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威尔BG】破晓之前》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一) 圣费尔市,一处熙攘的街道。 “阿姨,阿姨,您看看我们这个产品啊。吃了之后,保准您腰也不酸了,腿也不疼了。”年轻的推销员戴着帽子,手上拿着一瓶保健品,殷勤地往路过的老妇人身上凑去。 “这……真有你说的那么好?”老妇人接过药瓶,里面的药片晃得瓶身当啷作响。 “那必须的,我们这是采用了特别的药材,包治百病呢!”推销员看见老妇人有些心动,又大肆地宣传起了手中的产品。 说到兴奋的地方,身体也配合着口型卖力表演。 来往行人好像见惯不惯,谁也不会过多驻足去打断这场骗局。 “这,多少钱?”老人下意识地捂了捂自己裤兜里的钱包。 “我们家这产品,虽说有些贵,但您绝不会吃亏,我再给您打个折扣……”说着,推销员就划开了手机屏幕,点出了计算机。屏幕上赫然出现了高达四位的数字。 “这么贵啊……”高昂的金额让老人有些退缩,但好不容易抓到一个潜在的客户,男人又怎么会轻易放弃。 “我们这个产品,讲究的就是一分钱一分货……”边说着,边拧开了药瓶,“你瞅瞅这药片的模样,不是用的好成分,怎么会有这个色泽?” 推销员绘声绘色的讲解,让懵懂无知的老妇人有些心动,眼看着她颤巍的双手已经伸向了自己裤子里的钱包。 就在这时,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一旁伸出,趁着推销员注意力都在老人拿钱的动作上,将药瓶一把夺过。 少女清脆温柔的声音在两人的耳畔响起,“淀粉、白砂糖……” 苏维乌黑明亮的眼眸扫过瓶身的配方表,越往下看配方表上的配料越让她好看的眉头紧蹙了起来,“啧,大哥,你这配料表全是一些没用的东西。就这你还虚假宣传包治百病呢?” “你谁啊!”眼看好生意就要做成,谁知道被一个小姑娘跳出来搅了局。 推销员怒目圆睁,站在他面前的小姑娘,个子不高,脸上戴着重重的黑框眼镜,黑亮的长发束在脑后。身上穿着简约的格子衬衫和长裤。 俨然一副土包子的样子。 推销员上下打量了一遍苏维,内心确认是个好欺负的主,高抬起右手臂,还没落在对方脸上的巴掌便被拦截在了空中。 “我劝你趁早离开,我已经报警了。” 刚才还说话轻柔的少女,这一秒那散发着懵懂天真的眼神,已经染上了些许的狠厉,抓着自己的右手臂的五指,正随着少女的使劲,让他感觉到生疼。 推销员被苏维的眼神吓了一跳,内心逐渐被恐惧所驱使,本能地抽回发麻的手,仓皇地朝着街道的那一头跑开。 推销员的身影越跑越远,苏维低头看了看自己左手掌心被他留下的药瓶,无奈地轻笑了一声。 “老人家,这都是骗人的,不会有什么保健品可以包治百病的。”苏维的声音轻柔,全然没了刚才赶跑推销员的那份狠气。她杏仁般的圆眼笑盈盈地,“可别再花钱买这些东西啦~” “谢谢你啊,小姑娘。”老妇人轻轻拍了拍胸口,刚刚眼前的这一幕,也让她意识到了自己险些被骗。 “不用谢,小事~”苏维低头看了眼手机屏幕,屏幕上的时间正显示着下午两点四十五分。 “哎呀,老人家我还有事,要迟到了,先走啦。” 语毕,转身就朝着面前的方向跑去。 叮铃—— 咖啡厅的门被推开,苏维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与室外夏末炎热的温度不同,咖啡厅里被冷气充斥着,“你好,帮我来一杯冰咖啡吧。” 苏维将长衬衫的袖子挽到小臂上,食指和大拇指捏着胸前的衣服抖动了几下,试图缓解刚才奔跑所带来的热意。 点过单后,苏维挑了靠近街边的一处位置落座,划开手机屏幕,点开了那条她昨天收到的短信。 “我们下午三点,在塞维利亚学院门口的咖啡厅见面吧。” 苏维双手撑在桌上,下巴靠在半摊开的手掌心上,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时不时走过的学生们。脚尖无意识地轻点着地面,左等右等,眼看着墙上高悬的分针已经指向了30分。 半个小时的等待让她有些疑惑,点亮了手机屏幕,“你还没来吗……” 信息还没有发出去,咖啡厅门口处的铃铛就响起了,顺着铃铛的声音望去,是结伴进来的两个人。 而她们没有避讳的谈话内容也就这样飘进了苏维的耳朵里, “你听说了吗,学院里刚才有人跳楼了。” “我听说了,警察都来了呢。现在还在教学楼那呢” “好像是自杀,死的是二年级生,叫什么琼·伊夫林……”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但是刚才还在窗边坐着的少女已经不见了踪影。 夏末时节的空气中还散发着些许炎热天气所带来的粘腻,少女奔跑的身影扬起了地面上些许的尘埃。 灼热的夏风拂过学院路边的树梢,时不时带起了一阵沙沙作响的声音。苏维左手扶了扶右肩上的背包带,正朝着刚才两人谈话中提及的教学楼狂奔。 因为,在那一条约她见面的短信正上方,发信人的位置,显示的名字,正是琼·伊夫林。 警笛声响彻了教学楼的一角,层层的警戒线将事故发生地,团团围住。周边围满了凑热闹的学生,苏维透过熙攘的人群,可以看见,在不远处前方的空地上,被白布盖住的尸体。 “不好意思,让一下。”苏维的手从前面的人肩上穿出,此时她根本来不及在意别人异样的眼光。看着面前的警戒线,与一旁正在忙碌的警察们,刚想趁着没人注意的间隙掀开警戒线往里进,就被面前的一道身影挡住了去路。 “现在这里是案发现场,没有允许,不得入内。” 男人清冷的声线在苏维半蹲的身体上方响起,苏维的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跳,认命地抬起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男人被警服完美包裹,笔直的长腿。 随后,男人狭长的眼眸与俊朗的面颊闯入了苏维的视线当中。 “哈哈哈……不好意思啊,警官。死者可能是我的朋友,您就行行好,放我进去吧。”苏维双手在面前合十,无奈之下直起了腰板,而这直起腰板之后,她才发现,面前这个气场逼人的警察,个子竟意外的……娇小? “啧,不可以。” 男人双手交叉环胸,眉头微蹙,轻启薄唇。灰蓝色的眼眸扫过这个刚直起腰的少女,透过苏维压在脸上厚重的黑色镜框,看清了她藏在镜框之下姣好的面容。 只一瞬,他就愣在了原地。 而趁着他这一晃神的功夫,苏维就已经溜进了案发现场。 “奥路欧”男人低沉着嗓音,看着苏维溜进现场转头对着自己身后的警员开口,“去把那个小鬼给我抓回来。” “是,利威尔队长!”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二) 警局拘留室里,一个身着白色衬衫的少女正百无聊赖地趴在桌面上,厚重的眼镜框被她随手丢在了一边。 视线正随着拘留室里悬挂在正中间的时钟,一寸一寸地挪动着。 少女偶尔会抬起头看向时钟,努努嘴又把头低了下去,拘留室的门被推开。 在下午案发现场见到的男人,手上拿着笔记本,推门进了屋,拉开了少女对面的椅子坐下。 少女慌忙地将桌上的眼镜戴回了脸上,坐直了身体,直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男人。 男人的眉头微蹙,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名字?” “苏维·亚塔尔” “年龄?” “23……” …… 男人就这样用毫无变化的清冷声线,问完了一系列的基本信息以后,合上了手上的本子。 眼看着就要离开拘留室,苏维出声叫住了他,“警官?我什么时候可以走?” 听到苏维问话的男人,转过身,脸色不悦, “你妨碍了我们警察办案,被治安拘留了。” “额,警官,我这不是还没进去,就被你们逮住了吗?”苏维瘪了瘪嘴,下午趁着眼前这个男人没注意,她从警戒线的位置闯了进去,但是还没靠近案发现场,就被男人的下属抓了个正着。 千算万算,她没有算到,这批警察身手竟然那么好。 “那也算妨碍公务,待着吧。”男人拉开了拘留室的铁门,随着话音落下的,还有铁门合上的声音。 “哟,利威尔~”棕红发色的女人倚在一旁,一只手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另一只手朝着男人招了招。 “怎么样?鉴定结果是什么?”利威尔走近女人身旁。 女人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死者头部伤势明显,身上除了坠楼的伤口,没有别的痕迹。” “所以,她是自杀?”利威尔的眼睛微眯。 “不一定。”女人轻啜了一口杯里的咖啡,随后清了清嗓子开口,“死者是面朝地坠落的,但是背部的伤势却明显比正面要严重……确实有可能,是他杀。” 两人之间的空气有一瞬间的停滞,但很快被接下来的话所打破,“怎么?下午去案发现场的时候,发生什么情况了吗?” “嗯,有一个自称死者好友的学生,非常肯定的告诉我,死者没有自杀的打算。”利威尔沉声应道。“但是案发现场和顶楼的痕迹,都没有异常,并且现场有死者留下的遗书。” “你是说,这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跳楼事件?”女人反问道。 “嗯”利威尔抬手看了看腕上的手表,“明天我再去塞维利亚学院看看吧” “需要安排人手和你一起吗?” “不用。我自己一个人就行,你忙完了就先回去吧。”利威尔揉了揉眉心,朝着警局的茶水间走去,长时间的熬夜加班,让他觉得有些疲乏。 但是女人却并没有理睬利威尔最后一句,而是八卦似的跟在他的身后。 “呐呐,利威尔。那个拘留室里的小姑娘,是什么情况啊?” 利威尔脚下的步子一顿,片刻之后又恢复了正常。“韩吉,你太吵了。” “佩特拉可是跟我说了,人小姑娘翻了个警戒线就被你带回来了。”韩吉将脑袋从利威尔的肩膀边伸出,想要打探出什么消息的眼神从镜片里折射而出,盯得利威尔浑身不舒服。 利威尔从橱柜里拿出红茶罐子,自顾自地倒着茶叶,无视了身后韩吉叽叽喳喳的问询, “按照流程,妨碍办案的话,也不应该关她这么久吧?批评教育下就该放她回家咯。” “啧,你吵死了。臭四眼。” 利威尔终是忍受不了韩吉的吵闹,重重地将红茶罐子放在了桌面上,铁质的罐子与桌面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咚声。 面对利威尔散发出来的低气压,韩吉则是毫不畏惧地靠在了茶水间的冰箱上,拿出手机在利威尔的面前晃了晃, “你瞅瞅,都九点了,你还不放她回家,想干嘛?留在局子里和你一起加班过夜啊?” “啧,我已经让佩特拉联系她的家人了,签了申请书就可以保释了。”利威尔将沸水倒进了茶杯里。 这一回,身后的韩吉没有再开口。 利威尔将手边的红茶罐子塞回了橱柜里,抓着红茶杯,转身准备回办公室时,却与身后韩吉那满是笑意,玩味的眼神对上了视线。 韩吉调侃的声线在他耳畔响起,“利威尔,你不对劲噢。” “少啰嗦。” 利威尔径直穿过韩吉,走出茶水间时,视线在拘留室的铁门上稍稍停顿了片刻。 与此同时,一个男人走进了警局。 “你好,请问苏维·亚塔尔是被拘留在这里吗?”男人轻喘着气,却掩盖不了他温润的声线,脸上带着金丝框的眼镜,柔顺的发丝因为一路奔波,此时有些凌乱。 精致的五官与笔挺的身姿看的接待处的女警员一愣。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是的,你签了这份保释的申请书,就可以接人了。” 女警员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有些烧的脸降下半分。 笔尖在纸张上上沙沙作响,片刻之后,男人将填写好的申请书递给了面前的警员。 “你看看,这样填写对吗?” 女警员接过男人手里的纸张,在申请书的第一栏,写着他的名字。 杜恩·莫里斯。 “对的,您稍等。”说罢,女警员将文件压在了桌上,转身进了屋内。 “阿克曼队长?有人来接拘留的苏维·亚塔尔了。” “我知道了。”利威尔放下面前的文件,看了一眼还在一旁晃荡的韩吉,“既然你没事做又不愿意回去,就把拘留室里的小鬼给放了吧。” “遵——命————利威尔队长。”韩吉刻意地延长了声音,耍贫似的学着其他警员叫利威尔一样回应着。 “啧”利威尔听到韩吉这叫法,抓着红茶杯的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本来还想说些什么,看着韩吉拐进拘留室里的背影,轻叹了口气,视线继续回到了手里的文件上。 “哟,苏维是吧?有人来接你了哦”韩吉猛地推开了拘留室的大门,却发现面前长桌上,哪里还有苏维的踪影。 正当她疑惑时,在桌子下面传来了少女的哀嚎声,“啊啊啊,疼,疼疼疼。” 循着哀嚎声蹲下,韩吉看见了坐在地上,正揉着自己屁股的少女,少女的身边是倒翻在地的椅子。看着苏维因为疼痛扭曲的表情,韩吉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声,“没事吧?” “没事。”苏维皱着眉头,扶了扶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框,站了起来。拍了拍身后的灰,看向了面前的韩吉,“警官,我是可以走了吗?” “嗯嗯,有人来保释你咯。跟我走吧。”韩吉指了指警局入口处的方向。 跟在韩吉的身后,苏维穿过警局内部,到达大厅时,映入眼帘的就是正端坐在长椅上的杜恩。 “杜恩?”苏维轻声开口。 听到苏维的声音,杜恩的视线从门外的景色移到了苏维的身上,看着安然无恙的苏维,下意识地松了口气。 走到少女身边,揉了揉她的脑袋。 “警局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呢。” “我没事,别乱摸我的脑袋,长不高都赖你。”苏维轻轻拍掉了杜恩放在自己脑袋上的手,转头与韩吉告别,“谢谢警官,那我们就先走了。” “嗯,下次可别再闯入案发现场咯。”韩吉将两人有些亲昵的动作尽收眼底,默默地为自己同事那还没来得及作祟的心思捏了把汗。 “嘿嘿,我尽量。”苏维俏皮地朝韩吉眨了下眼。随后,拉着杜恩的手臂走出了警局。 目送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韩吉走回了屋内。 利威尔还端坐在自己的书桌前,韩吉双手插兜,装作漫不经心的模样,溜达到了他的身边。 “有话就说。” “利威尔,那小丫头好像有男朋友欸。”韩吉瞥了一眼利威尔,虽然利威尔面上装的再怎么淡然,但是敏锐如她,怎么会察觉不到,刚才她送苏维出去,利威尔一直有意无意黏在少女身上的视线。 “所以呢?”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从文件上转移到了韩吉的脸上,那直白的视线盯得韩吉一阵冷汗直冒。 “你比他帅!比他气场强!你是圣费尔市市局最有前途的刑侦队队长!” 你比他矮,矮不少。 这句话,韩吉没有说出口。 “不是你想的那样。”利威尔的眼神有些恍惚。 “好了,你继续加班吧,劳模。我要回家了。”韩吉打了个哈欠,眼角因为巨大的困意渗出了泪水。 说着,便朝利威尔挥了挥手,走出了警局。 空荡的警局,只剩下了利威尔一人,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靠在自己身后的椅子上。 “苏维·亚塔尔……吗” 利威尔闭上了眼睛,在脑海里逐步勾勒出少女的容貌。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三) 圣费尔市夏季的昼夜温差很大,白日里还高居不下的热度,在夜间时分骤降。 迎面吹来的晚风,吹的苏维一阵瑟缩。 “你怎么没开车来啊。”苏维搓了搓手臂,试图让自己温暖一些。 “我的小祖宗,我一接到警局的电话就赶来了。满脑子都是你又闯什么祸了,哪还有功夫开车。”虽然嘴上牢骚不断,但杜恩还是解下了身上的外套,披在了苏维的肩上。 “哈秋——”又一阵风刮过,冷的苏维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双手抓住杜恩外套的衣领,将自己裹得更紧了一些。“好吧。” “你还记得吧,这周末要回老宅吃饭,爸爸他很想你。”杜恩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余光看向苏维。 “记得。”苏维捏了捏鼻子,还是觉得痒痒的。“我会回去的。” “对了。”突然,走在苏维身边的杜恩停下了脚步,扭过身子看着苏维,上下打量着她。 “你还要这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样子,到什么时候?这个眼镜,又是怎么回事。” 说着,伸手拽下了苏维戴在脸上的厚重的黑框眼镜。 食指很顺利地从镜框处该有镜片的位置穿过, “你又不近视,戴这个丑眼镜做什么?” 杜恩感觉自己的眼皮因为这离谱的眼镜,跳了一跳。 “啧”苏维一把夺过杜恩手里的眼镜,重新戴回了脸上。“你少管我。你自己不也戴眼镜吗?”边说着,边指了指杜恩脸上的金丝眼镜。 “你懂什么,我这是装饰品。”杜恩扶了扶额,有些无奈地开口。 苏维听后,重重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嗯,原话还给你。你懂什么,我这也是装饰品。” “得,我现在是管不了了你。”杜恩有些咬牙切齿。 “那可不。”苏维轻笑一声,“好了,送到这儿就行了,我自己可以回去。” 杜恩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苏维,“已经很晚了,你自己回去不安全。” “我自己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衣服周末带回去还你。”说罢,苏维不给杜恩任何的反应时间,径自地朝着眼前的路走去。 冗长的街道褪去了白日的喧嚣,夜色渐沉。黑暗的角落泛着幽碧的蓝光,成群结队的野猫,占据着属于他们的领地,决不许他人染指手中的食物。 阵阵嘶吼,回荡于夜空,打破应有的宁静。 街道昏黄的路灯下,苏维与背影相伴逐渐远去,显得更加孤单。 随着钥匙声的拧动,苏维打开了自己租住的公寓大门。 “里维,我回来啦。”苏维将钥匙放在玄关处的鞋柜上,一边用脚跟磨蹭着脱鞋,一边冲着里屋的喊道。 租住的公寓,是简单的两室一厅,一间主卧,一间次卧,而次卧被苏维改造成了书房。 “里维?”苏维踩着绵软的拖鞋,走进屋内,多次的呼唤没有得到应有的回应。正当苏维有些疑惑的时候,一团黑黑的毛球从微掩的书房门钻了出来。 “里维,你在这里呀”苏维看着钻出来的小黑球,兴奋地在自己腿边蹭来蹭去。苏维蹲下身,轻轻抚摸着它的毛发,小黑球的毛发因为被喂养的很好,在灯光的照射下,竟有些反光。 它正一边蹭着苏维,一边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或许是因为主人的抚摸太过舒服,让它并不单单只满足于手掌心的抚摸。 两只前爪扒着苏维的腿,轻轻一跃,跃进了苏维的怀中。 “傻猫”苏维看着里维的动作,轻笑了一声,敲了敲它的脑袋。 “喵~”但显然里维并不在意主人的敲打,反而把自己毛绒绒的脑袋深埋在苏维的怀里。 “走咯,睡觉去。” 苏维单手抱着里维,另一只手随手将鼻梁上的镜框丢在了一边,揉了揉被压出痕迹的鼻梁。 翌日。 急促的铃声划破了屋内的沉寂。 躺在床头边的猫,被这铃声吓了一大跳。仓皇失措地一跃而起,精准地落在了少女的肚皮上,再借由少女的肚皮起跳,轻盈地落在了卧室边的飘窗旁。 “唔,里维……你要谋杀啊。”苏维迷迷瞪瞪地伸手摁掉了手机的闹钟后,从床上爬了起来。 飘窗外的天气正好,透过轻薄的窗帘正将日光填满小小的卧室。 苏维简单地洗漱过后,将黑色长发用一根皮筋拴在脑后,转身进了客厅。 “相机,手机……”苏维低头将日常必备的东西装进随身携带的背包里,喃喃自语,“啊……差点忘了。” 突然想起了什么,转头跑进了卧室,在床头柜上找到了那副厚重的黑框眼镜,将她准确无误地戴在了脸上。 “OK,装备齐全,可以出发了。”说着,扭头看向了还魇足地趴在飘窗上的猫,开口道,“里维,我今天要很晚才能回来,你别闯祸噢。” “喵~” 躺在软垫上的黑猫,舔了舔自己的爪子,象征性的答应了一声主人。 塞维利亚学院门口。 苏维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信息,边走边喃喃道,“西区女生宿舍B栋……” 太过专注,没有留意到与前方行人的距离,一头撞上了对方。 突如其来的撞击让眼镜框狠狠地压在了她的脸上, “啊,痛痛痛……”苏维伸手揉了揉自己的鼻梁,刚想抬头说抱歉,前方的行人转过了身子。 那双灰蓝色的眼眸就这样与苏维湿漉的双眼对视上。 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半晌, “警官,好巧啊~你来这里过周末吗?” 此时已正值中午。 利威尔为了不给学校的学生造成过度的恐慌,并没有选择在休息日穿着警服。 苏维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人,柔顺的黑发散在额前,穿着合身的T恤与长裤,显得意外的随意,与昨天一板一眼的装扮完全不同。 中午刺眼的日光洒在利威尔的身上,衬得他整个人格外好看。 “苏维·亚塔尔?”利威尔微蹙眉头,眼前的少女还是和昨天一样的打扮,唯一的区别可能就是身上穿的衬衫,被她换了一个颜色, “你是要去琼·伊夫林的宿舍?” “额,是的。”苏维想到昨天翻个警戒线,就被眼前这个男人扣在警局大半天,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脑袋飞速地转动着,试图找出一两个可以噎住利威尔反对的话题。 “一起去吧。”苏维下意识的耸肩,被利威尔看在眼里,他自己或许都没察觉到,嘴角不经意上扬的弧度。 “警官,那宿舍又没警戒线,你总不能……啊?”苏维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脱口而出的话到了一半,她才反应过来,眼前的男人并没有如她预想的那样,想要阻止她。 趁着苏维发愣的时间,利威尔已经先一步走在了前头,看着利威尔走远的身影,苏维慌忙追了上去。 “你是记者?”利威尔双手插在兜里。 “嗯。”苏维提了提肩上的相机包,抬眸看了一眼身旁的男人,“警官,你叫什么名字啊?” “利威尔。” “啊?什么?”苏维觉得自己好像听错了。 利威尔在她身旁停下, “利威尔·阿克曼,怎么了?” 以为苏维是没有听清,利威尔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扭过脸看着苏维,他透过少女的表情得知,她听清楚了自己的名字。 那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以及她最后抿着嘴,强忍笑意的表情和颤抖的肩膀,让利威尔意识到,她的反应绝对有鬼。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四) 利威尔的步伐在一栋建筑前停下,苏维抬头观察着,这是正常学院里再普通不过的宿舍楼了, “阿克曼警官,琼·伊夫林的宿舍就是这儿吗?” 苏维的声音夹带着夏末初秋的炎热,利威尔觉得胸腔的位置闷闷的,不知道是烦闷的天气还是苏维生硬的叫法造成的。 “嗯,四楼。”利威尔沉声应道。 “好嘞。”得到了利威尔肯定的答复,苏维迈开步子就要往里进,而利威尔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叫我利威尔就行。”利威尔有点别扭地将眼睛看向了一边。 “好啊,利威尔警官” 苏维转过身,杏眼弯弯,笑意从眼角流露,像是炎热下的一股潺潺溪水,清凉又甘甜。将利威尔胸口的那阵烦闷瞬间打散。 利威尔看着苏维的笑颜,一瞬间有些恍惚。 “欸——站住站住,这是女生宿舍,男士禁止入内。” 进入宿舍以后,两人还没来得及上楼,就被门口的大妈拦了下来。 大妈双手叉着腰,中气十足地挡在了利威尔的面前。 “阿姨,我们是……” 苏维刚想开口解释,就被利威尔更加直接的方式打断。 “警察。” 利威尔手上拿着自己的证件,让警徽在大妈面前稍作停顿就放回了兜里,“我们是来调查昨天的跳楼案。” 宿管大妈在看到利威尔的证件以后,刚才还中气十足的嗓门瞬间软了下来。 “哎呀呀,原来是警察呀~你们倒是早说~” 说着,将有些臃肿的身材从利威尔的面前挪开。 宿舍楼里,时不时有人从两人的身边走过,在看到利威尔之后,都多停留了两秒在他的身上。 很快,两人便从一楼走到了四楼。 “就是这间。”苏维站在琼宿舍的门口,刚想敲门,下一秒吱嘎一声,面前的门就从内被打开了。 “你们是谁?”一个打扮华丽的女孩从门后走出,手上还挎着看起来就不菲的包。犀利的视线从苏维和利威尔的身上扫过,语气生硬。 “同学你好,我们是……”苏维的话语一顿,不是警察的自己,装警察好像不太好。 “我们是警察,来调查琼·伊夫林的宿舍。”利威尔的声音在苏维的背后响起。 “为什么?”闻言,女孩的眉头紧锁,比起楼下的宿管大妈,显然她并没有半分畏惧利威尔警察的身份。 就在苏维还在思忖着该如何回答她的问题,女孩又不满地啧了一声, “昨天警察不都来过了吗?她也有留下遗书,她是自杀的,你们警察现在又来我们宿舍做什么?” “现场留下的遗书并不代表她就是自杀的。我们警察,有义务调查清楚真相,这位同学,麻烦你配合。” 利威尔低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不容置疑,女孩在听到他的话后,脸色一阵铁青后,终是让开了挡在宿舍前的身体。“麻烦你们别翻乱我们宿舍。” 女孩心里对于琼的敌意,几乎都要从她的胸腔中跃出,蹦到苏维脸上了。 “利威尔警官,你去吧。我想和她先聊聊。” 利威尔点了点头,推门进了宿舍。 “有什么事吗?警官,我和朋友约好的时间马上就要到了。” 女孩双手交叉在胸前,语气里满是不耐烦。 “你似乎对琼·伊夫林,有很强的敌意。”苏维轻声开口道。 “那又怎么样?这和她的死有关系吗?我应该没有嫌疑吧,有嫌疑的话昨天警察就会把我带走了。” 女孩上下打量了一下站在自己面前的苏维,俨然一副好欺负的土包子模样,不屑地哧了一声。 “有没有嫌疑不是你说了算的。”但显然,苏维并没她看起来那么好欺负, “如果你不配合我们的调查,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琼·伊夫林的自杀与你有关。” 苏维的声音平静,身上不自觉散发的压迫感,让女孩感受到了不适的寒意。 但她还是佯装镇定。“你、你要问什么?” “你们平常的关系应该很不好吧?” “是啊。”女孩已经全然没有刚才的惬意,话里也多了几分拘谨。 “琼·伊夫林,她家很穷,整个衣柜里也就几件衣服,洗了穿穿了洗的,而且还不爱说话,孤僻的要命。警官,你看看我,这从头到脚的打扮,哪一件不是价格不菲。” 说到这里,女孩仿佛又找回了些许的自在。 “我们宿舍里四个人,也不知道学院哪根筋搭错了,安排这么个土包子跟我们一起住。我们都快烦死她了……每天什么也不说,就忙着上课和捣鼓她那个笔记本。” “所以,就因为她土,她家境不好。”苏维平静的声音染上几分怒意,“你们就合着伙排挤她?” “我们……”眼前的女孩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苏维生硬地打断。 “好了,你可以去赴你朋友的约了。我没有什么要问的了。” 苏维转过身,朝着琼的宿舍走去,垂在身侧的手,握紧后又放松。 “你就是个捡回来的野种,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啊。” “切,谁让你平时不爱说话,不和我们玩的。” “看你这不合群的样子,我就恶心。” 那些恶毒的问话盘旋在苏维的脑海里,久久难以散去。 “啧,脏死了。”刚靠近宿舍门口,苏维就听见屋内传来了利威尔极度不耐烦的声音。 推开门,映入眼帘的就是站在窗边的利威尔,他正举着手,视线一动不动地盯着自己手掌的指尖。 “怎么了?”苏维走近利威尔的身边,朝他手上看去,一层薄薄的灰正附在他的指尖之上。 “这帮小鬼的宿舍卫生做的太差了。” 看着利威尔这一脸正经的模样,苏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脑海里的恶意随着笑意的到来,也逐渐隐去。苏维从包里掏出一包纸巾,抽了一张递到了利威尔的手边,“警官,我们是来调查案件的,不是来检查宿舍卫生的。” “我知道”利威尔接过纸巾,在苏维的面前,将自己的手里里外外包括指甲的缝隙,都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这警官……怕不是有洁癖吧。 苏维忍不住在心里腹诽道。 “你问过琼·伊夫林的舍友了?” “嗯,她的嫌疑几乎为零。只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撺掇着宿舍的其他人一起排挤琼,但是琼的死,应该和她没关系。” 况且,琼绝不可能自杀。 但这句话苏维没有说,而是在心里想了一遍。 “嗯,我知道她没有嫌疑,昨天我就让其他人盘问过了。”利威尔点了点头。 听到利威尔的话,苏维的视线从扫视整个宿舍移到了他的脸上。此时此刻,她的整张脸上,都写满了问号,“那你怎么不告诉我?” “你们记者,不就讲究一个追求真相吗”利威尔的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你……”苏维无语凝噎,只好默默地朝利威尔竖起了一个大拇指。 “宿舍里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 苏维观察着琼的宿舍,正如她的室友所说,琼几乎没有多少的生活用品。在其他人都满满当当地将这小小宿舍里,专属于自己的那一角填满的时候,她却不同寻常。 在她简陋的生活用品里,看不出任何她对生活的热爱。 利威尔摇了摇头,开口道,“没有,一切都和目前调查到的相符合,并且宿舍的环境也与她遗书里说的生活相近。” “琼的遗书里怎么说的?” “生活与家庭的重担压得她喘不过气。” 闻言,苏维低下头像在思忖着什么,半晌,突然抬眸与利威尔对视。 “嗯……但是琼·伊夫林,绝不会自杀。”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五) “你怎么知道?” 利威尔的语气冷了起来,警察的直觉让他感觉眼前的少女知道些什么,目光重新打量起她,试图从中找到对于案件有用的线索。 苏维没有说话,而是选择了沉默。 这场沉默,让上一秒还欢快的气氛,戛然而止。 “你……”利威尔眉头微蹙,警察的直觉让他觉得,苏维·亚塔尔并不是面上看上去的那样简单。 但话语还未落下,微掩的房门被推开,探出了一个脑袋。 利威尔认识那张脸,杰奎琳·布鲁克,那是昨天在案发现场外围,死命拽住他手,哭着告诉他,琼·伊夫林不会自杀的好友。 “有什么事吗?”利威尔出声喊住了她。 女孩的手扒着门扉,样子有些怯生生地,整个眼睛有明显的红肿。 “阿克曼警官,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杰奎琳从门后走出,两只手放在胸前,食指正无意识地相互绕圈。 利威尔轻轻点了点头。 “可以帮我找一个叫苏维·亚塔尔的人吗?” 杰奎琳的话音刚落,苏维就感觉自己被一道凌厉的眼神盯上了。 如果眼神可以当作武器,苏维觉得自己的后背一定早就被戳穿了。 利威尔又重新看向了杰奎琳,“找她做什么?” “琼在前天晚上交给了我一份资料,告诉我,她昨天下午约了这个人见面。”杰奎琳的声音越来越小, “但是,如果她出了什么意外,一定要交给那个叫苏维·亚塔尔的人……可我连这个人是男是女,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额,我就是苏维·亚塔尔……” 苏维顶着利威尔可以杀死人的视线,默默地将自己的手举了起来。 “啊!”杰奎琳或许是没想到,要找的人会自己送上门,惊讶让她的小嘴微张,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你稍等,东西在我的宿舍,我去拿一下。” 语毕便小跑出了宿舍。 这下,这间宿舍里又只剩下了利威尔和苏维两人。 “说吧。”利威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说什么?”苏维转过身,一脸哂笑。 “为什么死者死亡的那天下午要见你?她坠楼的时候你在哪里?她又有什么资料要交给你?” 利威尔连环的问题朝着苏维砸了过来,这下她连强颜欢笑都做不到了。 短暂的沉默过后,苏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首先,你们警方公布的,琼的坠楼时间是在下午三点到三点三十分之间,但这段时间我正坐在塞维利亚学院门口的咖啡厅里。店里有监控,可以作为我的不在场证明。其次,警官你可能只知道我是个记者,但你并不知道,我是这圣费尔市最大的报社,伊维萨报社的记者。” 说着,苏维从包里掏出了记者证,上面确实明晃晃地印着伊维萨报社的名字。 “最后,是琼·伊夫林主动联系的我,说是有新闻,希望借我的手发出去。但是我没和她见上面,所以,我也不知道她要交给我什么资料。” 一口气说完,苏维觉得有些喘,舒缓了下情绪再次看向对方, “我的嫌疑解除了吗,利威尔警官?” “我没说你有嫌疑。” “切” 苏维瘪了瘪嘴,瞄了一眼利威尔,虽然他还是面无表情,但是飘忽的眼神却暴露了他的内心。 片刻后,杰奎琳从屋外进来,将一本笔记本递到了苏维的手里,“就是这些了” 临走之前,杰奎琳深深地朝两人鞠了一躬,声音里满是哭腔, “拜托你们了,一定要抓到凶手。琼、琼她……一定不会自杀的。就算她生活的再苦,再困难,她都没有过一次,放弃生命的打算。” 杰奎琳走后,屋子里只剩下了苏维翻动笔记本的沙沙声。 苏维快速地浏览了一下本子上的信息,几乎都是由一张张剪下来的旧报纸拼成的。 一时半会,她也联想不到什么。 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利威尔警官,这份资料我们去外边拷贝一份给你们吧。” “嗯,好。”利威尔点了点头,开口道, “琼·伊夫林的家人,昨天我们就通知了,但是直到今天,也没有见到人。” 闻言,苏维眉头皱起了眉头,“不管是自杀也好,谋杀也罢,女儿在学院坠楼身亡,家人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吗?” “嗯,需要去琼·伊夫林家一趟。”说着,利威尔的眼神看向了苏维。 他望向苏维那波澜不惊的眼神,让苏维察觉到了他好像在邀请自己, “今天恐怕不行,晚上我有约了。”苏维伸手指了指已经泛黄的天。 利威尔双唇微启,想开口问些什么,但说出来的话却不是他想问的, “嗯,琼·伊夫林的家在比较偏远的地方,现在过去也来不及了。” “那就明早见吧,利威尔警官。”利威尔的回答也正合苏维的心意,“留个联系方式~”说着,拿出手机在利威尔的面前晃了晃。 简单地交换了联系方式以后,苏维背着利威尔,悄咪咪地将手机上联系人的备注,改成了,有洁癖的大只里维。 从小店出来,苏维将拷贝好的资料塞进了利威尔的手里。天色比刚才要暗了许多,兜里的手机在此时响了起来。 苏维按开了接听键,杜恩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你现在在哪儿?” “塞维利亚学院,怎么了?” “我刚好在附近办事,我去接你。你在大门口等我,我马上到。” 说罢,杜恩就挂断了电话,甚至不给苏维一点拒绝的时间。 真是的,从小到大都这样。 她瘪了瘪嘴,暗自腹诽着。 “利威尔警官,那我们就在这儿分开吧,明天再见。”苏维朝利威尔一笑,转身准备朝着塞维利亚学院的大门出发。 “你现在要去哪?”利威尔却在身后叫住了她。 “大门口,有人来接我了。”苏维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一起吧,顺路。” 虽说是顺路,但是苏维却发现利威尔的行动和他说的不太一样。 她瞥了瞥站在自己身边的利威尔,好像根本没有打算走的样子,“利威尔警官,你不走吗?” 话音刚落,杜恩的车子就以一种非常骚包的姿势停在了两人的面前。 急刹车带来的风将苏维绑在身后的长发吹了起来。 “这家伙又抽什么疯……”苏维小声吐槽着,随后对身边的利威尔挥了挥手, “那利威尔警官,我先走了,明天见吧~” “嗯,明天见。” 利威尔沉声应道,但视线却透过车窗玻璃,与坐在驾驶位的杜恩交错。 苏维熟练地拉开车门,坐在了副驾驶的位置上,系好了安全带。 等一切准备就绪了,她才发现驾驶员没有准备就绪。 “发什么呆呢?”苏维伸手在杜恩的面前晃了晃。 “没事。”说着,启动了车子,扬长而去。 “那个男的……是谁?”杜恩修长的手指自然地搭在方向盘上,眼睛正专注地盯着前方的路况。 “嗯,市局的警察。” 苏维单手撑在窗边,正通过敞开的车窗,享受着夏日的晚风。 丝毫没有注意到杜恩表情的变化。 半晌,杜恩冷不丁地开口, “你离警察远一点。” 苏维这才从不解地扭过头,但杜恩的表情依旧自然, “大哥,我是个记者,需要跟警察接触,才有办法了解很多案子的详情呀。” “嗯,那你就离那个警察远一点吧。”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六) 车辆在公路上行驶了一阵子,终于在靠近一片别墅区时,车速降了下来。 从杜恩那句莫名其妙让苏维远离利威尔开始,两人就没有再说过话。 “到了。”杜恩将车子在一栋别墅前停下。 “好欸。”苏维扭头就要解开身上的安全带,跳下车。 “苏维,我刚在车上说的话,你听到了没有。”杜恩在身后叫住了她。 “听到啦。” 苏维敷衍地答应着,但她苏维·亚塔尔,又怎么会是那么容易听别人话的人。 杜恩收起车钥匙,还想再说点什么,可眼前哪里还有苏维的影子。 就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苏维已经来到了别墅的大门。 “爸爸~我回来啦。” “你这死丫头,终于舍得回来了?” 中年男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整个人正慵懒地靠在沙发背上。 “我这不是一想您,就回来见您了嘛。”苏维撒娇似地抱了男人一下,却突然发现在男人右手边的茶几上,点着一盏蜡烛。 蜡烛正燃烧着,时不时地发出滋滋的声响。 苏维看到蜡烛后,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但男人发现了苏维的异样,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顺着她的视线沉沉地望向了那燃烧的蜡烛。 眼前的中年人,叫布兰德·亚塔尔,是苏维与杜恩的养父。 同时,也是圣费尔市最大的集团,佐拉集团与佐拉孤儿院的实际主导人。 在布兰德年轻的时候,丢失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佐拉·亚塔尔。 从苏维被布兰德收养的那一天开始,布兰德就喜欢点蜡烛。 年幼的苏维不懂,曾不止一次问过他,为什么要点蜡烛,但布兰德只是眼带微笑,一遍又一遍地抚摸她的脑袋,一语不发。 而长大后的苏维终于明白了,那是布兰德借着燃烧的火光,奢求从那时明时灭的火光里看到他已故的爱人,和走失多年的女儿。 因为那是她已故的爱人,最喜欢的东西。 “杜恩呢?不是说和你一起回来吗?”布兰德双手一拍膝盖,站了起来。 “他刚才在停车,应该马上进来了。”说着,杜恩就从玄关处推门而入。 “好了,人齐了,吃饭吧。我今天可准备了不少菜呢” 苏维早些年从老宅中搬出,从此偌大的老宅只剩下杜恩与布兰德两人。 明明身家上亿,却不愿意让任何外人长期踏及他的领地,所以这个老宅里的大事小事,一般都由布兰德亲历亲为。 “哇,好香啊。”刚走到餐厅,苏维就闻见了饭菜的香气。 “知道你要回来,我特意做了你爱吃的菜。”布兰德的语气里满是宠溺。 “嘿嘿,谢谢爸爸。” “别贫了,赶紧坐下吃饭吧。”杜恩从后头走上前,敲了苏维一脑袋。 “哼”苏维瞪了杜恩一眼,但是碍于布兰德在场,也不好多说什么。只得乖乖地落座。 饭桌之上,布兰德将一道菜往苏维的面前推了推,“你今年开始工作了对吧?在哪个报社来着。” “伊维萨报社。” “噢……”闻言,布兰德与杜恩对视了一眼,但埋头苦吃的苏维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动作。“那挺好的啊” “那可不,这可是整个市最大的报社啦。”苏维骄傲地抬头。 “啧,吃没个吃相。” 苏维一抬起头,杜恩就看见她嘴角沾着饭菜的酱汁。抽了两张纸巾,伸向她的嘴边,但还没到地方,纸巾就被拦截了下来。 “我自己来。”说着,苏维接过了杜恩手里的纸巾。 就这样,这场以家庭为由的晚饭很快在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当中结束。 “苏维,都这么晚了,今晚留下来过一夜吧?” 饭后,布兰德对着在厨房里洗碗的苏维说道。 “不了,我洗完碗就回去了,明天还有事呢。” 苏维没有回头,专注地洗着手里的碗。 “明天不是周末吗?你有什么事?”杜恩接过苏维洗好的碗,将碗放进了烘干机里。 “去趟塞维利亚学院那个死者的家里。” “这不是警察的工作吗?你一个记者凑什么热闹。” 苏维将最后一个碗递给了杜恩,在杜恩的肩上拍了拍,老气横秋的说到“只有亲自去调查,才能得到最真实,不带有主观色彩的新闻,少年,你还有得学呢。” “去去去,没大没小。”杜恩拍开苏维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冷不丁地问了一句,“和今天那个警察一起去?” 可是等他将碗都放进烘干机,都没等来苏维的答复,一看这丫头早就溜出去了。 “让杜恩送你回去吧?都这么晚了。”布兰德看了看身后挂着的时钟,又看了看已经在穿鞋的苏维。 “不用啦,我住的地方离这儿很近,我正好自己走回去消消食。” 说着还没等布兰德再开口,别墅的大门已被重重地关上。 走出别墅区的时候,苏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头往天上看去,夏夜的繁星点点,与周遭的静谧为伴,自己一人的独处时光竟显得难能可贵。 夜间。 苏维坐在书桌前,脚边是窝在自己身旁的里维。 暖黄的灯光将桌面照亮,在桌上,摆着的正是下午从琼好友手上拿到的笔记本。 笔记本的纸张已经开始发皱发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发黄的第一页纸上,贴着的是一张剪下来的报纸,苏维看着上面的时间,又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日期,那是一份十年前的新闻。 【虚荣致命!本市一女学生陷入接待风波后自杀!】 近日,本市有一女大学生初入学院,因自身家境贫寒,与舍友的消费水准格格不入,一时被虚荣心冲昏了头脑,盲目借贷!最终承受不了还款的压力,选择自杀! 接下来报纸上竟赫然出现了这个女孩的证件照。 加粗的字体和女孩的照片让苏维眉头一紧,按照媒体界的规矩,这类新闻不应该放上当事人的照片。 而在这份报纸之后,则是一些类似于短信的零散消息。 「我认识这个女的,她是塞维利亚学院今年的新生,好像叫什么,温妮·伊夫林吧。」 「啧啧啧,年纪轻轻就为了虚荣心去借贷」 「真可耻,父母这么辛苦地供她上学,她就为了这些物质的东西,去借贷,还不上款还自杀了。」 那一条条言语,就这样被琼剪下来,以剪贴画的形式贴满了她的笔记本。 在“借贷”二字的位置,是琼用加粗加重的记号笔做的痕迹。 在一旁,有两个清秀的字, “裸贷。” 而“裸贷”两字的一边,是字迹有些生硬的几个字。 卡达圣公司。 打开搜索界面,显示这家公司,在十年前就已经注销。 翻至笔记本的尾页,笔墨痕迹明显比前面的要新鲜许多。 上面写着, “账号<破晓之时>” 这一页,下午她趁着利威尔走神的时候,并没有拷贝给他。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七) 安静的书房里只剩下苏维翻看笔记本的沙沙声,以及她脚边里维轻浅的呼吸声。 上面的内容看的苏维有些喘不上气,索性整个人往后一仰,摔进了宽大的靠背椅里,捏了捏眉心,再度睁眼时,眼眸里是藏不住的疲惫。 叮—— 就在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一声,屏幕亮了起来。 “明天上午九点就在xx地铁站见面吧。” 发信人,有洁癖的大只里维。 “好的。”苏维拿起手机,随着几声啪嗒的打字声,信息很快发送了出去。 没过多久,又一条消息从屏幕的那端发来, “早点休息,别熬夜。” “遵命,利威尔警官” 随着消息附赠的,还有一只咧着个大嘴笑着的猫咪表情包。 而表情包上猫咪的笑容,也很快从屏幕上转移到了苏维的脸上。 “走吧,里维,睡觉咯。”回复完消息,苏维放下手机,一把捞起了趴在地上的黑猫走回了卧室。 “希望今晚可以睡个好觉……” 临睡前,苏维将手机放在了枕边,调到了免打扰模式以后,摸了摸里维,闭上了双眼。 —————— “苏维,苏维,快拿一件你的衣服过来。” 窗外电闪雷鸣,老人掀开了破布棚,吃力地背着一个半大的孩子。 苏维听话地从竹竿上把自己刚洗干净晒干的衣服递到老人手里。 老人将背上的孩子放在两人简陋的草席上,苏维这才看清,这个孩子的长相。 是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 她的脸上满是泥污,身上还散发着些许的臭味,但这样的味道对于苏维来说,早就习惯了。 “爷爷,她怎么了?”苏维抬头看了眼老人。 老人伸手摸了摸女孩的额头,“果然,她发烧了。你去门口的水缸里舀一点水进来,她需要降温。” “好。”说罢,苏维就端着小脸盆,赤着脚走向了棚子外。 轰隆一声,闪电划过漆黑的夜空,带来了大风。 苏维回头看着身后的破布棚,四角用钉子钉着,一阵风吹过,正晃晃悠悠地。 “要下雨了,你可千万别倒呀……” 苏维的声音轻轻地,“爷爷,水回来了。” 老人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块碎布,伸向了盆里并不太干净的水。沾湿了的碎布,被老人拧干后,将女孩的额头与四肢来来回回地擦了几遍。 “我们这没有药……只能给她擦身体降温了。” 老人有些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希望她能挺过今晚,明天我就有办法上街给她找点药了。” 彼时,还年幼的苏维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乖巧地蹲在一旁。 雨滴劈里啪啦地落在了破布棚上,苏维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长款背心,雨水很快将地面打湿,阵阵凉意席卷而来。 苏维蹲坐在爷爷的身边,两条手臂环在小腿上,竟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还好,退烧了。”苏维是被爷爷的声音唤醒的。 睁眼的时候,眼前的景象还和入睡之前一样,苏维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往布棚外看去,地面上还有些湿漉,但清晨的日光已经悄然出现。 “爷爷,她还好吗?” “嗯,万幸,她退烧了。”爷爷松了口气,“苏维,这丫头就交给你了,我趁着天气好,再去外面看看,能不能捡到好东西,换了钱给你买好吃的。” “好!就放心地交给我吧!”苏维答应道。 女孩醒的时候,苏维正趴在她的旁边,双手杵着下巴,光着的两只小脚丫翘的老高。 “你醒啦?”她听见苏维清脆的声音在自己的耳边响起。 长时间的高烧,让她的脑袋有些混沌,眼前的景象让她感觉到陌生。 “这是哪里……我,又是谁?”而大脑的一片空白,更是让她不知所措。 “我不知道哦,是爷爷把你捡回来的。就和捡回我一样~” 苏维呲着个大牙朝面前的女孩笑着,俨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但也正是苏维这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让两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很快熟络了起来。 爷爷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两个坐在草席上傻乐的姑娘。 “爷爷,她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了。你也帮她取一个名字吧。” 苏维欢快地呼喊着刚掀开棚子进来的老人。 “嗯……”老人垂眸沉思着,顺手放下了刚捡回来的瓶瓶罐罐。半晌,他才终于开口,“叫蓓姬吧。” “好欸,你有名字啦。你叫蓓姬,蓓姬~”苏维说着便拉起了面前女孩的手,满脸的笑容。 “好。”女孩高热刚退,声音还有点虚弱,但架不住苏维的热情,也浅浅笑了一下。 “既然你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以后我就当你姐姐,我保护你。” 苏维拍了拍胸脯,下巴微扬。 还没等来蓓姬的回复,爷爷就给了她一个清脆的脑瓜嘣,“蓓姬看起来可比你大两岁,你当谁姐姐啊?” 爷爷虽然动作毫不留情,但脸上却洋溢着笑容,笑容让他满布眼尾的皱纹都显得亲切了许多。 苏维瘪了瘪嘴,哼唧道,“那蓓姬以后当我姐姐好啦~” 苏维有趣的表现让蓓姬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好啊,那以后我就是你姐姐了。” “喵”黑暗中,里维往主人的身边又挪了一分。 因为它被主人在梦中嘿嘿的笑声所唤醒,苏维双眼紧闭,但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显然她正在一个甜美的梦中。 但梦的走向却不是她可以控制的。 那是雷雨交加的夜晚,苏维赤着脚走在大街上。连下了一夜的雨,让地面上淌着一层薄薄的积水。裸露的皮肤被地面上时不时出现的小石子划破,脏污的雨水刺激着伤口。 “蓓姬,蓓姬……你在哪里呀” 苏维胡乱地擦着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液体,但擦不干净。 空旷的街道里,只有零星赶路的路人。 没有人注意到了淋雨的苏维,也没有人愿意管淋雨的小乞丐。 小小的苏维就这样站在公路的中央,浑身都被暴雨打湿,她感觉好冷,好饿,无助感从头到脚蔓延,几乎要将她吞噬。 “姐姐……你去哪里了啊……” 但不论她在路上如何哭喊,都没有任何的回应。 “喵!!!” 耳边传来里维的惊叫声,苏维惊得整个人从床上坐起。 顺着里维的叫声望去,自己的手正紧紧地攥着里维的一条腿,或许是因为力气用的太大,里维浑身的黑毛都炸了起来。 但却没有咬她。 “对不起,对不起啊,里维”苏维慌忙松开了手,将被自己抓疼的里维抱了起来,但里维并没有领情,而是从她的怀里溜了出来,独自躺到了飘窗的软垫上。 苏维这才发现,天已经亮了。 而她的整件睡衣,都湿透了。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八) 晨光熹微,白昼已至。 苏维从床上坐起,打开了床头柜最底层的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块怀表,怀表个头不大,是金属制的,轻按怀表顶端的按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的笑颜。 女人面容姣好,被定格在画面上的她一头微卷的金发,明眸皓齿,那是一张被爱的脸。 苏维拿着怀表站在窗边,透过玻璃窗望向了窗外的高楼。 思绪随着放空的状态回到了过去。 “蓓姬……他们说爷爷死了……”苏维坐在破旧的草席上,哭成了泪人。 爷爷是个拾荒老人,他终日靠游走在各种垃圾站里捡些废品维持生计,苏维就是他捡到的第一个孩子,而蓓姬是第二个。 但与蓓姬不同的是,苏维是尚在襁褓中,就被爷爷捡了回来。 她不知道年迈的爷爷是怎样将她一个还需要喝奶的小娃娃养大的,但是她知道,和爷爷在一起生活的每一天都很开心。 不论是一起去垃圾站捡垃圾也好,还是蹲在破布棚外等着雨水填满大水缸也罢,又或者在大风刮跑了棚子以后,和爷爷一起再重搭他们的小屋,每一分每一秒都弥足珍贵。 爷爷是她唯一的家人。 但是现在,她的家人倒在了拾荒的路上,再也不动了。任凭她怎么推怎么喊,都没有任何反应,“我……没有家人了。” 蓓姬温柔地蹲在了苏维的面前,从兜里掏出了一块金色的怀表。 她摊开苏维的手,将怀表放在了苏维的掌心。 “我被爷爷捡到的时候,身上只剩下这块怀表了。我不记得以前的事情了,但我知道,这块怀表上的人就是我的妈妈。”蓓姬说着,摁开了怀表,露出了怀表上女人的照片。 “以后,她也是你的妈妈,我是你的姐姐,我就是你的家人,好吗?” 苏维紧了紧手心的怀表,多年的触碰让怀表表面的金属光泽黯淡了许多, “蓓姬,你到底在哪里……” —————— 地铁站外,男人倚靠在电线杆上,神情随意又自在。 好一会儿,不远处有个少女朝着他奔来,最后在他面前停下。 “利威尔警官,抱歉……呼,我有点事耽误了。” 苏维双手压在膝盖上,喘着粗气。 “没事,时间来得及,走吧。”利威尔站直身子,朝着地铁站内走去。 苏维抬手拭去额头上的薄汗,小步地跟在利威尔的身后。 地铁站内人来人往,休息日的拥挤程度竟更甚于工作日。 熙熙攘攘的人群挤在狭小的车厢,车厢里混杂着夏日里常见的酸涩味,让苏维有些喘不过气。 时不时到站下车的人从苏维的身边擦过,将她挤到了车厢的角落里。 “把你的相机保护好。” 清冷的声线在耳畔响起,利威尔站在了苏维的面前,两只手撑在她两侧的车厢壁上,为她在这拥挤的车厢里,刚好留除了一寸不会被人打扰的小空间。 一阵类似于红茶的清香扑鼻而来,席卷了苏维鼻腔里的每一个角落。 “琼·伊夫林的家在市区外的郊区,路途比较远,这个时间开车的话会一路堵过去,地铁比较快。” 利威尔的言下之意,是让苏维忍一忍。 “嗯,没事。” 苏维声音小小地,整个人被利威尔圈在怀中,他的气息在谈吐间洒在苏维的脸上,呼地她觉得脸热热的。 地铁越往城市的外围开,车厢上的人越少,到了两人要下车的地方,偌大的车厢只剩下了零星的几人。 两人从地铁上下来后,经过一段时间的步行,到达的时候时间已经过了晌午。 利威尔从包里掏出了一瓶水,递给了苏维, “这里是圣费尔市外围出了名的贫民窟。” 一眼望去,眼前全是破败不堪的建筑。所有的房屋都由红砖砌成,地面坑坑洼洼的地方,存着积水。 积水之上是盘旋着的水黾。 利威尔想起了昨天傍晚来接苏维的车辆,那并不是一辆价格便宜的车。 他正想着不知道眼前的景象,身边的这个小姑娘能否接受,侧过头,却发现苏维正神色泰然,没有任何的不对劲。 “利威尔警官,琼的家在哪里?” “那条巷子的尽头。”利威尔伸手指了指大路靠手边的一条巷子。 琼的家比起巷子里其他人家还要破旧,用来迎接来人的门扉是由木板组成的,而这扇薄薄的木板,经历了太多,上面甚至有了虫蛀过的痕迹。 房门轻掩,还没靠近,两人就听到屋里传来了阵阵的咳嗽声。 利威尔叩响了木板,半晌,一个佝偻着背的女人,步履蹒跚地出现在了两人的面前。 “你好,我们是圣费尔市市局的警察。您是琼·伊夫林的母亲吗?”利威尔亮出了自己的证件。 “咳咳……是的。” “现在关于琼·伊夫林的自杀,我们警方还有一些事实需要了解,不知道您方便吗?”利威尔开口道。 或许是“自杀”二字再度刺痛了女人的心,女人本就红肿的眼眶瞬间又红了起来,声音有些哽咽,“方便……警官,你们先进屋吧。” 说着,往身后退了两步,让开了一条道。 映入两人眼帘的,就是琼简陋的家。家徒四壁用来形容他们的住处,再合适不过。 发黄的墙面上有绿色的斑斑点点,是雨水顺着缝隙流进屋内后发霉导致的,屋子的正中央只有一张简陋的木桌,木桌上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瓶。 木桌的左边与正前方,放着两张由木板构成的简易床。 “警官,你们坐。” 女人颤颤巍巍地从床边搬起椅子,见状苏维从忙上前,接过了女人手里的椅子。 轻声开口道,“阿姨,我们自己来就行,您坐。” 待三人都在桌边坐下以后,利威尔看了一眼面前这个面容枯槁的女人,轻叹了一口气,说, “昨天,您的女儿琼·伊夫林在塞维利亚学院的教学楼顶楼,坠楼身亡。这个消息,您是否知晓?” “我……我知道。”女人双手紧紧地攥住自己已经洗的发白的裤子,声音断断续续地, “学院的老师,联系过我了……但,我这个样子,确实没办法去那么远的地方。” “我们接到了塞维利亚学院学生的举报,琼的坠楼可能并非是意外,您这里是否有相关的信息,可以告知?” 而女人在听到了利威尔的话后,猛地抬起了头,那苍老的眼睛突然睁大,随后又缓缓地低下了头,眼底满是绝望,她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喃喃地开口, “是我……是我们,害死了琼,害死了我的女儿啊……”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九) 女人低声的啜泣在这个安静的屋内回荡,谁都没有开口打断她的情绪。 “如果不是我生病,需要不停地看医生,不停地吃药,琼又怎么会这么辛苦……我是她的负担,如果我不存在,她就不会这么辛苦又要上学……又要赚钱照顾我了。” “您丈夫,他现在在哪里?” “他?他倒是命好,十年前就因为癌症死了……把我这病秧子留下来,拖累孩子……”提及丈夫的时候,女人眼底的悲伤更加浓烈了。 “十年前?”这个时间让苏维和利威尔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 随后,两人又看向了坐在对面的女人,苏维垂眸思考了片刻,开口问道, “阿姨,您是不是还有一个女儿,叫做温妮·伊夫林?” 闻言,女人的抬起了头,眼里满是震惊,“你、你怎么知道温妮?” “我们在琼留下的资料里,发现了一则十年前关于温妮·伊夫林的新闻,上面写着……温妮,因为一些……”苏维顿了顿,眉头微皱,她在斟酌着用词,但好像不论如何开口,都会伤害到眼前这个早就疲惫不堪的母亲。 利威尔看出了身边人的为难,选择替她开了这个口, “报纸上写着,温妮·伊夫林,因为对于物质的虚荣心,而选择贷款,最后还不上贷款,选择了自杀。” “不、不是的!”女人猛地站起了身,身体虚弱导致她不得不扶着桌角才能站稳。她的声音里满是急切,“温妮,温妮才不是他们说的那样……” 泪水在顷刻之间填满了女人的眼眶,满溢而出,顺着她干瘪暗黄的脸颊流下。 “温妮……她是为了我,为了她的爸爸,为了琼啊……” “十年前……我的丈夫查出了癌症,当时我们家已经因为我的病,入不敷出了。而我丈夫的病,无疑是雪上加霜……我们从市区搬来了这里,当时的温妮,作为长女,承担起了整个家的重担。但是……她也还只是一个刚上学院的姑娘……又怎么可能负担得起我们这样的家庭。”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地,长年累月的病痛让她连带有情绪的说话都很吃力, “我们拿不出来手术费,我丈夫就只能在医院里等死……直到有一天,她突然带回了一笔钱,不管我怎么问她,那笔钱是哪里来的,她都不说。但我丈夫的病拖不得,所以我们只好先用了这笔钱……” 苏维倒了一杯水,推到了女人的面前, “手术很成功,但是后续的治疗费还有一笔不小的费用。所以温妮每天都早出晚归,在外面一边上学一边兼职,时不时地往家里寄钱。可是……可是……” 说到这里,女人的呼吸突然急促了起来,她颤巍巍地拿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情绪才有些平缓, “可是有一天,我们就突然联系不上温妮了……再后来,我们就在报纸上看到了她、她的照片,说她是因为什么虚荣去贷的款……但是,她不是啊!!体弱多病的母亲,大病初愈的父亲,尚在年幼的妹妹……是我们,是这个家让她走上了这条路。不是新闻上说的那样!!” 女人蜡黄的脸被泪水一遍一遍地覆盖,情绪激动让她几近喘不上气。 “我们就去找那个报社…但是根本没人理我们。女儿的尸骨未寒,周围的人对我们家指指点点的,甚至有些人还发了过分的短信到我丈夫的手机上……说什么,就是我们这样穷鬼家庭,养出了这样爱慕虚荣的女人……” “温妮的亡故和这些恶毒的信息,刺激到了我的丈夫。手术后刚有些好转的身体,又急剧恶化,查出了癌细胞蔓延……没多久,也跟着温妮走了……就留下了我和琼,孤儿寡母的……” 女人干瘦的手在膝盖上攥紧又放松。 “阿姨,您说的那个报社,您现在还记得它的名字吗?”苏维开口问道。 “太久了……记不清了,好像叫,叫什么……伊……” “伊维萨报社?!” “对,就是这个名字……” 女人点了点头,而她肯定的答复让苏维皱起了好看的眉头。 两人从琼的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晚。 利威尔偏过头看着她,从琼的母亲说出伊维萨报社开始,苏维就一直这样沉默不语。 “你看过琼的那份资料吗?”半晌,苏维终于开口。 “嗯。结合琼母亲说的,琼应该是在调查十年前她姐姐死的真相。”利威尔沉声应道,“她姐姐的死,或许也不是单纯的自杀。” “是裸贷。那不是单纯的借贷。”苏维想起了琼写在笔记本上加粗的字迹, “利威尔警官,如果借贷关系导致的自杀,新闻报道里对于借贷公司只字不提,这正常吗?为什么没有人追究他们的过失?” “十年前的自杀案件,局里应该会有卷宗留档。我回去查一下。” “我也回报社去查下当年的这个新闻。”苏维回头看了一眼走出的小巷, “对了,利威尔警官,我有点不放心琼的母亲……” 早年失去了丈夫与女儿,如今相依为命的小女儿又再度离去,体弱多病的她又该何去何从…… 利威尔点了点头,“我明白,我已经安排好人手,在案件结束之前,时刻留意她。” “嗯,谢谢你。” 为了守护家人,为了家庭的重担,选择独自一人背负债务的温妮·伊夫林,在十年前被新闻恶意抹黑,夺走了大众所有的视线,人们只根据新闻的一面之词,就给她盖上了物质虚荣的标签,没有人在乎真相究竟是什么; 十年后,温妮·伊夫林的妹妹,在追寻这场真相的途中,意外坠楼身亡…… 为什么作为圣费尔市最大的报社,会在十年前发布那样一条不像样的新闻,将所有的矛头指向了一个少女。 而那个写在琼笔记本里,早已注销的卡达圣公司又与琼的自杀案件有什么关系? 这个案件或许并没有表面上看起来的那样简单。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 伊维萨报社,拥有着专属于这个报社最大的图书资料室。 资料室里,按照年份、月份与日期,精细地将这么多年以来,每一份报道与其相关的资料归拢整理。 苏维的手轻搭在书架上,一直从资料室的最外头找到了最里面的角落,最后终于在角落书架的最底层,找到了这份关于十年前借贷新闻的资料。 但当苏维翻看这上面的资料时,才发现留下的资料比琼笔记本里,剪贴的新闻还要过分。 上面关于温妮的信息,细致入微。从她在塞维利亚学院所在的专业,班级甚至是宿舍号,到她的家庭关系,交友情况应有尽有。 关于那家借贷公司的名字却全都用了某公司来代替。 苏维的眉头紧皱,又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琼的笔记本,仔细地与资料室里的新闻对比,她才发现,一开始她以为是琼没有剪下撰写这篇新闻报道记者的署名,但是真实情况却是,十年前,伊维萨报社竟然发表了一篇没有署名的新闻。 苏维啪地一声合上了手上的资料,离开了资料室。 一声巨响,报社主编的办公室大门被推开。 惬意地仰躺在办公椅上的中年男人,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险些没抓住手里的杯子。面露怒意地转过身,就看到苏维拿着一叠资料放在了自己面前。 “主编,咱们这份十年前的新闻,您知道是谁撰稿的吗?” 主编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脯,嗔怒道, “苏维·亚塔尔,我虽然平时非常的平易近人,但我觉得进门前基本的礼貌还是要有的。” 男人说着挑起了一根小拇指,抓着茶杯的柄将杯沿送到口边,“比如,先敲敲门?” 经由主编的提醒,苏维才意识到,因为看到这种不像样的报道,太过生气,竟忘了敲门,“对不起,主编,那这样,我再去给您敲一个。” 转身就要往门边走去,身后又响起了主编的声音。 “欸,站住站住,下次记得就行。”主编翘着小拇指抬了抬眼镜,眯起眼看着苏维送到面前的报纸。 “这得是十年前的新闻了吧……” “是的,所以您知道这份新闻是由我们报社谁撰稿的吗?”苏维的声音有些急切。 “啧”主编不满地啧了一声,“苏维同学,我们是报社,是生产新闻的,不是考古的。你问我这十年前的新闻是谁写的,我怎么知道。” 说罢,将手上的报纸往桌面上一丢,又靠回了椅背上, “我们报社聘请你进来,是让你多去挖掘一些夺人眼球的,有价值的新闻,而不是来这抓着十年前的新闻不放的。而且,你看看这上面的内容,借贷,还自杀了?这种新闻水很深的,不是你这刚毕业的小姑娘能驾驭的,明白不?” 苏维还想说些什么。 “好了,别在这烦我了,该忙忙你的去吧。”主编又开口了,干脆地将椅背调转,背对着苏维,“多去挖一些对我们报社有好处的新闻哈,对了,记得出去的时候把门带上。” “年轻人就是风风火火~成天不着调的往外跑就算了,还要往主编办公室钻,丢人现眼。”苏维刚从主编的办公室出来,回到自己的工位上,迎面一句冷嘲热讽就砸在了脸上。 眼前的是一个年满三十的女人,叫丹·史密斯。 岁月并没有对她太友好,长方的脸上写满了尖酸刻薄。 苏维深深地叹了口气,她也不明白自己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一尊活佛,从她来伊维萨报社开始,就处处拿话挤兑她。 “丹姐,作为报社的前辈,我希望您将更多的时间放在自己的新闻上,而不是成天盯着那些与你无关的事。” “哎呦,我作为前辈教育你两句怎么了?你还说不得碰不得了?” 或许是平时苏维一直没有反击,她打心底就认定苏维是一个好欺负的主,这冷不丁地一回她,让她心里的火顿时就冒了出来。 “如果是善意的建议,那我悉心接受”苏维说着,朝丹的方向靠近了一步,将脸凑到了她的面前,与她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神对视, “但,像您这样成天在报社里挑小姑娘毛病的,没有产出任何一篇有价值报道的,所谓的前辈,我不认为您会给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所以……在别人还有耐心之前,趁早,闭上您金贵的嘴。” 说罢,苏维的杏眼笑得弯弯的,但黑亮的眸子里却看不出一丝的笑意。 一直任凭自己羞辱的小姑娘突然笑里藏刀的眼神,看的丹·史密斯一阵发怵,但却不敢再说些什么,只能在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咬牙切齿。 苏维将手上的资料往工位上一丢,脖子靠在背后的椅子上,双眸无神地望着天花板。 费了一天的时间,才找到的资料却毫无用处,难道自己真的只能乖乖地等着利威尔地消息了吗。 划开手机屏幕,点开与利威尔的聊天对话框。上一条信息还是前天晚上,自己发送的表情包。 这也就代表着,利威尔那的调查还没有进展。 苏维就这样一直仰倒在椅子上盯着天花板,放空自己,直到黄昏被夜空取代。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随后响起了熟悉的电话铃声。 苏维蹭地一下从椅子上坐起,但在看清屏幕的来电显示后,高涨的情绪又迅速回落,“干什么?” 苏维的声音闷闷地。 “啧,没事就不能找你了吗?”杜恩的声音从屏幕的那端传来,“下楼,带你吃饭去。” “不去,没胃口。”苏维一口回绝。 “你不下楼,我就上去逮你了。” “好吧。”苏维认命地叹了口气,抓起身边的包,走下了楼。 大老远的,杜恩就看见苏维垂头丧气的模样,“怎么了又?说来我听听,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苏维扁着嘴,沉沉地摇了摇头,边说还边朝杜恩竖起了一根食指,左右摆动着,“你……帮不上忙。”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我手上也是有不少情报的好吧。” 杜恩完全接受不了苏维小瞧他的模样,有些气急败坏地双手叉着腰。 “这不是你医生的专业领域啊……等等?情报?” 情报两个字突然让苏维的眼神一亮,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了一个最佳人选。 几乎是想到这个人的下一秒,苏维就背好了松垮在手上的包,转身就往家的方向跑,边跑还边朝着杜恩挥手道, “杜恩,下次再吃饭吧。我临时有事,先走了!!”然后就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杜恩看着远去苏维的身影,无奈地摇头一笑。“这丫头……” 苏维坐在电脑桌前,打开了熟悉的网站页面,在页面的私信一栏找到了那个熟悉的头像。 头像上方,是这个人的网名“Z” 点开了对话框,苏维发送了一条消息。 “在吗?有事需要你帮忙。” 对面很快回复了苏维的消息,“什么事?” 叮—— 苏维将琼笔记本上的关于温妮的那段报道,拍照发了过去。 “你可以帮我找一家叫卡达圣的借贷公司吗?十年前因为这个事故,已经注销了公司,你能帮我查查看吗?” “OK,老样子,有线索了就发你邮箱。” 简短的回复,两人的话题戛然而止。 苏维看着对面不再发来的消息,默默地关掉了对话框,点开了另一个页面,页面上是一个社交账号的主页。 透过那闪着光的电脑屏幕,可以看见,那社交帐号的名字是, 破晓之时。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一) 翌日,苏维在她的邮箱里,收到了名为Z的一封邮件。 邮件的正文里,清楚地记载了这家十年前的卡达圣公司,在经历了温妮·伊夫林的自杀事件以后,频繁地更换负责人与公司名称,十年前至今,从未停止过借贷服务。 在信息的末端,附上了卡达圣公司现今的名字与地址。 就在这时,手机也正好响起,苏维接起电话,是利威尔。 “我查到那家公司的消息了,我现在和局里的人去调查一下。” 利威尔的说着便要挂断电话,苏维慌忙喊住了他, “利威尔警官,可以的话,能带我一起去吗?” 电话那头是好一会儿的沉默,就在苏维已经开始盘算着自己去调查的时候,利威尔的声音又响了起来,“那你现在来市局吧,我等你。” “谢谢!我现在马上过去!” 挂断电话,苏维匆匆收拾起了东西。 “翘班就翘班,还要装模作样地打个电话呢。” 丹一边照着镜子,一边阴阳怪气道。 苏维对于她这副模样早就见怪不怪,收拾好东西后,直接在手机界面提交了外勤申请后,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报社。 与此同时,利威尔挂断了电话,对着身边的人说道,“艾伦,你留在警局里配合佩特拉他们跟进其他的案子吧,这个案子我自己来就行。” “啊?” 艾伦低头看了看前一秒还让自己准备准备的利威尔,又低头看了看自己全副武装的背包,满脸的错愕。 这可是他刚入警局,第一次有机会跟着利威尔出外勤。 是谁?是谁让自己的第一次和队长出外勤的机会就这么泡汤了?!! 艾伦碧色的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地看着利威尔,但利威尔只是瞥了他一眼,“还愣着干什么?” 好了,这下是确定没戏了。 艾伦委屈地瘪着嘴,走进了警局,正好撞见了从里往外走的韩吉。 “欸?艾伦,你不是和利威尔出外勤了吗?” “韩吉副队长,利威尔队长说不要我去了……”艾伦一边失落着摇着脑袋,一边消失在了警局的大门处。 “利威尔?什么情况,艾伦那小子可是很期待今天和你一起出外勤呢。” 利威尔站在警局大门处,整个人随意地靠在了门框上。 “就是……暂时不需要两个人一起外勤了。” 被韩吉问到的利威尔眼神有些飘忽不定。 利威尔不对劲。 韩吉在心里腹诽着,而朝着他们跑来的身影更是让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呼—呼————”苏维双手撑在两膝上,弯着腰喘着粗气,“久、久等了,利威尔警官。” 韩吉的脸上浮现了一种不坏好意的坏笑。 “这不是那天被利威尔拘留的小姑娘嘛?叫……苏维对吧?” “警官你好”苏维直起身,擦了擦额前的汗。 “你好啊,苏维~我叫韩吉,韩吉·佐耶。”韩吉朝苏维点了点头,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你们这是要一起……?” “调查塞维利亚学院的那起自杀案。”韩吉话还没说完,利威尔就背对着韩吉,挡在了两人之间,催促着苏维,“走吧,时间不早了。” “啊…好,韩吉警官再见”苏维朝利威尔身后的韩吉挥了挥手。 韩吉则是笑眼盈盈地目送两人离去。 两人往前步行了大约五十米,利威尔带着苏维拐进了警局边的地面停车场里,在一辆车面前停了下来,利威尔拉开了副驾驶的门,“坐我的车去吧。” 苏维点了点头,侧身坐进了副驾驶。 车辆平稳地驶在公路上,两人就调查到的信息进行了讨论。 “这家卡达圣公司,在十年前温妮·伊夫林的自杀案件以后,就换了主体名称,重新营业了。” 利威尔的视线看着前方的路况,“温妮·伊夫林在十年前判定为自杀案件,卷宗并不在刑侦队,我找了治安大队同事调来了卷宗,她身边的同学曾透露,温妮·伊夫林确实是因为还不上贷款以后,有轻生的迹象。” 耳边是车轮行驶在路上的声音与利威尔平静的声线,“根据卷宗记载,当年法医鉴定的温妮·伊夫林的死因是摄入了过量的安眠药,死在了宿舍。她趁着舍友都去上课的时候,拿了其中一个舍友的安眠药,服药自杀。” “她的舍友与身边的朋友,表示在她自杀之前,很多人都有收到过温妮·伊夫林的……私密照。”利威尔的声音顿了顿,“自杀的动机与行为都符合。” “嗯,温妮·伊夫林因为家里急需用钱,找到了当时的卡达圣公司,获得了巨额的手术费。但这并不是一场免费的交易,高额的利息压得温妮·伊夫林喘不过来气的同时,还款日期迫在眉睫。” 苏维闭上了眼睛,“因为还不上款,她借贷时拍下的私密照片被卡达圣公司的人肆意传播,生活的重担已经压得她喘不上气,还要受到别人的异样的目光与指摘。” 苏维深吸了一口气,“所以,还年轻的她,承受不了这样的双重压迫,选择了放弃自己的生命。” “作为长女,照顾重病的父母,保护年幼的妹妹,她也曾坚强地想站出来承担一切,但那些被传播的私密照成为了压死她的最后一根稻草。” 苏维的声音有些颤抖,“在她崩溃死后,恶意的报道将她杜撰成了虚荣物质的女孩。这份恶意,在铺天盖地的讥讽与辱骂之中,掩埋在十年前的回忆里。 没有人记得她的苦楚,也没有人去惩罚那些该受到惩罚的恶人。” “有人记得。” 利威尔的手紧紧地抓在方向盘上,青筋突起,“他们也会受到应有的惩罚。” 苏维点了点头,抬眸也看向了道路的远方。“对,有人记得。” 琼·伊夫林,那个被温妮所保护的妹妹,在这十年间,不曾有一日忘记过姐姐的冤屈。 那些准备交付到苏维手中的资料,就算被恶意地打乱了进程,也终归会回到该拥有的人手中。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二) “就是这了。”利威尔将车停在了路边, “十年前的那场裸贷风波,一开始他们公司受到了一点影响,但是温妮的新闻出来后,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转向了她。于是这家公司就改头换面,搬离了原址。” 利威尔顿了顿, “或许是尝到了改名换姓的甜头,这十年间他们只要出现了问题,就更换主体名字,等待风波过后又重新复出。现在,我们手上没有证据证明,琼·伊夫林的死与他们有关。温妮的裸贷信息,也只有十年前的口供,并没有直接证据。” 苏维点了点头,“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不能光明正大地上门搜查,只能先暗中调查,对吧?” “对”苏维扭过头,看向利威尔。 在狭小的车厢内与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对视上,这一瞥让一个大胆的想法在她脑海里萌生。 “利威尔警官,我有办法可以套出他们的话。一会儿你见我眼色行事。” 利威尔看着面前的少女,嘴角微微上扬,总有种隐隐的不安。但确实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什么可以套话的好办法,只得先应承了下来。 跟着楼层的指示,两个人很快就到达了公司的前台,在临进去之前,苏维突然伸手戳了戳利威尔的腰侧,小声嘀咕道, “利威尔警官,你别板着个脸,笑一笑,笑一笑哈。” 还没等利威尔有所回应,前台的工作人员就发现了两人,搓着手,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 “两位今天来我们公司是要办理什么业务吗?” 苏维脆生生地开口道,“你好……我们现在急需用钱,我舍友说你们这里提供借贷服务,不知道我们可以吗?” 利威尔扭头瞥了苏维一眼,此时,少女的杏眼里已经被一种懵懂无知的愚蠢感填充。 “当然可以!”前台的小哥一看有生意送上门,声音都拔高了几度。他的视线在利威尔身上简单地扫过后,落在了苏维的身上。 那迫切的眼神仿佛就要将苏维盯出个洞,但嘴上还是要装一装,“您两位是谁需要办理?” “我……”苏维的声音有些小,悠悠地举了下手,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地往地上瞥了瞥。 而她这样的小动作全被站在面前的前台小哥尽收眼底,在心里默默给她贴上了一个好骗的标签。 “来来来,您和我往里屋来,我给您介绍下我们的流程。”说着,便伸手拽着苏维的手腕,把她往里屋领。 利威尔见状便要跟上去,却被前台叫住,“先生,您坐在这儿等就可以了哈。” 闻言,利威尔眉头紧蹙,狭长的眼眸里写满了不满,无视了前台的话便要跟上去,却突然与前方回过头的苏维对视上,少女俏皮地朝他眨了个眼。 紧跟的步伐这才作罢。 “来,你坐这。”前台小哥拉开了椅子,坐在了她的对面,“怎么称呼?” “苏维,苏维·亚塔尔” 小哥在苏维的面前放下一杯热水后,开口说道,“苏维你好,叫我比尔就可以。你现在是有什么事,急需用钱吗?” 苏维怯生生地坐在了凳子上,声音小小的。 “是这样的……我和我男朋友都是外地来这里的,我们想定居在圣费尔市,但手头不太宽裕…很多地方都需要用钱,我也刚毕业,手上没有多少存款。我舍友知道了以后,就给我介绍了你们……” 苏维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犹豫,“说你们放款快,而且门槛低,很适合像我这样的人……” 比尔垂眸看了一眼面前的少女,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正因为紧张无措地抠着手指,内心窃喜,但又不能显得太过急迫,他尽量放缓语调, “这样啊,我们确实是可以提供借贷服务,但是你们不能什么都没有,空手套白狼呀” “年轻人还是要脚踏实地的好些。”比尔将自己伪装成了一个长辈,语重心长地说着,“而且这种事情让男人来比较好吧,你男朋友来借比你更合适呢。” 苏维连忙挥了挥手,说话有些结巴,“不、不行,不能让他来。我其实今天是骗我男朋友陪我一起来的…我是和他说我有事需要钱,如果让他知道我是为了我们可以留在圣费尔市才这么做,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比尔听了苏维说的话以后,扭头看了一眼正站在前台的利威尔,上下打量了起来。 从侧面看去,利威尔的下颌线清晰明显,鼻梁挺拔,身材比例优越,如果除开他那并不太高的个子,确实是个帅哥。 苏维发现比尔在看利威尔,“他是不是很帅……嘿嘿”说着,苏维低下了头。 得,原来是个恋爱脑。 比尔看着苏维娇羞的模样,默默地点了点头。 那么既然是恋爱脑,就更好骗了。 比尔眉头紧蹙,装作有些为难的样子,“可是你也才刚毕业,什么都没有,我们借款给你的话,一点保障都没有……要是你不还钱,我们怎么办?” “比尔哥,你能帮帮我吗,我真的很需要这笔钱。”苏维努了努嘴,嘴角下垂,眼里已经泛起了泪光。 两人就这样呆坐了有一会儿,比尔有些为难地开口,“那这样吧,我这边可以给你操作,但是呢……”他的声音顿了顿,欲言又止。 “但是什么?”苏维眼神一亮。 “嗯……你得给我们拍一组照片,就是……比较私密的那种,没穿衣服的。”比尔说话的声音断断续续的,营造出了一种为难但又不得不这么做的样子。 “啊?是……要拍裸//照吗?”苏维小嘴微张,眼睛瞪得老大。 比尔点了点头。 “那……”苏维的脸色有些为难。 “你放心,这照片吧,拍了就是做个保障而已,我看你也是个老实的孩子,肯定会还钱的,只要钱还上了,这照片一准还你。”比尔看苏维有些退缩的模样,又慌忙补了一句。 看着苏维犹豫的脸色,比尔突然有些害怕自己劝的太过头,打消了眼前小姑娘的想法。 他就这样忐忑地看着苏维,生怕煮熟了的鸭子就这么飞了。 半晌,苏维终于开口,“好,我拍!” 得到了苏维肯定的答复,比尔喜形于色,高兴地一拍掌, “那这样,你和我去我们负责人那签份合同,没问题了,再拍个照,我就可以给你操作放款了哈。” 苏维跟在比尔的身后走出了里屋,比尔在经过利威尔身旁稍作停留,拍了拍他的肩。 语气里满是惋惜,“小伙子,你女朋友可是个好姑娘,你要好好珍惜她啊。” 闻言,利威尔眉头微蹙,看向苏维的眼神里充满了疑惑。 而接收到了信号的苏维,只是无辜地眨巴着自己的大眼睛,朝他嘿嘿一笑。 那黑亮的瞳孔正眼含笑意,仿佛在告诉他,计划成功。 “你们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和我们负责人沟通下。”说完,比尔就转身朝公司内部走去,前台处只剩下了苏维与利威尔。 利威尔朝着门外抬了抬下巴,示意苏维和他出来,刚出门,耳边就响起了他刻意放低的音量,“什么情况?” “嗯……给自己立了个人设,套了下他的话。” 苏维双眼环顾了下四周,确定没有人在听墙角后,往利威尔的身边又靠了一些,“他们确实存在裸贷服务,据我推测,大概率是面向在校的学生或者像我一样刚毕业,又急需用钱的小姑娘。” “现在,只需要他引荐我们见他口中的负责人,在调查一下,多半会有线索。”苏维无意识地将食指放在牙边,上牙与指节接触,“但可能还需要再引导下那位负责人,看下他们手中是否有我们需要的证据。” “哧,脏死了。” 利威尔伸手扯下了苏维放在唇边的手,挑了挑眉,“所以,在你的故事里,我是什么人设?” “啊?”苏维的脑袋飞速转动着,然后脱口而出, “一个十分帅气的大帅逼!”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三) 如果不是出来的比尔打断了两人的谈话,利威尔一定会再就这个话题深究下去,但眼下有比这更重要的事情。 两人在比尔的引荐下,路过办公区的时候发现,这家公司其实除了前台的比尔以外,剩下的只有零散的几个人在办公。 脚步一直到了公司最里面的屋子时停下,比尔轻轻叩响了办公室的门。 得到了屋内人准许的答复后,比尔推开了门,两人也跟在他的身后走了进去。 “请坐。”入目的就是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坐在宽大的沙发椅上,一脸谄媚,他的桌上摆着他姓名的名牌,塔伯·奥利尔,“姑娘,是你要办贷款吗?” 苏维在男人的对面落座,面前摆着一份合同,她粗略地扫了一眼,那上面的条款几乎不能算是一份正规的合同。 塔伯伸手指了指合同签名的地方,“你就在这签个字画个押,然后一会儿让比尔带你去拍个照,钱都不要十秒,就可以到账了。” “唔,我刚才在外面查了查,好像您这个公司是刚成立不久的。” 苏维脑袋里回想着收到Z信息以后,自己在赶去警局的路上查阅的资料,资料上显示卡达圣公司这次新换的主体,才不过六月,“真的……靠谱吗?” “当然靠谱!我们公司从事这一行都有十几个年头了。” 塔伯生怕苏维不信,想走到苏维的身边,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对上了她身后那张死气沉沉的脸后,又默默地坐回了椅子上。 苏维没有说话,但是紧皱眉头的表情无不在表现她的顾虑。 而苏维这漫长的犹豫,也终于让心急的塔伯有些慌了。他迫不及待地将手伸向了桌下的抽屉,从里面取出了厚厚一沓的资料。 将资料毫无顾忌地在苏维的面前摊开,“你看看,这上面全都是从我们这办理借贷的人,我们只是遇到了些问题,才换了个名字罢了。” 苏维瞥了一眼他摊开的材料,那一份份都是不同的女孩在这十年间与他们签订的霸王合约。 苏维的眼色一沉,啪地一声,手掌拍在了塔伯摊开的资料上,抬眸看向了对面的男人。 那前一秒还懵懂无知的眼神,此时已经全无,塔伯听见苏维的声音冰冷, “所以,在这十年之间,你们就是这样哄骗每一个懵懂的少女,让她们签下这近乎卖身契的霸王条款,配合你们拍下裸///照的是吗?卡、达、圣公司?” 在听到卡达圣这个名字以后,塔伯一下子愣在了原地,“你、你们是谁?怎么会知道这个名字?” “警察,现在我们怀疑你们与近日一起高校女学生坠楼案有关,请配合调查。”利威尔上前一步,亮出了自己的警官证件。 “靠!”塔伯在看到利威尔的警官证以后,低头咒骂了一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速度,翻身从身后的窗户跳了下去。 苏维被他这一段操作惊得愣在原地,联想着塔伯那满脸横肉的臃肿身材,她是万万没有想到,塔伯的身手竟然如此灵活…… 一个灵活的胖子…… “你乖乖在这里等我。” 趁着苏维发愣的空隙,利威尔只留下了一句嘱托苏维的话,一步迈到了窗边,手撑在窗沿上,轻巧一跃,追了出去。 好一会儿,苏维才回过神来,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这里应该是二楼吧…… 小跑到窗边,往下看去,哪里还有塔伯和利威尔的身影。 而比起发愣的苏维来说,这间办公室里,还有一个人的反射弧更长。 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太过迅速,以至于比尔好一会儿没缓过神来。 好不容易缓过神,转身想要逃跑,但在双腿刚迈向门口之际,脚踝处传来一阵剧烈的疼痛,下身顿时失去了平衡,只听咚地一声,脸毫不留情地砸在了地面之上。 还没从剧痛当中脱离,一只脚就踩上了比尔的后背,双手被抓着拧向了后方。 “啊!!疼疼疼!!”比尔哀嚎出声,扭过头去正好对上了少女眼含笑意的眼神。 他听见苏维的声音轻轻地, “可不能让你跑了哦。在利威尔回来之前,你就乖乖待在这儿吧~” 利威尔押着塔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入目的就是鼻青脸肿,被捆在地上的比尔,以及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翻阅资料的苏维。 “利威尔警官,你回来了?”苏维扶了扶鼻梁上的镜框,声音甜甜的。 “他是你收拾的?”利威尔指了指比尔,随手将塔伯推向比尔身边,让他俩背对背靠着。 “不是”苏维杏眼弯弯,黑亮的眼眸里满是真诚,她摇了摇脑袋,“他是自己想跑,一不小心就摔倒了。” 闻言,利威尔转头看向了地上的比尔。 比尔眼睛睁得老大,满脸的错愕。 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这小姑娘,他虽然反射弧长了一点,但是是被人踢倒的,还是被人绊倒的,他还是分的清楚的! “我……”比尔想开口替自己辩驳,却忽地与利威尔身后少女的眼神对视上。 苏维的眼尾含笑,嘴角上扬地看着他,明明是一脸笑容,却让比尔感觉不到一丝的欢快。他只觉得被盯着,背脊一阵发凉。 利威尔顺着比尔的视线回头,又再度与苏维水灵灵的眼睛对视,满脸无辜。于是利威尔又回过头看着比尔,“你什么?” “警官,我自己摔得,我自己摔得哈哈,我这腿确实不太灵光。”比尔满脸堆笑地应答着。 “好了,你们老实在这里待着。”说完,利威尔走出办公室拨通了电话。 门外传来利威尔打电话的声音,屋内,顿时鸦雀无声。 塔伯脸上的伤,看起来比比尔要重得多了,额头是擦破的痕迹,两条腿的膝盖位置破了洞,透过破洞的裤腿望进去,伤口也相当可怖。 “老、老板,怎么办啊?”比尔抬眼看了一下坐在椅子上的苏维,又往里挪了挪,靠近了塔伯一些,小声地开口。 “嘶——你问我,我问谁去啊!” 塔伯脑海里还在回放着刚才逃跑的片段,自己以身犯险从二楼跃下,摔伤了膝盖,扭伤了脚踝,掌心现在还有因为缓冲留下的伤口,被汗水一浸,疼的他抽抽。 可是来追他的利威尔,塔伯左看右看,也没看出他哪里受伤了。 “劝你们别动歪脑筋”苏维合上了手上的资料,两步走到两人面前蹲下, “我们已经掌握了你们非法裸贷的证据,况且你们也逃不掉了,不是吗?” “琼·伊夫林,认识吗?”苏维收起了眼角的笑意,沉声问道。 “不、不认识。”比尔摇了摇头。 而这边,塔伯的表情却难看了起来,从先前,苏维说出卡达圣这个名字开始,到现在提到琼·伊夫林,他终于意识到,两人究竟是为了什么而来。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四) “你过来一下。”利威尔挂断电话,站在门边朝苏维招了招手。 等到苏维站在利威尔的身边,他才低声开口道,“现在只是抓到了疑似的犯罪嫌疑人,目前也只有他们非法裸贷的证据,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们与琼·伊夫林的死有关。” “琼·伊夫林是否真的是他杀,还需要等案件调查清楚以后再说。”利威尔顿了顿,“所以,在案子没有结束之前,你都不能发表关于这个的新闻。” “我明白。”苏维点了点头,然后莞尔一笑,晃了晃手上的手机,“那我就等警官你给我消息了。” 而这一等,就是半个月。 苏维左手撑着下巴,右手无意识地在面前的咖啡杯里搅动着,双目出神地盯着早就暗了的电脑屏幕。 琼·伊夫林的坠楼距今已过去了半个多月,当时的热度此时早已消退,那一个活生生的生命,结束于高空坠下,消亡于世人的遗忘。 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打破了苏维的发愣。 苏维猛地坐直,垂眸看了一眼手机屏幕,看清来电后接了起来,“怎么了?” 电话那头男人的声音,温柔而又有力,“上次欠我的饭,都过了大半个月了,也没见你联系我,还问我怎么了?” “我忘了…”苏维尴尬地笑了笑,“那这样吧,我最近都有空,你定时间地点,我请客。” “那就明天中午吧,我去你家接你。”男人轻笑了一声。 “喳,杜恩大人。小的明天恭候您的大驾。” 说罢,苏维挂断了电话。 手指随意地在屏幕上划动着,指尖在触及通讯录里的“有洁癖的大只里维”处,视线停留了片刻。 烦躁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后,趴在了桌上,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小声说道, “他怎么还不联系我啊……” 与此同时,另一边。 韩吉将面前的一沓材料合在一起敲了敲,大剌剌地往后一仰,倒在了沙发上。双目盯着警局的天花板,“谁能想到,一起坠楼案,竟然能扯出买凶杀人。” “嗯,虽然塔伯·奥利尔一直强调琼·伊夫林是自己失足坠楼的,但是伪造遗书,买凶杀人,并且破坏了案发现场,这些都够他判的了。” 利威尔坐在办公桌前,捏了捏眉心,眉眼下是少眠的青黑色,“对了,韩吉,你知道他们说的那个账号吗?” 韩吉仰倒在沙发上,面色一怔,又很快恢复了常态, “你是说,塔伯·奥利尔交代的那个新闻账号是吗?” “<破晓之时>”利威尔沉声应道。 “有一点了解,我看过这个账号的主页,应该是这几年才开的,专门报道一些……”韩吉迟疑了片刻,试图以更轻快的语气说道,“一些不是那么能过审的新闻,哈哈。” “嗯,这个账号这一年开始,热度明显大了起来。琼·伊夫林没有选择将她收集到的证据交给警察,是因为她并不信任我们可以给她伸冤。” 利威尔轻叹了一口气,“比起我们,她更信任这个曝光各种社会黑暗的新闻账号。” “但也正是她这个举动,惹来了杀身之祸。” 韩吉从沙发上坐起,面色沉重。 作为圣费尔市的警察,当市民遇到了需要帮助的时候,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选择警察,而是一个新闻账号,这样的事实让两人之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半晌,韩吉打破了沉默,“利威尔,听说这次的案子那个小姑娘出了不少力?” “嗯。”利威尔的手机屏幕停留在了一只咧嘴笑的猫咪表情包上,“如果没有她,这个案子可能就被定性成自杀案件了。” 利威尔转头看向了窗外已经暗下的天色。 已经这么晚了,明天再联系她出来见一面吧。 是夜。 跟进了长达半个月的案子终于告一段落,连轴转地工作让今夜的利威尔睡得格外沉。 “利威尔,利威尔~”女孩清脆的呼唤在耳畔响起。 利威尔被走在前头的女孩拉着手,他抬眸,入目的就是女孩黑亮及腰的长发。 女孩喋喋不休地声音好像一直在说些什么,利威尔尝试着去听,又什么都听不清。 利威尔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中。 跟着女孩走上长长的阶梯,映入眼帘的便是老旧的房屋与木箱,他揉了揉眼睛,想要看清女孩的长相,也是什么都看不清。 “Lucky,今晚有星星欸。”女孩在利威尔的身边坐下。 他感觉到自己上下唇瓣一碰一合,但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身旁的女孩在听到他的话以后,转过头,杏眼微弯,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虽然只能看清女孩的大概轮廓,但利威尔却将她那山葡萄般黑亮的眼眸牢牢地刻在了心里。 翌日。 正午的太阳高悬于空,秋风带走了夏末残留的最后一抹余温,秋季悄然而至。 装潢精致的高级餐厅里。 杜恩身着一身长款的深色风衣,柔顺的金发被他梳到了脑后,没了头发的遮掩,线条分明的帅气脸庞一览无余。 他坐在桌边,修长的双腿因为放不开,而微曲,折叠在桌下。 而他的对面,坐着一个少女。 少女的身上穿着简单的衬衫与长裤,脸上戴着厚重的黑框眼镜,头发没有经过打理,只是随意地用头绳绑在脑后。 这样的组合,让过往的人时不时停留,多看了两眼。 “啧,你今天打扮的好……” 苏维上下打量了一下杜恩,思忖了片刻,还是吞回了想要吐槽的话语。 “嗯嗯,我知道我很帅。”而杜恩,明明苏维话只说了半句,他却自顾自地脑补了起来。 “不,你误会了。”苏维斩钉截铁地否认了他的自恋。 “不用隐瞒,我知道你的心意。”杜恩仍是得意地点了点头。 没救了。 苏维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忍不住腹诽道。 点好的菜品陆陆续续上桌,杜恩自然地将面前的菜肴都往苏维的方向推了一推,随后开口问道,“你下午有空吗?” “什么事?” “那帮小鬼头成天吵着嚷着要见你,尤其是温莎那丫头。”杜恩拿过苏维的杯子,给她倒满了一杯饮料,又放回了她的面前,“你要是下午没什么事,就请个假吧,我们一起回去看看。” 听到杜恩说的话,苏维垂眸,脑海里闪过了孤儿院那帮嘻嘻哈哈的小鬼,轻笑了一声,“好啊,我有空” “哟,难得啊。新闻跑完了?” “暂时告一段落了。”苏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对了,我记得爸爸最近是不是在筹备新的养老院?” “嗯,是有这么回事。”杜恩点了点头,“怎么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苏维的眼神都亮了起来,“能不能帮帮忙,给我留个床位?” 琼和温妮的意外离世,让她们的母亲独自一人留在那破旧的小巷里。就算有利威尔派过去的警察照顾着,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苏维简单地和杜恩介绍了情况。 “我明白了,这是个小事,可以安排。不过……”杜恩顿了顿,双手交叉环在胸前,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湛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你来求我啊的神情, “这事你自己去拜托爸爸,应该更容易吧?” “这不是你天天和爸爸住一块,比我方便多了吗”苏维双手合十在面前,努力地眨了眨眼睛,挤出了两滴泪,“求求你了,哥~” “咳咳”苏维突如其来的撒娇让杜恩猛地一下坐直了身子,要知道,这么多年以来,能见到她撒娇求自己的机会,实在是屈指可数。 杜恩的脸上闪过一丝红晕,“行吧,我回去和爸爸说说。” “还是这招好使”上一秒杜恩刚答应了自己的请求,下一秒苏维就又恢复了一脸淡然的模样,全然没了刚才撒娇的可怜兮兮的模样。 “你……”可真是过河拆桥啊。 杜恩看着苏维行云流水切换脸色的方式,吐槽的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苏维的手机铃声打断了。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五) “喂,你下午有空吗?” 苏维接起电话,那头传来了利威尔的声音。苏维站起身,眼睛看向了杜恩,用手指了指电话,走出了餐厅的大门。 “是琼的案子有结果了吗?” 苏维垂眸思索了片刻,在得到了利威尔的肯定答复后,开口说道,“我下午有空。” “那下午在市局门口见面吧。” “嗯,下午见。” 简短的通话过后,手机那端的人挂断了电话,利威尔的视线仍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哎呀,看来下午你有约了。” 韩吉手端着咖啡,悠哉地在利威尔对面的沙发落座,“难得案子告一段落,我还想着把埃尔文叫出来,一起聚聚呢。” 说罢,韩吉轻啜了一口手中的咖啡。 “改天吧。”利威尔嘴角微微上扬,他已经开始期待下午的见面了。 电话的这一头,苏维推开了餐厅的门,将手机随意地揣进了兜里,在杜恩的面前落座。 “下午我临时有事,不能去孤儿院了。”苏维坐下,端起面前的饮料喝了一口。 闻言,杜恩的眉头轻皱,脸色有些不悦,“什么事?” “唔……一点关于案子的事情,需要去了解下。”苏维嘴里塞着东西,故意说地含糊不清。 “又去见那个警察?” 而苏维则是直接无视了他的问话,埋头苦吃。 “好了,一会儿我送你过去吧。” 杜恩看着少女面对这个话题,避而不谈的缩头乌龟样,无奈地叹了口气。 “好,谢谢!” 听到杜恩的话,苏维忽地抬头,莞尔一笑。 “这不是杜恩吗?”正在两人谈话之际,一道中年男人的声音加入了两人之间。 杜恩抬头看了一眼来人,立即站直了身子,“罗德叔叔。” “好巧啊,在这里碰见你了。”中年男人从苏维的身后靠近了两人。 苏维跟着杜恩站了起来,侧过身看清了男人的样貌,头顶戴着方圆的帽子,身着的白色衬衫被圆滚的肚子撑了起来,只靠几颗纽扣兜住他矮胖的身躯。 苏维没有见过这个男人,但明显他和杜恩格外的熟络, “你爸爸最近还好吗?” “身体还算健康。”杜恩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与杜恩简单对话后,罗德扭着他圆滚的身材面向了苏维, “这是苏维吧?之前总是听布兰德和杜恩提起你,但是还没怎么见过呢。” 说着,罗德的手就按在了苏维的肩膀上,隔着薄薄的衬衫,苏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手指上的老茧。 苏维眉头下意识地皱了起来,但仅凭眼前这个男人和杜恩的几句谈话,她就可以猜测出这人与自己的父亲交往不浅。 苏维不动声色地一侧身,从罗德的手下闪开,费劲地扯出一个笑容, “罗德叔叔,之前总是听爸爸提起您,但就是没什么机会见面,这回终于见上了~” 其实苏维压根没听过这个名字。 “哈哈,下次我办聚会的时候,让杜恩和布兰德带上你。” 闻言,罗德毫不在意苏维的闪避,而是哈哈地大笑出了声,说着又想去抓苏维的手。 而站在两人对面的杜恩眉头一皱,适时地出声,“下次一定,罗德叔叔,我们下午还有事,先走了。” 说罢,朝苏维使了使眼色。 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让她很快意识到了杜恩的意思,从兜里掏出手机一看,故作惊讶状,“啊!都这个点了…罗德叔叔,我们要迟到了,就先走了,下次一定登门拜访。” 或许是两人的一唱一和太过逼真,罗德也并没有再纠缠,点了点头目送两人离开了餐厅。 短暂地步行过后,苏维拉开了杜恩车辆的门,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那个罗德……是谁?” 苏维的脑海里闪过了罗德搭在自己肩上的咸猪手,猛地摇了摇头。 “爸爸生意上的……” 杜恩转过身找到了身后的安全带,思忖了片刻,“生意上的合作伙伴,你不需要太知道。” “噢。”苏维努了努嘴,也没再继续深究,“刚才谢谢了。” “这有什么好谢的,我以前也没少干啊。”杜恩不屑的轻哼了一声,发动了车辆。 秋季凉爽的风随着车辆的启动,带动了苏维耳边凌乱的碎发,脑海里闪过了一些画面让她的嘴角不经意地上扬。 “你就是个捡回来的野种,真把自己当大小姐了啊。” 一群孩子将小苏维围在墙角,以富家女为首,身边还跟着几个男孩女孩,是她的小跟班。 苏维安静地坐在地上,双手环着膝,身上穿的洋装沾上了些许的墙灰,有些发白。 为首的富家女照着苏维的腿踹了一脚,恶狠狠的语气完全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孩子的童真,“你可真耐踹啊?我踹你你都不吭一声,哈哈哈” “怎么不说话?你个被佐拉集团捡回来的野孩子,我们愿意和你玩,是你的荣幸。你还在这端着呢。”女孩俯身,大大的眼眸里满是嘲讽,她伸手抓着苏维额前的刘海,迫使她抬头,与自己对视。 “你们瞧瞧,她还不服呢。” 苏维黑亮的眸子里闪着光,那不是怯懦的眼神,而是倔强。 但苏维的眼神也成功激发了为首女孩的不满,她单手掐着苏维的下巴,将她的脸左右摆动, “长得倒是挺好看的,怪不得能从小乞丐摇身一变成为集团大小姐呢。” “这脸要是再有几个巴掌,肯定更好看了。”说着,她松开了手,捂着嘴笑了起来,“来,你们一人赏她一巴掌。” “这…不好吧,她毕竟是……” 尽管女孩仗着自己显赫的家事,无所畏惧,但她身后的小帮凶却并非一点都不害怕。 “怕什么?有我在,我才不怕什么佐拉集团呢。他布兰德·亚塔尔,还需要我爸爸关照呢。赶紧的,你们要是不打她,可就别怪我打你们了。” 女孩嚣张的声音还在耳畔回响,听了她的话,她身后的孩子们也不再畏惧。 当第一个孩童的巴掌就要落在苏维脸上的时候,一个男孩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住手!” 话音未落,就有一个小身板从外挤了进来,挡在了苏维的前面。 为首的女孩打量着眼前的人,不屑地哧了一声, “又来一个小野种,杜恩·莫里斯,我劝你快让开,不然我就让他们收拾你。” 但杜恩又怎么会让开,苏维抬头看着杜恩不高的个子,却大张着手臂挡在自己面前的模样,一时有些发怔,曾几何时,也有一个人这么不顾一切地保护自己。 只是她弄丢了。 两方的矛盾因为谁都不肯退让一步激化,最后演变成了杜恩一人单挑多人的局面。直到学院的老师注意到了这发生在墙角的骚动,才得以停止。 医务室里,小杜恩与小苏维盘腿坐在床上。 苏维手上拿着蘸了酒精的棉球往杜恩唇边的伤口上碰去,迎来了杜恩的一阵哀嚎。 “疼疼疼!!!” 杜恩往后仰了一些,试图躲开这让自己疼痛的棉球,但看着面前的苏维,又气不打一处来,“你为什么不还手?平常在家里练的不是挺好的吗,这么几个人都打不过?” 苏维只是又以不容置疑的手劲,摁在了杜恩的唇角后,淡淡地开口, “我不想惹事,我要是还手了,就会闹大,爸爸就会知道了。平常他们也就是嘴上说说,不会真动手的。” “知道了又怎么样!爸爸要是知道你在学校受欺负,肯定不会放过那帮小鬼的。”杜恩有些愤愤不平。 “好了,我这不是没事吗?” “要不是有我!你就要挨巴掌了!没事!哪里没事!” 彼时年幼的杜恩还无法很好地控制情绪,而比起他高昂的情绪,苏维就显得冷静许多。 苏维看着杜恩气的跳脚的模样,垂眸将手上的棉签放下,轻笑了一声, “所以,谢谢你啊,哥” “你叫我什么?”杜恩顿时没了脾气,将耳朵往苏维的嘴边又凑了一分,苏维这样称呼他,还是第一次。 “没有。”而苏维却不愿意再开口,拿起创口贴狠狠地摁在了杜恩的伤口上。 以杜恩的哀嚎声结束了这场对话。 苏维的视线落在窗外快速移动的景致上,迎面而来的秋风夹杂着她的声音,少女眼尾含笑,清脆的声音混在风中, “谢谢你,哥。”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六) 苏维推开了警局对面的咖啡店,点好单后在窗边落座。 她轻靠在椅背上,拿出手机发了个消息后,将手机倒扣着放在了桌上,从衣服的暗袋里掏出了那块金属怀表。 照片上的女人容颜与美貌永远停滞,苏维不自觉地用大拇指的指腹摩挲着表面。 如果蓓姬和自己一起长大,一定很像妈妈吧。 苏维轻叹了口气,合上了怀表,手里还攥着怀表,眼睛出神地盯着窗外来来往往的行人。 和煦的秋风顺着店里微敞的窗户溜进屋内,带来了专属于秋天的凉爽,吹的苏维有些发懵。 她没有感知到有人从门外朝着她走来,直到来人拉开了她对面的椅子,准备落座朝她开口时,苏维才回过神来。 “等很久了吗?” 男人清冷的声线将放空的苏维拉回了现实,她慌忙地将手中的怀表往口袋里一揣,用尴尬的笑容掩饰自己发懵的状态。 苏维摇了摇头,“没有,我也刚到不久。” 利威尔在她的对面坐下,“喝什么吗?” “我已经点了。”苏维话音刚落,服务员就端着两杯饮料走到了两人的桌边,苏维将其中一杯放在了利威尔的面前。 利威尔垂眸看去,那是一杯红茶。 似是看出了利威尔眼底的疑惑,苏维开口解释道,“嗯……上次在地铁上,闻到你身上的红茶味道了。我以为你会喜欢,就自作主张点了这个,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可以喝我这杯。” 说着,把另一杯咖啡往利威尔的面前推了推。 “不用,就这个吧。” 利威尔微低头,将红茶端到了自己的面前,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嘴角带着上扬的笑意,“今天约你出来,是聊聊关于琼·伊夫林案子的细节。” “停!”闻言,苏维突然出声阻止了利威尔接下来要说的话,她忽闪着大眼睛,往利威尔的脸边凑了凑,声音轻轻地,“利威尔警官,这些案件细节,你要是告诉我的话,不会被处罚吧?” 利威尔看着面前少女放大的脸,觉得有些热。 “咳”他的头扭向了一边,默默在心里想着,一定是因为秋老虎的关系,他才会觉得这么热。 利威尔清了清嗓子,接着开口说道,“放心,我已经提前和局长申请过了,这个案子要是没有你,也不会这么快有进展。” “那就好”说着,苏维从包里拿出了录音笔,在利威尔的面前晃了晃,“警官,介意我录音吗?这样方便我后续撰稿。” “不介意。”利威尔喝了一口面前的红茶,应道。 “琼·伊夫林确实像你说的那样,不是自杀。十年前,她的姐姐,温妮·伊夫林因为裸贷,死于自杀。作为温妮的妹妹,她见证了社会上对于姐姐的言论与伤害,她花费了数年的时间,搜集了一切有关当时那场悲剧的资料,想要替自己的姐姐洗刷冤屈。” 利威尔身体坐正,神情严肃,“当然,她也不想放过那个害她姐姐自杀的罪魁祸首。所以,在琼坠楼的几天前,她去过一趟那个公司。这些,在后来我们调取了他们公司的监控,可以证实。” 苏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等待利威尔的叙说。 “琼·伊夫林想要卡达圣公司出面,在这个网络发达的今天,替她的姐姐澄清,并对外宣称他们公司的非法交易,但被塔伯·奥利尔赶了出来,所以琼扬言,如果他们不主动站出来澄清,那么她会自己联系上媒体,曝光他们公司。” 利威尔顿了顿,接着说道,“起初,塔伯·奥利尔并不在意琼的话,毕竟十年前的新闻,既没有热点,也没有时效,放在如今,没有什么报社会接受她的投稿。直到琼·伊夫林联系上了你,而你接受了。” “所以,塔伯·奥利尔慌了,想要阻止你们见面。虽然到现在为止,他在警局还一直声称自己并不想杀死琼,只是想恐吓她。” “伪造了遗书,还想装无辜吗……” 苏维的手在桌底下握成了拳头,声音里带着些许的怒气。 “他说,伪造遗书是雇佣的打手的手笔,与他无关。”利威尔看着苏维低垂着头,藏在厚重镜框下的脸色并不好,又开口说道,“但不管是买凶杀人还是恐吓,塔伯·奥利尔,和其他卡达圣公司的人,都会受到应有的惩罚的。” “谢谢你,利威尔警官,这段时间你辛苦了。” 闻言,苏维抬头朝利威尔笑了笑。 不过接下来利威尔说的话,却让她脸上的笑容停滞。 利威尔抓着红茶杯,往后一靠有些随意,灰蓝色的眼眸眯了起来, “但是这个案子里有一个地方我还比较在意。” 而他看着自己的神情,让苏维的心头涌现了一阵不好的预感。 利威尔没有理会苏维怔住的面容,而是轻啜了一口红茶后,悠悠地开口, “塔伯·奥利尔的口供中阐述,是因为琼·伊夫林联系了现今在网上比较火的新闻账号<破晓之时>,担心十年前的事情如果由这个账号报导,会引起不小的水花,才选择动手的。” 苏维低下头,用利威尔听不见的声音暗暗地咒骂了一声, “这警察……可真是什么细节都不放过啊。” 随后抬头,捂着肚子满脸堆笑, “利威尔警官,说了这么多,一定饿了吧?晚上我请你吃饭啊?” “琼·伊夫林根本没有联系过伊维萨报社的记者。”利威尔还在继续。 苏维愤愤地瞥了他一眼,好啊,油盐不进呢。 “老实交代,饶你不死。” 利威尔强忍着笑意,一脸严肃。 正如先前苏维所说的,琼· 伊夫林的坠楼案与她无关。而不论是寻找报社的记者也好,还是找网上的新闻账号也罢,都与他警察的身份无关。 在来找苏维的前一个夜晚,他就浏览过所有<破晓之时>内所发的新闻了,那是一个揭露社会黑暗,帮助穷苦人的账号。 并不触及法律,隐瞒自己是这个账号背后的主导人,也是她的自由。 苏维趴在了桌上,双手伸直,胡乱地在空中一阵倒腾,却没碰到利威尔分毫。 半晌,她终于抬起了自己有些凌乱的头,一脸生无可恋地坐直了身体, “我交代,我坦白,警官。”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沉声应道,灰蓝色的眼眸透过杯壁,与苏维对视。 “这个账号,是我还在上学的时候创建的,大概两年前吧。我在学院进行社会实践的时候,接触了一个小新闻。” 苏维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就是在隔壁市有点远的村子里,有一个年迈的老人,被同村的村霸霸占了自家的土地。那个村霸在当地有钱有势,村子里没什么人敢惹他。” “那本来是一个村子里的小纠纷,我一个外人也没法插手。但我看那个老人可怜,就和他多聊了几句……” 苏维说到这里,重重地叹了口气, “老人在村子里无依无靠,早年他的儿子在外打工,将年幼的孩子托付给了他,让他照顾。结果,某一天,他的孙子出去玩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报警报了失踪,在当地找了很久,都一无所获,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但他的儿子却因此对老父亲心怀怨恨,认为如果不是父亲的疏忽,自己的孩子也不会走丢,所以一气之下离家再也没有回来。” “从此,老人就这样无依无靠地在村子里生活着…我见他可怜,想帮他把情况报出去,但是一连找了几个当地的报社,他们都认为这种新闻没有什么价值,没有人愿意帮忙。” 苏维抬眸看着利威尔, “所以,我就自己创建了一个账号,把老人的新闻发出去了。没想到,老人的遭遇引起了小部分的共鸣,很快那个村霸就因为在村子里的恶劣行迹,被处罚了,老人也被当地比较好的养老院接走养老了。” 苏维突然绽放了一个欣慰的笑容,黑亮的眼眸正闪着光亮,像漆黑夜空里的璀璨繁星, “这件事让我意识到,我可以替这些弱势群体发声,让他们被大众的视野看见,我做的这些事是有意义的。所以,我就一直坚持到了现在……” 利威尔点了点头表示认可。 而随着话题的结束,两人之间陷入了一阵无言,彼此面对面坐着,大眼瞪小眼。 半晌,利威尔开口说道,“我看过你发的那些报道,有一些的情况貌似还比较复杂……”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从苏维长袖里露出的手臂上掠过,白皙又纤细, “你一个女孩子,做这种事情,不太安全。” “是啊~所以拜托利威尔警官你,一定要帮我保密哦。” 说罢,苏维俏皮地朝利威尔眨了个眼。 利威尔没有直接回答苏维的话,而是扭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从座位上起身,“走吧。” “?”利威尔的话让苏维一时之间摸不着头脑,“去哪里?” “你不是说,要请我吃饭吗?” 利威尔回头看着一脸懵的少女,轻笑了一声,眼尾满是笑意。 “不请,请你吃饭那是为了让你不深究账号的秘密,好吧”苏维耸了耸肩,俏皮地回应道。 “嗯,有道理。”利威尔点了点头,表情若有所思,“我的嘴好像不是很严……” 边说边推开了咖啡厅的门。 而在他这一系列动作之后,身后传来了少女激动的声音, “欸——!警官你等等,请请请!!我请你吃饭!!”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七) 圣费尔市,一处偏离市中心的居民楼。 韩吉手上提着水果与牛奶,叩响了居民楼里的某一间。 听到敲门声,好一会儿,一个步履蹒跚,满头花白的老太打开了门,看清了来人后,老人浅浅地笑了一下,开口喊道,“韩吉,你来啦。” “嗯,奶奶,我来看您了。”老人往后退着,让出了门口的位置让韩吉进屋。 老人走向厨房里,片刻后端着一杯温热的水放在了桌上,招呼着韩吉, “来来来,快坐这。来就来了,还带东西做什么。” “我这不是正好看到楼下有卖的,就想着捎一点给您。”韩吉哈哈一笑,按照老人的安排在桌边坐下。 “下次人来了就好,不用特意买东西了。我这个糟老婆子,你能来多看看我,就很好了。” “艾米的妈妈,还没回家吗”韩吉环顾这间简陋的房子,所有的陈设都与几个月前她来时一样,除了老人生活的痕迹,再无更新。 老人苦笑了一声,“她啊,孩子没了以后,就整天郁郁寡欢的。难得这两年,想出去找点事情做,不回家就不回家吧……这个地方啊,对她来说,是个伤心地啊。” 闻言,韩吉垂下了眼眸,视线盯着手中的水杯,声音里满是愧疚,“奶奶,对不起……是我们太没用了,现在都还没有艾米的消息。” 老人只是叹了口气,羸弱的手覆在韩吉的手背上,摇了摇头开口说道, “这不怪你,七年了,要是有艾米的消息早就有了,我啊……早就不抱有希望了。” 七年前,韩吉与利威尔作为同期毕业生,进入圣费尔市的市局。 那一天正值两人当班,但利威尔有急事,临时请假后只剩下了韩吉值班。 韩吉还记得,那是一个大雨倾盆的夜晚。 浑身湿透的女人与眼前这个老人来到警局,女人的神色慌张,她紧紧地抓住韩吉的手,告诉韩吉,她的孩子不见了。 女人的慌张让她没有办法完整的说出孩子丢失的前因后果,只得由老人代为阐述。 从对话中得知,走失的孩子叫艾米。 艾米白日上学,而按照往常的时间,本该在下午六点左右到家。但因为那天下了大暴雨,她们就在家里多等了一会儿。 但直到晚上八点,也不见孩子的踪影,她们这才着急了起来。 联系过学校的老师,说艾米一放学就离开了,而同班的孩子们则表示没有见过艾米。 两人走投无路,只好来警局报警。 韩吉很快受理了这个案子,起初她以为这只是一出简单的儿童走失案,而在那之后的几天调查里,她才意识到这个案子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艾米的失踪没有任何的头绪,手上的线索少的可怜。 在一日日没有进展的调查当中,这起孩童走失的案件,就如往年的每一个失踪案一样,很快被新的案件所取代。 没有多少人记得这起案子,但是有一个人却从此被束缚在了七年之前。 “艾米的爸爸,也没有再回来看过吗?”韩吉抬眸看向老人。 “他?”提及这个男人,老人轻蔑地嗤笑了一声, “当年艾米丢了,他索性就和艾米的妈妈离了婚,不知道跑哪儿鬼混去了。成天喝酒打老婆打孩子,我啊,就希望他死在外面,再也别回来了。” 语毕,老人不再吭声,她浑浊的眼眸望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沉沉地叹了口气。 街市,因为渐凉的温度与夜幕的降临,变得喧闹了起来。 利威尔看着面前一眼望不到头的小摊,眉头不受控制地抽了抽。 他扭过头,与身旁的少女对视,“这就是你说的,请我吃饭?” “对啊,你看这一路这么多好吃的呢。保准让你吃到饱!” 苏维长卷的睫毛在镜框之下,因为眨巴眼睛而忽闪忽闪。她一脸真诚地看着利威尔,语气里满是欢快。 “不去。”利威尔双手交叉环在胸前,眉头紧锁,坚定地往后后退了两步。 “哎!”苏维看着利威尔往后退的动作,慌忙喊住他,“我知道你有洁癖,但是我知道里面有几家很干净的!” 说着,就扯着利威尔的手腕要往里进。 “不”利威尔仍是斩钉截铁地拒绝,边拒绝边使力想从苏维禁锢自己的掌心挣脱出来。 “来都来了,不吃也可以看看嘛。”苏维没有松开手,而是更加卖力地拽着利威尔的手腕。 嘿,这小鬼,细胳膊细腿的,劲儿怎么这么大! 利威尔感受到附在自己手腕上,少女滑嫩的皮肤与逐渐加大的力气,灰蓝色的眼眸里写满了错愕。 “利威尔,利威尔。一起去看看嘛~” 苏维眼看拖拽不动他,竟放软了声音,撒起娇来。没有像平时一样,而是去掉了警官二字,直呼他的名字。 苏维甜腻的呼唤声,成功让利威尔恍了神。 “利威尔” 在自己的梦里,好像也有一个人,也是拉着自己的手,走在了长长的街道里,用甜甜的声音呼唤自己的名字。 但是他从来没清过那个人的长相。 苏维还在拽着利威尔的手,将他往小吃街里拖去。 她走在利威尔的前头,束在脑后微卷的长发在秋风的肆虐下,正翩翩起舞。在她黑色镜框之下,那张叽叽喳喳的小嘴,好像在说着些什么,但他什么都听不到。 耳边只有刮过的风与小摊贩的叫卖声。 苏维脸上洋溢着笑容,白皙的小脸在街边的灯光照耀下,忽地与他梦里的那张脸完美地重合。 那圆圆的杏眼,黑亮的眼眸,与柔顺微卷的长发。 与萦绕在自己梦里的那张看不清的脸,就此严丝合缝,在此重合。 这一回,利威尔听清了耳边苏维呼唤自己的声音,但与此同时,比起少女的声音,利威尔的耳边还环绕着那震耳欲聋的咚咚声。 他停下了脚步,从被苏维拽着的姿势,变为主动,摊开五指将苏维纤细的手腕握住。 因为肌肤的相碰,走在前头的苏维愣在了原地,两人就这样呆站在小吃街的中央。 他知道那是什么声音,那是他急速跳动的心跳声。 谁偷了她们的青春(十八) 离街市稍远的广场长凳上,两人并排坐着。 苏维手上捧着一杯由菠萝外壳制成的冰沙,挖了一勺子送往口中。 “嘶——好凉。”冰沙入口的瞬间,激的苏维一阵哆嗦。 “天气都转凉了,还吃冰的。”利威尔瞥了一眼苏维后,在一旁悠悠地吐槽着。 “利威尔你不懂,冰沙就是要在冬天吃才有意思呢。”说着,又往嘴里送了一大勺冰沙,“唔……就是现在不是冬天,但也差不多啦” 从两人在街市里尴尬地站了一阵子以后,苏维也默默地改掉了对利威尔的称呼。 毕竟一直带着警官两字,叫起来多费劲呀。 “琼的案子,你打算怎么办?在你们报社发吗?”利威尔的坐姿有些随意,手臂往身后长凳的靠背上以搭,双腿交叠翘起了二郎腿。 苏维将手上的冰沙放下,沉默了片刻,“这个新闻是不可能在伊维萨报社刊登的。”她脑海里闪过了自己去质问主编,关于十年前的新闻时,主编那满不在乎的模样。 “而且,琼她应该也希望能够借<破晓之时>替她姐姐洗刷掉那些不好的过去吧。” “这是她生前想做的事情,现在就让我替她实现她未尽的愿望吧。” 苏维仰着头,看着漆黑的夜空,她声音轻柔,糅合在空气当中。 广场上的人群熙熙攘攘,时有在一旁玩耍的孩童。 突然,一阵噼噼啪啪的火花声,从远方滚到了苏维的脚边,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宁静。 意外在声音响起的那一刹那发生,苏维手中的菠萝外壳的冰沙被高高抛起,壳中的冰沙因为被高高抛起又将要坠落,混合着些许化掉的汁水洒了出来。 利威尔几乎是下意识地反应,从长凳上起身,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正在做自由落体运动的菠萝壳。 壳上的尖刺与他的掌心相触,洒出的汁水正黏黏乎乎地覆在手背之上。 “哧”利威尔不满地哧了一声,扭头看向坐在长凳的另一头,却发现本该坐在他身旁的苏维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那支不知道被谁扔到他们脚下的烟花。 被点至半燃的烟花,很快烧到了尾端,灭了。 利威尔转过身,在长凳的背后找到了蹲在地上的苏维。 “喂,小鬼。” 利威尔开口叫她,但苏维却没有反应。 苏维的五指紧紧地抓着靠背,指尖过度用力,血色全无,泛起了白。她的背部被冷汗浸湿,脑袋埋在了两臂之间,身体正在细微的颤抖。 利威尔眉头微皱,他发现了苏维的不对劲。利威尔走到苏维的旁边,在她身旁,轻轻地蹲下,不言一语。 好一会儿,等到双腿因为蹲着有些麻木了,苏维的脑袋才抬了起来,刚抬起来,就对上了利威尔平静的眼神。 那灰蓝色的眼眸,像潺潺流动的溪水,轻轻冲刷掉了她先前的恐惧。 苏维有些无措,手撑着起身,擦去了眼角的泪水。 “好些了吗?”利威尔也跟着起身,轻声开口问道。 “嗯……我就是有一点怕火。”苏维苦笑了一声,视线瞥见了利威尔手上残留的果汁液。低头从包里掏出了一包湿巾,打开封口抽出一张递给了他, “不好意思……”语气里有些愧疚。 利威尔单手接过了湿巾,摇了摇头,表示不要紧, “这个都化了,不能吃了,我拿去丢掉。” “好。”苏维乖巧地点了点头,双腿还有些发麻。她扶着椅背,坐回了长凳上。 叮—— 放在包里的手机响了一声,苏维拿出来一看,是一条来自杜恩的消息。 点开对话框,是一个视频。 苏维抬手点开,一张天真无邪的脸闯进了她的屏幕。 “苏维姐姐————你什么时候来看我们呀——” 小男孩的声音奶声奶气,圆滚滚的脸蛋使劲儿的往镜头上凑,生怕镜头这端的人看不清他的脸。“我们都好想——你啊。” 男孩故意在想字上拉长了声线,苏维看着他俏皮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视频很短,只有这么一段,但足够让她破涕为笑。 “你今天下午还是去看他们了吗?”苏维低头敲下了一段字,点了发送键。 “嗯呐。”杜恩的消息回复的很快,“虽然你放了我鸽子,但是我还是自己一个人来了。” 还没等到苏维回复下一句,杜恩的消息又弹了出来, “帕克那小子吵着嚷着想见你,问你什么时候来呢。” “马上,等我忙完手上这篇新闻,就去看他们。你和他们说,好好学习,我去了要检查他们的作业的。” 叮,又是一条消息。 “帕克说你可以晚点来了。” “没门。”说着,苏维配上了一张手拎着猫后脖颈的表情包。 利威尔回到长凳边的时候,就发现刚才还泪眼朦胧的少女,竟盯着屏幕笑了起来。他觉得胸口有些闷,有些好奇苏维屏幕里的东西是什么,但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终是憋住了自己的好奇心。 利威尔眉头轻皱,走到了苏维的身边,没成想,下一秒苏维就将手机屏幕递到了他的面前。 屏幕上正播放着一个小男孩的视频,男孩奶声奶气的声音透过屏幕传到了利威尔的耳中。 “利威尔你看,是不是很可爱?” 好奇心得到满足的利威尔,心头的那股烦闷顿时烟消云散。 “嗯,很可爱。”他轻笑了一声回应道,“走吧,很晚了,我送你回家。” “啊?”苏维猛地抬头,满眼写满了错愕,片刻以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听错,连忙拒绝,“不用了,我自己可以回去的。” “一起吧,顺路。”利威尔没有理会她的拒绝,而是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苏维愣了一会,还是选择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就这样走了好一会儿,苏维突然开口说道,“利威尔,你知道我家在哪儿吗?” “嗯”利威尔面不改色地应道。 “可是……我家在反方向啊……” 话音刚落,走在身旁的利威尔嗖地一下掉了个个,朝着刚才来的方向,往前走去。 苏维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低头轻笑了一声,朝着他追去, “你等等我,我给你指路” —————— 一周之后,一篇名为《谁偷了她们的青春》的文章,在社交帐号<破晓之时>上发布。 这篇文章,将十年前的温妮·伊夫林与十年后琼·伊夫林的案子,联系在一起,写了出来,引起了轩然大波。 伊夫林家的两姐妹,已经因为这一切,早早地离开了人世。 将这一切曝光出去,是为了替琼完成她的夙愿,也是为了让更多年轻的姑娘们,远离这份非法的交易,珍惜自己尚有的大好青春。 但随着这起新闻的结束,命运的齿轮却转动了起来。 “需要去管管她吗?”男人笔挺的身子站在阴暗处,手上拿着亮着屏幕的手机,手机的屏幕上停留在<破晓之时>的账号界面上。 “罢了,卡达圣公司早就是弃子了,十年前给他们收拾烂摊子,现如今我们还愿意派人替他们善后已经很不错了,可惜啊……他们自己没有留住机会。” 阴影的另一头,男人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 “而这个”黑暗中男人看了一眼手机屏幕上的文章,轻笑了一声, “既然她喜欢,那就随着她去吧。”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一) 卧室里,猫咪正伏在主人的枕边,与主人一同酣睡着。 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唤醒了一人一猫。 “喂”苏维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迷迷瞪瞪地接起了电话。 “起床了,昨天不是约好了今天去看孩子们的吗?”杜恩的声音从电话里传出。 “大哥……这才几点啊,我好困。”苏维打了个哈欠,悠悠地开口,“约的不是十点半吗?” “你自己看看,这都几点了,姐姐”杜恩毫不留情地调侃。 闻言,苏维看了一眼手机的屏幕,时间赫然显示着十点十五分。“啊!!我的闹钟怎么没响啊!” 她猛地从床上坐起,踩着拖鞋冲进了洗手间。 “好了,我马上到你家楼下了。你收拾收拾下楼就行。”说着,杜恩挂断了电话。 “真奇怪,明明记得我昨晚定了闹钟。” 苏维嘴里叼着牙刷,满嘴的白沫,不解地在手机上寻找着闹钟的图标。 点进去以后,她发现定在十点的那个闹钟下方,写着一行小字。 好嘛,“每个工作日” 苏维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快速收拾了起来。 十五分钟后,苏维准时跑下了楼。一眼看见了杜恩停在一边的车,拉开副驾驶的位置坐了进去。 “还好还好,我没迟到。”看了眼时间,苏维拍了拍胸脯,翻下副驾驶前方的镜子理了理脸庞的碎发。 “你都这么打扮了,我觉得也没什么必要看头发乱不乱。” 杜恩瞥了一眼苏维的打扮,毫不留情地吐槽道。 “切”苏维朝杜恩翻了个白眼,系上了安全带,“是要先去超市买点东西对吧?” “嗯,那帮小鬼成天嚷着要吃零食,我们正好带一点过去。”杜恩一边答应着,一边发动了车辆。 经过一段时间的行驶,两人很快到了就近的超市里。 苏维从货架上取下一包糖果。 “买点这个吧,上次去看他们,温莎她们一个劲缠着我,让我给她买呢。”苏维将糖果放进了面前的手推车里,语气轻快。 “糖吃多了,会蛀牙。”杜恩上下唇一碰,冷不丁吐出了一句。 “啧,平常林顿叔叔也不让他们吃这些,难得吃一次,不会蛀牙的。” 苏维眉头微皱,声音里有点不满。 杜恩一看她有点不悦的脸色,立马改了口, “买买买,想吃什么都买” “这才是他们的好哥哥嘛。”苏维欣慰地拍了拍杜恩的肩,“我记得隔壁货架有别的口味的,我再去拿一点。” 说着,小跑从杜恩身边跑开。 杜恩看着苏维消失在转角的背影,无奈地低头笑了笑。 而转角的这一头,因为跑的有些快,苏维一不留神,就撞上了从货架那头过来的推车。 “唔,好痛……” 铁质的推车架子撞上了腹部,苏维吃痛地揉着肚子, “不好意思,是我跑的太急了……欸?” 苏维连忙道歉,刚抬起头,却对上了熟悉的眼眸。 “利威尔?” “没事吧?”利威尔将手边的推车往旁一挪,走到苏维身边。 “嘿嘿,没事没事,是我走路不看路。”苏维嘿嘿一笑,连连摆手,说罢,又看向利威尔,“利威尔,好巧啊,你也来超市买东西吗?” 利威尔点了点头,“你呢?” 还没等苏维回答,杜恩就从她的身后走了出来,一把揽住了苏维的肩。 “你怎么拿个东西拿了这么久……”杜恩自顾自地和苏维说着,好一会儿后才像刚发现利威尔的存在,恍然大悟地抬头,“哟,好巧啊,阿克曼警官。” 杜恩的眼睛笑得弯弯的,但是眼眸里却不带一丝的笑意,相反,那满满的都是挑衅。 “你抽什么疯?” 感受到突然落在肩上的力量,苏维皱着眉,抬头看向杜恩假笑的脸,一顶肩,从他的手下闪开,与杜恩分开了一些距离。 利威尔的视线扫过两人之间的动作,冷声朝着杜恩说道,“你认识我?” “嗯,毕竟您可是把我们家小姑娘拷进了拘留所的人,我肯定是要了解一下的。”杜恩皮笑肉不笑,在我们家的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这人到底在抽什么疯?为什么对利威尔这么说话? 夹在两人中间,就是再迟钝的人,也都能察觉到杜恩与利威尔之间的剑拔弩张。苏维抬头看了看杜恩,又看了看利威尔,忍不住腹诽道。 但眼下的气氛也不容许她沉默。 “误会误会,利威尔也是公事公办,你好好说话。” 说着,苏维暗暗地踹了一脚杜恩。 终于,杜恩闭嘴了。 “利威尔,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孤儿院吗?” 眼见两人沉默了下来,苏维连忙接回了刚才的话题,“就是那天我给你看的那个小孩,我们今天要一起去看他。” 听到苏维的话,杜恩的脸色刷的一下就黑了下来,但苏维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变化。 “阿克曼警官还有那么多案子要处理,没空和我们一起去孤儿院的。” 杜恩在身后冷冷开口。 而利威尔像是没听见杜恩的话一样,朝苏维点了点头,“好,一起吧。” 得到了利威尔肯定的答复,苏维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好,我们东西买的也差不多了,结个帐就出发” 利威尔点了点头,推着自己的推车往前走去。 看着利威尔的背影稍远了一些,对着杜恩开口说道, “你你你,好好说话,不许摆着臭脸了。” 杜恩看着苏维眉头微皱,有些婴儿肥的脸因为生气,鼓鼓的,无奈地叹了口气。“知道了,祖宗。” 说罢,也朝着利威尔的方向走去。 四轮轿车平稳地在公路上行驶,杜恩五指紧紧地抓着方向盘,面色不悦,副驾驶的位置空空荡荡,视线有意无意地透过后视镜,落在了车后座的两人。 一想到苏维上车前,和他说把客人一个人丢在车后不合适,也没等他同意,就和利威尔一起坐进去,杜恩就带着烦躁加大了油门。 也多亏了杜恩这份烦躁,让三人比预想的时间还要早,到达了佐拉孤儿院。 停稳车辆后,杜恩从车子的后备箱取出几大袋零食,将其中一袋塞到了苏维的手中后,提着剩余的东西进了院内。 苏维看着杜恩远去的背影,一头雾水,无奈地耸了耸肩。 利威尔从苏维的身后上前,五指自然地穿过了塑料袋的带子,从苏维的手中接过了零食。 “我来吧。” 利威尔声音低沉,指腹在拿走塑料袋时,不经意间与苏维的手背触碰。 “啊……好。” 利威尔的动作迅速,直到袋子已经稳稳地落在他的掌心时,苏维才反应过来。 他的指尖很烫,微凉的手背上仿佛还残留着他的温度,灼的苏维心慌。 突如其来的心慌让苏维有些发懵,而这发懵的状态在她对上利威尔平静又带着些许疑惑的眼眸时,才有些回过神来。 她猛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嘴角带着微笑朝着利威尔开口道, “利威尔,欢迎来到佐拉孤儿院,我长大的地方。”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 在院子里玩耍的孩子们,眼尖地发现了在孤儿院外的苏维。 苏维与利威尔还未走进去,就有孩子从不远处踉踉跄跄地朝他们跑来,一个猛子扎进了苏维的怀里。 “苏维姐姐!!你终于来啦。” 一个孩子先到,随后其他的孩子们都发现了苏维的到来,一股脑地冲了出来,将她团团围住。 利威尔原来站在苏维的身边,因为这帮孩子们的介入,被迫往旁边一站。 “是啊,我终于——来啦——” 苏维的眉眼因为孩子们的到来,笑得弯弯的。她一边半推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孩子们,一边小步往前挪动着,“好啦,先进去,我们给你们带了好多好多好吃的呢。” 利威尔在一旁,看着苏维哄着孩子们玩闹的场面,脸上不自觉地挂上了笑容。 他正准备跟着一起往里进的时候,一道怯生生的声音喊住了他。 “大哥哥,你好帅啊。” 小女孩的食指杵在嘴上,圆溜溜的眼睛上下打量着利威尔。 利威尔看着小女孩的模样,轻笑了一声后在她的面前蹲下,轻声开口, “谢谢,你也很可爱啊” 说罢,还轻轻地揉了揉她的脑袋。 “大哥哥,你是苏维姐姐的男朋友吗?”小女孩又往利威尔的面前凑了凑。 利威尔的眼神先是追随着前方走远了的苏维,片刻后眼里含着笑意开口,“现在还不是。” “嗯……”小女孩努着嘴,像在思索什么,但很快,她又睁着自己圆溜溜的眼睛,朝利威尔张开了双臂,奶声奶气地说道,“大哥哥,抱” 利威尔脸上的笑意更甚了,他双手穿过小女孩的腋下,双臂一使劲,让女孩轻松地坐在了他的手臂上。 等到小女孩坐稳了以后,利威尔迈开了步子。 小女孩突然悄悄地凑到了他的耳边,声音轻轻地, “大哥哥你要加油哦,不然要被别人抢先啦~” 利威尔听到她说的话,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扭过头看着小女孩,“你这小鬼,从哪儿学的这些” 而小女孩却只回应了他一个眨巴着眼睛,懵懂无知的表情。 孤儿院内。 “苏维回来啦” 一个中年男人从里屋出来,身后跟着杜恩。 “嗯,林顿叔叔,中午好”苏维点了点头,脸上挂着浅浅的微笑。 简单地打过招呼以后,苏维环顾着四周的环境,来回看了一圈以后,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这时候,利威尔正好抱着小女孩一同进了屋,“怎么了?” “有几个孩子,不见了。” 苏维又看了一圈,才带着疑惑开口,“林顿叔叔,温莎和奥菲莉娅呢?” 闻言,林顿的脸色短暂的一怔后,又很快恢复了正常,“奥菲莉娅,前两天被领养走了。温莎的话,刚吃饭的时候我还看见她来着,现在不知道去哪儿了。” “领养?这么突然的吗……” 上一次来孤儿院的时候,温莎和奥菲莉娅还缠着她买糖,这一次来,奥菲莉娅就被领养走了。 “哈哈,是啊,刚好有个合适的领养人,就正好办了手续。” “好吧。”苏维轻叹了口气,在孤儿院毕竟也不是长久之际,能被人领养走,对于他们这些孩子来说,也是个好事。 她应该为奥菲莉娅被领养而感到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杜恩,帕克呢?他不会因为害怕我检查作业躲起来了吧。”苏维看向了林顿身后的杜恩。 杜恩的视线也在屋内转了一圈,他这也才意识到,今天也没有见到帕克。 按照以往的情况,帕克这小子总是首当其冲的。 “啊……”苏维突然发现,在走廊的尽头好像有一个小脑袋从墙后探了出来。 眯着眼睛,仔细看去,那分明是帕克。 “帕克,你躲在那里干什么呢?”苏维走进走廊,朝着帕克的方向走去。 利威尔与杜恩则默默地跟在了她的身后,两个人默契地对视了一眼后,又各自不满地哧了一声,走了进去。 直到走到帕克的身边,苏维才发现帕克的异常。 帕克的头低垂着,但眼睛却时不时地往上抬着,偷瞄着苏维。 “帕克,你怎么了?”苏维在他的面前蹲下,让自己与帕克的视线持平。 帕克的手揪着身上的衣服,将衣服拧的皱皱巴巴的,半晌,他才终于与苏维对视,“姐姐……温莎她,出事了。” 闻言,苏维好看的眉头紧锁,表情凝重,“你说什么?温莎她,怎么了?” 但帕克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伸手抓住了苏维的两根手指, “姐姐,你跟我来。” 四人经过长长的走廊,绕到了孤儿院的后院,再从后院走进了老旧的楼里。 杜恩跟在身后,看着眼前熟悉的路线,“这是……” 苏维的手被帕克抓着,帕克的步子很急,尽管险些被绊倒,也没有放缓步子。 这是佐拉孤儿院的旧址,说是旧址,其实也不算。 早年苏维与杜恩被布兰德收养时,曾在这个楼里住过一段时间,那个时候佐拉集团刚有起色,并没有多少的资金用于孤儿院的建设上。 后来,布兰德事业愈发的风生水起,佐拉孤儿院也从这简单的小破楼里扩建,自然这小破楼也就此闲置了。 “帕克,温莎怎么会在这里?” 苏维看着面前有些荒废的建筑,不禁问出心里的疑惑,毕竟温莎在她的心里,是一个胆子很小的姑娘。 眼前这样的废楼,应该是她最害怕的地方才对。 走在前头的帕克没有回头,只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沮丧,“我不知道……” 在帕克的带领下,苏维等人终于到了温莎的所在地。 而所在地却让苏维一怔。 那是佐拉孤儿院旧址的阁楼。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 苏维踮起脚,刚刚够上阁楼房间的门把手,她脸上带着孩童时期天真的笑容。 “苏维!站住!”刚准备按下门把手,身后就传来了布兰德满是怒意的声音。 笑容顿时从苏维的脸上消失,她连忙将手从把手上放下。 还没等她转过身,布兰德就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一把将阶梯上的苏维扯下。 布兰德的动作太过粗鲁,苏维小小的身体被这么猛地一扯,腿磕到了台阶的扶手上,但在气头上的布兰德根本没有注意到。 苏维刚在布兰德的面前站定,斥责声就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 “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不允许你去阁楼,你为什么还要去!”男人的情绪激动,情绪的巨大起伏,让他的身体还有些颤抖。 他推了一下苏维的肩膀,成年人推搡的力量让苏维踉跄地后退了两步,跌落在地。 苏维抬头,杏眼里充满错愕,她不明白,一向温柔的父亲为何突然大发雷霆,布兰德的反差让苏维的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布兰德的训斥声,引来了楼下的杜恩。 杜恩从布兰德身后挤了出来,挡在了苏维的面前, “爸爸,苏维她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了。” “她就是故意的!我千叮咛万嘱咐,她为什么还不听话!!” 布兰德几乎是歇斯底里了,他的额头上遍布着愤怒的青筋。 而他的歇斯底里,也让苏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她从地上爬起,踉踉跄跄地往布兰德的方向靠近。 “爸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苏维走到布兰德的身边,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袖,但男人火气未消,一把甩开了苏维的手。 从未见过布兰德发这么大的火,苏维整个人因为恐惧和害怕,怔在了原地,小小的身体止不住地发抖,哭泣声也渐渐大了起来。 十几平米的空间里,被苏维的哭泣声充盈,杜恩看着愤怒的布兰德和站在原地哭泣的苏维,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苏维的哭声持续了十分钟,一直到她感受到了耳鸣,呼吸有些困难时,布兰德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转向了苏维的方向。 “以后,不允许你靠近这个阁楼,听到了没有。” “听、听到了。”苏维抽噎着,“我、我再也不来这里了……” 我再也不来这里了。 —————— “姐姐,姐姐?你怎么发呆了?” 帕克发现拽不动苏维,回头才发现,苏维愣在了原地,眼睛一直看着阁楼的门。 “啊”帕克的呼唤将苏维从久远的回忆当中拖了出来。 “快来,温莎在这里。”帕克看苏维回过神,又拉着她绕到了阁楼阶梯的后面,而阶梯下的阴影处,苏维等人见到了蹲坐在地上的温莎。 温莎的眼睛红肿,双臂将小小的身体环住,缩在了最角落的位置。 “温莎?” 苏维松开帕克的手,在温莎的面前蹲下,她轻声呼唤温莎的名字,但温莎只是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一方空间,一动不动,没有任何反应。 苏维眉头轻皱,在她的记忆里,温莎是一个开朗的小女孩,总是会缠着她,咧着个嘴,笑眼盈盈地跟在她的身后。 “温莎?”眼见温莎没有反应,苏维想伸手拍拍温莎的反应,只是苏维没有想到,在她的手刚碰到温莎的一刹那,温莎就突然双臂抱头,失声尖叫了起来。 温莎突如其来的尖叫,让几人都吓了一跳。 温莎的双眸里充满了惊恐,只一瞬眼眶里又再度噙满泪水,抱着头的双手止不住地颤抖,她的声音有些发哑。 “温莎,温莎,你怎么了?” 苏维双手搭在她的手臂上,轻晃她的身体,试图让女孩恢复理智。 温莎的声音染上了浓重的哭腔,她有些绝望地哭喊, “别……别碰我!!你别碰我!!” 温莎的反常让苏维的心沉了下去,面色难看。她的手覆在温莎的手臂上,一时之间不知道是松开,还是抓紧。 “救救我……救救我们!!” 温莎的尖叫声持续了好久,久到她的嗓子因为超负荷的工作,有些沙哑。 “温莎,是我啊……苏维姐姐……” 温莎歇斯底里的模样,让苏维的心头一酸,开口时,她发现自己的声音有些哽咽。 温莎在听到苏维两个字后,尖叫的声音终于有停止的趋势。良久之后,她怔怔的目光终于从自己面前的一隅,移到了苏维的脸上。 双眸看向苏维,温莎的声音小的像蚊子一样,她看着苏维喃喃地喊着, “苏维……姐姐?” “是我,是我,温莎,你怎么了?”苏维的声音有些哽咽。 “姐姐……苏维姐姐……” 看清了来人后,温莎的双眸恢复了清亮,她一下扑进了苏维的怀里,嚎啕大哭。 整个空间,顿时只剩下了温莎的哭声,此起彼伏。 良久,哭声渐止。 温莎脸上还挂着泪痕,因为长时间的哭泣,在苏维的怀里沉沉睡去。 “温莎?”苏维小声试探地叫了叫怀里的孩子,没有反应后,她轻舒了口气,试图抱着温莎起身。 她忘记了双腿因为长时间蹲着,早就麻了,踉跄着向后倒去。 身体下意识地将怀中的温莎抱紧,准备迎接跌落的疼痛,但身体并没有如预想的那般往后倒去,一双手有力地揽住了她的肩。 “没事吧?”苏维回过头,是利威尔。 苏维摇了摇头,“没事。”说着,紧了紧怀里的温莎。 杜恩抱着同样熟睡的帕克站在一边,看着两人的举动,脸色不悦。 “帕克睡着了吗?”苏维小声开口。 “嗯,我看他站累了,就把他抱起来了。”杜恩点点头应道。 “利威尔,不好意思啊……你第一次来,就遇上了这样的事情。” 苏维轻叹一声,对着利威尔说道。 “不要紧。” 利威尔沉声应道,又伸手指了指她怀里的温莎,“你……打算怎么办?” “温莎肯定遇到什么事情了,但……她现在这个状态肯定说不出来。” 苏维顿了顿,“我准备让她今晚和我回去,我照顾她几天。” “那就走吧。”闻言,杜恩开口道。 —————— “不行!” 林顿的声音有些激动,惊得苏维怀里的温莎动了动。看着苏维皱起的眉头,林顿才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压低了自己的声量,小声地开口,“你把温莎带回去,这不符合我们孤儿院的规定啊。” “林顿叔叔,你也看到了温莎现在的情况。”苏维声音平静,但莫名地透露出一股威压。“规定是死的,人是活的。” 林顿的眉头拧巴在了一起,脸上写满了为难。 “这样吧,如果温莎出了任何问题,我来负责。如果我爸爸因为这件事追问起来了,您就告诉他是我的决定就可以了。” “行、行吧。”林顿虽有百般不情愿,还是同意了苏维的这个决定。 刚从孤儿院出来,大门处就站着利威尔和杜恩。 “走吧,我送你和温莎回去。” 杜恩晃了晃手里的车钥匙,说着,他又瞥了一眼利威尔,又阴阳怪气地说道,“阿克曼警官,需要我也捎你一程吗?” 利威尔直接无视了杜恩,走到了苏维的面前,轻声开口,“我跟着也帮不上忙,就先回去了。你…如果有任何情况,随时联系我。” 利威尔的视线简单地扫过苏维怀里的温莎后,抬眸与苏维对视。 “好。”苏维点了点头,“你路上小心。”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四) 苏维到家的时候,钟表上的时钟已经指向了晚上十点。 简单的洗漱过后,带着温莎躺在了自己的床上。 离开了孤儿院以后,或许是因为苏维一直陪在身边,温莎的情绪明显稳定了许多。 “喵” 一声喵叫,先前因为陌生人到来的里维,不知道从哪儿窜了出来,跳上了床。 温莎本还有些拘谨害怕的神情,在看到黑黢黢的里维以后,神色明显舒缓了许多,嘴角也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猫~” 温莎的声音软软的,伸出小手,指着正一副大爷姿态躺在床上,舔舐爪子的里维。 苏维将里维抱了过来,放在了两人的中间,轻笑了一声,“对,猫。” 温莎摊开手,小心翼翼地靠近里维,但伸到一半,又忽地收回。抬头看了看苏维,她懵懂的眼神里带着些许的犹豫。 苏维看穿了她的胆怯,抓住温莎的手,将她的掌心轻轻置于里维的脑袋上,“别害怕,它很乖的,不咬人。” 闻言,温莎才试探地摸了摸里维的脑袋。 感受到了温莎的触摸,里维睁着自己圆溜溜的大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小女孩,片刻之后,站起身又往温莎的身上多靠近了一些。 “喵~”它轻轻叫了一声,在温莎的大腿上坐下。 仍是一副舒服舔舐毛发的模样。 “姐姐,它……”里维的主动接近,让温莎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它很喜欢你呢。”苏维伸手摸了摸温莎的脑袋,开口道。 突然,温莎抬起头,看向苏维。 “姐姐,我想一直和你生活在一起……” 温莎冷不丁的发言,让苏维一懵,但她很快又温柔地说道, “当然可以呀,但是帕克他们呢?你不想和帕克他们一起玩了吗?” 听到帕克的名字,温莎又低下了脑袋,一下一下地抚摸着里维的毛发。 好半晌,才小声开口,“想……” 苏维点亮屏幕,眼见时间已至午夜。 “好了,很晚了,我们先睡觉好不好?” 温莎抿着嘴,乖巧地点了点头。 苏维关掉了床头的灯,躺进了被窝,温莎小小的手在被子的笼罩下抓住了她的手。 “温莎乖,睡觉吧。” 苏维往温莎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将她轻轻地揽在怀里。 “姐姐”温莎的小脑袋埋在被子里,双手紧紧攥着苏维,她的声音闷闷的, “我不想去幼儿园了。” 苏维眉头一皱,轻声问道,“为什么?你之前不是很喜欢去上学吗?” 话音刚落,温莎就没了声响。 但在黑暗中,苏维分明感觉到,她抓着自己手的五指,愈发收紧,手上的力气越来越大,甚至夹杂着身体微微的颤抖。 良久,在被子里传来了温莎小小的哭泣声。 “姐姐…幼儿园里的老师,他……”温莎的声音哽咽,“他欺负我……” 这一句话,顿时让苏维的呼吸一滞,脑袋里一片空白。 是夜。 苏维穿着单薄的睡衣,坐在客厅里,面色凝重。 天气已经转凉,秋夜的温度更甚,但穿着睡衣的苏维却察觉不到分毫的寒冷。 温莎在睡前告诉她的话,还萦绕在她的耳边久久难以散去。 她的话让苏维瞬间联想到了,晚上给她洗漱的时候,她身上的斑斑红痕与不正常的淤青。 不论苏维怎么询问,温莎都是沉默不语。 起初她以为,温莎是在幼儿园或者孤儿院被同龄的朋友欺负了,毕竟小姑娘的性格虽说在熟人面前活泼,但在外还是比较胆怯的。 可眼下,温莎的话让苏维明白,她的反常并不是自己预想的那样。 苏维抬眸看了一眼墙壁上挂着的时钟,指针正悠悠地移向1的位置。 手机正摆在面前的桌上,屏幕发着微亮的光,透过光亮可以看见,页面停留在了通讯录,利威尔的那一页。 思忖了良久,苏维还是摁下了拨号键。 在嘟声即将响起第二声的时候,她又拿下了手机,准备摁下红色的挂断键,电话那头却传来了利威尔清冷的声线,“喂” “利威尔,对不起…我吵到你休息了吧。”苏维有些不好意思。 “没有,我还没睡。”言下之意是你的电话来的刚刚好,“怎么了吗?” 电话这头,利威尔将枕头立起,放在床头,调整了个姿势靠在了床背上。 苏维不知道,这一晚,他一直在等她的电话。 “嗯……”苏维有些犹豫,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是那个小女孩告诉你什么了吗?” 眼见利威尔猜到了自己的来意,苏维也不打算再遮掩什么,“利威尔,温莎所在的幼儿园老师,应该有……” 她顿了顿,“涉嫌侵犯她的嫌疑。” 利威尔没有说话,电话的这头只传来他均匀的呼吸声。 许久,苏维才听见他叹了口气,“我今天……多少猜到了。” “她在你接触她的时候,极度的抗拒,推搡与失声尖叫,都像是创后应激的现象。你可能忙着安抚她,并没有注意到,她在面对除了你以外的我们,也就是包括那个小男孩在内的三个男性,都处于一种高度警觉的状态。” 利威尔冷静地阐述他今天所见的景象, “在我们找到她之前,她一直处于一种麻木的状态,对周围的事物漠不关心,回避你的问题,逃避自己的情绪。不过我很意外,没想到她这么快就会告诉你,是有什么安抚了她吗?” “有。”苏维的思绪瞬间联想到了温莎抚摸里维的画面,“我家有一只猫。” “嗯,小动物确实能够一定程度上减轻她的症状。”利威尔沉声应道。 就在利威尔还想在说些什么的时候,屋内传来了温莎的哭喊声, “姐姐……姐姐你去哪里了……” “她醒了对吗?这种事情很容易给她心灵造成阴影,而且她年纪还小。”利威尔开口说道,“这样吧,明天你来警局一趟,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好,那我先去陪温莎了。” “嗯,晚安,明天见。” “晚安。” 互道晚安以后,苏维挂断了电话,快步地走回了卧室。 映入眼帘的就是,坐在床上哭的泣不成声的温莎,与一直徘徊在她身边,时不时拿自己的脑袋蹭蹭温莎的里维。 看着温莎的这副模样,苏维的心不受控制地绞痛了一下,她轻手轻脚地爬进被窝,抱住了哭泣中的温莎。 “对不起,温莎,我不该偷偷出去的。” 一阵安抚过后,温莎小声啜泣着,躺在一旁,双目紧闭。 苏维一边轻轻地拍着温莎,哄她入睡,一边拿出手机给杜恩发了一条短信, “明早,可以来接我和温莎去警局吗?”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五) 这一夜,苏维睡得并不踏实。 受到了刺激的温莎整宿反复的起夜,哭泣尖叫,看的让人很是心疼。 一直到天将明,温莎才安静了许多,紧紧环着苏维的腰睡去。 所以当苏维抱着温莎,出现在杜恩面前的时候,脸上是遮掩不住的疲惫,尤其是双眼之下那异常明显的乌青。 “不好意思…温莎她离不开我,不然我就自己开车去警局了。” 苏维低头看了看紧紧环住自己脖子的温莎,脸上有愧疚之色,她疲倦地打了个哈欠。 “和我不用说这些,温莎她也叫我一声哥哥的。” 杜恩转身拉开了车后座,“你和温莎坐后面吧,路上可以睡一会儿。” “好”苏维点了点头,坐进了后座。 短暂的车程,苏维睡着了。 睁开眼的时候,车子已经稳稳地停在了市局附近的停车场里,低头一看,怀里的温莎竟也意外地睡着了。 在警局的门口,几人遇到了等候多时的利威尔。 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以及多个男性的出现,让苏维怀里的温莎一下子警觉了起来,小小的手环在苏维的脖颈,又开始了颤抖。 她将脸埋在苏维的肩上,一语不发。 “跟我来” 利威尔瞥了一眼苏维身后的杜恩,走在前头,将他们引进了局内的接待室里。 屋内,只配套了基本的设施。 “她……”利威尔的眼神扫过苏维怀里的温莎,小女孩还是保持着进屋前的姿势不肯松手,他停顿了片刻还是接着开口,“她这件事过去多久了,有和你说吗?” 苏维摇了摇头,“没有。” “我们目前手上的证据有限,温莎的陈述只能说明幼儿园的老师侵犯了她,但是她年龄还小,而且她的创后应激比较明显,精神状态出现了错乱的情况,并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利威尔垂眸思索着,“她是不是在事件发生后洗过澡了?” “嗯”苏维轻叹了口气,在孤儿院的时候,温莎应该就已经洗过澡了,身上几乎不会残留有加害者的信息了。 “还是去医院做个检查吧” “温莎她……” 苏维看着已经起身的利威尔,神情有些犹豫,“我怕去医院会加重她的应激情况。” 利威尔沉默了片刻,又开口说道,“我知道了,你们等我一下” 说罢,利威尔离开了屋子。 很快,利威尔带着一个人又推开了屋子的门。 “哟,苏维好久不见。”韩吉的语气轻快,进屋后,她才发现屋内并非只有苏维和温莎,还有上次来接苏维的男人。 视线快速地扫过杜恩,朝着苏维说道, “利威尔都和我说了,你带着小姑娘跟我来。” 苏维抬眸看了看韩吉,又看了看利威尔,在得到利威尔肯定的眼神后,她抱着温莎起身跟着韩吉走出了屋子。 苏维跟在韩吉的身后,走过长长的走廊,到了一间屋子。 屋内有一扇与外界环境相通的窗户,透过透明的玻璃,可以看到窗外随风摇动的树叶,比起先前那密不透风的接待室而言,这里明显让人松快许多。 温莎从进警局开始一直僵硬的身体也有了放松的状态。 “利威尔都和我说过她的情况了,你把她放下,我给她检查一下。” 韩吉走到窗边,拉上了窗帘。 苏维将抱到屋内的沙发上,刚把她放下,温莎的神情一下就紧张了起来。她慌乱地一把抓住苏维的手指,抬起脑袋,圆圆的大眼里写满了恐惧。 她害怕苏维的突然离开。 “温莎,你好,我是韩吉。” 韩吉笑脸盈盈地在温莎面前蹲下,尽管韩吉身为女性,并没有像男性那样让温莎感到恐惧,但陌生的面孔还是让她紧张的情绪高居不下。 苏维抚摸着温莎的脑袋,轻轻开口道,“温莎别怕,我在呢,我陪着你。” 苏维的安抚并没有对温莎起到太大的作用,她仍是紧紧地攥住苏维的大拇指,眼睛盯着自己的大腿。不愿意搭理韩吉半分。 “温莎,你是不是喜欢小猫?” 韩吉并没有介意温莎的不理睬,她的声音平缓,试图用温柔的声线安抚孩童受伤的心灵。 温莎在听到猫以后,脑海里闪过了昨夜里维在她腿上温热的重量,终于对韩吉的话有了些许的反应,她抬起低垂的眼眸,对上了韩吉眼含笑意的棕红色瞳孔。 “你看。”韩吉见温莎有了反应,便从兜里拿出了一开始准备好的视频,递到了温莎的面前。 那是一只圆滚滚的金渐层,正端端正正地坐在地上,滴溜着它湛蓝色的眼珠看着屏幕,时不时地发出喵喵的叫声。 在温莎的角度看来,这只金色的猫正在看着她。 “猫”韩吉的视频起了效果,温莎往屏幕边挪了挪位置,奶声奶气地喊着,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 韩吉趁机摸了摸温莎的脑袋,意料之外的,温莎并没有感到紧张,她的注意力全都在屏幕那头的猫咪上。 “温莎你帮我一个忙,下回,我把它带来和你玩好不好?” “好。”温莎乖巧地点了点头,松开了一直攥着苏维的手。 苏维看着面前温莎与韩吉的互动,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苏维与韩吉走后,屋内只剩下了利威尔和杜恩,气氛顿时有些尴尬。 两人僵持了好一会儿,就在利威尔决定不理睬杜恩,走出接待室的时候,杜恩在他身后出声叫住了他。 “阿克曼警官,这段时间,我们家小姑娘真是麻烦你了,我替她谢谢你。” “市民遇到了困难,作为警察,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的义务,谈不上麻烦。” 利威尔在门边站定,回过身,灰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疏离,他的视线扫过杜恩,又冷淡地开口, “况且,真要谢谢我,也是我和她两个人之间的事情,与你,应该无关。” 利威尔的回答让杜恩紧皱眉头,他还想开口再说些什么,却被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 “喂……” 利威尔看着杜恩接起电话后,回头转身,大步迈出了接待室,一套动作下来,丝毫不拖泥带水。 “哧” 但关上门后,脑海里又闪过了杜恩两次在他面前提及的“我家小姑娘”,利威尔紧锁眉头,不满地哧了一声后,朝着韩吉与苏维所在的房间,迈步走去。 —————— “温莎,你好好待在医院里,好好吃药,等姐姐忙完了就来看你,好吗?” 在韩吉给温莎做完检查以后,温莎身上几乎没有残留任何他人的信息,情况并不乐观。 无奈之下,只好先将温莎送往医院,面对她的创后应激,接受治疗。 杜恩因为接到电话提前离开了警局,由利威尔陪同苏维,带着温莎到了医院。 温莎刚服下药物没多久,已经起了药效,她躺在床上,眼神已经因为困倦有些迷离,她乖巧地嗯了一声,便沉沉地睡去。 苏维轻轻地关上了房门,利威尔正靠在病房外的墙边,双手交叉环胸,闭目养神。 “利威尔,你有空和我再去趟孤儿院吗?我觉得帕克应该知道些什么?” “嗯,走吧。我已经安排局里的其他人去抓嫌疑人了。” 利威尔忽地睁开了双眸,“等我们从孤儿院回来,应该刚好可以审问他。” “好” 闻言,苏维便迫不及待地朝着医院的出口走去。 但利威尔没有立即跟上来,而是在身后叫住了她, “你……和那个杜恩·莫里斯,什么关系?”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六) 狭小的车厢内,只有车辆平稳行驶的声音与两人均匀的呼吸声。 利威尔手抓在方向盘上,表情如常,但内心却早已搅成一团乱麻。 苏维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时不时偏头去看利威尔的冷面,眨巴着大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在医院里,利威尔的问题,几乎没有给苏维回应的时间。 她还没来得及回答,利威尔的脸突然就冷了下来,然后就从她的身边飞速走过,直到现在两人之间都还残留着些许尴尬的气氛。 苏维又侧过头,偷瞄了一眼利威尔。 这一回,她的眼神被利威尔发现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不用往心里去。” 苏维瘪了瘪嘴,利威尔的反应明显给她的感觉,不是随口一问。 “我和杜恩,都是被领养的孩子。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妹。” 说罢,她又抬眸看了一眼利威尔。 “噢。”利威尔平淡地回应了一句。 “我一直把他当我哥哥。” 苏维突然冷不丁地补了一句,只是这一回,她没有再去看利威尔的反应,而是降下了车窗。 萧瑟的秋风激的她一哆嗦。 利威尔用余光看见了少女哆嗦的动作,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了笑容。 刚到孤儿院门口,就看到了拉着帕克准备往外走的林顿。 “林顿叔叔”苏维连忙示意利威尔停车后,下车喊住了两人。 在看见苏维以后,帕克的眼神明显亮了许多,尽管有一只手被林顿牵着,仍是努力地往苏维的方向靠近。 苏维看着林顿紧紧拽住帕克的手,眉头轻皱,“您这是在做什么呢?” “哈哈,帕克这小子不愿意去上学,我这不是捻他去幼儿园嘛” 林顿哈哈一笑,松开了帕克的手。 帕克这边刚得到解放,转眼就躲到了苏维的身后,双手扒着苏维的腿,只露出一个脑袋警惕地看着林顿。 他这一系列的动作,让林顿的脸色难看了许多, “哎呦,你瞧瞧这孩子,让他上个学还把我当成坏人了。” 说罢,又哈哈笑了两声,试图缓解眼下的气氛。 “怎么了?”利威尔停好车,刚走到苏维的身边,就感受到了两人之间的气氛。 “没事。”苏维低声回应后,身体正好挡住了帕克,朝着林顿开口道,“那麻烦林顿叔叔您今天帮帕克请个假吧,正好我们有事要找他。” “好好好”林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那你们忙,我先回去处理别的事情了。” 林顿的身影消失在了孤儿院的正门后,帕克才从苏维的腿后走了出来。 “苏维姐姐,我和林顿叔叔说了,你今天肯定会来找我的,但是他说什么都不同意我请假,一定要拽着我去幼儿园。”帕克有些委屈地低下了头。 闻言,苏维蹲下了身子,与帕克平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一定会来找你?” “因为,我看见文森老师他……欺负温莎了。” 两人带着帕克,找到了就近的一家咖啡厅。 “苏维姐姐,温莎她还好吗?”帕克坐在苏维的对面,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样子。 “嗯,她现在在医院里接受治疗,没什么大事。”苏维顿了顿,“等她可以正常和人交流了,我就带你去看她,好不好?” “好。”帕克乖巧地点了点头。 谈话间,利威尔点好的饮品送了上来,他将一杯牛奶推到了帕克的面前。 但是帕克两只眼睛在利威尔与苏维的杯子之前来回穿梭,好一会儿,才瘪了瘪嘴,开口,“我不想喝这个,我不是小朋友了。” 闻言,苏维轻笑了一声,“那你想喝什么?” 帕克伸手指了指苏维面前的咖啡,“我想喝这个。” “这个不行”苏维摇了摇头,“多喝牛奶,你才可以长高,快快长成一个大人,保护温莎对不对?” 或许是觉得苏维说的有道理,帕克听话地捧起了牛奶,猛地喝了一大口。 “现在,你可以和我们说说,你看到了什么吗?”利威尔坐在苏维的身边,平静地开口。 “文森老师,是近几个礼拜刚来幼儿园的。他非常的温柔,对我们都很好,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 帕克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面前的两人听清,“我也很喜欢他,文森老师在我们这群孩子里面,好像特别喜欢温莎,他总是当着所有人的面夸温莎好看、可爱,时不时地给温莎一些糖果,小礼品。” “起初我没有在意,可是三天前,课外活动的时候,本来我和温莎约好了一起玩的,但是文森老师和我说,他有事情找温莎,让我自己去操场玩。” “我在操场上玩了一会儿,还是想和温莎一起,所以我就回教室找她……然后,然后……”帕克说到这里,身体小幅度地颤抖了一下,“我就看见他,捂着温莎的嘴……把温莎抵在讲台边……” 尽管已经预想到了在温莎身上发生的事情,但是经由帕克的嘴说出来的那一瞬间,愤怒还是猛地冲向了头顶,血液在话音落下的那一刹那凝固,苏维的整个身体怔在了原地,好一会,她都说不出一句话。 她放在桌面上的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头,指尖紧紧地嵌进了掌心。 掌心传来的疼痛却不能抵御身体的颤抖。 坐在一旁的利威尔发现了她的动作,伸手覆在了她的拳头上,手指轻轻地顶开了她嵌进掌心的五指,温暖的热度透过仅有的肌肤接触,像在安抚她那颗愤怒颤抖的内心。 半晌,苏维才缓缓开口, “畜生……” “温莎一直在哭喊……但是我、我不敢进去救她……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帕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里已经染上了哭腔,“从那天过后,温莎就一直这样了……都是我的错,我没有保护好她……” 帕克的眼神坚定,眼眶里噙满了泪水,但就是一滴泪都不曾落下。 “不是你的错。”利威尔的右手还与苏维交握,他伸出左手摸了摸帕克的脑袋,“你还是个孩子,冲进去与成年男性的搏斗并不可取。你带着我们找到异常的温莎,告诉我们在温莎身上发生的事情,都可以证明,你很勇敢,你在尽的所能,保护温莎。” 利威尔的声音虽然依旧平静,但他温柔的话语却戳中年幼的男孩心中最柔软的部位。 因为自己的那份怯懦,这几日他带着愧疚难以入眠,他那佯装出来的坚强,在利威尔的安抚下,终于瓦解,露出了孩童最真实的一幕。 人群熙攘的咖啡厅里,帕克低声的啜泣很快在纷杂的环境下被掩盖。 他不敢哭的太大声。 因为他是个男子汉,从此以后,他需要像个真正的男子汉一样,保护温莎。 那是小小的他,给自己定下的要求。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七) “你先在车里等我。” 两人将帕克送回孤儿院后,利威尔拉开了副驾驶的位置,嘱咐苏维。 四方的小铁皮将秋日的萧瑟全部阻挡在外,却阻挡不了身体止不住的寒意。 是什么样的人,会将自己的魔爪伸向了幼童。 苏维的视线落在了孤儿院的庭院里,以往她来看这些孩子的时候,就数奥菲莉娅和温莎最粘着她,可眼下,一个被领养,一个遭遇了这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胸腔处就似凝结了一股闷气。 苏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胸口的烦闷消散一些,可是却没有缓解半分。 就在她因为烦闷发愣的时候,利威尔回到了车内。 “手给我。”利威尔将提着的东西放在一旁,朝着苏维摊开了手。 “啊?”他的话让苏维有些发懵。 利威尔看着她发愣的模样,一把将她的左手拽到了自己的面前,白皙的掌心泛着红,而掌心的中央有几个弧形的伤口,很明显是刚才指甲嵌入了掌心的肉里。 伤口表面还残留着些许已经干涸的血迹。 利威尔叹了口气,打开了他带回来了的袋子,从里面拿出了一瓶碘伏, “你这小鬼…” 他本还想说些什么,但抬头与苏维对视以后,又默默地闭上了嘴。 碘伏在接触创面的时候,疼痛激的苏维下意识地把手往后一缩。 利威尔看到她的举动,眼尾染上了一丝笑意, “怎么?指甲嵌进去一句疼不喊,涂碘伏这么点疼就受不了了?” 苏维努了努嘴,有些委屈,她的声音闷闷的,“当时不是在气头上嘛…” “那现在就不生气了?”利威尔轻笑了一声。 苏维沉默了片刻,“生气” 生气到想抓住那个老师,狠狠揍他一顿都不解气的程度。 “帕克的证词有用吗?” 苏维的视线盯着利威尔的动作,他正在往自己的伤口上洒药。 利威尔没有抬头,“帕克他,看起来好像还不满六周岁。” 说着,利威尔又伸手去袋子里拿他买回来的纱布,拆开后,将纱布一圈一圈地绕在了苏维的手掌上。 “不满六周岁孩子的证词,不能作为直接证据。” 利威尔将纱布的尾端用胶纸粘好。“走吧,现在回市局,看看他们的进展。” —————— 两人刚下车进入市局,就遇见了在大厅的韩吉等人。 “哟,利威尔。”韩吉朝利威尔挥了挥手。 利威尔点了点头,就看向了韩吉身边的几个警员, “奥路欧,佩特拉,文森·格雷斯抓回来了吗?” “抓回来了!”两人齐声应道。 “不过队长,这回抓到文森·格雷斯还得多亏了艾伦呢。” 苏维认得这个说话的人,是在塞维利亚学院将溜进案发现场的自己,抓住的人,好像叫奥路欧,那么另一个女孩应该就是利威尔口中的佩特拉了。 “是的,艾伦他可是立了大功呢”佩特拉也附和地点点头。 人群中,一个黑发少年一脸害羞地挠了挠自己的脸颊。看上去和苏维差不多大。“没有啦,是前辈们过奖了。” “喂喂,你这小鬼,夸你的时候就好好受着。” 奥路欧一把揽过了艾伦的肩,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身上。 “我们刚到帕廷顿幼儿园的时候,就在门口撞上了文森·格雷斯,他一听我们是警察的身份,拔腿就往外跑。他的动作太突然了,一时之间,我们都没反应过来。”佩特拉瞥了一眼扒拉在艾伦身上的奥路欧,转头对利威尔说道, “还是艾伦反应快,第一时间就冲出去了。也多亏了艾伦,我们才没有让文森·格雷斯跑掉。” 闻言,利威尔点了点头,看向了艾伦,“做的不错,艾伦。” “是!我会继续努力的,利威尔队长!” 得到了利威尔的夸奖,艾伦蹭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大声回应着利威尔的夸奖。 “走吧,我们去审文森·格雷斯。”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众人就朝着里屋走去。 “利威尔…”一直看着众人互动的苏维,突然出声叫住了他。 利威尔顺势停下了脚步,看向了苏维。 “这也算是案件机密了…我在这儿也不太合适,我先去医院陪温莎了。等出了结果你再告诉我吧。” 利威尔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应道, “好,等有结果了,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在苏维即将走出利威尔的大门时,利威尔出声喊住了她, “苏维,我会给温莎一个公道的。” 闻言,苏维的脸上露出了这两天最放松的笑容,她的声音夹在风中,听起来是那样的轻柔, “我相信你。” “利威尔队长,那个小姑娘是谁啊?” 两人的互动被身后一帮八卦的人看在眼里,以奥路欧为代表凑到了利威尔的一旁。 “家属。”利威尔的视线还停留在门外苏维的背影上。 “什么?!队长,你什么时候有这么一个家属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奥路欧两眼瞪得老大,他一直以为自家队长是棵老铁树来着。 奥路欧的话,让利威尔闭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后又睁开灰蓝色的眼眸,瞥了一眼奥路欧,一字一顿说道, “受、害、者家属。”语毕,便从几人中穿过走向了拘留室的方向。 韩吉看着利威尔咬牙切齿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也跟着他一起走向了拘留室。 “噢——这个小鬼原来是受害者家属啊。”奥路欧站在原地,一脸恍然大悟。 佩特拉则站在他的对面,一脸无语,“奥路欧…你可以别学队长说话了吗?” “佩特拉,你现在还没有身份可以管我噢。” 佩特拉的话,只是让奥路欧伸出了一根手指,一脸欠扁的在她的面前左右晃了晃。 “艾伦,走,我们去协助利威尔队长审问。” 佩特拉满脸黑线,转身叫着身后的艾伦,走了进去。 “欸!!等等我啊。” 身后传来了奥路欧的呼唤声。 “怎么样?你们审过他了吗?”利威尔站在拘留室的门口,对着身边的韩吉说道。 “嗯”韩吉点了点头,但眸里的神色却很复杂, “刚回来的时候,审问过一次,但是他好像知道我们没有关键的证据。” “并且……”韩吉的声音顿了顿。 “并且什么?” “一般人进局子多少都会有些发怵,更何况他还是被逮回来的。但是从他到警局开始,就没有刚碰面的那份慌张了。反而……是一种游刃有余。”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八) “利威尔,你知道恋童癖的诱因吗?”韩吉看向利威尔,眼神复杂。 “大概知道一些。”利威尔沉声应道,“一般存在,心理因素,家庭因素,社会因素与性格缺陷这几种大类吧。” “对。” 韩吉点了点头,“在逮捕他的同时,我们也对这个文森·格雷斯进行了一系列的调查。这个男人,在近半年前还是一个无业游民,直到几个礼拜前,突然进入帕廷顿幼儿园任职。” “他刚成年的时候父母因为车祸双亡,给他留了一套住宅和一笔不小的遗产。这笔遗产和住宅,让他在圣费尔市生活是没有问题了。早年刚入社会的他,并不甘于就这样躺平,所以先后应征了很多职位。但是从内部的档案信息上来看,他并没有成功就职于多少家公司。然后……从某一个时期开始,他就突然宅在家里,不愿意出门,直到他进入帕廷顿幼儿园之前。” 韩吉的视线透过拘留室外层的玻璃,看向了里屋的文森·格雷斯,又接着说道, “不过说他游刃有余,其实我更倾向这是他在我们面前的伪装。” “怎么说?”利威尔也随着韩吉的视线,看向了里屋的男人。 韩吉伸手指了指,“你看他,虽然脸上看不出什么异常,总是一副镇定自若的样子,但是他其实一直在变换坐姿。” 说着,屋里的文森又从斜靠在椅背上的姿势换成了翘二郎腿。 “他在不安,在害怕,但还是尽力在我们面前装作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在帕廷顿幼儿园对他进行抓捕的时候,我有让佩特拉在那些老师中打听过文森·格雷斯,别人口中的他温柔且低调,但是有一个很多人都知道的缺点” 韩吉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他在遇到事情的时候,表现出来的状态,比一些女老师,还要害怕,还要胆小。” “这之前一直都宅在家里,想必现在也是单身对吧?” 利威尔垂下眼眸,短暂思索了片刻。 “对。” “所以,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最有可能的是社会因素和性格缺陷这两种吧。” 利威尔对文森的状况做出了一定的推论。 “性格的胆小怯懦,导致他的工作屡屡碰壁,生活的不顺利与自身性格的缺陷,确实很容易诱发恋童癖,从而选择去掌控那些与自己比起来,力量相对悬殊的弱势群体。”韩吉认可了利威尔的看法。 “哧,人渣。再怎么不顺利,也不是他伤害别人的理由。”利威尔不屑地哧了一声,“我去会会他。” 说罢,利威尔就推开了审讯室的大门。 听见推门声,文森抬眸看了一眼,是一个身高不高,且脸蛋有些稚嫩的男人。他因为利威尔的外貌,快速地给利威尔下了一个实习生的定义。 “怎么又换了一个来啊?我都说了,不是我啊。” 文森皱了皱眉头,有些不满地开口。 “文森·格雷斯,对吧?” 而利威尔只是拉开了他对面的椅子,以一种更嚣张的方式往身后的椅背上一靠,翘起了二郎腿。 一系列的动作一气呵成后,他才悠悠地抬起自己灰蓝色的眼眸。 只在和他对视的一瞬,文森就发现自己以样貌与身高来判断一个人的资历,是多么愚蠢的事情。 利威尔身上散发出的强大气场,一下子扯开了他努力佯装怯懦的遮羞布,文森感觉自己的心脏正在急速地跳动,他下意识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问你话呢,你是叫,文森·格雷斯吧” 利威尔轻蔑地笑了一声,但眼眸里却看不到一丝的笑意。 “是、是,我是文森·格雷斯。” 文森的语气有些结巴,他的双手藏于桌子底下,正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让自己不至于在利威尔面前露怯。 “有人指控你在帕廷顿幼儿园,涉嫌性侵未成年幼童……” 利威尔话还没说完,文森就猛地站起,一把拍在了审讯室的桌上,大声吼道,“那是污蔑!我没有!” “啧,格雷斯先生,我们这不是还在调查吗?你别这么激动,我进来前,我同事还说你心理素质过硬,在拘留室都一副临危不乱的样子呢。” 利威尔的声音平静,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气息。 “还、还不是因为你们这帮警察,随便听信了几个孩子的鬼话,就把我拷来这里。”文森抬手拭去了额前的冷汗,不知道为什么,眼前的这个男人比起之前进来的那些警员来说,就是莫名地散发着压迫感,让他觉得有些窒息。 “噢?”闻言,利威尔狭长的眼眸眯了起来,“好像没有告诉你,是孩子指控的你吧。” “少废话了!” 话音刚落,刚有些平复情绪的文森又再度拍桌而起,这一回他的身体已经开始止不住地颤抖,声音里也带着些许的颤音, “你们现在根本没有证据证明我性侵未成年幼童,也只能拘留我24小时!从现在开始,我不会再说一句话!” 利威尔一下从椅子上站起,他一把揪住了文森·格雷斯的衣领,将他的脑袋拖到了与自己平齐的位置,冷冷地开口说道, “所以,你觉得我们现在没有证据,就抓不到你对吗?你真以为我们圣费尔市的警察,都是吃干饭的是吧。你这个人渣!” 说罢,利威尔猛地一松手,将文森往桌边一甩,巨大的惯性让他只能扶住桌角,才能堪堪站稳脚跟。 审讯室的门应声关上,利威尔浑身散发着低气压。他紧闭着双唇,在压抑自己的愤怒。 片刻,他才终于开口,对着韩吉说道, “这人的心理素质确实没有那么强大,稍微一诈,就很容易破防。” 利威尔顿了顿,“但是他却一口咬定我们没有证据,抓不了他。要么,这人过于自信,觉得我们根本抓不到他的任何把柄;要么……” “要么什么?”利威尔的欲言又止,让韩吉忍不住好奇。 “罢了,这只是我的一个直觉,没有什么佐证。” 利威尔摇了摇头,“韩吉,你带几个人去帕廷顿幼儿园一趟,我从目击孩子那得到的口供,性侵是在教室里发生的,你过去看看有没有监控和遗留的线索。” “好。”韩吉点了点头。 利威尔转身便朝着在一旁的三人说道, “艾伦,奥路欧,佩特拉,你们三个和我一起去趟文森·格雷斯的住址。 