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泉》 第1章 新婚之夜 颜子灵嫁到了云城灵泉镇。全程顶着红盖头,颜子灵任由喜娘和丫环摆布,像个木偶。与新郎拜天地的时候,偶尔听到一两声压抑的窃笑。几经折腾,颜子灵进了洞房,木呆呆地坐在床沿,等待着被新郎揭开盖头。颜子灵摸了摸怀里的剪刀,她已做好准备,若是新郎敢动他,就同归于尽。院里嘈杂的声音仍在继续,隐隐有酒味从窗缝里渗透进来,颜子灵觉得格外厌烦。之前拜堂的时候就有了便意,此刻便意更浓,颜子灵挪了挪屁股,偷偷掀起盖头一角。屋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丫头应该是溜出去偷吃东西了,之前听到她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又是一阵“咕咕”声,颜子灵知道这是自己的肚子发出的声响,大半天不要说吃东西,连水都没能喝一口。这种又渴又饿又尿急的状态,实在有些遭罪。她正要起身找茅房,一个黑影蹿进来,吓她一跳。“谁——唔——”颜子灵的嘴巴被捂住。“嘘——”吴策揭下面布,“子灵,跟我走!”“阿策——”颜子灵一脸惊慌,“不是说好了吗,我过来也是和他假成亲,我作好了准备,他伤害不了我。”“我怎么能放心!走吧,我带你去一个谁也找不着的地方。”吴策递出一个包裹,“赶紧,换身衣服。”颜子灵捏着包裹,想着早上出门前父亲颜运宽的话:“知道你鬼灵精怪,主意多,可别想着逃。一旦逃跑,你爹也只有拿命来抵给林家。爹爹无用,愧对你,债主们实在是逼得没了法子。唉,林家老爷是我们家的恩人,咱可不能做那起忘恩负义的小人!知道你心有不甘,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能嫁到林家,也算是你的福分,好好的,啊,踏踏实实做林家的二少奶奶。虽说二少爷有点那啥,终归不是什么坏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好好服侍咱姑爷,啊,爹爹的命,咱颜家的命,可都搁你手头了,好自为之吧。”“阿策,你回去吧,我——我不能走。”“什么?难不成你还真想做这林家二少奶奶!”话音刚落,一群人的脚步声渐渐逼近,还伴随着一阵笑闹。“不好,有人来了!”颜子灵瞧向一扇半开的窗户,赶紧将吴策往那儿一推,火速将包裹往他怀里一塞。吴策有些不情愿地翻出窗户,刚跳出去,一群人拥进新房。颜子灵背向窗户,望着众人,一脸惊愕;一群人更加惊愕地望着这个自己揭开盖头的新娘,张大了嘴,瞬间安静下来。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声窃笑:“新娘子怕是等得不耐烦了,哈哈,自己就把盖头揭开了。”一个高挑的男子,一身红装,胸前绑着一朵大红花,龇着牙,被众人簇拥着,往前一推,一个趔趄,跌倒在颜子灵面前,摔了个狗啃泥,又傻笑着爬起来,伸手捋了捋颜子灵的衣袖。 颜子灵瞬间明白,这就是那个传说中有些异类的林家二少爷林瑞泉了。原来是个傻子。颜子灵揪着的心竟放松下来,傻子还不好收拾么?简直就是小菜一碟,之前的惊愕与紧张也就一缕烟儿似的飘走了。众人嘻嘻哈哈地笑闹一阵,见新娘子没什么看头,二少爷也傻愣愣的不好玩,很快散去。莲心是二少爷的贴身丫环,要留下来伺候洗漱。“不用伺候,你快告诉我茅房在哪儿?”“娘子你是不是想尿尿?”林瑞泉笑嘻嘻地问,然后拉开床一侧的屏风,要跟着进去。“站住,我自己进去就好。”颜子灵一边打量着这个嵌于房间里的小茅房,一边懊恼地想,早先怎么没想到打开这屏风瞧瞧。这有钱人家就是不一样,房间就有茅房。颜家虽然也算大户人家,可没有这种专门的房中房,最多放个马桶在屋角,每天由下人负责洗漱。有次因为和大娘顶嘴,自己就被惩罚刷了三天的马桶。要不说厕所就是人间小天堂呢,释放之后一身轻松的感觉,让颜子灵心情忽然就好了很多。莲心已经出去了,林瑞泉坐在床榻上,望着她一阵傻笑。她忽然觉得这个傻子长得还蛮俊,暂且把他当作玩偶也是极好的,反正凭着自己的智慧,量他一个傻子也构不成什么危险。颜子灵轻轻拍了拍林瑞泉的脑门,像在逗弄一个婴儿。她肆无忌惮地捧起林瑞泉的脸,端详片刻,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好端端的,怎么是个傻子,唉,可惜了这副好皮囊。”“娘子,你不喜欢我么?”“哈哈,谁说的,喜欢得很——不要叫‘娘子’,乖,叫‘姐姐’,从今往后,你可要乖乖听姐姐的话哦。”林瑞泉温顺地点了点头。化妆的时候,颜子灵趁人不注音,偷偷在脸上抹了些烟灰,还拿着墨汁在脸上点了好几颗痣,然后一直顶着红盖头。她是想在洞房之时,让新郎识丑而退。不想,这“丑装”也是多此一举了。不管自己长啥样,在傻子眼里,没有分别。于是,她赶紧用莲心放进来的清水将脸洗干净。林瑞泉跑过来递毛巾的时候,略带忧郁的眼神愣了愣,很快,恢复了痴傻的表情。这瞬间的表情变化,快如闪电,颜子灵只顾着拿毛巾擦脸上的水,丝毫没有察觉。莲心立马又送来一碗鸡蛋面和一杯水。这丫头,还真是贴心。颜子灵顾不得许多,将水一口气喝干,端起面条就开始狼吞虎咽,吞得太快,差点没噎着。有人轻轻拍打着颜子灵的后脖劲,她很是受用,以为是莲心,喝光了最后一滴面汤,把碗放下,这才发现给自己拍打的不是莲心,而是林瑞泉。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林瑞泉的眼里满是温柔。再一眨眼的功夫,满满的傻气又复了原。“乖,快转过身去,姐姐要换衣服。”林瑞泉立马乖乖地走向门边,背向着她,双手趴在门上,像根柱子似的杵在那里,一动不动。颜子灵快速脱下繁琐的喜服,放下头发,为防不时之需,她把剪刀塞到了枕头底下。床很宽大,崭新的被套散发着淡淡的棉花味。“姐姐,可以转过来了吗?”颜子灵这才想起那位傻爷还杵在门边,不禁乐了。“好了,过来吧,”颜子灵一边说一边指着床前的榻榻米,“来,睡这里,好保护姐姐。”“那,我脱不脱衣服?”“哈哈,你太可爱了,脱吧,把外套脱掉,像姐姐这样,睡吧,啊——”颜子灵是打心底里觉得这个傻子可爱。脱掉外套,林瑞泉一身白色的里衣,看上去格外颀长,骨架宽大,倒是颇有几分男人味。红烛渐渐燃尽,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夜色朦胧,颜子灵先还把被子垂下来一半盖在林瑞泉身上,睡着了,一个翻身,不觉将被子裹了去。第二天醒来,发觉睡在榻榻米上的林瑞泉,身上搭着脱下的新郎服,不觉有些愧疚。颜子灵轻轻下床,绕过榻榻米下床时,半天没找到自己的鞋子,拿起林瑞泉的布鞋刚想穿,意外发现一片嫩绿的草叶,凑近一看,叶片上还有细密的露珠。她再转身瞧了瞧榻榻米上的男子,呼吸均匀,睡得很香,不像是外出了回来啊,再说屋子里就有茅房——然而,这新鲜的草叶,晶亮的露珠——难不成这间屋子有特异功能?容不得她多想,外面响起急促的敲门声,莲心压抑着嗓子叫他们起床。 第2章 女人的本分 颜子灵一边应门,一边趿拉着林瑞泉的布鞋慌乱地找鞋子。林瑞泉打着呵欠坐起来,奇怪地看着在屋子里打转的这个女人。“娘——哦不,姐姐,你在干吗?”“我鞋子呢?”林瑞泉指了指自己的枕头,上面一层是一张不知从哪抓来的旧毛巾,揭开毛巾,颜子灵昨天穿的那双绣花布鞋蔫不拉几地摆在那里。“你——”“姐姐,我没有枕头不习惯。”林瑞泉一脸委屈。“哎,我床上不是有两个吗?我忘了给你不知道自己拿一个去吗?”“我看了,你脑袋底下放一个,怀里还抱一个,我拿不了。”“说你傻你还真傻,呵呵,算了,也难为你不嫌姐姐的鞋臭。”林瑞泉再次傻笑。 两人梳洗收拾一番,在莲心的引领下,去堂屋给长辈们敬茶。“哎哟,快看哪,这二少奶奶就像那画上的人一样,好好看!”“哎呀,好看顶啥用,还不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二少爷长得那么好看,怎么就牛粪了?”“哎呀,脑子不灵光,再好看有屁用?”……几个下人窃窃私语,隔远了听像有一群苍蝇在叫。像是为了配合下人的话,原本正常行走的林瑞泉开始蹦跶起来,转过屋角,碰上穿着体面的一男一女。女的长相清瘦,烫着卷发,说不上漂亮,一脸的傲慢。男的穿着丝绸长衫,皮肤白皙,戴着个眼镜,视线在颜子灵脸上停留了好一阵儿。“咳——”女的干咳两声。林瑞泉继续蹦跶,莲心拉了拉颜子灵的衣袖,小声说道:“二少奶奶,这是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哦。”颜子灵只当是给她作介绍,随意地对着两人点了点头。“哪来的村姑,这么不懂礼数,见了兄嫂也不问安?”罗贞遇虽是庶出,其父罗宏图是这一带地方军的督军,不要说在林家,就是在整个灵泉镇的地盘,都是高高在上的,别人只有仰望的份儿。颜子灵一个落魄人家出来的庶女,见了她按理应是俯首低眉,毕恭毕敬才是,不想竟这等傲慢。“姐姐,我饿了,要吃糖。”林瑞泉蹦跶过来,微俯着身子扭着颜子灵的手臂,傻乎乎地撒娇。颜子灵拉着林瑞泉头也不回地走了,莲心怯懦地看了罗贞遇一眼,逃也似的跟上了主人的脚步。“这——这——”罗贞遇气得一脸通红。“你也是,何必跟一傻子计较。”“那女的也是傻子?”“若不是傻子又怎会嫁给傻子?”不知哪来那么多长辈,堂屋由正上方向两头延伸开,摆了十来张椅子,每张椅子上都坐着一个威严的长辈。一圈茶敬下来,颜子灵也没搞清楚谁是谁,反正让她给谁敬茶她就给谁敬茶,让她向谁问好她就向谁问好,只记住了林家老爷林之鹤,还模糊记得有好几个姨娘,除了太太,几个姨娘都长得差不多,穿得也是清一色的绫罗绸缎,分不清谁是谁。倒是那个四姨娘,年纪轻轻,又长得漂亮,看起来不像姨娘,更像是林家的女儿。好不容易等到敬茶仪式结束,吃早饭的仪式又搞了半天。待到长辈们一一落座,儿子儿媳也坐于两侧。林之鹤喊了声“开饭”,众人纷纷举起筷子,吃的慢慢吞吞,斯斯文文,一大桌子人,几乎听不到嚼动食物的声音,那氛围不像是在吃饭,倒像是在搞什么静默仪式。颜子灵喝稀饭时不慎发出“呼——”的声响,引来众人一片惊异的目光。罗贞遇一脸冷笑,见颜子灵出丑仿佛有种报复的快感。林瑞泉忽然发出更大的“呼呼”声,几口就把碗里的稀饭喝了个精光。众人将目光聚焦在他身上,无奈地摇头。林之鹤咳嗽了一声,厉声道:“不要吃那么快,吃饭要细嚼慢咽。”“知道了。”林瑞泉把碗放下,站了起来。他夹起一块油亮的鸡腿,刚想塞进嘴里,又立马放进颜子灵的碗里。颜子灵盯了那盘鸡腿半天,见没谁去夹,也就忍住没夹,吞咽了半天口水。不想林瑞泉把鸡腿放进她的碗里,望了望鸡腿,又望了望其他人,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姐姐,快吃饭!”林瑞泉笑呵呵地侧头望着颜子灵,一脸讨好地说。“胡闹!”林之鹤怒喝道,“哪门子的姐姐!”“泉儿,哪有叫自己媳妇儿‘姐姐’的道理,你该改口叫‘娘子’了。”“娘子——姐姐,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林瑞泉说着又夹了一个鸡腿放到自己的碗里,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林之鹤重重地叹了口气,也没人再说什么,继续默默吃饭。一顿饭吃下来,颜子灵累得慌,饭不能大口吞,肉不能大口嚼,汤不能大口喝,憋得厉害。以前在娘家,虽然也有很多规矩,吃饭吃得这么压抑还没遇到过,当然,更多的时候是在自己房里吃,极少有这种一大家子围坐一起的状况,更确切地说是颜大夫人不让她去正桌吃饭。“每顿饭都是这个样子吗?”出了饭堂的门,颜子灵拉住莲心小声问道。“不是的,一般逢年过节或是有谁过生日的时候会这样,平时都是在自己房间吃的。”“这还差不多,吃个饭要累死我。”颜子灵和莲心在前面走,林瑞泉跟在后面一路蹦跶,那动作与身高好不相称。“二少奶奶,请留步——”一个老妈子跟了上来叫住颜子灵。“怎么了,有事吗?”“二少奶奶,这是大太太房里的黄妈。”“哦,黄妈,有什么事吗?”“二少奶奶,大太太要你去她那里一趟,有话要跟你说。”“就我一个人,二少爷不用去吗?”“不用,就你一个。莲心,来,先把二少爷带回屋里去。”颜子灵不知道大太太找她有什么事,难不成是吃早饭的时候哪里做得不对?大太太正襟危坐,端庄优雅,笑容可掬,让人给颜子灵看座,屏退了丫环和下人。 颜子灵端坐在凳子上,大气不敢出。“子灵啊,从今往后,我们可就是一家人了。”颜子灵木讷地点了点头。“你初来乍到可能有所不知,我呢,也就泉儿一个独苗苗,不想——唉,从小到大他都好好的,聪明、懂事,不曾想前年生了一场大病,大夫说是病坏了脑子,然后就变成了今天这样——你能和他结为夫妻,也是一场缘分。”颜子灵默默地记住了,林瑞泉才是大太太嫡子,另外那个少爷是别的姨娘所生。“泉儿现在这样,你要多引导他,帮助他,让他恪尽本分才是——我的话,你能明白吗?”颜子灵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嗨,也就是说,泉儿他脑子不灵光,或许都不知道夫妻的本分,你要教他,这样才好为咱们林家开枝散叶,这样说,懂了么?”颜子灵点了点头,继而脸倏地一红,她瞬间就明白了大太太的用意。“我是过来人,不用在我面前不好意思。咱女人啊,不用开疆拓土不管建功立业,只管相夫教子,这是女人的本分。咱林家家大业大,到现在还没有孙辈,你多努力,一旦诞下子嗣,可就是头功一件,明白了么?”颜子灵窘得像个傻子似的点了点头,红着一张脸告退。 第3章 夜半惊雷 颜子灵像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生怕人看见,一路小跑回到房间,甫一进门,被人从后面一抱,惊叫一声,跳了起来。“嘻嘻,娘子姐姐,好不好玩?”颜子灵正被大太太的一席话羞得厉害,冷不丁被这么一抱,瞬间恼羞成怒,似乎这就坐实了男女之情一般。“流氓!”她大喝一声。林瑞泉吓得后退了好几步,战战兢兢的样子,惹人怜爱,颜子灵不觉有些愧疚。又联想到他吃早饭时还给自己夹鸡腿,不觉火气全消,快步上前,仰起头,轻轻拍了拍林瑞泉的胳膊,以示和解。“娘子姐姐,你不喜欢玩游戏,我以后不玩就是了。”颜子灵忽然有些感动,这傻子,真是挺讨人喜欢。正说着,莲心火急火燎地跑来。“二少爷、二少奶奶,不好了,不好了,酒坊昨晚进贼了!”林瑞泉一愣,继而傻笑着望着颜子灵,等着她的反应。“啊?是酒被偷了么?偷了多少?”“这个——还不知道——我也是刚才领茶点的时候听他们在说。”“有好戏看吗?在哪里?姐姐,我要去!”林瑞泉欢天喜地喊叫,像个急着看马戏的孩子。 颜子灵不觉替大太太悲哀,按理,发生这样的事,林瑞泉作为林家嫡子,应当最先得到通知,然后到现场处理事故,不想,却像个顾着看热闹的外人。“走,看看去。”颜子灵让莲心带路,急匆匆赶往酒坊。林氏酒坊紧靠着林宅,占了大半个灵泉镇。听莲心说这里以前是个小村子,林家先人在这里盖了房子,白手起家,先是小作坊,后来越做越大,酒坊不断扩建,绵延了大半条街,除了原村子的居民,方圆几十里地的人因为过来帮工、帮佣等,纷纷迁过来,渐渐地发展成灵泉镇。近些年来,随着林氏酒坊的生意越做越大,灵泉镇的人气也越来越旺。整条街充斥着浓郁的酒糟味,这种味道有人闻着香,有人闻着臭,因人而异。颜子灵属于前者,平时虽不怎么喝酒,却莫名觉得这酒糟很香,让人陶醉。她仰着头,闭上眼,深呼吸了几口,然后跟着莲心继续前行,没有注意到林瑞泉嘴角弯起的弧度。酒没丢,账房被人翻了,也没丢失什么重要票据,重要票据存放于密室,上了锁。大概是怕被人发现逃得急,小偷翻墙而出的时候掉下来一个包裹,里面装着一身寻常女子的衣服。颜子灵看那包裹有些眼熟,猛然想起昨晚吴策来新房要带她走时,曾把这个包裹递给她,让她换衣服。她忽然一阵惊慌,忙问旁边的一个伙计,小偷是否被抓到。“跑了,昨晚大伙儿都喝喜酒去了,这里是轮流值守,贼人就趁着换班的空当钻进来。换班的人一到,贼人就溜掉了。”“看来,这种轮流值守的方式有些欠妥,安保还需加派人手。”林瑞安嘴里叼着烟,一脸沉着地说。“真是世风日下啊,咱灵泉镇向来民风淳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不想也会发生类似盗窃事件。这样,安儿,你这就去安排增加安保人手的事,顺带仔细排查下还有哪些安全隐患。”林之鹤年五十有余,说话斩钉截铁,自带威力。正要离开,看到林瑞泉,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欲言又止,随后大步流星离去。林瑞安这才注意到人群中的颜子灵三人,他先是眼睛一亮,瞬间黯淡下去,假装没看到,继续和酒坊的管家谈论什么。颜子灵心里不免有些紧张,她不知道吴策想要偷什么。她和吴策从小青梅竹马,从未见他有过偷鸡摸狗的行为。他唱这一出,难不成是怪自己没跟他一起走,想着报复林家?在她心目中,吴策就是个暖心的大哥哥。吴策家境不好,是街坊吴大妈的儿子,吴大妈在街角卖豆腐为生,生活艰辛。因为从来不知吴策父亲是谁,孤儿寡母的遭欺负也不是一次两次,更有不少闲言碎语满天飞。吴策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吴策八岁那年,吴母重病,邻居把吴母送去大夫那里诊治,没人在意家里还有个八岁的孩子。颜子灵和奶妈一起上街经过吴家豆腐店,看到孤零零坐在门口的吴策。吴策盯着她手里的糖葫芦口水直流,她把糖葫芦递给了他。之后,颜子灵时常从家里偷着带些食物出来给吴策吃。颜子灵的几个姐姐都不待见她,没有玩伴的颜子灵和吴策成了很好的朋友。颜子灵有次被大娘惩罚在河边洗一大筐衣服,二姐颜子玉路过,直接将她推到河里,幸亏被吴策发现,将颜子灵救了起来……见颜子灵出神,林瑞泉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莲心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反应过来。中午吃饭,莲心用屉子盛着饭菜,送到房里来吃。寝室外有一个小廊道,连接着一个书房,书房里面有一排宽大的书架,一面画着梅兰竹菊的屏风,墙壁上挂着不少字画,花架上摆着几盆精致的吊兰。望着满架的书,颜子灵不禁想,林瑞泉生病以前应当是个读书人吧,要不,何来这么一个雅致的书房?可惜了,又不可惜,倘若这家伙是个正常人,她嫁过来,与他周旋岂不是件烧脑的事?不过,很快,她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若他是个正常人,凭他的家世、身份和长相,又怎会把她这样一个落魄人家的丫环所生的庶女娶回家。或许,这就是上天注定的缘分。一想到“缘分”,再想到大太太之前那番话,颜子灵不免又是一阵脸红。莲心把饭菜一一摆放在一张圆形的小几子上,疑惑地望着这位脸红得像番茄似的主妇。林瑞泉用手拈起一块鸡肉就往嘴里送,莲心提醒他洗手。林瑞泉像个孩子似的气恼地走向水盆,不忘回头招呼颜子灵,“娘子姐姐,快来洗手,不洗手不能吃饭哦!”颜子灵一扫先前的窘态,麻利地跑过来帮林瑞泉洗了手,像照顾个孩子似的用毛巾把手给他擦干,再自己洗了手,回到桌旁,见莲心站在一旁,示意她坐下一起吃。“不行不行,二少奶奶,太太知道了会骂我的,不能坏了规矩。”“嗨,什么破规矩。大不了,当着外人的时候你不吃,就这样没外人在的时候,我们就一起吃。”莲心还不敢坐,林瑞泉也在一旁帮腔:“快坐吧莲心,在这里咱就听娘子姐姐的,乖。”颜子灵“扑哧”一声笑出来,这个傻子,也不知被疾病烧坏了哪根神经,感觉不是变傻,而是将年龄拉回了三岁左右。难不成世间还真有“返老还童”一说,不过,以林瑞泉的年龄来看,充其量也只能算作“返青还童”。莲心也不再扭捏,三个人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又到了晚上睡觉,颜子灵故意说晚上有点冷,让莲心拿了床被子进来。莲心一出去,颜子灵就麻利地将枕头在榻榻米上摆好,把被子放好,自己早早地上床躺下。时值三月。子夜时分,电闪雷鸣,偶尔一阵雷声像要把屋顶给掀翻。颜子灵从小就怕打雷,生母阿古朵就是在一个电闪雷鸣之夜失踪的。家里人一口咬定阿古朵半夜离家出走摔进江里,被江水冲走了。以阿古朵的丫环身份,入不了颜家宗祠。颜运宽于心不忍,找家丁在荒郊野外给立了个衣冠冢。母亲失踪那一年,颜子灵只有五岁。从那以后,这种夜半雷声就成了颜子灵的梦魇。她吓得用被子捂住头,每一次雷声,都让她的身体震颤一次。林瑞泉早被雷声惊醒,察觉了颜子灵的异常。 第4章 回门 颜子灵用被子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不留一点缝隙,生怕一留缝隙,就会有惊雷乘虚而入。她浑身瑟瑟发抖,怀里紧紧抱着枕头,闭着眼,努力让自己平静。又是一阵惊雷,似乎把天空都劈成了几半,那剧烈的声响,有种地动山摇的错觉。捂在被子里蜷缩成一团的颜子灵,浑身颤栗,脑海一片空白,她机械地等待着下一声惊雷,像是一个等待行刑的囚犯。静夜中,忽然她的被角被掀开,紧接着钻进来一大团温暖的东西,恐惧和黑暗中,温暖似乎能给人安定。颜子灵像是落水的人抓住救命的稻草,她紧紧抱住这团温暖的东西,像是要把自己整个人都嵌进这团温暖。等等,她分明触摸到一阵急促的心跳,头顶有温热的气息,她试着调整状态,伸手摸了摸这具不明物体,一层薄薄的棉布衫,再往上,光滑的皮肤,一处笋状的突起,再往上,肚子、肋骨、下巴、嘴唇、鼻梁、额头……这是人,这个人静静地任由她触摸,似要任由她摆布。她完全清醒了过来,一道闪电来袭,瞬间把漆黑的夜变成白昼,她惊慌地再次钻入那人怀里,捂住耳朵,果不其然,一声更大的惊雷响彻寰宇,那个身体把她搂得更紧了。或许是被雷声折腾得太久,疲惫不堪的颜子灵不知什么时候蜷在这个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第二天天亮的时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颜子灵被窗棂透进来的光亮惊醒。她侧身看向榻榻米,林瑞泉安稳地睡在被窝里,双眼微闭。颜子灵依稀记得昨晚到她床上温暖她的不明物体,现在看来,似乎是她的梦境,昨晚的一切恍若梦境,昨晚的惊雷、闪电,也恍若一场梦。新婚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莲心细细清点了回门的礼品,绸缎布匹、糕点细软,当然,还有几坛陈年招牌好酒。这个级别的酒不是林氏酒坊最好的,最好的酒是要送给达官显贵的,叫“火凤凰”,价格最贵,一般老百姓买不起,其选料、原浆、酿造器皿、工序、存放年限等都是上上等,意为喝了此酒的美妙感觉就像经历了一次涅盘,象征着重生,醉后飘飘欲仙,醒来如脱胎换骨。选用来回门的酒叫“江枫渔火”,虽不及“火凤凰”,却也是酒中佳酿,喝了此酒感觉沐浴诗情画意,生活变得朦胧美妙,可谓人生如诗。从回门酒的档次,足以看出林家对颜家的态度,颜家虽落魄,嫁过来的也是个庶女,林家也并没有轻慢。颜子灵在颜家排行老四,以上有三个姐姐,均系大夫人岳氏所生,二姨太是个戏子,不能生育,至今未得一男半女。大姐颜子碧已出嫁,家中还剩二姐颜子玉和三姐颜子琼。颜子灵最初的名字是颜子琳,岳氏认为丫环的后代不配为美玉,还特意找人来算了命,要以巫赐名,于是,改为颜子灵。颜子玉和颜子琼是双胞胎,与颜子灵同一年出生,只大月份。当初林家让媒婆到颜府说亲,颜运宽的本意是让二女颜子玉嫁过去,媒婆说是要选命相属猴的,后又补充选定名字里有“灵”那一位。林家的聘礼是帮助债台高筑的颜家偿清债务,颜子灵也就顺理成章地嫁了过去。知道颜子灵要带着傻子女婿回门,颜子玉兴奋地拉着颜子琼早早地起来,期待看好戏。她们可是早就听说这个傻子当街尿过裤子,对着猫狗说话,甚至当众吃过“屎”……也不知道这样的傻子,来到他们家会上演怎样精彩滑稽的戏码。刚到颜家,林瑞泉玉树临风的样子,着实让颜家人吃惊不小,颜子玉、颜子琼姐妹更是一脸惊愕,难不成之前那些关于傻子二少爷的消息全是谣传?不过,很快,她们释然了,因为林瑞泉果然蹲下身子和家里那只猫“聊”了很久。估计是感觉到大伙儿的目光了,林瑞泉抬起头,望着众人呵呵傻笑的样子将他的本质暴露无疑。“就那马屎皮面光的长相,差点把我迷惑了。”“二姐,傻是傻了点,我倒觉得他挺好看的”“好看有屁用,连一个正常人都算不上,家业再大有什么用,一个傻子能成得了什么气候——感情三妹你看上这傻子了,要不让我和爹爹说叨说叨,把你嫁给他做小,哈哈哈!”“你——二姐,你太坏了,我不理你了。”颜子琼一脸通红地跑开了。颜子灵一一给家人分发礼物,轮到颜子玉时,她手一抬,直接把颜子灵手里的礼物给打掉了。“得了吧,不过嫁给个傻子,少在我们面前摆出个阔妇的样子!”颜子灵也不恼,将那盒手饰拾起来,直接递给旁边的一个丫环。颜子玉以为颜子灵会捡起来,讨好地求她收下礼物,不想对方竟当众甩她的脸。对于这个欺负惯了的四妹,她压根儿就没把她当过妹妹,甚至连家里的丫环都不如。她伸出手,趁颜子灵不注意,使劲甩了一耳光,“啪”的一声脆响,惊呆了屋子里所有的人。颜子灵还没反应过来,林瑞泉飞身上前,狠狠地咬了颜子玉的手,痛得她“哇哇”大叫,抬手一看,深深的牙印里渗着血珠。屋里一片吵嚷。岳氏快步过来,再次扇了颜子灵一耳光,怒斥:“敢情你是带了条疯狗回来?还咬人!”颜运宽上前劝阻,想要息事宁人。不想颜子灵趁人不注意,冲上前怒扇颜子玉两耳光。“一下是还给你的,一下是替你娘受的!”颜子灵忽然爆发出来的霸气,让她自己都有些惊讶。“我们走!”颜子灵拉着林瑞泉的手就要离开,有人想上前阻拦。“放他们走!”颜运宽大声喝道。 “老爷!你就看着玉儿被他们欺负?”岳氏心有不甘地喊道。“林家人,得罪不起呀——再说了,也是玉儿先动手,算了,算了。”颜子玉哭作一团,肌肤上的痛倒是小事,关键她觉得在众人面前颜面尽失,以前那个任由她欺负的丫头,现在竟然敢骑到她头上了。回去的路上,见颜子灵心情郁闷,林瑞泉小心翼翼地问:“娘子姐姐,我是不是做错了?”“不,你没错,坏人就是该咬!姐姐就是心情不好。”经过集市的时候,看到有卖豆酥糖的,那是她小时候的最爱,常见到几个姐姐吃,没自己的份儿,三姐颜子琼偷偷给她吃过一块,那味道让人回味无穷。想到这里,颜子灵让莲心买了一盒,再点了一壶茶水,坐在桌边吃着。颜子灵远远望见吴策挑着一担豆腐站在那里,表情复杂地望着他们,也不知站了多久。颜子灵刚想起身打招呼,谁知吴策朝着地上唾了一口痰,愤然走掉。 第5章 当众吃屎 回到林宅没多久,管家阿忠专程过来,叫颜子灵跟他走,说是老爷找她有事。“二少爷不用一起过去吗?”颜子灵有些诧异地问。“不用。老爷就找你。”得到阿忠肯定的答复。颜子灵心里泛起了嘀咕:不至于又是提醒她为林家传宗接代、开枝散叶吧,这种事由大太太一人说了还不够么?颜子灵跟着阿忠走了很长一段路,没有去书房,而是去了林家祠堂。颜子灵更是紧张得口干舌燥,都来祠堂了,敢情还真是让她延续香火啊。林老爷威严地站在一旁,阿忠给了她一柱香,让她向着列祖列宗叩首敬香,又递给她一盅酒,要她敬上。仪式毕,林老爷走过来,也擎上一柱香,磕了几个头,然后双手掬起酒杯,向着那些排列整齐的灵牌说话:“林家列祖列宗,之鹤不才,虽勤勤恳恳,潜心经营,才得以勉强维持。奈如今天意难测,咱灵泉微恙,特召‘灵’女,与犬子瑞泉‘龙猴相配’‘灵泉相融’,以期开源生辉,保我灵泉无恙。再叩首以敬列位先恩。”颜子灵听得糊里糊涂,她之前听说了林家之所以非她不娶就是因为她名字里有个“灵”,加上属相为猴。不过“灵泉”又是怎么回事,她的到来和灵泉又有什么关系,她想问又不敢问。好在没提让她传宗接代的事,也算是松了一口气。回到房间,林瑞泉就亲热地凑上来拉住她的双手,好奇地问:“娘子姐姐,阿忠请你去吃什么好吃的了?”颜子灵笑了笑,伸出指着弹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就知道吃,来,告诉姐姐,想吃什么,我让莲心去叫厨房给你做。”颜子灵忽然想起在娘家听颜子玉她们偷偷说起的“吃屎”的事。 “莲心你过来,我有话问你。”“怎么了,二少奶奶?”“我问你,二少爷当真吃过屎?”林瑞泉在一旁赶紧捂住鼻子嘴巴,一脸嫌弃地说了声“屎,好臭!”“这——”莲心一脸难为情的样子,似有些难以启齿。“真吃过?”颜子灵不太敢相信这是真的。莲心犹豫着点了点头。林瑞泉在一旁“呸呸呸”,用力吐了几下,好像要把吃进去的给吐出来。“莲心,你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吧!”莲心这才低声讲起了之前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林瑞泉当众吃屎,是被罗督军的小女儿罗贞淑逼迫的。罗贞淑是林家大少奶奶罗贞遇的妹妹,罗家嫡女,罗督军的大太太所生。罗贞遇嫁入林家以后,罗贞淑瞧上了林瑞泉,求着督军找人说媒。罗督军最初不乐意,林家虽富甲一方,把庶女嫁过来足已,两个女儿都嫁过来终归不是一件保险的事,加之时局又不稳定,一旦发生什么,岂不是两个女儿都遭难。无奈罗贞淑从小被宠溺娇纵,不让她嫁入林家竟寻死觅活。罗督军无奈之下找人来林家说亲。以罗家的权势,能把两个女儿都嫁过来,林家当然无二话。岂料两家都选定了吉日,紧锣密鼓地筹办婚礼时,林瑞泉淋了一场生雨之后就一直卧病在床,身体每况愈下,最后竟连药汁都灌不进去,林家人急得没办法,都张罗着准备后事了。一位半仙闯进来,自告奋勇道能医治二少爷的病。林家人虽不敢完全相信,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任由半仙在屋里各种折腾。说来也怪,林瑞泉的呼吸竟平稳了,气色也泛了红,半天时间竟能坐起来。不过,他双目无光,眼神呆滞,独自对着天花板嘿嘿傻笑。后来,林瑞泉能下地了,不管是天空云朵、小桥流水、花花草草、家具物什,还是猫猫狗狗、鸟兽虫鱼,他都与之对话,说些什么没人能听明白,唯独就是不与人正常交流。几乎是别人叫他干吗他就干吗,像一台执行指令的机器。罗家人不止一次来探过病,就是不相信林瑞泉真的变得神志不清。罗贞淑亲自由她父亲的一群得力干将簇拥着过来,他们像看把戏似的站在一旁看着林瑞泉,林瑞泉的无端傻笑、自言自语、手舞中蹈统统被他们看在眼里。罗贞淑过去扇了林瑞泉两耳光,林瑞泉仍是笑,还拍掌大叫“好好玩,再来!”罗贞淑一连扇了他好些个耳光,脸都扇红了,看得一旁的大太太揪心不已,又不敢阻止。林之鹤无可奈何地摇头,倒是姐姐罗贞遇上前劝阻:“算了妹妹,跟一个傻子计较什么,又不是他想变傻。”“哼,我还是不信!除非——除非——”罗贞淑眼珠子一转,“来人!”一个瘦小个子的小士兵快步跑上前,罗贞淑将脸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那士兵一脸为难的样子,看到罗贞淑的表情,还是不情愿地快速走开。 大伙儿不知道这位二小姐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呼吸都不敢大口了,生怕惊扰了什么。一会儿工夫,小士兵用纸袋子装着什么东西跑了回来,他一层层打开纸袋,一股臭味若有若无,那是一坨屎。众人都看明白了,没错,那就是一坨屎,源自某种生物不得而知,小士兵也没有明说。罗贞淑让小士兵把那玩意儿放到林瑞泉面前,林瑞泉一脸天真地望着她。“来,这可是专门为你精心制作的点心,快把它吃下去!”“胡闹!”林之鹤看不下去了,也不管她的督军千金身份,大喝一声。“使不得呀,罗小姐,这——这——”大太太在一旁欲哭无泪。“你们统统给我住嘴!本小姐不看到他把这个吃下去,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万一他是故意装疯卖傻来糊弄我呢,早不疯晚不傻,一要和我成亲就这样了,谁能证明他不是装的,啊?”罗贞遇正待劝阻,林瑞泉一把抓起纸包,面不改色、津津有味地吃起来,吃着还咂巴咂巴嘴,很享受的样子,看得不少人脸色大变,一阵干呕。“行了,走吧!”罗贞淑这才满意地带着一干人离去。大太太赶紧找人提来几桶水,让莲心一碗一碗地灌进林瑞泉嘴里……颜子灵忽然感到一阵恶心,但是她忍住了,再问了一句:“二少爷后来还吃过没?”“没有了。”颜子灵又偏过头打量林瑞泉,他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窗边,双手扒着窗户,对着一盆吊兰小声嘀咕着什么。虽出生在锦衣玉食之家,却也是如此的命运多舛,不免有些唏嘘。“以前,二少爷不傻的时候,是个怎样的人?”“二少爷为人很好的,对我们这些下人也很客气,读了好多书,办事利索,有一阵老爷办事天天带着他,很器重他的样子。为此,大少爷还发过脾气呢?”“大少爷,他发什么脾气?”“大少爷不是大太太所生,年龄比二少爷大,也读了好多书,脑子也好使——我们这些下人都说,两兄弟虽然都很出色,都很能干。就是——就是——”“就是什么?”“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都特别怕大少爷,二少爷就随和多了,他也愿意搭理我们这些下人。”“你还没说大少爷发什么脾气呢?”“有次老爷带了一位重要人物去祠堂做什么事,只带了二少爷。后来这事儿传到大少爷那儿了,大少爷正在酿酒房,就当场就用拳头把面前的一坛子酒砸碎了,可惜了那坛酒,据说还是‘火凤凰’的头品。”“‘火凤凰’还分等级的?”“对呀,我听他们说过‘神浆’的比例不同,等级就不同,‘神浆’越多,品级越高,延年益寿的效果就更好。”“神浆?还延年益寿?”“二少奶奶你有所不知,林家的酒之所以畅销,除了好喝,更重要的原因就是有‘神浆’,长期喝是可以延年益寿的。”“哦,灵泉镇,灵泉镇,”颜子灵忽然想起先前在祠堂里听老爷说的那席话,什么灵泉微恙之类,“你说的‘神浆’指的是灵泉吗?”“是呀,就是灵泉,不过我们都习惯叫它‘神浆’——我们灵泉镇的人,尤其是男的,爱喝酒的,一般都长寿,据说就和这有关系。” 第6章 不眠之夜 一席话说得颜子灵对这酒都产生了兴趣,晚上吃饭时,她亲自下厨做了两样下酒菜,特意让莲心开了一坛酒,拿来两个酒杯。林瑞泉夹了一片豆角肉片到嘴里,一脸惊喜,忙不迭地说“好吃好吃”,没几下便将盘子里的菜一扫而光。“少奶奶,您的厨艺实在太好了,你看少爷吃得巴不得把盘子都吞下去呢!下次教教我吧!”莲心在一旁兴奋地道。颜子灵当然不能告诉她这是因为从小在娘受受虐待,自己时常偷偷学做菜练出来的,只是和善地笑了笑,以示答应。菜吃完了,林瑞泉便开始喝酒,喝一杯,每喝下一杯就呲一下嘴,眼睛微闭,发“咝——”的声音,一脸享受的样子,十来杯下肚,面不改色。以前在颜家,颜子灵只见过颜运宽和二姨太喝过酒,那二姨太一喝了酒,满脸红霞飞,然后就会“咿咿呀呀”地唱起来,手舞足蹈。一般都是颜子灵看得津津有味,大太太则会骂着“戏子,疯子,不正经”之类的话拉着三个女儿走开。颜子灵最先对酒很是好奇,弄不明白那是什么玩意儿,总觉得有股子魔力。二姨太在大太太面前一向谨小慎微,不敢造次,用二姨太有次偷偷对她讲的话叫“想放个屁都得憋着,两条腿死死夹住,尽量让屁不发出声音或是声音小一点”。然后,每次二姨太喝了酒,就放飞自我,旁若无人的样子,大太太的骂声或是嫌弃声,她几乎都听不见了,尽情地唱着那些陈年小曲儿。趁颜运宽出去上茅房的当口,颜子灵曾偷偷尝过二姨太杯子里的酒,一大口喝下去,差点没把她呛死。二姨娘笑得拍打着桌子,直笑她“傻丫头”,还教她要小口小口地细抿。她照做了,咂巴咂巴嘴,只觉得喉头辣辣的,也没感觉有多美味,后来也就对酒没了好奇心。她端起酒杯,看了看林瑞泉,不敢像他那样一整杯往嘴里灌,而是轻轻抿了一小口。瞬间觉得口舌生津,喉咙也不辣,有种说不出的温润、甘甜。酒和酒果真不一样,她又试着喝了满满一杯,像林瑞泉那样直接灌入口中,舌头像是卷入一团甘露,再经由喉咙顺滑下去,丝滑、柔软、绵长,像极了二姨娘唱的抒情小曲儿。她劝莲心也来一杯,莲心不敢,笑呵呵地直给她和林瑞泉斟酒。“那天送去我们老家的叫‘江枫渔火’,这酒叫什么?”“这应该是散酒,除了用来招待上宾的时候是‘火凤凰’头品,这应当是装坛时候的散酒,质地和‘江枫渔火’差不多,品级就不知道了,估计是几种混在一起的吧。我也是一知半解,偶尔听他们说的。”“比‘江枫渔火’更次一点的是什么酒呢?”“还有好几种呢,好像有一种叫什么‘雪’……”“叫‘云上雪’。”林瑞泉在一旁补充道。颜子灵抬起看了一眼说话的林瑞泉,他正夹起一颗花生米往嘴里送,微一抬头,瞬间,四目相对。颜子灵有些恍惚,那眸子,清澈如水,那眼神,如一缕清风……平日里的傻气荡然无存,此刻坐于对面的,分明就是一个风流倜傥的翩翩公子。颜子灵以为自己眼花了,赶紧伸手揉了揉眼睛,再使劲眨了几下。“名字好听,呵呵,比‘云上雪’再次一点的呢?”颜子灵想要岔开之前的胡思乱想,赶紧问。“‘琥珀光’、‘阳关春’、‘菜小佐’。”林瑞泉流利地回答。莲心在一旁不禁拍起掌来。“二少奶奶,二少爷好像变了个人,又回到从前了一样。”林瑞泉一愣,继而开始傻笑。颜子灵再抬头看向他,先前那种奇妙的感觉荡然无存,眼前分明就是个不折不扣的傻子。又是几小杯下肚,颜子灵忍不住又看向林瑞泉,傻子又不见了,对方那微眯的眼神,棱角分明的脸,让她脸上升腾起阵阵热气。“哈哈,娘子姐姐,你的脸好像个番茄!”“二少奶奶,你的脸真的好红,不过越发美了。下人们都说你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好美!”这话说得,颜子灵不禁心里一暖,端起酒杯主动和林瑞泉又碰了几个回合。她以前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美,颜家三个姐姐不喜欢她,尤其二姐颜子玉不喜欢她,很大原因就在于嫉妒她的美貌。她知道颜子玉偷偷喜欢吴策,见吴策对她好,颜子玉简直恨得牙痒痒,巴不得弄死她。大太太经常骂她“像你娘一样,一个魅惑主子的狐狸精”!颜子灵忽然觉得很享受,至少在林家,在这个小房间里,她的美貌能得到承认和许可,不会被嫉恨。她偶尔从二姨太那儿听说过她和生母阿古朵长得很像,阿古朵是颜运宽做布匹生意的时候从很远的地方带回来的,是个大户人家的丫环,当时颜运宽手头阔绰,花了好大一笔银子才把阿古朵赎出来,带回了家。虽然他们都说阿古朵在那个风雨之夜掉落江水冲走了,但冥冥之中,颜子灵觉得母亲仍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活着。之前她和吴策不止一次说起过这事,吴策答应她一直帮她打听,如果阿古朵真的还活着,他一定会帮忙找到她,让她们母女团聚。想到这里,颜子灵不禁“呜呜”哭了起来。林瑞泉端着的酒杯停在半空,眼神里透着关切,正欲开口,莲心上前,轻轻扳住颜子灵的肩膀,忙问她怎么了。“没事,想起我娘亲了。”颜子灵说完再次把杯里的酒一饮而尽。一小坛子酒很快见了底,莲心把碗筷收拾出去,正待回房,发现林瑞泉站在颜子灵身后,颜子灵靠在他怀里“呜呜”地哭着,又口齿不清地说着什么。她知趣地关上房门,离开。“都说你傻——傻——,我最——最——近怎么老是看——看花眼呢——”“怎么看花眼了?”“你的眼——眼——眼睛,对,就——是眼睛——不对,不傻——傻——乖,让我摸——摸——你的嘴——”颜子灵一脸通红,闭着眼,伸出手就往上摸索着。林瑞泉微微低下头,主动将嘴唇凑尽她的手。“呵呵,这是你的嘴——嘴吗?你怎么——怎么——怎么能吃屎——呜呜——比我还——还——命苦——”颜子灵像是睡着了,伸出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林瑞泉从背后环抱住她,嘴唇凑在她的脑袋上,闻着清幽的发香,任由她打着轻微的呼噜。林瑞泉将她抱起,好家伙,挺沉,看上去清清瘦瘦的,长得还结实。林瑞泉这样一想,嘴角不觉一弯。“好渴——水——我要水——”颜子灵胡乱伸手,在他脸上挠了两下。林瑞泉将她抱回卧室的榻榻米上,气喘吁吁地转身要去拿水,不料被颜子灵一把勾住脑袋,一双杏眼迷离地望着他:“不许——走——”“怎么了?”“你——不许走——”“不是要喝水吗?”“要——要——水——还要——银子——”颜子灵眼睛微闭,说起了胡话。“银子?拿银子来干什么?”林瑞泉好奇地问。“嘘——”颜子灵伸出食指竖在嘴边,“不——许——告——告诉别人——”“不告诉,你说。”林瑞泉满眼笑意,像看猴戏似的看着她,一脸宠溺。“就是——银子——我要好——多——好——多银子——”“拿这么多银子来做什么?”“我要去找——找——水——快给我水——”林瑞泉倒杯水过来,凑在她嘴边,她一口就喝干,然后一头栽倒在榻榻米上,抱着枕头,呼呼大睡。林瑞泉把她抱到床上,盖上被子。清幽的月光洒了进来,听着她均匀的呼吸,林瑞泉忍不住凑上去,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许是酒喝多了的缘故,林瑞泉觉得浑身燥热,想把衣服脱光,又觉不妥,只留了薄薄的一层内衣,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进入半梦半醒的状态,“咚”的一声,有重物掉到了榻榻米上。他猛一睁眼,发现床上那位不知怎么竟滚了下来,正欲起身,忽然,一只手连同一只脚重重地搭在他身上。他实在忍不住,翻身一把抱住那个暖烘烘的身体,这一抱不要紧,体内一股热浪掀起,身上的所有细胞都在膨胀,那种憋闷的感觉好不难受。他将她压在身下,静静地感受着她的心跳,将头埋在她的脖颈窝,酒的味道夹杂着一股清淡的花香,他忽然感觉自己醉了,神志有些模糊,思维混乱,有些东西在潜滋暗长、默默壮大。他深深地咽了口唾沫,咬咬牙,再次将她抱起,放到床上。他替她脱掉外衣的时候,不慎碰到两团柔软,又是一阵猛烈的心跳。好不容易把她的枕头塞好,被子拉上,又被她一把抱住。他无力地想:完蛋了,今晚注定无眠! 第7章 穿帮 一整个晚上他都在矛盾与纠结中挣扎,不知不觉就到了寅时。他的生物钟被打乱,眼睛没法睁开。忽然听到屋外乍起的蟋蟀叫声,这才强行睁开眼,翻身而起,赶紧穿上衣服走了出去。颜子灵起来上茅房,她睡眼惺忪,借着月光,顺利地踩过榻榻米。从茅房出来才惊觉:榻榻米上没人!她将被子掀起,空空如也。难不成上茅房去了,不对,自己刚从茅房出来。林瑞泉去哪儿呢?她努力回想昨晚的情形,只记得喝了很多酒,脑海里尽是和林瑞泉不断碰杯的画面,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难不成,他昨晚就没回来睡?难道在书房,她又沿着廊道走向书房,书房也没人。半夜三更的,这人是去哪儿了呢?颜子灵回到床上,思绪万千,再也无法入睡。她甚至有些担心,傻子难不成干什么傻事去了,会不会出什么事呢?不知过了多久,听到门“吱呀”一声轻响,然后是脱衣服的窸窣声,再就是睡到榻榻米上的声音。颜子灵侧着身子朝着榻榻米睡的,月光很好,猛的睁开眼,朦胧中竟与另一双眼四目相对。显然,两个人都吓了一跳。榻榻米上的身子颤抖了一下,颜子灵则直接“啊”了一声,翻身而起。“去哪儿了?”被颜子灵这么一问,林瑞泉一时没反应过来。颜子灵忽然强烈地意识到一个重要的问题。“你的病好了?”“什么病?”“疯病傻病啊?”“娘子姐姐——我——我——”“还装?之前我就偶尔看你眼神不对。从实招来,姐姐恕你无罪!”颜子灵戏谑。“好不容易装了两年,不想你一来就露出破绽。”“放心,我在这里举目无亲,泄了密对我没好处。快告诉我,为什么这么做?”“要不,我躺到床上来,面对面地说?”林瑞泉笑着说。颜子灵瞬间觉得脸部发烫,道:“去,不正经,就睡榻榻米上,可以凑近一点。”“你说哪有夫妻不睡一张床的。以前我装傻就算了,你都知道我正常了,还不让我一尽夫君的本分?”颜子灵又想起了大太太让她开枝散叶的话,脸更是烫得不行。“少贫嘴,你再岔开话题,我就把你装傻的事抖搂出去!”“我的好姐姐,祖宗,小点声,小心隔墙有耳——我是说真的,我们近距离地说,这样才保险——你实在不愿意我上床的话,我倒是不嫌弃你下来——”“你——”“乖——下来吧,隔近一点,小声一点,更安全。”看林瑞泉说得那么认真,颜子灵也没再继续反驳。“上来吧,床要宽一点,免得你挤着我。”林瑞泉几乎是在颜子灵话音刚落的一瞬间就上了床,动作太快,颜子灵还没来得及挪身,两个人的身体碰撞在一起。颜子灵弹簧一般往旁边闪开。“讲呀!”见对方光是躺着,也不说话,颜子灵忍不住催促。“让我亲一下我就讲。”林瑞泉说着就要把嘴凑过来。“流氓!”“那你靠在我怀里!我凑在你耳朵上讲——这样距离才更近。”“姓林的,你把我当猴耍吧?”颜子灵的声音不禁提高了八度。“小点声,我的祖宗!”林瑞泉压低了嗓门制止她,然后接着说。“乖,靠近一点。”林瑞泉伸出胳膊,示意颜子灵靠在他胳膊上。颜子灵也不再推辞,温顺地靠了过去。“夫人,你的头发好香——”“你——”“要不,你先猜猜我为什么要装?”颜子灵猛然想起了“吃屎”的情节,想到罗督军家的二千金。“难不成是为了不娶罗家那位二小姐?”“夫人真是冰雪聪明!”“骗人,你没说实话。”“不是你自己都这么猜吗?干嘛又不信?”“没那么简单,你要拒绝一门婚事,办法有很多,不至于为了一门亲事装那么久的傻。再说了,罗家二小姐我虽没目睹过她的风采,就凭大少奶奶的长相,她也应该差不到哪儿去,家世又好,还是嫡女,政商联姻,你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有女人愿主动要嫁,你岂有不要之理?”“夫人说得好啊,我又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哈哈,来,让我们食一回人间烟火。”林瑞泉说着就将手臂环住她的脑袋,想要亲她。颜子灵一把推开,手指不慎触到他的眼睛,只听他“哎哟”一声。颜子灵以为伤到他眼睛了,条件反射地给他吹。不料对方一个翻身,压在她身上,嘴唇稳、准、狠地凑了上去。颜子灵拼命捶打他的后背,双唇紧闭,牙关紧咬,林瑞泉的舌头像是注入了超能力,左冲右突,在她的唇边努力寻找突破口。林瑞泉浑身滚烫,被压在身下的那两团柔软,更是刺激得他意乱情迷。颜子灵被压得喘不过气来,清晰地感到压在身上的物体在发生某种奇怪的反应,有树杈状的突起越来越明显,她吓得要命,猛一张嘴,被一路猛攻的舌头乘虚而入,她条件反射地咬了一口,随着林瑞泉“啊”的一声惨叫,一股咸腥味在嘴里漫延。“夫人,你谋杀音(亲)夫啊!”林瑞泉痛得吐音都有些不准,继而翻身下去。颜子灵有些愧疚,“对不起,我,我,我就是怕——”“明明身边躺着个花儿一般的女子,明明是我的合法夫人,却又不能——唉,我真是命苦。”两人平躺着,安静了片刻。“好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大人有大量,快说正事吧。”“你亲我一口,否则我的痛消不了。”林瑞泉像个耍无赖的孩童。颜子灵没再拒绝,嘴凑上去,轻轻触碰了一下他的嘴,蜻蜓点水似的。林瑞泉又要翻身压下来,被她一把推开。“又来了,不怕再被咬?”林瑞泉无力地瘫下来,乖乖躺在一旁。“答应我,决计不能告诉任何人。其实要防你我是有办法的,只是几天接触下来,直觉你是个好人,所以也就放松了戒备。我现在还不能把最真实的原因说给你,以免节外生枝,等时机成熟,我头一个告诉你。此外,你一定帮我继续瞒下去,否则,会有大难临头。”见林瑞泉说得这么严肃,颜子灵也没有逼问,轻轻抚了抚他的肩,柔声说:“放心,我一定做到——不过,你至少要告诉我你半夜出去干什么吧,新婚当晚你也出去了是不是?”“你是怎么发现的?”“第二天早上发现你鞋子上的新鲜草叶,还沾了露气,只是当时没往这方面想。”“夫人除了美若天仙、冰雪聪明、厨艺精湛,还明察秋毫,为夫得以娶之,真是三生有幸啊!哈哈!”“少贫嘴,快说。”“每天寅时,我都要出去练功,两年多了。”“还要练多久?”“还有九个月,就告一段落。”“家里人都不知道吗?”“不知道。”“不能让他们知道?包括老爷和大太太?”“哎,怎么还不改口,要跟着夫君喊爹和娘才对。”“连他们也要瞒着吗?”“必须瞒着。谁也不告诉。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向他们解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我们林家不是表面上这样安宁的,有一场风暴在酝酿,关系到我们酒坊的命运。”不知不觉,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两个人竟然抱在一起睡着了。 第8章 尚未成礼 莲心在外面叫了好几声,敲了两次门,屋里一直没反应,端来的洗脸水都冷了。正巧黄妈过来说,太太今天早上让人了煮了玫瑰汤圆,要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过去同吃。“两位主子还没起来吗?”“没呢,叫了几声,也敲了门,都没反应。”“年轻人就是觉多,让他们睡吧,反正也没什么事,醒了让他们来大太太屋,我给他们把汤圆热着就是。”“是。”快午时了,颜子灵感觉闷得慌,像是有人拿布袋子捂住了口鼻,猛地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的脸埋在暖烘烘的物体上,还能感觉到平稳的心跳,她不禁抬眼往上瞧,林瑞泉居然紧紧地抱着她,还在呼呼大睡。这姿势,要多暧昧有多暧昧。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她是不是要怀孕了。在娘家,出嫁前没人告诉她结婚到底要做什么,二姨娘旁敲侧击地说两个人抱在一起睡觉之后,就算是夫妻了,然后有可能会怀孕,也有可能不会怀孕。二姨娘自嘲她自己就是怎么和老爷抱在一起睡都不会怀孕的那种,为此,难免有些伤感。话又说回来,这世间有哪个女人不想有自己的孩子呢?原本去大太太房里吃早餐,改成了直接吃午餐。颜子灵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林瑞泉感到很不解,当着众人的面,又只能继续装傻,什么也不敢问。大太太不断给颜子灵夹菜,饭毕,林瑞泉蹲在一旁和大太太养的那只波斯猫说话,耳朵却密切注意着这边的谈话。“事儿弄了没?”大太太压低了嗓门,亲切而神秘地问。颜子灵想起早上醒来时和林瑞泉睡在一起的样子,一脸通红,羞赧地点了点头。“这就对了嘛,看你聪慧伶俐的模样,我就知道响鼓不用重锤敲。好了,之前的担心看来是多余的——这可是再好不过的事啊,为娘替林家列祖列宗谢谢你!”林瑞泉在一旁听得一愣一愣的,敢情这婆媳俩还有什么秘密,他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大太太附在黄妈耳边说了什么,黄妈兴冲冲地拉着莲心离开。没一会儿功夫,两个人回来了,莲心战战兢兢的样子,黄妈面色有些不对,她凑在大太太耳边说了什么,大太太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你们先回去吧,莲心留下,我有话要问你。”颜子灵和林瑞泉一出去,大太太让黄妈关上了门。“我问你,这些天,你都没给二少爷和二太太洗过床单吗?”莲心摇了摇头。“你没检查他们的床单是否有脏东西吗?”“什——么脏东西——屎吗?”“你个死丫头,哪会有人把屎拉在床上的?这么说吧,床单或是被套上有没有血?”“也没有,刚才黄妈和我一起去看过了——二少奶奶的月事应该不是这几天。”莲心自作聪明的补充道。“不是这个!唉,算了——但是刚才,她明明承认了的呀?这又算怎么回事?”大太太的眉头拧出了一个疙瘩。“回去吧,若是发现他们床上有血了立马来告诉我。”“是。”整个下午,大太太都心事重重。晚上吃饭的时候,大太太屏退下人,和林之鹤小声说起了此事。“你那边情况怎样,有起色吗?”林之鹤摇了摇头,有些无奈。“难不成这位大师说的不准。”“不可能!单大师不可能判断有误。我正想问你呢,泉儿是不是还没和他媳妇儿行礼?”“就是这事我觉得奇怪!上次跟她说了,看她也是乖巧懂事,不会不明白。今天特意问了她,她也承认了,只是——只是——”“只是什么?”“只是听莲心说,床单上都没见血。我琢磨了半天,是不是在娘家的时候不检点——你想呀,她是丫环所生,那丫环既能被颜运宽千里迢迢地带回来,还纳为妾室,也不知道有什么手段。那丫环走得又早,听说颜家大太太历来就与几位姨太太不睦,对这个庶女更是不待见,疏于管教,导致她不检点也未可知啊。”“先不要妄下论断,我看这女子本分,不至于做出大逆不道的事。你再多和她说道说道,搞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酒坊现在情形如何?”“销量一时半会儿的倒是没有影响,窖藏储备也足够多。只是神浆不够,长此以往,这后续的酿制续接不上不说,我甚至担心这泉眼哪天停了也说不定,眼看水流越来越细,看得令人揪心。”“上次好像听瑞安说想出了什么办法,可行么?”“这小子,有些心术不正。他那法子哪行,普通井水来假冒,老主顾谁喝不出口感?再说了,这可是我们林家的招牌,以次充好,那不是行骗吗?”“唉,可怜我泉儿又这副模样,要是他什么时候能清醒过来,说不定能有什么好的办法。”“现在只有死马当活马医。正因为泉儿这副模样,颜子灵在娘家没人给她传授这方面的话,一个小丫头,什么也不懂也情有可缘,你再多和她说说,你不方便出面就找黄妈去说,总之,要多想想办法。”林之鹤站起来要走,大太太有些不悦,知道他又要去四姨太朱小曼那里。朱小曼年纪只比林瑞泉大三岁,看上去就像林家的女儿。大太太和二姨太同一年生下了林瑞泉和林瑞安,林瑞安比林瑞泉大八个月。三姨太原本也生了个儿子,因为一场大病,刚满岁就夭折了,从那以后,三姨太吃斋念佛抄写经书,不问世事,上次新婚夫妇行礼,一大家子吃饭的时候,三姨太只喝了几口茶,吃了几片竹笋和青菜,颜子灵当时没注意罢了。四姨太朱小曼是玉城人,因灾荒随瞎子老爹流落到灵泉镇,瞎子老爹受了风寒久病无治,一命呜呼。卖身葬父的朱小曼就这样被接到了林家,顺理成章成了林家四姨太。朱小曼原名叫朱阿花,林之鹤嫌不好听,直接给改成了朱小曼。之所以改成这名,与林之鹤年轻时的一段经历不无关系,这是后话。朱小曼长相清丽,说话细声细气,深得林之鹤喜爱。大太太不无凄凉地对黄妈说:“一把年纪了,倒不是争风吃醋,就是担心他的身子骨,也不是年轻人,哪经得起折腾,唉!”“太太您也别太担心,身子骨是自己的,老爷他自己知道。倒是您,一天操心完这个操心那个的,不要太费心了,保养好自己的身子要紧。”回到书房,林瑞泉问:“先前娘问你什么话了,我看你点了头。”“哎呀,都怪你,还问?”“与我何干?”“就是你睡到我床上的事。”“这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会怀孕吧?”颜子灵一脸担忧。“哈哈哈哈,你想怀孕不?”林瑞泉觉得有趣极了。“现在还不是时候,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没完成呢?”“更重要的事?”“找我娘亲。”“所以,你要在我们家攒够银子,然后等盘缠够了就去找你娘亲?”颜子灵一脸愕然,心想这人莫不是肚子里的蛔虫,怎么这都知道。“放心,我不会声张的,你就好好攒钱吧——不过你的月例银子应该不多,要不,把我的也加上吧。”“不不不,那样感觉我就是在占你便宜了。”“那你认为自己现在得的月例是理所当然吗?”颜子灵瞪大眼睛望着他。“你都没尽到做太太的责任。”林瑞泉满含笑意地说。“还没尽到啊,我对你不够好吗?即便不知道你装傻的时候,我都对你温和有加,还帮你拿枕头、盖被子,陪你说话……”“你呀你——真是,为什么非要我说得那么直白?”林瑞泉说完在她微翘的鼻梁上亲昵地刮了两下。两人正说着,莲心端了茶进来。 第9章 四姨太面授机宜 “莲心你先把茶盘放下,过来我问你。”“二少奶奶,怎么了?”“大太太把你留下来说什么了?”“应该是在关心你好久来月事。”“就这个?”“是的,她问我你们的床单上有没有血来着,我说没有,就说你这几天不是来了月事。”“哦。”“我好像听说过怀孕了就不来月事了,可能是想知道我是不是怀孕了吧,不过我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怀孕,反正现在月事又没来。”林瑞泉在一旁忍俊不禁,心想:真是个搞笑的女人,莫不真应验了那句‘头发长见识短’,这些男女之事的基本常识都不懂,唉,真是傻得可笑。只是有莲心在,兀自上演一场内心戏,不敢表现出来,只装得傻愣愣的样子,把茶水喝下去再把茶叶吐出来,一再重复这机械的动作。晚上熄了灯,颜子灵麻利地上床躺下,林瑞泉怕影响寅时的练功,不敢想入非非,在榻榻米上安静地睡了。入睡没多久,只听得窗外有细微的声响。林瑞泉立马警觉,调整内功,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发出声响之处:有细碎的脚步声,很轻,然后驻足,好一会儿,那细碎的脚步声小跑开去。应该不是小偷,小偷不至于跑一个傻子房里来偷东西,也没什么可偷。图谋不轨也说不上,因为整个灵泉镇的人都知道他林瑞泉因病变傻,人畜无害。林瑞安,也不至于,至少目前没在他面前露出破绽。难不成那人与颜子灵有关?带着胡乱的推测,林瑞泉入了梦乡。一连几天,几乎是刚一熄灯都能听到同样的脚步声,同样在窗户外稍作停留,再同样地小跑开去。林瑞泉也是有些纳闷,这个人如此执着,到底是要干吗呢?林瑞泉不想打草惊蛇,想要看看对方到底是要使什么幺蛾子。第二天刚吃过早饭没多久,四姨太朱小曼的丫环雪艳来请颜子灵去赏花,说是四姨太新种的郁金香开了。事出反常必有妖,林瑞泉等着看戏。雪艳引着颜子灵来到四姨太的住处,隔很远就能看到园子外的栅栏里开满了各色郁金香,红的、粉的、黄的、紫的,甚至还有黑的,颜色之多,真是让人叹为观止。朱小曼正优雅地拎着壶给花洒水,姿态优雅,动作优美,颜子灵没忍住多看了她几眼。“看你,长得跟朵花儿似的,难怪我们二少爷一天粘着你。”四姨太这么一说,原本陌生的两个人感觉就像老朋友似的。颜子灵笑了笑,说:“我正想说四姨娘您养的花儿美,本人比花更美呢!”“哎唷,瞧这小嘴儿甜的,快,快进来,屋里坐——雪艳,把新买的‘白毫银针’拿来。”四姨太的客厅里有一个很艺术的茶台,上面摆着别致的茶具,一个小巧玲珑的水壶更呼呼冒着热气,像是等待已久。雪艳退下之后,朱小曼娴熟地温杯,醒茶,滤茶,最后再泡茶,一系列动作流畅而优雅,不要说喝茶,就是看她的动作也是一种享受。朱小曼给颜子灵斟了一小杯,晶莹透亮、绿意盎然,凑到嘴边即可闻到一股淡淡的陈香味。喝了茶,朱小曼又带着颜子灵去看了她的刺绣间,里面好多精美的刺绣,都是朱小曼的杰作,看得颜子灵啧啧赞叹。“怎么样,喜欢的话,有空了我教你?”颜子灵忙点了点头。“就是喜欢你这俏丽的模样,水灵灵的,让人赏心悦目。”“四姨娘,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吧?”“难怪太太夸你秀外慧中、冰雪聪明,果不其然。”朱小曼笑了笑,接着说,“你觉得我们家二少爷人怎么样?”“还行吧,除了脑子有点不灵光,心眼挺好的,像个六七岁的娃娃。”“呵呵,瞧你说的,哪有把自己夫君说成‘娃娃’的?不过,看样子二少奶奶对二少爷还是有好感的,不是吗?”颜子灵望着她,羞涩地点了点头。“这么说吧,我呢比你大不了几岁,有些私房话想要和你说,你明白吗?”“你是说传宗接代的事?上次娘已经和我说了呀。”“那是理论上的。来,我问你,二少爷他——他懂那个事吗?”“什么事?”“就是那个——和你睡觉——”“我们睡呀。”“你们那个了吗?”颜子灵脸倏地一红,没有回答。“这是夫妻的本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瞧你,脸红成那样!我们做女人的,既来之则安之,也可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当然,林家人可不是什么鸡啊狗的,我只是打个比方。意思就是既做了夫妻,就要行夫妻之实。我们二少爷心智不成熟,估计他不太懂那事,你不傻呀,对不对,这种时候需要你引导他——比如,主动抱他,亲他,激发他的本能,这样说你能明白不?”不等颜子灵回答,朱小曼继续说:“你想呀,母凭子贵——二少爷可是林家嫡子,你趁早生个儿子出来,岂不是头功一件?你在林家的地位可没人能撼动了,知道吗?女人哪,一定要记得为自己的将来打算,不能稀里糊涂地过。”颜子灵似懂非懂地应付了几句。颜子灵回去后,林瑞泉问她在四姨太那里做了什么,待这么久。“就是赏赏花呀,喝喝茶呀之类的。四姨娘的刺绣功夫真是了得,她还让我看了她的刺绣,那些花啊鸟啊鱼啊,绣得跟真的似的。”颜子灵一脸绯红地说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林瑞泉也没多想。不过,整个下午,林瑞泉都能感觉到颜子灵在偷看他,等他一转过身去,她立马将视线移开,装作没看他的样子,不免觉得好笑。又到了晚上,熄灯没多久,林瑞泉照例听到了窗外的脚步声。他立马钻到颜子灵被窝里,颜子灵正待反抗,林瑞泉伸手捂住她的嘴,用手指了指窗外。“娘子姐姐,快,快抱我——”“快,亲我——”“我受不了了,快,咬我——”……林瑞泉一边气喘吁吁喊出露骨的话,一边用脚在床上撞出有节奏的声响。然后他凑在她耳边小声道:“快,假哭。”颜子灵立即发出一阵哭声。一阵折腾下来,外面有脚步声在跑远,林瑞泉都能感受到那脚步声里的欢快和满意。