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月再临》 第1章 红月亮 天启一百三十四年,夏,六七月份正是水磨镇最容易发大水的季节。 时至傍晚,水磨镇郊外的玄光寺依旧传来阵阵绵绵延不绝的诵经声,那声音仿佛蕴含着某种神秘的力量,一直穿过密林,传了老远。 “咚……” “咚……” “咚……” 三声悠长苍凉的钟声传来,寺庙中诵经的声音终于停了下来。 明远跟着师兄弟们出了正门却没有往僧舍去,而是着急忙慌的地朝着茅房跑。 他晚上没吃饱,才十三四岁的年纪,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怕夜里饿的厉害,就喝了许多的豆腐青菜汤,实在是憋不住了。 “哗啦啦”一阵水花声响,明远顿时觉得肚子轻松了不少,出得毛房门,天差不多全黑了,他一抬头,看到了天边隐隐泛着红光,他心中疑虑却不敢耽误,朝僧舍匆匆去了。 半夜,一阵嘈杂的声音将明远吵醒了,他连忙爬了起来,朝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去,他们是六人一间的通铺,其余几个师兄弟不知道何时已经在门口挤作一团,一边朝着天空指指点点,一边说着什么。 明远迷迷糊糊朝着门口走去,仰头一看,只见一轮巨大的月亮悬在天边,又大又圆,一片血红,几乎已经将半边的天空染成了红色。 这月亮比平常的月亮大了四五倍,看上去如同将要逼近他们一般,多看几眼就叫人觉得心惊肉跳。 一场前所未见的大雨冲毁了水磨镇大半的房屋,剩余的房子被泡在尚未完全褪去的洪水中,有的房顶上还坐着一两个神情呆滞的人,他们没有在第一时间逃出去,现下已经是来不及了。 部分人在第一时间带着一家老小和金银细软逃到了地势较高的地方,还有一些人则是舍不下自己辛苦半生的积或没有行动能力的父母,被困死在水中。 玄光寺的地势较高,没有被洪水淹没,只是修建在不后山深处的千佛塔被一阵天雷击中,原本七层高的塔身被烧毁了两三层。 传闻中那七层万佛塔中有六层供奉着的无数佛像,最高的一层,则是镇压着这天底下最可怕的妖邪。 方丈嘱咐众人不要将此事传播出去,毕竟传说只是传说,事情已经过去了百年,没人知道那究竟是真是假,免得谣言弄得人心惶惶。 小雨淅淅沥沥,大雨哗哗啦啦,洪水久久不褪,田地里的庄稼颗粒无收,侥幸活下来的人不想就这样死去,没有活路的人们始往北方迁徙,所过之处连树皮都被剥得干干净净。 一个小小的身影走在流民的队伍里,浑身灰扑扑的,头发也乱糟糟,没有人注意到这样一个小孩子,这队伍里多的是这样没了爹娘的小孩。 一行人走了半个来月,终于到了宣城,这里地势较高,受到水灾的影响很小,城中的富户不希望这群流民涌入城中,联合官府在城外设了施粥棚子和临时落脚点。 “后面去!”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推了身材矮小的四儿一把,四儿跌倒,手中半片破碗被打落在地上,好不容易排上的队伍迅速被后面的人占据了。 他翻了个身,仰头望向粥棚,舔了舔干得破皮的嘴角,眼中满是渴望。 “诶,小兄弟,你饿吗?来来来,我这里还有一碗多余的,给你把吧。” 面容同样干瘦的男人手中拿着有一个缺口的碗,上前几步蹲在了四儿的面前,脸上带着一点微笑,因为双颊微微凹陷,笑起来难看极了。 “呼噜呼噜……”四儿看也没看那人,抢过其手里的碗,几口就将里面的粥喝了个干干净净。 喝完之后,有些愣愣地将手里的破碗递给了面前人,转头继续去看那施粥的棚子。 干瘦男人看了看那碗,咽了一口唾沫,干笑道:“小兄弟,我叫李狗儿,以前也经常来这宣城跑买卖,还算认得一些人,你跟我走,我有一个办法可以让咱们都吃饱,怎么样?” 四儿这才转眼看向眼前人,他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李狗儿去搀扶四儿,四儿也没有推辞,呆呆地跟在李狗儿的旁边,一言不发地低头走路。 “我说小兄弟,你叫什么?”李狗儿一边走,搭讪道。 “四儿。”四儿有些不确定地回答,他脑子现在一片空白,但是听到人家问他名字,他就反射性回答道。 “四儿?嘿,你家里怎么连个正经名字也不给你起一个?”李狗故作不平道。 “不知道。”四儿的脑子里只剩下了吃东西,他好饿,已经不知道多久没有吃东西,他感觉自己饿得有些想吐。 李狗儿带着四儿在一众灾民中穿行而过,左顾右盼,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走了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他看到了一个身材矮胖的妇人,霎时间高兴起来。 “孙妈妈,您让我好找。”李狗儿腆着一张难看至极的笑脸迎了上去,两人在距离四儿两米远的地方,一阵嘀嘀咕咕,一边说还不忘一遍看向四儿。 李狗儿先前嘱咐过让他呆在原地,为了能够吃饱饭,四儿就乖乖地呆在原地不动,眼睛看着自己脚上的鞋,那鞋子已经看不出原来的款式颜色,还露出两个沾污迹的脚趾。 “来,让我看看。”不知道过了多久,两人似乎是商量好了,孙妈妈上前拉住了四儿的手,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一番。 “瞧这一身泥的,回去洗洗再看吧,你小子敢若是骗我,仔细你那一身皮!”孙妈妈转身戳了李狗儿的脑门子一下,回头拉着四儿的手腕就往一旁走去。 “去哪儿?”四儿有些迷惑地看了看眼前的女人,再抬眼望向不远处满脸笑容的李狗儿。 “你就放心跟我走吧,我听李狗儿说你们好几天没吃饭了,我保证,你到了地方一定有饱饭吃就对了!” 孙妈妈拉着四儿不断往前走,她手底下的力气极大,四儿几乎是被强拉硬拽着往前走的,不过一听说有吃的,他心中就对将要去的地方生出无穷的渴望来。 第2章 留仙楼 留仙楼,宣城最有名的温柔乡,这里的女子各个色艺双绝,才情过人,孙妈妈就是这里的管事的。 时至下午,姑娘们陆陆续续起了身,在各自的房里梳洗,孙妈妈则是带着四儿来到了大堂之中。 “这小丫瘦是瘦了点,好歹五官模样不错。”孙妈妈绕着刚洗漱完的四儿转了一圈,很是满意。 她一直坚信美人要从小培养,当今楼里的四个台柱子都是她从五六岁起就开始培养的,一个学琴,一个学棋,一个学书法,一个学绘画,一时间成为了宣城中最有名的四位美人。 不过红颜易老,四个姑娘如今都即将年满二十,也都各寻了去处,她这留仙楼也需要新鲜的美人补充进来。 眼前丫头还小,需要再养几年再说。 入画走了过来,一双杏眼上上下下打量了四儿一番,突然惊呼道:“哎呀,你们看她像谁?” 她的嗓音清脆响亮,立即引起了其余几个姑娘的注意,纷纷围上前来观看,众人看了半晌,司棋有些不太确定道:“苏荷妹妹?”。 “是啊,你看看这眉眼。”入画凑近了四儿,满脸都是笑。 “你们又在背后说我什么?”一个婉转清丽的声音传了过来,众人纷纷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女沿着楼梯缓缓走了下来,乌发雪肌,一身烟蓝色纱衣如烟如雾,美得清丽出尘。 苏荷原本是宛陵县丞女儿,一夕之间家中被查抄,家长中男丁尽数被流放,自身也沦为了这花街柳巷的一名清倌人。 或许是官家女子自带的几分清高孤傲,让她看上去与其他姑娘大为不同,这一点正是孙妈妈看中的,在这风尘中历练几十年,她最清楚这些达官贵胄的喜好,苏荷一定会成为她最大的摇钱树。 “好女儿,你可准备妥当了?今晚就是你们姊妹几个正式跟客人们见面的日子了。”孙妈妈连忙笑着跑上前去拉苏荷的手。 苏荷的目光落在了四儿的身上,只见那女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小小的身子干干瘦瘦,皮肤微黑,唯有一双眼睛,又黑又大,正望着她。 孙妈妈跟在苏荷的身边女儿长,女儿短的叫,一张脸笑出花儿来了。 见苏荷只是盯着一个方向看,孙妈妈也顺身边人的视线望了过去,霎时间看到了那个小丫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她心头突的一跳,怎么刚才没发现这个小丫头的眼睛这样漆黑。 孙妈妈眼珠子一转,笑道:“哎呀,你看看,你正好缺一个随身的丫头,如果看上她了,就把她留在身边伺候你怎么样?你也顺便教教她。” 这个官家小姐性子孤高,出了名的难伺候,先前送过去的两个丫头她硬是一个也看不上,没两天就被她骂了回来,宁愿事事亲力亲为也不愿意让看不上的人在身边带待着,孙妈妈也为这事恼了好一阵。 “好,就她了。”苏荷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让人看不出喜怒来。 四儿就这样成为了苏荷的贴身丫头,当然,全程都没有人问过她的意见。 距离晚上的赏花宴还有一段时间,姑娘们嬉闹了一阵各自回自房间用膳去了。 厨房的人已经将苏荷的饭菜摆上了她房间里的圆桌上,两荤一素一汤,并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四儿自打进了屋子,眼睛就没离开过桌子上的饭菜,昨晚到了留仙楼,孙妈妈只给了两个馒头和一碟子咸菜,她匆匆吃完之后却没有丝毫饱腹感,反倒是勾起了她肚子的馋虫,比先前更饿了。 “你饿了?”苏荷坐在梳妆镜前,透过铜镜看着四儿瘦削的脸庞,她装作在梳妆,其实一直在暗暗观察背后的小丫头。 四连忙低头,却没有出声否认,她的确是饿了,饿得有些抓心挠肝。 “你去吃了吧,我不饿。”苏荷用手绢轻轻擦拭着手中的玉佩,眼神有些飘忽,仿佛是在看镜子里的四儿,又仿佛是在看更远处的什么,嘴里随口道。 “多谢苏姑娘。”四儿并没有任何推辞,她实在是饿得有些受不住了,再饿下去她怕自己会抱着柱子啃了。 四儿站在桌子旁,一手捧着饭,一手拿着筷子,伸手去夹碟子里的一块烧鸭肉,那筷子却不受她使唤,怎么都夹不起来。 “怎么?饿得连拿筷子的力气都没有了?孙妈妈现在真是越来越抠了。”苏荷站起身,转身望向四儿,眼中闪过一抹悦。 “昨日苏妈妈给了我馒头吃,那个不用筷子,吃起来方便。”四儿放下了筷子。 “哦?”看着面前干瘦的小丫头,苏荷心中惊讶,谁有好菜不吃要吃那干巴巴的馒头,然而她并没有多说什么,而是转身出了门,叫人去拿馒头。 很快,厨房的人端了一盘子白馒头和清粥来到了房中,这是楼里最有潜力的姑娘,厨房自然是不会亏待,只要是不太过分的要求都会一一满足。 看着四儿狼吞虎咽的模样,苏荷的嘴张得越来越大,不过片刻时间,那盘子里的四五个馒头就进了眼前小丫头的嘴里,看样子似乎根本没有咀嚼。 四儿吃着吃着,表情越来越奇怪,当她将最后一口馒头塞进嘴里的时候,她不禁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 “你……你不喝点粥吗?”苏荷的眉头微皱,她从来没有见过有人这样吃馒头的,这得是饿了多长时间啊? “好,我喝。”四儿拿起了桌子上的那碗清粥,一股脑儿倒进了嘴里。 “咳咳咳……”苏荷正端着一杯茶往嘴里送去,看眼前人如此喝粥她不禁呛了水。 “苏姑娘?”四儿放下了碗,叫了苏荷一声。 苏荷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还吃吗?可吃饱了?” “吃饱了。”四儿嘴角弯了弯,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她伸手去摸自己的肚子,那里平平的,甚至有些凹陷,又怎么会吃饱了?昨天来留仙楼的时候,还有一个跟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一起吃饭,那个姑娘不过吃了半个就说饱了。 这些食物对于她来说仿佛是有味道的空气,她的身体对于这些食物来说就像是一个黑洞,永远都填不满。 四儿隐约觉得自己再吃下去,恐怕就要被人当做怪物了,只好佯装已经吃饱了的样子,但是天知道她有多饿。 第3章 宴 留仙楼的赏花宴,每年举行一次,只是这赏的不仅仅是摆放在留仙楼厅堂各处的名贵花卉,还有醉仙楼精心教养的美人们。 时至黄昏,留仙楼高高的门楣上挂起了两盏华丽的八角宫灯,不断有装饰华美的马车从琴台巷口进来,比赶集还要热闹。 楼中大堂分为三层,一层中间是圆形的舞台,姑娘们表演的地方,舞台周围一圈是不许站人的,更外围是一圈桌子,坐的都是些寻常的看;二楼是雅座,专门提供给出得起价钱的贵人们;三楼则是贵客们单独与美人们相会的所在。 酉时正,大堂里的客人们酒至半酣,意兴正浓,有丝竹管弦缓缓响起,原本各自寒暄说话的客人们都安静了下来。 随着乐声响起,身着青绿色纱衣的舞姬鱼贯而入,分两行进入了舞台。 那纱衣上半身紧贴肌肤,隐隐透出美人们瓷白的肌肤和优美的身段,下半身的裙摆飘逸灵动,随着舞步摆动,煞是好看。 舞女们随着乐声扭动腰肢,轻歌曼舞,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双眼睛,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将围观众人的魂魄都勾走了。 乐声越来越快,渐渐地舞女们围成了一个圈,一个身粉蓝纱衣的女子旋转着从天而降,落在了舞女中央。 那女子柳眉细目,乌发高高盘成一个银蛇髻,双手持剑,立在舞台中央,众舞姬纷纷退去,只留下女子一人。 “是玉瑶!” 台下太过安静,男子的声音显得格外突兀,他一句话之后,众人仿佛都反应了过来,都大声鼓掌喝彩起来。 原本婉转柔媚的乐声中不知道何时加入了鼓声,台上玉瑶双剑时而如游龙,时而如疾风,随着那鼓点变换着招式,叫人目不暇接。 一支剑舞罢,还没得孙妈妈上台,众人纷纷叫起价来。 原来在留仙楼的赏花上,每次都会安排最出色的三位美人上台献艺,算是利用这个机会露脸,抬高身价,有的是原本就小有名气的,有的则是新面孔。 而这玉瑶则是宣城中久负盛名的舞姬,她原本是京都教坊的舞姬,只是不知道为何来到了这偏远的宣城。 一露面便引得宣城中达官贵人追捧,只是她一向只表演,并不单独接待客人,这一次竟然会参与这赏花宴,众人哪肯失去机会。 这待客就是美人们陪着客人喝茶吃点心,吟诗作画,至于其它,单看美人自己的意思。 孙妈妈上台主持叫价,从三百两到一千两,价格越来越高。 二楼的雅座中,苏荷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定定的看着那表演完毕静静站在孙妈妈身边的玉瑶。 四儿站在苏荷的身边,完全被眼前热闹的场面吸引了,竟然没注意到一旁苏荷的表情。 “你说是她好看,还是我好看?”苏荷的声音突然响起。 四儿转身,只见这雅座之中并没有其他人,知道这是苏荷在问自己话,于是认真的打量了一番苏荷道:“若是单论相貌,苏姑娘自然更好看,加上舞姿身形,玉瑶姑娘确实叫人移不开眼睛。” 苏荷转身看着眼前的小丫头,“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好,我就喜欢你这样实话实说的性子,我苏荷果然没看错人。”她伸手拍了拍四儿的肩膀,眼中满是笑意。 “姑娘可要下去准备准备?” 约莫再过半时辰就轮到苏荷表演了,四儿提醒道。 “也好。” 最终,玉瑶的初次待客被宣城最有名的富户朱广照以两千三百两的价格买走了,毕竟只是一场会面而已,众人知道这朱广照的财力,也不想与他争,免得伤了和气以后不好相见。 或许是因为方才的舞蹈太过惊艳,接下来的寻常歌舞众人还在议论方才玉瑶的舞姿,并没有多少人去看台上的水袖舞。 紧接着展示了入画新作《洛神出云图》,一位姓柳的少年公子以八百两的价格买下了那图,同时也得到了与入画相伴机会。 月上枝头,留仙楼越发热闹起来,众人都知道最后出场的美人一定是新面孔,纷纷摩拳擦掌,等待着看最后出场的会是谁。 突然间,屋子里的灯光暗了下来,众人知道这留仙楼的花样繁多,并不慌张,都安静下。 只见一轮明月高悬在大堂中央,雾蓝色纱衣的女子缓缓从天而降,青丝如瀑布一般倾泻下来,随着夜风起舞,不似人间女子。 清冷空灵的琴声缓缓流泻,四周有袅袅青烟升腾,琴声如泣如诉,仿佛艳鬼再临人间,将自己的故事娓娓倾诉,叫人闻之落泪,众人如痴如醉,沉浸在幽怨凄丽的琴声之中。 一曲终了,大堂的灯光亮起,众人都伸长了脖子去看台上的美人,只因为方才烛光太暗,众人都没能看清楚。 只见美人罥烟眉,桃花眼,身段婀娜,柔弱无骨,楚楚动人,叫人看一眼就不由得升起怜爱之心。 “我出一千两!”一个苍老的声音抢在众人前头高声道。 “两千两。” “两千五百两!” 四儿也站在台下,听到这些声音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据她所知,这里的馒头一两银子可以买两百多个,这得够寻常人家多少年的口粮啊。 摸着自己依旧咕咕作响的肚子,四儿心想着什么时候得了钱,一定要去买上一蒸笼馒头,试试自己到底要吃多少才能够吃饱,真不知道吃饱的感觉是怎样的。 “五千两。” 一个淡淡的声音从二楼的雅间传来,明明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显然这人是个内力深厚的练家子。 “沈将军?”一个人似乎听出了声音的主人是谁,有些不确定地叫了一声。 一听到这个名字,众人都噤了声,沈阔,宣城守军上将,手握兵权,就连太守大人都无可奈何的人物,众人自然也不敢得罪。 听到这个声音,原本百无聊赖的苏荷突然对声音的主人升起了一丝好奇,忍不住转头朝着那二楼的雅座望去,却不知这一望,就耗尽了她一生。 第4章 能吃饱的食物 已经是后半夜了,赏花宴也早已经结束,姑娘们在各自的房间里接待着有财力留下来的贵客们。 买下苏荷的客人很是讲究,完全不用留仙楼的丫头仆人此伺候,四儿也就早早回了自己的寝居,这里的丫头们都是四人一个房间,此时此刻屋子里静悄悄的,只有四儿一个人蜷缩在床铺上。 四儿翻来覆去,肚子里传来的饥饿感让她无法入睡,这饥饿感比以往都要强烈,腹部传来一种近乎灼烧的感觉。 临睡前苏荷还让厨房里给她加餐了一碗米粥和两个头,食物下肚子,依然是没有吃饱的感觉。 她躺在床榻上,突然想起自己在厨房中看到的蒸好的鱼和整只的烧鸡,如果能够吃上几只烧鸡或许自己就不会饿了吧,自己总想着馒头方便吃馒头,从来没有吃过肉呢,也许吃肉更容易吃饱也说不定呢? 烧鸡的影子在她的脑海中盘旋着,她越想越觉得有道理。 她起身打量四周,其余的三个床铺依旧空着,想来应该还在外面伺候着,趁着没人,四儿悄悄起了身。 一路走来,好在后院里的人不多,她走走停停,躲着人来到了厨房外。 此时此刻厨房里还亮着灯,透过窗户往里看去,只见一个小丫头正在烧火,大半身子背对着窗户,头一点一点的,一副困极了的模样。 窗户后面是一个长长的案桌,上面放着几个盖着的蒸笼,看样子似乎就是不久前四儿看见的放烧鸡和鱼的蒸笼,旁边还有一簸箕盖着白纱布的馒头。 又等了片刻再看,烧火的小丫头似乎是撑撑着自己的下巴睡着了,思来想去,四儿还是觉得那盖着的蒸笼不太好打开,若是因此将厨房里的人惊醒就不好了。 还是先填饱肚子再说吧! 四儿一边看着那烧火的丫头,一边小心翼翼将窗户推开一个缝隙,踮起脚尖伸手去够那白馒头。 正当她的手要够着那白馒头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吓得她连忙一个激灵,连忙缩回了自己的手。 回头一看,只见面前站着一个身材瘦高的蓝袍男子,其双颊酡红,脸上带着笑意,正醉眼朦胧地看着四儿。 那人缓缓靠了过来,带着浓重的酒气,几乎熏得人睁不开眼睛。 他每走近一步,四儿就往后退一步,她不断后退,渐渐被逼到了角落里面,他将手指放在自己唇边,嘴角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刻意压低了声音断断续续道:“小丫头……偷嘴吃,被本公子发现了吧……” 四儿心头一紧,连忙转眼去看那打瞌睡的丫头,透过窗户看去,只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灶台前,似乎是真的睡着了,外面有人说话她也没有反应。 “你跟本公子走,只要伺候得我满意,保你……天天山珍海味,绫罗绸缎。” “你让开。” 四儿打断了男子的话,伸手推了眼前人一把,只见其一个趔趄,往后退了几步,她见机转身就走,小跑着朝自己的寝居赶去。 “好你个小丫头,偷东西还敢推我,本大爷我今天怎么治你。” 说罢,转身整个人朝着四儿扑了过去。 听见后面的脚步声,四儿心脏狂跳,她回头一看,只感到腰间一紧,重心不稳,摔倒在了地上,后面的人也跟着扑倒下来,霎时间,她整个人被压在了男子身下,无法动弹。 “叫你跑,叫你跑,现在看你还怎么跑,来让本公子看看,你这丫头长什么样。” 男子说着就去掰四儿的脸。 四儿气不打一处来,自己只是想吃点东西而已,为什么这么难,好不容易要到手的食物就这样没有了,她越想越气,情急之下一口咬上了男子的手掌。 “啊!” 青衫男子发出一声低吼,立刻站了起来,酒也醒了大半,他拼命甩手想将自己手上的人摔下来,却发现毫无用处。 四儿的牙齿似乎格外尖利,深深扎进了男子的手掌外侧,温热的夜里入口,仿佛是久旱逢寒霖,她双目赤红,手足并用缠住了眼前人的手臂。 男子的面目变得扭曲,强烈的痛感几乎让他失去了理智,他伸手拽住了少女后背的衣服,使劲地将其往外扯,却感觉自己的力气正在一点点流逝。 渐渐地男人地,男人不再挥动手臂,瘦高的身躯软了下去,扑通一声摔在了地上。 “快来人啊,有人晕倒了。” 厨房里烧火桃儿被外面的声音吵醒了,走到门外发现了一个客人在不远处花圃里倒了下去,一边喊着,一边朝着客人跑去。 突然间,她眼前一花,那客人身边似乎有什么东闪过,似乎是一只黑色的大猫,速度太快,她不禁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再看,却发现什么也没有。 一阵脚步声传来,李妈妈带着几个仆人赶了过来,迅速跑到了桃儿身边,只见魏川魏公子正软倒在花圃之中,面色青白。 “哎呀,你们还愣着干?快把人抬回去,一天到晚就知道打牌吃酒,今天客人多,你们也不警醒些。” 李妈妈是专门教习姑娘们的教习,年纪比孙妈妈还大,是着留仙楼里的老人了,身上很有些本事,众人都不敢忤逆她。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魏公子抬了起来,往后院厢房中走去。 墨蓝色的天空下,花木繁茂的角落里,身形娇小的少女如同婴儿一般蜷缩在着,嘴唇殷红,嘴角带血,少女的身体仿佛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或者欢愉,在地上轻轻伸展着脖颈,发出低不可闻的轻叹声。 她抬眼望向天空,只见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眼珠子化作了一团深不见底的黑,是比夜色更黑的漆黑。 夜风微冷,吹得满树的叶子哗哗作响,那声音充满了节奏和韵律,仿佛是在低语,传递着不为人知的消息。 第5章 温柔的苏荷 留仙楼姑娘们都有单独的房间,四儿正在苏荷的房间里收拾床铺,苏荷坐在梳妆镜前仔仔细细的描眉画眼。 画完了妆容,苏荷又去衣柜里挑选衣裳,选了两件自己喜欢的问道:“你说我今晚是穿哪一件好呢?” “这一件雨色天青的上次见他已经穿过了,这一件金线绣花的石榴裙倒是一次也没穿过,你觉得怎么样?” 四儿抬眼望去,只见苏荷正一手拿着一条裙子。 “苏姑娘花容月貌,穿什么都好看。”四儿笑道。 沈阔这一个来月隔三差五地往留仙楼跑,每次都在苏荷的房间里流连一两个时辰才走,今天沈府又派了人来邀请苏荷去画舫中一同游湖,以至她如此兴师动众,一大早就起来折腾。 “你怎么也学会了这一套说辞?他可是我最重要的客人,你快来帮我看看。”苏荷嗔怪道,嘴角却带着怎么也隐藏不住的笑意。 四儿停下了手里的活儿,来到了苏荷面前,细细打量起那两套衣服来,看了半晌道:“姑娘是去游湖,我记得姑娘有一件月牙色莲的云锦襦裙,跟那池子里的莲花很相称。” “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苏荷恍然大悟,放下手里的裙子去取柜子里的襦裙。 “四儿,你想得真周到。” “还有我的名字也带了一个荷字,沈将军真是有心。” 苏荷将找好的襦裙放在一边,又去看自己妆奁中的发簪坠子,就像是一个即将去见自己心上人的小姑娘一般。 “四儿,你别忙着铺床了,先来帮我看看,哪个发簪合适?” 此时四儿已经将床铺收拾好了,走到了苏荷的梳妆镜前,仔细打量妆奁中的首饰。 “姑娘的衣服素净,首饰也不宜太过奢华,这带这些带了水色的花钿就很好,也不用别的发簪了。” 苏荷连连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四儿,你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吗?懂得可真多。” 她一面伸手去拿那花钿在头上比划,一面看着镜子里四儿的脸问道。 “以前……”四儿愣了片刻,一些片段在脑海中闪过,却一时间无法将其连接成完整的记忆。 “我听孙妈妈说你不记得以前的事情?若是想不起来就算了吧。”苏荷转身看着四儿的脸色,有些担忧。 “嗯。”四儿点了点头,强制让自己不要去回想。 “咦,我怎么看着你的皮肤白了许多,脸颊也丰润起来了。”苏荷说着忍不住去捏了捏四儿的脸颊。 她第一次看见四儿,就想到了家里的妹妹,四儿跟自己的妹妹五六分的相似,如今肤色白了,变得更加像了,只是自己的妹妹早已经在三年前死在了狱中。 四儿勉强笑了笑,心头却是一紧,距离上次那件事已经有半个月了,自己的身体的确是发生了许多变化,这一切她都小心翼翼地隐藏着,不敢让任何人发现。 看到四儿面上地表情,苏荷不由得一笑道:“好了,不逗你了,你可想跟着我一起去游湖?那画舫上一定有很多好吃的。” 听到这话,四儿心头又是一惊,那些食物她可以下去,可只能尝到味道,却无法吃饱,自己需要的食物是…… 想到这里,四儿连忙点了点头道:“我去,我是贴身照顾姑娘的,自然会跟着。” 说是这样说,可是大多数时候苏荷并不需要她的照顾,有的时候苏荷甚至会反过来来照顾她呢,想到这里四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除了吃不饱之外,四儿还是挺喜欢这个地方的。 说着时间便已经到了中午,苏荷让四儿跟自己一同吃午饭,四儿也不再推辞,两人用过午饭之后就一同下了楼。 “好女儿,你这么早就去吗?”孙妈妈从一旁迎了上来,后面还跟着两个仆从。 “这是……四儿?”孙妈妈的余光瞥见了站在苏荷身侧后方的四儿,有些惊讶道:“哎呀,你看看,我就说这留仙楼的风水养美人,四儿这丫头不过才来了半个月,竟然变得这样水灵。” 孙妈妈忍不住要上前去拉四儿的手,却被苏荷挡住了。 “妈妈,我们要出门了,若是让沈将军等久了可不好。”苏荷拉着孙妈妈的衣袖柔声撒娇道。 “哦……好好好,那你们快去吧。” “对了。”她转身将身后两人让了出来道:“带着孙熊和孙虎,你一个弱女子出门在外要多多留意才是。” 苏荷哪里不知道孙妈妈在想什么,脸上却笑道:“妈妈,我可是在孙将军身边,带两人去岂不是煞风景?再说了,沈将军的车马就等待外面。” 最终,孙妈妈还是妥协了,没有让自己家里的仆人跟着。 来接苏荷的人是一个侍卫,他一本正经地撩开车帘道:“姑娘请。” 苏荷莞尔一笑,点了点道:“多谢。” 就是这一笑,四儿却看见那侍卫的脸竟然飞出了一片红霞,从耳根子一直到脖颈,她不由得咂了咂舌,看来男子都很喜欢苏荷姑娘的长相。 上了沈府的马车,苏荷却收起了笑容皱了眉头,深低低叹了一口气。 看着坐在马车另一头的四儿道:“四儿,你跟我妹妹年纪一般大……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打算?四儿有些迷惘地看着苏荷的脸,她没想过,她只是想吃饱而已,这么久以来唯一吃饱的一次就是那天。 她咬了那个人的手掌,腥甜温热的液体自动滑入喉咙,霎那间,她身体的每一寸都如同得到了滋养一般,饥饿立即就消失了。 都是因为那个烧火丫头的打扰,只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不得的放开了那个人,如果没有那个丫头,自己一定可以体会到吃饱的感觉。 自那一次之后的半个月,她没有出现那种强烈的饥饿感,身体也长高了些,就连皮肤也变得水润白皙,为了不引人猜疑,她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总是低着头走路。 直至今日,她又开始觉得饿了,陪着苏荷吃的那些东西,根本不能为她的身体提滋养,只是为了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奇怪,所以她都照着苏荷吃东西的数量去吃下那些食物。 为此苏荷还说她为什么吃得那么少,完全不像刚来的时候。 为了不引起苏荷和别人的怀疑,四儿只好又吃得更多了些,以至于见过她吃东西人的都认为她嘴馋。 “四儿跟着姑娘,姑娘去哪里,我就去哪里。”四儿低头道,她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索幸苏荷待她不错,便就这样回答了。 听到眼前的小丫头这样说,苏荷心又是无奈又是心疼,这个丫头就连性格也跟自己的妹妹有些相似,都是懦弱无主见的。 人家让做什么就做什么,身子也不好,若不是这样,怎么会才在牢里呆了三天就病倒以至身死。 “你这丫头。”苏荷用手指戳了戳四儿的额头,没再多说什么,心中却已经将眼前人当做了自己的妹妹一般看待。 第6章 如履薄冰 青莲湖是宣城最大的湖泊,湖水清澈,每到夏湖中都会生着一簇一簇的莲花,岸边杨柳依依,沿着青莲巷的酒肆茶楼林立,是难得的好风景。 苏荷跟四儿到的时辰尚早,外面日光正盛,不是游湖的好时候,侍卫将两人带到了青莲巷的一间酒楼。 “翠微楼,沈将军真是会挑地方。”苏荷站在酒楼底下,望着门上的牌匾笑道。 “两位请,将军早已经恭候多时了。” 一旁的侍卫伸手做了一个有请的手势。 四儿看去,只见那侍卫低着头,耳根子却还红着,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太热,还是因为腼腆。 “请带路。”苏荷笑道,声音温柔得仿佛可以掐出水来。 两人跟着到了二楼的雅座,侍卫拱手行礼道:“还请苏姑娘稍候片刻,我需得先去通报一声。” 不过片刻的功夫,那侍卫又回转过来请两人进门。 只见屋子里一张案几,只见三人正围着一个案几坐着,几上摆着茶壶茶杯并两盘子点心。 苏荷显然没有想到房间中会有其他人,她原以为是自己单独跟沈将军一起游湖,不由得脚步微微一顿,很快调整好了自己的心绪上前行礼道:“几位大人有礼了。” “莲儿,你过来,这是魏兄和韩兄,都是我的至交好友。”沈阔朝着苏荷招了招手,唤的是苏荷的闺名。 苏荷受孙妈妈教诲多年,自然对宣城中有些名头的人都有所了解,这一身青衫身材颀长的青年人自然就是魏川,宣城太守的小公子。 另一位一身黑红相间的精壮,目光如同寒冰一般叫人不敢直视……苏荷只是微微一瞥,就移开了目光。 思忖了片刻却没有想到宣城何时有这一号人物,但是能够与沈阔相交的不是权贵就是富商,她自然不敢怠慢。 上前几步,柔顺行礼道:“见过魏公子,韩公子。” “哎呀,当真是一个美人。”魏川说着便站起身来,摇着扇子缓缓走近了苏荷,嘴里不住发出赞叹声。 四儿原本是低着头的,见有人走近了不由得抬眼一瞥,当看清楚那张脸的时候,她的心脏一阵剧烈收缩。 这个人不是那天被自己咬了一口的人吗?他怎么会在这里?而且看上去为什么周身散发着一圈隐隐约约的红光。 她早就发自己在晚上也可以看得清清楚,那日情况特殊,所以对这张脸的记忆十分深刻。 那件事情之后她终于不再感到饥饿,但是却提心吊胆了两三天,就是害怕那人出什么事情,然后住追究到自己的身上。 好在只是一场虚惊,什么都没有发生,却没想到会再次看见这个人。 想到这里四儿将自己的头埋得更低,在心里不断祈祷着,希望对面人不要发现自己,或者将自己忘记了。 早知道自己就站在门外等了,她看见有好几个人仆从都守在门外的,她也应该留在门外。 “魏公子,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苏荷见有人靠近,莞尔一笑,柔柔道。 这魏川最爱在四川闲逛吃酒逗乐,说是宣城纨绔子弟前三甲也不遑多让。 “咦,你这个丫头怎么这么眼熟。”魏川的眼睛停在了苏荷身后的小丫头身上,然后就再也移不开了。 其余两人听到这话,有些诧异地抬眼望向那个有些瘦弱的小丫头。 这话在四儿的耳中无异于是天降惊雷,她抬头,眼中闪过一丝惊慌,又立刻低下了头。 “魏公子竟然当着小女的面问一个婢女,看来苏荷是入不得魏公子的法眼了。”苏荷的声音越发的甜腻娇柔,抬起一双水眸笑望着眼前人。 “哪里,哪里,入得入得,只不过名花有主,在下也不是那多人所爱的人。”魏川的嘴里敷衍着,眼睛却一眨不眨地望着四儿。 苏荷见眼前人盯着四儿不放,心头不由得有些急了,她早就听说有些达官显贵就喜欢这些年纪极小的丫头,没想到真的会遇见。 “魏公子。”苏荷的笑脸有些挂不住了,她将四儿往身后拉了拉。 眼看情况不对,沈阔立即起身上前来打圆场道:“魏兄,你前些日子不是一直缠着我叫莲儿给你弹琴吗?如今好不容易人到了,不如就让莲儿弹一曲如何?” 一旁的韩烈看着几人闹作一团,却也不上前理会,只是自顾自地喝茶,眼睛在几人之间打转。 “是是是,只是我见这位姑娘眼熟,实在好奇,沈兄莫怪。” 魏川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行为似乎有些不妥当,立即转脸朝着苏荷笑道:“那就请苏姑娘弹一曲吧,自从上次一闻,心中实在惦念,只是每每前去姑娘都已有约了。” 说着还不忘看一眼一旁的沈阔,眼神意味不明,叫人不由得浮想联翩。 “是。”苏荷柔柔笑了笑,转身朝着纱幔后面的琴走去。 四儿见苏荷与沈阔为自己解围,心中感激不已,紧紧跟在苏荷的身后,想要一起进入那纱幔后。 “来为我们斟茶啊,这里都没有人了。”魏川连忙朝着四儿的背影叫道。 四儿脚步一顿,仿佛是被定住一般,站在原地,不知道是进是退。 “四儿,伺候几位公子用茶。”苏荷转身嘱咐了一句,眼神却望向了一旁的沈阔。 “是。”四儿僵硬脖颈缓缓转身,走到了几人面前,开始按照学习的煮茶方式为几人煮茶。 清雅悠远的琴音响起,仿佛是一阵清风徐徐吹来,叫人身心舒畅。 沈阔有些有些疑惑,他不知道为何魏川今日对一个婢女如此上心,他细细打量着眼前不过八九岁的小丫头。 看了片刻,沈阔发现这小姑娘眉眼间竟然有些像苏荷,再看魏川,只见他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小姑娘,显然完全没有听琴。 四儿感受着两道视线,只觉得如坐针毡,原本动人的琴声也化作了催命的魔音。 这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啊,难道说他原本是忘了在留仙楼那晚发生的事情,一看到自己就想起来点什么吗? 如果他想起来了自己该怎么办呢?自己会不会走不出这个屋子?四儿一面想着,一面为空了的茶杯续上茶水。 第7章 算卦摊子 宣城太守的小儿子魏川,此时此刻正在自己的床榻上辗转反侧,自打前日见过那个名字叫做四儿的丫头之后,他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她低头煮茶的模样。 他打脂粉堆里长大,又流连秦楼楚馆多年,从未有哪个女子让他如此上心,难道说这就是传闻中的相思病? 想到这里,他不禁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只是个小丫头罢了,尚未及笄,自己怎么能有这样荒唐的想法? 可是他就是觉得那个丫头很亲切很熟悉,就像是认识了很久一般,打心底里很希望能够靠近她,这真是太奇怪了! 一直辗转到后半夜,魏川终于是睡了过去。 一大早,魏川顶着两个黑眼圈走在去留仙楼的街上,身后的仆从亦步亦趋。 他想先去附近的集市先逛逛,买上一些胭脂水粉当做礼物带去,无论是什么年纪的女子,总是都爱着这些花儿粉儿的。 魏川正一面思索一面走,冷不防听到侧面有人说话。 “这位公子,最近可是遇见了什么怪事?” 转眼一看,只见是一个身着灰蓝色道袍的满面白须的老者,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面前放着一个书桌,旁边支着卜算字样的幡旗。 魏川停下了脚步,走到了算卦摊子前笑问道:“先生可是看出什么来了?你若是能说对,本公子有赏。” 老道摸了摸胡须笑道:“公子这几日可是夜晚辗转难眠,白日里昏昏沉沉,魂不守舍?” “先生怎么知道?”魏川收起了脸上玩世不恭的笑,撩开衣摆,坐在了算卦摊子的小凳子上,脸上是隐藏不住的惊异之色。 “贫道观公子面色不大好,特别是印堂,有一股青气萦绕不散,恐怕是最近沾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公子可有印象?” 老道脸上挂着微笑,语气不疾不徐,颇有几分世外高人的模样。 “沾惹了什么?”魏川陷入了回忆,他是记得自己不久之前连续睡了一天一夜,把自己的母亲吓得请来了宣城最有名的大夫,可是大夫把脉只说他气虚亏空,需要多补补,其余的却是什么病也没有。 紧接着他就在母亲的关怀下吃了一个来月补药,那味道可是要了他半条命了。 自那以后他就觉得自己变得嗜睡了,白天听夫子讲课就觉得困倦,晚上精神倒是格外好,这些都被眼前的老道说中了。 在这之前他去了哪里?对了,就是留仙楼,他被几个损友灌醉了送回了家,从那天开始他觉得自己不太对劲的。 可是留仙楼能有什么?都是一些美娇娘,肯定跟这件事无关,那还有什么事呢?魏川不断思索着。 更久之前他陪着自己的母亲去庙里祈福,母亲为表示诚心,走路上山,自己也只好陪着,足足走了有两个时辰。 他极不喜欢去庙里,凄清冷寂,自打上山起就在心中抱怨,因为不信佛,自然也没有去拜那佛像,难道是佛祖记仇不? 一定是在那山上惹了什么不好的东西,一定是。 魏川将自己的猜测说了出来,老道听着,脸色变得越发古怪。 “这……虽然老道我不是佛家弟子,但是佛祖慈悲,想来是不会怪罪公子,在前往佛寺的半路上遇到了什么山精野怪也是常事,毕竟佛祖慈悲为怀,海纳百川,一些山鬼精怪栖息在佛寺周围也不足为奇。” “公子年轻气盛,一时不察,可年深日久,恐怕……” 清玄子说到这里故意顿住了,微不可察地扬了扬眉,定睛看着眼前的公子,脸上依旧保持着和煦的笑容。 “那道长可有解决的办法?”魏川有些焦急,他还有那么多的美食没吃,那么多的美景和美人没赏鉴,可不能英年早逝。 “办法倒是有,不过……”清玄子说到这里,故作思索状。 魏川常年混迹在各种场合里,自然知道规矩,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放在桌子上道:“还请先生赐教。” 他是真的有些着急,最近每每夜里子时他还睁着眼睛,实在是叫人吃不消。 “公子莫慌,我这里有一道安神符,只要时常佩戴,邪祟自然不敢近身,这些病症也会很快消失的。” 看着那锭银子,清玄子的眉毛挑了挑,脸上的笑越发和蔼可亲,自肩上的褡裢中掏出一个黄色荷包放在了眼前的桌子上。 魏川伸手去拿荷包,闻到了一股艾草的味道,将荷包放进了怀中站起身鞠了一躬道:“多谢道长,等小儿的病症好转了,一定前来重谢。” “公子最近还是少出门为好。”玄清子也站起身,还了一礼。 等魏川走后,一个身着同样灰蓝色道袍的少年人从一旁的小巷子转了出来,走到老道面前就开始收摊子。 一面收拾一遍道:“师父,您又出来骗人了,咱们才刚到这里,您就不想安安生生先待几天?” 叶青岚颇为头疼,自己这个师父总爱招摇撞骗,他们一路上无数次被人撵得四处逃窜,狼狈至极。 “你休要胡说,老夫可是清虚门的掌门,手里也是有掌门印的。”老道士见到自己的徒儿去收拾摊子,不由得有些急了,连忙伸手阻拦。 “快走吧,一会儿咱们又得跑了!说不定这摊子都保不住。”叶青岚十分无奈,世人都有爱好,他这师傅的爱好大概就是招摇撞骗。 “你……你这孽徒,为师辛辛苦苦都是为了谁啊?”老道士见阻拦无果,气得吹胡子瞪眼。 “为了您的爱好,您可别把这些事往我身上扯。”叶青岚毫不退让。 “你……” 晨曦的微光下,只见一老一少斗着嘴朝不远处的早点摊子走去。 另外一头,魏川摸着自己胸口的符箓朝着留仙楼的方向走去,等到了门口发现自己竟然忘了买胭脂,他忍不住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儿。 算了,四儿还小,也用不上那些脂粉什么的,如此想着,魏川撩开衣摆,一步跨进了留仙楼的大门。 第8章 送上门来的食物 留仙楼的大堂屋顶很高,地下铺设着一条花纹繁复的波斯毯,一直延伸到舞台,环绕在四面的桌椅都是找木匠师傅定制的,整个屋子内香气萦绕,不经意间就叫人目眩神迷。 “魏小郎君,有日子不见您了,还以为您寻到了别的什么好去处,都不来奴家这里了。” 孙妈妈身着一身银红色纱衣,年近四旬却依然风韵犹存,手里拿着一根帕子捂在嘴边娇笑着,扭动着丰润的身躯就往魏川身上贴去。 魏川的眼睛四处梭巡着,却没有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 “苏姑娘呢?”