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心安处》 第1章 幼时 清晨,薄雾尚未散尽,章府竹林内却传来一阵阵清脆的剑声。 只见一名少年穿着单薄内衫,正在林中练剑,额际不断流下汗珠,在这偏凉的晨间,整个人倒似蒸腾着热气。 侍从林川儿侯在一旁,眼见少年收式,赶忙奉上准备已久的汗巾子:“小少爷,快擦擦汗。” 这少年不紧不慢地接过,一边擦拭着额头,一边朝内院中行去。 走到卧室门口,却不知为何放慢了脚步,小心翼翼地推开门,习武之人本就比常人身姿轻巧许多,这一番动作几乎未发出什么声音。 跟在身后地林风儿却丝毫不以为奇,倒像是见惯了似的,只跟到外室便停下了步子,同侍女小月站在一处。 少年进到内室,先是隔着床帏远远地看了一眼,原来这床上正睡着一小小女童,他见如走时一样才放下心来,自去换衣。 换好一身干爽衣衫,走出内室,他便如每日一般温起书来,窗外初升的日光穿过枝桠,轻柔映在少年的发尾肩头,一室静谧。 直到内间传来窸窸窣窣的被褥声响,少年立刻起身入内,那小女童眼睛还未睁开,唇间已先溢出一声软软糯糯的“哥哥...”。 少年深黑眸中不由得浮上点点温柔神采,上前轻柔地将女童软热纤细的小小身体托起揽进怀中,另一手已熟练地接过小月备好的衣裙鞋袜,仔细帮女童穿好。 明明已是初春时节,这女童却仍着袄裙,面庞也带着些苍白。 小月早已拧好一块绸巾,待女童穿戴好,便递到少年手上,少年自然而然地为女童轻轻擦拭全脸。 绸巾软软拂过女童眉间,她却丝毫不躲闪,乖乖依在少年身上,只是那琉璃般的眼眸眨巴眨巴,水润润的,煞是可爱。 这本该由小月来做,然而府上人人皆知,凡是关于女童的事,只要少爷在场,一向都是亲力亲为,初始大家还觉得讶异,后来渐渐也习以为常。 林风儿早在少年进内室时就已传来早膳,一一摆好。穿戴洗漱好后,少年便抱着女童来到外间用膳。 “哥哥,糕糕。”女童一出来便看见桌上摆着一道她一向爱吃的桂花糖蒸栗粉糕。 少年却早已盛好一小碗清清淡淡的粳米粥,放在她的面前。女童前几天病了一场,刚刚才好一些,大夫嘱咐了近期饮食最好清淡、好消化些。 “先吃点粥,把粥吃完再吃糕点,好吗?”少年将女童放在椅子上坐好,耐心地征询女童的意见,声音虽带着一贯的清冷却丝毫不显强势。 女童看了看哥哥,又依依不舍地看了眼栗粉糕,乖乖地开始吃粥。 林风儿和小月看着这一幕,都不由得忍笑,怪不得平素清冷稳重的少爷偏爱,任谁看着这么一个粉雕玉砌却又乖乖巧巧的小女童都难狠下心来。 这少年名叫章晔,年十二,乃是章府独子。 提起章府,在这云城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祖上数代经商,代代累积下来,不说富可敌国,却实在是底蕴深厚。而且章府以仁德着称,乐善好施的美名遍及云城。 章晔父亲名唤章凌,堪称一朵“奇葩”,他的事迹在云城更是人人津津乐道。 章凌儿时可谓大名鼎鼎,众人皆知他自小聪明伶俐,启蒙后酷爱读书,才名远扬,常常一头扎进书房,便沉迷书卷,茶饭不思,仿佛书中不止有黄金屋,还有美味佳肴可供饱腹。若是家中无侍从提醒,必定要饿晕在书案前。 若就此发展下去,他大概会成为家家梦寐以求的麒麟儿,俗称“别人家的孩子”。 但世事难料,这一朵“奇葩”实在过于热爱文学,全然不理俗世,尤其是在接触到道家经典之后,更是无心名利,一心求道。 到了成婚年纪,他娘想要给他娶妻,他听后,却洒然一笑:“人生一世,须臾数十年,但求道尔,何必娶妻?”他娘纵然知书达理,十分开明,也不禁气煞。 但章凌这一发作,家人一则恐逼急了他,他直接剃度出家,二则觉得可能他年少无知,才有此想,等年岁大些,自然就会转过念头来。 谁知,这一拖,就拖了十多年,不管是他娘说,还是姐妹劝,他全无动于衷,而且眼见着整个人气质一年年越发清逸出尘,俨然真要得道成仙。 等到他三十岁那年,看他仍然我行我素,丝毫没有成婚的念头,他娘忧思更重,整日叹气。 这下他爹坐不住了,眉毛一竖,也懒得跟他多费口舌,直接一锤定音,挑了个良辰吉日,就把夫人挑好的人选林氏迎进了府。 一切落定,章凌也不忍看娘亲真忧思成疾,只得认下。 等到章晔出生,章凌自觉任务完成,老母亲日日含饴弄孙,也无太多闲暇来管他。他便更加自由,书文一卷,就踏上了游览名山大川,寻访志同道合的道友之路。 这小小女童便是章凌外出游历途中所遇。 当时,章凌与友人抵达有着“神仙都会之府”美名的道教起源地青城山,只见山间林木青翠,诸峰环峙,丹梯千级,曲径通幽,不由兴致盎然,越走越深,竟未留意到天色已晚。 直到听见前方传来微弱的婴儿啼哭声,上前近看,方才发现一矮树树杈间托着一个襁褓,里面的小小婴儿不知在此待了多久,哭泣声都已断续低微。 若非此地十分清幽,怕是根本无人能发觉,这小儿命运可想而知。 当下两人赶忙带着婴儿原路回返,想要寻医。 二人此时才察觉到天色近黑,而他们却入林太深,来路弯弯曲曲,一时竟难辨认,走了好一番冤枉路才走回主道,这时天已尽黑。 若非碰到这小女童,只怕他们不但要餐风饮露,还极有可能得跟山中原住民——各种大小野兽搏斗一番,争夺落脚处所,真可谓惊险! 下山后,章凌看着怀中婴儿,颇觉有缘,又怜她这么小就被遗弃,干脆将她带回家中。 老夫人听闻此事,又见这小女童瘦弱模样,直呼造孽。接过来细看,却觉得眉眼十分精致,不知是谁人如此狠心,竟舍得将她遗弃在外。 “这女孩儿跟咱们家有缘,我看着面善,这就认了干孙女,以后跟晔哥儿一样待。” 老夫人一锤定音,章凌及家中众人自无异议。 不过老夫人毕竟年事已高,所以还是交由儿媳林氏抚养。 小少爷章晔当时七岁,这孩子与他父亲性格十分不一样,小小年纪就十分稳重。虽然天资聪颖,但并不像寻常孩童一般急于表现,也从未见他对什么东西有过格外的偏好。 似乎从会说话走路起,就没有叫人担心过。 林氏原本担心突然多了一个妹妹,儿子会不适应,还预备着怎么同他解释。 令人诧异的是,章晔第一次见这小女童,目光与她清亮剔透的眼眸对上,就有一种说不出的喜欢,打这之后,每次给母亲请安都得多待上好一会儿。 之后不久到了中秋节,这次家宴上,老夫人正式给小孙女取名叫章静姝,并送了一副精致的小金锁和金手镯,老太爷便给全府仆从多发了半年薪水。章府上下一片喜气洋洋,从此大家都知道府中多了一位小小姐。 章静姝实在不负这美名,长到五六岁上,只要她那长长睫毛下的琉璃眼眸一眨,上到老太爷老夫人,下到洒扫仆役,没有人能够拒绝这小仙童似的精致可爱模样。 今日哥哥休沐,从起床开始,一直有哥哥陪着,章静姝格外地开心,早膳都吃得更香了。 等她吃的速度慢下来,章晔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感觉应该差不多,便没有再让她吃,将她抱下来放在地上,牵着她的小手,带她出去散步消消食。 花园里芍药开得正好,纯白的,粉红的,浅黄的,间或有几只蝴蝶飞来飞去,一片热闹景象。 章静姝被一只蝴蝶吸引,看得目不转睛,走着走着就会停下,章晔也不催她,只跟着她调整着步速,在一旁留意着她不被小石头绊倒。 他天生对外物情感较为淡漠,从不对这些景色上心,但章静姝却对身边的一切都充满热情,情感丰沛。花开了她总能第一个发现,常来花园的蝴蝶和小鸟她仿佛都相熟,而且她喜欢将自己发现的一切与身边最亲近的人分享,这个最亲近的人自然就是他。 从她开始记事起,这个每天去看她,耐心地陪她玩耍,永远对她敞开怀抱的哥哥,在她幼小的心灵里,就迅速超过了娘亲的地位。 到她能说话走路,她就立刻成了章晔的小尾巴,而且这个小尾巴还有自己的专属座位——章晔的臂弯。 只要有哥哥在,她几乎不用自己下地走路,坐在哥哥的臂弯,将脸蛋靠在哥哥的肩上,甚至比躺在她的小床更要让她舒适。 “哥哥,桃花开了。” “哥哥,今日天好蓝。” “哥哥,昨天那只小鸟,又来了。” ...... 章静姝仿佛是章晔的另一双眼睛,要带他去看这个世界生动、热闹的一面。 散完步,章晔去书房读书,当然,小尾巴章静姝也要抱上,书房里有一套小桌子、小椅子和小床,就是专门给章静姝准备的。 哥哥看书,她就坐在小椅子上画画,累了喊一声哥哥,她的“专属坐骑”就会来将她放上小床。 六岁的她,来书房似乎太小,其他人都担心她会感到不适或无聊,但恰恰相反,她待在这儿就像待在花园里一样自在,只要在哥哥的身边,她从不感到无聊。 第2章 花灯会 九年后 一年一度的元宵节又到了,听说今天晚间少爷会来带小姐去看灯会,小月一早起来就风风火火地跑进跑出,干起活都格外有劲。 章静姝看在眼里颇觉有趣,手下不自觉地勾勒了几笔,将小月的神态仿了个十成十。 章晔正巧走了进来,一看她促狭的笑容眼里也含了点笑意。 章静姝抬头见着他,“哥哥,现在出门吗?” 那双杏眼中的期待分明与小月如出一辙。 章晔自知这是最近太忙,常常没有时间陪她的缘故。因父亲一心向道,祖父在他十六岁时就直接越过父亲,将家业一一交到了他的手上,手把手地教他打理。 而他当然也没有辜负祖父的期望,迅速地熟悉了章家内外一应事宜,祖父这才能够安心颐养天年。 “嗯。”章晔一边答应着,一边领她出来,走到门口,接过小月手里的天水碧色云燕细锦斗篷和帷帽,亲手帮她穿戴好,两人方才带着小月和林风儿一同坐上马车出府。 章静姝平日里甚少出府,因此看什么都觉得新鲜,凑到车窗边撩开帘子舍不得放下。 道旁的小摊贩五花八门,有卖元宵的,卖馄饨的,卖小首饰的,捏糖人的......不管是买东西的,还是卖东西的,在这个喜庆的日子里俱是满脸笑容。 终于到得主街,前面就是灯市,章晔先下马车,立在车旁将妹妹抱下,街上行人一见这二人通身气派,便知必是大户人家出行。 许多女郎见到这俊俏郎君,一时竟迈不开步子,刚满二十一的章晔身姿颀长,面目俊朗,纵使气质清冷,仍是牢牢吸住路人眼光,他抱下来的姑娘因此更惹人好奇,众人真恨不能目光穿透帷帽一睹庐山真面目。 二人下得马车,便向灯市走去,一路上灯火璀璨,各式各样精致绝伦的花灯让人目不暇接。 章静姝直后悔未将画笔随身携带,不能将这么多精巧的花灯全都记录下来,狐狸、兔子之类的小动物花灯活灵活现,牡丹、荷花类的鲜花主题花灯也十分精美。 灯市中央还有一棵巨大的灯树,简直美不胜收。 这一圈逛下来,小月和林风儿手上已挂满了花灯,其中不但有小姐准备送给夫人的,还有小姐看他们喜欢,送给他们两个的。 章静姝总算稍稍尽兴。 章晔怕她逛得累了,问道:“去前面酒楼歇歇吗?” 章静姝欣然同意,几人来到酒楼,直接上二楼雅间,让小二上了些特色菜,还有一道应景的元宵。 兄妹二人并不饿,只尝了两颗元宵,就同去窗边观景。小月和林风儿一路下来,着实饿了,认真吃了一番。 章晔侧头看着妹妹,窗边的风微微吹起了她的额发,扫在她玉白莹润的面上,她却只顾看着窗外,浑然不觉寒冷,摇摇头去将她进雅间时脱下的斗篷拿来,披在她的身上。 一边帮她系带子,一边听她说话。 “哥哥,你瞧,河面上有艘花灯船呢,可真美!回去我要将它画下来。” “好。” “今天买了这么多花灯,我们回家之后也挂起来,好吗?” “好,我们一起挂。” 小月和林风儿看着他们,昔日的少年已长成了高大的青年,而小小女童也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娇美少女。 但他们的关系十数年来从未变过。纵是亲兄妹也未必都能如此和睦,有时都不需语言沟通,一个眼神、一个动作便可会意。 回府之后,二人果然不忙休息,先去挂花灯,林风儿备好梯子,章晔亲自按着妹妹的指示将花灯一一挂好,整个院落顿时流光溢彩,节日气氛浓厚。 此时已近深夜,章晔没有错过妹妹兴奋神情下的疲惫。 章静姝从小身体就比较弱,所以平日里都没有机会自己出府去玩,章晔这才借着元宵佳节的机会带她出去,果然合了她的心意。 “姝儿,时候不早了,你该休息了。”章晔护着妹妹朝她的房间走去。 章静姝一边走,一边撒着娇。 “哥哥陪我。” “好,等你睡着哥哥再回去。”章晔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含着宠溺。 林风儿从没有听到少爷跟其他人讲话时这么温柔过。 对他们,少爷虽然随和,但语气中不免含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与清冷。 可能也正是因此,打从少爷接手家业开始,同他打交道的不管是管家,还是大小掌柜,从不敢弄虚作假,全都恭恭敬敬,跟对老太爷完全一个态度。 回到卧房之后,章静姝带着小月先行去洗漱,知道哥哥在外等她,速度比平时快了不少。 出来时看到哥哥正在翻看她的画册。 不知是不是小时常陪哥哥在书房,坐在一边胡乱涂鸦的缘故,章静姝一直非常喜爱画画,为此家里还特地给她请了一个极擅丹青的老夫子,专门教她绘画。 本身十分有灵气,再加上名师指导,虽然她才十五岁,画技却已小有所成。 章静姝走近,发现哥哥正在看她昨天画的一幅日出群山图。 当然,并不是她亲眼所见的日出,而是读书时,看到一本古籍中记载的景色,不由心生向往,想着虽然眼不能见,画下来也是好的。 “姝儿,过两日我要去附近的庄子里看看,你想出去走走吗?如果你想的话,我去跟母亲说。” 章晔觉得妹妹长大了许多,一直待在府里,可能会感到闷。 章静姝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说:“想的,要跟哥哥一起去。” 事实上,只要哥哥有时间陪她,不管去哪儿她都很高兴。 这两年来,祖父、祖母相继故去,看到哥哥每天不但要如常读书、习武,还要打理家业,十分繁忙。她就每天自己乖乖地在房中看书,画画,等待哥哥忙完来看他。 因为她知道,哥哥每天不管多忙碌,一定会来看看她,哪怕只是道一声晚安。 听到哥哥要带她出去玩,而且还是去附近的庄子里,不由自主地兴奋起来,“哥哥,是每年过年时来送很多野物的庄子吗?” 章晔一听,就知道妹妹这是想到了庄头们年节时送的五花八门的节礼,有一次他们别出心裁地送了两只活的小松鼠,小松鼠那娇小的体型,圆溜溜的小眼睛一下子就俘获了妹妹的心。 “是啊,你好好睡觉,这两天养好身体,不准生病。”章晔轻声答道。 他扶着妹妹躺下,还帮她掖了掖被角。 平日里这个时间妹妹早已休息,今天玩得实在高兴,因此才勉强支撑到此时。章晔这话一说完,章静姝在哥哥温柔的注视下,眼皮不由开始上下打架,最后说完“哥哥,晚安”,眼睛就已慢慢阖上。 见妹妹终于睡着,呼吸也开始变得均匀,章晔才放下心来,回到自己的房中。 第3章 农庄 到了出发这天,一早,章晔就特地过来陪妹妹一起用早膳,顺便检查她们外出的物品是否准备齐全。 毕竟要在外住好几天,如果不把日常用具带好,到时候现找恐怕不容易。 他们院里有自己的小厨房,林风儿一早就已告知了厨房,少爷跟小姐一起用早膳,直接送到小姐这一处。 果然一进门,就见外间小桌上已摆好了小厨房刚送来的辽参小米粥,八宝鸭,白汁圆菜,鸡汤煮干丝,四色蒸饼,当然,还少不了一道妹妹喜欢的甜点,今天厨房准备的是单笼金乳酥。 厨娘都知道章静姝爱吃甜食,也十分愿意变着花样给小姐准备,只是碍于她体弱,怕吃多了消化不了,每次的分量都控制得极好。 二人慢慢吃着饭,林风儿已交代车夫套好了马车,有条不紊地将各色行李和吃食搬上马车放好。 饭后,章晔同妹妹一起去向母亲辞行,章静姝不免又被拉着好一番叮嘱,主要是她头一次离开府里,虽然只是去自家的庄子住几天,母亲仍是习惯性地不放心,生怕在外面短了什么吃的用的。 “有晔哥儿陪着,我们是放心的,不过白叮嘱两句”,林夫人说着又转头看着儿子,“好好照顾你妹妹,缺了什么让人回来取,你们早些出发,别耽误了时候。” 章晔一一答应了,带着妹妹出来。 上得马车,章静姝跟哥哥一处坐着,靠在哥哥一早准备好的软枕上,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章晔见她感兴趣,就指着外面街道跟她细细介绍。 “哥哥,原来府外是这样的,跟书上描述得既一样,又不一样。” 章晔听她说得有趣,不由问道:“哪里一样,哪里不一样?” “热闹跟书上描写得一样,但是人却比书上的文字生动太多了。” 章晔听了这天真言语不由得好笑,想着妹妹现在身体好了不少,以后可得多带着妹妹出来走一走。 虽然府里什么都不缺,地方也大,她想要什么都可以照搬回去,但这熙熙攘攘的人间烟火气,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无中生有的。 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终于出了城门。 这下外面的景致就截然不同了,大片的山林野地,显出了章静姝未见过的自然之美,一时间过去读过的不少诗句争先恐后地出现在她的眼前,她趴在窗沿上默然出神。 章晔一看她神情,就立马明白了她在想什么,没有出声打扰。 他们之间仿佛一直有种默契,就像天生契合的两块拼图,一但相遇,就处处妥帖,甚至不需过多言语。他们时刻关心着对方,时常在对方自己都未察觉到所需之前,就已明白。 等到章静姝回过神来,章晔便问道:“累了吗?累了的话靠着哥哥歇一歇。” 章静姝抱着软枕靠在哥哥肩头,章晔揽着她,以防马车颠簸导致她坐得不安稳。 鼻尖弥漫着熟悉的令人安稳的气息,章静姝果真阖上双眼,慢慢睡着了。 马车行到了庄子里,章晔轻声将妹妹叫醒,也不急着下车,只等她醒过神来。察觉到妹妹身子有些僵硬,便轻轻帮她揉揉肩颈。 章静姝靠着哥哥,浑然不觉先前的不适,还依恋地将脑袋在哥哥胸前蹭蹭,就像一只毛茸茸的小动物默默地撒着娇,章晔唇角不自觉地向上翘了翘。 等章静姝精神过来,就见章晔身姿潇洒地跳下马车,张开双手想要接她下来,阳光下的哥哥让人一时挪不开眼。 她一直都知道哥哥不但日日读书习字,就连习武练剑也从未放松过。但哥哥给人的第一感觉永远是通身贵气,文质彬彬,以至于时常让人忘了,他可不是个文弱书生。 她将双手搭上哥哥的肩头,被稳稳抱了下来。 庄头老马早已热情地带人迎出来,搬行李的搬行李,安顿马匹的安顿马匹。 “早几日一听说少爷要来庄子里,我就已经带着家人把院子收拾得干干净净,这就带您过去。”老马一边说着,一边在前带路。 推开房门一看,果然已是收拾得十分齐整,虽然比不上家中用具奢华,但也朴实整洁,而且许是考虑到她年纪小,准备的是个套间,章静姝睡在里间,章晔睡在外间,中间隔着一道门。 里面一有动静,哥哥就能听到,章静姝觉得安心不少。 庄头老马将他们带到房间之后,马上出来让人传热水,又去厨房看饭食准备得怎么样了。 车马劳顿了大半天,二人简单休息整顿一番,然后果然传饭,老马立刻带人将饭菜一一摆出来。 中间的是小鸡炖蘑菇,红烧鸭块,炖肉,清蒸鱼,边上还有色泽鲜亮的茄子炒豆角,炒青菜,炒鸡蛋等,各色菜都十分粗犷大碗,看得出来准备得非常丰盛。 “都是咱们这里传统的农家菜,比不上府里的精致,不过这菜蔬都是刚刚从咱们自家的菜园子里摘的,鸡鸭也都是家养的,给少爷小姐们吃个新鲜野趣儿。”老马在一旁说着。 “这便很好,你有心了。”章晔带着妹妹坐下。 老马也是章府里的老人了,从祖父那时起就一直为章家打理这庄子,为人也十分真诚淳朴。他见章晔一表人才,为人又谦虚有礼,不由觉得章府实在后继有人,怪道老太爷晚年时放心地对庄子铺子不闻不问,完全放手。 章静姝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菜量,坐下之后就偷偷与哥哥交换了一个“哇,长见识了”的笑容,这一笑十分生动明丽,狡黠的眼波从她圆润清亮的杏眼中央荡开,让章晔都难得地怔了一瞬,随即略感好笑地坐下。 小鸡炖蘑菇不愧是一道家喻户晓的名菜,山里的蘑菇和家养的土鸡炖在一起鲜味十足,章静姝明显偏爱这道菜,章晔便帮她夹了,放在她面前的碟子里,离她远些的鱼也细心剔好刺再夹给她,许是坐车累了,这一顿二人都吃了不少。 饭后,小月泡好了茶端上来,二人喝了一盏茶,方才觉得吃得有些多,章晔便起身带妹妹一起在庄子里逛逛。 之所以选择这座庄子带妹妹来玩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座庄子地理环境十分优越,周边群山连绵,山上树木全年常青,一条自山上流下的小溪贯穿村庄,取水很便利,村中人家错落有致,人口却不太多,因此十分清幽。 最重要的是,这里气候比较温暖,这时节在庄里能看到开得正好的迎春花,蝴蝶兰、长寿花、仙客来等也已竞相开放,花圃里各色鲜花争奇斗艳,谁也不让着谁,一朵朵都要争当春天的信使。 章静姝一看果然喜欢,拉着哥哥就往花圃中走去,像一只小蝴蝶般在鲜花丛中穿梭,流连忘返。 “哥哥,看这迎春花,多鲜艳,多美!” 章静姝指着一大丛粉里透红的迎春花欣喜道。 章晔上前将开得最好的那一朵摘下,轻轻别在妹妹的发间。 “哥哥,好看吗?” “好看。” 跟在后头的小月一时之间竟没有分辨出少爷评的是花,还是人,照她看着,只觉得人比花还娇。 第4章 小石头 第二天一早,章晔在院中例行练剑。 林风儿在一旁候着。 少爷一向自律,一年四季,这项锻炼基本不会落下,刮风下雪就在屋里练,哪怕出行在外,只要有合适的场地,也是照练不误。 练完剑后,章晔便找来庄头老马了解这一年庄内经营情况,并对着账本一一查问过。 待一应事项核对交待完,已近辰时末,章晔仍未听见里间传来动静,不由莞尔。他轻推开门,对小月摆摆手,先去看妹妹。 章静姝埋在被内睡得正香,小脸都睡得有些红扑扑的,看来昨日真的累着了。不过睡得过多对身体无益,他正准备将妹妹唤醒,就见妹妹眉间轻轻一动,知道这是要醒了,干脆坐在一旁等候。 果然,不多时,章静姝朦朦胧胧地睁开眼,放空了好一会儿,转头发现哥哥坐在床边,不由得微微笑了一下。 “哥哥,早。” “不早了,已经辰时末了。”章晔无奈地摇摇头,宠溺地帮妹妹捋了捋有些凌乱的头发。 章静姝吃了一惊,虽然不管是在家中,还是在外,从来没有人要求她早起,但是她极少能睡这么长时间,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 章晔抬手让小月过来伺候她起床,自己先出去了。 到外间叫来林风儿,“去厨房让弄一道时蔬汤面,清淡些,分量也不需太多。”这个点,若早食吃多了,中午反倒吃不下。 章静姝收拾完出来,果然睡太多了反而没什么胃口,只草草喝了些面汤就急着拉哥哥一起出去,昨天只在房子周围走了走,已觉得十分合心意,今天迫不及待想看看整个庄子了。 章晔并不阻止她,只是让小月拿来一顶轻便的素色织锦遮阳圆帽,亲手为妹妹戴上。 从屋子里出来,外头果然太阳高高升起,阳光洒在远处的田间菜地,分外灿烂。远眺田间,勤劳的庄农们已经开始耕地的耕地,播种的播种,一派生机勃勃的热闹景象。 走到菜地时,章静姝看到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小男孩,小男孩虎头虎脑,约莫八九岁,却一脸严肃,煞是认真地蹲在菜地里缓慢移动,仿佛在完成什么重大任务,不禁勾起了她的好奇心。 悄悄走近一看,原来是在捉蚯蚓! 她不禁起了逗弄人的心思,冷不丁在小男孩身后粗声道:“你在干什么?”小男孩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土里,不妨突然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吓得哆嗦了一下,小脸也泛了白。 章静姝这下不免感到内疚,忙蹲下身拍拍小男孩的背,“不怕不怕,姐姐逗你玩呢!” 小男孩惊魂甫定,却看到一个从未见过的美丽少女,穿的是他从来没见过的繁复精美的淡色长裙,他几乎不敢靠近,生怕自己弄脏了她的衣服。 而且她雪白柔软的手刚刚居然拍了他的背,一阵淡淡的说不出来的清香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他瞬间就忘了这是吓他一大跳的罪魁祸首,几乎有点要脸红。 “你为什么要挖蚯蚓呢?”章静姝再次问道,她是真的好奇,因为小男孩的左手里已经捉到了好几只蚯蚓,甚至还有一条在微微蠕动,看着既有趣,又有些吓人。 小男孩结结巴巴答道:“我...捉来喂鸡,鸡喜欢吃。” 章静姝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人家并不是贪玩,而是干正事呢。“那你还继续捉吗?” 小男孩经此一吓,却不准备再捉了,他有些害羞地看着章静姝,摇了摇头。就朝不远处将自家神气的大公鸡走去,把手上的蚯蚓喂给它。 章晔看她仍蹲在地上,伸手想要将她拉起来。 章静姝却又对身旁绿油油的青菜起了兴致,“哥哥,这些青菜看着真新鲜,我们中午吃青菜好吗?” “当然可以,要自己摘吗?”章晔问的当儿,林风儿已经极有眼色地回去拿菜篮子。 等他拿了篮子过来,少爷和小姐果然已经不甚熟练地在摘青菜了,摘的方式也格外别致,一片一片地摘! 小月站在旁边拼命忍笑,谁能想到文武双全的少爷也有不会的事儿呢!小姐也是,不管是拿笔画画,还是动针刺绣,都是行云流水,可摘菜...只能用一个手忙脚乱来形容。 小男孩喂完鸡又走过来,一看,也傻眼了,赶忙过来教“神仙姐姐”摘菜,只见他一手拔起一根青菜,另一手掐断根部,又快又利落,三下五除二就已摘好一把。 章静姝看了这示范豁然开朗,不禁开口赞道:“你真厉害!” 然后跟哥哥一起模仿小男孩的动作,开始时还有些生疏,到后面越来越熟练,章晔估计着差不多够吃了,便停下动作,牵着妹妹从菜地走出来,二人互相看看,发现衣服下摆已经惨不忍睹,袖口也沾了不少泥土,果断决定回去。 几人带着小男孩一起回庄子,询问之下才发现,原来这小男孩是庄头老马的大曾孙,小名叫小石头,平日里十分调皮捣蛋,经常玩得一身脏污,今天难得的居然爱洁起来,一回屋就主动去洗手擦脸了,庄中众人都不禁好笑。 章晔同妹妹一起回房更衣,收拾利落也到了午时,二人果然吃到了自己亲手摘的青菜。 下午,章静姝让小月取出了家中带的纸笔,准备开始画画。这两天见到许多新鲜事物,她已经在脑中构思了好几幅画,一动笔就入神了,完全感觉不到时光流逝。 章晔习以为常,也在一旁看起了账本,看完账本之后则开始练字。 二人就像待在府中书房一般,各做各的事,偶尔累了,活动活动手脚,转转脖子看到对方,便觉十分舒适安心。 在农庄中的日子过得飞快,章静姝惬意又自在。她每天睁开眼睛就有哥哥陪伴,出门便能看到城里看不到的自然风光,甚至还交了一个小小的朋友——小石头。 小石头热心地教她摘菜,给她送各种漂亮的野花,在溪边摸到好看的石头也不忘拿来送她,实在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小朋友。 她则送了小石头一幅亲手画的画,画的就是第一次遇到他时的情景,小石头收到的时候一脸的惊喜,简直要哭了,他第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画,画上居然还有一个他,画上的他那么生动俏皮,凑近了还能闻到一股墨香! 因为小石头送给她漂亮的鹅卵石,她就将这次出来随身锦囊里的几颗金锞子也送给小石头,有梅花式的,海棠式的,还有笔锭如意的,看着十分可喜,小石头很喜欢。 转天就到了回去的日子,庄头老马一早便将精心准备好的各色山珍、刚摘下的新菜一一打点好,搬到马车上。 小石头望着他们的马车眼睛通红,含着一泡泪倔强地不肯掉下来,章静姝也不知怎么安慰小朋友,只得无措地望向哥哥。 章晔就对庄头老马说道:“小石头很可爱,下次来府里可带上他一起。” 老马赶忙应了,带着小石头一起道谢。 章静姝见小石头不想哭了,也放下心来,又看了一眼山庄,才跟哥哥一同上了马车。 第5章 下棋 马车一行进府中,就见两名小厮满脸带笑地跑来,章晔一问才知,府中这两天可热闹着,远嫁到安城叶府的姑奶奶带着两位表哥并家人回府小住。 二人下了马车,径直往后院走去,先去向母亲请安,母亲与姑母拉着妹妹说话,章晔先行出来,沿着回廊向别院走去。 章晔也许久未见两位表哥,大表哥名叫叶继之,二表哥名叫叶承,他们二人只相差两岁,性格都十分热情爽朗。 一进别院,就见两位表哥坐在亭子里对弈。几人见面,不免又互相好一阵寒暄。 由于父亲成婚晚,两位表哥都比章晔要大上十多岁,虽然辈分上是兄弟,实际从外形上看来,两位表哥不免老成许多,毕竟他们的孩子都已不小。 这次看到表弟,两人都情不自禁地也操上一颗老父亲的心。 按说章晔今年已满二十一,家里众人早该忙着相看适龄小姐,操办起他的人生大事,为何却能容他一人独身至今呢? 其中自有一番缘由。 这就要说到章凌这个与众不同的父亲,自章晔出生起,可能一年都见不上父亲一面,不是在哪个山中道观清修,就是与道友一同云游论道,端的是闲云野鹤,自在似神仙。 在章晔四岁时,章凌却正好同一位道法精深的道长游经云城,在家小住了两日。这位道长平生最爱两件事,一是悟道,二是钻研剑法,他自创的悟虚剑法自大成后,从未遇过敌手,早已享誉江湖。 这道长一见章晔,便抚着白须,赞道“此子根骨极佳,是个可造之才。”沉吟片刻,却又接着说道:“命格却异于常人。” 章凌不由问道:“如何相异?” 道长却不再细说,只是道:“若要保得一生平安顺遂,恐忌太早成家。” 章凌自己就已十分不循常规,自然对此毫无异议,只道于性命无碍就好。 道长与章凌机缘巧合之下相识,一向甚为投契,今见此子天资聪颖,且又难得的性格沉静,确是武学上的一根好苗子,便承诺道:“待令郎六岁时,我再来传他一套内功与剑法,将来即使不入武林,也可保得身强体健。” 章凌一听之下,又惊又喜。 他自然知道这是道长的谦辞,无论是经学,还是武学,道长的造诣都堪称登峰造极,放眼全天下,想拜道长为师的人不知凡几。若不是道长常年四处云游,并无确定居处,只怕府里门槛都要被众人踏破,小儿能得他青眼,实是有福。 如此,当章晔长到六岁时,道长果然守约来到章府待了一段时间,当功法传授完,便觉任务完成,只是嘱咐章晔勤加练习,飘然去了。 章晔本就秉性淡漠,从此,每日只是读书,习武,余下的闲暇时间也全给了妹妹,对旁人更无一分精力去关心。 两位表哥对此中情形显然十分清楚,几人只将近况略略聊了聊。 “怎么不见姝儿?”叶继之因问道,两家总共就这么一个女孩儿,自然都十分宝贝。 叶承也接道,“家里酒楼新做出几样糕点,估计姝儿爱吃,这次还给带了不少。” 章晔一听,不由轻笑道:“这可合了姝儿的胃口,母亲和姑母正留她说话呢。” 几人一块儿说说笑笑,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辰,一同向饭厅走去。他们刚到门口,就见章静姝陪着母亲们一起过来。 叶继之和叶承同时在心中赞叹,两年不见,章静姝竟已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过去的一团稚气彻底消失不见,迎面走来的女孩儿面上虽还带着一丝青涩,却已身姿窈窕,唇红齿白,一双圆润清透的杏眼,眼尾微微上翘,顾盼之间清纯动人,几乎可以想到长开之后是何等美貌。 众人先后落座,章晔还是照旧坐在章静姝身旁,他不着痕迹地留意妹妹神色,问道:“累不累?” 章静姝小声答道:“还好。” 饭后章晔找了个由头带着章静姝先行回到他们的小院。 一进院门就见小月正带着人整理表哥们送来的几大箱礼物,粗粗一看,不仅有她爱吃的各色点心,不少安城特色的水果,还有叶府经营的绸庄里的时新衣裙,可谓十分用心。 章静姝却有些累了,一时也打不起精神细看。 章晔牵着妹妹先进屋,陪着她在榻上坐下,章静姝软软地将身子靠在哥哥的怀里。 章晔自然而然地伸臂轻揽住她,见她面上略带着些疲色,便用另一只手将她的发饰仔细取下,然后在她的头上轻抚。 头顶发间轻轻的摩挲显然让章静姝觉得十分舒适,她不禁开口说:“哥哥,你明日还忙吗?” “明日不忙,怎么了?” 章晔低头,见章静姝的小脑袋轻轻摇了摇,便知妹妹只是在撒娇。 章静姝很快便昏昏欲睡,章晔看着小丫头们将房间收拾利落,安顿她休息,这才起身离开。 翌日一早。 章静姝睁开双眼,只觉得昨日的疲惫一扫而空,穿戴齐整·便过来找哥哥。 章晔此时已练完剑回房,看到妹妹一早过来,眉间不自觉地露出一抹温柔之色,“今日起得倒早,昨夜睡得好吗?” “很好,哥哥,我已经让小厨房把早膳送到这边了,今天咱们一同吃。” 二人慢慢悠悠用完早饭,坐不多时,就见二位表哥结伴来了院里。 “继之表哥,承表哥。”章静姝起身一一问好。 “昨日你们车马劳累,因此放你们二人早早回房休息,今日可不兴躲了。”叶承进门便说道。 章静姝一听这话,就知这位表哥的棋瘾又犯了,必定是来找他们下棋。 果然叶承过来刚一坐下,就吩咐贴身小厮拿来棋盘摆好,看着他们一脸的跃跃欲试。 叶继之看着弟弟猴急神情,一脸的不忍卒睹。他自知棋艺只能算是一般,弟弟平素跟他对弈,实是没有其他人选的无奈之举,常常倒要贴他几目子,十分不尽兴。 这不,一见章晔二人,眼睛都要放出光来,昨天若不是见他二人刚刚远途归来,只怕一见表弟就已按捺不住。果不其然,这强行的按捺还是只持续了一晚。 外祖父平生酷爱下棋,若是听闻哪里有人善棋,不拘多远都要客客气气地寻到人对弈一番,因此棋技亦是十分超群。表弟从小随祖父长大,少不得近水楼台,纵使只是偶尔陪练,也得了几分真传。 至于表妹,说来更是奇,虽然陪祖父的时间不及表弟长,却从小就对围棋兴趣浓厚。 自儿时趴在祖父房里榻上玩耍起,每次祖父与人对弈,她也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在一旁看着,但当时她年纪小,谁也不会觉得她真能看懂。 就连祖父,也只是把表妹当作一个可爱的小小“吉祥物”,见她不哭不闹,便也任她看着。 但等到表妹年岁稍大些,祖父便偶然发现她并不只是看景般呆呆看着,她的目光会随着自己下棋的走势而变化,这下祖父可起了兴趣,急急将章静姝唤到自己对面,正经下了一盘。 果然祖父感觉不错,这小小女孩儿真能一本正经地与他对弈,虽然棋法稍显稚嫩,但往往神来一笔,有意外之喜,对围棋极有天赋。 这下祖父的陪练顿时从孙子换成了小孙女,他只觉教导小孙女的满足感丝毫不亚于以前四处寻人对弈,是以章静姝小小年纪,单论围棋一道,造诣早已超过了哥哥。 第6章 妙手丹青会 叶承今日只觉十分尽兴,虽然几个时辰过去,他未有胜绩,但败给表妹实在比战胜自家哥哥要收获满满得多,若不是章晔叫停,只怕他直要下得茶饭不思。 棋盘收走,林风儿立马奉上几杯热茶,几人这才坐下喝茶说话。 叶继之早知自家这表妹聪慧异常,不仅精于围棋,对绘画也是十分喜爱,因说到画画,便想起一个即将举行的盛会来。 “姝儿可知这妙手丹青会?” 章静姝不由点点头。 说到这妙手丹青会,可谓众人皆知,哪怕是不爱画的人,也都知这盛会大名。 只因这宴会主人华老先生太过出名,他乃当今大名鼎鼎的一位神医,据传是华佗的后人,凡是请动他出诊,哪怕只剩一口气,也能给你救活。这位神医自己其实并不擅画,但极爱赏画,且鉴赏水准极高,相应地,能入他眼的画作也极少。 谁能拒绝这样一位神医呢?即使不为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也难保没有个生病的时候。莫说他只是爱赏画,就算他爱稀世难寻的珍宝名器,也必定有人上赶着投其所好。 更不用说华老先生一向妙手仁心,数十年行医生涯下来,受他恩惠的人不计其数,因此这宴会规模甚大,参与的人数也极多,更有许多已不轻易出世的书画大家坐镇,对于任何一个学画喜画的人来说,都不啻一个巨大的诱惑。 这宴会五年一度,在都城雍城举办,说起来确实又已快到举办之年,距今大约还有一年多的时间。 “姝儿可想去?”叶承也问道。 章静姝却一时拿不定主意,因为雍城与云城之间实在距离遥远,若是要去,只是行路便要花费大半年的时间,况且她从未独自离开过云城,纵使有小月等人陪伴,安全方面可以放心,但是,离开哥哥这么久,她舍不得。 可是若撇开这些不谈,章静姝还是想去的。倒不是真对这宴会本身多么向往,而是想亲身走一走这大好河山。 夫子也曾说过,她对于工笔技艺的学习已经足够,隐隐有触得瓶颈之感。若是想要再上一层楼,必得走出书房,亲身看,亲身体会,增添生活阅历,方才能够。 这么想着,她又不由自主地转头望向哥哥。 一直以来,当她遇到任何问题,她总会第一时间想到哥哥,而哥哥也从不会让她失望。 章晔哪里受得住妹妹如此可怜目光,他这几年本就以最快的速度在安排府内外各项事务,还培养了一批年轻得力的大小管事,为的就是腾出更多的时间来陪伴妹妹,况且他的志趣本也不在经商,提拔忠心又能干的人来打理足矣。 就算这次表哥不提,察觉到妹妹如此向往游历江湖,他也必会做好安排。 “自然去的,我陪姝儿一起。”章晔代妹妹答道。 章静姝简直抑制不住地看着哥哥露出笑容,撒娇道:“哥哥陪我。”一边说,一边用她那水润润的笑眼瞥过两位表哥,那傲娇的小眼神简直让叶继之和叶承忍耐不住发笑。 笑完之后,二人不免嫌弃地看看对方,一时之间也不知是该羡慕表弟有个如此娇俏可人的妹妹,还是该羡慕表妹有个如此百依百顺的哥哥,毕竟他们从小看着对方,从来只有相看两厌。 待到午膳时,看着一向清冷的表弟丝毫不嫌麻烦地帮妹妹夹菜,剔刺,拿手巾,不禁再次感慨兄妹感情是真的极好,想想自家的小兔崽子们,简直不忍直视。 生恐再呆下去会影响他们自家的家庭和谐,叶家两位表哥吃完饭就告辞去了。 他们此次来,不仅仅是为探亲,也是顺便考察云城的合作商户。 房中只剩章静姝和哥哥。 章静姝情不自禁地问道:“哥哥,你是不是早就准备好了,要陪我一同去都城?” 出乎意料地,章晔缓缓摇了摇头,“不止是都城,你想去的地方,我们都可以去。” “那家中怎么办呢?”章静姝担心哥哥为陪她,耽误了府中事务。 “放心,哥哥这几年一直都在着手筹备,家里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章晔还是那么淡然,章静姝却一下子就明白了。难怪哥哥那段时间如此忙碌,原来早就计划好了。 章静姝只觉又是高兴,又是难过,高兴的是哥哥什么都为自己打算好了,难过的是哥哥太过辛苦。 章晔一看妹妹纠结神情,就知道她一定是在心疼自己,但他并不觉得辛苦,特别是想到刚刚妹妹乍听这个消息时,又惊喜又满足的娇俏模样,他只觉得由衷的欣喜。 而且章晔并不准备带着妹妹匆匆忙忙地赶路,既然路途遥远,目前时间也比较充足,那么二人完全可以尽早出发,一路边游览边缓行。 如此,既能按时到达雍城参加宴会,又能让妹妹一路边玩边学,而且不至于太过疲惫,岂不一举多得。 心意既定,章晔也就马上着手准备出发事宜,章静姝也带着小月等人收拾起来。 小月极少见小姐如此明显地期待着什么事。 因为小姐从小几乎想要什么就有什么,不说老太爷老夫人在时多么宠爱,只要一见面没有哪次是空手回来的,就说近在眼前的少爷,对小姐也可谓是予取予求,要不是小姐年岁渐长,不好太过亲近,恐怕现在还天天被少爷抱在怀里呢! 眼看着马上就要到出发的日子,林夫人也坐不住了,虽说孩子大了,必会有想要出门闯荡的一天,这本是人之常情。 但家里本就有一个四海为家的夫君,现在两个孩子也要出去,怎么让人不挂心!好在她身边的陪嫁嬷嬷倒时时为她排解,“夫人莫要太过担忧,少爷本就稳重,又带着小姐,必定更加思量周全。” 又说道:“少爷如此能干,您不知外头有多少人羡慕您呢!” 林夫人虽还是免不了的思虑,但设身处地地想想,她年幼时,又何尝没有一颗想要游历江湖、增长见识的心呢? 如此想来,倒觉得姝儿果然天生就该是章府的人,有了她,儿子不仅脸上终于有了些人气儿,也得了个可以陪伴的人,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外,总算不是孤身一人。 动身出发这日,因这次离家时间长,不比上次只是外出几天,二人一早就来向母亲辞行。 林夫人也早就已起身,将自己这几天打点好的一应物品遣人为他们搬到马车上放好,最后向他们细细叮嘱几句,就催着他们去了。 第7章 出发 二人行程的第一站是吴城。 由于距离较远,他们也不着急赶路,就交代车夫稳稳地赶车,尽量不走太过颠簸的道路。 章静姝自出城后,就没有放下过车窗的帘子,饶有兴致地与哥哥一同看着车外的景色,一边看,一边还要同哥哥分享。 是以马车行经一道峡谷时,章静姝立马拉了拉哥哥的手。 只见一条蜿蜒曲折的道路两旁立着高高的嶙峋山壁,它们似是被大自然鬼斧神工的造化之手生生劈开一般,呈一种隐隐发黑的淡黄色,峭壁之上覆盖着矮矮一层绿色,但峭壁中低部却像是躲开了这一斧,自顾自地绿意盎然,看着着实有趣的紧。 峡谷中间的这条道路不算太平整,难免行进途中会有一些颠簸,章静姝有几次碰到了车壁。 章晔见状,直接坐到妹妹身后一点,让她靠在自己身前,作了她与车壁的一道缓冲。 “哥哥,这样会不会磕到你?”章静姝有些担心。 “不会,哥哥坐得稳。” 章晔并不是空口宽慰妹妹,习武之人的确重心较稳,他们的身体会随着马车的颠簸而自发进行调整,因此他自己倒是不惧坐车。 章静姝这才安下心来,放心靠着,靠着哥哥可比靠着车壁舒服多了。 她随手拿起哥哥的手,把自己的手掌跟哥哥的掌心对掌心放在一处端详,哥哥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因着习武的关系,掌上略有一些茧,但并不影响这手的好看,反倒更让人觉得有安全感。 她软软地手掌在自己的掌上摩挲,让章晔觉得有些痒,不由下意识地捉起妹妹柔软的手心扣住,另一只手帮妹妹顺了顺因靠在自己胸前而有些乱的头发。 出了峡谷,已近午时,附近并没有看到食肆或旅店,二人便拿出府里早已准备好的食盒。 食盒里整齐摆放着烙饼、肉片、小菜等物,旁边还放着一壶甜甜的果酒,这酒味道清甜柔和,便是章静姝平日里也能喝一些。 小月准备得非常细心,不仅带了必备的干粮,还准备了不少耐放的糕点、果脯、蜜饯、肉脯等零嘴,就是怕小姐途中想吃,但附近没有。 二人就在马车上简单地用了一顿午饭。 因着是第一次,章静姝丝毫不觉得在马车上用饭有什么不适,甚至觉得挺新鲜。 用完饭后,章晔就让车夫在一片草地边先行停车,带着妹妹下车走一走。 同时让也其他人趁这个空吃饭修整一番。 过不多时,众人上车重新赶路,稍晚时候便见到前方有一小镇,于是找到镇上最好的旅店,打算在此歇息一晚。 店里的小二正坐在门槛上陪来往客人闲磕牙,听到马车隆隆声立刻回头,见到这阵仗,立马便知来的比不是寻常人家。 殷勤地快步上前,问道:“几位是打尖,还是住店?” 林风儿接道:“住店,先将店里最好的上房开上两间。” 小二立马响亮应声:“好嘞,请跟我来。” 嘴里说着,眼睛却未看向林风儿,而是情不自禁地朝马车处望去。 只见一位年轻英俊的公子正伸开双手,将站在马车上的姑娘抱下车来,小二一见二人转身,不禁在心中暗叹:“好出色人物!却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和小姐出行。” 这长相,这尊贵姿态,定是大家出身。 待见二人站定,小二立刻在前引路,直接将几人带到二楼最好的房间。 “小二,打些热水来。”只听这公子开口说道。 小二低头应声,快步去了。 章晔一进房间,便不由自主地蹙了蹙眉头,虽然是店内最好的上房,但毕竟是在这小镇上,用具仍是十分粗糙。 若说他自己,从前外出时倒也曾住过这类房间,时间不凑巧的话,风餐露宿也不是没有过。 可妹妹...... 他看向妹妹,担心她不能适应。 却见章静姝入得房间后,十分自在,甚至饶有兴致地参观起来。 “哥哥,这里视野真不错,你看。” 章静姝指向这房间唯一的窗户,只见窗外夕阳漫天,映得天空橙红一片,夕阳下,远处的山峰像是穿上了彩裳,这彩裳又轻薄,又艳丽,纵是府里最好的织工也织不出。 此时又正是饭点,镇上许多人家都在做饭,近处炊烟袅袅,看起来确实是祥和一片。 待店小二将热水送上来,二人各自擦洗了一番。收拾完毕,见林风儿已张罗来一桌饭菜,章晔一见便知恐不太合妹妹胃口。 幸亏下车坐车无聊,妹妹倒吃了不少府里带出来的点心,因此应是不饿,两人只草草用过饭,便准备早些休息,毕竟明日还要继续启程上路。 不过怎么睡倒是个问题。 不说章静姝第一次在外住店,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便是章晔自己也不甚安心。 妹妹毕竟年岁尚小,又是在这陌生的小镇上,让她独自一人睡在这里,纵是有小月陪伴,也实在放不下心。 看着妹妹隐含期待的眼神,章晔最终决定:让小二加一张床铺,自己睡在妹妹外侧。 这下章静姝可是心满意足,今日本就见到了许多不一样的事物,现在还有哥哥陪着在一处睡,睡在哪里又有什么问题呢? 由于房间比较狭小,两张床几乎是摆在一处,中间只隔了一张小脚踏,夜间二人一齐躺下,相当于头并头。 “哥哥,明日我们能到吴城吗?”章静姝侧头问道。 “应当还有两日路程,后日傍晚大约能到。”章晔轻声回,接着问道,“今日可有哪里不适?” 章静姝贴着枕头轻轻摇头。 章晔略微放心,因见时辰不早,便道:“早些睡吧,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出发。” 说完便熄灯,两人一起睡了。 翌日两人睡足后方才起身,见这小镇也无甚可逛,干脆收拾了直接启程。 马车行到半路,却听前面不远传来打斗声。 车夫远远看着,感觉情况不对,便停下车来,向车内询问道:“前方似有人在打斗,我们是否从旁边走小道绕行?” 章静姝此时已掀开车帘,向前方看去。 第8章 路遇 前方三人激战正酣。 两名中年男人正在围攻一名看起来约莫二十五六岁的青年,观几人面色,应该斗了良久,这青年双拳难敌四手,已渐渐落入下风。 三人身旁却停着一辆马车,车上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人。 章静姝盯住那马车细看,果然发觉车帘又被偷偷掀开一角,里面露出一双红通通的大眼睛,居然是一个小男孩。 看来这小男孩乃是与青年一起,因为他看着窗外,眼里满是泪,面上又是担忧又是害怕。 这小男孩子,不由让章静姝想到了自己不久前刚刚结识的一个小朋友——小石头,当初她与哥哥离开农庄时,小石头也是这样眼里含着一汪泪,让她不知所措。 她转头看向哥哥,还不待开口,哥哥已留下一句:“乖乖坐在车内,不要下车。”飞身向外。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虽然知道哥哥剑术超群,但毕竟是真刀真剑,万一伤着可不是好玩的。 然而不出片刻,她便知自己多虑了,哥哥甚至连剑都还未出鞘,那二人就已一个“落花”,一个“流水”,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章晔从不会做让自己后悔的事,若不是有着十足的把握,他绝不会在妹妹在场的情况下,离开妹妹救人,他不会允许妹妹有哪怕一分受到伤害的风险。 这青年自是又惊又喜,原以为今日可能会折在这里,他正万念俱灰,特别是车里还有他唯一的弟弟,是父亲母亲一向疼爱的老来子,更是全家上下的“心头宝”。 若是兄弟二人全部遇险,简直不知家人会如何伤心绝望。 他对着章晔俯首感激道:“感谢恩公救我兄弟二人性命,不知恩公家住何方?我二人一回去便登门拜谢。” 说话间弟弟已从马车上跳下奔过来,哪怕途中摔了一跤也没有丝毫停留,爬起来便冲到他的面前,一把紧紧抱住他的腿,埋头只是默默流泪。 章晔见妹妹眸光仍紧紧盯着这边,又看他们的马车已经不成样子,干脆将他们请到自家马车上安顿下来。 章晔仍与妹妹一处坐着,这兄弟二人坐在他们对面榻上。 原来这兄弟二人乃是吴城人士,家中颇有资产,做的是药材生意。青年名叫方辙,弟弟名叫方青玉。 这次方辙正是出来为家里运送一批药材,去时伙计众多,倒也安全,没成想在回程出了这桩事。 按说弟弟原不该从家里出来,但方青玉今年八岁,正是调皮爱动的年纪,见哥哥又要出远门,在家中撒娇耍痴非要跟着,家中众人哪经得他不断哀求,只得应了。 是以回程时,方青玉要边走边玩,他便也只好陪着弟弟,就打发伙计们先行回去,他们二人轻车简行,按理说不会招人注意。 谁知路上却遇着这两名歹人,背着农具扮作附近村里的农民,一人躺在地上装病,另一人苦苦哀求他们停车,口中称想要搭一段便车去镇上求医,他心生怜悯,真停下车来,这才有后面的打斗。 如今想来真是后怕,若不是正巧碰到章晔二人路过,岂非危矣! 方青玉上车后就抱着哥哥的胳膊,不肯撒手,面上满是泪,小月见状,递上手帕,方辙伸手接过,帮弟弟擦擦眼泪。 方青玉从出生开始,生活里一直充满着鲜花和糖果,从未见过这世界的一分黑暗。 他是家中的幼子,不管是祖父母、外祖父母,还是父亲母亲,都对他百依百顺,只要他开口要些什么,那是没有不从的。 家里光是服侍他的奶娘、丫鬟、小厮,加起来就有十数个,每日从一睁眼,就有一堆人凑上来,伺候他穿衣、吃饭、玩耍,生活过得可谓是花团锦簇。 明明是个男孩,教养得精细程度同姑娘几乎没有什么区别。 