我们动作快起来,没有证据,24小时以后就要将他放回,到时候的变数就大了。” 利威尔声音清冷,身侧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他平静的声线里染上了些许的怒意, “现在的受害者是一个刚满五岁的女童,犯罪嫌疑人就在局里,如果这都不能找到证据,抓到他,还受害者一个公道的话,我们警察就真的是吃干饭的了。”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九) 当几人赶到文森·格雷斯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晚,太阳将要落山,只留了一些余光。 打开文森·格雷斯的房门时,几人发现,屋内比起室外竟还要暗上许多。 顺着仅有的光亮,利威尔环顾着四周,这是一个简单的两居室,面朝阳光的那一面,被厚重的窗帘盖的严严实实。 昏暗的环境,让他们看不清屋内的具体情况。 “艾伦,把灯开起来。” “是” 随着啪地一声,屋内的灯被点亮,只是映入眼帘的画面让众人一时之间都僵在了原地。 悬挂在客厅正中央的墙壁上,是一幅大型被裱起来的画作。 画面的正中心,是一个年幼的女孩,她正以一种挑逗的姿势坐着,脸上的神情诡异又…淫靡。她的左手高高举起,手中握着的正是男人的器官。身上穿着类似成人游戏的情趣衣物,除了孩童的身材与脸庞,整幅画上没有一处表现出了一个孩子该有的样子。 “这……是什么啊?” 画面带来的冲击,让几人僵在原地,好半晌,佩特拉才捂着嘴,声音有些迟疑。 “靠!这个文森·格雷斯,可真是个变态。” 奥路欧低下头狠狠地咒骂了一声。 “佩特拉,你和艾伦去右边那间卧室,奥路欧,你负责客厅。” 利威尔的视线在那张画上停留了片刻,好看的眉头就拧成了麻花,他声音低沉,快速地下着命令。 “是!”三人齐声应道后,屋内就只剩下翻找与走动的声音。 利威尔推开了左边的卧室,走了进去。 卧室的装修与客厅相差无几,窗户的位置同样被厚重的窗帘布遮蔽,在靠近窗边的那面墙上,有几个与客厅相同的书架,书架的一边同样也挂着小幅不堪入目的画作。 画面上的主角,都是未成年的幼童。 利威尔踱步到书架边,视线快速地扫过摆在书架上的人偶模型,人偶的姿势与模样仍是让他不满地哧了一声。 屋内的设施很简单,除了这一书架的人偶模型外,就只剩下了床。利威尔用腿尝试推了推床板,是贴地的。床底下没有多余的空间,可以藏东西。 利威尔单膝跪地,右手扶在床沿,用左手轻敲了下床板,发出了清脆的咚声。 而就在他打算推开面前这张并非实心的床时,客厅里传来了一阵歇斯底里的女童的尖叫声。 “怎么回事?!” 这场突如其来的尖叫声,让在卧室的三人都慌忙地冲到了客厅。 尖叫声混合着哭喊声,断断续续地回荡在客厅里,奥路欧站在电脑桌前,手忙脚乱地找些什么。 终于,这充斥整个屋内的异响,在奥路欧找到了某个东西后,骤然停止。 他嘴角抽搐,一脸无奈地笑着, “不、不好意思……我也没想到,他这视频里这么……” “什么视频?”利威尔开口问道。 “就是这个,利威尔队长。”说着,奥路欧举起了一盒黑色的长方体。 “录像带?”利威尔眉头微蹙。 “对,文森·格雷斯的这排书架上虽然放满了书,但是我就简单地翻开了几本,就发现书的里面都被掏空了,掏空的地方都放着这么一盒录像带。” 奥路欧点了点头,视线又看向利威尔。 “这年头……竟然还有人用录像带啊。” 佩特拉看着奥路欧手里的东西,不禁感慨。 “我本来想着先看看里面是什么内容,在通知你们的,谁知道,这里面是……是这些东西啊。”奥路欧脸色有些难看。 “是什么东西?”艾伦面露疑惑。 “额,一些对小孩的影像…” 奥路欧的话没有说直白,但是光凭借着刚才那一阵的尖叫声和这屋里的东西,都很容易让其余的人明白。 “奥路欧,你是在这些书架的哪一排找到的?” “就是……” 奥路欧侧身从电脑桌前走出,边说着边朝着书架的所在地迈步,但就在他快靠近书架的时候,铺在书架底的地毯绊住了他的脚,“哧!!!!” 奥路欧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了自己的舌头上,随后咚地一声,结结实实地脸朝地摔在了地毯上。 “奥路欧前辈!!没事吧!” 艾伦见状大步上前,走到了奥路欧的身边,关切地问道。 “艾伦,没事,这家伙老是说着说着就咬了舌头,也不是第一天了,死不了。” 佩特拉从后面走上前,一把拍在了艾伦的肩上。边说边摇了摇头。 “哧——都怪文森·格雷斯这个家伙。” 奥路欧微扬起头,但仍是保持着趴在地毯上的姿势,嘴里愤愤地咒骂着。 “我们排查下这个书架。”利威尔思索片刻,沉声开口道。 艾伦顿时干劲满满,撸起了手臂上的长袖,便要动工, “利威尔队长,如果我们把藏在书里的这些录像带都找出来,是不是就可以当作文森·格雷斯的犯罪证据了?” 说罢,他用自己满是热情的眼眸望向了利威尔,却瞧见了对方凝重的脸色。 “艾伦,如果这里面只是一些恋童影像的话,只能作为文森·格雷斯确实是恋童癖,但并不能证明他曾对温莎下手。” 佩特拉轻叹了口气解释道,“想让他绳之以法,还得有更直接的证据。” “啊……” 佩特拉的回答让艾伦刚燃起的热情又退了下去,高挑的个子垂着个脑袋。 “等等…”就在这时,趴在地毯上的奥路欧突然说话了。 “奥路欧,你怎么还不起来?” 佩特拉一脸无语,但还是在奥路欧的身边蹲了下来。 “这里不对劲。”奥路欧的手在书架边来回摸索,摸索了片刻后,他突然猛地抬头, “利威尔队长!这个书架底下不对劲!!” 奥路欧一骨碌地爬起,坐在了地上,又将手伸到了刚才的那块区域,反反复复地摸索,“利威尔队长,这里之前被地毯挡住了,我没发现!这个书架底下的这块区域,它比客厅里的地面要低!” 闻言,利威尔蹲下身,用手在奥路欧摸索过的地方搜寻着,果然,在局里书架边缘大约三十公分处,有一个小幅度的地面塌陷。 “奥路欧,艾伦” 利威尔快速地起身,仅仅一个眼神另外两人就领会了他的意思。在三人的挪动下,书架很快从地毯上挪开。 当地毯被掀开的那一刻,一个地下室的翻盖赫然出现在了几人的面前。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 “哧,这个人渣,家里竟然还有个地下室??”奥路欧翻了个白眼,吐槽道。 “这个地下室,没有记在他的名下吗?” 利威尔看着指尖上因为搬动书架留下的灰尘,眉头一皱。 “没有。”佩特拉摇了摇头,心细的她注意到了利威尔的脸色,“利威尔队长,要不你先去洗个手吧?” 自家队长这个洁癖已经到了一种疯魔的程度了。 “不用。”利威尔有些嫌弃地将手上的薄灰抖了抖,“走吧,我们下去看看。” 地下室的翻盖被掀开,几人排着队依次进入了这狭小的通道。通道壁没有粉刷,水泥的墙面全是灰,利威尔紧紧地将双手环在胸前,生怕这些脏东西弄脏了他的衣物。 “他这是把楼下的车库盘了一角吗?” 艾伦看着呈现在眼前这黑漆漆的屋,忍不住开口道。 在进入文森·格雷斯的住处之前,几人先在这附近考察过一阵。这是一处简单的公寓楼,文森的家在这栋公寓楼的一层,他的下方是一个公用的地下停车库。 眼下,一个四方封闭的小屋呈现在了众人面前。 屋内只有头顶悬着一盏昏黄的灯,灯的底座被一根电线吊着,灯泡的重量让电线轻微摇晃,晃动的灯光让屋内的整个气氛更加诡异。 环顾四周,所有的墙面都贴着厚厚的隔音棉,小屋的正中央,灯的正下方,摆着一张电脑桌。电脑桌上的配备与上方客厅里的,一模一样。 在桌面上还摆着一个小小的书架,上面陈列了一排排的录像带。 “这个屋子里的录像带绝对有鬼。” 奥路欧自告奋勇地走到了电脑桌边,拉开了椅子,坐了进去。“一个个看,准会有线索。” “好!”艾伦第一时间回应了奥路欧。 就在奥路欧将最外边的一盒录像带放进了设备里时,他突然抬眸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佩特拉,声音里有些犹豫, “佩特拉,这些东西,你一个女孩子,就……别看了吧?” “我也是警察,有什么不能看的。” 但佩特拉却毫不在意,往奥路欧身后一站,便不再说话。 随着录像带的启动,画面也呈现在了电脑的屏幕上。 这一回,不是凄厉的尖叫声,而是孩童那微弱的声音,这微弱的声响在封闭阴森的环境里,听起来更让人毛骨悚然。 这并不是一段成熟的拍摄作品,相反,手持镜头的人身体一直在晃动,视频里不时地传来孩童类似被捂住嘴的哭喊声,镜头里先是一块黑板的出现…然后,镜头开始下移,紧接着,木质的桌子出现在了镜头里。 再然后,一个圆圆的脑袋出现在了镜头里。 女孩背对着镜头,无助地双手紧紧地扒着光滑的桌面,她的手不停地再往前伸着,但拗不过身后的力量,又被拖回了原处。 视频里,她的身体一直在颤抖,耳边只有女孩的呜咽声,以及那因为时而流露出的几句,“老师,我好疼…我疼……” 这个视频,让所有人都怔在了原地,窒息感几乎席卷了在场的每一位。但视频却并没有因为观看者的不适而选择停止。 “温莎你乖,让我摸摸,老师最喜欢你了,我会好好疼你的。” “靠!” 艾伦愤怒地一拳打在了身后的墙上,他的眼睛瞪得老大,额头因为暴怒凸起的青筋正飞速地跳动着,刺激着他。 其他几人的脸色也异常难看,利威尔眯起了他的眼睛,他的视线并没有从视频上移开,视频的播放到了尾声,在画面的最后一幕,利威尔看清了视频里,女孩的脸。 那是温莎的脸。 视频结束,狭小的屋内归于沉寂,只剩下了几人因为极度愤怒而带来的粗喘。 利威尔闭上了他灰蓝色的眼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沉声道, “把屋子里的这些录像带,以及客厅里的那些找出来,然后回局里全部排查一遍。” —————— 车辆平稳地驶在开往市局的路上,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文森·格雷斯地下室里的那段视频,带来的冲动借由着微凉的晚风散去了一些。 “在回去的路上,对一下调查到的证据和线索吧。” 利威尔的双目直视着前方的路况,对着车内的三人说道,“艾伦,你和佩特拉在那间卧室还有找到什么线索?” “啊?”艾伦被猛地一点名,还有些懵, “噢,我们调查的那间卧室,应该是文森·格雷斯父母的房间。但是那间屋子和别的屋子不太一样,从门把手开始就有一层很明显的灰覆在上面了,屋子里面的灰尘更多。应该是很久没有打扫过了,甚至屋主都没有进过这个屋子。而且,在床头柜上,摆着一张他们一家三口的全家福,但是……” 说到这里,艾伦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没有接着往下说。 “但是什么?”奥路欧有些好奇,往艾伦的身边一凑,“你这小鬼,说话不要说半截。” “艾伦,继续说。”利威尔开口道。 “是。”艾伦清了清嗓子,“我发现那张全家福,是被倒扣在桌面上的,并且在他和父母之间,存在被刀划过的痕迹。” “所以,我推断他和他的父母之间一定存在一些矛盾。” “这不是很正常,在局里的时候,韩吉副队长也和我们分析过这人恋童癖的诱因,性格胆小怯懦,很有可能是他父母造成的。” 奥路欧摊了摊手,“多半是小时候爸妈逼得紧,压抑太久了,出来报复社会吧。” “不”艾伦摇了摇头,坚定地否认了奥路欧的推断, “我怀疑,他与他父母之间的矛盾,不是那么简单的家庭不和,而是更深层次的矛盾。” 那照片上斑驳的刀痕,绝不是偶然。 “艾伦,照片你有带上吗?”利威尔开口道。 “有。”艾伦说着便从包里掏出了被自封袋装好的相框,往前递去。 “佩特拉,你仔细看下刀痕。”利威尔头也没偏,嘱咐着坐在一旁的佩特拉。 “好。”佩特拉轻声应后,伸手接过了艾伦递来的照片。 而只是一会儿,佩特拉就小声地惊呼出声,“这是……” “是什么?” 奥路欧好奇地往副驾驶的位置一趴,他刚好对上了佩特拉金色的眼眸。 佩特拉双唇微启,小小的车厢内回荡着她的声音, “照片上的划痕好像不是一次造成的……”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一) 在市局门口,利威尔等人正好撞见了从帕廷顿幼儿园回来的韩吉。 “你们先排查一遍那些录像带。”利威尔对着佩特拉等人交代好接下来的工作后,对着韩吉说道, “怎么样,有线索吗?” “没有,帕廷顿幼儿园内所有的教室都没有安排监控,说是为了保证教学质量。”韩吉垂着脑袋,摇了摇头,“利威尔,你说,这年头还有哪个学校不在教室里装监控的?这孩子要是在学校出了什么事,都没地儿说去。” “温莎所在的班级包括隔壁的几间教室,我都让莫布里特他们仔仔细细调查过一遍了,一无所获。”说到这里,韩吉叹了口气。 这要是找不到证据,温莎这个案子就只能靠检察院来判了,但都是间接证据,真要判,也未必能有个让人满意的结果。 “你那边呢?文森·格雷斯家里有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韩吉出声问道。 “有。”利威尔点了点头,沉声应道,“我们在他的住处里发现一个藏得很严密的地下室,地下室里有他自己录下的,犯罪铁证。” 脑海里只要闪过在地下室看到的画面,利威尔的语气就不免染上一丝愤怒。 “什…什么?!”韩吉一脸震惊,眉头紧皱,“你是说,他自己录下的……侵犯温莎时候的影像吗?” “嗯” “那还等什么,现在就提审这个畜生!” 得到利威尔肯定的答复,韩吉感觉血液都从身体的各处一股脑地涌向了脑袋,涨的她头疼。 “等等,在这之前,有个东西还想让你帮我看看。” 韩吉撸着袖子便要冲到审讯室,利威尔却恰好地喊住了她。 “什么东西?” “这个,能检测出划痕的大概时间吗?还是需要送到技侦去。” 利威尔将文森·格雷斯的全家福递给了韩吉。 韩吉接过自封袋看了一眼,“没问题,这点小事我就能解决了。” 说罢,拿着照片就走进了局内。 利威尔抬头,夜色已深,目光所至只剩下了零星的灯火与天空的繁星呼应,他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盯着手机屏幕许久后,又揣回了兜里,自言自语般喃喃道, “这个点,她应该已经睡了吧…”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苏维的嘴大张,轻声打了一个巨大的哈欠,眼眶里是因为泪意而噙满的泪水。她的右手被病床的女孩紧紧地攥着,女孩双眸紧闭,眼尾泛着红。 “你喝了这个,就去睡一会儿吧,我看着温莎就行。” 杜恩热了杯牛奶,放到了床头柜上。 “不了,温莎刚睡着没多久,要是她醒了发现我不在,一定会哭的。” 苏维摇了摇头,又打了个哈欠,将热牛奶递回了杜恩的手中,“帮我泡杯咖啡呗,提提神。” 闻言,杜恩眉头微皱,他半张着嘴想说些什么,但看到苏维压根没有回头的脑袋,认命地叹了口气,走出了病房。 叮—— 一声微弱的手机声响起,苏维看了一眼屏幕。 是利威尔发来的信息,上面写着, “调查很顺利,已经取得了关键性的证据。” 简短的一句话,让苏维的整个身心都放松了下来,她的嘴角微扬。 苏维单手回复完消息后,将手机放下,抚摸着温莎的睡颜,轻声开口, “温莎,要抓到坏人了,以后不会再有人欺负你了。” 温莎像是感应到了苏维的呢喃,那在睡梦中拧成了麻花的眉毛慢慢地松开,不安的神情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孩童酣睡的面庞。 等到杜恩端着咖啡回到病房时,入目的就是趴在温莎的床边,已经睡着了的苏维。 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从沙发上拿起了毯子,盖在了苏维的身上。 市局。 韩吉将文森·格雷斯的全家福放下,对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利威尔开口道, “跟你预想的差不多,这上面的划痕不是一个时期造成的,有的划痕已经开始泛黄并且边缘出现了模糊,这种应该是比较久远的痕迹,而有一些划痕,还泛着白,并且边缘清晰明了,应该是近期,或者不久前用刀片一类的东西划破的。” 韩吉顿了顿,“你说,这是艾伦在文森·格雷斯父母的卧室发现的,卧室已经很久没有人打扫过了,对吧?”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你知道吗?我在检测这些划痕的时候,发现了一些东西。” 韩吉抬眸,棕红色的眼眸在屋内的灯光折射下闪烁不定。 利威尔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与她对视,等待接下来的说辞。 “文森·格雷斯的这张全家福,虽然在父母与他之间,都存在着被利器划破的痕迹,但是,在他与父亲之间的那些划痕,下手更重,更深,频次更多。” 韩吉的声音不大,语速平缓,“利威尔,一开始在文森·格雷斯的家庭关系上,我们设想的简单了。” “走吧,至少在温莎的这个案子上,已经有了确凿的证据。” 利威尔起身,冷静地开口,“至于别的,提审的时候看他愿不愿意说了。” “嗯,不管他经历了什么,都不是他伤害无辜的孩子,犯罪的理由。” 韩吉跟着利威尔起身,神色坚定。 两人走到审讯室外,正好遇见了来汇报录像带情况的几人。 “利威尔队长,录像带我们基本排查一遍了。”佩特拉在韩吉与利威尔身边站定。 “在文森·格雷斯家客厅的那些录像带,都是一些早年被禁的影像,由别人拍摄制成,在这种癖好的人群之中流动。但是……” 佩特拉眼眸低垂,双手垂在身侧握成了拳头,面色难看,停顿了片刻,佩特拉深吸一口气,接着说道, “但是那些在地下室里发现的录像带里,都是与温莎那个视频类似的影像,是由文森·格雷斯本人在侵犯的过程当中拍摄下来的。” “不止温莎,在温莎之前,至少还有数名孩子遭遇过侵害。” “这下证据确凿,我看这文森·格雷斯还拿什么狡辩!” 奥路欧站在佩特拉的身后,愤愤地开口。 “艾伦,你和我一起进审讯室。” “是,队长!” 艾伦晃了晃因为加班而有些困倦的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许多。 “加油啊,你这小鬼。”奥路欧拍了拍艾伦的肩膀,一脸欣慰。 随着审讯室的大门被推开,坐在屋内的文森·格雷斯抬起了头,当他看清了来人后,一脸泰然,全然没了上次审讯后的窘迫, “怎么又是你啊?警官。”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二) “等今天这个审问结束,我们也就不用经常见面了。” 利威尔看也没看他,径自坐在了他的对立面。 不知道在众人外出调查的时间里,文森·格雷斯给自己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眼下的他,没了初见的怯懦,反而平添了几分嚣张。 “也是,明天下午就得24小时了吧。” 文森轻蔑地笑了一声,“没有证据的空口捏造,你们也最多拘留我24小时。” 他悠闲地翘起了自己的二郎腿,这时文森才发现了站在利威尔身后,一脸严肃的艾伦,“这不是今天抓我的小警察吗?来来来,快坐” “文森·格雷斯,现在是对你的提审期间,严肃点!” 艾伦在利威尔的一旁坐下,重重地拍了拍面前的桌子,企图震慑对方。 “好好好,你们要问什么?”文森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格雷斯先生,您现在的状态比起下午的时候,看起来要好上许多啊?” 利威尔微眯起狭长的眼眸,神色凛然。 文森·格雷斯的脸一僵,眼神飘忽不定地往桌面上飘去,但这样的变化只是一瞬,他很快又恢复刚才的坦然, “我为什么要害怕?我是被冤枉的,下午只是一个正常人刚到警局有些紧张罢了。好了,抓紧时间问你们想问的吧,下一次可没这么容易就把我带过来了。” 闻言,利威尔轻哼了一声,闭上了双眼。 “文森·格雷斯,你是否有性侵过帕廷顿幼儿园的温莎·帕斯克尔?” 艾伦清了清嗓子,碧色的眼眸直直地落在文森的身上,时刻留意着他神情的变化。 “没有,我没做过。” “但是温莎·帕斯克尔向我们指控,就是你侵犯了她!”艾伦拔高了声量,却并没有吓到对方。 文森·格雷斯无奈地摇了摇头, “警官,你们要是见过这个小姑娘,就会明白,第一,她是一个年龄不满六周岁的孤儿,没有监护人,她说的话并不可信;第二,她的精神状态有问题,她那是污蔑我啊” “一个不满六岁的孩子,为什么要平白污蔑你!” 文森的回答让艾伦感觉到了愤怒,他拍了拍桌。 “你问我,我问谁?亏我平时还特意关照她,没想到莫名其妙咬了我一口。” 说罢,文森还作无奈状,摊了摊手。 “那帕克·特雷弗认识吗?” 艾伦眉头紧皱,他实在受不了文森·格雷斯这一副模样,要不是这是在警局的审讯室,他绝对暴起揍他了。 “认识”文森·格雷斯叹了口气, “成天跟在温莎那丫头背后的小鬼,怎么?他也说我侵犯了温莎?” “是的,帕克·特雷弗声称,目击了你侵犯温莎·帕斯克尔的全过程。” 艾伦注意到,在他说完这句话以后,文森竟下意识地将右手放在了唇边,用牙齿啃着指甲,思索着什么。 短暂的沉默,让利威尔动了动眼皮,他注意到了文森的动作,不满地啧了一声。 但文森啃咬的动作仍是没有停止,他一边咬着指甲,一边缓慢开口, “那又怎么样……我记得这小鬼,也不满六周岁吧?警官大人,你们不会只靠几个小屁孩的口供就想给我扣上这么大的帽子吧?” “那你家里那些挂着的画和录像带怎么说!”艾伦猛地一拍桌,高声说道。 艾伦这一拍,险些让有些动摇的文森·格雷斯原形毕露,他的身子一抖,两个眼睛瞪得老大。 文森看着艾伦严肃的表情,吞咽了下口水,扯着嘴角干笑了一声, “警官,一些特殊癖好罢了?不行吗?” 突然,利威尔坐直了身体,睁开了他紧闭的眼眸,视线扫过文森·格雷斯,一股寒意就这样顺着背脊爬上了文森的脑后。 利威尔冷笑了一声, “当然可以。” “那您的癖好还真是独特啊?您的癖好是在法律的底线上横跳吗?” 利威尔的身体前倾,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 “警、警官,你瞎说什么呢?” 文森扯了扯嘴角,“看看视频,买买画,这些可不触及法律吧?况且,要真的违法了,也该抓那些拍摄视频、画画的人吧?” 语毕,文森的额角肉眼可见的滑落了一滴冷汗。 “呵。”利威尔站起身,趁文森·格雷斯紧张的档口,手伸过长桌,单手钳制住了对方的下巴,迫使他靠近了自己, “确实,你那些阴沟里的特殊癖好,要是好好地埋在心里,烂在自己的坟里,也不会有人管你。” 利威尔的声音冰冷,视线凌厉,“所以,在你家客厅里,右侧第二个书架下方,被地毯盖住的那个通往地下室的暗格,你也不知道对吧?” 文森嘴角的笑容在听到利威尔说出的话时,僵在了原地,他的双唇以肉眼可见的程度颤抖着,好半晌,他才结结巴巴地开口,“什、什么地下室?” 近距离的面对面,让文森更直接地感受到了利威尔身上所带来的压迫感,他的眼神不时地往两边瞥去,不愿意和利威尔对视。 “看来格雷斯先生还是不愿意坦白呢。” 利威尔轻笑了一声,松开了攥住他下颌的手,“不要紧,想必那个视频交到检察院,格雷斯先生您就会受到应有的制裁吧。” 利威尔又坐回了椅子上,这一回他翘起了二郎腿,从桌面上抽了一张纸巾,将自己碰过文森的手指,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相反,被松开的文森却没有回到自己的位置上,他的双手扶着桌面,身体正止不住地颤抖,刚才还一脸不屑的他,此时已经双目无神,愣在原地。 屋内顿时只剩下了文森粗喘的声音,艾伦与利威尔就这样静静地坐在对面,看着他。 许久,文森才颤颤巍巍地落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我、我坦白。” 他吞了吞口水,声音颤抖,谈话间甚至可以听到他牙齿碰撞的声响,“我…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啊,警官,你知道的吧?那种视频啊,看得多了接触的多了,就、就会心生歹念,我就被影响了……看温莎那姑娘又可爱,我就没忍住,下手了。” “一时的鬼迷心窍?一时的鬼迷心窍你还会特意录个视频?!” 艾伦一想到在地下室温莎哭喊的声音,就怒不可遏。 “我真的是一时鬼迷心窍啊……” 说到这里,文森·格雷斯哭喊了起来,双手合十在面前,对着两人作求饶的姿势,“我看那些视频拍的有意思,我就也想试试……我知错了,我真的错了,警官我认罪……” “你!”艾伦的眼睛瞪得老大,还想说些什么。 “哦?” 利威尔轻哼了一声,又直起身靠近了文森,他看着坐在椅子上的男人,不屑地笑了笑,一把薅起了文森额前的碎发,俯视着眼前这个哭的满脸是泪的男人,“看来格雷斯先生,是真觉得我们警察是吃干饭的,才会认为我们没有看到他其他侵、犯、幼、童、的、罪、证、呢!” 最后的几个字,利威尔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吐了出来,而伴随着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格雷斯的头就从上而下被狠狠地按在了审讯室的木桌上。 一阵巨大的咚声,刹那间响彻了整个审讯室。 惊得艾伦与审讯室外看着的所有人,呆在了原地。 巨大的咚声甚至还在审讯室内回荡了片刻,利威尔才松开了按在格雷斯脑袋上的手, “文森·格雷斯,你涉嫌侵犯数名幼童,数罪并罚,等着在牢里度过你的下半辈子吧。艾伦,走。” 利威尔从椅子上起身,用纸巾又来来回回地擦试了一遍自己的手,似是觉得不够,还不满地哧了一声。 就在两人即将离开审讯室时,还保持着头贴在桌面上的文森·格雷斯突然爆发出了一阵狂笑,笑着笑着,就染上了些许的哭腔, “你们可真是圣费尔市的好警察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文森从桌上抬起了头,磕碰的地方竟渗下了丝血,两行热泪顺着他的双眼淌下,“你们这些警察,怎么会这么为了这群孩子着想呢?哈哈哈哈” 急促的笑声让他呛咳了起来,却没有让他的笑声停止。 “我们是警察,有责任和义务守护好每一个孩子。” 利威尔没有回头,只是冷声地回复着文森。 “哈哈哈……守护好,每一个孩子?” 他的语气有些不可置信,望着利威尔的背影满目悲凉, “那二十多年前,怎么没人守护我啊?!啊??我受到伤害!报警的时候,警察在哪里!!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说的话啊!!!!” 文森·格雷斯声嘶力竭地呐喊,激烈的哭泣和崩溃让他几乎喘不上气。 许久,屋内只剩下了他独自一人的哭泣声。在利威尔和艾伦离开审讯时前,与大门关上的声音一起留给文森·格雷斯的,还有利威尔给他的最后一句话, “不论你经历过什么,这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当你伤害了无辜的人开始,你就不再是个受害者,而是加害者,是罪犯。”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三) 两人刚走出审讯室,韩吉就挡在了利威尔前面。 “利威尔” 韩吉的眉头微皱,脸色严肃“你刚才违纪了知道吗?!你怎么可以在审讯室里对犯人动手,这要是被上面知道了,一顿检查肯定是免不了的,严重的话还会受处分。” “没事。”利威尔神色无常,往前走了两步,将手上的纸巾丢进了垃圾桶里。 韩吉无奈地叹了口气,耸了耸肩,“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还好我眼疾手快,把监控录像的电源给拔了那么一会儿。” 韩吉抬起头的时候,脸上全然没了刚才的不悦,她嘿嘿地笑了一声,“到时候就说电闸跳了。” “谢了。”利威尔轻笑了一声,回过头对着众人说道, “指控文森·格雷斯的证据基本全了,向上申请对他的逮捕令。” “好。”佩特拉点了点头应道。 “对了,刚才文森·格雷斯最后说的话,你们也听见了。”利威尔顿了顿,“虽然和温莎的案子没有直接的关联,但是我们也不能这么不明不白的。” “明白,我去联系下分管文森·格雷斯那片的民警,看下能否找到二十年前的报案记录。”利威尔的话音刚落,艾伦就主动包揽了这项任务。 “不急着今天。”利威尔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已经微亮的天边, “逮捕令批下来以后,就先回去休息吧。剩下的就是些收尾工作,正常来就行。” 说罢,利威尔捏了捏眉心,试图缓解身体的疲惫。 “哟,利威尔。” 韩吉从身后一把揽住了利威尔的脖子,“等案子的收尾工作结束了,你去看苏维的时候,带上我呗。” “嗯”利威尔轻声应了一句。 —————— “姐姐,我想吃苹果。” 温莎忽闪着她圆溜溜的大眼睛,指了指放在桌上的果篮。 女孩的脸蛋白皙,透着粉。 从温莎经历那场意外过后,至今已经过去了一周。 在及时的治疗与苏维的陪伴下,温莎的精神状态与情绪在这两天才逐步有了好转的迹象。 “好,我给你削。”苏维浅笑了一下,走到桌边拿起了苹果。 “小温莎在吗?” 微掩的门扉被推开,杜恩从门后探出了半个脑袋。 “杜恩哥哥~” 看到杜恩的脸,温莎立即绽放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她的声音甜腻,好似从未受到伤害。 “我可以进来吗?”杜恩没有直接进屋,仍保持着侧身探头的姿势,温柔地问道。 温莎乖巧地点了点头,“可以~” 苏维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悬着的一颗心也终于落地。 在温莎刚来医院的那几天,她抗拒一切异性的接触,最严重的时候,除了苏维,她几乎不让任何人靠近自己。 眼下,虽说暂时不能和之前一样活泼,但好在她不再对他人有极度的恐惧。 杜恩的双手背在身后,一步一步轻轻地踱到温莎的病床边, “你猜猜,哥哥给你带了什么好东西?” 温莎没有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头一偏,往杜恩身后的一侧看去。 但杜恩却很轻巧地一扭,躲开了她的视线。 “是糖吗?”偷看未果,温莎努了努嘴,小声地开口道。 杜恩无奈地轻笑了一声,“就知道吃糖。”说着,便伸出一只手,想要像以前一样刮一刮温莎的鼻子,却在即将接触到的时候,停在了原地。 他注意到了温莎那下意识恐惧的双眸,与微微颤抖的身体。 苏维感知到了气氛的瞬间凝固,她走到温莎的床边,将削好的苹果切成块放在了温莎面前。对着杜恩说道,“好啦,别卖关子了,都多大的人了。” “噔噔噔!温莎你看!”杜恩说着,便从身后掏出了一个紫色的小兔子玩偶。 长长的耳朵有半只垂着,圆溜溜的眼睛像极了紫葡萄。玩偶的双手拖着下巴,嘴角微微上扬。 温莎在看到玩偶以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高兴了起来。杜恩笑着开口,“喜欢吗?” “喜欢!” 她声音坚定,朝着玩偶的方向,张开了双臂,结结实实地给了玩偶一个拥抱。 杜恩满怀笑意,突然,他眉头一皱,环顾了四周以后,疑惑地开口, “嗯?帕克呢?没进来吗?” “帕克和你一起来的吗?”苏维往门的方向看去,也不见帕克的人影。 “嗯,他吵着嚷着要来见温莎的,刚才进病房前还跟在我身后的。” “我出去看看吧。”苏维沉思了片刻,起身朝着门口走去。 果然,如她的猜想一般,帕克正整个人直挺挺地靠在病床外的墙上,表情有些委屈。 “帕克?你怎么不进去?”苏维在帕克的面前蹲下,轻轻揉了揉他的脑袋。 “我……”帕克的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时不时地往地上看去,“我不敢进去…” “温莎这两天好多了,已经可以认出杜恩了”苏维轻声安慰着,“她一定也可以认出你的。” “我还是有些害怕…” 尽管在这之前,这小小的男子汉已经做好了要永远保护温莎的准备,但是到了医院,要再度面对温莎时,那份胆怯又涌了上来。 他害怕温莎认不出他,他害怕温莎埋怨他。 “那我和你一起进去好不好?”苏维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朝着帕克伸出了手。 帕克盯着苏维在自己面前摊开的掌心,犹豫了片刻,重重地点了点头,“好!” 只是在两人准备进屋时,微掩的房门开了起来,抱着兔子玩偶的温莎从门后探出了一个小脑袋。 圆溜溜的大眼睛与门外的帕克对视,她咬了咬唇,轻声喊道, “帕克?你来看我了吗?” 温莎的声音轻轻的,像一片羽毛,轻轻地落在了在帕克内疚又害怕的心上。 顿时,帕克的眼眶就红了,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温莎!!!对不起!!!” 温莎像个小大人一样,走到了帕克的面前,替他拭去了脸颊上的泪水。 “我没事,我没事啦。”说着,还朝着帕克笑了一下。 笑眼盈盈,却让帕克哭地更大声了。 「“啊!!帕克!!你又偷吃我的糖,快还给我!!那是苏维姐姐偷偷给我买的!!” 温莎气急败坏地冲着面前四处逃窜的男孩吼着,她小小的个子,怒目圆睁。 “略略略,就是不给你!”帕克朝着身后追不上他的温莎做了个鬼脸, “哈哈哈!!我都吃完啦!!”」 「“苏维姐姐,帕克他欺负我!!” 苏维刚进孤儿院,温莎就一下扑进了她的怀里,哭的梨花带雨。 “喂!你别乱说!我只是…我只是在她的本子上画了个猪头啦……” 起初,帕克还是理直气壮地解释着,在看到温莎泣不成声的模样,那一嘴狡辩的话都说地磕磕绊绊的。 “啊…你别哭了,别哭了,我错了。” 温莎哭得根本停不下来,帕克肉眼可见地慌张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戳了戳温莎,却没有任何反应。 “温莎,温莎,你看看我。”帕克临机一动,用手指扯着嘴角往外拉,做出了一副鬼脸的样子。在他锲而不舍地呼唤下,温莎泪眼朦胧的从苏维怀里探出脑袋,在看到帕克的鬼脸的一刹那,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帕克,你好丑哦。”」 “温莎,对不起!以后…以后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帕克的哭声回荡在病房的走廊里,他仰着脑袋大哭着,豆大的泪珠一串一串的顺着脸颊留下,滴落在地。 温莎看着帕克泪流不止的模样,突然用手臂夹着怀里的小玩偶,两根手指放到嘴边,一扯,做出了一个鬼脸,她囫囵地喊着帕克, “帕克,你看” 一切好像什么都没变,一切又好像什么都变了。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四) 两个孩子的互动在眼前上演,看的苏维眼眶一热。就在她想要伸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时,一阵手机铃声打断了她的情绪。 “莫西莫西,莫西莫西。”电话那头传来了女人故意粗着嗓子的声音。 “你好,你是?”苏维拿下手机看了一眼,是陌生的号码。电话里还在传来同样的声音,“这是什么奇怪的电话…诈骗电话吗?” 苏维一头雾水,喃喃自语着准备挂断电话,就听见那一头传来了男人熟悉的声线。 “臭四眼,你别玩了。” “利…威尔?”苏维有些不确定,狐疑地又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数字,这个确实不是利威尔的号码。 “莫西莫西,利威尔现在在我的手上,如果想要救他,就拿你来换吧。哈哈哈哈” 女人的声音又再度响起,越听苏维越觉得这个声音仿佛在哪里听到过。 “啧。”又传来了利威尔不满的啧声。 “韩吉…副队长吗?” “咳咳——韩吉,请叫我韩吉。”韩吉清了清嗓子,正声道。 “噗。”韩吉的态度转变的太快,让苏维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强忍着笑意回应道,“好的,韩吉。” “嗯嗯,真乖。” 韩吉欣慰地点了点头,又开口说道,“现在我和利威尔正在去温莎所在的医院,我们给温莎准备了一份礼物,也和你说下案件最后的情况。” “好,那我和温莎,等你们。” 这头电话刚落下,利威尔就冷声开口,“所以,这就是你为温莎准备的礼物是吗” 他的眼睛目视着前方,脸色不悦,乍一看根本不知道他指的礼物究竟是什么。 但是坐在副驾驶的韩吉却知道。 “那当然,温莎一定会很喜欢的。” 说着,韩吉扭头看向了车后座被绑着的两个航空箱,“是吧,索尼?毕恩?” “喵”收到了主人的信号,航空箱里的两只猫咪不约而同地叫了一声。 “啧”利威尔听到了猫咪的声音,眉头皱了起来,“你这俩猫的名字,为什么这么怪?”他就是觉得很奇怪,但又说不上缘由。 “你不懂,这个名字多特别啊。”韩吉瘪着嘴摇了摇头,看着他紧皱的眉心,没忍住开口问道,“利威尔,你难道不喜欢猫吗?” 利威尔没有回答,韩吉却自顾自地往下说着。 “利威尔,你这样不行哦” 韩吉斜了一眼利威尔,“照理来说,像你这样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的男人,应该更喜欢猫才对,那不是有个词叫……叫什么” 她双唇微张,眉头轻皱,思考了片刻,突然两手一拍,一脸恍然大悟, “对,铁汉柔情!” “不是讨厌猫。”利威尔的眉头还是紧皱的,他顿了顿艰难开口, “毛…到处都是毛。脏死了……”尽管利威尔的注意力在前方的路况上,但他的余光还是能看见那一根飘舞在空中的猫毛。 “啊?”韩吉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利威尔皱眉的真正原因,她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飞在空中的猫毛,尴尬地笑了笑, “这不是没办法嘛…秋天了,主子们掉毛了……哈哈哈” —————— 病房内。 温莎正安静地坐在病床上,眼睛出神地盯着窗外,自从状态有些好转以后,她就总是这样,不言一语。 苏维看着曾经活泼开朗的小姑娘,变成了如今沉默寡言的模样,仍是止不住地难受了一阵。 微掩的门扉被叩响,片刻之后,门外传来了韩吉的声音。 “苏维,温莎,你们在吗?” 闻言,苏维便起身,走到门边。路过病床边时,她注意到温莎并没有对门外的声响有任何的反应,仿佛先前的活泼与正常,都是错觉。 门外是提着两个大航空箱的利威尔,和满脸笑容的韩吉。 “请进。”苏维往后撤了一步,给了利威尔和韩吉进门的空间。 进门后,利威尔轻手轻脚地将装着两只猫咪的航空箱,放在了靠近温莎床边的地上。 “温莎,我们来看你啦”韩吉的声音轻轻地,生怕惊扰了病床的女孩。 听到了自己的名字,温莎才慢慢地回过头,看清来人后,轻声说道, “韩吉姐姐,利威尔哥哥,你们好。” “你好呀,小温莎。”韩吉半蹲在温莎的面前,咧嘴笑着,“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说着,韩吉就拎起了地上的航空箱,打开以后,一只金色的猫咪就怡然自得地走出了航空箱。 四足踏在被子上,还慵懒地伸了个懒腰。 “猫”在看到眼前地猫咪后,温莎的眼睛突然亮了起来。 “嗯,猫。”韩吉的声音里带着笑意,转眼将另一只箱子里的银色毛发的猫咪也放了出来。 两只猫咪没有一点胆怯的模样,滴溜着自己黑亮的眼睛,上下打量着眼前的小女孩。 “这是索尼,这是毕恩。我之前不是答应过你,要带它们来跟你玩的嘛。” 韩吉伸手依次指了指杯子上的两只猫。 “谢谢你,韩吉姐姐。” 苏维看着重回温莎脸上的笑容,也欣慰地笑了笑。满含笑意的眼神在抬头的那一瞬间,对上了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 他平静深邃的眼神,好像在说,跟我来? 看着利威尔迈步往屋外走的步伐,苏维这才肯定自己没有意会错他的意思。 “温莎,你乖乖地在屋里和韩吉姐姐,和小猫一起玩好不好?” 苏维摸了摸温莎的脑袋,轻声问道。 “好。” 温莎点了点头。 从病房出来后,苏维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处,找到了利威尔。 “利威尔。”她走到利威尔的身后,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让他知道自己的到来。 “嗯。”利威尔轻声应后,回过身与苏维面对面地站着,他接着开口道, “温莎的案子基本告一段落了,这一个周后续的流程和证据的提交,我们都几乎办妥了,接下来,就是移交检察院进行审判。他会为了自己所犯下的罪行,承担法律的制裁” “谢谢你…辛苦了。” 犯人已经落网,但是伤害已经造成。 一想到温莎时好时坏的状态,苏维就没办法完全地放下心来, “我可以…问问那天你说的,关键的证据是什么吗?毕竟那天韩吉检查的时候,在温莎的身上,是没有得到一点有用的线索的。。” 苏维的双手抓在阳台的栏杆处,眼睛盯着医院花园的中央,几个跑动玩闹的孩子。好半晌,利威尔都没有说话。 正当她有些疑惑的时候,扭过头就对上了利威尔一脸犹豫的神色。 苏维仿佛看穿了利威尔的心事,浅笑了一下, “没事的,你直说就行。而且,不了解完整,我也没办法为温莎写新闻报道。” 利威尔沉吟了片刻,“我们在文森·格雷斯家中的地下室里,找到了他在侵犯多个孩子过程中,亲自录下的视频。其中……就有包括温莎的。” 尽管在这之前,苏维已经做好了一定的心理准备,但当现实摆在她的面前时,还是让她身形一僵,她觉得嗓子发紧,连带着说出的话都有些颤抖, “你……说什么?” “文森·格雷斯是个惯犯,在温莎之前,还有多名孩子受害……” 闻言,苏维的双手紧紧地攥着掌心的栏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好半晌,她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深吸了一口气,开口问道, “如果没有他自己留下的罪证…还能抓到他吗?” “如果没有这些关键性的证据,我们就只能依靠温莎和帕克提供的口供,以及在文森·格雷斯住处所搜寻到的其他物件作为辅助证据,交由检察院裁断。但……这样时间和战线都会被拉的很长,变故也会生多。” 利威尔声音平静, “不过…我答应过你,会还给温莎一个公道的。” 那我就不会食言。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五) 白日微凉的秋风从两人之间的空隙中穿过,利威尔低沉的嗓音似是有着抚平不安的功效,让苏维的情绪平静了许多。 良久,苏维的浅笑声在利威尔耳畔响起,利威尔循着声音看向她,正好与少女黑亮的眼眸对视。 眼波流转,顾盼生辉。 持续的对视一时之间,让空气中的气氛有些升温。 先一步察觉到的利威尔,为了阻止脸颊的急速升温,快速地扭过了头,他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道, “对了,有一个故事,你如果要撰写新闻稿,可能也用得上。” “二十年前,在市区东边一个小区附近的派出所,曾经接到过一个男孩的报警。”利威尔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他和苏维听清,“那个男孩报警的时候,指证自己的父亲对他进行了侵犯,由于案子的性质很严重,所以民警当即就出动了。” “但是,等民警按照男孩提供的地址找上门时,在家里遇见了男孩的父母。经过简单的问询,民警得知,男孩的父母是市里一所中学的老师。据当时办案的民警记录,男孩的父亲温文尔雅,一脸正派,和男孩在电话里的描述完全不一样。” 利威尔顿了顿,“相反,男孩的母亲性格会更强势一些。所以,当办案的民警告知了来意以后,反应巨大的反而是男孩的母亲。男孩的母亲极力强调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并且表明如果不相信他们夫妻的话可以去他们工作的学校调查。然后就以夫妻俩还有事要出门,将民警赶了出去,经手这个案子的警察最后也没见到男孩一眼。” “这个男孩,就是文森·格雷斯,对吗?” 虽然利威尔没有明说男孩的名字,但苏维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 “对。”利威尔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又接着说道。 “那个民警还是觉得有些顾虑,所以真的去了他父母所在的学校调查了一番,确实男孩的父亲就像他母亲的主张一样,为人正派,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不正常。而在调查当天的傍晚,文森·格雷斯的父亲揪着他,一起到了派出所。并且郑重地和这位民警道了歉,说是因为他看儿子为人处世都太胆小了,所以多教训了他两句…没想到文森·格雷斯就心生恨意,报警给他编排了这么个罪名。” “二十年前,文森·格雷斯才十岁吧。” 利威尔的话让苏维思索了起来,“这么小的孩子,会因为这些小事,就用这样的罪名诬陷自己的父亲吗……” 利威尔摇了摇头,“我觉得不会,但是当时受理案件的民警相信了文森·格雷斯父亲的说辞,所以关于这个报案的记录在这里也戛然而止。” “就这么草草…结案了?”苏维的语气里有些不可置信。 “嗯。”利威尔轻叹了一口气,沉声应道。 “那你……有问过文森·格雷斯本人吗?” —————— “我的父亲?” 文森·格雷斯坐在拘留室的椅子上,头发凌乱,双目无神。“呵,问他做什么?” “二十年前,你曾向你们住处那片的派出所报警,指控你的父亲侵犯你,对吗?”利威尔声音平静,空荡的拘留室里只有他们两人。 “啊…”文森颓然地抬头看了一眼利威尔,“是有这么回事,所以呢?警官,这都二十年前的事情了,当时没有解决的案子,现在再来追究,有什么意义吗?” “没有。”利威尔摇了摇头,视线落在文森的脸上,与他对视, “但你,不想将二十年前没有说出的真相说出来吗?” 只一瞬,文森·格雷斯的眼眶就红了,他的双手带着镣铐,十指交迭,止不住地颤抖。 好一会儿,他才平复了自己的情绪,缓缓地开口,“好啊,既然你这么想知道,告诉你,也没什么不好的。” “我的父亲,是当地中学的模范教师,为人文雅、温柔,待人接物善良又有耐心,在所有学生同事的眼里,他是一个好老师,好同事,好朋友。” 文森·格雷斯声音缓慢,仿佛吐出每一个字都很艰难,“但我知道,他不是…他是个魔鬼,是个恶魔,是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他趁着我母亲上课的时候,在家里…侵犯了只有六岁的我!”文森·格雷斯的声音有些颤抖,但很快又态度一转,声音轻飘飘的,“哦,也就和温莎那丫头,差不多大吧。” 文森提及温莎的名字,还是让坐在他对面的利威尔,在看不见的地方捏紧了拳头。 “他哄着我,骗着我,告诉我这是他爱我的一种表现。那时候,我还小,我竟然真的天真的以为,这是父亲对儿子的爱。”说着,文森·格雷斯还自嘲地一笑。 “他是你的继父吗?”利威尔眉头微皱。 “不,他是我的亲生父亲。可笑吧?父亲在妻子不在家的时候,哄骗着侵犯了自己只有六岁,不谙世事的亲生儿子啊。” 文森·格雷斯往身后的椅子一靠,他早就没了那份窘迫与不安,因为此时的他,只是在讲述自己的过往罢了。 “随着我年龄的长大,我才发现正常的父子关系并不是这样的!我马上告诉了我的母亲,可是你知道吗?她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让我不要随便污蔑她的丈夫。” 谈及母亲,文森·格雷斯的眼眶又红了起来,“她在孩子与丈夫之间选择了丈夫,只是因为这个孩子,性格生来胆小、怯懦,不是她心里完美的孩子。” “所以,在我十岁那年,我忍受不了父亲的侵害,选择了报警,然后呢?想必结果,警官你也调查过了吧。”文森·格雷斯耸了耸肩,看向利威尔。 “嗯。在那之后,你没有再尝试报过案吗?” “再?一个胆小、怯懦的孩子,好不容易鼓起了勇气向外界阐明真相,换来的是什么?换来了警察的草草了事,换来了父亲变本加厉的虐待,换来了母亲声嘶力竭的辱骂。” 文森·格雷斯深吸了口气,“我的母亲啊,就算后来亲眼目睹了父亲侵犯我的场面,也选择了忍耐,选择了默不作声。一向强势的女人,却在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时,选择了沉默。哈哈哈哈哈——————” 说完最后一句,拘留室内响彻了文森·格雷斯的笑声,笑着笑着,他就哭了出来,边哭还边呢喃着, “没关系,我长大了,他们都死了…我就自由了,再也不会有人会伤害我了。” “就是这些。”利威尔重重地叹了口气,对他和文森·格雷斯的谈话作了个总结。 “如果,他说的是真的,他也是受害者…” 苏维声音顿了顿,“但从他伤害无辜的孩子开始,他就已经完成了从受害者到加害者身份的转变了。” 苏维语气坚定,目光灼灼。 “温莎,今天和索尼、毕恩一起,玩的开心吗?” 苏维送完利威尔,推开了房门。温莎的脸朝向窗外,背对着苏维,苏维看不清她的表情。 “开心” 温莎的声音轻轻的,两眼眼眶红彤彤的,脑海里还盘旋着韩吉临走时的场面。 「“温莎,你要好好吃饭哦。等过两天不那么忙了,我们再来看你。”韩吉眼含笑意,亲昵地摸了摸温莎的脑袋, “坏人已经抓住了,你不用再害怕了,以后我们会保护好你们的。”」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眼看利威尔和韩吉已经走到了停车场,但利威尔一直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喂,警官,你叫什么名字啊?”文森·格雷斯擦了擦眼角的泪水。 “利威尔,利威尔·阿克曼”利威尔沉声道。 “阿克曼警官,谢谢你,虽然晚了二十年,但总归有警察听我说话了。” 文森的嘴角微微上扬,脸上的笑意满是真诚,“如果可以的,拜托你帮我和那些孩子们,说句对不起。” “不可能。”他的话音刚落,就得到了利威尔斩钉截铁的拒绝,“你对这些孩子造成的伤害,不是一句轻飘飘地对不起就能解决的;如果道歉有用的话,还要我们警察做什么。” 说罢,利威尔就站直身子,往拘留室的门外走去。 身后又传来了文森·格雷斯的声音, “阿克曼警官,那既然这样,为了表示我的谢意,给你一句忠告吧。” “查一查帕廷顿幼儿园的园长吧。”」 “利威尔?利威尔?”韩吉一脸疑惑地往利威尔面前一凑,“你在想些什么呢?” 利威尔却并没有直接回答韩吉,转身看向了身后的住院楼。 此时的住院楼因为天色渐晚,每个病房里都透出了微弱的光亮。 良久,利威尔突然将手里的航空箱连带着车钥匙,一起塞到了韩吉的怀里,“韩吉,车借你了,你先送你的猫回去吧。” “啊?”韩吉甚至都没来得及做出回应,眼看着利威尔拔腿就跑,一转眼就没了踪影。 病房的这一边。 温莎回过头,伸出小手抓住了苏维的衣袖。 她怯生生地开口,“姐姐,我…我不是唯一一个。” “你说什么?”苏维有些疑惑,在温莎的床边坐下,将耳朵往她的方向凑了许多。 温莎的瞳孔有些震颤,她吞了吞口水,声音有些哽咽, “姐姐…你们也……救救奥菲莉娅吧……”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六) 苏维推开病房的门,整个脑袋嗡嗡作响。 温莎的话还萦绕在耳边,像是一道枷锁,紧紧地锁住了她的脖颈,胸口处阵阵发凉,有什么东西堵在了胸口,难以喘息。 左手紧紧地扒在墙上,指尖泛起了白,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苏维摸着墙壁,寻到了走廊一边的长椅上,当整个身体有了一个着落点后,她慌乱的情绪终于才有所缓解。 她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 救救奥菲莉娅的意思是,奥菲莉娅也和温莎经受了一样的伤害? 但是奥菲莉娅,不是被领养了吗? 这到底怎么回事? 想到这里,苏维猛地起身,巨大的情绪波动让她两眼一黑。下意识地扶住了身后的墙,好一会儿,才站稳了身体。 快速地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目前所了解到的情况,苏维决定先回一趟佐拉孤儿院。 而就在她踏出住院部的大门时,就正好撞见了往里进的利威尔。 “利威尔?” 苏维在利威尔的面前站定,对方的额头上有些许的薄汗,明显是刚跑进来的。“你怎么回来了?” “你要出去?”利威尔看了眼苏维,开口问道。 “嗯,我正好也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说,但是现在情况紧急,我们边走边说吧。” 苏维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我现在需要先去趟佐拉孤儿院。” 闻言,利威尔皱起了眉头,但他没有多问,而是沉声应道,“好” 直到两人走到了停车场,利威尔才突然想起,刚才自己将车借给了韩吉,他看着苏维开口道,“我的车刚借给韩吉了…不然我们打车去吧?” “不用,我有车。” 苏维从兜里掏出了车钥匙,在利威尔的面前晃了晃,她嘿地一笑,将钥匙塞进了利威尔的掌心,“你来开” “你的脸色很不好看。”利威尔坐在驾驶位上,将座位调整到合适的位置,扭头看向了苏维。 这一路过来,苏维虽然都尽量表现出一副轻松的模样,但是她惨白的脸色与额间的汗珠,却骗不了人。 苏维垂眸,有些机械地将安全带扣上。 “孤儿院里之前有一个叫做奥菲莉娅的小姑娘,上次我们一起去的时候,林顿叔叔告诉我的是,她被领养了。” “你们走了没多久,温莎就告诉我,她不是唯一一个受害者。”苏维的声音顿了顿,有些闷闷的, “但是你们在调查文森·格雷斯的时候,并没有查出任何跟奥菲莉娅有关系的事情吧。” “嗯。”利威尔沉声应道,“这个叫奥菲莉娅的小孩,是在帕廷顿幼儿园上学的吗?” “是。奥菲莉娅和温莎同岁,两人一直是一起上学的。” 闻言,苏维抬起了头,看向利威尔的侧脸,“你……是有什么线索吗?” 得到苏维肯定的答复,利威尔这才将心头所有的疑惑能够串了个大概。 “在最开始,审讯文森·格雷斯的时候,一直有一个点,让我觉得不太对劲。” “是什么?” “按照帕廷顿幼儿园,文森·格雷斯同事的口供来说,他应该是一个性格相对软弱,胆小的人。但是在进入警局以后,却努力地在我们面前佯装出一副毫不畏惧的模样。” 利威尔声音停顿了片刻,又接着说道,“当时我有一种预感,如果他不是对自己藏匿证据的手法很有信心,就是他背后应该还有人。只是那时候并没有任何迹象证明,我以为只是我想多了。” “背后的人…指的是……”利威尔的话在苏维的心里腾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在我和文森·格雷斯最后一次的谈话里,他给了我一个忠告。” 利威尔的声音平静,听不出太多的起伏,“他让我去查一查帕廷顿幼儿园的园长,而直到刚才奥菲莉娅的事情,我才终于明白他说的忠告是什么意思。” “所以,文森·格雷斯背后的人是帕廷顿幼儿园的园长吗?” 苏维凭借着仅有的信息,努力拼凑着线索。 “至少是。”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行驶的车辆也随之停了下来,他灰蓝色的眼眸望着前方孤儿院的庭院,眼神有些晦涩不明,半晌,利威尔清了清嗓子开口, “孤儿院到了。” 刚下车,天色已经完全沉了下来。 “你来孤儿院是想调查关于奥菲莉娅领养人的信息?” 利威尔与苏维并排走着,夜间的秋风比起白日里要凌冽许多,他站在了迎风的那一面,替她挡掉了大部分的风。 “对。”苏维点了点头,“奥菲莉娅被领养走了,如果她真的受到了伤害,那现在她的情况一定不会太好。我有点担心。” 两人在寻找林顿的途中,遇到了在孤儿院大厅的帕克。 “哥哥姐姐,你们怎么来了?” 帕克在看到利威尔与苏维身影的一瞬间,笑容就僵在了脸上,他有些害怕,生怕两人又带了关于温莎不好的消息。 “苏维,你先去吧。我有一些问题,想问问帕克。” 利威尔停下了脚步,对着身边的苏维说道。 “好。” 没有过多的思索,苏维轻声应答后,就迈步径直走向了林顿·瓦尔特的办公室。 “利威尔哥哥”帕克看着利威尔向自己靠近,声音都小了几分, “是……温莎又出了什么事了吗?” “没有”利威尔轻笑了一声,摸摸了帕克的脑袋,“我就是有些问题,想向你打听打听。” 得知两人的到来并不是因为温莎,帕克肉眼可见的松了口气,笑容又重新回到脸上,“好!有什么想知道的,你随便问~” 说罢,帕克还一脸小骄傲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帕克领着利威尔坐在了大厅的沙发上,“哥哥,你想问什么?” “帕克,你还记得在这个文森·格雷斯之前,你们的老师是谁吗?” 利威尔在沙发上坐定,开口问道。 “嗯…”帕克怒了努嘴,眉头微皱,似是在思考着什么。 而这份思考却漫长的让人有些意外。 “为什么要想这么久?你不记得了吗?” “嗯!”帕克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班很经常换老师…总是走了一个旧老师,又来一个新老师……上一个老师待得时间很短,我记不太清了嘿嘿。” 帕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与此同时另一边。 “苏维,喏,这是奥菲莉娅领养人的信息,你怎么突然要看这个?” 林顿将手中的文件递给苏维,眼神里满是探究的目光。 “没事,我就是想去看看她。”苏维接过文件,轻声回道。 “这……不好吧?孩子被领养走了,我们最好就不要再和他们联系了,不然容易让收养人心存芥蒂。”闻言,林顿面露难色,迟疑地开口。 “嗯,我知道。” 苏维垂眸,视线在收养人的信息那儿快速地浏览着,直到她看到单子上职业那一栏的文字。 一股寒意攀上了她的背脊。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七) “欸!苏维!” 不等林顿叫住,苏维已经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林顿的办公室。 她快步地朝着孤儿院的大门走去,脑袋里一片混沌。 奥菲莉娅的收养人,休·皮尔斯,在他职业的那一栏填写的是——帕廷顿幼儿园教师。 胸腔内急速跳动的心脏,让苏维的动作愈发焦急起来,踩着阶梯三步并作两步, 眼看着只剩最后几节台阶就可以成功下楼,焦急的动作却让她脚下一空。 整个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前倾倒,跌倒的速度太快,以至于根本来不及抓住身边的东西。苏维只好认命地闭上双眼。 “唔,好痛…”身体承受的冲撞让苏维下意识地闷哼了一声,但当她回过神时才反应过来,这份疼痛好像并不是身体与地面接触所带来的。 反而,更像是肉体和肉体的……碰撞? “嗯,我也很痛。” 男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惊得苏维猛地睁开了双眼,猝不及防地与他带着笑意的视线交错。 苏维的双手下意识地抵在男人的胸膛上,等到她回过神来,看清了眼前人,苏维的脸蹭地一下红了起来。 对方的手臂正紧紧地环绕在她的腰侧,将她牢牢地固定在怀里。 慌张地想从男人的怀里挣脱开,苏维红着脸连连道歉, “对不起,对不起。利威尔,你有哪里受伤了吗?” 利威尔松开了环在苏维腰侧的手,摇了摇头,“没有。” 一感觉到覆在腰侧的手臂离开,苏维蹭地一下就往后退了一步,将脸扭向了一边,试图掩盖自己脸上的红晕。 片刻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流窜,当脸上的红晕消散后,苏维这才发现,刚才得知了奥菲莉娅消息时的那种慌张与无力,不知道在何时已经退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向利威尔, “利威尔,奥菲莉娅收养人的信息表里,填写的职位是帕廷顿幼儿园的教师,这个幼儿园有问题。” “嗯,我和你想的一样。” 利威尔附和道,“刚才我也和帕克沟通了一下, 帕克他们所在的班级,或许存在着频繁更换教师的情况。” “那……” 利威尔的话语让苏维心里一凉,如果一切属实,那么奥菲莉娅现在的情况不容乐观。 苏维看了一眼大厅里的钟表,思忖了片刻开口说道, “利威尔,我现在按照这个领养信息表上的地址,去找奥菲莉娅,确保她的安全;帕廷顿幼儿园那里,就拜托你了。” “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利威尔声音平静,说着就要往外走。 “那幼儿园那的调查怎么办?”苏维慌忙跟上利威尔的步伐,问出心里的疑惑。 “放心,我安排了一个小鬼,他能办好的。” 帕廷顿幼儿园的门口。 “三笠…我说了,我是要出来调查案子的,你老跟着我做什么?” 艾伦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身边的少女说道。 “艾伦,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出来叔叔阿姨很担心。” 名叫三笠的少女,一脸担忧地看着艾伦,“有我在,他们会放心一点。” “你在说什么啊?我不是孩子了啊。我是个男人,而且还是警察,这个时间点,这个场合,跟你比起来我应该更安全吧??” 艾伦的表情有些夸张,他惊讶地大张着嘴,看着三笠。 “但是没有我在的话,你会受欺负的。” 三笠一脸严肃,眼神坚定,“我很强,我可以保护好你的。” 艾伦看着三笠目光灼灼的坚定模样,还想赶她回去的话语就这样噎在了口中,他紧闭双唇,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后在昏黄的灯光下,默默地朝三笠竖起了大拇指,做出了妥协, “行,你可以。” 说着,艾伦转身就进了帕廷顿幼儿园,可还没走两步,他又生怕三笠没跟上来,回头说道,“跟紧我,别走丢了。” “嗯!” 三笠连迈开步子,走在艾伦的身后。脸上挂着明媚的笑容。 “欸欸欸,你们俩小鬼往哪儿进呢?” 两人刚穿过帕廷顿幼儿园门口的栅栏门,就被保安厅的大爷喊住。 大爷还回头看了一眼钟表,确认了时间以后,走到了保安厅的门口, “现在这都几天了,天都黑了,里面没有小孩了。你们谁家孩子的家长啊?这个点才来接孩子吗?太不负责任了。” 大爷的话在三笠的耳朵里自动过滤了一遍,莫名的染上了一丝粉红的泡泡。 就算周遭的光线并不明亮,也足够艾伦看清三笠脸上那突然出现的红晕了。他一脸无奈,但也没有选择阻止。 艾伦往保安厅走了几步,站在了大爷的面前,掏出了自己的证件, “警察,现在有一个案子和帕廷顿幼儿园有牵连,需要配合我们调查。” “啊?又有案子,前一阵子不是刚来过一批警察吗?” 大爷听完就有些不耐烦,他的眼神上下扫过艾伦,却在他的脸上停了下,大爷迟疑了片刻,眯起了眼睛又往艾伦的脸上凑了许多, “我认得你!你不就是那天跑来我们这里,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格雷斯老师给抓了的小警察嘛。” 大爷的语气里满是鄙夷,说罢还不满地连连啧啧了两声。 “文森·格雷斯,侵犯未成年幼童,证据齐全,案件手续已经移交到了检察院,不日便会审理。” 艾伦的声音冷静,言之凿凿,有理有据,“有证人表明帕廷顿幼儿园涉嫌多起幼童性侵案件,现在市局依法进行调查,麻烦您配合。” “这…这、这怎么可能?” 大爷闻言,面色震惊地往后退了两步,“我都在这儿干了多少年了,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啊。” “如果您有线索,欢迎随时向市局举报,现在我们可以进园调查了吗?” “唉,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大爷低垂着脑袋,无奈地摇了摇头, “现在幼儿园里没有其他人了,应该也就剩下办公室那个主管了。就从这穿过去,二楼,亮着灯的那间,看见了吧?” 说着,大爷还用手指指了指方向。 “多谢。”艾伦朝大爷点了点头,转身喊着身后的三笠,一起走进了园中。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八) 叩叩—— 敲门声回荡在小区的走廊之间,刚敲了两声,一个女人的声音就从两人的身后传来。 “你们是谁?” 一个中年女人的身后跟着一个小女孩,手上提着粉色的书包出现在了楼道里。 女人的眼神里充满着防备和警惕。 “你们为什么在我家门口?为什么要敲我家的门?” “这里是您家?”苏维有些不敢相信,轻声朝女人确认道。 “对啊,你们到底是谁?”眼见突然出现在自家门口的两个陌生人,并没有回答自己的问题,她的眉头拧的更紧了,张大了自己的手臂,将小女孩护在了身后。 苏维发现了女人的警惕,连忙道歉, “对不起,我们是……”说着,她抬眸看向了一边的利威尔。 利威尔沉默地点了点头后,苏维才接着开口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们是警察,不知道休·皮尔斯是否住在这里?” “我们不认识这个人。”女人还是没有放松她的警惕。 “我这里有他的照片,您是否要确认下,看看有没有在这附近见过他?” 苏维仍是不死心,说着便要拿出手机里的照片给女人看。 苏维的动作也成功让对面的女人情绪激动了起来,女人不管不顾地扯着嗓子开始在楼道里喊了起来,“老公!老公!你快出来啊,有两个奇怪的人在我们家门口啊!!” 片刻,一个粗犷沙哑的男声从门板内传来,“谁啊!谁在我们家门口惹事?!” 话音刚落,门就被打开,一个五大三粗,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出现在门后,他怒目圆睁,脸色不悦。 “就是他们两个!莫名其妙出现在我们家门口敲门,还问我知不知道什么什么人”女人一看有了丈夫的撑腰,嗓门更是拔高了两度。 男人的脸色在妻子的叫喊下越来越难看,他满脸怒意,没有给两人丁点的反应时间,就猛地推了苏维一下。 利威尔眼疾手快地扶住了苏维的手臂,但这猝不及防的冲击还是让苏维往后踉跄了两步。 利威尔的脸当场黑了下来。 “利威尔”苏维站定后,右手轻覆在利威尔的手背上,朝他摇了摇头。 “妈妈……大姐姐说了,他们是警察……” 看着眼前的情况不太妙,小女孩怯生生地扯了扯自己妈妈的衣角,小声开口。 “你懂什么!哪有警察这么晚出现在别人家门口的,还不穿制服?一看就有问题!事情交给爸爸妈妈处理,你老实待在我身后。” 女人低头训了女儿一句,又一脸戒备的看着苏维和利威尔。 利威尔将苏维护在身后,强忍着心里的不快,脸色不悦地拿出了自己的证件, “我说了,我们是警察。来这里是为了调查一起案件,案件嫌疑人的地址就是这里。” 男人在亲眼确认利威尔的警官证后,才收敛了许多。女人不知道何时,已经绕过了两人,走到了自己的家门口。 她双手推着女儿的肩走到了男人的身后,小声叮嘱道,“你先进去,爸爸妈妈很快进来。” “你们是否见过这位名叫休·皮尔斯的男性?” 利威尔拿出休的照片,递到了男人的面前。 “没有没有。”男人几乎看都没看,低着头,拉着门把手就要把门关上。 眼见门关到一半,男人却再也拉不动门把了。 抬起头时,他才发现,利威尔的手正紧紧地扒在门板上,不论他怎么使劲,都合不上门。 男人与利威尔就这样僵持了许久,苏维冷静的声音才身后响起, “利威尔,算了。休·皮尔斯应该确实不在这里。” 随着门砰的一声合上,只剩下了男人关门前的最后一句, “我都在这儿住了十多年了,压根就没听过这个人!” “走吧,我们先回车上。” 门一关上,苏维的声音就小了许多,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对利威尔轻声说道。 “你还好吗?”利威尔注意到了她的情绪,有些担忧。 “我没事,他们那种情绪可以理解的。大晚上的,两个陌生人平白无故地出现在了,询问另一个陌生人,怎么想都觉得奇怪的。” 苏维苦笑了一下,摇了摇头,“况且那个女人虽然态度蛮横,但是却一直将自己的孩子护在身后,应该是害怕万一我们是坏人,伤害到她的女儿吧……” 狭小的车厢内,回荡着“您好,您拨打的电话是空号。”的声音。 良久,苏维沉沉地叹了口气,往身后的椅背一仰,她捏了捏眉心,沮丧地开口,“看来…电话也是假的。” 温莎的案子刚有了定论,公司医院两头跑的连轴转已经几乎耗尽了苏维所有的精力,她白皙的脸因为疲惫,毫无血色,双眼下青黑的印记也愈发明显。 两人之间弥漫着没有头绪的沉默,而就在这时,利威尔的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 “利威尔队长”电话的那头传来了艾伦的声音, “我现在在帕廷顿幼儿园,调查了他们近半年以来的教师任职情况,发现了一些异常。” 利威尔嗯了一声,打开了手机的外放键。 “温莎·帕斯克尔所在的班级,存在着频繁更换教师的情况,这个时间周期与频次都过于频繁,并不符合正常的任职情况。” 艾伦顿了顿,接着开口说道,“不只是文森·格雷斯,文森·格雷斯之前的老师,甚至上上个老师,他们所有的任职,最长的都不超过两个月,并且在幼师多为女性的情况下,这个班级任职的老师几乎都是男人。” “艾伦,文森·格雷斯上一个任职的教师叫什么?” “我看看……”电话那头传来了纸张翻动的声音,“叫休·皮尔斯。” 艾伦的话音刚落,苏维蹭地一下从椅子的靠背上坐了起来,眼神顿时有了些光彩。 “看一下休·皮尔斯填写的地址与联络方式。”利威尔开口道。 但是当艾伦将登记的地址与联络方式一字不落地念出来后,抱着的那么一丁点可能也破灭了。 “其他我让你调查的东西有结果了吗?” “利威尔队长……”艾伦有些为难的声音传了出来,“帕廷顿幼儿园现在只有一个主管,她说什么都不允许我们进入园长的办公室,也不愿意透露有关园长的更多信息。” 艾伦的话音还没落,电话那头就传来了一个陌生女人的声音。 “那肯定不能让你们随便进啊,你说我们园长涉嫌什么性侵案,你得拿出证据啊?那个格雷斯老师,我们也是刚知道他干了这档子事儿呢。” 女人的声音喋喋不休,“要是没有证据,你也得拿出搜查令来不是?公事公办啊警官。” 女人就算隔着艾伦的手机老远,她的嗓音在黑夜里听起来也格外的刺耳。 “艾伦,那就先这样吧。”利威尔关掉了手机的免提键。 “利威尔队长,我不累,我再查一查!”闻言,艾伦慌忙道。 “你现在就算留在帕廷顿幼儿园,她也不会让你查到有用的线索了。” 利威尔顿了顿,“早点回去休息,养精蓄锐,明天继续调查。” “好,我明白了。” “我先送你回去休息,然后我回局里申请搜查令。” 利威尔挂断电话,对着一旁的苏维说道。 苏维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刚才利威尔对艾伦说的话,对她同样适用。 没有线索和头绪,与其苦苦地坚持,耗费精力,不如养精蓄锐。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十九) 苏维用钥匙拧开了家门,随意地将鞋子,与脸上的眼镜脱掉后,丢在了玄关处。 里维看见了主人的归来,亲昵地在主人脚边来回的蹭着。 “里维,别蹭啦。”苏维的声音有气无力地,她蹲下身,摸了两下里维,“我好累……” 苏维趿拉着脚下的拖鞋,径直走回了卧室。 小腿胫骨在接触到床沿的一瞬间,任凭整个人栽倒在柔软的床上。 不多时,被褥中就传来了她均匀的呼吸声。 “蓓姬,蓓姬,你今天还要出去嘛…” 苏维扯了扯蓓姬的衣角,瘪着嘴一脸委屈。 “是啊,不出去捡东西,我们吃什么呢?”蓓姬伸手摸了摸苏维的脑袋,满眼笑意,“况且你不是很想要那个娃娃吗?” 自从爷爷离世了以后,蓓姬就真的如那日所言,当起了姐姐的角色。尽管她只比苏维大两岁。 她温柔坚韧,身上看不到多少专属于孩子的天真;和她的成熟温柔比起来,苏维反而将孩童的那份天真与倔强展现的淋漓尽致。 “想要…”苏维眼尾低垂,她奶声奶气地开口, “可是…可是我不想自己一个人待在家里了。我想和你一起去……” “不行”蓓姬几乎是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苏维的提议。 爷爷走后的一段时间里,两人没有生存的能力,蓓姬就学着爷爷还在时候的样子,去外面拾荒,捡垃圾,捡废品,用捡回来的一点东西,换来两人一天的口粮。 刚开始,蓓姬并不熟练,再加上因为她是个小孩,总是无功而返;后来,她学聪明了,特意走了很远的路,绕开了这附近的贫民窟,去了很远的垃圾场。 并且,在拾荒的时候避开了和其他拾荒者的接触。 “蓓姬……”苏维的声音更软了,她泪眼汪汪地看向蓓姬。 “唉”蓓姬看着她的哭脸,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那你一定记住,跟紧我,不许乱跑,听到没?” “嗯!保证听话!”闻言,苏维一改刚才的哭相,脸上挂上了灿烂的笑容。 蓓姬领着苏维到了平常拾荒的地方,“你就老实待在这一片,不许乱跑。” 在临走之前,她还特意嘱咐了一遍,生怕小姑娘不听她的话。 “知道啦知道啦。”但是目的已经达成了的苏维,又怎么会把蓓姬的叮嘱放在心上。 蓓姬看着苏维的背影,虽有些不放心,还是扭头走向了另一边。 苏维看着面前堆积成山的废品,伸手挽了挽袖子,暗暗地对自己说道, “加油!苏维,多捡些能用的东西,这样蓓姬就不用天天这么辛苦拉!” 但理想很美好,现实很残酷。 临近晌午,苏维的手上只有零星的几个空瓶子。 “好热啊…” 虽说知道平常蓓姬很辛苦,但这还是苏维第一次切身体会到这份辛苦。 她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珠,试图吞咽口水,但炎热的天气早就把她烤的口干舌燥了。 嗓子干得快要冒烟,连吞咽的动作都变得异常艰难起来,苏维直起身环顾四周,突然,她发现正有一辆满载着废品垃圾的卡车朝着不远处的垃圾山开去。 那里一定有好东西! 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了这个念头,苏维全然忘记了蓓姬的交代,拔腿就朝着卡车开往的方向跑去。 “哇——!” 苏维躲在垃圾山后边,等着卡车倒完垃圾后,才绕了出来。 映入眼帘的就是数不清的空饮料瓶,和许多铁质的废品。但在那时还尚且年幼的苏维眼里,比起其他,这些空瓶子就是最好的宝贝。 她毫不在意垃圾山散发的恶臭和脏污,抖了抖手里的破袋子,就马不停蹄地将空瓶子一个接一个的塞进袋子中。 边捡边盘算着,这些瓶子可以够蓓姬几天不出来拾荒了。 就在她捡的不亦乐乎的时候,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这是哪儿来的小乞丐?” 闻言,苏维疑惑地转过头,几个嘴里叼着烟,脚踩着大拖鞋的地痞流氓出现在她的面前。 看清苏维的脸后,为首的男人嗤笑了一声,“哟,还是个丫头呢。” 话音刚落,男人的脸一下子就黑了下来,他的视线在苏维手上的袋子扫过,阴沉着开口,“把你手上的东西放下,没人告诉过你,这一片是我们的地盘吗?” “不、不要!这是我先看见的!” 就算男人阴沉的脸色让苏维害怕地瑟缩了一下,她还是将装满空瓶的破袋子紧紧地抱在怀里。 “我说的话还不够清楚吗?” 男人猛地吸了一口手中的烟,将剩下的烟蒂丢在地上,用脚碾灭了火星,一步上前,揪着苏维的领子将她整个人拎起, “我说了,这是我们的地盘,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我们的。” “这…这是我的……” 苏维的眼神恐惧,身体被拎起,双腿无措地在半空中扑棱着,但仍是不愿意放开手里的袋子。 “靠!”男人显然失去了耐心,一把将苏维甩到了地上,袋子中的空瓶因为坠落,洒了一地。 或许是身体的疼痛取代了内心的恐惧,苏维没有选择落荒而逃,而是直起身与男人对视,坚定的眼神早没了半分恐惧。 男人俯下身,口腔里吐出难闻的烟味,他声音沙哑带着怒意, “听不懂人话是吧。” “这是我先捡到的,那就是我的。” “你可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男人怒目圆睁,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维面前,抡圆了胳膊,眼看一个巴掌就要盖在她的脸上。 苏维下意识地闭上了眼睛。 啪的一声,巴掌落下,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 蓓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不好意思,我妹妹今天第一次跟我来这附近,不知道我们这的规矩,实在对不起……” 蓓姬挡在苏维的前面,替她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巴掌。 成年男人的力量打在一个孩子的脸上,让蓓姬踉跄地跌倒在地。 一瞬间,她的脸上就落下了清晰可见的五指印,嘴角也被打破了皮。 蓓姬脸上的指印与血迹,让苏维愣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蓓姬手撑着地面,艰难地起身后,拿过苏维手里的袋子,将散落一地的空瓶子一个一个地捡起来,塞回了袋子里。 等所有的瓶子都被捡起,她双手将满满当当的袋子递给了为首的男人。低声开口,“实在对不起,我妹妹不懂事,瓶子我们不要了…” 男人身后的小弟沉默地接过了瓶子,蓓姬看着对方不再说话,转身就要拉着苏维离开这片是非之地,但两人走了没两步,男人又开口了。 “闯进我们的地盘,捡了我们的东西,就想这么走了?我们的规矩,是你们想破就破的吗?” “大哥,不好吧?她俩还是个孩子…让她们走了算了” 小弟有些看不过去,出声阻止道。 “哦?”男人轻蔑地笑了一声,“那这个打,你替她们挨,怎么样?” 后来的事情,超出了她们的预期。 苏维被蓓姬紧紧地护在怀里,身后是两个男人的拳打脚踢。 拳头和脚一下一下地落在蓓姬小小的身体上,疼地她发出一声声闷哼。 苏维挣扎着想从蓓姬的怀里出来,但奈何蓓姬护着她的双手死死地箍住她,她只能用双臂挡在蓓姬的背上,奢求替她抵挡哪怕一点的疼痛。 但无济于事。 疼痛让蓓姬双眸紧闭,额头布满了汗珠,嘴角渗出了鲜血。 “求求你们…别打了!别打了!!” 苏维看着蓓姬的模样,大声地哭喊着,泪水顺着她的脸颊流下,“是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拿你们的东西了……求求你们,别打了……” 刚才还一脸倔强不愿放弃的女孩,此时声嘶力竭的求饶声在男人的耳朵里听起来更加的动听了。 他哈哈地大笑着,“停下吧。” 吩咐着手下的小弟停止殴打后,扬长而去。 空荡的场地,只剩下了苏维与蓓姬两人。 蓓姬躺在地上,满脸痛苦,苏维不顾自己手臂上的伤口,推着蓓姬,但是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就像爷爷走的那天一样。 “蓓姬,蓓姬……你醒醒啊,你醒醒啊……” “救救我们……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们啊……” 女孩一声声凄惨的哭喊声在垃圾山之间久久回荡。 “救救我们…救救我们……” “救救我……有没有人来……救救我……” 苏维觉得胸口有些喘不上气,梦里的那张泪流满面哭泣的脸,分明是孩时的自己,但那张熟悉的脸颊却渐渐地从清晰变成了模糊,又从模糊变成了清晰。 还是女孩坐在地上,哭的梨花带雨, “救救我……有没有人来…救救我……姐姐,救救我!!!” “啊!!!” 一声尖叫划破了寂静的夜,苏维猛地从床上惊醒,胸口是猛烈跳动的心脏。 她看清了最后的那张脸, 那不是幼时的自己,而是奥菲莉娅。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 苏维猛地坐起,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双膝跪在床上,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正顺着脸颊流下。 抬手拭去额前的汗珠,苏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距离自己刚回家,也不过才一小时。 窗外的黑夜仍是一眼望不到头,梦中的最后一幕,那是奥菲莉娅哭着求自己救救她的画面。 这份浓重的窒息感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有所缓解,困意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苏维就保持着惊醒时的动作,在床上呆坐着,片刻后,她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下床走进了隔壁的书房。 苏维坐在电脑屏幕前,点开了熟悉的聊天界面,发送了一条消息。 “你可以帮我定位下这个手机号最后的地址吗?” 收件人是Z。 不多时,那边回复了消息, “可以。” 五分钟之后,Z的消息又来了。 那是一串与休·皮尔斯留在各种信息表上完全不同的地址。 苏维几乎是在看到这串地址的下一秒,就冲出了房门。 闪着蓝光的电脑屏幕还在跳出消息。 “你要这个地址做什么?” 五分钟后,没有得到回复的Z,又发了一条。 “你别冲动。” 但是仍旧没有得到回复。 —————— 一道紧急的刹车声,划破寂静的夜空。 苏维根据导航找到目的地后,才发现,休·皮尔斯假的手机号码,地址最后存在的地方,竟然是这片类似城中村的地段。 周边堆积着拆迁后的废料,没有修整过的地面,满是水泥的尘灰,在空地的中间,只有一栋近似废弃的楼房。 这栋楼几乎已经人去楼空,只剩下寥寥的几户人家还亮着灯。 苏维走进幽黑的楼道,每一层的灯都坏了,她只能凭借楼外的月光来看清这一节又一节的阶梯。 墙壁上多是涂抹的斑斑点点的广告,楼道里大多的墙壁都被油垢和不知名的脏污所覆盖,几乎已经看不清原本洁白的底色。 她边往上走着,边在脑海里回忆着几楼有人居住的灯光。 这栋楼的整个构造都是早年的建筑楼,由一条很长的阶梯和一个包围阶梯的平层构成一层楼。 一层楼里,有六户人家。 前两层,没有人居住。 静谧的小区楼道里,只回荡着苏维的脚步声。 到达第三层的时候,楼层里终于传来了一些声响,那是一个女人小声的嘀咕声。 微弱的灯光顺着微掩的房门露了出来,在楼层的尽头,窄窄的通道里,女人的嘀咕声更清晰了。 但是,苏维却听不明白她在说些什么。 苏维小心地走进通道里,在这一层唯一透着光亮的屋子前停下,入口处有两扇门,微掩的木板门在铁栅栏门的后面,她伸进栅栏内,轻轻地叩响了后面那扇木门。 而就在敲门声刚响起的那一刹那,门刷的一声被拉开,一脸阴郁的男人黑着一张脸出现在门后。 男人头顶的灯,正一闪一闪的,昏暗的灯光将他阴沉的脸衬得更加阴森可怖。 苏维透过栅栏,看清了男人的身后,一个类似祭祀的台子,台子上摆着两盏泛着红光的灯。 一个女人正站在台子前,咿咿呀呀地说着些什么。从苏维的角度看去,她只能看见女人沐浴在红光之中的背影。 “我和你说……你……” 女人好像反复在说着些什么,边说着边摇头晃脑地,但她嘴里发出的音节,在苏维的脑海里没有办法汇成一句完整的句子。 眼前的景象吓得苏维连连往后退步,沉闷的咚声,那是她的背部与冰凉的墙面相撞产生的声音。 男人的眼神阴鸷,视线狠狠地锁定在苏维的脸上,他的声音低哑,字句是几乎从牙缝中钻出的, “干什么!” “不、不好意思。” 苏维吞了吞口水,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她开口问道,“您好,不知道您是否认识一位名叫休·皮尔斯的男性吗?” “不认识!” 话音刚落,男人便不耐烦地瞪了苏维一眼,砰的一声重重地关上了门。 当关门的余声散去,楼道里又再度响起了女人自言自语的呢喃。 苏维双手捂住脸,停留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经过刚才的那一幕,这栋废弃了大多的住宅楼此刻在苏维的眼里竟显得有些恐怖了起来 。身后源源不断传来的凉意,让她下意识地左顾右盼,但奥菲莉娅还没有下落,这是目前为止她能得到的唯一的线索。 所以,她只好硬着头皮,接着往楼上走去。 苏维凭借着记忆,敲响了四楼的那间屋子。 但在几声敲门声后,都没有得到回应,就在她以为这户人家已经入睡,转身要去楼上时,身后传来了一声吱嘎的开门声。 “谁啊——”老人沙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苏维回过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妪。 老人的脸在身后白光的照耀下,煞白。她眯缝着眼睛看着苏维,眼尾布满了皱纹,看着看着,她忽地笑了一声, “哎哟,这大晚上的……怎么有个小丫头啊……” 老人阴恻恻的笑容让苏维倒吸了一口凉气,寒意顿时顺着背脊爬上了她的后脑勺。 似是看穿了苏维的恐惧,她又哈哈笑了一声,这一回笑声爽朗了许多, “别怕小丫头,我不是坏人……” 老人的语速很慢,眼神上下的打量了苏维许久,悠悠地开口,“你这是被楼下那家疯子给吓到了吧?” 苏维摇了摇头,轻声开口,“没有” “还说没有,你这脸都惨白惨白的了。” 老人顿了顿,“你不是这里的住户吧?这大晚上的,来我们这废楼做什么?” 苏维吞了吞口水,双唇还有些微微发颤,“来找人……” 闻言,老人轻笑了一声, “找人?这废楼前几年说要拆,大部分的住户都搬走了。现在还住在这儿的,也就楼下那家疯子和我这个孤苦无依的老婆子咯。” 老人话音刚落,突然又想起了什么,接着开口说道, “哦对,还有顶楼的那个孤僻的小伙子,不记得叫什么了。” “小伙子?”老人的话让苏维一下子来了精神,她连忙拿出休·皮尔斯的照片,递到了老人的面前,追问道,“是这个人吗?” 老人的眼睛又眯了起来,看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嗯……就是他。”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一) 在老人的指认下,苏维确认了休·皮尔斯确实就在此地。 和老人简单地道过谢,苏维全然不顾这整栋楼不断散发出的阴森,就不犹豫地冲往了顶楼。 先前还笼罩在身上的恐惧此时已全部消散,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了要救出奥菲莉娅的念头。 苏维在休·皮尔斯的家门口站定,掏出手机,编辑了一条信息后,将手机又揣了兜里。 隔着门板,可以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人走动的脚步声。 苏维低垂着头,站在门前,将垂在身侧的手掌,握成拳头后又舒展开来。 叩叩—— 敲门声响起片刻,门后就传来了男人的声音,“谁啊?” 苏维没有吭声,随着吱嘎一声,一个个子并不太高的男人踩着拖鞋出现在门后,那张与照片上如出一辙的脸就这样闯进了苏维的视线。 几乎是在看见休·皮尔斯的一瞬间,苏维大步流星地上前,使劲用掌根的位置快速将男人的下颌高高推起,只听咔的一声,休的整个脑袋往后仰去。这突如其来的重击让他整个脑袋顿时晕乎了起来。 这份晕乎的感觉还未散去,苏维就趁胜追击,一只手扣住对方的手腕,另一只搭在休的上臂,微微屈膝蹲下,迅速的切入,往后一拱腰,将休整个人从身体的后方摔在了面前的空地上。 伴随着一声身体与地面碰撞沉闷的声音,休·皮尔斯的后脑勺狠狠地着地,一时之间竟晕倒在地。 苏维喘着粗气,直起身,用脚踹了踹休的腿,确认了男人没有反应之后,推开房门,闯了进去。 而在她闯进休·皮尔斯的卧室时,眼前的景象让她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奥菲莉娅就像一个破败的布娃娃,衣衫不整地呆坐在地上,双手毫无知觉地垂在身体的两侧,双腿直挺挺地向外敞开,眼神空洞。 奥菲莉娅的模样让苏维嗓子一紧,一股难言的酸涩顺着胸腔蔓延到四肢,她小心地上前,跪在了女孩的面前。 “奥菲莉娅?”苏维轻声呼唤女孩的名字。 但奥菲莉娅没有回应,空洞的双眼仍是望向前方。 苏维觉得眼眶一热,她伸手去抓女孩的手,想将她抱起,却在指尖即将触碰到她的皮肤时,奥菲莉娅突然一挥手,躲开了苏维的动作。 她将手紧紧地护在胸前,无神的双眸里顿时噙满了泪水。 奥菲莉娅不停地摇着头,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但没有任何的声响发出。 奥菲莉娅的动作让苏维看清,在她纤细的手臂上,除了各种各样青紫的淤青外,还有一块新鲜的伤疤,那是一块方形的伤口,皮肤的表层已经被烫掉,露出了底下鲜红的血肉。 噼啪—噼啪—— 一声声极其微弱的声音,让苏维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她有些恐惧地一下一下扭过头,这时她才发现,因为奥菲莉娅的模样,她直接忽视了屋内的情况。 在距离奥菲莉娅不远处的窗边,正放着一个燃烧着的火盆,火盆边搭着一个小小的方形烙铁。火盆里的火光正熊熊燃烧着,不时地往外跳出些许的火星,将地面烫出一个接一个的小黑洞。 黑烟顺着开启的窗飘向屋外,但那仅存在屋内的烟雾让意识到它的苏维,顿时觉得难以喘息。 苏维的右手紧紧地扣在自己的胸前,这零星的火光让她的后背正不断地冒出冷汗,身体正止不住地颤抖着,双腿有些发软,她甚至不敢去看那火盆里的光,左手支撑在地面上,让她不至于整个人瘫软在地。 奥菲莉娅就在她的身旁安静地哭泣。 苏维颤抖地将右手落下,两只手都贴着地面,冷汗早已布满她的额间,将后背的衣物全部浸湿。 就在苏维尝试着起身时,屋外传来了休·皮尔斯清醒的闷哼声与走进屋内的脚步声。 “靠,哪里来的丫头片子,坏我的好事!” 休·皮尔斯一边揉着疼痛的后脑勺,一边拐进了厨房,挑了一把大小适中的刀子转身朝着关着奥菲莉娅的卧室走去。 他笃定,刚才在门后袭击他的女人,一定是为了屋里的这个小孩来的。 但是,当他推开卧室的门时,映入眼帘的就只有无神地坐在地上的奥菲莉娅,没有看见苏维的身影。 “跑了?”休·皮尔斯有些疑惑地皱着眉头,往奥菲莉娅的位置走去。 苏维牙齿紧紧地扣在下唇上,浑身颤抖地躲在门后,生怕自己发出了一丁点的声响,右手正紧紧地攥着刚才在屋内搜寻到的棍子。 眼看着休往前走了两步,露出了破绽,苏维快步逼近,挥动着手中的棍子就朝着他的脖颈处狠狠地砸去。 “啊!” 火盆的存在,让苏维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这一击只是让休·皮尔斯发出了一声吃痛的惨叫,没有晕倒。反而暴露了苏维的位置。 他面目狰狞地转过身,朝着苏维的方向挥着刀砍来,苏维后撤了两步,但身体的异常让她的灵敏度比往常慢了许多,眼见刀尖冲着脸划来,不得不抬手挡住了刀子。 锋利的刀片划伤了她的手臂,“唔!” 疼痛让苏维没忍住闷哼了一声。 休·皮尔斯这时才看清,闯进屋内的少女身材瘦削,他全然忘记了苏维闯进屋前给他的教训,彻底放松了警惕。有些轻蔑地笑了出声, “妈的,在这儿呢!就你这个小丫头,还敢自己一个人来我这儿!” 说着,又提着刀要靠近苏维。 在这短短的两秒内,苏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的身体冷静下来。 她快速地往前迈了一步,张手抓住休的手腕,几乎不给他任何的反应时间,抬起另一只手就狠狠地砸向他的小臂,猛地使劲将他的手腕往后一推。 只听见咔哒一声,休的手腕脱臼了。 手中的刀应声落下,屋内响起了更加惨烈的叫声。 休吃痛地用另一只手抓住自己脱臼的手腕,一脸惊恐地往后后退了两步,但苏维显然并没有想放过她。 她趁着休·皮尔斯踉跄的间隙,快速蹲下身,一个扫堂腿,将其绊倒。 随着咚地一声,休又一次仰倒,在后脑勺接触地面的一瞬间,昏死了过去。 眼见休再没有动弹的可能性,苏维整个人脱了力,跌坐在地,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着,双手撑着地面,弓着背,大口大口地喘息着。 与此同时,一阵刺耳的警笛声响彻了这片静谧的废楼。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二) 利威尔带着众人赶到的时候,入目的就是双目无神坐在屋子正中央的奥菲莉娅,仰倒在地、失去意识的休·皮尔斯,以及整个人跪坐在地,低着头,浑身颤抖有些喘不上气的苏维。 他一进屋,就闻到了屋内燃烧的味道,视线快速在屋内扫过,锁定了在窗户底下,正时不时冒出火星的火盆。 “艾伦,先把那个火盆挪出去灭了。” 火盆被撤离屋子后,苏维终于感觉到那种锁着喉咙的窒息感有所缓解。 她的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息着。 利威尔轻皱着眉头,俯视着地上的少女,她小嘴微张,脸色惨白,脸边的碎发被汗水浸湿,整个人看起来虚弱又无力。 好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清醒。恢复意识的苏维,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站在自己身旁的利威尔,她撑起上半身,动作有些缓慢,抬起头对着利威尔扯出了一个的笑容。 但是在视线与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交错的那一刻,利威尔就以极快的速度移开了视线。 只听见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吩咐起来。 “佩特拉,你带着奥菲莉娅去楼下找韩吉,先给她做个简单的检查。艾伦,奥路欧,你们俩把地上这个猪猡扣起来,押回市局。其余的人,从现在开始,调查整个屋子里,把所有能用到的线索和证据,都带回去!” 利威尔的语速极快,苏维就保持着刚才仰着脸看他的姿势,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清晰地感受到了,利威尔在生气。 “都打起精神来!”利威尔双手环在胸前,眉头紧皱,音量要高了几个度。 “是,队长!” 随着话音落下,所有人都马不停蹄地忙碌了起来,屋内只剩下了来来回回走动的脚步声。 苏维就坐在地上,看着利威尔在吩咐完后站在原地,甚至没有分给她半分的眼色。 利威尔是真的在生气。 苏维一时之间有些慌张,她手撑着地,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 利威尔虽然视线一直在看着屋里的情况,但其实整个人的注意力都在身后的少女身上。 “利威尔…”苏维虚弱的声音在利威尔身后响起。 他的耳朵微不可察地动了动,但是苏维没有发现。 苏维低垂着脑袋,思忖了片刻,往利威尔所在的位置迈了一步,她伸手拽了拽利威尔的衣角,声音软软的, “利威尔…对不起,我错了……” 声音越往后,越小,小的几乎连就在她身前的利威尔都要听不清了。 利威尔没有回头,没有好气地冷哼了一声。 两人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苏维都没有再说话。 终是利威尔有些按捺不住,他刚想转过身,就发现往下扯着自己衣角的力量突然松了,苏维的脸擦着他的耳尖往下,额头顺势靠在了利威尔的肩上。 “小鬼?” 利威尔有些奇怪,动了动肩,转过身,却不曾想,映入眼帘的就是双眸紧闭没有任何意识的苏维,正因为自己的动作,失了支撑往后倒去。 利威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慌张,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苏维的手臂,将她往前一拉,顺势揽入了自己的怀中。 苏维整个人靠在利威尔的怀里,全靠他束在腰间的力量,身体才不至于滑落。 利威尔眉头紧皱,他发现,自己抓在苏维手臂上的手,竟湿漉漉的。 有些疑惑地将手从苏维的腋下穿出,利威尔这才看清,在自己手掌心处,湿漉漉的液体不是别的,是血。 利威尔低下头,视线落在了苏维刚才跪坐的面上,那里正有一滩暗红的血。 苏维今天穿的是黑色的衣服,导致利威尔根本没有发现她受伤了。 “切,该死。” 利威尔低声咒骂了一句,双臂使劲,一个打横将苏维抱起。 “苏维,喂……” 利威尔摇了摇苏维,试图唤醒她,但没有任何反应。 苏维感觉自己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苏维,苏维……” 谁,谁在叫我? “苏维,苏维,别哭啦……” 我没有哭啊……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双眼,但觉得眼皮很重很沉,怎么都睁不开。 身体好像腾空了,在一个很温暖的怀抱里,苏维深吸了一口气,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红茶清香。 好熟悉的味道啊…是谁呢? “苏维,我没事…别哭啦……” 苏维仍然觉得眼皮很沉,但是她眼前的画面却渐渐清晰了起来。 是那天,在垃圾场的那天。 小苏维跪在地上,双臂的疼痛不足她心里钝痛的一分。 蓓姬有些吃力地抬起手,摸了摸苏维的脸颊,虚弱地开口,“我没事,你别哭啦…都哭成小花猫了……” “蓓姬!!你终于醒了……对不起!!!” 苏维在意识到蓓姬醒了的那一瞬间,哇地一声哭的更大声了,豆大的泪珠顺着小脸一串一串的滑下,她一边哭着,一边囫囵地说着, “我不要什么娃娃了,我再也不要了,我、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就好了……” “咳咳——说什么傻话呢。” 蓓姬轻咳了几声,声音依旧虚弱,她从地上坐起,拍了拍自己身上的尘土,又拍了拍苏维身上的灰,轻笑了一声, “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的,我们不是说好了,要一起长大的吗?既然答应你了,我肯定会做到的。娃娃也是,我肯定是要给你买的,等我攒攒钱,好不好?” 蓓姬的声音轻轻的,在苏维的心里泛起了涟漪。 你撒谎。 你没有陪在我身边,你离开我了,在你说要给我庆祝生日,去买娃娃的那一天。 从那天开始,我再也没有找到你的踪迹。 这一切都是梦吧。 苏维在心里小声嘀咕着。 可是,就算是梦,我也好想见见你啊。姐姐…… 一滴泪顺着紧闭的眼眸滑过脸颊。 韩吉低着头,将绷带一圈一圈地绕在苏维的手上。饶是她一直低着头,都能感觉到利威尔的视线,并不友好。她轻叹了一口气,开口道, “利威尔,你别一直用这种可以杀人的眼神,瞪着我成吗?” “她怎么样了?是失血过多导致的晕倒的吗?”利威尔冷声道。 “她没事。”韩吉抬眸,大大方方地与利威尔对视。 利威尔的视线落在苏维脸上的泪痕,片刻后,又顶着那双死鱼眼看向韩吉。 “真的没事,伤口不深,包扎完休息几周就会好了。”韩吉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她怎么还没醒?” “利威尔。”韩吉突然扯出了一个勉强的假笑,指了指苏维,说, “你听,这均匀的呼吸声。” 片刻,在狭小的车厢内回荡起了苏维轻轻的呼噜声,在韩吉确认了利威尔也听见了以后,她又悠悠地开口, “她在睡觉,队长。”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三) 安静的环境,拉好的窗帘,只余一道缝隙让风进入屋内。 苏维整个人紧紧地蜷缩在小小的被子当中,鼻尖萦绕着自己入睡时闻见的红茶香,让她格外的心安。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带动了她额间的碎发,挠的苏维的脸痒痒的。 “唔,别乱蹭……里维……” 在睡梦中,苏维无意识地哼唧着,边说还边用手挠了挠脸上发痒的位置。 全程都是苏维在梦中进行的,但屋内并非只有她一个人。 与她的梦话同时停滞的,还有坐在桌边,正准备抓起红茶杯喝一口的利威尔。 别乱蹭? 利威尔眉头微蹙,望向了少女一半藏在自己外套里的小脸,突然有些好奇少女的梦里发生了什么。 他摇了摇头,无声地笑了笑。 门外响起了微弱的敲门声,韩吉的脑袋从门后探了出来。 她朝着利威尔招了招手,轻声唤道,“利威尔,你出来一下” “这就来。”利威尔点了点头,轻手轻脚地放下了手里的茶杯。 半梦半醒间,好像听见了利威尔的声音与轻声走出房门的脚步声。 是错觉吧? 怎么可能在睡觉的时候听见利威尔的声音呢。 想到这里,苏维无意识地吧咂了两下嘴,准备换个姿势睡得更舒服一些。 没成想,她刚一转身,就感觉整个身子失去了依托,砰的一声,苏维连人带脸,结结实实地与地面来了一场亲密的接触。 “唔”苏维吃痛地揉了揉鼻子,“完了完了,鼻子要扁了扁了。” 说着,就要起身找镜子看看,可是当苏维从地上坐起时,她才发现眼前的景象并不是自己熟悉的卧室。 低头往自己的身上看去,这哪里是自己的被子啊! 这、这、这分明是利威尔的外套啊! 苏维整个人僵在原地片刻,嘴角抽了抽。她连忙将利威尔外套抖了抖,确保上面没有自己留下的什么脏东西后,将外套叠放整齐,放在了沙发上。 站起身,环顾了下四周。 整个屋子里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主人平常一定勤于打扫。 文件整齐地摆放在书架上,桌面上只有几份文件和一杯仍冒着些许热气的红茶。 这异常干净的环境,以及桌上那杯显眼的红茶,让苏维确信,这里是利威尔的办公室。 但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毕竟她的记忆只停留在了休·皮尔斯的家中。 苏维低下头思忖了片刻,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了窗边,刷地一下拉开了窗帘。 耀眼的日光透过玻璃,刺得苏维闭上了双眼,缓了好一会儿,低头向下望去,利威尔的办公室在市局的三楼。 这瘆人的高度,让苏维有些害怕,她一想到记忆中断前,冷脸的利威尔,以及他可能问的东西,苏维就更害怕了。 她狠狠地晃了两下头,深吸一口气后,定睛往楼下看去,发现在正下方有一棵大树。 “只要找好下落点的话……这个位置,问题不大。” 苏维自言自语地点了点头。 一不做二不休,几乎是做好决定的下一秒,苏维就一把推开了窗户,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折了回来,径直走向了沙发,将沙发上利威尔的衣服塞在腋下夹紧后,又返回了窗边。 就在苏维准备翻窗逃跑之际,身后传来了利威尔低沉的声音, “你要干什么?” 苏维的身体顿时僵在原地,她的手抓在窗框上,背对着利威尔的脸哭笑不得,因为此时,她已经一脚踩上了窗沿,只需要稍稍用力,让左脚腾空,她就可以成功逃脱这个办公室了。 “看、看风景。”苏维有些尴尬地开口解释道。 就在她解释的时候,利威尔已经快步走到了窗边,他的视线从苏维的翘起的腿上扫过,最后停留在苏维的脸上。 利威尔双手交叉,身体慵懒地斜靠在墙边,“你就是这么看风景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调笑,嘴角微微上扬,但眼神里却没有一丝的笑意。 在苏维与利威尔不含笑意的眼神对视的那一瞬间,她一脸哂笑地默默收回了腿,悄悄地瞥了一眼窗框,用手快速地抹去了可能残留的鞋印,确认没有留下特别显眼的脏污以后,才敢抬眸直视利威尔。 她的动作让洁癖的利威尔眉毛不受控制地紧皱,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说道, “去洗手,洗完手回来,我有话问你。” “好……”苏维认命地叹了口气,将腋下的外套拿出来放回沙发上。低垂着脑袋朝着办公室外走去。 “多洗几遍手。你要是敢跑……” 利威尔平静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没等他说完,苏维嗖地一下就走到了门外,满脸堆笑地朝着屋内的利威尔说道, “不敢不敢,我马上回来。” 砰的一声,门被关上,利威尔看着合上的房门,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坐回了自己的办公桌。 不多时,苏维就回到了屋内,在利威尔的指示下,乖巧地坐在了他的对面。 “奥菲莉娅目前和温莎在一个医院,状态暂时稳定住了,没什么大碍。” 他将先前出门给苏维倒好的另一杯热水放在了她的面前。 苏维点了点头,接过水杯,轻啜了一口。 “休·皮尔斯的证据确凿,基本上定罪没什么问题。剩下的关于帕廷顿幼儿园的嫌疑,我们这段时间也会着手去查。” 利威尔顿了顿,话锋一转,“所以,你是要主动坦白,还是我一点一点挤牙膏?” 这样的场面让苏维感到异常的熟悉,熟悉到仿佛就发生在昨日。 “坦白什么?”苏维睁着自己的大眼睛,让自己竟然看起来无辜一些。 “看来是等着我一点点挤了。” 利威尔抓起红茶杯,喝了一口,润了润唇。他微微扬起下颌,视线落在苏维包扎的手臂上,接着开口问,“手是怎么受伤的?” “休·皮尔斯划伤的……” “那休·皮尔斯……”利威尔眯缝起了双眼。 “他是自己摔得!”苏维抢答道。 “摔的?”利威尔的语气满是怀疑。 “呃……”苏维用食指挠了挠脸,语调缓慢,“我躲在门后面,用棍子偷袭了他。” “利威尔队长,休·皮尔斯,脖颈处,下颌处,脚踝处和后脑勺都存在着明显的重击,并且他持刀的右手手腕脱臼了。” 利威尔的脑海里回荡着艾伦告诉他的关于休·皮尔斯的伤势报告。 当时在那栋废弃的住宅楼里,除了苏维与休,只有一个女童。 那么造成休浑身多处负伤的人,只有可能是他面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女。 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利威尔的语气又冷了几分,“就这些?” “就这些,他被我打了以后,想跑,但是因为脚滑,摔了一跤,摔得时候后脑勺刚好磕到了柜角” 苏维试图用和上次一样,俏皮好笑的语气敷衍过去,但利威尔的眼神告诉她,这次的谎言并没有起到作用。 他深邃的眼眸好似看穿了她所有的伪装。 但好在,利威尔并没有深究。 可他接下来的问题,却让苏维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那,又是谁告诉你的,休·皮尔斯所在地的线索的?” 良久,苏维才迟疑地开口, “我根据他的那个假的电话,查到的IP地址。” “苏维” 利威尔打断了苏维的话,他抬眸与苏维对视,眼神里毫无波澜,他缓缓地开口,“有些事情,我可以等你主动开口,但有些事情,不能。” 闻言,苏维低下头,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好一会儿,再重新抬起头看向利威尔, “好吧,我告诉你。”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四) 苏维摸了摸刚才与地面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至今还有些红肿的鼻子。 她低垂着眼眸,沉默了许久,才缓慢地开口, “是我拜托了一个朋友,试着帮我查查休·皮尔斯那个手机号最后出现的地址。” “朋友?什么朋友?” “一个在论坛上…认识的朋友,我都叫他Z。” “他是什么人?”利威尔听着这有些模棱两可的回答,追问道。 苏维摇了摇头,轻声开口,“不知道。” 闻言,利威尔好看的眉毛在眉心处拧了起来,他的面色不悦,狭长的眼眸里带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下心情,但还是难掩话里的情绪, “不知道他是什么人?就这样平白无故地相信了他给的地址?” “利威尔,你还记得<破晓之时>吗?”苏维全然没有被利威尔的语气影响到,她抬起头,与利威尔的眼神对视,眼神平静,神色坦然。 “嗯。”利威尔沉声应道。 “<破晓之时>最开始不是我一个人的账号,如果真要论个归属,这个账号应该是属于我和Z的。” 苏维端起面前的热水,喝了一口,润润了有些干燥的唇,接着说道, “是Z建议我创的这个账号。账号里面的很多新闻,如果没有他的协助,光凭我一个人的力量,是办不到的。” “上一次,你告诉我,创建<破晓之时>是因为隔壁市那个走失了孙子的老人,当时的话是骗我的?” “除了我自己一个人创建账号的那部分,其他的都是实话。” 苏维声音平静,“我创建账号的初衷确实是为了他。利威尔,你知道在圣费尔市,一年有多少失踪的孩子吗?” 没等利威尔说话,苏维又自顾自地说着, “你是刑警,应该比我了解。有很多,十根手指头都数不过来的数量。没有线索,没有迹象,无法侦破的走失案每年有很多很多……那些丢了孩子的父母,亲人,长辈终日活在失去亲人的痛苦里。那个老人,不是个例。” “有一个专门为了走失孩童所成立的网站,在那里集齐了来自五湖四海,走失孩童们的家属,大家聚在一起,互相提供自己孩子的信息,让所有人都能看见,以求能得到一些线索。” 苏维叹了口气,“我将老人孙子的信息发到了网站上,也就是那个时候,我认识了Z。” “他也是为了走失的孩子频繁地查看这个网站,机缘巧合之下,我们聊到了一起去。在很多看法上我们不谋而合,算得上是志同道合的朋友了。我们都想替那些那些穷苦,脆弱的普通人做些什么,所以……在他得知我是个记者之后,提出了创建<破晓之时>的建议。” 苏维浅笑了一声,“我同意了。” “利威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保证,没有向Z透露过调查当中的案件细节。”苏维目光坚定,“我相信他,他绝不会是坏人。” 两人之间的对话戛然而止,利威尔没有说话,他只是静静地用探究的眼神盯着苏维,久到苏维觉得浑身有些发毛,才叹了口气, “我知道了。” 说着他站了起来,绕过书桌,走到苏维的身边,看向苏维的眼神严肃, “这个Z如果一旦出现可疑的迹象,立刻通知我。” “嗯”苏维乖巧地点了点头。 “走吧,我送你回去。”利威尔话锋一转。 “啊?” “接下来,我们要调查帕廷顿幼儿园的园长。你待在警局不太合适,我先送你回家。” 利威尔看着苏维一脸懵的模样,开口解释道。 “可以送我去医院吗?我想看看奥菲莉娅。”苏维闻言,快速地下了决定。 “她没事,有人在陪着她。” 利威尔低头视线扫过苏维眼下的青黑和手臂上的绷带,“温莎的事情到现在,你都没有好好休息过吧。” “我就去医院看她们一眼,就一眼,亲眼看看我才放心呀……” 苏维说罢,还俏皮地朝利威尔眨了个眼。 “好吧”利威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就要走出办公室。 苏维突然在身后叫住了他, “利威尔!” 怎么了,还没说出口,利威尔就瞧见苏维将沙发上的外套拿在手上,笑脸盈盈,“给我拿个袋子呗,洗干净了再还你。” —————— “到这里就行了。” 车子稳当地在医院门口停下,苏维解开安全带,扭头朝利威尔一笑,“谢谢~” 利威尔没有吭声,只是点了点头。 少女轻巧地推开了车门,随后背影逐渐消失在了他的视线范围内。 苏维提着袋子,来到温莎的病房前。房门微掩,屋内一片寂静。 她轻手轻脚地将病房门的缝隙推的更大了些,忐忑地将脑袋探了进去。 温莎和奥菲莉娅两个人,紧紧地躺在一张床上,奥菲莉娅低垂着脑袋,手被温莎抓着,神色淡然。 杜恩就坐在沙发上,看着面前的电脑屏幕,时不时目光扫过床上的两个女孩。 “姐姐” 先是温莎发现了苏维,她的声音很小。 苏维点了点头,推开门走到了床边,说,“奥菲莉娅?” 她试探地叫了叫床上的女孩,但奥菲莉娅没有回应她,与刚发现她时的状态一样,一言不发,双目无神。 难言的情绪涌上心头,垂眸间,苏维看见了奥菲莉娅手臂上,腿上,那藏在衣服里的身体,都被一圈又一圈的绷带所缠绕。 尽管已经提前做过了心理准备,但是当奥菲莉娅真的这样出现在她的面前,苏维的心还是不受控制地揪痛了一下。 “跟我来。”杜恩走到苏维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 “你的手臂怎么回事?” 刚出门,杜恩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苏维,从苏维进门开始,他就注意到了。 一身黑,独独右手手臂是白的。 顺着杜恩的视线看去,苏维这才注意到,绷带的存在和适宜的温度,让她压根没有意识到袖子被挽了起来。 “没事,一点小伤。”苏维将手臂往身后藏了藏。 “小伤?小伤需要包扎成这样吗?” 杜恩眉头紧皱,语速飞快,伸着手就要去抓苏维藏在身后的手臂,被苏维轻巧地躲了过去。 “你的手,就是去找奥菲莉娅的时候受伤的吧?” 杜恩都不用细想,光凭着警察联系他,到把奥菲莉娅送来医院这几点信息,就可以笃定苏维一定牵涉其中。 当他看到她手臂的伤时,更加确信了。 苏维用沉默回应了杜恩的质问。 “不管你有什么线索,这些事情都是交给警察去做的!不是你一个小姑娘!” 杜恩越说越激动,再往下几乎有些吼出声,“我是不是反复交代过你,离警察远一些!” “对不起。我为我的莽撞受伤道歉,我知道你担心我。” 苏维眼眸低垂,神色平静说,“但是我明明知道奥菲莉娅很有可能在那里,让我袖手旁观,不可能。”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利威尔注视着苏维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视线中,良久,他默默地回过神,启动了车子。 就在引擎响起的那一刹那,车厢内响起了手机铃声。 利威尔轻车熟路地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那一头就传来了韩吉略显激动的嗓音, “利威尔,不好了!”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五) “韩吉,什么情况。” 利威尔接到电话,就立即驱车赶往了博克·巴纳德的住所。 博克·巴纳德的住所此时已经被层层警戒线围住,韩吉正站在屋子的庭院里。 看见利威尔赶来,韩吉脸色凝重。 她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博克·巴纳德,死了。” “你说什么?” “我们赶到这里的时候,是他的妻子吉莉安·巴纳德来开的门。询问博克·巴纳德的时候,吉莉安只是说她的丈夫从昨天半夜就在书房里了,直到我们来之前,都没有出过书房。” 韩吉将目前掌握的情况,大致陈述了一遍。 “博克·巴纳德怎么死的?”利威尔思忖了片刻,抬眸看向韩吉。 “自杀。死因是氰化钾中毒,初步判定死亡时间大概在今天凌晨两三点左右。” 韩吉顿了顿,“在博克·巴纳德的书房里找到了他死之前留下的遗书,他对帕廷顿幼儿园涉嫌交易未成年孩童的事实供认不讳,并在遗书上表明了自己的悔恨之意,希望以死谢罪。” 韩吉的话让利威尔的眉头拧的更紧了。 利威尔:“遗书的笔迹确认是本人了吗?” “送去鉴定了,还没出结果。”韩吉往利威尔的方向靠近了一些,低声道,“利威尔,有蹊跷。” “什么蹊跷?” “你和我一起看看案发现场,你就知道了。” 说罢,韩吉就领着利威尔往屋里进,途径客厅时,利威尔发现了坐在客厅正中间,一个样貌姣好,装扮华丽的年轻女人正掩面哭泣,佩特拉坐在她的身旁,正问着些什么。 “那就是博克·巴纳德的妻子吗?”利威尔的视线快速地在女人身上扫过。 韩吉:“对,吉莉安·巴纳德。” “韩吉,博克·巴纳德今年得有50了吧……他的妻子看起来,太年轻了。” 说着,利威尔眯起狭长的眼眸。 “吉莉安,于一年前嫁给博克·巴纳德,今年刚满25。” 韩吉尽量压低了声音,不让吉莉安听见,“我知道,你肯定会觉得她可疑。我已经提前让佩特拉去问了。” “嗯。” 相差年龄整整25岁,这到底是忘年恋,还是另有隐情。 两人先后进入博克·巴纳德的书房。 利威尔刚踏进房间,入目的就是一张巨大的书桌。博克·巴纳德面朝桌,俯趴在桌上,左手抓着脖颈,青筋暴起,右手则五指摊开,放置于桌上。 整张桌子空空如也,但桌子周围的地面,却相当凌乱,洒落了一地的杂物,在杂物中最为显眼的,便是此时被圈起来的玻璃碎片。 “我们进屋的时候,他的右手下面就压着遗书。” 韩吉指了指博克摊开的右手,说着,又指向了地面, “地上之前除了这些杂物以外,还有很多文件。在等你来的时间里,我大致翻阅了一下,上面详细地记载了博克·巴纳德交易女童的每一笔细节。作案的对象,大多是孤儿院的孤儿,和家庭不幸、无人在意的孩子。” “地面上的杯子里,我验出了氰化钾。” 韩吉单手托着下巴,一边回忆一边开口,“除了这些,目前,屋子里再也没有找到其他可用的线索了。” “韩吉,你觉不觉得……” 利威尔的喉结随着说话,上下滑动了一下, “像是有人特意把证据送到了我们面前,推出了一个替死鬼。” 他的声线冰冷,让人瞬间不寒而栗。 “嗯,想要自杀有很多种方式,何必选择这么痛苦的窒息死法。在博克·巴纳德死之前,我都一直认为,温莎,奥菲莉娅的案子就是他一手主导的。但是现在……好像不是那么回事。” 韩吉沉声说,“一个坐实罪名的犯人,一套自白书,一些证据确凿的文件。太巧合了…” “有人不想我们继续往下查,所以堵住了博克·巴纳德的嘴。” 利威尔面色凝重,突然,他提高了音量,对着屋里的其他人吩咐道, “所有人,从头到尾,彻查整间屋子,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哪怕是角落里,窗框上的指纹,也都必须找出来!” “是!利威尔队长!” “韩吉,我们去问问吉莉安·巴纳德。” 说罢,利威尔抬腿朝着客厅走去,在去的路上,正好撞见了前来汇报的佩特拉。 “佩特拉,怎么样?有问出什么吗?”韩吉开口问道。 佩特拉轻声叹了口气,一脸沮丧地摇了摇头,才迟迟开口, “什么都没问出来。她就一直哭……一直哭,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没事,你去书房,和奥路欧他们一起调查看看有没有线索吧。” 利威尔轻轻拍了拍佩特拉的肩膀,从她身边侧过。 穿过走廊,两人来到了吉莉安·巴纳德所在的客厅。 吉莉安抬眼看了一下来人,又抽了两张茶几上的纸巾,擦拭起了眼角的泪水。她双眼红肿,鼻尖因为不停地擦拭摩擦,起了皮,泛着红。 “巴纳德夫人,你好。”利威尔朝吉莉安点了点头,在她的对面坐下。 吉莉安哽咽着,说话抽抽噎噎的,“叫、叫我吉莉安就可以了。” “好的,吉莉安,我们想了解下,关于您的丈夫,博克·巴纳德的死,您知道多少?”韩吉与利威尔对视了一眼,开口问道。 “我……”提及博克,吉莉安刚有些停止的泪水,又顺着眼角流下,她吸着鼻子,抽抽嗒嗒地说道, “我……我不知道。昨晚,他说有事要忙,就进了书房……然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我也是今天你们来找他了,我、我才知道他死在屋里了……” 她的模样生的可怜,哭的泪眼汪汪。 “博克·巴纳德,一整晚没有离开过书房,你就没有觉得可疑吗?” 利威尔双手环抱在胸前,声音低沉。 闻言,吉莉安只是摇了摇头,“他以前就一直这样……一钻进书房,一待就是一整夜,有的时候,还会待上两天……我早就习惯了。” 利威尔:“听你说的,好像非常了解博克·巴纳德的这些习惯,但是据我们所知,你和他刚结婚不满一年。” 吉莉安似乎是猜到了利威尔要问什么,缓缓地开口,“我们虽然去年才结的婚,但是我认识他很多年了……他是我的小学老师……” 利威尔心思一沉,说:“小学老师?” “嗯…博克老师真的是一个非常温柔的人,他、他从来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嫌弃我的出身,他对我真的……真的……非常好!!” 说到这里,吉莉安的情绪就像开了闸,突然崩溃了起来,她嚎啕大哭,声音响彻了整个客厅。 “他绝对不会做你们说的那些事情的!!一定是你们冤枉了他,他才会自杀的!!!!” 利威尔丝毫没有被她崩溃的情绪所影响,反而神色更加淡然,看向吉莉安的眼神深邃又平静, “你就这么确定你的丈夫,是自杀的?” “不是自杀的!难道你们还要说是我杀的吗!!”吉莉安抓着纸巾的手猛地使力,柔软的纸面瞬间被拧出了道道褶皱。 她的双眼瞪着利威尔,怒目圆睁,片刻,又或许是察觉到了自己的情绪太过激动,有些失态。吉莉安的声音顿时软了下来,啜泣声又从她的身上传出, “是……是我杀的,我没有留意到他的异常,我没有关切地问他一句,我没有进书房里查看他的情况……如果不是我的疏忽,他又怎么会死,怎么会自杀呢…我忽视了他的脆弱,和杀了他又有什么分别…” 那小声的啜泣声,又大了起来。 吉莉安的这场哭泣,愣是从天还亮着的时候,哭到了黄昏渐浓。 书房的调查告一段落,从里到外,一无所获。 而吉莉安从那一段情绪失态后的自白,便再也没有说过话。不论利威尔与韩吉再问她什么,她都缄口不言,不再回答。 只是一直哭,一直哭……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六) 天色渐暗,利威尔与韩吉坐上了回市局的车辆。 “啊……”韩吉有些颓然地一头趴在了副驾驶前面的平台上,“明明觉得博克·巴纳德的死不对劲,但就是别的线索什么都查不出来。难道要这么稀里糊涂地就结案吗?” “吉莉安·巴纳德本人,查过了吗?”利威尔开口问道。 “查过了……” 韩吉声音闷闷的,头也没抬,“她的信息和她的口供基本都是吻合的。博克·巴纳德早年在一所小学任教,那个时候刚好担任的就是吉莉安的班主任……” “有不对劲的地方吗?”利威尔当即联想到了文森·格雷斯的案子,说,“比如在那段时间吉莉安是否有过异常现象,或者报过案。” “没有。” 韩吉坐直身子,与利威尔对视,“她个人的档案与履历都相当干净,按部就班地上学,工作。唯一不太好的,就是她的原生家庭,母亲从事卖///淫工作,父亲抽烟酗酒赌博,一样不落。” 利威尔眉头微皱,说,“她的父母现在在哪里?” “她父亲因为各种恶习,很早就过世了。她母亲的话……”韩吉说着,快速地在脑袋里回忆着信息片段,“现在应该在老家吧…” 韩吉思忖了片刻,开口问,“具体地址得回局里查一查。你觉得吉莉安有嫌疑?”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 “那动机呢?就目前的线索来看,吉莉安并没有动机要杀死博克·巴纳德吧。”韩吉追问道,语速有些快。 “我知道。但,就是觉得她的表现和状态,很可疑。” 说罢,利威尔往后一靠,靠在了椅背上,伸手捏了捏眉心。 两人的谈话随着沉默戛然而止,片刻之后,狭小的车厢内响起了引擎启动的声音,随后又被车轮在地面上滚动的声音所覆盖。 “莫布里特,你抓紧去查下吉莉安·巴纳德生母现在的住址,然后我们一起去一趟。”韩吉一进屋,就对莫布里特嘱咐道。 “别忙活了。”韩吉的话音刚落,就被一道中年男人的嗓音所打断,男人双手背在身后,沉声开口, “这起案子的重点,现在应该是在博克·巴纳德留下的名单上,不是一些没有嫌疑的人身上。” 韩吉上前走了一步,眉头紧皱,语气焦急, “局长!可是,现在的案子里还有疑点……” “好了!我的话都不管用了吗!”局长朝着韩吉怒斥了一声,双唇紧闭,脸色铁青,“利威尔,你和我来一下” 见韩吉不再说话,他才缓缓地转过身子,走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刚才的男人,是现任的圣费尔市市局局长,亨利·道格拉斯。 “利威尔,怎么办?”韩吉看着亨利的背影走远,才敢转过头低声问道。 “先听他的吧。” 利威尔神色复杂,视线一直紧紧锁在亨利走远的方向,片刻之后,才抬腿跟了上去。 “亨利叔。”利威尔推开办公室的门,朝坐在椅子上的亨利·道格拉斯点了点头。 “利威尔啊,来,坐。” 亨利全然没有了先前训斥韩吉的那般疾言厉色,相反,整张脸都随着语气柔和了起来。 “我记得,你爱喝这个对吧?” 亨利说着,将一杯刚沏好的红茶往利威尔的面前一递。 利威尔色平静,既没有去接那杯红茶,也没有吭声。 亨利看他这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你啊,就是和你舅舅一个德行。非要靠着直觉,觉得这人可疑。然后揪着那么一点蛛丝马迹查个明白。是,有的时候直觉能让你抓到犯人,但是你就能保证你的直觉不出错?这个案子,所有的线索证据都指向了同一个人,凶手就在那儿,还不抓紧做后续的工作,你还想留着这案子过年不成?” 闻言,利威尔抬眸直视亨利的眼睛,他的眼神很冷,让人如坠冰窟。 可亨利·道格拉斯像没看见一样,端起自己的茶杯,喝了一口后,说, “我这刚回来,就听局里的人说,那个帕廷顿幼儿园的案子,凶手已经认罪自杀了不是?” “现场是留下了他承认犯罪事实的遗书,但……”利威尔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那不就可以了。凶手现在死了,证据遗书都齐全了。这个案子就抓紧结了吧。” 亨利顿了顿,眼神飘向了窗外的景致,“眼看就要新年了,临近年关正是需要警力的时候,别再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细枝末节动用警力了。” 亨利的话,让利威尔在桌下握紧了拳头,好半晌,他才强忍怒意,缓慢开口, “所以,那些无辜受到伤害的孩子,就得接受这样不像话的结果吗?” “怎么不像话?” 亨利一脸疑惑,纳闷地说,“帕廷顿幼儿园的园长,博克·巴纳德自杀,留下了一份详细的交易名单,我们顺着这份名单,就能抓获每一个犯人,让他们受到应有的惩罚。并且这一切的源头,博克·巴纳德也死了,作为警察,我们只要抓紧收尾工作就可以了。哪里不像话了?” “况且,你们怀疑博克·巴纳德的妻子,不也调查了吗?她没有嫌疑,你现在还要浪费警力,去深入调查,何必呢?” 亨利无奈地摇了摇头,语重心长地说,“有的时候,肯尼那套处事原则,不一定适用所有的案子。我们得减少在不必要事件上的调查,才有办法全力以赴别的更重要的案子。你要真想查,也得把手头上这些要紧的案子处理完了,再去吧?” 利威尔沉吟了片刻,终是做出了妥协。 “我知道了。” 随着关门声落下,亨利坐在椅子上,看着门的方向,神色晦暗不明,他轻笑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 “肯尼啊肯尼,你这外甥,可真像你啊。”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七) 在亨利·道格拉斯的干涉下,关于帕廷顿幼儿园的女童案件,以园长博克·巴纳德的死告终。 市局的所有人,根据博克·巴纳德所留下来的名单线索,一一找到了对应的嫌犯,并将其抓获。所有的事情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当中,抓捕嫌疑人,找到受害者,安抚受害者。 时间也在这过程当中,不断推移。转眼季节更迭,寒冬已至,已是十二月。 “帕克,这是女孩子的房间,你怎么老往屋里探头。” 苏维将奥菲莉娅和温莎的卧室安顿好,叉着腰看着在门口探出个小脑袋的帕克。 听见苏维喊自己的名字,帕克又“嗖”地一下,将身体藏在了门后。 “别躲了,我早就看见你了。” 苏维无奈地笑了一声,她实在不明白,帕克这样掩耳盗铃的意义在哪里。 “我、我…”帕克扭捏地从门后走出来,撅着个嘴,吞吞吐吐的。 苏维则是抱着双臂,笑眼盈盈地看着帕克,她当然知道帕克为什么来。毕竟这是那些事情发生过后,奥菲莉娅和温莎出院,回孤儿院的第一天。 比起奥菲莉娅,温莎恢复的会更快一些。 不论是精神状态,还是其他,那场创伤带给女孩的伤害,在明面上已经看不出太多的痕迹。 但在过去的每一个夜晚,女孩是否有因为噩梦惊醒、泪流满面,就不得而知了。 奥菲莉娅,被休·皮尔斯以领养的方式带走,折磨了至少半个月,找到她的时候,女孩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地。 身上不是残留的淤青,就是被烫伤的伤疤。 那些大块的伤疤,没有得到及时的救治,而化脓;小块的伤疤,在愈合结痂后,再度被滚烫的烙铁覆盖。 不幸中的万幸,奥菲莉娅没有因为伤口被感染。 现如今,过去了将近两月的时间,她开始可以简单地回应其他人的问话,做些简单的表情,不再像刚开始那样木讷,无神。 但苏维也不知道究竟要多久,才可以让奥菲莉娅恢复成原来那个开朗的女孩。 “我就是想来看看……” 帕克小心地从门后走了出来,努着嘴,声音小小的,表情有些委屈。 “是嘛” 苏维莞尔一笑,两步走到了帕克的面前,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帕克,你答应姐姐一件事情好不好?” 苏维转过头,视线在奥菲莉娅和温莎的身上扫过后,又回头,与帕克对视。 “什么事?”帕克睁着大眼睛,有些懵懂。 “你答应我,如果孤儿院里再有什么事情,一定及时告诉我。” 苏维伸出手,做拉钩的姿势,她语调轻柔却坚定地说,“在保护好你自己的情况下,保护好温莎和奥菲莉娅。” “好!姐姐,我答应你!我们一言为定。” 说着,帕克就笑得咧着个嘴,用自己的小指与苏维拉钩,边拉着还边用孩童的声音,自顾自地唱着,“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苏维安顿好了奥菲莉娅和温莎,从房间出来的时候,轻轻地带上了房门。 “哎呦,苏维,这段时间,真是麻烦你了。” 林顿不知道什么出现在苏维的身后,当苏维一转过身时,就撞上了他满脸堆笑的脸。 但他如沐春风的笑容,与苏维冷漠疏离的表情截然不同。 “林顿叔叔” 苏维象征性地点了点头,便侧过身要离开原地,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她又蓦地转过身,看向林顿。 “林顿叔叔,关于奥菲莉娅领养的事情……”苏维面色凛然,声音冰冷。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还没等苏维说完,林顿就猛地扇起了自己的耳光,他满脸歉意,一下两下,力道之大,在他的脸上都留下了红痕。 苏维见状赶忙上前一步,一把抓住林顿的手腕,制止了他的动作,苏维神色有些为难,两人就这样僵持了片刻,她才沉沉地叹了口气,开口说, “您别这样,奥菲莉娅的事情也不全是您的错。也怪坏人太狡猾……” “唉,我这样都不知道怎么去见大哥了…” 林顿沮丧地垂下了脑袋,他满布眼纹的双眸,愣是生生挤出了两滴泪。 “平时孤儿院这么多孩子,您一个人照顾确实很辛苦…以后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您随时叫我和杜恩来就行。” 苏维尽量放软了自己的语气,“就是以后在孩子的领养这一块,一定一定要看仔细了……” “知道知道,以后我一定仔细核对信息,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了。” 林顿连连点头,边点头边抬手拭去自己眼角的泪水。 “那就拜托您了,我一有空就会多来看看的。” 苏维朝林顿浅浅一笑,又接着说,“那我就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您随时联系我。” “诶,好,你路上小心。” 在与林顿简短的告别后,苏维转身便离开了孤儿院。 所以,她自然也没有看见背后的林顿是用怎样不屑轻蔑的眼神,目送自己离开。 他眼尾挂着的并非忏悔的泪水,而是鳄鱼的眼泪。 而就在她前脚踏出孤儿院的大门,后脚,林顿兜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林顿面无表情地从兜里拿出手机,脸上全然没有了在苏维面前做样子的歉意。但却在看清屏幕上的来电人时,脸色骤变,他下意识地吞了吞口水,摁下了接听键。 年轻男人的声音从电话那头响了起来, “林顿·瓦尔特,我们不干涉你那些龌龊的勾当,但你最好处理好自己的马脚。你知道,他最不喜欢没有能力的人。再有下一次……” 男人的声音停顿了片刻,才悠悠地开口,“什么样的后果不用我多说,想必你比谁都更清楚” 这边,苏维踏出大门的那一刻,凌冽的风就朝她刮了过来。 紧了紧身上的外套,抬起头,苏维就在街的对面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男人慵懒地靠在车边,穿着厚实的高领毛衣,外边套着一件外套,正双手抱在胸前。 在苏维看向他的那一刻,那波澜不惊的双眸与苏维不期而遇。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八) 苏维几乎是在看清对方是谁之后,嘴角就不受控制地上扬。 先前和林顿对话的那份不适感,在此刻烟消云散。 她的嘴角上扬成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笑容明媚。毫不犹豫地穿过马路,在男人的身前站定。 “好久不见~利威尔” 苏维的黑眸像是在闪光,眼波流转之间,满是欣喜。 利威尔的大半张脸藏在高领毛衣的衣领里,微不可闻地轻笑了一声。开口说道,“好久不见” “案子都忙完了吗?我这段时间,怕你们太忙都不好意思打扰你。” 苏维抬手理了理有些凌乱的头发,嘿地一笑。 “基本告一段落了。”利威尔点了点头,沉声应道,随后从车头绕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替苏维拉开了车门,“先上车,外面太冷了。” “嗯!”苏维乖巧地从利威尔的身边侧过,钻进了副驾驶。 利威尔在驾驶位落座,看向苏维,说,“今天下午有安排吗?” 苏维摇了摇头,“没有,我刚把温莎和奥菲莉娅安顿好,没有别的安排了。” “好,那边走边说吧。”说着,利威尔启动了车子。 苏维眨巴着眼睛,看着利威尔,却没在他的脸上发现多余的情绪。 利威尔的声音,在车厢内响起,他平静的声线将后续苏维未参与的部分一一告知。 利威尔的目光看着前方的路况,苏维则是出神地看着窗外不断往后推移的景色。 将近十二月的街道,已染上了些许节日的气氛,沿街的店铺已经开始为了二十多天后的节日做起了准备。 三三两两的行人,穿着冬衣,结伴走在路上。 “博克·巴纳德最后定性为自杀了吗?”苏维双唇微启,声音淡淡地。 “嗯”利威尔沉声应道。 苏维沉默了片刻,声音有些飘忽,说,“这样的人…会选择自杀吗……” 利威尔:“……” 车子停在了路边的停车位上,利威尔双手仍扶在方向盘上。他一言不发,只是沉默地看着苏维。 苏维的视线仍是落在窗外。 街边嬉闹着跑过来两个女孩,似是姐妹。 稍大一些的孩子正拆开手上的糖果包装,稍小的一点的女孩则眼巴巴地望着那根糖果。 看着看着,她舔了舔嘴角,隔着一定的距离,苏维看她的嘴型,好像在说, “姐姐……我想吃……” 女孩的姐姐则是垂眸看了一眼自己的妹妹,作势将糖果塞进自己的嘴里。 女孩就这样眼巴巴地望着姐姐,瘪着个嘴,一脸委屈。 在糖果即将接近姐姐的嘴边时,姐姐突然忽地笑了一下,将糖果递到了女孩面前。 女孩上一秒还沉浸在委屈的情绪里,看到糖果后,立即喜笑颜开。 两人的互动就这样没来由地戳中了苏维的回忆,她轻笑了一声,定定地看着两个女孩跑远了的身影。 直到两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了苏维的视野之中,她才回过神来,发现车子在不知不觉间已经停下。 她有些疑惑地扭过头,刚好与利威尔对视。 “利威尔?” 在对视的那一瞬间,利威尔的眼神闪过了一丝的慌乱。 本来只是因为苏维对于博克·巴纳德自杀一事的看法一致,才看向她的。谁知道扭头就看见少女嘴角带着笑意,正出神地望着窗外。 冬日和煦的日光,斜斜地倾在她身上,衬得苏维整个人柔软又明媚。 “咳……”利威尔假装咳嗽,清了清嗓子后,说, “对了,有个事情想和你了解下。” “你对佐拉孤儿院的林顿·瓦尔特,了解多少?” 苏维面露疑惑,说,“林顿叔叔?” 利威尔:“嗯” 苏维垂眸思索了片刻,说,“林顿叔叔,是我爸爸的老友了。在我被爸爸领养的时候,林顿叔叔就在了。早年,他总是和我爸爸待在一块,一起打理孤儿院。后来,爸爸的生意越做越大,就将孤儿院全权托付给他了。” 苏维顿了顿,又说,“他怎么了吗?” “没事。”利威尔摇摇头,看向苏维,说,“走吧,下车。” “下车?去哪里?” “请你吃饭。”说着,利威尔就自顾自地解开了安全带,推开车门下车。 苏维见状赶紧跟了上去,她快步走到了利威尔的身旁,还是没忍住问,“为什么要请我吃饭?” 利威尔双手随意地插在裤兜里,说,“回请。” 利威尔这简洁明了的话,让苏维更加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抿着嘴,眉头轻皱,刚想开口吐槽,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探究地问,“是回请……那次……小吃街?” “嗯。”利威尔沉声应道。 “不用这么麻烦啦。”闻言,苏维连连摆手,毕竟上次说是她请客,到最后利威尔也什么都没吃。 “别啰嗦,跟上。” 利威尔看着对面的红绿灯由红转绿,出声道。 “好的。” —————— 街边的咖啡厅里,一个容貌姣好的年轻女人推开了门,她身材窈窕,眉目之间有几分妩媚。 她的快速地将屋内的人扫视了一遍,锁定了坐在窗边的男人。 男人显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正专注地看着自己的手机。 女人在离男人不远处的位置处站定,低头审视了一下自己,又捋了捋头发,确认一切无误后,一改进门时的气定神闲,抿了抿嘴,将双手自然乖巧地垂在身前。 她轻手轻脚地靠近男人的身边,开口唤道,“亨利叔叔…” “啊,吉莉安,你来了啊。”亨利抬头看了一眼来人,拍了拍自己对面的位置,说,“坐” 吉莉安低着头,有些怯懦,她拉开亨利对面的椅子坐下。 亨利瞧见她的模样,叹了口气,安抚道, “博克·巴纳德死了,这个案子现在也结了,你也算彻底摆脱他了。往后,就好好生活吧。” 吉莉安眼眸低垂,不敢与亨利对视。闻言,眼眶倏地红了。 好半晌,才缓慢抬起头,抽抽嗒嗒地开口,“都怪我…太没用了,一直没有搜集到他的犯罪证据。” “不怪你。” 亨利语重心长地说,“再怎么样,你也只是个小姑娘,这些抓坏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警察来吧。” “嗯”吉莉安乖巧地点了点头。 “好了,别哭了。” 亨利从桌上抽出一张纸巾,递给了吉莉安,“往后你就自由了,该高兴才是。以后自己生活,如果有哪里需要帮忙,大胆联系我就行。反正我孤家寡人一个,不担心被人麻烦哈哈。” 亨利爽朗地笑道。 “对了。”笑声刚停,亨利又突然问道,“你母亲,现在还好吗?” 问及母亲,吉莉安楚楚可怜的表情一僵,但很快又恢复了正常,她浅浅地笑了一下,说,“她现在自己一个人在老家,挺好的……” “嗯嗯…”亨利连连点头,“你就自己一个人在市里生活,别和你母亲在一起了。” 与此同时的街边。 苏维低着脑袋,眼睛追随着利威尔的脚跟,往前走着。 她没有抬头看看路况,是完全相信,在利威尔的带领下,自己一定不会出现摔跤或者被撞之类的意外。 苏维边走边默默腹诽着,利威尔这一路都不和自己说话的闷葫芦的样子。 明明是他要请自己吃饭,怎么一句话都不说啊!! 她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意识,只是机械地跟随他的脚步。 所以,在苏维抽空吐槽利威尔的间隙,她也全然没有注意到走在前头的人停下了脚步。 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眼看面前的阴影越来越大,才猛地回过神,及时刹住了车。 下意识地扶了扶自己鼻梁上的眼镜。 忍不住回忆起了在塞维利亚学院撞到利威尔后脑勺的鼻子,拜托,再这么撞下去,那本就不高的鼻梁彻底就没啦。 “怎么了?”安抚好自己鼻梁上的眼镜后,苏维才从利威尔的身后探了出来,望向他。 却看见利威尔面色凝重,目光死死地盯着前方。 那两道目光,仿佛随时都可以射出两把锋利的刀子,看得苏维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 她顺着利威尔的目光看去,那是坐在咖啡厅窗边的两个人,一男,一女。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二十九) 安静的办公室里,间断着传来噼里啪啦的打字音,苏维坐在自己的工位上,一会儿面色凝重地盯着屏幕打字,一会儿下意识地撅着嘴思考着些什么。 她的屏幕上正在撰写有关温莎与奥菲莉娅案子的新闻稿,稿子刚写了一些,写着写着,苏维突然小声地啧了一声,点开了另一个页面。 页面上是处于登录状态的<破晓之时>账号,苏维看了好一会儿,皱着眉思忖了片刻。 比起她自己这种个人账号而言,报社的途径或许对于这样的新闻更合适。 苏维将电脑的显示屏的开关摁掉,起身朝着主编的办公室走去。 苏维轻轻叩响门扉,得到了允许进入的应答后,推门而入。 主编正惬意地翘着小指,喝着手中的花茶。他眼神迷离,又享受,整个人靠在宽大的椅背之中,他猛地吸了一口杯中传来的香气,又深深地长舒一口气,才看向苏维说, “有什么事吗?” “主编,我这里有一个新闻……”苏维在脑海里快速过着进门前想好的措辞。 随后,将发生在帕廷顿幼儿园里,这一系列事件,大致地与主编描述了一下。 主编听着听着,迷离的双眼缓缓睁大,最后瞪着自己那老大的眼睛,嘴角不自觉上扬,一脸欣喜。 苏维的话音刚落,主编蹭地一下就从靠背椅上站起,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苏维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眼里迸射出了热情的火光,闪的苏维有些慌,他难掩话里的欣喜,说, “苏维啊苏维,我就知道你有前途!快快快,去把那个稿子写完初稿,递给我审核。这个话题一定会爆!幼儿园的老师侵犯未成年孩子,这得多有讨论性啊!” 主编越说越激动,抓在苏维肩上的手,还连带着把她的小身板晃了晃。 苏维被他晃得有些头晕,伸手撇开了主编的手,“我知道了,我这就抓紧时间去写。” “嗯嗯,要是今天写不完的话,加加班哦。”主编全然没有在意苏维撇开他手的动作,反而笑眼盈盈地嘱咐着苏维。 “好。”苏维点点头,转身就要走出主编的办公室。 在她即将走出办公室的门时,主编出声叫住了她,语气轻松又随意,“对了,你新闻里说的这个孤儿院,是哪个孤儿院来着?” “佐拉孤儿院。” “你说什么?”主编刚沾到椅子上的屁股,又蹭地一下离开了坐垫,一脸震惊地说,“你再说一遍?” “佐拉孤儿院啊…主编,怎么了?”苏维不明白主编为什么在听到佐拉孤儿院的名字后,反应会这么大。 主编呆呆地愣在原地片刻,突然表情严肃了起来,说,“不行,这个新闻选题不可以写。” “为什么?您刚才不是还说这个新闻社会性足够,让我抓紧出稿吗?”苏维眉头轻皱,纳闷地问道。 听完苏维的话,主编的脸拧巴在了一起,一脸震惊,好一会儿,他才错愕地开口,“你是哪里来的猿人?圣费尔市的佐拉集团,你不知道吗?” “我知道啊” “那不就得了,佐拉佐拉,佐拉孤儿院是佐拉集团旗下投资的!报道这个孤儿院,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饭碗不想要了啊!” 主编扯着嗓子冲着苏维吼道,“你自己不想要饭碗就算了,报社不开了啊?报道佐拉集团的丑闻,我们还能拉得到赞助吗?!” “这本来就是佐拉孤儿院的失误,我们就算真的报道了,佐拉集团也不会追究我们的责任的。” 主编看着苏维这一脸正经的模样,气的翻起了白眼,他愣是生生地抽了一口气, “我说不许发,就是不、许、发!” 主编咬牙切齿地,这几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他看着苏维不为所动的表情,又说,“滚,滚出我的办公室,这个新闻,你想都不要想!” 随着砰的一声,身后的门关上,苏维就站在主编的办公室门口。 办公室里的其他人都各个大眼瞪小眼地看着苏维,窃窃私语地说着些什么。 但苏维根本无暇去管,她叹了口气,走回自己的工位旁。 看来……还是只能用<破晓之时>来发了。 “哟,又不知好歹地去惹主编生气了啊?” 丹·史密斯上下扫了苏维一眼,痛快地朝苏维翻了一个白眼。 苏维没有理会丹,径直坐回桌前。 正准备打开电脑重新码字,突然,她发现自己放在鼠标垫上的鼠标好像轻微地移动过。 虽然并不明显,但她总觉得,鼠标在鼠标垫上的位置,要比她离开时往中心靠了几公分。 苏维环顾四周,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工位。 这是整个办公区,最靠角落的位置,背后靠着墙,离饮水机、洗手间、窗户都是最远的地方。并且两面都是墙,一不小心就容易蹭地一身白灰,所以平常几乎不会有人来她的工位。 思来想去,只有对面的丹·史密斯最有可能。 但此时的丹,正下巴微扬,审视着自己刚涂好指甲油的指甲,全然一副世界与我无关的模样。 苏维打开电脑屏幕,屏幕上的界面与她离开时的一模一样。 她看着页面呆愣了一会儿,轻轻地晃了晃自己的脑袋。 默默地嘀咕了一声,“看来是我想多了。” 叮—— 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弹出了一条消息。 “最近有空吗?” 是利威尔。 苏维偏了个身子,看清了短信的内容,轻哼了一声,没有搭理他。 上次明明说好了要请她吃饭,结果在街边突然停下,匆匆地和苏维说了一句,不好意思,临时有急事,就把她一个人丢在了原地。 直到今天,都过去了小一周了,才主动联系她。 苏维一边打字,一边小声地自言自语,“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叮—— 又是一条来自利威尔的短信。 “不好意思,上次把你一个人丢在那里。” 苏维瞥了一眼内容,又正回身子,“就是不理你。” 噼里啪啦的打字声,在第二条短信声后,持续了仅仅只有六十秒。 她默默地抓紧手机,回复起了消息,“没关系。” 消息刚发出去,利威尔秒回了过来,“明天有空吗?请你吃饭。” “没空。”苏维在对话框里飞快地打下了两个字,又在下一秒按下删除键,默默地回了一条新的短信。 “有空……” “好,明天见。”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 手机的震动声在耳边响起,苏维半睁着眼,顶着凌乱的头发从床上坐起。 她昏昏欲睡,脑袋时不时地往下沉,迷迷瞪瞪之间,顺手捞过在身侧熟睡的里维,将脸埋进了里维的肚皮当中。 愣是有好一会儿,苏维才睁着眼睛从里维身上起开,边下床趿拉着拖鞋,边嘀咕,“里维,你最近是不是又背着我偷吃了?怎么胖了这么多…” “喵” 床上的里维看着主人远去的背影,没好气地回了一声,翻过身舔了舔爪子,接着睡了过去。 浴室里传来了水声,苏维站在镜子面前,一边刷牙一边打量着自己。 片刻之后,她又从浴室踱步到了自己的衣柜面前,视线飘向了最上面地那一排黑白,随后又停留在下层各式各样的衣服上良久。 不然今天打扮打扮吧? 这个念头几乎是出现的下一秒,就被苏维快速地否决。 她猛地左右摇晃了脑袋几下,还是伸向了上面那一排的衣服,再轻车熟路地戴好眼镜,扎好头发。 “里维,我走咯,不许捣乱。” 跪在床上伸手点了点睡梦中猫咪的额头,推门而出。 —————— “哇——没想到是她啊?平常看得很低调很老实的一个小姑娘啊。” “确实啊,细胳膊细腿的,胆子这么大呢。” “啧啧啧,主编知道了,她肯定完蛋了…” 苏维搭乘电梯,到达报社门口时,就发现屋内有人在窃窃私语着什么。 “嘘——别说了,她来了。” 但这些窃窃私语的声音,在她到来以后忽地小了许多,坐在办公桌边的其他人都用一种奇怪与探究的眼神看向她,让苏维一阵发毛。 苏维一脸疑惑地走到办公桌边,刚将身上的包放下,兜里的手机就响了。 “你怎么从来没告诉我你在做这个?!”电话那头是杜恩焦急万分的声音。 苏维一头雾水,说,“啊?我在做什么?” “账号!那个<破晓之时>是你吧?!” 杜恩的话音刚落,苏维突然就领会了今天从进门开始,办公室里这些人看向自己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 苏维环顾四周,那种探究的眼神还未消去,反而在她接电话的间隙更加肆无忌惮。 “苏维·亚塔尔,主编有请” 苏维还没从短暂的错愕当中平复,就看见丹·史密斯从主编的办公室出来,故作姿态的捏着嗓子喊着苏维的名字。 丹的下巴微扬,嘴角的笑容里有七分的得意,她的眼神里满是不屑与挑衅。 “杜恩,我这儿还有事,一会儿再和你说。” 说着,苏维就挂断了电话,走进了主编的办公室。 刚迈入办公室,一叠文件就劈头盖脸地从苏维的头上砸了下来。 漫天的纸片在空中纷飞,主编猝不及防的动作,让苏维甚至没来得及关上门,门外的其他人在听见动静,都纷纷看向了这里,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模样。 “苏维·亚塔尔。”主编咬牙切齿地叫着苏维的名字,他带着满是怒意的颤抖,说,“这些……就是你干的好事?” 当纸张一页一页的,落在地上,苏维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那是有人将她这过去三年间,用<破晓之时>账号发出的新闻,全部打印成册,递给了主编。 苏维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平静,大方承认,“是我。” 主编似是没想到她承认的这么爽快,那还准备拆穿她谎言的怒骂就这样噎在了嗓子眼,他看着苏维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好半晌,才开口说道, “好好好……你可真是行啊,我以为你只是一个有抱负,上进心强的毕业生罢了。没想到你这么有本事呢。” 主编怒目圆睁,上下瞥了一眼站在自己面前的苏维,打扮朴素,普普通通,如若不是三天两头为了一些新闻来找他,他可能压根就不认识这么一个人。 谁能想到这么老实低调的小透明,能背着他干出……干出这么破格的事情! 主编气的差点一口气喘不上来,苏维的脑袋低垂让他看不清苏维的表情,他气急败坏,说, “把头抬起来!低着个脑袋算怎么回事!” 只是万万没想到,他没有在苏维抬起来的脸上,看见他想看到的半分歉疚之意,那是一脸的平静与无畏。 主编闭上眼睛,狠狠地喘着粗气,屋内顿时只剩下了他呼吸的声响。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了一会儿,他才睁开了双眼,说,“昨天……我应该和你说过,佐拉孤儿院那件事不能报导的……对吧?” 他迫使自己扯出一个笑容,但僵硬的嘴角让他的笑容异常难看。 “嗯,所以我没有在报社报道这个新闻。” 苏维双手背在身后,腰板笔直,平静的眼神透过厚重的黑框眼镜,一览无余。 “你……!”闻言,主编顿时拍桌而起,他浑身颤抖地用手指着苏维,说,“你知不知道!有人把你的身份在网络上曝光了!包括你是伊维萨报社的记者这件事!你懂不懂,你这种行为给我们报社带来了多少麻烦,惹了佐拉集团,我们又会失去多少的赞助?!!” “你自己不想要饭碗,难道还想拉着我们整个报社的人和你一起沿街乞讨吗!” 主编顿了顿,喘了两口粗气,平复了下呼吸,接着说,“现在就两种方案,一,你马上注销这个账号,我们报社发声明道歉;二,你,今天,立刻,马上给我滚蛋!我们发声明说这都是你自己的个人行为,与我们报社无关!” “我选二。” 几乎是想都没想,苏维就下了决定。 这下好了,主编又憋着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 “好,你有种。”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说,“我倒是要看看,被我们报社辞退的你,还有哪个报社敢要!” 苏维走出主编办公室的时候,原本围在门边看热闹的人群一哄而散,全都一副手忙脚乱工作的模样,但脸上那神色各异的表情,却出卖了他们。 苏维轻叹了口气,苦笑着摇了摇头。 刚毕业就遭遇了职场的滑铁卢,也一道人生的必经之路吧。 她从兜里拿出手机,翻看着网络上关于<破晓之时>的信息,原来是不知道什么人将自己的基本信息与职业,但信息简短,除了毕业院校工作单位,与照片,就再没有其他牵扯隐私的信息了。 苏维心里有些烦躁,眉头紧皱,一边翻看着页面上的信息,一边走回自己的工位。 究竟是谁把这些信息披露出去的。 “哟,恭喜啊~你这也算是比我们所有人的都提前走了中年失业那一环节了哈哈哈哈哈” 苏维刚在座位上落定,丹·史密斯嘲讽的话语就在耳畔响起。 她一脸得意地看着苏维,却没有如预期那般,立即得到苏维的回应。 苏维盯着自己桌面上的鼠标良久,突然想通了似的,抬头望向了丹,问,“是你吗?” 丹发现苏维看向自己的眼神后,嘴角又扬起了得意的笑容,她阴阳怪气地笑道, “哎呦,你瞎说些什么呢?什么是不是我的……” “为什么?” 苏维全然没有被她幸灾乐祸的模样激道,仍是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平静地看着丹。 丹闻言,环顾了下四周,确认这会没有多少人注意这个角落。俯下身,离苏维近了些,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说, “是我又怎样?看你不爽啊,一个刚毕业的学生天天往主编那里跑,往外面跑,我就恶心你这样装腔作势,还一脸清高的人,所以替大家揭穿一下你那些见不得人的勾当,又怎么了?” “原来如此……”苏维努着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片刻后,她倏地笑了,笑容明媚,眼眸弯弯,“丹,你好可怜。” “可怜?拜托,现在被开除的人是你,我?我有什么可怜的?” 丹·史密斯像是无法接受苏维眼下坦然的模样,那处心积虑维护的笑容在此刻有些瓦解,她嘴角抽动,面色不悦。 “可怜你,到了这个年纪,一事无成,只能靠一些不正当的手段,打压其他人,来获得你那可悲的成就感。”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一) “啊!!!烦死了!!!!” 苏维一手抱着从报社整理出来的纸箱,一手疯狂地揉了揉头,束在脑后的发丝因为自己这么一顿操作,垂下了几绺长发,乱乱糟糟的,苏维索性一把扯住脑后的皮筋,将头发散了下来。 苏维抱着箱子喊叫的模样,引得周围来来往往的行人时不时地驻足看她两眼。那种想要从她身上看出个好歹的眼神让她发毛,苏维理了理鬓间的头发,若无其事地拐进了街边的小巷里。 小巷明显比起外面的街道安静了许多,安静到了能让苏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 那是软底皮鞋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声音的繁杂与大小,并不是只有一个人。 敏锐的觉知力,让苏维停下了脚步。而跟在身后的脚步声也随之停止。 这个脚步声在街上的时候,苏维也听见了。只是那个时候,她并没有放在心上。 当她迈步向前走时,那脚步声又再度响起,苏维抬头环顾四周,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小巷,当她走到底拐弯的时候,也确认了自己的想法。 这是一条死胡同。 苏维无奈地叹了口气,将箱子往地下一放,再顺手将脸上的眼镜摘下放在箱子旁。 冷声道,“你们有完没完。” —————— 两个小时前的市局。 “哇——这么厉害吗,我记得她年纪不大吧?这事要真说起来还挺危险的。” 利威尔一进市局,就发现奥路欧,佩特拉等人凑在茶水间里,神采飞扬地讨论着些什么。 “艾伦,她可和你一样大。”奥路欧说着,就一脸调侃地将手垮在了艾伦的肩上。 “咳—”利威尔在茶水间门口清了清嗓子,看着几人。 “利威尔队长,早上好!”艾伦在看到利威尔的下一秒,蹭地一下站直了身子,把挎在他身上的奥路欧弹了下去。 “哧!!!” 奥路欧猛地一下被弹开,他又好巧不巧地咬上了自己的舌头,发出了一声惨叫。 “早上好”利威尔点了点头,从几人的身边穿过,径直走向了自己放红茶罐子的柜子,随口问道,“你们在聊什么呢?” “队长,你知道之前琼·伊夫林那个案子里提到的<破晓之时>,这个账号吗?” 佩特拉小声开口。 利威尔在听到<破晓之时>后,手上的动作一顿,说,“这个账号怎么了?” “利威尔队长,你不知道啊……” 提起话题,奥路欧仿佛又满血复活,从被咬到舌头的伤痛中快速恢复,晃荡着自己的手机界面,对利威尔说,“这个账号的归属者,是你的那个家属!!!哦……不是,是帕廷顿幼儿园的那个被害者家属,叫……” 说着,奥路欧发出了嘶的声音,像是在回忆苏维的名字。 “苏维,苏维·亚塔尔。”佩特拉抢答道。 佩特拉这时才想起来,比起在帕廷顿幼儿园的案子更早,他们其实都见过苏维。 但是那个时候,她只是一个因为妨碍公务,被拘留回来的少女,并没有人特意记住她。 “你说什么?” 闻言,利威尔的脸当即就黑了下来,说,“奥路欧,手机借我看看。” 而在看清了网络上那有关苏维的具体消息后,利威尔的脸色更是冷了几分,他的眉心拧成了麻花,太阳穴处的青筋正隐隐跳动。 利威尔将手机还给了奥路欧后,拔腿就走出了茶水间,朝着市局的大门口走去。 “利威尔!不好了……” 迎面撞上了从外面进来的韩吉,韩吉也拿着手机,想要说些什么。 “韩吉,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说。” 韩吉看着利威尔风风火火走出市局的身影,神色凝重地看向自己的手机界面,而那上面,也是关于<破晓之时>与苏维的个人信息。 利威尔驱车赶到伊维萨报社的时候,正好在报社楼下的街对面,看见了抱着箱子的苏维。 少女一脸沮丧,眉目间还带着些许的烦躁,黑亮柔顺的长发自然地披着,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束在脑后。 他将车停在路边的临时停车位上,掏出手机想给苏维打电话,就在下一秒发现苏维转身拐进了路边的小巷。 而在她进去后的没多久,几个男人也跟随她的脚步进入了小巷。 从事这种账号的运营,危险自然是常伴身侧。 跟在苏维身后,进入小巷的这些人明显是冲着她来的。 利威尔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了过来,心里警铃大作,连忙推开车门,朝着小巷内赶去。 他一阵疾跑横穿了马路,顺着长长的小巷走到尽头拐角处,就听见那一头,传来了苏维冰冷的声音,“你们有完没完。” 苏维看着面前几个男人,有高有瘦,有矮有胖,身材个子参差不齐,但都很统一的传递给了苏维一种菜鸡的气息。 有些无奈地笑了笑,说,“是谁派你们来堵我的?” “你自己用那什么破账号发了那么多新闻,结了那么多仇,还用想是谁来堵你的吗?” 为首的男人,是个瘦小的矮子,或许在他眼里,对付苏维这样一个小姑娘,根本不需要其他人动手,他上下打量了苏维两眼,说,“雇主派我们来给你个教训,没想到就是这么个丫头片子。你胆子挺大的啊。” 男人说着就耸了耸肩,朝着苏维的方向飞奔靠近,张手就要抓苏维。 苏维见状往后快退两步,一个侧身闪过了对方的动作,当即扣上了男人的手腕,将其连手腕带着胳膊反转了半圈,一脚踏上了对方的膝盖窝。 “啊!!” 随着男人的一声惨叫,他整个人都跪在了地上。 手臂扭曲的疼痛,让男人龇牙咧嘴地,他咬牙切齿地冲着面前的人,吼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上!” 男人的话音刚落,让站在一旁看到这意料之外画面而有些踌躇的同伙,下定了决心,三三两两,一拥而上。 苏维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画面。 而小巷子里的闹剧,在几声男人叫苦不迭地惨叫中即将谢幕。 苏维喘着气看着面前这最后一个还站着的胖子,明明是冬天,他满额头都是汗,大口大口地抽着气,看起来像下一秒就要背过去了。 小胖子脸色为难,像是在纠结什么,两人就这样彼此站着僵持了小一会儿,小胖子突然就冲着苏维跑了过来,她往边一侧,却不成想小胖子的目标根本不是她,而是她散在身后的头发。 “喂!你怎么不讲武德!” 苏维惶恐地喊着,眼看那双手就要抓住自己的头发,嗖地一下蹲下身,痛快利索地给了小胖子一记扫堂腿,随着咚地一声,小巷里彻底安静了。 “呼——” 苏维抬手轻轻拭去额间的汗水,瞥了眼地上瘫软的几人,没好气地说, “你说说你们,这么菜怎么好意思学别人当打手的…连我个小姑娘都打不过…” 地上最开始被放趴下的男人虚弱地睁着半个眼皮看了一眼苏维,又默默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倒是没见过这么凶悍的小姑娘… 男人边装死边腹诽着。 “啊!!”苏维走到自己放箱子的位置时,看着地上已经阵亡的眼镜尸体,忍不住惊呼出了声。 她愤愤地回过头,地上的几个男人在看见苏维背过身去的时候,都不约而同,抬起头试探地看着,再发现苏维回头的一瞬间,又躺回地上装起了死。 找不到出气筒的苏维,只能自认倒霉。 被辞退已经让她很烦心了,还平白无故被堵了这么一遭。 苏维皱着眉头,没好气地将地上的箱子抱起来,而就在她抱着箱子走出拐角的那一刻,迎面对上了靠在墙上,双手环抱胸前,一脸玩味地,看着自己的利威尔。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二) 苏维看着利威尔那一脸惬意打量自己的眼神,就觉得头皮发麻。 她强颜欢笑地说,“好……巧……啊……利威尔。” “不巧,我是来找你的。” 利威尔眼眸轻轻动了下,语气平淡又随意。 他确实是来找苏维的。 在看到这群人将苏维围进巷子的那一刻,他也非常紧张地跟了过来,本想着英雄救美,没想到苏维就在这小小的巷子里给他上演了这么一出好戏。 在两人谈话的间隙,身后传来了地上小混混们的哀嚎声,苏维猛地一回头,犀利的眼神让他们又纷纷闭上了嘴,继续躺在地上装尸体。 “那我们出去说,出去说。” 苏维扭过脸看向利威尔的时候,满脸堆笑,眼眸弯弯的,说着就要推利威尔往巷子外走去。 但利威尔仍是一副纹丝不动的模样。 眼看利威尔没有要走出巷子的打算,她默默地低下了脑袋,准备悄无声息地从利威尔的身边溜过,走出巷子。 可是这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出两步,苏维就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利威尔…你、你放开我的领子呗” 苏维弱弱地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利威尔,他正一脸平静地提溜着自己的领子。 利威尔瞥了一眼地上的人,又看向苏维,说, “这一回,你总不能还说他们是自己摔跤了吧?” “额,如果我这么说,你信吗?” 苏维无措地往前扑腾了两下,谁知道利威尔体格不大,力气怎么这么大。 抓自己像抓小鸡仔一样。 利威尔眼眸微眯,说,“我看起来很好骗吗?” 苏维强颜欢笑地与利威尔对视了片刻,脑海里飞速回转着,试图从里面揪出一个可以蒙混过关的说法。 但想了好半晌,她都觉得这一回,不论自己怎么说,利威尔好像都不会轻易放过她了。 苏维只好另辟蹊径,既然没办法糊弄过去,那就转移话题吧。 她后颈处的衬衫被利威尔牢牢地攥着,地上的那帮小混混也只能看着两人这样僵持着。 地上好凉,他们好想起来。 “利威尔……” 苏维保持着低垂脑袋的姿势好半晌,突然转过身,抬起头,瘪着嘴,娇滴滴地喊着利威尔的名字,她愣是挤出了两滴泪,挂在眼角,显得双眼水汪汪的。 “我今天被辞退了…现在是个无业游民,你可不可以看在我失业的份上……” 苏维边说着,那两颗豆大的泪珠就顺着脸颊滑下,整个眼眶红彤彤的。 鳄鱼的眼泪! 地上的小胖子半仰着身子,抬头看着苏维脸上滑下的泪水,忍不住腹诽道。 而苏维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似的,一扭头就与地上的小胖子对视上。 前一秒看着利威尔还楚楚可怜的模样,下一秒落在他身上的,就是凶巴巴带着警告的眼神。 小胖子心里苦,小胖子不敢说。 或许是前几次的经验,让苏维在利威尔面前的演技得心应手了起来,她快速地切换回了泪眼朦胧的模样,还象征性地扯了扯利威尔的袖口。 利威尔看着苏维的表情一怔,他单手握拳,放在嘴边,装作咳嗽似的清了清嗓子。才恢复了一脸淡然的模样,重新与苏维对视,说, “嗯,我就是在网上看到这件事,才来的。” “所以……你能不能……” 苏维努着嘴,小声嘀咕道。 “不能。”利威尔斩钉截铁地拒绝了苏维,“小鬼,事不过三。前两次我已经放过你了。” 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晦暗不明,让苏维一时猜不透她的想法。 她只能静静地看着利威尔,又听见利威尔说,“卡达圣公司的时候,那个因为“意外”摔倒的前台,再到因为同样因为“意外”摔倒,全身多处受伤的休·皮尔斯,以及……” 说着,利威尔的视线扫过了地上的小混混们。 前一秒还有起身迹象的人又躺回了冰凉的地面。 你们说你们的,老看我们干什么!! 利威尔接着说,“以及这群倒在地上的混混,按你说的也是意外摔倒?” 苏维:“……” 利威尔见苏维仍是不想开口,只好使出了杀手锏,掏出手机快速地发了条消息,说,“那这样吧,你们都和我回市局,聚众斗殴,可以算寻衅滋事了。就算你不说,我想他们也会如实交代的。” 闻言,苏维黑亮的杏眼,瞪得老大,她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利威尔,又看了看地上的混混们,错愕地小声惊呼,“我可是正当防卫!而且我都没下狠手!!他们都是装的,装的!” 苏维说着,就想冲过去将地上的人揪起来,但奈何后颈的领子被利威尔紧紧地拽住,动弹不得。 利威尔轻笑了一声,说,“正当防卫?你刚才不是还说他们是自己摔的吗?” 苏维看着利威尔的表情,心一横,脚一跺,双眼紧闭,将脸朝着利威尔的方向高高扬起,索性摆烂地说, “我告诉你我告诉你,全都告诉你。” “好。”利威尔看着少女高高扬起的小脸,忍俊不禁,轻笑了出声。 他的笑声似是在表达自己很满意苏维的答案。 “不管他们了吗?”苏维回头看了眼地上的混混,开口道。 利威尔正色道,“我让艾伦那小鬼过来了,寻衅滋事,带回市局拘留两天。” 苏维指了指自己,说,“那我呢?” “你?”利威尔回过头看向苏维,“你不是正当防卫吗?怎么,还想再进拘留所?” 虽然利威尔的表情仍是一本正经,但不知道为什么,苏维竟然能从他那波澜不惊的神色中看出了那么一丝丝……戏谑? “喂,小胖子。”利威尔在临走前,突然扭过头对着地上装死的小胖子开口道,“老老实实地待在这里等警车,否则,等你们的就不只是拘留了。” 小胖子听见利威尔的话,一骨碌地从地上爬起,乖乖地盘腿而坐,一边使劲地点着脑袋,一边答应道,“收到!我们一定不跑!” 利威尔看了一眼地上的几人,成功用眼神震慑住他们后,就要拎着苏维的领子接着往外走。 苏维边往前走,边感受着来自后颈的压迫感。 她抬手轻轻拍了拍利威尔的手,说,“利威尔,你松开呗,我自己能走。” 利威尔:“嗯,然后你会趁机又跑掉。” 苏维一脸哂笑地摆了摆手,说,“怎么会~你绝对是误会我了~” 嘿,他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三) 还是上次的那条街,苏维与利威尔坐在了饭店,靠近窗边的位置上。 利威尔将菜单递到了苏维的面前,说,“你看看想吃什么。” “不是要问我问题吗…”苏维看着菜单,小声嘀咕道。 利威尔语气平静,“今天本来就答应你补上次的饭局。况且,吃饱了才有力气接受审问。” 经由利威尔提到了上次的饭局,苏维突然想起了当时在街边看到的那两个人,有些好奇,开口问道,“上次你是看见咖啡厅里的那一男一女才走的吗?” 利威尔点了点头,说,“对。” “是什么人?”苏维将菜单遮住了半张脸,只留两只杏眼在外,眼眸清澈地看着利威尔,下一秒她又像突然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样,连连摆手,忙不迭地说, “啊…如果是和案子有关系,不方便说的话,就别说了。” “跟案子确实有关系。” 利威尔垂下灰蓝色的眼眸,声音低沉,接着说,“但这个,你有一定的知情权,毕竟你也算是被害者家属。博克·巴纳德的自杀,你还记得吗?” 苏维:“嗯,我记得” “那个女的,就是博克·巴纳德的妻子,吉莉安·巴纳德。” “那……那个男的是?”苏维有些疑惑。 “我们市局的局长,亨利·道格拉斯。” 随着利威尔的话音落下,那一边苏维的眉头紧锁了起来,仅凭利威尔的这几句话,脑海里就好像生成了一张充斥疑点的网。 她知道一些关于博克·巴纳德的死因,但并不多。 苏维思忖了片刻,问到了那些之前没有主动了解的细节, “博克·巴纳德的自杀,是不是很可疑?” “嗯,博克·巴纳德将自己反锁在屋子里,死于氰化钾自杀,桌面上留存了关于他所有犯罪的证据,以及自白的遗书,经过笔迹鉴定,确定是本人。我们到达案发现场的时候,她的妻子在书房外,对自己丈夫的死,一无所知。” “这……好像是有人刻意营造的现场啊……”苏维单手托住下巴,思考了片刻,接着说,“屋里没有任何的线索吗?比如指纹或者一些可疑的点?” 利威尔摇了摇头,神色凝重,说,“没有,屋子里只有博克·巴纳德本人的指纹,没有任何人的指纹。除了那像是伪造出来的自杀现场,也没有多余可疑的点。” 苏维:“也没有找到残留的氰化钾对吧?” 利威尔没有吭声,但是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虽然种种的迹象都指向了自杀,但是谁又会选择这么痛苦的方式来了断自己。何况,是一个这样可恶的人。 苏维抬眸,与利威尔对视,说,“所以你怀疑博克·巴纳德的妻子?” “嗯,但是没有证据。” 利威尔顿了顿,接着说,“我们排查了现场所有有可能的线索,都没有找到任何证据指向她。起初我想试着从她的动机入手,不过根据她个人档案来看,几乎没有动机。所以,我想从她的家人入手……” 说到这里,利威尔眼眸低垂,没有接着说下去。 但苏维几乎马上就猜出了他沉默的理由,“你们的局长…不让你往下查,是吗?” “嗯”利威尔沉声应道。 苏维往身后的椅背一靠,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故作轻松地说,“也是,如果我是你们局长,可能也不会放着送上门的大批证据和线索,去选择相信下属的直觉,让警力放在一个去查表面上没有疑点的人……可能……” 苏维说完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又重复了可能二字。 就算没有证据指向吉莉安·巴纳德,但是她也隐隐的觉得,这人不对劲。 沉默在两人之间片刻的流转,好一会儿,利威尔才开口道,“现在该说你的事情了。” “啊?”苏维伸懒腰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好家伙,还没忘记呢。 她默默地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杯里的汽水,清了清嗓子,说, “其实也不是非要隐瞒你……只是我习惯了。” 苏维声音缓慢,表情真挚。 “利威尔,你应该知道佐拉集团吧?” 苏维五指轻轻捏着杯壁,眼神淡然。 “知道。”利威尔点了点头。 从那次与苏维从佐拉孤儿院回来以后,他就简单地了解过。 “佐拉,是爸爸亲生女儿的名字。” 苏维的声音像潺潺的流水,将那些陈年旧事翻到了台面上,“她的女儿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走了……所以,在领养了我以后,爸爸就开始日复一日地教我格斗,他告诉我,女孩子如果没有基本的自保能力,就会成为别人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苏维:“利威尔,你知道吗?从我被领养的那一天开始,格斗就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 “那你又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会格斗?” 利威尔看着苏维的神情,有一瞬间不知道是否要继续问下去。 闻言,苏维下了眼眸。 她盯着水杯里泛起的涟漪,说,“我刚被领养一年的时候,去上学,学校里有人嘲笑我是小野种。当时,我仗着自己会一点格斗,就把他们给揍了。” 苏维轻笑了一声,接着说,“然后被我揍的孩子家长,找到了学校里来,老师就联系了爸爸, 爸爸得知以后…非常生气地批评了我,责骂我不该那么招摇……那一天,我的训练量加倍了。” 苏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将浊气吐出,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 “爸爸明明在教杜恩的时候,教他下手要狠,要杀伐果断,不忍气吞声,只有足够的强大才可以震慑住他人。但是,在面对我的时候……却要求我隐忍,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能暴露自己的实力。那时候我不知道为什么,长大了以后我好像能理解一点了……” 苏维闭上了双眼,仿佛那一天的场景就在眼前。 “我教你格斗,是让你在这种场合用的吗?!”布兰德将苏维一把扯进了书房,让她站在墙角。 “不是……”苏维一脸委屈,眼眶染上了一圈红,她小声开口,“可是他们骂我,说我是小……小野种。” 最后的几个字,她几乎放轻了所有的音量。 闻言,布兰德冷着一张脸,说,“你不就是吗?” 布兰德冷冰冰的语气让苏维赫然地抬头,她一脸不可置信,刚好对上了布兰德冰冷的视线。 小苏维顿时怔在了原地,眼眶倏地红了。 两人对峙了好一会儿,布兰德才忽地回过神。 他看着苏维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在苏维的面前蹲下,爱抚地摸了摸她的脑袋,“他们骂你,就让他们骂去好了。爸爸教你格斗,是为了你以后在遇到危险的时候,可以保护自己。这些小孩子之间的打闹,你随他们去好了。” 苏维的脑海里还盘旋着布兰德冰冷刺骨的话语,她缓缓地低下头,小声地答应着,“我知道了…” “嗯,这样才是爸爸的好孩子。” 苏维睁开双眸,与利威尔对视,莞尔一笑。 “可能因为我是个女孩子,低调点才可以更好保护自己吧。” 而随着苏维说出这句话,她的心微不可察地揪痛了一下。 真的是因为这些吗? 在过去的日日夜夜里,她都这么问过自己。 真的是吗?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四) 杜恩在老宅的书房门口踱步,犹豫了许久,也不知是否要敲响这扇门。 “别在门口站着了,脚步声听的我都烦了。” 就在杜恩打算敲响门扉之际,屋内传来了布兰德的声音。 杜恩闻言,应声推开了房门,轻唤着书房正中央的男人,“爸爸。” “嗯……”布兰德闭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晒着窗外的太阳,悠悠地开口,“怎么了?” 杜恩在他门口踱步之前,布兰德正躺在这个位置上,冬日的太阳晒得他整个人暖暖的,仿佛又回到了妻子还在的时候。 杜恩看着布兰德惬意地在摇椅上前后晃动,有些纠结地说,“苏维她……” 在听见苏维名字的下一刻,布兰德的动作停了。 他的双脚微微落地,稳住了摇晃的椅子,冷声道,“说。” “苏维她…因为那个账号的事情,被报社辞退了。” “哼”布兰德冷哼了一声,睁开了眼睛,他看向站着的杜恩, “谁让她强出头,创建那么个账号。丢了份工作,也算是给她长个教训了,明明我从小一直教的,就是让她低调点,长这么大了,还是一点都不像话!” 布兰德的话让杜恩眉心紧锁,脸色难看,他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找了一个合适一些的措辞,吞吞吐吐地说, “爸爸,苏维账号被人曝光,跟她自己平时的行事没有关系。我查过了……”杜恩顿了顿,才接着说,“是报社里有人偷看了她的电脑,这才被人曝出来的。” “噢?那又怎么样?”布兰德语气淡淡地,“指不定是她在报社,怎么惹别人了吧。” 这下,布兰德的话彻底让杜恩烦躁的情绪跃然纸上。 他强压着内心替苏维不平的情绪,开口道,“爸爸,您是否对苏维要求的太过严苛了?” 闻言,布兰德没有吭声。只是眯起了眼神,看向布兰德。 平静没有波澜的视线,却莫名地透露出一股威压。 杜恩立即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就在他打算开口道歉时,布兰德却倏地笑了起来。 短暂的笑声过后,布兰德平复了下情绪,和蔼地说“确实……我对她的要求太高了。” 布兰德的话语悠长又舒缓,他语气平静,甚至好像还能听出一丝父亲对女儿的宠溺,“这么多年了,我确实对她严厉了一些……” 他话锋一转,语气冰冷地接着说,“我不该奢求她和我的佐拉一样,毕竟她们终究不是同一个人……” 布兰德的眼尾往下,因为浅笑让眉眼两边的皱纹更加明显。 “你刚才说,是报社里有人使坏对吧?” “是”杜恩点了点头。 “那你就去把那个人收拾了,我的女儿可不能白白被人欺负, 欺负她的人也得付出点代价吧……”说罢,布兰德背过身,朝杜恩挥了挥手。示意让他离开书房。 “我知道了。” “对了”布兰德没有转身,喊住了杜恩,“马上平安夜了,你罗德叔叔要办个舞会,你想着带苏维那丫头去买身好点的礼服。成天那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明明以前给她准备了那么多佐拉喜欢的款式,偏要穿成那个样子。” “好,这两件事情我都会办妥的。” 杜恩开口回复道。 —————— 平安夜前两日 苏维一手打着哈欠,一手将手机贴在脸边,朝着公寓大门走去。 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倦意,“你这么早叫我起来干嘛?难得失业,我想好好补个觉,你都不让吗?” “少废话,我都在你家楼下等你半小时了。