魏川原本是想问四儿,但那毕竟只是一个小丫头,实在是不好问出口,话到嘴边改成了苏荷。 “嗨!”孙妈妈笑着轻轻捶了捶魏川的胳膊。 “你们一个两个怎么心里都只有苏荷,我这里那么多的姑娘你们都看不见吗?”孙妈妈笑道,她脸上虽然带着笑,心头却是叫苦不迭。 这些人没有一个好相与的,苏荷现今正在风口浪尖上,虽然是赚钱,但若是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谁,她也别想安生。 “她不在,我自己四处转转好了,孙妈妈您去忙吧。”魏川有些心不在焉,眼睛始终在四处打量。 看到眼前人这副模样,孙妈妈有些迷惑,不禁问道:“要不要让司棋过来陪陪您?” “不用不用,每次都刻意安排多无趣,这缘分啊,往往就在不经意之间,我若是看中了哪个,立即就来知会您” 魏川装模作样地说完,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递给了旁边的孙妈妈,信步朝着二楼走去。 捧着手里的银子,孙妈妈看着魏川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些权贵公子又发明了什么新花样吗?还有偶遇,缘分?罢了罢了,随他们去吧。 孙妈妈叫了人小心看着,却不要轻易上前打扰,便又转身出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二楼是雅舍,长长短短的回廊将众多房间连通,其中一些房间里隐约传出丝竹之声,一些房间则是传出笑闹声,叫人听得心猿意马。 不时有姑娘从魏川身畔走过,都会停下来行礼,魏川也都一一点头致意,却显然意兴阑珊,姑娘们都在这风月场里历练多年,自然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见他兴趣缺缺自然不会贴上去惹人厌烦。 更何况她们这里可是留仙楼,从来不缺权贵富商的客人,纵然是太守之子,在这里也不过是稀松平常的客人罢了。 在二楼转了一圈没有见到想见的人,魏川索性下楼朝后院走去,穿过垂花门,走过石子路,到了花木扶疏的后花园里,虽然没有人阻拦,但是魏川毕竟是学过些骑射剑术,早已经发现有人在身后远远地跟着他。 待他到了一扇门前,想要推开时只见一个五短身材身着灰色短装的仆从连忙匆匆跑了上来道:“魏笑郎君,这里是姑娘们休息的地方,您不方便进去的。” 原来,这里就是留仙楼姑娘们睡觉的寝居,这里是虽然是青楼,但多是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自然是不会让男子进入其间的。 魏川也知道这些规矩,他转身问道:“你们苏荷姑娘也住在这里吗?” “自然,不过苏荷姑娘现如今正在休息,怕是不方便接待公子。”这仆人正是孙熊,他朴实憨厚的脸上陪着笑容,十分客气。 听到这话,魏川的心里也算有底了,他思来想去,总算是想到了一个不怎么突兀的办法,于是又问道:“你们苏荷小姐身边的丫头可住在这里吗?我有些话和东西想带给苏荷姑娘。” 这些托姑娘身边丫头传话传物的事情在这留仙楼里也是常事,孙熊自然没做他,立即道:“是,我立即就将苏荷身边的贴身丫头叫来,您有什么话跟她说就是了。” “您跟我来,先去外面的石凳子上坐坐,我去去就来。”孙熊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魏川知道他是害怕自己不由分说地乱走,笑了笑跟了上去,来到了方才经过的一处石桌石凳旁,四周生长着各色的花卉藤蔓,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小屏障,很是别致。 这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人备上了茶水,魏川笑着坐了下来,眼看着孙熊走远了,想着就要见到自己念了两三天的人,他不由得心头暗暗期待着。 不过半刻钟的功夫,只见一个身着鸦青色衣衫的小小身影从远处的回廊上走来。 “魏公子。”四儿行了一礼,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心头忐忑不已。 怎么这个人又来了,还说什么有话要让自己带给苏荷姑娘,有什么话自己去说不行吗?非要让自己带。 “你来了,你……你坐。”魏川看着眼前人,心中的那种说不出的情绪似乎得到了某种缓解,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好示意四儿坐在自己身边的凳子上。 四儿有些诧异地抬起了头,这个人到底是要做什么,难道觉得直接杀了自己太轻巧,要慢慢折磨自己不可吗? 这一抬头,她又看到了环绕在魏川身周的那一圈淡淡的光晕,由红色变成了淡紫色,还带着一股香气,这种感觉就像是……就像是食物的香气。 突如其来的念头将四儿吓了一跳,但是一有这个念头,她就觉得强烈的饥饿感袭来,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原来被咬的人会留下一个标记,让她能够很轻易地察觉到其身处何处,这种标记会让被咬的人对自己有某种特殊的感情,这种感情会让他们不自觉靠近自己。 四儿的意识里突然就出现了这样的信息,自然而然地,仿佛是刻在灵魂里的记忆苏醒了一般。 如果与标记他们的人分离,那么被标记者就会一直若有所失地活着,这样的感觉就如同失去了灵魂的一部分,如同是行尸走肉一般,正因为如此,眼前的人才会来寻找自己。 既然如此,自己何不将好事做到底呢?四儿垂首看着自己鞋尖上绣着的一枚玉兰花,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过……在这里显然不是一个好地方。 第9章 送上门来的食物2 四儿转眼看了看周围,虽没有看见人,但是她已经可以清楚的感知到有人在注视着他们,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那个人的心跳声。 说来也奇怪,自从她上次吸食了魏川的血液之后,不但回忆起了一些记忆碎片,五感也变得格外敏锐。 “魏公子,苏姑娘让我去买胭脂,你可愿意陪我走一趟?” 她原本就是要出门买胭脂的,只是半路被孙熊叫住了,说是有人要托她给苏姑娘带话儿,这件事就耽误了下来,现在正好可以当做借口,将眼前人带离这里。 魏川不由得眼前一亮,他早前就想送些东西给眼前人,笑道:“当然,我知道最好的胭脂铺子就在离这里不远处的浣花巷的佩云轩,宣城上供给京都的就是她家的胭脂。” 出了后院,魏川两人到了大厅之中,四儿跟孙妈妈讲明缘由,孙妈妈以为魏川跟其他人一样,是想要借着机会在苏荷面前献殷勤,立即笑逐颜开地同意了。 两人走在街道上,四儿身量不足,走得缓慢,落在了魏川身后半步距离,魏川故意放慢了脚步将就着身边的丫头。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这样跟身边人走在一起,他就无端地觉得心安。 四儿也是刻意放慢了脚步,她在想着要怎样才能找个借口打发掉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从,与眼前人在偏僻的地方单独相处,这样才方便自己行事。 显然,这件事不用四儿苦恼。 “四儿姑娘,如今时间也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去用午膳,那胭脂铺子跟桂花楼离得很近,我们吃完东西再去买也来得及,反正苏荷姑娘也尚在休息。” 送上门的菜,四儿自然是不会拒绝,她故作矜持点了点头道:“孙妈妈说了,魏公子是贵客,自然不敢怠慢。” 听到如此回答,魏川很是满意,带着四儿先上了桂花楼的雅座,身后的仆从也被他打发到了门外站着。 魏川很有风度地将椅子拉开,先请四儿落座,仿佛四儿不是一个丫头,而是什么官家小姐,等四儿坐定之后他才坐在了对面的位置。 “你们这里的桂花酒和荷叶鸡还有八宝鸭这些菜,看着上一些。”魏川挥了挥手,对一旁的掌柜的道,显然他也是这里的常客,掌柜的竟然亲自前来招呼。 “好好好,魏公子赏脸来这里,自然是要拿出最好的酒菜来招待,请二位先用些茶水点心,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掌柜地说罢转身出去催菜了。 四儿趁着两人说话悄悄打量四周,只见这里间跟门还隔着一盏屏风,若是眼前人不叫唤,想来应该没有人会进来。 而且只要不一次将眼前人的精魂血气的吸食殆尽,眼前人一时间也不会有什么事情,之后还会将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她摸了摸自己微凹的腹部,已经有些迫不及待了。 “四儿姑娘,你是哪里人士?是最近才来到留仙楼的吗?为何我以前不曾见过你?”魏川笑望着眼前人问道。 “我是前些日子从石桥镇那边过来的,我的家乡被水淹了,父母亲戚都走散了,不知道是死是活,还好孙妈妈好心收留了我。”四儿回答道。 她的确是跟着石桥镇的灾民来到了宣城外,可是不记得自己来自哪里,亲人父母又在哪里,不过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跟周围的人是不一样的。 这一点她不能暴露,一旦暴露一定会被当做怪物的。 “原来如此,姑娘也是苦命的人。”魏川在心头默默盘算着,自己是不要刻意问孙妈妈买下这个丫头,毕竟他心底有一种隐隐的声音,不断提醒着他眼前人对自己来说是不一样的。 说话之间,菜陆陆续续上了桌子,魏川连忙给对面的四儿碗里夹菜,笑着道:“这里的八宝鸭和荷叶鸡是很有特点的,你尝尝看。” “多谢魏公子。”四儿的确是很饿了,她原本低着头突然抬了起来,直直望向对面男子的眼睛。 魏川的立即被眼前人黑白分明的眸子吸引住了,忍不住想多瞧上两眼,一时间脑中的思绪都停滞了。 那双原本黑白分明的眸子变得漆黑一片,魏川只感觉自己只身来到了一片暗无天日的夜色中,但是他并不惊慌,这里仿佛是他原本就该来的地方,给人的感觉是如此的熟悉而安静,让人忍不住想沉溺其中。 四儿的眼睛死死地盯住眼前人,魏川仿佛定住了一般,手里的筷子落了下来,坐在位置上一动不动。 “魏公子,魏公子。”四儿叫了几声,眼前人依旧是一动不动。 她缓缓站起身,来到了眼前人的身边,魏川也跟随着她的动作将脸转向了她,一双眼睛始终看着四儿漆黑的双眼。 眼看着魏川的神情变得茫然呆滞,小小的少女转身到了魏川的身后,张开了花瓣一般的嘴唇,只见那原本洁白整齐的牙齿迅速变得尖利,宛如利刃一般扎入魏川露出的脖颈。 随着温热的液体划过喉咙进入腹中,那让人抓心挠肝的饥饿感逐渐消失。 四儿漆黑的双眸中闪动着妖异的光泽,她双手环住眼前人的胸前,整个人宛如藤蔓一样缠绕在男子的身上。 正当她进食得渐入佳境,一旁的窗户发出了一阵巨响,一个身着蓝灰色道袍的身影滚落入雅座内,朝着四儿大声道:“妖孽,受死。” 四儿吓得立即住了口,双手放了下来,眸子从一片漆黑恢复成了黑白分明的模样,她抬眼有些无措地望着眼前少年人,不断往后退去,一直退到了墙角。 “伏魔神咒。”少年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黄色符箓,朝着四儿扔了过去。 只见那枚符箓仿佛长了眼睛一般,朝着四儿如同闪电一般飞了过去,四儿眼看着那符箓靠近,心头大骇,脑子里划过了无数念头,最后闭上了眼睛。 想象中的剧痛并没有传来,耳边传来了少年人惊异的声音。 “咦?怎么不管用,你是什么东西?”少年人上前几步,一把抓住了四儿的手腕。 只见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惊恐地望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如同羽扇一般,仿佛下一刻就要哭出声来。 四儿见状,立刻张口咬了一口面前的少年,那人吃痛放开了四儿,四儿见状立即转身跑出了门外。 看着那个速度快到了肉眼难辨的身影,叶青岚追了几步便停了下来,他知道以自己目前的速度是没有办法追上的,现如今还是救人要紧。 第10章 善恶难辨 叶青岚转身回到雅座,只见魏川已经清醒了,正有些迷惘地望着眼前破了的窗户和站在自己面前的陌生人。 他心头微定,这人竟然还可以自行醒来,看来眼前人是没什么大碍。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你在这里做什么?”魏川诧异,摇摇晃晃站起身,有些没有底气地朝着眼前面沉如水的少年轻声喝道。 此时屋中的声音已经引起了外面仆从和伙计的注意,呼呼啦啦一堆人闯了进来,看到眼前的这场景。 “这位小郎君是?”只因为魏川身份不同,看到眼前一片狼藉的地面掌柜的一时间也不好发作,只好先缓声问道。 “魏小郎君,这位可是您的好友?” “不是,不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的,我刚才好像是迷迷糊糊睡着了?我怎么在这里?”魏川摸着自己的头,一时间想不起来,难道是自己贪杯又喝多了不成?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仆从上前道:“您前头说时间不早了,恰好路过此地上来用午膳。” “哦,对,是了,许久没吃杨掌柜这里的八宝鸭了,想得紧。”魏川笑道,看着眼前几乎没有动过的菜肴,有些疑惑自己怎么会心血来潮点这么多菜。 众人不约而同的忘了有四儿这个人。 叶青岚看着魏川明显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眼下乌青的黑眼圈,在扫视一眼周围的几人,心中知道这次定然是遇见了不得了的妖邪。 “这……这窗户是怎么回事?”掌柜地陪着笑,语气十分客气。 “是这个小哥,我正吃着呢,他突然从窗户外窜了进来,吓了我一跳。”魏川有些心有余悸的看着眼前少年人。 魏川的眉头皱得更紧,他是从那窗户里突然进来的没错,但是自己进来的时候眼前人男子正被那妖物吸食精血,脸上一面茫然的神色,他怎么会看到自己? “光天化日,竟然如此无礼,你快去跟我见官去。”掌柜地连忙上前拉住了少年人的手臂。 “在下清虚门弟子叶青岚,敢问各位刚才所说的那位姑娘是什么身份?我方才见这房间之中有妖气环绕,是以闯入,如有惊扰了客人,请勿怪罪。”叶青岚轻松挣脱了掌柜的手,抱拳行礼道。 “什么姑娘?妖气?”魏川愕然。 “你在胡说什么?” 掌柜的见有人说自家的酒楼中有妖气,这要是传出去可还得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上前一步眼神不善地望着少年人。 “黄口小儿,休得胡说八道,这窗户也是你打碎的不是?你若不照价赔偿,这就跟我去见官。” 叶青岚见眼前人都不相信自己,知道多说无益,伸手从怀中掏出了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道:“在下打碎了窗户有错在先,这点银两就当做是赔偿了,只是这妖邪法力高强,还望各位此后多加小心。” 那人话音刚落,众人只见眼前人影一闪,从窗外跳了下去,等几人跑到窗户前去看的时候,其早已经消失在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再不见踪影。 经过此事,魏川自然没了再吃饭的心思,在掌柜的喋喋不休的道歉唠叨声里离开了桂花楼。 再说四儿,她一路逃,一路不忘朝着身后看去,奔跑间,她注意到了身边的景物和人群倒退的速度极快,几乎到了化作残影的地步。 她心头猛然一惊,在一个巷子口停下了脚步。 “诶,诶,你干什么挡路。”身前一个挑着扁担的中年男子白了四儿一眼,匆匆绕过四儿继续赶路。 不是这些人的问题,那么是自己的奔跑速度太快了?四儿有些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脚尖。 就在此时,她想起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佩云轩她是不敢去了,只好继续前行,转了两条街,找到了苏荷交代的杜若阁,购买了几盒玉面膏和芙蓉脂便匆匆朝着留仙楼的方向赶去。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申时回到了留仙楼,孙妈妈恰好不在大堂,四儿心中庆幸,连忙低头小步贴着墙根儿到了苏荷休息的房间外。 只听得里面孙妈妈的声音响起:“好女儿,我知道沈将军对你用心,可是咱们女儿家最好是有些分寸,你可知道那句话是怎么说的‘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你也不要为这一个沈将军,就将其他人都得罪了。” 原来是苏荷这段时间都只接待沈阔一人,其余人来拜访都一一推脱,这让孙妈妈少了许多进项,还平白得罪人,日子久了自然不乐意。 “妈妈,我知道了,我下次一定见。” 苏荷的声音响起,带着些漫不经心和敷衍。 “好好好,妈妈就知道,你是最拎得清的,你快些拾掇拾掇,估摸着等会子就会有人来见你了。” 说罢之后屋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站在门外的四儿赶紧闪身躲进了一旁的花丛里,眼看着孙妈妈出了房间走了老远之后才赶出来。 “苏姑娘。”四儿在外面敲门唤道。 “进来吧。”苏荷正坐在铜镜前整理着自己的发髻。 “这是你吩咐我买的东西。” 四儿将胭脂放在了妆台上,苏荷瞧了瞧,满意的点了点头。 “怎么去了这么久?”苏荷随意问。 不久之前孙妈妈告诉自己魏川因为求见自己不成,竟然去找了四儿,她心中就有些不祥的预感,此时看到四儿能够好好的回来,心中的忧虑也放下了大半。 四儿垂首,一时间没有作答。 苏荷从镜子里看去,就将这默然无言当做是受了委屈又不敢说的模样,于是转身拉住了四儿的手道:“没事的,若是顺利的话不久之后咱们就可以离开这里了,你再坚持一下,能不见他就不见。” “是。”四儿有些不明所以,她不说话是因为还没想好怎么编,没想到苏荷这样关心她,一时间不由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个她人口中清高孤傲的落魄官家女子,竟然会如此在意她一个来历不明的小丫头的死活,实在是一个面冷心热的人,四儿抬眼朝着苏荷笑了笑。 第11章 看病 太守府,东厢房的屋子里,魏川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只看见自己的母亲陈氏手里拿着一条帕子抹着眼泪,双眼微红。 “母亲,您怎么在这里?”魏川唤道,支撑着想要起身,却发现身体沉重乏力,又躺倒在了床榻之上。 他这是怎么了?昨日睡觉前还好好的,难道是喝多了不成? “川儿,你怎么又如同一个月前那般,怎么叫都不醒,大夫来看只说你是气气血两虚,太疲倦睡着了,你告诉为娘,你最近又在做些什么?” 陈氏今年不到四十,保养得宜的脸上只有眼角有几缕细纹,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华,她身形单薄,柳眉细眼,一身绛红色锦衣给原本瘦弱的女子增添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势。 此时此刻,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自己的小儿子,她总共只有两个儿子,一个自小懂事稳重,但是始终少了些亲近;眼前的小儿子虽然顽皮,但是每每总能逗她开心,是以她难免对其纵容些。 “我……我没事,大概就是昨天喝了些酒,所以就睡得熟了些,是谁又大惊小怪地惊扰您。”魏川说着扫视过侍立在一旁的几个丫头,只见那几个丫头都将头埋得低低的,不敢作声。 “你又胡说些什么?只是喝酒能睡到晌午?叫都叫不醒,现下觉得身体怎么样了?这几日你再不许出去,知道了吗?若是被你父亲发现了,少不了你一顿打。” 陈氏戳了戳叶青岚的额头,又是疼,又是怨,嘴里不住地絮絮叨叨。 “是是是,都听您的,母亲我没事,您就放心吧。” “可还头晕?起身看看?”陈氏哪里肯听小儿子哄她。 “能的,能的,只是躺久了,有些头晕,我缓缓就好了。”叶青岚嘴上一面说着,一面撑着床榻缓缓起身,作势要穿鞋。 “罢了,你先躺躺,我再叫大夫来给你看看,前些日子新来了一位大夫,听说是医术了得,只是他一向忙着去山里采草药,难得遇见,我已经派人去请了,估摸着也该到了。” 陈氏按住了自己的小儿子,眼神中透露出责怪的神色。 正说着,就有人来报杜衡杜大夫到了。 众人转眼望去,只见一位身着月白色长的男子缓缓走来,其身姿挺拔,面白如玉,剑眉星目,竟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年轻公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人,背着一个药箱。 陈氏起身,有些犹豫地小声问一旁的丫鬟:“这郎君就是杜衡杜大夫?” 不是她要多此一问,而是在她的认知里,有名望的医者通常都年岁不轻,得到了肯定的回答后她也就压下了心中的疑惑,带上了得体的笑容。 “夫人,正是。”丫鬟小声回答,这人是她请回来的,初见时也惊诧了许久,再三确认过才带回来的。 “杜大夫,真是闻名不如见面,还请您为小儿看看。” 眼见着杜衡走近,陈夫人笑道,将魏川这一段时间的症状描述了一遍。 杜衡一面听着,一面坐了下来为床榻上的魏川诊脉,原本舒展的眉头微微皱起,陈夫人看了不由得一阵心悸。 “杜……杜大夫,我儿他怎么了?” 陈夫人有些心急地问道。 杜衡并没有着急回答,而是让魏川伸出舌头,仔细观察了片刻,再上前翻了翻其眼皮,突然间,他的目光被魏川脖子上的几点红痕吸引了。 “这痕迹是什么?”杜衡问道。 “啊?”魏川有些茫然。 陈夫人上前几步,也发现了那四个小小的红色印记,颜色极其浅淡,若是不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她不记得自己的儿子脖子上有什么胎记啊,不过话又说回来,这跟儿子的病情有什么关系吗?看上去似乎只是被什么蚊虫爬过了而已。 见母子两人均是一脸茫然,杜衡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后退几步道:“这位小郎君的失血过多,精气不足,可是却查不出什么缘由,恐怕……此症不是寻常大夫可以治好的。” “什么?”魏川大惊,自己没有受伤,怎么会失血过多呢?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实在是没有半点头绪。 陈夫人虽然是深宅大院中的女子,但是见识广博,自然知道了杜衡话中别有深意,她不安地上前一步道:“那先生可有什么能够缓解他这病症的法子?” 杜衡略一思索道:“我开一些益气补血的方子,不过这事情需得早早解决,否则后患无穷。” “多谢,多谢。”陈夫人连忙道。 “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听说夫人常去静安寺祈福,想来佛祖一定会庇佑令郎的。”杜衡开了方子,临走之前对陈夫人道。 陈夫人心头灵光一现,对啊,若是有什么不好的东西缠上了自己的儿子,若是将其送去静安寺,那些东西定然不敢靠近佛家重地,或许可以得救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她原本焦虑不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太阳渐渐落下了山,留仙楼中如同往常一般,歌舞升平,莺声燕语,四儿却被苏荷早早地打发到了寝居中睡觉。 苏荷说她年纪还小,身子又弱,正是需要多睡觉的时候,是以晚上并不让她贴身伺候,她如今是苏荷的贴身丫头,苏荷这样安排,并没有人多说什么。 四儿侧躺在床上想起了昨日的事情,自打再次进食之后,她想起了更多的事情,其中有关于自己进食的,若是自己不加控制地不断吞噬一个人的精血,到最后会直接吞噬那人整个肉体和精魂。 那人也会永远地消失在这个世界上,若是自己拥有了更多能力,就能控制进食的节奏,可以只吞噬三魂七魄中的两魂,只要天魂不灭,其便可以再次轮回。 想到这里,四儿有些心动,想要立刻起身找一个人来实践一番,但是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时候。 昨日那个少年人一定不会放过自己的,他一定正在四处寻找自己的踪迹。 如果被找到了而又无法逃脱,不知道会被如何对待,四儿知道自己是不会死的,但是却怕疼怕冷,也怕饿。 罢了,还是不要轻易冒险,现如今她对自身和外界的了解都有限,还是先不要轻举妄动才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她会想起更多的事情来,到时候再行动也不迟。 第12章 妖邪鬼魅 宣城东面青砖黛瓦,街道也都干净整洁,这里居住的大多是盘踞在此地多年的世家贵族;南面是往来各地行走的富商乡绅,并一些清贫学子;西边有青莲湖,周围都是一些茶肆酒楼,较少有人居住;北面是寻常百姓的聚居之地,鱼龙混杂。 叶青岚和他的师父玄清子虽然是修道之人,却最喜欢人间烟火,租住在了城北榆树巷中的一处小院子里。 他昨日离开了御品楼,沿着微弱的妖息追踪了半天,最后却追到了一个死胡同里,什么也没发现,又在周围仔细搜寻了一晚上,依旧是没有任何线索。 无奈之下,叶青岚只得拖着疲倦的身子回了小院,师傅玄清子也不在院中。 他知自己的师父向来散漫惯了,肯定又在哪里哪里骗吃骗喝,叶青岚并没有去寻找,自顾自睡下了。 第二天的晚间,玄清子背着自己的褡裢,手里拿写有‘乐天知命故不忧’的经幡推开了院子门。 叶青岚将晚饭摆上了桌子,师徒两人面对面坐在八仙桌上用晚膳,他想到自己昨日的辛苦,又见师父满面红光,不由得抱怨道:“师父,您又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 玄清子挑了挑眉毛,放下了手中的酒杯。 “诶!你有所不知,昨日我为一人算卦,那人锦衣华服,气度不凡,一看就知道是贵人。” “我们聊得很是投契,彼此都觉得相见恨晚呐,他邀请我去了他家里喝酒,你不知道,那酒真是……啧啧。” 玄清子摇头感叹,嘴里发出赞叹声,回味着美酒的味道。 他又接着道:“我一不小心就醉了,嘿嘿嘿。” “好徒儿,你昨日去追那妖物,没受伤吧?为师可是担心得很,只是盛情难却,盛情难却啊,哈哈哈。” 玄清子嘴上说着担心的话,但是从他的神情上却丝毫看不出担心的情绪来。 叶青岚撇了撇嘴,果然,师父又去招摇撞骗,混吃混喝了。 自己的师父确实是有一些道行,但是独独在这卜算一事上没有丝毫天份。 没有丝毫天份也就罢了,毕竟人各有所长。 偏偏师父就是热衷卜卦推演,十次有七八次都不准。 他不死心,硬是跟着江湖骗子学了些模棱两可的鬼话去招摇撞骗。 也不知道是为了什么,总是有人来赶着上当。 每次见师父装模作样地给人算命,都叫叶青岚看得胆战心惊,生怕被人识破。 叶青岚收回了思绪回道:“没有,我没抓到它,连影子也没摸到。” 随即将自己在御品楼的所见所闻一一告诉了师父。 “你是说……在那个妖物走后,那个男子不记得她了?甚至酒楼中的人都对那女子没有印象?”玄清子皱眉问道。 “是的,所以……我怀疑这是一个有着自己妖域的妖邪。”叶青岚有些不太确定地回道。 妖域是强大妖邪所产生的一种场域,其中有着强大的能量,人若是身在其中就会受到妖邪的影响,轻则失去小部分记忆,重则忘记自己是谁,直接变成一个白痴。 更有甚者可以强行扭曲人的记忆,让人精神错乱,继而产生伤害自己的行为,极其可怖。 这些事情原本是存在于古老的典籍掌故之中,但是不知道为何,最近几年妖邪鬼魅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每每伤人于无形。 玄清子听了自己徒弟的描述,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把白胡子,沉吟半晌才道:“有妖域的妖邪很是棘手,不仅仅是因为其道行高深,更是因为其一旦出现,必定会吸引其它妖物邪祟追随,你可确定自己没有看错?” “参照典籍来看,寻常妖邪只可迷惑一到三人,能够同时迷惑多人,那必定是妖域的作用,因此徒儿可以确定。”叶青岚斩钉截铁道。 “嗯,那看来我们要在这里多逗留一些时日了。”玄清子点头道。 他知道,自己这个徒弟一向好学,虽然年纪轻轻,却熟读经卷典籍,应该不会判断失误。 “是,师父。” “那我明日可要再去寻找那妖邪的踪迹?”叶青岚问道。 玄清子夹起了一粒花生豆送进了自己嘴里,摇头道:“道行高深的妖物通常会伪装自己,你这样乱转是不会有结果的,你不如去找找那位公子和他身边的人问问看。” “是,我知道了,师父您可要跟我一同去?”叶青岚问道,他还是第一次面对有妖域的妖邪,难免有些忐忑。 “额,这……”玄清子犹豫半晌,从怀里掏出了一枚折叠成了三角形的黄符纸,他将其递给自己的徒弟道:“我这里有一道召唤符,若是有紧急情况你就将其捏符,为师会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你的身边的。” “多谢师父。”叶青岚接过了符纸,心里却有些怀疑这符纸的效用,罢了罢了,自己若是打不过那妖物就跑吧,好在有师伯给的遁地符。 叶青岚捏着自己胸口的另外一枚符箓,霎时间安心了许多。 夜不知不觉深了,天空上笼罩着一层乌云,天气闷闷的,似乎在酝酿着一场倾盆大雨。 就在师徒两人正商议的时候,只听得对面的院子传来了一阵呼天抢地的哭声,那声音离得不远不近,恰好可以传进两人的耳中。 “老头子,老头子,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呢!你就这样走了绝路,留下我一个人可怎么活?怎么活下去啊!” 漆黑的夜里原本寂静无声,这突如其来的惨嚎打破了看似宁静祥和的夜晚,街坊邻居纷纷开了自家院门去查看声音的来源。 玄清子师徒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一丝莫名的隐忧,随即两人一同起身朝着院门走去。 对面院子住着的是一对年近四旬中年夫妇,男人做一点编织的活计维持生活,女人则是帮人浆洗衣裳,顺带在家照顾儿子。 他们儿子如今才七八岁,身体不好,汤药不断,常年间卧病在床,因此院子里总是弥漫着一股药材的气息。 叶青岚曾经帮助那位大娘挑过井水,大娘为了感谢他,还送了他一些自己院子里的梨树上结的梨子,也算是熟人。 这些事情不过发生在六天前。 叶青岚一面疾步往外走,一面回忆着对面院子里那家人的状况,脑中却闪过了有关妖邪鬼魅的事情,难道说这两件事情有联系不成? 第13章 鬼气侵染 叶青岚师徒两人出了门,只见了对面的院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妇人悲痛欲绝的哭泣声,两人径直走了进去。 院子里没有点灯,借着屋子里的光可以将景物看个大概。 只见妇人坐在地上,面前直挺挺地躺着一个人,那人双眼紧闭,脸色青黑僵硬,嘴角有一丝鲜血混着白沫,显然已经不是活人了。 这躺着的正是妇人的丈夫,邻居们都称他为郑叔,称呼妇人为王大嫂子,夫妻俩虽然清贫,人却忠厚善良,与人为善,与整条巷子的人都相处和睦。 妇人干枯的双手不断摇晃着面前的自己丈夫的身体,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间无法承受这样沉重的打击。 叶青岚上前一步,蹲下身安慰道:“大娘,人死如灯灭,您节哀,保重身体要紧。” 街坊邻居也都赶了过来,纷纷上前来安慰,只见一个身材矮胖的中年妇人将王大嫂子从地上拉了起来。 “好嫂子,你看看,你家云启哥儿还饿着呢,他现在就你一个娘了,你可要保重了。” 矮胖妇人名叫金翠翠,为人爽利热情,平日里也喜欢四处走动,与王嫂子一向要好,她将站在一旁不知所措的郑云启推给了满脸泪水的王嫂子。 王氏看到几消瘦得不成样子的儿子,心中越发悲苦,一把抱住了自己的儿子,放声大哭起来。 “你爹是个没出息的,三天两头闹着去死,现如今总算如愿了,总算是如愿了!” 王氏一面哭,一面说着,她这话的意思很明显,郑叔的死不是其他什么意外,而是自己想不开。 郑云启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现在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哭泣,他也跟着哭了起来。 金翠翠见状,心中不忍,抹了一把眼角的泪水,挥手让自家男人和其他邻居帮忙将地上的尸体抬上一旁的门板。 叶青岚也是帮忙抬人的一员,他方才就注意到了,这具尸体散发着淡淡的阴冷气息,极不寻常。 离近了之后越发能感受到那种深入骨髓的阴冷之气,他肯定,郑叔的死没有那么简单。 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想来也的确如此,郑叔家是十来年前搬来这里的,在这宣城中似乎没有其他亲人,邻居们忙了半宿,将尸体和母子两人都安置妥当了。 金翠翠索性留了下来照顾两人,叶青岚还有些话想单独问问王氏,也没有回去。 人都散去,郑云启在金氏的陪同下早已经在里间睡着了,叶青岚斟酌着问坐在门前小凳子上的王氏:“好好的,郑大叔怎么就……” 剩下的话叶青岚没有说完。 王大嫂子叹了一口气,用嘶哑的嗓音讲述起自己的事来。 “云启他爹原本也算是世家子弟,只不过在他爹的那一代没落了,靠着祖上的产业,也算是一个富户,我嫁过去三四年无所出,家里逼他再娶,他不肯,我两人就私奔到了这里。” “原本是有情饮水饱,可是他一个清贵人家的读书人,哪里会养家糊口,勉强会一点编竹篮的手艺,加上我洗衣服的收入艰难度日。” 听着王氏娓娓道来,叶青岚才算是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原来郑叔受不了这样每日疲于奔命的日子,总是郁郁寡欢,这一段时间更是年时不时会叹气念叨,自己不该离家出走。 不过郑叔为人清高,始终放不下面子回去,左思右想终于是走上了绝路。 “那草乌头原本是用来对付老鼠的,没想到……”王大娘说着捂住了自己的脸,眼泪再次从指缝中流出。 叶青岚这才注意到,那双手虽然干枯,但是修长匀称,显然曾经也是一双美人的手。 听完王氏所讲述的故事,叶青岚心中已经有了七八成的把握,一定是鬼魅影响了郑叔,这世上的鬼魅分很多种,最常见的就是这种跟在人的身边影响人心智的。 人一旦不顺心,总是会出现各种各样极端的念头,这些念头会吸引来一些鬼魅,它们会跟在人的身边,将自身的怨念散布出去,人如果心智不够坚定,便很容易因此走向绝路。 郑叔生活困顿,但是事在人为,总是有解决方法的,更何况他还有贤妻幼子,估计是因为受了鬼魅的不断干扰侵染,他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心中有了判断,叶青岚便回到了对门自家的小院中,将自己的猜测跟正在蒲团上打坐的师父一一道来。 玄清子低眉敛目,听罢徒弟的话之后点了点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确实如此。” 突然,原本正襟危坐的玄清子睁开了双眼,他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道:“糟了,你是说那具尸体上仍然残留有阴寒之气?” “是的,那的确是跟寻常尸体不同。”叶青岚道,脑子里却突然划过了一道闪电,他连忙起身,以最快的速度打开门,朝对面院子里跑去。 推开门,一阵夜风刮来,院子中晾晒的衣服簌簌作响,只见清冷的月光下,王大嫂依旧坐在自己家的屋檐下。 这是在这里睡着了不成?这可不行,虽然还是夏天,叶青岚却觉得身体一阵一阵发冷。 他匆匆上前几步推了推王氏的身子,王氏顺着墙根儿滑落到了地上,嘴角挂着一丝黑色的干涸的血迹。 谁也没想到,原本好好的一家人会同时去了两个大人,只留下一个身体孱弱的孩子。 众人围在小院子里,郑云启披麻戴孝,呆呆地跪在两具棺材前,一双空洞的大眼睛望着前面烧着纸钱的火盆,仿佛已经失去灵魂。 “好孩子,以后你就跟着金姨吧。”金翠翠将郑云启的头埋在自己的怀里,泪水不断地从眼角滑落下来。 一旁的男人拉了拉自己的媳妇,显然很不同意她的说法。 叶青岚站在人后,脑子里一阵嗡嗡作响,他没想到自己学道十多年,到头来竟然如此无用,眼睁睁看着一条又一条人命从自己的眼前消失,却没有丝毫办法。 “师父,我要出去几天,您老一个人在家没问题吧?”叶青岚问道,他发誓一定要找到这个鬼魅。 玄清子白了叶青岚一眼道:“你要去哪里?” “徒儿想去周围转转,我怕那鬼魅再害人。”叶青岚很懊悔,如果他前些日子晚上多在郑家的院子里待一些时间,事情是不是就不会发展到这个地步了。 “唉,青岚,我们修道之人,讲究的是乐天知命,不可逆天而行,人各有命,责不在你,切莫因此生了什么执念。”玄清子低声嘱咐。 “我知道了师父。”叶青岚回答道。 随着一声尾音拖得长长的“起灵”,两具棺材在众人的注视下抬出了院子,郑云启端着牌位走在最前面,原本瘦弱的身体因为宽大的孝服显得越发单薄,一双眼睛里尽是空洞和漠然。 第14章 苏荷她谢绝见客 留仙楼,时值正午,苏荷坐在寝居中的铜镜前,手里拿着一只耳坠往自己的耳垂上上比划。 “这副耳坠是沈将军送我的,这黑曜石好看归好看,可是我实在是没有与之相衬的衣服,当真是可惜了。”苏荷连连叹气道。 一旁的四儿拿着一块抹布跪在地上擦拭着地板,耳中听到身边人的抱怨,连忙转头看去,只见那黑曜石呈水滴状,中间有五颜六色的星星点点,看上去是分外别致。 “是了,姑娘没有黑色的衣裳,不过那件鸦青色的香云纱也与之相称。”四儿随口应了一句。 两人正闲谈着,门外却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孙妈妈推开门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惯常的笑走到了苏荷的身边:“女儿,正梳妆呢?” “妈妈好。”苏荷口里招呼了一句,朝着镜子中的孙妈妈笑了,却不起身。 “悄悄你这皮肤,真是水灵,出落得越发好了,近些日子我看你也丰润了些,沈将军果然是会疼人的。” 孙妈妈走了过来,拉起了苏荷拿着篦子的手,笑得见牙不见眼的。 “妈妈可是有事?”苏荷向来不喜欢与孙妈妈打太极,收回了自己的手,直截了当问道。 “朱老板在外面等着你呢,已经是这个月第三次了,人都说事不过三,你好歹也去见见?”孙妈妈赔着笑脸问道。 苏荷的脸色骤然间沉了下来,她抿了抿嘴,一时间没有接话。 那个朱广照虽然是宣城的首富,可是年近四旬,又生得矮壮粗笨,却偏偏爱附庸风雅,叫人讨厌。 “孙妈妈,别说他来了三次,就算再来一百次我也是不见的。”苏荷冷声道。 听到这话,孙妈妈脸上的笑就有些挂不住了,她被噎得说不出话来,站在原地扯着帕子半晌方才冷笑道:“姑娘,不是我说你,沈将军已经有将近一个月没来了,你还是去见见别的客人吧,这留仙楼也不养吃闲饭的,一个沈将军也养活不了咱们这么多人呐。” “再说了咱们是身份自己也该心中有数,若是男子有心,岂会把自己心爱的女子留在这里?若是起了什么别的念想,到头来一场空,难受的还是自己个儿。” 随着孙妈妈的话语说出口,苏荷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她咬紧了自己的下唇道:“沈将军不过是去别的地方办些事情,他走之前是给过孙妈妈银两的吧?您现在又来说这些是要做什么?” 许是因为说话太急,心情激动,说着说着,苏荷突然用帕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干呕起来。 孙妈妈看着眼前的苏荷,慢慢地皱紧了眉头,她一把拉起眼前人的手腕低声喝问道:“你……你们已经……” “怎么?苏妈妈莫不是没见过女子害喜?”苏荷望着孙妈妈,眼中升起一抹嘲讽之色。 虽然说清倌人可以选择客人,但是这件事孙妈妈从头到尾都不知道,实在是让她觉得恼火。 孙妈妈的手粗鲁地搭上了苏荷的脉搏,眉头变得可以夹死苍蝇。 “你没喝避子汤?你不要命了?”孙妈妈重重扔下了苏荷的手臂,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眼前的女子,如果眼神能杀人,苏荷此时已经万箭穿心了。 要知道,青楼的女子在接客之后,必须喝下避子汤,如果不幸有孕,会被用极其粗暴的手段去除,说是要半条命也毫不夸张。 “为何要喝?我与沈将军两情相悦,他说过,他这次外出回转之后就会娶我进门,如今我有身孕,岂不是双喜临门?”苏荷也不恼,抬眼望着孙妈妈,眼中满是笑意。 “你……你……你这个……”孙妈妈你了半天,但是依然有所顾忌,没有将后面更加难听的话说出来。 “好好好,你就等着你的沈将军回来娶你吧,若是真有那天,妈妈我也脸上有光。”孙妈妈怒极反笑,狠狠剜了一眼苏荷之后,拂袖而去。 四儿看着两人不欢而散,不由得有些担心苏荷的处境,自打上次青莲湖画舫之行后,沈将军的确已经将近一个月没有来了。 