但毕竟是个小孩子,天天拘在府里,纵是再衣食不愁,丫头小厮们那几个花样玩久也就腻了。出外玩耍的心意一起,就再难弹压下去。 家人见他八九岁的年纪,想要外出也是再正常不过,因此也派一众家人带他去街上逛过,但是跟佣人一起有什么趣儿,去过几次也就兴致寥寥。 他最羡慕大哥,因他懂事的时候,大哥已经开始跟父亲学着经商,时常能够出府。 对于他来说,出府就意味着可以到处游玩。大哥每次出城办事,都会给他和姐姐们带回一些有意思的小玩意儿,因此他们都最盼望哥哥回府的日子。 这些小礼物都是府里见不到的,什么小竹编,石头做的小挂件儿,让他更想跟哥哥一起出去玩了。 这次好不容易求得祖母同意,他便欢欢喜喜地让丫头们收拾了自己的小包裹,跟着一同出来。 一出城,看什么都觉得新奇,等到哥哥的事情办完,到了要回去的日子,不由心急了。 眼珠一转,便跟哥哥撒娇,说自己身体不适,受不了马车走得太快。 其实就是想多在路上逛一逛,不想太早回家。 哥哥想必也知道他的小心思,但哥哥一向疼爱自己这个最小的弟弟,必会依他的心意。 果然哥哥便让伙计们先行回去,陪着自己在路上慢慢地边玩边走。 这两天哥哥带着他又是在街上找好吃的,又是去茶肆里听别人讲故事。 那大将军赵云的故事讲得可真好听,比小厮们说得强多了!还有那街头的大油条,又酥又脆,越嚼越香,一连吃了两天都还觉得不够。 可今天,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之前不久,一向在他心中无所不能的大哥被两个人围攻。 而他,只能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马车里,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感到既恐惧,又挫败,原来这个世界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对他笑,都会无条件地满足他的所有要求。 有的人,前一刻还在对他们苦苦乞求,满脸诚恳,下一刻却会亮出屠刀! 他小小的心灵中,不禁对这个世界竖出了第一道围栏。 当然,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这只是他人生中迈出的第一步。 随着他慢慢长大,接触的人、事、物越来越多,他会不断竖起一道道新的围栏,直到形成一堵厚厚的围墙,帮助他抵挡所有的恶意,也守住自己那一颗最真挚的心灵。 在这尘世中,人的成长,大抵如此。 第9章 吴城?山城 方辙见弟弟上车后一直恹恹的,知道他这次受了不小惊吓。虽然自己也受惊不小,但毕竟见识多些,心情也平复地比较快。 他心里虽疼爱幼弟,但嘴上却不惯表达出来,只拍拍弟弟的肩膀,将他扶到自己的腿上,看着他道:“累了吧?先睡一会儿。” 可能是感觉到现在已经安全了,方青玉枕着哥哥的腿,慢慢地真阖上眼睡了。 方辙见弟弟终于沉沉睡着,望着章晔声音诚恳地道:“多谢恩公救我兄弟二人,不知恩公准备去往何方?若不着急的话,请一定拨冗光临我们府上,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若是恩公不允,不但我二人心里不安,回去也必被家人责怪不知感恩。” 章晔只淡淡一摇头,“相逢即是有缘,不必放在心上。” 方辙却十分坚持,他一向性格就是十分豪爽,恩怨分明,加之家底略厚,行走经商时也好广交朋友,仗义疏财。少时还曾跟一个家中护院学过几天拳脚,也是因此才侥幸坚持到了章晔一行人路过。 他久劝不下,见章晔真无此心,不禁十分失落,只好道:“那么我二人也不便久扰恩公,烦请恩公到得前面镇子将我二人放下,我们自行回去,日后恩公若到吴城,一定遣人来报个信。” 章静姝听了,不由接道:“我们此行也去吴城,可带你们一程。” 方辙一听大喜,又忐忑地转头看向章晔。 章晔自然不会反对妹妹的提议,只对他微微颔首。 方辙先前见到章晔救人时的卓然风姿,见恩公如此年纪,动手时却云淡风轻,显然根本未认真应对,一看便知身手不凡,早有结交之心。 但看章晔二人气质高贵,穿着用度皆是不凡,又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这下得知二人竟然也是去往吴城,心中真是觉得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他立即应道:“如此多谢小姐。”又转头看向章晔,“多谢恩公。” 过了一会儿,方青玉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方辙将他扶起身来,见他面色精神不少,不由庆幸小孩子情绪来得快,去的也快。 方青玉一觉醒来,见到熟悉的哥哥,又看了看对面坐着的章晔和章静姝,露出微微的害羞神色,显然此时才将二人真正看清。 他一见章静姝便觉得十分亲近,因为章静姝看起来年岁比他大不了多少,相貌亦是十分出色,比旁边的救人哥哥看起来要面善许多。 章静姝见他害羞脸红,更是想到了小石头,小石头看向她时,也经常脸蛋红红的,便让小月拿出些茶水和点心给他。 这一天下来又是惊又是怕,方青玉二人看到眼前的吃食,才觉得自己真饿了,道谢后便吃起来。 填饱肚子之后,方青玉渐渐恢复了天真顽皮的本色,对着给他好吃的还收留他的美丽姐姐打开了话匣子。 “姐姐,你们也去吴城吗?” “是啊。” “那你们可一定要来我家做客,我可以陪你一起玩。”听他活泼语气,倒是自己想玩多些。 章静姝不由莞尔:“那你准备带我们玩什么呢?” 方青玉一下子就精神了,答道:“我家里好玩的东西可多啦,我可以带你去喂小鱼,这鱼从来到小池塘起就一直是我在喂,通身都是红色的,可好看了。还可以跟姐姐们玩翻花绳,你不会的话我可以教你哦。” 章静姝听他得意语气,仿佛已经胜券在握似的,全然没有了刚上车时的呆愣神色,不禁朝哥哥笑了一下。 章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 由于马车上多了两个新朋友,而且其中还有个喜爱说话的方青玉,有他陪章静姝说说笑笑地打发时间,章晔便坐在章静姝身边静静地打坐练功。 如此接下来的一天半路程很快地就度过了。 到得吴城,方辙原本是想让章晔二人直接住在他家,但马车一进吴城,就直奔处于吴城中心的一座宅子而去。 马车行至宅前,章晔带妹妹下车,林风儿和小月紧随其后。 章晔随即交代车夫,先将方辙兄弟两人送回去,行李等回来再卸。 原来章家在吴城也有生意,早已在城中置办了一处宅院,以备主家不时之需。 章晔早在出发前,就已去信吴城管事,信中交代了他们的到达时间。 管事一收到少爷来信,立马就安排人将宅子收拾了出来,不仅家宅庭院打扫得干干净净,必备的生活用品和米面肉菜也置办得妥妥当当,还请好了专门的厨娘为他们做饭,这厨娘做当地特色菜很有一手,因此在城内很是出名。 章静姝这两天坐在马车上,只觉得马儿似乎一直在山路上绕行,不管何时打开车帘,眼前总能看到一座座的山。 这时随着哥哥一同走进宅内,一边走一边细细打量,她越走越觉得奇怪,因为穿过前院不久,他们面前竟出现了一段石阶,想进正厅居然要爬坡! 这坡显然是自然形成,而不是像家中花园的假山一样人为堆砌,也就是说,这么大的宅子居然是在山上建的。 想到这一点,她对这座城感到更加地好奇了,这究竟是怎样的一座城?与其叫做吴城,倒不若叫做山城,更加名副其实。 在管事的带领下,他们爬了好一段石阶,穿过正厅,章静姝总算看到了小院。走进房间之后,章静姝马上走到桌边坐下,章晔见状,先打发管事去备些吃食。 然后,他快步上前扶着妹妹的肩膀问道:“怎么了,是不是累了?” 章静姝微微皱眉:“哥哥,腿有点酸。” 章晔不由恍然,这段山路对他这个习武之人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但是妹妹却自小文静,待得最久的就是书房,从没有走过这么长的石阶。 他坐到章静姝的身边,将妹妹的一条腿抬起,放到自己腿上,然后轻柔地为她按摩小腿,等她缓解了些酸痛,再换另一条继续按揉。因为若不马上揉开,明天双腿可能酸痛状况会更加严重。 按完后,章静姝果然觉得双腿舒服许多,这才有了兴致与哥哥交流一路所见,说到出门就要爬山,章静姝显而易见地略感兴奋。 章晔虽不像妹妹般将诧异表露出来,心里却也觉得此地地形十分奇特,他温柔地听着妹妹说话,心中很是欢喜。 因为妹妹离开家之后,显然就像游鱼入海般,不但没有一点不适,反而觉得十分自在,就连表情都丰富许多。 以前在家中她虽然很乖巧,很让人省心,但是总觉得好像缺少了一点小女孩的活泼生动,他私心里并不希望妹妹有多懂事,只希望妹妹每天都自由自在,也乐于看到她那琉璃般的眸子里永远闪耀着快活的光彩。 第10章 红红火火 过不多时,林风儿来请二人用饭,章晔和章静姝径直朝外间走去,所以错过了林风儿面上的纠结神色。 林风儿跟在二人后头,他还是忍不住地回想刚刚看到餐桌上的大片红——红艳艳的辣椒。 如果不是管事一再保证,说这是吴城特色,凡是来到吴城的人,不管是王公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没有不想尝试这一口的,他可能会当场让厨娘重做。 毕竟他服侍少爷这么多年,也算有些见识,他可从没有看到过谁家的饭菜是这个颜色。锅子他们府上自然也吃过的,但自来都是清汤锅底。 在他的胡思乱想中,他们已经走进了饭厅。 章静姝远远一看这阵势,知道应该是吃锅子一类,因为桌上整整齐齐摆放着一盘盘片好的牛、羊肉,各色蔬菜等,中间正架着一口不大不小的铜锅。 直到走到桌前,她才察觉到不同,因为锅子里煮的并不是常见的羊汤,而是一锅红油,这锅红油还在微微地沸腾,因此清晰可见里面翻滚的红红的干辣椒。 管事在一旁热情介绍,称这是当地最有特色的一道美食,名叫火锅,怕少爷和小姐初来吃不惯,他特地交代厨娘做的微辣。 这下纵是章静姝,也不觉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微辣? 他们在家时,饮食一向比较清淡,连切碎的辣椒都很少见到,更不要说如此大分量的完整干辣椒。 但吃惊之后,她闻到了一股霸道的香味,这香味浓郁,甚至有些呛,但却好似将她的胃唤醒了似的,不由得让她生出想尝试的欲望。 她与哥哥一齐坐下,厨娘便上前为他们烫菜。 只见厨娘夹起一片薄薄的牛肉放进沸腾的锅里,上下涮了片刻,牛肉开始变色,她便又下锅烫了两下便将肉放进他们面前的碟子里。 章晔自然而然地夹起放进妹妹碗里,章静姝一口下去,只觉得又嫩又香,完全没有吃到牛肉的膻味,吃完之后,嘴里还残留着微微的辣味和一丝不知从何而来的麻,十分可口。 等到章晔又想把肉给她夹过来,她先开口道:“哥哥,你自己也尝尝,好吃的。” 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哥哥,想看看他是不是也喜欢。 章晔在妹妹热切的注视下,平静地将肉放进自己的口中慢慢吃了,不由也觉得滋味甚是独特。 管事见二人能适应这口味,就让一旁候着的厨娘徒弟也上前一起为他们烫菜。 章静姝和章晔吃完这独特而热气腾腾的一顿饭,只觉得整个人都暖和了起来。小月早先进来看到这锅子油重,见少爷和小姐快吃完时就去泡了一壶略浓的茶来。 章静姝喝过一口茶,不由觉得这是三天来,她吃得最为满意的一顿饭。 茶足饭饱,就开始思考明天的安排。 这一路所见,大都是山,倒让她想起了之前哥哥曾看过的她画的一幅画来。她不禁问道:“哥哥,你还记得我在家时画的那幅日出群山图吗?” 章晔自然记得,当初就是因为看到那幅画,他才发觉妹妹整日待在府里,恐怕是无聊了,所以只能画画书中之景。 此时他听妹妹问及此画,便不自觉地眼里带着笑意道:“是不是想去山上看日出了?” 章静姝察觉到了哥哥的打趣,不觉有些脸红,她不想让哥哥如此得意,嘴里故意唱反调:“不想。” 这一听就是反话,章晔知道自己的笑意被妹妹发现了,赶紧做小伏低道:“是哥哥想去,姝儿愿不愿意陪陪哥哥?” 章静姝这才满意,顺着哥哥铺好的台阶就下来了,勉强答道:“那好吧。” 说完,二人对视一眼,眸中分明是如出一辙的笑。 虽然决定了要看日出,但章晔并不准备第二天就去,因为要看日出,必然要早起,这三天的马车坐下来,妹妹虽然嘴上不说,但必然还是疲累的。 因此他决定明日暂且休息,看看天气如何再做打算。 第二天,章静姝久违地再次体会到了一觉睡醒,太阳已高高挂起的感觉。 当然,这沉沉的一觉好处也十分明显,至少她的腿基本已恢复正常,只有在刚刚起床时感觉到了一丝丝的酸,这酸感对比昨天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章晔这时已经练完剑,来到章静姝房间,看到妹妹恢复了往日的精神,心里十分满意,坐下来陪着妹妹用了一顿早午饭。 刚吃完饭,就见林风儿小跑过来,说门外有人求见,领头的就是少爷来时路上所救的兄弟二人。 章晔未曾料到此人如此锲而不舍,看来这一面是非见不可了,他吩咐林风儿将人领到正厅招待,随后也带着妹妹慢慢走到正厅。 二人刚进正厅,两位看着略显富态的老人家就立马迎了上来,一边连连鞠躬,一边口中不间断地称感谢,章晔连忙将二人一把扶起,请众人一齐落座。 这两位老人家就是方父、方母了,昨日见到一位陌生的车夫驾着一辆明显不是自家的马车将兄弟二人送回,二老就觉得心里一突。待到儿子下车,一问之下,不觉后怕连连。 若不是怕晚间到来打扰章晔,只怕昨晚他们就已经带着两个儿子登门致谢了。 这不,方家父母二人连夜准备了一车礼品,因着家中做的是药材生意,便在常规礼品之外又加了两棵家中珍藏的品相极好的野生紫灵芝。 今天料想着这时候章晔应当方便见客,便赶忙带着东西和人来到了章府,如今见到章晔也不过才二十上下的样子,心中直叹少年英才,二子得遇这位真是苍天保佑。 章晔见到方府佣人搬进来的众多礼品,却语气温和又不容拒绝地坚辞了。 一是确实不缺这些,二是他正好路过,遇见方辙兄弟二人也算是一种机缘巧合,救下他们也只是举手之劳,并未贪图什么回报。 不过方家父母不像方辙那么好打发,因为他们毕竟年长章晔太多,又是出于真挚的感激之情才特特找上门来。对于章晔来说救人可能是举手之劳,但对他们来说,称作再造之恩也不为过,如果没有章晔......二老简直不能作此设想。 两方都十分坚持,因此局面一时相持不下,最终还是各退一步,方母恳求章晔将灵芝收下,其他东西他们也看出章晔确实不缺,自己原样带回。 章晔见盛情难却,再拒绝下去恐怕伤了两位老人的心,反而不美,只好同意。 方家父母见章晔总算肯接了他们的谢意,心中也是舒了一口气,正想出言告辞,话还未出口,方青玉就已先他们一步,上前甜甜叫了一声“姐姐”。 距离他们遇险已经过去了两天多的时间,而且又在最有安全感的家里待了一晚,环绕在他身旁的都是熟悉的、无条件关心他的家人,方青玉几乎已经忘记了当时的那种恐惧感,此时见到章静姝也只觉得格外亲切。 章静姝见这个小朋友忘掉了阴霾,重新恢复了孩童的活泼,心里也觉得高兴,见不知不觉地已经到了午时,便开口留他们在府里一起用中饭。 方家众人自然没有不愿意的,特别是方家父母,他们这一见章晔和章静姝,只觉得兄妹二人真真都是人中龙凤。 从他们只是路过却能毫不犹豫地对陌生人伸出援助之手,救人之后又丝毫不挟恩图报,可见二人为人纯善,至于二人的气质及相貌,更是万里挑一,他家两个儿子若能与二人结交,绝无坏处。 饭后方青玉仍是依依不舍,却也知道不好无故打扰人家太久,只好随父母家人一同告辞,临上车前还不忘对章静姝说:“姐姐,若有空一定要来找我玩哦,一定哦。” 跟在他身后的方辙一脸的惨不忍睹,简直对自家这个三句不离玩的弟弟无可奈何,但对弟弟的邀请却是无比赞同,只是他不好意思开口罢了。 第11章 日出 第二天凌晨,天还黑着,章晔便吩咐林风儿去备好马车,自己过来找妹妹。 原以为妹妹应当还在睡,没成想一推开门就见她早已收拾妥当,他不觉有些失笑,看来妹妹对此行当真期待。 此时时辰尚早,两人也觉不出饿,就只让小月包了一些简单的食水,直接坐上了马车。 章晔昨天就已将此事告知了府里管事,管事因回道:“这吴城处处皆是依山而建,若说最适合观看日出的地方,莫过于灵山,而且此山正好离章府不远。” 所以几人这就是在去灵山的路上。 这灵山确实离章府不远,马车大约只行了小半个时辰就到了,而且之所以需要半个时辰,还是因为有的地方铺了石阶,马车行不上去,只好绕行了不少山路。 说起来这灵山之所以得此名,还有个典故。传说数百年前,此地边上有个樵夫,靠上山砍柴为生,山上树木茂盛,因此他也总能满载而归,虽然柴火价格不贵,但总能勉强维持家用。 有一回,他像平时一样早早背着斧子上山砍柴,下山时,却在每天经过的山路上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这老人躺在地上一动不动,腰间还挂着个酒葫芦,他不由吃了一惊,连忙放下柴火,急步跑上前查看老人情况。 到了这老人身边,他蹲下身探了探老人的鼻息,发觉还有气息,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时他才觉出了奇怪之处。 因为这老人虽然孤零零地一个人躺在这山间地上,但他的面色居然十分红润,离近了还能闻到一身酒气。 再看他腰间的酒葫芦,盖子都已滚到一边,里面哪儿还有一滴酒! 他擦擦被吓出来的一头汗,不由吁了口气,还好是虚惊一场,这老人不是受伤或者病倒,分明是喝醉了才躺在这里。 但这山间空无一人,放任他倒在此处无疑不行,如今气温甚低,容易冻出事来。 他抬眼看了看不远处花了大半天时间才砍好的柴火,还是觉得救人更重要,便背起老人下了山。 回到家后,他先将老人放在自己屋里床上,准备拧条毛巾来给老人擦上一擦,因为老人脸上不仅有酒渍,还有倒在路边不知何时蹭上的土。 等他拧好毛巾回来,却惊奇地发现老人不见了! 他以为老人酒醒之后想要解手,便出来到家中各处去找,里里外外找了一圈也未见人,最后找到柴房,推开门往里一看,更加傻了眼。 原来,他出门时还空空如也的柴房,不知何时已被柴火堆得满满当当,且码放得整整齐齐,高度直与屋顶平齐,根本走不进去,看起来至少几个月都不需要上山打柴了。 他不禁感到大为惊奇,出得家门便将此事告知了邻里。 大家听了,都说这老人必是山上的土地神,土地神感他心善这才显灵,说完还十分虔诚地朝山的方向拜了拜。 从此往后,附近的村民都不约而同地称这山为灵山,久而久之,灵山也就成了正式的山名。 此时章静姝来到山下,仰头看着这座山,只觉得望起来似乎不是很高,看来登上山顶并不是难事。 她信心十足地与哥哥一同踏上了石阶,此时天虽未全亮,已有了一点点光,可以看到两旁树木十分郁郁葱葱,林间晨光熹微,偶尔吹来一点山风,也并不让人觉得寒冷,反而吹动树叶沙沙作响,听来甚为悦耳。 爬了差不多一刻钟,章静姝微微喘气,眼前的石阶却仿佛丝毫没有缩短,仍是段段蜿蜒在山路间,简直看不到尽头,她这时才开始体会到古人说的“知易行难”。 又爬了一刻钟,章晔见她额上滚满了汗珠,不由停下了脚步,先掏出手绢将章静姝额上的汗细细擦拭干净,然后让妹妹稍事休息。 休息了片刻,章静姝觉得缓过来些许,就示意哥哥可以继续了,但这次爬了一刻钟左右,章静姝显然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章晔见状,心知妹妹应当是体力有些透支,若再勉强爬下去恐怕会伤身,他直接走到章静姝身前蹲下:“上来。” 章静姝从小就是被哥哥抱着长大的,也一向知道哥哥性子坚毅,一旦做下决定便基本不容更改,她没怎么犹豫地便趴到了哥哥的肩膀上,双手揽住他的脖子。 章晔刚刚一直迁就妹妹的步速,怕妹妹爬地太急,更容易累,此时没了这层担忧,瞬间放开步伐,走得居然比刚才还要快上许多。 章静姝将脑袋抵在哥哥肩膀上,觉得十分稳当。听着哥哥均匀的呼吸,就知道哥哥背着自己是真的感觉轻若无物,她不由欢快地用脸蛋在章晔肩头蹭了蹭。 章晔察觉到妹妹的小动作,不禁微微失笑。 这次没过多久,二人就顺利到达山顶,章晔将妹妹稳稳放在地上。 两人站定后,朝四周望去,却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声:“咦?” 因为从两人所站的地方向四周看,能够轻松地看到近处大部分山的山顶,若往下看,简直让人有晕眩之感,可见山之高。 但二人上山的时候,明明并不觉得这座山高,而且登顶所费时间也的确不长。 章晔与章静姝回头看看,方才恍然大悟,他们的出发地根本就不是山脚,分明是半山腰!难怪这座山能成为吴城最受欢迎的观景地,不仅是因为它那虚无缥缈的传说,也是因为从城里出发,这是最不费时也不费力的登顶处。 两人想通这点,情不自禁地相视一笑。 此时,天色更亮了些,山间雾蒙蒙一片,远处的风景几不可见,章静姝略微紧张地等待着太阳出来的那一刻,章晔却突然转头向后看去。 章静姝不由问:“怎么了?” 章晔答道:“有人上来了。” 居然有人与他们这么默契,也选择了今天来这里观看日出,章静姝升起微微的好奇,过了一会儿,果然听见脚步声和人声,听起来仿佛有好几个人。 也就在此时,章晔对妹妹轻声道:“回头。” 章静姝一回头,只见远处的天际出现了微微的一道红光,红光的不远处,太阳从黑暗中露出了小半个金黄透红的圆脑袋,紧接着,这个脑袋越升越高,圆圆的太阳终于挣破黑暗,升上天空。一瞬间,金黄耀眼的阳光便弥漫开来,照亮了眼前的云海和山峰。这壮观的一幕,让两人都不禁怔然,赞叹到有些失语。 身后,一声声的赞美也是此起彼伏。 原来那一行人正好赶在日出的这一刻到达了山顶,其实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来,但大自然的造化之魅力似乎就在于,不管看多少次,每一次的感动却都不会减少分毫。 更不用提上一次,几人也是天还全黑就起床,睡眼惺忪地坐上一段马车,到这里又爬山爬得气喘吁吁,兴冲冲地登上山顶,太阳却调皮地玩着捉迷藏,压根就不出现。 这不,几人才又相约今天,却没想到这次还碰上了两个同道中人,而且还是如此年轻出色的人物。 几人见章晔和章静姝回头,都拱手作揖道:“幸会,幸会。”二人也各自回礼。 一位看起来约莫十八九岁的少年自我介绍道:“我名叫季仲,这几位都是我的同窗,我们都在吴城书院进学,敢问这位公子和小姐可是吴城人士?” 章晔简单回道:“不是,我们外出游历,刚到吴城。” 几人之前就觉得,如此出色的人物若是吴城人士,他们不该从未听闻才是,听说二人近日才到,才算解惑。 说话间,几人已经从身上解下随身携带的画板和画具,选了一块平地放好,又对他们说道:“今天我们运气不错,总算看到了日出,这笔总算没有白带。” 章静姝这才知道几人原来也喜欢画画,颇有得遇同好之感,而且见他们装备齐全,不由惋惜自己竟未带上画具。 季仲自上山后,一直默默留意着她,这时见她面带可惜,不由开口相询,得知缘由后却轻松一笑:“这有什么要紧,你先用我的画,我晚些再画也无妨。” 章静姝却不肯麻烦他人,何况对于作画来说,灵感很有可能就在一瞬间,她婉拒道:“多谢,但是我与哥哥等下还有事要办,这就下山去了,告辞。” 季仲一听就知道这是托词,但是他们与自己毕竟素不相识,心有顾虑也不难理解,他体贴地没有强求,只道:“吴城喜欢书画的人不在少数,每月十五午时大家都会在城内的悦来酒楼举办文会,一起交流彼此近来的作品与心得,小姐若有闲暇,不妨到时同来参加。” 章静姝自然是乐意的,一算时间,本月十五也就是三天后,便说到时有空的话一定参加。 两人同众人告辞,便先行下山去了。 下山比之上山,难度本就减小太多,加之上山时怕耽误了看日出,章静姝虽然走得不快,但也不敢在中途停留太久。下山却完全不需要赶时间,又有章晔陪着一路边走边聊,即便章静姝体力不佳,也坚持与哥哥一同走下了山。 第12章 说书先生 上了回府的马车,章静姝才察觉到双腿又酸又胀,上次的那点腿酸跟今天一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章晔早有所料,因此也不吃惊,只是驾轻就熟地帮她按摩起双腿,希望能减轻妹妹的不适。 诚然,以他的体力,本可以直接将妹妹背到山上,再背下来。 可是这样一来,虽然妹妹不会有腿痛的困扰,但也必定感觉不到攀登的乐趣,战胜困难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是谁都给不了的,只能靠自己获得。 再则,适量的运动对身体多有益处,只是妹妹自小体弱,家人也都不舍得让她吃苦,所以平日里很少有锻炼的机会。这次妹妹自己提出想要爬山,实在不应该打击她的积极性。 章静姝一回到府中,就立刻忽略身体的不适,一叠声地催促小月快快摆出笔墨纸砚,趁刚刚的惊艳一幕还深深映在脑海中,她要赶紧将之画出来。 章晔见妹妹一心急着画画,浑然忘了直至此刻她还没有吃过饭,也一点没有感觉到饥饿,不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若从这一点来说,章静姝才像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听祖父说,父亲年少时读书就时常废寝忘食,非得每天着专人盯着他到点进食才行。 但章晔也知道作画讲究全神贯注,见妹妹已经开始便没有打断她,只在一旁边打坐边等妹妹画完。 待听到章静姝处终于传来声响,章晔才睁开眼,只见妹妹已经勾勒好了大半轮廓,现在正在活动右手。 他立刻走上前,先将妹妹拉到饭厅。 章静姝闻到饭菜香味,胃才被唤醒,乖乖地开始吃饭,饭后又立刻回到书房,花了整整一下午才将这幅画完成。 画完便想找哥哥,叫来小月问了才知道,哥哥吃完饭后便出门去了,行前还特地遣了林风儿过来告知。 林风儿来时,章静姝正在画画,因此小月便打算等小姐画完再行禀报。 章静姝听说哥哥出了府,就只好自己先行吃过饭,饭后梳洗了一番便坐在榻上,一边看书,一边等待哥哥回来。 但她今日又是早起爬山,又是作画,午间也没有休息,此时一放松坐下,睡意立马就朝她席卷而来,她不知不觉地就趴在小桌上睡着了。 小月见状,连忙拿来厚毯子盖到小姐身上。 章晔晚间一回来,就来到了章静姝房里,见妹妹趴在小桌上沉沉睡着,知道她是在等自己回来。 来到吴城已经三日,他今天才腾出空来,正好去视察了一番吴城的产业,章家在吴城的生意规模不算小,因此直到现在才回来。 此时见妹妹等他等到在小桌上睡着,忙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把她连同她身上的毯子一并抱起,稳稳地放到了床上,又严严实实地将被子盖好。 见妹妹睡得很熟,他伸手轻轻地抚了抚妹妹的额头,方才回房。 翌日,章静姝一觉醒来才知道利害,整整一晚上过去了,昨日腿上那种闷闷的酸痛却是没有丝毫缓解,她的双腿甚至不需要踩在地上,就已觉察出了不舒服,这下真成了上岸的小美人鱼,每走一步都似乎走在刀尖上。 她不知道的是,若不是章晔昨天一下山就在马车上及时为她按摩疏散,今天的酸痛只会比昨天更加厉害。 辰时末,章晔料想妹妹应该已经起身,便过来看她,见她双腿仍是不舒服,就让小月拧来两条热毛巾,为她敷在小腿上,毛巾一凉就再换热的。 热敷上一段时间,章静姝觉得酸痛消除了许多。 章静姝饭后将哥哥带到了书房,展开她昨天完成的画,对章晔说道:“哥哥,你来题字。” 这是他们的一个小习惯,每次章静姝画出了自己觉得满意的画,就会找来哥哥题字,这样这幅画作便是由他们二人共同完成了。 章晔看到妹妹的画,也不禁微微点头,这幅画明显比之前在家中见到的那幅生动精细许多。这也难怪,别人的描述与自己的亲眼所见比起来,自是略显苍白。 他先题上了画名“日出灵山图”,又写了两句李白的小诗“日出东方隈,似从地底来。” 章静姝这才满意地收起了画。 章晔本打算今天陪妹妹在吴城内好好逛逛,但见她双腿情况,还是准备明天再带她出去。 下午两人便坐在小院里对弈,说是对弈,章静姝的棋艺却远远高于章晔,因此二人下棋并不为决出输赢,倒像是章静姝对章晔的指导棋,一个教得开心,一个也肯配合,下起来倒也有些趣味。 第二天章静姝的身体基本恢复正常,他们便在城里到处走走看看。 吴城人都十分热情友善,到处都能见到笑脸,而且此地人似乎特别喜欢在街边的小食肆吃饭,大街小巷的满满都是人,人们边吃边聊,城里的烟火气特别浓。 他们也不禁受了些感染,看到一家人没有那么多的食肆便走了进去,店里的小二马上过来问他们要吃什么,章晔只说上你们这儿的特色就好。 小二一听,响亮应道:“得嘞,客官您稍等。” 过不多时,便端来几只大碗,打眼望去,果不其然,又是一片红。几天下来,二人也慢慢适应了此地的饮食,饶有兴致地细看这些碗,只听小二一一介绍。 “这道是红油小面。” “这道是红油抄手。” “这道是爆椒牛肉。” “这道是鱼香茄子。” 听到最后,才终于听见一道与辣椒无关的菜,本来还有些诧异,定睛一看,却发现这道菜虽然菜名与辣椒无关,但也没能逃脱这过于鲜明的吴城特色,里面有着不少切碎的辣椒段,章静姝与章晔都不觉笑了起来。 章静姝从最后这道菜吃起,一口下去微微有些惊艳,这茄子味道浓郁,与从前吃过的茄子口味完全不一样,甚至可以说连茄子本身的味道都已经十分不突出,舌尖尝到的更多是调料的香味,很是引人食欲,吃了一口不禁还想再来一口。 她忙夹起一块放到哥哥碗里,“哥哥,你尝尝这道茄子。” 章晔颔首夹起吃了,显然也很意外。 两人再将剩下的菜式一一尝过,面条和牛肉这几日家常也吃的,并没有什么太大不同。 但这道红油抄手却十分有意思,两人夹起来方知原来是馄饨,只不过这馄饨并不配汤,而是取了红油、辣椒粉和咸菜末干拌的,滋味自是与众不同。 两人坐在小店内,你一口我一口的,吃完觉得十分过瘾,难怪此地有那么多人偏爱街边的小小食肆。 吃饱后两人又去别处逛了逛,正好路过了一家悦来酒楼,章静姝不由想起了前日在灵山上,名叫季仲的少年的邀请,章晔显然也想到了这事。 章静姝看着章晔说道:“哥哥,明日你陪我一起来吗?” “自然。”章晔毫不犹豫地回答。 章静姝放下心来,见到前面不远处有家茶馆,正好有些渴了,就拉着哥哥走进去,茶馆里正中间位置还坐着一位说书先生。他们便一边喝茶,一边听说书先生说话。 “话说本朝有一位着名的文学大家,年纪轻轻便已考中状元,此人满腹诗书,不仅做文章了得,一手书画更是令人叹服。本朝天子还在做太子的时候,他便是太子的老师,后来太子即皇帝位,他更是担任帝师,官居正一品,那叫一个风光无两。话至此处,众位客官必定已知此人是谁。” 果然有人高声回道:“谁人不知季如安?” 说书先生捋须一笑,接着说道:“此人正是季如安,话说季老先生少年扬名,后来更是官居一品,理应一辈子顺风顺水,奈何他平生嫉恶如仇,眼里容不得沙子,眼见朝廷里那些官员鱼肉百姓、贪污受贿的腌臜行径,怎么也忍受不得,更不用说与他们同流合污,奈何他只有一人,势单力孤,实在斗他们不过,只好上书称病,致仕回乡,至少求个眼不见为净。” 听众听到此处,不由得全都高声叫好,心里都赞季老先生高风亮节,令人敬佩。 章静姝也听得十分入神,不过她想的是不知这人书画如何了得,因她和哥哥从小也得名师指教,只是二人兴趣不同,哥哥喜书法,她喜绘画。现在听到有一个如此书画双全的厉害人物,心中不禁有些向往。 她轻声向哥哥道:“不知道这季老先生是何方人士?” 章晔正想说回家让人去查查,旁边已有一个中年男人十分耳尖,听到章静姝的问话,先是自己哈哈大笑两声,继而对他们笑道:“不就是吴城人士,正因如此,吴城各个茶馆说书先生才格外喜欢说他的故事。” 章静姝十分惊喜,向这人道谢后又问道:“那么您知道这位季老先生家住哪里么?” 这人热心回答:“季宅在吴城人人皆知,就在城中心不远处,但季老先生性子十分古怪,轻易不喜生人上门的。” 章静姝先听他说季宅在城中心不远处,也就是说离自家很近,还有些开心,后面又听到季老先生不喜生人接近,又不由有些失望。不过文人相交,本就讲究个志趣相投,若实在性格不合,也不能强求。 二人听完故事,也喝了盏茶,见天色不早,也就回府了,毕竟明日还得前去赴约。 第13章 文会 悦来酒楼今日十分热闹,还未到饭点,二楼雅厅里就已聚集了不少人。 说起来这悦来酒楼的掌柜也是个妙人,别家酒楼二楼顶多是搞几个包间,摆上几张大圆桌,方便多人聚餐,或是一些喜静的顾客使用。 悦来酒楼却不与他人一样,他将二楼东边全都打通,空出一块宽敞区域作为雅厅,还请来专人精心修缮和布置,将这雅厅装扮得十分厅如其名,又清新又雅致,一开业就吸引了无数文人前来。 不管这闻风而来的文人到底是真文士,还是喜爱附庸风雅的伪文人,总之这间雅厅从未空过,若想如期使用,多半还要提前预定。 不过每月十五却不接受预定,因早有人将这天长包了下来。 这人就是季家公子季仲,吴城人人皆知季老先生膝下只有一子。 据说原来是有一个大女儿的,而且从小冰雪聪明,到得进学年纪,更是由季如安亲自在家教授,长到十多岁上,已经才名在外。 季如安得此掌上明珠,简直感到有女万事足,加之夫人生下女儿后身体亏损,夫妻二人甚至不打算再生。 哪知天有不测风云,在女儿十四岁时,突然感染风寒,患了一场重病,眼见着女儿日渐消瘦,且明显精力一天不如一天,找了多少大夫都看不出原因,季如安简直心急如焚。 后来辗转托人,求到华神医处。他亲自上门请了华神医过府,但华神医仔细诊断了一番,却给他们带来了一个更令夫妻二人伤心欲绝的消息:原来女儿消瘦至此,并不只是因为那场风寒,风寒只是一个引子,却将女儿胎里带的先天不足给激了出来,这才药石罔效。 纵使季如安再生性桀骜,恃才傲物,这时也不免对华神医苦苦哀求,只道若能救得小女一命,甘愿倾尽所有,就算是要龙肝凤髓,他也要冒天下之大不韪为女儿取来。 然而人力怎能奈何天命。 华神医尽了全力医治,也不过为季家小姐多延了一年寿命。到得最后,见女儿在日日在病榻上苦苦挣扎,一张花颜已瘦的只剩骨头,季夫人终于崩溃,从女儿床边勉力站起,在女儿看不到的角落伏在相公身前默默流泪,甚至不敢哭出声。 因为女儿从小孝顺,若是听到母亲伤心,更不知心里如何煎熬。 向来孤身一人与群臣抗争也从不畏惧,就算流血也不低头的季如安见状,紧紧搂着夫人,亦再难忍住眼泪。 夫妻二人终于都不忍心再见心爱的女儿继续留在这世间受罪,只在心中不断祈愿女儿下一世能够无病无痛,健康快乐。 这年冬天,季家小姐弥留之际,最后用力回握了一下父母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断断续续地低声道:“女儿......此......生别无遗憾,若有......来世,还愿做......你们的……女儿。” 说完便香消玉殒。 季夫人哭得晕倒在了女儿床前,季如安一边扶着虚弱的夫人,一边看着心爱的女儿,满脸煞白地差人去请华神医。 华神医本就佩服季如安一身才华,只是一直未能相交,此时见夫妇二人悲痛欲绝,几乎要撒手随女儿一起去了,也是心生恻隐。 他认真为季夫人调理身体,希望他们能再有一个孩子,如此对他们来说多少是个宽慰。 不久后季夫人果然又得一胎,怀胎十月都十分安稳,季如安同夫人不由十分欣喜,觉得或许是女儿不舍他们二人,又回来了。 生出来后却是个男孩,二人不免有些失望,但当然,更多的还是迎接新生命的欢喜。 这个男孩就是季仲。 季仲虽不似姐姐天赋异禀,却从小勤奋好学,长大后也是十分有礼。 季如安经了女儿那一遭,对儿子唯一的希望就是身体健康就好,因此从不对儿子学业做什么严格要求,只督促季仲每日好好锻炼,坚持运动。 季夫人更不必说,待儿子如珠如宝。 因此,季仲虽是独子,却从没有感觉到什么压力,每日里只是早上跟着武师傅锻炼锻炼身体,日间去书院与三五同窗读读诗,作作画,过得十分随性自在。 这月中文会便是由他牵头组织,以他人品家世,自是参与者甚众,不说同窗同年每次必到,便是书院里的先生、城中的名士也乐于参加。 因为季如安偶尔兴致上来,也会来为儿子捧捧场。 季如安自致仕以来,懒于社交,平日里做的最多的就是与夫人一起赏赏花,钓钓鱼,他们这些人哪有机会结识? 若是能在文会上见到他,不说得他赏识,哪怕只是得到几句口头指点,对他们也是好处不尽。 这不,巳时中,许多人就已经不约而同地早早来到雅厅等候,过不多时季仲也到了,但他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直接上二楼,而是站在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他的几位同窗透过轻薄的窗纱见他等在门口,立刻就猜到他一定是在等前几日灵山上遇到的那位小姐。 十八九岁的青年,正是知慕少艾的年纪,那日山顶上遇到的少女,更是清丽不似尘世中人,不止是季仲一人思念,他们这几日也时常想起。 午时将近,众人见一辆华贵典雅的马车停在悦来酒楼门口,心中不由得都产生了一种直觉,那位小姐到了。 果然,车帘掀开,当日见过的公子先行潇洒地马车上跃下,楼上的女子们瞬间兴奋了,纷纷交头接耳。 “这是哪家公子,你可见过?” “不曾见过,似乎也未曾听说过城里出了个如此出色人物。” 众位夫人、小姐你来我往,议论纷纷,最终发现竟是谁也未曾识得这位公子。有女儿的夫人们不禁兴奋起来,已经在畅想若是得此佳婿,简直夫复何求。 年轻的女孩子们也不由面泛桃花,春心浮动。 只见这公子下车后并未马上走进酒楼,而是转身面朝马车,车里似乎还有人,众人不禁一同注目马车。 只见车内又走出一个身姿窈窕的清丽少女,少女手上还抱着一个长长的卷轴,这公子自然地张开双手将少女稳稳地抱下,轻轻放在地上,又接过她手上的卷轴自己拿着,动作温柔熟练,一看便知对这少女宠溺非常。 楼里众人不由得心碎一地,暗叹好儿郎果然都不是自家的。 季仲见到二人终于到来,非常高兴,快步走上前与二人打招呼:“章兄,章小姐。” 章晔和章静姝见这位偶然结识的朋友如此郑重地等在楼下,也忙回礼。 三人一同向二楼雅厅行去,季仲微微走在前方带路,章晔牵着妹妹并排上楼。 雅厅众人见三人进门,自是又好一番寒暄。 语毕众人落座,默契地在季仲一边留出了两个位置,季仲又十分热情,章晔与妹妹便坐在了此处。 章静姝进门时就大致打量了一番厅内情况,心中不禁感慨吴城的文人的确风雅,也乐于与人交流。单单一个私人举办的文会,居然能邀得如此多人参加,而且不止是年轻人,还有不少人明显比他们年长许多。 厅内众人有男有女,大都带着卷轴,对此章静姝倒是早有心理准备。 当日在山顶上,季公子邀约的时候就已经说过,文会的重要一项便是交流近期作品,因此她出门时也带上了刚刚完成的那幅日出图。 果然大家很快就谈论起了各自的新作,还大大方方地打开了自己的作品供大家品评。 众人有的带来了自己作的小诗,有的带来了画卷,还有一位带来了新作的长长骈文,对仗工整,声律铿锵,这位先生显然对自己新做的文章十分满意,口中不自觉地念将出来,吸引了厅内众多目光。 章静姝见此景象,觉得十分有趣。 季仲却早对她带来的卷轴起了浓浓的好奇,此时见大家已经开始交流,便趁机说道:“章小姐似乎带来了一幅画,不知可否借我一观?” 章静姝自然同意,从哥哥手里接过卷轴,寻了一张长案将画卷徐徐展开,季仲目不转睛地盯着,眼睛越睁越大,眸中满是惊艳。 其他人也被这番动静吸引,纷纷围了上来,一见此画,同样瞠目结舌。 因为章静姝实在太过年少,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居然有这等画功,还如此有灵气,简直令人惊叹。 当日同去灵山观看日出的人更是满心诧异,因为这幅画无论从格局,还是从细节,几乎完美复原了他们在山顶看到日出的那一刹那,那种惊艳与感动似乎又在胸腔重现。 然后有人注意到了边上的题字,这字深得南派行书精髓,短短十数字,却如行云流水,气韵生动,极具艺术性。 众人聚精会神地看着这幅画,一时之间居然没有察觉到门口缓缓走进了一人。 章晔耳力极佳,首先发现。但他观此人走得不紧不慢,神情十分自然,危险性也不大,便没有马上开口。 第14章 季如安 这人径直走到人群后方,才终于有人发觉他的到来。 一时之间他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为何只有自己一人看到了?虽然心中疑惑,但他还是马上冲这人恭恭敬敬地拱手行礼道:“季老先生。” 原来这人便是季如安。 众人听到声音,这才如梦初醒,纷纷将视线从画上移开,躬身对季老先生行礼,并且自觉地朝两边退开,让他走到桌前。 季仲这才见到他,喊了一声:“父亲。” 然后想跟父亲介绍章静姝二人,却见季如安摆了摆手,自行看起画来。 过了片刻,季如安才终于开口,说出了进门后的第一句话:“字精,画妙!” 季仲不知为何,突然感到了一阵与有荣焉,他一向知道父亲眼界甚高,从不轻易夸人,就连自己在这方面也甚少得到夸赞。 季如安实在是一个非常有原则的人,从来不把情感与公事混为一谈,而对于他来说,文学艺术也是公事。 因此,他日常生活中虽然对季仲很是关爱和宽容,也不吝夸奖,但在治学作文上却十分实事求是,他从不会打击责骂儿子,但也不会做形式上的、无实际意义的称赞。 季仲这下总算找到机会介绍自己的新朋友,“父亲,这是我前几日去灵山看日出时遇到的新朋友,他们二人刚来吴城不久。” 又指着他们一一说道:“这位公子是章晔,这是他的妹妹,章静姝。” 二人也依礼见过季如安。 章静姝从刚刚听到众人打招呼开始,就已经觉得十分意外,她心中不禁暗想:真有这么巧的事!昨日才跟哥哥在茶馆听说季老先生的故事,还遗憾无缘得见,今日竟在此处见到了真人,而且偶尔遇见的季公子竟是他的儿子,缘分二字果真妙不可言。 季如安见二人气质卓尔不凡,心中也觉喜欢,微微点头,又对章静姝问道:“可还有其他作品?” 章静姝恭谨答道:“有的,只是未曾带来。” 季如安见了这小朋友,却十分宽容,尤其是看到这少女灵动的双眼,他情不自禁地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不是长得像,而是同样充满灵气。 他仿佛随意地说道:“无妨,以后多来家里玩,再将书画带上即可。” 这话一出,厅里众人不由得同时露出诧异神色,诧异过后就是深深的羡慕,简直像是生啃了十只柠檬般,酸了。 他们这些人里,也有的有幸在月中文会时见过季老先生,但从未有人获得过季老先生的亲口点评,更不用说如此亲切的邀请。 说话间,酒楼的掌柜亲自过来雅厅,先是向季如安恭敬地打过招呼,才转向众人笑眯眯地道:“酒菜已备好,请各位客官移步到偏厅用饭。” 席间,季如安将章静姝和章晔唤到身边坐下,一边吃饭,一边与二人交谈,得知二人此行是出门四处游历,十分赞赏,说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此行甚是应该。” 季如安倒并未十分担心他们的安全问题,因为他自己虽不习武,但身边不乏武艺高超的朋友,因此眼力还是有的。 他一走进雅厅,这少年就能立刻先厅内众人感知到他,足见少年耳聪目明,近看更觉得少年通身光华内敛,气蕴深厚,可见武学功力不俗,定有一番奇遇。 饭后,季如安要先行离开,众人将他送到酒楼门口,他特意对着章晔兄妹二人再次殷殷叮嘱:“你们空了就可一起来家里坐坐,不需拘礼。” 关爱欣赏之色溢于言表,二人自然应下。 他今日原只是路过此处,原打算上去看看就回家的,不成想遇到章静姝二人,这才留下吃了顿饭。 下午季仲却并不打算继续待在酒楼,他一早便寻好了一处地方,风景甚妙,无论是清谈还是写生都很适合。 他的马车走在最前带路,后面浩浩荡荡地跟了一队马车。 众人下车之后,跟着季仲向前走,看到前方出现一大块宽敞的平地,生长着一片竹林,此时正是春季,竹子一棵棵嫩绿青翠,看着便让人心旷神怡,耳中还依稀能听到流水的淙淙声,的确是一方妙地。 林子里,泉水旁已经摆好了各式各样的食水,供众人随时取用。季仲吃饭时就已交代掌柜准备了不少肉干、点心和酒水,专门派小伙计送到这里,杯盘碗筷俱已摆好。 进了竹林后,大家就不需要全部围在一起了,相熟的三五成群自行前去游览。 章静姝与章晔自然还是走在一处,顺着林间小道慢慢走着,此时太阳仍是高高挂着,但竹林里却丝毫不热,散步是十分适宜的。 季仲也跟两人走在一处,他们刚走到一条分叉路上,便听到前方依稀传来两名女子的闲聊声。 “今日咱们运气不错,竟然遇到季老先生,而且他看起来十分随和,并不像传说里的那么恃才傲物。” 季仲不禁默默腹诽:父亲那是分人,对别人可就未必了。 另一女子接道:“遇到季老先生确实幸运,但他还没有看过我们的作品,只看了一幅画就用饭了,真是可惜。” “无妨,下次或许还有机会。况且今日那幅日出灵山图当真出色。” “画确实不错,字也写得很好啊!看着应当是那位公子的手笔,不知他可有婚配。” “怎么,咱们方大小姐看上了?”这女子戏谑道。 另一女子明显害羞了,却仍是接道:“谦谦君子,淑女好逑,有什么奇怪?” 这话一说完,那两名女子再撑不住,一齐大笑起来。 季仲早已听出这是方家小姐和董家小姐的声音,但不小心听到两名女儿家的私密对话,却不好声张。 等听到她们走远,他才轻声笑道:“这两位姑娘一向性子都是十分爽朗大方的,看来是真对章兄十分倾慕。” 章晔没有接话,还是那副清冷表情,仿佛没有听到刚刚的交谈声。 章静姝却是被吓了一跳,她从来没有想过哥哥与人结婚这回事。一则她年纪尚小,对婚姻大事还比较懵懂,二则她从未听到府里有人提起过哥哥的婚事。 一直以来,章晔在她心里就是最亲近的哥哥,当然,这声“哥哥”对她而言只是一种对年长于她的男性的称呼,而不具有实际含义。 因为府中众人从上到下,并没有隐瞒过她的身世,所以她从知事起,就知道自己的来历。 这并没有给她带来什么冲击,因为章府里从老太爷、老夫人,到父亲、母亲,对她都只有宠爱,就连不隐瞒,也是爱的一种表现。如果隐瞒,那么其他人心里总会有些疙瘩,仿佛她的来历见不得人似的,倒不如大大方方地不隐瞒,大家也都自然而然地待她。 况且她是老夫人在世时亲口承认的干孙女,老太爷更是连嫁妆和产业都早早给她分好了,一直交由章晔打理,谁敢亏待她? 即便如此,章晔对她来说仍是不同的,爱她的人很多,但毕竟章晔与她年龄最接近,而且章晔会无条件地满足她所有的要求,不管是她说出口的,还是没有说出口的,永远无微不至地关心她,保护她。 最重要的是,这温柔体贴的一面只会对她开放,对其他人,哥哥向来都是清清冷冷,所以哥哥给她的安全感是任何其他人都给不了的。 今天却猝不及防地听到两名女子大大方方地议论章晔,她们甚至今天才认识哥哥! 这只能怪章晔把她保护得太好,所以她今天才第一次听到这种谈论。 近几年来对章晔青睐有加的女子也不知有多少,有路上偶然见了章晔一面的,有生意中认识的,还有大胆一些的江湖儿女,直接向章晔身上丢自己的手绢。 章晔对这些人从来不假辞色,或者说压根不做理会,真真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今日这事他还是照样没有放在心上。 但章晔不知道的是,章静姝听到以后,却忍不住脑袋里天马行空,她既对这个话题感到新奇,又隐隐约约有种自己控制不住的危机感,仿佛被人觊觎了自己的领地。 打这以后,接下来的景色也好,清谈也罢,对她都好似过眼云烟,虽然在眼前晃了过去,但完全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章晔马上就察觉到了妹妹的不对劲,但他看妹妹神思略有恍惚,以为是中午没有午睡的缘故,因此文会一结束,他就马上带着妹妹先行回府了。 回府之后,他不禁问道:“姝儿,是不是累了,要先睡一会儿吗?” 章静姝哪里能睡着,说一句毫无睡意也不为过。 她没有回答章晔的问题,而是情不自禁地道:“哥哥,今天那个女子说喜欢你。” 语气里含着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委屈,但章晔几乎相当于她的另外半颗心,怎会察觉不出来? 章晔终于明白了妹妹的反常,原来是小女孩儿怕她的哥哥被别人给抢走,他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懊恼。感动于妹妹还是一如既往地在乎他,却也懊恼自己没有及时发现妹妹的心思,以至于妹妹一个人不知胡思乱想了什么,委屈到现在。 他看着妹妹的眼睛,不自觉地放软了声音哄道:“哥哥不喜欢她,哥哥喜欢谁姝儿难道不知?” 章静姝茫茫然间觉得一颗心好似终于落了地。 果然,她最喜欢哥哥,哥哥怎么会喜欢别人呢?哥哥从小陪伴她长大,她长大后自然也应该陪伴哥哥,否则哥哥可得多孤单。 章晔见她放松了下来,看看到了晚饭时候,便先带着妹妹一起吃过晚饭。 饭后,见妹妹面上多少带着些疲惫,便唤来小月伺候她洗漱就寝,章静姝就在哥哥温柔的眼神中慢慢睡了。 此时的她还没有意识到,按照世俗的观点,人迟早是要成家的,那时可怎么办? 