林瑞泉停下来,不免觉得好笑。然而,自己的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发热,膨胀,他忍不住一把抱住颜子灵,颜子灵居然没有反抗,他像是得到了进攻的指令,准备长驱直入,手口并用,一边亲她一边解她的衣襟。难得颜子灵这么温顺,他正喘着粗气,忙得不亦乐乎,屋外不合时宜地响起蟋蟀的叫声。他先是一愣,以为就是普通的蟋蟀叫,不想搭理。无奈那蟋蟀有节奏地叫个不停,糟糕,是他熟悉的暗号。他只好停下手里的活儿,穿戴整齐准备出去。“不是寅时练功吗,怎么现在就出去?”“有暗号,应该是发生了什么急事,你先睡,别担心,我处理好就回来。”林瑞泉说完,倒回来,越过榻榻米在她面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然后像只猫似的,轻手轻脚地出了门。 第10章 闵大陆 一道黑影从榕树后闪出来,打了个手势,两人从侧门进入书房,掀开墙上挂着的那幅松鹤延年图,扭动一颗纽扣大小的按钮,一扇隐形门立即打开,两人纵身进去,门合上,松鹤延年图瞬间回归原处。二人沿着长长的通道摸黑前行,因为熟门熟路,步子轻快,好几里的通道很快走完,一座草木繁茂的山林在夜风中低鸣。这座山林有点特别,山上树木繁茂,杂草丛生,三面都是悬崖,唯独一面山靠着灵泉镇。一条隐秘的通道连着林瑞泉的书房。此外,还有一个管道七弯八拐地从地下延伸到林氏酒坊,有透亮的泉水源源不断流入。不少好事之人包括林瑞安都曾数次到山林寻找泉眼,均无果。只有老祖宗留下来的凿在墙壁上的小洞,管道不过猫尾巴粗细,也不知道老祖宗是用了怎样的工程才把泉水给引进来的。泉水流量变少以后,林瑞安曾想找人沿着墙壁上的小洞一直凿通,无奈林之鹤死不答应,说那是林家命脉,死也不能动。林之鹤历来宠爱林瑞泉,林瑞安觉得自己并不比林瑞泉差,唯独是庶出,但庶出不也是他林之鹤亲生的骨血吗?无奈林之鹤就是对他和林瑞泉亲疏有别。林瑞泉一度让他产生“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嫉妒之心与日俱增。林瑞安甚至怀疑林之鹤知道泉眼的具体位置,假装不知,就是故意隐瞒,提防他。他甚至猜测林之鹤已经偷偷告诉了林瑞泉,派心腹偷偷监视。林瑞泉也是无意间在自己的书房发现那个地下通道的。说来也巧,有次,某位远道而来的重要人物到访,送了林之鹤这幅松鹤延年图,说是虚谷先生的真迹。当时,林瑞泉也在场,林之鹤直接将画递给林瑞泉,林瑞泉对字画没有研究,也不知道是真迹还是赝品,倒是被图画上鹤的那种安闲自在的姿态所吸引,要把那画挂在书房。偌大的书房,两扇门,一扇内门连接廊道通往寝室,一扇侧门通往小院天井。侧门那面墙全是窗户,白天光线很好。其余两面墙一面放了巨大的书柜,剩下的两面墙上都在适合的位置挂好了之前收集的字画,这幅松鹤延年图硬是找不到挂处。思虑再三,林瑞泉决定取下那幅看上去有些笨重老旧的书法作品,那幅作品是林瑞泉搬入这个房间就挂在那里的,年代有些久远。林瑞泉看中这所小宅的时候,林之鹤与大太太都不同意,觉得太简陋,不体面,与嫡子的身份不匹配,这栋小宅荒废了很久,一直没人入住也正是这个原因。无奈林瑞泉喜欢静,书房的朝向和那个五尺左右的天井令他尤其中意。林之鹤派人作了整修,书房的布置没怎么动,书柜和墙上的字画都是现成的,只彻底做了清洁,开门开窗通了几天风,入住之后倒也觉得幽雅舒适。林瑞泉取下那幅字,发现了嵌在墙壁上那颗纽扣大小的东西,他也是觉得奇怪,好端端的怎么会有这样一个东西,伸手去拧,想要拔下来,不想那一刻奇迹发生,那面墙壁立即出现一扇门洞,他好奇地钻了进去,顺着漆黑的通道,七弯八拐,摸索着走了好久,走到出口竟别有洞天。那是一处山林凹陷处,奇石,苔藓,丰茂的草木,他小心翼翼地踩在一片润泽的的湿地上,隐约听见若有若无的“咝咝”声,没走几步,踢到横在地上的柱体,再定睛一看,一条黄金巨蟒横在他在面前,蟒的嘴鼓成一个大包,看上去是挣扎了很久,巨蟒有气无力地任由脑袋耷拉着,偶尔试着动一下又无奈地停下来,攻击性全无。林瑞泉折断两根树枝,掰开蛇嘴,血迹斑斑,这才发现一只刺猬卡在蛇嘴里,蛇吞咽不得,刺猬亦不能动弹。林瑞泉折腾半天,好不容易把刺猬从蛇嘴里取出来,耗时太久,刺猬已因窒息而死。巨蟒盘在原地,林瑞泉正不知何去何从,不想,巨蟒开始缓缓蠕动,它靠近林瑞泉,迟缓地伸出脑袋在林瑞泉的长衫上蹭了蹭。林瑞泉直觉巨蟒是在表示友善,于是俯下身子,轻轻抚了抚那个茶壶一般大的脑袋。接下来神奇的一幕发生了,林瑞泉往前,蟒跟着往前,林瑞泉退后,蟒跟着退后,感觉就是吃定林瑞泉不让他走了。林瑞泉不走了,蟒也跟着停下,就这样,耗了好几个时辰。正在一人一蟒“纠缠”之时,一个蓬头垢面、身上裹着树皮的人不知从哪里钻出来,他的皮肤惨白,满脸皱纹,嘴巴动了动,却发不出声,又将嘴唇撅起来,这才发出一阵响亮的蟋蟀声。“你是——”林瑞泉疑惑地望着这位不速之客。对方仍然不能发声,嘴巴继续吹出有节奏的蟋蟀声。巨蟒见了来人,缓缓向他靠近。“你不能说话吗?”那人试着说话,嘴巴发出“哎哎啊啊”的声音,就是不成语言。从那以后,林瑞泉将松鹤延年图挂在那里,遮住那个纽扣大小的按钮,并且时常沿着通道去往那个秘密之地,给那人带去吃食,还带了酒。有一阵子,林家人一度有传言,说林瑞泉食量大增,像是中了邪。林瑞泉试着教那人发音,用语言表达,过了好一阵子,他才会说几个字,他伸出舌头,好像是受了什么创伤,以前应该是正常人。那人与蛇共住一洞穴,林瑞泉惊讶地发现了灵泉的泉眼,一个清亮的小池子源源不断地冒着泡泡,他甚至看到了水底那根黑色的管道,不知从哪个地下通道七弯八拐地连接到了酒坊的操作间。这真是一个重大发现,他不敢声张,甚至不敢告诉林之鹤,怕走漏了风声。那人为报答林瑞泉,特传予他寅时拜月神功,这项神功有极强的内力,练好之后耳聪目明,身轻如燕,可于百米之内以树叶或碎石击中对手要害,毙命而亡。寅时日与夜交替,天地之灵气聚集,露气最盛,月色渐趋朦胧,阴气渐散,阳气待升,此时段练习拜月神功可事半功倍,效果显着。林瑞泉带上酒食,向那人行了拜师礼,于每日寅时到山洞习练拜月神功。一开始,林瑞泉不能按时起床,那人便从密道钻出来,发出蟋蟀的叫声将其唤醒。在林瑞泉的帮助下,那人的舌头灵活了许多,能模糊地说出越来越多的单音字。当然,两人的交流还是更多地停留于手势或是写字。那人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怎么从悬崖上掉了下来,醒来之后发现自己挂在枝杈上,什么也不记得了,唯独一身内力还在,之前习练的拜月神功也还记忆犹新。他以草木为食,与虫鸟为伴,险些被黄金蟒吞掉,后与之周旋,主动投食死鼠活禽,冬日在山洞用干枯柔软草叶为其布置温暖蛇窝,供其冬眠。时间一久,人蛇相伴,和谐共生。林瑞安的心腹盯梢,好几次发现林瑞泉装着很大一盆卤肉,拎着一个酒坛,进入书房后半天不出来。原本躲在树后的心腹闪身到书房窗外,里面空无一人,卧室也没人。他无比纳闷儿:自己明明一直躲在树后,这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难道遁形了不成?因为练拜月神功,林瑞泉的眼力和听力都在提升,那次正待掀开松鹤延年图进入密道,猛然发现了被林瑞安派来盯梢的人。他反应敏捷,立即假装端详墙上的字画,然后扮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像个研习书法或是绘画的行家。待盯梢的人离去,他反跟踪回去,察觉了林瑞安的阴谋,在那之后,他大“病”了一场,然后便开始装傻。 第11章 找回记忆 进入山洞坐定,黄金蟒盘于一旁,脑袋搁在身体上小憩。林瑞泉这才发现师父头发凌乱,夹杂着不少血迹。他惊愕地拨开那撮头发,才发现师父后脑勺、后脖颈处有好长几道指头深的血痕,凝固着干涸的血渍看上去触目惊心。“师父,发生什么事了?我回去拿药。”林瑞泉焦急地问,随即起身要走。“不碍事——我全都记起来了。”师父伸手阻止了他。师父能正常说话了,林瑞泉又惊又喜,但更多的是担忧。 “我叫闵大陆。”闵大陆讲述了下午发生在灵泉山林里的惊险情节。闵大陆在洞里睡完午觉出来,一只金雕从空中俯冲而下,眼看就要扑向正在晒太阳的黄金蟒,说时迟那时快,闵大陆一个箭步冲上前,竟被金雕利爪划伤后脑,他猛一回身,一掌如利斧般劈向金雕,金雕发出一声哀鸣,拖着受伤的身子奋力飞了出去,同时,一股巨大的力量反弹过来,把适才用力过猛的闵大陆重重地撞倒在一截树桩上,他感到头晕目眩,无力倒下。黄金蟒伸出舌头舔他的伤口,竟止了血。等他醒来时已过了戌时,忽然间,他想起了所有的事。于是,急匆匆赶来找林瑞泉。“想起以前的事了吗?”林瑞泉一边用手轻轻抚了抚黄金蟒的脑袋,一边关切地问。闵大陆一脸凝重地说起了好几年前那桩往事。闵大陆与罗宏图是关月谷大师的关门弟子,共习武艺,同练拜月神功。关大师无后,还有一招绝世遁形大法,只能密传于两位徒弟中的一人。于是,让两人公平竞争,谁先习得拜月神功即可获此殊遇。拜月神功除了寅时习练效果更佳以外,还仰赖阴阳交合,越是吸纳阴气,越是功力猛增。罗宏图为此不择手段,四处寻女人交媾,从者则已,不从者则强奸,令关家村女子叫苦不迭,常常日不落山便紧闭房门,更有女子因恐惧四处逃奔。关月谷闻知此事,怒不可遏,找人将罗宏图押在木笼囚车里示众谢罪,围观百姓把烂菜叶、臭鸡蛋等纷纷砸向罗宏图,他咬牙切齿,牙齿将嘴唇咬出了血。关大师废掉其所有内功,打折其左腿,最终念在师徒一场将其放走。罗宏图怀恨在心,于军阀混战时投靠简家军,凭借他的奸诈与圆滑,两年不到便混成了军师。某夜,带着一队人马,火光冲天,硬是将关家村烧成废墟,村民死伤惨重。关大师欲杀出重围,被罗宏图用汉阳造步枪打死。这是当时震惊方圆百里的关家村惨案。闵大陆当时不在关家村,因母亲病逝回老家奔丧。回到成为一片废墟的关家村,泣不成声。也就是在这时,他结识了幸存下来的吴梅芳。吴梅芳当天正好背了地瓜到集市去卖,不小心崴了脚,等她一瘸一拐走走停停,好不容易回到关家村,迎接她的也是一片废墟。两人相处日久,渐生情愫。闵大陆执意要为关大师报仇,更是苦练拜月神功,吴梅芳除了在生活起居上照顾他,更是让他功力突飞猛进。拜月神功刚一练成,他便急着实施复仇计划。于是,不顾吴梅芳哭得撕心裂肺,儿子闵策才三岁不到,他便义无反顾走向了复仇之路。几经乔装打扮,他混进了简家军。那晚,月黑风高,他潜入罗宏图住处,惊闻女子挣扎与尖叫,知他又在行歹事,他血往上涌,怒不可遏,奋力将手中飞刀一掷,立即裹卷起一阵疾风。罗宏图眼疾手快,将身下女子猛地往上一拉,挡住飞刀,同时大喝“抓刺客”。几位士兵举刀的举刀,端枪的端枪,闵大陆知不妙,猛然逃奔。对方紧追不舍,步枪射程为两百米,加之枪法不准,闵大陆左冲右突,被逼至悬崖,纵身一跳,落入这里,一晃便是十几年。“罗宏图现在已做了督军,统辖灵泉镇一带。”“啊?这狗日的混账,我出去必将他千刀万剐!”“师父您别冲动,这事还得从长计议。”“既然什么都想起来了,我还得出山去。我要去找我的娘子和儿子——这么些年,他应该都像你这么大了。”闵大陆忽然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盯着林瑞泉,片刻之后,他问道:“你好像前不久跟我说成了亲?”林瑞泉不明所以地点了点头。“你的功力提升速度怎么没长进?难不成你还没有圆房?”林瑞泉一脸滚烫,解释道:“不是在装傻吗?为了装得逼真,也就——”“你个臭小子!不偷不抢,正儿八经的成了亲,竟然无动于衷!你呀你——”闵大陆屈着指头算了算,继续说,“正常的话还需九个月左右,若是阴阳交合,吸纳阴气,以雌力滋补,则可事半功倍,最多仨月便可大功告成!臭小子,我还等着你跟我并肩作战,除暴安良,为我师父,为那些苦命的良家女子,为关家村的冤魂报仇雪恨呢!”寅时刚过,林瑞泉拖着沉重的步子回到住处。他躺在榻榻米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这个晚上的信息量太大,他需要好好消化。那次被林瑞安派的人盯梢,他反跟踪回去,无意间听到的谈话令他震惊,林瑞安似乎在与罗宏图进行什么秘密交易,隔得远,他没听明白,但是可以断定这场阴谋与灵泉有关,也关乎林家的安危。正值当时罗督军派人来提亲,要把二女儿罗贞淑许配给林瑞泉,一来为掩人耳目,怕自己练功之事泄露,灵泉泉眼泄露,必须要让林瑞安对自己放松警惕;二来他确实不想与罗家扯上关系,也知那罗家嫡女飞扬跋扈,性情乖戾,于是假装大病一场,然后便开始了装疯卖傻。两年了,他一直暗中观察林瑞安,没发现蛛丝马迹,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侧过身子,借着夜色看向床上安睡的颜子灵,想起闵大陆说的“阴阳交合”的话,情不自禁地爬到床上,掀开温暖的被窝,正要伸手抱她。不料颜子灵一个鲤鱼打挺,顺手就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剪刀,惊得林瑞泉一个迅捷的弹跳,越过榻榻米,跳到五尺开外。“谋杀亲夫啊你!”“怎么是你?不是出去了吗,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这不是办完事回来了么?”“吓了我一跳呢!”“话说你这剪刀是随身带的吗?”“枕头底下放着。”“什么时候放的?为了防我吗?”“成亲那晚就放了。我嫁过来,一是因你爹为我爹还了债,二来是想过来攒够了钱,好去找我娘亲,你知道的,在颜家,我可是身无分文。我当时想,要是你敢欺负我,我就用剪刀扎你!”“怎么叫‘欺负’呢?”林瑞泉的声音变得柔和起来。颜子灵呆愣在那里。林瑞泉慢慢挪上床,靠近她,轻轻把她抱住,柔声道:“这样叫不叫欺负?”颜子灵没有说话。紧接着,林瑞泉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又笑着问:“这样算欺负不?”颜子灵瞪了他一眼。他立即笑道:“来吧,我欺负你了不是?还不快复仇?”说完林瑞泉将脸凑到颜子灵嘴边,等着被她亲。不料颜子灵脑袋一偏,用力咬了他的耳朵一口,疼得他龇牙咧嘴。他翻身将颜子灵按到床上,开始咯吱她,颜子灵笑得快喘不过气来。“嘘——”林瑞泉赶紧停了下来,“小心被人听见。你再睡会儿吧,我可是一夜没睡。放心,我不会欺负你,我愿意等你,等你心甘情愿被我‘欺负’的那一天。”林瑞泉实在太困了,说完便沉沉睡去。 第12章 看戏 颜子灵在林家第一次领到20个银元的月例,欢天喜地,像个得了赏钱的孩子,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没了,她在颜家一直像个丫环,即便以前家境好的时候,大太太也决不会给她钱。林瑞泉回房后,把自己领到的50个银元全给了她。 “这不好吧?全给我了你不用吗?”颜子灵又喜又惊。 “我拿着也没什么用?给你存着。” “可是,如果被你爹和娘知道了怎么办?” “天知地知你知我知,除非你自己大嘴巴要去告诉他们。” “你才大嘴巴!”颜子灵向着他翻了个白眼。 颜子灵一边和林瑞泉斗嘴,一边摩挲着银元爱不释手,莲心兴冲冲地跑回来,手里抱着两包衣服,分别递给两人,要他们换上,说是换好了要出去看戏。 “干嘛还要换衣服?”颜子灵不解地问。 “太太说出门一趟,要体面。二少爷和二少奶奶是咱林家的脸面,不能让人家小瞧了。” “是去哪里看戏呢?” “说是督军夫人包的场子,特别请老爷、太太、几位姨太太还有少爷、少奶奶们去看呢!” 莲心说着就要帮林瑞泉更衣,颜子灵忽然意识到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来。她赶紧制止道:“莲心,我来吧,你先到外面等我们去。” 莲心一出去,林瑞泉立即小声打趣道:“怎么?吃醋了?连身体也不让别的女人碰了?呵呵——” “没正经!哦,难不成夫君是想纳妾?要不,把莲心收了?” “一切全凭娘子姐姐作主,小生不敢违抗!”林瑞泉坏笑着说。 “你!哼!转过身去,姐姐先换,不许偷看!” 林瑞泉果真乖乖地转过身去,用手蒙住眼睛,嘴里小声道:“我只数二十下,二十下数完还没换好,后果自负!” 颜子灵赶紧脱下外裙,将莲心拿回的衣服抖了抖,裙子是丝滑的面料,小得离谱,关键两边还各开了一道口子,她竟怎么也穿不上。 恰在这时,林瑞泉数到了“二十”,立马转过身来,诧异地望着那个将旗袍笼在肩部,怎么也扯不下去的颜子灵。 “老天,这种旗袍要从下往上穿!” “旗——袍?什么旗袍?这不就是裙子?” “娘子有所不知,这可是上等丝绸做的高端礼服,要从下往上穿——你盘扣都没解开,怎么穿得上?”林瑞泉像个行家里手,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旗袍从她头上取下,解开盘扣。 “还有——这可是要把里边脱光了才能穿得进去,你里面还穿着衬裙,怕是不行!” 颜子灵一想到要把衬内裙也脱了,羞得一脸绯红,林瑞泉看在眼里,喜在心里:这女子,羞涩的样子实在动人,看得人心都要融化了。他忍不住就想伸手去搂她。 颜子灵赶紧退后一步。 “去,你去屏风后面换你的,我自己换。” 林瑞泉也没再逗她,笑着应允,拎着衣服就往屏风后面走。 颜子灵赶紧三下五除二脱掉内裙,按林瑞泉说的将旗袍从下往上拉,方法一对,穿得倒是利索。只是穿上以后老感觉腿两侧凉飕飕的,老想用手去捂住,怪不自在。 林瑞泉穿的是一件黑色燕尾服,雪白的衬里,看上去精神抖擞。颜子灵也不禁感到眼前一亮:这男人,打扮出来更是帅得夺人眼球。 罗贞遇也穿着同一款式的旗袍,她那件是酒红色,由于胸脯较平,屁股太瘦,看上去差一点曲线。颜子灵则不同了,胸部恰到好处地凸起,臀部微翘,腰细如柳,米白色的丝绸映衬着水灵灵的脸蛋,真是美得不可方物。除了罗贞遇,在场的所有人都被颜子灵的美折服,包括不露声色的林瑞安。他目不斜视,余光却忍不住瞟向这位新进门不久的二少奶奶。 到了目的地,与罗督军一家人打了照面。罗督军的左腿被师父关月谷打折过,走起路来稍有些跛,但不太明显。他一眼就看到人群中明艳动人的颜子灵,不由眼睛一亮,不过,很快收回了视线,与林之鹤寒暄起来。他的眼神没能逃过林瑞泉,一想起他年轻时候干的那些缺德事,林瑞泉恨不得上前一脚把他踹飞,将其千刀万剐。然而,他傻呵呵地笑着,时不时扯着颜子灵的衣襟,像个胆怯的小孩。 罗贞淑也在,她穿的是一身西洋装,头发烫了细卷,再编成绺绺麻花儿悉数垂下,像披着一头乌黑的八爪鱼。她看着颜子灵,一脸鄙夷。 罗贞淑凑到罗贞遇耳边,一脸不屑地嘀咕了一句:“瞧她一脸土气的样子,像个可笑的乡巴佬!还真把自己当个少奶奶,不过就嫁给了个傻子!” 罗贞遇原本也不喜欢颜子灵,像是找到了知音,赶紧附和道:“就是,没见过世面,连个首饰也不戴,脖子和手腕都光溜溜的,画虎不成反类犬,真是搞笑!” 姐妹俩就那样一直嘀嘀咕咕,没一句说颜子灵好的话。话音也不算低,很多人都听进去了,只是碍于罗督军的威风,没人吱声。 看着林瑞泉打扮得一表人才的样子,罗贞淑心里还是有些泛酸,只不过看到他时不时傻笑的样子,那种酸劲儿冲淡了不少。只是,颜子灵越是好看,就越让她感到烦躁,极力地希望颜子灵出点丑,似乎她不出点丑,自己就会无地自容了。罗贞淑戏词一句也没听进去,尽顾着琢磨怎样让颜子灵当众出丑了。 很快,她就有了主意。 她迈着碎步来到颜子灵面前,笑容可掬道:“一直听闻二少奶奶花容月貌,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二少爷可真是好福气呀!小女子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 颜子灵早就看出罗贞淑来者不善,这可是她在颜家多年历练出来的本事,大娘和几位姐姐的眼神和戏路早就被她琢磨得一清二楚,应付起来也是炉火纯青。加之联想起罗贞淑那年当众让林瑞泉吃屎,内心的愤懑不言而喻。不过,表面上她也虚与委蛇,笑着说:“这有什么,罗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道来!” “二少奶奶真爽快——二少爷,暂借一下令正没意见吧?” 林瑞泉也不知道这女人要耍什么把戏,为了保持傻子形象,只管傻笑着拍手。 罗贞淑把颜子灵叫到自己那一桌坐好,让侍者端来一瓶红酒,用高脚杯倒了满满一杯,推到颜子灵面前,说:“二少奶奶可知道这是什么?” 颜子灵确实没见过这紫红色的液体,又不敢表露出来。 “嗨,瞧我,卖什么关子?不过就是想结识二少奶奶,所以,特意想请二少奶奶赏个脸。” “是让我把这个喝掉?” 罗贞淑不怀好意地点了点头。 “二小姐既这样以礼相待,愚妇岂有怠慢之礼,来,为二小姐也倒上,来而不往非礼也,哪有让我独享的份儿?” 罗贞淑没什么酒量,她也是才接触到这种红酒,上次喝了不到半杯就觉天旋地转,后来听丫环说,她喝完整杯酒便开始又哭又笑……她先前已偷偷叮嘱下人在红酒里加了些高度白酒进去。于是,她很期待看到这位二少奶奶发酒疯的样子。没想到对方不是省油的灯,反将了她一军。 “呵呵,这东西是招待贵宾用的,岂有主人跟着分享之理,不可怠慢,不可怠慢!” 善于察言观色的颜子灵一下看出对方的“怯”,越是这样,她越是要乘胜追击。 “众所周知,我出身寒门,又是庶出,能嫁入林家为媳已是三生修来的福气,今得幸结识罗小姐,更是荣幸之至。罗小姐若是不愿一起享用,恐是看不起愚妇了。” 几句话说得罗贞淑哑口无言,暗叹这女子的厉害,正待硬着头皮喝下去,忽然一声“老爷”,惊动了在场所有人。 林之鹤突然间浑身抽搐,从了椅子上滑落下来,惊得林家几位太太异口同声大叫起来。 第13章 林之鹤的病 向来身子骨硬朗的林之鹤这一发病,林家人急得团团转。舞台上的戏也停了,罗督军立马命人请大夫。林家太太、姨太太们已是作一团,林瑞安看不出表情地踱来踱去,林瑞泉满心焦急,却不敢表露,只假装专注地把玩手里的核桃,实则密切关注着老爷子的状况。 大夫很快就到,不过,很多人都大吃一惊,因为这位大夫一头黄卷发,身着白大褂,是个洋人,说一口半生不熟的中国话。他不把脉不问诊,一来就摆弄处于昏迷状态的林之鹤,解开他的领口,将其身子半卧,头歪向一侧,按压他的四肢,接着又在林之鹤身体的各个部位一阵按压……洋大夫这一波操作,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这——这——这能行吗?”大太太一脸焦急地嘀咕。 “放心,杰克大夫的医术我信得过!”罗督军对这位大夫充满了信心。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林之鹤就缓缓睁开了眼睛,林家人悬着的一颗心如石头落了地。杰克大夫开了药方,命人去取药。在这间隙,他看到站在一旁的颜子灵,不禁两眼发直,赞叹道:“哟嚯,东方美人!”颜子灵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杰克大夫抛开病人径直走向颜子灵,拉起她的手臂想要行亲吻之礼,颜子灵忙挣脱手臂,猛地一下闪到林瑞泉背后,林瑞泉趁机装疯卖傻,朝着杰克大夫做了个大大的鬼脸。杰克大夫不敢上前,两手一摊,无奈地摇了摇头。 林之鹤苏醒之后,喝了些茶水,气色仍旧不好。药包取回来后,众人又是一惊:小纸团包着,打开来全是些白色或是棕色的小圆片、小颗粒。杰克大夫不顾众人惊讶的目光,将药粒一颗颗放进林之鹤的嘴里,再让他用温水吞下。然后嘱咐了这个药的吃法,再望了望颜子灵,悻悻然摇头离去。 林之鹤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大太太仍是不放心,又命黄妈请了灵泉镇上的老中医来。老中医姓程,年过七旬,却是精神矍铄、神采奕奕,他于病床前坐定,为林之鹤把了脉,掰开林之鹤的嘴,看了舌苔,又询问了不少病人的近况。开了方子,临走时,把阿忠叫到一旁,小声叮嘱道:“老爷此乃肾阴虚症状,切忌纵欲,近日勿行房事,否则服再多药也无济于事,后果不堪设想。” 阿忠一五一十地把程大夫的话告诉了大太太,大太太心知肚明,立马让黄妈将四姨太叫了过来。 “明人不说暗话,老爷此次的病与你脱不了干系!”大太太声色俱厉地说。 朱小曼倒是毫无惧色,静等下文。 “适才老中医说了,老爷不可再纵欲!你可要懂节制,切勿再媚惑,老爷若再有半点差池,唯你是问!” “是。”朱小曼不辩驳,不申诉,只顺从地应答,大太太再无话可说。 林之鹤卧病在床期间,林瑞安因为有酒坊的要事,过来请示过几次。林之鹤均让阿忠协助他办理,唯独一件,父子俩意见发生了分歧。 江城有富商欲订2000坛“火凤凰”头品,林瑞安打算接下这笔单子,林之鹤深知近来灵泉流量小,生产跟不上营销,库存愈显紧张,为稳妥起见,不愿接此订单。 “爹,岂有到嘴的肥肉还让它飞了的道理,咱们打开门做生意,图的不就是一个‘利’字?” “开门做生意,讲究的更是‘信’,是‘义’,是‘稳’,切不可急功近利。你呀你呀,就是太看重一个‘利’字!” “我知道您历来瞧不上我,无非就是因为我庶出的身份!抛开身份不说,酒坊能有今天,也有我的一份功劳吧。您那位根正苗红的嫡子呢,一天除了傻笑还会什么?他倒是不看重‘利’,您不妨把酒坊交给他试试,看看林家会怎样?” “就事论事!干什么又扯上瑞泉。这事休要再议,我乏了,你下去吧,一切等灵泉流量正常了再说。” “说起灵泉,我还纳了闷儿了,您不肯把泉眼的位置告诉我,就是一直防着我是吧,难不成我不是您亲生的?” “我已说过多次,泉眼所在我也不晓——下去吧——”林之鹤无奈地闭上眼,挥了挥手,示意送客。 林瑞安怒不可遏却又无可奈何,对林瑞泉的嫉妒再度升温。晚上,他托人捎信给罗贞遇说有要事,会晚些回去。命人将林瑞泉带到酒坊,借口林之鹤身体有恙,林家重担需要两兄弟共同来挑,将林瑞泉带到酒坊熟悉业务。林瑞泉先是不明所以,佯装乐呵呵地跟着林瑞安的心腹赵莫去了酒坊,东看西瞧,内心却在忖度林瑞安的目的。大晚上的出来熟悉业务本就有些说不通,再加之赵莫东拉西扯,带着他看这看那,实则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显然是在拖延时间。他忽然意识到林瑞安是在调虎离山,发了疯一般笑着叫着跑了开去。赵莫穷追猛赶,无奈林瑞泉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瑞安等莲心回自己的房间以后,偷偷潜入颜子灵的房间。事先命人趁着莲心不注意,在端给颜子灵的茶水里放了春药。此刻,颜子灵正一脸绯红,浑身燥热,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觉。 林瑞安一阵兴奋,脑海里浮现出颜子灵的花容月貌,正急切地想要褪去衣衫,听到外面飞奔的脚步声,立即沿廊道躲入书房。林瑞泉猛地推开房门,再顺手把门关上。赵莫不敢近前,吹了声哨子,林瑞安知事情有变,从书房的门溜了出去。寂静中,林瑞泉听到轻微的开门声,嗅到空气中若有若无的烟味,早已心知肚明。等脚步声走远,林瑞泉爬上床,浑身滚烫的颜子灵一把将他抱住,娇喘不止。他猜出她被下了药,想要起床找点冷水来把她弄醒。无奈颜子灵死死箍住他不肯放开,炽热的嘴唇带着温润的香气直往他脸上凑。林瑞泉再也按捺不住身体的反应,如饥饿的狼迎合上去。干柴烈火,一阵猛烈燃烧……良久,她蜷缩在他怀里,沉睡如小猫,安稳、宁静。 林瑞泉久久不能入睡,一阵后怕如冷水灌顶。假如赵莫将他绊住,假如他晚回来一步……他不敢往下想,危机四伏的林家,林瑞安的狼子野心昭然若揭,他不知道接下来林瑞安还会使出些什么下三滥的伎俩。但是,他认为眼下也容不得他坐以待毙,必须主动出击了。 寅时练功的时候,林瑞泉不放心,将颜子灵带到灵泉谷,半步也不让她离开自己。闵大陆见他抱着熟睡的女人前来练功,先是一阵讶异,见林瑞泉内力突飞猛进,瞬间了然于胸,得知自己的徒儿终于成为真正的男人。 颜子灵全程昏睡,直到林瑞泉练功结束,再将其抱回寝室,依旧毫无知觉。 林瑞泉紧搂着她,感受着她平稳的心跳,吮吸着她的发香,感觉从未有过的满足,安然入睡。 颜子灵忽然感到一阵憋闷,醒来发现自己整张脸都紧贴着林瑞泉的胸膛,一阵羞涩,正欲推开。林瑞泉猛的一睁眼,一个俯身,吻了上去。颜子灵正觉浑身酥软,来不及反应,林瑞泉的舌头如一条小蛇在她嘴里一阵纠缠,她竟不再抵抗,主动迎合上去。越是纠缠,越是不愿放开,像是磁石吸铁一般,两人的身体急速升温,良久,林瑞泉终于收回了舌头,不过眨眼的功夫,他细密的吻开始在她伸上急促游走,下巴、脖颈、再往下……他要将她的身体亲吻个遍。颜子灵觉得一阵眩晕,触电般开始颤抖,她的手紧紧箍住他的脑袋,似要将其嵌入自己的身体。他为她褪去衣衫,壮硕的胸膛紧紧将她压住,她像是破了防一般将他抱得更紧,两人激情跌宕,热情似火,酣畅淋漓,似乘风急驰,飞上云端,汗如雨下,润泽干涸的土地。 第14章 阴谋 莲心整理床单的时候,发现了那团不规则的血渍。她记得大太太的叮嘱,赶紧把床单裹成一团,飞奔到大太太处报信。 大太太欣喜不已,忙双手合十,闭目祷告。 “老天有眼,咱泉儿终得开窍,林家的香火有望了。” 颜子灵整个上午不敢正眼看林瑞泉,一想起早上那热情似火的场面就觉得羞耻。林瑞泉不敢多说什么,只一阵窃笑。不过,一想到林瑞安的卑鄙手段,他不禁握紧了拳头。 林瑞泉原本有个随从叫小成子,前段时间母亲病重回了外省,此外,他还顺带要完成一项调查任务。小成子迟迟未归,显然事情还没完成。眼下,林瑞泉迫切地希望小成子能尽快带回来确切的消息。 林瑞泉钻入灵泉谷,闵大陆再次提出要出去寻找妻儿。他们在洞里细细察看,再次确定泉眼喷水未有异常,没法解释为什么流到酒坊的泉水会少了很多。林瑞泉为闵大陆准备了衣服,故意留了胡子,只剃了头发,戴了顶帽子,闵大陆完全变了个人。 闵大陆一走,林瑞泉寅时独自练功。他给颜子灵点了睡穴,抱着她去灵泉谷,让黄金蟒照看,练完功再神不知鬼不觉地回到住处。因为两人每晚的阴阳交合,林瑞泉自己都感觉到了内力猛增。他打算等功一练成,立马恢复原形,不再装傻,还得插手酒坊的事,一是察看灵泉变细的原因,一是搞清楚林瑞安的阴谋,再就是帮着师父除掉作恶多端的罗宏图。 不过,时间不等人,没等他把功练成,酒坊便出了事。 那位预订了2000坛“火凤凰”的江城富商拿着交易契约前来闹事,说是林家以次充好,卖了假酒,要求赔偿。林之鹤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好不容易能下地行走,乍一听到这消息,立即血往上涌,一口气上不来,再次晕倒。当初林瑞安来请示的时候,他明明没有同意,林瑞安竟偷取了印章,与对方签下契约。因灵泉水量不够,搬光了库存,眼看交货时间快到了,林瑞安命人用普通井水酿制了一批普通酒。但凡喝过“火凤凰”的人,几乎是入口识味,那口感的甘醇无可取代。所以,林瑞安的雕虫小技很快被识破,对方闹上门来要讨要说法,扬言要砸了林氏酒坊的招牌。 林氏酒坊门口围了一大群人,全是那位江城富商花钱雇来的痞子和无赖,一个个磨拳擦掌,凶神恶煞,扬言再不赔偿就将整个林氏酒坊掀个底儿朝天。 罗宏图带着一队人马过来,守在林氏酒坊大门口,两批人马,两相对峙,各自摆开了阵势。 “这是我们这里的罗督军!” “不要说督军了,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们也不怕!” “就是,我们真金白银,你们却卖假酒,我们就是来讨个说法,要赔偿,谁来都不管用!” “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来人!把这为首叫嚣的两个混子给绑了!”罗宏图见对方不买他的账,大怒。 对方立马拉开阵势,舞刀弄棒,准备开打。这边罗督军举起驳壳枪,朝着天空“砰——”的一声,场面很快安静下来。随即,罗督军身边几个士兵纷纷举起了手里的汉阳造,耀武扬威地立在那里。来闹事的人见势不对,枪的威力他们见识过,不敢硬碰硬,吹了声哨子,齐刷刷地退了开去。 林瑞安将罗督军带入会客室,待落座后,屏退左右,将门关上,亲自给罗督军斟了一杯上好的武夷山大红袍。此茶乃岩茶之王,被誉为“茶中状元”,产自千年古树,产量稀少,茶香浓郁,口感醇厚,饮后齿颊留香。 罗督军眯着眼,将茶水含在嘴里,再咂巴两下嘴皮,无比享受的样子。 “今天亏得岳丈大人,否则还不知道怎么收场!” “区区地痞,也敢来闹?不过,这事没那么简单,对方应该不会善罢甘休。” “不瞒岳丈,赔偿的钱还是有的,只是——” “只是什么?你只管讲!” “只是,现下灵泉量少,库存锐减,生产完全跟不上经营。若是把钱赔了,购买军备、扩充队伍的事恐怕——”林瑞安故作小心翼翼,实则成竹在胸地道,他深知罗督军最在意的是什么。 “这边你只管按我们之前商量的去做,该少的一分也不能少,眼下,时局动荡,靠的是武力和实力。最近我也听说了一些小道消息,那起不安分的野痞地氓又在蠢蠢欲动。扩充装备和队伍势在必行!你放心,酒坊这边我会加派人手防卫,你只管放手去做,只管替我搞票子。到时候,不要说整个林家,整个灵泉镇都归你说了算!” “是是是,有了岳丈作主,我林瑞安实乃三生有幸,定不负岳丈栽培!” 眼愁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仗着督军的威风,就这么轻而易举地摆平了。大家伙儿暗自松了一口气。 林氏酒坊很快恢复平静。 然而,林瑞泉知道,越是平静的背后,越是暗流涌动。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江城那位富商花了巨款,却买了假酒,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山雨欲来风满楼,他隐隐地感到一场可怕的风暴在酝酿。目前他所能做的,也只有按时练功,或是趁着半夜偷偷潜入酒坊查探一下状况。 林之鹤的病迟迟不见好转,整日昏睡。林瑞安俨然已是林家的新主子,成日趾高气昂,任谁也不放在眼里。以前向大太太请安的时候,还带着些许客气和卑微,如今说话的口气都变了。 二姨太柳氏是林瑞安的生母,在林家一直没什么存在感,不像大太太那样管事,不像三姨太那样吃斋念佛,更不像四姨太那样年轻利落。自林瑞泉变傻之后,林瑞安在林家的势力越来越大,柳氏做事也是谨小慎微,待人一团和气。林家上上下下,几乎都没怎么在意这个二姨太。林之鹤生病以前,除了和大太太商议一些家庭要事,二姨太和三姨太那里几乎从不涉足,只宠幸四姨太朱小曼一个。林瑞安深知柳氏在林家一向过得卑微,如今,有意要让自己的母亲扬眉吐气。 林瑞安将柳氏的住处翻了新,购置了几样高档家俱。柳氏喜欢听戏,林瑞安专门托人为其买了留声机。林瑞安不在的时候,柳氏总是放得很小声。林瑞安一到,立即将声音调到最大,似要故意放给外面的人听。 “瑞安,现在老爷这样,你可要多为林家做点事。” “这是自然。你没看到现在林家上上下下全靠我在撑着吗?” “我们不能忘了本,毕竟老爷——”柳氏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您总是这样,一副低眉顺眼的样子。您看看,林家上上下下有谁拿正眼瞧过您,都当您不存在呢!现在,您儿子出息了,整个林家靠我撑着,谁还敢低瞧了您。打狗还看主人——话糙理不糙,现在你儿子要做啥 ,林家谁还敢说半个‘不’字?” 柳氏不敢再说,只默默低头,轻声叹气。自己儿子的脾气自己最清楚,最听不得别人劝,有时候不劝还好,越劝越是和你拗着干。 林瑞安偶尔也去探望昏迷不醒的林之鹤,不过就是假惺惺地询问下病情,然后气焰嚣张地扬长而去。确切地说,他不是去探病,只是摸排一下状况,看看林之鹤会不会意外醒来。 第15章 试探 莲心把带着血渍的毯子送到洗衣房的事,在林家下人的圈子里传开了。当然,也传到了林瑞安的耳朵里。一想到颜子灵的花容月貌他就禁不住血脉贲张,强烈的嫉妒涌上心头。 “这个傻子,竟然还能来事儿?看来是小瞧他了!” 林瑞安忽然提出要请林瑞泉夫妇来自己房里吃饭,罗贞遇不清楚林瑞安到底是怎么想的,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请吃饭只是借口,接近颜子灵才是目的。罗贞遇死活不同意,认为林瑞安多此一举。 “妇人之见!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林瑞泉要是一直这么傻下去还好,万一哪天他恢复了理智,倒打一耙,岂不是功亏一篑?你也是,没事多到二少奶奶那里走动,了解了解动向。” “哼,谅你也不敢打什么坏主意,小心我告诉爹,要了你的狗命!你可要弄清楚,没有我爹为你撑腰,你不过就是一个可怜的庶子,在林家话都说不上!” “你说话像放屁一样臭,头发长见识短,一天就防贼一样防着我,懒得理你!” 尽管一百个不愿意,罗贞遇还是命人安排了一顿丰盛的菜肴,将林瑞泉和颜子灵请了过来。 吃饭的时候,林瑞泉傻乎乎地把好肉好菜往嘴里送,还一个劲儿地赞叹“好吃”,全然不顾林瑞安的打量。罗贞遇原本极不喜欢颜子灵,也不怎么客套,只顾着自己吃。颜子灵表面吃得不亦乐乎,内心却琢磨着这两口子的真正目的。她眼睛盯着肉和菜,余光却细致地捕捉到林瑞安眼神里的信息:看她的时候眼神充满贪婪,看林瑞泉的时候分明又是揣度和怀疑。 “二弟,你看你是这个样子,咱爹又一病不起,唉,为兄现在操持整个林家的基业,压力不小哇!” 林瑞泉“呵呵”笑着,嘴里重复着“不小哇”。 “二弟,要是爹一直这样病下去,我们是不是也该考虑他老人家的后事——” 林瑞泉心里一咯噔,不知道这林瑞安到底要干嘛,仍旧专注地啃着鸭脖子,嘴里“哼哼”两声,听不出在说什么。 “以后爹没了,这个家也就是为兄做主了,二弟你可要乖,要听话哦,要不然,你出了什么事,哥可保不了你。” …… 林瑞安半真半假地说了一连串类似的话,见林瑞泉无半点反应,要来个更绝的。 林瑞安给罗贞遇夹了个鸭腿,咳嗽三声,这是他们事先商量好的暗号。林瑞安给罗贞遇打了预防针:一旦林瑞安发出暗号,罗贞遇立马假借上茅房离开,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冲动,那是在试探傻子! 罗贞遇极不情愿地离开座位,借口上茅房,实则躲在屋子的屏风后面,借着缝隙往外瞧。 林瑞安站起来,走到颜子灵面前,伸手扳过她的脸,嘴巴缓缓凑上去,说时迟那时快,颜子灵朝着林瑞安凑上来的脸“啪”的就是一耳光——林瑞安本能地一怒,又不便发作。林瑞泉吃得正香,听到响声惊讶地抬起头,朝着颜子灵笑了笑,说:“咦,谁打了个屁这么响?”林瑞安哭笑不得。 颜子灵苦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大哥,你凑那么近,我看到你脸上有只蚊子,就顺便帮你打了!” 罗贞遇从屏风后闪了出来,脸色极为难看。 送走傻子夫妇,夫妻两个再度开启了唇枪舌剑。 “你就是惦记那妖精的美色,司马昭之心,谁不知晓?” “你果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要惦记她,要岂会当着你的面?我不知道偷偷去做?都说胸大无脑,你的胸也不大呀?好好动动你的脑子!我林瑞安是图大事的人,岂会在这些儿女情长上费心思。” “反正我警告你,胆敢有半点非分之想,你不会有好下场!” “女人之见,就是目光短浅,一天只知道争风吃醋、情情爱爱,懒得理你!” 这边颜子灵急匆匆前行,林瑞泉在后面一会儿单脚跳,一会儿转个圈儿,疯疯傻傻地跟了上去。 路过朱小曼的院子时,那些郁金香已经凋谢了不少,忽然看到雪艳在花园的角落里捣鼓着什么。颜子灵以为她又在帮着四姨太种什么花,兴冲冲地上前,准备询问。雪艳正在埋着什么,猛一抬头,见到颜子灵,吓了一跳,脸色惨白。 “二——少奶奶,你怎么来了?” “你是在种什么花?”颜子灵注意到了雪艳的表情,假装好奇地问。 “哦哦,就是一种花,我也不知道什么名字,四姨太让我种的。”雪艳说话利索了许多,还是掩藏不住紧张的语气。 颜子灵一边和雪艳说“郁金香这么快就凋谢了,很可惜”之类的话,一边用余光瞟了瞟雪艳刚才捣鼓的那片土。 最后,她说了句“代我向四姨娘问好!” 正待离开,林瑞泉蹦跶了过来。 “娘子姐姐,又偷偷跑来找四姨娘讨茶喝不是?哼,不带上我。四姨娘,四姨娘——”林瑞泉朝着里屋大声喊了两句。 “哦,四姨太去看老爷了,一会儿就回来。二少爷和二少奶奶要不要先进去坐会儿,等四姨娘回来?” “不用了不用了,我们还是下次再来吧,雪艳你先忙。”颜子灵拉着林瑞泉一溜烟跑了开去。 颜子灵编了个借口说二少爷身上长了些疥疮,让莲心去找大夫开点药。 两人进了书房,又打开房门察看了天井的树丛背后,确定了没人,才又将书房的门窗掩上。 “在四姨娘那里发现了什么?” “你看那土,被雪艳用铁铲敲打得很严实,还用一些枯草烂叶盖住,完全不像是新种了什么。新种下去,土壤应该铲得蓬松,还会浇水,或是施肥,这样才利于种子或是植物生长……”颜子灵将自己的观察和推断小声地说了出来。 “这里头肯定有问题。”林瑞泉陷入思考,“或许,这就是突破口。先别声张,待我查个究竟。” “你是说四姨娘——”颜子灵诧异地问。 “嘘——她身份不明,我一直在怀疑她——目前正派人去她所谓的老家查她的底细——人还没回来,也不知查得如何——” “还有,今天的这顿饭,是不是也有些蹊跷?”颜子灵问。 “你的嗅觉挺灵敏,来,我摸摸,是不是狗鼻子——”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你又来了!” “是的,醉翁之意不在酒……” 林瑞泉当然知道林瑞安的狼子野心。他不想告诉颜子灵那晚发生的事,要是他后知后觉或是被人缠住绊住,颜子灵就被那畜生给侵犯了。不过,他似乎还得感谢那畜生,要不是他使用“春药”那种下三烂的伎俩,或许到现在自己还没能圆房。某种意义上来讲,那畜生也算是他和颜子灵真正的媒人。只是这种卑鄙小人,不得不加倍防范。他又想起曹植那句“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心想,自己都退而求其次装傻成这样了,林瑞安怎么完全不讲兄弟之情,步步紧逼。 莲心跑回来的时候,脸蛋红扑扑的,上气不接下气的样子。她一跑过,一阵很重的硫磺味飘了出来。莲心去大夫那里询问半天,又拿着方子去药铺买了些硫磺、苦楝皮、百部等回来,正准备按大夫说的方法捣碎了给二少爷用药。 颜子灵当时也是随口一说,想让莲心离开得久一点,两个人好商量事情,不曾想这实诚的丫头竟卖力忙活了半天。颜子灵于心不忍,赶紧让莲心将药拿给她,并说自己是行家,知道怎么弄。 晚上睡觉时,林瑞泉小声打趣道:“娘子姐姐,疥疮又痒了,还不快来给治治?” 第16章 药渣 林瑞泉趴在床上,笑着要颜子灵给他止疥疮的痒。颜子灵果真跳上床,在他背上一阵乱挠,再趁其不备,挠起了林瑞泉咯吱窝。 林瑞泉没有防备,止不住地笑。等到笑得不行了,猛的一个翻身,将颜子灵压到身下,场面瞬间安静,只听见急促的呼吸。 林瑞泉将手指放到颜子灵的唇上,温柔地触摸、按压,尽情感受那细腻、柔软和温润,手指头缓缓移动,一一滑过她莲花瓣儿似的下巴,光滑细长的脖颈……他将嘴轻轻吻上她的眼睛,再慢慢滑向嘴唇,舌头轻快地探了进去,如完成一支圆舞曲……颜子灵任由他探寻、点染、抚触、深入,身体如磁石般被牢牢吸住,主动地靠近、靠近再靠近,两相挤压,两相缠绕,奋力冲刺,尽情享受,只觉清风徐来,月华如水,花瓣飘落,身子越来越轻,越来越轻,缓缓飞升,到树梢,到云端…… 两人气喘吁吁躺下,林瑞泉伸出胳膊,让颜子灵的头枕了上去。寅时将至,林瑞泉照例点了颜子灵的睡穴,抱着她到灵泉谷练功。现在的他,功力大增,只觉浑身经络畅通,每一处细胞都积满了力量,那种轻盈、舒畅和通透,常常让他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存在,就像一个灵魂在自由自在地飘动。闵大陆不在,他无法与人分享这种感受。每次练功时,他都将颜子灵放到洞穴,由黄金蟒陪伴。每次他抱着颜子灵离开,黄金蟒都会匍匐前行一阵,以示送别,看得出来,闵大陆的离开,让黄金蟒略显孤独。都说蛇是无情冷血的动物,相处久了也有例外,更何况是这样一条不知在世间存活了多少年的灵蛇。 或是灵蛇过于孤单,那日竟顺着暗道爬到了林瑞泉的书房,悠闲地趴在书桌上。莲心一大早进书房做清洁,眼看黄灿灿的一大团,她定了定神,揉了揉眼,吓得一声尖叫,刺耳的声音划破早晨的宁静,惊醒了还在床上安睡的两个人。 林瑞泉披衣而起,看到莲心惊愕的神情,再看到书桌上的黄金蟒。他警觉地抬头看了看那幅松鹤延年图,仍旧完好如初地挂在墙壁。林瑞泉正傻呵呵地望着蛇,琢磨着接下来该怎么表演……颜子灵闻声而起,来到书房。看到颜子灵,蛇竟缓缓滑下来,匍匐到颜子灵脚边。颜子灵毫无惧色,伸手轻轻抚了抚黄金蟒伸直的脑袋,看得莲心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一旁的林瑞泉也是惊讶不已:没想到这丫头不怕蛇,还以为等着她尖叫着扑向自己的怀抱呢。 “莲心,不必害怕,这蛇看上去就很温顺,要攻击人的话,早就出动了。” 莲心惊恐地点了点头。 “我也不知道这蛇是从哪里来的,既然要来,证明就和这里有缘。你先不要声张,试着和它友好相处吧。若还是害怕,书房的清洁可暂时不做,我来就是了。” 林瑞泉不禁在心里为颜子灵竖起了大拇指。 等莲心出去之后,颜子灵忙问林瑞泉是怎么回事。林瑞泉把黄金蟒、灵泉谷以及闵大陆的事都告诉了她。 “应该没错了,它就是出来寻主人的。但是,闵大师有消息了吗?会不会遇上什么麻烦?” “我正想去寻他,问问我练功的事,最近感觉身体状况变化特别大,是不是已经练成了。若大功告成,便要从长计议——对了,给你样东西。”林瑞泉说着,从书桌屉子里取出一个纸包,上面沾着些泥土。 “这是昨晚去四姨娘的花圃里刨出来的,看上去是些药渣,你拿去问问大夫,看看是什么药?”林瑞泉神色凝重地说。 “这个四姨娘,还真有问题?” “先别声张。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包括莲心,知道的人越多越怕出问题。你偷偷问了大夫就是,不要说半句多余的话,不要让人生疑。” 颜子灵叫了辆黄包车,几乎来到灵泉镇的边沿地带,找到一家药铺。 “掌柜的,我把大夫先前开的方子给弄丢了,就剩这些药渣在,麻烦你按这药渣给我开点?” 掌柜的戴着帽子和眼镜,捧着药包放到鼻子跟前,眯上眼睛,一边嗅一边晃了晃脑袋,再用指头拈出药渣,借着光仔细瞧了瞧,慢条斯理地说:“就是些白术、黄芪和党参,补药嘛——不过,你每一种需要多少?” 颜子灵听说是补药,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忙说:“您随便开点吧。” “若是普通的补药渣,直接倒掉就是,干嘛非得埋在土里?”颜子灵回到房间,一脸凝重地对林瑞泉说,“当时看雪艳的表情明明不对——” “这只能说明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林瑞泉又开始戏谑。 “你个不正经!”颜子灵用手掐了他的耳朵一下。这幕被端了银耳汤进来的莲心撞见,忙低了头。 “娘子姐姐,还痒,还痒,再帮我掐一掐。”林瑞泉呆头呆脑地说,并把耳朵凑了过来。 颜子灵强忍住想笑的冲动,再次掐了掐林瑞泉的耳朵。 “二少爷二少奶奶,这是四姨太让雪艳送过来的莲子银耳汤。” “好的,告诉雪艳,托她替我们谢谢四姨娘。”颜子灵说话越来越有了主子的范儿,干净利落,礼数周全,言语得体。 莲心刚一出去,林瑞泉就趁着颜子灵不注意,在她左脸颊上亲了一下。 “你——” “娘子姐姐,你脸上有只蚊子,我不敢用手拍,一着急就把它咬了。” “贫嘴!快,说正经的,说明了什么?” “说明——说明——”林瑞泉欲言又止,愣了一阵,忽然将嘴凑到颜子灵耳边,吐着气息,“说明——”话还没说出来,林瑞泉又轻轻触在颜子灵的耳朵上。 颜子灵猛一转身,林瑞泉又吻上她的唇。 颜子灵想要推开,林瑞泉顺手将她抱住,双手在她单薄的后背上下游走,舌头狂乱地左冲右突,在她唇边跳起了华尔兹。 颜子灵被他弄得意乱情迷,脚尖情不自禁地踮起,双手搂住他厚实的臂膀,任由他驰骋。 两人紧搂在一起,缓缓转动,林瑞泉用后背将房门关上,又腾出一只手来拉上门闩。两人疯狂激吻,如粘为一体的糖人儿,挪动着凌乱而急促的步子,顺势倒在了榻榻米上,接下来又是一阵狂风暴雨…… “这下知道说明了什么不?”两人无力地靠在榻榻米上,良久,林瑞泉低声问道。 “说明了什么?” “刚刚不是用实际行动告诉你了么?”林瑞泉温柔地帮她捋了捋头发,低声道。 “实际行动——”颜子灵瞪大了惊愕的眼睛。 “我俩刚才干嘛了?” “这个——周公之礼?” “没错。不过,明明就是行房事,与他‘周公’有何相干?” “我还是不明白——” “要不,再来一次——”林瑞泉坏笑着望着颜子灵。 颜子灵捏了下他的耳朵,假装嗔怒道:“再不正经,小心我把耳朵给你拧掉!” “明明是行房事,非要说成行‘周公之礼’,说明做了又不能说。雪艳明明埋了药渣却说成种花,为什么?” “她不能说‘埋药渣’。” “夫人真是冰雪聪明!若是普通药渣直接倒掉,干嘛埋掉?证明那就不是普通药渣!” “难不成卖药的掌柜不识货或是在撒谎?” “非也!那些药渣确实如大夫所言。只是,被人事先调了包!” “你是说有人事先知道我们要调查?” “八成就是我们在四姨娘门口就被人发现了。” 第17章 奇怪的药方 两人坐了起来,整理了衣服,刚到书房,莲心跑进来说,颜老爷来了。 颜运宽不知道林之鹤卧病在床,不断自责礼数不周,没准备探望病人的礼物。 “灵儿这丫头,都不托人回来说一声,真是!亲家公情况怎么样了?”颜运宽一脸愧疚地问大太太。 “是我让他们不要声张的,毕竟生病不是什么好事——”大太太一脸忧虑地说。 林之鹤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较之前几日,更显苍白。 “亲家公这病,是没找到好的大夫么?”颜运宽说着走近病床,拉起林之鹤的手就要把脉。 大太太惊讶地望着他,欲言又止。 颜子灵忙在一旁说:“娘,别担心,我爹对医术也略知一二,您让他瞧瞧无妨。” 颜运宽表情凝重地把着脉,眉头越皱越紧。 “亲家母,是否可将亲家公的药方子拿来我瞧瞧?” 大太太忙命人拿来药方。 颜运宽一边端详着药方,一边摇着头道:“这药吃多久了?” “快半个月了。” “亲家公这脉象属于明显的雀啄脉,是中毒的迹象,与这药方的调理对不上啊?” 林瑞泉和颜子灵不约而同想起被雪艳埋葬又被人调包的那些药渣。 “娘,最近几位姨娘是否都来看过爹爹?”林瑞泉向颜子灵递了个眼色,颜子灵立马问道。 “你二姨娘偶尔来一趟,一来就唉声叹气,听得人心烦。三姨娘成天吃斋念佛的……倒是你四姨娘,还天天过来——以前,是错怪她了,老爷一病,不想她倒是最有情分的那一个!”大太太说完拿手绢擦了擦泪。 林瑞泉望着病床上不省人事的林之鹤,不觉一阵愧疚,悲从中来。 离开病房,颜子灵和林瑞泉将颜运宽带到书房。 颜运宽甫一坐下,就开始面露难色。 “爹爹,无事不登三宝殿,您这次来是有什么事吧?”颜子灵开门见山地问。 “不瞒你说,你二姐她闯下一个祸事,需要一大笔钱。你也知道,之前亲家公给的钱偿清了债务,但是一家人开销太大,用钱的地方没一处能少,日子原就过得捉襟见肘。前一阵儿,黄媒婆来说了门亲事,是个秀才,人家聘礼都出了,哪曾想——哪曾想——” “怎么了?” “哪曾想是去做妾,你二姐那性子,死活不同意。” “事先没说清楚吗?那怎么办?” “黄媒婆说话不中听,和你二姐吵上了。越吵越厉害,那黄媒婆越骂越难听,你二姐那性子,一急,抓起竹竿就打,竹竿不长眼啊,一下把人眼睛打伤了。那家人把黄媒婆送进了什么洋医院,要好大一笔钱。人家说了,不赔钱就要告官。我们也是没办法,先是去你大姐家借钱,不想你大姐夫不成器,吸鸦片,把家都败光了,也是欠着一屁股的债。这才厚着脸皮来这里,想再找亲家公给帮衬帮衬。哪曾想,亲家公病得这样厉害。” 颜子灵清点了这段时间以来存下的钱,加上林瑞泉给的,数量也不算多。她咬牙把钱悉数交给了颜运宽,想到去找母亲的路又远了一截,不禁有些悲凉。 林瑞泉取下之前一位外地富商送的打簧表,递给颜运宽。 “这——这——这么贵重,我不能收。”颜运宽的声音颤抖得厉害。 “收下吧岳父,拿去当了,应该能值几个钱。再说了,拿着这个我也没用来看时间,知道时辰就够了。” 颜运宽猛一个激灵,定定地望着林瑞泉。 “你——你——贤婿,你的病好了?” “小婿不才,还望能给岳父分忧。快拿回去吧,解决问题要紧。” 颜运宽感激涕零地走了。 林瑞泉轻轻拍了拍颜子灵的肩膀,有些无奈地说:“谁曾想堂堂林家二少爷竟是这么窝囊。” “你已经很好了。只可惜了那表,颜子玉做事向来冲动,飞扬跋扈惯了,闯祸是迟早的事。” “你的积蓄也全拿出去了吧,好不容易才凑那么一点。” “没事,反正眼下也没我娘亲的消息。再说了,这么些年没有半点消息,或许她已不在人世了,否则怎么会一直不回来找我……”颜子灵不无凄凉地说。 林瑞泉扳过颜子灵的头,轻轻靠在自己身上。 “你打算以正常面目示人了?” “没错。我得出手做些事情了。看我爹的样子,应该是有人在故意作怪。对了,你这几天盯一下四姨娘,看看她在搞什么把戏?” “她肯定有问题。” “你要小心,不能被人察觉,否则怕有性命之忧。”林瑞泉的声音特别低,近乎耳语,顿了顿,他接着说:“另外,我们两个已经被人盯上了。” 林瑞泉话音刚落,就察觉到外面闪过一个人影,一阵风似的。颜子灵丝毫没察觉,但是林瑞泉知道,那人早在他们撞见雪艳埋药的时候就盯上了他们。 先前莲心送完莲子银耳汤出门去的时候,那道人影也从书房一闪而过,林瑞泉早有察觉,为掩人耳目,大白天半真半假地和颜子灵行起了周公之礼,当然,一半是迷惑敌人,一半也是情难自禁,越是一遇上什么事,他越是想要借助某个部位发泄一番,然后脑袋方能清醒地琢磨问题。尤其颜子灵这么一个水灵的人儿天天在自己面前晃,“发作”的欲望就越是层出不穷。 林瑞泉回归正常的消息很快传开,大太太喜不自禁。林之鹤听到林瑞泉俯在他床前说话,叫他“爹爹”时,手指头动了两下,只是没人发现。 朱小曼每天都来探病,有时她只是在床边坐坐,低眉顺眼地陪大太太说话,也没见她有什么异常反应。颜子灵想起颜运宽说的“病从口入”,联想起雪艳埋药渣的场景,总觉得是有人在林之鹤喝的药里做了手脚。于是,她多了个心眼,有次趁人不注意,将刚刚熬好的药汤拿小瓶子装了,揣入衣兜。 “不能去找程大夫——”林瑞泉手里摩挲着颜子灵带回来的小瓶子,不无忧虑地说。 “为什么?” “你想,岳父大人一来就发现我爹的症状不对,程大夫又岂会看不出问题?” “可是他什么都没说……” “所以,他不正常。” 林瑞泉找到管家阿忠,问他程大夫最近一次来问诊说了些什么。阿忠说程大夫没说什么,开了方子,就是给亲家老爷颜运宽看的那个药方,只叮嘱继续按方子服药。 这和林瑞泉想的果然无二,程大夫真有问题。 林瑞泉揣着小药瓶出门,又发现了那个跟踪他的影子,正欲想办法甩掉以便脱身,几个保镖紧跟着罗贞淑迎面走来,挡住了去路。 林瑞泉礼貌地作了个揖,急着离开。谁知罗贞淑将手一伸,拦在他面前。 “罗小姐这是?” “二少爷好不解风情,见了本小姐怎么就跟老鼠见了猫似的急着想要逃开?我有些无聊,陪我听听戏去!” “罗小姐有这么多人陪着,还嫌寂寞?” 罗贞淑一笑,朝着保镖们挥了挥手,保镖们立即退出好几步远。 “这下没人陪了,二少爷可否赏脸作陪?” “抱歉,有事在身,还望海涵。” “哼!林瑞泉,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林瑞泉的余光瞟了一眼那个躲在柱子背后的影子,灵机一动,忽然改了主意。 “能陪罗小姐听戏,不胜荣幸,请吧!”林瑞泉伸出手,做出“请”的姿势。 罗贞淑心花怒放,扭着腰身朝着戏馆的方向走。 罗贞淑是戏馆的熟客更兼贵客,受到的礼遇自然不同一般,被安排到最豪华的那个包间。几位保镖在外站着,林瑞泉和罗贞淑先后落座,一些精致的果盘和小吃便陆续上了桌。 林瑞泉听了一阵,起身,俯首在罗贞淑身边说要去方便一下,罗贞淑欣然应允。她也是才听说林瑞泉恢复正常的消息,想来林家探个究竟。不想竟在路上相遇,看这光景,果然是恢复如初,不觉内心漾起一阵涟漪。林瑞泉找了个跑腿的小厮,给了对方点银子,互换了装束,然后从后门溜了出去,神不知鬼不觉。 林瑞泉来到离家较远的一家药铺,找到大夫。大夫将乌黑的药汁倒出来,嗅了嗅,又用指头蘸了放入嘴里,纳闷地说:“这药配得奇怪,又是何首乌鹿茸又是朱砂和鸦胆子,又补又克,这是何意?” “又补又克?” “这何首乌和鹿茸是补肾的,朱砂是伤肾的,鸦胆子长期服用也会加重肝肾的负担……” 林瑞泉什么都明白了。 厨房被控制了,熬药的人有问题。 第18章 酒坊猫腻 林瑞泉借故换掉了之前熬药的下人,让黄妈亲自熬药。颜子灵那天去了趟朱小曼的住处,说是想念她泡的茶了。朱小曼很是热情地接待,一切都很正常的样子,原本也没什么发现,只是朱小曼房间里若有若无的烟味,让颜子灵有些纳闷。 “四姨娘她抽烟么?” “没见她抽过。怎么了?”林瑞泉忙问。 “我在她屋子里闻到一股淡淡的烟味。” 林瑞泉一下子警觉了起来:林之鹤平时不抽烟不说,即便要抽烟,如今一直卧病在床,也是不可能到得朱小曼那里的。朱小曼也不抽烟,那么,这烟味也就另有其人。林瑞泉内心感到隐隐的不安,他不想把这个人和林瑞安联系起来。倘若真是这样,让躺在病床上的父亲情何以堪? 恰在这时,小成子回来了。 小成子母亲的病一有好转,他便马不停蹄去了玉城。在玉城到处打听,几乎都没听说过“瞎子老爹”和“朱阿花”。更为关键的是,朱小曼卖身葬父那一年,玉城压根儿就没有任何灾荒…… 朱小曼这个谜底,感觉很快就要揭晓。 小成子回来以后,林瑞泉派他找了几个得力之人扮成打杂的,在林之鹤的病房轮流值守。朱小曼和林瑞安的住处也有假扮的下人盯梢。 林瑞泉找到林瑞安,要去酒坊做事。 “作为林家一份子,以前生了病没得说,现在既回归正常了,理应为酒坊尽一点力。” “哈哈哈,二弟你早该回来了。父亲久病不起,这份家业还得靠你我兄弟二人共同撑起才是啊!”林瑞安吐了一口烟圈儿,似笑非笑地望着他道。 林瑞泉原本对这种茄力克香烟没什么感觉,说不上喜欢也谈不上讨厌,只是,因为颜子灵说的朱小曼屋子里有烟味,让他忽然觉得这烟有些恶心。 林瑞安表面上欢迎林瑞泉到回到酒坊,实则完全不让他参与重要的事。林瑞泉去账房就吃了个闭门羹。 “实在对不住啊二少爷,大少爷说账户乃作坊的命门之地,没有他的同意,任何人不得进入。” “林家二少爷也不行?” “对不住了二少爷,大少爷脾气不好,我上有老下有小,不敢擅做主张,这——” 见账房管事的人一脸为难,林瑞泉也不再勉强。他像个没事人似的,在酒坊穿梭、闲逛。好长一段时间以来,他都是夜间潜入,看不到那些热火朝天生产的场面,也看不到来来往往的客商。不过,这可是大白天,竟然门庭冷清,几乎没有上门谈生意的人。 一位新来的小伙计不认得他,看他的穿着打扮还以为客商,表情木然地为他指引会客室的方向。 “小伙子你是?” “我是负责跑堂的。” “最近生意不好么?” “这我可不知道,这是我们老板和掌柜的事。您这边请——” “我不是来买酒的。”林瑞泉猜到对方把他当成买酒的了。 “不是买酒的,来这里干嘛?这里可不允许闲杂人等随便出入。” “休得无礼!”林瑞安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厉声喝道,“还不快向二少爷问好?” 那小伙子立即恭恭敬敬地站立,朝着林瑞泉作揖问安。 “二弟,随我来,为兄亲自带你看看现在咱们酒坊的状况。” 林瑞安告诉林瑞泉,确如他所见,酒坊的生意越来越差。 “你知道的,神浆流量不足,生产常常莫名其妙就被迫停止。父亲又不允许以次充好,他老人家卧病在床,我也不敢违拗他的意见,长此以往,我也无能为力,或许只能眼睁睁看着酒坊日渐败落喽!” 林瑞泉表面装作无奈地点头回应,内心却琢磨着林瑞安的用心。他知道,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一只狐狸,只能与他虚以逶迤。 “之前,我曾数次向父亲询问泉眼所在,他就是不肯说起——他老人家还是始终有所保留啊!” 林瑞泉知道对方故意说给他听,假意敷衍了几句。 在酒坊转了一圈,林瑞泉发现换了好多新面孔,尤其以前自己和父亲信赖的管事的,几乎一个不留。他隐隐感到一场暴风雨就要到来。 晚上,几个人聚在书房。黄金蟒下午就钻了出来,没有半点回去的意思,盘在书桌上,任由颜子灵轻抚它的脑袋。莲心端了茶进来,立马逃也似的跑了出去,她实在不明白两位主子从哪里弄来这样大一条蟒蛇,还任由它像宠物似的在屋子里长住。 小成子在一旁毕恭毕敬地站着,欲言又止。 “小成子,你也坐啊。”颜子灵让小成子坐下,还亲自给他沏了茶。 小成子赶紧上前想要阻止,“使不得,二少奶奶!” “坐吧,人前你是下人。没外人在的时候,你是二少爷的兄弟,也就是我的兄弟。”颜子灵拍了拍小成子的肩膀说。 林瑞泉在一旁含笑看着两人。 “好了小成子,别再谦让了,你二少奶奶比我更体恤你们,听她的没错。快说正事吧。”林瑞泉说着眼神往窗外瞟了瞟,以示询问。 “少爷,外面有我们的人在,赵莫的眼线靠近不了。” “继续说吧。” “今天我去找了前一阵被辞退的老梁,他说现在酒坊生产的量是在减少,一般不接待普通客人。” “那是要接待什么人?” “具体什么人不知道。据说全都以特别高的价卖出去,酒坊应该赚了不少钱。” “这么厉害?” “少爷您有所不知,现在罗督军的势力越来越大,好像前不久又购了一大批军用,军队也在扩充。那些被宰的冤大头也不知从哪里联系上的,八成与罗督军脱不了干系。” “若是这样的话,那些酒的品质也不一定能得到保证,反正他们都是强买强卖,重点是弄钱,至于酒,是不是真正的神浆酿制,应当不重要了——账房有很大的猫腻。”