她听说沈将军在京都是有家室,若是这一次他一去不复返,苏荷岂不是……想到这里,只听得苏荷叫了她一声。 “四儿,你别擦了,反正我们在这里也待不了几天,何必管他那么多。” “啊?” 四儿有些不解,她们不在这里要去哪里?难道说苏荷已经得到书信沈将军过几天就会来抬她进门吗? “这个老虔婆最是势利,我拒绝了朱老板,又得罪了那么多客人,此时有身孕的事情被发现,时间短还好说,长了恐怕我肚子里的孩子会不安全。” 苏荷抚摸着自己的小腹,嘴角溢出一丝笑意,她没想到自己与沈将军不过就那一次,便有了孩子,看来他们当真是天注定的缘分。 “沈将军可有说几时回转吗?”四儿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他这次是去京都,说是至多三个月便回转,而且也给了孙妈妈银子,不知道这老虔婆怎么这样贪得无厌,明明都已经收了银钱,却还是将人往我这里引。”苏荷扯着手里的帕子,恨声道。 四儿很想问问,若是到时候沈将军没有回来怎么办呢?她来留仙楼已经有两月,听说过许多类似的故事,有的客人故意说要娶青楼的姑娘,实际上只是为了一亲芳泽,事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还有过分的甚至会骗钱财,先是甜言蜜语哄得姑娘死心塌地,再借口说自己要做什么生意或是读书赶考,将姑娘们辛苦赚来的血汗钱骗得一干二净,从此就人间蒸发。 姑娘们留下来日日以泪洗面容颜不再,导致不能留在青楼,为了谋生只能沦落到最下等的窑子,更有甚赔上了性命。 四儿不希望眼前的苏荷落得那样的下场,苏荷对她多有照顾,她也希望能够为其做一点什么。 突然间她想起了魏川,那个人是沈将军的朋友,自己是不是可以找他打听打听沈阔的下落和家中的情况?想到这里,四儿有些庆幸她上一次没有将魏川的精魂吸食殆尽,否则真是不知道该去向谁打听了。 第15章 拜访魏郎君 宣城太守府位于城东的永安大街,四儿站在对面的墙根儿底下,看着太守府门前守卫的两个护卫犯了难。 距离沈将军离开将近两个月,苏荷的身子越发不舒服,最近成日里吃不下东西,又嫌弃留仙楼中的香气太重,吵着说是要搬出去住,孙妈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每次看见苏荷都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看了叫人脊背生寒。 今日用过了午膳,苏荷说嘴里没味道便吩咐四儿去买珍味坊的点心,四儿便趁着这时间来找魏川打听一下消息,却没想到这太守府门前守卫森严。 正当她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放弃的时候,背后却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 “四儿姑娘,是你吧?” 四儿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约莫十四五岁的少年人,一身灰褐色短装打扮,白净面皮,微笑地看着四儿,正是魏川随身的仆人魏福。 他常常跟在魏川的身边,四儿也见过他几次。 “阿福哥,是我,四儿。”四儿也笑了,心中有了主意。 四儿知道,只要见过她三次以上的人,都会在脑中留下一个印象,这个印象会让人觉得她很熟悉,很亲切。 如果她有跟那个人说过话,那么这个人就会对她的印象更加深刻,这就是她原本就具有的能力。 “你来这里做什么?是苏姑娘让你来的吗?可是有什么话要带给我们郎君?”魏福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小姑娘,热心问道。 自己的主子前些日子总是去留仙楼,可不就是为了苏荷吗?只如今在家养病,才略微消停了些。 “是了,听说魏公子生病了,我们姑娘让我来看看,问候一下魏公子。”留仙楼中人来人往,四儿前些日子就听人说魏川在家养病,不用想也知道,那是因为自己吸取了其太多的精魂血气。 “你可要我带你去看看,魏公子也很想念苏姑娘,不过我们太太管得紧,如今不让公子出门,还想着将他送去静安寺养病,公子不肯去,已经在家置气多时了。”魏福说。 这些事情原本是主人家的私事,作为下人他原本不该说这么多的,但是这一点就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 “好啊,正好姑娘也有几句话想托我带给魏公子。”四儿看着对面人的眼睛,双眼笑成了月牙形。 “好,那你跟我来吧。”魏川挥了挥手招呼四儿。 “不过咱们得走小门进去,否则被夫人看见了可不得了。”他走在前面带路,一边走一边转头对身后的人道。 两人绕过了太守府的大门,走了约莫有一刻钟,从一个极偏僻的小角门进入了太守府的后院,又穿过满是藤蔓的垂花门,再过了座小木桥才到了魏川居住的小院子里。 魏川此时正坐在窗台前对着一幅美人图赞叹不已,母亲不让他出门,他也没什么心思用在读书上,便拿起笔来画画,原本想要画一画花鸟鱼虫,心中却总是浮现一个女子的模样。 他索性拿画笔将自己脑中的女子画了下来,待画完之后他才发现,这画中女子生得竟然有三四分像苏荷,可是他清楚的知道,这个人并不是苏荷,她比苏荷美了不知道多少倍。 既然不是苏荷,那是谁呢?魏川盯着画左思右想,却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虽然他阅人无数,但是实在是想不出来何时见过这样美貌的女子。 若是见到了,自己就不可能会忘记才是。 正当魏川对着那幅画出神的时候,却听得一阵脚步声响起,将他的思绪打断。 “郎君,四儿姑娘要见你。”魏福上前躬身行礼。 “四儿?”魏川的脑子里猝然出现了一个小姑娘,他笑道:“是苏荷身边的四儿吗?她怎么会来,快让她进来吧。” 原本以为只有自己的病好了才能够再见到这个小姑娘,没想到其竟然会主动来找自己,魏川很是高兴,他不太清楚自己的高兴是因为什么,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想要见到一个小姑娘。 “见过魏公子。”四儿低着头道。 她知道,魏川一定会见自己,而且他不会记得自己对他做过的事情。 “你来了,你快来看看我画的画。”魏川很自然地朝四儿招手,嘴里说出了一句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说的话。 四儿依言上前,走到了魏川的书桌前,朝着魏川所指的那幅画看去。 画中的人罥烟眉,桃花眼,肌肤如雪,青丝如墨,一身月白色衣衫翩然于云间,仿佛九天仙女,那神态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就要开口说话。 “这是……”当四儿看到眼前的画,心头陡然一惊,一些破碎的画面闪过脑海,她不由得后退了一步。 这些日子四儿常常会因为一些人事物触动,想起来一些事情,她已经习惯了,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心神。 魏川低头看看画中人,在转头看看不过八九岁模样的小姑娘,心头陡然生起一丝异样的感觉。 虽然眼前的小姑娘才八九岁,一副尚未长开的模样,但是他就是无端端觉得画中人就是眼前的四儿。 “魏公子当真是神来之笔,这画中人竟然如同活的一样。”四儿抬眼望向魏川,满眼都是笑意。 “当真?我也这样觉得。”魏川看着自己的画,心头越发满意起来,自己的父母亲一向不同意自己画画,觉得这不过是玩物丧志,今日难得有人夸奖,他心中对四儿更多了几分喜欢。 一阵困意袭来,他掩住自己的口鼻打了一个呵欠。 “对了,你今日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魏川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尽量打起精神。 他近些日子总是神思倦怠,难以集中精神,不过好在没有一睡不醒的情况出现了,母亲原本想着将他送到静安寺,不过看到他渐渐恢复,也就没在坚持。 “苏荷姑娘与沈将军的事情,魏公子应该有所耳闻吧?”四儿斟酌着开口问道。 魏川的想起了几个月前的事情,原本自己想要拍下苏荷,可是被沈阔抢了先,他就没在坚持。 因为实在喜欢苏荷的琴声,后来也去找过苏荷几次,都没能见到,直到那次青莲湖与沈阔一起方才再次听到了苏荷的琴音。 他看得出来沈阔很是维护苏荷,不过两人到底有什么事情呢?不过很快他就意识到,这青楼女子与将军,自然是英雄美人,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 第16章 桂花苑 “什么?你说苏荷姑娘已经……”魏川有些惊讶,原本成为青楼女子的入幕之宾是平常事,可若是有了孩子又是另外的事情。 想到此处,魏川回答道:“自然,沈将军此次回京,估摸着也该回转了。” “那公子可知道将军具体什么时候回转?还有,他家中妻子如何?”四儿问道,她时间不多,没有功夫虚与委蛇,索性将自己的疑问一股脑儿抛了出来。 魏川并没有对四儿的问题提出什么异议,而是认真回答道:“想来应该会在下个月回来吧,不过京都距离宣城路途遥远,会耽误一些时间也说不定。” “他家中已经有一位嫡妻,是国公府的小姐,听说身体不大好,一直都在京都养病,尚无所出。”魏川也没见过那位小姐,这些也都是听沈阔偶然提起的。 原来如此,跟四儿知道的情况差不多。 沈将军家中没有子嗣,苏荷很有可能会被纳入将军府。 她的心安定下来,此时有些为自己的突兀感到不好意思,于是抬眼去看魏川,只见魏川正凝眉深思。 其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红光,一看到这红光,四儿就感觉到了饥饿,她不自觉捂住了自己的嘴。 不能再待下去了,四儿脑中警铃大作,立即朝魏川告别。 听到四儿要走,魏川有些不舍,但是又没什么理由将对方留下,于是道:“叫苏荷姑娘放心,沈兄一向言出必行,若是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魏某,某虽不才,但愿效犬马之劳。” 随即令魏福送四儿回去,看着小姑娘远去的背影,魏川想了起苏荷有孕的事情。 四儿虽然年纪尚小,但是呆在青楼那种地方难免耳濡目染,应该尽早为其赎身才是。 一阵困意袭来,魏川实在有些坚持不住,就朝着床榻走去。 等魏福送完了人回来,想着进门回禀一声,却只看到了魏川躺倒在床榻上,早已经睡熟了。 时间一天一天过去,苏荷的肚子渐渐显了怀,将近三个月,除了沈将军临走之前留下来的银子之外,苏荷再没有为留仙楼赚过一分钱。 孙妈妈的脸色黑如锅底,坐在了苏荷的房中,一面嗑瓜子一面道:“现如今已到了三个月,女儿啊,你是不是忘了自己身在何处了?这就养起胎来了?” “妈妈,沈将军很快就会回来了,你不要着急,我这里还有些金银首饰,先都给你吧。”苏荷将自己手上的一个玉镯子褪了下来递给了孙妈妈。 孙妈妈的脸色稍稍缓和,接了苏荷递过来的镯子,扯起了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好女儿,不是妈妈狠心,只是我这里养着这么多人,都是要吃饭的,你自己想想该怎么办吧。” 说罢,她站起身来想走,却被苏荷拉住了袖子。 “妈妈,我自知不能为留仙楼做什么,住在这里也是浪费地方,不如我去别的地方住吧,也不会让客人看了碍眼。”苏荷尽量克制着自己缓声道。 她原本有着十成把握,沈将军会来带走她,可是到了如今约定的三个月,人却没有回来,十分的把握就变成了五分。 一定要保护好肚子里的孩子才行,只有生下了这个孩子,她才有机会进入将军府。 “别的什么地方?也罢,你就去隔壁的桂花苑吧,那里清净,也适合你养胎。”孙妈妈笑道,眼中浮起一抹嘲讽。 桂花苑就在留仙楼的临街,那里是洗衣房,住着一些年纪大了的青楼女子,每日里就是不断浆洗衣物,换取一日三餐,日子很是辛苦。 “好,我去。”苏荷立即回答。 “这可是你自己答应的。”孙妈妈翻了一个白眼,眸中流露出不屑。 “不过……我也不是无情无义的人,就让四儿跟去照顾你吧。”孙妈妈撂下了一句话便拂袖而去。 第二日一早,孙熊就催促苏荷去桂花苑,只说是孙妈妈的吩咐。 苏荷早就料到了孙妈妈会这样行事,昨晚就让四儿贴身藏好了几张银票并一些金银细软,两人收拾了一点简单的行李,跟着孙熊从后门出了留仙楼,来到了桂花苑中。 孙熊将两人带到门口上前敲响了木门。 一个满脸皱纹驼着背的老妪开了门。 孙熊赔笑道:“这就是苏荷姑娘和她的贴身丫鬟四儿,孙妈妈应该嘱咐过您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去吧。”老婆婆挥了挥手,连眼皮子都没有抬一下。 孙熊笑着鞠了一躬,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那老婆婆颤巍巍走在前面,苏荷两人跟在其身后。 四儿一进门就闻到了一股桂花的幽香,只见院子里架着许多木架子,木头架子上放着竹竿,竹竿上晾晒着洗好的衣物,周围种了许多的桂花树,高大茂盛,生机盎然。 左侧有一个水池子,几个女人正围着池子洗衣裳,见有人来了,几人只是抬了下头,就又继续手中的活计了。 原来老妪姓刘,众人都唤其刘婆婆,她带着两人进了院子,过了穿堂,来到一间屋子门前。 “你们就住在这里吧,以后每天卯时正时起床到院子里集合,到时候会给你们今日要洗的衣服,巳时和申时会用饭。” “今日的衣物已经分发完了,你们就先收拾收拾自己的屋子,打扫打扫外面的院子吧。” “是,多谢婆婆。”苏荷朝着那老妪行礼。 四儿学着苏荷的模样也行了礼。 两人刚好收拾完屋子,孙婆婆就派了人叫她们一同用饭。 用饭是在厨房隔壁,一张长桌子,众人面前一人一碟子青菜豆腐并一个窝头,少油少盐,叫人难以下咽。 苏荷小口咀嚼着,虽然这些菜不合她胃口,但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还是尽量吃下去。 用饭的时候没有人说话,四儿粗略扫了一眼,桌上约莫有六七个妇人,都深深低着头,叫人看不清她们的模样。 这里的妇人年轻的时候应该都是一些才貌双全的女子,定然十分在意自己的容颜,美人迟暮,自然不愿意有人看到自己的模样。 原以为今天是无事的,谁知用饭之后刘婆婆就分给了她们两大桶衣裳。 还都是一些床单被罩,入水之后,又大又沉,十分难洗。 一直要劳作到申时,用饭之后就可以回到自己的房间了。 到了晚间,苏荷早已经累得直不起腰,她躺在床榻之上休息,眉头却越皱越紧。 果不其然,孙妈妈绝对不会好心让她在这里养胎,而是想给她一点苦头吃吃,让她知难而退,然后回去低头认错,任其摆布,安安心心当一棵摇钱树。 自己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困难就回到那暗无天日的深渊,苏荷在心底暗暗发誓。 四儿就睡在苏荷旁边的床榻上,白天洗衣服这些事情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她完全不觉得有丝毫疲倦,只有腹中的饥饿一感一阵胜过一阵,让其难以忍受。 为什么自己一定要忍受饥饿?以她现在的能力,她觉得自己完全可以出去找一些食物,只要小心些,就不会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 想到这里,四儿睁开了双眸,只见那双眸子变得一片漆黑,没有瞳孔。 第17章 离家出走的小孩 夜已经深了,宣城中一片寂静,漆黑的墙根儿底下有一个小小的身影正缓缓前行着,清冷的月光洒在他干瘪瘦削的脸庞上,小小的脸上显出不属于他这个年纪的忧郁神色。 这孩子正是年仅八岁的郑云启,三个月前他的爹娘都去了,好在隔壁的金家婶子收留了他,让他不至于流落街头。 金家婶子下有一儿一女,上有一个婆婆,都靠着她丈夫养活。 她的丈夫是做木工活计的,原本一家人不愁吃穿,可是如今灾害频发,世道艰难,只能勉强养糊口,若再添一张嘴一家人就要吃不饱饭了。 金婶子待人好,心疼郑云启这么小的年纪就失去了双亲,拿他当做自己孩子一般看待。 她的李海忠丈夫也是听她的,只是婆婆吴氏心疼自己自己的儿子,自然摆不出什么好脸色来,常常当着郑云启的面说家里的米面如何如何不够,叫人听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娘,你少说两句,海忠的工钱就要结了,你先拿些玉米面儿掺在一起做了吧。”每到这个时候,金翠翠总是会朝着自己的婆婆使眼色,生怕被孩子们听了去。 这些话落在郑云启的耳里,他总会不自觉地握紧自己的小拳头。 今天早上,大人们都做各自的事情去了,李秀年纪稍长,带着自己的弟弟和郑云启在院子里玩石子。 李家的小儿子李青突然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郑云启:“你还要在我家待多久啊?奶奶总说说家里的粮食不够吃……” “青儿,你说什么呢?”李秀拍了自己弟弟的脑门儿一下,李青“哇”的哭出声来,立即跑去厨房找自己的奶奶告状去了。 吴氏见状借题发挥,拿着扫帚追着李秀打,一边打还一边数落:“一个女娃,小小年纪就要翻天了,帮着外人欺负自己的弟弟,以后肯定是个赔钱货!” “妈!你疯了?”金翠翠扯着大嗓门喊道,一把拉住了自己的婆婆。 金翠翠对儿子女儿都是一样的疼爱,自然不允许有人这么说自己的女儿,就算是长辈她也不许。 这吴氏身子骨不如自己的儿媳妇壮硕,斗她不过,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起来,大骂自己的儿子不孝,娶了一个母老虎回来,不知道孝敬婆婆,只会胳膊肘往外拐。 郑云启呆呆地看着乱作一团的院子,脑子里嗡嗡作响,也不知道这一天是怎么熬过去的。 到了晚上,他就趁着众人熟睡了就自己跑出了院门。 郑云启原本想要回到自己家里去,自家虽然空无一人,但是至少不用看着他人脸色,可是自己家的钥匙在金婶子手里,他去要肯定会被挽留,于是只好在大街上毫无目地走。 绕了许久,他还是不由自主地回到了自己家门前,靠在大门前坐了下来,望着无边夜色,一时间不知道何去何从。 想到自己在世上再无亲人,郑云启不禁蜷缩双腿,抱着自己的膝盖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他想起了许久之前的事情,那一次自己跟着隔壁邻居的哥哥去水边玩,回来之后就病倒了,全身都好痛,不得不吃那些很苦的药。 中药可真苦,黑褐色的汤汁带着一股难闻的苦味,让人难以下咽,他不肯喝,一直哭,娘就会拿着一颗梅子哄他。 “云儿如果喝下这碗药娘亲就把这些梅子干都给你吃。” 梅子干是爹爹最喜欢的下酒菜,说来也怪,其他人的爹爹都喜欢用猪头肉、花生米下酒,只有他爹爹喜欢用梅子干。 那梅子干呈现琥珀色,油润润的,上面洒了一层细细的糖粉,他吃过一次,好吃极了,又酸又甜,吃了叫人满口生津,可是爹爹总是只拿出三颗,还告诉他小孩子不能吃。 “真的吗?”他眼里带着泪,对梅子干的渴望压过了汤药苦涩带来的恐惧。 “娘保证。” 于是年仅六岁的郑云启捏着鼻子喝完了一碗中药,也得到了整整三颗梅子干。 原本以为很快就会好的,却不想那黑色的汤药成为了贯穿他整个童年的记忆。 身体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不好的,先是全身疼痛无力,后来发烧,咳嗽,吃不下东西,久久不好,种种病症让他八岁的身体看上去如同五六岁的孩童一般瘦弱。 回忆在他小小的脑袋里汹涌着,眼泪却渐渐停了下来,现在的爹娘不在了,即使哭也不会有人再如同往常那样安慰他了。 他真的好想自己的娘亲,娘的怀中和手里都有一股淡淡的苦味,每次他赖在娘亲的怀里撒娇的时候都可以闻到。 如果只再次闻到就好了。 一丝冰冷的气息自郑云启背后倚靠着的大门门缝中缓缓溢出,环绕在其身体周围,可是小小的少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不适,只是沉浸在对自己过世父母的无限思念之中。 脸上的泪水逐渐变干,郑云启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他撑着台阶起身,就着月光辨别了一下方向,朝着东边的巷子里走去了。 他的脚步很慢,似乎不太确定方向,因为自从生病之后他就没有再出过门了,只因为他的身体太差,爹娘都不许他出门。 好在有月光照耀,原本漆黑的街面上总算有了一丝光亮,走了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郑云启看见了一口古井。 古井上面有一个打水用的轱辘,轱辘上还吊着一个水桶,看着那一口古井,郑云启又陷入了回忆之中。 自从他生病之后母亲就开始帮人家洗衣服了,所得来的微薄银两都用来给他买药。 母亲一双原本细腻白皙的手渐渐变得粗糙,在冬天的时候长满冻疮,夏天好了之后也跟以前不太一样了,变得粗粗红红的,像是胡萝卜,摸上很软。 这一口井是母亲除了家中最常待的地方,郑云启走到距离古井约莫五步远的地方,看着眼前的古井,想象着母亲打水洗衣裳的模样。 想着想着,郑云启眼前真的出现了母亲的身影,她背对着郑云启转动着井口上的轱辘,那年月久远的轱辘发出一阵阵摩擦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第18章 再次相遇 深夜,清冷的月光洒在榆树巷,郑云启看着井口旁打水的熟悉身影,一时间泪水模糊了眼睛。 娘亲的身材单薄瘦削,穿着一件藕荷色的衣裳,衣裳被洗的次数太多,微微泛黄,肩头还有一小块补丁。 或许是因为浆洗衣服太耗费体力,原本身材适中的娘亲在自己生病之后逐渐消瘦下来,合身的衣服变得有些宽大,看上去空落落的。 “阿娘。”郑云启唤了一声。 那原本背对着她的身影突然一顿,缓缓转过身来。 郑云启看到了自己娘亲的脸,面色白皙,唇色红润,在看见自己后便笑了起来嗔怪道:“叫你不要来这里,你怎么跑来了,着了风怎么办?” “娘亲!”郑云启又叫了一声,抹了一把眼泪。 看到自己手背上的眼泪,郑云启有一些茫然,他为什么哭呢,自己的娘亲就在眼前,正温柔的对着他笑,自己哭什么? 记忆变得有些混乱起来,郑云启朝自己的周围看了看,赫然发现周围漆黑一片空无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将自己的影子拉得老长。 “云儿,快过来,让娘亲抱抱,天气冷,当心着凉。” 就在此时一阵冷风刮了过来,郑云启只觉得身子一凉,他转过头看着自己的“娘亲”又糊涂起来。 井口旁的娘亲容貌秀丽,笑得温柔,他犹豫了片刻后将周围怪异的环境抛之脑后,朝着娘亲跑来了过去。 “好孩子。” 耳畔温柔的声音传来,郑云启扑进了自己母亲的怀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味,顿时只觉得安心。 “云儿,我正在打水,你帮我看看水桶里的水还剩多少?” 娘亲推开了郑云启,示意郑云启帮她看看在井里打水的桶满不满,郑云启知道,自己娘亲的眼神不太好,于是毫不犹豫地将头往井口探去。 他伸头一看,只见井中吊着一个木桶,半桶水在空中晃荡着,一圈一圈的水纹荡漾开来,让人觉得头晕目眩,郑云启只觉得脚下不稳,整个人都朝着井中摔去。 “啊!”他惨叫一声,突然觉得被人抓住后背后的衣襟,倾倒的趋势立即停止。 “大晚上的,你在这里做什么?” 郑云启借着那力道直起身,瘫坐在了地上,他抬眼望去,只见脸色苍白的少女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他。 “我……我来找我娘亲。”郑云启此时已经完全清醒了,他看了看井口,突然想到,刚才如果不是眼前的女孩子出手,自己可能已经栽下去了。 “娘亲?”四儿疑惑地看了看一旁,旁边有一个虚影,那虚影是一个人形,影影绰绰的,叫人看不分明。 到了夜里,四儿的肚子实在饿得厉害,趁着苏荷睡着了就想着出来转转透透气,顺便转一下注意力,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小孩子往井里栽去。 桂花苑中洗衣服的水就是从这井里打上来的,如果这里死了人,他们就要到几里地之外去打水了。 当时那虚影就站在井口,散发着阴冷的气息,一双眼睛看着这孩子。 “你的娘亲?”四儿有些疑惑,反问了一句。 “我娘亲……我娘亲已经去世了,已经去世了。”郑云启念叨着,他猝然抬头往后退去,整个人贴在了井沿上,目露惊恐。 “是啊,她已经被埋进了土里,她不会回来了,刚才的……刚才的是什么?” 看着眼前的小少年,四儿的肚子里的饥饿感再次袭了上来,她不自觉吞了一口唾沫道:“你刚才看见的是它吧。” 四儿指了指一旁的虚影,那虚影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就站在井边,一动不动,仿佛是在观察四儿。 “什么?”郑云启往周围看了看,四周除了眼前的女孩子之外什么都没有。 四儿这才发现,眼前人的目光每次扫过那虚影都恍若未见一般,直接跳过了,她立即明白,他看不见那影子。 她走近了那虚影,鼻尖闻到了一股桂花味道,阴冷潮湿,夹杂着陈年木材的腐朽,她很喜欢,忍不住上前一步,闭上眼睛,用尽全力地地吸了一口。 源源不绝的香气进入鼻腔,顺着喉咙渗入五脏六腑,四儿觉得整个人都轻快了起来,就在她沉浸其中的时候,耳中却听到了一阵低沉的怒吼,声音仿佛是隔着一层透明的墙壁,若隐若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四儿只觉得那气味消失了,耳边的低吼也消失了,睁开眼,只见那七八岁的小男孩儿正疑惑地望着自己。 “你……你在闻什么?”郑云启问道,眼前人刚才的表情实在太沉迷了,他丝毫不敢打扰。 “什么?你没有闻到吗,桂花的香味,很香很香。”四儿看了看一旁,只见刚才还站在旁边的虚影此时早已经消失无踪。 “哦……”郑云启摇了摇头,他有些后悔跑出来了,现在他好害怕,哪怕是被吴婆婆嫌弃也比一个人呆在孤零零的黑夜里强。 四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赫然发现刚才还折磨着她的饥饿感此时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吃饱之后的满足感和充斥在四肢百骸的力量。 “云启!” 一阵熟悉的呼唤声传来,郑云启立即起身,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只见叶青岚携裹着夜风飞奔而来,上前一步拉住了郑云启的手。 “云启,这么晚了,你怎么在这里?”叶青岚拉起郑云启,有些疑惑地看了看旁边的少女。 将郑云启拉到了自己身后,满脸都是戒备。 一个小女孩儿单独出现在这样的夜里,实在是太奇怪了。 “青岚大哥,她是我刚认识的朋友。”郑云启连忙挣脱了叶青岚的手,将事情说了一遍。 “是这样吗?”郑云启上上下下打量了四儿一番,却不敢因为眼前少女的年纪而小觑。 “敢问阁下师从何门?” 他四处搜寻着那迷惑人心的鬼魅,就在不久之前罗盘感应到了异常,循着一阵阴冷的气韵追到了这边,快要接近的时候却发现那种气韵消失了。 郑云启只是寻常孩子,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眼前的小女孩儿处理了那个鬼魅。 四儿站在原地,表面平静,但是心中却早已如临大敌,眼前人曾在对她出手,没想到此时又遇见了,不过看来他似乎并没有认出自己来。 师从何门,她隐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于是斟酌着回道:“无门,只是跟着一个山野老叟学过几年。” “原来如此,多谢你救了云启。”叶青岚对着眼前少女鞠了一躬。 这样说,就是不想暴露自己的师门,这也是常事,叶青岚不再纠缠,转过身去询问郑云启为何大半夜跑出门来。 “我……”郑云启将自己在金翠翠家中的事情交代了一遍,低着头,耳根子泛红,显然有些不好意思。 “我知道了,你若是不愿意呆在金大婶家里,我去问问师父看他愿不愿意收你为徒,只是跟着我们难免风餐露宿。”叶青岚回答道。 他这么说并不是心血来潮,平白做出承诺,像这种无父无母的孩子算得上跟修行有缘,叶青岚向眼前少女告别之后,就带着郑云启朝着住处走去。 叶青岚一点也不担心那少女的安危,那人年纪看上去虽然跟郑云启差不多,却能够如此迅速地处理那等鬼魅,能力定然在他之上,实在是用不着来担心。 第19章 宛娘 四儿很开心,她的食谱上又增添了一样可以吃的东西,而且吃了也不会有人找她麻烦,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幸福了。 摸着自己的肚子走回了桂花苑,四儿纵身一跃,跳上墙头,轻巧落地,没有发出丝毫声响,转头四顾,见周围并无他人才放心地朝着寝居方向走去。 院子的中间挂着各式各样的衣物、床单,被夜风一吹便在风中飘来荡去,看了不由得叫人生出一种凄凉的感觉来。 突然,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衣物之间多出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其长发披散在腰间,一双苍白的手指缓缓划过那些晾晒在园中的衣物。 四儿看着那个女子在衣物中穿行,双手一一拂过布料,几乎每一件衣物都被她摸过了。 大半夜的不睡觉,来摸这些衣服做什么?四儿心头疑惑,上前正准备询问,那女子看到她,却并不在意,继续去抚摸那些衣物。 “你在做什么?”四儿有些疑惑地问道。 那白色身影看了四儿一眼,一双秋水一般的眸子里露出一丝惊诧,回答道:“你……能看到我?” 听了这话,四儿更加疑惑了,“当然,我问你在这里摸这些衣服做什么?” “你竟然还能听懂我说话?” 女子咯咯笑着,一双眼睛笑得如同月牙一般,朝着四儿走了过来。 四儿突然发现这个人走路的姿势相当奇怪,她低头一看,只见这个人裙子底下并没有脚,似乎是直接滑着过来的。 显然,眼前这个人跟她平日里看到的人并不一样。 “我叫宛娘,你叫什么?”宛娘看着四儿,仿佛是在打量什么极其新鲜的事物,她靠近四儿的脖颈旁嗅了嗅,眼中闪过一抹异色。 “你不是活人?” “什么?”四儿并没有躲闪,这个女子身上也散发着桂花的气味,味道跟她刚吞噬的影子一样,那是不是说明这个宛娘也是可以食用的。 想到这里四儿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决定先不吃它,毕竟食物稀少,她要节约粮食。 “你也不是生魂鬼魅,你是什么?”宛娘直起了身子,有些奇怪地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 “你猜。”四儿笑了,她哪里知道自己是什么? “你是妖?”宛娘继续猜测,站在原地,身影变得时有时无。 过了一会儿,她突然间捂住了自己的脑袋喊道:“我想不起来,我想不起来了……” 接连叫了几声之后,她突然朝着一旁的桂花树跑去,就在四儿以为女子会撞上树干的时候,其整个身子突然间消失在了。 四儿跑过去一看,只见那树周围什么也没有,只有树叶被夜风吹得哗哗作响。 “你去哪里了?宛娘?宛娘?”四儿绕着树干走了一圈,有些焦急地叫道。 好不容易发现的储备口粮,可不能让她就这样消失了。 叫了半天,依然没有人回应,四儿突然间听到了一阵嘎吱的开门声,夹杂着小声的谈话声。 “怎么回事?她又出现了?” 这声音四儿并没有听过,但是显然是园中某一个妇人的。 “怕什么,跟我去看看。” 这个声音四儿还算熟悉,这是刘婆婆的,她的声音苍老而坚定,还带着一些阴鸷。 四儿发现她的五感更加灵敏了。 明明这声音隔着一个院子,而且是低语,她却能够听得清清楚楚,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两人此刻弓着身子提着灯缓缓走来。 那显然不是用眼睛看到的,而是一种直接出现在脑海中的画面。 四儿如同一只灵巧的猫咪,纵身一跃到了两米来高的树梢上,趴在树杈上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只见刘婆婆和一个老妇人相互搀扶着缓缓走了出来,手里果然提着一盏风灯。 她们穿过院子,来到了桂花树底下。 刘婆婆举起风灯照了照桂花树,四儿不由得心头一紧,不过好在她呆的树杈很高,而且树叶茂密,两人并没有发现树梢中的有人。 “宛娘,这么多年了,你就消停些吧,咱们也算是姐妹一场,不忍心伤了你的生魂,你若能听到,就早日离开去投胎吧。” 苍老的声音响在寂静的黑夜,显得格外阴森。 一阵风刮过,院子里的衣物晃得更厉害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女儿低低的哭泣声,幽怨,低沉,由近及远,环绕在两人周围。 “啊!”老妇人一声大叫,丢掉了手里的风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指着树底下的阴影,尖叫着两腿蹬地,身子不断往后退。 “香巧!”刘婆婆唤了一声老妇人的名字,蹲下身将风灯捡了起来。 “你别慌张,没事的,她伤不了我们!你别慌。”刘婆婆拉住了香巧的手,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面前的老妇人,用力掐其的手腕,企图将眼前人唤醒。 “啊……妈妈,是她,你看,是她。”老妇人指着阴影处,嘴里不断念叨着。 四儿在树杈上看的清楚,刚才那个一身白衣的女子确实是站在树荫地下,缓缓朝着刘婆婆两人走去,眼中流着血泪,每走一步,脸上的血泪就流得越发汹涌。 可是刘婆婆似乎看不到那叫做宛娘的女子,眼神慌乱,快速地环视四周,却没有聚焦。 “刘妈妈!妈妈救我,她来了,她过来了。”名字叫做香巧的老妇人一边叫着一边往后退,终于她无法再承受那种恐惧,猝然起身,朝后跑去。 刘婆婆只来得及抓住了香巧的衣摆,她起身去追,却已经来不及了,只见香巧慌不择路,朝着院墙跑了过去,“砰”地一声响之后,香巧的身子顺着墙根儿滑落下来。 “香巧,香巧!”刘婆婆走上前去,大声呼唤起来。 “宛……” 四儿看到墙上留下了一片红色的印记,而那个老妇人已经没有了呼吸声。 再看那白衣女子,早已经消失在原地,不知道去了何处,一阵嘈杂的声音传来,寝居内的人都醒了。 四儿连忙沿着墙头悄悄窜进了内院,却没有听到自己和苏荷两人居住的房间里有声音,大概是苏荷白天太累的,晚上睡得极沉。 她便将房门打开了一个缝,装作刚被惊醒的模样跟在众人身后,朝着前院急匆匆赶了过去。 第20章 郑云启的前途 翌日清晨,玄清子看着饭桌上多出来的郑云启不由得一阵皱眉,一老一小两人大眼瞪小眼,半晌没有说话。 叶青岚端着热气腾腾的包子和粥从门外进来,郑云启连忙起身上前帮忙,将托盘上的东西都摆上了桌。 三人座定,叶青岚方才缓缓开口,将郑云启的事情都说了一遍,询问道:“师父,你看?” “咳咳咳!”玄清子一副被粥呛到了的模样,捶着自己的胸口咳嗽起来。 “师父,你没事吧?”叶青岚连忙站起身帮自己的师父捶背,一边捶一边问。 “没事,没事。”玄清子斜着眼瞪自己的徒弟,咬牙切齿回答。 “那就好,那就好……师父你看云启他……” 郑云启低着头,不敢去看眼前两人的脸。 “唉,云启是个好孩子,可是确实与我门无缘。”玄清子正色道。 听到这话,郑云启原本就低着的头埋得更低了,几乎要将整张脸埋进饭碗里,泪水啪嗒啪嗒落了下来,跟稀粥混合在了一起。 “这孩子,我还没说完呢!你怎么就哭起来了,你还想赖着我老道不成?”玄清子吹胡子瞪眼道。 “师父!”叶青岚踩了自己的师父一脚。 “唉哟,你……你这孩子,别哭了,你虽然与道门无缘,却是个学医的好苗子,将来前途无量,我刚才就替你看过了。”玄清子补充道。 郑云启依然不搭话,低着头一动不动。 “师父,你这么说难道是已经有了更好的打算?”叶青岚疑惑道。 “不是跟你说我认识了一位贵人吗?他便是神医仲景先生的传人杜衡,前些日子我俩谈话,他的药铺正缺了一位烧火的童子,我看不如就让云启去吧。”玄清子摸着自己的一小把白胡须道。 “仲景先生的徒弟?师父当真是奇遇。”叶青岚赞叹道。 仲景先生云游四方多年,几百年来各地都有与之相关的传说,但是见过他本人的却是寥寥无几。 人们通常都把他当做一个传说中的人物,自己的师父却能够遇见其徒弟,怎能不叫人惊奇。 “咦~这件事情也是我两人喝得高兴时候他不经意间说起的,后来也再三请求我保密,你可不要说出去了。”玄清子故作低声的嘱咐道。 看着自己的师父一副神秘兮兮的模样,叶青岚很是无奈,什么秘密一旦被师父知道肯定就不会是秘密了,他一定会抓紧所有机会炫耀,临了再叫人保密,就如同现在这样。 叶青岚懒得在此问题上多做纠缠,而是问道:“你确定他一定会收云启吗?” “当然,我介绍的人,他哪有不收的,我们可是知己!”玄清子坐直了身子,一本正经道。 “那好,云启,你可愿意去跟着仲景先生的徒弟学医?”叶青岚转头问道。 “愿……愿意。”郑云启抬起了头,眼中闪着期许还有一丝迷惘。 他当然不知道仲景先生的徒弟是谁,又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知道,学医是一件好事,会医术就可以治好自己的病了。 如果当初自己不生病,自己的母亲就不会拼命洗衣服赚钱为自己买药。 想到这里,他的鼻子又开始发酸了。 几人商议定,玄清子进屋修书一封,让叶青岚抓紧时间送到仁安堂去。 叶青岚接过书信,即刻就送去了,恰逢杜衡在中堂查看药材,听到是玄清子送来的书信,就当着青岚的面拆了开来。 “上次随口一提,玄清师兄竟然还记得,得空将人带来便是,我相信玄清师兄的眼光。”杜衡笑着回答道。 叶青岚看着杜衡让人如沐春风的笑,不由得也对其心生好感,拱手行礼,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称呼。 杜衡称呼自己的师父为师兄,他又觉得杜衡比自己大不了几岁……思索片刻叶青岚道:“是,多谢杜先生,我这就回去告诉家师。” 昨夜回来的时候,叶青岚路过李家院子,将郑云启在自己家里睡的事情告诉了半夜起夜的李忠海,当时还将其吓了一跳。 果然,这夫妻俩一大早就找了过来,看来对郑云启还是很关心的。 回到了院子里,叶青岚看见金翠翠正抱着郑云启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旁边站着其丈夫叶海忠。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大的胆子,那么晚就敢一个人跑出去,也不怕拍花子的……呜呜……你这孩子……”金翠翠一面哭,一面数落,又气又疼。 “金家婶子,有点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叶青岚等金翠翠哭够了之后方才开口。 紧接着将送郑云启去药铺当学徒的事情讲了一遍。 “什么?他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去烧火,不会被伤着吧?”金翠翠看着瘦弱的郑云启,有些担忧。 “金家婶子,烧火只是一个说法,实际上药铺的事情很多,什么清洗草药,研磨药材,抄写方子这些都是要学的。” “哎呀,你这个女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这学医学的可是真本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李忠海连忙去拉金翠翠。 “你说谁呢?你再说一遍?”金翠翠甩开了自己丈夫的手,眼睛一瞪。 李忠海的手立即缩了回去,长叹一声,将头扭到了一边。 “李大哥说的对,杜衡大夫替许多达官贵人看过诊,这前途和名望都无可限量,云启将来若是学有所成,也好孝敬你们。”叶青岚将话说得和缓而好听。 “说什么孝顺,是我对不起孩子,都怪你娘!成天就会瞎闹腾。”金翠翠推了自己的丈夫一把继续道:“只要云启愿意,我是没话说的。” 金翠翠听别人闲聊的时候也听过仁安堂的杜大夫,只是一时间没想起来,经过眼前少年人的提醒之后,也觉得这确实是一件好事。 “金婶婶你放心吧,我相信青岚大哥。”郑云启抬起头开口道。 “好孩子,你去吧,也隔得不远,你时常回来看看我,婶婶给你做好吃的。”金翠翠心头愧疚,摸着郑云启的发顶说。 她与云启的娘亲是多年的邻居了,一向交好,云启的娘亲还曾教她画眉绣花,那么好的一个人却去的那么急,怎么叫人不难受,只是自己一家人也过得实在艰难,或许让云启去学医是更好的选择。 第21章 高人在身边 院子的几人总算是达成了一致,叶青岚告诉几人明日就可以送云启去仁安堂了,杜大夫药铺里缺人得紧。 金翠翠将郑云启抱在胳肢窝里不肯撒手,说什么也要送他去仁安堂。 正闹着,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几人对视一眼,叶青岚连忙小跑着上前拉开了院门。 开门一看,只见是一个生得五大三粗的壮硕汉子,那壮汉作揖问道:“敢问玄清子道长可在?” 