第15章 长大 外院中,林风儿一大早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少爷练剑,忽然听到远处有人一声声焦急地喊着“少爷......”,而且这声音越来越近。 他正觉得听起来像是小月的声音,就见面前的剑光突兀地停下,少爷竟是用起了轻功,直接越过围墙向小院内飞去。 林风儿只得沿着墙一路小跑,能让小月如此着急的必定是小姐,因此他径直向小姐的房间跑去。 章晔一进房间,就看见章静姝仍旧躺在床上,但显然不是在睡觉,因为她虽然闭着眼睛,但脸上却一片苍白,眉头也是微微皱着,似乎正感到不适。 他也顾不上自己刚刚练剑练出的满身大汗,急步上前,隔着被子扶着章静姝的肩膀,焦急问道:“姝儿,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章静姝这才睁开眼睛看着哥哥,但她却没有马上回答这个问题,而且脸上显示出一种既含着少女的羞涩,又交织着淡淡尴尬的神情。 章晔从未在妹妹的脸上看到过这种神情,一时也猜不出究竟。 这时小月气喘吁吁地跑回到了门口。 章晔立刻回身问道:“小姐怎么了?” 小月毕竟年纪大些,虽然觉得这事本该回禀夫人才是,但是现在显然不可能,面前站着发问的又是小姐一直以来最信任的哥哥,应该无碍。 她走近章晔,轻声回道:“少爷,小姐长大了。” 章晔原本听到这话不觉得什么,但是联想到妹妹与小月的神情,突然明白过来,但他明显只关心一点,“为何小姐觉得不适?” 小月垂首回道:“每个女子来月事时反应都不同,有的人可能毫无感觉,有的人却会腰酸或者腹痛。” 章晔只问:“如何缓解?” 正好这时厨房派人送来了刚刚熬好的姜丝红糖水,小月便立马接过,一边回道:“喝些姜丝红糖水可能会好些,还有这几天不能碰凉水,暖暖的才好,我一会儿去给小姐灌个暖袋来。” 章晔立即从她手里接过碗,让她马上去准备。 他一手端着碗,另一手将章静姝扶起来,又把床上两个软枕垫在妹妹的腰后,让她舒舒服服地靠坐着,掉下去一些的被子也拉上来重新将妹妹裹得严严实实。 这才一手端碗,一手握勺子,舀起一勺糖水喂到妹妹嘴边。 章静姝原本还有些羞涩,毕竟这是女儿家的事,让哥哥知道了似乎有些难为情。 虽然母亲在她十二三岁的时候就已经与她讲过女子这事,还说过这是一桩好事,因为它象征着女孩子真正长大。但她一早起来,就突然发现初潮已至,加之小腹又传来一阵阵陌生的疼痛,一抽一抽的,简直不知道如何才能使这疼痛停下,她感到不知所措。 此时见到哥哥神情镇定,态度自然,眼里满满含着的只有温柔疼惜,便也渐渐放松下来,觉得这跟着凉咳嗽一样,没有什么大不了。 她张嘴将这糖水一口口喝了,慢慢感到小腹间升起一股热热的感觉,这热意的确压下了一些疼痛。 章晔见妹妹乖乖喝完,不一会儿额上就微微发出汗来,脸颊也由刚刚的苍白转向微微有了血色,便一边问道:“好一些了吗?”一边拿手绢细细擦拭着她的额头,将汗轻轻擦干。 “哥哥,我好些了,好像不那么痛了。”章静姝的声音略略有些嘶哑。 章晔听着妹妹细弱的声音,不免又是一阵心疼。 幸好这时小月已灌好了暖袋,快步走上前来,递到章静姝手里,低声说道:“小姐,把这暖袋放在腹间捂着,应该会更好些。”然后退开。 章晔因问道:“吃过饭没有?” 章静姝微微摇头:“吃不下。” “这怎么能行?本就身体不适,更不能饿着肚子。”章晔转向林风儿,让他马上去小厨房传些好消化的热食来。 等林风儿端来一碗小厨房特意准备的菠菜南瓜粥来,章晔亲手接过,对妹妹柔声道:“这粥闻起来很香,来,吃一点。” 一边已舀了一勺粥放到妹妹嘴边等着,仿佛章静姝不吃他就不放下似的,章静姝只好乖乖张开口。 吃得两口下去,却觉得身上终于生出了些气力,不再像之前一样浑身软绵绵的,的确舒服不少。 这碗粥分量本就不多,不消一会儿工夫就喂完了,正好够她补充些营养,又不会让她觉得难以消化。 章晔见妹妹神色依旧恹恹的,就扶她重新躺下,让她再睡一会儿。 等到妹妹阖眼睡着,他才轻轻走出房间,对侍立门口的小月低声吩咐:“等小姐醒了,立刻遣人来通知”。 他出来后,却没有继续去练剑或是去书房,而是马上让林风儿去城里请一个最好的大夫来。 老大夫到了之后,他详细询问了女子生理期的相关事宜,从为何腹痛、还有哪里会感到不适,一直问到这时间会持续多久,期间需要注意些什么,以及适合吃些什么,总之凡是与此有关的,事无巨细问了个遍。 老大夫行医多年,也算见多识广,却第一次见一个年轻男子询问这等女儿家事宜,而且问得如此详细,不禁大感惊奇。他不由心想,这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居然还如此疼爱妻子,实属难得! 因此格外认真地回答了所有问题,连章晔没有想到的也都细细叮嘱了一番,章晔自是一一记下,又吩咐林风儿准备一笔厚厚的酬金,好好地将大夫送回去。 章静姝这沉沉一觉睡醒已经到了中午时分,章晔得信儿后立刻赶来妹妹处,见妹妹已经换好衣服,小月正在帮她梳头。 他走进来,先从镜子里打量了一下妹妹的面色,发觉也看不出来什么,就问道:“可饿了?林风儿已经去传饭食,等你收拾好了我们去饭厅里吃。” 章静不由姝轻轻点了点头。 从昨夜睡下开始,一直到现在,她都未出过房间,此时也觉得闷了,虽然身体还是一阵阵地不舒服,但也想要出去走走。 说话间,小月也已经快速为她将头发梳好,章晔便扶着妹妹朝饭厅走去。 到得饭厅,一看菜式,章静姝不禁与哥哥对视一眼,轻轻抿唇一笑,因今天桌上竟然没有辣椒了! 只见饭桌正中间摆着一道清炖鸡汤,汤面上还浮着点点红,这红却不是平日里的红辣椒,而是枸杞,旁边摆着些黄豆炖猪蹄,山药炒木耳,素炒菠菜等菜式,总体上看来就是四个大字:清淡,养生。 这在云城家里或许不出奇,但在这儿,简直罕见! 毕竟他们来了这么多天,从未有一日,餐桌上离开过辣椒,这可能是最鲜明的吴城特色了,而且二人渐渐有些上瘾,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 章静姝只下意识以为是小厨房的特意准备,她肯定不会想到,这一桌菜,其实都是章晔特地交代的。 章晔向老大夫请教的其中一项就是饮食,这些食物全都有着好消化、富含营养的特点,因此他才特意将这些菜式写好交给了厨房。 吃完饭后,章晔带着妹妹在小院里转了转,因为只要出了这小院,就不免要爬楼梯,恐怕会加剧妹妹的不适。 章静姝慢慢走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事:“哥哥,季老先生昨日邀请我们去他家中呢。” 章晔道:“哥哥先备好礼品,等你好了再去也不迟。” 章静姝却有些担忧:“季老先生诚心相邀,我们过几日再去,他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够重视,对他不礼貌?” 章晔见妹妹实在担心,就说道:“那哥哥今天先派人送拜帖过去,说明我们的拜访时间。” 章静姝觉得这样也好,便答应了。 接下来的三天,章静姝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房中,因为身体原因总是有些恹恹的。章晔见妹妹干躺着无聊,就时而摆上棋盘,二人坐在榻上下下棋;时而拿来妹妹爱看的书,轻声读着哄她入睡。 章晔的嗓音低沉磁性,带着些冷调,读起书来不急不缓,章静姝听着觉得十分安心,经常不知不觉地就进入了梦乡。 第16章 拜访 章静姝今日一醒来,就有种久违的神清气爽之感,仿佛前几日的无力与不适都是幻觉,她不由早早起身,这几日实在是躺得太多了。 洗漱梳洗完毕,就到隔壁去寻哥哥,门口站着的小童却说哥哥不在房间,她这就知道必定是在外院练剑了。 她难得早起一次,就起了兴致向外院走去。 刚出二门口,就听到了利剑的破空声,章静姝转头望去,只觉得哥哥好似被剑光笼罩在内,层层重影飞快闪烁腾挪,几乎难以看清哥哥身处何方。 章静姝看得目眩神迷,也不欲打断哥哥,就远远站着等哥哥练完。 章晔练完剑,随手从林风儿手上接过毛巾,边走边擦汗,走到二门却看到章静姝站在门口笑看着他,不禁十分惊喜:“今日可感觉好些?” 章静姝笑着答道:“完全好啦,一点也不难受了。” 她见章晔只顾着看她,赶紧催促道:“哥哥快去更衣,你这满身是汗,一会儿吹了风要不舒服的。” 章晔虽然心知自己身强体健,几乎不会受影响,但也不反驳妹妹的关心,就拉起她一起走回小院,然后他自去洗澡换衣。 换好衣服出来,他们便开始吃早饭,待吃得差不多了,章晔才对妹妹道:“姝儿,拜礼我已交代林风儿备好,今日我看你精神不错,要去季老先生府上拜访吗?” 果然章静姝一听十分高兴,立刻就应下了。 上次季老先生说还想看看她的其他画作,饭后她便先回房整理书卷,章晔吩咐人去套好马车,见她收拾好出来,便伸手接过她手上的书卷,同她一起向门口走去。 到得季府门口,他们本以为门房需要先进去通报,没想到门房一见二人,便直接将他们请了进去。 原来季如安知他们这几日会过来,早已跟佣人打好招呼,季仲更是详细描述了二人的体貌,因此门房一见他们,立即认出这就是老爷特意交代不可怠慢的人。 进府门后,就换了个小厮带领他们穿过垂花门,进入内院,却见到季仲正在院中喂鱼。 季仲听到门口声响,抬头一看是他们来了,立马将手里剩下的鱼食全部抛进池内,快步向二人迎了上来。 一走近,就对二人笑道:“你们可算来了,前几日一接到你们的拜帖,我就等着你们呢!” 章静姝每次见到季仲,都觉得他分外热情,不由得也觉得此人对待朋友实在热忱,就带着歉意答道:“前几日我身体略有不适,因此我们今日才来。” 季仲一听,面上不由出现担忧之色,急忙问道:“那小姐现在身体可好了么?” 章静姝微笑答道:“已经大好,劳你费心了。” 季仲见她精神甚好,应该确实已经大好,便也放下心来,将他们请进正厅坐下,接着道:“你们先坐坐,父亲正在书房写字,我让人去通禀一声。”又立刻吩咐佣人上茶。 季仲也跟他们坐在一处,见到章晔手中的书卷,因笑着说道:“父亲回来之后,在家中对你们二位的书画也是赞不绝口,连母亲都好奇了。” 章晔和章静姝自是谦道:“过奖,这是季老先生对小辈的包容了。” 几人闲话片刻,就见季如安从门口踱步进来,章晔兄妹二人连忙起身对他行礼,季老先生挥挥手,让他们依旧坐下,又让季仲将章晔身边的书卷拿了过来,在桌上展开。 一一看过之后,他不由抚了抚胡须,对章静姝说道:“小小年纪,能画得如此,的确天赋上佳,不过阅历尚浅,须知书画不仅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情感的表达,日后多行、多看,多思、多想,必能进入一个新境界。” 章静姝自然连连点头称是。 季如安又转向章晔说道:“你的书法用笔细腻,结构多变,颇有章法,应该有名师指点,只需牢记练字贵在坚持,笔耕不辍。” 章晔也点头应了。 季如安见二人虽天资出众,却不骄不躁,十分谦逊有礼,不由微微笑道:“果然长江后浪推前浪,你们二人在技法上已经不需要过多指点,假以时日,必能融会贯通。我这里却有几本民间业已失传的书画古籍,你们二人带回去看看,应会有所收获。” 章静姝一听自然大喜,连忙和哥哥一同起身道谢。 须知季如安从前可是帝师,皇宫中的藏书阁对他时刻敞开大门,他不知见过多少世人根本无缘得见的珍贵古籍,多年下来,抄录的古籍孤本更是不计其数。 他家的书房在文人的心中,价值实在不亚于一座实心的金屋! 季如安本想直接带二人去书房挑书,却见夫人突然走了进来。 原来他前几日一回到家,就同夫人说起了在儿子的文会上认识的两个小朋友,言语间对二人的才华赞不绝口。季夫人自然十分好奇,毕竟这么多年来,她极少听到相公盛赞什么人。 今日她本在房里绣花,听得外间丫鬟们闲聊,语调很是兴奋,就叫进来问了问,这才知道二人今日已到府拜访。 她便扶了个丫鬟,走了过来。 进屋一见二人品貌,总算知道丈夫为何对二人如此青眼有加。 季夫人走到季如安身边坐下,近看之下,更是对章静姝心生怜爱,不由自主地开始对她嘘寒问暖。 又向她细细问道:“今年几岁了?在这吴城住得可习惯?吃得可习惯?” 章静姝一一答了。 季夫人也是书香门第出身,见这姑娘才十五岁,就长得清丽可人,知书达礼,听她说话也是条理清晰,落落大方,更不用说通身才华连向来眼高于顶的相公都十分认可。 又看她哥哥,也是同样出色,不禁由衷羡慕起他们的父母来。 这么一想,季夫人看着章静姝不禁开口接着问道:“可有许配人家?” 章静姝听得此问,脸不由自主地有些红了,只低着头微微摇了摇。 季夫人一听之下,自然大喜过望,只是碍于对着小辈,不好声张,否则真是要笑出声来。 就连季仲听了这番话,面上都控制不住地露出喜色,因为他知道,母亲必是帮他问的这问题。 章晔原本就冷淡的脸此时却更冷了,简直要结冰! 若不是见妹妹对季如安十分尊重,恐伤了妹妹的心,他简直要立刻抱起妹妹飞身出去。 幸好这时来人禀报,饭菜已摆好,可以开饭了。 季如安就带着众人起身,朝饭厅走去。季夫人拉了章静姝的手,跟丈夫一起走在前面,章晔和季仲随后跟上。 席间季夫人对兄妹二人关爱有加,还特地问了饭菜合不合胃口,有什么爱吃的,下次来了她就吩咐厨房准备。 面对长辈的一片关怀,二人只能连连道谢,称一切都好。 饭后,众人吃了茶,季如安便带着兄妹二人进了书房。这书房果然跟他们想象中的一样,又宽敞又整洁,摆了好几个大书架,个个都有屋顶那么高,书架的每一层都整整齐齐地摆放着书册,堪称一个小小的藏书阁。 季如安将二人领到书法和绘画类的书架前,也不干扰或催促他们,先自行去桌案旁了,让他们自由翻看挑选,实在是对他们关照至极。 章静姝却知道老人家一般中午都要午休的,她不想耽误季老先生太久,快速地同哥哥选好几本最感兴趣的书,便一齐出来向季老先生告辞。 季如安本还想挽留二人,但他确实也有些精力不济,便没有拂了二人心意,让他们去了。 季如安一回卧房,就见夫人目光炯炯有神地望着他,不禁问道:“怎么了?” 季夫人见相公回来,便知章晔二人必定已经回去了,就道:“你觉得这女孩儿怎么样?” 季如安更是一头雾水,答道:“自是极好。” 季夫人见相公不开窍,只得明说:“她还未许人家,做咱们的儿媳难道不好么?” 季如安这才明白过来,不由失笑道:“人家女孩子还小呢!且又刚刚出门游历,哪有这么快定下婚事的?” 季夫人却不赞同,说道:“可以先定下来,女孩儿到了十四五岁也差不多可以定亲了,成婚晚些也不妨的。” 季如安无奈道:“人家父母俱不在此,如何定?况且我观这女孩儿才气甚高,咱们未必有这福气啊。” 季夫人听他连自己的儿子也贬低起来,顿时没了跟他谈下去的兴致,只好放他睡了。 章静姝二人回到家里,刚进房间,章静姝就不禁向章晔问道:“哥哥,季夫人为何要问我是否定亲?” 对她来说,这就跟上次有人说喜欢哥哥,想同哥哥成亲一样,都使人吃惊。特别是她刚刚经历了女孩子的长大必经之路,对此等话题更为敏感。 章晔却没有直接回答,只是看着妹妹疑惑的眼睛,问道:“你觉得季仲如何?” 章静姝哪里还有心思想什么季仲,但哥哥认真地看着她,她只好随口道:“对朋友挺热情。” 章晔仔细观察妹妹的神色,发现的确没有什么向往或者喜欢,他这才放心答道:“季夫人可能是想为季仲说媒。” 章静姝不由得大吃一惊,一双杏眼都瞪大了,不可思议道:“我?” 章晔微微点头,见妹妹露出无助的表情,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抱着妹妹低声道:“没关系,只要你不喜欢,谁都不能勉强你,哥哥保证。” 章晔在季府时乍一听出这意思,是很生气的,妹妹这么小,居然就有人打这主意! 但是现在看到妹妹的反应,反而觉得平静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以来就是这样,也没有什么稀奇,妹妹这么出色,有人看上了一点儿也不奇怪,他只要保护好她,不让任何人有勉强她的机会就可以。 第17章 离开吴城 小月和林风儿娴熟地端着茶和点心向书房走去,一边走,一边闲聊。 “这季府可真不一般,少爷和小姐一回来就恨不得住书房里了。” “你没见着吗?少爷和小姐都在抄书呢。” “也不知是什么书,小姐一捧起来就放不下手,看完了居然还要抄下来。” “岂止小姐呢?少爷不也在抄么?” 这几日章静姝和哥哥只要一吃完饭,就会不约而同地走进书房,原因无他,实在是季老借给他们的书太珍贵了,二人看完之后只觉得意犹未尽,但总不好一直放在他们这边,过得几日也就该还回去了。 二人顿了片刻,想着,也别舍不得了,干脆自己抄录下来,不就可以时不时地拿出来翻看么? 因此,二人这就平平无奇地体验了一把抄书匠的生活。 六天过去,这天傍晚,二人终于完成了全部的抄写,两人各自看着自己的成果,不由抬起头来相视一笑。 闷头睡了一晚,第二天就准备还书去了,顺便告别。 不知不觉地,他们已经在吴城待了大半个月,也差不多要重新出发了。 翌日到季府辞行,季如安心头虽然不舍这两个小朋友离开,但也知二人胸怀远大,不会拘泥于这一座城,所以不禁细细叮嘱了几句。 又听说他们要参加明年的妙手丹青会,就当场写了一封信,让他们带给华神医,既是问候这个多年未见的老友,也是请他两人关照一二。 季夫人却是十分惋惜,她还没有找到机会跟章晔打听到二人家中事宜,他们居然就要走了,此时再多说也无益,这事也只好暂时作罢。 从季府回来,他们便开始着手整理行囊。 外出所需的一应生活用品和衣服食水自有林风儿和小月收拾,他们主要整理的是自己的书卷、纸笔等物。 第二日正是个风和日丽的好天气,众人起了个大早,一同登上马车又踏上了远行的路。 坐在马车上,章静姝有一种明显的感觉,离吴城越远,山地就越少,地势开始慢慢地变得平整。不过这次却不凑巧,他们选择的这条路走了一天也没有看到村庄,连人家都没怎么看见。 看来今天是要住外面了,章静姝心想。 她不但毫不担心,甚至还隐隐地有些兴奋,因为书中的大英雄、侠客,谁没有风餐露宿过呢?以天为盖,以地为庐,多么豪迈! 章晔显然也早意识到了今日恐怕需要在野外住一晚,所以他开始有意识地在马车行驶时寻找适合过夜的地点。 很快,他看到了一处比较理想的位置,这地方地势高,地形平坦,而且背风,不远处也有水源,他示意车夫吴叔停下马车。 他带着林风儿和吴叔先下车,小月从车上将羊毛毡递给了林风儿,章晔就带着吴叔和林风儿一同将羊毛毡挂在了附近的树枝上,正好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帐篷。 帐篷挂好后,他在草地上也铺了一层羊毛毡,这才将章静姝抱下车来。 其实他们的马车也能过夜,因为当时制作马车的时候就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做得非常结实稳固,但他早就发现了妹妹眼中的跃跃欲试,几乎将想要露营写在了脸上。 小月和林风儿铺被褥,章晔便带着妹妹去捡干柴,他详细跟妹妹介绍了该捡什么样的柴火才能点着,章静姝自然听得津津有味,认真地跟着哥哥捡起了干柴。 二人捡好之后,抱着柴火回来,当然,主要是章晔抱着,章静姝手里只留了一些引火的枯叶,很轻。 章晔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着了火堆,并在旁边码放了一些大一点、粗一点的干木头,准备睡前再扔进去,以免晚上火堆燃尽后熄灭。 吴叔却对露营早已轻车熟路,他看几人不需他帮忙,就径直到林子里打野物去了,章晔点好火堆没多久,他便拎着两只在不远处的溪水边处理好的野兔过来。 这下不仅章静姝,连小月和林风儿都兴奋起来了,毕竟府里所有的吃食都是厨房准备好端上来的,就连他们也没有尝试过自己动手烤肉。 几人兴致勃勃地看着吴叔动手将野兔身上抹了一层油,然后架在火堆上开始烤,期间还要时不时地转动翻面。 看了片刻,章静姝觉得这操作不算太难,就接过一只野兔自己动手烤。 章晔坐在她身边,紧紧地盯着她,不让她离火堆太近,怕有火星蹦出来崩在妹妹身上。 章静姝浑然不知哥哥的担心,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的兔子,隔不上一会儿就转动一下,比一旁的车夫可要上心多了。 吴叔就坐在章静姝对面,显然觉得小姐如此动作很是有趣,嘴角不停小幅度抽动,忍笑忍得很是辛苦。 果然半个多时辰后,吴叔手上的烤兔已经传出阵阵浓郁的香味,明显已快熟了,他就拿出马车上取下的盐和香料涂抹在兔身,这下闻起来更加浓郁鲜香。 而章静姝这只却明显还欠点火候,因为翻面太勤,导致中间还是夹生。 章晔见妹妹脸上情不自禁涌上些懊恼之色,也撑不住露出了点笑意。 不一会儿,吴叔就将自己手上兔子从火上取下交给小月,然后走到章静姝面前恭敬说道:“小姐,兔子烤好了,你快去尝尝味道如何,等下冷了就不好吃了。” 吴叔自己也有孩子,且孩子比章静姝还大些,自然理解少年少女的好奇心理,也明白什么时候该给他们递台阶,不使他们太过沮丧。 他这厢一开口,章晔就立刻自然地扶起妹妹,走到一边坐下,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用水微微打湿,拉过章静姝的双手为她擦拭干净。 他见妹妹似乎对那只兔子还依依不舍,不时偏头看着,就一边擦,一边问道:“烤兔子好玩吗?” 章静姝马上答道:“好玩!哥哥,下次若还有机会,我定能烤得更好些。” 章晔听着,不由失笑:“行,下次我们等着吃你烤的。” 小月用刀将兔子分成小块,给他们端过来,章晔先给妹妹递了一只兔腿,自己也取了一块,就让他们将剩下的分食了。 刚烤好的兔肉还烫着,吃进嘴里果然鲜香滑嫩,滋味很是不错。 小月和林风儿等人吃完,都不禁望向火上那只,火辣辣的目光若有温度,恐怕这兔子瞬间就要熟了。 这么多人分食两只兔子显然是不够的,更多的只是吃个山间野趣。等兔肉吃完,小月又取出些烧饼在火上烤了,和着肉干放在盘里,还去街边洗了几个果子,一起端出来分给众人。 章静姝一早就已被兔腿喂饱了,此时慢慢地啃着个果子,看着章晔吃饭。 纵使坐在野外,餐具也很是简陋,哥哥行动间仍是不紧不慢,看着很是赏心悦目。 视线从哥哥身上移开,转到山林间,这山上除了他们的篝火旁有一些光亮,其他地方看过去尽是一片黑暗,间或有风拂过,黑暗中还会传来一些不明声响,她突然发觉夜间的野外其实是藏着许多危险的。 那黑黢黢的林间深处,可能会有大小野兽,也可能会隐藏着一些坏人,甚至还可能有她想都想不到的其它黑暗物事。 她不禁有些瑟缩,往章晔身边靠了靠。 章晔察觉到她的动作,轻声问道:“怎么了?是不是冷?” 她只看着哥哥轻轻摇了摇头。 章晔估计她是有些累了,吃完饭后便带她回了临时帐篷,两人简单收拾一番,便准备睡了。 两人并排躺着,身下垫着厚厚的羊毛毡和被褥,四周也有羊毛毡密密地围着,倒是觉不出野外夜间的寒冷。 章静姝因刚刚的胡思乱想,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觉得空空落落的,但看了看一旁的哥哥,又觉得莫名的安稳,便也慢慢地进入梦乡。 章晔第二天一睁开眼,就看见身前妹妹睡得粉扑扑的脸颊。 昨夜入睡时二人之间明明隔着一人的距离,夜间妹妹可能是觉得冷,便不自觉地朝身边唯一的热源靠近。一晚过去,若不是有两人身上的两床被子隔着,妹妹已滚进了他的怀里。 他伸出手轻轻将章静姝身子扶正,自己先起了床。他今天并不准备出去练剑,因为毕竟身处野外,若走远些他不放心,但在帐篷外练剑又难免会发出声响将妹妹吵醒,因此他出去走到小溪边洗漱了一番,就马上回到帐篷里,坐在一边盘腿打坐,修习内功。 待章静姝睡醒,大家分别吃了些干粮,便准备启程了。 第18章 冲突 “哥哥,外面好美!” 章静姝看到一大片平坦的绿地,地面上覆盖着茂盛的青草,中间还错错落落地夹着五颜六色的小野花,十分美丽,不由得伸手推推正在打坐的哥哥。 章晔这才睁开眼,发现他们不知何时已经完全进入了平原地区,目之所及便是满眼的郁郁葱葱,加上很少有山遮挡视线,天地间苍茫一片,的确很美。 行了大半日,他们才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几户人家,随着马车的驶近,果然看清了是一片小小的村庄。 既然有村庄,那不远处应该有城镇可以投宿,吴叔默默想着,准备加快些速度,横竖此地道路十分平坦,即使行得快些,也不会太过颠簸。 马车行进村庄没多久,他就听到前方似乎有一阵阵喧哗声。 章晔与章静姝也听见了,就掀开车帘想看看怎么回事,这一看反而更迷惑了。 只见他们的马车前方,有一群人本来围在路上,似乎在对着里面的人指指点点,见他们的马车过来,就让开了一个口子。 中间站着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看这少年穿着和气质,应当是名读书人,此时却满脸紫胀,目中似乎还含着泪珠,气愤地说着什么,显然已经气急。 两个中年男女紧紧拉着他的手,不让他走,听声音似乎是在不断哀求什么,中间还隐约听到“儿子......” 这少年却完全不为所动,只挣扎着要离开,而且越来越生气,面色越来越难看,整个人都在不断地发抖。 这一幕其实非常罕见,因为当知,当今皇帝讲究以孝治天下,即使是贩夫走卒,若是对父母不孝,都会被官吏申斥,情节严重者甚至会被抓进府衙,更不用说读书人,若是在孝之一字上有瑕疵,只怕再有才华也难出头。 如今他们就在这乡间大道上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公然争执,简直不可思议! 难道这少年不知道这会大大影响他的前途?还是这对父母竟然不知有矛盾的话,应当背着人解决么? 再听下去,更疑惑了,因为围观众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同情这对父母,更没有一个人开口指责这少年。 眼见着少年百般挣脱不得,人都快脱力晕倒,终于有村人看不下去,上前把那父母拉开了。 少年一得自由,朝那村人感激地鞠了一躬,立刻毫不犹豫地拔腿走了。 只等少年走得不见人影,这村人才放开了手中的人,而且看神情颇为嫌弃,朝他们身前啐了一口,才转身跟村民们一起走了。 他们正好从马车边走过,章静姝依稀听到中间有人说:“造孽啊!天下间竟有如此狠心的父母!”其余人也都愤愤不平,边走边不断摇头。 章静姝与哥哥对视了一眼,两人都发现各自眼中满是问号。 便是吴叔常在外面跑,见多识广,也觉得甚是奇怪,就叫住落在最后的一位村民,出声问道:“这位老哥,我们正好路过此处,听到你们的议论声,敢问刚才这人家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闹得如此?” 这村民愤慨地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通。 原来这家人姓沈,本是村中人人羡慕的人家。 刚刚那个少年就是沈家大儿子,名叫沈之泽,从小就是村人口里的“神童”,不过才十六岁,就已经通过府试中了秀才,正在县学里跟着夫子们学习,以备三年后的乡试。以沈之泽的资质,通过这乡试应该没有多大悬念。 若一切正常,三年后,沈家就将出现一个不满二十岁的举人,那是何等风光! 届时,莫说是这小小的沈家,便是他们全村,乃至全县城的人也会觉得面上有光。 本来一帆风顺的喜事,如何会演变成今日这番? 这就要从沈家的小儿子出生说起,当年沈母怀上二胎,本该是件开心事,胎儿呱呱落地,接生婆见是个男婴,原本十分高兴,心想这可应该能得个大红封!谁知抱起婴儿细细一看,发现这婴儿居然长了六根手指! 这下沈父勃然大怒,直对刚刚出生的小小婴儿猛然斥道:“怪物!”沈母见状,也觉得又是惊怒,又是害怕,几乎要当场将这幼子溺毙。 沈之泽此时已有十岁,却不理解大人为何对弟弟如此气恼,甚至面露凶光,他只知道这是他期盼了十个月的弟弟。 他见父母神色不对,上前一把抱过婴儿,高声说道:“这是我的弟弟,谁敢动他!” 沈家父母对这大儿子一向珍爱有加,言听计从,从不肯逆他的意。因为在二子出生之前,沈之泽是他们唯一的孩子,从蒙学开始,就备受先生夸赞,直说此子是“状元之才”,沈家父母自己只是普通的农户,就算此处富庶些,他们衣食倒是不愁,但两家里也从未出过有出息的读书人。 因此沈之泽一在学中崭露头角,立刻赢得了所有人的关注,甚至还有人发愁这孩子一心向学,对旁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弄得他们想讨好他都没法子。 有了这个大儿子,沈父沈母在村里的地位陡然提高,谁见了他们不得夸两句? 见沈之泽如此维护弟弟,他们只得暂时断了之前的念头。 然而即使留了这小儿一命,他们仍然十分厌恶这孩子,眼看孩子快一岁了,他们连名字都不想给他取。 沈之泽见状,也不以为意,心想:这反正是我的宝贝弟弟,你们不愿意取正好,我自己取。 沈之云这才在一周岁上有了自己的名字。 沈之泽虽然十分喜爱自己这唯一的弟弟,但他毕竟时常要去学堂读书,因此白天根本无暇照看弟弟。 因此他不知道,随着沈之云的渐渐长大,沈父沈母对沈之云的态度越来越恶劣。他们深深觉得这个长了六指的孩子是个怪物,是不祥之兆。 尽管这想法并没有任何理由支撑,甚至出去说了都会被人嘲笑无知,但他们如此笃定自己这毫无来由的可笑想法,对自己的亲生孩子不闻不问。 每当沈之泽早上给弟弟喂完米汤后离开家,沈之云接下来一天经常连饭都没得吃,小小的沈之云因为肚子饿得难受常常忍不住哇哇大哭,但是他的房间根本没人会来,门也总是关着,他怎么也出不去,所以他只能哭累了自己睡过去。 沈父沈母每次一吃完饭便离开家,他们从不动手打这孩子,因为怕被沈之泽发现,但他们如此冷漠,连成年人尚且受不了,更不用说小小孩童。 沈之云会说话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饿......”这天沈之泽正好拿着书在弟弟边上看,听到弟弟开口说话,原本是十分高兴的,但是仔细一听,他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这日过节,所以先生特地早早放了他们回家,此时距离家里吃完午饭不过一个时辰,弟弟人小,胃口也不大,为何会觉得饿? 再细细将弟弟上下打量了一番,甚至拉开衣服看了看,他不由得抽了口气!原来弟弟除了露出的头脸是干净的,身上竟有不少灰垢,似乎这几天身上都没有好好擦洗过,而且之前白白胖胖、十分可爱的弟弟,现在却瘦骨嶙峋,一身细骨头仿佛一捏就要断了。 因为他每天学业较重,所以来看弟弟经常待不了多久,经常只是看一眼,摸摸他的头就走了,更不用说解开他的衣服细看。 他从不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角落里,弟弟竟是被人如此对待! 现在想来,若不是弟弟醒得早,每天他会陪弟弟吃完早饭再出门,晚上回来也会跟弟弟一起吃晚饭,恐怕弟弟早已支撑不住了! 他自小聪慧,心知再跟父母多说也无益,况且若是惹恼了他们,反而可能会导致弟弟更加难过,尽管他怎么也想不通,就因为一只手长了六根手指这等小事,何至于此! 人的身体本就是自然生成的,不管长得高矮胖瘦,五根手指或者六根手指,又有什么要紧,只要身体健康,不影响正常生活,谁敢质疑你? 弟弟虽然才一岁多,但在他看书时,从不会哭闹叫喊,又听话,又跟他亲近异常,他怎么能不关心呢? 他想了想,干脆每天亲自帮弟弟擦身洗澡,而且从这天开始,他便告知沈母他有了一样爱吃的新点心——软软的米糕,每天做了他带到学堂里去。 沈母不妨他已经发现了他们中午不给沈之云饭吃,只以为这是他们学堂里哪个同窗带了去,得了儿子的喜欢,这一听,立马就打了包票,保证每天早上给他做。 沈之泽便每日将这份米糕偷偷留在弟弟的房间,横竖父母白天也不会来这房间,弟弟饿了将它吃完便不会有人发现。 就这样,沈之云才艰难地长到了六岁。 在沈之云的心里,哥哥无疑是最亲近的人,而且哥哥可真厉害,会写那么好看的大字,还会写长长的文章,听说哥哥还要去考一种叫作“秀才”的东西,他听哥哥说过,还听说秀才可难考了,但他知道,哥哥一定能考过! 哥哥还说,等他考上了秀才,也要教自己写字呢。 第19章 愤怒 沈之云没有想到,甚至连沈之泽也没有想到,考上了秀才,对他们两人来说却不是一件好事。 不过当时,这事还是很让人欢喜的。 沈之泽在这年的童生试里,果然没有辜负所有人的期望,一举通过了考试,而且考中了第一名,顺利当上了一名秀才。 沈父沈母也自是兴奋异常,只觉得真真是祖坟冒起了青烟,立刻烧香祭祖,告知列祖列宗这个喜讯。 等这阵兴奋期过去了,又见儿子进了县学学习,想来更是一年也回不上几趟家,沈父沈母不禁又动起了歪脑筋。 沈之云已经长到了六岁,他们自不可能直接将他带出去扔掉,万一被人撞见了,岂不是要被戳脊梁骨?于是他们便琢磨起了送人,送给谁倒需要好好斟酌。 虽然暂时没有想到合适的人选,但这念头一起,便再难打消,而且这股冲动一天比一天热烈。 终于,他们在一次外出买菜种的路上,不经意间听到身边的一对男女在议论谁家有小孩子,这对男女年龄跟他们差不多,可能还要年轻些。 于是沈母立即凑上去问:“你们是不是想领养小孩子?” 这二人不料居然有人听到了他们的私语,本来甚是戒备,却看到凑上来的妇人一脸惊喜神色,这女人便不动声色地回说:“是啊,大姐,你怎知道?我们结婚多年,一直没有孩子,便想着去哪里领养一个,也算是有个指望。” 沈母听完大喜,真是打瞌睡便有人送枕头。 “我家有个小儿子,今年已经六岁了,长得也是机灵可爱,正适合你们领养。” 这女人心中暗喜,嘴里却道:“那怎么好意思?” 沈母生恐不成,便慌忙挤了两声咳嗽出来,边咳边说:“我们二人实在是身体不好,已养不动这孩子了。” 这二人才摆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来,“那好吧。” 沈父沈母见谈妥,连菜种也不买了,直接带着这二人又返回了家。 到家时,沈之云却坐在哥哥从前读书的案前,练着哥哥上次回来时教的几个字:天,地,玄,黄。小小人儿趴在案前,写得一笔一画,甚是认真。 他听见了父母回来的声响,但并不以为意,因为二人几乎不与他说话,他们只有吃饭时才会短暂见上一面,不知哥哥是怎么跟父母说的,自哥哥去府学起,他不用再躲在房间里吃饭了。 却没想到,这次父母一回来,直奔他面前,且面上还带着一种说不出来的高兴神色,他几乎从未见过他们在他面前露出这种神色。 很快,他就见到父母身后还跟进来二人,但他好像没有见过这二人。 沈母一走到他身前,便说道:“快来见过你叔叔和婶娘,他们要接你去玩呢!” 沈之云一头雾水几乎要从头顶冒出来,叔叔?婶娘? 沈母却不容他多想,只装模作样地帮他收了两件衣服,便将小包裹塞进那女人怀里,嘴里还说着:“劳烦你多照顾了。” 沈之云便被那男人半拉半拽地拖出了家门。 说来也巧,沈之泽素日的同窗大柱却正好看见了这一幕,他见沈之云神色分明满是抗拒,倒像是被这男人拖着走的,连忙上前质问道:“你是谁,为什么拉着沈之泽的弟弟?” 沈父沈母却慌了神,忙推说:“这是我家的亲戚,接他回去玩呢。” 那女人也连声附和。 大柱见四人一口咬定是走亲戚,一时也奈何他们不得,只好先放他们走了。 但他路上越想越不对劲,大家都在一个村里,沈家的亲戚他也基本都见过,不记得有这二人。他心想还是去城里问问沈之泽是正经,毕竟沈之泽这么疼他弟弟,要真有个闪失可不好交代。 索性现在还没到中午,他就即刻出发,赶他家的牛车去约莫傍晚前就能回来。 他一向说干就干,终于在这日下午在县学外托人找到了沈之泽,将这情况一说,沈之泽立刻就急了,忙跟他坐上牛车往家里赶。 待他回到家,沈父沈母一见他这时候回来,心里就是一咯噔。 再加上有大柱这个人证,在沈之泽的逼问下,他们只好说了实话,从他们怎么遇上的那男女二人,到他们怎么商量,怎么带人的交代了个一干二净。 沈之泽听到一半就已经感觉喘不过气来,待到听完几乎目眦欲裂。 他一直知道弟弟不得二人喜欢,但没有想到,他们心狠至此!虎毒尚且不食子,他们却能轻而易举地将亲生儿子推入火坑。 那二人一听就绝不是善男信女,八成是人贩子,他几乎感到一阵阵的绝望,再不想多看父母一眼,立刻转身出门。 沈父沈母见到沈之泽冰冷鄙视的目光,终于慌得六神无主,他们确实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异样,但是想要摆脱沈之云的念头太过强烈,以至于他们已经顾不上那点不对劲。 但他们却没有想到沈之泽会如此勃然大怒,甚至他感觉离开以后就不会再回来了,这可绝不是他们希望看到的,他们还指望这个儿子光宗耀祖呢。 沈之泽见他们到现在还毫无悔改之心,感到一种莫名的窒息。 他也不想跟这二人多说,只想着赶紧进城尽快到县衙报案,也许还来得及。 沈父沈母却一直跟他拉拉扯扯到了路上,他们现在又惊又怕,死死拉着儿子的手,不想放他走。 大柱一听沈母说完就知道不好,连忙出了沈家大门,到了家中将这事跟家人说了,家人又通知四周邻居一同来了沈家门口,这才有了刚刚章晔他们看到的那一幕。 听了这村民的话,吴叔也是一脸的义愤填膺,谢了一声后,立刻重新驾起了马车,继续向前行驶,很快就行出了这个小小的村庄。 行到村口,吴叔惊讶地发现刚才那少年的身影,只见快步行走在村外的大道上,看起来竟是准备走着去城里。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这个少年若是只靠双腿行走,不知要多晚才能到城外。 吴叔不禁隔着车帘,对章晔说道:“少爷,刚才那个少年就在前方路上。” 车内众人听了,连忙向窗外看去,果真见到少年的身影。 众人想到刚才听到的那番话,心里都不禁五味杂陈,既有难以置信,又有谴责唾弃,更是对这少年与他弟弟抱着深深的同情。 章静姝尤其有感触,若不是得父亲巧遇和怜惜,只怕她的境遇也是难料。但此时却不是伤感的时候,她立刻示意吴叔将马车赶到少年身前。 少年见一辆精美的马车在自己身边停下,还以为是自己不慎挡了他们的路,连忙往旁边让了让,却见车内一美貌少女朝自己点了点头,问道:“你是要去城里吗?赶紧上来,再晚些可能就进不了城了。” 少年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他很确定自己与这位小姐素不相识,但他的确着急进城,又觉少女绝对不会是歹人,因为歹人绝长不了那么一双清澈纯净的眸子,于是依言上车,并对众人郑重道谢。 第20章 疑云 经过不久前的那番争执,又快走了一阵,沈之泽两颊一片通红,胸口不断起伏,显然气息还未完全平复下来。 小月赶紧给他递上一杯水,说道:“先喝点水。” 待他喝过水,喘过这口气,章静姝才关心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沈之泽一听到这问话,立刻意识到他们已经知道了自己家的事,而且询问的这少女充满着关怀神色,不禁更让他黯然:连几个偶然路过的陌生人尚且如此关心弟弟,父亲和母亲却...... 他勉强开口答道:“我准备先进城,明天一早就去县衙报案。” 其实应该今日就马上报案的,但是等他到达城中,县衙大门肯定也已经关了。 章静姝和章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节,但章静姝心里却隐隐感到不安,一晚上的时间,能发生的事实在太多了,万一那两个人贩子连夜将沈之云转移到人迹罕至的地方,甚至更糟糕的,直接将沈之云卖了,可如何是好! 等到明日再开始着手找人,真的能来得及吗? 车内众人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这个疑问。 章晔沉思片刻,开口说道:“既然今日已然无法报案,那干脆先不要进城,因为城中遍布着捕快等人,活动应当不便,人贩子在城里扎根的可能性比较小。我们今日可以先在附近村子里询问查找一番,那二人走了没多久,应当走不太远,等明日一早我们再进城报案。” 听了章晔此话,沈之泽不由大喜,其实他何尝不是心急如焚,所以才急着走到城外,即使在城外过夜也顾不得。 只是他一人的力量实在太微小了,仅靠自己的双腿去附近探寻,只怕永远也追不上那二人的脚步。 如今竟能遇到这几位好心人,明明素昧平生,却愿意帮助他一起连夜寻找弟弟,让他怎能不欣喜若狂。 章静姝也接着章晔的话说道:“你弟弟长得是何模样?我将他的画像画出来,咱们到了一处便可分头寻找,如此想必更快些。” 沈之泽连忙将弟弟的身高、体型、面貌细细描述一番,章静姝铺好笔墨,果然依他的描述仔细将沈之云人像画出。沈之泽紧紧盯着画纸,觉得简直神了! 若不是今日才认识这位小姐,他简直不敢相信世间真有如此高超的画师,仅凭他人的言语描述,就能够将一个从未见过的人画得与本人如此相像,真是神乎其技。 章静姝画完一张,见沈之泽点头认可,立刻又画出了另外三张画像,准备到时分成三路,一起出发寻找。 沈之泽这时却突然想到关键一点,他马上对车上众人露出恳求神色,说道:“我有一位在村中学堂的同窗,名叫大柱,他今天正好亲眼见过两个人贩子,能够麻烦......” 沈之泽显然觉得很是抱歉,因为这就意味着得麻烦几人重新返回他们刚刚离开的村庄,但他又实在难以放下这个救出弟弟的关键信息,因此有些难以启齿。 章静姝却未等他说完,一听这位名叫大柱的村人亲眼见过那二人,便马上对车帘外说道:“吴叔,我们赶紧回刚刚的村里一趟。” 沈之泽又是红着脸不断道谢,然后快速走到吴叔身边,准备进村之后为他指明大柱家的方向。 很快众人来到大柱家门口,大柱爹一见刚刚路过的马车又回来了,而且还来到了自家门前,车上坐着沈之泽,不由感到很是奇怪。 马车还未停稳,沈之泽便赶紧从车上跳下,一边向屋内跑,一边喊着:“大柱。” 大柱今天驾着牛车跑了大半日,刚刚坐下吃饭,听到沈之泽呼唤,连忙放下碗,向门外走。听沈之泽说明情况之后,大柱便站在原处仔细地回忆了起来。 幸好他今天觉得沈之云神色不对,确实细细打量了那两个陌生人一番,甚至还跟二人说了几句话,因此记忆还比较清楚。 沈之泽将他带到马车前,由他口述,章静姝提笔画像,画完之后再拿给大柱看了辨认。 大柱一见便不由自主地喃喃道:“像,太像了!就是他们。” 沈之泽对大柱真诚地感激道:“大柱,这次多谢你,若能找回我弟弟,我一定亲自带他登门道谢。”说完便急匆匆地跳上马车走了。 接下来,沈之泽便给吴叔指明了附近的村庄所在,他们开始一个个村庄去寻。 每到一个村庄,章晔带着章静姝一路,吴叔带着沈之泽一路,小月和林风儿一路,各自拿着画像一家家敲门,向村民们询问是否见过这三人。 附近的村民们都很淳朴善良,虽然入夜后被敲门声惊动出来,听了众人口中的原委后,却少有不耐神色,反而十分热心地帮忙回想。 毕竟他们都有孩子,若是换了自己的孩子被歹人抓走,也不知该有多么着急。 然而几个时辰过去,找了四个村庄,仍旧一无所获。 眼前已经是离得最远的第五个村庄,也是最后一个,如果再找不到线索,就只能先去城外等待了。 随着时间推移,众人心里也是越来越沉重,若附近都没有,那么这两个人贩子很有可能一接到沈之云,就立刻乘车离开了此城,茫茫人海之中,却该往何处去寻呢? 在他们到达第五个村子时,天色渐渐亮了起来,村中许多人家已经升起了炊烟,这代表村民们多数已经起身,他们的询问速度也会快上许多。 好在皇天不负苦心人,在章静姝和章晔敲开一家村民的大门,展开手中的画像开始询问之时,终于有人认出了画像上的歹人。 这位大娘指着画像上的男人说道:“这人我昨日下午见过的,当时我刚从地里拔完草,走在回家的路上,就见到这人驾了一辆马车远远朝我奔过来,速度还很快,沿途带起了一大片灰尘,路边的人都对着他唾骂,他却浑然不理会,所以我赶紧提前避到一旁,还看着他狠狠骂了两声,因此记得很清楚,就是这人!” 章晔立刻问道:“您还记不记得,他朝哪个方向去了?” 大娘想也未想,就答道:“朝村西边去了。” 章晔听了,又追问道:“村西边可有人家?” 大娘却摇了摇头,“村子西边过去是一条大河,河水很是浑浊,水流还很急,非常危险,因此附近都没有人家居住。” 二人向这大娘谢过,便驾着马车离开这处,在村中很快找到了其他四人,让他们赶紧上车,又将刚刚发现的线索快速说了一遍。 吴叔重新驾起马车,快速朝村西边驶去。 确实如刚才大娘所说,越往西走,人家越少,小半个时辰之后,眼前果然出现了一条大河,众人沿着河岸细细寻找。 终于,在寻到一处隐蔽的灌木丛边上时,众人突然听到了一声马嘶。 第21章 解救 众人眼中不由生出希望,沿着马嘶方向寻过去,在一处十分隐蔽的、被河水不断冲刷形成的河谷处,发现了一匹被绑在矮树上的马。 车厢已经被卸下,赫然就在马的一旁。 沈之泽狂奔到车厢前,猛地拉开车帘,却见车内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明明看到了希望,却陡然落空,对这个不过十六岁的少年显然是一个过于沉重的打击,他终于不堪重负,从昨日起一直逞强撑起的身形立刻便委顿在了车椽上。 吴叔赶紧上前将沈之泽抱起,放到自家的马车上。 沈之泽满脸煞白,双目紧闭,豆大的汗珠却源源不断从他的头顶、额头甚至脸颊溢出,几乎是转瞬间便打湿了全脸,就好像他的泪因无法从眼里流出,只能从无数个细小的毛孔里发散出来。 看着陷入昏迷的沈之泽,章静姝也不禁流下了泪,哽咽地靠在章晔的胸前,章晔抱着妹妹,一只手微微地在她的肩膀上拍抚,却也无法说出安慰的话来。 此刻,言语的力量显然是最苍白的。 其余众人也是默然无语。 章晔很快做出决定,趁现在时辰还早,赶紧出发进城,先到县衙报案,然后再行探听。 歹人不可能到此处便长翅膀飞了,因此很有可能走的是水路,而且二人显然已是惯犯,走前竟还不紧不慢地将车厢卸下,马也绑好,多半是准备干完这一票还原路回来。 因此,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亲自上前将马车恢复原样,并与林叔等人一起将他们来过的痕迹尽数掩盖,才登上马车出发。 车上,小月已经为沈之泽将满头满脸的大汗擦去,且她猜想沈之泽的晕倒可能跟太久没进食有关,因为昨晚他们一起在马车上吃晚饭时,沈之泽却没能吃下多少,他实在心系幼弟,无心进食。 小月便兑了一些蜂蜜水,用小勺慢慢喂入他口中。 喝完蜂蜜水,又在车内躺了约莫一刻钟,沈之泽终于在疾行的马车上缓缓睁开了双眼。众人见他总算转醒,都不由微微松了一口气。 沈之泽醒来之后,想要起身,林风儿在旁扶了他一把,见他面色总算恢复些许,便与他说:“我们正在进城的路上,你先莫急,我家少爷和小姐心善,大家都会帮你的。” 见沈之泽又想起身道谢,章晔看着他平静开口道:“不需道谢,当仁不让,我辈分所应当。” 沈之泽听了,只觉得这位公子和小姐实是怀瑾握瑜,人品高尚,自己一味地道谢反而降低了二人品格,这才坐下。 进了县城,有沈之泽指路,吴叔径直将马车赶到了县衙门口。 沈之泽立刻走进县衙报案,衙役们听了,都不禁摇头说道:“又多一个。”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沈之云已经不是第一个被带走的孩子,从前日起,便有人断断续续地报案说小孩被拐走,加上沈之云,至今已有六个。 捕快们跟这些人回家查问,发现大多数人最初发现孩子不见时,都以为孩子自己出去玩了,没有放在心上,直到中午吃饭,怎么喊都喊不回孩子,这才发觉不对,外出寻找,遍寻不到才想到前来报案。 因此他们根本就不知道孩子是在何时、何地被何人带走。 这自然给捕快查案带来了巨大的阻碍,因此两天下来,竟没有取得丝毫进展。 沈之泽听到这里,连忙把他们今早的发现告知了众衙役,衙役们一听,连忙把他们带到李捕头处。 李捕头这两天查案查得焦头烂额,听得沈之泽所言,一拍桌案,立刻有了头绪。 既然在河边凭空消失,那必是走了水路,而且要快速出手这些拐带的孩子们,必不会选择小城小镇,他们县城周边走水路能到的最近的一座规模大些的城,定是甘城。 李捕头行事向来雷厉风行,又对县城附近地形了如指掌,一想到此处,立刻带领众捕快来到最近的河口,叫了条船便准备出发去往甘城。 章晔见状,便交代吴叔带小月和林风儿先行在县城客栈落脚,他则带着章静姝和沈之泽跟在捕头们身后上了船。 李捕头自然毫无异议,章晔和章静姝一看就出身尊贵,且章晔行动间可见身手不凡,章静姝更是有着一手画像绝技,跟着同去有益无害。 河边的船家都是水上熟手,何况他们是顺流而下,速度自是极快,两个多时辰后,众人便见到了甘城岸口,上岸后,李捕头带着他们轻车熟路地来到甘城衙门,看来两地合作办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李捕头将案情与相熟的捕头细细说了一番,并拿出手上的十数幅画像。 