林瑞泉说着,又将头转向颜子灵,问道,“爹爹现在的状况怎样?熬药被我们控制了,朱小曼有什么反应?” “今天看爹爹的气色似乎有所好转,只是仍然昏睡。朱小曼仍旧每天来问安,没发现什么异常。” “越是平静,越是危险,我们都要加倍小心。很明显,林瑞安已经和罗宏图狼狈为奸,一个图财为自己铺路,壮大势力;一个图利,想要实现野心。” 话音刚落,书房外传来熟悉的蟋蟀声。 林瑞泉一阵惊喜,那是闵大陆的暗号。他向小成子使了个眼色,小成子吹了三声口哨。外面把守的人立即会意,书房的门一开,闵大陆闪身而入。 颜子灵乍一看到闵大陆,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几人一一见过。 黄金蟒听到闵大陆的声音,脑子一歪,随即从书桌上滑了下来,紧紧靠着闵大陆的裤腿,久别重逢的喜悦不言而喻。闵大陆俯下身子,轻抚黄金蟒的背部。 “师父,怎么样了,人找到了吗?” 闵大陆无奈地摇了摇了头,道:“时过境迁,人海茫茫,也不知他们母子俩到底去了哪里。他们应该早就逃离了关家村,若还留在那里,估计已经遭了罗宏图的毒手。那孽畜,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若真是那样,我真是愧对他们娘儿俩。罗宏图,老子与他不共戴天!” 林瑞泉送闵大陆和黄金蟒回到灵泉谷。 “师父,不要灰心,吉人自有天向,师母他们一定还活在这个世上。来日方长,我们慢慢找,终会迎来你们团聚的一天。”林瑞泉宽慰闵大陆。 “是啊,我也直觉他们还在某个角落,好好地活着。暂时找不到也没关系,我这次回来,一来是要看看你的功练得怎么样了;二来是想好好商议一下,怎样弄死那个狗日的。大仇一天不报,师父的在天之灵就一天不得安宁。” 第19章 受伤 闵大陆和林瑞泉盘腿而坐,闭上眼,伸直手臂,四掌相对,林瑞泉瞬间觉得像是受了雷击,身体在颤抖,毛孔张开,汗如雨下。林瑞泉的意识渐渐开始模糊,像是进入梦境,深入一片密林,雾霭沉沉,树叶繁茂,鸟鸣与雨声时断时续。他一路前行,始终走不出去。忽然,一道光照进来,他的眼睛猛的睁开,回到了现实。 “很好,经过刚才的检验,徒儿你已大功告成。真是可喜可贺!” 林瑞泉站起来,恭敬地朝着闵大陆行了跪拜礼,以示感谢。 师徒二人又畅谈许久,林瑞泉才离开灵泉谷,沿着暗道返回。 林瑞泉刚一回到书房,小成子立即从门外闪身而入。 “少爷,你总算回来了——”小成子像是等待已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我们的人听到大少爷和大少奶奶争吵得厉害,只不敢太近前,听不明白。吵了一阵,又见大少爷去了——” “去了哪里?快说。”林瑞泉隐隐有些不安,说话也开始局促起来,他生怕小成子说出他之前担心的事情。 “四姨太的住处。” 林瑞泉只觉得血往上涌。 颜子灵原本刚要睡下,听到书房的动静,赶紧披衣而起,来到书房,看到林瑞泉黑着一张脸,只静静地呆在一旁,没有说话。 林瑞泉冲了出去,他要去朱小曼那里将两人抓个现行,再将两人绑到父亲病床前谢罪。小成子赶紧跟上,颜子灵不放心,也赶紧跟了出去。 林瑞泉大踏步来到朱小曼的住处,屋子里的灯光不太明亮,从细格子窗棂透出来,有些朦胧。有风在吹,树叶子在微光中频频闪动,显得有些诡异。 小成子和颜子灵躲在香樟树背后,密切注意着周遭动静。林瑞泉沿着花圃边的石板路,径直来到正门,正欲推门而入。一个黑影从颜子灵背后闪出来,提着刀就冲向了林瑞泉。小成子立即跳出,一脚踹过去,那人不及躲闪,刀子掉到地上,发出咣当的声响。林瑞泉听到刀落地的声音,惊觉眼前发生的一幕,飞身过来。与此同时,隐藏在暗处的两股势力扭打起来。林瑞泉一边护着颜子灵,一边旋转着身子朝着扑过来的敌人猛踹。颜子灵正有些后悔自己不该跟过来,在这里完全成了负担。忽然,眼前寒光一闪,颜子灵条件反射要想挡住寒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在林瑞泉身上,她只感到左肩膀瞬间火辣辣的,意识渐渐模糊,很快失去了知觉。林瑞泉紧紧抱住往下滑的颜子灵,愣了片刻,忽然暴怒成一头狮子,抱着颜子灵对着一干人等猛踹。几个黑影见势不妙,落荒而逃。 与此同时,朱小曼房间里的灯灭了。 颜子灵肩膀上的血不断渗出来,染红了衣衫,还顺着衣襟往下掉。林瑞泉从未有过的慌乱:这个傻瓜,竟然为他挡刀!他好怕怀里这个女人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抱起颜子灵就跑,条件反射地跑向程大夫家的方向,跑得太急,转角处撞翻一个迎面走来的人。 那人大叫一声,随即用一口蹩脚的普通话嚷道:“跑这样快,是赶着去投胎呀?” 林瑞泉停下来,借着房檐下灯笼的光,认出那人是杰克大夫。他穿着衬衣和背带裤,身上散发着酒气,慢悠悠坐起来,揉着胳膊肘。 杰克大夫似乎也认出了他,赶紧从地上爬起来,他伸过鼻子嗅了嗅:“不好,有血!快,跟我走。” 林瑞泉有些犹豫,立在原地没有动。 “快呀,救人要紧!”杰克大夫着急地催促道。 杰克在前,林瑞泉抱着颜子灵在后,他嫌杰克跑得有些慢,又不好说,只得强行压抑着内心的着急,随他往前跑。 杰克的医务所设在真贞教堂的一个偏室内,偏室用一个简易屏风隔成了两间,屋子散发着一股酒精味。杰克打开电灯,拉开屏风,屏风后面是一张小床。林瑞泉按照杰克的吩咐将颜子灵放到小床上。杰克这才看清受伤的人是颜子灵,惊得大叫一声:“东方美人!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你先救人吧。”林瑞泉焦急万分。 “ok,救人要紧。”杰克忙不迭地一边说着,一边迅速戴上帽子和手套。 他把床前的灯打开,准备用剪刀剪开颜子灵肩膀上的衣服。林瑞泉拉住他的手,一脸诧异。 “你这是要干嘛?” “这衣服不剪开,怎么消毒?怎么缝合伤口?”杰克一脸不解地望着林瑞泉。 “那你小心一点,不要划到皮肤。”林瑞泉其实还担心颜子灵的皮肤被这个外国男人给看到,又知道西医和中医的区别,没好意思阻止。 “看你那小气样儿,放心吧,如此美貌的东方女子,我怎么舍得伤害?” 杰克说完,拉过一个小推车,上面有医药箱,他让林瑞泉帮忙打开,里面井井有条地放着纱布、酒精、碘药、针管等。 “糟糕!麻醉剂用完了。”杰克在医药箱里翻找了一通,拿出一个空空如也的小瓶子,对着灯光惊叹。 “那怎么办?” “能怎么办?只有硬来了。你按住她,把胳膊伸到她嘴边,她受不了痛就好咬!” 经过一番折腾,缝合伤口的时候,颜子灵被痛醒了。她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林瑞泉。 “夫人别怕,医生在救你,痛的话就咬我的手。” 颜子灵痛得扭曲着脸,牙齿紧咬,左手痛得有些麻木,右手狠狠抓住床沿。林瑞泉看得心都碎了,他将手臂伸向她嘴边,她就是不肯咬。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因为没吃过巧克力,颜子玉拿着岳氏偷偷给她的巧克力在颜子灵面前炫耀,结果颜子灵趁人不注意打开岳氏藏巧克力的那个柜子,拿了巧克力吃,岳氏一怒之下栽赃她拿巧克力的时候还偷了里面放着的银子。岳氏当着颜运宽的面拿棍子把她毒打了一顿,还说什么“小时候都偷金了,长大还不知道偷什么去”。当时,她咬紧牙关,“哼哼”了几声,没喊一个“痛”字,也没有求饶。此刻,让她忽然想起了当年的痛,不,现在更痛,想着想着,她失去了知觉。 林瑞泉任由她的手使劲捏着自己的手,只感觉骨节都快被捏断了,忽然那手就不捏他了,软软地耷了下来。林瑞泉有些慌乱地望着杰克,杰克一脸平静,依旧不慌不忙地操作。林瑞泉内心默默埋怨他动作太慢,以便颜子灵早点结束这痛苦。 终于弄好了,杰克在颜子灵伤口上贴好纱布和胶带。林瑞泉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杰克在柜子里翻找一通,找到一件破旧的白大褂。 “没别的衣服了,把这个先给她穿上。” “你——确定——就这样没问题了,为什么她还不醒过来?” “林先生,请你不要质疑我的医术,OK?我可是专业的。不过,这样迷人又坚强的女子,可真是少见!林先生,你太有福气了。”杰克向着颜子灵竖起大拇指,朝着林瑞泉说道。 杰克给林瑞泉装了几个小药包,叮嘱了药的吃法,并要他过两天来换药。 回到林宅,已是半夜。小成子一直守在门口,见到林瑞泉回去,赶紧帮忙打开门,关切地问情况怎样。 “没事,杰克大夫给治了,应该没大碍。” “少爷,少奶奶真是女中豪杰!刀子她都敢替你挡——都怪我,没保护好少奶奶!”小成子语气里满是自责。 “不怪你,这笔账先留着,到时候和他林瑞安慢慢算!” 林瑞泉小心翼翼地将颜子灵放到床上,他怕自己睡着了不小心碰到她的伤口,睡到了榻榻米上。他从来没发现自己这样在意一个女人,这个女人,似乎比他的命更重要了。 第20章 罗贞淑探病 颜子灵昏睡了两天,在这期间,林瑞泉几乎寸步不离,他按照杰克大夫说的,让莲心将棉花搓捏成米粒大小的球球,自己则亲自用小棉球沾了水涂抹在颜子灵嘴唇上。时不时将自己前额贴上颜子灵的额头,感受她是否发烫。他又把手放到她唇边,查看她呼吸是否均匀。 颜子灵睁开眼睛那一刻,林瑞泉正俯在她面前,细细打量她的睫毛,看着那睫毛轻微地颤动,好似蝴蝶翅膀停在花瓣上一般。见她眼睛睁开,看花了眼,还以为蝴蝶飞了。颜子灵一动不动,诧异地望着自己面前的这张脸,林瑞泉片刻之后才意识到是她醒了,立即低下头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跳下床,叫小成子去请杰克大夫,又叫莲心让厨房备汤,有点欣喜若狂了。 杰克大夫很快就到,不过,他不是一个人,随他一同前来的还有罗贞淑。 “我们在回来的路上正好碰到罗小姐,最初她还以为是少爷您身体有恙。我就说是我们少奶奶病了,不过,她还是跟来了,说是要看望少奶奶。”小成子在一旁小声解释。 “哎呀,来得突然,也没带礼物,实在不好意思。”罗贞淑望着躺在床上的颜子灵假惺惺地说。 颜子灵扯起嘴角,淡淡地笑了笑,以示回应。 “该换药了,小成子,你把罗小姐带到外面去吧。” “没错,病房里人不宜多,以免细菌感染。呵呵,不如你也出去?”杰克嬉皮笑脸地说。 林瑞泉瞪了杰克一眼,再瞪了小成子一眼,示意他把人带出去。 罗贞淑极不情愿地出去了。 杰克麻利地为颜子灵换了药,再次贴好新的纱布之后,说:“恢复得不错,再休养几天就没问题了。不过,这几天,林先生你不能乱来哦!” “我怎么会乱来?”林瑞泉不解地问,忽然马上意识到杰克话里的意思,补了句,“知道了,不会的。” “你们中国有句古话叫‘不打不相识’,我们没有‘打’,那天晚上能在大街上撞上也是缘分,从今以后,我们就是朋友了。林先生,你们夫妇都是我的朋友。” “没问题,我们是朋友。” 罗贞淑出去之后没有逗留,直接去了罗贞遇那里。罗贞遇双眼红肿,无精打采地从床上起来。 “一阵子不见,你怎么这样憔悴,病了么?”罗贞淑在床前坐下来,疑惑地问。 罗贞遇摇了摇头。 “到底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 罗贞遇还是摇了摇头。 “你个闷葫芦,就知道摇头,你倒是说话呀!” 罗贞遇又抽抽噎噎哭了起来。 “被人欺负了?在林府还有谁敢欺负你这个大少奶奶?姐夫?” 罗贞遇哭得更伤心了。 “你倒是说呀,急死我了!” “你姐夫他背着我有别的女人?” “什么?谁?” “不知道,反正凭我的直觉知道。” “男人在外沾花惹草不是常有的事儿?难不成他还想玩‘纳妾’?” “最近一段时间,他从外面回来时都有一股香味,那味道,我好像在哪里闻到过,却又想不起来。前天晚上,他好不容易陪我在家吃饭,我看到他后脖颈有牙印子,就问他怎么回事?他说被狗咬了。我说什么狗可以跳那么高,他说狗发情的时候你没见过?你以为个个都像你一样,干事的时候跟条死狗似的动也不动。就这句话把我惹火了,我们就吵了起来。” “怎么会这样?他林瑞安是想反了不成?他的生意都是仰仗着爹爹,竟敢这样胡闹?” “他威胁我说,但凡我敢向爹爹告状,他会和我同归于尽。” “没事,我找人帮你查,量他不敢乱来!对了,那位二少奶奶怎么会受伤,还让个大男人给她脱衣服弄伤口,真是不害臊!” “你以前不是说洋人就是那样吗?见个面不是抱来抱去就是亲嘴亲脸的,那个杰克原本就色眯眯的。” “说归说,总之,我们又不是洋人,还是该保守一点才是。林瑞泉那傻子,竟还愿意!” “人家已经不傻了。” “切,傻不傻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不会对他还有意思吧,如今人都已经成家了。” “成家了有什么要紧,就冲那颜子灵没羞没臊地让外国男人碰他的身体,就不守妇道,这一点,足可以让林家休了她!” “你还真对他念念不忘?你忘了当初逼人家吃屎了?” “那有什么?那时候他犯傻病嘛。现在好了,又另当别论。我罗贞淑想要的东西,还没有不能到手的!我走了,姐姐你也别那么窝囊,拿出大少奶奶的威风来,等查出了和姐夫勾搭的婊子,直接毙了她!” 罗贞淑从罗贞遇这里骂骂咧咧地走了,不过她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命随从出去买了几个礼盒,去探望林之鹤。 此时的林之鹤,在中药的调养下,已经能半坐在床上吃东西了,虽然不能下地,意识却完全清醒,从阿忠那里得知了酒坊的现状,他虽恼怒却也不再急火攻心,而是开始思考对策。林瑞安的行径,他了然于胸。他甚至怀疑林瑞安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否则也不至于这样对他。昏睡期间,他模糊地听到林瑞泉已经好转的事,不能确定,耳听为虚,他急着让人去叫林瑞泉过来,要眼见为实。然而,下人回来说了颜子灵受伤的事,他也只好忍住。 至于罗贞淑,林家人几乎都不喜欢她,就因为她曾经硬逼着林瑞泉吃屎。不过,碍于她爹的面子,谁也不敢怠慢,所以,大太太还是客气地接待了她,并命人为她看茶。 罗贞淑假惺惺地关心了林之鹤的身体,说了些不着边际的话,说着说着就把话题转向了颜子灵。 “哎呀,二少奶奶真是好险,要不是杰克大夫给她手术,恐怕性命不保。真是万幸!” “就是,就是。”大太太皮笑肉不笑地应付她,林之鹤躺在病床上,假装闭目养神,懒得搭理。 “不过,二少奶奶也真是够新潮的,杰克大夫要给她脱了衣服换药,还想把二少爷给支开,她也没说什么。俗话说男女授受不清,哎,现在倒是开放了许多。换作我,死也不敢让别的男人碰我的!” 几句话说得大太太难免恼怒,一是为罗贞淑的饶舌,一是为颜子灵竟然同意让别的男人脱衣服换药。林之鹤更是听得皱起了眉头,他烦躁地躺下,示意自己要休息了。 罗贞淑见自己说的话起了效果,也就起身告辞,幸灾乐祸地回了督军府。 罗贞淑回到督军府也没闲着,林瑞泉的模样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越想越激动,她实在按捺不住内心的悸动,谋划起了自己的未来。她默默地做了个决定,非这个男人不嫁,不管采取什么样的手段。 第21章 林瑞安的身世 颜子灵虚弱地望着林瑞泉,埋怨他不该找杰克大夫给她治伤。 “杰克不是坏人,而且他的医术也真是不赖。没事的,娘子姐姐,只要你康复了就好。” “可是他色眯眯的,说话也油腔滑调,不像正人君子。” “洋人都很开放的。谁让我家娘子长得美若天仙?等你身体好了,我们好好创造一个和她娘亲一样好看的女儿好不好?” “去,没正经。” “要不然创造一个像他爹一样英俊的儿子,我也没意见。” 颜子灵猛地想起两人之前激情燃烧的“创造”画面,不觉羞红了脸。 两人正打情骂俏,莲心敲门进来说,外面阿忠让人来请二少爷去见老爷。 “我爹他醒了吗?” “前天晚上就醒过来了,醒来就想见您,听说二少奶奶受伤,才没叫您去。” 林瑞泉吩咐莲心照顾颜子灵,让小成子亲自在外面把守,然后随阿忠去了父亲那里。 看到回归正常的林瑞泉,林之鹤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泉儿,现在林氏酒坊面临危机,林家还得靠你呀!” “爹您放心,我心里有数,知道怎么做,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看到你恢复正常,我也就安心了。对了,儿媳妇是怎么受的伤?严重吗?” “就是不小心被划伤了,已无大碍,爹不用挂心。”林瑞泉不想说出实情,徒增林之鹤的烦恼。 大太太把林瑞泉叫到外面的小会客室,低声埋怨道:“一个妇道人家,哪有让别的男人触碰自己身体的道理。你也是,怎么让个洋人给她治?” “娘,当时情况紧急,要不是杰克大夫,子灵可能就没命了。” “实话告诉我,她是怎么受的伤?” “大前天晚上不是有贼人进院里来吗,我出去抓贼,她担心我,也跟了出来——娘,你这儿媳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要不是她替我挡那一下,受伤的可就是我了。” “你呀你呀,就替她说好话吧。都把她宠上天了,别以为我不知晓,下人都看着呢,你是娶回了一个祖宗!这么久了,肚子也没个动静。” “娘,这个儿媳妇好着呢,她乖巧孝顺懂事又善良,即便起初见我傻成那样也对我很好,总不能现在我不傻了就对人家不好了吧。您老不是总教育我要知恩图报么?” “就知道贫嘴!反正,把你自己的女人看好了,不要让人说闲话!” “谁敢说闲话,我撕谁的嘴!”林瑞泉佯装气愤地说。 “看你,在为娘面前就把媳妇护成那样,传言你把她宠得不像话还真是不假。好了好了,再去陪你爹说会子话,我命厨房做点好吃的,一会儿就在这里吃了回去,啊?” “可是娘,子灵一个人在屋子里也怪不好受的,下次等她身体好了,我天天带她过来陪你们一起吃好不好?” “去吧去吧,都说娶了媳妇忘了娘,这话真真是没有说错,唉!” 林瑞泉刚一离开,林之鹤就命人去叫二姨太柳氏。柳氏受宠若惊地来到病房,林之鹤又命所有人退下,包括大太太。大太太很纳闷,又不得不从,悻悻然走开。 柳氏见阵势不太对,战战兢兢地坐在床前,大气儿不敢出,等着林之鹤开腔。 “安儿近日的所作所为,想必你心里也该有数。他对我可是心怀歹意啊。酒坊的生意他一再不守底线、胡作非为,他这是想把我们林家给整垮呀!” “对不起,老爷,我——” “不关你的事,不用说‘对不起’,要怪也只怪我,没教育好他,余大哥在天之灵,也该怨我了。唉——” “使不得,老爷,您收留我们母子,让我们衣食无忧,还教安儿读书习字,您从不曾对我们说过哪怕一句重话……要说怨,也该怨我才是。我太无能了,是我没管教好安儿,让他给你制造那样多的麻烦,我——我——” “他是否已经得知了真相?” “没有,老爷,我一个字也没告诉他。在他心目中,您永远都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生他养他的亲爹啊!” “哼,把我当亲爹又岂会是这般光景?你若没告诉他,他应当从别的渠道得知了真相,否则怎么会这般忤逆?” “要不,回头我问问看?”柳氏哭丧着脸,小心翼翼地问。 “你也不要直截了当地问,要旁敲侧击。你在林家呆了这么些年,应当清楚我的为人,于我有恩之人,我必会加倍报答;若是与我作对,也就休要怪我无情了。” “我知道了,老爷。” 柳氏颤颤巍巍地出去,大太太威严地坐在会客厅的椅子上,慢条斯理地喝着茶。柳氏上前向大太太规规矩矩地道了个万福,迈着小碎步走了,老妈子火速跟上。 柳氏让老妈子先回去,独自一人走向林瑞安的院子。院子门前有个小池子,池里的睡莲开得正好,池水平静无澜,远远望去像是平铺在地上的一幅画。房门虚掩着,柳氏迈过池边的鹅卵石,径直走过去,推开房门,卧室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之声。柳氏一惊,走向卧室。丫环月翠守在床前,捧着毛巾,木呆呆地杵在那里,不知所措。罗贞遇红肿着双眼,斜靠在床头,有一声没一声地抽泣。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哭成这样?”柳氏关切地问。 罗贞遇见柳氏进来,哭得更厉害了。 “月翠,快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回二姨太,今儿个早上,大少爷和大少奶奶又吵了一架,所以,大少奶奶才——” “什么叫又吵了一架?难不成还经常吵啊?” 月翠不敢吱声。 罗贞遇伸手从月翠手里拿了毛巾擦了擦脸,眼睛肿得像两个桃子。柳氏知道她愿意说话了,耐心地等着她开口。 “你生了个好儿子!他是不想跟我过了么?自己在外面寻花问柳不正经,还怨我不该说他。我敢断定最近一段时间他都在外面乱来。今早我问他,若是真心喜欢外面那个女人,我不介意自己做大她做小,顶多把那狐狸精弄回来做个妾室。哪曾想,哪曾想,他对我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骂我一天疑心病重,骂我多管闲事,还骂我有病!我都退而求其次同意他把那个野女人弄回来做偏房了,我堂堂督军府的大小姐,下嫁给他,他竟然不识好歹,这样欺负我……呜呜呜……”罗贞遇说着又哭了起来。 “这个孽畜!真是,岂有此理!这样,今晚他回来,直接让他到我房里来,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你也别哭了,问题总要解决,别哭坏了身子。” 柳氏又安慰了几句,这才怏怏离去。 晚上,林瑞安到了柳氏那里。 柳氏坐在那里,以少有的威严望着他,令他有些莫名其妙。 “娘,你这样看着我是何故?我可是您亲儿子,怎么竟像看个歹人似的看我?” “你自己做了什么心里没数吗?” “我做什么了?您一天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少听别人嚼舌根子?” “虽是庶出,好歹你还是林家长子,老爷一直器重你,他一生病,你把酒坊弄成什么样了?” “器重???娘,您摸着您的心窝子告诉我,他林之鹤对我也叫器重?他不是一心想把林家的产业交给那个傻子吗?一直问他泉眼所在,他一直守口如瓶,是要把那秘密带到棺材里去不成?或者说早就密传给了林瑞泉,他的私心,我早就看透了,这么多年,我也是受够了!要不是我强撑着,林氏酒坊早他么垮了!您一天到晚像个隐形人一般活着,见着谁都低眉顺眼的样子,我才不要和您一般!怎么——是老头子让你来骂我的?” “什么老头子不老头子的,那是你爹。若是没有他,怎么会有你的今天,安儿啊,我们做人要懂感恩!” “我感什么恩?他既生下了我,就不要左右防我,我就看不惯他那偏心的样子!现在好了,傻子清醒了过来,指不定他又使什么诡计来给我下绊子呢!娘,我就纳了闷了,难不成我不是他亲生的?庶出不也是亲骨肉么?怎么他就这般偏心?” 林瑞安的一番话,足以证明他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份,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都这样,若是知道了自己不是林家血脉,他还会做出什么样的事,真是不敢想像。 第22章 朱小曼的底细 “你和儿媳妇又是怎么回事?我怎么听下人讲你们最近经常吵架?安儿啊,家和万事兴,你听娘一句劝,和儿媳妇好好过吧。” “这又是哪个来嚼了舌根,夫妻间吵吵架不是很正常吗?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你那儿媳妇,大小姐脾气,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好像是个人就得为她服务听她使唤。我林瑞安又不是他们罗家的狗,她嫁给我做媳妇,就得听我的。一天到晚管东管西,疑心重重,烦都烦死了!” “你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怎么这样心浮气躁的,你以前可不像这样。” “娘,您一天呆在屋子里享清闲,您是不知道。老东西身体好的时候就一边榨取我的苦力一边对我左防右防。他生病期间,酒坊大大小小的事都靠我担着,那半死不活的几滴死水,也不知道泉眼是不是堵了,能拖到现在也就不错了。我太忙太累了,只想回家解解乏,散散心,那婆娘是当大小姐当惯了,完全不懂体贴和照顾。能忍她到现在,我已经仁至义尽了!” “安儿啊,我们不能这样,好歹人家是督军之女,你要是惹了她,那督军可是带着枪有军队的人,他要为难你可怎么办?娘可只有你这棵独苗,你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娘可怎么活?”柳氏说着说着,竟抹起了眼泪。 “娘你放心吧,我和督军现在是合作关系,他不敢把我怎么样,他的权势还靠着酒坊的银票去巩固呢,说得不好听一点,现在是他罗宏图仰仗着我。再说了,量她罗贞遇也不敢在她爹面前乱讲,罗督军是做大事的人,断不会因为这些情情爱爱的小事和我闹翻,孰重孰轻,他还是拎得清的。我现在倒是要防着林瑞泉,那小子,清醒过来了就没好事。现在老东西的病也慢慢好了,你看吧,指不定又会使什么幺蛾子!” 林瑞安这段时间颇为烦躁,一是他按照与罗宏图的约定将银票源源不断地送过去,让罗家军不断壮大,军备扩充,战斗力不断提升,却迟迟不见回报。罗宏图除了给他陆续介绍一些冤大头的客商高价购买假酒以外,不见别的动静。二是林瑞泉已经明目张胆地和他对抗,那晚在朱小曼住处惊心动魄的一幕他了然于胸,从那以后,再不敢在自家院子里和朱小曼私会。无奈近段时间荷尔蒙似乎分泌得厉害,朱小曼的床上功夫简直一流,像是精神鸦片,让人蠢蠢欲动,浮想联翩,欲罢不能。朱小曼是自己在西域青楼赎出来的,也不知道是她自身携带的魔力还是用了什么特殊的药物,生生将男人的下半身给锁死了。林之鹤之前夜夜光顾,也不是没有原由。想到自己竟然和父亲共用一个女人,他偶尔也有那么一丝负罪感,但是,一想到林之鹤的偏心,他就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将所有的怨愤倾泻到朱小曼身上,完事之后除了生理上的快感,更有一种报复的快感。 林瑞安和林瑞泉同岁,自懂事起,敏感的他就深深体会到林之鹤的区别对待。林瑞安在柳氏那里抱怨时,柳氏总安慰他说,嫡庶有别,林家基业,总归还得由嫡子来继承,这是规矩。在林家,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这已经好过了很多普通人家。人要懂感恩,常知足。这是柳氏常常安慰他的话。但是他意不能平,同样是亲生的,即便嫡庶有别,也不至于区别那样大。 自两人学完私塾后,林瑞泉去了省城深造,林瑞安就一直在酒坊帮工。当年林之鹤也征求过林瑞安的意愿,他无心读书,一心只想着做生意,林之鹤没有勉强他。林瑞安在酒坊如鱼得水,脑子灵活,学什么都快,林之鹤也曾不吝褒扬。林瑞安觉得自己终于熬出头了,少年时代受到的与林瑞泉不同的待遇似乎也随风而散。谁知这平衡,竟在三年前被彻底打破。 先是按父母之命娶了罗家庶女罗贞遇,按说罗贞遇和他一样,同是庶出,理应惺惺相惜才是。但是罗贞遇无胸无脑,嫁入林家做了大少奶奶以后,更是时刻以督军府的千金自居,排场和脾气都与日俱增,不懂服软,不会关心照顾人,关键还不解风情,林瑞安对她也就日久生厌。另外,林瑞泉学成归来,被安排到酒坊。林之鹤完全无视“先来后到”的顺序或是无视“林瑞安的存在”,几乎是在林瑞安毫不知情的情况下,由林瑞泉取代了林瑞安的职能,负责起了酒坊的关键事务。正值与一位客商签订购买协议,林瑞安像往常一样要签字,跑堂的说他签了不算,还需林瑞泉签字。林瑞安不解地找到林之鹤,林之鹤竟直言是为了更好地管理酒坊新定的规矩,毫无半点愧色。 林瑞安当场就炸了毛:“您这是过河拆桥吗?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努力和付出你看不到?凭什么他一个书呆子一回来就凌驾于我之上?” “安儿,不要这样小器。泉儿是你弟弟,酒坊的事他肯定要参与的。他刚回来,有什么做得不好的或是不懂的,你还要多多指点才是,不要说什么凌驾不凌驾的,都是一家人,说这些话就见外了。” 林之鹤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独自郁闷的他。类似的事情还有很多,诸如接待什么政要或是客商,家族有关大事等等,但凡相对重要的事情,都有林瑞泉的参与,而他则成了可有可无的角色。后来,遇灵泉流量变小,林瑞安多次提出从泉眼入手找原因,看看是不是泉眼已枯竭,好早作打算。林之鹤矢口否认他知道泉眼所在,但林瑞安始终坚信林之鹤在撒谎,甚至认为林之鹤早已把这秘密告诉了林瑞泉,父子两个合谋防着他瞒着他,把他当外人。林之鹤的嫉妒之心与日俱增,渐渐也就萌生了歹意。 朱小曼,是林瑞安的第一步棋,他那次去西域收债,逛了青楼,遇上了朱小曼。朱小曼自己都不知道叫什么名字,五岁就被卖到青楼打杂,长到十二岁就开始接客,艺名是老鸨起的,叫“花珍珠”,老鸨直接叫她“阿花”,花珍珠虽比林瑞安大两岁,在床上的万种风情令他神魂颠倒。于是,他偷偷挪用收回的账款,高价赎了花珍珠出来。他要走一步险棋,将花珍珠这个尤物“献给”林之鹤。 看上去一表人才的林瑞安,也是风流倜傥,关键还一掷千金,花珍珠毫不犹豫地跟他千里迢迢来到了灵泉镇。 林瑞安在镇上寻了一处偏僻的房子,将花珍珠安顿下来,隔三差五地与之幽会。某一天,花珍珠满心欢喜地等待情郎,不料林瑞安带来一位拄着拐杖的瞎子老头。林瑞安要把她献给林之鹤做四姨太,并且情节都设计好了。瞎子老头假扮花珍珠的爹,花珍珠也改叫“朱阿花”。花珍珠起初死活不乐意,林瑞安恩威并施,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诉说自己多么舍不得她,多么爱她,但是在林家的待遇让他没有出头之日。花珍珠的任务就是让林之鹤迷恋她的身体上她的床,掏空林之鹤的精力,让他无暇他顾。林瑞泉虽读了那么多书,但没那么多心眼,没了林之鹤的处处牵制,林瑞安才便于在酒坊一步步实施他的计划。林瑞安还向花珍珠保证,等夺取林氏酒坊主权之后,卖了巨额银票,再带着她远走高飞。花珍珠信以为真,然后就按剧本上演了卖身葬父的情节,名字也被林之鹤改为了朱小曼。 第23章 黄金蟒 朱小曼在自己的院子里种了各类花卉绿植,表面看是修身养性,实则为掩人耳目,以便调制药膏。其中有种神奇的药膏配方是她当初在青楼学会的,汇集玫瑰、百合、茉莉的花瓣,将深冬积雪储于陶瓷瓦罐,浸泡、研磨、蒸馏,再配以枸杞、杜仲的粉末,发酵之后存于精致的小瓶。每晚房事之前涂抹于私处,散发淡淡的花香,经久挥之不去,关键药效奇好,足以让男人神魂颠倒,如吸食鸦片,迷恋成瘾。 朱小曼给林之鹤做了姨太太之后,林瑞安在城郊租的房子一直没退,林之鹤发病前,朱小曼常假借外出烧香拜佛或是购买花种的由头,到那里和林瑞安私会。林瑞安对朱小曼的身体热情不减,甚至因为偷情而更觉刺激。这让朱小曼很是欣慰,纵然每晚被林之鹤折腾得半死不活,一想到和林瑞安在一起那激情燃烧的画面,就觉得什么都可以承受。但是这种状况,在颜子灵嫁过来之后,有了微妙的变化。女人的第六感往往很准,爱一个人就会关注那人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当花容月貌的颜子灵首次亮相在众人面前,朱小曼便觉察到了林瑞安那异样的眼神。不仅如此,有次在小屋私会,一番酣战之后,两人筋疲力尽地躺下,林瑞安说出的第一句话竟然不是往常那句“真他么爽”,而是“真他么傻子有傻福!” 朱小曼警觉而不安地问:“什么傻子有傻福?” “林瑞泉那傻瓜蛋子,竟然能娶到那样好看的女人……” 朱小曼瞬间有些不悦,话说有哪个女人喜欢男人在自己面前赞美别的女人长得好看呢? 林瑞安也没有理会她的不悦,继续睁着眼发呆,似乎在想入非非。 从那以后,两人私会的次数明显减少,林瑞安总说酒坊生意不景气,事儿太多,没时间。朱小曼有了淡淡的失落,又隐隐有些担心林瑞安搭上颜子灵的线,怕颜子灵嫌弃傻子爱上林瑞安。在颜子灵刚进门没多久便以“赏郁金香”为由,约她到宅子里一叙,劝她早日和林瑞泉圆房,诞下子嗣,当了母亲的女人,会有更多的顾虑,林瑞安的机会也就相对会少一些,想借此浇灭林瑞安欲望的火种。 林瑞泉的傻病好了之后,朱小曼瞬间松了口气。林之鹤重病在床期间,林瑞安似乎又对朱小曼重燃了激情,几乎夜夜潜入她的屋子里私会,完事后不敢逗留,再偷偷潜回自己的院子。那段时间让朱小曼觉得既兴奋又郁闷,兴奋的是可以夜夜和自己的情郎尽享云雨之欢,郁闷的是男人总会在完事后离去,她多想能早日结束这不伦不类的生活,和心爱的男人长相厮守啊! 林之鹤刚能下地走动,又不顾大太太的劝阻,来到了朱小曼屋里。朱小曼打心底里厌恶林之鹤那苍老的身体,谎称月事,她想的是能拖一天算一天。林之鹤大病初愈,面色苍白,身子骨还有些虚弱,也不勉强,只安静地搂着她睡了一晚。第二天早上连早饭也没和朱小曼一起吃,因为朱小曼假借身体不适赖在床上不愿起来。林之鹤悻悻地回到大太太那里,一起吃了早餐。吃罢早餐,喝着茶水,他忽然问大太太:“这单大师出去云游也有些日子了,也不知道是否回来?” “没回来。我昨儿才命黄妈去寻了他。” “现在泉儿已经和儿媳妇圆了房,灵泉流量仍不见长,也不知是何故。” “我也是纳闷,两人都圆房这么久了,儿媳妇的肚子仍不见动静,想让单大师给算算怎么回事?” “算了,还是再耐心等等。这事也急不得,关键酒坊继续这样乱搞下去,我怕咱林家基业毁于一旦啊!” 黄妈端茶进来,神色有些慌张的样子。 “怎么,黄妈,有什么事吗?” “回老爷、太太,刚听那起小丫头又嚼舌根,竟说二少奶奶是蛇精!” “什么?怎么会叫她蛇精?”大太太十分不解地问。 “您有所不知,我前些天就听到有丫环在说,说是二少爷房里有条大蟒蛇,比碗口还粗,吓死个人,莲心都不敢进屋了!” “竟有这事?去把莲心叫来!” 莲心很快就到,大太太问她怎么回事。莲心说自己也不知道那大蛇从哪里来的,偶尔爬到书房。但是那蛇也就盘在那里不怎么动,也不伤人。 “那蛇,真是二少奶奶变的?” “不不不,不是她变的,二少奶奶只是和二少爷一样,不怕蛇,好像还很喜欢的样子。” “岂有此理?那蛇还在吗?” 莲心惊恐地点了点头。 老爷和太太在一干人的簇拥下,来到林瑞泉和颜子灵的宅子。 黄金蟒正盘在书桌上,很享受的样子,颜子灵左手抚着它的脊背,右手喂它吃鸡蛋。林瑞泉坐在一旁吃早餐,一边自己吃,一边喂颜子灵,一脸宠溺。那画面,竟有种说不出的和谐。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传来,一群人从书房推门而入,黄金蟒浑身金灿灿的,大太太眼有些花,先是没看清,待走近一看,蛇警觉地伸出脑袋,大太太当场被吓晕过去,一旁的黄妈赶紧将大太太扶住。一群丫环瞬间吓作鸟兽散。 林瑞泉赶紧给大太太掐人中,大太太缓过气儿来,直往书房外面退。 “这大蛇,真是你带来的?”林之鹤指着颜子灵,厉声问道。 颜子灵正不知怎样回答,林瑞泉忙说:“不是不是,这蛇不知从哪儿钻过来的,我们也不知道,只是见它不伤人,又温顺,就没赶它走。” “成何体统!哪有人蛇共处的道理?快把它弄走,以后不要出现在院子里,再出现就把它宰杀了喂狗!看把你娘吓的!” 待林之鹤和大太太离开之后,颜子灵委屈地说:“想不到他们竟那样不欢迎小蟒。” “小蟒”是林瑞泉给蛇起的名字。 “来,我来和它交流试试,”林瑞泉轻轻抚了抚黄金蟒的脑袋,轻声说,“小蟒啊小蟒,不是我们不欢迎你,以后你实在想出来的时候,就趁晚上来好不好,白天不要出现了,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林瑞泉说话的时候,黄金蟒的眼睛竟然专注地盯着他,等他话一说完,便慢条斯理地滑下书桌,伸长脖子顶开松鹤延年图,钻进了密道。 两人不觉瞪大双眼,不约而同地感叹小蟒是条灵蛇。 吃完早餐,林瑞泉和小成子去了酒坊。颜子灵拿出《山海经》,翻到书签所在的页码,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这本书是林瑞泉担心她养伤期间无聊,在书架上找来给她看的。颜子灵和几个姐姐一起念过私塾,识字基本没有问题,有些不认识的字或是不懂的地方,她还拿笔作上记号,等林瑞泉回来以后再教她。同时,她又教莲心识字,还把看到的有意思的情节讲给莲心听,日子倒是过得有滋有味。 主仆二人正在讨论“大禹治水”的情节,有守门的家丁来报,说是二少奶奶的表哥来了。 颜子灵正纳闷哪来的表哥,吴策背着个褡裢,衣衫褴褛,风尘仆仆地走了进来。 第24章 江城寻人 颜子灵先是一惊,再是一喜,忙吩咐莲心泡茶。 “你还好吗?”吴策将破旧的褡裢取下来,拎在手里,关切地问。 “挺好的。许久没见,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看你现在都乐不思蜀了吧,是不是把找你娘的事情也忘得一干二净了!”吴策微微有些不悦,语气夹杂着些许讥讽。 “怎么了,我娘亲她有消息了吗?”颜子灵难掩激动。 “假如我说有她的消息了,你是否会立即离开这里,随我一同去找她?” “不要说假如,是真有消息了吗?” “目前还没有确定,”吴策顿了顿,继续说,“这么长时间没来找你,知道我干什么去了吗?” 颜子灵疑惑地望着他,摇了摇头。 “我顺着当年把你母亲冲走的雨沱江找了很久,带的盘缠用完了,一路乞讨,遍寻村落街衢,逢人就问认不认得一个叫“阿古朵”的人,倒是寻到一两个相同名字的,都不是。我又往回走,在江城遇到一个姓裘的人家,那位施舍米饭的老妇和你的长相十分相似,我忙问她是不是叫“阿古朵”,她说不是,我又说了你爹和你的名字,她还是直摇头。不过,即便她有些苍老,和你长得实在太像了。” “阿策,这段时间你受苦了,难为你了。可是,她说她不是‘阿古朵’?也不记得我和我爹?” “是的。”吴策有些无奈。 莲心把茶端进来,客气地放在两人面前,知趣地退了出去。 “反正江城离这儿不远,要不,你再随我去一次,你亲自去会一会那位老妇人?”吴策一口气把杯里的茶水喝干,又自动为自己续了一杯,满含期待地望着颜子灵问道。 颜子灵内心莫名地激动,不管怎样,她都想去看看那位和她长得很像的人,哪怕她不是自己的母亲。 “怎么样,不如现在就动身?”吴策试探着催促她。 颜子灵想到了林瑞泉,如果自己就这样贸然离家,似有些不妥。 “阿策,等我夫君回来,和他商量一下,好吗?” 吴策瞬间满脸不悦。 “夫君?叫得好亲热!怎么,他不是傻子吗?傻子能商量什么?颜子灵你变了!以前的你,可是把找你娘当作天大的事,生命中最重要的事!现在明明有了线索,你竟无动于衷!有了那傻子,你娘竟变得无足轻重了?还是少奶奶的安逸生活过惯了,不愿再吃苦了?” “阿策,你怎么能这样说我?”颜子灵急得面红耳赤。 “子灵,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一时气急,说错了话,你不要生气!”吴策见她急了,立即安慰。 “阿策,你先坐一坐,我让厨房给你做点好吃的。”颜子灵说完,把莲心叫了进来,嘱咐了一通。 “不必!我从外地回来,连家都没回就来告诉你这个消息。既然如此,你先和你的‘夫君’好好商量,我得先回去看看我娘!”吴策故意把“夫君”二字说得特别重,他站起来,再次把碗里的茶喝了个精光,然后转身就走。 颜子灵忙在盒子里拿出几张银票,让莲心追上去拿给吴策,吴策推辞了一番,莲心直接将银票塞到他的褡裢里,他回头无奈地看了颜子灵一眼,旋即大踏步离去。 颜子灵坐在书桌前,陷入沉思,一想到江城那个裘氏人家的女人长得和自己很像,激动了半天。猛的,她抬头看向那幅松鹤延年图,脑子里竟浮现出两张长得很像的面孔:闵大陆和吴策。 颜子灵等不得林瑞泉回来,急匆匆地就要去酒坊告诉他这件事。小成子找来暗中保护颜子灵的人,赶紧尾随上去。 林瑞泉猫着腰,望着灵泉陷入沉思,他发现一个奇怪的问题:泉水流量减少之后,似乎到了一个临界点,没再继续减少,拇指般粗细的泉水一直这样不急不徐地流出……听到急促的脚步声,猛地抬起头,看到小成子引着颜子灵神色匆匆地走了进来。 “二少爷,二少奶奶来了。”小成子说完立即退到一旁。 林瑞泉把颜子灵拉过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 “怎么,夫人这是想我了?”林瑞泉说着就凑上来亲了她一口。 颜子灵轻轻在他身上捶了一拳,凑到他耳边,用最小的声音说:“我发现件重要的事!” “什么事?”林瑞泉马上正色道。 “我似乎找到了闵师父的儿子。” 林瑞泉一惊,一脸疑惑地望着她,等着她的下文。 “他是我们老家的人,叫吴策。” “吴策。师父说他的孩子叫闵策,他的娘子叫吴梅芳……” “这就对上了。吴大娘的名字就叫吴梅芳!” “你怎么不早说?” “你也没告诉过我他们的名字呀!”颜子灵白了他一眼,说。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谢谢夫人!”林瑞泉说着又在颜子灵脸上亲了一口。 林瑞泉拉着颜子灵往回跑,急着要把这个天大的好消息告诉闵大陆。走出酒坊没多远,一个小喽啰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叫住了林瑞泉,递给他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几个字:林家奸情。欲捉奸,速来!务必一个人。 林瑞泉猜不出这人是谁,但是,一想到林瑞安的无耻行径,不禁气得血往上涌。他朝着不远处暗自保护颜子灵的人做了个手势,让颜子灵先回去。 “夫人,有个要紧的事,你先回去。等我回来再一起去告诉师父。” 颜子灵不好多问,本想跟着一路,又怕自己成为负担,也就怏怏而回。 小喽啰引着林瑞泉七弯八绕,来到灵泉镇的边界,再往前,就是通往省城的路了。路边有一处破旧的小洋楼,看上去年久失修。林瑞泉不再前行,小喽啰也停下来,表情复杂地望着他。 “你确定有人在这里通奸?是谁派你来通风报信的?” “少爷,我只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把您带到目的地就没我的事了。别的,我一概不知。”小喽啰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袋子,裹成不规则的一小团。小喽啰将那袋子递给林瑞泉,“那人说你看了这个就知道怎么回事了。”林瑞泉接过袋子,撕开外层的油纸,一方手绢抖落出来,上面绣着几朵郁金香,栩栩如生,还有一个小巧玲珑的“朱”字。整个林宅都知道朱小曼刺绣功夫一流,这块手绢是朱小曼的应当无假,林瑞泉一边摩挲着手绢,一边陷入思考:即便手绢是朱小曼的,哪有跑到这样一个破房子来私会的?莫不是又中了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正琢磨着,忽然眼前一黑,瞬间没了知觉。 藏身小楼的罗贞淑,看着被迷晕的林瑞泉,心花怒放。 自上次在林宅与朱小曼私会险些败露,林瑞安又舍近求远,回到当初安顿朱小曼那个房子里私会。朱小曼只有白天假借选购花种或是上香拜佛的由头出门,林瑞安也就借机从酒坊直接去往目的地。朱小曼从林宅一出来就被罗贞淑的人盯上了,一路跟踪到目的地,不敢近前,没多久,见林瑞安也走了进去。 罗贞淑乍一听到这一消息,本想命人当场抓奸,再一枪结果了朱小曼的性命。忽然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她要来个移花接木,一箭双雕。 第25章 捉奸 罗贞淑知道了林瑞安的奸情,可是她并不急着帮罗贞遇报仇雪恨,她要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好好谋划一番。于是,她并没有打草惊蛇,命人从朱小曼的宅子里偷出一方刺绣手绢,在手绢上用了迷药,并用油纸将其包裹起来。小喽啰将手绢递给林瑞泉,立即闪开几步远,借机逃走了。 颜子灵在家左等右等,不见林瑞泉回来,有些慌了,忙命人去找小成子。小成子从盯梢的人那里得知林瑞泉独自一人跟着一个小喽啰走了,小成子的人一路跟踪,不想遇到街边有个老妇嚷着“抓贼”,栽赃给小成子的人,纠缠了一阵,也就把人跟丢了。小成子正派人四处搜寻,自己也在大街小巷转悠,一无所获。 主仆几人正急得不行,外面忽然有人跑来说打听到林瑞泉的下落,要小成子带人过去。 小成子正焦头烂额,好不容易听到消息,二话不说带着人就跟了那报信的人走。 天色向晚,莲心端来饭菜,颜子灵哪有胃口吃得下?焦头烂额的她,急得在屋子里团团转。转着转着,竟失去了知觉。 亥时已到,罗贞遇正坐在桌前发呆,月翠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 “大少奶奶——” “有什么话,快说?”罗贞遇见月翠欲言又止的样子,预感是不好的事,有些不耐烦。 “大少奶奶,刚有人来说,请你去二少奶奶房里捉——捉奸——” “什么意思?”罗贞遇感觉自己汗毛都竖了起来。 “说是大少爷和二少奶奶——” 不等月翠把话说完,罗贞遇便冲了出去。 林瑞泉的屋子里没有点灯,黑黢黢的。罗贞遇站在那里,不敢上前,她让月翠去叫人。很快,林之鹤带着一干人举着火把浩浩荡荡而来。 林之鹤命阿忠推开房门,几根火把将漆黑的屋子照得如同白昼。众人的吵嚷声戛然而止,空气瞬间凝固。林瑞安从床上缓缓坐起,揉了揉眼,莫名其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奸夫淫妇!”罗贞遇忍不住发出一声刺耳的叫嚷。 林瑞安下意识地掀开被子,被窝里空空如也。 众人都愣住:人呢? “怎么就你一个人?狐狸精呢?”罗贞遇气愤而不解地问。 “岂有此理?泉儿去哪儿了?你自己没床吗?怎么跑到这里来睡?”林之鹤厉声问。 林瑞安一脸懵,马上意识到自己被人暗算了。 “老爷,这恐怕是场误会!你看,二少爷和二少奶奶都不在,大少爷独自来这里干什么?”阿忠冷静地分析道。 林瑞安只记得之前从酒坊溜出去,正和朱小曼干柴烈火,后来就没了知觉,醒来也就在这儿了。他扫视了一圈众人,没有看到朱小曼,隐隐觉察大事不妙。林瑞泉和颜子灵也不在,他实在想不出是怎么回事,道:“莫名其妙,我怎么会在这里?” “肯定是那狐狸精做了亏心事,逃跑了!”罗贞遇不依不饶,她坚信林瑞安和颜子灵有一腿。 “莲心呢?怎么这丫头也不见了?”大太太问,“黄妈,还不快去看看。” 片刻工夫,黄妈小跑着回来,喘着气说:“那丫头,正在房里呼呼大睡呢,也是奇了怪了,下人房里的几个丫环都睡得像猪似的,叫都叫不醒。” “好了,事情没查清楚之前,谁都不许乱说!都散去吧,各自回去休息,明天再说。”林之鹤打断黄妈的话,厉声说道。 林瑞安和罗贞遇一起回到宅子,没多久又要出门。罗贞遇翻身从床上起来,拽住他的衣襟,说:“怎么,又要去和那淫妇私会?” “去你的,少管我!”林瑞安用力将衣服一扯,大踏步走了出去。 罗贞遇又是一阵嚎淘大哭。 林瑞安满腹狐疑要去找朱小曼,远远的,他听到一阵呵斥,继而是一阵哭声。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隐身于一棵榕树下。很快,听到林之鹤和阿忠的说话声。 “这就奇了怪了,上午就出了门,现在还没回来,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林之鹤的语气听上去忧心忡忡。 “这种事确实从来不曾有过。印象中,这还是四姨太第一次夜不归宿,莫不是临时遇到了什么事,不便回来告诉您,或许,明天就知道答案了。” “这个雪艳也真是,作为贴身丫环,竟然不随时守在主子身边,下人没个下人的样子!” 林之鹤和阿忠的脚步声走远了。雪艳正待关门回自己的屋子,被突然立于身后的林瑞安吓了一跳。 “大少爷——唔——”林瑞安捂住了她的嘴。 “小点声——”林瑞安压低了嗓门说道,“到底怎么回事?四姨太呢?” “我也不知道,上午我和她一同出门,半路遇到一个卖茉莉花种的,她让我先把花种拿回来种下,自己要去处理一点事情。然后,然后就一直没有回来。”雪艳把先前和林之鹤说过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林瑞安郁郁不安地回到宅子,听到卧室里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感到莫名地厌烦。他懒得进卧室,就躺在书房的椅子上。他隐隐觉得这事不简单:林瑞泉、小成子、颜子灵、朱小曼几个人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自己又被莫名其妙地弄到林瑞泉的屋子里,被人喊着捉奸……他感觉背后有一双无形的大手,在操控着他们。 第二天一大早,林瑞泉无精打采地回到林宅,还没走进房间,罗宏图便带着人上门,来势汹汹。 林之鹤赶忙迎了出来。 “亲家公,你可要为我家小女主持公道!”罗宏图一脸愤怒地道。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督军请讲。” “有人玷污了我女儿的贞洁,我那宝贝女儿在家寻短见哪!” 林之鹤听得一头雾水。 “老朽糊涂,还请督军明示!” “你家二公子,不知中了什么邪,竟然爬到我家小女的床上,还硬逼着她……唉,可怜我淑儿还是黄花闺女,哪受得了这气,一大早就上吊,还好发现抢救及时——亲家公,你就说说到底该怎么办吧?” “孽畜!怎么会有这等事。督军放心,若确是犬子所为,我定会给二小姐一个交代——来人,还不快去把二少爷叫过来!” 林瑞泉失魂落魄地来到会客厅,像具行尸走肉。 “孽畜!还不快跪下!” 林瑞泉像台机器似的,跪在面前,低埋着头。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觉醒来竟会赤身裸体地躺在罗贞淑的床上,他完全忘记了之前发生的事。罗贞淑半裸着身子,裹着被单,哭哭啼啼,他起身,一句话也懒得说,木偶似的,穿好衣服就往回走。他迫切地要见到颜子灵,要向她解释这件事情,自己应该是被人暗算了。屋子里空空如也,莲心上前来,忙问他颜子灵怎么没回来。他才知道颜子灵不见了。正巧这时,有家丁跑来叫他去老爷的会客厅,说是罗督军有重要的事找他。 “林瑞泉,枉我一直把你看作热血男儿、正人君子,哪曾想你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 林瑞泉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不敢抬头。 “泉儿,这——真是你干的?”林之鹤声音有些嘶哑。 林瑞泉将头磕在地上,不愿起身。 “亲家公,不用再问,事情已是铁板钉钉,再问来问去的也没什么必要。关键接下来怎么办?我家小女的清白,谁来负责?”罗宏图顿了顿,接着说,“要不,将他打入大牢,听后发落,看看枪毙还是活埋?” “督军要是不嫌弃,不知是否同意让二小姐下嫁给犬子,这也是姻缘一桩啊。要不然即便处死了这孽畜,二小姐的名节也是不保!” “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这小子已有妻室,让小女过来做妾,那是万万不可!” “那么,督军可有更好的计策?” “据我所知,那颜家女子不过是个庶女,也是在二少爷患傻病期间娶进门的。现在二少爷既已清醒,自有重新择偶的权利,我马上命人在报上登个休妻启示。至于那个庶女,若是愿意继续留在林家,作个妾室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临走的时候,罗宏图把林瑞泉单独叫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林瑞泉呆呆地愣在原地,一时竟像失去了知觉。 第26章 闵大陆寻亲 林瑞泉恍恍惚惚回到房里,颜子灵尚未回来,屋子里空空如也。一想起那个娇小妩媚的身影,他就心如刀绞,烦闷无比。他环视了四周,确保无人后,掀开松鹤延年图,来到灵泉谷。他要把这事告诉闵大陆,听听他的主意。 时值初冬,灵泉谷显得有些萧瑟,呼呼的风从耳边划过,像是山谷在低吟。林瑞泉径直去往洞中,眼前的一幕令他惊呆了:小蟒蜷在一团毛茸茸的棉絮中一动不动,闵大陆斜靠在一旁喝着酒,颜子灵蹲在池边望着泉眼出神。 “徒儿你回来了!”闵大陆看到失魂落魄的林瑞泉,直起身来。 颜子灵回过头,看到他,一脸惊喜。 “娘子,你怎么会在这里?”林瑞泉觉得自己的声音格外陌生。 “还说呢,要是为师去晚一步,你娘子就名节不保了!”闵大陆插嘴道。 “怎么回事?” “这几天馋得慌,你送进来的酒喝完了,我寻思出来弄点。刚入书房,听到有凌乱的脚步声,几个喽啰拖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男人,直接往你们床上扔。他们脱光了那男人的衣服,然后开始嬉笑,他们还要继续脱床上那个女人的衣服。我躲在门缝一瞧,老天,那不是子灵吗?这还了得,我冲进去,点了那俩货的定穴,想叫醒子灵。她应该是被人用了迷药,睡得死死的。没办法,为师只得把她扛到这里来躲避。也不知道你们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你没回来之前,不敢让她出来。” 闵大陆说完这一大堆话,渴坏了似的,赶紧又灌了一大口酒。 “还好有闵大叔救了我,要不,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颜子灵一脸委屈地说,“你到底干嘛去了,迟迟不回来。” 林瑞泉上前,将颜子灵拥在怀里。忽然间,满腹的话他觉得难以启齿了。 颜子灵一见到他似乎就转忧为喜,烦恼顿消。她兴奋地指着灵泉问:“这就是灵泉的泉眼啊,太神奇了,这水看上去晶亮、柔软,池边还有暖气在蒸腾。不过,这泉眼一直在汩汩出水,没见变少啊,怎么流到酒坊就变少了?” “是啊,这真是个不解之谜。”林瑞泉神思恍惚地回答。 “徒儿,莫不是遇到了什么事?你一进来就无精打采的,怎么这副模样?” “没什么。对了,你告诉师父那件事了吗?”林瑞泉问颜子灵。 “没有,我想等你回来了再告诉他,我怕我说不清楚。” “你俩在说什么机密大事?”闵大陆戏谑着问。 “我们好像知道您儿子是谁了?” “什么?”闵大陆将酒罐往地上一扔,嚯地站了起来。 “他叫吴策。他娘亲叫吴梅芳,在子灵老家的镇上卖豆腐。” “吴策,不是闵策吗——子灵老家是哪里?”闵大陆迫不及待地问。 “师父您别急。子灵老家在洛城的安平镇,离这里有好几十里地。” “这就对了,我就说嘛,我娘子也不是那起笨人,她知道隐藏自己,保护好我们的儿子。对了,我儿子是不是长得很高,很好看?”闵大陆一脸激动地问。 “当然。长得和闵大叔您很像,昨天他来找我,他一走我就想起您了。”颜子灵也兴奋地说,“小时候,吴策哥哥帮了我不少忙,这次,他也是去了外地帮着找我娘亲,过来告诉我消息的。” 闵大陆急着要去见吴梅芳和吴策。 颜子灵拉着林瑞泉的手就要出去,林瑞泉借故酒坊最近两天有很重要的事,他让颜子灵独自带着闵大陆回安平镇。 “你不和我们一起回去?”闵大陆有些奇怪地问。 “对不起师父,酒坊实在有事走不开。有您老人家保护子灵,我放心得很。子灵也可以趁此机会在娘家多玩几天,好久没回去了。” 临行前,林瑞泉去阿忠那里预领了一大叠银票,谎称张罗喜事用。他将银票分了一部分给闵大陆,让他好好安顿家人。又将剩下的银票给了颜子灵,要她拿回去孝敬父亲。 趁着夜色,颜子灵和闵大陆出门了。林瑞泉躲在书房不敢去送,颜子灵走到大门口,回过头来,没见林瑞泉的身影,内心不免一阵失落。 颜子灵和闵大陆到了安平镇,没有回家,直奔吴梅芳的豆腐坊。本以为会迎来一场惊喜的团聚,不料吴氏豆腐坊门口挂着白灯笼,屋子里也飘着白纱。吴策身着素白的孝衣跪在灵堂前,屋子里安静得可怕。听到脚步声,吴策缓缓转过头,诧异地望着颜子灵。 闵大陆心里一紧,他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惊愕地望着灵牌上的名字,“吴梅芳”三个字像炸弹,炸得他失去了知觉。他踉踉跄跄地走向灵床,颤抖着双手,揭开蒙在尸体上的黄被单,吴梅芳苍老消瘦的脸已经开始泛黄。 吴策诧异地望着这个陌生的男人,显然,他是被闵大陆的一举一动给惊住了。 “你是谁?为什么来这里?”吴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 闵大陆悲恸欲绝,俯在尸体上抽泣。 “子灵,告诉我,这是谁?” “阿策,怎么会这样?” “都怪我!”吴策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我不该留下我娘独自一人在家,我不该在外面逗留那么久的。” 听邻居说,吴策离开洛城之后不久,吴梅芳就染了病,但她以为自己能撑过去,也想多存点钱给吴策娶媳妇用,也就一直拖着病体拼命干活。吴策回来的时候,她已经病倒在床上不能动弹了,邻居们都说吴梅芳是在等着儿子回来给她送终。果不其然,吴策刚一跨进门,叫了一声“娘”,吴梅芳回光返照,睁大眼睛应了一声,然后就咽气了。 听了吴策的哭诉,颜子灵不禁流下了泪。闵大陆更是泣不成声。 “吴大娘什么时候下葬?” “昨天镇上的许半仙来过,说是这几日都犯冲,要三天以后。” “阿策,人死不能复生,请节哀!” 吴策没有回答,他再次将疑惑的目光看向闵大陆。 “阿策,这位大叔,他是你爹——”颜子灵的声音很小,生怕惊扰了吴梅芳的亡魂。 “梅芳,我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你怎么不等我回来——”闵大陆声泪俱下。 “爹?我爹不是早就死了吗?”吴策显然不相信。 “是真的,阿策,当年闵大叔被追杀,掉入山谷受了重伤,失忆了,前不久才回想起来这一切……” “别说了!我们娘儿俩被人欺负的时候你不在,我们穷得揭不开锅的时候你不在,我娘在死亡线上挣扎的时候你不在——我娘都不在了,你回来干什么?”吴策悲愤地控诉着,“你走,这里不欢迎你!” “阿策,你不要这样,闵大叔也不是故意的,他一恢复记忆就出来找你们了,只是你和你娘搬离了原来的地方,闵大叔一直没找到……” “不需要!你把他带走,我不想看到他!我娘这一生,都是拜他所赐。要不是他,我娘不会苦成那样。走,不要来惊扰我娘,让她老人家安安静静地离开这个世界。” 闵大陆痛苦万分而又不可思议地望着这个对自己充满了仇恨的儿子,一时竟不知所措。 “再不走,我报官了!你这算私闯民宅——亲爹,谁知道你从哪里冒出来的,是不是有什么阴谋。我也不想我娘的葬礼吵吵嚷嚷,更不想让警察来惊扰她老人家。” “闵大叔,阿策在气头上。我们还是先离开吧。” 颜子灵扶着闵大陆走出灵堂,走出了狭窄的豆腐坊。趁吴策没注意,闵大陆将之前林瑞泉给的那叠银票放在了破旧的小饭桌上。 第27章 颜家败落 闵大陆不肯跟颜子灵去颜府,他独自守在豆腐坊外面,垂头丧气地立在那里,像根蔫耷耷的玉米秸杆。 好在颜府离豆腐坊不远,颜子灵打算先回去看看颜运宽——毕竟那个家里,还有值得牵挂的人。 曾经辉煌一时的颜宅如今每况愈下,颜子灵好长时间没回来,家里竟然连下人都遣散了,只剩下一个负责洗漱的丫环和岳氏身边的胡妈。胡妈除了伺候岳氏,还负责一家人的饭食。颜子玉看上去像是老了好几岁,脾气越加暴躁,看到颜子灵回来就骂骂咧咧,原本坐在凳子上发呆的她,嚯地站起来,将凳子在地上弄出巨大的声响。 岳氏头发已全白,从椅子上站起来,一脸惊愕。 胡妈赶紧端了杯水过来,递给颜子灵,卑躬屈膝地立在旁边,等着伺候。 “谢谢胡妈。我爹呢?” “老爷和三小姐出门了,一时半会儿怕是回不来。” “他们去哪儿了?” “这——”胡妈望了望岳氏,欲言又止。 “他们自然是出去办事了——你爹不是说你去了省城,要很久才回来吗?” 颜子灵听得云里雾里,爹说自己去了省城,很久才回来,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不等她回答,岳氏继续呵斥: “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你既已嫁入有钱人家,也不知道帮衬这个家,又来过问这些干什么?这里不欢迎你,回去享你少奶奶的清福去吧!” “我只是回来看我爹,其余人等,与我无关!” “你爹不在,那你可以走了。胡妈,送客!”岳氏声色俱厉,一如从前。 “不必,我自己就可以走!”颜子灵刚要迈开步子,忽然心生一计,觉得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应该能从胡妈那里得知,于是转而对胡妈说,“胡妈,麻烦你跟我去一趟旅店,我带了些银票回来拿给我爹。对了,你可千万要等他老人家回来了亲自交给他!” 胡妈望向岳氏,岳氏将头偏向一边,不答应也没反对。胡妈早已习惯了这位夫人的做派,只当是默许了,俯首低眉地跟着颜子灵出去。 颜子玉在一旁瞪着颜子灵的背影,狠狠地“啐”了一口。颜子灵早已习惯,不以为然。 刚走出颜府,颜子灵就从兜里取出一张银票,递给胡妈。 “胡妈,这钱你先收着自己用。” “四小姐——这——这不太好吧。”胡妈苍老的手摩挲着光滑的银票,一半讨好一半难为情地说。 “没事儿。