城墙上的葛勒可汗看着城下脸色无比狰狞却退缩不前的子民,又抬头看了看远处飘扬着黑色虎头旗帜的无边阵列,心中既惊骇又疑惑不解。 他没想到辽东军居然敢对他的回鹘汗国动手。 也没想到辽东军突然间就杀到了他的单于城。 更没想到城下都是他药罗葛氏最为悍勇的族人,居然会有惊慌恐惧的时候。 “城下的梅禄与诸匐都过来。”脸色阴沉的对着城下传令将各部的领兵之人与部落首领叫来,葛勒可汗语气不善的对身旁的宰相突懂询问道:“没收到东边的大设的消息?怎么会有这么多辽东军杀到了城下。” 突懂虽然也很懵,但还是下意识的回道:“没有任何消息传回,不然不会任由辽东军突进到单于城。” 葛勒可汗眉头皱了皱,对这个弟弟的回答很不满,但是眼下大军压境,不是训斥的时候。 将目光再次移到城下,葛勒可汗对几个先聚集过来的梅禄询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让你们连家都护不得了。” “大汗,不是族人不够悍勇,是辽东军的手段太过诡异。” 其中的一个千人长心眼很多,只是说辽东军的手段诡异,没具体说是什么手段。 而身旁的一名五百人长想得就不够多,立刻边计划边接口道:“辽东军那边隔着老远就让咱们的族人成片的倒下。 不要说是咱们的弓箭射不到,唐人的床弩恐怕都打不得那么远。 就算是拼死抵近,辽东军飞过来的塌索里夹着会炸响的物件。 不是勇士怕死不拼命,是真办法与辽东军打,不等…” “闭嘴!” 葛勒可汗看到随着这名五百人长的讲述,城下的族人脸色变得越发苍白,且露出胆怯之意,立刻大喝着打断。 加之考虑到城里族军与大臣和族人一共只有两万人左右,死守单于城并不稳妥,突围出去才最为安全。 葛勒可汗对身旁的贴身族人一挥手,“把这个贪生怕死还尽是找借口的给我杀了。” 几十支箭矢将脸上满是不可思议表情的这名五百人长射杀于马下后,葛勒可汗对突懂道:“城下都是族中的勇士,败退到城下都是这些胆小鬼的缘故,你去带着他们找回勇气。” 突懂明白葛勒可汗是什么意思,没做任何犹豫立刻领命下了城墙,只带了几十个心腹就出了城。 但是让突懂万万没想到的是,以往即便有过失利也会迅速调整过来的族人居然退缩了。 任凭那些咬牙领命下去的千人长怎么呼和,迟迟列不成阵型,很多甚至还往城墙那边靠。 这让突懂大为恼怒的同时,心里也隐隐察觉出这次败退好像没那么简单。 刚才被射杀的五百人长恐怕说得并不是假的。 目光在乱糟糟的不下三万族人身上扫了扫,又望了望远处如同黑色石墙的辽东军,突懂虽然紧皱着眉头再次大喝着让族人快些列阵,但却打消了亲自领兵上去试探的心思。 城头上的葛勒可汗见过了半晌还是乱糟糟的,又急又怒之下传令百息过后再结不成阵,城墙上的守军将举弓射杀不听号令之人,这才使得城下的族人勉强结成了左中右三处阵列。 突懂悄然立到了大阵居中的位置后,不敢再磨蹭下去,先下令右翼派出千人冲阵试探。 不过紧接着发生的状况,再一次让突懂的心揪了起来。 千名族人冲阵的速度慢不说,在跑到一半后见到辽东军只是变了个阵型就立刻折返回来。 而这种对敌人胆怯到如此地步的状况是他从来没遇到过的。 突懂很想下令对这些懦夫进行射杀,但一想到这些都是他们药罗葛氏的族人又狠不下心。 只能咬牙挪动到右翼,对那名千人长大声斥骂了一通,并且下了死命再次让其领兵冲阵试探。 不过没等千人长脸色难看至极的领命,辽东军那边突然鼓号齐响。 两翼的骑军如同缓慢伸出的两条手臂缓慢向前推进,正中的步卒阵列随着鼓点声也一同缓慢前行。 而能退到单于城下的回纥人,都是在各自的聚集地受到辽东军攻击而死里逃生逃出来的。 见识过火炮与手雷收割族人的场面,看到推进的辽东军步卒抬着数十根黝黑的铁管,在恐惧的支配下立刻连连向后倒退。 不管突懂怎么挥旗号令都无济于事。 在辽东军越来越近的逼迫下,两翼突然有人拔马开始逃窜。 领兵的千人长与五百人长装模作样的吆喝几声后,也跟着向后逃窜。 不过因为葛勒可汗先前射杀了那名五百人长的缘故,这些将领并没有向着单于城正中逃窜。 