他办案时日已久,早已料到这画像必会发挥巨大作用,但三张显然不够,因此在来之前,就已经暗暗跟章静姝等人说了此事,章静姝特意带了纸笔,在船上又多画了十几幅。 那捕头一看有如此逼真的歹人画像,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两人迅速圈定了几处走水路进甘城的必经之地,拿着画像一问便知。 章晔三人仍跟着李捕头一路,他们往第一处码头行去,这是甘城最大、往来人员最杂的一处码头,众捕快们手拿画像,将常驻此处的船工、摊主、搬货的小工一一问过,在问到最角落的摊主时,终于有了新的线索。 这摊主每日在此处摆摊卖小馄饨,据他说,昨日晚间他正准备收摊回家,曾看到这家人从刚靠岸的船上走下来。 他每日见的来来往往的人那么多,为何会独独记得这家人呢?实在是这一家子队伍太过庞大,两个大人居然带着一队孩子,粗粗看去少说有五六个,而且身高都比较接近,居然是五六个几乎同龄的孩子,实在引人注目。 况且那时天色已晚,码头上的人亦不多,就连摆摊的很多都收拾好回家了,所以他才印象深刻,甚至还因为好奇多瞅了几眼。 捕快忙问:“你可看见他们往何处去了?” 这摊主回道:“似乎是往城南走了。”还伸手指了指昨日看到他们走的那条路。 既然知道了方向就好办了,众人顺着这条路,一边走一边询问路边的小贩或者商铺,看到过那队人的不在少数,很快便锁定了一间院子,昨夜有人亲眼看到那二人带着一队小孩走进去。 李捕头熟练地分派捕快们分别守住院子的两个出口,自己亲自带着两个人准备去敲门,章晔却轻轻地抬手制止了他。 李捕头正想问原因,就见章晔已飞身站上高高的院墙,往小院里跳了下去,整套动作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不禁默默闭上了嘴。 很快,面前的大门被轻轻打开,李捕头迅速带人冲了进去,章晔却反而留在原地,将章静姝和沈之泽两人护在了身后,就在此处守着大门,防止歹人从此处逃走。 但他显然高估了这两个人贩子,没过多久,李捕头等人就已将那二人制服,五花大绑扔了出来。章晔这才带着妹妹和沈之泽走进院内,一个小捕快已经在后面一个小房间里发现了六个孩子。 这房间四面紧闭,全屋黑漆漆的,哪怕是白天也透不出一点光亮。 六名孩子手脚俱被粗绳绑得紧紧的,嘴里塞着破布,也不知受了多少罪,一个个都神色萎靡,东倒西歪地坐在地上。 沈之泽快速进门,一眼就看到了虚虚靠在墙上的弟弟,眼里不禁涌出泪水,上前蹲在地上抱住沈之云,将他嘴里的破布扯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 沈之云这才张嘴虚弱地喊出一声:“哥哥。” 沈之泽见弟弟满身脏污,脸上有一片又青又紫,仿佛是挨了打,声音又如此虚弱,一听就知道受了许多苦,对刚才躺在地上那两名人贩子简直恨到了骨子里。 章晔和章静姝这时也走了过来,两人分别给沈之云解开脚上和受伤的绳子,解下绳子后,发现这孩子的手脚显然早已被磨破,如今已经有些溃烂的痕迹。 他们又帮着捕快们将其他孩子也全部松开。 沈之云因为是最后一个被抓的,因此身上情况还好些,其他孩子的伤势更为严重。 章晔马上带着妹妹出了小院,去附近问了医馆处所,从最近的医馆高价请了大夫即刻出诊,并且将几名孩子的伤势细细描述了一番,方便大夫带上所需器具和药材。 待大夫为这六个孩子依次处理过伤口,严重的开好药,他们才带着孩子们出去吃饭。 几个孩子之所以萎靡无力,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饿的,他们已经一天多没吃过饭了,那两人只给他们维持基本生命所需,两天下来也就喂了他们一顿干硬的饼子。 若听到他们有人哭闹,那男人就是往往上来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他们身上的伤也就是这么来的。 因为饿得太久,身上又有伤,他们很多食物都不能吃,只能吃些粥、小馄饨之类的半流食,即使如此,这些孩子也感到十分满足了。 这三天的生活,对他们中的大部分人来说,就像做了一场噩梦。 哪个孩子在家不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全家人都宠着惯着。就连沈之云,虽然爹不疼,娘不爱,但至少有哥哥疼,不但挨饿还要挨打,那是从未有过的经历。 但今天,这么多威风凛凛的叔叔来救他们,还有两个神仙似的哥哥和姐姐,又给他们请大夫治伤口,还给他们买好吃的。 几个小孩甚至不约而同地想着:难道噩梦终于做完了,现在又做起了美梦? 第22章 安顿 喂饱了孩子们,他们一行人就押着两个人贩子,领着一队孩子坐上返回的船,很快回到了县城。 到了县衙之后,这两个人贩子自不必说,定是重判。 因本县一向风清气正,还是第一次发生性质如此恶劣的拐卖儿童案,居然一次性拐带了六个无辜的孩子,而且据他们的初步审问及探查,如果不是有章晔等人及时找到线索并且马上前来告知他们,只要晚去一步,这些孩子就会被卖向各处,甚至包括一些藏污纳垢的赌场、妓馆等地。 若真如此,这些孩子的人生将会彻底天翻地覆,说是跌入万丈深渊也不为过。 几个孩子的家长闻讯赶来,自然又是一番喜极而泣,对着捕快们谢了又谢。 章晔和章静姝已带着沈家两兄弟先行离开了,他们很快发现兄弟二人回到县城之后,面上反而露出茫然之色,似乎不知该往何处去。 沈之云自见到哥哥之后,一直都是胆颤心惊的状态,一有风吹草动就会被吓得躲进哥哥怀里,紧紧抱着哥哥浑身颤抖,显然心理受到了极大创伤。即使已经脱险,心里却仍然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看弟弟这个样子,沈之泽心里明白沈家是回不得了。若是让弟弟再看到将他亲手送到歹人手上的父母,真不知会如何。 但不回那个家,他又能带弟弟去哪儿呢? 沈之泽目前是住在书院里,但是书院里住的全都是他的同窗,从不允许外人进入,他恍然间觉得天地虽大,却没有他们的容身之所。 章静姝见了只觉得十分不忍,自从在村子里听说沈家的事之后,她对这兄弟二人就有一种控制不住的同情和关心。 她突然看着章晔开口说道:“哥哥,这座城风景不错,我们在这里买个房子多住一阵子吧!” 章晔自然知道妹妹的意思,从善如流道:“好,我们今日先在客栈住一晚,明天再找了牙人看房子。” 章静姝便自然而然地对沈之泽说道:“我们二人对此地不熟,还要劳烦沈公子你,帮我们跟着看看。” 沈之泽受了他们如此大的恩情,正愁不知该如何报答,又怎能拒绝她的要求呢? 何况他虽然自小一心读书,却并不是个呆子,他也明白这二位明显是看出了他们的窘境,想帮他们俩,只是顾及他们的面子,才选择用一种如此委婉的方式说出来。 接下来,章晔二人就顺理成章地将两兄弟带到了他们暂住的客栈,另外开了一间房,让他们两个一同住。 几人经过这两天的奔波,都累了,特别是章静姝,原本体质就不佳,昨天还一夜未睡,一直在找人,今日又去了甘城,甚至还在摇摇晃晃的船上坚持画了那么多张画像。 她能够撑到此时,靠的完全是心中的一股信念:一定要救出沈之云。 终于到了客栈,一走进房间的门,章静姝心口这股气就松了下来,腿一软,差点直接跌倒在地,被她身边的章晔一把捞起。 章晔干脆就势抱起章静姝,走到床前才将她放下,他看着妹妹嘴唇都累得发白,心疼不已,用手微微托着她的上半身,轻声问道:“要先洗澡,还是先吃饭?” 章静姝自然是选择洗澡,两天下来,她早觉得身上不舒服。 章晔就扶她躺下,让她先休息一会儿,自己走出来叫小月准备好热水等物,去帮章静姝洗澡,换身衣服。 再让林风儿去下面叫一桌饭菜,过一会儿送进来。 一切安排妥当,他才自行去洗澡换衣,他素性爱洁,能忍到此时完全是因为妹妹。 等他出来,章静姝那边也已收拾好了,两人便坐在房里开始用饭。 吃饭时,若不是章晔时时提醒着,章静姝困得几乎要将脑袋栽进碗里,章晔见状,不由得既无奈又好笑。 好不容易看到章静姝勉强将汤喝完,章晔立刻拿起手绢帮她擦擦嘴,然后将她抱到床上,让她正经睡。 他自己还是让小二搬了张床进来,睡在一边。 第二天,沈之泽一睡醒,就立刻往旁边看了看,看到弟弟在身旁睡得正香,才放下心来。 他今天要先去县学跟先生告几天假,便出门打算让小二帮他留意着,以防弟弟中途睡醒,却不见到人。 一走出房门,就看到小月正在章公子门外,小月听到动静也朝他看来。 “沈公子睡得可好?”小月微笑着问。 沈之泽回道:“很好,多谢你挂念。” 小月见他像是要往外走,不由接着问道:“沈公子可是要出门去?” 沈之泽道:“是的,我要去县学一趟,跟先生告几天假。” 小月点点头,轻快道:“那沈公子快去吧,弟弟还在睡吗?我帮你照看着。” 沈之泽听了,忙躬身道谢,然后才下楼去了。 小月知道小姐这两天受累异常,今天应当没有那么早醒,因此今天上午一直候在门外,等着里面唤人,这时也正好顺便帮忙看着沈之云, 章静姝这沉沉一觉直接睡到了未时初,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点懵。 她微微一偏头,就看到了坐在旁边床上打坐的章晔,茫然的神情中立马就带了点安稳之色。 章静姝不由得轻声喊道:“哥哥。” 章晔闻言睁眼,看到章静姝终于睡醒,开口说道:“要起来吗?” 章静姝却没有马上回答,眼睛好似看向他,其实目光并没有落在他身上,像是还没有完全睡醒,又像是茫然出神。 章晔走到她床边坐下,仔细看了看她,不由觉得妹妹脸上似乎带着一丝淡淡的忧伤神情,章晔关心问道:“可是有哪里不舒服?我们请个大夫来看看。” 章静姝过了会儿,却轻轻摇了摇头。 章晔只能说道:“可是还想再睡?今日横竖无事,想睡的话就再睡一会儿。” 章静姝仍是摇头。 章晔见章静姝的确不想再睡,就扶她起身靠坐在床上,他正想坐回原处,章静姝却拉住了他的手,不让他走。 他就跟她并排坐着,拉好她身上的被子,轻轻揽着她的肩,低声问道:“怎么了?” 章静姝倚着哥哥温暖坚实的肩膀,终于轻轻开口说道:“哥哥,听过沈家的事,看到沈之云,我就忍不住地难过。” 章晔轻轻摸了摸妹妹的头发,无声地安慰着她。 过了片刻,他说道:“沈家兄弟的确不易,我们可以帮帮他们,让他们过得好些,以后不需要再仰沈家父母的鼻息生活。” 章静姝的眼里这才涌现出些神采,“是啊,哥哥,我也是这么想,我们怎么帮他们呢?” 章晔道:“二人此刻最大的困难,恐怕是住处,离开了家,他们二人无处可去,我们不妨在县学附近买个房子,给他们住。” 章静姝却担忧道:“我们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沈之泽会接受吗?” 毕竟读书人最讲究风骨,因此自古以来,就有“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故事,沈之泽能否接受两个近乎陌生人的慷慨馈赠吗? 章晔想了想,说道:“可以先邀请他们同住几天,等到我们离开时,再借口请他帮我们代为看房,如此他应当不好拒绝。” 章静姝觉得哥哥所言甚是,不由放下一桩心事,但她依旧恹恹地靠着章晔,不愿意起身。 章晔见状,俯下身看着妹妹的双眼,“饿不饿,先起来吃点东西好吗?” 章静姝看着哥哥满是关怀的眼睛,却突然说道:“哥哥,沈之云是不是跟我很像?” 刚说完,章静姝眼里就迅速覆盖了一层水汽。 章晔顿时有些慌,他直视章静姝,立刻回道:“当然不是,我们都很爱你,无论是已经仙逝的祖父祖母,还是父亲母亲和我,我们永远不会伤害你。” 章静姝看着哥哥焦急但坚定双眼,似乎获得了一丝力量,但她接着道:“可我还是被人抛弃了。” 章静姝从未说过这样的话,她甚至从未往这方面想过。 从小到大,她说是众星捧月也不为过,就连府里的佣人,对她也是关爱有加,因此她从未在意过自己被抛弃过。 因为一直沉浸在爱里的孩子,对外界的,特别是至亲的人带来的伤害,脑子里是没有具象的概念的。 她知道自己是父亲偶然在山中遇到,然后带回家的,但也仅此而已。 然而,这个抽象的概念,却陡然被沈家的故事赋予了血肉。 她终于明白,自己之所以能被父亲捡到,完全是因为她的亲生父母将她无情抛弃了。到底是怎样的一对父母,竟然忍心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们难道对自己没有一点感情? 亦或者说,自己有哪里不好,让他们如此不喜,竟然不想再多看一眼。 他们抛下自己的时候,难道不知,一个婴儿,根本就无法在山中生存?就像沈之云的父母,难道不知,会在大街上偷偷摸摸议论哪家有小孩子的,十有八九可能心存歹念? 章静姝越想越觉得心寒,才情不自禁地对最信任的哥哥说出了刚刚那句话。 第23章 买房 章晔听到妹妹亲口说出自己被抛弃,心中顿时真真切切地感到了心疼和愤怒,且二者所占的比重不相上下。 他甚至不禁怀疑自己,此行真的对吗? 若是一直待在府里,妹妹可能永远也不会生出这种感触,也不会联想到自己曾被抛弃,可能反而会更加快乐一些。 但他知道,现在不是反省自己的时候,他只能尽力开导妹妹:“当年的事情我们也无从得知,暂且不用去计较,或许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你要来我们家呢?你不喜欢现在的家吗?” 章静姝的注意力果然马上就被转移了,她着急道:“当然不是,家里每个人我都喜欢的。” 章晔听了,赶紧接着道:“先起床吃饭,昨天你就困得晚饭都没好好吃,现在肯定饿了。” 又向门外喊道:“林风儿,传饭进来。” 林风儿听见少爷的话,应声去了。小月听了,知道小姐肯定要起身了,忙进屋伺候洗漱。 今天这一顿章静姝吃了不少,许是真的饿了,也可能是心里放松了许多,人终于有了胃口,不但吃下一碗热汤面,还吃了不少糕点。 章晔见状,也放心不少。 两人吃饭时,章晔已经让林风儿去找了牙人,吃完饭,他们便到隔壁叫沈之泽一起去看房。 沈之云自睡醒后,眼睛几乎粘在了哥哥身上,沈之泽走到哪里,他就看到哪里,就连吃饭时,也要吃两口看一眼。 章晔二人敲门时,沈之泽正坐在桌前看书,沈之云就搬了个小凳子坐在哥哥身边,他倒也不出声,只是安安静静地抱着沈之泽的一条腿,脸也靠在他的大腿上。 敲门声惊动了兄弟二人,沈之泽听出章晔的声音,赶紧站起身前去开门,沈之云也紧紧跟在他身后。 听章晔说出发去看房,沈之泽本想将弟弟留在客栈,让他继续休息,但沈之云却明显不愿意,眼里甚至缓缓涌上一层水雾,只是从小听哥哥的话惯了,这才没有出言反对。 章静姝见沈之云可怜的样子,就对沈之泽说道:“让他跟着吧,我们乘马车去,不会很累。” 沈之云一听,视线终于从哥哥身上暂时转开,感激地看着章静姝。 他记得这个姐姐,昨天在那个黑黑的房间里,就是她帮自己解开了手上的绳索。 四人下楼,跟着牙人一起坐上马车去看房子。 牙人一见章静姝兄妹,就知道今日碰到了大主顾,热情洋溢地介绍起了城里两处最好的房子,说是这两处比较符合他们的需要。 这两处房子,一处在城东,是个大三进院,周边基本都是大户人家,因此比较清静,而且院里风景也很是不错,前任主人为人风雅,种了不少花草树木,白日在小院里坐着很是赏心悦目。。 另一处房子靠近城中央一些,也是一个三进院,面积比第一处稍微小一些,离县学比较近,周边商铺也多,缺什么出门立刻就能买,生活起来很是便利。 章晔和妹妹听了牙人介绍,心里已经基本定了第二处。 待两处房子都看过,他们见这处房子确实如牙人所说,离县学不过半条街的距离,街旁有书肆,有食肆,还有许多其他的商铺,确实很是方便。 章晔便直接买下第二处,当场便付清款项,签订了契约,还约好明日由林风儿跟牙人一起去官府缴纳税金。 另外,考虑到住客栈毕竟不方便,章晔又让牙人叫了几个家务熟练的人,先去将房屋及院子清扫干净。 牙人自是连声应好,他在此地本就人头熟得很,又见这公子出手大方,行事爽快,很是愿意多接一些这样的活儿。 当下定好,章晔便带着众人准备先行回客栈,等那边房子扫好了再过去。 众人坐上马车,章静姝因说道:“我们几人住那么大院子,许多房屋空着也浪费,沈公子和弟弟不妨来跟我们一起住着,也热闹些。” 沈之泽却迟疑了,这可不是住客栈,只一天两天的,若是真搬进人家里住着,会不会太过打扰人家?这样真的好吗? 见沈之泽面露难色,似乎在犹豫着如何拒绝,章静姝便转移目标,看向沈之云道:“你喜欢刚刚那个院子吗?那个种了不少竹子,中间还有个大池子的院子。” 沈之云显然还记得刚看过的院子,他还在池子里看到了不少红鲤鱼,游得十分欢快,此时听这个姐姐问,就羞涩地点了点头。 章晔见了,拍板道:“既然沈之云也喜欢这里,那就这么说定了,相识即是有缘,沈贤弟不需同我们客气。” 沈之泽本还在犹豫着,不知如何措辞才能婉拒这好意,既不伤了二人面子,又不至于一直赖着他们。 得他们相助,就已经是他和弟弟的福气,救回弟弟之后,怎么能继续赖着别人不走呢? 却没想到,他们从弟弟处入手,三言两语便已将事情定了下来,如此,他只能先接受二人的好意,只希望以后自己能够回报恩人一二。 这日傍晚时分,估摸着房子已收拾干净,众人便一同来到了新居。 章晔和章静姝自然住了正房,又安排了东厢房给沈氏兄弟住着,还让林风儿去街上现买了崭新的棉被、枕头等物给二人用着,看看还缺什么明日再一起去置办。 沈之泽看到章公子竟让他们住了如此好的房间,又安排得如此妥当,不禁暗暗感慨:不愧是大家公子,行事果然周全大方,令人叹服。 沈之云第一次见这么好的房子,因为他在家里为父母所不喜的关系,他的房间一直都是偏暗的,几乎晒不到阳光,而且十分狭小,里面只摆了一张简单的木床,和一张家里早已废弃不用的桌子。 虽然沈之泽表示过数次不满,但沈父沈母只是用一些蹩脚的借口敷衍,一时说实在没有其他房间,一时又说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修缮,因此只能不了了之。 沈之云也不想住得离父母太近,因为他们眼中的厌恶从不遮掩,有时那厌恶中还夹杂着一点嫌弃,仿佛觉得碰他一下都忍受不了似的。 如今,他终于不需要再面对父母的冷眼,而且还可以跟哥哥一同睡,睡这么好的房间,这房间又宽敞,又漂亮,甚至还摆得下一整套精致的桌椅。 这晚,沈之云依着哥哥睡得格外满足。 第24章 开心 沈之泽陪了沈之云两天,见弟弟不似刚回来时胆怯,便同弟弟商量道:“哥哥只请了三日假,明日就要回去读书了,你明日乖乖在家里玩,等哥哥回来好吗?” 沈之云心里虽然不愿意离开哥哥,但他知道,从他记事开始,哥哥就几乎每日都要去读书的,因此自然只能乖乖点头。 点完后,又不放心似的补了一句:“哥哥,早点回来。” 沈之泽见弟弟如此懂事,自然马上应好。 这几日他们跟着住在府里,一应生活起居都已慢慢习惯,章公子请了厨娘,他也不需担忧弟弟吃饭的问题,如此,他才能继续正常去县学读书。 第二日沈之泽果然起了个大早,去县学里了。 沈之云起床后,也没有哭闹,他自己穿好衣衫鞋袜,洗漱干净,便去了厨房吃早饭。 厨娘见他过来,就端出早上煮好的粥和蒸好的大包子,在桌上摆好,又给他拿了两个鸡蛋,让他坐着慢慢吃。 厨娘见他吃东西文文静静的,长得又乖巧,不由十分喜欢,只是在心里暗道:太瘦了,可得多喂些,小孩子还是得长些肉才好。 沈之云很喜欢今天的大包子,猪肉白菜馅的,吃着又暄软,又香,不禁问道:“李嬷嬷,哥哥早上吃了吗?” 他一吃到好吃的,就会马上想到哥哥,不知哥哥吃了没有? 厨娘知他们兄弟感情甚好,就道:“吃了的,一大早见你哥哥急着出门,就用油纸包好让他带去吃了。” 沈之云放下心来,吃完之后对厨娘道了声谢,才出了厨房。 出来之后,本想回房间的,哥哥不在,他一个人毕竟还是有些拘束,不敢在宅子里乱走。 走到廊前,却看到那个美丽的姐姐在院子里,哥哥跟他说过,这个姐姐姓章。 他不由自主地向章静姝走去,喊道:“章姐姐好。” 章静姝见了他,也很高兴,就问:“吃过早饭没有?” 沈之云答道:“吃了,刚刚吃的。” 章静姝就点了点头,微笑道:“吃了饭就在院子里玩玩,那边有个秋千,可以叫小月带你去玩。” 沈之云应了好,却没有马上走开,他被章静姝手里的画吸引了。 章静姝今天起了兴致,正在画一幅画,差不多已经画了一半,能看出画的正是他们从甘城坐船回来时的情景。 其实他们回来时已经天黑,但河面上却并不是漆黑一片,因那晚月亮很圆,照得周围也有些光亮,来往的船上也点了灯笼,更是映得水面上红光点点,一点也感受不到夜里的冷清孤寂。 沈之云怔怔看着,嘴里不自禁地喃喃了一句:“好美。” 原来回程时,外面竟是这样的,只可惜自己当时只顾着疼和害怕,丝毫没有留意外面的景色。 章静姝却没有听到这一句低声赞叹,她全神贯注地握着笔,好似领悟到了季老曾说过的那句话:“绘画不仅是一种艺术,也是一种情感的表达。” 她今日自绘这幅画开始,心里便感受到一股由衷的欢欣,仿佛又回到了成功找到所有孩子的那天,她手中的毛笔似乎也感应到了这种情绪,以至于这夜里的河面都美好了起来。 直到她画完,回过神,才发现沈之云仍站在她身边。 章静姝不由失笑,没想到这个小朋友也颇能耐住性子,竟看了这么久。 她看着沈之云笑问道:“你也想学画画吗?” 沈之云赧然摇头,低声说道:“章姐姐,你画得真美。” 章静姝鼓励道:“只要认真学,你也可以的,你想学吗?” 沈之云却羡慕地看了看她手中的毛笔,不好意思地说道:“哥哥之前教过我写字,还嘱咐我要好好练的,但是后来我被那两个坏人带走,已经好几天没写了。” 章静姝这才明白,原来沈之云想要的是毛笔。 她当即带着沈之云走进书房,给他选了一支适合小孩子用的毛笔,还一并将纸、墨和砚全给他配好了,发觉他人小,拿不了这么多,就叫来小月帮他拿了,送到他们住的东厢房的书房里去。 沈之云这下是真的高兴,眼里全是笑,嘴巴都不自觉地咧开了。 他学着大人的姿势,感激地对章静姝郑重地鞠了一躬,连声道:“谢谢章姐姐,你太好了!” 他小小的身子学出这副小大人的模样,十分可爱,章静姝都被逗得笑了起来。 章晔这时练完剑回来,听见这里的动静,就循声走过来,正好见到妹妹笑得前仰后合,那双清透的杏眼里跳动着喜悦的光芒,一下子便冲散了近日的阴霾,他不禁也微微笑了一下。 章晔见他们两个在书房,就问起缘故,听完后,他对章静姝说道:“他既还不认得字,我们不妨带他去书肆里,买几本孩童的启蒙书籍送他,如此他便可正式开始学习。” 章静姝一听,也是颔首,就对哥哥说道:“哥哥,我们现在就去。” 二人当真带着沈之云出了府,没走多远,就见到一家书肆。 书肆的掌柜一见他们进来,立马迎上来:“几位想看点什么?” 章晔道:“可有孩童的启蒙书目?” 掌柜立马道:“有的,几位稍等,待我去拿出来。” 沈之云走进书肆,简直惊呆了,他从未见过这么多书! 哥哥已经是他心里最厉害的人了,但哥哥却也只有几本书,而且这几本中,还有一大部分是他自己手抄的,但这个叫做“书肆”的地方,架上放的全是书,而且包得很精美(在他眼中),真是不可思议。 他还没吃惊多久,掌柜就快速地找好书回来了,手上抱着一小摞,都是些常见的儿童启蒙读物,如《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论语》、《弟子规》和《增广贤文》等。 章晔随手翻了翻,冲掌柜点了点头,“都包起来。” 掌柜眉开眼笑地应了:“好嘞,您稍等。” 掌柜见他们买得多,还额外多送了一沓练字用的纸,虽然是粗制纸,但给小孩子练字还是合适的。 掌柜包好了之后,章晔接过来拿在手里,他转头问章静姝道:“想去哪里逛逛吗?” 章静姝看看外面的天,发觉差不多也到中午了,便说:“哥哥,今天我们就在这街上吃午饭吧。” 章晔自然应下。 他们慢慢在街上走着,想看看哪家食肆比较受欢迎。 沈之云却完全没有看两边,只紧紧看着章晔的右手,自从掌柜抱着那摞书出来开始,他的眼睛就没有离开过这些书。 走了片刻,章静姝被一阵香味吸引了,不由自主地走进前方的食肆,一进门,就觉得那香味更加明显了,原来店里架了一口油锅,正在炸一种饼状物,已经炸得金灿灿的,看起来是快好了。 三人就在店内寻了张空桌坐下,见小二过来,章静姝饶有兴致地问道:“你们锅里炸的是什么?” 小二不无得意地答道:“那可是我们店里的特色,全城只有我们店里的师傅会做,叫做葱包烩儿,味道十分不错,但凡吃过,没有说不好的。” 章静姝听这小二说得有趣,便道:“那就先来几个葱包烩儿,再来几个你们师傅的拿手菜。” 小二高声应道:“哎,客官您稍等,马上就来。” 小二果然马上给他们上了一盘刚出锅的葱包桧儿,三人一尝,的确滋味独特,热乎乎地吃着,葱香十分可口。 中途小二又给他们端来一道醋鱼,一道东坡肉,一道素炒合菜和一大碗热气腾腾的排骨莲藕汤,都是家常菜,味道也还不错。 吃完饭后,几人又随意地在街上走了走,便回府了。 第25章 流言 沈之泽下了学回来,见弟弟不在房中,他知道弟弟应当不会走远,便喊了一声弟弟的名字。 果然,旁边书房传来了一声:“哎。” 然后马上传来一阵噔噔噔的声响,沈之云兴奋地扑到沈之泽身上:“哥哥!” 沈之泽有点意外,虽然一个白天没有见,弟弟想念自己也是正常,但是这么兴奋?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弟弟如此兴高采烈了。 沈之泽不由问道:“今日怎么这么高兴?” 沈之云没有回答,只是拉着哥哥的手把他带到书房。 沈之泽一看也惊呆了,昨天还空空的桌案上,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东西? 只见桌上摆着一个十分典雅的笔筒,笔筒内还放着一支偏小的毛笔,明显是适合孩童用的,笔筒边上是一块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砚台,桌子左边,洁白的宣纸叠了厚厚一沓,宣纸旁边还摞着一沓书,这些书一看就是新的。 他瞬间理解了弟弟的兴奋,看着弟弟问道:“这些都是谁送给你的?” 沈之云连珠炮似地答道:“笔墨纸砚都是章姐姐送的,章姐姐看我拿不动,就让小月姐姐帮我搬过来的,这些书是章哥哥和章姐姐带我一起去街上买的。” 沈之泽听了,就对弟弟说道:“那你谢谢他们了没有?” 沈之云道:“有的,章哥哥和章姐姐太好了,长得那么好看,人也这么好,他们还带我在街上吃饭,可好吃了。” 沈之泽见弟弟过得这么开心,浑然忘了今天哥哥去读书,没有在家陪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轻轻敲了敲他的额头。 亏自己在学里还担心,不知道自己走了弟弟会不会不适应,结果这个小没良心的简直乐得找不着北了。 章晔和章静姝却在讨论着离开的事了,这个县城毕竟不大,若不是因为沈氏兄弟,他们也不会停留这么久。 如今,沈之云顺利脱险,他们兄弟也算有了容身之处,正常生活当无问题,他们也差不多是时候继续启程了。 第二天晚上吃饭时,章晔将他们要走的消息一说,沈之泽和弟弟一时间都有些懵。 沈之泽懵的是,章公子和章小姐才来此地,而且还买了一所宅子,住了这么短的时间,他们帮了他这么多,他都还没有来得及报答,这就要走了? 沈之云懵的是,章哥哥和章姐姐人这么好,怎么要走呢? 章晔见二人听完,面色都有些呆滞,似乎十分不舍,就没有继续说,让二人消化了一会儿这个消息。 沈之泽终于回神开口道:“为何要走呢?你们不喜欢这里吗?” 章晔答道:“我们只是路过此地,接下来还要继续四处游历,倒是有一件事需烦你们帮忙,我们走了之后,这房子无人看管,索性你们就住在此处,也是帮了我们一个忙。” 沈之泽一听这话,瞬间就明白了他们在此买房的用意,不由自主地泪湿了双脸,站起来冲二人一揖到地,哽咽道:“我们兄弟俩受了您如此大恩,实在无以为报。” 对他来说,章公子一行人帮他救回了弟弟,就已是再造之恩。 更何况,章公子竟连他们脱险之后如何生存都考虑到了,特意给了他们一处安身之所,让他能继续安心读书,他们兄弟二人这才有了一点盼头。 章晔见他满脸诚恳,显然所说便是肺腑之言,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宝剑锋从磨砺出,少年人自该有此心志,他日有缘,定当再见。” 饭后,章晔和妹妹带着小月等人开始收拾行装,准备明日一早启程。 第二日行前,章晔又交代林风儿办了一件事,让他悄悄给沈氏兄弟二人留下些银钱,毕竟要维持这么大一所宅子,若没有现钱,只怕不易。 林风儿细细想了一番,最后决定将少爷给的银票和碎金、碎银等物,放在沈氏兄弟二人每日必去的书房里。 这样在他们离开后,兄弟二人便能马上发现。 待林风儿最后出来上了马车,章晔一行人便启程离开了。 沈之泽今日特意没有去县学,而是带着弟弟目送他们的马车向远方驶去,直到看不见马车了才回府。 沈之云路上问道:“哥哥,他们还会回来吗?” 沈之泽脚步停了停,只说:“待你长大,还有机会见的。” 沈之云懵懂地看了眼哥哥,最终点了点头。 马车行了两日,章静姝发现他们从离开县城起,一路上河流众多,仿佛是走进了一片水域,她不由起了兴致:“哥哥,这一片的人出门似乎都是坐船呢。” 章晔闻弦歌而知雅意,就自觉接道:“再有一日路程,我们就到兰城了,城里有家里的产业,到时我们直接将马车放在兰城,然后改走水路。” 章静姝自然十分高兴,连声应好。 转天,路过的地方越来越热闹,人家也越来越多,他们知道应是快到兰城了。 中午路过一家酒肆,众人纷纷下车,点了些酒菜和茶水,就准备坐在店里歇歇脚。 章静姝一边慢慢地啜着杯中的茶,一边随意打量四周,却见又走进来两个中年男子,正巧坐在他们旁边。 这两人一坐下就聊开了。 “李兄,你有没有听说阮冰嫣的事?就是那个兰城名妓阮冰嫣。” “阮冰嫣自然听过的,她可是兰城这两年最富盛名的一位名妓,传说不但貌美如花,而且色艺双全。两年前甫一出场,面还未现,一手精妙的琵琶就已经让人倾倒,可惜这位小姐卖艺不卖身,否则兰城谁人不想成为她的入幕之宾呢?” “哎呀,李兄,你这可消息慢了,竟没听说最近发生的事?”说话这人一脸惋惜之色。 另一位显然也被他勾起了好奇心,忙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这人神秘说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道这阮冰嫣真是个清倌人?最近她被一位夫人带着一伙人给打啦!” 说到这里却停顿了一下,慢悠悠地喝了口茶,这下对面那人立刻急得抓耳挠腮,连声问道:“那却是为何?为什么要带人打她?” 别说他,就连章静姝这桌也被勾起了兴致,小月和林风儿瞪大了眼睛等着听,章静姝也一脸好奇,只有章晔,自顾自地喝茶出神,只隔上一会儿就转头看看妹妹。 却听这时说话那人终于又开口了:“还能为什么?阮冰嫣勾搭了她家相公呗,把那男人勾得神魂颠倒,书也没心思读了,连家都不要了。他家夫人一听这事还得了,知道男人是迷上了阮冰嫣才如此荒唐,立刻就带了家人前去群芳院,将人拉出来打了一顿,当时楼里的人全看见了,打得那叫一个惨。” 对面这人忙问道:“那个男人呢?” 这人“嗤”了一声,“早跑啦,但凡世上的男人,偷腥被抓住了,哪有不跑的?” “那这夫人闹得如此之大,就不怕回家不好收拾么?” “有什么不好收拾?你却不知,这男人原是入赘的。” “原来如此。” 两人说完,都情不自禁叹了一口气。 第26章 阮冰嫣 章静姝将这番话听完,却不禁有点疑惑:为什么不再继续讲下去?那男人到底如何了,入赘与这件事又有何干呢?阮冰嫣后来怎么样了? 她满脸问号地转头看着哥哥。 章晔却只能爱莫能助了,他原本就没有细听他人闲聊,更对这个所谓的青楼名妓没有任何兴趣。 几人吃完饭,便又继续行路,这次行了半日果然到了兰城。 兰城不愧是这附近最繁华的一座城,光是城门就比前几次看到的要气派许多。 进城之后,这感受更为明显,城内道路十分宽阔,两边房屋坐落整齐,街道上人来人往,还有不少马车穿梭其间,各式各样的店铺林立在街道两侧,还有热情的商家站在门口吆喝。 章晔让吴叔先找了家最好的客栈,开好房间,众人又梳洗了一番,换了衣服,这才觉得浑身轻松。 章静姝来时看到城内热闹得紧,见此时天色也还早,就不打算在客栈吃饭了,章晔便带着她出门觅食。 出来前,章晔特地让林风儿问了小二,这兰城哪家酒菜做得最好,因此他们直接来了这个小二极力推荐的酒楼。 到得酒楼,二人找了个清净些的位置坐下,准备好好尝尝这兰城菜。 菜还未上,章静姝却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阮冰嫣。 这声音嗡嗡的,竟不止是从一个方向传来。 看来,昨日在城外小镇上听到这事不是一个巧合,这阮冰嫣的事迹怕是已经传遍整个兰城,人尽皆知了。连他们几个,刚从外地来到兰城,也不例外。 等他们的酒菜上来,二人便慢慢吃着,今日这酒也是小二大力推荐的,说是本地特色的蜂蜜桂花酒,香香甜甜的,一点也不醉人,他们便要了一壶。 此地的菜式明显比较清淡,以河鲜居多,如白灼虾、清蒸鱼等,而且偏甜,与他们住过一阵子的吴城,可谓截然不同。 菜吃到一半,酒楼里慢慢地人越来越多了,闲聊声也此起彼伏,章静姝又清楚地听见了一番议论,还是关于阮冰嫣。 正在说话的是一个青年男子,看着大约二十出头,只听他颇为不屑地说道:“这阮小姐真可谓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往日里我们去的时候,表现得冷冷淡淡,跟她说话也不搭理,让老鸨叫她出来,她还推三阻四,结果怎么着?” 对面坐的也是个青年男子,面上看着也是轻浮得很,闻言接道:“她们这些人,个个都爱装,表面上看着端庄,实际怎么样且没人知道呢。” “要说这世上,恶人总有恶人磨,她不理我们这些真心人,却跟那个假惺惺的赵明文打得火热,我看他们暗地里,早已不知勾搭了多久了,真是不知廉耻!” “这贱人,不知好歹,被打死也活该,只是可惜了那张脸蛋,跟了个没脑子的主人。” “正是这么说呢,背地里不知是个怎样的淫娃荡妇,白瞎了那手好琵琶!” 接下去的对话,眼看着要更加不堪入耳。 章晔也顾不上饭都没吃完,连忙喊来伙计结账,见章静姝喜欢这桂花酒,又单要了一壶,连酒壶的钱也给了,便一手拿着酒,另一手牵起妹妹赶紧离开了酒楼。 章静姝出了酒楼,还在想刚刚的事,不由对章晔说道:“哥哥,这阮冰嫣真的有那么不好吗?为何所有人都在指责她?” 章晔也不解内情,只说道:“传言毕竟虚无缥缈,我们未曾了解整件事,却不好轻信的。” 章静姝闻言点头,道:“哥哥,我也这么想,他们说得信誓旦旦,但又有几人亲自见了那二人呢?只怕更多的是在人云亦云。” 两人出来后,顺着大路随意逛着,不一会儿,走到了一条河边上。 河边还有块大石,上面写着“秦淮河”三个大字。 章静姝不由十分惊喜,原来这就是久负盛名的秦淮河,是刘禹锡口中感慨的“淮水东边旧时月,夜深还过女墙来”,也是杜牧口中“烟笼寒水月笼沙”的秦淮河。 在这些诗句里,秦淮河似乎总是弥漫着一种苍凉之感,但眼前的秦淮河,看起来是平静的,我行我素的,不管光阴如何穿梭,她却依然如故。 章晔牵着妹妹在岸边慢悠悠地散步,天渐渐黑了下来,秦淮河却没有冷清下来,反而变得更加热闹。 两岸的酒家纷纷点起了红灯笼,映得秦淮河畔缤纷灿烂,河里甚至还划起了几艘小小的花船,这些花船精致异常,在河面上徐徐荡着。 章静姝看得十分出神,这河畔与其他地方完全相反,天黑了,这里才仿佛刚刚醒过来。 她不禁想起了一个人,就是这两天频繁听到的阮冰嫣。 章静姝眼睛还看着前方,口中却突然出声道:“哥哥,我想去看一看阮冰嫣。” 章晔乍一听,略有些吃惊,不过随即就反应过来,妹妹这是起了追根究底的念头,这传言范围如此之广,让她更想弄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回道:“可以,但是我们这身打扮不合适。” 章晔自己的打扮当然没有问题,但是章静姝就不同了,她若以女装进青楼,只怕明天就要有新的话题传遍这兰城的大街小巷。 因此,章晔便在街上叫了顶轿子,二人先回客栈换衣。 他们出府前就考虑到出行在外,多有不便,因此提前备了章静姝尺寸的各种服装,从不同季节日常的裙装到可能需要的骑装,甚至男装,都请师傅做了不少,准备得十分齐全。 今日这男装果真派上了用场。 章静姝换好这身衣服,一出来,小月的眼睛就看直了。 要不是她亲眼看着小姐进去,定会认成哪个世家大族的翩翩少年郎,小姐穿着这身,看起来既俊秀,又透着通身的书卷气。 章晔见了她这装扮也觉合适,便让吴叔驾了马车送他们去群芳院。 吴叔先见了章静姝,又听了群芳院三个字,顿时知道少爷和小姐怕是起了玩心,不由在心里暗道:年轻人果然就没有不爱慕风流的,就连小姐都不例外。 到了群芳院门口,鸨母一见这精致华贵的马车,就立刻迎了上来,再看见章晔二人走出,不由暗赞了一声:这是哪里来的两个公子哥,如此人物,当真少见! 这鸨母立刻尖着嗓子道:“哎哟,两位公子,有您二位大驾光临,我这群芳院真是蓬荜生辉,您先在这等着,我这就让姑娘们来伺候您。” 一边说,一边引着两人进了最好的包间。 章晔却抬了抬手,示意她等等,接着道:“我兄弟二人一进兰城,就听说你们这里有个阮小姐格外出彩,就叫她来伺候。” 这鸨母听了,却面露难色,道:“公子,我这儿的好姑娘可多着,小红、翠儿长得都标致,生得也好,不若换她们来吧?” 章晔沉了神色,缓缓道:“怎么,是我请不动你们这阮姑娘?” 说完就扔了一锭元宝在桌上,故作不悦。 鸨母见他出手如此大方,又明显不高兴了,忙道:“公子,真不是我故意不让她出来,实在是她已经多日没有起身了,你们可能也听过前几日发生的事,若不是我带了楼里的伙计冲上去死死拦着,这阮冰嫣还不知有没有命在。” 说完,还好似十分伤心地擦了擦眼角。 第27章 渣男 章静姝听完,不由开口问道:“那这阮姑娘现在究竟如何?可请了大夫?” 这鸨母一听此问,连忙点头答道:“当天就请了大夫,伤得确实不轻,这不到了今日,还不能下床,真的没法过来伺候,我怎敢欺瞒您二位呢?” 章静姝一时也没了主意,看来今日这阮冰嫣确实见不了,今日难道白走了这一趟? 章晔见状,对鸨母问道:“谁跟阮姑娘关系最好?” 鸨母马上答道:“那必定是小红了。” “就叫她过来伺候。”章晔道。 鸨母虽不知这二位公子为何如此关心阮冰嫣,只听他们终于换人,就连声应好,走出去叫人了。 片刻后,果然进来了一个姑娘,自称小红,来时还抱着一把古筝。 她进门见了章晔二人,不禁十分惊喜,暗道今日居然来了两个这样标致的人,还点了自己? 小红朝二人盈盈一拜,道:“请问二位公子,想听什么曲子?” 章静姝却不想听曲子,只向她问道:“听说你跟阮冰嫣关系不错?” 小红听了,不由心生警惕,这几日讥笑阮姐姐的人实在太多,她怕眼前这二人也是听信谣言,来看笑话。 章静姝见她紧张神色,便知她应该确实与阮冰嫣关系不错,接着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她真像大家说的那样坏么?” 小红此时却顾不得犹豫,只是马上反驳道:“不是的,阮姐姐一向都是很好的,只是被那无耻的赵明文骗了。” 接着,便竹筒倒豆子似的将这件事从头说起,说了个明白。 阮冰嫣原是个官家小姐,家境富裕,长得又是貌美如花,在家里十分受宠,父母给她请了专门的先生教导,因此琴棋书画都十分不俗,对琵琶更是偏爱。 两年前她父亲不知被何人所害,不但自己下了大狱,判了死刑,还连累了全家,这阮冰嫣也就此流落红尘,在这群芳院初初亮相,便惊艳了全城。 这阮冰嫣当年不过十六、七岁年纪,突逢如此之大的变故,根本接受不了,到了这群芳院也是每日愣愣怔怔,清醒些就日日以泪洗面。 鸨母刚开始还体谅两句,到后来便威逼、恐吓一起上,这才让她勉强出了台。 不过提前已经说好,只卖艺不卖身,阮冰嫣毕竟有着她的心气,若是要遭受那么多陌生男人的羞辱,还不如自我了断算了,反正父亲亡故后,母亲也随父亲去了,这世上只有她孤孤单单一人,她已了无牵挂。 鸨母见她心存死志,这才妥协应下。 若是能就此下去,阮冰嫣从此就当自己是个楼里的乐人,每日只需弹她的曲子,倒也相宜。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世事常常不是人所能料的。 半年前,赵明文第一次跟朋友来群芳馆,就恰巧撞见了阮冰嫣,阴差阳错的,正好捡到了阮冰嫣不慎掉下的指套,一段孽缘也由此开始。 这姓赵的明明是个色中饿鬼,纯粹就是见色起意,在阮冰嫣面前却装得十分贤良,每次一到群芳馆,就点名让阮冰嫣出来弹琵琶,好似真是君子之交。 这就不得不说起,赵明文虽然是个骗子,但是生了一副斯斯文文的好皮相,又读过几天歪诗,附庸风雅起来甚是有一套。 他不知从哪里了解了些乐曲方面的知识,经常一来就点了阮冰嫣弹曲子,听完之后,每每还要点评一番,实则就是借弹曲多跟阮冰嫣套套近乎,巧言令色地讨佳人欢心。 这还罢了,赵明文还给自己编了个动人的故事,说他从小就特别好学,一心想读书考取功名,奈何却出身商户,家里一定要让他继承祖业,否则便是不孝,说完便摆出一副长吁短叹的样子,闷头饮酒。 阮冰嫣涉世未深,内里还是原来那个单纯心善的大小姐,听了赵明文这一番话,不禁对他很是同情,便破天荒地开口安慰了一句:“公子勿要伤心,只要心存大志,哪里不能读书学习呢?” 赵明文自是十分意外,因为他来了这么多次,阮冰嫣除了愿意与他谈谈乐谱,从不开口说其他事,今日竟然开口安慰他,原来阮冰嫣吃卖惨这一套。 他怎能放过如此良机,当即接道:“小姐所言甚是,是我肤浅了。”说完还作了一揖。 可谓将装模作样演绎到了极致。 阮冰嫣见他如此有礼,不免也心喜,以后就少不得同他多聊两句。 赵明文抓住了阮冰嫣心软这一点,又爱她这一身书卷气,时常拿了几本诗书来投其所好,言语中又露出想要为她赎身的意思。 他一本正经地承诺:“待我说服家中母亲,便为你赎了身,我要明媒正娶,将你迎进家门。那时我们自可日日谈论诗书,双宿双栖。” 阮冰嫣听了,自然感动得一双妙目盈盈含泪。 赵明文又趁热打铁道:“只是家中双亲年纪已大,若是突然听闻这个消息,只怕不悦,到时气病了反而不美,我还需细细斟酌,慢慢寻个机会说出来才好。” 阮冰嫣见他真心为自己考虑,又对父母如此孝顺,当即点头:“公子莫急,还是以双亲身体为重,我自会等你的。” 有了这番话,二人接下来的发展可想而知,春宵一度之后,更是水乳交融,浓情蜜意羡煞旁人。 直到十日前,这美景被猝然打破。 一个中年男子扔下一锭银子,指名要听阮冰嫣弹曲,鸨母一见不免心动,恰巧阮冰嫣无事,也就出来了。 哪知她一走出来,寻芳院门口就立刻声势浩大地涌进来十多个人,打头的是一个妇人,看起来面目倒是寻常,但须知这是青楼,只要有女子进来,必会成为新鲜事儿,更不要说如此大张旗鼓。 这妇人一进门,就气势汹汹地冲着阮冰嫣来了,走近了抬手就是一耳光,当当正正扇在阮冰嫣脸上,力道甚大,一下子打得阮冰嫣摔在了地上。 阮冰嫣脸上顿时清晰地出现了一个红红的巴掌印。 鸨母这下立马就急了,这可是她楼里的招牌,岂能随便让人打? 当即想上前挡着,却被前头进来的中年男子给一把拉住,原来这几人竟是一伙的! 这还了得,楼里顿时乱了起来,外面坐着的人又是讶异,又是兴奋,瞪大了眼睛看戏。 此时阮冰嫣倒在地上已被踢了好几脚,好在楼里的打手们听闻此处动静,迅速跑了过来,将进来的人一一拉住。 鸨母终于得了自由,便走到这妇人跟前,质问道:“你们这是什么意思?莫非专程来我这里闹事不成?” 这妇人不屑地大声回道:“既能做下这等腌臜事来,你们还要什么脸面不成?还说什么清倌人,偷偷摸摸勾引有妇之夫,简直不知廉耻!” 这下旁边顿时喧哗了起来,人人皆知阮冰嫣卖艺不卖身,难道只是个幌子? 鸨母一听这话头,心下觉得不好,便想拉这妇人进屋再说。 这妇人哪里肯走,她今日来,一是为了出这口恶气,二就是为了揭开这婊子的真面目,让所有人知道知道,她到底是个什么人! 因此她就站在大厅里,让家里下人大声唾骂,誓要搞臭阮冰嫣的名声。 鸨母这时扶了阮冰嫣起来,其实打手来得还算及时,所以阮冰嫣只是受了些外伤,只是脸上红肿一片,看起来可怜。 但接下来的事,对她来说,却不啻于一个晴天霹雳。 第28章 心伤 这下人当众将赵明文揭了个底儿掉。 原来这赵明文根本不是兰城人士,更不是什么商户之子,他是个普普通通的农户出身,家里虽不算大富大贵,但也衣食无忧,还略有余财。 他又是家中长子,也是独子,下面只有两个妹妹,从小日子过得还是不错的,父母生了这个儿子,指望着靠他光宗耀祖,就下了大本钱,将他送到学堂里读书。 须知在当时,农户家庭想要供一个读书人,是十分不容易的。读书花销甚大,不仅要交先生的束修,光是买笔墨纸砚和书,对农家来说都是一笔大开销。 花了这么多钱,赵明文进了学堂却没有正经读几本书。 他每日与几个同窗谈天说地,寻寻乐子,这几个同窗家里都比他富裕许多,又同样的不喜读书,他们便今日品茶,明日喝酒,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如此一来,自然每到考试,便要落第,但他丝毫不以为意,每每考完回家,便作出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来,叹息道:“哎,又差一点!” 父母见了,不免心疼儿子,为了读书吃了这么多苦,却总是气运不济,未能考出好成绩来,反而还好吃好喝地供着他,又连声安慰:“儿啊,说不好这次只是意外,我儿不需气馁,你肯用功我们都知道的。” 就这么一路玩,一路忽悠,赵明文玩到了二十岁,家里也差不多被他掏空了,但他岂肯回去种地呢? 等到家里实在拿不出钱来,他便又动了一桩心思,原来他读书的县城里,有一家富户正在招赘。 这家富户膝下只有一女,既不舍女儿嫁出去,也确实没有儿子继承家业,就只好想着招个赘婿回来,可是看了多日,就没有一个中意的。 这老爷自家富裕,对女婿家中财产多少倒不在乎,只是人品却要好,否则将来他们老了,女儿又独木难支,岂不是要被欺负? 再则,最好能粗通文墨,若是大字不识一个,如何打理家业呢? 只是时下读书人都要面子,只要不是家里断炊,谁肯当别人的上门女婿? 名声难听自是一个重要原因,还有一个原因,若是将来功成名就,这上门女婿的事被同僚知晓,岂不要成笑柄? 因此,当赵明文上门时,这家人可谓十分满意。 首先,赵明文长得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举止还算有礼,已经讨了这家夫人和小姐的喜欢;其次,虽然未能考取功名,但赵明文好歹也读了这么多年的书,称得上是个读书人,笔墨皆通,能帮得上打理家业。 如此一来,一个自愿上门,一个着急招赘,赵明文也就顺利地当了这家的上门女婿。 一晃六年过去,他表现得十分老实,除了与昔日同窗一起喝茶吃酒,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夫妻俩也是相敬如宾,日常客客气气,争执吵嘴更是从没有过。 天长日久,岳父岳母对他很是信任,日常用度就不说了,给钱很是大方,在他们生下一儿一女后,更是心满意足。 女儿从小读书认字没有落下,而且在他们的耳濡目染之下,对生意也是通的,慢慢地,二老将家中的产业也一一转交给女儿、女婿打理。 半年前,因家里需要从兰城进一批原料,便派了赵明文前去采办。 哪知这一去,赵明文就连心也丢在了那里。 这妇人也是前些日子才察觉到不对劲,因为赵明文一向跟她只是客客气气的,并不像寻常小夫妻般如胶似漆,所以变了心,她竟没能立刻察觉。 前些天,她正在查账,找了家里几个管事前来回话,这才发现几家铺子账上的银子都被抽走了,而且时间全集中在这半年。 这一查,她不免大吃一惊,因赵明文从未知会过她此事。 这十分不寻常,再找来府中常跟着赵明文的小厮,更是狐疑。这小厮交代说,这段时间,姑爷总是往兰城跑,而且经常不带着他一起。 若说偶尔去兰城,没有什么好怀疑的,因为他们家确实与兰城有些商业上的往来,但经常去?再一联系账上消失的大笔银钱,她马上猜到,多半是外面有人了! 心头怀疑一起,又结合日常生活中的蛛丝马迹一查,事情很快水落石出。 赵明文早被这六年多的安逸生活给麻痹了头脑,在他心里,岳家不过是他的一台提款机,作用就是给他的生活提供银子。 他好不容易离开家,去了兰城,见到兰城人丰富多彩的生活,又机缘巧合之下,有了阮冰嫣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红颜知己,整日里风花雪月,觉得人生是从未有过的惬意。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遮掩,更没有想过家里夫人竟会查他。 而夫人竟会风尘仆仆地跑这么远,来到兰城找阮冰嫣,在他看来简直就是不可思议之事。 阮冰嫣毫无防备之下,先是被人当众揭破了私情,已是有些不安。 又听说心上人竟已是有妇之夫,连孩子都生了两个,原来他说过的一切都是假的,连一心向学都是胡编乱造,更不用提什么明媒正娶! 这一想通,她不由面如死灰。