你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我吧。” 胡妈战战兢兢地回望了一眼,拉着颜子灵继续往前走了老远一截,来到街角转弯处,那里刚好有两方石凳,又没什么过往的人。颜子灵坐下,胡妈仍旧只是站着。 “胡妈,你也坐吧。” “谢谢四小姐。” 过去的年月里,胡妈虽谈不上对颜子灵有什么恩情,却也没虐待过她。岳氏找各种借口惩罚颜子灵的时候,胡妈经常充当执行人或是监督者,好在她没有落井下石,甚至偶尔还会发点善心。例如用鞭子抽打颜子灵,岳氏亲自打的时候钻心地痛,但是岳氏累了,让胡妈帮忙打的时候,她会觉得轻松许多。 胡妈告诉颜子灵,自从颜子玉那次打伤了黄媒婆的眼睛,麻烦事就没完没了。先是颜运宽拿了一笔钱赔给人家,黄家人嫌少,不依不饶,黄媒婆也是一直躺在洋医院的病床上不起来,硬说眼睛的伤没好,隔三岔五就来要钱,颜运宽变卖田地,变卖物件,能卖的都卖了,就连现在住的这房子也已经抵押出去,三个月以后还不上钱就得搬了。日子过得一天不如一天,下人的工资是开不起了。在大夫人的提议下,颜家遣散了用人,二姨太也在这个时候离开了。二姨太原本没打算走,想要留下自己的丫环,岳氏坚决不肯,闹到颜运宽那里,颜运宽说除了胡妈和负责洗漱的香柳,其余一个不留。二姨太一气之下,卷着几件衣服和手饰就离家出走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颜运宽连出去找的意思都没有,似乎任由她去了。 前几日,黄家告了官,官府的人过来下了最后通牒,颜家再不偿清所有的医疗费用,要将颜子玉关押起来,什么时候偿清费用什么时候放出来。颜运宽好说歹说,好不容易让对方同意再宽限半个月。岳氏慌了,颜子玉更是要死要活。岳氏让颜运宽再到灵泉镇找林家,颜运宽没办法,再次厚着脸皮登门借钱,哪知都走到了林宅大门口,两个门房的对话让他赶紧收住脚步。 “二少奶奶长得天仙似的,换作哪个男人不心动?” “那是,大少爷怕是早就垂涎三尺了。” “你说大哥上了弟媳妇的床,这种事算不算‘扒灰’?” “去你个鬼,这算哪门子的‘扒灰’,又不是老爷和二少奶奶私通,这只能算——算什么呢——哦,通奸,就叫通奸——” 颜运宽不敢再听下去,赶紧退后两步,生怕被人看到他就是那位“二少奶奶”的爹。他没想到自己的女儿会做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情,此刻进去要钱,简直就是自取其辱。于是,他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颜运宽不敢把听到的事情说给家人听,撒了个谎,说是林瑞泉和颜子灵去了省城办事,要很久才回来,林家老爷子重病在床,一家人焦头烂额,他也没好意思提借钱的事。岳氏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数落颜运宽的不是,骂他败家子,老糊涂,连个女儿都保不住。颜运宽听得心烦,感慨自己曾经风光一时,不想后半生竟颠沛流离,一怒之下起身出了门。走到小酒馆,想起囊中羞涩,他又犹豫了,踅身而回,不想竟与另一个人撞了满怀。 “走路不长眼睛?”那人开口就骂。 两人一抬眼,几乎是同一时间认出了对方。那人叫王久,颜运宽以前在外地做生意的时候有过交集,后来就一直没了联系。 “哎呀颜兄,好久不见!” “王老板,你怎么到安平来了?” “嗨,有一单小生意,过来琢磨琢磨。相请不如偶遇,走,进去喝两杯?” “我家里还有些事,下次吧——啊——下次,我请你喝!” “哪有这道理?这么多年不见,今天这顿酒,我请定了,您不赏脸就是瞧不起我王某人!” 颜运宽再三推辞不掉,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跟着王久进了小酒馆。二人选了个楼上的包间坐下,王久点了几样硬菜,要了店里最好的酒。颜运宽看了那酒坛的标签——“江枫渔火”,一下子想到林家,想起了颜子灵与别人通奸被抓,再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也是悲从中来。 颜运宽酒量本来不错,遇到最近诸事不顺,酒也喝得少了,好不容易有机会喝到这么好的酒,也就有些刹不住车。酒过三巡,也就打开了话匣子,提出了想借点钱的想法。 王久皱紧眉头,故作为难地说:“眼下的局势也是不好,那些当兵的,争来争去,个个想当老大,一天打打杀杀。遭殃的还不是我们这些百姓,不过,有什么办法?人家有枪有弹,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谁还能耐何得了?如今生意不好做啊!” 颜运宽酒醉心明白,一听就会意。肉也吃了,酒也喝了,想想与其在这里继续浪费时间,还不如回去想法子。 第28章 颜子玉 颜运宽起身要走,王久叫住了他。 “颜兄,你先别急着走。适才好似听你说起家中尚有未成婚的闺女?” “正是,怎么了?” “恕小弟无能,不能帮你一解燃眉之忧。但小弟倒是想起一个人,应当能帮到你。” 王久说的那个人,是省城大佬秦越坤,经营地产、鸦片、银行、纺织、高端妓院等暴利的产业。家财无数,妻妾成群,长期用钱财行贿,与各大军阀都保持着友好的关系,可谓树大根深,财大气粗,势力雄厚,富甲一方。 秦越坤有个最大的喜好,就是“破处”。但凡黄花闺女,到他那里,都能值相应的价钱。容貌越好的,价钱越高。事后可留下做妾,不想做妾则拿钱走人。更有甚者,做了妾也可以反悔,拿一笔赔偿金,随时走人。当然,不能既做妾又与别的男人私通,那个,后果很严重。曾经有个貌美如花的妾室,因为与人偷情被捉,被拖到大庭广众之下,扒光衣服,逐一割掉眼睛、鼻子、嘴巴、耳朵,往下分两刀切掉乳房,再用铁棍硬生生地捅入阴道,将人捅死。 颜运宽听得心惊肉跳。他想起了小女儿颜子灵,生怕她在林家也受到类似的待遇,几乎快坐不住了。 “不过,也没必要有多担心,毕竟人家丑话说在了前头,只要不违规也就没事了。不想做妾了,提出来,离开就是。”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你还不明白?眼下,这也是捞钱最快的法子啊?” 颜运宽听了直摇头,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分别? 王久看出了颜运宽的心思,道:“要不这样,你再回去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若是能想出办法再好不过,实在没法就来找我。我这几天都住在兴龙客栈的,你向门房通报一声就是。” 王久没明说,但都是生意人,颜运宽能想到王久的用意,或许,他现在的生意之一就是到处招徕黄花闺女,那位秦老板给出的佣金应当数目可观。 颜运宽醉醺醺地回了家,又遭来岳氏的一顿谩骂。颜子玉脾气越来越坏,时常把家里的物件摔在地上,发出烦人的声响。颜子琼倒是乖巧懂事,之前托人说了一门亲事,对方虽是普通人家,小伙子雷燕平为人诚实可靠,就等着择了吉日完婚。眼下,颜子玉面临牢狱之灾,没心思也没财力来办理颜子琼的婚事。颜子琼毫无怨言,默默地分担了好多家务,除了胡妈和丫环香柳,她算是家里最操劳的人了。 颜运宽忽然想,就家里目前的境况,想要弄到一大笔钱显然是痴人说梦。颜子玉整日在家乱发脾气,要么吃牢饭,要么让她走王久说的那条路,两相权衡,颜运宽的心情竟没那么难受了。 岳氏听说了这事,先是大骂一通,骂颜运宽猪狗不如,将自己的亲生女儿送入虎口,这和卖女儿有什么分别! “目前我是想不出别的办法。要不你来做个决断:让她去坐牢,还是去给人做妾?你选!”颜运宽没好气地说。 岳氏也做了难,虽说是下下策,倒还不失为一条路,好歹总比坐牢强吧。前不久听胡妈说有吃牢饭的姑娘被狱卒轮奸,不堪屈辱一头撞死在墙角。 “也罢,你不是说也可以不用作妾的吗?到时候,子玉再回来也未偿不可。以子玉的姿色,能值多少钱,这些你先打听清楚,不要那边牺牲了女儿的贞洁,这边还不够还债,岂不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颜运宽领着颜子玉与王久见了面,临走的时候,王久将颜运宽拉到一旁,近乎耳语:“兄台,你确定令千金还是黄花闺女?” 颜运宽先是一愣,继而抡起巴掌就想往王久脸上打,终究没打下去,他恼羞成怒,转身就走。 王久赶紧上前拉住颜运宽,再次低声道:“颜兄,先不要激动,你听我说。我最近都在做这生意,对于是不是黄花大闺女,看她的体态和走路的姿势就能判断,真的,十有九准。你不要不爱听,你大老爷们儿不方便问,回去让嫂夫人私底下问问便知。若不是黄花大闺女,那就是行骗,哪瞒得过秦老爷,那老家伙跟个人精似的,要的就是尝鲜,到时候以通奸罪论处的话,可就完蛋了!” 颜运宽没办法,黑着一张脸回到颜宅。 “怎么了?” “怎么了,你自己去问问你那宝贝闺女,干的好事?” “到底怎么了?” “不争气的东西!早就跟人那个了!” “哪个了?” “你自己问!” 岳氏也是个明白人,很快弄懂了颜运宽的意思,忙把颜子玉叫到一旁,低声问她是不是已经和人做过那事了。 颜子玉先是死不承认。岳氏了解这个女儿,知道硬来不行。马上换了策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玉儿啊,告诉为娘,是哪家公子,为娘也好托人去说个媒,也算了了一桩大事啊。” “真的?谁说话不算话是小狗!”颜子玉忽然来了精神。 “真的。为娘答应你。” “吴策!” “?”岳氏瞪大双眼,惊愕地望着面前这个难得安静下来的女儿。 “我和他在一起也没几次——后来——后来他就出去了——现在还没回来。” “他从来没说提亲的事?” “没有。我想等他回来以后就催他。” 岳氏已经没心思再嫌贫爱富了,卖豆腐的纵然再没钱,终归是正经人家,不偷不抢不杀人放火的,罢了,只要能把这个歇斯底里的女儿顺顺当当嫁出去,也算了了一桩大事。再说了,纵然嫁个有钱人家,也可能有败落的一天。大女儿颜子碧最初貌似嫁得门当户对,大姑爷不学好,也没个好下场。再看看颜家,当年也是风风光光,现在还不是败落成这样…… 想到这些,岳氏不禁一阵悲凉,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 倒是颜子玉一听说和吴策的事有戏,反而来了精神。 “不过,娘怎么知道这事的啊?我和吴策哥哥每次都是躲到树林子里,难道被谁偷看到了?还有,早先爹爹带我去客栈见的那人又是谁?他见我做什么?一把年纪了,难不成是想让我给他做妾?” 岳氏只说自己有些头疼,想静一会儿。颜子玉讨了个没趣,也就哼着歌儿回了自己房间。 颜运宽过来,见岳氏的表情,也知这事是八九不离十了。 “难怪,这丫头,早先黄媒婆来说媒,她会反对成那样,还把人眼睛都打伤了——原来早就和隔壁吴寡妇家的孽子好上了!”岳氏气急败坏地说。 “哎,作孽呀!”颜运宽气得浑身颤栗起来,“真是家门不幸!吴策那小子,竟然来阴的!我去找他要个说法!” “要什么说法?不知去了哪里鬼混,好多天不在家了!那吴寡妇倒是在家,病怏怏的,你去做什么?还是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吧,到哪里去找那么个黄花闺女来卖给那姓秦的!” 第29章 颜子琼 老两口唉声叹气,共同想到了一个人,却是谁都不敢也不愿提起。 还是岳氏打破僵局,说出了颜子琼的名字。 颜运宽狠狠地抽了自己两耳光,“作孽呀!琼儿才许给了雷家,雷燕平那小子看上去也还踏实可靠,这,这,这,怎么行得通?” “谁心里不难受?琼儿自小乖巧懂事,这祸明明是玉儿闯的,却让她来受罪,天理难容啊!” 颜子琼不知在外面站了多久,猛地推开房门,眼睛哭成了两个桃子。 老两口一脸惊慌地望着颜子琼。 “我愿意!”颜子琼泪流满面,却是斩钉截铁地说。 “这——” “不是已经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 “爹,娘,我恨自己不是男儿身,不能替二老分忧,撑起这个家。如今,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我也认了。横竖不过就是嫁人吗,四妹不还嫁给一个傻子吗?如果能够一解家里的燃眉之急,纵然上刀山下火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颜子琼说着又是一阵悲泣。 正当两位老人不知所措之时,颜子琼抽出手绢拭去眼角的泪,一脸决绝的表情,道:“无论前方是什么狼窝虎穴,女儿不怕!” 于是,颜运宽和颜子琼随王久去了省城。 “雷家人知道吗?”颜子灵问胡妈。 “应当是三小姐去回绝了这门亲事吧,雷家一直没再来过问。” “他们去了几天了?” “算下来今天是第六天了。” 六天时间,早就到了省城,该办的事估计也都办完了。颜子灵叹息一声,又取出几张银票,递给胡妈,让她带回颜府,不用说她也知道胡妈会将钱拿给岳氏,所以懒得再叮咛。她不想回家,娘不在爹未回的家,已不成其为家。她在离吴氏豆腐坊不远的吉祥客栈住下,并叮嘱吴妈,老爷一回来立即过来报信。 颜子灵白天在吴家帮忙,晚上回到客栈休息。她原本给闵大陆也要了一间房,无奈闵大陆日以继夜地杵在吴氏豆腐坊廊檐下,除了上厕所,不肯离开半步。到了饭点,颜子灵默默地为他送上饭食,端茶递水。晚上,回到客栈,颜子灵免不了会想起林瑞泉,这个带给自己太多暖意的男子。从不曾想苦命的自己竟会歪打正着如此幸运,明明以为嫁了个傻子,不想竟是巧遇良人,下半辈子,应当能幸福地走下去吧。林家目前也是境况堪忧,不过,她相信假以时日,林瑞泉定会披荆斩棘,拨开云雾,让林氏重新振作起来。颜子灵决定,自己一定努力当个贤内助,全力协助林瑞泉重振家业。当然,也要常回颜家看看爹,毕竟这个老人劳苦半生,不想到头来是这样潦倒不堪。想着想着入了梦乡,睡梦中,林瑞泉轻轻掀开被子,钻进被窝,缓缓将她搂住,她贪婪地感受着那宽厚胸膛的暖意,睡得格外香甜。 吴梅芳下葬以后,闵大陆一直守在坟头,人愈显苍老憔悴。吴策虽然不再那么敌对,却也是全然当他不存在,看都懒得看他一眼,更不要说和他说话了。 吴策正和颜子灵说起去江城的事,想要去会那位裘家妇人。胡妈气喘吁吁跑来告诉颜子灵,说是老爷回来了。颜子灵顾不得许多,赶紧回了颜家。颜运宽垂头丧气地靠在椅背上,耷拉着脑袋,像霜打的茄子。岳氏显然是大哭了一场,正趴在桌沿抽泣。颜子玉精心打扮了一番,正要出门,见到颜子灵,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照例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匆匆而去。 没见到颜子琼的身影,颜子灵心里一紧。 “爹,三姐呢?” “你又来这里做什么?看笑话来了?还三姐,都是你害的!”岳氏一见颜子灵便来了精神,张口就骂。 “姓岳的,你住嘴!我敬你是长辈,不和你计较。你给我听好了,我不再是以前那个任你欺负的小丫头片子。现在,我要和我父亲说话,你要么回避,要么安静!”颜子灵声色俱厉,倒是把岳氏震住了。 颜运宽抬起头,额头上的皱纹又深了几许,他苍老的眼角泪痕尚在。 “爹,告诉我,怎么回事?” “我们上了那王久的当了!你三姐,入了虎口,怕是出不来了——”颜运宽又抹了一把泪,声音都有些嘶哑了,“我们等了几日,等到那姓秦的择了吉日吉时,我们将你三姐送到。以为第二天可以走人,哪曾想——哪曾想——” “怎么了?” “那王久先前就没说实话,哪个说的随时可以走人。压根儿就不是那么回事,走是可以,但要把人绑在一间茅草房里,让人点了火,若是能赶在被烧死以前逃出来就算是过了鬼门关了!” “怎么会这样?” “后来我才听说,好些个闺女就这样被活活烧死。一些不愿意走这条绝路的就留了下来,做了妾。做妾也有风险,为了生存,为了争宠,明争暗斗的,跳井的,中毒的,甚至有被栽赃陷害活活打死的,还有那不甘心想偷跑的,一律按通奸罪论处——你三姐进去之后,便不知道怎样了?不管她选择哪条路,都是在和死神夺命啊——是爹害了她,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这条老命去换你三姐回来啊!”颜运宽说着又是涕泪横流,他用手指着门口,“你看你二姐,倒像个没事人一样,这一切,岂不就因她而起?唉——作孽呀!” 颜子灵将剩下的一叠银票取出来,颤抖着手递到颜运宽手里。 “爹,灵儿不孝,没能帮家里分忧。事已至此,还请爹爹稍稍放宽心思,不要气坏了身子。吉人自有天相,三姐会没事的。” 颜运宽打开包袱,取出一叠银票,又是泣不成声,良久,抽噎着道:“这——这就是你三姐的卖身钱——呜呜——” 颜子灵又陪着劝慰了一番,等颜运宽心气稍稍平复些了才走。颜子灵朝着吴氏豆腐坊走去,远远看到颜子玉和吴策一前一后地走入一条巷道,很快不见了踪影。根据之前从胡妈那里听来的,她已猜出了八九分,不去理会,只是觉得吴梅芳才刚刚下葬,这两个人就做起了苟且之事,气愤之余,又有些无奈。也正是这样,她决定拒绝与吴策一起去江城了,这样孤男寡女的,一是让人误会,她不想再和吴策有任何瓜葛,虽然颜子玉令人讨厌,倒也希望她能和吴策好好生活下去。二来,她觉得眼下更重要的事是能救出颜子琼。 颜子灵去吴梅芳坟前和闵大陆告别,说是要回去找林瑞泉,看能不能在省城找找熟人,想办法将颜子琼救出来。闵大陆失魂落魄地靠在坟前,点了点头。 第30章 盛大的婚礼 颜子灵租了辆黄包车马不停蹄赶回灵泉镇,经过林氏酒坊的时候,碰上一拨迎亲队伍。黄包车师傅将车停下来,借着休息的由头看热闹。 “嗨,不知又是哪位大户人家有喜事,这么大的排场!”师傅一边用汗巾擦了擦额上的汗珠,一边不无羡慕地感叹。 锣鼓喧天,唢呐齐鸣,一片嘈杂。金碧辉煌的八抬花轿,前有狮舞引门、仪仗开道,后有声势浩大的送亲队伍。颜子灵也不禁在内心感叹,这样的阵仗也是头一次见到,令她惊讶的是,送亲队伍走过了,后面还跟着两列身着统一制服,扛着长枪的士兵。 颜子灵望着队伍的最前方,新郎骑着高头大马的背影忽然令她内心一颤,一阵强烈的不安猛烈来袭——那个人的背影看上去格外熟悉。 她就地和黄包车师傅结了账,下意识地用头巾裹住头部,只露出一双眼睛,迈着小碎步从旁边的街沿往前走。迎亲的队伍走得很慢,她很快就走到了迎亲队伍的最前面,街边挤满了看热闹的人,目光都在迎亲队伍上,没谁注意她。 一瞬间,就在那一瞬间,她像是跌入了冰窖,或是猛地坠入了油锅。因为她看清楚了,那个骑在高头大马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令她牵肠挂肚的林瑞泉。 她呆呆地愣在原地,再没了看热闹的心情。眼前的一切恍若梦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难道她认错了人?世上还有这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或者林瑞泉是在配合演一场什么戏,虽没去省城看过电影,却也听林瑞泉说起过,电影放出来的都是假的,是一些演员按照故事的内容表演出来,就像唱戏一样,只不过,用一种奇怪的手段将那段戏搬到了墙壁或是什么幕布上。林瑞泉前不久还告诉她,等林家的事情告一段落了,要带她去省城看电影的。难不成林瑞泉正在拍电影? 她不敢逗留,带着一肚子的疑问回了林宅。林宅张灯结彩一片喜庆,门前那对威武的石狮子上也挂着硕大的红花。林宅门庭若市,不少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络绎不绝,谈笑风生地进入林宅。管家阿忠站在门口,笑容可掬地迎接着来客。颜子灵内心一阵慌乱,身子也开始颤抖起来,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她裹紧了头巾,避开人群,准备从侧门回去。往常侧门是锁着的,此刻无人值守也没有上锁,估计是为了做事打杂的人进出方便。颜子灵径直走向自己的小院,那小院也是一改往日的沉寂,大红灯笼高高挂,金碧辉煌,喜气洋洋,之前自己嫁过来时贴的那几个喜字已被撤掉,重新换上了更为气派的喜字。房门敞开着,她走了进去,床上的被褥、喜帐、枕头等全都焕然一新。床上用精致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摆成两个漂亮的“心”形图案。榻榻米上,也洒着玫瑰花瓣,要多温馨有多温馨。颜子灵只感到头皮发麻,她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臂,一阵强烈的痛感袭来,让她意识到自己不是做梦。这一切,忽然变得好陌生,她肚子里有千万个问号在乱飞,这里却安静得可怕。她有气无力地靠在墙角,一时不知所措。 没过多久,听到有丫环的笑闹和脚步声,有人在笑:“咱可要表现积极些,趁着今天多拿几个喜钱也好啊!” “就是,就是——” 颜子灵努力辨认了声音,不像是莲心,似乎是新来的丫环,这些声音也是那么陌生。 又过了好久,一阵喧闹声和唢呐声传来,她知道,新人就要到了。喧闹声越来越近,她不敢呆在原地,明明是自己的房间,却有种做贼的心虚,她赶紧跑向书房,掀开松鹤延年图,钻入密道。她没再继续往前,就躲在密道口,一动也不动,咬紧牙关,聆听着外面的动静。 良久,她感到嘴里一股子血腥味,才发觉连嘴唇都咬破了。 巨烈的疼痛让她稍稍平静了一点,她大概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家女子。难不成是嫌自己的肚子一直没动静,林瑞泉纳了妾?不,纳妾哪有那么大的排场,这阵势除了明媒正娶,是做不出来的,还有前所未见的军队护航——军队,颜子灵像被浇了盆冷水,军队,难不成是罗督军?这派头,不是督军府的,似乎做不出来。那么,新娘子就是罗贞淑——那位刁蛮任性的罗家嫡女——不可能!颜子灵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断,那女的曾逼林瑞泉吃过屎,林瑞泉对其恨之入骨,怎么会娶她回来?哦不,如果林瑞泉是被逼的呢?或者,自己不在这几天,又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颜子灵越想脑子越乱,迷迷糊糊刚要睡着。忽然感觉有东西往自己怀里钻,她吓了一跳,陡然清醒过来,发现竟是小蟒不知什么时候也爬到了洞口,嗅到她的气息便钻到她身上取暖。 颜子灵抱着小蟒,轻轻抚着它那光滑沁凉的身子,泪水不自觉就涌了出来。 良久,她听到新房里传来隐约的笑闹声,接下来是一阵死一般的沉寂,黑漆漆的密道仿佛世界末日来临。她就那样呆呆地坐着,全身心地感受着那份寂静。忽然一道微弱的光传来,一道黑影钻入密道,被她蜷缩着的身子绊了一下,险些跌倒。 林瑞泉蹲下身子,一把将她抱住往前走。小蟒滑落在地上,跟屁虫似的向前爬行。 宽厚的臂膀,温暖的怀抱,熟悉的气味,一切仿佛都没有变,又一切都变了。 进入洞中,林瑞泉将她放下来,搂在怀里,紧接着就是一阵猛烈的亲吻。那一刻,颜子灵感受到自己的被需要,思念入骨的她意乱情迷,尽情地吮吸着那熟悉的味道,任由对方温热的嘴唇在自己的每一寸肌肤放纵驰骋。林瑞泉迫不及待地解开她的衣服,将头埋在她胸前,贪婪地嗅着、吻着,像是把玩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颜子灵感觉自己就像初春的雪,在阳光下一点点融化,刹那间,就迎来繁花似锦的春天。蓦地,颜子灵像是被一阵春雷惊醒:此刻,这个和自己抵死缠绵的男人,已经娶了别的女人! 她猛地推开了对方的身子,林瑞泉浑身软塌塌的,毫无防备地被这么一推,跌坐在一旁。 “和别人的洞房花烛夜,你来这里做什么?”黑漆漆的洞中传来颜子灵冰冷的质问。 “在大街我就看到你了,尽管你裹着头巾,尽管那么那拥挤,我还是能一眼就把你认出来。”林瑞泉满含深情地说。 “认出来又怎样?发生这么大的事,不给我个解释吗?” “子灵,我有苦衷,等我,好吗?给我一段时间,我会解决好所有的问题——” “苦衷?所谓的苦衷不过是风流的借口罢了,何必遮遮掩掩!” “你想想,要娶她,当年我就娶了,何以等到今日?” “林瑞泉,那你告诉我,我现在是什么身份?我又该身居何处?和你们一对新人住在一起,还是住在这个洞里?” “原本把另一处闲置的房子收拾了出来,无奈她偏要住这里。夫人,委屈你一下,住到那栋闲置的房子去好吗?” “别叫我夫人!听着恶心。新来的不但抢了我的夫君,还要夺我的住处,把我赶往别处去——姓林的,你告诉我,天理何在?” “相信我,好吗?这一切都只是暂时的。” 颜子灵一阵冷笑。 “答应我,不要走,好吗?” “对了,麻烦你件事?” “夫人请讲!” “你在省城有没有熟人,有个姓秦的大老板,我妹妹子琼被骗去卖给她了——能不能想办法弄她出来?” “秦越坤?” “没错。” “夫人放心。我来想办法。” 第31章 搬入新宅 “你先回去吧。天快亮了,你的新娘找不到你,该急了。”颜子灵酸溜溜地说,“我的衣服物件呢,扔了?” “没有,已经让下人搬到新宅子里去了。” “你走吧。我想独自一人在这里静一静。” “等你心情好些了就出来好吗?对了,今天我们要去罗家,你休息休息,中午就可以出来。” 颜子灵又是一阵冷笑。她看向洞外,望着那道朦胧的黑影消失在灵泉谷,好似望着一段再也回不去的过往。 温度越来越冷,颜子灵渐渐冷静下来。 临近中午,屋子里安静极了,颜子灵望向那张床,望着那叠得整整齐齐的被褥,一阵揪心地痛。她来到门外,一个新来的小丫鬟正在清扫院子,抬头望见了她,见了鬼似的,一脸惊愕。 “你是谁?怎么从我们小姐房里钻出来?” “不好意思,刚走错了门。告诉我莲心在哪里?” “莲心是谁,我不认识。” “小成子呢?认识不?” “我也不认识小成子。我才随我们小姐过来,对这里的人不熟,你还是去别的地方问吧。” 小丫头说完继续埋头打扫,不再理她。 颜子灵讨了个没趣,无精打采地走出院子,一下子就见到了正往这边走来的莲心。 莲心一头扑在她怀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二少奶奶,我是回来取东西的。之前,忘了书房的屉子里还有你的一些东西,我来收完了拿过去。” “新的宅子是不是上次我们打羽毛球那里?” “是的,就是那处一直空置的宅子,最先就是给二少爷留的,结果二少爷选了这里。” “行了,我知道了,你收拾完东西就过去吧。我先过去了。” 正是午饭时间,外面倒也没碰上什么人,偶有两个老妈子和丫环隔得远远的指指点点,她懒得理会,径直走向新宅子。 新宅子比之前那处多一个房间,显得更加宽敞、气派。里面的家具物什都是新的,都按着颜子灵喜欢的风格布置。卧室的窗台下有一个很大的梳妆台,上面摆放着颜子灵之前的化妆品。没过多久,莲心拿着一个小包裹回来,里面是林瑞泉之前送给颜子灵的毛笔和玉石砚台以及一些字画作品。颜子灵看到那些涂鸦画作,是林瑞泉在书房教她的,只可惜那些温馨幸福的场景永远地成了回忆。 “二少奶奶,您总算回来了,我们都为你鸣不平。”莲心嘟着嘴,气愤地说,“大夫人问我是想继续留在那里还是过来伺候你,我想都没想就过来了。” “谢谢莲心,难为你这么重情重义。”颜子灵强装笑颜,忽然想要喝酒,“我特别困,但是又很清醒,你去帮我弄点酒来,我想喝醉了好入睡。” 莲心很快弄回来一坛子酒,还带了一盘桂花糯米丸子,说是厨房早上做多了,剩了不少,她就端了一盘回来。莲心细心地为她冲洗了酒杯,将坛子里的酒倒了一些在陶瓷分酒壶里,然后默默地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颜子灵没用酒杯,拎着分酒壶就开始喝,她急于把自己灌醉,然后就可以什么都不想了。现实里发生的这一切,就可以暂时不存在了。喝着喝着,颜子灵哭了起来,这样卑微地留下来,不是她的风格。这里,林瑞泉,已经不是那个带给她温暖的男人,他的温暖,拿去献给另一个女人了。不管他出于什么原因,娶了那个女人是铁一般的事实!留下来,不过是有求于人罢了,自己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林瑞泉,希望他真的能帮忙救三姐于水火之中。她不禁又开始埋怨颜运宽,老糊涂了似的,竟然会想到卖女儿,有什么办法不能想啊,没钱了为什么不来找她,虽然自己没那么多钱,让林瑞泉出面找老爷子借啊。又是林瑞泉,一切都得靠他,没有他,自己是不是就不能活了……分酒壶里的酒喝干了,她将酒壶倒过来,一滴也不剩。然后颤抖着手直接拎坛子,猛灌了两口之后,只感觉脚下软绵绵的,身子变得轻盈起来,屋子里的东西也越来越模糊。 “为——为——什么要留——留下来?舍——舍——不得——啊——呜呜呜——”颜子灵结结巴巴地自言自语,脚步踉跄着,“咚”一声倒在床上。 等颜子灵醒来的时候,已到了第二天日上三竿。她刚一睁眼,就听到外面的叫骂声。 “什么二少奶奶?叫她二姨奶奶!” “是。” “一个妾室摆的什么谱?也不来向正室敬茶,这么没教养,果真是有娘生没娘养?快去,把你们二姨奶奶给我叫起来!真是岂有此理?” “是。” 莲心很快进来,一张脸皱成苦瓜,委屈地叫道:“二少奶奶——” 颜子灵已经从床上坐了起来,太阳穴“突突”地跳,她用力揉了揉。莲心从衣柜里给她取了衣服过来,要伺候她穿上。 颜子灵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穿。她慢条斯理地将衣服穿到身上,也不理会外面的叫骂,用莲心准备的热水洗漱之后,坐到梳妆台前精心打扮起来。 有人突然把门推开,罗贞淑恼羞成怒地闯进来,冲到颜子灵面前,将一张报纸揉成一团往她脸上一扔。 “窃贼!不过被贬为妾室,还好意思继续在这里描眉画唇,是想去勾引谁啊?”罗贞淑的声音像机关枪似的一阵乱扫。 颜子灵惊愕地望着她。 “请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呸!你算什么东西?敢教训我,我想怎么说话就怎么说话,怎么,说你窃贼冤枉你了?青天白日的从我房里出来,你的丫环又跑到我书房来翻东找西,这下好了,我那祖传的玉镯子不见了,按价赔偿吧!” 颜子灵嚯地站起来,一双眼睛泛着犀利的光,她声色俱厉道:“不要血口喷人!没人见过你那什么宝贝镯子,也没人稀罕!” “呸!一个落魄家族养出来的卑贱的庶女,还牙尖嘴利的。我那新房,也就是你和你的丫环进去过,东西不见了,不就是你们主仆二人的嫌疑最大吗?” “你给我听清楚了,我和我的丫环都没有那种偷鸡摸狗的习惯。无凭无据的,不要张嘴乱咬!监守自盗听过没?再说了,那房子原本就是我住的,有新的宅子你不住,非要来霸占别人住过的房子,睡别人睡过的床,你一个官家小姐的嗜好倒是蛮特别!” “你——你——岂有此理!”罗贞淑自小骄横跋扈,哪曾碰到过这样的钉子,她气得面红耳赤,“你给我等着,有你好看!” 罗贞淑带着几个下人气咻咻地走了,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 “二少奶奶,不会有什么事吧?” “不会。量她也掀不起什么大浪,看她就想耍耍威风罢了,先灭灭她的威风再说。她这种人只会冲着软柿子捏,被她欺负惯了,她会得寸进尺的。” 颜子灵将地上那揉成一团的皱报纸展开来,报纸左下角一则短小启事刺痛了她的眼睛:本人林瑞泉现与颜子灵脱离夫妻关系。若其自愿回宅,视为妾室。 颜子灵觉得胸口堵得慌,她浑身颤抖着伸出手臂狠狠咬了自己一口,伤口处血肉模糊。沉吟良久,她让莲心找了酒来,拼命往嘴里灌,大醉了一场。 睡了大半日,酒醒了,肚子“咕咕”直叫。莲心去把温在锅里的饺子和银耳汤端来,颜子灵喝了两口银耳汤又没了胃口。忽然,她感到一阵恶心,嘴里直泛酸水,冲到茅房呕吐了一阵,却又什么都没吐出来。 第32章 翡翠镯子 林瑞泉一连几天都没出现,颜子灵让莲心去找小成子,小成子也不在,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颜子灵很想知道林瑞泉有没有把搭救颜子琼的事放在心上,她知道颜子琼看似温柔,实则刚烈,逼急了保不准会做出傻事。如果颜子琼一心想要出来,是不惜冒着被烧死的风险的。时间越往后拖,越是令人焦急万分。在颜家,除了颜运宽,就数颜子琼对她稍好些了。小时候,岳氏避开颜子灵拿给颜氏三姐妹吃的糖果和点心,也只有颜子琼会偶尔揣一些在荷包里,趁着她母亲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塞给颜子灵。对于这个三姐,颜子灵还是有感情的。 莲心兴冲冲地跑回来,像是带回了什么特大新闻,把房门关上,还特意往窗户外看了看,然后压低嗓门,一脸兴奋地说:“二少奶奶,告诉你个特大新闻!” “什么新闻?” “少爷压根儿就不碰那位新少奶奶!” “听谁说的?” “月翠告诉我的。新少奶奶跑到大少奶奶那里又哭又闹,直骂我们家少爷,说他像防贼似的防着她,就是不和她睡一起,一上床就被点睡穴,莫名其妙就睡着了。回门之后的第二天,二少爷就去了省城,去干什么也不说,现在还没回来。新少奶奶急得要回娘家去告状,让她父亲派人去省城寻人呢!” “千万不要到处乱说,小心惹祸上身。”颜子灵小声说,“新少奶奶也是太性急了,耐心地等着少爷回来不就得了。” 颜子灵猜到了八九分,林瑞泉这样不声不响地去省城,应该是为了颜子琼的事。不过都第五天了,还不见回来,不免令人担心会出什么事。一阵强烈的不安过后,她又跑去茅房吐了一通。 莲心一脸诧异地望着颜子灵,问道:“二少奶奶,你是不是有喜了?” 颜子灵一惊,这才想起自己的月事好像早该来了。 “还是去找大夫看看吧。” “再过一阵吧,以前也有过月事推迟了好几天的情形,不一定就是有了。”颜子灵内心起了波澜,却是一脸平静地说道。 说实话,就现在的情形,她没打算在林家长住,等到颜子琼的问题一解决,她就离开。罗贞淑不知还会闹些什么幺蛾子出来,她可不想从颜家的漩涡中出来,又卷入林家的纷争。以前之所以那么爽快地答应嫁到林家,不在乎这个男人有什么疾病或是问题,一是想着能攒够盘缠有朝一日去寻娘亲,二来也是想离开颜家,摆脱岳氏的虐待和颜子玉的纠缠。眼看在林家过上平静幸福的生活,不曾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莫名其妙就把她的位置夺了,把夫君罢占了。关键这程咬金还不是省油的灯,你不招惹她吧,她也会来招惹你,想想都烦透了。倘若真的怀了身孕,还被林家的人知道了,她不一定走得掉,而且那姓罗的还不知道耍什么花招。 颜子灵刚在书桌前坐下,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走了进来,确切地说是闯了进来。大太太为首,依次是二姨太,罗贞遇还有几个贴身妈子和丫鬟。 “娘,您怎么来了?”颜子灵有些诧异地问。 “娘,我之前就来了一趟,她死不承认。我敢保证东西就在她屋子里,昨天我回门了,回来的时候丫鬟就告诉我说这主仆二人一前一后进入我的屋子。我一寻思,东西早早地替她搬了过来,又来我房里干嘛呢?打开陪嫁的妆奁,果不其然,那个祖传的顶级翡翠玉镯不见了。” “可是,出入你屋子的不是还有你屋里的下人吗?怎么就确定是她们做的呢?”大太太不温不火地问。 “娘,您想呀,她出自落魄人家,据我了解,她在颜家不受待见,从小就穷惯了,这种稀罕物怕是见都没见过。最近又听说他们家出了点事,连房子都典当了出去,正急需用钱,碰巧借着去屋子里找东西的由头,趁我不在也就顺手牵羊了好拿回去补贴家用。娘,要不这样,让人搜搜看,没搜出来倒也作罢,若是搜出来了,绝不轻饶!” 颜子灵充满期待地望着大太太,想着这个和善的老太太应当不至于听风就是雨,哪曾想大太太竟然当场应了。颜子灵惊愕地望着大太太,都说人走茶凉,这人还没走呢,怎么感觉茶就凉了。 既是得到了大太太的批准,颜子灵也不再争辩,自认为未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她任由几个老妈子和丫鬟翻箱捣柜,一脸不屑,等着一干人白忙活一场之后,定然要好好反击一翻。哪曾想,就是那天那个在院子里扫地的丫鬟,竟然从床底下掏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布袋。 “大太太,二少奶奶,快看!”那丫鬟兴奋地叫起来。 众人赶紧围过来,大太太亲自打开那布袋,果不其然,里面躺着一个绿莹莹的镯子。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颜子灵,像看戏似的等待着她的解释。 “不是我拿的,也不是我丫鬟拿的。” “不是你们拿的,怎么又会从你的床底下搜出来?”罗贞淑紧咬不放。 “为什么偏偏就是你的丫鬟从床底下搜了出来,莫不是她衣袖里原本藏着这物件,假装在床底下搜出来,贼喊捉贼呢!” “狡辩!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娘,现已人赃并获,这人明显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咱林家的家规里对于盗窃财物这一条是如何处罚的,可否明示?” “以前倒是有下人因为盗窃被罚的,依财物贵重程度,重则罚款辞退,轻则鞭罚。只是——只是没有主子盗窃的事情发生。”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她还不是什么王公贵胄,不管是她亲自盗取还是指使丫鬟偷窃,都是为了解决她娘家的经济问题。依我看,就把她按照下人论处吧,这东西价值连城,将她逐出林家。念在她家目前经济拮据的份上,我们也不逼人太甚,不处以罚款。反正也不过是一个庶女嫁过来的,林家让她过了段衣食无忧的日子,已经算是格外厚待了。娘,您看怎样?” 大太太内心深处特别反感这位新儿媳的飞扬跋扈,感觉她越俎代庖,急着要当一家之主了。原本就不喜欢她,现在又这样霸道——不管东西是颜子灵拿的还是如颜子灵所说是她故意栽赃陷害,她实在不愿就这样助长了她的嚣张气焰!再者说,以前单大师的话她还清晰地记着,那玄乎的“龙猴相配”以及“灵泉相融”之说,她不敢忘,为了灵泉的源源不断,为了林家的命脉,将这位灵女逐出家门,那是万万不可的。 “主子终归是主子,怎能和下人一般处置?这样吧,罚她在祠堂列祖列宗的灵位面前跪地思过,三天三夜,不吃不喝!” “娘!这样会不会便宜她了。这次是偷手镯,下次指不定把林家房契都偷去卖了呢!这样品行不端的人,怎能继续留在林家……” “好了,就按我说的办!”大太太直接打断罗贞淑的话,斩钉截铁地道。 第33章 棋子 莲心端着饭进来,正好撞见这群不速之客。 罗贞淑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将饭菜推倒在地,菜汤溅了莲心一身。 莲心呆呆地望着眼前的景象,不明所以,一脸愕然。 “吃什么吃!还不快带你家主子去祠堂罚跪!”罗贞淑语气里满是愤怒,她十分不满大太太的决定,却又无可奈何。 “莲心,你在屋里守着。让黄妈将二姨奶奶带到祠堂去,从现在起,三天三夜,不准吃喝。” 一群人走远了,黄妈一脸无奈地带着颜子灵去了祠堂。 颜子灵被这莫名其妙地栽赃陷害,还要被罚跪祠堂,真是气儿不打一处来,巴不得立马离开这里。但是,为了等林瑞泉的消息,为了颜子琼,她咬了咬牙,默默跟在黄妈背后,去了祠堂。 黄妈低声安慰道:“二姨奶奶,实在对不住,太太其实知道你不是那样的人,又拿那个新少奶奶没有办法。你忍着点啊,三天三夜,一眨眼就过去了。” 黄妈走后,颜子灵抬起头,望着林家列祖列宗的牌位,想起上次被林之鹤叫到这里的情形,恍若隔世。一个明媒正娶的二少奶奶,嫁过来之后,却又莫名其妙地成了二姨奶奶,没有任何人觉得对她有愧,甚至不给她半点合理的解释,还被罚跪到这里,这是什么世道? 颜子灵也不知跪了多久,一回转身,见到林瑞泉急匆匆地赶来,一把抱住她,不解地问她怎么会这样。她想要解释,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林瑞泉把她抱起来,刚要往外走,罗贞淑凶神恶煞地冲过来,拉着颜子灵直往下拽,颜子灵感到整个身子往下沉,她有些埋怨林瑞泉,怎么一个男人还没女人的力气大,竟然抱不住她。很快,她便被罗贞淑拽到地上,她实在太困太累了,就势倒在地上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躺在了床上。 “少奶奶,你终于醒了!”莲心趴在床上,见她睁开眼睛,语气里掩不住的惊喜。 颜子灵忙问:“二少爷不是回来了吗?他人呢?” “二少爷?他还没回来呀!你都不知道你晕倒在祠堂了吧,大夫来过了,说你是因为长久没进食加之过度疲累引起的,还让你一定注意保养身子,因为你有喜了!” “身孕?”颜子灵一惊,这才想起适才见到林瑞泉是在梦境,“二少爷还没有消息吗?” 莲心摇了摇头,继续说:“大夫人知道你有了身孕,开心得不得了,不但免了对你的责罚,还特意嘱咐厨房给你开小灶,补充营养呢!二少奶奶,你总算扬眉吐气了,哼,这下,看那位新少奶奶怎么嚣张?” 肚子里有了林瑞泉的孩子,颜子灵也是一阵欣喜,哪个女人不愿为自己深爱的男人生下孩子呢,那可是爱情的结晶啊。不过,片刻之后,她又担忧起来,就目前这态势,自己有了身孕似乎更是危机重重,那姓罗的,哪会就此善罢甘休? 厨房一会儿就送来了冰糖燕窝。颜子灵缓缓坐起来,靠在床头,莲心给她塞了一个厚厚的大枕头,将燕窝端过来就要喂她。 颜子灵忽然多了个心眼儿,说:“莲心,以后我吃的食物都由你亲自做,我只吃你做的,明白吗?” 莲心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听说颜子灵有了身孕,罗贞淑在房间里摔杯子砸碗,气急败坏,恨得牙痒痒。 “决不能让那贱人把孩子生出来!” “二少奶奶,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呢?”罗贞淑的贴身丫鬟叫红棉,看上去人畜无害,老实巴交,实则鬼点子多了去。 “我都快烦死了,你倒是给我想想主意呀?” “二少奶奶,我们应该趁着二少爷回来之前,把这事办了,否则二少爷回来之后会更不好下手。” “怎么办,你倒是说呀!” 红棉眼珠子一转,很快计上心来,她将嘴凑到罗贞淑耳边,说了一通,罗贞淑瞬间眉开眼笑,直夸红棉是个女诸葛。 朱小曼自上次被人当场捉奸后,回来大病了一场,再也没踏出过林家半步,同时也以病体未愈的借口拒绝与林之鹤同床,林之鹤一来因为家中接连不断的烦心事,加之自己也是身子不济,便没有勉强,自那以后,踏入朱小曼房中的次数锐减,后来几乎不涉足了。林瑞安自上次被莫名其妙弄到林瑞泉屋子里,险些被栽赃陷害之后,也收敛了许多,每天两点一线往返于林宅和酒坊之间,暂时不敢轻举妄动。 朱小曼慵懒地靠在椅子上,正自闭目养神。雪艳慌忙跑进来说二少奶奶来了,紧跟着就有人一阵风似的飘了进来。朱小曼一恍惚,下意识地以为是颜子灵,抬眼一看,立马浑身筛糠似的颤栗起来,一脸惨白。 “怎么是你?你来干什么?” “哎哟我的四姨娘,看上去好像不欢迎我?”罗贞淑皮笑肉不笑地道。 “雪艳,你先退下,把门关上。” 雪艳赶紧退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默默站到花圃栅栏边,佯装伺弄花草,实则把门望风。 “放心吧四姨娘,既然我没有当场举报揭发你,现在也不会轻易提起那下三滥的龌龊事。此次前来,本是有求于四姨娘——” “你想怎样?” “简单得很!你不是个调制药物的高手吗?呵呵,就那些看似普通的花花草草,经你的手那么一捯饬,可就点石成金一般。你留在我姐夫身上的香味,早就引起了我姐姐的警觉。只是她人笨,没往你这里想罢了。我想,要是哪一天林家老头子闻到自己大儿子身上有着同自己一样的味道,该如何自处呢,哈哈哈——” “你到底要干嘛?”朱小曼冷汗都吓出来了,生怕她把事情捅穿。 “我最近遇到了一点小小的麻烦,想向你讨要一点堕胎的香料,不要口服,要用鼻子闻,神不知,鬼不觉的那种。我已经找人调查了你的底细,知道你以前在什么地方干过,据说那地方的人除了勾引男人厉害,再有就是堕胎是行家了,要是个个都怀了种,不知道是出自哪个男人的不说,也不方便继续维持生计啊。” “你要给谁?” “聪明如你,应当不难猜到,或许,那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有她在,林瑞安也不见得能对你一心一意,我们必须联手把她逐出林家。” 罗贞淑转身走了,正欲打开门,又回过头来,望着朱小曼诡秘地一笑,小声说:“记着,我的人三天之内就来取药,相信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祸从口出,切记!” 朱小曼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想起当日那屈辱的一幕。她早早地到了老地方,林瑞安随后就到,两个人正抵死缠绵,莫名其妙就没了知觉。醒来以后,林瑞安不见了,她则赤身裸体地被绑在椅子上,罗贞淑双手抱在胸前,居高临下地望着她冷笑。那一刻,她巴不得一头撞死到墙上,只是被绑得结结实实,动弹不得。她知道罗贞淑绝不会心存半点善意,果不其然,她终究成了一颗棋子,任人摆布。 第34章 柳小芸 林氏酒坊入不敷出,生意惨淡。酿酒坊的伙计三天两头请假,被扣工钱也在所不惜。果不其然,灵泉镇上又新开了一家白水酒坊,酒的品类和功能与林氏酒坊惊人地相似,最高等级为“龙凤栖”,以下依次为“月落乌啼”、“柳荫醉”、“玛瑙红”、“塞外春”、“菜之侣”,酒的作用除了延年益寿,更是可以返老还童,青春永驻云云。 林氏酒坊的生意头一次受到新酒坊的冲击,喝过的人都说白水酒坊的酒与林氏酒坊的口感别无二致,关键还更便宜。林瑞安找人混进买酒的队伍,将各个品级的酒买了一坛回来,果不其然,其味道与林氏酒坊极度相似。 林瑞安怀疑白水酒坊的酒也掺杂了灵泉,正欲找人尾随三天两头请假的几个伙计,不想人家齐刷刷跑来集体辞职。那几个人早就被白水酒坊以高价挖了过去,现在酒坊上了正轨,生意火爆,他们直接正式加入白水酒坊。 与此同时,林之鹤让阿忠派人查账,发现漏洞百出,好多笔高额支出都是做的假账。林之鹤很久没到酒坊,这天拄着拐杖,亲自来到酒坊,要林瑞安给他合理的解释。 “您又不是第一天干这行,哪个做生意的不做假账,现在世道越来越坏,哪个环节都需要财物打点,你以为,生意像下雨似的从天上掉下来的?” “那你告诉我,你都打点了哪些关系,也好让我心里有个数……” “这个,太多了,谁还记得住?爹,眼下更紧迫的是我们的生意被人抢了,而不是在这里查来查去‘窝里斗’!我正想问您呢,灵泉不是咱林家独有的吗,怎么又冒出个白水洒坊,难不成灵泉被他们霸占了不成?” “一码归一码,白水酒坊的事慢慢查,我只想搞清楚,账上这几个大窟窿是怎么回事?” “爹,我一直想问,我到底是不是您亲生的?感觉从小您就这防那防,防贼似的防着我。这些年,为酒坊累死累活的不是我又是谁?您那宝贝嫡子呢?不是犯病就是撂挑子,您怎么不去查查林瑞泉去了哪里,在干什么,一天神出鬼没的。这酒坊的生意,到底有他多少心血?亏得我全身心投入酒坊,您却讳莫如深,我也不想干了,这破酒坊,谁愿干谁干!我可不想伺候了。” 林瑞安放鞭炮似的说完一大通抱怨的话,怒气冲冲地走了。 林瑞安向罗宏图提供了大量资金支持,对方向他许诺的事一直没有动静,总是推脱时机还不成熟。林瑞安就多了个心眼,开始将钱往自己身上揽,靠着大量的假酒,他也是捞了个盆满钵满。如今的林氏酒坊,已是个空壳,摇摇欲坠。他原打算再捞两笔大的就带着朱小曼远走高飞,不想林之鹤偷偷派人来查账。既是这样,想要再做手脚就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了。于是,他决定尽快动身,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去另起炉灶,到时候自己就是独一无二、名正言顺的老板,等一切安置妥当了,再回来把柳氏接过去安度晚年。反正这么多年来,从不见林之鹤对柳氏有半点情意,一个可有可无的姨太太,在林宅里住着也没什么意思。 林瑞安刚回房,柳氏房里的许妈急匆匆地跑来叫他。 “大少爷,二姨太快不行了,快去看看吧!” 林瑞安慌忙来到柳氏房里。柳氏正半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样子。 “娘,几天不见,您怎么病成这样了?”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总感体力不支,没有精神。”柳氏说话的声音若游丝一般。 “看大夫了吗,怎么说?” “也没怎么说,开了些药,吃了也没见好。”许妈在一房解释道。 “不行,我得再去找大夫看看。”林瑞安说着就要走。 “安儿——”柳氏像是将积攒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又咳嗽了一阵,五脏六腑都被撕裂了一般,随即吐出一口血痰。 林瑞安重新在柳氏床前俯下身子,伸手握住柳氏那枯瘦如柴的手。 “娘,您说,我听着呢!” “我很清楚自己身子的状况,再找大夫看也是徒劳。”柳氏说着,抬眼望着许妈,“老许,你先回避一下。” 许妈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林瑞安将脸凑到柳氏面前,长大以后从来不曾这样近距离地贴近过母亲,恍惚间,又回到了童年时代。 “安儿,这么些年,我们母子俩不缺用度,也可算得上锦衣玉食了,做人要知足,懂感恩啊——”柳氏说完长长地叹了口气。 “娘,那是您心善不计较,与世无争,换作任何人,都会比你过得更风光!” “安儿——为娘时日无多,我怕再不说就来不及了——咳——咳——”柳氏又是一阵咳嗽,“林老爷是我们的恩人,你要好好报答他!” 刹时间,林瑞安有些恍惚,以为柳氏已经神智糊涂了。 “安儿,你一直介意林老爷偏心,对你不够好——你错了,在我看来,这个世上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 “娘——”林瑞安并不赞同柳氏的话,又不忍反驳。 柳氏终于说出了那个埋藏二十多年的秘密。 林之鹤当年与宅里的丫鬟小曼恋爱,并且不顾林家长辈的坚决反对一心要娶小曼为妻。林家人认为林之鹤被小曼勾引并蛊惑,暗自找人将小曼带走,有人说被卖到了省城。林之鹤赌气离家出走,一个人跑到省城,发现要在偌大的省城找一个人,无异于大海捞针。从此,他便在省城流浪,工作和生活都没有着落,有次好不容易在码头当临时搬运工得了几个小钱,兴冲冲地要去吃一碗热腾腾的饺子。结果还没走到饺子馆,就遇上一伙地痞,要抢那几文钱,林之鹤饿得前胸贴后背,死死护住钱袋,结果被打得遍体鳞伤。要不是遇上余平东,估计当场就被打死了。余平东是个练家子,几拳就打跑了一帮无赖,还将林之鹤带到了自己临时安身的窝棚。两个人很投缘,很快拜了把子,结成义兄弟,余平东大两岁为兄,林之鹤小两岁为弟。得知了林之鹤的处境,余平东将他带到自己干活的那家染坊干活,从此,林之鹤在省城的生活算是有了着落。染坊老板姓冷,五十出头的年纪,女儿已出嫁,老板娘得了重症,成日卧病在床。冷老板看上了老板娘的贴身丫鬟柳小芸,一次趁人不注意想要强迫柳小芸,被余平东当场救下。从此,柳小芸对余平东芳心暗许。冷老板找了个由头赶走了余平东,柳小芸也算个性情中人,偷拿了自己的衣物,跑去窝棚找到余平东,以身相许。 冷老板得知柳小芸竟与余平东走到一起,怒从心头起,暗地里找人害了余平东,余平东还剩下半口气的时候,拉着林之鹤的手,求他把柳小芸带离这座城市,柳小芸刚刚怀有身孕,他担心姓冷的还会把柳小芸抓回去。林之鹤刚一答应,余平东便咽了气。柳小芸欲寻短见,被林之鹤拦下,劝她无论如何要好好活下去,还得把余大哥的孩子养大,否则,余大哥的在天之灵也会伤心。 林之鹤在省城找不到小曼,看不到希望,还被姓冷的派人跟踪,只得无奈地带着痛不欲生的柳小芸回到灵泉镇。为安顿好柳小芸,林之鹤谎称那是自己在外找的妾室,将其安顿在林家,之后顺从地接受家人的安排,与现在的大太太成了亲。再后来,林瑞安与林瑞泉便先后来到这个世上…… 第35章 省城之行 听下人说林瑞泉已经在回来的路上了,罗贞淑特意穿了条新做的裙子,一阵精心的梳妆打扮,对着镜子描了又描,只怕自己美得不够惊艳不能吸引林瑞泉的目光。哪知林瑞泉一回来,直奔颜子灵处,罗贞淑嫉妒之火“腾”地冒出,一阵气急败坏,咬牙切齿。她将红棉叫过来,问:“马上三天了,姓朱的那里怎么不见动静,你去问问,看是怎么回事?” 红棉急冲冲跑去找朱小曼,被雪艳拦在门口,压低了嗓门说:“四姨太正在制药,外人不得打扰,否则药效会受影响。” 见雪艳一本正经又神神秘秘的表情,红棉也没再纠缠,只狐假虎威地说:“今天之内务必想出法子给二姨奶奶送去,让她欣然接受不起疑心,否则你和你主子都不会有好果子吃!” 莲心见林瑞泉风尘仆仆,一回家就来看颜子灵,想着这位主子还是最让二少爷惦记的人,心里别提多满足,似乎这些日子以来受的委屈也都烟消云散了。她知趣地为主人掩上房门,到外面院子里清扫风吹下来的落叶。 好一阵子不见,颜子灵清瘦了许多,未施脂粉,脸色有些苍白,但那雪肤青丝,明眸皓齿,加之略带冰霜的表情,让林瑞泉更是爱得无以复加。颜子灵原本坐在椅子上,见林瑞泉进来,条件反射地站起来,刚要接受他深情的拥抱,忽地想起自己目前的处境,想起林瑞泉的叛变,心自冷了半截,双手自然垂下,无心的稻草人似的任由林瑞泉搂在怀里。林瑞泉越搂越紧,嘴巴不自觉地就往她的脖颈凑,细腻光滑如天鹅般的脖颈,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令林瑞泉沉醉。颜子灵感觉到了林瑞泉身子的反应,脸倏地一红,用力将他推开。 林瑞泉惊愕地望着她。 “大白天的,这是做什么?也不怕让人笑话!” “什么白天黑夜的,没听过小别胜新婚?谁规定的不能大白天亲热?”林瑞泉说着又凑了过来。 颜子灵双手推着他的身体不让靠近,一脸严肃地说:“你干什么去了?” “去省城办事啊!” “是子琼的事吗?怎么样了,快告诉我?” “让我亲一口就告诉你!”林瑞泉又恢复了从前那种调皮的样子。 “没正形!快说。”颜子灵没有像以前那样乖乖在配合着让他亲。 “不让我亲我就不说。”林瑞泉佯装生气地说。 “不说你就走吧,我只当你把事办成了。”颜子灵也不甘示弱,做出送客的样子,准备去开门。 林瑞泉猛地一个转身,从背后一把将她抱住,脑袋凑在颜子灵的脖颈上,嘴里急促呼出的热气像春日的阳光,颜子灵自以为冰封的心一点点融化,她不再挣扎,在片刻的静谧中,享受着那份温热与亲近。她将头往后靠了靠,无比信任地将自己交给这个深爱的男人。身体的语言最是诚实,林瑞泉瞬间感受到了那份娇羞的许可,嘴唇开始在颜子灵脖颈上下左右地游走,温热的气息开始蔓延,浑身的细胞开始燥热,他的手急不可耐地伸进颜子灵的衣服,摩挲着那光洁细腻的肌肤,停留于那两团柔软,身体触电般颤栗起来。一瞬间的工夫,整个世界开始往后退却,身边的一切物什如照片朦胧的底色,只剩下两团飞扬的火焰在摩擦与缠绵…… 事毕,两人静静地依偎在一起。颜子灵虽有些贪恋这温暖的身体,却是在心里默默地拉下一道闸门,她不允许自己有这种可耻的贪恋,被抛弃、被践踏、被欺骗的感觉再次袭上心头,她渐渐清醒了过来。 “还没告诉我事情怎么样了?”颜子灵的语气温柔了许多。 林瑞泉忍不住在她绯红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不顺利?” “没有,就是遇到了一点事情,你夫君我险些就回不来了……”林瑞泉说的是实话,劫后余生的人,往往更懂珍惜,所以,除了身体的荷尔蒙作祟,更多的是对这个女人深入骨髓的思念——一回来就不管不顾地要来释放这种思念。 林瑞泉以前在省城读的是一所贵族学校,学子全是来自商、军、政界的公子哥儿,大多都有非比寻常的背景。林瑞泉结识了几个性情相投的兄弟,平时不怎么联系,遇到需要帮忙的事情,谁也不会推诿,都是应帮尽帮。省城大佬秦越坤的庶子秦念姚也在那个学校,秦念姚的母亲姚氏曾是才貌轰动省城的交际花,天姿国色,能歌善舞,还会防身的功夫,卖艺不卖身,被秦越坤弄回府里发现是处子之身。从此,秦越坤更是对她百般宠爱,加之她擅长交际,不但善于维系各种关系,更是摸透了秦越坤的脾性,深得秦越坤的心,在秦家是除了正房太太以外地位最高的人物。关键正房太太诞下三胎都是女儿,秦念姚的出生更是让她在秦家的地位丝毫不能撼动。至于秦越坤那点无耻的“破处”喜好,她并不怎么在意,原本看重的就不是秦越坤的感情,只是那种优渥的生活罢了。对她来说,钱财与处境是第一位的,至于所谓的感情,久历风月场所的她,早就看淡情爱,对此不屑一顾。 秦念姚对于秦越坤的诸多行径很是反感,却又无能为力,常常敢怒不敢言。秦念姚从法国留学回来,负责秦氏旗下的一家纺织公司,他头脑灵活,经营有方,勤勉上进,又颇有见识,纺织公司的生意风生水起,秦越坤对这个庶子颇为器重,不少重要接待或是洽谈,都捎带着他,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在培养秦氏的接班人。 上学的时候,林瑞泉和秦念姚算不上特别要好的朋友,但对彼此的印象不错。林瑞泉找到秦念姚,简单地叙了旧,又闲扯了几句,就说到了秦越坤的“独特”喜好上。不难看出,秦念姚对此十分反感,林瑞泉趁机说了颜子琼的事。秦念姚表示很为难,被秦越坤发现会吃不了兜着走。不过,看到林瑞泉大老远特意为这事到省城来找他,加之他原本就看不惯秦越坤这种行为,暗自产生了将葬花楼的女人一一遣散的想法,因此他愿意冒险一试。他收下了林瑞泉送来的几坛上好的“火凤凰”,其余几样价格不菲的珠宝翡翠则婉言谢绝了。那些珠宝翡翠是林瑞泉在书房偷了钥匙在林之鹤的保险柜里取出来的,出发之前只想着礼多好办事,不想秦念姚倒不是那种贪心的人,或者说以他的家境,对于这些珠宝已经免疫了。 秦家有一栋很大的别墅,秦越坤的妻妾子女们都生活在那里。后来,他的女人越来越多,别墅住不下了,就专门买了一栋楼,里面安置愿意留下来的女人。外面的人最先把那栋楼称为“秦氏藏花楼”,后来因为有通奸、逃跑或是想离开而被烧死的女人越来越多,藏花楼被外界改称“葬花楼”。葬花楼的女人不叫妾,充其量就是秦越坤的性工具。每层楼有专门的人员看管把守,把守的人一律是女性,甚至有个别姿色出挑的还兼任着情人的角色,个个武艺高强还携带枪支,凶神恶煞。楼里的女人得到批准可以互相串门,但绝不允许外面任何一个男人踏入这里半步,哪怕是父兄亲人,包括秦氏男丁。秦越坤自己并不太清楚究竟有多少女人,哪一天该去哪里,日程自有人安排,女人自有人统计。那些女人与其说是住在那里,不如说是囚禁在那里,饭食有人做,出入被监视,几乎没有人身自由。管事的人每天负责将秦越坤稍感兴趣的女人排上号,将名册照片放到秦越坤面前,秦越坤再进行选择,遇上一个较为感兴趣的,往往会一连几天都去那里。再遇到特别满意的,秦越坤还会把她接到别墅,纳为妾室。 第36章 麻风病 不巧的是,颜子琼的美貌与刚烈,让秦越坤耳目一新。似乎是曲意逢迎和逆来顺受的味道尝够了,觉得这种泼辣刚烈的反应格外刺激。 秦念姚稍加调查就发现了这件事,他告诉林瑞泉,如果颜子琼普通一点倒还罢了,偏偏又这样引人注意,给搭救工作增添了不小的难度。 葬花楼的女人可以申请外出买衣服或是首饰,甚至偶尔去街上走一走。但全程监视密不透风,出行就像戴着无形的镣铐。初来乍到的颜子琼一副生无可恋的表情,第二天她就想离开,哪怕被烧死也在所不惜。不料因为她的与众不同,秦越坤一来就对她产生了兴趣,不批准,还让人威胁她,若是寻了短见或是出现什么状况,会牵连家人。 林瑞泉说到这里,颜子灵不禁感叹:“以前在家的时候,三姐待人谦和,为人低调,没发现她竟是如此刚烈,她也真是命苦!” “确实,她也算有担当的人,为了家人,竟能如此勇敢!” “接着说,后来呢?” 林瑞泉让颜子灵靠在自己肩头,继续娓娓道来。 秦念姚很快想出了计策,说是给颜子琼服用某种可致暂停呼吸的西药,只是有一定的风险,有可能导致长期昏迷。林瑞泉很快否定了这个计策,他提出了一个更好的建议,计策的实施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中间人,还要能与颜子琼碰面。目前的状况,不要说见到颜子琼本人了,就连她住哪层楼哪间房都不知道,简直一片茫然。加之颜子琼生无可恋,不逛街,不购物,成天把自己死死关在屋子里,外面的人压根儿就无从联系。 就这样耗了十来天,总算找到突破口。葬花楼有两位厨娘,此外还有三两个打下手的丫鬟。一个厨娘得了重病被解雇,管事的人报告到府里,大太太薛氏出门礼佛要第二天才回来,管家让那人第二天再来,等大太太回来再作定夺,秦家有规矩,但凡生意场上的事由秦越坤说了算,厨娘、下人等属于家庭琐事,此类事件则由薛氏作主。秦念姚回家陪姚氏晚餐,听说了这事,不禁大喜,又是心生一计。他旁敲侧击得知薛氏去了城郊的大佛寺,花钱找人雇了一大群流浪汉于第二天一早围在大佛寺外,双膝跪地,双手捧着破碗,趁薛氏出来时,齐齐向她磕头讨施舍。大太太薛氏一时被缠得没法子,让人通报秦越坤派人来解围,不料派出的丫鬟和下人都被拦住不得通行。薛氏烦不胜烦,一边命下人一一发放银子给那一大群流浪汉,一边听从方丈的安排躲进寺里,待流浪汉们离开了再出去。哪知那群流浪汉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碎银子领了,又嚷着要吃要喝,薛氏只得又命人去买吃食,应付那群流浪汉。 