而是趁着辽东军的包围圈还没彻底缩紧,奔向单于城两侧远处的山坡,打算登上乌德鞬山逃出生天。 两翼一逃,突懂的中军自然也受到波及,晕头晕脑的就被裹挟着退回了城下。 城头上的葛勒可汗看到辽东军只是向前推进就将引以为傲的族中勇士吓得四散奔逃,气得眼角狂跳。 不过葛勒可汗并没有失去理智,知道眼下不能让这些人影响了城上的大军。 抽出弯刀猛得挥舞几下,葛勒可汗怒声道:“辽东军又不是魔鬼,怎么会怕成这样! 都是些懦夫!懦夫! 我回鹘汗国不需要也不允许有这样的懦夫! 放箭!将这些可耻的懦夫全都射杀! 随后再跟我冲杀出去! 让辽东军知道知道真正回纥勇士的厉害!” 不过在城墙上的回纥守军向城下的自己人只射了两轮的弓箭后,推进的辽东军突然停下了脚步。 过了十几个呼吸后,立刻传出了几十声巨响。 而巨响过后,单于城正前方逃窜的回纥人,忽然间就倒下了一片。 这让城墙上第一次见识到火炮威力的回纥人全都陷入了惊愕之中,眼睁睁地看着辽东军的步卒加快了速度再次向前推进。 直到相距百余丈辽东军停下脚步,看到那些步卒在一些铁管子前鼓捣了一阵。 猛然间从铁管冒出一股白烟,并且在城头上方炸响,飘落下朵朵发黄的明亮火光,这些回纥人才回过神来。 不过回过神并不意味着能够理解头上飘落下来的细小火光意味着什么。 直到躲避不及的那些人被细小的火光沾染上,看到怎么扑也扑不灭带来的惨状,才明白这火光意味着什么。 但明白的有些太晚,辽东军已经接连用打烟花的形式快速打了几轮的火炮。 城墙上已经有不少的回纥守军被火光沾染。 边惊恐万分的拼命拍打附着在身上无法扑灭的火光,边在温度超高的火光灼烧下倒地不起,在恐惧与巨大的痛苦之中哀嚎着死去。 葛勒可汗自然有人护着,不会被火光所沾染。 但这无比凄惨的状况却同样同一支利剑扎在了他的身上,一下就跌坐在了地上。 满是惊恐的目光四处扫视了一阵,葛勒可汗呢喃了几句辽东军原来真的是魔鬼,眼中的瞳孔猛的一缩一散,身子就僵直的倒了下去,活生生被吓死。 第856章 你到底要做什么 天空阴沉,飘落的细小雪花在寒风的裹挟下四处滚动。 不但让地面上好似多了无数道快速移动的白色细小雪河,也使得人们感觉脚下更加清冷了些。 不过洛阳与河南道的一众大臣与将领站在河阳的渡口前却丝毫感觉不到寒冷,甚至因为心中的紧张,身上还发潮出了些许汗水。 当大河河面上出现辽东独有的细长海船时,这些大臣与将领更是心中一紧。 下意识的调整身姿显得既恭敬又更得体一些,从而更加感受不到任何寒风裹挟而来的寒意。 安庆和等几个安家的郎君,更是一把拨掉了身上披着的大氅。 赤着上身让人将其五花大绑,又命人抬着棺材走到了最前边。 海船缓缓停靠于码头后,从船舱里走出的罗一瞥了一眼码头上前来迎接的人群,眉毛微微一挑,“排场是真不小,看样子光主事的就不下三百人。” “别这么阴阳怪气,他们来的少了才要坏事。”转动了几下拂尘的玉柄,李泌低声劝慰道:“知道这里有你不喜之人,尽量压着些脾气,过后再慢慢收拾。” 罗一理了理身上的黑色裘皮大氅,似笑非笑道:“这一次你又想错了。 来的这些人每一个我都喜欢的不得了,而且每一个我都准备让他们担当大任。” 李泌嘴角扯动了几下,语气有些担心道:“你该知道即便是帝王也不为所欲为,你到底又起了什么心思。” 看了一眼搭好的跳板,罗一对李泌微微一笑,“我做事的风格你还不了解? 不管到什么时候,我下边都不养闲人。 奉承的话得说,事更要必须得做。” 迈步踏上跳板,罗一稍稍顿了顿,压低声音道:“你心头的疑惑今日就能解开。 而解开了这个疑惑,你就能知晓你身上的担子到底有多重。” 说罢,不等李泌答话,罗一在亲卫的簇拥下走向了码头。 “吾等拜见郡王!问郡王安!” 罗一的脚步刚刚踏上码头的石阶,一众无比紧张的大臣与将领在安庆和的带领下立刻跪拜于地。 而跪拜的这群臣与将领,位置排在前边的大多见罗一。 对于罗一如今强大的气场与年岁,并不是感到太惊讶。 但位置靠中后却没几个见过罗一。 