她竟轻信了一个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是有眼无珠。 但她没有想到,被赵明文哄骗,被这妇人撕打,还不是她所要面对的最糟糕的事。 当她好不容易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抬起头来,想要分辨自己被骗时,她才发现,四周的人根本就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那妇人所带的下人说完话后,便一个个地对着她大声谩骂,言语粗俗不堪,简直让她不堪耳闻。转头看去,坐在楼里的客人们也纷纷在窃窃私语,对着她一脸鄙视地指指点点,不用细听也知道说的是什么。 看了一圈,她不禁有头昏目眩之感,四周嘈杂一片,楼里的人全都在看她,或是明着看,或是暗着瞟,对她投来的目光尽是轻蔑的,鄙夷的,连楼里的烛光似乎都一脸狞笑地对着她。 阮冰嫣终于不堪重负,晕了过去,倒在扶着她的鸨母怀里。 鸨母只得先将阮冰嫣带进房里,这下外面更是如烈火烹油,瞬间沸腾了起来,各种恶意的猜测五花八门,不绝于耳。 经此一遭,阮冰嫣一躺就是四五天,根本起不了身。身体上的伤还在其次,她毕竟年轻,养了几天,也就恢复了不少,但是心伤,却是无药能治。 看到阮冰嫣面孔消瘦,精神萎靡,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光彩,脸上几乎没有人色,楼里众人也都十分着急,纷纷劝慰。 赵明文出手大方,鸨母之前得了他许多好处,对他们两个的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见事态演变成这样,也是有些后悔。一时的好处毕竟是有限的,阮冰嫣可是她的金字招牌,若是这招牌毁了,她的生意岂不是要一落千丈。 因此她也着实下了一番功夫安慰阮冰嫣。 她每日亲自端了药走进阮冰嫣房里,坐在床边看着她喝完,然后便开始分享过来人的经验:“人这一生,谁还不经几个坎呢?你别看妈妈我现在胖成这样,年轻时却也风光过的,当年倾慕我的人不知有多少。” 说到这里,她见阮冰嫣神色稍微动了一动,就知道这是听见了,继续说道:“男人的一张嘴,要是说起甜言蜜语来,哪个女人能经得住呢?莫说是十七八岁的姑娘,便是七八十岁的老太婆,听了也不免要心动的。当年说要为我赎身的,没有十个也有八个,结果你看怎么样?妈妈我还不是在这里。” 阮冰嫣终于转过头来,目中现出了些复杂神色,鸨母便加足马力道:“别人都是靠不住的,纵是父母,也有力不能及之处,更何况他人呢?你总要自己支撑起来,只有自己,才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 说完,鸨母似乎也想起了些陈年往事,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 有了鸨母和楼中姐妹的好言相劝,阮冰嫣总算恢复了些生气,不再需要日日卧床。 第29章 谣言猛于虎 在众人的开导下,阮冰嫣好不容易想要振作起来,继续生活。却没想到,几天过去,城中的谣言愈演愈烈。 刚开始,传言还比较接近实际,只是中间存在一些误解,但经过几天的发酵,已经逐渐演变得匪夷所思。 有人说:“阮冰嫣表面装得一本正经,实际却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竟连人家上门女婿都不放过。” 还有人说:“岂止如此,她不但勾引了人家上门女婿,还想要挤掉人家正牌夫人,自己去当正室,简直寡廉鲜耻。” 又有人接道:“她一个烟花女子,居然妄想去当人家正室,当人家岳父岳母是死人呢!就是那两个孩子,也不能答应。” 甚至有人言之凿凿道:“你真以为她喜欢那赵明文?不过是觊觎人家钱财罢了,说不定是想将人家那岳父家的财产自己吞了。” 周围众人竟信以为真,纷纷点头赞同。如此一传十,十传百,事情已然失控。 赵明文本就不是兰城人,见事态越发严重,城里的口水几乎要将人淹死。 他也不敢再露面,立刻龟缩回家,向岳家磕头认罪:“小婿只是一时受那女人蒙蔽,心里只有夫人和孩子,绝无二心,我愿指天发誓。” 二老虽然气愤女婿做下这等荒唐事,但所幸发现及时,虽然损失了些银钱,但毕竟没有造成什么严重后果。 现在他既已回来真心认错,又考虑到两个孩子,也就只将他狠狠骂了一通,又如此这般地威胁了一番,就此罢了。 阮冰嫣就避无可避了,她本就是罪臣之女,众人皆知她一定在群芳院,因此矛头就全冲着阮冰嫣来了。 近几日来,既有到群芳苑大声谩骂的,又有向她卧房窗户上扔臭鸡蛋、烂菜头的,还有专门来点了她弹曲子,等她出来却百般羞辱的。 莫说是年纪轻轻的阮冰嫣,就连见多识广的鸨母都撑不住了。 不管鸨母怎么向众人解释,根本没有人听,那些人回去之后,反而会根据她的辩解,发展出新的段子来。 比如,“这鸨母一张嘴真是厉害,竟能颠倒黑白,还说什么阮冰嫣上当受骗,难道那阮冰嫣是个傻子,连那男人成没成婚都看不出来?” 还有,“还说什么是那赵明文纠缠阮冰嫣,若赵明文真对阮冰嫣如此倾心,现在怎么可能人都不见?分明是她们巧言令色,诓骗了那赵明文。” 又有,“如此说来,赵明文当真可怜,也不知被那阮冰嫣灌了什么迷魂汤,竟连累人家妻子还大老远跑来捉奸,想来定是床上功夫了得。” 到了最后,连鸨母也是目瞪口呆,都不敢再说话了。 连番打击下来,阮冰嫣这次彻底一病不起,而且连药都拒绝再喝了。 前两日稍稍有了些力气,便拿了簪子想要自尽,她在脖子上划出了一道长长的口子,血顺着脖子流下来,流在她那嶙峋的锁骨上,情景十分可怖。 小红正好过来看她,一见此景,立刻上前抢下了簪子。 抢下簪子之后,小红心中又是生气,又是悲凉。 她气的是阮冰嫣竟想抛下他们寻死,全然不顾大家素日的情谊,但想到这个年纪比她还小的姑娘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这连番的沉重打击,她心中只有无限的悲凉。 换了谁,又能受得住呢? 她只能一边看着阮冰嫣,不让她再做傻事,一边大声喊人请大夫。 大夫来看了之后说,幸好病人手上无力,伤口不是很深,否则怕是神仙也难救。 小红在旁听了,又见到阮冰嫣一心求死的样子,不禁捂着嘴哭了出来。 她实在不知该怎么安慰阮冰嫣,这几日楼里也到处都是人心惶惶。 前后不过十来日的功夫,却已物是人非,从前她们这里多么热闹,来人莫不是谈笑风生,现在却陡然一变,仿佛所有人的恶意全都集中到了她们这里。 所以这几日鸨母也是十分繁忙,又要应付这些闹事的人,又要兼顾楼里的生意,实在抽不出时间来看阮冰嫣。 她只得吩咐人将阮冰嫣房中的尖锐物品全都收了,再派了个小丫头,专门盯着她。 其实哪还需要人专门盯着呢?阮冰嫣到这时,连呼吸都已经很是吃力了,更不要说再次寻死。 小红说完之后,神色哀戚。 章静姝虽然早已想到,越是传得沸沸扬扬的消息,可信度就越低,但她实在没有想到,这甚嚣尘上的谣言,竟几乎要害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 一开始,众人纷纷传着这消息,很多人可能或是感到新鲜,或是感到无聊,只将这事当做一个打发时间的谈资 。但人言可畏,十来天时间,居然发展到如今态势,甚至还有人找上门来动手,或者当面谩骂。 再发展下去,难道他们要亲眼看到这个可怜的女子殒命,才能罢休? 章静姝一时没有说话,她默默思索着。 想了片刻,她突然对章晔问道:“哥哥,咱们这里有没有茶楼相关的生意?” 章晔点点头,答道:“有的,而且有好几家,规模不算小。” 章静姝站起来道:“我们走吧。” 车上,章静姝把她的打算对章晔说了出来,章晔略一思索,觉得可行,二人便出发前往离此处最近的茶楼。 到了茶楼,表明身份,小二先招呼他们坐下,立刻找了掌柜出来。掌柜边小跑过来,边道:“少爷,小姐。” 章静姝对掌柜道:“这茶楼可有说书先生?” 掌柜立马答道:“有的,刚刚结束回家了,小姐找他的话,我马上让他过来。” 见章静姝点头,他便叫来一个伙计去叫人了。 掌柜一边跟二人寒暄着,一边等人过来,这说书先生住得不远,很快就跟着伙计回来了。 章静姝见这说书先生年纪不小,猜想他经验应当比较丰富,等人坐下,就问道:“先生,我这里有个故事,想让你编了本子明天就开始讲。” 伙计来时就已跟他说过,他要见的这两人,都是贵人,不可慢待,伺候好了定有厚赏。 听章静姝问,他就马上答道:“小姐请说,小老儿其他本领没有,说故事还是通的。” 章静姝就将阮冰嫣和赵明文的事情详细说了出来,这说书先生一听,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这不是城内近期最火的一桩故事么? 没想到事实竟是如此,他不由也觉得愤怒,当即应了下来,就拿了自己的折扇开始试讲,他一边讲,章静姝早已准备了纸笔,在一边记录。 试了几次下来,这说书先生便讲得非常流利,且绘声绘色,说得头头是道而又环环相扣,十分引人入胜。 章静姝也详细记下了他所说的内容,就谢了这先生和掌柜,跟哥哥先行回了客栈。 到了客栈之后,章静姝却没有休息,而是对章晔说道:“哥哥,我们将这本子多抄几份,明天拿给各个茶楼、酒楼去讲,如此成效应会更加明显。” 章晔就备好纸笔,两人一起抄写了二三十份,觉得差不多够了才停下。 舆论的确厉害,但它是一把双刃剑,不是吗? 既然赵明文的夫人如此歹毒,压根不管事实真相,不分青红皂白地就想用这柄剑害了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那么他们自然也可以借用这柄剑,还这姑娘一个清白,让她至少能够恢复正常的生活。 这晚,二人忙完,交代了林风儿明日的事项之后,就各自睡了。 林风儿得了少爷的吩咐,第二日一早,就和吴叔一起出去发稿子。不管是茶楼、酒楼,还是大街上,凡是看到有说书人的地方,他们就免费赠送一份。 谁会拒绝这种好事?须知这些地方之所以要请说书人,本就是为了吸引顾客,还有什么比一个好故事更能吸引顾客呢? 更何况,这个故事讲的明显是最近城内最火的事件,而且还是一个大转折,直接推翻了之前的版本,整个故事又完整,又详细,一应细节也很合理,一看就是得了内部消息。 可以预料,一讲出来,必能吸引许多路人进店。 众掌柜如何兴奋暂且不说,林风儿和吴叔在城内最热闹的几条街道发完稿子,便先行回客栈了。 第30章 双刃剑 老先生的稿子果然没有让人失望,中午时分,经各大说书人充满激情、绘声绘色地一讲,人们再次沸腾了。 之前辱骂阮冰嫣最厉害的那一部分人,见事情如此反转,不免默然不语,虽还有几个仍想嘴硬,但在如此详实的事实面前,自是徒惹人白眼。 爱慕阮冰嫣的人却不由又喜又忧,喜的是阮冰嫣果然是无辜的,并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不堪;忧的是经此无妄之灾,不知她还能否振作起来。 而从头到尾只当看戏的无关人等,可能就是最为纯粹的开心了。 对他们来说,仿佛看了一出连续剧,之前看了上回,未料十余日后,居然还能听见下回,而且情节如此起伏跌宕,反转如此令人猝不及防,如此精彩。 各大掌柜们见人群如此投入,更加开怀,纷纷抚着下巴暗道:讲,晚上必须还得讲,若是有人还想听,明天还要接着讲! 城中众人茶余饭后,理所当然地又多了一份谈资,听了的人迫不及待地告知没听过的,没听过的一听转达版本,自然兴味十足地又回去告诉其他家人朋友。 自然,到了这里,又是一个更激动的版本。 舆论再次发挥了它的强大功能,两日过后,城中已然听不到骂阮冰嫣的了。 人们转而同情阮冰嫣,正值韶华就遇到如此负心人,还莫名其妙地被他家母老虎打了一顿,真真可怜。 奇怪的是,虽然偶尔能听到一两个谴责赵明文的,但是用词都非常克制,半点不似之前辱骂阮冰嫣的口不择言,甚至还有不少人认为,他只是犯了一个全天下男人都会犯的错误。 又两日过去,议论此事的人明显越来越少了,仿佛在反转之后,除了这个故事情节本身的变化引起了大众兴趣,其中的人物却已让人兴致缺缺了。 人们也默默地忘了之前的恶意,并不认为几句话能对别人造成什么伤害。 不管怎么样,这对阮冰嫣来说总是一件好事。 外面发生的变化,很快反映到了群芳院,最立竿见影的变化,就是来他们门口或明或暗闹事的人变少了,楼里恢复了正常运作。 鸨母立刻派了伙计们上街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等消息传回来,大家自是狂喜。 这段时间,对她们每个人来说都是煎熬,连楼里的小厮们都不敢轻易出门。每天一睁眼,想的就是今天是不是又有人来闹事,会不会又有人对他们指桑骂槐?实在堪称煎熬。 对阮冰嫣来说更是一个解脱,人们对她的误会终于解除,也不再有人煽风点火,她终于有机会回归正常生活。 脱离了大众的过分“关注”之后,阮冰嫣的内心渐渐地也平静了下来。 她已不愿再想赵明文,也不愿去想,这次那么多陌生人对她毫无来由的恶意。 她只是非常感激这次帮助她的人,可惜这位恩人从头到尾都没有现身,让她想要道谢都不知道该冲谁谢。 她暗暗地想,以后要时时刻刻为恩人祈福,希望恩人一生都能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章静姝此时刚从街上回到房间,这几天的事态,她一直在密切关注,显然他们已经达到了目的,阮冰嫣终于获得了清白,心态也渐渐好转,想必以后也能好好地生活。 但对于这种明显的区别对待,章静姝却还是有些不解,她不由向哥哥轻声问道:“为何人们明明知道犯错的是赵明文,对他却如此宽容?” 章晔知道妹妹其实还有半句话,只是不忍心问出口:为什么之前人们以为犯错的是阮冰嫣,就对她如此尖酸刻薄? 章晔见妹妹有些闷闷不乐,就拉起了她的手牵着,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看着她答道:“这世道对女子确实有些不公。” 章静姝又想到那赵明文的夫人,就叹了一口气,道:“何止世道对女子不公?女子对女子也同样不公,明明是两个人的事,那赵明文的夫人却问也不问,就直接在心里给阮冰嫣定了罪。” 这次接话的却是小月,她这几天跟着小姐,知道整件事情,她也是气愤不已,“她太自私了,不想责怪自家男人,就一概把错推到阮冰嫣身上。” 章静姝默默点头,也是十分赞同。 小月还嫌不解气,接着说道:“这也罢了,只是她也太狠毒,若是真的气愤,她们私下解决了也就行了,非要大张旗鼓地搞出这等事来,若不是有小姐和少爷在,这阮冰嫣怕是早已没命了。” 众人都不禁一齐叹了一口气。 怨不得俗话说:人多,是非就多。 就拿这事来说,若是只有他们三人,那么最不济也就是那赵明文的夫人实在气不过,将二人打一顿解解气,然后要么赵明文认错,跟她回去;要么赵明文还是决定跟阮冰嫣在一起,跟她夫人闹翻。 当然,最有可能的是,阮冰嫣见到他夫人,发觉被骗,然后怒骂赵明文一顿,从此再不见他。 如此,事情了结得会非常快,而且充其量是打一架,解决了也就天各一方,各过各的,谁也不妨碍谁,不存在什么天长日久的牵扯和纠缠。 但是人一多,性质立刻就变了,带来的伤害也不再仅仅是肉体上的一顿殴打,让人事后想起来,仍然止不住地心悸。 由此可见,内心坚定有多么重要。 若是每个人都人云亦云,为了增加乐子甚至还要添油加醋。那么,这个世界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非常危险的。 立于危墙之下,谁也不能幸免。 章静姝不由自主地又想起了那夜所见的秦淮河,原来光辉灿烂之下,阴影也总是难免。 想着想着,她不知不觉地又走到了书桌前,握起了画笔。 这次画的正是秦淮河,画上仿佛就是那晚看见的景色,灯火灿烂的秦淮河,但是却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子,她行走在秦淮河畔,背对着所有人,独自走在一片阴影中。 这身材曼妙的女子,一看便是处于青春年华,原本应是生动迷人的,却只留给观众一个孤寂、落寞的背影。 让人情不自禁地猜想,她发生了什么事? 这件事解决了之后,章静姝却不想再在兰城待下去了,这是一座繁华的城,也是一座热闹的城,但这里发生的事,却不免让人有些感伤。 她想,也许到了继续前行的时候了。 之前已经说好,到了这里他们就开始走水路,几人都很少坐船,不由地都十分向往接下来的水上之行。 小月和林风儿还做了不少准备,怕船上缺少吃食,出去买了不少兰城人推荐的酒水、肉干和干粮,这些都比较耐放,可以多买些,糕点和小食也买了一些,又在街边农家摆的小摊上,看到了新鲜的水果,买了好些蜜桃和甜瓜等果子。 除了吃的,衣服和被褥也重新整理了一番,毕竟不能放在自家马车上了,而要带上船。 这次出发时,吴叔不需要驾马车了。 此地章家的一个管事早早过来候着,还带了两个小伙计,亲自驾车把他们送到港口,帮他们将东西全部搬上船归置好,这才离开。 这条船也是管事安排的,船内空间十分宽敞,用具也很齐备,会一路将他们载到目的地,省了他们中途换乘的麻烦。 章静姝这次如愿以偿,坐在船上随着水波微微晃动,觉得十分自在。 章晔陪着她坐在船边,看着章静姝伸手轻轻拂着水玩,这一段的河水十分清澈,透过水面能隐隐看到河底的鹅卵石,只是他们的船行过,带起水波微微荡漾,这石头也就若隐若现了。 章静姝自己玩还嫌不够,又拉了章晔的手一起放进水里,感受着水流拂过手掌的奇妙感觉。 由于他们坐在船边,所以这水被船带动,是有一定力道的,他们的手伸进水里,不像是他们抚摸水,倒像是一小片的水流主动迎向他们,这感觉对于从小在深宅内院长大的孩子来说,的确很是奇妙。 但章晔并没有让章静姝玩太久,因为他们的手拉在一起,他明显感觉到妹妹的手越来越凉了。 他想,妹妹定是忘了,距离上次的月事大约过去了一个月,算着这几天就要来了,根据大夫的说法,还是少碰凉水为妙。 因此,他把妹妹的手从水里拉起来,用手帕擦干,然后就握在自己手里,用两只手裹着,慢慢地,章静姝的手又恢复了温暖,他这才放开。 章静姝觉得有趣,她笑着道:“哥哥,同样是从水里拿出来,你的手却还是热的呢。” 章晔也微微笑了一下,说:“我体质热些。” 章静姝闻言就立刻道:“看我们多互补,我体寒,你体热,冬天哥哥可以帮我取暖,夏天我就帮哥哥降温。” 说完就哈哈笑了起来,笑得十分狡黠。 章晔见妹妹开怀,心里也觉得很是舒服,抬起手来在章静姝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也就任她笑了。 第31章 孟玄 章静姝有点迷上了这种水上交通方式,甚至有点可惜,不能一直坐船赶路。 因为坐船比坐马车可要平稳太多了,几乎没有颠簸,也不会带起灰尘,干净得很。 这一带的房屋十分有特色,大都是临水而建,而且全都是黑瓦白墙,尖尖的房顶,一路看来,很是赏心悦目。 在船上吃饭很有趣,点一个小炉子,就跟在家里厨房做饭似的,就是锅灶都要缩小好些,食材也有限,带了什么就吃什么。 不过靠岸之后就不一样了,他们可以随时上岸去,逛完了还可以回来,依旧睡在船上。 这日晚上,章静姝躺在被窝里,跟旁边榻上的哥哥说着话,“哥哥,在船上睡觉真有意思,像是睡在微微荡漾的水波上,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的摇篮里。” 章晔轻声回道:“既喜欢,以后我们能走水路,就都走水路。” 章静姝连连点头应好,又说道:“许是夏天来了的关系,待在水上觉得十分凉爽,不知道冬天坐船又是什么样的。” 章晔就道:“这个简单,今年冬天我们就知道了。” 章静姝这次隔了许久,才慢慢答道:“好。” 章晔往旁边看去,发现妹妹一双眼睛微微阖着,看来是困了,便不再说话,两人先后睡了。 第二天早上,章晔照例坐在一边打坐练功,章静姝还在睡着。 没过一会儿,章静姝动了动,醒了过来,但是觉得身子不大爽利,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不适感。 她想起了什么,闭了闭眼,喊了声:“哥哥。” 章晔立马睁开眼,起身走到章静姝身边,“怎么了?” 章静姝脸上微微泛红,答道:“叫小月进来一下。” 章晔见她神情,瞬间明白了过来,看来大夫说得不错,到今天正好一个月时间。 他走到外间,喊了小月进去,又熟练地吩咐道:“林风儿,去煮点姜丝红糖水来。” 从上次之后,生姜、红糖和暖水袋这些必备物品,小月都会随时备着。 等小月帮着章静姝洗漱收拾好,章晔才重新进房。 章静姝仍在床上坐着,歪在两个软软的靠枕上,这次似乎看面色比上次稍好些,没有那么苍白了,但章静姝还是觉得身上没有力气,因此收拾好了才又回到床上。 章晔帮她拿了书过来,问道:“要看书吗?” 章静姝却不想睁开眼睛,只眯着眼摇了摇头。 章晔因问道:“还想再睡一会儿吗?要不要躺下?” 一边说,一边伸了手出来,准备扶妹妹。 章静姝倒也不想再睡了,就答道:“也不想睡,这么坐着倒舒服些。” 章晔就坐在她身边,翻开书,慢慢地读给她听,读的正是上次他们在季老先生家借的那几本书之一。 章静姝听出来了,这也是她最近非常喜欢看的一本。 等章晔读完一段,她不由说道:“我们好像已离开吴城很久了,不知道季老先生可好?” 章晔轻声回:“季老先生身体一向不错,想来应该一切都还好。” 章静姝点了点头,又说:“晚些我给季老先生写封信,等下次靠岸了再托人送去,行前季老先生还让我们常跟他联系呢。” 章晔自然应下,见她不说话了,又继续开始读书。 还没过一会儿,章晔就察觉到章静姝明显又睡了,站起来轻轻扶她躺下。 连续三天,章静姝都是这个状态,身上没什么力气,也比较容易犯困。不过横竖是在船上待着,非常平稳,她又基本都是躺着,也十分舒服。 章晔一直在旁边陪着她,缺了什么,或者想要拿些什么,喊一声“哥哥”就全都有了。 三天过后,章静姝渐渐感觉到浑身恢复正常,力气又重新回来了,顿时雀跃起来,走出船舱,站在船头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眼前的一切都更美了。 这静谧却没有持续多久,船刚行过一个小岛,耳边就传来一阵隐隐的刀兵相撞的打斗声,只是离得还比较远,从这边看过去,只能看到似乎有一条船停在了水上。 章晔立刻将章静姝拉到身后,让她站进船舱,自己却仍然站在外面。 章静姝也蹲在舱门边瞧着。 章晔目力较好一些,他看出前方应该是一艘货船,因为吃水较重,货船上的人此刻正四散在甲板上与人打斗,另一伙人人数较多,粗略一看大约有二十多个,都身着黑色服装,还蒙了面,看打扮多半是水匪。 两边人都拿了兵器,不少人身上都挂了彩,船上的打手和船工吃了人少的亏,已经现出颓势。 章晔正想让船夫加快速度靠过去,却见那边情势突生异变。 只见一个年轻男人飞身上船,三下五除二地便打倒了三四个黑衣人,身手十分利落,一看就武功不俗。船上还能活动的人一见有了如此一个强力帮手,精神大振,不由也重新挥起手里的武器,不过片刻功夫,场面便大不相同。 再斗得片刻,还能站立的水匪只剩了几个,他们见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人实在太强,而且还有一艘陌生的船向他们靠近,看着倒像是冲着他们来的。 众水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知道斗不过,就纷纷跳下水打算遁走。 好巧不巧,有一个正好冲章晔这边游过来了,章晔随手拾起甲板上的一块碎木块,凌空掷了过去,“嘟”的一声,正中这人后腰,这倒霉的黑衣人顿时感到腰眼一麻,人也脱了力,漂浮在了水面上,被站在一旁的吴叔和林风儿一把拖上了船。 吴叔将他面上黑布摘了,看这人一脸倒楣相,神情十分不忿,似乎还在悔恨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怎么就选了这个方向,碰到了这尊煞神,栽在了这个不知名的小角落。 他现在整个腰还是麻的,可见砸他这人绝不是无意砸中,十有八九是个内家高手! 这黑衣人摘了面巾,看着也就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吴叔不禁叹道:“年轻人干点什么不好,做这种缺德事儿?” 这时他们的船也靠近了事发点,章静姝这才发现,大船旁边原来泊着一只竹筏,因为紧贴着水面,所以他们在远处并没有发现,看来这年轻人就是从竹筏上飞身上的船。 章静姝差点以为亲眼见到了传说中的“轻功水上漂”! 那年轻人见他们靠近,也放下手中的刀,走近前来,握拳对章晔行了一礼,潇洒一笑,开口道:“在下孟玄,今日有幸结识阁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章晔也握拳回道:“在下章晔,幸会!” 孟玄看起来大约二十三四岁,穿着一身白衫,腰间系了个酒壶,还别了一支玉箫,长得面目俊美,十分有礼,看得出受过良好的教养,言行举止之间却又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随性自在,风流倜傥。 孟玄一见章晔,也觉得甚为投缘。他刚才远远看见章晔出手,就知道这青年虽然看起来比他还年轻些,武力却绝不在他之下。 章静姝见事已毕,从船舱边走了出来,章晔听见身后动静,先停了与孟玄的交谈,转身朝章静姝伸出手。 孟玄随着章晔的动作,也侧头看去,这一看之下,眸中不由现出惊艳之色,迎面走来的这少女面貌极美,更难得的是不带一点烟火气,浑不似凡尘中人。 章静姝拉着哥哥的手走到他身旁,章晔便为二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章静姝抬眼,见对面的孟玄不知为何有点怔住,就对他盈盈行了一礼。 孟玄这才如梦初醒,回了章静姝一礼。 第32章 沂水帮 孟玄恍然察觉到自己盯着这少女太久,很是失礼,连忙转开视线,一下子就看到了倒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倒霉鬼”。 他不禁对章晔笑道:“多亏了章公子,否则倒让这人侥幸跑了。” 章晔也看着地上这人,开口问道:“这是何人?他们为何要抢这艘船?” 孟玄刚才已从船员口中得知了内情,这时就代为解释道:“这是一艘去往宁城的货船,东家是宁城最大的周家商号,运的是从外地采办的一批盐,不知这帮匪徒如何得知,竟来此处设伏。说起来,还要多亏了章公子留下这人,我们正可问个清楚。” 章晔二人不由对视了一眼,原来船上运的竟是盐,怪不得竟引来水匪公然抢劫。 须知盐业乃是一个暴利产业,盐是老百姓生活的必需品,谁家能少了盐呢?因此盐的售价一直不低,但开采成本却十分低廉,贩卖私盐可谓是一本万利。 孟玄解释完,便走近这人踢了踢,问道:“说说吧,哪派的?” 地上这位仁兄却很是不识抬举,装死不肯开口,孟玄也不与他置气,对准他的麻筋就是一脚。 这一脚在章静姝看来很是轻描淡写,动作不快,力道似乎也不甚大,地上这人却是有苦不能言,他的右手一瞬间就失去了知觉,冷汗浸了一身,几乎要昏厥过去,他甚至怀疑自己的右手是不是已经断了。 好不容易挨到这阵疼痛晕眩过去,睁眼看到孟玄似乎还想来上一脚,立刻就软了,嘶声道:“好汉别踢,我说......我说。” 这人说完之后,又缓了口气,才接着道:“我......是沂水帮的。” 几人都是初来乍到,却没听说过这个帮派,孟玄继续问道:“你们帮派在什么地方?人数多少?” 这人低声答道:“基本都在这条沂水河上活动,没有固定地点,我只是下面一个小喽啰,不太清楚具体人数。” “你们怎么会知道这条船的行踪,还特地前来埋伏?”孟玄边问边细细观察他的神色。 这次这人却回答得很快:“是老大派我们来的,老大说这一票货还挺值钱,船上的人想来也不会很多,就让我们小岛上等着。”一边说,一边还偷偷地翻了个白眼。 章静姝一直看着他,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满脸倒霉相的白眼,她不由抿嘴笑了一下,心里暗道这人多半是在腹诽他那个老大。 这时,货船上的管事已将船上的货物和人粗略清点查看了一番,便急匆匆地跑过来,连声向众人道谢,又道:“今日真是多谢各位义士,若不是得你们相帮,不但我们这船货保不住,就是小命怕是也要交代在这里,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请众位千万给我们东家这个面子,随我们去一趟宁城,我们必要重重酬谢。” 在场众人倒不在乎这个所谓的酬谢,但是考虑到他们一走,这伙水匪很有可能卷土重来,毕竟刚刚跳水逃跑的人,多半会回去报信,到时这船上众人恐怕性命难保。 几人一思索,干脆好人做到底,陪他们去宁城走这一趟。 这管事十分乖觉,见孟玄来时乘的是只竹筏,便力邀他上船与他们一道走,这竹筏他们可绑在船尾,一并带着。 孟玄见盛情难却,点头应了。 横竖他本就是图个新鲜,这才独自一人划了个竹筏就下水了,既答应了送人家这一趟,也就不在乎这些小节。 两条船一前一后地继续行驶在水面上,孟玄走时把那黑衣人也一并带了过去,章晔这边有女眷,毕竟不方便。 货船上众人处理完伤口,仍旧心有余悸,接下来的半程都很警觉,生恐那群水匪带了更多帮手去而复返。 孟玄却十分轻松自在,不是睡觉,就是坐在甲板上喝酒,若见到章晔二人,还会过去与他们一叙,知道这兄妹二人也正在江湖游历,人品性情又是数一数二,与他们交谈时,发现二人皆是言之有物,每每都有意外收获,不由聊得很是投机。 章静姝也觉得此人甚是出色,不但个性豪爽,洒脱不羁,而且行事自有章法,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孟玄偶尔兴致上来了,还会从腰间解下玉箫,为众人吹奏一曲,曲调悠长细腻,十分悦耳。 在船员们的忐忑不安中,接下来的两天路程却是风平浪静,沂水帮并未再派出人手袭击,众人顺利到达宁城港口。 早有周家商号的伙计们在岸上等候,准备着接货。 周家管事安排好人手卸货对接,便走到众人面前,喜笑颜开地作揖道:“众位英雄,大恩不言谢,此次能侥幸回来,货物也完好无损,全都仰赖各位仗义援手,请各位英雄一定赏光,莅临我们周府,让我们一尽地主之谊。” 孟玄刚潇洒地一挥手,准备遁走,这管事就急忙再次开口:“莫非众位英雄看不起我这个老头子,还是觉得我们不够真心?” 说着便带领身边的伙计准备跪下。 孟玄一见这架势,却是骑虎难下,赶紧搀住这管事,否则大庭广众之下,这算是怎么回事? 他只好看向章晔等人,章晔也是一脸无奈,他们这边人更多,更难走脱,若是只有他们二人,这管事哪有下跪的机会,他们眨眼间便已飞得无影无踪。 再多推脱已是无益,徒然浪费时间而已,众人也是依了这管事,到周家走一趟。 报信的伙计早已先一步回了周府,将此行变故交代得一清二楚,等他们到达周府,周老爷亲自带着家人等在了大门口,将他们一路迎进正厅,路上又是一叠声地道谢。 周府不愧是经营盐业起家,整座府邸仿佛写着一个字——富,建筑风格用金碧辉煌来形容再贴切不过。 周老爷一见孟玄两人,就发现这两位英雄十分年轻,未成想他们竟能赶跑二十余个沂水帮的水匪,还逮到一个活口,五花大绑带了回来,席间简直是不住口地称赞,大有相逢恨晚之意。 周老爷团团敬了一圈酒,才坐下叹道:“这沂水帮人数众多,势力极广,帮众又精通水性,这宁城的商贾少有没遭过他们毒手的,就连我这商行,也着了好几回道。” 孟玄不禁问道:“官府难道不管么?” 周老爷又是长叹一声:“此地父母官倒是十分想管,奈何沂水帮众根本不在城内活动,沂水河河域甚广,又四通八达,他们往河里一躲,就像泥鳅般滑不溜手,官兵们实在是鞭长莫及。” 章晔等人听到这话,不由陷入沉思。 章老爷见状,却洒脱道:“几位不必太过为我们忧心,若真着道,就权当破财免灾了。”又劝众人多多吃菜。 饭后,周老爷又吩咐佣人,取出他珍藏的武夷山母树大红袍,亲自泡了请众人品尝。 这茶一经冲泡开,众人就闻到一种高雅、清幽的香气,拿到手上细闻,更觉得馥郁芬芳,喝来只觉得香、清、甘、活,四种滋味缭绕舌尖,纵使三人都见惯好东西,也不禁微微点头,目露惊喜。 周老爷见三人明显识货,这才不无得意地说道:“这茶名为武夷山母树大红袍,这种茶树总共不过6株,因此每年产量十分稀少,基本都被进贡了,若非机缘巧合,我也得不到这一点。” 又托起茶海,依次替几人续了一杯,接着说:“今日一见几位英雄豪杰,便知这茶终于等到了适饮之人,实在不胜欢喜。” 众人听周老爷如此褒奖,不免都自谦几句。 一时众人都茶足饭饱,周老爷还想再留,“几位都是第一次来这宁城,若不嫌敝府简陋,何不就在敝府下榻,何必要去住那客栈呢?” 这次几人就坚辞了。 周老爷见几人心意已决,又久劝不下,只得拿过儿子亲手送来的托盘,道:“受了几位如此大恩,些许薄礼,还请不吝笑纳。” 这托盘看着分量不轻,总脱不出金银两物,章晔见了,不禁肃容开口道:“阁下莫非认为我等是为这黄白之物而来?” 周老爷见他神色不对,忙连连摆手道:“误会,误会!” 章晔不再给他长篇大论的机会,握拳一礼道:“那就再休提此事,多谢你的好茶,就此别过。” 说完便带着章静姝等人迅速走了,孟玄自然也快步跟上。 走出一段后,他们才慢下脚步,孟玄对章晔拱手道:“佩服,佩服,这一番对答、行动真是干脆利落,十分潇洒!” 孟玄心道:看不出你小子平素清清冷冷的,轻易不开口,应对起这种事来却娴熟至极,果然人不可貌相,老祖宗诚不欺我! 第33章 报复 虽然婉拒了周老爷的入住邀请,但对他所说势大的沂水帮,章晔还是提起了警惕。 既然水面上是沂水帮的地盘,那么水路定是不能再走了。 他们的船也有可能会被盯上,跟着他们来的船夫若驾着这船回去,怕是危险,倒不若干脆弃了这条船,船夫左右没有露过面,也不会惹人注意,让他自行乘坐其它的船回兰城去反倒安全些。 孟玄与他所见相同,又考虑到章晔一行还有两个女子,若沂水帮真的前来寻仇,怕是照顾不过来,便决定留下来与他们一道走。 计议已定,他们便先到车马行买了一辆最好的马车,马匹也一同挑好,还特地多买了一匹,以备不时之需。 将船上的物品转移到马车上,又打发了船夫自行回去,他们便在城中找了家客栈住下。 章晔还是照例让人加了张床铺,睡在章静姝房间,孟玄见了也不以为异。若是他有一个如此美若天仙的妹妹,想必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出门在外,哪能放心她一人居住。 众人忙碌了一天,安顿好之后各自回房,都早早睡下。 子时末,房门外突然出现一点窸窸窣窣的细微声响,章晔立刻从浅眠状态醒来,转头向那处看去,竟赫然发现他们的门上插着一根细木管! 一看就是江湖中常用的下三滥手段——迷魂香。 章晔猛地跃起,轻轻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同时拿起房内木桌上一把切水果的小刀,抬手就向木管下方三寸位置掷去,只听“哆”的一声,果然门外有人“啊”地大叫一声,巨大的倒地声响在房间里都清晰可闻。 深夜里,这一声简直就如雷鸣一般,两旁的房间立刻传来响声。 章晔听孟玄、林风儿等人已起身,也不浪费时间去查看门外那人情况,而是迅速将章静姝唤醒,用薄被把妹妹裹得严严实实,然后一手抱起她,快步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就飞身跳了下去。 刚冲进房间的黑衣人见状,立刻跟着跳了下来。 这六个黑衣人一落地,就朝章晔直冲过来,个个手上都拿着剑,招招对准要害,明显是冲着要他们的命来的。 章晔本就抱着妹妹,行动不便,又听见客栈楼梯上传来纷乱的脚步声,心知今晚来的人必定不在少数,因此手下再不容情,一把软剑舞得密不透风,顷刻间六人便已倒地,捂着伤口在地上翻滚。 孟玄此时刚好摆脱了房间里的黑衣人,从楼上跳下来,百忙之中还不忘赞了一声“好!”,话音未落,人就已飞到章晔身旁。 孟玄与章晔对了一眼,摇头苦笑道:“这沂水帮果然势力不小,竟一点亏吃不得,我们不过抓了他一个人,他却出动这么多人来要我们的命。” 说话间果然又有十数个黑衣人冲了上来,乌泱泱的一片,章晔与孟玄并肩而立,各自都使出了全力,只求速战速决,不一会儿,脚下又倒了一堆。 这时林风儿等人也跑了下来,幸好有章晔及时发现并示警,他们并没有着了迷香的道。 林风儿和吴叔身手足够自保,他们那边又没有被重点“关照”,去的黑衣人人数也较少,对付起来并不难,只是小月不通武艺,二人要分心护着她,所以才耽误到此时。 章晔见众人都已到齐,也不恋战,边对吴叔说了一声:“先去牵马出来!”,一边留下断后,孟玄自然也和他一起。 这群黑衣人许是以为出动了这么多人,拿下他们几个十拿九稳,竟未对他们的车马动手脚,倒给他们行了不少方便,马车自是不能坐了,太扎眼,速度也太慢,容易被追上。 吴叔等人快速牵出几匹马,章晔和孟玄处理完近处的黑衣人,迅速上马,朝外驶去。 章静姝之前见事态紧急,怕冒然出声会干扰哥哥,一直没有说话,直到此时才从被中探出头来,焦急地回头望着哥哥,问道:“哥哥,你没事吧?” 章晔安抚地对章静姝一笑,才重新看向前方,低声道:“勿要担心,我们都没事,全都出来了。” 章静姝坐在哥哥身前,无法查看他是否真的没受伤,听到哥哥一如往常的平稳声调,才放下心来,重新靠在哥哥胸前坐好。 也不知这群黑衣人是接了什么任务,穷追不舍,似乎不抓住他们就不肯罢休,直追了小半个时辰,为首的黑衣人才察觉出不对,这似乎是去往衙门的路。 他顿时勒马停下,朝四周仔细看了看,果然前方再行不远就是府城衙门,不由骂了一声:“呸,狡诈小人!”然后不情不愿地率手下走了。 虽然知道这群官兵水上奈何他们不得,但他们毕竟是匪,水匪也是匪,见了官哪有不怕的?更不可能追到衙门自投罗网了。 夜间值守的巡夜兵见了他们,不由都大感诧异,因为此时毕竟时辰尚早,天都还未亮。听完缘由后,打头的士兵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昨日送来那水匪的就是你们。” 他不禁露出赞赏神色,“昨天我们头儿亲自审讯了那人,才知他竟然是沂水帮帮主崔大的亲侄子,干了不少缺德事儿,没想到这次正好撞到你们手里,真是大快人心。你们且安心待在这里,我带弟兄们去会会那帮贼人。” 他一边说,一边点了兵士往外走。 几人忙让开了道路,又目送他们出去。 吴叔见了,不由说道:“这宁城的兵士倒是十分尽职尽责,没有一个偷懒的,也没有吃酒耍牌的,看来此处的父母官着实不错。” 林风儿和小月都连连点头。 章晔找了张凳子坐下,将章静姝放在自己里侧坐着。 章静姝仓促被他从床上唤醒,头发还是乱糟糟的,外衫也没穿,他伸手把妹妹的头发理了理,又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挡得密密实实,不让外人瞧见她此刻模样。 章静姝终于得了自由,虽然裹着薄被,行动仍是十分不便,但她总算将章晔全身上下都细细打量了一番,发现的确没有伤口,这才彻底安心。 孟玄也知非礼勿视的道理,因此并不往章静姝那边看,他侧头看向别处,嘴里却对章晔道:“章兄,你们明日作何打算?要离开此处吗?” 章晔冷声道:“来而不往非礼也,既受了人家如此‘款待’,岂有抽身离去之理?” 孟玄也抚掌道:“说得好!这伙人胡作非为惯了,竟将我们也当成了软柿子,今次必要请他们吃个教训,让他们日后再也不敢作恶。” 二人打定主意,又细细计划了一番。 章静姝刚开始还聚精会神地听着他们说话,后来却不知不觉地靠着章晔的背睡过去了。 第34章 生病 一个多时辰后,巡夜兵陆续回到衙门,可惜的是,此行却并没有什么收获,那群黑衣人早已跑得无影无踪。 这时天色已亮,几人也不好一直待在衙门里,就同士兵们打了招呼,准备先行回去。 章晔并不打算继续住客栈,一是因为客栈人来人往,安全性较差;二是沂水帮的人肯定要卷土重来,万一在客栈里打斗起来,难免会伤及他人。但他也不准备离开宁城,因此还是买个宅子住着好些。 章晔一边吩咐着,看房这事就交给林风儿和吴叔去办,一边转身,想抱起章静姝。 这一转身,却发现不对,章静姝的脸红得有些异常,章晔伸手往她额头一摸,竟觉得有些烫手。 他也来不及交代其他的,急急问了一个士兵:“城里最好的医馆在哪儿?” 得到回答后,立刻抱起章静姝飞身上马,只匆匆对着孟玄留下一句“客栈见”,就朝士兵所指的方向飞驰而去,不多时果然见到了一家医馆。 章晔抱着妹妹急步进入医馆,喊道:“大夫!” 此时医馆才刚刚开门,只有一个小学徒在扫着地,小学徒一见章晔这架势,赶紧放下扫把,去后面喊师傅。 老大夫一出来,章晔就抱着妹妹迎上前,俯身行了一礼道:“大夫,舍妹突然发烧了,劳您帮忙看看。” 老大夫见这年轻人虽然很是心急,却也没失了礼数,就出言安慰道:“莫急,先让老夫诊诊看。”又让章晔将妹妹抱进后间,放在床上。 经了这一番折腾,章静姝竟然完全没有醒过来,仍是沉沉睡着,只是看得出她睡得十分不安稳,眉头紧紧皱着。 老大夫先望了章静姝面色,又把完脉,对章晔问道:“令妹是否从小就经常生病?” 章晔如实答道:“确实如此,妹妹从小体质弱些,一不留神就容易生病。” 老大夫微微点头道:“令妹先天有些不足,难免体弱易病,体质能养到如今这样,看得出来家里照顾得很精心,这次应当也是伤了风,寒邪外束,因而发热。我开一服药,你回去煎了给令妹服下,可将热气缓缓发散出来。” 章晔连忙应下,自去付了诊金取药,回来之后老大夫又嘱咐道:“若体温继续升高,居高不下,可以在头部冷敷,或者用酒精擦擦身,重点擦拭颈部、四肢、后背、手足心等部位。” 章晔对老大夫道谢后,又抱着妹妹出门,骑马回了客栈。 小月自发现章静姝发烧后,就急得团团转,跟孟玄一回客栈,就径自来到章静姝房间,边收拾房间,边等着他们回来。 章晔一进门,就把手里的药包递给小月,让她快去煎药,然后才轻轻将章静姝放在床上。 章晔看着妹妹的脸,只觉得红得比早上更厉害了。 他知道不能任发烧的人一直昏睡,就轻声唤:“姝儿,醒醒。” 章静姝烧得昏昏沉沉,头脑一片混沌,似乎听到了哥哥的声音,不禁想要开口回应,但她不知道,她实际发出声的只是细微断续的呢喃:“哥......嗯......” 眼睛却是无论如何也睁不开。 章晔见状,简直心急如焚。 他朝房外扬声叫了句:“小二”,马上就有客栈的小伙计跑进来。 “端盆冷水进来,再拿壶酒。” 小伙计昨天就听人说过,这个房间的客人出手特别大方,因此办事利落得很,不一会儿,就将章晔吩咐的东西拿了进来。 果然,章晔随手取了一片银叶子给他,小二满面春风地出去了。 章晔绞了一块凉帕子,给章静姝敷在额头上。 又取了一块帕子,浸了些酒,轻轻擦拭着章静姝的手心和脚心。 虽然心里焦急不已,但章晔手上的动作却是轻轻缓缓的,既是怕手重了,伤到妹妹的皮肤,也是借着这机械的动作缓解内心的焦虑。 小月熬好了药,马上倒了端进来。 章晔见药好了,就停下手中的动作,先将妹妹额上的帕子取下,再把她稍微扶起来一些,这才接过小月手中的药开始喂。 好在章静姝人虽不甚清醒,但吞咽的本能还在,虽然比往常多费了些时间,一碗药总算还是顺利喂完了。 章晔把药碗递给小月,扶了章静姝重新躺下,自己就在一旁守着,随时留意她的情况。 许是药力发挥了作用,过了一会儿,章静姝似乎能睡得比较安稳了。 申时中,林风儿和吴叔回来了。 林风儿一回客栈,就马上来找章晔,见章静姝还在睡,轻声在章晔耳边回道:“少爷,找好了一处宅子,大小合适,那一片也还比较清净。” 章晔点点头,“那就买下来,马上找了人过去打扫,最好今晚就能住进去。” 林风儿一向跟着章晔,自然了解少爷作风,刚才就已找了几个人先去宅子那边清洁整理,这时就点了头,先出房间去了。 他准备过去亲自看着,小姐病了,住客栈肯定不如住自家好,他可得盯着把宅子好好清理一下。 林风儿办事效率不错,一个多时辰后,他们就坐上马车,朝新宅子驶去。 行前,章晔亲自去请了孟玄一起,孟玄当然没有异议,本来他们就商量好了要一起出了这口气的。 到了新宅,章晔知道孟玄脾气,也不跟他客气,让他自己选了顺眼的房间住,林风儿留下帮着安排妥当。 当然,他现在一心挂在章静姝身上,也无闲暇客气。 客栈难免有些嘈杂,到了这里,章晔才微微松了一口气,妹妹总算能好好休息了。 虽然章静姝的面色已经好了许多,但章晔仍是不放心,晚上就坐在她床边打坐,随时留意她的状况,怕夜间体温又升上去。 好在章静姝今夜没有再继续发高烧,只是体温仍旧有些偏高。 章静姝清清静静地睡了一晚,人也慢慢清醒过来了,早上睁开眼睛,一眼就看到身边的章晔,张口喊了一声。 出声时却将她自己也吓了一跳,这声音如此低沉嘶哑,几乎不像是她自己发出来的。 章晔闻声,立刻上前,又在床边小几上倒了杯水,端起来却发现是杯凉水,又放下了,向外面喊了小月进来,示意她去换壶热水。 他走到床边坐下,不知道这两天的第几次摸了摸章静姝额头,觉得体温还是有些高,就关切地问道:“哪里还有不舒服?” 章静姝烧得太久,其实眼前还有些晕眩,看人都感觉蒙了一层雾似的,她觉得喉咙又干又痛,不禁咳了两声。 章晔见了,忙冲她摆摆手,“不急,喉咙不舒服就先不要说话,等会儿喝点水再说。” 等小月换了热水进来,章晔倒了一杯,觉得有些烫,还放在嘴边轻轻吹了吹,又放了一会儿,才喂到章静姝嘴边。 第35章 风平浪静 章静姝喝了一些热水,才觉得喉咙稍微好些,想回答章晔的问题,可是全身都感到酸痛,一时之间竟不知从何说起。 她只好抬起头来,可怜巴巴地对哥哥说道:“哪里都不舒服,头也晕的厉害。” 章晔见妹妹虚弱得可怜,马上转身叫林风儿再去请大夫来,又让小月去取些粥端过来,这才安慰妹妹道:“大夫马上就来,我们先吃些东西,你都一天没进食了,才会觉得没有力气。” 章静姝其实并没有胃口,但是她不想看哥哥担心,因此,等小月端了粥来,她还是勉强吃了几口,然后才摆手说不要了。 章晔见她确实吃得艰难,若勉强吃下去存了食,反而不好,他也没有再劝,自己几口把剩下的吃完,就让小月将碗收走了。 章静姝这时才注意到周围,这明显不是之前的客栈房间,不由疑惑道:“哥哥,我们这是在哪儿?” 章晔就将昨天发生的事情跟她简单说了说。 章静姝这才明白,原来他们要在宁城待上一阵子,一时又想起孟玄,“那孟公子呢?你们不是还有事吗?” “他就住在府里,跟我们一起。” 不过闲聊了几句,章静姝就又觉得昏昏欲睡,章晔见她双眼惺忪,就扶她重新睡下,“睡吧,等睡醒了再说。” 章静姝头刚挨到枕头,果然就睡了过去。 章晔见妹妹睡熟,抽空回了趟房间洗漱换衣,刚穿好衣服,林风儿就过来说大夫到了。 请的还是昨日那个老大夫,老大夫查看了一番章静姝的情况,又重新开了服药,章晔见状问:“大夫,舍妹已经睡了一日多,刚刚醒了没多久又睡了,也不想吃东西,这该怎么办才好?” 老大夫却不以为异,高烧过后人本就精神不振,食欲不佳也正常,“不必过于担心,此时吃了东西下去也不好消化,少吃是正确的,至于睡得多些,也是好事,这是身体在蓄养精力。” 章晔听了,稍觉宽心,亲自送了老大夫到房间门口,吴叔毕恭毕敬地将老大夫送回了医馆。 孟玄正好在内院闲坐,看到章晔送大夫出来,就关心道:“令妹可好些了?” 房间里有小月看着,章晔走到孟玄身边,“多谢关心,比昨日好些。”说着就在孟玄对面坐下。 孟玄听说章静姝情况好转,心中也觉松了一口气,这才有余力想到沂水帮,“这帮水匪看来消息不甚灵通,我们换了个地方住他就找不着了。” 话中明显带着揶揄。 章晔听了,也接道:“客随主便,也只好宽容他们几日。” 孟玄朗声笑起来,“说得甚是,这群缩头乌龟也就是在水上精神些,着了陆迟钝得紧。” 章晔眼里不由也带了些笑意。 他见孟玄闲坐无聊,就问道:“下棋吗?” 孟玄自是欣然应允。 章晔喊了林风儿备棋盘,二人便坐在小院凉亭中下起棋来。 下了片刻,章晔就看出孟玄棋风比较激进,应对也灵活迅速,总体水平应该与他不相上下。 孟玄则发现章晔下棋路数明显跟他不一样,要稳健老练许多,而且大局意识很强,是个强劲的对手。 二人水平旗鼓相当,倒也下得十分尽兴。 一个多时辰过去,这局才结束,最终章晔赢了半子,孟玄拱手笑道:“甘拜下风。” 章晔微微一摇头,也拱手回礼道:“你我二人旗鼓相当,不过侥幸罢了,舍妹弈棋水平远高于我,等她好些,你们可对弈一局。” 孟玄一听,顿时起了兴致,连声应好。 章晔见快到中午,就起身道:“我先去看看舍妹。” 孟玄目光还盯在刚刚的棋盘上,闻言抽空点了点头。 章晔看到他,就不禁想到家中二表哥,也是一个棋痴,他自往章静姝房间走去。 一进门,发现妹妹似乎醒了有一会儿了,此时正靠在软枕上发呆。 章静姝见他进来,就微笑问道:“哥哥可赢了?” 看来是小月通风报信,章晔心想。 “险胜半子。” 章静姝闻言,也起了些兴趣。 章晔的水平虽不及她,但大局观强,对形势的判断也比较准,有时出手甚至会让她也觉得惊讶,孟玄能近乎跟哥哥打平手,看来棋技也十分不弱。 