玄清子在一旁坐了许久了,一听有人找自己,语气还这样恭谨客气,知道不是来找麻烦的,立刻站了起来,理了理身上的袍子,昂首挺胸朝着门外走去。 来人正是孙熊,今日一早,桂花苑的管事刘婆婆就托了人去留仙楼,说是桂花苑中出现了事情,嘱咐孙妈妈一定要亲自去一趟。 孙妈妈是带着孙熊去的,他守在门外约莫两刻钟,孙妈妈就出来了,出来之后立刻差人去打听城中有修为的僧道。 有些修为的高僧都在宣城郊外,来回时间太长,几经周折问到了玄清子这里,于是孙熊便来请了。 看见一名白须老者缓缓走来,孙熊立刻作揖道:“见过道长,一大早就上门叨扰,实在不好意思,这是家主的一点心意。” 孙熊双手举过头顶,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一锭银元宝。 “这……也太客气了。”玄清子看着那二十两的银锭子,一双眼睛笑得眯了起来,随即看了一眼自己的徒弟。 叶青岚跟着玄清子,早也学了些装模作样的本事,立即上前一步,将那银锭子接了过来。 “初次相见便有事相求,十分冒昧,这是一点小小的见面礼。”孙熊的神情恭敬,说话客气。 他又接着道:“今日家主的一处宅院发生了一些怪事,还请道长跟着走一样去看看,若是能有化解之法,家主定当重谢。” 金翠翠夫妻两人已经看得呆了,原来高人就在身边,他们竟然不知道,心中对玄清子师徒二人更多了几分敬畏之情。 见这里已经没有他们的事,便拉着郑云启准备悄悄离开。 “你们记得明日送云启去仁安堂。”叶青岚看着一家人欲要从旁边离开,跟上前去嘱咐了一句。 “我们知道了,你们快些忙去吧。”金翠翠挥了挥手道。 两人走出了叶青岚师徒租住的宅子之后,李忠海小声嘟囔道:“这两人怎么不让云启跟着他们学些本事,而是要送他去学医,我看啊,也不是真的关心云启。” 金翠翠知道,他丈夫眼红师徒两人一次性就可以赚到他们一家人半年的口粮,听那话,如果能够办成事情,似乎远远不止这些银两。 “这钱哪里那么好挣,你也不看看来的人是谁?”金翠翠瞪了一眼自己的丈夫,没好气地回答道。 这留仙楼和桂花苑的传说在宣城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些传言之怪诞,是听了会在半夜做噩梦的程度。 联想到两人的身份是道士,李忠海不禁打了一个哆嗦。 再说叶青岚师徒,他们跟着孙熊来到桂花苑已经临近晌午了。 孙妈妈似乎早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一看几人到了,小跑着上前来,她习惯性地去拉叶青岚的手臂,但是意识到自己这不是留仙楼招揽客人,立即将手缩了回来。 她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道:“两位道长,这边请。” “昨晚这里发生了一些怪事,我也说不清楚,咱们进去,让亲眼看到的人给两位讲一讲。” 孙妈妈脸上虽然有厚厚的脂粉,却怎么都遮不住眼底的憔悴和惶恐。 到了桂花苑,几个妇人如同往常那般围在池子周围浆洗衣物,苏荷与四儿也在其中,四儿偷看去,一眼就看见了叶青岚。 叶青岚仿佛心有所感一般,朝着四儿望去,两人目光相接,皆短暂地愣了愣,随即各自移开了目光。 垂头看着手里的衣裳,四儿有些紧张,怎么又看见这个人?怎么哪儿都有他? 叶青岚也觉得惊讶,没想到两人这么快就再见面来了,看来当真是缘分。 刘婆婆的脸色难看,她引着几人来到了桂花树底下,用颤抖而苍老的声音将昨晚发生的事情都讲了一遍。 “香巧的尸身还停在她房里,两位道长可要去看看?”刘婆婆指了指寝居的方向。 香巧是这里的老人了,一个人住着一间屋子,那屋子也离其他人有些距离,因此才将其尸身停在那边。 “嗯,须得看看。”玄清子摸着自己的胡须点了点头。 几人又跟着刘婆婆来到了香巧的房间里,叶青岚上前一步拉开了那盖着尸身的白布。 香巧额头上致命的伤口凝结成了一道厚厚的血痂,尚未清理,一张脸的皱纹都展开了,看上去僵硬可怖。 玄清子的手里拿着一杆招魂幡,招魂幡上悬挂着一个引魂铃,他轻轻摇动了一下铃铛,只听见那铃铛发出一阵清脆的叮当声。 “咦?”玄清子表情微讶:“这人看上去离世不久,魂魄却不在了,看来你们院子里的这个邪祟不可小觑。” 孙妈妈脸上肌肉抽动着,她朝着玄清子作揖道:“还请先生帮帮我们,这里住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妇道人家,可经不起这些折腾了。” “自然,自然,这位夫人不必着急。”玄清子笑得和蔼可亲。 “现在阳气正盛,邪祟退避,等子时我再来此地做法,夫人和这院子里的其他人都呆在屋里便是,万万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万万不可外出。”玄清子嘱咐道。 他的占卜术虽然差劲,但自问对付这些邪祟鬼魅是不在话下。 “如此就有劳道长了。”孙妈妈再次鞠躬,心中却是将菀娘骂了一个狗血淋头。 菀娘原本是孙妈妈那一批最出色的女子,却偏偏喜欢上了一个穷书生,被当时留仙楼的主事妈妈送给了一位贵人,一夜之后,菀娘就吊死在了桂花树下。 桂花苑原本是比留仙楼更隐蔽奢华的所在,就是因为这件事,变成了一处几近废弃的宅子,直到孙妈妈接手。 也算是为了行善积德,孙妈妈将年老的走投无路的青楼女子送进了这里,让她们浆洗衣服维持生计,虽然不轻松,但是总好过饿死街头,或者沦落为最下等娼妓。 只是这宛娘时不时会现身,有时在院中,有时在街头巷尾,有时甚至会在留仙楼,留下了许许多骇人听闻的传说。 不过好在没出人命,没见过的人也都将其当做奇谭罢了。 可是昨晚却出了这样的事情,倘若传了出去,她这留仙楼也别想再做生意了,四处打听以最快的速度请来了玄清子师徒,只希望能够在最短的时间内解决这一件事情。 第22章 菀娘的故事 夜半子时,桂花苑中所有人都在自己的房间里都睡下了,四儿和苏荷的房间里传出了均匀的呼吸声。 苏荷昨天晚上睡得很沉,是唯一一个没有被吵醒的人,众人平日里很少交流,到了白天,没有人告诉她昨晚的事情,四儿怕吓着她,也没有详细讲,只是说昨晚一个人因为摔了一跤去世了。 今晚的事情几人是在房中商议的,四儿却听见了,她早就发现,自己只要集中精神就可以听见方圆两里的所有动静。 昨天那么重要的事情,四儿自然有集中注意力去倾听。 她本来就睡不着,到了时间便再也躺不住了,她很好奇那两个道人要如何对待菀娘,于是蹑手蹑脚的起身出了门。 夜里一片漆黑,却并不影响四儿的视力,她沿着围墙悄悄出了中堂来到院子里,只见那师徒两人此时正站在桂花树底下。 “师父,这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的邪祟鬼魅,为何要用到七星阵?”叶青岚看着桂花树周围的一圈图案,心头有些疑惑。 玄清子一面将四色旗插在桂花树的周围,一面回答道:“邪祟是普通的邪祟,可是今非昔比,有些东西已经变得与曾经不一样了。” 听着师父玄之又玄的话,叶青岚无奈摇了摇头,他抱着一柄九仪铜钱剑站在一旁,等待着自己的师父布置完毕。 约莫过了半刻钟,玄清子直起身子道:“成了,现在我开始念动法诀,你可准备好了?” “是。”叶青岚回答得干脆利落。 晦涩的字符从玄清子的口中传出,音调古老,配合着他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显然分外神秘。 玄清子的语速一开始很慢,音调尾巴拖得老长,渐渐的变得越来越快,一直到所有字符都连成了一片含混的音调。 突然间,一阵凌冽的夜风刮来,树叶哗啦啦作响。 女子尖锐的嗓音突然响起,带着怨念和愤怒。 “你们在干什么?”菀娘的身影随着这一声质问滚落到了桂花树底下。 她捂住自己的脑袋,身影时隐时现,一副痛苦万分的模样。 “你停留在人间已久,怨念久久不散,如今害了人性命,老道我不会留你了。”玄清子说罢之后,摇响了引魂铃。 “哈哈哈哈哈,她早该死了,若不是我最近才得了些修为,她岂能苟延残喘到如今?真是可笑至极!” 菀娘原本动人的容颜开始逐渐扭曲,脖子变得又细又长,双眼暴突,舌头也伸得老长,一副吊死鬼的模样。 “大胆鬼魅,到了现在还敢嘴硬,拿我铜钱剑!”玄清子朝着叶青岚叫道。 “你是杀不死我的,哈哈哈哈……”菀娘笑得张狂,扭曲的脸搭配上那张狂的表情,寻常人看上一眼都会做噩梦。 玄清子握住了自己的徒弟递来的铜钱剑,疾步上前,一剑刺入了眼前菀娘的胸口。 剑没入菀娘虚无身体的胸膛,玄清子等了半晌,却见那剑再无反应,而菀娘也好端端站在原地,正嘲弄的看着他。 玄清子撤出了铜钱剑,后退几步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菀娘低头看着地上的图案和四色令旗,再次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 “真是天助我也,虽然我伤不了你们,但是你们也奈何不了我,哈哈哈哈……” “师父,这个给你。”叶青岚从脖子上取出了一圈法绳递给了玄清子。 “把她捆起来吧,虽然我们拿她没有办法,但是天上的太阳会收拾她的。”叶青岚朝着菀娘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无论是多么强大的邪祟都会惧怕阳光,这些邪祟在正午最强的阳光之下都会化成灰烬。 “对啊!” 玄清子接过法绳,朝着菀娘丢过去,那绳子仿佛有自己的意识,瞬间缠上了菀娘的身子,将其结结实实地捆在了桂花树上的树干上。 菀娘身不由己,原本张狂的笑容消失,低头看向困住自己的绳子,神情逐渐慌乱。 她没想到,这年纪轻轻的道人竟然会如此心思歹毒,竟然要自己在阳光底下受尽苦楚,灰飞烟灭。 人魂一旦在世间流连过久,就会忘记自己的记忆,失去大部分意识,只剩下了心中的怨气和执念支撑着他们在世间行走,一旦被正午的阳光灼烧,那些聚集成他们的能量就会渐渐消失殆尽。 魂魄是由三魂组成,人魂之蕴藏着的是这一世累积的记忆和情感,如果没了记忆,虽然天魂还可以转世轮回,但是代表着这一世的人魂就永远消失了。 菀娘慌了神,她六神无主地望向两人,原本狰狞的面孔陡然间变了回去,恢复了原本的花容月貌。 她泫然欲泣,可是却流不出眼泪,只是充满悲伤地看着面前两人道:“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香巧她原本就该死,为什么我不能为自己报仇,为什么?” 菀娘絮絮叨叨地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原来,香巧是她的贴身丫鬟,菀娘对待其却如同姐妹一样,从未将其当做下人。 那客人点名要她,菀娘断然拒绝,却没想到喝了香巧端给她的银耳莲子羹之后失去了意识。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就看到了那令她痛彻心扉的一幕,她原本是想要清清白白嫁给那个人的。 菀娘的琵琶一流,原本做一个清倌人慢慢地也会将自己赎身的银子赚到,可是那件事情发生之后她的梦想就破灭了,当日便吊死在了桂花树下,她就是要死在最显眼的地方,让院子的人日日都不得安宁。 做了亡魂她才知道原来那一碗银耳羹里是有药的,香巧也知道,可偏偏不提醒她,甚至还帮着隐瞒这一切。 她一个孤零零的孤魂无法干涉现实中的人和物品,恨得心头滴血却没有任何办法,就这样,她日复一日在桂花树下守着,过了两三年,她才能够偶然在人前现身。 但是只仅限于现身,除了吓吓路过的行人什么也做不了,直到十多年之后,她才拥有了影响人心智的能力,终于为自己报了仇。 这个孙婆婆,也就是当年的孙妈妈,她就是要看着其惶惶不得终日,被折磨的日益憔悴而死,却没想到,计划才实施了一半就遇到了这两个道人,当真是上天不公。 第23章 送到嘴边的美食 菀娘断断续续将自己的身世讲述完毕,然后就唱起一曲小调来,曲子低回婉转,如泣如诉,让闻者落泪。 没想到竟然真的有女子会因为失去了清白之身而以死明志,四儿站在房屋转角的地方将菀娘的描述听得一清二楚,心中只觉得怪异莫名,在她看来,能吃饱就已经很不错了,心头暂时装不下其他的事情。 玄清子两人却并没有因为菀娘的叙述而对其产生丝毫怜悯之心,而是商议了几句,然后就分别盘腿坐在了不远处的石板上。 到了第二日清晨,妇人们如同往常那样去前院的池子们浣洗衣物,丝毫没有被坐在不远处的师徒两人影响。 只因那桂花树种在前院的一个角落里,距离池子有一段距离,这里的妇人们也都被刘婆婆嘱咐过了,自然不会去打扰两人。 只有苏荷时不时望向桂花树那边,眼中时不时闪过一丝好奇。 “四儿,你说她们在干什么?这样就是在做法事吗?怎么跟我以前看过的不太一样。”苏荷搓洗着手里的薄纱,压低了声音朝距离自己最近的四儿问道。 “这……”四儿暂时也没见过其他的做法事的方法,一时间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你们年纪小,自然是不懂,那些跳大神的,都是些假把式,这两个人啊,我看才是真正有本事的。” 旁边有个妇人道。 这声音将苏荷吓了一跳,没想到自己说话的声音这么低还是有人听到了,她转头看去,旁边一个头上包着烟灰色头巾,约莫四十来岁的圆脸妇人不知道何时来到了她的身边,此时此刻也低着头搓洗自己手中的衣物。 看见苏荷朝自己望来,迅速抬眼瞥了苏荷一眼,然后低下了头继续洗衣裳。 这水池子还算大,人也不多,因此还算离得远,这妇人却似乎是有意靠过来的,这让苏荷提高了警惕。 她见刘婆婆在那边跟那两个道人说话,暂时放下了心,轻声问道:“您怎么称呼?您似乎很懂这些?” 那圆脸的妇人低声道:“我姓叶,也不算很懂,不过是略有些了解罢了。” 她微微转头看了看桂花树那边,继续小声道:“晚上的事情你不知道,不过也好,这些事情遇见了就坏气运。” “我们活了半辈子,剩下的日子不过是等死而已,你们还年轻,一定想办法离开这里,这里不是你们这些年轻人该来的地方。” 姓叶的妇人抬头环视四周,语重心长,仿佛是长辈对小辈的谆谆教导,苏荷听罢,心中升起了一丝温暖。 “您也还年轻,切莫说这些丧气的话。”苏荷也真诚回答道。 四儿却没有注意到两人的寒暄,她的注意力此时集中在桂花树那边,她能够清楚的感觉到桂花树底下,聚合成菀娘的那一股能量正在缓缓流逝。 这种感觉就像是看着一壶美酒被一点点倒在地上一样的心情,那美酒还散发着醇厚的香气,但是就是闻得到,喝不到,让人觉得抓心挠肝。 这两人可当真讨人厌,自己难道要眼睁睁看着食物被浪费吗?应该想一个什么办法让这里的人都离开就好了。 太阳渐渐升起,温暖的阳光照耀着天地万物。 菀娘的身体上开始冒起白色的烟气,她的表情越发痛苦,挣扎着想要挣脱身上的绳子,却发现没有丝毫脱身的办法。 到了用早膳的时间,四儿称自己不舒服不想吃东西,一个人留了下来,她看着众人离开走进内院的背影,心中期盼着那两个道人也能够离开此地。 就好像是上天听到了四儿的祈祷,玄清子有些晃晃悠悠地站起身,一旁的叶青岚连忙上前扶住了自己的师父的手臂。 “年纪大了,不中用了,这坐久了腿疼。”玄清子用拳头在自己的膝盖上捶了捶,嘴里感叹道。 “师父,您如果累了就先去休息休息,这里我一个人守着就可以。”叶青岚知道,自己的师父身体硬朗,这不舒服大半是装的,但是他一向尊师重道,自然不会拆穿。 “好徒弟,真是辛苦你了。”玄清子笑得一脸欣慰。 此时,孙妈妈从门外走了进来,后面跟着的孙熊手里还拎着一个食盒,她一早就听到孙熊说两位道长在桂花苑守了一晚上,命人准备好早膳就急匆匆赶了过来。 “两位道长真是辛苦了,我带了些早膳过来,快快进屋子里用一些吧。”孙妈妈满脸堆笑,客气对两人道。 玄清子看到了那装饰华美的食盒,不禁也笑了起来,真是瞌睡遇到枕头,想什么来什么,连忙道:“多谢挂怀,多谢挂怀。” “青岚啊,夫人好意我们不能不受,就先到屋子里用早膳吧,耽误不了一时半刻。” 这师父真是什么时候都忘不了吃,叶青岚无奈起身,跟着几人朝着内院走去,路过四儿的身边时,他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仍然低头洗衣的少女。 难道是犯了什么错,被罚不许用早膳吗?叶青岚在心中揣测着。 看到几人消失在不远处的背影,四儿心中狂喜,她丢下了手中的衣服,闪身以常人肉眼难见的速度移动到了桂花树底下。 菀娘此时身上的烟气越发浓重,她隔着烟雾,双眼无神地看着面前突然间出现的四儿,嘴里喃喃道:“好痛啊,好痛,救救我,救我。” 听到那细若蚊吟的呼救声,四儿抬眼看了看天空中逐渐变得刺眼的阳光,低声叹气道:“唉,可惜我不能救你,只能让你尽早结束这痛苦,你可愿意?” “愿意,我愿意。”菀娘只觉得自己的骨头缝里有无数细小的长针在扎,又疼又痒,那种难受的感觉堪比酷刑,她只恨不得立刻就魂飞魄散。 四儿上前一步,想如前次那般吞噬眼前的幽魂,就在此时,一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她的身子刹那间僵在了原地。 “你……在这里做什么?”叶青岚站在四儿的背后问道,他以为四儿是被罚,不能吃早点,方才借口自己不放心这鬼魅,拿了一份早膳回到池子边想要分给四儿,却远远看见四儿站在桂花树底下。 “没什么事,我能看到,所以好奇上来看看。”四儿掩饰好了自己的情绪,转身道。 “嗯,这是分给你的,我见你没去用早膳。”叶青岚将一个油纸包递了过去,那里面是两个包子,散发着诱人的肉香。 四儿抬眼望着眼前的少年,有些疑惑他怎么会想到给自己送早膳,但是她此时实在是没心情去吞咽咀嚼这些毫无用处的食物,心中只想着怎样将人引走。 第24章 新的能力 只是片刻的犹豫,四儿就接过了面前少年人手中递过来的包子,包子入手,热气腾腾的,她装作迫不及待地打开纸包,送到嘴边咬了一口。 待嘴里的包子下肚之后,她抬眼笑着问道:“真巧,又遇见你了,我叫四儿,你叫什么名字?” “叶青岚。”少年人简单的回了一句。 “你怎么会在这里?”叶青岚转眼看了看周围,有些疑惑地问道。 “他们都不知道你的能耐,所以才请了我们师徒吗?班门弄斧,真是见笑了。”叶青岚嘴里谦逊道,心头却有些不是滋味,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修为竟然比不上一个小姑娘,实在是叫人汗颜。 四儿手里捧着包子,垂下了眼睑道:“上次不过是凑巧,我也不是太懂这些的,教我的师父并不是什么道门中人,而只是一个山野樵夫。” 她说的也算是实话吧,那些阵法啊,法诀什么的她的确是一窍不通,不过是凭着一股本能行事,害怕叶青岚将自己当做什么深藏不露的高人,于是多解释了一句。 叶青岚正欲说些什么,只听得一阵凄厉的女声传来。 “求求你们,发发慈悲,放了我吧,快放了我吧。” 四儿两人同时转朝着桂花树底下望去,只见宛娘身上的白气缭绕,面目狰狞,身影时隐时现,显然是快要消散的样子。 叶青岚抬眼看了看天空道:“时间差不多快要到正午了。” “这鬼魅消散会产生晦气,活人被冲撞了影响气运,我们站远一些吧。”叶青岚对身边人道。 “好。” 四儿跟上了叶青岚的脚步朝着池子边走去,却忍不住回头望了望,心头满是焦灼,这跟煮熟的鸭子飞了有什么区别? “青岚,我说你不吃早点来干嘛了,真是人小鬼大。”玄清子不知何时来走了过来,看了看拿着包子的小女孩儿,嗔了一眼自己的徒弟。 “师父,您这么快就吃完了?”叶青岚狐疑道,毕竟依照他师父的嘴馋程度,现在应该才开始吃。 “那自然是没有,我岂是那狼吞虎咽的粗人,你快去给我买些酒来,要上次街边卖的那个玉冰烧。” “师父,您这个时候要饮酒?”叶青岚忍不住皱眉。 “你是师父,还是我是师父?那鬼魅被法绳束缚着,现在又是青天白日的,能出什么问题?左右等得无聊,你快去买来,休要躲懒!” 玄清子微挑,将一串铜钱递给了自己的徒弟。 “好,我去便是,您别说了。”叶青岚实在受不了师父的絮叨,接过了铜钱,往门外走去,将自己手里剩下的包子也递给了四儿。 “这才是乖徒弟。”玄清子满意点了点头,眼神略过了四儿,没再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屋子里走去。 看见两人离开,四儿心中雀跃不已,闪身到了桂花树底下,靠近了宛娘,用尽全身力气去呼吸那一股清冷的桂花香气。 源源不断的冰冷气息注入四儿的身体,她感觉到自己全身每一寸皮肤都在吸收那种能量,五脏六腑渐渐充盈。 “你是……”菀娘看着自己的身体宛如荧光一般逐渐消散,还没来得及说完话,就完全消失了。 四儿捂着自己的肚子蹲下身来,腹中冰冷钝痛的感觉一阵又一阵传来,她支撑不住倒在了桂花树底下。 过了约莫一刻钟,叶青岚买完了酒回到了桂花苑,看着倒在地上的四儿,再看看已经消失无踪的菀娘,心头不由得一震。 “怎么回事?你怎么了?是被污秽之气冲撞了吗?”叶青岚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为四儿把脉。 “不用,我没事。”四儿慌忙将手抽了回来。 “我只是……刚才吃包子吃得太急了,所以才这样……不用担心。”四儿连忙随口扯了个谎。 她确实是吃得太饱了,只不过不是吃包子,而是吞噬鬼魅,她刚才吞噬得太急,才会导致腹痛不止。 叶青岚心中升起一丝疑惑,却还是伸手将地上的人抱了起来。 “我送你回房间休息一会儿吧,等等我会跟孙妈妈解释的,你不必担心。”叶青岚道。 眼前人道术再如何高深,也不过是一个八九岁的女孩子,一定是因为平日里经常挨饿,才会吃个包子都吃得那么急。 四儿在草地上躺了片刻已经好多了,刚才的剧痛已经渐渐消散,转为隐隐作痛,但是为了不引起眼前人的怀疑,她便顺从地点了点头。 在四儿的指点下,叶青岚将其抱回了寝居,放在了榻上。 “可要喝点水?”叶青岚将桌子上的一壶茶水倒了一杯递给了四儿。 “不用了,我只需要躺一躺就好了,青岚大哥你快回去吧,不要让你的师父找。”四儿提醒道。 叶青岚这才发现腰间还挂着给师父买的玉冰烧,他道:“那你先歇歇,我等会儿再来看你。” “多谢。”勉强四儿点了点头。 听到关门声,四儿原本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或许是因为过度紧张,此时她的神志已经开始变得有些不清晰。 为了不被人发现,她翻身滚落到地板上,硬撑着精神,缓缓朝着床底下挪去。 她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上正在发生一些变化,只希望这种变化不要被别人发现才好。 叶青岚送完了酒,拿着一瓶子丹药朝着四儿的寝居走去,走着走着他疑惑地抬头看了看周围,这是桂花苑的内院回廊,一面是柱子,一面是成排的寝居。 耳中闪过一阵嘶鸣声,叶青岚不禁顿住了脚步,一阵晕眩感袭来,他扶住一旁的柱子在原地站了片刻。 再次抬头,他看着周遭的环境,有些疑惑自己为什么要来到这里,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儿之后便朝着前院跑去。 整整一天,没有人来打扰四儿,等到太阳快要下山的时候,她总算是恢复了所有的力量,缓缓从床底下钻出来,再次无力地倒在床榻之上。 全身宛如散了架一般难受,下一次绝对不可以再勉强吞噬那些鬼魅了,若是在今天这种情况下遇到了危险,就连逃跑都困难。 正想着,她脑中缓缓浮现出一段记忆,原来,她根本就不用为此担心,方才自己的能量正在外溢,只要进入了她五步之内,寻常人便会迷失。 迷失,指记忆和意识出现混乱,忘记自己要做什么,看不见就在自己眼前的人。 不过这种影响范围有限制,时间也有限制,她现在只能持续影响附近区域一刻钟的时间,一旦超过时间,就会失去效果。 四儿对自己这能力很满意,只要她一遇到危险就抓紧时间逃跑,应该便不会出什么问题。 第25章 危机来临 一个月的时间转眼就过去了,前些日子孙妈妈都忙着处理宛娘的事情,没工夫来管苏荷,两人也算过了一段安稳日子。 苏荷的肚子已经有四个月了,渐渐显怀,沈将军就连书信也没有寄来一封。 桂花苑中,五六个人正聚在小厨房的外间用早膳,却只听得嘎吱一声,门被打开,半个月没出现的孙妈妈甩着帕子走了进来。 “你们先出去吧,孙妈妈找苏荷姑娘商量事情。”刘婆婆跟在孙妈妈后面,朝着正在用膳的几人道。 桌子上的人都低着头,听到这话立刻拿着自己手里的馒头端上了米粥纷纷朝门外走去,不过片刻,小厨房里只剩下了苏荷跟四儿还有刘婆婆。 孙妈妈拿着手帕在鼻尖挥了挥,有些嫌弃地坐了下来。 “是我小瞧你了,这样的日子你也习惯。”孙妈妈笑着上上下下打量苏荷。 “好女儿,妈妈年纪大,见过的事情多,这男子若是心里有你,哪有这么久都不回转的?你看看你现在,好好的美人,再过几日就要变成黄脸婆了,你图什么?” 孙妈妈语重心长,仿佛是真的在为苏荷着想,见苏荷不搭话,她又接着道:“我认识一个妇科圣手,现在你肚子里的孩子还不成型,不想要也来得急,若是再过些日子,就危险了。” 听到这话,苏荷下意识捂住了自己的小腹,眼中满是戒备,她望着面前孙妈妈道:“孙妈妈,这孩子是沈将军的,若是我们母子有个三长两短,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哦?”孙妈妈的脸色逐渐冷了下来,她讥讽一笑,眼神中露出一丝不屑道:“你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身份?你也值得堂堂一位大将军为你出头?” “要我说,这人啊还是得认命!还当自己是金尊玉贵的官家小姐不成?哪个好人家的姑娘会恬不知耻,珠胎暗结?竟然还想着进入将军府?别做梦了!” “也就是我姓孙的,看在你那张脸的份儿上来劝劝你,不要被人家糊弄了还蒙在鼓里,当真是让人好笑!” 随着孙妈妈不断出口的嘲讽,苏荷的脸色变得愈发难看了,她双唇紧抿,心中早已经掀起惊涛骇浪。 是啊,自己此时不过一个青楼女子,若是那人只是将那夜当做一次露水姻缘也是人之常情。 孙妈妈也是人精,见苏荷脸色不对立即又转了话锋道:“好女儿,我说的这些都是为你好,若是你将孩子生了下来,要如何养活他?你若是为此去纠缠沈将军,人家可是镇守一方的将军,手里精兵强将无数,到时候只怕是……” 后面的话孙妈妈没说,只是深深看着眼前你的苏荷。 静默半晌,她又道:“唉,好赖话我都说了,你考虑考虑吧,你若是考虑好了,就让四儿来带个话儿,若是执意要将这孩子留下来,这桂花苑恐怕也不能留你了。” 撂下这句话,孙妈妈便起身离开了,刘婆婆跟在孙妈妈的身边,一起出了门。 苏荷无力地跌坐在木凳上,愣愣地望着前方的虚空。 “怎么办呢?我该怎么办?”苏荷喃喃道,似在自言自语。 她一把抓住了四儿的手臂道:“四儿,我们逃吧,孙妈妈嘴上这样说,但是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我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 苏荷转眼望向四儿,眼中满是焦急。 “去哪里?姑娘你可想好了?”四儿任由苏荷抓着。 是啊,去哪里呢?亲人流离失散,自己的卖身契在留仙楼,也早已经没入了贱籍,如今又能去哪里呢? 想到这里,苏荷咬住了自己的下唇,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颊畔滑落下来。 “为什么他不回来了?为什么?四儿,你说他是不是已经忘了我,只有我还在这里傻傻等他……说不定他早已经另结新欢,连我是什么模样都记不得了。” 四儿沉默了片刻道:“姑娘若是害怕,我们就离开这里吧,包袱里还有些银票,若是节省一些应该可以支撑很久的。” 她的生活经验比眼前的苏荷更加匮乏,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主意。 苏荷没有回答四儿,她呆了片刻,用手背抹去了脸上的眼泪道:“你说得对,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就不应该再走回头路了,若是再回去留仙楼,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 “四儿,你这晚些时候去外面雇一辆马车,我们悄悄出城,必须得趁着孙妈妈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否则就走不了了。” “好,傍晚的时候我就去,那时候人少,不不容易被发现。”四儿回答道。 或许是孙妈妈的嘱咐,那一日刘婆婆没有分给两人需要浆洗的衣服,用午膳的时候也没人来叫她们。 到了傍晚,苏荷已经饿得有些受不住了,她怀有身孕,相当于是两张嘴吃饭。 一整天她都坐在椅子上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制小衣,此时竟然有些拿不住手里的针。 肚子发出一阵咕咕声,苏荷有些不好意地捂住了自己的小腹。 她知道,这是孙妈妈想要用各种方式来逼迫她妥协,不过她是不会轻易屈服的,再晚点四儿就可以悄悄从后门溜出去雇马车了,她一定要坚持住。 “姑娘……你饿了?”四儿问道,她一直在一旁帮着苏荷理线,距离很近,听得清清楚楚。 “现在时间也差不多了,我去雇马车,顺便买些点心,姑娘你小心一些。”四儿自从吞噬了宛娘的魂魄之后已经很久没有饥饿的感觉了,吃东西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你放心,我不会被她们发现的。”四儿给了苏荷一个安心的眼神。 “好。”苏荷此时已经饿得有些头晕目眩了,不由得点了点头。 四儿出了门,找了一个偏僻的角落翻上墙头。 她首先去城门口雇了一辆马车,跟车夫约好戌时在云屏巷的柳树后乘车,然后转到旁边的铺子买好了两笼包子和一些点心,拎着油纸包往回走。 早知道就早些出来买吃的了,平白让苏荷挨饿,四儿有些愧疚,因为她知道挨饿有多么难受。 正走着,却突然肩头一沉,她回头一看,只见一个熟悉的面容出现在眼前。 第26章 转机 “是你?”落日西沉,橙红色的夕阳下,四儿仰着脸看着面前一身青衫,身材颀长的男子。 魏川见面前的少女睁着一双黑葡萄般的眼睛望着自己,手上拎着两个油纸包,暖色的夕阳为其身周镀上了一层金黄色的暖光,显得平常而温暖,仿佛一卷静谧的画。 “我前几日去留仙楼都没见到你们,孙妈妈也不见人影,你们都去哪里了?”魏川语气急切,他上前一步,想要拉住四儿的胳膊,却又觉得不妥,手举起来又放下,那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原来他在这里,怪不得四儿总感觉附近有些不对劲,她抬头打量眼前人,只见其面色红润,精气神也很足,似乎已经痊愈了。 一阵久违的饥饿感袭来,四儿不由得吞咽了一口唾沫。 “苏荷姑娘有了身孕,不能待在留仙楼了,孙妈妈安排我们住进了桂花苑。”四儿压下了汹涌而来的饥饿感,笑着回答道。 魏川听罢神情微讶问道:“桂花苑?那里……你可知道那里发生过什么吗?” “是许多怪事,你们年纪小不知道……虽然与留仙楼距离不远,可是却阴森森,冷清清的,一个人也没有,孙妈妈怎么会让你们住那里?” 四儿将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主要是苏荷有了身孕,不能再为留仙楼带来收入,沈将军又迟迟不见人影。 “沈将军他这一次的确去的时间长了些,也没有给我们带来什么口信,不过……我估计是因为京都有些事情绊住了,沈阔不是那种始乱终弃之辈。” 说罢后他又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脑袋,皱眉道:“你不能住在哪里,不如我赎了你可好?你来我府上,给我做个添茶倒水的丫头,也比在桂花苑中强。” “啊?”四儿愣了愣,随即想到了什么,如今苏荷无依无靠,若是能求魏川照顾一二肯定比亡命天涯来得好。 想到这里,她抬眸注视着魏川的眼睛,眼中满是真诚道:“若果真能这样,自然是感激不尽。” 看着眼前男子的眼神变得越发明亮,四儿顿了顿又道:“不过还请魏公子帮帮苏荷姑娘。” “你是说,如果我帮了苏荷,你就愿意跟我回府吗?” 魏川眼中流露出欣喜之色,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眼前人只是一个留仙楼的小丫头,但是他却不敢对其有半分的逼迫,更不敢以势压人,却又怎么都放不下眼前人,这实在是一种叫人匪夷所思的感觉。 “魏公子说笑了,四儿不过小小婢女,能够在公子身边做一个洒扫丫头是求之不来的福分,不过就是放不下苏荷姑娘,毕竟……她待我如同姐妹,如今又有了身孕。”四儿垂眸浅笑回答道。 “好,我这就去找孙妈妈,为你跟苏荷姑娘赎身。”魏川又惊又喜,说罢,立即转身朝着留仙楼的方向去了。 四儿看见魏川远去的背影,眉头不禁皱了起来。 魏川这样这样每天在自己的眼前晃悠,就好比一盘红烧肉,每天都在人的跟前晃来晃去,简直就是作死,其本人却毫不知情,当真叫人无奈。 四儿叹了一口气,看来,自己得尽快再去找一些食物,免得饿的实在受不了将魏川吞噬了,那就是真的麻烦了。 回到了桂花苑,四儿照例走了偏僻处的墙头,将路上遇见了魏川的事情一一告诉了苏荷。 又道:“姑娘,这世道不太平,若是我们贸然出城,恐怕会有危险,你如今又有了身孕,能够得到魏公子的护佑,肯定是比出城逃亡来得强。” 苏荷正在吃四儿买回来的包子,包子热腾腾的,咬一口满口留香,她自从来了这个桂花苑,就再也没吃到过这样的食物了,成日里都是一些蔬菜豆腐,吃得人眼冒绿光。 她迅速就吃完了一只,又将手伸向了第二只包子。 听着眼前人的话,苏荷放下了手中的包子,喝了一口茶水点头道:“如果魏公子真的可以赎了我们那是最好,不过就是怕孙妈妈狮子大开口,到时候只怕……” 剩下的苏荷没有说完,而是有些担忧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小腹,她一定要保住自己的孩子,这是她这一生唯一的机会了,如果失败了,等待她的将是无穷无尽的痛苦和屈辱。 不……如果失败了,她不会再有以后了。 想到这里,苏荷的眼神变得越发坚定而冰冷。 “不会的,魏公子是宣城太守的之子,孙妈妈想要在这里安身立命,不会下狠心去得罪他的,除非她不想在这里做生意了。” 四儿连忙安慰道。 苏荷摇了摇头,道:“未必,太守虽然是一方大员,可是留仙楼幕后的主人也不是简单人物。” “那你就更不必担心了,那些人不会因为银子就相互针对的,经营这一处产业肯定有着更深的用意。”四儿道。 听到这话,苏荷不由得抬头看着眼前的四儿,眼神中闪过一丝讶异,“四儿,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你可是恢复了记忆?” “没有。”四儿摇了摇头,是啊,她怎么会知道这些,不过这些意识似乎是自己冒出来的,她找不到根源。 “好吧,不过想来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苏荷喃喃道。 普通人家如何,高门贵女又如何,命运向来波诡云谲,例如她,前些年也是金尊玉贵的大小姐,不过朝夕之间就家破人亡,想到这里,苏荷也不再去揣测四儿的身世。 “姑娘,你不要担心,方才魏公子已经去了留仙楼找孙妈妈,一有消息就会回来告诉我们的。”四儿不忍心看见苏荷有孕在身还如此伤神,也是安慰了又安慰。 “好,我知道了,多谢你了,四儿。”苏荷朝着四儿笑了笑,眼中不禁泛出了泪花,眼前人真如同自己的妹妹一般关心自己,为自己着想。 这一定是天上的神仙于心不忍,所以才将其送来自己身边的,这是不是预示着,自己并没有被天神抛弃呢呢? 第27章 搬家 翌日清晨,孙妈妈一早就来到桂花苑。 寝居中里,孙妈妈拉着苏荷的手,一张脸笑得如同菊花盛开一般灿烂,抚摸着苏荷的手道:“你们看看,还是我们苏荷厉害,走了一个沈将军,又来一位魏郎君,真真是羡慕也羡慕不来的福气。” “刘婆婆,你说是也不是?” 刘婆婆勉强笑了笑,点了点头,那笑容僵硬,竟然比哭还难看。 她自从看见香巧以头触墙而死之后整个人就显得格外憔悴,原本就沉默寡言,到如今更是一整天也说不了两句话。 四儿抬眼望向刘婆婆,隐隐约约能看到萦绕在其身周的一股晦暗气息,伴随着腐烂的味道,似乎是这一具躯体已经开始腐烂了,只剩下一口气还在吊着。 她吞了一口唾沫,新死之人的生魂味道应该很不错吧,四儿在心头暗暗思忖。 停留在世间久了的魂魄会鬼化,慢慢失去理智和意识,只剩下执念和目的,品尝起来起来有一种潮湿阴冷的桂花香气,滋味醇绵长;活人的精血新鲜充满生机,令人痴迷,但是饱腹感差。 如果直接吞噬活人的生魂应该会味道极佳,不过到现在她还没有机会尝试。 四儿在心头衡量着,只听得苏荷笑容浅淡道:“哪里比得上妈妈,日进斗金,再说了,我能有今天,也多亏了妈妈调教。” 她故意将“调教”二字说得极重,话里话外是说不出来的嘲讽。 孙妈妈听完脸色却没有有什么变化,她依旧笑道:“已经跟魏郎君都约好了,约莫还有半个时辰他就会来接你,我想着咱们好歹也算母女一场,如今也算是女儿出嫁了,自然是要来送送的。” 说罢,她转头对着一旁的孙熊示意。 孙熊立即上前一步,将手中的托盘呈了上来,刘婆婆将那托盘上的红绸布揭开,只见托盘上摆放的是一套碧绿色的琉璃头面。 “妈妈真是破费了。”苏荷看了看那头面,压下心中的嫌恶,低眉敛目轻笑着回答。 这老虔婆当真是势利眼,前脚还让让自己弄清楚身份,不过短短一天就露出一副谄媚讨好的模样,看了就叫人恶心,不过苏荷也不是那个意气用事的小姑娘了,也不去争这一时的口舌之快。 门外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间中的几人都转头望去,房间的大门没有关,只见魏川带着几个随从进了院子。 “魏公子,你来得这样早,当真是情深义重。”孙妈妈出门迎了上去,那满是香薰的手帕朝着魏川的脸上一甩,笑着道。 “苏荷啊,你可收拾好了,快些出来吧。”孙妈妈朝着屋内叫道。 苏荷起身往外走,四儿也背着一个小包袱跟了上去。 在路过刘婆婆身边的时候,四儿深深地看了其一眼,在其眉心留下了一个淡淡的黑色花瓣形状的印记,这印记只有四儿能够看见。 这是四儿最近发现的能力,这印记可以标记所有活物,被标记的活物自身不会有任何感觉,但是临近死亡的时候则会发出一种能量,百里之内,四儿都可以觉察到着能量,当生魂离体之后,这种印记会留在被标记者的生魂之上。 这是为了方便四儿寻觅食物,直接取人性命会将魂魄惊散,或者可能将天魂地魂都一并吞噬完毕,这样对四儿不好,至于为什么不好,她暂时不明白,或许是记忆还没有恢复完全。 “魏公子。”苏荷走到了魏川的面前,朝着她行了一礼。 “前面准备了马车,你们若是已经收拾好了,就跟我来吧。”魏川笑道,眼神却是不自觉看向苏荷身后的四儿。 “多谢,已经收拾好了。”苏荷注意到了魏川的目光,她心头微微一凛,不由得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魏川看上去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却喜欢这样尚未长成的稚龄女子,实在是叫人不耻。 此时此刻,苏荷有些后悔起来,四儿年纪还小,如果……想到这里,她不由得转眼朝四儿看去,却只见四儿也看着魏川,满眼都是笑意。 看着四儿这样的表情,苏荷心头又迷惑起来,难道是……两情相悦? 苏荷带着满腹的心事坐上了马车,四儿也跟了上去,只留下孙妈妈几人在原地目送马车离开。 马车缓缓前行,魏川骑着一匹高头大马跟在车旁,约莫行了半刻钟,四儿撩开马车帘子好奇地打量着窗外。 原来她们已经出了琴台巷,似乎是在朝城东行去。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四儿朝着车旁的魏川问道。 “城东郊外的一处别苑,那是我外祖父留给我的一处产业,我阿爹不知道,才敢带你们去的。” 魏川小声以手背虚掩住口唇,朝着四儿小声道。 四儿会意,笑着点了点头。 原来,宣城太守家中的开销大多来自妻族,太守的妻子陈氏之父是富甲一方的大商人陈朗,有一些产业秘密赠送给自己外孙也是很常事。 马车行了将近一个时辰,总算是到了别苑门前,边上写了“临山院”几个篆字。 四儿转头四顾,只见院子的左边是一片树林,透过树林能看到碧绿色的湖泊,水汽氤氲中有孤峰突起,是一处绝好的景致。 “这里真如同世外桃源一般。”苏荷也望向了那奇绝的山峰,不由得感叹道。 “先别站着看了,以后有的是机会。”魏川笑道。 魏川吩咐丫鬟带苏荷下去熟悉房间,却将四儿单独留了下来喝茶。 “你说的我都做到了,你可愿意晚些时候跟我回府?”魏川问道,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想要面前人跟自己回府,只知道想要时时刻刻都看着眼前人才好。 “这……”四儿犹豫了片刻道:“魏公子,还请你让我照顾苏姑娘到她生产之日可好?她已经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这里一个熟悉的人也没有,我怕她不习惯。” 魏川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他缓缓将胸中的气息呼出,继而笑道:“自然,我也考虑到这一点了,既然你们主仆情深,那么你就在这里陪陪她吧,反正是我的院子,我也可以时不时过来照看。” “多谢了,我以后一定会尽心竭力报答您的。”四儿连忙行了一礼道。 魏川笑了笑,却是没有答话。 