在实际与先入为主的想象巨大反差下,或者说是在这种特定气氛下全都大为震撼。 被亲卫簇拥在当中的罗一,从步伐与身形来看,怎么看怎么有种周身既儒雅透着雍容之态,又十分的矫健有力。 那张年轻的面庞看似满脸的和煦笑意,仔细观察更是不难发现眉宇间透着难以掩饰的坚毅之色。 尤其是紧抿着双唇,怎么看都有股子百折不挠的英勇豪气。 这简直就是绝佳的帝王面相。 不知道是真被惊着了,还是有别的心思,位置中后部的一些官员居然惊呼‘郡王居然有如此帝王之相,四海定可安定矣!’便一头栽倒昏了过去。 罗一扫了一眼那些明显是假摔与假昏的官员,心中颇为感慨。 真是啥时候都不缺为了博取上边注意而耍小心思的显眼包。 “天寒地冻的还劳烦诸位出来迎接,真是有些过意不去。”抬手指向河阳县城,罗一挥了挥大手,“身子想必已经冻得透了,先入河阳暖和暖和。” “先生,我等不冷。”躬着身体走到罗一身前,安庆和满脸兴奋的递上一块玉璧与一封表文道:“这是降顺的国表,而且洛阳城里早就做了准备…” “嘭!”不等安庆和说完,罗一抬腿踹了一脚过去,随后十分夸张的大喝道:“谁家的学生与先生这样见礼。” 安庆和先是被踹的心中一紧,以为罗一是真动了怒。 但是看到罗一表情十分夸张的大喝,安庆和立刻跪在了地上,“学生知错,请先生重罚。” 罗一抬腿又踹了一脚后,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披在了安庆和的身上,“寒冬腊月的打赤膊,是不是缺心眼?” 一把将安庆和拉起来,罗一半真半假道:“与我待的时日不算短,好的一点没学会。 尽琢磨乌七八糟的法子,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待忙完了正事,自己掌嘴二十,现在滚到我后边去。” 骂完了安庆和,罗一对着官员与将领道:“又没死人,都穿什么丧服,赶紧脱掉!” 罗一这番表演并不是单单要传达安庆和由他护着,谁想在安家身上动脑筋要多琢磨琢磨的信号。 最主要还是打算给底下一众官员与将领吃一颗定心丸的意思。 而从郑重且多少带着些压抑与悲愤的献降仪式直接转变为先生对学生的斥责,这让一众投降的官员与将领的脸上立刻布满了喜色。 这意味着罗一将他们之前反叛的过错直接给揽了过去,也意味着罗一终于有登位之心。 而这一次,他们将真正成为从龙之臣。 这使得一众官员与将领只是稍稍犹豫就纷纷脱掉了身上的丧服。 随后眼中满是兴奋的看向罗一,等着下一步的安排。 罗一见状,抬手再次指向河阳城,“都不是铁打的,在外边冻了这么久赶紧入城暖暖身子。 暖和过来还有重要的事与你们安排,没功夫浪费在这些虚礼上。” 看了看转身走向河阳城的官员,又看了看露出一丝狡猾笑意的罗一,李泌眉头轻轻拧了拧,低声询问道:“你到底在谋划什么。 连肉袒面缚、衔璧舆榇的出降之仪都能给舍弃。 这可是多少君王所求而不得之事。” 罗一瞥了一眼李泌,“你这是在明知故问,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必要卖命做事。” “卖命做事?”低声重复了一下,李泌嘴里有些发苦道:“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有些让人发慌,别卖关子了,你到底要做什么赶紧与我先言语一声。” 罗一嘿嘿一乐,“有什么关子可卖的,我给了他们好处,他们就得为我干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 “这些官员有大有小,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听你亲自安排。 况且之前你还说要给我解惑,这肯定与施政有关。” 说到这,李泌目光颇为担忧的继续道:“涉及如此之多的官员,可见你要颁布的政令动静不会小。 你是不是有些过于急迫了。” 第857章 推改税制 即便是打算后期要溜,但先期毕竟是后边一堆人逼着上位。 