你再不出来,我就让爸爸自己上去找你了。”电话那头传来了杜恩不容置疑的声音。 “欸!别别别,我马上就来了。”一提到布兰德,苏维整个人精神了起来,使劲儿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生怕让自己看起来不够精神。 就在苏维刚踏出公寓门的时候,从一边突然蹿出了个女人,猝不及防地将苏维一把摁在了公寓的墙上。 “丹·史密斯?”苏维看清了突然窜出来的人脸,眉头紧皱,语气不悦地开口。 “苏维·亚塔尔,没想到你本事还不小啊?”丹面色憔悴,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双唇发白,但眼神里却透露出了满满的恨意。 苏维:“你又抽什么疯?” 丹·史密斯看着苏维这面色红润,全然没有半点因为丢了工作而有什么变化的脸色,相反,自己面色像是苍老了十岁,她心底就腾起了不平衡的怒火。 丹声嘶力竭地朝着苏维吼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我丢了工作!你可真是害人不浅啊,都从报社滚蛋了,还不消停,你个害人精!!” “不是我”苏维耐着性子解释道。 “就是你!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层关系,让报社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把我给解雇了!!”丹·史密斯睚眦欲裂,她越吼越激动,说着就扬起了手。 但巴掌却没有如她预期那般落在苏维的脸上,丹的手腕被苏维牢牢地扣在掌心,苏维强压着心底的怒火,低声道, “你闹够了没有!” 苏维一把甩开了丹的手,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被她的力气甩得踉跄了两下 “我已经因为你的缘故,被报社辞退了。这种没来由的敌意,你也该收敛收敛了。”,苏维冷冷地看着丹,接着说,“你的工作和我没有关系,你找错人了。”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原地。 苏维闷闷地拉开了杜恩的副驾驶,表情凝重。 “怎么了?”杜恩看着她不满的表情,问道,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像吞了只苍蝇一样。” 苏维低垂着脑袋,说,“没事。” 杜恩只是简单的问询,他自然是看见了苏维在公寓楼前发生的那件小插曲。 但这种事情,根本用不着他出手,苏维自己就能解决。 既然苏维不愿意说,那他也识趣地不问。 车子启动了好一会儿,苏维才从生闷气的情绪里缓了过来,她回头看了看车后座,空无一人。 她冲着杜恩翻了个白眼,“你骗我,爸爸根本没在你车上。” “嗯”杜恩趁着前方的路况一览无余,转头看了一眼苏维,轻笑出声,“不这么说,你也不能这么快出来。” “屁”苏维瘪着嘴,嘟囔道,“你打电话的时候,我都到门口了。” “好好好,你说的对。”杜恩敷衍地同意了苏维的说法,话锋一转,“今天你得和我去个聚会,爸爸要求的。” “什么聚会?”苏维面露不解,说,“以前这种聚会,不是从来不带我的吗?” “罗德叔叔要求的。” 苏维:“之前在餐厅吃饭见过的那个罗德吗?” “嗯”杜恩沉声应道,“我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我提前和爸爸说过了,你只需要过去露个面,走个过场就行了。” “好” 苏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她确实不喜欢这种酒池肉林的社交舞会。 谈话结束了没一会儿,杜恩的车子就停在了熟悉的店前。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五) “穿这件吧?”杜恩在一件礼服面前停下,伸手指了指。 那是一件粉色的长礼服,腰部用一朵大大的蝴蝶结束着,蓬松的裙摆张扬地向外扩着,整件礼服是缎面质感。 给人一种穿上它,就是公主的错觉。 苏维只是瞥了一眼,就斩钉截铁地拒绝,“不要。” 她知道杜恩挑那件礼服的意图。 那是布兰德喜欢的样子,或者说,那是布兰德记忆中,他的女儿佐拉最喜欢的服饰。 但不是苏维喜欢的。 苏维的视线快速地在门店内的礼服中扫过,最后落在了最里面的一件银色鱼尾裙上。 “我要这件。” 杜恩顺着苏维手指的方向看去,入目的就是一件抹胸紧身的鱼尾裙,裙体通身由银边构成,侧腰、大腿外侧均做了镂空的处理,从腰部到臀部都被紧致的线条勾勒。 杜恩挑了挑眉,问,“你确定?” “嗯”苏维点了点头。 毕竟只有在这些无足轻重的小事上,她才可以勉强地反抗一下。 “那就给她拿这件吧。”杜恩扭头吩咐着身后的人。 一阵稀稀疏疏的换衣声后,苏维坐在了化妆镜前。 在她换衣服的间隙,杜恩已经换上了一身合适的西装,脸上还挂着那副金丝边的眼镜框。 杜恩走到苏维的身边,摘下了她脸上的镜框,吐槽道, “你也没近视,就别戴这个了,太丑。” 苏维没有吭声,是默许的意思。 “对了。”杜恩抬头,看向苏维身后的化妆师,指了指苏维手上那条已经愈合的伤疤,“给她遮一遮这道疤。” 苏维将右臂的伤疤,藏在左手掌心之下,撅着嘴不满地说,“我觉得还好吧,没必要特意遮住的” “有必要,你一个女孩子手臂上这么大的疤,不好看。帮她盖上。” 杜恩拍了拍化妆师的肩示意后,转身走出了化妆间。 苏维看着镜子里杜恩远去的身影,也不再言语。 等到两人梳妆完毕后,已是夜幕时分。 苏维一脸僵笑着挽着杜恩的手臂,脚下踩着高跟鞋,晃晃悠悠地。 杜恩低头看了一眼苏维,少女穿上高跟鞋,刚好到他的肩膀。从他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苏维的脑袋顶的发旋。 他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苏维因为害怕摔倒,而紧紧抓在自己手肘上五指的触感。 杜恩唇角含着笑意,他微微俯身靠近苏维的耳边,逗趣似的轻声开口,“抓紧,你可别摔了。” 杜恩突然的接近,气息尽数喷洒在她裸露的耳垂之上。 苏维几乎是反应过来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蹭地一下站直,松开了抓着杜恩的手,她眉头紧皱,一脸嫌弃地拍了拍自己的耳朵,埋怨道, “你抽什么疯,离这么近干什么?” 语毕,就自己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踩着高跟鞋,往会场里走去。 “欸!你慢点!” 杜恩看着苏维,双手拎着裙摆,气鼓鼓地往里进的模样,就觉得一阵好笑。 迈开长腿,跟了上去。 刚踏进会场,就在会场正中间的水晶灯之下,看见了布兰德与罗德。 苏维当即放缓了脚步,杜恩趁着这个间隙,追了上来,走到了与苏维并肩的位置。 “爸爸,罗德叔叔。”杜恩带着苏维在两人的面前站定。 “嗯…”布兰德点了点头。 而在他身边的罗德神色就没布兰德那般平静,他上下打量着跟着杜恩一起出现的少女。 少女一头黑亮的秀发,微卷着垂在身后,独留了几绺散在胸前。身着一件银白色的抹胸鱼尾裙,裙身紧紧地包裹住身体,再加上高跟鞋的加持,让整个人的身材比例与曲线都堪称完美。 苏维圆圆的杏眼经过眼妆的修饰,竟有几分妩媚,看的罗德·雷伊斯一愣一愣的。 好一会儿他才将眼前这个容貌姣好的少女,与先前在餐厅里,那个灰头土脸,带着眼镜穿着衬衫的少女联系在一起。 “这是……苏维?”他语气里有些难以置信。 苏维自然注意到了来自罗德的凝视,那上上下下仿佛要将她看出个所以然的眼神,但在布兰德的面前,她只能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看向罗德说,“是我,罗德叔叔。” “哎呦,还真是你。”得到了苏维确定的答复,罗德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说着,就往苏维的方向靠近了两步,粗糙的掌心猝不及防地搭在了苏维裸露的肩上。 在罗德接触到苏维的一瞬间,苏维垂在身侧的手倏地握成了拳头。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苏维强忍着内心的不适,想往后后撤两步的时候,无意间瞥见了布兰德的眼神。 那是一种无言的震慑。 只需匆匆一瞥,苏维就知道布兰德的意思。 她眼眸低垂,松开了垂在身侧的拳头。 “罗德叔叔,上次您说的那个项目,我这边正好有好消息这次告诉您呢……” 杜恩不知道从哪里顺来了两杯香槟,轻巧地挤进了罗德与苏维之间。 “是嘛”罗德听见杜恩的话,顿时喜笑颜开,搭在苏维身上的手,也自然地转向杜恩手里的香槟,他笑着开口,“那我可要好好听听你说的了。” 说罢,便朝着一边的沙发走去。 临走之前,杜恩朝苏维使了个眼色。 布兰德看着杜恩的小动作,轻笑了一声,说, “杜恩这小子,从小到大还是这么护着你。” “苏维”布兰德轻唤苏维的名字,说,“有些事情,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爸爸和哥哥能替你挡着,但有些事情,不能……” 苏维:“我知道的。” “好了”布兰德突然话锋一转,“今天也就是罗德要见见你,才带你来的。知道你不喜欢这种场合,不想待的话,就先回去吧。” 布兰德的话让苏维松了一口气,她朝布兰德微鞠了个躬,说,“那我就先回去了。” “嗯,去吧。”布兰德朝苏维挥了挥手。 “苏维。”突然,布兰德又叫住了即将走开的苏维,视线在她的身上扫视而过,缓缓地说,“今天的打扮还不错,不过……我觉得还是那大裙摆的礼服更适合你。” —————— 是夜。 安静的街道,只有零星的几个路人。 苏维披着白色的皮草披肩,一手抓着脱下来的高跟鞋,一手提着裙摆,走在路上。 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但就是没来由地想一个人走一会儿。 临近深冬的地面,寒意彻骨,但是比起让脚经受穿着高跟鞋的不适,她还是更能接受寒意。 苏维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往前走着,突然前面的路边一颗普通的小石子就这样闯进了她的视线。 她顿时玩心大发,小跑向石子。 活动了下冻得有些僵硬的指头,只听“咻”的一声,受到冲击的石子,磕磕绊绊地向前滚动了几圈,颤颤巍巍地在不远处的一双皮鞋边刹车。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六) 苏维的视线顺着小石子的滚动一路向前,也随着小石子的停止而停下。 “苏维?” 皮鞋的主人有些试探性地出声。 苏维一怔,视线从下而上往上移,她有些欣喜地开口,“利威尔,你怎么在这?” “我家在这附近。” 利威尔看着苏维,少女平时白皙洁净的脸蛋,此时施了些许粉黛,眉眼弯弯,给人一种不一样的感觉,“你……” 苏维察觉到了利威尔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大大方方地嘿嘿一笑,说,“陪爸爸和杜恩他们参加了场舞会,没我什么事,我就先溜了。” 利威尔点了点头,视线往下移,发现了苏维冻得有些红紫的双足。 他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问道,“怎么回事?” “穿高跟鞋走路太累啦…要是穿着走这一路,我早就废了。” 利威尔:“怎么不坐车?” 闻言,苏维的脸色瞬间闪过了那么一丝的落寞,但很快又被她藏到了笑容之间,“就是想走走,也不知道做什么…走着走着,就不知不觉走到这里啦。” 尽管她努力地掩盖自己的情绪,但那一丝微弱的失落还是被利威尔敏锐地察觉到了,“你不开心。” 不是问句,而是肯定句。 “没有啊” 苏维不敢去看利威尔,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地望向一边,说,“只是自己一个人走的有点累了。” 说着说着,眼眶竟有些红。 利威尔看着苏维的模样,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开口道,“那和我回家吧。” “啊?”苏维顿时从有些伤感的情绪里挣脱,滴溜着大眼睛一脸错愕地看着利威尔,而反观利威尔,正面不改色地看着苏维,全然没有半点异常。 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苏维白皙的脸上默默染上了隐隐的红晕,她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们……这样,是、是不是……太快了点?” “太快?”利威尔眉头轻皱,有些纳闷,问,“什么太快?韩吉他们现在在我家,有个小聚餐,反正你也不知道要做什么,就一起来吧。” “啊…” 听到利威尔的回答,苏维这才注意到,利威尔的左手正提着一个塑料袋,袋子里放着几瓶啤酒。 苏维抿着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连连挥手,说,“没事没事,那我们走吧。” 说着,就径直走在了利威尔的前面。 该死……我这脑回路什么时候这么跳脱了! 还没走出两步,利威尔又出声叫住了苏维。 苏维哭笑不得地转过身,脑袋里飞速回转着,该怎么解释才不会让利威尔意识到自己想的有些偏。 “我……” 苏维张张口,还没说话,利威尔就抬手往指了指自己的身后,似笑非笑地说, “我家是这边。” 尴尬,尴尬的脚趾都要抠地了!!! 苏维看着利威尔走在前头的背影,只好默默地跟上了他的步伐。 跟着利威尔走了十分钟左右,两人就到达了目的地。 利威尔刚掏出钥匙,拧开房门,客厅的灯光刚洒出来,就听见韩吉懒洋洋的声音飘了出来,“利威尔——你太慢了!” “啧,嫌慢的话,你可以自己去。” 利威尔走进屋内,一抬手将手里的塑料袋递给了韩吉。 “嘿嘿,我们这不是不认路嘛。”韩吉满脸堆笑地接过了手里的袋子,趁着利威尔蹲下的空隙,她看清了跟在利威尔身后的人。 她脸上的笑容顿时就僵住了。 “队长,你们好磨蹭啊……我们都等好久了。”奥路欧一边挠着头,一边朝着玄关处走来,嘴里喋喋不休地说着,而他在看见苏维后,也瞬间哑然,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两只眼睛,缓缓地睁大,一脸震惊。 其余的人在发现奥路欧没了动静以后,纷纷出来查看。 看见苏维后,竟也和奥路欧是一样的反应。 “你穿这个吧。”利威尔没有理会他们的愣神,而是从鞋柜里挑出了一双拖鞋,往苏维的面前一摆。 苏维看着众人的脸色,咬了咬唇,才缓缓开口,“利威尔…我还是不进去了,我这么一个生人来……怕是也玩不开心。” 说着,苏维就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就要走。 “诶!苏维,别走!”韩吉先一步反应过来,冲出屋子,伸手揽住了苏维的脖子,解释道,“我们不是不欢迎你,就是你这副样子吧,和平时太不一样了……我们一时之间没认出来。” “是不是?”韩吉朝着其他人扬了扬下巴。 “对对对”奥路欧连连附和,却在他拼命点头的空档,牙齿又咔地一下咬上了自己的舌头。 苏维看着奥路欧的模样,忍俊不禁地笑了笑,也就任由着韩吉将她推进了屋。 等到一切都收拾好后,韩吉领着苏维在自己的座位边坐下,主动介绍了起来。 “奥路欧,佩特拉,艾伦,莫布里特……这几个都是之前办案的时候见过的,你应该脸熟。”韩吉将名字与本人一一对上,向苏维介绍着。 在指到利威尔身边的金发男人时,短暂地停顿了片刻,接着说,“埃尔文·史密斯,我和利威尔上学时候的好友。” “你好,苏维·亚塔尔。”苏维朝着男人点了点头,伸出了手。 “你好,我听利威尔提过……”埃尔文话还没说完,脸色一怔,就此打住。 利威尔不动声色地轻咳了两声,开口说,“都随意点” 这场略微有些尴尬的介绍才到此结束。 饭桌上,本就都是熟络的人,玩的也开,很快气氛就被带动了起来。苏维也不自觉地被这份快乐所感染,全然忘记了先前舞会上不愉快的小插曲。 “苏维,喝一点吧?” 韩吉突然悄咪咪地拿着一罐啤酒,凑到了苏维的面前,小声说道。 还没等苏维回应,利威尔就伸手从苏维的面前穿过,夺过了韩吉手里的罐子,冷声道,“她还小。” “利威尔,你胡说。” 韩吉闻言,满脸不可置信,她不知道从哪里又掏出了一罐酒,悠悠地开口,“苏维可是和艾伦一样大,艾伦在那都喝的正欢呢。苏维喝点怎么啦?” “咳!!” 突然被点名的艾伦,猛地被刚喝进的酒呛了一口。 韩吉嘿地一笑,将那罐酒,一把塞进了苏维的怀里,哄着她说,“喝吧,随便喝,难得利威尔生日,不然他才不乐意我们来他家,这么闹呢。” 韩吉的声音里带着些许的醉意,苏维却猛地抓住了她话里的重点。 她扭头看向坐在一边的利威尔,小声地问,“今天……是你生日吗?” “不是,圣诞那天才是。”利威尔头也没抬,声音平静。 苏维:“呼……还好。” 还好,还来得及准备礼物。 “还好什么?”韩吉又凑了过来。 “没事。”苏维摇了摇头,莞尔一笑。 随着饭局的往后推移,夜色也渐深了起来,时针悄然移向了午夜。 除了韩吉和埃尔文,其余的人在利威尔的安排下,已经各自带着自己的垃圾洋洋洒洒地离开了利威尔的小屋。 他们则在做最后的善后工作。 利威尔带着手套,将仅剩一点的垃圾,魂归垃圾桶,才有些无奈地看了一眼趴在沙发上的苏维。 正闭着双眼,昏昏沉沉地睡着,还不忘吧咂两下嘴。 “利威尔,垃圾我和埃尔文就带走咯” 韩吉将利威尔收拾好的最后一袋垃圾拎在手上,动作紧促地推着埃尔文就要往外走。 “站住。”利威尔冷声叫住了韩吉,转过身看向她,指了指躺在沙发上的苏维,“她怎么办?” 韩吉:“什、什么怎么办?” “你把她灌醉的,现在她这个样子,怎、么、办?”利威尔脸色阴沉,一字一顿地说着。 “嘿嘿……”韩吉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对埃尔文使了个眼色,倒退着一步一步靠近玄关,“我怎么知道,苏维她酒量这么差啊……才一瓶啤酒,就醉成这样了……” “所以……”韩吉的手已经摸到了门把,“所以苏维她就交给你了!利威尔,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你得好好把握!” 话音刚落,韩吉砰的一声关上了大门,扬长而去。 “唔……” 巨大的关门声将熟睡的苏维吓了一跳,她迷迷瞪瞪地哼唧了一声,又陷入了沉睡。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七) 利威尔回过头,发现苏维正四仰八叉地躺在自家的沙发上,全然没有在一个男人家的自觉。 她白嫩笔直的腿正从鱼尾裙开叉的地方,明晃晃地露了出来。 苏维双眸紧闭,小嘴微张,嘴上的口红早就因为吃饭时,蹭去了许多,只余一层薄薄的红。 微卷的黑发正凌乱地散在浅色的沙发上。 利威尔无奈地在苏维的身边蹲下,伸手推了推她的肩,说,“小鬼,醒醒,我送你回家。” “唔,不要。” 没成想,在睡梦中的苏维一把拍开了利威尔的手,顺势翻了个身。 整个人又从仰躺转为了俯趴,她的右手自然地垂在沙发边。 利威尔瞧见了苏维手上那一道已经愈合了的伤疤,不自觉地轻轻伸手,抓住了苏维的小臂。 他灰蓝色的眼眸落在少女的伤疤上,上面痕迹明显地覆盖了一层遮瑕,因为时间太长,已经有些脱妆,让伤疤就这样零零散散地出现在利威尔的眼前。 苏维的皮肤白皙,这一道突兀的伤疤其实还挺明显的。 利威尔用拇指的指腹轻轻地抚摸着伤疤的轮廓,眼神晦暗不明,猜不透他在想些什么。 “好痒…” 昏昏沉沉的苏维感受到了皮肤上的瘙痒感,闷哼了一声,将手收了回来,叠在胸前,换成了侧卧的姿势。 利威尔顺着手臂的去向望去,映入眼帘的就是苏维交叠的手臂,透过手臂的缝隙,在灯光的映照下,可以清晰地看见,少女那若隐若现的胸膛,与被抹胸礼服紧紧束缚住的…… 眼前过于香艳的场面,激的利威尔后脊梁蹿起了一阵小电流。 他慌忙移开了视线,在这只有狭小的空间里,轻轻咳嗽了两嗓子,试图用轻咳声,来缓解自己的窘迫。 但这电流感却并没有随着视线的转移而有所缓解,利威尔猛地站起了身,拉开了自己和苏维的距离。 平静了有一会儿,才敢重新看向苏维。 苏维却全然没有意识到在刚才这短短的几分钟里,都发生了什么,仍是一脸恬静地熟睡着。 利威尔看着苏维这毫无防备的睡颜,眉头微皱,往前走了两步,抽出了被她压在身后的抱枕,一丢,狠狠地砸在了苏维的脸上,将她头部到胸的位置全部盖住后,才走进了浴室。 扑面而来的窒息感。 苏维觉得有些难以呼吸,她张大了嘴,试图多汲取一些空气,但无济于事。 在混沌的黑暗中,突然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 苏维凭借着这微弱的光亮,往前走去,越往前走进一分,那光亮就越亮一分。 等到苏维终于走近,她才发现,那份光亮竟是漫天的大火。 她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跌倒在地。 双手紧紧地攥着,却不知道在攥着些什么。窒息感随着火光的出现,愈来愈明显,无力与绝望几乎占据了她所有的感官。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是你吗……蓓姬? 在混沌之中,苏维听见了阔别多年的声音。 “别哭啦,姐姐回来了,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我没有受伤。 苏维张了张嘴,想回应蓓姬,换来的却是哑然。 “你怎么老是长不大呀” 蓓姬的声音听起来越来越虚弱,“这样我怎么放心你……” 你要去哪里? 蓓姬的声音慢慢地在混沌之中消失,苏维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但双腿怎么都使不上劲。 眼见蓓姬越离越远,苏维慌忙地张开手,试图抓住她。 但明明手上有抓住的实感,蓓姬的声音离她确是越来越远。 等利威尔冲完澡回到客厅的时候,发现苏维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甚至连抱枕都没有拿开,双臂紧紧环在抱枕上,一动不动。 苏维的这副样子,让利威尔觉察到了一丝的不对劲。他快步走到苏维的身边,轻声唤道,“苏维?” 但苏维没有反应。 利威尔伸手去抓抱枕,却发现苏维的指尖紧紧地抓在抱枕套上,身体还有些微微的颤抖。 抱枕拿开,他这才看清,藏在抱枕下的苏维早已泪流满面。 豆大的泪珠一滴一滴,没有间断地从紧闭的眼尾滑落,打湿了沙发。没有了抱枕的依托,她的手有些无措地垂在了沙发上。 苏维的双唇微启,好像在喃喃地说些什么。 利威尔微俯身,将耳朵凑到了她的唇边,这才听清了苏维的话语。 “别离开我……” “别抛下我……” “别留我一个人……” 苏维泪流满面的模样,与不停地喃喃自语,让利威尔有些不知所措。 他垂眸思忖了好一会儿,才做了决定。 回过神,从自己的卧室里抱出了被子,盖在苏维的身上。 随后盘腿坐在了苏维的身边,将自己的一只手轻轻覆在了少女的掌心,滚烫的指尖与她微凉的手心相触,就好似冰天雪地里的唯一一处暖源。 处于梦魇中的苏维,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抓紧了利威尔的手。 利威尔没有说话,也毫不在意苏维的脸上因为泪水而产生的脏污。 他温柔地用指腹擦拭掉少女脸上的泪痕,轻声道, “我不会离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苏维听着蓓姬的声音离自己越来越远,心不住地往下沉。 就在蓓姬的声音彻底溶于黑暗,再也不见踪影的时候,混沌的黑暗中苏维突然察觉到那么一丝熟悉的气味闯进了她的鼻尖,将她的全身包裹。 那是一阵茶的清香,是一阵让处于失落情绪里久久无法自拔的苏维,情绪回温的浓烈。 好熟悉,熟悉的让人心安。 苏维下意识地往香气的来源靠近,渐渐止住了低声啜泣。 利威尔没有动,只是保持着盘腿坐的姿势,盯着苏维的脸,直到她难看的脸色舒缓开来,他才暗暗地松了口气。 替苏维掖好被角后,却发现自己的手替代了抱枕,被苏维紧紧地攥在手心。 利威尔试着动了动自己的手,却没成想,睡梦中的苏维察觉到他的动作后,更是不容置疑地扯着利威尔的手,往自己脸的方向去。 然后,当着利威尔的面,一脸坦然地将他的掌心向上摊开,把自己的小脸结结实实地压了上去。 末了,还舒服地蹭了蹭他的掌心。 独留利威尔一个人怔在原处,动也不是,不动……好像不是。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八) 这一夜,苏维睡得异常安稳,也没有再做过什么噩梦。 窗外的日光刚好透过窗帘的缝隙,形成一道微黄的光束打在苏维的眼皮之上。纤长卷翘的睫毛,随着眼皮的抖动,扑扇了两下。 片刻后,苏维迷迷瞪瞪地睁开了双眼。 “这里是……” 苏维的眼睛还眯着,环顾四周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眼睛慢慢地睁大了起来。 她脑袋里的那道警铃猛地作响。 苏维后知后觉地感觉到了,手上那不太寻常的触感与温度。她缓缓地垂眸,映入眼帘的景象,惊得她瞬间挺直了背脊。 利威尔正伏在沙发边,右手与自己的手十指交扣。 他的睡颜很安静,利威尔偏着头枕在手臂上,鼻尖是均匀的呼吸。苏维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利威尔,她突然发现,利威尔的脸长得竟然生的这样好看。 之前的相处总是没有特别的机会,可以这样看他。 苏维轻轻挪动了下身子,凑近了利威尔的睡颜。 柔顺的碎发,肆意地散在额前。平时英气逼人的眉目,在熟睡状态下竟显得温柔了许多。 浓密的睫毛之下是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微启。 苏维的视线从利威尔额前的碎发,一路往下扫着,直至他凌厉的下颌线。 咕咚。 苏维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胸腔内像有一只小鹿在乱撞。 但她并没有收敛自己的目光,而是又缓缓地从利威尔的下颌,一路往上移,经过他的嘴唇,再是鼻梁,然后落在了他灰蓝色的眼眸上。 等等。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苏维眨巴了两下自己的眼睛,定睛一看,不看还好,这一看,让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与利威尔的眼神交错。 近在咫尺的距离,利威尔突然睁开的双眼,以及联想到了自己刚才那近乎花痴的眼神,苏维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起来,她猛地坐直,眼神飘忽不定地不敢与利威尔对视。 “好看吗?”利威尔没有抬头,活动活动了肩膀,似笑非笑地调侃道。 “好看”苏维的脑袋懵懵的,几乎是本能地点了点头。 后知后觉的她,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什么,她连连摆手说,“我没看,我一点都没看。” 利威尔听见苏维这掩耳盗铃的解释,才抬眸看向苏维。 就在他看到苏维脸的下一秒,他突然就抛却了所有的高冷,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许是从未见过利威尔这样的笑,苏维一时有些发愣,弱弱地问道。 利威尔指了指苏维的脸又指了指浴室,说,“你自己去看看吧。” 闻言,苏维匆匆从沙发上起身,提着裙摆就冲进了浴室,就在她冲进浴室后的片刻,浴室里就传来了她一声凄惨的喊叫。 啊啊啊啊,丢脸,丢脸死了!! 苏维看着镜子里,自己脸上挂着的那行白汤,羞得无地自容。 拧开水龙头,沾湿手后擦了擦,却只是让白印子淡了些,并没有完全消掉。 苏维扭头看了看门,又看了看镜子,欲哭无泪。 苏维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犹豫了片刻,拧开了门冲出了浴室,朝着利威尔家的玄关跑去。 “苏维。” 还没到玄关处,身后就响起了利威尔的声音,“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苏维捂着脸,转过身,透过微张的五指缝隙看向利威尔,“麻烦你一晚上了,我自己打车回去就可以了!” 利威尔没有吭声,只是默默地拿起了苏维丢在自家沙发上的披肩,抖了抖,往少女的肩上一披,说,“我送你。” 苏维抿着嘴,两个人就这样隔着她摊开的五指对视了片刻,她才乖乖地点了点头。 见得到了苏维的同意,利威尔拿起了玄关处的车钥匙,从她身边侧过,伸手抚上了门把。 但门却迟迟没有打开,好半晌,利威尔的声音才响起,“你昨天那样的打扮…很好看。” 胸腔内好不容易平息的小鹿,又再度活跃了起来。 那震耳欲聋的声响几乎要盖过所有的声音。 —————— “哟,难得见你没带半永久的丑眼镜。” 苏维拉开杜恩的副驾驶时,见到她第一眼的杜恩,就没忍住将昨天拿走的那副黑框眼镜鞭尸一顿。 苏维一改平时黑白灰的装扮,乌亮的黑发散在身后,弧度微卷,没了黑框眼镜的遮掩,让姣好的面容,精致的五官都大大方方地展露在他人面前。 苏维自顾自地系着安全带,说,“不是被你拿走了吗,你又没还我。” 杜恩:“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里囤了一抽屉黑框眼镜。” 苏维:“……” 杜恩见苏维没说话,一边发动了车子,一边慵懒地说,“怎么,想通了,不特意扮丑和爸爸置气了?” “没有在置气。”苏维垂眸,闷闷地补充,“从来都没有。” 二十分钟后,两人出现在商场里。 “你约我来商场做什么?有想要的东西,让他们送上门就是了。” 苏维默不作声地白了杜恩一眼,说,“来挑礼物。” 杜恩问:“嗯?为了感谢我,送我跨年礼物吗?” “利威尔生日要到了。” 苏维顿了顿,因为在她说完后,杜恩的脸色肉眼可见黑了下来,她补充道,“上次温莎和奥菲莉娅的案子,他帮了我们不少。” “噢”杜恩沉着脸垂下了眼,冷声应道,眼眸里隐晦的感情转瞬即逝。 杜恩抬眸看向苏维,视线直白,盯得苏维一阵发毛。 她明白,那是杜恩将她小心思看穿的眼神。 他视线快速地扫过商场内,随手指了指一家店,对苏维说,“那就买点这个送他吧。” 顺着杜恩的视线看去,苏维挑了挑眉,问,“你确定?” 那是一家女装店。 “我确定” 杜恩语气恳切,但苏维压根没有理会他,径直走向了一边的手表专卖店。 从苏维进店到挑选手表,到最后决定买哪一块手表时,杜恩都没有说一句话。 终于,在苏维准备结账时,杜恩还是忍不住吐槽道, “你确定要送这么个便宜货?” 苏维没有搭理杜恩,对柜员说道,“你好,帮我把这个包起来吧。” 等到柜员的身影走远,她才转过身,看向杜恩,“是的。我的存款没那么多,这块手表价格对我来说刚好合适。” 杜恩眉头微皱,不解地说,“你直接刷爸爸的卡不就行了。你送这么便宜的东西,那警察到时候会嫌弃我们小气的。” “少年,量力而行。而且……那钱也不是我的。” 苏维拍了拍杜恩的肩膀,眼里闪过一丝落寞。 “怎么不是你的?”杜恩纳闷道,“你现在也失业了,别死犟了。” 苏维:“我是失业了,不是没有收入。” “就你给那些平台供稿,挣那么一点辛苦钱…何苦呢?” 杜恩还想再说什么,就被苏维接下来的话彻底堵上了嘴。 “我不苦,况且,利威尔也绝不会觉得这份礼物廉价。”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三十九) 平安夜当晚。 圣费尔市的街道趋于平静,苏维拎着手上的纸袋,正一步步地朝市局走去。 天气渐冷,大多数的市民都窝在家中,享受着冬日的火炉,与家人其乐融融地聚在一起。 街上人丁稀少,节日的气氛相较于前几日,反而没有那么浓烈了。 刚到市局附近,苏维就见到了熟人。 她突然起了一点坏心思,一挑眉,嘴角噙着笑,两小步跳到了那人的面前。 本就没什么人的街道,安安静静的,突然有人跳出来,让那人吓了一大跳。 那人一抬眸,发现堵在自己面前的人,是一个少女。 乍一看,觉得少女的脸有一点点的熟悉。 再仔细那么一看,小胖子认出来了,堵在他面前不就是前些日子,在巷子里把他们暴揍了一顿的苏维吗? 他撇着个嘴,一脸委屈地看着苏维,带着哭腔,说,“姐……我挨过打了,也蹲过拘留所了……你,放过我呗?” “嘿,叫谁姐呢?”苏维听见小胖子的称呼,两眼一瞪,有些不满意,她顿了顿,接着说,“你多大?” “二十……” 行。这声姐我忍了。 苏维抿着嘴,扯了个似笑非笑的笑容看向小胖子,又说, “小胖子,你叫什么名字?” “塞缪尔”小胖子顿了顿,狐疑地看下苏维,说,“塞缪尔·里根。” “唔……”苏维迟疑了片刻,视线打量着眼前的小胖子。 小胖子个子不高,身材圆润,脸颊肉肉的,尽管在这寒冷的夜晚,也是红润润的。苏维之所以在这里堵住他,也纯粹是因为那天一帮人将苏维堵在巷子里的时候,这个小胖子迟迟没有动手,眼神里是满满的犹豫。 她注意到了,所以也把他留到了最后一个。 苏维:“你的名字很特别,父母对你应该有不小的期待才是。你才二十岁,怎么没上学?也没找个工作,跟着那么帮人混?” “没有钱。” 小胖子回答的倒是简洁明了,他有些沮丧地说,“学习不好…就没有接着读书了。” “爸妈在老家,靠着打零工挣的一点钱维持生计,我自己来圣费尔市闯荡,但是没有学历,根本找不到什么好的工作。待了几天…又被人把钱骗走了,” 小胖子脑袋低垂,轻轻叹了口气,“没钱也没有工作,我也不敢回老家。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和他们混了。” 小胖子说完,苏维沉默了好一会儿,没有吭声。 她眨巴着杏圆的眼睛思考了许久,才开口道,“那这样吧。你留个联系方式给我,我给你介绍个工作,包吃包住,怎么样,不错吧?” 苏维朝着小胖子挑了挑眉,得意地嘿了一笑。 塞缪尔的反应也完美地契合了苏维的预期,他猛地睁大眼睛,语气里是掩盖不住的欣喜,他嘴角向耳侧咧去,说,“真的吗!姐!” “你真的可以帮我找工作吗?”像是不相信一般,他又重复了一遍。 “嗯。”苏维轻笑了一声,点了点头。 “谢谢姐!”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小胖子当着苏维的面,竟兴奋地一跃而起。 突然,苏维像是想到了什么,有点好奇地开口问,“对了,塞缪尔。你知道是谁雇你们来堵我的吗?” 小胖子在地上站稳,朝着苏维摇了摇头,说,“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我只是大老远的看过老大和那人说话,是个女的。” 苏维闻言,敲了小胖子一下小胖的脑袋,开玩笑地说,“还叫老大?还准备和他们一起混呢?” “不不不,口误口误。”小胖子嘿嘿一笑,挠了挠头。 苏维:“好了,快回去吧。” “是!”小胖子站直了身体,咧着个大白牙朝苏维笑,接着说,“那我就先走啦,姐!” 苏维点了点头。 小胖子就朝着背离警局的方向跑开,跑了没两步,他又突然回过头,朝着苏维喊道,“姐,平安夜快乐!!以后,你就是我老大!!!”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苏维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角挂着笑,无奈地摇了摇头。 女的……是谁? 丹·史密斯吗? 苏维转过身,若有所思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眉头轻皱。 不应该是她。 如果丹·史密斯有雇人堵自己的财力,早就这么做了,不会等到在网上拆穿自己后,再派人来。 苏维一边低头思索着,一边走向市局的门口。 “嘿,苏维。” 一只脚刚踏上台阶,肩膀就被拍了一下,韩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专注思考的苏维被突然出现的韩吉吓了一跳,连连往后退,眼看就要绊倒摔倒,韩吉眼疾手快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看着苏维站定,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还好还好。” 苏维在平地站稳后,韩吉眼尖的发现了少女另一只手上提着的纸袋子,联想到了今天的日子,表情变得玩味了起来。 她说,“怪不得你今天特意发消息问我,利威尔在不在局里呢。” “好了,利威尔在楼上天台,你先去找他。” 韩吉松开苏维的手腕,说着就将她往里推。 “那你呢?”苏维被韩吉推着,扭过头问她。 “我?”韩吉嘿嘿一笑,说,“我去买点好玩的~” “啊?” 不等苏维反应过来,韩吉就扬长而去。 天台上,利威尔一个人站在临时搬上来的桌子边。 双手插在兜里,头仰着看向深邃的夜空。 神色平静,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但却过分的专注,让他没有意识到有人正推开了天台的门,朝他靠近。 苏维悄悄地走到利威尔的身边,与他一样,抬起头看着深邃的夜空,竟是没有半点的星光。 突然,一阵风吹过,吹散了空中的一片乌云,那璀璨的繁星竟一点一点地从灰蒙蒙的云中现出,微弱的光亮在周遭昏暗的环境下,毫不犹豫地闯入两人的眼眸。 “Lucky,有星星欸。” 苏维脱口而出的话语,让专注的利威尔回过神。 他侧过头,映入眼帘的是看着夜空中星星的苏维,少女嘴角噙着笑,漆黑乌亮的眼眸里闪出点点光亮,似与夜空的璀璨相呼应。 利威尔轻轻地笑了一声,扭过头也重新望向了天空。 两个人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状态好一会儿,直到骤起的风,将另一片乌云吹来,盖住了星星,才回过神。 苏维低下头看了看手里的纸袋,轻轻拉了拉利威尔的衣袖,转向他。 少女的声音轻轻地,夹杂在风中,她又往旁侧迈了两步,靠近了利威尔许多, “利威尔,生日快乐~”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四十) 利威尔转向苏维,耳边是少女潺潺的低语,眼前是少女明媚的面庞。 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与苏维对视,望向她的眼底,在乌亮的瞳孔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些许暧昧的气氛流转在两人之间,就在他刚准备有些动作的时候,天台的门被砰的一声推开。 “利威尔,苏维,看我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 韩吉兴高采烈的声音几乎是与开门声同时出现,甚至声量还盖过了它。 “咦?” 韩吉手上拿着一根正点燃到一半的仙女棒,另一只手正提溜着一袋的黑袋子。夜色让她有些看不清周遭的环境,但就算再怎么黑,那天台的前方好像也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韩吉有些纳闷,皱着眉头往前走了两步,利威尔的声音就叫住了她, “韩吉,别过来。” 利威尔说完后,微微侧头,看向曲着腿躲在自己身后的苏维。 苏维整个人蹲了下来,但双手却下意识地抓住了利威尔的手,少女微凉的体温借着肌肤相触,传给了利威尔,同时,传递给他的,还有苏维身体那微弱的颤抖。 韩吉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利威尔的身后正蹲着一个人。她没吭声,直到手中的仙女棒燃烧殆尽,咻的一声灭了好一会儿,利威尔身后的少女才站了起来。 “对不起……韩吉。”苏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她抓着利威尔的手站了起来,朝着韩吉走了两步,得以让韩吉看清她后,才一脸苦笑地说,“我有一点怕火……” 苏维顿了顿,有些为难地,“包括烟花……” 这下,韩吉才恍然大悟。 她连忙将手上早已燃烧殆尽的仙女棒往地下一扔,碾了两脚,确认不会再燃后,才松了口气,说,“是我才要抱歉…不知道你害怕这个,还想着带点好玩的给你们呢。” “对不起……”苏维脸上愧疚的神色又重了几分。 “啧,你们……” 眼看可能要转变为两个人互相揪着对方道歉的情况,利威尔及时出声试图阻止。 搭档多年的韩吉敏锐地察觉到了利威尔的不满,一把上前捂住了苏维还想说什么的嘴,悄悄地凑到她耳边低声道, “嘘,你瞅瞅,利威尔那家伙的眉头……” 闻言,苏维扭头去看利威尔,刚好看见了他紧蹙的眉头,立即闭上了嘴。 韩吉见苏维没有再开口的打算,一脸欣慰地点了点头,将手从她的嘴上撤了下来,开口道,“好咯,既然苏维你来这里了,我就回家过节去了,利威尔交给你啦。” 苏维问:“你们……不是一起在值班的吗?” “才不呢,谁没事平安夜在这局里值班。” 韩吉瞥了一眼利威尔,又看向苏维,“要不是看他孤家寡人一个,我才不来呢。” 说罢,还朝利威尔轻哼了一声。 而利威尔在接收到韩吉的信号后,双手环在胸前,也回哼了一声。 十分钟后,空荡的天台只剩下了利威尔和苏维两人。 苏维站在利威尔身边,偷偷偏过头去看他,突然觉得气氛有些尴尬,不知道说什么好。 倒是利威尔,一脸坦然。 “接下来什么安排?” 苏维看向利威尔,问,“你不是值班吗?” “今天值班的,不是我。” 利威尔领着苏维在警局的大厅里,朝着角落的位置挑了挑眉。顺着利威尔的眼神看去,在角落里坐着一男一女。 “艾伦,吃一口吧。” 少女有着一头柔顺的黑发,又长又直,脖子上正围着一个红色的围巾,她手上拿着勺子,正往艾伦的嘴边递。 “三笠,我先不吃。”在苏维的角度来看,艾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的某件东西。 “可是叔叔阿姨特意让我拿来和你一起吃的……” 名为三笠的少女声音弱了下去,但下一秒她眼神一亮,自顾自地点了点头,说,“你一定是看我没吃,所以不舍得吃。”说着,就将一口吞下了勺子的东西,又舀了一勺,一脸真挚地递给了艾伦。 艾伦抬头看着三笠这一系列的操作和真诚的神情,以及摆在自己面前那被她用过的同一把勺子,满脸的错愕在灯光的照耀下,肉眼可见,刷地一下红了。 苏维隔着老远看着两人的互动,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片刻后,她眼角噙着笑意,看向利威尔,问,“那……你要不要和我去个地方?” —————— 利威尔看着眼前只是由简单的塑料布棚搭建而成的小基地,一脸疑惑。 两人的手上都拎着刚才沿途买的小吃,苏维往前走了两步,掀开了其中一片布,钻了进去。 没一会儿,小基地就亮了起来,苏维的脑袋从里面钻了出来,朝利威尔招了招。 利威尔弯下腰,钻进了这个小基地中。 基地中的陈设相当简单,正中间是铺着一地的草席,布棚上方挂着一盏黄黄的灯,苏维正坐在草席上看他。 “这里是……?” 利威尔环顾四周,发现这基地虽小,却不脏。显然是有人时常来打扫的结果。 苏维眼眸弯弯,笑了一声,答,“我的秘密基地。” 说着,将先前在天台上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纸袋子递到了利威尔的面前,“你的生日礼物。” 利威尔接过纸袋打开,里面放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盒子,和一罐红茶。 苏维抿着嘴,眨巴着眼睛观察着利威尔的神情,说, “我不知道你喜欢什么牌子的红茶,所以做了点功课,挑了一个大家都说口味比较好的……你看下,喜不喜欢……” 利威尔低头轻笑了一声,眉眼都温柔了许多,“我很喜欢。” “嘿嘿,喜欢就好。” 苏维咧着嘴笑着,突然,布棚外刮起了一阵风,将整个小基地吹的呜呜作响,甚至还带进了些许的寒意。 苏维哆嗦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因为怕火…所以这里没有准备炉子……” “没事。”利威尔摇了摇头,看向苏维,问,“你为什么会怕火?” 闻言,苏维垂眸思忖了片刻,抬起头时,眼神里竟有些许的淡然,她故作轻松地说, “这个故事可能有点长,你确定要听噢?”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四十一) 苏维的眼睛亮了亮,在昏黄的灯光映照下,更是多了几分韵味。 她嘴角噙着笑,神情淡然,却又隐隐透露一些悲伤。 利威尔看着她的模样,一时语塞,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地说,“如果你不愿意,也可以不说。” 利威尔顿了顿,又补充道,“如果那些过去,让你感觉到了痛苦…你可以选择沉默。” 他的脑海不自觉地闪过了上次在餐厅时,苏维脸上的那种落寞与悲怆。少女的那副模样,让他一度谴责自己,是否追问的太紧,逼问的太多。 闻言,苏维笑容明媚地垂下了眼眸,低声说,“我愿意。” “利威尔,因为是你,所以我愿意告诉你。”说着,她看向利威尔,眼眸里没有半分的躲藏与掩饰。 随后,苏维将手伸向了利威尔面前放啤酒的袋子。 利威尔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的手腕,问,“你要做什么?” 苏维眉头轻皱,一脸纳闷,“喝酒啊……” 利威尔不遗余力地重提旧事,“你忘记上次你一瓶倒的样子了?” “唔……”苏维哼了一口气,央求道,“我就喝一点点,就一点点,太冷啦,喝点酒暖和暖和嘛……” 说罢,还朝利威尔挤了挤眼睛。 利威尔见状,也只好松开了抓住她手腕的手。 “嘿嘿”苏维有些得意地将易拉罐拿到面前,拇指一勾,刺啦一下就打开了。 然后当着利威尔的面,狠狠地灌了一大口,末了还舒坦地叹了口气。 她才缓缓地开始说,“这里是我在被领养之前的家……这里在我很小的时候,起过火……” 苏维的声音缓慢,酒精下肚还没一会儿,她就感觉自己的身子暖了起来,脸颊也热热,头顶悬着的灯光,仿若将她带回了过去。 “蓓姬,蓓姬,你今天带我出去嘛”苏维跟在蓓姬的身后,亦步亦趋。 “不行,你乖乖地待在家里”蓓姬头也没回地将自己出门要用的东西塞进背包,拒绝道。 “可是…我想帮忙……”苏维声音有些落了下去。 蓓姬背着苏维轻叹了一声,扭过身面对苏维,摸了摸她的脑袋,“你乖乖地,就是在帮我呀,等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好吗?” “唔……”苏维沮丧地垂下了脑袋,思忖了片刻,脑海里闪过了上次的事故,重新抬头看向蓓姬,说,“好,那我等你回来” “真乖”蓓姬满意地点了点头,随后走出了两人的小基地。 蓓姬走后,苏维就一个人待在了这个小小的破布棚里。 就和爷爷走后的每一天一样,蓓姬以自己是姐姐,担负起了照顾两人的责任,而年纪稍小一些的苏维,就留在这里,日复一日等着她回家。 苏维无趣地在屋子里踱来踱去,一会儿像想起了什么,跑到布棚外,将外头缸里接的雨水咬出,用自制的简陋过滤器将水里的杂志滤干净后,在盛入屋内的水桶里。 水缸有点大,对于尚且年幼的苏维而言,还是有些吃力。等她忙完这一缸子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苏维看了眼外边的天,确认了下时间,又走回了布棚里。 苏维吃力地将塞在角落的炉子搬了出来,转头去拿晒在屋外的,烧了一半的炭火。将炭火铺在炉子底后,往上铺了一层干草,自言自语道, “蓓姬应该快回来了……” 她一阵小跑地跑向席子旁边的小桌子,拿起桌面上的火柴又跑回了炉子边,学着之前爷爷和蓓姬的动作,抽出一根火柴,在盒子旁边划拉一下。 苏维小心翼翼地划了一下,但火柴并没有如预期那样点燃。 她又尝试了一下,还是没有。 火柴的状态,让小小的苏维不满地嘟起了嘴,她赌着气,猛地一划拉,蹭地一声,小小的木柴顶端亮起了一小簇火焰。 明媚的火光,映出了苏维脸上的笑容。 她开心地将火柴放在稻草上,成功地将火点燃了起来,苏维在蹲坐在炉子边,守了一会儿,见火势越烧越旺,不会再有熄灭的风险后,她欢快地起身去接水,准备做饭。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在转身的那一刹那,燃烧炭火所溅出的火星落在了身后的破布棚上,而他们的布棚,是由挡风的塑料制成的。 —————— 寒冬的天气,让回程的路艰难了许多。 蓓姬紧了紧手里新鲜的小面包,加快了回家的路。 距离她们的家,还有五百米左右的时候,蓓姬突然在空气中闻到了一丝难闻的烧焦味。 蓓姬抬头望了望已经几乎全暗的天,诧异地发现在家的方位,能看见滚滚的浓烟朝着天幕而去。 那愈发浓烈的黑烟,让蓓姬心下一惊,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她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往家的方向跑去。 二十分钟前的布棚里,苏维正专注地用勺子将水从桶里舀出来,突然一股刺鼻难闻的气体窜入了她的鼻腔,让她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 苏维顺着气味传来的方向,回过头,入目的就是已经燃烧的塑料布棚。 火势由于布棚的材质的特殊性,只苏维愣神的这一小会儿,瞬间蔓延开来。 苏维慌张地后退了两步,低头看了看手上的小勺子,毫不犹豫地往前冲了两步,将勺子里的水尽数倒在了燃烧的部位,但奈何水量太小,而火势迅猛。 等到苏维回过神来时,那火已经烧到了出口的位置,堵住了她逃生的道路。 微弱的火光,乘着棚外吹来的风,顺势转成了熊熊烈火,似要将这一亩三分地的破布棚燃烧殆尽,火焰吞食着塑料布棚的每一寸,再还以浓烈刺鼻的异味。 “咳——咳咳——”那难闻的烧焦味,激的苏维剧烈咳嗽了起来,咳嗽了没两下,苏维突然觉得胸口闷堵,难以呼吸,强烈的窒息感与周遭的灼热感让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跌坐在地。 而这一坐,就再也没有力气站起。 蓓姬喘着粗气停在了破布棚的外头。 漫天的火光倒映在她的眼眸里,一股寒意夹杂着眼前扑面而来的灼热,顺着她的脊背攀上了后脑勺。 身边是围观群众纷纷杂杂的讨论声。 “哎呦,这火……也太大了吧,这怎么着的啊?” “怕不是天气太干燥了,起的火吧。” 蓓姬错愕地回过头看向他们,人群中,没有苏维的身影。 他们的讨论声,时大时小,但就是没有一个人去救火。 蓓姬往着火的布棚走了两步,被一股大力扯地又退回了原地。 一个中年男人拉住了她,大声呵斥道,“这么大的火,你这小丫头要干什么?” 蓓姬抬手想挥开男人抓住自己的手,但年幼的她还挣脱不开成年人的力气。 她眼眶通红,牙齿狠狠地扣在下唇上,抬头看向男人,问,“你们,为什么不救火?” 男人听到蓓姬的话,一脸的懵,“这要怎么救?等它烧完了自己停了不就好了。” 蓓姬难以置信地看着男人,眼里充满了错愕,她稚嫩的声线有些颤抖,“可是,我妹妹她……还在里面啊” “你说什么?”男人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惊呼出声,“你是说,里面有人??” “天呐。”男人松了抓住蓓姬的手,慌忙从兜里掏出手机,一边掏一边自言自语,“那得赶紧报警了,这火都烧了好久了,要是有个小孩子里面,就危险了。” 而就在男人盯着手机的间隙,蓓姬一个猛子扎进了那漫天的火海当中。 小布棚里一片寂静。 苏维脸上的红晕比刚才还浓了一些,她抬手将手里的酒瓶抬起,喝光了最后一口,还魇足地抖了抖瓶身。 利威尔沉思片刻,还是问道,“然后呢?” 苏维垂下眼眸,轻叹了口气,说,“蓓姬冲进了火海,将已经昏迷的我,拉了出来。” “那她……” “她全身多处被烧伤,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疤痕” 苏维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我啊,好像从遇见她的那一天起,就一直给她带来麻烦,没有过一天,哪怕一天,真的为她做些什么,帮她什么。” “我是她的累赘。” 苏维将手中的酒瓶往身边一放,双手环住了自己的膝盖,将脸埋了上去。 利威尔:“她现在在哪里?” “走丢了……” 苏维声音有些哽咽,她低声回应着利威尔,“我现在有能力可以保护她了,但是……我却再也没找到她。” 随后,狭小的空间内,响起了苏维低声的啜泣,一声一声,如鼓点敲在了利威尔的心间。 那扼杀了花朵的邪念(四十二) 苏维的低声啜泣持续了许久,在这段时间里,利威尔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坐在她的身旁,有的时候,沉默就是最好的陪伴。 直到苏维的哭声渐止,室内又再度归为平静。 利威尔偏过头去看苏维,少女仍是保持着脸埋在膝盖上的动作,没有抬头。 他思忖了片刻,还是缓缓开口, “那时候,你还小,你的姐姐也是想保护你。”利威尔顿了顿,又接着说,“那些事,不能全怪你……” 苏维:“……” 苏维没有说话,还是保持着这个姿势好一会儿,久到利威尔一度以为她是不是因为酒精上头,已经睡着了。 “小鬼,你睡着了?” 利威尔见苏维没有反应,试探性地用手推了推苏维。 只是利威尔没有想到,在他的手刚接触到苏维肩的一瞬间,少女猛地抬起了头,一边抓住了他的手腕,往后一翻身,动作之快,整个人压在了利威尔的身上。 苏维的脸凑到了利威尔的面前,双手直直地杵在利威尔的腰侧,少女突如其来地动作惊得他的上半身本能地往后仰。 苏维面色绯红,黑亮的眼眸上像镀上了一层水膜,见利威尔往后仰了仰,又再度挪了挪身子,将脸凑到他的面前,她哼哼唧唧地说, “可是……蓓姬,她也只比我大两岁,她……也是个孩子啊……” 利威尔看着苏维泪眼朦胧的模样,想开口安慰,但奈何距离太近,他双唇紧闭,眼眸里闪过了一丝的慌乱。 他默不作声地与苏维的黑眸对视了足足有十秒,谁都没有先一步打退堂鼓,移开视线。 良久,苏维倏地一笑,眼尾弯弯的指向两鬓,眼神迷离了起来,她声音软软地,带着点酒气,“利威尔……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眼睛很漂亮啊……” “你……” 利威尔看着苏维说完后,她瞳孔里自己的倒影倏地放大,此时的苏维双唇红润,许是先前喝酒的缘故,竟还有些亮晶晶的。 她白皙的脸红彤彤的,眼尾在笑,唇角也在笑,利威尔看着眼前与自己近在咫尺的苏维,仿佛只要动一下,就可以碰到少女那晶莹的嘴唇。 他的眼神有些飘忽不定,全然没有了平时在警局里的淡然与威严,视线上下左右地扫视了一遍,却发现无处落脚,最后又回到了苏维满含笑意的唇上。 咕咚。 他的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静谧的独处环境下,连那吞咽口水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他被苏维扣住的手腕,一如他每一次扣住她的一样,滚烫又挠人。 利威尔不知道两人这样的状态保持了多久,久到在他即将有所行动的时候,苏维忽地闭上了双眼,身体往前一倾,扣住他的手瞬间脱力,整个人栽进了他的怀中。 耳边传来了少女均匀的呼吸声。 是睡着了。 怀里的人身体柔软又滚烫,利威尔的眼前突然开阔了起来,他看着面前的空地,好一会儿,才松了一口气。 —————— 翌日的清晨。 苏维从睡梦中苏醒,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睛,在床上坐了起来。 垂在身侧的手,摸到了一团热乎乎的物体,她轻车熟路地摸了摸,摸着摸着,她突然意识到了有些不对劲。 苏维缓缓睁大自己朦胧的睡眼,环顾四周,这里分明不是昨夜记忆中的小基地,而是自己租住的公寓。 脑袋里还带着醉酒后的混沌感,苏维使劲儿地晃了晃脑袋,确认了自己最后的记忆分明是停留在了那废旧的破布棚里。 而最清晰的片段,莫过于最后她整个人撑在利威尔身上。 想到这里,苏维的脸刷地一下红了起来。 “我昨晚……都干了什么啊……” 苏维将脸埋进了双手之间,通红滚烫的温度顺着接触的皮肤传给微凉的五指。 她紧闭双眸,眼前一片漆黑,而在这片黑暗当中,苏维脑海里又闪过了一丝片段。 “喂小鬼,醒醒。你家的钥匙在哪里?” 利威尔双手绕过苏维的膝窝,将她整个人背在了背上。 少女的脸枕在利威尔的肩头,两眼微阖,小嘴微张,双手自然地搂着利威尔的脖颈,一脸酣睡的模样。 利威尔抖了抖肩,试图唤醒熟睡的苏维。 “唔……”受到了颠簸,苏维从利威尔的背上直起身,哼哼唧唧地说,“在——嗝——在我的包里。” 利威尔见她这副模样,没忍住嗤笑了一声,像是对她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就你这一杯倒的酒量,还嚷着要喝酒呢……” 到这里,苏维的回忆正式戛然而止。 也就是说,昨晚是利威尔将她送回了家。 “完了……彻底完了……” 这下,自己在利威尔面前的形象,彻底崩塌了…… 苏维的脸深深地埋在手掌之中,浑身笼罩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氛围。 突然,放在身边的手机响了几声,将她从暗自神伤的情绪中拖了出来。 来电显示是杜恩。 “你昨晚去哪里了?” “嗯……有事。”苏维沉声应了一句。 “去见那个警察了?”杜恩几乎是下一秒就猜出了苏维的去向。 苏维没有吭声,屏幕那头的他也没有吭声,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了片刻。 杜恩轻叹了一口气,主动打破了僵局, “今晚回来吃饭吧,昨天爸爸就问你了。” 苏维抿着嘴,点了点头,答应道,“好。我今晚会早点去的。” 杜恩问,“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自己晚点的时候溜达过去就可以。” 当傍晚时分的黄昏染红了天边的角落,不多时,寒冬之际的夜色也悄然而至。 通往老宅别墅区的街道上,寂静无声。 苏维双手揣兜,脸深埋在厚厚的围巾当中,突然,在经过一个巷子口时,身后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越来越靠近,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女人,整个人撞上了苏维,将毫无防备的她,撞得一个趔趄。 苏维下意识地将手从兜里掏了出来,稳了稳身子。她抬起头,看向了将自己撞了一个趔趄的罪魁祸首。 是一个女人。 她的头发凌乱,衣物还有些破旧,琥珀色的眼眸之中透露出了隐隐的恐惧,正透过苏维的身子,不停地向她身后看去。 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女人,神色匆匆,在这个空无一人的街道上,像是在逃跑一样撞上了她。 “你没事吧?”苏维开口问道。 女人却连连摆手,仍是神色慌张地看向苏维的身后。 她的模样与神色都让苏维感觉到了不对劲,苏维眉头轻皱,扭头看向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苏维的视线扫过四周,还特意留神了几个可能藏人的角落,均是一无所获。 她有些困惑,刚想扭过头,找女人问个明白的苏维,在转过身后,去发现几分钟前还站在自己身后的女人,此刻早已无影无踪。 苏维深深地抽了一口气,前面没有女人的踪影,她又往手边的巷子里看去,巷子里没有路灯,在夜色的映衬下显得有些阴森恐怖。 她摇了摇头,选择暂且将这件事情搁置。苏维将手揣回兜里,这一回,她在兜里发现了一张并不属于自己的纸条。 苏维将纸条拿了出来,摊开一看,上面的内容让她倒抽了一口凉气。 失而复得(一) “求求你,救救我。” 白纸上简短的几个字,夹带着几分恐惧迎着圣诞夜的寒意朝苏维扑面而来。 苏维眉头轻皱,环顾四周,只有街角零星的灯光与她作伴。刚才撞了她的女人此时已没有任何踪影,她努力地闭上眼睛,试图能听到一些远去的脚步声。 但是没有。 难道是刚才回头的时候走神了吗? 苏维有些不太笃定,她深深地抽了一口气,视线移向了身边那深邃的小巷。 小巷在这条街道上显得有些突兀,这一条街由于快要靠近别墅区,所以极少有行人走过,也极少有店面的存在。大多是与人比肩的树丛,独独在这一条道上,开了这么一个巷子口。 这条路,苏维并非没有走过,但如若是平常,她绝对不会注意到这条巷子。 但此刻,她竟然觉得这个矗立在此地的巷子,有些许的可疑。 苏维将纸条揣进兜里,在口袋中攥紧了拳头。 朝着深邃的小巷,迈开了步伐。 这还是路过的这么多次里,苏维唯一一次走进这条不起眼的巷子,巷子里没有灯,只能借着街边的路灯和头顶高悬的月亮,勉强看清里面的概况。 巷子很长,深不见底,窄窄的通道,只能刚好够两人并肩,苏维从兜里拿出手机,打开手机的手电筒,让自己能看的更清楚些。 巷子的墙壁是由青石砖砌成的,年岁有些久远,上面还攀着些许的青苔,也有些砖块破碎后,碎落在地。 苏维走在巷子里,耳边回荡着自己的脚步声,忽然隔着巷子,她听见了一阵树丛稀稀疏疏的声音。 让她本就有些紧绷的状态,顿时炸了起来,她忍不住出声道,“谁?!” 苏维在原地站住,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拧着眉。 没有人回应她的困惑,直到这声稀稀疏疏的动静消失后,苏维紧绷的状态才有所缓解。 苏维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拍了拍胸脯,自顾自地边往前走着,边安慰道,“是猫吗……” 而直到苏维走到了这条深邃的小巷尽头,她都没发现女人的身影,只见到了一地的碎砖和光秃的墙面。 与此同时,墙的这一边。 男人双手箍着女人纤细的腰肢,双手使力一抬,将她从一旁的树丛里抱了出来。 当女人的双脚落地后,表情严肃,有些不满地瞥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男人,伸手一把抓掉了头顶的假发,露出了假发之下灿金的发丝。 她拍了拍身上的枯树叶,轻车熟路地往前走了两步,将头上的假发丢进了面前的垃圾桶。才转过身,没好气地对男人说, “德文,我让你掩护我,不是让你带我钻树林的。” 女人的眼尾微调,模样妩媚,明明是一脸不耐烦的表情,在德文的眼里竟有些许的耐看,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却在下一秒对上了女人琥珀色的瞳仁,意识到了自己的越界。 清了清嗓子,正色道,“如果不带你钻树林的话,等苏维·亚塔尔回过头,你的去向一目了然。”德文顿了顿,补充道, “她的反应力和身手,都不差,按照正常的路线,我和你,都会被她发现踪迹。” 闻言,女人没好气地哼了一声,捏着两根手指,拉开口袋,确认里面的纸条已经不见了,才说,“算了,至少目的达成了。” 女人毫不畏惧眼前长巷的黑暗,反而大步地朝着前方走去,德文见状迈着步子跟了上去,他迟疑了片刻,开口问,“你怎么可以确定目标达成了?” “呵”女人目视前方,轻轻地挑了一绺垂在肩上的金发,绕在手指间,慵懒地说,“这不都是你调查的结果吗?她正直又善良,怎么会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呢?” “不是……”德文一时有些语塞。 “况且,她和那个警察关系不一般,正好借着他们的手,除了那个老东西。”说到这里,女人有些得意地笑出了声,但又很快止住了自己的笑。 德文偏头看向她,看见她的眼尾弯弯,眸间是遮掩不住的得意。 德文没忍住问,“就这么高兴吗?” 女人唇角一弯:“当然了。” 德文:“你就这么笃定,苏维·亚塔尔一定会根据那一张纸片,往后查吗?那个巷子走到头,是个什么都没有的死胡同。” 女人一挑眉,像是恍然大悟一般,她扭过头,朝德文一笑,说,“是哦,那一会儿还得拜托你,给那个巷子里做点显眼的指示,好让她起疑心,可以继续往下查了。” 男人没有说话,气氛一时有些停滞。 但女人全然不在意,仍是面带笑意地自顾自走着。 许久,走在她身侧的德文,才倏地开口问道,“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呢?” “你不知道吗?” “德文,在我身边这么多年,你应该知道的啊。” 这边,苏维看着面前什么都没有的墙,又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一片漆黑,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就在苏维打算原路折返的时候,一直安分地充当手电筒的手机,骤然响了起来,划破了这一片的寂静。 “你到哪里了?” 苏维被这突兀的铃声,吓得手一抖,险些没有拿住,她颤颤巍巍地将手机贴到脸边,说,“还差一条街就到了。” 杜恩听出了苏维声音里的不对劲,语气当即软了下来,“你怎么了?” 苏维咽了咽口水,开口道,“没事,遇到了点小意外。” “你是在别墅区前面那条街对吧?等我,我现在就来。” 还没给苏维足够的反应时间,杜恩就挂断了电话。 苏维看了眼手机屏幕,默默地吸了口气,迈开步子朝着小巷的出口走去。 苏维刚借着外边街灯的光亮,看清了巷子口,她就在巷子口处,看到了正单手扶着墙,喘气的杜恩。 见到苏维走来,杜恩三步并作两步,迈到了她的面前,一把抓住了苏维的肩,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确认了她无事后,才开口,问,“你怎么了?” “没事。”苏维摇了摇头,解释道,“就是走到这里的时候,突然窜出来了个女人,从背后撞了我一下。” “女人?” “挺诡异的…她蓬头垢面的,撞了我以后还频频地往后看。” 苏维顿了顿,迈开步子朝着老宅走去,无人的街道多了一个人的陪伴,让她也放松了不少,她想起自己刚才在巷子里被野猫的跑动声吓到的模样,就觉得有些好笑。 她无奈地耸了耸肩,说,“我就有点奇怪,回头看了看,结果……等我再回头的时候,这个女的就不见了。” “嘶——” 杜恩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的脸瞬间垮了下来,问,“你不会是大晚上见鬼了吧?” “呸呸呸!”被他这么一说,苏维刚有些轻松的状态又紧绷了起来,她没好气地轻踹了一脚杜恩,对着他连呸了好几下。 “所以,你就进了那个巷子?” “是啊。”苏维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将脸埋进围巾里,闷闷地说,“也就那个巷子有可能了……我就进去看了看。” 杜恩回过头看了一眼被甩在身后,渐行渐远的巷子口,街灯的光映照在他的镜片上,有些许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眼神,但却可以看清他抿成一条线的唇。 好一会儿,杜恩回过头,宠溺地揉了揉苏维的脑袋,玩笑道, “胆子不小,勇气可嘉。回去让爸爸奖励你。” 闻言,苏维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没吭声。 杜恩见状轻笑了一声,补充道,“好了,可能就是个疯子,随她去吧。” “嗯” 苏维垂下眼眸,沉声应道。 失而复得(二) 苏维百无聊赖地趴在桌子上,视线一直望着对面的警局。 她抬眼看了看咖啡厅里的时钟,距离她发消息到现在,已经悄然过去了两个小时,苏维瘪了瘪嘴,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平静地打开了手机的锁屏。 界面还停留在她给利威尔发送短信的那里。 长时间的等待让她有些无聊,苏维坐在咖啡厅里,面前的饮品已经一杯喝到了底,所幸这个时间点,这家店并没有多少人,所以店家也没来赶她走。 苏维看完店内,又托着下巴,看向了窗外的景色。 她先是盯着街这边晃晃悠悠,拄着拐杖走过的老人;后又挪到了相伴出行,嘻嘻闹闹走过的孩子们,最后落在了街对面,市局门口的一盏路灯上。 她饶有兴致地从灯泡的位置一路下移,看到了路灯的底座,一只大黄狗正毫不顾忌地在底座上嗅闻,转圈。 终于,这样的动作持续了好一会儿,大黄狗倏地停住,抬起了一条后腿…… 苏维兴致勃勃地观察着街上发生的事情,耳边也时不时传来了店内人的交谈声,她没有任何的烦躁。 好像在等利威尔的这件事情上,她一直得心应手,就像这么做了很多年一样。 不会因为他没有回消息而感到烦心,也不会因为没有立即见到他的人而有所心急,她就这样一直等着,好像冥冥之中有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论等待的过程有多么的漫长,只要那个人是利威尔,就一定会出现在她的面前。 在这漫长的等待当中,上次见面留下的忐忑也在时间的冲刷中,消失殆尽。 苏维的眼尾噙着淡淡的笑意,终于在她不知道多少次望向警局门口的时候,她看见利威尔出现在了警局的门口。 利威尔神色平静,合身的制服套在外套里,正稳健地朝街对面的咖啡厅,也就是苏维所在的位置走来。 他没有注意到坐在窗边的苏维,苏维也没有做出任何的举动,只是静静地看着利威尔,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所在的位置,忽然,她的视线在利威尔的身上发现了好玩的地方。 那套在制服外的冬衣外套的帽子,没有翻好。 苏维倏地轻笑了一声,像是看穿了什么,眼尾弯向鬓角的弧度更大了。 随着推门的铃声响起,利威尔很快在小小的咖啡厅内找到了苏维。 他快步走到了桌边,拉开了椅子,坐在了苏维的对面。 “等很久了吗?”他沉声问道。 苏维摇了摇头,朝利威尔一笑,说,“没有很久。” 说着,隔空指了指他脑后的帽子。 “嗯?”利威尔眉头微蹙,有些不解。 没想到,苏维看见她的反应,脸上的笑意更甚了,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而是直接站了起来,俯身向利威尔的方向靠近,双手自然地穿过他的耳侧,直达目的地,将他那因为匆忙而没收拾好的帽子,整理妥当。 苏维整理好利威尔的帽子后,又在对面坐定。 “咳——”比起她的气定神闲,反而是利威尔的模样有些别扭,利威尔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你短信里说的,要告诉我的事,是什么?” “是这样的……” 苏维敛了敛脸上的笑意,表情有些严肃地,将昨夜在那条街上发生的故事向利威尔徐徐道来。 “你觉得那个女人,会有危险对吗?”利威尔听完苏维的话,低头思忖了片刻,抬头看向她。 “嗯。”苏维下意识地咬了咬唇,“她的状态和样子,看上去并不好。而且纸条上也写了求救信息了……哪怕真的是个精神病人,我觉得也该找到她。” 利威尔:“我知道了。我会安排人去那一片调查一下的。” “好的。”苏维闻言粲然一笑,嘴唇咧向两鬓,露出了白白的牙齿,她朝利威尔挥了挥手,说,“那你接着回去忙吧~” 但利威尔却没有动。 他看向苏维的笑脸,挑了挑眉,问,“你接下来的时间,打算去哪里?” “啊?”苏维像是没料到利威尔会这么问,笑脸一时有些凝固。她快速地低下头,两只眼睛灵动地在眼眶里,转了一圈,嘿地一笑才又抬眸看向利威尔,说,“我下午当然是回家啦。” 利威尔点了点头,绕过桌子站到了苏维的身边,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开口道,“和我回警局,先待在我办公室里。” 他顿了顿,又补充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这小鬼又想自己去调查。” 苏维的笑容僵硬,她抿了抿嘴,发现自己一时之间竟找不到理由搪塞过去,只好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利威尔,有些不知所措。 天可怜见的,这、这、这人怎么总是能猜到她在想什么。 “你一个女孩子,上次单独行动负伤的伤口,刚好没多久吧?” 利威尔毫不避讳地回视苏维,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了苏维藏在衣袖下的手臂。 察觉到他的视线,苏维脑海里闪过了杜恩说的话,脸上微不可察地闪过了一丝的失落。 她乖乖地站起身,跟在了利威尔的身后,一声不吭。 两人之间不再交谈,一直走到了警局门口,苏维才弱弱地在利威尔身后,低声道,“可是…我觉得,这个伤口是为了救奥菲莉娅而落下的……” 利威尔停下了脚下的步子,转身面向苏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苏维眼眸低垂,自顾自地说,“我就是害怕…要是我晚到那么一点,奥菲莉娅的情况会不会更差,会不会根本等不到我。” 说着说着,苏维的眼眶突然红了。 她强忍着哭腔,让自己的语气尽量听起来平静些, “姐姐…蓓姬她,当时应该也是这样不顾一切地冲进火场,将我救出来的吧……” “当时她,全身多处被烧伤,但还是笑着和我说,我没事,只要你…只要你平安,那么所有的伤口与疼痛都不算事。” 苏维的牙齿狠狠地扣在下唇上,她张张嘴,轻轻地抽了一口气,樱红的嘴唇留下了浅浅的齿痕。 苏维抬手将脸上不经意滑下的泪珠拭去,抬头看向利威尔,强颜欢笑道, “利威尔,我想她了。我好想她啊……” 少女微红的眼眶,和眼尾断断续续滑落的泪珠,让利威尔的心也随着她情绪的起伏往下沉着。 他轻叹了口气,往苏维的方向迈了两步,轻轻地替她拭去了眼角新落的泪滴。 开口道, “你为了救奥菲莉娅所留下,和你的姐姐为了救你所留下的伤口,都是一样的,这是保护他人所留下的勋章。” 利威尔试图放轻语调,又抬手揉了揉苏维的脑袋,“我们当警察的,身上的伤口,可不止一条。” “真的?”苏维吸了吸鼻子,看向利威尔。 “嗯”利威尔看着苏维眼眶红红的,还要和自己求证的模样,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一脸平静地调侃道,“不信的话,你要自己来看看吗?” 但话一出口,利威尔又觉得自己说的话有些冒犯,他扭头轻咳了两声,试图缓解气氛。灰蓝色的眼睛却时不时地观察着苏维的反应。 但苏维好像根本没听见他的玩笑话,她缓缓睁大了眼睛,好似理解了什么,眸子里的失落渐渐被一种欣喜所取代,她小嘴微张,好半晌,才试探地问道, “所以,你不觉得这道疤丑?” 苏维神奇的脑回路,让利威尔有些不解,他眉头微蹙,否定道,“不。” 得到了利威尔肯定的答复,苏维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连带着眼眸都亮亮的。 她眼尾噙着笑意,就这样直直地看着利威尔,不曾挪开分毫。 失而复得(三) “利威尔…我待在这里,还是不太合适吧。” 苏维看着眼前熟悉的办公室,身边是来来往往走过的警察,低声问道。 “你好好待在里面,等我忙完。”利威尔站在身后,轻轻地推了一把苏维的后背,让她成功进入了自己的领地。 苏维扯了扯嘴角,说,“其实我待在对面的咖啡厅里等你,也是一样的。” 利威尔一挑眉,没说话,往后退了两步,当着苏维的面,一脸平静地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苏维看着面前紧闭的门扉,轻叹了口气,转过身环顾着屋内的陈设,与她上一次来并没有太大的区别。 一尘不染的书桌,摆放整齐的书架,阳光明媚的窗外,以及被整整齐齐,按照纹路捆住的窗帘。 “真不愧是……利威尔啊。” 苏维抽了抽眉,一脸无奈地自言自语道。 苏维迈着轻松的步子,绕着小小的办公室里走了一圈,突然视线落在了整洁的桌面上突兀的红茶罐。 那是前两日平安夜,她送给利威尔的。 此时红茶罐子正板正地放在桌上,苏维凑近看了两眼,甚至连罐子上的塑封都没有拆开。 就在苏维看罐子的时候,门被大力地推开。 突然出现的声响,吓得苏维慌忙扶住面前的桌子,回头看去,是韩吉。 韩吉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唇角放肆地朝着两鬓咧去,她一脸兴奋地看着苏维,说,“苏维~我来陪你吧!” 苏维看着韩吉一脸兴奋的模样,反倒有些懵,她迟疑了片刻,开口问道,“你……不忙吗?利威尔好像很忙的样子。” 韩吉走进屋子,关上了门,然后轻车熟路地走到了利威尔的桌前,一屁股坐在了他的椅子上。又将放在一边的同款椅子拖来,拍了拍坐垫,和苏维说,“快来这里坐。” 等到苏维坐定,韩吉才缓缓开口,“你知道吉莉安·巴纳德吗?他和你说过吗?” 苏维点了点头。 “利威尔啊,最近忙完了手头上的案子,又想着去查她。结果……”韩吉顿了顿, 看向了苏维,苏维从她的眼神里读出了那不方便在这里说的话。 又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 市局的局长,亨利·道格拉斯,为了不让利威尔去查吉莉安·巴纳德,而特意派了单独的任务,以合情合理的方式,让利威尔忙得团团转。 从而没有空闲的时间,去调查那个有疑点的人。 两人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没再吭声。沉默了好一会儿,韩吉突然看见了桌上的红茶罐,又嘿地一笑,脸上瞬间挂上了坏笑的表情。 她小心翼翼地朝着红茶罐伸出魔爪,趁着指尖接触到罐体,一把将罐子拉到了两人的面前,轻声朝苏维问道,“苏维~想喝红茶吗?” 苏维看着韩吉这一系列的动作,忍俊不禁地笑了下, “这个利威尔他还没开封……” 苏维顿了顿,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比较好。 韩吉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又默默地将红茶罐子推回了原位,撅着嘴吐槽道,“也是,这要是背着他开了他这么宝贝的红茶。” 说着,韩吉像想到了什么,打了个寒颤,说,“算了算了,还是不喝了。” 苏维:“很宝贝?” “是啊……你都不知道,就昨天吧,他突然就宝贝兮兮地把这不知道哪里来的新红茶摆在了桌上,平时他的红茶明明都是放在茶水间的。” 韩吉瞥了瞥在原位的红茶罐,又瞥了瞥苏维,她突然发现苏维白皙的脸上竟有淡淡的红晕。 她不解地问,“你热吗?” 苏维的表情一怔,她有些无措地举起手,连着扇动了几下,哈哈笑道,“是啊,明明是冬天……可能是屋子里太太闷了吧。” 说着,苏维站起身,朝着窗边走去。 韩吉眉头微皱,看着苏维的背影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但是就一时想不起来。 直到莫布里特进屋叫走她,刚离开门没两步的她,突然恍然大悟地理解了,那罐在圣诞节当天,出现在局里被利威尔不同对待的红茶,以及苏维脸上那莫名的红晕。 —————— 利威尔如释重负地看了看眼前忙完的事务,又扭头看了眼窗外的天色,夜幕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悄然降临。 他站直身子,轻轻扭了扭脖子,舒缓了些许的疲惫,朝着自己办公室的位置走去。 利威尔轻轻推开门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就是,没有点灯的屋内。定睛看去,屋内的沙发上正蜷缩着一个人。 是整个人沐浴在月光之下,一脸恬静的苏维。 苏维正安静地趴在沙发上,单手枕着侧脸,皎洁的月光打在她的小脸之上,衬得本就圆润的脸颊更显柔和。 利威尔抬手按开了室内的灯,亮光的突然出现,让苏维紧闭的眼眸下意识地动了动,眉头轻皱。 利威尔轻声走到苏维的身边,眼尖的他一下就发现了苏维脸上那不明的透明液体,好看的眉头顿时拧在了一块,纠缠不休。 利威尔抬手推了推苏维的肩,平静的声线听不出过多的波澜,“醒醒,小鬼。” “唔……” 苏维闷哼了一声,听见了利威尔的声音,她的身体动了动,眯缝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屋内的灯光缓缓地坐起。 苏维一脸懵懂地呆坐着,回想着自己怎么就睡着了的过程。 韩吉被莫布里特叫走以后,她有些无聊地坐到了沙发上,然后等着等着……她好像就睡着了。 而且,一向浅眠的她,竟然又一次睡得如此深。 好半晌,当苏维终于理清了现状后,她的眼睛也从迷迷瞪瞪的状态睁开,谁知道目光逐渐清晰后,入目的就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正有些嫌弃地捏着一张纸巾,递到了她的面前。 苏维听见自己的耳畔响起了利威尔波澜不惊的声音,“擦擦……” 只这一句话,就让刚睡醒的苏维,想现在就晕死过去,立刻、马上。 失而复得(四) 直到两人站在昨夜的巷子外,迎面吹来了一阵冬日的寒风,苏维尴尬的情绪这才缓解了半分。 “就是这里吗?” 利威尔看着这四周略显荒凉的街道,有些不解,怎么会有人从这里窜出来撞上了一个刚好路过的人。 他沉思了片刻,问,“纸条还留着吗?” 苏维点了点头,顺手将兜里的纸条掏了出来,递给利威尔。 利威尔看着纸条上的字迹,拧起眉,抬眸看向苏维,说,“这上面的字迹工整有力,你说,那个女人是蓬头垢面一脸慌乱地撞上你的,对吧?” 着急忙慌逃跑的人,又怎么会这么冷静地写下求救信。 “对”苏维低垂眼眸,脑海里闪过昨夜遇见那个来路不明女人的时候,女人的模样,回忆道,“我在前面走着的时候,她突然从后面冲上来撞了我一下。头发凌乱,在这样的天气里,穿的也很单薄……身上的衣服好像还破破烂烂的……” 苏维顿了顿,看向利威尔,肯定道,“看起来就像是遇到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我知道了,走吧。”利威尔沉吟片刻,迈步朝着巷子走了进去。 周身的空气还是很冷,巷子的环境也和昨夜大差不差,不过比起昨夜的孤身一人,此刻有利威尔在身旁,还是让苏维安心许多。 她与利威尔并肩走着,下意识地往利威尔的方向靠了几分。 苏维抿了抿嘴,眼睛时不时地瞥向了利威尔塞在口袋里的手。 心里有一种想法,但是她不敢付诸行动,也有一点点不敢想。 这种突发奇想,在两人走到巷子底的时候,被完全取代了。 苏维看着跟昨日并无二致的巷子尽头,却出现了与这个废弃小巷完全不同画风的几个木箱子。 那种感觉,就好像……在引诱她翻过这堵墙一样。 “这些木箱……”苏维眉头微蹙,低声开口,“昨天…没有的。” 苏维盯着面前的木箱好一会儿,像是下了一个决定,撸着袖子就朝木箱迈了过去。 但步子还没迈开,苏维就感觉到自己的手臂被抓住了,顺着力的方向看去,是利威尔。 利威尔:“你想干什么?” “翻过去啊……”苏维眨巴了两下眼睛。 “你说,昨天这里没有箱子,但是现在又有了。”利威尔顿了顿,接着说,“你不觉得,有人猜到了你今天一定会回来,所以引诱你往下查吗?” 苏维郑重地点了点头,答,“觉得。” 她接着又补充道,“但是既然箱子都在这儿了,不翻白不翻呢。” 说着,安抚地拍了拍利威尔的手,又大步朝着箱子走去。 这一回,手臂倒是没被抓住了,但是苏维前进了两步,又动弹不得了。 她叹了口气,回过头悠悠地望了一眼利威尔,说, “利威尔,你……放开我的领子呗?” 这人,怎么天天抓人后颈啊!!! 上辈子是拿这个当职业的吗!! 苏维大声地在心里呐喊,但在面上却只敢皮笑肉不笑的。 “我来。”利威尔面不改色地将苏维拖回了与自己并肩的位置,大步走向了木箱。 苏维看着利威尔大步流星地一脚跨上了木箱后,双手搭在墙头,一撑,整个人就翻身踩在了墙头上。 然后就如苏维预想的那般,她听见利威尔在黑暗中,不满地哧了一声。 她轻笑了一声,从包里翻出了提前备好的湿纸巾,踩上木箱后,递给了他,边递还边调侃道,“所以我说我去嘛……” 利威尔轻哼了一声,接过了纸巾。 他在墙头上站直身子,借着墙壁的高度,发现这一道墙的左右两端,竟都是长长的小路,不过两边不同的是,他和苏维来的那一头,是三面被石墙环绕的小巷,而这一头,却是被树丛掩映的路。 利威尔眯起眼睛,朝着前方看去,影影绰绰间看见了前方一片漆黑中,闪过的光亮。 他将擦好的纸巾捏在右手,单膝蹲在墙头上,朝苏维伸出了左手。 黑暗中,可以看见苏维正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的手。 利威尔有些不解,刚想开口问,就听见苏维欣喜的声音,“原来你带着手表呀。” 下一秒,少女就将自己微凉的手搭在了利威尔有些滚烫的掌心,借着他的力量,轻松登上了墙头。 站在墙头上,苏维才发现,这堵墙比想象中的还要厚,两个人站在上面,竟没有一个人站不稳。 她垂眸看下利威尔的手腕,手表在黑暗中,借着周遭不知道哪来的光线,一闪一闪地刷着存在感,她脸上的笑意更甚了。 利威尔没有留意到少女的变化,因为他发现不远处,那藏在黑暗中的光点更亮了,在一片寂静的环境下,仿佛听见了远方传来的喧闹声。 利威尔沉吟了片刻,轻松一跃,稳稳当当地跳下了高墙。 他转身面向苏维,双臂微微向两边张开,不太明显,但苏维却注意到了。 灰蓝色的眼眸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还站在墙头上的少女。 他什么都没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苏维别扭地移开了与他对视的双眼,轻咳了两声,膝盖微弯,轻轻一跃,双手自然地微曲朝前伸着,借着手撑地的力量,也成功落地。 苏维直起身,拍了拍手,语气轻快地对利威尔说,“走吧,出发。” 两人沿着幽深的小道往外走时,越靠近出口,眼前的光点越大,耳边也传来了纷杂的喧闹声。 “这里竟然有这么一整条的……街市?” 苏维有些错愕,好歹在老宅生活了数十年,但是对于这块区域,她却是闻所未闻。 放眼望去,比平时外面常见的街市还要繁华许多,样式繁多的街灯高悬在店门口,花花绿绿地映衬着走过街的男男女女,每个人的脸上都戴着面具,面具的样式各异,却都不约而同地传递出了他们的愉悦。 苏维和利威尔站在街头,耳边能时不时传来商家的吆喝声,听不清他们在吆喝着些什么,却热闹非常。 利威尔看着眼前的繁华景象,也一时怔在原地。 在圣费尔市生活了这么多年的他,竟也是第一次发现,在这么一条不起眼的小巷尽头,有着这么一条繁华的商业街,就好似这里是隔绝尘世的乐土,一切都太过的梦幻与不真实。 失而复得(五) 就在两人打算走进这条繁华的街道,打听那个陌生的女人时,周遭的环境却倏地变得诡异了起来。 刚才还热闹非常的街市,在有人注意到了两人的入侵后,骤然安静了下来。 吆喝声,交谈声在最靠近他们的那片区域先行停止,随后这份沉默就夹杂着冬夜里的寒风席卷了街市的每一个角落。 耳边顿时只剩下了风声簌簌。 那一个个画着笑容的面具,在游客、商贩的脸上突然变得晦暗不明了起来,在身后花花绿绿的街灯映照下,竟多了几分狰狞与诡异。 那分诡异, 像是察觉到了陌生人的气息,混杂着不安,流窜在人群之间,街市的游客突然向四面八方散开,而店面里的商人,则是默不作声地开始收拾起了放在街边的物什。 “他们……”苏维嗫嚅了半天,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眼睁睁地看着离她最近的店铺老板,拆下了高悬的绿灯,却没有拔掉电源,那股纯粹的绿光将他的面具都衬得愈发阴森起来,他抱着灯蹒跚地朝着屋内走去,走了两步,似是察觉到了苏维的注视,猛地一下抬头与她对视。 那猝不及防闯入眼前的景象,是店主映射在绿光之下,透过面具的空洞,传递而出的阴鸷的眼神。 这道不怀好意的眼神,看得她莫名的生出一股寒意,这股寒意顺着背脊直达后脑勺,在到达顶端时,苏维猛地打了个寒颤。 苏维踉跄着往利威尔的身边靠去,只有当肩膀挨着他的肩时,才有了些许的心安。 而这份心安还未落地,她就听见了店主喃喃的自语, “生人……快滚……离开……” 店主一边呢喃着,一边用那阴鸷的眼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维,在绿光的映衬下,缓缓地合上了店门。 但尽管隔着一定的距离,隔着一道门板,苏维还是觉得那呢喃的声音就在耳边。 是那样的冰冷,又是那样的阴森。 她牙齿扣在下唇上,正无意识地发抖着,表情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有些难看,身体正不受控制地颤栗着。 利威尔通过肩膀的相抵,感受到了她的异常,他的脸色同样不好看,但是比起苏维,利威尔的状态还是好上一些。 他默默地伸手揽过了苏维的肩,将她整个人轻轻地揽在怀里。 利威尔的外套拉链没拉,苏维透过他微敞的衣物,感受到了外套之下温暖的体温。 “别怕。”利威尔一贯平静的声线,在此刻听起来竟带着些许的颤音。他强忍着那份颤音,拍了拍苏维的背,安抚道。 不知道为什么,在看到一向冷脸,气场十足的利威尔这不经意透露出的胆怯,竟让苏维心里的那分恐惧烟消云散。 她藏在利威尔的怀里,下巴却自然地压在利威尔的肩膀上,环顾着四周的情况,商贩们都在陆陆续续地收着东西,没有人再关注街头的两人。 “利威尔?”苏维的头枕在利威尔的肩上,轻声唤道。 “嗯?” “你是不是……也有点害怕?” “嗯。” 苏维似乎没想到利威尔承认的这么坦诚,一时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彻底打散了那久久萦绕在两人周身的恐怖气氛,她直起身,笑眼盈盈地看向利威尔,男人虽然依旧冷脸,但好看的眼眸却闪过了一丝的慌乱。 “那……我们再往里走走看吧?” 苏维的黑眸亮亮的,她努了努嘴,看向了前方已经逐渐归于平静的街道。 “好”利威尔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就在他准备迈步时,苏维扯了扯他的手臂,然后微凉的手指,抓住了他垂在身侧被风吹的有些凉了的手。 少女泛着粉的指尖穿过他的指缝,缓缓地与他掌心相对、落定,十指相扣。 苏维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丝的红晕,但是她还是一副大义凛然地解释道,“既然我们都害怕,就牵着手吧。这样,就不害怕了。” 利威尔没吭声,面不改色地紧了紧苏维的手,默默地将少女的手,塞进了自己宽大的口袋中。 只是接下来两人所遇见的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苏维与利威尔走在街道上,大多数的店家都已经收摊关门,但明明此时才刚刚晚上九点,正是夜生活最绚烂的时间。 行人更是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越往后走,空气中那份诡异的感觉愈发明显。收摊关门的店家,会透过店门上那小小的玻璃窗口,观察着两人行走的方向。 好不容易碰上了还没有收拾完的店家,还没等苏维上前开口,就匆匆丢下了手头的东西,跑进了店铺内,重重地关上店门。临关门之前,同样用那种防备又阴森的眼神狠狠地扫过两人。 “他们的行为和脸上的面具,真的都很奇怪。” 苏维的右手揣在利威尔的兜里,口袋里的温暖,让她的掌心不自觉地冒出了些汗,她视线深沉地盯着紧紧阖上的店门,隐隐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那个陌生的女人……为什么要将我引到这里来,这里,又是个什么地方……” 苏维顿了顿,扭头看向利威尔,问,“利威尔,你在警局这么多年,有听说过这里吗?” 利威尔缓缓地摇了摇头,突然他眉头微皱,视线死死地看向了前方,说,“你看那里。” 顺着利威尔目光所至的方向,苏维扭过头去,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衣衫不整的人正坐在墙角,摇头晃脑地,或许是两人的视线,在这冰冷刺骨的冬夜过于的炽热,乞儿注意到了他们。 做出了与这整条街市的人,完全不同的举动。 隔着老远的距离,街市的灯具大多被收起,凭借微弱的月光,苏维只能隐约地看个大概,那是个头发半白的女人,脸上没有带着这条街上的标配——面具。 “这个人,是你那天晚上见到的吗?”利威尔问出了心里的疑惑。 苏维神色复杂,迟疑了片刻,才开口说道,“不是。” 而话音刚落,下一秒,墙角那头的女人,突然看着苏维,嘿地一声笑了出来。 她的声音,在这空荡的街市,与寂静无人的街道想辉映,尽是空灵。 失而复得(六) 女人阴恻恻的笑声回荡在阴森的街道,这份诡异让苏维胸腔内刚有些平复的跳动又再度卷土重来。 耳边皆是震聋发聩的心跳声。 苏维偏过头去看利威尔,利威尔一脸平静,但眉头紧蹙,抿着嘴,眼神正死死地盯着女乞儿的方向。 苏维在口袋中轻轻挠了挠利威尔的掌心,低声道,“利威尔,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利威尔沉声道。 两人放轻了自己的步子,动作轻柔,生怕他们的突然靠近惊吓到了女人。 但好在,直到两人站在了她的面前,她都不再有过多的反应,只是一个劲地晃着头。 苏维缓缓地在女人的面前单膝蹲下,与女人的高度齐平,让自己可以与她对视。 而直到她蹲下的这一刻,她才发现眼前的这个乞丐并不像她想象的那般,是个年老的老妪。 相反,她的年龄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中年人。 她的眼神飘忽无神,眼皮松垮地垂在眼珠之上,嘴唇冻得发白起皮,鼻子两侧是清晰明显的法令纹。 像一个饱经风霜,遭遇了重大变故的女人。 苏维看着女人的模样,迟疑了片刻,张口试探地打了个招呼,“阿姨你好……” 女人听见了动静,只是无声地抬眸看了一眼苏维,又瞥了一眼同样蹲在自己面前的利威尔,默默地垂下了脑袋。 全然没有了先前看着两人笑的那股诡异。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苏维又试探地问了问。 女人:“……” 在这之后,两人又尝试地问了些问题,诸如她是否知道这条街的人为什么都戴着面具,以及她是否明白其他人为什么看见两人的到来,都选择了回避。 女人却再也没有反应,她的脸色淡然又平静,仿佛刚才对着两人诡异发笑的人,不是她。 利威尔看着女人的模样,轻叹了口气,直起身,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脚,对苏维说道,“走吧,看来她是不会告诉我们关于这条街的任何信息了。” 苏维无奈地呼了一口气,又盯着女人好半晌,才开口说,“好。” 苏维自然地朝利威尔伸手,抓着他的手,直起身,就在她刚站稳的那一秒,身边响起了一阵悠长的咕噜声。 苏维眨巴了两下眼睛,有些无措地看向利威尔,问,“是你吗?利威尔。” 利威尔挑了挑眉,表情有些无语,但还是耐着性子道,“不是我。” 说罢,还扬了扬下巴,指向了瘫坐在地上的女人说,“是她。” 女人似是没有察觉到自己此时成为了两人谈话的中心,捂着自己的肚子,努着嘴环顾了一下四周,模样有些凄惨可怜。 苏维见状,又蹲在了她的面前,从自己的包里拿出了一袋面包,递到了女人的面前。 女人在发现的第一时间,一把就抢过了苏维手里的面包,刺啦一声,痛快地撕开了面包袋子,大快朵颐了起来。 她的吃相并不好看,像是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进食了。 女人大口大口地咬着面包,只是让面包囫囵地在嘴里走了一个过场,就着急往下咽。 苏维在自己的包里接着摸索了一阵,发现没有想要的东西后,才缓缓地开口,说,“慢点吃,别急。” 但女人根本没有听进她的话,三下五除二,就将一个面包席卷殆尽。末了,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粘在唇边的面包屑。 苏维看着女人的模样,明白她并不会因为自己这微不足道的一个面包而感到满足,但此时她的包里确实没有更多的食物了。 她有些无奈,撑着膝盖站了起来,小声对利威尔说,“走吧。” 女人看着直起身的苏维,原本无神的瞳孔突然闪过了一丝光点。 但这样细小的变化,并没有让两人察觉到。 利威尔点了点头,没有吭声。就在两人转身准备离开这个逼仄的墙角时,身后响起了女人冷静的声线,她的声音轻飘飘的,却少了初见时的那份诡异, “你想要了解他们,就必须加入他们。” 苏维错愕地回过头,但是女人又恢复了喃喃自语,不理人的模样。 寂静的小巷,比来时的气氛多添了几分荒凉。 随着夜色逐步的加深,冬夜里的寒意也愈加猖狂。 出现在奇怪巷子里的繁华街市,戴着花色各异面具的人,不同寻常的诡异气氛,与格格不入、藏在墙角的乞丐。 先是用阴恻的笑容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和最后那发人深省的话。 太多的信息与违和感让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是并肩走在回程的路上。 临近巷子口,视线才逐步开阔起来,眼前的黑暗被街边的路灯驱散。 两人各自停在了车子的两边,默契地抬眸,与对方对视。 “今天先回去吧。”利威尔看向苏维,顿了顿,接着说,“我会安排人再去那条街,看看能不能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苏维点了点头,认同了这样的处理方法。 —————— 三日后。 苏维写完了手头上的最后一份稿件,将其拖拽进邮箱后发送到了对应的接收人那里,往身后一仰,闭上了眼睛。 距离那次的调查至今,已过去了整整三日。 苏维闭着眼睛,掐了掐鼻梁,有些疲惫,刚才专注于稿件的她,此时才终于听见了窗外淅淅沥沥的声音。 从椅子上站起,踱步走到了窗帘旁边,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处于雨幕之下的街景,窗户的玻璃上正不断地有水珠落下,滑落,然后溅到下一户人家的玻璃上。 地面坑坑洼洼的地方,此时形成了一个一个小水坑。 不时的有行人撑着伞,从街的这头走到那头。 “你想要了解他们,就要加入他们。” 苏维眉头微蹙,轻声重复了几遍女人的话,但却没有什么头绪。 突然,楼下的街边出现了一辆熟悉的车子,车主轻车熟路地将车子开进了停车位,苏维只一眼就认出了那是谁。 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朝着大门走去。 所以,当杜恩停好车子,收了伞坐进电梯,驾轻就熟地绕过有些复杂的楼道,到达苏维住所的门口时,就看见了微掩的房门。 他刚推开门,就听见少女盈盈的声音,“你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杜恩没抬头,垂着眼脱鞋,玄关处的地毯上摆着一双合脚的拖鞋,说,“怕你饿死,来给你投喂来了。” “啧”苏维倚靠在墙边,不满地嘟囔道,“我都自己出来住这么久了,不会饿死的。” 杜恩没搭理她,径直从苏维的身边侧过,直奔目的地冰箱去了。 他熟练地打开冰箱门,将自己买好的零食和生鲜,塞进对应的格口,问,“你那只傻猫呢?” 苏维抬手指了指次卧,无奈地耸了耸肩,说,“书房呢。我把它关在里面了,不然你又得被挠了。” 没成想杜恩听后,竟不是对猫发表看法,而是嗤笑了一声,吐槽道,“就你那小小一间,还好意思叫书房呢?” 他将最后一袋零食塞进冰箱,揉了揉手上的袋子,转身看向苏维,说,“虽然说了很多次了,但我还是不理解,这么小的屋子比起老宅会让你自在?” 他的视线无情地扫过屋内,又补了一句,“腿都伸不开。” “你这是第n次吐槽我的小屋了。” 苏维嘴角抽了抽,回击道,“相当自在,毕竟我这一亩三分地,怎么能装下你那和长颈鹿脖子媲美的长腿。” “你别以为我没听出来,你偷摸着在阴阳我。” 苏维哈哈一笑,说,“我这分明是光明正大的阴阳,好吧?” 笑意挂在少女的脸上,嘴角不自觉地向两鬓延去,露出了她的大白牙。 杜恩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也宠溺地低头一笑。 笑意散去,苏维想起了什么,看向杜恩问道,“对了,问你个事。” 杜恩:“什么事?” “你觉得,什么样的地方才会所有人都戴着面具?” “假面舞会?” 苏维没吭声。 杜恩迟疑了片刻,说,“面具这种东西,有可能是一种装饰品,也有可能是一种标志吧?” 苏维一头雾水,问,“标志?什么标志?” “就是我和你是一起的,这种标志。” 杜恩一脸坦然,顿了顿,接着说,“你想想,所有人都戴着面具,那肯定是有一个既定的规则或者要求,让和他们一起的人都必须戴着面具吧?就比如说,你想参加一个假面舞会,就必须接受举办者的要求,所有参与者也必须接受,然后一起戴着专属的面具出席。” 杜恩的话让苏维恍然大悟,她突然理解了那个女人说的话。 “原来是这样……我之前怎么没想到呢” 失而复得(七) 苏维坐在电脑桌前,脑海中回忆着杜恩的话。 她手肘随意地搭在桌上,双手松垮地合十,却面色凝重,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黑了屏的电脑屏幕。 思忖了好一会儿,苏维在椅子上坐直,给利威尔发送了一条消息。 “明天,我们再去那个街市一趟吧。” 确认消息发送成功后,苏维又点亮了休眠状态的电脑。 找到了熟悉的网站,点开了熟悉的人的账号,发起了聊天。 “你知道圣费尔市里有什么比较不为人知的地方吗?” 消息发出了一会儿,就收到了回复。 Z:“这个不为人知,怎么理解?” 苏维的手指悬在键盘上,脑海中飞快闪着合适的词汇,但真的打出来时,又觉得磕磕绊绊的。 “就是……比如,只有小部分的人才知道的,比较隐秘的地方……” 苏维顿了顿,又发出了下一条, “比如说,需要一些特定的暗号或者标志,才可以了解的地方。” 那一头消息回的比往常要慢些,约莫十分钟后,才回来了简短的一句,“不知道。” “好吧。”苏维抿了抿嘴,回复道,消息之后还跟了一个俏皮的表情包。 不知道为什么,苏维突然有些好奇起了Z究竟是谁。 两人因为同样心系被拐儿童,而聚在一起。在这过去的三年相处当中,不论是苏维在报道新闻上遇到的任何阻碍,还是私底下的调查受阻,只要苏维向他寻求帮助,不论是什么事,他都是不遗余力地帮助自己,当然,也有一些事情,他也确实解决不了,比如这个诡异的街市。 三年来,他们彼此都没有打探过对方的真实身份。 前段时间自己被曝光的事情,虽然热度在当天很快就消退了,但是仍是在小面积地传播着。而作为<破晓之时>这个账号的共同运营者——Z,也一定会关注有关这个账号的一切。 苏维视线看向了Z的头像,放大来看,那是一张雨夜的照片。从画面上来看,应该是一个暴雨倾盆的雨夜。 苏维犹豫地在对框里输入,“我们……是不是该见一面了。” 临到发出之际,苏维又猛地摇了摇头,将对话框里的文字一口气删个精光。 啪地一声,她双手狠狠地盖在了自己的脸颊上,将整张脸挤了起来,自顾自地嘟囔道, “互不打听对方的真实身份,不是这三年以来彼此心照不宣的事情吗?怎么可以因为自己掉皮了……就好奇他的身份啊……” 苏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重新输入了新的消息,“你可以帮我查一个人的身份吗?” “什么人?” “嗯……一个乞丐。”苏维顿了顿,又补充道,“我在路边看到的一个乞丐,见她可怜,如果能查到她的身份,或许我可以替她找到家人。” Z又过了半小时才回复,“这种事情,报警应该会更快。你怎么不直接找警察?” Z与往常不同的回复,让苏维一怔。 她好像确实没有想过摆脱利威尔这件事,反而是下意识地跟过去一样,直接找了Z。 而这一回Z的回答,也出乎了她的意料。 苏维想了想,却一时想不出更好的回答,只能堪堪回了一句, “就是下意识地来找你了……” 屏幕这头的人,端起了手边的水杯喝了一口,看见对方发来的消息,无奈地轻笑了一声,电脑萤幕上的光折射在镜片上,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苏维看着Z没有了回复,有些忐忑了起来,悬在键盘上的手指,无措地相互纠缠。 她纠结地咬住了下唇,盯着自己的上一条消息,又在对话框里输入了一段文字, “如果……最近不太方便的话……” 字还没有打完,那边就回了一条消息。 “有照片吗?发我吧。” “没有,没经过同意,不能拍的……但是我有她在的大概位置。就是不知道她现在还在不在那里了……” “我查一下看看。” 苏维很快地收到了Z的回复,只是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事情开始朝着她未曾设想的方向前进了。 —————— 德文刚推开门,迎面一个玻璃杯就砸在了自己的脚边,玻璃触地应声碎裂,碎片乘着反弹的力量而起,杯里的水淌了一地。 他眼眸低垂,神色平静甚至不带有一丝的情绪,轻车熟路地走到屋子的角落,拿了清扫工具将地面上的碎片打扫干净后,又从橱柜里取出了一块软布,将软布打湿后,一遍遍地将地面上的水和可能存在的玻璃渣擦拭干净后,走出了屋子。 良久,他又再度回到屋内。慢慢地走到了站在桌子边一脸冷漠的女人身边。 他轻柔地伸向了女人的右手,将对方的手捧在掌心,低声问道,“有伤到自己吗?” 女人只是瞥了一眼德文,冷漠地轻哼了一声,转身坐回了自己的椅子上。 整个人慵懒随意地靠在椅背上,她挑了挑眉,精致的眉眼里是藏不住的不悦。 她右手靠在手托上,开口道, “你不是说那丫头什么观察力强,又聪明吗?”她脑海里闪过了苏维的脸,不屑地一笑,“我可是一点都没看出来,从上次把他们引诱到那条街,都过去了多久了?他们连加入的门道都没有!” 德文:“……” 德文双唇微阖,没有吭声。 女人接着没好气地说,“还有那个警察,也是个废物,线索都摆在面前了,屁都查不出来一个。” 说到这里,女人的脸色更难看了,她紧闭双唇,嘴角因为愤怒有些颤抖,她脸色阴沉着看向德文,但德文的闭口不言让她的情绪达到了巅峰。 “还有你,让你做点显眼的指示,真就只做到这儿!你没有想过他们查不下去吗?!” 女人狠狠地瞪了一眼德文。 德文一脸平静地全然接受了她的怒火,沉默片刻后,声音才有些沙哑地开口, “我明白了,我会去帮助他们调查的。” 闻言,女人轻哼了一声,默许了这样的做法。 失而复得(八) 黑沉的夜色将残存的黄昏吞噬殆尽,无边的黑夜再度笼罩这座城市。 苏维与利威尔并肩站在巷子口,她的手腕上还套着一个纸袋子。 好冷啊…… 苏维抬头看了看天,鼻尖呼出的热气顿时顺着她的动作,从围巾中夺蹿而出,然后升空。 “最近这几天,是不是调查没有什么进展……” 苏维又将脸埋进了围巾中,看向利威尔。 “嗯,这段时间我们先后调查过这个街市,白天的时候,他们就像一个正常的购物街,除了我们走的这个巷子之外,在里面至少还有三个出口,不过……与其说他们像一条街……不如说……”利威尔顿了顿,没有接着说下去。 “不如说什么……?”这欲言又止的模样,让苏维追问道。 “不如说,他们更像是一个微缩的小城市。”利威尔扭过头,与苏维对视。 眼神平静又深沉,他接着说,“那些出口,除了我们进出的这个,都是建在墙上的,在主路上,看上去像是整条街,但整体反而更像是被圈起来的营地。” 苏维瞬间抓住了他话里的亮点,偏过头,嘴角轻轻抽动,有些不解地问,“那既然他有别的出入口,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集合,然后一起翻墙?” 利威尔:“因为你约的时候,说是在这里碰面。” 苏维:“……” 好有道理,我竟无法反驳。 利威尔看苏维没说话,又接着说, “晚上的时候,这条街就热闹起来了。那几个白天找到的出口,在晚上的时候大敞,不过……” 他清了清嗓子,冷空气让他的嗓子有些痒痒的,“几个出口边都围坐着几个人,他们看起来有在下棋,有在谈天,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戴着那些奇怪的面具。” “他们看起来是坐在那附近娱乐,但是当我们准备进入的时候,他们又都和那晚一样,纷纷地散开,整条街在短时间内就归于平静。一连几天皆是如此。” 话音刚落,利威尔就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苏维见状,前进了两步,伸手替他将脖子上的围巾围地更严实了一些,将围巾的尾端叠进了褶皱中,末了还心满意足地拍了拍鼓起的围巾,才轻声开口, “天气太冷了,别着凉了。” 利威尔点了点头,问,“今天来这里,你是有什么线索吗?” 苏维耸了耸肩,说,“也算不上线索,你还记得那个墙角的女人说的话吗?她说,你想要了解他们,只有加入他们。” “嗯。” “所以,受了点提示,我有了一点头绪。”说着,苏维举起了手里的纸袋,朝着利威尔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有些得意,“靠着这个,我们或许可以加入他们。” “这是……” 利威尔波澜不惊的脸色,在看见一脸坏笑地从纸袋子里掏出了一个面具,在他看清了面具上的图案后,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为什么是这个图案” 利威尔阴沉着脸色,眼睛死死的盯着苏维手上的面具,不悦地开口道。 面对他浑身散发的低气压,苏维却不以为然,她嘿嘿一笑,将面具的朝向了自己,然后伸长手臂,将面具放到了利威尔的脸边,经过了肉眼的对比后,苏维终是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她笑了好一会儿,眼睛亮亮地看向利威尔。 面具上的图案,是一只像是顶着死鱼眼的黑猫,面具做的有些精致,光是看着那平平的上眼皮,就能让人感受到面具和利威尔的相似。在眼睛的中间,挖出了一个空洞,正好够戴面具的人,看见外面的景色。 苏维抿了抿嘴,强忍着笑意,抬手拭去了眼尾的泪水,问,“你不觉得,它和你很像吗?” 利威尔双手环抱在胸前,冷声道,“不觉得。” 苏维手上还拎着纸袋子,嘴角的笑容越咧越大,她时不时地看看面具,又是不是看向利威尔的脸,还嘟囔着,“真的很像啊……” 嘟囔着嘟囔着,声音悠悠转小,她悄咪咪地补了一句,“明明就很可爱。” 利威尔挑了挑眉,一字一顿地说,“我觉得我和这只猫,一点也不像。” “啊?”闻言,苏维的表情有些错愕,她努力眨巴了两下眼睛,又看了下手里的面具,才悠悠地解释道,“这……是黑豹呀。” 利威尔挑了挑眉,没接茬,似是认定了那个面具就是猫一样,他接着问, “你的面具是什么样子的?” “嗯?”苏维眨巴了两下眼睛,将面具塞到利威尔的手里,伸进纸袋子里,拿出了自己的那一份。 那是一个纯白的面具。 面具上绘着海燕的花样,好看却不复杂,精致之中透露一丝的可爱。 看见面具的下一秒,利威尔几乎是毫不犹豫地将手里的面具塞进了苏维的怀里,伸手夺过了苏维手里的面具,开口道,“走吧,该出发了。” 随即迈开步子,朝着巷子里走去。 留下手上拿着黑豹面具的苏维一人,在风中凌乱。 但这份凌乱也只持续了短短的几十秒,眼看着利威尔的身影就要融入黑暗,苏维赶忙迈开步子追了上去。 于是,在这个深邃漆黑的巷子里,就有了一道特别的风景。 一个脸上戴着白面具的男人,飞身翻到了墙头上,尽管面具看起来过分的柔和,也藏不住面具的孔洞之下,男人波澜不惊的死鱼眼。 以及,滴溜着圆圆的大眼睛,却戴着一个顶着死鱼眼的面具的少女。 男人轻车熟路地在墙头上站定,向少女伸出了手。 嗯,一切都和几天前的夜晚并无不同,只不过这一回,两人在翻过墙后,选择了路旁的小树丛。 苏维跟在利威尔的身后,走在他开的路上,耳边皆是衣服和树叶摩擦的沙沙声。 就这样,两人躲开了直接从小路进入街市的区域,从一旁的树丛钻到了其中一家店铺的后边。 两人一边拍着身上的枯树叶,一边朝着明亮的主街走去。 当双脚终于踏在主街的路面上时,苏维才确信,自己的设想是正确的,面具真的是加入他们的第一道防线。 苏维偏过头去看利威尔,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利威尔无声地朝苏维点了点头,她一下就了然,接下来的任务。 只是还没等他们有所行动,身后就响起了一道清冷的男声, “两位,欢迎光临来到杜格尔街。” 失而复得(九) 骤然出现的男声,吓得苏维一激灵,整个人蹭地一下挺直了腰板,身旁的利威尔反应比她还要迅速一些,几乎是在声音响起的下一秒,从并肩的位置一步迈到了苏维与男人之间,微微伸出手臂,将苏维护在身后。 利威尔的背影不高,但却异常的有安全感。 苏维深深吸了一口气,在利威尔的身后回过身,看向了声音的主人。 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男人,男人身材高挑,脸上戴着一个猎犬图案的面具。 透过面具眼睛的位置,苏维看见了藏在面具之下,男人深邃的眼眸。 “你是谁?” 利威尔警惕地盯着男人,冷声道。 面对利威尔的提问,男人只是默不作声,用一种近乎淡漠的态度面对两人防备的眼神。 利威尔:“这是什么地方?” 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苏维站在利威尔的身后,打量着面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试图从他的身上看出一丝有用的线索。 男人淡淡地瞥了一眼利威尔,面具盖住了他整张脸,独独露出了双眸,说,“先生,我觉得在问别人问题之前,还是先自报家门比较好。” 利威尔双唇紧闭,没有吭声。 三人在繁华的街道里对峙了许久,男人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对着两人说道,“想必两位也是第一次来到杜格尔街,那……如果不介意的话,由我来做这个引路人吧?” 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了更深的一层防备。 他护在苏维面前的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苏维环顾四周,发现三人站在街市的正中间久久没有动弹,已经吸引了不少游客的注意力。他们脸上戴着的面具,在各式的灯光下,透露出的阴森诡异,让苏维又瞬间联想到了误闯的那个晚上。 她轻轻地在身后拽了拽利威尔的衣角,低声道,“利威尔,既然现在我们也不知道从哪里入手,更好查清楚,不如就先跟着他一起吧。” 苏维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们现在在这里站的太久了,已经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我怕,再往下打听,也不好打听了。” 闻言,利威尔垂眸思索了片刻,看向了面前陌生的男人,点了点头,冷静地说,“那就劳烦您了。” 在男人的带领下,两个人穿过了熙攘的人群,绕过了主街最繁华的地段,拐进了一条相对僻静的辅路,在辅路的尽头,是一家门口闪着霓虹灯的酒吧,酒吧的整个建筑高大,占地面积也不小,与这个有些逼仄的辅路,显得格格不入。 五颜六色的灯光,光彩夺目,在这深邃的夜里,刺痛了苏维的眼睛。 苏维眯着眼睛好一会儿,才适应了这样的光线。 酒吧开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会有生意吗… 苏维观察着四周的环境,怎么看都不觉得不该有一家这么大的酒吧选在这个地址。 但是当两人跟在男人的身后走进酒吧的时候,那入目的一切都让苏维瞠目结舌。 酒吧内部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大,整个酒吧沉浸在紫蓝色的灯光氛围当中,高悬在屋顶的聚光灯过分刺眼,频频地扫过室内每一个沉醉其中的人。 有人手上挥舞着酒杯,在搭起的台子上欢呼雀跃;有人三三两两地坐在卡座里,举杯对饮。在这里,他们都摘下了那在主街才会有的面具。 眼神迷离又放荡。 酒吧里回荡着刺耳的重金属音乐,一下一下跟着节拍敲打着苏维的心脏,让她顿时感觉有些心慌。 利威尔看着周遭这近乎魔幻的场面,藏在面具之下的眉头,在眉心处拧了起来。他微不可察地啧了一声,很快地被这嘈杂的环境掩盖了下去。 相比两人的状态,男人显得驾轻就熟了起来。 男人走在前头,穿过喝的烂醉的客人,将两人径直带到了酒吧内一处相对僻静的吧台。 在这里,耳边喧闹的声音都小了许多。 “请坐。”男人伸手指了指吧台前的位置,走近了吧台里。 男人轻车熟路地在吧台站定,骨节分明的手指在酒瓶中穿梭,轻晃着手中的银勺,搅动着杯内的冰块,随后再缓缓地将无色的液体倒入了杯中。 不一会儿,两杯调好的酒递到了两人的面前。 苏维垂眸看了看面前的酒杯,又瞥了一眼刚才被男人拿在手里的酒瓶,没有吭声,又看向了男人。 男人用更为平静的眼神回应了她的视线,他清了清嗓子,开口问道,“不知道两位来杜格尔街,有什么要事?” 闻言,苏维微微地挑了挑眉,将脸上的面具随意一拆,放在了桌上。她用指尖拿起了摆在面前的酒杯,轻轻一闻,杯中刺鼻又浓烈的酒味就扑面而来。 她强忍着这股酒气,故作妩媚地抬手撩了撩头发丝,撑着手肘靠在了吧台上。 她轻轻地看了一眼利威尔,只需要一个眼神,利威尔就松开了刚才因为担心她会喝酒而握上的手。 苏维晃晃了杯中半满的液体,抬眸看向了男人。嘴角轻扬,淡淡一笑,说,“怎么?来你们这条街,就不能是来玩来了?” 男人看着苏维此刻的神态,微微一怔,少女撩动发丝的模样在他的视线里竟有几分的重合,但这份怔然很快从他只露出的双眸中闪过。 男人沉声道,“当然可以。你们都戴着面具出现在这里,想必是有人邀请你们的。只是……” 男人顿了顿,疏离的眼神扫过了苏维与利威尔之间,才接着说道,“只是,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像你们这样的组合出现在这里。” “什么……” 疑惑的两个字刚脱口而出,苏维拿着酒杯的手就一顿,她小嘴微张,表情是一时控制不住的错愕。 她的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这两次看到街市的全貌,努力地回忆着除了那阴森的灯光,诡谲的面具,以及形色各异的路人与商贩,到底是什么让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轻而易举地就拆穿了他们的身份。 男人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苏维的模样。 苏维眉头紧锁,茫然地在扭过头观察着酒吧里的人,与酒吧外主街上的画面相结合,有一种隐隐的不同,却又怎么都挑不破那层纱。 就在她困顿之际,裸露的手腕处覆上了一层温热,顺着温度的来源看去,是利威尔担忧的眼神。 而正是在这样的场合下,利威尔的安抚让苏维终于联想到了究竟是为什么让眼前的陌生男人看出了不同。 是同伴。 是她和利威尔。 在主街上出现的,这一男一女的组合,暴露出了他们的不同。 苏维抿着嘴,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视线平静地落在了正往角落里走着的两人,一男一女,女人被男人结实的手臂搂着,两人的神色在灯光的掩映下有些看不清,但影影绰绰间,还是能看见男人那轻浮又挑逗的嘴脸。 视线再往酒吧的卡座里看去,也是一样的光景。 而这些光景,也让苏维笃定了心里的猜想。 她将视线重新缓缓移向男人,眼眸里全然没有了错愕与困惑,取而代之的是警惕与探究。 男人注意到了苏维的视线,垂眸一笑,俯下身,凑到了苏维的耳边,他的声音悠长又深沉, “你,是想作为客人加入我们,还是……作为货物呢?” 失而复得(十) 从杜格尔街出来后,苏维将戴在脸上的面具取下,甩了甩头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她摩挲着手里的名片,抿着双唇,脑袋里还回忆着在吧台时,男人说的话。 “如果你想加入我们,那下次再见,就带着这个名片,来这里吧。” 男人靠近她脸侧的低语,像是在蛊惑,又像是在引诱。 苏维眼眸低垂,将名片从口袋里拿了出来。 她轻声道, “利威尔。” “嗯”利威尔沉声应道。 “你怎么不问我那个人和我说了什么?”苏维扭头看向他,眨巴了两下眼睛。 在离开杜格尔街的时候,利威尔就拆下了面具,此时他半张俊朗的脸藏在了围巾里,只露出了好看的眉目,朝苏维挑了挑眉,说,“在等你主动开口。” “咦?”苏维瞪大了眼睛看他,努着嘴,发出了一声质疑。在与利威尔平静的眼神对视后,又很快垂眸笑了一声。 苏维垂着头,看着脚下的步子,眼前微弱的光愈来愈亮,两人正逐渐靠近巷子口。 苏维深吸了一口气,说,“你有注意到,杜格尔街主街上的行人吗?” 利威尔眉头轻皱,努力地回想着刚才主街的场景,但奈何一无所获。 不可否认的是,那条街诡异的气氛,让他在进入之后的第一时间,满脑子想的都是时刻提防着身边出现的奇怪现象,他的注意力几乎全在苏维的四周,以至于对于街景,只是粗略地扫了一眼,并没有过多的在意。 他沉默了片刻,坦诚回道,“没有。” “在你和那个男人对峙的时候,我留意过街上的行人,虽然他们都戴着面具,但是根据身形,基本可以对性别判断个大概。” 苏维顿了顿,缓缓地接着说,“那些人,除了在杜格尔街里的商贩之外,大多分为两种情况,出现在街上。一类,是结伴,结伴而行的是男人;另一类,则是个人,是形单影只的女人。” 话音落下,苏维停下了脚下的步子,看向了利威尔。 “在酒吧里,情况却与在主街完全不同。那家酒吧,出现的大多数组合,都是一男一女。” 利威尔表情晦暗不明,显然他并没有办法直观地从这一切得出一个确切的结论。 苏维的双手插在兜里,说话的时候,她正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她双唇微启,平静地开口道, “我觉得…那个酒吧,或许是一个……”苏维吞了吞口水,思忖了片刻,也想不出一个更确切的用词,还是决定用最直白的描述。 “那个酒吧,很有可能是一个卖淫聚集地。” 利威尔的表情在听到苏维话后的下一秒,当即就黑了下来,他眉头紧蹙,双唇紧闭,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就凭这些,并不能证明这些猜想。” 苏维点了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这些只是我的一个推测。”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但是那个男人的话,笃定了我的设想。” 她抬眸与利威尔对视,眼神是前所未有的坚定,“他问我,我们是想作为客人加入他们,还是……作为一个货物。” 两人站在巷子口,街边昏黄的灯光混着黑夜的浓郁,在地面上投射出轮廓分明的影子。骤起的风,呼啸着卷来,吹进了深邃的小巷,发出了呜呜的回响。 苏维往利威尔的面前迈了两步,伸手拉起他垂在身侧的手,将那张名片塞到了他的手里,有些犹豫地说, “他告诉我,如果想要加入他们,就三天后,拿着这张名片再去那个吧台。” 利威尔垂下眼眸,白底的名片上,是用花体字写的Z,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利威尔看着名片上熟悉的符号,脸色又沉了几个度,他冷声问道,“Z?” 苏维抿着嘴,脸色同样也不好看。 这熟悉的符号,让她几乎是在看到的一瞬间就联想到了那个与自己相处了多年,却素未谋面的网友,Z。 利威尔看着苏维难看的脸色,放轻了些声音,问,“是他吗?” 苏维没敢抬头看利威尔,只是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说,“不知道……我没见过Z本人。” 苏维的声音戛然而止,少女脸上的神情分明在告诉利威尔,她话没有说完,但两人之间就莫名陷入了沉默。 直到呼啸的寒风在两人之间又吹了一个来回,苏维才抬眸看向利威尔,语气坚定地说,“我不知道这个图案代表的是什么,但是我相信,这件事一定和我认识的那个Z没有关系。” 利威尔没有对苏维这句话发表看法,毕竟从一开始,他对于苏维口中的那个帮了她很多的人,就带着一定的防备。 毕竟无论如何,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在一定层面上来说,可信度仍是存疑。 但苏维的神情却异常坚定,她打心眼里的认为,三年的相处绝不会骗人。 利威尔无奈地叹了口气,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赴约。” 苏维几乎是想都没想就做出了答复。 “你脑子里都是猪猡吗?”利威尔有些不悦地双手环胸,看着苏维。 “额?猪猡是什么?” “猪……”利威尔看着苏维这一秒切换的表情,有些生气的情绪,连带着准备好的话全都噎在了嗓子眼。他看着苏维那一脸懵懂的神情,顿感哭笑不得。 “意思就是你,你的脑容量是只有知了那么大吗?” 苏维滴溜着圆圆的杏眼,一脸真诚地发问,“知了……有脑子吗?” “你……” 苏维看着他这一阵青一阵白的脸色,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反应过来,利威尔是在骂她。 噎了好一会儿,才哭笑不得的表情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利威尔,你骂人的方式……还挺别致的呢。” 两人对视了片刻,不知道是谁先笑了第一声,随后笑声就在这寂静的街道上蔓延开来,刚才还因为名片上有些火药味的谈话,在此刻瞬间瓦解。 只剩下了眸里藏不住的笑意。 利威尔望向苏维的眼底,黑亮的眼眸里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他清了清嗓子,沉声道,“第一天,你只身走这条街的时候,有一个陌生的女人窜了出来,向你求救;第二天,我们一起来这条巷子调查,巷子底出现了你前一晚没有见过的箱子。”利威尔顿了顿,接着说,“我们借着箱子,发现了杜格尔街,而今天,是第三次,一个陌生的男人出现,向你抛出了橄榄枝。” 经过这一系列的陈述,利威尔眼底的笑意全被冷静取代,他望向苏维,说,“况且,这个名片上印着的图案,和你那个素未谋面的网友的代号,是一个字母。苏维,很有可能这些人,这个案子是冲着你来的。” 言下之意是,她会有危险。 苏维点了点头,回视利威尔,说, “我知道。所以……更需要我亲自去,这样才可以调查清楚,这条街的真相,那个女人的身份,以及这名片上的Z究竟意味着什么……” 失而复得(十一) 利威尔面色凝重地靠在墙边,盯着对面亨利·道格拉斯的办公室。 他已经保持这个状态,在这里站了将近有小十分钟了。 “利威尔?在这干什么呢?” 韩吉手上端着刚泡好的咖啡,途经这里,就看见了双手环胸,一脸严肃,死死盯着前方的利威尔,他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要将门板盯穿个洞。 利威尔听见了韩吉发出的动静,脸上的神色才有些缓和,他直起身,嗫嚅了两下唇,终是什么都没说。 片刻的沉默之后,韩吉的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多时,亨利·道格拉斯就出现在了两人的眼前,他的视线快速扫过两人,最后落在利威尔的身上,开口道,“利威尔,跟我来。” 利威尔点了点头,跟上了亨利的脚步,进了屋内,留下一头雾水,不明所以的韩吉在门外看着两人渐远的身影,无奈地耸了耸肩,扬长而去。 “你来的正好,我正准备问问你,上次说的那个案子。” 亨利推门而入,绕过面前的长桌,在椅子上坐定后,看向了站在对面的利威尔。 利威尔垂眸沉吟了片刻,开口道,“上次的那个案子,我们查到了一点线索,那条不知名的街市,叫杜格尔街。” “杜格尔街?”亨利眉头微蹙,疑惑的表情像是第一次听说。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接着说,“我们根据线人提供的线索,深入了街市的内部,根据在街市内部观察到的状况,初步推测,这条街可能存在着一个地下卖淫场所。” 亨利挑了挑眉,问,“线人?” “对。”利威尔神色冷静地说,“最开始,有关这个案子的线索也是这个线人带来的。” 闻言,亨利点了点头,没有再追问,沉声道,“那正好,既然现在这条街跟卖淫有关系,那你一会儿去趟扫黄大队,把案件移交给他们吧。” 话音刚落,利威尔的脸色倏地沉了下来, 他抿着唇,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冷声道,“杜格尔街的戒备森严,在这之前我们曾多次派人去探查,都一无所获。是靠着这个线人才得以接近,并且经由上一次的探查,杜格尔街内部的人员对这位线人表现出了明显的兴趣,在我看来,如果没有这个线人参与行动的话,我们很有可能无功而返。” “有道理。” 亨利端起面前的茶杯,思索了片刻,痛快地说,“那还不简单,你和扫黄大队沟通下,直接让线人作为扫黄大队的卧底,一同行动就可以了。” 说完,亨利将手中的茶杯送到了嘴边,轻啜了一口,发现利威尔站定的姿势全然没有要行动的迹象。 他抬眸,利威尔微冷的脸色进入了他的视线。 亨利看向利威尔,问,“利威尔,这个线人,叫什么名字?” 利威尔:“苏维·亚塔尔” “噢?”亨利听到苏维的名字,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了然了起来,他又喝了一口茶水,才悠悠地开口,“这个小姑娘,是帕廷顿幼儿园那个案子的受害人家属吧?” 亨利没有给利威尔回应的时间,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许多,“利威尔,你的个人感情,我是没有权力过问的……” 他眼睛一眯,带起了眼尾皱纹的流动,“但是,你作为市局的一份子,应该明白服从命令,执行任务的时候,不要带着自己太多的私人感情;更何况,你还是刑侦支队队长。” 最后一句话,掷地有声,说罢,亨利将手中的茶杯重重地放到桌上。 随着茶杯与桌面碰撞的声音落下,这四角的空间内,气氛顿时肃杀了起来。 但利威尔却没有因为这莫名停滞的气氛而有所触动,他只是保持着刚才的姿势,眼眸低垂,在亨利的角度,有些看不清他眸里的神色。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了许久,利威尔才开口道,“这个案子的最开始,是一个陌生的女人出现在杜格尔街的外街,向苏维·亚塔尔进行求救;如若杜格尔街真的存在地下卖淫组织,那么,这个女人很有可能就是被迫的” “既然卖淫存在了被迫的性质,这个案子就应当归属刑侦队。”利威尔顿了顿,抬眸与亨利对视,灰蓝色的眼眸里是前所未有的坚定,“并且,苏维·亚塔尔是我的线人,她要参加行动,确保她的安全,是我的责任。” 亨利不语地看了利威尔好一会儿,才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行吧,那既然这样,你就带几个人,协同扫黄大队进行这个行动吧。” —————— 月色渐沉。 小喽啰从杜格尔街的外围绕了一圈,确认了再也没见到那几张生面孔后,一路溜进了辅路的酒吧,顺着台阶爬到了最高楼的大平层。 “老大,这两天没见到那帮条子了!” 小喽啰猛地推开了顶楼的房门,将坐在正中间怀抱佳人的男人吓了一跳。 男人猛地从椅子上坐起,嗔怒地看着来人,一语不发。 “老大……我错了。” 小喽啰自然不会不知道他们老大的这个表情意味着什么,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男人见到小喽啰的道歉,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嘬了一口手里的雪茄,一张嘴,圆圈的烟雾吞吐着向上浮起,才恶狠狠地开口, “都怪那帮条子,导致我们这几天生意都差了不少。那帮子胆小鬼,有贼心连这点贼胆都没有,我呸!” 男人狠狠地将手里的雪茄往桌面上的烟盒一按,才抬眸看向一直立在身侧,不语的一人,问,“狗熊,让你找的人找的怎么样了?” 被点名的人,代号叫狗熊,脸上的表情顿时局促了起来。他眉头微蹙,双手正无措地垂在身前纠缠,在男人的注视下,他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流下了豆大的一滴汗珠。 狗熊结结巴巴地开口,“老大……还、还没有。” 狗熊的话还没说完,男人一把推开了腿上的女人,骤然站起,破口大骂, “废物!都他妈是废物!我要你们干什么!” “上头的客人马上要来了,这要是他来的时候,没东西招待!你们这一个个不中用的东西,都吃不了兜着走!”男人举着右手,手臂因为巨大的愤怒微微颤抖,许是觉得这样骂还不过瘾,他大步迈到了小喽啰的身边,一脚将其踹翻。 “一群废物!” 屋内静悄悄的,除了他愤怒的喘息声,谁都不敢大气吭一声。就在气氛愈发凝固的时候,屋外响起了一道男声,男人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清冷的笑意, “是谁,让我们的狐狸大哥生这么大的火?” 失而复得(十二) 男人突然出现的声音,让屋内仅有的几个人骤然噤声,除了狐狸外的其他人甚至都摒住了呼吸。 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那扇与外界连接的门,在声音响起后的几十秒后,门被徐徐地推开。 一个脸戴着猎犬面具,身材高挑的男人推门而入。 背着光,他的面具在光线的映衬下,多了几分肃穆。 他轻车熟路地在狐狸的面前站定,摘下了束缚在脸上的面具,露出了面具下棱角分明的脸与特别的银灰色眼眸。 男人的身材颀长,银灰色的眸子嵌在深邃的眼窝内,衬得整个人愈发清冷。 狐狸几乎是在看到男人的脸的下一秒,刚才还怒目圆睁的脸,倏地就换上了一脸谄媚。 “德文哥,什么风把你吹来了?叫我狐狸就成,什么狐狸大哥,太生分!” 他一边殷勤地将德文往自己刚才的座位上领,一边还不忘对屋内的其他几人使着眼色。 德文也不推脱,在狐狸的指引下,稳稳地落坐在他的位置上,双腿交叠,顺着椅背的方向往后一仰,姿势肆意又张扬。 狐狸双手托着一只新的雪茄,递到了德文的面前,德文只是摆摆手没有接。 狐狸余光瞥到其他人都走出屋子后,才曲着腿,堪堪在德文身边的小板凳上坐下,脸上带着极其不自然的笑容,弱弱地问,“德文哥,你今天来我们这儿,是有什么要事要办吗?” “这不是知道你最近正苦恼着,所以上头让我来给你送极品——货——物——” 最后的货物两字,德文故意拉长了声音,他银灰色的眼眸里不带着一丝的情感,与嘴角那微微扬起的笑容相比,有些违和。 “在哪儿?” 一听到极品货物,狐狸的眼神都亮了起来,他有些迫不及待地摩拳擦掌着,看向德文的眼神热切又急躁。 德文冷笑一声,说,“别急,等到后天,她自会带着信物上门。” 狐狸看着德文的表情,突然心里升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他抽了抽眉,问,“是……外头的货吗?” 德文点了点头,没有吭声。 但得到了肯定答复的狐狸,就有些坐不住了,他吞了吞口水,才嗫嚅着开口,“德文哥,你这介绍的货,她靠谱吗?别到时候岔子……我可担待不住啊。” 狐狸假意擦了擦额头根本不存在的冷汗,才接着说,“你是不知道,最近咱这个街外头,晃荡了不少的条子呢。” 狐狸试探地去看德文的眼睛,试图得到一些肯定的答复。 却迎面撞上了德文深不见底、毫无波澜的眼眸,那种不怒自威的神情顿时让他整个人怔在了原地。 德文冷冷地开口,“怎么?上头介绍来的人,也轮到你质疑的份儿了?” “不敢不敢。”这下,额头的冷汗真的顺着鬓角滑下,狐狸连连摆手,奉承道,“既然是上头介绍的,不管在品相还是安全上都是妥妥的,我哪里有资格质疑呢。” “知道就好。”德文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说,“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 走前,德文扭头看向这个屋子的窗户,朝向极佳,大面积的采用了落地窗,将整个杜格尔街的夜景尽收眼底,忍不住对着狐狸讥讽道, “呵,你倒是挺会享受的。” 狐狸亦步亦趋地将德文送到了门口,当门结结实实地合上后,他才松了口气。那一脸谄媚的笑容,顿时烟消云散,他快步走到茶几边,一把抓起了桌面上的烟灰缸,朝着落地窗就砸去。 但奈何距离有些远,狐狸的臂力有些弱,沉重的烟灰缸只是在空中走了个小小的抛物线,就哐当一声砸在了瓷砖地上。 屋内的巨响,让一直守在门外的小喽啰们破门而入。 狐狸眉头紧锁,额前暴起了青筋,他呲牙咧嘴,恶狠狠地骂道, “不就是个爬床婊//子的跟班!还真骑到我头上去了!上头?他们算哪门子的上头!”狐狸越说越生气,三步并作两步又走到了烟灰缸边,狠狠地给了烟灰缸一脚, “呸!要真说上头!怕是他们那俩小鬼,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小喽啰有些胆怯地搓了搓手,试探地问,“那老大,我们要不要收了他说的那个货啊?” “收啊!不收,伺候不好重要客人,等真老板怪罪下来!别说是你,就连我也得死!”狐狸扯着嗓子朝小喽啰吼道,说罢还给了他头一个闷槌。 这下,气才有些顺了。 —————— 这条狭窄的巷子,或许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么多人。 韩吉借着打的灯光,将面具往自己的脸上一扣,边扣还边对身边的少女说,“苏维,你看看,这面具适不适合我?” 苏维顺着韩吉的手看去,那是一个色彩斑斓的……孔雀面具。 整张面具颜色丰富,最吸引人目光的,绝对要属那额头正上方,仿佛要直冲天际的羽毛。 苏维抿着嘴,强忍着笑意,点了点头,说,“适合你,很好看。” “嗯…那可不,这可是我特意挑的。”苏维的回答让韩吉听的心花怒放,她笑得眯缝起了眼睛,连连点头。 “啧,臭四眼,我们是去执行任务的,不是去玩的。” 利威尔从身后走了上来,有些没好气地看着韩吉吐槽道。 韩吉朝着利威尔不满地努了努嘴,说,“拜托,利威尔,多点情趣吧。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况且戴个面具也不耽误任务。” 韩吉看着利威尔蹙起的眉头,多年来的默契,让她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了利威尔要说什么,她果断地朝利威尔伸出一个手掌,扬言道, “我可是特意问过佩特拉了,佩特拉说了,我这面具在杜格尔街可是一点都不夸张。” 最后几个字,韩吉还特意加重了音调,末了,还得意地朝佩特拉一喊,“对吧?佩特拉?” 而被点名的佩特拉,正摆弄着手里的面具,看着韩吉一脸坏笑的表情,和自家队长那快融入夜色的阴沉脸色,冷不丁地颤抖了一下。 利威尔看着韩吉的模样,紧锁的眉头没有松解的信号。 见状,韩吉在利威尔还准备吐槽之前,一溜烟地就从利威尔与苏维的身边跑开,朝着大部队的方位溜去。 “这家伙……” 利威尔看着韩吉渐渐跑远的身影,无奈地叹了口气。 失而复得(十三) 利威尔的注意力从韩吉的身上回来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正好是苏维憋笑的表情。苏维紧紧地抿着嘴,整张小脸圆鼓鼓的,涨得通红,眼尾因为憋笑泛着水光。 利威尔看着少女的模样,轻笑了一声,柔声道,“有这么好笑吗?” 苏维眼见自己的偷笑被发现,倒也不藏着掖着了,大大方方地笑了起来,她乖巧地点了点头,回应道,“有。” 利威尔无奈地摇了摇头,右手将苏维垂在身侧的手牵了起来,在她自然微张的掌心放下准备好的设备,说,“你进去卧底的时候随身带着。” 顺着利威尔的动作,苏维朝自己的掌心看去,那是一条简约的项链,和一个微型的耳塞。 耳塞她倒是能一目了然作用是什么,但这个项链,确是让她一时之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她看向利威尔,眨巴了两下眼睛,问道, “这是什么?” “微型对讲机。”利威尔顿了顿,指了指苏维掌心的设备,接着说,“两个都是,这个任务安排的紧急,所以没办法借用到好的设备,只能用局里之前剩下的旧设备。功能是完好的,就是待机时长会差些。” 他抬眸与苏维对视,微不可察地呼了口气,说,“所以,以防万一,两个你都带上吧。” 苏维沉声应道,“好” 她用另一只手将掌心的耳塞拿起塞进了耳道内后,低头垂眸看了眼掌心的项链,眼神晦暗不明。 利威尔看着她高举手臂,试图将项链戴在脖子上,却怎么都没成功。他朝苏维伸出手,说,“我来吧,你转过身。” 闻言,苏维点了点头,转过身去,撩起了散落在颈间的长发,露出了长发遮掩下白皙细长的脖颈。 因为天气的寒冷,一向手掌心滚烫的利威尔,这回指尖竟泛着寒,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少女白皙如玉的脖颈,在她的内心荡起了微微的涟漪。 她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 随着微弱的搭扣声响起,两人仍然保持着这样的姿势有一会儿,直到利威尔的声音在苏维的身后响起, “苏维,不管任务成功与否,不论有没有查到相关的线索,出现了任何情况,一定用设备联系我。” 利威尔顿了顿,他站在苏维的身后,让苏维看不到他的脸,也就无法凭借他的微表情来揣摩他的心情,只听见利威尔仍是用那平静的声线说, “随时,随地,只要你需要我,我就会出现。” 利威尔的声音不大,在此刻有些嘈杂的小巷子里,更显得轻了许多。但是在苏维的耳朵里,竟格外的震耳欲聋,几乎是在他话音落下的下一秒,苏维的身形就一怔。 这……这……这怎么听,好像都是在告白吧? 苏维背对着利威尔,两只杏眼缓缓睁大,她此刻想要疯狂地甩甩脑袋,来缓解自己仿佛脑袋进水了的发懵感。 但是利威尔就站在她的身后,这么大幅度的动作,一定会被他尽收眼底。 苏维视线快速扫过前方陌生警员的身影,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绝佳的话题,她抿了抿唇,尽量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正常些,松开了束住头发的手,转过身,问,“这么多人进入杜格尔街,会不会……让里面的人提前起警惕心。” 她的眼神飘忽不定地看向两人的脚尖。 利威尔:“不会,我们已经提前安排好了,部分同事已经提前进去蹲守了,剩下的人也会分批进入,埋伏在那条街的附近。” “我会在那附近蹲守。” 利威尔看向苏维,她的脑袋低垂,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不清她的神色。 —————— 苏维理了理身上的衣服,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更像是那么回事,她今天特意翻出了自己很多年前的旧衣服,随意地往身上一套。 被收养多年,在物质上布兰德是从未亏待过苏维的,但或许是童年经历过的那些,总是让苏维并不能那么坦然地接受这一切。 苏维低头从头到脚将自己扫视了一遍,确认了身上的装扮无误后,将前些天来时戴的海燕面具往脸上一罩,少女笑眼盈盈的眼眸从面具上露了出来,她朝着众人挥了挥手,说,“那……我就出发啦~” 苏维的身影朝着前方影影绰绰的光线走去,利威尔站在原地,久久地凝视着她离去的方向。 韩吉瞥了一眼利威尔,唇角一勾,对利威尔这副样子一副了然于心的表情,她嘿地一笑,一把搂住了利威尔的脖子问,问,“很不放心吗?” “嗯”利威尔双手环在胸前,整个人的身形一动不动,全然没有因为韩吉的动作,而有半分的不稳,他的视线深沉,良久,才接着说,“如果不是必要的情况,我不想让她去犯险。” 苏维的身影早就消失在了前方的黑暗当中,但利威尔仍是盯着那片仿佛可以将人吞噬的黑暗,在那浓郁的夜色当中,他仿佛看见了一些少女奋不顾身,离开他的画面。 那份恍惚,在清醒的当下,化作了心尖上隐隐的不安,难以散去。 闻言,韩吉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她看着利威尔凝重的脸色,好一会儿才开口道, “放心吧……苏维她啊,才不是面上看起来,那么容易被欺负的小白兔呢。” 苏维奔走在寂静的小路,这一回比起前几次,脚下的步伐都要更沉稳了许多,那些对于鬼神的未知,那些诡异阴森的氛围,在此刻,她心里都有了个大概。 那些不过是为了掩藏这见不得人生意,所做的伪装罢了。 她轻车熟路地从上次的小树林钻到了那家店的后院,再从后院的位置走到了主街上,她环顾四周,依旧是形形色色的人,乍一看,确实发现不了这条街已经埋伏了不少的警察。 凭借脑海里有些模糊的记忆,她找到了酒吧的吧台,只是这一回,站在吧台上的人却不再是上次那个戴着猎狗面具的男人,而是一个小小的侍应生。 苏维在面具下动了动双唇,放轻声调,柔声道, “你好…我是来赴约的。” 随着话音一同落下的,还有被她缓缓推到了侍应生面前的名片。 失而复得(十四) 侍应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吧台上的名片,就对苏维说,“跟我来吧。” 在他的带领下,苏维穿过了那日来酒吧所看见的长廊,在长廊的尽头,坐上了前往顶楼的电梯,不多时,那顶楼的门就进入了眼帘。 侍应生轻轻叩响了门扉,还未等到回应,他就乘着返程的电梯离开了顶楼。独留苏维一人在原地,直到门被拉开,一个女人的脸出现在门后。 女人的头发呈现妖娆的大波浪,脸上是明艳的妆容,她身着的吊带紧身红裙,将纤细的腰肢一览无余。她挑着桃花眼,上上下下地将苏维打量了一遍,最后落在苏维深邃的黑眸里。 她往后退了两步,将苏维引进了屋内。 刚进入屋内,吸引了苏维大部分注意力的,就是左手边那几乎取代了整面墙的落地窗。一眼望去,窗外尽是繁华的街景,如若不是心里对这里的情况有了大概的猜测,苏维或许会满心欢喜地看着这份夜景。 但现在,不行。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屋内的情况,就迅速地垂下了头。 屋内除了迎接她的女人,皆是男人。苏维亦步亦趋地跟在女人身后,故作紧张地捏了捏衣角。 她的小动作,被坐在椅子上的狐狸尽收眼底。狐狸看着眼前少女露怯的模样,嗤笑道,“来,你,就是你” 说着,他伸手指了指苏维,再确定苏维看到了以后,才接着道,“站我这儿。” “把面具摘了。”狐狸的身后一脸玩味地倚在了椅背上命令道。 闻言,苏维将戴在脸上的面具摘下,还顺势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而在她摘下面具的那一刹那,狐狸玩味的眼睛便眯缝了起来,神情变的更加耐人寻味。 他上上下下地在苏维的脸上身上扫视着,仿佛要将她看穿,许久,才不屑地笑了笑,“没想到啊,还真能给我带来这么个人。” 狐狸的眼神直白又油腻,让苏维一阵生理不适。 狐狸大剌剌地翘起了二郎腿,问,“叫什么名字?” “苏维,苏维·伊夫林” 说着,苏维将手伸向兜里,拿出了提前准备好的假证件。 狐狸朝着身后健壮的男人使了个眼色,男人就朝着苏维走来,拿过了她手里的证件。 狐狸把玩着手上的证件,看着证件上的名字,自言自语道,“苏维…这个名字好熟悉啊” 他眉头微蹙,莫名觉得好像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但此时,却没有丝毫头绪。 短暂的思考未果后,狐狸索性放弃了。他慵懒地抬了抬眸,说,“搜个身,没什么问题,就带下去吧。” 狐狸搜身的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个健壮的男人就开口了。 男人舔了舔唇角,毫不掩饰自己满是欲望的眼睛,他的眼神直白又赤裸,落在苏维的身上好一会儿,才恋恋不舍地看向狐狸,说,“老大!让我来吧,搜身这点小事,我拿手!” 男人的话,让苏维身形一僵,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拳头。 还没等狐狸有什么说法,那个迎苏维进门的女人突然往狐狸的方向迈了一步,整个人软塌塌地坐在了狐狸的大腿上,娇媚地开口,“老大~这可是要送给贵客的礼物,就这么让狗熊糟蹋了,可不行啊~” 女人的声音娇柔酥媚,边说着还边抚摸着他下颌处冒头的胡茬,只这么一下,就把狐狸的三魂七魄勾走了几魄。 女人见达到了效果,便笑眼盈盈地接着说,“我来吧” “好,那就让你来。”狐狸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朝两鬓咧去,边笑着边勾了勾女人的鼻尖,隔着裙摆重重地捏了一把女人臀部的软肉。 “讨厌~”女人轻轻推搡了一下狐狸,刚起身,那魅惑的表情就沉了下来。背对着狐狸,朝苏维靠近。 突然,屋内响了一声不大不小,却极度不满的“切” 这个声音响起的下一秒,狐狸就倏地从椅子上暴起,一脚踹在了狗熊的大腿上,猝不及防的冲撞让狗熊整个人跌坐在地,疼得呲牙咧嘴的。 狐狸冲着狗熊愤愤地骂道,“这是要送给上头的货,你这么个东西也配占她便宜?!” 狐狸恶狠狠地盯着地上的狗熊,接着说,“看来是我平常太给你脸了!” 女人扭着腰肢,轻盈地走到苏维的面前,全然不在乎身后的情况。 她眉眼微翘,睫毛卷长,女人手掌微张,从上到下的开始,将苏维身上的每一寸都拍了一遍,直到在摸到她大腿附近的时候,女人的眼色一沉。 那是苏维为了防身,绑在大腿根的匕首。 为了不容易被人发现,她特意挑了一柄最小的刀具,绑在靠大腿内侧的位置。 女人抿着唇,没有吭声,只是反复地在匕首的位置摸了几下,隔着宽松的裤子确切地感受到了匕首的形状。 女人的触摸已经让苏维确信,她发现了自己暗藏的武器。脑海里警铃大作,正盘算着该如何制服她,赌她在首领心里的分量,以她为人质,自己可以从而脱逃的筹码时,苏维却突然对上了女人平静的眼眸。 她静静地直起身,盯着苏维的脸好一会儿,眼神晦暗不明地伸手摸了摸她的耳垂,转身看向狐狸的时候,脸上又挂上了明媚的笑容,娇滴滴地说,“老大,没问题~” 狐狸的额头有一层薄汗,听到了女人的声音,这才地停下了脚下的动作。 喘着粗气,朝苏维走了过来。 眼神短暂地落在苏维的身上片刻后,朝一直站在角落里的侍应生招了招手,说,“把她带下去吧,三天之后接客。” 侍应生走到苏维身后,说,“和我来吧。” 苏维点了点头,转身之前,抬眸深深地看了一眼女人,女人只是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站在狐狸的身后,随意地挑了一绺头发绕在指尖,她的动作和神态让苏维一时之间猜不透女人的真正的想法。 但眼下比起女人的想法,成功地留在这里,才是最重要的。 “诶,等等。” 苏维刚转身没多久,狐狸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与声音随之而来的,是他逐渐逼近的脚步声。 苏维的脚步僵在原地,双拳不自觉地攥紧,整个人绷在原地,眉头紧皱。 难道是女人告诉了他,自己藏武器了? “转过来。”狐狸命令的声音,又再度响起。 失而复得(十五) “利威尔?”苏维摩梭着脖间项链样式的通讯器,轻声开口唤道。 利威尔没有回头,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准备工作,听见苏维的声音,他微微偏过头问, “怎么了?” 苏维的两指还捏着装有通讯器的项链,见他没有回头,直接挑明了说,“我可以不带脖子上这个通讯器吗?” “为什么?”听清了苏维的话,利威尔这才转过头与他对视。 “我觉得这个项链,多少还是有些显眼。”苏维顿了顿,接着说,“毕竟我是去卧底的,这个项链如果被发现了,会对我的身份和任务都造成一定的影响……” 闻言,利威尔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他眼眸低垂,片刻后才复又抬眸看向苏维,沉沉地点了点头,说,“但是这样,少了一个通讯器,如果关键的时候……” 利威尔的话没有说完,但他未尽的下半句,全数融进了眼神里。 苏维抿了抿唇,说,“我知道。所以,我只会在关键时候用耳朵里的这个通讯器联系你的。” “相信我。我可以处理好的。” 苏维轻轻往利威尔的方向迈了一步,低声道。 回应她的,是利威尔微不可察的叹息声。 就在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片刻凝固的时候,韩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苏维,你看看这个可以吗?” 韩吉半举着手,右手握成了拳头,银链正耷拉在她的虎口处。 韩吉小跑着跑向两人后,在苏维的面前站定,摊开苏维的掌心,将一条项链放在了她的掌心。 那是一条由银色链子和正中间的蓝宝石所构成的项链。蓝宝石点缀在一圈银器中间,整条项链的做工并不精致,甚至可以算得上是粗糙。 尤其是那正中间的蓝宝石,一眼看去,就可以看出,并非是真的宝石,而是塑料。 利威尔看了看苏维掌心的塑料项链,又看了看她刚递给自己的那条装有通讯器的项链,眉头微皱,有些不解地问,“这个用来干什么?” 这个项链的链子有些偏大,甚至不用解开,苏维的脑袋就可以从圆圈里穿进去戴好。 戴好项链后,她才抬眸看向利威尔,解释道, “塞在耳朵里的通讯器,虽然已经很小了,但毕竟还是处在一个只要检查的稍微细一些,就能被发现的存在。” 苏维低头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襟,确保一切都万无一失后,才接着说, “这个项链的样式很显眼,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替我身上藏着的其他东西,降低被发现的风险。” 狐狸命令的声音犹如在耳,苏维下意识地紧咬了下下唇,才缓缓地转过身。 她的双手垂在身侧,正处于一种绷紧的状态,低垂着眼眸,看着地面,狐狸一步步紧逼自己的脚步。 狐狸看着苏维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嗤笑了一声,一把抓住了她颈间显眼的项链, 狠狠往下一拽,不结实的银链当场被扯断。 锋利的断口,借着这股力,在苏维后颈处的位置留下了一道清晰的红痕。 狐狸见到断裂的项链,笑声更大了起来,他将那颗塑料宝石握在掌心把玩着,一边把玩着,一边轻蔑地笑道, “就这么个破玩意儿……”他一把捏起了苏维的脸,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勾了勾唇,说,“你啊,好好陪好后面的客人,光靠你这张脸,都能让你下半辈子衣食无忧了。这种项链,别说是假的了,就是真的,你都能轻轻松松地拿下。” 说罢,他将苏维的脸一甩,顺势松开了钳制住她下颌的手,扭头对着身后的侍应生说,“把她带下去吧。” 直到双脚迈出顶楼的大门,苏维才顿感松了口气。 她长呼了一口气,跟上了侍应生走在前头的步子。跟在她身后的,还有狐狸安排的另外两个手下,在三人的监视下,一同进了离开的电梯。 苏维乘着电梯从顶楼下来,脑海里还盘旋着刚才最后,在狐狸身后的女人的神情。 那一道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明明搜出了武器却帮自己打掩护的行为,都很难让苏维不在意。 正当她愣神之际,电梯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叮声,唤醒了她的出神。 抬眸看了一眼显示屏,赫然显示着地下2层。 电梯刷的一声打开,为首的侍应生没有丝毫犹豫地迈开步子朝着眼前深不见底的长廊走去。 整个地下弥漫着一股发霉的难闻味道,长廊深不见底,只靠着墙上微弱的壁灯点亮面前的一隅。 “这里是哪里?” 一片漆黑的陌生环境,让苏维生出一股寒意,而这股寒意也不见外地顺着背脊爬上了后脑勺。 侍应生没有理会苏维的问话,他头也不回地朝着长廊里走去。 就在苏维有些困惑的时候,耳边传来一声细小的铁链声。 苏维脚下的步子一顿,就在她准备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的时候,身后的手下猛地推了她一把,将她推了一个踉跄,手下急促的声调在她的身后响起, “别磨蹭。” 周遭的环境太过昏暗,苏维只能凭借墙壁上零星的几盏灯看清前方侍应生的上半身,他的下半身几乎就要融进黑暗当中。 匆匆地朝着声音来源瞥了一眼,除了隐约间的反光,什么都看不清。 苏维迟疑了片刻,还是选择跟了上去。 在深邃的长廊里,又走了好一会儿,几人的脚步才终于停下,苏维借着微弱的光线,勉强能看清,眼前的是一间三面环壁的屋子。 屋内没有光亮,没有透气的地方,她在外头甚至看不清里面所有的格局。唯一没有密闭的这一面,竖立着一条一条的铁棍。 说这里是牢房,也根本不为过。 为首的侍应生不知道从哪里取出了一摞钥匙,拧开了面前的铁栅栏。 随着吱嘎一声,他推开了面前的门,扭头对苏维阴森地说, “三天之后,会有人来接你。” 末了,他还俯身凑到了苏维的耳边,低声道,“这三天,自求多福。” 侍应生的声音浑厚,突然的凑近让他周身难闻的烟草味猛地钻进了苏维的鼻腔。 她难耐地紧皱眉头,几乎是凑近的下一刹那,整个人就后撤了一步,还险些撞上了紧跟在身后的手下。 “这三天,会发生什么?” 她稳了稳身形,冷声道。 但面对苏维的质问,侍应生只是瞥了她一眼,一把将她推进了牢房当中。伴随着哈哈的笑声与脚步声,与另外的两个手下渐行渐远。 在即将靠近的电梯的时候,那起先发出铁链声响的地方,又响起了一阵稀稀疏疏的铁链声,这铁链声,也成功让三人的脚步停住。 侍应生冷冷地望向声音的来源,就算没有看清里面的人,他也知道那是谁。 他轻蔑地笑了一声,转身对身后的手下吩咐道,“这里面的货闻着快要腐烂了,老大也早吩咐过了,就这两天吧,把她处理掉。” 两个手下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没吭声,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直到侍应生的背影渐行渐远,彻底消失在了两人的视线里,其中一个手下B才悠悠地开口,“也不知道神气什么,还敢吩咐我们呢。” 另一个手下A毫不留情地踹了他一脚,说,“就凭老大让他带人,没让你带,就比你神气。”说着,他顿了顿,回头瞥了瞥刚才发出声响的地方,有些犹豫地说, “这人……要怎么处理?” “还能怎么处理。”手下A不耐地翻了个白眼,“丢到回收站去呗,反正那里有的人可以处理。” 闻言,手下B才重重地叹了口气,说, “这丫头,要不是那一身的烫伤,也不至于沦落到这个地步。那张脸啊…不比刚关进来的那个丫头片子差。” “你是认真的吗?”手下A瞥了他一眼,没好气道, “你在开玩笑吧。她那一身的伤,可不止烫伤,还有她整个人蜡黄,干瘦,说她好看?你一定是在开玩笑。” 手下B一脸难以置信地解释,“我没在开玩笑,你不觉得她五官真的很精致吗?尤其那双眼睛,多好看啊,仔细想想和刚才那丫头片子还挺像,就是她啊,眼睛里没光咯,可惜……” “切”手下A朝伙伴翻了个大大的白眼,边朝前走着,边说, “收起你那没用的同情心吧,杜格尔酒吧从不缺她这样的。” 失而复得(十六) 苏维扒在铁栅栏上,侧耳倾听着三人的脚步声越走越远,隐约间她能听见一些交谈的声音,但奈何有些距离,听得并不真切。 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苏维才停下倾听的动作,好好观察起了四周的环境。 她低下头,尝试着用手晃了晃面前的铁门,铁棍有些生锈,在晃动下叮当作响。娇嫩的掌心与粗糙的表面接触,能清晰地感觉到那层脱落的铁皮。 确认了门锁的完好,苏维拍了拍手上的铁锈,回过身观察起了屋内的环境。 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的环境,借着外头微弱的壁灯,可以隐约看清这牢房的环境。 地面上铺着凌乱的茅草,上面稀稀拉拉地盖着一层肮脏的薄毯,整个牢房因为地处地下,又正值冬季,周身的温度比起楼上要冷上许多。 这样的环境,与小时候的生活差距并不大。 所以苏维只是见怪不怪地将冻得有些发凉的双手揣进兜里,她缓缓地走到其中一面墙壁边,观察了起来。 墙壁是由简陋的砖石砌成,苏维伸手轻轻敲了敲墙面,那空洞的咚咚声,让她确信,这是由一面一面简陋的墙所隔出的空间。 苏维一边在墙壁的四角扫视着,一边自言自语道, “没想到,这个酒吧下面还有这么大的一片地下室。” 就在她准备去检查下一面墙的时候,这堵墙上的一个缺口吸引了她的注意。 缺口并不大,目测只能通过一个手臂的尺寸。 在缺口前蹲下,刚准备往里看去,嗖地一下,从那孔洞里伸出了一只手。 慌乱之下,苏维快速地往旁边一侧,那只手才险险地从她脸侧擦过。 那是一只枯瘦的手,像一根枯萎的枝干,没有半点生机的样子。手上没有多余的肉,只余下一层薄薄的皮覆在骨头上,皮肤上布满了清晰可见的纹路。 看手的尺寸,是女人的手。 女人的手有些脏,整只手通红,指关节上还有显眼的冻疮。 她的手尝试着在空气中抓了两下,未果。片刻后,隔着这空心的墙,传来一阵低低的呜咽声。 “不要…不要把我丢掉……” 女人的手无力地垂在洞里,洞的那头源源不断地传来了她的啜泣声与喃喃自语,“我还有用……不要……把我丢掉。” 女人的呜咽声,让刚才还因为她的动作有些受惊的苏维,缓了过来。 苏维抿了抿唇,眉头轻皱,看着那只骨瘦如柴的手,犹豫了片刻,刚想伸手抓住女人的手,一道如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响了起来。 笑声婉转动听,若是放在平时,定是悦耳的。 但在这样的环境下,倒是平添了几分诡异。 突如其来的笑声短暂地阻止了苏维的动作,笑声持续了好一会儿,苏维才听见笑声的主人盈盈地开口,说, “如果我是你,就不会选择去碰她。” 话音刚落,隔壁的女人突然抽回了垂在洞口的手,下一秒,她就生生将自己的脸挤到了那小小的洞口边,但奈何洞口太小,只露出了她的两只眼睛。 她眼眸中闪过的癫狂,伴随着咯咯的笑声顿时响彻了整片区域。 女人前后反差的模样,让苏维怔在原地,一时有些错愕。 对面的人看到这样的景象,她轻笑了一声,才开口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苏维看向对面声音的来源,壁灯的光亮微弱,甚至不足以照亮小小的牢房。 声音的主人隐在黑暗中,不见踪影。 苏维瞥了一眼那不停尝试着将自己的脸塞进墙壁裂口的女人,微叹了口气,走向了门边。 她轻轻地在铁栅栏边站定,冲着对面的黑暗,平静地开口, “她怎么变成这样的?” 虽然没有明说,但两人都心照不宣地知道,此时苏维话里的“她”指的是那隔壁牢房里正发出咯咯笑声的疯女人。 那人只是又轻笑了一声,说,“你是新来的吗?这里倒是有一段时间没有来新人了。她啊,不用管她。她已经要烂掉了~” 最后一个音节,还特意上扬了语调。 “烂掉了……?” 苏维脸色冷了下来,刚才偷听三人组的谈话时,隐约间也仿佛听见了类似的话语。 那人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重复道,“对,烂掉了。” 她顿了顿,接着说,“刚进来的时候啊,这个女人还算正常,但是你也看到了,这里不见天日,冬天呢,又很冷。吃饱穿暖,这样的待遇在这地牢里都算奢侈了。时间一长,就疯了。疯了之后,就离被回收不远了。” 苏维听着她云淡风轻的语调,仿佛一切都与她无关。那份置身事外的超然,让苏维恍惚,以为她的处境与他人不同。 “那你呢?也……”苏维看向黑暗里她模糊的身影,犹豫了片刻,说,“也烂掉了吗?” 听到苏维的问话,那人的笑声更大了些,笑声悠扬。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止住了笑,开口道,“我啊,现在还没烂,距离烂掉呢,应该还有些时间呢。” 苏维的神情复杂,那人的笑声,乍一听是轻松与愉悦,但细听,却能听出些不一样的情愫。 一种难以言说的悲伤莫名的萦绕在了苏维的心头,她斟酌着用词,才低声问道,“那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人没有说话,沉默就这样默契地在两人之间徘徊了片刻。 最后这份沉默,被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打破,那鞋底与茅草摩擦的声音,朝着苏维走来。 借着微弱的光线,最先映入苏维眼眸的,是一双丹凤眼。 璀璨的金瞳在灯光的辉映下,熠熠生辉。 先出现的只有那半张脸,光凭借着一双灵动的眼睛,就足以看出,这是一张姣好的面容。 但随着脚步声的逼近,她的整张脸也渐渐沐浴在了昏暗的灯光下。 那张即便脸上满是污垢也遮不住的明媚脸庞上,赫然有着一道遍布了半张脸的刀疤。 疤痕在黑暗中看的并不真切,但足以让她满分的脸,大打折扣。 苏维小嘴微张,呢喃着开口,“你的…脸……” 女人垂眸自嘲地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疤痕,说,“这,就是我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理由。” 苏维咬了咬下唇,问,“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女人没有抬头,只是反复摩梭着自己的伤口,解释道,“干我们这行的,总是难免碰上几个癖好古怪的客人。” 说着,她放下了手,抬眸看向苏维,眼底的悲伤几近要打破她的伪装,她声音轻柔地说, “这不,一不小心,就让人把吃饭的家伙给毁了。” 越是云淡风轻的模样,那悲伤与痛苦,越是清晰地朝着苏维扑来。 明明很在乎,明明很难过,却努力伪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 嘴角在笑,眼底却在哭。 失而复得(十七) 与此同时,苏维的公寓里。 杜恩蹲在里维的猫碗面前,将舀好的猫粮倒在了碗里。 隔了老远的里维听见了猫粮落盆的声音,哼哧哼哧地一路小跑到了杜恩的脚边,全然忘记了之前一人一猫,每一次见面的争锋相对。 杜恩看着面前埋头苦吃的小煤球,轻轻扬了扬嘴角,伸手将里维的下巴托了起来,里维也毫不在意,嘴里还嚼着没吃完的猫粮。 一人一猫大眼瞪小眼。 杜恩轻笑了一声,问,“傻猫,你妈去哪里了?” 里维显然没听明白杜恩的话,觉得他扬起自己的下巴有些费事,一甩头,脱离了他轻轻的钳制,又将脸埋进了盆里。 杜恩也没有在意,只是顺着里维毛绒绒的脑袋,在它光滑发亮的皮毛上摸了一下,自言自语道,“这丫头,也不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成天傻猫傻猫的叫你。” 说着,里维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忙着吃的过程中,还没好气地喵了一声回应杜恩。 杜恩蹲着看着里维吃了好一会儿,才起身,起身时还不忘冲着那埋头苦吃的小煤球,喊了一句,“傻猫!” 他直起身,轻轻跺了跺有些发麻的腿,走到了客厅的沙发上坐着。 杜恩的视线在随意地在屋内看着,突然视线就落在了电视机旁的书柜上。 那中间的柜格里,摆着一张面具,一张通体黑色的面具。 只一瞬,杜恩就联想到了利威尔的那张冷脸。 他眉头微皱,踱步走到了柜子边,挂在嘴角的笑容还没来得及落下,就僵在了原地。 杜恩站在柜子前,看着那个与利威尔有几分相似的面具,眼眸里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 他抿了抿唇,一语不发地看着那张面具,久久没有回神。 这份沉寂,直到吃饱喝足了的里维走到他的裤腿边,绕着杜恩脚踝的位置蹭了两圈,才被打破。 杜恩抬手扶了扶脸上的眼镜,轻轻叹了口气。 —————— 地牢里没了两人的交谈,顿时显得有些静谧。 只能隐约听见稀稀疏疏的摩擦声。 苏维与女人席地而坐,两人都靠着身后的墙壁,陷入了短暂的沉寂。 由于两人此时都离长廊很近,就算壁灯的光线再弱,都足够两人看清彼此了。 苏维:“这里是什么地方?” 女人眼尾含着笑,瞥了苏维一眼,说,“这不是很明显吗?杜格尔酒吧的地下室呀。” 女人补充道,“噢,不对,准确一点,应该是地牢。” “不是……” 苏维轻声开口,女人没等她解释,又开口堵住了她的话,问, “怎么?你不会要问这个杜格尔酒吧是什么地方吧?还是外头那条街,是什么地方?” “小丫头,你来这里之前,不就早该心知肚明了吗?”她没有转身,只是微微地侧过头,看了苏维一眼。 女人好像再极力展现自己讨人厌的一面,但不知为何,在苏维的眼里却都不是她表现出来的模样。 苏维没有在意女人时不时地嗤笑,低声问,“你们……”她的视线浅浅地扫过隔壁的疯女人,接着说,“你们为什么被关在这里?” 暗无天日的环境,密不透风的地牢,寒气逼人的温度,破败不堪的食宿。 这里的每一个要素,好像都存在着一种目的。 对于像苏维这样新来的人而言,不见天日的密闭空间,最能磨灭一个人的心性。三天,是一个刚好能让普通人心灵濒临崩溃的时间,三天期满,酒吧里的人再来将她们接出,也能恰到好处的起到一定的安抚效果,让来这里的女人,更好的服从。 女人淡淡地开口,说,“你不是已经猜出了个大概了吗?” 而对于在地牢里,和女人一样的其他人,已经是一个濒临废弃的存在。那么,失去了利用价值的人,又有谁,会去在乎她们呢? 女人捋了捋发丝,尽管地牢的环境肮脏,比起她的脸来说,她的头发意外地整洁,甚至看不出一丝凌乱。 她将背往身后的墙壁一靠,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姿势,才缓缓地开口,“这里的人…或者说这里的女人,被分成了三六九等。上等,长得好看,相貌有特点,乍一看就吸人眼球的,千挑万选出来,侍奉这个酒吧里的贵客的,当然她们的待遇也不会差,能赚到很多人一辈子都赚不到的钱;中等,长相一般,但足够听话的,有的会被分给来这里的嫖客,有的则会被这个酒吧里的大小管理者挑选走,运气也还算不错,至少不会混的太差…” 女人顿了顿,吐出一口浑浊的气体,接着说,“至于被关在这里的我、我们,则是这个酒吧形形色色的喽啰们的泄欲工具罢了。” 她的眼神有些恍惚,久久凝视着屋顶。 苏维垂眸不语,女人的回答比她的猜想还要具体,将这间大型酒吧的地下勾当以一种更为清晰的方式呈现在了她的面前。 思忖了片刻后,苏维才扭头看向女人,她伸手指了指隔壁的疯女人,问,“那她呢?她也算下等吗?” 女人轻笑了一声,幽幽地说,“不。” 她看向苏维,眼神平静,“她这样的,连下等人都算不上,她只是个垃圾。” “一个……随时会被丢掉的垃圾。” 闻言,苏维的脸色沉了下去,不知道是这里的空气不流通,还是女人平静的叙事让她有些愤怒,说出的话都带着颤音, “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那又怎么样。你自己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上等的货物,与其在这里操心其他人,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毕竟上等也随时有可能成为下等,不是吗?” 她朝苏维浅浅一笑,脸上的伤疤在灯光的辉映下若隐若现。 “你们是怎么来这里的?” 苏维的问话让女人轻松的姿态短暂地一怔,她扭过头看向苏维,眼神有些复杂, 良久,她才无奈地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说, “你很特别,在这里,你倒是第一个问我是从哪里来的。” “我不知道其他人是怎么来的?应该有自愿的吧。不过……我是被拐来的,很小的时候就被拐来了。在这里待了多久,我记不得了。刚来的时候,我年纪还小,尝试过逃跑,但每一次都失败而归,挨打,挨饿,受冻。逃不了,跑不掉,就只能学会屈服。时间一长,慢慢地我就习惯了。” 女人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接着开口道,“再后来,我就记不得自己是哪里来的了,你说,出也出不去,要是一直惦记着外面的世界,该多痛苦啊……” 或许是从前的话题,勾起了女人痛苦的回忆,她的脸色渐渐没了那份怡然自得,更多的是挣扎的局促不安。 苏维看着她,仿佛能间接地感受到她的痛苦,她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是到最后,千言万语也只化作了一句简单的话,“你想出去吗?” “出去?进了杜格尔,又怎么可能出去呢。”她扶着身旁的铁栏杆,站了起来,看也没看苏维一眼,就朝着牢房更深处走去,背对着苏维,语气慵懒地说,“我困了,要休息了,你也睡吧,睡过三天,你就可以离开这个地牢了。” 苏维看着女人即将消失在黑暗的背影,张口喊住了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脚下的步子一怔,良久才开口道,“名字…不记得了,不过这里倒是有给我一个名字,你可以叫我爱丽丝。” “爱丽丝。”苏维的声音再度在她的身后响起,女人听见苏维问, “如果有机会逃出去的话,你想走吗?” 想啊。 怎么会不想。 但她只选择了一语不发,在彻底隐入黑暗之前,背对着苏维,轻轻地挥了挥手。 失而复得(十八) 随着夜色渐浓,整个地牢里稀稀疏疏的声响渐渐归于平静。 苏维躺在简陋的茅草上,正双眸紧闭。 空气无法畅快流通的地牢里,大多的浊气都沉于地面,让睡梦中的苏维感觉到了些许的窒息。 恍惚间,她听见了耳畔传来了细小的、微弱的铁链碰撞的声音,声音渐行渐远。苏维动了动手指,却发现怎么都睁不开自己的眼睛,浑身充斥着疲惫,仿若有一座大山压在她的身上,让她动弹不得。 在这轻微的挣扎之下,苏维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当她再度醒来的时候,眼前是一片陌生的黑暗,整个人轻飘飘地,没有实感地踩在地上。 苏维抬眸向前方望去,除了望不到头的黑暗,一无所有。 突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轻轻地唤道,“苏维,苏维……” 熟悉的声音,混杂着铁链碰撞的声响,隐隐约约传进苏维的耳中。 “是你吗?” 苏维有些茫然错愕地扭头在周遭的黑暗中来回扫视,这个声音,就算隔了这么多年,她也绝不敢让自己忘记,苏维的声音在下一秒开口时,就染上了些许的哽咽,她又轻声重复了一遍,问,“是你吗?蓓姬?” 她哽咽的问话,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 苏维迈着虚浮的步子,朝黑暗中走去,在这片混沌当中,她竟感受不到一丝的疲倦,不知道走了多久,眼前的黑暗才终于有了散去的迹象。 那团浓浓的黑雾,随着苏维的靠近,一点一点显露出黑雾之下的人脸。 是蓓姬。 苏维乌亮的眼眸在蓓姬的脸出现的那一刹那,缓缓地睁大,她踉跄地奔向蓓姬的方向,不管不顾地跪在了蓓姬的面前。 是她。 这是她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这么真切地看清楚蓓姬的脸。 苏维双唇微启,唇瓣有些颤抖,她迟疑地抬手,想摸摸蓓姬的脸,却在看见蓓姬脖子上东西的一瞬间,眼底流过了一丝的错愕,很快错愕被温热的湿意取代。 那是一圈铁链,将蓓姬的脖子紧紧地束缚着,光是看着,就让苏维感觉到了窒息。 “是你对不对,蓓姬……” 苏维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她眉头紧皱,声线里的颤抖又多添了几分。 而与她截然不同的,是在她对面的蓓姬。 蓓姬看着苏维眼眶通红的模样,只是没来由地嗤笑了一声,眼底闪过了一丝阴鸷,她不满地开口道, “不是我?那还会是谁?” 蓓姬的语气让苏维的身形一僵,她看着蓓姬不满的表情,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柔声问,“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你还有脸问我?” 蓓姬没好气地从下到上,扫了一眼苏维,接着说,“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我……”苏维看着蓓姬一脸不耐烦的模样,一时语塞。 你在哪里?我找不到你。我好想你。 很多很多的话,都噎在嗓子眼,无法宣之于口。 蓓姬见她沉默的模样,轻哼了一声,讥讽道,“看到我的这副惨样,你为什么无动于衷?” “我不是…我没有……” “你忘记了小时候我是怎么保护你的了吗?你忘记你差点死在那场大火里了吗!”突然,蓓姬瞪大了双眼,怒目圆睁地看着苏维,她一边质问着,一边双手抓住拴在自己脖子上的铁链,咄咄逼人道, “看到我像条狗一样被拴着,你怎么还不来救我?你明明现在有能力自保,有能力保护我了,你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不保护我!!苏维!!!” 蓓姬扯着嗓子冲苏维吼道,这一声声的质问就犹如一把锋利的匕首,划开了她拼命想要掩藏的脆弱,苏维眼眶通红,眼里除了错愕,还有难掩的悲伤,她怔在原地片刻,一颗豆大的泪珠从眼尾滑下,才颤抖地开口, “我…我找不到你,我一直在找你……这十几年来,我一直在找你啊,蓓姬。”苏维哽咽着,伸手去抓蓓姬的手腕,却没有接触的实感,她抽噎着说,“但是我找不到你,我用了各种各样的方法,我都没有得到你的消息,哪怕一星半点……” 蓓姬听到苏维的回答,很快平复了情绪,她不耐地朝苏维翻了个白眼,冷声打断,“我不就在这里吗?你怎么看不到呢?” 她疏离又厌恶的眼神盯得苏维胸口一紧,苏维听见蓓姬与当年并无二致的嗓音,说出了最冰冷的话。 “噢——”蓓姬悠悠地拉长了语调,不屑地嗤笑了一声,才接着说,“你啊,就是因为被有钱人领养了,现在过上好日子了。所以不想找我了,我成为你过好日子的绊脚石了,对不对?” 不是的,我真的一直在找你。我没有因为好的生活,就忘记你。我没有。 苏维双唇微启,眼神里写满了错愕,她身体微倾,想开口解释,却发现不论怎么发声,她的声音愣是没有露出分毫。 见状,苏维只能紧紧地抓住蓓姬的手腕,无声地摇头。 蓓姬见苏维不说话,眼里的恨意又浓了几分,她猛地从地上站起,将苏维扑倒,一把掐住了苏维的脖子,恶狠狠地吼道,“你就是爱慕虚荣!我小时候真是白疼你了!!!” 蓓姬手下的力道愈发的重,苏维看着这个曾经温柔相待的姐姐,如今变成面目可憎的模样,眼泪顿时决堤。