章晔在章静姝床边坐下,见妹妹饶有兴致,也轻笑了一声,“赶快好起来,等你好些了,就可以亲自试他一试。” 章静姝刚刚睡醒,又喝了一次药,现在嘴里还是苦的,听了这番话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气。 小月恰好提了饭盒进来,在床边小桌上一一摆好。 章静姝转头看去,见小桌上摆的是小米粥,鸡蛋羹,和一碟清炒小白菜,顿时觉得嘴里更苦了。 章晔看看菜式,再看看妹妹神色,心里也很是同情,嘴上还要安慰,“吃清淡些好得快,等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外面酒楼尝尝宁城菜。” 章静姝也不做声,只用哀怨的小眼神瞅着章晔。 章晔突然侧过身,无声地笑了一下。 转回身来,又是一脸平静,手上还端了碗金灿灿的蛋羹,蛋羹上面撒了些嫩绿的葱末,看着是那桌上最有食欲的一道了。 他一勺一勺地喂到章静姝嘴边,章静姝也无从拒绝,再则也确实饿了,只好乖乖张口吃,吃完一小碗蛋羹,又喂了半碗粥,她示意饱了。 章晔停下喂食动作,不知怎的,章静姝竟然觉得哥哥面上还有些意犹未尽,但这神情消失地太快,她只能当做一阵错觉。 林风儿此时也提了章晔的食盒过来。 章晔看章静姝吃饱了,就转身自己吃起饭来,为了防止章静姝眼馋,也没有让厨房做什么大鱼大肉,清淡得很,只是把小米粥换成了粳米饭。 章静姝在床上看了一眼,果然对这饭食同样毫无兴趣,让小月拿了本书来看。 许是吃了药的缘故,看了不过半个时辰,章静姝又不觉打了个哈欠,躺下睡了。 这两日章静姝病着,章晔也没有时间练剑,下午就在院内练起剑来。 虽然孟玄自己使的不是剑,他惯常用刀,但见了章晔剑法,也不由心内暗赞:这一对兄妹也不知是何人所教,竟如此出类拔萃。 章晔在院中练剑,孟玄坐在廊前栏杆上喝酒,远远看去,倒像是借章晔的剑法下酒。 这一天过得风平浪静,孟玄心想,这帮缩头乌龟,不知是不是只有夜间才能自如活动,真是让人失望。 可惜章姑娘病还未好,不然还可以与她对弈一场,想必十分尽兴。 孟玄一边喝着酒,一边神游太虚,直到喝下最后一口,他才意犹未尽地晃了晃空空的酒葫芦,迤迤然回屋睡了。 林风儿在一旁看着,觉得这孟公子可真是个奇人,跟少爷同样的相貌出众,武功也高,但每天不是在喝酒,就是在睡觉,一派悠然自在,似乎从来不知烦恼为何物。 只要他跟孟玄在一起,周围的姑娘肯定要多看他们这边几眼,有的即使走过了,都还要回头看看。 当然,都是在看孟玄。 孟玄从来不以为意,既不生气,也不回应,以这一点来说,他倒是与章晔不谋而合。 如此人物,别说是女孩子见了喜欢,连林风儿这个男人,看着孟玄,都时常觉得又是羡慕,又是佩服。 第36章 泉水 章晔练完剑,照例来同章静姝一起吃晚饭,晚饭还是一样的清淡,吃得章静姝都情不自禁地叹气。 好在她今日吃了两服药后,下午体温总算降下来了,没有再发烧,现在觉得人都轻了不少。 章晔见她不烧了,就没有再陪夜,而是睡在了她的外间。这样,晚上一有动静,他就能马上发现。 这晚仍旧波澜不惊地度过了。 水匪似乎跟他们打上了心理战,想来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可惜的是,不太了解他们。 孟玄就不用说了,天生的心大如斗,再看章晔,也是个极其沉得住气,遇强更强的性子,若是想跟他们打心理战,这群水匪只怕还不够格。 他们不来,章晔就正好一心一意地陪章静姝养病,如此几天过去,章静姝总算好全。 病气一消,章静姝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软了,都是在床上躺的。 章静姝一起床,就让小月烧了整整一木桶的水,舒舒服服地坐在浴桶里泡澡,小月又帮着洗了头发,正在拿干布巾帮她细细地擦拭。 泡完澡,换了衣裳,章静姝顿时感到神清气爽。 此时,章晔练完剑回来,见到她这精神十足的样子,很是惊喜,“看来今日大好了,想不想出去逛逛?” 自然是想的。 章静姝自来这宁城后,只去周府赴了场约,还没来得及在城里逛逛,就莫名病倒,她早就对城中风物感到好奇。 他们吃过早饭,便过来寻孟玄,看看他是否也想出去。 孟玄正在房中无聊翻书,听见章晔的声音连忙出来,见了章静姝,关心地问道:“章小姐可好些了么?” “已经好了,谢谢公子关心。”章静姝微笑回。 孟玄听闻要出去,自是立刻响应,三人便结伴出游。 因为章静姝大病才愈,也不方便骑马,章晔就还是让吴叔赶了马车出去。 一路看来,章静姝很快发现这宁城有一个显着的特色,泉水特别多,而且泉水看起来非常清澈,呈现碧绿的色泽,煞是好看。 她突然看到前方水中央有两道泉水不断奔涌而出,仿佛带动整个湖面都活了起来,兴奋地指了给章晔看,“哥哥,看那里。” 章晔和孟玄都顺着她的手看去,一时也看住了,就让吴叔停下马车,三人下了车,在此地边走边看。 走进来之后,他们才发现光是这片区域,就有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泉水十多眼,直看得人眼花缭乱,不禁想跟着泉水的脚步一直走下去,看看它们最终到底流向何方。 旁边的店家估计是见过像他们这样的外地人,就热心地告诉他们:“几位公子、小姐,别跟了,这流得可远了,一直要通到护城河呢!” 一边说,一边笑得不行。 三人听了这话,再想一想刚才的所作所为,也不禁相视而笑。 走了这么久,正好也饿了,就近走到边上的小店里吃午饭。 这店主就是刚刚热心提醒的大娘,大娘好不容易止了笑,见他们走进店来,立刻迎上前问道:“几位客官,吃点什么?” 几人就让她上些拿手的菜来。 不一会儿,大娘双手托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几人一看,都有些傻眼了。 原来这托盘上,一眼望去都是肉,而且都是大块大块的肉,闻起来酱香浓郁,色泽十分红润,甚至有些发黑。 大娘热情地介绍了一番。 “这道是把子肉。” “这道是坛子肉。” “这道是烧肘子。” 章晔一看这菜色,就跟大娘补充道:“再来个清淡些的。” 大娘应了一声,去准备了。 章静姝见了眼前的大肥肉,一时不敢下筷,只好看着章晔和孟玄先吃。 章晔见到妹妹亮晶晶的目光,知道自己被当了小白鼠,很自觉地每道菜都尝了尝。 一一尝过之后,就对章静姝点了点头,意思是可以吃。 章静姝这才敢下筷,夹了一块离得最近的把子肉,此地的菜量似乎格外的大,而且师傅的刀工也十分粗犷,每一块肉都大得很,有肥有瘦。 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发现倒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油腻,相反,有种肥而不腻的特殊口感,不过对于她来说,一块足矣。 没过一会儿,大娘又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过来,托盘上放了一大碗米饭,还有一大碗看起来像是粥。 大娘指着第二碗着重介绍了一番:“这是本地一道特色小吃,叫做甜沫。” 说完也没有离开,而是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们。 章晔和孟玄一听这名字,都以为是专门为章静姝准备的,因为女孩子一般比较爱吃甜食,但又觉得有些奇怪,此地的东西分量未免也太足了,只有一个女孩,需要上这么大碗甜粥吗? 章静姝就在三人的灼灼目光下,盛了一小碗甜沫,入口一尝,顿时奇道:“咸的!” 章晔和孟玄听了,倒也觉得有趣,就都盛出来尝了尝,发现果然是咸口,孟玄不禁笑道:“好怪名字,甜沫不甜,反倒是咸的,有意思。” 原来这甜沫是用小米面熬煮出来的咸粥,粥里还会放些花生米、蔬菜之类的辅料,之所以是一道特色小吃,有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这名字实在有趣。 大娘见了众人惊讶表现,才心满意足地拿着托盘走了。 这一顿饭,三人都吃得不少,算是体验了一把宁城特色。 孟玄吃到中途,忍不住解下腰间的酒葫芦,看着章晔二人问道:“可要来点酒?” 章晔两人正觉得吃得有些发腻,都欣然点头。 孟玄向大娘要了三个杯子,给每人倒了一杯。 三人不约而同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各自喝了一口,喝完都不禁觉得十分爽快。 这酒是上好的竹叶青,味道清醇甜美,配这顿饭再合适不过,入口也比较温和,章静姝喝了觉得很是不错。 酒足饭饱后,他们也不急着回去,出了店门,发现这条街道热闹得很,就顺着逛了下去。 走了没多久,章晔看到一家布庄,想着妹妹离家后似乎还没有做过新衣服,就迈步走了进去。 掌柜一见三人通身气派,一看就不是缺钱的主儿,就十分乖觉地亲自上前招待,又让伙计拿了最好的布料出来给他们挑选。 其中有一块云锦吸引了三人的视线,虽然章晔和孟玄对女子衣料不甚了解,但也一眼就被这块料子所吸引。 这是一块淡粉的织金缠枝花纹式样的云锦,图案华美,色泽也是光丽灿烂。 掌柜见他们一眼就相中了店内最贵的衣料,也十分卖力地介绍起来,从花色到式样,将这匹料子夸得天花乱坠。 又说他们有一位合作久了的裁缝,制衣手艺很是精湛,在宁城可谓无人不知,可以直接给他们制出成衣。 章晔见妹妹对这衣料挺喜欢,就定了下来,又听掌柜的介绍再选了两匹布料,直接付了钱。 掌柜马上叫专人出来给章静姝量体,记下尺寸之后,又问了地址,说成衣做好之后会让伙计专程送到府上,说完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店门口。 几人出了店门,见天色也不早,就准备回去了。 回程路上,看到有家卖传统小点的铺子,章晔又买了些本地点心,准备放在府里给妹妹当个小零嘴儿。 这一下午逛下来,孟玄可算发现了,这位新结识的朋友活脱脱是个妹控,以后谁要是想娶章静姝,可要好好琢磨琢磨怎么才能过了大舅子这关。 第37章 又来 这一天逛下来,回到府里,章静姝只觉得十分满足。 比起前几日躺在床上,出门领略宁城风光显然要有趣得多,而且这半日走下来,她终于觉得能重新支配自己的身体了。 之前章静姝一直病着,孟玄在府里也没有跟他们一起用饭,今日三人难得聚在一起,自然是一同用餐。 由于中午那顿吃得有些油腻,章静姝晚间没有什么胃口,随便吃了些就取了茶喝,看着他们吃。 一用完饭,孟玄就迫不及待地看向章静姝,“章姑娘,听说你也喜欢下围棋?” 章静姝不料孟玄如此心急,不由微微抿唇笑了,“只是感兴趣罢了。” 孟玄听了这话,哪能不明白? 看章静姝这云淡风轻的态度,必定不是生手,章晔果然没有骗他。 章晔就让林风儿在一边摆好棋盘,准备看二人对弈。 孟玄兴致勃勃地先坐过去,章静姝淡定地走到他对面坐下,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先走。 这是章静姝的习惯,她在家不管是跟哥哥,还是跟两个表哥下棋,都是让他们执黑先走。 由于她这动作十分流畅自然,孟玄并未觉得被冒犯,只以为章静姝是秉承主人风度,所以才让客人执黑,占个先手优势。 结果下了不到片刻工夫,孟玄就恍然大悟,章静姝哪里是跟他客气,若不是他先走,这盘棋只怕一开始就已经结束了。 章晔先前说,章静姝下棋水平高出他许多,实在不是谦辞,而是一句大实话。 这局下到中途,孟玄发现章静姝不但棋风比他更加灵活,而且极为注重谋篇布局,对整体形势的判断非常精准。 有时她的信手一招,孟玄当时完全不解其意,甚至觉得是否落子失误,到后面,这颗他以为的废棋却能精妙地与其他棋子连为一体,简直令他忍不住拍手叫绝。 即使在章静姝的有意相让下,这局棋仍然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上次险败章晔时,孟玄说的“甘拜下风”,更多的是一种客气笑语。 这次,孟玄看着棋盘,站起来心悦诚服地对章静姝作了一揖,洒脱一笑道:“小姐棋艺精妙异常,远胜于我。” 章静姝见他如此郑重,连忙站起来回了一礼,口中不免谦虚几句。 章静姝觉得孟玄棋品如人品,十分洒脱,若是跟她一样,天生就对围棋感兴趣,又有良师启蒙,棋艺未必就会低于她。 孟玄显然还在回味刚刚的对局,现在眼睛还紧紧地盯着棋盘,仔细思索自己是在哪一步现了颓势,面上带着明显的意犹未尽。 章晔见他面色,似乎还想再来一局,就先站起来说道:“天色不早了,孟兄请自便,我先带舍妹回去安置。” 章静姝随着章晔的话,站起来走到他身边。 孟玄这时也想起,章小姐刚刚病好,确实需要多休息,连忙点了点头,请他们先离开,他自己坐在这里继续复盘。 章静姝回房梳洗一番,也就准备睡下。 本以为今天能睡个好觉,没想到半夜又被吵醒了。 这群水匪也不知是真的消息不灵通,时至今日才查出他们的新住处,还是不忿他们白天居然大摇大摆地出去游玩,这日深夜,又来了。 依旧是章晔最先发觉,听到院内传来一阵纷乱的脚步声,他就知道,他们等的人,总算耐不住寂寞找上门了。 他起身跃到了门外,口中呼哨一声,这呼哨中含了内力,一下子将其他人都给唤醒了,当然,院里那些不请自来的“客人”也听得清清楚楚。 他们知道偷袭计划明显失败,也就不再徒劳地隐藏身形,直接现身站在了章晔面前。 看来他们吸取了上次的失败教训,没有再采用人海战术,这次只来了十个人,还是照例穿着一身黑衣,戴着黑面巾。 孟玄紧接着出了房门,飞身站到章晔旁边,懒洋洋地调笑道:“看来这次动真格了啊。” 虽然只来了十个人,但这十个人单从气息上看,就不知比上次那些酒囊饭袋强了多少。 为首的黑衣人沉声道:“哪里来的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就敢抢我们的货,还敢伤我们的人,出门前家人没告诉你们,打狗要看主人吗?” 孟玄闯荡江湖也有一段时间,还是第一次听人这么不客气地放话,不禁朗声笑道:“好大的脸,你们有什么货?打的就是你们!” 言罢,也不与他们多废话,提刀就对着为首那人砍了过去,章晔自然也同时加入打斗。 这边激战正酣,没有人注意到,偏院一个角落中,林风儿偷偷放了一支焰火,这焰火迅速升空,停留了一会儿才消散。 为首的黑衣人越打心中越惊,虽然上次回去的人说过这两人不好对付,但他并没有当做一回事。 在他眼中,那些小喽啰本就不堪一击,平时劫船还有点作用,起码会游泳,最后还能搬个东西,但说到与人打斗,他们的话能有什么可信度? 万万没想到,这次他们竟然罕见地长了些眼力,这两个人一个比一个年轻,却一个比一个不好对付! 持刀的这个,不但能与他打得不分上下,居然还有余力照应周围,已经让他很是惊讶。 没想到使剑那个更邪门,看起来左不过二十岁年纪,居然能以一己之力,牵制住九人。 这才一刻钟不到,已经放倒了三个,余下的几个看起来也是左支右绌,与其说是他们围攻中间这青年,倒不如说是青年在戏耍他们! 这两个年轻人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蹦出来的? 难道自娘胎中起,就开始练武了? 众黑衣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冒出了一串问号。 平时都是他们追着别人打,什么时候这么被动过? 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更是满脸莫名其妙,外加一肚子憋屈,老大为什么还在跟那人打,换了以往,他们现在不是早应该绑了这两人,已经走在去领赏的路上了吗? 还没等他们疑惑完,更令人绝望的事来了,一队士兵举着火把,拎着大刀,从大门口向这边跑过来,声势十分浩大。 为首的黑衣人这下急了,拿不下人就算了,大不了今晚先休战,下次还可再卷土重来。 被抓进去吃牢饭就不一样了,且不说被抓之后可能面临严刑拷打,就是面子上也过不去,他们毕竟在帮内地位颇高,哪能去丢这个人? 一看到官差,他想也未想,迅速逼退孟玄,转身便逃之夭夭,速度快得活像是每日演练过。 手下一看老大都跑了,不由得也斗志全失,一个接一个地想要飞身离去,但现在想要抽身,明显没有那么容易。 为首的黑衣人一跑,孟玄就被解放出来,迅速加入了围捕他们的行列,他们应对章晔一人尚且吃力,何况再来一个? 不一会儿,这群人就被一一打落,让跑进来的士兵逮了个正着,五花大绑地押回衙门去了。 看着这一个个黑衣人垂头丧气的样子,带头的校尉觉得甚为尽兴,对章晔二人谢了又谢。 “这帮龟孙子,平时在水里一个比一个跑得快,日日倒开船遛着我们玩,今日多亏二位英雄出手,真是解气!” 看来沂水帮与官府实在是积怨已久。 不过也亏了此地官府配合,否则官兵们来得不会这么快,今晚也未必有如此顺利。 送走了众官差,章晔不由道:“吃了这次教训,下次沂水帮不知又会想出什么阴损招数,我们还是得从长计议。” 孟玄也想到了这点,“今夜来的人与去客栈的那帮乌合之众不同,明显比上次要精干得多,这沂水帮显然也在调整对付我们的策略。” 章晔微微点头,沂水帮上次的偷袭虽然失败了,没能抓到他们,但还是有所收获的,最起码对他们这边的人数和基本情况摸得差不多。 所幸这次他们及时与衙门的官兵通了气,这才打了沂水帮一个措手不及。 下次,沂水帮的人定然会对此有所防备。 想到此处,章晔接着说道:“匪盗来者不善,五花八门的手段颇多,真刀真枪地来我们不怕,怕就怕他们想一些阴损的歪招,近期我们都需提高警惕才好。” 孟玄比章晔混迹江湖的时间久,对江湖中一些下九流的手段也更加了解,听了这话自是十分赞同。 不过他向来心大,既然心中有所防备,也就不至于太过担忧。加上他的内心其实颇看不上这群水匪,纵然一个人也不见得有多畏惧,更不用说他们还有两人一起配合。 他懒洋洋地起身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今日我们先好好睡上一觉,明日再来想辙对付这群缩头乌龟。” 此时已是凌晨,章晔怕章静姝一个人待在房间会担心,也跟着起身,两人各自回房去了。 回到房间,章静姝果然已经被吵醒,正坐在桌边担忧地看着房门方向。 章晔早就嘱咐过她,若再遇到人来夜袭,一定要乖乖待在房间,不要出去,所以她起身之后,就坐到了桌边,侧耳听着门外动静。 奈何她住在内间,外面的声响传进来已是极低,听得实在不甚分明。 因此,看到章晔推门进来,她急忙站起身走向章晔,确认过他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这才开口问道:“哥哥,今夜来的人多吗?你有没有受伤?” 章晔牵起她的手,感觉有点凉,就把她拉回床上,让她躺进被窝里,这才答道:“来人不多,没有受伤,不要担心。” 又将刚刚发生的事情简单跟她说了一遍,章静姝终于彻底安下心来,一双明亮的眸子充满信任地看着他,仿佛在说:我的哥哥,果然是最厉害的。 章晔却担心章静姝晚上休息不好,容易生病,不再多说什么,给她掖了掖被角,轻声说道:“不早了,睡吧,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 章静姝心绪平静下来,也确实困了。 她看着章晔说了一句:“哥哥,你也快去休息。”就缓缓闭上了眼睛。 章晔见她睡了,这才起身走到外间睡下。 第38章 守株待兔 宁城现任知府姓段,在百姓中的声望素来不错。 这日,段知府听属下来报,一夜竟抓了九个沂水帮的人,而且这些人还不是底层的小喽啰,而是帮内有名有姓的中层头目。 他不由有些吃惊,沂水帮一直是令他十分头疼的问题,这些人好事不干,专司水上抢劫,手下也是毫不容情。 若是被劫的人乖乖束手,或许还能保下一条命,若是他们动手反抗,常常是不死也伤。 在他任内自然不能容忍这种人存在。 这些年也不知发动了多少次围剿,奈何他们从小生活在水边,水性好且不说,对这整片河域的情况更可谓是了若指掌。 哪里有犄角旮旯能够藏人,哪里有小河沟可以逃逸,他们都一清二楚。 他们不拘往哪里一躲,或是干脆暂时离开此地,逃往外地,都是一条出路。 官兵们却不能天天追在他们屁股后面跑,一则官兵也是人,也有自己的家庭,不可能像这群水匪一样以水为家;二则本朝一向对水兵不甚重视,在这方面的人力、物力、财力投入都少得可怜。 若是实话实说,本地水兵们的船只和驾船水平,恐怕还不如这群沂水帮的水匪,因此每次围剿都是以失败告终。 这帮水匪当初起家时,说是一穷二白也不为过,然而,经过这些年的“工作”,他们早已经鸟枪换炮,帮主崔大更是富得流油。 这还要归功于此地良好的商业发展。 宁城因着背靠沂水河,船运发展得十分不错,毕竟水运速度比较快,相对于用马车来说,成本也低得多,十分受商人欢迎。 宁城各个码头,来往的商船都不在少数,有的载着从本地运出去的土产,有的则载着由外地运回来的货物。 在这些货物中,又以两种最为值钱,一种是盐,另一种则是丝绢布匹。 本城着名的富商周家,就对这两种生意都有所涉及,因此也与沂水帮结下了不解之缘,基本一年到头总要打上那么几次交道。 那么,为什么周家一直没有放弃这条商路呢? 原因很简单,沂水帮深谙羊毛不能逮着一只羊薅的道理,不会专门盯着某一家抢。 这些年来,他们十分讲究劳逸结合,并不是每次看到商船都会抢。 他们还比较讲究武德,如果这次抢的是东家的,那么下一次,即使看到东家的船,他们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实在缺钱了,就换西家的抢。 家底丰厚的偶尔被抢一次,损失不太大的话,还可以当做是被狗咬了一口,虽然痛,也还没有到伤筋动骨的地步。 但是,须知并不是每一条商船都是富商所有,也有一些人,是拿出所有的积蓄才能做得这一次生意。 这种情况下被抢劫一空,相当于同时断了几家人的生活来源,激起的民愤可想而知。 因此,沂水帮堪称宁城光鲜表面底下潜藏着的一块毒瘤,段知府一直对这伙人深恶痛绝,却又实在拿他们没有办法。 这次听到属下竟然如此得力,一举拿下这么多沂水帮的人,他真是又惊又喜。 待听完事情原委,他才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次沂水帮不开眼,惹了几个途经此地的高人,再一听说这两位英雄才二十岁出头,直感叹后生可畏。 官府毕竟与沂水帮不睦已久,段知府一听这事,就知道沂水帮这次必是恼羞成怒了,他们在此地为非作歹这么长时间,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大的亏,又怎么肯轻易放过? 若是这几位客人已经离开宁城,沂水帮的人或许骂骂咧咧一番,也就只能作罢。 可他们惹事之后,竟然不走,还怡然自得地在此过上了日子,简直是视沂水帮如无物。 沂水帮必不会善罢甘休。 段知府一想到这点,立刻就传命下去:“马上点几队士兵,乔装打扮成普通人,日夜轮换,务必加强对章府附近的巡逻,对章府众人重点保护,码头处也要加强巡逻和监管,一有风吹草动,要马上来报。” 下属一听,就知道这肯定是要有大动作,精神十足地领命去了。 “若是你们一直待在水上,藏头露尾地龟缩着,或许我还拿你们没有办法,可你们竟然弃了那层乌龟壳,自己非要跑上岸,那我只能笑纳了。” 段知府哼笑一声,悠哉地端起了茶杯。 章府,巳时初刻,林风儿进门来报:“门外又有兵士敲门,想要求见少爷。” 章晔正跟孟玄商议对策,闻言就让他将人请进来。 这兵士他们都熟,就是昨天晚上领人火速赶来的校尉。 他一进门,就满面带笑地对章晔说道:“章公子,大喜呀。” 章晔不由疑惑道:“不知这喜从何来?” 这校尉笑着将早上的事一一跟他们说了,又激动补充道:“有了知府大人的安排,这次我们必能将沂水帮一网打尽。” 章晔听说此事,与孟玄对视一眼,两人眼中也俱是喜色,不免对着校尉道谢。 虽然他们二人武艺高强,对这沂水帮毫无畏惧,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沂水帮两次夜里偷袭都失败了,他们也不知道这帮人下次会出些什么招数。 若是直接冲着他们来,自然正中下怀,来一个拿一个,来两个拿一双。 怕就怕这帮人没有底线,冲他们身边的人下手,章晔毕竟不像孟玄,孤身一人,无所牵挂。 他还有一个妹妹在此,还有小月、林风儿和吴叔等人,如果那帮人选择对他们下手,岂非防不胜防? 如今,官府出手了,那事态就截然不同。 他和孟玄是能打,但两个人的力量毕竟还是微薄的,现在有了官府全力配合,还惧他沂水帮车轮战么? 再则,有了官兵保护家人,章晔也少了后顾之忧。 当然,不便还是有的,首先就是为了保险起见,章晔近日不准备再带章静姝出门。 昨夜沂水帮一次折了九名战将,虽然跑脱一个头领,但还是损失惨重,恐怕不能善罢甘休。 若是大摇大摆地接着出去游玩,沂水帮帮众未必不会恼羞成怒,拼着来个两败俱伤也要报复,外面人多事乱,即使有官兵保护,也难保不出乱子。 因此,这几日,他们还是待在府里比较稳妥。 章静姝得知章晔的决定,也没有表示异议,她反而觉得这局势颇为有趣,“哥哥,我们这像不像守株待兔?” 章晔还未出声,孟玄就掌不住笑了,“可不是守株待兔么?我们就是这棵树,宁城官兵就是那猎人,沂水帮这群肥兔子不知什么时候撞上来呢!” 听了这促狭言语,不止章静姝笑得前仰后合,就连章晔,也忍俊不禁。 第39章 居家 待在府里的日子倒也不算无聊。 当初林风儿看房的时候,完全就是按照章家一贯的风格,只选对的,不管价格几许,看了好几处,最后才选中的这处房子。 因此,这处宅子占地面积十分大,不仅各间屋子都非常宽敞,一应用具也是又精致又齐全。 更妙的是,普通宅子为了美观,可能一般会在内、外院中种植一些花草树木,这间宅子的前任主人却连各条走廊之侧都没有放过,种了好些桂树、小叶黄杨等四季常青树。 一眼望去,青翠欲滴,让不喜运动的章静姝都愿意多走几步。 这日午饭后,章静姝又开始了她的例行散步,章晔自是跟她一起,就连孟玄,也受到了二人影响,加入了他们的饭后散步队伍。 当然,孟玄多少有些醉翁之意不在酒,几日过去,他不禁又有些手痒,想找章静姝下棋了。 这几天他数次想提起,却总是没有机会,不是时间不对,就是章静姝和章晔另有安排。 孟玄这才发现,即使待在同一个府里,他的步调也可以做到与他们兄妹二人完全不一致,原因无他,他们的生活太充实了。 或许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关系,他们兄妹二人的默契实在非同寻常,常常是一个人做出什么,另一个人就能立刻接上,很多时候,他们根本就不需要开口商量。 而他们的爱好也多,每日里又是要看书,又是要练字,或是要作画,好不容易闲下来,章静姝又被这府里的走廊吸引了视线。 这不,每天又加了散步一项。 所以,孟玄今日十分自觉地跟在了散步队伍里。 借着这条连廊的光,他终于找到了合适的开口机会,“章小姐,这处看起来风景不错,也很凉爽,我们不妨在此处坐坐?” 原来这走廊边上,正好摆着一张木桌,还围着几个木制的小圆凳,看着很是雅致,上方又有树荫遮挡,确实凉爽。 走了好一会儿,章静姝也正想歇歇,便欣然应下,几人围坐在木桌边乘凉。 坐下不过片刻功夫,孟玄就提议道:“闲坐也是无趣,不如我们来对弈一场?” 这话明显是对着章静姝说的。 章静姝便道:“如此甚好。” 又转头让小月去取棋来。 孟玄却微微一笑,出声制止道:“此处离内院有些距离,小月去取恐怕要费上好一番功夫,走来也累,不如我去取吧。” 此言一出,小月不禁有些脸红,她暗想:孟公子不但长得一表人才,待人也如此体贴,真是世间难得。 章静姝倒是不觉得讶异。 与孟玄相识也有一段时间,她对孟玄的性格多少有一些了解,知道他既然开口,心里就一定是作如此想。 因此她也不空作推脱,笑道:“如此就有劳孟公子了。” 孟玄自去取棋。 章静姝看他走了几步,很快就不见人影,不由对章晔俏皮一笑,“哥哥,看来孟公子是真的喜欢下棋。” 章晔早已看出孟玄哪里是体贴小月,分明是心急难耐,就不冷不热地说了句:“不好吗?现在可有人随时陪你下棋了。” 这话听着没什么问题,但章静姝就是觉得哥哥的语气怪怪的,好像哪里不太对。 这可有些稀奇,她不禁盯着章晔的脸细细观察。 章晔见妹妹一双灵动的杏眼骨碌骨碌地转着,不停地在自己面上打量,心里有些哭笑不得。 他不过是察觉到孟玄这几日老是若有若无地看章静姝,这才忍不住说了一句,哪知道章静姝居然对此毫无察觉,反而对他的一句话产生了兴趣。 他不由抬手在章静姝的额头上轻敲了一记,“好看吗?看出什么了?” 章静姝顺势抓住章晔的手,也不放开,“看出你最好看了,哥哥。” 一边说,一边极力忍笑,颊边甜甜的梨涡却将她出卖了个彻底。 章晔见妹妹如此高兴,也就任她把自己的手握着,当然,也任她打趣的目光盯住自己不放。 玩闹了没一会儿,孟玄就带着棋盘回来了。 依旧是孟玄与章静姝下,章晔围观。 不知是因为与孟玄熟了,还是今天过于开心,章静姝这一次没有再有意相让。 结果可想而知,孟玄败得比上次更快了,他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棋局就猝不及防地结束了。 孟玄心里不禁又浮现出前几日的同款想法:天啊,这姑娘到底是什么地方来的,莫非真的是从娘胎里就开始下棋了吧? 不过他没有沮丧太久,想着:万一老天爷让我遇着她,就是为了让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呢?这不正好是个提高棋艺的绝佳机会么? 他迅速重振旗鼓,又与章静姝开始了新的一局。 章晔看得也饶有兴味,他很少看到章静姝气场全开的一面。 章静姝与他对弈时,从不会尽全力,因为下棋对他们来说,本就是一种娱乐的方式,谁都不是冲着输赢去的。 三局过后,孟玄终于撑不住了,主动开口道:“真是痛快,可惜今日天色也不早了,章小姐,改日我再来向你请教。” 章静姝也觉得很尽兴,就欣然点头。 孟玄见章静姝脸上现出满意神色,突然明白了自己的作用,他这分明就是个喂棋的工具人嘛。 虽然他一直没觉得自己的棋艺有多么高明,但从小也是少遇对手,因此他怎么也想不到,有一天他居然会被当成陪练! 他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当真是人不可貌相,章静姝明明看起来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美貌仙子,在章晔面前时,甚至会难得地显出一丝属于女孩儿的软萌可爱,可下起棋来,却是自信张扬,犀利果断,气场全开,与平时判若两人。 跟她下一次棋,够自己消化好几天的了。 虽然如此,孟玄却并未对章静姝产生一丝不悦情绪,心里反倒觉得这美丽的少女更加鲜活起来。 章晔见二人终于尽兴,就命小月收了棋盘。 众人都站起身,向内院走去,过来时还是刚吃完午饭,这时都已经快到晚饭的点了。 厨房今日晚餐准备了一道小点,章静姝觉得味道很是不错。 这小点外皮十分酥脆,内瓤却柔柔嫩嫩,散发着浓郁的葱香味,旁边还配了一碗鸡汤煮的素馅小馄饨,吃起来很是可口。 章静姝特地让小月去问了这道小点的名字,原来叫做油旋,是一道本地很有名的特色小食。 第40章 绣娘 “小姐,今日外面院子里头可好看了,不但池子里的荷花开了许多,那一大片的茉莉花也全开了。” 小月从外面走进房间,见章静姝已经起来了,就赶紧向她播报这个好消息。 章静姝听了,果然很是高兴。 她一向喜欢这些花花草草,从发现池子里种了好些荷花开始,她就在盼着开花的这天。每日散步时,都要到池边走一圈,观察观察荷叶上方是不是又多了几只花苞。 小月伶俐地帮章静姝收拾一番,二人就一起向池塘走去。 走到池塘边时,却发现已经有人先她们一步到了。 章静姝走上前去,跟孟玄道了声:“孟公子,早。” 孟玄回头见了她们,也笑着说:“两位姑娘早,看来我们想到一块儿去了,这些花这次可不算寂寞。” 小月见他说得有趣,捂着嘴偷偷发笑。 章静姝也抿唇一笑,“它们有孟公子如此关心,又怎么会寂寞呢?”说着,走到池塘边一张小石凳上坐下。 小月熟练地将画板、画具一一摆放在她面前。 孟玄见她准备作画,也起了兴致,就走到她后面不远的地方,寻了张凳子坐了。 他看到章静姝在磨墨,又想到她方才所说的话,就不禁开口说道:“章小姐,若是不嫌我痴长你几岁,就喊我一声孟大哥吧,叫公子显得太生疏了些。” 章静姝听他跟自己说话,就放慢了磨墨的动作。 听完这话,她想了想,毕竟认识了有一段时间,再称呼公子似乎的确有些生疏,况且孟玄比她大了不少,叫一声大哥也无妨。 她抬起头看着孟玄,微微一笑,轻声喊道:“孟大哥。” 孟玄说完话就一直看着她,这时见她突然抬头笑了一下,一瞬间他只觉得,无论是她身后漫天和煦的阳光也好,满池盛放的荷花也罢,都比不上她这微微一笑。 这笑容明明十分浅淡,却好像一下子掠进了他心里,浮光掠影般,让他一见难忘,他的心中甚至突然响起了一阵花开的声音,很轻,但令人无法忽视。 孟玄恍然惊觉,这哪里是花开的声音,分明是他的心动了。 活了二十三岁,其实年纪已不算小,他少时的同窗好友成家的不在少数,有的更是连孩子都不止一个了。 但他自小主意大,又跟从名师习得一身武艺,所以一到弱冠之年,他便辞别家人,独自一人开始闯荡江湖。 家中长辈自然不舍得,但他打定的主意,那是十匹马也拉不回的。 他母亲只好含泪叮嘱他:“孤身在外,凡事都要谨慎些,切莫轻易与人争执,钱财都是小事,损失些也不算什么,要紧的是玩够了就赶紧回来,若是遇上中意的女子,只管写信让人送回来,娘保证给你把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他听了这席话,心里十分不以为然。 那时,孟玄的心里只有即将进入江湖的兴奋,急于一展身手的渴盼,想要扶危济困、行侠仗义的远大抱负。 至于女子,那是不在他脑中的。 直到今日,直到此刻,孟玄才发觉,他娘可能说对了,这次说不定还真要麻烦她。 他这厢心中兀自惊涛骇浪,章静姝却是说完那句话就重新低下了头,开始画画,并不知道她那一笑给孟玄带来了多大的改变。 待孟玄好不容易回过神,章静姝的画都已经作了一小半。 首先跃入眼帘的就是几株亭亭玉立的荷花,孟玄不知是不是带上了意中人的滤镜,只觉得这画上的荷花比池塘里的还要鲜嫩,还要高洁美丽。 若不是怕打扰了章静姝,他真要将这小半幅画夸得天花乱坠才好。 接下来,他也顾不上赏花,一心只盯着眼前人,时不时再分一些注意力给那幅正在逐渐丰满起来的画,在脑海里默默酝酿措辞,想着待会儿定要好好夸上一夸。 可惜,愿望很美好,现实却常常不尽如人意。 先是章晔练完剑,循着佣人的提醒来到这里,与孟玄打过招呼后,坐在了章静姝身边,“恰巧”挡住了孟玄大半视线。 章静姝察觉到身边有人坐下,都不用转头看,闻到旁边人身上熟悉的气息就知道是哥哥来了。 她冲章晔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指着前方雀跃道:“哥哥,看这片茉莉,一点儿也不逊于池中的荷花。” 面前的茉莉花洁白玉润,气香味淡,看着十分怡人。 章晔见了,也点点头,“确实各有各的美。”又转而看向她的画,赞道:“这蜜蜂出现得恰到好处,不用闻,观者也能感受到茉莉花香。” 章静姝显然也有同感,“刚刚这蜜蜂飞过来,正好落到了我眼前的茉莉花上,开始采花粉,像是在给我表演呢!” 章晔打趣道:“它定是知道此处有一个爱花的姑娘,这才特地赶来为你添彩。我说今日这蜜蜂怎么画得如此灵动,如此纤毫毕现,原来是因为它。” 章静姝也掌不住笑了,“如此说来,该赏它点什么才是。” 章晔一本正经地接道:“这个简单,林风儿,给它取些蜜来。” 林风儿果然依言去厨房取蜂蜜了。 笑罢,章静姝正准备继续完成这幅画,却见门房处的小厮朝这边走了过来。 “少爷,小姐,门外有人求见,她自称是一家布庄绣娘,来为小姐送衣裳的。” 章晔这才想起,日前他们在城中游玩时,他曾给妹妹定过一些衣裳,掌柜当时说是做好之后会派人送上门,看来已经做好了。 他向这小厮道:“带她到侧厅等候。” 等会儿需要试衣,自然不能留在此处,章晔便带着妹妹向侧厅走去。 孟玄这次却不好跟去,只能留在原地等候。 他们到侧厅时,布庄派来的人也是刚到,正好站在门边。 这妇人一见他们到来,便知道这些衣物必定是给这位小姐做的,等他们进屋坐下,她先是说了自己的身份,然后才说明来意。 她将手中的包裹放在桌上,介绍道:“按照您的要求,一共做了四套衣裳,都是时兴的式样,小姐可以穿上试一试,若哪里不合适我就现拿回去改。” 章静姝看了看,衣服做得确实不错,特别是他们当日看好的那匹云锦,做出来的裙装更是丝毫没有让人失望。 小月上前拿了包裹,章静姝便准备到房间去一一试穿。 这妇人见她们要走,急忙说道:“小姐,我陪您进去试吧,若有哪里穿得不舒服,您正好可以告诉我。” 小月听这话奇怪,不由接口道:“小姐若是哪里穿得不合适,自会跟我说,我再一并告诉你,哪有你一个外人看小姐换衣的理儿?” 这妇人见小月明显有些恼了,这才勉强赔笑道:“是我想得不周全了,我本想着我是个绣娘,进去看着要方便些的。” 小月不客气地“哼”了一声,又对她说了一句:“很是不必。”就跟着章静姝进屋去了。 章晔全程都在盯着这妇人,一直没有说话。 他见这妇人第一眼,就觉得有些反常。 一个布庄的绣娘,面对客人时,本应该是恭敬谨慎的,这妇人却显得过于从容随便了些,打开包裹展示衣裳时,也少了一点手艺人的娴熟,反而显得有些生疏。 等到她急着说想要陪同妹妹进去换衣时,就更显得没有分寸了,若是小月不阻止,她想趁机做什么呢? 章晔眼中闪过一道冷光。 这帮匪徒果然不知死活,竟然想打章静姝的主意,定是活得不耐烦了,他冷冷地想。 第41章 追踪 厅中这妇人仍旧站着,感受到章晔紧紧盯住她的目光,她简直觉得如芒在背。 这妇人心中无声呐喊道:这家人是怎么回事?妹妹试衣,为什么哥哥要全程陪同,不是应该自觉避嫌吗?这年轻人明明年岁不大,怎的目光如此犀利,他一直看着我,难道是知道了什么? 她只觉十分莫名,这次计划整个沂水帮知情的也没有几个,章晔不可能提前得知消息,那他为什么一直盯着自己? 好在过了一会儿,章静姝试完衣服出来了。 章晔总算短暂地移开了目光,这妇人陡然松了一口气,这才感到后背已经湿了一片。 章静姝出来时,身上穿着那套云锦做的裙衫,在这几套衣服中,她最喜欢的就是这套,因此,试完觉得合身,她就想穿出来给哥哥看看。 章晔看着妹妹缓缓走出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先称赞这匹如云似雾的锦缎,还是赞那位手艺精湛的制衣人。 最后,他只说出了一句:“很美。” 真的很美,这精美而又光华灿烂的衣裙一到章静姝身上,就好似认主了似的,乖乖地隐去了所有光芒,只为衬托她的惊人美丽,一眼望去,只让他感到“吾家有女初长成”。 纵使是那妇人和林风儿,也是移不开眼,定定看着。 小月见到几人的反应,丝毫没有意外,毕竟刚刚她第一眼看到小姐换完衣服的时候,也是如此。 欣赏完了三人的惊艳神色,小月才对那妇人说道:“这几件衣服做得不错,都挺合身,不用改了。” 章晔便如常地让小月带那妇人去领赏钱。 那妇人见章晔全程在场盯着,实在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也只好跟在小月身后离开。 她们走后,章晔转身吩咐林风儿:“马上去跟府外留守的兵士说,人来了。” 林风儿听完,一脸惊讶,什么?人来了,谁来了,他怎么没看到?但他知道现在不是惊讶的时候,就飞快地领命,跑出去报信了。 章静姝看到章晔的神色,却突然说道:“哥哥,是那绣娘?” 章晔肯定道:“对,就是那妇人,不过她是不是绣娘还未可知。” 章静姝不免有些后怕,若不是哥哥向来不放心她一个人见外人,她和小月岂不是真要着了人家的道儿? 章晔见章静姝面上现出不安,立刻上前揽住她的肩,将人抱在自己怀里拍了拍,又安慰道:“不怕,哥哥在呢。” 章静姝将脸蛋贴在章晔胸前,无意识地蹭了蹭,感受着哥哥稳定规律的心跳,才慢慢地安下心来。 她情不自禁地开始回忆那妇人的样子,但很遗憾,她刚刚完全没有留意那妇人,因此,她几乎想不起来什么细节。 这是她第一次惊觉,原来并不是所有坏人都是偷偷摸摸的,也有一些坏人经过伪装,会大大方方地出现在她面前。 还有,不是所有坏人都是男人,女人也同样有可能不是好人。 章晔见妹妹好些了,才放开她,转而拉起她的手,想带她回到池塘边。 章静姝这才想起来她的画还没画完,就跟章晔一起重新向来路走去。 孟玄听他们终于回来,急忙转身,一见章静姝,又不禁呆住了。或许是他眼中的惊艳神色实在太明显,章晔第一时间就注意到了。 章晔不禁又隐隐生出了昨日的那种不舒服。 虽然他一向知道章静姝很美,但妹妹长得美从不是一个秘密,凡是见过妹妹的人,就没有说不好的。 这几日他发现孟玄一直若有若无地关注妹妹,心里本就有些不是滋味。 虽然孟玄是他们新结识的一个不错的朋友,人也出色,但这并不代表他就可以觊觎章静姝,更何况他今日表现得如此明显。 章晔微微往前走一些,帮章静姝挡住孟玄的视线,同时开口对孟玄说道:“沂水帮的人来了。” 孟玄一听这话,终于舍得将眼睛从章静姝身上移开了,他连忙问道:“在哪里?” 章晔就把刚刚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 孟玄听完,不由气愤道:“那假装绣娘的妇人定是沂水帮派来的奸细,打不过我们,居然开始打章小姐的主意,简直无耻!” 章晔刚刚已经生过一通气,此时也不多说废话,直接道:“林风儿已去府外向官差报信,想必他们定会跟上那妇人,我们先等人回来,看看沂水帮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再决定下一步计划。” 孟玄自然连连点头。 “沂水帮既然忍不住派出了这人,就不可能只派来这一个人,等抓住他们的行踪,正好方便我们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章静姝一边听着他们商议,一边继续作画。 当她握住画笔之后,就慢慢平静下来,无暇胡思乱想了。 刚开始她还分出一丝心神听他们商议,慢慢地耳朵也不再听取他们的话语,而是一心放在画板上。 衙门这边,一听有兵士来报有沂水帮的人出现,立刻做出了有条不紊的安排。 林风儿一跟他们说完,他们就马上派出一队乔装打扮成普通老百姓的兵士,悄悄跟在那妇人身后。 这妇人果然如章晔所料,压根不是什么布庄的绣娘。 她一出章府,就径自往城西而去,兵士们有的提着篮子,有的背着筐,假装买完东西回家,远远地跟在她的身后。 这妇人看来不是刚刚入的帮,警惕性还挺强,可惜这些兵士都是校尉精挑细选出来的侦查能人,又岂是那么容易被发现的, 她一路走,越走越偏,兵士们几乎以为她要出城了,正准备派人回去报信,她终于快速闪身进入了一条暗巷。 两个兵士赶紧三步并两步地当先追进巷子,那妇人却是没了踪影。 这条暗巷能直接通往的只有三处民居,他们迅速派人回去报信,其余人则留守在此处,以防匪徒得知事情不成,立即逃走。 校尉听了回报,仔细思索一番,还是决定先不要打草惊蛇,又加派了两队人去三处嫌疑民居盯梢,一旦发现动静,立刻回报。 他对属下交代完毕,起身去了章府。 章府的门房这次已认识了他,他到章府之后,立刻就被人领了进去。 见到章晔二人,他快速将他们调查到的结果说了出来,同时也说了他所做的安排,章晔和孟玄都不禁点头。 现在对他们来说,再多抓几个沂水帮的小头目,已经失去了实际意义,反而有可能让沂水帮选择暂时沉寂下去,等待他们放松警惕,再行出击。 到那时,章晔等人早已离开了宁城,他们自然无碍,可是此地的百姓却极有可能遭受池鱼之殃。 所以,换了他们,也会与校尉做出同样的选择。 如果说到打探虚实,章晔和孟玄其实比兵士们更加适合。因为他们不需要在门外等候里面的人出来,他们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进去,看看沂水帮的窝点到底在哪一处。 但是章晔是绝不会大晚上抛下章静姝出去的,哪怕门外有官府的人看守,他仍不放心。 万一沂水帮出动了一个武功可与他和孟玄相较的人,章静姝被带走,官府的人可能都还被蒙在鼓里。 孟玄显然也想到了这点,他看了看两人,开口说道:“我去城西看看。” 校尉自然毫无异议,这也是他马上来到章府的原因。 若是既不想打草惊蛇,又想探探沂水帮的虚实,章晔和孟玄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至于安全方面,更是不需担心。 一是他们二人本就武功高超,沂水帮内能胜过他们的人,寥寥无几;二是暗巷周围,他前后一共派了三队人过去,而且个个都是营中好手,即使里面真有高手,也难敌这么多人齐心协力。 第42章 夜探 孟玄为人一向爽快,说干就干,他打定主意今天入夜就去城西走一趟。 校尉一听,自然表示衙门会全力配合,他准备亲自跟孟玄一起去。 “孟少侠,我的人亲眼看到那假装绣娘的妇人进了暗巷,我们可将她作为一个突破口。” 校尉这话却提醒了孟玄一个小问题。 “我没有见过那妇人。”孟玄突然接口道。 校尉一脸的莫名,他还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他听到那妇人是从章府出去的,就以为他们都见过。 章晔听到孟玄的话,却道:“这个无妨,舍妹擅长绘画,可以将那妇人给你们画出来。” 说完,就让林风儿去叫章静姝。 章静姝听林风儿说了原委,就直接带上画具过来了。 “哥哥,我未曾注意看她,你跟我说说她的样子。”章静姝见了章晔道。 她知道章晔既然发现那妇人不对劲,必会仔细观察那人,所以连问也未问,就铺开画纸看向了章晔。 章晔果然将那妇人的外形详细描述了一番,还重点说了面貌。 章静姝依言作画,不一会儿那妇人的样子就跃然纸上。 章晔和林风儿一早知道章静姝这手绝技,都不以为异,校尉和孟玄却看得目瞪口呆。虽然他们未见过那人,但这画像与章晔刚才的描述简直一分不差,可见画技超凡。 当然,等他们亲自见到那妇人,又是另一番震惊。 他们也不知该赞章晔观察之细,描述之准,还是该赞章静姝画技传神。 孟玄看到画像,将这妇人的面容身形仔细记下,众人又一齐在章府用了晚饭,等天差不多全黑下来,孟玄就和校尉一起出发了。 他们到得城西那条暗巷附近,潜藏在角落里的官兵立刻现出身来,“校尉大人,就是这巷子。” 孟玄打量了一番附近的三处民居,与校尉招呼了一声,就直接飞上了一座高高的墙头,转瞬间人已消失不见。 刚刚钻出来的小兵一脸羡慕地看着他消失的方向。 校尉见了,不由心中好笑。 孟玄这边,看了前两处民居,都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直到飞上第三处宅子的正房房顶,他知道八成就是这了。 透过脚下的瓦片,他略一打量,就看到了刚才画像上的妇人。 这妇人衣着大变,画像上的朴素的荆衣布裙,摇身一变,成了一身红色的女子劲装。 此时她正坐在桌边和几个男人喝酒,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看起来十足的精神焕发,看来今日在章府装老实本分,着实委屈到她了。 这红衣女子又喝下一口酒,愤愤开口道:“那姓章的也不知怎么回事,一直盯着老娘看,若不是他盯着不放,说不定那小姑娘已经坐在这儿陪我们喝酒了。” 其余人听了,都哈哈大笑。 “莫非是看我们红娘漂亮,被你迷住了,所以才盯着你不放?”一边的男人凑趣道。 原来这妇人叫作红娘,真是异想天开,想让章小姐陪你喝酒,下辈子吧,孟玄不由心想。 红娘对那说话的男人“呸”了一声,“放你娘的屁,老娘多大,他多大?他那年纪当我儿子还差不多。” 这时,对面坐着的男人开口了:“这人莫非是从哪里提前得知了消息?否则以你的本事,怎会如此轻易被看出来?” 红娘却不同意,“二哥,这事只有我们几个知道,连大哥都被蒙在鼓里,怎会有人泄密?” 说着,她环顾了一圈。 旁边的人接触到她的目光,顿时气得面红耳赤,一个个“蹭”地站起身,不消片刻,就七嘴八舌地吵了起来。 “什么,居然怀疑我泄密?” “老子在沂水帮待了多少年了?崔大哥和崔二哥刚入这行时,我就跟着一同来了,现在怀疑老子泄密?” “崔二哥,咱们是不是一同长大的交情,你怀疑我?” 崔二见群情激愤,抬手压了压,“大家不要自乱阵脚,兄弟我怎会有这意思?若是怀疑你们,又怎会将这话当着你们的面说出来呢?” 众人听了这话,才勉强压下火气,一个接一个地重新坐下。 屋顶上的孟玄看到这被称为“崔二哥”的人,却若有所思,他的记性一向不错,这人的身形和动作都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他细细思索了片刻,灵光一闪,突然想起了这人是谁。 