如果没个正形,很有可能还是要受到反噬,总得有些新气象才行。 以罗一个人的理解,一个新王朝的建立,需要三大要素。 首先要有足够碾压一切敌人组装的武力。 其次利益的再分配要快速进行并且还要合理。 最后就是要有足够的储备人才,可以快速架起运转全国的组织框架。 第一点对于辽东而言不是什么难事。 第二点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难是因为有一部分利益阶层来自半底层的豪强。 而动豪强就有可能引发百姓受到蛊惑,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来。 说简单是与第三点有关联。 如果储备的行政人才足够多,能够与最底层的百姓进行有效的沟通,就不必担心豪强的蛊惑。 但罗一难就难在第三点上。 辽东自己的基层官吏都不够用,怎么可能将摊子铺设到全国。 可以说辽东已经不是底蕴不足的问题,而是干脆就没底蕴。 罗一要么选择全盘接受老李家遗留的中低层官吏,要么选择经过筛选另起炉灶。 而前者罗一是肯定不会选的,大唐如今能落到这样的地步,就与大唐的选官与用人制度有极大的关系。 可选择后者,进行全国方面的筛选,又是一个极大的工程,而且也很不好操作。 罗一只能对筛选进行简化与取巧。 那就是启用洛阳一系的官吏。 原因很简单,洛阳是以河北起家。 而河北的官吏又与中原或是其他几道不同。 有名有才干的官吏大多都在边境几州磨砺过,功勋都是实打实干出来的。 基层官吏更是九成出自普通人家的读书人。 罗一老早就打算对这些官吏眼热,一直在底下搞动作。 要么直接拉来辽东,要么进行引流而推迟河北叛乱或是干脆无法发生叛乱。 虽然最终还是失败了,但结合眼下的态势来看,正好成全了他。 另外,他自己就是草根出身,天然就是这些普通人家出身的官吏要追随的一面大旗。 再经过大燕这么一糟事,更需要抱紧他这条大粗腿。 而且他们都是新的既得利益者,对原有的利益阶层同样需要抱团打击。 可以说洛阳一系的官吏天生就与他有紧密的关系,天生就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经过简单的筛选,完全可以放心启用。 不过只启用这些官吏也只是将新朝的框架构筑起来,远远称不上新气象。 只有给底层百姓带来足够的获益,才称的上新气象。 罗一有自知之明,在这个年月搞革命,最终的结果就会革了自己的命。 甚至是君主立宪制都没得搞。 当年陈胜吴广喊得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威力太大。 但凡有野心的,谁会甘愿自己的权力被制约。 既然在制度上没得搞,那就在政策上搞一搞,给百姓带来些实惠。 而政策上可以抄得作业实在不要太多。 罗一首先想到的就是摊丁入亩。 安史之乱后的两税法虽然将税收简化为户税与地税两种。 也很人性化的扩大征税的对象,并且对资产多的人多征税,资产少的人少征税。 但人头税依旧还是存在的,依旧压得底层百姓喘不过气。 另外,对于土地兼并起到的效果也并不算太大。 至于后边的青苗法,一条鞭法,虽然也都不错,但还是赶不上摊丁入亩好。 可以说这个税制是对普通百姓最为友好也是最为有利的。 而且王朝新老交替之时,也正是推行新法最好的时机。 越往后拖,受到官绅与大地主阶层的阻碍就越大。 趁着辽东刀子锋利,启用的官员又大多是草根出身,必须尽快实施。 与洛阳的一众官员进入河阳的县衙院落,罗一命人先引燃了一些篝火让众人取暖,便笑吟吟的站在了众人面前。 “诸位先前能够投身大燕,不提是对是错,但可以肯定都是想有一番作为的。 尤其是很多人都是苦出身,为官为吏都是想为这天下百姓做些实事。” 稍稍顿了顿,罗一收了脸上的笑意,沉声道:“我与诸位同样出身,都深知底层的疾苦。 而且能闹到现在这个地步,也多是由各项规制的不合理所引起。” 