她只是无措地将手覆在蓓姬的手上,却不曾使出半分力气。 泪眼朦胧间,那份窒息感扑面而来,很快,苏维就觉得自己快要喘不上气了。 她好像躺在冰凉的地面上,看着跨坐在自己身上的蓓姬,突然心里一凉,缓缓地垂下了自己的手。 是啊。 这分别的数十年,蓓姬杳无音讯,受尽苦楚,而她被布兰德收养,过上了大部分人都难以奢求的日子。明明是两个一起被爷爷捡回来的孩子,凭什么……爷爷离世后,蓓姬要承担起姐姐的责任,照顾她,保护她,最后,还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这不公平。 她有怨也是正常的。 苏维深深地看了蓓姬一眼,却发现眼前的她已经开始模糊了起来,又看得不真切了起来。她无力地苦笑了一下,缓缓地阖上了双眼。 但,就在意识即将飘离的那一刻,一阵金属碰撞的声音,像是钥匙开门的声音,闯进了苏维的耳畔。 她的意识突然恢复了清醒,眼前蓓姬的模样又清晰了起来。 这时,她才发现,眼前这个蓓姬,这个骂骂咧咧骑在自己身上、要置自己于死地的蓓姬,模样与十几年前分别时,还是孩童的她,一模一样。 耳边金属碰撞的声音愈发的大了起来。 苏维心里突然警铃大作,眼前那张孩童时期蓓姬的脸陌生了起来,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猛地一下抓住了蓓姬掐在自己脖子上的手,往身前一推,大喊道, “你不是她!” 话音刚落,苏维整个人从茅草上蹭地一下坐了起来,双眸猛地睁开,映入眼帘的是那入睡前的牢房,面前哪里还有蓓姬的影子,面前只有一堵破旧的老墙罢了。 失而复得(十九) 苏维猛地从草席上坐起,双手放在大腿上,止不住地发颤。 她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噩梦所带来的冷汗不断地从她的后背上冒出,晶莹的汗珠遍布额头,然后不受控制地从鬓角流下。 苏维坐在草席上,眼神有些迷茫地举起了腿上的手,尝试活动了下五指,指尖与掌心相触的触感让她意识到,刚才那在混沌中的一切,原来都是梦。 胸口还在起伏着,那过于真实的梦境对话,让苏维迟迟不能恢复正常状态。 你在怨我吧,蓓姬… 怨我这么多年了,却得不到你一丝一毫的消息。 所以,你才在梦里,用这样激烈的方式告诉我…… 苏维低垂着眼眸,无奈地苦笑了一声,豆大的泪珠顺着眼尾滑下。 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道铁链坠地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铁门吱嘎一声被推开的动静。 苏维还没来得及反应,两只手腕就被一股大力狠狠地拽在了掌心。 扑面而来的烟草味,夹带着难闻的汗臭味,顿时萦绕了苏维的鼻尖。 这股难闻的味道,让她下意识地眉头紧皱,抬眸向来人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在顶楼屋里,站在首领身后的男人。 那个眼神赤裸又直白的,名为狗熊的男人。 狗熊的掌心很烫,在阴冷的地牢里,仍然灼的苏维有些不舒服。 他没有说话,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苏维的脸,许久,寂静的环境下,响起了一声他不自觉吞咽口水的声音。 苏维抿着唇,狗熊的模样让她只需一瞬便能猜出他的来意,下意识地想去寻找事先准备好的匕首。 匕首在来到牢房的第一刻,苏维就从腿根的位置藏到了手臂上。 但眼下,刚才噩梦中缓和过来的她,双手被狗熊钳制着,根本没有办法取出藏着的匕首。 狗熊的脸又往苏维的方向靠了几分,他鼻尖呼出的热气直观地扑在了苏维的脸颊上,强忍着内心的不适,问道,“你想要做什么?” 狗熊没有回答苏维,而是凑到了苏维的颈侧,闻了一下。 苏维下意识地往旁边一躲,但奈何双臂被钳制着,再怎么躲也逃不开太远。她的眼神有些颤抖,目光快速地扫视着狗熊的体格,高大魁梧、身材健壮,在绝对的生理差异上,她绝不是狗熊的对手。 苏维深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冷静下来,她直起身,拉开了与狗熊的距离后,毫不避讳地直视对方,冷声道,“你要是现在动了我,你们老大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狗熊只是舔了舔唇,嘿地一笑,说,“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狗熊的话让气氛一时有些停滞,沉默流窜于两人之间。 许久,苏维握紧了拳头,双臂使着劲儿往外撑着,试图摆脱狗熊的钳制。她黑亮的眼眸在周遭昏暗的环境下,格外的明亮,苏维目光灼灼地看着狗熊,丝毫没有刚被钳制住的那份胆怯了,她双唇微启,说,“你凭什么觉得我不会说?” 狗熊似是没想到苏维的回答,脸上的笑容顿时僵在原地。两只略显浑浊的眼珠在眼眶里来来回回地动了一圈,才讪笑着开口道,“我可是杜格尔酒吧的二把手,这里除了狐狸老大,就我最大了。” 狗熊顿了顿,做了个吞咽口水的动作,才接着说,“你见过对面那女的了吗?她就是接待了个有特殊癖好的客人,脸被划花了,一下子就从天上掉到了地下。但是我和你保证,你只要跟了我,这种事情绝对不会发生。” 狗熊浑浊的眼神忽然亮了一丝,他嘴角高高地扬起,毕竟在他的世界里,这样的条件,对于杜格尔酒吧里那些女人而言,是最好的了。 他眼含期冀地望向苏维,却猝不及防对上了她冰冷的视线。 他听见苏维用好听的嗓音,一字一顿地说,“如果我说不呢?” 话音刚落,苏维就感觉到钳制住自己双臂的手松开了。下一秒,一双大手就从双臂间穿过一把拧住了她脖颈,巨大的力量将她整个人扣在了身上的墙上。 突如起来的冲击,只一瞬,那痛感就蔓延到四肢百骸。 全身都在隐隐作痛,尤其以后脑勺的痛感最甚。剧烈的疼痛让苏维整个人闭紧了双眸,一阵眩晕感混着恶心感席卷而来,让她本能地干呕了起来,“咳——” 但她的这副模样并没有缓解狗熊的愤怒,狗熊恶狠狠地往旁边的空地上吐了一口痰,骂道,“操!就是个出来卖的,还敢这么和老子说话!” 说罢,啪地一声,牢房里又响了一声清脆的巴掌声。 巴掌声落下,苏维的右脸就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她眉头紧皱,在疼痛之余突然想起了藏在左耳里的通讯器。 还好,没打我左脸。 想到这里,苏维庆幸地轻笑了一声,而她的笑声也成为最后激怒狗熊的一根稻草。狗熊一把松开了钳制住苏维脖颈的手,失去了钳制,苏维整个人跌坐在地。 脑袋不时地传来阵阵的疼痛,晕眩感让她不得不双手撑着地面,无措地干呕着。 恍惚间,她听见了一些解皮带的声音。 有些痛苦地抬眸望着狗熊解裤腰带的动作,苏维咬着下唇,让自己从晕眩感中清醒一些,随后将手默默地伸向了藏着匕首的手臂。 —————— 呼啸的寒风迎面而来,吹向了利威尔微阖的眼睫。 这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将他的几分困倦吹得烟消云散。利威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双手环胸重新倚在身后的大树上。 这是在那条小巷尽头的树林里。 他将自己隐藏在离杜格尔街的主街最近、却不容易被发现的地方,灰蓝色的眼眸平淡如水地看着前方杜格尔酒吧的入口处。 来来往往的行人,有人从辅路走到正路,也有人从正路走向辅路,却没有人发现这条街此时已经被一群外来客团团围住。 身后传来一阵脚踩草坪的稀疏声,不多时,一张温热的手掌拍在了他的肩上。 利威尔没有回头,就知道来人是韩吉。 韩吉轻声开口道,“利威尔,你先回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来守着。” 利威尔没吭声。 韩吉无奈地叹了口气,“如果有任何情况,苏维会用通讯器联系我们的,更何况她也不是没有自保能力,不是吗?” 利威尔面色凝重,那种没来由的不安,从苏维进去以后就没有散去过。以至于,此时蹲守在这里的他,一直有些心不在焉。 “我知道。” 良久,利威尔才沉沉开口,但还是没有任何要走的动作,他顿了顿,才接着说,“她进去已经整整24小时了。” 失而复得(二十) 苏维目光沉沉,快速地扫视了一眼狗熊,他双眸微闭,下巴微扬,仿佛已经进入了自己幻想的世界里。在恍惚间,甚至传出了一声细小的微叹。 苏维强忍着脸部和后脑勺传来的疼痛,轻手轻脚地将藏在手臂上的匕首取下,随后缓缓地支起了身子,让自己从跪坐转变为蹲坐。 而狗熊仍是一副忘我、轻敌的模样,全然没注意到眼前苏维的动作。 啪嗒一声。 是裤子落地的声音,苏维低垂着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猛地起身,单手抓着匕首的刀柄,朝狗熊的脖颈袭去。 但比起她手下的动作更快的,是一声动静不小的,咚的闷响。 苏维仰头看他,发现刚才还一脸享受的狗熊,双目睁得老大,他的嘴张着,表情有些错愕。狗熊就保持着这样的表情好一会儿,突然整个人前倾,重重地朝着苏维的方向压了过来。 意识到不对劲,苏维迅速大步一迈,侧到了一旁。 随着一声还要响的倒地声响起,她这才发现,在狗熊方才的位置后边,站着一个女人。 是那个在狐狸身旁的女人。 女人看见狗熊倒下了,往前走了两步,对着他踢了两脚,确定狗熊没有任何的反应后,将手中不知道从哪里顺来的铁棍往地下一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女人拍了拍手,将粘在手上的铁锈抖落后,才悠悠地抬眼看了下苏维抓在掌心的匕首,良久,她才看向苏维,开口道,“和我来吧。” 苏维眉头微皱,看着她问,“去哪里?” 女人一挑眉,媚笑道,“怎么?你还想留在这里,和这个大块头作伴吗?” 她挑起了一根头发,绕着指尖把玩了起来,“难道你想等他醒吗?你要是想等他醒来继续的话,我也是没有意见的。” 说着,女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关着苏维的牢房,深邃的长廊里也响起了她踩着恨天高的哒哒声。 苏维垂眸看了眼地上一动不动的狗熊,思忖了片刻,将手上的匕首藏回手臂,跟上了女人的步子,离开了这阴冷的地牢。 离开之前,她看了一眼牢房对面,却不曾见到爱丽丝的身影。 苏维跟在女人的身后,乘着电梯,两人一路无言地到达了三楼的某一间屋子前,女人大剌剌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苏维站在门外,眼神有些戒备。 这是一间装潢简单的卧室,比起硬装来说,屋内的软装要复杂得多。卧室的正中央摆着一张茶几和配套的沙发。距离茶几不远处,是被缎面的窗帘所覆盖的窗户。 房间靠里的位置,摆着一张床,整张床的颜色是奢华的金色,床单上布满了华丽的蕾丝;距离床不远处,是一个老式的梳妆台,台面用着纹理流畅的乌金木。 苏维的视线大致地扫过了这间卧室的每一处,光凭这些软装,都可以直观地感受到女人在狐狸那里有多么的受宠。 女人走进屋内没两步,就发现刚才还紧跟在自己身后的人停下了步伐。 扭头看去,映入眼帘的就是神色清冷,审视着屋内的苏维。她看着苏维的模样,轻笑了一声,开口道,“放心吧,这是我的卧室,狐狸不在这里。” 闻言,苏维才放下了那颗稍悬着的心,走进了屋内。 苏维进屋后,女人才轻轻关上了卧室的门,她看向苏维,视线在那红肿的右脸上停了片刻,便扭着腰径直走向了在茶几旁放着的小冰柜,从里面取出了一块提前冰冻好的冰袋,包在毛巾上,朝着沙发努了努嘴,对着苏维说, “喏,坐这吧。” 苏维看着女人一副坦然的模样,也乖巧地按照她的吩咐坐在了沙发上。 “嘶——”身体刚接触到沙发的下一秒,女人就将手上包好的冰袋重重地按在了苏维高肿的右脸上,突如其来的凉意与脸上的滚烫相触,让苏维没忍住嘶了一声。 女人调侃道,“你这个脸哟,可是个宝贝。” 苏维抬眸看向女人,她这才发现,这时女人早就卸了全妆,一张脸蛋白白净净的,没了妆容的加持,倒是少了几分之前见面时身上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妩媚感,多了几分清纯。 苏维盯着她好一会儿,才柔声开口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嗯?” 女人一挑眉,说,“你不知道吗?” 她顿了顿,突然又自言自语道,“也是,你刚来怎么会知道我叫什么。小丫头,记好了,我叫希斯卡。” 苏维手托着冰袋敷在脸上,睁着圆溜的大眼睛看着希斯卡,说, “你看起来,没比我大多少。” 希斯卡已经悠悠地端了一杯热茶回来,她双腿微微交叠,整个人慵懒地倚在柜子上,看着苏维那乌亮的眼眸,怔了片刻。 希斯卡默默地将手中的茶杯端到唇边,轻啜了一口后,垂眸看着杯中荡漾的涟漪,才无奈地轻笑了出声。 苏维看着她的笑颜,敛了敛神情,让自己看起来严肃了些,才开口问, “你为什么要救我?” 希斯卡将手中的茶杯往茶几上一放,在苏维斜对角的沙发上坐下,舒坦地翘起了二郎腿,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开口说, “你可是我们现在杜格尔酒吧的重要筹码,你要是被狗熊那蠢货给动了,过两天的客人怎么办?” 希斯卡顿了顿,指尖在沙发的扶手上敲了敲,才接着悠悠地看向苏维,冷声道,“我这是为了杜格尔酒吧,不是为了你。” 苏维默不作声地看着希斯卡,波澜不惊的眼神看得希斯卡有那么片刻的慌了神,良久,久到希斯卡愣是生生换了个坐姿,苏维才缓缓地开口, “你不是。” 苏维轻轻地放下冰袋,看着希斯卡,沉声道, “希斯卡,你从最开始就知道,我来这里的目的,并不单纯。” 先前流窜在两人之间长久的沉默,让希斯卡又找回了混迹于风月场上的游刃有余,她挑了挑眉,示意苏维接着说下去,“噢?怎么说?” 希斯卡整个人顺着椅背的方向,仰了上去,又轻巧地翘了起二郎腿,眼神慵懒地看着苏维,一言不发。 苏维:“搜身的时候,你发现了藏在我大腿根的匕首不是吗?你甚至还多触碰了几遍,确认了形状。” 希斯卡耸了耸肩,轻巧地说,“是又怎么样?你这么一个小丫头,来这种风月场所,会害怕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一个防身武器罢了,能对这个酒吧造成什么影响呢?” “可是你不管是第一次见到我,还是刚才看我,都短暂地愣神了不是吗?” 苏维看向希斯卡,平静的眼神几近要戳穿希斯卡脸上那张并不存在的面具。她顿了顿,语气更坚定了一些, “我摘下面具的时候,在看到我的脸的那一刹那,你为什么愣神了呢?希斯卡?” 失而复得(二十一) 苏维的问话,让希斯卡脸上的笑容僵在原地。那微扬起的嘴角,就这样停留在她未施粉黛的脸上。 苏维没有吭声,只是平静地看着希斯卡,希斯卡抿着唇,一语不发了许久,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故作轻松地挑了挑眉,说, “你这小丫头,那一屋子的大男人,你都不看,偏偏看我做什么?” 希斯卡一脸坦然地看向苏维,揶揄着开口, “我愣神还能因为什么,肯定是因为你好看呗。” “不是。”苏维目不转睛地看向希斯卡,脸上的神情依旧平静,没有因为希斯卡的言语而改变半分,她笃定地说,“我的脸,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希斯卡似是没料到苏维会这么问,那刚有些回调的情绪又在顷刻间被打散。 她轻轻地眨了两下眼睛,脸上的神情染上了几分的落寞。 希斯卡眼眸低垂,视线落在面前茶几的冰袋上,思绪却不自觉地随之飘散—— “你叫希斯卡吗?”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在希斯卡的面前蹲下。 希斯卡双手环着膝,蹲坐在冰凉的地上。她的脸一直埋在膝间,浑身颤抖。经历了一路的颠簸,重重的选择,最后她也是没有逃开来到这风月场的命运。 听见少女轻柔的声音,希斯卡才有些怯生生地抬头,刚抬起头,就对上了少女眉眼弯弯的笑眼。 少女有一双明媚的眼眸,圆圆的眼睛上,长着纤长的睫毛。她一笑,那圆溜的双眼就弯成了两条线。 少女见希斯卡抬眸了,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在希斯卡的面前盘腿坐下,从破旧的衣物里取出了一块干净的面包,递到了希斯卡的手里,说, “我看你刚才吃饭的时候没有过去,特意给你藏了一块,你现在一定饿了吧。” 少女回首看了看身后零散着坐着的其他女孩儿们。 “嘘”少女跟希斯卡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放低了音量,接着说,“快吃吧,别发出太大的动静,大家都吃不饱,要是发现这里还有面包,你肯定就吃不上了。” 希斯卡看着手上的面包,抿着唇,支支吾吾地开口,“我不饿,我不想……” 话还没说完,她的肚子就不合时宜地发出了一声嚎叫。 少女听见了声音,莞尔一笑,声音轻柔地说,“别逞强了,你得吃饱了,才有力气逃出去呀,不是吗?” 说罢,少女还俏皮地朝希斯卡眨了个眼。 那时的杜格尔酒吧,还没发展到现在的地步。 这繁华的街道,在希斯卡刚来的时候,还只是藏在富人区后的一块小小的圈地。 “手下的动作麻利点!” 经历过了几日,希斯卡也从一开始的一无所知,到现在的有所了解。这是一个大型的卖淫场所,而这里女人的来源,大多数都和她一样,是被拐来的。 距离希斯卡不远处的前方,一个手持着鞭子的中年男人,正不停地用手上的鞭子鞭笞着面前的女孩儿,嘴里念念有词,手下的动作也没放轻分毫。 那粗糙的鞭子打在女孩白皙的皮肤上,只需一下,皮开肉绽。 而被打的人,像是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对待,只是紧紧地咬住下唇,头也不抬地进行着手下的工作。 希斯卡看着眼前的景象,瞳孔有些震颤。 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踉踉跄跄地往圈住她们的高墙跑去。 或许是聚集起来的女孩儿们太多,看管的人太少,竟没人发现希斯卡的逃窜。 希斯卡一路狂奔,凌冽的风刺激得她在奔跑途中,不自觉地闭上了双眼。好一会儿,才跑到了高墙边,她双手搭在膝盖上,弓着腰喘着粗气。 希斯卡喘了一小会儿,就急促地抬头观察起了面前的这堵高墙。 来的时候,那个人明明告诉她,来了这个地方就再也不会过上挨饿受冻的日子了,可是这里和她想象的一点都不一样! 比起在外头日日乞讨的日子,竟然还要多一项挨打。 想到这里,希斯卡就愤愤地跺了下脚,在心里默默地埋怨了一把自己的天真。 她看着眼前这比自己要高出许多的高墙,环顾四周,除了身旁一棵有些年头的老树,竟是没有一点落脚的地方。 希斯卡抿着唇,磨擦了下手掌,爬上了那棵老树。 树皮因为长时间缺水,有些起皮,硌得希斯卡有些疼,但比起被鞭打,这点疼也就算不上什么了。想到这里,希斯卡更加卖力地往树顶上爬去。 只是,当她终于历经万难,爬上树后,才发现这棵树与高墙的距离,比她在地面上目测的还要远。 那相隔的距离,仿佛能塞下一整个她。 希斯卡低头看了看,脚下的高度此时看起来有些瘆人,但耳边还能不时传来皮鞭打在肉上的声音,比起回去挨打,哪怕在这里跌落,都好像没那么可怕了。 她吞了吞口水,就在即将迈步,尝试一跃而起的时候,树下传来了一阵不大不小的呼唤声。 “希斯卡?” 听到了动静的希斯卡,赶忙扶住一旁的树,稳住了身形,看向下方。 是那天给自己藏面包的少女。 少女睁着圆溜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看着她,轻声问,“你想干什么?” “我……” 希斯卡刚想说话,就发现少女的神情一怔,慌乱迅速地爬上了她的脸颊,少女朝着希斯卡无声地说了句话,就垂下了头。 希斯卡一动不动地站在树上,因为她看清了少女的口型,别动。 “喂!干嘛呢!” 一道粗狂的声音闯进了希斯卡的耳朵,随后脚步声渐渐逼近,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走到了少女的背后,少女有些胆怯地回过头去,只看了一眼,男人就不满地嗤了一声,说,“又是你?这么多的教训还没吃够啊?还想跑呢!” 说罢,他就猛地一勾脚,朝着少女的腹部狠狠地踹了上去。 男人一脚就将少女踹飞了起来,希斯卡眼睁睁地看着刚才还和自己说话的少女,咚地一声,清瘦的身体在空中划出一小道抛物线后,重重地砸在了身后的高墙上,面露痛苦。 而她,借着树叶的繁茂,完美地隐藏了自己的身形。 那巨大的咚声,在希斯卡的心里烙下了一笔不轻不重的恐惧。 她双唇微颤,指尖死死地抠着手旁的树皮,却不敢发出一丝的声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揪着少女的头发,将她拖离了这里。 随着两人的离去,这高墙的一角又再度归于平静。 但刚才还迫切想要逃离的希斯卡突然有些害怕了起来,她开始害怕那看不见的高墙之外,是什么样的环境;她开始害怕,如果翻过这道高墙之后,还有一道又该怎么办;她开始害怕,如果逃跑失败,她会落得什么样的下场。 同样,她也开始害怕,那在自己面前,被带走的少女的下场。 直到夜色渐浓,希斯卡才见到像个破布袋子一样被丢回来的少女。 她破旧的衣物上,沾满了血污,纤细的十指遍布伤痕,希斯卡颤颤巍巍地掀开了少女的袖子,在那袖子之下,除了今日新添的伤口之外,还有那大片大片的烧伤留下的疤痕。 失而复得(二十二) 希斯卡出神的时间有些长,长到苏维的眼底染上了一丝的困意,她强忍着疲倦,默不作声地打了个哈欠。 憋住的哈欠,以泪水的方式,顿时充盈了整个眼眶,苏维看向希斯卡,轻声唤道, “希斯卡?” 听见呼唤的希斯卡,有些回神,朦胧间她对上了苏维的眼睛。 耳边仿佛响起了那熟悉的声音, “希斯卡,所以这就是你选择的路吗?” 那不多不少的音节,就像鼓点一样密密麻麻地敲在希斯卡的心尖,她有些恍惚的视线逐渐清晰,眼眸片刻之间恢复了光亮。 希斯卡看向苏维,默默地看了苏维的眼睛良久,才苦笑道,“你的眉眼,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故人? 希斯卡的话让苏维打起了一丝的精神头,她睁着眼睛,思忖了片刻,刚想开口问些什么,却在抬眸的那一瞬,对上了希斯卡不知何时泛红的眼眶。 她双唇轻启,嗫嚅了两下,终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希斯卡现在失魂落魄的模样,都在给苏维传递一个信息,那就是这个故人于希斯卡而言,万分重要。 重要到让她这样一个处事游刃有余的人,频频几次在一个陌生人面前失神。 如果有这样的理由加持,那么希斯卡的一切行为,也就说得通了。 她自然也就没有必要,为了这么一个无关紧要的事情,揪着对方的伤心事刨根问底。 苏维识相地沉默了起来。 在这之后,希斯卡又痴痴地看了苏维好一会儿,直至眼眶里泛起的红消失殆尽,她吸了一下鼻子,望向苏维,问,“你知道自己来的是什么地方吗?” 德文出现的那一天,希斯卡也在。 但德文所透露出的消息太少了,少到让希斯卡有那么一瞬间的怀疑,万一眼前的这个女孩也是和那年的自己一样,被骗进来的,该怎么办? 闻言,苏维点了点头,说,“知道,在地牢的时候,爱丽丝也将这里的事情,告诉了我一些。” “爱丽丝?”希斯卡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的神情一顿,反问道。 苏维:“对。在地牢的时候,她被关在我对面。” 希斯卡思索了片刻,恍然大悟,她不屑地嗤笑了一声,说,“爱丽丝,那是杜格尔酒吧头牌的名字,你说的那个人,现在已经不能叫做爱丽丝了。” 说到这里,希斯卡顿了顿,看向苏维的眼神玩味了起来,“如果你愿意的话,这个名字很有可能属于你了。” 我不愿意。 苏维瘪了瘪嘴,没忍住腹诽了一句。 希斯卡将苏维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她突然话锋一转,语气严肃了起来, “小丫头,如果你现在后悔,我还有办法可以让你逃出去。” 或许觉得自己的发言不够真诚,希斯卡又补充道,“这里并不是一个好去处,杜格尔酒吧的水很深,远比你想象的还要深。你不应该被困在这样的地方。” 希斯卡的话,让苏维的神色一僵。 她看着希斯卡的眼神变得复杂了起来,沉吟了许久,苏维才缓缓地开口,“你这么做,不怕狐狸找你的麻烦吗?” 希斯卡耸了耸肩,说,“无所谓。” “是因为你的那位故人吗?” 希斯卡倒是毫不掩饰,不可置否道,“没错,就是为了那个绝不屈服的傻子。” 如果能够解救一个和她长得类似的女孩儿,那个傻子想必也会由衷地高兴吧。 希斯卡端起了面前已经凉掉的茶杯,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后问, “所以,你考虑好了吗?在了解完这么多以后,还要选择留下来吗?” 苏维没有吭声,沉默了许久,才答非所问地说,“你知道Z吗?” “Z?什么Z?” 苏维这么一句无厘头的问话,让希斯卡顿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眉头轻蹙,重复了一遍。 苏维将名片递到了希斯卡的面前,开口道,“这个。” 希斯卡的表情在看见名片后了然了起来,她长长地哦了一句,说,“这是大老板那的名片。” 闻言,苏维黑亮的眼眸亮了亮。 见状,希斯卡补充道,“你不要问我是谁,我要是知道谁是大老板,我就不会还在这里了。” 话音刚落,苏维眸里的光彩又肉眼可见的暗了下去。 希斯卡若有所思了片刻,才沉声道,“不要去试图调查这些,这背后藏着的东西不是你我这样的人可以触碰的。尤其是这个名片,也许会给你带来杀身之祸。” 希斯卡阴恻恻的发言让苏维莫名升起了一股寒意,她垂眸看向了那名片上花体的Z,迟疑着开口,“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 这没有一丝犹豫的回答,成功噎了一下苏维,她无辜地眨巴了两下眼睛,问, “那……你知道他们说的那个回收站,在哪里吗?” 希斯卡突然整个人站起了身,俯身凑到了苏维的面前,媚笑道, “你这小丫头,怎么这么多问题?你是来这里查户口的吗?” 她调侃完苏维后,又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才悠悠地说,“那个地方,只有狐狸和一些负责回收的人知道。但是狐狸从来没有告诉过我。” 希斯卡顿了顿,眼神有些随意地打量着苏维,却在对上她略显懵懂的眼神时,又清了清嗓子补充道, “明天你要接待的那个客人,也许会知道。那是个贵客,这些人有的时候玩过头了,就会有女人被狐狸丢到那个地方去。” 希斯卡看着眼前坐在沙发上乖巧的少女,心里突然腾起了一丝困惑。 她的大脑飞速运转着,苏维那藏在大腿根的匕首,异于常人的观察力,和此时此刻打听消息的行为,都与她给人的那种清纯懵懂的感觉不同。 猛然间,希斯卡的心里闪过一个大胆的念头—— 这个人,她是来搜集情报的。 而接下来,苏维的话更是让她确信了自己的想法。 苏维望向希斯卡的眼神,目光灼灼,她清了清嗓子,真诚地问道, “希斯卡,你可以帮我吗?” “帮我,让我可以从那个客人的口中,调查清楚这个回收站在哪里。” 失而复得(二十三) 闻言,希斯卡眯缝起了好看的丹凤眼,那缱绻的伤感在此刻烟消云散,独留下深不见底的审视。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谁都没有先开这个口,只是默不作声地对视着。 寂静的卧室内,仿佛可以听见墙上钟表走动的声音。 良久,希斯卡才轻笑了一声,顺着身后的沙发椅背一仰,扬眉看向苏维,说,“在我面前装了这么久的小白兔,终于不装了吗?” 见状,苏维也收起了那份佯装的拘谨,随意地往后一靠,嘴角微微扬起,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在你面前,我一直没装。” 希斯卡轻哼了一声,缓缓地眨了两下眼,才悠悠地说, “你是警察吧?杜格尔街应该一直藏得都不错,从没有见过警察来这里。” 苏维:“我不是警察。” 希斯卡抬眸瞥了一眼苏维,没吭声。但对于苏维的否认,她也并没往心里去。 “你说让我帮你调查这里,这可是个吃里扒外的行当。你有什么把握,我会答应你的请求?” 希斯卡顿了顿,眼睛微眯,她特意放慢了音调,低语道,“或者说,你要用什么样的筹码来交换,才能让我一定会帮你?” 苏维已经提前设想到了希斯卡的问话,几乎是在希斯卡的话音刚落,她就开口道,“自由。” 她声音很轻,但语气却异常的坚定。苏维顿了顿,接着说,“我可以帮你逃离这里,只要我能掌握杜格尔酒吧涉嫌组织卖淫的证据……” 苏维笃定,这样的条件,是希斯卡拒绝不了的。 却不曾想,希斯卡听完后,只是轻蔑地笑了一声,她坐直了身子,看向苏维的眼神里是满满的不屑。 “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在这个肉欲横流的腌臜地,狐狸疼我爱我,给我最好的物质,数不尽的宠爱,我不用像其他人一样,在各种各样的男人胯下承欢,我只需要服侍好他一个人就够了。” 说着,希斯卡朝苏维一挑眉,“你告诉我,我为什么要离开这里,去外面过那种吃不饱穿不暖的苦日子,啊?” 希斯卡的话让苏维有些错愕,她生生眨了两下眼睛,才嗫嚅着开口,“可是,爱丽丝她就想逃离这里……” “想逃离杜格尔是她自己的想法,并不能代表我。” 希斯卡毫不留情地打断了苏维,她直起身,沉沉地拍了拍苏维的肩,转身走向了自己的床边的大衣柜,不多时,便抱着一床被子回到了苏维的面前。 希斯卡随意地将被子往苏维身上一丢,说,“很晚了,我要睡觉了,今晚你睡沙发。” 随后,便不再理会苏维,头也不回地走向了自己的大床。 是夜。 苏维躺在沙发上,裹着被子,滴溜着自己黑亮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 从关灯的那一刻开始,直到现在,窗外的月亮早已高悬,苏维的耳边都时不时地传来希斯卡翻身的动静,从未消停。 她失眠了。 自然,苏维的状态也并不好,脸上的肿胀,只缓解了一些,后脑勺的钝痛也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着她。 而且,比起这些外界的因素,希斯卡拒绝提供援手,才是她失眠的真正心结。 眉眼长得很像我? 苏维十指轻轻压着被沿,默默思忖着。 她的思绪有片刻的迁移到了过去,苏维想起了刚捡回蓓姬的时候,爷爷笑眼盈盈地看着并排坐着的两人。 “你们这俩小丫头,乍一看长得还挺像呢。” 想到这里,苏维轻声苦笑了一下。这世界这么大,眉眼相似的人竟然这样多…… 这时,在黑暗中,苏维听见了一声细微的叹气声。 她从沙发上坐起,望向希斯卡所在的床上,只见宽大的床上,只有靠边的位置上有一块隆起。 “希斯卡?” 苏维低声唤道,回应她的是意料之内的沉默。 但她知道,希斯卡并没有入睡。 苏维又接着开口,“希斯卡,你的那位故人,现在在哪里?” 如果有机会的话,其实苏维还是想见见希斯卡口中的这个人,究竟和自己长得有多像。 又是一阵沉默。 许久,苏维才听见希斯卡闷闷的声音,仔细听来,还带着细细的哭腔, “不知道。可能被关在地牢里,也可能被丢到回收站去了,反正一定过的不会太好。” “她就是个犟种,不管遭遇了什么事情,总能呲着个大牙笑,会照顾被拐来这里的小姑娘们,会替那些想要逃跑的人挨打,会告诉每一个不愿意服从的女孩,要坚持,不要妥协。” 希斯卡自言自语地说着,全然没有在意是否有听众,她自嘲地笑了笑,“妥协有什么不好呢,不用挨打,不用受苦。” “大傻子,全天下,就她最傻,她就是个烂好人,就是个大傻子。” 说到这里,希斯卡的声音已经渐渐染上了浓重的鼻音。 苏维望向黑暗中那被子中的隆起,影影绰绰间可以看见她颤抖的身影。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苏维才望向窗外的夜景,缓缓地开口道, “她一定很美。” 心地善良的人,一定很美。 “希斯卡,如果可以成功,我向你保证,我会让在杜格尔酒吧里每一位身不由己的女孩、每一位因为不愿意屈服而拼搏的女孩,都有逃离这里、重获新生的机会。” 苏维顿了顿,斟酌着用词,接着说, “你的那位朋友一样,如果能看见这些身不由己的女孩,重新获得主宰自己的权力,一定会很高兴的。” “所以,你可以帮我吗?你可以帮我们吗?” 苏维的声音轻轻的,却带着一种莫名的感染力,回荡在屋内,久久难以散去。 希斯卡蜷缩在床上的身影,颤抖地愈发厉害了起来。 她整个人躲在闷热的被子里,牙齿狠狠地扣在握成拳的手上,不让自己发出一丝一毫的动静,让苏维听见。 “希斯卡,不要放弃啊,我们一定会找到办法,没有人来救我们,那我们就自救,我们总有一天可以凭借自己的努力,逃离这里,逃离这个地方。” “到那时候,我带你去见我的妹妹吧,你一定也会喜欢她的。 她是一个很可爱,很真诚的小姑娘。” 失而复得(二十四) 利威尔隐在树叶间,双手环胸,整个人稳稳当当地倚在粗壮的树干上,双腿随意交叠着,却没有一丝的不稳。 身下是再度车水马龙起来的杜格尔街,耳朵里、手里是能随时通讯的设备。 他面色平静,双眸微阖,鼻尖是均匀的呼吸声。 在不知不觉间,竟进入了睡梦当中。 一阵微风吹来,带动了利威尔额前细碎的发丝,隐约间,他纤长的睫毛无意识地忽闪了两下—— 那是一间风格复古的酒吧。 利威尔垂眸看了看自己面前的桌子,上面摆着一个老式的大肚杯,杯里盛着酒。 他抿着唇,有些茫然地环顾四周,构建这个酒吧的材质与面前的木桌相同,耳边是嘈杂的喧哗声,恍惚间,与杜格尔街的喧闹融为一体。 突然,隔着一扇并不清晰的玻璃窗,他看清了窗沿之下,冒出的一个小脑袋。 那是一个黑发黑眸的女孩,女孩滴溜着圆圆的杏眼,正不住地往内看着,像是在寻找着些什么。 这张脸,对于利威尔而言,分明是第一次见,却格外的熟悉。 那份难言的熟悉感攫住了他的咽喉。 他几乎是在看清女孩脸的下一秒,就嗖地一下走出了这间老屋,一把将踮着脚探头探脑的女孩从窗户边扯了下来。 “我这不是担心你嘛~” 女孩在他面前一脸委屈地嘟囔着什么,利威尔没听清,甚至说,他根本没听见。 但不知为何,利威尔知道她在说什么,并且心里能冒出,女孩的声音很甜美的念头。 利威尔有些懵,身体不受控制地走在眼前这个陌生的环境里,他侧目看去,自己的手正攥着女孩的手,但没有实感。 头顶上方,是一片黑漆漆的天花板,没有夜空,只有昏黄的路灯,稀稀拉拉地往下投射着微弱的光线。 看着面前的街道又脏又旧,利威尔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 两人肩并肩的走在羊肠小道上,不多时就到了另一间破败不堪的屋子前。 上一秒,两人还站在门边谈话,下一秒眼前的景象就模糊了起来。 “哟,库谢尔,你看看我买了什么回来”肯尼的声音隐约间从四面八方传来。 眼前的混沌散去,清晰起来的时候,哪里有肯尼的身影。 是一间小小的卧室,利威尔能意识到自己正在被窝里。他低头看去,是那个女孩,正窝在自己的怀里。 女孩的双手紧紧地箍着他的腰,小嘴微张,白皙的脸颊旁有两道清晰的泪痕。 看到女孩脸上的泪痕,利威尔的心不受控制地揪痛了一下。 真的好熟悉,但真的不认识。 利威尔在黑暗的环境下,伸手轻轻摸了摸女孩的脸,但这份皮肤的触感却和他想象的有些不一样,不是那种女孩相对滑嫩的皮肤,反而有一种沧桑的年老之感。 疑惑间,利威尔微微皱起了眉头,又尝试着抚摸了两下。 确认无误后,这种奇怪的质感让利威尔吓了一跳,他猛地从黑暗中睁眼,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脸哂笑的肯尼。 “小鬼,你在摸什么呢?” 说着,肯尼还努了努嘴,示意利威尔低头。 利威尔懵懵懂懂间低头看去,发现自己的小手正覆在肯尼的手背上,脑海里顿时闪过了刚才在梦中的那种违和感。 利威尔嗖地一下坐起,整个背挺的老直,灰蓝色的瞳孔在眼眶中逐渐睁大,他抿着嘴,沉默了好一会儿,毫不犹豫地掀开了被子,赤着脚,一路从卧室跑到了客厅。 客厅的正前方,是大敞的厨房门,暖黄色的日光从窗外通过,溜进屋内,乍一下地闯入,让利威尔觉得有些刺眼,他抬手用手臂挡了好一会儿,才看见那沐浴在日光下的背影,顿时眼眶里有了些许的热意与湿润感。 利威尔没有说话,只是一语不发,赤着脚走到了女人的身后,伸出手拽了拽女人围在身上的围裙。 女人有着一头柔顺的长发,感受到了利威尔的动作,她扭过头,轻声问道, “利威尔,怎么了?” 利威尔抿着唇,只是默不作声地摇了摇头。 赤脚踏在瓷砖地上,也没有感受到多余的寒意。 但女人发现了自己孩子的不对劲,她立即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将双手洗净擦干后,在利威尔的面前蹲下,她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亲昵地摸了摸利威尔的脑袋。 女人温柔地低声问道,“做噩梦了吗?” 还没等利威尔回答,就响起了肯尼的调笑声。 “库谢尔,你这孩子怕不是做噩梦了。” 他悠悠的声音伴随着懒散的步伐,一同从利威尔的卧室传出。 肯尼轻车熟路地走到餐桌边,给自己倒了杯水,瞥了一眼利威尔,眼底是满满的揶揄,才接着说道, “他刚才睡着,我去叫他起床,他没反应就算了,还占我便宜呢。” “怎么摸来着,就是嗖地一下手就从被子里伸出来了,然后就摸上了我的手背啊。那个动作……那叫一个温柔…还反反复复地摩挲来摩挲去呢…” 边说着,肯尼还边示范着,“不愧是我们阿克曼家族的孩子,手脚就是灵活。” 利威尔站在库谢尔身边,手还拽着库谢尔的围裙,在肯尼的一番亲身演绎下,一张冷脸蹭地一下就染上了莫名的淡红,他抿着嘴,微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瞪着肯尼。 肯尼敏锐地注意到了利威尔的反应,接着打趣道,“库谢尔,你看看你这孩子,他还瞪我呢。” 闻言,库谢尔才转头看向自己的孩子,看着利威尔白嫩的脸上染着些许绯红,只是温柔地轻笑了一声,将他抱进了自己的怀里,才对肯尼说道, “你别乱说,利威尔才十岁。” “切”肯尼见状也没再继续说些什么,只是假意地切了一声,悠悠地转身,美美地翘着二郎腿坐到客厅的沙发去了。 利威尔被库谢尔抱着,却没有闻到熟悉的味道。 库谢尔看着肯尼走开了,才松开了利威尔,还是保持着蹲在他面前的姿势,揉了揉他因为睡觉而有些凌乱的头发,眉眼笑得弯弯,她轻声问, “所以,利威尔,你做了什么梦呀?” 利威尔看着库谢尔柔和的脸,刚想张嘴叙述那个奇怪的梦境,那个奇怪、却过分熟悉的女孩,突然一阵不知道从哪里吹来的冷风刮得他一哆嗦,眼前母亲的脸也模糊了起来。 耳边不再是静谧温馨的家,而是熙攘的人群所发出的嘈杂声。 利威尔双手环胸,扣在手肘部位的指尖轻轻地动了起来。 他忽闪着眼睫毛,良久,在树丛间睁开了他灰蓝色的眼眸。 利威尔脸色平静,双唇微阖,眼神平静又深邃。 是梦中梦。 那是他十岁的时候第一次梦见苏维,那个时候,库谢尔和肯尼都还在他的身边。 就在利威尔还短暂地沉浸在梦中的时候,手边的通讯器突然响起了少女熟悉的声音。 几分钟后,一场秘密包围整个杜格尔酒吧的行动以少女的声音为起点,开始了。 失而复得(二十五) 利威尔迅速地从树干上跳下,抬头看向四周,随着行动的开始,整个杜格尔酒吧内的人群,都有了蹿动的迹象。 他大步流星地朝着杜格尔酒吧内走去,手上持着对讲机,说, “小鬼,你在哪里?” 苏维除了最开始联系他的那句话后,便再也没有了动静。 那一头回应他的只有无尽的沉默。 这份沉默让一向平静稳重的利威尔有了那么一瞬间的慌神,他脚下的步子明显急促了起来。 还没走到酒吧的大门口,耳边就传来了酒吧内吵嚷的声音—— “你们是谁!凭什么把我们堵在酒吧里!” “警察!现在这里涉及一起重大刑事案件,麻烦配合调查!” “哈?凭什么!” “你们警察干什么!凭什么封锁整个酒吧!” “放我出去!我什么都没干!!” 不断的吵嚷声涌进利威尔的脑中,让本就有些心烦的他,此时此刻更加烦躁。 他眉头紧皱,看着被封锁住的酒吧大门,被堵得水泄不通,还不时地有人试图用身体冲破这条警戒线。 这时,人群的后方冲出了一个身材壮实的男人,他嘴上一边咒骂着,一边大步迈开,朝着警戒线就冲了过来。 “妈的!放老子出去!” 他壮实的身体,猛地撞上了站在门口的警员,猝不及防的撞击让以警员构成的警戒线有了一个缺口。 男人顺势挤了出来,心满意足地啐了一口,大摇大摆地朝着利威尔的方向走来。 嘴里还念念有词着,“什么时候轮到你们这帮废物关着老子了。” 只是还没走两步,一道清瘦的身影就挡在了他的面前。 利威尔黑着脸,抬眸瞥了一眼这个男人,一语不发。 “哎呦,什么时候我们圣费尔市还有小朋友来当警察了?” 男人看见利威尔的下一秒,就满不在乎地嗤笑出了声,说着,他微微俯身,对着利威尔笑道,“小朋友,这种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快回家找妈妈要糖吃吧。哈哈哈哈哈。” 笑声顿时响彻了整个夜空,但这猖狂的笑声还没持续两秒,就被一声巨大的咚声截胡,戛然而止。 男人还没从突如其来的摔跤中回过神,就感觉到胸口的位置一沉,有什么东西踩上了自己的胸口。 他挣扎着睁开了眼,就刚好对上了那个上一秒还被自己嘲讽的人的眼神。 冰冷刺骨,寒气逼人。 利威尔不紧不慢地看着男人,说,“喂,你这个渣滓,在说什么呢?” 不知是利威尔的眼神太过可怖,还是冬日的地面太凉,男人躺在地上,觉得一股股寒意顺着背脊窜上了后脑勺。 他张了张嘴,恐惧与无措让他什么都说不出来。 “把他铐起来。” 利威尔看着男人的模样,冷笑了一声,对着身后的警员说道。 随后,转身又朝着杜格尔酒吧内走去。 先前还吵嚷着要离开酒吧的那帮人,在眼睁睁地看着眼前这个个子不高,却浑身散发低气压的男人,只用了一招就让那个高出他许多的大块头倒地不起,顿时安静了下来。 他们彼此大眼瞪小眼着,谁都不敢在当那个出头鸟,只能纷纷选择默不作声,默默地给利威尔让出了一条入内的道路。 利威尔没有理会众人,而是径直地朝着杜格尔酒吧的内部走去。 就在这时,对讲机里响起了一阵沙沙声。 随后苏维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 “唔…利威尔……” 少女的声音有些沙哑,听起来比平时的音调还要软上几度。 这温软的声音,让利威尔当即僵在了原地,他好看的眉心拧成了麻花,问,“你在哪里?” 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后,苏维才小声哼唧着开口,“在…唔……在六楼走廊尽头,倒数第二间。” 闻言,利威尔拔腿就朝着电梯的方向走去,边走边问道,“你喝酒了?” 但是那一头又再度没了消息。 悬在心口的不安又往上提了两个度,脚下的步子更紧了些。 在临到电梯的时候,韩吉出现在了利威尔的面前,她扶了扶因为跑动有些松的眼镜,开口道,“利威尔?”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两人一同走进电梯后,看向韩吉,问,“酒吧里的人员控制的怎么样了?” “基本上我们现在能掌握的通道都控制住了。但是这个酒吧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大,不知道扫黄大队那边进行的顺不顺利。” 韩吉顿了顿,发现利威尔有些心不在焉地看着电梯上移的数字,问,“你收到苏维消息了吗,她现在在哪里?” “收到了。” 只是利威尔没有想到,当电梯稳稳当当停在六楼的时候,六楼的格局构造竟意外的复杂,从电梯出来以后有三条长长的走廊,而走廊的尽头竟还各自分散成了两条小岔路。 眼前的景象,让从蹲守在酒吧外的那份不安与焦急,顿时成倍地增长,涌进了他清醒的大脑。 就在这份焦躁濒临临界点的时候,利威尔突然隐约地听见了对讲机里又再度响起了微弱的沙沙声。 随后,苏维因为喝醉了酒,有些奶声奶气的声音从听筒的那端,细微地传了出来,“唔……你,老实点。不、不许扭啦……” 不许扭了? 闻言,利威尔脸上的表情奇怪了起来。 先前的十分焦躁顿时少了几分,他拧着眉,思忖了片刻,才沉声问道,“小鬼,你在哪一个走廊的尽头?” 听见利威尔的声音,苏维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她嘟嘟囔囔地说着, “就是那个…直走右拐再左拐……再调个头,就是那条走廊。” 而她的这个稀里糊涂的指路,让站在电梯外的利威尔和韩吉,都不约而同地抽了抽眉。 好在,凭借着两人多年的刑警经验,两人很快就找到了苏维所在的位置。 当那门被利威尔暴力踹开以后,映入眼帘的,就是一个被五花大绑,绑在床上,嘴里塞着破抹布的中年男人,和身着着单薄的真丝吊带连衣裙,整个人伏在靠门边的木桌上的苏维。 苏维的额头抵着木桌,听见了破门的巨大动静后,她蹭地一下抬起头,看向了门口的位置。 她的额头上粘着一张轻飘飘的白纸巾,看清了来人后,杏眼笑地弯弯的,憨憨地开口道, “利威尔…韩吉……你们来啦,嘿嘿。” 失而复得(二十六) 苏维一边嘟囔着,一边手撑着桌面,晃晃悠悠地起身。 她的皮肤白皙,两条纤细的手臂赤条条地暴露在空中,黑亮柔顺的长发被拾掇成了大波浪卷,整个人面色绯红,双唇亮晶晶的,纤长的睫毛下是水汪汪的大眼睛。 她踉跄着朝门边走去,没成想,还没走出两步,醉酒的笨拙劲儿就让她的脚被桌腿绊了一下,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朝着门的方向摔去。 “唔” 短暂的失控感,没有让她与大地来个亲密接触。相反是一个相对柔软的怀抱,她迷瞪着双眼,啪地一下拍上了接住她人的脸。哼唧着说道,“谢谢…” 利威尔看着苏维穿着单薄的吊带裙,整个人搂着韩吉,紧紧地扒在韩吉身上,平静的脸色倏地黑了一个度。 苏维埋在韩吉的身上,蹭了两下,又嘟囔着说,“利威尔,这才几天不见,你怎么……你长高了呀…” 本来因为苏维紧紧扒住自己的韩吉,在注意到利威尔的脸色后,就有些尴尬。 这下好了,这话一出,她肉眼可见地察觉到,利威尔的黑脸又往下沉了两度。 韩吉一脸尴尬地笑着,扶着苏维的肩,让她站直后,才开口道,“苏维,你醒醒酒,利威尔在你后面呢。我是韩吉。” 闻言,苏维才抬手揉了两下眼睛,抬头看了看韩吉,又扭过身去看身后双手环胸,一脸阴沉的利威尔。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嘿嘿地笑了一声,说,“利威尔,你到这里来啦…” 利威尔看着面前苏维这喝了酒就一副智商少半截的模样,无奈地轻叹了口气,利落地脱下了自己身上的长大衣,披在了苏维的肩上,将衣着单薄的少女结结实实地裹了一圈。 苏维半眯着眼睛,任凭利威尔的摆弄。 片刻之后,被裹成近似一个粽子的少女,晃晃悠悠地一头栽进了利威尔的怀里。 是熟悉的红茶香。 这阵熟悉的茶香让苏维的意识又有些恍惚,那一杯酒下肚,她趁着酒精没奏效的时候,将身后的胖男人五花大绑,随后又强撑着精神,等到了利威尔和韩吉。 眼下,她真的好困,想美美地睡一觉。 就在苏维的意识即将神游太空的时候,耳边响起了利威尔低沉的嗓音。 利威尔:“你怎么喝酒了?” 苏维又强忍着困意,睁开了眼皮,她借着撑在利威尔身上的力气,悠悠地站直了身子,朝着躺在床上,被五花大绑,不能开口的中年男人一指,突然有些委屈地说道,“唔,他灌我酒……” 还没等利威尔有任何的反应,苏维又毫不犹豫地一头栽进了他的怀里。 不多时,耳边就传来了少女轻浅的呼吸声。 利威尔垂眸看了眼怀里已经睡着了的少女,微不可察地轻笑了一声,才看向身旁的韩吉,说, “韩吉,这里剩下的工作就交给你了。我先送她回去,一会儿直接回警局。” “好,你放心去吧。” —————— 行动开始之前前。 狐狸正悠哉地靠在沙发上,借着落地窗的通透,审视着窗外的夜景。 此时的杜格尔街刚刚开始有了些夜生活的繁华,他轻啜了一口高脚杯里的红酒,满足地发出了一声微叹。 他悠悠地走到窗边,眼神有些迷离,在脑海里正盘算着一会儿去找希斯卡,突然,一阵诡异的红蓝光在他的眼底炸开。 那忽闪忽亮的光线,正隐在距离酒吧不远处的树丛里,那种诡异的氛围,让狐狸顿时有了一种浓烈的不安,这种不安,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包围。 他又往前走了两步,往落地窗的方向凑近了几分,这个角度并不能很好掌握酒吧的全局,只能看见在那原本熙熙攘攘、闲散的游客中,突然涌进了一批秩序井然,没有面具的人。 只是一瞬,他就联想到了是什么。 “妈的,条子什么时候混进来了。” 狐狸的眼睛有些不可置信地缓缓睁大,房间的大门就被砰地一声打开了。 狗熊踉踉跄跄地跑进屋内,说,“老大,不好了,条子把我们包围了!” “你说什么!” 狗熊的一句话,让狐狸整个僵在了原地,他已经紧张地顾不上优雅了,只能堪堪地抓着高脚杯的杯壁。 狗熊急得满头大汗,他焦躁地跺了两下脚,喘着粗气说,“具体的情况路上再说吧,老大,现在再不跑,就跑不掉了!那帮条子速度可快了!” “靠!”狐狸一咬牙,狠狠地咒骂了一声。飞快地抛下了手中的高脚杯,拿起衣架上的大衣,就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 还没走两步,他脚下的步子一怔,突然开口道,“希斯卡?希斯卡在哪里?” 狐狸的话,让狗熊脸上横肉当即拧成了一团,他有些结巴道, “不知道啊。”狗熊顿了顿,有些心虚地劝道,“老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娘们嘛,我们逃出去了,还愁没有吗……” 一方面对于狗熊而言,确实警察的行动很快,再晚一步都有可能被抓住;另一方面,希斯卡那日不声不响地将他敲晕在了地牢,带走了苏维,但这事直至今天,狐狸都是一无所知。 以狗熊对狐狸的了解,要知道他在招待贵客之前,还搞出了这么个幺蛾子,在借着希斯卡那娘们的枕边风,他绝是没有好果子吃的。 想到这里,狗熊下意识地吞咽了两下口水,整个人打了个激灵。 “废什么话!希斯卡不一样!” 情况的紧急,让本就有些迟钝的狐狸根本没意识到狗熊心里那些小九九,他只是有些烦躁地瞪了一眼狗熊,就马不停蹄地奔向了希斯卡的卧室。 狐狸找到希斯卡的时候,是在中层的露台上。 希斯卡一改往日一身红裙的模样,身着白色的连衣裙,一个人静静地站在露台上,没有穿多余的保暖衣物,任凭萧瑟的冬风吹起她长卷的发丝。 狐狸瞧见希斯卡后,也没多做反应,快步上前抓住了她的手,说,“希斯卡,条子来了,你快和我走。” 他的力道不大,只是扒拉了一下希斯卡。 希斯卡却扭过身看向狐狸,一张脸十分素净,只涂了一层薄薄的唇蜜。她轻飘飘地瞥了一眼狐狸,不遗余力地从狐狸的掌心抽出了自己的手腕,才冷声道, “你走吧,我不会跟你走的。” “你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说着,希斯卡转过身,她微微低头,就能看见下面闪着光的警车,冷冷地说,“狐狸,你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妈的!你留在这要坐牢的你知道吗,跟我走,我们还可以东山再起!”狐狸怒目圆睁地看着希斯卡一脸淡然的模样,心底的火愣是这寒冷的冬夜,也没法打消几分。 希斯卡:“我知道。” “你知道?知道还不麻溜地跟我走,在这磨蹭什么呢?”耳边渐渐传来了奔走上楼的脚步声,逐渐逼近的声响让狐狸几近要动手拽人了。 “老大,别管她了!条子要上来了!” 狗熊跑到露台上,隔着老远就冲着狐狸喊道。 狐狸瞪着希斯卡,问,“希斯卡,我命令你现在就跟我走!” “狐狸,别白费劲了,就算跟你走了,我也不会配合的。” 希斯卡的手抓在露台的栏杆上,她淡淡地偏过头看狐狸,说,“你难道希望你在逃跑的路上,被警察抓捕归案吗?” 呼啸的寒风吹进两人之间,彻骨透凉的温度生生隔开了曾经在一张床榻上,貌合神离的两人。 希斯卡听着狐狸渐远的步子,只是久久地凝视着深不见底的夜空,许久,当身后站着来抓她的人时,她才静静地说了一句, “现在这里的样子,是你一直想要看到的吗?” 失而复得(二十七) 韩吉看着两人渐行渐远的背影,垂眸轻笑了一声,才悠悠地回过身,看向了那个从刚才开始就不太安分的猎物。 中年男人被捆的像块即将下锅的五花肉,圆滚的肚子被绳索勒成一块一块,他发现了韩吉看向自己的目光后,刚有些消停的支吾声,又大了起来。 “唔唔唔……唔唔唔!” 韩吉看向塞在男人嘴里的破黑布,定睛一瞅,发现那块布料的形状有些眼熟,她的视线快速地在男人的身上扫视了一遍,最后落在了他一只没穿袜子的脚上。 另一只脚上,正套着一只款式一样的黑袜子。 见状,韩吉没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悠悠地踱到了男人的身边,稍微俯身拍了拍男人脸上的肥肉,笑道,“你说说你,惹她做什么?人呐…还是不要太以貌取人。” 韩吉直起身,脸上的镜片在灯光的辉映下,反出了一道白光,她顿了顿,才接着说,“毕竟,看起来像小白兔的人,未必真的是小白兔,你说对吧?” “唔唔唔!” 中年男人又不安分地扭动着,他挣扎着想从床上坐起,但奈何身材圆滚,刚有了要起身的苗头,就又结结实实地和身后的床垫来了个亲密接触。 “嗯?你问我们是什么人?” 他支支吾吾的声音,韩吉却意外听懂了他喊声里的意思。 是在问她,他们是什么人。 韩吉眉头微蹙,表情有些不可置信,她耸了耸肩,说,“正义使者。” 说完,韩吉又正了正神色,无语地瞥了一眼床上的男人,自顾自地说,“也是人民的公仆~” 韩吉悠悠地转过身去,朝着门口的位置走去,不再理会身后仍在不停支支吾吾咆哮的男人。 临近门口的时候,有人出声叫住了韩吉,“韩吉副队长” “哟,莫布里特”韩吉慵懒地一抬手,呲着牙一笑,说,“怎么样,下面处理的差不多了吗?” 莫布里特点了点头,说,“嗯,除了围住几处探查过的出入口以外,还发现了两处隐蔽的出口,现在已经派人把控住了,就是不知道之前有没有人从这里逃出去了。” “好,除了这些守住出入口的人之外,你负责协调我们刑侦的其他人配合扫黄大队,把这个杜格尔酒吧的每一个房间都仔细探查一遍。” 韩吉说着拍了拍莫布里特的肩,侧过身朝外走去,突然她像想起了什么似的,补充道,“对了,屋里这人,一定严加看管,别让他趁乱跑了。” “好的”莫布里特应道,回头看了眼屋内的男人,还在思忖着这五花大绑的专业手法,以这个男人的模样,多半是逃不开的。 抬眸间,韩吉的身子已经悠悠地走到了走廊的尽头,他忙喊道,“队长,你去哪?” 韩吉只是背着身,摆了摆手,说,“我去杜格尔街巡查一圈。” 闻言,莫布里特低头思忖了片刻,“可是那条街现在几乎……” 他刚想抬头,却发现眼前哪里还有韩吉的影子,于是,那未说完的后半句,就这么被吞了下去。 执行任务前,还异常繁华的杜格尔街,在短短的十几分钟内,骤然归于宁静。韩吉走在街上,耳边尽是鞋底与地面摩擦碰撞的声响,她环顾着四周紧闭的店门,时不时地还有带着面具的店家,从有些脏污的玻璃窗往外看着,打量着他们这群“不速之客”。 他们似乎是在诧异,为什么今夜,会有这么多不合乎规矩的人,陆陆续续地经由这条街,前往杜格尔酒吧。 就在他们诧异之余,一道刺耳急促的警铃,终是在确认围堵了整个酒吧后,划破了长夜。 韩吉回头看向声音的源头,辅路里透出的光,比以往的每一天,都要刺眼闪烁。 这突如其来的警笛声,让整条静谧的街道,突然炸开了锅。 面对外人时,一向藏得严严实实的店家,此时纷纷探出了脑袋,往杜格尔酒吧所在的辅路上探头看去,那一张张带着面具的脸上,此时此刻,仿佛写满了错愕与些许的恐慌。 韩吉无谓地耸了耸肩,朝着街道的尽头,那堵墙走去。 比起那些因为警笛声响起,而惊慌失措的其他住户而言,这里有着一位显得异常冷静的人。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 女人的眉眼隐在杂乱的发丝当中,警笛响起的那一刻,她的嘴角突然悠悠地上扬了起来。 韩吉眯缝着眼睛,一步一顿,有些迟疑地朝着女人的方向走去。 就在即将靠近女人的时候,坐在地上的女人突然抬头,与韩吉棕红色的眼眸对视了个正着。 有一瞬间的错愕,流转在她的眼眸当中。 沉默夹杂在此起彼伏的警笛声中许久。 久到韩吉觉得身体被冻得有些发麻,她脸上错愕的神情都未曾褪去半分,就在这时,女人突然缓缓地给了韩吉一个浅浅的笑容,说, “好久不见” —————— 利威尔将苏维往副驾驶座的位置一塞,替她扣好了安全带后,就启动了车辆。 在出了杜格尔酒吧,到利威尔停车的地方,这一路的冷风,加上穿的本就单薄,让苏维十分的醉酒状态,足足少了几分。 她红着脸,将脸往利威尔的大衣里又缩了缩,直到整个鼻尖被专属于他身上的那股淡淡的茶香充盈,才停止了动作。 经常喝红茶的人,身上也会有红茶气息吗? 苏维闭着眼,默默思考着,是香水吧? 耳边是车轱辘在地面上摩擦的声音,苏维的半张脸都埋在大衣里,车子的速度不快,甚至比往常她坐利威尔的车,都要慢上一些,稳上一些。 苏维偷摸着睁开了圆圆的杏眼,往利威尔的方向瞥了一眼。 嗯,是香水吧。 利威尔正专注着前边的路况,自然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清醒的那些小九九,苏维藏在大衣里的嘴角轻轻地上扬了一下,微微偏过头去,用一种并不显眼的姿势盯着利威尔看。 男人英气逼人的眉毛,与狭长的眼眸组成了好看的眉眼,笔挺的鼻梁和微抿着的薄唇,无不透露着他个人的魅力。 整张俊俏的侧脸上,那目视前方的灰蓝色瞳孔,更是成了点睛之笔的存在。 苏维看着利威尔的侧脸,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 一声微弱的咕咚声,却让敏锐的利威尔察觉到了异常。 他好看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看着前方暂时畅通无阻的道路,匆匆偏过头去看窝在副驾驶上的苏维。 映入眼帘的,只有双眸微阖,一脸酣睡模样的少女罢了。 失而复得(二十八) 利威尔在确认了苏维还是闭着眼的模样后,又迅速地回到了专注开车的状态。 而确认了利威尔已经扭过头去,没有再关注自己的苏维,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她小心翼翼地朝利威尔的方向偏过头去,刚有些醒酒的大脑,在开足了暖气的车厢内,又有了些许的混沌。 苏维默默地抿了抿唇,将自己的手从长了一节的大衣袖子里伸了出来,四指虚虚地团成了个拳头,只剩下一根食指,偷偷摸摸地朝利威尔的位置上伸去。 利威尔看着前方将红的红绿灯,缓缓地踩下了刹车,突然,一种奇怪的感觉,隔着裤子的布料,大腿的外侧痒痒的。 利威尔低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苏维纤细的食指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自己裤子侧边的裤缝。 她两只眼睛水汪汪的,小小的脸蛋上浮着醉酒后的红晕,身体微微侧倾,小半张脸从衣领处露了出来。 此时,在做坏事的苏维,全然没有察觉到,自己的小动作已经被当事人纳入眼底了。 她只是执着地盯着那条西装裤侧边、裤缝的位置,锲而不舍地抠着。指尖在与裤缝摩擦时,发出了微弱的哗啦声。 利威尔看着苏维整个人裹在自己的大衣里,黑亮的眼眸似乎比平日还要亮上几分,就像那黑曜石一般,晶莹剔透。 短短几秒钟的凝视,苏维毫无防备的模样,让利威尔潜藏在内心的一股念头,像一株埋在干涸土地里的树苗,受到雨水的滋润,又再度破土而出。 他看向苏维的眼神暗了暗,喉结不自然地上下滑动了一下,但片刻的恍惚之后,又很快回过了神。 利威尔回头看了一眼已经进入倒计时的红灯,快速地晃了晃脑袋。 这突然的动作,也让有些发懵的苏维反应了过来。她有些发懵地抬头去看利威尔,还没看出个所以然,下一秒,自己为非作歹的手,就被利威尔一把抓住,随后毫不留情地往副驾驶的方向一甩,结结实实地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耳边响起了利威尔略带沙哑的声音, “啧,别乱动。老实待着。”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完成后,利威尔一脚踩满了油门,车子嗖地一下朝着前方空旷的公路疾驰而去。 剩下的时间,苏维就记不清了,好像在朦朦胧胧间,又浅浅地睡了个回笼觉。再度醒来的时候,车子已经稳稳当当地停在了自己的公寓楼下。 利威尔停好车后,走到了副驾驶的位置,拉开车门,看着已经悠悠转醒的苏维,说,“小鬼,下车。” “唔” 突然涌进车厢内的低温,将苏维冻得一激灵,她微阖的双眼猛然睁大,又在片刻之后迅速地回到了微阖的状态。 苏维打了个哈欠,脸上的红晕已经消去了大半,混沌的脑袋愣是宕机了半分钟,她才缓缓地抬眸看向利威尔,朝着利威尔伸出了两只手臂,声音轻轻地说,“抱” 话音刚落,利威尔平静的脸上仿佛有了裂痕,他微微挑了挑眉头,与苏维对视。少女一脸正经,脸不红心不跳的模样,让他确信了,这人还没醒酒。 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在苏维的面前蹲下,才开口道,“上来。” 身后传来了一阵稀稀疏疏的动静之后,没有穿大衣的身体覆上了一个温暖的热源。苏维双手穿过利威尔的脖颈,稳稳地环住了他,她整个人像树獭一样,又往利威尔的身上蹭了两下,确定自己不会滑下来以后,才悠悠地开口,“出发!回家!” 苏维趴在利威尔的背上,腾空的两条腿不安分地晃荡着,她将脸往利威尔的脑袋上凑了过去,轻轻地喊道, “利威尔” “嗯” “利威尔” 她又喊了一遍。 “我在” “利威尔” 在苏维第三次叫自己的名字后,利威尔才平静地开口问道,“怎么了?” 苏维迟疑了片刻,声音更小了,她嘟囔着说,“那天是你送我回家的吗?” 相同的姿势,相同的人,不用特意的明说,利威尔都猜到了是哪一天。 “嗯。” 利威尔沉声应道。 苏维思忖了片刻,脑海里突然闪过了一个片段—— 她就像今天晚上一样,整个人趴在了利威尔的肩上。将脸结结实实地埋在了他的脖颈处,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摸索到了上衣口袋里的手机,看着屏幕上已经过了零点的时间。 她带着酒气,鬼使神差地往利威尔的耳边凑去, “利威尔,生日快乐~这下,是真的生日快乐啦。” 那温热的气体洒在了利威尔敏感的耳垂上,一向冷静自持的他,猛地刹住了车,险些差点松了手。 他偏过头去看罪魁祸首,已经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利威尔将背上的苏维颠了颠,无奈地摇了摇头,继续朝着公寓走去—— “怎么了?” 利威尔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唤醒了苏维沉浸在零星回忆里的意识。 “嘿嘿,没事。”想起了那天更多的细节后,苏维嘿嘿地笑了一声,默默地收紧了交叠的手臂,让自己更加贴近利威尔的身体,趁着对方看路专注的时候,用右脸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脑袋,才缓缓地开口说道, “谢谢你,利威尔。” 利威尔脚下的步子一怔,那不争气的耳垂又自顾自地发烫了起来,他偏过头去,发现苏维又阖上了眼睛,一脸睡了过去的模样。 胸腔内的器官正不安分地跳动着,充分调动了身体的血液,让本有些发寒的身体顿时暖和了起来。利威尔无奈地轻咳了一声,又迈开步子朝着楼内走去。 因为那混乱躁动的内心,利威尔自然没有注意到,苏维的脸上,那本消退了许多的红晕,在那短短的十几秒内,又悄然爬上了白皙的脸颊与脖子。 叮—— 一声电梯到达的声音,利威尔背着苏维,按照上次的记忆,走到了她公寓的门前。 但此时那间公寓靠近走廊的那扇小窗,正朝外透着微弱的光线。 埋在利威尔颈间熟睡的苏维,或许是被屋内透出的光线晃到了眼睛,她突然懵懵地抬起头,说,“咦,怎么有人……” 而苏维的声音还未落下,公寓的大门内就传来了一阵逼近的脚步声,下一秒大门就刷的朝内拉开。 杜恩挂在脸上的笑容,再看见门口的景象后,顿时垮了下来。 他冷冷地与利威尔对视了片刻,才开口道, “怎么回事?” 失而复得(二十九) 杜恩的手还握在门把上,听见苏维的声音后,马上冲出来的他,就看见了这样一幕。 刚才还扬起的唇角,倏地放了下来,眼底快速闪过了一丝寒意,面色不善地说,“她怎么了?” 视线快速在苏维的身上扫过,少女面色绯红,熟睡的模样以及身上套着的那件不是她风格的大衣,让杜恩的眉头蹙的更紧了。 杜恩极力克制着心里的不满,“她喝酒了?” “嗯,她喝多了,所以我送她回来。”利威尔又偏过头,看了一眼苏维。 利威尔肯定的答复,和他轻车熟路的偏看,都成功让杜恩心底的怒火又蹭蹭地往上走了几个台阶,杜恩抿着唇,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了出来, “你带她去喝酒的?” 他在努力压抑自己的不满,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失了基本的风度,杜恩深吸了一口气,顿了顿,才接着说,“你难道不知道她只有沾上一点酒,就会烂醉如泥吗。” 是问句的形式,但语气却是坚定的。 利威尔没吭声,却也没闪躲杜恩不怀好意的目光,两人默不作声地对视了许久,终是利威尔先打破了这个僵局,“抱歉。” 简洁有力的两个字,却立即让杜恩失去了继续责难的理由。 因为利威尔虽然脸上毫无波澜,但语气却意外地诚恳。 杜恩长长地舒了口气,说,“把她交给我吧。” 利威尔:“……” 杜恩将苏维在沙发上安置好后,眼神自然而然地落在了那件违和的男士大衣上,他的眼底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匆匆地进了苏维的卧室,拿出了一件苏维的外套。 他站在沙发边,用膝盖碰了碰苏维的肩,试图唤醒她,“醒醒,把衣服换了再睡。” “唔……”苏维被他碰了两下,不安分地在沙发上扭动了两下,一边将利威尔的大衣在身上裹得更紧了些,一边哼唧着说,“不要……” “你……”杜恩张了张嘴,最终还是选择了沉默。 毕竟,和一个醉鬼讲道理,是不会有效果的。 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杜恩又朝着没关上的房门走去,利威尔还站在门外,没有离开。 杜恩清了清嗓子,冷声道, “我了解她的性格,不管是发生了什么事,如果她不愿意,那别人一定强迫不了她。不管是这次喝醉酒了也好,还是无缘无故消失了这么几天,一定都是她自己做的决定。谁都改变不了她的想法。” 说到这里,杜恩顿了顿,他抬眸与利威尔对视,说,“但我认为,不论她跟着你们参与了什么样的行动,作为一个男人,都应该把握好分寸,而不是把她置于危险境地。” “让一个不能喝酒的小姑娘喝酒,并不安全” 杜恩眯缝起了眼睛,冷冷地与利威尔对视,说,“不过还是谢谢你了,阿克曼警官,可以把我们家小姑娘送回来。” “不用你特意交代,我也会这么做。” 等到两人结束了谈话,杜恩回到屋里的时候,沙发上哪里还有苏维的人影。 他听见了厨房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片刻之后,就看见苏维端着一杯热水走了出来。 脚边是几日未见,一直来回反复蹭着苏维脚踝的黑猫。 苏维套着利威尔的长大衣,已经将披散着的头发挽了起来,露出了白皙纤长的脖颈,她悠悠地看了一眼杜恩,低头轻啜了一口热水。 她怡然自得的模样,脸上的红晕也早就消失地无影无踪。 而距离她上一个迷糊的醉酒模样,前后不过只隔了五分钟。 杜恩:“你没有喝醉?那你为什么装醉。” “喝醉了…” 苏维心虚地将杯子举到了脸边,盖住了半张脸,支支吾吾地解释道,“只不过早就醒酒了……” 那在杜格尔酒吧被灌得一小杯酒,这么长时间的车程和一路的冷风相伴,早在利威尔打开副驾驶车门的时候,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了。 但是面对杜恩,她肯定也不能直接说,自己是故意借着醉酒的劲儿调戏利威尔吧…… 于是,苏维只能简单地回答完后,默默垂下了眼眸。 她这默不作声的心虚模样,让多年相处的杜恩已经基本猜出了苏维的真实想法。但只要她没有主动说出来,那么他都可以装作不明白。 沉默在两人之间流转了片刻,苏维才迟疑着开了口,“我喝醉酒和利威尔没关系…不是他的问题。” “我知道,我只是单纯地看他不爽罢了。” 杜恩斩钉截铁的语气,让苏维抬起头,眉头微蹙,反问道,“为什么?” 杜恩的眼神直勾勾地与苏维对视, “你不知道吗?” 语毕,杜恩只是觉得好笑,自顾自地轻笑了一声。 他的发丝有些凌乱,一向白净的脸上,竟有了眼镜都遮掩不掉的黑眼圈,仔细看去,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上竟有了些许的胡茬。 苏维的眼底闪过了一丝困惑,她眉头微皱,轻声问道,“杜恩,你怎么了?” 而这一闪而过的情绪,也让杜恩敏锐地捕捉到了。 从小到大,是他藏得太好,还是苏维对他太过迟钝。 他不明白。 “没事。”杜恩耸了耸肩,说,“只是看不惯那个警察总是一脸臭屁的样子罢了。” 但他轻描淡写的回答,却并没有打消苏维的困惑,反而让她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苏维定定地看了杜恩许久,才轻声道, “你有点奇怪…” 闻言,杜恩两步走到了苏维的面前,手脚麻利地给了苏维一个清脆的脑瓜嘣,说,“奇怪什么奇怪,你赶紧去睡觉,这一点交代没有就消失了几天,等明天再和你秋后算账。” “唔…”突然被敲了一下,苏维的脑袋又急促地疼痛了起来。 完了完了,我这个脑袋要不得了。脑震荡负伤2.0。 苏维放下手中的水杯,吃痛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杜恩并没有使多大的劲,但苏维这痛苦的模样,让杜恩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他一把抓住了苏维的手臂,问,“你怎么了?” “没事没事,可能没睡好吧嘿嘿。”苏维嘿嘿一笑,随口扯了个借口,想搪塞过去。 她快速地从杜恩身边走过,朝着卧室走去。 而还没走出两步,杜恩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 “你脖子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啊?什么??” 苏维有些困惑,她抬手往后颈摸去,刚好摸到了一道微微凸起的近似于长条状的伤口。 是那天被狐狸扯下来项链所划伤的伤口,因为伤口很小,她自己几乎都没有注意到。 “不小心划伤了,小意外~”苏维讪讪地放下手,解释道。 “不是意外吧。” 杜恩往前迈了两步,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冰冷,他低沉着嗓子,冷冷地问,“你的脸又为什么肿了?你这几天究竟去哪里了?” 失而复得(三十) 杜恩的眼神落在她只有微微隆起的脸颊上。红肿几乎已经消退,乍一看,确实是看不出来任何的不同。 杜恩暗暗地加大了握住苏维手臂的力道,冷冷的眼神刺向了面前一脸心虚的少女,他又重复了一遍,说,“我再问你一遍,你这几天到底去哪里了。” 从小到大,苏维鲜少见到杜恩对她冷脸,这么突然一下,让本就有些疲惫的她生生地愣了一下,牙齿下意识地咬在了下唇上,迟疑了片刻,才怯生生地开口, “你还记得圣诞节那天晚上吗……就是你到那个巷子口接我的那个晚上。” 闻言,杜恩好看的眼眸立即眯了起来,他抿着唇,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 苏维看着他有些愠怒的模样,自顾自地往下说,“那天之后,我又再去过那个巷子几次,在巷子的尽头发现了一条诡异的街……”她顿了顿,斟酌着用词,才接着说,“那条街上有一个酒吧,在我进去调查的过程当中,掌握了一些他们可能涉嫌组织卖淫的情报。” “所以,我就和利威尔他们一起,参加了这个行动,混进了那家酒吧。这些伤,就是在那里受的。” 苏维垂着眸,不敢看杜恩,“因为之前你说让我别管来着…要是告诉你,我去哪里,你肯定不会同意,还会很担心……” 一股疲倦感涌上心头,那份倦意从嗓子眼一路直冲到了口腔,但面对有些生气的杜恩,苏维自然不敢在大剌剌地打哈欠了,她只能默默地憋住这个口气,任凭它上移,转化成眼眶里的两滴泪珠。 杜恩看着苏维泛着水光的眼眶,高低要说她两句的那个气焰当即就下来了。他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伸手摸了摸苏维的脸,问,“还疼吗?” “没事,当时就用冰敷过了,这两天基本都消下去啦。” 苏维摇了摇头,见杜恩有消气的打算,又恢复了平时的相处方式,悠悠地补了一句,“谁知道你眼睛那么尖,这都能看出来。” “你…”苏维在这一副无所畏惧的模样,让杜恩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将要说的话都被噎在了口中。 “好啦,我要去睡觉了…这几天都没睡个好觉,你回去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上门哦。”说罢,苏维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顺便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补上了刚才不敢打的哈欠。 “好”杜恩看着苏维即将走到卧室门的时候,突然又出声喊住了她,问,“你说的那个酒吧里的,主要负责人都抓住了吗?” 苏维脚下的步子一顿,眉头微蹙,有点困惑地回头看杜恩,说,“不知道…具体的情况,我明天去问问利威尔吧。” 她努力撑着将要阖上的眼皮,看向杜恩,问,“怎么了?你平时不是对这种事情从来都不上心的吗?怎么突然问这个。” 杜恩一时哑然,许久,才缓缓地解释道,“这么大个犯罪团伙基地,一直就在老宅附近,我担心一下,也很正常吧。” “也是。”闻言,苏维心里的那份小小的困惑瞬间被打消,她点了点头,说,“万一有逃窜出来的犯罪分子,确实挺危险的,你和爸爸说一下,都小心一点吧。” 话音刚落,一个巨大的哈欠又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苏维抬手捂住了自己那毫无形象的嘴后,说,“我真的要睡了……” “嗯,去吧。晚安,苏维。” 杜恩的声音就像是最后一个关卡,苏维顺利地通过以后,一把捞起了跟在自己脚边寸步不离的里维,砰地一声关上了卧室的房门。 房门声音落下之后,整个环境骤然的安静了下来,静的只能听见墙上钟表摆动的声音。 杜恩又独自一人站在了客厅里,许久,他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走出了这个专属于苏维自己的小公寓。 走廊外,脚步声随着人的远行而逐渐变小,杜恩在黑暗中拿出手机拨通了电话,嘟的声音刚响了两声,电话就被接起。 “去查一查,杜格尔酒吧发生了什么。” —————— 一道从天际闪过的亮光,划破了漆黑的夜空。 骤然出现的光亮,照亮了漆黑的室内,卧室里,一个男孩正眉目紧蹙,双手紧紧地捏着盖在身上的被子。 “再见了,利威尔。” 她整个身体腾在半空中,眼角泛红,眼尾含着泪光,却久久地凝视着自己,脸上挂着笑容,却并没有让利威尔感受到分毫的喜悦,只有一股离别的悲痛从胸腔的位置蔓延。 利威尔感受到了身体的不适,他有些无力地朝她伸出手,试图抓住她,但过远的距离,让一切都于事无补。 “不、不要……”床上的男孩困在自己的梦魇当中。 梦里的情景还在上演,利威尔看到了她翻飞的长发,脖间发出微弱光亮的银器,以及她身后那猛然出现的血盆大口。 一股寒意顺着后脊梁攀上了他的后脑勺,无力感和心脏处的绞痛感无一不在刺激着他。 窗外,伴随着闪光之后,一道轰鸣的雷声划破了静谧十分的夜晚。 于雷声同时落下的,还有困住利威尔的梦魇。 他猛然在黑夜中睁开了眼睛,从床上坐起,双手放在被面上,正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梦醒之前,最后一个画面,是那张血盆大口,毫不犹豫地吞下了梦里的那个她。 而他,束手无策。 胸腔正急速跳动着,利威尔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恍惚间,一股热意顺着眼眶涌出。 他有些茫然地抬手擦了擦,这温热的触感,是泪。 从那第一次梦见那个女孩,到如今,他不停地在梦中反反复复地梦见她,见过她幼年时懵懂无知的眼神,也见过她青春靓丽,拉着自己手,欢欣雀跃的模样,同样,也看见了她双眸含泪,唇齿颤抖的痛苦。 好想知道她是谁。 那是年少的利威尔第一次对于这些无厘头的梦,有了一个清晰的自我意识。 那一幕幕的梦境,于他而言,仿佛是另一个时空的自己,将那经历过的苦楚,又兜兜转转,回到了自己的身上。 影影绰绰间在告诉他,不要忘记她,去找到她。 耳畔流转着轰鸣的雷声后,席卷而来的暴雨声。 那是圣费尔市这么多年来,少有的倾盆大雨。 在城市的另一端,一个失去了亲人的女孩正赤着脚走在大雨之中。她茫然无措地接受着大自然带给她的所有,胆怯地走遍一个又一个水洼,只是为了找到自己的姐姐。 失而复得(三十一) 利威尔坐在床上,呆坐了好一会儿,他才扭头看向了窗外,瓢泼的大雨,密密麻麻地溅在了窗扉上,挡住了所有向外探究的视线,视野中除了微弱的光亮外,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黑。 那梦中的恐惧感再度悬上了利威尔的心头,他抿着唇,迟疑了片刻,掀开被子下床,走向了母亲的卧室。 拖鞋在地面摩擦的声音,因为雷雨的交加,显得微弱了许多。 当到达库谢尔卧室的门口时,利威尔又停住了脚步。整个人一动不动地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就在他准备抬手敲门的时候,吱嘎一声,门从里面打开了。 库谢尔揉着惺忪的睡眼,轻声道,“我说怎么有声音呢…怎么了吗?利威尔?” 库谢尔看向利威尔,眼里没有半分的不耐烦。 她清楚的明白,这是利威尔长大懂事以后第一次主动来到她的卧室。库谢尔细心的发现,利威尔的眼尾红红的,头顶的发丝还有些凌乱。 一向不爱表露情绪的利威尔,此时的反常模样,都让她了然,自己的孩子又梦到了那个女孩。 库谢尔温柔地摸了摸利威尔的头,说,“进来吧” 同样的环境下,身边有了库谢尔的陪伴,整个环境就显得温馨了一些。 两人都裹着一床被子,面对面坐在床上。 利威尔看着母亲满脸含笑,也不催问自己怎么了的耐心模样,嗫嚅了两下,终是将那恐怖的噩梦一一道来。 “唔……这样啊。” 等到利威尔全部说完,库谢尔才开口道,她看向利威尔,朝他温柔地笑了笑,“利威尔,说不定这个记忆很有可能是平行世界的你,正在经历的故事噢~” 闻言,利威尔的眼睛微微地睁大了一些,他似是没有想到,自己的母亲也会和他这样一个还未成年的孩子,有着同一种奇妙的想法。 他的神情有些错愕,库谢尔轻笑了一声,问,“那对于这些梦,你有什么看法呢?” 利威尔一时哑然,他的双唇微张,嗫嚅了两下,才沙哑着声音开口, “我想保护她。” 语毕,他又觉得自己这样的想法有些过于无厘头。这样的梦,是否真实;这个女孩,是否存在;那个世界又是否是真实发生过的,在现在看来,都有些荒诞不羁了。 利威尔有些无措地抬眸看了看库谢尔。 “嗯……是嘛” 库谢尔抿着唇发出了一声长哼,她迟疑了片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开口的话语里是满满的耐心, “那如果你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要好好保护她呀。” 库谢尔的回答让利威尔一时怔然,他愣了一会,才低声问道,“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库谢尔显然一时无法理解他的想法。 “为什么,不像其他人一样斥责我不要乱想……” 利威尔有些磕巴地解释后,又抬眸看向母亲。库谢尔的脸沐浴在暖黄的卧室灯下,使整张脸看起来更加的温柔,与窗外轰闪的雷雨夜完全不同。 库谢尔温柔地摸了摸利威尔的脑袋,说,“怎么会这么想?” 她顿了顿,看向利威尔,眉眼里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你是我的孩子,也是我的宝贝,利威尔。我有义务,倾听你的烦恼,接纳你的想法,哪怕多么的天马行空,作为一个母亲,只要你愿意分享,我也愿意聆听,并认真对待。” “在我面前,你不用有太多的顾虑。” 那天晚上,库谢尔的笑颜就这样永久地刻进了利威尔的心里,哪怕之后的岁月里,因为母亲的离世,经年久月,他也未曾忘记母亲温柔的笑脸,以及那份嘱咐。 利威尔坐在驾驶位上,正在驶回市局的路上。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路况,忽然,深邃的夜空划过一道亮光,紧接而至的,是一声仿佛在天边炸开的雷响。 一如当年的那个雨夜。 利威尔紧了紧方向盘,旁若无人地开口道,“我找到她了,妈妈。”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划破长夜的雷鸣在城市的另一端响起。 德文双手环胸,面无表情地倚靠在卧室外的墙上,屋内是翻云覆雨的呻吟声,响的他心乱如麻,烦闷几乎要涌出银灰色的眼眸。 适时出现的雷鸣声,似是代替他不能宣之于口的感情,如数释放。 他犹豫了片刻,大步走到了走廊的窗边,猛地推开了窗扉,一瞬间潮湿的气味涌进了鼻腔,带着他那份长埋于心的秘密,倏地溶进了将落的雨幕之中。 片刻之后,淅淅沥沥的雨滴落在了土壤之上,打在了窗框、玻璃之上。 耳边哗啦作响的声音,让德文焦躁的内心有了片刻的缓解。 他双手撑在窗沿上,脚尖无意识地点着地,将整张脸高高地扬起,去承接那大自然的馈赠。 雨珠毫不留情地洒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借着重力,顺着平整的面庞滑落—— “呜呜…这、这是我的……” 小德文紧紧地拽着手里刚从垃圾堆里翻出来的腐肉,面前是一只凶神恶煞的大型狼犬,正呲着尖利的牙,发出低沉的怒吼声。 他的四肢没有一块好地,不是寒冬过境留下的未愈的冻疮伤疤,就是不知跟什么人搏斗留下的伤口。 满目疮痍、蓬头垢面,凌乱的发丝将整张脸都遮住了,独独露出了他满是惶恐的眼睛。 小德文的牙齿狠狠地咬在下唇上,惶然地看着眼前正嘀嗒着口水,眼神凶狠的恶狗,那凶悍的模样,似是下一秒就要扑上前,将他当作待宰的羔羊,狠狠撕碎。 手里攥着的,是他这么多日找到的唯一可以入腹的食物。拱手让出,是死;绝不松手,也是死。 小德文恐惧地往后退了两步,面前的狼犬也敏锐地察觉到了男孩想要逃蹿的想法,下一秒,就张着血盆大口朝他冲来。 而就在这时,屋内响起了男人不合时宜的惊呼,猛地将德文从回忆中拉扯了出来。 “你说什么!” 失而复得(三十二) 林顿前一秒还魇足地搂着吉莉安,躺在了床榻之上,被子盖在两人的胸腹之上,他心满意足地拍了拍吉莉安的肩,下一秒,一传手机铃响夹杂着耳边的雷鸣声,打破了他的这份惬意。 铃声骤然响起,在此刻,竟平添了几分不详。 “你说什么!” 听清了听筒那端的话语,林顿猛地从床上弹起,他赤裸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当中,消息的信息量之大,让他满脸的横肉不自觉地抖动了起来。 “你……你再说一遍?” 似是不相信电话那头信息的真伪,林顿紧了紧手机,颤颤巍巍地重复道。 而那一头的回复,彻底让他整个人跌落了谷底。 吉莉安保持着倚在床榻上的动作,看着林顿已经失魂落魄的模样,轻浅地笑了一下,却没发出任何的声响。 林顿无力地垂下了手,手背落在真丝被面上时,他才惊觉,自己的身体正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意识到了这一点之后,便愈发的不可收拾,那透彻心扉的寒意顺着后脊背,爬上了后脑勺。激的他一阵一阵的发颤。 “怎么了?” 见状,吉莉安才收敛了唇角的笑容,从床上坐起,拿捏着温柔的语调,轻声问道。边问,还边将白皙滑嫩的手搭在了林顿的手背之上,试图抚平他的恐惧。 “完、完了。” 林顿的额上落下一滴豆大的冷汗,他的齿间在打颤,脸带着鼻尖两侧的法令纹一道在颤,恐惧让他本就浑浊无神的瞳孔,倒添了几分神采,林顿哆哆嗦嗦地看向身旁的吉莉安,说,“酒、酒吧被警察端了…都、都被抓走了……完了……完了……” 吉莉安捂着胸口,揣着明白装糊涂,她问道,“是说杜格尔酒吧吗?” 但林顿此时已经没有回答她的状态了,一个将手下最重要的产业全权托付酒吧负责人,只顾着自己眼前那些上不得台面的肮脏生意的酒囊饭袋,面对这样棘手的大事,又能有什么靠谱的应急手段呢。 想到这里,吉莉安轻蔑地扯了扯嘴角。 脸上嘲弄的讥讽转瞬即逝,她轻轻拍了拍林顿的手,说,“现在的情报有限,我觉得你应该让手下的人去查一查,警察到底掌握了多少的消息,抓到了什么人。”吉莉安顿了顿,伸手捋了捋垂下的发丝,“我这边也安排些人去帮着查一查,你先别急,等掌握了足够的情报,再想解决方案。有我呢” 最后的三个字,吉莉安说的格外的轻,却成功抓住了林顿的神经。 他偏过头去看眼前这个面容姣好的女人,在是巴纳德夫人的时候,就已经先一步爬上了自己的床投诚。 她深刻地明白博克·巴纳德不能成为她的庇护伞,所以选择了他。 想到这里,林顿突然觉得吉莉安的安慰起了些效果。 是啊,如果他林顿·瓦尔特因为这样的小事倒了,那眼前这个女人又怎么会有好下场呢。 林顿木然地扯了扯嘴角,宽慰地笑了笑,操着有些嘶哑的声带,说,“那……我们先调查着。” 吉莉安:“嗯嗯” 保住我的地位,也是保住她自己的一切。 林顿看着吉莉安脸上的笑容,默默地笃定了这个想法。 吉莉安穿着单薄的衣物,大摇大摆地扭出了林顿地的卧室。 借着微阖的房门,德文看见林顿仍是坐在床榻上,垂着头颅,仅一个赤裸的背影,都看出了他的无措。 德文驾轻就熟地替吉莉安披上了准备好的大衣,低声问道,“你没事吧。” 闻言,吉莉安脚下的步子一顿,扭过头去看身后的德文,挑了挑眉,冷哼了一声道,“我哪有什么事,他才该有事呢。” 说罢,又悠哉游哉地往楼下走去。 德文跟在吉莉安的身后,视线追随着她的脚步,确保每一个脚印都结结实实地落在了台阶上。 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默不作声地从二楼走到了一楼,从一楼走出了大门。 在即将靠近车辆的时候,德文停住了脚步。 眼看就要到车子的时候,耳边熟悉的脚步声却停了下来,失去了伞的荫蔽,顷刻间,淅沥的雨就落在了吉莉安的发丝、脸颊与衣物上。 吉莉安的脸上有些困惑,她双手交叠,环在胸前,因为寒冷,整个人蜷在一起,有些哆嗦,她望向德文,问,“怎么了?” 德文看着吉莉安在灯光下,闪出耀眼的金发,喉结一滑,犹豫了片刻,才迟疑地开口,“吉莉安,我们可以不做这些吗?” 只一句,吉莉安脸上困惑的眼神就严肃了起来,她整个人舒展开来站好,抿起了被亲花的口红,冷冷地看着德文,等着他回答。 面对吉莉安的审视,德文的眼底滑过了一丝在他人面前从未展现的怯懦,他的双手在腿侧紧紧地攥成了拳头,问,“我们……” 话刚出口,吉莉安的眼神又冷了几分,德文连忙改了口,“你不是已经得到了博客·巴纳德的一切了吗…为什么还要继续做这些事……” 得到了确切的答复,吉莉安倏地莞尔一笑。 她看向德文的眼眸亮晶晶的,却不带有一丝多余的温度,如身后的寒风一样冰冷刺骨。 吉莉安一步一步地缓缓靠近德文,全然不在乎身上沾染了多少的雨水,她嘴角噙着笑,在德文的面前站定后,抬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她踮起脚,将嘴凑到了德文的耳边,低语道,“德文,你还是太天真了,不够,现在的这些怎么够呢。” “现在依附于林顿,又和我之前依附于博客·巴纳德一样,有什么区别呢?不过是被他们当成圈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罢了,开心的时候,逗弄抚摸一下;不开心的时候,就肆意地扯断揪出我的羽毛。” 吉莉安顿了顿,眼里染上了几分的恨意, “我为什么要依附他们才可以活下来?才可以有力自保呢?现在得到的这些根本就不够,不够我保护自己,不够我衣食无忧,不够我肆意妄为……哈哈哈,只有扳倒了林顿,见到了他真正的上司,见到真正笼罩着这座城市的幕后黑手,我才有可能满足……” 说着说着,吉莉安有些激动了起来,她的眼尾通红,她落下的手,轻轻地在德文的腰侧环了一圈,脑袋枕在德文的胸膛,低声开口, “德文,你会陪我的对吗……哪怕前路渺渺,一无所知……” 吉莉安温热的躯体,被厚实的冬衣阻挡,德文的一只手撑着被雨打湿后有些沉重的黑伞,裸露的皮肤只让他觉得彻骨透凉。 德文透过伞沿,望向了不断落雨的夜空,他银灰色的眼眸,倒映出了雨滴落下的画面,仿佛要透过那滴滴晶莹的雨珠,看清最真实的内心。 他怔怔地愣了许久,才轻轻抬手将怀里的吉莉安拥的个更紧了一些,德文沉沉地叹了一口气,说, “我会陪你的,哪怕前路渺渺,一无所知。” 失而复得(三十三) 引擎发动的声音,在阵阵雷鸣中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在雨幕中,德文与吉莉安乘着车扬长而去。 但林顿的困境与不安,并没有因为两人的离去而有所缓解。 片刻之后,一辆疾驰而来的黑车,明晃晃地闪着前大灯,伴随着一声破天响的刹车声,停在了林顿的宅邸前。 此时,还窝在卧室里的林顿,对此一无所知。 男人撑着一把伞骨结实的长柄伞,不急不慢地走下了驾驶座。皮鞋踩在地面上,溅起了轻盈的水花,在靠近林顿的大门时,竟意外地发现门没有关上。 他不屑地轻笑了一声,收了伞,肆无忌惮地闯进了林顿的私人领地。 男人没有脱鞋,一路无遮无拦地走到了二楼,在层与层之间的阶梯上,留下了屋外下雨的痕迹。 卧室的房门还保持着吉莉安离开时微掩的状态,他用食指轻轻一推,门便吱嘎一声推开了。 静谧环境下,突然出现的动静,让一直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林顿·瓦尔特猛地回头,在看清了来人后,眼框内的瞳孔剧烈收缩了起来,齿间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起了颤,他结结巴巴了好一会儿,才艰难地开口喊道, “杜、杜恩……你怎么来了……” 杜恩抬手扶了扶鼻梁上的金丝眼镜,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林顿。 面对林顿的呼唤,全然没有一点小辈见到长辈时那份应有的恭敬,有的只是满满的轻视。 杜恩轻飘飘地环顾了四周,一地狼藉的衣物,和屋内气味分明的淫靡,都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他冷哼了一声,正色看向林顿,开口道,“第二次了,林顿·瓦尔特。” 这简短的一句话,就仿佛在林顿的生死簿上落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林顿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他踉踉跄跄地从床上爬起,语无伦次地解释着, “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警察就莫名其妙地找上门了。那、那里一直都管的很好的,这么多年来都没出过问题,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啊……杜恩……” 他张皇失措地站在距离杜恩只有几步远的床边,双手在空中手舞足蹈,笨拙的嘴因为着急,开开合合,竟没有一句话是有用的。 林顿无力的解释并未打动杜恩分毫,他有些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说,“不知道?现在整个杜格尔酒吧被警察端了,是你一句不知道就能解决的吗?” 林顿:“我……” 林顿的双唇嗫嚅了两下,想破了脑袋也想不出一句切实可行的解释。只能抬手,虚虚地擦掉了额前的薄汗。 杜恩早就料到了他的反应,只是冷冷地与他对视,“事不过三,现在父亲还不知道这件事,你自己看着收拾。” 杜恩顿了顿,眯缝起了眼睛,语气里的压迫顿时比先前还要强上几分,“都是跟了他这么多年的老人了,我想,他的手段你会比我更清楚。” 提起布兰德,林顿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这么多年以来,布兰德将手下的小部分产业交给他看管以后,便是对他做到了全权的信任。而这份不管不问的信任,更是助长了林顿的漫不经心。 他将不感兴趣的产业全权交由副手,自己则是终日不问世事。 林顿享受着那种权力在握,却不用他操心分毫的感觉。 在这荒淫无度的每一日中,帕廷顿幼儿园的案子给他敲响了第一道警钟,但他却并不在意,因为能直接影响到他的人已经再也说不出话了;而眼下,上一件事故还未彻底隐匿于尘烟,新一道的警钟再度被敲响。 而这回,这道警钟,像一只无形的魔爪,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悬挂着他脆弱不堪的内心,以此来惩戒他多年来的坐享其成。 林顿颤抖着双唇,缓缓地抬头看了一眼杜恩,却在触及对方深不见底的眼眸时,猛地垂下了眼,颤颤巍巍地说,“我…我保证,不会让那帮警察查到不该查的东西的。” “噢?”林顿的保证轻飘飘地,杜恩斜睨了他一眼,勾了勾唇角,说,“怎么保证?” 咕咚一声。 林顿吞咽口水的声音,意外地大,他哆嗦着说,“用、用我这条命。” 杜恩的头微偏,看向林顿的眼神里满是嘲讽,他特意拉长了声线,悠悠地开口,“那希望你的这条命,还算值钱。” 说罢,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间让他并不怎么舒服的卧室。 林顿竖着两只耳朵,警觉地听着,直到杜恩的脚步声彻底远去,耳边传来了引擎发动的声音,他才猛地松了一口气,跌坐在了床侧。 林顿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刚才还满眼惊恐的他,不知何时,已经将眼睛瞪得老大,盘旋于眼尾的鱼尾纹因为怒目圆睁的表情,撑的无影无踪。 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自言自语道,“是谁…到底是谁……坏我的好事!” 眉毛高高的扬起,又在接近尾端三分之一的部位倏地弯折落下,他恶狠狠地掏出了手机,嘟声响了将近三轮,那一头才有些慵懒地接起了电话,“喂……” “喂什么喂!”林顿在听到声音后,又蹭地一下站直身子,破口大骂,“妈的,条子都到你脑袋顶上撒了泡尿了,你还在那呼呼大睡呢!” 电话那头的小弟一听到声音,慌忙瞥了一眼来电显示后,立即绷紧了声线,问,“老、老大!怎么了!” “我…命令你,现在就去查杜格尔酒吧发生了什么,狐狸现在在哪里!”林顿喘着粗气,胸膛因为情绪激动,上下起伏着。 “是!我这就安排手下的弟兄们去查!” 电话那头的小弟火速答应了林顿的吩咐后,匆匆挂断了电话。 林顿看着已经返回了主界面的手机,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砰地一声,将手机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咬牙切齿地咒骂道,“都是废物……废物……我要是活不了了,你们也都别想好过!” 仿佛那些阻碍,只用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了一般。 与此同时,电话的另一头。 小弟匆匆挂了电话,将手机往一旁的桌面一丢,埋头又倒了下去。 “喂,老大打电话来的?”隔壁床的人听见了后,轻声唤道。 小弟将脸埋在枕头里,说,“是啊,三更半夜的让我们去查杜格尔酒吧,有什么好查的。狐狸还能在哪儿?在杜格尔酒吧呗。” 小弟顿了顿,强打着精神,撑起了上半身,扭头看向了对床的人,疲倦地抬了抬眼皮,说, “甭管他,所有的事情都等明天睡醒再说,他这酒囊饭袋多半又是心血来潮,想从杜格尔顺两个妞过来,又联系不上狐狸。这种事,明天再办一样的。” 说罢,小弟又长长地打了个哈欠,他全然没有听见自己在迷迷瞪瞪间遗漏掉的关键信息,只是凭借着自己的主观想法,臆断了一个结论,匆匆将深夜这通电话的目的了结。 失而复得(三十四) 利威尔回到市局的时候,刑侦队本就不大的地盘,已经被乌泱泱的人群占领。吵吵嚷嚷的声音几乎要贯穿屋顶,与屋檐外绵延不绝的雨水打声招呼。 时近半夜,多日的潜伏与一路的奔波,让利威尔太阳穴附近的青筋正不受控制,突突地跳着。他紧蹙着眉头,抬手捏了捏眉心。 隔着熙攘的人群,在警局内部的佩特拉一眼就看出了那个在人群当中,脸臭的格外显眼的利威尔,忙小步跑向他的身边,“队长,你可算回来了…” “嗯”利威尔轻点了点头,朝着茶水间走去,回头确认了一眼佩特拉还跟在自己的身后,才沉声道,“这里是什么情况,杜格尔酒吧的具体情况,排查的怎么样了?” “杜格尔酒吧内有涉事嫌疑的主要人员,共有30多人,但在这些人当中没有他们的领头人,据他们内部其他人员的口供,是在行动开始前不久就从另外两个我们没掌握的出口逃出去了。除此之外,整个酒吧非常的大,还有高达百人的客人和服务者,在这之前,没有牵扯到酒吧核心利益的人员,都已经被扫黄大队带回去了。” 佩特拉顿了顿,看向了茶水间外的人,“剩下的这些,有在行动过程中拒绝逮捕的,也有袭警的…所以还没处理完手续…” 利威尔顺着佩特拉的视线看去,眼神落在了在一处角落里,满满当当围坐在一起的女人们,她们有的几人抱在一起、互相取暖,有的单独一人神神叨叨地站在中间、手舞足蹈,也有的,正睁着眼睛,警惕着望着警局里的其他人。 恍惚间,利威尔和其中一个身着白色连衣裙的女人对视了片刻。 “佩特拉,她们是什么情况?” 利威尔轻轻移开了和女人对视的视线,扭过头去问身边的佩特拉。 “杜格尔酒吧的地下室……” 佩特拉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好一会儿才深吸了口气,解释道,“杜格尔酒吧的地下室里关着的人,据说…她们都是被废弃后,丢到地下室锁着的。这些人已经是里面状态比较好的了……其他状态比较差的,都已经先被送去医院了。” 利威尔垂眸思忖了片刻,沉声道,“好” 他环顾了下四周的环境,没有看见熟悉的人影,复又开口问道,“韩吉呢?” 这一问,把佩特拉问懵了一下。 她的双唇微张,好一会儿才支支吾吾地说,“好像……从回来的时候,就没看见韩吉队长她人了……” “我知道了。”利威尔一边应着,一边从兜里掏出手机,拨通了韩吉的电话。 却在嘟声反复了几个来回后,以一道冰冷的女声结束了通话。 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询问道,“那个重点逮捕的人,在哪里?” 佩特拉:“是说苏维行动抓捕的那个人是吗?艾伦和奥路欧刚才正准备审他。” 到达审讯室的时候,审问才刚刚开始。 男人面露疲色,双手被银手铐铐着,搭在自己因为坐姿,而鼓起的啤酒肚上,他看着端坐在对面的奥路欧和艾伦,只是一遍又一遍地摇着头,说, “……我就是一个普通公司的职员,我什么都不知道。” “查尔斯,抬起你的头来。”奥路欧眯缝起了眼睛,一改平时稍微说点话就会咬舌头的坏毛病,正经了不少。 奥路欧停顿着,直到查尔斯将头抬起来,他才接着问,“你现在涉嫌了一起重大的组织卖淫案件,对于这个案子,你是否知情?” 查尔斯慌不择路地连连摆头,“我真的不知道啊,警官,我已经说过很多遍了,我只是个来嫖娼的普通客人。” 表情真挚的,仿佛他真的一无所知。 “你胡说!”闻言,艾伦将音量提高了几个度,冷声道,“如果你只是个普通的嫖客,那你怎么解释,整个杜格尔酒吧,上上下下的服务人员都将你称为‘贵客’?!” “我不知道啊,我是听说过杜格尔酒吧内部,对于每个来访的客人都有一套自己划分等级的规则,但这肯定不是我一个外人能明白的啊。” 审讯室外,利威尔看着一脸真诚的查尔斯,暗暗地蹙起了眉头。 他单手托着下巴,沉默不语地看着里面的审讯情况。 艾伦:“那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等级划分的?!” “这…这,但凡在杜格尔酒吧消费过的客人,就会知道了” 查尔斯顿了顿,眼神有些飘忽,他不适地在椅子上挪了挪,才开口道,“这个酒吧吧,会把那些女孩根据品相进行等级划分,然后用鸢尾花的各种样式来命名…最好看的,品相极佳的据说会被赋予‘爱丽丝’这个名字。” 艾伦面色不悦地看着查尔斯,开口问道,“鸢尾花?为什么是鸢尾花?” 而问到命名的来由,不知道哪里触及了查尔斯的兴奋点。他用自己厚实的背部与身后的冷板凳一阵摩擦,愣是把自己的坐姿坐正了。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两眼一弯,轻轻地嘿嘿笑了一声。但又很快意识到自己在警局里,随即收敛了那份情绪。只是猥琐地舔了舔唇,说, “鸢尾花不是有很多颜色吗…但是那么多颜色啊,都不是自然演化的,都需要人工干预,不是吗?” 说话的时候,他眼底某种近乎偏执的癫狂一闪而过。让光是站在外头的佩特拉瞥见一眼,就顿时不寒而栗。 佩特拉偏过头去看利威尔,利威尔的表情比刚来的时候,更黑了几分。 艾伦察觉到了查尔斯眼里的情绪,他顿了顿,沉声问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小警察啊,你还太年轻。”查尔斯或许说到了兴头上,他看向艾伦和奥路欧的眼神都少了几分麻木,他清了清嗓子,悠悠地说,“什么意思?这还能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就是代表着,这些女孩儿啊,得经过我们的洗礼,才可以绽放最美的形态啊……” 说着说着,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仿佛陷入了幻想当中,口水也因为短暂的失神顺着唇角流下。 失而复得(三十五) “你……!” 查尔斯乐不思蜀的模样,一瞬间激怒了艾伦。但还没来得及发作,他在桌下的手就被奥路欧结结实实地摁住了。 奥路欧给了艾伦一个简单的眼神,安抚了他的焦躁。 这样的事情,在刑侦队并不少见,变态、罪犯、有各式各样癖好的嫌疑人,在帕廷顿幼儿园的案子中,那是艾伦第一次见,却不是他们第一次见。 奥路欧深深地吸了口气,问,“那爱丽丝这个名字呢?只是因为鸢尾花署名爱丽丝这么简单吗?” 查尔斯见奥路欧有想和他继续探讨的想法,眼睛又迷离地眯了起来,他啧啧了两声,缓缓地摇了摇头,“当然不是。当然不可能这么简单……” “鸢尾花可是光明和自由的象征啊,那因为品相最佳被赋予爱丽丝这个名字的女孩儿又怎么可能不代表着些什么呢?” 查尔斯咂吧了两下嘴,说,“杜格尔酒吧的营业宗旨就是,和那里的女孩交合,可以洗刷男人的罪恶,净化他们的灵魂……” “啧,听说当时接待我的小姑娘,有可能是下一任爱丽丝啊…可惜了可惜了……” 查尔斯的话音刚落,在审讯室外,佩特拉就清晰地听见了一声清脆的断裂声。 顺着声音的来源望去,那只被利威尔握在掌心的签字笔,早就被一折两断,笔头部分的尸身落在地面上,发出了微弱的反弹声。 “噢?看来你对杜格尔酒吧的了解不少嘛” 看着查尔斯越说越上头,奥路欧忍不住打断了他的兴致。 查尔斯有些自满地应承道,“那可不,关于杜格尔酒吧,就没有我不了解的。” 艾伦看着查尔斯全然忘记了自己所处地方,忘我表达的模样,突然灵光一闪,明白了问题所在, “查尔斯先生,请问你是在什么地方了解到这么多关于杜格尔酒吧的内部划分的?知道了这么多内部消息的你,又为什么不明白自己为何处于‘贵客’的级别?” 艾伦碧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着查尔斯,他冷冰冰的语调像是当头给了查尔斯一棒。狠狠地敲醒了他的失态。 查尔斯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嗫嚅了两下,才磕磕绊绊地说,“我、我不知道。这些都是我朋友告诉我的,我也就知道这么多,再多的,我、我也不清楚了。” 奥路欧:“什么朋友?” “只、只是一个网友。”查尔斯僵直了背部,齿间不住地发颤,他看向面前的两人后,又心虚地抬手拭去了额角突然冒出的冷汗。 “网友……?从什么渠道上认识的,这个网友是哪里人,你对他了解有多少?” 艾伦连珠炮地追问,却不曾想,踩到了查尔斯的逆鳞。 他突然激动地扯着嗓子,高声喊道,“我都说了,就是个普通的网友!对于杜格尔酒吧再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了,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就是一个普通的嫖客!” 审讯室里顿时被查尔斯的叫嚷声充斥,利威尔蹙着眉看着即将上演的闹剧,对佩特拉低声说,“让他们出来吧,这人接下来应该不会再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 佩特拉对着对讲机说了两句后,转头问利威尔,“为什么?” 利威尔仍保持着站立的姿势,透过特殊的审讯玻璃,视线落在椅子上瑟瑟发抖的查尔斯身上,冷声道,“他开始害怕了。说的这些不过是他作为一个尊贵的客人到杜格尔酒吧,有权利了解的一切;但……告诉他,让他了解到这些的那个人、或者说那群人,是他惹不起的。” “他大可以说自己只是一个嫖客,多次的嫖娼也判不了多久。如果因为落网,他就把上头那些更阴暗的真相抖落出来,等待的他的,就不仅仅是牢狱之灾那么简单了……”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夜色渐浓,整个圣费尔市笼罩在雨幕之中,漆黑深邃的夜空,感知不到除了街灯之外任何一点多余的光亮。 韩吉徒步走在路上,浑身被雨淋透了。 手机揣在兜里,在十分钟之前的最后一通来电后,以电量的耗尽为结尾,关机了。 她的目光有些呆滞,走了许久,凭着有些模糊的记忆来到了公寓楼下,她垂着眸,看着公路上被重车碾压过后的小水坑,此时正满满当当地盛着雨水。 许久,她才缓缓地抬头望向公寓上那一格小小的空间。 苏维窝在熟悉的被窝里,伴随着淅淅沥沥雨珠落下的声音,睡的异常沉。 里维安静地趴在她的枕边,鼻尖发出细微均匀的呼吸声。 但这份静谧,下一秒就被大门处传来的一阵不大不小的敲门声打破。 里维先一步反应了过来,猛地从枕边一跃而起,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正警惕地望向卧室的门的方向,发出阵阵的低吼声。 里维反常的大动作,惊醒了熟睡中的苏维。 她迷迷糊糊间睁开了眼睛,伸手轻轻搭在了里维的身上,试图安抚它,轻声道,“怎么了?” 但里维的紧张并没有因为主人的触碰而有所缓解,它的尾巴绷得笔直,甚至咧开了嘴,露出了隐藏在里的虎牙。 苏维见里维的反应太过异常,一骨碌从床上坐了起来,就在她想出声安抚的时候,耳边又再度传来了那阵敲门声。 敲门声断断续续的,却让苏维一瞬间警觉了起来。 她摸索到了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保上显示的时间正是凌晨三点。 苏维轻手轻脚地掀开了被子,赤着脚让自己的步子更轻一些。她打开了卧室的房门后,那阵敲门声在耳边的声音大了起来,是相对沉闷的敲门声。 小心翼翼地透过猫眼,观察着走廊里的环境,但除了一眼的漆黑,便什么都看不见了。 就在苏维打算回卧室拿手机的时候,门后响起了一声沙哑又熟悉的声音。 “是我…” 韩吉疲惫的声音透过防盗门清晰地传到了苏维的耳中,她怕是觉得这简单的一句话不够让苏维认出她来,又缓缓地补充道,“是我,韩吉。” 听见韩吉的声音,苏维悬在嗓子眼的忧虑瞬间撤了下来。 与她的恐惧一同偃旗息鼓的,是脚边张牙舞爪的里维,它敏锐地察觉到了苏维的放松,也就那么一下,刚才还呲牙咧嘴的里维早就一溜烟地溜到了沙发后头,摆出了它一贯面对生人的防备模样。 在开门之前,一股奇怪的念头又涌上了苏维的心扉,自己的住址,韩吉为什么会知道? 只是,这样的念头在她打开门,看见韩吉的那一瞬间,便哑然失语了。 门外,是浑身湿透了的韩吉,棕红色的发丝没有规则地黏在她的脸上,鼻梁上的眼镜镜片正往下滑落着水珠,衣角发丝没有一处不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水。 苏维一时有些怔然,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韩吉,你怎么了?” 失而复得(三十六) 苏维从未见过这样的韩吉,明面上的韩吉总是那样的活泼乐天,而眼前这个散发着浓烈颓然的韩吉,她却是第一次见。 那种涌上心头、无言的震撼让苏维怔了好一会儿。 沉默悄无声息地在两人之间流转,韩吉的目光藏在布满了水珠的镜片之下,透过点点的水光,苏维看不清她的眼神,却能明白她一直在盯着自己。 两人保持着僵持的姿势,在玄关处对峙了好一会儿,苏维才轻轻地打破了这份沉默。 她犹豫着开口,“你怎么淋成这样了…先进屋吧,我给你拿一套干净的衣服。” 闻言,韩吉只是机械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仍是一动不动。 苏维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垂眸间视线又落在了韩吉脚下的一滩雨水,无奈之下,决定先去给韩吉拿一条干的浴巾。 却不料在转身的下一秒,韩吉一把抓住了她的小臂。 韩吉冰凉的掌心贴上温热皮肤的一瞬间,激的苏维整个人打了一个寒颤。她睁着圆溜的杏眼,一脸无措地扭过头去看韩吉。 韩吉往前迈了一步,低垂着脑袋,双唇紧紧地抿着,仍是一语不发。 苏维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这副模样,又终是选择了闭嘴。 僵持了好一会儿,困意再度席卷而来的时候,韩吉努力挺直了腰背,看向苏维,冷声道,“你究竟隐瞒了什么?” 无厘头的问话,让本就一头雾水的苏维,更懵了,“什么?” 韩吉的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苏维,又补充道,“关于杜格尔酒吧的事情,你究竟对我们隐瞒了多少?” “我……”苏维一时哑然,她想开口说,自己什么都没有隐瞒。但是话到了嘴边,又觉得是否自己漏了什么,没有完全告诉他们。 于是低头思忖了片刻,快速地在大脑内重演着在杜格尔酒吧这几日的经历。 苏维垂眸思考的模样,落在韩吉的眼里,像是佐证了她的某种猜想,眼底闪过了一丝晦暗不明的神色。 而这一头的苏维,正专注地沉浸在回忆里,全然没有注意到韩吉的不对劲。片刻之后,她将获取的信息过了一遍,才坦然地抬眸与韩吉对视,开口道, “好吧,我确实没有把所有的信息都告诉你们。” 话音刚落,韩吉抓住苏维小臂的手,猛地一发颤了起来。 “今晚任务刚结束,我是有信息没来得及全部告诉你们,但是我也没有打算隐瞒你们。” 苏维的神情格外的认真,她顿了顿,才补充道,“我在杜格尔酒吧,被关在地下室的时候,打听到了一个丢弃女孩的场所。但我不知道具体的地址在哪里……所以,我原计划是明天一早去市局告诉你们的。” 说到这里,苏维无奈地叹了口气,“因为当时我喝些酒,脑子不是很清醒,而且也觉得这个地址没有确切的信息,并不差这一个晚上,所以就没提。” 韩吉默不作声地审视了苏维好一会儿,才低声问道,“只有这些了吗?” 苏维坦然地点了点头,“只有这些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韩吉才松开了紧紧拽住苏维的手。五指离开的瞬间,苏维白皙的小臂上赫然留下了清晰的红痕。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抬起头的时候,苏维注意到了韩吉脸上的神情缓和了许多。 “苏维…抱歉。” 见状,苏维只是无声地摇了摇头,轻声道,“没事。先进屋吧,你浑身都湿透了,这么待着会感冒的。” “不用,局里现在还有一堆的工作,我先回去了。” 说罢,抬腿就要走。 还没走两步,苏维又出声在身后叫住了她,“韩吉,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韩吉停下了脚下的步子,转过身去看站在玄关处的苏维。 “杜格尔酒吧里应该有两个女孩,叫希斯卡和爱丽丝……” 苏维的手抓在门框上,指尖有些无意识地轻轻抠着表层的木板,她顿了顿,斟酌好了用词,才重新开口,“如果她们审查过后,确认没有嫌疑了,可以帮我带一句话吗?” —————— 在那一晚过后,整个市局都陷入了对杜格尔酒吧案子的调查跟进当中,同时也向外签发了关于狐狸和狗熊的逮捕令。 但都一无所获,不论是消费痕迹,又或是出行轨迹,都一无所获。 他们就像一滴水珠,混入滔滔不绝的大海当中,与人群融合的无声无息,从未展露分毫的踪迹,让警察有迹可循。 于是,众人只好在面对手头现有的线索,马不停蹄地展开了后续的工作。 而当工作基本告一段落的时候,圣费尔市的冬季也在一场象征着万物复苏的春雨中,悄然离去。 枝条抽出嫩芽的那一刻,象征着春日的来临。 “呼——”韩吉抽下鼻梁上的眼镜,随手一甩,整个人软塌塌地趴在了办公桌上,忍不住抱怨道,“啊啊啊,终于把这个案子处理的差不多了,再这么加班下去,我就废了。” 她双手直愣愣地横跨整张桌面,十指没有一点节奏,只是无序地在空气中猛抓着。 但这样的动作愣是持续了好一会儿,对面那人都是一副稳如泰山,一动不动的模样。韩吉才一骨碌从桌面上坐了起来,有些无语地瘪了瘪嘴,吐槽道,“利威尔,你是铁打的吧?” 听见自己的名字,利威尔才面不改色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一脸平静的抬头与韩吉对视。 那毫无波澜的眼神仿佛在问韩吉,什么意思。 “你这每天就睡了两三个小时吧,瞅瞅你的黑眼圈,马上要获得半永久皮肤了吧?” 经韩吉这么一提醒,利威尔才恍然意识到,确实,这样的日子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 他没来由地松了一口气,顺着身后椅背的方向一仰,偏过头去看窗外的景致。 窗外那棵老树,经由一个冬天的干枯洗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了重新复苏的念头。光秃秃的枝杈上,已经萌出几片鲜嫩的小叶。 好久没联系她了。有点想见她。 一个小小的念头也悄然在利威尔的心里发芽。 失而复得(三十七) 但这份神游太空的奇思妙想,还没来得及发散,韩吉接下来的话就生硬地挤了进来,打消了他继续发散的思维。 韩吉的神色有点严肃,“目前抓到的这些人,移交到检察院以后,判不了多久吧?” 利威尔轻舒了一口气,才沉声道, “嗯。主要决策人和那几个相关的小头目,都趁乱跑掉了。剩下的这些人,知道的东西不多,不是直接的经手人,就算判了,年限也不会太长。” 闻言,韩吉的神色一暗,她冷冷地开口,“真正的主犯逍遥法外,在警察看不见的地方享受着一般人享受不到的待遇;而那些受到了伤害的受害者,却要一辈子活在这份痛苦里。” “一点都不公平。” 利威尔:“……” 利威尔看向韩吉,她少有的摆出了一副冷脸,但这份严肃又很快被一阵错愕顶替。 韩吉猛地从椅子上惊起,一拍桌,高呼道,“啊!我给忘了!” 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利威尔吓得臀部与椅子短暂地分离了那么一秒,为了掩饰自己被吓到的窘态,他抿着唇,将放在一旁的红茶拿到了唇边,试图喝上一口。 但显然,韩吉没准备让他喝。 韩吉两步蹿到了利威尔的桌边,一把摁住了利威尔的肩膀,语气有些急促,“那些地下室里被带出来的女孩们在哪里?已经移交走了吗?” “咳”利威尔端着茶杯的手一抖,他垂眸看了一眼,确认了茶杯内的水没有洒出来,才开口道,“大部分都还在看守所,现在的调查结果来看,她们很多人都是被迫的,并没有主观地参与这场犯罪,应该批评教育以后,关一阵子就能放出去了。” “那还好那还好,还来得及……”韩吉一边嘟囔着一边开始穿起了外套。 利威尔有些困惑地看着韩吉马不停蹄的动作,就在他眼看韩吉穿好了外套准备出门的下一秒,韩吉突然扭过头,视线直勾勾地落在了自己的身上,还没给够大脑足够的反应时间,整个人就被韩吉拖着手腕,以一种类比火箭的速度,嗖地一下蹿出了办公室。 —————— 等到所有的手续都忙活的差不多了,两人坐在了看守所里,等待会面的时候,利威尔才缓过了神。 他的眉头微蹙,一脸不悦地看着韩吉,这一路的奔波,韩吉一句话都没解释。 而此时的韩吉,正一脸严肃,嘴里不知道在嘟囔着些什么,丝毫没有察觉到利威尔的视线。 他双手环在胸前,翘着个二郎腿,整个人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不多时,一阵微弱的开门声响起,利威尔睁开了眼睛,从门的那一端,走出了一个女人。 女人的脸上布满了伤疤,在看到了利威尔与韩吉后,露出了一丝的困惑。 她走到了两人对面的位置上,轻手轻脚地坐下后,才低声问道, “你们…是谁?” 韩吉朝女人轻轻一笑,丝毫没有被她脸上异样的伤疤有所震慑,“你是爱丽丝吧?爱丽丝你好,我们是市局刑侦队的警察,我是韩吉,他是利威尔。” 韩吉伸手指了指利威尔,做了简短的介绍。 介绍到自己的时候,利威尔放下了腿,在椅子上坐正了。 听到两人的身份,爱丽丝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眼神里有些防备,冷声道,“关于杜格尔酒吧的事情,能交代的我都交代了,你们还有什么事情吗?” 韩吉几乎是一瞬间就察觉到了爱丽丝的防备,她连忙挥了挥手,嘴角上扬咧出了一个尽量友好的笑容,解释道,“不是关于案子的事情了,是有个朋友托我给你带句话。” 爱丽丝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看着韩吉,眼睛里的防备也不曾收敛半分。 见状,韩吉只好尴尬地轻轻咳了两声,才开口道,“是那个在地牢里和你聊过几句的小姑娘,让我来找你的。” 闻言,爱丽丝的脑海里立即印出了苏维的模样。 起先,她们一群人浩浩荡荡被带来警局的时候,曾试图在人群中寻找苏维的身影,但几圈寻找无果后,又结合着杜格尔酒吧内发生的状况,她大差不差地也能猜测出,这起事件或许和那个女孩的突然到来有关。 这样的猜测,在与希斯卡见面后,得到了证实。 而此时,那个消失了一段时间的人,突然又以别人口述的方式重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爱丽丝的眼神亮了亮,她看向韩吉,嗫嚅了两句,终是什么话都没有说。 韩吉察觉到了她的防备有一丝的松懈,连忙坐正了身子,开口道,“她让我给你和希斯卡带一句话,她说——” “不管最后的结果如何,现在的你们,从逃离杜格尔酒吧那时起,就已经自由了。身后不会再有扼住那张命门的魔爪了,不论是想要什么样的生活,开心也好,疲惫也罢,从这一刻开始,你们都有一个重新选择的机会了。” 韩吉的字字句句起初是像小雨点,落在干涸贫瘠的土壤之上,而随后,那稀稀拉拉的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顷刻之间将爱丽丝心头那片缺水的土壤填满。 “爱丽丝,如果有机会逃出去的话,你想走吗” 苏维轻飘飘的问话,在时隔数日以后,以一种沉甸甸的形式回归爱丽丝的脑海。 她以为,那只是一个初到杜格尔酒吧的女孩,随口问的一句、没有任何希望的幻想罢了。 爱丽丝的双手放在膝盖上方,紧紧地攥成了两个拳头。 那是她多年以来深埋于心的欲望,不愿被人察觉的欲望,或者说,没人愿意倾听的愿望。 她咬着下唇,努力抑制着眼眶里即将涌出的热意,身体不受控制地轻度颤抖着,脑海里不断闪过在杜格尔街的那些片段。 那些她不甘屈辱而被拳打脚踢的片段,那些虚与委蛇夜夜笙歌的片段,那些惨无人道的折磨,那些难以磨灭伤疤……都没有了。 现在,有人告诉她,她自由了。 她突然有些恍惚,她不明白,自己是在为苏维那句本不可能的问话而感动,还是为了自己一直以来所期盼的自由而欣喜。 韩吉敏锐地察觉到了爱丽丝身体的颤抖,但是她只是默默地偏过头去,与利威尔心领神会地对视了一番,选择了沉默,给予爱丽丝足够缓和的时间。 良久,爱丽丝才缓缓地抬起头来,那好看的眉眼,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她的视线在两人的身上一扫而过,才轻轻地开口道,“关于这个案子,我有关键的信息没有透露,或许可以帮你们找到真正的幕后人。” “你说什么?” 爱丽丝的话音刚落,韩吉就忍不住惊呼了出声。 韩吉的惊讶并没有影响到爱丽丝的情绪,她只是定定地看着两人,说, “但是这些信息,我只告诉那个小姑娘。” 失而复得(三十八) 爱丽丝拿出了一个对于刑侦队而言,相当诱人的条件,换取见苏维一面。 但眼下,作为涉案人员,在案件还没有完全告一段落的情况下,并不能会见除了工作人员之外的人。 所以,按规矩来说,她并不可以在这里见苏维,更何况是要将跟案件有关的重要信息告诉一个外人。 韩吉面露难意,想尴尬地扯扯嘴角,笑一笑,却发现倒映在玻璃中自己的脸,笑起来意外的难看。 爱丽丝轻轻地往身后的椅背一靠,眼眸低垂,淡淡地开口, “这个消息,我只会告诉她。如果她不能来这里见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样的方法,我都不会说的。” 她顿了顿,才重新抬眸看向两人,接着说,“那这个案子就只能按照现在这种进度,结案了吧?” 嗯,一个非常有力的说法。 韩吉抿着唇,有些无奈地看向了身旁的利威尔。 “我知道了。” 利威尔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抬眸与爱丽丝对视,沉声道,“我会把她带来的。” 闻言,爱丽丝给了利威尔一个浅浅的笑容,轻声道,“那就拜托你了,警官。” 翌日。看守所外。 利威尔将苏维送到了看守所外,开口道,“你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苏维偏过头去看利威尔,轻轻点了点头,走进了看守所。 从进门,到见到爱丽丝,前后不过十分钟。 两人隔着薄薄的一层玻璃,一时无言。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也是第一次在地牢之外,这样亮堂的地方见面。 爱丽丝看着眼前的苏维,抿了抿唇,轻声开口道,“抱歉,那天狗熊欺负你的时候,我选择了冷眼旁观…” 苏维轻轻地摇了摇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没事,你被关在里面,都出不来,这事儿不能怪你。而且,他也没有成功不是嘛” 那一夜,爱丽丝听见了对面牢房里发出的动静,从狗熊偷偷摸摸地开锁,到后来暴怒将苏维甩在墙上的每一个声响,她都清晰地听见了。 但在那一刻,她只能选择沉默。 因为在那里的每一个人,都是朝不保夕的货物。 “我知道,警察没有抓到狐狸,让狐狸给跑了。” 爱丽丝抬起了一只手,按在了面前的玻璃上,她顿了顿,接着说道,“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我…我们,地牢里的那些人,还有那些被丢到回收站的人,我们受到了这么多非人的虐待,但是罪魁祸首却逍遥法外,这不公平。” “我也许知道狐狸会去哪里。他们那些作恶多端的人,应该要为了自己做出的坏事付出代价。” 语毕,爱丽丝扒在玻璃上的手渐渐团成了一个拳头,她目光灼灼地看向了面前的苏维,但还没等苏维作出回应,她又冷声道, “你不是想知道那个回收站在哪里吗?我知道那个地方。” “在哪里?” 苏维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急迫。 “斯港嘉市” 爱丽丝轻轻地开口,这个名字对于苏维来说,太过熟悉了。那是<破晓之时>的起点, “斯港嘉市东面有一个无名岛,从港口乘坐午夜时分的那一班轮渡,可以到回收站。” 苏维:“午夜时分?” 爱丽丝点了点头,“斯港嘉市东面的那片海域,有一片群岛,但是那座无名岛屿,只有在特定的时间段搭乘,才有办法抵达。狐狸很有可能在发现警察来的时候,逃到那里去了。” 早年实习的时候,苏维曾到过斯港嘉市,也对那片群岛有所耳闻。 但当时,因为一直困于替老人查询走失孩子的消息,她一直没有机会好好地去那片海滩看看,没想到,再一次听到那片海的消息,竟然是在这样的场合下。 苏维沉默了片刻,开口问道,“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信息的?” 闻言,爱丽丝脸上快速闪过了一丝悲伤,她抬手摸了摸自己脸上已经不再作痛的伤疤,坦然道,“当时他不仅把我的脸划伤了…我的身上……” 说着,爱丽丝有些哽咽,她不愿再去回忆那些片段,只是轻轻地拉开了衣领,让苏维可以看清—— 她单薄的身躯上,遍布的密密麻麻的伤口,并不比脸上的那些好到哪里去。 爱丽丝自嘲地轻笑了一声,“那个人渣,以为我失血过多昏死过去了,血流了一地,差点挺不过去,所以叫来了狐狸。他们就这样站在我的身边,大大方方地商量着该怎么处理我…就是那个时候,我在他们的谈话中听到的。” 尽管爱丽丝的遭遇,先前苏维已经从她能看见的伤疤上猜出了些大概,但是当这些伤痛又一次被当事人血淋淋地剖开,摆在自己的面前,只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消息真实可靠。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苏维愧疚地低下了脑袋。 爱丽丝却一脸平静地摇了摇头, “我不想死,或者说我不想那么快去死,所以我挺着那一口气听到了这些,虽然在那之后,我侥幸留了下来,但是却被关在了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再也没有翻身的可能。那段时间,说不难熬绝对是假的……就在我快要放弃的时候,你出现了。” 忽然间,苏维发现爱丽丝眼眶里的瞳孔亮了许多,她顿了顿,给了苏维一个温和的笑容, “我的等待和坚持好像有了意义,所以,你不用和我说抱歉,相反,应该是我和你说一声——” “谢谢你,苏维。” 这个突然到来的少女, 不知道带了什么样的理由,出现在了杜格尔酒吧。 但是什么样的目的,在此刻已经并不重要了。因为在爱丽丝的眼中,她扫开了杜格尔酒吧外围所堆积的陈年旧雪,让那些曾经被迫来到这里的女孩,有了重新看见外面世界的机会。 苏维迟疑了片刻,往爱丽丝的方向凑近了一些,轻声道, “爱丽丝,我会揪出幕后黑手,还你们一个公道的。” “好啊,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两人的中间插着一块透明的玻璃,隔空做了一个拉钩的手势。 突然,爱丽丝像想起了什么,收敛了些脸上的笑容,对苏维开口道, “对了,希斯卡她有事要拜托你” 失而复得(三十九) 利威尔倚在看守所外的石柱边,初春的暖风比起冬凛冽的冬风,要舒适的许多,吹的他有些许的困倦。 但这样的困倦,很快随着苏维从看守所里出来的身影而打散。 苏维的出现,带动了他内心的小雀跃。 他迈开步子走向苏维,但随着两人之间距离的缩短,利威尔这才意识到了她的不对劲。 苏维双唇紧紧地抿着,神情有些恍惚。 这份恍惚,连带着她脚下的步子都虚浮了起来,见状,利威尔的眉头微蹙,深深地看了一眼她出来的方向。 那个叫爱丽丝的女人,告诉了她什么? “小鬼?” 利威尔轻轻开口,试图获取苏维的注意力,但是她却仿若没有听到一般,仍是自顾自地往前走着。 眼前的光怪陆离,让苏维感觉到害怕。 双腿踏在地面上的实感,并不太真切。胸腔内轰鸣的心跳声,在不断侵袭着耳膜,让她除了那此起彼伏的咚咚声之外,什么都听不清。 “希斯卡?她有事情需要拜托我?” 苏维面露困惑,微微偏头看向爱丽丝,她顿了顿接着说,“那她怎么不和你一起来见我?” 爱丽丝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希斯卡的脾气秉性并不像爱丽丝这般,如若不是碰巧苏维与她口中的那位故人有一双相似的眼睛,苏维也不可能那么快地拉拢到她。 那么这场潜入杜格尔酒吧的行动,也就不会那么顺利,顺利到苏维可以全身而退。 想到这里,苏维只好轻舒了口气,说,"没事,她需要我做的事情是什么?" “她希望你到达无名岛之后,可以帮她找一个人。” 爱丽丝的话音刚落,苏维就立马猜到了要找的人,必定是希斯卡的那位故人,她莞尔一笑,痛快地答应道, “没问题,这个人有什么特征吗?有可以让人很快发现的特点吗?” 苏维顿了顿,又补充道,“她叫什么名字?” 那时的苏维,没有想到,她的坦然与松快,会在接下来的对话当中,烟消云散。 爱丽丝沉沉地点了点头,“有。希斯卡说,她和你长得很像,尤其是眉眼那块。都是圆圆的杏眼……” 随着爱丽丝对于故人的描述一点一点地深入,坐在审讯室内的苏维,缓缓地察觉到了初春那份还潜藏在环境中的寒意。 那股寒意,顺着她的后脊梁 ,一路向上,直抵后脑勺后,又猛地向下,打在她的双肩、后背上。 激的她整个人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苏维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希斯卡友人的模样,在她的心里一笔一划地具象着,渐渐与她回忆中有些模糊却重要的脸庞严丝合缝。 “除了这些外貌上的特征,希斯卡说,还有一点……” 爱丽丝停顿的语气,一同将苏维的呼吸停滞,她秉着呼吸,压抑着胸腔内的砰砰作响, “那个女孩身上有很多很多烧伤留下的疤痕,两条手臂的部位最严重。名字的话……” “我记得是叫……” “蓓姬” 微暖的清风拂过苏维毫无血色的脸颊,她浑浑噩噩地朝着市局外的马路上走去,双目无神。利威尔跟在她的身后,不论如何呼唤,面前的少女都不见得有任何的回应。 直到,她忽视了眼前的车水马龙—— 利威尔往前大步一迈,猛地将苏维从马路牙子边往后一拽,冷声吼道,“你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 利威尔的疾言厉色冲破了苏维眼前的恍惚,将她的意识瞬间唤醒。 与此同时,看守所的拘留室内。 “我已经将你要说的话,都转告给她了。” 爱丽丝的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她的情绪看起来比昨天的谈话过后,还要高涨一些。 希斯卡站在小小的窗户边,回过头看她,轻声问道, “现在这样,你就满意了吗?” 爱丽丝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人生不会十全十美的。至少现在,我不用再被困在那小小的地牢里,也即将拥有我最想要的自由,这些就足够了。” 爱丽丝轻飘飘的回答像一片羽毛,落在了平静无波的河面上,荡起了阵阵的涟漪。 …… “希斯卡,你在说什么啊?逃不出去我们可以再想办法啊,这么多年,挨了这么多的打,受了这么多的苦,我们不都一起挺过来了吗?现在,你为什么要选择屈服啊?” “不屈服,难道继续挨打吗?” 希斯卡情绪激动,她从一开始的慢条斯理,到现在整个人有些发抖,“狐狸选中了我,他以后会成为这家杜格尔酒吧最高的负责人,只要我答应他,我们就不会再挨打了!你明白吗?!” “这样不光光是我自己,我也完全有能力可以保护你,让你再也不要吃那样的苦。我们可以吃饱饭,穿好看的衣服,不用再看其他人的脸色,说不定,狐狸一高兴,还可以放我们出去,就可以去找你妹妹了啊!” 希斯卡的字字句句都带着情绪的色彩,落在蓓姬的心上,一点点化成了眼里的错愕。 希斯卡上前迈了一步,将蓓姬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胸口,那里是她平稳又坚定的心跳声。 “蓓姬,你相信我,我一定可以让我们俩都过上好生活的,我可以保护好你的。你听,我的心跳没有加速,我没有撒谎。” 她的眼睛睁地很大,生怕蓓姬看不清自己眼里满满的真诚。 她无措地动了动嘴唇,垂下了眼眸,将一份长久的沉默还给了希斯卡。 见状,希斯卡的眼眶泛起了红,她的声音染上了隐隐的哭腔, “你听啊……蓓姬,你感受的到的对吧,你知道的……我没有撒谎。” 但尽管如此,蓓姬还是默不作声,好半晌,她突然生生地挣脱了希斯卡的手,才嗫嚅着出声,“我不要……” 蓓姬缓缓地站直了身子,与希斯卡对视,眼底是一如既往的坚定,她目光灼灼,冷静地开口,“我不会和你一起的,希斯卡。我会继续坚持下去,我不会选择屈服,如果是我的妹妹,她也一定会坚持下去的。” 蓓姬顿了顿,片刻之后,她话锋一转,补充道, “但是我尊重你,也祝福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一切。” 说罢,迈开步子,从希斯卡的身边擦身而过。 希斯卡整个人僵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发颤,眼眶里的红逐渐化为泪珠流淌而下。 她听着蓓姬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在即将彻底消失的那一刻,猛地转身,朝着蓓姬离去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道, “你不觉得你太理想主义了吗!这里是残酷血腥的现实,不是你理想中的乌托邦!” “你个大傻子!!” …… 希斯卡怔怔地抬头看向看守所里比她要高上许多的窗户,调皮的日光顺着窗沿悄然溜进屋内,打在她的脸上。 那一天过后,究竟过了多久呢。 光线并不刺眼,却莫名让希斯卡的内心感到一阵揪痛,她看着眼前并不刺眼的日光,只觉得和之前看过的都不一样,看着看着,希斯卡缓缓地闭上了双眼。 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角悄然滑下。 失而复得(四十) 利威尔铁青着脸,一路从看守所将苏维带回了市局。 他对于苏维刚才浑浑噩噩险些被车撞的事实,憋了一堆的火。 利威尔一路拽着苏维的手腕朝市局内部、自己办公室的方位走去。 他走在前方,掌心与苏维手腕处的皮肤严丝合缝地贴在一起,但是他又不敢走的太快,生怕一不留神,把她扯得太痛。 “利威尔?怎么了?” 迎面撞上了韩吉,韩吉看着利威尔铁青的脸色,皱着眉头,关心道。 利威尔没有吭声,韩吉这才注意到在他身后,一言不发,任凭利威尔拉拽的苏维。 直到进了办公室里,利威尔才松开了手,将苏维结结实实地摁在了办公室的沙发上。 韩吉跟着进屋,顺手带上了门,低声问道, “怎么回事?” 但不论是利威尔,还是苏维,两人都没有给她一丁点的回应。 一个面色铁青地站着,眉心处拧成了个麻花,看着苏维;另一个,任凭摆布的坐下后,一副失了魂的模样,呆呆地坐着,也一声不吭。 这种诡异无言的沉默流窜在这小小的、十几平的屋子内,拥地韩吉浑身哪儿哪儿都不舒服,她无奈地抽了抽嘴角,说, “你俩谁能给我吱个声呗?” 回应她的,还是沉默。 韩吉实在忍无可忍,抱着放这俩别扭的家伙自生自灭,自己冷自己的念头,打算溜之大吉的时候,利威尔先打破了僵局。 他沉沉地看了一眼苏维,轻声叹了口气后,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状,韩吉感觉到了自己脑门上已经在冒冷汗了。 她听见利威尔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前后来回地扭着头,先看看门,又看看苏维。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我为什么要自趟这浑水,我现在退出还来得及吗? 就在韩吉一头雾水,忙着腹诽的时候,苏维突然缓缓地抬眸看向她,轻声道, “韩吉,对不起…” 这不开口还好,一开口,韩吉才发现,苏维原本清脆亮丽的嗓音,在这一刻竟然是满满的无力,甚至还带着一丝的沙哑。 韩吉眨巴了两下眼睛,还没来得及做出回应,利威尔就从门外推门进来了。 手上端着的是一杯新鲜的红茶,他径直地绕过韩吉,将红茶轻轻地放在了苏维的面前,柔声道,“现在可以和我说说,在看守所里她们告诉你什么了吗?” ? 韩吉缓缓睁大了眼睛,那厚重的镜框险些压不住她瞪浑圆了的双眼。 嘿,还是第一次听见利威尔用这种语气说话。 苏维双手捧着利威尔刚沏好的红茶,丝丝温热顺着陶瓷杯壁,暖和了发凉的指尖,她先是苦笑了一声,又郑重地和两人道了个歉, “对不起,我有点失态了。” 苏维捧起杯子,轻轻吹了吹,又缓缓说道,“爱丽丝告诉我,狐狸他们可能会前往隔壁斯港嘉市东边海域的无名岛。” 韩吉:“无名岛?” “对” 苏维轻轻点了点头,喝了一口手里的红茶,低声道,“在斯港嘉市的港口,乘坐午夜时分的那一艘轮渡,就可以到那座无名岛。那里,是杜格尔酒吧用来丢弃那些……” 说到这里,苏维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指尖开始止不住地发颤。 她强忍着内心的恐惧蔓延,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道,“用来丢弃那些不再被需要的女孩,那些被折磨后,彻底失去利用价值的女孩。” 利威尔平静的视线在苏维毫无血色的脸上扫过,“还有别的吗?” 苏维整个人微不可察地轻轻颤了一下,她紧了紧茶杯柄,片刻之后将杯子放在桌上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轻声道, “有” 利威尔和韩吉都没有再吭声,苏维反常的状态和不安的表现,让他们选择了等待她接下来的解释。 “我是被现在的父亲领养的,在我很小的时候,我跟在捡到我的拾荒者爷爷的身边生活,有一天,爷爷从外面带回来了一个年龄和我相仿的女孩。” 苏维的声音轻轻的,纤长的睫毛在她说话时,随着眼皮的活动上下忽闪着,“那个女孩,是我的姐姐。我们在爷爷的照顾下,一起生活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爷爷因为年老病痛,离世后,就只剩我和姐姐两人相依为命。” “两个年幼的孩子,要在这样的城市讨吃食并不太容易。我的姐姐,承担了大部分的责任,保护我,照顾我。日子虽然很苦,但还算过得去。只是,就算是这样的日子,都没有让我们过太久……有一天,我的姐姐突然消失在了出门拾荒的路上。她嘱咐我,让我乖乖地在家里等她,等她回来给我带好吃的……” 说着说着,苏维平静的语调变得愈发粘糊了起来,清晰的口齿染上了重重的鼻音, “那一天,我没有等到她回家……在那之后,我都没有等到她回家。” “在之后,我就被现在的父亲领养,有了新的生活…但这么多年以来,我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打听她的消息” 苏维艰难地扯出了一个苦笑,“可惜我不论长得多大,都是更没用的那个。我用尽了我所有的能力,为了她去当记者,想借着媒体的力量,看看能不能掌握与她有关的消息,可惜一无所获。” “直到刚才…我得到了她的下落。在我失去她消息的这十几年来,她就在这个城市里,甚至就在我的身边…我太迟钝了, 她明明离我离得这样近,我却没有一点感觉。” 苏维的双手在膝上握成了拳头,牙齿狠狠地扣在下唇上,留下一道深深的齿痕,她重重地阖上了双眼,努力压抑着即将溢出眼眶的温热。 好半晌,她才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说道,“在看守所里,爱丽丝告诉我,我的姐姐,很有可能也成为了一个废弃品,被无情地丢在了斯港嘉市的那座无名岛上” 苏维将埋藏于心底的那份最深的情感,以这样的方式,简单直白地摆在了两人的面前。 “她在那个岛上,她一定在等我去找她。” “我要去找她。” 失而复得(四十一) 亲密无间的两人,在交往过程当中,往往愿意将彼此内心中最沉重的伤痛从胸口剖出,毫不设防地摆在他人的面前,以表忠心。 那是基于自己对于另一半的无限信任。 但眼下苏维将自己的过去,毫无隐瞒地摆在两人的面前,却不单单是为了这个。 更多的是,她需要借助警察的力量,需要在利威尔与韩吉的帮助下,才可以保证自己能在那座无名岛上,找到蓓姬并成功带她逃离。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后,抬眸与利威尔对视。 苏维坚定的眼神穿过漂浮在空气中的尘灰,与利威尔的眼神相遇时,却发现他眼眸里的神色,并不如自己的预期那般。 这样的不同,让苏维有一瞬间的慌神。 两人无声地对视了许久,利威尔率先偏过头,冷冷地开口, “韩吉,接下来的这段时间,我会带着队里的几个队员一起出发去那座无名岛。你和佩特拉留在局里,处理目前手头上最后的收尾工作。” 利威尔顿了顿,又转向苏维,“我会从那里把你的姐姐带回来。” 苏维几乎是第一时间听出了利威尔话里的意思,她猛地一下从沙发上站起,杏眼无措地睁大,乌黑的眼珠在眼框内,随着眼皮上下眨巴的动作,微微发颤。 她上前一步抓住了利威尔的手臂,说, “我也要一起去斯港嘉市,你看,上次的行动我就完成的很好…那……” 苏维的话音还没落下,就被利威尔冷冷地拒绝, “不可以,你必须留在这里。” 苏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的眉头紧蹙,不自觉地拔高了音量,“为什么?!” 那是她的姐姐,那是她找了十多年好不容易有了消息的家人,为什么行动她不能参与? 她慌乱地妥协道, “我不会妨碍你们行动的,如果不符合队里规定的话,我也可以不和你们一起出发,只是…只是到港口的时候,让我和你们一起去那座无名岛就行。” “不可以。” 利威尔又一次斩钉截铁地回答,当即戳中了苏维的逆反情绪。 她脸上的错愕和不解逐渐被涌上心头的愤怒取代,血液在身体里随着情绪的调动直冲脑门,冲断了脑内那一根仅存的理智线。 她的声音并不冷静, “你凭什么干预我的行动?你以为你是谁?我不是你的下属,我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要听从你的命令。” 苏维满是怒气的声音,突然将韩吉从千丝万缕的思考当中拽了出来。 她猛地回过神来,看着面前有些剑拔弩张的两个人,视线落在苏维抓着利威尔的手上。 五指正紧紧地束缚在利威尔的衬衫上,平整的衬衫因为她的用力泛起了褶皱。 空气中流窜着一丝火药味。 韩吉当机立断挤进了两人中间,笑容尴尬地打着圆场, “苏维,利威尔他是担心你…” 苏维抿着唇,沉默了半晌,先一步逃出了两人的对视,她松开了手,冷冷地说, “不必了。” 往后退了两步,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屋子。 直到耳边响起了她关门的声音,韩吉才暗自松了口气,转身对利威尔说,“利威尔,那是她的姐姐。” “我知道。” “那是她的家人。”韩吉顿了顿,补充道,“那是对她来说,相当重要的家人。” 利威尔:“……” 韩吉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按照现在看来,这座岛的危险程度可能要远高于杜格尔酒吧,你担心她,会在这样的行动当中受到危险,所以不允许她去。我可以理解,苏维她肯定也可以理解……” “但你要至少要想一想,她想要的究竟什么。你塞给她的,是否是她想要的。” ———— 是夜。 白日里的冲动与愤怒褪去,苏维一个人躺在卧室的床上,怔怔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斯港嘉市距离圣费尔市有一段的距离,从这里出发,至少要半天的车程,并且目前为止,还并不清楚从港口到达那座无名岛上需要多久的时间。 不确切的赶路时间,四面环海的地理位置,未知全貌的岛上环境,这三个要素凑在一起,那大写的危险二字几乎就要贴脸了。 但是蓓姬在等她。 苏维的脑海里闪过了在杜格尔酒吧地下室里,所做的那个梦—— “我不是就在那里吗!你为什么不救我,你说啊!” 梦里,蓓姬歇斯底里的嘶吼如犹在耳,那一声声的质问,都在责怪她的不作为。 是啊……她就在那里,就在老宅的附近。 就在离我不到几公里的地方,但我却从未察觉。 苏维从床上坐起,拉开了床头柜的抽屉,从熟悉的地方取出了那块怀表。 怀表上的女人笑容灿烂,苏维轻轻地抚摸着女人的相片,按照爱丽丝的描述,蓓姬长得一定很像她的妈妈。 在黑暗中,苏维盯着掌心的怀表,良久,她指尖一动,伴随着一声清脆的动静,扣上了怀表。 她望向了窗外零星的光亮,低声道, “蓓姬,你等我,我现在就去找你。” 一不做二不休,苏维当即翻身下了床,从衣柜中拖出了行李箱,将行李箱大剌剌地摊在客厅里,收起了东西。 苏维的动作利索,不多时,就将基本的生活用品收拾好了。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发现里维正悠哉游哉地绕着她转圈。 苏维轻笑了一声,一把捞起了里维,将它举到了面前。里维骨碌着大眼睛,与面前的主人两两对视。 苏维看着里维,自言自语道,“再把你丢给杜恩照顾吗…” 上次杜格尔酒吧的事情,杜恩因为她的隐瞒险些生气,如果如实地告诉他这次的行动…… 想到这里,苏维猛地摇了摇头。 如果老老实实地告诉杜恩,自己这次要去那个无名岛,他是绝对绝对不会同意的。说不定还会因此,被杜恩限制了人身自由。 “那不然把你交给韩吉吧?我记得她也有养猫……” 一想起韩吉,苏维脑海里又闪过了利威尔那张雷打不动的黑脸。 她立即否掉了自己的想法,“宝,为娘还是送你去宠物店寄养吧” 说着,苏维就掏出了手机,准备给里维找一家靠谱的宠物店寄养时,手机屏幕上一闪,一个熟悉的来电出现在了屏保上。 “有洁癖的大号里维”来电。 失而复得(四十二) 手机持续的发出声响,动静从小到大,逐步增强。 苏维将手机握在掌心,感受着那阵阵传来的震感。 她一动不动地看着上面的备注,面色平静,但眼眸深处流动的拧巴与纠结,将她的情绪暴露无遗。 苏维的指尖悬在接听键上方,就在她准备接通电话的下一秒,手机停止了声响,屋内再度陷入了无人的静谧。 她抿着唇,无言地盯着暗掉的手机,垂下了手。 与此同时,与她仅有一墙之隔的门外,男人听见了那骤然停止的手机铃声,抬眸深深地望了一眼正悠悠发出光亮的小窗户,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 苏维的掌心向上,手背靠在柔软的衣物上,掌心里是已经息屏了的手机。 从电话挂断的那一刻开始,她的视线就没有离开过,她就保持着蹲在行李箱边的姿势,一动不动。 心里似有小火在燃烧着,闷闷的灼烧感,并不舒服。她轻轻抬手,拍了拍胸口,试图缓解,却没有效果。 两分钟之后,掌心的手机又识趣地响了起来。 这一回,苏维倒是没有犹豫,她老实巴交地遵循了内心的想法,迅速地举起手机,摁下了接听键。 苏维:“……” 但接起电话后,她又陷入了别扭的沉默中…… 片刻之后,利威尔低沉的嗓音从那一头传了过来,“开门” 苏维眉头微蹙,有些无措地看了一眼手机上方的时间,又将手机拿离了耳边,刚才,好像利威尔的声音,并不是单单地从手机那端传出来。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利威尔又说话了,“我在你家门口” 这下,苏维确认了,那并不是她幻听。因为此时,她听见了利威尔的声音,从玄关处传来了。 她只犹豫了小一会儿,就立即起身,朝着玄关处的大门走去。 利威尔正站在公寓门外,因为先前说话的动静,楼道里的声控灯被点亮,暖黄的光线洒在他洗得雪白的衬衫上。 苏维开门的时候,利威尔正站得板正,手里还攥着手机。 苏维的手还扶在门把上,本来有些别扭的情绪,在看见利威尔的表情后,顿时消了大半。她轻轻地将房门推开,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利威尔没有吭声,只是默不作声地往前迈了一步,离得苏维更近了一些。 大开的房门里,在客厅的正中央,一只身材圆滚的黑生物正绕着一个行李箱来回的打转,在它转了两圈以后,似是做了某种决定,前脚轻轻一跃,跳进了箱中,稳稳当当地窝在了苏维的衣服之上。 这一幕,刚巧被利威尔收在了眼中。 他眼眸低垂,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见状,苏维突然想起了自己放在客厅中那毫无遮拦的行李箱…… 她转过身看向利威尔,脑海里闪过了下午利威尔武断的安排,顿时有些防备地往后退了一步,冷声道, “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会去的。” 这坚定的话语,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利威尔有些失落的眼神后,一时哑然。 但苏维并不想妥协,于是她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背,有些结巴地补充道, “我、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把蓓姬带回来。” “我知道。” 利威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猜到了,就算我不同意你去,你也会去的” “所以,和我一起去吧。” —————— 巴纳德宅邸。 吉莉安身着一袭青色长裙,灿金的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上,她手里拿着小喷壶,游走在前院的花丛中,正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脚边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浇着水。 德文从屋内走到前院,停在了与吉莉安相隔两米左右的位置上,开口道,“吉莉安” 吉莉安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嗯,怎么了?” 德文:“苏维·亚塔尔好像有要去斯港嘉市的打算。” 吉莉安长长地“嗯”了一声,轻笑着开口,“盯着她,果然没错。那些杜格尔酒吧里的女人,也还算有用,没白白让人欺负那么多年。” “这个苏维,本事还不小,这才混进去三天,就能让她们袒露心扉” 吉莉安将喷壶往地上一放,屈膝蹲在了一簇花苞前,伸出两指将其中一朵花苞轻拉到自己的面前。 吉莉安的侧脸在日光的普照下,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边,耀眼的模样落在德文的眼里,泛起了些许的涟漪。 他轻轻眨巴了两下眼睛,错开了眼神,“但是她的情绪不太对劲。” “谁?”吉莉安扭头去看德文,说,“苏维·亚塔尔?” 德文点了点头,“对,她从看守所出来以后的情绪非常不对劲,看起来不像是单单知道了无名岛的事情一样。” 闻言,吉莉安蹙起了眉头,她思索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头绪,分析道,“她和这个无名岛有什么联系吗?” “按照林顿所说,布兰德·亚塔尔并没有让她去参与手上的这些交易,对于这些她应该概不知情才对。就算那些人告诉了苏维,岛上的真正作用,应该也不会让她有这么不对劲的表现。”吉莉安看向德文,问道, “你确定她的情绪非常的不对劲吗?” “嗯,她从看守所出来的时候,差点被车撞了。” “那就太奇怪了……”吉莉安有一搭没一搭地拨弄着手中花苞的花瓣,有些强硬地将手指从花瓣的缝隙间插了进去,“那是什么样的消息可以让她这么反常呢?” 难道她知道了杜格尔酒吧的内幕? 想到这里,吉莉安否定地摇了摇头,突然她的脑海闪过了一个可能性。 吉莉安眼眸亮了亮,问,“你之前说过,苏维·亚塔尔是八岁的时候,才被领养的对吧?” “对” 吉莉安追问道,“你调查过她被领养之前的情况吗?在哪里生活过,身边又有谁吗?” “没有,当时对她的调查只停在了她被布兰德·亚塔尔领养之后” 得到了德文的答复,吉莉安脸上的神情变得玩味了起来,她微微眯起了双眼,轻声道,“去查查,查一查她在被领养之前的事情。” “好”德文顿了顿,又接着说,“那她前往斯港嘉市的行动,要告诉林顿·瓦尔特吗?” 闻言,吉莉安莞尔一笑,“当然不,还不是时候呢。” “就算是那个窝囊废,这个时候告诉他的话,多半也能想出几个阻止他们行动的笨办法。等到他们到斯港嘉市了,再告诉林顿,那个时候啊,他才真的没有办法阻止了” 说着,吉莉安使了点力气,将手上的花苞往脸庞扯了扯,嗅了一下又倏地松开了手, “毕竟,摘花最好的时候,得在花骨朵绽放的那一刻,不是吗?” 失而复得(四十三) 苏维低头看了看背在正前方的猫包,里维正乖乖地窝在猫包里,透过包上透明的壳子,与主人来了一个对视。 它滴溜着眼睛,冲苏维慵懒地摇了摇尾巴。 苏维放心地轻笑了一声,隔着壳子轻轻摸了摸里维后,抬头对韩吉说道, “韩吉,那这段时间它就拜托你啦。这小家伙有点认生,但是贪吃,它爱吃的东西都在袋子里了, 你拿这些小零食喂喂它,应该就不怕你了。” “放心交给我吧。” 韩吉嘿地一笑,隔着透明壳对着里面的里维眨了下眼,“对了,这小煤球叫什么名字?” 韩吉一边看着里维,一边用手指戳了戳壳子,脸也没抬一下。 这一问,让苏维下意识地绷直了一下身体。 她小心翼翼地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站在车子边的利威尔,抿了抿唇。 “嗯?”没得到苏维的回答,韩吉有些困惑地抬起头,刚好对上了她有些尴尬的表情。 苏维吞了吞口水,有些扭捏地凑到了韩吉耳边,轻声道,“它叫…叫里维。” “什么?!” 韩吉猛地睁大了眼睛,声音还没来得及全发出,就被苏维一下捂住了嘴。 苏维踮着脚,凑近了她的身边,使劲地朝韩吉挤眉弄眼,边说,“嘘——” 韩吉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换上了一副坏笑的表情,她接过了苏维怀里的猫包,嘿地一笑,说,“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它的。你们一路小心。” 随着车子的扬长而去,韩吉挂在脸上的笑容渐渐恢复了平静,她久久地盯着车子远去的踪影,眼底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片刻之后,她很快恢复了常态,脸上又再度挂上了松弛的笑容。 斯港嘉市距离圣费尔市有一段距离,几人在商量过后,选择了乘坐火车前往,以保证行动时的精力。 车厢内,苏维轻靠在身后的椅背上,窗外是飞驰而过的景致,她怔怔地望着窗外,沉默不语。 苏维穿了一件针织衫,针织衫的领口呈V字型,延伸至锁骨下方。锁骨附近白皙的皮肤上,正挂着一块小巧的怀表。 利威尔在苏维的身旁坐下的时候,自然而然地被那块怀表吸引了视线。 那块怀表的样式相当的眼熟,利威尔总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若有若无的视线,让怀表的主人有了片刻的察觉。 苏维扭过头去看利威尔,轻声问道,“怎么了吗?” 利威尔利索地摇了摇头,收回了视线,解释道,“这块怀表,之前在咖啡馆里,好像见你拿出来过。但是之前从来没见你戴过,怎么突然戴着了?” 苏维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她用指腹轻抚怀表,说,“这是蓓姬送我的礼物。” 苏维的声音穿梭在轰鸣的车声中,似是一道潺潺的溪流,清脆又温柔,“之前我只有特别想她的时候,才会拿出来看看……现在,我知道了她的下落,要去找她了,好像只有把这块怀表戴在身上,才可以让我有一点心安。” 因为她不敢去想,在那座四面环海的孤岛之上,被废弃的那些人会是什么样的下场。 她更不敢设想,在希斯卡口中,那绝不屈服、一路倔强的蓓姬,会遭遇什么。 她只能用一遍又一遍地抚过彼此的信物,奢求片刻的心安。 几人到达斯港嘉市的时候,正值午夜时分,那一班前往无名岛的轮渡,就在不远处的港口,随着一声汽笛声,隐入了浩瀚的海域。 ———— 轮渡船的规格不大,但空空荡荡的船舱内,只单单坐了两人。 两人身上穿着不合时宜的大袄,两个月的东躲西藏,出发时还有七八人的小团队,在奔波的途中早就分道扬镳,各自选择了彼此心中认为最安全的去处。 狗熊狠狠地擦了一把脸上的汗,连带揩下了一把黑水。他低头嫌隙地看了看掌心,随意地将其抹在了身上。 狐狸的状态同样不好,他难耐地扯了扯领口,将身上的棉服脱了下来,操着沙哑的声线,问,“你联系过泰德了吗?” 狗熊喘着粗气,脸上挂着如释重负的笑脸,“你放心,我在港口用公用电话联系过了。他们让我们放心到岛上避难,跟我打了包票,条子绝对追不到那儿。” 狗熊顿了顿,也脱下了身上的外套,又补充道, “听说还准备了一个接风洗尘的大礼呢。” 闻言,狐狸轻轻翻了翻眼皮,说,“有什么好接风洗尘的,两只丧家犬了……” 狗熊显然并不满意狐狸的说法,他没好气地瞥了一眼狐狸,冷哼了一声。 若是放在平时,狐狸对于狗熊的这种表现,一定会怒不可遏地暴起,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但眼下,他并没有这样的心思。 就算时隔两月,他也想不通,为什么希斯卡不愿意和他离开。 他只是冷冷地扫了一眼狗熊,缓缓闭上了眼睛。 见没了说话解闷的人,狗熊一时无聊了起来,他的眼睛不安分地在这空荡的船舱内扫视着,视线最后落在了高悬在船舱正中央的电视机上。 电视机有些老旧,是早就被淘汰的笨重款式。庞大的机箱嵌在铁做的支架里,顶端只有一根细细的铁棍,随着船只的晃荡,狗熊总觉得这电视机也在跟着摇摆。 狗熊看着暗掉的电视机屏幕,不满地嘟囔着,“这设备也忒落后了,就算没人,也不能一点东西都不放吧。” 他吐槽的话音刚落,下一秒那沉寂的电视机突然发出了一阵吱吱啦啦的响声。 这突然响起的动静,吓了狗熊一跳,他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 灰白的电视机在兹啦作响的动静后,闪出了一段黑白的影片。 影片上,一艘轮渡正在一声汽笛声后,缓缓地驶入海域。船只在海上航行着,镜头没有切换,只是保持着一个视角,目视着船只渐渐消失在了大海中。 狗熊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一会儿,打了一个百无聊赖的哈欠,“这是个什么鬼?” 但当他打完这一个长长的哈欠,再度睁眼时,却发现老旧电视机上的画面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转变了。 镜头切换到了轮渡的甲板上,甲板上正站着几个身材壮硕的黑衣人。 在那群黑衣人的中间,是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的背影。 狗熊的表情更拧巴了,他这二两大的脑子,实在想不明白,这个片子究竟想要说什么。 就在他准备移开视线的时候,他突然发现,那几个甲板上的黑衣人,个个都将手背在身后,面朝着镜头。 眼神死死地盯着拍摄的镜头,冰冷又阴鸷。 失而复得(四十四) 这种恍惚的错位对视,看得狗熊汗毛直起。 他猛地搓了搓手臂,试图缓解从身后不断传来的寒意,但并没有多少用处。 狗熊瞥了一眼身旁的狐狸,见狐狸已经整个人缩在了椅子上,他用手肘杵了杵狐狸,问,“他们这船上,老是放这么奇怪的影片吗?” 狐狸被他一碰,已经完全闭上的眼睛又勉强睁开了半拉,他迷迷糊糊地说,“这破船……哪里有什么片子放……” 狐狸的声音越来越小,尾音几乎都要听不见了。 见状,狗熊又扭头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几人。他们还是保持着一动不动,盯着镜头的动作,若不是他们鬓间被吹动的碎发,和随风摇摆的衣袂,狗熊都要以为这电视卡了。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感涌上了狗熊的心头,让他觉得愈发瘆人。 此刻,这密不透风的船舱,也让他觉得有些窒息。 狗熊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扯了扯裤腰,对一旁昏昏欲睡的狐狸说, “我出去撒泡尿,顺便透透气” “嗯……”狐狸迷糊地应道。 狗熊也没再理会狐狸,一边嘟囔,一边朝甲板的位置走去, “这放的什么破片子……晦气死了。” 狐狸重重地阖上了眼皮,他仿佛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希斯卡和往常一样,娇俏地坐在他的腿上,轻轻挑起他的下颌—— 耳边是海浪的声音,涛涛的声响,让他不愿意从梦里醒来。 可惜,梦境的性质,决定了这样的美好并不长久。 狐狸猛地从睡梦中惊醒,他的身体下意识地绷直,脖子伸得老长,眼下的乌青在船舱内摇摇晃晃的灯光下,显得更深了些。 他抬起头,木讷地眨了两下眼睛,眼前是雪花屏的电视。 狐狸转了转头,目光所及之处均没有狗熊的身影。 从船舱内狭小的窗户望去,外头是一望无垠的大海与深沉的夜色,没有手机的他,也无法根据夜色来判断自己究竟睡了多久。 忽然,一阵咸湿的海风拂过。 狐狸从椅子上起身,船舱通往甲板的门,正微掩着。这时,狐狸才想起了刚才朦胧间,狗熊说自己要去甲板的事情。 狐狸向门缝望去,昏黄的光线透过那小小的窄缝溜了进来,在门内的地上打成了一片小小的三角。 因为疲惫,大脑还处在昏昏沉沉的困倦之中,狐狸晃了晃脑袋,试图让自己清醒一点,随即迈开了步子,朝着甲板走去。 但,步子还没迈出两步,一道撕心裂肺的惨叫瞬间将他从迷离当中抽离—— “怎么回事!”狐狸睁瞪着眼,冲到了甲板上,眼前的景象让他整个人僵在原地。 一群身材魁梧的黑衣人在甲板的一端,围出了一个空间,在这方寸之地的正中间,狗熊正浑身是血地趴在血泊当中。 他的脸埋在血里,只堪堪露出了鼻子和眼睛。眉毛处拧成一团,嘴里正不断发出凄惨的闷哼。嘴边,是一块被团成团的白布,白布的下半部分已经被血完全浸透,正有染湿整团布的迹象。 一个身材修长的男人站在狗熊的身旁,穿着合身的黑色西装,看见狐狸的到来,他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唔!!” 狗熊突然发出了一声低吼。 狐狸这才注意到,狗熊的右手正往前伸着,而男人的黑皮鞋正不遗余力地踩在他的五指关节上,随着脸上笑意的加深,脚下反复碾压的动作更甚。 见状,狐狸冷不丁地打了个寒颤。 “老大…救我……”狗熊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被踩在地上的手竟挣扎着往前抻着。 “噢?”男人感觉到了狗熊的动作,他低头瞥了眼地上的狗熊,随后毫不犹豫地加大了脚下的力度。 而这一回,狗熊连沙哑的低吼,都快发不出来了。 也就是趁着这片刻的空档,狐狸才猛地意识到了一点。 这艘轮渡船,与他以往搭乘的船有一个明显的不同,但先前太过疲惫,导致他完全忽略了这个事实—— 这艘船上,一个普通人都没有,哪怕是船上的工作人员,或是岛上的渔民都没有。 他们是冲我们来的。 狐狸心下有了一个大概的推测,他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壮着胆子问道, “你们是什么人?想干什么?!” 闻言,男人只是抬了抬鼻梁上的金丝镜框,没有正面回答狐狸的问话。他淡淡地扫过狐狸,粲然一笑,“你醒的比我预想的要早一些,本来想等你自然睡醒的……” 说着,男人抬头望了望深邃的夜空,接着说道, “毕竟这条海路还很长,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来。” 狐狸看着男人坦然的模样,身体止不住地颤栗。他重重地吞了下口水,高声质问,“你到底是谁!” 却没成想,男人听见他的问话后,脸上闪过了一丝困惑的神情,他微微偏头,一脸认真地看向狐狸,问,“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 他也没等狐狸回答,又自顾自地嗤笑了一声说,“你跟着林顿混迹了那么多风月场,跑了那么多酒局,竟然连眼睛也不长一个。” “你这眼睛,还想要吗?” 男人的声音不大,流窜在呼啸的海风当中,却仿佛那来自地狱深处的低鸣,他的眼尾噙着笑,那仅停留在表层的笑意,淬着丝丝的寒意。 在男人的提醒下,狐狸缓缓地睁大了双眼,他试图借着眼前这并不太明朗的月光,看清男人的面貌。 而只是这一下细细地审视,他整个人倏地哆嗦了起来,额间渗出了滴滴冷汗—— 眼前的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每一次跟在林顿身边,混迹在各种场合中,跟在布兰德·亚塔尔身边的养子,杜恩·莫里斯。 他结结巴巴地开口, “您、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狐狸停顿了片刻,抬手擦了擦额前的虚汗,接着说,“您放心,条子……条子他们目前抓到的人,都是小喽啰,掌握不了多少关键的信息,根本查不到上头的。” 狐狸的语速极快,生怕自己说得慢一些,让杜恩起了杀心,“不管是林顿先生,还是佐拉集团,都不会因为我们的失手,受到任何牵连的。” 不成想,杜恩却冷冷地轻笑了一声,“别激动,这么点小事还轮不到父亲出手,我今天来找你,也不全是为了杜格尔。” 狐狸眼尖地发现了杜恩别在腰间的枪支,他抿了抿唇,哆嗦着问,“那……是什么风,惊了您的大驾” 闻言,杜恩往狐狸的方向迈了一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说, “认识苏维吗?” 失而复得(四十五) 苏维的名字,让狐狸一瞬间慌了神。本就扑通乱跳的心脏,这下更是不安分地上下颠倒了起来。 他的眼睛缓缓睁大,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开口,“认、认识,那是杜格尔酒吧沦陷之前,收进来的丫头……” 此时,狐狸的内心百转千回,但毫无头绪。他只能茫然地凭借杜恩的表情,来猜测苏维究竟是什么人。 但杜恩只是脸带笑意地点了点头,又将问题抛给了他,“你不认识她吗?” 重复了一遍的问题,再抛回来,那就不会再是字面上的含义了。 狐狸的额间不受控制地滑下了一滴豆大的冷汗,他缓缓地吞了吞口水,与杜恩对视了好一会儿。 杜恩的表情就好像上了一层塑封,风度翩翩,眼底沁笑,却莫名地给他一种无言的压迫。 狐狸无措地扯了扯嘴角,脸上的笑竟是比哭还难看,他咬了咬唇,心一横,说, “那、那个小丫头和我说她叫苏维·伊夫林,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孩子,因为迫于生计才来卖的,别的……别的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了!” 最后一句,狐狸几乎是哭喊着说的。 他喊完后,紧闭着双眼,愣是等了几十秒,也没见杜恩有任何的反应,狐狸才胆怯地睁开了一只眼,偷偷打量杜恩。 映入眼帘的,就是眼尾浸着笑的杜恩,与看向自己、看向狗熊的眼神不同,那是实打实的,发自内心的笑。 就在狐狸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杜恩眼底的笑意戛然而止,冷冷地看着他说, “那是她杜撰的名字罢了,那个女孩儿,叫苏维·亚塔尔。” 亚塔尔三个字,就好像给了他们本就为数不多的寿命画上了终止符,像是一道从天而降的惊雷,猛地砸到了狐狸的头上,他被惊得怔在了原地,连恐惧地颤抖都忘记了。 他瞠目结舌地看着杜恩似笑非笑的神情,眼前却模糊了起来—— 杜恩轻车熟路地从侍者的托盘里拿走一杯红酒,他的身材高挑,一头金发肆意又不羁,在一众浓妆艳抹的男男女女当中,显得格外出挑。 刚进入宴席的林顿,一眼就看到了杜恩的背影,他匆匆对狐狸使了个眼色,就径自朝杜恩走去,人还没到,声先出了,“杜恩,大哥呢?” 杜恩没急着转过身,只是百无聊赖地晃了晃高脚杯中的液体,他好似没听见林顿的声音,身姿挺拔却带着些许的慵懒,愣是晾了林顿好一会儿,直到狐狸发现林顿那高高扬起的嘴角,倏地落下,杜恩才悠悠地转身。 他藏在金丝镜后的眼睛,露了一个拙劣且敷衍的表演,才听见他温润的声线, “林顿叔,你什么时候来的,也不叫叫我。” 林顿看着杜恩这一脸连扯个谎都懒得的模样,也是敢怒不敢言,他生硬地笑了笑,说,“嗯嗯,才来呢。大哥呢?” 说着,他扭着并不灵活的脖子,在这偌大的场馆里找着些什么。 “父亲刚才陪客人出去了,现在不在这里。” 得知布兰德并不在宴席当中,林顿肉眼可见地失落了起来,但是他还是扯了一个话题,接着说,“苏维那丫头呢……还是不来吗?” 杜恩只是轻啜了一口杯中的红酒,笑道, “嗯,她本来就不太喜欢这样的场合。” 平静的海面上,骤起了一阵狂风,耳边呼呼的动静,像是给了狐狸结结实实的一巴掌。 那初见苏维时,若有若无的熟悉感,在此刻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归处。 “看来是彻底想起来了” 杜恩轻飘飘的语句,混在呼啸的风中,却意外地清晰。 狐狸的视线逐渐对焦,他看着皮笑肉不笑的表情,猛地打了个寒颤,连连开口求饶。只穿了一件单薄衬衫的他,在这空档的甲板之上,被凛冽的海风吹得彻骨透凉。 杜恩对狐狸的声声求饶,不为所动,他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往一边侧了两步,让狐狸可以直接看见那躺在血泊当中,被忽视了好一会儿的狗熊,说, “你知道你把苏维关在地牢里的时候,你的这个手下对她做了什么吗?” 狗熊在狐狸出现之前,经历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折磨,他整个人无力地趴在地上,耳朵却异常地灵敏,他能听见杜恩与狐狸之间的字字句句,当然,他也明白,此刻的自己重新获得了在场所有人的焦点。 但这份焦点与注目,他并不想要。 狗熊用最后一丝力气,试图挣扎从地上爬起,但刚挣扎了两下,膝窝处就受了一记重重的踩踏,整个人猝不及防地跪在地上,肩膀处被黑衣人狠狠地摁住。 他的齿间溢出了沙哑的嘶吼,但垂死之人的嘶吼,是无足轻重的。 见状,狐狸心里对狗熊的所作所为已经有了基本的猜测。 他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开口道, “他、他就是个地痞流氓,小时候被我从街上捡回来的,没什么脑子,只会凭下半身思考的垃圾玩意儿……” 狐狸深吸了口气,强撑着和杜恩求饶道,“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就别和这种废物计较了。” 闻言,杜恩修长的眉毛微微上扬,眼里带着些许的不可思议,他忍不住嗤笑道, “狐狸啊狐狸啊,你这个模样还怎么配得上这个代号呢?” 说着,杜恩抬手轻轻拍了拍狐狸发凉的脸蛋,说,“之前他们说你重感情,我还不太信,想着好歹是个产业的负责人,不至于……” “呵,没想到还真是名不虚传。” 杜恩冷哼了一声,撇下了一句话,就不再搭理狐狸,径自走向了被扣押住的狗熊。 他敛了笑意,从腰间抽出了枪,将漆黑的枪口结结实实地堵在了狗熊的额头,说, “看来你是不受吩咐,色欲熏心啊,那你觉得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杜恩的声音就像黑无常的勾魂锁,每吐露一个字,狗熊的命就往死期上拨一个点,“不如这样吧?” “砰——” 下一秒,扣下扳机的声音和一声不大不小的砰声同时在耳边响起。 和这个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狗熊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但疼痛却没有如期而至,阵阵的寒意透过脊梁骨,径直传到了狗熊的后脑勺,他整个人止不住地发颤,大批大批的冷汗哗地从脸上滑下,一股热流顺着两腿之间流下。 狗熊一边前后晃动着喘着粗气,一边看向那上一秒就要夺走自己性命的恶魔。 “哈哈哈哈哈——” 杜恩的视线看向狗熊的两跨之间,他收了枪支,仰着头狂笑了一阵,对着身边的黑衣人笑道,“你们瞅瞅,他竟然尿裤子了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回荡,片刻之后,杜恩收敛了脸上的笑意,他转过身,与身后仍跪在地上,一副受惊模样的狐狸说, “警察一直在找你的下落,如果在这里放你们走,不符合父亲的做法。我就在这里,送你们一个体面的死法吧。” 杜恩顿了顿,突然像想起了什么,脸上勾起了一个笑容,说, “下地狱之前,记得去无名岛上看看,那里还有泰德为了给你们接风洗尘,准备的大礼呢。” 这艘在午夜时分的轮渡,在航程行至中央时,两声沉重的落水声不合时宜地在海面上响起。 狐狸连带着他们的秘密,再也没有机会宣之于口,永远的埋葬在无边的海域之中。 失而复得(四十六) 午夜的到来,让轮渡船有条不紊地按照既定的时间出发。 错过了前往无名岛的几人,只能先行在斯港嘉市港口附近的旅馆入住。 好在斯港嘉市并非一个客流量大的旅游城市,并且也不是旺季,几人很轻松地就找到了有空余房间的旅馆。 苏维入住的,是一面朝海的房间。 一路的奔波行程,等到入住手续都办理齐全,收拾好一切后,夜色愈发的浓烈了起来,屋内静悄悄的,只能听见远处细微的海浪声,这样的环境,相当适合入睡,但苏维却困意全无。 她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前往阳台的拉门,门刚被拉开一道小缝,呼啸的海风就趁着这道缝隙,争先恐后地涌进屋内。 初春夜晚的海边,吹的寒风还是让苏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她穿上外套,推开门,踱步走到了阳台上。 阳台大概有两平米,被一排大约半人高的护栏围着,防止在这里的客人,因为过于沉迷大海的景致而失足跌落。 苏维走到护栏边,双手扶在护栏上方,任凭迎面而来的海风将她身后的秀发吹起。 她怔怔地望着前方海天的交界线,在视线所及的地方,竟是看不到一处岛屿的存在,看来无名岛要比预想的离斯港嘉市的港口还要远。 她缓缓地闭上了双眼,静静地聆听着海风席卷的声音。 就这样保持着放空的姿势好一会儿,隔壁房间传来了一阵推拉开门的声音。不用回头,她都猜到了是谁走出了屋子。 苏维轻轻睁开了双眼,望向前方,轻声道,“你也睡不着吗?” 利威尔身上披着旅店准备的浴袍,领口大开着,整件浴袍只凭借着腰间的绳维系着,他的额间散落着湿漉的头发,咸湿的海风吹过,带动了发梢的水珠。 利威尔顺着苏维的视线看去,沉声道,“嗯,你在看什么?” 苏维却答非所问道,“利威尔,你有没有觉得这片海好悲伤……” 这并非是空穴来风,眼前的这片海域,与苏维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那打到岸边的阵阵白浪,浑浊又汹涌,放眼望去,整片海域好似笼罩在一顶巨大的幕布之下,没有半分白日里的湛蓝晶莹。 海浪发出阵阵的悲鸣,似是在告诉这个初来乍到的旅人,那无法宣之于口的痛苦。 利威尔收回看海的视线,望向苏维。 苏维的眉目平静,乌亮的眼眸借着微弱的光线,倒映出了几分海浪的汹涌。利威尔一时陷入了难言的境地,他想开口安慰面前的人,却无法斟酌出几个合适的词句。 蓓姬是从什么时候被送到那座岛上的,那座无名岛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对于他们而言,均是一无所知,所以他自然也无法打包票,苏维的姐姐会平安无事。 在他思考措辞的这阵沉默,苏维又轻轻地开口, “你还记得我当时和你说的,<破晓之时>的那个村落吗?” 利威尔:“记得” “就是在斯港嘉市,当时我在筹备的时候,我就想着,一定要在实习的空档,抽时间来海边看看。” 苏维伸手捋了捋有些调皮的发丝,将它们搂在了耳后,说,“但是后来遇到了那个老人的事情,就开始忙了起来,忙到了没有机会来看看海……” “没想到再一次来这里,竟然是因为这样的事情。” 说到这里,苏维自嘲似地咧了咧唇角,对着大海,扯出了一个难看的苦笑。 利威尔无言地轻叹了口气,他察觉到了苏维情绪里的低落,思忖了片刻,说, “那等忙完这阵子,一起来看海吧。” 他的话语轻飘飘的,却在苏维的心里荡起了一阵涟漪,就如和煦的春风,轻轻吹散了积压在路面上的灰泥,打散了她先前种种的烦闷。 苏维抿了抿唇,她回过头,猝不及防地与利威尔的视线交错。 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里,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 苏维心里的小鹿仿佛刚刚苏醒,有了要在那一亩三分的地盘上驰骋的趋势,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勾了勾唇,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两鬓延伸,她大张旗鼓地调戏,借此掩饰自己内心的慌乱, “就我们两个人吗?” 她的视线紧紧地落在利威尔的脸上,试图能从他坚不可摧的冷脸之中,找到一丝羞赧的情绪。却没成想,利威尔只是一脸平静地看着她,点了点头, “就我们两个人。” 那本想压抑的小鹿,在一瞬间犹如脱缰的野马,在心上狂奔了起来。一抹桃色蹭地一下冲上了她的脖颈,不遗余力地将她的耳垂染红。 利威尔见她没吭声,有些别扭地将视线投向了远处的海面。 同样,一抹绯红也逐渐攀上了他的耳垂,可惜苏维并没有注意到。 苏维无措地垂下眼眸,咬了咬唇,觉得眼下并不是一个好时候。 