他也怀疑过自己,不知道自己究竟对面前的女孩子抱着什么样的感情,但是有一点他确定,那就是他时时刻刻都想要待在眼前人的身边。 第28章 消息 自从到了临山别苑,苏荷也不做什么其他事情,就每日在房里为肚子里的孩子缝制衣裳,从刚出生的小衣服开始,渐渐缝制到了三四岁,一年四季,每季一套,熬得眼睛都红了。 两个月转眼就过去了,如今已经是隆冬,外面天寒地冻,好在房间里烧了炭,即使穿了单衣也感觉不到寒冷。 苏荷坐在小榻上,手里捻着一根针细细缝制手里的小袄。 这是一件冬衣,将各色布条裁了一片,模仿的是百家衣的样式,五颜六色,煞是好看。 “姑娘,外面已经快天黑了,这个时候用多了眼睛不好。”四儿看着苏荷全神贯注的模样,不由得提醒道。 这临山院不大,原本只有四个下人守着,负责日常的打扫和做饭,四儿平时没事会帮帮他们,然而大多数时候都是呆在苏荷的身边听候差遣,活儿比以前轻松了不少。 苏荷抬起头来,看了看窗外擦黑的天空,将手里的针线“都天黑了,那我们快用晚膳吧,你一定饿了。” 她始终都记得四儿爱吃,或许是四儿第一次吃东西的时候给她留下了太深刻的印象。 “好,我去厨房看看。”四儿道。 她转身出了门,摸着自己的肚子,其中空空如也,最后一次进食是菀娘的生魂,如今已经过去了整整两个月,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四儿不久之前回忆起一件事,那就是如果自己久了不进食,理智就会渐渐丧失,那时候她的脑子就只剩下了吃饱,她不能让这件事情发生,因此,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个月找到另外的食物。 厨房的晚膳早就准备好了,就只等着四儿来催。 “今天比往常晚了一些,我想着是不是姑娘点心吃多了,现在不饿呢。”小红道。 她是厨房里管事的,每天就只做几人的饭,算是一份清闲的差事,她很满意。 “多谢你了,只是姑娘做绣工一时间忘了时辰。”四儿如实回答,接过了小红早已经准备好的食盒。 不过片刻的功夫,四儿就拎着食盒回到了苏荷的房间里。 随着香气满溢的食物上桌,四儿只觉得肚子更饿了,但是眼前这些东西却是没有办法填饱她的肚子。 “我来的正是时候。” 门外传来了魏川的声音,苏荷连忙起身相迎。 魏川总是不定时来临山院看看,这是他当月第三次来了,身边带了一个随身的小侍魏福。 “魏公子。”苏荷连忙起身行礼,手扶着后腰,一副吃力的模样。 魏川上前几步,立刻制止了她的动作。 “不用每次都这样客气,我与沈将军是至交好友,前些日子已经接到了他的来信,他信中说约莫下个月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若是有什么闪失,我可没法子交代。” 魏川说得自然而然,坦坦荡荡。 “啊?” “这是真的吗?” 苏荷心中绝望却没有丝毫办法,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才没日没夜的做衣服,沈阔的名字她刻意不去想,此时再听到眼前人提起,仿佛是旧伤被人缓缓撕开,疼痛自心底开始蔓延到四肢百骸。 她忍不住落下泪来。 “你别哭,别哭啊,我最见不得美人落泪了。”魏川上前一步,但顾忌着自己的身份却又不敢造次,一时不知所措。 苏荷立即意识到了自己的时失态,连忙用帕子抹了抹眼泪道:“魏公子这么晚了一定还没用膳,就让四儿陪着你用膳吧,我原本也不饿,现在先进去歇一歇。” 说罢,苏荷就拦住了想要上前搀扶自己的四儿,在其耳边俯首低语道:“我没事,进去歇一歇就好了,你照料一下魏公子,他是我们的恩人,切莫怠慢了。” 这是苏荷的真心话,经过这两个月的相处,她才发现魏川实在与传闻中大不一样,原本以为他只是一个放浪形骸的贵公子,却没想到他不但为人随和健谈,肆意洒脱;且为人有礼有节。 这样的人品,或许四儿跟着他比跟着自己更有前途。 房间前厅里只剩下四儿和魏川。 “来,坐下一起吃饭吧。”魏川随意道,眼中闪烁着喜悦的光。 四儿看了魏川一眼,不由得咽了一口唾沫,眼前当真是一个填饱肚子的好机会。 前几次魏川来的时候,四儿还没有像今天这样饥饿,所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而今天她只觉得口中的唾沫源源不断,胃里仿佛被一只小手拽着,片刻都难以忍受。 她依言坐下往嘴里扒拉米饭,却只觉得那米饭没有半点味道,越吃越叫人觉得饥饿万分。 魏川时不时说一些有的没的话,四儿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答着,她却只觉得自己的理智正在一点点消失,眼前渐渐变得一片猩红,魏川的身影也变得模糊一片。 “你怎么了?”魏川问道。 这句话在四儿的耳边炸响,显得格外清晰,她的神志恢复过来,连忙道:“茶水都凉了,我去厨房看看。” 说完,不等魏川回答,四儿就匆匆出了房间门。 她不能再吸食魏川的精血,如今苏荷跟自己都靠着魏川照料,如果他出了什么事情,恐怕苏荷跟自己的处境都会变得艰难无比。 四儿沿着青石板路绕到了一块假山石的后面,靠着假山缓缓坐了下去,夜色渐深,四儿就这样坐在原地,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一种奇异的感受突然出现在起脑海中,她“看”到了刘婆婆生魂离体的画面。 四儿猝然抬头,只见其双眸猩红一片,化作一道黑影,朝着一个方向迅速闪动,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见四儿去了总不回,魏川不由得一阵失望,难道是自己来得太勤快,这丫头竟然开始躲起自己来了? 想到这里,魏川命人收拾了桌子,闷闷不乐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来到了桂花苑已经是亥时,四儿看着床榻上僵硬不动的刘婆婆,心中却很是疑惑。 她找不到刘婆婆的生魂,甚至嗅不到任何一点气息,这实在是太奇怪了,如果她记得没错,自己是在其身上留下过印记的,照理来说,她应该能够感应到其身在何处。 难道在这样短的时间里直接就入了地府转生?四儿想了想,觉得这种可能性不太大,这种背了许多因果的魂魄一定不会这么快去转生的。 想到这里,她出了房间,沿着街道慢慢地走着。 如果有人看到一定会觉得奇怪,为何这样冷的季节里,一个七八岁模样的女孩子会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大街上。 就在此时,四儿感受到了一种阴冷的气息从街道边的一栋建筑里传来,她抬眼一看,只见匾额上写着“留仙楼”。 第29章 麻烦 “师父,你这次怎么肯接这么凶险的活儿?”叶青岚小声问道。 此时夜色正浓,有上弦月高悬于中天,月光幽幽,寒风凛冽,四周的景物都影影绰绰。 玄清子两人正背对背站在留仙楼的后院里,一阵阵婴孩的啼哭声响起,尖利,高亢,令人毛骨悚然。 只见一个青白交加的婴儿从一旁的芭蕉树下缓缓爬了出来,一双纯黑色没有眼白的眼睛望向站在院子里的两人。 那婴儿一看见两人就张开了嘴,嘴里是尖细森白的牙齿。 婴儿张开的嘴里发出一阵又一阵哭声,那声音仿佛能够穿透人的心脏,震慑人的灵魂,叶青岚不禁捂住了自己的胸口。 “摄魂铃。”玄清子念出一段晦涩难懂的咒语,摇响了手中的青铜铃铛。 铃铛古旧斑驳,看上去是有些年头的物件了,拿在手里似乎分量不轻,摇起来声音却空灵悠长,有抚慰生魂的作用。 那婴孩仿佛是被铃铛声吸引了,不再爬动,而是仰着头,看着玄清子手里的铃铛,咧开嘴,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笑声。 那嘴裂开的幅度格外大,已经到了耳根子,又小又细的牙齿露在外面,笑容看上去没有半分可爱,反倒是怪诞狰狞无比。 笑声带着回音,响彻四周,更增添几分诡异。 “啊……”那婴儿朝着铃铛伸手,似乎是想要那铃铛的意思,嘴里发出含混不清的声音。 “怎么办师父?”叶青岚急得额头冒汗。 这摄魂铃只能安抚一时,他也是第一次遇见这种鬼婴,没有什么好办法来处理。 就在叶青岚着急的时候,只听得身后沙沙作响,他警觉转身,只见身后的草丛里有一只同样清白的婴儿四肢着地,缓缓爬了出来。 一个,两个,三个…… 叶青岚的冷汗涔涔,看着四周渐渐围上来的五六只鬼婴,他只觉得自己的这一条小命恐怕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第一只是自己走出来的,而其余的似乎都是被这摄魂铃所吸引才爬出来的,如今玄清子也是一头冷汗,不断摇晃着手里的铃铛。 早知道就不答应来处理这件事情了。 原来,上一次玄清子处理了菀娘的事情之后,大概过了一个来月,留仙楼就又死了一个护院。 那护院一大早孤身一人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身上青一块紫一块,仵作查验之后称其死于恶疾引发的窒息。 孙妈妈害怕影响到生意,就威逼利诱封住了那一家人的口,此事也就这样匆匆了解了。 不过她的心里却很不安,因为那些青一块紫一块的看上去似乎是一些小小的手掌印,处理完尸体之后她命人洒扫房间,也看见了一枚印在床底下的小小手掌印。 直到看见自己的梳妆镜上隐隐约约也有一枚手掌印,孙妈妈就再也坐不住了,立刻宣布装修楼宇,停止接待,请来了玄清子。 留仙楼的人也都已经转移到了另外一处别苑休息,此时此刻,只有玄清子师徒在这清冷的院子中央。 他们原本以为只是一些小事,开了阴阳眼准备处理,却没想到会看见这么多的鬼婴出现,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这些都是胎死腹中的婴儿,他们原本满怀希望的来投生,却没想到没出世就死了,怨念极深,无法转世。” 玄清子语气凝重,他说话气息微乱,只因为摇晃手中的摄魂铃实在耗费精神,他此时已经有些疲倦了。 “不如我们直接用咒杀术如何?不能再任由他们靠近了。”叶青岚看着那些惨白惨白的婴儿,浑身难受,身上的爆栗起了一层又一层。 他不再征求自己师父的意见,而是双手捻诀,从怀中掏出一张黄色符纸,咬开食指,虚空一晃,念动了法诀。 咒杀术是一种斩杀厉鬼的咒语,用念力引动天地间的正气威能,简短有效,只是用多了会折损自身福德修为。 因为上天有好生之德,鬼也是万千生灵中的一种,最好的方式是将其引渡,而非直接消减。 “不可!”玄清子想要阻止,却已经来不及了,他正集中精力摇动手中铃铛,没想到自己这徒弟动作如此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随着最后法诀最后一个字符从叶青岚的口中吐出,一阵电火花在半空中闪耀,直直朝着距离两人最近的一只鬼婴天灵盖袭去。 一阵黑烟自鬼婴的头顶升起,他咧的嘴角拉了下来,继而张开,发出尖锐的哭叫声,一阵紧过一阵。 一面哭,一面用更快的速度朝着叶青岚两人爬来,四肢迈得又快又急,一张大嘴仿佛占了整张脸的二分之一,其中一片漆黑。 原本被摄魂铃吸引的鬼婴都再次哭了起来,全都以更快的速度朝着两人爬来,很快,其中被咒杀术击中的那只就到了叶青岚的脚下。 张开巨大的嘴巴就朝着叶青岚小腿咬去。 叶青岚连忙后退几步,想要甩开那鬼婴,那鬼婴却趁机抓住了他的衣摆,轻飘飘的挂在衣摆上,宛如附骨之蛆一般怎么也甩不掉。 “叮铃铃……” 一阵更加急促的摄魂铃声响起,玄清子从腰间解下铜钱剑,朝着那鬼婴一剑刺去。 却只见那铜钱剑穿过了鬼婴的身体,丝毫没有对其造成伤害。 “师父。”叶青岚满脸惨白,抬眼看着玄清子,一时间束手无策。 那鬼婴再次张口,眼看就要落在叶青岚小腿之上,玄清子情急之下将法绳朝着鬼婴扔了过去,那法绳受过上尊加持,立即捆在鬼婴身上,那鬼婴从叶青岚的衣摆间掉落了下来。 眼看有效,叶青岚心中稍安,却只见另外几只也已经近在咫尺。 “我们走!”玄清子拉着叶青岚的袖子,从怀中掏出一张遁地符,想要遁地逃走,却发现自身精力耗散太多,竟然无法催动符咒,不由得深深叹了一口气。 “唉!当真是……” 一句感叹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只见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拨开面前不远处的草丛钻出了脑袋。 她似乎是迷路了,踉跄着出了草丛,先是四周看了一圈,然后才看到了眼前的两人。 “是你?”叶青岚立即认出了眼前的少女,不是四儿又是何人? 四儿抬眼看到周围的鬼婴,不由得一阵欣喜,看来今天不必挨饿了,虽然没有找到刘婆婆的生魂,但是这些小东西看上去也很美味的样子。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微微勾起了嘴角。 第30章 鬼域 “快离开,这里危险!”叶青岚连忙提醒。 叶青岚看着一个鬼婴就在四儿的身边,此时此刻已经爬到了四儿的脚边,朝着四儿的衣摆伸出了青白色毫无生气的小爪子。 四儿低头一看,微微有些诧异,不禁伸手摸了摸那鬼婴的发顶,随着轻轻的抚摸,四儿尽全力吸了一口气,只感觉一股阴冷的气息进入鼻端,沁人心脾,方才的饥饿一扫而空。 “咯咯咯……”鬼婴抬眼,一双漆黑的眸子望向四儿,咧开嘴巴,发出一阵笑声,笑声回荡在空旷黑暗的院子里,十分渗人。 看到这个场景,师徒两人都瞪大了双眼,神情惊骇。 这小女娃究竟是什么人,竟然敢去抚摸鬼婴的脑袋,而那鬼婴竟然也不攻击,还用手去蹭那少女的手,宛如一个真正的婴儿一般。 四儿抬眼,看着神情惊讶的二人,立即意识到了自己举动不对,立即松了手,直起腰,径直朝二人走来。 只见那鬼婴没了四儿的安抚,立即瘪起嘴巴,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然后以极快的速度爬了几步,下一刻就出现在四儿的肩头,张开长着细密牙齿的嘴巴,朝着四儿的肩膀咬去。 “快闪开!”叶青岚的心脏骤然提到了嗓子眼,情急之下他夺过自己师父手中的铜钱剑朝着四儿肩头掷去。 只听得“哐当”一声,原本不起作用的铜钱剑竟然将那个鬼婴直接打落下来,重重摔在了地上,铺在地上的鬼婴捂着自己脑袋哇哇大哭,不一会儿就化作了一团黑烟。 “怎么会这样?”叶青岚上前几步,看着鬼婴消失的地方惊讶出声。 “刚才这铜钱剑还没有作用。”叶青岚捡起掉在地上的铜钱剑,低头细细查看一番,只觉得与方才并无区别。 刚才四儿吸气的时候就已经吞噬了鬼婴的魂魄,那鬼婴原本就快消失了,为了掩人耳目,才留其一个空壳,自然一碰就没了,跟那一把铜钱剑没有丝毫关系。 似乎是因为一个鬼婴消失了,其余的鬼婴纷纷定在原地不再往前,裂开了大嘴,哇哇哭了起来,那哭声又与刚才不同,更为尖利可怖,带着深深的怨念,仿佛从地底而来。 “不好,它们这是要招来鬼母!”玄清子转头四顾,沉声喝道:“我们快离开这里!” 叶青岚连忙对身边的四儿道:“快跟我们走!这里很危险。” 几人匆匆离开了院子,那些鬼婴一个劲儿在后面哭,哭声仿佛魔音一般,紧紧跟随着几人。 穿过花园,绕过回廊,叶青岚上前一步去拉开大门,只见大门拉开,一阵强烈的光闪过,几人不由得都捂住了眼睛,片刻之后,几人同时松开了挡住眼睛的手。 只见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周围小贩叫卖声,客人讨价还价的声音,不绝于耳,橙红色的太阳悬挂在半空中,明晃晃叫人不敢抬眼直视。 “这是怎么回事?”叶青岚回头四顾,周围的景色很熟悉,是白天的琴台巷。 就在此时,一个穿着水红色衣衫的女子上前一步,拉住了叶青岚道:“客人,我们有新来的扶桑国美人,你可要进来看看?” 叶青岚看着眼前女子,只觉得其面容有些熟悉,但是一时间想不起来其究竟是什么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拉着进了一旁的楼宇。 而那朱红色的门牌上赫然写着“留仙楼”。 与此同时,四儿转身看着周围的黑布和木质的栅栏,心头闪过一丝迷惑,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刚才不是在大门口吗?怎么转眼间就到了一个……笼子里? 周围闹哄哄一片,有许多人在说话,听声音是隔着三五步的距离。 这些人是在干什么?是在围着自己吗?四儿疑惑不已。 玄清子坐在椅子上,面前摆着几碟子瓜果,不远处是是一个圆形舞台,上面放着一个盖着黑布的方形笼子,他抬眼看着周围朝着台上张望的客人,心头不由得越来越沉。 “各位,我们的扶桑国美人马上就要跟大家见面了!”一个身着雾蓝色纱衣的美妇人在台上朝着台下众人摆手,示意众人安静。 “客人们,你们要用什么来欢迎这位来来自远方的美人呢?”美妇人笑着道,声音说不出来的甜腻缠绵。 “爷有数不清的银子!”说着,那人就亮出了手中的银票,伸长了脖子,他长了一个大肚子,伸长脖子的时候活像一只鹅。 “我,我,我也有,我也有!” “还有我!”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起,吵吵嚷嚷,整个大厅沸腾起来。 台上的美妇人很是乐意看到眼下的情景,笑得见牙不见眼道:“别急,别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不过今天嘛,自然是价高者得!” 说罢,就转身示意,命人去揭开那黑色的布料,随着布料缓缓落地,只见黑色的笼子里,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少女站在其中,乌发雪肤。 “当真是一个美人呐!我出一千两!” 有人率先喊出了心中的价钱。 “人家千里迢迢来到宣城,就值一千两?你也太抠了,我出三千两!”有人嘲讽道。 四儿对眼前的场景感到迷惘,她看着周围的人,不由得一阵恍惚,这场景很熟悉,这不是……留仙楼的百花宴吗? 可是为什么被出价的人会是自己?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三千两?周广仁,你可真舍得,你也不怕你家的母老虎打死你!”刚才出价一千两的黄灿嗤笑道。 叶青岚看着眼前闹哄哄的场景,再看向笼子中的人,不由一阵心悸,那笼子里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四儿,四儿只是一个八九岁的孩子而已,怎么可能是什么扶桑国的美人,这些人怎么如同着了魔一般? 他再转头,只见自己的师父坐在一把椅子上,也正转过头朝自己望来,眼中满是担忧之色。 “三千两,还有人吗?若是没有……” “五千两!”叶青岚喊道。 虽然不知道这是在干嘛,但是他知道不能让四儿落在其他人的手里,这一切实在是太诡异了,他暂时还没有任何头绪。 第31章 鬼域2 留仙楼的大厅中一片寂静,众人都朝着那个喊价五千两的人望了过来,见对方只是一个面目陌生的少年人,又三三两两窃窃私语起来。 “这位小郎君出价五千两!”台上的美妇人高兴得摊开手掌,伸出整整齐齐五个指头,朝着台下的人比划。 “可还有人高出这个价钱?”她喜滋滋道。 台下一阵沉默,没有人再出价。 “好,今日,扶桑国的美人就是这位小郎君的了。” “接下来,请各位接着观看后面的表演吧。” 台下有人懊恼,有人叹气,有人暗暗揣测这位出手阔绰的小郎君的身份,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叶青岚听到这个回答,一时间愣住了,他这才想起,自己身上并没有这么多钱,下意识伸手到怀中去掏,摸到了一张纸,拿出来一看,正是一张五千两的银票。 看着手中的银票,他失了神,自己究竟是何时有的这些银票? 这时,美妇人已经来到了叶青岚的面前。 “小郎君,没想到你这样快就准备好了银票,妾身荷香有礼了。”原来,美妇人名叫荷香,正是这里的管事。 “哦,给你。”叶青岚此时也来不及去思考这件事情究竟是怎么回事,只是将手里的银票给了对面妇人。 就在叶青岚与美妇人交涉的时刻,装着四儿的笼子被人打开,两个粗手粗脚的妇人走了进来,将四儿架着带出了笼子。 下一刻,她就到了一个铺设华美的房间里,花纹繁复的波斯毯上,烟色纱幔,圆形床帐,两盏宫灯立在床榻不远处,将整个房间染成了一片暖橘色。 看着周围猝然变化的场景,四儿想要运用自己的能力逃跑,却发现身体中的力量似乎都被压制了,丝毫无法使用。 门嘎吱一声开了,叶青岚踉跄着走了进来。 “青岚大哥。”四儿见此,上前一步,想要扶住叶青岚,却发现其正望着自己,眸中闪过一丝惊艳之色。 叶青岚此时眼中的四儿是一位年芳十六七岁,乌发雪肤的美人。 “青岚大哥?你怎么了?”四儿看见叶青岚的眼神奇异,心头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连忙转身跑到镜子前,只见镜子中的自己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立即意识到,眼前人一定陷入了更深一层的幻境。 “怎么会这样?”四儿自言自语,转头一看,只见叶青岚已经走了进来。 “青岚大哥,这里不对劲,我们得想办法离开!”四儿焦急道。 叶青岚只看见眼前人殷红的唇瓣一开一合,脑中只觉得这唇瓣当真是娇艳欲滴,让人不由得想要摸一摸,感受一下那柔软,完全没有听到眼前人说话的声音。 他情不自禁伸出自己的手,试图去触碰那娇艳的唇瓣。 四儿感受到唇瓣上的指腹,不假思索地抬手使出全身力气给了眼前人一巴掌。 只听得一阵清脆的响声,叶青岚原本迷惘的神志立刻清醒过来,他捂住自己的脸颊,看着眼前比自己矮了半截的四儿,这才惊觉自己方才的举动是何等不妥。 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古怪的事情,将一个七八岁的孩子看成一美人,还做出如下作的举动,当真是该死! 他后退几步,有些慌张地看了看周围的环境,立即就意识到了,这是一个幻境,是厉鬼制造出来的鬼域。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但是为了能够让青岚大哥清醒,我不得不这样做。”四儿眼神明澈,毫不避讳地直直望向眼前人的双眼。 “我知道的,是我意志不够坚定,所以才会这样。”叶青岚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 “我们现在恐怕是在一个厉鬼的鬼域之中,如果不能够离开,就会逐渐失去理智,沦为厉鬼的奴隶的。”他接着道。 “鬼域?那是什么?”四儿有些疑惑。 “鬼域就是强大厉鬼身边产生的一种能量场,可以干扰人的心智。”叶青岚大概解释了一番。 四儿听罢,立即想到了自己所拥有的能力,也是可以影响人的心智和记忆,也就是说,自己也拥有“鬼域”,再联想到自己的食物和身体状况,她模糊地意识到了什么。 “可是……我们要怎样才能够离开这里?”四儿抛开了心头的疑惑,正色问道。 “找出那个厉鬼,杀死他,我们就可以离开。” “你跟我来,我们不要再走散了,先去找到师父再说,我记得方才在楼下看见过师父。”叶青岚已经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情,立即开始寻求脱离困境的方法。 两人商议一番后来到了楼下,舞台上有几位衣着单薄的女子表演着舞蹈,身姿妖娆动人,叫人移不开目光。 只见玄清子此时此刻正坐在椅子上,全神贯注地看着台上的表演,似乎已经全然沉浸其中,忘记了自己身处何处。 “怎么办?这里这么多……”四儿不知道这些看上去热热闹闹的人们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一时语塞。 “我们悄悄过去,将师父唤醒,师父修为深厚,此刻的表现应该只是权宜之计。”叶青岚道,言语中满是对师父的信赖。 “好。” 两人悄悄走近人群,一左一右站在玄清子的身侧,叶青岚用手掐了掐自己师父的小臂,小声道:“师父,师父,快醒醒。” “混小子,你要掐死为师吗?”玄清子咬牙切齿道,言语清醒,没有丝毫被迷惑的样子,只是眼睛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不远处的舞台。 “师父,此地不宜久留。”叶青岚道。 “你应该知道,这里是鬼域,而厉鬼一定是藏在这些人的中间,你们仔细观察,将其找出来,我们就可以脱困了。”玄清子双目依旧看着舞台,小声对二人道。 四儿左右看了看,只见周围满是人,这……怎么找啊。 “厉鬼虽然可以模仿人,但是模仿的一定是有问题的,你们要仔细观察。”玄清子道。 “师父,为什么你一定要坐在这里看着那舞台,我们不能够一起找吗?”叶青岚有些疑惑问道,将声音放得极低。 “你以为我不想吗?我现在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你快将我怀中的清心丹拿出来,给我一粒。” 叶青岚这才回忆起来,自己刚才也几乎失去了神志,还是四儿的一巴掌才将自己唤醒,于是依照吩咐拿出了清心丹,喂给了玄清子。 咽下清心丹,约莫过了半刻钟,玄清子整个身子似乎都放松下来,不再如刚才那般笔直坐在椅子上。 “你们就在这里待着,不要弄出太大的动静来,免得打草惊蛇。” “先细细观察,如果发现有什么不对,立即告诉我。”玄清子虽然恢复了行动能力,但是依旧没有站起身。 厉鬼给他们施加了不同的影响,这足以证明这个厉鬼是何等强大,只希望能够用这样的方式来迷惑那厉鬼,争取一些观察的时间。 第32章 摇篮曲 三人站在原地不动声色,却都悄悄地观察着周围的人群。 客人都是男子,有老有少,有身着打了补丁的青衫,摇着扇子的书生;也有大腹便便衣着华丽的富商;甚至是年过不惑,胡须微白的干瘦老者,相同的是他们此时此刻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台上的舞姬,时不时交头接耳,脸上都带着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衣饰,动作,神情,一一看去,叶青岚都没有发现他们有什么与众不同的。 突然间,他看到了一个小孩子,那孩子约莫六七岁的年纪,在一旁左顾右盼,仿佛是在寻找什么。 青楼之中怎么会有孩子?再联想到方才的鬼婴,叶青岚立刻认定,不远处的孩童就是厉鬼。 想到此处,他的手放在了腰间的铜钱剑之上,抬步缓缓朝着那个孩童走去。 四儿注意到了叶青岚的动作,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也看见了那个在原地东张西望的孩童,四儿只觉得那孩童衣着普通,实在是没什么不同。 “爹爹,爹爹。”那孩子用两只小手扒拉着人群,嘴里不断喊着,想要引起不远处男子的注意。 可男子恍若未闻,全神贯注地看着舞台上的美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孩子。 孩子的声音就这样被淹没在丝竹音乐和人们的叫好声中。 此时,只见一个身着绛紫色纱衣的女子来到了孩子的身边,蹲下身将那孩子抱了起来。 那女子脸上戴着面具,只剩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那双眼睛眼波流转,顾盼生辉,叫人一见不忘。 女子抱着孩子用手里的一个拨浪鼓哄着,缓缓朝着人群外走去,丝毫没有引起他人的注意。 “是她。”四儿上前几步,拉住了叶青岚道的衣袖提示道。 叶青岚的注意力也早已经被吸引到了那女子的身上,只因那女子刚才转身的时候,是直接在原地转了一百八十度,明明是往前走,脚面却是朝着身后,一双穿了牡丹绣鞋的三寸金莲在裙子底下若隐若现。 两人立即追着那女子离开了人群,才往前走出了几步就发现自己已经身处一片漆黑的巷子里了。 巷子的尽头点着两盏昏暗的红色灯笼,映照着木门上的破旧斑驳的年画,画中小孩子笑容诡异,影影绰绰,叫人看了背脊生寒。 “她发现我们了。”叶青岚道。 话还没说完,只听得一阵歌声响起,婉转缠绵,飘荡在冷寂的巷子里,来回辗转,久久不散。 这是一首哄孩子睡觉的摇篮曲,曲调舒缓安宁,歌词中充满了亲切和温存。 “大月亮,红月亮,挂在天上明晃晃 嫂在房前舂糯米,哥哥在楼上做铁匠 伢儿哭,狗儿咬,羡嘴猫儿又来了。” 叶青岚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不受控制,他呆呆站在原地,神情逐渐恍惚,眼皮沉重,下巴一点一点的,似乎要睡过去了。 “青岚大哥。”四儿上前一步,摇晃着叶青岚的袖子喊道。 只见叶青岚没有反应,他整个身体都摇晃起来看上去马上就要跌倒在地。 四儿心中焦急,立即上前一步,狠狠踩了眼前人一脚。 “啊!”叶青岚跳了起来,他双目圆睁,看着眼前身量只到自己胸口的女孩子。 自己竟然又着了这个厉鬼的道,他心头惭愧,如果不是眼前的少女,他只怕是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 那一声叫唤,似乎也惊动了院子里头的鬼魅,只听得那歌声戛然而止,漆黑的小巷子里又恢复了寂静。 红色的月亮不知道何时升了起来,又大又圆,高高悬挂在天边,但是这月光并没有照亮小巷子,而是将整个巷子染成了一片血红。 “嘎吱”一声,门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响动,似乎是门被打开了,两人都望向了巷子深处的木门,以为会发生一些什么可怕的事情,谁知道接下来却是一阵更加漫长的寂静。 这样的等待是最磨人的,叶青岚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抬步朝着巷子尽头走去。 “我们不能再等下去了,时间越久,对我们越是不利。”叶青岚一边走一边道。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在这鬼域里保持清醒,但是我感觉到自己受到的影响越来越深,若是再拖下去恐怕就会失去理智,成为这厉鬼的傀儡了。” 四儿没有阻止叶青岚的行动,她不会受这鬼域的影响,因为她原本就跟他们不一样。 两人朝着那两盏红色灯笼走去,走了不知道多久,却怎么都走不到那个房门前去,那个门仿佛会移动一般,自始至终都与两人保持着一段距离。 “青岚大哥,别走了,我们这样是走不过去的。”四儿拉住了叶青岚的衣袖,喘着粗气道。 叶青岚停住了脚步,他转身四顾,赫然发现身后也有两盏同样的灯笼,两边是高高的围墙。 他一个纵身,想要跃上墙头,却在半空中落了下来,那墙头似乎只是看上去不高,而实际上如同是隔着天堑一般,摸不到边。 两人正束手无策,只听得空中出现了一个女子的哭泣声,那声音哀婉幽怨,仿佛受了什么天大的委屈。 “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为什么要杀我的孩子?为什么……” 那声音一面哭泣,一面追问,那声音环绕在两人周围,忽近忽远,忽大忽小。 叶青岚感觉到自己的心脏随着那声音不断收缩,仿佛下一刻就要炸裂开来。 “扑通”一声,叶青岚跪倒在地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见到这样的情景,四儿知道如果再拖延下去,恐怕眼前人真的会死在自己的眼前,她顾不得太多,依照本能散开了自己的“鬼域”。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自己的某一种感官在扩张,凡是被囊括进来的区域都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片刻之后,那领域将叶青岚涵盖其中,叶青岚感觉萦绕在自己耳边的声音霎时间变得遥远,不受控制的心脏渐渐平稳下来。 又是一阵摇篮曲响起,声音变得诡异尖利,歌词变成了一串咒语般的发音,让人听不懂。 四儿的脸色变得越来越白,她尚不熟悉这种力量,只感到有什么东西在阻止自己的领域的扩张,而她却难以抗拒,原本展开的鬼域又被一点点蚕食压缩。 她不自觉地,双手在心口结了一个印记,微微闭上了双眼。 那个印记似乎能够调取周围的能量,她感觉到源源不断的力量从结印的双手之间缓缓溢出,渐渐朝着四肢百骸而去。 那种被压制的感觉渐渐消失,她清楚的感觉到自己的领域越来越大,渐渐靠近了两边的围墙。 原来如此,这种结印的手势可以借助天地之力,以增强自己的力量,怪不得青岚大哥他们总是会先结印再施法。 四儿又发现了自己新的能力,心头升起一股喜悦之情,更加肆无忌惮地去借用周围的能量。 第33章 连接 临山院地处偏僻,原本就冷清,平日里有四儿相伴还算好,如今身边一时间没了人,苏荷只觉得这地方寂寥得叫人心惊。 她不久前听到了魏川提起沈阔的事情,原本刻意忽略的事情又在脑海汇中辗转,过了许久才缓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在床榻上躺了一个多时辰。 平日里这个时候,四儿应该已经打了水来伺候她梳洗了,今天却没有任何动静,屋子外面静悄悄的,就连虫鸣鸟叫也没有,这偌大的院子里似乎只有她一个活人。 “一个活人”,想到这里,苏荷打了个寒噤,自己怎么会这样想?一旦有了这样的念头,她就再也躺不住了了,下床穿了鞋袜来到了前厅。 前厅八仙桌上的菜肴都已经收拾干净,房间里空无一人。 “四儿,四儿。”她走到了前厅门廊前,朝着院子外叫了几声。 院子里没有点灯,月亮被天上的乌云笼罩着,屋子外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姑娘。” 过了一会儿,一个声音传了过来,音色略显沙哑。 “你是?绿儿?”苏荷看着眼前一身绿衣的丫头,想到做饭的丫头名字叫做红儿,一声绿儿不自觉出了口。 “奴婢是绿水,专门负责打扫院子的,方才听见姑娘叫了半晌,却没有人应答,这才来看看姑娘有什么吩咐。” 绿水生得珠圆玉润,一张圆圆的脸儿,看上去颇为喜庆。 “你可曾看见四儿在什么地方?我找她。”苏荷笑了笑,她来了这里两月,基本没怎么出过修竹轩,平日里的事情都是红儿跟四儿在打点照顾,跟这个绿水不太熟悉。 “我在修剪路上的花木时似乎见看见过一看,不过……那约莫是一个时辰之前的事情了。”绿水回忆着道。 “这……怎么会?”苏荷有些担心,四儿不会是出什么事情了吧。 “可要我去令人找找?”绿水问道。 魏川此时就在院子里住着,她可不敢怠慢这位有了身孕的苏姑娘。 “好,那就麻烦你了,四儿她年纪尚小,可不要因为一时间贪玩出了什么事情。”苏荷自言自语道。 是啊,四儿才八九岁,正是贪玩的年纪,可是平日里却表现得那样成熟稳重,现在想来,真是难得。 “不,你先别走,你快带我去见魏公子。”苏荷道,她心头即刻变得焦灼起来。 四儿那样稳重可靠,不会无缘无故消失的,一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她此时怀有身孕,没有办法去寻找,只能够去拜托魏川了。 苏荷身上披了一件厚厚的孔雀绿花色的披风,带着一身寒气来到了魏川落脚的怡景轩。 听到敲门声,正在作画的魏川立即放下了手中的笔,难道是四儿那丫头知道这样晾着自己不礼貌,所以来找自己了吗? 想到这里,魏川心头的郁闷刹那间消失了,立即令身边的魏福前去开门。 “郎君,是苏荷姑娘来了。”魏福推开了门,身后是满脸焦急的苏荷。 魏川很是客气地将其让进门来,听完苏荷的话,他立刻心头一惊,这大冬天,一个小姑娘会去哪里?该不会是在院子里迷路了吧?魏川立即摇了摇头,这个临山院不算大,不至于叫人迷路。 他带着魏福将院子里的人都叫了出来,院子里原本有四个人,再加上魏福和魏川,总共六人,分作三队去找。 苏荷原本想要帮着去看看,却被魏川阻止了。 “你如今身子不方便,还是呆在房间里等我们吧,有了消息就立刻来通知你。” 苏荷心中虽然万分忧心,但是也明白自己的状况,不再坚持,只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焦急等待着。 魏川心头有些不是滋味,难道说是因为自己来了,四儿不想看见自己,躲了出去?可是这样冷的冬天,临山院距离宣城又这样远,她会躲到哪里去呢? 在院子里绕了一圈又一圈,几人将不大的院子里翻了个底朝天,就连井里都看了,甚至找到了张妈丢失了好几天的银簪子,却没有找到四儿半点踪迹。 “魏郎君,这样盲目瞎找不是办法,不如明日我们去请城里的高人占一卦吧。”谢安提议道。 他今年十七,是临山院的管事张妈的儿子,跟着张妈住在临山院中,他念过几年书,平日也帮忙处理一些庶务,算算账目。 “唉,这里都找遍了,我带着魏福还有谢安沿着外面的路找一找,你们都先下去休息吧。”魏川吩咐道,他哪里有心情等到明天,只恨不得现在就将眼前的山翻过来看看才好。 不过这里除了他们三人就都是女子,天寒地冻的,实在不适合在大晚上出去奔波。 山间小道上,三匹马沿着山路缓缓行走,他们举着火把,看样子是在寻找什么,正是魏川三人。 魏川心头焦急,东张西望,没有注意到一旁一个黑影突然窜了出来,马儿似乎受了惊吓,嘶鸣起来,抬起了双蹄。 他重心不稳,手里的火把掉落下来,整个人朝后仰倒下去,霎时间天旋地转,只觉得后脑勺一阵剧痛,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魏郎君!” “公子。” 魏福和谢安立即下马,匆匆朝着魏川跑了过去。 天空中一轮红月高悬,将目光所及之处都染成猩红色。 自己怎么会到了这里?魏川转身四顾,看了看自己周围的环境,不由得一阵迷惑,他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一时间不记得自己刚才在做什么。 他看见自己所在的地方是一个巷子,不远处站着一个人,那人身姿窈窕,一身紫色衣裙,站在原地,背对着自己一动不动。 魏川立即往前走了几步,想要上前问问这里是什么地方,却不经意间低头,发现那个女子的脚尖朝着自己。 小巧精致的绣鞋上绣着朵牡丹花,花心之中还坠着一颗莹润光泽的珠子,灿烂夺目。 魏川的脚步霎时间就顿住了,这似乎不太对劲,他不可能同时看到人的后背和脚尖啊!他停在原地,再不敢挪动半点。 第34章 分别 幽深的小巷中,红月如血,大而且圆,悬在中天,让这片天地显得不似人间,女人的歌声变得越发凄凉,断断续续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一般。 四儿的脸色却随着这歌声变得越来越苍白,她结印增强了自己的鬼域,但是随着那歌声发生变化,只感到鬼域被不断挤压,渐渐收缩至周围一圈,她勉力支撑着,让其笼罩住叶青岚。 体内的力量飞速流逝着,她腹中饥饿,对血肉生魂的渴望逐渐强烈起来。 就在此时,四儿看见了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在不远处显现出来,她定睛看去,只见那人面容有几分熟悉。 竟然是魏川! 他怎么会在这里?四儿心头疑惑万分,却无法挪动半步。 只见魏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双眼注视着前方,他的脸色由迷惘渐渐变得惊恐,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魏川。”四儿叫道。 只见魏川左右转头,继而看向前方,脸上露出惊恐又迷惑的表情,那模样分明是没有看见四儿。 看不见自己,这是怎么回事?四儿心念电转,立即意识到,此时的魏川只是生魂到了这里。 自己吸食过魏川的精魂,其魂魄离体之后会被吸引来自己身边,难道说,魏川已经…… 四儿心头着急,如果魏川出了事情,只怕自己和苏荷都会不好过的。 她咬紧牙关,再次扩张自己的鬼域。 魏川听到了有人叫自己的名字,但是左右张望却并没有发现其他人,只有面前女子的背影依然定定站在原处,他吓得手脚冰冷,全身僵硬不敢动弹。 就在此时,四儿只听见一阵铃铛声响起,一身道袍的玄清子手持摄魂铃缓缓走了过来,他每走一步,脚下的地面都微微颤动一下,随着脚步的落地,一阵肉眼可见的能量波纹荡漾开来。 “师父。”叶青岚艰难抬头,只见自己的师父原本漆黑如墨的头发和胡须都变的花白,仿佛霎那间老了十岁。 随着摄魂铃的铃声响起,原本血红一片的天空如同水面上的倒影一般,荡漾起一圈一圈的涟漪,变得不真实起来。 回荡在小巷子里的歌声也消失了,周围的天地如同一层薄冰,渐渐化开,一阵冰冷的寒风刮过,四儿感到原本压制在自己四周的力量一松,她整个人如同失去支撑一般,倒在了原地。 与此同时,魏川只感到自己的身体受到了某种不知名力量的牵引,朝着地底急速滑落,刹那间失去了意识。 晨曦的微光洒落在草木繁盛的院子里,四儿睁开了双眼,只见一旁的叶青岚正在打坐,他身前坐着的是玄清子,玄清子也盘膝而坐。 玄清子此时发须皆白,原本梳得整整齐齐的发冠松动,就连眼角的皱纹都深刻了几分,看上去很是憔悴。 四儿抬头四顾,原来她们还在留仙楼的院子里,根本没有离开过,昨夜,他们一直被那厉鬼迷惑着,是玄清子牺牲了自己十年的修为才将几人从鬼域幻境中唤醒。 “昨夜多谢小友,若非有你相助,我师徒恐怕出不了那厉鬼的鬼域。” 城门口,玄清子在马车前朝着四儿作了一揖,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 “不,是道长牺牲自己的修为才使我们得救,是我该感谢道长才是。”