目光环视了一周下意识将腰杆挺直了的一众官员与将领,罗一继续道:“好的规制要继承,糟粕的就要去除。 今后国家的股肱之臣将以科举为主,举荐为辅。 官与吏也将打破壁垒,想当官先做吏。 当然这都是后话,并不是当务之急的事。” 底下的一众官员虽然都是在河北得以崭露头角,但却大多都不是河北人。 都是因为无法靠科举出头,上升无路而从大唐各地来到的河北。 这种公平的改革,相当于把他们憋在心里的一口恶气终是给吐了出来。 而且眼下他们还没真正形成新的勋贵阶层。 即便已经为官,对于今后普通读书人的晋升道路可以打通,甚至是吏员也能为官,还是感到十分欣喜。 纷纷交头接耳了一阵,气氛再次变得沸腾起来。 罗一见状,对这个抛砖引玉的效果满意的点点头。 凑近一堆篝火张开双手暖和了几下,才摆手让众人安静下来。 “不管何时,永远都是民为本,帝王与官员为轻。 历朝覆灭都是因为勋贵的贪婪,以及田地到了后期不够所引起。 说得再简单些,是由税制的不合理与漏洞而引起。 地租遇到灾年可以忽略,但户税的人头钱却不能免除。 这就迫使百姓不得卖掉田地来交人丁的户赋,从而失去赖以活命的田地。 要么饿死冻死,要么当逃户,要么给富户豪强当猪狗不如的佃农。 这样不但使国家的税少了,更埋下个一个祸患。” 说到这,罗一给周口口使了个眼色。 等周口口将准备好的几十份内容相同的文书传给一众官员,罗一一挥拳头,略微激动道:“诸位与我都是志同道合之人。 既然又都想为天下苍生做些事,那么就从免去人丁的户赋税开始! 将人头钱全都摊入地租之中! 并且无论是王公贵族,还是地方豪强都需要缴纳地租,再无免赋税这一说! 我知道这样做的阻力会很大,但一旦此法可行,新朝将会无比受到百姓爱戴。 竭力推行此法的诸位,更可以载入史册而名留青史!更将受后世万代百姓的称颂!” 第858章 在江淮推改税制是一举三得 河阳县衙里的一众官员自觉带着神圣使命已经奔赴各自该去的去处,李泌却还沉浸于惊愕之中。 直到罗一弄好了热乎乎的汤面放在他的跟前,李泌才回过神来。 “你现在只掌握了半壁江山,这个时候推改税制,是不是有些过早了。” 往面碗里淋了一些辣椒油,李泌轻皱着眉头道:“很容易让对面抓了机会,很容易适得其反。” “人我都给放出去了,你还在琢磨这个?” 咬了一口蒜,又就了一口面条,罗一边咀嚼边有些含糊道:“你们都说让我开创新朝,可新朝立起来总得有人去做事。 辽东那些只知道拎刀子的,做不来者是暂时做不来这样细致的活计。 只能从外边先找人把架子搭起来。 而全国上下就属河北的官吏相对干净些。 你说我除了找他们还能找谁?” 将剩下的半瓣蒜扔进碗里和着一大口面塞进嘴里,罗一对李泌挤了挤眼,“我不但替他们挡灾,还如此重用他们。 他们总该与曾经的勋贵和地方的豪强开战当做投名状来还一下礼。 而且这样两边都能放心,也更能抱成一团。” 李泌吃了两口面,眉头依旧没有舒展开,缓缓道:“你的回答只是说了这样做的原因。 而我问的是这样做有些太早,会对接下来的统一大业有阻碍。” 罗一将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啼哩吐噜三两下吃完,擦了擦嘴道:“就一桌子菜,总不能坐下两桌子人。 现在这样做就是先掀掉一桌子人。 看看剩下那一桌都谁能坐上来。 但这一桌的位置也是极为有限,而且为了桌子更稳一些,底层百姓肯定要从得利。 而眼下辽东与洛阳这边就已经占了半张桌子,仅剩不多的位置就看谁更有眼色。” 拿起横刀摩挲了几下,罗一面色发冷道:“利益就这么大,谁都不会愿放手。 既然都不愿意放手,那就要比谁的刀子快。 而硬刀子辽东向来不缺,就怕看不清谁愿意做刀下鬼。 先用河北与河南探探路,让其他各道蹦跶欢实的那些人跳动明面上。 到时候一并收拾的干净些。” 顿了顿,罗一推了推碗筷,对李泌嘿嘿一笑,“河南与河北的百姓先吃了这碗面,关中、江淮的百姓看了能不眼馋? 百姓们若是眼馋,那就成了一把锋利的软刀子。 将来清算起来,比咱们明面上的刀子还会管用。” 