但奈何砰砰作响的心跳声,几乎要掩盖了她的理智,她迟疑了片刻,心一横—— 利威尔的视线看向前方,港口的不远处是一片沙滩,细腻的沙子铺在岸上,被海浪打过的地方,形成了一层清晰可见的分界线。 就在他有些出神的时候,耳边传来了一声细微的“叮”声。 他困惑地转过头,映入眼帘的就是苏维正双手搭在靠近自己的这一侧护栏上,声音是她身上的外套拉链与护栏碰撞发出的动静。 利威尔发现的时候,苏维已经一只腿搭在了护栏上,正做着一个准备翻过护栏的动作。 大脑还没反应过来,利威尔已经凭着本能,当机立断地摁住了苏维的手,狭长的眼眸因为错愕,微微睁大,他开口道, “你要做什么?” 苏维保持着半条腿挂着的姿势,眨巴了两下眼睛,看着利威尔,说,“我……” 被利威尔这么乍一问,苏维一时语塞,竟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的动机,她愣了好半晌,才支支吾吾地解释道, “反正你也睡不着,就聊聊天啊……一人站一边,说话多麻烦…我翻过去,咱俩面对面地聊呗” 这么一搪塞,那跃然而上的悸动,又有了羞涩地躲回了心房的迹象。 她的动作也犹豫了起来。 利威尔心里一阵警铃大作,他猛地加大了力气,生生将苏维的腿又推回了阳台的地上,他一脸严肃地冷声拒绝, “不可以。” 见状,苏维一脸无语地抽了抽眉头,她从被利威尔摁住的手下方,抽出一只手,指了指护栏下方,说, “利威尔…这是一楼,这个高度,还没我们当时在杜格尔街翻得墙高呢……” 经由苏维的提醒,利威尔这才反应过来,他有些机械地往苏维手指的方向看去—— 确实,两人的房间在这个旅馆的一楼,阳台只建在了距离地面五十公分不到的高度上,是下边有个人走过,都能从外面翻上来的程度。 利威尔轻咳两声,面无表情地打乱了脑海里——诸如苏维想不开之类的奇思妙想,斩钉截铁地说, “那也不行。已经很晚了……”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那句孤男寡女不合适,却没说出口。 “唔”利威尔冷脸一摆,让苏维一时有些赌气,她跺了跺被推下的腿,努着嘴,瞥了一眼利威尔,说, “那我回去休息了,晚安。” 最后晚安二字,生硬地从齿间蹦了出来。 话音未落,她就毫不犹豫地扭头往屋内走,一边走着,一边没好气地嘟囔着, “木头,大木头……” 失而复得(四十七) 一阵疾驰的步子,相当有目的性地冲进了佐拉孤儿院,穿过了在院内玩耍的孩童,直奔楼上,直到在林顿的办公室门口,那动静才倏地停了下来。 但下一秒,砰地一声开门声,惊醒了躺在椅背上的林顿。 “不好了!” 吉莉安的手五指大张,按在门板上,她半弯着腰,喘着粗气,气息一下一下地尤为明显。 林顿被吉莉安这一阵闯入,险些吓得丢了半条命,他根本没工夫去斥责吉莉安的一惊一乍,整个人蹭地一下站直,双手垂在身侧,默默地攥紧了拳头,他喉结上下一滑,试探地问道, “是……狐狸有消息了?” 闻言,吉莉安眉头微蹙,她的眼珠子在眼框内骨碌一转,咬了咬唇,支支吾吾道,“不是,狐狸还是没消息……但是我刚得到消息,市局的警察好像已经到斯港嘉市了。” 吉莉安有些吞吐的语气,与消息的震撼程度,在林顿的心里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反差。 这个消息,像是一道惊雷,狠狠地劈在了林顿的头皮上,将他整个人劈得外焦里嫩,他怒目圆睁瞪着吉莉安,大张着嘴。 若是仔细聆听,甚至可以听见他牙齿打颤的声音。 吉莉安的眼里是满满的惶恐,她舔了舔唇,继续吞吞吐吐地说,“我得到消息的时候……警察已经到那里了……怕是……” 她特意拉长了声线,没有直接点明林顿的猜想。 但林顿却坐不住了,他突然高声怒斥道,“怕是什么!你说话啊!” 被林顿这么一吼,吉莉安当即瑟缩了一下,眼眶泛起了红,她小声道,“怕是已经准备前往无名岛了,现在根本来不及阻止他们了……” “怎么可能!” 林顿不相信吉莉安的话,他两步迈到了吉莉安的面前,大手重重地搭在吉莉安单薄的肩上,狠狠地晃着,歇斯底里地质问道,“你不是和我说警察他们根本没有抓到狐狸吗?!他们怎么会知道斯港嘉市,又怎么会知道那座岛的?!” 吉莉安被他这么一晃,刚因为剧烈跑动有些缓过来的气儿又乱了,她头顶懵懵地,忍不住干咳了两声,说,“我打听到了一点消息……杜格尔酒吧好像是因为那个……” 她顿了顿,在对上林顿压迫性的眼神后,才接着道,“因为苏维,她联合了警察,里应外合地端了酒吧。关于斯港嘉市的消息,好像也是她卧底潜伏的时候,得到的……” “苏维?!” 林顿仿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名字,他又重复了一遍,却没有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吉莉安看着林顿蓦然垂下了禁锢自己的双手,整个人有些颓圮地弯下了腰。他浑身都在止不住地颤抖着,一时之间,吉莉安竟有些分辨不出,他究竟是因为愤怒,还是因为恐惧。 林顿缓缓地在吉莉安的面前蹲下,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将自己的脑袋环抱起来,嘴里不停地在喃喃着什么。 吉莉安低头看着林顿窝囊的样子,内心的嫌恶几乎要撕破她面上的伪装,跃然而上了。 她的眉头紧蹙,双手环在胸前,指尖不耐地轻点着肘窝。 凭什么这样一个色厉内荏的废物,可以成为一把手,掌管着产业链里相当重要的环节? 虽然他本就不指望林顿能做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补救,但却是没想到,就这么一个消息,就能让他吓破了胆子。 吉莉安无声地轻哼了一声,就在她忍无可忍,准备拔腿离开的时候,屋内却响起了一阵诡异的笑声。 那笑声先是低沉空灵,片刻之后越来越大声,慢慢地充斥在整个屋内。 是林顿的笑声,他一边笑着,一边缓缓地抬起头看向吉莉安的方向,但那眼神却是空空荡荡的,没有所指。 林顿的额头爆满了青筋,他狠狠地睁着双眼,灰白的眼白被道道红血丝覆盖,他阴恻恻地笑了一会儿,才恶狠狠地开口, “又是她…又是她!上次帕廷顿的案子,就是她联合着那帮条子,差点引火烧到我身上……要不是她心血来潮要来孤儿院,温莎那丫头早就被领养走了,那些交易只会有条不紊地进行,不会有人知道……” “如果不是她,我也不用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毒死了博克·巴纳德,还在大哥那落了个坏印象……” 林顿一边絮絮叨叨地,一边将手指狠狠地插进他乱糟糟的头发里,指尖使着劲儿,扣在了脆弱的头皮上,“可是她还是不满意……她竟然还和条子联合在一起,要掀了我的老底……” “如果无名岛再沦陷了,那我就完了……我一定会被当成垃圾,和那些女人一样被丢到那片海里的。” “苏维……” “苏维……” 越念叨着,林顿的声音越歇斯底里了起来,他缓缓地垂下了头颅,喉间发出了类似野兽的阵阵低吼,片刻之后,他倏地停了下来,艰难地直起身,一字一顿地说, “既然她想让我死……那她也别想活了。” 吉莉安不动声色地轻挑了下眉,她琥珀色的眼眸亮了亮。 没想到这酒囊饭袋逼急了,还能想出这么个釜底抽薪的招数呢。 果然,兔子急了都是会咬人的。 吉莉安在心里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林顿还在喃喃自语,一遍一遍重复自己的想法, “对,杀了她。只要杀了她,就不会再有人往下查了。我就安全了……对,没错,就是这样。” 他的头发被一阵一阵的冷汗浸湿,黏腻地贴在脸上。 吉莉安扯了扯嘴角,又换上了一副担忧的模样,她小鸟依人地往林顿的身边凑了凑,轻声道,“无名岛就是最后一道防线了…如果……” 她顿了顿,才接着说,“如果苏维和警察从岛上真的查出了什么,那我们就完蛋了……” “是啊…那我们就完蛋了。” 闻言,林顿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他松弛的脸皮,有些迷茫的双眼逐渐聚焦,眼底的神色渐渐染上了一层阴鸷,他一把揽过吉莉安,安抚地拍了拍她纤细的腰肢,冷冷地说, “所以,他们就别想再回来了。” 失而复得(四十八) 见状,吉莉安顺势往林顿怀里一靠,娇滴滴地一抹鳄鱼的眼泪,问道, “你之前不是说,苏维是布兰德的养女吗?杀了她,风险太大了……我听手下的风言风语,说是她备受宠爱,布兰德都舍不得让她参与手底下这种不黑不白的生意。” 林顿的眼神狠厉,他垂眸看了一眼怀里正忙着抹眼泪的泪人,嗤笑了一声, “不过就是个赝品。是布兰德·亚塔尔在街上领回来,替代自己亲生女儿的小杂种罢了。” 林顿的嘴角因为情绪激动,止不住地抽抽了两下,接着说, “不是宠她,才不让她碰这些生意的,是她不配。” 林顿的声音低沉又沙哑,他像是为了说服自己,又重复了一遍,“对…没错,就是她不配。” 闻言,吉莉安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她眨了眨眼,抬头用一副天真懵懂的模样看向林顿,将信将疑道,“真的吗?好歹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不至于一点感情都没有吧。” 吉莉安话里的几分存疑,像是突然踩中了林顿着急忙慌隐藏的尾巴,他当即睁大了双眼,猛地推了一把吉莉安。 突然的推搡,让吉莉安猝不及防地往后退了两步,一时没站稳,柔软的腰肢磕到了凸出的门把手上,剧烈的疼痛让她没忍住闷哼出了声。 但林顿又哪里还有往日在床上的疼惜,他恶狠狠地瞪着吉莉安,呵道,“不然呢?不过就是一条养了十几年的狗罢了!能跟我相提并论吗!我可是在大哥开创帝国版图之前,就跟在身边的老人了!!” 林顿睚眦欲裂,他双唇微张,露出了里面正在不停打颤的黄牙, “一条贱命罢了…只要我想,那她就绝不会活着回来……” 腰间不时传来的钝痛,让吉莉安难以支撑身体,顺着门板滑落,瘫坐在地上。她轻喘着抬眸去看林顿,但此时的林顿已经陷入了一种近乎癫狂的状态,他正大睁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去摸索着自己放在书桌上的手机,全然没有理会吃痛的吉莉安。 吉莉安在地上缓了片刻,耳边传来了林顿按动号码的声音,她咬了咬牙,抓着门把手,让自己站了起来。 离开屋子之前,林顿还背对着她,吉莉安强忍着腰间的痛感,恶狠狠地剜了林顿一眼,一步一步地走下了楼。 “塞缪尔,快来呀……” “好呀,你们这帮小鬼头,在这儿捉弄我呢。” 孤儿院的庭院里,孩童们嬉戏打闹的声音传进吉莉安的耳中,让她短暂地停下了步子。 她的视线在不远处的孩童们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淡淡地扫过庭院的每一个角落。琥珀色的眸子正闪着隐隐的光亮,仿佛一个胜利者,正在巡视着即将归属于自己的领地。 吉莉安驻足了片刻,又扶着自己磕碰到的腰缓缓走出了孤儿院的大门。 还没走两步,一个小喽啰就凑了上来,跟在她的身后。 吉莉安头也没回,冷冷地问道,“德文已经去无名岛了吗?” “已经到了。”小喽啰的视线落在了吉莉安一直扶在腰上的手,开口问道,“您受伤了吗?” 吉莉安没理会他的问话,只是揉了揉腰,说,“接下来我还有一个地方要去,你别跟着了,先回去吧。” 小喽啰急忙说,“不可以的。德文哥走之前交待过我,让我跟着您,保护好您的。” 话音未落,吉莉安就刹住了车,她皱着眉头,缓缓地转过身,与他对视,冷冷道,“谁是你的主子?是德文,还是我?” 她琥珀色的眼眸似是一把锋利的刀刃,直直地戳向身后的小喽啰。 说罢,趁着他愣神的功夫,便不再理会,扬长而去。 “塞缪尔,你发什么愣啊?” 帕克看着突然就愣在原地,一直看着大门方向的塞缪尔,嘟囔着嘴,有些不满地扯了扯他的大拇指。 被帕克一喊,塞缪尔才猛然从失神的状态当中回过神来,他挠了挠头,打了个哈哈,说,“没事没事,我们继续玩,这回我来当鬼咯——” 说着,就俯身奔向了面前的孩子们。 耳边是孩子们争先恐后逃跑的玩闹声,塞缪尔一边向前跑着,一边回过头,深深地看了一眼吉莉安先前离开的方向。 那个背影,让他觉得莫名地熟悉…… ———— 阴暗潮湿的屋子里,四面都是剥落的墙皮,鼻尖止不住地传来阵阵咸湿的气味。 水泥的墙顶,挂着一盏油灯,正因为从通风窗涌进的风一晃一晃的,昏黄的灯光堪堪照亮了屋内的三人。 德文身姿挺拔,目光发冷,他的手上拿着一份泛黄的信息,垂眸看了看地上的女人,对着身边的男人说道,“就是她吗?” 男人点了点头,答,“就是她。” 顺着两人的视线看去,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女人,脖子处拴着一圈狗链。她目光呆滞地抬头看着两人,但好似听不懂两人说的话,她有些懵懂地一歪头,嘿嘿地笑了出声。 男人抚了抚下颌,说,“这个丫头是个什么来历?还让你大老远跑这来一趟?” 德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反而接着问道, “为什么单独把她关在这里?” “逃跑啊”男人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 “她也是我见过的头一个,都来了这儿还不死心想跑的女人” 德文眯缝起了双眼,“疯了?” “差不多吧…她来这儿多久了来着……”男人自顾自地回忆了起来,他一边挑起了女人的下巴,一边若有所思道,“才两个月不到吧…来的时候,精神就不太正常……她又不乖,收拾收拾就这样了。” 男人悠悠地直起身, “反正不行了,就往海里一丢,没多大事。” 德文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说, “那你可得把她照顾好了,林顿吩咐你的事情,有她这个饵在,才能让鱼轻松上钩。” 闻言,男人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他一阵哈哈大笑,笑得前胸贴后背,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他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拭去了笑出的泪水,说, “放心啦,就算没有她,事情一样能办成。”他顿了顿,又得意地补充道, “甭管是谁,只要来了这座岛,那就都是一样的,谁也别想从这里带走什么。” 失而复得(四十九) 高悬的月亮悄然隐入云雾,在经历了一个白日的时间后,又再度回归。 在旅馆养精蓄锐了一日的几人,按照爱丽丝所描述的时间与行程,搭乘上了午夜时分前往无名岛的那艘轮渡。 几人到登船口的时候,一艘外观崭新的轮渡船正停泊在岸边,发出了阵阵细微的轰鸣声。 “嚯” 奥路欧跟艾伦走在前头,看着这近乎全新的船壳,忍不住感叹道,“这么偏僻的小岛,还能有这么新的船只呢。” 从铁质的阶梯一层层走上了轮渡船,在登船口的位置站立着一个身穿西装的男人,男人面色平静地扫了一圈登船的几人,随后朝着第一个登船的奥路欧微微鞠了个躬,说,“欢迎登船。” 奥路欧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男人只是笔挺地站着,嘴里的欢迎致辞是对着几人说的,但目光却没有聚焦在他们身上,只是空洞地从地面上抬起,又投向了远方。 这样面无表情的神态,与渐浓的月色相映,竟多了几分诡异。 艾伦的视线在空旷的甲板上扫了一圈,甲板之上除了几个和男人一样的工作人员,竟是没有一个普通人,他忍不住对身边的奥路欧窃窃私语道, “这船…好诡异啊,一个普通人都没有欸……” 他小声的吐槽,还没等到奥路欧的回答,倒是先让那个面无表情的男人开了口。 他有些机械地缓缓转过了头,扯了扯嘴角,说, “因为岛上的人大多以捕鱼为生,家家户户都有自己的渔船,这艘轮渡船就是为了您这样的外来客准备的,本地人是很少搭乘的” 男人顿了顿,朝艾伦露出了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自然,船上也就不太会有普通居民了。” 他冷不丁的回答,加上海风一吹,让艾伦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艾伦的喉结上下一滑,吞了吞口水,问, “这艘轮渡船是为了外来的游客准备的吗?那我们现在去的岛上是有什么特别的旅游景点吗?” 如若没有特别的景点,又为什么要拨款弄这么一大艘的轮渡呢? 尽管几人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但还是想看看他们自己是怎么解释的。 男人的眼神静静地落在艾伦的身上,深色的瞳孔里竟是没有一点高光。他只是定定地看着艾伦,好半晌,才缓缓地朝他们鞠了躬,做了个“请”的姿势。 见他也不愿意多说,几人也不强求,走进了船舱。 船舱内的设施比起整艘船而言,就略显老旧了一些,船底板泛着白,在与甲板相连的门口,有一个坐在绿色木板凳上的中年男人。 他双手环胸,脑袋微微斜着,正因为犯着瞌睡,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头。 船舱的正中间,高悬着一个由铁丝网构成的架子,里面空空落落的,从几人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纵横交错的铁棍。 匆匆落座之后,随着一阵“嘟”声响起,轮渡船按照既定的时间驶向了大海深处。 只是航行了还没一小会儿,苏维的身体就出现了不适—— 船只在海浪的翻涌下,正小幅度地晃着,在近乎密闭的船舱内,苏维只觉得一阵气短,身体也随着船只的晃动,小幅度地晃着。 突然,她只觉得眼睛一花,一阵眩晕感从太阳穴的附近窜了出来,片刻之后,这种难耐的眩晕感,就向全身蔓延…… 恶心的呕吐感从胃部以小气泡的形式窜了上来,苏维慌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嘴,五指冰凉,脸色苍白。 她的小动作很快吸引了身旁的利威尔,利威尔侧过头去,入目的就是苏维错愕地睁着双眼,捂着嘴的模样。 “怎么了?” 问话刚出口,下一秒,苏维捂着嘴,匆匆朝利威尔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冲出了船舱。 眩晕所带来的呕吐感在一瞬间冲上了她的喉咙,苏维仓皇地冲到甲板上,双手紧紧地捂住嘴,却一时找不到垃圾桶。 无奈之下,在大海和甲板之上,她选择了后者。 “呕——” 她的双手紧紧地抓着甲板角落的栏杆,整个人蹲在地上,愣是干呕了好一会儿,却什么都没有吐出来。 但那种恶心感,却是铺天盖地地袭来,卷得她整个人一阵一阵的发冷汗。 利威尔在距离苏维不远处的位置站定,眉头紧蹙,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迟疑地开口, “你还好吗?” 利威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他小心翼翼地踱步到苏维的身后,确认了地面的一切整洁后,暗暗地松了口气。才缓缓蹲在了她的身边,替她拍了拍背。 苏维的右手紧紧地抓在扶手上,奢求着可以借助扶手的力量,让自身的眩晕感可以小一些。 甲板上,咸湿的海风迎面吹来,带来了不同于密闭船舱内新鲜的空气。 她愣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两人顺势在扶手边的长椅上坐下,苏维松了口气,整个人靠在身后有些锈斑的舱壁上,苦笑道, “我从来没有坐过船…之前只是有一点晕车,没想到我还会晕船…还晕得这么严重……” “喏” 利威尔不知道从哪里翻出了一瓶矿泉水,将水往苏维的面前递了递。 看见水瓶,苏维乌黑的眼眸亮了亮,说出的话里都带了几分笑意,“利威尔,你是哆啦A梦吗?怎么什么都有。” 苏维接过水瓶,喝了两口清水顺了顺气儿,又开口道, “利威尔你先进去吧,外面还是挺冷的。里面有点闷,我自己在外面待会儿,一会儿就进去。” 利威尔沉沉地看了她一眼,也往后一靠,说,“我陪你。” 像是料到了利威尔的回答,苏维也没再坚持,此时船只已经开到了看不见港口的位置,她抬头看向深邃的夜空,或许是远离了城市的喧嚣,那藏在乌云之后的群星都争先恐后地钻了出来,与高悬的月亮辉映着,点亮了这午夜的天空。 苏维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满天繁星,有那么一瞬间,短暂地忘却了身体的不适,也忘记了几人此行的目的。 她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脸认真地转过,看向利威尔 。 只是这样的目光还没持续多久,被盯的当事人就察觉到了,利威尔没有移开看星星的目光,轻声说, “怎么了?” 苏维眨巴了两下眼睛,在凳子上挪了一下,让自己离他更近一些,才缓缓地开口, “利威尔,对不起。” 利威尔:“嗯?” 苏维的声音有些歉疚, “那天在市局,我的情绪太激动了…” 她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语气更诚恳了一些,“我没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对你发脾气了…对不起。” 利威尔没吭声,他又看了星星好一会儿,才转过头,说, “我才应该道歉。我没有考虑到你的心情……这种事情,应该让你自己来决定的。” 他坦然地与苏维对视,但这样的对视也只持续了一小会儿。 月明星稀的夜晚,空无一人的甲板,只有彼此的存在,顷刻之间一股微妙的气氛就在彼此沉默的空档流窜了出来。 昨夜被扑灭的念头,又再度卷土重来—— 失而复得(五十) 苏维觉得自己的耳尖烧烧的,仿佛只要再给这种气氛多一秒,那种灼热感就会窜上她的脸颊,以通红的方式宣告自己毫无遮掩的内心。 苏维率先一步扭过头去,别开了视线,垂下头,有些无措地盯着自己的脚尖,她的视线随着脚尖左右的摇晃,动来动去。像是在借此缓解自己的尴尬,也再给自己一个缓和的时间用来岔开话题。 两人又静悄悄地保持这样的状态好一会儿,苏维才终于开口道, “利威尔,我们认识了这么久,都没怎么听你说过你自己……好像一直都是我在一股脑地透底” 她深吸了一口气,才鼓起勇气去看他, “你是不是……也给我个机会了解你呀?” 闻言,利威尔平静的眼眸染上了些许的笑意,他轻笑了一声,从衣服口袋里抽出了手,轻轻放在了身边的椅子上,看似漫不经心的动作,却让两人的小指轻碰在了一起。 利威尔掌心的温热也借着那仅有的联系,一丝丝地暖和了苏维冰凉的指尖。 他察觉到了少女萌动的内心,同样也感知到了自己内心的情感。但他却没有直接挑明,因为眼下并非是个好时候。 利威尔抬眸望向远处,开口道, “我的生活很平静,也很普通。出生在一个普通的工薪家庭,和母亲舅舅相依为命。生活不算富裕,但很幸福。” 苏维没有吭声,她一面欣赏着天上的光点,一面静静地等待利威尔诉说自己的过去。 “我十八岁那年,我的母亲因病离世。从那之后,我的舅舅就担负起了照顾我的责任,他是个警察,所以按照他的人生轨迹,我也考上了警校。” 利威尔顿了顿,他的声音低沉又平静,却莫名让苏维感到了一丝的悲伤,“不过,在我进入市局工作的第一年,那家伙就消失了。” “消失了?” 利威尔点了点头,“嗯,轻飘飘地留下一句,我走了,这么多年,都没有再联系过。” 苏维有些不解,她皱了皱眉头,问,“他为什么要走?” 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中快速地闪过了一丝落寞,“那老头就这样,可能看我顺利进入市局,有能力照顾自己了。就懒得管了吧…” 利威尔的声音到此戛然而止,见没了动静,苏维扭头去看他,但刚转过去,就与利威尔猝不及防来了个对视。 他的唇角向上微微扬起,神情里早没了那份失落,他眼尾浸着笑,轻声道, “你想不想听个故事?” 苏维默默地点了点头。 “从哪里说起呢…” 利威尔的声音低沉又松快,“故事大概要从一个不见天日的地下街开始,那是一个没有日光,没有灵活水源,甚至没有新鲜空气的地方。” “在那里有一个男孩,他在母亲的期盼中降生,与母亲相依为命过着并不富裕的日子。但是这样的日子也没过多久,有一天,男孩的母亲因为一场疾病离世,他没有能力保护自己,饿得面黄肌瘦、骨瘦如柴。那个时候,他只能一个人蹲在狭小逼仄的屋子里,守着死去多日的母亲,静静地等待死亡。有一天,一颗生土豆从破败的门口滚了进来……” “男孩看见了吃食,就像抓住了生的希望,他连走带爬地去抓那颗土豆,就在那个时候,他遇见了一个女孩。” 利威尔的手还与苏维贴着,他的声音比以往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轻,都要温柔。 他在诉说着别人的故事,但眼尾是藏不住的缱绻,苏维从未见过这样柔软一面的利威尔,她一时有些恍惚,仿佛这个故事的主人公,是利威尔他本人。 故事还在继续—— “他当时一度以为自己要饿死了,直到那个女孩的出现,像一束光一样照亮了他的人生。” 利威尔顿了顿,接着说,“女孩会在午夜时分,拉着男孩的手,带他偷偷穿过长长的阶梯,到地面上,一起看星星;也会默默地挑灯夜战,顶着体弱多病的身体,只是为了给男孩准备一个生日惊喜。” “他们在一起生活了好多年,从年少无知到青涩懵懂,彼此相知相伴,经历风风雨雨。” 利威尔的脸上挂着浅浅的笑容,眼里倒映出了漫天的星光。 他脸上的笑意随着故事的拉长,一点点地加深,他平静的眼神里汪出了满腔的爱意。 而这毫不掩饰的柔情与爱意,让一旁苏维的心却沉到了谷底。 她清晰地察觉到了利威尔言语里的爱意,她感知到了那一段相知相伴相守的回忆,同样,也体会到了那个女孩在她心里的分量。 一种难言的酸涩漫上了心头,但利威尔却仿佛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身旁人的情绪,他的声音里充斥了些许的悲凉, “男孩慢慢长成了男人,在那漫长的岁月里,他习惯了女孩的陪伴,却没有察觉到她的异常,在一场无法阻止的意外里,他永远失去了那个女孩……” 利威尔的声音戛然而止,但苏维的内心却鸣起了间奏的鼓声。 她借着微弱的月光,看见了利威尔泛红的眼眶…… 那种晕船的不适感再度席卷而来,好不容易有了血色的脸,此时又苍白了起来。胸口处不时的传来钝痛,与窒息感,让她分不清是因为晕船,还是因为利威尔眼中,那缱绻的爱意。 苏维紧抿着双唇,重重地敲了敲自己的胸口。 利威尔的故事很长,长到让她恍惚了起来,这个故事的主角究竟是不是他? 那不合时宜,闻所未闻的地下街又在何方? 但不论自己再怎么琢磨,答案都不会由自己得出,苏维迟疑了片刻,低声问道, “是你吗…” 利威尔没有吭声,只是静静地转过身,与苏维对视。 苏维清晰地看见了他灰蓝色的瞳孔里,倒映出了自己的影子,但是此时此刻,她却没有了往日半分的欣喜。 胸腔内屡次攒动不止的火苗,在这漫长的故事当中,被浇熄…… 她苦涩地扯了扯嘴角,突然想开口问问他,你在透过我的这张脸看谁?你也把我当成了谁的替代品吗? 她想揪着利威尔的领子,质问他,如果你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一闪而过,因为苏维的心里腾起了一个不好的念头—— 如果眼下一切的悸动,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只是她的独角戏呢? 利威尔定定地看着苏维,问道, “你不想知道这个女孩是谁吗?” 他的这个问题,却在侧面印证了苏维的猜想,故事里的男孩,是利威尔本人。 话音刚落,苏维就蹭地一下站起了身,在晃动的船上勉强站稳了步子,她不敢去看利威尔的眼睛,只能飘忽不定地看向前方的甲板。 她深吸了一口气,自嘲地扯了扯嘴角,说, “不了,我想进去休息了。” 苏维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甲板上,这一回利威尔没有立即追上去。 他静静地欣赏着眼前的夜景,好一会儿,突然自言自语道, “但是还好,又给了我一个机会。让我又找到了你。” 失而复得(五十一) 尘封的旧事被掀开,有遗憾的人念念不忘,终其一生;而了却心事的人,却会带着那份释然,走向下一场重启。 利威尔对月的喃喃自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等到他略有迟钝地察觉到苏维的异常时,苏维早就躲进了船舱。 船舱内,苏维从一开始两人坐在一起的位置,挪到了船舱的边缘,她将身上的外套脱下,盖在了身上,脑袋倚在了舱壁上。 苏维的唇色发白,整个人瑟缩在了一起,双眸紧闭。 她的模样,让利威尔打消了想要和她说些什么的念头,只是默默地在苏维的身边坐下,一路无话。 轮渡船在海上航行了整整一夜,一路的颠簸,直到太阳高升的时候,四人才到达了无名岛。 几人中,状态最差的便要数晕船的苏维。 在晕乎劲儿到达顶峰的时候,哪怕风平浪静的航行,苏维都能察觉到船只那细微的摇晃。 尽管船只已经停下,苏维整个人还是头晕目眩的,下船时,面前的阶梯,在她的眼里都模糊了起来。 苏维狠狠地晃了晃脑袋,才让自己的视线清晰了一些。 利威尔等人已经先一步下船,正站在阶梯旁。 苏维的手紧紧地抓着栏杆,小心翼翼地往下迈着步子,还是抵不过头晕,在踏上最后两节阶梯的时候,险些踩了个空。 利威尔眼疾手快地想上前扶她,却在即将触碰到的时候,苏维不动声色地向旁边迈了个大步,躲开了他的动作。 利威尔的手在空中有些无措地动了动,他眉头微蹙,有些疑惑地看向苏维,仍是关心道,“没事吧?” 险些踩空的惊慌,和脚下土壤给的安全感,让苏维从晕眩中恢复了片刻的清醒,她对着利威尔扯了一个虚弱的苦笑, “没事” 说罢,便脚步虚浮地跟上了走在前面的艾伦和奥路欧。 利威尔看着苏维远去的背影,眼眸顿时暗了暗,就在他也准备跟上的时候,兜里的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 苏维的脚步声,让结伴走在前面的两人放缓了脚步。 艾伦看着她惨白的脸色,问, “你要不要找个地方休息一下?” 他顿了顿,回头发现利威尔正站在原地接起了电话, “你的脸色太难看了,不能强撑着了。” 苏维抿了抿唇,她很想逞强着开口,说不要紧,她没事,还是调查重要。 但此刻,那种晕眩与恶心感又再度卷土重来,一阵一阵,抢着要涌出喉管,她强忍着不适,缓缓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苏维的回应,艾伦点了点头,停下了脚步,一起等待着利威尔的通话结束时,就在这时,奥路欧从前面一路小跑地冲了回来。 “嘶——” 脚下的步子刚站稳,嘴里的舌头就‘不受控制’地飞了出来,让牙齿结结实实地给了一口。这么一口,让奥路欧的表情当场就痛苦了起来,他强忍着舌尖传来的疼痛,口齿不清地说, “这、这岛上有点诡异啊……” “什……” 艾伦的话说到一半,一阵咸湿的海风夹带着些许海腥味,从两人的视觉死角吹了过来。 与那阵风一同袭来的,还有几张突兀又诡异的白色纸片。 纸片随着风,在空中翻飞,又在风停的一瞬间,垂死地扑腾了两下,最终缓缓落在满是尘土的黄土地上。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利威尔看着苏维和艾伦、奥路欧渐渐走远的身影,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从兜里掏出手机,看清了上面的来电显示—— 利威尔:“亨利叔” “嗯”亨利冷冷的声音透过屏幕溢了出来,“你去哪里了?” 利威尔左手拿着手机,右手随意地插在外套的兜里,突然,前方的奥路欧一脸慌张地闯进了他的视线。 当下,利威尔的眉头又紧了几分,他深吸了一口气,说, “我在查杜格尔街那个涉黄案子的后续,之前给您递交过外勤申请了。” 亨利只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你带着手下的人,去哪里了?” “斯港嘉市的无名岛上。” 利威尔斩钉截铁的回答,换来的是下一秒亨利的勃然大怒,隔着电话,都能清晰地听见从听筒里传来的那一声沉闷的拍桌声, “斯港嘉市?!你这是跨区执法,你之前申请的时候怎么没有说清楚!” “你知道你违纪了吗,利威尔·阿克曼!”亨利拔高了音量。 利威尔沉沉地叹了口气,低声道, “抱歉,亨利叔,等回去的时候,我会递交检查的。” 亨利·道格拉斯,在帕廷顿幼儿园的案子当中,横加干涉刑侦调查,这种做法,是利威尔第一次见。而在那之后,这样的干涉又出现过几次。 亨利那种对某一个案子,没来由的偏袒,也这样在利威尔的心里埋下了种子。 这一头的亨利,听见利威尔的回答,彻底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他高声叱道, “我命令你,现在立刻带着人回来!你知道那座岛是什么地方吗……” 利威尔没有再理会亨利的斥责,先斩后奏地挂断了电话,“抱歉。” “嘟——” “那座岛有多危险,你们不要命了吗!” 亨利最后一句的怒吼,几乎与电话挂断的声音同时响起,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抬手看了看手机的界面,又狠狠地将手机往桌面上一扣,“混账!” 挂断了电话,利威尔快步走到了三人身边, “怎么了?” 艾伦的眉头紧皱,听见利威尔的问话,他缓缓回过头,伸手指了指前方,说, “队长……你看。” 顺着艾伦手指的方向看去,那是一个村庄简陋的入口。 村庄的大门是由几根粗树枝支撑起一个杂乱的茅草蓬构成的,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与海风交加,让本就不结实的木头从中间开裂了一条缝。 杂乱的枝条从茅草蓬中炸出,毫无规则地刺向外部。 比起这简陋的茅草大门外,那捆在木头上,一条条随风摇摆的白布,与一地纷乱的白纸片,显得扎眼了许多。 在萧瑟的海风之下,轻薄的纸片随风起舞,吹进了众人的视线之内。 茅草门后,是一条蜿蜒的小路,盘旋着伸向远方—— 顺着小路延伸的方向,依稀之间,是零零散散的村落建筑,在那之后,则是一处伫立在高山之上的建筑。 被包围在幽深的树林当中,隐隐透出屋檐的一角。 失而复得(五十二) 无名岛停轮渡船的地方,说是港口,其实也不能算。 那是由石头堆砌而成的一座小石桥,从岸边长长地延伸了出去,石桥底部的石头,因为经年累月的海水侵蚀,有些部分形成了蜂窝石,乍一看还有些不稳。 石桥的四周,以海岸线为边界,三三两两停泊着小渔船,渔船边立着几根木棍,深深地插进沙里,上方悬挂着墨绿色的渔网,阵阵咸腥味在海风的作祟下,扑面而来。 几人在码头短暂地停留了片刻,就启程前往先前看见的村落。 长着青苔的石头垒砌在一块儿,汇成了小路,小路蜿蜒曲折,盘绕在高低不齐的树木之间。 走过繁复的石台阶,一步一步地远离了到来的海岸,没一会儿,就顺着小路的指引,走到了真正的村落大门。 与山路下被遮掩的破败茅草门相比,眼前的大门是用近似大理石的砖石砌成的,在规模和修建上都比先前的要气派不少。 在大门边的大树下,有一群人正悠闲地躺在树下。 他们的模样懒散又随意,穿在身上的衬衫随便扣着,有的甚至一颗扣子都不扣,大敞着肥硕的肚皮,似是在享受着平静山村的闲适。 但这份闲适,很快被利威尔等人的到来打破。 坐在树下的几个中年男人,在看清了几人的到来后,脸上的神情复杂了起来。他们的手扶在膝上,眯缝起了眼睛,上上下下地打量着,目光警惕又冒犯。 这样的眼神,让利威尔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氛围。 村子简陋,但配有基本的日常设施。 在距离入口的不远处,就有一个卖着基本用品的小超市。在超市老板得知几人想找一个落脚的诉求后,大方地将村里一个接待外来客的老人的住处告诉了几人。 几经辗转到达的时候,一个老妇人正站在土房子前的空地上,手里正滴溜着一条鱼,往架子上挂。 老人的手脚不太利索,因为年纪的增长,整个背佝偻了起来,显得个子愈发得矮小。她颤颤巍巍地抬手,试图去够架子上的那个夹子。 艾伦察觉到了老人动作的困难,上前接过了她手里的鱼,说, “老人家,我来吧” “谢谢你啊,小伙子” 老妇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她坦然地松开了手,缓缓转身看向了其余的三人。 她笑眼盈盈地,眼尾的皱纹皱在一起,“你们是来我这留宿的吗?” 艾伦:“您怎么知道?” 老人只是轻笑了一声,说,“可没有几个生面孔,能这么在村子里大摇大摆地……快进来吧,那个小姑娘已经很难受了。” 这一路的路程对苏维而言,并不好受,那种眩晕感在下船之后,还是一阵一阵地影响她。 她哪里还有什么功夫顾及在船上闹别扭的情绪,不适感让她只能凭借本能,跟在最熟悉的人身后…… 所以,到老人家门口的时候,苏维已经没有力气说话、观察了,她浑浑噩噩地跟在利威尔的身后,再腾出点力气,揪住利威尔的衣角,让自己能跟得上几个男人的步子。 被老人一点,苏维才从迷迷糊糊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土房是由赭红色的砖石砌成的,砖石之间的缝隙里填满了灰色的水泥,整个客厅简陋地只摆上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木凳。 桌子摆在窗边,正对着红木框的大扇玻璃。 “小姑娘,来,喝点热水。” 老人不知从哪里倒了杯热水,她枯瘦的五指紧紧地抓着茶缸的手柄,将热水递到了苏维的手上。 苏维双手接过茶缸,虚弱地说,“谢谢” 利威尔的视线在屋内巡视了一番,看向苏维,“你先在这里休息,我们去探查下附近的情况。” 他顿了顿,视线移向了艾伦,又接着说,“艾伦,你留在这里和她一起吧。” “啊?”没来由地被利威尔点名,艾伦一头雾水,他眨巴了两下眼睛,一脸懵地说,“队长,我不难受,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去的。” 艾伦的话音刚落,老妇人倒是察觉到了利威尔的用意,她轻笑了一声,缓缓地开口,“小伙子,你放心吧,我就这么一个糟老婆子,家里也没其他人了。你们既然来了岛上,又准备在我家借宿,就是客人。我犯不着对一个小姑娘下手。” 见老人已经这样说了,利威尔也不好坚持,在出门之前,又嘱咐了苏维几句,和奥路欧、艾伦离开了老人的住处。 苏维乖巧地坐在凳子上,双手捧着热茶缸,愣了好一会儿,那种眩晕感和恶心劲儿才下去了几分。 老人在苏维的斜对角坐下,开口道,“你要吃点什么吗?” 苏维摇了摇头,轻声问道, “老人家,您怎么称呼?” “名字?”老妇人只是耸了耸肩,无所谓地说,“就这么叫吧,这么多年了,我早就不记得自己叫什么了。” “您是在这个岛上长大的吗?” “不是”老人的这个回答倒是很迅速,她顿了顿,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在这个岛上长大的,在这里待了几十年了,但是具体是多少年了呢……” 老人微眯起了眼睛,思考了片刻,很快释然一笑, “这个我也记不得咯……” 苏维喝了一口茶缸内的温水,眼神轻轻瞥向茶缸内的涟漪,看似无意地问, “您在岛上生活了这么多年,这座岛平常是不是经常有外人来旅游呀?” 闻言,老人眼眸亮了亮,她似是察觉到了苏维的真实想法。她缓缓抬头,看向苏维,应道, “没有,你们是这么多年以来,少有的一批生人。” 老人的眼珠上布着一层浅浅的白膜,衬得两颗眼珠异常浑浊,她的声音沙哑,却并不虚弱,老人看向苏维缓缓地问道, “你们是谁?” “你们来这里的目的,又是什么?” 她的声音趋于平静,像是在给自己的孩子,叙述一则古老的童话,悠扬又婉转,她眼神探究地看向苏维,下一秒话锋一转,她冷冷地开口, “小姑娘,你不该来这里的。” 失而复得(五十三) 一声清脆的“铛”声, 铁质的茶缸落地,温水尽数从缸内洒出,愣是打湿了苏维脚下的一片水泥地。 她双唇紧抿,整个人略微紧张地站着,乌亮的黑眸直直地看向在一旁的老人。 老人见苏维反应这样的大,只是轻笑了一声,安抚道, “你别怕,我说了,我一个老婆子对你做不了什么的,你年轻气盛的,我就是多长两条腿,都未必追得上你。” “坐”她用自己干瘦的手,拍了拍苏维刚才的凳子扶手。 老人佝偻着背,往身后的木椅上一靠,自顾自地说, “这座岛啊,离斯港嘉市太远了。远到根本发展不起来…早年的时候,因为交通不便利,岛上的人只能勉强靠着捕鱼为生,但是随着时代的发展和进步,慢慢地,年轻人都离开了,去外面拼搏了,留在这里的只剩下一些老人,和一些不愿意离开自己故乡的人。” “四面环海、经济落后,与世隔绝的环境,让留在这里的人思维渐渐固化了起来,当一个贫穷落后的地方,只剩下了一些单身的老汉时,他们想要有孩子,有老婆,会怎么做呢?” 老人的眼皮因为衰老,失去了弹性,平平地耷拉在眼球上方,显得整个人没有多少精神。 这个答案,苏维明白,是显而易见的。 老人:“他们会用各种各样的方法,去外面买人。” 说着她缓缓阖上了眼睛,这样的话题,让她孱弱的身体猛地抖了一下。片刻之后,老人才又缓缓睁眼,看向苏维,说, “所以,我说……你不该来这里的。” “你年轻漂亮,当你的双腿踏上这座岛的那一刻起,你就被人盯上了。他们潜伏在暗处,等待你落单的机会……” 老人从最终呼出一口浊气,“这里远离内陆,天高皇帝远的,就算是警察来了,也依旧孤立无援,带不走任何一个人,也改变不了这里的风气。” 苏维将地上的茶缸捡起,轻轻放回桌上,望向老人,低声道, “您……也是被卖到这里的吗?” “嗯”老人倒是没有犹豫,痛快地点了头, “年轻的时候,有人到我的家乡,告诉我外面的生活很精彩,机会也多,能挣很多的钱,我就跟他上了那艘船,到了这座岛上。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那个时候,这座岛比现在还要落后,能买上老婆的人,在岛上都是少之又少的。” 说着,老人自嘲地扯起了嘴角,苦笑了一下,说, “不幸中的万幸,我的丈夫对我还算好些。等到耗死了他,我也成了个糟老婆子,时间一长,自然这里也没什么人敢打我的主意了。” “他不像别人那样会打我…也不酗酒、赌博什么的…每天就老老实实地捕鱼…” 老人眼眸低垂,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她眼中认为的丈夫的优点,但她的两只手,却无措地在膝上相扣,有一下没一下地抠着。 苏维见着老人的模样,眼眸暗了暗。 那些她口中的优点,在苏维眼里,并非是优点。 这场婚姻从一开始就是不平等的,就是单方面的掠夺。一个年少懵懂、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因不谙世事被骗到了这样一座与世隔绝的岛上,被卖给了一个人五人六的男人,四面环海,经济落后,她逃不了,也不敢逃。 逃跑,对于她而言,要面临的可能不仅仅是她所能看见的殴打、凌辱,还有可能面临的,是永沉海底,无法宣之于口的痛楚。 她在这样的环境下,只能一遍一遍地磨灭自己的心性,一遍一遍地自我安慰、自我洗脑,在矮子里面拔高个,在陌生的丈夫身上,找一点可以宽慰自己的优点… 想到这里,苏维觉得胸口似有一块大石,沉闷地压在心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气氛一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苏维与老人都不约而同地沉默了许久。 好一会儿,老人从先前无措的状态恢复了一开始的平和,她缓缓地与苏维看向自己的眼神交错,给了她一个尽量松快的微笑。 苏维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开口问道, “您刚才说,早年这座岛的经济落后,但是我从斯港嘉市过来的这一路,好像并没有像您说的那样,那么的破败不堪。” 老人点了点头,“是的,这座岛一直都有买卖人口的风气,但这股风气只是流存在少部分的经济富裕的人之间,早年那些穷老汉,筹不出钱,大部分都是孤独终老了。直到十几年前的某一天,一伙人来到了这座岛上……” 对话的内容,让苏维顿时惊醒了许多。 老人口中的这一伙十几年前来到岛上的人,很有可能就是杜格尔酒吧的前身。 她清了清嗓子,追问道, “那一伙人是什么人?您是否见过?” “我不知道。” 老人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说, “当时的我,也不想知道他们是谁。我只是远远地瞧见过,有一大帮的人围着一个中年男人,他们在村子里好像进行了什么实地考察……具体的我也记不清了,我只记得,从那一伙人离去之后,岛上就变样了。” “先是老旧的码头翻新重搭,再后来,就是有了那么一班特定的轮渡船,从斯港嘉市来这里。那时候,岛上的人哪里见过这些新鲜的玩意儿,所以也没人管轮渡船发船的时间很晚,大家都争先恐后地去试……” “再之后……嘶……” 老人声音慢慢地,说着说着,她突然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壳,思忖了片刻,才重新开口, “再之后啊,这座岛上像我一样被买来的女人就少了很多……因为,那艘新鲜的轮渡船开始隔三岔五地往这里运送一些人……一些女人。” 苏维默不作声地听着老人的叙述。 “那些被送来的女人,有的精神不太好,有的被毁容了,有的可能情况更严重一些,残疾、失明、缺胳膊断腿的……都有。” 老人沉沉地叹了口气,“这些伤痛和折磨,对于每一个女人而言,都是致命的。但对于那些岛上的土着居民而言,却是无足轻重的……他们只要这个女人能生下孩子,别的都不重要。” 苏维倒抽了一口凉气,“那这么多人里,总会有不愿意接受的女孩儿吧?” “那当然是有的。” 老人点了点头,“所以岛上的人会用铁链将那些女人拴住,强迫她们生下孩子…有的人,生了孩子,就认命了,好好过日子,还能捡回一条命。有的……” “有的什么?” 苏维攥紧了拳头,她的眼睛猛然睁大。 不知道什么时候,刚才还晴空万里的蓝天,在两人的谈话之间,刹那间乌云密布。 “有的不听话的,老是想跑的,就会在她们生下孩子以后,趁着夜黑风高,往海里一丢…尸骨无存……” 话音刚落,一道刺眼的闪电从天边划过,随后一阵刺耳的“噼啪”声在苏维的耳边炸开…… 失而复得(五十四) 老人的话,仿佛宣告了蓓姬的下场。 苏维怔在原地,耳边是阵阵轰隆的雷鸣声,放在膝上的拳头紧紧地攥着,身体竟有些发颤。 老人深深地看了一眼苏维,将她身体的颤抖与怔然,当作了恐惧的表现。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所以,不管你们是为了什么来这座岛上,你都不该来淌这趟浑水。” “那些混账,是有现成的女人可以满足需求,但他们绝对不会嫌弃更好看的。” 因为人性,就是经不住诱惑的。 苏维狠狠咬了下唇,强制让自己镇静下来, “老人家,这一路上过来的人,应该都是普通村民吧。这座岛上,是不是还有一伙专门负责这些事情的人。” “你还是想去找他们……” 闻言,老人失望地摇了摇头,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老老实实地开口,“在山上。你们来的时候,应该可以看见,顺着仅进村的那条小路,直直地往北走,就会离开村子的范围。他们一伙人盘踞在那后面的山上,喏,你看,就是那里……” 说着,老人抬起手,指了指大敞的窗户外。 顺着老人手指的方向,苏维可以看见,远处那隐在雨幕之中,隐隐约约闪着光亮的建筑。 老人收回了手,将手覆在了苏维的手背上,她语重心长地劝道, “小姑娘,你听我的,还是在今晚轮渡船来的时候,和你的几个朋友离开吧。不要淌这趟浑水…” 老人的掌心微凉,她干瘦的指节覆在苏维的手背上,让苏维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被皮肤包裹的骨头,硌得苏维心里麻麻的。 明明错不在她们,但痛苦却要她们承担。 苏维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坚定地与老人对视,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的严肃, “我可以洁身自好,为了保护自己不淌这趟浑水,那是因为我还有的选择。那……那些没有选择的人,她们又该去哪里保存自己呢?” “如果有能力的人,不伸出援手,那么遭遇苦难的弱者,又该如何自处呢?” ———— 春天总是多雨的季节。 淅淅沥沥的雨点在顷刻之间,下得急了起来。大片的乌云笼罩在整座无名岛上,遮住了仅有的日光,让岛上的人无法凭借日晒的程度来判断时间。 苏维坐在里屋的床边,里屋的窗户与客厅的窗是一个朝向,不过里屋的窗上有一块破损的洞,老人查看过后,表示这间屋子太久没人来住了,玻璃碎了她都不知道。 玻璃窗被雨滴打湿,顺着那个缺角,也断断续续地渗了一些进来。 苏维透过被雨水覆盖、有些模糊的玻璃窗,看向不远处的小山,隐约间,只能看清山上正点着昏黄的灯光。 手中正摩挲着那块怀表,面色凝重。 对于蓓姬的下落和安全,她有了无数种的猜测,那种焦急和担忧,像是把心放在了小火上,反复煎熬,磨得她喘不过气来。 尽管再怎么焦急,脑海里仍有一根弦绷着,让她没有独自行动。 是利威尔临走之前的那一句“乖乖在这里等我回来”的嘱托。 但距离利威尔等人离开住处到现在,已经整整过去了三个小时,是被大雨阻挡了回来的步子,还是遇到了什么特别要紧的事情,需要他们去处理。 想到这里,苏维摇了摇头,如果有要事,利威尔一定会提前告知自己,兜里的手机也会适时地响起,但是这一切都没有发生。 所以……他们或许只是被雨阻挡了脚步。 苏维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将手中的怀表戴回脖子上,却在戴好后抬眸的那一瞬间,发现了窗外,一个黑影正站在距离她不远处的地方。 模糊的窗玻璃,让她看不清那是谁,苏维有些困惑地半俯下身,透过那一处缺角看向了窗外的那团黑影,只一瞬,就让苏维脑海中紧绷的那根弦砰然断裂—— “蓓姬?” 苏维猛地从床上站起,她快步迈到了窗边,打开了窗户。 突然敞开的窗户,让窗外的风雨一瞬间涌进了屋内,打湿了苏维的脸。她双眸微微睁大,但眼前哪里还有刚才那个身影,就在苏维有些迟疑的时候,在稍远一些的山坡上,她又看见了那个身影。 女人的身体罩在一件黑色的雨衣里,她的步子有些踉跄,正一步一步朝着山上走去。 “你要去哪里?”苏维有些错愕地看着蓓姬越走越远的身影,当即从敞开的窗户中翻过,朝着身影远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没了屋檐的遮蔽,苏维的身体和头发很快就被打湿,暴雨迷糊了她的视线,但却没有阻止她脚下的步子。 她踉踉跄跄地跟着女人的背影,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那恍惚的一眼,让苏维脑袋里名为冷静的那根弦顷刻断裂;但眼下,那步伐稳健,快步走在苏维前方的女人,却让她的心里腾起了一丝不好的预感。 眼看着女人已经上了山,她却迟疑了起来。 蓓姬……不可能有这样矫健的身姿,这个女人对于岛上的地形太过熟悉了,一个常年受到欺辱的人,又怎么可能有这样体能…… 雨珠顺着发梢落入苏维的领口,冰凉的温度激得她猛地打了一个寒颤。 苏维缓缓地在一棵大树前停下了脚下的步子,她往粗壮的大树身后一藏,掏出了兜里的手机,决定先联系利威尔。 苏维看向手机的那一个空档,对周遭的环境稍微放松了一丝的警惕—— 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她的身后,在苏维反应过来的那一刹那,一条手臂从她的颈间环过,一把勒住脖子,禁锢住了她的身体,随即,一道手帕捂上了她的口鼻。 苏维猛地睁大了双眼,她后撤了一步,单手抓住了身后人的手臂,试图拱背将对方撂倒。 但下一秒,一股刺鼻的味道窜进了她的鼻腔,瞬间夺走了她所有的力气—— 苏维抓在男人手臂上的手渐渐失去了力量,整个人失去了意识,随着男人的松手,像一只任人宰割的羔羊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怀表上那匆忙扣上的金属扣松动,挣扎间,脖子上的怀表,掉落在了大树一旁的草丛中。 怀表上指针轻微滴答的声音,隐在轰鸣的雷雨声中消逝…… 失而复得(五十五) “嘶——这岛上的雨怎么说下就下啊。” 奥路欧脱下身上已经被淋透了的外套,先一步踏进了老人的小屋。 此时,屋内钟表的时间指向了傍晚六点。 老人从厨房里端出了简单的吃食,往桌上一放,轻笑道, “我们这的天气就是这样,说变就变的。” “是啊” 奥路欧重重地点了点头,“我们刚出去没多久,就下雨了,来来回回地在村子里找避雨的地方,没一个愿意让我们进去的。好不容易借着别人家的屋檐躲会儿雨,还被赶出来了。” 哗啦一声,是奥路欧拧外套的声音。 艾伦也进屋脱下了外套, “还好那个小卖铺老板让我们躲了雨。” “结果回来的路上又下雨了!!”想到这里,奥路欧愤愤地吐槽道。 老人无言地叹了口气, “我这还有早年老伴留下的衣服,我去给你们拿,你们抓紧换上,别着凉了。” “老人家”利威尔见老人要进屋,先一步叫住了她,“我们的同伴在哪里?” 奥路欧和艾伦进屋以后叽叽喳喳的讨论声并不小,这个音量苏维听见了一定会出来,但眼下,他并没有看见苏维的身影。 老人脚下步子一顿,她抬手指了指另一间屋子,说, “那个小姑娘,她应该睡着了吧……” 闻言,利威尔向老人道谢后,便敲响了里屋的房门。 几声过后,都不见苏维来开门。 利威尔心里莫名腾起了一丝不安,他又重重地敲了两遍,“小鬼,你醒了吗?” 可是回应他的,还是一片寂静。 艾伦:“我看苏维她晕船晕得挺厉害,可能还没醒吧。” 艾伦的解释合理,却并没有打消利威尔的不安,他紧抿着唇,犹豫了片刻,拧开了门把手,而屋内的景象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刚打开的房门,一阵穿堂风就从大敞的窗户直冲客厅,呼啸而来的大风将本就浑身湿漉的奥路欧和艾伦,吹得一阵激灵。 奥路欧猛地一甩头,打了一个大喷嚏, “哈秋——这小丫头睡觉怎么不关窗” 他缓缓地从客厅踱步到利威尔站着的门口,望向屋内,空空荡荡,哪里有苏维的影子。 狂风暴雨借着敞开的空间,席卷了这一间小小的卧室,临近窗口的位置最为遭殃。 水泥地面已经被雨水打湿,比起其他干燥的地面,颜色都要深上几个度,湿哒哒的地表上还浮着几片枝叶,借着开门的这股穿堂风的劲儿,将叶片吹得离门口更近了些。 奥路欧:“她去哪里了?” 奥路欧停顿了片刻,又扭头去看利威尔。只见利威尔一动不动,面无表情地抓着门把,手背上的青筋却在无人看见的地方跳动了两下。 闻声,老人从屋内赶了过来,她看着空荡荡的里屋,只往那来风的窗户一看,就倒抽了一口凉气,嘴里止不住地嘟囔, “唉,这丫头怎么就是不听劝呢……” 利威尔眉头微蹙,他低声问道,“您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去哪里了?” 老人面色凝重地抬眸望了一眼利威尔,无奈地叹了口气,抬手指了指窗外的小山, “她下午的时候和我打听了一些事情,我劝她尽快离开这座岛,谁知道她竟然想上山……” 说着,老人摇了摇头,“也太鲁莽了,好歹等你们几个小伙子回来再说啊。完了,完了……” 老人的声音颤颤巍巍的,语气有些焦急。 利威尔迟疑了片刻,就转身对奥路欧说, “奥路欧,你现在出发去码头,去那里等韩吉。” “啊?”利威尔的吩咐让奥路欧的脑袋一懵,韩吉副队长不是在市局吗? 利威尔没有理会他的错愕,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又重复了一遍,“现在就去。” “是!队长!”话音刚落,奥路欧就立即按照利威尔的吩咐冲出了屋子。 “艾伦”利威尔轻闭双眼,深吸了一口气,抬手捏了捏眉心,“跟我走。” 说着,便要迈开步子离开屋子。 但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就被老人从身后抓住了手腕,老人一脸焦急地摆了摆手, “使不得使不得,上面至少十来个人高马大的打手,你们俩小伙子上山太危险了!” 老人迟疑了片刻,似是想到了什么,连忙拍了拍利威尔的手,补充道, “快!你们快报警,如果警察来得快的话,还来得及!” 但刚说完,她又马上否掉了自己的提议, “可是这轮渡船午夜才来,等警察到的时候…那小姑娘……” 越说,她越觉得可怕,脑海里闪过了一些年轻时候看到的画面,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利威尔察觉到了老人情绪的波动,他转过身,将手轻轻覆在老人的手背上,宽慰道, “老人家,我们就是警察,您放心吧。我们的同伴也在来的路上了,您自己好好待在屋子里,注意安全,保护好自己……” 利威尔顿了顿,往雨幕中看了一眼,声音冷上了几分,“接下来,岛上可能会有点乱了。” 安抚了老人后,利威尔和艾伦马不停蹄地朝着那座矗立在无名岛正中央的小山上进发。 将息的春雨,大滴的雨珠挂在了屋檐上,顺着凸出的瓦片正止不住地往下滴水。 被雨水冲刷过的路面,并没有留下多少行走过的痕迹,利威尔与艾伦两人,按照两人的指引马不停蹄地前往山脚,沿途留意着是否有苏维留下的痕迹。 但直到两人步行到了山脚下,都没有瞧见什么特别的标记。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警惕地环顾四周,生怕撞见了从山上下来的人,提前打草惊蛇。 就在这时,艾伦突然在他这一面的方向,发现了一块看起来并不对劲的草坪。 “队长,你看……”他伸手拍了拍利威尔,唤来了利威尔的注意力。 顺着艾伦手指的方向,入目的,就是一棵粗壮的大树,大树周围郁郁葱葱地长满了各式各样的杂草,那些杂草或许是受到的养分充足,都争抢着往外冒头,尖锐的叶梢上正垂挂着一滴将落未落的雨珠。 而与那一片锋利叶尖的草丛不同的,是临近大树后方的一片区域—— 大面积的叶片蔫了吧唧地耷拉着,有着明显被人踩踏过的痕迹。 失而复得(五十六) 利威尔面色一沉,他快步走到了树下,视线冷冷地从这一片区域扫过,最终在地面上一块湿透了的白布上停下。 白布上的泥土,在雨水的浸泡下洇开,黄褐色的污水向干净的部分蔓延。 利威尔单膝蹲在树下,捡起白布放到鼻尖一嗅,是乙醚的味道。 乙醚的味道已经散去了不少,只残留了下一丁点的痕迹,供人捕捉。白布的四周,存在着明显的打斗痕迹,压垮了草丛。 利威尔眉头微蹙,他半蹲在地上,突然,一道不知道从哪儿反射而来的亮光,隐约间从草丛中迸出,在利威尔的眼前一闪而过。 他迟疑了片刻,直起身走到了亮光的附近—— 一块打开的怀表正安静地躺在草丛之中,断断续续落下的雨水打在怀表的那层玻璃上,让照片上金发女人的模样顿时模糊了许多。 利威尔抿着唇,面色铁青地俯下身,捡起了地上的怀表。 怀表安静地躺在他的掌心,沾染上的脏污混合着雨水,顺着利威尔指尖的缝隙流下…… ———— 头晕脑胀的感觉几乎要将苏维吞噬,她的意识有些恍惚,身上是被雨淋透、紧紧粘在背部的衣物,想尝试着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好沉,沉到她又要进入梦乡。 恍惚间,她听见了微弱的对话声—— “老大,她一直不醒怎么办?” 小喽啰站在一旁,用脚尖踹了踹苏维的手臂,对身边的泰德说道,“不会是我们用药太猛了,直接死了吧?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泰德闻言,伸手在苏维的鼻尖一探,说, “没死,还有气儿。” 他有些无语地朝小喽啰翻了个白眼,“要是真死了,倒也顺了我们的意,大不了晚点的时候,趁岛上那帮人都睡了,开艘船抛海里去就是了。” 朦胧的声音,让苏维的指尖动了动。 但昏暗的环境,让两人根本没有察觉到她的小动作,潇洒离去。 这场梦,苏维睡得并不踏实,她梦见了很多。 梦见了幼时跟在布兰德身边,和杜恩一起学习格斗的自己,小小的胳膊和腿踢、打在挡板上,一下一下地,震得她生疼;但是她没有放弃,只是为了布兰德那一句轻飘飘的“做得好,不愧是我的孩子”; 她梦见了杜格尔街的那个地牢,那个梦魇中歇斯底里地扼住自己咽喉的蓓姬,瞪着猩红的双眼,怒斥自己为何不早点来救她; 她梦见了那倾盆的大雨,将眼前的视线全部遮蔽,独独能看清远方高高升起的浓烟,画面一晃,在她的视线之中,利威尔躺在自己的腿上,脸上有着一道横贯面部的伤口。伤口是那样的触目惊心,鲜血止不住地从伤口处、从他的全身蔓延开,染红了周遭的草坪。 “不要…” 刺骨的寒意笼罩在苏维的周身,她躺在简陋的草皮上,双眸紧闭,一边哆嗦着,一边喃喃自语着什么。 梦魇带来的恐惧几乎夺走了她所有的精力,她痛苦地在草皮上辗转挣扎着……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温柔的声音轻轻地从耳畔传来, “快醒醒吧,快醒醒吧…”有人在用温热的毛巾给自己擦着脸,她小声地在苏维的耳边呢喃,“快醒过来吧,别睡了…” 是谁? 她的手好温暖,一遍一遍地擦拭和抚摸,抚平了苏维内心的所有不安。 让她的沉睡,也多了几分柔和。 时间在苏维的昏睡当中,又往后移了几个点。 当苏维从昏迷中隐约醒来的时候,正躺在屋子的一角。她艰难地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女人。 女人正踮着脚,趴在通风窗的位置,高高地仰起了头颅,她好像在看着窗外的雨景。 苏维的视线下移,落在了女人的脖颈上,女人的脖子上带着一个粗厚的项圈,项圈很大,几乎盖住了半张脸,在项圈的后方,一根厚重的铁链连接着地面。 “蓓姬?”苏维抿了抿唇,沙哑地唤道,她像是并不笃定,又补了一句,“是你吗?” 女人听见苏维的呼唤,她缓缓地扭过头,看见已经清醒了的苏维,突然粲然一笑。她连忙从通风窗边跑向苏维,在苏维的身边跪下。 女人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尽管多年的苦难磨灭了她所有的心性,却无法磨灭她想要与妹妹团聚的那份念想。她的嘴唇干涩起皮,却并不能影响微微扬起的嘴角。 她的掌心布满了道道伤口,却用着极致轻柔的力道,反复摩挲着苏维的脸颊。 那圆润的杏眼,与苏维极度相似的眉眼,以及和童年时蓓姬几乎如出一辙的笑容,让苏维瞬间红了眼眶。 苏维抬手抓住了蓓姬的手腕,她颤抖着双唇,好半晌才嗫嚅出声,“是你吧…” 蓓姬没有回答。 苏维却又重复了一遍,声音里的沙哑又多了几分,“是你。” 那和怀表上的女人,有七分相似的五官,那和童年记忆里稚嫩脸庞近乎相似的眉眼,是不会被苦难和岁月磨削的。 苏维红着眼,将蓓姬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掌心,轻声道,“我找了你好久……”她顺着蓓姬的手腕,将她满是脏污的衣袖挽了上去,纤细的手臂上没一处好地,在那一道一道触目惊心的伤口下,是那年火场里留下的烧痕。 苏维哽咽了半晌,才开口,“你怎么变成这样了啊……” 湿润的泪意夺眶而出,化作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下,苏维艰难地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怪我没有早点找到你……对不起……” 苏维抓着蓓姬的手,一遍一遍地说着对不起,一遍一遍地道着歉,说话的声音随着哭声的渐大,愈发的囫囵了起来。 哭泣让苏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她抽噎着,一边哭着,一边在泪眼朦胧中去看蓓姬的脸,却发现蓓姬仍是脸上噙着笑,一动不动地用着与刚才并无二致的笑脸望着她。 一种不好的猜测涌上了苏维的心头,她有些不安地问道, “蓓姬…你怎么了?” 但蓓姬却不说话,也没有任何的反应,只是笑,一边笑,一边缓缓地抚摸着她的脸。 失而复得(五十七) 利威尔沉沉地看了一眼怀表,默默地将它握在掌心。 他又保持着半蹲的姿势好一会儿,才直起身,定定地看向远方山坡上,那若隐若现的光点。 “艾伦”利威尔似是做了某种决定,又接着开口, “你现在赶去码头,和奥路欧一起接应韩吉,然后带着支援迅速上山。” “是,队长” 接收到命令的艾伦,没有丝毫的犹豫,下一秒就迈步准备下山,却在片刻之后,发现了仍然站在原地,没有挪动脚步的利威尔。 他心里突然闪过了一丝猜测,又停下了脚下的步子,有些迟疑地问, “队长…你不会要自己一个人去山上吧。” “嗯”利威尔将掌心的怀表放进了胸前衬衫的暗袋当中,“速去速回,我拖不了太久。” 艾伦倏地睁大了碧色的双眼,他有些错愕地一把扣住了利威尔的手臂,连连摇头,嘴里连珠炮似地开口, “利威尔队长,你一个人上山太危险了,就算你再怎么厉害,也不可以单枪匹马啊。老人家都说了,山上有十来个打手…况且我们现在对山上的情况一无所知,贸然行动只会受伤啊…” 艾伦滔滔不绝的劝诫,却在对上利威尔平静的目光后,骤然噤声,他迟疑了片刻,还是补充道,“好歹,让我和你一起上山吧。” “你只有下山去接韩吉他们,支援才有可能最快到山上。” 利威尔无奈地叹了口气,“当然,你也可以在这里选择,是相信我的判断,还是相信你自己。” 闻言,艾伦顿时怔在了原地,他面露难色地与利威尔对视了片刻,很快做了决定, “我知道了,我会尽快带着韩吉队长赶回来的。” 雨水的浇灌让地面湿滑了不少,艾伦三步并作两步地在坑洼的泥地间寻找落脚处,好让自己的步伐能尽量快一些。 他不敢有过多的停留,在眼下这个相对紧张的情况下,就算是他和利威尔一块上山,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刚走出没多远,就在他全神贯注在脚下的步子时,远方传来了一阵交谈的动静,与谈话声一同出现的,还有数十人浩浩荡荡的脚步声。 艾伦的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他一个箭步躲到了路边的树后,侧耳倾听着—— 小喽啰手上拎着棍棒,有些嫌弃地边走边甩掉脚尖的泥土,他不屑地朝领头扬了扬下巴,问,“欸,泰德大哥召集我们做什么?” 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人,男人淡淡地瞥了一眼问话的小喽啰,说,“你们留意到今天坐轮渡到岛上的那帮条子了吗?” 发问的小喽啰眉头一蹙,挠了挠脑袋, “条子?哪里来的条子?” “你缺根筋啊!” 人群中另一个人一巴掌拍上了他的脑袋,“就是那几个借住在老婆子家的生人啊!” “噢——”小喽啰恍然大悟地噢了一长声, “我说呢,这鸟不拉屎的破岛,还有观光客来呢。” 他顿了顿,又毫不在意地嗨了一声,说, “就为了那么几个人叫我们上山?何必呢,有什么好沟通的,我们哥几个儿就能解决了。一个个的,看着就跟瘦猴似的。” 中年男人沉默了片刻,脚下的步子还是没停,“稳妥点,就四个人敢单枪匹马来岛上,肯定有后手。别耽误了…” 几人踩在泥地里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艾伦躲在树后,确认了一帮人察觉不到他的存在后,加快了脚下的步子,朝着山下的码头奔去。 —————— 利威尔迎着雨,朝山上走着,走了没多久,他就在路的正前方,看见了几幢用砖头砌成的板房。板房的外观看起来格外的简朴,从老旧的窗户透出屋内昏黄的灯光。 而在这几幢板房后,则是一排稀稀拉拉的石头房,砌成房子的砖因经年累月的海风侵蚀,显得摇摇欲坠,并不牢固。 利威尔犹豫了片刻,轻手轻脚地靠近了其中一个板房。还没靠近墙壁,就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了对话声—— 板房相对的宽敞,四面都是赭红色的砖石砌成,空荡荡的像一个大型的仓库。 几个人围坐在桌子边,头顶的灯泡用一根长长的电线勾着,从砖石缝隙漏进来的海风,将灯泡吹得一晃一晃的。 “老大,那个叫德文的去哪里了?” 小弟手上拢着一把瓜子,拿起一个送到嘴边,磕了一声,又痛快地往地上一“呸”。 “谁知道呢。”泰德一把端起手上的茶缸,猛地喝了一大口,发出了一声喟叹,才接着说,“林顿那家伙,手底下的人就是这么不靠谱。” 泰德的话音刚落,仅有一墙之隔的利威尔当即警觉了过来。 林顿·瓦尔特——帕廷顿案子里,他曾经有过一丝怀疑的人。但碍于当时博克·巴纳德的意外之死,以及后来亨利·道格拉斯的横加干涉,导致所有的调查进度都放缓了不少。 他没有想到,时至今日,这个名字竟以这样的方式再度出现在他的面前。 就在利威尔打算在进一步偷听的时候,远处的树林下突然传来了叽叽喳喳的谈话声,这突然冒出的声响,让利威尔顿时绷紧了身子,而也正是这一惊,他的脚踩到了一旁没被雨淋过的干枯树杈。 一声清脆的断裂声顿时隔着板房的墙,涌进了屋内人的耳朵。 “谁!”屋外的动静,让泰德登时紧张了起来,他猛地站起,迅速地扫了一眼屋内的小弟们。 小弟们手上的吃食还没放下,看着突然警觉起来的泰德,一脸懵地彼此对视了一眼, “是山下的村民吧?” 利威尔眉头紧蹙,耳边是屋内的人因为惊慌闹出的动静,而前方,是隐约可以看见的一群人影,正浩浩荡荡地朝他的位置前进。 利威尔眸色一沉,忽然,他发现,借着山坡上的海拔优势,在不远处的海面上,可以看见正有光点陆陆续续地驶向无名岛,影影绰绰间那光亮就要到达山下的码头。 他在心里快速地下了一个决定,下一秒,趁屋内的人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刹那,一脚踹开了并不结实的木门。 失而复得(五十八) 与此同时,另一边的石板房里。 蓓姬歪着头,脸贴在苏维的掌心,笑眼盈盈地望着苏维。 她听不懂苏维在说什么,只知道面前的这个女孩,她很熟悉,好像等了好多年。 苏维紧抿着双唇,蓓姬一脸茫然却带着笑意的表情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一阵一阵地酸涩不受控制地从心底蔓延到四肢。 她轻叹了口气,顶着红肿的双眼,又重复了一遍,“对不起…” 片刻之后,苏维收回了手,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因为眼下并非是个可供她伤感的时候。 苏维眨巴了两下眼睛,扫视了一圈四周—— 整个石板房,除了可以看见的那扇连通外部的通风窗之外,就只有一扇简陋的木门。 木门干裂,整扇木门从中间歪七竖八地劈开,从开裂的缝隙处,可以看见不远处的一幢相对较大的板房中,透露出隐约的光亮,和一些并不怎么清晰的谈话声。 苏维尝试着活动了下肩颈,发现自己的两只手被一根粗壮的麻绳捆着,拴在了屋子的顶梁柱上。 怪不得怎么这么放心地把我锁在这破屋子里呢。 苏维默默地扯了扯手,腹诽了一句,她垂下眼眸,正思忖着该怎么带蓓姬逃出这里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一声怒吼, “靠!这条子什么时候上山的!” 这一声怒吼,吼得苏维整个人不冷静了起来,她乌亮的眼眸缓缓睁大——是利威尔来了。 “妈的!胆子不小啊,一个人就敢上山!” 耳边又骤然响起了不知是谁的怒吼声,更加让苏维确信了那闯到山上的人是利威尔。而这份确信,也让苏维慌神了起来。 她试着去解束缚住自己双手的粗麻绳,但不论如何挣扎,绳子上的结都结结实实地,没有半分松动的迹象。 “快去山下多叫些人来!” 一阵嘈杂的打闹声,夹杂着小喽啰的惨叫声,陆陆续续地传进苏维的脑海中,急得她顿时满头大汗。她焦急地环顾四周,但阴雨天,屋内一片漆黑,放眼望去,竟也找不到一个可以割断绳索的东西。 无可奈何之下,苏维只能狠狠地咬住下唇,将双手十指相扣,紧紧地缠在一起,眼一闭心一横,双腿蹬着顶梁柱,猛地一使力,粗糙的麻绳嵌进了皮肉,擦着细腻的皮肤,挣脱开来。 “嘶——”巨大的摩擦感擦着皮肉,带来了火辣辣的疼痛。 双腿蹬的力量太强,导致苏维挣脱了麻绳的束缚后,又猛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才停下了身子。 她踉跄着起身,走到蓓姬身旁,手腕处的疼痛让苏维的手有些颤抖,她轻轻抚着蓓姬的脸,叮嘱道, “你乖乖待在这里,不要出去,就在屋子里等我,好吗?” 得到了蓓姬一个诚恳的点头后,苏维转身,便冲出了屋子。 她猫着腰,小心翼翼地来到了发出打斗声的大板房后头,从微微敞开缝隙的窗户望去,里面的身影果然是利威尔。 而在板房的正面,正有人源源不断地从门口进来,堵住那本就不大的木门。 就在这时,天边突然闪过了一道亮光。 苏维当机立断捡起了脚边的碎砖石,在耳边炸响那一声雷鸣之际,将砖石抛向了玻璃,打碎了板房内相对隐蔽的一处窗户。 随后,一个翻身,从破窗进入了屋内。 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围在了利威尔的身上,苏维一个箭步迈到了最外围的一个小喽啰身后,一记手刀快准狠地将其敲晕,顺势夺走了他手上的木棍。 而这个人倒地的动静,却吸引了一直在不远处观望着战况,没有加入战局的泰德。 泰德一眼就看见了人群中的苏维,顿时整个人都淡定不住了,他扯着嗓子怒道, “谁把这个丫头放出来的!” 泰德站直了身子,眼神恶狠狠地从苏维身上扫过,大声道, “就两个人,赶紧拿下他们!拖得时间长了,你们到时候就甭想得到那些好处了!” 泰德的话音刚落,屋内那些本来没打算动手的小喽啰突然都跃跃欲试了起来,利威尔与苏维在人群中,匆匆地对视了一眼,就立即进入了状态。 或许是这些人以为苏维只是个身材单薄的小姑娘,又或许是因为见识过了利威尔一挑多的恐怖战斗力,只有两个男人冲上来,围住了她。 其中一个小喽啰见苏维到苏维的长相,忽然轻浮一笑,说, “小姑娘,乖乖地让我们抓了吧,别免得再多受一点皮肉之骨。” 说着,就朝着苏维的脸,张开了手。 苏维轻后撤了一步,皮笑肉不笑地说,“是吗?” 下一秒,她就从下往上攫住了男人的手腕,顺着那股劲,逆时针往下一拧,只听“咔”的一声,是骨头错位的声音。 其余那个人,似是没有料想到苏维这样的战斗力,瞠目结舌地愣在了原地。 而手腕被拧错位的那个男人,吃痛地用另一只手护着自己的手腕,往后退了两步,呲牙咧嘴地朝身边愣神的另一人吼道, “还愣着干吗啊!快上啊!” 话音刚落,另外一人就张开双臂,朝苏维扑来。苏维顺势往下一蹲,从男人的腋下穿过,迅速绕到他的身后,狠狠地踩上了男人的膝窝。 “啊——!!” 男人应激地吃痛蹲下,苏维跨步到他身边,一手肘朝着男人的鼻子砸去,只一下,男人登时就眼冒金星往后倒去。 泰德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两个人,轻轻松松地撂倒了好几个手下,恨得牙痒痒。 他的两条眉头,在眉心的位置汇合,紧紧地拧成了麻花,突然他的神情一怔,眼前苏维的身手,让他有了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但就在他怔然的这十几秒内,利威尔与苏维,又不约而同地撂倒了几人。 见状,泰德恶狠狠地将门外几个畏缩不前的村民揪到了屋内,指着屋内的两人,吼道,“愣着干什么!快上啊!” 泰德怒不可遏地看着眼前不中用的手下,顿觉得头顶的青筋都不受控制地突突跳了起来。突然,泰德的脑海里闪过了那一夜与德文的谈话—— “有她这个饵在,鱼才会轻松上钩啊” 他的眼神顿时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他匆匆瞥了一眼混战的屋子,当即转身离开。 失而复得(五十九) 空旷的板房内,一地的哀嚎声被从门口处陆陆续续涌进来的嘈杂声淹没。 苏维与利威尔在屋子的正中央,两人背靠背地站着,苏维喘着粗气,看着还在从门口进来的人,没好气地说, “这样下去不行…看他们这个架势,是把村里其他的青壮年都叫上了。” “真是没完没了的。” “嗯”利威尔的呼吸同样急促,他的胸膛正因为喘息上下起伏着,“再坚持一会,韩吉应该就快带着支援到了。” 闻言,苏维的眼神亮了亮,她不自觉地勾了勾唇,正想开口问,什么时候通知的韩吉,但话还未出口,她的笑容就僵在了脸上。 从她翻身进来的窗口处,泰德正挟持着蓓姬,将枪口对准了蓓姬的脑袋。 苏维当即停下了动作,怔在了原地。 她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冲向了脑袋,涨得她双眼发紧,一阵空白。 苏维的视线惶然地在蓓姬身上扫过,又惶然地落在了泰德的脸上。 泰德发现苏维看见了自己,挂着一脸得逞的笑容,用手摇了摇手上的枪支,他的笑容分明是在威胁两人——只要你们敢动手,这人的小命就不保。 围在两人身边的小喽啰自然也发现了这场决定胜负的异样,他们手持着武器,谨慎地一步一步朝着两人的位置逼近。 面对蓓姬被挟持的局面,苏维的心已经悬到了嗓子眼,她紧张地看着蓓姬,突然,她发现那个一直噙着笑脸的蓓姬,脸色冷了下来,她严肃地与苏维对视了两秒后,下一秒,猛地一抬手,打掉了泰德的手。 泰德似是没有料到这个常年被折磨的女人,竟然在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反抗,手中的枪支没拿稳,被甩了出去。他错愕地大喊了一声,一把拧住了蓓姬的脖子,随后恶狠狠地将蓓姬往地上的碎玻璃甩去。 突然出现的变故,让本趋于平静的氛围骤然又骚动了起来。 苏维眼睁睁地看着蓓姬像一只任人摆布的玩偶,狠狠地甩到了地上,她缓缓地瞪大了双眼,全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一般,她毫不犹豫地朝着蓓姬的方向奔了过去。 却忽略了周围的情况—— “喂,小鬼……” 利威尔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还没等苏维反应过来,一个温热的怀抱就将她紧紧地揽入怀中。 紧随其后的,就是一声沉闷的咚声在耳畔响起。 这阵沉闷的咚声,伴随着一丝金属的回响,震得苏维心里慌慌的,那因为蓓姬被挟持的发懵,逐渐回神。 鼻尖是利威尔身上熟悉的茶香味,她透过利威尔环抱住自己的身躯向后看去,一个手拿着钢棍的小喽啰正喘着粗气地看着两人。 苏维错愕地看向利威尔,“利威尔……?” 但利威尔却并没有回应她,她又尝试着用掌心推了推利威尔的胸膛,却倏地发现,利威尔环在自己身上的双臂突然像脱了力一般,向下垂着,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从苏维的身上滑落,重重地跌落在地。 不一会儿,洇红的鲜血从利威尔倒下的地方漫出,鲜艳的红色刺痛了苏维的双眼,眼前利威尔的模样,与睡梦中 那个浑身是血的他,在苏维的眼中倏地重合在了一起,让她的大脑一瞬间嗡地炸开,一片空白。 “还愣着干嘛!上啊!” 泰德眼见能打的两个人,一个负伤倒地,一个愣在原地,当即对屋内剩下的人发动号令。 顿时,屋里的小喽啰群情激奋地就要冲向苏维,就在千钧一发的时候,一道刺耳的警笛声刹那间响彻了整个山坡,从四面八方向这间板房传来。 “什么情况?” “靠?!条子有后援吗?!” 这突然出现的响动,让屋里的人全都不安了起来,他们惊慌失措地面面相觑,就在这时,一个踉踉跄跄地村民跑上了山坡,高喊,“快跑啊!好多、好多条子从山下来了!!” 这猛的一嗓子,将所有浑浑噩噩的打手打了一个激灵,他们纷纷丢下了手里的武器,一拥而散地从那窄窄的木门,鱼贯而出。 但面前这样窜动的气氛,却没有让苏维回过神来。她怔怔地看着地上昏迷了的利威尔,胸腔内是急速跳动的心脏。 片刻之后,她缓缓地抬起头,周围的人群好像在叫喊着什么,但她什么都听不见,耳边只有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突然,一声清脆的“铛”声闯进了她急速的心跳声中。 一根钢管被丢在地上,那锋利的前端上还沾染着触目惊心的红。 苏维颤抖着双唇,有些木讷地看了看地上的利威尔,又回过头去,发现刚才还一脸坏笑的泰德,整个人僵在了原地。泰德的衣服上,一双枯瘦的手紧紧地拽着他的衣摆,那是蓓姬的手。 泰德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警察的到来,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察觉到了蓓姬紧紧拽住自己的手。他顿时皱紧了眉头,怒不可遏地狠狠地踹了一脚半跪在地上的蓓姬,让她结结实实地扑在了地上。 泰德粗暴地蹬开了蓓姬,但脚下的步子还没迈出两步,下一秒,一阵重击猝不及防地敲上了他的膝盖,剧烈的疼痛伴随着有回响的敲击声,朝泰德袭来,让他一个猛子跪在了地上。 泰德吃痛地跪在地上,头脸被屋外的大雨淋湿,他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突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向他靠近。 他莫名地感到一阵发寒,顺着声响的来源望去,那个刚才还在屋里发愣的少女,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自己的身边。 苏维的黑发被雨淋湿,眼眶里布满了红血丝,但一向明亮的眼眸此刻却黯淡无光。 她缓缓地踱步走到了泰德的身边,低垂着眼眸,将地上的钢管捡起,她从泰德的身后,一步步地绕到了正面,手中钢管的那一头,垂落在地,与地面摩擦发出阵阵的呜鸣。 泰德被眼前苏维的模样,吓得一个激灵,他呲牙咧嘴地跪在地上,双手撑着地,试图逃跑。 他惊慌失措地想要逃开,奈何膝间的剧痛让他动弹不了分毫,突然,一股力量猛地抓住了他湿漉的头发,往后一掰,狠狠地将泰德的下巴扬起。 他仓皇失措的目光,就这样与苏维失神的视线撞上。 失而复得(六十) 苏维面无表情地又扯了扯泰德的脑袋,乌黑的眼眸中没有丁点的亮光。 见状,泰德猛地一抖,溢出齿间的是满满的恐惧,他哭喊着, “我、我错了…你大人有大量,放、放过我吧……” 泰德哪里还顾得上已经开始发热肿胀,失去了知觉的膝盖,他将双手颤颤巍巍地举在胸前,一下一下地朝苏维摆着求饶,但苏维却是充耳不闻。 一滴晶莹的雨珠,顺着她的脸颊,途经绷成一条直线的唇角,滑至下颌。 悬在下巴上,将落未落。 苏维冷冷地瞥了一眼求饶的泰德,一手使劲儿地将他的脑袋往后掰着,一脚蹬在他的肩上,冲着他因为拉扯而大张的嘴,下一秒,将锋利的钢管直愣愣地冲着泰德的嘴里捅去。 “啊—————!!” 一道凄厉的惨叫闯进了间奏不停的警笛声中,让赶往山坡上的警员不禁打了个寒颤,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泰德大张着嘴,失声尖叫着,口腔内的软肉被锋利的管口划破,铁锈味混合着血腥味顿时涌进了他的喉管。 钢管横冲直撞地闯入口腔,瞬间崩掉了泰德的几颗牙,撕裂了他的嘴,直直地戳向了他的喉管,仿佛有一种要直接贯穿整个喉咙的架势。 歇斯底里的尖叫声,被淹没在泰德缓缓漫出的血液当中,他整个人愣在原地,哆哆嗦嗦地望向面前的少女,少女面无表情的模样,像极了来自地狱的死神。 愈来愈大的雨势模糊了他的双眼,恍惚间,泰德仿佛在苏维的身上,回忆起了那被他几度遗忘的过去——— 男人居高临下地将泰德踩在脚下,身边躺着一干泰德的同伙,和一个怯生生的男孩。 男孩坐在地上,看着眼前的一挑多的惨状,止不住地啜泣着。 男人冷冷地俯视着泰德,手上拿着一根破旧的钢管,他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着白。 “你们这些人贩子,就该去死。” 他冰冷的话语,伴随着那十多年前雨夜里的一道惊雷,宣判了泰德的终生监禁。 泰德的齿间不住地发颤,残存的牙齿磕碰在钢管上,那碰撞的回声,一声声地荡在他的耳边,他涕泗横流地抓住插在嘴里的钢管,强忍着痛楚,支吾地求饶,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放过我吧……” 但面对泰德连连的求饶,苏维却仿佛没听见一般。 她冷冷地将泰德口腔内的钢管往外一拔,又高高地举起了拿着钢棍的右手,作势就要往泰德的脑袋上抡去。 “苏维,住手!” 钢管从上而下,迅速地朝泰德太阳穴的方向抡去,震耳的警笛声中突然混进了一声熟悉的呼唤,让那凶猛的凶器在千钧一发之间,忽地停在了泰德的脸边。 苏维漠然地眨巴了两下眼睛,缓缓地看向了声音的来源。 恍惚间,她看见了一脸凝重的韩吉,正大步朝自己奔来。 片刻之后,韩吉跑到了两人的边上,一把夺过了苏维手里的钢管,而紧随韩吉而来的,是身后陆陆续续到达的警员。 近在咫尺的威胁被拿走,泰德顿时往后一倒,整个人颓然地躺在泥地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感慨着自己又一次的死里逃生。 而这一边,手上紧抓的钢管被猝不及防地夺走,苏维突然像脱了力一样,往后踉跄了两步,也跌落在了坑洼的泥地当中。 她茫然地看了看韩吉,又缓缓地扭头去看那晕倒在地的蓓姬,最后又麻木地朝屋子里迈了两步,视线落在了不远处,躺在板房正中间,倒地不起、没有丝毫动静的利威尔身上。 苏维无措地眨巴了两下眼睛,一滴豆大的泪珠混在雨水中,无声无息地淌下…… 她哆嗦地抬眸与韩吉对视,嗫嚅了半晌,声音里带着藏不住的哽咽, “韩吉,你帮帮我…” ———— 斯港嘉市的中心医院。 狭长的走廊尽头,亮着刺目的红灯,苏维双手颤抖地呆坐在冰冷的长椅上,目光呆滞,脸上是未干的泪痕。 而与她仅有几步之隔,在手术室里抢救的,是利威尔。 韩吉站在苏维的对面,身边是艾伦和奥路欧,以及一干她从圣费尔市带来的支援。 韩吉双手环胸地倚靠在苏维对面的墙边,她看着苏维失魂落魄的模样,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道, “苏维,你…姐姐,她的情况还好吗?” 蓓姬被关在无名岛上数月,经历了什么样的磨难,他们早就不得而知。 但仅仅根据她瘦得皮包骨的模样,和满是疮疤的身体,就能推断,并不好过。 再者,先前的那一场混战,手无缚鸡之力的蓓姬还被泰德牵入了战局,让她的情况往更糟的方向迈步。 苏维从无名岛上离开后,就一直保持着木讷的状态,她抬头与韩吉对视了片刻,好似才听明白她说的,缓缓开口, “医生已经检查过了,除了营养不良和一些皮外伤之外,目前身体没有太大的毛病。” 她顿了顿,唇瓣有些颤抖,“就是她的精神状态可能不太好,现在已经服了药,在病房休息了……” 说罢,苏维又扭过头,看了一眼仍是紧闭的手术室,默默垂下了头颅。 韩吉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安慰着些什么,从走廊的那一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韩吉应声朝着声音的来源看去,一个身材挺拔的男人在走廊的另一头,逆着光照着,医院顶上的白灯给他的金发镀上了一层银边,他停顿了片刻后,便径直地朝长椅上的苏维走来。 男人正一步步地走近,韩吉在看清了他的脸后,整张脸顿时冷了下来。 她微微眯起了眼睛,站直了身体,将脸撇向了手术室的那一侧。 直到男人的脚步,在苏维的身边停下,苏维才后知后觉地抬起头。 乍一下的抬头,让苏维的眼睛一阵发花,她迷茫地眨了眨有些干涩的眼睛,才看清了男人的脸。 苏维的喉结上下一滑,声音有些沙哑地开口, “杜恩,你怎么在这里?” 失而复得(六十一) 杜恩神情复杂地看了苏维片刻,他没有追问苏维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只是无奈地轻叹了口气,抬手抚上了她脸颊上的泪痕。 停顿了片刻后,杜恩的视线才从苏维的脸上挪开,却在视线下移后,一眼就发现了她那破了皮仍在往外不停渗血的伤口。 伤口处泥泞不堪,经过了这么长的时间,一些比较浅的伤口已经结痂,但由于当时苏维挣脱得太过用力,仍有部分的麻绳细碎嵌进了皮肉了,沾染上了不知从哪儿而来的黑尘。 杜恩在苏维的旁边坐下,拉起了她的手,轻声道, “先和我去处理下伤口吧。” 苏维没有吭声,只是将头扭向了手术室的一边,将自己的手从杜恩的掌心拿开,说, “我没事” 杜恩见状,眸底的神色暗了暗。 他不再如以往一样强势地要求苏维和自己走,而是默默地直起身,将那空落落的手收回了身侧。 他抿着双唇,又在这静谧的走廊里待了片刻,选择了离开。 而就在他的脚步刚迈出这条走廊的时候,放在口袋里的手机发出了嗡嗡的响声。 “无名岛的事……” 电话那头是男人有些沙哑却自带威严的声音,还没等他说完,杜恩就抢先一步,开口道,“您放心吧,这里的事情就交给我。” —————— 在长达两个小时的等待后,手术室常亮的红灯终于停息。 这突然灭掉的灯光,让走廊外等待的众人顿时紧张了起来,苏维咬着下唇,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紧闭的门扉,生怕从里面传出自己并不想要得到的消息。 好在,片刻之后,从里面先出来的,是一位医生。 医生略显疲惫地摘下了脸上的口罩,开口问, “你们都是警察是吧?里面的病人家属来了吗?” “是的”韩吉先一步反应了过来,站直了身子,回答道, “家属已经联系上了,正在赶来的路上了,不知道我们的同事怎么样了?” 医生点了点头, “万幸,手术很成功,没有伤到重要的部位,目前病人还需要在ICU观察两天,要是没什么突发情况,就可以转普通病房,好好调养了。” 苏维的身体绷得笔直,面色铁青地站在一旁,在得知了利威尔的无恙后,忽然松了口气,脑海里那紧绷着的弦顿时就断了。 那种晕船的眩晕感,精疲力竭的脱力感顿时笼罩了全身。 她狠狠地掐了自己的脸一把,强撑着那股劲,目送着医生走远。 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韩吉送走了医生又回到她面前,她都没有察觉到。 韩吉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有些松快地拍了拍苏维的肩膀, “放心吧,没事了。” 本就身形有些不稳地苏维,被这么一拍,顿时整个人就摇晃了起来。她双唇惨白地扯了一个难看的微笑,“嗯……” 话音刚落,整个人就脱力般向后倒去。 韩吉见状,眼疾手快地往回扯了一下苏维的手臂,让她顺势跌到了自己的怀里。 苏维的头枕在韩吉的身上,嘴里还在无意识地喃喃自语, “还好…你没事……” 韩吉看着怀里的苏维,停顿了片刻,终是抬手轻轻抚上了她的脑袋,自言自语道, “我该相信,这一切都与你无关吗……” ———— 两日之后的清晨,苏维乖巧地坐在蓓姬的床前,手上正拿着一个苹果,心不在焉地削着。 在她的身旁,是坐在床上,穿着病号服的蓓姬。 蓓姬的脸上缠着绷带,被泰德那么一推,碎玻璃就这样扎进了她的脸上,但是她好似并不在意,只是眨巴着圆润的眼睛,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自己的手。 “你的姐姐,精神受到了很重的刺激,就目前的情况来看,并不乐观,她应该很难恢复到清醒的状态了。” “但是也非一点希望都没有,作为家人,还是多陪陪她吧。看看有没有可能,恢复一点。” 医生字字句句的宣判,让苏维的心止不住地沉到谷底。她眼眸微垂,木然地削着手中的苹果。 苹果皮随着刀尖的转动,一点点拉长,苏维的思维却同样随之飘忽不定。 一想到利威尔躺在病房里,脸上还罩着氧气面罩的模样,让她心里的郁结又多了几分。 “嘶——” 锋利的刀尖划破了指尖,才让苏维恍然回过神。 在一旁的蓓姬突然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她扭过头看向苏维,轻声道, “你不开心吗?” “没有啊”闻言,苏维慌忙从床头柜上扯了两张纸巾,包住自己的指尖。 蓓姬仍是定定地看着她,眨了眨眼睛,伸手轻轻地抚摸苏维的脑袋, “你就是不开心了。” 苏维强撑着扯出了一个相对灿烂的笑容,说,“没有啦。” 她将手上削好的苹果递给蓓姬,用一个整理头发的假动作,拭去了眼角的泪水。 蓓姬接过苹果,放在了床头柜上。又摸了摸苏维的脸,眼神真切,“你在担心他吗?” 蓓姬突然的问话,让苏维有些发懵,她抬头与蓓姬对视,脱口而出,“谁?” 蓓姬吞了吞口水,缓缓地开口,“那个你喜欢的人。” 她顿了顿,怕苏维还没反应过来,又补充道,“在山上保护你,然后受伤的警察。” 蓓姬的表情认真,模样真切,一瞬间竟让苏维恍惚地觉得她精神并没有问题。 这份错愕,也让苏维选择性地忽略了蓓姬言语的具体意思。 “我没事,我一点事情都没有。” 蓓姬的声音温柔,像潺潺的溪水,她朝苏维露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这里有很多的医生和护士,可以照顾我,你去找他吧。” 闻言,苏维缓缓地看向病房外。 蓓姬的病房正斜对着护士站的总台,如果出现任何情况,护士一定会第一时间发现。 苏维迟疑了片刻,问道,“可以吗” 这是利威尔从ICU转普通病房的第一天,前两天他们都只能从外边远远地看上他一眼。所以,眼下苏维对利威尔的思念也达到了一个顶峰。 “当然可以啦。”蓓姬浅浅地笑道。 苏维咬了咬唇,犹豫道, “那…我去看他一眼,没什么事情我就回来。” “多待一会儿吧。我真的没事。” 苏维乖巧地点了点头,临走之前,蓓姬又在身后叫住了她, “喜欢一个人,要勇敢地去告白哦。” “能看见你找到喜欢的人,我真的很开心。” 失而复得(六十二) 苏维辗转来到了利威尔的病房,但她却不敢上前。 只敢站在走廊的这一面,隔着病房门上那小小的玻璃窗户,透进去,偷看那个昏睡的人。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沉沉地呼了出去。 几度上前,又在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那一刻,缩了回来,就这么呆愣地站在门口。 正当苏维还在犹豫的时候,病房门从里面被打开,一个身材高大,面颊瘦削的男人闯进了苏维的视线。 他戴着一顶有着宽大帽檐的深色帽子,身披一件到小腿肚的长风衣。 与苏维撞了个正着后,他顺势停下了步子,眼神在苏维的脸上逗留了片刻,突然俯身凑近打量了一番,才又直起身,自言自语道, “哟,没想到还真让利威尔这小鬼找到了。” 男人猝不及防地出现,和一句无厘头的话,打得苏维措手不及。 她愣在原地,无措地与他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才轻声道,“对不起,您是……” 话还没说完,韩吉就从男人的身后走了出来,她看见苏维后,咧着嘴朝苏维一笑,自然地站在了两人中间,做起了介绍, “肯尼叔,这是苏维,苏维·亚塔尔。” 随后,又转了个小角度,将向上的掌心移到肯尼面前,对苏维说, “苏维,这是利威尔的舅舅,肯尼·阿克曼。” 韩吉的话音刚落,苏维整张脸就蹭地一下红了起来,她十分不好意思地支吾了半天,才嗫嚅道,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利威尔他才会受伤的。” 做好了接受来自家属诘问的苏维,一直低垂着头颅,却不成想,听了苏维发言的肯尼,只是轻松一笑,狠狠地揉了一把苏维的脑袋,将她的头发蹂躏得乱糟糟的,才停手,开口道, “警察出外勤,遇到不法分子,批捕的时候受伤出危险都是很正常的事情。” 肯尼顿了顿,将手揣回了兜里,才接着说,“况且利威尔让你一个普通市民,参与进这样危险的行动,才是该受批评的那一个。” 说着,肯尼突然一弯腰,呲着个大白牙凑到了苏维的面前, “这件事和你没有关系,再说了,利威尔那小鬼头可是阿克曼,不至于这么脆弱,放宽心吧。” 肯尼的一顿输出,把苏维哄得一愣一愣的,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肯尼才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站直了身体。 见状,韩吉也顺势对苏维说, “既然你来了,利威尔就交给你咯。我得去着手处理无名岛上的那些事情了。” 眼见苏维进了病房,韩吉和肯尼脸上都收敛了笑意。 两人一路沉默地走到了电梯前,才缓缓地开口, “亨利那小子……不对,你们局长,是不是夺命连环call你了。” 韩吉尴尬地扯了扯嘴角,沉声应道,“嗯” 说是夺命连环call,可一点都不为过。就刚刚在利威尔病房里待的那么一小会儿,她兜里的手机就震了不下五次。 得到了肯定的回答,肯尼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用管他,他从以前就这样,老是这么不知变通。你就好好地在这处理,有什么需要的,联系我就行。我去找他说说。” 苏维轻手轻脚地推开病房门,屋子里静悄悄地,除了走廊外不时传来的脚步声,几乎什么动静都没有。 她缓缓地靠近利威尔,逐渐看清他的脸后,心又不受控制地揪痛了起来。 利威尔的身上,没有熟悉的红茶清香,而是怎么都遮掩不住的、刺鼻的消毒水味。 只这么一下,苏维顿时就红了眼眶,她狠狠咬着下唇,不让自己的情绪外溢。 轻手轻脚地从一旁搬来凳子,摆到了利威尔的病床边坐下。 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将利威尔的手搭在自己的掌心。 利威尔的掌心温热,苏维轻轻地用指腹摩挲着他的手背,手背的皮肤有些粗糙,在虎口处和食指两侧有可以摸到因为常年握枪留下的茧,摸着摸着,湿红的眼眶再也续不住要满的泪水,一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眼尾留下。 苏维哽咽着低声开口,“对不起…利威尔……”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泰德因为受伤严重,也被安置在了一间单人病房内,在病房外守着一名斯港嘉市市局派来的警员。 泰德正呆呆地靠在床头,眼神呆滞地看向自己那被夹板和纱布包裹满的双腿。 轰闪的雷鸣,急促的暴雨,流淌的鲜血,以及那面若冰霜,狠狠踩在自己胸膛的男人。 男人的脸逆着光,在黑夜中看不清他的样貌,却将那冰冷的杀意,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泰德。 想到这里,泰德冷不丁地打了一个寒颤,他哆嗦着抬头,看向了病房的门口,发现了不知何时,就出现在大敞的病房门口,双手环胸倚靠在门上的韩吉。 泰德顿时收敛了脸上的惧意,生硬地扭过头去,将视线移向了窗外。 韩吉见状,只是不经意地挑了挑眉,大剌剌地迈步走进病房内,搬了把凳子,坐在了泰德病床对面,翘起了二郎腿。 韩吉的手上拿着一小本资料,看着泰德,突然眯眼一笑,问, “你好多了吗?腿还疼吗?” 泰德自然不会对韩吉突然的造访和关心有什么正面的体会,他没好气地朝韩吉翻了个白眼,嘴边满是包扎的绷带,再加上口腔内的伤口,他囫囵地说不清话, “你……别想了。唔、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韩吉却不以为意,她缓缓地睁大了眼睛,棕红色的眼眸里闪出几点亮光,她快步起身,双手扒在泰德病床尾部的栏杆上,一脸天真地说, “欸——你以为你什么都不说,我们就拿你没办法了吗?” “岛上的那些村民,看到警察来了,已经把你们这么多年,在岛上做的坏事都招了。” 韩吉顿了顿,往身后的椅子上一坐,扶了扶额,意味深长地说, “故意伤害,非法抛尸,买卖人口,这么多条罪名,往坏了说,你是死刑,往乐观一点,也逃不过终身监禁呢。” 她的眼神直直地看向泰德, “你背后的那些人,就值得你这么替他们隐瞒吗?” 失而复得(六十三) 韩吉并不愿意这个案子的线索到泰德这里就戛然而止,她营造出了一副自己早就掌握一切证据的模样,试探着泰德。 她挂着一脸假笑,笑眼盈盈地看着泰德。 但泰德不知是对于所谓的上头太过信任,还是早就猜测到了市局的调查进度,在听见韩吉的发言后,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她,仍是缄口不言。 见状,韩吉也只沉默了片刻,又故作轻松地翻起了手里的资料,边翻边嘟囔着, “你的资料还挺干净的,这上面除了一些基本的信息,就没有别的了。”她顿了顿,视线在泰德的亲属关系一栏停了下来,“你还有一个女儿啊……” 韩吉的声音相当松快,坐在病床上的泰德,却在听见女儿二字后,倏地攥紧了拳头。 韩吉的声音还在继续, “你自己就有女儿,怎么会干这种勾当呢……” 泰德突然直勾勾地看向韩吉,声音极度冰冷,“哪种勾当?” 韩吉被他这么一问,有些懵, “都是女孩,你在迫害那些被送来的女孩的时候,不会想到自己的孩子吗?” “为什么会呢?” 泰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突然让韩吉哑然。 她无声地咂吧了两下嘴,选择暂时岔开话题,她从手上的资料里拿出了两张照片,摆在泰德面前,问,“见过这两人吗?” 照片上印着的是被通缉数月,至今没有消息的狐狸与狗熊二人。 “据群众举报,在大约三日以前,有见过这两人出现在斯港嘉市的港口,他们是不是去找你了?” 韩吉观察着泰德的反应,缓缓地开口,可惜泰德的表现异常沉稳,哪怕是遭到了一场毒打,险些致命,又或是自己早就身陷囹圄,都是一副坦然的模样。 泰德瞥了一眼照片,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没见过,怕是死在哪里了吧。” 说着,他往倾斜的床板上一仰,口齿不清道, “警官如果你老是问这些无关痛痒的话,我建议你还是回去吧。我被打成这样,想在吃枪子儿前好好休息一下。” “为什么?” 闻言,韩吉似是想起了什么,在镜框下的眉心,狠狠地皱了一下, “为什么有的父母,为了保护孩子,能付出一切,哪怕将自己置于险境,也要为了找到孩子的下落,一生奔波;而有的父母,却毫不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肆意破坏别人的家庭,不在乎自己的所作所为,会给自己的孩子带来怎样的非议。” “你作为一个手下的枪手,为了那些人卖命,守口如瓶的时候,考虑过你的孩子吗?” “哪怕你的女儿不在你手下抚养,你的犯罪行为也会直接牵扯到她的生活。你不明白吗?” 韩吉的话却像触碰到了泰德的逆鳞,他一个猛子从床板上直起身,恶狠狠地看着韩吉,一字一顿地开口,“你懂个屁!” “你们这些人,生来就享受着优渥的资源,你们生活在温室里,没病没痛没灾,更没资格提我的女儿,你们不配!” “你们谁都不配提她!谁都不配!!” 安静的走廊里,骤然响起了泰德歇斯底里的叫喊,与叫喊声一同爆发的,还有丢砸玻璃杯的声响。 泰德一遍一遍口齿不清地重复着,你们不配四个字,一边用尽所有的力量,从床头柜上将所有能拿起来的东西,都砸向韩吉。 片刻之后,韩吉面色凝重地从病房内出来,守在外头的艾伦和奥路欧迎了上来, “韩吉队长,有问出什么吗?” 韩吉抬手捏了捏鼻梁,无奈地叹了口气, “关于这个泰德的信息,只能查到这么多了吗?他的妻子和他离婚以后去哪里了?他女儿的信息为什么在十七年前就停了?这么多年,这么大一个人,怎么会一点消息都没有?” 艾伦沮丧地垂下了肩 ,低声道, “泰德的老家算是偏远地区了,十多年前警方的系统也不完善,时间仓促,一时调来的资料也只有这么多了。再加上……” 他的视线若有若无地扫过了不远处打着哈欠的警员,“我们的调查人力紧张,不过我会接着从这个方面继续调查的。” 韩吉拍了拍艾伦的肩膀,“没事,再跟进查一查吧。” 她自然明白艾伦刚才的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 从接到利威尔需要增援的信息开始,她就一边联系着当地的警力支援一边赶往斯港嘉市,但这一过程并不容易。 斯港嘉市虽然掌握着一个重要的港口,却在治安管理上差强人意。 所有的调配和手续,在反复地催促下,还是透露出了一丝懒散的意味。如果能早一点,或许利威尔也不会受伤了。 但作为跨区执法本来就有多种不便,在当地警力面前,还是不能太过强势地要求些什么。 韩吉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走向了一旁正打着瞌睡的警员, “兄弟,这个病房里的犯人非常重要,劳烦您帮忙多上点心。” 闻言,那名警员只是懒懒地抬了下眼皮,打了个长哈欠,说, “放心吧放心吧啊,我们斯港嘉市的中心医院,治安好着呢。犯不着你们这么紧张,不会出事的。” 说着,就眉头紧锁地冲韩吉等人连连摆手,作出赶人的架势。 三人走了好一会儿,韩吉才停下步子,对两人开口, “奥路欧,你也留在这附近吧。但是别让他们察觉到你也是守着泰德的。艾伦,你就接着去查有关泰德女儿的消息。” “明白。” ————— 利威尔觉得身体异常的疲惫,他陷入了一场深度的睡眠,好像很多年都没有睡过这么长的一个囫囵觉了。 但是这个囫囵觉也只仅限开头的那两天,再往后的时间里,他变成了可以察觉到外界的情况,却不能主导自己身体的状态。 他沉浸在一个又一个扑朔迷离的梦境片段里,那些梦见过的、没梦见过的,在他眼前好似一场幻灯片大秀来回切换。 梦见过那些幼时与肯尼、库谢尔度过的画面,也梦见过苏维,甚至还在梦中,见到了不一样的韩吉和埃尔文。 在梦里的每一个人,都走向了不同的结局,不以他个人的意志为转移。 辗转间,他感觉到了有人在摸他的手,在和他说着些什么,但是眼皮很沉,沉到他睁不开,醒不来。 是谁呢? 利威尔迷迷糊糊地在沉睡中猜测着。 失而复得(六十四) 那人好像拿着一块温热的帕子,先是擦拭过了自己的脸颊,随后是脖颈,手法在这向下的过程当中又停顿了片刻,最后那温热的触感从脖颈处,直接跳到了自己的手心。 利威尔被困在梦境当中,他辗转间,在睡梦中听见了有人一边摸着他的手,一边低声和他说着话。 但这样清醒的状态,也只短暂地持续了一小会儿,利威尔又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沉睡与清醒来回往复,恍惚到利威尔又觉得过了好几天。 他对外界的感知更强了几分,他能听见有人在他身边小声地说着对不起,而这三个字只要一出现,在梦中的利威尔就蹙起了眉头,因为只有苏维,才会这样。 总是将所有的问题,一股脑地揽在自己的身上。 等醒了,一定要好好说教说教这个小鬼。 利威尔一边盘算着,一边又稀里糊涂地加深了眉心的拧巴。 就在他下意识皱眉的时候,那拧成了麻花的眉间,覆上了一丝冰凉的触感。少女用微凉的指腹,轻轻地将他不自觉皱起的眉心抚平。 而这份凉意,瞬间抚掉了刚涌现的烦躁,又让利威尔陷入了沉沉的睡眠。 不知过了多久,等到利威尔再度醒来的时候,周遭的黑暗被微弱的光点照亮,他缓缓地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被库谢尔抱在怀里,库谢尔的身上穿着破麻布的衣服,一头柔顺的黑发散在肩上,他滴溜着眼睛,向四周环顾,是那在梦中见过多次的地下街。 利威尔迟疑了片刻,他垂下眼眸,映入眼帘的,竟是自己婴孩般的手。手指白嫩圆胖,是幼年时期的专属。他有些无措地张了张自己的手。 嗯,没有切实的触感。 这样的场景,曾经的他见过很多次了,所以心里一下了然,是梦。 但利威尔也清楚地明白,面前的库谢尔,也是梦中人。 是他很多年未见的母亲。 库谢尔一遍一遍地抚摸着利威尔圆润稚嫩的脑袋,揉过他绵软的额头,最后双唇停留在利威尔的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说, “利威尔,当时能决定留下你,真是太好了。” 利威尔眨巴了两下眼睛,抬头去看库谢尔,库谢尔的眼眸里是温柔的光亮,她亲昵地蹭了蹭利威尔的脸颊,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她的这副模样,却倏地让利威尔嗓子眼一紧。 他试图用并不那么结实的臂膀去拥抱库谢尔,耳边是库谢尔喃喃的低语, “我的孩子,我爱你。” 但身体的动作却不受他的控制,眼前的画面在顷刻间花了起来。 画面一转,和煦的日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悄然跃进了屋内。 利威尔茫然地站在同样没有实感的地面上,他缓缓地阖上眼睛,又睁开,眼前模糊的景象,一度让他误以为自己梦到了那个从小与库谢尔、肯尼一块儿长大的小家。 却在眼前聚焦后,发现并不是—— 是一间简约的病房。 他恍惚了片刻,耳边传来了一阵急促的咳嗽声。 利威尔顺着声音看去,首当其冲,映入眼帘的,就是一脸病态的库谢尔。 库谢尔还是记忆里的那副装扮,黑发随意地披散在肩侧,但经年累月的病痛,让她一向黑亮柔顺的黑发都显得毛毛躁躁的。 库谢尔的脸颊瘦削,病痛所造成的不适,让她的面庞不受控制地凹了进去,是再多的营养,都无法补回。 利威尔给急咳后的库谢尔递上了一杯温水,温水途经干涩发紧的喉管,才有些顺过气来。库谢尔的唇角沾着未干的水珠,但水珠却并未让她的苍白的双唇红润一些,库谢尔缓缓地抬头看向利威尔,眼底是藏不住的忧伤。 两人在静谧的病房内,无言地对视了好半晌,库谢尔才努力地扯了个苦笑, “该怎么办啊,我这身体,好像没法看着你好好长大了。” 哪怕是在混沌的梦中,利威尔也不会忘记这段记忆。 那是他即将成年的秋末,库谢尔终是扛不住病痛,住进了医院,而在医院里经历了一系列的治疗后,她的身体非但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的恶化。 在来年的开春,利威尔又一次在没有足够能力的情况下,被病痛残忍地夺走了自己的母亲。 他没有吭声,喉结上下一滑,眼底闪过一丝的悲痛,这份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失去了至亲的痛感,跨越了多年,又重新击中他的心房。 库谢尔又定定地望着利威尔好一会儿,才转头看向了一旁的肯尼,哪怕她在强撑着精神,也遮掩不住声音里的虚弱,她缓缓地说, “肯尼,我走了以后,利威尔就拜托你了。” 肯尼眼眸一沉,他想告诉妹妹,别说那些丧气话。 但是话到嘴边,看着库谢尔病入膏肓的苍白脸色,又默默地将话咽了回去,沉沉地点了点头,“你放心吧。” 得到了肯尼的允诺,库谢尔好似突然松了口气,她双眼缓缓地阖上,又再度陷入了沉睡。 利威尔操纵不了自己的身体,他只是静静地矗立在母亲的身边,任凭那种酸涩的感觉一遍遍漫上心尖,将幼年的他、将十八岁的他、将如今的他一点一滴地吞噬。 利威尔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久到眼前的景象再度模糊,他有隐约地感觉到,有人覆上了自己的手背。 他的眼前闪过一道亮闪的金光,在熟悉的家、熟悉的厨房前,库谢尔逆着光站着,窗外洒进的日光,给她镀上了一层金边。 面前的库谢尔不再是记忆中被病痛折磨的女人,更多的是利威尔幼年里,那个温柔抚摸自己的母亲,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走到利威尔的身边,轻轻牵起他的手,问, “过得还好吗?利威尔。” 利威尔只觉得喉咙一阵发涩,他紧紧地皱起了眉头,试图控制自己的情绪,但纠结了半晌,终是抵不过那份思念,红了眼眶。 那是他记忆里,库谢尔最美好最温柔的模样。 他缓缓地点了点头,轻声道, “我过得很好,妈妈。 ” 利威尔极力控制自己的音量,生怕自己一个不留神,眼前的女人就如窗外日光下的尘埃,倏地消逝。 “那真是太好了。” 闻言,库谢尔嘴角上扬的弧度又深了几分,她抬手轻轻抚摸着利威尔的脸颊, “你能过得好,真是太好了。” 与她的动作一起发生的,是库谢尔的身体,正逐渐变得透明,如他猜想的那般,糅合进了身后的日光中,正在渐渐消失。 原以为这次库谢尔的抚摸,会与之前的每一个画面一样,并没有实感的利威尔,却突然感觉一丝温热的触感,就如库谢尔的动作一般,温柔亲昵地抚摸着自己地脸颊。 他缓缓地睁大了双眼,灰蓝色的眼眸里是止不住地震惊。 库谢尔的笑容挂在脸上,身体已经几乎涣散在日光中,她的声音轻柔,将最后一句话传进了利威尔的耳朵, “既然这样,我就可以放心了。以后,也请在这里,幸福地生活下去吧。利威尔。” 随着话音落下,面前库谢尔的最后一抹残影,就此消失。 但脸颊上的温热,还未消失。 利威尔又怔怔地望着库谢尔消失的方向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了这股真实的触感来自何方。 良久,他轻轻地扯起了一个微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对着那从窗外跃进的日光,低声开口, “您放心吧,我会的。” 失而复得(六十五) 奥路欧蹲在走廊的另一头,他遥遥地望着泰德所在的病房,眼底是藏不住的乌青色黑眼圈。 长时间的蹲坐与监守,不仅让他的双腿发麻,也一阵一阵地发困。 他狠狠地拧巴了一下眼睛,直起身,一边跺着脚,一边看向坐在病房门口的警员。 警员一如昨日,仍是呆呆地打着哈欠,双目无神地扫过走廊上来来往往的医护人员。 就在奥路欧专注盯梢的时候,艾伦出现在他身后,杵了杵他的胳膊,递来了一杯用纸杯装着的咖啡,“前辈,来一点吗?” 奥路欧狐疑地接过艾伦手中的咖啡,扭头看他,问,“你怎么在这里?那人的亲属关系查到了?” 艾伦长长地舒了口气,一口饮尽手里的咖啡,嘟囔道,“没有…一无所获……” 与此同时,就在病房的另一边。 一个身影从泰德所在的病房窗前跃了进来。 男人的面貌全部藏在了口罩之下,独独露出了一双非常特别的银灰色眼眸。 泰德听见了动静,向窗户望去,只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德文。 他挣扎着要从床上坐起,但双腿的疼痛与束缚,让他只能堪堪地直起上半身,像一只被拔了牙的凶兽,空有要吃人的气势,却没要吃人的本事。 而泰德挣扎了好一会儿,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的窘境,扯着受伤严重的嘴巴,就支支吾吾地要出声。 “嘘——” 德文挑了挑眉,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闹太大的动静,我是来帮你的。” 泰德将信将疑地打量了德文好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被夹板固定、残疾的腿,又看了看德文,选择了先闭嘴,听听他要说什么。 见泰德听话地闭上了嘴,德文倒是放开了。他大剌剌地双手环胸,往身后的墙上一靠,忍不住嗤笑道, “你被打得可真够惨的,就两个人,你都招架不来吗?” 泰德愤愤地剜了德文一眼,支吾着给自己找补道,“那两人可……不是一般人。那个身手,这一村子的废物根本打不过。” 说着,他又想起了那天突然不见了的德文,语气激动了起来,一边忍着口腔里的剧痛,一边连珠炮地囫囵吐槽, “况且,警察来的时候,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我们都被抓了,就你一个人逍遥法外了?!林顿那家伙,就是这么教育手下的人吗?” 德文听见林顿的名字,神色不明地扯了扯嘴角,凑到泰德的耳边,悄声道,“你们落到这个境地,可不能怪我啊。我只是个执行任务的小喽啰罢了,要怪,你就得怪林顿·瓦尔特,知道吗?” 泰德面色不悦地瞥了一眼德文,没吭声,等着他继续说。 “你知道林顿让你解决掉的人,是谁吗?” 泰德眯起了眼睛,“是谁?” 见泰德主动追问,德文却并不直接告诉他答案,而是故作神秘地刺激他, “跟林顿·瓦尔特干得太久了,真的把他当作你自己的主子了吗?忘了在这个接线员背后,真正的主子是谁了?” 德文的话音刚落,泰德就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他满布皱纹的眼尾,随着他的震惊,一点点被撑开,他茫然地看向德文,又茫然地看向自己的废腿。 时间仿佛又倒回了那个雨夜,苏维将钢管一个猛子捅进自己口腔的模样,蓦地打了个寒颤。 德文将他的冷颤收入眼底,似是恶魔的低语,在他耳旁轻声道, “那个打你的小姑娘,就是他的女儿噢。” 泰德怔然地用舌尖舔舐口腔内受伤的破口,唾液碰到伤口,刺激地他一哆嗦,片刻之后,黝黑的脸上染上了出离的愤怒,他恶狠狠地扭头去看德文,正好与德文满眼的笑意,撞在了一起。 德文见状,忍不住捧腹笑了几声,笑声不大,嘲讽的意味却拉满了。 他满足地点了点头,“对,就该有这样的反应,才对啊。林顿那家伙,隐瞒了小丫头的身份,让你稀里糊涂地杀了她,这是送你上一条绝路啊。” “你在这儿跟警察守口如瓶,心甘情愿地替他们抗下所有,然后接受自己的刑罚,不管是挨枪子也好,蹲一辈子也罢,哪怕是有机会缓刑,出来了,你又觉得那人会放过你吗?” 德文顿了顿,语气一转,变得有些惋惜, “林顿那家伙在外头,把你一个人放到了这样一个左右不是人的位置,自己逍遥法外,香软抱在怀,你真的甘心吗?” 德文的几句话,就让泰德面如土色,他强撑着精神,冷冷地看向德文一脸得意的表情,问,“所以你希望,我在这里把林顿供给警察。” 他顿了顿,吞了吞口中的口水,“你这么做的好处是什么?你不也是林顿的手下吗?” 他见德文没立即回复,又做了自己的猜测, “你是为了爬到林顿现在的位置吗?这个位置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好坐的,你以为我们这帮人,是怎么成为这环上的一颗螺丝钉的?” 闻言,德文却神色一凛,他低垂眼眸片刻,自言自语道,“没有人稀罕这个位置。” 他停顿了片刻,抬头看向泰德,那份淡然早就一扫而空,留下的只是满眼的坚定, “我只是想要守好一个人,仅此而已。” ———— 几个小时以后,长卧在病床上的利威尔,艰难地睁开了双眼。 日渐黄昏,窗外的日光都染上了几分红色的浓晕,利威尔浅浅地瞥了一眼,很快收回了视线。 他看见苏维正伏在自己的床边,右脸枕在右手上,整张脸面朝着自己的方向,另一只没有枕着的手,正轻轻地覆在他的手背上。 苏维的小嘴微张,鼻尖尽是均匀的呼吸,他垂着眼眸,看着少女熟睡的模样,轻浅地笑了一声,舒展开了习惯性紧锁的眉间。 长时间的睡眠,让利威尔觉得身体异常的疲惫,双唇发白,他无措地张了张嘴,没有发出声响。 见状,利威尔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缓缓地抬起自己的手,用拇指的指腹轻蹭了蹭苏维眼角下的乌青。 莫名的瘙痒感,将陷入睡眠的少女拉了回来。 她的眼皮轻动,带动了睫毛忽闪着,片刻之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苏维缓缓地直起身,揉了揉睡得惺忪的眼睛,下意识地去看沉睡在床上的利威尔,却没有在第一时间看到熟悉的脸庞,映入眼帘的是医院的病号服。 她愣了两秒,又眨巴着眼睛向上看去,正好与利威尔的眼神对上。 只一瞬,苏维的眼眶倏地红了起来。 失而复得(六十六) 苏维红着眼眶,直愣愣地盯着利威尔。 心里一时之间涌上了好多种情绪,但所有的情绪都在此刻凝结在嗓子眼,让她一时语塞。 两人愣是保持这样无言对视的状态好一会儿,苏维才哽咽着开口,“利威尔,对……” 对不起三个字,才刚蹦了一个,嘴巴就被手掌结结实实地捂住了。 她有些无措地去看利威尔,只见脸色惨白的利威尔,眉头紧蹙,哪怕是身体虚弱,也没减少他臭脸的威力。 他顶着一张不满的脸色,没好气地瞪了苏维一眼,沙哑着声音,说, “对不起对不起,我睡的时候,你这对不起,说了没有一万句,也得有一千句了吧。” 他蹙着眉,面色不悦地接着说,“别再说对不起了,这不是你的错。” 不知是身体的虚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这一句略显烦躁的语气,在尾音落下的时候,已经软了下来。 苏维闻言,默默地抿起了唇,她的小半张脸被利威尔捂得严实,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利威尔才松开了手。 松开手后,苏维往利威尔的面前挪了一下,轻声道, “你现在身体有哪里不舒服吗?” 利威尔摇了摇头,“没有。” 见状,苏维顿时松了口气, “那我这就去通知韩吉他们,说你醒了。” 说着,就利索地直起身。 利威尔瞥了一眼苏维,淡淡地说,“不用,你回头。” “啊?”苏维有些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听话地转过头,刚一回过头,就看见了韩吉和艾伦站在病房的门口。 两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但看样子已经在那里站了有一会儿了。 见苏维发现了自己,韩吉咧着个嘴,一脸坏笑地朝苏维摆了摆手,一想到刚才和利威尔的互动被两人看见眼里,苏维蓦地一怔,一股热意窜上了她的耳尖。 她假意轻咳了两声,让开了利威尔身边的位置。 韩吉进门后,见利威尔也清醒了,便单刀直入地开口, “无名岛上那帮团伙的头领说有信息要交代,正好你醒了,你有什么消息需要提前和我说的吗?在岛上的时候,有调查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吗?” 利威尔抬眸沉沉地看了韩吉一眼,随后无声地咂吧了两下嘴,对苏维说, “小鬼,我想喝红茶。” 闻言,苏维轻皱起了眉头,表情有些困惑,她嘟囔着, “你现在能喝红茶吗?” 她还想在说些什么,却察觉到了利威尔和韩吉的脸色,顿时心领神会了什么,自言自语地走向了病房外,“那我去问问医生吧。” 三人目送着苏维离开了病房,利威尔又对站在韩吉身后的艾伦开口道,“艾伦,你也去看看。” 这回,摸不着头脑的轮到艾伦了,他啊了一声,问,“这件事不需要两个人才能弄吧。” “你们队长让你去,你就去吧。” 韩吉一把拍上了艾伦的肩,挑了挑眉,说,“让着点病患,你说是不是?” 等到成功将艾伦支出病房,屋里只剩下了利威尔和韩吉两人时,韩吉才低声开口, “和苏维有关吗?” 利威尔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沉声嗯了一声, “林顿·瓦尔特。” ———— 泰德的病房外,围着一圈的警力,韩吉带着几个警员,坐在了泰德的对面,冷静地开口, “你说你有消息要交代。” 泰德疲倦的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他缓缓抬头与韩吉对视了片刻,嗫嚅道,“嗯。” 韩吉实在不明白,这分明没有过几天,泰德的态度却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她微眯起眼睛,对泰德做了一个请说的手势。 泰德的声音缓慢,他因为口腔受伤,说起话来有些含糊不清,但好在语速足够的慢,倒也不至于让众人完全听不懂。 “我们霸占的这座无名岛,是归属于斯港嘉市的,在早年间,这座岛上就存在着人口贩卖的活动。但那个时候,他们只是买方,一般是为了岛上那些根本找不着老婆的单身汉准备的。” 泰德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规模不大,消耗也不大,所以一直不成气候。一直到十来年前,我们从小道消息得知了这么一个地方,当时的斯港嘉市疏于管理,再加上附近岛屿太多,根本管不到这么一座没人没财的小岛。所以,就将杜格尔的回收站选址,定在了那里,专门用来回收那些没用了的女孩。” “你之前也是杜格尔的一份子?” “不是。我是在港口的时候遇到杜格尔的那些人,当时的老大和负责杜格尔的人搭上了伙,一个有钱,一个有人,一拍即合,正好凑在一块儿了。我也是那个时候才参与进来的…” 尽管韩吉已经对这里的运作方式,有了大概的推论,但岛民弃暗投明的说词,和犯罪当事人的自供相比,自然后者更为有力,“你们把这座没有命名的岛,叫作回收站?那回收的方式呢?” 泰德轻抚着下巴,摸了摸自己有些生疼的嘴, "听话的,就送给岛上那些单身汉;不听话的,就玩够了,杀了丢海里。" 男人平静的话语,正常的动作,冰冷的语调,却掩埋了无数少女血淋淋的生命。 他漫不经心的模样,似是一只习惯了茹毛饮血的野兽,在这过去的十来年间,一次又一次将那些无辜的少女,剥皮抽筋。 泰德越是漫不经心的模样,就让韩吉感到愈发的恶寒, “那你们将这些女孩送给那些单身汉,又是为了什么?” 泰德像是不可思议地抬头,挑了挑眉, “人啊,警官。生意越做越大,人手总是会不够的吧。这岛上大部分剩下的,可都是现成的青壮年。他们娶了老婆,生了孩子,孩子单身,我们再分女人给他们。这么循环往复,时间一长,尝到甜头的人,不都是可以替我们干活的人吗?” 韩吉深吸了一口气,她强压下那颗躁动不安的心,问,“这么多年以来,新生儿不可能只有男孩吧?女孩呢?” “这种地方,你竟然觉得会有女孩活下来吗?” 泰德不屑地哧了一声,“也是有的,但是少。这些在岛上长大的女孩,我们也有处理办法。生活在这么一个偏远的海上,周遭的环境就那个德行,她们从小耳濡目染的,心都被浸透了。一般会统一送去杜格尔,品相好点的,就接客;不好的,留下来干干杂活什么的。” “难道就没有一户让女儿直接在村子里嫁人吗?” “没有,我们也不允许。让他们自己婚配的话,不可控的因素会变多。” 说着,泰德冷冷一笑,“况且,警官,你们也不会和钱过不去吧?” 失而复得(六十七) 泰德舒坦地往身后的床背一靠, “从无名岛送去杜格尔的那些女孩,不论品相好坏,家属都能得到一笔不小的钱。这钱可比岛上这些人老老实实地捕鱼打工挣的钱多了。哪怕有一两家不听话的,就地解决了,岛上的其他人也不会说的。” “无名岛与世隔绝,经济和联络都并不如城市里发达,你们却十来年间与杜格尔保持这样的供给关系,从未出现过差错。” 韩吉顿了顿,迟疑了片刻,“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又是怎么和杜格尔随时保持联系的?” “警官,你猜不到吗?看你效率这么高,应该不是斯港嘉市的警察吧。” 泰德抬了抬眼皮,“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吧,就算有什么差错,也根本不会被仔细查。” “你这是在指控斯港嘉市的市局已经被你买通了吗?” “当然不是。”泰德摇了摇头,无所谓地摊了摊手, “只是说他们废物罢了。十几年前就废物,十几年后依然废物,不管换了多少届,也没见有实干的人。要不是看上这一点,我们也不会把回收站选在这里,对吧?” 韩吉没有吭声,只是沉默地看着泰德。 沉默就这样默契地突然在寂静的病房内流窜开来。 但好在,韩吉并未打算让这样的氛围继续下去,“当时负责杜格尔的那个人,不是狐狸吧。” 泰德轻笑了一声,“那是自然,那个时候他还是个黄毛小子呢。” 韩吉神色一凛,“那当时的负责人是谁?” 泰德闻言,抬起头,用布满红血丝的双眼与韩吉对视了片刻,缓缓地勾了勾唇,似是终于问到了他想说的话, “林顿·瓦尔特——佐拉孤儿院的院长,这次的袭警行动,也是他吩咐我这么做的。” 周围从圣费尔市调配过来、参与过帕廷顿幼儿园案子的警员,对林顿的名字多少都有些熟悉。 泰德的话音刚落,屋子里就发出了一些细微的动静。 韩吉迅速地和身边的警员使了个眼色。 泰德缓缓地动了动眼皮,瞥见了离开的警员,正走到病房门口,用手机联系着谁。 他心满意足地舒了一口气,放松了下来。 韩吉冷冷地看着他,问了一遍,“只有他吗?” 泰德不屑地挑了挑眉,“什么意思?” 韩吉没有理会他的懒散与不屑,坐直了身体, “林顿·瓦尔特,只是一所孤儿院的院长,这座孤儿院所有的投资均来自一家企业;而整个杜格尔,酒吧加街道两个部分,这么大规模的犯罪组织,只靠你们两个人,就可以只手遮天这么多年吗?” 闻言,泰德却不可置否地耸了耸肩,或许是习惯了口腔内一阵阵的疼痛,他的话语比一开始利索了不少, “那不然呢?我只是这一环中的小小螺丝钉罢了,你还希望我能了解到别的、更多的消息吗?” 韩吉显然并不满意他这样的回答,眉头紧皱,将手上的资料重重一拍, “佐拉孤儿院的直接投资者,也就是现在圣费尔市最大的集团,佐拉集团。他们的老板,布兰德·亚塔尔,你们这起事件难道和他没有一点关系吗?!” 韩吉的话音刚落,站在她身后的艾伦却突然表情一怔,他小心翼翼地上前一步,拉了拉韩吉的衣服,试图让她冷静下来。 相比起韩吉有些激动的神态,泰德倒是轻松自在。他似是做足了充分的准备,让众人在他的脸上根本看不到多余的情绪。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挑衅地开口, “警官,你们自己就有对这个案子的调查思路了。既然你怀疑这个什么布兰德,你可以直接提审他不是吗?” 如果可以简单地凭借怀疑,就直接提审布兰德·亚塔尔,就不必在这里和他兜圈子了。 艾伦默默思忖着,早在泰德说要交代的时候,韩吉就让他寻求经侦伙计们的帮助,查过一圈了。但是整个杜格尔,不论是经济方面还是行事方面,竟是一丝踪迹都没和佐拉集团挂上钩。 错综复杂的利益链条,千枢万纽,根本不是靠着简单的怀疑,就能查透、查明白的。 而面前的泰德明显是猜到了韩吉这么问话的动机,他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警官,没有证据的怀疑,对你的办案可没有好处。随随便便指认一个地位不低的企业负责人,更不是个好方法。你想病急乱投医,难不成还想要我协助你指鹿为马吗?” 泰德扯了扯嘴角,接着说, “只有林顿·瓦尔特,我也只知道他。如果你们有其他的怀疑对象,那抱歉,我一概不知。” ———— 空旷的阁楼,装修精致。 一个中年男人,静静地站在窗前。他的鬓发斑白,岁月在时间的长河中,在他的脸上、身上都留下了不轻的痕迹。 窗框的下方,摆着两张照片。照片用雕花复杂的相框裱着,其中一张相片里,是一个金发女人的个人照。 女人的手上捧着一束新鲜的玫瑰,穿着洁白的连衣裙,望着镜头,笑眼盈盈。 在一旁的另一个相框里,则是一张一家三口的全家福。 若是仔细地辨认,便能发现在全家福最左侧的年轻男人,正是此时此刻站在相框前的中年男人。 只不过,那个时候,男人的眼里是满满的幸福和对未来的期冀,此时只剩下了无休无止的空洞与冷漠。 视线右移,中间的是一个笑容灿烂的女孩,女孩的眉眼与右边的女人如出一辙。 此时的金发女人,与前一张笑靥如花的模样相较之下,显得虚弱了许多。 在相框的正前方,立着两根长长的白蜡烛。 蜡烛的顶端有被烧过的痕迹,无法根据那燃烧的状态来判断是第几次被点燃。烛台上残存着几滴蜡滴,有经常被人打扫过的痕迹。 在长蜡烛的下方,是一圈没有保护涂层的木制家具柜,家具柜从窗户的位置一路向屋内延伸,款式模样一致的家具柜不知摆了多少个,竟将阁楼这不大不小的空间,团团围住。 男人怔怔地看着照片上的金发女人,低声道, “我来看你们了。” 失而复得(六十八) 男人面无表情地拾起桌面上的火柴盒,咻地一滑,火柴上就冒出了明艳的火光。 这么多年,他竟然还是习惯用火柴。 想到这里,男人默不作声地扯了扯嘴角,点燃了蜡烛。 他一直定定地站着,等待蜡烛燃烧的灰烟在屋内腾起,他借着摇曳的火光,看向照片中的女人,喃喃自语, “艾莉诺,你说这么多年了,我们的佐拉会在哪里呢?”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晦暗不明的情绪,“找不回来了吧……嗯,找不回来了……” 男人说完,特意停顿了片刻,似是在等待女人回应他。 许久之后,他才又沉沉地开口, “明明你那么拼命,付出了那么多的代价,才留下了她。我却没有守好她。” 明艳的火光在昏暗的阁楼里摇曳生姿,布兰德怔怔地望向火光,陷入了回忆的长廊—— “爸爸,爸爸!” 女孩稚嫩的声音闯进了耳畔,男人定睛去看,一个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女孩儿,正站在老远的小孩群中,朝他手舞足蹈着。 与男人对视上以后,小女孩便不顾一切地从人群中挤出来,朝他冲了过来。 女孩跑步的速度很快,脚下的步子没有丝毫的犹豫,一个猛子地扎进了男人的怀里,在他的怀里蹭了蹭,甜腻腻地开口, “爸爸,我好想你哦。” 闻言,男人只是爽朗一下,一把将女孩扛到了手臂上,让她结结实实地坐在了自己的臂弯里,说, “这才刚开学几天,你就说想我。我看是你不想上学,找的借口吧。” 一见自己的“计谋”被被拆穿,女孩俏皮地吐了吐舌头, “嘿嘿,可是我也是真的很想你呀。” “好好好”男人轻轻拍了拍女孩的小脑瓜,温柔地说,“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怎么样,饿了吗?想吃什么好吃的?” 女孩高高地举起自己肉嘟嘟的小手,“好欸!爸爸带我吃什么都行!” 一阵欢呼后,她突然眼尖地发现了男人脸上的小伤口,刚才还晴空万里的小脸,顿时拧巴到了一块,“爸爸,你今天又去工作了吗?” 男人没吭声。 作为一个地下拳击馆聘用的打手,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告诉女儿,自己这样的工作。 但女孩却意外地善解人意,她只是垂着脑袋,沮丧地说, “爸爸,我可以不穿这些漂亮的小裙子,我也可以不天天吃好吃的。” 她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你不用为了我,这么努力地工作、去拼命的。我已经没有妈妈了……我不想再失去你了。” 提及孩子的母亲,男人的心倏地抽痛了一下。他强忍着眼框内的湿润,扯了扯嘴角, “爸爸不是因为佐拉才努力工作的,就算没有你,爸爸也是要为了养活自己,去努力的,对不对?这是我的工作,只是因为有了你,才给了我更大的动力去努力工作的呀?” 佐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她停顿了片刻,又小声问道, “那爸爸也可以教我怎么打架吗?” 男人的眉头,倏地皱紧,“为什么,你不是一直不喜欢这些吗?” 佐拉扭捏了半晌,还是老实开口, “幼儿园里的那些小朋友们,说我没有妈妈…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她顿了顿,圆溜的杏眼一红,声音有些哽咽,“我很生气地和他们争执,说我不是野孩子,但是没有效果……所以,我就想,如果我会打架的话,他们再说这些的时候,我就可以撸起袖子揍他们了……” 说着说着,佐拉的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虚。 男人看着女儿微红的眼眶,心里腾出了一股无名的怒火。他的眉间紧紧地锁着,神色凝重,但这样的状态,在他意识到不能在孩子面前表露后,很快地藏了起来。 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抚摸佐拉的后脑勺,温柔地开口, “你不是野孩子,你有妈妈,而且妈妈一直都陪在我们身边,不是吗?” 闻言,佐拉的眼睛亮了亮,她好看的眼眸里是隐隐约约的水光。 “爸爸是不是经常带你看星星?那些天上的星星里面,有一颗就是妈妈化成的。” 男人的声音轻轻的,“我们看星星的时候,不是经常看见有的星星一闪一闪吗?那是妈妈在和你打招呼呢。” 彼时的佐拉,已经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天真孩童了,但她却对父亲的说法深信不疑。 “那些幼儿园里的孩子,年纪还小,还不懂事,我们不用特意去理会他们。我们的佐拉不是一直都想当个小公主吗?” 说着,男人抬手轻轻刮了刮女儿的鼻梁,得到了佐拉重重的点头答复后,爽朗地笑道, “那你就按照自己的心意,好好地当个小公主,去做你喜欢的事情,去成为你想成为的人,然后健健康康地长大就可以了。别的事情,都交给爸爸来,好不好?” “好!” 女孩一扫先前的不悦,高声地回应着父亲。 父亲幼年时的教导,就一直刻在她的心尖,让她自始至终,从未改变。 耳边骤然响起了急促的手机铃声,唤醒了沉醉在回忆中的男人。 他缓缓地低头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手机来电显示,先是囫囵地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又推开了面前的窗户,顿时一股风就席卷进了阁楼,将阁楼内轻薄的烟雾卷了出去。 等到眼睛不再被刺鼻的烟刺激,男人才长舒了一口气。而这个过程当中,那个来电就一直响着,没有因为一丝焦躁的等待,而选择挂断。 男人摁下了接听键, “父亲,林顿留不住了。” 男人的神色一凛,生硬地扯出了一个笑容, “猜到了,就按照那个吉莉安说的做吧。” “明白。” “杜恩,找个机会,把她也处理了。” 布兰德吩咐完,就毫不留情地挂掉了电话,他又拿起了面前装着女人单人照的相框,用指腹反复摩挲着女人的脸颊,自言自语道, “真是个自作聪明的蠢女人,竟然妄想凭借自己和你有几分相像,得到不属于她的东西。” 失而复得(六十九) 在泰德将林顿·瓦尔特供出来以后,剩余留在圣费尔市的刑侦队队员,制定了一定的行动后,立即展开了对林顿的逮捕。 而无名岛的泰德,作为案件的重要证人,决定将其先送回圣费尔市。 尽管韩吉认为,他并没有供出真正的幕后黑手,但只要这个人在,就一定能够找到机会。抱着这样的想法,韩吉申请了斯港嘉市少数靠谱的警员配合,与奥路欧一起,将泰德羁押回市局。 泰德的双腿被钢管那结结实实的一击,打成了残废。 因为他的腿脚不便,警方倒也没有多增加一道扣押犯人的措施,只是将他塞在了小车的后座,由一名斯港嘉市的警员坐在旁边,全程负责监管。 奥路欧坐在了小车副驾驶的位置,透过中央后视镜,冷冷地打量着泰德。 但此时泰德只是呆愣愣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双目无神地看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什么。 见他久久望着窗外的状态,奥路欧眉头一皱。他也旁听了韩吉的那场审问,也同样认同韩吉的猜测。 林顿·瓦尔特绝非是这整件事情真正的幕后操纵者,他思忖了片刻,冷声道, “你现在就是个砧板上的鱼,早就被你的同伙抛弃了。他们要是想救你,不会等到现在。” 泰德抬眸,在镜中与奥路欧深深地对视了一眼, “你们不是已经批捕林顿了吗,那我就没有同伙了。” 泰德这做戏做全套的样子,让奥路欧莫名腾起了一团火,他低声怒斥,“你少在这里装蒜了,你在这费尽心思地做戏,还不如早早……” 但奥路欧的话音还未落下,一辆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的大货车,直愣愣地从公路山体的那一侧,横冲直撞地撞破了护栏,朝着这辆在公路上规矩行驶的警车冲了过来。 ———— 韩吉拍了拍苏维的肩,说, “这里的手续基本办完了,我还要继续处理完在斯港嘉市剩下的收尾工作,回去以后他俩的手续,你一个人能忙完吗?” 说着,视线瞥向了一脸大爷状坐在后车厢的利威尔,与一脸乖巧地神游的蓓姬。 苏维点了点头,“嗯可以的。” 韩吉还是有些不放心,她偷摸地把苏维拉到一旁,对着她的耳朵小声嘀咕道,“利威尔这小子就知道逞能,他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喂,臭四眼,我没聋。” 韩吉的话音刚落,利威尔不满的声音就从车内传了出来。 见状,苏维轻笑了一声,说, “放心吧,我已经和对应的主治医生沟通过了,他们现在的状态都比较稳定,转院肯定是没问题的。后面转到圣费尔市的医院,再继续住院调养就行。” 韩吉点了点头,“那出发吧,再晚点,到的时候,就该天黑了。” 眼看着苏维等人的车子走远,韩吉正打算回头,就突然接到了来自莫布里特的电话。 莫布里特正喘着粗气,上气不接下气地说, “队长,林顿·瓦尔特跑了!” “什么情况?!” “我们到的时候,林顿·瓦尔特已经不见了,他的家里空荡荡的,压根没有见到人影。” 莫布里特看着眼前仿佛被扫荡过的卧室,有些无奈地擦了把冷汗,“他保险柜里的东西全空了,应该是提前得到风声,跑路了。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韩吉眉头紧皱,她用力地抓着手机,指尖发白, “我应该是很早就安排人通知你们了吧?怎么拖到今天才行动?” “……” 莫布里特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听筒里只能听见他的呼吸声,片刻之后,他才小声开口,“局长觉得我们的行动方案不够完善,卡了一段时间……” 韩吉:“……” 这样的消息,竟让韩吉一时之间不知道作出什么样的反应才是正常的。 她无言地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 “莫布里特,你带着大家把他的宅邸附近排查一圈,看下有没有出现他踪迹的监控拍到他。然后,也重点调查下佐拉孤儿院,毕竟他是那里的院长,申请调查令没有不批的道理。” 韩吉顿了顿,长长地舒出一口气, “重点排查一下他的社会关系,平常和谁来往,那些人现在在做什么,在哪里,是否存在可疑的行动轨迹,都留意一下……” 交代完了一串的任务安排后,韩吉刚挂断了电话,还没消停半分钟、仍在发烫的手机,骤然响起,带来了另一个坏消息—— 巨大的冲击发生的那一刹那,直接剥夺了泰德的意识。 当他浑浑噩噩地睁眼时,入眼的就是湛蓝色的天空,但这样静谧的蓝只短暂地出现了一刻,就被近处袅袅升起的灰烟所打扰。 鼻尖尽是刺鼻呛人的烟味,耳边还能听见燃烧的声响,他躺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被甩出了车,扭头去看刚才发生事故的位置。 一辆横冲直撞的油罐车,竟然直直地捅进了狭小的小车后座。 顷刻之间,脆弱的车体就被这庞然巨物扯得四分五裂。 他能感觉到整个背部都在撕裂地疼痛,但泰德还是勉强用双臂,撑起了自己的上半身,在自己的周围寻找刚才正坐在身旁的警员。 很快,他就发现了,在距离自己不远处,公路下方的位置处,正趴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警员,警员面部朝下,满是鲜血的双手险伶伶地扒着周遭的草坪,生死不明。 “呵,这是多了个替死鬼啊” 泰德扯了扯嘴角,冷笑道,他看着这附近一片的狼藉,便推断是刚才坐在他身旁的那个警员替他挡了这么一遭, “真是老天都不想让我白白蹲局子啊,哈哈哈” 得逞的笑声混杂在迎面而来的海风当中,逐渐消散;但骤然而起的海风,却让车祸产生的火灾在这处偏远的沿海公路,蔓延开来。 泰德四处打量着,正思忖着一条可以让残疾的他也能逃跑的路线,视线在扫过两车相撞的位置时,突然停了下来。 他缓缓地睁大了双眼,有些不可置信地又眨巴了两下眼睛,只见在起火的位置处,正有汩汩粘稠的液体顺着破损的公路缺口,一滴一滴地滴落在这片用来横亘大海与公路的绿植上。 泰德顿时意识到了即将要发生的意外,他也不再试图寻找一个体面的方式,翻身就要往一旁的大海爬去。 但行动还未落实,下一秒,轰然炸响的爆炸声与一道凄厉的惨叫声顿时响彻了天际—— 泰德惊恐地看着自己毫无知觉的双腿,不知什么时候被火势波及,已经顺着他的裤脚一路蔓延到了小腿。 可他对这一切,竟然一无所知! 他手、脸并用地向那不远处的大海前进,但与此同时,他身后的那场大火,像一只毫不知足的火蛇,喷着火信子,迅速吞食了公路周边所有的生灵。 顷刻之间,或大或小的爆炸声充斥了整片区域,滚滚的黑烟,肆无忌惮地将这偏远的沿海公路笼罩其中…… 悬溺(一) 和煦的春季,在时间的推移当中,逐渐被初夏取代。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专属于夏季的粘腻,与不绝于耳的蝉鸣声,都在宣告着无名岛的事件已过去了小一月有余。 那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掩埋掉了案件当中关键的证人,也造成了警方两死一伤的损失。 巨大的爆炸将那一片都炸成了废墟,在事故靠近海岸边的草堆里,找到了泰德被烧焦到只剩骨干的双腿。 事故的严重程度,让警方推断,处于爆炸中心的泰德并非存在生还的可能性,而他剩余未找到的身体残骸极有可能被身旁的大海吞噬,随着洋流被带往了别处。 同时,指证的林顿·瓦尔特也在这段时间内失踪,两个关键性人物的消失,顿时让整个案子陷入了呆滞。 在这段时间里,增派到斯港嘉市的警员也陆续回家,对于无名岛上的管控也随之放松。 午夜时分,随着时针与分针在钟表上相汇的那一刻,本该停摆的轮渡船,却又悄无声息地从港口出发,开向深海。 轮渡船的甲板上,站着一个金发的女人。 女人灿金色的发丝,被海风吹起,遮住了她的侧脸。她拢了拢身上的薄外套,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许久之后,失踪多日的林顿,走到了她的身边。林顿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对身边的吉莉安开口道, “还好有你在啊,吉莉安,差一点…咳…差一点,我就被那帮条子抓到了。” 海风倒灌进嘴里,让他忍不住呛了下, “现在无名岛安全吗?不是听说泰德那家伙,被条子抓了吗?” 吉莉安扭过头,悠悠地说,“当然不安全” 她顿了顿,粲然一笑,“但是,我会送你去更安全的地方。” 吉莉安的笑容,让林顿莫名觉得一丝寒意窜了上来,激得他脑瓜嗡嗡的。 但他却没有过于在意,只是追问道,“更安全的地方,是哪里?” 见林顿追问,吉莉安脸上的笑容更深了,她突然笑魇如花地看向他,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着远处城市的光点,还没等林顿有过多的反应,一帮身着黑衣的人,就从那紧闭的船舱内鱼贯而出。 纷杂的脚步声,顿时将林顿团团围住。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笔挺的男人,从人后缓缓地走到了台前。 那熟悉的身影与样貌,在林顿终于看清了那姗姗来迟的领头人,连日奔波的铁青脸色刷地一下变得惨白。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去看吉莉安。 只见那个一向在自己面前装作乖巧懂事的女人,突然笑得像个来自深渊的恶魔,她的笑容几乎要隐在身后泛黑的海水中,“当然是埋葬了那么多人的……这片大海啦。” 她挑了挑眉,轻声细语道,“我想海底的那些亡魂,应该会很高兴,你下去陪她们吧……” “不…不要……”林顿转过身,去看那站在人群中间,面不改色的男人,踉踉跄跄地连退了两步,“杜、杜恩,不是我…这一切跟我没有关系……” 林顿在看见杜恩的一刹那,脑海里就倏地闪过了自己那胆大包天的决定。 被警察通缉,跟着吉莉安连日的奔波,让他险些忘记了这无名岛究竟是谁的地盘,也让他忘记了那场决定的后果。 苏维没死,泰德被捕,而他,此时早已身陷囹圄。 胡乱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竟将他像盘菜一样献给了餐桌上享用美食的客人。 他连连后退,直到身体猛地撞上了轮渡船边的护栏,才停下来,他看着杜恩一步一步走向自己,齿间止不住地颤抖,几欲哭出声。 但杜恩却毫不在意林顿的求饶,只是一脸平静地与他对视。 不论是林顿愈发慌张的求饶,还是愈发激动的哭喊,都无法在杜恩的心里溅起分毫的水花。 片刻之后,随着一声落水的巨响,林顿的身影也就此湮灭。 杜恩活活像个旁观者,看着手下的人处理完一应事物,他只是站在一旁,轻车熟路地掏出眼镜布,取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擦了擦镜片。 吉莉安看着他漫不经心的动作,轻笑道, “你们做这种事,还挺熟练的。” 熟练到毫无负担,茹毛饮血。 杜恩也不急着回答,将镜片擦拭好后,才缓缓地将眼镜戴好,抬眸去看她, “比起你躲在暗处,动动嘴皮子就能衣不沾血地杀人来说,还是差些意思。” 尽管,杜恩的话语里满是恭维的意思,但语气却暴露了他的不屑,“你那个誓死跟随的小跟班呢?” 吉莉安轻哼了一声,没有回答。 她无视了杜恩话里藏不住的讥讽,反问道,“现在林顿也死了,杜格尔那一块的生意,可以交给我了吧?” 杜恩沉默了片刻,冷声道,“当时你和父亲的交易,也只是一个佐拉孤儿院而已。不该你觊觎的东西,不要觊觎。”说着,他拔腿就要离开甲板,回船舱。 闻言,吉莉安脸上那云淡风轻的表情才有了细微的裂痕,她快步追上前去,但还没靠近杜恩半步,就被护在他身旁的跟班伸手拦住。 无奈之下,吉莉安只能站在原地,拔高音量,“当时我们的交易,分明是林顿的位置!根本不是一个佐拉孤儿院!” “噢?”杜恩缓缓地回过身,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这不过是你的一厢情愿罢了。一开始答应给你的,也就只有一个佐拉孤儿院罢了。” 吉莉安看着这利用完她,就出尔反尔的对象,恨得牙痒痒。 那个老头,在自己面前装得那么痛快,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吉莉安一边在心里咒骂着, 一边默默地攥紧了身侧的拳头,愣是生生将这股不满吞了下去。 她转眼换上了和煦的笑容,笑眼盈盈地看向杜恩, “好的,我会把这孤儿院打理好的。毕竟我们来日方长……” 杜恩见她这一秒转换的神态,敛了敛唇角的笑意, “好好待在你的位置上,少去耍那些不够看的把戏,以及,别动不该动的人。” 悬溺(二) 油罐车撞向警车的一瞬间,车体当场就被拦腰撞烂,而坐在副驾驶的奥路欧,因为这场巨大的冲击力,整个人像一道抛物线似地被甩了出去。绑在身上的安全带也被勒断,落地后又在公路上连连翻了几个滚,从护栏处跌落,刚好滚落到一块相对较大的石块后。 而正是这份巧合,才让他免于被那场爆炸波及,但状况也并不好。 急救车的及时到达、长时间的抢救与ICU的观察,在这过程当中,曾几度下了病危通知。 但或许是冥冥之中觉得他并不该这么仓促地结束生命,终是在多日之后,脱离了危险,成功转入了普通病房。 这不,刚刚醒来的奥路欧正被五花大绑地绑在病床上,浑身上下都捆着一圈又一圈的绷带,除了五官没被捂住,哪儿都不太好。 艾伦和市局的一帮同事大包小包地提着慰问品来医院看他。 艾伦看着“通体雪白”的奥路欧,问道, “前辈,你这两天好些了吗?前几天来看你的时候,你还没醒呢。” 奥路欧的头也被禁锢住了,他甚至不能扭动脖子,只能滴溜着眼睛,偏眼去看,一边看一边说,“小鬼,这点伤算什么。你是没见过我以前……” 奥路欧顿了顿,突然忘了词,他皱起了眉头,“啧,以前什么来着……” 正当艾伦有些困惑他说话方式的时候,佩特拉从屋外提着刚打好热水的水壶,走进屋,调侃道,“这家伙,浑身上下就剩嘴硬了。” 奥路欧不满地努了努嘴,“佩特拉,我可没逞强…你们这些小鬼…” “打住!”趁奥路欧下一句话没说完,佩特拉一把捂上了他的嘴,满脸黑线地看他,“你能别学利威尔队长了吗?” 奥路欧滴溜着眼睛,去看佩特拉。 见他没有再说的打算,佩特拉才松开了捂住他嘴的手,准备倒上杯热水的时候,奥路欧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喂喂喂,佩特拉,你要教育我的话,得是我老婆才有资格呢……” “噔”的一声,佩特拉将水杯放在桌上,她一字一顿地叫着他的名字,“奥路欧……” 病床边,艾伦等人看着这一对欢喜冤家纷纷窃笑着,突然从窗户的位置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 警察敏锐的直觉,让众人刷地一下齐齐看向了动静的来源—— 入目的就是,穿着一身病号服的利威尔,正坐在窗框上,一只脚搭在地上,另一只脚甚至还没来得及从窗框上放下。 利威尔察觉到了众人有些炽热的视线,顿时觉得不自在了起来,他故作冷静地从窗台上下来,清了清嗓子,冷声道, “看你这么精神,应该是没事了。” 奥路欧听见利威尔的动静,强行让自己的身体扭向窗户的方向,语气有些上扬,“利威尔队长,你好多了吗?” 其余的警员,看了看大大方方开着的病房门,又看了看一脸平静的队长,做了一件这么无厘头的事情,顿觉得有些好笑。 但碍于平常利威尔总是不苟言笑的状态,也没人敢偷笑出声。 艾伦抿了抿双唇,愣是把笑意压了下去,才关心地开口, “队长,这里是三楼…你就算身体素质好,也不能这么翻窗啊,太危险了。怎么不走正门?” 利威尔脸色一僵,他肯定不能告诉眼前这帮小鬼,自己是瞒着苏维偷溜出来的吧。 他迟疑了片刻,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语气却极度不自然地说, “你们这帮小鬼,少管。” ———— 另一边的病房里,苏维走进病房内,将手上的缴费单随手塞进了包里,轻手轻脚地在蓓姬的身边坐下。 蓓姬刚睡着,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嘴里时不时地还在嘀咕着些什么。 她的精神状态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特别听话地一坐一下午,而坏的时候,就会情绪激动地乱摔乱砸,哪怕是在梦里,都不得安宁。 她现在熟睡的状态,还是服用了药物才得以维持。 苏维轻声叹了口气,伸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 “你姐姐目前的这个状态确实不太乐观,按照你说的话,她之前这十来年受到的刺激不少,人的身体已经出现应激反应了,要恢复成正常人的话,可能很难了。精神状况的反复恶化,也会影响到身体的恢复,据我们现在观察,她大部分状况比较好的时候,都是你陪着她的时候……” “所以,如果有条件的话,你还是多陪陪她吧。可能家人的陪伴,会让她的状况好一些。” 医生的话犹如在耳,苏维看着蓓姬的模样,满是心疼与歉疚,她替蓓姬将身上的被子盖好,低声喃喃,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果可以早一点发现,早一点有能力的话,或许你就不会受这么多的苦了。 苏维又在蓓姬的病房里待了好一会儿,确认她彻底睡熟,不再反复做噩梦了后,轻手轻脚地离开了病房。 午后的日光在初夏的季节已经显得有些灼热了,苏维透过医院的窗户向下望去,住院部小花园的小花园里,不少孩子正在嬉笑打闹着。 唔,好久没去看温莎他们了。 苏维一边想着,一边迈开步子朝着利威尔的病房走去。 在即将到达利威尔病房的时候,苏维走过一处相对阴暗的走廊时,余光发现一个男人正呆愣愣地坐在长椅上。 但因为那有些吸睛的金发,让苏维习惯性地看了一眼,这一看,就让她停下了步子。 杜恩没有察觉到苏维的到来,只是后脑勺靠在墙上,半仰着头,鼻尖上没有戴着常见的眼镜,他的右手放在膝上,手心里不知道在把玩着什么。 他的打扮与苏维以往见到的每一次都没多大的区别,但就独独这一次,苏维莫名地在他的身上,感觉到了一股难以言说的疲惫。 她微微皱起了眉头,走到了杜恩身边,轻声问道, “杜恩,你怎么在这里?” 悬溺(三) 听见苏维的声音,杜恩才猛地回过神来。 但他没有立即起身,只是默不作声地收紧了拳头,将手心里把玩的物什,顺手塞进了口袋里。 他就保持着坐着的姿势,愣是定定地看着苏维从外头走到他的身边,从下往上,仰视着又看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一声,站了起来,“我在等你。” “等我?”苏维有些不解地指了指自己。 这段时间,因为蓓姬需要人长时间陪伴的病情,更多的时候,她都是待在蓓姬的病房。 这是利威尔所在病房的楼层,如果按照自己这段时间最经常出入的地方,要找自己,应该是不会选择这里的。 但杜恩就好像猜到了她一定会来,只是坐在这里,赌她能看见他。 杜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却在其中混杂着几分落寞,他点了点头,嗯了一声,抬起头往走廊外,利威尔病房所在的位置望了一眼,轻声说, “你现在,是要去找那个警察吗?” 杜恩的问题一出,苏维的神情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 她先是抿了抿唇,又将双手背在了身后,然后不敢与杜恩对视,这些小动作愣是持续了好一会儿,她才弱弱地开口, “利威尔现在还没完全恢复好,身边不能完全没人照顾……他就只有一个舅舅,在手术期间出现过,但是最近又联系不上了。” 苏维顿了顿,又补充道,“护工也不是万能的……很多事情护工还是需要朋友……他又是因为我受伤的……” 苏维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一边说着,一边抬头去打量杜恩的表情。 上次先斩后奏去了无名岛,要是没有利威尔的保护,躺在病床上抢救复苏、需要人照顾的一定是自己。但那个时候,杜恩却一反常态,没有因为这件事和她发脾气。 导致现在,苏维总觉得杜恩会挑一个“良辰吉日”爆发,所以她这段时间一直安静得很,生怕什么举动又惹了他不高兴了。 杜恩撇了撇嘴,语气有些不悦, “我就随口问了一句,你倒是嘀嘀咕咕说了一连串,而且说话这么小声做什么?” 苏维一激灵,脑袋里警铃大作,她瞪圆了双眼,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说,“这不是怕你不高兴嘛……” 杜恩脸色一变,有些好笑地调侃道,“原来你这丫头片子,也会在乎我高不高兴啊?” 苏维倒是想都没想,直截了当地回答,“那当然啊,你可是我从小一起长大的哥哥…” 脱口而出的当事人,殊不知她毫无犹豫的话语顿时刺痛了对方,浸着笑意的眼尾快速闪过一丝苦涩,“你可真不了解我。” “啊?”这一句有些无厘头的话,让苏维抬起了头,她缓了片刻,说,“所以,你不会生气吗?” 杜恩双手插兜,有些无所谓地抻了抻身子,从口袋里取出了眼镜,戴好后才悠悠地开口,“是啊,我为什么要因为你去照顾他生气。” 他顿了顿,语气满不在乎,“虽然把你带去那么危险的地方,他也有责任,但好歹算是替你扛了一下,照理我也该感谢他才是。” 闻言,苏维顿时松了口气,脸上迅速浮现了笑容。 “我看他朋友也不少,怎么就轮到你天天两头跑?”杜恩几乎没给苏维回答的时间,话锋一转,“你是不是喜欢他?” 被反复发现的心事,总是被简单明了地点出来,不管多少次,苏维总是没法适应。 有些烧人的热意攀上了耳垂,染红了她的耳尖。 她特意退了两步,也没直接回答。 杜恩却从她的表现里,正式落实了自己的猜想,他无言地勾了勾唇,从兜里掏出左手,一把揉上了苏维的脑袋, “喜欢就是喜欢,这么扭捏可不像你。” 他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喜欢就去告白吧,傻丫头。勇敢点,先他一手,打那个臭警察一个出其不意。” “啊?”苏维脑袋里的那根筋似乎还没转过来,她又重复了一声,有些茫然地看着杜恩。 在她的印象中,杜恩一直是极力反对自己和利威尔来往的,而这一回,他却一反常态。 那些本来在心里打好的一串草稿,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你不反对我和他来往了吗?” 杜恩只是没好气地瞥了她一眼,沉声嗯了一句。 苏维脸上的笑意渐深,她像是不确定可以这么容易得到家人的认可,又重复了一遍, “真的吗?” 杜恩微叹了口气,一副拿苏维没办法的样子,“真的……你不是要去照顾他吗?快去吧。” “好”苏维乌亮的眼眸亮了亮,但仍有一丝顾虑,“你今天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个的吗?” 杜恩点了点头,“不然呢?” 苏维的视线一直落在杜恩的脸身上,他神态自然,姿势放松,种种迹象都表明了他说的的确是真心话,但不知为何,苏维仍是能够嗅到了一丝的不对劲。 只是可惜,这份不对劲的感觉,也很快被涌上心尖的喜悦掩盖,她迟疑了片刻,说,“那我就先去了噢?” “嗯,去吧。” 苏维走了两步,又回头看他,只见杜恩身姿挺拔地站在原地,眼镜镜片遮挡在他的眼眸前,让苏维有些看不真切他的表情。 就在苏维即将走出杜恩的视线时,杜恩突然开口喊住她,“苏维。” 苏维此时已经走到了走廊边,夏末的日光透过窗框,攀上了少女的身体,给她的身形与面庞都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苏维脸上噙着笑,回望他,“嗯?” 杜恩身处背光的走廊,头顶的走廊灯因为还没入夜而未开启,昏暗的环境衬得他耀眼的金发都黯淡了几分,他的声音平静又低沉, “你既然选择了他,就不要回头、不要后悔,坚定地走下去吧。” 他顿了顿,竭尽全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又低声呢喃,“希望你可以获得你想要的人生。” 杜恩的话让苏维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此时的她,只是单纯地将他的这句话,当作对自己感情的祝福,她重重地点了点头,说,“我会的。” 杜恩直愣愣地站在原地,等到确信苏维彻底离开,再也看不见他以后,突然像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颓然地往后退了两步,顺势跌坐在长椅上。 额前细碎的刘海将他的眼眸挡住,只偷偷摸摸地露出零星的失落,他呆坐了好一会儿,才从口袋里拿出了从之前就一直在把玩的物件——一串钥匙。 钥匙上串着一个小黑猫的挂件和一把钥匙。 那是苏维留给他的公寓的钥匙。 杜恩一边用指腹摩擦着已经有些模糊的金属面,一边轻声道, “再等等吧。等到下次有机会的时候,再还给她吧……” 悬溺(四) 苏维告别了杜恩,她来到利威尔的病房门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病房门,生怕惊醒了屋内正在好好休息的人。 却不料在开门的一瞬间,看见了正翻窗翻到一半的利威尔。 利威尔的双脚刚接触到地面,一抬头,入目的就是呆站在门口,一脸平静地看着自己的苏维。 视线交错的那一刻,利威尔无言地抽了抽嘴角。 顿时,两人之间,默契地陷入了一种无言的氛围,谁都没有选择主动打破这份尴尬。 沉默又在两人之间流转了好半晌,苏维才默不作声地挑了挑眉,往后退了两步,砰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苏维单手抓在门把手上,眼眸低垂,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等待了好一会儿,才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一样,轻车熟路地推开门,走进屋内,来到了利威尔的病床边。 此时的利威尔,已经乖巧地躺在了床上,被子胡乱地往身上一盖,额头上甚至还零散又敷衍地捆着一圈白色的绷带。 苏维见状,也没选择直接拆穿他,抱着一阵坏心思,凑到了利威尔的面前。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利威尔,苏维甚至能够感受到利威尔紊乱的呼吸,与额前不断渗出的薄汗。 利威尔紧闭着双眸,眼前一片漆黑,他只能凭借除了视觉之外的感官,来判断苏维的动向。 他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轻动,忽闪着,苏维好像离他离得很近,近到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鼻息,与她身上那属于洗衣液的清香。 一股奇怪如同触电般地感觉,顺着背脊攀上了他的后背,利威尔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暗自在被中攥紧了拳头。 “咦,我记得这个东西,上午来的时候不是还在头上绑得好好的吗?是风吹的吗?” 少女清脆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与声音一同出现的,还有她轻轻抠弄利威尔额前绷带的动作。 她每抠一下,利威尔的眼睫毛抖动的频率就更甚。 苏维似乎是觉得一向冷脸的利威尔,在这种场合装鹌鹑,莫名地有些可爱,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她故意弯着腰,凑到他的耳边,轻声道, “今天的风有这么大吗?利威尔?” 苏维特意拉长了叫利威尔名字的声线,因为说话,齿间流露出的气息,喷洒在他的耳垂上,一下一下地挠得他心痒痒。 利威尔见苏维这诚心要捉弄自己的模样,也不打算装了。 他倏地睁开了双眼,迅速直起半身,扣住了苏维的手腕。 在苏维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与她猝不及防地对视,利威尔没好气地开口, “好玩吗?小鬼。”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苏维一大跳,她仓皇之下,愣是想往后退两步,但奈何手腕被利威尔扣住,没退一点,就被力量牵扯着,只能扑通一下跌坐在病床上。 被利威尔这么先发制人的一套操作下来,苏维哪里还有刚才坏心眼调戏他的气势,她抿着唇撇开了脸,耳尖上的绯红迅速窜上了脸。 利威尔的掌心温度比起刚受伤那阵,热了不少。 他的体温,通过相接触的肌肤,灼得苏维心怦怦跳,她没好气地甩开利威尔的手,埋怨道, “谁让你老是不听医嘱,到处乱跑的。” 她停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我就撞见过。” 苏维这么一说,利威尔顿时有些尴尬,他自认为自己多次趁苏维去照顾蓓姬的时候,偷溜出去处理公务和透气兜风,都处理得天衣无缝,却不成想,这小鬼早就发现了。 怪不得刚才那一套动作,那么行云流水。 利威尔迟疑了片刻,轻叹了口气,说, “抱歉,我的身体其实没什么问题了。现在杜格尔的案子牵扯的人和事太多,关键的证人却都以各种蹊跷的方式,要么死无对证,要么失踪,我作为案子的主要负责人,确实没有办法一直安心地躺在这里。” 听到关于杜格尔的案子,苏维刚才还有些小鹿乱撞的心跳声顿时平复了下来,她迟疑了片刻,还是轻声开口, “对不起,我没想到林顿叔叔,竟然会是幕后黑手。” 苏维的双手无措地在膝上拧成一团,她不敢去看利威尔。 一个从小看着自己的长大的叔叔,尽管平日里因为一些事情,相处有些不快,但总体还是好的。 但谁能想到,就是这么一个人,竟然牵扯进了这样大的案子里,并且,一想到幕后黑手是林顿,苏维就总有种隐隐的不安。 那种莫名的不安,让她有一种会失去什么的预感。 她的落寞与无措,利威尔看在眼里,愣是生生吞下了原本想要询问的话题。 那个在警方之间,有了一定存疑的关键人物,对于她而言,想必相当重要。 ———— 另一边,杜恩在苏维走后,仍是一直保持着呆坐在长椅上的姿势。 不知道坐了多久,久到头顶的廊灯在合适的时间亮起,他也没有挪开视线。 略微有些刺眼的光亮,扎得他眼前开始模糊了起来,不断的光影从最亮的光源向外散开,那若隐若现的光点,也逐步让杜恩眼前的景象模糊了起来—— 倾盆的大雨,冰凉的地面,小小的他双腿发软地瘫坐在地。 眼前的男人,手起棍落的利索动作,让杜恩的心里莫名腾起了一种崇拜。 他的拳头与暴力,面对的是那些为非作歹的坏人,而非无辜的孩童。 明明前一秒,他还在为被人推搡着要抓上车而拼命挣扎、感到孤立无援,下一秒,这个男人就像英雄一样出现,将弱小的他从坏人的手里解救。 小杜恩浑身湿透,彻骨的雨水激得他一个哆嗦。 男人冰冷的视线扫过一地哀嚎的人贩子,最后冷冷地落在了杜恩灿金的头发上,猛然间,杜恩察觉到他的眼神里,似乎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悲伤。 但这样的悲伤也仅仅停留了片刻,男人倏地松开了手,丢下手里的棍子,迈步就要离开。 棍子跌落在水泥地面,发出铿锵声。 杜恩慌不迭地跑上前去,有些怯懦地抓住了男人的衣角,小声说, “叔叔,你可以带我走吗?” “不可以。”男人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杜恩的提议,他的视线冰冷刺骨。 杜恩不愿放弃,没有松开手,“我不会拖你的后腿的。” 闻言,男人才停下了步子,缓缓地转过头,他没有看杜恩的脸,反而是居高临下地看着杜恩的金发,语气生硬,“你应该回家去。” “我不想回去,叔叔。” 杜恩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拒绝了男人的提议,“他们…我的父母,根本不在乎我……” 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哽咽,但眼神里的光却愈发坚定了起来, “他们只在乎自己,打我骂我,眼睁睁地看着我被坏人拐走,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如果可以,我想跟你走,叔叔。” “可以吗?叔叔?” 静音的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起来,将杜恩从出神的状态中唤醒,他揉了揉有些迷乱的双眼,摁开了接听了键,犹豫了片刻,沉声应道, “父亲……” 悬溺(五) 时间在住院陪护的过程当中,悄然流逝,转眼已过去一月有余。 手术过后的利威尔,身体恢复的速度远快于常人,恢复期竟然比医生预定的时间还要短上一阵子,于是出院日也就这样安排上了日程。 只是,原定于出院日的当天,刑侦队没有值班的队员本该来接他出院,因为他们接到了一通来自群众的举报电话—— 有目击者表示,在圣费尔市偏远的郊区,一个名为卡尔辛村的地方,见到了林顿·瓦尔特的踪迹。 作为杜格尔案,明面上的主犯,市局在接到举报后,立即调配了大量的警力,出发前往了卡尔辛村。 于是—— 苏维与利威尔站在车子前,两人无言地对视了片刻,苏维轻声道,“本来是和韩吉他们约好,一起来接你出院的……” 利威尔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苏维扯了扯嘴角,露出了有点心虚的笑容, “所以,接你出院的任务就交给我啦。” 等到两人都在车上落座的时候,利威尔看着驾驶座上的苏维,才明白刚才上车前,她那一脸心虚的笑容,是因为什么。 苏维神色紧张地系好了安全带,又自顾自地嘀咕着,“这哪个是前进挡啊…” 她单手扶在方向盘上,垂眸看着车上的一排按键,陌生的样子,仿佛这辆车不是她的。 利威尔感觉到自己额上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他眉头微蹙,看向苏维, “不然还是我来吧。” 苏维没理会利威尔的话,仍是一脸如临大敌,生硬地按照教科书似的操作,启动了引擎,随着车辆的启动,车身开始轻微地抖动,苏维才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坐直了身子,目视前方尴尬地笑了笑, “我只是不太经常开车……但是我会的,你放心……” 利威尔抿了抿唇,看着身边苏维越说越心虚的表情,默默地坐直了身体,握上了车门边的把手。 好在尽管苏维一脸心虚,但是开起车来还算平稳,一路上也算有惊无险。 利威尔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撤的景色,轻声道, “你的姐姐现在状态好多了吗?” “嗯。”苏维目视前方,眉头紧蹙,双手紧紧地抓着方向盘,“这段时间的状态好多了,多陪在她身边,她的精神状态稳定了不少,医生说,继续配合治疗,说不定有机会可以出院。” 说到这里,苏维一脸严肃的表情才有些缓解,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笑意。 闻言,利威尔也轻笑了一声,“那就好。” 约莫十来分钟的车程后,车辆平稳地停在了苏维的公寓面前,利威尔看着面前的地方,有些疑惑地去看驾驶座的苏维。 却没成想,启动车子那么慢的苏维,停车熄火这一系列动作倒是一气呵成,等到他看向她的时候,苏维刚拉上手刹,低着头去解安全带,然后下一秒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出了车厢。 苏维快步走到后备箱,取出利威尔的行李后,见利威尔已经下车,快速地锁上车,就提溜着大包小包的行李,直愣愣地朝着公寓里走去。 她不敢与利威尔对视,也不敢进行什么对话,她生怕一不小心,利威尔就会问她,为什么带他来自己家。 但手上的行李确实有些重,她有些踉跄地提着行李,正准备踏上台阶,突然觉得手上的重量一轻,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上了她的步子,默不作声地将苏维手里大部分的行李都提了过去。 苏维愣了一下,思绪紊乱地回头去看利威尔,盘算着该怎么和他解释。 但利威尔什么都没说,只是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继续走。 两人默契地一路无言,来到了苏维住处的门口,苏维从兜里掏出钥匙,在开门的那一刹那,屋内的小煤球就迫不及待地从客厅窜了出来。 里维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自家铲屎官了,从苏维去往斯港嘉市的那一天,它被寄养给韩吉,再到之后,利威尔、蓓姬住院,这之间的时间对于一只小猫来说,太长了,这样长的时间加剧了里维的思念,它一边喉间发出阵阵的呼噜声,一边竖着尾巴反反复复地蹭着主人的小腿。 突然,里维在空气中,嗅到了一丝陌生的味道。 它噌地一下绷直了后背,又嗅了两下,才狐疑地看见了在主人身后的利威尔。 还没等两人反应过来,里维就嗖地一下冲进了客厅,浑身炸毛地躲在了沙发后头,只敢露出半张脸,一边隔空哈气,一边打量着利威尔。 显然,里维这样一个小小的猫猫脑袋,在装满了太多对主人的思念之后,再也装不下其他。 它记不住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在几个月前的圣诞夜,送自家小主人回家的男人。 利威尔看着猫在沙发后头,圆润的小煤球,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你家的这个小家伙,好像是个纸老虎。” 两人之间本来有些尴尬的气氛,在里维的调剂下,有些缓和,苏维笑了笑, “是啊,捡回来的时候,它胆子就小。养了这么久,只见长身板,不见长胆子,生人来家里,都是这样,只敢隔空哈气。” “捡回来的?” “嗯”苏维点了点头,声音明显松快了许多, “之前我总是隔三岔五地去那个秘密基地,那一片基本上都荒废了,没有什么人,但是流浪猫特别多。” “有一年,正好有一只怀孕的流浪猫出现在基地附近,我就买了点猫粮喂她,喂了有一阵子,猫妈妈突然不见了。” 苏维蹲下身,摸了摸里维的脑袋,试图安抚它的戒备, “我以为猫妈妈被谁抓走了,还难过了好一阵。结果有一天,我去基地的时候,就发现猫妈妈叼着这个小家伙,在基地的帐篷前面来回地走来走去。” 被苏维摸得有些舒服,里维几乎忘记了家里还有个陌生男人,它亲昵地扬起毛绒绒的脑袋,去蹭苏维的掌心,尾巴在身后愉悦地一摆一摆。 利威尔看着眼前一人一猫的模样,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他思忖了片刻,突然看向苏维,好奇地问, “这只煤球,叫什么名字?” 悬溺(六) 苏维手下的动作一怔,她半蹲着,默默地挺直了腰板,脑海里飞快地闪过了一串又一串的字符—— “利威尔” “里维” “有洁癖的大号里维” 这串字符不受控制地在她脑海里排序组合,让她一时不知如何开口,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而这份沉默也让身后的利威尔一脸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就在他打算开口询问的时候,蹲着的苏维突然起身,动作生硬地提起了一旁的行李,走向了自己的卧室。 她自顾自地推开房门,对身后的利威尔说, “这里我已经重新打扫过一遍了,也换了新的床单被褥。” 苏维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说, “这段时间你就先住在我家吧…医生那边嘱咐了,你现在身边最好还是不要离人。” 苏维一顿安排后,将行李放在了卧室里提前收拾好的柜子上,默默地往门边靠,让出了位置。 躲在沙发后头的里维,眼见着那个陌生的男人跟在铲屎官的身后走进了卧室,它壮着胆子,鼓起毛绒绒的胸膛,想往前走一步,但还没迈出两步,又退了回来,待在原地踯躅不前。 利威尔视线扫过苏维的卧室,看着被她精心打扫过一尘不染的卧室,以及铺上的墨绿色新床单,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专属于苏维身上的那种香气。 他抿了抿唇,沉声道, “不合适。”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苏维身形一怔,脱口而出早就想好的解释词, “没事的,我睡沙发就可以……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她顿了顿,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有些纠结地交错在一起,“你是因为我受伤的,自然有义务要照顾你的。” 利威尔没吭声,只是面色平静地往苏维的面前靠了一步。 刚好将苏维挡在了自己和门的中间。 房门半开,从开启的角度,正好可以看见在门外来回踱步,时不时探头的小煤球。 苏维正绞尽脑汁地想着该用什么样的说词说服利威尔,自然也没有注意到,利威尔眼底浸着的笑意,但却误会了利威尔的沉默不语。 她身形一顿,猛然想起了,在那艘轮渡船上利威尔告诉她的那个故事——那个对于利威尔而言,相当重要的女孩。 苏维垂下眼眸,眨巴了两下眼睛,嘀咕道, “如果你实在觉得不合适…不想住在我这里的话……” 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才接着开口, “那我出钱,再给你请个可以住家的护工吧……” 直到苏维的话说完,利威尔才猛然发觉了苏维误会错了自己的意思。 