薛氏是官家小姐出身,会舞文弄墨,写得一手好字。秦念姚找人模仿薛氏笔迹,写好一张纸条。待葬花楼管事的人再来找薛氏,刚走到门口就得到这张纸条,并按纸条上的地址去寻到一位厨娘,秦念姚头天晚上给了新厨娘一叠银票,要她与颜子琼取得联系,事成之后另有重酬。 薛氏回到秦府已是第二天傍晚,管家向她说起葬花楼一位厨娘病重被解雇的事,薛氏不无烦躁地说:“少一位就少一位吧,我就不信那栋楼的狐狸精少一位厨娘就吃不饱饭!” “听说您不在家,管事的倒是没再来了——”管家颇会察言观色,见薛氏语气不对,也就想小事化了。 “没来就行,再来你就打发了去,这些芝麻绿豆的事情不要来烦我。” “是,太太。” 薛氏对葬花楼女人的态度,也算给了秦念姚可乘之机,否则既定计策不一定能顺利施行。 新厨娘进去之后,很快找到了颜子琼,按秦念姚说的嘱咐了一通,又让她用毛巾沾了滚烫的水在身体的各个部位烫,送饭的丫鬟发现颜子琼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双目紧闭,伴随痛苦的呻吟,手臂和脖颈通红,吓得赶紧报告管事的。新厨娘闻风而动,立马煽风点火,说自己以前在老家见过的麻风病与此症状有些类似,但不敢肯定。管事的赶紧去找那位专门给葬花楼诊治的老大夫,恰巧大夫外出诊病未归,其新收的徒弟坐诊,新收的徒弟是个女的,更是让管事的放心。新大夫风风火火背着药箱赶往葬花楼,为安全起见,她让闲人不入内。新大夫老家是江城的,是秦念姚一个老同学的妹妹。老大夫被人设法拖住,真正的徒弟接到消息外出去寻老大夫未归。“新大夫”是个新派画家,她的药箱里装的是画笔和颜料,没多久,便在颜子琼额头、脸颊、下巴、脖颈等裸露部位画上一些圆形或是椭圆形等不规则的疹子,可谓出神入化,完成以假乱真。 管事的见大夫一边摇头,一边唉声叹气,心里一紧,条件反射般离得远远的,生怕被传染。 “果然是麻风病,此人须尽快弄走,否则整栋楼的人都被传染。” 管事的知道秦越坤对颜子琼兴趣未减,不敢擅作决定,将此事上报给秦越坤。秦越坤半信半疑,派心腹前去确认,隔着窗子见颜子琼满脸红疹,也是吓得不敢入内,匆匆回去报告。 秦越坤气急败坏,生怕自己被传染,立即去洋医院做了检查,确定自己无碍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他命人联系了麻风病院,病院工作人员全副武装,将颜子琼用布单裹得像个木乃伊,弄到担架上抬走,还用一种特殊的药水在颜子琼的屋子以及走廊进行喷洒。 麻风病院的工人走到半路,遇到一位好心肠的黄包车夫要主动帮忙。工人一再说麻风病会传染,哪料黄包车夫甘冒被传染的风险,古道热肠,同时给了俩工人一袋银子,说是辛苦费,让他们去稍事休息,吃点好的。两位工人有些犹豫,为谨慎起见,最后还是决定把这单活干完了再去。也正是在几个人商量的间隙,一旁的林瑞泉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点了颜子琼的阻滞穴,颜子琼瞬间双目紧闭,呼吸暂停,如同死去一般。 颜子琼被弄走没多久,新厨娘也趁着外出买菜的工夫偷偷离开。管事的发现蹊跷,迅速将此事报告到秦府。薛氏不以为然,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一个狐狸精的死活,一个厨娘的来去,不过小事一桩,休要来烦我!”薛氏愣了两秒,忽然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话说那位厨娘不是得了重症被解雇了吗?” “回太太,正是,这位是按您的吩咐找的新厨娘。” “什么?我几时吩咐你找了新厨娘?” “您当时不在家,第二天我再来找您的时候,得到您的亲笔写的纸条。”管事的从衣袋里掏出纸条,恭恭敬敬地递给薛氏。 “岂有此理!哪来的冒牌货竟敢冒充我的笔迹擅作主张?我几时以这样的方式下过命令,猪脑子啊你!”薛氏大骂道。 “这……”管事的心惊胆战,不敢再言语。 “你亲眼看到那婊子得了麻风病?” 管事的点了点头,还说大夫都来确认了,现已送去了麻风病院——太太,要不要向老爷汇报?” 薛氏将手一抬,否定了这一主意,“此事何须劳烦老爷?你赶紧去麻疯病院探个究竟!” 第37章 施救 管事的找麻风病院的人一打听,说是病人还在半路就断了气,马上就要拉去火场处置。管事的这才放下心来,不过那张假冒的纸条以及那位失踪的厨娘,还是让他有些放心不下,怕有什么后患,便再次来到秦府,向薛氏汇报。 薛氏沉吟片刻,道:“只要能确定麻风病是真,也还好办,此事不提也罢,不过少了一个婊子!只是,令人不安的是,竟敢有人诳骗到我头上来了——我正纳闷儿,大佛寺门口那一堆叫花子破天荒地难缠,竟是为了拖住我,这几件事应当是联系在一起的——这事儿得查,我倒要看看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我头上作妖!” 薛氏对一个麻风病人的死活并不在意,在意的是这个在背后操控的人。 “你还记得大门口给你纸条的人长什么样吗?他是从府里出来的?” “具体长什么样不太记得了,他好像事先知道我要来,我到的时候就已经在门口等着了。” “好了,没你的事了,退下吧。” 薛氏又找来管家,询问那日葬花楼管事的来报告厨娘重病被退的事有没有其他人知晓。管家说当时几位姨太太在打麻将,应当都听说了此事。 薛氏就这几位姨太太的背景和现状分析了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不过可以肯定的是,背后有人处心积虑作成这事,她必须逮到那个“细作”,否则这次只是弄一个麻风病的女人,下次,还指不定做出什么事来。 薛氏压根就没想让秦越坤知道这事,葬花楼的女人甚至府里的其他妾室,她巴不得个个都得了麻风病才好!自己日渐年老色衰,纵然脂粉涂得堪比指头厚,也掩盖不了一脸的风霜,岁月终究不饶人。想当年,自己一个官家千金,要才有才,要貌有貌,秦越坤对自己可谓宠爱有加。哪曾想,后来他的生意越做越火,家业越来越大,女人也越来越多,还一个赛一个年轻,一个赛一个漂亮。为了保住自己在秦家的地位,她暗地里不知葬送了多少条小生命,宅斗纷争频频上演。因为她生了三胎都是女儿,生怕任何一个女人生出儿子来,威胁到她在秦家的权势。但凡老实或是软弱一些的女人,一传出怀有身孕的消息,她便会伺机而动,派心腹神不知鬼不觉得防患于未然,令那些无辜的小生命胎死腹中。某一年薛氏莫名其妙就得了一场重病,中医西医寻了个遍也没求得良方,眼看薛氏的病越来越重。薛氏的母亲尚在人世,她命人将薛氏抬往大佛寺,找了那位得道高僧,得道高僧直言薛氏身上的冤孽沉重,一是再也不得杀生,二是每月定期礼佛,忏悔发愿,身子方能渐渐好转。说来也玄乎,薛氏在高僧指引下礼佛,身子竟渐渐好了起来。自那以后,薛氏便每月到大佛寺礼佛,并且没再做过毒害胎儿的事。 秦越坤或是命中注定少子,除了交际花姚氏为她诞下秦念姚一个独苗苗以外,其余几个妾室所生的全是女儿。 葬花楼管事的与薛氏的心腹一起去麻风病院,远远地尾随工人去荒郊野外的大土坑,亲眼目睹了颜子琼被放进火坑,烧成灰烬,这才放心地回去复命。 林瑞泉和小成子将颜子琼救出麻风病院,与此同时,秦念姚的人将从街边找来的流浪汉尸体,进行一番装扮,假冒颜子琼。那些工人推出去烧死的,也不过是流浪汉的尸体罢了。 林瑞泉对秦念姚千恩万谢,等颜子琼清醒了之后,戴了顶鸭舌帽,伪装成男儿身,几个人趁夜色匆匆赶往码头。不巧的事,正撞上几路人马为争夺码头而闹得不可开交。几个人一身黑衣,行色匆匆,被其中某路人马的哨探误以为是敌方细作,立马叫上同伙前来围追堵截。林瑞泉深知寡不敌众,以一当十,掩护小成子带着颜子琼逃离。无奈对方的人闻风而动,越聚越多,很快将林瑞泉围住。小成子见颜子琼过于虚弱,行动太慢,索性将她一把背起,飞一般逃到水岸边一处芦苇丛中。小成子担心林瑞泉双拳难敌众手,掰断几根苇秆盖在颜子琼身上,自己又折返回去救林瑞泉。 在一干人的围攻下,林瑞泉疲于拳脚应对,压根儿就没机会使出拜月神功。好在不远处传来一声枪响,让打斗正憨的众喽啰愣了愣神,林瑞泉赶紧趁此空当使尽内力,腾空而起,跳出包围圈,风一般奔逃。正好撞上前来营救的小成子,两人火速飞奔。起先还听到一群人嘈杂的追赶声,慢慢地听见一阵厮杀与叫喊——另一队争夺码头的人马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与先前那拨人扭打在一起,这才给三人的逃离制造了机会。 为节约时间,小成子仍是背着颜子琼前行,林瑞泉在前面探路,好不容易在水边找到一支破旧的渔船,借着夜色划离了这是非之地。 林瑞泉说到这里再次叹了口气,颜子灵也听得汗毛倒竖,没曾想林瑞泉费了这么大一番周折,才将颜子琼搭救出来。 “三姐呢?回家了吗?” “怎么能送她回家?要是被秦越坤知道了她还活着,那还了得?” 颜子灵赶紧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让小成子带她去了外省,小成子的娘亲一个人,积劳成疾,身体不好,你三姐一来可在那里避祸,二来也可与小成子的娘做个伴,相互有个照应。”林瑞泉说完,望着颜子灵,撒起了娇,“怎么样?夫君这事办妥了吧,怎么奖励我?” 恰在这时,听见外面有说话声。 “我来找二少爷!” “我去禀报一声——” “不用,我自己去!”红棉说完就在门外大声喊道,“二少爷,二少爷——” 林瑞泉不耐烦地打开门,一脸冰霜地望着红棉,问她什么事。 “不好了二少爷,二少奶奶肚子有点痛,也不知是不是动了胎气?” “什么?”林瑞泉又惊又怒,他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颜子灵,颜子灵更是瞪大双眼,惊愕的眼神夹杂着诸多的不可思议。 “二少奶奶有了身孕,刚才一直说肚子痛——” “肚子痛叫大夫去呀!来找我有什么用?我又不是大夫!” 红棉站在那里欲言又止,不知所措。 “你走吧!救人要紧。”颜子灵冰冷的话语如一支利箭射在林瑞泉心上。 红棉一脸焦急地望着林瑞泉,不敢吱声。 林瑞泉极不情愿地迈出脚步,红棉瞬间喜笑颜开,屁颠屁颠地跟在后面,还回过头来得意地朝莲心使了个鬼脸,气得莲心直跺脚。 莲心气乎乎地进屋,愤愤不平地说:“二少奶奶您不也怀孕了么?也没见你那么娇气!我看红棉准是在使什么幺蛾子!” 颜子灵一阵烦躁,她以为林瑞泉真如丫鬟们传的那样,碰都不曾碰过那女人,谁知竟是假的!世上哪有不吃腥的猫?但凡是个男人,又哪里会对摆在面前的女人无动于衷?柳下惠只是个空前绝后的神话,凡夫俗子,有几个能抵挡得了一个“色”字?林瑞泉也不例外,不过就是万千凡夫俗子中的一个罢了。颜子灵越想越觉得凄凉,一种被戏弄和欺骗的屈辱感织成一道密不透风的网,将她牢牢罩住。 第38章 鸳鸯茉莉 晚饭过后,雪艳兴冲冲地端着一盆鸳鸯茉莉来了,鸳鸯茉莉的花朵白、紫相间,开得灵动娇艳,浓郁的花香在空气里蔓延、飘荡。 “四姨太养的鸳鸯茉莉开了,特意让我送一盆给二姨奶奶。”雪艳一边把鸳鸯茉莉递给莲心,一边用手拈去飘落在花盆里的一片枯树叶。 “四姨太有心了,这花好美,好香呀!”莲心不禁将花凑到鼻子跟前,使劲嗅了嗅,闭上眼,一脸陶醉。 “莲心,你把花放到窗台上吧,让花香伴着二姨奶奶入眠,四姨太说,睡觉都能更安稳呢!”雪艳很是热心地说。 “哦?这花别的少奶奶有么?” “有啊,四姨太说了,林宅的几位少奶奶都貌美如花,分别给每位少奶奶都送了一盆呢!”雪艳看到莲心的脸色在发生细微的变化,又补充道,“偷偷告诉你吧,送给大少奶奶和二少奶奶的都是普通的茉莉——咱二姨奶奶最是人美心善,所以,送给她的这盆是最特别的。” 莲心原本以为每个少奶奶都有,稍稍有些不悦,听雪艳这么一说,瞬间释然。雪艳走后,莲心一边哼着小曲儿一边将鸳鸯茉莉放到窗台上。 颜子灵刚一走进卧室,就是一阵恶心,想吐没吐出来,找不着缘由,只嗅到一股浓烈的花香,她这才注意到窗台上那盆娇艳欲滴的鸳鸯茉莉。 莲心先前和雪艳在门外交谈的时候,颜子灵正在卧室另一侧的小茶室里吃饭,没听到。莲心解释了一通,颜子灵说闻着不舒服,让把花拿出去。 “二少奶奶,四姨太说这花香能有助于睡眠呢!你最近不是睡得不好么?你适应适应,万一真能睡好了呢?” “好端端的她送这花来干嘛?” “说是每个少奶奶都送了一盆,雪艳还说呀,送给您这盆是最特别的,另外两位那里送的都是普通品种。”莲心一脸兴奋,觉得主子被人高看一点,自己脸上也多了些光彩。 颜子灵没再勉强,在园子里走了一小会儿,准备回屋写写小楷再洗漱休息。林瑞泉又来了,他什么也没说,走过去拉着颜子灵的手,让她站起来,然后一把搂在怀里,又是亲吻头发又是用手轻拍她的肩膀。 “我刚去向母亲请安才知道你有了身孕,先前怎么不告诉我?”林瑞泉的嗓子低沉而深情,分外迷人。 颜子灵没说话,任由他搂着自己,感受着他的呼吸和心跳。 林瑞泉放开颜子灵,蹲下身来,将耳朵贴到颜子灵肚子上,手掌轻轻地来回抚摸,对着肚子呢喃:“宝贝,你在娘亲的肚子里可要乖乖的,不要让娘亲难受,不要惹娘亲不开心。等你出来以后,爹爹和娘亲带你去吃好吃的,玩好玩的,好不好?” 莲心本打算送洗脸水进来,听到林瑞泉这一席话,只顾在外面偷笑。 “鬼丫头,你躲在外面笑什么笑?”林瑞泉听到了莲心的笑声。 “二少爷,我是笑您太着急了。大夫说小小少爷现在不过黄豆那么大一点儿,耳朵还没长出来呢,怎么听得见您说话?哈哈哈……”莲心说完又笑了起来,她在这两位主子面前说话都是自由的。 颜子灵原本也是内心一暖,忽地,又觉得这温馨的场面不过是种幻觉。这个男人,刚才不是去了另一个女人那里吗?那个女人也怀了身孕,他是不是也如此这般,贴着她的肚子这么可爱地对着胎儿说话呢?一想到这个,颜子灵的心就冷了。 “不过就是怀了个孩子。你走吧,我要练字了。” “不,我偏不走,我要陪着你和我们的孩子。” “她也怀了你的孩子,你不用管了吗?” “子灵,我真的不知道怎么会这样?你要相信我,真不是有意而为之。以后再慢慢告诉你吧。” “你走吧,我不想让别人认为我霸道,毕竟那边刚刚还肚子痛……” “大夫已经来瞧过,无碍了。” 正在这里,黄妈又来了,说是大太太有事找林瑞泉。 林瑞泉只得又去了大太太那里,罗贞淑正有气无力地靠在椅子上,一脸委屈地数落林瑞泉对她以及她肚子里孩子的不重视。 “既是有妻有妾,就得掌握分寸,哪有一直和妾室在一起的道理?再说了,贞淑肚子里怀的这个才是林家嫡孙,这个嫡孙有什么三长两短,你怎么对得起林家的列祖列宗?” “娘,我不是没有分寸,听说她肚子不舒服,我不是找大夫瞧了吗?大夫说没大碍了我才走的。” “没大碍了就不能多陪陪人家?好了,不说了,快把你媳妇儿领回去,好好陪着。我可不想再有人来扰我的清静!”大太太这么说的时候,故意斜着眼瞧了瞧罗贞淑。 罗贞淑岂会不懂这眼神和言外之意,虽有些不悦,却只得跟着林瑞泉回了房。 临到晚上,林瑞泉照例去了书房,书房里新摆了一张单人床。罗贞淑气呼呼地跟了过去。 “你过来干什么?” “林瑞泉,你把我娶回来是当摆设的吗?” “不是你自己要嫁过来的?”林瑞泉语气里透着冰冷。 “你——混蛋!你侵犯了我,当时我爹本是想将你正法的!是你爹死乞白赖地求着让我嫁过来的!无论如何,我现在怀了你的孩子,你必须照顾我!” “你要我怎么照顾?” “我要你陪着我睡。” “除了这个,别的可以考虑。” “我要颜子灵每天来向我请安?” “这个做不到!”林瑞泉斩钉截铁地回绝。 “就这两样,二选一,你不选的话,我去告诉我爹,你和他之间不是有个约定吗?我就说你悔约了……” 那个“约定”正是让林瑞泉头痛的症结。没办法,他只得委屈求全,答应让颜子灵每天过来请安。 因为晚上没休息好,颜子灵有些犯困,迟迟地躺在床上没有起来。门外响起一阵说话声,颜子灵正侧着身子想听清说话的内容。莲心推门进来,一脸无奈地望着颜子灵,欲言又止。 “怎么了,莲心?” “二少奶奶——红棉来叫你去向新少奶奶——请安!” “什么?” “红棉说——是二少爷让她来的!” 颜子灵忽然又是一阵恶心,她再次望了一眼那盆娇艳欲滴的鸳鸯茉莉,整个晚上,她带着恶心的感觉无法入睡,本想起来把那盆香味过于浓郁的花放到门外去,又懒得起来。此时,这种恶心让她分不清是因为被迫去请安还是花香的缘故。 颜子灵咬了咬牙,起来穿戴梳洗完毕,带了莲心与红棉一同去往那间充满无限回忆的房子。 罗贞淑在书房正襟危坐,一脸严肃,俨然这个家的女主子,她眼帘微垂,染着红指甲的手用盖子轻轻撇着茶叶,不紧不慢地送到嘴里,咂了咂嘴,再闭上眼,一副很享受的样子。林瑞泉已经穿戴整齐,在书桌盒子里翻找什么,准备出门。 “二少爷,二少奶奶,二姨奶奶请安来了!”红棉的嗓音原本就尖,再加上这样扯着嗓子喊,更是格外刺耳。 第39章 白水酒坊 罗贞淑眼也不抬,更是挺直了身子端坐着。林瑞泉停下手里的动作,一眼就望见晨光中走来的颜子灵,那身形娉娉婷婷,那脸蛋粉面含春,不愧被人们唤作从画里走出来的女子,好久没这样认真地打量这位心上人,林瑞泉的视线已被牢牢吸住。 颜子灵冷冷地望了一眼林瑞泉,并不招呼,径直走到罗贞淑面前,微屈了膝,侧了身子,喊了声:“二少奶奶金安!” 罗贞淑缓缓抬头,看着那出水芙蓉的样子,心里更是不爽。她嚯地站起来,呵斥道:“目中无人不懂规矩的东西,怎么也不向二少爷问安?” 颜子灵想一个巴掌扇过去,终究还是忍住,挪步到林瑞泉面前,道了声“二少爷金安!” 一句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问候,林瑞泉却听得汗毛倒竖,他总感觉那声音里透着点别的什么况味,却又一时无法辨析。 颜子灵刚离开,林瑞泉就跟了出去。 “站住!”罗贞淑大喝一声。 林瑞泉回转身,一脸不解地望着她。 “想去安抚那妖精?门儿都没有。林瑞泉,我告诉你,现在我才是你的正室,我还怀了你的嫡子!但凡惹我不开心的事你都休想去做,否则后果会怎样,你自行掂量!” 林瑞泉瞪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转身往外走。他已经听到了后面有细碎的脚步声,不消说,红棉在跟踪他。他望着前方颜子灵匆匆前行的背影,那种悲伤和决绝,他当然能够感受得到。只是,此时,大事要紧,等他的计划顺利完成,他定然不顾一切带着颜子灵远走他乡,过神雕侠侣一般的生活。 林瑞泉急匆匆赶往林氏酒坊,林之鹤正对着几个人厉声呵斥。 “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任由他胡来吗?到底谁才是你们真正的主子?谁给你们发工钱?”林之鹤怒不可遏,嗓子都有些沙哑了,说完又是一阵咳嗽。 林瑞泉上前,附在林之鹤耳边低语了一阵。林之鹤紧锁的眉头稍稍舒展,换作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林之鹤拄着拐杖,由林瑞泉搀着往外走。 走过几排店铺,他们来到那家新开的白水酒坊门口。林之鹤仍是不敢相信,直到酒坊伙计兴冲冲地跑过来,将他们引了进去。 “林老爷好!二少爷,您总算回来了,这几天酒坊又新增了几笔长期订单,工人们忙得都快散架了,急需增派人手啊!” “知道了,去忙吧,辛苦了!你告诉大伙儿,月底给大家发红包!”林瑞泉拍了拍伙计的肩膀,微笑着说。 伙计欢天喜地跑了开去。 “泉儿,到底是怎么回事?这白水酒坊竟是你开的?” “爹,您随我来!” 林瑞泉搀着林之鹤继续往里走,看到工人们正干得热火朝天。林瑞泉将林之鹤带到一间小会客室,关上房门。林瑞泉在林之鹤面前站定,毕恭毕敬地鞠了一躬。 “泉儿,你这是干什么?” “爹,因为林氏酒坊的财务一团混乱,也拿不出钱来。我在您的保险柜里偷了银票和金条,凑了钱托省城的兄弟帮我置办了这些器械,比林氏酒坊的还要先进呢!等赚了钱,孩儿一定加倍奉还!” “好哇,你小子,这样先斩后奏!”林之鹤顿了顿,接着说,“还什么还,那些钱和金条还不是给你留的,我和你娘归天之后,整个林家和酒坊还得靠你撑起!爹爹总算没白疼你,看你今日独当一面的情形,我也就放心了!不过,你怎么想起在这里开个酒坊,我记得这地儿以前是一家米铺——还有,白水酒坊,这酒里哪来的灵泉,你莫不是在弄虚作假?” “爹,这是百分之百的灵泉酒,毫不掺假。” 林瑞泉带着林之鹤来到一个很大的房间,指着石壁上那个出水口,将嘴凑到林之鹤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爹,这就是灵泉出水口。其实我早就发现了泉眼所在,泉眼之水没见减少,而流到我们林氏酒坊的水之所以变少了正是由于这一处管道破裂。” 两人再次回到小会客室,林瑞泉压低嗓门把这事告诉了林之鹤。小成子和米铺的一个伙计很相熟,伙计告诉他,这间房本是储米的仓库,好长一段时间以来,囤起来的米总莫名其妙发霉,米铺老板让伙计重新修整仓库才发现,这处墙壁漏水。他哪知道这就是灵泉水,请来修补墙面的工人认为这墙没法堵,即便表面堵住了,水长期渗在墙体里,潮湿不便储米不说,还有安全隐患,指不定哪天墙体就塌了。米铺老板没法子,只得去寻了新的铺面。这铺面还连着后面一个大大的宅院,为避免墙体倒塌,米铺老板把整个家都搬了出去,这里也就空置起来。小成子把这事当谈资无意间说给林瑞泉听,林瑞泉忽然就脑子里灵光乍现般,想到了灵泉。他和小成子潜入米铺,找到那处渗水的墙壁,用錾子沿着渗水最多的地方打出一个洞,发现了那处破裂的管道。米铺与林氏酒坊之间隔着几栋宅子,看管道的走向正是通往林氏酒坊的。林瑞泉喜不自禁,找人将破裂的管道进行修补,再接出一个三通管,将灵泉水引流出来。林瑞泉从林之鹤那里偷了银票和金条,让小成子找了信得过的人,从米铺老板手里买下宅子,又托人从省城购置当时最为先进的酿酒器械,还煞费苦心为每个品级的酒取了与林氏酒类似的名字。林瑞泉和小成子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一切都交由之前在门口接待的那位伙计打理,因此,至今无人知道那其实是林家酒业。 “只是爹,我想不明白灵泉管道怎么会从别人家的墙壁里穿过?” “这个嘛,我倒是听你太爷爷提起过——临近酒坊的这一排铺子原本都是林家修的,为的就是招徕更多的人来这个镇上定居、生活,当时或是低价出售或是廉价出租,反正陆陆续续地就引来了不少商户,灵泉镇虽然只是个小镇,却堪比一些县城,跟这个也不无关系。” “太爷爷知道这灵泉的管道走向吗?” “你太爷爷和爷爷都不曾听说,他们也四处寻过泉眼,一直未果——” “爹,那个泉眼我已经找到了——”林瑞泉的声音压得很低,“等有机会就带您亲自去看看——” 林之鹤一阵惊喜。 “白水白水,可不就是泉儿你的名字?看来咱家灵泉果真跟你有独特的缘分!”林之鹤爽朗地笑了一阵,说道。 “正是。不过话说回来,林氏酒坊销售大量假酒,早就失信于业界,大哥中饱私囊,做了一堆假账。他和罗宏图之间那些交易,我早就查得一清二楚。目前令人头痛的是,爹爹您是酒坊的责任人……” “这有什么?我们将林氏酒坊关门大吉就好。灵泉在,酒在,你在,林家的命脉和根基就在,改个名字不过是换了身衣裳罢了,本质又没变化。” 林瑞泉没想到父亲竟是这样通情达理,万分欣慰。只是,林瑞泉暂时还不知道拿林氏酒坊如何处置。林瑞安毕竟是兄长,林瑞泉也不好撕破脸让其一败涂地! 林之鹤自从那场大病之后,身子骨弱了许多,隔一个时辰左右,一般就会躺在床上休息半个时辰。身子不济,他也没有精力再去找朱小曼行房事,虽然偶尔会产生一点欲望,无奈力不从心。好在不行房事之后,他的状况不再继续恶化。大夫这么说,他自己也注意到了身体的变化,渐渐地,也就没再踏入朱小曼房里半步。 林瑞泉搀着林之鹤走出白水酒坊的大门,林瑞安带着赵莫等人拦在了门口。 “林瑞泉,你个败家子!”林瑞安阴阳怪气地叫道。 “瑞安,不得胡说!” “老东西,亏得我一直把你当亲爹般敬着,自从听了我娘说的那些话,想了好几天,之前还对您心存愧疚和感恩。现在总算明白,感恩有个屁用,你从来就不曾把我当亲生的!老东西,要不是我爹,你早见了阎王,你就是这样来对待你的救命恩人!” “大哥,你在说什么?”林瑞泉听得云里雾里,感觉林瑞安在胡说八道。 “少废话!要不是我的人眼尖,还没发现你们竟监守自盗,自己掘自己家的坟墓。抢走林氏酒坊的工人,另起炉灶,你们,对得起你们林家的列祖列宗吗?”林瑞安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气焰十分嚣张。 “孽畜!真是白瞎了养你一场!你自己在林氏酒坊干了什么缺德事还用我一件件数出来吗?你都把酒坊给我败光了,你个败家子,你——”林之鹤又是一阵急火攻心,眼前发黑,一阵眩晕,险些摔倒,林瑞泉一把扶住了他。 与此同时,有下人火急火燎地跑来说:“老爷,少爷——二姨太走了!” 第40章 出走 原本林瑞安守在病床前寸步不离,也是听到赵莫的探子来报,说是发现林之鹤与林瑞泉进了白水酒坊。林瑞安顾不得奄奄一息的柳氏,随了赵莫等人急匆匆赶往白水酒坊,将林氏父子堵在了门口。哪知刚一跑开,柳氏就咽了气。 虽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大夫也说了柳氏的大限就在这几天,林瑞安仍是悲痛万分,毕竟那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林瑞安再顾不上林家父子,发了疯一般奔回林宅。 妾室的葬礼原本不必过于隆重,林之鹤还是吩咐下人按主子的礼仪进行了厚葬。林瑞安和罗贞遇穿着孝服长跪于灵前,朝着前来吊唁的亲友们叩头。忽然间,罗贞遇嗅到一股似曾相识的味道,猛的抬头,发现竟是身着一身黑衣的朱小曼。这些日子以来,朱小曼深居简出,几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人们似乎忘记了还有这么一个人存在。几位妾室向大太太问安的礼仪早被废除,大太太自认为在林家地位稳固,威仪长在,随着年龄的增长,懒得每天迎来送往,只图个清静。 罗贞遇狠命嗅了嗅,那味道,正是之前林瑞安身上散发出来的。她内心一咯噔:莫不是这两人有奸情?她特意转过头瞟了一眼低埋着头的林瑞安,见林瑞安毫无反应,这才暂时按捺住内心的激动,不过,她还是朝着朱小曼狠狠瞪了两眼,愤怒加嫉妒的野兽在胸中乱撞,好不容易才压制下来。 颜子灵与罗贞淑都没到灵堂,因为有孕在身,法师告诫,阴阳相冲,于过世者和未出世者都不利。颜子灵想借着这人来人往的档口离开林家。 出殡的前一天晚上,林家设席宴客,前来吊唁的宾客进进出出,席间推杯换盏、猜拳行令,一片嘈杂。莲心要跟着颜子灵一起走,长久的相处已让二人超越主仆身份,情同姐妹。颜子灵怕莲心留在林家被罗贞淑欺负,加之带在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两人换上男装,戴了鸭舌帽,将脸涂得很黑,手臂上缠了黑纱,佯装成吊唁完毕的宾客。临近二少爷宅院,只听得红棉从屋子里冲出来,边跑边叫:“不好了!不好了——” 颜子灵心里一紧,莲心更是浑身哆嗦起来,二人混在来来往往的宾客间,将帽沿又拉低了许多,察看着动静。良久,见林瑞泉等人随红棉往屋子里跑,没注意她俩,这才满腹疑惑地随了宾客步出大门外,两人不约而同舒了口气。 “不过二少奶奶,你说新少奶奶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别管那么多,快些走,被发现就不好了!” 两人直接上了前面街角处的两辆黄包车,往码头赶去。刚下车,迎头碰上小成子。两人不由得条件反射地一愣,好在小成子风风火火只顾着赶路,没注意到她们。只是,擦身而过之后,小成子忽然扭过头,看了看那两个瘦小的背影,再看那衣服,似乎自己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定了定神,心想,这是一身普通的衣裳,大街上有别人穿也不奇怪,愣了片刻又继续前行。 林瑞泉随红棉回到屋里,发现被吓得半死的罗贞淑瘫在书房一角。黄金蟒悠闲地盘在书桌上,昂着脑袋似在打量着周边环境。 红棉不敢近前,隔得远远的,哭丧着脸,说:“二少奶奶不是不能去灵堂吗,闲着无聊走到书房,不想一进来就看到这东西,太瘆人了!” “不用害怕,这蛇不会攻击人。”林瑞泉一脸淡定地说,弯腰将罗贞淑扶了起来,掐了掐人中,罗贞淑一睁眼,又看到书桌上的巨蟒,惊恐地直往林瑞泉怀里钻。 林瑞泉将其扶到榻榻米上,命红棉去弄热水。 “哪来这么大一条蛇?还不快去把它弄死!”罗贞淑朝着林瑞泉颤抖地说,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 “那是条灵蛇,谁动了它我跟谁拼命!”林瑞泉说起话来冷若冰霜,令人不寒而栗。 “什么?蛇重要还是我的命重要,蛇重要还是你们林家的后代重要?要是把我吓出了问题,肚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不要闹,那边还一摊子事呢!这蛇只是偶尔到书房待一会儿,不会爬到卧室,你就在卧室里,休要踏入书房。”林瑞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贞淑气得咬牙切齿。 红棉端来热茶,罗贞淑嫌太烫,又在气头上,猛地连茶带杯子砸在地上,碎了一地。红棉吓得大气儿都不敢出,她都不敢朝书房看一眼,生怕蛇会爬过来。 等稍微平静了些,罗贞淑脸上浮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她将嘴凑到红棉耳边,低语了一阵,红棉立马跑了开去。 林瑞泉正在和几位前来吊唁的客人谈论着时局,听说最近几大军阀为争夺地盘而蠢蠢欲动,山雨欲来风满楼,指不定哪天就会硝烟四起。红棉又丢了魂一般跑到林瑞泉面前,欲言又止的样子。 “你怎么又来了?不是说了让她不要去书房吗?”林瑞泉将红棉拉到一旁,压低了嗓门,一脸的不悦。 “二少爷,二少奶奶她流血了——” “什么?找大夫了吗?” “刚才已经有人去请了,二少奶奶特意让我来告诉您一声——” “知道了。你先过去,我去和客人们打声招呼。” 罗贞淑正躺在榻榻米上,鲜红的血液从她腿下流出来,浸湿了衣裙和毯子,还一滴一滴地往地板上掉落。 大夫随后赶了过来,把了脉,摇了摇头,一脸惋惜的表情。 “大夫,怎么了,你倒是说话呀?”罗贞淑满脸痛苦地问道。 “许是惊吓过度,流胎了。”这位中医是罗贞淑找人去叫的,林瑞泉并不认识。不过看这流血的状况,哪怕是个外行也看得出来状况不妙。 中医龙飞凤舞地写了方子,红棉找人去拿药,自己则留下来帮罗贞淑换衣裳。林瑞泉去了书房,黄金蟒已不见了踪影。他从书房的门走了出去。 这样一来,柳氏的葬礼上,林家的下人都议论纷纷,有的说那蛇是死去的二姨太变的。有的说那蛇是颜子灵养的宠物,颜子灵被罗贞淑夺了正房的位置,那蛇就替颜子灵报仇雪恨了。 罗宏图被卷入军阀割据战中,严阵以待,忙着和副官察看地图,密谋战事。其正室卧病在床,妾室鲁氏带了下人来林家吊唁。鲁氏是罗贞遇的生母,只在葬礼上露了个面,行了礼便要走。罗贞遇一路相送,将鲁氏送出林家大门。走到大门外,觅了个僻静处,罗贞遇问了家中近况,鲁氏一脸幸灾乐祸地告诉她,大太太卧床数月,怕是没几天阳寿了。其余几个妾氏一天搔首弄姿明争暗斗,前几日那个新娶的姨太太和军官通奸被抓了个现行,罗宏图扬言要择吉日将狗男女剐皮,剔骨,抽筋,再剁碎了喂狗。 “我倒是期待着看这骚货的下场,仗着有几分姿色,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不可一世的样子,看了就想给她两个耳巴子——哼,好在老天有眼,竟然和个破军官做出那见不得人的事——只是,最近你爹好像特别忙,也不知道在忙什么,一天见不了人影。” “哎呀娘,您别想那么多了。既然大娘没几天了,以后罗家不就是您的天下?别再和爹闹了,他也不喜欢您闹,您就做好准备当家作主吧。好了,我不能和您待太久,得回去。等丧事办完,我也要办一件大事。”最后这句话,罗贞遇既像对鲁氏讲,又像在自言自语。 鲁氏还想再问,罗贞遇已不耐烦。出来送鲁氏的时候,朱小曼一直呆在不远处,虽然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她也做不了什么,罗贞遇就是不愿看到她离林瑞安那么近,一想到朱小曼身上那个味道就让她无比恶心,她一个劲儿地催促母亲回去,自己则匆忙返回灵堂,恶狠狠地瞪了朱小曼两眼,继续在灵前跪下。 第41章 寻亲 林瑞安见罗贞遇回来,一脸不悦,两人虽是低埋着头,却在一片嘈杂声中斗起嘴来。 “干什么出去了那么久?也不分个时机场合!” “去送我娘有什么错,你真是无理取闹。” “少废话!你个不下蛋的鸡,还不跪在娘面前好好忏悔,可怜她老人家临死了都没能抱上孙子!” 一句“不下蛋的鸡”瞬间点燃罗贞遇的怒火,她憋足了气,压低嗓门,凑近林瑞安,一脸挑衅地瞪着他。 林瑞安似乎觉察到了那份敌意,莫名其妙地偏过头看向她,四目相对,四道目光如利剑厮杀在一起。罗贞遇忽然大笑起来,在场的人都吃了一惊,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向这个歇斯底里的女人。 罗贞遇嚯地站起来,发了疯一般冲向呆立在不远处的朱小曼,如逮一只猫似的将朱小曼一把抓了过来,往林瑞安面前一推,用力过猛,撞倒了灵桌上的灯草油碟。 “骂我是不下蛋的鸡!今天我倒要在你娘的灵前,当着众人的面,揭穿你们这对狗男女的真面目!儿子和爹的妾室搞在一起乱伦,还有理了不成?我倒要让众人评一评,到底谁才是鸡!” 林瑞安猛地站起来,朝着罗贞遇甩手就是一耳光,目露凶光,恶狠狠道:“你这条疯狗,在这里乱叫,看我不打死你!” 林瑞安说完朝着罗贞遇就是一顿拳打脚踢。罗贞遇也不甘示弱,披头散发地冲到朱小曼面前,抓住朱小曼的手张嘴就咬,痛得朱小曼脸部扭曲。眼看林瑞安又要上前踢打,林之鹤大喝一声:“住手!” 空气瞬间凝固,场面安静了片刻。紧接着,人群中传来嘤嘤嗡嗡的说话声,林之鹤一脸铁青,林瑞安怒火冲天,朱小曼脸色惨白。 “都给我闭嘴!”林之鹤的嗓音都沙哑了,“两口子吵架归吵架,哪有附带上长辈的,谁再敢胡说,我撕烂谁的嘴!”林之鹤的话明显是针对罗贞遇说的,他强撑着拄杖而行,林瑞泉和阿忠都试图伸手搀扶,被林之鹤一把甩开,在众人一片关注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大踏步走向自己的宅子。刚一跨进门,便吐出一大口鲜血,像根朽木桩似的栽倒在门口。 林之鹤躺在床上牙关紧咬,不省人事,好一阵才缓过一口气来,林瑞泉悬着的一颗心才得以落下。喝过大夫开的汤药,林之鹤仍旧有气无力的样子,似乎连坐起来都不行了。 “唉——”林之鹤重重地叹了口气,“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爹,您别想太多。大嫂惯常疑神疑鬼,捕风捉影的事儿,您别往心里去。四姨娘也不是那样的人!”林瑞泉睁着眼睛流畅地说着瞎话,为的只是安抚老爷子的心。 “你也骗我!别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你在背后调查那对狗男女的事,我一清二楚!畜生,婊子,可怜我林家几世清名,竟毁于一旦!”林之鹤说完又咳出一口痰,痰里尽是血丝。 大夫临走前把林瑞泉叫到一侧,一脸无奈地陈述了林之鹤的病情,横竖也就是这几天的事,让林瑞泉作好料理后事的准备。 第二天一早,雪艳发现挂在房梁上的朱小曼,嘴巴和鼻孔有血迹,慌忙跑出去叫人,回来却不见了朱小曼的尸体。 林瑞安刚刚安葬了柳氏,不管不顾地冲向林之鹤的病房。 “孽畜!你来干什么?”林之鹤暗哑的嗓音透着无尽的愤怒。 “老东西!原本我还对你心存一丝愧疚,现在,恩断义绝。这些年的养育,我原本该感激涕零,但那也仅仅因为我父亲救过你一命!你对我和你那宝贝亲儿子的亲疏之别,真是做到了人间少有!我早就怀疑自己不是你亲生的,果不其然!老东西,你还真是够狠心啊!这样对待你救命恩人的儿子,你的良心有没有痛过?既然你如此薄情,就休怪我寡义了!实话告诉你,朱小曼原本就是我的人,是我将她安插在你身边诱惑你的,哈哈,你个老色鬼,果不其然,经不起勾引!现在她死了,你满意了?少在我面前装作一副周吴正王的样子,敢做就要敢当,既是暗地里下了毒,又何须把她伪装成上吊自杀的假象!既是毒害了她,又何必毁尸灭迹?你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不会有好下场!”林瑞泉只顾自己骂得痛快,不曾注意林之鹤眼睛瞪得铜铃般大,一口气卡在喉咙,伸在半空想要制止林瑞安说话的手颓然垂了下来,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林瑞泉从小成子处得知颜子灵逃离,带着人在灵泉镇四处寻找,大太太因为这几天过于疲倦正在侧室闭目休养。林之鹤房里原本有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被林瑞安训了出去。林瑞安发泄完便大踏步甩头而去,等阿忠因为闹肚子上完厕所回来,见林之鹤瞪着眼,张着嘴一动不动,他颤巍巍将手伸到林之鹤的鼻孔,跪在床前一阵饮泣。 几天工夫,林家接连死了三人,整个林宅被哀伤的氛围笼罩,丧事绵延了二十来天。林瑞泉垂头丧气地坐在颜子灵空空如也的床上,抱头叹息。 颜子灵和莲心坐船一路顺江而下,再辗转了几段山路,灰头土脸来到江城。江城临江而建,面积虽不及省城,却也有好几个灵泉镇那么大。好在比起吴策上次来寻,这次有了目标,知道对方姓裘。二人在一处客栈安顿之后,出门一路询问姓裘的人家。姓裘的人家不多,问了几家都不是之后,终于被人指引到一处裘氏酒楼,酒楼高三层,绵延了半条街,门庭若市。但楼门口的牌匾却又叫“简氏酒楼”,借问路人才得知,这里以前叫裘氏酒楼,不久前裘家因一场变故将酒楼卖给了简氏人家。热心的路人还简要说了裘氏人家的败落:裘家曾是江城数一数二的富户,以前除了这栋酒楼外,还经营着商号、粮铺等生意,因为“酒楼售卖假酒”事件,裘家日渐败落。 “裘家人现在还住在江城吗?”颜子灵一脸焦急地问。 “虽然变卖了大量房产,转让了生意,裘家老宅应当还在,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你们可以从这里往东前行一段路,那里有座教堂,转过教堂,再往西走一段,就能看到裘家宅院了。” 颜子灵与莲心在客栈洗漱了一番,仍旧戴着帽子身着男装,看上去像两个文弱书生。 裘式老宅房门紧闭,莲心敲了好一阵子,一个睡眼惺忪的门房来开了门,一脸的不耐烦,没好气地问:“什么事?” “小哥你好,我们是来寻亲戚的。敢问这里不是是裘家?”莲心粗着嗓子礼貌地问。 “二位不识字?”门房伸手指了指门牌上的“裘”字。 “哦哦,那么,请问你们夫人在家吗?” “哪位夫人?” “这——”莲心不知道怎么问了。 “有位叫阿古朵的夫人吗?”颜子灵赶紧补充道。 “什么阿,什么朵的?我不知道,夫人的名字哪是我们这些下人晓得的。大夫人在病床上躺着,二夫人和老爷带着少爷去了省城,还没回来!” “那,我们可以进去看看大夫人吗?”颜子灵心里一阵紧张,她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位大夫人是不是阿古朵。 “你们到底是谁?” 见门房愈加不耐烦,颜子灵赶紧从衣兜里摸出几纹碎银,恭恭敬敬地递上去,说:“你就说我们是她的远房亲戚吧,劳烦你了小哥!” 门房将碎银子在手里掂了掂,语气和缓了许多,说:“跟我走吧。” 第42章 又见火凤凰 门房将两人引了进去,宅子很大,很气派,不难看出曾经的显赫,如今略为简陋的陈设以及冷落的门庭,又尽显凋敝。颜子灵和莲心随门房进入门厅,穿过花厅,又走过一段七弯八绕的回廊。 二人一路跟随门房前行,不知道大夫人到底在哪里。 一个丫鬟神色慌张地跑来,上接不接下气地说:“不——不好——了,夫人又犯——病了!” 丫鬟领着几人往旁边的小花园跑去,裘大夫人蜷缩在地上不停地抽搐,嘴角渗出些许泡沫。 颜子灵以前见过这种病人,听颜运宽说这种病叫“羊角风”。颜子灵看了那夫人的长相,完全不是记忆中阿古朵的样子,跟现在的自己完全不像,略微有些失望。不过失望的情绪很快消散,救人要紧,她记起颜运宽说的车前草,她让丫鬟就近采了一把车前草来,揉成一团,塞进了大夫人的嘴巴,再用随身带的手绢轻轻拭去嘴角的脏物。过了好一阵,大夫人慢慢停止了抽搐,神志渐渐清醒过来。 “素儿,我刚才又犯病了?”裘大夫人被丫鬟素儿扶起来之后,有气无力地问。 素儿哭丧着脸,不断点头。 “夫人,是这位公子救了您!”门房指着颜子灵,一改先前的冷漠,恭敬地对大夫人说。 裘大夫人这才抬起头,看向颜子灵,她的眼神瞬间闪现一丝惊愕。 “我怎么看着这位小公子有些眼熟?” 门房和素儿同时将视线转向颜子灵,“啊,二夫人,他和二夫人长得好像!”素儿不无惊讶地叫道。 “对对对,就是长得像二夫人!”门房也附和。 颜子灵一阵惊喜,看来之前吴策说得没错,自己真的和裘家二夫人长得很像。 “回夫人,我们是来寻亲戚的。十八年前,我姑姑忽然失踪。家人四处寻找,一直没有下落。前不久,有人说在这里见过她,还打听到是姓裘的人家。于是,我们就冒昧找了过来,问了好几处姓裘的人家,都不是……”颜子灵将事先准备好的话说了出来。 “原来是这样。看这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长相也是八九不离十了。”大夫人精神好了一些,“既是这样,你们先在这里住下,老爷带着二夫人和少爷去了省城,可能还要等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正好,家里空落落的,你们来了还多两个说话的人——” 颜子灵求之不得,她让莲心回客栈取包裹,自己则帮忙扶大夫人回房休息。宅院很宽很大,因为没什么人手,到处都是落叶和灰尘,为数不多的物件也摆放得乱七八糟。 颜子灵让素儿去药店买了些枫木叶和地桃叶回来,自己则在园子里又采了几株车前草,在罐里捣碎了用泡过米的水搅拌了拿给裘大夫人喝。 “这方法也是从我爹爹那里学来的,他以前外出做生意,跟人学了些偏方,给人治过这种病,也不知道效果到底怎样,姑且一试。” “小伙子,你为人好,记性也不错。谢谢你了!”裘大夫人喝了一口药汁,味道不太好,皱了皱眉,和善地说。 颜子灵直觉这位裘大夫人为人很好,若那位二夫人真是自己的娘亲,估计日子过得还不错,不觉心里略略宽慰了些。 趁着裘大夫人休息的时候,颜子灵和莲心帮忙收拾院落,整理物什,忙活半天,宅子看起来整洁了不少。 晚餐吃的是荠菜馄饨,馅儿里更多的是荠菜,只有极少的肉粒。裘大夫人坐在餐桌前,喝了一碗白米粥,有些难为情地说:“怠慢二位了,家道中落,过日子不得不精打细算,还望二位不要见笑!” “哪里哪里,您让我们住下来已经是莫大的恩德了,谢谢您还来不及,哪里会见笑!” 吃完饭,二人在右侧的厢房住了下来。 莲心因为白天过于疲惫,很快就响起了轻微的鼾声。颜子灵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会儿想阿古朵,一会儿想林瑞泉。想想林瑞泉曾带给她那么多美好的回忆,最后却是这样收场,不免觉得凄凉。她轻轻抚了抚肚子,肚子里这个小家伙,竟像是林瑞泉送给她唯一的纪念品。她又开始想像小家伙的长相,要是个男孩,长得和林瑞泉一模一样就好了,以后想念那个人的时候,看看儿子也可聊以安慰。只是,为什么非要想念那个负心汉呢?人家现在是督军的正牌女婿,那女人肚子里同样怀了他的孩子,那么,人家凭什么又会来惦记这个流落在外的庶子?想着想着,不觉悲从中来,眼角蓄满泪花。 颜子灵一连几天都呕吐,引起了裘大夫人的警觉。她下意识地看了颜子灵的耳垂,果然有若隐若现的耳洞。 “你是女儿身?”裘大夫人直截了当地问。 颜子灵自知瞒不过,且打心底里喜欢这位和善的夫人,也就说出了因为逃跑,不得已女扮男装的实情。 “你怀着身孕,理应好好休养才是,哪经得起这样长途奔波?”裘大夫人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平添了几分担忧和关切。 “没事的,夫人,不用担心,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活动活动筋骨,我反而觉得神清气爽的。” “也是,看你把这房子收拾得井井有条,看上去舒心多了——快去,换回女装的样子,让我好好看看。” 莲心从带来的包裹里翻出两身女式衣裳,两人穿好后从屋子里走出来,裘大夫人看得目瞪口呆。 “我的乖乖,不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么?想当年老爷第一次把她领回家的时候,可不就是你这般模样!都说外甥多似舅,侄女多像姑,果不其然!”大夫人一脸兴奋,顿了顿,继续说,“实不相瞒,姑娘,我没有子嗣,虽说我们家轩儿对我也还算孝顺,但是哪个女人不想有个孩子。你这俊俏的模样和勤奋的性子都是很对我的胃口,加之先前犯病的时候正巧被你撞见,还救了我,喝了你调制的药,这几日也没再发作,这也是一场缘分——若不嫌弃的话,可否做我干女儿?” 颜子灵因为没有完全说实话,内心一阵不安,迟迟不知如何答复。 裘大夫人以为她不愿意,忙打圆场道:“没事,我也就是那么一说。不用顾虑太多,等你姑姑回来了和她商量之后再做决定也不迟的。” 看得出大夫人一脸真诚,颜子灵也是发自内心喜欢,不想拂了对方的善意。想着二夫人回来,不管对方是不是阿古朵,都不影响自己多一位干娘,于是赶紧应了下来,怯怯地说:“我愿意,干娘!” 裘大夫人惊喜地半天合不拢嘴,中午特意多加了两个菜,还破天荒让素儿开了一坛酒。 “你有身孕不能喝太多,抿一口,意思意思就好。” 颜子灵和莲心一看那酒,惊讶无比,那酒正是林氏酒坊的招牌名酒“火凤凰”。 “干娘,这酒是?” “这可是上等好酒。我们家以前天天喝这酒,因为那场变故以后,也就没人敢再提这酒了。这坛酒是那场变故之前,老爷赏给我的,我存在地窖,一直舍不得喝。也是遇上今天这样的好日子,我们娘儿俩解解馋。对了,老爷若是回来,可别让他知道我还藏着这酒,他一定会当场把这酒给砸了!” 第43章 女塾教员 从裘大夫人口中得知,裘家的败落,正是拜这林氏酒坊的“火凤凰”所赐。 裘明成生意越做越大,家境越来越好,除了裘大夫人,又纳了几房妾室,均无子嗣,直到遇上五姨太,终于为裘家诞下一枚男丁,取名裘振轩。裘振轩长得不像裘明成,也不太像五姨太,只是眉宇间颇有几分五姨太的神韵,看上去俊秀清雅,美中不足的是不会说话。裘振轩8岁那年,裘明成的表姐在省城寻得一位名医。医生瞧过之后,给了些药,还嘱咐裘明成定期带去省城治疗。年复一年,裘振轩渐渐能发出一些简单的音节,后来甚至能说出词语了,虽不流畅,却让人看到了希望。 不知从谁那里听说孩子说不出话有可能是胎儿时期误食了某种药物所致,加之府里的姨太太们争风吃醋,吵闹不已,裘明成怀疑是某位姨太太所致,一时又查不出个所以然,后遇生意失败,家道中落,一怒之下将所有姨太太逐出家门。因感念五姨太为裘家延续了香火,取消“五姨太”身份,让家丁们改称“二夫人”。 颜子灵想起了之前林瑞泉说起过的江城富商买到假酒后闹事的事情,江城富商,姓裘,买2000坛“火凤凰”,后因买到假酒找人来讨说法,被罗宏图以武力镇压下去,遂不了了之。虽然假酒一事与自己甚至与林瑞泉都没半点关系,颜子灵仍旧觉得有些愧疚,毕竟自己曾经是林家的一员。 颜子灵没把这事说出来,甚至都没有告诉莲心,因为她掂量了一下,这种事说出来除了给裘家添堵,没别的好处。她只以实际行动默默地为裘大夫人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以此来冲淡内心的愧疚。她越是勤快能干,善解人意,越是深得裘大夫人喜欢。不光如此,见裘家境况不好,颜子灵主动拿出自己原本不多的积蓄来置办生活。裘大夫人最初坚决不允,首饰变卖得差不多了,也没别的收入,家里的开支还得继续,也就勉强应允。 颜子灵身上的钱越来越少,长此以往,也不是办法。恰巧一位街坊来访,说起城东一处新开的慧心女塾需要一位帮手,会识字就行,每月可得薪水。颜子灵小时候在家识得些字,后又在林瑞泉的帮助下长进不少,很想借这个机会去试试,一来等着阿古朵回来,二来帮衬一下裘大夫人这个善良的女人,三来能让自己有个收入,以后长期在江城定居也未尝不可。 看得出那位街坊对裘大夫人很是敬重,又得知颜子灵是其干女,毫不犹豫地答应带颜子灵去试试。 慧心女塾只有十来个学生,大的十二三岁,小的仅有五岁。“女子无才便是德”的思想禁锢了很多人,周边家庭要么缺钱,要么不希望自家女孩子在外抛头露面,所以,来上女塾的不多。女塾负责人叫孟彩旗,看上去和颜子灵差不多大,瘦高个儿,眉宇清秀,举手投足间尽显大家闺秀的气质,看上去很是舒服。孟彩旗在省城上过学,忽然回到江城,在家人的资助下开了这个女塾,教学国文、音乐、绘画和礼仪等课程,她自己担任所有课程教学有些忙不过来,需要一个女助教来教习国文和其他杂务。颜子灵一眼就被相中,见习期都省了,直接聘为助教,每月5个银元。 “薪水少是少了点,等以后学生多了再增加嘛。”孟彩旗说话很是爽朗。 对于颜子灵来说能每个月领上这么一笔钱,已经出乎意料了,当即就应了下来。 一开始颜子灵很是生疏,说话都有些怯场,说了上句不知道下句,在孟彩旗的耐心指导下,越来越自如。加之她天资聪颖,善学好问,为人谦逊,不到一个星期就进入了角色,不光大大小小的女学生,孟彩旗也很喜欢她,还特意邀请她到家里去做客。颜子灵拒绝了几次,终究抵不过孟彩旗的热情,一天下学后被孟彩旗生拉硬拽到孟家。 孟彩旗家住的是一栋气派的洋楼,其父孟远洋经营着钱庄、商号和沙船厂,孟远洋是个新派商人,不像别的男人那样三妻四妾,就娶了孟彩旗母亲卢雪冰一个女人。卢雪冰出身书香门第,虽已不再年轻,浑身上下散发出高贵优雅的气质。孟彩旗还有个哥哥叫孟庆晖,从法国留学回来与朋友合伙开了江城第一家西医院——春晖西医院。孟远洋一心培养其经商,将来好成为孟家接班人,熟料孟庆晖偷偷改学西医,父子俩关系一度闹僵。孟远洋长期腹痛难忍,孟庆晖不顾其反对,强行为他做了阑尾切除手术,伤口愈合之后再没发作。自那以后,孟远洋改变了态度,斥资为孟庆晖开了这家西医院。 孟庆晖比孟彩旗大两岁,戴着眼镜,看上去斯斯文文,长相与卢雪冰十分相似,只是不怎么爱说话,在家呆的时间不多,呆在家时也是手里捧着一份报纸或是医学类杂志。颜子灵被强行拉到家里吃饭那次,孟远洋在外应酬,孟庆晖正好在家休息。 颜子灵进屋坐下,坐在沙发上的孟庆晖只是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随即继续喝茶读报纸,没怎么在意妹妹请来的这位客人,直到上桌吃饭,坐到颜子灵的正对面才注意到这位客人的长相竟是那么惊艳。孟庆晖不由得扶了扶眼镜,多看了两眼。这一举动早被孟彩旗与卢雪冰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孟彩旗见到颜子灵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她,想到自己的哥哥一直没谈女朋友,很自然地就想近水楼台先得月。 吃完饭,孟彩旗借故还有别的事,特意委托孟庆晖送颜子灵回去。颜子灵说不用那么麻烦,路也不远,自己走回去就行。孟庆晖说正好要出去办点事,只是顺路捎带一段。颜子灵见不好推辞,也就上了车。孟庆晖侧过身子为她绑安全带,他的头凑得很近,能闻到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她不觉努力将身子往后靠了靠,想尽量离他远一点。她还是第一次坐这种福特篷车,很高,速度比黄包车快了好多,视野也更开阔,感觉很是新奇。 “颜先生是新近才来到江城的吧?” “是的,前不久才到。” “江城算是离省城最近的一个城市,城市的打造也在向省城看齐,所以这些年发展很快。这里虽不比省城的繁华,生活却也是越来越便利,颜先生可以选择在这里长住的。” 孟庆晖在家里不怎么说话,开车的路上极为热情地给颜子灵介绍这座城市,显得很健谈,甚至多次偏过头来看她。颜子灵忽然敏感地觉察到了什么,她打算一开始就灭掉对方的这种想法。为了不至于唐突和尴尬,她巧妙地将话题引到怀孕这件事情上去。 “孟医生,有次在报纸上读到孕妇难产,竟然可以切开肚子把孩子给取出来,这种新闻是假的吧?” “这是真的。公元前700年左右,西方就有了剖腹产。《罗马法》规定,孕妇死后,不能立即埋葬,应当剖腹,取出婴儿之后才能埋葬。当然,取出的婴儿存活率不高,有的孩子即便暂时存活了下来,也不一定能活得长久。发展到后来,在孕妇活着的时候就施行剖腹手术,术后将子宫切除,这样,母婴的存活率都大大提升,不过,产妇将永远失去再怀孕的能力。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医学的发展会越来越好,一定能有办法更好的解决难产问题,将对产妇的伤害减到最低。” “一般难产的几率不高吧?” “当然了,难产只是例外,胎儿的顺利分娩取决于产力、产道和胎儿三大因素,大多数产妇都能正常生产的——怎么对这个感兴趣?” “因为——因为——我怀孕了——” 孟庆晖猛的一个急刹车,车轮子在地上擦出了刺耳的声响。幸好绑了安全带,颜子灵身子向前一倾,还好只是晃了晃,无碍。 “没事吧?”孟庆晖担心地望向颜子灵。 “没事的。”颜子灵尽量保持平静,内心一阵惊悸。 第44章 十八年前 “孩子的父亲在哪里高就呢?” “在外地——”颜子灵犹豫半晌才回答。 “哦,这样啊。”孟医生的语气故作平静,难掩内心的失落。 接下来是一路沉默,很快到了裘府,见颜子灵进了大门,孟医生才发动车子离去。 莲心在大门不远处做清洁,赶紧跑上来,拉住颜子灵的衣袖,压低了嗓门一脸紧张道:“裘老爷回来了,好像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哦,二夫人呢,也回来了?”颜子灵以为马上就能见到阿古朵了,不免一阵激动。 “没有,就裘老爷一个人回来的,一回来就进了书房,谁也不理,大夫人只能在一旁干着急。” “难道是裘家少爷治病的事不顺利?或是发生了别的什么事情……” 两人正说着,大门开了,二夫人出现在门口的一刹那,颜子灵激动得浑身发颤,看那相貌,果真跟自己长得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眼角瞬间起了泪花。 “小姐,真的好像!”莲心望着二夫人不由自主发出感叹。自从大夫人认了颜子灵作干女儿,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莲心便改变了称谓。 二夫人双眼红肿,很明显,之前确实发生了不好的事。只是,不见裘家少爷。 见到颜子灵,二夫人也是一愣。颜子灵还没来得及开口,二夫人点头示意了一下,就匆匆走开。颜子灵和莲心赶紧跟上去,一路跟到裘明成的书房。 二夫人伸手敲了敲门,叫了两声“老爷”,见里面没反应,她便双膝弯曲,跪倒在门前。 颜子灵和莲心愣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没一会儿,素儿领着大夫人急匆匆赶来。 “二妹,你这是干什么?”大夫人又去敲了敲书房的门,问道, “老爷,到底怎么了,你看二妹这样跪在这里算什么事?你快开门啊!” 书房仍旧没有动静。 “怎么就你们俩回来了,轩儿呢?” “和云儿在外面,不敢进来。” “啊,这是怎么回事?素儿,快,去外面把少爷喊进来,哪有回了家不进门的道理?” 素儿领命刚要走开,“吱呀”一声,书房的门开了。 裘明成一脸愠怒地站在门口,喝道:“少在这里丢人现眼,赶紧收拾东西,带上那个野种,走人!”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裘明成说完,“砰”的一声,关了房门。 大夫人俯下身子去扶二夫人,二夫人说什么也不愿起来。 “这可怎么是好?”大夫人没办法,示意颜子灵一起出门找裘振轩。 出了大门,就看到一位俊朗的少年立于一棵大树下,一旁站着一个丫鬟,放着一个行李箱? 颜子灵一眼便看出那位少年长得很像颜运宽,她一惊,裘明成口中的“野种”,她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想到此,颜子灵喜忧参半,如果说自己长得和二夫人那么像属巧合的话,二夫人的儿子又长得和颜运宽那么像,就是铁一般的证据了,无需质疑,无需再问。显然,裘明成长时间以来,一直以为裘振轩是自己的亲生儿子,现在应当是通过什么渠道察觉了事实并非如此,所以才会那般愤怒。 “轩儿,快,跟大娘回家去!” 不难看出裘大夫人对裘振轩的喜爱,她上前拉了他的胳膊就走。 裘振轩转身死死抱住树干,委屈地低埋着头,没有动弹。 “云儿,快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裘大夫人没办法,转身问那个丫鬟。 “回大夫人,具体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前天,老爷好像身体有点不舒服,表少爷带他去了新开的一家洋医院做了检查,从洋医院回来老爷就大发雷霆——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子灵啊,你看这可如何是好?”裘大夫人无可奈何地望着颜子灵。 颜子灵有好多解不开的疑惑:如果二夫人果真就是阿古朵,这么多年,为什么就没回去找过自己,难道她竟是那样薄情寡义,只认儿子不认女儿吗?就刚才的情形看,似乎二夫人并不知道她是谁。还有裘振轩,难道真是颜运宽的骨血,要不然怎么会和他长得那么像…… “子灵,子灵——” 裘大夫人连叫了几声才把颜子灵从思绪中拉回来。 “干娘,不好意思,刚才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一些事。对了干娘,二夫人,也就是我姑姑好像没认出我?你能说说当年我姑姑是如何来到裘家的吗?” “以前闲聊的时候,我问过你姑,她好像遇到过一场意外,说是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连自己叫什么也不知道,现在的名字冯逸君还是老爷给起的,老爷说与你姑相识叫什么“江水穷途逢一君”,就叫“冯逸君”吧。说起这事儿啊,你姑她还是咱家老爷的救命恩人呢!那一年,老爷从外地回来,误上了一条贼船,那趟生意挣的银子全被盗贼抢走,杀千刀的盗匪谋了财也就罢了,还把老爷扔到江里,虽是大热天,老爷不会水呀——在水里拼命挣扎了好一会儿,眼看就要沉下去了,路过的一只小渔船发现了,船上坐着父女俩,那位父亲水性很好,把老爷救了上来,船上那位姑娘就是你姑。他们把老爷弄回家,你姑悉心照料了好几天,老爷的身体才得以康复。你姑和你一样,长得跟个天仙似的,心又善,老爷一来真心喜欢,二来感念救命之恩,回家就买了好酒好肉,带了绸缎珠宝再去了那个渔家。老爷几杯酒下肚就表达了想把你姑娶回家的想法,谁知老渔夫告诉他说你姑也是前几天他在水里捞上来的,不知道是哪家的闺女,估计在水里闷得太久伤了记忆,她自己也什么都不记得了。他正发愁这样如花似玉的一个姑娘,呆在他身边不安全,渔村一带常有地痞无赖出没。见老爷是个好心人,也就十分乐意地让你姑跟着老爷回来了。” “那位老渔夫还在吗?” “十年前就过世了,好像是得了什么病。他在世的时候,老爷逢年过节就带着礼物和银子去看望,还把他接到这里来住过一阵。但是老人家不习惯,说是离了江水和渔船就憋得慌,没几天就回去了。老人家过世以后,老爷和你姑每年过年都会去祭拜,毕竟那是他们俩的救命恩人呀!说起来,老爷和你姑还真是缘分不浅。你姑进门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老爷更是对她宠爱有加。你知道的,我们家的女人没一个怀上孩子,就你姑,仅凭这一点,也算得上咱大裘家的功臣了,而且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你姑的为人,不争不抢,最是心善,哪里会做出格的事情?哎,也不知道老爷是不是听信了谁的谗言,竟会发生这种事?” 从裘大夫人的讲述中,颜子灵已经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了。当年那个电闪雷鸣之夜,大雨倾盆,母亲掉入雨沱江,被好心的渔夫救了起来,没过一阵又被裘明成接到了现在这个家。或许阿古朵自己都不知道离开颜家的时候肚子里怀了孩子,她还以为这个孩子是裘明成的呢! “没事,老爷应该只是在气头上,等过一阵子气消了就没事了。走,都随我回去。” 听完裘大夫人讲的故事,裘振轩不再如先前那般执拗,顺从地跟着进了门。二夫人仍旧跪在书房门前,额头死死触在地上。 第45章 生日会 裘大夫人再次去叫了两次门,见裘明成不为所动,又劝二夫人起身,二夫人仍旧不肯起来。裘大夫人没办法,只得带着颜子灵和裘振轩回到自己的屋子。 或许是血缘关系,裘振轩不自觉地就挨着颜子灵坐下,一种没来由的亲近感油然而生。颜子灵在回味裘大夫人先前说的那些话,感觉裘明成不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忽然就灵机一动,想了个主意,小声地说与了裘夫人。裘大夫人有些犹豫,裘振轩向姐姐竖起了大拇指,完全赞同。 “算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总比就这样僵持着强!”裘大夫人实在想不出别的办法,也只得答应一试,“不过话说回来,假如老爷吃了秤砣铁了心,那可如何是好?” “干娘,还有谁比您更了解裘老爷个性的,这点信心你还是要有。要实在不行,就让姑姑和轩儿跟我一起生活吧,反正我现在也有了工作,可以凭自己的努力养活他们。” “好好好,倘若老爷真那么无情无义,我也跟你们一起走,留他一人在这里孤独终老!” 说干就干。裘大夫人带着裘振轩来到书房外,让云儿故意把行李箱在墙壁上撞得“咣当”响,她提高了音调嚷道:“还不快起来!在这里跪着有什么用?老爷不会原谅你!带着你的儿子走得远远的,永远消失,下辈子都不要出现在我们面前!” 跪在地上的阿古朵无比震惊地抬起头,一向随和的裘大夫人如此凶巴巴的样子,估计她还从来没见过。 “大姐,我——我——真是冤枉,我清清白白,没有做半点对不起老爷的事,你也不信我么?”阿古朵满脸泪水,痛苦地辩解。 “我不管,让你走你就走!走了我们这个家正好清静,省得一天到晚在我们面前晃来晃去,还吃我们的粮食住我们的房子。不要以为当年你救过老爷的命就真把自己当回事儿,这个家还是老爷说了算,他要你走你就得走!赶紧的,喏,你们的行李,这都收拾好了,带上你的儿子,快走!” 二夫人惊愕地望着这个突然变得很凶的大夫人。 “走呀,再不走我就去报官了,说你死皮赖脸赖在我家不走!让官爷把你们娘儿俩关起来,要打要杀由他们说了算!反正我们裘家已经这样了,多一个人多张嘴吃饭,正好省下几口饭食。外边谁家要笑话随他去,我们也不在乎什么名声,破罐子破摔好了!”裘大夫人后面这几句话更是提高了音量,相当于朝着书房使劲在喊了。 书房仍旧不见动静,颜子灵都有些着急了,看来这位裘老爷也不如想象中那般好对付。 或许是大夫人的话起了作用,二夫人果然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裘振轩和颜子灵立马上前扶起。二夫人任由两人扶着,一步三回头地前行,眼看就走出大门了,裘大夫人脸色苍白,一脸焦灼,站在书房门口干着急。 几个人走出了大门,就在大夫人快要绝望的时候,书房的门开了。裘明成从书房冲出来,朝着大门大吼一声:“都给我回来!” 大伙以为事情有了转机,还没来得及兴奋,裘明成就下了一道命令,要阿古朵和裘振轩闭门思过,没他的允许不得踏出房门半步。 从阿古朵的反应来看,应该是没有认出她这个女儿,尽管她俩长得很像,失忆的阿古朵连想都没往那方面想,甚至说她沉浸在痛苦中,连看也没多看她一眼。 颜子灵趁着替素儿给阿古朵送饭的机会,特意问阿古朵,是不是对自己一点印象也没有了。阿古朵再次仔细打量了这个和自己长得很像的姑娘,一脸茫然。 “您对以前的事情一点也不记得了?阿古朵?安平镇?灵儿?”见颜子灵摇头,她接着压低了嗓子问,“颜运宽?” “看得出来我们长得很像,但是来到裘家以前的事,我真的全都不记得了。你——真是我侄女?” 颜子灵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虽有淡淡的失望,但很快就释怀了。至少娘亲还好好地活地这个世上,至少她已经找到了娘亲,她不再是个没娘亲的孩子,这比什么都重要。她想起了闵大陆,那个时候闵大陆也失忆了,后来不也什么都想起来了么?她相信,总有一天,阿古朵会想起以前的事,认出她这个女儿。 连日来愁眉苦脸的裘明成得知颜子灵就是二夫人的侄女之后,忽然像是看到了希望。他忙向颜子灵打听老家在哪里,都有些什么人。颜子灵不想在阿古朵恢复记忆之前节外生枝,只说家里人因为一场变故都去了外省。她不敢想,倘若裘明成见到颜运宽,那么,裘振轩的身份就不言自明了。至少,从目前来看,裘明成还半信半疑。虽然她希望真相大白,但不愿意在想出更好的解决办法出来之前打草惊蛇,那样只会害了阿古朵和裘振轩。 孟远洋的五十大寿举办得十分隆重,不光江城富商名流云集,省城也来了好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在孟彩旗的再三邀请下,颜子灵只好硬着头皮参加。作为曾经的老交情,裘明成也收到了请柬。于是,裘明成、裘大夫人和颜子灵一同前去参加宴会。 颜子灵的肚子还不明显,穿上了那件在林家穿过一次的米白色丝绸旗袍,将头发挽成一个规则的发髻,看上去端庄又优雅。孟彩旗迎接她的时候,眼睛都瞪圆了。 “天哪,子灵,你太美了!” 孟庆晖早在一旁注意到了颜子灵,眼里早就闪现一抹亮色,只是上次得知了她是有夫之妇且怀有身孕,也就只在一旁默默欣赏。猛地,他后背被人捶了一拳,忙转身一看,竟是秦念姚。 “哈哈,好久不见,你还是那样意气风发!” “你也不错啊,躲在这里偷看美人,兄弟来了都没看到!” 孟庆晖和秦念姚是在法国留学的时候就认识,春晖西医院开业的时候,秦念姚亲自过来送了贺礼。 “真没想到你会来!” “家父突然要处理点要事,来不了,再三叮嘱我必须人到礼到,我只得做个顺手人情喽,顺便也来看下老同学,岂不是一举两得!哈哈哈!” 两人又寒喧了一阵。 孟彩旗兴奋地跑过来,热情地和秦念姚打招呼。 “大画家,上次帮了我那么大的忙,还没好好感谢你呢!” “哈哈,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怎么,你们好像很熟的样子?”孟庆晖有些意外地问道。 “我们在省城有过一次小小的‘合作’,令妹的画功一流,简直‘以假乱真’!”秦念姚说到这里的时候特意向孟彩旗眨了眨眼。 “你们‘合作’过什么,怎么感觉神神秘秘的样子?”孟庆晖有些好奇地问。 大庭广众的,秦念姚也不好把当时在省城帮颜子琼画妆成麻风病的事说出来,也就打了个哈哈,道:“这个嘛,以后有机会再慢慢告诉你,”说到这里,秦念姚又转身对孟彩旗道,“对了,你哥刚才一直看那位美女,眼睛都直了,也不把我们带过去介绍下?” 孟彩旗赶紧拉了两人走向颜子灵。 “喂,美丽的颜先生,来,给你介绍下,这位就是省城有名的阔少秦念姚!” 颜子灵乍一听这名字,好像有点耳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只得微笑着点了点头。秦念姚顺手端起旁边的一杯红酒递给颜子灵,孟庆晖赶紧抢过红酒。秦念姚与孟彩旗都愣住,惊愕地望着他。 “还是喝果汁吧,红酒喝多了对——身体不好。”孟庆晖为掩饰突如其来的紧张,顺手举起酒杯,将红酒倒进了嘴里。 第46章 仇人相见 孟彩旗“扑哧”一笑道:“看看,还没成一家人呢就护成这样,要真在一起了,那还了得?” “彩旗,不许胡说!”孟庆晖赶紧严肃制止妹妹的玩笑,自己本是纯粹地保护一个有身孕的女人,被误会就不好了。 好在对面又来了个熟人朝孟庆晖打招呼,缓解了尴尬,孟庆晖立马拉着秦念姚过去。 孟彩旗朝着哥哥的背影做了个鬼脸,转而对颜子灵说:“子灵,我一直想问你,对我哥印象如何?” “彩旗,谢谢你,给了我这样好的工作,又待我情同姐妹,只是,我不能和你哥在一起,因为,因为——” 颜子灵即将出口的话,被人群中的一个身影打断了,那个人影正朝她的方向走过来,她紧张得赶紧转过身子。 “子灵,怎么了?”孟彩旗吃惊地问。 “没事,没事,下次再告诉你,我忽然特别想上厕所,你先去陪客人吧!” 颜子灵不等孟彩旗反应过来就小跑开去,险些撞上端着托盘的服务生。 颜子灵并不上厕所,躲到一根柱子后面,紧张地注视着人群中那个身影。 林瑞安,他居然来到了这里!他一身西装打扮,嘴里叼着根烟,正和人谈笑风生。那么林瑞泉呢?颜子灵的目光贪婪地在人群中搜索,她忽然特别急切地想见那个人,哪怕就这样偷偷地看他几眼也好,胖了?瘦了?开心或是严肃,哪怕是曾经装傻的样子,她都好想看到。只是,那个人终究没有出现。 正在颜子灵失望之际,人群骚动起来。 她沿着廊道走了一截,站在一棵丁香树后面,看到裘明成抓住林瑞安的衣领,怒目圆睁,咬牙切齿,嘴里叫骂着什么,因为一片嘈杂,听不太清楚。林瑞安毕竟年富力强,使劲挣脱,撞倒了旁边的水果碟,各类水果滚落一地,盘子器皿也摔在地上,一片狼藉。 孟远洋假意上前劝阻,实则大喜,事情正是按照他的剧本在上演。孟远洋和裘明成曾经合作过几单生意,不深交也不敌对。只是,裘明成的事业越做越大,省城又有表妹夫秦越坤撑腰,眼看就要威胁到孟远洋商会会长的身份,搞不好下一届商会会长就会花落裘家。虽然商会会长不是什么肥缺,关键时刻却能起一些作用,可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于是,在孟远洋的导演下,某一阵,裘氏酒楼天天爆满,关键去吃饭的都点了名要喝“火凤凰”。孟远洋和罗宏图有些交情,知道林氏酒业的内幕,给了罗宏图很是丰厚的回报,让他撺掇林瑞安制售假酒。同时,孟远洋又找人在裘明成面前煽风点火,竭力渲染林氏酒业的紧俏,价格将在短期内大幅上涨,建议他趁着酒楼的红火囤酒,反正酒这东西越陈越香,怎么都没害处。同是生意人,裘明成哪会料到百年酒业竟会售卖假酒,上当受骗欲哭无泪。气极了花钱雇一帮地痞无赖去灵泉镇找林家讨说法,结果被罗宏图派军队威吓,不了了之。为这事他去省城向表妹姚氏求助,希望姚氏能找秦越坤想办法,但姚氏那里迟迟没有下文,每次都说秦越坤忙得不可开交,等他稍稍空闲了再想办法。 孟远洋借着自己的五十岁生日,又导演这第二场戏,是因为林瑞安前不久盘下了江边一家沙船厂,规模并不大,对他的生意也没什么冲击力,但他就是看不惯林瑞安目中无人又奸恶的本性,特意把他也邀请了过来。他当然知道林瑞安和裘明成的过节,就等着看这场好戏,至于生日会上打打闹闹是否不吉利,那不是重点,或者说,生日会也不过是个背景,这两人的互掐才是主题。 林瑞安之所以来到江城发展也是病急乱投医,手头的积蓄有限,在罗宏图那里已经没什么利用价值,还因为罗贞遇与罗贞淑的挑拨,让罗宏图对他恶言相向,说是等应付完战事就找他算账。他原本想去省城发展,投石问路之后都不够本钱,唯独雨沱江边一家小型沙船厂因为老板急用钱,以较为低廉的价格转给了他。那处沙船厂离江城有一段距离,能接到第一首富孟远洋的邀请,他也是一阵兴奋,打死他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裘明成。 “孟老爷,今天是您五十大寿,裘某对不住了!只是这畜生坑得我裘某人倾家荡产,这是一笔血债啊,还望孟老爷及在座诸君为我主持公道!” “诸位诸位——请听我解释,裘老爷,稍安勿躁,先听我把话说完!”林瑞安脸皮够厚,丝毫看不出半点愧疚和紧张,他伸出双手往两旁按了按,接着说,“‘冤有头,债有主’,裘老爷您有所不知,我,不过是以前养在林家的一条狗,林家压根儿就不是我说了算!不信的话,你们大可以到灵泉镇去打听打听,当年是谁说了算,现在又是谁当家作主,自始至终,我不过就是个替人打工卖命的外人,所以,找我也没用啊,我早被赶出了林家,现在不过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儿来讨口饭吃。所以,裘老爷,您今天就是把我打死也没用,拿不到钱呀。” “那你说,现在林家作主的是谁?”裘明成的语气稍稍缓和了一点。 “不瞒您说,自林之鹤死了以后,现在是林瑞泉当家作主。对了,您若是去灵泉镇要钱,要找‘白水酒坊’,他们改头换面换了招牌,您别走错了地儿!” 听到这里,颜子灵一惊,没想到林家发生了这样大的变化,林老爷不在了,林瑞泉撑起了林家的事业。“林瑞泉”这个名字,让她内心泛起激动的涟漪,可是,转而她又陷入失落:有什么用呢?他已经是别人的夫君,与自己又有何相干? 秦念姚暗自一惊,没想到发生了这样的事。前不久在省城发生的“葬花楼营救”还历历在目。秦念姚不太相信林瑞泉是那种唯利是图,不讲诚信的小人,这当中一定有什么误会。他决定跟随裘明成去裘家,将事情的经过了解得更透彻一点。孟庆晖命人开着那辆福特篷车送他们,一路上,秦念姚详细询问了那次假酒事件,打算帮忙把这事解决了再离开。 “发生这么大的事,您怎么不告诉我们?” “说了,和你娘说了两次,但她说你爹要事缠身,估计还没找到机会跟他讲。” 秦念姚这才想起前不久因为姚家的事情,秦越坤和姚氏闹了不愉快,嫌姚家事太多,一些鸡毛蒜皮的事都拿来找他,烦不胜烦。估计姚氏也是有所忌惮,所以不敢向秦越坤开口。 “表舅你放心,倘若那边现在的当家人是林瑞泉的话,事情就好办了。” “为什么?” “我与林瑞泉有同窗之谊,再说不久前他才找了我帮忙办事。我去找他,这事儿不愁解决。” 坐在一旁的颜子灵又是一阵激动,她之前一直觉得“秦念姚”这个名字很熟,现在总算想起来了,这就是省城秦越坤的独子,帮助林瑞泉把颜子琼从虎口救出来的人。听说他要去灵泉镇找林瑞泉,她都有些忐忑不安了,生怕被发现自己曾经就是林家二少奶奶的身份,一路上一声不吭,只是默默地听着,想着。以至于到裘家门口了,她还呆在那里,若不是裘夫人提醒,她都忘了要下车这回事。 第47章 春晖西医院 自秦念姚与裘明成动身去了灵泉镇,颜子灵就有些神情恍惚。那日上午,正值颜子灵的国文课,孟彩旗外出办事。女塾里最大的女孩子叫吴玉茹,刚满12岁,上课时忽然腹痛难忍,脸色苍白,嘴唇青紫。颜子灵不敢耽误,让另一个稍大的女孩子暂时看管班级,自己则立马扶着吴玉茹去了春晖西医院。春晖西医院离女塾不远,很快就到,颜子灵还是累坏了,因为到后来吴玉茹几乎把整个身子靠在了她身上。她一只手撑着腰,一只手扶着门框,直喘气。 护士帮忙把吴玉茹扶了过去,接着一名医生也赶了过来,帮忙扶到病房的床上。那位穿白大褂的医生头顶着金黄的卷发,颜子灵忽然觉得有点熟悉,果不其然,医生回过头来的瞬间,两人都吃了一惊。 “东方美人——”杰克大夫眼里透着惊喜。 “杰克大夫?”颜子灵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 “你先歇着,我看看病人状况。” 杰克询问了一些基本情况,拿出听诊器,专注地查验病人的情况。正当此时,外面传来一阵急促而杂乱的脚步声,吴玉茹的父母急匆匆赶来。 原来吴玉茹早上出门时就说肚子痛,吴母提议当天不用上女塾,吴父不乐意了,说做事情贵在坚持,要有始有终,不能因为一点风吹草动就借故不去。吴玉茹家离女塾很近,女儿走后,吴母心有不安,她知道女儿和自己一样,每次来月事都会痛。她算了算日子,猜到女儿八成是来了月事,熬了红枣姜汤送到女塾的时候,颜子灵刚好扶着吴玉茹离开,听女生们说来了春晖西医院,吴母又立马回去叫了吴父一同来了春晖医院。 吴家人从没在西医院看病,刚一进病房就见到一位洋大夫好像要把手伸进女儿的肚子——“流氓!”吴父大叫一声,一个箭步冲上去,将听诊器抢来砸在地上。 “你这老头,真的是无理取闹!” “好你个洋鬼子,死色鬼,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吴父抄起旁边的凳子就要往杰克身上砸。 正在隔壁诊室的孟庆晖闻声冲了进来,好一番解释,才让吴父勉强同意给女儿打了止痛针。吴玉茹的脸色好了一些,杰克建议在病床上休息一阵再走,吴父不同意,执拗地与吴母扶着女儿离开。 “东方美人,你不要急着走呀!”见颜子灵准备离开,杰克大声叫道。 “不好意思,学生们还等着我,不能离开太久的。” 望着颜子灵离去的背影,杰克发出一声长长的感叹。 “怎么,你和颜先生相熟?”孟庆晖问。 “当然。以前,我救过她的命!这位东方美人,长得漂亮不说,比好多男士还勇敢坚强。” “哦?” 杰克把自己所知的有关林家的来龙去脉告诉了孟庆晖。 “孟院长你收留我的时候,我告诉过你,灵泉镇一带军阀混战,炮火不断,教堂诊所都被毁了。我也是打听到江城有家西医院,我才辗转过来投奔你的。” 孟庆晖对杰克怎么来的倒不是那么感兴趣,他清楚地听到颜子灵竟然是灵泉镇林瑞泉的妻子,林瑞泉竟然为了攀附权势娶督军之女,还刊登休妻声明将颜子灵逐出家门,更可叹的是,颜子灵还怀着身孕!孟庆晖对于林瑞泉的做法很是鄙夷,内心也更是多了几分对颜子灵的同情。 果不其然,裘明成很快就回来了,说是云城灵泉镇一带在打仗,过段时间再去找林家要债。秦念姚半道上回省城了,他亲自给林瑞泉写了封信交给裘明成拿着,大概将自己亲表舅被假酒坑害一事陈述了一番,希望林瑞泉看在他的面子上,把这事给解决了。 颜子灵听说了灵泉镇一带打仗的事,内心又是一阵不安,子弹不长眼,她不知道林瑞泉会不会遇到麻烦,生怕他有什么三长两短。紧接着又不断地自责:别人的夫君与自己有什么相干?未免想得太多了。然而,她一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又觉得自己怎么都不能摆脱和林瑞泉的关系,有所牵挂和担忧也仿佛是应该的。 自那次听了杰克医生说的话之后,孟庆晖总是出其不意地出现在颜子灵身边,偶尔在她去女塾的路上“顺道”搭载她一截,或是她下学回家的时候,他正好路过。更凑巧的是,孟庆晖那辆福特篷车上时常备有各类点心和水果,诸如什么牛奶葡萄、花旗橘子、蜜炙火腿或是豆酥糖等。颜子灵本想拒绝,人家是碰巧,她也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有次孟彩旗从家里走到女塾门口,正好撞见颜子灵从孟庆晖车上下来,下巴都惊掉了。 “你,你们——你们两个——” “彩旗你别误会,我是刚好在走半路上碰到你哥的,他说他去病人家做了急诊刚好路过。”颜子灵慌忙解释。 “哎呀不用解释,我又不吃醋——对了,孟院长,你比我稍微早那么一点点出门,这就急诊完回来了,那位病人该不是装的吧,哈哈哈——” 孟庆晖脸色极不自然,好像小孩子撒谎被当场揭穿一般,他不知怎么回答,尴尬地笑了笑,开车走了。 孟彩旗亲热地挽着颜子灵的手走进女塾,将嘴巴凑到颜子灵耳边,用极小的声音说:“我哥这么大人了,还害羞。子灵你没看出来吗?他这是在追你——唉,你是不知道,他被我父母催婚催得都快发疯了——我和我娘一度以为他不喜欢女人,看来我们误会他了。” “你哥条件那么好,应该会找到一个门当户对的好女人。” “颜子灵你什么意思?难不成你看不上我哥?” “彩旗你误会了,不是我看不上,而是没有资格——”颜子灵的话被几个女学生的问候打断了。 颜子灵打算中午吃饭的时候把自己的事情向孟彩旗和盘托出,以免引发不必要的误会。还没到中午,孟庆晖又来了,提着一篮子食物,说是朋友新开的餐厅请他们试菜,什么卤乳鸽、烤羊排、核桃兔丁。 “你们医院不还有那么多号人吗,还给我们送来,太客气了!”颜子灵说。 “嗨,既来之,则吃之,哪管得了那么多,我哥自有分寸,是吧哥?”孟彩旗说完朝哥哥做了个鬼脸。 “是是是,医院还有呢,我这朋友大方,送得多!”孟庆晖说完就要离开。 “哎孟院长,你不和我们一块儿吃呀?”孟彩旗大声叫道。 “不了,你们吃,医院今天有点忙,我得赶回去。” “干什么突然那么忙?” “云城战乱,百姓四散逃离,这两天都接待了好多外地逃难过来的病人——你们趁热吃,我得走了。”孟庆晖说完小跑步离开。 颜子灵又是一阵紧张,她真想知道灵泉镇现在是什么状况,却又无能为力,只有干着急。 孟彩旗给颜子灵夹了一块羊排,羊排有点油腻,颜子灵吃了两口就觉得恶心。自打在女塾工作以后,她的孕吐症状减轻了许多,只是早上漱口的时候干呕一阵儿,白天几乎不会再吐。没想到,羊排一吃下去就难受得厉害,她赶紧去往茅房,一阵呕吐。 孟彩旗慌忙端了水杯赶过去,轻轻地帮颜子灵拍打着后背。 “怎么了子灵,是不是食物不干净?” “不是不是,不是食物的问题。”颜子灵接过孟彩旗递过来的水杯,漱了口,在孟彩旗的搀扶下回到餐桌。 “彩旗,我想和你说件事。” “你说吧,我听着呢。” “我怀孕了。” “什么?和我哥这么快就——” “彩旗,你误会了,不是你哥。我以前有过夫君,后来他另娶了。” “你被赶出来了?竟然会有这种事?”孟彩旗一脸愤怒。 “不是,是我自己逃出来的,我不想再呆在那个家里,我想自食其力。” 第48章 意外重逢 孟彩旗愣了一会儿,不无遗憾地说:“我还想着你能做我嫂子呢!从没见过我哥对哪个女人这么上心。” “上次我就和你哥说了这事。” “我哥他知道你怀孕了?”孟彩旗无比惊讶。 颜子灵点了点头。 “知道他还继续追你?”孟彩旗表示不可思议。 “所以,你要劝劝你哥,我和他之间是不可能的事。” “说实话子灵,我不是守旧的人,如果你也恰巧喜欢我哥的话,我倒是认为两情相悦不用顾及其他。你若是没这份心,我就想办法劝退我哥。” “我现在不想别的,只想能够靠自己的努力,养活自己和肚子里的宝宝。” 下学的时候,孟彩旗故意陪颜子灵同走了一段路,果不其然,半道上就“遇”见孟庆晖。看到妹妹也在,孟庆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 “子灵,我忽然肚子有些不舒服,想让我哥带我去他的医院看看。要不,你自己先回家?”孟彩旗说着偷偷朝颜子灵眨了眨眼。 孟庆晖有些犹豫,说:“要不,先把颜先生送回家,我再带你去医院,如何?” “哎呀哥,我都快痛得受不了了,让子灵自己回去吧,快,带我去医院。” 颜子灵知道孟彩旗是在帮她,赶紧转身离开。 刚到医院门口,孟彩旗又说感觉不痛了,有些饿了,想快些回家吃饭。 “孟彩旗,你故意的吧?”孟庆晖双手放在方向盘上,双眼斜睨着妹妹。 “哎呀,实话说了吧,你和子灵两个是不可能的!” “凭什么说不可能,她单身我未娶,合情合理!” “你就在我面前犟!她肚子里的孩子,你认为爹和娘会接受?” “就说是我的孩子!” “你!怎么可能?你当二老是傻子?再说了,人家子灵对你又没半点意思。” “我的事你别管了,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沟通不成,二人一路谁也不再理谁。孟彩旗在家门口下了车,孟庆晖一踩油门要离开。 “你要去哪里?” “医院事儿多,我回去加班,不吃晚饭了!” 望着绝尘而去的小车,孟彩旗无奈地摇了摇头。 颜子灵回家,阿古朵和裘振轩都取消禁足,能够出来正常活动了。看得出,裘府上下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喜悦之色。莲心把颜子灵拉到一旁,说了事情的原委。 “上午,裘老爷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位高人,帮忙给他和少爷做了滴血认亲。两个人的血很快就融在一起了,那位高人说这种情况就表示有血缘关系。假如血没融在一起,他们就不是亲生的。” 颜子灵本有些疑惑,裘振轩长得明明和年轻时的颜运宽那么像。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的样子。” 颜子灵赶紧勉强笑了笑,忙说:“哪里哪里,就是一时没反应过来,走,看看他们去。” 这么多天以来,阿古朵脸上终于有了笑容。见到颜子灵回来,特意过来拉着她的手,问长问短,又和颜子灵一同站到镜子前,仔细瞧了瞧两个人的容貌。 “孩子,我俩真的好像。能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这——”颜子灵犹豫了,这个时候,怎么能说以前的事呢,告诉她曾经在颜家作妾,被岳氏虐待?告诉她此刻和她站在一起的就是她的亲生女儿?“这个,以后有空再慢慢说给你听吧。你和振轩能够出来,真是太好了!” “对了,莲心有没有告诉你,上午啊,老爷做了血缘鉴定,证实轩儿就是他的骨肉。这下好了,总算可以洗刷冤屈了,要不,姑姑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对了,听大姐说,你有了身孕,姑爷呢?” “他另娶了。” 阿古朵双眼闪过一丝悲悯,她伸手爱怜地抚了抚颜子灵额角的头发,说:“没事的,孩子,保护好自己,等孩子生下来,我们一起把他养大。” 晚上吃饭的时候,餐桌上自是多了几样好菜。裘明成格外兴奋,高谈阔论,他还亲自给颜子灵斟了一杯酒。 颜子灵客气地说了声:“谢谢裘老爷!” “哎,既已认作我干女儿,就不要那么见外,叫我干爹就是。听你干娘说,你还拿钱出来补贴家用,这怎么行?等我收回了灵泉镇的款子,我再把事业做起来,咱轩儿也该好好培养了,好歹是我裘家正儿八经的接班人嘛,哈哈,我也不信那些什么狗屁西医,真正适合我们的还得是中医!”裘明成的语气如释重负,上次在省城,西医院那个医生告诉他说他有什么不孕症,害他差点将儿子逐出家门。幸好,还有滴血认亲这个方子。只是,这些话他不会向任何人提起,说一个男人不孕,真是天方夜谭的事。 一顿饭吃得很是舒心。夜深人静,颜子灵内心陷入了矛盾:多么希望阿古朵知道自己就是她的亲生女儿,多么希望能扑在她怀里亲热地叫一声娘亲!但是,那又怎样呢?就这样吧,阿古朵的记忆实在不能恢复就让她一直这样幸福地生活下去,裘振轩到底是谁的亲生骨肉,似乎也没那么重要,就这样一家人其乐融融地生活在一起,也挺好的。她不敢想,倘若阿古朵恢复记忆,带着她和弟弟回到颜家,会是怎样的画面,岳氏和颜子玉注定不会让他们过得舒心,以前如此,以后,也如此。 第二天是休息日,原本不用去女塾,但头一天孟彩旗和她约好了,要去布置墙面。之前的墙面装饰用得太久了,该修补的要修补,该换掉的要换掉。但是,等颜子灵到女塾的时候,惊呆了,私塾的条桌拼凑在一起,上面躺着十来个伤员,偶尔有个别受不了疼痛的发出呻吟声,屋子里洋溢着很大的血腥味和消毒水味。一个护士模样的小姑娘忙得不可开交,一会儿给这个擦洗伤口,一会儿给那个缠缠绷带。孟彩旗风风火火地从外面进来,看到颜子灵,忙递过来一条围裙,她自己一边麻利地系上围裙,一边说:“快,子灵,没有制服,我找了两条围裙,系上它,帮帮忙,伤员太多,忙不过来了!” “怎么回事,突然来了这么多伤员?” “唉,还不是打仗给惹的!这些是从云城战场上运过来的,医院病房装不下,附近那间废弃的教堂正在收拾,这才暂时把我们这里利用起来。”孟彩旗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掏出两个口罩,递了一个给颜子灵,示意她戴上。 “我能做什么?”颜子灵已经系好了围裙,戴好了口罩。 “你们俩就负责拿酒精帮忙清洗一伤口,那些衣服和肉沾在一起的,想办法先把衣服剪开!”那位护士抬起头说道。 一开始,颜子灵小心翼翼,棉球蘸了酒精,迟迟不敢落到那血肉模糊的伤口上去,她咬了咬牙,不断深呼吸,好不容易将棉球伸向伤口,伤员一声呻吟都会吓得她一阵颤抖。那血腥的味道,那模糊的血肉和不断往外渗出的鲜血,令她恶心不已,她跑到角落干呕了一阵。渐渐适应了现场的气味,颜子灵手脚变得麻利起来,她不断安慰着受伤的人,用棉球擦拭伤口,又在护士的指导下学着缠绷带。 很快,又抬进来一个伤员,不知是哪里受了伤,脸上、身上到处都是血。那个伤员身子有点长,放到拼凑的桌上,满是泥泞和血渍的双脚伸出去好长一截。颜子灵拧好毛巾,给那人清洗脸部和脖子,刚清洗了鬓角,就惊呆了,条件反射地将手缩了回来——林瑞泉,这可不就是林瑞泉!瞬间,她整个人都僵在了那里,兴奋?紧张?痛苦?内心继而狂跳不已,感觉再不捂住就要跳出来了。 第49章 以假乱真的画家 颜子灵颤抖着手再次伸向那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缓缓为他擦拭额头上的泥浆与血迹,他额头泛红,双眉微皱,呼吸时紧时慢,看得出十分痛苦。她克服了内心的紧张,像擦拭一件圣洁的宝物似的擦拭着那张脸,除了左脸颊有划伤之外,脸部算是完好,只是略比从前瘦削了。她一一检查他的身体,浑身都是泥浆和血。他的左腿在抽搐,她轻轻卷起那个破损的裤腿,小腿肚子上有个小眼子不断往外渗血。她知道那是受的枪伤,一会儿还要等着医生划开皮肉,将子弹取出来才行。她能想象那种伤筋动骨的皮肉之痛,心痛不已。 “水——水——”林瑞泉发出沙哑的声音。 那声音听起来熟悉而又陌生,颜子灵不禁再次心跳加速,尽管戴着口罩,她仍是不敢看他的脸庞,怕他认出自己。所以,她猫着腰,去几案上倒了温开水,再次将口罩往鼻梁上拉了拉。等她把水递到他嘴边的时候才发现,他的眼睛压根儿就没睁开。她轻轻将他扶起,将水杯凑到他嘴边,他只吃力地喝了一点点,试图睁开眼,看了她一眼,然后说了句:“医——医生,我伤不重,就是困——困——两天两夜没——睡了——” 显然,这个男人并没有认出她来。她又是失落又是庆幸,好想倚在他的胸口大哭一场,听他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是,很快,她平复了心情,让他躺了下去。她缓缓掀起他的衣衫,这才发现身上到处都是伤,有刀伤,有鞭打的印痕,真不知道他这段时间到底经受了什么。但是,容不得她多想,清洗好的伤员要被一一抬到医院去,然后又会有新的伤员抬进来。 “医院病房不是满了吗?这些伤员被抬到医院放在哪里?”稍微空闲下来的时候,颜子灵问孟彩旗。 “应该是教堂已经收拾出来了,医生将处理好的伤员送往那里,这些人要送去医院接受医生的手术。医生人手不够,这些人也是可怜,有的压根儿就挺不到医生来处理。”旁边那位护士插嘴道。 颜子灵一听,内心又一阵慌乱,刚才见林瑞泉那样渴睡,该不会等不到医生给他救治就死掉吧。她很想跑去医院找杰克,生怕他们看不出林瑞泉已经处于昏睡状态,希望医生能快些给林瑞泉手术。无奈不断有伤员被送进来,她似乎找不到抽身的机会,内心焦灼不安。 她都有些魂不守舍了,不是将水杯撞翻,就是被凳子或是别的什么物什绊倒。 “子灵,你怎么了?”孟彩旗注意到了她的异常。 “我——我——我想去一趟医院!” “去医院干嘛?我们只需在这里帮忙!” “我去去就回,很快的。”颜子灵说完急匆匆地向医院跑去。 医院一片嘈杂,有更多的伤员,到处都是呻吟声,到处都是一片忙乱。杰克诊室的门紧闭着,窗口透着灯光,她猜是有人正在做手术。她很想知道林瑞泉被送到了哪里,但是没人理她,因为每个人都忙得不可开交。没办法,她只得又匆匆忙忙跑回女塾,继续完成之前的工作。 一直忙到未时才得以缓过气来。她实在饿极了,灌了好多水到肚子里,此刻,肚子咕咕直叫。两人随便吃了点干粮,便开始清洗教室。孟彩旗让颜子灵坐下休息会儿,她自己先收拾。 “没事儿的,我们一起收拾好了再休息。” “子灵,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从没见过你那样魂不守舍的样子?” “他受伤了。” “他?” “是的,我给他清洗的伤口。” “那个负心汉?”孟彩旗瞪大了双眼。 “他说他快三天没合眼了,困得很,腿上有枪伤,我怕他晕死过去。” “你跑医院就是为了他?”孟彩旗感到不可思议,“他不是伤害过你吗?他认出你没有?” “戴着口罩,而且是在那种昏迷的状态下,应当没认出来。” “你想怎么办?和他重归于好?” “没想这些,而且他现在什么状况我也不清楚——就是,条件反射,想要他好,控制不住自己希望他好,你明白吗?”颜子灵这话说得有些动容。 “善良的姑娘!要是我,巴不得他死掉!那样喜新厌旧的臭男人,哼,也就是你,真是傻得可以!” “帮我保密,好吗?我不想他认出我,也不希望他知道我在这里。只是,只是纯粹地希望他好起来。” “好了,知道了!是要本姑奶奶找个由头去找找我哥,让他额外关照下,哎,真是服了你了!” 收拾好之后,颜子灵在女塾这边休息,孟彩旗独自去了医院打探情况。 等孟彩旗回到女塾的时候,颜子灵因为太过疲倦,已经靠在椅背上睡着了。孟彩旗将事先准备好的剪纸和画作取出来,一一刷上浆糊,准备张贴在墙上。颜子灵忽然睁开眼,惊讶地望着孟彩旗。 “怎么不叫醒我?” “有什么大不了的,人又没死!”孟彩旗一脸不悦地说。 “子弹取出来了吗?”颜子灵仍旧着急。 “放心,马上就轮到他了——不过真是冤家路窄——居然是他?” “你认识他?”颜子灵惊讶不已。 “有过一面之缘,不过他人长得好看,身材又高,很难不让人过目不忘。” “你什么时候见过他?” “说来也是气人,他还真是个风流种子。上次在省城,秦念姚,就是那位秦少爷,你在我爹生日宴上见过的那位,他来找我把一个姑娘化妆成麻风病人。八成你曾经的夫君就是因为那女的而抛弃你的吧——” “什么,你说什么?省城?麻风病?”颜子灵知道激动地打断了孟彩旗的话。 “怎么了?我也是因为这个才离开省城回到这里来的。你不知道,那件事的来龙去脉相当复杂,三言两语也说不清。反正,就是怕惹祸上身,毕竟葬花楼有好几个人都见过我,怕出破绽,被秦老板发现的话就死翘翘了。不过,秦老板至今也不知道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与人合谋坏了自己的事,抢了自己的猎物,呵呵。” “你和秦公子以前就认识?” “是的,他是我哥在法国留学时候认识的,以前也来过我家,知道我画画很厉害。”孟彩旗说到这里的时候,脸上洋溢着得意而自信的笑,“秦念姚提出要给了我一大笔钱,算是酬劳,被我拒绝了,我是那缺钱的人吗?哈哈,我缺的是一个如意郎君。” “其实,当时救的那个人,是我同父异母的姐姐。” “什么?”孟彩旗感觉自己下巴都惊掉了。 “当时,就是我让他帮忙去救的。” “意思是那个时候他还没有抛弃你?” “不,他已经和另一个女人成亲了。” “你倒是把我说糊涂了,子灵,给我讲讲,到底怎么回事?” 第50章 揪心的团聚 颜子灵把自己嫁入林家的前前后后讲给了孟彩旗听,孟彩旗不由得感叹,颜子灵经历的生活堪比评书和电影还精彩。 “从你的描述看来,林瑞泉似乎坏不到哪儿去,不过,他怎么会突然反转去娶那个恶心的女人呢?” “不知道,男人的心到底怎么想的,我们没法揣度。” “等他的伤好了,你打算和他见面吗?” “当然不。之所以逃出来,就是不想再卷入他的生活。” “只是想默默地关注他是吧?没事,包在我身上,我一定持续关注他的伤势状况,然后第一时间向你汇报。”孟彩旗说完朝颜子灵调皮地眨了眨眼。 两人一边聊着,又忙了一阵,这才一起走出女塾大门,道了别,各自回家。颜子灵刚转过弯,一个颀长的身影一动不动地立在那里,手里拄着一根拐杖,确切的说是一根不规则的木棒。 骤然间,颜子灵感觉心脏都停止了跳动。那俊朗的脸,忧郁的目光,挺拔的身姿,颜子灵感觉眼前出现了一束耀眼的光,自己则像一只不知悔改的飞虫,扑扇着翅膀拼命想要飞过去。 两个人就那样,原地站立着,一动不动。良久,林瑞泉终于挪动了步子,有些吃力地一步步向她靠近。她再也顾不得许多,积蓄了太久的思念如一支箭,义无反顾地将自己射了出去。他紧紧地拥住她,她伸出双臂,紧紧将他扣住,脸蛋深埋在他衣服里,汗味、泥浆味、血腥味、消毒水味,她拼命地呼吸着,想把他身上的每一种味道都吸进鼻孔,吸到骨子里。 “为什么要走?”他的嘴凑到她头顶,说的话有很重的鼻音。 “你的伤好了?” “没有,刚做手术。” “刚做手术怎么不休息?” “杰克说你在这里,我怕你又逃走——” “我不走。先送你回医院。”颜子灵说着就准备扶着他去医院。 “别走——”林瑞泉像是拼尽了所有的力气,脸色越发苍白,身子越来越软,整个儿靠在了颜子灵身上。 颜子灵吃力地扶着他,一步步往前挪,回到医院的时候,颜子灵已是满头大汗。 林瑞泉靠在病床上,很快就睡了过去。 “还有这么倔强的人,真是,说了刚做完手术不能出去,这下好了!”小护士一边给他查看包扎好的伤口,一边小声埋怨。 “他没事吧?”颜子灵声音都在颤抖,一半是累的,一半是因为过于担心。 “这个人,身体像是铁打的一样。刚才医生都说了,换作别人,流那么多血,伤口捱到这种状况,早没命了!” “现在呢,他好像昏睡过去了?” “别怕,你看他呼吸均匀了。现在他只是累了困了,等他休息一阵就好。”护士说完继续去照顾别的伤员。 颜子灵这才发现天色已晚,再不回裘家就得让家人担心了。果不其然,她刚走到女塾附近,就见莲心焦急跑来的身影。 “小姐,你半天不回家,可把我们急坏了!” “没事,就是刚才在医院见到个熟人,耽误了。” “小姐——” “怎么了?”莲心吞吞吐吐的样子,颜子灵预感有不好的事。 “颜老爷来了——” “我爹?”颜子灵万分惊愕,不知颜运宽竟会到这里来。 “你快回去吧,我出来之前裘老爷还没回来,现在,恐怕已经回来了!” 刚走进裘家大门,颜子灵就听到那声熟悉的呼唤。 “灵儿!”颜运宽从椅子上站起来,惊喜地喊道,然后他又将头扭向一旁的裘大夫人,得意地说,“我说嘛,你还不信!” “爹,你怎么来了?”颜子灵快步上前,望着伫立一旁的裘振轩和阿古朵,不知怎么解释。 “你娘,你娘她果真在这里!”颜运宽苍老的脸上露出惊喜的皱纹。 除了颜子灵,在场所有人都瞪大双眼,表示不可思议。 “别在这里胡说!人家都不认得你!”裘大夫人不愿承认这个事实,但她看了看颜运宽,又看了看裘振轩,内心涌起一丝不安。继而,她又将目光转向颜子灵,小心翼翼地询问道:“子灵,怎么回事?” 颜子灵一时不知所措,好在裘明成还没回来,她拉着颜运宽的手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裘大夫人说:“干娘,这是我爹,不过他老人家有些老糊涂了,我先带他出去,晚点再回来跟您解释。” “我没糊涂!好不容易找到你娘亲,快把她也带走!”颜运宽有些懊恼。 正在争执不下的时候,裘明成兴冲冲地提着一盒点心回来,莫名其妙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裘明成的脸色微微发生着变化,很快,就像乌云一点点遮蔽红日,整个天空都暗了下来。 颜运宽虽然老了,但是五官的线条依然清晰,裘振轩和他长得实在是太像了。 “你是哪位?”不难看出裘明成问话的时候拼命压制住内心的愤怒。 “这位兄台,我来寻回失失踪多年的家人——敢问是你收留了她?” “哦?”裘明成愠怒的神色夹杂了些许嘲讽,“你的家人?谁是你的家人?” 颜运宽求救似的望向阿古朵,“阿古朵,你真不记得我了?”颜运宽说着又将目光转向颜子灵,“还有灵儿,我们的女儿,你也不认得了?” “不是说她是你姑姑吗?怎么?难道是你亲娘?”裘明成的嗓音充满了质疑和恼怒。 阿古朵脸色铁青,纵然她什么都想不起来,却是被颜运宽的长相给吓住了,天底下竟有长得这样相似的人。如果说她和颜子灵长得像是因为姑侄关系的话,那么,这个男的,就像给裘振轩贴上胡须和皱纹的翻版,怎么回事? 裘明成的眼神越来越凌厉,他大步走向阿古朵,猛地抬起她的下巴,咬牙切齿地问:“还要骗我到什么时候?贱人,滚!” 裘明成说完一脚踹向阿古朵的身子,阿古朵栽倒在地,裘振轩大叫一声“娘”,飞奔过去将阿古朵扶起,不满地望向裘明成。 “畜生!白养了你这么多年,竟是别人的野种!滚,通通给我滚!”裘明成凶神恶煞地扫视了在场所有人,大踏步走进书房,将门“咣当”一声撞上。正在大家不知所措之际,裘明成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出来,狠命一扬,怒喝道:“敢情一家子跑到我这里来团聚了!全部滚出去,再不滚,我就砍人了!” “老爷,不是做了亲子鉴定吗?”裘大夫人小声地提醒道。 “狗屁鉴定!你看这两张脸,还提什么鉴定?!” 望着裘明成血红的双眼以及额上暴露的青筋,没人怀疑他的极度愤怒。裘大夫人也不劝了,呆若木鸡。颜子灵一手扶着阿古朵,一手拉着裘振轩,缓缓走了出去,接着,颜运宽和莲心,跟着走了出去,大家都静默着,像在完成某种无声的仪式。 刚走出大门,只听到里面传来裘大夫人撕心裂肺的惊呼“老爷——” 裘明成已经倒在了地上,脖子上的伤口不断往外渗血,先前手上拿的那把刀子血淋淋地掉落在一旁。 裘振轩二话不说背起裘明成就往外跑,一股作气跑到春晖西医院,裘振轩累得满头大汗,刚把裘明成放下就晕了过去。医院仍旧一派忙乱,几个医生都在忙,等孟庆晖急匆匆下来,将手伸向裘明成鼻孔的时候,已经咽了气。 “割破动脉,失血过多,请节哀!”孟庆晖疲惫而无奈地说。 第51章 再次分别 裘明成的葬礼办得很是简单,裘大夫人和阿古朵哭得晕厥,裘振轩长跪灵前,默默地尽着最后的孝道。 颜子灵疑惑颜运宽怎么会找到这里,颜运宽说是吴策告诉他的,还说吴策成了白水酒坊的主人。 “酒坊,怎么会交给吴策?”颜子灵没想到自己离开之后,灵泉镇竟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不太清楚。这个吴策,真不是个东西!你二姐也是糊涂,名不正言不顺地和他住到一起!” “云城不是在打仗吗?” “是在打仗,百姓弃家逃命,流离失所。那些军阀不是人,抢到地盘就烧杀抢掠。你大娘,就为了护住那个首饰盒,活活被当兵的给捅死了!” 对于岳氏的事,颜子灵没什么感觉,像是死了一个陌生人。她只是纳闷,林瑞泉怎么竟会将酒坊交给吴策。 “既是打仗的话,酒坊还能正常经营?” “吴策好像成了哪个军阀的走狗,得了特许。对了,你娘亲真的失忆了?” “当年她掉落雨沱江,一位好心人救了他。没多久,那位好心人又救了裘老爷,见裘老爷是个好人,就把娘亲托付给他了。” “那,那位裘少爷,他——” “爹,但凡眼睛没问题,都能看出振轩和你长得像!” “当年你娘离开的时候,难道就已经有了身孕?” “爹,娘为什么会离开?你我心知肚明,但凡当年你多拿出点威风,管管岳氏,也不至于有这些悲剧!” “算了,人亡为大,不说你大娘了!她这辈子跟着我,也没享什么福。对了,你大娘去世前不久,她的表兄单清风来过一趟,两个人神神秘秘的,我只听到半截子话。他们做了什么事,好像还牵扯到了你。” “单清风?牵扯到我?” “单清风是个半仙,东游西荡,给人算命看相,还有那么两下子,有点名气。当年我就纳闷儿,远在灵泉镇的林家怎么就会让媒婆到我们家来说亲,这事儿,应当是单清风和你大娘出的主意。想来你大娘也是为了这个家好,当时负债那么多,要不是林家老爷出那么一大笔丰厚的聘礼,我们的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 “你的意思是说,当年所谓的什么‘龙猴相配’,就是那个姓单的胡说八道,然后以我嫁到林家为筹码,解决家里的生计问题?” “灵儿,要怪就怪你爹,不中用,还连累你现在受苦!”颜运宽一脸愧疚地说。 “爹,我谁也不怪,阴差阳错,岳氏和那半仙千算万算,没算到林瑞泉并不是真的傻子,是装的。在林家那段日子,我过得挺好的,说起来还得感谢这对表兄妹呢!”颜子灵苦笑着说。 “过得好好的你又怎么会逃走?爹知道你受苦了,都是爹不好,对不起你!”许是年纪大了容易感伤,说到这里颜运宽竟抹了几滴老泪。 裘明成的后事办完,阿古朵仍旧不肯接受曾经是颜家妾室的事实。颜运宽将她拉到一旁,低声说她的左肩上有块黛青色的梅花状胎记。阿古朵这才不得不接受现实,但是,关于从前的一切,她仍旧想不起来,也没法把颜运宽当成家人。只是得知颜子灵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内心又多了几分欣慰,她是打心眼儿里喜欢这个本以为是侄女的姑娘。 裘振轩在裘明成灵前跪了两天两夜没有说话,忽然间就能正常表达了。他自己也觉得奇怪,之前都是心里不管多么着急,话一挤到嘴边就脱落成一个一个的词,无法连贯表达。葬礼一结束,他竟然能正常说话了。 裘明成的葬礼结束,颜子灵去了趟春晖西医院,仍旧不断有新的伤员送进来,只是林瑞泉已经走了。颜子灵内心不觉有些空落落的,说好了不理他,结果仍旧忍不住要来看看。人走了,内心竟是那样不舍。 颜子灵落寞地回到女塾,孟彩旗白了她一眼,说:“那个姓林的被接走了!” “被接走了?” “是啊,人家的现任夫人带人来,开车把他接走了!” “这样啊——” 亏你还在这里黯然神伤,人家夫唱妇随的幸福着呢!” “他的伤好了么?” “看你,没出息的样子,还在这里瞎担心。”孟彩旗递过来一方干净的手帕,轻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 “你又笑话我,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听我哥说,这一仗很关键。” “云城那么远,他们怎么会被送到这里?” “战场波及范围越来越大,几路军阀混战,各有目的,各为其利。战火一路蔓延,燃烧到雨沱江中下游一带,离我们这里不远了。” “但愿战争早日结束,以免更多生灵涂炭。” 两人正说着,裘振轩有些难为情地走了进来。 “振轩,你怎么来了?” “姐,我想出来找点事做,为家里出点力。” 听着裘振轩说话越来越利索,颜子灵打心眼里高兴。 “你自己是怎么打算的,想做什么呢?”孟彩旗望着这个眉清目秀的小伙子,饶有兴味地问。 “我见西医院里好像人手不够,想去帮忙,做护士,边做边学,以后有机会再深造,像孟大哥那样,当一名医生。” “这个想法不错,小伙子,有见地,支持你!”孟彩旗满意地朝他竖起了大拇指。 “那些血淋淋的伤口,还有痛苦的呻吟,你不害怕吗?”在颜子灵心目中,裘振轩仍是没长大的孩子。 “姐,我已经十七岁,成年了!以前虽不能说话,爹——爹以前教我识得许多字,学习是不成问题的。”裘振轩自信满满地说,只是说到“爹爹”一词的时候,有些许不自然,或许,他自己都迷糊了,裘明成与颜运宽,到底谁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爹。 洛城战事不断,岳氏死了,安平镇的宅子已被那些当兵的霸占,胡妈回了乡下老家,颜运宽也没有回洛城的意思。颜子灵在离裘府不远处租了个小房子,颜运宽一个人住在那里。颜运宽极力希望阿古朵过去和他同住,无奈阿古朵死活不愿意,颜运宽也不再勉强。每次吃饭由莲心和素儿轮流着送,下一顿送饭的时候再把上顿的碗筷收回来。颜子灵和裘振轩偶尔会去颜运宽那里坐坐,陪他讲几句话,或是看着他喝两口小酒。 颜子灵的肚子仍不显怀,阿古朵却为她做了好几件宽松的衣服。裘大夫人甚至收出了好多半新旧的棉布衫,裁裁剪剪,开始做小孩子的襁褓和衣物,一家人在一起也是谈笑风生,其乐融融。 春晖西医院的伤员日渐减少,孟庆晖又时不时地“顺路”接送颜子灵。 “振轩天资聪颖,勤奋好学,我打算介绍他到省城我朋友开的西医学堂去深造,反正现在医院也没之前那么忙了。” “谢谢,这真是太好了。学费多少,我来出。”颜子灵很是欣慰。 “这个你不用操心,他在我朋友那里也是半工半读的形式,工钱就可以抵扣学费了。” “孟医生,太感谢你了,以后等振轩学成了,一定好好报答你。” “还是不要叫我孟医生吧,听起来好生分。叫我庆晖就好,我也不再叫你颜先生,好吧,子灵?”喊出“子灵”的时候,孟庆晖略微有些不好意思。 第52章 孟母的心愿 “孟大哥,前几日我之前的夫君在你们医院里治过伤,谢谢你们——”颜子灵不想让孟庆晖有别的想法,把话题引到了林瑞泉身上。 “知道啊,杰克医生亲自给他动的手术。不过,他的身体好像有某种特异功能,某种神奇的力量阻止了伤口流出更多的血,我和杰克都觉得不可思议。” 颜子灵想,或许这得益于当年他装疯卖傻得以苦练成的拜月神功,只是没有说出来。 “有个女人,据称是他现在的夫人,带着人来把他接走了!” “我知道。以后,我肚子里的孩子生出来,就认你作干爹吧。” “呵呵,好——”孟庆晖语气闪烁着些许不易察觉的失落。 “孟大哥,我想多走动走动,即便顺路,你也不用送我了。” “子灵,我知道你是在想方设法拒绝我。我不求回报,真的,只想对你好,哪怕这辈子不成家也无所谓。所以,请你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刚才你不是还说让我做孩子的干爹吗?权当是干爹为孩子做点什么吧。”孟庆晖一脸真诚地说。 颜子灵不知道再说什么,只默默地想,以后尽量变换着时间出门,以便减少接触的机会。 第二天,孟彩旗又请颜子灵去家里吃饭。 “子灵,这次可不是我请的你,是我娘让我代请你的。” “你娘——她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不知道。反正今天早上出门就叮嘱我了,还叫你今晚无论如何都得赏光。” “你也没问问为什么请我吃饭吗?” “哎呀,早上起来晚了,早饭都是抓在手里边走边吃的,也没来得及问。就吃个饭嘛,估计是见我和你关系好,就拉拉家常。” 颜子灵也没再多问。晚上,孟彩旗拉着她的手有说有笑地来到孟家,一进餐厅就见摆了一大桌子菜,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孟彩旗伸手就要抓桌上的东西,被孟母一手打开,笑骂道:“喉咙伸出手了不是,快去洗手!” 三人落座,孟母吩咐丫鬟盛汤。 “不等爹爹和我哥了?”孟彩旗问道。 “你爹有应酬,你哥也有事,今晚就我们三人吃。”孟母说着分别为孟彩旗和颜子灵夹了菜。 “哦,难怪叫子灵来吃饭,是嫌一个人吃饭太寂寞了吧。” “就你话多,那么多好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孟母说着又给孟彩旗夹了一个鸡腿。 几个人说说笑笑,其乐融融地吃了一顿饭,也就像孟彩旗说的那样,纯粹拉拉家常,聊聊天而已。 吃完饭,孟母邀请颜子灵到茶室一叙。 “就我和颜先生两个人,想说点私房话,彩旗你先回房呆着。”孟母这样说的时候表情略略有些威严,颜子灵莫名地一阵紧张。 孟彩旗伸了伸舌头,做了个鬼脸,回了房间。 茶室布置得十分雅致,窗明几净,古色古香,茶香袅袅,丫鬟在雕花木几上斟好了茶,然后款款起身,轻轻带上房门。 “颜先生,请!”孟母做了个优雅的手势,同时用右手轻轻端起面前小巧玲珑的茶杯,先用鼻子嗅了嗅茶香,然后轻轻抿了一小口。 “谢谢!”颜子灵也轻轻地抿了一小口。 “颜先生,几个月了?” 颜子灵一惊,不知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有身孕的,难道是孟家兄妹二人有谁告诉了她。 “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孟太太一脸淡然,她再次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茶,接着说,“夫君在哪里高就?” “他在云城。” “都有了身孕还跑到外地来做事,不用说是遇上了什么问题。我呢,无权也无心过问你们那些家庭琐事,我只关心我的家事。关于我们家庆晖,我和他爹可谓操碎了心,又不能硬来,我生的儿子我最了解,以硬碰硬,只会适得其反。我们一度认为他不喜欢女人,自打发现他对你的态度,我改变了这种看法。说实话,从没发现庆晖对哪家姑娘这么上心——只是你的情况又绝对不允许。今天之所以把你请来,除了吃吃饭,聊聊天,再就是有个不情之请。”孟太太说到这里,戛然而止,她一改先前淡然的表情,满含期待地望着颜子灵。 “您请讲。” “我琢磨着我们配合起来演一场戏,你假意接受她的追求,我们尽快择吉日让你们成婚。你的任务就是演戏,直到他成婚那天,到时候我们来个移花接木,将我们相中的那家姑娘送入洞房。等到生米煮成熟饭,他也就无话可说了,我知道我儿子是个极负责任的人。我和他爹也是一把年纪了,不想别的,就想传宗接代,为我们孟家延续香火。” 颜子灵感到震惊,没想到对方竟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瞒你说,颜先生,我得了一种怪病——你可能没有注意,我的左手已经废了,没有力气,没有知觉,就像是吊在肩膀上的一根装饰物。我知道,接下来,我的左脚,左腿,左半边身体将慢慢瘫痪,然后蔓延到右半边身体,直到最后死掉。我祖母得过这种病,等全身无知觉以后,不到三个月就咽了气。” “孟大哥知道您这个病吗?” “知道。他研究了医书,也请教了他的老师,目前没找到能治这个病的药,甚至这叫什么病都不知道。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最大的心愿就是能在闭眼之前见到他成家。当然,若是能等到第一个小孙孙来到这个世界,那就阿弥陀佛了。颜先生,我知道这对你来说有些难做,毕竟你和我们家非亲非故,让你这样做有些强人所难。所以,你不必急着答复,回去考虑考虑吧。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会怪你。另外,我希望这是我和你之间的秘密,连我女儿也不能知道。我相信若是她问起你今晚我们单独聊了什么,你能搪塞过去。好了,天晚了,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坐车回裘宅的路上,颜子灵精神恍惚,她像是从一场梦境中走出来,极不真实。这该如何是好呢?答应,那是对孟庆晖的欺骗,不义;不答应,又觉得拂了孟夫人的希冀,无情。 裘振轩明天一早就要去省城学医了,裘大夫人指挥素儿收拾行李,阿古朵在一旁抹眼泪。 “娘,没事的,振轩已经长大了,您不必过于担心。” “是啊,省城我都去过几次了。孟大哥给我说了这家西医学堂,和表姑家在一个区域,那附近我还是有些印象的。我一安顿好了就写信回来报平安。” 阿古朵这才止住了眼泪,默默起身,拿着毛巾将裘振轩那个牛皮行李箱擦了又擦。 收拾停当,颜子灵带着裘振轩去颜运宽的住地道别。 “姐,当年娘亲为什么要离开颜家?”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就是觉得奇怪。因为他另娶了别的女人?” “不是,爹爹后来没再娶过别的女人。当年我也还小,娘亲具体因为什么事而离家出走,我也不太清楚,只有等娘亲恢复了记忆才能水落石出。我只知道大娘容不下娘亲,对我也是格外嫌弃,估计娘亲是不堪继续忍受大娘的折磨吧。不过,那位狠心的女人已不在人世了,我们也不用再记恨。” “会不会是因为知道娘亲又怀了我,想要使坏,而娘亲为了保护我才迫不得已离家出走的?” 颜子灵伸手拍了拍裘振轩的肩膀,笑道:“你的想象还真是丰富,不过也不无道理。好了,进去吧!” 两人说着走到颜运宽住的小院门前,正要敲门,忽然听到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抽泣声。 第53章 又见吴策 “子玉啊,既然如此就搬到这里来,和爹爹一起住吧,啊——” “我不——不——呜呜——我都怀了他的骨肉——他还这样——呜——” 颜子玉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颜子灵内心不免一阵纳闷儿。 “走吧,去找你四妹,让她帮忙想想办法?” “要去你去!打死我也不去求那死妮子!再说了,她现在不也是个被人家抛弃的可怜虫,能有什么办法?” 颜子灵和裘振轩立在原地没动,因为他们很快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知道是有人出来了。 颜运宽猛一开门,见到立在门前的两个人影,一激灵,愣在原地。 “爹!” 听到颜子灵的声音,颜运宽这才回过神来,拉着颜子灵和裘振轩往别处走。 “我正准备去找你。” “颜子玉怎么知道你住这里?” “还不是吴策,命人将她绑了送来的!要不是我在半道上撞见,他们直接将人送到裘府了!” “他以为你住在裘府。我知道,娘亲就是他最先找到的。” “难怪,他告诉我说能在这里找到亲人,我还纳闷儿他怎么知道。现在看来,他是怕我没地方可去会住他那里有所拖累,才将我指使到这里来的。” “颜子玉在哭?” “吴策那个浑球,你二姐都怀了他的骨肉,他也不肯明媒正娶,还说,要么就做个妾室,要么就把孩子生了滚蛋。你二姐自小脾气不好,和他一闹,就被绑了送到这里。唉,你二姐也是命不好,怎么会和那个畜生搞在一起?” “颜子玉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除了哭哭啼啼,还惦记着回去找那畜生。人家就把她送出来了,再回去有什么脸面?人要脸树要皮,不和那畜生在一起难道活不下去?我想着来找你商量商量,让她住在这里,我那里只有一个房间终归是不大方便。我寻思着能不能——能不能让她住在裘府,毕竟她是个弱女子,一家人在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爹爹,她不是我的家人!” “子灵,我知道你和你二姐向来不对付,但是现在她都无家可归了,不靠我们又靠谁呢?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帮帮她吧!” “老先生,刚才她不是还在里边骂我姐是死妮子可怜虫吗,凭什么帮她!”原本沉默不语的裘振轩在一旁义愤填膺地说。 “这孩子,怎么还叫老先生?我可是你爹!” “好了爹,无论如何我是不会答应的。你是我爹,管你照应你是我应该的,但是其他人,请恕我无能。我们来只是想告诉你一声,振轩明天去省城学医了。您回去早点休息,我们先走了。” 颜子灵说完,拉了裘振轩就往回走。 “姐,那个女人以前对你很不好吧?” “是的,虽说同是爹爹的骨肉,同在一个屋檐下长大,还不如陌生人——姐姐是不是很无情?” “没有,换作我,我也会这样做。有些人,不值得对她好。对了姐,孟大哥他人真的很好——” “你想说什么?”颜子灵在离裘府不远处站定了,转过头问裘振轩。 “我想要是能有孟大哥和你一同抚养肚子里的小宝宝,会不会更轻松一些,你也不至于那么辛苦。” “你呀你,才多大,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你去省城以后啊,只管好好学医,将来像孟大哥那样救死扶伤。姐姐的事,自有分寸,啊,进去早点休息,明天还要早起呢!” 颜子灵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孟太太的话,想到不知如何面对孟庆晖,想到肚子里的孩子,再想到林瑞泉。那天的重逢,历历在目。但是,真是时过境迁了,他毕竟已经成为别人的夫君,不管发生什么事,都有另一个女人名正言顺地站到他身边。而自己,什么都不是。但是,她仍旧很想知道他现在的状况,身体复原了吗?是否又上了战场?还是在家休养。昔日的灵泉镇,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一大早,孟庆晖开车过来将裘振轩送去火车站。颜子灵准备出门的时候,孟庆晖的车已经等在了裘府门口。 “不是送振轩去了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这里离火车站本就不远,快上车吧。” 颜子灵坐上车,孟庆晖赶紧递给她一袋热乎乎的糯米桂花糕。 “我记得你好像喜欢吃这个。” “谢谢你,孟大哥。”颜子灵双手捧过早点,一股甜甜的桂花味扑面而来,很是温暖。 “不用客气,我不是你肚子里那位的干爹吗,你吃了等于给我干女儿吃了。” “你怎么知道是女儿?” “哈哈,猜的,生个女儿,可以长得像娘亲那样好看。” 两人说说笑笑,很快到了女塾。颜子灵刚下车,就见孟彩旗从门口走出来。反常的是,她穿着男装,截图着鸭舌帽,帽沿压得特别低。 “我们家大小姐今天怎么这副扮相?”孟庆晖打趣道。 “哼,我乐意,重色轻友,都不送我上班!” 孟彩旗说完拉着颜子灵往里走。 孟庆晖笑着摇了摇头,发动了马达。 “怎么了,彩旗?” 孟彩旗一边拉着颜子灵,一边四下张望,将嘴凑在颜子灵耳边,道:“秦念姚来了。” 颜子灵一时没反应过来秦念姚是谁,愣了片刻,道:“秦念姚?” “哎呀,就是那个帮忙救你姐姐的阔少。” “他怎么来了?” “说是被人追杀。” 颜子灵“啊”了一声,孟彩旗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接着说:“一会儿再和你细说,我就是先提醒你,今天暂时不要去休息室,他在里头,不方便。中午吃饭的时候你直接将饭放窗台上,敲两下窗就可以了。另外,上午我要出门办事,你帮我解决上午的课,我争取赶在中午回来。” 颜子灵赶紧点了点头,内心一阵不安:省城阔少被追杀,该是遇上了多大的麻烦? 颜子灵忐忑不安地度过了上午,中午隔壁小食店的店小二送来午饭。颜子灵将米饭分成了三份,再夹了些肉和菜到其中一个碗里,按之前孟彩旗的吩咐将饭碗放到了窗台上。 女塾外有一个天井,孟庆晖帮忙支了一把落地遮阳伞,伞下放了把竹藤椅。颜子灵在教室里吃过午饭,将孟彩旗那一份用盖子盖了,端了水杯,坐在竹藤椅上休息。一个卖报的小男孩在女塾门口探头探脑。 “姐姐,外面有人找你?” 颜子灵坐直了身子,惊讶地望着小男孩,问:“你是在叫我吗?” “是的,姐姐。”小男孩眨巴着眼睛回答。 颜子灵狐疑地起身,慢慢走到门外,吴策穿着一身青紫色丝绸长衫,手里捧一束妖艳的红玫瑰站在不远处。 “一直打听不到你的消息,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你竟然在这里!”吴策笑着说。 “你来找我干什么?”颜子灵一脸冰冷,之前那个一同长大,温暖的吴策哥哥早就变了,变得冷血、自私、阴险,令人捉摸不透。 “子灵,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嘛!你都不知道我找你找得有好苦。我知道你被那姓林的给抛弃了,放心吧,有我在,从今以后,我来保护你,谁敢欺负你我跟他没完!” “吴策,你这是大白日的说梦话么?颜子玉都怀了你的骨肉,你还把她赶出来,不是该把人家接回去吗?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你要保护的对象,至于我,轮不到你保护!” “你看你看,多日不见,你依然那么漂亮,只是变得牙尖嘴利了!我都不嫌弃你曾经背叛我嫁给别人,你还挑上了!正室的位置我还给你留着呢,她颜子玉只能做小。早就跟她说过,非要跟我闹,岂能任由她撒泼?子灵,跟我走吧,我现在已经夺回了原本属于我的一些东西,今非昔比了,你回到我身边就圆满了!” 颜子灵不知道他所说的夺回来的东西是何物,听他说话都感到格外厌烦。忽然灵机一动,想到快速摆脱他的借口。 “吴策,虽然被抛弃过,但是现在我过得很好,也有了真心爱我的人,所以,不劳你费心。