四儿连忙回答道,她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腹中饥饿难耐来找生魂的,没想到会偶遇两人,也不知道自己这一次到底是帮了忙还是添了麻烦。 “师父,你快上车吧,风凉。”叶青岚有些担心道。 师父此次受了重伤,又失去了十来年的修为,这一次必须要回去师门闭关修养,再管不了这人间的事情了。 “你别催我。”玄清子挥了挥手,语气满是无奈。 “小友,我们此去是要回灵泉山,你若是想要在修为上更进一步,可以跟我们一同回去,我可将你推荐给我的师姐,她是灵泉山脉的尊者,定会悉心教导你的。” 玄清子说话有些气虚,显得中气不足,但是语气十分恳切。 四儿没有想到眼前的老者竟然会邀请自己回师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应,她沉思半晌道:“多谢前辈抬爱,只是如今我在这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若是以后我得空了,一定来找你们。” 听到这个回答,叶青岚大跌眼镜,没想到拜入师门被这小姑娘说得这样轻巧,转眼去看自己的师父。 只见玄清子嘴角带笑道:“好好好,小友若是了结了这里的事情,一定要来灵泉山找我们。” 说罢,他再次微笑颔首,转身上了一旁的马车。 叶青岚扶着自己的师父上了马车之后,回身望向四儿,看着眼前这个只是见过几面却又同生共死的少女,他心头仿佛有千言万语,最后却只道:“你保重,后会有期。” “一路保重。”四儿行礼道。 叶青岚即刻转身坐上了马车,只听得“驾”一声,马车朝着官道迅速驶去。 他知道,眼前少女比他强,自己实在是不用去担心她的处境,而是应该尽快将自己的师父带回师门疗伤才对。 看着马车渐渐远去,四儿伸手环住了自己的双臂。 太阳升起不久,看上去格外耀眼,但是那阳光照射在四儿的身上,她只觉得一片冰冷。 城门口有来往的行人和车马,四儿朝着一条偏僻的小路走去,这是回临山院的路,她必须要快些赶回去才行,苏荷她们如果发现自己不见了,一定会非常着急的。 她的身体越来越冷,两只眼睛的眼皮也仿佛挂着千斤的重物,四儿勉力支撑着不让自己闭上双眼,踉踉跄跄走在小路上,渐渐的,她眼中的场景染上了一片猩红。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朝着四儿远去的小路眺望,嘿嘿一笑,拍了一下身边的瘦小少年道:“一大早的,运气就这么好,我看今天是有货了。” 说罢,朝着四儿远去的方向努了努嘴。 少年人叫王三斤,这名字是他娘起的,村里人说他生下来只有三斤重,像一只猫儿一样可怜,还没出月子母亲就去世了,三斤跟着奶奶长大,也没念什么书。 到了九岁,奶奶也去世了,无依无靠的王三斤就跟着自己的堂哥王江一起在宣城中讨饭吃。 看到王江的表情,王三斤就知道那个小姑娘今天是完了,这种事情王江做了不少,王三斤心也觉得缺德,但是跟着堂哥好歹能够有一口饭吃。 如今这样的世道,能够混上一口饭吃,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他没有闲工夫再去考虑礼义廉耻。 四儿脚步踉跄地走着,眼中的世界一片血红,她望着看不见尽头的路,意识渐渐变得模糊起来,只剩下了一个信念,那就是回到临山院中。 一阵脚杂乱的步声在四儿身后响起,她却再也没有心思顾忌,只是凭借着本能往前走着。 第35章 鬼奴印记 王江跟着眼前的少女许久,少女都没有转过身,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走着,脚步虚浮,似乎是几天没吃饭的样子。 他心头疑惑,这难不成是个聋子? 想到这里,王江心头骂了一声晦气,再一转念,聋子也没事,只要长得好,那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他伸手一把抓住比自己矮了将近两个头的少女肩膀,只见眼前人停住了脚步,缓缓转过身来。 少女的肤色雪白,那种白近乎透明,让人觉得那不像是活人的皮肤,而像是精心烧制的瓷器。 长长的睫毛笼罩的双眼猝然抬起,王江心头一震,立即朝后退去。 只见那双眼睛里一片漆黑,只是看了一眼,王江就跌倒在地,他双手支撑着自己的身体不断往后退着。 王江只见少女的眼睛,刹那间化作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色旋涡,那黑色旋涡中有一股强大无比的吸力,仿佛要将他整个人都吞噬进去。 他双手在地面胡乱抓着,试图去抵抗那种吸力,但是一切都是徒劳,他清清楚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正在化作点点星光被那黑洞吸去,这个过程中没有任何疼痛的感觉。 王江的意识渐渐模糊,他口中发出一阵惨嚎,彻底消失在原地。 王三斤看见的是自己的表哥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由脚底到头,顷刻间消散成五颜六色的尘埃,然后被一个力量吞噬,只留下了一堆衣服散落在地面。 “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不要。” 四儿此刻已经恢复了意识,她的双眸黑白分明,抬起双眼,看着面前一堆衣服却不见人影,立即明白是自己刚才失去意识的时候,吞噬了那衣服主人的身体和魂魄。 “你是谁?”四儿不去管那一堆衣服,而是问那个不断往后退,恐惧地看着自己的瘦小男孩子。 听到这一句问话,王三斤脑中仿佛响起一阵炸雷,他身体一颤,眼泪流了下来,后退着拼命摇头。 “鬼,鬼啊……”他大叫一声,转身跑去。 “站住!”四儿脑中闪过让眼前人停在原地的念头,眼前人立即停了下来,其双脚仿佛是受到了某种无形的束缚一般,再无法往前挪动分毫。 王三斤就这样定在原地无法动弹,眼睁睁看着少女脚步轻盈地缓缓转到了自己的正面。 看见那张苍白精致的面容,他心中满是恐惧,刚才他亲眼看见眼前人以一种无法理解的方式让自己的表哥消失,而现在,轮到自己了吗? 血肉化作尘埃,然后被吸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洞,这种死法比他看过的当街凌迟还要叫人恐惧。 泪水从他干瘪的双颊上不断滑落,他死死抓住了自己的衣角,心中期盼着死亡的过程不要太痛苦。 “你跑什么?”四儿看着眼前跟自己身高差不多的男孩子,随意问道。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只是跟着表哥混一口饭吃,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求求你了。” 王三斤不知道该用什么话来打动眼前人,只好一个劲儿地祈求,只希望她能放自己一条生路。 “可是你刚才说有鬼……这个鬼……说的是我吗?”四儿问道,语气中满是不确定和犹疑。 自己跟身边这些人不一样,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也不觉得自己是鬼啊,毕竟鬼都是虚影,仿佛在另外一个空间,而她是实实在在的。 不过这件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否则自己将会有许多麻烦。 “不,不是,不是的。”王三斤忙不迭道,双手在眼前挥舞着,脸上尤带着泪痕。 他也是在街面儿上混过一段日子的,自然能够听出眼前人话中的言外之意,改口改的比谁都快。 四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方才的饥饿感完全消失了,她现在觉得精力比任何时候都要充沛,一些意识缓缓苏醒。 实际上,她并没有杀人的爱好,更没有折磨人的兴趣,为了防止自己的身份泄露,他不得不万分小心。 看着眼前人瘦小单薄的身躯,她思量片刻问道:“你想要活下去?” “对,对,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不要杀我。”王三斤想要像从前那样下跪,却因为太过恐惧,双腿发颤,一时间无法做到,只能一个劲儿的哀求。 “好,我不杀你。”四儿缓缓道。 她的目光看向眼前人的额间,缓缓念动法诀,片刻,一个黑色旋涡形状的印记出现在其的额间。 这是鬼奴印记,一旦种下,她如果需要就可以随时感应到眼前人心中所思所想,并且看到其眼中的景物。 原本四儿是可以用干扰其记忆让他忘记今天所看到的事情,但是这种干扰对人尚未发育完全的小孩子有一些副作用,她不想无缘无故就毁了一个人。 感受到额头中间的一阵凉意,王三斤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那片凉意从额头侵入,渐渐弥漫整个脑海,身体,他精神一震,感觉到全身都变得无比轻松,刚才因为害怕产生的紧张感觉消失了,心中满是平静。 再看眼前的少女,突然觉得她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四儿解开了男孩身上的束缚道:“你走吧。” 王三斤感觉到自己身上的束缚一松,整个人不自觉朝前扑倒,“噗通”一声,他摔了一个大马趴,但是好在路上有青草,他的身上并不怎么疼。 四儿抬了抬眉毛,不再看趴在地上的人,转身朝着临山院的方向继续走去。 走了半刻钟,她突然听到了背后的脚步声,转身一看,只见刚才的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竟然跟在了她的身后。 脸色怯懦,一副想上前又害怕的模样。 “你跟着我做什么?”四儿疑惑问道。 难道被种了鬼奴印记的人会一直跟着自己吗?四儿在脑海中搜寻着记忆,却并没有发现这一点。 鬼奴会听从自己的命令,但是她似乎并没有让其跟着自己吧。 “我没有地方可以去。”王三斤低头嗫嚅道。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着眼前人,明明她不久之前才杀了表哥,但是身体似乎不受自己的控制,不由自主跟了上来,心中期盼着眼前人能够为自己提供一些庇护。 “你叫什么名字?”四儿问道。 “三斤,王三斤。” 四儿听罢不禁莞尔。 “我叫四儿,你既然没地方去,就跟我回院子里吧,我们一起照顾苏姑娘。”她笑着回答道。 王三斤看着眼前人笑得眉眼弯弯,方才那散发着死气的白色皮肤此时此刻宛如散发莹莹辉光的白玉,夺目得叫人移不开眼睛。 “好,好。”他见眼前人答应了,脸上也露出了笑意,答应道。 太阳渐渐升起,两个年纪,身量都差不多的孩子一前一后,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路上,那条有荆棘,有泥泞,有潜伏在暗中的野兽,但是他们没有丝毫退缩和畏惧,义无反顾地朝前走去。 第36章 误会 临山院,怡景轩。 寝居中,陈夫人眼圈微红,看一眼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的儿子,再看看坐在一旁太师椅上,肚子隆起老高的苏荷,她叹了一口气,用手帕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这个小儿子真是被自己惯坏了,还没有娶亲就敢瞒着家里在外面养女人。 今早天没亮就得到了消息,她紧赶慢赶到了这处宅子,看见的就是昏迷不醒的魏川。 大夫正在为魏川诊脉,陈夫人一颗心都揪了起来,若是有什么好歹,她一定当场打死这些隐瞒不报的奴才。 魏福正跪在陈夫人面前,敛眉低目,大气也不敢出;屋子外面跪着谢安张妈等临山院一众奴仆,也是噤若寒蝉。 诊脉的是陈岳陈大夫,医术虽然比不得杜衡杜大夫,但也是宣城数得上号的名医了,又是陈氏的堂兄,深得其信任。 他诊脉完毕道:“夫人,川儿他脉象平稳,伤势不重,大概是受了惊吓,所以才没醒过来,我开一些宁神的方子和香,用几服就没事了。” “受了惊吓?”陈夫人自语皱眉,神色凝重望向跪在地上的魏福,眼神犀利,不复往日的温柔和善。 “回夫人,昨晚……昨晚郎君晚间兴致高涨,非要去对面山上赏月……” 魏川汗流如注,说话也变得磕磕巴巴。 “你这该死的奴才,都什么时候了,还想帮着郎君隐瞒,信不信我这就叫人发卖了你?”陈氏身边的李奶奶上前几步,厉声喝道。 李奶奶是陈氏的乳母,自小看着陈氏长大,陈氏大婚之后又跟着到了魏府,对陈夫人是打心眼儿里的疼爱,哪里容得下这些小子糊弄陈氏。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李奶奶赎罪,夫人赎罪。”魏福实在是害怕,不知道如何是好,索性不断磕头,直将额头磕得一片红痕。 “停下。”陈夫人摆了摆手。 “我知道你一向忠心耿耿,不会做对不起川儿的事情,可我是川儿的母亲,是天底下最关心他的人,怎么会害他,你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必不会怪你,川儿也不会怪你的。” 陈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气,放缓了脸色道。 这个魏福从小跟着魏川长大,是她亲自挑选的,忠厚老实,就是有些分不清轻重缓急,还不至于就将其发卖了。 “这……这……”魏川满头大汗,看了看苏荷,再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魏川,只觉得心乱如麻。 “夫人。”苏荷起身,在小红的搀扶下跪了下来。 陈夫人眼睛微眯,看着眼前这个恬不知耻的女人。 “魏公子是因为我才来到这里的,昨日我……” “咳咳……” 原本躺在床榻上的魏川突然咳嗽起来,缓缓睁开了双眼,打断了苏荷的话。 陈夫人立即转身,看着自己的儿子,立即扑了上去,揉着魏川的胸口为其顺气。 “鬼,有鬼。”魏川嘴里含混念叨着,缓缓睁开了双眼,猝然间看到了自己的母亲,吓得立即坐了起来。 “母……母亲。”魏川坐直了身子,惊骇的看着眼前人。 在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魏川和一旁的苏荷,只觉得头大如斗,自己昏迷了多久,怎么连母亲都被请过来。 他瞪了一眼望着自己的魏川,双眼恨不得能射出刀子来。 “你看着他做什么?看看你做的好事!”陈夫人见自己的儿子醒了,原本的着急和心疼,立刻变成了愤怒和恨铁不成钢。 他揪住了魏川的耳朵,指着苏荷道:“你看看,成什么样子!若是你爹爹知道了,一定会打断你的腿!” 陈夫人说着,眼圈微红,忍不住用帕子抹了抹眼角的泪水。 她跟夫君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浪荡子,当真是作孽。 就在此时,魏川仿佛是有了感应,朝着门外看去,只见门外有一片衣角一闪而过,他立即意识到,那是四儿的衣裳,她回来了。 四儿已经在外面听了半天,再加上谢安的描述,她立即明白是因为自己昨夜突然失踪才引出这样多的事端来。 “你看什么?都什么时候了?还是如此的……”陈夫人气得说不出话,她一用力,魏川整个人都被揪得往一边偏倒过去。 “母亲,您别着急上火。”魏川立即去拍自己母亲的后背,脸上满是讨好的神色,也不敢再东张西望。 “住手,别拍我。”陈夫人挥开了自己儿子的手。 “你想想,这件事情如果被你爹爹知道了你该如何收场吧。”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指着苏荷道。 魏川看了一眼苏荷。 “夫人,我肚子里的孩子……” “爹爹日理万机,只要母亲不说,他是不会知道的。”魏川连忙道,打断了苏荷后面的话。 陈夫人耳聪目明,眼神锐利地扫向苏荷,沉声问道:“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我是说,肚子里的孩子我做针线活儿也可以养活,夫人不必操心。”苏荷也跟着连忙改口道。 苏荷意识到,魏川不想让她将沈将军的事情说来说,就随口编了一个谎话,只希望陈夫人不要看出来才好。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隐瞒此事,但是眼下自己还需要魏川的照拂,自然会顺着他的话说。 “哼。”陈夫人只是看着冷笑。 她见多了这样贪图荣华富贵,想尽办法攀附权贵的女子,哪里不知道这些以退为进的伎俩。 “现在不必说这些话,等将来孩子生下来,自然有你自力更生的时候。”陈夫人心头打定了主意,冷笑一声道。 “母亲,这件事情孩儿自会处理,一定不会令母亲为难的。”魏川忙道。 他只恨魏福不知道轻重,一点事情就闹得人尽皆知,暗地里想着要如何收拾这个不知道好歹的奴才。 魏福看着自家公子的眼神,嘴里满是苦涩,他当真是操碎了心,还两面受气,低了头,不敢去看母子两人。 “夫人,你赶了一上午的路,滴水未进,如今小郎君已经醒了,你也要你注意自己的身子才是。”陈岳目光柔和地看着自己的堂妹,言语关切道。 他这个侄子自小性子活泼好动,聪明机警,没想到越大越不知道规矩了,此事不知道该如何收场。 “唉,罢了。”陈夫人深深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对魏川道:“罢了,你将这里的事情处理好,下午跟我一起回去,免得叫你爹爹起疑心。” 陈夫人说罢,在李奶奶的搀扶下缓缓朝着门外走去,脚步拖沓,神情疲倦。 “多谢母亲,孩儿一定将事情办妥当了,不让母亲操心。”魏川起身,趿拉着鞋子,上前几步忙不迭作揖行礼。 陈岳看了一眼自己的外甥,摇了摇头,跟上了堂妹的步伐。 “多谢堂舅为外甥诊脉。”魏川再次朗声道。 此时此刻,他的声音里已经听不出丝毫病弱之气。 “快去将四儿找来,回头来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魏川踢了魏福一脚,咬牙切齿喝道。 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然会闹到这个地步,自己现在是进退两难,若是将一切和盘托出,只怕这里人多嘴杂,事情传出去将苏荷的名声弄得更加难听,四儿恐怕也会被连累的。 索性他就让自己的母亲误会去吧,等到时候沈阔平安回来,一切不言自明。 第37章 相亲 魏川到最后都没看见四儿,灰溜溜跟着母亲回到了家中。 三日之后,魏川正在自己的书房中画画,只见魏福一瘸一拐,着急忙慌进了门。 “怎么,你伤好了?”魏川皮笑肉不笑。 原来,那日回到家中,魏川气不过,说什么也要给这个不长脑子的奴才一点教训,命人将魏福打了几板子。 魏福知道自己闯了大祸,生生受了,好在伤口不算太重,用了以前攒下的金疮药,两三日就能下地,立即又巴巴地来服侍自家郎君。 “小郎君,夫人叫你过去……”魏福住了脚步站在原地拱手回道。 “宋家奶奶也在。”他见自家公子依然看着自己,继续补充道。 说罢低了头,不敢再去看坐在书桌后的魏川。 “哼。”魏川起身,冷哼一声,斜了一眼魏福,朝着自己母亲的房中走去。 不知道是要送自己去庙里祈福,还是要送自己去哪个书院上学,想一想就叫人头痛,他实在是厌恶透了写那些冠冕堂皇的文章。 正想着,就到了陈氏所在的瑞雪堂,只见宋学士的夫人蒋秀芝正与自己的母亲说话,两人有说有笑,似乎是说到了什么高兴的事情。 她们旁边还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一身水蓝色衣裙,身量高挑,容貌秀丽。 “快来,见见蒋夫人。”陈氏朝着自家儿子招了招手。 魏川过去行了礼,站在原地等候母亲的吩咐。 “还是小时候见过了,如今长大了,我都险些认不出来。”蒋夫人上上下下打量着魏川笑道,眼里满是赞赏。 “这是你蕊儿妹妹,你看看,可还记得吗?”蒋夫人蒋一旁站着的少女拉了过来,指给魏川看。 魏川抬眼细看去,只见那叫蕊儿的女孩子瓜子脸,杏仁眼,算得上清秀可人,不过嘛,跟留仙楼里那些风情万种的美人是没办法相提并论。 “蕊儿妹妹安好。”魏川拱手道。 他有些疑惑,为什么母亲好端端的让他出来见这些女眷,难道是…… 想到这个可能,魏川背脊一凉。 “我跟你蒋姨妈还有事情要说,你带着你蕊儿妹妹四处转转吧。”陈夫人道,朝着自己儿子挥了挥手。 “是。”魏川无奈,只得拱手答应了,带着宋蕊出了房门。 陈夫人见了苏荷的肚子,整日担惊受怕,只想在事情没有暴露之前为自己的儿子物色一个门当户对的儿媳妇。 前几日听说这个宋学士告老还乡来到宣城,立即就有了主意。 这宋家耕读传家,是宣城有名望的清贵门第,夫人蒋秀芝又是她曾经的闺中密友,是最合适的人选了。 当即下了帖子请人来家中赏花喝茶,想来这蒋夫人也知道自己的意思,将自己的女儿也带了来,看来是想到一处去了。 魏川带着宋蕊走在自家花园中,指着一处兰花道:“蕊儿妹妹你可喜欢兰花?这是我母亲最喜欢的,她说兰花是花中君子,品性高洁。” 他这样说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希望展示一个主人家的热情和修养。 只见宋蕊抬头看了那兰花一眼,点了点头,也不说话,复又垂下眼睑。 接下来,无论魏川说什么,宋蕊都是点头,一句话也不说,就连看也不看魏川一眼,魏川哪里被这样挤兑冷落过,只觉得心烦意乱。 转眼就到了午膳时间,几人一起用膳,陈氏跟蒋夫人聊得依旧热络,魏川吃得没滋没味,只想着快些结束这种折磨。 用膳后,陈夫人热情地送蒋夫人母女出了门。 魏川坐在瑞雪堂的前厅,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心头堵了一口气让他觉得呼吸困难。 送完了蒋夫人母女,陈夫人坐在堂中的太师椅上,手里端着一杯茶。 她用上盖轻轻撇去茶水上的浮沫,啜饮了一口道:“你父亲跟宋学士是多年好友,等我晚上跟他商议之后,过几天就去提亲,你这几日可要在家好好待着,不要满城乱窜,等提了亲就要开始准备起来了。” 憋着一口气忍了许久,魏川再也忍不住了,站起身道:“我是绝对不会娶她的!” 听到这话,陈夫人“啪”一声,放下了手中的茶盏,茶水泼溅出来,撒在了地面上。 “哼,不娶她,你要娶谁?那个不知廉耻的青楼女子吗?”陈夫人沉声喝道。 她已经着人打听了,那个住在临山院的女人是留仙楼里出来的,那种地方的人,怎么配得上自己的儿子,若是这件事情传出去,只怕他们一家人会成为整个宣城的笑柄。 “你平日里胡闹一下也就罢了,如今做出这种事情来,让你大哥和爹爹将来如何自处?”陈夫人疾言厉色道。 “你就知道顾着大哥,你们才是一家人,我配做什么太守之子,你们一家合家团聚去吧,我不在这里碍你们的眼。”魏川恶狠狠说完,转身拂袖而去。 他回到自己的院子里,简单收拾了一下行李,立刻就朝着马厩走去,此时此刻他只想去骑着马随意跑,跑到什么地方算什么地方,再也不要生活在父兄的阴影之下了。 陈夫人坐在太师椅上,捂着自己的胸口,只感觉一口气上不来。 “夫人,夫人保重啊,小郎君年纪还小,不懂事,说的这些都是气话,你不要当真。”李奶奶连忙上前去拍李夫人的后背,帮着她顺气。 夫人一生顺遂,丈夫疼爱,大儿子懂事,唯独这小儿子不成器,实在是令人操心,李奶奶心道:看来,这人啊都没有个十全十美的。 “把……把他给我带回来!”陈夫人终于顺下了这口气,指着门外,一字一句道。 此时,魏川已经牵了马,走出了二门。 “郎君,你的信。”一个小厮上前来,拦住了魏川道。 魏川接过信来一看,竟然是沈阔身边人送来的。 看了半晌,他皱起了眉头。 原来,沈阔在京都述职之后,原本是要回转宣城的,可是临出发前几天,有官员上奏滁州匪患猖獗,请求朝廷支援。 上君手边的几名的大将军都在边关巡查,只得临时任命还在京都逗留的沈阔为主将,点了兵马去了滁州剿灭山贼。 去了约莫半月,在与山贼缠斗之中失足落下了悬崖,如今下落不明。 山贼?魏川看着手中的信件,心头很是不解,滁州不过弹丸之地,山贼更是少之又少,沈阔身手不凡,怎么可能会栽在一伙儿乌合之众手中。 沉思许久,越想越不对劲。 “小郎君,对不住了,夫人令我请小郎君回去。” 魏川想的出神,只听得有人说话,抬眼一看,只见前面是一个山一般的大汉拦在眼前。 说话的正是魏枭,他是父亲魏准收养的义子,如今是宣城的副将,孔武有力,武艺高强,对付只学过一些骑射摔跤的魏川,简直是手到擒来。 见到了魏枭,魏川不由得皱起了眉头,看来,这一次当真是将母亲气急了。 这个魏枭小的时候就打过自己,自那以后,自己就再也不想看到他了,这件事母亲也是知道的,如今竟然不顾母子之情,让他来阻拦自己,可见是有多么恼怒。 知道硬闯在魏枭的手里讨不到便宜,魏川索性就松了缰绳,大步朝着母亲的院子里走去。 第38章 母子情深 临山院,修竹轩外室。 天气越来越冷,苏荷手里拢着一个暖炉,坐在案几前看着眼前两个瘦瘦小小的孩子。 “王三斤。”苏荷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噗嗤一声笑出了声。 “四儿,三斤,你们的名字听上去倒像是两兄妹一般。”苏荷笑着摇了摇头,心头却又升起一丝悲凉。 “既然你想将他留在身边,那就留着吧,不过下不为例,毕竟这里是魏公子的地方,我们也只是暂住而已。” “好,谢谢姑娘,三斤这样瘦瘦小小,吃得少,就把我的那份分给他吃就好了。”四儿露出了一个微笑。 四儿说自己出门不小心掉进了猎人设置的陷阱坑里爬不出来,三斤路过刚好救了他,又称三斤没有父母,自小吃百家饭长大,请求苏荷收留。 苏荷也没起疑,毕竟灾荒年间,这种孤儿多的是,不算什么新鲜事,苏荷只是嘱咐四儿以后出门一定要小心再小心。 “不知道魏公子怎么样了。”苏荷望向门外,不知道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问面前的两人。 自那日陈夫人蒋魏川带走,已经过了十来天,苏荷每日都在忐忑中度过,这世上已经没有了她的亲人,她已经不知道要去什么地方了。 看到苏荷这样的表情,四儿道:“姑娘这样担心,不如我去看看魏公子?” “我带着三斤一起去,他对宣城很熟悉,姑娘也不用担心。” 苏荷用帕子掩嘴笑道:“你们两个半大的孩子,知道怎么去宣城吗?就这样大言不惭。” “回姑娘,从这里到宣城走路快些也只需要三个时辰,我知道的。”三斤连忙上前一步回答道。 几人商议一番,苏荷总算是答应了让四儿和三斤去宣城看望魏川。 太守府,魏川正趴在床上,聚精会神地看一本连环画。 上面讲的都是一些神仙鬼怪,求仙问道的故事,此时正看到一篇《蛙变人》,画上说的是一个下雨天,男子在凉亭中喝茶赏雨,池塘中突然传来了青蛙鸣叫,男子抬头一看,只见是一个绿色衣衫的美人。 他看到兴头,满怀期待地翻开下一页,准备看看那美人究竟是什么模样。 翻到一半,突然听得窗户那边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动,抬头看去,只见一团东西滚落在地上。 “啊!”他惊得大叫一声,差点没滚下床。 “嘶!”因为动作太大,牵动了屁股上的伤口,他扑倒下来,抬头去看那团事物。 “是我!”四儿连忙从案几底下探出头,轻声道。 “小郎君,怎么了。”魏福急急忙忙打开门,口里说着,就要掀开内室的帘子。 “你站住!”魏川忙道。 “我没事,你别进来,只是刚才有只猫儿窜了出来,没什么,你替我去拿一些点心来吧,我饿了。”魏川吩咐道。 原来,那日魏川跟自己母亲顶了嘴,想要逃走不成,被魏枭带了回来,在母亲的注视下被打了三十几个板子,几乎去了小半条命。 休养了十来天,到如今还一动就疼,没办法就坐,只能日日趴着看一些连环画打发时间。 看着眼前的四儿,魏川心里说不出来的高兴。 “你怎么来了,这样冷的天,冻坏了吧,快来烤火。”魏川连忙招呼着。 床榻旁烧了一个暖炉,屋子里暖烘烘,四儿虽然不冷,但还是起身走了过去,来到了魏川的床榻前面。 “你这是怎么了?”四儿看着眼前人奇怪的姿势,有些疑惑问道。 魏川简单解释一番,只说是自己惹怒了母亲,被罚。 “如今天气冷,伤口恢复得慢,还望魏公子保重。”四儿说了几句关心的话,也终于明白了魏川为何这么久都没来临山院看望的原因。 “你喝茶吗?”魏川示意暖炉上温着水,能看到四儿,他心中实在开心,因为高兴一时间都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 “对了,有件事情我想告诉你。”魏川像是想起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 沈阔的消息压在他心头许久,一直再犹豫着是否要将这件事告诉苏荷他们,如今见了四儿,他打算将这件事跟四儿说一下,商议一下苏荷以后的事情。 “什么事情?”四儿看着眼前人表情变幻莫测,心头浮现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沈将军他恐怕再暂时回不来了。”魏川将事情说了一遍,只说沈阔失踪,并没有将事情往最坏的方向想。 “苏姑娘也该做好打算才是。”魏川补充道。 四儿听罢,心渐渐沉了下去,说是失踪,只怕是再也回不来了,苏荷即将临盆,定然不能此时将这件事告诉她。 “我知道了,我替姑娘多谢魏公子。”四儿行了一礼。 “你别担心,我会照顾你们的,我与沈兄也算相识一场,一定会好好照顾她们母子的,不过只怕是要苦了苏姑娘了。”魏川道。 “姑娘知道公子没事就好了,我就先不打扰了。”四儿行了礼道。 没等魏川回答,四儿便朝着窗户走去,一只手撑着窗框,灵巧地翻了出去。 “诶!”魏川讶异万分,想要出声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此时此刻,只听得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 “小郎君,夫人来了。”魏福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显然有提醒魏川的意思。 魏川心中大骇,手忙脚乱地将连环画压在自己的被子下,心中讶然,难道是四儿提前知道了自己的娘亲来了,才如此匆忙离去? 没来及多想,只见自己的母亲缓缓走进了内室,身后跟着李奶奶。 陈氏心中的气早已经消了,自己的儿子在床上躺了十几天还没好,每日听到仆从送来的消息,心疼得心头滴血,却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暗自在房中抹泪,一直到今天才来看望。 “娘亲。”魏川笑了笑,抬头看着自己的母亲。 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傻气的模样,陈氏更是又疼又气,用手指使劲儿戳了一下魏川的额头。 “我错了,娘亲,我不该说那些话,我知道您是最疼我的。”魏川撒娇道。 魏福早已经在床榻旁摆好了凳子,陈氏坐了下来。 “为娘这也是为了你着想,你不要想岔了。” “外面的女子再怎么姹紫嫣红,嫡妻却一定要是门当户对,清白人家的贵女才行。”陈氏拍着自己儿子的手,语重心长道。 “等你的婚事办妥了,过个一年半载,将那人悄悄抬进府里也就罢了。”她退步道。 还有一年半载,等等沈阔的消息,再看看苏荷是怎样打算也不迟,若是苏荷想要另寻良配,他就将那孩子是沈阔的告诉母亲就是了,魏川如此想罢,点头道:“这样也好,全听母亲安排。” 是夜,陈氏刚想休息,看了看窗外突然飘起的雪花,对正打算关门出去的李奶奶吩咐道:“下了雪,过几日化了,路上就难走,你明日去找个稳婆住进临山院,我看那位日子也不远了。” 李奶奶抬眼看了看陈氏,眼中闪过一丝阴霾道:“是。” 陈氏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觉,她心中有些害怕,又有些后悔,自己后院一向干净,她不惯做这些事情,吩咐完之后,只觉得心脏跳动得厉害。 第39章 生产 是夜,寒风凛冽,鹅毛一般的大雪纷纷扬扬落下,很快就将树木花草屋顶盖了个严严实实。 临山院,修竹轩的寝居中,屋子里灯火通明,女人痛苦的喊声一阵高过一阵,仆从们来来往往,一盆一盆往里面端着热水,再将一盆一盆被鲜血染红的液体端出来。 “用力,对,对用力啊!” “呼气……” “吸气……” “对!” “快拿一片参片来!” 杂乱的脚步声,女人的叫喊声,稳婆的催促声,交织成乱哄哄一片,任谁看了都要紧张起来。 四儿愣愣地站在门外一动不动,心中焦急又帮不上忙。 做事的都是年纪比她大的红儿和绿水还有张妈妈,接生的稳婆姚二婶,陈夫人指派的,半个多月前就来到了府上。 姚二婶人长得娇小玲珑,为人热情爽朗,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跟着红儿一起在厨房灶台忙活,帮着做一些对孕妇好的膳食糖水,大家也都喜欢这个热情的婶子,当下很是配合。 此刻众人照着姚二婶的吩咐忙里忙外,一点不敢怠慢。 听到姚二婶拿参片,四儿连忙进了房间,在博古架的一个水绿色陶瓷罐子里拿出了一包参片,这是上次去宣城采购的时候买来的,如今刚好派上用场。 “去去去,你一个小姑娘家家,别靠近这里,把参片给我就行。”张妈妈站在门帘外,不让四儿靠近内室。 四儿踮着脚尖张望一番,只听得苏荷叫得撕心裂肺,闻到了一股浓重的血腥夹杂着中药的味道,她不好硬闯,只好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了张妈妈。 “来,姑娘张嘴,含着参片就有力气了。” 屋子里,姚二婶的声音传来。 四儿不懂生孩子是怎么一回事,她闭上眼睛,散开意识,刹那间,“看”到了屋子里的情景。 苏荷满脸通红,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滴落,躺在床榻上,姚二婶正一边引导其呼吸,一边伸手按揉苏荷的肚子。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苏荷嘴里咬着一方折叠成条形的帕子,脸色渐渐由红转白,眼神涣散失去焦点,似乎已经没有力气了。 “啪”一声,姚二婶拍了一下苏荷的额头道:“不能睡,姑娘,不能睡,我看见头了,是个大胖小子!” 苏荷原本涣散的眼神迸射出一点光芒,她看向对面人,深深吸了一口气,再次用力。 然而,四儿清清楚楚看到,苏荷身下出来的不是孩子的头,而是一只脚。 姚二婶着急得冷汗涔涔,片刻之后她拉住了张妈妈的手,转过头轻声道:“张妈妈,这恐怕是不成了,你看看。” 张妈妈也是过来人,知道先出来脚是什么意思,她也拿不定主意,转头去看躺在榻上,神色已经恍惚的苏荷。 “两位婶子。”苏荷开口了。 两人看去,只见苏荷此时此刻似乎已经恢复一些神志,双眼灼灼地看着两人。 “两位婶子,我恐怕是不行了,还望两位婶子能够保下我的孩子,将他……交给……交给四儿。”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似乎格外费劲,说完这句话,苏荷就张开嘴,呼吸变得急促。 两人面面相觑,心头大骇,眼看着床榻上的人已经有出气,没进气,姚二婶当机立断,拿起了一旁的剪刀。 半刻钟之后,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传来。 四儿睁开了双眼,推开了房间门,只见姚二婶怀中抱着一个襁褓,那哭声正是襁褓中孩子发出来的。 转眼再看,只见苏荷依旧躺在床上,脸色苍白,一动不动,仿佛睡了过去一般。 一个虚影缓缓从苏荷的身体上升起,只见那虚影转过身,看到了床榻上的身体,神情惊慌失措。 “孩子,我的孩子。” 苏荷哽咽着,魂魄飘飘荡荡,到了姚二婶的身边,满脸慈爱地看着襁褓中的小婴儿,又是哭又是笑。 她伸手去触碰婴儿的脸,却发现自己扑了一个空,什么也摸不到。 四儿看着眼前苏荷的生魂,有些不知所措。 原来,人那么容易就会死吗?只是生孩子而已,就会死吗?可是生孩子这件事情不是自然而然,怎么就会死了呢?她皱了皱眉头,心头满是疑惑。 一阵桂花的香气传来,四儿的鼻子不由得动了动。 真香啊,原来新死之人的生魂是这样的味道,清香扑鼻,叫人忍不住闻了再闻。 腹中的饥饿感适时传来,四儿抬眼,目光灼灼望向苏荷。 苏荷似乎感受到了那目光,她从伤心中回过神来,朝着四儿所在的方向看去。 “你能看到我?四儿。”苏荷语气中满是惊疑。 四儿点了点头,捂住了自己的口鼻,她可不想一个不注意将眼前苏荷的魂魄吞噬了。 “我就知道你不同寻常,我就知道。”苏荷自言自语道。 “我还不想死,不想离开,我想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他还那么小,他的父亲不知所踪,我又不在了,他一个人该怎么办?”苏荷说着捂着自己的脸哭了起来。 可是魂魄是没有眼泪的,徒有哭泣的动作和表情。 “四儿姑娘,你不用担心,这些日子我会好好照顾这孩子的,等天气和暖一些,陈夫人就会遣人来接他,他毕竟是魏家的血脉,魏家是不会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的。”姚二婶抱着怀中的婴儿,连忙上前几步道。 看见四儿一副呆呆傻傻的模样,姚二婶心道:苏荷竟然将自己的孩子托付给这样一个半大的小姑娘,看来当时真是糊涂了。 她得了陈氏的银子的和吩咐要好好照顾这母子两人,但是人各有命,如今大的去了,也是天意,她可是已经尽心尽力了,问心无愧。 四儿没有说话,这件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她从没想到苏荷会死,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还是等周围没人了,她问问苏荷的意思再说吧。 第40章 鬼不见地 窗外风雪依旧,四儿一个人坐在榻上,呆呆望着案几上一个针线筐,筐子是上次去宣城采买时买回来的,漂亮结实,那里面是苏荷绣了一半的小棉袄。 苏荷的遗体还躺在隔壁的房间,好在冰雪天地的,不用担心遗体会腐败。 距离她去世已经三天了,谢安去通知了魏家,魏家立即遣了有经验的管事妈妈来接手这边的事情,四儿竟然一点也插不上手。 那管事的很讲究,命人将苏荷用过的衣衫首饰都收起来,下葬的时候一并火化,四儿趁人不注意,悄悄拿了这针线筐。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拿,自己又不会绣花。 正思量着,只见距离床榻不远处,一个虚影缓缓从地面升了起来,只见其一身雾蓝色纱衣,长发及腰,身姿窈窕。 屋内没有点灯,如果是常人见了这样的情景,一定吓得半死,可是四儿就这样愣愣看着眼前的虚影,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四儿。”苏荷上前一步,站在四儿面前,弯下腰想要抓住四儿的手,可是她半透明的手穿过四儿的身体,轻飘飘宛如穿过一阵烟雾。 “四儿,你能看到我,对不对?”苏荷见自己没办法碰到眼前人,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忙问道。 “嗯,你怎么现在才来?”四儿神色平淡地点了点头,对面前半透明的人影道。 “那天不知怎么的,突然觉得没力气就昏倒了,被一阵力量吸入了地底,昏睡了许久才醒来,醒来之后我看见自己躺在地底,大概是距离地面五六层楼的地方。” 苏荷一边用手比划,一边描述。 原来人死后浑魂魄不会升到天空,而是会沉入地底,生前看来无法穿透的泥土和岩石就如同空气一般是不存在的。 “地底?”四儿思索着,心头有些奇怪。 “那里是什么样子?”她有些好奇问道。 苏荷焦急道:“四儿!现在不是关心这个的时候,四儿,我的孩儿才出世,我放不下他,你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留在这里,暂时不用去地下。” 她每时每刻都感受到一种来自地底的强烈吸引力,维持在地面的状态实在是太艰难了,就像是人浮在水面一般,需要许多的体力来保持自己不被那力量拖拽下去。 四儿刚想回答不知道,脑海中却闪过一道神念。 她起身去一旁的针线筐里翻找,翻找到了一个半新不旧的月牙色荷包,是苏荷日常带在身边的,不知道何时放在了针线筐中。 生魂可以暂时附身在生前所佩戴的旧物上。 “你试试能不能依附在这个荷包上。”四儿指着荷包道。 苏荷看着那个荷包,心中念头一起,意识立刻就依附到了上面,她此时此刻虽然是一个荷包,却可以“看”到房间里所有的东西,这种感觉非常的奇怪,适应了片刻之后,苏荷又觉得这很自然。 “太好了,四儿,我可以不用去地底了,我可以陪在他的身边,等他长大了。” 苏荷的声音里满是欣喜。 她尝试移动,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移动分毫,如果要移动就只能够脱离这个荷包,但是一旦脱离,她就会像一个浮在水面上的人一般,坚持不了多久。 “过了头七,你如果还在停留在这里,就会成为鬼魂怨灵之类的存在,若是遇到其他更加强大的鬼魂可能会被吞噬,再也无法转世为人。”四儿提醒道。 苏荷沉默了,并不是因为她害怕无法转世,而是她在回顾自己短短的一生。 小时候锦衣玉食,受尽爹娘宠爱,何等幸福美满,只是一夕之间就化作泡影,来到留仙楼三年,受尽了折磨与苦楚练习那些取悦人的技艺。 每到不能坚持的时候,是靠着一股子不服与怨恨支撑着她度过了一个又一个难熬的时刻。 