他眉头一皱,将身后的房门一关,又往前迈了一步。 房门从半开的状态,逐渐阖上,在门外踱步的里维注意到了这个趋势,连忙抛下了那份胆怯,一个猛子地就要冲向卧室。 可惜,它发现的时候已经晚了一步,圆润的脑袋结结实实地和被关上的房门来了一个亲密的接触,砰地一声,整只猫就吃痛地卧倒,喵呜喵呜的嚎叫。 但哪怕它嚎得再大声,苏维也没功夫去管门外的声音。 利威尔将她整个人逼到了门上,背部与木板门之间仅隔了一件单薄的夏衣,空气中流窜着空调的冷气,她抿了抿唇,与利威尔默契地对视了许久。 苏维试图往后再退一些,拉开两人的距离,但这个位置下的她,早就退无可退了。 她有些无措地吞了吞口水,问, “怎、怎么了吗?” 利威尔双手撑在门板上,将她整个人圈在小小的地界,眼神一暗, “在出发去无名岛的那天晚上,你翻阳台,是想和我说什么吗?” 苏维的心思,蓓姬能一眼看出来,杜恩也能察觉到,那么作为当事人的利威尔,又怎么会不知道呢。 只可惜,两人的脑回路总是那么巧地,无法搭上同一根线。 看着苏维有些发懵的表情,利威尔无奈地叹了口气,说, “我是觉得,有些事情,必须等到某些关系的确定,才可以正常发展。” 苏维被夹在门板和利威尔中间,早就压抑不住内心那只跃跃欲试的小鹿了,她脸色绯红,裸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仿佛能感受到利威尔身上比她高一些的体温,那扑面而来的热气与周身相对较冷的环境对冲,让她有些发懵。 她愣了好一会儿,都没反应过来利威尔是什么意思,只好无措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强压下强有力的心跳,开口,“啊?” 利威尔见她平时转得飞快的脑袋,突然在这种时候就像缺了根筋的模样,顿时有些无语。 他有些好笑地问, “你没听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吗?” 苏维点了点头。 见状,利威尔倒是没打算和她继续多说什么,而是采取了最直接的行动。 他深吸了一口气,往前一步,一把揽过了苏维的腰,对着她的唇就吻了上去。 刹那间,那本来萦绕在鼻尖的那股属于利威尔的气息,就带着强势的意味,铺天抢地地冲进了苏维的鼻腔。 她无措地睁大了双眼,眼前是利威尔近在咫尺的脸,耳边是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而唇齿间是他有些侵略性的亲吻。 利威尔好看的眉眼微阖,纤长的睫毛扫在苏维的脸上,弄得她身心都痒痒的。 苏维的双手因为利威尔突然的动作,有些尴尬地僵在他的胸膛前,此时那轰隆的心跳声仿佛带动了她指尖的每一根血管,让流窜其中的血液沸腾了起来。 而利威尔的心跳声,也借着这份触碰,清晰地传到了苏维的掌心。 苏维能够感觉到,随着亲吻时间的拉长,利威尔那逐渐紊乱的呼吸声和愈发滚烫的掌心。 浅尝辄止的亲吻,只是双唇简单地触碰,就足够戳破那层之前暧昧不清的纸膜。 分开之后,利威尔的喉结一滑,才用染上了些许沙哑的声音开口道, “现在你知道我什么意思了吗?” 他顿了顿,没有给苏维回答的时间,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 “我只是觉得,在我们同居之前,应该还缺一个告白。” “比如,我喜欢你。” 悬溺(七) 杜恩站在老宅的大门前,犹豫了片刻,推开了门,他轻车熟路地绕过宽敞的客厅,走上二楼,来到了布兰德书房前,轻声叩响了门扉。 敲门声刚响了一声,屋内就传来了男人低沉的声音,“进” 布兰德坐在书房的靠背椅上,身后是紧闭的窗帘,他没有抬头去看进屋的杜恩,只是端起了书桌上的热茶,轻啜了一口,才开口问道,“事情都解决清楚了吗?” “都解决清楚了。”杜恩上前一步,用音量刚好的声音接着说,“泰德和林顿这些直接牵扯到我们的负责人,都已经都不声不响地铲除了,剩下那些落在警方手里的小喽啰,再怎么交代,也翻不出花了。” 布兰德满意地点了点头,又喝了一口杯里的热茶。 杜恩继续说,“杜格尔街的那些商户,之前就只是杜格尔酒吧的备用军,知道的本来就不多。再加上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犯罪的证据,警察拿他们那帮人是没有办法的,最多落下一个批评教育的全体处罚。无名岛更是,并不属于圣费尔市的市局管辖范围,再加上法不责众,主要罪责还是泰德一人承担。所以等过段时间,风头过了,杜格尔还是有机会从头再来的。” 闻言,布兰德的唇角才勾了勾,给了杜恩一个相对欣慰的笑容。 他缓缓地开口道,“你这孩子,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做什么事情都不需要我操太多的心。” 杜恩很乖巧地没有应声,而是自然地走到一边,替布兰德又倒了一杯茶水。 布兰德瞥了一眼他的动作,轻笑了一声,“杜恩啊,我一直对你很满意的,从决定收养你的那天开始。” 他顿了顿,话锋却突然一转,和蔼的语气顿时烟消云散,眼底的笑意丁点不在,冷冷地说,“除了在某些小事上。” “苏维那丫头,最近在忙什么呢?也没见她回来看看?” 杜恩身形一僵,抿了抿唇,强行压下了自己不太自然的脸色,轻声道,“最近我手头上的事情太多了,没有怎么和她联系,不太清楚。” “哼”显然,杜恩的答案,并未让布兰德满意。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你还真是个好哥哥啊,从小到大,都是这么护着她。” 当即杜恩的冷汗就随着布兰德话音落下,刷地冒了出来。 他低垂着头颅,飞快在脑海里过着——他分明特意交代过手下的所有人,按照常理,布兰德并不会知道苏维现在的状况。 但眼下,这份诘问,也就表明他知道了什么。 可是尽管杜恩绞尽脑汁,也并不能成为布兰德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他也无法知晓,布兰德究竟对苏维在杜格尔这个案子中的参与程度,了解了多少。 布兰德眯缝起了双眼,看着杜恩沉默不语的模样,良久,才没好气地开口,“听说,她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了个有精神障碍的姐姐?” “哼,真是只白眼狼。从小好吃好喝地供着她,她还是成天不着家,老是想着那些被领养前认识的杂七杂八的人。” 布兰德顿了顿,有些不可置信地笑了笑,“怎么,是我对她不够好吗?让她这么吃里扒外?” “当然不是。”杜恩着急地站直身子,替苏维辩解,“苏维她一直很敬重您的。” 闻言,布兰德面无表情地往后一仰,靠在了身后的沙发靠背上,闭上了双眼。 良久,才长长地舒出一口气,说,“罢了,由着她去吧。这孩子…毕竟不是……” 说到这里,布兰德的话戛然而止,又重新闭上了双眼。 杜恩见布兰德就算闭上了双眼,仍是能从他细微的表情中,察觉到了几分失望。 他思忖了片刻,还是轻声问道,“父亲,您是从哪里知道这些消息的?” 不料,他话还没说完,布兰德就倏地睁开了双眼,那眼眸里仿佛淬了冰,像一道冰箭似的猛地扎破杜恩的小心翼翼。 他冷冷地看着杜恩,直到看得杜恩一阵发毛,才缓缓地开口,“正好有个朋友去医院体检,瞧见她了,就多看了两眼。” 布兰德停顿了片刻,自嘲地笑了笑,“老了…病痛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找上门了。” 见状,杜恩才彻底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自然听出了布兰德话里的意思,安慰道, “您放心吧,我一定让苏维多回来看看您。” 布兰德又恢复了闭目养神的状态,对杜恩的提议不再回答。 但杜恩却明白他的心思,是默许了自己的提议。 ———— 月亮悄然爬上了树梢,皎洁的光亮顺着树影的间隙,洒在了平坦的地面上,却在试图进入卧室的时候,被严丝合缝的窗帘挡住。 苏维从橱柜里取出一床被子,一边抱着被子一边用手将已经洗漱完毕的利威尔推进了卧室,“利威尔,东西都收拾好啦,你一会儿关灯就可以睡觉了。” 说着,就要往屋外走,但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就被利威尔拎住了后脖颈。 这种熟悉的压迫感,让苏维顿时停下了步子,她背对着利威尔,悠悠地开口,“怎么了吗?” “你要去哪里?” 苏维有些无语地挑了挑眉,她转过身面向利威尔,利威尔也顺势松开了拎住她的手,“去睡沙发啊……隔壁次卧被我改成书房了,没有床了。我总不能让你一个病人去睡沙发吧……” 苏维耸了耸肩,语气自然地仿佛在自己才是那个客人。 利威尔与苏维对视了片刻,突然伸手抱过了她怀里的被子,说,“我去睡沙发。” 见状,苏维才有些着急,她连忙挡在了利威尔的前面, “医生说了,你现在需要充足的睡眠,沙发上睡觉会不舒服的。” “那我也不可能看着你去睡沙发。” 利威尔冷着一张脸,眉头微蹙地看着苏维,两人各用一只手抓着被子,谁也没选择松手。 一时之间,竟有些僵持不下。 沉默顿时在两人之间流转开来,许久,苏维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低垂着眼眸,耳尖泛着红,小声支吾着, “那……不然,我们一起睡?” 悬溺(八) 深夜,紧闭的房门外头,一团黑影在昏暗的客厅里来回地踱步。 寂静无声的客厅,被来来回回的脚步声所充斥。 里维圆润的肉垫在木地板上来回地踏着,发出一阵啪嗒啪嗒的响声,它一边不满地甩着尾巴,一边愤愤地发出叫声,试图唤醒屋内主人的良心。 但不论它怎么来回踱步,屋内的铲屎官都仿佛听不见一样。 里维愤愤地又踏了两个来回,才略有不满地回到了自己摆在沙发旁的猫窝里。 它缓缓地在窝下,两条前腿自然地交叠在一起后,靠上了自己的大脑袋。 可恶!什么时候我也沦落到睡地板的程度了! 可惜,喵星人的语言是不会那么好懂的。 与客厅只有一门之隔的卧室,在此刻却显得异常安静。 卧室内静悄悄地,床头灯在数分钟前被有些紧张的苏维,一巴掌拍掉了。 陷入了黑暗的密闭空间里,此刻只剩下了彼此之间的鼻息。 苏维背着利威尔,身上的夏凉被将自己从头到脚盖个严实。 而利威尔躺在床的另一边,两人之间仿佛划了一道隐形的楚河汉界,谁都没有主动去靠近对方的领地。 苏维的脑袋闷在被子中,尽管空调开得十足,但仍是觉得自己在一阵阵的发热,她在这小小的床榻上,不自在地来回翻身。 心上人就在自己身边,只需要稍微侧过身,一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体温。 这样的情况,谁能睡得着啊! 苏维紧紧地贴着床沿躺着,却止不住胸腔内怦然的心跳声。 利威尔躺在另一侧,他察觉到了苏维的紧张与失眠,但显然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比起苏维而言,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他能保持面上的平静。 柔软的床垫,因为苏维的反复翻身,能让利威尔清晰地感觉到她的动作,他犹豫了片刻,清了清嗓子,主动搭起了话, “你的爸爸……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正心慌得有些闷的苏维,突然听见利威尔的问题,第一反应愣了一下,片刻之后,她才平复了心情,平躺着在床的一侧,老实地开口, “一个很严肃、不善言辞,却很温柔的人。” 苏维将双手放在肚皮上,十指随意地交叠在一起,“如果没有爸爸的话,我可能早就饿死在街上了吧……” 苏维动了动脖子,调整到一个舒服的姿势,眼神直直地望向天花板,随着她声音的继续,思绪也被带到了那一年的雨夜—— 那是圣费尔市十来年以来,少有的一次倾盆大雨。 瓢泼的雨似是天上的水阀松了个口子,不要钱地往下倒着,那些地势低洼、排水不好的地方,被不断囤积的雨水蓄满。 苏维小小的个子,淌过一个个水洼,走向远方依稀有着光亮的街道。 她一边胡乱地抹着脸上不知是泪水,还是雨水的液体,一边漫无目的地左右张望。 繁重的雨幕遮挡了她的视线,她根本看不清前方的路况,甚至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只是一遍又一遍,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呼唤着,呼唤久出未归的姐姐,试图在这无人的雨夜,找到一丝与蓓姬有关的线索。 但这一切不过是徒劳无功,不停歇的落雨声让人注意不到孩子的哭喊与求救。 废弃场附近的街道,只有零星的灯光,那个年头,路灯这样的设施在那里都是极为少见的,所以,偌大的街道上,一个孤零零的孩童并不显眼。 苏维的全身早就被打湿,她只觉得身体一阵的发冷,饥饿与困倦顿时涌上了心头。 “蓓姬…你在哪里……” 她无措地走着,赤脚走在泥地里,麻木让她感受不到摩擦带来的疼痛,越走苏维越觉得自己的意识开始涣散,迷迷糊糊之间,她在雨里撞上了一个男人。 苏维深吸了一口气,对利威尔说, “在迷迷糊糊的时候,我撞到了爸爸,可能他看我可怜,就把我带回了当时的佐拉孤儿院。” “十几年前的佐拉孤儿院不像现在,那时候还没有完整的体系,孩子也没有多少,那天我又饿又困,也记不清了。” 苏维顿了顿,不自觉地翻过身,单手枕在脸下,看向利威尔,“爸爸给我提供了食物和洗澡的地方,让我在那个暴雨夜,有了一个栖身之地。” 利威尔察觉到了苏维翻身的动作,也轻轻地侧过身,在黑暗中覆上了苏维的右手,问,“那个时候,布兰德……你的父亲,他……有对你做什么吗?” 苏维眉头一皱,突然有些听不懂利威尔的话,是什么意思,她默默地在心里嘀咕了一番,才开口回答, “那时候第一次见面,爸爸并没有选择收养我,我在第二天天晴的时候,就离开了佐拉孤儿院。” “那你,是什么时候被收养的?” 苏维扯了扯嘴角,似是想起了一些不太好的回忆,“我在离开之后,又连续找了蓓姬好几天,但是都没有下落。那个时候我年纪不大,也没有自保能力,蓓姬在的时候,其实我都是靠着蓓姬出门拾荒照顾我的……蓓姬失踪以后,我发现拾荒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再加上我一心想找到她,没多久就体力不支,饿了……” “后来,我找不到食物,也没有力气,逐渐陷入了恶性循环。” 或许是屋内的冷气太凉,让她忍不住颤抖了一下,“肚子饿,没有东西吃的时候,我只好趁着天黑没什么人的时候,偷偷溜进垃圾场,在一堆垃圾里找发霉了的面包、喝剩了的半瓶水……” 苏维的声音戛然而止,她顿了顿,才又沉沉地开口, “可是这样的东西,也不是每天都有的……再后来,渴了的时候,我就会一直等着下雨…饿的时候…” 若是忽略掉苏维声音里那巧妙的暂停与言辞中细微的转音,利威尔几乎以为她是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但她字字句句的真切与情感,在此刻却毫不掩饰地闯进了利威尔的心房,与一些旧时的梦境重叠在了一起…… 悬溺(九) 利威尔的双唇抿成一条线,心里却止不住地发酸。 那种酸涩的感觉在心尖蔓延,随着时间的推移,和声音的深入,竟恍惚间让利威尔察觉到了一丝的苦味,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往苏维的方向挪了挪。 单手从她的腰下穿过,顺势将苏维整个人揽在怀中,温柔地拍了拍脑袋。 本来早就淡忘了这段回忆的苏维,被利威尔突然这么一抱,那种久违的委屈与难过顿时涌了上来,她索性往利威尔的身上靠去,有些哽咽地开口, “有一阵子,我实在是找不到吃的东西,饿了好几天,不知道在哪里,突然饿倒在路上了。等到我再一次睁眼的时候,又看见了爸爸。”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我才正式被收养。有了新的家人,拥有了父亲和哥哥。” 苏维的声音轻轻的,一边双手环上了利威尔,一边嘟囔着,说, “爸爸很善良也很温柔,是他给了我一个重新活下去的人生,让我不会被饿死,能够像所有孩子一样,上学长大……” 所以,哪怕他只是把我当成了一个替代品,他也是我的父亲。 在黑暗中,苏维感受着自己被利威尔的气息所包围,轻声道, “我很珍惜这个家。” 随着苏维的声音落下,屋内又恢复了一开始的寂静。 利威尔沉默了半晌,才轻叹了口气,低声道,“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些的。” 利威尔的怀抱有些热,苏维轻轻地蹬了蹬盖的紧实的被子,轻笑了一声,说, “没事啦,这些早都过去了……至少我现在拥有了家人,找回了走丢的姐姐,还有……” 说着,她的声音突然停顿了片刻。 利威尔有些好奇她没说完的话,往后仰了仰,拉开了些距离, “还有什么?” 只见苏维嘿地一笑,乌亮的眼眸在昏暗的屋内格外的明亮,她趁着利威尔不注意,飞快地在他的唇上轻啄了一下后,迅速松开了环住他腰间的手,以极快的速度回到了最开始的位置,顺带用宽大的被子将自己裹成了个春卷,“晚安!” 怀里突然消失的温热和唇间的触感,让利威尔短暂地愣了神,他的喉结在黑暗中随着吞咽口水的动作,上下一滑。 片刻之后,利威尔在黑暗中的脸色又沉了下来,他对着苏维的背影,轻声道,“晚安。” 而在这句晚安之后,又无声地补上了一句,“对不起。” ———— 翌日。 重伤初愈的利威尔,回到了市局。 彼时,他正好在茶水间,撞见了刚从卡尔辛村连夜回来的韩吉。 韩吉迷瞪着一双眼,却仿佛没看见利威尔一样,从橱柜里取出了一罐速溶咖啡,挖了一大勺放到马克杯中,灌进了半杯滚烫的热水。 利威尔抓着刚泡好的红茶,就静静地倚在一旁,看着韩吉这神神叨叨的模样,也没吭声。 韩吉在迷糊间完成了一系列的操作,才反应过来了这小小的茶水间好像不止她一个人,她将装着速溶咖啡粉的罐子往柜子里一塞,才看见了在一旁的利威尔。 韩吉揉了揉惺忪的双眼,拍了拍利威尔的肩膀, “哟,利威尔,复工啦?”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问,“案子的进展怎么样了?” 韩吉摇了摇头,端起桌上的咖啡,就要送入口中,下一秒,就被滚烫的咖啡烫得连连叫唤,“啊!烫烫烫烫……” 韩吉龇牙咧嘴地哈着气,试图缓解舌尖的滚烫,那阵困意也在这个过程中被打散, “没有,虽然卡尔辛村的村民举报的时候,说是见过林顿·瓦尔特,但是那个村子相当偏僻,村子里几乎没有监控探头。只有村口的路边有一个,还是最老旧的款式了……” “我们查看了村口的那个监控探头,确实是拍到了一个身影疑似林顿的人,但是太模糊了,根本没法根据影像,来确定身份。而且我们巡访了除了举报人之外的村民,都表示没有见过他。” 韩吉吹了吹杯中的咖啡液,勉强喝了一小口,当即被苦得五官乱用,“我们拿着林顿的相片去核实,得到的大部分反应都是——没见过这个人,村子里没有出现过。” 利威尔:“那个举报人呢?” “匿名举报。”韩吉不死心,又喝了一口, “去了之后,根本就没找到那个举报人。” 闻言,利威尔沉沉地舒了口气,他朝韩吉使了个眼色,两人就默契地走进了办公室内。 利威尔轻声将房门关上,才开口道,“那个泰德,是真的死了吗?” “你看过他的尸检报告了吗?” 利威尔点了点头,“早上来的时候,看了一些。” 他顿了顿,走到桌边,放下了手中的杯子,“是只剩下两条腿了对吧。” “对”韩吉点了点头,接着说, “法医基本判断,是那辆油罐车爆炸的档口,泰德正处于爆炸的中心,他整个人被炸成了碎片,弹射出去了。所以,在后来我们的现场搜寻当中,只能找到残缺的肢体碎片。” 利威尔眉头微皱,对这样的推断有些怀疑, “爆炸现场没有找到别的尸体碎片吗?有点太巧了……” “是吧!我也觉得有点太巧了!” 闻言,韩吉顿时亮了亮眼睛,语气都激动了几分, “爆炸怎么可能只剩两条腿呢?” 但是很快韩吉的声音又低了下去,“但是他们推测,当天事故发生的时候,正好是海水涨潮的时候,小车被拦腰撞断以后,又经历了巨大的爆炸,泰德和在他身边的那个斯港嘉市警员,都被炸得支离破碎的……很有可能,泰德得其他尸体碎片,是被海水吞食了。” 韩吉吐出一口浊气,肩膀塌了下来,“我们后来也派人去海里打捞了,但是毕竟大海这么大……确实很难找到。” 这样的消息让两人都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斯港嘉市两名警员的意外牺牲,和因为关键人物死亡,逐渐呆障的案子,难道就要这么稀里糊涂地处理完那些小喽啰,轻易翻篇吗? 悬溺(十) 良久,韩吉才喝了一口已经冷却到刚好温度的咖啡,低声说, “其实……在尸体火化之前,我有自己再去观察过。” 她顿了顿,对上了利威尔的视线后,才接着说, “虽然泰德的两条腿早就烧得面目全非了,但是……那部分断腿的横切面, 有些蹊跷。” “在我个人看来,那并不太像是炸断产生的撕裂伤,更像是……被砍断的。” 说罢,韩吉深深地看了一眼利威尔,换上了一副相对轻松的口吻, “当然,我的看法并没有法医那么专业。” 利威尔面色平静地往自己的办公椅上一坐,抬眸去看韩吉,说, “就算他是双腿残疾、没有知觉的情况下,应该也很难凭借自己一个人的力量,在那种情况下,斩断双腿逃脱抓捕吧。” “是的。除非现场还有除了警方人员之外的第三人。” 话音落下,两人之间又再度陷入了沉默,好半晌,韩吉才又清了清嗓子,开口, “对了,有一件事,你可能还不知道……” ———— 苏维从后备箱中取出了一些刚从超市采购的零食,人还没走到孤儿院的门口,院子里的孩子老早就看见了她,一股脑地涌了出来,朝她奔来。 帕克首当其冲,一个箭步冲到苏维的面前,却在即将扑进她怀里的时候,刹住了车。 见帕克这扭扭捏捏,想抱又不抱的模样,苏维有些困惑,她歪了歪头,问, “怎么了?” 帕克努着嘴,将两只小手背在身后,头扭向了一边,忸怩地开口, “我要当男子汉,不可以再干这些小孩子家家的事情了。” 苏维轻笑了一声,问,“那我们的小男子汉,有没有好好遵守和我的约定,保护好温莎和奥菲莉亚呀?” 闻言,帕克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板,信心满满地拍了拍自己的小胸脯, “当然有了,每次跟塞缪尔玩游戏的时候,我总是挡在她俩前面呢。” 帕克的下巴自信地扬起,用一脸求表扬的表情,接着说, “我一次都没有自己偷偷躲起来哦~” 苏维当然明白帕克的表现是要什么,她轻轻蹲下身,将袋子放在一旁,奖赏地摸了摸帕克的脑袋,说,“不愧是你,越来越像个男子汉啦。” 说罢,她又向四周张望,问,“塞缪尔呢?” 帕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滴溜着眼睛,凑到苏维的耳边,轻声问, “姐姐,林顿叔叔怎么了啊?前段时间,来了好多警察叔叔,要抓他。” 苏维侧耳听着,沉默了片刻,帕克接着说,“然后,叔叔就再也没来过这里了。这两天,来了个新的姐姐,说以后就由她负责我们的饮食起居,是新院长了。” 最后一句,帕克才点了题,“刚才把塞缪尔叫走了,现在他应该正在和新院长姐姐说话呢……” 闻言,苏维蹙起了好看的眉头。 新院长?这阵子她光忙着照顾利威尔和蓓姬,对于佐拉孤儿院的所有动向几乎都是从警方那边了解到的。 而这里更换了新的负责人,在几次和杜恩的见面当中,也没有得到消息。 想到这里,苏维眉间皱得更紧了。 苏维将手中的零食分发给一众孩子后,让帕克带着其他小朋友自己去玩后,一个人就倚在客厅楼梯的墙边,从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见二楼原来属于林顿的办公室。 她愣是在楼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见塞缪尔从屋里出来。 “那之后,就拜托你咯。” 温柔缠绵的女声在门后响起,苏维循声望去,正好能看见塞缪尔挠着头,脸色有些泛红,整傻笑着说, “你放心吧,之后的工作我一定尽力配合。” 见状,苏维直起身,往楼梯的方向迈了一步,见到了那个站在塞缪尔对面、声音的主人。 女人一头柔顺的金发梳成单边,垂在肩上。 苏维的眼神直直地落在女人的身上,总觉得这人的脸,有一种莫名的熟悉。 女人察觉到了苏维的视线,只是双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站在原地,俯视着斜睨了苏维一眼,随后鼻尖发出了一声轻哼,扭过身关上了房门。 耳边刚响起门扉阖上的声音,塞缪尔脸上那一脸谄媚的笑容倏地就冷了下来,他转过身,入目的就是站在楼下的苏维,视线猝不及防地交错,只一瞬,他脸上又挂回了笑容。 只不过,比起前者,这一回的笑容,多了几分真诚与由衷的喜悦。 塞缪尔三步并作两步,从台阶上跳到苏维的面前,开心地说, “姐,好久没见你啦。你终于来啦。” 苏维还沉浸在刚才女人的那一瞥视线当中,她敏锐地察觉到了女人对自己不一样的态度,那种莫名的带着些许敌意的目光,让她觉得有些不对劲。 塞缪尔兴高采烈的欢迎,将苏维的注意力扯了一些回来,她沉声嗯了一句,视线还是落在门上好一会儿,才问, “她就是新来的院长吗?叫什么名字?” 塞缪尔点了点头,“是的,吉莉安·巴纳德,听说是您父亲直接任命的。” 塞缪尔顿了顿,脸上的表情奇怪了起来,“姐,我听说这个女人,是之前帕廷顿幼儿园那个园长的遗孀,你说……让加害者的家属再来照顾受害者,这怎么想,都不太合适吧?而且…… 直到这一句话,苏维才想起来,她为什么觉得女人的脸眼熟。 因为这人,正是利威尔放自己鸽子的那一日,在街边咖啡厅里,与市局局长亨利·道格拉斯一起的吉莉安·巴纳德。 苏维皱了皱眉,“而且什么?” 塞缪尔一脸狐疑地将苏维扯到了院子里,确保吉莉安听不见后,才小声凑到苏维面前,说,“姐,你还记不记得当时我和一帮人,去巷子里堵你的事情?” 塞缪尔神情严肃, “我当时大老远的见过一次雇人的那个金主,这两天我见了这个吉莉安,总觉得那人的身形怎么看怎么和她有点像。” 说着,塞缪尔眨了两下眼睛,问, “你之前和她有什么交集吗?比如走在大街上,踩了她一脚?” 闻言,笼罩在苏维身上的那股严肃的气氛,一瞬间破了功。 她忍俊不禁地笑了一声,说,“你不觉得这种理由,让她雇人打我,太离谱了吗?” 塞缪尔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也是。” “可能是因为帕廷顿的案子,让她对我有点意见吧……” 苏维说着,又思忖了片刻,才缓缓抬头,却不料正好在林顿办公室所在的位置,与一双眼睛隔着玻璃窗,不期而遇。 悬溺(十一) 那是一对银灰色的瞳孔,特别的瞳色嵌在狭长的眼眸当中,给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那种被遗忘的熟悉感,再度卷土重来,将苏维裹挟,只是这一回,她想不起来。 塞缪尔抚着下巴,思考着苏维刚才说的话,沉默了半晌,自顾自地说, “姐,你还是小心一点吧。先让我和她相处相处,看看有没有机会,可以调查一下。” 苏维先是沉沉地点了点头,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她轻轻拍了下塞缪尔的脑袋,说, “你就老老实实地待在院里,照顾好这帮小屁孩就行,其他的事情别去主动招惹。” 塞缪尔瞪圆了双眼,吃惊地问, “为什么啊?” 苏维没忍住白了他一眼,说, “就你这个武力值,连我都打不过,你还想着去调查她。” 苏维顿了顿,语气严肃了一些,“吉莉安·巴纳德,她能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就坐到之前林顿的位置,肯定没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你自作主张去调查她,万一出了事情,你该怎么办?你父母又怎么办?” 塞缪尔努着嘴,一脸不屑地嘀咕,“才不会呢,就我这种战斗力几乎为零的小胖子,她才不会多注意我呢。” 苏维见他还没有打消调查的想法,直接站直了身子,与塞缪尔面对面,一脸严肃地与他对视, “绝对不可以,听明白了没有?” 见状,塞缪尔才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 正值夏季的圣费尔市,多雨又闷热。 苏维在孤儿院里又陪着孩子们玩了一会儿,眼见本来阳光明媚的蓝天,在随着时间的推移,开始被乌云占据,顷刻之间就乌云密布。 耳边传来了树叶被风吹动的沙沙声,苏维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距离利威尔下班还有一段时间,她想了想,选择直接开着车,前往市局。 抵达的时候,原本就乌云密布的天,愈发暗沉了下来。 刹那间,狂风骤起,竟吹散了弥漫在周身的闷热,见状,苏维索性不待在车上,她关上门后,顺势倚在了车身上。 那双银灰色的眼眸,一直盘旋在她的脑海,熟悉感始终裹挟着她,让她无法从这片银灰色走出。 她抿着唇,双目因为沉思而有些失神,双手随意地插在兜里,突然,她在裤子的口袋里摸到了一张皱巴巴的纸片。 从轮廓中,能摸索到,是一张长方形的纸片,苏维从口袋里把纸片拿了出来。 纸片已经有些泛白,皱皱巴巴的模样,一看就是被她遗忘在口袋中,在洗衣机中经过了一番的洗涤。 但尽管已经面目全非,她还是第一时间就看见了纸片上印着的字母——Z。 “你是想作为客人加入我们呢?还是……以货物的身份。” 男人的低语随着纸片的出现,猛然在苏维的脑海中炸响,那双在佐拉孤儿院里让她觉得熟悉万分的银灰色眼眸,与这名片的主人在恍惚间重合。 苏维的脸顿时沉了下来,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Z联系了。 就在苏维愣神之际,那暗沉沉的阴天,终于按耐不住,开始向下投射起淅淅沥沥的雨滴。 不多时,那稀稀拉拉的雨珠,就渐渐转化成了较大的雨幕—— 苏维的手机在口袋里响起,她拿出手机——是利威尔。 她按下接听键,放到了耳边,利威尔的声音先一步传了出来, “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在一定程度上打散了苏维先前的震惊,苏维勾了勾唇,笑道,“你猜?” 闻言,利威尔却沉默了起来,听筒的那端响起了隐约的脚步声,片刻之后,他开口, “你回头。” 苏维回过头,就看见利威尔正撑着伞,站在她的车尾。 她在看见利威尔的一瞬间,脸上顿时喜笑颜开,她暂时抛开了想起来的烦心事,冲到了利威尔的伞下,语气止不住地上扬,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利威尔只是轻笑了一声,问,“下雨了,不知道躲车里吗?” 虽是责备的话语,在苏维的耳朵里却自动过滤那一丝责备,她俏皮地吐了吐舌头,有些撒娇地揽住了利威尔的胳膊,说, “走!回家啦!” ———— 苏维打开家门的时候,里维正蹲在玄关处的鞋柜上舔着毛,看见苏维进屋,它就摇晃着毛绒绒的大尾巴,迎着上前。 苏维看见里维这欢迎自己的模样,一边伸手去摸它,一边脱口而出, “里维,我回……” 我回来啦。 这句话还没说完,苏维整个人就僵在了原地。 利威尔在苏维的身后,将脱好的鞋放进鞋柜,见苏维怔在原地的模样,突然有些反应了过来。 他挑了挑眉,问,“这只小煤球,叫什么?” 苏维一脸尴尬,只好选择装傻。 她扯了扯嘴角,啊了一声,说,“就……” 利威尔见她也没打算说实话的模样,直接低声朝着小煤球喊道,“里维?” 听见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里维悠悠地抬头扫了利威尔一眼,虽然满是不情愿,但还是闷闷地喵了一声。 喵完以后,里维又扭头去蹭主人的掌心。 只是这一回,苏维看着那来回蹭自己的黑猫,顿觉得有些无语,她狠狠地白了一眼这么快就叛变的小胖墩,随即迅速地转过头,一脸哂笑地看向利威尔,说, “利威尔,你相信缘分吗?” 她补充道,“就是那种灵光一闪……突然就想到了这么个名字的缘分。” 利威尔一向冷峻的面庞,在苏维的话音落下后,眼尾微微地弯起,染上了些许的笑意。 他有些宠溺地揉了一把苏维的脑袋,自顾自地穿上拖鞋,走进客厅,问, “晚上想吃什么?” 眼见足够尴尬的话题,轻松的被当事人一笔带过,苏维也乐得如此,她赶忙追上利威尔,“你要做饭给我吃吗?但是……” 她的话音还未落下,利威尔已经先一步打开了冰箱,冰箱里空空如也,只剩下几颗接近腐烂的苹果,和一堆速食食品。 利威尔看着那几颗烂苹果,这一回,迟到的皱眉如期而至。 他的眉毛不受控制拧在了一起:“……” 悬溺(十二) 苏维走到利威尔的身边,有些尴尬地咬了咬唇,视线在触及到那几颗烂苹果后,第一时间就伸手将它们抱了出来,没有一丝犹豫地丢进了厨房的垃圾桶里。 洗干净手后,她才一脸尴尬地说, “不然……我们点外卖吧。” 她的视线一直往脚尖瞥去,声音也有些没底气,“做饭烧油的那个声音,噼里啪啦的……太像烧火的声音了。” 于是,约莫一小时后,两人坐在餐桌前,将现成的外卖摆好。 苏维取出筷子,递给利威尔,问, “你们现在有林顿的消息了吗?” 利威尔摇了摇头,没有吭声。 见状,苏维迟疑了片刻,才接着说, “你还记得当时帕廷顿那个案子的吉莉安·巴纳德吗?” 利威尔随手端起了刚泡好的红茶,轻啜了一口,才缓缓地开口,“你今天在孤儿院见到她了是吗?” 苏维有些震惊地瞪大了双眼,“你怎么知道?” “当时博克·巴纳德的死太蹊跷了,我本来对她就没有放下怀疑。” 利威尔顿了顿,将红茶杯往杯垫上一放,抬眸与苏维对视,“所以,我有额外安排警力去特别留意一下她,只是后来的事情太多,耽搁了。今天去市局的时候,我就知道这个消息了。” 闻言,苏维垂下了眼眸,她默默地从碗里舀起一口汤,送往嘴边,牙齿与钢勺接触,发出了轻微的磕碰声,她沉默了半晌,才重新开口, “我不止看见她了。” 利威尔抿着唇,看了苏维一眼,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苏维放下手中的勺子,沉默着从兜里掏出了那张发白的纸片,推到了利威尔的面前。 那张发白的纸片上印着的字母,瞬间将利威尔也拉回了那个冬夜里,诡异又瘆人的街道。 苏维顿了顿,说,“我见到了那个男人。” 利威尔眸色一沉,低声道,“Z?” 苏维点了点头,“我好像在孤儿院里,在吉莉安·巴纳德的身边,见到了那个引诱我们去杜格尔酒吧的男人了。” “没认错吗?” “那个男人眼睛的颜色很特别。” 苏维说着,放在餐桌上的手默默收紧,“我不会认错,就是他。” 苏维带来的消息,让两个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如果那个男人,正是带领苏维,深入杜格尔案件当中的领头人。那么此时,这个人出现在佐拉孤儿院里,与吉莉安·巴纳德同行,也就代表着,他们很有可能是一伙的。 吉莉安·巴纳德为什么要引诱苏维与警方去调查杜格尔?又是凭借着什么样的方式取得了林顿的位置?这中间的利益往来与羁绊纠缠,有多深、多复杂? 他们谁都不明白,并且以目前手头的信息来看,也没有足够的证据。 但这一连串的联想,却让一种可怕的想法在苏维的心里埋下了种子。 那颗种子,顺着这些怀疑的养分,一点点地攀上了心尖,让她变得沉默不语了起来。 ———— 苏维端坐在书房里,没有开灯,白皙的脸颊被屏幕上反射出的荧光,衬得又白了几分。 耳边是浴室里传来的水声,她的神情有些严肃,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上那一条仍旧没有收到回复的消息,不自觉地抿紧了唇。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轻敲键盘,又发送了一条, “在吗?” 片刻之后,耳边那哗啦作响的水声戛然而止,但苏维却没有马上反应过来。她目光沉沉地注视着屏幕,希望能得到许久未联系的友人回复。 但是没有。 等到苏维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发现,不知道什么,书房门口有了一个人影—— 利威尔正逆着光,倚在门边,他额前的碎发有些湿漉,正随意地遮挡在眼前。 发现苏维终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利威尔才顺势挑了挑眉。 苏维轻声问,“你好了吗?” 利威尔点了点头,站直了身体,问,“你明天有什么打算?” 闻言,苏维垂下眼眸,思忖了片刻,像是做了某种决定,开口道, “先去医院陪一会儿蓓姬……然后……我想查一查那个吉莉安。” 她停顿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说,“可以吗?” “可以,一起吧。” ———— 浴室里。 苏维拧开了头顶上方的花洒,调节好水的流量,稳定的水流打湿了她的身体。 她站在水下,心上却仿佛压着一块沉重的石头,让她喘不过气来。 苏维设置的水温有些高,没多久,腾起的热气就弥漫在整间浴室里,白蒙蒙的水雾模糊了她眼前的景象。 出神的状态,也牵动了她久远的回忆—— “爸爸,我不喜欢这些……” 小苏维坐在床上,努着嘴,有些不高兴地摆弄着床上的公主裙,裙子有着各种各样的款式,但大多是以粉色为主,“我想穿更舒服,更方便活动的衣服……” 布兰德冷冷地瞥了她一眼,说,“女孩儿就该有女孩儿的样子。这些裙子不好看?难道你每天和那帮野孩子混在一起,玩得浑身泥巴,一身伤就好看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你以为每天和杜恩耍的那些小把戏,能逃过我的眼睛吗?” 苏维顿时吃了瘪。 她轻轻地咬了咬下唇,有些怯懦地抬眼去看布兰德, “我……就是想穿些适合我的衣服。” “这些衣服就适合我的女儿。”布兰德突然拔高了音量,斩钉截铁地说,“现在你就是她,我让你怎么做,你就得怎么做。” 布兰德将苏维训斥了几句后,便离开了卧室,他刚走没多久,杜恩就端着一盘小点心,轻手轻脚地推门而入。 确认布兰德没有发现自己的动作后,杜恩才将糕点放在书桌上,在苏维的身边坐下。 那时候的苏维年纪尚小,她很多次都听不明白布兰德话里的意思。 苏维努着嘴,一脸委屈地拨弄着床上的连衣裙,看向杜恩,问,“杜恩,爸爸他是不是不喜欢我啊……” 闻言,杜恩眉头微微皱起,他轻轻抬手,抚上苏维的脸, “怎么会呢?他要是不喜欢你,要是不爱你,又怎么会给你买这多好看的裙子?” “是啊……” 苏维垂下眼,小声地回应着,她看了看摆在面前的裙子,又扭过头去看杜恩刚端进来的点心,那上面种类各异的小甜品,全都是她喜欢的。 她眨了眨眼睛,深吸了一口气,又重复了一遍,“是啊。” 悬溺(十三) 花洒中喷出的温水,将苏维的脸打湿、打红,并逐渐流向眼睛,让她的双眼开始感到不适。 苏维从短暂的回忆当中回过神来,关掉了花洒的开关,用手在脸上胡乱地抹了一把,抹掉了大部分的水珠后,径直走向了镜子前。 她伸手揩掉了镜面上的薄雾,透过清晰的镜片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 白皙的脸颊此刻泛着微红,圆润的杏眼沾染上了几分水珠,显得更加水光潋滟。 但苏维只是神情复杂地与自己对视了好一会儿,才抬手摸了摸眼尾,呢喃了一句, “如果没有这双眼睛的话……” 想到这里,苏维吐出一口浊气,她迅速地穿好衣服,将盘在脑后的头发放下,大剌剌地走向了卧室。 她不管不顾地掀开自己的被子,往床侧边一躺,背对着利威尔一声也没吭。 苏维用被子将自己罩得严严实实的,没有露出一丝的缝隙。 利威尔见状,似是能猜到苏维反常的原因。 他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放下了手边的书本,单手撑在苏维的身边,隔着单薄的被子用手摸了摸她的脑袋,低声道, “晚安,小鬼。” 说罢,按掉了屋内唯一的光源后,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躺下。 屋外时不时传来啪嗒啪嗒声,还夹带着几声喵喵叫。 显然,里维并没有习惯自己被“鸠占鹊巢”的空虚感。 一片漆黑的环境,本该是适合入睡的绝佳环境,但各怀心事的两人,却谁也睡不着。 就这样僵持了好一会儿,苏维突然在黑暗中睁开了双眼,她翻了个身,面向了利威尔。利威尔正背对着她,侧躺着,不知道是否入睡。 苏维迟疑了片刻,挪动到离利威尔更近的位置,轻手轻脚地掀开了他盖的并不严实的被子,钻了进去,从后背环上了利威尔的腰,将脸埋在了他后脖颈的位置。 苏维的动静很快惊动了刚有睡意的利威尔,她停顿了片刻,声音微弱且有些委屈地开口, “我是谁的替代品?” 她顿了顿,音色有些闷,“你把我当成了谁?” “嗯?”利威尔对她的这个问题,觉得有些无厘头,于是打算转过身问个明白。 却发现苏维环在自己腰侧的两只手,正暗暗地使着劲儿,让他并不能那么容易的翻身,见状,利威尔无奈地轻叹了口气,低声道,“我没有。” 这个答案,显然并没有让苏维满意,她仍旧保持着刚才的动作,有些执拗地说, “你有,你分明在我的身上,看到了别人的影子。” 闻言,利威尔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他清了清嗓子,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 “你有。”苏维的声音坚定,手下的力道也没有削减半分。 利威尔见她丝毫没准备给自己解释的机会,也不打算和苏维多说废话。 干脆使了全力,迅速地挣脱了苏维的环抱,他迅速地翻过身,扣住了苏维双手的手腕,整个人半压在了苏维的身上。 他眉头紧锁,语气也有些不满,又重复了一遍, “我没有把你当作任何人的替代。” 利威尔顿了顿,或许觉得自己的语气有些凶,特意放软了半分,接着说, “谁在你面前乱说了?” 但他的话音刚落,适应了黑暗的双眼,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撞上了苏维眼尾含泪的双眸。 苏维的眼尾湿漉漉的,她被利威尔压着,顿时失去了主动权,只能执拗地将头瞥向了一边,不看他,生硬地开口, “你自己说的。” 利威尔原本因为被误会还有些不耐的情绪,在撞上苏维的泪眼后,顿时瓦解。 他往下压了一些,离得苏维更近了几分,温声道, “我什么时候说你是别人的替身了?” 苏维吸了下鼻子,声音有些哽咽,她眼神瞥向屋内的衣柜,飘忽不定, “在船上,你说了一个故事。故事里的女孩儿,难道不是和你一起长大……一起经历了……” 说着,苏维觉得更委屈了,她哽住后,默默闭上了嘴。 闻言,利威尔突然觉得一阵好笑,他没忍住,轻笑了一声,问,“你吃醋了?” 利威尔的笑声,让苏维有些不可置信,她惶然地扭过头,与他灰蓝色的眼眸对视。 利威尔眼尾噙着笑,低声道, “你既然早就觉得我把你当成了别人,为什么不早一点问我?” 苏维错开眼神,她当然可以问,但她不敢。 因为幼年的每一次,都给了她一样的答案,那么当可能遇见同样的事情时,她下意识地会选择逃避。 而今天,也只是那段回忆正好刺激到了她。 “我……” 苏维一时语塞,她眼神向下看去,却意外地发现,利威尔的睡衣因为姿势的关系正向下敞着,领口处没有系好的扣子,让她刚好可以凭借这个角度,看到了一些比较“香艳”的场面。 苏维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起来,灼热感烧得她脸颊两侧烫烫的。 无奈之下,苏维只能重新收回视线,与利威尔对视。 利威尔往下沉了沉身子,用单手肘撑在她的枕边,左手自然而然地从苏维的身体与床垫之间的缝隙,揽住了她的腰,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如同那回荡在海上的空灵歌声,摄人心魄, “是你,一直都是你。” 利威尔眸色一沉,低下头,吻上了苏维的唇。 首当其冲涌入的就是那属于薄荷牙膏的清新味。 与上一次浅尝辄止的亲吻不同,这一次,利威尔的攻势明显激烈了许多,他的左手紧紧地箍着苏维的腰,让她无法逃开。 灵活的舌尖顺着她没来得及闭上的齿缝,窜进了少女的口腔。 唇齿交缠之际,苏维感觉到自己周身的氧气仿佛都被掠夺殆尽,像一只缺氧的鲸鱼,搁浅在了浅水滩上,无法呼吸,整个人昏昏沉沉的。 她不知道利威尔这极具有攻击性的吻,持续了多久,她只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随着吻的深入,逐渐起了变化。 燥热的感觉裹挟着她,让她几近失语。 悬溺(十四) 一吻结束,当利威尔的唇离开的时候,氧气仿佛才重新回到她的四周。 苏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双唇红肿,眼里泛着泪光,唇齿间残留着那薄荷的清香,维系着她唯一的理智。 她的双目有些难以对焦,双手不知道什么时候,抵在了利威尔的胸膛上。 两人之间的距离相当的近,利威尔伏在苏维的身上,眼底是滔天的情欲,他强忍着那份欲望,轻轻吞咽了一下,替她理了理粘在脸上有些凌乱的发丝,低声道, “一时之间很难解释清楚,但是我发誓,那个人一直都是你。” “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谁的影子。” 利威尔的喉结上下一滑,呼吸有些急促,声音也愈发的沙哑了起来。 但他那灰蓝色的眼眸里,却写满了真诚与爱意。 苏维脑海中那一直有些别扭的弦在此刻骤然断裂,无声的崩裂声却仿佛在她心底炸开了巨大的涟漪。 他的眼神不会说谎。 苏维在自己的心里默念,我相信他。 一股难言的欲望冲破了心房,闯到她的全身,连通着身体里沸腾的血液,无不在叫嚣着那难掩的爱意。 她有些发懵地点了点头,将那份信任付诸行动—— 她主动地伸出双手环上了利威尔的脖颈,送上了自己的唇。 唇齿相交,气息再度融合的那一刻,弥漫着空调凉意的屋内,气温陡然升高。 利威尔扶住她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没了平时的被子包裹,两人之间相隔的只剩下了单薄的夏季睡衣,随着亲吻时间的深入,苏维突然感觉到了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抵住了自己。 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身上的利威尔突然发出了一声闷哼,随后以她没有想到的速度,从身旁抄起了被推到一边的被子,一把将苏维裹了起来。 宽大的被子,将苏维从头到脚裹成了个春卷,只留下了一个孤零零的脑袋在外头,睁着乌亮的眼眸在黑夜中看着仍在喘着粗气的利威尔。 利威尔侧身在苏维的身边躺下,随后将被裹成春卷的她用双臂环住,锁在了怀中。 苏维有些无措地睁大了眼睛,她眼睁睁地看着利威尔又从一旁捞起了自己的被子,随后将变成春卷的她和自己,盖在一张被下。 水到渠成的亲热,在利威尔突如其来的动作下,戛然而止,但那发热的身体温度,却没那么好降下来。 被利威尔这么一顿操作下来,苏维更热了,她试着扭动了两下,有些不满地努起了嘴,“好热。” 利威尔却只是默默地收紧了双臂,声音沙哑地开口,“别乱动,晚安。” 说罢,轻轻地在苏维的额头上留下了一个晚安吻。 翌日。 天边的曦光刚刚顺着窗帘的缝隙攀入室内,一阵急促的铃声就响彻了静谧的屋内。 这小小的公寓内,先被惊醒的是窝在客厅里的里维,它惊得整只猫从窝里腾起,尾巴高高地竖着。 利威尔揉了揉有些朦胧的双眼,轻手轻脚地拿开了苏维搭在自己身上的手,塞进了被中。 他利索地坐起身,按下了接听键,“喂?” 是韩吉。 “利威尔,卡尔辛村的居民报警,说是在他们村附近的河道里发现了林顿的尸体。我们现在正在赶往卡尔辛村。” 韩吉顿了顿,对身边的人说了句什么后,又对利威尔说,“我们在卡尔辛村碰面吧。” “我知道了。” 利威尔沉声应后,从床上迅速起身,电话的动静和两人交谈的声音,吵醒了苏维。 苏维揉了揉眼睛,从床上坐起,看向利威尔,问,“怎么了?” 利威尔顺手拿起放在一旁的衣服,说,“发现林顿的踪迹了。” 闻言,苏维那种还半梦半醒的睡意,陡然消失,她紧跟着利威尔的步伐走出了卧室, “他在哪儿?” 里维发现卧室门开了,一溜烟地从客厅窜入了屋内,窝在了苏维的枕头上。 利威尔神色凝重,在踏入浴室前,对苏维说, “他死了,尸体出现在卡尔辛村,我现在需要赶去现场。” 简短的话,在苏维的脑海中迅速过了一个来回,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 “我知道了,我今天会去医院陪蓓姬,等你回来以后,再去市局找你。” “好。” ———— 韩吉眉头紧皱,她的双唇紧绷成了一道直线,但还是不得不开口指挥着身边的打捞人员,“师傅,你们动作慢一些……” 警方到达卡尔辛村的时候,村民们已经自发地找好了捞尸人,见状他们也不好再组织什么。 鼻尖充斥着尸体腐烂的臭味,混杂着河道内臭气熏天的垃圾酸臭味,种种恶臭的味道让韩吉的眉心处拧成了麻花。 艾伦站在韩吉的身后,眉头同样紧锁,他五官因为恶臭和眼前恶心的景象,扭曲在了一起,他看着面前整个人被河水泡得鼓囊了起来的林顿,不自觉地用手捂住了口鼻。 林顿的躯体长时间地泡在水中,已经开始发白胀大,他的眼珠发白,衬在绿水中,已经看不见原本的瞳色了。 艾伦强忍着恶心感,愣是又坚持了一会儿。 最后忍无可忍之下,一溜烟地蹿到了远处,扶在一棵树下,呕吐了起来。 嘈杂的人群环境之中,突然混进了一辆汽车刹车的声音,只不过谁都没有注意到。 但这刹车声后没多久,利威尔就赶到了现场,看到一片狼藉的河边后,他本能地脸色沉了下来,看向一边的韩吉,问, “怎么样了?” 韩吉拍了拍胸脯,顺下一口气,说,“按照林顿现在这个巨人观的程度,起码在河里泡了一段时间了。不过有点奇怪,我刚才在这附近转了一圈,这条河并没有多深,但是尸体在这里泡了这么久竟然没有人察觉到。” 闻言,利威尔沉着脸,走到了盖着白布的尸体旁,他先是掀开了白布的前端,片刻后又盖上了,掀开了白布的尾端。 掀开的一刹那,利威尔的视线一下子就落在了林顿那被泡得浮肿的小腿脚踝上。 发白的皮肤上,有一圈清晰可见的红痕,与周围泡烂的皮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悬溺(十五) 利威尔短暂地检查一番后,走到一旁,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湿巾,将接触过林顿的手,来来回回地反复擦拭了几遍,看向韩吉,说, “脚腕处有明显的红痕,应该是被人用重物拴着,沉在湖河底了。” 韩吉点了点头,“我刚才也注意到了。” 利威尔抬眸,环顾了四周一圈,问,“林顿的尸体,是谁发现的?” “喏,那边的那个男孩儿。” 韩吉说着,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一个正在被父母责骂的孩子, “这条河长年没有人来打理,一直都散发着恶臭,水质也很差,平时也没什么人来这片。” “最近正值雨季,频繁下雨以后,积下来的水不好往外排,河道的水位自然而然就上涨了。”韩吉的眼睛仍然没有离开那个男孩,她暗暗地叹了口气,说,“这孩子正好被家里人打骂,偷溜出来的时候,自己到这河边散心,就碰上了这么个事儿。” 男孩儿低垂着脑袋,眼里含着泪,身边的父母不停地张着嘴,在韩吉的位置,听不清在说什么,但大抵能猜到,一般就是,为什么不听话,说你两句还不得了了一类的。 她眉头紧锁,沉声道, “目前了解到的信息就这么多了,林顿具体的死因还是要等法医的检验结果出来。” 等到一切的手续都忙完,已经日近晌午了,由于卡尔辛村的设施简陋,市局的人无法在当地就地对林顿的尸体进行尸检,只好小心运送回市局。 ———— “铛——” 一声清脆的声音,握在掌心的茶杯被重重地摔在桌上,顿时四分五裂,破碎的瓷片划伤了细嫩的掌心,杯内滚烫的茶水渐渐被丝丝鲜血取代,在光滑的桌面上蔓延。 这突然出现的动静,惊动了离办公室不远的塞缪尔,他在脑海中当即拉响了警铃。 塞缪尔竖着耳朵,轻手轻脚地踏上台阶,走向吉莉安所在的办公室门口,他走到门边,刚将耳朵覆上门板,准备偷听一番,门就被从里打开。 失去了门板的支撑,塞缪尔险些摔进屋内,他险伶伶地抓住门框,才稳住了身形。 塞缪尔深吸一口气,挂上了一脸谄媚的微笑,他圆润的手指抠在门框上,迎上德文的视线。 德文的个子高挑,相比之下塞缪尔就显得矮胖了一些,他居高临下地审视了一会儿,冷声道,“有什么事吗?” 塞缪尔脸上的笑容,将他本就不大的小眼睛挤成了一条缝,他嘿地一笑,“我这不是在楼下听到了动静,担心……” 说着,他向屋内看去,入目的是吉莉安掌心流血的景象,当即正色直起了身,“哎呀,院长受伤了,严重吗?” 德文仍是面不改色,他往右边一移,用宽大的身躯正好挡住了塞缪尔的视线,“没事,这里的事情不用你操心,我来处理就可以。” 他银灰色的眼眸冷冷地扫过在楼梯口张望的帕克,说,“你还是管好孩子们吧” 闻言,塞缪尔顺着德文的视线,也看见了帕克,他只好眨巴了两下眼睛,挤出笑容说,“好的好的,那我就先下去了。” 说罢,就朝着楼下的帕克走去,但是一边走着,一边仍不死心地回头,又盯着那半敞开的门看了好一会儿,才悻悻地离开。 屋内,吉莉安面色不悦地盯着桌面上与血液混在一起的茶水,内心的愤怒几乎盖过了她掌心的疼痛,她怔了好半晌,才声音低沉地开口, “是我太天真了,我竟然以为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总会有一天能够接纳我。让我成为他们的一员。” 吉莉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地吐了出来, “没想到,早就在这里等着我,想置我于死地。” 德文垂下眼眸,他默默地走向一旁的橱柜拿出了里面的医药箱,随后走到吉莉安的身边。 从墙边拖了一把椅子,坐下后,将吉莉安受伤的手,轻轻地放在自己的大腿上,替她熟练地处理着伤口。 在这个过程当中,吉莉安一直紧锁着眉头,目光怔怔地看着桌面上染上了血渍的碎瓷片,没有多给德文一分视线。 等到德文将伤口包扎好后,又处理干净了桌面上的残局,他保险起见走到了窗边,将在院子里与孩子们玩耍、心不在焉的塞缪尔纳入眼中,一切都妥当后,他才冷静地开口, “你打算怎么做?”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以为你早就没对他们抱有希望,才会把苏维·亚塔尔和那个警察的事情,告诉布兰德。” 吉莉安往身后的软椅上一仰,双手环在胸前,有些没好气地冷哼了一声,说, “那只是我为了日后的安全,使了一点小把戏,离间他们父女的关系。” 说着,她闭上了眼睛,“这样才可以把苏维·亚塔尔彻底赶到警方那边,让她成为布兰德·亚塔尔这场罪行里的一根刺,拔掉可惜,收回无门。” 德文挑了挑眉,面无表情地问,“你确定,布兰德·亚塔尔不会为了自保,解决掉这个不听话的女儿吗?” “布兰德·亚塔尔不敢保证,但他养子的那点心思,还是很好猜的。” 吉莉安抿着唇,又叹了口气,“只是我没想到,他们竟然这么迫不及待地就要对我下手了。明明,我才刚刚为他们解决掉一个大麻烦……” 德文思忖了片刻,问,“你需要我怎么做?” 吉莉安睁开眼睛,琥珀色的眼眸在窗外的日光映射下,隐隐发出光亮, “不用,我自有打算。” ———— 蓓姬坐在医院花园的长椅上,夏日傍晚的日光,带着晌午时分的热量,迎合着即将到来的夏夜晚风,拂过蓓姬的面颊。 她正目不转睛地盯着与她只有一街之隔的街边小摊,摊主正骑着单车,身后的坐垫上改造成了一个放置圆形木桶的蒸笼,刚出炉的糕点散发着热气,在这有些炎热的温度里,鲜少有人为他驻足。 但这袅袅升起的白色炊烟,却莫名地从医院的铁栅栏的缝隙,飘进了蓓姬的心里。 悬溺(十六) 蓓姬抿了抿唇,伸手小心翼翼地扯了扯苏维的衣服下摆,又指了指街对面的小商贩,“我想吃那个……” 顺着蓓姬手指的方向望去,冒着蒸汽的木桶映入了眼帘。 她认得出来,那是小时候,每一次爷爷拾荒“大丰收”的时候,都会从街上给她们俩带回来的糕点。 通体雪白的糕点被码在木桶的蒸笼里,切得四四方方的,软糯瓷实的糕体,入口是微甜的。 这个糕点,是苏维小时候最喜欢的东西,在爷爷离世后,苏维记得糕点的味道开始发苦,她就不太爱吃了。 后来,当蓓姬开始重操爷爷的旧业,手头上有了多一些的钱,蓓姬就会在出门后,时不时给她捎回来一些。 时间一长,苏维又觉得糕点恢复了原来的甜味。 只是……自从蓓姬走丢的那一天开始,苏维就再也没见过卖这个的小贩了。 因为她的脑海中清晰地记着,蓓姬说,等拾荒结束,回家,就给她带爱吃的小糕点。 而也是那一天起,蓓姬再也没有回来。 自己是真的再也没有见过这个糕点吗? 还是她在没有蓓姬的这十多年,假装看不见它的存在。 想到这里,苏维有些恍惚,但蓓姬却不乐意了,她又扯了扯苏维的衣角,唤醒了她的出神。 苏维当即眨了眨眼睛,看向蓓姬,温声问道,“你想吃吗?” 蓓姬重重地点了点头,仍是目不转睛地盯着那缓慢升起,几乎要溶进空气中的蒸汽。 蓓姬安静地坐在长椅上,看着苏维绕了一圈走到街的对面,停在了小贩的面前。 她刚刚将热腾的糕点拿到掌心,蓓姬就见到苏维像是注意到了什么,从口袋里将手机拿了出来。 在看向屏幕的那一刻,苏维原本松快的表情突然严肃了起来,她的眉头轻皱,犹豫了片刻,还是接起了电话。 苏维抿了抿唇,轻声道,“爸爸。” “现在回老宅一趟。” 听筒的那头,传来了布兰德不容分说的声音,下一秒,没等苏维回答,他就挂断了电话。 苏维面色凝重地将手机拿了下来,她不明白在这个时候,布兰德是为了什么来找自己,但是心里总是有种隐隐的不安。 苏维快速地从街外头绕进了医院内,将糕点塞到蓓姬的手中,语气尽量轻柔,“我们先回病房吧?” 蓓姬有些委屈,她仰起头看向苏维,“你今天不能陪我了吗?” 蓓姬惶然无措的模样,仿佛只是一个刚刚开智的孩童,苏维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抱住了蓓姬,“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我忙完了,就回来找你好不好?” 蓓姬自从从无名岛回来以后,她的精神状态就一直不太好。 有的时候,她会像一个心智健全的年轻人,和苏维聊上几句;有的时候,又会像一个受到了刺激的精神病人,发疯失控;但更多的时候,会像这样,像个刚刚懂事的孩子,乖巧安静地待在苏维身边,享受着家人的陪伴。 蓓姬轻轻地点了点头,“那一言为定哦。” 闻言,苏维莞尔一笑,“好啊,一言为定。” ———— 布兰德坐在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盒包装精致的火柴盒,划拉了一下,点燃了其中一根火柴,再将火柴上的火引渡到烛心上,点亮了面前的蜡烛。 窗外的太阳已经开始落山,暖黄色的彩霞铺满了天边,顺带照亮了书房内的一角。 不一会儿,轻微的烟味随着蜡烛的燃烧,在屋内蔓延开来。 布兰德被这腾起的薄雾包围,他冷冷地瞥向站在书房正中间的杜恩,开口道,“我没想到,你竟然会选择瞒着我,杜恩。” 杜恩低垂着头颅,鼻梁上的金丝镜框罩在眼上,镜片微弱的反光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怎么了杜恩?这么多年没做出来的选择,现在有想法了?” 布拉德的语气轻飘飘的,似乎是在嘲讽,也似乎是在试探, “你不是和我说,最近没有和她怎么联系吗?” 杜恩眼眸低垂,他的双手有些紧张地垂在身侧,攥成了拳头。他紧张地,嘴巴抿了又张,张了又抿,好半晌,才嗫嚅出声,“不是……我……” 布兰德没等他吞吞吐吐的解释,冷哼了一声, “看来你是完全忘记,那年你是怎么求着我,让我收养你的了。” 布兰德特意加重了音调,让最后一句话的分量显得沉重无比,压得杜恩喘不过气。 杜恩错愕地抬起了头,他匆忙解释道,“我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一直记得,是您……” 话音未落,书房的门板被敲响。 布兰德听见动静,冷笑了一声,说,“不用你来解释了,我让她自己来说就行。” 苏维推开门,一进入屋内,首当其冲地就感受到了屋内那并不正常的僵持气氛。 她咬了咬唇,往内走了两步,又从空气中嗅到了一丝不一样的刺鼻味道,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往布兰德的方向扫去——烛火正在她黑亮的眼眸里燃烧、旋转,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火苗声,在顷刻间钻进了她的耳廓,激得苏维一哆嗦。 屋外有些灼人的温度和屋内低于正常体温的冷气,搭配着屡屡升起的灰烟,显得异常的诡异。 苏维强忍着对火光的恐惧,轻声道,“爸爸,我回来了。” 布兰德往后一仰,战术性地沉默了几分钟,才清了清嗓子,冷冷地看向苏维, “你最近看起来很忙呢,忙到都快忘记有这个家的存在了吧?” 闻言,苏维顿时紧张了起来。 放在以往,以布兰德的性格,他其实更愿意在苏维的面前佯装出一副父慈子孝的场景,但这一回,他直接抛却了之前几年间,所有的象征性慰问,单刀直入地开口。 “我没有,我只是……” 苏维解释的话,还没说完,布兰德下一句的诘问,又砸了上来,“你一直和一个警察待在一起?” 布兰德抚了抚下巴,下巴上的胡茬泛着白,他年事已高,再也不是当年那个正值壮年的年纪,岁月与经历,在瘦削的脸上留下了刻薄与狠厉。 “听说你还和那些警察一起行动,抓获了一批犯罪分子?” 他顿了顿,勾唇扯出了一个轻蔑之极的微笑,眉眼笑得弯弯的,但眼底确实深不可测的冷漠,“苏维,你什么时候转职成了警察,这天大的好事,也不和我分享?” 悬溺(十七) 布兰德阴阳怪气的话语,让苏维整个人僵在原地,她原以为布兰德并不会在乎自己的行踪。 却不曾想,这简单的几句话,竟将她这几个月忙碌的事宜,全都囊括了进去。 她下意识地往一边杜恩站着的位置看去,但杜恩却没有给她任何的回应,只是面色铁青地低垂着头,一语不发。 “有这回事吗?”布兰德冰冷沙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苏维迟疑了片刻,回道,“有。” “那个警察,是叫利威尔·阿克曼吧?” 布兰德顿了顿,他的视线在苏维的身上扫过,才接着说, “你们现在的关系,到哪一步了?” 苏维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道, “我们……现在在一起了,爸爸。” 她仿佛觉得这样的话不够准确,又补充了一句,“我很喜欢他。” 而一直在一旁一动不动的杜恩终于有了反应,他有些迟缓地看扭过头,看向苏维。 布兰德将杜恩的动作收进眼底,他装作漫不经心地将桌面上的热茶端起,轻啜了一口,才缓缓地说,“趁早和他断了吧。” 苏维脱口而出,“为什么?”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解,刚一抬头,就撞上了布兰德深不见底的眼眸。 布兰德的视线仿佛淬了冰,他默不作声地动了动眼皮,说, “一个小门小户出来的普通警察,听说还无父无母,这样的家庭背景,你觉得和我们家合适吗?” 苏维了解布兰德,这种所谓的理由,在布兰德的眼中根本算不上什么。 她不聪明,但也绝对不傻,杜恩在自己刚认识利威尔的时候,曾三番四次地叮嘱过,让她离利威尔远一些。 那么真的只是单纯地瞧不上利威尔的家世吗? 绝对不是。 苏维沉默了半晌,深吸了口气,沉声道, “可是爸爸,我也是小门小户、甚至是没门没户的孩子,在被您捡回来以前,我只是一个在街上流浪的……” “野孩子” 布兰德毫不避讳,替苏维说出了她不敢开口的话,“是,可是你已经被我捡回来了。” 这冰冷词语,仿佛回到了那年,她为了这侮辱的词汇和别的孩子打架,得不到布兰德的支持,却换来了一句,“你可不就是野孩子吗。” 苏维咬着唇,脸色因为布兰德的一句话,刷地发白,她的胸膛因为情绪有些激动,剧烈起伏。 苏维重重地阖上双眼,试图驱赶掉那过去数十年自己不曾听懂的潜台词,好半晌,她才平复了些情绪,继续温吞着开口, “那既然这样,我和利威尔比起来,就没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了,爸爸。” 苏维倏地睁开双眼,乌亮的眼眸里是满满的坚定,她字正腔圆地说, “我想,我还是该有选择配偶的权力的。” 话音刚落,布兰德就一把抓起了桌面上的茶杯,以极快的速度猛地朝苏维的方向投掷过去—— 站在一旁发愣的杜恩,在茶杯即将触碰到苏维的那一刻,猛地将她一拽,护到身后。 碎瓷片砸在地上,当即四分五裂,滚烫的液体从地面上弹射,溅落在苏维裸露的小腿上。 布兰德从软椅上站了起来,他愤怒地撑开了眼尾满布皱纹的双眼,厉声呵斥道, “你是我的孩子,是我的女儿,我不允许你和谁在一起,你就得听我的。” 杜恩的手拦在苏维的面前,他的身高将苏维罩在身后,一如幼年的时候。 只是这一回,苏维却不再想要像从前一样怯懦地躲在哥哥的身后了,她轻轻抬手,压下了杜恩的手,往前走了一步。 胸腔内的心跳声震耳欲聋,她一时有些分不清楚,自己是在克服对于火焰的恐惧,还是在克服对于布兰德的恐惧,但她可以分得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您不允许的理由呢?” “理由?”布兰德闻言,冷笑了一声,“你是我的孩子,这就是我的理由。” 他的双眸里嵌满了对于警察的愤恨,他的脑海中不由得联想到了那年,佐拉走失以后,自己求告无门的惨样。 他像一条丧家之犬,徘徊在各个警局,奢求能够得到一点关于孩子的消息,但是,不论到了什么地方,换了多少个警察,他的孩子,他的佐拉,都像一滴露珠溶入了大海,再也找不到踪影。 似乎从那个时候起,布兰德的心里就埋下了一颗名为仇恨的种子—— 苏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直视布兰德的眼睛, “您对您的女儿也是这样吗?我说的是,佐拉。” 闻言,布兰德猛地一颤,他似乎是没有料到这个从小对他唯唯诺诺的女孩儿,会直言佐拉的名字。 他缓缓地睁大了双眼,目光阴鸷地盯着苏维,他一字一顿地质问,“你……说什么?” “我说,您也会对佐拉要求她的衣着,干涉她的……” 话还没说完,下一秒布兰德突然睚眦欲裂地逼近苏维,一把甩开了准备挤进两人之间的杜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猛地攥住苏维的脖颈,将她狠狠地推到了门板上。 后脑勺与木门激烈的碰撞,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砰声。 一阵天旋地转的感觉向苏维袭来,苏维却没有过多在乎自己的疼痛,布兰德单手攥住自己的脖颈,让她有些无法喘息。 苏维双手搭在他的手上,却没有使劲儿去掰开,只是艰难地咬着唇,说, “您也会干涉佐拉的生活,要求她的衣着,阻止她的喜……” 她剧烈地咳嗽了两声,接着说,“阻止她的喜好吗。” 苏维一点一滴地感受着布兰德愈发收紧的力道,就在她做好准备的时候,布兰德却倏地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突然解脱的苏维,失去了支撑。 她试图用掌心扶住身后的木门,但早已起了薄汗的掌心,只能在光滑的木门上进行了一遭毫无意义的摩擦,最后滑落在地。 布兰德见状,半蹲下身,他抬手摸上苏维的脸颊,宽大的掌心满是老茧。他的拇指重重地抚过苏维的眼眶,在她的眼眶骨头处,用力地摩擦着。 指腹沉重的按压,在眼眶上摩梭,将钝痛一点一点地传递给苏维。 布兰德愣是久久地看着苏维的双眼,好半晌,才不疾不徐地说, “你知道吗?你真的有和佐拉,和佐拉的妈妈——我的爱人,一双很像的眼睛。” 悬溺(十八) 布兰德的力道愈来愈重,让苏维觉得实在难以负荷,她艰难地眨了两下眼睛,用以缓解酸涩和疼痛。 良久,布兰德仿佛腻了一般,松开了手,冷声道, “可是苏维你看,这么多年了,我给了你姓氏,给了你家庭,给了你一般人都得不到的吃穿用度。但……” 他顿了顿,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但哪怕我都做到这个份上了,你还是不知足。你说,你算不算是一个白眼狼?” “你有你原来的家人,你有你的感情,你的生活,甚至是你的爱人。” 布兰德往后撤了两步,决绝地回过身,“你妄想成为你自己,你妄想拥有不该属于你的自由,所以,不论我怎么对你,你都不会成为我的女儿,不是吗?” 他面色平静地转过身,“你终究不会是我的佐拉。” 这些话,之前布兰德总是暗暗地说,说得复杂,说得难懂,让年幼的苏维不明白,也可以让长大的苏维学会装傻。 但这一回,他将对于苏维的厌恶,将那种不论怎么努力,苏维终究是苏维的徒劳,摆到了面前。 苏维觉得嗓子一阵发紧,苦味顺着喉管蔓延到了舌尖,她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清了清嗓子,有些哽咽地说,“我只是不想当她的替身,但我还是您的女儿啊……” “只要您想,我一直都是……” “我不想。”布兰德生硬地打断了苏维,“我的女儿,只要有佐拉一个,就足够了。” 聪明如她,又怎么听不明白布兰德话里话外的意思—— 你只有愿意当作佐拉的替身,你才是我的女儿。否则,我不需要,也不想要有你这么一个女儿。 布兰德的话,让苏维怔在原地片刻,她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可笑,苏维自嘲地笑了笑,垂下了眼眸,然后抓着门把手,从地上站起。 她双唇紧紧地抿着,好半晌,才有些吃力地说,“我知道了。” ————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从卡尔辛村出发,回到了市局,等到利威尔安排完手下的所有工作。天色已经逐渐暗了下来,他一边走着,一边拿出安分了一下午的手机,屏幕上空空如也,没有收到来自苏维的任何消息。 而原定来市局接他下班的苏维,此时也没有出现在市局里,利威尔不免有些担心,就在他准备打电话询问的时候,一个小警员匆匆跑到了他的身边。 “队长,林顿·瓦尔特的尸检报告出来了,不太对劲。” 说着,就将手里的尸检报告递给了利威尔,利威尔接过后,快速地浏览了一遍,报告上关于死因的那一块吸引了他的视线。 利威尔迟疑了片刻,对身边的小警员说,“通知大家,准备开会。” “收到。”小警员立即动身发布通知,没走两步,像想起了什么,对利威尔又说道, “队长,法医说在林顿的衣服口袋里,发现了一个U盘,泡过水,目前是损坏的状态了,已经送去技侦修复了。” “我知道了。” 大约十分钟后,大部分参与了杜格尔案件的刑侦队员都齐聚在会议室里。 利威尔将刚从法医那得到的尸检报告投射到大屏幕上,确保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屏幕上后,他才清了清嗓子,冷声道,“林顿的尸检报告显示,他的呼吸道和肺泡都有不同程度的化学性损伤,从而引起了急性非心源性肺水肿。据我所知,卡尔辛村边的那条河,是一条淡水河。” 韩吉思忖了片刻,率先开口,“这样说明,林顿是海水溺毙的,但是他的尸体却出现在了河道里。” 她顿了顿,面色凝重,“卡尔辛村的那条河,基本上属于村河了,不论是源头还是交汇处,都没有连接到海水,林顿如果是溺毙在河里,尸体是不会出现这种状况的。” “所以……他是被人抛尸到卡尔辛村去的是吗?” 会议室里,不知道是谁自顾自地嘀咕了这么一句,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凉气。 本来林顿的失踪,就已经让人头大,而眼下,他的尸体却出现在了不该出现的地方,也就说明,卡尔辛村甚至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那么,真正淹死林顿的地方,在哪里? 就算没有人开口,但凡是先后参与过无名岛行动的人,都不由得联想到了那埋葬着无数少女冤魂的大海。 加害者最后死于加害地,那海底无处伸冤的冤魂,能否得到安息? 没有安息的她们,又会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见证这场灭口? 一股凝重的气氛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几个辈分不高的小警员见状都不敢大声呼吸,只能瑟缩地坐在位置上,等待其他人开口。 利威尔无声地叹了口气,看向莫布里特,问,“莫布里特,之前我们在无名岛的时候,市局这边是你和佩特拉负责的。当时关于林顿的社会调查,有得到什么关键的信息吗?” “有的。”莫布里特点了点头,翻开了面前的记事本, “其实林顿·瓦尔特的社会关系并不复杂,自他担任佐拉孤儿院的院长至今,大约有十个年头了。在这十年间,他私底下会见面的人,基本是集中在杜格尔街。” “我们重点观察了林顿在杜格尔街被查封的前后一段时间,发现他除了目前已经失踪的狐狸——杜格尔酒吧的管理人,还有另外两位。” 莫布里特顿了顿,眼神瞥向了对面的韩吉,“一个是现任佐拉孤儿院院长的吉莉安·巴纳德,她是帕廷顿案子中博克·巴纳德的遗孀。另一个……” 说到这里,莫布里特突然噤声,有些不知道是否该继续说下去。 见状,韩吉才抬起头来,她眼神有些防备地扫过一圈屋内的人,确定了屋内的大部分人都是跟着刑侦队行动过一段时间、并且履历干净的自己人后,才低声道,“另外一个频繁的联系人,则是现今圣费尔市最大的企业——佐拉集团的董事长,布兰德·亚塔尔。” 韩吉的声音低沉,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我认为,杜格尔案也与他有脱不开的干系。” 悬溺(十九) 韩吉在众人的注视下,坐直了身体, “但是就我们目前对于布兰德·亚塔尔私下的行踪调查来看,他是有非常明显的不在场证明的。” “并且,作为佐拉孤儿院最大的投资者,布兰德·亚塔尔与担任了十年院长的林顿·瓦尔特有所交集,也是属于合规的社交范畴。” 韩吉顿了顿,她没有把话说死,“在我们之前对于佐拉集团的调查中,明面上,他们还是非常配合的。” 这话的衍生含义,就是明面上的配合,而实际上并不配合。 莫布里特见韩吉主动开口了,自己也紧随其后补上, “但是我们曾经私下对布兰德的养子,杜恩·莫里斯进行过调查。” “在林顿失踪的前后这段时间里,他的行踪相当奇怪,我们对那段时间他在圣费尔市的行踪进行了调查,发现并没有在市里出现。” 莫布里特挠了挠脸,有些没底气地说,“所以我们目前怀疑,他在林顿失踪的这个案子上是否无关,也是存疑的。” 这时,角落里一个小警员突然弱弱地举起了手, “所以,前辈们,你们怀疑佐拉集团,有证据吗?” 轻飘飘的话抛进气氛肃杀的会议中,效果却意外卓越。 证据? 当然没有,如果有证据的话,他们就不是坐在这里进行分析和开会了,而是直接申请逮捕令,进行抓捕。 但眼下的情况,正因为是没有证据,所以众人只能围坐在一张桌子上,以一条并不合理的利益链来怀疑佐拉集团在背后担任的位置。 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小警员见状,又弱弱地开口,“如果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我们行动这么明显……万一惹到了他们……” 仅凭怀疑,是没有办法对布兰德·亚塔尔以及他手下的一切利益链条进行调查的。 利威尔迟疑了片刻,又重新看向莫布里特,抛出了问题, “那么吉莉安·巴纳德这条线呢?” 话音刚落,会议室里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抬起了头。 ———— 偌大的仓库,码放着一个个牛皮纸箱,纸箱随意凌乱地垒在一起,让人不好观察到仓库里的情况。 绕过一圈纸箱,走到仓库的正中心,吉莉安正坐在一块皮质的单人沙发中,她优雅地拿着茶杯的杯柄,将杯中的茶水送入口中,轻啜了一口。 没烧开的水泡着劣质的茶叶沫,只需一口,就让吉莉安浑身打了个哆嗦。 她无声地咂吧了两下嘴,嗯泔水味儿,但她很快恢复了状态,面色泰然地看向面前的人,说,“我需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 为首的男人身材小巧,瘦削的脸两边脸颊都凹了进去,高高隆起的颧骨吊在眼尾两侧,像极了个饿死鬼。 男人咧嘴一笑,有些不以为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才缓缓地开口, “姐姐,上次你让我们找那个丫头片子的麻烦,我们不仅没讨到便宜,还蹲了小半个月的局子呢。” 他挑了挑眉,说,“你是不知道啊,那大冬天的拘留所,睡着冷地板得有多冷。” 闻言,吉莉安微微眯起了双眸,她不疾不徐地扫了男人一眼, “所以,你们现在不愿意帮我这个忙了?” 为首的男人一脸无所谓地往后一仰,摸了摸自己清晨刚剃的下巴,说,“忙我们肯定是要帮的,就是这个报酬嘛……” 说着,他的声音在恰到好处的地方戛然而止。 他不怀好意地视线,在吉莉安的身上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圈,嘿地一笑,露出了发黄的牙齿,“看来你已经得到了你想要的东西了吧?” 男人舔了舔舌头,脸上的神态让吉莉安莫名觉得有些作呕,“我们出来以后也没闲着呢,我们特意去调查了下那个丫头的身份。” “你别说,你还真别说……” 他眯起了眼睛,“身份还真是不简单呢。谁能想到,那么一家公司的小记者,还能……” “好了。”吉莉安懒得在听他油腻的发言,生硬地打断后,开口道,“说话简单点,这次你们想要多少钱?” 男人闻言,却只是缓缓地站起身,他迈着步子走到吉莉安的面前,俯身凑到了吉莉安的耳边,“钱嘛,我们肯定是要的……就是你……” 说着,他就伸出那双仿佛在黑泥里泡了一圈的手,要摸向吉莉安的脸。 但他意图揩油的动作还没施行,就被吉莉安身后的高个男人一把扭过手腕,顺势跌倒在地。 身后的小弟们,眼见大哥被这么没有面子地掀倒在地,顿时按耐不住要上前,却在下一秒对上了男人银灰色的眼眸。 那叫嚣着的气焰顿时弱了下去,男人回头看了看一帮没出息的小弟,只能默默地咽下了这口气,灰溜溜地从地上爬起。 吉莉安一脸不屑地睨了男人一眼,才说,“想要多少?” 男人不爽地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朝吉莉安伸出了三个手指,“至少得比之前的价格多上三倍吧?你要我们做的这件事儿,可不是简单的活儿,要是一个小心没弄好,我的弟兄们可就出不来了。” 吉莉安不愿再拖,爽快地同意了,“成交。” 交代了后续的事宜后,吉莉安走到了仓库的二楼,身后跟着德文。 德文跟吉莉安保持着一个刚好的距离,低声问,“为什么选那个男孩?” 吉莉安小心走到窗边,观望着窗外的景色,说, “既然他们把尸体丢到了那个地方,那我们就在那里找一个符合他们要求的孩子,让警察去查好了。” “选在那里,风险不会太大了吗?要是一不小心……” 吉莉安咬了咬唇,垂下了眼眸,她迟疑了片刻,声音有些烦闷,“风险很大。但是,如果我胆子不大一点,到时候无声无息被干掉的,就是我。” 她顿了顿,将碎发拢到了耳后,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反正那个女人,现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了。就算真发现了她,也不会这么容易查到想要的东西的……” 悬溺(二十) 吉莉安一边说着,一边眼尖地发现了街对面的塞缪尔。 她没好气地撇了撇嘴,说,“那小子又跟踪我们到这了。” 塞缪尔左顾右盼地看着四周的情况,人流稀少的公路,一边是零星的小卖铺,另一边则是刚才吉莉安进去的仓库。 路上的行人太少,掩体也不多,导致他藏得相当暴露也异常别扭。 德文上前一步,看着底下的塞缪尔,“反正他也查不到什么,随他去吧。” 塞缪尔一阵小跑到靠近路边的大树下,方便他更好地观察吉莉安的行踪,却在抬头的一瞬间,发现吉莉安正在仓库二楼的窗户边,与他对上了视线。 他的脑海中顿时警铃大作,使劲儿地将自己矮胖的身躯往树后一藏,烈日炎炎的夏季,头顶的太阳晒得他有些发懵,觉得整个脑袋都要以发旋儿为中心起火了。 他这突然出现的大动作,也让塞缪尔一时有些头晕脑胀,两眼发花—— “姐姐……呜呜呜……姐姐……” 塞缪尔揉着哭得红肿的双眼,一边跑向了树下比他大上几岁的女孩面前。 那时正值一年当中最热的那几天,饶是平常相当凉快的老树底,在蝉鸣的持续鸣叫中,也让人感觉到了心烦。 塞缪尔的哭喊惊动了树下的女孩儿,女孩见状赶紧迎了上去,关切地问, “怎么了,塞缪尔?” 女孩儿身边还围了几个和塞缪尔同龄的小朋友,其中一个小朋友见他哭哭啼啼的模样,嫌弃的表情挂在脸上遮都遮不住,她朝塞缪尔做了个鬼脸, “姐姐姐姐姐,男子汉大丈夫,还整天哭哭啼啼地粘着姐姐,丢脸!” 说着,她还用食指往下扯了扯脸。 “你……!” 闻言,塞缪尔睁大了双眼,他紧紧地咬着下唇,但身上的疼痛和心里的委屈,让他眼眶中的泪水越蓄越多,眼见就要决堤。 女孩儿见状,轻轻拍了拍开玩笑的小孩,温声道,“别闹。” 随即,眼睛像往常一样,在塞缪尔的身上扫了一圈,一眼就发现了问题所在。 小塞缪尔的裤子膝盖处,破了一个大口子,牛仔裤的周围满是黄灰色的尘埃,从那破口处往里望,能看见起了皮的鲜红伤口。 她轻轻扯出一个温柔的笑容,摸了摸塞缪尔哭花了的脸,说,“是摔跤了吗?” 塞缪尔本来噙着眼泪,咬着唇,一脸宁死不屈的模样,在女孩儿的温声细语中顷刻瓦解。 他当即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了起来,一边嚎着一边口齿不清地说, “好疼啊,姐姐!!!” 女孩儿被塞缪尔涕泗横流的大哭模样一下逗笑了,她强忍着笑意,安慰道, “没事没事,我先给你清理下伤口,然后再帮你把破洞的裤子缝好,好不好?” 女孩儿顿了顿,轻轻摸了摸塞缪尔的脑袋,“这样,你就不用害怕回家被妈妈打骂啦。” 塞缪尔一边抽噎着打嗝,一边看向女孩儿,小声地嘟囔,“好……” 而树下刚嘲讽过塞缪尔的小朋友,看着他奶声奶气抽噎的模样,就摆出了个臭脸,不爽地瞥了瞥他,默默地嘀咕了一句,“爱哭鬼。” 塞缪尔正出神,突然感觉脖颈处一激灵。 一个不明物体从树上落下,溜进了他的衣领,那种酥酥麻麻的感觉顿时让他身上的汗毛竖起。 他猛地往外迈了两步,连连跺脚试图赶出那只溜进身体里的不明生物。 万幸,在他的不懈努力下,一片有些发黄的树叶,从他宽大的T恤衣摆“咻”的一声滑落,悠悠地落在了地上。 在看清了衣服内那个不明物体的真身后,塞缪尔觉得空气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凝固。他缓了片刻,轻轻地咳了两嗓子,又准备猫回树下。 塞缪尔抬手摸了摸额前滑落的汗珠,一边心里止不住嘀咕—— 怎么就把吉莉安和小时候的那个姐姐联想到一起了?就单单凭一样的发色吗? 塞缪尔不免觉得自己有些荒谬,他小心地将身体往树后挪了挪,探出头去。 这一探,不管是楼上还是楼下,哪里还有吉莉安的身影。 正当塞缪尔有些懊恼自己没事儿瞎跑神的时候,他突然神色一僵,发现从仓库的大门走出了一群人。 而为首的那个男人,正是那日集结了他们一帮人,围堵苏维的“大哥”。 塞缪尔咬着唇思忖了片刻,立即联想到了吉莉安很有可能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就想掏出手机联系苏维。 拇指刚移到拨通键上后,又迟疑了起来,他若有所思地嘀咕道, “这还啥都没弄清楚…我就这么盲目地联系姐,不太好吧……” 塞缪尔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将手机收回口袋, “还是等我再查一查,有确切消息了再联系她吧。” ———— 会议室里又陷入了一片静谧。 利威尔抬头看了一眼会议室中央,显示距离开会到现在已经大约两个小时了,他有些疲惫地捏了捏眉心,才面色凝重地开口, “现在我们的调查重心,还是先放在林顿·瓦尔特的身上。” “林顿的尸体既然是被搬运到卡尔辛村的河道里的,那么不可能没有留下痕迹。明天,手头上没有具体工作的队员,进行卡尔辛村附近的排查,以及那个突然消失了的匿名举报者。” 他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才接着说,“技侦已经在修复林顿身上的那个U盘了,在等待的过程当中,大家都做好手头上的事情。这几个目前存在嫌疑的嫌疑人,大家盯梢的时候,都处理好自己的行踪,别盯得太紧,打草惊蛇了。” 说完,利威尔又抬眸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表,才对屋内的人说,“忙了一天,大家也都累了。先下班吧,等明天再继续工作。” 屋内的人在利威尔的一阵安排下,一哄而散。 利威尔疲惫地拉开长桌下的椅子,一股脑地坐在了靠背椅上,仰起了头。 缓了片刻,他才像想起了什么似的,从口袋中掏出被遗忘了许久的手机。 而手机的屏幕上,除了即将耗尽的红格电量,没有任何的消息。 悬溺(二十一) 静谧的楼道中,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楼道尽头的窗户大开着,吹进了夏夜的晚风。 苏维一个人静静地蹲在家门口,双手环在膝前,将脸深深地埋在两膝之上—— “爸爸,爸爸,你看,我把这个木板踢断了哦” 小苏维从杜恩手里接过被踢断了的木板,两只手抓着粗糙的表面,送到了布兰德的面前。 小苏维睁着圆润的杏眼,黑曜石般的瞳孔里满载着欣喜,她欢欣雀跃地咧着嘴,正期待从布兰德那里等到属于她的夸奖。 布兰德也十分给面子,他从屋内走到了院子中,低头瞥了一眼小苏维手中的碎木板,和蔼地笑了两声,说, “真棒,不愧是我的好女儿。” 小苏维害羞地低下头也乐呵呵地笑了。 布兰德摸了摸她的脑袋,温声说, “你想要什么奖励,大胆说,爸爸都尽量满足你。” 小苏维仰着头,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布兰德的脸色。 眉眼笑得弯弯的,眼尾处因为笑眼,起了皱纹,怎么看都表明布兰德今天的心情不错。 于是她咬了咬唇,将木板背到了身后,一边抬头观察布兰德的脸色,一边小声说, “今天的格斗训练可以少……” 练两组吗。 小苏维没敢说下去,她未尽的话被布兰德的迅速变脸压了回去。 见状,小苏维只能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高声说, “我什么都不要,爸爸能夸我一句,我就很高兴啦。” 闻言,布兰德才赞许地点了点头,转身回到屋内。 苏维蹲在走廊里,黑漆漆的环境反而让她获取了片刻的平静。 她的腰因为长时间蹲着,有些麻木,苏维试图抻了抻腰,又恢复了原来的蹲姿—— “苏维回来啦,快来,我做了一桌子你爱吃的东西。” 长大以后的苏维,鲜少回到老宅,但每一次回去,布兰德都会提前好些时候,亲自下厨给她做上一些爱吃的菜肴。 苏维坐在宽敞的实木桌前,看着冒着热气的菜,默默地吞了下口水,抬眸对上布兰德的眼神,笑道,“谢谢爸爸,我会好好吃的。” 苏维盯着面前的菜品,一口一口地将它们送进口中,哪怕是撑到了,也依旧往嘴里送着,直到盘中所有的食物都被消耗殆尽。 布兰德看着苏维面露难色但仍大快朵颐的模样,只是弯着眼,散不开眼尾的笑意。 在饭后,杜恩收拾餐桌的时候,二楼远离客厅与厨房的洗手间里,苏维正因为积食,而痛苦地呕吐着。 那一道道热菜中,有她最不喜欢的食物,但是这么多年,她早就学会了欢欣雀跃地吃下它们。 苏维从短暂的回忆中回过神来,耳边隐隐约约传来了一阵有些急躁的步子,这步子的声音由远及近,逐渐向她靠近。而口袋内,手机正隔着单薄的布料,在里面一闪一闪。 没多久,远处的脚步声惊动了她头顶的声控灯,上方突然洒下的灯光,让长时间处于黑暗中的苏维,不得不闭上双眼。 刺眼的光线让苏维的眼前一下子开始发花,她还没从这突如其来的光亮中回过神,下一秒,那脚步声就逼近到她身旁,有人拉着她的手腕,一把将她从蹲着的状态拉了起来。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回消息,不接电话?” 利威尔喘着粗气,有些焦急的声音闯入苏维的耳畔。 苏维缓缓地睁开双眼,入目的就是利威尔有些凌乱的头发,夏日灼人的温度让他的额头布满了汗水,汗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往下淌着。 苏维微张着嘴,愣了片刻,才恍然大悟地摸了摸手机, “啊……不好意思,下午的时候,开了静音,忘记关了。” 利威尔一边平复着呼吸,一边看着苏维有些失神的脸,皱了皱眉头,问, “你怎么了?” 闻言,苏维咬了咬唇,她忽然松了劲儿,借着长蹲的腿麻,顺势往利威尔的怀里一靠,双手环过他精瘦的腰。 她将下巴抵在了利威尔的肩上,闷闷地说, “利威尔,我忘记带钥匙了。” 在等待锁匠来,以及锁匠开锁的一段时间内,苏维都没有再主动开口说话,她仿佛感觉不到那粘人的温度,只是靠在利威尔的身上,一直抓着他的手。 仿佛他的身上,有令她安心的气味。 等到一切都完成后,两人才成功进屋,利威尔轻车熟路地打开了立式空调,走向了厨房,问,“饿了吗?想吃点什么?” 苏维看向利威尔,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不饿,我想去洗澡了…好累。” 说着,就朝浴室走去。 利威尔看着苏维走进浴室,关上门后,轻叹了口气,走进了厨房。 烦闷的心事让苏维根本没有几分心思,她草草地洗好后,将自己套进了睡衣当中。等到她从浴室出来的时候,发现客厅的茶几上正放着一杯牛奶。 苏维走到茶几边,伸手碰了一下,温热的牛奶顺着指尖钻进了身体,她一边将牛奶捧到手心,一边努着嘴小声嘀咕道, “热死啦。夏天就该喝凉的。” 话音刚落,利威尔就从她的身后出现,轻轻照着苏维的脑袋敲了一下,“喝凉的对胃不好。” 苏维没有吭声,只是端着牛奶坐到了沙发上。 她捧起杯口,望向了窗外。 窗外的树木正随着晚风的刮过沙沙作响,斑驳的树影在月光的照耀下摇曳。 苏维定定地看着树叶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要下雨了。” 利威尔看向她,沉声应道,“嗯” 苏维缓缓地将视线从窗外移回手中的牛奶,她抬起杯子,轻啜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流经肺腑,才让苏维心里郁结于心的烦闷下去了一些,她往后轻轻一靠,故作轻松地说,“我今天去见爸爸了。” 闻言,利威尔准备前往浴室的脚步一停,他犹豫了片刻,走到了沙发前,在苏维的身边坐下。 静静地等待她接下来的发言,里维发现屋里的两个铲屎官突然这么严肃,一时之间有些不知道如何自处,撅着黑圆的腚,一跃而上,窝在了两人之间。 悬溺(二十二) 可是当利威尔坐下后,苏维又突然噤声不再说话。 她一口一口地喝完了手中的牛奶,直至杯底缓缓地出现在眼前,苏维才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利威尔,怎么办?” 她扭过头去看利威尔,眼眶有些泛红,“他好像真的,哪怕一点,都没有爱过我。” 苏维的声音戛然而止,仿佛让她亲口承认这件事,困难万分。 可现实又总是这么残酷。 “小的时候,我常常听不明白爸爸跟我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他总是说,你是我的女儿,所以你要这么做,总是说我的女儿喜欢吃这些,也总是说我的女儿会这么穿。我不知道为什么爸爸要一直强调,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明明他不强调,我也会是他的女儿啊。” 苏维哽了片刻,“但是我清楚,我不喜欢他安排给我的那些,所以我不高兴,也不舒服。” “我不想穿那些布满蕾丝边的裙子,也不想练格斗练到浑身是伤、筋疲力竭,更不想去忍,任凭学校的那些坏孩子骂我野种,我也选择没听见。” 苏维将马克杯推到了茶几的中央,将双腿收到了沙发上,用双手环住,又成了蹲在楼道里的模样,“可是爸爸让我这么做,所以我就算自己不高兴,也想让他高兴……” “因为我知道,爸爸他是爱我的。” 苏维顿了顿,她试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将自己拢得更紧了些,“他爱我,所以才会教我格斗,那是为了保护我,不会被不怀好意的人伤害;他让我不要和那些叫我野种的孩子计较,是为了让我学会隐忍,在学校不要太引人注目……” “他总是会变着花样的给我……” 说到这里,苏维再度哽咽住了,她眼神暗了暗,愣是吞下了两口空气,才接着说,“给我把爱吃的食物做成各种口味的饭菜。” 窗外的风愈发大了起来,空气中弥漫着即将降雨的湿气。 “这么多年了,我们都在一起生活这么多年了,我都从一个小豆丁长成一个大人了。” 苏维突然扭过头去看利威尔,她的眼眶比刚才还要红,眼眶中蓄着泪水在打转,“这么多年了,哪怕是养一条狗,主人都会有一些感情吧……” 苏维无措痛苦的模样,让利威尔说不出话来。 他只能沉默地看着她,好在苏维好像只是想找个倾听者,并非是个开导者,她颤抖着双手抓住了利威尔的手,声音开始逐渐颤抖,哭腔也再也遮掩不住, “他希望我成为佐拉,那我就努力地向他眼中的佐拉靠近,我可以去学、去装,可是你知道吗……我再怎么努力,终究不是他眼里的那个女儿。我不是佐拉·亚塔尔……我做不到……我学不像啊……” 苏维的身体一直在颤抖,她抽噎着吸了口气,指尖攥住利威尔手的地方,因为用力泛着白,“所以,成年以后,我就搬出来住了。我想着,见面的次数少一些,他觉得我不是佐拉的念头就少一些,这样,我就可以……可以假装,他爱我,他爱的女儿是我。” “可是…时间长了,我也装累了。我想做自己,我不想一辈子活在佐拉的阴影之下。” 豆大的泪珠不停歇地往下滑落,长时间的抽泣让苏维的脑子开始缺氧,说出的话也有些语无伦次了起来,“我不是让他不爱自己的女儿…我就是想,他可不可以把给佐拉的爱,分我一点,分给我,分给苏维啊……” 苏维说着,重重地锤了两下胸口,急促的呼吸让她的双臂也开始发麻,“我以为今天我们可以摊开聊一聊,哪怕我说开了,我不想当佐拉。他也会看在这十多年来的父女情分,和我沟通,然后摸摸我的脑袋,告诉我,他也很爱我。” “可是结果呢,结果是,从头到尾,我就像是一个笑话。” 狂风吹得玻璃在窗框中有些摇晃,发出一下一下的咚声。 哭累了,苏维觉得坐着都累,她顺势倒下,挤开了两人之间的里维,躺在了利威尔的腿上,喃喃地说,“我也想过一走了之,彻底和他断绝关系。但是…但是我做不到,我不可能对他不管不顾……他是我的父亲,是养育了我十多年的父亲啊。” “可是,他真的不爱我。” 苏维的脑袋发着懵,她已经不知道自己再说些什么了,她红肿着双眼,仰躺在利威尔的大腿上,倒着看窗外落下的雨滴。 淅淅沥沥的雨点很快将玻璃窗打满,雨夜悄然而至,就像初次遇见布兰德的那个夜晚。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的雨幕,竟有些茫然地奢求,这场雨可以快快停下。 翌日。 等苏维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正躺在自己的卧室里,枕边是正酣然入睡的里维。 她恍惚了片刻,从床上缓缓地坐起,等到起身后,苏维才意识到,自己的双眼已经肿得难以睁开,酸涩感与肿胀感让她不得不又眨了两下眼睛。 苏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走到了客厅,发现在餐桌上又放了一杯牛奶,牛奶正缓缓地向上冒着热气。 苏维走近餐桌,才发现在牛奶的旁边,用杯垫压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等醒了以后,就来市局吧。”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市局。 “利威尔,早。” 韩吉早早地就出现在了市局的门口,她端着一杯咖啡,仿佛一早就在这里等待利威尔的上班。 利威尔点了点头,“早。” 两人一块儿从门口进屋的时候,韩吉边走边喝了一口咖啡,说,“技侦今天早上把林顿身上的那个U盘送来了。” 利威尔没吭声,只是停下步子,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韩吉,示意她继续说。 他一路轻车熟路地走到茶水间,从储物柜里拿出红茶,韩吉就跟在利威尔的身边,说,“技侦送来U盘的时候说,这个不是一直在林顿身上的东西。” 利威尔手下的动作一顿,他抬眸,冷声问道, “什么意思?” 悬溺(二十三) “这个U盘没有怎么泡过水,电路板上相当干净,别说是海水了,连河水都没怎么喝过。”韩吉耸了耸肩,将手中的咖啡杯往台上一放,接着说, “但是确实被人动过手脚,所以我们刚发现U盘的时候,打不开。很有可能就是为了营造这个U盘是一直被林顿带在身上的假象。” 多年的默契让利威尔一下明白了韩吉的言外之意,他手下的动作没停,沉声说, “卡尔辛村有问题。当时尸体的打捞也是他们村子里的人负责的,想在尸体上做点手脚,还是很容易的。” 韩吉手一抬,“Bingo” 利威尔将温度刚好的水倒入杯中,完成了泡红茶的最后一道工序,“里面是什么内容?” “一段监控视频。” 韩吉的嘴角上扬,但棕红色的眼眸里却看不到一点笑意,“林顿·瓦尔特出现在斯港嘉市的港口。” 利威尔看向韩吉,韩吉接着说, “那段监控视频里,拍到了同时出现在港口的林顿·瓦尔特与吉莉安·巴纳德。” “虽然视频经过处理,没有了时间,但是里面拍到的港口现状,和我们从无名岛回来以后,配合斯港嘉市警方处理后的港口情况,是一模一样的。” 韩吉顿了顿,“从这个视频,基本上可以推断,林顿有很大的概率是淹死在斯港嘉市的那片海域。吉莉安·巴纳德因为这个视频也存在重大嫌疑,现在我们可以申请逮捕令,进行调查了吧?” 利威尔点了点头,他思忖了片刻,看向韩吉说, “这算是幕后黑手,把替罪羔羊推到我们面前了吧?” “很明显,但是我们没有直接证据。” 韩吉的脸色冷了下来,“所以,只能指望抓住吉莉安·巴纳德以后,看看她能不能供出来有用的消息了。” “嗯”利威尔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红茶,清了清嗓子,“我去找局长。” 半小时后的局长办公室。 亨利皱着眉头,将利威尔写上来的申请书一松手,丢在了办公桌上,“从林顿身上得到的这个监控摄像模糊不清,并且还被人动过手脚,既然对方连时间都可以抹去,你们怎么证明影像的部分没有问题?” 他的语气有些不耐烦,“哪怕影像没有合成,林顿·瓦尔特是前段时间失踪的,这个监控录像也看不出来具体的时间。” 利威尔的双唇绷成一条直线,他的喉结上下一滑,冷声道, “时间上是可以根据港口的情况推断出来的,我们上次的行动之后,斯港嘉市就对沿海的港口进行了大整改,视频里的港口现状是整改过后的模样。” 听到利威尔主动提起了他上一次的活动,亨利顿时更生气了。他眉毛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声音也拔高了两度, “这个视频的真实性,是不是有待考证。现在我就批了这个逮捕令,让你们没凭没据上门逮人吗?!这么大的案子,如果怀疑错了人,抓错了人,到时候社会层面的影响,你能担得起吗?!” 利威尔:“我来承担。” “利威尔·阿克曼,你是局长,还是我是局长?上一次的行动你就没有服从上级指挥,带着手下的人擅自行动,险些酿成大错!要不是看在肯尼的面上,我早就上报,撤了你这个刑侦队长的身份了!!” 利威尔将手背在了身后,脸色阴沉得有些吓人,他面对亨利的怒斥,愣是沉默了半晌,让彼此都冷静了一些,说,“有吉莉安·巴纳德和嫌疑人接触过的视频,那么她就理应配合我们刑侦队的调查。同样,博克·巴纳德的死,也很蹊跷。” 利威尔顿了顿,才接着说,“您有什么把握,肯定吉莉安·巴纳德与这一连串的案子没有关系?” “当然有!” 亨利怒不可遏地拍桌而起,愤怒的情绪让他的双眸瞪得浑圆,但他很快意识到了自己的情绪,又缓缓地落座在自己身后的靠椅上,冷静了片刻,喘着粗气开口道, “这个逮捕令现在我是不会批准的,除非你能拿出更直接的证据和线索。” ———— 利威尔面色阴沉地从亨利的办公室走了出来,刚关上身后的门,就撞见了一直在门口等着他的韩吉。 韩吉双手环在胸前,同样面色不悦,但在看见利威尔阴沉的脸色后,又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打趣道,“我猜到这个结果了。他绝对不会同意你去调查吉莉安·巴纳德的,之前的那些行为都很奇怪了。” “但是我私底下又特意查过了一遍这个吉莉安·巴纳德的档案,甚至连局里相关的报警记录都看了一遍,愣是没查出来,她和我们局长有什么联系。” 韩吉没忍住啧了一声,她往前迈了一步,凑到了利威尔身边,低声说,“主要在这个吉莉安·巴纳德出现之前,他也不这样啊……” 亨利·道格拉斯在圣费尔市的局长位置上多年,虽说政绩一般,能力平庸,但好歹算是无功无过。在过去的几次大案当中,也从来没有出现过如今的情况。 利威尔皱着眉,沉默了半晌,开口道,“吉莉安·巴纳德身边的那个男人,你之前留意过吗?” “哪一个?”韩吉有些摸不着头脑地问道,“她身边的男人可不少。” “……”利威尔被她这无厘头的表现,噎得一愣,竟一时也无法形容德文的长相,只能抓住最表象的一个形容,“眼睛是银灰色的男人。” 韩吉挑了挑眉,“利威尔,这个形容……是不是有点儿抽象了?” 利威尔抿着唇,面不改色地与韩吉对视了片刻,说, “去调查一下吧,或许也可以从这个男人身上挖出点什么。” “知道了。”韩吉挠了挠头,她顿了片刻,深吸了口气,才接着说, “吉莉安·巴纳德绝对不简单。虽然我现在不清楚为什么我们局长要当她的保护伞……但是,她一定和佐拉集团的布兰德·亚塔尔有藏在底下的交易链,而现在我们唯一能顺藤摸瓜,揪出来的,只有这个案子了。” “这个案子绝对不能这么结束。” 悬溺(二十四) “吉莉安·巴纳德的老家,是在拉加村对吧?” 利威尔一边思索着什么,一边沉声道,“我一会儿去一趟。” “对”韩吉点了点头,说,“离卡尔辛村不远,就隔了一条山路。你打算去吗?” “嗯,一会儿我和苏维一起去一趟。” 听见苏维的名字,韩吉顿了顿,她神色复杂地迟疑了片刻,开口道,“你告诉他,关于布兰德·亚塔尔与这个案子之间的关系了吗。” 利威尔倏地想起了昨夜,苏维枕在他的腿上,一声一声哭诉着布兰德的行为,却仍旧没有办法撇开家人的羁绊,一直难过到深夜的模样。 他垂下眼眸,说,“对布兰德·亚塔尔还处于存疑的阶段,先别告诉她吧。” 说着,利威尔看向韩吉,“况且现在贸然告诉她,也没有好处。” 韩吉突然冷下了脸,“利威尔,你得分得清感情与公事。” 闻言,利威尔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的气息,但面前的韩吉眨眼恢复了常态,仿佛刚才的冷脸不曾存在过, “韩吉,你这么笃定布兰德·亚塔尔的理由,可以给我一个吗?” ———— 苏维坐在市局门前的咖啡厅里,有些百无聊赖地拨动着杯中的小汤匙,正在她手杵着发愣的时候,收到了来自塞缪尔的电话。 电话刚接听,塞缪尔富有朝气的声音,就从里头传了出来, “姐!你这两天有空来院里吗?” 苏维一边盯着市局的方向,一边缓缓地开口,“这两天恐怕不行,手上的稿子堆得有些多,歇了小两个月……再不开工,我要饿死了。” 塞缪尔追问道,“那今天呢?” “今天我得去一趟拉加村。” 塞缪尔的情绪更激动了,他兴奋地说,“欸,拉加村吗?那里离我家很近呢。” 闻言,苏维笑道,“是吗?那你要和我们一起去吗,顺道把你捎回老家。” 塞缪尔隔着手机屏幕,在这一头连连摆手, “不了不了,当时出来打工的时候,说好了要混出个名堂在回去的,现在什么都没混出来,这就回去,太丢人了。” 苏维隐约间好像看见正准备从市局内走出来的利威尔,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好吧。” 苏维的话音刚落,塞缪尔突然又抢着开口,说, “姐,如果可以的话,你能帮我买点东西回家吗?” 他顿了顿,语气显得有些飘忽不定,“之前好几次我打电话回家的时候,我爸妈总是在咳嗽,但还是逞强说没事,我有点担心……如果你方便的话,可以帮我看看他们身体还好吗?” “没问题。” “谢谢姐” 塞缪尔呲着个大牙,咧嘴笑道,“我家就在拉加村附近的卡尔辛村。很好找的,就隔了一条山路……” 塞缪尔的电话挂断没一会儿,利威尔就出现在了咖啡厅的门外,他隔着门店的玻璃,朝苏维招了招手。 苏维瞧见利威尔,立即将手机揣进了兜里,马不停蹄地跑了出去,在利威尔的面前站定。 她的脸上带着许久未见的黑框眼镜,在那厚重的镜片之下,是她红肿到盖不住的眼眶。 利威尔见状,没说话,只是轻轻地挑了挑眉,见苏维还没来得及落下的嘴角,说, “看起来你今天心情不错。” 苏维闻言,嘿地一笑。 她只能像过去一样,装作自己并没有和布兰德有过那样的一场矛盾,她往利威尔的身边一靠,揽住了他的胳膊,说,“现在我们是出发去吉莉安·巴纳德的老家吗?” 利威尔点了点头,沉声应了一句,“嗯,现在天色还早,慢慢出发吧。” “好,那路上我们可以顺道去趟超市吗?” 利威尔:“去超市做什么?” “塞缪尔家就在那附近,他拜托我如果方便的话,就去顺道看看他的父母。” 苏维顿了顿,眨巴了两下眼睛,看向利威尔,小声问,“可以吗?” 利威尔点了点头,“没问题。” 直到两人走到停车场,上车以后,利威尔才反应过来——塞缪尔是谁? 这个名字有些耳熟,但是他一时之间想不起来,利威尔扭头去看苏维,问, “塞缪尔是谁?” 苏维正手拿着安全带,见利威尔开口,抬头与他对视,说,“就是之前在巷子里堵我的那一群人里,有一个小胖子。” 她顿了顿,将安全带的卡扣插了进去,“当时堵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有点不情愿,聊了几句以后觉得是个好孩子~所以就把他收编了,现在在佐拉孤儿院照顾那些孩子。” 闻言,利威尔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前往拉加村的路程颠簸,车子顺着公路,一路从市区驶出,进入了多隧道的山路。 时间充分的两人,先是去采购了一些带给塞缪尔家人的物品,随后进入山路,但这段车程时间不短。 昨夜哭到双眼红肿的苏维,精神状态明显欠佳,没多时,就在路上睡着了。 等到她睁眼醒来的时候,已经到达了吉莉安留档的原住址——拉加村。 苏维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路上的睡眠让她的双眼放松了不少。睁开眼,入目的就是利威尔盖在自己身上的小薄毯,见她醒了,利威尔才开口道,“醒了?” 苏维声音有些黏糊,“嗯,到了吗?” “嗯”利威尔点了点头,推开车门,说,“走吧,下车。” 拉加村两面环山,村子里的人靠着仅有的一亩三分地,种田养活自己。 整个村落仿佛与世隔绝,竟比无名岛上的村落,看起来还要落后一些。 两人按照市局里所备份的地址,找到位于拉加村,吉莉安·巴纳德的原住址时,却发现矮小的平房内,早就人去楼空。 红砖砌成的房子,房子的周围围着一圈矮小的篱笆,位于门面正中央的木门,破败不堪地敞着,风一吹过,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动静。 苏维眉头轻皱,“这……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 两人轻轻推开了半掩着的篱笆门,大敞的屋内果真如在外面看到的一样,一无所有。 空旷的客厅内,只摆着一张简陋的餐桌,利威尔面色平静地摸了一手,指尖上顿时覆上了一层薄薄的细灰。 他接过苏维递上来的纸巾,沉声道, “有一段时间没人住了,但是应该没有特别久。” 悬溺(二十五) 眼见将屋子绕了一圈,都没找到特别有用的线索,苏维自告奋勇地和在吉莉安老宅附近的一户人家打起了招呼。 年轻的男主人当时正在院子里收拾自家的杂草,见苏维来了,他愣是将手上的活计忙活完了,才悠悠地开口, “噢——你说隔壁那个疯婆娘啊。” 闻言,苏维有些困惑地出声,“疯婆娘?” 男人只是点了点头,直起身,懒散地说,“我记得前段时间她还在屋子里的,这一两个月确实没怎么看到了。” “您知道她去哪里了吗?” “那我哪知道。”男人连连摆手,一脸不耐烦地回答,“我也刚搬来这村子没几年,都不认识她。就知道她成天疯疯癫癫的,在村子里东跑跑、西跑跑的。指不定跑到村子外头去,丢了吧。” 男人的话,让两人陷入了无言的沉默。 他也全然没管面前的两人,只是又弯下腰,开始扫院子里的黄土。 他面不改色地将黄土扫干净后,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念叨着, “没良心哦,养了个白眼狼,当妈的疯疯癫癫地在村子里活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孩子来看看。” 男人的声音,随着大门的紧闭,戛然而止。 看着关上的房门,苏维站在利威尔的身边,小声嘀咕道, “这个白眼狼,说的是吉莉安·巴纳德吗……” “应该是。”利威尔沉声应了句,又走回到吉莉安的老宅前。 他在原地思忖了片刻,抬眸看向苏维,问,“那个塞缪尔的家,在这附近吗?” 苏维点了点头,“嗯,他说是就在隔了一条山路的卡尔辛村。” 闻言,利威尔眉头轻皱,“卡尔辛村?” “嗯,怎么了?” “林顿的尸体,就是在卡尔辛村的河道里发现的。” 利威尔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但这种没来由的不对劲却一时找不到由头,他只能暂且压下那份感觉,轻声说,“走吧,这个空屋子是不会有别的线索了。先去卡尔辛村吧。” 就在两人正打算离开的时候,一个头发花白、脚步蹒跚的老人,杵着拐杖踱步到两人身边不远处。 他眨了眨松弛的眼皮,伸长了脖子,问,“你们要找这家人吗?” 见状,两人往老人的方向走了两步,靠得近了些,苏维才开口说,“是的,您知道这家人去哪里了吗?” 老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抬手用拐杖敲了敲黄土地,语重心长地说, “别找咯。就算找到这家人,你们也得不到任何东西了。” 老人话里话外的意思,分明比前一个邻居了解的更多。 苏维看了看他花白的头发,清了清嗓子,低声问,“您认识这家人吗?” 老人闻言,又叹了口气,摆了摆他枯瘦的手,“算不上认识,只是有所耳闻罢了。这个村子里,熟识他们的,基本上都搬走了。” 老人一边说着,一边不再理会两人,只是连连摇头,满嘴嘟囔着, “赌鬼,妓女,卖女求荣,造孽噢……” 两个当地人截然不同的评价与言辞,让苏维与利威尔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但比起完全不同的说法,两人对待吉莉安一家的态度倒是大相径庭——不愿意牵扯太多,不愿意谈论太多。 卡尔辛村距离拉加村不远,所以两人索性没有再开车。 只是徒步走了一条由当地村民自己开辟的乡间小路,大约二十分钟的步行路程,就抵达了卡尔辛村。 在决定拜访塞缪尔的家人之前,先一步到达了发现林顿尸体的河边。 夏季的高温,让本就污浊不堪的河水更加难闻,比起之前的荒芜不堪,河道的四周已经被市局的警察提前布置好了警戒线。 苏维看着眼前浑浊的绿水,没忍住轻叹了口气,“当时帕廷顿案子的时候,我就该怀疑他的。” 她顿了顿,低垂下了眼眸,苏维曾经不止一次在心里想过,既然林顿·瓦尔特是杜格尔酒吧的直接负责人,如果自己在帕廷顿案子的时候,就对他有所察觉…… 或许蓓姬就不会被送到无名岛,或许会有很多无辜的女孩儿,可以早一步得到解脱。 “利威尔”苏维伸手拽了拽利威尔的衣角,低声道,“你当时向我打听林顿叔,是因为对他有所怀疑吗?” 利威尔自然地牵起苏维的手,“嗯,当时帕廷顿的那个案子,虽然前后涉及了不少孩子,但是其中有很大一部分的孩子,都是来自佐拉孤儿院…” 他顿了顿,灰蓝色的眼眸里闪过了一丝不明的情绪,才接着说,“我觉得佐拉孤儿院在市里算是比较大的福利机构了,应该对于领养孩子的后续回访,不会疏忽。所以…这件事,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直到温莎和奥菲莉亚才被发现,林顿在中间一定起到了一点作用。” 利威尔毫无掩饰的话,让苏维一时语塞。 她无措地张了张嘴,“对不起…如果我……” “这些事情和你没有关系。”利威尔捏了下苏维的手指尖,扭头与她对视,“你不可能所有的事情都比别人提前发现,面面俱到的。不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 闻言,苏维从鼻间呼出一口长气,道理她明白,但总是不知不觉就将这些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正当两人之间陷入无言的沉默时,突然,耳边传来了一阵水花的哗啦声。 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人,正蹲在河边,用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动着河里的污水。 她仿佛全然感觉不到河水的恶臭与夏季的炎热,在这样的环境下,蓬头垢面,穿着一件与温度极度不符的大花袄。 花袄老旧,身上有好几处显眼的破洞,从洞口处稀稀拉拉地散着泛黄的棉花。 女人的身材臃肿,她浑然没有察觉到他人的视线,只是自顾自地玩着水。 利威尔见状,轻轻地皱起了眉头。 这个女人,在发现林顿尸体的那一天,并没有出现在这里。 并且在他们之后,对于卡尔辛村的居民排查时,也不曾见过。 悬溺(二十六) 就在两人都处于困惑的档口,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闯了进来。 “欸!你别去玩那个水啊!” 中年妇人提着个水桶,朝疯女人奔去,她一边叫喊着,一边放下了手中的水桶。 “啊————” 她的手刚碰到疯女人,疯女人就突然惊恐地失声尖叫了起来。她尖叫着将手中散发着恶臭的河水,往女人的脸上一洒,然后马不停蹄地朝村子的方向跑去了。 妇人见她跑去的方向,也没太在意,只是长舒了口气,回头提起了倒在地上的水桶。 当她把水桶提起来时,正好对上了看向她的两道视线,妇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朝两人微微鞠了躬,说,“实在不好意思,见笑了。” 苏维笑着摆摆手,问,“她是您家里人吗?” 妇人摇了摇头,说,“不是,是之前住的村子里认识的人。这个女人也是可怜,现在丈夫早死了,人还疯了,我也是看在相识一场的份上,管管她,让她别太惨。” 妇人说着,抬眼看见了利威尔,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情绪也高了些,热情地说,“你是那天来我们村子的警察吧?那个案子怎么样了,还有需要我们村民配合的吗?” 利威尔摇了摇头,“暂时没有了。我们这一回来,也是来找人的。” 女人骄傲地拍了拍胸脯,“找谁?你和我说,咱们卡尔辛村的人,就没有我不认识的。” 苏维见她这么热情,也一扫先前因为林顿而产生的烦闷,她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说,“我们想找塞缪尔的家人。” “啊?”妇人一愣,有些不知所措,“哪个塞缪尔?” 这一回,这个不知所措,成功地转移到了苏维的身上,她眨了两下眼睛,又扭头与利威尔对视了片刻,才弱弱地开口,“这村子里……还有第二个叫塞缪尔的吗?” 闻言,妇人才恍然大悟。 她有些尴尬地咧嘴笑着,说,“没有没有,就一个塞缪尔。” 但她很快又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有些不敢直视利威尔,支支吾吾地说,“警官,我们塞缪尔,是在外头惹事了吗?” 妇人的话让她刚才一系列奇怪的发言有了合理的解释。 苏维当即意识到,眼前的中年妇人,就是他们今天来卡尔辛村要找的人。 她连连摆手,马上说,“没有没有,我们只是正好到这儿附近来,所以被塞缪尔拜托,来看看他的家人。” 听了苏维的话,妇人的脸色才好看了许多,没忍住嘀咕道,“这孩子,就是不让人省心。” 她走在前头,将苏维与利威尔引到了村子里的住处,将两人安顿在客厅的木沙发上后,才忙碌地放下了手上的水桶,走进了厨房。 不多时,她就端着两杯冷饮走出了厨房,边走向两人,边朝屋后头忙活的塞缪尔父亲吆喝着,“你快出来,家里来客人了。” 妇人将冷饮摆在苏维与利威尔的面前,才缓缓地在两人对面坐下,脸上带着有些抱歉的笑容,说,“这孩子真是不让人省心,还劳烦你们跑这么一趟。” 她顿了顿,拍了拍自己的大腿,“成天就知道在外头瞎混,也不去找个正经工作。” “塞缪尔现在找到工作了。”苏维接过水杯,看向妇人,“他现在在以及啊孤儿院里忙着照顾一些小孩儿,就是太忙了。但是挺好的,也很踏实、能干。” 妇人一顿,有些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睛,好半晌才缓过来,说,“哎呦,之前一直缠着大姐姐的小屁孩,现在竟然也会照顾孩子啦?” 虽然嘴上说的话是质疑,但是她脸上的笑容却是发自内心的愉悦。 她自顾自地乐了好一会儿,又突然叹了口气,有些愧疚地说,“也怨我们,光靠种地根本挣不了几个钱,没有让他受到好的教育,去上大学,只能自己出来谋生。” 她顿了顿,缓缓地点了点头,“这样挺好的,没做坏事就好,能健康平安地活着,比什么都强。” “欸,这不是那天的警官吗?”这屋子的男主人姗姗来迟,他甩了甩刚洗干净的手,走到了两人面前,“我们家塞缪尔……是犯什么错了吗?” 闻言,苏维眨巴了两下眼睛,决定下回见面,一定要好好问问塞缪尔那小子,到底平常有多皮,才能让父母看见有人上门,第一时间想到这些。 她只好又耐心地和塞缪尔的父亲解释了一番,让眼前的男人放下心来。 正当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时,塞缪尔的母亲突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身边的丈夫,说,“去给小安她妈送个饭吧。” 小安? 这个莫名出现的称呼,让利威尔觉察到了意思的不对劲,他清了清嗓子,问,“那个在河边的女人是谁?小安又是谁?” 见从进屋开始就一直沉默寡言的利威尔开口,女人以为是与林顿案件有关的,所以比起在河边,说得更详细了些,“她啊,是我们原来住在隔壁村的邻居。小安,是她的女儿。早年,我们两家关系还算可以,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 她顿了顿,无声地砸吧了两下嘴,才接着说,“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我们为了不影响塞缪尔,就搬走了。” “隔壁村?”苏维抬眸看向女人,“是拉加村吗?” 女人点了点头,“是啊……其实这女人,也不算个好东西。她早年是干那什么的……” 女人皱着眉头,觉得有些难以启齿,“就是出去卖的,然后找了个老公,也是个不中用的。成天在外头酗酒、赌博,回家就打老婆孩子,但是他们女儿不一样……” 她忍不住长叹了口气,“他们女儿是真的很好的一个小姑娘,长得又漂亮,又善良,还很热心。可惜啊……” 女人说得越详细,这个疯女人的家庭成员越让两人觉得,塞缪尔母亲口中说的那个小姑娘,很有可能就是早年的吉莉安·巴纳德。 而现在,他们也正是缺少对于吉莉安·巴纳德的了解。 悬溺(二十七) 利威尔皱着眉,轻声道,“您可以再详细说一下那个女孩儿吗?这可能对我们目前的案子有点帮助。” 闻言,女人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凭借她仅有的了解,实在无法理解,这个疯女人和小安,会和河道里平白出现的尸体有什么关联。 但她还是老老实实地接着说,“小时候的小安啊,长得好看,眼睛圆圆的,皮肤也很白,尤其是那一头金发,特别地吸睛。那时候,可讨我们村民喜欢了。” “但是你们也知道,她那俩父母啊,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所以也没人愿意花时间管她。” 女人有些可惜地叹了口气,“拉加村的村子口有一棵老树,早年小安那丫头大部分时间都会自己一个人待在树下,写写作业,看看风景什么的。他们家也不种地,所以小安一般没什么事情做。” “村子里的人喜欢她,又觉得这么好一个孩子摊上这样的父母,都挺可怜她的。所以看她平时没事做,一般家里忙的时候,都会把家里那批成天在外面野玩的小孩儿托付给她,再给她拿点零花钱。” 女人脸上的笑容和蔼,哪怕是岁月在眼角留下的眼纹,也都只是让她显得柔和,“以前我们家塞缪尔啊,也是可喜欢粘着这个姐姐了。只是可惜……” 女人的话音戛然而止,与此同时停下的,还有脸上的笑容。 苏维见女人不说话,咬了咬唇,有些着急地追问,“可惜什么?” 女人连连叹气,摇着头,惋惜地说,“具体什么情况,其实我了解的也不多。就是在村子里道听途说,说小安她上学的时候,遇见了个很好的老师,平时对她都很照顾。” 她揉了揉眼睛,“你们也知道,孩子有这么个父母,在学校里被其他孩子欺负的几率不小的,只是小安这孩子啊,性格好又善良,不怎么和那些孩子计较。但这不代表,她就不难过,你们说是吧?” “所以啊,遇见了个好老师,小安她心里也是高兴。谁知道,这个老师,竟也不是个东西,道貌岸然的畜生!” 女人面色不悦地朝一旁的空地,啐了口空气,她愤愤地说,“人面兽心的东西,把小安给……” 她止住的话头,哪怕不说清楚,都能猜得到结果。 女人愣是沉默了半晌,平复了下情绪,才接着说,“反正当时这个事儿啊,闹得挺大的,最后还报警了。听说那个老师,有钱有势的,最后是拿钱摆平了小安的父母,警局那儿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晓得,就是稀里糊涂地撤案了。” “小安那孩子,从那事情过后,整个人就性情大变了。不爱和人说话,也不和其他人交谈,成天阴沉着脸,就窝在家里。孩子们去找她,她也不像以前一样搭理了。这事儿吧……说到底对一个姑娘家不太好,时间久了,流言蜚语就散开了,到最后,说什么的都有了。” 女人顿了顿,突然显得有些局促,“虽然我心里清楚得很,这事儿啊,小安她是无辜的,但塞缪尔喜欢这个姐姐,我们两口子也害怕时间长了,这些流言蜚语会影响他,所以就从拉加村搬走了。” “这个疯女人,也是这两个月突然出现在我们这个村的,当时见到她的时候,我还有些诧异。但是见她也疯了,怕是根本记不住以前自己造了什么孽,我们对小安也是有点愧疚,所以才想着替她照顾照顾她妈妈。” 女人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又默默地嘀咕了一声,“但是有什么用呢…” 塞缪尔母亲关于这段陈年旧事的一连串描述下来,已经让利威尔基本确认了,她口中的那个小安,正是如今的吉莉安·巴纳德。 但仍需最后的确认,他微叹了口气,问,“您现在还记得,这个小安的全名叫什么吗?” 闻言,女人迟疑了片刻,她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利威尔笑了笑,“实在不好意思啊,警官,我们以前都是小安、小安地喊,这起码得有十多年过去了,我确实有点想不起来了。” 就在这时,送完饭回来的男人出现在了门口,女人像找到了救星一般,快步走到身边,踹了踹自家男人的腿,说,“你还记得小安她全名叫啥吗?” “嘶——”女人的问题,让塞缪尔的父亲也同样陷入了困惑,他思索着发出了长长的嘶声,好一会儿,突然恍然大悟地一拍手,说,“我想起来了,叫……” “吉莉安!” ———— 市局的办公室里,亨利将身后的椅子放倒,仰躺在办公室的窗前,他怔怔地望向窗外的景致—— 湛蓝色的天空一览无云,高空之上不时飞过振翅的鸟儿,耳边响起了轻浅的蝉鸣声,是个适宜午睡的下午。 但他却毫无睡意,烦闷萦绕在他心尖,止不住将他拖回了那年的初遇—— 那时候的亨利·道格拉斯,作为市局刑侦队的小队长,长此以往地笼罩在阿克曼的阴影之下。 肯尼·阿克曼,年轻有为,在进入市局后,就一路过五关斩六将,歼灭了不少的犯罪团伙,立功无数。而与肯尼相较之下,中规中矩、踏实肯干的亨利,就并不那么显眼。 而年轻气盛的人,本就是抱着做出一番有益民众的事业选择了警察这样的职业。却碍于肯尼的光芒太过耀眼,让他一直无法出头。 与吉莉安相遇,也正是亨利最郁郁寡欢的一年。 那是一个夏末初秋的夜晚,夏季的余温还未完全的散去,亨利坐在局里值班,身边摆着一款老式的风扇,正呜呜作响。 正是那个时候,一个女孩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女孩儿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灿金的发丝上沾染了不少的泥灰。 她脚上的布鞋好像被磨破了,让她只能一瘸一拐地走到亨利的面前,抿了抿已经苍白到起皮的双唇,嗫嚅出声, “叔叔……你好,我叫吉莉安,我是来报警的。” 悬溺(二十八) 亨利看见吉莉安怯生生的模样,轻手轻脚地从座椅上起身,走到她的面前,亲切地蹲了下来。 但是他刚靠近,面前的女孩儿就一脸惊恐地往后退了一步,无措的双手紧紧地攥住自己衣服的下摆,咬着唇,圆润的杏眼里满是惶恐。 见状,亨利微叹了口气,默默地往后退了一步,留出了一定的安全距离,温声问道, “你好啊,小朋友。可以告诉叔叔,发生什么事了吗?” 或许是亨利的语调太过温柔,吉莉安的眼眶倏地红了起来。 她眼里噙着隐约的泪水,支支吾吾地说轻声说,“叔叔……学、学校里,有人欺负我。” 亨利轻皱起了眉头,关切地问,“是和你一样的小朋友欺负你吗?” 起初,亨利以为眼前的女孩儿是在学校里遭遇了欺凌,而她只是咬着唇,缓缓地摇了摇头,愣是深吸了一口气,才说,“不是的……是学校里的老师。” “是学校里的老师,打你了吗?” 亨利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老师欺负你的事情,你告诉爸爸妈妈了吗?” 亨利的话音刚落,吉莉安那盘旋在眼眶中的泪水,就开始不受控制地滑落,将她脸上的泥灰打湿,在原本白皙的脸上留下了一道一道的污痕。 从拉加村一路走来的艰辛与苦楚,在这一刻突然爆发,她紧攥着衣服的下摆,高高仰起了头,失声痛哭起来。 亨利见原本还乖巧安静的女孩儿,在自己的几句询问下嚎啕大哭,顿时慌了神,没有过照顾孩子经验的男人一下子手足无措了起来,他想伸手摸摸女孩的脑袋,替她把眼泪擦掉,但是一想到刚才自己只是蹲在女孩的面前,女孩那一脸的惊慌失措。 他又默默地放弃了这样的想法。 吉莉安还在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亨利就老实地蹲在吉莉安的面前,好一会儿,直到蹲姿让他双腿开始发麻,亨利才尽量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走到茶水间,给吉莉安倒了一杯温水,又拿了一个小板凳,将温水摆在了她的面前。 吉莉安哭了许久,久到原本积蓄在眼里的泪水全都流干,她默默地走到了亨利提前为她准备好的温水和椅子前,坐下后,将水杯置于膝盖上。 她缓了缓,说,“我告诉他们了……但是……” 吉莉安的话头到这,又止住了,她强忍着想再次哭泣的冲动,哽咽开口, “他们说,反正以后都要出去卖……早卖晚卖,都是可以的……” 而直到此刻,亨利才从女孩儿异样的表现和并不明显的话语,意识到了什么—— 她口中所谓的在学校受到了欺负。 这个欺负或许根本不是亨利一开始所设想的学校里孩子之间的小打小闹,也并非更严重的校园霸凌,而是…… 亨利顿时语塞,他突然觉得自己刚才的问询和设想都太过可笑了,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接下来的话题。 但是眼前的女孩,却自顾自地开始了自己的陈述。 吉莉安一边哭着,一边结结巴巴地说,“我以为,他是一个好老师……他明明不像学校里的那些同学和老师一样,介意我的出身,介意我的父母,他仪表堂堂,又温柔。他像我保证过,不会跟学校里的那些坏人一样,因为我的父母歧视我,会一视同仁地教导我。” “可是……”吉莉安抽噎住了,她小小的身躯不时发出急促的喘息,“可是,他却对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他压着我,一边说会好好爱我……一边……” 吉莉安的叙述漫长又激动,经过长途跋涉,只靠双腿,从偏僻的村落走到了城市里,走到市局,这是年幼的她,能为这不公平的待遇做出的最后抗争。 在吉莉安的叙述中,亨利得知了她的全名,明白了关于吉莉安原生家庭的详细信息,以及那个侵犯了她的小学老师——博克·巴纳德。 亨利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望着眼前湛蓝色的天空有些出神,正当他一边沉浸在过去的回忆里,一边发呆的时候,办公室的门被敲响。 他脚点地,转过身,还没来得及说“请进”,门就被打开。 许久未见的故人出现在了门口。 肯尼头戴着宽大的黑帽,站姿懒散地站在门口,他看向椅子上已经坐起来的亨利,一挑眉,“哟,亨利,好久不见啊。” 亨利在看见肯尼的一瞬间,脸色肉眼可见地一怔。 但他很快从怔然的状态中恢复了过来,自顾自地站了起来,走到了屋内的饮水机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后,才缓缓开口,“确实很久没见了。” 亨利顿了顿,喝了一口杯中的温水,才接着说,“不过也算不上很久没见了,你上次不还为了利威尔,和我电话沟通过吗?” 他抬眸,眼底闪过一丝不屑的情绪。 肯尼像是全然没有察觉到亨利的敌意,只是大剌剌地进屋,关上了门后,走向了办公室中间的沙发。 他随意地一屁股落座后,翘起了二郎腿,将两条手臂舒坦地架起。 亨利见肯尼没有主动说话,于是他走向自己的办公椅,同样落座后,将手上的温水置于桌上,才主动开口,“你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肯尼默不作声地摸了摸下巴,抬眸与亨利对视,说,“那个吉莉安·巴纳德,我好像有点印象。她是那年的那个女孩儿吗?” 亨利在听见肯尼说的话后,手上的动作一僵,脸色顿时沉了下来,他清了清嗓子,自行猜测了他的来意, “肯尼,上次利威尔不服从局里的安排,你替他们整个小队开脱,我已经看在往昔的情分上,放他们一马,概不追究不服从指令的事情了。怎么,这一回,你还要故技重施,再来干涉我的决定吗?” 亨利的话头短暂地停滞了片刻,接着面色不悦地补充道, “你可不要忘了,当年是你自己主动放弃这个位置的。既然你已经放弃了,就不要试图再来夺取这个位置了。” 悬溺(二十九) 亨利目不转睛地盯着肯尼一脸毫不在意、随意又潇洒的模样,瞬间回想起了当年—— 在上一任局长退位后,能力出众的肯尼成为了最有可能的候补人选,他年纪轻,手上解决的大案要案却不少。当时的肯尼,一时风光无限,所有人都断言,肯尼一定会成为圣费尔市市局,最新一任的局长。 所以,无人在意跟在后头的亨利。 可是,就在即将任命的最后一刻,肯尼却突然表示,自己从来都不想要这个位置,也不愿意被推着坐上这个位置。 这突然的变卦,让局长的位置空了出来,而亨利就在不被期待中,成为了新一任的局长。 他的能力平庸,所以哪怕有一颗一心为民的热忱心,也担不住局里其他人的流言蜚语。 而那个一意孤行的肯尼·阿克曼,又在市局混了几年,直到为市局送进来了另外一个阿克曼,至此正式从市局消失。 肯尼行事不羁又随意,但这并不表明他蠢笨。 他怎么会察觉不到此时此刻,亨利的针锋相对,但是他只是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又叹了口气说,“亨利,我们这么多年的兄弟了。你该知道,我一直都无心于此。” 他顿了顿,一向不羁的神色正经了几分,“当年是因为我妹妹生病了,所以我没来得及和他们说,最后闹到那样,也并非我的本意。” 亨利却对肯尼这几分正经的解释,不以为意,很快反唇相讥, “是啊,你肯尼·阿克曼从来就不屑这小小市局的局长位置。你多自由啊,能力出众,连跃几级,甚至还有个身在政府的朋友。但是你不明白,你从不想要的位置,是别人努力了一辈子的目标!是我从前在梦中都不敢肖想的荣誉!” 眼见亨利越说越激动,肯尼才意识到,当年的那件事早就在亨利的心里留下了痕迹。 不论此刻的他在说什么,也无济于事。 想通了的肯尼,面无表情地一拍腿,从沙发上直起身。 他的个子高大挺拔,站直了比亨利要高上一些,肯尼冷冷地扫过亨利,“亨利,这个吉莉安早就不是当年你见到的那个勇敢无畏的小姑娘了。不要被过去的情感所蒙蔽。” 他思忖了片刻,才正声补充,“有的时候,利威尔的判断不一定就是错的。” 说罢,肯尼就头也不回地朝着办公室的门口走去。 亨利鼻间冷哼了一声,边朝着门做出了请的动作,边说,“我这么多年的刑警也不是白干的,什么人是什么样,我自有判断。” 见状,肯尼也不再留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市局。 而等到整间办公室因为肯尼的离去,再度陷入死寂后,亨利却再也没有了面对肯尼时的步步紧逼。 他有些颓然地往刚才肯尼坐过的沙发上一躺,用手臂盖住了自己的双眼。 是啊,多年的刑警,什么人是什么样,他自有判断。 所以吉莉安变没变,他又何尝不明白呢? ———— 下午时分,湛蓝的天空逐渐被晚霞染红,只在天边的交界处,余下一片耀眼的光彩。 塞缪尔的父母脸带笑意,滔滔不绝地和两位来访的客人说着自家孩子小时候的趣事,让他们几度忘记了时间。 利威尔与苏维,从塞缪尔家里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有些晚了。 走在建筑风格老旧的村落路上,苏维自然地牵起了利威尔的手,整个人寸步不离地贴着他,在临近出村前,他们在门口又见到了吉莉安的母亲。 女人疯疯癫癫地跌坐在村子的门口,周遭的村民像是早就习惯了她的这副模样,没有人上前阻止一下。 利威尔与苏维走近她的身旁,却发现她此刻的模样,比起下午时所见到要不一样些。 只听她呆坐在树下,时不时地高举双手,挡在自己的脑袋前;时不时将双手捂在脸前,透过肮脏的十指偷看其他人。 再走近些,可以看见她的双唇不停地动着,一声声凄惨的低吟声传进了两人的耳中。 “不要,不要伤害我啊……你找他去啊,收钱的是他,也不是我啊……又不是我对不起的你……” “你放过我…我好饿,让我吃饭……” “别打我了,呜呜呜,我错了……我好害怕啊……” 苏维沉着脸,没有上前一步,只是冷冷地站在原地看着女人疯疯癫癫了好些时候,才轻轻地扯了扯利威尔,说,“走吧。” 利威尔抬眸瞧了她一眼,没再多说些什么。 待到两人走远了,女人才怔怔地望向苏维离去的方向,喃喃自语,“对不起,是妈妈没保护好你……” 两人一路从卡尔辛村的山路回到了一开始在拉加村附近的停车地后,直到坐着车回市里的路上,两人谁都没有主动开口。 苏维抓着手机,编辑了短信,告诉塞缪尔他的父母一切安好, “我过两天就去院里,你别擅自行动,有些关于吉莉安·巴纳德的事情,我觉得你需要知道。” 利威尔用余光瞥见苏维放下了手机,才开口,“我以为,你会试着想帮帮她。” 闻言,苏维没吭声,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的路况,好一会儿,才摇了摇头,轻声道, “塞缪尔的父母没有必要在这件事情上说谎,所以他们口中那些的过去,基本是属实的。无辜的人遭遇不幸,我有能力肯定会想办法尽量帮一下,但……那个女人她伤害了自己的孩子,现在受到这样的苦果……” 苏维乌亮的眼眸暗了暗,才深吸了口气,“也是应该的。” 苏维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了吉莉安的脸,突然有种说不上来的情绪哽在她的喉间。 她嗫嚅了半晌,才看向利威尔,接着说,“接下来,警方这边的调查重点,就是在吉莉安·巴纳德的身上了吗?” 利威尔微微点了点头,视线仍落在前方的路况上,“现在的破案关键点就在她的身上了。但是不差今天了,先回去休息吧,等明天再继续调查。” 利威尔说着,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一个可以说服亨利,让他们对吉莉安·巴纳德进行调查的切入点。 只是这个想法,随着后来一连串的变故,再也没有机会践行了。 悬溺(三十) 半日以前。 塞缪尔鬼鬼祟祟地在孤儿院的花园里,一边陪着孩子们心不在焉地玩着,一边观察着德文,眼见终于抓到了一个德文不在吉莉安身边的机会。 德文平常总是冷脸待人,身形也比塞缪尔要高上不少,身上还总是散发着一种让塞缪尔不寒而栗的气息。 他打从心底觉得,德文这个人一定不好惹。 所以,塞缪尔在心里暗暗地给两人划分了等级,德文不好惹,而相比之下的吉莉安,会简单一些。 塞缪尔蹑手蹑脚地走上楼,到了吉莉安的办公室门前,轻轻叩响了木门。 敲门声还没响起片刻,屋内的人就好似一早察觉到了屋外人的来意,“请进。” 得到了准许,塞缪尔拧着门把手,推开了门。 进门后,屋内的吉莉安看见了是塞缪尔,随即给了他一个浅浅的笑容,但脸上的笑意却并不那么纯粹,让塞缪尔有些揣摩不透。 吉莉安唇角微微上扬,她放下手上的文件,琥珀色的眼眸温柔地看向塞缪尔,轻声道,“怎么了吗?找我有事吗?” 塞缪尔站在门口,吉莉安正背对着身后的窗户坐着。 窗外和煦的日光,透过没有遮掩的玻璃窗洒进屋内,衬得她的眉眼愈发好看,愈发让塞缪尔觉得,眼前的这个吉莉安·巴纳德,与他童年记忆里的那个姐姐很像。 想到这里,塞缪尔当即连连甩头。 都怪我,当时年纪太小了,竟然记不住姐姐的名字。 塞缪尔一边带着连连甩头留下的晕眩感,一边暗自腹诽着。 吉莉安看着眼前塞缪尔这荒唐的动作,一时忍俊不禁笑了出声。她抬手掩住自己的笑容,眉眼弯弯地看向塞缪尔。 塞缪尔察觉到了吉莉安的视线,见状深吸了一口气,走进她的办公室内,边关门边说,“院长,我就是觉得你和我小时候认识的一个姐姐长得特别像,所以这不是今天正好有空,想和你聊聊天。” 闻言,吉莉安皮笑肉不笑地挑了挑眉,爽快地答应了,“好啊。” 吉莉安理了理身上的长裙站起身,走到一边她自行配备的小茶水间,背对着塞缪尔,从柜子里取出了一罐果茶后,又倒腾了好一会儿。 才端着两杯瓷白的茶杯回到沙发边,将其中一杯推到了塞缪尔的面前,说, “我也不知道你爱喝什么,这个果茶味道挺好的,你可以试试。” 塞缪尔见状,只是笑了笑,他假模假样地端起了面前属于自己的那杯果茶,凑到了唇边,虚假地啜了一口。 但奈何他经验不多,这样的假动作被吉莉安尽收眼底。 吉莉安没有当面拆穿他,而是眼尾含着笑,将自己的那一杯端起来,大大方方地喝了一口,当然,她也并没有打算用这样的手段,来打消塞缪尔的防备。 吉莉安将面前的碎发捋到脑后,温声道, “你说的那个姐姐是什么样的人?” 塞缪尔闻言后一怔,他似是没有料想到吉莉安会问这个问题,思绪很快地被牵引着,回忆起了他脑海中的那个姐姐。 塞缪尔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说,“姐姐她是一个非常温柔又善良的人。她看见小朋友摔倒的时候,不会像其他的大人一样,责骂哭泣的孩子,她会温柔地摸摸小孩儿的脑袋,告诉他,没有关系;姐姐对待其他需要帮助的人也很善良,她也非常照顾那些流浪的小动物。” 塞缪尔顿了顿,眼眶有些隐约泛红,“以前,姐姐经常会用村子里大人给她的零花钱,去买些吃的,分开村子周围那些需要帮助的人和小动物。” “是吗……”吉莉安垂下了眼眸,“是这么好的一个人啊。” 塞缪尔舔了舔干涩的唇,说,“可是那个时候的我太小了,稀里糊涂地就被爸爸妈妈带着搬了家,和姐姐分开了。后来我凭着记忆回去找过一次姐姐,却没有见到她。” 塞缪尔失落的神情被吉莉安察觉到,她半起身,伸手够到了塞缪尔的头发,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宽慰道,“如果你说的那个姐姐,真的和你记忆中的一样,那样的温柔又善良,她一定不会因为这一点小事,就埋怨你的。” 塞缪尔仰起头,看向半起身的吉莉安,那琥珀色的眼眸与清秀的眉眼,让他觉得愈发熟悉。 吉莉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没等塞缪尔反应过来,坐回椅子上,将双手放在了膝前,一副温婉的模样, “你说我像她,说不定我就是她呢。” 她看似玩笑的语调,却用那双透亮的眼眸望向塞缪尔,“我的小时候,也是很喜欢在我们村子的树底下待着,那个时候村子里的大人们都会把他们的孩子交给我来照顾呢。” 吉莉安说着停顿了片刻,她垂下了眼眸,眼神暗了暗,“我记得当时村子里有一户人家的小男孩儿,可喜欢粘着我了。有一回,他自己在外头瞎玩摔跤了,还哭着鼻子,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喊着姐姐,朝我本来。别提多可爱了……” 吉莉安的尾音上挑,心情愉悦,但与她相较之下,塞缪尔却被她看似无意的话惊得怔在原地。 塞缪尔嘴巴微张,感觉周身的空气一瞬间凝固了起来。 他茫然无措地抬眸去看吉莉安,一眼就撞进了吉莉安琥珀色的眼眸当中。 晴空万里的夏日,傍晚窗外变得柔和的日光衬得吉莉安的眸色晶莹透亮,在刹那间将塞缪尔拉回了那年的夏天,他虽是泪眼朦胧,仍是不忘一边擦着脸上的泪水,一边囫囵地说, “谢谢小安姐。” 塞缪尔语塞了半晌,那被他尘封在童年的过去,在吉莉安的面前突然被猛地拽回。 他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但少量的唾液并没有缓解他的症状,仍是觉得嗓子眼止不住地发紧。 于是塞缪尔在后知后觉之下,端起了吉莉安摆在了他面前的果茶。 在吉莉安面带笑意的注视下,一饮而尽。 悬溺(三十一) 夏日的午后,阳光正盛,沿街的树下坐着不少扇着扇子乘凉的老人。 但比起相对慵懒的街边,市局内的气氛就大不相同。 所有人都在为了林顿·瓦尔特的案子奔波,忙碌的市局内几乎听不到一丝攀谈的声音。 韩吉揉了揉眉心,顶着一身的疲惫从茶水间走了出来,她手上正端着一杯刚泡好的咖啡。韩吉看了一眼手机,按照利威尔离开出发去拉加村,此时大概过去了三个小时,但她还没有收到任何的消息。 胸口处的烦闷让韩吉决定去市局门口透透气,但刚到大门,她的视线就被一个女孩儿吸引了去。 女孩儿的目光胆怯,正站在市局门口的树下,紧紧抿着唇,目光飘忽不定、畏畏缩缩的。 韩吉见状,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走到了女孩儿的面前,轻声问, “小朋友,你怎么了?你一直站在警局门口,是有事情要找我们嘛?” 女孩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韩吉,眼神突然亮了亮,她眨了眨眼睛,支支吾吾地说,“姐姐,我是来找你的。” 女孩儿的话让韩吉愣了片刻,“嗯?” 女孩儿顿了顿,用着不大的声音接着说,“姐姐我认识你,我叫希贝儿·弗格斯,我来自卡尔辛村。” 直到这里,韩吉才认出了女孩儿是谁。 她那天发现林顿·瓦尔特尸体的男孩的姐姐。 “啊…希贝儿,你好啊” 认出了眼前人,韩吉一扫先前的疑惑,脸上挂上了大大的笑容,“你来警局是有什么事情吗?” 希贝儿点了点头,抬手抓住了韩吉的手,试图获取一些安全感后,小心翼翼地说,“姐姐,我弟弟他丢了……” 闻言,韩吉的眉头倏地皱紧,“怎么回事?你慢慢说。” 希贝儿抿了抿唇,轻声道,“今天早上起床的时候,我就发现我弟弟不见了。我和爸爸妈妈说,弟弟不见了,但是他们却只是责骂我说,弟弟肯定是又偷跑出去玩了。” 希贝儿顿了顿,眼眶一红,“但是我了解他,他不会在什么都不告诉我的情况下,离开家太远的。所以我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没有找到弟弟的时候,心里就慌了……” 希贝儿断断续续的,饶是在高温的夏季,这样的叙述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弟弟从来都不会像今天这样不打招呼跑出去的。爸爸妈妈不管,我又想到电视里说的,不到24小时不能报失踪…我就想到你了,姐姐。” 等到希贝儿说完,韩吉本就紧皱的眉心锁得更紧了。 在家里不受宠爱的孩子,在的大庭广众之下被打骂过后,无声无息地失踪。 这样的失踪特点,让她瞬间联想到了什么,整个人猛地挺起了背脊。 就在韩吉发愣的空档,莫布里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两人的身边,他站在一旁,看见了半蹲着的韩吉,问, “韩吉副队长,我们现在不出发吗?” 莫布里特的声音打断了韩吉的出神,她有些僵硬地扭过头去看他,与他对视。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吉莉安背对着门站着,她眼尾含着笑,温柔地看着伏倒在茶几上、昏迷不醒的塞缪尔,边笑边摸了摸塞缪尔的脑袋。 就在这时,出门的德文从外头回来。 他看见了本不属于屋内的塞缪尔,冷冷地望向吉莉安,问,“怎么回事?” 吉莉安悠悠地松开手,踱回到自己的位置,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才缓缓地开口说, “不自量力的东西,想趁你不在的时候,调查我呢。” 德文推了推塞缪尔,一动不动,“下药了?” 吉莉安点了点头,“嗯,不过我没下死手。好不容易才拥有了这里,让他这么不明不白死在这里,也太晦气了。” 吉莉安顿了顿,突然想起了什么,像是当作笑话一样和德文说道,“不过这小子有点意思,我刚才和他聊了两句,他好像是我小时候认识的孩子呢。” 说到这里,吉莉安放下了手中的杯子,反而用上手掩住了脸。 比起她的从容不迫,反而是德文,模样有些不太对劲。他嵌在眼眶中的银灰色瞳孔,微不可察地颤了颤,片刻之后,德文低垂下眼眸又看了看趴在桌上昏迷的塞缪尔。 他微叹了口气,才重新看向吉莉安。 见德文重新看向自己,吉莉安才满足地轻声低笑了起来, “哎呀,都怪他,害得又让我想起来那么多早该被埋掉的回忆了。” 吉莉安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再理会德文,只是自顾自地转过身,借着办公室的大扇玻璃窗,望向了在院子里奔跑玩耍的孩子们,自言自语地嘀咕道,“还是孩子们好啊…不用考虑太多,永远有发泄不完的活力……” 良久,她才重新转过头,指了指塞缪尔,对德文说,“德文,他就交给你咯。” “需要我怎么做? 闻言,吉莉安抿起了唇,装模做样地抚了抚下巴,“找个不会被发现的地方,让他再也说不了话吧。” 吉莉安的笑容在光照的衬托下,哪怕她满面春光,也依旧让人可怖。 “接下来我就放心交给你咯。” 吉莉安缓缓地走到德文的面前,轻轻伸手点了点他的胸膛,说,“晚上我还有事,你别跟着我了。” “你要去哪里?” 德文一把抓住了吉莉安的手臂,声音有些急促,“现在警察和他们那边的人,都在盯着你,你一个人行动太危险了。” “嗯……是啊”吉莉安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抬手轻轻撇掉了德文的手,说,“不过我自有办法,你只需要完成好每一件我交代你的事情就好,别的……不需要你操心。” 说罢,吉莉安背上挂在衣架上的手提包,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德文怔怔地望着吉莉安离去的方向,好半晌,才回过神。 他默不作声地走近塞缪尔,蹲在了塞缪尔的身边。 但眼神却并没落在他的身上,而是飘忽不定地无法对焦。 悬溺(三十二) 公寓的长走廊内,声控灯正因为客人的来访,发出昏黄的灯光。 杜恩站在苏维的公寓前,他的状态比起前些天,要更加颓废了些。往昔柔顺光亮的金发,此刻竟显得有些毛躁,而一向戴在他脸上的装饰眼镜,也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杜恩低垂着眼眸,视线不停地落在右掌心上,而左手上正提着他买来的各种零食。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宽大的掌心上放着一串钥匙,钥匙上挂着一个钥匙扣——是两个小人背对背的图案—— 杜恩看着眼前崭新的钥匙和一个无厘头的钥匙扣,问,“这是什么?” 苏维轻笑道,“我公寓的钥匙。之后搬出来的日子,还麻烦哥哥多多投喂啦。” 闻言,杜恩有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他快步走到了苏维的身边,给了苏维一个不轻不重的敲打,“你想得倒是挺美的,自作主张搬出家,还指望我投喂你呢。” 哪怕杜恩每一句都是责怪,但他的语气和表情,却都是化不开的温柔, “你这连怎么开火都不知道的小丫头。” 苏维努了努嘴,捂着被敲得吃痛的脑袋,一把掠走了杜恩手里的钥匙,说, “你不要的话,就还给我。” 见状,杜恩连忙夺了回来,动作迅速地还没等苏维反应过来,就将钥匙揣进了口袋,他止不住地笑道,“要要要,铁公鸡难得拔毛送我礼物,我不要能行吗?” “嗯嗯,这才对……” 苏维满意地点了点头,“等等!你说谁铁公鸡呢?!” 回忆中的苏维,双手叉着腰,乌亮的瞳孔炯炯有神地看向自己。 而那一日,在老宅的她,确是满脸的悲怆与痛苦。 杜恩从回忆中缓过神来,他长叹了口气,拿起手中的钥匙,插进了钥匙孔,却在接触的下一秒,发觉自己手上的钥匙,已经无法适配苏维的家门。 意识到这一点的杜恩,短暂地愣了片刻,又尝试了一次,但结果仍是一样的。 他眨了眨眼睛,头顶的声控灯因为没有了动静,倏地暗了下来,在黑暗中,杜恩有一些茫然。 他犹豫了片刻,还是拿出了手机,划开了与苏维的聊天界面。 “对不起。” “我没事,别担心~” 这是自从那日老宅之后,苏维与他最后一段对话,从那之后,两人谁都没有再主动联系过对方。 就在杜恩打算松开左手提着的购物袋,给苏维发送消息的时候,他隐约听见了,从走廊尽头的电梯间传来了少女熟悉的声音。 杜恩的脸上顿时挂上了笑容,可下一秒,那逐渐逼近的脚步声,却让他察觉到了一丝的不对劲——那并非是一个人的步调声。 杜恩下意识地后撤了两步,连带着带来的所有东西,躲进了一旁的消防通道中。 “唔…好累。”苏维就像只考拉一样,整个人扒在利威尔的身上,双手紧紧地环住他的手臂。 而利威尔只是一语不发,一脸平静地左手拖着苏维,右手拎着刚采购回来的食材,仿佛身上根本没有挂个人。 利威尔面色平静地将苏维拖到了公寓的门口,站定后才伸手推了推仍是黏在他身上的少女,“小鬼,开门。” 苏维偏过头去看利威尔,刚好与他有些无奈的眼神对上,她突然有些害羞,蹭地一下站直了身子,利索地掏出钥匙,一边开门,一边说,“得令,队长。” 利威尔被苏维这无厘头又好笑的举措逗得一时语塞,最后也只得宠溺地笑了笑,跟着她走进了屋内。 随着一声关门的动静落下,原本黑暗寂静的长廊再度重归平静。 杜恩低垂着眼眸,纤长的睫毛遮盖住了他的眼眸,他透过微掩的通道门,愣愣地望着刚才两人站过的地方,哪怕那里此时此刻已经空无一人,但那个画面却如同火烧一般,烙在了他的心尖。 杜恩单手紧紧地攥着门巴,左手提着沉重的购物袋,四根手指被勒出一道道红痕,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僵持了许久,才长长地舒了口气,抬起了头。 杜恩轻手轻脚地走到了门口,在门口的地垫上放下了东西,将钥匙缓缓地挂在了公寓向外的门把手上,随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装修简单的书房中,摆放着一张宽大的书桌,书桌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台电脑,而在电脑屏幕的这一端,亨利正一脸沉思地坐着。 此时,窗外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屋内除了电脑机箱发出的阵阵低鸣声,便是一片死寂。 只是这样死寂的分为也没有维持多久,玄关处的门铃响起,清脆刺耳的声响打破了这样的氛围。 亨利的双唇绷成了一条直线,他缓缓地站起身,在原地看向了大门,片刻之后,才一脸严肃地走向了门口。 走到门边以后,亨利倒是没有一丝犹豫,痛快地拧开了门把手。 吉莉安正站在门外,穿着一身连衣碎花长裙,双手乖巧地拎着手提包,置于身前,淡黄色的裙身衬得她整个人格外明艳。 吉莉安见到亨利,清脆地喊人,“亨利叔~” 亨利却一反常态,只是冷冷地点了点个头。 吉莉安没有理会他的不对劲,而是大大方方地走进屋,自来熟般地从亨利的鞋柜里取出一双新的拖鞋。 她还是和往常一样,尽量在亨利·道格拉斯的面前,显得乖巧又懂事。 吉莉安睁着有神的双眼,整个房子的装修简单,所有的墙面被漆成了雪白色,雪白的天花板上挂着刺眼的白炽灯。 而与一派亮堂的屋内截然相反的,则是那微掩着房门的书房,屋内的黑暗正透过敞开的缝隙向外释放。 吉莉安轻巧地绕了一圈,长裙的裙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扬起,她转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亨利叔,这还是你第一次邀请我来你家呢。” 亨利看着面前笑魇如花的吉莉安,恍惚看见了那年的小女孩儿。 哪怕浑身脏污不堪,仍是两眸星光。 悬溺(三十三) 吉莉安一脸欣喜地扫视着亨利家的客厅,仿佛被邀请到访让她感到了发自内心的喜悦。 就在这时,亨利突然冷不丁地发问,“吉莉安,你不害怕吗?” 在撞见了吉莉安有些困惑的眼神后,亨利沉声补充道, “你不害怕吗?一个人来我的家里,我也是单身未婚的中年男性。” 吉莉安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的身体微不可察地轻颤了一下。 但这样的失态也仅仅持续了几秒,吉莉安很快恢复笑容,她非常真诚地看向亨利,说,“你怎么会伤害我呢?亨利叔,全世界最不会伤害我的人,就是你了。” 吉莉安夸张的说辞,但是在她恳切的神情加持下,也显得并不虚伪。 面对这样的吉莉安,亨利却选择了一语不发,他只是定定地望着吉莉安,与她对视,试图从她琥珀色的眼眸里看出些什么。 半晌,无功而返的亨利只能选择沉默着走向了那阴暗的书房。 吉莉安见状,主动喊住了亨利,说,“亨利叔,我去准备两杯茶水吧。” 亨利回头瞥了她一眼,缓缓地点了点头,“你知道东西都放在哪里吗?” 闻言,吉莉安有些尴尬地挠了挠脸,她扯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低声道,“我自己摸索一下,亨利叔,你家的装修简单,应该难不倒我。” 吉莉安已经这样表态了,本就意不在此的亨利也不再多说,径自走进了屋内。 厨房内。 和客厅如出一辙的装修,漆得雪白的墙面、简陋的置物架和基本的厨房用具以外,一无所有。 吉莉安很快在橱柜里找到了两个干净的茶杯和一罐开封了的茶叶。 她轻车熟路地泡好了茶水后,却停在了原地,目不转睛地盯着正不时飘起热气的杯口。 吉莉安的眼神暗了暗,片刻之后,她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了一个茶色的小瓶子。 借着厨房的灯光,能模糊地看见里面盛着白色的粉末,吉莉安用三根手指捏着瓶口,轻轻地晃了晃瓶内的粉末。 良久,吉莉安手上端着托盘,托盘内盛着泡好的茶水,推开了亨利并没有完全关上的书房。 亨利只开了一盏落地灯,他面对着吉莉安,仍是在看着电脑屏幕。 屏幕上的蓝光与他身后的落地灯交相辉映,打在他瘦削的面颊上,将他脸上那些岁月留下的沟壑,暴露无遗。 亨利察觉到了吉莉安进屋,他轻轻抬手,指了指书房一边的沙发,让吉莉安坐下后,仍是坐在电脑桌前,透过四方的显示器,望向她,说, “小安呐,自从当年那一别以后,我们有多少年没有见过了?” 闻言,吉莉安轻轻一楞,她面色深沉地端起了托盘上的一杯茶,思考状地摩挲着光滑的瓷杯,“得有十多年了吧……” “十五年了。” 亨利斩钉截铁地回复,言之凿凿,“算上今天,整整十五年了。小安,我记得那阵子,我为你的案子忙得焦头烂额的时候,突然在市局收到了你父母来撤案的消息。” “我不敢相信,因为那时候的你,徒步从拉加村走到了市局,一个那么大点的小女孩儿,哪怕鞋子都走破走烂了,都没有放弃。却突然毫无缘由地放弃,我觉得事情有蹊跷。” 亨利顿了顿,抬手遮掩住了自己的眼眶,让吉莉安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是在那之后,我几次去你家找你,要么是没见着人,要么是只有你父母在家,你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根本找不着。” 亨利松开了手,看向吉莉安,目光恳切,“可这十五年间,那段回忆,却没有像撤案那般痛快地消失在我心里。我没有一刻忘记过你。” “每每夜深人静的时候,一个人的时候,我都会想,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还好不好?” 亨利的声音温柔至极,他疲倦衰老的眉眼在此刻也显得柔和,“所以啊,当时隔十五年,你主动联系我,我再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哪怕你眉眼长开了,人长高了,和以前不太一样了,但是我依然认出了你。” 吉莉安的半张脸隐在屋内昏暗的环境中,她听着亨利这发自肺腑的对话,却不由得抽了抽嘴角。 她强忍住心中的不快,深吸了口气,脸上挂上了笑容,轻声道,“是啊……真的好久了。” “这些年,我也多少打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我想着你的日子多半是不会好过的。但是当你真的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发现你已经出落得落落大方了。我发自内心地,由衷地替你感到高兴。” 亨利轻声笑了笑,又很快止住了笑声,“你可能觉得难以置信,当时杠见到你的时候,我就在自己的心里暗自发誓要保护好你。因为现如今的我,生为市局的局长,是完全有能力可以照顾好你的。” “这样……多少也算是十五年前懦弱的自己,弥补上一些吧。” 吉莉安垂下了眼,纤长的睫毛和屋内的阴影盖住了她的眼眸,让亨利察觉不到她的情绪。 “你知道吗?当你告诉我,你这十五年间一直都在博克·巴纳德的身边,成为了他的妻子,被折磨了整整十五年的时候,我有多么的痛心。” 亨利顿了顿,拍了拍胸脯,试图让自己的心跳平复一些,“我私下里调查了很多关于他的信息,想着既然他当年能对你做出这样的事情,那么这十五年间一定不会消停。只要我能找到他迫害的证据,就可以对他施以抓捕、判刑,这样你就会自由了。” “可能是老天看见了我想要弥补的决心。”亨利仰头轻笑了一声,“帕廷顿案子就和洪水一样来势汹汹,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博克·巴纳德,我想着终于可以正式批捕他的那一天,却意外得到了他死亡的消息。” “死在家里,死于氰化钾。”亨利此时的目光,在黑暗中却显得格外有神,他看向吉莉安,低声道, “小安,你说,他是怎么死的?” 悬溺(三十四) 吉莉安咬了咬唇,她脸上的神情仿佛回到了博克·巴纳德被发现自杀的一早,面对刑警盘问时的神色,她小声说,“那天,博克他一回到家,就脸色非常的难看。不管我和他说什么,他都不搭理我,只是面色凝重地把自己关在了书房里面。第二天……等到市局的警察来逮捕他的时候,我才和到来的刑警一起发现了他自杀的情况。在现场,还留下了他自杀前,写满了悔恨与歉意的遗书。” 亨利却冷下了脸,他没忍住冷笑了一声,走到了沙发边,坐在了单个的沙发上,问, “遗书,是他写的吗?” 闻言,吉莉安当即皱起了眉头,胸腔内平静的心跳开始活跃,细密的冷汗不受控制地从额头沁出,她结巴了一下,“当、当然是啊。不是刑侦队送去做了笔迹鉴定,鉴定出来就是博克·巴纳德亲笔写的啊……” 吉莉安的话音未落,亨利却突然重重地拍了下沙发边的茶几,巨大的动作让放在桌上的两杯茶水,险些碰撒了出来,他声音拔高了两个度, “这里现在就只有我们两人,你还要选择继续对我撒谎吗?!” 他怒目圆睁,有些不可置信,“那笔迹鉴定出来的结果,根本就不是博克·巴纳德写的,你以为你使得那些小手段,真的就能逃过我们警察的眼睛吗?!” “是我,是我以为你想要借此机会逃开博克·巴纳德,是我以为你不堪其扰,所以一时犯了糊涂,失手杀了他!” 亨利的情绪越说越激动,“你的那些小把戏,如果没有我在上头压着利威尔·阿克曼,以他的嗅觉,你现在早在监狱里等着受刑了!” 说到这里,亨利突然停顿了下来,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试图让自己的情绪平复。 “所以,小安,我选择将笔迹鉴定的结果瞒着他们,替你兜下了这个结果,让案件就此结束。结束的那一天,我还特意约了你见面,告诉你,你要好好生活,你也终于有机会好好生活了。” 他顿了顿,神色有些受伤,“你以为,我哪怕背弃了自己这么多年的好名声,都要瞒下这件事,是为了谁?” 亨利与吉莉安对视,奢求能从吉莉安的眼里看到哪怕一丝的悔过,但是没有。 吉莉安只是默不作声地与他对视了好一会儿,良久,那本闪着真诚与崇拜的目光突然冷了下来,她优雅地理了理身上的长裙,翘起了二郎腿,又用葱白的三指勾起面前的茶杯,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才说, “你当然是为了你自己。” 亨利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你要是真有你口口声声说得那么伟大,那这十五年里我受苦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要是真的像你说的那样,一直没有忘记过我,一直在惦念着我,那为什么我的父母去撤案的时候,你也答应了?” 吉莉安的双眸瞪得浑圆,她的语速极快,却格外清晰,“你最后也屈服了不是吗?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我,那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 “你知道我不远万里,长途跋涉从村子徒步走到市局,是为了什么吗?” 说着,吉莉安的眼眶微泛起了红,她将手中的茶杯放下,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我是在赌,亨利·道格拉斯,我在赌,赌接见我的你会是一个好警察,会替我伸张我的冤屈。结果呢?” 面对吉莉安的咄咄逼人,亨利一时语塞,他蹭地一下站起身,嗫嚅了半晌,楞是没说出完整的一句,“结果……” 吉莉安冷笑一声,“结果是,你不仅无能,还自作多情。你以为,这十五年,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儿,待在博克·巴纳德这样的人渣身边,我是怎么过来的?!” 吉莉安一边说着,一边站起身,逼近亨利的面前,她瞪着他,继续谴责, “每日每夜,为了让我自己好过,我不停地给自己洗脑,他是因为爱我,只有爱情才会让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他是爱我才会这么对我,然后呢?” 吉莉安一时停顿,喉头涌上了一阵的哽咽,她强忍着接着说,“然后,我长大了一些,他就对我腻烦了。不再碰我,不再像小时候承诺的那样,对我好。他开始看上了年纪更小的孩子,甚至为此还辞去了小学老师的工作,凭借着关系得到了一个幼儿园园长的身份。” “这个身份给了他更好接近那些孩子的理由,你知道吗?他欺辱那些孩子的时候,就让我在旁边眼睁睁地看着!” 吉莉安伸手猛地一推亨利,猝不及防的推搡,让亨利不得不往后连退两步,“你知不知道,那个时候,我好不容易才建立起来的心理防线,就在博克·巴纳德日复一日的折磨欺辱下,崩溃了!!!” “那个时候,你在哪里!!” 吉莉安双目猩红,她越说越激动,几近声嘶力竭,“我为了不被他抛弃,不被他像条狗一样踹到一边,我只能出卖自己的身体,去巴结那些比他还有权势的人!让自己羽翼丰满之前,能够有一地留存!” “所有!所有徘徊在我身边的这些男人,都是些肤浅、懦弱,只会为了下半身思考的蠢货、窝囊废!所有的人,都靠不住,包括你!” 说完最后一句,吉莉安整个人开始剧烈地喘息了起来,她摇摇晃晃地扶住了沙发的扶手,支撑自己的身体。 亨利见状,想上前搀扶,却被吉莉安一手回绝,她扶着沙发喘息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所以,你说,我有错吗?” 没等亨利回答,吉莉安自己又斩钉截铁地说,“我没错!” “我是趋炎附势,我是机关算尽,但是我只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在这个社会活下来!让家庭不幸的我,能够像正常的孩子一样长大!” 吉莉安再也忍不住心里的委屈,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了那个明明遭遇相似,却生得、活得与她截然不同的女孩,扯出一抹苦笑,带着哭腔说, “没人爱我,我自己爱我自己,有错吗?” 悬溺(三十五) 吉莉安眼眶湿润,泪意不停地在眼眶的位置打转,却没有落下。 她突然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好机会,猛地往前走了两步,跪在了亨利的面前,她伸手去抓亨利的手,两滴晶莹的泪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滑下, “亨利叔,你知道的,我摆脱不了他……我只能自救,我不是真的怪你。我那么小……才那么大的时候,就要遭受这么多事情……博克·巴纳德,他……” 吉莉安抽噎着,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缓了片刻,接着说,“只要他活着一天,对我而言就是巨大的心理阴影……我没有选择啊。” 吉莉安满目通红,那决堤的泪水再也不受控制地滑落,啪嗒一声滴落在木制的地板上。 她的这副模样,亨利看在眼里,也觉得异常的心疼。 但是他却明白,眼下的这些事,绝不像吉莉安口中说的那样简单。 还有很多,他还不曾了解…… 亨利抬手揉了揉眉心,但却并未缓解半分紧皱的眉心,他强压着内心那份心疼吉莉安的情绪,冷声道, “那林顿·瓦尔特呢?” 吉莉安泪眼朦胧的模样,突然怔住,她眨了眨哭得有些肿痛的双眼,问,“什么意思?” 亨利轻声叹了口气,“你为了在博克·巴纳德身边活下来,所以勾……所以结识了佐拉孤儿院的林顿·瓦尔特,因为那个时候,你知道,他就是博克·巴纳德的上家。但是你的目的,却不仅仅是博克·巴纳德的死,对吗,吉莉安?” 亨利语重心长地继续说,“博克死了以后,我替你挡下了市局的调查,告诉你从此以后可以好好生活了。可是你从那件事之后,非但从未消停过,反而加快了自己计划的进度。” “你一直都在和林顿·瓦尔特保持联系,这段时间一直让市局忙得团团转的杜格尔案,跟你也脱不开干系吧。” 亨利皱着眉,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你在我的面前,装得一如当年一般乖巧懂事,却频频利用我对你的信任,和在你身上的遗憾,替你逃过被警察调查的嫌疑;你甚至还试图动用我的这层关系,对刑侦队的一系列活动,进行了干涉。” “你在利威尔他们动身前往无名岛的时候,费劲心思地把这个消息透露给我,是为了什么?” 亨利望向吉莉安的眼神里写满了受伤,“你就这么害怕刑侦队将林顿犯的一桩桩一件件罪案扯出来,因此失去你的保护伞吗?” 他抬手遮住了自己的双目,痛心疾首地说,“吉莉安啊吉莉安,这个所谓的保护伞,真的有你想象的那么重要吗?还是说,从一开始,你想要的根本就不是那所谓的公道和自由呢?你怎么……和我记忆里的那个小女孩儿,一点都不一样了呢……” 吉莉安看着亨利痛心的模样,那刚才声声控诉带来的悲痛,眨眼间烟消云散,她冷冷地看着亨利,仿佛在看一出好戏。 “像小时候那样,有什么好的?” 吉莉安勾了勾唇,从跪姿缓缓地站起,她抬手拭去残留在脸上的泪痕,跺了跺有些发麻的双腿,讥讽道,“亨利叔,你倒是和十五年前没什么区别。怎么样?这一成不变的十五年,给你带来了什么?” “让我想想” 吉莉安说着,单手摸了摸下巴,一脸思考状地转身,在屋里踱步,“嗯……难道是给你带来了——被能力出众的下属吊打,一直无法升职晋升,只好等待年满退休后被他取代?还是一直在昔日旧友出众能干的阴影下,日日担心位置被夺,永远活在这样的恐惧之下?” 吉莉安停下脚步,忍不住嘲讽地笑了起来,“你的日子啊,过得太憋屈了,我吉莉安才不想过这样的日子了。” 她琥珀色的眸子突然冷了下来,声音也愈发阴森低沉, “委曲求全、讨好别人的性子,换来的是什么?” 吉莉安面色变得狰狞,她咬牙切齿地说,“委曲求全,换来的是那些人变本加厉的侮辱,是别人看你好欺负的蹬鼻子上脸。是那些曾经温柔待你的大人,因为风言风语,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你判了死刑,对你避之不及!” “那些口口声声当面说你没错的人,却在私底下侮辱你,说你小小年纪,学了你的母亲,成了荡妇,去勾引男人。”吉莉安愤恨地咬破了唇,洇红的血丝从她朱红的唇上流出——并不显眼, “他们道貌岸然,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批判你的所作所为。谁都不会对你付出真心,真心待你,唯一不会背叛你的,只有你自己!因为只有你自己明白,自己是不会辜负自己的!” 吉莉安一口气说完后,愣是喘了好一会儿粗气,才缓了过来,好看的眉眼舒展开来。 她轻轻地捋了捋脸侧的碎发,轻声道, “亨利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我自认为,在你的面前,我还算是伪装得不错了。” 她淡漠的神情,隐约间透露出了一股不屑与高高在上,一下子猛地击碎了这十五年间活在自己幻想中的亨利。 亨利皱着眉,又张了张嘴,好半晌,才沙哑着声音开口,“因为我一直在关注你。” 他顿了顿,沙哑的嗓音里染上了几分悲怆,“我是真的由衷地希望,你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可以自在快乐……却没想到……” 他的话语未尽,但想表达的意思早已一目了然。 听到后的吉莉安却对此嗤之以鼻,她挑了挑眉,琥珀色的眼眸在黑暗的屋内熠熠生辉,却溢出了嘲讽, “我现在马上就可以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了,我这么多年来就是为了这一刻。” 吉莉安顿了顿,冷笑了一声, “你这么多年来的心思难道都是用在了怎么对付自己好兄弟上面了吗?怎么可以一把年纪了,还这么天真这么可笑啊,亨利叔。既然你今天,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没什么好瞒你的了。” “只要你不妨碍我的计划,那么告诉你完整的经过,也算不上什么。” 悬溺(三十六) 吉莉安缓缓地走到了沙发边,在自己的位置上了落座,将茶水端到嘴边,双唇刚触碰到发凉的茶水,就一脸嫌弃地将杯子放回了杯垫上。 她的双手搭在自己的膝上,轻声说, “我是告诉了你,斯港嘉市的那座无名岛非常的凶险,以及你们刑侦队队长先斩后奏的行动。可是下了铁心,一定要让刑侦队从岛上撤离的人,可不是我。” 吉莉安那平静的眼神仿佛一把尖刀,直直刺向亨利早有了裂缝的心, “是你声嘶力竭、扯着嗓子要那个队长回来的,你想要他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吉莉安轻蔑一笑,“你是害怕他因为这次行动,抓住了林顿·瓦尔特的把柄,从此借着这个大案的成绩一飞登天,就像那年他的舅舅一样,轻轻松松将你踩在脚下;还是顾及了旧日的同袍之情,害怕如此凶险的活动,让你老友的外甥受伤?” “答案,想必你比我清楚多了。我也没必要为了这点儿你们市局的纠葛在这多费口舌,对这些我也不感兴趣。”她顿了顿,吐出一口浊气,接着说,“我不是为了保护林顿·瓦尔特才告诉你消息的,我不过是想试试。” 哪怕先前已经听过吉莉安声嘶力竭的控诉,亨利还是一时无法接受,那年沉默寡言、乖巧懂事的小女孩,竟变得像如今这般巧舌如簧。 这连珠炮似的话语,噎得亨利说不出半句话,他愣了好一会儿,才问,“试试什么?” 吉莉安挑了挑眉,答非所问道,“你在圣费尔市的市局,在局长的这个位置上也坐了这么多年。你不会告诉我,你不知道布兰德·亚塔尔是谁吧?你是不知道,还是不敢知道?” 闻言,亨利的身子突然僵住。 吉莉安没有理会他僵直的动作,只是自顾自地说, “试探一下他的女儿,苏维·亚塔尔。说起来,这个人可是相当的关键呢,亨利叔。” 吉莉安看向亨利,与他对视,眼眸里含着笑,“你想想,一个不受父亲事业限制,自由又超脱的少女,甚至身上还带着一点可笑的正义感。这可是一枚好棋子啊。” 吉莉安的脑回路跳得太快,早就心不在焉的亨利根本跟不上,他缓缓发问,“棋子?” “话都摊开说到这个份上了,不知道你是装傻,还是真傻。” 她轻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又带着些质疑,“那我换个方式说吧,亨利叔。这么多年以来,圣费尔市频繁出现的儿童拐卖案件,你作为管辖这片区域的市局局长,是怎么解决的?” 吉莉安的双唇严肃地绷成了一条直线,她望向亨利的目光里满是探究。 亨利:“……” 在触及到亨利躲避的视线,和沉默的态度后,吉莉安突然就笑出了声,她的嘴角弯成好看的弧度,吐出的话却冰冷无比,“你知道,而且很多时候,你都是第一时间知道的。但是你是怎么做的呢?” 吉莉安往后一靠,让身后沙发柔软的靠垫,接住自己的腰, “你在第一时间,动用了自己的职权,将这些案子压在了地方派出所。因为你知道,以地方的警力,多半是很难破获这种有组织性质的人口贩卖案的。而这长达将近二十年的拐卖案当中,只有少之又少的案子,捅到了市局。但是那些案子,缺乏完整的证据链,自然市局的那些警察也不会很轻易地找到线索。” “时间一长,市局的案子又多,你就会以没有线索和时间,用其他的案子搪塞过去。” 吉莉安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语气里满是嘲讽,“这样一来,只会有很少一部分的刑警知道这件事,但人单势孤,想要撬动这么大的产业链那是难上加难。” 吉莉安嘴角噙着笑,“亨利叔,你可以告诉我,你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吗?” 闻言,亨利一时晃了神,但很快他听出了吉莉安话里有话,立即愤怒地斥责, “你这些话是什么意思?你是想说,我和这些犯罪团伙联合在一起,为非作歹吗?!” 他双眼瞪得浑圆,鼻间喘出的粗气,吹动了唇周的绒毛, “我亨利·道格拉斯,这么多年以来,坐在这个局长的位置上,那是问心无愧!绝对没有参与过这些犯罪的事情!” “对对对——”听见亨利的回答,吉莉安却失望地点了点头,“你是没有和他们联手,因为他们根本看不上你啊,亨利叔。” “你只是单纯的害怕,害怕动了这些人的蛋糕以后,连这来之不易的位置都守不住。因为你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人,不是你一个小警察动动手、跑跑腿就能铲除的。” 吉莉安站起身,她看向亨利的眼神,仿佛在看垃圾,朱红色的双重微启,“你的窝囊,助长了他们的风气。你和我,没什么区别,亨利叔,你我都一样,我们都是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不择手段,牺牲他人的垃圾,不是吗?” 吉莉安往亨利面前走了两步,轻轻用指尖点了点他的胸膛,低语道, “知道你为什么比不过肯尼·阿克曼吗?原因啊,就在这里——你越是胆小怕事,越是对手头拥有的权力视若珍宝,那么你珍惜的东西,就像指尖的流沙,抓不住的。” 她轻笑了一声,突然一拍手说,“哎呀,说了这么多,话题跑偏了呢。” 她的笑声清脆悠扬,与白皙娇好的面庞相称,却与机关算尽的内心有些不符, “我也不惮告诉你。你只是我的一步棋罢了,如果不是机缘巧合之下,我发现当年那个没用的警察,竟然成了市局的局长,我压根不会重新联系你。” “最开始,我的想法也没有那么复杂。只是单纯想借着你的手,除掉博克·巴纳德,如果顺利的话再一并除掉林顿·瓦尔特罢了。” 吉莉安顿了顿,思忖了片刻, “只是后来,在计划中我突然发现,有一颗比你还要好用的棋子出现了。” 悬溺(三十七) “她比你纯粹,比你果敢,跟你这个畏畏缩缩的窝囊老头相比,正符合我的要求。而你……” 说着,吉莉安冷冷地睨了一眼面色苍白的亨利。 亨利的喉结上下一滑,忍着有些抽搐的嘴角,质问道, “所以,是你引诱的苏维·亚塔尔去调查的杜格尔街,为的是借她的手扳倒林顿·瓦尔特。而和我重逢以后,你满脑子想的也是怎么利用我?” 最后几个字,吐出的过程让亨利觉得异常艰难。 吉莉安一时之间说了太多的话,让他难以消化,亨利垂下眼眸,一边思索着一边缓缓地动了动僵直的身体,良久,他才从这巨大的震惊当中缓过神来,得出结论, “所以……你一直在骗我?” 亨利的脑海中一遍一遍地闪着十五年前与吉莉安相处的片段,冷汗簌簌落下,一阵彻骨的寒意顺着背脊攀上了后脑勺,“你就连刚才的那一段哭诉,都是为了博取我的同情,骗我的吗?” 闻言,吉莉安琥珀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瞬的怔然,但她很快恢复了那一脸的不屑,嗤笑道, “骗?不骗又怎么行呢?我不骗你的话,你怎么会乖乖地替我扛着,让我免去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呢。” 亨利胸腔内的那颗心脏,不受控制地咚咚作响,他听见吉莉安的笑声盘旋在自己的耳边,竟变得异常刺耳。 