这不就是那天晚上带头的黑衣人嘛,来了十个,只他一个逃走了,其他的全进了大牢。 原来他是沂水帮帮主的弟弟,他们此行是瞒着崔大的。 孟玄正默默想着,下面又开始说话了。 “难道这小子就没有弱点?”崔二忍不住低声喃喃道。 红娘就坐在他身边,听见了这句话,她却不以为然,“我看他这个妹妹,就是他最大的弱点。” 崔二一听就马上问:“怎么说?” “这小子把他妹妹简直看得跟眼珠子似的,连试几件衣服这种小事都要跟着,一刻也舍不得离开,要是有他妹妹在场,保管眼睛里看不进别人。” 崔二不禁喜道:“当真如此?” 红娘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那这事就简单了,只需找几个人绊住那两个年轻小子,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出来,还不是轻而易举。”崔二越说越兴奋。 这几个人也不知是哪里蹦出来的愣头青,搅黄了他们看上的货就算了,还把他的亲侄子给抓了,跟他们沂水帮结下如此大仇,还妄想在这宁城立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桌上其余人也是抢着帮腔。 “这次就要让他们知道知道我们沂水帮的厉害,否则他们还真以为学了一点微末武功,就能在外面横着走。” “我看这种事宜早不宜迟,明日就召集了人手,我们趁晚上再去一次章府。” 红娘也补充道:“那姓章的小子看来武艺的确不一般,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还是要出动帮内的好手,一定要速战速决,否则他们可能又要找来官兵,到时我们就骑虎难下了。” 崔二听了这话显然很是赞同,“上次我们就是栽在了官兵手上,这次可要防着他这一招,最好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人偷出来,实在不行,也不能拖,一抢到人,就要马上撤退。” 接下来,他们就开始商议具体的调派人选,听起来是要将沂水帮的主干力量全抽过来了。 再听下去,已然无益,孟玄悄无声息地飞身出了这宅子,找到同来的校尉,将探听来的消息跟他详细说了一遍。 “既然他们有这计划,那明日一定会出去调集人手,这里给我盯好了,就算飞出去一只蚊子,也不能放过。” 校尉当即对此处的暗哨命令道。 说完就和孟玄往回赶。 “沂水帮的好手都在水上驻扎,他们调人必定要经过码头,我正好派人去各个码头守着,若真守到人,就在码头把他们截下来。” 校尉满眼止不住的兴奋神色,这次他们终于不用被动地被沂水帮带着跑了。 到了章府,校尉也没有再跟孟玄一起进去,而是先行回了衙门,看来是要连夜布置人手。 孟玄猜想章晔应该会等他回来,进门后直接冲正厅走去。 章晔此时坐在正厅椅子上,闭着眼,不知是在打坐,还是在休息,听到他的脚步声到了门边,才睁开眼起身。 章静姝原本想陪着章晔一起等,但章晔恐孟玄回来太晚,便先带了她回房,看着她睡下,才重新回厅内等候。 孟玄进了厅内,先端起桌上的冷茶“咕咚”喝了一大口,才坐下开始说话。 第43章 码头 孟玄越说,章晔脸色越冷。 待孟玄说完,他又恢复了往日的面无表情,但即使心大如孟玄,也感觉到了这次的面无表情完全不同以往。 以往只是习惯性的冷清,而现在,却是火山爆发之前的暂时沉寂。 章晔低头细细沉思了一会儿,心中有了主意。 他缓缓地将自己的想法道出,孟玄听了,也觉得可行,两人说定后,便各自回房睡了。 第二天一早,章晔就将章静姝叫了起来。 “小月,给小姐换上这套衣服,你自己也换上。”章晔指着他拿进来的两套兵士服道,这是他一早就让林风儿找门外的兵士要来的。 章静姝刚睡醒,糊里糊涂地洗漱收拾一番,穿上了这套衣服。 章静姝身量不矮,穿上这身兵服,从背后看起来还真有点像个小兵。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兴味十足地上下打量了许久,才记起来问:“哥哥,我们这是要去做什么?” “今天我们去衙门走一趟。” “去衙门?”章静姝一脸的问号。 章晔简略解释道:“今天你要在府城衙门里待上一段时间,等我这边事办完了,就去接你回家。” 章静姝不由问道:“哥哥,你要去办什么事?危险吗?” 听到章晔不带她,她第一反应就是这事一定有危险,只有在这种时候,章晔才会选择把她支开。 “只要你安全,这事就不算危险,只是帮衙门抓几个沂水帮的人而已,不用担心。”章晔揉了揉章静姝的脑袋,低声安抚道。 章静姝听章晔平稳如常的语气,觉得应该确实危险性不大,可能只是担心她一个人在府里不安全,才让她去衙门待上一会儿。 这种时候,章静姝从不会耍小性子,给章晔拖后腿,她爽快地应道:“哥哥,你放心,我一定乖乖待在衙门里,不会乱跑。” 说完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要早点回来接我。” 章晔见妹妹如此懂事,自然点头。 几人在家用了一顿早餐,便一齐出府去了,此时天才蒙蒙亮。章静姝和小月神不知鬼不觉地混进了一队巡逻兵里,跟着往衙门走去。 章晔和孟玄像平时一样,坐着马车出行,他们故意落后这队巡逻兵一些,远远地跟在后面,马车愣是走出了牛车的速度。 章府离衙门不远,他们前后脚到了府城衙门。 四人一进来,就被校尉安排好的人带进了后堂,章晔和孟玄就在此处等消息,章静姝自然也带着小月坐在这里陪同。 校尉手下的兵士十分有眼力劲儿,一看到这两位少侠到来,就格外乖巧地泡好了热茶端来,给几人一一摆上。 章晔和孟玄俨然已经成为了宁城所有兵士的新晋偶像。 这两位少侠又年轻,武功又高,还都长得万里挑一,幸好他们都是男的,若是有姑娘,只怕已经迫不及待地扑上去了。 众人一边喝着茶,一边等着城西的消息。 孟玄亲耳听到的情报确实靠谱,卯时中,众人刚喝完一盏茶,就听到兵士来报。 “那房子里刚刚出来了两个男人,正往离城西最近的码头走。” 那个码头就是校尉昨晚重点关照的一个码头,光是那,就派去了三分之一的人手。 既然有了确切消息,校尉马上吩咐手下:“将其他几个码头的人也分批派过去,注意不要搞出太大动静,免得打草惊蛇。” 属下领命去了。 章晔几人却并未动身,他们要看看这次到底能不能钓出沂水帮的大鱼。 上次晚上一战,据被抓的人交代,沂水帮已经损失了近半的好手,如果这次能把剩下那一半悄无声息地解决掉,套了麻袋拖回来,那崔大纵是十分的谨慎,也由不得他不着急。 帮中的主力莫名其妙地全消失了,他就是只乌龟,也得探出头来。 就算崔大一时没有觉察,崔二见迟迟没有人到,也难保不会回去确认,到时,有崔二带着,他们正可以顺藤摸瓜,凿了这艘贼船。 这一等,就等了三个多时辰,直到众人在衙门一起吃了一顿午饭,报信的人才姗姗来迟。 这人一路骑着马飞奔,累得气喘吁吁,急急忙忙喘了几口气,才道:“校尉大人,那两个出去的带着一群人回来了,还假扮成渔夫的样子,三三两两地上岸来。若不是我们亲眼看着那两人从城西宅子里出来,怕是真要被骗过去了。” 等了半天的消息终于来了。 他们立刻站起身,章晔跟章静姝眼神示意了一下,就飞快地跟着几人骑马去了。 路上校尉才顾得上问起具体人数,得知一行人有二十个左右,他心中一定,妥了。 以前在水里怎么都追不上的人,这次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他们骑马追上那队“假渔夫”时,正好在一条人烟稀少的边缘路上,天时地利人和全都齐了。 他们也懒得多费口舌,骑马直冲上去,开始了一场堪称一边倒的打斗。 后面尾随的兵士们见上官终于到来,也不再躲躲藏藏,直接向这群人包围了上去。 他们知道自己单打独斗比不过这些贼人,就仗着人多,团团围过去。 一是为了拦住这些人,不让他们有机会偷偷逃掉;二是因为如此一来,被章晔、孟玄和校尉踢出来的人,会直直落到他们脚下,他们只需每人用刀一敲,这些人就要遭上一顿酷刑,彻底失去战斗力。 就这样,在众人的通力配合之下,不消多大会儿功夫,这二十余人就被包了饺子。 直到变成二十多只被五花大绑的粽子,他们也没能搞明白,这些人是哪里冒出来的,为什么一上来就围攻他们?为何武艺如此高强? 他们平时自诩拳脚功夫了得,即使干这行就相当于刀口舔血,他们也毫不心虚,这次为何如此轻易地就被人绑了? 他们没有得出答案。 不过没关系,这些问题他们可以留待到了府城大牢,再好好想,横竖他们在牢里也做不了别的。 这场围攻对章晔和孟玄来说,就像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等待,就等到这么一群人,有种举起大棒打蚊子的感觉,不过总算是将这群讨人厌的蚊子打落在地,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这就好比有人一直对你存着一肚子坏水,即使这人无甚本事,你也不免寝食难安。 对于校尉和众兵士来说,意义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次押了人回去,他们少不得人人都要被记上一大功,加上宁城的“毒瘤”终于有望连根拔除,作为宁城的一份子,他们也是由衷地开心。 到了衙门,后续的收尾和审讯工作,自有专业的人进行。 章晔打算带着章静姝先行回去,他和孟玄走进衙门后堂,准备喊人。 没想到,他走之前还乖乖一个人坐着喝茶的妹妹,此时身边已围了不少人,这些人还在兴奋地叽叽喳喳说着什么。 他们一路走到了这些人身后,都无人发觉。 走到近前,他总算看明白了情况。 这些人不知从哪儿听到了章静姝画人像的一手绝活,正围在这里把章静姝当画工呢! 他过来的时候,章静姝正好完成一幅人像,这群人立刻发出一阵阵的惊叹。 “天啊,太像了!” “原来真有如此神人,本人都没见过,光凭描述就可以画得惟妙惟肖。” “要是章小姐在我们这里就好了,那些为非作歹的坏蛋哪里跑?直接将他们画出来,张贴在全宁城的大街小巷,大家一人一口唾沫,就能淹死他!” 章晔听了也不由失笑,他这笑声明明不大,被人围在中间的章静姝却不知为何,穿过层层的议论,好像听见了,转头朝他看来。 章静姝一见章晔,立刻欢喜地站了起来。 围着的人见她想往外走,就自觉地散开,让出一条道,随着她的脚步,众人也纷纷看向章晔两人。 他们看见章晔,不由得都有些讶异,但讶异过后,就是狂喜! 章晔两人既然这么快就回来了,说明这次抓捕进展得非常顺利,他们立刻一个接一个地朝大厅跑去,准备去看热闹。 众人散了,章晔看着走到他面前的妹妹,“今天玩得开心吗?” 章静姝见哥哥如此快速地平安回来,本就十分欣喜,再听得章晔此问,不假思索地答道:“嗯,这里的人都很好,对我很照顾。” 又转向孟玄笑道:“孟大哥。” 孟玄见她一个女孩子,在衙门里却能待得如鱼得水,丝毫没觉得不自在,也觉得有趣。 他对章静姝灿烂一笑,心想:不愧是我的心上人,就是与众不同。 章晔见章静姝神采奕奕,就知道她在这待得不错,待听到后面那句,又看他们眉来眼去,神色却有些莫名。 妹妹什么时候跟孟玄这么熟了?还“孟大哥”? 无论如何,此间的事暂时结了,他们只需回去等候后续动态。 “那我们今日先回去。” 章晔说着,就拉了章静姝的手,带她去跟校尉告辞。 第44章 奇怪 出了府衙大门,孟玄说还有些事要办,没有跟他们一起乘马车回去。 章晔和章静姝也不好多问,就先自行回府了。 其实孟玄也是初来宁城,哪有什么正事要办。他只是忽然想起章静姝似乎比较喜欢一些甜食和小点心,就想去找找城里最出名的点心铺子。 孟玄问了问路人,打听到地方,又听说离此处也不远,就一个人溜达着过去了。 到了点心铺,他也看不出哪种好,就让老板将每一种都装一些包起来。 这家铺子祖孙三代都做点心,早已钻研出许多种糕点种类,老板每种都十分克制地没有多装,因为怕他拿回去吃不完,倒放坏了。 就这样,最后他也得了一大包。 老板见他如此大方,心道:这人看着面生,但还挺识货,知道我家点心味道在这宁城是独一份儿。 又看他长得一表人才,就把家里做了准备自己喝的果子酿也取了些出来,还热情地给他倒了一杯。 “公子,这果子酿是我们自家今年新做的,预备着自己喝,今日刚刚开坛,正好遇着了你,请你尝一尝。” 孟玄见老板如此热情,就接了过来。 孟玄喝了一口,觉得章静姝应该会喜欢,这果子酿是用新鲜樱桃泡的,泡的时间也不长,因此果香味很是浓郁,酒味比较淡,喝起来就像清爽些的果汁。 他不禁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老板,我有个朋友,最喜欢这样的点心、果酿,能不能请你卖些给我?” 老板见他诚心发问,自然不忍拒绝,就给他匀了一壶。 孟玄连声道谢,也不多问价格,直接多加了一锭银子给他。 这下老板不乐意了,“我看你喜欢才给你匀些出来的,怎能收你这么多钱?你快快拿回去。” 孟玄却粲然一笑,将银子放在桌案上,就飞身走了。 老板还想拿起银子还他,抬头一看,哪里还有人影? 孟玄心满意足地拎着一大包点心和一壶果子酿回到章府,也差不多到了晚饭时分。 他一进内院,林风儿就眼尖地看到了他,请他前去正厅用晚饭。 孟玄应了,直接向正厅走去。 正厅里,小月正带着厨娘将菜品一一摆在桌上。章晔和章静姝也是刚到。 见他拿着这么多东西进来,小月不由笑问道:“孟公子,你这是买了什么呀?好大一包。” 孟玄将手上的点心递给小月,“正好到了饭点,摆出来大家一起尝一尝。” 小月这才看清,原来是一大包各式各样的点心,看着很是精致,其中有几样她也没有见过。 她拿了几个碟子,将每种点心都拿出来几块,最后每个碟子都装得满满当当。 章静姝正看得有趣,孟玄又将酒壶放在桌上,对章静姝说道:“这是点心铺老板自家做的果子酿,味道很是不错,一会儿我们可以一起尝尝。” 说是大家一起尝尝,可孟玄的眼睛里分明只有章静姝。 小月见了这情形,顿时心中警铃一响:这位孟公子不会是看上了我家小姐吧? 她不由重新仔仔细细地将孟玄打量了一番,然后发现,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 毕竟孟玄无论是外表,还是性格,看起来都无可挑剔。至于家世,依孟玄的穿着、做派来看,应该也很是不错,不说比章家好,也肯定差不到哪里去。 章静姝却毫无所觉。 孟玄趁机与她聊起果子酿来,她也饶有兴致地听着,时不时还接上一两句。 吃饭时,孟玄主动为兄妹二人倒酒。 这果子酿一打开,就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樱桃香,倒进瓷白的杯子里,呈现出一种浅浅的粉红色,煞是漂亮。 章静姝拿起杯子,浅浅地尝了一口,觉得味道确实不错,此地盛产樱桃,所以这用新鲜的樱桃酿出来的果子酿也是果味十足。 饭后,章静姝又将几种没见过的点心都略尝了一些,也很是喜欢,若不是怕晚上吃多了不消化,剩下的几种她也挺有兴趣。 她吃到好吃的,就会下意识地给章晔也分一半过去,章晔在这种小事上,从不会拒绝她,基本都会夹起来吃掉。 因此,章晔这个不甚喜欢甜食的人,从小到大尝过的点心却也着实不少。 孟玄坐在一旁见了,心里直泛酸水,默默想着不知何时,章静姝才能像这样注意到他。 吃饱喝足,章晔和孟玄不免又开始说起沂水帮的事情来。 沂水帮的好手基本已经落网,现在只剩了城西宅子里的几个余孽,和沂水帮最大的头目,目前还从未露过面的崔大。 近几日,衙门里的人手几乎倾巢而出,全布置在城西和各个码头,今天过后,更是对这几处严密监控,越是到了收尾的时候,越不容掉以轻心。 虽然沂水帮这次堪称伤筋动骨,但是只要崔大两兄弟还在,就不能排除他们有东山再起的可能。 第二天,章晔等人都待在宅子里,没有外出,衙门那边若有消息,校尉自会派人前来传信。 直到这日傍晚,才有一个兵士跑来报信:“两位公子,今日下午,城西宅子里有两个人出门了,先是在街上无所事事地逛了几圈,然后去一家首饰铺子待了一会儿,从那里出来又去买了些肉菜才回去了。” 章晔不由重复道:“首饰铺子,出来的人中可是有那妇人?” 这兵士回道:“确实有一个女人,就是章小姐画中的那个,简直长得一模一样。” 章晔与孟玄对视了一眼,二人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章晔是觉得这种时候,即使有这女人,有兴致去逛首饰店也非常奇怪,不符合常理。 孟玄则是亲眼见过这女人的真实模样,这个被称作红娘的女人,压根就不像是一个会喜欢金银首饰的人,说她去打铁铺子里看兵器,倒还更正常些。 二人将这想法说出来,来的兵士就先回衙门里复命了。 兵士走后,章晔和孟玄商量着,校尉应当会派人去这家蹊跷的铺子悄悄查探,衙门里的人毕竟是专门干这个的,若是这家铺子有什么异样,八成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孟玄却被勾起了好奇心,想亲自去看看。 “我明日也去那家铺子看看,沂水帮里见过我的人差不多都进大牢了,只有一个还在外面,就是那崔二。据这几日兵士们的观察,这人基本不出宅子,我去了也没有人认得。” 章晔听了也没说什么,如果不是红娘来过府里,见过他和章静姝,他们一起去也无妨。 转天,孟玄特地选了一个人不多的时辰,独自走进这家首饰铺子。 掌柜见他进门,自是马上从柜台里迎出来。 “这位客官,我们这里金银玉器都有,您今天想看点什么?” 孟玄装作不经意地将这掌柜打量了一番,没发现什么特别的,就是一个没有武功的普通人。 “有什么出彩的东西,拿出来看看。”孟玄漫不经心地道。 掌柜一听这口气,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先请他在厅里雅座坐下,又忙着让伙计给他上好茶,然后自己亲自去二楼开了锁,把压箱底的一套首饰拿了下来。 掌柜小心翼翼地托着一个木盒从二楼下来,放在孟玄面前。 孟玄低头一看,这盒中有一支金镶玉步摇,一对玉坠耳环和一副翡翠手钏。 其中这支步摇以黄金为底,塑了一只展翅欲飞的凤,上面缀以珠玉,尾部还坠了彩色的宝石,看着十足的精美贵重,因为样式新颖,配色灵动,又完全不会显得俗气,与耳环和手钏搭配得也是浑然一体。 孟玄一见这套首饰,就觉得很适合章静姝,不知她戴起来会有多美,虽然他现在还没有找到送首饰的机会,但先备着总是没错的。 孟玄心中已定下了这套首饰,但他还没有忘记今天来的目的。 因此,他没有急着选定东西,只是点了点头,然后对掌柜说道:“刚刚你说你们这里金银玉器都齐全,既然如此,就带我都看看吧。” 掌柜应道:“好嘞,公子,您随我来。” 孟玄一边跟着掌柜走动,一边不着痕迹地留意着周围。 这一看,还真让他看出些问题来。 虽然掌柜是个普通人,但铺子里的几个伙计明显都是练家子,当然,对于一家经营金银玉器的铺子来说,有几个通拳脚的伙计也属正常。 问题是,这些伙计看到掌柜从身边经过时,没有一个人会出声打招呼,他们脸上甚至没有一丝尊敬神色,掌柜居然也丝毫不以为意。 在铺子里逛了一圈下来,孟玄没有再看到什么中意的物件,最后只带走了掌柜最开始拿出来的那套首饰。 回府之后,孟玄先回房放下东西,然后找到章晔,章晔此时正与章静姝一起坐在书房里喝茶。 孟玄马上跟二人说出了自己今天的发现。 章晔沉思片刻,道:“这家铺子若如你所说,的确有些奇怪,看来那女人昨日去这铺子绝不是偶然,必有什么目的。” 孟玄点点头,补充道:“我看那几个伙计有可能就是沂水帮的人,就是不知道此处是只负责为沂水帮赚钱,还是也有联络的作用?” “如果有联络作用,那么他们这次很有可能会联系崔大,不知校尉那边有没有观察到铺子里人员有什么异动。” 章晔这话刚说完,外面林风儿就进来说:“少爷,衙门又来人了。” 第45章 线索 这次来的却是校尉本人,他急匆匆地走进门,先对章晔几人扬了扬手上的一封信。 几人一见这情景就知道,八成是有进展了。 果然,校尉开口就道:“原来那首饰铺子竟是沂水帮的产业,只是登记、经营的都是别人,他把铺子开到了我们的眼皮底下,竟然都没有人发现。” 校尉一脸的气愤不平,沂水帮这简直是公然挑衅官府,也是他们睁眼瞎,这么多年居然都没有察觉到不对。 说着,他又打开手中的信放在桌上,几人都好奇看去。 原来桌上这封信是崔二写给沂水帮一个头目的,信中问他叫的人为什么还没有来,是不是派去的人被崔大发现了,这才未能成行? 信的末尾,崔二还嘱咐这头目,一接到信,立刻带人动身来宁城。 待将信看完,章晔不由问道:“这封信是从那家铺子里搜出来的?” 校尉摇摇头,“不是,是手下刚刚从那家铺子的伙计身上搜得的,那伙计装模作样地运了几件不值钱的东西,一路到了码头,正准备上船。” 连章静姝听了,都不禁摇头,这时机未免太巧,难怪会被衙门的兵士拦下。 “从他出来,盯着铺子的人就觉得这伙计有问题,发现他要上船就立刻将他拿下,带回了衙门,这伙计先还嘴硬,不肯承认自己跟沂水帮有关系,直到从他身上搜出了这封信,又被威逼利诱一番,这才说了实话。” 校尉说到这里,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孟玄不由想到,这封信如果真到了沂水帮,他们肯定马上会发现不对,因为上次来宁城的人全在大牢里蹲着,不出意外的话,这头目应该也没能幸免。 他疑惑问道:“这头目上次没被抓?” “抓了,已经带这伙计去认过了,就是上次带头的那人。” 得知了原委,几人对视了一眼,不禁都在想同一个问题:该拿这封信怎么办? 照样让这伙计送出去是不可能的,否则一旦打草惊蛇,崔大很可能一走了之,重新组了人手再来作恶。 但是,如果截下就不管了,似乎又有些可惜,他们好不容易发现这条沂水帮的暗线,这次要是还不能引崔大上岸,下次岂非更是遥遥无期? 孟玄在书房缓步踱了两圈,凝神思索着。 他觉得自己好像忘了什么事情,隐约又感觉这事很关键。 章静姝见他走来走去,不由问道:“孟大哥,你在想什么?” “我觉得好像忘了什么重要的线索,但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了。”孟玄见章静姝看着他,就停下了脚步。 章静姝想了想,“是今天在那家铺子里发现的线索吗?” 孟玄点了点头。 “你今天回来时,不是说你也发现了那铺子里的伙计不太对劲吗?可是这些伙计们有什么异样?” 孟玄顺着章静姝的问题边回想,边答道:“是的,这些人一点也不像伺候客人的伙计,非要说的话,倒更像是铺子里的护卫,想来基本上都练过些拳脚,唯独那掌柜......” 回想到这里,孟玄陡然间眼前一亮。 他迅速看向众人,说道:“那铺子里的掌柜十分不对劲,伙计们对他一点尊敬也没有,他也似乎丝毫不在意,而且,他就是个普通生意人,不像会拳脚功夫的样子。” 章晔听完,也觉得不对,“难道他不是沂水帮的人?那他是谁?” 校尉更是一脸喜色,这人如果不是沂水帮的人,却在帮他们打理铺子,很有可能有什么难言之隐,甚至有可能是被逼的。 那么,这不是一个现成的、上天送给他们的突破口吗? 校尉马上对众人道:“我这就亲自带人去查那掌柜。” 说完,他就马不停蹄地出府去了。 书房里,孟玄对章静姝作了一揖,“多谢小姐点醒我。” 章静姝见他戏谑的神色,知道这是一句笑语,她微笑回道:“明明是孟大哥观察入微,就不要打趣我了。” 孟玄见她如此聪慧,却丝毫不居功,心头好感更甚,正想接着聊下去,章晔却开口了。 “姝儿,你今日在书房里坐了许久,也没出去活动活动,趁着此时天色未晚,我们正好出去走走。” 章静姝这才发现时辰竟已不早,她一直待在书房里写写画画,全然没有发觉时间过得如此之快。 她顺着章晔的话站了起来,准备跟哥哥一起出去散散步。 章晔见她走到身边,又对孟玄说道:“孟兄今日想必有些累了,你正好休息一下,我们先出去走走。” 章静姝听了章晔这话,也接道:“孟大哥辛苦了,好好休息。” 孟玄听到章静姝难得关心他,心中十分欣喜。 纵然他根本不觉得累,却也领了章静姝的好意,与他们一起走出书房,他自己先回房间了。 章静姝与章晔一起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慢慢地走着,因白天下过一场小雨,路上不免有些湿。 遇到湿滑的路段,章晔便会自然而然地牵起章静姝的手,搀着她走一段。 出来好一会儿,章静姝见章晔一直沉着脸,不由有些奇怪,“哥哥,你怎么不说话?” 章晔这才偏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脸仍然冷着,对她的语气倒还是一贯的温柔,“怎么了?” 章静姝仔细看了看哥哥,又问道:“哥哥,你怎么不高兴?沂水帮的事情不是有眉目了,你还在为他们发愁吗?” 妹妹对他虽然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切,但说出的话却与他心中所想相差甚远,章晔心中不禁微微叹了口气。 在他眼里,章静姝一直都是当初那个需要格外关怀的小女孩儿,但一转眼,她十五岁了,尽管这个年纪在他看来,还是非常小。 但是,在其他人的眼中,章静姝已经到了及笄之年。 所以无论是之前的季夫人,还是现在的孟玄,都认为章静姝长大到可以谈婚论嫁了,章晔心里一直对此不以为然。 他认为,只要章静姝愿意,他可以一辈子养着她。只要他坚持,章府其他人自然也不敢发表任何异议。 直到现在,章晔才发现,他这个假设中缺少了一点,万一章静姝不愿意呢? 如果有一天,章静姝遇到了她的意中人,又是两情相悦,自己想要嫁出去,他总不能阻止妹妹嫁人吧? 这不,孟玄就是一个例子。 即使以最苛刻的眼光来看,孟玄也能担得起一个“良人”之称,更不用提小月等人的反应,每次一看到孟玄,眼睛都要亮上不少。 但孟玄真的是妹妹的良配吗? 他能一辈子不变心,一直对妹妹好吗? 章晔的脑海里难得地乱成一片,以至于章静姝叫了他两声,他都没听见。 章静姝见章晔听完她的问题,也不回答,只是站在原地不走了,显然思绪又不知飞去了哪里。 她不禁有些担心,心里想着:难道最近哥哥有什么烦恼?怎么我们天天在一起,我却没有发现? 她轻轻拍了拍章晔的手臂,再次唤道:“哥哥。” 这次,章晔总算回过神来,听到了她的声音,应了一声:“嗯?” 章静姝只得又问了一句:“哥哥,你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吗?” 章晔也想了解妹妹对孟玄的看法,就直接问道:“姝儿,你觉得孟玄这人如何?” 章静姝见章晔发了好一会儿呆,最后问出一个毫不相关的问题,一时也是有点摸不着头脑,只好实事求是地答道:“是个值得交的朋友。” 这显然是一种含蓄的肯定,但是其中好像又不含任何私人情感。 章晔觉得妹妹对孟玄好像并没有男女之情,确认似的,又说了一句:“我观他似乎十分讨女孩子喜欢,连小月看起来都对他很是满意,可惜不知道他是否婚配。” 章静姝听了这话,却觉得有些好笑,哥哥居然一本正经地说别人讨女孩子喜欢,他似乎不知道他自己迷倒了多少女子。 从在吴城时,不经意间听到那两位小姐讨论章晔开始,这一路走来,她终于发觉,不知有多少姑娘的眼睛,只要一看到章晔,就再也转不动了。 章静姝想到此处,下意识地看着章晔说了一句:“我瞧哥哥才是个万人迷,孟大哥都赶不上你呢!” 章晔没料到她蹦出这么一句话来,一时间也是哑口无言。 片刻后,才无奈地看了章静姝一眼,“调皮。” 这下他是彻底确定章静姝对孟玄没有男女之情了,他心中微微松了一口气,继续陪着妹妹散步。 第46章 诧异 校尉说到做到,说了亲自去查那掌柜,一回到衙门,就开始分派人手。 他先安排了人手去盯着那掌柜,查清他在宁城的住处,以及家庭情况。 至于他自己,则开始查那掌柜的档案记录,查到他是哪里人士之后,又马不停蹄地带人去了当地暗中调查。 这一查访,就去了两天时间,等将这掌柜生平基本摸清了,他们才动身返回宁城。 到宁城之后,校尉回到衙门,马上召来监视那掌柜的手下,了解了一番情况,又相应地调整了安排,这才顾得上吃饭。 饭后,他轻车熟路地来到了章府。 章晔几人刚吃完午饭,正坐在正厅中喝茶闲话。 他们见校尉风尘仆仆地走过来,都起身相迎,章晔请校尉入坐,吩咐林风儿上茶来,又问校尉吃饭了没有。 校尉此时哪顾得上吃饭,随口应了一声“吃过了”,就立刻开口说道:“孟公子看得果然不错,那掌柜确实不是沂水帮中人。” 说话间,林风儿端了一杯清茶放到他手边。 校尉喝了一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说起了那掌柜的来历。 “那掌柜名叫孙觉,家在宁城下边的一个小镇上,原先在镇上开了个小商铺,我们跟附近的住户打听到,他的妻子早早去世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名叫孙娇娇,他一直跟女儿相依为命。” “邻里都说,他为人不错,平时跟邻居们关系也挺好,有什么事喊他帮忙总是没有二话。还特地强调说,他对女儿可是真好,连有些人家养儿子也比不过的。” “不但衣食住行从来不肯亏待,但凡他女儿想要个什么新鲜东西,他无有不允的,要是镇上买不到,他准会特地托了旁人去城里的时候,帮他买回来。” “他女儿小时候的衣裳,他都会买最好的布料,拿了钱请她们帮忙做,除了为他女儿,他几乎从来不开口请她们帮忙。” “他在镇上开铺子,大伙儿都知道他家境不错,早年间,还有媒婆想给他做媒,说了不少条件不错的姑娘,但他都没有同意,就是因为他怕娶了继室,继室会亏待他的掌上明珠,所以连再娶的念头都没有动过。” “奇怪的是,大概五年前,他一声不吭地突然带着女儿搬走了,铺子也关了,因为这事,他附近的邻居们议论了许久,不知道他家发生了什么事,要搬走怎的没有一点预兆,此前也从没有听他说过。” 听到这里,连孟玄也不禁被勾起了兴致,开口说道:“事出反常必有妖。” 校尉很是赞同,“我们打听到这些,也觉得很是蹊跷,一个人不可能突然之间就离开故里,甚至连素日关系不错的邻居们都不说起。” “我们又到镇上父女俩曾去过的地方,暗中查访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特别的,倒是他家附近的一个包子铺的老板娘说了一件事。” “她说那家人还在的时候,有一天傍晚,她看到孙娇娇和一个陌生男人在一起说话,当时好像只有孙娇娇一个人在,却没看到孙觉,因此她觉得有些奇怪。” “孙娇娇难得出门,如果真有什么事需要出门,孙觉一定会陪她出来,毕竟孙娇娇当年不过十五六岁,正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放她一个人出门,孙觉肯定不能放心。” “但这老板娘说她只看到过一次,而且又是傍晚,天色有点暗,她也不确定自己有没有看错,因此也没有当着孙觉的面问过。” 章静姝听到这一出,仿佛看见了戏文中的经典情节,她不禁与章晔对视了一眼,眼里满是明晃晃的暗示。 章晔自然明白妹妹的意思,他也有同样的猜测,毕竟他们从小听过的戏,看过的话本子都是一样的。 唯有孟玄,虽然听得津津有味,却没能发现这里面的玄机,看到章静姝和章晔的动作,他只觉得莫名。 校尉没有留意到他们的眉来眼去,说了这么久,他有些渴了,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林风儿见状,赶紧上前给他续了一杯茶。 林风儿站在一旁,听了这个故事,也是一脸的好奇,只希望校尉赶紧喝,喝完了好继续讲下去。 校尉喝完茶,继续说道:“在那镇上,没有查到更多的线索,我们只得先回来,回来之后,盯着孙觉的人却有一些有趣的发现。” 校尉说到这里,还故意停顿了一下,看了几人一眼。 果然,淡定如章晔,眼里都出现了一丝好奇,更不用说其他人,一副故事被打断的着急神色。 校尉吊了一小会儿众人的胃口,这才继续往下讲:“他们发现孙觉跟一个年轻女子住在一起,而且这年轻女子还带着一个很小的孩子,这孩子看起来一两岁的样子,应该是她的儿子,才刚学会走路。” “他们一开始还以为这孩子是孙觉和那女子生的,直谴责孙觉老牛吃嫩草,居然也下得了口。” 校尉边说,边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 章静姝也忍不住抿嘴轻笑了一声,孟玄更是捧腹大笑,他们自然知道这小小孩子肯定是孙觉的外孙,就是没想到衙门的兵士们想象力如此丰富。 “当然,也难怪他们错想,因为手下在那住处守了两天,除了孙觉和孙娇娇,还有一个老嬷嬷,应该是孙觉请的佣人,没有其他人进过这房子。” 这下,几人心里都缓缓冒出了一个问号:孙娇娇的相公呢,难道是这几日正好出门去了? 校尉马上否决了他们的猜测,“手下的人装作问路,旁敲侧击地套过那老嬷嬷的话,孙娇娇的相公并不是这几日恰巧出门,而是一直不太回家,有时一个月回一次家,有时隔得更久,几个月才回家一次。” “而且据那嬷嬷说,那男人看起来年纪比孙娇娇要大上许多,虽然他回家少,他们夫妻二人感情却一点也不差,每次见了都蜜里调油似的。” “不过,那男人与孙觉的关系好像不太好,两个人几乎不说话。” 章静姝在脑中默默梳理目前的线索。 孙觉做着崔大的商铺的掌柜,沂水帮的手下却明显不尊敬他,加上那男人又经常隔上许久才回家,夫妻感情却不差,不可能是他不想回家,更可能是做事的地方离得比较远。 她不由自主地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猜测:“孙娇娇的相公,不会是崔大吧?” 章晔和孟玄猛然一听,都有种豁然开朗之感,他们不禁都转头看向了校尉。 校尉这次却没有马上接话,他顿了一下,才道:“这却不知,因为我们从未见过崔大,所以不知他面貌特征,而且那老嬷嬷也不知道孙娇娇相公的名讳。” 章晔道:“不知你们可打听到了那男人的长相,若能从那嬷嬷口中套出他的长相,可让舍妹尝试画出他的小像,或许能有所用。” 校尉一听这话,顿时喜道:“如此甚好,我这就回去安排人去打听。” 校尉说完便风风火火地去了。 厅中,章晔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缓缓道:“若这猜测是真的,那么,崔二那边可以先行做个了结了。” 孟玄点点头,接道:“确实,到那时,留着崔二只会给我们添麻烦,还得时时防着他在背后捣鬼。” 两人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主意。 之前一直留着崔二,只是为了引出崔大。没想到这次托他的福,他们误打误撞地连崔大的家室都查了个一清二楚。 崔大纵然再小心谨慎,也不可能一直不上岸来,毕竟他的娇妻和爱子还在宁城住着。 只要盯住了这里,抓住崔大只是时间问题,崔二对他们已然无用。 既然如此,等校尉那边将这猜测核实,他们就可以送崔二去大牢里,跟他的兄弟们碰头了。 第47章 落花流水 校尉没有让他们等太久。 第二日一早,校尉就派了手下来到章府,这手下便是他派去跟老嬷嬷套话的那人。 章晔让林风儿去请章静姝过来。 章静姝此时刚刚起床,一听衙门那边有了消息,快速洗漱穿衣,又让小月带上了纸笔,连早饭都顾不上吃,就带着小月来到正厅。 这兵士上次在衙门里,见过章静姝画人像,早就对她这一手绝活儿佩服不已,一见她过来,就行礼道:“章小姐,打扰了。” 章静姝忙轻轻摆手,让他不需客气。 接下来,这兵士将老嬷嬷的描述一字不落地复述了一遍,他一边说,章静姝一边画,等他说完,章静姝的小像也差不多画好了。 这兵士看了,心里又是啧啧赞叹,这简直是将那老嬷嬷口中的人,活生生地搬到了画纸上,而且比苍白的语言描述可要细致生动多了。 孟玄见人像画好,也不由自主地凑上前来看。 他一看,就“咦?”了一声。 章静姝不禁看向他,问道:“怎么了?” 孟玄思索着答道:“这人长得与崔二还真有些像,章小姐,你昨天的猜测八成是对的。” 这兵士一听,也是兴奋不已,待众人一一看过,他不好意思地问道:“章小姐,可否让我将这张画带回去?我们可以让之前抓到的人认一认。” 章静姝自然不会拒绝,衙门里关了那么多沂水帮的人,这次正可以派上用场。 这兵士再三谢过,小心翼翼地卷起画告辞了。 核实画像的难度不大,这兵士去了没多久,就兴高采烈地跑回来了。 一见他们,就开口说道:“这人就是崔大,沂水帮的人一看这画像就慌了,原本还想撒谎,被我们校尉大人一眼看穿,教训了一顿才吐了真话。” 章晔点点头,将他们之前的计议跟这兵士说了一遍,让他回去转告校尉,这兵士应声去了。 这次,章静姝不需要乔装打扮,趁着天黑去衙门,城内几处跟沂水帮有关的地方被盯得像铁桶一般,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马上就会得知。 为了减小动静,章晔和孟玄还是将这次行动安排在了晚上。 吃过晚饭后,他们不紧不慢地乘着马车进了府城衙门,照旧让章静姝在衙门里待上一会儿。 校尉这次没有带太多人,只点了一队兵士,主要是需要兵士们守着那宅子的出口,不让宅子中的人有偷偷溜掉的机会。 等天彻底黑下来,他们就一同往城西去了。 到了地方,藏在暗处的人立刻出来跟他们会合,熟门熟路地带着这队兵士将宅子的各个出口都守好。 章晔飞身进了院子,将这道侧门打开,几人飞快进去,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或许是老天都在帮他们,宅子里剩下的几个人又坐在一起吃酒,省了他们一个一个去找的功夫了。 章晔一脚踹开门,房间里的人醉醺醺地看过来,俱是一脸的惊讶。 章晔也不废话,开门就冲着主位的崔二去了,他知道这里面崔二的身手最好,先解决了此人,其他人就不足为虑。 当然,剩下几人也不可能闲着,孟玄和校尉等人随后冲了进去,各自打成一团。 两人很快从屋内打到了屋外,上次崔二没有和章晔交上手,只是看到他一人独斗九人,心中还埋怨手下不济,九个人居然打不过章晔一个。 这次一交手,他立刻恨不得打自己几个嘴巴,实在不是我方兄弟不给力,而是敌人太凶悍。 没接上几招,他就发现这个比他小上十来岁的年轻人简直邪门到家,不止一手剑法精妙无比,内力也不知比他高上多少,自己根本不是对手。 崔二发现不敌,立刻想跑,谁知在章晔的剑招之下,躲避都是勉强,时刻要防着胸前被开上一个大口子,哪儿还有空隙逃命? 两人对了不过十几招,崔二一个不慎,就被章晔手中利剑抵住了咽喉,僵在地上,一动也动不了。 围堵的两个兵士见状,立刻拿出早就备好的粗绳,跑上前将崔二捆了个严严实实,看他居然还想挣扎,毫不客气地往他头上招呼了几脚。 章晔一腾出手,局势更是一边倒,他轻描淡写地飞身几脚,校尉和一个兵士对面的匪人就相继倒在了地上。 此时,孟玄那边也结束了打斗,他面前地上也躺了三个七倒八歪的匪人,其中还有一个他们的老熟人——红娘。 这女人刚刚面上还带着醉态,现在已是清醒得不能再清醒了,正怒视着他们。 章晔等人自然对她不屑一顾,人一抓完,他们便离开了此处。 一边的兵士见了,不屑地嗤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们终于也尝到被绑的滋味了。” “想想你们曾经抢劫过的那么多的人,他们因为你们的一念之恶而倾家荡产,全家都没了活路,你们落到如今地步实在是罪有应得。” “更不用提,还有那些死在你们手上的无辜的人,他们都在地下等着你们呢!” 说完,再不多看她一眼,将这几人捆好之后,就悄悄运回了府衙大牢。 剩下的兵士们则开始打扫现场,因为暂时还不想引起沂水帮余孽的警觉,他们迅速将这宅子恢复原样,然后才离开。 章晔等人回到衙门,留守众人一看校尉一脸的神清气爽,顿时都冲上来欢呼一声,目光炯炯地看着校尉身边的亲兵。 亲兵自然熟悉这八卦的眼神,但他刚刚看了打斗的全程,和那帮匪人落花流水的怂样,正心神激荡着,想找人吹吹牛呢,怎会拒绝这些人? 校尉自己也很高兴,又对他们一向宽容,也不扫他们的兴,默认他们拉着亲兵去了。 章晔则进去接了妹妹,他们三人一同回家。 孟玄一路都没有开口说话,他还在想刚刚看到的章晔。 或许是崔二还算有点本事,也或许是章晔心系晚上还待在衙门的妹妹,不愿与那群匪人周旋,章晔终于认真了一次,现出了一点他真正的剑法。 虽然他只看到片刻,但也不妨碍他感受到那剑法的精妙绝伦。 上次夜袭,崔二对上他,好歹还在他手下挣扎了许久,末了还寻了空子逃走。这次在章晔剑下,却如摧枯拉朽一般,不到二十招,就已落败。 他恍然意识到,章晔的武功不但不在他之下,还高出他许多。 孟玄心中又浮出了那个熟悉的疑问:“这兄妹俩到底是哪里冒出来的,想必真是打从娘胎里就已经开始用功了吧?” 而且这次,他除了感叹和佩服,还有一丝淡淡的忧虑。 章晔的武力值如此之高,若是他知道自己心仪章静姝,却不同意,那他文也比不过,武也打不过,岂不是没有一点希望? 看来还是得从长计议,孟玄心中默默想着。 第48章 桂花酒 这晚回到家,几人俱是一脸轻松。略聊了几句,也就各自回房睡下。 横竖第二天没事,章静姝和孟玄这沉沉一觉,不约而同地睡到了日上三竿,只有章晔,还是维持了素日的早起习惯。 章静姝起床之后,就边看书,边等着章晔过来一起吃早饭。 章晔一练完功,就径自来到了章静姝房间,见她已经起身,开口说道:“我去换身衣服,林风儿去取早饭,我们待会儿就在这里吃。” 说完,就去了隔壁房间洗澡换衣,等收拾出来,早饭也已摆好。 章静姝正坐在桌边看着书等他,见他出来,才将书收了。 今天厨房准备的是鸡丝汤面,小米粥,鲜肉烧饼和杏仁酪,章静姝不假思索地拿过一碗杏仁酪准备吃。 章晔不禁摇摇头,都长这么大了还是小时候的习惯,一看到甜点就忘了正餐。 他伸手将妹妹手上的杏仁酪先端到一边,看着她控诉的眼神问道:“今日早食想吃粥还是面?” 章静姝知道撒娇无用,只好老老实实地答道:“粥吧。” 章晔给她盛了一碗小米粥,又夹了一个鲜肉烧饼放在她的碟子里,章静姝只得先吃这两样。 其实今日这小米粥熬得很不错,粥面上浮着一层厚厚的粥油,入口清香,章静姝吃了两口,就觉得胃里暖融融的,胃口也被打开了。 她又夹起鲜肉烧饼咬了一口,外皮酥脆,内里的肉馅更是流出了不少鲜香的肉汁,配着清淡的小米粥再合适不过。 章晔见她胃口不错,就也放心开始吃饭了,章静姝吃不完的基本都是他解决。 章静姝很快吃得差不多,她有一口没一口舀着一碗杏仁酪,对章晔说道:“哥哥,既然这沂水帮已经不足为虑,我们是不是可以出去逛逛了?” 章晔点点头,问道:“闷了?吃完早饭我们就可以出去。” 章静姝一听,连声应好,连舀着杏仁酪的手都感觉更有力了。 饭后,二人踱步出了房门,准备去东厢房看看孟玄要不要一同前往,孟玄原本是在练功,一听说二人要出去,立刻表示同去。 他们坐上马车,章静姝还不忘探出头来叮嘱吴叔:“吴叔,请走慢一点,我们不赶时间。” 吴叔听着,知道他们今日定是出去游玩,也就慢悠悠地驾着马车。 几人在马车里饶有兴致地看着窗外,看到感兴趣的地方,就下来走走,时不时地还能听到城中的八卦。 一路走走逛逛下来,他们也对这宁城有了更多了解。 比如宁城每逢十五,都会在城中主巷开一次市集,市集上会有各种各样的商品出售,吃的,用的,玩的,应有尽有。 每到这一天,人们都会兴致勃勃地来赶集,只要是宁城周边人士,不管是乡镇的,还是府城的,就没有不想来凑热闹的。 又如宁城附近有一座云山,在此地十分有名,山上有一座道观,据说已有上百年历史。 许多文人名士都喜欢去道观中,找老道长清谈,有的人为了摆脱尘世烦忧,甚至会选择待在山上修炼。 还有一个显着的特点,城中许多商铺中,包括小摊上,都多了些花灯、月饼和桂花酒等物。 几人这才发觉,原来不知不觉间,中秋节要到了。 章静姝和孟玄都忙着四处打量,想看看宁城的中秋节有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习俗,或者新鲜玩意儿。 章晔与二人截然不同,他甚至没有想到即将到来的中秋节。 他又想到了近日一直在思考的问题:章静姝的生日近在眼前,这次他们二人不在云城家中,而是在这宁城,这生日该怎么过呢? 其实他们并不知道章静姝的真实生辰,但以家中长辈对她的偏爱,怎么允许自己唯一的宝贝孙女/女儿,缺少了生日这一人生重要环节呢? 因此,章老夫人当年当着全家的面认下这个干孙女时,不止是当场取了名,还一并定下了生辰,就定在章凌发现她的那一天,八月初六。 之后,每年一到八月初六这天,章老夫人都会亲自操持章静姝的生辰安排,给她办得热热闹闹的,虽然不请外客,但自家人一定会在一起乐一乐。 到后来,章老夫人年纪渐大,没有精力操持这些事,这桩事就落到了章晔他娘身上,他娘自然也安排得妥妥当当,章晔只管想送什么生辰礼即可。 如今这情景,这个生辰只能由章晔来办了,淡定如他,也不免烦恼。 他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如何操办,才能让妹妹高兴。 中午,众人自然是在外面解决午饭,他们选了一家比较受欢迎的食肆走进去。 小二将他们引到一张靠窗的桌子坐下,他们又随口叫了几个特色菜和一壶应景的桂花酒。 章静姝看着小二送上来的酒,不知怎的突然想到了刚刚听人说起的云山,许是因为这座山名也是“云”,与云城一样,她莫名地有些亲切感。 “哥哥,听人说这里的云山很是有名,还说山上有个建了颇有些年月的道观呢。” 章晔刚才也听到了,就接道:“想来本地人确实喜欢去云山,你想去那山上看看吗?” 章静姝先是点了点头,然后才继续说道:“他们说到道观,我就想起父亲,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清修。” 章晔见她面上露出思念之色,就安抚道:“父亲喜欢这种闲云野鹤的生活,不管他人在哪里,他心里总是记挂着我们的,我们若是去寻他,扰了他的清净,说不定他反而不高兴。” 章静姝也了解父亲的性子,只是刚刚看到街上有了中秋节的气氛,不禁心有所感。 自古以来,中秋节毕竟是一个阖家团圆的日子,她不由自主地有些思念家人。 孟玄见章静姝难得地脸上露出淡淡的忧伤,知道女孩子的心比较敏感,容易触景生情。 他不由开口想转移章静姝的注意,“这桂花酒确实不错,你们也尝尝。” 一边说,一边给二人各倒了一杯桂花酒。 二人连忙道谢,都端起酒杯跟孟玄碰了一下,章静姝不敢多喝,只轻轻抿了一口。 这酒带着淡淡的桂花香味,入口微甜,章静姝微微点了点头,说道:“挺好喝。” 章晔见状,也就着这个话题说了句:“孟公子爱酒,也懂酒,他推荐的酒定然不会有错。” 孟玄哈哈一笑,道:“章公子过誉了,我哪里称得上懂酒,不过爱这杯中之物倒是真的。” 接下来,他当真跟二人认认真真地分享了一番品酒心得,从不同产地,到不同类别,说得头头是道。 末了,孟玄又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煞有介事地总结道:“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他的神色很是一本正经,说的话却明显是玩笑,章静姝听到最后,忍不住笑了起来。 听了这么一大段“酒经”,她早将先前的感慨忘得一干二净。 章晔见了,也不禁有些好笑。 他既有些佩服孟玄哄人的功力,又有些无奈,章静姝的注意力如此容易被转移,若是日后一个不留神,被歹人骗了,可怎么得了。 几人聊了会儿天,见他们点的菜陆陆续续地上齐了,也就吃起饭来。 下午仍是在城里四处游览,没了沂水帮这只讨厌的苍蝇,他们尽可以自由地想怎么逛,就怎么逛。 几人直逛到天黑,方才尽兴打道回府。 第49章 崔大 接下来两日,章晔等人都过得十分惬意,每日不是城里城外地游玩,就是待在府里看看书,下下棋。 兴致来了,章静姝还会带着画板出去写生。 眼见着后日便是章静姝生辰,章晔心中也慢慢有了主意,想着反正不在家中,干脆给她过一个特别的生辰。 没想到,章静姝的生辰还没来,崔大先来了。 这天章晔他们难得没有出门,巳时末,章府正准备开始摆午饭,就听林风儿来报,衙门又来人了。 这次报信的兵士十分着急,一进门,见到章晔等人,气还没喘匀,就先蹦出一句:“崔......崔大来了。” 孟玄听了,马上从椅子上站起来,“人在哪儿?” 这兵士答道:“刚刚从城西码头上的岸,现在往孙娇娇的住处去了。” 果然不出他们所料,面对帮内的人相继失踪,崔大能够无动于衷,但他的妻子和唯一的儿子都在宁城,他是不可能不来看他们的。 等了这么久的人,终于出现了,章晔和孟玄当机立断,立刻准备动身前往官府。 章静姝在听到这一消息的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这一点,已经做好了外出的准备。 这兵士见众人如此配合,自是十分欣喜,马上跟着他们一起坐上马车出了府。 吴叔轻车熟路地驾着马车,将众人载到府城衙门,一到地方,就看到站在门口的校尉。 校尉从听到手下来报开始,就心急难耐,简直坐不下来,须知只要处理完这最后一根主干,沂水帮就会立刻化作无根之木,轰然倒塌。 