你最好还是把颜子玉接回去,好好过!” 第54章 追杀 吴策一愣,继而嬉皮笑脸道:“哦,这么快就又有了新欢?颜子灵你还真是不甘寂寞!不过,之前怪我笨,一直没找到你,现在我可以不计前嫌,谁让我贱呢,别人剩下的,我也不挑,哈哈哈!” 看到昊策阴阳怪气的表情,颜子灵气得想唾他一脸。但她竭力压制自己的情绪,假装心平气和,一脸淡定地说:“不必了,你不嫌弃我可不代表我不会嫌弃你,对吧。我还要做事,你请回吧!” 颜子灵说完转身走向女塾,吴策气急败坏地吼道:“颜子灵,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颜子灵仍不肯停下脚步,改换成央求的口吻,道:“子灵,子灵,对不起,都是我不好,对你太凶了。我知道,你是胡诌的,根本就没有别的男人,你一直在等我,对吧?” 颜子灵已经掩上了女塾的门,背靠着门站了一会儿,只觉得浑身不舒服。好久没这样愤怒过,肚子一阵隐痛,她赶紧回到天井的椅子上,轻抚肚子,闭目小憩。 孟彩旗推门进来,放下手里那个不大不小的牛皮箱子,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你回来了!快,先吃饭,一会儿凉了!”颜子灵起身将之前盖好的饭食端来,递给孟彩旗。 孟彩旗扒了几口就不吃了。 “整个上午都处于精神紧绷状态,好像不饿。” “那你再慢慢吃一点儿,边吃边和我说。秦先生怎么回事,是被谁追杀?” “就是上次救你姐的事,被他大娘抓到了把柄。” “怎么回事?” “你了解那件事的大致经过吗?” “了解,林瑞泉之前给我讲过。” “这就好办,不用我解释半天。那该死的葬花楼不是被监视得密不透风吗,外面的人很难与里边的人取得联系,这你是知道的吧。当时,正好有位厨娘重病,也就是借着这个机会,找了一位假厨娘混进了葬花楼,才得以找到你姐。这位厨娘之前本是说好在那里干一段时间,等那件事情平息了大家都淡忘了才找借口离开,去往另外一座城市。不知道她是过于害怕还是别的什么原因,竟然没过几天就逃跑了。当时秦念姚也没太在意,心想反正事情已经办成,这个厨娘也得了好处,只要再不露面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不想,这厨娘败露了!” “怎么会败露的呢?”颜子灵听得焦急万分。 “那位厨娘逃跑后,确实离开了省城一段时间,不想前一阵又回到了省城,说是孩子在外地得了重病,那里的大夫无法医治,急着回省城找更好的大夫。估计当时给她的钱也因为孩子的病花得差不多了,她在一家酒楼打杂,被葬花楼管事的给认出来了!” “但是,秦先生不是秦家独子吗?秦越坤连唯一的亲生儿子也不要了?” “当然不是!虎毒还不识子呢,秦越坤再生气也不过做做样子,让秦念姚吃点苦头就算了。毕竟,处女好找,有血缘关系的儿子只有一个!所以,他不会为了你姐就要了自己亲生儿子的命。关键是秦越坤的大娘子薛氏,原本是个十分恶毒的女人,近些年不知何故一天到晚礼佛敬香,她对秦念姚的排斥得要命,苦于找不到借口,这次好不容易让她有了可乘之机。所以,现在是有两拨人在找秦念姚,一拨是秦越坤的人,那伙人并不可怕,他们只是想找到秦念姚带回去受点惩罚。关键是薛氏暗中派人追杀,当时林瑞泉是假借了薛氏的名义才得以让葬花楼管事的找到这位厨娘。厨娘逃走后,薛氏明里暗里向府里的妾室们说过类似的话,什么一旦查出谁胆敢在她头上动土,她会让那个人死得很难看之类的话。说白了,她就是想借机弄死秦念姚。” “秦越坤应当不会同意薛氏乱来吧?” “明里不行,还不能暗里使坏啊?再说了,到时候把秦念姚偷偷弄死了,再随便编个什么理由,说是永久失踪或是遇什么意外之类的,也就过了。” “那秦念姚的娘亲呢?” “她呀,本来是最得秦越坤欣赏的女人,说话行事懂分寸,不偏不倚,秦家上上下下都服她。但是这次,因为替秦念姚说情,加上薛氏的煽风点火,被软禁起来了!” “秦念姚怎么会逃到这里,是专程来找你的吗?” “昨晚你在我家吃了饭,不是被我娘亲拉去茶室密谈了吗——对了,我娘那么神秘,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事,就是闲聊罢了。别岔开话题,快说秦念姚的事。” “哦哦,就是昨晚,你们密谈去了,我闲得无聊到花园散步,想等你出来问你们都聊了什么。黑虎忽然朝着围墙西南角狂吠——” “等等,黑虎是谁?” “就是我家那条德国黑背嘛,不知我爹从哪位军爷手里花高价买回来的,这狗可通人性了,昨天你来的时候正好被带出去遛弯儿了。狗的耳朵很灵的,黑虎更不例外。我往黑虎狂吠的方向望去,就望见秦念姚趴在围墙外那棵洋槐树的枝杈上。管家听到狗吠跑过来,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我赶紧把他支走,让他到楼里巡查。等我冲到院外,秦念姚从树上下来,要我给他找个藏身之所。藏在家里和医院肯定不行,那伙人不难查到秦念姚和我哥的关系,应该很快会在我家附近和医院派人布下埋伏,情急之下就带他到女塾了。其实,他是想来找我哥,想借钱去国外躲一躲。我哥昨晚应酬,半夜才回来,喝了不少酒,醉得像死猪似的,怎么也叫不醒。等我今天一早跑去他房间,又不见了人影,没想到接你去了,我哥这份痴情啊,真是人间难得!” “接下来怎么办?” “秦念姚不敢在省城找人,那些人和秦越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怕暴露,唯一想到的就是我哥。薛氏的人貌似跟得更紧,已经跟踪到江城来了。这也是我让他藏在这里的原因,他们应当不会那么快想到在女塾里寻男人。我之前不是假扮过给你姐看病的医生吗,当时葬花楼有好几个人都见过我。我怕被人认出来,所以,你看我今天的扮相,怎么样,有点酷吧。上午在外面置办了些东西,还找我爹的朋友搞到了这个——”孟彩旗说着从衣兜里掏出一把勃朗宁半自动手枪,在颜子灵面前神秘地晃了晃。 “你拿这个来干嘛?”颜子灵十分惊讶。 “当然是给秦念姚配的。他当时逃得急,钱和防身武器都没带。” “在哪里搞到的?” “去了趟我爹的公司,偷的。”孟彩旗不无得意地笑着道。 “你突然去公司,你爹不奇怪?” “本小姐不是冰雪聪明么?我一本正经地向他讨要赞助,哈哈,说是想趁着中秋给女学生们发点礼品。” “你呀你,真有你的,这叫为了朋友‘两肋插刀’还是为了爱人‘上刀山下火海’呢?”颜子灵打趣道。 “切,我们就是朋友关系,少在这里套话!对了,言归正传,给你布置个重要任务!” “什么?” “即便乔装打扮,我也不便去医院。这个任务还得交给你,下午的课交给我,你假装去医院看病,找到我哥,长话短说,让他想办法把秦念姚安全送到上海,从那里坐客轮到法国。你先休息一会儿,稍晚点再去,现在中午时间,医院人少,怕引起注意。” 颜子灵努力想闭上眼休息一阵,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感觉刚要进入梦乡,却被“咚咚”的敲门声惊醒了。 第55章 演戏 被惊醒的还有趴在教室讲桌上休息的孟彩旗,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还没回过神来,颜子灵正犹豫着要不要去开门。孟彩旗忽然警觉起来,立马冲到颜子灵前面,转身朝着她比了个阻止的手势。一直藏在休息室的秦念姚闪身门后,将右手伸进腰间,屏住呼吸,缓缓摩挲着孟彩旗给她的手枪。 敲门声再次响起,同时伴随着颜运宽的声音:“子灵,灵儿,你在里面吗?快开门啊!” 三颗悬着的心同时落下。 颜子灵诧异地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着的,除了颜运宽,还有哭哭啼啼的颜子玉以及装腔作势的吴策。 “这几位是?”孟彩旗疑惑地望着门口的几位不速之客。 “哦,不好意思,彩旗,这是我爹。” “灵儿,求你了,答应吴策,跟他走吧!”颜运宽可怜巴巴地向颜子灵哀求,“他向我保证了,只要你嫁给他,他可以不计前嫌,甚至会把你肚子里的孩子当成自己亲生的。你做正房夫人,子玉也同意了,她现在懂事了,只要能和吴策在一起,她不计较了!” 颜子玉将脸转向一旁,因为抽噎,肩膀仍旧一耸一耸的,看不到她此刻是什么表情,吴策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看了就让人恶心。 孟彩旗似乎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上前一步,轻轻将颜子灵往自己这边拉了拉,朝着吴策说:“这位公子,不好意思,颜子灵即将成为我的嫂子,你就别在这里当癞蛤蟆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几位慢走,不送!” “嫂子?你哥是谁?”颜运宽大惊,颜子灵都要和别人成亲了,他还不知道对方是谁。 “老人家,没见过你这样的,难不成您是要学杨贵妃的爹,将几个女儿都嫁给同一个男人,再说了,这个男人也不是唐明皇啊!” 颜运宽不满地瞪着面前这个伶牙俐齿的姑娘。 “我也看在你是颜子灵爹的份儿上,要不,我会说出更难听的话!” “你说是你嫂子就是你嫂子?谁信?”吴策阴阳怪气地怼向孟彩旗,继而望向颜子灵,道,“子灵,你和她合起伙来骗我,我不介意。只是,我想要的就没有得不到的,是我的,不管以怎样的手段,我统统都要拿回来!” 这时,有三两个女学生走到门口,诧异地望着几个陌生人,轻手轻脚地进了女塾的教室。 “行了!我看你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现在就带你去找我未婚夫!” “大嫂,路上慢点啊,别动了胎气!见了我哥,告诉他,以后给你找两个保镖,以免在路上遇到疯狗之类的不安全!”孟彩旗在身后扯着嗓子叫道。 一行四人很快到了春晖西医院。巧的是门厅的小护士刚好认识颜子灵,笑容可掬地向她问好。 “你好,你们院长呢,现在有没有病人?”颜子灵说得十分自然,俨然这里的女主人。 “等我查一下,”小护士在面前的本子上查看了一番,道,“现在没人,您直接上去吧。” 颜子灵只知道孟庆晖的办公室在二楼,具体是哪一间她并不知道,所以,上楼梯的时候,她略微有些紧张,不知一会儿朝哪边走。但眼前的状况容不得她想太多,只好硬着头皮一步步往上,脑子飞快地转着,寻思一会儿要是方向走反了该如何应付。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果然就走反了!孟庆晖的办公室在上了楼梯往左拐的第一间,她往右走了。 “哎,不对呀,以前明明在这边的。”颜子灵故意提高了音量说话,二楼通道很安静,孟庆晖一下就听到了她的声音,立马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子灵,你怎么来了?”孟庆晖望着颜子灵,满脸惊喜,眼睛里都闪着光,其余几个人就像空气般的存在。 “才搬的办公室吗?怎么都不告诉我,害得我往这边走了!”颜子灵在前面,其余三人看不到她的表情,她一边说着一边朝孟庆晖眨着眼睛。 孟庆晖愣了不到两秒,立马反应过来,“嗨,昨天才搬,这还没来得及告诉你嘛。”孟庆晖的语气更显温柔。 颜子灵走向前,一下挽住他的胳膊,他又是一愣,很快被惊喜淹没。 “庆晖,来,给你介绍下,这三位,是我的亲人,我爹,我二姐,这位,是我二姐夫!二姐和二姐夫专程从云城过来看望我的,等大喜的日子定好了,一定要第一个邀请他们哦!” “哦哦,幸会幸会!来,几位请到屋里一坐。”孟庆晖很绅士地伸出另一只手,做了个邀请的手势。 孟庆晖虽然谈不上有多英俊,但是一举一动很有涵养,看上去也是风度翩翩,温文尔雅。颜子玉不再抽泣,倒是盯着这位“新妹夫”多看了几眼,内心极度不平衡:没想到一个怀孕的弃妇还能再次找到这么好的男人,这颜子灵也不知道走了什么狗屎运! “不必了,我还有事,告辞!”吴策气呼呼地下了楼,也不管颜运宽和颜子玉。 “那我们也告辞了。” “伯父,实在抱歉,前段时间太忙,都没来得及去拜访您老人家!” “没事,你忙,你忙!” 颜子灵站在二楼阳台的柱子后,看到几个人走过街角,这才放开孟庆晖的手,走进他的办公室。 “怎么回事?他们几位坐都不坐会儿就走了?” “不好意思,孟大哥,还让你配合我演戏。刚才那个男的是我的妹夫不假,却是个坏透顶的男人,要不是你替我解围,不知道他还要怎么来纠缠。”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能帮上你的忙是我的荣幸。” “要不,你配合我再演一段时间,我怕短时间内穿帮。”颜子灵说这话的时候,稍稍有些心虚,感觉自己利用孟庆晖来解决自己的麻烦有些不厚道,更关键的是,她还想借此机会圆了孟夫人的愿望。 “这有什么问题,举手之劳嘛。” “对了,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和你说。” 颜子灵将秦念姚的事情告诉了孟庆晖。 孟庆晖听完,将头从窗户一旁往外瞧了瞧,一脸凝重。 “如此说来,那伙人或许已经盯上了这里。我得好好想想到底该怎么办。”沉默良久,孟庆晖问,“对了,你来的时候有没有发现医院周边有可疑的人?” “有些过往的行人,只是不好甄别。” “这样,我先送你出去,然后再想办法。” 二人一前一后走出办公室,孟庆晖将胳膊弯曲成一个角,示意颜子灵挽上去。 两人走到一楼的时候,杰克正好从走廊出来,望着手挽手的两个人,嘴巴“喔”了一声,然后就半天合不拢了。 “杰克,子灵现在是我未婚妻。” “哟嚯!”杰克感叹着,向二人伸出了大拇指。 门厅那位小护士赶紧说:“孟院长,期待你早日给我们发喜糖哦!” 二人在一片赞叹声中笑容可掬地走出医院大门。 “我们不急着回去,先四处逛逛再说。”孟庆晖特意凑近颜子灵耳边,用手遮挡着说,在外人看来俨然一对热恋中的情侣。 第56章 好消息 二人来到吉祥绸缎庄,显然因为是这里的老主顾,店老板热情周到,又是端茶递水,又是指引贵宾入座。店小二善于察言观色,在老板和主顾交谈的时候,拿着工具就给颜子灵量尺寸。 “我不用做衣服,给孟先生做就是了。”颜子灵摆了摆手,退后了两步。 “不做怎么行,过几天还要参加一个重要宴会。”孟庆晖说着轻轻拍了拍颜子灵的手肘,她立马会意。 店小二欢天喜地地给颜子灵推荐了好几种花色和款式,乐滋滋地忙前忙后。 “孟少爷,除了令堂和令妹,从没见您带过别的女人来我店里,原来是眼光太高啊,这位姑娘美若天仙,身材又恰到好处,简直是我们店的模特儿啊!”绸缎庄老板不无讨好地说。 哪怕知道是假扮的,孟庆晖也格外兴奋,全款付清衣服费用不说,还额外给了一笔打赏,老板和店小二自是兴奋得不行。 二人又挽着手逛了首饰店、百货商店,小半天一晃而过。在这期间,孟庆晖已经注意到了有人在跟踪,只是不知道跟踪他们的除了追杀秦念姚的人,还有吴策派来盯梢的。 吴策生性多疑,哪怕亲自在医院里见识了颜子灵和孟庆晖的“合作”,他也不能完全相信。因此,他找了人暗自跟踪,与此同时,他还找人调查孟庆晖的身份。 孟庆晖送颜子灵回家后,径直回了孟府。他让佣人将自己的房间、会客室以及书房的窗帘通通拉上,然后分别透过几间屋子窗帘的缝隙查看外面的情况。院墙外有棵大树摇晃得厉害,黑虎警觉地吠叫着往外跑,护卫跟在黑虎身后狂奔,几个扭打在一起的黑影瞬间作鸟兽散。 孟庆晖一边和颜子灵闲逛,一边想着搭救秦念姚的计策,半天工夫,计策基本成型。他翻出电话本,用手摇电话一连打了好几通电话,刚要喘口气儿,孟母推门入了书房。 “娘!” “你一回来就躲在屋子里神神秘秘的,忙什么呢?”孟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道。 “就是一些工作上的事情,有点急,所以忘了向您请安。娘,快过来坐——做了我朋友推荐的针灸,有没有好一点?” “老样子,只是寻求一点心理安慰罢了。怎么,你没有什么好消息要向我汇报吗?” 孟庆晖摸了摸后脑勺,“好消息,什么好消息?” “嗨,在娘面前还藏着掖着就没意思了。今儿个有老友说在首饰店见到你女朋友了?哎呀,还说什么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类的,快告诉为娘,有这回事么?”孟母一脸期待地望着他。 孟庆晖这才反应过来母亲口中“好消息”的意思。他原想撒个谎把和颜子灵演戏的事糊弄过去,转而又想:娘亲这病总找不到良方,他一直单着又是娘亲长久以来的心病,便情不自禁地朝着母亲点了点头。 “谁家姑娘,我认识吗?” “认识。她在彩旗的女塾里当先生,叫颜子灵。”孟庆晖说这些话的时候不无紧张,他生怕母亲会因为门第或是家室的缘故提出反对。 “我说呢,在我见过的人里,也就这位颜先生还真配得上闭月羞花。好,好,好,儿子,能看着你完成自己的终身大事,娘就是死也能瞑目了。”孟母说得动情,眼角竟涌出了泪花。 孟庆晖轻轻握住孟母的手,内心不禁涌起一阵悲凉:身为行医者,却治不了母亲的病,真是莫大的讽刺。 孟远洋很少在家用晚餐,这天因为听孟母在电话里说了要宣布好消息,特意早早赶回了家。一家四口围坐一起,吃饭、举杯,倒也其乐融融。 “我还等着宣布好消息呢!”酒过三巡,孟远洋满含期待地看着母子三人,那一刻,他的眼神中少了生意场上的凌厉和霸气,多了几分柔和。 “晖儿,还是你自个儿来宣布吧!” 孟庆晖望了望父亲,将尚未完全嚼碎的菜吞了下去,郑重其事地说:“我想与济善堂合作,办一场慈善酒会,用募捐的经费为江城的鳏寡孤独以及穷苦人家的病人提供医疗协助。”孟远洋趁机提出了自己之前想好的计策。 “就这事,你以前不是提过吗?”孟远洋显然对这个所谓的好消息不甚满意,在他看来,这算不得什么好消息。 “是的,不过我想把日子提前……”孟庆晖一本正经地说。 “你这孩子,不是说的这个!这种工作上的事,你们爷俩到书房去慢慢商量就好了。我来说吧,咱们晖儿终于开窍了!”卢雪冰打断了儿子的话。 “开什么窍?”孟远洋眉毛一扬,又开始期待起来。 “他呀,终于有了相中的姑娘!” “哪家姑娘?” “旗儿私塾的教书先生。” 孟远洋的眼神黯淡下来,显然,这不是他期待的人选。 见父亲不吭声,孟庆晖开始紧张起来。 “好了,你们兄妹俩吃好了就下去吧。我想和你们的父亲单独说说话。” 卢雪冰先是把自己最近的病情描述了一下,孟远洋的心渐渐软了下来,再听到卢雪冰说起与颜子灵的约定,也就同意了。 “只是,两人明目张胆地出双入对,丁家知道了怕是不会同意这门亲事。” “老爷,丁家虽有后台,但经济实力远不如我们,您看重他家的背景,他看重我们家的财力,联姻对于我们两家来说都是如虎添翼的事。您只要对丁震雄稍作提示,我想,他自然会顾全大局的。您以为呢?” 孟远洋当然有十足的把握让丁震雄与自己合作,丁家千金去年年底从法国回来,两家有联姻的想法。孟庆晖是个倔脾气,死活不愿意。卢雪冰这个主意倒是不错,只是一想到这个陪伴了自己大半生的女人,不久就要永久离去,他还是不无伤感。虽然他一直对她不忠,寻花问柳就不说了,在外情人也是换了一个又一个。只是为了履行自己当年的承诺,还真没纳妾,甚至都没把任何一个外面的女人带回家。前不久,在一家政客的家宴上新结识了一个女人,那女人是被请来表演茶艺的,姿色也算不上出众。鬼使神差的,孟远洋趁着几分醉意竟和那女人上了床。这一发而不可收拾,从那以后,孟远洋竟像中了鸦片的毒,三天不和那女人幽会,便浑身不自在。肉体的强烈欲望渐渐改变了他的想法,他有了想要把那女人娶回家的念头。但是碍于之前的承诺,他不愿破坏自己维护了半辈子的良好形象。卢雪冰的病情是把双刃剑,他既想快些娶那女子回家,又为结发之妻即将不久于人世而有些伤感。 “既是这样,婚礼的筹备理应提上日程,死神要来又不会提前打招呼,不要等到时候仓促潦草,影响了两家的名声。”说到这里,孟远洋自觉失言,有些歉疚地望着卢雪冰。 卢雪冰已经坦然接受了自己的病,听到“死神”二字,虽有些伤感,倒也没往心里去,一笑置之,欣然同意了早作筹备这一说法。 第57章 慈善酒会 在济善堂工作人员紧锣密鼓的筹备下,“杏林芬芳”慈善酒会在简氏酒楼隆重举行。二楼牡丹大厅用气球、彩带等布置得富丽堂皇,人头攒动,觥筹交错。作为商会会长,孟远洋发表了讲话,并且带头捐了1000大洋,以示大力支持儿子的公益事业。其余与会来宾纷纷踊跃捐款,司仪扯着嗓子播报具体捐款数额,场面十分火爆。也正是趁着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于捐款仪式的时候,解救秦念姚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 颜子灵负责当天下午的课,孟彩旗来到休息室,早将准备好的假发、头饰、衣服、鞋子、手包和化妆品一股脑儿倾倒出来,给秦念姚乔装打扮。秦念姚的长相本就随姚氏,皮肤白皙而秀气,加之身材瘦削而高挑,经孟彩旗一捯饬,活脱脱一个大美女。几人不敢耽误,女塾已经不再安全。几个盯梢的已经将女塾列为怀疑的场所,就在头一天晚上,两个黑衣蒙面人用刀片拨开门栓,钻到女塾里查看,教室、天井甚至茅房都没有放过。秦念姚警觉,一听到门栓的响声,立马屏住呼吸,躲到了床底下,全身紧贴地板,只嗅到地板上的灰尘味和霉味。来人摸黑进入休息室,借着模糊的月光,随意用手里的棍子挑开床上的薄被单,又分别察看了柜子和门背后,静默片刻,一无所获便转身离开。 为掩人耳目,孟彩旗暂时呆在休息室,秦念姚穿着孟彩旗的衣服,和颜子灵挽手坐上孟庆晖派来的车。车子半路抛了锚,到达简氏酒楼的时候,已是夜幕低垂,酒会正进行到交谊舞环节。孟庆晖带着法国朋友彼得走向颜子灵和秦念姚,示意二位姑娘跳舞。颜子灵不会跳,随着舞曲节拍机械地扭来扭去,老是踩到孟庆晖的脚。孟庆晖凑到她耳边说:“不要紧,保持镇定,计划顺利进行。” “盯梢的人发现我们了吧?” “不怕,他们只以为那是彩旗,目前还没有怀疑。话说我妹妹的化妆功夫真是了得,竟然把个大男人变成了个大美女。” 听孟庆晖的略带兴奋的语气,颜子灵稍稍放宽了心。 彼得搂着秦念姚踩着娴熟的舞步,两人凑得很近,孟庆晖知道他们在按事先商量好的计划交流。 舞跳到一半,突然停电,现场一片混乱,一片嘈杂,人们你拥我挤地退出舞池,纷纷往楼下赶。宾客们挤到酒楼门口,坐车的坐车,走路的走路。彼得也是趁着这个时候拉着秦念姚的手,上了事先停在街角的车,往上海方向疾驰而去。 孟庆晖安排好慈善酒会的善后工作,担心孟彩旗的安危,立即驱车带颜子灵赶到女塾。孟彩旗刚一上车,前面闪过来三个黑影,把车拦住。 “几位兄台有何指教?” “孟院长,我们在找个人,劳烦配合一下。” “哦?找什么人需要我配合的,尽管讲。” “能否请车上的人都下来。” “这有何难?”孟庆晖做了个手势,孟彩旗和颜子灵都下了车。 几个人狐疑地看着颜子灵和孟彩旗从车上走下来,再将脑袋探到车内查看。 “怎么?找到了吗?” “不好意思,多有得罪。” 孟庆晖驱车而去,几个黑影懊丧地留在原地。 很快,一辆黑色的车疾驰而来,停在一旁。 “老大,刚在路口盯梢的兄弟来报,有辆车从简氏酒楼往上海方向去了。” “他娘的!还不快追?” 三人赶紧上车,司机发动马达,绝尘而去。 秦念姚逃亡的路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孟庆晖不得而知,一个月以后,收到彼得从法国发来的电报。他独自一人回了法国,秦念姚在逃往上海的途中被歹人劫持,后又遇路过的好汉营救,并且随那伙好汉而去。 孟庆晖无比纳闷:既是被营救,秦念姚为何不随彼得去法国?莫非是被那伙救人的给要挟了?不过彼得的电报没有提及,他也无从得知,只有等到彼得下次过来才能问清原由。 卢雪冰的病情开始恶化,一天早上醒来,左半身彻底没了知觉,饮食起居都要依赖丫鬟伺候。卢雪冰无比焦虑地与孟远洋商量起了孟庆晖的婚事,两人一致认为,是时候择吉日举办婚礼了。 孟庆晖找到颜子灵,说起了卢雪冰的病情。 “孟夫人的病又严重了吗?” “是的。之前托法国的教授帮我留意这种病的研究成果,一直没有消息。”孟庆晖眼神闪烁着浓浓的忧虑。 “你也不用过于担心,吉人自有天向,凡事往好的方面想吧。” “子灵,其实我今天找你是想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你尽管说。” “昨晚,家里二老谈及我的婚事——” 颜子灵一惊,想起了之前和孟夫人的约定。 “可不可以陪我再演个戏——当然,我是发自内心地希望能和你在一起,照顾你和你肚子里的宝宝。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结婚以后,你要是觉得不快乐,随时可以选择离开,我绝不阻拦——之所以如此,一来是想了我娘的心愿,二来也想尝试着真正照顾你。” 孟庆晖越是真诚,越是深情,颜子灵越是不安。她知道他们在演戏,他也知道他们在演戏,但是他不知道的是,这是一场“戏中戏”。 “孟大哥,我脑子有点乱。你给我一点时间让我好好想想,最迟后天给你答复。” 哪怕没有得到颜子灵肯定的答复,孟庆晖仍像看到了一丝希望般兴奋。他越是兴奋,颜子灵越是愧疚。 颜子灵的肚子稍稍突出了一点点,穿宽松一点的衣服并不明显。趁着课间休息的工夫,孟彩旗把颜子灵拉到一边,一脸严肃地问:“子灵,你真的决定了?” “决定什么 ?”颜子灵一时没反应过来。 “还装?我娘都和我说了。” “她怎么说?” “我倒是奇了怪了,真没想到我爹和娘竟会那么爽快,倒是颠覆了我的对他们的认知。” “我还没想好。彩旗,假如我做了什么事让你生气,你会不会恨我?” “让我生气的事——让我想想,你做什么事会让我生气?你倒是给我个生气的由头!”孟彩旗打趣道。 “算了,到时候你会明白的。” “不行,你越是这样,越是吊起了我胃口。快说,有什么事瞒着我?” “亲爱的,我不能说。” “是不是我哥拿什么威胁你和他结婚?如果这样的话,我去大骂他一顿,帮你出气!” “没有威胁。我还没有答复他。只是,因为你娘亲的状况不太好,所以……” “你们假结婚?!”孟彩旗张大了嘴巴,一脸惊愕,紧接着她一把抱住颜子灵,“你太伟大了!因为和我的关系,竟然为了我娘的病情要和我哥假结婚。我太感动了,这辈子认识你真是三生有幸,子灵,下辈子让我做牛做马来报答你!” “我也只能说到这儿了。彩旗,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希望你不要怪罪于我,我们仍是最好的朋友,最好的姐妹。认识你,才是我这辈子的荣幸。” 第58章 婚礼 得到了颜子灵肯定的答复,孟庆晖兴奋得抱起颜子灵转了好几圈,又意识到这样对孕妇不妥,赶紧小心翼翼将其放下。 “不好意思,我太激动了,头晕吗?” 颜子灵尴尬地摇了摇头。 孟庆晖本想在教堂来一场西式婚礼,遭到卢雪冰的坚决反对。无奈,只得依从母亲的意愿。 一切准备就绪,婚期逼近,孟家大红灯笼高高挂,喜气盈盈,一派幸福祥和的景象。 婚礼于酉时举行。 孟庆晖身着喜袍,骑着高头大马,神采奕奕来到裘宅,迎娶了顶着红盖头,一身红妆的新娘。一路锣鼓喧天,迎亲队伍浩浩荡荡,场面比当年林瑞泉迎娶罗府千金更要气派几分。 酉时到,拜堂、行礼、入洞房。 孟庆晖好不容易等到宾客散去,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入洞房,望着端坐于床沿的新娘,他感慨万千。缘分就是那么奇妙的东西,这么多年来,自己几乎不近女色,再好看的女人在他心里也激不起波澜。唯独这个女人,如磁石般将他的心牢牢吸住。虽然明知是演戏,无论如何,只要能天天看着她,陪伴着她,就已足够。 孟庆晖压抑着内心的激动,颤抖着手,用喜秤轻轻挑起红盖头,试图挑起幸福生活的开端。红盖头揭起的一刹那,孟庆晖觉得自己眼睛花了,他用力揉了揉眼睛,这才看清坐在床沿的是丁若琳。 “怎么是你?”孟庆晖惊愕不已。 “你以为我想来?”丁若琳冷冰冰地瞪着他。 “怎么回事?” “我俩不是政商联姻吗?我娘以死相逼,要我照着他们说的做。这下好了,达成了他们的心愿。” “子灵呢?”孟庆晖对丁若琳的家事丝毫不感兴趣。 “什么子灵?别问我,我只知道自己被弄到了这里,其余的事我一概不知,不要问我。”丁若琳从小娇生惯养,脾气并不好。 孟庆晖猛地扔下手里的喜秤,红盖头飘飘悠悠掉落地上,像一团死去的火焰。 卢雪冰躺在床上,试图合上眼休息,孟庆晖推开房门。 “娘!” “大喜之日,你跑娘这里来做什么 ?” “娘,爹呢,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爹说公司有急事,刚送完宾客就让司机送他过去了。” “娘,您告诉我,为什么新娘变成了丁若琳?” “娘这几天病情又严重了。孩子,既和人家行了新人之礼,就要负起责任,否则让人笑话。回吧,娘有些乏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卢雪冰越说越有气无力,听了不忍再让她开口。 见卢雪冰闭上双眼,孟庆晖狠狠捶打了自己两拳,以示发泄。他闷声不语,走了出去,轻轻拉上房门。忽然,他产生一个强烈的念头,必须要找到颜子灵。他掏出车钥匙,不顾管家劝阻,汽车的吼声撕破了宁静的夜,明亮的车灯如猛兽瞪着两只眼睛,汽车朝着裘府一路狂奔。他一路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颜子灵和莲心都不在,谁也不知她们去了哪里。 孟庆晖沮丧极了,又把车开往医院,他不想回家,因为他不知道如何面对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新娘,面对这个荒唐的剧本。 医院值班的护士瞪圆双眼,见院长新婚之夜却来了医院,本想问个好,挤到嘴边的话又被那一脸的冰霜给震慑了回去,只默默地看着那具“行尸走肉”一阵风似的飘向楼梯间。 孟庆晖在值班室的单人床上躺下,满脑子的问号,却又无从解答,翻来覆去睡不着,迷迷糊糊听见楼下有汽车喇叭声。再过一会儿又响起刺耳的敲门声,他猛地从床上坐起,无比恼怒地问:“谁呀?” “少爷,是我,再找不着你,怕是要出大事了!”门外传来管家急切的叫喊。 “怎么了?”孟庆晖极不情愿地打开门,问道。 “夫人——夫人晕过去了!” “什么?” 孟庆晖顾不得关门,三步并作两步冲下楼梯,发动汽车,在夜色里风驰电掣。 卢雪冰一动不动地躺在床上,面色苍白,双目微闭。孟庆晖伸手探了探呼吸,还好,呼吸正常。 他猛一转身,看到双手抱膝蜷缩于椅子旁的丁若琳,暗淡的灯光下,那团鲜艳的红刺痛了他的眼睛。 “怎么回事?你在这里做什么?”孟庆晖语调里满是疑惑和愤怒。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丁若琳颤抖的声音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恰在此时,孟彩旗推门而入,气急败坏的样子。 “哥,总算找到你了!爹也不在,打电话到公司压根儿就没人,我和管家分头找你——” “娘怎么了?” “就这个女人,不知抽的什么风,说是被什么给吓了,我也没听清,反正惊动了娘,听说你不在房里,娘一急,就晕了过去。对了,快看看,娘现在怎么样了?” “刚看过了,就是急火攻心,目前应当没什么大碍。” “谢天谢地,真是吓死我了!”孟彩旗拍了拍胸脯,长长地舒了口气,“不过,怎么回事,新娘不是子灵吗?怎么变成了这个女人?” “我也想知道是怎么回事。”孟庆晖一脸无奈。 “喂,姓丁的,新娘怎么是你?”孟彩旗没好气地问。 “别问我,我可是什么都不知道。我娘以死相逼,要我穿上这身行头,盖上这劳什子,我就来了。” “既然如此,你半夜跑我娘的房间来干嘛?” “不是故意的。你们不知道,我从小怕蜘蛛怕得要命,一只菊花那般大的蜘蛛从我面前爬过,我被吓得半死,逃命似的跑出去,不小心惊动了夫人——你们可别怪罪于我——真是的,竟然会有蜘蛛爬进来——”丁若琳余悸未消,颤抖着嗓音解释。 “你就趁机告状说我哥离家出走了?”孟彩旗十分不满地问。 “也不是告啊,夫人问我怎么回事,我就说了蜘蛛的事,然后她问起了你——我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总不能骗她说你在屋子里吧!”丁若琳不无委屈地说。 正说着,卢雪冰睁开了眼睛。 “别盘问了!” “娘,您醒了!”孟彩旗兴奋地来到床前。 “晖儿,之前娘怎么跟你交代的?你是要盼着我早死吗?”卢雪冰的语气满是责备。 “娘,我——”孟庆晖几欲分辨,被卢雪冰制止了。 “好了,夜已经很深了,有什么明天再说,都给我回房去!” “娘,爹也不在,我就下来陪您睡吧。”孟彩旗略带撒娇地说。 “回吧,我一个人清净惯了,你在我身边又打呼噜又说梦话的,我怕我会睡不着。” “人家什么时候打呼噜说梦话了,小心传出去了让你女儿嫁不出去!哼,不理你了!”孟彩旗佯装生气,匆匆走了出去。 孟庆晖和丁若琳回到新房,那只黑底花斑的大蜘蛛已不见了踪迹,丁若琳仍不敢大意,趴在床上四处搜寻,确认没有大蜘蛛才和衣而卧。 孟庆晖也不脱衣服,直接睡在窗下的躺椅上,活跃的思绪如放电影般在脑海上映,硬生生捱到了天明。 第59章 丁香西路15号 刚打了个盹儿,孟庆晖被外面的敲门声惊醒,见丁若琳仍蜷在被窝里,没有起床的意思,便睡眼惺忪地开了门。 “少爷,该带着少奶奶去向老爷和夫人敬茶了!” 孟庆晖正准备回转身洗漱,孟彩旗一脸神秘地跑了过来,拽住他的衣袖往外走。 “拉我过来干嘛?”孟庆晖不解地问。 “嘘——”孟彩旗继续拉着他往前走,在走廊尽头拐了个弯,进了自己的卧室,“这里说话安全。” “怎么了?” “我忽然想起来一件事,你们结婚前不久,子灵和我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 “什么话?你倒是一口气说完啊,这么吞吞吐吐的,让人着急!” “那天,子灵说如果做了让我生气的事,希望我不要怪罪于她。我问她什么事,她说到时候就知道了。你说,会不会——” “你的意思是子灵参与了这场阴谋,她早就知道和我成婚的人是丁若琳?” “哎呀,你也别说得那么难听,什么阴谋阳谋的,子灵应当是有苦衷的,或许是迫于什么压力——” “难道,是爹和娘?”孟庆晖额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我可不敢这么说。再说了,娘的身体不好,你可不要乱来!” “放心,我自有分寸。”孟庆晖咬了咬牙,一脸冰霜,头也不回地走了。 孟庆晖洗了把脸,刮了胡子,像个木头人似的带着丁若琳去给两位老人敬茶。孟远洋是一大早从外面回来的,心情很好的样子。为了照顾卢雪冰,孟远洋拉了张椅子到床前,正襟危坐。卢雪冰被丫鬟洗漱打扮了一番,半靠在床头,和蔼而满足地望着眼前的一对新人。 敬茶毕,下人们忙忙碌碌帮着准备回门的礼品,趁此机会,孟庆晖将管家权叔叫到一旁。 “少爷,有什么事吗?” “权叔,我有事要问你。”孟庆晖压低了嗓门说道。 “有什么事您说,少爷。” “我明明亲自去裘家娶的新娘,怎么会掉包成丁家小姐?” “这——这个——” “快说!” “少爷,你去裘家娶的那位就是丁小姐,哦不,是少奶奶。” “你的意思是丁若琳早就被送去了裘家,所有人都配合着演这场戏,只把我一个人当傻子?”孟庆晖的嗓子因为气愤而变得沙哑。 “少爷,这件事颜先生本人应当知情,要不您去问问她——” “找得到她我还来问你?” 孟庆晖张着嘴还想说什么,丫鬟跑过来叫他过去,准备和新娘子回门了。 孟庆晖整个精神世界都坍塌了,被自己最爱的人欺骗,当猴耍,这是种什么滋味,撕心裂肺的痛啊,只觉五脏六腑都碎裂了。他的心被掏空了,真成了一副空洞的躯壳,就像夏末秋初的蝉蜕。 外界一切正常,阳光依旧灿烂,鲜花兀自芬芳,丁家人喜笑颜开地接待了他们,仿佛他原本就和丁若琳是一对儿,一切看上去是那么理所当然,一切都是那么不着痕迹。他不得不钦佩这些人的表演功夫,他们似乎都活在梦境里,幻象中,没有七情六欲,没有现世烦恼,唯有自己,茕茕孑立,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懂。 从丁家出来,他将丁若琳送回孟家,自己借口出门办事,驱车径直赶往裘家。 除了颜子灵和莲心,其余人都在,颜运宽也在场,一家人忧心忡忡。 “我们也不是故意要骗您的,孟少爷!原本一家人欢天喜地置嫁妆,哪知成礼那天,新娘子顶着盖头,穿着红装,由几个卫兵模样的人簇拥着,穿着红装到我们家来了。子灵好像和对方商量好了的,将人引进屋里,然后就要出门。问她去哪里,只说出去避一阵就回来。”阿古朵悲戚地说着,用手帕拭了拭眼角,接着说,“昨晚你来找子灵,我就想告诉你这些,结果你只问了子灵在不在,就走了,大半夜的,我们也不好拉着你再说三道四。真是对不住啊,孟少爷!” “你们确定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真的不知道,这不,我们还担心着呢,怀着身孕也不方便,现在世道又不安宁,真担心她会出什么事。” “她什么时候离开的?” “申时左右吧,新娘子一来,没多久她就走了。对了,还有一辆小汽车在门外候着。” 孟庆晖不用再问,心里已经有答案了,确定是颜子灵和父母商量好的,就连出逃的交通工具都提前安排好了。 “颜子灵啊颜子灵,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干嘛要骗我?哪怕明知道是演戏,但你得和我说实话呀!”孟庆晖内心不禁生起了埋怨。 孟庆晖本想回去调查那辆小汽车以及开车的司机,想了想,放弃了。既然人家有心瞒着自己演戏,找到了人又有何用?想想自己不过是个笑柄罢了。想到这里,他长叹一声,并不回家,去了医院的值班室补觉。 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已是傍晚。他起身洗了把脸,刚要坐回椅子上,看到门缝里塞进来的一个信封。他揉了揉眼,走过去,俯身拾起信封,里面装着一张黑白照片,上面是一个看上去还算清雅的女人。照片背后写着一行字:请抽空一会,丁香西路15号雅梦公馆。 孟庆晖第一反应是遇到一个不正经的女人出来钓生意,顺手就想将照片扔掉。忽然激灵了一下:丁香西路15号,看上去怎么有些似曾相识? 孟庆晖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忽然想起大概两个月前,从父亲书房出来,不慎撞上正要进门的权叔,权叔手里的文件掉落一地,他弯腰帮忙捡拾,拾起一纸房契,上面写着丁香西路15号!当时,他没多想,父亲做那么大的生意,购置个厂房或是别的什么不动产,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不过,这个女人,竟然用这个地址发出了邀请! 孟庆晖再也坐不住了,他立马下楼,驱车前往目的地。 这是一栋藏于闹市的小洋楼,造型典雅别致,绿树掩映中,露出尖尖的酒红色楼顶,真可谓闹中取静,别有洞天。他绕过外面的小花园,走到门口,刚要摁响门铃,有人打开门,接着,看到孟远洋一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被照片上那个女人挽着,两人有说有笑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父子俩面面相觑,时间仿佛凝固。 “伪君子!”孟庆晖咬牙切齿地叫了一声,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站住!”孟远洋在背后大吼一声,见孟庆晖停下脚步,又稍稍缓和了语气,说,“你听我解释!” 疏不知这句话最不管用,孟庆晖继续往前走。 “不能告诉你娘亲!”孟远洋的话语里有了央求的味道。 孟庆晖仍旧义无反顾地走掉了。他心如刀绞,道貌岸然的父亲,竟然瞒着家里人大张旗鼓地养外室,还在外界扮演一副痴情丈夫的好形象,沽名钓誉,真是虚伪透顶!同时,他又深深地为卢雪冰感到悲哀,重病在床,自己的丈夫竟然偷偷在外寻欢作乐,天理何在?他真想立马回去把娘亲带到这里来,看看他那个好丈夫干的好事!不是标榜自己是好男人吗,还说什么敢第一个打破云城腐朽的传统,绝不纳妾,绝不做对不起妻子的事。现在呢,竟然这样无耻。但凡他说在外应酬或是公司有事的,或许大多数时候都在这里,做着见不得人的勾当!孟庆晖越想越气,瞬间觉得人间不值,所有不幸的事都往他身上压,关键他还不能找人说理去,不能把这丑事大白于天下,那样只会加重母亲的病情,他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第60章 盗匪 原本颜子灵和莲心是要去省城找裘振轩的,司机将他们送往火车站,买好车票,目送她俩上了火车,等到火车启动了才离开。不知过了多久,火车在一个小站停靠,上来一伙凶神恶煞的人。果不其然,是一伙盗匪,他们拿出刀枪棍棒,搜刮了乘客的财物,到另一个站点下车的时候,盗匪中有个刀疤脸猛然回头,多看了颜子灵两眼,使了个眼色,其手下便过来拉颜子灵下车。颜子灵这才想起,走得匆忙,都忘了像之前那样乔装打扮一番。莲心哭哭啼啼,拽着颜子灵的衣襟,也一并被拉了下去。看到两个弱女子被强行拖下去,车上的人敢怒不敢言,火车发动之时,眼睁睁地望着她们随盗匪而去。 颜子灵有些惊慌,却丝毫没有眼泪,她知道,在这样的时刻,眼泪起不了作用。她心里默默地埋怨莲心不该那么傻,这种时候应当装作不认识才是,何必跟着一起来寻死呢?她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这半辈子受过太多的苦,至少也曾痛痛快快地爱过,遇到过那么多好人,不但找到了娘亲,还多了个聪慧懂事的弟弟。按理说,死了也没什么遗憾了。她暗自咬了咬牙,倘若那伙人有什么下流无耻的举动,她立马咬舌自尽。忽然,她想起了肚子里的宝宝,又有些不忍,这个可怜的小生命,都来不及等到这个世界的阳光,便要在肚子里跟着母亲殉葬。她的双手被匪徒反剪着,不得动弹,只得微微低头,用最亲切温柔的眼神看了看自己的肚子,以示道别,内心悲哀地默念道:“苦命的孩子,娘亲对不起你,下次投胎记得选个好人家,跟着娘亲让你受苦了。”想到这里,不禁悲从中来,眼角涌起了泪花。 “这娘们儿,长得真他么俊啊!”其中一个匪徒嬉皮笑脸地望着颜子灵笑道。 “干我们这行,见过的漂亮妞多了,好看成这样的倒是少见,他娘的跟个天仙似的,啧啧啧!”另一个人在一旁附和。 “还不闭上你们的臭嘴!再好看能有你们的份儿?想都别想,抓回去献给老大,老大享用了,才轮得上你们!”貌似这个团伙中的领头人物制止了前面两个人的话。 不过,他不制止还好,制止的这番话更是让人听了无比绝望。莲心忍不住又“嘤嘤”地哭了起来,一个匪徒猛地拍了下她的肩膀,喝道:“哭个屁啊哭,再哭老子现在就把你干掉!” 莲心吓得立马止住哭泣,浑身颤抖,咬着牙,涕泪直流,流到嘴边又慌忙用舌头舔进嘴里,绝望地任由两个男人架住手臂继续前行。 不知要去往哪里,只觉走了老远的路,来到山脚下。颜子灵口干舌燥,腿脚酸软,阳春三月的天气,阳光并不毒辣,额头和后背已渗出了细密的汗。匪徒们似乎也乏了,有人提议休息下,找个地方喝水。 “二哥,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口井,要不歇会儿,兄弟们喝点水?” “赶紧点,回去晚了,老大问起来就不好说了!” “二哥,我就想不明白了,大当家的位置明明该是你的。他一个半路杀出来的程咬金,你怕他做甚?要不,咱兄弟团结起来,回去把他轰走,我们认你作老大!”一个高个子秃头十分不满地报怨。 “胡说!大哥看人的眼光不会错,再说了,临死前既然那么交待,我们不能违背大哥的遗愿!”被唤作二哥的人,是这伙人的头儿,叫鲁本初,眼神犀利,身材不高,因长期习武而格外结实,左脸颊因之前和人打架,留下一道很深的刀疤。 走上一段羊肠小道,路太窄,一边紧靠崖壁,另一边悬空离地有十来米高,颜子灵和莲心的手终于被松开,感到一阵轻松。远远望去,一行十几个人倒像是排着整齐的队列在行军。来到一处低洼地带,小喽啰上前掀开一堆破败的茅草,果然有一口井,往里一看,井水很深,小喽啰试了试,趴在井边都够不着。 “奶奶的,天太干了,水渗下去了这么多!怎么办,二当家?”小喽啰面露难色。 “老三,你的手长,试试?”鲁本初目光朝向秃头道。 秃头不无得意地望了望众喽啰,还特意看了一眼颜子灵,像是展示什么独门绝技般敏捷地往井边一趴,将手伸下去,还是不行。秃头吃力地挪着屁股,折腾半天仍是够不着水,再起来的时候脸都憋红了。 “见鬼了,我就不信一群大活人还会被渴死!”鲁本初嘴唇因缺水而发干,一边说着,一边伸舌头舔了舔,说话也变得比先前急躁了。 就这样,一伙人见着一口井水干着急。颜子灵看在眼里,只觉得好笑:这真是一伙光长贼心不长脑子的蠢人,那么简单的事情,竟然没人想得出办法。 “一人不够,两个人连起来还够不着?”颜子灵话一出口就后悔了,那群匪徒纵然渴死了又与自己何干,干嘛多嘴多舌。 “是啊,我怎么就没想到?”鲁本初拍了拍脑门,恍然大悟的样子,不禁对颜子灵又多看了两眼。 就这样,一个人趴在井边,伸手抓住另一个人的脚踝,将那个人如倒吊金钟般吊到井里,那人捧起水就喝。就这样,依次轮换,如法炮制,所有匪徒都喝了个饱。 “来,该你了!”鲁本初伸出手,示意颜子灵上前,像之前的兄弟一般将身子探入井里喝水,他看向颜子灵的时候表情有些复杂。 “不渴!”颜子灵纵然嘴巴干得冒烟,也不愿被这匪徒拉着探身到井里喝水。莲心也在一旁惊恐地摇了摇头,以示自己和主人站到同一阵线,纵然渴死也不与匪徒同流合污。 两个女人不喝,大伙儿也不勉强,反正自己喝饱了就行。 往回走过那段狭窄的断崖路,接下来就开始上山了。这座山名为黑狼山,山峰陡峭,山势险峻,从山下到山上足足有二十多道拐。山路狭窄,植被丰茂,松柏葱茏,很是隐蔽,可谓易守难攻。走了没多久,秃头因之前喝水太多,尿急,站在路上伸手就打算掏出“话筒”唱歌。鲁本初见状,大喝一声:“住手!” 秃头吓得一激灵,不解地瞪着鲁本初问道:“二哥,你干什么,把我小弟弟吓坏了可怎么办?” “没见同行有女人吗?在女人面前还是收敛一点!”鲁本初严肃地教训秃头。 看着秃头被喝住,其他几个家伙的手也僵硬地停在裤腰处,不敢动弹。 “哎呀,人有三急,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秃头十分不满地叫嚷。 “你们停下来,等我们走过一段,再解决!” 鲁本初斩钉截铁地说了之后,伸手示意颜子灵和莲心继续往上走。 颜子灵和莲心艰难地往上攀爬,果不其然,没走几步,就听到后面传来“沙沙”声,显然是有液体迸浅于干枯的树枝上。“沙沙”声不绝于耳,几乎没隔几步就能听见,可见那伙贼人先前喝得有多猛。再过一阵,鲁本初也落在了后面,倒是没听到“沙沙”的声响,过了很久,他才重新走到颜子灵和莲心身后。 第61章 初入黑狼帮 天色渐暗,距黑狼帮还有一大段距离,密林中有一处废弃的木房子,秃头提议在此休整一下。 鲁本初急着回去,有些犹豫。 “二哥,走太远的路,兄弟们倒还罢了,两位姑娘不见得能受得了这份累啊!”秃头自认为已经拿捏了鲁本初的软肋。 果然,鲁本初不再犹豫,同意休息。 不想,一个小喽啰不知从哪里搬出一坛酒,急着要打开。 “等等,这酒是哪里来的?”鲁本初一脸不解地问。 “二当家,还有好几坛呢!”小喽啰兴奋地叫起来。 鲁本初一脸狐疑地望向秃头,等待着他的解释。 “哎呀二哥,就是上次下山,遇到几家富得流油的,我们也就没客气。兄弟们太累了,搬不动了,正好发现了这么一处宝地,也就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这不,派上用场了不是?”秃头说话的时候飞快地眨着眼睛。 鲁本初也没再说什么,小喽啰将酒恭恭敬敬地递给他,他也没拒绝,拎起就往嘴里灌,只觉浓香扑鼻,热辣的感觉由喉头一路漫延而下,整个人感到精神一振。他喝了之后,秃头抱着灌了一大口,接着便由众喽啰争先恐后地抱着坛子往嘴里灌。浓烈的酒味在空气里飘荡,确是陈年好酒。恍惚间,颜子灵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似乎置身林家酒窖,整个人都被酒的醪香给淹没了。 几个喽啰在一旁叫着跳着还没有喝到,酒坛子就见了底,几个人追逐着,跳起来争夺坛子,只听“咣当”一声,坛子碎裂一地。 “要不再去取两坛出来,弟兄们要喝就喝个痛快!”秃头豪爽地一边叫嚷,一边望着鲁本初征求意见。 鲁本初本想说不,见几个没喝着酒的家伙可怜巴巴的眼神,有些不落忍,也就没反对,再者,他还想看看这里到底藏了多少酒,便跟了上去。 最里面的那间屋子,几个小喽啰手脚麻利,一个举着火把,另外两个弯腰抓起铺在面上的杂草,再拉开一块破旧的挡板,一股子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借着火光,鲁本初看清楚了,地窖里横七竖八放着几十个酒坛子。 “不是说几坛吗?怎么会有这么多?” “嘿嘿,我之前也没具体数一数,没想到竟攒了这么多!”秃头不自然地摩挲着脑袋说。 “你早就把这里当成私人酒窖了吧?” “二哥,你可不能这么说!”秃头开始激动起来,“哪次不是兄弟们一起享用的?我又没私吞,怎么说是私人酒窖?” “一会儿还是让兄弟们辛苦一下,弄回寨子里去!” “你就是这样!你这样孝敬那个新来的有什么意思?他什么时候高看你一眼了?还有,先是来了个跟班,后又半路上带回一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我看他们几个才是一伙!难怪老大临死都不愿传位于你,你太没骨气,太懦弱!” “老三,闭嘴!”鲁本初一脸冷峻地喝住越说越激动的秃头,满脸不悦地走了开去。 也不知后来又来拿了几次酒坛子,几乎所有人都喝得东倒西歪,鲁本初酒量本就不好,因为心情郁闷,喝了没多少也靠在墙角睡着了。一时间,夜色深沉,星斗满天,鼾声四起。三月的夜晚有些寒凉,颜子灵和莲心紧紧依偎,莲心的脑袋耷拉在颜子灵肩上,很快也入了梦乡。颜子灵虽也是疲惫不堪,双脚酸软,却毫无睡意。忽然一阵脚步声传来,颜子灵还没反应过来,被那人一阵风似的拖走。熟睡的莲心倒在旁边的草垛上,竟然全无知觉。 月光透过树林子的缝隙照进来,颜子灵看到了那个亮闪闪的脑袋,是秃头。秃头拎着她远离木房子,到得一处密林,只听风声呼呼,虫鸣阵阵,似乎还有山泉滴落的声响。颜子灵先是一阵紧张,接着内心涌起了视死如归的悲壮。她严阵以待,准备使出最大的力气狠咬对方一口,能逃则逃,不能逃则死! 秃头将颜子灵扔在一堆乱草上,也不知是酒量好还是喝得不多,感觉他全无酒意。 “识相的就不要发出声音,小心老子弄死你!” 秃头恶狠狠地说完,猛地扑向颜子灵,如饿狼捕食。颜子灵一口咬住对方右手臂,“哎哟——”秃头一声痛苦的叫喊,猛地闪到一旁。颜子灵趁机要跑,没跑出两步,秃头咬牙切齿地冲过来,眼看要再次扑过来,颜子灵见跑不掉,正欲咬舌自尽,忽然那个黑影像被施了魔法,原地不动,呻吟着挣扎了两下,“咚”的一声倒在地上。与此同时,一股熟悉的腥味传入颜子灵的鼻孔。片刻之后,有什么冰凉滑腻的东西扑向她,她惊喜地发现竟是小蟒。时隔多日,在这陌生的荒山野岭,竟能与小蟒相遇,真是要多神奇有多神奇,说书的都不见得说得这么离奇。小蟒在她身上亲热地蹭来蹭去,像是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 秃头适才想行不轨之事,被突如其来的小蟒死死缠住,不得动弹,趁着小蟒奔向颜子灵的工夫,悄没声儿地爬了起来逃之夭夭。 小蟒将脑袋懒洋洋地靠在她身上,本来压着她的小腹,忽又将小脑袋移开,温顺地靠在她的臂弯,颜子灵猛然觉得这条灵蛇似乎还能感受到她肚子里的小生命,贴心地移开脑袋是为了不压着小宝宝。前所未有的暖意和安宁袭卷而来,颜子灵沉沉睡去。 不知睡了多久,听见有人在叫喊,她猛一睁眼,远处的林子里依稀有火光在闪动。鲁本初带着人来找她了,莲心的叫喊声格外清晰。她本想带着灵蛇离开,又不能丢下莲心不管,只得站起来应了一声。 “这家伙居然溜出来了?”有个小喽啰大叫起来。 “怕是大半夜偷跑出来会情蛇吧!哈哈哈!” “我以前也见它爬出来过,附近好像有一处山泉,它怕是专门跑出来洗澡的!” “这家伙看上去吓人,倒是不会咬人,挺有灵性的!” 几个人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唯独秃头浑身不自在,他可不那么喜欢这个坏他好事的不速之客! 一群人继续借着夜色赶路,小蟒跟在颜子灵旁边,像个尽忠职守的卫士。走了约莫大半个时辰,终于到达黑狼寨。刚到寨门,小蟒便溜之大吉,也不知去了哪里,颜子灵一阵失落。 寨门打开,一伙人一拥而入。 上了几级阶梯,到了一处宽敞的所在,在油灯的照耀下,看到正门上方赫然写着“聚义厅”几个字。颜子灵看过《水浒传》的画册,这个名字在里面也曾出现过。 颜子灵和莲心被安排在紧靠聚义厅的一个小房间,里面没有床,一张长木凳上搭了张虎皮。 “小姐,先前你上哪儿去了,怎么会去到那么远?对了,还有小蟒,它怎么在那儿?”莲心憋了一肚子的问题,连珠炮似提问。 颜子灵压低了声音,拉上门栓,将先前发生的一幕告诉了莲心,莲心一阵后怕,忙不迭自责:“都怪我,那种情况居然能睡得着?” “你没睡也不顶用的,不外乎就是把我们俩都抓走。幸好小蟒及时出现,太奇怪了,它什么时候离开的灵泉?怎么跑这里来了?” “这些土匪好像认识小蟒,是他们从林家偷来的吧?” “有这个可能,这伙人以打家劫舍为生,说不定就是趁打劫林家时把小蟒弄过来的。不过,林家人呢?” “难道,林家发生了什么?” “好了,我们在这里也猜不出来,休息一会儿吧,目前还算安全,还不知道明天会面临什么考验呢。莲心,我们两个弱女子落入这贼窝,应该不会有什么好下场,我已经做好了随时结果性命的准备,只是苦了你,一路跟随我,却要遭这份罪!” “小姐,你待我情同姐妹,能和你死在一起,我也没遗憾……”莲心说话间便睡了过去。 第62章 给土匪做针线 突然,外面传来剧烈的“咚咚”声,像是有什么人在擂鼓。颜子灵和莲心同时从睡梦中惊醒,小屋的门缝透进几丝光亮,时辰应该不早了。两人从虎皮凳上坐起来靠在墙壁上,没有动弹。紧接着,外面聚义厅开始热闹起来,拉动桌凳的声音,锅碗瓢盆的声音,再就是一群人忽高忽低的说话声。 “小姐,怎么办?”莲心拉了拉颜子灵的胳膊,一脸惊慌地问。 “先别动,见机行事,大不了就是一死。”颜子灵一副视死如归的淡定神情,给了莲心些许安慰。 没多久,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颜子灵知道躲不过,示意莲心起来开门。聚义厅里一片忙碌,土匪们忙着各就各位,貌似开始吃饭了。颜子灵一眼望向厅堂正上方,那个端坐于虎皮椅上的黑衣人像极了林瑞泉!是的,那颀长的身材,俊朗的五官,略带忧郁的眼神,不是那个冤家又是谁? 颜子灵的心“砰砰”跳,莲心不断用手肘撞她,也是因为见到了林瑞泉,又惊又喜,一时不知所措。颜子灵下意识地用眼神扫视了其他人,小成子正忙着在林瑞泉桌前斟酒。林瑞泉的左侧席位上,秦念姚威严端坐,一言不发。 一刹间,颜子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鲁本初过来拉着颜子灵一步步走向林瑞泉,颜子灵感觉心都跳到了嗓子眼。 “少——”小成子嘴巴张开嘴,将快要喊出的“奶奶”二字吞了回去,同时,秦念姚倏地站立起来,望着颜子灵,感觉下巴都惊掉了。 唯独林瑞泉,除了略带疑惑,没有别的表情。 “大哥,这是我们在山下遇上的逃难女子,看上去姿色不凡,也就带回来献给大哥。大哥,您看——”鲁本初面带微笑望着林瑞泉,不无讨好地说。 林瑞泉望向颜子灵,四目相对,却没有碰撞出任何情愫,颜子灵满脸的期待,换来的不过是刺骨的冰冷,如利箭直穿胸膛,痛彻心扉! 或许,这只是一个外表长得酷似林瑞泉的人罢了,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是,小成子怎么解释,秦念姚怎么解释,昨晚的小蟒又怎么解释? “我几时表现出想要女人了?你这是自作主张!把她打发走吧,这里不养闲人!”林瑞泉,哦不,酷似林瑞泉的这个土匪头子,声音都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颜子灵一阵失落。她又暗自责骂自己:真是没出息!对这个男人居然还存有奢望?不是想逃走吗,现在机会来了,不是该欢呼雀跃吗,怎么竟失落起来? “老大,二当家既是一片好心,你也别拂了人家的好意。再说了,刚二当家的不是说她们在逃难吗?打发她们出去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危险,还不如留在这里,干点缝缝补补,洗洗涮涮的活儿,岂不是两全齐美?” “也罢,你说怎么办就怎么办。上菜,开席!”林瑞泉一派王者风范,让人感到很是陌生。 颜子灵甚至天真地想,他会不会又是在演戏呢?想当初,她刚嫁入林家,这个人不是假扮傻子吗?如今,会不会又因为遇上什么难言之隐,故意装得如此陌生。但是,如果真是演戏的话,那也未免演得太逼真了,那陌生的眼神,可是演得比真正的陌生人还到位啊! 不管怎样,颜子灵和莲心没有遇到想象中的危险,能得以在此安身,也算是件好事。显然,小成子和秦念姚早就认出了她们。等找到机会,一定要问个明白。 这一拨土匪向来不吃早餐,颜子灵以为的早餐其实是午饭,刚入午时,大盆大盆的狗肉和兔肉热气腾腾地盛上来,看上去寡淡无味,土匪们却个个吃得津津有味。颜子灵毫无胃口,夹了两片野菜,食之如嚼蜡。 好不容易等到土匪们吃完,几个当家的聚到一起商议事情。小成子忙不迭跑过来,一脸严肃地对颜子灵道:“你们两个,跟我走,去把大当家的衣服和被褥给缝补一下。” 颜子灵和莲心紧跟在小成子后面,走上好几层石头阶梯,到得一方院坝,院坝边沿有几棵榕树,茂密的根须从树枝上垂落下来,很是壮观。一间石头屋子孤零零地立于院坝的尽头,门口放着一个木架子,架子上放了几盆吊兰,嫩绿而多姿的吊兰算是给简陋的石头屋子增添了几许雅致。 “快走,到屋里去,我把大当家的衣物和被套拿出来!”小成子的声音仍旧十分严肃。 推开门,入得房间,里面有一张石床,床上放着简单的被套,看上去简陋却整洁。 小成子从石头衣柜里取出几件衣服,再将被套取出来往颜子灵面前一扔,叫道:“就这些,给我们大当家的好好缝补!” 颜子灵和莲心刚坐下,小成子立马弯下腰,凑到颜子灵耳边,低语道:“少奶奶,终于见到你了。有好多话要告诉你,现在这里耳目众多,不方便,等我找机会再和你细说。你们先呆在这里,做做样子,慢慢缝补就是了。” “少爷他——”莲心忍不住问道。 “嘘——少爷失忆了,发生了太多事。” “失忆?他不是装的么?”颜子灵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我倒是希望他是装的。不过,这次不是,是被人下药过多,要不是少爷练过拜月神功,内力了得,恐怕连性命都不保。好了,不说了,我找信得过的兄弟过来保护你们。我先撤了,等找到机会再和你们好好说。” 小成子离开没多久,果然来了两个不苟言笑的小喽啰,他们像两个卫兵似的站在院坝里,尽忠职守。 “我说嘛,少爷怎么会变成这样?”莲心长长地舒了口气,显然他对先前林瑞泉的表现耿耿于怀。 “这样也好,就当陌生人,否则还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 “可是小姐,你肚子里的宝宝明明就是他的骨肉啊,难道不让少爷知道吗?” “他原本是知道的啊!如今他已不记得以前的事,说了他也不见得相信。算了,我们暂时在这里呆一阵吧,小心行事。过一阵,看情况,能逃还是逃,我不想一直呆在土匪窝里,也不想宝宝一生下来就是一个小土匪。” “少爷也真是的,干什么不好,非要来干这抢劫的勾当,还是他们的老大,唉,虽然失忆了,也不应该呀!” 主仆二人一边低声闲聊,一边将那些衣服划开的口子或是裂开的线缝一一缝补。 忽然似有一阵风扫过,一道黑影飘然而至。 “谁让你们进来的?”林瑞泉站在门口,冰冷的语调带着极度的严厉和愤怒。 “是小成子让我们进来给你缝补衣物的。”颜子灵缓缓站起来,望着那双陌生而凌厉的眼睛,不卑不亢地回答。她已经不怕他了,死都无足惧,更何况面对这个负心汉! “出去!”冰冷的语气透着刺骨的寒冷,温暖的阳光忽地隐匿,只剩下寒凉的风雪。 颜子灵立马丢掉手里缝了一半的衣物,起身,拉着莲心就走,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径直走出门外。 “站住!” 颜子灵和莲心站定,却没有回答,静等这个恶匪的下文。 “把东西放回原处。以后,没我的同意,不许到这里来!”林瑞泉说完大踏步离开,颀长的背影格外有型,却没有丝毫温度。 “小姐——”莲心一脸委屈地望着颜子灵,“少爷变得这么陌生,真是让人不习惯——” “原本就是陌生人。没什么,按他的吩咐把东西放回去吧。”颜子灵的语气故作平静,实则内心已翻江倒海。 第63章 一顿美餐 聚义厅里,土匪们各自散去。秃头走过来,在屋子中央踱了两步,伸手在窗框上拭了拭,再捻了捻手指,一脸嫌弃道:“这里太久没收拾,到处是灰尘。既然大哥说了这里不养闲人,你们俩今天的任务就是把这大厅收拾干净,要做到一尘不染。晚点我会亲自来验收,没完成任务晚上休想吃饭!” 颜子灵当然知道秃头是故意为难,但是无所谓,做清洁罢了,小时候被岳氏虐待,什么脏活儿累活儿没干过,这点任务算得了什么?莲心用桶去打了水提过来,颜子灵拧了帕子就开始擦拭。 “小姐,你休息一下,让我来就是了。”