他茫然地抬头看向吉莉安,试图在她的脸上寻找一丝当年的痕迹,但不论他怎样地看,都是一无所获。 许久,亨利突然猛地挺直腰板,大步跨到了吉莉安的面前,一把攥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你今天为什么会把所有的真相都告诉我。” 他的目光深沉又阴冷,缓缓地偏过头去,看向托盘中属于自己的那杯早就凉透了的茶水,问, “这杯茶里,放了什么?” 手腕间是亨利不断收紧的力道,疼的吉莉安皱起了眉头,她试图甩开亨利钳制住自己的手,却无果,只好强忍着这份不适,挂上了隐忍的笑容, “亨利叔,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又何必问我呢?” 她琥珀色的眼眸里是再也藏匿不住的恨意,两人就这样僵持在这间昏暗的书房内,没有人吭声。 就在彼此都一语不发的时候,亨利身后的窗户突然破碎,一声刺耳的玻璃破碎声伴随着一阵呛人的烟雾,迅速在屋内蔓延开来—— ———— 夜色渐晚,街道上的车辆少之又少。 韩吉与莫布里特一人开着车,一人坐在副驾驶上,正小心翼翼地跟踪着在前方的德文,而两人小心隐秘的行动却并没有逃开德文的双眼。 德文透过旁侧的后视镜,冷冷地看了一眼后方的来车。 跟踪的动作小心谨慎,就连车子也是选了市面上最常见的款式。但尽管如此,多年的行动与经验,还是能让德文一眼就辨认出警察与普通人的区别。 他并没有表现出异常,只是平稳地往前行驶着,到达了自己的目的地。 他轻车熟路地在公寓楼下停好车后,便不做停留,迅速地闪进了一旁的住宅里。 坐在副驾驶的韩吉,看着德文闪身进去的住宅楼后,有些困惑地挠了挠头,嘀咕道, “这个地方,我没见吉莉安·巴纳德的资料上有写啊……” 韩吉一边盯着德文消失的方向,一边等待着莫布里特小心地将车在路边的停车位上停好,但就在这等待的过程当中,德文进去的住宅楼上,突然发出了一声不大不小的破碎声。 从声音的形式上判断,是易碎品破裂的声音,而在这寂寥无人的夜晚,这个动静却意外吸引了韩吉的注意。 她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解开安全带下车,她脚下的步子不作停留,打算走向声音的来源处时,却突然被莫布里特一把拉住了。 “怎么了?莫布里特?” 韩吉语气有些着急,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的,这种不安的感觉促使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一看究竟。 “副队长,我想起来了。”莫布里特没有松开攥住韩吉的手,语气同样急促,“这里是局长的家!” “你说什么?” 莫布里特的话音刚落,韩吉心里的那种不安好似一下找到了突破口,她迅速地扭头看向楼上,催促道,“快,绕到前面去上楼!” 而就在两人谈话的间隙,韩吉突然瞥见了刚才上了楼的德文,身边带着一个金发的女人,出现在了另一边不远处的停车位上。 她凭借着那一头耀眼的金发,一下就认定了——那个人正是目前最有嫌疑的吉莉安·巴纳德。 眼看着两人就要坐上车离去,韩吉当即下了决定,她用手指了指德文,对莫布里特说, “莫布里特,你去追他们,我上楼去看看。” 说罢,韩吉就一把撇开了莫布里特的手,就要绕到正面上楼。 但步子还没迈出两步,就被莫布里特一把攥住了手, “不行,韩吉副队长!局里有规定,不能单独行动的。如果出现了问题,谁来负责?” 莫布里特的力道有些大,韩吉竟一时没挣脱开来。 她迅速地转过身,又重重地撇开了他的手,沉声道, “吉莉安·巴纳德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到访了亨利·道格拉斯的家。现在,疑似他的家里出现了意外的情况,而我们手上案件最重要的嫌疑人准备逃跑,目前这里只有你和我……” 韩吉顿了顿,抬头从侧边望向楼上,不高的楼层处的露台边,正隐约往外散着灰烟,诧异之余,她吞了吞口水,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讲什么原则不原则的!你不去跟上他们,让他们跑了,到时候案子就彻底陷入僵局了!” 见状,莫布里特只要咬了咬牙,下定决心一跺脚,说,“好,那副队长你小心行动。” 说着,便迅速转身回到了停车的位置,试图阻拦准备逃跑的德文与吉莉安。 而被留下的韩吉,快步绕到了楼的正前方,从楼下的角度,窗户被藏在露台之中,看不分明,甚至那意外到来的烟雾也快隐在夜色中消失。 韩吉迅速凭借着记忆,根据露台的朝向,快速地辨别出了楼层与方位,便毫不犹豫地冲了上楼。 悬溺(三十八) 已经入夜的楼道里寂静万分,只能隐约间听见那一扇扇紧闭的房门里传来生活的动静。 韩吉顺着在楼下推测出的方位,很快找到了亨利家所在的楼层。 她到达的时候,亨利的大门正微掩着,韩吉站在门口迟疑了片刻,动手一拨,门吱嘎一声,应声而开。 亨利的住宅装修简单,漆成乳白色的墙面,在昏暗的光线下,散出灰色的光彩。 静悄悄的室内,仿佛刚才那声突如其来的动静,并不是这间屋子发出的。 她小心翼翼地在客厅内扫视了一圈,发现亨利的家就和此时的环境一样,仿佛从未有人来过。 若不是日常拖得干净整洁的地面,此时染上了些许外界环境的泥灰,而这份泥灰正通向了面向大门的书房,韩吉都以为自己刚才在楼下的所见,是幻觉,又亦或是她找错了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气味,正隐隐约约从紧闭的书房门缝隙传出来。 犹豫了片刻,韩吉蹑手蹑脚地走到了紧闭的房门前,拧开了门把手走进了书房。 书房内与客厅一样,同样没有点灯,唯一不同的是,书房的朝向户外,窗外的月光顺着大敞的窗沿,肆意地洒在屋内,让韩吉可以隐约看清屋内的环境。 屋内刺鼻熏人的烟味,也随着夏夜的晚风,逐渐弥散在了满是星辰的夜空中。 但韩吉眼下并没有闲情逸致去欣赏这样的夜晚,因为在进屋的一瞬间,她就注意到了一地的碎瓷片。 白色的碎瓷片散落在地,光滑的瓷壁表面折射着皎洁的月光,很难不让人第一时间注意到,而在碎瓷片的周围,则是一滩较深的水渍。 韩吉皱着眉,小心翼翼地踱步上前,她紧身地拾起地上的一片小碎片,放到鼻间嗅了嗅——是茶水的味道。 从瓷片的数量和茶水的情况来看,亨利应该是在书房内接待了来访的客人。 韩吉又直起身,走到了窗边,窗户大敞的状态好像比起她在楼下的匆匆一瞥,要开的更大了些。 亨利所在的屋子处于这座楼房的一楼,直通着外头的露台,这大敞的窗户和外头的露台景象,让韩吉心里那种不安的预想扩大了开来,并且,从她进屋到现在,都不曾见到亨利的踪影。 难道亨利·道格拉斯今晚并没有在家里?那么吉莉安·巴纳德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韩吉满腹疑惑地低垂下眼眸,就在她思索的时候,身后突然传出了一阵细微的窸窣声。 这突然出现的动静让韩吉当即警觉地转过身,而屋内的环境太过昏暗让她一时之间竟无法看清书房的全貌。 韩吉皱着眉,伸手去看距离自己最近的落地灯,而在开启灯的刹那间,她就发现了声音的来源—— 那被开启的书房门后,躺着一个人,但从韩吉的角度看去,那大开的房门,几乎遮住了门后人的半个身体,让韩吉只能堪堪地看见那人露出的腿。 韩吉随手在书桌上拿了一个顺手的摆设,当作武器,小心地踱步到门边,而在她打开了门后,门后的景象却让韩吉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她的双眸缓缓地睁大,嵌在眼眶中棕红色的瞳孔因为巨大的惊愕而止不住地震颤—— 亨利奄奄一息地背靠在墙上,他的唇角低垂,血液顺着嘴角滑落,双手捂在自己的脖颈上。 他瘫坐的身边,已经被血液铺满。 而这大量的鲜血造就的血腥味,却被屋内那残存的刺鼻味给掩盖,亨利双眸无神地盯着前方,在韩吉打开门后的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地抬起双眼,与韩吉猝不及防地对视。 对视的那一瞬间,亨利本来无神的双眸突然亮了起来,他颤颤巍巍地张了张嘴,但口腔内却止不住地往外吐血,但是他却没有管这些,仍是让嘴唇一张一合地想要说些什么。 韩吉被眼前这景象冲击了好一会儿,才像是大梦初醒般的一个箭步冲到了亨利的身边。 她注意到了亨利在小声嘀咕着什么,但是却无法轻易地辨别。 眼见亨利口吐的鲜血越来越多,韩吉也不再将注意力放在他要说什么上,她有些慌乱地查看着亨利身上的伤口,很快就发现了亨利捂住脖颈的手。 而此时,亨利捂住的手因为长时间的失血,已经开始麻木僵硬,韩吉轻轻使力拨开了他的手后,那被手掌掩盖的脖颈之下,赫然是一个明显的伤口。 伤口不小,粗略地可以判断出是被匕首大小的武器直接捅到了大动脉。 胸腔内的心跳声震耳欲聋,韩吉动了动有些发麻的手指,试图替亨利止血,却在一顿快速的操作后,发现无济于事。 按照亨利的流血量来推测,受伤时间绝对不短,而这个伤口的深度和流血量……恐怕…… 就在韩吉决定先将这个情况告诉市局的时候,她突然听见亨利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艰难地开口。 亨利张了张嘴,吃力地说, “快……”他的胸膛高高抬起,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快走……离……离开这里。” 而他的话音刚落,甚至没有给韩吉一丝反应的时候,楼下突然响彻了熟悉的警笛声。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了寂寥的夜空,红蓝相交的灯光,与夜空中璀璨的繁星交相辉映—— “啊——!” 苏维整个人从床上猛地坐起,额间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淌着,充斥着空调冷气的屋内让她一阵一阵地发寒。 她根本记不得自己做了什么梦,但却莫名有一种不安的感觉,盘旋在心尖,迫使她快速地从梦中惊醒。 胸腔内的心跳声振聋发聩,苏维呆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她一边用手拍着胸脯,喘着粗气,一边偏过头去看身旁的利威尔,但入目的却只有空空如也的枕头。 而那份萦绕心尖的恐惧,却在没有找到利威尔下一秒,猛然在心里炸响。 惊得苏维顾不上穿鞋,赤着脚冲出了卧室—— 悬溺(三十九) 苏维穿着单薄的夏季睡衣,冲出了卧室,刚好撞上了从洗手间内出来的利威尔。 利威尔的脸上还残留着些许的水珠,是刚洗漱完后的样子,见状,苏维有些困惑地抬眼看了一下客厅内的挂钟——凌晨三点。 确认了时间后,她才回过头看向利威尔,正好对上了利威尔紧皱的眉眼。 利威尔皱着眉,看着苏维赤脚踩在地上,“你怎么不穿鞋就出来了?” 在看见利威尔后,苏维心头那种不安的感觉才隐隐有些散去,她撒娇似地往利威尔怀里一靠,双手环上了他精瘦的腰,才闷声闷气地说,“我做恶梦了……睡醒又没看见你,就总有种不好的预感……感觉发生了什么……” 说完,她去看利威尔,却发现利威尔面色严肃的表情,并没有缓解多少。 苏维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联想到利威尔这半夜洗漱的模样,低声问,“是出事了吗?” “嗯” 利威尔的双唇抿成了一条直线,他轻轻地揽过苏维,将她抱在怀中,声音异常地沉闷, “亨利·道格拉斯死了。” ———— 夏季凌晨的夜晚,空气中湿气较重,温度也有些凉。 苏维穿了一件单薄的外套,坐在了车子的副驾驶上,身旁是沉默不语的利威尔,两人正在出发前往市局的路上。 那午夜时分将苏维从睡梦中惊醒的恐惧,在现实中化作了不详的消息。 亨利·道格拉斯在家中被害,失血过多抢救无效身亡。 而在警方赶到现场后,直接控制了还处于现场没有来得及逃走的嫌疑人。 车厢内笼罩在死一般的沉寂当中,只能听见耳边盘旋的车辆轰鸣声。 利威尔的车速比往常的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快,不多时,两人很快就到达了市局附近的停车场,在即将下车之前,苏维终于问出了萦绕在心头的问题,“抓住的嫌疑人是谁?” 哪怕没有得到利威尔的答案,苏维也有一个自己的猜测,那个和亨利·道格拉斯走得意外近的人——吉莉安·巴纳德。 但利威尔的答案却出乎意料,“韩吉。” 这样的答案让苏维一时被噎住,愣是消化了好一会儿,才重复了一遍问题,“被谁?” 利威尔面色阴沉地走到她身边,轻车熟路地牵起苏维的手,往市局的方向走去。 微凉的夏夜让刚睡醒没多久的苏维,掌心有些发凉,利威尔紧了紧掌心少女的手,沉声说, “出警的同事说,在现场见到了满手是血的韩吉。” “这不可能。”苏维脱口而出,她本就圆润的杏眼,因为吃惊瞪得浑圆,她扭过头去看利威尔,语气里是满满的不可置信,“怎么可能是韩吉?” 两人进了市局,却发现这凌晨时分的市局异常热闹,来来往往的警员早就乱成了一锅粥。 在混乱中,佩特拉首先发现了门口的利威尔,她一路小跑着从局内到利威尔的身边,带动的微风吹乱了她的发丝,迅速在利威尔面前站定后,轻喘着气,说,“队长,你终于来了。” 利威尔点了点头,扫视了一圈市局内的情况,轻声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闻言,佩特拉扯出了一个尴尬的苦笑,说,“我们也很懵,今晚值班的同事说,调查局突然就派人下来,带着局里晚上现有的人,直接杀到了局长家里。行动相当得快,弄得大家都措手不及的……等到我收到消息赶来的时候,韩吉副队长已经被他们拷着……列为第一嫌疑人了。” 利威尔皱了皱眉, “他们不可能平白无故地杀到亨利的家里,市局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 “没有”佩特拉摇了摇头,紧了紧抱在怀中的资料,“整个过程我们刑侦队的人都没有参与多少,少数几个人跟着一块出警也没有上楼,就守在楼下。现场的具体情况,我们现在也是一问三不知……更不要提他们为什么直接就抓捕韩吉前辈了。” “调查局的人呢?” 佩特拉抬手指了指审讯室的位置,支支吾吾地说,“在审讯室呢……现在应该在审问韩吉前辈。”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审问室里。 一个金发男人,留着金色的络腮胡,带着一只圆框眼镜,悠然地坐在韩吉的对面。 与他的闲适淡然相比,韩吉就显得落魄了许多——身着的单薄白色衬衫上沾染着干涸的血迹,血色已由最开始的鲜红转为了暗红色,平时扎得紧实的马尾此时也有些松垮,甚至是双手上的血迹都没来得及除去。 男人看着韩吉落魄的模样,只是抬了抬鼻梁上的镜框,清了清嗓子,说, “实在不好意思了,韩吉……副队长。情况实在紧急,圣费尔市市局的局长遇害,这件事的情节相当恶劣,为了防止一切不必要的麻烦,我们只能先行一步对现有的情况做出控制。所以很抱歉,没法给您一个收拾的机会。” 韩吉低垂着头颅,缓缓地抬眸看了一眼男人,沙哑着开口,“没事。” 审讯室顶上的灯亮着,洒下的光线投射在男人的眼镜镜片上,反射出的光线让人看不清他的镜片下的双眼,男人正了正坐姿,声音有些磁性, “做下自我介绍,韩吉副队长你好,我是目前调查局任命的,调查圣费尔市市局局长,亨利·道格拉斯之死的主要负责人——吉克·耶格尔。” 韩吉浑身都笼罩在巨大的疲惫之下,她木讷地抬头看了一眼吉克,说,“不是我。” 吉克却只是轻笑了一声,“是不是你,现在还需要再调查。但按照我们调查局目前对于现场的勘察来看,地上的碎片有你的指纹,亨利·道格拉斯的家中也有你的指纹,最关键的是,在亨利·道格拉斯的脖子上,致命的凶器上同样也存在着你的指纹。目前,确实是本案中有直接嫌疑的嫌疑人,所以后续还是需要你多配合我们的工作了。” 吉克脸上带着礼貌又疏离的微笑, “眼下你手头的工作就先暂停吧。” 悬溺(四十) 韩吉没有吭声。 吉克见她对这样的决定没有意见,也不拐弯抹角,他轻松地将手置于桌上,眼神一眯,问, “韩吉副队长,请问你今天晚上是为了什么闯入了亨利·道格拉斯的家?” 闻言,韩吉微叹了口气,沉声道,“今晚我出警是为了,调查一个目前正在进行中的案件,跟踪案件当中的嫌疑人同伙。在跟踪途中,意外地发现了嫌疑人到访了局长亨利的家中,再加之,当时亨利·道格拉斯的家中出现了可疑的烟雾,情急之下,我贸然闯入了他的家中。” 吉克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说,“我记得出警的要求,应该是限定在两个人的。可是当时,在我们调查局接到了匿名的报警电话后,赶到案发现场时,只有你一个人,和你一块儿出警的同事呢?” “去追嫌疑人了。” 说着,韩吉挺直了腰背,与吉克对视,“既然你们对现场做了指纹的鉴定,应该会发现不止我一个人的痕迹。” 吉克沉声嗯了一声,脸色平静得仿佛早就料到了韩吉会这么说。 他抚了抚自己的下巴,说,“你说得对。现场除了你的痕迹之外,还有一个人的。应该就是你所怀疑的对象,吉莉安·巴纳德。” 吉克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她确实存在很大的嫌疑,但这并不能说明,你安全了。” 韩吉微叹了口气,说,“我同事莫布里特应该去追他们了,你们联系上了他了吗?” “联系上了。但据目前我们掌握的消息来看,前去追踪吉莉安·巴纳德的莫布里特跟丢了他们的行踪,嫌疑人吉莉安与她的同伙都处在失踪的状态。” 吉克无声地呼出一口气,接着说,“所以,在将吉莉安·巴纳德抓捕归案之前,您暂时还不能摆脱嫌疑。虽然我很愿意相信,以您平时的行事风格与为人,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的。但在真正的犯人落网之前,还是麻烦您在这里多待几天了。” 结束了谈话后,吉克从审讯室出来,还没走两步,就迎面撞见了正朝这里赶来的利威尔一行人。 他在看见利威尔以后,第一时间扯出了笑容,伸出右手与利威尔握手, “阿克曼警官,久仰大名,您的名声在我们调查局都有所耳闻。我是吉克·耶格尔,是调查局派来——负责调查清楚亨利·道格拉斯死亡案件的负责人。” “你好。”利威尔回握了吉克的手,“韩吉现在什么情况。” 吉克没有直接回答利威尔的问题,而是依旧带着满面春风的笑容,说, “最近这一年,市局的风波可是不断,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前有牵扯了无数无辜民众的杜格尔大案,至今罪魁祸首还死得不明不白,后就有当局局长被杀,你们刑侦队可真是辛苦坏了。” 说着,吉克又朝利威尔左后方的方向,指了指,“阿克曼警官,现下你们刑侦队受伤还有一个人口失踪案还要处理,如果实在忙不过来的话,亨利局长的这个案子,全部交给我们调查局也是没有问题的。” 还没等到利威尔顺着吉克手指的方向看去,吉克就看到了利威尔身后的苏维。 他往旁侧一迈,轻松地越过利威尔,站在了苏维的面前,与苏维打起了招呼, “这位想必就是亚塔尔小姐吧。” 亚塔尔? 苏维愣了一下,这还是第一次有人在除了布兰德的面前,这样叫她。 从被布兰德·亚塔尔收养至今,除非一些冲着布兰德面子而来的特定场合,几乎是不会有人这么称呼自己的。 苏维迟疑了片刻,“你好,我是苏维·亚塔尔。您认识家父吗?” 闻言,吉克只是用打量的眼神,上上下下地将苏维扫视了一遍,“不认识,但是这么多年了,也算是对他有所耳闻。” 吉克这种极富侵略性的探究眼神,让苏维有那么一瞬间感到不舒服。 她下意识地往利威尔的身后一藏,扯了扯他的手。 见状,吉克也没有再主动追问什么,他只是意味深长地与苏维对视了片刻,最后将视线重新落回利威尔的身上,“看来以后还有的是机会需要见面了,阿克曼警官。” ———— 吉克离开后,审讯室前那一种不太熟悉的气息才逐渐消散。 利威尔粗略地扫了一眼佩特拉递来的资料后,问,“莫布里特现在在哪里?” “在赶回市局的路上了。”佩特拉拿出手机确认了一眼消息,接着说,“应该再要一会儿就能到了。” 利威尔点了点头,又回头看了看刚才吉克指的方向,那里赫然站着一个穿着短袖T的女孩,女孩扎着两根双马尾,有些怯生生的, “刚才他说的那个人口失踪案是怎么回事?”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艾伦就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一下走到了利威尔的面前。 他睁着翠绿色的眸子,先是看了一眼吉克离开的方向,随后才收回视线解释道, “队长,这个是今天中午来我们市局报案的小姑娘。叫希贝儿·弗格斯。当时韩吉前辈和莫布里特前辈急着出门调查,所以将她暂时托付到我手上了。” 艾伦说着,有些面露难色,“但是我毕竟是个男的,带着这么个小姑娘总归是不太方便……再加上局里现在事情这么多,大家都没什么空……” 利威尔点了点头,“谁失踪了?” “他弟弟。”艾伦想都没想,脱口而出,“那个卡尔辛村,发现了林顿·瓦尔特尸体的男孩。” 闻言,利威尔好看的眉眼不自觉地紧皱在一起。 又是林顿·瓦尔特。 今夜突然被惊醒的那份意外与茫然,在此刻与所有错综复杂,纠葛在一起的案件糅合在一起,所有的烦心与焦躁在一瞬间涌上了利威尔的心头。 就在他濒临爆炸的边缘,苏维突然从身后,轻轻地牵住了他的手。 少女那微凉的皮肤,在一瞬间就缓和了他心尖的焦躁,片刻之后,利威尔揉了揉打结的眉心后,轻声问, “孩子的父母来过这里了吗?” 悬溺(四十一) 艾伦挠了挠头,很快给出了答案,“没有。” 闻言,利威尔没忍住沉沉地叹了口气,面色不悦地开口,“她不能一直待在这里,现在手头上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处理,没办法再分出人手照顾她了。” 眼前一堆繁琐的案件与信息,需要归拢整理,但人还处在被惊醒的混沌阶段,一时之间难以让大脑飞速地运转。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转头看向佩特拉,“等莫布里特回来的时候,让他先来找我。” “明白。”佩特拉低头看了眼腕上的手表,“莫布里特没有追踪上吉莉安·巴纳德,我们已经提前联系交警大队,让他们协助我们排查现有出城的车辆。” 利威尔缓缓地点了点头,表示认可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他抿了抿唇,思忖了片刻,才开口道,“现在先将我们现有的人手分成三个小分队,第一分队,配合调查局的负责人,调查亨利·道格拉斯的死因,以防万一,尸体的尸检报告以及现场情况的勘测,我们都必须拥有一份。不要被动地从调查局那边接收消息。” “另一部分的人员,需要抽调出来配合交警大队,追捕逃跑的吉莉安·巴纳德,以及她身边那个叫做德文的男人,这两个人不论是之前的杜格尔案,还是现在局长之死的这个案件,绝对都脱不开干系。” 利威尔顿了顿,看向佩特拉,“最后一个小分队,着手调查希贝儿·弗格斯她弟弟的行踪。艾伦,关于这块的信息,你都采纳完毕了吗。” 艾伦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都采完了。” “佩特拉,关于上面的人员分配这块,就交给你传达了。”说着,利威尔才缓缓地转过身,去看那后方的希贝儿,眼神有些困扰。 站在他身边的苏维察觉到了利威尔的困扰,轻声说,“等一会儿天亮了,我送她回村子吧。” 从市局的方向,到卡尔辛村的路程并不近,想到苏维并不熟练的开车技术,利威尔还是有些不放心,“没问题吗?” 苏维点了点头,自信地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没问题,放心吧。我送她回去以后,顺道再去看看蓓姬。” 她顿了顿,往利威尔的身边凑了凑,轻声道, “在这儿我一时之间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给你们添麻烦了。” 见状,利威尔才同意了这个提议。 随后,整个市局的刑侦队,又在安排下有条不紊地忙碌了起来。 而这一边,由于此时仍是将将凌晨的时间,苏维只好暂时先将希贝儿安排在了利威尔的办公室里。 她从外头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里给希贝儿捎回了一盒温热的牛奶,将牛奶盒摆到了希贝儿的面前,用尽量温柔的声音低语, “希贝儿你好,我叫苏维·亚塔尔,等一会儿天亮了,我就开车送你回家,好不好?” 苏维的嘴角微微上扬,圆润的杏眼因为笑容,呈现弯弯的样式。 希贝儿怯生生地看着苏维,用长达数十秒的时间来确认眼前这个生面孔确实没有恶意以后,才小心翼翼地拿起苏维给她的牛奶,缓缓地点了点头。 希贝儿动作缓慢地将吸管从盒子上拆下来,插进了牛奶里,轻啜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流经肺腑,轻轻地驱散了身上的一点疲惫。 希贝儿愣是喝了好一会儿,才将吸管拿开唇边,她抿了抿嘴唇上残留的奶液,抬头看向苏维,轻声道, “姐姐,我弟弟有消息了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显然的。 但是作为一个孩子而言,她不会明白眼下的市局早就陷入了一团混乱,她只是天真地认为,所有人的忙碌都是为了她的弟弟。 苏维的沉默让希贝儿猜到了答案,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而希贝儿这副落寞的模样,却倏地让苏维的心口一紧,一股难言的酸涩顺着心尖漫上了喉管。 她现在的这副模样,像极了年幼时,蓓姬失踪的那段时间,年纪相差不大的苏维,也是这样,带着那份恐惧期盼着自己的家人能够回来。 想到这里,苏维只好轻轻地摸了摸希贝儿的脑袋,温柔地说, “我们很快会找回你弟弟的,然后把他健健康康地送回你身边。” 因为,现在已经和数十年前的圣费尔市,完全不一样了。 ————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审讯室内。 送走吉克没多久的韩吉,正一脸疲惫地瘫坐在长椅上。 身后椅背上结实的材质抵在她的脖颈上,无尽的倦意笼罩在她的周身,让韩吉不得不闭上双眼来闭目养神一会儿。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过的迅速,几乎不给她一丝一毫喘息的时间,就这样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正当韩吉出神思考的时候,审讯室的门被从外头打开。 韩吉瘫坐着,抬了抬眼皮,透过镜框看清了来人后,又悠悠地闭上了双眼。 利威尔一手拿着一个马克杯,面色平静地走进屋内,顺脚关上了门。他踱步走到韩吉对面的位置上,将其中一杯放在了韩吉的面前。 等到利威尔正式在椅子上坐下后,韩吉才挪了挪身子,在椅子上坐正后,强打着精神,说, “哟,利威尔。那帮调查局的人,怎么舍得把你放进来了。” 韩吉顿了顿,饶是如此,也遮不住她语气里止不住的落寞与疲倦,“明明我手头的工作都被暂停了。” 利威尔见状,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 “以目前的情况来看,暂时对我没有影响。趁着现在,你的这个案子,他们调查局还没有把我们刑侦队排除在外,我先来和你见一面。” 闻言,韩吉强撑着精神眨巴了两下眼睛,又狠狠地揉了一把自己的脑袋,愣是把本就有些凌乱的头发,揉得更糟了。却突然猛地头朝下磕在了桌上,有气无力地扭了一下,说, “啊——你要问什么就问吧。” 在进入审讯室之前,利威尔就已经先一步在外头看过了吉克与韩吉谈话的片段,所以眼下他对这整件事情也有了基本的判断, “你在亨利的家里,见到吉莉安·巴纳德了吗?” 悬溺(四十二) 韩吉似是没有料到利威尔会这么问,她倏地抬起了头,眉头紧皱,低声道, “怎么了吗?” 见到韩吉是这样的反应,利威尔才笃定了自己的猜测,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韩吉,“吉莉安·巴纳德是失踪了,但是莫布里特其实是追到了那辆车。只是那车里的人,并非是吉莉安·巴纳德,甚至身旁的男人,也不是德文。” 他停顿了片刻,才缓缓地说,“那只是两个长得像他们俩的人罢了。” 这样的结果,比起莫布里特追踪过程中,被对方甩开,更让韩吉难以接受。 她一时有些语塞,“怎么会……” 韩吉在脑海中快速地闪过了在楼下的画面,其实在她发现德文与吉莉安出现在另一边停车场的时候,有过那么一瞬间的诧异。 他们是怎么可以以那样快的速度,就出现在了另一头,但当时的情况紧急,这种微妙的不和谐感也让韩吉就此忽略了。 利威尔抓起面前的杯子,轻啜了一口清了清嗓子,问,“你觉得亨利,是死于谁的手?” “我想,不会是吉莉安·巴纳德。”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韩吉就毫不犹豫地开口,她还是坚持了最开始的想法。 看着她如此坚定的推论,利威尔没有吭声,愣是沉默了半晌,“怎么说?” 韩吉深吸了一口气,将双臂曲着撑在桌上,拉近了与利威尔的距离,沉声道, “我和莫布里特到达住宅楼下的时候,德文从我们的监视中消失到他带着吉莉安·巴纳德出现在停车位上,至多不过十分钟。” 韩吉刚说完,又猛地甩了甩头,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接着说,“不,如果莫布里特追踪的那两个人是替身的话,时间上还是有些余地的。不过从我们发现了这个情况,到各自分开行动,我上楼进入亨利的住宅,总共的时间最多不会超过五分钟。” “五分钟以内,从楼上突发声响,到成功逃离现场,并且杀害亨利·道格拉斯,让他颈侧大动脉失血过多,怎么看,我都觉得时间有些太仓促了。” 韩吉端起马克杯,猛喝一大口,“这一系列的行动要完成也太过极限了,稍有不慎,就会被我撞见……” “我觉得是他们的可能性并不高。” 韩吉有些松懈地往身后的硬靠背上一仰,棕红色的眼眸定定地看向利威尔,与他对视。 话里话外和这令人深究的眼神,都在告诉利威尔,她有未说完的话。 多年的同袍之情,利威尔又怎会不懂。 他垂下眼,灰蓝色眼眸里的神色暗了暗,利威尔沉默了许久,才重新抬头,说,“我知道你在怀疑谁。” 他顿了顿,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韩吉,你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笃定这一切都与布兰德·亚塔尔有关吗?你是否经过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 利威尔的眼神复杂,韩吉、埃尔文和他,从学生时期,就是校园内形影不离的伙伴。 当三人从学院顺利毕业以后,埃尔文选择了从政,而他与韩吉则选择进入了市局。也就是从那个时候起,两人就一直处在基本形影不离的阶段,是最好的搭档和友人。 在日常的办公和案件处理上,但凡有一些消息,两人都会彼此进行互通。 但关于布兰德·亚塔尔的消息,却是例外。 一直到与苏维相遇,利威尔才在案件的推进当中,了解到了这个人。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能让韩吉一直对布兰德·亚塔尔怀有敌意,并且在如今,也不愿意将这个消息告知自己。 利威尔想不通,只好选择开口询问。 但韩吉却并没有如他所愿。 韩吉咬了咬唇,她思索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选择了闭口不言。 “利威尔,等到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一定会告诉你的。”韩吉顿了顿,眼神里满是真诚,“但不是现在。” 她在等,等一个机会。 等一个可以让他们看清身边人的机会,等一个可以让她百分百托付的信任,只有这样,才不会让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 但眼下,这个机会,还不曾出现。 ———— 车厢内,吉莉安昏昏沉沉地睡着。 但身体却仿佛在空中飞驰着,这种昏沉的颠簸感,让她很快从睡梦中醒来。吉莉安缓缓地睁开了双眼,发现自己正处在一辆疾驰的车辆上。 车窗外的天色渐亮,朦胧间,她仿佛可以看见远方的天边,乍现的曦光。 吉莉安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愣是缓了好一会儿,才从呆滞的状态中恢复,清醒了起来,她转身看向了身旁—— 德文正专注地把着方向盘,车子平稳地向前方的公路行驶着。 吉莉安看向德文,想开口说话,却发现发出的声音意外有些虚弱, “这是在哪里?” 她眨巴了两下眼睛,试图从现存的记忆里,回想起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啊,想起来了。 就在她和亨利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颗从屋外的露台飞进的烟雾弹,打碎了紧闭的窗扉。 那带着一丝催眠效果的烟雾很快在两人的脚边炸开。 她记得当时的自己有些诧异,因为这个意外,并不是自己安排的。 吉莉安看向露台的方位,没有看见一丁点踪影,就在她打算走上前,看得清楚些的时候,却被亨利牵制住了。 亨利的手紧紧地攥着吉莉安的手腕,生怕她逃跑了似的。 吉莉安没好气地瞥了亨利一眼,试图甩开他,但是却敌不过亨利的力气。 亨利脸色阴沉地看着吉莉安,抽动着嘴皮,声音嘶哑, “你不用再在我这里做这些有的没的的把戏了。无论如何,今天我都不会放你走了。你得和我回市局,去自首,去坦白你犯下的罪行,然后我再看情况,替你争取宽大处理。” 闻言,吉莉安有些难以置信地哈了一声,她一脸看傻子一样的眼神,说, “你脑子没病吧?” 但很快,还没有给两人再多说些什么的机会,那股陌生的晕眩感就涌了上来,吉莉安的意识也随之模糊。 恍惚间,她好像看见有人顺着露台,破窗而入。 悬溺(四十三) 吉莉安从回忆中缓过神来,这一阵的思索,只让她觉得头疼欲裂。 吉莉安皱着眉,抬手揉了揉鬓间的太阳穴,微微偏头瞥了德文一眼,说, “我不是让你别跟过来的吗?怎么还是来了。” 她的语气稀松平常,就好像是在问为什么回家了不刷碗一样。 德文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只是沉声道, “我不太放心。” 闻言,吉莉安也不好再苛责什么,她轻叹了口气,没再继续穷追不舍。 吉莉安一边揉着眉心,一边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缓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问道,“那颗烟雾弹是你放的吗?” 她轻浅地勾了勾唇,接着说,“这种两手准备的事情,你还是做起来比我顺手多了。” 而面对她的“赞扬”,德文却少见地没有开口。 良久,他才微启唇瓣,突兀地说,“不是我。” 话音刚落,吉莉安刚有些缓解的眉心又倏地皱了起来,她迅速地扭过头去看德文,等待他接下来的说辞。 只是等来的说辞,却让她平复的内心又猛地震颤了起来。 “亨利·道格拉斯死了。” 吉莉安的双眸倏地睁大,她整个人蹭地一下从椅背上弹起,又被紧绑着安全带弹回了椅背。这么一个来回后,吉莉安才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坐直,声量难掩地抬高了几度,“你说什么?!” 她的一惊一乍并没有吓到德文分毫,德文仍是目不斜视地往前开着,并一脸平静地开口解释,“布兰德·亚塔尔派了人,不知道在亨利·道格拉斯家附近蹲守多久了。应该是一直在等着机会,解决掉你。” 他顿了顿,口中吐出一口浊气,语气有些疲倦,“我到的时候,他们正在对亨利下手。但我有一点想不通,既然他们是想针对你,但是最后却动手杀了亨利·道格拉斯这个市局的局长,让你被我安全带走了,也没有派人来追踪。你和他之间,发生了什么?” 从德文口中透露出的零星消息,吉莉安白皙的脸颊变得苍白,她几乎是一下就猜测出了缘由。 吉莉安像是脱了力,任由整个人往后一靠,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容,“他们想要除掉我的速度,还是真快啊。看来卡尔辛村那个孩子的走失案,给的线索还是不够多……没法让警察直接找上他们。” 吉莉安的心尖被不断溢上的不安填满,但眼下并不是让她颓丧的时候,她强打起精神,狠狠地眨巴了两下眼睛, “没关系,我还有机会。再等一等,市局的那个女警,对这个走失案的关注度明显不一般,等到时候我再动点手脚,把他们引到布兰德·亚塔尔那儿去,我就还有翻盘的可能。” 说着,吉莉安从前边的手套箱里取出一瓶矿泉水,拧开杯盖后,猛地喝了一大口。 放在箱里的矿泉水,因为天气的炎热和车辆的久滞,变得有些温热。 但在这种心中止不住发寒的境况之下,温热的液体流经肺腑,竟起到了别样的效用,吉莉安重重地吞咽了下口水,成功将自己安抚。 她拧好杯盖,将水瓶丢回箱中,才偏过头去问德文,“我们这是在去哪里的路上?” 德文停顿了片刻,沉声说,“我们被全程通缉了。不过好在我提前注意到了警察在跟踪我,做了先手准备,所以已经离开圣费尔市了。现在正在出发去斯港嘉市的路上,我在那里有提前准备好一些东西,等我们到了再想具体的解决方案,怎么离开这一片。” 闻言,吉莉安却猛地反应了过来,她满脸惊诧地瞪着德文,“你停车!” 吉莉安的声音有些尖促,语气极快,德文有些疑惑,但一想到眼下两人已经出城,按照警察的布局,眼下应是在封锁出城的界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被追上了,思忖了片刻,还是选择停车。 清晨的公路上车辆稀少,德文寻找了一个空档,在公路一旁小心停下。 他扭过头看吉莉安,温声问,“怎么了?” 吉莉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血色涌上了她白皙的面颊,她一脸愤怒地瞪圆了双眼,对德文命令道,“你现在送我回圣费尔市。” 这下,她话音刚落,轮到德文皱眉了。 他难得对吉莉安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语气也有些飘,“你疯了吗?” “是你疯了!” 吉莉安几乎是在德文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就抢夺了话语权,“你现在是在告诉我,我努力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就因为现在这个境况,放弃吗?” 德文的眉心紧锁,他的双唇紧绷成了一条直线,隐忍道,“这些以后你想要,都会有的。” 吉莉安猛地一拍腿,声音尖锐了起来,“你在做梦吗?!” 德文强忍着烦躁,长舒了一口气,“现在回去,你就会被警察抓到。哪怕亨利·道格拉斯的死与我们无关,那博克·巴纳德呢?那你身上那些洗不干净的案底呢?你一旦落入警方的手里,你压根就没有翻身的可能了。” 他顿了顿,又放缓了语调,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与平时一样温柔,“但是只要我们离开这座城市,离开这个地方,只要你想,我们往南往北往任何一个地方走,都可以。我会陪着你,你大可以重新开始,远离这个让你伤心的地方,也可以拥有精神上真正的自由,不是吗?” 吉莉安的语气突然冷了下来,她的双手交叠,团成一个圆,置于大腿上,偏过头与德文冷冷地对视,片刻之后,她朱唇微启,“然后呢?” 吉莉安这面无表情的问句,让眼下的德文一时摸不着头脑,他皱着眉,有些呆愣地发问,“什么然后?” “你说了,只要我想。” 吉莉安冷笑了一声,“可是我不想啊。” 她仰躺着看向了前方一览无余的公路,只觉得德文给她描述的那种未来,是一种可笑的承诺。 悬溺(四十四) 吉莉安靠在椅背上,沉默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按你说的,往南往北走,一路畅通无阻,开始你所谓的真正的自由,这就足够了吗?” 她顿了顿,撇下了一开始针锋相对的脾性,“德文,你什么时候认识我的?” 德文看着吉莉安落寞的侧脸,突然一时哑然,他张了张嘴,刚想说话,却很快被吉莉安的话打断。 “你没见过以前的我,没见过那饱受欺凌的我。” 她微微动了动眼皮,纤长的睫毛忽闪着,试图掩盖眼底的悲痛,“我这一生,这十多年来机关算尽,究竟是为了什么?我凭什么可以轻而易举地放下那些我好不容易来的东西与地位。又回去过那没有一点指望的苦日子呢?” 吉莉安说着,扭头去看德文,“要是我一无所有了,你还会留在我身边吗?” 她甚至没有给德文一丝回答的余地,自己就斩钉截铁地反驳了,“你不会。不过……”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了什么,又勾起了一抹自嘲的笑容,“倒也不算一无所有。还是有点东西的……” 吉莉安越说声音越小,她丝毫没有察觉到身边人的情绪。 德文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将她的眉眼,侧脸的轮廓全都纳入眼中,银灰色的眼眸在天边升起的日光之下,熠熠生辉,“我不为任何东西留在你身边。” “那你是为了什么?”吉莉安轻笑了一声,难得咧出了一个粲然的笑容,但这轻浅的笑脸在她的脸上转瞬即逝。 吉莉安那咧起的嘴角还挂在脸上,眼神却冷了下来,“这种话,你说给自己听听就算了。我已经过了听甜言蜜语就会不顾一切的年纪了。” 她无声地吧砸了两下嘴,“你要不要和我回圣费尔市,如果不回的话,从现在起你就自由了。不用再跟着我,也不用试图再说服我了。 哪怕是鱼死网破,我也要留在那里,哪怕没有机会,我也要死在那里。” 因为那里,是吉莉安这个人的一切,从开始到结束。 ———— 整个市局,在天未明的时候,就已经陷入了忙乱。 苏维趁着天还没变得格外炎热之前,带着希贝儿出发前往了卡尔辛村。 前一天的奔波和一夜的未眠,让希贝儿在车上睡得意外的熟。 苏维由于开车的机会较少,技术也不太熟练,所以一路上愣是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懈怠。 她的精神在这漫长的车程里,总是紧紧绷着一根弦,直到到达卡尔辛村,在附近找了一个停车点停稳车后,才松了口气。 苏维完成了停车的最后一道步骤,松了口气,往身后的靠椅上一仰,拿起了因为害怕自己犯困而买的咖啡猛地喝了一大口。 凉掉的咖啡液经由喉管,流入胃里,苦涩的味道让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但足够让她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了。 片刻之后,她缓缓地推醒了熟睡中的希贝儿。 希贝儿的身上盖着一块灰色的小毛毯,连人带毯被捆在安全带内,车厢内冷气的温度舒适,竟让她一时间没从梦中醒来。 苏维愣是拍了她好几下,她才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此时的太阳已经高照,耀眼的日光洒在茁壮的树顶上,金灿的日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地面与车顶棚上洒下了斑驳的树影。 “醒醒,希贝儿。” 苏维的轻声呼唤,让希贝儿成功脱离梦境,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乖乖地跟着苏维下了车,站在苏维的身旁,用自己稚嫩的小手牵住了苏维的两根手指。 卡尔辛村不大,苏维很快就根据希贝儿的指路,找到了靠近村子东南边的家。 但两人还没靠近希贝儿的家,隔着老远就听见了那低矮的板房内传出了无休止的争吵声。 男人嘶哑的怒吼声首先闯入耳内,“你平时啥也不干!就让你看个孩子,还看不好?!你到底是干什么吃的?!” “嘿!什么叫我啥也不干!” 女人尖酸刻薄的音调同样不认输,哪怕只闻其声,苏维都可以脑补出一个双手叉腰的中年妇人形象,“这俩孩子你管过吗?!这两个孩子哪一个不是我在照顾的啊?这家里的卫生家务活不都是我在打理吗?!我哪里什么都没干了,你说话得讲良心吧!” “良心?我呸——” 男人重重地呸了一口,毫不示弱,“你照顾?你照顾到两个孩子了?那你告诉我……”说着,屋内传来了几声重重的、类似拍桌子的声响,“你告诉我,孩子呢?啊??小的那个,两天了不见回家,也没见你去找啊?这下好了,大的那个也不见了!这就是你口口声声说的照顾孩子是吗?我平时出门打工挣钱养你们这帮人容易吗?还得时刻盯着你这个败家娘们,别把我的家搞散了!” 砰—— 一道清脆刺耳的声音,在板房的木门上炸响,四分五裂的玻璃碎片纷纷落往水泥地面。 “嘿!我真是放你个屁,就你每个月挣的那仨瓜两子的,还养活我们呢?!你是不知道你那点钱,月月见底啊?”女人顿了顿,也学着男人,狠狠地呸了一声,“还不是得靠我省吃俭用,平时没事的话再去给村子里的其他人家打打下手,挣那么点零头钱,才可以把这两个孩子养成现在这样。” “你以为我每天就坐在那个院子里头,啥也不干呢?光晒着大太阳啊!” 说到这里,女人的声音突然拔高了好几个度,尖锐又刺耳。而男人同样不堪示弱,那一声一声的不满、鄙夷、不屑,从未带着半分的尊重。 屋内的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谁都没有做出分毫的退让。 哪怕是紧闭的门扉都挡不住他们彼此之间,滔滔不绝的争吵。 但只从夫妻俩那寥寥几句的对话当中,就可以推断出,希贝儿的弟弟直到此时此刻,还没有回家。 希贝儿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苏维的身侧躲到了苏维的身后。她怯生生地从后边拉了拉苏维的衣角,语气近乎恳求地说, “姐姐,我现在可以先不回家吗?” 悬溺(四十五) “啊……”苏维垂下头,去看身后的希贝儿。 希贝儿有些长的刘海遮住了她大半张的脸,但从发丝间的缝隙中可以看见,希贝儿那无处躲藏的恐惧与不安,配合着她小小身躯止不住的颤抖,让苏维觉得有些心酸。 按照现在屋内两人吵得热火朝天的情况,如果此时将希贝儿送回家,恐怕是少不了一顿的打骂。 就在苏维纠结着是再送希贝儿回市局,还是带她在附近逗留一会儿的时候,一道有些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叫了她的名字。 苏维循着声响回过头去,还没来得及看清来人是谁,那道声音再度响起,“还真是你啊,苏维。” 是塞缪尔的母亲。 她的脸上附着细密的汗珠,有些发白的发丝被束成马尾,垂在脑后,她微微低头看了看被苏维牵着的希贝儿,脸上本就朴实的笑容更灿烂了, “小希贝儿也在呢。” 塞缪尔的母亲抬手擦了擦额前的汗,说,“我刚才大老远就看见你了,正纳闷你怎么又来了,还以为认错了。没想到走近一看,还真是你。” 苏维见状,轻轻地抬了抬牵着希贝儿的手,“我是来送希贝儿回家的。” 闻言,塞缪尔母亲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的困惑,她刚想开口问,那怎么不进屋呢?就后知后觉地注意到了那屋后仍在争执不休的动静。 只一瞬,她的脸上就挂上了一副了然的表情。 塞缪尔的母亲蹲下来,让自己离希贝儿近一些,轻声说,“小希贝儿,前两天塞缪尔哥哥买了不少好吃的回家,你要不要去我家里坐一会儿,玩一会儿呀?” 她的语气温柔又和蔼,让本有些胆怯的希贝儿放松了警惕。 再加上有好吃的零食加成,希贝儿的双眼倏地就放亮了。 到底还是一个小孩儿,希贝儿捣蒜似的重重地点了几下头,两人就跟着塞缪尔的母亲回了家。 等到希贝儿已经安然地坐在了塞缪尔家的沙发上,她滴溜着圆圆的眼睛,一边吹着屋内适宜的冷气,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电视,仿佛鲜少看过的模样,专注又可爱。 见希贝儿的注意力已经全被眼前的事物吸引走了大半,塞缪尔的母亲才拉着苏维,到了希贝儿看不见的地方,低声问,“苏维,希贝儿她怎么会去市里啊?出什么事了吗?” 苏维抿了抿唇,轻叹了口气,“她弟弟走丢了。她是去市局报案的……” 苏维的话还没说完,塞缪尔的母亲就哎呦一声喊了出来,这突然的动静又重新夺回了希贝儿的注意,见状,她只好刻意压低了自己的声量,凑到了苏维的耳边,满脸的担忧,“那孩子有消息了吗?找着了没有?” 苏维摇了摇头。 “唉,也是。”塞缪尔的母亲沉沉地叹了口气,“这村子刚出了个命案,转头又丢了孩子,就算找,也不能那么快就有消息。” 她一边说着,一边无奈地摇了摇头,“这俩孩子也是可怜,投错了胎,摊上了这么两个父母……” 塞缪尔的母亲一边说着,一边脸色有些痛苦了起来,好像这样的情况,触及了她伤心的回忆,“你说说,这些人……既然不爱孩子,何苦生下来呢……” 闻言,苏维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塞缪尔的母亲自顾自地惋惜着,好一会儿才重新抬头,看向苏维,语气满是诚恳,“还是得多拜托你们,一定要找到孩子的下落……这俩孩子都是乖孩子,现在这个世道,坏人也忒多了。” 她说着,突然像想起来了什么,问,“苏维,塞缪尔今天是在那个孤儿院里上班吗?” 这个问题,问的有些莫名其妙,但苏维还是点了点头,看向塞缪尔的母亲,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只见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脸上的笑容带动唇周和眼尾的皱纹,“说来也奇怪,我这两天啊……心里总是不太踏实,老是突突地跳着,就想抽个时间去看看塞缪尔。” 她一边说着,一边双手手掌摊开,放在一处摩挲着,“我昨天联系他,他到现在都还没有回复我。这孩子虽然说皮是皮了一点,但还是相当孝顺的。这还是头一回完全不搭理我的,我就想着,别不是生病了在那儿,还没人知道。” 塞缪尔的母亲说话声音越说越小,似是觉得不好意思麻烦别人,又难掩对于孩子的担忧,“我就想着,你要是方便的话,能不能带我去瞅瞅,这孩子越长大越爱硬抗,有什么事儿都不往家里说。” 她顿了顿,突然撞见了苏维愈发严肃的神色,那本来白皙红润的脸,随着塞缪尔母亲的话头深入,变得愈发铁青。 恍惚间,她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于是及时改了口,“如果不方便的话,你去帮我看看,然后给我个消息也是可以的。” 从塞缪尔母亲说联系不上塞缪尔开始,苏维的心尖就被一种不安的感觉所环绕。 她的脑海中快速地闪过了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塞缪尔那自告奋勇要替她查清吉莉安来路的决心,哪怕自己再三嘱咐,都未曾打消分毫;又突然联想到了昨夜,那震惊了市局的大案,以及吉莉安·巴纳德的畏罪潜逃。 这种种的画面不受控制地侵袭着她的大脑,让她几乎做不到听清身边人的话。 “苏维?” 好一会儿,她才猛然回过神,一眼撞进了塞缪尔母亲那担忧的神色中,她看见塞缪尔的母亲阖动着起皮的嘴唇,说,“还是你帮我去看看这小子就行。” 苏维点了点头,一时之间,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匆匆地答应了对方的要求,表示一定会让塞缪尔和她联系。 临行之前,塞缪尔母亲也表示,等再过一些时候,天色稍晚,她会将希贝儿安全地送到家,让苏维放心。 苏维从塞缪尔的家中离开,一边走在回停车点的路上,一边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点到了和塞缪尔的聊天对话框。 而映入眼帘的对话框内,仍是停留在了昨天自己发送的那一条,同样,没有收到塞缪尔的恢复。 直到此刻,那心尖的不安瞬间被放大。 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在心房内不受控制地乱跳,难以平息。 她快步地走向村子的入口,在途径村子便那颗大树下的时候,空无一人的景象让苏维短暂地停留了片刻。 这一回,吉莉安的母亲同样也失去了踪影。 悬溺(四十六) 市中心医院内。 蓓姬乖巧地坐在护工替她准备的轮椅上,推着走到了花园内。 其实她的手脚还算健全,只是精神状态不好,但是为了蓓姬不会被一些新奇的东西夺走注意力,从而摔倒,护工还是选择了稳妥的方式。 蓓姬虽说乖乖地坐着,但脸上的表情却不太平静,眉眼间总是带着隐隐的烦躁。 但是护工对此却是见怪不怪了。 因为只要她的雇主——也就是苏维,没有陪在蓓姬身边,蓓姬总是这样。 蓓姬全然没有察觉到身边护工心里的小九九,只是百无聊赖地坐在自己的椅子上,她垂着脑袋,无聊到开始玩弄起自己的手指。 但显然,这种自娱自乐的方式并不能让她专注太久,她忽然间好似感觉到了来自他人的视线。 那道视线,是那样的粘腻又热忱。 蓓姬缓缓地抬起头,顺着感知到的方位望去,果不其然,在不远处的树荫下,与一双桃花眼相遇。 桃花眼的主人,是一个正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亚麻色的棉麻长裤,她瞧见蓓姬发现了自己,一丝的慌乱毫不犹豫地爬上了她有些艳丽的面颊。 女人犹豫地站在原地,她单手扶着树干,掌心贴着树皮上沟壑的质地,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片刻之后,她咬了咬唇,缓缓地迈出一步后,才朝着蓓姬的方向走了过来。 随着她逐渐靠近蓓姬,那脚下的步子从一开始沾满的犹豫不决,变成了欢欣雀跃。 她从缓缓地踱步,到了轻快地小跑,但这份涌上心尖随之化作行动的喜悦,在她即将靠近蓓姬的时候,蓓姬身旁一道壮实的身影,结结实实地横亘在了两人之间。 是护工。 护工的身板因为长年累月的从事辛苦劳作,比一般人还要结实一些,她有着与不高的个子不协调的宽厚肩膀,但却足以将坐在椅子上的蓓姬挡得严严实实。 护工微微眯起双眼,打量着眼前的生人,短暂地思索了片刻,冷声道,“你是谁?” 见状,女人的脸上露出了几分仓惶。她的双手垂在身前,十根手指无措地纠缠在一起,好半晌,才嗫嚅着双唇,轻声解释道,“我只是想见见她,和她说说话,我没有恶意的。” 女护工的神情严肃,多年的职业素养,让她将雇主的嘱托一字一句地牢记在心,甚至加倍完成。她没有挪动自己的身子半分,只是语气生硬地拒绝道,“不可以,请先告诉我,你是谁?” 女人一时之间有些哑然,短短的几个月让她从当初那个风情万种的模样中蜕变,仿若再没有那些待在狐狸身边,亦正亦邪的邪魅,此时的她,更像是一个饱经了风霜,而因此有些脆弱的人,她轻声说, “我…我叫希斯卡。” 但哪怕希斯卡已经自报家门,女护工仍是不愿意让她靠近。 希斯卡只好轻轻踮起脚尖,试图用自己比女护工高上一些的个子,透过她宽厚的臂膀,与她身后的蓓姬对上视线。 可……对上视线之后,两人也没有像希斯卡预想中的那样,被久别重逢的喜悦冲昏头脑。 甚至,连因为重逢而激动的流泪都没有。 留给她的,只剩下了蓓姬懵懂陌生的眼神。 蓓姬歪着脑袋,纤长的睫毛随着眼皮的阖动,忽闪着,双眸是那样毫不设防,又是那样的疏离冷漠。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希斯卡,只觉得有一股难言的苦楚,顺着心尖的缝隙攀上喉管,顺势攫住喉管,让她艰难地发不出一丝的声音。 希斯卡茫然无措地睁大了双眼,那好看的眼眸中是写不尽的悲痛,良久,她才有些脱力地退后了两步,双唇缓缓开合,“她怎么了?她为什么……会不记得我了?” 明明,我们一起经历了那样多的过去。 为什么到头来,这份回忆却只剩下我一人在坚守? 面对希斯卡落寞的发言,护工身后的蓓姬却没有半分的察觉,她只是和刚才一样,歪着头,睁着眼睛看着这个来访的“生人”,哪怕是一丝的熟悉感,也没有。 护工见状,只好无声地轻叹了口气,她清了清嗓子,解释道,“她生病了,医生说她遭受了很大的折磨,精神状态并不太好,忘记了很多的事情,只记得自己的妹妹了。” 女护工顿了顿,试图让自己生硬的语气柔和一些,“如果你是她以前的朋友,我只能很抱歉地告诉你,她不认识你了。” 护工已经尽量温柔的语气,还是让希斯卡觉得胸口处一阵抽动,那种酥麻的刺痛感顺着心扉,向四肢百骸蔓延,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扯出一个尽量自然的笑容,“没关系,就算她不认识我了,也没关系。我就这么远远地陪着她,可以吗?” 护工看着希斯卡这迅速苍白的脸色,也察觉到了她并没有恶意,做出了轻微的妥协。 她点了点头,表示同意了希斯卡的提议。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苏维坐在车内,从塞缪尔家离开后,到回到车上的这一段时间,塞缪尔母亲说的那些信息让她总是抑制不住的心慌。 她一面拨通着塞缪尔的电话,一面利索地发动了引擎,朝着佐拉孤儿院的方向赶去。 而直到此刻,苏维仍是没有收到任何有关塞缪尔的回应。 从卡尔辛村赶回佐拉孤儿院的一路上,苏维都不敢懈怠半分,但饶是如此,有些距离的路程还是让她在临近傍晚的时间才到达佐拉孤儿院的门口。 此时的孤儿院门外,停着一辆醒目的警车。 苏维利索地找好停车位,停好车后,便不做丝毫的犹豫,冲进了院内。 彼时正好到了孩子们的下午茶时间,在孤儿院内旧有的阿姨们照料下,所有的孩子都围坐在了一楼的大厅内,吃着准备好的茶点,屋内欢声笑语的嬉闹声透过敞开的大门传到了前院内。 自然在这样欢快的气氛之下,也没有人注意到了从外面飞奔而入的人。 悬溺(四十七) 苏维冲进院子的时候,整个前院空落落的,夏季傍晚的凉风吹动了树梢,带动了枝条上的叶片,发出沙沙的声响。 她的视线快速地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扫了一圈,试图在平常塞缪尔常待的地方找到他的踪影,但是一无所获。 塞缪尔可能出事了。 这样的念头开始愈发放肆地在苏维的脑海中打转,让她止不住地越来越烦躁,额间因为炎热冒出了细密的汗水,很快那滴滴水珠就凝成了一滴大汗珠,顺着侧脸滑下。 “姐姐?” 就在苏维打算进屋的时候,一声清脆的叫唤叫住了她。 顺着声音看去,苏维这才发现,在院子乘凉的大树下,温莎和奥菲莉亚被前边的秋千挡住,让她忽略了两人的存在。 苏维强撑着内心的慌乱,深吸了一口气,扯出一抹笑容,迈开步子小跑到了两个孩子的身边。 她缓缓地在温莎和奥菲莉亚的面前蹲下,让自己的视线与她俩保持齐平后,才温声开口, “这个时间到吃小点心的时间了吗?你们怎么在外面坐着呢?” 温莎睁着发亮的双眸,平静地摇了摇头,说,“我们不想去……” 她的声音有些小,说这话的时候,眼神也从清澈透亮,变得有些不敢与苏维对视,像是害怕因为自己这样的举措,会让面前的人不高兴一样。 苏维看着温莎,想到了之前两个孩子受到的创伤,想必到现在也还是没有办法接受和太多的人挤在一块儿,也就没再多说些什么。只是温柔地摸了摸温莎和奥菲莉亚的脑袋,问, “帕克是在屋里面吗?” 温莎点了点头,聪明的小姑娘仿佛一眼看穿了苏维温柔安抚下的焦躁,单刀直入地问道,“姐姐,你今天来不是来看我们的吧?你好像在找人。” 苏维被温莎的话一惊,她没有想到自己的状态竟然一眼就被小朋友看穿了。她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一声,问,“温莎,你知道塞缪尔在哪里吗?” 听到塞缪尔的名字,温莎的小脸皱在了一起,她泛红的小嘴唇紧紧地抿成一条弧线,嘴角不自觉地向下。温莎愣是思索了好一会儿,才轻声开口, “塞缪尔哥哥不在这里,我好像有两天没有看见他了。” 两天? 苏维联想到,昨天自己和利威尔从卡尔辛村回来后,就没有联系上塞缪尔。 那种不安感在得到了温莎话语的作证后,瞬间被放大。苏维强打起精神,不自觉地吞咽了下口水,问, “你知道他去哪里了吗?” 温莎脸上露出了困惑的神情,她缓缓地摇了摇头,声音稚嫩地说,“不知道。” 苏维点了点头,她直起身,长舒一口气,轻声道,“没事,我再去找一找。” 说罢,就打算进孤儿院内再看一看,却被温莎身旁,一直沉默的奥菲莉亚再度叫住。 “姐姐。” 奥菲莉亚的声音虚弱又沙哑,饶是大热的夏天,她也穿着长长的衣袖,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但哪怕是已经像这样全副武装,那痛苦过去给她留下的伤疤,还是零星地从微敞的领口露出,奥菲莉亚清了清嗓子,用更大一些的声音,又喊了一遍, “姐姐。” 苏维听到叫唤,她停下脚下的步子,回过身又重新走到奥菲莉亚的身边。 奥菲莉亚缓缓抬头,寻找苏维的双眼,在两人的视线交错后,她才轻声说,“我见过塞缪尔哥哥。” 她的声音轻柔,但不疾不徐,“在昨天下午,我还见到过塞缪尔哥哥。” 闻言,苏维圆润的双眼缓缓地睁大,她默不作声地又向前挪动了一步,往奥菲莉亚的身边靠得更近了一些,试图听清她的低语。 奥菲莉亚松开了一直紧紧抓着书脊的手,指了指二楼那间属于吉莉安的办公室,说, “我昨天下午看见塞缪尔哥哥进了那间屋子,然后一直到很晚……” 奥菲利亚咬了咬唇,努力地回想着昨天的时间,“应该要到傍晚了,我记得天都快全黑了,塞缪尔被人从那间屋子里扛了出来,然后他们俩一起走到后院的门那里……” “什么人?”苏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只觉得奥菲莉亚说出的话,让自己的双耳开始不受控制地嗡嗡作响,“你是说,塞缪尔被人扛出了孤儿院?” 奥菲莉亚点了点头, “是被新来的院长姐姐身边的哥哥带走的,当时是晚饭时间了……我不想和大家一起吃饭,所以就一个人待在后院看书,正好撞见的……” 奥菲莉亚说话的声音还盘旋在苏维的身边,她的一言一辞都应证了苏维心中那最坏的打算。 苏维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和两个孩子道别,又是怎么离开了前院走到客厅,和一众的孩子们打了个招呼后,才转身上楼前往院长的办公室的。 她的脑袋太混乱了,没睡好和长途奔波,让她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 只能凭借着最直截了当的想法,再试一试能否从院长办公室里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当苏维走到二楼的时候,才发现从楼梯口往内,直到院长办公室的这一层区域,都被提前被警方用警戒线围了起来,正当她犹豫的时候,她看见了从走廊的那一头朝着自己走来的艾伦。 人还没走近,艾伦就看见了苏维,他一边朝着苏维走来,一边开口,“苏维?” 先前的几次碰面和后来苏维频繁地与利威尔待在一处,艾伦自然是认识她的,只是之前每一次苏维出现的时候,总是跟在利威尔的身边,还是嫌少有机会让两人能够单独相处。 苏维见到艾伦,反而觉得有些开心。 因为在这之前,她还在纠结是否要偷摸闯警戒线,但见到艾伦后,这种顾虑便顷刻消失。 整个偌大的孤儿院,所有的监控探头与录像都是保留在了院长办公室内的那一台电脑上,而眼下既然这层办公区已经被封锁,想必苏维想要查看的那一段记录,也已经被市局拷走了。 她轻轻点了点头,单刀直入地问道, “艾伦,孤儿院内的监控录像,你拷走了吗?” 悬溺(四十八) “拷走了。” 艾伦点了点头,“但是我们还没来得及看,正打算回市局,看看里面有没有关于吉莉安·巴纳德和她同伙的线索。” 说着,艾伦似乎察觉到了苏维的来意,于是做出了邀请,“要一起回市局吗?” “好。” 苏维痛快地接受了艾伦的提议,两人一道出发前往市局。 两人坐在车后座,艾伦见从上车起,也没人主动开口说话,于是兀自地找了个话题,打破这样的气氛, “你为什么想看监控录像?” 苏维从上车起,就一直沉默不语地盯着窗外,听见艾伦开口,才扭过头去,与他对视。 她思索了片刻,才开口道, “孤儿院里有一个我介来工作的小伙子,今天他的父母联系我,说是联系不上他了。刚才我在和孩子们打听的过程当中,得知他被吉莉安·巴纳德的手下德文,从孤儿院的后院带走了。” 苏维顿了顿,无力感使她长长地叹了口气, “是我让他来这里的,我有责任弄清楚他的下落,他的母亲也很担心他……” 得知了具体的情况后,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些无关痛痒的话,在车子到达市局后,迅速地按照了奥菲莉亚描述的时间节点,在众多的监控录像里翻看了起来。 而在昨日临近傍晚的监控录像画面中,苏维终于见到了塞缪尔的身影—— 塞缪尔的个子不高,身材相对圆润,但却并不显得小只,反而有些憨厚的感觉。 可这样的他,在录像画面中,像一只小鸡仔一般,被高出他许多的德文轻而易举地扛在肩头,他的脑袋低垂着,双手无力地垂在德文的身后,跟随着德文走路的牵动,四肢在空中晃晃悠悠的。随后被德文扔进了一辆黑车的后座,疾驰而去。 这般无力的模样,让镜头外的苏维根本无法判断出他的状况——他究竟是活着,还是死了。 苏维光是瞧见塞缪尔的那副模样,本有些红润的嘴唇刷地一下就白了。 萦绕一天的疲倦感与无力感再也无法压抑,冲着这个档口,肆无忌惮地冲了出来,将整个人包裹。 她的心里有一个缓缓升起的念头,是她,亲自将塞缪尔推到了这样的火坑当中。而塞缪尔的父母却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有着百分百的信任,正等待着自己的孩子联系自己。 而眼下面临的这种状况,让苏维不知道该如何去开口,告诉他们,他们的孩子失去了下落,并且凶多吉少。 苏维缓缓闭上双眼,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镇定下来,她将录像的进度条倒回了那辆黑车启动前的地方,在露出车牌号的那一刻点下了暂停。 苏维伸手指了指屏幕上的车牌号,扭头看向身边的艾伦,问,“艾伦,可以拜托你们帮忙查一下这辆车子的去向吗?” 艾伦痛快地答应了,“可以” 苏维扯了扯嘴角,语气有些不好意思地说,“谢谢,麻烦你们了……” 闻言,艾伦却只是摇了摇头,说,“调查人口失踪本就是我们的职责范畴,况且这个人的失踪还和吉莉安·巴纳德有关,我们就更不可能袖手旁观了。” 说罢,艾伦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而此时的利威尔也不见踪影,只留下了苏维一个人茫然地坐在市局内。 周遭是来来往往的警员,每个人都在忙碌着自己手头上的工作,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去往哪里,该做什么的苏维,只能呆愣地坐在原地,与环境格格不入。 苏维愣是在原地坐了好一会儿,才动身前往利威尔的办公室内。 屋内与屋外的环境截然不同,主人不在,空无一人的室内被打扫得井然有序,橘红色的落日处在天边的交界处,正准备徐徐隐入幕后。残留的光亮,不足以照遍这座城市的每一处角落。 苏维按开墙壁上的开关后,走进屋内,随手关上了身后的门。 她缓缓地踱步走到窗边,楼层的优势,让苏维可以透过透明的窗玻璃看到不远处的街景。 此时街边的路灯已经开始亮了,暖黄色的光线与落日的余晖交融在一起,竟一时分不清究竟是谁。 苏维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试图让自己处在混沌中的头脑清醒一些。 好像……从琼·伊夫林的那个案子之后,有好久好久没有消停过了。 温妮·伊夫林与她的妹妹琼,先后被牵扯进了裸贷风波当中,在十多年前,温妮事件的发酵后,当时的伊维萨报社掀起了一场舆论。起初,苏维以为,那只是当时撰稿报道的记者并不专业所犯的错,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往下细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条报道,好似是一场利用舆论来达到自己灭口目的的杀人计划。 为的,是要将大众的注意力转向受害者,让他们去讨论更有“噱头”的内容,而非真正的幕后黑手。 再之后,则是帕廷顿案件当中,牵扯进了佐拉孤儿院。 在这个过程当中,林顿·瓦尔特是真的一无所知,还是和帕廷顿的博克·巴纳德达成了某种协议。 那些处在佐拉孤儿院的孩子,除了温莎和奥菲莉亚,又有多少在悄无声息的过程当中变成了售卖的货品,是否有至今未被发现的孩子。 但按照后来事件的发展,林顿与吉莉安·巴纳德的私交,或许,答案已经一目了然…… 随后就是让林顿身败名裂的杜格尔案。 那个在吉莉安身边的男人,在她与利威尔发现了杜格尔街后,充当起了那个打开紧闭门扉的钥匙,让他们有了机会,可以深入内部,从而挖出了杜格尔一系列的事件。 这三个案件,后两个看似是只与林顿有关系,又真的只和林顿有关系吗…… 一个孤儿院的院长,就有这么大只手遮天的能力吗。 想到这里,苏维只觉得两眼发花,她双唇紧闭,有些难受地揉了揉眉间。 突然她的脑海里闪过了一个早被她抛诸脑后的画面—— “是你!害我丢了工作!” “我没想到你一个小姑娘,竟然还有这样的关系!” 那日在公寓门口,围追堵截自己的丹·史密斯,起初苏维以为她只是无能狂怒地在歇斯底里,但是当这些事情凑到一起的时候,一种不好的念头在她心中油然而生。 什么关系? 伊维萨报社和自己有什么……关系? 悬溺(四十九) 男人在自己新装修的小浴室当中,舒舒服服地泡了个澡。 他的身上松垮地套着浴袍,手上拿着一个他精心挑选的茶具,杯内是他选好的茶叶,所有的一切在这个吹着冷气的夏夜中,显得是那样的怡然自得。 他是近几年才从圣费尔市的市中心搬来拉加村的,年轻时候的他,拼劲全力,昼夜颠倒地在那座城市里工作,为的就是让自己能在那座繁华的都市留下自己的落脚地。 但时间一长,他突然有一天发现,自己牺牲了健康与娱乐,都不够在那寸土寸金的城市留下分毫的存在感。 于是,便陷入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自暴自弃。 直到有一天,他机缘巧合之下,发现了另一种的生活方式—— 他在远离城市喧嚣的偏僻乡村之中,选择了拉加村。 并在这个并不富饶,但是自给自足的村落里,选择了一个坐北朝南位置绝佳的房子,男人倾尽了自己努力了大半生的钱财,过上了舒适且惬意的田园生活。 拉加村山清水秀,住在这里的村民多是老人,作息更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对于他而言,再也没有赶不完的方案和挤不进的地铁,只剩下了耳边潺潺的溪流声和树丛间并不聒噪的鸟鸣声。 本该是这样。 但这静谧怡人的拉加村,却有着一个美中不足的缺点。 而这缺点,却对他这样常年被工作折磨后,有一定神经衰弱的人而言,是致命的。 前任的屋主急着脱手自己远在乡下的房产地产,并没有将这小屋的周遭环境告诉他。 而那美中不足的缺点,就是在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美满幸福生活中,穿插进了女人喋喋不休的言语——一个疯女人。 男人的邻居是一个时常疯言疯语的女人,她每到夜晚,万籁俱寂的时刻,都会在他的屋外是时而大声、时而小声的吟唱。 这隔音不好的板房外,总是能传来她的自言自语与嬉闹声,而这样的动静,对于想要好好休息的男人来说,无疑是毁灭的打击。 他不得不戴上了在城市中的标配耳塞,才可以换取夜间时分的片刻安宁。 男人并非没有尝试过去解决这个“炸弹”,但在他搬来的这几年内,他多数时候见到的永远只有这个言语不通的疯女人。 只有一次,他有幸见过这个女人的孩子,是一个女孩儿。 一个身材修长,面容姣好的女孩儿,有着一头如同正午阳光般耀眼的金发,穿着打扮都与这个僻静的乡村完全不同,尤其与她疯疯癫癫、不修边幅的母亲相去甚远。 那一次男人没有机会和女人的孩子说上话,在之后,他也索性摆烂了。 男人不愿意和村子里的其他人打交道,他不想被村子里的家长里短所打搅,只想安安静静地享受这来之不易地的独处。 也就是这样的决定,让男人对村子里的人,包括自己的邻居,都知之甚少。他武断地凭借自己的双眼,就给隔壁的疯女人和她的女儿下了定义——一个嫌弃自己疯子母亲的白眼狼。 想到这与自己道德观背道而驰的举措,男人禁不住嗤笑了一声,一边嘲讽着邻居的后半辈子,一边笃定了自己不生孩子为好的念头。 这最近的几个月里,疯女人失去了踪影,她既不在村子里活动,也没在隔壁的破屋子里吵他,男人自然是乐得清闲。这不,今天正泡完澡洗漱完毕的他,打算美滋滋地窝在自己的床上夜读一会儿的时候,一阵奇怪的调调哼唱着传进了他的耳中。 那是由音节构成的,但却听不出确切意思的曲调。不过哼出这个调调的声音,对于男人来说是异常熟悉的。 好不容易消停了一阵子,让他可以拥有片刻安宁的机会,转眼就在这个“恶魔”的重新出现之下,彻底溜走。 男人听见声音后,有些不耐烦地皱起了眉头,他“啪”地一声合上了大腿上的书籍,放到一边的床头柜上。 他迅速地翻身下床,趿拉着脚上的拖鞋,走到了面朝着隔壁邻居的窗户边,推开门窗,夏日雨夜的那股潮湿清香就争先恐后地钻进了他的鼻腔。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夏季的晚风带着一丝即将降雨的闷热,席卷了树枝上的每一片叶片。干燥的泥土地因为空气中的潮湿,变得湿漉漉的,晚风带动叶片的清香和泥土的潮湿气,竟意外地好闻。 男人不太喜欢下雨天,但比起炎热的仲夏夜,从傍晚就开始降雨的夜,也还算是不赖。 男人自顾自地享受着潮湿晚风吹拂过脸颊,将凝在面上的水珠吹干,但很快那再度想响起的哼唱声又一次打破了这番乡村静谧。 他循声看去,果然不出所料,那个疯女人出现在了屋子的前院。 疯女人一如既往的衣衫褴褛。她坐在前院的泥地上,浑身脏污,头发因为长久没有清洗和打理,呈现一绺一绺贴着头皮的样式。 乍一眼看去,没什么和之前不一样的,但男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疯女人面对着自家宅子的大门方位坐着,双手随意地摆在大剌剌敞开的大腿上,摇头晃脑地哼着歌。 她没完没了的哼唱声,让男人刚被晚风抚平的烦躁再度卷土重来。男人紧蹙着眉头,想高声怒斥一声,让她闭嘴,但是一想到之前为了让自己有个好觉,而进行的一系列无意义的举措后,男人认命地叹了口气。 他关上门,踱步走回床边,从床头柜的抽屉中取出尘封多日的耳塞,默默地戴了起来。 但是刚才还打算夜读的念头在这一番折腾之下,已经烟消云散。他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翻看起了新闻,突然,他本来慵懒的眸子,在触及社会板块那一栏时,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 而直到这一刻,男人才猛然意识到了,刚才开窗的那一刹那,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感觉,究竟从何而来。 他的动作比刚才还要迅速,但脚步声却特意放轻了。 男人小心翼翼地重新走回到床边,他轻手轻脚地将窗户推开了一道缝,透过那微掩的缝隙,发现了诡异景象的来源—— 疯女人在的时候,哪怕是午夜时分,也从不点灯。 而此时此刻,天色刚暗下来没多久,毫无生气的老宅却闪着不同寻常的灯光。 一闪一闪,在黄泥地上,倒映出了老宅的影子。 悬溺(五十) 夏日的雨季是频繁的,密密麻麻的雨点从空中落下,毫不留情地滴落在地,很快就将干燥的地面打湿。 苏维拎着几人份的餐食从外赶往市局,谁能料到出门短短的十来分钟,这雨说下就下,两手都被餐盒占着,让她不得不加快脚下的步子。 苏维拎着东西,快步跑上了市局前面的台阶,过于专注地跑动与躲雨,让她险些没有注意到一个撑着伞,站在市局门口的蹒跚老人。 好在即将撞到老人的那一刹那,苏维反应了过来,迅速地刹住车,才没有撞上。 老人满头花白,双眼因为眼皮的松弛,只能懒散地耷拉在眼珠子上方,她单手用伞做拐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市局门口溜达着。 苏维轻轻跺了跺脚,想将淋在身上的雨滴甩落。 从餐馆到市局这一段短短的步行路程,落雨顷刻间就大了起来,苏维以为老人只是碰巧在市局门口躲雨,也就没太在意。她用嘴吹了吹因为被打湿、而黏在脸上的头发,准备进去的时候,却发现老人一直在门口徘徊着,那视线也并非看向外头的雨幕,而是忙碌的市局内部。 “您是来找人的吗?” 苏维步履轻缓地凑到了老人的身边,她尽量放轻了自己的动作,生怕惊扰了老年人的专注。 老人目光深沉地盯着市局内,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身边有人在说话。 她扭动着布满皱纹的脖颈,缓缓地回过头看向苏维,动了动干巴苍白的双唇,轻声问, “韩吉……韩吉·佐耶警官,在吗?” ———— 苏维站在利威尔的办公室门口,窗外的雨幕没有随着时间的推移而逐渐转小,反而愈下愈大了起来。 阴沉的雨幕笼罩在整个圣费尔市的上方,淅淅沥沥的雨滴肆无忌惮地打在窗玻璃上,再汇聚成条条的流水往下流淌。 苏维有些百无聊赖地盯着窗外并不能看清的景致。 老人是来找韩吉的,但眼下韩吉却被困在了亨利·道格拉斯的案子当中,并不方便。 于是,在苏维的带领下,老人找到了利威尔,眼下两人正在那间小小的办公室内不知谈论着什么。 冒雨买回来的晚餐已经分给了一直在忙碌的其他人,利威尔正在忙,她也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回忆和事件胃口全无。 索性就候在外头,等等利威尔。 苏维目光有些呆滞地盯着面前的窗玻璃,雾气因为屋内外的温差,在透明的玻璃上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她呆了片刻,打发时间般地抬起了手,开始用指尖在窗户的水雾上随意图画着。 正当苏维出神的时候,身后响起了开门声。 利威尔走在步履蹒跚的老人前头,背对着苏维,他轻声和老人家说,“您先在屋子里待一会儿吧,等一会儿雨小了,我们送您回去。” 闻言,老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低下了头,声音嘶哑,“真是不好意思,那就麻烦您了。” 随后,又缓缓地迈着蹒跚的步子,回到了屋内,顺手带上了门。 苏维本有些烦乱的内心,在周遭淅淅沥沥的雨声作祟下,反而变得平静了许多。 在这之前,她的整个大脑都被最近接二连三发生的事情占据着,此刻这样出神的状态让她觉得异常舒适,以至于苏维根本没有注意到身后已经出来了的利威尔。 她缓缓地低下头,将额头抵在了玻璃窗上,那冰冷的玻璃透过额间,将凉意传向心扉。 苏维的双眼有些随意地在目之所及的地方扫视着,最后落在了窗框里那未曾被人发现的灰尘,心里腾起了一股有些莫名其妙的念头—— 这要是让利威尔看见了,那眉头不得皱到太平洋去了。 想到这里,苏维突然轻声笑了出来。 但就在笑声出现的下一秒,后脑勺突然被轻轻地拍了一下。 苏维回过头去,利威尔正站在自己的身后。 利威尔有些随意地站着,他的视线落在苏维还有些水珠的额头上,不耐地哧了一声,“脏死了。” 哪怕他字里行间都是嫌弃的话,但熟练地掏兜,拿出纸巾,替苏维擦干净额头的动作又相当的诚实。 苏维见他一脸正经,但眼底却没有责怪,反而更多的是沾染些疲倦的笑意。 她轻车熟路地往前凑了两步,扭头看了看没有路过的警员,双手环上利威尔的腰,整个人靠在了他的身上。 苏维突然的动作,让利威尔本来慵懒随意的站姿,突然紧绷了起来。 他动了动唇,声音轻微,“喂,小鬼……” 苏维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揽住利威尔的手更紧了些,她瞧见利威尔这难得一见的紧张,坏心眼地偷偷笑了笑,好一会儿,才说,“放心啦,我特意看过了,没人。” 话音刚落,苏维就感觉到利威尔周身紧绷的肌肉,因为她的一句话,倏地放松了下来。 苏维扫视了一下周围,并没有发现刚才自己带来的老人,有些疑惑地扁了扁嘴,问,“老人家是有什么事吗?” 利威尔顺其自然地也环上苏维的腰,低声道,“应该是很多年前韩吉处理的一个人口走失案的家属,说她女儿,也就是走失孩子的家长有线索要告诉我们,但是身体不太好,她才自己来的。” “那韩吉现在……”苏维想到了现在还被关在拘留室内的韩吉,无声地叹了口气。 “没事,和我说也是一样的。”利威尔顿了顿,眼神飘忽地看向了刚才搁置过苏维额头的窗户,那儿有着一块明显的痕迹,“一会儿和我一起去吧。” “好……”苏维的好字刚说出口,突然想起了之前的那些案子,心里莫名有着一种自己并不是那么指的信任的感觉,于是声音便小了下来,也没了什么底气。 利威尔察觉到了她突然的迟疑,挺直了腰背,看向苏维,“怎么了?” 苏维先是闪躲开利威尔的视线,最后发现实在无法逃开后,才重新与他的视线交错。 两人对视了片刻,苏维很快恢复了往常的状态,她的脸上迅速挂上了得体的笑容,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有点累……” 悬溺(五十一) 另一边,窗外淅淅沥沥的下起了雨,屋外的雨声让人无法一下轻松地听清屋内的动静。 吉莉安来回地走在老宅内,她先是在客厅内巡视了一圈,又走到了窗户边,抬手摸了摸窗框,粉嫩的指尖顿时沾染上了些许的灰尘。 窗外除了白噪音的雨声,还有自己的母亲,正躲在屋檐下意义不明的哼唱声。 吉莉安一边在屋内走动着,一边有些感慨,她头也没回,自顾自地说, “没想到这个屋子到现在还能被保存得这么好呢。” 她说着,话语却戛然而止,一种了然的念头涌上心尖,她回过头去看一边默不作声做事的德文,“是你经常帮我找人来收拾的吧?” 闻言,德文微微抬眼,他看了吉莉安一眼,点了点头,没作声。 德文轻车熟路地走到了一边的衣橱旁,打开木门,取出了一套不知道什么时候准备在这里的床上用品。 吉莉安看着德文的动作,眼神先是一愣,经由片刻的错愕后,琥珀色的眼眸一亮,嘴角没忍住挂上了惊喜的笑容,“你连这个东西都准备好了。我还以为,要在这个破房子里凑活凑活呢。” 德文没有理会吉莉安有些惊喜的话语,手下的动作依旧迅速,他很快就将床单铺好。 吉莉安站着看了德文的动作好一会儿,才悠悠地坐到了那提前被德文打扫过后的沙发上,说, “所以,门口的那个疯女人也是你照顾的?” 她轻蔑地勾了勾唇,语气慵懒,“我可没记得有吩咐你管她的死活。” 德文没回头,他此时正在动手将棉花枕头塞进枕套,他沉声嗯了一句,才低沉开口,“毕竟是你的母亲。” 他话音刚落,就已经猜到了吉莉安听见自己这样说辞的反应,迅速地选择闭上嘴,沉默了起来。 吉莉安见德文这副沉默不语的模样,也只是挑了挑眉,她循着声看向了门外,仿佛透过那薄薄一层门板,能够看见那个呆坐在院子里,不停哼唱着歌谣的疯女人。 小时候,好像就是这么唱给她听的。 意识到这一点的吉莉安,没有像往常一样感到烦躁,相反还有些释然。 其实哪怕她言辞激烈地表达了自己要回到圣费尔市,“重振旗鼓”的决心,但她在眼下这个关头,她却并没有多少的打算。 她并不清楚自己该躲在哪里,既可以逃开警方的追捕,又能够见机行事,让他们将矛头对准布兰德·亚塔尔。 这一路上,吉莉安想过很多。到最后,她以着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为由,躲回了这个给自己带来了无尽伤痛的家乡。 两人回程的行踪小心,并且抵达拉加村的时候,夜色渐晚,有着良好作息的村民根本发现不了这灰溜溜回乡的旅人。 再者,吉莉安的母亲一直居住在这儿,哪怕她平时总是神神叨叨的,但有人在这座老宅里活动,也算是正常。 唯一让吉莉安没有想到的是,德文竟然在她下达这个决定以前,就在这险些被她遗忘的老寨内,准备了许多的生活必备品。 德文有条不紊地将被套的最后一角套好后,才缓缓回过身面向吉莉安,他脸色平静地朝吉莉安招了招手,说, “你来这里。” 吉莉安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但还是乖巧地走到了他的身边。 德文领着吉莉安,走到了靠墙放着的餐桌边。 餐桌因为长年累月没有人使用,已经打磨好的木头表层已经干涸破损,而在餐桌的正下方,铺着一块与这间老旧小屋所差无几的破地毯。 地毯上覆着一层细灰,散落在地面的红线因为脏污开始变色,德文两手抓着木桌的边缘,轻松地将桌子扛离了地毯上方。 他蹲下身,面不改色地掀起了那块又脏又暗的地毯,而顺着掀开地毯的视角看去,露出了一个有着锁扣的木门地下室。 吉莉安本是好整以暇地站着,打量着德文的这一系列操作。 但是直到地毯下出现了她记忆里从未出现过的地下室木门后,她脸上的神情才终于有了些转变。 她先是缓缓地睁大了眼睛,随后自顾自地垂下头颅,思忖了片刻,最后才意味深长地看向德文,轻声道, “这……是怎么回事?” 德文没有选择用语言来解答吉莉安内心的困惑,他轻车熟路地打开了地下室紧闭的门扉,伴随着一声开动门的声响和地面沉灰落入地下的稀疏声,他踏着木制阶梯,缓缓地走进了地下室。 当他的身子大半隐入地下室的黑暗当中,德文才对吉莉安说,“来。” 吉莉安脸上带着若有似无的笑容,这种笑仿佛好像在说,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好像还有很多不了解的地方。 吉莉安的唇角微微勾着,她搭着有些粗糙的木头,小心翼翼地跟着德文,下了地下室。 整个地下室,被一盏昏暗的灯点亮,但这微弱的光源却不足以照亮吉莉安脚下的情况。 她一动一停地往下走着,却不知道这木头台阶的最后一层,具体在哪个位置。 吉莉安的双手紧紧地攥住有些粗糙的扶手,又往下走了两步,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腰被一双大手附上。 那双大手的掌心滚烫,力气惊人,将个子小巧的吉莉安很快轻松地放到了平坦的地面之上。 吉莉安双脚落在地面上,她一面打量着这间小小的地下室,一边发出了意味深长的长叹。 她的唇角连带着眼尾,都带着弯弯的、轻浅的笑意,她有些赞许地点了点头,说, “我没想到,你还提前在这里准备了这么一个地方。” 吉莉安琥珀色的眼眸扫过地下室,倒映出了昏黄的光线。 简陋的地下室,简单的装修,这狭小的空间内摆着一张木桌和一张小床,甚至还在靠墙的置物架上留了一些应急的速食品。 吉莉安赞许的目光将这小小的地下室打量了一圈,最后才缓缓地将自己的视线重新落回了德文的身上。 悬溺(五十二) 吉莉安的眼皮微阖,她探究性的眼神上上下下地扫视着德文。 她仿佛掌握了德文的说话技巧,一声不吭地打量着他,但这样长久的凝视,盯得德文愈来愈不舒服。 不知是这小小的地下室内空气稀薄,还是夏日的晚夜让人燥热难安,德文感觉到自己的脸下正在被不受控制的热意铺满,这股热意很快转化成了肉眼可见的微红,攀上了他脸颊的每一寸角落。 好在地下室的灯光昏暗,让吉莉安看不真切那与他一贯冷脸违和的红绯。 德文有些别扭地扭开了头,错开了与吉莉安相交的视线,他将团成拳头的手放在了嘴边,虚伪地轻咳了两声,才不自然地说, “当时收拾这个地下室的时候,只是想着万一出了什么不可控的变故,日后你还能有个藏身的地方。” 他顿了顿,无声地微叹了口气,“这算是最下策了,没想到还是派上了用场。” 吉莉安轻轻地往前走了两步,她穿着的长裙,那宽大的裙摆在灯光的摇曳下,打在了地下室的墙面上。 在那昏黄的灯光照耀下,本处于分开的两个人影,逐渐粘合到了一起。 吉莉安盯着德文特别的银灰色眼眸,看着他那如一汪泉水般平静的眼眸,那波澜不惊的眸底溢出了自己的模样。 她缓缓抬起自己的右手,轻轻抚上了德文的脸庞,她的左手搭在最靠近他心房的胸膛之上,整个人几近倾斜地压在了德文的身上。 吉莉安踮起脚尖,朱红色的唇瓣凑到了德文的面前,两人之间仅仅只隔了一点距离。德文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吉莉安唇间呼出的热气洒在了他的面颊上,吉莉安的声音如同海妖的低语, “我该怎么奖励你才好呢?你这么……这么的为我着想。” 吉莉安的突然逼近,让德文感到一阵的心慌,扑通作响的心跳声仿佛不再满足于那小小的心房,想要闯出奏响属于自己的乐章。 德文试图往后后退两步,拉开两人之间过分亲密的距离,但是他又害怕自己撤退的步子太大,导致吉莉安失去支撑而摔倒。 他的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一滑,宽大的手掌迅速地禁锢住了吉莉安纤细的腰肢。 那滚烫的掌心温度,透过夏季单薄的棉纱长裙,先是抵达吉莉安腰腹的皮肤,最后转向大脑。 她微微往下瞥了一眼,若有似无间,仿佛能够看见德文握住自己腰肢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吉莉安又往前迈了一步,贴的离德文又近了几分,她白皙纤长的双手压在了德文宽厚的胸膛之上,趁着对方出神之际,毫不犹豫地吻了上去。 唇齿交缠之际,吉莉安用自己灵活的舌尖,撬开了德文紧闭的唇瓣。 她粗暴地模仿着那些年岁里自己经历过的那样,对待着木然的德文。德文整个人僵在了原地,他的心跳声还在耳边隆隆作响,但是他突然感受不到吉莉安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自己那长久的陪伴感激,还是像个主人一样嘉奖她忠实的仆人,亦或是……如德文所期许的那般。 他能够感觉吉莉安撬开自己牙关的动作生疏又莽撞,能够尝出吉莉安唇瓣乃至舌尖残留的果茶清香,他仿佛也能够透过吉莉安压在自己胸膛上的小手,感受到吉莉安如同雷鸣般的心跳声。 轰隆作响的心跳声不断催促着德文,让他遵循自己的内心,遵循着最原始的渴望。 他垂下眼睑,看着吉莉安近在咫尺的面庞,默默地加大了禁锢着她腰肢的右手,将被动的接受,转换成了主动的掠夺。 但比起吉莉安莽撞的亲吻,德文的吻显得温柔了许多,明明他也一样的笨拙,却像是初生牛犊般舔舐着心爱之人口腔内的每一寸角落。 然后,放任自己的呼吸被对方全部夺取。 跌跌撞撞间,两人先后栽倒在了地下室的床垫上。 那生硬的木板,只垫了一层几乎等同于没有的床垫,在两人倒下的瞬间,发出了巨大的声响,这份冲击力硬是狠狠地磕痛了被压在下方的德文。 德文强忍着痛感不让自己发出一声,他皱着眉头,抬眼去看吉莉安,试图确认她在这场跌倒的意外当中,安然无恙。 吉莉安整个人短暂地伏在德文的胸膛,片刻之后翻身跨在了他的身上。长裙因为这一系列的动作,掀到了大腿的上方,露出了久藏在裙底下白皙的大腿。 她涂得饱满的口红轮廓,因为激烈的亲吻,溢出了唇角。 在满是桃红的脸上,更是留下了一道浓墨重彩的红。 吉莉安琥珀色的眼眸里眼波流转,她优雅的背脊形成好看的弧度挺着,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躺在床上的德文。 吉莉安的五指微张,双手撑在德文的胸膛之上,借着这股力,稳住了自己的身形。 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在自己身下,对方那只隔着几层布料逐渐起了反应的火热。吉莉安勾了勾唇,她的眼眸里满是写不尽的迷离,她缓缓地俯下身,将自己的耳朵贴在了德文的心房上,去静静地聆听德文的胸膛内,那炽热的心跳声。 吉莉安停了好一会儿,才悠悠地抬起头,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原属于吉莉安有些清脆的声线,在此时此刻这样的暧昧气氛烘托下,显得愈发魅惑了起来。 吉莉安轻轻咬了咬唇,说,“你自从被博克·巴纳德调到我的身边以后,就一直尽心尽力地守在我的身边。哪怕事到如今,我已经离穷困潦倒,功亏一篑不远了,你都没有像其他那些人一样,选择抛下我逃跑。” 吉莉安顿了顿,她蛊惑的声音在短暂的几秒过后,重新在耳畔回响起, “你还是选择陪在我的身边,和我一起迎接这个结局。德文啊德文,你是为了什么?” 悬溺(五十三) 闻言,德文银灰色的眼眸在昏暗的环境当中亮了亮,但不等他开口,吉莉安就一把捂住了他要说些什么的唇。 她丝毫不在意身下那愈发滚烫的火热,更是肆无忌惮地在德文的身上挪动着,缓缓地挪到了德文的唇, 低语道,“我知道……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 话音刚落,她就松开了捂住德文的手,利落地直起身,去解那缠在自己腰后的蝴蝶结。 就在吉莉安刚解开了束缚住自己的蝴蝶结的时候,德文却突然抓住了她要继续脱裙子的手,他微微支起自己的上半身,拉近了两人之间视线相交的距离,声音中带着些许隐忍的嘶哑,“吉莉安,你认识我吗。” 他的喉结上下一滑,换上了一种更合适的措辞,“或者说,你还记得我吗?” 德文突然的发言,让吉莉安皱起了眉头。 她努着嘴,认真地思考了起来。 在吉莉安认真思考的这短暂空档当中,德文那本波澜不惊的双眸,却莫名地闪起了一阵期待。 但很快,吉莉安接下来的说辞,痛痛快快地将这仅存的光点,一把掐灭。 吉莉安习惯性地抬起没被钳制住的那只手,用食指抵在了唇下方,认真思索后得出了答案,她莞尔一笑,“你是在说,第一次博克·巴纳德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吗?我当然记得了,那个时候的你啊……” 吉莉安的话音未落,德文突然猛地起身。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一下子就将跨坐在自己身上的吉莉安抬起,平稳地放在了床的一边,顺手还替吉莉安理好了她掀至大腿的长裙。 德文银灰色的眼眸恢复了以往的平静与冷漠,笔直的身子被屋内唯一的光源倒映在了墙面上。 他背对着吉莉安,尽力让自己的声线与平时一般无二,“早点休息吧。以后的日子,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 而被推开的吉莉安,被德文的行动惊得目瞪口呆,她呆愣愣地张着泛着水光的小嘴,看着那个自己一向认为和其他男人没差——看上了自己身体的德文,却在暧昧气氛达到极点的刹那,将自己推开,然后坐怀不乱地爬上了地下室的阶梯,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 德文一个人安静地站在窗前,他关上了通往客厅的房门,打开了朝向后方山上丛林的窗户,任凭雨水经由晚风的吹拂,溜进屋内。 他的双手抓在面前有些湿漉的窗框之上,因为手指的使劲,双手的指节均泛着白。 德文看着面前细雨蒙蒙的景象,那翩翩起舞的落叶伴随着轻盈的雨滴,在面前的泥泞地里旋转着优雅的华尔兹。这旋转翻飞的模样,牵动了他旧日回忆里的一根弦—— 那是比眼前夏夜的雨季更冷上一些的温度,寒冬过境,仿佛带走了村落附近的每一处生机。 连日的降雪,覆盖了一切的青葱与枯黄,目之所及的地方只剩下了皑皑的白雪。 幼年的德文,是被丢弃的孩子之一,他无父无母,甚至没有一个抚养他的大人。 在这般窘迫的冬日面前,他甚至没有一个可以保暖的栖息地。 以往天气晴朗的时候,他会去附近的村落,偷一些别人地里收割后,残留的玉米棒子或者谷子一类。再不济,还有别人丢在家门口的垃圾可以果腹。 不新鲜的、没有熟的食物不好吃,生硬的谷粒一度硌得他牙疼,但比起挨饿时,胃部被源源不绝胃酸覆盖的恶心感,这样算是好多了。 德文就这样,靠着自己的努力,饥一顿饱一顿,度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直到圣费尔市及其四周的乡镇,迎来了数年难得一见的大寒潮,那是德文自记事以来,第一次觉得,自己恐怕见不到来年的春天了。 他的身上只穿着一件四角剪了口子,近似麻布袋的衣服,粗糙的布料和微弱的保暖性,让他难以维持体温。 德文瑟瑟发抖地躲在一个挡风的巷子中,用双臂环住双腿,让自己团成一个球。但哪怕是这样的举措,也还是耐不住那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狂风,在这个不深的巷子中打了个回旋。 更冷了。 寒冷的包围,让德文不受控制地牙齿打颤,他整个人瑟缩地坐在硬纸壳上,光着的脚,满是脏污,哆哆嗦嗦地挤在一块儿。 但眼下,比起身体的寒冷,德文更害怕自己会先被饿死。 他的肚子不停地嚎叫着,多日没有进食,只有手边那些沾满泥泞的雪可以入口,但这松软的雪,只能解渴,缓解不了分毫的饥饿感。 好困啊…… 德文一边止不住地打颤,一边困倦地想要闭上眼睛歇一会儿。 这种困倦感明明才出现了一会儿,却在顷刻之间席卷了他的整个大脑。太累了…… 德文一边重复着这简单的念头,一边将头缓缓地靠向了冰冷的墙面。 而就在他即将闭上双眼的刹那,恍惚间,耳边除了不断呼啸的风雪声,他听见了有人交谈的声音。 “该死的,今年的冬天怎么这么冷啊。”男人的声音颤颤巍巍,寒冷让他说起话来都觉得费劲,但这并不影响他喋喋不休地吐槽着什么。 他一边走到了巷子附近的小型垃圾场,一边推搡着身边的女孩儿,说,“我就不过去了,你抓紧丢完垃圾回家。冷死我了。” 他嫌恶的视线扫过身旁的女孩儿,语气有些恶狠狠的,“回去和你妈说,我晚上去喝酒,不回家了。” 说罢,男人毫不犹豫地扭头就走。 他走着回程的路,嘴里还在不停地嘟囔,“一个女娃儿有什么好娇贵的,丢点垃圾还要老子陪。我呸——” 德文静静地盯着,再然后,他听见了一声有些吃力的动静。 噗的一声,似是大型垃圾袋落地的声响,夹杂着女孩儿时不时的小声喘息。 这样的动静,在平日并不稀奇,但在大雪纷飞的今天,却是有些意外。 也正是这意外到来的动静,让本会陷入永久沉睡的德文,倏地张开了双眼。 悬溺(五十四) 冬季伊始,急速的降温导致附近村落的家家户户都不再有人愿意出门,他们都围坐在屋内,躲避着屋外的风雪。而正是因为这一层因素,平日里靠着捡垃圾为生的德文,失去了最后一层活下去的保障。 突然到来的动静,就是在巧妙地告诉德文,你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德文倏地睁开了双眸,他哆哆嗦嗦地用掌心在双臂旁摩擦,心里不断地默念着—— 我想活下去,我不想死在这样的冬天。 那是年幼的德文,脑海中仅存的一丝念头。 他侧耳倾听着女孩儿逐渐走远的步伐,然后不顾身体的疲乏和疼痛,踉跄地奔向了那袋被女孩儿留下的“新鲜”垃圾。 德文狠狠地咬着牙,强忍着寒风带来的战栗和胃腔中不断涌上来的酸涩感,他动作粗暴地撕扯开了装着垃圾的袋子,鼓鼓囊囊的袋子中,什么样的垃圾都有。 破了几个洞的臭袜子,用的四角发白发灰而起毛了的抹布,还有着各式各样,他此时无法辨认出的垃圾。 德文就这样将整个袋子翻来翻去,但是随着他翻袋子的时间推移,他的心就越冷。 这什么都有的垃圾袋中,没有他所期盼的那个东西——没有……没有吃的。 是啊,这么冷的天气,本来食物就相当短缺,又会有谁随便将食物丢弃呢。 意识到这一点的德文,有些绝望地扯了扯嘴角,他手下的动作也愈发迟钝了起来。他的五指因为寒冷已经开始僵硬且布满了冻疮,小德文就用这样的手,不停地扒拉着袋子内堆积在一块儿的垃圾,试图找到那丁点的希望。 或许正是他这样的举动,让老天并不想让他死在此时此刻——终于,在一块散发着恶臭、沾染着奇怪液体的破布里面,他找到了一块被啃了一半,长满青霉的面包。 德文看着手中这几乎不能被称作面包的面包,抿着苍白起皮的双唇,下意识地吞咽了下口水。他的嘴角不自觉地上扬,满心欢喜地准备咬下面包之际,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低沉喑哑的嘶吼。 这样的吼叫声,在小德文的耳中听起来仿佛来自地狱的轰鸣,他惊得一哆嗦,险些没有拿住手上的面包。 低吼声还在继续,德文的喉结因为恐惧上下滑动,他有些机械地扭过头来——一只大黑狗,正四肢牢牢地扒在雪地上,做着攻击状,那双圆亮的眸子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手中的半块面包。 德文被这样的景象吓坏了,他感觉面前的这条大狗的眼神,像是下一秒就要将他拆吃入腹。 他惊恐地从雪地上爬起,奔向了他一直躲避其中的小巷,但身后同样饥肠辘辘的恶犬也拔开腿朝他奔来。 四爪落在雪地上沉闷的步子声,以及黑狗口中不断滴落在雪地上的涎水,仿佛德文生命的倒计时。 黑犬的步步逼近,宣告着他的死亡,若是为了逃避,而将这得来不易的面包丢出去,那么等待德文的,不过也是在这冰天雪地中被饿死罢了。 无措的德文,绝望地闭上了双眼,他的心情带着一股不得不面对生死结局的平静。 但不成想,在他等待死亡的间隙,耳畔响起了一声清脆的叫喊。 “走开!走开!”女孩儿的声音带着些许的怒气,与此同时耳畔还响起了木棍戳刺地面的嘀嗒动静。 德文强忍着胸腔内的心跳声,缓缓睁开了眼眸,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面目姣好的女孩儿。 在看见女孩儿的第一眼,德文的大脑仿佛当场宕机。 他看着女孩儿站在雪地中,那一头金发耀眼得夺目。德文从未见过天使,但是在那一刻,他感觉女孩儿就像是别人口中的天使那般,悄然降落在了自己的生命当中。 德文睁着自己特别的银灰色眼眸,盯着女孩,一动不动。 他出神的状态,让他根本没有注意到那个女孩儿正在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女孩儿轻轻地蹲在德文的面前,她睁着柔和的琥珀色眼眸,扫过了德文手上紧抓着的面包,她小声惊呼了一声,“啊——这个是坏掉的面包,你要是吃了,肚子会不舒服的。” 说着,女孩动作迅速地直起身,她迈着小步从小巷内跑开,边跑边留一下句,“我马上回来。” 随后,消失得不见踪影。 女孩儿在德文的面前匆匆消失,又匆匆现身,再次出现的时候,她手上拎着一大袋的东西,从一旁的拉加村一路小跑到了这个偏僻的小巷。 等到她重新蹲在德文的面前,德文才后知后觉地注意到。 德文有些麻木地接过了女孩儿带来的真正新鲜的食物,被动地让她包扎好了身上显眼的冻疮与破口。最后,女孩儿又从那巨大的袋子中,掏出了一床不知道从哪里带来的小毛毯。 她一边用毯子围上德文,一边带着歉意的小脸低声说,“不好意思啊……妈妈在家里,我只能带自己的小被子出来了。虽然很薄,但是多少……应该也有点作用吧。” 说罢,还附上了一个粲然的笑容。 在女孩儿一阵操作之后,她缓缓直起身,轻声道,“你先吃吧。” 德文的视线一直追随着女孩儿,他看着她又重新提起带来的大袋子,走到巷子口,消失在了自己的眼前。 直到视线里再也没有女孩的身影,德文这才回过神来——自己的掌心是有些温热的、新鲜的、散发着小麦清香的面包。 是可以活命的食物! 德文几乎是在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的下一秒,便不再迟疑,大快朵颐了起来。 他囫囵地往下吞着,等到迟来的饱腹感终于涌上来的时候,德文才裹着女孩儿刚才带来的小毯子,缓缓地走到了巷子口。 德文刚走到巷子口,映入眼帘的就是刚才那要攻击自己的大黑狗。 但此时此刻,那只呲牙咧嘴的狗,正一反刚才凶狠的模样,乖巧地摇着尾巴,蹲坐在女孩儿的面前。 悬溺(五十五) 女孩半蹲着背对着德文,她一边抚摸着面前的大黑狗,一边轻声细语地呢喃,“慢慢吃,慢慢吃,够你吃饱的啦。” 她蹲下来的身形娇小,穿着一件单薄的外套和一条不合身的裤子,裤子太短了,缝缝补补了好多次,还是让她的脚踝被迫裸露在零下的温度当中。 那裸露的脚腕,被冻得通红。 她穿的并不体面,也并不得体,相反还有些贫穷与落魄,甚至比起衣不蔽体的德文,好不了多少。 但就是这个模样的她,在德文心里异常的好看。 德文就这样呆愣愣地站在巷子口,他单手扶在身边的墙上,用来支撑自己还有些虚弱的身体。双眼目不转睛地落在离只有自己几步远的女孩儿身上,直到女孩儿发现了他,朝他莞尔一笑后,走到他的面前,德文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举动有些失礼。 但女孩儿并没有在意这些。 她来到在德文的面前站定,咧着嘴,露出了白皙的牙齿。她双唇微启,声音甜甜的,“你叫什么名字呀?” 名字? 德文短暂地愣一下,心里一片茫然,他无措地摇了摇头,算是回答。 女孩儿得到了德文的答案,又换了个方式询问,“你……是不知道自己叫什么吗?” 这下,德文才缓缓地点了点头。 肯定了自己内心猜想的女孩儿,脸上挂上了一丝有些困惑又有些难过的神情,她放轻了声音,试图让自己的语调听起来更温柔一些,“这样啊,那你是不是……也没有家呀?” 德文又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事实,是从他记事起便牢记在心的,他没有家人,也没有抚养人。 从有记忆开始,就跟着街上那些一样流浪的人四处捡垃圾吃,有的时候,流浪汉里有人见他年纪小小可怜,会分一点食物,有的时候没有食物,他就饿着。 长大了一些,他就开始凭借自己的努力生活,什么名字,什么家人,都不如活下去,这个简单的愿望来得强烈。 所以,眼下,女孩儿问的这些对于德文来说,算不上什么。 但是好像对于她来说,却有些不太好。 德文毫不遮掩给出的答案,让她陷入了苦恼当中,尴尬与抱歉写在了她那张藏不住心事的小脸上。 女孩儿思索了好一会儿,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重新抬头与德文对视,那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着的耀眼光芒,让德文短暂地愣了会儿神。 女孩儿声音轻轻的,“我叫吉莉安。我就住在附近的拉加村,这么看今年的这个冬天还会很漫长的,之后如果你又饿肚子了,就来找我吧。” 吉莉安朝德文俏皮地眨了眨眼,补充道,“你问问村子里的大人,‘吉莉安的家在哪儿?’他们就会告诉你了。但是一定要注意,避开我的爸爸妈妈噢。” 德文安静地听着吉莉安的说辞,那灵动清脆的声线仿佛在诉说一些天方夜谭。 或许,是对德文而言的天方夜谭。 毕竟,在他记事到如今,还没有这么一个人,刚认识就对自己伸出援手的。 德文的嘴微张着,起皮的唇上还沾着先前的面包屑,他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面前的吉莉安。 吉莉安被他看得一阵奇怪,她有些困惑地歪了歪头,伸出自己那冻得红肿的手,在德文的眼前忽闪了两下,吸引了他的注意,“你听到了吗?” 被这么一晃,回过神来的德文,却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那本就冻红得两颊发红的脸蛋,蹭地一下又红了几分。 他结结巴巴了半天,才有些羞赧地开口,“你……好漂亮。” 面对德文这来得莫名其妙的夸赞,吉莉安非但没有感到被冒犯和尴尬,相反,她原本挂在脸上那浅浅的笑容更深了。 她眉眼笑得弯弯的,声音也大了一些,“哈哈,可能是因为村子里的大人说,因为我心地善良,所以才看起来好看的吧。” 吉莉安顿了顿,视线却瞥向了一边,“毕竟相由心生嘛~” 吉莉安的眼神注视着地面上有些脏污的泥泞,她又小声地嘀咕了一句,“只要我足够善良,……就一定可以多垂青我一些了吧。” 她的喃喃低语,仿佛在暗示自己,又像在暗示他人。 那一天,吉莉安借着天色将晚的理由,很快就从这破败的小巷内离开,回到了自己的村落。 但那一年的寒潮,却不似吉莉安所说的那般,要持续很长时间。相反,在遇见吉莉安之后,那阵凛冽的寒风在一场小雪之后,很快地消逝了。 自然,多年难得一遇的大寒潮消失,也再也没有任何可以威胁德文活下去的外界因素了。 可是,自那之后,德文再也没有见过吉莉安。 ———— “好孩子,好孩子。” 布兰德沐浴在耀眼的日光之下,他的周身被金灿的光线洒满。布兰德身材笔挺地站在苏维的面前,脸上带着和蔼的笑容,温柔又亲昵地抚摸着苏维的脑袋。 父亲的关爱与夸赞,让苏维觉得心尖暖暖的。 她不自觉地咧开了唇角,想要给予尊敬的父亲一个灿烂的笑容作为回报。 但还没等到她说话,布兰德又接着开口了。 他的眼神还是那样的温柔,但说出的话却不再是苏维所期盼的夸赞,“真是我的好孩子,你是我的骄傲啊,佐拉。爸爸爱你,爸爸永远爱你。” 不是“苏维,爸爸爱你。”而是佐拉。 那视野之中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瞬间变得乌云密布了起来。 眨眼之间,布兰德在苏维眼中,那和蔼慈爱的脸,变得苍老、阴森。 在这瞬息万变的环境之中,苏维仿佛自己置身于波涛汹涌的大海之上,她的全身都随着海浪的翻涌而摇晃。 面前和蔼可亲的父亲,他的脸色逐渐阴森可怖,望向自己的眼神也不再是往日里的爱惜,而是一种厌恶——一种恨到极致,由内而外的厌恶。 布兰德的双唇紧紧地绷成了一条直线,他的视线冰冷刺骨,将止不住打颤的苏维上上下下地扫视了一遍,才微启唇瓣,吐出更为刺骨的话语, “你不愿意成为她,那你也不用成为我的女儿了。” 悬溺(五十六) 哪怕听过这样的言辞,再次听见,对于苏维的打击效果依然不减。 她紧抿着双唇,不知道此时此刻自己的脸色是否异常难看。 与她对立的布兰德,却仿佛丝毫没有瞧见苏维的难堪,只是步步紧逼地说,“是因为你的存在,因为我留下了你。我的佐拉,以为爸爸不想她不爱她了,所以这么多年了,都没回来看过我一眼。” 这冰冷彻骨的语言盘旋在耳边,苏维却仿佛听得不太真切。 耳边貌似响起了海风吹过的呜呜声,但苏维可以从布兰德一张一合的嘴唇中,读出那些伤人的字句,“都怪你,要是没有心软养你就好了。我还可以找回我的佐拉,我们的家就会一直幸福下去……都是你!都赖你!” 面对布兰德的声声诘问,苏维只想后退,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仿佛被定在原地,动不了分毫。 她只能无措地微启唇瓣,努力替自己辩解,“不……不是的,不……不怪我啊……” 但她辩解的声音,却随着布兰德的怒斥声愈发得低微了起来。 就在苏维即将放弃辩解的刹那,耳边呜呜作响的海风声逐渐被熟悉的呼唤声所取代。 “小鬼?醒醒……” 苏维觉得自己置身的甲板开始愈发晃荡了起来,而她面前那个嫌恶着自己的父亲,眉心蹙得越来越紧。 苏维只觉得心里一惊,她感觉到一阵一阵的冷汗从后脊背漫出,让她的周身都被一种冷空气所包围—— 突然,苏维从椅背上猛地睁开了双眼。 在她睁眼的那一刹那,近在咫尺的就是利威尔出现在她面前的脸,刚从睡梦中惊醒的苏维,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她凭借着身体的本能,紧紧地往利威尔的方向靠去,抱住了他。 苏维的双手环过利威尔的脖颈,她整个人微微地发着颤,胸腔一起一伏,不停地喘着粗气,额间的冷汗也不受控制地顺着脸颊流下。 此时暴雨将停,两人身处在一处老式的小区内,而车辆停在了小区的楼下。 楼门洞附近的空地上,有着三五成群,趁着大雨将歇的时刻,踩着拖鞋到楼下玩水。或许是刚才苏维的动静有些大,这群玩耍的孩子此时都停下了脚下的动作,睁着圆溜的大眼睛看着两人。 意识到了这一点的苏维,顿时被一种羞赧的情绪所包围。她有些尴尬地轻咳了两声,松开了紧紧环住利威尔的手,顺势跌坐回了副驾驶座上。 再从车内出来的时候,苏维才发现,那个来到市局的老人正站在利威尔的身后,用一种与那些孩童大差不差的神情,憋着笑看着她。 苏维低着脑袋,不好意思地嘀咕了一句,“不好意思……” 闻言,老人只是脸带着笑容,摆了摆手。 两人很快在老人的带领下,经过老旧的长阶梯,抵达了小屋。 但老人刚用钥匙拧开了屋子的大门,老人就发出了一声小声的惊呼—— 顺着老人佝偻的身躯向前看去,屋内客厅的木地板正在被水覆盖,耳边还能传来不远处的水流声,还有那伴随着水流声一同出现的,女人轻声哼唱的嬉笑声。 老人连忙哎呦了一声,便拿着在外头遮雨的雨伞当作拐杖,撑在被水泡得滑溜溜的木地板上,她脚下的步子迅速却又显着几分小心翼翼。 苏维见状,有些担心地也跟在老人的身后,两人一前一后进入了浴室。 而就在进入浴室后,在苏维看清了浴室里的人时,一种难言的惊诧感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老人见苏维呆住的模样,以为是被眼前这一片“混乱”吓到了,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说,“实在不好意思啊,小姑娘……我女儿她好像状态又不太好了。” 老人顿了顿,缓缓地挽起了自己的袖子,“能不能拜托你搭把手,自从她从外边儿回家以后,就一直这样神神叨叨的。平常韩吉警官不太忙的时候,会经常来我们这儿看看她。现在她……我一个老婆子,实在是有点照顾不来。” 苏维还处在发现这个女人的惊讶状态当中。 那个她曾经联系Z,希望能查明身份,但一直杳无音讯的人;那个她在杜格尔案告一段落的时候,问过利威尔是否有再见过,利威尔也表示没有的人。 苏维曾经一度认为,眼前的这个人在杜格尔的案子当中消失,而眼下,她竟然又以这样一个方式,重新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为什么韩吉会不声不响地将她带回,甚至没有告诉利威尔? 苏维有些想不明白,但还是有些迟钝地点了点头。苏维与老人在搀扶着女人经过客厅的时候,一直守在浴室外头的利威尔,在看见了女人的样貌之后,利威尔也露出了与苏维一样的神情。 眼前的女人,身上那干净整洁的睡衣因为浴室的“水灾”变得有些狼狈,那湿哒哒的长发垂在脸上,一绺一绺的发丝看起来相当凌乱。 但哪怕是如此的模样,利威尔都能轻而易举地认出,这是在杜格尔街的那晚,朝着他们发出了怖人笑声的女人。 苏维跟着老人进了里边的卧室,卧室里摆满了可爱的布娃娃,那些娃娃全都被用塑料薄膜罩住了,但那些被薄膜包裹住的娃娃的毛发有些微微泛着黄。 屋内还有一张小小的学习桌,是粉色的。 老人见苏维一直看着,她一边摸了摸自己女儿的脑袋,走向了靠墙的衣柜,说,“这是艾米的卧室。” 苏维没有旁听过先前老人与利威尔的谈话,她露出了一丝困惑的神情,轻声问,“艾米是……?” 老人轻车熟路地从柜子中取出了一套新的睡衣,拍了拍,“艾米是我的外孙女。很多年前就走丢了……” 她顿了顿,衰老的眼底写满了那还没散开的悲痛,她指了指坐在床边晃脚的女人,“然后我的孩子因为艾米丢了 以后,就开始魂不守舍,说是出去打工,就再也没了消息。” 老人拿着睡衣,缓慢踱步回到女人的身边,轻声道, “前一阵子也是韩吉警官联系我,我才知道她到了那么个地方去……” 悬溺(五十七) 闻言,苏维的视线看向一旁的女人。 女人浑身都湿透了,正滴滴答答地往下淌着水,她的双眸有些无神,老人一边和苏维配合着替她换下了衣服,一边接着解释道,“我女儿她的精神状态回来后,就总是时好时坏的。今天下午的时候,她难得清醒了许多,就叫我出门去找韩吉警官。这不,我才冒着雨挺着这么个老身板去的。” 老人的话音刚落,突然手下的动作一僵,她似是反应过来了什么,一拍手,哎呀了一声,“我忘记关水了,小姑娘你先帮我照顾一下……” 说着,她就匆匆地离开了卧室。 苏维看着女人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堵堵的,又是一个走失的孩子。 那些人贩子,在金钱的诱惑下,拐走了一个又一个的孩子,而这些孩子,每一个都是家庭当中的掌上明珠,一个孩子的消失,摧毁了一个家,甚至毁掉了好几代人原本幸福安康的生活。 苏维无声地叹了口气,在等待老人回来的时间里,她的眼神有些随意地在屋内扫视着,而一直坐在床边的女人,此时已经换下了湿漉漉的衣服,模样也显得舒适了许多。 突然,她的喉间好似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苏维以为她有什么诉求,便微俯身,将耳朵凑到了女人的唇边,试图听清楚她在嘟囔着什么。 苏维轻皱着眉头,她实在有些听不明白女人在说着什么,她努力地让自己靠得离她再近一些,但还是只有些囫囵的声音,依旧听得并不真切。 就在苏维打算放弃的时候,女人突然一把攥住了苏维的手腕,双眸瞪得浑圆,她眼神平静地望向苏维,声线平静又清晰,“我认得你。”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你是那天晚上,在杜格尔街出现的外来人吧。” 女人本来浑浊不堪的眼神,在此刻突然清醒明亮了起来,她像是在这一瞬间,偶然恢复了神智。 苏维先是感到一惊,随即便决定先离开屋子去叫老人和利威尔,但女人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 女人仍在说话,她的目光真诚地盯着苏维,缓缓地开口,“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艾米,她走丢了的一切,都与佐拉有关系。还有……” 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止不住地瑟缩了一下,才颤颤巍巍地说,“罗德·雷伊斯……” 但女人只是艰难地吐出了这个名字后,又闭口不言了起来。 她的手紧紧地攥住苏维的手腕,眼眸低垂着,湿漉的长发搭在眼前,让苏维看不清她刘海底下的眼神。好半晌,女人仿佛才从自己的情绪当中回过神来,她重新与苏维对视,“你可以帮我把这些信息告诉韩吉吗?” 女人的说话声断断续续的,她轻飘飘的音节却一字一句地落在了苏维的心尖,让她感到了深刻的后怕,“韩吉说了,只要我能想起来一丁点关于在杜格尔那里的细节,就及时告诉她。因为哪怕事到如今,已经找不到艾米了,也要让那些伤害了艾米的罪魁祸首获得应有的惩罚。” 女人的话音刚落,她抓住苏维的手就应声松开,不再言语。 苏维直愣愣地看着女人,她的心里有一个隐约的念头在告诉她,女人所说的是对的,但是心底最深处的那份执念却不想让她去相信。 因为佐拉这个名字的出现,就象征着这一切,都与她的父亲——布兰德·亚塔尔脱不开干系。 苏维思忖了片刻,咬了咬唇,想要就这些再问清楚些细节的时候,离开了许久的老人进屋了。 老人推开门,看着屋内的两人,有些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笑道,“实在不好意思啊……我这看见外头湿哒哒的,一塌糊涂的样子,没忍住又动手收拾了一会儿。我女儿她没给你添麻烦吧?” 苏维摇了摇头。 那些前阵子被她暂且搁置在脑后的东西,又再度因为女人所说的话席卷而来,如果佐拉是她口误、或是任何谐音的事物可以替代,那么如此清晰的罗德·雷伊斯呢? 那个一直出现在布兰德的身边,与他一同出席了各种社交场合的中年男人…… 苏维一边整理着思绪,一边协助着老人将剩下的工作完成。 苏维看着坐在床沿的女人,女人那本来有些清亮的眼神又暗了下来,她的视线开始混沌,开始漫无目的地在自己面前的两个“生人”身上来回扫视。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当了以后,苏维才离开了卧室,只是这时,客厅内不见了利威尔的踪影,但总能从不远处,隐约传来他正在和人交谈的声音。 不多时,利威尔就从楼道内回到了屋内。 他一眼就瞧见了苏维有些不太好看的脸色,他快步走到了苏维的身边,轻声问道,“好了吗?” 苏维点了点头。 老人从苏维身后的卧室内走了出来,她的脸上一直挂着从进屋起就没下去过的愧疚神色,尴尬地搓了搓手,解释道,“警官……我看我女儿今天的状态,怕是也说不出什么了。实在不好意思啊……麻烦你们白跑了一趟。” “没事,那如果还有什么消息,您及时通知我们。”利威尔摆了摆手,“正好我们局里还有事情要忙,就先告辞了。” 两人和老人简单地告了别以后,顺着老旧的台阶离开了她的住处。 窗外的雨就下了起来,淅淅沥沥的雨滴重新落在了上一场雨留下的水洼里。 两人先后绕下了两层台阶,站在前方的利威尔突然在楼道里站定,他抬手摸了摸苏维的额头,问,“没发热。你的脸色怎么这么差?” 利威尔说着,又牵起了苏维的手,夏夜的气温并不低,但是苏维掌心的温度却异常冰凉。 他皱着眉头,忍不住哧了一声,语气有些不满,“手怎么也这么凉?” 苏维任凭自己的手被利威尔放在掌心,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轻地回握住利威尔的手,“局里又出了什么事吗?” 利威尔一眼就看出了苏维这明显心里有事的模样,微眯双眸,冷声道, “艾米的妈妈,和你说了什么吗?” 悬溺(五十八) 利威尔的问话,让苏维的身形一怔。 刚才艾米母亲说的那些,来得太过迅速,而在那之后,苏维一直处于思绪紊乱的状态,她根本没有去设想,如果利威尔看出来了自己心不在焉的模样,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言辞来搪塞过去比较合适。 苏维下意识地咬住了唇,犹豫了许久,才微启唇瓣,“我……” 但她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出,利威尔就敏锐地察觉到了苏维不愿意开口的情绪,自顾自地堵住了对方的话茬,“我们发现吉莉安·巴纳德的消息了。你脸色太难看了,一会儿就先回去吧。别跟着我四处跑了。” 他顿了顿,目光顺着楼梯口往外看去,“大晚上的,下着雨很容易着凉的。” 苏维顺着利威尔的目光望去,窗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阴沉沉的夜色中看不见一丝雨落下的痕迹。她又回过神来,抬眸对上了利威尔认真的神色,思忖了片刻,点了点头,同意了利威尔的决策。 碍于苏维的坚持,利威尔开着车将她送到了最近的车站。 苏维撑着伞,看着车尾灯逐渐消失在雨幕中,轻声叹了口气,撑着伞独自一人走进了雨中。 她的手紧紧地攥着伞柄,铁制的伞骨在与掌心相触的过程中竟多了几分温热。 苏维低垂着脑袋,视线只在自己面前的一亩三分地看着,她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走到了什么地方。 只是这样,漫无目的、随心所欲地走着。 苏维就这样走在雨中,走了不知多久。等到她终于停下脚步,抬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走到了老宅的附近。 老宅附近一片静谧,除了雨滴落在伞布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就只剩下了苏维自己的脚步声。 随着步子的移动,脚下带起了水花,苏维一步一步地靠近了老宅,在局里老宅不远处,隔着雨幕,她能够隐约地看见,那间专属于布兰德·亚塔尔的书房,此刻正亮着昏黄的灯。 等到苏维再凑近了一些,她一眼就瞧见了站在书房的窗边,有些惬意地端着茶杯、欣赏着面前雨景的布兰德。 布兰德的脸颊瘦削,岁月在他的脸上留下了不少苍老的痕迹,却不曾让他挺拔的背脊有过多的弯曲。 苏维就静静地站在楼下,仰视着布兰德那有些模糊的脸庞,一如幼时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苏维站在雨中的身体开始有些发冷,双腿不受控制地发麻时,楼上的布兰德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视线逐渐从远眺变为了下移,最后那视线就顺其自然地落在了楼下撑着伞的苏维身上。 就在两人视线相触的下一秒,布兰德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就让苏维忍不住地瑟缩了一下。 她小幅度地活动着有些僵硬了的躯体,张了张嘴,试图扯出一个还算体面的笑容来回应布兰德的视线,但笑容还未来得及浮现在苏维的脸上,布兰德的身影转瞬消失在了窗前。 没有一丝的犹豫与不舍,就像看见了一个陌生人一般,断然离开。 片刻之后,窗帘徐徐地合上,那透着温暖光线的书房窗户,在苏维的眼中消失。 雨,好像下大了。 ———— 一声惊雷划破了漫漫长夜,乍现的天光将德文从沙发上惊醒。 他恍惚间能听见,从远处有不断疾驰而来的车辆,与围绕在这座平方四周小心翼翼的脚步声。 而窗外,吉莉安的母亲似乎也因为这骤然响起的雷声,被惊醒,哼着咿咿呀呀的曲调。 德文坐在沙发上,有了那么一瞬间的心慌。 他愣了片刻,便迅速地从沙发上起身,径直来到了吉莉安所在的里屋。 屋内的吉莉安同样也被刚才的那声惊雷吓醒,此刻穿着单薄的吊带连衣裙,正呆坐在自己的床上,有些懵懂地揉着眼睛。 德文的突然闯入,她还是过了有数十秒才反应过来。她看着推门而入的德文,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问,“你怎么不敲门就进来了?” 德文没有吭声,他的脸色铁青,直愣愣地走到了面向隔壁那户人家的窗边,在推开窗户的一刹那,他发现那往日早早就休息熄灯了的人家,此时竟整座小屋都灯火通明,看起来甚至要比任何时候都要亮上几分。 德文的双唇紧抿成了一条直线,他抬起手,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表盘上的指针赫然指向了午夜。 然而午夜时分,本该早早熄灯的人家却灯火通明,这种异样的体现在此刻佐证了德文的不安。 德文轻手轻脚地关上窗户,微眯起双眼,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后,脚步迅速地走回到了吉莉安的床边。 他不顾吉莉安的抵抗,一把将还没准备好的吉莉安从床上拉了起来。 吉莉安被德文这么猛地一拽,整个人险些没站稳。她在光脚接触到水泥地面的一瞬间,就紧皱起了眉头,随后踩着德文的脚,才在黑暗中找到了自己原本的鞋。 德文这粗鲁的动作,让吉莉安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起来,她没好气地理了理身上睡裙的褶皱,抬头去看他,嗔怒道,“你怎么回事?一惊一乍地是在做什么?” 而就在吉莉安责怪德文的时候,隔壁邻居的窗边,闪过了几个人影。 一直窝在窗沿下,和衣而睡的吉莉安母亲,她的耳朵贴着地,此时也像是听见了什么,从地上坐起,晃动着自己凌乱的头发扫视着眼前的这一片昏暗。 她混沌的眼眸中,透出了一丝若隐若现的恐惧。 德文抬手轻轻捂住了吉莉安正准备接着说点什么的唇,低声道,“有人来了。” 吉莉安闻言心下一惊,脸上那种难耐的怒意也顷刻消散,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冷静地去面对眼下可能面临的境况。 耳边是暴雨骤降的水声与晚风呼啸的轰鸣,间或着骤然响起的雷鸣。 明明今夜才是两人刚来到这里的第一晚,消息是怎么可能这么快地就走漏了出去。 是有人碰巧撞见了,还是一直就有人跟在两人的身后? 来的这帮人,又究竟是谁? 悬溺(五十九) 未等吉莉安从繁乱的思绪当中回过神来,德文早已从一边的长椅上拿回了她的外套,将外套罩在了吉莉安裸露的肩膀上。 他手牵着吉莉安,将她拉到了那个地下室边,尽量动作轻地掀开了地下室的门,他将吉莉安的身子扳正,迫使走神的她回过神来。 德文的脸色前所未有的严肃,他的眉间隐隐地蹙着, “我现在没有办法判断究竟是谁追着我们到这里来了。有可能是警方,也有可能是他们。更坏的情况,是两方都追来了。” 他顿了顿,补充道,“不论是哪一种情况,恐怕我们的结局都不会太好。” 德文低垂着眼眸,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他一下一下地替吉莉安将身上的外套扣子扣好后,轻轻把吉莉安往地下室的方向一推, “一会儿你就躲到地下室里去,在门的地方还有一个内置锁,可以从里头锁上。等你进去以后,我会重新将地毯铺好。不论外来的人是谁,都由我去负责将他们引开。” 德文沉沉地深吸了一口气, “三天,下面的应急食品足够你待三天。如果三天之后,我没有回来,你就自己从地下室里出来,从村子口往东一直走,会一条废弃的小巷,巷子口隐蔽一些的地方,停着一辆车子,钥匙就在附近。你用那辆车出发去斯港嘉市的港口,我有留人在那里接应我们,他们认识你,见面了以后,你就让他们着手把你送离这片区域。” 德文说罢,就要将吉莉安送进地下室。 眼见着德文不再有话说,离别的念头涌了上来,吉莉安才彻底慌了神。她动作有些急促地一把抓住了德文的手臂,着急地开口, “那你呢?我去了斯港嘉市以后,你什么时候来?” 吉莉安的话语里有写不完的担忧与慌张。 而德文,从她简短的话头中感受到了那一丝担心,脸上那副名为“平静”的面具,有了一瞬的裂痕。 他缓缓低下头,与吉莉安对视,究竟是多久,久到他都险些忘记,上一次自从是什么时候从吉莉安的眼中读到了对自己的关心之情。 想到这里,德文只觉得有些世事无常。他勾了勾唇,轻笑了一声,说, “你跟着他们离开以后,好好在新的城市生活,等到我把这里的事情都处理好,就去找你。” 语罢,他微微俯身在吉莉安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轻浅的吻。 吉莉安的手还攥着德文,似乎透过这浅尝辄止的额头吻,能够让她清楚地感受到德文呼出的气息与体温。但这一切再熟悉不过的东西,仿佛从这一刻开始,都即将离她远去。 吉莉安只觉得心里一惊,目光有些茫然无措地看着德文即将离开的身影。 但就在德文即将起身的时候,他突然往吉莉安的手心塞了一个密封的纸包,说, “如果最后你逃不了,那就想办法吧,把这个信息给警方。” 他顿了顿,眼神里有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低声道,“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闻言,吉莉安皱了皱眉,还没等到她反应过来,德文就毫不犹豫阖上了她与外界那最后一道门。 吉莉安按照德文的吩咐,用钥匙将内置锁锁上后,耳边只剩下了楼上不断传来的——德文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而这阵脚步声也在很快的时间内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在她耳边响起的一声清脆的破碎声。 与此同时的另一边。 提前埋伏好在一旁的人手,在听见了这声意料之内的动静后,还是不约而同地警觉了起来。 吉克站在屋檐下,看着那借着灯光倒映出来逃跑的人影,对着身边的利威尔调侃道, “阿克曼警官,看来在我们准备下手捕获猎物之前,猎物已经敏锐地嗅到了危险了。” 利威尔紧皱着眉头,手下套着雨衣的动作没停,他没好气地瞥了一眼身边的金毛大块头,总觉得好像从见面的第一眼起,就有一种和他生来就不对付的别扭感。 利威尔狠狠地剜了吉克一眼,冷声道, “我已经提前安排好忍受蹲守了,包括后山附近,他们跑不掉的。” 他顿了顿,语气里染上了一丝不满,“如果你能尽快把我的队友,从那该死的拘留室里放出来,我想我们执行行动的人手,也不会这么紧张。” 闻言,吉克哈哈大笑了起来,他抬手扶了扶自己有些滑落的镜框,说, “利威尔,如果今天的行动顺利,我们能成功捕获吉莉安·巴纳德,我想,韩吉副队长的嫌疑也会就此消失。那么,按照我们的约定,调查局也肯定如约放行。” 他顿了顿,头顶上有些发黄的灯光,衬得吉克镜片上一片花白, “只怕这场不知停歇的暴雨,并不会让我们的行动,这么圆满顺利地收官了。” 面对吉克的说辞,利威尔冷冷地哧了一声,他将雨衣的帽子罩在头上,随后带着一干市局的刑警,头也不回地深进了无边的雨幕当中。 ———— 人迹罕至的山路,在倾盆暴雨的覆盖下,显得更加难以步行。 德文银灰色的发丝早已被暴雨淋湿,他的双腿上沾满了黏糊糊的泥泞,而他的手肘处正不时地往下渗着血丝——那是他破窗时,不慎受的伤。 这样的伤痛,对于幼年开始就独自一人流浪的德文来说,还算不上什么。 在他的身后,是不断逼近的脚步声、呼喊声,及手电的亮光划破漫漫长夜的光束。 在他的身前,是雨珠不断垂落在叶片上的嘀嗒声响,还有自己清晰可闻的脚步声,以及隐在叶片从中的小动物们,来回穿梭观察的声音。 拉加村的这个后山,对于德文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 他几乎熟知这片山脉的每一个角落,大到山体的具体走向和分布,小到山间何处存在着细小的山路与危险,他都了然。 而德文对于这里的熟悉,一切都还需归功到遇见吉莉安的那年冬日往后。 悬溺(六十) 在那场数十年难得一见的暴雪过境之后,温暖的春日如期而至,德文凭借着因为时间而有些模糊的记忆,按照吉莉安的指示打听到了她的住处。 只是等到他抵达的时候,那间不大的平房内早已人去楼空。 村子里的村民们,对于这一家人的行踪选择了闭口不言,少有的几户人家愿意开口,却也是支支吾吾、含糊其辞的。 没有人愿意告诉德文,吉莉安去了哪里。 那个时候的德文心里还抱有一丝的期冀,或许吉莉安只是和父母出远门了,只要他在这个村落里待得时间足够长,就能够再次见到那日在雪地里出现的天使。 后来,也正如德文所期盼的那般,吉莉安回来了。 他等到了吉莉安的归来,只是那漫长的等待,让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了。 德文徒步走在暴雨中,他抬手将脸上源源不断的水珠揩掉。 他回过头,身后追来的动静小了许多,那隐在雨幕中的手电光线,在视野中也离他有了一段距离。 看来是甩掉了。 德文想到这里,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他放缓了脚下的步子,让自己在这滑溜的泥泞地上走得更稳健一些。德文一边前进着,一边思索着该走哪一条小路可以顺利地将这帮人彻底甩干净后,回程去找吉莉安。 在这一片漆黑的山路中,他的双眼已经逐渐适应了,眼前的景象也明朗了起来。他低垂着脑袋,弯下腰,拨开了面前那将近半人高的杂草,杂草被暴雨冲刷得病怏怏的。 这是一条人迹罕至的小路,虽说离村落并没有很远的距离,但拉加村的村民仿佛生来不爱上山。 未被开发的山脉远比起山下那一览无余的平地危险多了,尤其在这样的暴雨夜,视野的受阻和雨水的冲刷,会让上山的人随时遭受泥石流的攻击。 德文顺着自己拨开的小路,往前走着,雨水顺着脖颈流下,钻入了衣服内,将本来干燥的衣服里里外外都淋了个透。湿哒哒的衣物贴在皮肤上,让他的身体感觉到了一丝寒意。 但接下来,他发现的情况,却让这股因为天气而产生的丁点寒意在刹那间,逐步放大。 在这鲜有人踏足的小道边,前方那本该也是半人高的杂草丛,却诡异地塌软了下来。 而那塌软的程度,绝不是暴雨能够打弯的——那分明是有人经过的痕迹。 这种异常的现象,让德文当即警觉了起来,他迅速地回过头,观察起了自己周围的环境。 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这种异常的状况并非刚刚出现,而是一直……从他来到这里开始,就存在的。 他是被后面追来的人,赶到这片区域的! 而在这之前,德文竟然被眼前的这场大暴雨遮掩了视线,从而忽略了这份异常。 就在德文意识到了这一切的下一秒,一道清冷的声线从他的头顶上方响起, “喂,渣滓,你跑不了了。” 男人坐在树杈上,他单腿杵着,居高临下地看着德文,那近乎平直的眼皮中投射出的光线,仿佛在看垃圾。 而这个垃圾,是在树下怔然的德文。 男人整个人罩在雨衣当中,宽大的雨衣帽檐几乎遮住了他的大半张脸,但德文却可以从自己所在的角度,仰视着他,德文可以清楚地看见,男人那灰蓝色的眼眸中透露出的冰冷杀气。 耳边那单纯充斥着雨声的环境,被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雨衣与叶片摩擦的声音取代,只在短短的数十秒,数十个和男人一同打扮的人,从身边隐蔽的掩体中窜出,将德文团团围住。 他逃不掉了。 ———— 吉克悠悠然地走在吉莉安的老宅中,他的右手有些随意地抚着自己下颚上的胡须,左手搭在腰间,在屋内踱步着。 他身边只剩下零丁几个人手——是自己带来的调查局人手,和没有与利威尔一同出任务的警员。 吉克缓步走进了里屋的卧室,那还有些凌乱的床单上残留着些许的温度,是有人在这里驻足过的痕迹。 他又从里屋踱步来到了客厅,在客厅靠近了那摆在墙边的餐桌旁。 这间屋子,除了里屋与客厅的沙发上,有着明显被人动过的痕迹之外,别的家具统一都蒙着一层薄薄的细灰。 而在所有的家具都显出并没有被人触碰过的情况下,只剩下了眼前的这张餐桌,与餐桌底下那块肮脏的地毯,有着些许的不同—— 地毯的边缘有着一层非常清晰的分界线,是被人挪动过的痕迹。 发现了这一点的吉克,仿佛想到了什么,就在他打算蹲下一探究竟的时候,屋外突然传来了同伴的叫唤, “报告长官!外面有情况,需要您出来看下!” 吉克听见了呼唤,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将手头上的事情放下,随后来到了屋外。 他顺着同伴的指引望去,在距离这座平屋正西方,有着一定距离的树林间,隐约现出了一个女人的背影。 女人有着一头金发,垂在腰间,步子有些迅速地向树林的深处前进。 饶是没有亲自与吉莉安·巴纳德打过照面的吉克,也是知晓吉莉安有一个相当显眼的特征——那一头在黑暗中,仍然显眼的金发,并且女人的身形在树木的掩映下,与市局提供给他的吉莉安的模样,也有着几分相似。 而眼下这个有着几分相似的女人,即将从他的眼前溜走。 吉克扭过头,语气有些急促, “市局的刑侦队长来消息了吗?” 身边的警员垂眸看了看手上的通讯设备, “暂时还没有。” 见状,吉克犹豫了片刻,眼看着那个身影即将消失,秉着宁可抓错不可放过的原则,他动作迅速地披上了雨衣,对着仅有的几个人力吩咐道, “留下两个人守着这座宅子,等刑侦队的行动结束。其余的人,跟着我一起去将前面那个女人抓回来。” 说着,吉克便带着少许的人手,跟着那远去的人影,迅速消失在了雨幕当中。 悬溺(六十一) 就在吉克带着几人离开后的不多时,屋内仅存的留守二人组,在片刻之后,应声倒地。 吉莉安从德文离开后,就一直有些木然地坐在床边。 从亨利·道格拉斯的死亡到现在,不过短短的数日,却好像发生了好多,多得一时之间无法理清所有的思绪。 这些错综复杂的情况,打得她有些措手不及。 头上不断传来的脚步声,与德文临走之前交代给她的话,无不在告诉吉莉安,德文正在替她谋取一条生的道路。 因为对于目前的吉莉安而言,不论是落入哪方的手里,都不会有个好结局了。 但如果一定要二者择其一,或许落在警方的手里,她还能死得稍微体面一些。 意识到了德文不在自己身边的吉莉安,有些恍惚,她觉得心里有些空落落的,好像这一路走来,不论什么样的场合,是危险亦或是安全,德文总是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守在她的身边。 而接下来的路,彻彻底底只剩她一人了。 想到这里,吉莉安脑海中一瞬间萌生出了一个念头——自己是否不该执意要回来? 但她很快又否定了自己这近乎怯懦的想法,她快速地扫视了一圈这小小地下室内的陈设,比起先前德文带她来时,还要仔细。随后仔细聆听着外头断断续续的脚步声,来判断未知的情况。 在伴随着两声沉闷的咚声后,吉莉安听见有人正快步靠近着地下室。 德文可能甩开了追兵,回来接她了! 这样的想法油然而生,也让吉莉安从刚才断断续续的低气压中回过神来,她从床上起身,快步飞奔到了地下室的门口。却在打开门的一刹那,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原地。 ———— 下了一夜的暴雨,在黎明时分悄然停息。 前一夜刑侦队的行动,成功抓获了德文。将一切都暂时安排好了的利威尔,带着一身的疲倦与被雨淋湿的潮气回到了苏维的公寓。 自从利威尔搬进了这间公寓后,原住民里维在时间的推移下,也逐渐对这个陌生男人的到来感到习惯,尽管对于被鸠占鹊巢——从而不得不睡在客厅这一点,它还是有些不满的。 但里维是只好猫咪,所以该给的礼数一丁点也不会少。 它见利威尔从一开始浑身湿气的状态,变成了干净整洁的模样,才睁着自己有些惺忪的睡眼,从猫窝中起身,摇摇晃晃地踩着柔软的肉垫,来到利威尔的腿边,立着尾巴在他的脚踝边来回用身体蹭着,喉间时不时发出舒服的呼噜声。 见状,利威尔轻笑了一声,他半蹲下来,意思意思地将腿边这团肉球摸了几下后,才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卧室的房门,走进屋内。 苏维正安静地躺在自己那一角的被中,她乌黑柔顺的长发有些随意地散在枕边。深色厚实的窗帘留了一道小小的缝隙,刚好能让外头东升的曦光,借着这道细小的缺口溜进屋内。 利威尔踮起脚尖来到床边,他浅浅瞥了苏维一眼,粗略地判断对方还处在睡梦当中,缓缓地掀开了被子。 他有些害怕自己在外头奔波了一夜的露气,惊醒了熟睡的少女,于是在床最边缘的位置躺了下来。 但没曾想,利威尔刚刚盖好了被子,在床上躺下后,另一头的苏维却倏地睁开了双眼。 她迅速地翻过身,来到了利威尔的身边,在他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以不容拒绝的力道环上了利威尔精瘦的腰。 苏维将自己的小半张脸都枕在了利威尔腰腹偏上,靠近胸腔下方的位置上。 利威尔微微垂眸看着她,柔声道,“吵醒你了吗?” 苏维没有抬头,声音带着一股黏糊的哭腔,“没有,你们昨晚的行动怎么样,还顺利吗?” 闻言,利威尔人无声地叹了口气,开口道,“抓到了那个男人。” 他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声音里有些疲倦。昨天晚上的行动,等到他们成功将德文抓获,带回小屋的时候,映入眼帘的只剩下一间空空如也的老宅、被放倒的两个同伴和一间凭空出现的地下室。 利威尔话语的戛然而止,让苏维意识到了这场行动或许并没有那样顺利。 而这不顺利的背后,或许是…… 苏维咬了咬唇,“让……吉莉安·巴纳德跑了吗?” 如果此时吉莉安·巴纳德丢了行踪,也就意味着塞缪尔失去踪影的消息,必须如实地告诉那殷切盼望孩子归家的父母了。 利威尔沉声应了一句,“等天亮了,我们就会着手对抓获的男人进行审问,或许能够从他的口中得到有关于吉莉安的消息。” 利威尔说着,抬手温柔地摸了摸苏维还枕在他腰腹上的脑袋,“天还没亮,再睡会吧。” ———— 吉莉安梦见自己身处在一片荒凉的冰天雪地之中,在梦里,她被五花大绑在一根柱子上。 她的身体感觉到很冷,双臂被粗糙的绳索束缚地逐渐发麻,她紧皱着眉头,想尝试凭借自己的力量挣脱开来,想张嘴呼救,想在这片皑皑白雪当中寻找到德文的身影,却均一无所获。 周遭的雪景仿佛是静止的,只有流淌在身体内的血液是滚烫的,但这份热意也被沁入四肢的寒意所覆盖,在不知不觉中只剩下那无法抵抗的寒冷在流动。 这时冷时热的双重体验,让吉莉安头疼欲裂。 她使劲地睁开双眼,想要看清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但目之所及,只有被积雪覆盖的土壤,雪深得看见不土地原本的色彩。 这雪,白得炫目,白得那样的不真实。 不真实到,像年少时期,那一场数十年来难得一见的暴雪天。 那个冬天,自己是怎么度过的呢? 吉莉安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处境下突然开始回忆起了那数十年前的冬季。但她没有阻止自己思维的跃迁,反而放任了它们的发展。 在她的记忆中,因为那一年的冬天格外得寒冷,所以母亲比平时更频繁地留在了家中。而那喜爱酗酒的父亲,也因为狐朋狗友的人数减少,不得不待在家中。 她记得,那年的冬天还挺特别的。 悬溺(六十二) 特别在哪里呢? 是因为不怎么在家的父母,终于有时间可以多待在家里陪她,所以特别吗?好像不单单是因为这个。 吉莉安有些记不清了。 那个时候的吉莉安,哪怕在那个漫长的冬季中,母亲的抱怨更多、情绪更差—— 她记得,母亲一直频繁地在耳边几次三番地抱怨,抱怨父亲是如何混蛋,抱怨他是如何逼迫她去做那些不愿意的事情来挣钱,抱怨他是如何的无能。 在吉莉安的心里,她都觉得很开心。 因为那是她这一辈子当中,少有的机会,父母双方都可以陪在她的身边;并且在那个冬天,她还遇见了她自认为的,一个善良、待人真诚的好老师。 在那一阵子,吉莉安常常在想,或许是因为自己经常帮助村里的叔叔阿姨们照顾孩子,也或许是自己经常给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提供了微不足道的帮助,所以她被上帝看见了。 上帝聆听了她的愿望,让她开始比之前的人生过得幸福了那么一点点。 那一年的冬天,因为严寒,也因为自己小小的愿望得到了满足,吉莉安开始比往常还要频繁地动用自己挣来的小金库,给街上那些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流浪动物送去食物,带去温暖。 想到这里,吉莉安的思绪顿了顿…… 究竟是哪里特别呢? 觉得那年冬天特别的念头又涌上了吉莉安的心尖,好像是有这么一件事,让她有这种感觉。 但究竟是什么呢? 过去的回忆经由这一阵的思索,大量地涌进她的大脑,而那些几度被吉莉安撇在混沌当中的不好回忆也被唤醒。 烦闷与燥意在刹那间涌了出来,但还未来得及喷发,吉莉安的耳边就响起了与这片空旷的雪原,稍有不符的谈话声。 稍年轻的声线,带着一股生疏的土气,有些急迫,有些难耐, “老大老大,你看她细皮嫩肉的,我们就不能……先爽爽嘛?” “想爽?”应该是被称作老大的人,带着愠怒的声音响起,他的话还未到来,先来的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想你个大头鬼啊!你是钱不想要了,还是命不想要了?上家是怎么吩咐的,你都跟着前一晚的大粪排出去了吗?!你不满足他们的要求,到时候谁给我们钱?他们不给钱,我们拿什么跑!” 男人恶狠狠地喘着粗气,“你知不知道,那帮条子因为咱上次干的那单,顺藤摸瓜,马上顺过来了?!” 他谴责着小弟的声音,愈发鸿亮了起来,也彻底将身处梦境当中的吉莉安逐渐拉回。 吉莉安觉得自己的眼皮过分沉重,那股子酸涩的感觉裹挟着眼球,她愣是睁眼了好一会儿,视线才逐渐回笼,让她看清了眼前的情况。 几个地痞流氓般的男人,围坐在不远处架着烤串的炉子边,正喝着啤酒,吃着东西。 在那人群中,还在不断提高音量,大声说话的男人,她认得——是那个几次靠前“帮”了她不少忙的混混头子。 那个身材矮小,拽得二五八万的男人。 那么,自己是怎么落到他手上的? 吉莉安皱着眉,顺着这个思路,她才逐渐缕清了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一晚,吉莉安在地下室,听见了两声对方被放倒的声音后,由于一时的松懈,让她在确认外面的来人是谁之前,就自行打开了内置锁。 而在门打开后出现的,就是眼前这个混混头子的脸。 再然后……吉莉安就记不清了。 她试着甩了甩头,但脑袋很快就传来了一阵刺痛,让她下意识地啧出了声。 混混头子听到了吉莉安这微弱的表达不满的声音,他朝吉莉安的方向看了过来,他刚才训斥小弟那怒不可遏的神情,顿时变得玩味了许多。 他往一旁的水泥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直起身,径直朝着吉莉安走了过来。 那不高的个子,让他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 等到男人在吉莉安的面前站定,他才一脸坏笑地开口,“哟,醒了啊?” 吉莉安一脸嫌恶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副吊儿郎当的做派,眉眼间都难掩对他的嫌弃,有些不满地开口, “我怎么在这里?你把我绑来这里做什么?” 面对吉莉安毫不掩饰的嫌恶,混混头子非但不在意,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甚了。他又漫不经心地往地上啐了一口,说,“您还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吉莉安冷冷地扫了一眼男人,“什么意思?” 闻言,男人坏笑的脸倏地垮了下来, “你让我们拐了那臭小子,我们做了,也成功把人交代你的手下那里了。尾款呢?” 说着,他指了指跟在身后的小弟们,“我的这帮兄弟们,可都指望着这笔尾款逍遥呢。” 男人往前逼近了一步,压低了声线,“你不仅拖欠了我们这么多天的尾款,还让我们引火烧身。” 他抬手用着不大不小的力气,扇了扇吉莉安有些脏污的小脸蛋,皮笑肉不笑地说, “你不会不知道,这桩买卖到现在为止,我们已经被条子盯上了吧。为了躲避他们的抓捕,我们可是东躲西藏了好一阵啊。” 混混头子的嘴角斜着勾起,坏笑的表情让他微微咧开了一道唇缝,露出了藏在双唇之下发黄的牙齿。 吉莉安皱着眉头,她强忍着四肢与后脑勺不断传来的疼痛,轻笑了一声,“你早说嘛,我这边最近出了一些小问题,不小心忘了你们的尾款。” 她垂下头,扫视了一圈捆住子的麻绳。自己的身上只穿了一件那晚的单薄睡衣,并且此时此刻早就湿了一大半——怪不得她会梦见自己处在雪原当中。 吉莉安自嘲地勾了勾唇,说,“你们何必这么大动干戈呢?” 她试着抬起双臂,借着这股力量撑了撑捆住的绳索,看向男人,“你们现在把我放了,这钱不出三天,我就能给你结了。” 但显然,吉莉安的金钱攻势,对眼前的男人早就失去了吸引力。 他不以为意地耸了耸肩,缓缓地开口, “我想……恐怕你这话说得晚了不止一点了,小姐。有人出了比你的尾款还要高的价格……” 男人顿了顿,他的眼神此时显得格外的意味深长,“来买你的命呢。” 悬溺(六十三) 男人的话音刚落,紧闭的厂房大门从外被打开,几个人影出现在了开启的门后。 屋外的日光正盛,给在门外的几人周身都镀上了不同程度的金边。 吉莉安在这既不透风又有些阴暗潮湿的厂房当中待了不知道多久,这刺眼的光线贸然闯入,让她被刺激地闭上了双眼。 等到她眼前那一片眩晕消失,再度睁开眼时,那几个在门口的人影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 而在那群人的正中间,那衣冠楚楚、身材笔挺的领头人,不是别人,正是先前在斯港嘉市的海边,与她有过一次“危险”合作的杜恩·莫里斯。 吉莉安在看见杜恩的下一秒,就忍俊不禁地嗤笑了一声, “我说谁想要我的命呢,原来是你们呀。” 她努力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又用舌尖舔过自己干燥苍白的双唇,吉莉安面对杜恩,微微地仰起头,好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的狼狈。 吉莉安这大难临头还讲究的模样,让杜恩心里觉得一阵好笑。 他挑了挑眉,讥讽道,“吉莉安·巴纳德小姐,你还真是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能怡然自得” 闻言,吉莉安只是无声地回了杜恩一个同样嘲讽至极的微笑。 杜恩丝毫不在意她的回击,只是有些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 “可惜了,你现在彻底孤身一人了。” 杜恩的话音刚落,吉莉安心里一惊。 她强迫自己依旧微笑示人,但哪怕笑容仍然挂在她姣好的面庞上,那琥珀色眼眸里的笑意却随着杜恩话音的戛然而止,同时停止了流动。 杜恩敏锐地察觉到了吉莉安眼底的变化,他“贴心”地朝身后的其他小喽啰挥了挥手,示意让众人离开,给他和吉莉安留下谈话的空间。 等到其他人都离开,屋内仅剩下他们彼此后,杜恩才缓缓地踱步来到了离吉莉安稍微近一些的地方。 他故作惊讶地一拍手,说,“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那个小跟班,叫什么……对,叫德文的那小子,已经落网了。” 这下,吉莉安脸上那虚伪的笑容也随之僵在了原地。 她将双眸瞪得浑圆,几乎咬牙切齿地说, “你们把他怎么了?” 杜恩却只是抿着唇,摇了摇头,才缓缓地开口, “他的运气还算不错,没有落在我们手上。倒是你……” 说着,杜恩微眯起双眼,眼尾笑得弯弯的,眼底却平静得如同一汪死泉,“可能就有那么好的运气了。” 从杜恩简短的话语当中,吉莉安一下子就捕捉到了最关键的信息。从这些信息当中,她推测出了那一晚,在老宅附近的并非只是同一拨人。 德文引走的那一帮人,是来自警方的人手;而她,在警方的人手都被调离后,则顺势落入了布兰德这一方的手中。 想到这里,吉莉安却一反常态,没有埋怨起自己为何松懈大意,反而觉得紧紧揪住的心,在此刻莫名一松。 哪怕吉莉安心里明白,眼前的这个男人是来要自己的命,她都觉得好像没有先前那般不松快了。 吉莉安往身后的一靠,佯装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微微垂下眼睑,揶揄道, “我觉得我的运气倒也还算不错,还能惊动布兰德·亚塔尔手下最得力的……” 她特意拉长了声线,“狗,来杀我。这样的福气,可是很多人一辈子都难修来的。” 或许是吉莉安的话语刺痛了杜恩心里的某块禁忌,他的神色一凛,缓缓地挺直了腰板,意味深长地说, “其实,你本不该这么快就落到这样的下场的。” 他顿了顿,走到了就近的破烂沙发边,翘着二郎腿坐了下来, “偌大的孤儿院,都掌控在你的手里,你还不满足吗?” “哧——” 吉莉安微启唇缝,不屑地哧了一声,“都到这个关头了,你还在这里说这些客套虚伪的话,有什么意义吗?” 她勾了勾唇,承认道,“我是不满足于止步院长的位置,可你们……好像也没有想让我能够活着见到来年的春天吧?” 说完,她长长地叹了口气,发现厂房的右上角竟然缺了个口子。 屋外头有些炎热的光线溜进了屋内, “真狠心呐,这才夏天呢。” 杜恩轻笑了一声,“狠心倒也算不上吧。你不也留了后手,想拉我们下水吗?可惜,你低估了我们。” 杜恩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吉莉安, “虽然从我个人的角度出发,还是挺欣赏你的。但说实话,你的存在还是有可能威胁到我们的。” 他顿了顿,微微阖动眼皮,接着补充道, “不过你放心,我会让外头的那帮人好好照顾你,直到今年的初雪来临的。你还不能这么早就没命,至少……要等到这阵子的风波过了。” 当有了一个早就设想到的既定结局在前,吉莉安面对杜恩的死亡宣判也没了多少感觉。 她突然很想问一问,那些在先前的调查过程当中,让她几度有些好奇的问题。 “是因为我触犯了你父亲的什么禁忌呢?” 吉莉安自顾自地说着,她默默地垂下了眼睑,认真地思考了片刻,又抬眸去与杜恩对视, “我想……应该是触犯了他那早死的亡妻,对吧?” 吉莉安试图在紧捆的绳索中挪了挪身体,让自己更舒服一些,才悠然地说, “我还算是有幸,见过那个女人地老照片,怎么说呢……她确实算是个温婉的美人,也不怪布兰德·亚塔尔惦念了这么多年。” 闻言,杜恩的脸色倏地冷了下来,他的视线狠狠地扫过吉莉安玩味的表情,冷声道, “我建议你想留个全尸的话,有些不该说的话,就别说。” 既然早晚都得死,那么死的模样如何,什么时候死,因为什么而死,此时对于吉莉安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她神情自若地将话锋一转,看向杜恩,问道, “你和苏维·亚塔尔都是在布兰德的亡妻与孩子双双离开后,才被领养的。这么多年,你难道都没有发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吗?” 悬溺(六十四) 杜恩不愿意从吉莉安的口中谈及他们的小家,更不愿意听见吉莉安的口中出现苏维的名字。 但基本的礼仪与教养还是让他选择回答了对方的问话。 他冷冷地看向吉莉安,轻描淡写地说, “有什么不对劲的呢?父亲见我们两个孩子可怜,无父无母、孤苦无依,所以收养我们,将我们抚养成人,从未有过什么私心。” 说到这里的时候,杜恩的心里一怔。 他的目光突然有些闪烁,片刻之后,他才略有慌张地移开了自己与吉莉安相对的视线。 他的心虚,在吉莉安的眼里一览无余。 吉莉安倏地放声大笑了起来,接着说, “是吗?我并不这么认为。你……要不要听听我的看法呢?” 杜恩沉默了片刻,“我不想听。” 吉莉安将他的拒绝置若罔闻,自顾自地开口,“可是我想说。” 她顿了顿,眼底满是张狂的不屑,“你是布兰德·亚塔尔领养的第一个地方,在我看来,你和他的亡妻有一个极为相似的地方……” 吉莉安特意拉长了自己说话的语调,做出了有悬念的模样,等到杜恩在她的引诱下变得有些焦虑的时候,她才微启唇瓣,接着说, “就是你的这一头金发。而你的妹妹……苏维·亚塔尔,她自然也是因为这样类似的原因才被领养的。” “她有着和布兰德·亚塔尔的亡妻极其相似的眉眼。” 吉莉安长长地吸了口气,又吐了出来,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得有说服力, “自然,我触犯的禁忌,就是因为我两者全占。并且还有些自作聪明地想要借着自己的这副模样,想利用布兰德的亡妻在他心里的地位,当作踏脚石,从而得到我想要的一切。不是吗?” 杜恩的双唇紧紧地绷成了一条直线,他的面色平静,但内心却早已止不住地翻涌了起来。 多年的父子之情,让杜恩更愿意去相信,眼前的吉莉安不过是强弩之末,她不过是不甘心自己竹篮打水一场空,从而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但这十来年,从幼时起,杜恩独自一人所见、所闻、所感,都在清醒地敲击他的理智,告诉他,吉莉安说的并不假。 他的理智埋藏在那汹涌的情感之下,一点一滴地刺激着他。 杜恩陷入了短暂的回忆,他其实有些记不清了—— 那一年布兰德是怎么从那帮坏人的手中将自己救下,又是怎么在他百般的哀求下,带他逃离了故土,领养了他。 他只能够记得,是布兰德将他抚养长大,给了他幼时不曾有过的关怀,是布兰德教他格斗、识字,给予了他优渥的生活。 这份恩情,是他杜恩·莫里斯这一辈子都该牢记于心的。 最开始吉莉安的脸上还带着一丝的畏惧,此时就连这丁点的恐惧都烟消云散了。 杜恩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有些不自然地抚了抚自己的下颚,冷声道, “不是,他很爱我们。” 闻言,吉莉安像是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她忍俊不禁道, “嚯,原来你是这么认为的吗?看来布兰德那老头,对你还算不错吧?” 她顿了顿,琥珀色的眼眸直勾勾地看向杜恩,仿佛能够透过对方的瞳仁,直击内心最深层次的想法, “那你的妹妹——苏维·亚塔尔,她也是这么想的吗?” 再度提及苏维,杜恩的脸色倏地阴沉了几分。 他冷冷地回视吉莉安的目光,用着不大不小的声音,开口道,“自然。” “哈哈哈——” 吉莉安放声笑了起来,笑声过于得爽朗,全然不像她才是双方当中落魄的那一方。 她的唇角扬得极高,让自己的笑容也显得格外明媚,“看来你并不了解她。甚至……你也没你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她啊。” 杜恩脸色铁青地从沙发上站起, “闭嘴,你懂什么。” “我自然懂。”吉莉安看像杜恩,眼皮的阖动带动了她纤长的睫毛,“因为我们是一类人。” “我们渴望被爱,渴望受到家人的亲睐,渴望拥有独一无二的爱。” 吉莉安顿了顿,她的神情与刚才一致,却莫名地让杜恩感觉到了一丝的落寞, “为了得到这份爱与认可,我们甚至不惜以牺牲自己为代价,去得到。但是……” “当我们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依旧得不到这份爱的时候,就会怀疑、难过、崩溃。甚至开始感到恨。” “她不会。” 杜恩冷冷地看着吉莉安,“你也不是她。” 吉莉安闻言,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长舒出一口气,说, “是啊……我们还是有些不一样的。她比我幸运多了。至少,她得到过,而我从来没有……” 吉莉安藏在眼底的落寞随着话音的落下,弥漫开来,笼罩在她的周身。 但即便如此,也不能影响她说完要说的话, “所以,你知道苏维·亚塔尔真正的想法是什么吗?” “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你不想知道呢?” 她又笑了,“我发现你们这样的人,都很喜欢自欺欺人呢。哪怕……你真的不了解她的想法,那么你敬爱尊重的父亲,是怎么看待这个女儿的,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他怎么会不知道。 就算杜恩不记得、不了解布兰德·亚塔尔是因为什么样的原因收养的自己,他也不会忘记布兰德是因为什么收养了苏维。 但他不能在吉莉安面前说出真相, “父亲对待苏维,就像对待他的亲生孩子一样。” 杜恩在吉莉安看不见的地方,默默攥紧了拳头。 他缓缓地睁大了双眼,目光冰冷刺骨,他迫切地想要结束这场谈话了,“你究竟想要和我说什么。” “不说什么。” 吉莉安不以为然地耸了耸肩,“毕竟现在我的这条命也在你们手上,生杀大权也是你一句话的事儿。怎么?还不让将死之人说点自己想说的话了?” “你的父亲布兰德·亚塔尔,要真如你所说的那般,那样重视你们兄妹。那么在无名岛的时候,他就不会是那种态度。” 悬溺(六十五) “在无名岛,我引导林顿·瓦尔特想要杀害苏维的时候,你的父亲就不会坐视不管。” 吉莉安定定地看着杜恩,唇瓣微启,“他手眼通天,为什么会让珍爱的女儿陷入那样危险的境地当中。并且,在事后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接待了对她女儿有杀机的我。” “一个珍爱自己孩子的父亲,是不会这么做的。” 她言之凿凿,“一个父亲,是不会放任自己的孩子,受到伤害的。” 杜恩垂下眼睑,他不想再继续这样令他感到烦躁的话题了。 他沉默了片刻,不再搭理吉莉安的任何言辞,片刻之后,他利落地从沙发上直起身,脸上又重新戴上了那副终日微笑示人的面具,轻笑道,“作为将死之人,你的话也太多了。我们的家事,就不劳烦你一个外人操心了。” 语罢,便头也不回地朝着厂房外走去。 吉莉安默默地看着杜恩远去的背影,无声地勾了勾唇。 这个所谓的家事,以及那个所谓被疼爱着长大的女孩儿,或许会是布兰德·亚塔尔搭建的城堡,坍塌的最直接“钥匙”。 也许,这也是她吉莉安能够撬动这座城堡的最后一块敲门砖。 只要……她能够逃出去。 杜恩缓步走到了厂房的门口,自己带来的保镖和将吉莉安绑来的混混们,自成两派,在前方站着。 见杜恩终于结束了漫长的谈话,为首的混混就一脸谄媚地迎了上来,“老板,这……你让我们办的事儿,现在都办妥帖了。你看,答应好的……” 说着,他抬了抬手,用三指在杜恩的面前搓了搓。 杜恩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该付给你们的东西,这两天就会到账了。但是……”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凌厉了起来,“你们还不能走,留在这里照顾好这个女人,在合适的时机到来以前,她必须相安无事地待在这里。” 混混头子一听,自己和兄弟们拿了钱还不能从这堆烂事儿中脱身,脸色当即难看了起来。 又碍于杜恩身后的势力,他不能直说。男人双手有些无措地在身前摩挲着,试图斟酌出合适的词句来拒绝这项新的“任务”。 但还未等到他开口,杜恩已经先一步察觉到了他未言的意图。 “等你们把这件事办妥之后,酬劳只会更多,不会亏待你们的。但……如果你们不愿意,等着你们的东西,可就不好说了。” 杜恩冷若冰霜的神情,饶是在此时有些酷热的正午,都让混混的头目猛地打了个寒颤,那没有直接说明的东西,自然也是不言而喻了。 男人只好扯了扯嘴角,强颜欢笑地答道,“我们一定完成任务。” 闻言,杜恩才满意地轻哼了一声。 他回过身,视线在混混头目身后的小弟身上来回扫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了男人的身上,冷声道, “有些事情我觉得我还是有必要交代一下。我是让你们看好她,等时机合适的时候我会有新的吩咐。” 杜恩往前迈了一步,用自己高大的身躯,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眼眸里写满了警告,“让你手下的这些人,手脚干净点。不该干的事、不该肖想的人,都别干。” 说罢,他就带着自己的人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在杜恩的身后,传来了混混头子高昂的斥责声,“听见没有!让你不该有的念头,别有!” ———— 吉莉安做梦也没有想到,她逃出去的机会,竟然来得这样快。 在她装作人畜无害、被绑在那硌人的木椅上的不知道第多少天,混混头目安排来看管她的人手,从原来的五人锐减到了两人。 并且,最后剩下的那两个人,显然是没有跟着混混头子干了多久的新人。 厂房内四面被各种各样的货物环绕,密不透风,只有右上方的一个屋顶缺了一个口子。 那缺了口子的空洞不大,但足够吉莉安凭借着与外界唯一的连接,判断出此时此刻的环境与时间了。 是夜。 两个新来的小混混围坐在离吉莉安不远处的沙发边,一如往常一般,架着炉子吃着烤串,脚边是散落了一地的啤酒瓶子和烧烤签子。 他们在这里吃了多久,吉莉安的鼻间就充斥了多久的烟酒味。 她的肚子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发出咕噜的声响。 眼看着屋外头的天色越来越晚,他们围坐的炉子火光越甚,哪怕天气并不凉快,哪怕吃的额间簌簌落汗,两人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眼看着,酒喝多了,已经开始说些胡话了—— “我呸——这娘们长得还算不赖,让我们玩玩怎么了?” 其中一个小混混恶狠狠地吐了口痰,酒喝多了,让他的口齿都有些不清, “马上就要死的人了,还计较这么多,这帮人还真是个事儿逼。” 他的同伴则是猛地喝了一大口,将瓶中残留的酒全都一饮而尽后,发出了一声满足的喟叹,才悠悠地开口, “得了,等忙完这个差事,老大拿了钱把钱给我们这么一分,我们离开这儿以后,什么样的妞你找不到。”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愤愤的小混混,“既然上头那些个老板都这么吩咐了,你就收收自己那歪心思吧。” 一见同伴提起了老大,小混混更生气了,他恶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反手就拎起了地上其中一个空酒瓶,“还分钱呢?!上一笔这娘们吩咐的差事,跑腿干活儿的是不是我们吧?还有上上回,一帮人去揍那么个小姑娘,这老大干什么了?他被人一下撂倒以后,就躺地上装死了!指挥我们挨打挨骂倒是挺在行的!” “再说了,钱倒是给他了。但是到现在为之,你见到过一个子儿了没有?!成天就知道给我们这帮弟兄画大饼,也不见真给我们点啥好处!” 闻言,他的同伴沉沉地叹了口气,“唉,那有什么办法。咱俩现在都已经上了贼船了,你现在难不成还想下去不成。你不老实点跟着他,到时候被条子抓到了。可就不是蹲个十天八天就能出来了。” “呸,我就不信了。” 说着,小混混倏地从沙发上直起身,往吉莉安的方向来了。 悬溺(六十六) 他三步并作两步,摇摇晃晃地就走到了吉莉安的面前,见吉莉安一改往日的昏睡,睁着眼睛看着他,反倒坏笑了一声。 小混混的身上满是散不去的酒气,和烧烤的烟火味,他用手中那冰凉的酒瓶抬高了吉莉安的下巴,凑近了几分,坏笑道, “你这娘们确实长得好看啊。我这人天生不信邪,我真在这对你干了啥,那帮人能知道?” 他身后的同伴闻言,赶忙也起身,朝他伸出了手,劝阻道, “欸!你可别冲动,万一被那上头的人知道了,追责下来,别说是钱了,可能你这条小命都别想保住了!” 吉莉安透过男人,看了眼他身后的同伴,她匆匆地扫了一眼,视线又落回了面前的小混混身上。 小混混的脸色有了片刻的怔然。 吉莉安见状,非但不对小混混想对自己做的事情感到害怕,反而讥讽道, “看来你们老大,是没有告诉你们,那天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来头啊。” 小混混的脸色在吉莉安的刺激下,脸色愈发得铁青了几分,但是男人的“尊严”让他不愿意在吉莉安的面前示弱,仍是喋喋不休地怒道, “切!管他什么来头,就是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怕!” “是嘛?”吉莉安嗤笑了一声,“那看来你胆子还蛮大的。” 小混混怎么会听不出来吉莉安的嘲讽,饶是他嘴上不松口,但那蠢蠢欲动的想法,也被杜恩那未知的身份影响了不少。 他脸色铁青地站在原地,权衡了好一会儿利弊,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要被磨烂了,才像是发泄般的,将手中的酒瓶狠狠地砸向了吉莉安身边的水泥地面。 砰地一声,酒瓶顿时在地上炸裂开来,飞溅的碎片借着这股冲劲,弹射而起,锋利的边缘划伤了吉莉安的小腿。 摔碎瓶子的一瞬间,给男人带来了发泄的快感,也让他偏离的理智归拢了许多。 他心有不满地瞥了吉莉安一眼,决绝地扭过头,对着身后的同伴说, “来!我们接着喝!” 随着月亮的逐渐攀升,深邃的夜空中,繁星高悬。 厂房内的两个小喽啰,或许是因为内心的烦闷,也或许是因为刚才的冲动没有得逞,喝得比往常还要多。 喝到最后,两个人双双瘫软在地,醉得不省人事。 整间厂房内,只剩下了烧烤炉子中,那最后一丁点炭火燃烧的动静。 就在最后的炭火燃烧殆尽之后,厂房内缓缓地响起了小喽啰们深沉入眠的喊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直安静地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吉莉安,倏地睁开了她明亮的双眸。 吉莉安小心翼翼地活动着自己被束缚得发麻的手腕,而在她活动的过程中,隐藏在手掌之下,逐渐显露出来的——正是先前被小喽啰砸在脚边的酒瓶碎片。 谁也不知道,吉莉安是在什么时候,又是以什么样的方式,拾起了那一地碎片中的其中一片。 她小心地将碎片推到指尖的位置,用锋利的边缘一下一下地割着绑住自己的粗麻绳。 吉莉安尽量让自己的动作放轻,以防万一,熟睡中的混混们被她不小心惊醒,从而打乱了逃跑的计划。 随着一声细微的噗声,粗麻绳应声落地,那束缚着吉莉安多日的疼痛却并没有随着麻绳的离去而离去。 她紧皱着眉头,强忍着麻木与疼痛,活动着自己有些僵硬的身体。 吉莉安一边活动着,一边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被绑时还穿在脚上的拖鞋,她思忖了片刻,果断地选择了赤脚。 吉莉安缓慢地踮着脚尖,来到了厂房的门口。 厂房的大门被一个粗糙的锁链,从内被锁上了,钥匙正挂在小混混腰腹的皮带扣上,异常显眼。 吉莉安扭过头,她看了看那个连接着外面天空的缺角,又看了看在小混混身上,闪着微弱光点的钥匙。 高处的那块缺角不小,但实在太高了。好在缺角的下方摆放着各种各样的杂物,且堆得足够高,让吉莉安可以凭借攀爬触碰到缺角口; 又或者,她要冒着可能惊动两人的风险,偷取到开门的钥匙,解开厚重的锁链,最后推开那扇大铁门。 现在,她又要面临抉择了。 ———— 新的一天悄然而至,随着初升的太阳从东边升起,由近至远,缓缓地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照亮。 “为什么?为什么啊?苏维,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的塞缪尔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那个孤儿院不是整个市里最好最大的机构吗?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为什么我们的塞缪尔会卷入到这样的案子中去?” “你告诉我,塞缪尔他一定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苏维面无表情地在空旷的公路上疾驰着,她的脸色铁青,扶在方向盘上的手青筋暴起,指关节因为用力泛着白。 在今天稍早些的时候,苏维就出发前往了卡尔辛村。 因为自从德文落网以来,不论市局对他进行怎样的拷问,他们都无法从德文的口中获取一丁点有用的信息。 或者说,德文他根本没有开口。 塞缪尔父母的焦虑与不安,逼迫着苏维不得不在有确切消息之前,先将有关塞缪尔的情况告知对方。 就在一个小时之前,塞缪尔的母亲紧紧地抓着自己的肩膀,她声嘶力竭、泫然欲泣的模样仿佛还继续浮现在苏维的眼前;而塞缪尔的父亲,在得知了自己孩子最新消息的那一刻起,就一直低垂着头颅,整个人一言不发地陷进沙发当中。 是啊,为什么塞缪尔会面临现在这样生死未卜的情况。 想到这里,苏维狠狠地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手下的力道更紧了几分。 是因为她。 是她,将塞缪尔带到了佐拉孤儿院,也是她的存在,让塞缪尔对吉莉安·巴纳德产生了好奇。 是啊,是她将一个无辜的人牵扯进了现在这错综复杂的案件当中,下落不明。 悬溺(六十七) 苏维只觉得有一块巨石,横亘在心尖,让她几度喘不过气来。 她理应接受来自塞缪尔父母所有的诘问与怒火。 可对方却没有。 临走之前,塞缪尔母亲脸上的那份隐忍痛苦的神情,牢牢地刻在了她的脑海当中。 对方紧紧地抓着她的手腕,通红的双眸内布满了没有休息好而生出的红血丝,发根处冒出了几根显眼的白发。几日未见,她眼尾的皱纹好像更多了。 塞缪尔的母亲在听见苏维不停的抱歉之后,理智好似回拢了许多,她眼底是写不尽的苦楚,却还是抬手轻轻摸了摸苏维的脸,带着有些颤抖的声线,温声道, “这不关你……这怎么会是你的错呢?” 如果,他们可以稍微斥责苏维两句,埋怨她没有照顾好自己的儿子。或许苏维还有生气的权力,或者她还可以满不在乎地将这份责任推掉。 但是他们没有。 他们宁愿痛苦地沉浸在自己的悲痛当中,也不愿意再让这份负面情绪伤害他人。 苏维无法面对塞缪尔父母眼中汹涌的情绪,只能像个仓惶的旅人,匆匆地告别,又匆匆地离开了卡尔辛村。 空无一人的公路上,寂寥无声。 炎炎夏日的温度,在时间向正午推移的过程当中,逐渐露头。 苏维面色铁青地加大了车速,而放在以往,她都是不疾不徐,让自己能够在开车的时候更安全一些、更稳健一些。 就在这时,她的视野前方,出现了一个瘦弱的背影。 那个背影的走路姿势有些一瘸一拐,背影的主人皮肤白皙,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之下,白得有些反光。 起初,苏维以为那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但随着一车一人的距离拉近,她逐渐看清了在前方的人影—— 一个穿着沾满脏污的白色连衣裙的女人,赤着脚,浑身上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红痕伤口。 ———— 吉莉安唇色苍白,赤着脚走在已经开始有些发烫的泥地上。 圣费尔市的昼夜温差太大了,直到太阳完全升起,罩在她身上的那一刻,吉莉安才能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回暖。 她的四肢都经历着疼痛,手臂、大腿都有着不同程度的挫伤与扭伤。吉莉安皱着眉头,打量着面前的这块区域,她认不清此刻的自己究竟在哪里,只是盲目地向前走着,奢望自己能够看见一个认识的坐标。 去哪里呢? 吉莉安突然有些无措,眼下她虽然顺利地从杜恩的监视下逃了出来,但仍是处于孤立无援的程度。 德文落在了市局的警察手里,而她,险些就彻底了解在了布兰德·亚塔尔的手中。 是……去市局? 她的出现,或许能够让德文受到的惩罚没有那么重,毕竟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并且有了她的存在,那么布兰德就不可能从这场风波当中全身而退了——毕竟,吉莉安·巴纳德也算是一个有力的证人。 至少,可以让布兰德·亚塔尔配合警方调查,从而将他拉下神坛。 想到这里,吉莉安突然觉得有些快活,她勾了勾唇,但飞跃的思绪又猛地停了下来。 又或者,是乖乖地按照德文所说,去找那个巷子,然后彻彻底底地离开这座城市,远离这场风波? 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德文这个人,已经在吉莉安的心中占据了很大一部分的位置。 吉莉安突然有些在意,如果此时此刻德文在自己的身边,会希望她能够怎么做呢? 吉莉安边走边想着,赤足走在粗糙不平的路上,猛地被地面上一颗尖锐的石子划伤了脚底。 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吉莉安“嘶”地惊呼出了声,她停下了步子,正打算查看伤口的时候,空旷的公路上,由远及近响起了一阵车辆疾驰的声音。 吉莉安无暇顾及这个动静。 她自顾自地查看着脚下的伤口,一夜的奔波让她的身体承受能力即将到达临界点。 这一停让她只觉得浑身疲倦又笨重。 但超乎她预料的,是那辆本该扬长而去的轿车,却在她不远处的前方猛地刹住了车。 见状,吉莉安倏地停下了自己的动作。 难道这么快就被追上了吗? 她在脑海中分析着自己逃出来的时候,分明尽可能地掩盖掉了自己逃跑的痕迹。 按照他们酩酊大醉的模样,照常理而言,是不可能这样快地发现自己的踪迹的。 吉莉安的心理斗争还未结束,在看见从车上快步下来的人后,脸上又勾起了淡淡的笑容。 她稳了稳自己的身形,面带笑意地看向了来人正面色铁青地朝自己走来。 吉莉安非但没有选择逃跑,而是缓缓地迎了上去,小声嘀咕了一句, “看来,是有人替我做出了选择。” 苏维似乎是没料到吉莉安会这样束手就擒,她铁青的脸色顿时闪过了一丝怔然。 苏维眉头轻皱,警惕地放缓了自己的脚步,将吉莉安四周的环境观察了一阵,以防万一有她提前设下的埋伏。 因此,赤脚的吉莉安反而走得比有些防备的苏维快了不少。 她的白裙子在快步的带动下,翩翩起舞,直到她轻轻地在苏维的面前站定,才停下。 吉莉安的唇角微微扬起,“好巧啊。” 