李泌看了看碗里的面条,沉思了一阵抬眼看向罗一道:“你在关中与剑南的声望同样不低,你这是专门给江淮下的套子? 你要考虑清楚,你不是隋炀帝,更不是大唐的太宗。 对于江淮士人用不着这样狠厉。” 罗一抬手摸了摸下巴。 他这样做的目的其实十分简单,就是为了能够快点溜出去而把底层的百姓拉到桌面上一同重新分配利益。 但是没想到李泌会产生这样的解读。 不过仔细想想,又不怪李泌会有这样的想法。 现在天下最富裕的地方就是江淮,并且他在江淮也最没有群众基础。 河北河南两道改革税制,在许多人眼里看来与其说是做在对比,不如说是在针对南方士人。 毕竟北方士人向来看不起南方士人。 尤其是当初隋炀帝极为重用南方士人,结果关键时刻这帮家伙却掉链子,在自己家门口被人给团灭了。 内史侍郎虞世基父子、御史大夫裴蕴父子、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秘书监袁充等等身居高位又有权的人,居然没护住隋炀帝,最后还全都被处死。 更让南方士人受到北方士人的嘲笑,并且给打上了不靠谱的标签。 可以说北方士族处处都针对南方士族。 他这个辽东出身的蛮儿,自然也会被归类到北方士族当中。 如李泌担心的那样,很容易被当做是故意对南方士族进行打压。 但是拨开现象看本质,南方士族真那么不堪? 如果是这样,那江淮根本就不可能成为最富庶之地。 北方的文人骚客更不会总是到余杭等地进行游学。 根本的原因还是出于对利益的争夺。 蛋糕就那么大,关陇与山东都因不够分而争的你死我活,再多出来一个南方,那更吃不饱了。 干脆直接不给南方士族上桌的机会,但凡敢有掺和进来的,关陇与山东肯定会联手给踹出去。 李世民当初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一点一点给南方打开了些枷锁。 不过李家的根是出自关陇,李世民也只是稍稍给了些光亮而已,实际总体上对南方还是打压的。 新朝还没真正建立就被误会成继续要打压南方,这确实不是一件好事。 想到这,罗一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选择简单粗暴的用刀子来解决问题,也不是解决不了,只不过是杀的人多些。 但是他的本意并不是要打压南方士族,甚至都并不介意南方已经倒架的士族出身的读书人为官做事。 他背上个地域黑的名头,怎么想都觉得有些冤枉与窝囊。 背起手来回踱步了一阵,罗一停下脚步看向李泌道:“北方士族看不起南方士族是不愿分权出去。 而我并不在意这些,更不在意为官者是哪边出身。 先在河北河南推改税制,更是为了民心早些安定,国力早日回升,并没有要针对南方的意思。 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道理他们都懂。 所以你担忧的,恰恰该是我们对南方士族极力宣扬的。 他们想在仕途上有所建树,就该放弃那种吃百姓肉喝百姓血的获利方式。” 说到这,罗一对李泌抿嘴笑了笑,“河南与淮南仅一河之隔。 既然河南交给你了,淮南你也一并管着,将推改税制的事都给做了吧。” 听了罗一看似荒谬的说辞,李泌不但没有嗤之以鼻反而脸色变得极为凝重的沉思起来。 反复衡量了良久,确定这是一个极具可行性的办法,李泌放下捧了半天的面碗,脸色复杂的看向罗一道:“难怪你不急着对江淮动手。 给与南方士人在仕途上的提升,不但抵得上百万兵,更是绝了李家在江淮富庶之地的根。” 顿了顿,李泌伸出三根手指,颇为感慨道:“在南方推改税制,士人可得官,百姓可得利,辽东可减少兵戈之损耗,可谓一举三得。 这天下安矣,定矣,假以时日更为盛世矣。” 见李泌也赞同他的这个想法,罗一十分高兴,刚想仔细商量商量具体的操作方法,周口口拿着一封急信走了过来,“先生,余承泽从长安发了急信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