终于,到了年纪,她成长为了最为出色的一个,被有权有势的大将军选中,原以为自己就可以幸福平静的过完一生,哪怕只是做一个妾室、外室,谁知道那人却杳无音信,而到最后自己终死于难产。 人的一生如此漫长而短暂,这一关又一关是何等艰难。 她并不想再次轮回转世,如今她唯一的愿望就是看到自己的孩子健健康康长大。 “四儿,我知道,你跟我们不一样,我只想求你一件事,照顾他一些日子,至少到他能懂事的时候,无论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你的。”苏荷恳求道,声音里带着哭腔。 自己的孩子一个人在这个吃人的世道里怎么生存,她实在是难以想象,如今又没有其他人可以请求,只能求求身边最亲近的人了。 “你放心,魏公子一定会照顾孩子的,当然,我也会尽我所能去照顾他。”四儿想到了姚二婶的话,宽慰道。 此时此刻,四儿才意识到魏川考虑得有多么周到,如今这种情况,陈夫人认为这孩子是魏川的,才会派了人精心照料。 苏荷的葬礼很简单,就葬在了临山院的旁边。 葬礼之后又下起了大雪,雪很快覆盖了小小的坟包,四儿站在雪地里看着那微微隆起的地面,只觉得心中空空的。 原来这里的每一人都会死,而且死得那么仓促,让人没有丝毫防备。 她捏了捏挂在腰间的荷包,苏荷没有发出声音,现在是白天,苏荷在白天的时候都昏昏沉沉的,跟她说话她也不怎么理人,但是到了晚上就会变得格外精神。 好在四儿也不用睡觉,不怕苏荷晚上在耳边聒噪。 左不过问她今天孩子吃了什么,睡得好不好,四儿也是事无巨细地回答,她想着要不要将荷包直接留在孩子身边,这样苏荷就可以时时刻刻看着孩子了。 听完四儿的话,苏荷立即开心起来,她忙道:“还是你想得周到,我怎么忘了,你明日就将我留在他身边,我时时刻刻看着他,也安心一些。” 四儿无奈苦笑,一个鬼魂,又做不了什么事情,哪怕是有危险,苏荷也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情发生罢了。 不过这样的话实在是太过残忍,四儿没有说出口,而是非常爽快地答应了苏荷的要求。 第41章 上香 四儿以为姚二婶只是来接生,顺带照料这个孩子几天,却没想到她一呆就是三个月,每日忙里忙外,将苏荷的孩子照顾得无微不至。 刚用过午膳,姚二婶正哄着念儿睡觉,四儿则是百无聊赖地坐在一旁绣扇面儿,屋子还烧着一炉子炭火,暖烘烘的,让人昏昏欲睡。 “念儿乖,等桃花开了,二娘带你去看桃花,桃花美,桃花娇,摘了桃花做米糕……”姚二婶晃着摇篮,嘴里咕咕哝哝念着一些哄睡的词句,她的眼皮子半睁半眯,像是随时会睡着去的模样。 原来,苏荷的魂魄在看到孩子之后,就为孩子起了名字,单名一个念,是留念,怀念,想念之意。 四儿转达了,称这是苏荷之前就为孩子起好的名字,大家也就随了逝者的愿,以念儿称呼起孩子来。 这姚二婶不但是一等一的接生婆,绣工也是出奇地好,在临山院除了带孩子再没别的事可做,见四儿每日无所事事,就张罗着教她绣花。 四儿无所谓做什么不做什么,就跟着学了起来,学了约莫半个月,手指被扎了无数针眼,此时已经可以修一些简单的花卉了。 此时,四儿正认认真真地绣着一丛竹子,余光瞥见门窗外过一道身影,而后听到响起了几声突兀的鸟叫声。 “咦,有喜鹊飞来了不成?”正在打瞌睡的姚二婶惊讶道,她睁开双眼,朝着窗户外面瞧了瞧,却什么都没发现。 四儿当然知道,那不是什么喜鹊,而是许久未见的魏川。 “怪了,这天气也还没回暖啊。”姚二婶自言自语道。 “二婶子,我去看看小红做的枣泥糕好了没,如果好了,就端一碟子来给您尝尝。”四儿放下手中的扇面儿道。 “嗯,好,你去散散吧。”姚二婶打了哈欠,又开始打瞌睡,她随意挥手道。 四儿到了门外,转过回廊,在花丛旁果然看见了躲躲藏藏的魏川。 “魏公子。”四儿轻声唤道,上前一步行礼。 “唉,你别这么着,咱们这么熟了。”魏川摆了摆手。 四儿之间他脸色疲倦,嘴边一圈青色的胡茬,看上去颇为憔悴。 两人转过回廊来到书房,魏川坐到了案几后。 “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实在是造化弄人。”魏川感叹道。 他早已经知道苏荷去了,可是自己的母亲只顾着张罗自己和那宋蕊的亲事,不允许他出门,这一准备就是三个来月,一直到最近一切都差不多了,才放他外出散心。 四儿低头,她何曾会想到苏荷会因为难产而死,不过对于她来说苏荷依旧是存在的,不过只是换了个存在形式。 依附着苏荷魂魄的荷包被放在念儿的襁褓中,每到夜深人静的时候,苏荷就会出来与四儿说说话。 “如今苏荷已经去了,你今后可有什么打算?”魏川当然是想将四儿接进府中的,但是又不知道要以什么名义。 这几个月,他想了许久,觉得自己实在不应该会对这么小的孩子产生什么非分之想,就将自己的感情归结为兄妹之情了。 “念儿他只能拜托你照拂了,我也会跟着去照顾他的,至于以后的事情,就以后再说吧。”四儿回答道。 苏荷拜托她照顾那个孩子,她也答应了,既然答应了,自然要做到,况且她除了填饱自己的肚子,也没有什么要紧事。 说填饱肚子,四儿就有些不好意思,她的鬼奴王三斤无师自通了招引厉鬼的法子,平均每一个月可以引来一个生魂厉鬼之类的,因此这几个她都没有挨饿。 四儿正想着,只听得眼前人道:“你带我去上炷香吧,我跟苏荷也算是相识一场。” 两人出了门,朝着苏荷的墓地走去。 墓地就在距离临山院不远的后山上,周围是一片桃花林,此时桃花树上已经缀满了嫩芽,再过些日子天气暖和,桃花就会盛开。 四儿将篮子里的瓜果拿出来摆在墓碑前,魏川点燃了三只香,朝着墓碑拜了三拜,将香插进了墓前的香炉中。 想到苏荷花容月貌一般的女子,现如今已经化作了一堆白骨,魏川就说不出来的难受。 “等事情办完了,母亲消了气,我就来接你们。”他长叹一声,转身对四儿道。 话音刚落,突然间他看到了一个只露出一半的身影,那人小心翼翼躲在一棵桃树后面,正朝两人望来,一见魏川望去,那人一个闪身到了桃树后面。 “是谁!”魏川一声呵斥。 四儿转身望去,只见一个人缓缓从树木后面出来,走近了一看,原来是谢安。 “小郎君,有礼了。”一身灰蓝色衣衫的谢安走了出来,躬身行了一礼。 昨日他接到陈夫人的来信,命自己小心看着魏川,有什么情况写信禀报。 他知道自己的身份,不敢违逆陈氏的意思,就跟了上来;更也不想为此得罪了魏川,故意露出行踪叫其发现,这才有了如今一幕。 “好,好,好,你也是得了夫人的意思吧?”魏川冷笑一声问道。 “不敢,不敢,都是主家的意思,小的不敢违逆,夫人也是为了郎君的安全着想。”谢安再次行礼。 他比眼前的谢安大了一岁,身量也高出半个头,只因每日都山上山下的跑,虽然只是穿着素净的灰蓝色衣衫,却看上去身材健硕,风姿卓然。 魏川上上下下打量起眼前人来,点了点头道:“这不怪你,我原也没做什么出阁事,不怕你告诉母亲。” “不敢,小的只是来看看小郎君是否安然,若是无事,小的也就去了。”谢安神色依旧淡然。 看着谢安远去的背影,魏川冷哼一声,或许只有成了亲,母亲才会不这样处处都防范着他吧,想到这里他不禁苦笑。 只因为当时好心收留了苏荷,竟然引出这许多麻烦事来,如今还要被迫迎娶一个自己不爱的女子,实在是叫人心寒。 转眼去看四儿,只见小丫头正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满是探究地望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澄澈干净,叫人看了就会忘记所有烦恼,魏川看着看着,脑中回忆起自己曾经见过的女子,或清秀,或美艳。 来往花丛多年,虽然百花丛中过,却从未有一个女子让他生出想要共度一生的想法,这实在是……太奇怪了。 第42章 偶遇 天气渐渐回暖,大地复苏,万物生长,草木逐渐繁盛起来,正是办喜事的好时候。 自上次魏川上次来临山院之后,过了约莫十来天,有人再次敲响了院门。 谢安住在距离院门最近的屋子,他打开门,看见一身红色衣袍的魏福站在门外,其背后背着一个大大的包袱。 看这打扮,谢安就知道来意,洋溢着笑脸将来人迎了进来。 此时,四儿和临山院一众人都聚集在堂屋,等着魏福说话。 原来过两日魏川就要成亲了,陈夫人特地派了人来送喜钱和果子,意思是给众人也沾一沾喜气。 魏福在八仙桌上摊开包裹,只见里面是一些银裸子和喜饼、糖果等物。 众人皆是眼前一亮,虽然魏川从前也待他们不薄,可是这样多银裸子,他们也是第一次见,尤其是红儿绿水两个小丫头,盯着那些东西,一双眼睛都要发光了。 她们七八岁的年纪就被各自的父母卖给了人牙子,在人牙子手里过了一两年,人牙子刻薄,那里的孩子都是饥一顿饱一顿的,自从被买回来看守临山院才过上了两三年安稳日子。 “夫人说了,大家拿了银子可以去买些喜欢的东西,也算是沾一沾喜气。”魏福道。 大家数着自己分到的银裸子,每个人有二两银子左右,心中说不出的高兴,商量着要去宣城集市上买些什么东西。 最后,众人决定由谢安带着四儿、王三斤还有绿水去街上采买,大家写了一个清单,交给了谢安。 次日清晨,四人赶着马车出发,约莫走了有两个多时辰,到了宣城的集市。 谢安并没什么想买,原就是来帮忙拿东西的,便留在了马车上看顾,让他们三人去逛。 十字街,宣城城北最热闹的集市,三人来到街头,只见人头攒动,各种商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街道两旁店铺林立,好不热闹。 绿水性子活泼,一边看,东摸摸西摸摸,当先买了三串糖葫芦分给四儿和三斤,拿着糖葫芦一边走一边吃,满脸喜气。 王三斤吃着手里的糖葫芦,默默跟在四儿身后,仿佛一个隐形人一般。 看着眼前熟悉的场景,四儿一时间有些恍惚,上次来这里是多久呢,半年还是一年前?当时还是为了给苏荷买包子。 她心中想着,左右看看,突然间一种熟悉的感觉吸引着四儿,她转身,看到了一团物什堆在城墙墙角,随即不自觉朝着城墙角落走去。 等她走近一看,发现那里竟然蜷缩着一个人。 只见那人身上的棉袄穿得乱七八糟,已经脏得看不出颜色,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黢黑,两鬓斑白,额头上有着深深的抬头纹,脸上满是污迹,完全辨认不出样貌来。 他原本是身体蜷缩在墙角,双腿伸出去晒太阳,此刻似乎感到有人挡住了眼前阳光,他缓缓抬起无神的双眼朝着眼前人望去。 “孙妈妈。”四儿低低唤了一声。 原来,眼前人竟然是曾经留仙楼的管事妈妈孙怜。 孙怜仿佛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一双鸡爪一般,指甲里满是污垢的双手抱住自己的身体,使劲朝墙根儿缩了缩,满脸惊恐地看着眼前人。 “你怎么了,怎么……会变成这样?”四儿只觉得眼前人跟从前的孙妈妈有着太大的区别,蹲下身来问道。 四儿还记得当日自己无意间闯进了闹鬼的留仙楼,遇见了叶青岚师徒,当真是命悬一线。 不过玄清子牺牲了自己十年修为,应该已经将那东西暂时封印了才对,孙妈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思索间,只见孙妈妈双眼望着四儿,眼珠子一动不动。 孙妈妈似乎是发现跟前站的是自己熟悉的人,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但是徒有张嘴的动作,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脸上肌肉抽动,表情极其怪异。 此时,王三斤和绿水走到了四儿身后,相视一眼,怔怔的看着眼前乞丐打扮的老婆婆。 “有人抓住了她的脖子。”王三斤碰了碰四儿的胳膊道。 四儿这才注意到,孙妈妈的脖子上有一只若隐若现的黑色手掌,那手掌死死扼住孙妈妈的脖子,让她没办法发出任何声音。 顺着那手臂看去,只见其躯干隐匿在孙妈妈身后的城墙里,看不见具体的模样。 四儿上前一步,想要伸手直接将那东西拽出来,刚起心动念,只看见那手臂突然松开,如同一条毒蛇一般,刹那间就消失在墙壁之中。 好快的速度,那是什么东西?四儿心头疑惑,但是隐隐觉得那黑影散发着一种熟悉的气息。 四儿让绿水和王三斤去买东西,自己则是买了一些包子、豆浆再加一只烧鸡摆在了孙妈妈的面前。 看着眼前人狼吞虎咽的模样,四儿心中喟叹,世事变化得如此之快,不过短短一年的功夫,原本光鲜亮丽的掌事妈妈就沦落到这般田地。 过了约莫一刻钟,眼前的人似乎是吃饱了,逐渐放慢了进食的速度。 先前呆滞,毫无神采的眸子渐渐恢复几分清明。 突然间,她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死死瞪着四儿,嘴唇开合,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是依然发不出声音。 四儿能够看到,此时并没有人掐着她的喉咙,为什么她依然发不出声音呢,当真费解。 就在四儿感到奇怪的时候,一种沙哑沉闷,仿佛风烛残年的老者发出的声音自孙妈妈的口中传出。 “有鬼……有。” 那张嘴开开合合,来来回回说着这几个字,一双眼睛渐渐泛红,两行泪混合着脸上的污迹流了下来。 听到这句话,四儿立刻就意识到,是有什么东西缠着孙妈妈,才导致她落到今天的地步,不过此时那个东西应该不在这里,因为她当下并没有感受到有什么特别的气息。 见眼前来来来回回念叨着同一句话,似乎是精神上受到了什么刺激,再给不出多余的信息,四儿站起身准备离开。 她也不过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人,一时间想不出来什么什么办法帮助眼前人,所以准备去请教一下谢安看看他有没有办法帮助眼前人。 虽然孙妈妈不是什么好人,但毕竟是第一个收留她的人,待她也不算太坏,既然看见了,就无法看着她如此毫无尊严地曝尸街头。 就在四儿准备抬步离开的时候,孙妈妈一把死死抓住了她的裙角。 “救……救救我,救命。”孙妈妈嘴里的包子没有吞咽干净,口齿不清道。 四儿转眼望去,见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泪水和污迹产生了两道触目惊心的泪痕,双眼红肿,眼中满是血丝,显得格外骇人,却目光清醒,不复方才木讷模样。 第43章 孙妈妈 客房之中,孙妈妈蜷缩在床榻的一角,双手环抱着自己的双臂瑟瑟发抖。 不久之前四儿拜托谢安帮忙,谢安请了一个浆洗衣服的妇人为孙妈妈擦洗了身子,换了一身干净衣裳。 此时的孙妈妈依旧神情呆滞,双眼无神,显得格外老迈,丝毫不见曾经的风采。 见四儿转身,孙妈妈立即又拉住了四儿的衣摆道:“别,别走,有……有鬼。” 她一面说,一面眼珠子乱转,打量着周围,满眼惊恐。 四儿原本只是想去倒一杯茶来,此刻只好停住了脚步,坐在了床榻边上道:“你说的鬼,它是谁?”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鬼是人死后产生的,总归有个姓名。 听到这话,孙妈妈的双眼圆睁,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道:“是手,是手!” 手?四儿疑惑,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说孙妈妈只看到了那东西的一双手,并没有看到它的模样吗? 实际上,四儿到今天还没有看到过能够直接攻击人的厉鬼,它们通常是影响人的神志,让人失去求生意志,能够利用鬼域产生幻境的都是极少数。 上次那个黑影竟然可以直接扼住孙妈妈的喉咙,实在是前所未见,看来,这宣城变得更加危险了。 见孙妈妈絮絮叨叨,口中含混不清,四儿知道再也问不出什么,于是再次转身,来到了八仙桌前。 绿水、王三斤和谢安早已经坐在八仙桌前,四儿将孙妈妈的事情简略告诉了众人。 听了四儿的话,绿水撇了撇嘴,“原来是一个老鸨子?这样的人缺德事干了不知道多少,四儿你真是糊涂,她有什么可帮的?我看在街上乞讨的下场最适合她,都是报应!” 绿水气鼓鼓的,她当初在村里的时候,听人讲了一箩筐逼良为娼的事,大都是这些老鸨子害的,多少清白人家的女儿就这样毁了。 就连她自己也险些落得那等下场,心中早已经厌恶透了这些人。 “绿水。”谢安看了绿水一眼,示意她不要多话。 四儿也知道孙妈妈眼里只有银子,做了许多缺德勾当,或许是当初孙妈妈光鲜嚣张的模样和现在相差太多,让她生出一丝不忍来。 见四儿久久不说话,谢安道:“四儿,你如果实在放心不下,我们就将她送到郊外的白雀庵,那里收留的都是一些无依无靠的女子。” 听到这个消息,四儿微微讶异,世上竟然还有这种地方?当真稀奇,她点了点头道:“谢大哥当真见多识广,那我们就快出发吧,不要耽误了时辰。” 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分头行动,四儿雇了辆牛车和谢安一起带着孙妈妈去白雀庵,绿水和王三斤则是赶着马车,带着东西径直回临山院去了。 路上,谢安赶车,四儿和孙妈妈坐在车厢中,牛车缓缓行驶着,孙妈妈抬起了原本低垂的眼睑。 她定定看了自己对面的四儿良久,突然开口问道:“苏荷她怎么样了?” 听到这话,四儿微微讶异,心道:这人难道是清醒了? 于是只好如实回答道:“苏姑娘她……难产,去了。” “什么!唉……”孙妈妈脸上,双眼圆睁,脸上现出震惊的之色,而后又垂下眼睑,长叹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世间男子大都薄情寡义,偏偏还有这么多姑娘相信她们,当真是猪油蒙了心。” 孙妈妈眼中含泪,摇头感叹。 “她一向心高气傲,最是要强,一身技艺娴熟精湛,做一个花魁娘子也可以衣食富足,何必如此作贱自己。”孙妈妈絮絮叨叨说着。 四儿不懂这些,只好听着,也不去接话。 “那孩子呢?孩子可平安?是男是女?”孙妈妈像是反应过来一般,不断追问。 “是个小公子,很健康,有专人照料,长得又圆又可爱。”四儿回忆着念儿白生生的莲藕臂和圆润的脸颊道。 “那就好,也算是全了她的心愿了。”孙妈妈又低低叹了一口气道。 说完这句话,孙妈妈就不再说了,缓缓垂下眼帘,双手耷拉在膝盖上,神思似乎已经游离到了九霄云外。 过了约莫有一刻钟的时间,就在四儿以为眼前人要睡着了的时候,孙妈妈突然说话了:“我这一辈子,见过无数达官显贵,佳人才子,吃过的用过的,是寻常人家几辈子也求不来的,也算是知足了。” “如今这世道已经变了,变得我不认识了。” 孙妈妈说的话,四儿似懂非懂,她想要开口询问,又怕刺激到孙妈妈,让她再次陷入混乱,只好静静等着。 “那些东西,我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过,但是……它们就这样出现了!” 终于说到这件事了吗?“它们”指的就是那些掐住孙妈妈脖子的东西吗?四儿暗暗思索着,等待着孙妈妈透露更多。 “你说在青楼每日锦衣玉食,打扮得漂漂亮亮,吟诗作画,弹琴饮酒有什么不好?为什么那么多女子偏偏都想着相夫教子,去过鬼门关,去受那些伺候小叔子姑奶奶,孝敬公婆,独守空房的罪?” 孙妈妈胡言乱语,又将话题绕了回去。 “罢了,这一切都已经是前尘往事了。” “四儿,你要好好活着,为自己活着。”孙妈妈惨笑着看向对面的四儿。 四儿看着眼前人,只见其额间一股黑气环绕,隐隐透出一种腐朽的气息,她立即意识到,孙妈妈恐怕命不久矣。 约莫赶了一个半时辰的路,三人来到了白雀庵前面。 白雀庵修建在白云山的半山腰,风光秀丽,却香火不旺,只因为这里都是一些孀居女子,世人觉得不吉利。 只有一些大户人家的主母小姐,偶尔做些善事,捐一些香火钱,再加上庵堂众人种植一些庄稼,也能够勉强维持。 与那些威严庄重寺庙大门不同,白雀庵的外面就是一片开垦过的菜地。 谢安上前敲门,片刻后,只听得门嘎吱作响,一个慈眉善目的身着僧衣的妇人探头询问,谢安说明了来意。 几人进了门,来到了客堂。 等了片刻,白雀庵的住持,了缘师太在弟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客堂。 谢安当着住持的面,在功德箱前捐出了二两银子的香火钱。 了缘师太听罢几人来意,双手合念了一声佛号。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两位此举大善,我佛自然成人之美。” 也不知道是不是四儿的错觉,她觉得了缘师太看孙妈妈的眼神有些悲悯得过了头。 了缘师太说罢,双手再次合十,朝着众人鞠躬行礼,算是答应了请求。 临走之前,四儿在孙妈妈的额头上种下了莲花印章,孙妈妈又恢复了先前呆滞的模样,就连四儿两人离开,她都没有来送送。 四儿种下莲华印章不是因为她想要吞噬孙妈妈的魂魄,而是因为她觉得纠缠孙妈妈的厉鬼格外特殊,她想看看,那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 第44章 新婚 太守府,张灯结彩,锣鼓喧天。 “一拜天地。” 随着喜官的唱和声,一身大红喜服的魏川以及面前的新娘,双双朝着门外的天地下拜。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送入洞房……” 喜官唱完了贺词,新娘子被喜娘送回了洞房,屋子外有人点燃了鞭炮,伴随着丝竹管弦,众人纷纷道合,一副喜庆洋洋场景。 魏川跟来客敬酒,听着贺词,脸上带着一贯的微笑,极其适应这样你来我往的,觥筹交错的场合。 他今日似乎格外地开心,先是跟长辈以及宣城的勋贵一一问候,敬酒,再回到相熟的同辈好友那桌,肆无忌惮痛饮起来。 “魏兄好福气,听闻宋家妹妹才情出众,冠绝京都,是一等一的才女,当真是羡煞旁人。”虎威大将军之子韩烈笑道。 “来,我敬魏兄一杯。”说罢,韩烈站起身,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 “多谢韩兄,最近忙着操办婚事,都不曾与好友相聚,改日一定设宴赔罪。”魏川来者不拒,一口喝干了杯中酒。 魏枭冷眼看着桌上一群少年子弟,原本微厚的双唇紧抿着,形成了一个冰冷坚毅的弧度。 他是被陈夫人特地安排在这一桌的,为的就是看着魏川,让他适可而止。 不过此时人多眼杂,众人正在兴头,他虽觉得魏川喝得太多了,却不好直接阻止,只暗暗攥紧了衣角。 暮色四合,众人都喝得双颊绯红。 杜衡应了陈夫人的邀请来参加婚宴,医者父母心,看不得有人糟践自己的身子。 见魏川这样不要命一般地喝酒,不由得摆手道:“魏郎君当真是千杯不醉,我等甘拜下风,快些去洞房吧,莫要让新娘子久等。” 众人都笑了起来,纷纷附和着杜衡的话。 “对,听杜大夫的,酒要适可而止,多了就不成了。”宣城首富之子朱逸眷,摇摇晃晃站起身道。 朱逸眷身材中等微胖,一张圆脸,头戴紫金冠,身着宝蓝色锦缎袄子,腰间围了一条镶金嵌玉的同色腰带,腰带上坠着三五个玉佩,还斜插着一把扇子,足底蹬着踏云靴,好不富丽喜庆。 这里的人,虽说非富即贵,但都要给宣城首富和神医的面子,见朱逸眷和杜大夫都这样说了,也无人再说反对的话,纷纷劝魏川早些回房。 “小郎君,我扶你回新房吧。”魏福刚才看见魏川不要命一般喝酒,也是心惊胆战,趁着机会忙道。 魏川摆了摆手道:“各位!各位赏脸,我魏某自然是舍命相陪。” 他双颊通红,眼神涣散,显然已经醉了。 魏福在韩烈的帮助下搀扶着自家公子,一摇一晃地朝着屏风后面走去,魏川还不尽兴,口中喊道:“再来,再来,我没醉。” 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在魏川身上,却没注意到一人悄悄起了身,抬脚朝屏风另一侧走去。 出了屏风,转过一道小门,到了风雨连廊,魏枭左右张望,寻找着什么,此时天已经黑透,连廊中只点着几盏红灯笼,光线昏暗暧昧。 他的视线穿过花木,看到了回廊转角处的魏川,只见魏川坐在回廊上,一旁魏福和小丫头正在劝他。 “公子,起来吧,当心着了凉,新娘子也等急了。”魏福弯着腰,小心翼翼道。 几个小丫头去拉魏川,魏川挥动手臂,打开了小丫头的手。 “别……别碰我。”他嘟嘟囔囔道,看样子是准备在这里睡觉。 魏福看到了一旁高大的身影,心头微颤,连忙道:“二公子。” 小丫头们也都齐齐望去,纷纷行礼。 “家里客人多,此时正是需要人照看的时候,你们忙去吧,我来带他回房间。”魏枭冷着一张脸道。 “这……”魏福有些犹豫,他知道自家公子不喜欢魏枭,但是当下他更担心魏川在这风口躺久了着凉。 犹豫了片刻魏福拱手下拜道:“这就有劳二公了。” 夫人都放心让二公子照顾小郎君,他有什么可担忧的。 只见魏枭一把将魏川捞起,扛在肩上,朝着新房的方向走去,只留下魏福三人呆愣在原地。 几人瞠目结舌,这府中,也只有这二公子敢如此对待小郎君了,他摇了摇头,对身边两人道:“走吧走吧,别看了,我去拿醒酒汤,你们俩继续去招呼客人。” 魏枭扛着魏川走出回廊,来到了草坪上。 “呕……” “放,放我下来。” 魏川发出想要呕吐的声音,用手捶了几下魏枭的肩膀。 “别走了……我……我要吐了。”魏川见其没有反应,再次道。 看着趴在半人高的假山上,朝着池子里哇哇乱吐的魏川,魏枭双手抱胸,满脸都是嫌弃。 魏川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翻身挨着假山坐了下来。 新房就在湖对岸,只需要过了石桥再走几步就到了,而魏川就像是全身挂了铅一般,坐在地上一动不肯动。 魏枭将腰间的水壶解下来递给眼前人道:“你还要我扛着你过去不成?” 接过了水壶,魏川也不客气,凌空将水倒进自己的嘴里,咕噜一阵,漱了口。 “我只是不想跟陌生人睡在一起,真是叫人头疼。”魏川一掌拍在自己的额头上,语气十分恼火。 回应他的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事已至此,逃避无益,走吧。”魏枭伸出手掌,示意魏川扶着自己起来。 魏川长叹一声,伸手去够魏枭的手,只觉得那只手掌宽厚有力,掌心的肌肤粗糙,让他心中生出一丝艳羡来。 这样的手掌才是男子该有的样子,只是自己的父亲希望他跟大哥走科考的路子,不曾重视他们的武艺,转身却收了这样一个天神战神的养子。 小的时候,自己每日读书写字,只有少量的骑射课程,看见魏枭每日都背着一把小木剑,心中羡慕不已。 有一次,他趁着魏枭不注意,一把抢了魏枭的小木剑来玩,谁知道魏枭二话不说,抓住他按在地上,要他交出木剑,他不肯,魏枭就捏他的脸,将他的脸捏得好痛。 最后他还是将木剑还给了魏枭,但是自那之后他看见魏枭就来气,一想到自己堂堂男子汉竟然被扑在地上捏脸,他就羞愤欲死。 想到这里,他立刻放开了魏枭的手,或许是起来得太急,他一阵晕眩,朝着地面扑去,眼看着自己就要摔个狗吃屎,只感觉到腰间一紧,刹那间后背撞进了一个怀里。 “唔。” 魏枭发出了一声闷哼,浑身肌肉瞬间紧绷,魏川毕竟是一个七尺男儿,自身还是有一定分量,方才情急之下伸手一捞,被眼前人撞了个满怀,只觉得胸口一震,好在常年习武,并不会因此受伤。 看着魏川着急忙慌,踉踉跄跄的身影,魏枭疑惑不解,怎么?方才还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现在却是如此急不可耐? 他冷哼一声,转身朝着自己的院子走去。 第45章 魏府 清晨,临山院,修竹轩,四儿坐在石凳上双手托腮,看着王三斤演示招引鬼魂。 一串复杂难言的咒语,从王三斤的口中徐徐传出,速度极快,声音很低,像是毫无意义的含混音节,又像是来自另外一个时空的低语。 王三斤双眼微闭,不断念诵,约莫过了一刻钟,他骤然睁开了双眼,朝着旁边的一丛斑竹看去。 四儿也意识到了事情有异,她转眼望去,只见那竹子底下出现了一个人形的轮廓,正逐渐变得清晰。 那东西很小,像是缩小了的婴儿,白生生的,一身灰衣,衣服款式简单,像是一块布披在身上,两只圆形的绿油油的眼珠子一眨不眨看着两人。 这是,人参娃娃? 四儿心头大喜,觉得眼前的小东西甚是可爱,连忙上前几步步,伸手去触碰那娃娃,只见其眼珠子跟着四儿的手转动,任由四儿触摸自己的脸,露出一脸享受的表情。 “咯咯咯。” 那娃娃因为四儿的触碰,发出咯咯的笑声,脸上也露出了嬉笑的表情。 原来,因为身体有所限制,四儿无法同时拥有全部的意识能力,某些能力就会在有意识的鬼奴身上觉醒,而王三斤有了鬼奴印记,所以觉醒了招引妖物鬼怪的能力。 王三斤也蹲下身来,好奇地看着眼前的小娃娃。 他也是第一次招引出这样讨人喜欢的小精怪,以前都是引来一些厉鬼妖邪,面目可憎,看到这样可爱的小娃娃,心中也很是欢喜。 就在此时,只听得院门嘎吱一声被推开了。 两人一惊,同时朝着院门望去,只见绿水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绿水急匆匆跑到两人跟前,看到四儿蹲坐在地上,叉着腰问:“你们还在这里捉蛐蛐呢?大事不好了。” 四儿转头一看,只见刚才的小娃娃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起身问道:“怎么了?” 绿水将事情解释了一遍。 原来,魏府的李奶奶一大早就来了,正是来接念儿回魏府的,此时正催促着姚二婶收拾东西,准备立即启程。 听到这话,四儿连忙朝着怡景轩那边跑去了。 因苏荷在修竹轩这边去了,怕晦气过给了孩子,姚二婶就带着念儿住在了怡景轩,而四儿则还是住在修竹院,平日里会从这边过去照料。 说是照料,其实不过就是在旁边看着,更多时候都是姚二婶子在照顾。 到了怡景轩,只见姚二婶抱着念儿正往外走,身上还背着一个包袱。 “姚二婶子,你就这样走了,也不知会我一声?”四儿有些疑惑问道。 姚二婶停下了脚步,有些不好意思地朝着四儿笑了笑,此时,李奶奶走了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小丫头。 “这位就是苏荷姑娘身边的丫头?”李奶奶笑道。 四儿也是第一次见到李奶奶,照例行了礼,“是,李奶奶安好。” “倒是知礼数。”李奶奶笑了笑,嘴上接着道:“我们魏家毕竟是官府,不是什么人都能够进去的,就算是仆从丫头,也得是清白人家的妇人姑娘。” 说罢,由下至上,毫不掩饰地打量起四儿来,脸上带着倨傲的神色。 只觉得眼前少女身量单薄,肌肤胜雪,虽低眉敛目,却掩饰不住的狐媚样子。 “我们夫人向来慈悲,念你孤苦,特意嘱咐了你可继续在这里看守院子,月钱和其他丫头一般无二。” 四儿从想过这些人会如此行事,此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能默不作声。 姚二婶子上前一步,柔声安慰四儿道:“你放心吧,我知道你对苏荷姑娘衷心耿耿,但是这孩子毕竟是魏家的,你也算是尽了心,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就在四儿进退两难之际,只听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 “母亲何曾让你为难她一个小丫头了?”魏川走了进来,身后跟着魏福。 他一早得知母亲派了人来接苏荷的孩子,心中放不下,找了一个借口出门跟了上来,开门就看到了这样一幕。 这李奶奶仗着自己是母亲的陪嫁,越来越放肆了。 “小郎君。”李奶奶颔首行礼,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 夫人这个小儿子当真是被溺爱得不成样子,竟然对她这么大年纪的人这样说话,自己好歹在陈氏这么多年了,也算是他半个长辈,心中越发不满意起来。 “四儿,你过来,跟着我回府。”魏川朝着四儿招了招手。 四儿看了一眼身后的王三斤,但是觉得此事不宜现在提起,依言低着头走了过去。 “小郎君,这件事是夫人吩咐老奴来办的,并非老奴托大,自作主张。”李奶奶脸上露出几分笑意,颔首回答。 眼前魏川毕竟是陈氏的亲儿子,再怎么不成器,自己表面功夫还是要做的。 “此时我自然会跟母亲说,不用你操心。”魏川瞥了一眼李奶奶,随口道。 “小郎君可要乘坐马车一起回去?路上也免得颠簸劳累。”李奶奶心中愠怒,口里却是关怀备至。 此时,魏福上前一步道:“小郎君骑了马,李奶奶自去吧,不必事事操心。” 李奶奶不再说什么,行了礼,带着姚二娘出了门,坐上了回城的马车。 一旁的绿水咂舌,这魏府当真是奇了,一个老妈妈的威严体统,竟然比太守的亲生儿子还大,当真是长了见识。 “四儿,你要走吗?”王三斤见李奶奶走了,上前几步,站在了四儿的身边。 王三斤这一段时间吃好睡好,原本瘦弱的身体渐渐变得结实,身高也长了不少,站在四儿身边,竟然比起高出半个头来。 他发现了自己奇怪的能力,竟然并不觉得惊奇,自然而然接受了,每隔一段时间就帮助四儿招引厉鬼生魂,每每见到四儿吞噬那些厉鬼,只觉得心满意足。 此时此刻见到四儿要跟魏川离开,心中升起无限的不舍来。 四儿连忙问魏川道:“这是三斤,他可以跟着我们吗?” 她也很舍不得王三斤,如果没有王三斤,她又要时不时挨饿了。 “他是你哥哥?”魏川看了看王三斤,再看了看四儿,有些疑惑问道。 三斤,四儿,听上去确实像兄妹,而且魏川觉得,这两个人的气息也有些相似。 “是,他是我失散多年的兄长,前些日子我们才相遇。”四儿心念电转,立即回答道。 王三斤听到这话,心中也不觉得奇怪,跟着点了点头。 “好,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起回去吧。”魏川觉得这不过一件小事,没有任何纠结。 四儿和王三斤跟临山院的人告了别,收拾了一些必要的东西,就跟着魏川出了临山院。 路上,四儿突然想到了放在念儿身上的荷包,那个荷包可是依附着苏荷的魂魄,那李奶奶该不会将那荷包扔了吧,想到这里,她心中焦急,只恨不得抓住姚二婶再嘱咐个七八遍才好。 第46章 被发现 来到太守府已经十来天了,四儿和王三斤被安排在了魏川居住的白露苑,四儿的工作就是在魏川的书房中洒扫以及端茶递水,这些事情她很熟悉,做起来没有什么难度。 王三斤负责修剪花木枝干的活计,他很喜欢,如今他越来越喜欢跟山林草木打交道,只觉得这些比人亲近多了。 傍晚,四儿结束了今天的工作,装作要回自己住所的样子,小心避开了人,转入一片花木后。 王三斤朝她招了招手,四儿会意跟着王三斤悄悄来到了一片假山后面,此时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一个长发及腰的女子渐渐从湖中心升起,一身白衣,浑身湿哒哒的滴着水,身材纤细瘦削,肤色惨白,不似人色。 那女子背对着两人一动不动,似乎是在等待着什么。 四儿抬步走了过去,她看着眼前白衣女子,突然间有些好奇这人正面是何模样,于是问道:“三斤,你有办法让她转过身来吗?” 听到这话,王三斤愣住了,他可以招来这些鬼魅,并且将他们束缚在原地,但是从未命令过他们做什么事情。 “我试试吧。”他有些犹豫地回答道。 王三斤闭上了眼睛,他嘴里缓缓念动其另外一段咒语,同时将意识散开,试图将意识投射入长发女鬼的脑海。 接触到长发女鬼的瞬间,他仿佛掉进了冰窖一般,浑身一颤,乍然睁开了双眼。 此时此刻,原本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的长发水鬼身体动了起来,她朝着四儿两人飘来,速度越来越快。 不过眨眼的功夫,女鬼就来到了王三斤的面前,王三斤见那团黑色的头发乍然放大出现在自己眼前,不由得后退几步。 此时,四儿正站在王三斤对面,她看到了女鬼的另外一面——竟然也是一头茂密的长发。 女鬼的长发蔓延,逐渐攀上王三斤的手臂,小腿,慢慢朝着全身覆盖而去。 “救,救我!”王三斤吞吞吐吐喊道。 他此时虽然不慌张,但是没有别的办法,双目看着四儿求助。 四儿集中意识,朝着那女鬼投射,原本急速蔓延的头发刹那间停止,四儿靠近那女鬼,双眼微闭,深深吸了一口气。 女鬼化作一团浓烈的黑色雾气朝着四儿涌去,刹那间包裹了四儿的身体。 王三斤看着眼前情景,心头却并不惊慌,他知道,四儿没事,只是这个长发鬼呆在这水中时间很久,吞噬了许多落水者的魂魄,修为较为强大,四儿需要一些时间来吸收。 那些翻滚的黑雾似乎有着意识,在与中间的四儿交战,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那黑雾渐渐散去,四儿的身影显露了出来。 王三斤看着眼前的四儿,不由得张大了嘴巴,四儿原本干枯毛躁的发丝突然间变得乌黑发亮,闪出绸缎一般的光泽,叫人忍不住想要去触碰。 四儿也注意到了自己的变化,她伸手捋了捋散开在肩头的发丝,觉得手感很是不错。 就在她心中高兴,想要问问眼前的三斤要不要摸摸的时候,突然听到咔嚓一声,她目光一凝,朝那边望去。 只见魏川正伸着脑袋,满脸惊恐地望着这边。 看到自己被发现了,魏川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站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没想到四儿竟然不是人,那她是什么?难道是…… 回忆起刚才见到的长发水鬼,他双腿发颤,险些跌倒在原地。 “魏公子。”四儿走了过去,行了一礼,她不知道魏川看见了多少,一时间有些拿不定主意。 “你……你……”魏川指着四儿和王三斤,吞吞吐吐,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些回忆的片段在脑海中闪现,他后退几步,按住了自己的额头。 魏川想起了一些事情,心头大骇,缓缓后退。 “你……你不要再影响我的记忆了。” 听到这话,四儿傻了眼,没想到自己的术法竟然会失灵,她摆了摆手道:“魏公子,你听我说,我没有要害你的意思。” 苏荷的孩子还有三斤和自己都多亏了魏川的照顾,她知道影响人的记忆是有许多风险的,甚至可能叫人发疯,她不想这样对魏川,于是只好坦诚相待。 屋子里灯火通明,听罢四儿的讲述,魏川决定暂时相信眼前人,毕竟她若是要对自己做什么,自己也没有什么反抗的能力。 他一向爱看那些狐鬼故事,没想到竟然真的会被自己遇见,这样一想,原本的恐惧消失了,他竟然有些高兴起来。 “你可以吃鬼,那你一定跟那些滥杀无辜的冤魂厉鬼不一样。”魏川认真地看着四儿,满脸真诚道。 四儿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于是顺着魏川的话点了点头。 “对了,那你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啊?”魏川楚楚可怜地看着四儿,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恳求道。 四儿犹豫着点了点头,然后又有些后悔,于是立刻补充一句道:“你先说来听听。” 魏川示意四儿把耳朵伸过来,低声将自己的请求说了一遍。 双手合十道:“求你了,真的,求求你了,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帮我了。” 他也是这段时间才发现自己的异常的,心中既惭愧,又难过,只觉得对不起自己父母的养育之情,于是才做出了那个决定,但是一直以来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一直到刚才,他才有了一个万全之策。 “为什么?若是不喜欢宋姑娘,为什么又要娶她?”四儿有些疑惑。 魏川摇头叹息,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原来他觉得娶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是为了满足自己爹娘的心愿。 听罢之后,四儿心中隐隐有些不舒服,但是又不知道为了什么,于是点了点头道:“我想想吧。” 入夜,四儿躺在床上 回忆着魏川让她做的事情,只觉得荒诞离奇,只希望不要因为这件事情惹出什么乱子来才好。 第47章 语焉不详 午膳之后,四儿一个人走在风雨连廊中,她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上是沏好的茶和一碟子香芋糕。 她脑子里想着昨天的事情,没有注意到地面刚刚打扫过,脚下一滑,手里的东西飞了出去,整个人也扑倒在地上。 “啊!”四儿大叫一声,连忙起身去查看,只见点心茶水撒了一地,她原本衣裙也多了几片污迹。 四儿看向那边水渍,摇了摇头去收拾地上的狼藉。 “怎么这么不小心。” 一个好听的女声传来,四儿抬头,只见眼前人秀眉细目,樱桃口,身着月牙白衣裙,十分秀丽动人。 这是谁?四儿回想了一遍,脑子里没有这一张脸。 “春喜,快去把地上收拾一下,带她去隔壁屋子换一件衣裳吧。”宋蕊吩咐道,她早就知道魏川书房里多了一个端茶递水的小丫头,如今一见,当真是一个难得一见美人胚子。 四儿无奈,任由名叫春喜的丫头拉着自己去了隔壁的屋子换衣裳,只见春喜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半新不旧的衣裳。 “这是我们娘子的,没穿过几次,你别介意。”说罢将衣服递给了四儿。 “你叫什么名字?”春喜一边帮着四儿穿戴,一边问。 “四儿。”她回答道。 “我叫春喜,你也听到了,我们娘子姓宋,想来你也知道是谁了。”春喜掩嘴笑道,手脚利落地帮四儿系好了腰带。 四儿立即就意识到,这个女子就是魏川的新婚妻子,来这里十来天了,这还是第一次看见她来书房。 换好了衣服,四儿跟着春喜来到了书房,只见那宋娘子正看着魏川桌子上的一张画像,目光很是专注。 “给宋娘子问安。”四儿依旧是规规矩矩行礼。 “我们去亭子里坐坐吧,郎君他今日下午去了夫人跟前,估摸着一时半刻回不来。”宋蕊起身,语气温和道。 魏川书房不远处就是一个湖泊,湖泊旁边有假山凉亭,四儿跟着宋蕊到了凉亭中,春喜去准备茶水点心了,此时凉亭中只有四儿和宋蕊两人。 难道这宋娘子是特地来找自己的?四儿这段时间也与不少人打过交道,心中也有了几分计较。 宋蕊站起身,看着湖中点水飞过的白鹭,突然开口道:“那孩子的娘亲,是何模样?” 这话吓了四儿一跳,没想到宋蕊竟然会这样问,难道是她知道了什么?念儿被陈夫人接进魏府中之后便亲自抚养,对外只称是行善积德,收养的乡下孩子。 这些鬼话,宋蕊当然不信,她亲自去看过,小孩子生得可爱异常,几乎能从那孩子眉眼间窥见孩子的娘亲是何等的美貌。 “你不必搪塞我,我早已经打听过了,那孩子的母亲身份有些不妥,所以才被安置在别苑,如今她已然去了,我并没有什么其他意思。” “只是想知道,魏郎君喜欢的女子究竟是何种风姿仪容。” 宋蕊接着说,朝着四儿笑了笑,露出了两个浅浅的梨涡。 “这……” 四儿想了想道:“姑娘她如雪中寒梅,高洁雅致,自有风骨。” 苏荷性子一向高傲,虽然身处泥淖却很有主见,哪怕是拼上一切,也要赌一场,绝不肯苟活于世。 听完四儿的话,宋蕊垂了眼眸。 “你倒是好文采。”宋蕊笑看着四儿道。 是啊,自己的脑子里怎么会有这些词语,四儿也不知道。 她低了头连忙找了个借口搪塞道:“都是平日里从说书先生那里听来的。” “她不但生的好,就连丫鬟也是如此冰雪灵秀,当真是好福气,只可惜……”说到这里宋蕊打住了话头。 她坐了下来,拿起了石桌上的一杯清茶,饮了一口。 亭子里变得落针可闻,有一阵清风吹过,撩起了垂挂在亭子两面的纱帘,送来了西府海棠花的香气。 沉默了半晌,宋蕊再次开口道:“那孩子生得好,一定是像极了他的母亲,长大之后不知要迷倒多少姑娘。” 听了这话,四儿有些迷惑,这是什么意思?说念儿男生女相么? “只可惜,一点也不像魏郎君。” 听到这句话,四儿的睫毛微微颤动,眼前人是发现了什么吗?或者只是怀疑猜测? “宋娘子若是有疑惑,可以问问魏公子,四儿只是一个洒扫丫头,知道的事情有限。”她不动声色。 宋蕊笑了笑道:“这世上的女子都可怜,无论贫穷富贵,大都难以自主,都是可怜人,何必相互为难。” “宋娘子说的是。”四儿福了福身,回答道。 “你如今几岁?”宋蕊突然间问道。 这话题转得太急,四儿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过了片刻才答道:“四儿今年十岁。” 四儿实际上并不知道自己的年纪,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王三斤十二岁,自己看上去跟他差不多大,又称呼他为哥哥,所以才自称十岁。 “原本你年纪还小,不该与你说这些,但是这件事我实在是不知道应该跟谁说。”宋蕊犹豫半晌,脸上露出一丝绯红。 “我刚才那样问你,并不是要打听你原来主子的事情,而是……而是……” 宋蕊要说得话似乎格外隐秘,吞吞吐吐半晌,还是没能开得了口。 “罢了,你还小,这些事情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再告诉吧。” 最后,宋蕊还是没能将要问的话问出口,而是笑了笑搪塞了过去,只是那笑容格外惨淡,叫人看了于心不忍。 “郎君自成婚之后多安歇在书房,以后就要劳你多多照看了。”她起身,似乎是准备离开的模样。 此时春喜恰好端了点心和茶水来到凉亭,看见宋蕊起身,连忙快走几步,将点心放在了桌上。 “点心就给四儿吧,这是厨房新出的枣泥糕,味道好,对身体也好。”说罢,莞尔一笑径直朝亭子外走去。 四儿站在原地愣了半晌,看着桌子上那一碟子枣泥糕,脑中一片混沌,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宋娘子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对外人说?刚才是想告诉自己,又怕自己年纪小不懂这些? 当真是叫人看不明白。 第48章 计划 夜已深,墨色的天空零星点缀着几颗零零散散星子,月亮害羞地缩在云层后面,不肯见人。 魏府中有隐隐约约的灯光,那是守夜的人在巡逻。 府中除了守夜人都已经进入了梦乡,和府上下一片宁静。 守夜的仆妇默默做一些活计打发时间,熬过这寂静无聊的长夜。 魏府中,丫头仆从们分散住在各自服侍的主人院子,陈夫人的瑞雪堂下人们两人一间房,颇为宽松。 菊生是夫人身边的二等丫头,十四五岁的年纪,跟大丫头杏儿住在一起。 她正仰面朝天睡着,呼呼大睡,一侧手脚搭在床榻外面,或许是太冷了,她的小腿抖了一下,双眼猝然睁开。 菊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醒了,双眼茫然望着门口的地方,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只觉得湿漉漉的,一片冰凉。 下雨了?房顶漏水了?菊生立即朝着房梁望去。 一滴冰冷的液体正好落下,啪嗒一声,落在了菊生的眉心,她不禁眨了眨眼睛,坐起身,睁大双眼仔细去看房梁。 可惜屋中一片漆黑,她只能隐隐约约看到房梁的一个大概的轮廓。 等了许久,都没有第三滴水落下来,她索性将枕头换了一个方向,闭上眼睛准备继续睡。 就在此时,菊生蓦然发现,窗外并没有下雨,也没有雨水落在房檐上的沙沙声,那么,刚才的水滴是什么地方来的?她心中疑窦丛生。 此时,清风吹散了乌云,月亮露出了半个身子,月光将屋子里的场景照亮。 菊生抬头,只见房梁上悬挂着一个人,那人的脖子被一条白绫拉得老长,暗青色的舌头吐在外面,双眼暴突,正死死盯着望向自己。 “啊……” 一声凄厉无比的惨叫划破了夜空。 清晨,瑞雪堂,陈夫人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两个丫头,脸上露出疲倦的神色。 杏儿还好,衣冠齐整。 菊生则是头发散乱,衣服随意套在身上,嘴里不断自言自语说着什么,语速又急又快,叫人听不清楚。 “我昨日被菊生的叫声惊醒,菊生指着房梁上说有人上吊,可是我点了灯,什么也没发现。” 杏儿跪倒在地,将自己昨日所见一五一十禀告给陈夫人。 “我想是她受了风寒,病糊涂了看错,可是菊生却咬死了说房梁上有人上吊,奴婢不敢隐瞒,所以才……” 李奶奶看了陈夫人一眼,只见陈夫人眉头微皱,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的菊生,不知道在想什么。 “你当真是糊涂了,这些疯话也敢拿到夫人面前胡说。”李奶奶上前一步,做势要打杏儿。 只见陈夫人抬手制止,她放缓了声音问到:“菊生,你昨晚看见什么了?” 李奶奶是府中老人,自然最清楚不过这府中大事小事,见夫人这样,知道她也是疑心生暗鬼,不由得在心底暗暗叹息。 “我……我看见……”菊生受到刺激过度,吓得有些失了神志,如今见陈夫人问话,恢复些许理智。 她道:“我看见……看见……一个吊死鬼,瞪着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我,就这样。” 说着,猝然间对着陈夫人瞪大了双眼。 菊生原本就生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灵动乖巧,此刻形容狼狈再加上没有休息好,眼下一片乌青,眼中满是血丝,这一瞪眼,显得格外可怖。 “啊!”陈夫人原本前倾的身子连忙往后一缩。 她着实被吓了一跳,李奶奶上前几步,甩了菊生一个耳光道:“不知死活的丫头,竟然敢吓唬太太,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菊生挨了一巴掌,身体不稳,跌倒在地上,捂着自己的脸哭泣道:“是太太问的,我……” 此时,她的神志似乎已经清醒了,不复刚才阴森怪异的模样。 “罢了罢了。”陈夫人连忙摆手道:“杏儿你带着菊生去休息吧,这两天不用你们服侍了,养好了病再说。” 陈夫人清晨受了这一顿惊吓,一上午都怏怏的,就连姚二婶带了念儿来让陈夫人看,她也很快将两人打发走了。 不知道为什么,菊生刚才瞪眼的模样总是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弄得她心烦意乱。 到了晌午,魏川来了瑞雪堂,说是要陪着陈氏用午膳,见原本服侍用膳的菊生和杏儿竟然换成了青茗,顺嘴问了一句。 听到这句话,原本还勉强说笑几句的陈氏立即拉下了脸色。 魏川不明所以,转头去看侍立在旁的青茗,只见青茗暗暗摇了摇头,示意魏川不要多问。 用了午膳,陈氏早早地就回到内室午歇去了,魏川拉过青茗一问,才知道事情的始末。 没想到四儿这么快就动手了,动静还这样大,见效这么快,果真是非同凡响,不过他并不想因此伤害到自己的娘亲,准备跟四儿嘱咐一番,让她见好就收。 这样想着,魏川朝自己的书房走去,半道却被魏福截住了,他道:“韩家郎君说今天晚上在御品轩请公子小聚。” 说罢,递上了请帖。 魏川看吧,想着自己确实许久没单独跟几位好友相会,不好拂了韩烈的好意,于是便改道朝门外走去道:“快去准备马,不好让韩郎君久等。” 是夜,陈夫人今日整天都是昏昏沉沉地,早早吩咐人熟悉。 李奶奶一边为陈氏拧干手巾一边道:“夫人今日早些休息,养好精神,过些日子大公子和大人就要回来了,到时候见了夫人如此,不知道怎么心疼呢。” 听了这话,魏夫人抿嘴莞尔。 原来,魏准在魏川完婚之后就回京城述职去了,来回用了将近半年的时间,前些日子来信称就要到宣城了。 而魏瑾则是在京都求学多年,此次恰好跟随父亲一同回来探望。 “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事情太多,夫人也应该尽早找个人帮把手才是。”李奶奶又道。 “等再过些日子,我就将事情交一部分给宋家丫头,她嫁过来也快半年了,是该学着些了。”陈夫人道,说罢低低叹了一口气。 “川儿最小,却第一个娶亲的,于理于情都不合,我原本是想将这个家交给瑾儿的媳妇打理的。” 魏瑾天资聪颖,自小品学兼优,年方十二岁就去了京都求学,如今天已经过了整整八年,中途只回来过两次。 手心手背都是肉,自己虽然也是打心眼儿里疼爱,却因为难得相见,不如与小儿子那样亲密。 嫁娶之事本该长幼有序,谁川儿竟然做出那样的事情来,陈夫人此刻只觉得自己太亏待大儿子了。 就这样想着想着,陈夫人就进入了睡梦之中。 第49章 计划2 陈夫人躺下没有一会儿,迷迷糊糊就听到有人在叫自己。 “娘,娘,我回来了。”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陈夫人心里高兴,转头望去。 看到了自己儿子熟悉的脸,那张脸剑眉星目,与魏准有六七分的相似,正是她的大儿子魏瑾。 “瑾儿,你回来得这样快,为娘还没起床呢,你怎么就来了,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 陈夫人说着,回忆起了魏瑾小时候,那时候魏瑾约莫五六岁,夫君说男子从小需得自立自强,早早就让魏瑾一个人在隔壁屋子睡觉。 那时候魏瑾年纪小,初次离开母亲睡怕黑,怕得跟什么似的,一睁眼就要让奶娘带着来到陈氏的寝居,自己也是如现在这般,躺着跟瑾儿说话,说一会儿这孩子就撒娇耍赖,要上榻上继续睡。 想着,她如同那时候一般,伸出手去摸魏瑾的脸。 猝然间,陈夫人的手顿住了,她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但一时间又想不起来。 眼前魏瑾依旧笑着,眉眼英挺。 当年瑾儿五六岁就跟床榻一样高了,如今应该已是弱冠之年,怎么还跟床榻一般高呢?难不成是蹲着,堂堂男子汉,这像什么样子? 视线缓缓下移,陈夫人看到了令她魂飞魄散的一幕。 只见魏瑾的头放在一个木凳子上,正冲着她勾唇浅笑。 “母亲,瑾儿要跟母亲一起睡。” 魏瑾的脸明明是一个青年男子的脸,口中却发出五六岁稚童的声音。 “这是……这是……” 陈夫人伸出去的手已经快要触碰到魏瑾的脸颊,她颤抖着,想要把手缩回来,却只觉得全身发麻,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看着面前魏瑾的人头。 眼看着魏瑾裂开的嘴角越来越大,最后一直裂到了耳根子,紧接着,“砰”的一声,魏瑾的头颅爆裂开来,化作一阵血雾,朝着陈氏的面颊喷来。 “啊……啊……” 李奶奶听到了陈夫人的叫声,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陈氏窗前,只见陈氏正使劲儿擦着自己的头脸,双眼紧闭,一副沉浸在噩梦中无法自拔的模样。 “夫人,夫人,夫人别怕,我在,乳娘在,别怕别怕。”李奶奶将两只手按住,避免她伤害自己,嘴里念叨着安慰的话。 过了约莫半刻钟的时间,陈氏总算是睁开了双眼,看到眼前的李奶奶,她朝其怀中扑了过去。 “乳娘,我梦见,我梦见……”陈氏拉住李奶奶的手,想要把自己梦中所见说出来。 “嘘,不要说,不要说出来,梦都是反的,坏的不灵好的灵,别说,别说,孩子别说。”李奶奶打断了陈氏的话,拉住陈氏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 陈氏病倒了。 清晨,她只觉得头重脚轻,连床也下不来。 此时她满脸颓色,病怏怏靠在枕上,伸出一只手来给陈大夫把脉。 魏川昨日回来得晚,今天一早就听见自己的娘亲病了,一早就赶了过来,还带着宿醉的疲倦,看上去也是一副神情萎靡的模样。 过了有半刻钟,陈大夫陈岳松开了陈氏的手。 “怎么样,大夫?”李奶奶问道。 “依照脉象来看,夫人近几日心神不宁,以至心阳不振,导致邪气入体。需要多多静养,服用一些安神养气的汤药。”陈岳答道。 “堂妹,你要多多注意身体,切莫过度操劳。”陈岳知道,操办魏川的婚事陈氏用了不少力气心血,着实劳累。 这人的身体也是知道眼色的,一般忙的时候不会病,反倒是闲下来,立刻就不好了,此时就该注意休养,恢复精神元气。 他转身欲要去拿取笔墨,却看到了魏川,见其双眼呆滞,毫无神采,再联想到近几日府中的一些传言,陈岳眉头微皱。 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李奶奶,示意其跟自己来外间。 到了外面,屋子里只剩下远远一个站在门口听差的丫头,陈岳压低了声音,问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李奶奶犹豫再三,还是将事情和盘托出,毕竟陈岳不是什么外人,她也不用保密。 听了回答,陈岳低声道:“若是这药物没用,我看李奶奶还是请一些有道行的老人家来看看,这接二连的……我看川儿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的样子。” “我也是这样说,等会儿我就跟夫人商量商量。”李奶奶看了一眼内室道。 两人商定完了,陈岳开好了药方,决定亲自抓药煎药,于是别了李奶奶,准备上一趟街。 “你出去吧,别过了病气。”陈夫人挥手示意魏川离开,魏川哪里肯,说什么也要侍疾。 陈夫人心头着急,咳嗽起来。 “小郎君,这里有我,你快先去吧。”李奶奶道。 魏川拗不过自己的母亲,回到了白露苑。 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将昨日今日的事情一联想,立即知道这是四儿的手笔,想到自己的母亲一把年纪还要遭受这样的苦楚,忍不住就要落泪。 看着端茶上来的四儿,他喝了一声:“谁让你对我母亲下手的?” 语气颇为不善,满是责怪之意。 四儿站住了,她转身望向魏川,满脸不解。 “是你说要引来厉鬼吓人的,我虽然能招来厉鬼,但是只能限制他们不滥杀人,至于他们要去吓唬谁,这不是我能控制的。” “这些我也是提前告诉过你的,怎么现在又来赖我?” “你……”魏川想要再说些什么,但是想到一切确实是自己求四儿做的,而且这些厉鬼可不是什么可以任人差遣的奴婢,气势立刻弱了下去。 “对不起,是我一时情急……我母亲她……不会有事吧?”魏川脸上露出了愧悔之色,放低了声音道。 “厉鬼也是欺软怕硬,只会找一些原本就身体虚弱的人下手,若是夫人能好好调养,自然没事。”四儿站在原地,直直看着魏川道。 听完这话,魏川悬着心落回了肚子,原本满肚子的火,看到四儿冰雪一般的眸子也熄灭了,艰难咽了一口唾沫。 “谢谢你,四儿,是我不好,是我看到母亲生病就着急上火,你别往心里去。”魏川连忙站起身,找补了几句。 四儿也不说话,只是淡淡看了魏川一眼,转身往门外走去了。 望着四儿远去的背影,魏川伸手想要叫住她,但是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毕竟求人办事的是他,对人发脾气的也是他,总之都是他的不对。 算了,事情已经到了这一步,再来懊悔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只能将自己的计划继续进行下去。 第50章 计划3 时值正午,春日阳光和暖,微风习习,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 魏府后院中间摆上了一条供桌,三个蒲团,供桌上摆着四方宝鼎,鼎中点了三柱长香,鼎旁是瓜果点心,鸡畜鸭禽。 蒲团上盘坐着三个道人,中间的头戴天师冠,一身紫金袍,白面黑须,看上去约莫三四十岁的模样。 他的身后坐着一男一女,都梳着道髻,穿着灰蓝色道袍,面容清秀,气度不凡。此时也正双眼微闭,嘴里不断念着咒语。 陈夫人坐在屋内,李奶奶、魏川和陈大夫陪着,远远看着三人。 几个小丫头被安排在院子外,随时听候差遣。 只见当众原本盘腿而坐的道人突然站起身,大声念着一段谁也听不懂的咒语,咒语忽高忽低,时而像唱歌,时而像念诗。 他一边念,一边绕着供桌走起了四方步,舞着手中的桃木剑,看上去正在施展一种颇为精妙的术法,引得屋子里的人连连点头。 这又唱又跳的道人便是李奶奶托人请来看事的先生,原本想请杜衡大夫推荐的玄清子道长,谁知扑了一个空,人早已经离去多时了。 几番辗转,才找到这个自称玄清子道长师弟的灵山道人,李奶奶与陈夫人商议定了,重金将人请了进来。 看到这一番排场,众人原本悬着的心也渐渐落进了胸膛。 这样专业的阵仗,一定可以镇住那些妖邪鬼祟的。 灵山道人唱跳得极为认真,随着阳光渐盛,他的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三炷香上,眼看着三炷香燃出的烟气从原本的散乱无序渐渐变得直立起来,灵山道长不由得心中一突。 不会吧,来真的?他手舞足蹈之间抽空去看太阳,只见艳阳高照,心中顿觉安心。 他唱跳完毕,喊一声了,“呔,妖孽哪里跑!” 利落朝着虚空一刺,一阵狂风刮来,很好地呼应了他这最后一刺。 正当他心头得意,想要以一个霸气的姿势收回手中剑时,原本悬在当空的太阳突然被乌云遮蔽,阴影渐渐吞没了三人。 灵山道人心头狂跳,左右一望,只见不远处的花木阴影下突然出现了一个小人,那小人乍一看五颜六色,大头小身子,活像是一只成了精的毒蘑菇。 就在灵山道人目光望去的时候,那大头娃娃的头旋转了三百六十度,单腿着地,如同一阵旋风一般朝灵山道人这边窜了过来。 那大头娃娃很快到了灵山道人脚下,他吓得手忙脚乱,嘴里一边喊着一遍道:“饶命啊,饶命啊,大仙饶命。” 那大头娃娃绕着灵山道人绕了一圈又一圈,灵山道人自己转了一圈又一圈,手舞足蹈,仿佛跳舞一般。 最后,那娃娃停了下来,七八只五颜六色铜铃一般的眼睛望着灵山道人。 灵山道人也停下了转圈,双眼死死盯着眼前娃娃,不是他想盯着,而是根本无法移开目光。 只见那娃娃头顶渐渐裂开了一个周围长满尖细牙齿的大嘴,朝着灵山道人纵身一跃。 “啊……”灵山道人感觉到自己肩膀上一阵剧痛,倒在了原地。 两个道童早已经吓得和几个丫头缩在一旁,屋子里面的人更是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灵山道人对着空气一阵乱舞乱跳,最后倒地不起。 四儿和王三斤躲在屋子的转角处,露出半个身子看着外面的情景,见如今这样的状况,知道目的已经达到了,两人对视一眼,默契离开了原地。 事情发生的太快,不过短短几个呼吸的功夫,众人只顾着害怕,根本来不及反应。 最后陈夫人一口气上不来,终于昏了过去。 灵山道人次日醒来,走小门匆匆离开,魏府给出的定金都被留在了客房的桌子上,看来师徒几人一点都不想跟府里扯上半点关系。 李奶奶坐在一旁,看着昏迷了一天一夜的陈夫人,只觉得万箭穿心,恨得不得能代她受过才好。 魏川也是一夜没有合眼,在一旁看着自己的母亲,他心中又是愧疚又是后悔,只希望自己的母亲不要出事。 那场法师他就应该阻止母亲去看,可是又怕母亲生疑心,只能做戏做全套,将希望寄托在四儿身上。 又过了一日,正午时分,陈夫人捂着被子发了几回汗水,总算是悠悠转醒。 她醒来就抓着李奶奶的手不断哭泣,似乎又做了什么了不得的噩梦。 魏川昨夜并未回到自己的院子,而是歇在了隔间,此时看着自己母亲哭成这样,正想去找四儿理论一番,只见魏福匆匆跑了进来。 “夫人,公子,有一个和尚来了,说是能化解咱们府上的煞气。”魏福知道府里鸡犬不宁,也跟着焦灼,此时得了这样的信,以最快的速度前来禀报。 陈大夫皱眉道:“自己上门,莫不是什么骗子吧?想来讹钱?” 堂妹看了前日里那些师徒的表演,病情反而加重了,陈岳心中觉得,不能再让陈氏受这些江湖骗子的惊吓。 “如今事情已经这样,让他试试何妨?”魏川连忙道。 陈夫人此时早已经止住了哭泣,看着屋子里这么多人,感到不好意思,她如今都年过三四旬了,竟然还当着小辈的面露怯,当真不该。 “让他进来,听听他说什么。”陈夫人道。 进来的是一位年约二十出头的和尚,一身玄色僧衣,手上持着一串念珠,唇红齿白,面容俊秀,怎么看都不是得道高僧的模样。 “小僧明觉,是带师父传话来的。”和尚笑道,这一笑宛如春风拂面,叫人顿生好感。 听到是代师父传话,众人都微微松了一口气,也对眼前人多了几分信任。 原来,这明觉的师父就是玄光寺的慧慈方丈,慧慈前一段时间得到佛陀昭示,心有所感,令明觉来魏府传达。 魏福所在的地方有煞气环绕,一般道法无法清除,虽能够保护主家荣耀一时,却厉鬼出没,有家族倾覆的风险,唯一化解的方法就是令一位公子出家,在佛前潜心修行供奉。 听到这话,陈夫人哪里肯同意,气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着那和尚道:“你……满口胡沁,快将他打出去。” 明觉也不多留,说完之后鞠了一躬,转身便离开。 陈夫人只觉得头晕目眩,病情似乎又加重了几分,她躺在床上喘息着,心头对方才的和尚满是怨念,竟然说出要让她的小儿子出家的话来,简直是驴头不对马嘴,也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江湖骗子。 第51章 他想出家 下午,魏川来到了白露苑的小厨房,一把拉住了正在生火烧水的四儿。 “做什么?”四儿抬起头,满眼疑惑问道。 “算了,你这几日别再折腾了,母亲她身子不好,再这样下去,只怕是……”魏川说着,险些掉下泪来。 没想到,因为自己的一己私欲,伤了母亲的身体,他深感自己不孝,心中愧疚悔恨。 “已经将事情做到最后一步,若是这个时候放弃,就是前功尽弃了,你想好了?”四儿无所谓地问道。 反正她的事情已经做完了,剩下的是魏川自己要做的。 魏川原本混乱烦乱的心绪渐渐平息,是啊,什么都准备好了,只还差临门一脚,难道自己真的要放弃吗? 他放下了抓着四儿手臂的手,蹲下身,去看炉子里的火焰。 次日清晨,陈夫人一夜无梦,感到精神和身体都略略觉得好一些,在李奶奶的服侍下喝了一些小米红枣粥。 魏川走了进来,小心翼翼给自己的母亲请安。 “母亲,我昨晚做了一个梦……”魏川端着一碗清茶,捧到了陈氏面前。 陈氏接过清茶的手顿住了,她的手微微颤抖道:“怎么?” “母亲,我想出家。”魏川咬了咬牙,说出了自己心中所想。 只听得“啪嗒”一声,陈氏手中的茶碗掉到了地上,她的手颤抖着指向魏川,嘴唇也颤抖着,半晌说不出话来。 “小郎君!夫人身体才好些,你这是要做什么?”李奶奶上前几步,连忙去轻拍陈氏的后背,眼中满是责怪。 “我昨日梦中受了上师点化,称我若是不出家,恐怕家中……”魏川正要说什么。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 陈氏一巴掌扇在了自己儿子脸上。 打完之后,陈氏也愣住了,她看着自己小儿子脸上的巴掌印,再想想前日梦中所见,两行泪水顺着脸颊滑落。 “小郎君,你快走吧,别气夫人了。”李奶奶忙道。 这是母亲第一次打自己,魏川也有些懵,他踉跄着慌忙起身,跌跌撞撞往门外走去。 “川儿!”陈氏看着自己儿子的背影,哽咽着唤了一声,但声音太小,魏川似乎没有听见。 就这样,陈氏看着自己的小儿子的背影消失在大门外。 她抓着李奶奶的手道:“你说,我这是做了什么孽?啊?我这是做了什么孽!”陈夫人摇头叹息。 “夫人,小郎君也是担心您的身体和魏府,才会听信那个和尚的话,您该高兴才是,小郎君这样孝顺,宁可出家也要保住这和府的安宁。”李奶奶宽慰道。 陈氏摇头,这事情她说什么也不能同意,若是她同意了,只怕是对不起魏家的列祖列宗,但是一想到自己做的那个噩梦,她的心就如刀绞一般,疼得无法自已。 突然间,她像是反应过来一般问道:“对了,可有瑾儿和大人的消息?” “夫人您忘了,大人和瑾公子下个月初九回来。”李奶奶提醒道。 今天才十七,还有二十来天,陈夫人在心中暗暗琢磨着,只恨不得能够立刻飞到自己的大儿子身边。 回到白露苑,刚好是午膳的时间,魏川独自坐在湖边的凉亭里,旁边的桌子上摆了三坛子烈酒和一些小菜。 四儿坐在魏川的对面,用勺子往旁边的海碗中盛酒。 盛好了满满一碗酒水,只见魏川迫不及待端起酒碗,仰脖子一口饮尽了碗中烈酒,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又接连喝了两大碗,魏川双眼泛红,扑倒在桌子上,抱着酒坛子,嘴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你究竟是怎么了?”四儿皱眉问道。 原来,魏川先是让自己招来厉鬼吓唬人,再买通和尚带话,告诉众人只有魏府子弟出家才能保家宅平安,难道魏川真的这么想出家? 怎么了?魏川抬起了脸,没有回答四儿的问话,而是抹了一把自己的脸道:“来,再倒酒。” “我可不倒了。”四儿说罢,不想再去管魏川,站起身就要走,刚走出几步,就看到了抬步进来的高大男子。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四儿侧脸仰头看了看魏枭,魏枭也低下头看了看这个只到自己胸口的少女。 转眼间,魏枭已经到了桌旁。 魏川心中痛苦,脑子一片混沌,双眼朦胧看着虚空,他见没人倒酒,站起身,捧起桌子上的酒坛子就往自己的口中倒去。 突然间,他感到双手一空,有人将他手中的酒坛子夺了过去。 他睁着一双醉眼,看不清眼前人,只是喃喃道:“四儿别闹,给我酒,我没醉。” 魏川的双手挥舞着朝前扑去,一下子扑到了眼前人的怀里。 “四儿,你怎么长得这么壮硕了?啊?”魏川摸着眼前的腰身,抬起头望去,只见一张轮廓分明的脸出现在眼前。 凉亭中的魏川看清楚眼前人的脸,仿佛是触了电一般,急速缩回了手,踉跄着往后退去,眼看着就要摔个四脚朝天。 魏枭伸手一把抓住了魏川的腰带,往自己的身前一拉,两人旋转半圈,魏川跌入了魏枭的怀里。 躲在树丛的中的宋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看到这一幕,她攥着帕子的手,指甲深深陷入了肉里,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多日的疑惑总算是解开了,只觉得心如死灰,再也受不住,转身朝后跑去。 她一面跑,一面擦着脸上的泪水,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这样倒霉,以为自己的夫君只是不喜欢她这样的女子,没想到竟然是…… 泪水模糊了双眼,她分辨不出前路,踏上了木拱桥,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湖中。 春喜刚才被宋蕊打发去一旁取醒酒汤,此时正往拱桥上走来,看到自家小姐直直坠入了湖中,连忙扔下了手中的托盘,提着裙子去了湖边。 “来人啊,救命啊,来人啊……” 这湖水约莫有两米深,春喜不会水,站在桥上团团转,大声喊道。 好在这里距离凉亭不算太远,魏枭那边听到了春喜的喊声,连忙来到了拱桥上,纵身跳下来湖中。 水中的宋蕊扑腾着,看到了魏枭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再联想到刚才那种情景,宋蕊只觉心中厌恶,打死也不肯让眼前人碰自己,若是被眼前人救了,她还不如就这样死在这湖里。 第52章 宋蕊的心病 暮色四合,厨房外间,莲心丫头和四儿坐在桌子前,双双撑着下巴,正听王三斤绘声绘色说二公子英雄救美的事情。 “二公子跳入湖中,宋娘子因为紧张害怕,不断挣扎,二公子只好一记手刀,将其打晕”。 王三斤用手比划着,使出一记手刀。 “然后托着晕倒之后的宋娘子出了湖水,春喜连忙上去,小郎君也来到了湖边,不过小郎君瘦弱,只能拜托二公子将宋娘子抱回了房间。” 王三斤说完了,拿起桌上的茶杯一口气喝完了整杯茶水。 小丫头莲心年方十四,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她捧着自己的下巴,双眼冒出艳羡的光芒来,“二公子是养子,生得与大公子和小郎君都不一样,身材健硕,高鼻深目,当真是好看极了,若是我能被他抱一抱,不知道该有多幸福。” 四儿心中却觉得有些异样,宋蕊怎么会在那里,竟然还落入了湖中,自己当时只看到魏枭进了凉亭,并没有看到宋蕊啊?难道是后面去的? 当时春喜叫救命的声音实在太大,和府都传遍了,躺在病床上的陈氏也得到了消息,心里泛起了嘀咕。 府中这几日一桩桩一件件事情,当真是古怪离奇,难道真应了那小和尚的话? 可是一想到要让魏川出家,她又满心的不甘,自己统共就两个儿子,这魏府再没有别的嫡亲子嗣,自己怎么舍得? 早知如此,自己年轻的时候就不该把将魏准管得那么严,也不至于现在只有两个儿子……想着想着陈氏就想到了十多年前那件事,心里打了个突,不敢再想下去。 半夜,宋蕊因为落水受寒,全身酸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女子朝自己走来,那女子身材窈窕,皮肤白皙,实在貌美。 她出声问道:“你谁?” 苏荷大晚上无聊,四儿也没来找她,她就来到了白露苑,因为不知道四儿具体住在什么地方,在各处随意逛,没想到竟然走到了宋蕊的房间。 “你能看见我?”苏荷看着眼前女子,不由得惊讶问道。 苏荷仔细看去,只见眼前女子也同样是一个虚影坐起身,而女子的肉身还躺在床榻上,双眼紧闭着。 “你可不能离开自己的肉身太久,否则就回不去了。”苏荷指着宋蕊的身后道。 宋蕊心中疑惑,心里想着眼前人在说些什么,同时转身朝自己身后看去,只见一个跟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正双眼紧闭,躺在床上。 “呀!”宋蕊发出一声惊呼。 坐起身来。 她再去看眼前,昏黄的烛光下空无一人。 “小姐。”春喜急匆匆跑了进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水。 原来宋蕊落水受寒,后半夜就开始发热,春喜一直用热水擦洗她的手脚,忙活了大半夜了,刚才去换水的功夫,就见宋蕊惊醒过来。 魏川自成亲之后,就经常睡在书房,今日也是如此,看着偌大的床铺空着一边,宋蕊缓缓躺了下去,闭了眼道:“别忙了,我没事,你也快去歇歇吧。” 次日清晨,陈夫人来到了宋蕊地屋子里。 宋蕊身上披着一件外衣,正在喝治疗风寒的药,看见陈氏来了,连忙挣扎着起身,就要下床行礼。 “你快别这么着。”陈氏的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在李奶奶的搀扶下坐在了宋蕊的身边。 “母亲。”宋蕊喊了一声,她原本就瘦弱,此时嘴唇苍白,更增添了几分病容,叫人觉得可怜可爱。 陈夫人知道魏川不满意自己娶回来的这个儿媳妇,原来以为都是年轻人,过几日就好了,如今竟然闹到这个地步,看来宋蕊平日没少受委屈。 失足落水,她才不信呢,一定是这孩子从哪里知道了魏川要出家的风声,一时想不开,做出这样的事情。 “你有什么委屈尽管告诉母亲,不必藏着掖着,我自然会帮你做主。”陈氏拉着宋蕊的手道。 “一家人,凡事都要商量着来,没必要为了一点小事就自寻短见,你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可怎么跟蒋夫人交代?”陈氏拍着宋蕊的手,哽咽着。 宋蕊神情黯然,这样一看,倒真的像是想不开自尽的。 “你放心,这个府里有我在一天,就不可能由着川儿的性子胡来!” 陈氏继续劝慰:“你也要上点心,尽快生一个大胖小子,以后就什么都不用操心了。”陈氏嘴里说的劝慰的话。 宋蕊听到,只觉得口里的中药越发苦涩,放下了手中的药碗。 “快,先喝药,我光顾着说话了,李奶奶,去把我屋子的金丝枣蜜饯拿过来一坛子。”陈氏吩咐道。 李奶奶立即吩咐一旁的小丫头去了。 一旁的春喜连忙将碗端了起来,放在宋蕊的嘴边,宋蕊只好捏着鼻子,将一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此时,魏川走了进来,看见自己的母亲,连忙上前行礼。 陈氏不由得皱了眉头道:“这么一大早的,你去哪里了,自己的媳妇病了也不知道照看?” 听到母亲的质问,魏川不由得心里发虚,看了宋蕊一眼,心里祈祷着宋蕊千万不要将自己这一段时间的所作所为告诉母亲。 “看她做什么?我问你话呢?”陈氏皱起了眉头,目光朝着床榻另外一侧看去,只见那侧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不像是有人睡过的模样。 “夫人,宋娘子病了,小郎君自然要避开病气,这是我们府里的规矩,夫人你忘了?”李奶奶害怕陈氏又动气,连忙提醒道。 “咳咳咳……”陈夫人或许是说了太多话,只觉得口干舌燥,用帕子掩住了口鼻,咳嗽了几声。 “母亲,您先回去休息吧,我会好好照顾蕊儿的。”魏川连忙道。 宋蕊现如今已经明白了魏川的心思,心中失望透顶,也就无所谓了,跟着劝道:“母亲,我休息两日就好了。” 前几日陈氏病了,宋蕊作为儿媳,虽然没去侍奉,但也代替陈氏打理后院事务,也是忙前忙后,如今心灰意冷,她也不打算管了,索性借病躲个清闲。 第53章 吊死鬼 府上的两个管事的主子都病了,得力的妈妈丫头忙着伺候,下面的人难免懒怠松懈起来。 夜已深了,魏府里一片漆黑,四儿轻手轻脚沿着墙根儿慢慢走动,正想着苏荷不久前跟她说过的事情。 原来,刚才四儿去了陈氏的瑞雪堂,悄悄看了一眼念儿,苏荷就听到了动静,跑出来跟她说了几句话。 苏荷告诉四儿,昨天她去找四儿的时候,不小心到了宋蕊的房间,宋蕊竟然可以看见自己,她觉得很是新奇,跟四儿念叨了半天。 说如果沈阔也能看见自己就好了,她想要亲口问问,沈阔丢下自己为什么不回来。 正想着,将要转过垂花门,只听得垂花门另一边传来说话声。 一个老婆子的声音响起:“听说了吗,那脚事。” 这是守夜的王婆子的声音。 “什么事情?”一个娇俏的女声答道。 这是巧巧的声音,她是王婆子的干女儿,正陪着自己干娘守夜呢。 “卡吧”一声,嗑瓜子的声音传来,“呸”王婆子吐了嘴里的瓜子皮,接着道:“朱家那件事啊,早就在外面传说得沸沸扬扬了,你竟不知道?” “朱家,哪个朱家?”巧巧瞪着一双大眼睛问道。 因为菊生病,巧巧白日里要做的事情多了,自然没空去打听这些。不过今天听杏儿说,菊生已经好了,明日就可以接着做事了,她也可以松快松快。 “还有哪个朱家,自然是我们隔壁不远处的那个朱家。”王婆子有些嫌弃巧巧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知道烧火做饭的样子。 “那个朱家,他们怎么了?”巧巧问道。 王婆子绘声绘色讲起外面的传闻。 原来,朱家的一个小妾,不知道怎么半夜吓疯了,满院子乱跑,惊动了朱家老太太,几个丫头婆子合力才将她制服了。 那小妾生得花容月貌,平日里连一根针都握不住的柔弱,那日竟然将一众人推搡得站不住脚。 几个健壮的婆子将那小妾绑了,送进了房间里关着,叫来大夫看病,大夫都近不了那小妾的身,只听她口中含着什么“吊死鬼啊,神的。” 后来到了晚上,众人折腾了一天也累了,朱老爷心疼得这个小妾,心疼得什么似的,打听的杜衡大夫医术高明,想着白天就派人去请。 “白天请了杜衡大夫来,众人打开门,你猜猜,她们看见了什么?”王婆子讲到紧要时候,故意卖了个关子,还磕了两枚瓜子。 “说出来,吓死你这个小丫头片子!” “哎呀,干娘。”巧巧撒娇道。 王婆子见气氛烘托到位了,接着讲了下去,原来,众人打开门看见,那个小妾竟然吊死在床榻上。 白绫悬挂在床架子,就这么半跪着吊死了,一条舌头吐得老长,几乎没把进来的朱老爷吓晕过去。 “啊!”巧巧小声惊叫,她哪里听过这样的事情,此刻也要吓死了。 “你说怪不怪,捆得结结实实,她竟然能自己挣脱了绳子,还有啊,那白绫挂的那么低,明明站起身就可以逃脱,偏偏就吊死了。” 王婆子叹息了一声:“当真是红颜薄命啊,那小妾是朱老爷新娶来的,听说花了足足一千两呢!” “啊,这么多银子。”巧巧吓了一跳。 两人的谈话在继续,四儿却已经没心情听了,她顾不得隐藏自己的身形,以最快的速度朝着门外飞速掠去。 吊死鬼,那不是前些日子王三斤引来的吗,自己忘了处理它,它竟然就跑到了朱家去害人,如果让它任意妄为,只怕半个月之后,朱家就没有活人了。 四儿的身影闪过永安街的大街小巷,来到了朱家大门前。 朱家果然不愧是宣城首富,大门前悬挂的两盏八角宫灯格外精致华丽,是四儿见都没见过的款式。 此时,四儿的身影是一团模糊不清的黑影,守门的两人并没有注意到。 下一刻,四儿就从翻过围墙,进入了朱家,速度太快,根本不是人眼可以看清的。 到了一个茂密的花丛边,四儿停下了脚步。 她散开意识,细细查看着朱家的每一处角落。 外面是护卫居住的院子,三个人一间房子,其中两间房子空着,两间有人,这些都是壮年男子,况且群居,阳气极盛,应该不会被选择。 紧接着是朱老爷,朱老爷仰躺着,胸口起伏,一个与朱老爷年纪差不多大的妇人宛如八爪鱼一样缠着朱老爷肥胖的身子,看来应该是朱太太。 两人感情还怪好的勒。 四儿很快略了过去。 这样搜寻未免太慢了,四儿眉头微皱,早知道将王三斤带过来了,正想着,只感到身边一个重物掉落在地上。 四儿转眼一看,竟然是眼皮半睁半开的王三斤。 “你,你怎么来的?”她问道。 王三斤揉着惺忪的睡眼站了起来。 “不是你叫我来的吗?”王三斤只听得四儿叫自己,紧接着就来到四儿身边,他以为四儿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呢。 “好吧,你快将这里的吊死鬼引出来,我们不能放任它害人。”四儿吩咐道。 王三斤盘腿坐下,再次念起了咒语。 那咒语宛如实质,一个一个字符从三斤的嘴里飘出来,飞向了四面八方。 咒语约莫响了有半刻钟,只见不远处地面缓缓升起了一个黑影。 那黑影晃晃悠悠,双臂垂在两侧,一条白绫挂在他脖子上,白绫的另外一端向上延伸,一直消失在虚空之中。 那东西吐着舌头,双眼暴突,丑得无与伦比。 四儿集中意识望向那吊死鬼,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 只见吊死鬼的眼珠子转动起来,越转越快,最后掉落在了地上,整个身体化作黑色烟尘朝着四儿涌来。 如同往日那般,四儿片刻就吸收了那黑烟。 睁开双眼之后,四儿疑惑的看着眼前的白绫,那白绫一头就这样晃悠悠飘荡着,另外一头一直朝上延伸,不知道连接着何处。 四儿将意识覆盖了过去,想着那个白绫消失,刹那间,虚空之中就什么都没有了,她再次召唤,那白绫又出现在原来的地方。 如此反复几次,四儿确定了自己心中所想,然后转身问问旁边人道:“你不介意我试一试吧?” 王三斤看着挂在虚空的白绫,再看看四儿,心中立刻就明白了四儿想要做什么。 他连忙摆手道:“别啊,别啊,我害怕,你用它试试吧。” 王三斤的手指向一个角落里。 只见一个五颜六色的,看上去像是一个蘑菇的大头娃娃,那娃娃头上长了七八个五颜六色的圆眼睛,正一眨不眨地望着四儿。 四儿心念一动,那白绫凭空出现在那蘑菇娃娃的脖子上,然后将娃娃吊了起来。 白绫越来越高,越收越紧,那娃娃挣扎起来,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四儿,你别杀它。”王三斤见那蘑菇坚持不住了,连忙道。 四儿并没有要杀这东西的意思,心念一动,白绫消失,那娃娃掉在了地上,刹那间就消失在原地。 原来这些东西不但可以填饱肚子,身上还有自己用得上的东西,真是有趣极了,四儿不由得高兴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