但还未等吉莉安的话音落下,她就感觉到自己胸前的衣服受到了拉扯,紧接着一股与苏维身形不太符合的力量,拽着她整个人转了一个小弧度,砰地一声,猛地甩到了车上。 后背与身体猛地磕上了车铁皮,剧烈的疼痛,让吉莉安本就虚弱的身体,一时有些吃不消。 她紧接着就感觉到一阵铺天盖地的眩晕朝自己袭来,眼前不断发黑的状态,让她无可奈何地闭上了双眼,试图以此来缓解不适。 吉莉安小嘴微张,喘了好一会儿的粗气,才缓慢地睁开了双眼。 刚一睁眼,就与苏维那深邃的黑色瞳仁不期而遇。 悬溺(六十八) 苏维那平日里晶莹乌亮的眼眸,此时有些黯淡,白眼眶里布着些许的红血丝。 她狠狠地咬着下唇,揪着吉莉安连衣裙的手,青筋凸起。 吉莉安打量着她,苏维往昔柔顺的黑发也有些毛躁地散落在腰间。 她冷冷地看向吉莉安,眸子里写满了愤怒。 吉莉安见到苏维眼下的这副模样,并不比狼狈的她好到哪儿去,只觉得一阵好笑,她勾了勾唇,轻声问道, “第一次见面,就给我送上了这么一份大礼,你不觉得有些不太合适吗?苏维·亚塔尔小姐?” “塞缪尔在哪里。” 苏维直接无视了吉莉安虚伪的“寒暄”,警方没有从德文的口中撬出任何与塞缪尔有关的消息,而刚从塞缪尔家离开的苏维,此时此刻甚至都没有来得及从那种自责的情绪当中脱离,吉莉安·巴纳德就这样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哪里还顾得上所谓的合适。 吉莉安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维,对她的诘问充耳不闻,她抬手轻轻拍了拍苏维束缚住自己的手臂, “松开我吧。你的父亲就是这么教你待人接物的吗?” 吉莉安无所谓地撇了撇嘴,眼神悠然自得。 “不要提我的父亲。” 苏维冷冷地回视吉莉安的目光,又重复了自己的问题,“塞缪尔在哪里,你们把他怎么样了。” “塞缪尔?”吉莉安这时才仿佛听见了苏维的问话,她眨了眨圆润的眸子,眉头皱了起来,思索了好一会儿,才反问道,“是谁?” 她漠然的模样,让苏维心底的怒气成功腾起了几分。 苏维咬住下唇的贝齿重重地嵌了进去,咸腥的铁锈味猛地钻进口腔,却感觉不到丁点的疼痛。 苏维又添了几分力道,将吉莉安重重地按在有些发热的铁皮上,冷声道, “那个我带去佐拉孤儿院的人,那个照顾孩子们的哥哥。” 闻言,吉莉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模样,她的眉毛高高挑起,脸上的疲惫之情也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 下一秒,她的脸上又重新挂上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得意神采,吉莉安的唇角不自觉地扬向鬓角,弯弯的眉眼,让她的笑容显得明媚了不少,但脱口而出的话却将苏维打进了冰窟窿, “他啊……他应该早死了吧。” “应该……?”苏维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让几个音节从齿缝中流出。 吉莉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是啊,谁让他不识好歹地想来试探我呢。要是好好地干本份内的事儿,也不至于落到这样的下场。想来……都好一段时间了,早就死透了吧。” “你……!” 吉莉安挑衅地瞥了苏维一眼,说,“你问得未免太晚了些,现在你就算有了他的消息,也未必能够找到他的尸体了。毕竟我们自有一套处理方式……而且,德文一直都能很能干的。” 吉莉安的话语,让苏维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她只好一遍又一遍地在心里默念要冷静,防止自己的情绪外溢,被对方抓到可以逃跑的机会。 吉莉安见她沉默,话锋一转,貌似顺带地提了一句, “德文是在你们的手上吧?关于那小子的尸体的下落,你们问问他不就知道了?” 吉莉安的话换回来的,却只是苏维更深的沉默,与隐忍着愠怒的脸色。 良久,苏维才开口道,“他什么都没说。” 吉莉安了解德文,她清楚地明白,德文被捕后会怎么做——他会不惜一切代价来保全她。 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倒不是不放心德文会将自己悉数供出,相反,她更担心杜恩是骗她的,德文并没有在警方的手中;又或者德文会选择闭口不言,从而遭遇不测。 不过这份不放心的情绪,从苏维的回答中,她也大概获得了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 她没来由地松了口气。 吉莉安又轻轻拍了拍苏维的手,她的掌心此时已经有些温热了,但苏维却与她完全不同。 苏维仿佛感觉到她全身的血液都在回流,指节冰冷地让她心慌,一阵一阵的无力感涌上心头,但她却不能任凭自己被这份无力所征服。 只是紧紧地将五指团成拳头,使劲控制着吉莉安。 吉莉安往前凑了一些,轻声说,“我就在这儿,关于那小子的事情也都是我指使德文这么做的。你哪怕真的找不到他的消息,大可以杀了我为他报仇嘛。” 苏维冷冷地看着吉莉安那一脸得逞的笑容,她强迫自己在面对吉莉安这种不把人命当回事的神态下冷静。 两人就这样,一个面无表情、一个面带笑意,在这空旷的公路上僵持了好一会儿。 苏维才缓缓地开口,“我正有为他报仇的打算。” 苏维的话音刚落,吉莉安那琥珀色的眼眸就亮了亮,仿佛苏维的回答,正合她意。 但苏维只是顿了顿,仍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声音冰冷地一字一句道, “但绝对不会是用你想要的方式。我会带着你回市局,你要坦白你之前犯下的所有罪行,然后承担你应有的责任。” 闻言,吉莉安的眼眸里流露出了一丝的不解。她好似听见了天大的笑话一般,忍俊不禁地笑出了声, “真看不出来,你是布兰德·亚塔尔养出来的孩子。你和他、和杜恩·莫里斯都不太一样。” 吉莉安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苍白起皮的双唇上下阖动着, “这么看,我才更像是他们的同类。” “你说,那年要是布兰德·亚塔尔收养的不是你,而是我的话,是不是很多事情都会不一样了?” 吉莉安这没来由的设想,却在不经意间刺痛了苏维内心的底线。 她乌亮的瞳仁微不可察地颤了颤,锁住吉莉安的动作愈发的大了起来。 她紧紧地咬着下唇,一字一顿地开口, “不需要你告诉我,我的父亲和哥哥是怎么样行事的。这种挑拨离间的招式,对我们没有用的。” 语毕,苏维用着吉莉安不容拒绝的力道,强硬地将她塞进了后车厢内。 悬溺(六十九) 在苏维将吉莉安塞进车厢内后,并没有很快松开了钳制住她的手。 而是一边紧紧地抓着她,一边视线在车厢内快速地扫视着,似乎在找些什么。 吉莉安敏锐地察觉出了苏维的意图,她勾了勾唇,柔声道, “你不用费劲心思把我锁住了,我不会跑的。况且,就算我跑了,想必凭借你的身手,只要你不晕,我跑多远都会被你抓回来的。” 但苏维并没有理会吉莉安的说辞,仍是自顾自地在小小的车厢内找着,最后成功在后备箱中找到了一根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绳索,迅速将吉莉安的手捆在了副驾驶的椅背后。 吉莉安坐在车后座,感受着身体随着车辆的前进而晃动。她想到自己刚逃出虎口、又入狼口的悲惨境遇,长长地舒了口气。 她垂眸看着自己被紧紧捆住的手腕,试着活动了两下——嗯,果然绑得很紧。 此时此刻,吉莉安分明知道,自己会被眼前的这个人带去哪里,也可能面临的结局是什么,却不明缘由地觉得心情平静,甚至感受不到一丝的恐惧。 ———— 杜恩面无表情地站在厂房内,原本该绑着吉莉安的木椅上,空空如也,只剩下了一地的粗麻绳。 他一语不发地站在原地许久,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句, “什么情况?” 杜恩长久沉默后的突然开口,让身边的几人不约而同地哆嗦了一下。 他身边的这几人不是别人,正是那被吩咐了要看好吉莉安的混混们。 混混头子努力地挺直了自己的腰板,他的身后站着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喽啰。 比起尝试着昂首挺胸的老大,他们整个人都处于哆哆嗦嗦、畏首畏尾的状态,哪怕是偷偷抬眼瞄杜恩一眼,都不敢。 杜恩冷冷地瞥了一眼混混头子,顷刻间就让他刚才努力佯装出的胆大模样烟消云散。 他强打镇定地吞了吞口水,有些心虚地开口,“我、我们……” “这才几天?”未等他话说完,杜恩冷不丁地打断。 他缓缓地扭过头,用一种更为平静的眼神,定定地看向混混头子。 混混头子一哆嗦,双唇止不住地发抖,整个人颤颤巍巍地愣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杜恩又往前走了一步,逼近了个子本就不高的男人,微微俯下身,轻声道, “我在问你,这才几天?” 他的脸上戴着斯文的金丝镜框,看起来风度翩翩。 那薄唇中吐出的词句若放在平日里,也是再正常不过,却在当下这个情况,直接将混混头子身后的两个小喽啰吓哭了。 混混头子结巴地答道, “三、三四天吧……” 他堪堪地擦了下渗进眼睛里有些咸湿的汗水,努力眨巴着眼睛,试图缓解不适,但没有任何效用。 闻言,杜恩眯起了眼睛, “噢——才三天,你们就把人给我弄丢了是吗?” “我、我们也不知道她是怎么逃出去的。我特意安排了不少人守着这个厂房四周,还拿大铁链锁住了厂房门……” 混混头子心虚地咽了下口水,“也不知道这女人是使了什么手段,连绳索都能割破。照理说,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是逃不出去的啊……” “你们当我是傻子吗?” 杜恩悠悠地直起身,缓慢踱步走到了绳索边,他单膝半蹲下身,从那层层叠叠的麻绳下翻出了一块翠绿色的玻璃碎片。他勾了勾唇,好整以暇地看向几人,问, “你们甚至连作假都做得不够完美呢。” 杜恩将指尖的那块碎片随手一丢,拍了拍手,径自来到了混混头子的面前。 不给混混头子丁点的反应时间,一把抓起了对方的头发,让他高高扬起了自己的下巴。 杜恩的双眸笑得弯成了两条弧线, “我看起来,有这么好骗吗?” 混混头子被迫仰起头来,与杜恩四目相对。但是他却不敢直视对方,眼珠子在眼框内无措地滚动着,全都在昭示着他恐惧的内心。 就在混混头子觉得自己这一回一定要死的时候,耳边突然响起了一道电话铃声。 杜恩听见了动静,脸上的笑容倏地冷了下来。 他面无表情地松开了混混头子的脑袋,还有些嫌弃地在空中甩了两下手,才掏出兜里的手机,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 这通电话的时间很短,杜恩匆匆应了两句后,很快又回到了原地,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混混头子身上。 他皮笑肉不笑地凑近混混头子的面前,低声说, “你运气还算不错。还有一个让你将功补过的机会。” 闻言,混混头目顿时松了口气。 他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一脸惊魂未定地连忙开口, “我们一定按照您的吩咐,哪怕是上刀山下火海,也绝对完美完成任务。” 杜恩却只是轻蔑一笑, “那倒不必了。你们只需要跟着去善后现场就可以了,确保不要让警方找到活着的吉莉安·巴纳德。” ———— 利威尔正站在茶水间内,面色不虞。 自从他今天清晨起床的时候,身边就剩下了空空如也的床。床单上残留了些许苏维的体温,却没有见到人。 他醒来以后,在屋内愣是找了一圈,仍是一无所获。 直到利威尔打开了手机,才发现苏维临走前留给他的信息。 苏维表示——眼下的这个情况,她必须先去一趟卡尔辛村,将塞缪尔可能遇到的事情如实告诉对方的父母,才能安心。 利威尔深知,这短短几日,塞缪尔失踪的消息,已经让苏维笼罩在了内疚的情绪当中太久了。 但德文的缄口不言,以及德文与吉莉安·巴纳德两人牵扯进的东西太多太多,他们需要耗费大量的时间与人力去审问、去调查。 因此,市局短时间分不出足够的人手,来调查追踪塞缪尔以及那个卡尔辛村的男孩儿。 想到这里,利威尔捏了捏眉心。 他从口袋中掏出手机,粗略地扫了一眼,直到现在,除了清晨苏维留下的那一条信息,他就再也没有收到来自对方的任何反馈了。 利威尔觉得有些烦躁与不安,但他又不明白这股情绪究竟从何而来。 悬溺(七十) 利威尔面色铁青地走进市局的茶水间,他轻车熟路地从橱柜里拿出了红茶罐子,顺手烧开水。 在等待水烧开的时间里,本来安静的环境陆陆续续涌进了多余的杂音。 利威尔没有理会外头逐渐热闹的气氛,他目光平静地盯着水壶口逐渐升起的白雾,脸色反而平和了许多。 他微抿着双唇,眼神有些放空,思绪早就不知道飘到哪儿去了。 随着耳边传来一声开水壶轻微的开关弹起声,才将利威尔的思绪唤了回来。 利威尔将烧好的沸水静置了片刻,等到水温刚好合适后,才缓缓地倒进面前的茶杯中。 就在这时,他的身后响起了一声并不合时宜的招呼声, “哟,早上好啊。利威尔。” 利威尔不用回头,都能猜到身后的人是谁。 那刚有些好转的脸色又兀自地阴沉了下来,他自顾自地将水倒到刚好的高度,沿着杯壁将茶杯抓了起来,转过身后,才缓缓地看向身后的人,开口道, “我想我们还没有熟到,用这样的语气叫彼此的名字吧?” 闻言,吉克只是无所谓地摊了摊手,笑道,“现在我们调查局介入了市局的案子,再怎么说,此时此刻我们也算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我觉得我们的关系可以缓和一些,说话自然也没必要这么夹枪带棒的,毕竟如果案子没破,嫌犯跑了,我们可都是要受处分的。” 吉克顿了顿,咧开的嘴角带动了下颚上的金色络腮胡,“你说是吧,利威尔~” 利威尔心里自然知道吉克所言非虚,但是眼看着他们将韩吉扣留,而自己却无能为力,以及初见时两人之间莫名流窜的争锋相对,一直让他对眼前的这人无法产生多余的好感。 他没好气地从鼻间轻哼了一声,算是默认了吉克的说法。他侧过身绕开了吉克,准备走出茶水间。 还没等利威尔走出两步,吉克又在身后叫住了他。 “利威尔,我觉得吉莉安·巴纳德的案子,或许今天会有不小的进展,你觉得呢?” 利威尔倏地停下了脚下的步子,他有些疑惑地扭头去看吉克,但吉克脸上的神情并没有哪里不对劲的地方。 五指还抓着茶杯的杯壁,滚烫的温度借着陶瓷的材质传递给了他的指尖几分,忽地让他心尖的那股烦躁卷土重来。 利威尔的双唇紧紧地绷成一条直线,他与吉克冷冷地对视了片刻,见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异常表现,才缓缓地舒出一口长气,说, “希望如你所言。” 随后,他转身离开了这间小小的茶水间。 指腹仍就被杯沿的滚烫温度灼烧着,但利威尔却好似全然不知。 ———— 吉莉安有些百无聊赖地扫视着这小小的车厢,车上没有任何多余的摆设,不论是装饰性的挂件又或是带着香气的香囊,全都没有。 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扫了苏维一眼。 吉莉安似乎有些不理解,一个青春正茂的少女,怎么可以如此单调、乏味,这车厢就如同它的主人一般无趣。 就在吉莉安无聊到忍无可忍,准备主动搭话的时候。 车厢内响起了一阵轻盈的来点声,苏维随手点开了车载的接听设备,那一头就响起了一道清冷的男声, “你现在在哪儿?” 苏维一脸严肃地盯着前方一览无余的路况,却时刻紧绷着精神头,不敢有丁点的分神。 她愣是等对方话都说完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我现在在回市局的路上。” 说完,苏维又透过车内后视镜,扫了一眼乖乖坐在后座的吉莉安,确保她没有什么不该有的小动作。 对于并不擅长开车的苏维来说,驾驶时一心三用实在有些困难。 她从接起利威尔的电话开始,就有些心不在焉。以至于,苏维一时之间根本没有想起来,应该告诉利威尔,此时此刻,吉莉安·巴纳德就在自己的车上。 利威尔见她许久没有开口,也猜到了苏维是在开车,主动开口道, “好,你小心开车。” 电话结束了。 吉莉安却开始有些好奇,她闪着好奇的目光盯着苏维专注的后脑勺,问, “是和你一起的那个警察吗?” 苏维的注意力仍是一大半都放在车上,半晌她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吉莉安是在和自己说话。 她匆匆地用后视镜瞥了一眼吉莉安,小心翼翼地踩了脚刹车,放缓了车速,才沉声应道。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吉莉安若有所思地发出了一声感叹,自顾自地嘟囔了一句, “真有意思。” 随后,她顺势将脸贴在了副驾驶的椅背上,像是个普通朋友一样,尝试主动和苏维聊着天。 她的语速正常,声音却有些喑哑, “布兰德·亚塔尔同意你和这些警察待在一起吗?” 她的话音刚落,苏维眉心处就拧在了一起。她紧抿着双唇,选择用沉默来应对吉莉安的发问。 布兰德·亚塔尔是否同意。 这个答案已经是不言而喻了,吉莉安无所谓地继续说, “那你知道你的父亲有一个亲生女儿吗?” 闻言,苏维握住方向盘的手微微一怔。 她不明白吉莉安在这里提这个意欲何为,只好机械般地轻点了下头,“嗯,知道。” 吉莉安的话头,没有被苏维的心不在焉影响分毫, “你见过他的女儿——也就是佐拉·亚塔尔,长什么样吗?” 苏维无奈地叹了口气,她见前方的路况平坦,也没有别的车辆。 于是借着后视镜又看了一眼吉莉安,眉头微蹙着, “没有。父亲说,佐拉很小的时候就走丢了……家里没有存着她多余的照片。” “嗯——” 吉莉安有些质疑地嗯了一声,她往前挪了挪,离苏维又近了一些,“这种说辞怎么想都不太对劲吧?” “这又不是什么远古时代,不至于连张相片都没有。” 吉莉安的声音轻轻的, “况且,这么多年,你就不好奇吗?一直被你的父亲当作另一个孩子的替身,你难道从来没有好奇过,那个孩子究竟和你长得有多像吗?” 悬溺(七十一) 吉莉安的话音刚落,苏维就猛地踩下了急刹车。 车辆的骤然停下,让没有丝毫准备的吉莉安,控不住自己的身形,猝不及防地向前倒去。 整张脸结结实实地与椅背来了个亲密接触。 鼻梁处撞在了并不柔软的椅背上,顿时红了起来,疼痛感刺激得她眼尾泛起了泪花。 吉莉安的双手因被束缚着,所以也没法儿给她提供一些缓冲。 这么一撞,着实有些疼,疼得她没忍住倒抽了一口凉气。 吉莉安缓了好一会儿,才抬头,刚想埋怨几句苏维的开车技术,却发现急刹停的车子,又缓慢起步了。 但重新起步的车子,比起刚才,苏维开得更慢了一些。 吉莉安侧过头,从苏维的侧脸中能清楚地看见她隐忍着怒气的脸色。 但如果这么容易就放弃了追问,吉莉安又怎么会是吉莉安呢,她不死心地接着问道, “这么多年了,你真的没有一点好奇吗?” 似是被她喋喋不休的问话烦到了,苏维长叹了一口气,才轻声道,“好奇?有用吗?” 她怎么可能不好奇呢。 从意识到自己被敬爱的父亲当作亲生孩子替身的那一刻起,苏维就一度设想过,是什么样的人才能配得上父亲的念念不忘。 她是否也可以试着往佐拉的模样和行事上去努力,如果能够成功,或许布兰德身上那种若有似无的陌生感就能彻底消弭。 苏维也并非没有追问过布兰德——有关佐拉的一切。 对于佐拉和佐拉的母亲,布兰德却显得过分吝啬。 他不愿意让自己收养的两个孩子,踏足自己的秘密领地,所以,时间一长,苏维也选择性地避开了。 因为她心里有这么一个念头在催促着她逃离——哪怕你知晓佐拉·亚塔尔是个什么样的人,哪怕你能模仿她模仿到百分百,你也无法从她的掌心,赢得半分布兰德的爱。 布兰德的爱,不会以佐拉的表现好坏与否而转移。 只是因为佐拉是佐拉,是他珍爱的亡妻最后留给他的宝藏,所以他爱她。 但显然,苏维不是。 吉莉安不可置否地努起了嘴,嘀咕了一句,“确实没用。” 她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 “那看来,你也不知道佐拉·亚塔尔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因为什么消失不见的了。” 简短的话题就此结束,狭小的车厢内再也没有人主动开口谈话。 空旷的乡间小路即将进入结尾,就在两人即将踏上市区的公路时,耳边隐约传来了大车行驶而来的声响。 就在这时,吉莉安像是突然又想起了什么。 她挺直了瘫软的腰背,琥珀色的眼眸里闪着些许诡异的光芒。 吉莉安的语气有些急促,眉头轻轻皱起, “你的那个姐姐……” 她说着顿了顿,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对!就是那个刚找回来,叫蓓姬的姐姐……你是什么时候遇见她的?” 蓓姬? 苏维对于吉莉安突然提起蓓姬的话题有些奇怪,她的思绪与专注也恍惚地被吉莉安的这个问题带跑了偏。 她的目光仍是盯着前方的路况,思绪却飘忽不定了起来, “应该是在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吧。蓓姬是被爷爷捡回来的,发着高烧被遗弃在了垃圾场。” 苏维想起了那天爷爷捡回来蓓姬的时候,嘱咐她的话—— “这孩子应该是被坏人拐到咱这里来的,最近天气不好,可能不小心着了凉。那些人见她发烧生着病,是个累赘。索性就给丢了……唉,这要不是我刚好瞧见,这孩子可能就没命了……” “喂……” 吉莉安见苏维说着说着没了动静,便出声唤回她。 但突然,吉莉安的脑海中闪过了一丝难以置信的想法,她琥珀色的眸子倏地睁大。 这个念头既荒谬又过于戏剧化,但却让她觉得异常喜悦,这份喜悦让吉莉安难掩唇角的翘起,她勾着唇,往前凑了几分,开口道, “你难道不觉得……” 砰地一声巨响,在公路上炸开。 一辆从另一端的十字路口疾驰而来的大卡车,不管不顾地冲向了这条道路上仅有的一辆轿车。 轰然响起的声音,久久地回荡在这寂寥的清晨。 这巨响伴随的剧烈撞击,在刹那间,也打断了车厢内准备继续交谈的二人…… ———— …… “目前关于我们手上案子的进度,大概就是这样了。” 佩特拉合上了面前的笔记本,看向了坐在对面专注聆听的利威尔,等待利威尔的答复。 但利威尔只是面色深沉地坐在原地。 从刚才开始,他的心跳就止不住地狂跳,不安的感觉萦绕在他的四周,间接影响了他的状态。 那份不安的感觉,几乎攫住了他的喉间,让他除了自己震耳欲聋的心跳声,几乎一无所知。 佩特拉有些奇怪地看着利威尔的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伸手,在利威尔的面前晃了晃, “队长?” “啊……”佩特拉这么一晃,才将利威尔从走神的状态中拽回过神来。 但却没有让那突突的心跳声,有分毫停止。 利威尔面色平静地吞咽了下口水,试图缓和自己的不良状态,却被佩特拉误以为他在担心现在的案情进度。 佩特拉脸上露出了一丝担忧的神情, “队长,韩吉副队长她……什么时候可以洗清嫌疑啊。” 闻言,利威尔有些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他轻叹了口气, “调查进行得差不多了。韩吉的嫌疑也基本被洗清了,接下来只要等到我们有了吉莉安·巴纳德的确切行踪,调查局的那帮人很快就会把韩吉放出来了。” 利威尔的回答,让佩特拉这几日一直悬着的心有了片刻舒缓。 她长长地舒了口气,点头表示知道了。 利威尔将椅子挪后了一些,站了起来,对佩特拉说, “好了,别操心这件事了。先去忙其他的吧。” 说罢,他就抓起了放在桌上还不曾喝过一口的茶杯,却不成想,那股隐在心尖的不安感好似瞬间被放大了数十倍,让利威尔抓住茶杯的手一时脱力,清脆的碰撞声后,杯内滚烫的茶水在桌面淌开。 平坦的桌面盛不下的水,顺着边缘向地面与利威尔的衣服上流去…… 悬溺(七十二) 袅袅的黑烟从地面腾起,遮蔽了本是湛蓝色的天空。 那初升没多久的太阳,也在短短的时间内,被即将落雨的乌云笼罩。 空气中弥漫起了混杂着刺鼻烟味的潮湿气息——又要下雨了。 “啧,吵死了。” 耳边响起断断续续的“噼啪”声,成功将昏迷的吉莉安唤醒,她没好气地嘟囔了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吉莉安感觉到自己的头沉得可怕,身体仿佛置身于火场,满耳皆是噼里啪啦的破碎声,她刚一睁开眼,入目的便是被烟雾熏黑了的天空。 鼻间萦绕着刺鼻的烟火味。 好疲倦……好累……身体好沉啊。 倦意笼罩在吉莉安的身体四周,她好想闭上眼睛,再好好睡一觉。 “怎么会这么累。” 吉莉安小声嘀咕了一句,却觉得喉间一阵腥甜。猩红的液体随着胸腔的起伏,从喉间溢出,很快填满了口腔。 那满溢的液体将仰躺着的吉莉安呛得结结实实。 她的胸腔上下起伏,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剧烈的咳嗽也小幅度地带动了身体,猩红粘稠的液体顺着唇间滑落,染红了她白皙的脸庞。 吉莉安觉得自己快要被这股咸腥的味道俘获,她后知后觉地想抬起右手,抹掉唇边的液体,却发现自己的右手怎么也动弹不了了。 她动作迟缓又有些僵硬地晃了晃脑袋,只觉得自己的后脑勺好似枕在滚烫的铁块之上,又疼又麻。 吉莉安愣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让自己能够看清此时此刻的身体状况。 她发现——自己胸腔往下的身体,与右手全都被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厚重的车铁皮之下。 也是直到这一刻,吉莉安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辆毫无预兆就冲出来的大卡车,没有丝毫犹豫地冲向了两人所在的车辆。 而因为她的主动攀谈,导致开车的苏维有了短暂的分神,庞大的车体就这样拦腰撞上了小车,巨大的冲击让她瞬间失去了所有的意识。 眼下,吉莉安的身上压着仅剩的后半截车厢。 她艰难地抬起唯一没被压着的左手,揩了揩脸上的血,张望起了四周的环境。 吉莉安的左手其实也没什么劲儿,她感觉只要稍微活动一下,就要忍受痛彻心扉的疼痛。 她强忍着身体各处都在不断传来的疼痛,在目之所及的视野范围内,努力地搜寻着苏维的身影, “那个小丫头呢……” 但在她的视线范围内,除了随处可见的杂草丛,与支离破碎的车辆碎片外,竟是没有一丁点苏维的踪迹。 吉莉安艰难地活动了一会儿,就觉得连呼吸都费劲了起来。 算了,人各有命。 吉莉安腹诽了一句,便不再执着于寻找苏维的所在了。 时间在车祸发生后,悄然流逝。 吉莉安就静悄悄地躺在杂草堆中,随着血液的不断流失,身体早就开始麻木了起来。 她几乎已经感觉不到下半身被压迫与火烧的疼痛了。 吉莉安只是觉得自己的四肢越来越冰冷,眼皮也越来越沉,耳边似乎还出现了幻听,能听见车水马龙的声音。 “啊——看来我今天,是要死在这里了。” 吉莉安动作迟缓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声音有气无力地说,“真不甘心呐……” 不知从哪儿刮来的一阵风,恍惚间吹散了挡在吉莉安视野中的浓烟。 在浓烟“裂”开的缝隙间,吉莉安看见了藏在滚滚黑烟之后,将要落雨的天空。 湛蓝的天色,此时被灰蒙蒙的乌云所笼罩。 但因这骤起的微风,将那乌云吹散了许多,所以在吉莉安的眼里,那是一层浅灰色笼罩在了碧蓝的天空之上。 拂过耳边的风,不愿离去,盘旋在吉莉安的身边,似在低鸣,似在宣判。 吉莉安目光平静地盯着离自己最近的那片灰云,突然有些出神。 微风吹散了夏季伊始就黏附在身上的燥热,也让一直以来留存于心尖、那难以疏解的不平有了片刻的缓解。 “你叫什么名字啊?” 忽地,吉莉安的脑海中闪过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心里一怔,那些被遗忘的久远过去,在眼下这一切都身不由己的阶段里,纷至沓来,没遮没拦地涌进了吉莉安的脑海中。 男孩银灰色的头发因为长年累月的流浪,显得灰蒙蒙的。 但是他那双银灰色的瞳孔却格外得明亮,望向吉莉安的目光里,写满了对生命的渴望与善举的感谢。 男孩目光怔怔地与吉莉安对视,似是要将她的轮廓眉眼全部记住。 听见吉莉安和他搭话,男孩才后知后觉地摇了摇头。 那双银灰色的眼睛真得好特别。 年幼的吉莉安心想,她从未见过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睛,哪怕眼睛的主人狼狈不堪到需要在垃圾堆里找吃食。 她刚想开口,夸一夸男孩的双眼——你的眼睛好特别。 但是话还没来得及出口,男孩儿反而先一步说话了, “你好漂亮。” 身体里不断涌出的鲜血,染红了吉莉安散落在地的金发。 那灿金色的发丝因为鲜血的缘故,黯淡了许多。但吉莉安那本来逐渐模糊失焦的琥珀色眼眸却闪过了一丝光亮。 她的脑海中又开始不受控制地蹿出了先前德文和她说的话。 “吉莉安你认识我吗?” “或者说,你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了,我还记得博客·巴纳德第一次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 吉莉安直到此刻,才恍然大悟。 怪不得在那个时候,自己第一眼见到德文的时候,就觉得他是那样的特别,又是那样的眼熟。 所以,她直截了当地在那么多人里,一眼相中了他。 怪不得,他会反复地问,你还记得我吗? “什么嘛……” 吉莉安突然觉得,不论是被仇恨和怨气蒙蔽了双眼的自己,还是选择缄口不言的德文,都太荒唐了。她的声音气若游丝,盯着那逐渐被风吹开的乌云,怔怔开口, “你怎么不早说啊……原来是你……” “原来是你啊……” 悬溺(七十三) 刮了许久的凉风,吹散了些许笼罩在这片区域的乌云。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微弱的啪哒声,顷刻间,淅淅沥沥的雨点就从那高空之上的云层倾泻而下。 滴滴答答的水珠,毫无章法、毫无节奏地落在地面上,将附近的沙泥地面打出了一朵又一朵深浅不一的小花。 苏维觉得自己的身体好沉,意识也在逐渐涣散。 好像自己睡了好久,又好像一点儿都没睡。 眼前是一片虚无,除了一眼望不到头的黑,是什么也瞧不见。 鼻间能闻见有些刺鼻的味道,苏维想睁眼瞧瞧,又觉得身体实在是疲惫不堪,不愿费劲睁眼。 直到一滴冰凉的雨珠落在脸上,才猛地将苏维从深沉的昏厥当中揪醒。 她倏地睁开了双眼,入目的便是阴沉沉的天色。 苏维躺在地上,仿佛自己躺在了满是沙砾的地面,硌得浑身都疼。 苏维缓缓地张大了嘴巴,但刚准备喘气,胸腔处就传来了一阵难耐的钝痛。她每呼吸一下,就必须伴着这阵疼。 雨势渐大,空气中弥漫开了专属雨季的清香,只可惜这其中还混着些许的灼烧味和血腥味。 血?! 意识到这一点的苏维,猛地打起了精神。 她的眉头轻皱着,想立即起身,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只要稍微动一动身体,那透彻心扉的疼痛就好似顺着身体的每一根骨头,传递到了每一寸角落。 苏维死死地咬住下唇,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不断袭来的剧痛,让自己坐了起来。 她觉得此时的自己有些喘不上气来,等到坐直了身体,她才真正意识到了发生了什么——出车祸了。 她艰难地打量着四周的情况,在记忆里,她根本记不清那辆车是从哪里,又是怎么撞上了自己。 苏维只能依稀地记得,那巨大的冲击力将整辆车子狠狠地顶到了路边,然后……就再也想不起来了。 在苏维不远处的,是残缺的车头,正冒着滚滚的浓烟。 饶是在这样的雨势攻击下,也没有减弱分毫。而那辆撞上了她的大卡车,此时却不见了踪影。 苏维粗略地判断了下自己所在的位置,应该是被撞到了公路下方的斜坡了。 她思索了片刻,却发现除了这些显而易见的信息,眼下竟什么也分析不出来了。 苏维只觉得自己的大脑活动起来异常得困难,疼痛感与晕眩感时时刻刻胁迫着她。 她有些吃力地抬手,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却没有任何效果。 一时之间,苏维什么都想不到了。 鲜红的血液顺着额前流下,套在苏维身上单薄的衬衫,已经被染上了深浅不一的红,她的身上遍布着大大小小的伤口。 苏维愣是呆坐在原地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呆滞的目光变得有些急迫了起来。 她的视线在自己的周围焦急地扫视着,最后落在了不远处,地势更低一些的地方。 在那里,有着比她身边的浓烟还要重上一些的烟雾。 但不知是雨幕的遮挡,还是浓烟的作祟,苏维总觉得视线有些模糊,有些看不清前方的概况。 每动一下,身体的骨头连着筋,就抽痛一下。 这剧烈的疼痛,让苏维刚直起身,冷汗就不受控制地开始滑落。 吉莉安·巴纳德呢? 苏维的牙齿狠狠地扣在下唇上,希望能够借着这唇间的疼痛,让自己可以短暂地忘却身体传来的撕裂感。 但显然,这并没有多少的效果。 苏维仍是每走一步,都能清晰地察觉到从胸腔处、从脑袋、从四肢的每一个地方,传来的锥心之痛。 明亮的黑眸逐渐对不上焦,但苏维的脑海中却有一根弦紧紧地绷着—— 不能倒下,至少不能在这里倒下。 她强撑着精神,脚下的步子却是虚浮的。就在即将靠近浓烟的位置,斜坡的地势和下雨天的泥泞,让她脚下一滑,不慎踩到了一块凸起的石头。 只这一下,苏维瞬间失去了所有的平衡,整个人栽倒,滚了下去。 好在山坡的高度并不高,苏维在泥地上滚了两圈,身上沾染了些雨水泥泞后,停了下来。 苏维趴在地上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睁开眼睛。 等到她睁眼的时候,入目的景象,却让她的心一咯噔—— 吉莉安正闭着双眼,面色平静地仰躺着,面向天空,脏污泥泞的小脸甚至还挂着浅浅的笑容。 苏维顿时感到一阵心慌,“吉莉安·巴纳德可能死了”这样的念头一旦浮现在脑海中,眼下自身遇到的痛楚所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苏维踉跄地爬到了吉莉安的身边,不管不顾身体是否因为自己的拖行,而疼痛万分。 她伸出同样沾满泥泞血污的手,颤颤巍巍地拍了拍吉莉安的脸, “喂,你醒醒……” 苏维的指尖冰凉,而比起她的指尖温度,吉莉安脸蛋的温度更是凉得过分。 苏维的拍打并没有换来吉莉安的回应,吉莉安仍是一脸平静地躺着。 她的眉间舒展,唇角微微翘起,吉莉安面色的恬淡,却让苏维的崩溃情绪直接到达了临界点。 苏维紧锁着眉头,声音有些嘶哑,她忍着剧痛,一下一下地推搡着吉莉安,手下的力气愈发大了起来。她一面推着,一面嘴里仍是念念有词, “喂……吉莉安·巴纳德,你不能死在这里。你醒醒……你醒醒啊……” 苏维时而拍打吉莉安的脸蛋,时而动手推搡她的肩膀。 但不论她怎么做,都无济于事——吉莉安仍是丁点的反应都没有给她。 无奈之下,苏维只能拖着自己同样疼痛万分的身体,开始拨拉着压在吉莉安身上的汽车碎片。 倾泻而下的雨水,将夏日的炎炎热气逐渐打散,苏维的身体也开始止不住地发凉。 她的双眸越来越难以聚焦,大脑也长久地处于一片混沌之中。 或许是因为苏维拖拽吉莉安的动作刺激到了昏迷中的她,吉莉安才悠悠地从闭眼的状态中逐渐醒转。 她脸色苍白,眉间因为清醒而不自觉地锁紧,但望向苏维的眼神却不似先前那般,满眼都是责怪了。 吉莉安的声音微弱,几乎要被周遭的细雨声覆盖,她双唇微微蠕动,轻声道, “你好吵啊……” 悬溺(七十四) 苏维胡乱地揩掉了脸上的雨滴,她重重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强打起精神来,就要去拖吉莉安, “你坚持住,我这就把你拉出来。” 但不论她如何使劲,那扣压在吉莉安身上的铁皮,却好似千斤顶一般。哪怕苏维使出了十足的力量,这半截残骸都没有松动的迹象。 车辆仍在燃烧着,在雨势的灌溉下,有了将要熄灭的迹象。 吉莉安已经感觉不到自己身体的任何知觉了,她无奈地轻叹了口气, “你是傻子吗?我出不去了,你快离这里远一些吧。万一你运气再不好,车子一爆炸,可就什么都没了。” 闻言,苏维手下的动作一怔。 但她并没有分神去回答吉莉安的说辞,只是在发现了自己的努力只是徒劳后,开始在附近寻找起了别的东西。 在视野范围内,她很快锁定了一根较为粗壮的树干。苏维踉跄地爬向木棍所在的位置,又尽量动作利索地爬了回来。 她跪坐在吉莉安的身边,大口地深吸了一口气,将木棍杵在了铁皮与吉莉安身体之间的缝隙。 苏维强忍着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咬着下唇,使出了浑身的力气,才终于让那沉重的铁皮翘了一个小小的高度。 但木棍在雨水的浸泡下,本就有些潮湿,此时车子残骸所有的重量又都聚集在上面,它根本无法承受这样的重量。 只听咔嚓一声,木棍应声断裂。那好不容易翘起的车铁皮,又瞬间跌落回了吉莉安的身上。 吉莉安本就很难喘上来气了,铁皮再这么砸了一下,让她瞬间剧烈咳嗽了起来。 但身体早就已经开始发凉麻木了,吉莉安也早就做好了等死的准备,所以这样的痛苦,对眼下的她来说,竟然也算不上什么了。 明明以前,自己最怕疼了。 吉莉安轻轻勾了勾唇,自嘲地笑了下。她又偏头去看苏维狼狈的模样,轻声道, “别费劲了。” “我这样的人,死在这里应该也能给大家一个交代了。恶有恶报,你说呢?” 闻言,苏维却执拗地摇了摇头,仍是用手拨拉着吉莉安身上那些可以搬动的车子碎片。 吉莉安说话的声音几乎如蚊子鸣叫一般了。 附近的草皮与泥地,已经被吉莉安的血水和雨水染红,苏维的视线模糊到已经让她看不清吉莉安了。 突然间,她只觉得胸口一阵刺痛,苏维双手置在地上,好支撑着自己因为剧烈咳嗽而无法稳住的身体,她咳嗽着,口中溢出了血丝。 苏维果断地抬手抹去了唇边沾染上的血迹,还要动手去扒拉吉莉安,试着将她拖出来, “你不能死在这里。你死在这里,不是太便宜你了吗?!” 她竭尽全身的力气,低吼出声,“塞缪尔!塞缪尔的父母还在等他!他现在尸骨未寒……你怎么可以……” 苏维说着,只觉得一口气喘不上来,胸口处不断发涩,眼眶也红了一圈, “你怎么可以死在这里。你必须活下去……你要和我一起回市局,去和警察交代那些已经发现的、和还没有发现的案子!你至少……至少应该亲口去和塞缪尔的父母道歉……!” “塞缪尔他……小时候天天跟在你的身后,喊你姐姐的啊……” 苏维越说声音越微弱,她紧紧地攥住触手可及的杂草,“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 “是嘛?”吉莉安闻言,却只是觉得好笑。 圆润的眼眶在不知不觉间也红了起来,她淡淡地瞥了眼苏维,双唇微启,虚弱的声线里染上了些委屈, “那……谁来和我道歉呢?” 吉莉安琥珀色的眼眸已经开始涣散,神智也再难保持清醒,她顿了顿,仍在坚持, “我要是真的像你说的,如实交代……想必,那个真相你是不愿意听的。那个结局……也不会是你所期待的。” 此时的苏维,意识开始飘远了。 她几乎没听明白吉莉安话里话外的意思,只是盲目地试图用手扒拉开吉莉安身上的束缚。 她想带着吉莉安逃开这里,但却感觉自己越来越难以喘上气,模糊的意识也在越来越快地消散。 这样的痛苦状态,让苏维再也没有办法说上一句话。 突然,吉莉安不知道从哪儿生出的力气,她猛地扭过头,看着已经半伏在自己身边的苏维。 用左手,强硬地掰开了苏维紧攥着杂草的手,往她的掌心塞进了一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纸条已经被血水染红,洇出了里面的黑色墨迹,吉莉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竭尽全力地开口道, “去……去找德文。把这个给他……他……一定会懂我的意思的……” 她虚荣的声音,隐在了雨幕之中。 雨下大了。 淅淅沥沥的雨点在时间的帮助下,将那冒着浓烟的车体明火扑灭。 但在车体的附近,却再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半晌,一个身材矮小的男人,穿着连身雨衣,脚踩着高筒雨靴,从公路上翻身下坡。 他的身后跟着几个吊儿郎当的小弟,男人顺着车祸残留下的痕迹,先是路过了半截车头的所在,随后才借着空气中残留的烟雾,朝着后半截车厢所在的矮坡走来。 几人很快找到了吉莉安所在的这后半截破碎车厢,为首的小个子男人伸出一直揣在兜里的手,用两根指头,探向了吉莉安的鼻间。 片刻之后,他确认了吉莉安早已没有了气息,才缓缓地直起了身。 但直起身后,他又觉得有些不过瘾,抬起脚愣是对着吉莉安有些发冷的身体,又踹了几脚。 男人的身体大半隐在雨衣当中,这几脚让他的身心都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松快,他微微仰起头,长长地舒了口气。 但这份松快又在顷刻之间烟消云散,在他准备查看究竟是哪个倒霉蛋和吉莉安在一起的时候,在他看清了那人的脸时,男人只觉得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男人身后的小弟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凑上前来看了一眼。 小弟的瞳孔猛地一缩,他目光有些颤抖地看向男人,支支吾吾地说,“老、老大……这人不是……” 男人心里自然清楚眼下,这个“倒霉蛋”究竟是谁。 但此时此刻,他似乎要做出选择了……是将现场的情况如实相告,面对来自上头的惩罚;还是装作一无所知,迅速收拾细软,逃离圣费尔市。 可时间似乎并不打算给他犹豫的机会,刹那间,在远方的公路尽头,传来了刺耳的警笛声。 悠长洪亮的警笛声响,不消一会儿就响彻了这一片的山脉。 破晓之时(一) 病房内。 女人穿着一身的病号服,安静地坐在窗前。 她的目光怔怔地望向窗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就一直这样抿着双唇,一言不发地呆坐在原地,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她在这里坐了多久。整间病房,就一直笼罩在这样平和的环境中。 好半晌,病房的门才被人从外打开,也打破了这宁静的气氛。 开门响起的吱嘎声,吸引了一直出神的女人的注意力。 女人缓缓地回过头,看见来人后,扯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你来啦?” 她的眉眼笑得弯弯的,但圆润的眼眸中却没有一丝光亮。 只是按部就班地和每一个到访这间屋子的人打着招呼、说着话。招呼过后,她又很快地扭过头去,望向了窗外。 来人见到她这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也不恼。 多日的陪伴,早就让她习惯了女人的这副表现…… 希斯卡缓慢踱步走到床头,在床头柜上放下了手中刚买的鲜花。 她发现蓓姬一天之中有很多的时间,总是喜欢盯着窗外的那些花花草草看。或许,在病房内多一些绿植和鲜花,蓓姬也能开心一些。 希斯卡最近常常来看蓓姬,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当中,与看护蓓姬的护工关系好了不少。 再者,因为出了些许的变故,所以护工也就顺其自然地将照顾蓓姬的任务交给了她。 希斯卡放下花后,轻手轻脚地走到蓓姬的身边,她轻轻弯下腰,凑到了蓓姬的面前,低声道, “看什么呢?” 蓓姬只是缓缓地眨了两下眼睛,答非所问道, “她不要我了吗?” 闻言,希斯卡默默地抿紧了双唇。 一时之间,她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蓓姬的这个问题。 希斯卡清楚明了地知道蓓姬口中的那个“她”是谁,但眼下,她却无法对此做出回应。 苏维已经有一阵子没有来看蓓姬了,而本来靠着与苏维的重逢,受尽折磨的蓓姬的精神状态才有所好转,眼下多日未见到人,她的情况也逐渐有了恶化的趋势。 蓓姬开始不爱散步,不配合医生的治疗,也不再和其他人谈天。 说的最多的话,永远是,她去哪里了?她为什么不来看我了? 蓓姬抬头,望向希斯卡的杏眼中闪着泪光,她的眼眶微微泛红,说话的语调愈发像个稚童, “是因为我拖累了她吗?” 没等到希斯卡回答,蓓姬又自顾自地垂下了头颅,微长的刘海遮住了她的眼眸,只能看见蓓姬的双手紧紧在大腿上攥成了两个拳头。 蓓姬紧紧咬着下唇,嘟囔着, “她不是说,忙完了要陪着我的吗?我记得的,她说忙完了,就会来看我的。她不会丢下我的。除非……” 蓓姬的声音戛然而止,她将头垂得更低了。 蓓姬的精神状态,若是说有良药,那只能是苏维。 苏维的陪伴,于她而言,是最好的特效药。但…… 希斯卡目不转睛地盯着蓓姬,许久,她轻叹了口气,缓缓地半蹲下来,伸出双手搭在蓓姬的腿上,柔声安抚道, “她最近真的太忙了……所以拜托我来照顾你,我们一起再等一等,好吗?” 蓓姬闻言,动作有些机械地转动脑袋,看向希斯卡。 这张脸,有一些熟悉……但是蓓姬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她的记忆,在长年累月的折磨当中,早就破碎不堪。 支撑着她挺过一日又一日非人折磨的,不过是幼年时,和拾荒的爷爷、和妹妹一起有说有笑的日子。 是那些虽然贫穷,却格外幸福、被爱被需要的日子。 在蓓姬支离破碎的记忆当中,她记着的无非是—— 年迈的爷爷,爱抚地摸着她们的脑袋说, “我这糟老头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能就没了,到那个时候,你们姐妹两个,一定要相互扶持着,好好生活啊。” 她记着的无非是—— 自己拿出母亲的怀表,塞到了哭泣不止的苏维手中,用那稚嫩却充满决心的语调,说, “以后我的妈妈就是你的妈妈,我是你的姐姐。我会保护你、照顾你一辈子的。” 有一个妹妹,爱哭、调皮、又倔强,需要她,也在等着她。 蓓姬看向希斯卡的目光充满了探究与陌生,哪怕这么长时间了。希斯卡还是被蓓姬的眼神狠狠地刺痛了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明明……是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更久,是她们一起经历了许多的磨难与苦楚。但到头来,她也难以逃脱被遗忘的命运。 成为这场戏中的第三者。 ———— “利威尔~” 身处一片混沌当中,利威尔听见了有人在叫他。 这声音熟悉,熟悉到利威尔仿佛听了很久很久。 多日的加班加点,让利威尔觉得身体异常的疲惫,此时的他被浓重的睡意包裹,费了好大的劲,他才终于睁开了双眼。 入目的是眼前乖巧的少女。少女声音甜腻,脸上擎着笑容,看向他的眼眸,又黑又亮。 她就双手托着下巴,双臂杵在办公桌上,窗外是和煦的日光,洒在少女乌黑的长发上。 少女什么也不做,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他。 利威尔目光柔和,这样的场景他格外熟悉,他抬手轻轻摸了摸少女的脑袋。 在他的眼中,少女眉眼间的神态,与脸蛋的轮廓,在一幕一幕交迭长大。 那稚嫩的面庞,也在堆叠的画面中,变得愈发成熟了起来。 而她那不谙世事、稚嫩懵懂的眉眼,似乎在不知不觉间变得悲伤、变得纠结与隐忍了起来。 利威尔察觉到了她的变化,他很想开口问一问,你怎么了? 但身体却好似不由自己做主,心头只是盘旋着好像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有很多未尽的责任横亘在两人之间,让他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有恰当的场合、让他好好地开口和她谈一谈。 等一切都结束了吧。 利威尔心想,等到都结束了,还会有很多很多的时间留给我们。 于是,利威尔也就放任了面前少女眉宇间抹不开的悲痛。 但哪怕他这样轻描淡写地化开了这份不安,眼前少女的轮廓和眉眼却越来越模糊。 恍惚间,他只觉得胸口在隐隐作痛,眼前的画面又开始交替更迭…… 最终只剩下了,那在空洞的口中,少女眼含热泪,在烟雾缭绕之中看向自己,低声道, “再见啦,利威尔。” 破晓之时(二) 利威尔猛地从长椅上惊醒,翘着二郎腿的双腿,因为突然的惊醒,猛地一晃,险些没有坐稳。 他沉浸在刚才的梦中,不觉间,眼尾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 利威尔愣是坐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医院的长廊内,鼻间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他一贯凌厉、淡漠的双眸,此时显得黯淡无光。 眼下的乌青比往日还要明显,眉眼间皆是写不尽的疲倦。 利威尔已经记不得这是坐在这里的第几天了,从苏维被推进手术室抢救后,又被推进重症病房观察开始,他就一直在这儿。 那脱手的茶杯、那烫伤的指腹,与心头那惴惴不安的心跳声相融,以至于不安感在那日顺着身体的血液飞速地冲撞着,在短时间内席卷了他的全身。 利威尔的记忆有些模糊了,他根本记不清,自己得知消息的时候,是怎样驱车赶往的现场。又是怎样,在一片狼藉的废墟当中,找到了浑身是血、昏迷不醒的苏维的。 苏维就倒在那里,浑身泥泞不堪、满是血污。 他甚至不敢上前去一步,也不敢伸出手去碰碰她。 利威尔害怕,他害怕自己会弄伤了她,会加重她的伤势,同样,他生怕她会再一次从自己的身边溜走。 明明这一回,他已经很小心了…… 寂静无人的医院长廊,耳边仿佛只剩下了仪器微弱的低鸣声,和屋内时常走动的脚步声。 利威尔一个人静坐着,又不知过了多久,在长廊的那一头才传来了微弱的脚步声。 这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好一会儿才缓缓地停在了他的身边。 脚步声的主人先是停在了利威尔的身边,她快速地扫了一眼一脸颓废的利威尔,又扭头将视线投向了那隔着一道门的病房。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叹了口气,语气中同样是遮掩不住的疲倦, “她怎么样了?” 听见声音,利威尔才后知后觉地抬头去看来人。 他的眼眸疲倦不堪,下颚处冒出了青色的胡茬,眼下的乌青也愈发深沉,看起来憔悴极了。 利威尔瞥了一眼来人,就垂下了眼眸, “还没脱离危险期。” 他顿了顿,发现自己的声音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沙哑。 利威尔的双手交叠在身前,交错的指关节竟止不住地在颤抖,“你现在没事了吗?” 韩吉点了点头,轻声应道。 她的视线短暂地扫了一眼颓废的利威尔,又重新落回了面前紧闭的门扉上。 寂静的病房,紧闭的大门,只有一扇小小的玻璃窗,可以让家属关心那命悬一线的亲人。 这小小的玻璃窗框,让在外头的他们根本看不见、也摸不透苏维究竟处在哪一张病床上。 但是只需要看看那临近窗边的病人身上,那缠在身上千丝万缕的管子和罩在脸上的氧气面罩,她都能轻而易举地猜到苏维的状态如何。 韩吉沉默了半晌,才微启唇瓣, “吉莉安·巴纳德死了。” 利威尔只是沉沉地嗯了一声。 他接到消息,飞速赶往现场的时候,入目的便是被压在车辆废墟之下的吉莉安和栽倒在一旁的苏维。 从现场的勘探来看,苏维应该是想要将身不由己的吉莉安从车底拉出来。 但一同经历了车祸的她,那个时候根本没有足够的力气,让她能够顺利救出吉莉安·巴纳德了,相反,强迫受伤的身体,反而让她现下的情况更为危急。 韩吉默默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深吸了一口气,才转过身对利威尔道, “局里的事情暂时交给我吧。我会带着他们配合调查局先一步调查情况的。你先……” 她顿了顿,才缓缓补充道,“你先在这里等苏维平安的消息吧。” 闻言,利威尔却是摇了摇头,声音喑哑, “不用。明天我就会回市局的。” 说着,他抬眼,深深地望了一眼重症监护室门上的那扇小窗,扯了扯苍白的嘴唇,低声道, “案子还没有结束,塞缪尔·里根还没有消息,吉莉安的跟班德文也什么都没有交代……那个小鬼,不会愿意看见我一直待在这里守着她,而放着那些人不管的。” ———— 老宅内,厚实的窗帘,将整间卧室遮得严严实实的,不透一丝的光亮。 光滑平整的红木床头柜上,摆着一副金丝镜框。 镜框内的镜片上沾染了几点干掉的水渍。 在床头柜旁的床边,一个浑身散发着低气压的男人半弯着腰,坐在床上。 他的双手撑在双膝之上,掌心摊开向上,将脸埋了进去。 倒扣在眼镜旁的手机,屏幕时而亮时而暗。 杜恩不知道自己就这样在这里坐了多久,他身上还穿着那一日的衬衫,淋了雨的衣服随着时间的推移,早就干透了。 但他的脑海中却抹不掉那一日的对话—— “……吉莉安·巴纳德确定已经死透了。” “很好,剩下的事,会有专门的人来和你对接。之后不用再联系我了。” 说罢,杜恩作势就要挂断电话,但那头又传来了混混头子有些急迫的声音,“等等!” 杜恩没好气地啧了一声,语气有些不耐烦, “怎么了?” “……现场除了吉莉安·巴纳德之外,还有一个人……” 想到这里,杜恩托着脑袋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发颤,他贴着脸颊的五指冰冷刺骨。 为什么她会出现在那里? 为什么她会和吉莉安·巴纳德待在一起? 为什么她们会在同一辆车上? 杜恩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 但他却猛然明白了一件事情——是他亲手将苏维推到了这条路上。 而之前的他,是从来没有设想过,苏维会这么直接地接触到这些,这么毫无防备地被卷进这场漩涡之中…… 这件事情,布兰德知道了吗? 知道了的话,布兰德又会怎么评价自己做的这件事呢? 想到这里,杜恩缓缓地抬眸,瞥了一眼床头柜上的钟表,确认了时间,他才缓缓地直起身,从这间密不透风的卧室内离开。 破晓之时(三) 杜恩已经有几日没有进食和喝水了,但具体是多少日,他也没有去细数。 这几日内,他同样也没有和布兰德去汇报关于吉莉安·巴纳德的事情,但意外的是,这一回布兰德也没有主动地询问,反而放任他将自己关在卧室中许多天。 此时的杜恩整个人显得虚弱无比,高瘦的个子走在别墅的长廊内,摇摇晃晃的。 他强打着精神,走到了熟悉的房间外,他动作有些机械地挺了挺腰背,抬起手轻轻地叩响了布兰德所在的书房。 “进” 敲门声响了没一会儿,屋内就传来了布兰德低沉的嗓音。 杜恩应声推门而入,布兰德正慵懒地靠在自己的摇椅上,手边端着一杯茶水,双眸微眯着,模样状态皆是随意又舒适。 他的这副轻飘飘、过分惬意的模样,却没来由地刺痛了杜恩。 让站在门边的他,久久没有进门。 眼见杜恩好半晌没有动弹,布兰德才从品茶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他缓缓地睁开双眸,瞧了杜恩一眼,问, “站在那做什么?” 杜恩暗暗地咬了咬唇,才步履缓慢地走进屋内。他犹豫了片刻,才开口道, “父亲,吉莉安·巴纳德已经解决了。接下来,只需要找机会解决了在市局——她那个跟在身边的小跟班就可以了。” 布兰德闻言,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润了润有些干燥的双唇, “这件事我已经听说了,你办得不错。” 办得不错? 这四个字成功让杜恩皱起了眉头,以布兰德布在自己身边的眼线,他不会不知道杜恩在解决吉莉安的过程中做了什么。 而眼下,苏维还在医院的重症病房内抢救,布兰德却好似这一切与自己无关一般,坐在这里,一脸欣慰地夸赞他? “办得……不错?” 杜恩的声音沙哑,他动了动喉结,只觉得自己连发出声音都异常艰难。 杜恩沙哑的声音让布兰德又抬了抬眼皮, “怎么了?” 他的语气淡漠又疏离,反而问得杜恩一怔。 杜恩几日未进食,身体异常的虚弱,一向得体的他,此时竟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犹豫了许久,才缓缓道, “父亲……苏维她……” 他的欲言又止,却已经让布兰德猜出了他未尽话语之下的意思。 布兰德淡淡地瞥了杜恩一眼,满不在乎地开口, “不是还没死吗?” 他轻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润了润嗓子后,才将手中的杯子放下, “你解决了吉莉安·巴纳德这么一个烫手山芋。不过是在完成任务的途中,失手伤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罢了,这点小事还算不上问题。我自然是该夸你的。” 说着,他起身朝杜恩走来。 这么多年来,布兰德从未懈怠过对身体的锻炼,所以此时哪怕他年过五十,依旧身材笔挺。 除了眼尾的皱纹和头发上冒出的银丝,竟丝毫看不出多少衰老之意。 他轻描淡写地叙述了让杜恩痛苦多日的缘由,却并没有让杜恩感觉到半分松快。 杜恩的身形一颤,他虚弱苍白的脸上浮现了难以置信的错愕,望向布兰德的眼神也是怔怔的。 好半晌,杜恩才重复了一遍布兰德的话, “无关……紧要的人?” 这简单的一句话,从杜恩的齿间流出,艰难非常。 他似是不敢相信,布兰德可以这样形容苏维。 布兰德见状,只是微微地点了点头,笑了。 他笑起来的时候,带动了眼尾的皱纹,却无端地给他的笑容平添了几分亲和, “是啊,不是她自己在那帮警察和我们之间做了个选择吗?既然她已经做了选择,那么我这个做父亲的,也就没有理由再穷追不舍了,不是吗?” “孩子大了,总是要放手的。” “不是的!她分明不是为了……!” 杜恩脱口而出的辩解,却在说出的瞬间触及了布兰德笑意不达眼底的眼神时,生生地咽了下来。 布兰德轻笑了一声,抬手摸了摸杜恩的连,柔声道, “不管是不是,结果就是这样。” “杜恩,你从小就和苏维不一样,不是吗?我教你杀伐果断,教你审时度势;你感激我收养了你,带你逃离了那个家。一直以来,你也很听话,乖巧又懂事。” 布兰德顿了顿,抚摸杜恩脸颊的力道却重了一些, “你难道忘记了自己是怎么在那个雨夜,央求我带你走的吗?” 他的声线平静,却唤醒了杜恩的记忆。 杜恩茫然地与布兰德对视了片刻,默默垂下了头颅,轻声道, “我没有忘记,我一直都很感谢您。” 闻言,布兰德赞许地点了点头。他松开了抚着杜恩脸颊的手,道, “一直以来你做的也都很不错,以后继续保持就可以了。我累了,你下去吧。” 说着,布兰德便朝杜恩挥了挥手,转过身去了。 杜恩见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只得离开了书房。 杜恩走后,屋内又只剩下了布兰德一人。 他的左手垂在身侧,右手端着微凉的茶杯,目光却有些涣散地盯着窗外的小花园。 飞旋而起的叶片旋转至眼前,带动了他久远而古老的记忆—— “警官,我的孩子不见了!” 布兰德焦急地一拍桌子,整个人半直起身,满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那张脸几乎就要凑到了距离面前办案警察几厘米的位置。 与布兰德焦急的模样相比,对面的警官就显得慵懒十足了。 他懒懒地瞥了布兰德一眼, “不见多久了?” 布兰德抬起手腕,快速地扫了眼腕表,轻声道,“估摸着得有两三个小时了。” 谁成想,坐在他对面的警官一听,嚯地一下撂开了手,不耐烦道, “没到24小时呢,急什么!说不定你家孩子贪玩,跑去哪个朋友家了,你再问问吧。” 布兰德一听,登时就急了,他急赤白脸地解释道, “我女儿很乖的,从来不会一声不响地就跑出去玩的!” 但不论他如何辩解,坐在对面的人都毫无变化。只是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缸中的温水,自顾自地转过身,不再搭理他。 而碰了一鼻子灰的布兰德,只得悻悻而归。 破晓之时(四) 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佐拉并没有像派出所的警官说的那般,乖乖回家。 佐拉不见了。 布兰德开始从街头巷尾,至佐拉学校周边的小地界,都找了个遍,直到24小时期满,都不曾有她的消息。 等到布兰德再次前往派出所时,得到的也只是敷衍地记录在案,让他回家等消息的答复。 再后来,面对日复一日、毫无希望的等待,布兰德再也按耐不住了。 他的掌上明珠,那个如天使一般善良可爱的女孩儿,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人海中。 布兰德再没有等到来自警方的答复,从此之后,他也没有再收到关于女儿的一丁点消息。 因此,思女心切的父亲踏上了独自寻找孩子的道路,他辞去了工作,先是靠着之前的积蓄,再后来便是饥一顿饱一顿,最后成为了街头的一名流浪汉。 但饶是如此辛苦,他也不曾放弃过寻找孩子的念头。 布兰德从故乡的老旧城市一路跋山涉水,他经过了面朝大海的斯港嘉市,又来到了繁华的圣费尔市。 这一路上,他面对了太多的冷言冷语与漠视。 当然,也不乏有好心人。 可与那些如刀锋般尖刻的词句相比,显得微不足道了起来。 恨意与不甘在布兰德的心尖蔓延,那一字一句的冷嘲热讽刻在他的心尖,像是一捧心尖上烧得正旺的火炉,永生难灭。 ———— “什么孩子?你的孩子关我什么事儿啊?!你是眼瞎了吗,没看见我正教育自家的娃儿呢嘛!” 中年的父母一边拎着自己孩子的耳朵,一边横眉冷对布兰德的询问。 他们见布兰德衣衫褴褛,愣是粗鲁地挡在了孩子与布兰德之间。 布兰德自从踏上了这条寻找佐拉的路开始,他就经常过着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眼下他已经很多日没有进食喝水了。 高悬的太阳,将本就干燥得起皮的嘴唇,衬得愈发苍白了起来。 他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面对对方的冷言冷语,还是不死心地想要将印着佐拉相片的传单,给眼前这对父母看看。 万一……哪怕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都不能放过。 但不等布兰德将传单递到对方的面前,夫妻中的男人已经粗鲁地一把打散了布兰德手中的一叠传单, “我说了!你的孩子关我们屁事!” 一叠传单被扬起,四散的纸片在空中停留了片刻,哗啦啦地纷纷落地。 男人凶狠地骤起了眉头,他的上下唇一碰,更粗鄙的话语脱口而出,但是布兰德此时却仿佛听不见了。 他的视线怔怔地望着被这对夫妻藏在身后的男孩儿,男孩儿那一头金灿灿的发丝,在阳光的普照下,更加耀眼。 男孩儿的耳朵被母亲揪得通红,他一边哭泣着,一边口中喊道,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 布兰德愣是盯着孩子嚎啕大哭的模样好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惊慌失措地将刚才被男人打飞的那叠传单一张一张地捡了回来。 沾了些泥灰的纸张被布兰德叠在一起,抱在怀中,他深深地朝这对福气看了一眼,鞠了个躬,开口道, “不好意思……打扰了……” 说着,他转身就要走。 但还没等布兰德走远,那对夫妻又开始在大街上打骂起了自己的孩子。 女人狠狠地推搡了一下个头并不高的男孩儿,高声斥道, “你还跑不跑了?!真是反了天了!我在家里打你两下,你还不服了!还敢跑到大街上来?!怎么着,你还指望谁能帮你不成?!” 男人附和着自己的妻子,猛地朝孩子后脑勺上一拍, “你老子我在外头赚钱多不容易,打你两下、骂你两句还不成了吗?!” 布兰德回头望了一眼男孩儿,男孩儿露在外头的双臂,有着大大小小因为殴打留下的青紫块。 这对夫妻依旧还沉浸在自己靠武力建立起来的“权威”之中,好一会儿才意识到刚才被打发走的叫花子又回过头来,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女人见状,没好气地回怼了一句, “又来做什么?!不是都说了吗,没见过你那什么倒霉孩子!” 闻言,布兰德抓着传单的手一紧。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服了内心,深吸了口气,无视了女人话语里的冒犯与讥讽。 他缓缓地吞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嗓子,低声道, “孩子现在年纪还小,不容易体会到做父母的苦心。有些道理现在他还不明白……等长大了,你们慢慢说,他自然就会明白的……” 布兰德顿了顿,扯着沙哑的嗓子,接着道, “好好说,回家了关起门来说都是可以的。在大街上这么非打即骂的,不合适……” 布兰德的言语恳切,却在这对夫妇的口中听起来异常得刺耳。 男人挑高了眉毛,双唇紧紧地绷成了一条直线,不等布兰德话音落下,他就猛地推了布兰德一把,高声怒喊, “嘿!我们教育自家的孩子,关你屁事!你多什么嘴!麻遛滚去找你自己那倒霉孩子去吧!” 男人的说辞愈发不堪粗鄙,而布兰德的脸色也越来越看难看,他抓着传单的手指在微微地颤抖。 见状,女人似是察觉到了两人之间流窜的气氛不对劲,连连拉住自己的丈夫,朝他使了个眼色,连拖带拽地带着自己哭泣不止的孩子走远了。 三人渐行渐远的身影之后,只留下了狼狈的布兰德,他似是再也撑不住虚弱的身体,一下跌坐在地。 但是他的目光却死死地盯着那远去的一家人的背影,眼眸猩红,半晌才呢喃出声, “凭什么……凭什么……” 眼前盘旋的落叶,经由一阵奇风吹过,打断了它的起舞。顺势摇摇摆摆、毫无美观地落在了花园的草皮上。 年迈的布兰德,身形笔挺,他的右手紧紧地抓着杯壁,双唇严肃地紧绷着。 只听砰地一声,手中的茶杯应声碎裂,温凉的液体喷涌而出,他却好似全无察觉。 良久,才微启唇瓣,幽幽地开口, “凭什么你们可以一家团圆,幸福快乐呢。” 破晓之时(五) 或许是命不该绝,经过了多日重症病房的悉心监护,苏维成功脱离了危险,从重症病房转入了普通病房。 虽说仍是处于昏迷的状态,但整体的生命体征还算稳定,只需要等待苏醒即可。 但说是这么说,苏维的目测状态,也算不上太好。 经过多日超出正常水准的看护,又成功被转入了单人间的病房。饶是没有人主动提起,大家也都心知肚明,这笔高额的费用是由谁支出的。 仪器在静悄悄的病房内运转着,杜恩站在苏维的病床前,逆着光,让人看不清他的脸色。 炎热的夏季,在这短短的数十天内悄然过境,残留下的余温却仍是灼得人心焦焦的。 杜恩的身上洒满了午后的阳光,却不曾感觉到一丝的温暖。 眼前的景象让他觉得浑身发麻,杜恩不敢上前一步,也不敢挪动自己的目光,去看那病床上的人。 但,他却不得不看。 苏维全身被洁白的绷带缠绕着,她穿着单薄的病号服,脸色苍白。 乌黑发亮的长发散在枕边,衬得脸颊的皮肤愈发没有血色。 苏维的身上插着大大小小的管子,纤细的手臂露在被子外头,没有被绷带缠绕的地方,赫然有着一道早就结痂后肉色的长伤疤——是那天被自己吐槽过太丑的疤痕。 此刻,旧伤刚愈,又添新伤。 杜恩只觉得胸口处传来一阵钝痛,明明是被他捧在心尖宠着长大的女孩儿,是他第一眼瞧见,就喜欢的人。 却没想到在自己的疏忽下,险些葬送了性命。 杜恩面色沉重,与布兰德不欢而散的谈话所带来的情绪还没消退,眼下他又不得不面对重伤昏迷的苏维。 双重的打击让他深陷痛苦之中,让杜恩本就高瘦的身形,显得更加单薄瘦削了起来。 杜恩咬着下唇,疲倦的双眸看向苏维。 他愣是这样静静地看了苏维好久好久,才轻轻迈开步子,踱步来到她的病床边。 他轻手轻脚地拉来了放在一旁的椅子,在苏维的身边坐下。 杜恩目光满含愧疚地看着苏维,又抬手轻轻地托起苏维打着吊针的手,送到自己的脸边,蹭了蹭,才低声道, “对不起……” 对不起三个字刚说出,杜恩只觉得喉间一阵发紧,他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仅存的力气,又缓缓地重复了一遍, “对不起……” ———— 夏末初秋,被日光普照的水泥地面上的温度,还是相当灼人。 但整体,已经比闷热的夏季好上不少了。 希斯卡照例来到了蓓姬的病房。 她还未走到病房前,就听到了病房内传来了摔打玻璃制品的声音。 清脆的声响,让希斯卡心下一惊,她当即快步地跑到了病房门边,推开门,入目的就是蓓姬正跌坐在地面,身上的病号服没有扣好扣子,领口处大剌剌地敞开。 她的目光呆滞,双目猩红。 在蓓姬身边站着的,是一个眼眶发红、模样青涩的小护士。 她手上还拿着蓓姬今日份的药,小护士的面孔极生,这么多日以来希斯卡从未见过,想必是刚来工作没多久,并不知道蓓姬的情况。 她红着眼眶,泫然欲泣的双眸,像极了被蓓姬突然发作的状态吓到了。整个人浑身轻颤地怔在原地,不知道如何是好。 蓓姬的病情又恶化了。 面对蓓姬的模样,希斯卡心底早就有了答案。只是她没有想到,蓓姬的病情会恶化得这样快。 希斯卡抿了抿唇,绕开了一地的玻璃碎片,走到小护士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顺势接过了小护士手中的药品,低声和她说了两句,又将她妥贴地送出了病房。 一番操作下来,希斯卡才重新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蓓姬的身上。 在那场骤降的暴雨过后,圣费尔市整体的气温就开始逐渐转凉。 哪怕是窗外沐浴日光的地方,热得仍有些灼人,但屋内这些照不着太阳的阴凉地儿,已经有了些许的寒意。 希斯卡轻车熟路地从立式衣架上取下了外套,披在了蓓姬的双肩之上,才缓缓地蹲在她的身边,柔声道, “地上凉,要不要先起来?” 蓓姬木然地抬起头,看向希斯卡的目光呆滞又满是不解,良久,她才嗫嚅着双唇, “她去哪里了?” 这样的问话,蓓姬在这小一月的时间内问过不下数次了,每一次都被希斯卡用各种各样的接口搪塞开来。 但这一回,还没等到希斯卡想出一个周全的解释,蓓姬呆滞的双眸难得露出了一丝的清明,她接着追问道, “她是不是出事了?” 希斯卡搀扶着蓓姬站起来的动作一僵。 明明这段时间,蓓姬一直待在这间病房内,也不曾有来看望她的人和她提及过苏维以及苏维现在的情况。 但是蓓姬却好似有什么本事,能够轻而易举地猜到了。 希斯卡心虚地咽了下口水,“没有,她只是太忙了。再过两天……再过两天,苏维她就能来看你了。” 希斯卡的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啪”,蓓姬一巴掌甩开了希斯卡搀扶着自己的手。 她赤着脚愣是往后退了两步,全然不管自己是否已经踩到了地上的碎片, 蓓姬的双眸中满是防备,吼出了积蓄的埋怨, “你在骗我!” 她的声音大得出奇,响彻了整间病房,甚至都传到了走廊上,让外头经过的人都不免得好奇驻足。 “过两天,过两天。这样的话,这段时间你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蓓姬的双眸瞪得浑圆,她声声诘问希斯卡的劲头绝不像精神不佳,“她绝对是出事了!我们答应过爷爷的……不会丢下彼此的!” 提起爷爷,蓓姬的眼眶倏地红了。 不知是她这段时间越发喜怒无常的状态,还是眼下这不管不顾的激烈言辞刺痛了希斯卡。 希斯卡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扯住了蓓姬双手的手腕。 一双桃花眼内迸发出了强烈的情绪,夹着几分悲痛、几分委屈,更有几分愤怒,她的嘴唇快速地阖动着, “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永远在想着她?蓓姬,你忘记了吗?那一年在杜格尔,是我……是我和你相依为命,度过的那些岁月的,不是吗?!” 破晓之时(六) 一向冷静自持的希斯卡,在无形之中放任自己的情绪被蓓姬牵着走。 她高出蓓姬一些的身子止不住地微颤,恍惚间,质问的声音也染上了喑哑, “为什么,你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哪怕是有一丁点关于我的记忆……都想不起来啊?是我……是我陪着你的,就算是现在!也是我在陪着你的啊!!” 最后一句,希斯卡几乎是歇斯底里地吼了出来。 从那日两人不欢而散的决裂开始,希斯卡就被自己的情绪裹挟。 在没有蓓姬陪伴的日日夜夜,她待在杜格尔街,只觉得痛苦不堪,在不需要服侍狐狸的日子里,她就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卧室里,压抑着自己的痛苦。 眼下,她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在此刻迸发。 但这份情绪,对于一个早就忘却了很多过去的病人而言,太过沉重了…… 蓓姬睁着圆润的杏眼,木然地感受着希斯卡没有控制力道的摇晃,她的眼眸中,全是无措。 蓓姬愣是任凭希斯卡发泄了好一会儿,才错愕地看着她,生生地拍开了希斯卡拽着自己双腕的手。 她不顾扎在脚底的玻璃碎片,踉跄地奔向了窗边。 一把扯过了那淡蓝色的窗帘,将自己牢牢地罩在了窗帘布下,只露出了一张脸。 蓓姬的眼尾噙着恐惧的泪珠,浑身止不住地发颤,她低声重复道, “对、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我应该听你们的,对不起……!” 蓓姬的眼眶通红,像只小鹿似地缩在窗帘之中瑟瑟发抖。 她紧紧抓着窗帘布,将系着窗帘布顶端的圆环凑在一起,因为她身体的颤抖,而叮当作响。 蓓姬嘴里不停地喃喃自语, “我不应该反抗的……我会乖,会听话的……不要打我……不要……” 希斯卡何尝不知道,在杜格尔里那些反抗的女孩儿会面临什么样的折磨? 她就是在忍无可忍的情况下,接住了狐狸抛来的橄榄枝的。 自然,她也心知肚明,那日决裂之后,选择了另一条路的蓓姬会面对些什么。 但自从杜格尔被警方查获,她从看守所内出来,照顾蓓姬以来,蓓姬一直都对她是一副不冷不热的疏离模样。 没有多少往日的亲密,也没有多余的情绪波动。 这还是重逢以来,希斯卡第一次亲眼见着,蓓姬这样失态地求饶。 希斯卡呆站在原地,内心因为眼前惊慌失措的蓓姬,连连地震。 她只觉得有一把一直悬在心头的锋利尖刀,在此刻倏地落下,捅进了她脆弱的心脏。 希斯卡呆楞了片刻,她才慌忙地奔到蓓姬的身边,俯下身轻轻抱住了她,一面用双臂搂着蓓姬瘦干干的身体,一面说, “对不起……” 希斯卡每说一句,只觉得心尖上的刀又划了她一下, “对不起……都怪我,都是我的错。我带你去见她,好不好?如果你能去看看她,兴许她也能好得快些……” 希斯卡的话音落下许久后,她能清晰地感觉到怀里的人缓缓地止住了颤抖。 片刻之后,蓓姬才抬起头,眼眶通红,眼尾还缀着泪光,轻声道, “真的吗?” ———— 蓓姬抓着希斯卡的上衣衣摆,亦步亦趋地跟在希斯卡的身后。 两人一起缓缓地走过医院的长廊,经过了楼下的小花园,又是走了好一阵子,才从这一栋楼走到了医院的另外一头。 希斯卡一面注意着身边的情况,一面小心着跟在自己身后蓓姬的状态。 在两人即将靠近病房的时候,正好撞上了从屋内走出来的利威尔。 利威尔的头发毛毛躁躁的,手上抓着空空如也的茶杯,见到希斯卡后,脚下的步子一顿。 利威尔抿着唇,朝来访的希斯卡点了点头,却在希斯卡身后的看见了躲躲藏藏,有些胆怯的蓓姬后,神情一僵。 希斯卡在利威尔的面前站定后,轻轻地牵起了身后蓓姬有些发凉的手,将蓓姬往前边拉了拉。 她的手搭在蓓姬的腰上,使了点劲儿将蓓姬往病房的门边推去,一边推着,一边凑到蓓姬的耳边低声说, “她就在里面,你进去看一看吧。要是知道你来了,她肯定也会很高兴的。” 闻言,蓓姬怯生生地抬眸看了一眼希斯卡,又悄悄地瞥了一眼憔悴的利威尔,轻点了点头,拧开了病房的门把手,走了进去。 蓓姬进屋后,利威尔才低声开口, “没问题吗?” 希斯卡轻叹了口气,“苏维现在的情况,她也算是唯一的家属了。这么长时间了,一直瞒着她不太合适,蓓姬她有权力知道苏维的情况的。” 希斯卡说着,顿了顿,目光有些担忧地望向了屋内片刻,又回头看利威尔, “蓓姬现在的精神状态越来越不好了……或许,能够经常见见苏维,对她的恢复也会有帮助。” 利威尔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但两人还没多说上两句话,刚阖上的病房门就从内被打开。 蓓姬踉跄地跑出病房,来到希斯卡的身边,一把抓住了希斯卡的手臂,看起来一脸惊魂未定。 她的这副反常模样,让利威尔的心下一惊。 他快步逼近门边,透过窗框上的玻璃,却发现苏维仍是安静地躺在病床上,不论是她或是病房内,都没有异样。 蓓姬咬着唇,双眸止不住地颤抖。 她的反常状态,让希斯卡也有些奇怪,希斯卡摸了摸蓓姬的肩膀,安抚道, “怎么了?” 却只见蓓姬只是连连摇头,虚弱的声音有些急促, “那不是苏维……她不是苏维……她不是……” 闻言,利威尔与希斯卡一通皱起了眉头。 两人对视了一眼,有些不明所以,希斯卡见状主动开口道, “怎么会不是呢……她就是啊。” 但不论希斯卡怎样解释,蓓姬只是执拗地否定着。 她一边摇着头,一边喃喃自语, “她不是……你快带我回去,带我回去吧。” 说到最后,声音里已经不可避免地沾染了许多哭腔。 见状,希斯卡只好有些抱歉地看向利威尔, “她的状态看起来不太好,我还是先带她回去吧。” 随后,两人才扬长而去。 破晓之时(七) 利威尔接过水后,又回到了病房内。 今天正好轮到了他休假的时间,利威尔轻手轻脚地将茶杯放回床头柜,在苏维的身边坐了下来。 这几日,苏维恢复得还算不错。 按照医生所说,或许是因为她的身体素质还可以,所以经历了那样一场惨烈的车祸,还能侥幸存活,并且没有留下大毛病。 利威尔刚在苏维的身边坐下,就发现苏维的眉头紧锁,像极了正在经历噩梦的模样。 苏维的这副模样,让利威尔也不由自主地也皱起了眉,他抬手轻轻地用指腹抚过苏维的眉心,正如当时自己昏迷时,苏维做的那样。 但这一边,沉浸在昏迷世界中的苏维,却没有一丝一毫的察觉。 她陷在自己的世界当中,满目皆是混沌与荒凉。 这份虚无,也很快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一阵天旋地转的晕眩…… 温暖和煦的日光顺着卧室内的浅色窗帘,溜进了屋内。 调皮的日光,眼见屋内也没什么遮挡,便悄悄地攀上了卧室的床沿。 顺着床,又溜到了卧室主人的脸侧。 少女穿着睡衣,躺在和整间卧室装修相符的浅色床单之上,睡颜恬静。 她白皙纤长的双手枕在脸侧,双眸微闭,呼吸均匀,正酣然睡着。 不多时,屋外传来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但显然这不大的动静并不能惊扰了少女香甜的梦境。 屋外的敲门人眼见屋内没有应答,便轻手轻脚地拧开了门把手,脚踩着粉色的拖鞋,走进了屋内,来到了熟睡的少女身边。 来人俯身凑到了少女的面前,伸出两根手指,轻轻地弹了下她的脑袋,调笑道,“小懒虫,该起床啦。” 躺在床上的少女,这下才懵懵懂懂地睁开了双眼。 她迷糊地从床上坐起,在看见来人后,有那么一瞬间的呆滞,但很快回过神来,露出了明媚的笑容。 少女刚睡醒的嗓音,还带着一点黏糊和嘶哑,她揉了揉眼睛, “唔……早上好啊,蓓姬。” 蓓姬见苏维这一副懒散的模样,嘴上没好气地说,“还早上好呢?你看看表,都快中午啦。” 她双手叉着腰,露出了生气的表情,但眼底却被藏不住的笑意蔓延开来,“快点起床收拾收拾,一会儿客人就要来了。” “客人?” 苏维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困惑的表情,蓓姬立即应道,“是啊,人家马上就要来了,你快别磨蹭了。” 说着,蓓姬就拽着苏维的手腕将她拉起。 见状,苏维只好揉了揉自己睡得乱糟糟的长发,脚下趿拉着毛绒拖鞋,走进了浴室。 洗漱过后,苏维的脸上还残留着丁点的水珠。 但却并没有让她觉得自己的脸冰凉凉的,她扭头去看窗外,分明是一片雪景,却也没有感觉到一丝的寒意。 苏维没有过多在意,她驾轻就熟地走到了老宅的餐厅内,发现杜恩一早就坐在了餐桌边。 此时的杜恩正带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柔顺的金发翘起了一根不寻常的呆毛。他正慢条斯理地撕着手中的吐司,俨然一副斯文败类的模样。 见苏维来了,才勾了勾唇,笑道,“哟,小懒虫舍得起床了?” 见到杜恩,苏维脚下的步子一怔。 心里漠然地涌起了一股奇怪的念头,她眨巴着眼睛,去看坐在杜恩斜对面的蓓姬。 蓓姬将自己的长发束在了脑后成了个丸子头,只剩下了几绺凌乱的发丝散在脸侧,正穿着一件浅色的羊绒衫。 见苏维半晌没反应,她才又扭过头,笑道,“看样子,是真真睡糊涂了。还不快点过来吃早饭。” 见状,苏维才乖巧地朝餐桌走去。她边走着,边甩了甩头,试图甩掉心里头那种不对劲的感觉。 餐桌上的两人见苏维这模样,也没出声阻止,只是笑。 苏维走到了餐桌边,选着蓓姬身边的位置坐了下来。 她刚坐下,杜恩就将餐桌上的一杯热牛奶推到了自己的面前。 苏维盯着眼前的这杯牛奶,突然破天荒地来了一句,“我不喝这个。” 奇怪,我怎么会这么说? 苏维的话音刚落,杜恩就白了她一眼,“说什么蠢话呢?你不是一直挺爱喝的吗?” 他顿了顿,又将牛奶连带着杯垫往苏维的面前推了推,“赶紧喝了,一会儿客人就来了。” 闻言,苏维皱起了眉头,努起了嘴,俨然一副小气包的模样,她耍脾气似地说,“我不喝,我才不喜欢呢。” “嘿,你……” 杜恩的话还未说完,一阵爽朗又略带宠溺的笑声从一旁的厨房内传了出来。 布兰德围着围裙,手上还有些湿漉,正端着一盘刚烤好的吐司,朝苏维走来。 他的眉眼间皆是化不开的温柔与宠溺的神情, “好了,不爱喝就不喝了。放那儿吧。” 布兰德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盘子放在了苏维的面前,看向苏维,说,“小姑娘家家,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你自己说了算。别理杜恩那家伙。” 布兰德刚说完,一旁的蓓姬就极其自然地拿过了苏维面前的牛奶杯,“我来喝我来喝。” 蓓姬的脸上,同样也漾着化不开的笑意。 杜恩无奈地扶了扶额,叹了口气,“你们都惯着她吧,早晚得把她惯得无法无天了。” “才不会呢。”苏维朝杜恩吐了个舌头,做了鬼脸,“略——” 又迅速地扭过头,对一旁的布兰德笑道,“嘿嘿,谢谢爸爸。” 短暂的早餐时间,在一家四口人的说说笑笑间度过了。 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明媚的笑容,苏维也不例外。 但这样的场景,让她的心里头总是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且随着眼前一家和睦的时间拉长,不安感也越来越重了…… 破晓之时(八) 眼见苏维吃饱了,摸着肚子发出了心满意足的饱嗝声,布兰德与杜恩同时站了起来,收拾起了桌面上的餐具。 边收拾着,布兰德边扫了眼墙上的钟表,对苏维与蓓姬开口道, “你们俩快去收拾收拾,客人就要来了。” “客人?”苏维坐在椅子上,瞧着已经利索起身的三个人,皱了皱眉头,问道, “从早上开始,你们就一直在说客人,究竟是什么客人呀?” 闻言,蓓姬咧着的笑容更深了,她笑道, “怎么吃了顿饭还没清醒呢,你这丫头。” 杜恩也附和着说,“你还问是什么客人?那不是你……” 杜恩的话音未落,玄关处传来了几声清脆的门铃声。 布兰德连忙朝苏维两人挥了挥手, “快,客人来了。我和杜恩先收拾完这些。蓓姬,你和苏维先去开门吧。” 见状,苏维只好乖乖地和蓓姬一起,按照布兰德的安排前往玄关。 却在开门的一瞬间,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哟——中午好呀,苏维蓓姬!” 韩吉首当其冲地站在前头,在看见两人之后,她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 棕红色的马尾被门外的风吹得飘起,脸上的镜片因为逆着光的缘故,苏维看得并不真切她的神情。 韩吉身后跟着的是市局的一群人,有眼熟的艾伦,佩特拉,莫布里特…… 他们跟在韩吉的身后,陆陆续续地涌进了老宅。 蓓姬站在苏维的身边,脸上噙着笑容,接过了韩吉手中带来的礼品,说, “中午好啊,大家。” 比起蓓姬的游刃有余,苏维此刻却觉得受到了窗外残雪的影响,只觉得浑身冰冷发麻。 “不……不对,这不对……” 苏维小声呢喃着,她缓缓地睁大了双元,声音几乎小到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 但走在最前头的韩吉已经三两步来到了她的面前,也听见了她小声的嘀咕。 韩吉笑着问道, “什么不对?苏维,你在嘀嘀咕咕地说什么?” 苏维抬眸愣愣地看了一眼韩吉,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怔怔地移开视线,将视线投向了玄关。 苏维的视线焦急地在这十来个人中寻找着,最后定睛一瞧,终于在人群中找到了于她而言,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人的身影。 她乌亮的眸子猛地一颤,整个人都开始发抖了起来。 苏维不再理会身边的人是否有和她说话,只是一味地冲向了玄关处的那人。 苏维跑得速度飞快,蓓姬见状,连忙在她的身后替她找补,对韩吉说, “这丫头可能心急……” 再多的,苏维都没有听见了。 她只是自顾自地奔到了利威尔的面前,一把抓住了利威尔还在方鞋子的手。 利威尔被苏维这么一拽,手下的动作一僵。但他却没有恼,只是用空闲出来的那只手,轻轻地拍了拍苏维的手背,将手中的鞋子放进了鞋柜。 利威尔动作不疾不徐的,用鞋柜上放着的免洗洗手液,将手洗了一遍,才看向苏维,柔声道, “怎么了?”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苏维只觉得有一种悲凉感,从心尖涌了上来,蔓延至她躯体的每一个角落。 苏维轻皱着眉头,只觉得自己的嗓子眼发紧,愣是嗫嚅了半晌,才轻声问道, “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顿了顿,又回过头,去看身后——杜恩和布兰德已经出来了,正满面笑容地欢迎着到访的客人,苏维只觉得自己的声音有了些许的哽咽, “他们……又怎么会在这里?” 利威尔闻言,蹙了蹙眉。他往前迈了一步,凑得离苏维近了些,抬手轻轻敲了敲苏维的脑袋, “你这小鬼,睡糊涂了?”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杜恩的声音就从两人的边上传了过来。 杜恩调笑着接过了利威尔的话茬, “可不是,全家就属她最会赖床了。好不容易蓓姬把她叫起来了,这不,还是迷迷瞪瞪一早上了。” 杜恩双手环在胸前,透过被金丝边包住的镜片,能够看清他脸上的笑颜。 那和煦的笑容哪怕在面对着利威尔,也依旧如沐春风。 但苏维只觉得眼眶一热,有股温热的湿意开始在眼框内打转。 她默默地垂下了头颅,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湿润的眼眸。 谈笑间,布兰德也来到了玄关处,见到几人还站着,主动招呼了起来, “利威尔来了?快进来吧,开着门怪冷的。” 利威尔听见招呼,朝布兰德笑着,微微鞠了躬,轻声叫了句伯父,语气竟是格外得平和。 说着,利威尔就打算跟着杜恩进屋了。 但眼看着利威尔还没走两步,苏维就在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衣角。 利威尔脚下的步子一顿,他抿着唇转过身面向苏维,灰蓝色的眼眸中有些不解,但更多的是担忧。 他朝杜恩使了使眼色,示意杜恩离开后,轻轻地站到了苏维的面前,将双手放在苏维的肩上,低声道, “小鬼,你到底怎么了?” 苏维没有搭理利威尔的问询,只是执拗地抓着他的衣角,低垂着头。 她低垂着脑袋,大半张脸隐在了阴影中,苏维死死地咬着自己的下唇,恍惚间,一滴豆大的泪珠啪嗒一声落在了利威尔的手背上。 好半晌,苏维才低沉着声音说,“你们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们,不应该在这里的啊……” 利威尔只是勾勾唇,笑道,“不是你昨天让我来的吗?” 说着,利威尔抬手揉了揉苏维的脑袋,“别闹别扭了,大家都在等着你呢。” 闻言,苏维才缓缓地抬起头来,映入眼帘的,就是那些正站在老宅的客厅内,脸上挂着不同笑容的人们。 蓓姬和韩吉站在一处,身边还有着布兰德与杜恩。 他们正有说有笑地谈着,但眼前这幅美好的景象,却生生地刺痛了苏维的双眸。 她忽地松开了抓着利威尔衣角的手,眼底满是仓惶无措。 苏维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任凭蓄满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如果你在这……那不就说明……” 破晓之时(九) 苏维眼眸含泪,看着眼前这些在自己成长的岁月当中,不止一次贪恋的画面与生活—— 疼爱宠溺自己的父亲,一直以来渴望重逢的姐姐。 自己的朋友能够与自己的家人在一处和谐共处…… 但此时此刻,苏维却清醒万分。 她看向利威尔,一边落泪一边摇头,呢喃着开口, “如果利威尔你在这里,那不就说明……这一切,都是假的吗……” 话音刚落,刹那间,苏维眼前那些沐浴在日光之下的所有和谐画面顷刻消失。 只见从离她最远的人开始,无边的黑暗从老宅中的每一个角落开始蔓延,先是盖住了市局那些她认得出来、却叫不上名儿的人,再之后便是那些多次大国交道,可以称得上是朋友的人…… 慢慢的,那蔓延开来的黑暗当着苏维的面,毫不留情地吞噬掉了韩吉、杜恩与蓓姬…… 最后,在这无边的黑暗与混沌当中,只剩下了身边的利威尔与不远处的布兰德。 布兰德的脸上早就没了先前的那般和蔼,虽说是噙着笑,眉宇间却异常得冷漠。 可眼下,他的这副淡漠疏离的神态,比起之前的和蔼可亲,于苏维而言,却是更为熟悉。 布兰德缓缓地从不远处踱步来到苏维的身边,他勾了勾唇,笑道, “这样不好吗?待在这里,这里就能够给你,你想要的一切啊?” 身边的“利威尔”一改淡漠的神情,反而平添了几分诡谲。 他附和着布兰德的话,反手扣上了苏维的手腕,用一种她陌生到极致的笑容,说, “哪怕眼下的这一切是假的,那又怎么样呢?这些不就是你梦寐以求的吗?留在这里,你就能够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这样不好吗?苏维?” 苏维:“不、不……” 眼前两人的面目开始变化,那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面目开始逐渐被黑暗吞噬,但他们的口中仍是不断地重复着好似地狱的幽鸣,“留下来吧……留下来吧……” 苏维眼睁睁地看着两人眼眸中,那不论是温柔亦或是淡漠疏离的情绪,在此刻全都烟消云散了。 她只感觉到自己被无限的恐惧与不停的晕眩裹挟着,开始无法喘息,只能茫然地张着嘴,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我不要……利威尔、蓓姬……他们还在等我……” 挣扎到最后,苏维几乎是歇斯底里地甩开了身边束缚住自己手脚的两人,她看着早就面目全非的两人,高喊,“放开我!!” ———— 安静的病房内,利威尔见苏维眉毛突然紧蹙,额间破天荒地渗出了冷汗。 正有些担心地想要再观察观察的时候,病床旁监测的仪器突然开始滴滴滴地响了起来。 那一向平稳的心电图,突然开始波动攀升,利威尔错愕地盯着那仪器屏幕,还没等到他回过神来,只听床上的苏维突然发出了一声微弱的惊叹声,白茫茫的雾气猛地布满了唇边的氧气罩。 下一秒,苏维猛地睁开了双眼,一把抓住了利威尔的手腕。 “你……” 利威尔被苏维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他刚将自己的掌心附在苏维青筋暴起的手背上,下一秒,苏维又好似突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倏地闭上了双眼。 整个人跌回到了床上,重新陷入了昏迷。 苏维的五指紧紧地攥着利威尔的手腕,没有松手,直到值班的医生循声赶来时,才被迫松开。 利威尔的手腕上已经清晰地残留下了五指的指痕。 但好在,虽说苏维那乍醒的状态有些吓人,但身体的状态却在那日过后有了更为明显的好转。 利威尔平日会在忙完了市局的工作后,哪怕已经深夜时分,也仍是会来到苏维的病房,守在她的身边。 虽然他面色一向平静,也不爱说话,但却对于苏维一些极其细微的反应与动作,显得格外敏感。 诸如,苏维动了动眼皮,又或是抬了抬手指,若有似无地碰了碰他的手。 利威尔发现了这些小动作,所以哪怕身体疲倦,那颗悬着的心也总算落地了。 而这一边,重新陷入了昏迷的苏维,又进入了另外一种状态。 她开始频繁地进入半梦半醒状的睡梦之中,这种时而混沌、时而清醒的感觉,带着她在睡梦中回到了很多个过去。 有真实发生的—— 那是在自己大约六岁那年的冬天,爷爷罕见地在拾荒中捡到了不少的好东西。 他们一老两小,三个人窝在有些透风的小帐篷内,围在一锅热气腾腾的汤前,大快朵颐。 环境艰苦又寒冷,但却感觉无比的幸福。 也有虚幻的梦境—— 一如那日梦境的前期一般,甜美非常。 但苏维这一回,却格外清醒地明白,那都是假的。 在这错综复杂、飞速更迭的梦境当中,大多是苏维那些可望不可求的。 但在这当中,有一幕恍惚瞧见的,让后来清醒了的苏维总觉得有些奇奇怪怪…… 在苏维的记忆中,那场梦境,是在深夜。 她睁眼的时候,周遭只是白茫茫一片的墙壁,她能清楚地感知到梦中的自己正躺在床上,入目的便是高悬的洁白房顶。 在苏维的视野范围内,还有高高挂起的吊瓶,除了眼前这些显而易见的东西之外,苏维还能察觉到,在自己身旁的窗户边正坐着一个人。 一个男人。 苏维缓缓地扭过头去,她想要看清这个男人究竟是谁。 却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动起来异常艰难,比不得在别的梦境当中,活动得那样舒适。 轻轻一动,苏维都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她无奈地瘪了瘪嘴,吃了好大的劲,才将自己的大半张脸扭过去,面向了那个窗边的男人。 男人坐在窗边,梦中的月光格外皎洁,洒在他的头发上,给男人有些发白发灰的发丝镀上了淡淡的银边。 苏维一眼就认出了来人——是布兰德。 破晓之时(十) 苏维吃力地眨了眨眼,努力扯出了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嘶哑,“爸爸……” 梦中的布兰德似是没有料到苏维会开口叫他,凌厉的眉目一怔,片刻之后,眼尾却自然地舒展开来了。 他没有吭声,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随后从窗边的椅子上起身,朝苏维走来。 苏维甚至能够听见他走在地上时,那脚上的皮靴与地面相碰的踢踏声。 布兰德走到苏维的床边站定。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苏维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朝她伸出了手。 冰凉粗糙的掌心触碰到苏维的脸颊时,那微凉的温度,让苏维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只听布兰德低声道, “疼吗?” 苏维瞧着布兰德眉眼,分明和自己的记忆当中一样,一样的冷峻、一样的漠然。 而在梦中,她却听见了布兰德主动开口关心自己的伤势。 这是过去的十来年中,苏维所奢望的。 没想到在睡梦中,竟然这样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想到这里,苏维只觉得心里一酸,眼眶也不自觉地红了起来。 困意像倾倒的雪山,铺天盖地地向她席卷而来。 但苏维还是强撑着,不愿意这份梦境就此溜走。她努力地看向布兰德,但布兰德的眉眼与五官却变得越来越模糊。 苏维只能在梦中,稀里糊涂地摇着头,回道,“不疼……一点也不疼……” 随后,她便被无边的困倦所吞噬。 ———— 希斯卡窝在蓓姬病房内的长沙发上睡着。 她长手长脚地缩在一处,睡得并不是很舒坦。再加上,最近的这段时间以来,希斯卡一直都没有办法睡个好觉——因为自从那日蓓姬从苏维的病房回来后,她的表现就太奇怪了。 实在是太奇怪了。 蓓姬不再和往常一样,吵着闹着要见苏维了,甚至,她都不曾主动提及苏维了。 蓓姬的发病几率也肉眼可见小了很多,但比起先前,也变得更加得沉默寡言了起来。 并且,她连病房的门也不愿意踏出去一丝一毫了。 朦胧间,希斯卡只觉得身体有些发凉,身上只盖了一层薄薄的毯子。她一边发抖一边紧了紧毯子,闭目思索着明天该换一床厚被子的时候,耳边忽地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窸窣声。 希斯卡闻声睁开了双眼,顺着动静的来源瞧去,只见蓓姬不知道什么时候攀上了窗边的中空墙,在那空着的地方坐着。 蓓姬穿着单薄的睡衣,双腿曲着,双臂环绕双膝,正目不转睛地盯着窗外高悬的明月。 希斯卡看着蓓姬的侧脸,只见她的神态与目光,皆是落寞。 见状,希斯卡轻手轻脚地从沙发上爬了起来。她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一些,又不至于一点儿声响都没有。 以防这两种情况,都能将专注的蓓姬吓个够呛。 希斯卡裹着身上宽大的毛毯走到蓓姬的身边,她轻轻地分出一大半的毛毯披在蓓姬的身上后,才在蓓姬的身边坐下。 蓓姬没有扭过头去看希斯卡,但是她目不转睛的眼眸却眨了眨,似是在表明自己对希斯卡的动作有所察觉。 希斯卡坐在蓓姬的身边,将两人身上宽大的毛毯都理好了,她一边将毛毯的两边都拽在自己的掌心,一边在心里庆幸还好这块毯子足够大。 等到希斯卡手上的工作全都完成了以后,她才顺着蓓姬的视线向上望去。 刚才还有些皎洁的月光,在这短短的几分钟内,就被骤起的风吹来的乌云挡去了大半。 而专注的蓓姬却好似全无察觉一般。 希斯卡见状,用故作轻松的语气,柔声问道,“在想什么呢?” 她原以为蓓姬会和之前的数次一样,不理会她,却没成想,蓓姬不仅回答了,语气也是意外得冷静,“希斯卡,你说当年,我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呢?” 蓓姬的声音平静又温柔,让希斯卡有些迟钝地没有立即理解到她话里的意思,只是单纯地以为蓓姬在说胡话。 希斯卡轻笑了一声,垂下了眼眸,刚想开口附和蓓姬哄上两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全身僵住了。 她低垂着的眼眸,定定地望向楼下的小花坛,仿佛自己听错了一般,愣了好一会儿,希斯卡才有些生硬地转过头,低声问,“你……叫我什么?” 自蓓姬生病,两人重逢以来,希斯卡从未向她说起过自己的名字,自然精神状态不佳的蓓姬,也从未想起来过。 蓓姬缓缓地回过头,圆润的杏眼笑得弯弯的,目光温柔到极致,她轻声重复了一遍,“好久不见啊,希斯卡。” 只一句,希斯卡因为震惊而瞪得浑圆的双眸,就蓄满了泪水。 她的上下眼皮轻轻一碰,一滴豆大的泪珠就不受控制地从脸颊滑下。 蓓姬轻轻抬起手,拭去了希斯卡脸上的泪水,又缓缓地扭回头,再度看向了漆黑的夜空中仅存的一丝光亮,微启唇瓣,“对不起,我竟然现在才想起你……” 希斯卡往蓓姬的身边挪了挪,她的语气有些着急又带着藏不住的欣喜,“没事没事的……想得起来想不起来,都不要紧。” 她默默地牵住了蓓姬有些微凉的手,“我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你没事就好。” 蓓姬默默地回握了希斯卡的手。 两人就这样依偎在一起,坐了好一会儿,蓓姬才垂下眼眸,又重复了最开始的问题, “希斯卡,你说……我是不是选择错了呢?” 希斯卡闻言,轻轻皱起了眉头,“什么?” 蓓姬自顾自地往下说着,被希斯卡握在掌心的手指尖,却有些不安分,“我是不是不该那样的执拗,那样去坚持。” 她顿了顿,只觉得胸口有些喘不上气,于是大大地吸了一口气,才接着说, “我是不是应该接受所谓的命运,在杜格尔的时候就该学会屈服啊……” 破晓之时(十一) 闻言,希斯卡睁大了双眼。她猛地抓紧了蓓姬的手,连连摇头,瞳孔中写满了惊慌与不解, “怎么会……你的选择……” 但希斯卡的话刚出口,眼眸中的焦急就倏地暗了下来——她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说才是最合适的。 希斯卡的停顿太过明显,蓓姬见状,苦笑了一声, “我又倔又执拗,险些还拉你一起下水,和我受苦。如果那个时候,我听了你的劝,没有那样坚持,或许就不用受这些苦了,或许如你所说,我早就能够找到她了……” 蓓姬顿了顿,只觉得一阵哽咽,“或许她也不会因为我……” 希斯卡只觉得喉间一紧,蓓姬的一字一句都深深地刺痛了她的心。 她吞咽了下口水,试图平复情绪,忽然想到了蓓姬从苏维的病房中慌张离开的模样,低声道, “但是你们还是重逢了呀……哪怕经历一些波折和时间,你在自己的坚持下,还是与她重逢了,不是吗?” 蓓姬轻点了下头,眼眶里已经有了湿意。 她高高地扬起了自己的脑袋,生怕眼眶中蓄着的泪水,一个不小心就顺着面颊滑落, “是啊……好歹我们重逢了。只是……这代价未免也太大了……” 当天边的第一抹霞光顺着东方的交界线缓缓出头,象征着皎洁安宁的月亮徐徐落幕,取而代之的是金灿耀眼的太阳。 柔和的日光顺着每一扇的玻璃窗框,溜进了一户户的人家,唤醒了熟睡中的人们。 这份秋日的朝阳同样也透过医院的窗框,带进了几束微光,照在了躺在病床上,微闭双眸的苏维。 光亮轻轻刺痛了苏维的双眸,在无意识间也带动了苏维即将苏醒的意识,成功将她从那半梦半醒的昏迷中拖拽而出。 片刻之后,苏维的指尖开始动弹,纤长的睫毛也随着眼皮的动静开始扑扇,片刻之后,她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苏维刚睁眼的时候,洒在眸上的日光刺得她眼前一阵发白,又不得不闭上了双眼。 她试着动了动指尖,能感觉到自己的右手好像被罩了起来。 暖暖的温度借着笼罩住的热气,传递给了她。 苏维试着向上抬了抬手指,触及到了温热的皮肤。 双眼的一阵发白和浑身仿佛散了架般的疼痛,愣是让苏维缓了好一会儿,才姗姗睁开了双眼。 利威尔因为连日的加班加点,以及夜间的陪房看护,只觉得身心俱疲。 他来回奔波在几地,愣是让本就不胖的身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了一圈。 一向有洁癖、将自己拾掇得明明白白的利威尔,在这段时间内,也显得有些许的颓圮。 连日的辛劳,饶是身体素质过硬的利威尔,也有些吃不消。 他强撑着精神,守在苏维的身边,直到天有些微微亮起,才终于不知不觉地伏在床边睡了过去。 利威尔并没有睡得多深,他的意识游离在深沉的睡眠之外,恍惚间,他突然觉得自己的掌心传来了一阵微弱的瘙痒感。 这份瘙痒感,轻松将他唤醒,利威尔还没来得及睁眼,就愈发地觉得,掌心的这份触动相当真实。 他缓缓地睁开了满是疲倦的眼眸,利威尔微微支起伏在床边的身体,迷蒙地瞪着前方的空气好一会儿,才如往常一般,看向了苏维所在的位置。 而这一看,却让他猝不及防地撞进了对方乌亮黝黑的瞳仁当中。 只见苏维在与利威尔对上视线后,扯着发白的双唇给了一个虚弱的笑容,但她黑亮的眼眸中却饱含笑意与欣喜,温柔地望向利威尔。 利威尔与苏维对视着,眼中闪过了片刻的怔然,他似是一时之间难以相信眼前的景象,愣是缓缓地睁大了自己狭长的眼眸。 躺在病床的苏维,见到利威尔这样的反应,眼底的笑意更深了。 她缓缓地吞咽了下口水,润了润嗓子,低沉着沙哑的嗓音道, “对不起啊……利威尔,让你担心了……” ———— 堆积如山的文件当中,埋着一个棕红色的、发型乱糟糟的脑袋。 只见那人一面盯着面前繁乱的文件和案卷记录,一面挠了挠本就毛躁的发丝。 不多时,她紧闭的门扉从外被叩响。埋在桌面上的人才沙哑着自己有些疲惫的嗓音,说了句请进。 韩吉循着声看去,只听吱嘎一声,办公室的门被打开,莫布里特手中端着两杯热气腾腾的咖啡出现在了门外。 韩吉见是莫布里特,便也没再打着那套客套的方式,只是自顾自地埋下头,又研究起了面前的案件卷宗。 莫布里特见状,也没吭声,只是端着那两杯刚沏好的咖啡,来到了韩吉的身边。 天气已经转凉,那热腾的液体从杯口溢出的白烟,在空气中也显眼了不少。 莫布里特轻手轻脚地将咖啡杯放在韩吉触手可及的桌面上,才轻声开口,“韩吉副队长,休息一会儿吧。” 自打苏维出事以来,利威尔就一直处于连轴转的状态。 他一面忙着手上的各种大小案件的推进跟踪与调查,一面又要抽出时间去陪着昏迷不醒的苏维。 韩吉肉眼可见地能察觉到,自己搭档的疲倦。 所以,一直以来都和利威尔并肩作战的她,哪怕是刚刚被调查局的人从看守所内放出,也不敢有片刻的松懈,立即就着手起了案子。 更何况……眼下狐狸尾巴已经露了出来,只差一个合适的机会与线索,就能…… 韩吉想到这里,轻轻地攥紧了拳头。 韩吉又专注地翻看了一会儿案件,才有些疲倦地抬起头揉了揉自己紧皱的眉心,发现莫布里特竟然还在自己的身旁站着,于是抬眸看向他,问道, “布兰德·亚塔尔最近有什么新的动向吗?” 破晓之时(十二) 莫布里特闻言,默默地垂下了眼,沉默了半晌,才摇头作回答。 韩吉见状,心下便以了然。 他们做得太滴水不漏了,哪怕现在有了吉莉安·巴纳德死之前抛出的引子,可以足够扯出一定的狐狸尾巴,却完全不够。 他们还需要更强大、更有力的证据,才能够扳倒。 但眼下,市局里被关着的名叫德文的男人,从羁押的那天就一直持着不配合的态度。 并且,自吉莉安·巴纳德出事的那一天起,他甚至有了求死的念头。 可……他是目前市局手上最接近真相的证人,所以他们不能自然地放任德文寻死,只能多调配人手严加看管。 这也对本就人手不充裕的市局,造成了不小的压力。 想到这里,韩吉无奈地舒了口气, “罗德·雷伊斯最近也没有动静吗?” 莫布里特又摇了摇头, “我安排了几个信得过的弟兄们,私下跟踪了一段时间。自从吉莉安·巴纳德出事以后,他明显安分了许多。再加上布兰德·亚塔尔近来的活动也不似往常……” 他顿了顿,才补充道,“应该是提前得到了什么风声,所以特意收敛了。” 韩吉从看守所出来后,得知了艾米一家来找过自己的消息,便去了一趟。 而见到了韩吉的疯女人,哪怕时常精神错乱,但韩吉总觉得她有些重要的事情需要告知,所以去得频繁了些。 也多亏了韩吉的坚持,她在某一个疯女人碰巧清醒的时候,得到了那被隐瞒着的信息。 韩吉攥着拳头,低头思忖了片刻,沉声道, “现在,我们拥有的都是一些间接性的证据。” 她说着,突然想起了那死在斯港嘉市通往圣费尔市公路上的——仅找到了半截残骸的泰德,更加烦躁了起来。 韩吉猛地揉了揉自己的脑袋, “啊——早知道当时我就多安排人手看守那个泰德了!!” 韩吉烦躁地一头扎进了面前纷繁的文件中,突然起来的冲撞,让一桌面的纸张纷飞。 而韩吉却在这杂乱的环境中,默默地咬紧了下唇—— 绝对,不能再放过你们。 ———— 男人坐在轮椅上,面色憔悴。 他仰在身后并不舒适的靠背上,扬起了脑袋,望向了这间昏暗小屋里唯一的光源—— 那是一间极小的窗户,几根生锈的铁棍横亘在中间,让外界除了阳光和细微的树枝叶片,再也无法容纳下什么。 窗外时不时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声,间或响起的节奏,似是谱响了秋日的曲调。 男人微微闭上了双眸,静静聆听着这间昏暗囚牢内少有的乐事,但很快,这清脆的鸟鸣声被一阵呜呜而过的狂风取代,这份恬静的氛围也就此打破。 这样的景象,男人在这里,见得太多了。 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待上多久,是不是要在这里待到死,他都一概不知。 长时间的监禁,也让男人早就忘记了那对于外界生活的渴望。 他缓缓地睁开了眼,抬眸去看刚才还明朗的小窗口,此刻因为窗外的狂风骤起,掀起了不小的沙尘,迷糊了双眼。 忽然,一片泛黄的叶片,在几番扭动之下,顺着那唯一的通道口飘了进来。 那枯黄的叶片,在光线内晃晃悠悠地、缓缓地落了下来。 男人的视线一路跟随着落叶的轨迹,最终落在了自己的大腿上。 但他的大腿却干瘦无力,从膝盖处往下的裤腿甚至松松垮垮的,好似里边全无支撑一般。 枯黄的叶片落在深色的裤腿上,再加上昏暗的环境加持,显得更灰灰黄了。 男人怔怔地望着,瞳孔中仅存的一丝光亮,随着视线的呆滞,倏地灭了—— “求求你们了,求求你了,救救我的女儿吧!!” 男人跪在医院的前台前,周遭是来来往往的人流,他双手作揖,苦苦哀求的模样吸引了不少人的驻足观看。 医院的工作人员,看着涕泗横流的男人,眉头紧皱地扫了一圈周边的路人,最后才将视线落到男人的身上,面露难色地开口道, “你就是跪在这里一天一夜求我们……我们也没办法啊……” 男人听不进工作人员的解释,反倒情绪更加激动了起来,他不管不顾地跪在地上,连着几下用头磕向地面,几声不大的砰砰声,却让周遭的人群有些害怕了。 只见男人一边抽噎着,一边央求道,“求求你们了,我真的筹不到钱了……我真的筹不到钱了啊……求求你们,先给我女儿手术,她不能再等了。” 他顿了顿,抬手擦了一下早就哭花了的脸,哽咽着补充道, “求你们先救救她,我做牛做马一定会还上这笔钱的……” …… 男人的苦苦哀求,没有给自己女儿的病情迎来一丝的转机。 每一日,在这写满了病痛生死的院内,到处是哀嚎到处是苦求,皆是苦命人…… 但,没有谁会因为哭得更卖力,就多得到一分怜悯。 男人的头因为长时间地磕头,已经红肿了起来。双眸也因为不停地哭泣,变得愈发艰涩。 他脚下的步子颤颤巍巍的,双手伏在医院楼梯的扶手上,步履蹒跚地顺着一层一层的阶梯,找到了在医院较为偏僻的一个角落。 在小小的医院长廊内,过道的两侧都摆满了病床,此起彼伏的咳嗽声,呻吟声顺着大敞的楼道口传了出来。 在长廊的最里头,更为阴暗的一个拐角处,一张灰白色病床上,坐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女孩儿。 女孩儿脸色苍白地捧着一个老旧的暖水壶,正有些神色紧张地探头,望向走廊的外头。 在看见男人的身影出现在走廊的尽头时,女孩儿的眼睛才亮了亮。她的小嘴微微上扬,目光一路追随着男人的身影直至自己的床边,才缓缓地咧开唇角,笑道, “爸爸~” 但女孩儿刚喊出声,她就注意到了男人红肿的眼眶与肿胀的额头,于是刚才还有些朝气的声音染上了一丝担心,她又小声地唤了一句, “爸爸……你怎么了?” 破晓之时(十三) 面对女儿关心的询问,男人强颜欢笑地摇了摇头,他抬手轻轻地摸着女儿的小脑袋,柔声道, “爸爸没事,你今天好多了吗?身体还有哪里疼吗?” 小女孩儿闻言,身子微微一怔,她忍着身体里不断传来的阵痛,抬眸与自己的父亲对视, “爸爸,我快好了。我一点事情都没有,我们可不可以回家啊?” 男人轻皱起了眉头,“怎么了?” 小女孩儿有些不安地垂下了眼眸,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手中的保温壶上。 半晌,她才舔了舔嘴唇,低声道, “我不喜欢待在这里……晚上的时候,旁边的这些叔叔阿姨、爷爷奶奶们会因为疼得哼唧,有的时候还会大声喊叫……我、我怕……” 小女孩儿顿了顿,看向父亲的眼神里闪着一丝期冀的光,“爸爸,我想回去上学。我一点儿也不疼,我的病一定是快好啦。” 小女孩儿的话音刚落,男人的眼眶倏地红了起来。 他挺拔的背脊恍惚间弯了下来,他连忙凑上前一步,拦腰将女儿小小的身体紧紧揽在怀中,他一边颤抖着,一边止不住声音里的哭腔,开口道, “对不起……对不起……都是爸爸没用,是爸爸对不起你啊……” 男人小声隐忍的哭声,也让怀中的女孩儿红了眼眶。 她紧紧地咬住下唇,生怕自己流下泪来,加剧父亲的悲痛。 女孩儿一遍又一遍地拍抚着父亲的脊背,试图安抚他。 而在这充满着病痛的长廊尽头,有一道狡黠好奇的目光,正不偏不倚地落在了这个沉浸在苦痛当中的男人。 ———— 弯月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树梢,男人耷拉着双肩,走在石阶上的背影难掩一身的颓圮与疲倦。 他刚刚安抚好被病痛折磨的孩子进入梦乡,便马不停蹄地走出了医院。 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只有这样,我才可以让我的女儿住到病房里,并且及时接受治疗。 想到这里,男人的脊背不自觉地挺直了些。 他默默地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迈开大步朝外头走去。但刚走下石阶没两步,身后就传来了有人呼唤他的声音,“欸!前面那个大哥!” 男人听见声音,有些狐疑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站姿轻浮,面相尖嘴猴腮的人倚在医院门前的石柱边,嘴里叼着一根燃烧至半截的烟,正打量着他。 “你在叫我?” 男人疑惑地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的脸。 只见那人笑着点了点头,说,“是的。” 说罢,他缓缓地踱步来到男人的面前,咧嘴一笑露出了灰黄的牙齿, “听说你很缺钱,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干?” ———— 淅淅沥沥的雨点砸向地面,在坑坑洼洼的泥地中蓄满了污水。 耳目全被这倾盆暴雨夺走了不少的感官。 “喂!泰德,快带着那小崽子回去找老大!我们拖住他!!” 一场策划多日的行动,被一个贸然闯入的男人所阻止。 那个拉着泰德入伙的同伴,此时正趴在地上,双手死死地拽住男人的裤腿,脸上早就淌满了地上的黄泥水。 而一向安分守己的泰德,刚加入组织,又怎会见过这样的阵仗。 如若不是为了病重的女儿,他是绝不会做出这样伤天害理的事情的。 泰德浑身发颤,双手紧紧地禁锢着身边金发男孩儿的双臂。男孩儿个子不高,但是发狠地挣扎起来,力气却有些大得惊人。 本就囊中羞涩,饿了多日的泰德再加上心里紧张,险些一时失手,让男孩儿跑了。 见同伴的叫喊,泰德才猛地想起来,一把收紧了捆着男孩儿的麻绳。 他狠狠地咬了下下唇,一使劲,顺势将男孩儿扛在了肩头上,扭头就要跑。 泰德哼哧哼哧地抱着肩上的孩子,马不停蹄地跑向了停在远处的小车,蓄满了黄水的泥坑,泰德一脚踩了下去,飞溅起的泥水,让本就湿漉的裤脚更加不堪。 他吃力地扛着孩子,肩上的男孩儿拼了命地挣扎哭喊着,泰德愣是跑了没两步,就连带着孩子,跌倒在地。 泰德狠狠地摔了个狗啃泥,顿时感觉自己浑身都要散架了。 但他仍是不敢在地上多待,疼痛刚有了一些缓和,就想着爬起来继续。 泰德百思不得其解,他不明白这群所谓的组织的人为什么要抓已经长了这么大年纪的孩子。 他更不明白,这个下手毒辣的活阎王,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泰德强忍着四肢的剧痛爬起,想扭头重新去抓那个男孩儿,却在回过头的一瞬间,看见刚才还在远处的陌生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男孩儿的身旁,他看向自己的目光,凛冽到让泰德瑟瑟发抖。 再后来发生的事情,泰德有些记不清了。 他只记得,自己和其他的同伙一样,像一袋垃圾,轻松地被丢在泥水坑里。 而那个被绑着的金发男孩儿,正抓着陌生男人的裤腿,苦苦哀求着什么。但具体哀求的是什么,泰德也同样不记得了。 他只能记得,最后的最后,男人踩着地面上的水坑,朝自己走来。 那一下一下的声音,仿佛即将停摆的大钟敲打出的钟声,最终缓缓地停在了自己的面前。 泰德挣扎着想起身,想开口求饶,却被喉间涌出的腥甜血液呛得结结实实, “饶……饶了我,我、我……女儿……” 她还在等我。 泰德囫囵地说不出个完整的句子,男人双目猩红地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瞰着泰德,犹如看着一只将死的虫蚁。 他狠狠地抬脚,踩住了泰德按在地上的手背,一边反复地用脚掌碾压他的手,一边伸手托起了泰德的下巴。 泰德只听男人低沉的嗓音里满是藏不住的怒意, “你们这些人贩子,在拐走别人的孩子的时候,难道没有想到自己会有今天这样的下场吗?” 泰德无法对男人的诘问做出回应,他的双眼逐渐被雨水模糊,忽地想起来了自己的女儿。 如果回不去…… 如果今天就要死在这里的话,女儿该怎么办呢? 破晓之时(十四) 男人见泰德没有回答,更生气了,额间的青筋止不住地暴起。 他捏着泰德下颚的手愈发用力,仿佛就要捏碎了下颌骨,“你们难道就没有为人父母的时候吗?!你不怕你现在做的这些事情,以后都变成报应回馈到自己的孩子身上吗!” 直到这一刻,泰德才猛地虎躯一震。 他吃力地眨巴着双眼,想要让自己被雨水所覆盖的双眸能够看得更清楚一些,但终归是徒劳。 男人见状,冷冷地一挥手,撇开了泰德,却暗暗加大了踩着泰德手指的力道,冷声道, “看样子,你们是还有个头领,想活命的话,带我去。” 一声轻轻的咳嗽声唤醒了泰德的思绪,他有些机械地眨了眨眼睛,循声回过头,看向了这间牢房的角落—— 只见一个男孩儿瑟瑟发抖地躺在草席上,身上只盖了一条薄薄的破布,双臂因为寒冷正紧紧地环抱在一处。 夏季的时候,还算得上是凉快,缺衣少食在这里并不算太大的问题。 但眼下,天气逐渐转凉,这间地处地下的屋子倒显得更寒冷了。 男孩儿咳嗽了两声,终是清醒了过来。 他懵懵懂懂地揉了揉惺忪的双眼,看向了坐在轮椅上的泰德,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轻声道, “叔叔……我好饿……” 泰德闻言,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抬了抬手,朝另一边隐在黑暗中的木头柜子指了指,“那柜子里还有些吃的。你少吃一些,不然……” 未尽的话语隐没在沉默里,但那少吃的理由却是不言而喻。 眼前的这个男孩儿,是不久前才被一帮人胡乱塞了进来。 起初他还大吵大闹着,喊着要回家去找自己的姐姐,姐姐会担心一类的话。 但慢慢地,他开始发现自己的大吵大闹,除了让自己更容易感到饥饿之外,没有任何的效用,他也就不再哭闹了。 孩童的稚气与无畏,反而让他和这小小的牢房中仅有的“伙伴”,攀谈了起来。 只是泰德并不太愿意理会他。 男孩儿刚到这里的时候,还是和往常一样,每日都有人送些吃食来。 种类不多,口味也差,但好在总是能果腹的。 直到隔壁的牢房中,也被关进了一个人。 泰德只是听见过那人的声音,却也不曾见过他的脸。 从那人来了之后没多久,来送吃的频率就开始逐渐降低了。 起初,先是从最开始的一天一次,到后来的三天一次,再到后来的一周一次,直至现在没有了人影。 泰德是最先发现这样的异常的,早年饥一顿饱一顿的日子让他提前警觉了起来。 愣是少吃了自己的那份口粮,将那些多余的、易储存的部分放在柜子当中藏了起来,以备不时之需。 男孩儿脚下的步子有些虚浮,他晃悠悠地奔到了柜子旁,从柜子中取出了被泰德事先包好的面包。 面包已经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儿水分了。 饶是男孩儿此时的肚子一直咕噜作响,他也没有立即大快朵颐起来。相反,他使了些劲儿,用手将干面包掰成了三个大小差不多的分量。 窸窸窣窣的白色面包屑从空中落下,轻飘飘地落在了灰暗的地面上。 男孩儿将面包掰好后,小心翼翼地拿在手上,来到了泰德的身边,将其中一块递给了他,“叔叔,给你的。” 男孩儿刚被带进来的时候,脸上就瘦干干的,眼下被饿了好几日,脸颊上仅有的一点肉也快消失殆尽了。 他见泰德迟迟没有接过手上的面包,有些尴尬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了一个相对灿烂的笑容,自顾自地说,“我没有很饿的,叔叔。我们一起吃吧。” 男孩儿脸上那隐约有着些许尴尬、些许胆怯的笑容让泰德的眼眶倏地一热。 他眉头紧皱,颤颤巍巍地伸出自己满是沧桑的手,接过了男孩儿手中小半块的干面包。 男孩儿见泰德接过了面包,脸上的胆怯尴尬一扫而空,平添了几分喜悦。 他迅速地转过身,朝着连接着另一处牢房的墙壁走去,泰德的手上还拿着干巴的面包,松软的面包体因为缺水,已经变得硬邦邦的了。 泰德的指腹缓缓地摩挲着面包干燥的表皮,目光却怔怔地望着男孩儿走开的身影。 “爸爸,我不饿,我们一起吃。” 曾几何时,那个被病痛折磨的小姑娘,也是这样,面带笑意,强忍着身体的疼痛与饥饿,硬是将食物分成一半,塞给自己。 他的女儿,也和眼前的这个小孩儿一样,见到自己接过食物后,脸上的笑容会更灿烂。 “哥哥,你醒了吗?” 泰德的耳边又响起了男孩儿的声音,在他的目光中,男孩儿缓缓地蹲在了墙角处破损的洞边,对着漆黑的洞口说道,“你饿了吗?我们这里还有些吃的,也分你一些。” 男孩儿与隔壁那小子的对话还在耳畔持续回响,但泰德却恍惚地听不真切了。 他木然地将手中的面包塞进口中,干涩坚硬的面包入口后,只能靠口腔内仅存的唾液来软化,面包中带着一股潮湿的木朽味,混着干冷的气息,难以下咽。 但这是仅存的食物了,不能浪费。 泰德一边艰难地咀嚼着,一边看着男孩儿拿着最后剩下的一小块面包,坐回了自己的破草席上。 那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在他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倏地戳刺了一下。 真是蠢得天真,不自私一点……又该怎么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好好活下去呢。 泰德一面想着,一面别开了头,不再去看男孩儿。 他黯淡的眼眸重新望向了那狭小的窗框,似是要透过那仅存的光亮,缅怀他生命中曾拥有的光。 破晓之时(十五) 苏维穿着病号服,脚上趿拉着拖鞋,因为睡姿的不老实,裤腿高高卷起,将白皙的脚踝暴露在了空气当中。 她乌亮的眼眸嵌在眼眶中,滴溜溜地来回转着,双手扒在病房的门框上,正一脸机警地向外四处张望着。 走廊内时不时有路过的医护人员,苏维就这样探着自己乌黑的小脑袋,观察了好一阵,终于在她确认了万无一失之后,悄悄地从门后溜了出来。 正当她轻手轻脚地阖上了病房的门,并贴心地扫了一眼病床上被自己伪装得恰到好处的被子,苏维才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拔腿就准备开溜。 但步子还没迈出去两步,她“飞驰”的身影,就僵持在了空中。 苏维的后衣领位置被人拎住,察觉到这一点的她,立即将双臂向前伸着,在空气中哗啦了几下。 但无论她使了多大的劲儿,都没有办法挣脱开来身后的人。 这种熟悉的钳制方式,苏维动动冰凉的脚趾头,都能猜到是谁。 她无奈地叹了口气,瘪着嘴,幽幽地回过头,一脸哀怨地去看身后的人。 苏维的脑袋微微低着,她身形缓慢地挪了挪身子,几乎是还没来得及看,就幽幽地开口道, “利威尔……” “嗯。”利威尔的手还拎着苏维的后衣领,视线落在了苏维拧成了麻花的衣领上,顺势松开了手。 他淡淡地瞥了苏维一眼,冷声道, “我记得,遗嘱是让你多卧床休息,不是光着脚到处乱跑。”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苏维圆润的杏眼,倏地就睁大了。她以迅雷不及的速度,将整张脸往利威尔的面前一凑,瘪着的小嘴开始上下一碰,止不住地控诉道, “还卧床呀?利威尔,我要散架了,我真的要散架了!!我都躺着好久了,再这么躺下去,我早晚得成了那个……” 她顿了顿,乌亮的瞳孔一转,“成……那个陈年老尸了!” 苏维喋喋不休的抱怨里充满了愤慨,她的小嘴不停地绕着利威尔的耳边念叨着,但利威尔却丝毫没有受到她的声波攻击。 只是面无表情地抓着苏维因为说话、飞舞的两只手,又有要将她往病房里带的趋势。 苏维被利威尔扯着,突然间,她发现有两个人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跟在利威尔的身后。 她定睛一看,刚才还有些委屈巴巴的神情,顿时烟消云散。不知道从哪儿生出来的力气,猛地一下就挣脱开了利威尔束缚住自己的手,一头扎进了来人的怀中,像只树袋熊一仰,紧紧地扒在了对方的身上。 苏维一边抱着,一边回过头瞥了一眼身后的利威尔,又迅速地扭头,抬眸看向来人,说, “韩吉!!我好想你!!你没事了吗!!你还好吗!!!” 或许是躺的时间太久了,也或许是被压抑的太久了。 苏维眼下见谁都显得格外热情,她一面蹭了蹭韩吉,一面又从韩吉的胳膊肘缝隙里探出了小脑袋,不等韩吉做出回应。又眨巴着自己黑亮的双眸,对着韩吉身后的莫布里特粲然一笑,开口道, “好久不见哇,莫布里特。” 两人似是被苏维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模样吓了一跳,面面相觑了一眼,才同时咧着嘴笑出了声。 韩吉一边打算伸手环住苏维,一边开口,“我没事,你还好吗?” 但她的话音未落,韩吉就觉得自己的怀里一空。 怀里一空的速度快到她恍惚地眨了两下眼睛,才看清,苏维已经连人带睡衣,都被利威尔毫不留情地拎着走进了病房内。 利威尔面色不虞地将苏维放回病床上,又替她掩好了被子,才冷声道, “你这小鬼,老实地在屋里待着。” 苏维闻言,瘪着嘴,一脸委屈地跟先后进屋的韩吉两人对视了片刻,才不情不愿地嘟囔道,“知道啦。” 韩吉与莫布里特瞧见两人这样的状态,愣是没忍住偷笑了起来。 她将拎来的鲜花和水果往苏维床头边的柜子上一摆,轻声问道, “你现在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利威尔:“医生说还要再观察一阵子,要是这段时间没出什么大问题,就可以正常出院了。” 苏维偷偷瞄了一眼在一旁自顾自收拾着病房卫生的利威尔,小声嘀咕道, “我觉得我恢复得挺好,现在马上就可以出院了!” 但话音刚落,苏维偷看利威尔的目光,就被利威尔抓了个正着。 对方灰蓝色的眼眸悠悠地看着她,眼底流淌着一些带着“警告”成分的情绪。 见状,苏维只好乖乖地闭上了嘴,正襟危坐了起来。 小小的病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苏维与韩吉只敢悄咪咪地用眼神交流着。 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开口问道, “韩吉,既然你现在在这里的话,是不是说明你已经完全洗清嫌疑了?那……吉莉安·巴纳德,她都交代了吗?” 韩吉闻言,脸上的笑容一僵。她的双唇缓缓地绷成了一条直线,眉头微微蹙起,扭过头去看一边的利威尔。 只见利威尔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交错。片刻之后,只见利威尔摇了摇头,轻叹了口气,低声道, “我还没有告诉她。” 苏维的目光同样也投向了利威尔,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的神情。 她双唇微启,有些发懵, “没有……告诉我什么?” 一股不对劲的念头涌上了心尖,苏维又再度将探究的目光望向了韩吉,期盼着能从韩吉与莫布里特那里得到回答。 苏维的眼神太过热切,韩吉见状,只好深吸了一口,沉声道, “吉莉安·巴纳德她……她死了。” 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补充着, “当时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吉莉安·巴纳德就已经因为失血过多,死亡了。我们到得太迟了……赶到的时候,连你都已经失血过多,几近失温了……” “怎么会……” 苏维放在被面上的双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她的心随着韩吉话语的落下,倏地沉了下去。 破晓之时(十六) 吉莉安·巴纳德的死亡,意味着塞谬的下落和眼下所有的案件都戛然而止…… 或者说,就只能查到这里了,以她的死亡宣告结束。 苏维缓缓地垂下眼眸,长时间的卧床休息,让她眼前的刘海已经长到了足够的长度,轻松遮蔽了双眼,让其他人无法看清她的表情。 苏维只觉得心里有些复杂,两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盘旋在她的心尖,纠缠在一起,相互牵制—— 吉莉安·巴纳德的死亡,宣告着杜格尔案的不了了之。 那些沉没在斯港嘉市边的海底冤魂,是否等到了一个合适的解释。 没有。 苏维清楚地知道答案,蓓姬也是其中的一员。 但林顿的死亡,杜格尔的覆灭,无名岛的歼获都不能算是完美的答案,她、她们所受到的苦难还没有等到一个正义的答复。 那躲在幕后的始作俑者,分明还在逍遥法外。 可…… 想到这里,苏维狠狠地咬了咬下唇。 一种与案件可能无疾而终的懊悔与惋惜完全相反的情绪,倏地在心头冒了苗。 那是一种侥幸,一种微妙的庆幸,是一种不能够出现在这里的情绪。 苏维默默地收紧了拳头,指尖戳刺到了软嫩的掌心,刺痛感让她的脑海中闪过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去找他,他会懂我什么意思的。” 苏维眉间锁得更紧了些,这突然乍现的对话,让她觉得一阵茫然。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手掌根的部位重重地敲了两下太阳穴,试图通过疼痛的敲打,让自己模糊的记忆恢复得更完整一些。 但却无济于事。 支离破碎的语言,让她无法从中得到有用的线索,这个他是谁?这个我又是谁? 眼下的苏维,没有办法将这句莫名其妙的话语和其他有用的信息正确地关联在一起。 “苏维?苏维?” 苏维专注地回想,让她一时忽略了外界的所有声音。 等到她终于回过神的时候,才发现利威尔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病床边,正抓着她的手腕,阻止苏维的动作。 而对面的韩吉也正一脸焦急地看着她。 见到苏维终于回过神,手上的敲打也停了下来,利威尔冷着的眉眼才有了片刻的回暖。 只见他无声地轻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 韩吉与莫布里特两人又在苏维的病房内待了一阵,两人就以还有案子要忙,离开了病房。 告别了苏维以后,两人一路沉默着走到了医院的正门口,直到即将走到户外,莫布里特才停下了脚步,看向前方的韩吉,开口唤道, “韩吉副队长。” 闻声,韩吉停下了脚步。 她没有回过头,只是望向了医院外头的小花园。 秋日的凉风将韩吉面颊上沾着的细碎发丝吹起,莫布里特迈着步走到了与韩吉并肩的位置,接着说, “你不是说,今天来找她,是为了……” 莫布里特的话音戛然而止,似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知道” 韩吉沉声开口,她的视线一直落在楼前的庭院中。 恍惚间,一片落叶闯入了她的视野,枯黄色的叶片孤零零地飘摇在半空中,它时而向上盘旋,时而又仿佛受到了拉扯,有重重跌落地面的趋势,似在挣扎,又似在努力。 韩吉眸中的光亮暗了暗,低声道, “她现在刚恢复,再……给她一点时间吧。” 形单影只的叶片不断挣扎着,却终是拗不过地面的力量,在满是尘沙的地面上打了滚,沾染了不少的尘埃。 但忽然间,一阵疾驰而来的秋风,从叶片微微扬起的一端吹来,托着整片叶片,咻地一下,彻底摆脱了重力的束缚。 枯黄色的叶片,被落日的余晖镀上了一层金边,它也凭借着自身轻巧的优势,乘着温和的秋风,直卷上了蓝天。 ———— 废弃的楼房,一向是孩子们鲜少踏足的区域。 这里与一旁欢声笑语的花园,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那一边孩童满座,三三两两的孩子们凑在一处,手中拿着自己心爱的小点心,坐在花丛中、坐在秋千上,享受着独属于秋日的这份凉爽。 而这一边,以一大片荒废的空地为分界线,隔开了那一头的欢声笑语,空留下荒凉萧瑟的旧楼房。 整栋旧楼房内,寂寥无声,通往楼房的道路,被落叶与尘埃所覆盖,只有一处最靠近楼房的侧边,通往后方的小道,有一丁点行人走过的痕迹。 但这样的足迹,显然也是好久之前留下的了。 天色渐晚,只余晖交界处仅存的霞光,为这栋旧楼提供最后的光亮。 一向只有呜呜风声的旧楼房外,忽然响起了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片刻之后,这阵微弱的脚步声忽地停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更加微弱的交谈声。 “帕克……我、我们回去吧。” 温莎小心翼翼地跟在帕克的身后,男孩儿的个头在这小半年的时间里,有了明显的长高。 虽然还算不上是个大人,但是身板上有了明显的进步,看起来比之前更像个小大人了。 温莎整个人缩成一团,她的双肩小心翼翼地耸着,眼神不安地在四周来回逡巡着,生怕自己的一个不留神,从哪里就会蹿出来不好的东西,吓他们一大跳。 帕克缓缓地停下了脚步,他回过头,看向身后仍在瑟瑟发抖的温莎,稚嫩的双眸转了转,低声道, “别害怕,我会保护你的。” 闻言,温莎只是抬眸瞧着帕克,粉嫩的薄唇紧紧地抿着,脸色有些苍白。 她单手抓着自己的衣领,防止秋风灌进去,但周遭的凉意,还是让她时不时地瑟缩了一下。 在两人的交谈间,天边最后一抹霞光也逐渐隐入黑暗,天空与地面之间的交界线也有了片刻的交融。 入夜了。 破晓之时(十七) 随着天色的彻底黯淡,温度更低了。 温莎的身体本就比较虚,眼下在四周这种阴森可怖的气氛包围下,显得更加柔弱。 帕克是个男孩子,但他的胆子也并不大。 只是为了温莎,希望能够帮助温莎,找到她丢失的东西,所以强打起了精神。 眼下,温莎这样害怕的神情,也在一点一滴地瓦解他佯装出来的勇敢与无畏。 骤起的秋风忽地一下席卷至满是尘埃落叶的地面,被吹起的落叶从帕克的脚边,打着旋儿地往上朝帕克的身上飞去,顿时帕克的背后就感受到了一下轻飘飘的拍打。 这样不疼不痒的感觉,让帕克猛地打了一个哆嗦,脸色也变得有些难看了起来。 帕克面色复杂地看了一眼温莎紧紧拉着自己的小手,又与她不安的双眸对视了片刻,才轻声道, “不然你先回去吧,这么久没见到人,阿姨们肯定着急坏了。” 自从塞缪尔失踪以来,佐拉孤儿院内又派来了几个新的照顾孩子们的护工。 孩子们不知道塞缪尔怎么了,只知道原来一直陪着自己玩捉迷藏,照顾自己的哥哥不见了。 比起亲近又年纪稍小的塞缪尔,新来的护工阿姨们会更年长一些,自然就更严厉一些,也有的会更…… 再加上由于两任院长接连出事,一时之间这个位置也就搁置了。 没了顶头的人监管,那些较年长、资历较深的,在对待孩子上也就不似塞缪尔那样耐心。 帕克想到了那些护工阿姨们生气的模样,不禁又打了个寒颤,他舔了舔唇,重新开口, “我去楼里帮你找找那条手链,找到了我立马回来找你,好不好?” 闻言,温莎默默地垂下了眼眸。 她咬了咬唇,思考了片刻—— 那是她在来到佐拉孤儿院之前,就戴在手上的链子。 那是她模糊的记忆中,对幼年的那份爱,用来回忆的最后一丁点媒介了。 当温莎重新抬眸看向帕克的时候,眼眸中那写不尽的胆怯散了不少,她轻轻地松开了帕克的衣摆,伸手去够帕克的手。 帕克的体温比温莎高一些,自然掌心也要热上一些。 一种莫名的安心感,顺着两人交叠的掌心传递给了温莎,只听温莎轻声细语地说道, “我和你一起去。” 见状,帕克又重拾了信心,他默默地收紧了温莎的小手,两人重新抬起步子,迈进了这栋废弃了不知多久的孤儿院旧址。 楼内的一应灯具,因为年久失修,早就不亮了。 偌大的客厅内,萧条地摆着不少破败的家具,在客厅的正中间摆着一长连的沙发,上边儿披着一块醒目的白布。 穿堂风从破败的玻璃窗,一路涌向了大敞的门扉,呜呜作响的秋夜晚风,带动了窗户旁破碎的窗帘布。 沉重的布料在狂风的作祟下,啪啪作响,让两个半大的孩童,感受到了莫名的恐惧。 帕克用自己较高的个子,主动挡在了温莎的前边,替她挡去了大部分的狂风。 温莎抓着帕克的手,只露出了一个圆润的小脑袋,她的眼睛在黑暗中咕噜转着。 温莎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帕克垂着的手,指向了在不远处的木质阶梯。 光滑的木头表面干燥起皮,裂开的纹路沿着木头表面凸起,皲裂的纹路像极了干燥的鱼鳞。 幽幽的台阶,通向更高的楼层,深不见底的环境,让两人不寒而栗。 但上一次躲到这儿来的温莎和帕克,从未像今天这样,对周围的环境,感到如此的害怕。 两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寒颤,帕克吞了吞口水,点头应道, “走……我们去阁楼找找看。你、你的手链很有可能就落在上面了……” “嗯”温莎轻轻应了一声,但她的目光却并不坚定。 漆黑、深邃的环境,让她感到了莫大的恐惧与没着没落的空虚,好似让她又回到了那些痛苦的夜晚与记忆当中去了。但……手链很重要,那是她与过去家人之间唯一的维系了。 她得找到它。 两人踩着已经翘起边的老旧木地板,这些拼接在一处的木地板,因为年久失修,又缺乏保养,干缩了不少。 原来紧紧贴在一起的木板间,生生地裂出了有两公分左右的裂缝。黑黢黢的缝隙当中,藏纳了不少的污垢。 随着两人的走动,吱嘎吱嘎作响的动静也此起彼伏的,听起来格外得空洞,但尚且年幼的两个孩子,并没有注意到这不寻常的地方。 ———— 当夜幕降临的时候,监禁着几人的小小地下室中,唯一的光源也就消失了。 空荡荡的屋子内,一大一小的两人,也没有多余可以聊聊的话题,随着夜幕的深沉,也逐渐睡去了。 但天气渐亮,越到晚些的时候,地下室内的温度也就越冷。 男孩儿的咳嗽声又开始低低地在屋内响了起来。 一向静谧无人的头顶,在今日竟然破天荒地响起了脚步声,那声音是一下一下地踩在松垮的木地板上发出来的。 泰德在黑暗中倏地挣开了双眼,目光定定地望向了遍布蛛网的天花板,这个声音,在之前还有人送饭的时候,才会听见。 但那帮人来给自己送饭的时间,总是在白天。 这一回,难道将几人监禁在这儿地罪魁祸首,在长达数日的挨饿受冻之后,终于想起他们了吗? 泰德仰靠在自己的轮椅上,拇指与食指的指腹,无意识地来回摩挲着。 或者……这些人不是他们,而是…… 想到这里,泰德微微眯起了双眼,但还没来得及让思绪继续下去,耳边男孩儿的咳嗽声骤然变大了起来。 似是躺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他连着剧烈咳嗽了两声,也缓缓挣开了双眼,坐了起来。 破晓之时(十八) 温莎与帕克格外谨慎地挑着脚下还算完整的木头,一步一个脚印地走着,但就在帕克的前脚刚踏上了同样松垮的台阶时,脚下顿时传来了一阵极为响的木板抖动声。 而随着这阵声音的消散,随之而来响起的,是一阵悠悠的……带着回响的,有些空灵的声音。 那阵声音时而轻柔,时而低沉,带着丁点的咳嗽声,夹杂着隐约的谈话声。 “嘶——” 帕克与温莎相握的手,倏地收紧了。 他另一只准备跟上的脚还停留在半空中,奇怪的姿势和骤起的寒意,让他整个人挺得笔直。 这种隐隐约约的声响,在阴森可怖的大环境之下,让帕克觉得更加可怕了起来。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宕机,而在帕克身后的温莎,自然也是听见了这阵诡异的声音,本就苍白的小脸刷地一下更白了。 两人就这样一动不动地在原地僵持了好一会儿,帕克才先一步反应了过来,猛地一把拉起温莎,一边向外头跑去,一边喊着, “快走快走……啊!!” 不消一会儿,这破败的楼房内又恢复了先时的静谧。 而落荒而逃的两个孩子,也在这一刻将自己冒险踏足这里的目的抛诸脑后,一溜烟地窜回了前边的孤儿院内。 地下室草席上的男孩儿,听着楼上噔噔噔传来的一阵跑步声,他皱着眉头,一脸困惑地看向那窸窸窣窣从顶上落下的灰白色枪灰,一脸不解。 片刻之后,才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闷声问道, “叔叔,这是什么声音?”、 ———— 时间随着气温的转凉,转瞬即逝。 小小的公寓房门被推开,迎面扑来的是空气中清新的香味,这间屋子没有因为主人的长时间离开,有片刻被冷落的感觉。 苏维刚打开房门,一只油光水滑的小黑球就嗖地一下溜到了她的脚边。 毛绒柔软的大尾巴,弯曲地翘着,圆滚滚的躯体跟着苏维走进屋的脚步,来来回回地在她的脚踝处蹭着。 它一边抬眸看向阔别许久的主人,一边喉间止不住地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苏维在玄关处放下行李,换好了鞋子后,一把捞起了徘徊在自己脚边的里维,用脸蛋凑到里维圆鼓鼓的大脸盘子边,狠狠地蹭了它两下, “里维,妈妈想死你了!!” 跟在苏维身后的利威尔,闻声,脚下的步子轻轻一滞,只觉得喉间一“痒”,没忍住轻咳了出声。 他手上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等到他将所有的东西都在鞋柜上暂时放好后,一抬眸就对上了苏维转过身,一脸憋笑的表情。 苏维的嘴角微微扬向两鬓,双唇却紧紧地抿在一处。 眉眼间的笑意止不住地溢了出来,留在脸上成了弯弯的眉眼。 利威尔无奈地眼苏维,脸上也不自觉地浮现起了笑容,打趣道, “你真的没有打算给这只煤球换个名字吗?” 闻言,苏维低下头看了看怀里的里维,又抬眸与站在自己面前的利威尔对视了片刻,嘴角忽地一翘,坏笑道, “才不换,这可是缘分。” 说着,扭头就朝着自己卧室的方向走去。 苏维一面走着,一面用手颠了颠怀里的大黑团,开口道, “我们才不见了多久呀,你怎么好像长胖了不少呢?” 里维正窝在主人的怀中,翻着肚皮,餍足地舔了舔自己的爪子,享受着主人温暖的怀抱。它长长的胡须,因为不停舔弄的动作,在空气中一抖一抖的。 听见苏维的声音,里维才有些不满地摇摆了两下垂在下方的大尾巴,喵呜了一声,继续自顾自地舔起了爪子。 在苏维昏迷的这段时间内,她租住的公寓内冷清了不少。 苏维的身体状况,与市局不断堆积的案件,让利威尔几乎是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但这间属于两人的小小卧室,却被整理得窗明几净,几乎不染一丝尘埃。 苏维怀中的小煤球,也没有因为主人的疏于照顾,而日渐消瘦,相反,还重了不少。 苏维轻轻推开卧室微掩的房门,映入眼帘的即是床上刚铺好的新床单,微微敞开的飘窗,露出一丝的缝隙,秋日傍晚的余晖没遮没拦地踩着玻璃窗,钻进了屋内。 暖黄的夕阳伴着微凉的秋风,一种微妙的情绪倏地从苏维的心尖溜过。 苏维转过头去看利威尔,只见利威尔已经提着两人采买回来的食物,轻车熟路地进了厨房。 见状,她微微弯腰,将怀中的小煤球往地上一放,就蹑手蹑脚地朝着利威尔走去了。 利威尔背对着餐厅,落日的余晖同样也将厨房的每一寸角落染黄。 他正站在洗碗池边,哗哗流动的水声,让利威尔没有察觉到苏维悄悄靠近的身影。 洁白的衬衫袖子,被他一丝不苟地挽到了小臂上方,利威尔的身上正围着一件带着猫咪图案的可爱围裙,那是车祸之前,两人一起买回家的。 苏维还记得,那是她在超市的时候,力排冷脸利威尔的反对,一意孤行买回来的围裙。 但是回到家后,这件可爱的围裙,却因为她本人对火的恐惧,愣是没有一次穿上的机会。 眼下这件围裙正穿在利威尔的身上,围裙的挂脖带子正稳稳当当地夹在他白衬衫的衣领之下。 利威尔的背影沐浴在窗外的日光之下,柔顺的发丝被夕阳的余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烘得苏维的心里也暖暖的。 苏维往前迈了一步,双臂穿过利威尔精瘦的腰腹,顺势整个人贴上了他的背部,将下巴搁在了利威尔的肩上。 苏维的突然出现,让利威尔吓了一跳。 苏维能清楚地感受到,利威尔的身体因为自己的动作轻轻一僵,但又很快恢复了正常。 片刻之后,充斥在厨房内的哗哗水流声停止了。 破晓之时(十九) 随着水流声的停止,屋内只残留下淅淅沥沥的水滴声。 利威尔纤细修长的十指上,还沾染着水珠。 屋内也只剩下他指尖上的水珠在不断往下滑落,滴在水池子上的啪哒声。 利威尔轻轻偏过头,温柔地瞧了一眼苏维。他扭头的时候,耳尖偶然擦过了苏维的脸颊,顿时耳根子的位置就泛起了红。 他轻咳了一声,缓解尴尬后,才开口道, “小鬼,你要干什么?” 苏维微微垂下眼眸,嘿地一笑,又借着两人现在的姿势,蹭了蹭利威尔的耳垂,才黏黏糊糊地说,“不干什么……” 她舔了舔有些干燥的唇,收紧了环住利威尔的手,声音愈发得小了起来,“就是想你了……” 但话音刚落,她的脸颊就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不一会儿,就染上了红绯。 闻言,利威尔只觉得自己呼吸一顿。他迅速低下头,继续处理起了水池中的食材,他一面处理着,一面冷声道, “别捣乱,脏死了。” 他的语气生硬又带着一丝的严肃,但饶是如此,也没有抽空去扒拉开身上的苏维,只是任凭她黏在自己的身上不松手。 两人就这样黏黏乎乎地凑在一处,长时间的昏迷和接连脚不沾地的忙碌,让此时好不容易得空儿的两人,有了一种短暂的久别重逢的喜悦。 脚边徘徊着蹭来蹭去的里维。 在这间小小的公寓内,两人一猫和谐地相处着。 窗外那昏黄的落日余晖,也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被缓慢升起的弯月所取代。 银白色的月光洒向了圣费尔市的每一寸角落,安静、静谧的气息弥漫在这座城市,仿佛在恍惚间,这座繁华的都市一时陷入了香甜的梦境。 ———— 利威尔洗漱收拾完,回到卧室后,苏维正仰靠在床头上,偏着头看向了窗外。 按常理而言,在她的这个位置角度,是无法看见窗外高悬的明月的,但苏维却看得格外认真,连眼皮都不带眨动几下。 不知道是在思索着什么,苏维的掌心正攥着那块熟悉的怀表,用拇指的指腹,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 那是在无名岛的时候,苏维因为追踪蓓姬的踪影,不慎丢落后被利威尔捡到的怀表。 苏维的面色平静,模样也过于专注,似是没有察觉到利威尔的进屋。 利威尔见她这样专注,也没有主动打扰,只是特意放缓了脚下的步子,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掀开了被子在自己的位置躺了下来。 感受到了床垫的轻微塌陷,苏维才终于发现,在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利威尔已经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她盯着利威尔的侧脸,眨巴了两下眼睛,将手中的怀表往床头柜上的盒子内一放,轻轻摁掉了屋内仅存的床头灯。 唯一的光源熄灭,让窗外那皎洁的月光显得更亮了一些。 银白色的光束,顺着飘窗一路攀上了利威尔的侧颜,苏维循着屋内微弱的环境光,悄悄地掀开了利威尔的那床被子,从自己的被窝里钻进了对方的被中,趁着利威尔还没反应过来的空档,一股脑地钻进了他的怀中。 利威尔显然早就习惯了苏维的这种小小的把戏,这一次也并没有被苏维突如其来的动作吓着。他顺势往下滑了一些,抬手揽住了苏维。 他的掌心温度稍高一些,在微凉的秋夜里,却是恰到好处。 温热的掌心覆在苏维的肩头上,有别样的安心。 两人沉默着窝在一起好一会儿,才听利威尔轻声开口道, “你明天去医院,看看你姐姐吧。” 利威尔的脑海中还清晰地记着,那一日在希斯卡带领下来到苏维病房的蓓姬,那时蓓姬脸上那种难言的神情与反应。 她不正常的表现,让利威尔在刚才看见怀表的刹那,想了起来。 只听苏维轻叹了口气,她轻轻搭在利威尔身上的手,微微地动了动。 好一会儿,才听见苏维有些沉闷的声音, “嗯……醒了之后,我就一直放心不下……所以,趁你白天去忙的时候,我已经去看过蓓姬了。” 闻言,利威尔的手倏地收紧了,眉头微微蹙起,他刚想开口,就被苏维接下来的声音打断, “利威尔,我有点害怕……” 苏维默默地攥紧了利威尔的睡衣,将单薄的睡衣面料,攥出了个旋儿。 见状,利威尔沉默着拍了拍她的背部,苏维的声音还在继续。 “说起来……我才知道,原来希斯卡在杜格尔里说的那个女孩儿,那个对她很重要的人,就是蓓姬。” “希斯卡将蓓姬照顾得很好,比我陪伴蓓姬的时候,还要好。” 在房间内微弱的光线照耀下,苏维轻轻地咬了咬下唇,她思索了片刻, “照理来说,蓓姬的精神状态应该是稳定了很多,身体也恢复得很好,也能认出不少人了。但……不知道怎么的,我总觉得蓓姬有一些不对劲……” “不对劲?”利威尔偏过头去,低声问道。 “嗯”苏维点了点头, “她的状态是越来越好的,但……我心里总是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从苏维醒来没多久,到她恢复了清醒的意识之后,就开始担心起了蓓姬。 所以经常不顾利威尔“好好休息”的嘱咐,偷偷摸摸地连跑了两栋楼去看她,见到自己的蓓姬总是很高兴,但每每她望向苏维的眼神里,总觉得包含着千言万语,说不清又道不明。 苏维一边在脑海中回忆着蓓姬看向自己的眼神,只觉得胸口处堵堵的,她思忖了许久,终是做出了妥协,轻叹了口气, “先不想这个了……明天我再去看看她吧。” 利威尔轻声了嗯了一句。 苏维又往利威尔的方向拱了拱,两人都能清晰地感觉到彼此之间,隔着睡衣相触的肌肤体温,在逐渐攀升。 利威尔清了清嗓子,搂着苏维的手更紧了。 只见他沙哑着嗓音,低声道, “啧,你别乱动。” 破晓之时(二十) 苏维闻言,也听话地停下了动作。她自顾自地往利威尔的肩头一靠,轻声道, “说起来,在昏迷的时候,我做了一个很好很好的梦……很真实,很美好。就差那么一点,就差那么一点……我就被吸引进去,不想回来了。” 利威尔轻蹙起了眉头,“什么梦?” 想起那场如梦似幻的梦境前篇,苏维只觉得眼眶湿润,哽咽感涌上了喉间。 她哽了哽,才低声道,“在梦里,爸爸、杜恩、蓓姬还有我,我们四个人一起生活在老宅里。梦里雪天的日光很暖,没有一丁点的凉意。我们坐在一张饭桌上,享受着爸爸亲自下厨做的早饭,有说有笑的……” “在那个梦里,没有委屈,没有逼迫,也没有任何不合理的要求,只有一家团聚的小幸福。” 苏维顿了顿,缓缓地闭上了双眼,似乎是在眼前的黑暗中回忆起了梦中的画面。 利威尔见状,轻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一时竟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安慰才好。 “但是最可惜的,是我意识到了那里的一切不过是一场梦。” 想到这里,苏维自嘲地笑了笑,她倏地睁开了双眼,看向利威尔,开口道,“然后我就醒来了。不过说来也很奇怪,我醒来之后又梦见过一次爸爸。就在这间病房里……在梦里,他头一次问我,疼不疼……要知道,他以前从来不会问我这些的。” 苏维的话,让利威尔恍惚了片刻。他的思绪随着苏维话语的引导,牵扯到了一些曾经遗漏过的异常。 利威尔双唇紧抿,不自觉地将怀中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半晌,他才低沉着有些沙哑的嗓音开口, “那……你会后悔吗?” “后悔什么?”苏维有些不解地开口。 利威尔:“……” “后悔没有留在梦里,多陪陪他们。” 利威尔话音刚落,苏维却轻声笑了起来,她轻轻支起身体,一翻身来到了利威尔的上方,掌心贴实撑在床榻之上,纤细的双臂将利威尔的上半身罩住。 苏维乌亮的眼眸,在月光的掩映下,更显熠熠生辉。 她唇角微微勾起,笑道,“不后悔,我一点儿也不后悔。” “在那里,一切美好的感情,都是虚浮且不切实际的。哪怕在梦里,那样的父亲,那样的生活,是我过去一直梦寐以求的。但……他们终究是虚假的。” 苏维谈及布兰德,眼眸微微垂下,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失落。但她很快从失落的情绪当中平复了回来,重新抬起眸,与利威尔对视。 “在那个满是甜蜜毒药的梦里,我见到了你,利威尔。” 苏维深吸了一口气,平复着自己的情绪,“在梦里见到你的那一刻,我才意识到,在眼下这个世界,在这个能够真实感受到辛酸苦楚的生活里,有人在等我。” “如果我一直昏迷不醒,去贪恋那些不切实际的梦,那么对你、对蓓姬,对那些关心在乎我的人来说……都太不公平了。对我自己……更不公平。” 苏维顿了顿,迟疑了片刻,才接着说道,“梦境再美终究是梦,哪怕现实再怎么残酷,都需要我们去面对……不是吗?” 苏维与利威尔对视的眼眸里闪着晶莹的泪光,待利威尔察觉到的时候,苏维已经用笑得弯起来的眉眼,遮盖掉了那湿润的眼尾。 苏维句句不离那场“甜蜜”的梦境,却字字句句表现得,不单单指的那场梦境。 利威尔见状,微叹了口气,抬手揉了揉苏维的脑袋,低声道,“小鬼,你怎么了?” 苏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柔顺黑亮的发丝,随意地散落在苏维的肩上,发梢处毛绒绒的位置,正因为苏维的动作,有一下没一下地挠动着利威尔的身体。 苏维笑道,“利威尔,只是这一次醒来,我总觉得有一些不一样……” “我觉得,我们好像不止这么短短的一个月没见,而是隔了好久好久,经历很多……才有机会冲锋。” 说罢,苏维嘴角噙着笑,又往利威尔的面前凑了凑,轻轻地在他的唇上啄了下。 利威尔的唇瓣微凉,齿间溢出的是刚刷过牙的清新香味。 而这一边,被苏维吻了下的利威尔,只觉得脑袋有些发胀。 眩晕感涌了上来,让他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因为突如其来的事故,而就此尘封的爱意与情绪,一时间不受控制地涌了上来。 这些复杂的,缠绕在一处的情绪,将他的身体烘得发烫,鼻间充斥着苏维发丝上的香气,以及那独属于少女身上的清香。 利威尔的喉结不自觉地滑动了下,而他的这副模样,被眼含笑意的苏维看在了眼底。 苏维俯身在利威尔的耳边轻声道,“利威尔,我好想你。” 她一向清脆明媚的嗓音,在眼下这种气氛的烘托之下,竟多了几分魅惑,如同那海妖的低语,蛊惑着利威尔胸膛内的小鹿,来回不停地乱闯—— 扑通扑通,心跳声震耳欲聋。 与第一次互通心意的时候不同,苏维在今夜显得格外主动,她再度轻轻地吻上了利威尔。 唇齿交缠间,她用灵巧又有些笨拙的舌尖挑开了对方紧闭的牙关,两人的身体随着吻的深入,逐渐燥热。 黏糊暧昧的气息,笼罩在两人的周身,久久不能散去。 时间在一分一秒中往后推移着,两人之间的节奏也在不知不觉重新回到了利威尔的手中。 苏维只觉得支撑着自己的双臂,有些疲软,酸涩感让她支撑着有些吃力。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这股酸涩感所夺去,以至于无法察觉到利威尔的动作。 等到利威尔滚烫的掌心,隔着单薄的睡衣面料,尽数将灼人的温度传递给了苏维的皮肤后,她只觉得一股近似电流的感觉顺着脊梁骨蹿上了宕机的大脑。 苏维只觉得掌心一滑,失去了支撑,整个人顺势往前,结结实实地压在了利威尔的身上。 破晓之时(二十一) 两人紧贴着的双唇就此分开,只听利威尔的喉间传来了一声急促的闷哼声。 苏维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下落的身体,似乎是触到了有一丝暧昧的东西。 一股更加灼人的温度经由流淌的血液,直冲至脑门和耳垂,顿时将苏维月光下的小脸,染得通红。 “我……” 苏维咻地红了脸,索性将脸埋进了利威尔的颈窝,不敢去看他,也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个所以然。 秋夜的微凉,在此刻彻底消散。 流窜在两人周身的,只剩下了恼人的热意。 苏维的胸腔内,心跳也在不受控制地跳动着,一股期待、一股胆怯的情绪交织在一处,让她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她在等,等利威尔的下一步动作。 许久,她才等来了利威尔轻轻托着自己的腰,两人一起躺进了同一床被子当中。 大被蒙过头,温度逐渐攀上面颊,两人面面相觑,窝在一处。 幽暗的被窝中,除了彼此双眸中那丁点的光亮,竟是什么都没有。 利威尔灰蓝色的眼眸中情欲汹涌,鼻间呼出的气息也粗重了不少。他看向苏维的眼神,似是要将对方拆吃入腹一般。 周遭的环境静得可怕,苏维仿佛能够听见两人澎湃的心跳声。 谁都没有行动,愣是这样相互对视了数十秒。 终是苏维先一步按耐不住,主动地往利威尔的身边凑了过去,她双手勾上了对方的脖颈,将身体贴了上去,顺带闭上了双眼。 …… 但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苏维却没有等到她预想当中的事情。 耳边萦绕着利威尔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但身体却没有感受到一丝他的触碰。 好半晌,苏维才感觉到,利威尔的手轻轻地揽过了自己的腰,一个轻柔的吻落在了双唇之上。 只听利威尔在苏维的耳边,低沉喑哑地开口, “睡觉吧,小鬼。” 利威尔的话音刚落,苏维就倏地睁开了双眼。 ? 利威尔此时正不疾不徐地先开了蒙在两人脑袋上的被子,微凉的空气通过缝隙钻入了两人滚烫的被窝当中。 他轻轻地搂了搂苏维,低声道, “晚安。” 苏维见状,有些错愕地眨巴了两下眼睛,她看着利威尔微闭的双眸,只觉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她分明能够感觉到利威尔刚才眼底的情欲与隐忍,也能够感受到彼此之间对对方身体的渴望,但……为什么? 窗外的月光洒在两人的身上,利威尔环住自己的手分明结实有力,但除了能感觉到他收紧环住自己的动作之外,别的是再也没有了。 苏维脑门上的问号更大了,她无法理解利威尔眼下的行为,轻轻地蹙起了眉头,心里浮现了无数种的解释。 好一会儿,苏维才带着半分的猜忌,半分的难以置信,凑到了利威尔的耳边低吟, “利威尔,你……你是不是不行?” “嘶——” 说罢,利威尔猛地睁开了双眼。 他冷峻的眉眼此刻正紧蹙着,但灰蓝色的眼眸中却被宠溺与无奈的两种情绪布满。 他瞧着苏维被自己亲吻的红肿晶莹的嘴唇,和那探究性的好奇目光,突然轻笑了一声。 利威尔一面笑着,一面抬手将苏维的脑袋往自己怀里扣, “你这小鬼每天脑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不是你认为的那样。” 他越说越觉得好笑,“快睡吧,你才刚恢复不久,少熬夜。” 见状,苏维只好不满地切了一声,默默地环住利威尔的腰,闭上了双眼。 苏维很快在利威尔温暖的怀抱中,进入了梦乡。 而同样揽着她的利威尔,却并没有入睡。 利威尔望着眼前陷入昏暗的卧室一角,脑海中闪过了一幕又一幕在梦境中仿佛身临其境的过去。 那些险些被遗忘,却只要想起依旧痛彻心扉的过去。 每一次的温存背后,好似等待他的只是与心爱之人的离别。 苏维已经逐渐熟睡,鼻间呼出的均匀气息尽数洒在了利威尔的肩头。 他又动作轻柔地揉了揉苏维的脑袋,用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低语道, “我只是有些害怕……” 害怕自己的不珍惜,会再度失去你。 ———— 清晨的第一缕曦光出现的时候,屋内熟睡的人已经有了苏醒的迹象。 苏维窝在柔软的被窝当中,感受到了温暖的热源似乎已经离自己而去。 她被困意裹挟着,只得闭着双眸,没有方向地向前摸索着,但摸索到了也只有残留下的余温。 搜寻的结果,让苏维不满意地努起了嘴。 她微微阖动了两下眼皮,发出了一声微弱的闷哼声。 声音刚落,床头边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就停了下来,片刻之后,苏维能够感觉到自己身侧的床垫又塌陷了下去。 一个微凉的吻,落在了自己的额头上。 迷迷糊糊间,她只听利威尔清冷的声音,在自己的耳畔旁低声道, “再睡会儿吧。我先去市局处理案子。” 闻言,苏维才心满意足地嗯了声,刚醒的声音里带着些黏糊。她揉了揉眼睛,回道, “那我去完医院,就去找你。” 得到利威尔肯定的答复,苏维又陷入了酣甜的梦境。 这与在医院的昏迷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的尽是让她心安与熟悉的气息。 在朦胧间,里维如同过往一样,轻松地跃到了苏维的枕边,用着它毛绒绒的大尾巴,骚动着苏维露在外头的手臂。 这种若有似无地触碰,让苏维睡得更熟了。 等到苏维从睡梦中醒来时,太阳已经高照。 苏维动作迟缓地从床上坐起来,窗外迎头吹来的秋风将票窗边的窗帘吹动。 十点左右的日光,比起清晨时分,多了几分灼人的热意。 苏维一边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边掀开被子下床。 她气定神闲地站着,又愣是发呆了好一会儿,才踱步来到了一边的衣橱。 苏维随手从衣橱内取出了一件自己常穿的衣服,囫囵地就往脑袋上套去。 一顿操作换好衣服后,苏维随手将手往外套的口袋里一揣。 在不深的口袋中,她忽地摸到了一张薄薄的纸片,纸片被叠成了那四四方方的形状,不知在里面待了多久。 破晓之时(二十二) 苏维手下的动作一怔,有些疑惑地蹙起了眉,将口袋中的纸片拿了出来。 被叠成四四方方的纸片,躺在苏维的掌心。 她的心里蓦然涌上了一丝奇怪的念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于是,苏维小心翼翼地拆开了那一张皱皱巴巴的纸片,但里面的内容却是在常见不过的购物小票。 “什么嘛。”苏维无奈地笑了笑,“原来是顺手塞进来的购物小票……这要是让利威尔发现我丢三落四地乱塞,指不定又要训我。” 苏维走到垃圾桶边,顺势将那张皱巴的小票丢进桶中,视线随着纸片轻飘飘地落下,她的脑海中却猛地又响起了那句话。 “把……这个交给他,他会知道……我想要做什么的。” 只是这一回不比上一次突兀出现的一句话,这一次连带着一块儿出现的,还有吉莉安那张倒在血泊中苍白的脸。 想到这里,苏维只觉得脑袋一阵刺痛,因为冲撞而被遗忘的记忆一股脑地席卷上来。 强烈的痛感让她一时没能站稳,往后踉跄了两步,跌坐在了床上。 吉莉安那张被血污沾满的脸颊,又再度浮现在她眼前。 那双充满绝望又带着一丝庆幸的眼神,望向自己时,双唇微启的呢喃—— “那么,谁又该来和我道歉呢?” “去找德文吧。” 苏维无措地望向前方,视线茫然得不知道该落向何处。 直到此时此刻,她才终于意识到了,那从醒来以后就一直觉得缺失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是吉莉安·巴纳德在临死之前,交付给自己的…… 那能够改变他人命运的“关键”。 ———— 苏维面无表情地抓着方向盘,她身旁的窗户透出不断往后推移的街景。 她匆匆收拾了过后,眼下正驱车赶往蓓姬所在的医院。 苏维的脸色有些苍白,手背的青筋有些凸起,模样看起来竟是安静得吓人。 从她想起了吉莉安·巴纳德临终前所说的一切开始,苏维就一直这样。 纠结与难言的情绪萦绕在她的心头,她分明有了决断,她分明知道这句遗言意味着什么,却难以踏出那一步。 苏维面色凝重地停好了车,驾轻就熟地走在通往病房的花园中。 身边皆是行色匆匆的路人,有来看病的病人,有来陪同的家属,时不时还有被人推拉着,叮当作响前进的轮椅与病床。 满是病痛与灾难的医院,当沐浴在白日的光线下,是神圣而纯净的,那些磨人的病痛与深夜的哀嚎都被短暂地抛却脑后。 那些不安与痛苦,只有当夜幕重新降临,黑暗再度席卷城市时,才会浮现。 那些在深夜因为病痛和过去,备受折磨的人里面,就有蓓姬。 可她本不该遭受这些。 ———— “别碰我!!你们别碰我!!” “放开我!!!” 苏维还未靠近蓓姬的病房,就听见远远地传来一阵歇斯底里的嚎叫声,带着难掩的委屈与哭腔,几乎响彻了整个楼道。 苏维心下一惊,不安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快步奔向蓓姬所在的病房,但随着她每靠近一步,声音就愈发大了起来,苏维自己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快。 哀嚎的声音,大到可以让苏维,轻而易举地猜到声音的主人是谁。 就在苏维抵达病房,推开门的那一刹那,一道凛冽的抛掷声刮过耳边,还未等她反应过来,只听一道清脆的响声,陶瓷茶杯在苏维脸侧不远处的墙壁上迸裂而开。 那破碎的瓷片,登时向四周溅开。 锋利的边缘从苏维的脸侧擦过,留下了一道轻浅的血痕。 不消一会儿,血痕便逐渐清晰,顺着白皙的面庞,流下了殷红的血丝。 这样的景象,也终于让一直在哭闹癫狂状态中的人,停下了自己的挣扎。 顺着苏维面庞流下的鲜血,生生地刺痛了蓓姬的双眼。 她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挣脱开了身边这些在自己眼中,想要抓走自己的“魔鬼”,奔向了同样朝自己跑来的妹妹。 蓓姬因为身体的不灵活,险些跪倒在苏维的面前,好在苏维眼疾手快,及时扶住了即将摔跤的她。 蓓姬双手紧紧地抓着苏维的两臂,唇齿间在止不住地颤抖,眼尾挂着晶莹的泪珠,将落未落。 她狐疑地扭头瞥了一眼身后三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人,看向苏维的眼神里满是哀求, “救救我,救救我……他们都是坏人!是魔鬼……想要将我带回到那个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去……” “我不听话……她们就要拿锁链捆住我,捆住我的四肢还不够,还要套在我的脖子上,直到我听话为止……” “求求你,救救我,救救我吧……” 果然,那种在与蓓姬见面时隐隐的不安,在此刻重新浮现。 蓓姬的状态与苏维猜想的一般,并不像是面上看上去的那样好,相反…… 蓓姬将脑袋埋在苏维的身上,背部佝偻起,像一只瘦小的鸵鸟,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而站在蓓姬身后的,是被她癫狂模样吓着的医护人员,其中一个看起来年纪不大,眼眶红红的。 苏维见状,只觉得心里一紧,她轻抬手顺着蓓姬脊背的位置,轻轻地抚摸、拍抚着,“没事没事,我来啦。以后有我保护你,再也不会有魔鬼来伤害你了……” 说罢,苏维一脸抱歉地看向呆站在不远处的几位护士,点了点头,轻声道,“实在对不起,可以先让我们两个单独待一会儿吗?” 几人相互对视了一眼,就朝着病房门口走去。 在几人准备离开病房前,其中年纪最小的小护士,小心翼翼地在苏维的面前停下。 她咬了咬唇,瞥了一眼苏维怀中的蓓姬,有些害怕,但仍是小声关切道, “需要我先帮你处理下脸上的伤口吗?这个万一留疤了,就不好了……” 闻言,苏维才后知后觉地抹了一把脸,刺痛感顿时随着指腹的接触传了过来。 她察觉到指尖湿漉漉的,拿下一看,才发现自己的脸似是被刚才的碎瓷片给划伤了。 苏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拜托了。” 而蓓姬在苏维的怀中,见到两人的举措,那嵌在眼眶中有些糊涂和混乱的瞳孔,不自觉地震颤了下。 破晓之时(二十三) 小护士简单地替苏维包扎了下,好在伤口并不深,及时消毒处理后,只贴了一张小小的创口贴。 她处理完后,便悄悄地离开了病房,将仅有的独处空间留给了两人。 蓓姬眼眶红红的,她见小护士离去后,才怯生生地将埋着的脑袋抬起。 她看向苏维脸上贴着创口贴的位置,轻轻抬手,想要触碰,却又害怕指尖碰疼了她,抿着唇犹豫了半晌,才轻声开口, “……很疼吗?” 苏维莞尔一笑,大大方方地拉过蓓姬的手,将她的指尖连带着掌心贴在了自己的脸上,摇了摇头,安慰道, “没事,一点儿也不疼。” 苏维的宽慰没有起到应有的效果,蓓姬仍是眉头微蹙,看向苏维的眼神里少了几分混沌,多了几分歉意。 她久久地盯着苏维,眼神慢慢地被歉意布满,再后来又逐渐变得悲痛,微红的眼眶不知觉间变得通红,泛起了水光。 良久,苏维才听见蓓姬用自己有些沙哑的声音,呢喃低语,“对不起,都是我……是我拖累了你。” 蓓姬的喃喃自语,倏地戳痛了苏维的内心,胸口传来了一阵难以忽视的钝痛感,但她仍是强颜欢笑道, “你在胡说什么呢。” 苏维扯了扯嘴角,试图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更自然一些, “我找了你好多年,我一直在找你,我们是经历了这么多的磨难,才好不容易重逢。哪里有拖累一说呢?” 话音刚落,她口袋中的手机就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打断了两人接下来的谈话。 苏维匆匆地拿出手机,扫了一眼屏幕,是一串陌生的号码。 就在她刚准备挂断的时候,蓓姬动手拦住了她的动作, “我没事,你先接电话吧。万一有急事呢?” 蓓姬眼尾含着泪光,却强扯出了一个欢快的笑容,微凉的掌心搭在苏维的手背上,轻轻地摸了摸。 苏维将蓓姬扶到床边坐下后,才走出病房外,接通了那一连串打了几个的电话。 “苏维!你可算接电话了。” 电话那头传来了焦急万分的女声,似是要穿透屏幕涌了过来。 这声音对于苏维而言有些熟悉,但眼下她竟然一时之间有些认不出来,于是苏维顿了顿,试探性地问, “你是?” “是我,佩特拉。” 佩特拉或许是意识到了自己语速急促,有些冒犯,故而特意放缓了语调,她尽量平静地开口道, “市局出问题了,现在市局外头……围、围了一大圈的人。” 闻言,苏维眉头轻蹙了起来,“出什么事了?” 佩特拉躲在局内可以看见外景的墙后,探出脑袋扫了一眼外头台阶处的情况—— 为首的一堆夫妻手中正拎着一个畏畏缩缩的女孩儿。 女孩儿满面泪痕地被包围在人群中,一脸的仓惶失措,似是无法习惯面对的环境。 而这个女孩儿,正是前段时间来市局保安自己弟弟走丢的希贝儿·弗格斯。 这对夫妻站在人群的正中间,单手叉腰,一边破口大骂,一边闹事声讨。 身后跟着几个扛着长枪短炮的摄影师,黑洞粗长的镜头正对着市局的正门,与他们按下快门键一同出现的,还有那刺眼的闪光。 韩吉被包围在正中间,听不清在解释什么。 而利威尔正一脸铁青地站在她的身旁,那黑脸似是下一秒就要忍不住动手抓人了。 “事情大概就是这样。” 佩特拉小心地捂着电话,生怕自己的声音被外头的吵嚷声盖过去。 但即便如此,苏维还是能够听见那一头吵闹的动静, “少糊弄我们了!都多少天了,你们说说!从我儿子丢了开始到现在都过去多久了!!” “都过去这么些日子了,你们这帮人是吃干饭的吗?!竟然一点消息都没有!你们瞅瞅看呐,这就是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们老百姓的人呢!” 男人的吼叫听不出半分因为孩子走失的难过,反而让苏维借着听筒,都能听清他中气十足的声音。 “是卡尔辛村的那个男孩儿,是吗?” 苏维顿了顿,脸色有些难看, “但也不应该是这样…虽然案件调查没有头绪,但他们过去的小一月都没有行动,怎么现在偏偏……况且,这种行动一般的报社是不会接的,他们又是从哪里喊来的?” “嗯……” 佩特拉有些为难地应道,“我之所以联系你,也是因为这家配合他们的报社,是……伊维萨报社。利威尔队长不让我联系你……但是我看现在外头的情势并不太好,你不是报社的吗,我想着……” “佩特拉,你在做什么?” 佩特拉的话音未落,混杂在吵杂声当中,传出了利威尔清冷的声线,在之后就只剩下了电话挂断后的一连串嘟嘟声。 苏维听着电话的挂断声,抓着手机的手止不住地发颤,唇间泛白。 不可能这样巧合。 对孩子不管不问的父母,却在时隔两月,集结了一帮记者大闹市局。 伊维萨报社一向不愿意和这些敏感的话题扯上关系,不论是财权、亦或是权势都是,眼下却亲自踏足了这块禁地。 如果不是有人在背后唆使,又怎么会…… 苏维脑海中刹地想起了那是今日,在公寓楼下堵着她,面目狰狞的丹·史密斯—— “我是真的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你这么一个小小的实习生,竟然有这么大的手腕!” 苏维木然地将手机塞回兜中,沿着墙壁边缘,缓缓地蹲下了身子。 又是伊维萨报社。 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掌心当中,早就从伊维萨报社离开的她,并没有将这个消息告诉佩特拉。 而眼下哪怕她赶过去,也无济于事。 但利威尔与韩吉的处境,却让苏维始终无法放下心来。 在苏维蹲在墙边发愣的时候,在走廊的尽头,一个逆着光、身材高挑的男人,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盯着苏维那因为长时间昏迷而瘦削的身形,盯着她因为眼下面临的种种,而心烦意乱、写满憔悴的侧影。 破晓之时(二十四) 苏维在墙边蹲到双腿有些发麻,才吃力地撑起身。 在进屋之前,她发现蓓姬仍是坐在刚才的位置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离开病房的方向,动作与姿势皆是没有任何变化。 包括那眉眼间化不开的悲痛。 苏维强打起精神,深吸了一口气,脸上挂上了有些不自然的笑容,缓步走进屋内。 可这通意料之外的电话早将她清晨带来的松快与闲适一网打尽。 眼下,她真的很担心利威尔。 担心利威尔与市局的心情,让苏维此刻的笑竟比哭还要难看一些。 敏感又眼尖的蓓姬一眼就瞧出来了苏维的不自然,她轻轻牵起走到自己身边的苏维的手,将对方的掌心置于自己之上,另一只手覆在苏维的手背上,动作极致轻柔。 蓓姬微不可察地轻叹了口气,眼眸里带着些许的不舍,看向苏维,说, “如果有急事的话,你就先去吧。” 苏维有些心不在焉的状态,被蓓姬一点,又迅速回过神来。 她有些为难地咬着下唇,与蓓姬对视, “没事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在这里陪你就可以了。” 可她说出来的话,却是越来越小声。 蓓姬怎么会不懂她,只是又轻拍了下苏维, “我让希斯卡帮我出去买东西了。” 她扭头扫了眼病房内的钟表,“看时间应该就要回来了。真的,你快去吧。” 说着,笑着轻推了把苏维。 饶是蓓姬这样说,苏维还是有些不放心。她瞧着蓓姬苍白的脸,身上那结了痂的伤口和毫无血色的双唇。 刚想打消赶去市局的念头,转念又想到了市局面临的情况,犹豫万分,在几番纠结下,仍是先一步联系了希斯卡,在得知希斯卡确实距离医院也就十来分钟的车程后,苏维才决定离开市局。 在临行前,苏维还是先将蓓姬在病床上安顿好,替她掩好了被子,收拾了地面上的瓷杯碎片,才轻声开口, “那我去一趟,确认一下……” 她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补充道, “确认利威尔那边没事了,我就回啦陪你,好不好?” 蓓姬轻轻点头,笑道,“好” 苏维又给蓓姬换了一杯新的温水后,方才准备离开。 但苏维刚转身,蓓姬又开口叫住了她。 蓓姬从床上跪坐着起来,伸手环住了苏维的腰,将她紧紧地抱住。 苏维被蓓姬突然的拥抱,吓了一跳。但也没有反抗,只是将手心放于她的背上,轻轻拍了拍。 两人抱在一起好一会儿,蓓姬才松开了手,撑直了双腿,与苏维对视。 蓓姬的眼眶还泛着先前的红,隐约间能看出一丝的水光,她抬手将苏维脸侧的一绺碎发别到了脑后, “不知道什么时候,那个一直跟在我屁股后头,任性又执拗的小姑娘,竟然长得这么大了。” 她顿了顿,喉结上下一滑,似是在隐忍着情绪, “已经成长为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大人了,可以轻轻松松保护自己了。” 蓓姬的指腹掠过苏维的发丝,虚浮地在苏维的五官上游离着, “我再也不用担心,你以为以前那些脾气吃亏了。” 说着,她眉眼因为笑容不自觉地弯了起来,唇角也向两鬓的方向翘起。 可苏维总觉得,蓓姬的笑容似是在隐藏着什么情绪。 苏维眉头轻蹙,蓓姬眼底的情绪让她摸不着头脑,进而有些隐隐的不安, “蓓姬,你怎么了?” 闻言,蓓姬只是摇摇头,说, “你还记得那一年,你吵着嚷着想吃米糕的时候了嘛?爷爷说,我们没有钱,要留着仅有的钱去生活。你还小,说什么都听不进去,还吵着嚷着说自己肚子饿,就是想吃那个米糕。嘴里还胡诌诌,自己受了好大的委屈,等长大了,一定要买一笼屉的米糕。” 蓓姬笑了一声,“我记得当时,你把爷爷气得够呛,还挨了一顿好打。最后,还是我偷偷瞒着爷爷,出去捡了几天的空水瓶子,给你买来的。” 说着,轻敲了下苏维的脑袋, “你这小家伙,那个时候真的太淘气了。” 陈年旧事被蓓姬提起,苏维羞得脸颊泛红,她嗫嚅着开口,“那个时候我还小嘛……” 蓓姬:“是啊,买回米糕的那天,你还没藏好,害得我还挨了爷爷的一顿呲,说是不能这么惯着你,迟早把你惯坏了。” 本来弥漫在两人之间的悲伤气氛,因为这幼年的窘事,缓和了不少。 蓓姬咳了两声,感叹道,“我就是想起来,上次在医院外头,让你买的那个米糕,我们都没有一起,再吃一吃。” 话音刚落,苏维一直悬着的心才轻轻落下。 想到蓓姬的状态,眼下她怀念幼时相处的美好时光,也是可以理解的。 苏维倾身在蓓姬的额上亲了下,说, “那我忙完回来,就买一份新的米糕,我们坐在一起吃,好不好?” 蓓姬笑着点了点头作为回答。 见状,苏维也不再多做停留,给希斯卡发了个信息后,便匆匆朝门边走去。 “苏维。” “嗯?”苏维回过头,日光刚好移动到了窗户朝向的斜上方,将近正午时间的光线,耀眼又灿烂。 蓓姬穿着蓝白条纹的病号服,沐浴在日光先,让苏维一时恍惚看不清她的脸庞。 只听蓓姬的声音如同那夏日清泉的潺潺水声,温和又婉转, “一定一定要好好珍惜爱你的人哦。你啊,一定会有新的家人的。” 蓓姬的话莫名地让苏维联想到了刚从无名岛回来时,自己想去看利威尔时,蓓姬的态度。 苏维粲然一笑,点了点头, “我会的,等事情都处理完了,我就带他来见你!” 语毕,苏维匆匆地离开了病房,在离开的刹那,门扉应声阖上。 只有独留在病房内的蓓姬,才能深刻地感受到,窗外的日光饶是再耀眼,终究是敌不过病房内空荡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