莲心小声说道,她实在不忍看到自己的主子受这份苦和累。 “不用担心,我没事的,一起做,完成得快。再说了,指不定哪双眼睛就在暗处盯着我们呢,若是发现我偷懒不做,不知又要闹什么幺蛾子!” 两个人将整个厅堂擦拭了个遍,同时将那些原本乱七八糟的物件收拾整理了一番,看上去焕然一新。秃头过来验收,找不出问题,又让两人去厨房帮忙做饭。 “之前没吩咐我们做饭啊?”莲心看到颜子灵的双手撑在腰上,知道她已经很累,不满地反驳。 “闭嘴!在我们的地盘儿,让你们做什么就做什么,少他娘的废话!” 莲心还想说什么,颜子灵做了手势,示意不要再说。 “厨房在哪里?我们现在就去。”颜子灵面无表情地问。 一个小喽啰被叫了过来,带两人去厨房。厨房从聚义厅大门出来,往左拐,穿过一个小小的通道,又是一处院坝。这个院坝是一片荒废的菜园,里面胡乱长着些野草野菜,笼子里关着一些鸡、鸭、兔,不远处有一个围栏,里面有几头浑身是泥的猪在拱着泥土。各种粪便的味道扑面而来,令人作呕。穿过院坝,就是间石头房子,屋顶有个歪歪扭扭的烟囱,屋里是一处简陋的灶台,锅碗瓢盆扔得满地都是,一些动物的内脏和骨头还堆放在桌子一角,引来好多苍蝇狂欢。一个灰头土脸的喽啰正在生火,旁边两个挥刀砍肉,还有两个如切猪食似的切着萝卜。 就这样的厨房,这些笨手笨脚的土匪,能做出中午那个大锅炖已算是奇迹。 “这俩女的,过来帮忙。有什么要做的,尽管让她们做,老大说了,她们不是闲人,是来这里做事的。”带路的小喽啰趾高气扬地打了招呼,扭头就走。 颜子灵和莲心站在那里不知从何下手,生火的喽啰走过来,“这么俊的妞跑来打杂,怪可惜的,来,陪大爷睡个觉,保证啥都不让你做!”那家伙说着伸手就要去摸颜子灵的脸。颜子灵一手挡开,大喝一声:“不要乱来,小心你的狗命!” 生火的喽啰先是一愣,继而龇牙咧嘴地叫起来:“臭娘们儿,想唬我,就你,到了这里就是让兄弟们享用的命,再凶,老子立马弄了你!” “慢着,大家都是在这里听人使唤的。我们还是合作的好,要不都没有好果子吃!这样,这里有多少人要吃饭,今晚有什么食材,你吩咐就是,我们保证完成任务。”颜子灵改换商量的口吻说。 “这话听起来还差不多。看到没,他们正在砍野猪肉,今晚就吃那家伙。厅内餐食的首领和将领们共有三十来个人,厅外各个岗哨值勤和打杂的虾兵蟹将加起来还有两三百人。具体怎么整,你们看着办!” 生火的喽啰一说完,撂下柴火就往外入走,刚出去没多久,就被秦念姚带人押回来,往厨房一扔,像是扔下一个沙包。 “以为来了帮手就想偷懒,门儿都没有!谁再想偷懒,小心剁了他的手!”秦念姚恶狠狠地瞪向几个喽啰,其中一个择菜的浑身颤抖,应该是被吓得不轻。 “还有,这两位姑娘是来厨房指导你们做菜的,瞧你们平时做那点吃的,猪食都不如!谁敢对她们不敬或是有什么不轨的举动,仔细你的狗命!” 秦念姚是大当家面前的红人,是参谋和军师般的存在,土匪窝里谁人不晓?这位红人亲自过来打招呼,小喽啰们再不敢造次。 颜子灵看了看那些摆在地上和柜子上乱七八糟的佐料,麻的、辣的样样都有,甚至还有些八角和茴香,也不知是从哪里抢回来的,反正东西齐备,只是这帮蠢匪不会烹饪罢了。颜子灵在颜家的时候,因为被岳氏虐待,时常偷偷做好吃的,长时间以来,真还练就了一番高超的厨艺。嫁入林家以后,再也没有做饭的机会,不过,那次林瑞泉吃了她做的豆角肉片,一脸惊喜的表情,令她永生难忘。自那以后,林瑞泉时常嚷着要吃她做的菜,她也偶尔就露两手,林瑞泉对她更是宠爱有加。如果日子那样甜蜜地延续下去,儿女成群,岁月静好,该是件多么惬意的事情。哪知世事难料,竟会经历这么多意想不到的事情。她很快止住思绪,开始有条不紊地吩咐土匪们做事情,很快,厨房被收拾得井井有条。几个喽啰见她很有经验的样子,也还配合得特别勤,忙得不亦乐乎。一个时辰下来,一顿野猪肉大餐新鲜出炉。 喽啰们似乎从没见过这么色泽亮丽、卖相出众的菜,一个个儿兴奋地像是过节。很快,聚义厅的几张桌子上,纷纷摆上了佳肴:一大盆红烧野猪肉,肥瘦相间的肉,不大不小,色泽油亮,配以红的辣椒绿的香菜,热气腾腾,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油香味和菜香味,令人食欲大振。再配以红白相间的萝卜丝,嫩绿的凉拌韭菜,橙红的地瓜片,金黄的焖蛋羹,雪白的大米饭,还有一锅清香四溢的葱花白菜汤。 “今晚的菜是去山下买的?”林瑞泉不解地问。 “老大,快尝尝,味道怎样?”小成子忙不迭给林瑞泉夹了一块野猪肉。 林瑞泉面无表情地嚼了两口,没说好吃,也没说不好吃,然后就没了下文。其余众土匪应当是从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一个个狼吞虎咽,没一会儿工夫,桌上的菜便被风卷残云,一扫而光,秃头更是将碗里剩下的汤汁都喝了下去。 “老大,你怎么不问问今晚的菜是谁做的?”小成子送林瑞泉回房间的路上,小心翼翼地问道。 “鲁本初带回来的两个女的?不过也用不着大惊小怪,女人做菜好吃不是很正常吗?” “少爷你以前是否吃过这种味道?” “你是发什么神经?以前的事都不记得了,哪还记得什么菜的味道?”林瑞泉顿了顿,扭头看向小成子,继续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我说这个女人以前和你生活过一段时间,你信不?” “信不信不都一样?反正我什么也记不起来。也不知道为什么,对女人特别反感,或许正如你上次说的,我这状况是拜女人所赐,估计从骨子里对女人免疫了吧。不说这个了,我还有正事要问你。走,去房间说。” 第64章 宠物蛇 进入林瑞泉的房间,小成子立马关上门,透着门缝往外瞧了瞧。确认外面无状况,这才到林瑞泉跟前盘腿坐下。 “你调查清楚了没,鲁本初和秃头这次下山究竟干了什么?” “几个喽啰嘴咬得紧,都一口咬定是去查探黄霸天的行踪。” “我总感觉事有蹊跷:第一,一群喽啰回来欢天喜地,酒气熏天的,显然是得了什么好处;第二,秃头哪次干正事回来不是怨天尤人,不是说累就是说乏,这次没有吭声;第三,他们绘的路线图,跟上次秦念姚派人去看的,完全不一致。还有最后一点,也是最关键的一点,几个人从哪里找到了这两个女人,两个女人拎着行李,一看就是出远门的装备,他们怎么会在察探路线的时候,刚好遇上这两个拎着箱子在路上行走的女人?” “少爷,哦不,大当家的,你失去的记忆都化作缜密的思维了吧!” “少拍我马屁!言下之意是我以前很没脑子?” “这倒没有。说实话,你还真‘傻’过,”小成子瞟了他一眼,见他眼底升腾起了怒意,立马改口,“不过不是真‘傻’,是装傻。” “不行,我怀疑这群家伙仍旧死性不改!你明天继续私底下调查,或许,从那两个女人入手,会得到更真实的答案。” “少爷,你干嘛不自己去问?” “去去去,都说了我想跟女人接触,见着就烦。少废话,叫你去做你就去做!” “对了少——哦不,是大当家,小蟒今天怎么没见踪影?” “你是说你带回来那条蟒蛇?不是你自己在照管吗,怎么反倒问起我来?” “没有,就是奇怪,以往几乎每天都会在我面前露个面的。” “行了。派两个信得过的兄弟去把守两个女人的住处,不要给歹人可乘之机。” “少爷不愧是少爷,心思还是那么缜密!” “都说了不要叫我‘少爷’,这里只有大当家的!也没别的想法,过几天还是打发两个女人离开这里,一窝土匪,两个女人在这里终究是不方便。” 颜子灵和莲心被安排到一个杂物间,里面堆放着一些草席、粗布毯子和破旧的木箱子。经久未用,窗框上挂着几张细密的蛛网,整个屋子都积了厚厚的灰尘。莲心打水来将靠在墙角的木板擦洗了个遍,两人将木板放上石头床墩,再取出箱子里的床单,铺在木板上,也算有了一张床。两人将门栓拉好,静静地躺在床上,满鼻子都是一股腐朽发霉的味道。 颜子灵睡意朦胧中,隐约听到“窸窸窣窣”的声响,正欲翻身坐起,忽然感觉一团冰凉的东西钻到床上。熟悉的气味,熟悉的感觉,颜子灵伸手抚了抚那冰凉光滑的皮肤,轻轻拍打,像在哄婴儿睡觉。第二天一大早,颜子灵被莲心的尖叫声惊醒,莲心被蜷在她脚边的黄金蟒吓得大叫起来。这间屋子正好位于林瑞泉住处的下一层,他也在同一时间被这刺耳的叫声惊醒,一骨碌翻身下床,一片叶子似的落于颜子灵窗前,静静地听着里面主仆二人的对话。 “小姐!快把它弄下去吧,我怕——” “别怕,小蟒很温顺很善良的,来,摸摸看。” “不行,我还是怕。小姐,我不是怕它伤我,就是怕它的形状,你是知道的,我连蚯蚓都怕!”莲心的声音都在颤抖,隔着窗户都能感受到她的恐惧。 “好啦,它也是怕冷,以后天气更热了,它不会跑到床上来的。对了,那天晚上要不是它,我就被坏人给害了,它可是我的保护神呢!” “你是说我们半夜来找你的时候吗?” “没错,秃头把大伙儿都灌醉,自己估计没怎么喝,把我拖到那处小密林,多亏小蟒及时出现,将他缠住。” “小姐,你这样说,我真得感谢这条蛇了。”莲心做了个呼吸,缓缓将手伸向小蟒,快要摸到的时候,又触电般缩了回来,“不行,我还是怕。” “没事,慢慢来,你会喜欢上它的。” 林瑞泉没有吭声,默默回到住处,望着远处的山峦,内心莫名其妙涌起几分激动,他伸手抚了抚胸口,做了几次深呼吸,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正欲洗漱,有小喽啰来报,寨子外有可疑人物出现。 林瑞泉立马将驳壳枪别于腰间,箭步如飞地冲了出去。这把枪是不久前故去的匪帮老大留给他的,由于武器弹药都不够,土匪们之前都是提刀上阵。现在面临的问题是,山下有军阀扬言要剿灭黑狼帮。近段时间,林瑞泉不断派人下山侦察,专挑那些贪官污吏或是黑心军阀下手,为民除害的同时,也顺便搞点枪支弹药。这些土匪之前烧杀抢掠惯了,往往不分对象是谁,一顿乱打乱抢。林瑞泉很是头痛,整顿了好长一段时间,仍旧有人偷偷干些不地道的事,遭到村民一片辱骂。 林瑞泉到得寨前哨口时,先前出现的几个可疑人物已不见了踪影。与此时同,小成子、秦念姚还有鲁本初纷纷接到报信赶了过来。 “二当家,你和小成子今天分别带几个人分两路去巡逻一圈儿,察探一下到底是什么可疑人物?另外,秦少,你再将上次派去的几个兄弟叫上,将从黄霸天庄子到他家军火库的路线再细化,具体到哪条小路分叉,哪口池塘,哪棵树!” 一通吩咐,林瑞泉秋风扫落叶似的返回寨子。整个聚义厅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雄黄味。一个小喽啰拿着一个纸袋子,猫着腰撒雄黄。 “你在干什么?” “回——回大当家,三当家说为了保护两位姑娘的安危,要灭虫蛇。” “别撒了!去叫三当家过来。”林瑞泉说完,威风地往虎皮椅上一坐,目光冷峻。 秃头像是刚洗了把脸,下巴上还挂着几处小水珠。 “大哥,怎么回事?抓到闯寨子的人了吗?”秃头一本正经地问。 “没有。” “哦哦,要不要我再带弟兄们出去侦察一下?” “不必!是你让人撒雄黄粉?” “是这样的大哥,我听到有兄弟反映一大早听到那两个女人的尖叫声,还听说是有蛇爬到她们被窝里去了。女人家胆小,我这不寻思着把蛇赶跑,以免两个姑娘受了惊吓吗?” “放肆!你第一天来的?不知道那条蛇的来历?” “不好意思大哥,我不知道是小蟒,再说也是真是想帮助两位姑娘——” “住口!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趁早收起那些歪心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是是是,大哥教训得是!来人,快拿扫帚来把这些雄黄粉清扫干净!”秃头表面应承着,内心升腾的怨气在加剧。 林瑞泉旋即起身,往厅堂外大踏步走去。转身太急,猛地撞上刚好从门外准备进门的颜子灵,颜子灵一个趔趄,眼看就要摔倒,林瑞泉条件反射地伸手搂住她的腰,颜子灵往后一仰,一刹间,四目相对,气氛有些暧昧。林瑞泉愣了片刻,轻轻将颜子灵扶正,内心怦怦跳了起来。但是,很快他使内力强制减缓了心跳的频率,正色道:“那条蛇呢?” “还在房间。” 林瑞泉头也不回径直走向颜子灵的住处,莲心本想回去拿手帕,扶着门框站着,盯着被窝里的小蟒,不敢进去。 “干什么?” “啊,少——少——爷,哦,大当家的,我想进去拿东西,有点怕——”莲心战战兢兢地说。 林瑞泉大踏步走进屋子,将小蟒环于臂弯,像怀抱着婴儿一般抱回自己的住处。林瑞泉都走了好远,莲心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一进屋,冷不丁踩到个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吓得差点跳了起来,再定睛一瞧,竟是半截草绳,她倒抽了一口冷气,拍了拍胸口,不能理解为什么少爷和少奶奶竟把蛇当宠物。 第65章 吴梅芳的真实身份 没过几天,整个土匪寨变得焕然一新,就连那个散发着牲畜粪便味的菜园子也被拾掇得生机勃勃,颜子灵和莲心给那些菜地锄草、浇水,看上去茂盛了许多。圈养各类动物的地盘儿也被清理了一番,变得比以前清爽了。午餐和晚餐的质量大幅度提升,土匪们的面色都比以前更红润了。 小成子找了个机会跟颜子灵说了林瑞泉失忆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又讲了他在黑狼帮的所作所为,非但不主张烧杀抢掠,反而除暴安良,倒像是过去的绿林好汉,颜子灵对林瑞泉的看法发生了180度大转变,昔日的情愫似在内心隐隐萌动,林瑞泉忘了不要紧,把她当陌生人也不要紧,只要默默呆在他身边,用实际行动支持他就好。 颜子灵离家出走后,林瑞泉消沉了大半年,整天神思恍惚。没过多久,林瑞泉的母亲也因悲痛过度而驾鹤西归。接二连三的变故,给林瑞泉的打击太大,几乎没了活下去的欲望。他也想过出去寻找颜子灵,但世界那么大,无异于大海捞针。林瑞泉跑去颜家打听过消息,很明显颜家更是一无所知。无比绝望的林瑞泉只感到生无可恋,酒坊的事全权交给小成子,自己成天闷在书房写字,感觉都要走火入魔了。这个时候,闵大陆来找林瑞泉,要他帮忙给吴策找点事做,闵大陆说他不忍看到自己的亲生儿子一事无成,整日酗酒斗虫。就这样,吴策来到了林氏酒坊做事。由此,悲剧拉开了序幕。 吴策一直不肯认闵大陆这个父亲,一日忽然跪到他面前,叫了一声“爹”,闵大陆感动得老泪纵横,心里想着自己的一片诚意终于让老天长眼了。这一声“爹”,也将他陷入了不仁不义的境地,同时也成为奏响他死亡乐章的序曲。 “爹,我现在叫你一声爹,虽然这么些年来你没管我,现在,你再弥补也还来得及!”吴策不停地眨着眼睛,可怜巴巴地对闵大陆说。 “儿啊,你说,有什么我能做的,哪怕上刀山下火海,我也会去!”闵大陆的声音幸福地颤抖着。 “哪有那么严重?我才听说那姓林的认你作师父?” “你是说林瑞泉,没错,是有这回事。怎么了?” “你也知道的,娘一辈子都没享过福,苦了一辈子,撒手走了。她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我能过得好,不愁吃穿,再娶个媳妇,生个娃。如今,我也找不到事做,每天被狐朋狗友叫去喝酒斗蛐蛐的,也不是个事。既然你是林瑞泉的师父,我想他也会卖你这个面子,他家不是开了酒坊吗,你介绍我去白水酒坊做事吧。” 一席话说得闵大陆心里暖融融的,心想,儿子不但肯认自己这个爹,还那么有志气,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很快,闵大陆就带着吴策去了灵泉镇,向林瑞泉提出了请求。 林瑞泉原本就无心过问酒坊的事,这又是师父的儿子,他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没过多久,吴策就在林家登堂入室,和林家上上下下打成一片。虽然长相算不得多么俊朗,从小到大经常帮着吴梅芳干活儿,也还算身体结实,孔武有力,看上去很有点男子汉气概。长时间独守空房的罗贞淑几次三番勾引林瑞泉无果,也就再没了斗志。刚好在她偃旗息鼓的时候,浑身散发着男性荷尔蒙的吴策闯入了她的视线。罗贞淑以林家女主人的身份,时常出入酒坊,表面关心生意,实则为了更多地接触吴策,两人眉来眼去,久而久之,也就暗生情愫。趁着一次独处的机会,两人发展到床上,可谓干柴烈火,酣畅淋漓。吴策经验丰富,罗贞淑终于尝到了真正做女人的滋味,两个人牢牢粘在了一起,怎么都分不开了。 两个人越来越放肆,越来越猖狂,甚至在林家也不避讳。当然没有不透风的墙,很快,整个林府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闵大陆得知此事,觉得脸都没地儿放了,跑去质问吴策。 “你个老东西,不要多管闲事!”吴策一改之前讨好的嘴脸,凶神恶煞道。 “你——人家帮了你,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少他么跟我提什么恩义!告诉你,别以为叫你一声‘爹’就想来管束我,门儿都没有!不要给脸不要脸,真以为我和我娘这么多年受的苦就可以一笔勾销?闭上你的嘴,不要来烦我!” “策儿,爹知道自己做得不好,没有尽到做父亲的责任。但是我们做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你不能干那道德败坏的事啊!” “呵呵,跟我讲道德败坏,你倒是告诉我道德是什么,可以吃,可以喝,还是可以拿来住?我和贞淑那是两情相悦,谁也管不着,反正林瑞泉也不碰她,还得感谢我接他的锅才是!” “你个畜生——”闵大陆气得声音都在颤抖。 “畜生?我今天就给你兜个底,我只是拿回我应得的!” “什么是你应得的?” “哈哈哈哈,某种意义上来说,我只是在走你的老路罢了。你大概到现在都不知道吧,知道我娘的真实身份不?原本她才应该做林家的女主人!” “你娘?” “我娘叫小曼,原是林府的丫鬟,被林之鹤勾引,又始乱终弃,被林家卖到偏远地方去嫁给一个半死不活的糟老头子,受尽虐待,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好不容易挨到那糟老头子死了,我娘逃到关家村,被好心的老两口收留,原本过着平静的生活。后来的事情,你心里应当比我更清楚!” “你听谁说的?” “当然是我娘!颜家为了林家的几个臭钱,不惜把女儿嫁给那个傻子。凭什么?原本林家的一切都属于我的,却让那个傻子捡便宜。你知道看着心爱的女人被别人的花轿接走是什么滋味吗?你不知道,你也体会不到!我他么想死的心都有了,从小我就喜欢颜子灵,保护她,陪伴她,就因为我不姓林!要是我娘在林家,我出生在林家,何止一个颜子灵,多少女人不围着我转?见我魂不守舍的样子,我娘没忍住,在颜子灵嫁到林家当天就告诉了我这个秘密。我当晚就去了林家,本想着假如颜子灵肯回心转意跟我逃,也还罢了,我也不稀罕别人的家业,哪知她是个势利的女人,我和她的感情完全抵不过她老爹欠下的债,抵不过林家的荣华富贵!我潜入林氏酒坊,真他妈想一把火烧了那个鬼地方,后来改变了主意,总有一天,我要夺回属于我的一切,一切!”吴策说得额头青筋暴露,唾沫横飞。 闵大陆又惊又怒:原来,吴策是蓄谋已久,不过把自己当成进入林家的跳板。 “所以,你不过是在利用我?”闵大陆还心存一丝侥幸,期待得到一个令自己稍微心安的答复。 “难不成你以为我真把你当爹?我可没那么重情重义,这个社会就是一个‘利’字,趋利避害不是人之常情?” 闵大陆想不到这个所谓的儿子竟是这么冷血,他绝望之至。本以为可以一家人团聚,安享晚年,谁知竟连心爱的女人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儿子竟是那样大逆不道,六亲不认。一瞬间,他血往上涌,飞起一脚就要踢向吴策,说时迟那时快,只听“砰”的一声,闵大陆瞪圆双眼,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后脑勺下慢慢洇出血来。 吴策惊愕地看过去,罗贞淑一直保持双手举枪的姿势,像一尊雕塑。 第66章 逼上黑狼帮 “爹——”吴策奔向闵大陆。 闵大陆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出来,眼角涌出一股热泪,嘴角溢出鲜血,眼皮耷拉下去,咽了气。 “你!干嘛打死他!”吴策愤怒地望向呆若木鸡的罗贞淑。 “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看他想踢你,本能地想要制止他,手没听使唤——阿策,不要生气!”罗贞淑也被吓坏了,毕竟眼前这个男人带给了她前所未有的快乐,亲手杀了人家的爹,似乎确实犯了大事。 尽管嘴上说着大逆不道、冷血无情的话,血缘终归是血缘,那是不受时空世俗改变的。看着闵大陆在自己面前被打死,吴策脑海竟浮现出这些日子以来,闵大陆在他面前的谨小慎微甚至可以说巴结讨好,为是就是希望自己能认他这个亲爹。从小到大,他不知有多羡慕那些坐在父亲肩头的孩子,然而,正当亲爹来到自己面前,却又不肯相认,没给他一天好脸色。如今,这个遭自己拒绝和嫌弃的爹离开了这个世界,自己又无比悲痛。 直到将闵大陆安葬,吴策也没理会罗贞淑。一开始,罗贞淑还十分硬气,认为吴策因为仰仗她,会求着来找她。哪曾想,吴策趁此机会流连风月场所,还故意让她知道行踪。罗贞淑气得带人提着枪追到妓院,想要杀了他,结果也只是当场给了那妓女一枪,吴策表面淡定,内心却是忍不住掠过一丝惊惧,毕竟枪子儿不长眼,这女人发起狠来一枪结果了自己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想到这里,吴策改变了主意。 他将欲擒故纵的把戏玩到了极致,一脸冰霜地看了罗贞淑一眼,穿好衣服,目不斜视地从她面前扬长而去,罗贞淑气得在天花板上打了好几枪,妓院的老鸨吓得战战兢兢。罗贞淑大喝一声:“以后谁再敢让这个男人踏足这里半步,老娘一把火烧了这里!” 吴策直接去了白水酒坊,进入那间之前和罗贞淑常去的休息室,抱起酒坛子就开喝。罗贞淑追到酒坊,也拎着坛子就喝,两个人喝着喝着就抱在了一起,开始宣泄冷却多日的激情。一番干柴烈火之后,浑身瘫软的罗贞淑将头靠在吴策身上,一时间由悍妇变作娇滴滴的小女人。 “对不起,阿策,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 “算了,我知道你是真心爱我的。不过,毕竟那是我亲爹,眼睁睁看他死在我面前,我怎么能不难过?现在,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我们两个相依相伴,生死与共!” 罗贞淑无比满足地在吴策脸颊上亲了一口。 “不过,现在我俩名不正言不顺,都背着不道德的骂名呢!” “放心,林瑞泉原本对我毫无兴趣,当时,他也是迫于我爹的威胁才答应娶我的。” “威胁?” “哎呀,简单说吧,就是当时发生了点状况,他仍旧死也不肯娶我,可见他有多么不待见我!我爹被气得不行,使出了杀手锏:之前林家卖假酒的事全是林瑞安干的,但酒坊的主人是林之鹤啊,我爹就以他爹的声誉和性命相威胁……” “这样啊,原来还有这么一场精彩的戏!” “看吧,我有多爱你,把这些话都和你交底了,除此以外,没有人知道这事的。既然现在我找到了真爱,也没必要再和他保持什么夫妻名分,我一会儿就去找他和离!” “不!现在还不是时候!我和我爹说那番话,你都听到了吧,我没别的想法,就是要夺回原本应该属于我娘的一切。我要让林瑞泉滚出林家,收回酒坊,以慰我娘在天之灵。亲爱的,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吗?” 罗贞淑被他这声“亲爱的”叫得心花怒放,不要说白水酒坊了,哪怕吴策要天上的星星,她也会不惜一切去给他摘下来。 “杀了林瑞泉?” “也不能那么嚣张直接,‘借刀杀人’,才会让我们以后的日子更加安稳。” “怎么个借刀杀人?” 吴策凑到罗贞淑耳边,讲了好一阵,罗贞淑不断点头,两人说着说着又搂在了一起,像极了提前庆祝“奸计得逞”的仪式。 小成子的娘亲发电报来,只说有急事,要他速回。小成子离开后,林瑞泉成天将自己关在书房与小蟒为伴,读书作画写字,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罗贞淑故伎重施,将林瑞泉用药迷晕,并派人将其送入罗家军。时值云城边界战火连绵,林瑞泉醒来之时已置身炮火之中。原本生无可恋的他,稀里糊涂地卷入战火,麻木地冲峰陷阵,准备随时被不长眼的子弹了结余生。 果不其然,没多久,林瑞泉就因受重伤,被送到江城救治。得知这一消息,惊慌的罗贞淑立马带人去往江城春晖医院将林瑞泉抬走,带回了灵泉镇。也正是在林瑞泉养伤期间,药物里掺杂了大量的慢性毒药。换作他人,累积到一定程度会因毒性发作而亡,林瑞泉痛得不能忍受时,使出拜月神功的内力,一次次折腾,毒性倒是排了出去,记忆却被一点点消磨,最后谁也不认识了。 小成子回来,暗中救出林瑞泉,逃到半路遇上兵匪交战,黑狼帮土匪匡老大被人暗算命悬一线,林瑞泉使内力将其营救,并随匡老大到了黑狼帮。黑狼帮年头不算久,匡老大是第三任首领。匡老大心怀正义,因反抗村里恶霸,被百般陷害,弄得家破人亡,最终上山加入黑狼帮。之前的土匪都是不分对象,见财就抢,见物就夺,除了与官府对抗,也与百姓为敌。匡老大接任首领之后,本着一颗良善的心,想要改变那种乱夺滥抢的不耻之态,将原本的匪窝改为“聚义厅”,意在劫富济贫,为民除害。无奈匪气积习难改,想要重塑“义”匪形象难上加难,可谓举步维艰。匡老大养伤期间,惊喜地发现林瑞泉不仅和他在观念上不谋而合,还具备老二鲁本初所缺乏的杀伐决断与魄力,也没有老三秃头的阴险狡诈和匪气。匡老大与黄霸天的人再次交战,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流血不止而撒手西归。临终前,将黑狼帮郑重交给了林瑞泉。 “小蟒呢,你们逃亡的时候就带上它了吗?”颜子灵问。 “少爷虽已不记得以前的事,但有些东西可能是刻进了骨子,有次在林子里遇见一条蛇,虽比不上小蟒粗壮,颜色却极为相似,奇怪的是那蛇竟然对少爷极为友好,少爷手臂环着那蛇发了好一阵呆。我就知道他应该对小蟒还有印象,这不为了想刺激他早日找回记忆吗,我带了几个兄弟连夜赶回灵泉镇,好在小蟒好像懂得保护自己,白天隐藏,夜晚才出来溜达,我们在书房门口找到了它,它正盘在那里昂头张望呢,估计是在想念主人了,这蛇也是真有灵性啊!” 第67章 往事重提 罗贞淑和吴策正大光明走到了一起,罗贞淑很快有了身孕,大夫说胎象不稳,脉象细弱,要多加小心,注意安胎。两人刚从外面回到林宅,一眼望见一个挺着孕肚的女人在门前张望。吴策的第一反应是要离开,假装不认识。颜子玉也不是吃素的,她好不容易找了过来,岂有眼睁睁走掉之理?她加快步子,上前一把抓住了吴策的手臂。 “干什么?”罗贞淑不解地望着这个莫名其妙的孕妇。 “我倒是要问你,和我的夫君走在一起干什么?” 罗贞淑狐疑地望了一眼吴策,再望向颜子玉,“笑话,你凭什么说这个男人是你夫君?” 颜子玉指着自己的肚子,像只骄傲的母鸡,得意洋洋地望向罗贞淑。罗贞淑再次看了看那个高高挺起的孕肚,狐疑地望着吴策。 吴策自知欺瞒不过,立马心生一计。他将嘴凑到罗贞淑耳边,低语道:“这女人是以前老家的邻居,被纳入富人家作妾,因为不检点,被赶出家门,无家可归。我看着不忍,不过就是给了她一碗汤饭,不想她竟赖着不肯走……” “慢着!意思是,她肚里怀着你的孩子?” “谁知道那是谁的种,我反正没碰过她。不过,这女人脸皮太厚,不轻易打发。” “这还不简单,枪子儿硬还是她的命硬?” “哎呀,上天有好生之德。你现在肚子里怀着我们的宝宝,杀生不好,宝宝看得见。再说了,她再怎么贱,肚子里也还有条小生命,我们也不是那歹毒的人,于心何忍?好了,一切交给我来办。你回去休息,不要动了胎气,我一定把这事处理好。” 吴策找了处闹市中隐密的宅子,将颜子玉安顿下来,再三叮嘱她不要乱说话,否则就会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颜子玉临行前和颜运宽大吵了一架,扬言死也不再回去。听了吴策的话,颜子玉也还算满意,认为吴策心里果然还是有她的,不然也不会想办法安置她。再说了,肚子里明明怀着他的孩子,他心里还没个数吗?暂时就按照他说的做吧,只要能保证吃住,孩子生下来有人养就行了。 洛城很快燃起了战火,岳氏因争抢一个首饰盒被兵痞子捅死。颜运宽走投无路来到云城寻女,吴策不想节外生枝,想起了之前在江城见到的那个像阿古朵的女人。他貌似好心地给了颜运宽一些盘缠,又给了他地址,支使他远离自己。他要等到颜子玉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就把孩子留下,再把那女人也打发走。谁曾想,从派去跟踪的人口里得知,颜老头在那里遇到了颜子灵。吴策的心猛的一颤:颜子灵是他这辈子可望而不可及的痛。他的心再也不能平静,每天像个龟孙子似的在罗贞淑面前百般讨好,又对罗宏图言听计从,父女俩对他很是信任。云城也起了战火,但是,有罗宏图的权势罩着,他的酒坊生意丝毫没受影响,可谓在乱世如鱼得水。 罗贞淑怀孕后脾气与日俱增,吴策看在眼里,喜在心里。战事刚一消停,他便暗中找人四处搜罗,找到一个很是对罗宏图胃口的女人,派人献给罗宏图。罗贞淑的生母之前重病过一次,差点儿就撒手西归了,遇上个江湖郎中开了个邪门儿的方子,竟又奇迹般的好了。最近旧疾复发,卧病在床,说是受不得刺激。吴策假装不小心说出罗宏图又准备纳妾的消息,还给出了那个女人的地址。罗贞淑亲自带人去找那女人,与对方争执的时候被暗枪打死。吴策接到消息,赶到现场,一脸悲痛欲绝的表情,费了好大的劲挤出两滴眼泪。罗宏图悲伤之余,认了吴策作干儿子。 眼看吴策又成了单身,颜子玉吵着闹着要住到林宅去,吴策烦不胜烦,找人将颜子玉绑了送往江城裘府,自己则谋划着怎样将颜子灵弄回自己身边。后来也就有了吴策在江城出现的那一幕,如今,也不知颜子玉是否如愿做了吴策的正牌夫人。 小成子将自己打听到的这些信息一五一十告诉了颜子灵,诧异之余,颜子灵不免唏嘘,星移斗转,物是人非,世间事变幻无常,唯有过好当下,保有一颗善良感恩之心。缘分真是无比奇妙的东西,明明和林瑞泉相隔遥遥,竟又离奇地在这里相聚。尤其得知了林瑞泉当年之所以抛弃她另娶罗贞淑是迫不得已,林瑞泉带领的黑狼帮走的是义匪路线,为的是劫富济贫,之前对林瑞泉的怀疑、怨怒一瞬间就烟消云散。尽管林瑞泉现在并不认得她,但是没关系,只要能在他身边,默默地看着他,感受着他的气息,就足够了。 “秦念姚怎么会在这儿?记得当时我还参与了救他的行动。” “我们这山脚下有个叫黄霸天的人,不是土匪,却比土匪可恶歹毒,专行那鸡鸣狗盗、为非作歹之事。欺压百姓,强抢民女,无恶不作。他还暗地与官府勾结,也不知给了那些官爷多大的好处,那些官兵睁只眼闭只眼,任由他胡来。上次我们从黄霸天的人手里救下秦少爷的时候,还以为他是个女的……” “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就是说原本打算把他送往上海,然后去法国的。” “从内心深处讲,他并不想去法国。他想等到时机成熟以后,再重回省城,将那些追杀他的歹人连根拔起,一网打尽。所以,他就跟着我们来到了黑狼帮,等时机成熟了带一帮兄弟杀回省城去。” 颜子灵和莲心就这样在黑狼帮安顿下来,再也没有逃离的想法。颜子灵不顾有孕在身,带着莲心把一个邋遢不堪的土匪窝打理得像一处庄园,该翻新的翻新,能修理的修理,不能修理的叫上内行的小喽啰帮忙。房前屋后都种上了各色植物和花卉,那些都是颜子灵带着莲心在山林地里找的。喂养牲口的地方,有了崭新的栅栏,上方还搭了简易的草棚顶。菜地里的杂草没了,蔬菜长得更好了……但是,不管怎样做,林瑞泉也没有多看她一眼,关心颜子灵的人除了像兄弟般的小成子,生死之交的秦念姚,再就是鲁本初了。 太阳每天东升西落,日子就这么不紧不慢地过着。黑狼帮在这期间完成了一件重要的事情,林瑞泉安排人混进了黄霸天的队伍,在和秦念姚等人的周密策划下,以少胜多,一举端掉黄霸天的老窝,缴获了不少军火武器,将截获的金银财宝和瓜果粮油分发了一大半给周边的穷苦百姓,剩下少数金银犒劳兄弟们。这事引起了秃头等一干人极大的不满。 “都是我们的功劳,凭什么分给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 “就是,外来的就是外来的,换作以前的匡大当家,才不会这样吃里扒外,不为兄弟们着想!” “何须匡大当家?真正对咱们好的人近在眼前!三哥,你带我们另起炉灶吧!” “就是,就是。现在这样真是太憋屈了,我们不是菩萨,是土匪,哪有这样的,这样干下去,将脑袋别在腰上不惜性命地跟他干,我们得到了什么好处?” 见兄弟们牢骚满腹,秃头也不是没动心,只是,目前以他的实力,另起炉灶并不现实。那批军火器械被林瑞泉派重兵把守,不能轻易靠近。放眼黑狼山,像黑狼寨这样易守难攻的宝地,再找不出第二处。倘若鲁本初那小子肯跟自己一起干也还罢了,关键到目前都没看懂他的立场。说他和自己是一伙的吧,他又似乎对林瑞泉忠心耿耿;说他和林瑞泉一伙的吧,又觉得他没有表面看上去那么单纯。还有那个半路截获的女人,也不知鲁本初当时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想到要把那个女人弄回来献给林瑞泉,仅仅是为了讨好他?还是有别的什么目的,真是搞不懂。 秃头也不是盲目冲动的人,思虑再三,他劝住了一群牢骚满腹的土匪,只说时机尚不成熟。其实他真正想的是,想办法把林瑞泉逐出山寨,自己揭竿为王。 第68章 小山出生 为林瑞泉很快就会找回当初的记忆。一群小喽啰也沉浸在一片欢乐祥就在秃头等人为分配不均而愤懑之时,颜子灵自己生下了一枚男婴。当时,土匪们倾巢出动,山寨里只剩下几个岗哨和因受伤腿脚不方便的喽啰。颜子灵正和莲心一起浇花,肚子开始有一阵没一阵的痛,越到后面痛的频率越高,程度也更为严重。 “小姐,你这是要生了吧?” “应该——是——莲心,你帮我准备好剪刀和热水,再去找一壶酒,作好准——备——” 颜子灵在莲心的搀扶下,忍着巨痛前行,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刀尖上。颜子灵浑身是汗,头发和衣服都打湿了。好不容易进了卧房,颜子灵痛得蜷缩在门框处。两个腿脚不灵便的喽啰听见呻吟,一瘸一拐地过来帮忙,几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颜子灵扶到床上。 “你们快些出去,我们小姐要生了!”莲心焦急地催促两个立在一旁干瞪眼的喽啰。 两人被这阵势吓坏了,赶紧一瘸一拐地退了出去,还识趣地帮忙关上了房门。 颜子灵痛得牙齿紧紧咬住被角,双手死死扣住床沿,不断发出痛苦的闷哼,那种煎熬,那种疼痛,真可谓生不如死。整个人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觉不过如此,双脚踩着满地的钉子前行不过如此,被人用刀子将皮肤上的肉一片片剔下来不过如此…… 颜子灵痛到了极致,双手在床框上磨出了血痕。 “莲——心——”颜子灵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快——快——” 莲心顺着颜子灵眼神的方向,靠近颜子灵痛苦弓起来的双腿,看到一小团黑乎乎的东西在拼命往外挤。她惊喜地哭了起来,随即喊道:“使劲——再使劲儿——” 那团黑色猛地挤了出来,“快——外往拉——”颜子灵大叫一声。 莲心鼓足勇气,顺势将那小东西拽了出来。 紧接着,一阵响亮的啼哭划破沉闷的空气,颜子灵筋疲力尽,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那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幸福,大功告成的喜悦,无以言表。纵然历经了巨痛的折磨,那声响亮的啼哭足以抚慰一切。 “小姐,是个男娃!” 莲心用先前准备好的布单将孩子捧在怀里,孩子已经停止了啼哭,小眼紧闭,若有似无的嘴唇轻轻嚅动,莲心爱不释手。 “小姐,你看,这鼻子,跟少爷的长得好像。” “这么小,哪看得出来?”颜子灵的声音有气无力。 “小姐,你还痛不?接下来我该做些什么?” “把孩子放下,去帮我煮两个荷包蛋吧。” “莲心,你就在里面帮忙吧,我叫人去煮鸡蛋!”门外传来小成子的喊声,隐约可听见,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大部队陆续赶了回来。 这次任务死伤不多,缴获的战利品尤其是枪支弹药比预想中更多。黄霸天的队伍溃败后,剩下一部分逃的逃,散的散,还有一部分归降了黑狼帮。林瑞泉心情大好,兴冲冲回到寨子,打算来一场丰盛的庆功宴以示犒劳。小成子得令为庆功宴作准备,去找颜子灵和莲心,发现了两个守在产房外的土匪,听到里面传出痛苦的呻吟,没敢惊扰。 林瑞泉站在不远处,也听到了那一声声惨烈的呻吟,他面不改色,一言不发,看不出内心有任何波动。 土匪窝里出了一个婴儿,这是件新鲜事。尤其有传言说,这是大当家的种,尽管大当家没承认没表态,大家内心就这样认可了。颜子灵给孩子起了个小名,叫“小山”。小山一天天长得越发可爱,不到三个月就会笑,一帮土匪闲着无事的时候就把小山当玩具找乐子。 小山不是很爱哭。莲心告诉小成子,小山一般不哭,哭就代表饿了。有次颜子灵和莲心忙着在厨房做饭,小成子将小山抱到林瑞泉面前,想让他也抱抱,林瑞泉嫌弃地拒绝了,小山忽然大哭起来。 “刚刚才吃过奶啊?不会饿得这么快吧?”小成子话音刚落,只感觉手心开始发热,他将孩子举起来一看,一滴淡黄色的液体从他的指缝冒出来往下滴,滴在他的衣襟上。他傻了眼,一脸尴尬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不苟言笑的林瑞泉嘴角不自觉往上扬,他被小成子的狼狈相给逗乐了。 “少爷亏你还笑得出!”小成子不禁埋怨道。 小山一直哭个不停。 “哎哟我的小祖宗,该哭的好像是我吧,满手都是!”小成子苦笑着子,狼狈的神情比哭还难看,“少爷,快,帮我拎着他,我拿尿布给他擦屁股。” 林瑞泉有些迟疑,他四下望了望,本想找人帮忙,也没发现别的小喽啰在场。他双手拎着孩子的肩膀,只感觉孩子的骨头都是那般嫩弱。小山抬眼呆萌地望着他,竟然慢慢止住了啼哭。他不禁陷入了思考:想当年自己也是这么嫩弱的小不点吧,长成今天这样五大三粗的体形,也是一件神奇的事。纵然时间看不见摸不着,却以这种形式狡猾地存在着。 等小成子用尿布将小山的屁股擦拭干净以后,林瑞泉才将孩子平放下来,蜷在自己的怀里。小山的嘴唇很享受地嚅动着,澄澈的小眼睛望着林瑞泉,忽然咧嘴笑了笑。 林瑞泉被这笑容萌化了,情不自禁地将额头轻轻抵在孩子的额头上。听闻哭声赶来的颜子灵远远望见这温馨的画面,呆立原地。那一瞬间,她恍惚觉得林瑞泉已经忆起了当年,承认了小山这个亲生儿子。然而,事实告诉她,这不过是错觉。林瑞泉望向她的时候,眼神里的柔情一扫而光,唯有陌生,唯有冷漠。 “快来,把孩子抱走,我还有事要做。”林瑞泉冰冷的话如一记闷棍打在颜子灵心上。好在她已经习惯了,一声不吭地抱着孩子离开。 “少爷,用不着那么冷漠吧?”小成子洗净了手,将尿布晾晒在树杈上的细绳上。 林瑞泉瞪了他一眼,转身离去,如秋风卷起一地落叶。 自那以后,小成子经常把小山抱到林瑞泉面前,离谱的是,不管小山哭得多么厉害,只要一到林瑞泉的怀里,立马止住哭泣,讨好期待地望着他。不止莲心和小成子私下议论,土匪之间也传开了,百分之百地肯定小山就是林瑞泉的亲生儿子,都说骨肉连心,也只有那种血浓于水的亲情,才会导致这种离奇现象的发生。 如果说血脉亲情倒也罢了,更为离谱的是,有时候小山哭得连颜子灵都哄不住,只要林瑞泉一抱住他,立马像关上了哭泣的开关似的,小山立马止住哭泣,还时不时露出带着眼泪的笑涡。 对于这个现象,颜子灵看在眼里,乐在心里,却并不喜于言表。她并不着急,就这样平平安安地度过每一轮日月交替,似乎也妙不可言。莲心和小成子更是欢呼雀跃,无比天真地以和的氛围中,有吃有喝,没有战事,似乎过得其乐融融。 第69章 小山断奶 都说生了孩子以后,大多数女人的身材会走样,再不容易恢复到少女时代的婀娜与苗条。颜子灵恰恰属于生完孩子身材更好的类型,原本她的身体就曲线优美,生完孩子以后,更显得凹凸有致,灰色的粗布衣衫也掩藏不住S形的曲线。山风很大,常常一阵风吹过,颜子灵身体的曲线便暴露无疑。她的手部皮肤起了老茧和些微的褶皱,那是因为长期劳动的后果,但脸部的皮肤却比以前更加白皙细腻,纵然因为在灶台前呆久了额上或是鼻尖上沾了烟灰,也难掩那动人心魄的美。这样一个大美人,在一群土匪窝里真是格外耀眼。林瑞泉当然看在了眼里,只是内心激不起半点波澜,也丝毫找不回从前的些微回忆。有时候他自己都觉得奇怪,小成子告诉他这是他曾经深爱的女人,这女人甚至为了救他受过伤,他也是因为这个女人的逃离而沉沦不问世事,连死的心都有了。照理说即便失去记忆,如此重要的人出现在眼前,怎么都会有些异常的反应吧,无奈就是丝毫找不到熟悉的感觉。 小山咳嗽,颜子灵冒雨去找艾蒿来熬汤药喝,希望药性借助自己的奶汁让小山吸收下去。结果,艾蒿汤喝过了,小山吃奶之后咳嗽倒是好了,颜子灵又因为重感冒浑身酸痛无力,发烧,咳嗽。小山已经八个多月了,她怕自己继续喂奶把孩子给传染了,也就打算趁机断奶。小山第一次爆发出倔脾气,饿得声音都哭哑了也不肯喝粥,一边哭着一边将小手指向颜子灵的房间,显然,小小年纪的他是在抗议不给他奶喝。连续听了小山两天撕心裂肺的哭喊,林瑞泉再也听不下去,他决定去给颜子灵做一次“顺气排毒”,也就是将自己体内的真气逼入颜子灵五脏六腑,将那病的污浊之气排出体外。他一边这样做着决定一边又很纳闷儿:这一招貌似以前有谁传授给他的,就像自己走路的时候偶尔会腾空而起,轻飘飘地弹跳到树桩墙垛之间一般,最近总是莫名其妙地拾起这些技能,却又不知是怎么回事。小山沙哑的哭声容不得他再多想,他将颜子灵扶起来坐着,自己脱掉鞋,飞身上床,打了个盘腿,端坐于颜子灵面前。那红润亮泽的肌肤,半睁微闭的双眼,额前掉下几绺汗湿的头发,显得脸部的轮廓格外妩媚。还没等林瑞泉看够那病西施的脸蛋,因奶水肿胀而异常突出的胸部让他震惊不已。胸部的衣襟似被溢出的奶水浸泡过,变得一片僵硬,脖颈下的盘扣解开着,露出一团雪白。林瑞泉的手开始颤抖起来,心跳加速。他有些懊恼自己此刻的表现,明明毫不动心,偏在这治病救人的时刻有了异常反应。他将颜子灵的身子扳过去,背朝着自己,双手运足了气缓缓推向颜子灵的背部。乍一接触到那层热乎乎的衣衫,他的手又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好在莲心忙着给哭泣的小山换尿布,没有注意到他的异常。纵然穿着粗布衣衫,林瑞泉仍然感受到了那肌肤的弹性与柔软,内心不禁狂跳起来。他的手颤抖得更加厉害,颜子灵的身子也随之有节奏地晃动起来。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内力的作用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过了好一阵,林瑞泉的额上起了汗珠,呼吸越来越急促。 小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止了哭泣,任由莲心抱在怀里,眼睛瞪得溜圆,吃惊地望着眼前的一幕。林瑞泉专注了一阵,努力集聚起内力,一阵阵推向颜子灵。接下来就感到有些乏了,心思也没法再专注了。双手触摸着那层粗布衫,强烈感受到粗布衫下肌肤上的毛孔以及质地,内心有个可怕的念头在积聚,在壮大,他甚至产生了一种想要掀起那层粗布衫的冲动。他用力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回到现实,余光正好瞟到了在一旁注视着他的小山和莲心。他猛地清醒过来,将手缩回,颜子灵的身子便软软地倒在他的腿上。林瑞泉也不能确定自己这个临时想起的“顺气排毒”法管不管用,只感到自己浑身乏力,四肢酸软。 颜子灵睡了两天,再起来的时候,状况得以好转,胸部像是安了两个铁球,碰上去硬邦邦的,不怎么痛,感觉麻木。林瑞泉听说颜子灵醒了过来,一阵兴奋,以为小山又可以正常吃奶了。谁知就在颜子灵昏睡的这两天,饥饿的小山已经妥协了,米糊、稀饭、汤汁,什么都吃。林瑞泉发现颜子灵仍然不肯给小山喂奶,满腹疑惑,又不好意思过问。好在小山不再哭了,他也心安了许多。 疑惑催生好奇,林瑞泉再看向颜子灵的时候,视线忍不住要往她胸前扫,不是淫邪的目光,纯粹是疑惑为什么她不再给孩子喂奶。当局者无心,旁观者有意。有小喽啰把大当家老爱盯着颜子灵胸部看的事传开了,大伙儿背地里都在议论貌似不食人间烟火的林瑞泉动了凡心,春心荡漾了。 小山胖乎乎的脑袋,肉嘟嘟的身子,任是谁看了都想要抱一抱。小山似乎很懂得讨好卖乖,不到九个月大,就稀罕林瑞泉抱他。不管在谁手里,但凡林瑞泉一出现,他必会嘴里“咿咿呜呜”地叫着,眼巴巴地望着,全身挣扎,双手远远地伸过去,示意林瑞泉抱他。这份来自人类幼崽的专属青睐,让林瑞泉幸福满满,他完全招架不住,小山一伸手,他会一扫平时的冷漠与疏离,径直走过去,嘴角翘起好看的弧度,温柔地抱起小山逗弄两下,若是空闲的话,则会抱着他走一走,看看地里的花花草草和小虫子。有一次,林瑞泉正在训斥一个在山下农家顺手牵羊的小头领,莲心抱着小山从不远处经过,小山“咿咿呜呜”叫了半天没得到回应,竟然从嘴里蹦出一声“爹——”,这一声呼喊不令惊呆了莲心,林瑞泉也随之转身看过去。小山在莲心怀里拼命挣扎着要扑过来,嘴里再次“咿咿呜呜”地叫起来。林瑞泉激动得不能自已,下令小头领带着一帮顺手牵羊的兄弟打扫牲口棚,不准吃晚饭,以示惩罚。 那位顺手牵羊的头领是秃头的心腹,带着几个喽啰一边捂着鼻子清扫牲口粪便,一边骂骂咧咧,抱怨林瑞泉小题大作。 “三哥太墨迹了,迟迟不肯行动,再这样下去,我们哪还有半点土匪的样子?” “就是,一天这规矩那规矩,以前匡老大也不带这样的,烦死了。” “他也就一副假清高的样子,谁不知道啊,一天盯着女人的胸部看。” “不说那是他以前的夫人吗?他失忆了不记得。” “那谁知道啊,小成子是他心腹,还不是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不要说姓林的了,三当家的早对那女人有意思,要不,我们助他一臂之力。等三当家的玩够了,也轮到咱兄弟几个尝尝鲜!” 说这话的正是那个被林瑞泉训斥的小头领雷三,说这话的时候,口水都流出来了。他是秃头的同乡,从小跟在秃头屁股后面混,后来一起入了黑狼帮。干什么行侠仗义的好事不一定有他在,但偷鸡摸狗的坏事一定少不了他。 几个土匪就在那里一边打扫一边抱怨,一边抱怨一边琢磨着阴谋诡计。 第70章 小山搭桥 土匪本是一窝乌合之众,林瑞泉却一心想把这帮土匪带成善战斗,能吃苦,作风优良,纪律严明的队伍,他天天让土匪们操练拳脚功夫。在这一点上,秦念姚与他意见相左。秦念姚呆在这里的目的为的是待到时机成熟,带着一帮兄弟杀到省城,一则除掉当初那帮追杀他的人,二来铲平葬花楼,解救那些被强行卖给自己父亲的苦命女子。这个要求不需要多么强大的队伍,但凡武器装备够充足,也就没什么大问题了,毕竟现在拼的不是武力,而是武器。所以,秦念姚一心想着扩充武器装备,对于队伍建设不感兴趣,而且在他看来,林瑞泉终有一天要离开土匪窝,现在费尽心力打造队伍似乎多此一举,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 “林兄,不是我反对你,我真觉得当务之急是继续乘胜追击,到山下猎获那些土豪劣绅私藏的军火,而不是在这里搞什么无谓的训练,毕竟我们不是什么军队,更不是什么组织!” “‘磨刀不误砍柴工’这话你听过吧,只有把队伍训练得更强大,我们才有更多胜算的机会!”林瑞泉据理力争。 “哪有你说得那么严重,就我们目前的兵力和装备,已经够强悍了,你想想,黄霸天是多么威风厉害的角色,不照样被我们打得落花流水吗?我们现在的重点就是继续广撒网,捕大鱼,充实我们的军火库!这么说吧,你武艺再强,不过是肉体凡胎,终不敌金属子弹!” “你别再说了,我知道你的想法。但是,我们不能操之过急,更不能盲目自信。黄霸天的失败并不因为我们的队伍有多么厉害,而在于他的队伍出了问题,内部腐朽,将士不作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所以才经不起我们的攻打。但是,这并不意味着其余势力都和黄霸天一样,就我们现在一盘散沙的状况,我是没把握的。再说了,武器再高明,军火再有杀伤力,那还不是全靠人的力量,没有人来操纵,那些东西不过就是一堆废品。所以,最关键的还是人!” 见劝说不过,秦念姚也不再勉强,闷闷地回了房。林瑞泉一声令下,众头领带着自己的小分队,睡眼惺忪地走向训练场。对于一向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的土匪来说,这种一大早就起来训练的生活简直苦不堪言,一时间怨声载道。 清点人数的时候,雷三变着嗓音答应了好几声。在雷三的指使下,三个土匪喽啰没去早练,躲起来准备实行他们的邪恶计划。他们打算把颜子灵偷偷弄走藏起来,献给秃头。 小山和莲心都还在呼呼大睡,颜子灵穿好衣服,望着小山肉嘟嘟的脸蛋,看着那憨萌的睡态,忍不住在小山额头轻轻吻了一下,那一刻,颜子灵只感觉到岁月静好,内心暖意融融。 她轻轻拉开门栓,天色微明,鸟鸣和着风声,令人神清气爽。颜子灵从晾衣绳上取下围裙,刚要系上,忽然眼前一黑,脑袋被人用麻袋罩住,然后被人往肩上一扛,不知要被弄到什么地方去。等她回过神来,开始呼救,无奈被麻袋罩住,声音传不出去。正在颜子灵绝望之际,忽然听到几声“哇哇”怪叫,自己随之滚落地上,她赶紧趁机取下麻袋,看见秦念姚正和几个喽啰扭打在一起。颜子灵顺手抓起地上的一截木棒,朝着背对自己的那个喽啰用力一砸,只听一声惨叫,那喽啰应声倒地。秦念姚一边与另外两个继续打斗,一边叫颜子灵去叫人。颜子灵立马跑了开去,边跑边喊救命。 林瑞泉监督喽啰们训练,站在最高处的顺风口,第一个听到颜子灵的呼救声。一阵风似的应声而至,颜子灵喘着粗气,颤抖着手指向秦念姚与人打斗的方向,林瑞泉飞奔上前几拳就把几个喽啰打趴下。一看是雷三手底下的人,林瑞泉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踹上两脚要了几个人的狗命。他强忍怒火,命随即赶来的小成子拿绳子将几个人绑了,关入禁闭室。 “这几个家伙图谋不轨,想要掳走颜姑娘。还好我没去训练场,要不就出大事了!” “一会儿好好审问下,这几个是雷三手底下的人。他们是纯粹因为被罚了想要报复还是别有所图,这个要弄清楚,我们的队伍里容不得这些毒瘤,哪怕有一个都要坏事!” 林瑞泉转身看向颜子灵,因为奔跑和惊吓的缘故,她脸色煞白,头发有些零乱,山风撩起她额前的碎发,绝美的容颜平添了几许温柔。他忍不住又望向她的胸部,高度已经陷下去了一些,不过仍旧胀鼓鼓的。林瑞泉慌忙收回视线,一阵自责,这种情况下居然还不忘看向那里,他自己都怀疑担心小山的口粮是借口,实则某种生理的欲望在蠢蠢欲动,只是不能确定罢了。 “此外,每天轮流派人暗中保护两位姑娘和小山,绝不容许这样的事再有第二次!” “之前不是有安排吗?还不是你,非要搞什么全员操练。”秦念姚趁机挖苦道。 林瑞泉没有理他,也没有再看颜子灵,貌似冷漠地返回训练场,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身走回寨子。他径直走向颜子灵的房门,莲心正好抱着小山推门出来。看到林瑞泉,睡眼惺忪的小山立马露出甜甜的笑容,林瑞泉的眼睛里瞬间盈满温柔。还没等他伸手,小山身子直往前倾,要朝他怀里钻。他立马上前,抱住小山,感受着那肉乎乎的小身子,身心皆舒畅。小山紧紧地靠在他肩头,小脑袋直往他脖子上蹭,那一阵亲昵,真是不可言喻。 当天晚上,小成子抱着小山在林瑞泉房间里玩,不知跑去哪里野了几天的小蟒也回来了,钻进林瑞泉的屋里,小山趴在床上,肥硕的小蟒不断变换着姿势在地上扭来扭去,逗得小山“咯咯”直笑。小蟒越玩越疯,直接爬到床上,让小山趴在它身上,玩得不亦乐乎。 林瑞泉沉浸在其乐融融的氛围里,完全忽略了时间的流逝。小成子提醒他,小山睡觉的时辰到了,应该把他送回去了。林瑞泉有些不舍,无奈为了孩子的健康,只得应允。小山见自己要被抱走,“哇哇”大哭起来。小成子把他放回床上,他立马止住哭泣。小成子一把他抱起来,他就开始哭,如此周而复始,搞得林瑞泉也没辙。 一个小喽啰在外面敲门,叫道:“报告大当家的,底下颜姑娘打发我来把小山抱下去,说是该睡觉了!” 林瑞泉亲自抱起小山,一开始没哭,临到打开房门那一刻,小山又哭起来。 “怎么办?要不把小山强行送回去?”小成子试探着问。 “哭得这么厉害,令人于心不忍啊!”林瑞泉心疼无比,“要不,让他娘亲来抱试试?” “可是,您以前下令不让她们踏足这里啊!” “现在不是情况特殊嘛,为了小山,怎么做都不为过。” 小喽啰得令去叫颜子灵来抱小山。 很快,颜子灵便急匆匆地赶来。小山见了颜子灵,立马破涕为笑,伸出手要她抱。颜子灵抱了小山转身就走,不想小山又开始大哭。颜子灵停下脚步,小山立马止住哭泣,颜子灵再走,小山再哭。 “这孩子,今晚怎么了?”颜子灵转身狐疑地问小成子。 “少奶——哦不,颜姑娘,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刚刚说送他回来就一直哭,让他留下就不哭。” “没事儿,让他哭,哭一阵就没事了。”颜子灵一咬牙,抱着小山大步往前走,小山又哭又叫,在颜子灵身上拼命挣扎。颜子灵把他死死箍住,抱回了房间。不管怎么哄,小山都照哭不误,嗓子越哭越沙哑。 第71章 半夜搜查 林瑞泉不放心,偷偷来到窗外,半个时辰过去了,小山一直哭。林瑞泉实在听不下去了,他绕到门口,重重地敲响了门。 莲心打开门,见是林瑞泉,本能地先是一惊,然后一喜。听到林瑞泉的声音,小山立马止住了哭泣。 “要不,就让孩子在我那里睡吧?”林瑞泉一改平时威严冷漠的表情,略显尴尬地说。 小山欢天喜地地钻入林瑞泉怀抱,脸颊上还挂着两行热泪。林瑞泉抱着他刚准备走,小山又开始哭,一边哭一边巴巴地望向颜子灵,搞得几个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小姐,小少爷的意思是不是要你送他去?”莲心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问。 听莲心这么一说,小山立马止住了哭泣。见颜子灵没动,小山又开始哭。这一哭一静的,活像身体里安了个灵敏的开关。 林瑞泉点了点头,示意颜子灵送他们。 果不其然,林瑞泉抱着小山走在前面,颜子灵跟在后面,小山嘴里发出“叽哩咕噜”的声音,说的什么只有他自己才能听懂。 送到林瑞泉房门口,颜子灵转身要走,小山又大哭起来。林瑞泉忽然意识到,小山的意思是不是要挨着爹和娘一起睡?这么一想,他顿觉浑身燥热,脸居然尴尬地一阵红一阵白,还好,烛火的光并不太亮,没有谁看到他的窘态。 “你也进来。”林瑞泉像下命令似的,极不自然地对颜子灵道。 颜子灵没想到事态会发展成这样,她也不无尴尬地进了房间,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小蟒已经不见了踪影,空荡荡的床上,小山像个肉球似的滚来滚去,甚是惬意。 “没有别的办法,那就等他睡着以后,你再抱回去吧!” 可是,看小山那兴奋的状态,短时间内估计不容易睡着。 “你——你坐啊!”林瑞泉坐在床边,一只手抚摸着小山的脚,另一只手示意颜子灵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或许是哭得太久,累了,小山倒是没能撑多久,很快就倒在床上四仰八叉地睡着了。颜子灵立马走到床前,弯腰要把小山抱走,小山眼睛猛一睁开,嘴巴一扁,眼看又要哭的样子,还没等他哭出来,林瑞泉一把拉住颜子灵在床边坐下来,小山再次轻轻闭上双眼。 夜深了,世界变得很安静,只听到两个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如此近距离地坐在一起,两个人都有些紧张,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林瑞泉再次感受到了身体的细胞在一点点膨胀,就像馒头一旦被发酵便怎么也停不下来一般。颜子灵再次站起来要抱小山,林瑞泉再也控制不住某种欲望,他一把抱住颜子灵,嘴唇凑到颜子灵耳边,发出急促而沉重的呼吸。颜子灵试着挣扎了两下,感到浑身无力,任由林瑞泉紧紧地抱住自己,浑身如触电般颤抖起来。两个人心跳的频率不断加快,很快融在了一起。浑身膨胀如馒头的林瑞泉一边轻轻挪开小山的腿,一边将颜子灵的身体往床上压,两具干柴已经到了临界点,立马就要熊熊燃烧了。忽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如擂鼓似的。 “大当家,大当家!”门外响起小小喽啰急切的叫喊。 林瑞泉屏住呼吸,那一瞬间他想不管不顾,任由外面天塌地陷也不予理会,只想将浑身那团燥热的火焰释放出去。 “应当是出了什么事。”颜子灵低声提醒道。 林瑞泉极不情愿地翻身下来,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门外问道:“什么事?” “不好了,大当家,那三个家伙逃跑了!小成子令我来告诉您一声儿,他带了兄弟追出去了!” 林瑞泉身上的火猛地被这话浇灭,他望了颜子灵一眼,以难得温柔的语气道:“你就在这里,陪着小山好好睡,我出去看看!” 颜子灵忽然就想得有点远,林瑞泉这言下之意莫不是要她就在这里等着,等他出去办完事回来再继续刚才的被中断的情节?她没有吭声,红扑扑的脸蛋在烛火的映衬下灿若桃花。 林瑞泉关上房门的那一刻,瞥见房间里这明媚如春的景致,不觉浑身暖意融融,尽管往昔的记忆仍旧一片模糊,这种恋恋不舍的感觉倒有些似曾相识。小喽啰报告的事容不得他有半点留恋,随着小喽啰追了出去。 “人是什么时候不见的?” “今晚轮到我当班,小成子让我绕着寨子查探了一圈,没发现异常,他又亲自去关押室里查看动静,不想一去就发现门锁被撬开,具体什么时候逃走的,没人知道。”小喽啰名叫余奎,回答问题很是利索,林瑞泉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发觉对方倒是个可造之材。 两人一路走出山寨没多远,碰到小成子带了人回来。 “大当家的,应该追不上了!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躲了起来,这黑灯瞎火的,找不到的。” “你们认为是谁给他们开的锁?”林瑞泉试探着问。 “还能有谁?不都是雷三一伙的吗?” “雷三还在吗?” “不好!我们不要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小成子一行人反应过来的时候,林瑞泉已经飞出去百十米远了。 颜子灵和小山还在林瑞泉房间里安然无恙,但是楼下的房间被人撬开,莲心不见了,被子毫无规则地散落一旁。小成子伸手试了试,被子内部尚有余温。 “还是热的,大当家,他们应当没走多远!” “去,叫上所有的头领,搜遍山寨每一个角落,除非他们遁形,否则,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还玩什么声东击西的把戏!” 林瑞泉格外愤怒,他最讨厌被人戏耍,关键还是在自己的地盘。 “大当家,雷三也——也跑了!”被派去查看雷三动向的小喽啰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告。 颜子灵一直没睡着,听到外面人声嘈杂,不知出了什么事。小山睡得很熟,她不忍惊醒,迅速从床上起来,透过窗棂往外看,只见到处都是火光,她不禁有些紧张,有种不祥的预感,却又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在屋子里踱来踱去,干着急。 喽啰们得令到每个房间搜查,轮到秃头的房间了,秃头站在一旁,阴着脸,不说拒绝,也不说同意。 “三当家,可以把门打开吗?”小成子在一旁客气地询问。 “按顺序,不是该从大当家的房间开始搜起吗?”秃头冷笑着说。 鲁本初有些嗔怒地望着秃头,欲言又止,他又转过头看林瑞泉的反应。 “搜查个房间哪还需要先来后到?每个人的房间都搜,一视同仁,也不必再询问,只管搜就是!”林瑞泉语气十分强硬,不容辩驳。 几个喽啰望了秃头一眼,径直上前要推开房门。 “慢着!这又不是藏奸或偷窃,我倒是以为不必每个房间去搜,他们掳了人哪有还往人家房间里跑的道理,不是自投罗网吗?”秃头仍旧不希望有人进入他的房间,据理力争。 “对了,据我所知,雷三曾经不是您的跟班吗?”秦念姚在一旁插话道。 秃头表情越来越不自然,极力争辩道:“你什么意思?雷三是我的跟班不假,但这能说明什么?英雄还不问出处呢,不能因为他曾经是我的跟班,就怀疑我把他给藏起来了呀!” “也不一定就是说藏在了谁的房间,就当作例行检查,每个人的房间都看,包括我的!好了,推门进去吧!”林瑞泉斩钉截铁地说。 几个喽啰得了令,立马推开了房门。房间里确实什么都没有,秃头偷偷舒了一口气,没人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