祸害了他们宁城这么多年的一颗“毒瘤”,眼见就要被连根拔除,校尉哪里还坐得下来? 若不是担心崔大武功远高于他,听到风声就逃得无影无踪,只怕他早就带着手下去围攻崔大了。 为了万无一失,他这才马上派了人去章府通知章晔等人。 看到章晔等人走下马车,校尉迅速上前,急声道:“崔大此刻已经到了孙娇娇的院子,我们正好来个瓮中捉鳖。” 章晔颔首同意,“崔大这次带了多少人?” 校尉道:“这崔大也不知是对宁城近日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还是艺高人胆大,据码头的人来报,他孤身一人上的岸。” 章晔和孟玄听了,都是一脸无语,这还有什么好说的?送上门的菜,不收白不收嘛。 章晔直接说道:“既然他一人来的,那我们也不须出动太多人,以免让他发现端倪,提前跑了。” 校尉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所以在这里等二位过来,我们三个加一个押解兵去就足够了。” 事情商定好,章晔就返身走回马车,将章静姝抱了下来,带进衙门内院。 又不放心地叮嘱:“这件事马上就要结束了,但我们不能掉以轻心,在我回来之前,好好待在这里,不管谁来叫你,也不要出去,嗯?” 章静姝不想章晔分心担忧她的安全,保证道:“哥哥放心,我一定不会离开此处。” 章晔这才安下心来,摸了摸她的头道:“乖。” 将妹妹快速安顿好,章晔立刻出来,跟校尉等人一起去了。 到了孙府门前,校尉和兵士留守在外,章晔和孟玄飞身进院查看情况。 孙府面积不算小,他们也不在外院逗留,径自进了内院,神不知鬼不觉地飞身上了正房屋顶。 孟玄显然不是第一次偷听,他轻车熟路地摘下一块屋顶瓦片。 他选择的这块瓦的位置也很有讲究,在此处偷看,既方便看到屋内全局,又不易被人发现。 看他这娴熟程度,章晔的嘴角不自觉地抽了抽。 从这处缺口,可以看到房间里有一个中年男人、一个年轻女人和一个小小孩子,这中年男人长相与章静姝日前画的小像简直一模一样,看来就是崔大。 崔大身材高大,体型也很是魁梧,一看就是个练家子。 他的长相本来是比较凶的,但此时他的脸上却完全看不见凶相,他满面带笑地抱着儿子逗弄,旁边还有娇妻相陪,一家人看起来倒是其乐融融。 只听崔大问道:“最近府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儿?” 孙娇娇娇声娇气地地答道:“哪有什么新鲜事儿?你又不在家里陪我们,孩子想见爹爹一面都见不到。” 说完,一脸的嗔怪神色。 崔大见妻子不高兴了,只得低头哄道:“你知道的,我外头生意忙,不是故意不陪你们。” 孙娇娇却道:“我们又不缺钱,也不愁吃、不愁穿的,干什么还要跑到外地去做生意呢?就这样过下去,也很好呀。” 崔大对此应付得十分熟练,看来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讨论这个问题。 “我们自己花的钱是够了,但是我们的儿子怎么办呢?他长大之后又是要娶媳妇,又是要生活,我这不是想多帮他存点钱嘛。” 孙娇娇显然很吃这一套,听到事关自己唯一的儿子,就不再揪着这点不放,只是仍旧不乐意地说:“那你也要多陪陪我们啊,这次又一个多月没回来了,再不回来,儿子都不认识你了。” 话至最后,已是小女人撒娇的语态。 崔大不由将她搂进怀中,抱着哄了哄,孙娇娇这才作罢。 屋顶上孟玄心中冷哼一声。 他暗道:怪不得这崔大能成功娶到佳人,佳人还比他小那么多,原来全靠一张嘴,谎话是张口就来,还说什么去外地做生意,也就能骗骗孙娇娇这种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章晔也想到了这一点,如此说来,这孙娇娇怕是无辜受骗的。 奇怪的是那孙觉,既然连这家的佣人老嬷嬷都能看出他们关系不睦,加上他经营的那家铺子里的小厮又全都是沂水帮的匪人,他应当能察觉出不对。 那么,孙觉极有可能知道崔大的真实身份,他为什么不告诉孙娇娇呢?恐怕其中另有隐情。 只是如此一来,他们就不好当着孙娇娇和孩子的面抓崔大,只好在屋顶上继续盯着,等待时机。 好在崔大不是个沉迷温柔乡中的人物,跟妻子温存了一会儿,他就出言道:“我今日刚回来,铺子里还有不少事等着裁决,我先出去一趟。” 孙娇娇对他生意上的事不甚了解,听他说得郑重,也就送他出了门。 崔大一路出府,未曾察觉到章晔和孟玄远远地跟在他身后。 真见到了崔大,章晔倒不急着抓他了,也想看看他在城中还有没有其他据点,正好一锅端了,以绝后患。 他跟孟玄耳语一番,孟玄也点头同意。 崔大出府后,先去了首饰铺子,进门正好跟孙觉打了个照面,二人都是目不斜视,全当眼前没有这个人。 孟玄不觉有些好笑,“这两人名义上是翁婿,也算是至亲,没想到关系真的差到这种地步。” 眼见崔大进了铺子里面,二人不好再跟,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窜上人家的房顶,就在外面凉茶摊子上寻了个正对铺子的位置坐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见崔大面带异色地走出来,急步往一边走去。 章晔与孟玄对视一眼,同时说了句:“城西。” 看崔大这架势,应当是从伙计口中听到了一些风声,这才急着亲自去求证。 这倒方便了他们。 这次跟踪不需要小心翼翼,也不怕跟丢,二人只不紧不慢地踏着崔大的足迹,向城西那座民宅走去。 第50章 庆功宴 到了城西,崔大也懒得敲门,熟练地撬了锁进去。 崔大本以为到了这里,定能看到他无故消失的手下。 虽然那帮兔崽子瞒着他,但他一发现人不在了,就猜到是崔二搞的鬼,八成是去找那几个人的麻烦了。 谁知进门之后,这房子里一个人影也没看到,干净得让人心慌。 这是他们在宁城的固定据点,一直都派了信得过的专人留守,不可能没有人在,崔大立刻意识到出事了。 许是多年混迹江湖的直觉,他马上抬眼看了看四周,想看看有没有埋伏在此。 庭院里一片空寂,只有被风吹落的几片树叶,徐徐地飘落到地上。 崔大正想出去,章晔和孟玄却不紧不慢地走了进来,此处空旷无人,正适合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因此二人已不再隐藏身形。 崔大不由自主地肃了脸,他在这两个年轻人身上感觉到了危险。 这些年来,他们仗着自己是水上霸主,这无本的买卖一直顺风顺水,已经许久没有人给过他这种感觉了。 崔大肃容道:“来者何人?” 孟玄嗤笑,“崔大帮主不是一直在寻我们的麻烦嘛,怎的不认识我们了?” 崔大心道:果然如此。 既然他们特意来找自己,肯定不是为了喝茶聊天。 崔大直接道:“两位坏了我的事,我派人去找了你们一次麻烦,现在看来,也未对你们产生什么影响,也算两清。二位此刻现身,我倒不知有何贵干。” 孟玄听了这话,倒有些同情这个被蒙在鼓里的帮主,“你是这么想的,令弟可未必吧?” 崔大也不推脱,“二位现在意欲何如?” 孟玄见他如此爽快,也就懒得拐弯抹角了,“也不怎么样,就是想请崔帮主去陪一陪令弟。” 这话说得就十分不客气了,崔大再沉得住气也受不了。 他没想到弟弟这次居然如此不济,栽在了这两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子身上,还葬送了那么多兄弟,心中又气又怒,挥拳就对孟玄打了过来。 孟玄从走进这院子起,就已进入了全身戒备状态,此时见他出手,也不再客气,痛痛快快地接了他的招。 章晔见孟玄一脸兴奋之色,知道他这是打出了兴致,也不急着上前帮忙,在一旁观起战来。 崔大的身手明显比他弟弟要好得多,他未曾携带兵器,孟玄也是同样,二人就赤手空拳地过招。 崔大出招势大力沉,走的是刚猛一路,招式没有什么花哨,纯粹是以力制敌。 孟玄接了几招,就发现了崔大的出手特点。 他心道:这崔大不愧是干了这么多年抢劫的主儿,天生的一股神力,刚刚对上一拳,他的胳膊现在还在发酸。 接下来,孟玄明智地不再跟他硬拼力气,而是以灵活的身法应对,崔大一时之间也奈何他不得。 只是如此一来,二人就陷入了僵持状态,谁也制服不了谁。 章晔看出端倪,趁二人一招对完的空隙,上前替了孟玄,让孟玄先到一边休息。 章晔的软剑其实是一直随身携带的,就卷在腰间,但他见崔大没有兵器,也不愿占他这个便宜,就空手上了。 经过刚刚的观察,章晔上来就使的是四两拨千斤,借力打力的功夫,崔大只觉得自己的拳脚都打到了水里,连水花都没有溅起多少。 崔大很快被压制地束手束脚,心中十分憋屈,却又无可奈何。 还没拆上几十招,崔大就破天荒地感觉双拳重似千钧,甚至有些抬不起来,招式也愈发滞涩。 没过多久,章晔就抓住时机,一拳打向崔大的太阳穴,这一拳看着轻飘飘的,去势也不快,崔大却无论如何闪躲,也没能躲开。 崔大被这一拳打中,眼前瞬间一黑,只听“咚”的一声,他栽倒在地,人也晕了过去。 晕过去的前一秒,崔大心里只有一句“我命休矣”。 章晔出完这一招就已收势,显然早就知道他抵不过。 此时见他倒地,孟玄不由叫了一声:“好!” 说完,孟玄走到章晔身旁,拍手道:“痛快,这件事终于彻底了结了。” 章晔冲他拱了拱手,心中也是松了一口气。 原因很简单,后天就是章静姝的生日了,若是沂水帮这事不了,说不定会搅黄了妹妹的生辰。 章晔走到侧门外喊了一声,藏在暗处的兵士果然应声出来。 这兵士看到章晔只身一人,不由问道:“章公子,不知您有何吩咐?” 章晔道:“叫你们的人出来吧,把崔大押回去。” 这短短的一句话入耳,这兵士都有些不敢相信。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了,崔大在他们宁城可谓臭名远扬,谁人不知他恶名呢?只是一直没有人能够降服他,可听章晔这语气,分明就是已经抓住崔大了。 兵士情不自禁地觉得幸福来得有些太突然,他需要缓缓。 片刻后,他兴高采烈地唤出今日值守的其他兵士,跟着章晔进了门。 众兵士看到一脸苍白地倒在地上的崔大,激动不已,对章晔和孟玄连呼厉害,若不是顾及在他们面前的形象,简直要原地蹦上几圈表达兴奋。 章晔见他们麻利地将崔大捆好,装上车,就跟着一起回去了。 走到半路,章晔想到还守在孙府外的校尉,又让他们派人去给校尉报个信。 一兵士快速应声去了。 等他们到达衙门,从车上将崔大拖下去,衙门里所有的人无不欢呼雀跃,围着章晔和孟玄不肯放他们走,连章静姝都被惊动,从里面走了出来。 有人眼尖看见章静姝,立刻就嚷开了:“章小姐,快来看啊,他长得跟你画得一模一样呢!” 这一听就是还没有见过崔大的人。 也有上午值守在码头,见过崔大的人,听了就说:“可不是嘛,真是神了,就是因为看过章小姐给这崔大画的像,我们才一眼就将他认了出来。” 其他人也是一脸与有荣焉,开始花式吹捧章晔、章静姝和孟玄三人,直夸得孟玄这个自认为厚脸皮的都听不下去了。 幸好校尉及时回来,他一进门就朝三人拱手,还团团做了一揖。 “几位真乃我宁城的贵人,你们一来,困扰我们这么多年的心腹大患就这么解决了,今日一定要给我个面子,留下来喝一杯。” 校尉的态度明显是不容拒绝,其他人听了也都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章晔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知道这是盛情难却了,就乖乖留了下来。 段知府听属下报了这个好消息,也是一脸喜色,立刻站了起来,吩咐人去包了城内最好的酒楼。 晚上,知府大人亲自做东,给他们开庆功宴。 这个消息一传回衙门,众人都沸腾了。 这些天来,不管是校尉,还是众兵士,都累得够呛。 为了严密监视各处可疑位置,他们常常一天下来,都睡不了几个时辰。每天只要一睁开眼,不是在各个地方巡查,就是在去巡查的路上。 现在沂水帮的主要人物全部落网,终于对宁城构不成威胁了,大家心中都是无比地满足,又听说知府大人要亲自给他们庆功,怎能不由衷地高兴呢? 众人一起来到酒楼,就见知府大人已经坐在主位上等他们了。 校尉连忙带着兵士们上前行礼,章晔等人也微微鞠了一躬。 段知府摆摆手让属下免礼,说道:“大家连日辛苦,立下如此大功,我回去便为大家上表请功,你们今日的任务就是吃好喝好。” 众人自是纷纷行礼道谢。 段知府又亲自请章晔三人就坐,座位就挨在他西边,东边的座位则是留给校尉。 校尉先把众兵士们引到各自的座位坐下,这才带了几个得力下属回到主桌,行礼入座。 席间气氛端的是无比热烈。 酒楼东家见知府大人和这么多官兵大驾光临,吩咐厨师拿出了看家本事,把所有的拿手好菜上一轮,又亲自取了店内最好的酒捧出来,请他们畅饮。 众人推杯换盏,轮流举杯敬章晔和孟玄两人,五花八门的敬酒词层出不穷,誓要让他们喝个尽兴。 至于章静姝,大家体谅她是个女孩子,也不来为难她。 这顿饭吃了一个多时辰才堪堪结束,章晔等人请辞,校尉还拉着不让走,又是一通敬酒,见他们喝完了才松口,让他们回去。 第51章 醉酒 晚上这一顿酒下来,众人轮番上阵,一个个又是无比真挚,无比热情,章晔和孟玄都被灌得有些厉害。 孟玄一回府,回房倒头就睡了。 章晔虽然还勉强维持着几分清醒,但也能明显看出他的醉意,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所有的动作都变慢了些许,没有了往日的利落。 章静姝在一边不错眼地看着,觉得这样的哥哥很是有趣。 章晔平日抱她下马车的时候,都是双手掐着她的腰,轻轻一握便抱了她下来。 这次受了醉酒的影响,他的思维似乎有些混乱了,用的是小时候的抱法。 章晔一手托着她的腿,一手揽着她的背,像抱一个小孩子一样,让她坐在了自己的手臂上,而且抱起来之后,全然忘了将她放下来,径自抱着她走回了房间。 章静姝内心一阵狂笑,却使坏地没有提醒哥哥。 小月见他们这样进来,还以为章静姝又生病了,连忙上前想看看她的情况。 结果一走近,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细看章晔的面色,也有些喝过酒后的微红,再往上看,看到章静姝憋笑憋得脸都红了,身体也在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小月这才恍然大悟,不禁捂着嘴偷笑起来,毕竟章晔的笑话堪称百年难得一见。 章晔此时思维本就有些迟钝,也未发现二人的异样,仍是抱着章静姝,慢慢地走到床边,这才将她放下来。 放下她之后,又站在原地呆了半晌,才慢慢说出一句:“睡吧。” 章静姝终于忍不住了,趴在被子上笑得浑身颤抖。 章晔见她身体在颤抖,却担心了,上前将她扶起,想问她怎么了。 扶起来之后,却见她满脸是笑,几乎笑出了泪,一双清透的眼里似有盈盈波光,不由又愣住了。 章静姝哪里见过章晔严肃的脸上出现这种神情,一时又是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章晔见她笑得面泛桃花,娇喘连连,觉得十分可爱,加上脑子里又不太清醒,突然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章静姝顿时止了笑意,睁着一双美眸呆呆看着章晔。 章晔已经很久没有亲过她了,小时候倒是偶尔会亲一亲她的额头,长大后就不太方便做出这种亲昵的动作,所以她不免觉得有些吃惊。 章晔却是一脸坦然,见她不笑了,甚至还有些失望。 他喜欢看妹妹无忧无虑的笑颜,这会让他也觉得由衷地喜悦。 小月这时端了一盆热水进来,对章静姝说道:“小姐,让少爷擦擦吧,擦完了也好早些休息。” 章静姝接过小月手上的热毛巾,却不准备给章晔,而是准备亲自动手,因为一直以来,都是章晔照顾她,很少有机会让她照顾章晔。 章静姝用毛巾轻轻地擦拭着章晔的脸和脖子,连耳朵、下颌也没有放过,仔仔细细地擦了一遍。 擦干净之后,她将毛巾放进热水里,重新拧干,又拉过他的双手细细地擦拭干净。 章静姝端详了一番,觉得满意了,又拉着章晔走到外间,这才叫林风儿进来,替章晔更衣。 等章晔更完衣,章静姝就让他到床上躺下。 章晔今日格外配合,听了她的话,真的慢慢躺下了,章静姝见他如此听话,不由又起了打趣的心思,将头伸到他面前,说:“哥哥,晚安吻,亲一下。” 章晔果然又像小时候一样,亲了一下她的额头。 章静姝怕自己又笑出声来,只好勉强正常地说道:“哥哥,睡吧,晚安。” 章晔慢慢地抬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了眼睛。 章静姝见章晔睡着,才过足了照顾哥哥的瘾,起身走回内间。 一边走,一边有点心虚:今天玩得是开心了,明天等章晔酒醒了,不知他会不会生气。 不过这念头并没有在她的大脑里停留多久,因为章晔从来没有她生过气,她都想象不出来章晔生气的样子。 章静姝照常洗洗睡了,梦里都还是翘着嘴角。 章晔第二天难得地睡晚了一点,没有按照往日的生物钟起床,一睁开眼,觉得头还是有些晕。 他静静地躺了片刻,晕眩感慢慢褪去,头脑才开始渐渐地清明起来。 昨天发生的事情就像走马观花一样,在他的大脑里一帧帧地重现,前面都还正常,直到这记忆来到了回府之后...... 他不由自主地轻轻闭了一下眼睛。 章静姝以为哥哥是喝醉了,将她当成了小时候的她,才会对她做出那般举动,可章晔心里却清楚,哪里是因为这一点呢? 他当时好似什么也没想,只是单纯地随了本心而行。 抱她下马车之后,便直截了当地不想放下她;看到她娇俏的面容,也是情不自禁地亲吻上去。 当然,若是没有醉酒,毕竟他们都已经长大了,他自然知道男女大防,即使有了这些想法,也会冷静地克制下去。 但是,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他也并未感到后悔或者懊恼,在内心隐秘的角落,甚至有一丝如释重负。 离家以来,他们行了这一路,他看到许多人对章静姝倾心。 这也导致他时不时地会担心,若是有一日,章静姝真的跟旁人定亲,以后要嫁给别人,那人真的会始终如一地对她好么? 不管是他们小时候在家看的戏,还是在书房跟妹妹一起翻的话本子,里面男人始乱终弃的例子比比皆是。 理智上,他知道妹妹无论是品性,还是相貌,皆是上佳,就算真的与人成亲,应该也不会让自己陷入那样的境地。 可情感上,他只有担忧和不舍。 一想到她在别人家可能会忙碌不堪,又是要侍奉公婆,又是要打理家事,还有可能被人欺负,章晔满心不愿。 他捧在手心上的妹妹,怎么舍得交给别人家呢? 经过昨晚的事,他反而豁然开朗,原来他对章静姝的关心,不知何时已经悄然变成了爱。 他瞬间没了这层担忧。 章静姝本就不是他的亲妹妹,当年祖母也明确说了是收作干孙女,那么,他自然可以像旁人一样,拥有追求她的资格。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自古有之。 章晔只觉得醉酒的后遗症一扫而空,精神十足地起身。 内间还没有传来动静,估计章静姝还没睡醒,于是他轻手轻脚地洗漱一番,照例出门练剑去了。 第52章 送礼 章静姝香甜一觉睡醒,已经是辰时末了。 她只觉得昨日的梦都好似是甜的,醒来之后,还颇有些依依不舍,等神智回笼,她才记起昨天的恶作剧,也不知章晔记不记得。 她抱着一丝侥幸心理,“听说醉酒的人都不太记事,对吧?” 小月却显然没有接收到她的脑电波,顺口答道:“也不是,小姐,每个人喝醉之后,症状都不一样呢!有的人喝醉之后,胡乱发疯,醒来之后全不记得了,但也有人,喝得越醉,记性反倒越好。” 小月怕章静姝不信,还举了个身边的例子。 “记得从前在府里,有一年除夕,一个外院的小厮晚上贪杯,喝了个酩酊大醉,做了好些没脸的事儿,还不甚将边上的小厮推倒在地,害得人家头上起了个大包。” “幸好他俩一向关系好,人家也没跟他计较,只当没这回事儿,任他发完酒疯回去睡了,第二天这小厮一醒,立刻就找到人好一番赔礼道歉,众人这才发现,他虽然醉得厉害,昨晚的事情竟一点也没忘呢!” 听了如此生动详实的例子,章静姝知道装不了鸵鸟了。 奇异地,她心中也没有多少真格的害怕,甚至觉得有些好笑,起床之后,就自顾自地铺了纸笔,作起画来。 还没画出个雏形,章晔就练完功回来了。 见章静姝今日如此好兴致,看着明明是刚起床的样子,就开始作画,不由问道:“今日怎么如此高兴?” 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小月,“小姐吃过早饭了吗?” 小月摇摇头,示意没有。 章静姝见章晔神色一派自然,没看出有什么异样来,心道:难不成真的忘了? 不管怎么样,章晔不追究她昨晚的戏弄,对她来说总是一件大好事。 章静姝立刻就坡下驴,上前殷勤地帮章晔擦了擦头上残留的汗珠,又撒娇道:“确实有些饿了,正好一起去吃饭。” 章晔不禁伸手在她额头轻敲一记,“饿了怎么不先吃?身子本就弱,更要按时吃饭才行。” 章静姝讨好地抱住他的手,“哥哥不在,我一个人吃有什么趣儿?” 章晔见她乖觉,也就不再多说她了,先自行出去换了衣服,再回来陪章静姝一起吃早饭。 饭毕,章晔开口说道:“明日便是你的生辰,今年可有什么想要的吗?” 这个问题,自章静姝懂事起,章晔每年都会问上一次。 虽然不管章静姝说了还是没说,章晔都会给她备上一大箱礼物,区别只是在于,其中会不会多上一件她指名要的。 章静姝歪了歪头,一时之间还真想不到有什么想要的,只好摇摇头说:“想不到。” 章晔想了想,“上次你不是对云山感兴趣吗,明天要不要去爬山?” 章静姝不由点了点头,欣然道:“好。” 说完,章晔看章静姝准备继续画画,就先出去了。 他今日一起床,就先交代了林风儿安排几个人出府去采买食材。 林风儿听少爷特意安排厨房的事,初时还觉得有些惊讶,再一细想,立刻就想起明日就是小姐的生辰,这才恍然大悟,连忙应声去安排了。 章晔出了房门,就带着林风儿上了马车出府去了。 章静姝的生辰礼,他是一早就准备着了的,金银玉器自是每年必不可少,这些章家的产业里多有涉及,有好的管事们会帮他留下来,不需到外面来找。 但是既然到了宁城,他也想找找宁城有什么特别些的东西,就带了林风儿一起出来。 花了大半天时间,各处商铺逛下来,还真让他找到不少本地特色的手工艺品。 首先是绣品,章晔在城中一处较为偏僻的地段发现了这家布庄。 他们做的绣品与之前在江南看到的不同,不似他们的针线细腻,图案也不以婉约为主,风格粗犷中又见精微,非常特别,让人眼前一亮。 怪道《论衡》中都记载:齐郡刺绣,恒女无不能者,目视而手狎也。 他选了一件芙蓉仙鹤式样的披风,又选了好些扇子、坐垫、手工织画等物,一同买下让老板包了起来。 其次是一种黑陶茶具,与家中的瓷器和紫砂茶具皆不相同,外观是黑色的,杯里则呈现一种细腻的米色,看起来也是粗犷中带着一丝小巧,有些可爱。 还有一件,是本地中秋节的特色小玩偶,名叫“兔子王”,兔面人身,威严中透着一丝俏皮,十分憨态可掬。 其余的则是宁城街上随处可见的小玩意儿,林林总总也买了一大堆,章晔这才稍觉满意,看看天色也不早,便回府了。 章静姝画完一幅画,抬起头时已经是下午时分了。 小月知道章静姝的习惯,又想着小姐横竖早饭用得晚,也就没有急着叫她吃午饭,等她画完再吃也不迟。 这时见章静姝终于画完,就上前道:“小姐,该用午饭了。” 章静姝看了看周围,没看到章晔,不由问:“哥哥呢?” 小月答道:“少爷吃过早饭,便出府去了。” 章静姝点点头,“那我们吃饭吧。” 小月去过厨房,知道晚上会有一顿丰盛的大餐,也就没有在这半下午给章静姝拿来太多吃的。 章静姝草草吃了些东西,一个人也懒怠动,就小睡了一会儿。 章晔回府时,孟玄正好在院子里坐着,见林风儿又大包小包地从搬东西进来,不由问道:“府上今日可是有什么喜事?” 他早些时候看到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就有些纳闷,离中秋节毕竟还早着呢,也没有个现在就开始准备的理儿。 此时见章晔回来,正好问问。 章晔平淡答道:“明日正好是舍妹生辰,今晚大家一起吃顿饭,热闹热闹。” 孟玄猛然吃了一惊,居然是章小姐的生辰,这可怎么办?现在去备礼明显是来不及了。 他不由有些酸溜溜地道:“如此喜事,章公子该早些说的,我也好略表心意。” 章晔仍是一张平平淡淡的脸,“不需客气。” 孟玄见他答得如此轻描淡写,目光更显哀怨了。 章晔未再多言,只留下一句:“我先回房间一趟。”就施施然走了。 章晔回到房间,先去看章静姝,见她仍在酣睡,不禁失笑。 章晔轻声问一边的小月:“睡了多久?” 小月用手比了个一,意思是睡了将近一个时辰。 章晔见了,觉得白天睡得不宜太久,一个时辰也足够了,就上前轻轻将章静姝叫醒。 章静姝睁开眼,见章晔回来了,就含含糊糊地喊了一声:“哥哥。” 章晔内心不自觉地变软,低声道:“起来吗?现在睡多了,晚上该睡不着了。” 见章静姝仍旧微闭双眼,又补充道:“晚上睡不好,明天爬山恐怕没精神。” 章静姝想到明天可以去云山,终于精神了一些,顺着章晔扶她的手坐了起来。 她醒了醒神,才记起来问:“哥哥,你今日出府去做什么?” 章晔只是微微一笑,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叫来小月伺候章静姝起床,自己先出去了。 章静姝收拾整齐,差不多到了傍晚。 章晔进来,看到她仍是有些困倦,知道这是下午睡久了的缘故,就带她去外面院子里走了走。 等他们散完步回来,正厅里已经在摆晚饭了。 章静姝见今天的晚餐格外丰盛,桌子中央已经摆了几道大菜,厨娘还在带着小徒弟一道道地往上端,就知道定是章晔的安排,不禁偏头看了他一眼。 “哥哥,不是明日才到生辰吗?” 章晔道:“明日我们去爬山,应该要留在山上吃素食,今晚就先在府里好好吃一顿。” 说话间,孟玄也被人请了过来。 一进门,孟玄就对章静姝做了个揖,笑道:“提前恭祝小姐芳辰”,又将手中的礼盒递给她,“小小心意,望小姐莫要嫌弃。” 章静姝不料他居然还准备了礼物,连忙推让道:“怎么好劳烦孟大哥呢?好意我领了,这礼实在不必。” 孟玄故作不悦,“莫非小姐嫌我的礼太薄,才不肯接,还是跟我见外呢?” 他这么说,章静姝却不好再坚拒了,否则真的显得将他当成外人似的。 章静姝只好命小月接下,又道:“多谢孟大哥。” 章晔也不禁疑惑,孟玄刚刚才得知的消息,哪来的时间去准备的贺礼? 林风儿此时也将章晔准备的礼品一一搬了过来。 章静姝对章晔的礼品,自是不需拘礼,当场便打开看了。 她先将小一些的檀木箱子打开,这精巧的小箱子打开一共有三层,装的全都是金玉首饰,金光璀璨的,一打开甚至有些晃眼。 其中有成套的,也有小件的,样样都十足的精致贵重,美丽异常。 章静姝合上小箱子,又接着打开地上的大木箱。 这木箱中装的正是章晔白天买回来的物事,章静姝果然显而易见地喜欢,无论是风格独特的绣品,还是憨态可掬的兔子王,她都爱不释手。 章晔见她喜欢,也是心满意足,全然忘了白天奔波挑选的辛苦。 孟玄看得目瞪口呆。 他本来还担心,冒然送首饰会不会有些打眼,此时见了章晔这阵仗,贵重首饰都是成箱送,还有许多特色礼品,一看就是花了心思亲自挑选的。 他一时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苦笑。 第53章 风水轮流转 三人闲话一番,章静姝将章晔送的礼物粗略看了一遍,菜也终于上齐了。 0都是年轻人,也不乐意搞什么虚词客套,三人举起酒杯碰了一下,各自饮了一口,就正式开席了。 席间,众人还饶有兴致地行起了酒令。 因人数有些少,就让小月也坐了,一同参与,林风儿则担任监令官,考虑到小月和林风儿,他们也不玩什么作诗、对对联,就定了“藏钩”。 众人分作两组,为防章晔放水,就定了章晔和章静姝一组,孟玄和小月一组。 至于所藏物事,也就不去另外取什么带钩了,而是现场从章晔送的礼物中,选了一枚小小的玉戒,这戒指精细小巧,纵是她们两个女孩子握了,藏于拳中,也完全看不出端倪。 第一轮是章晔和章静姝藏,孟玄和小月猜。 孟玄和小月闭上眼睛,林风儿监督,章晔和章静姝则开始决定将玉戒藏在谁手中。 他们自然不能开口讨论,章晔只微微眼神示意了一下,章静姝就轻轻地将玉戒放入他的掌心,然后二人同时伸出拳头。 林风儿就适时喊了一声:“睁眼,可以猜了。” 孟玄和小月同时睁开眼,见对面二人神色一个比一个镇定,从握着的拳上更是看不出什么线索,还真猜不出玉戒到底在谁的手里。 孟玄和小月低声议论一番,就抬手指了指章静姝。 章静姝一脸促狭地将双拳张开,自然是空空如也。 孟玄和小月只得认输,各罚了一杯,喝完将杯子倒过来晃了晃,以示酒已喝尽。 第二轮,孟玄和小月藏,章晔和章静姝猜。 章静姝睁开眼后,看见孟玄笑意盎然,小月则是装出一副镇定神色,她低声跟章晔耳语一番后,就伸手指了指小月。 这次孟玄可就笑出了声。 小月张开双手,果然什么也没有,章静姝看对面二人俱是在笑,自己也觉得有趣,就摇头笑着,跟章晔一起罚了一杯。 二人也照例亮了亮杯底。 第三轮,章静姝还是将玉戒让章晔藏了,却微微紧了拳头,仍是做出一副手中握着什么的模样。 对面果然上当,仍然指了她,再次被罚一杯。 第四轮,章静姝拿不定主意,让章晔选了,章晔漫不经心地指了指孟玄。 孟玄终于笑不出来了,张开手,玉戒果然就躺在他的左手掌心。 孟玄和小月苦笑着,又被罚一杯。 ...... 行酒令的时间过得飞快,若不是林风儿倒酒时,突然发现酒坛子几乎都被他们倒空了,几人丝毫没有察觉到,他们已经玩了这么多轮。 总体算下来,孟玄和小月输得更多。 这也是难免的,因为章静姝三人毕竟从小到大都在一起,彼此的习性都已深知,更容易从各种细微迹象中看出端倪,孟玄则是刚与他们相识月余,对几人的了解明显差些。 但饶是如此,章静姝仍是有些不胜酒力,两颊泛起一片红晕。 其实章晔怕她喝多了难受,在行酒令前,就特地吩咐林风儿换了度数极低的果酒上来,没想到众人玩得兴起,不知不觉地,她还是喝得有些多。 中间章晔想悄悄地帮她喝,但章静姝自己却不愿意,她觉得偶尔来一口,就像喝果汁似的。 所幸这酒酒性比较温和,所以她虽然有了醉意,却没有感到非常难受。 此时已到半夜,酒坛子也空了,众人也都吃饱喝足,就一齐散了。 孟玄见章静姝有些醉了,就对二人拱拱手,先回房了。 林风儿留下来,带着几个小厮收拾厅内的残局,小月则带着小丫头,将章静姝今日得的礼物重新整理收纳好。 章晔拉起章静姝的手,将她牵回了房。 这可真是风水轮流转,昨天醉酒的是章晔,今天就变成了章静姝,章晔看着章静姝比刚刚更红的脸,心中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章静姝喝醉了变得有些粘人。 到了房间之后,章晔让她坐在榻上,想去吩咐林风儿打些热水过来。 章静姝却拉着他的手不肯放,还将有些发烫的脸靠在他的身上来回磨蹭了两下,好似感到他的衣服比较凉快,毫不客气地借来降降温。 章静姝像只小袋鼠似的,窝在他的身前,章晔一走开,这只小袋鼠就得“啪叽”摔倒在地,他只好站着不动。 等小月进来,他才吩咐小月去打盆水来。 等小月端着水过来,将盆放在他们身边的小桌上,章晔就拧了热毛巾,将章静姝的头脸细细擦拭了一番。 擦完脸,顺势将她的手放进盆里洗了洗,章静姝只微微咕哝了两声,也就随他去了。 章晔将她的手从水里拿出来擦干,又对小月道:“去泡一盏蜂蜜水来。” 等小月将蜂蜜水递给他,他将杯子放到章静姝嘴边,低声道:“来,喝点水,会舒服一些。” 章静姝听了,下意识张开嘴,章晔便慢慢将这盏蜂蜜水喂她喝了。 章晔见她有些困顿,就抱起她走到了床边,将她轻轻地放在了床上,看到她嘴边贴着一根调皮的发丝,把她的头发也理了理,然后低声道:“睡吧。” 章静姝却不肯睡,她觉得好像还有什么事情没做似的,睁着一双美丽的眼睛,歪着头凝神思索。 章晔见了,也有些好奇,不知她在想什么。 他也不出声打断章静姝的思绪,就在床边坐了下来,等着她说话,当然,也有可能是入睡。 毕竟,喝醉的人行事是没有逻辑可循的。 过了片刻,章静姝突然想起来了,她转头过来,迷茫地看了一圈,才找到章晔,唇微微一动,说了句:“哥哥,晚安吻,亲一下。” 章晔原本有些打趣的脸,顿时僵住了。 他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章静姝,几乎想让她再说一遍,但心里清楚没有必要,因为以他的耳力,不可能听错。 更何况,章静姝虽然醉了,刚刚这句话却说得十分清楚,而且现在,也还在注视着他,一副乖乖等待的神情。 章晔看着她乖巧的表情,纯净的眸子,感觉自己好像被魇住了,鬼使神差地在她柔嫩的唇上轻轻点了一下,一触即分。 亲完之后,章晔的大脑彻底宕机了。 章静姝则是恍恍惚惚地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她从行酒令时起就有些迷糊的大脑,现在更加混沌了,根本想不出哪里不对,就已经阖眼进入了梦乡。 只剩章晔一个人,坐在床边呆呆地看着她。 许久后,章晔的面容重新恢复了以往的镇定,似乎下定了什么决心。 他站起身,又帮章静姝掖了掖被角,然后回到外间去睡了。 第54章 同心结 虽然一早定了今日要去云山,但他们这次不是为了看日出,加上章静姝昨日又喝了酒,章晔并没有早早叫她。 章静姝一觉睡到自然醒,除了刚睁眼时感到头有一点晕,已经没有了其他不适。 她默默躺在床上放空了片刻,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慢慢地红了。 小月这时正巧进来,看到章静姝睁开了眼睛,就问道:“小姐,要起来吗?” 章静姝还没来得及回答,小月就走到了床边。 看到章静姝的脸有些红,她不由着急地问:“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章静姝却没有心情解释,只摇了摇头。 小月见她脸色虽然不知为何发红,但是其他地方没看出什么不对,也就没有马上去叫大夫,站在床边又问了一次:“小姐,要起来吗,还是要再睡会儿?” 章静姝心里正一团乱麻,但也确实不想再躺着了,就说了声:“起。” 小月伺候她穿好衣裳,又叫了小丫头去打水来,洗漱完毕,正帮着她梳头,章晔过来了。 章晔进来之后,默默站在一旁看着,等小月梳好了,才对小月说了一句:“你先出去。” 小月闻言,放下手上的东西就先出去了。 章静姝一反常态地没有主动跟章晔打招呼,甚至在他进来之后,都没有抬过头。 此时,屋内只有他们两人,章晔站着,章静姝坐在梳妆镜前,头仍旧低着。 章晔见了章静姝这神态,就知道昨晚的事她都想起来了。 他走到章静姝身边,见她还是不肯转头看自己,无奈之下,只好伸出双手将她坐着的椅子搬起来,换了个方向,正对着自己。 章静姝陡然感觉身体腾空了一瞬,略有些惊慌,终于肯抬起头,看了章晔一眼,但只是片刻,就重新将头低了下去。 章晔想着刚刚看到的脸,红得像是映了两片彩霞,真是可怜可爱。 他在章静姝身前半蹲下,从怀中掏出了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章静姝耳中听到这番动静,果然难掩好奇地转过来些许,低头看了一眼。 章晔掌心中放着的,是一枚同心结。 不难看出这枚同心结的用料不俗,只是手艺粗糙了些,章静姝看了,心中浮起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 她豁然抬头,愣愣地看着章晔。 此刻,章晔面上的神色也是百年难得一见。 乍看之下,好像还是那般清冷,但章静姝跟他离得实在太近,因此他的紧张几乎难以掩饰,这紧张中还若有若无地夹杂着一丝忐忑。 章静姝几乎从未看到过章晔脸上出现这般神色,她恍然发觉,原来哥哥也是同样的紧张不安。 章晔见她久久愣住不动,不禁开口说道:“姝儿,你愿意收下它吗?” 他的眼睛定定地看着章静姝,不想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尾音都不自觉地含着一丝轻颤。 章静姝看着章晔素日平稳无波的眼眸深处仿佛掀起了波澜,眸中的感情几乎无法掩饰,充满期冀地看着自己,她怎会不明白这意思? 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这已经是明示了。 这枚小小的同心结,在章晔曾送给她的无数礼物中,单以价值来论,自是毫不起眼,但它所隐含的意义却非同一般。 一瞬间,章静姝的眼前就像看戏一般,将他们从小到大朝夕相处的情景,全部重演了一遍。 她的心中,既有温暖充实,也难以避免地感到忐忑。 章晔是她最亲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她可以毫无保留地交付信任的人,这一点毫无疑问。 但是,哥哥变成恋人,真的可以吗? 她情不自禁地看向章晔,眼中复杂的情绪让人一览无遗,矛盾、疑惑和忐忑不安满得几乎要溢出来。 看了仅仅一刹那,她却突然又低下了头。 她突然发现,这一次不能再肆无忌惮地求助于哥哥了,这对他太不公平。 这个决定她必须要自己做,也只能自己做。 这个念头一起,就像一阵清风拂过,章静姝高热的大脑陡然冷静了下来。 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思考能力,撇开一切纷繁复杂的外部因素,开始审视起自己的内心,真正的问题其实只有一个:我爱他吗? 如拨云见日一般,她听到心里的自己说:“毫无疑问。” 虽然她脸上的红晕一时还未能尽褪,神情却已恢复了镇定。 她伸手接过这枚同心结,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直视着章晔,这次面上更多的是少女羞涩的欲语还休。 章晔感觉自己好像等待了一个世纪,终于迎来了他的曙光,淡定如他,也不免喜形于色,他噌地站起来,紧紧地抱住章静姝,在她耳边道:“姝儿,我好高兴。” 章静姝感觉到了他的激动,因为他抱得太紧,甚至让她有些喘不过气。 她只好艰难地道:“哥哥,松一些,我有点难受。” 章晔这才发觉自己用的力气不甚大了些,连忙松开她些许,一只手仍旧揽着她,另一只手帮她轻轻地揉揉手臂,又关切地看着她问:“还难受吗?” 章静姝摇摇头,伸出重获自由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脖子,将脸也贴在他胸前,是一个非常依赖的姿势。 章晔看她这样,感觉心里软成了一汪水,流动的全都是对她的怜爱。 他干脆就着这个姿势把章静姝抱起来,自己坐在椅子上,将章静姝放在身上,用两只手紧紧抱着。 这次他十分注意控制力度,既不至于勒疼了她,又能让她感到满满的安全。 就这么抱了许久,二人谁也不想说话,也不想动。 直到林风儿在门口问道:“少爷,我们今日还去云山吗?” 章晔昨日就吩咐了今天的行程,因此,林风儿早就通知吴叔备好马车等着,一应外出用品也都整理好了,已经搬上了马车。 只是,迟迟不见他们出来,林风儿怕时间晚了,爬山不方便,这才在门外问了一句。 这一声唤醒了静静拥抱着的两个人,章晔低头,温柔地看着章静姝,轻声问:“还想去云山吗?” 章静姝趴在他胸前,歪头想了想,还是说:“去吧。” 难得此处有座远近知名的道教名山,总让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许久未见的父亲,况且今日又是自己的生辰,她还是想去走一走。 第55章 云山 云山坐落在城外,从章府坐马车过去,大概要花上一个时辰。 孟玄生性对这些宗教不感兴趣,一早就说了不与他们同行,因此马车上只有章晔和章静姝两人。 此时已接近中午,章晔从食盒里把饭菜取出来,一一摆在小桌上,他们就准备在车上用午饭。 食盒是他们出府前,小月让厨房精心准备的。 小月见他们二人待在房内,一直不叫人,就干脆去了厨房,让人给他们准备饭菜。 小月想着:今日是小姐的生辰,她早上起得晚了些,中午怕是还在爬山的路上,可能吃不上饭,还是在府里备好才省心。 这不,果然派上了用场。 章晔摆好菜后,给章静姝盛好了一碗碧莹莹的粳米饭,放在她面前,筷子也亲自给她摆在手边。 还是像从前一样的体贴,但眉眼间却多了一丝过去所没有的缠绵,在二人的对视里,车内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粘稠了起来。 看这架势,若是章静姝不反对的话,喂饭也能一起包了。 “早上起得晚,也没来得及吃饭,现在多吃些,不然一会儿没有力气爬山。”章晔看着她柔声道。 章静姝乖乖点头,她确实有些饿了。 桌上有一道厨房新做的桂花鱼翅,看起来色泽淡黄,形似桂花,吸引了她的注意。 她不禁笑道:“不怪桂花如此受此地人欢迎,又能酿酒,又能入菜,香味也浓郁,种几棵桂树,整条路都是香喷喷。” “八月桂花艳绽放,确实也到了赏桂的季节。”章晔一边说,一边会意地给她夹了些桂花鱼翅。 章静姝尝了一口,味道鲜咸醇香,吃起来也是松软可口,的确不错。 她点点头,“味道不错,哥哥,你也尝尝。” 说着也给章晔夹了一筷子,章晔笑着吃了。 二人你给我夹一筷子,我给你夹一筷子,吃得很是欢快,不一会儿章静姝就觉得饱了。 章晔却觉得她吃得太少,见今天的鸡汤熬得香浓,又给她盛了一碗板栗鸡汤,放在她的面前。 章静姝是真的有些喝不下了,撒娇道:“太多了,我真的吃不下。” 章晔以前就受不住她撒娇,对于一些无伤大雅的事情,她一撒娇准能如愿,更不用说二人刚刚才表明心迹。 此时见她这娇俏的样子,哪里还说得出硬话,只好无奈地道:“多少喝一些,实在喝不下了就给我。” 章静姝觉得这不难做到,就拿起勺子勉强喝了小半碗。 章晔一直看着她,见她面露难色,就将汤碗从她面前端了过来,自己几口将剩下的解决掉了。 吃完午饭,章晔将碗筷重新收回食盒,小桌也收了起来。 收拾干净后,他看着章静姝问道:“要小睡一会儿吗?” 章静姝此刻没有困意,就摇了摇头,又掀开了车窗上的小帘子,想看看外面的风景。 章晔见状,重新在她身边坐下,伸手揽了她的腰,让她靠在自己身上。 章静姝自然地靠在哥哥怀里,比倚着车壁舒服多了,她还可以时不时地指两处喜欢的景色给哥哥看。 章静姝眼睛望着窗外,因此她没有发现,章晔的目光一直在她身上,只有在她说话的时候,才会偶尔看一眼外面,过后马上又会转移回她身上。 章晔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 章静姝在他眼里,无疑一向是最美的,最优秀的。但他从前看章静姝,就是以一个哥哥看妹妹的眼光看的。 现在则不同,换了看恋人的眼神看她,他只觉得哪里都好。就连一小簇被风吹得在她脸上乱晃的发丝,在他眼里,都只会显出可爱。 看着看着,他忽地在她的颊上亲了一下,像蜻蜓点水似的。 章静姝的目光瞬间从窗外转移到他身上,纤长的睫毛忽闪了一下,似乎有些害羞。 章晔见了她这羞涩神情,忍不住又轻吻了一下她挺翘的鼻子,然后,缓缓地吻上了她粉嫩的唇,先是轻轻贴了一下,触感丝滑绵软,就连最好的丝绸触感也不能相较。 章晔情不自禁地张开双唇,吮了一下她的唇瓣,感觉到她的身体瞬间抖了一下,才依依不舍地放开她的唇。 章晔身体离开一些,仍是目不转睛地将她望着,本以为她会更加害羞,没想到入目却是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不但没有羞涩,还隐隐有一丝好奇和兴奋。 一开始,章静姝的确有些害羞,但随着章晔的吻慢慢落下来,她竟觉得有些舒服,这滋味很是新奇。 她看着章晔的唇,不由自主地生出了一种尝试一下的想法。 章静姝坐起来一些,直勾勾地对着眼前的唇凑了过去,学着章晔的做法,在他的唇瓣上轻轻吮吻起来。 章晔有些哭笑不得,原来妹妹超强的学习能力还可以这么用。 他坐着不动,任由章静姝慢慢摸索,只是担心她这个姿势会累,就伸手揽着她往自己贴了贴,让她不会太费力。 亲吻了许久,二人才意犹未尽地分开,含情脉脉地看着对方。 章晔见她嘴角残留着些水痕,就又凑上去吮尽,末了还用拇指擦了擦。 此时,马车速度明显慢了下来,他们向窗外看去,原来云山已经快到了,他们互相帮对方将衣裳理了理。 章晔背起一个小包裹,里面装着一些必备的干粮、药品等物。 章晔先跳下车,又将章静姝抱了下来。 他们旁边已经停了几辆马车,看来今日登山的人还不在少数。 章静姝抬头看了看这座大名鼎鼎的云山,发现果然风景优美,就是非常高,他们现在开始爬,那么今日八成是要住在山上了。 章晔显然早有此准备,“我们今日就在道观借宿一晚,明日再下山。” 又对吴叔道:“吴叔,你先回府去,明日午时再来接我们。” 说完,他就牵着章静姝开始沿着山路向上走去。 随着他们不断向上走,章静姝发现这座山明显比他们之前爬过的灵山要陡峭些,只是可能因为来的人实在是多,一些没有路的地方都渐渐踩出了路。 有的地段格外难走,还有人铺上了石块,让他们这些后来人走得省力许多,也安全许多。 章晔怕她会滑倒,一路牢牢牵着她的手。 许是最近每日在府里花不少时间散步的缘故,章静姝觉得自己的体力好了不少,这次一口气爬了快两刻钟,她才有些气喘吁吁。 章晔寻了一处合适的木桩,让她坐着稍微歇歇,又打开包裹,拿出水袋给她喝了两口。 看她喝完水,才问:“还能走吗?” 章静姝点点头,道:“可以。” 她又休息了片刻,就重新站起来,继续跟着章晔往上走。 这次又爬了两刻钟,路上还遇到了两拨下山的人,看到他们,都十分友好地笑着打招呼。走到一处山侧地带,章静姝朝下看了一眼,才发现他们爬了这么久,还没爬到半山腰。 她不由说了一句,“这座山可真高。” “无妨,道观一般都不会建在山顶,说不定再爬一半就到了。”章晔给她打气。 章静姝只是有感而发,感叹完就重整旗鼓,继续开始走。 她觉得自己的腿重了不少,全不似刚上山时轻便,速度自然也慢了下来。 章晔怕她吃力,也不敢走快,跟着她亦步亦趋,直到她怎么也迈不动腿,两人才停下来。 休息了好一会儿,章静姝的腿还是软得像面条一样,即使勉强站起来走,走动的距离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章晔本就觉得她今天的运动量有些超标,见状,蹲在她面前,道:“哥哥背你,好吗?” 章静姝只能点头,章晔吁了一口气,若不是怕她不同意,他早就想提了。 章晔拿出手绢,先将她脸上的汗细细擦干,然后才把包裹从肩上摘下,拎在手上,背对她蹲下身。 章静姝熟练地趴了上去,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章晔挽着她的膝弯,轻轻松松地站了起来,继续向前走去。 “哥哥,包裹给我拎着吧。” “不用。” 章晔恨不得将她捧在掌心里,怎么舍得让她拿包裹?何况这个包裹对自己来说不重,对她来说可不轻。 章静姝只好像一只挂件似的,乖巧地贴在他背上。 这次速度就快多了,而且十分平稳,章静姝将头靠在哥哥的肩头,惬意地感受着林间的风,风里都似乎带了草木的清香,不断地拂在她的脸上,鼻间。 走了两刻多,她远远地看见树林间出现了一处尖尖的房顶,她顿时兴奋地指着前方道:“哥哥,我们要到了。” 章晔顺着她的手看了看,“嗯,马上就到了。” 又走了一会儿,牌楼果然出现在二人眼前,章静姝也差不多休息够了,“哥哥,让我下来吧,现在我能走了。” 章晔看道观近在眼前,就蹲下一些将她放下来。 章静姝打量了一下章晔的脸,发现背着自己走了这么久,他仍旧气定神闲,连汗都没有出多少,也就放心了下来。 她拿出自己的手绢,伸手示意,章晔就会意地低下头,她仔细地将他脸上微微的汗擦拭干。 二人一起朝着山门走去。 第56章 道观 他们走进山门的瞬间,观内正好传出了一道钟声,“当”的一声,悠长的余音回荡在山间。 进了山门,殿宇就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一眼看去,就知这座道观历史悠久,整座道观看起来庄严古朴,哪怕是观内的一根普通的立柱,都满布着时光的印迹。 此处离正殿不远,章静姝隐约听到诵读声,应该是道士们开始诵晚课了。 见状,二人便没有马上进殿,而是先绕着小道走了走,准备在观中转一转。 两人慢慢踱着步,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偏院,章晔见院边石栏旁有一排座椅,便拉着她过去坐下。 此处视野开阔,又清静,坐着吹吹山风,看看山景,再合适不过。 章晔扶她坐好,一边从包裹里拿出了一件薄披风,给她披在身上,刚流过汗就坐在这儿吹风,容易着凉。 一边开口问道:“腿酸不酸,有哪里不舒服吗?” 章静姝自己只走了一半,剩下一大半的路都是被背上来的,闻言就道:“哥哥,还好,今日没有觉得太酸。” 章晔犹不放心,还是在她身旁蹲下身,伸手轻轻地给她捏了会儿腿。 章静姝怕有人走过来看见,原本有点想躲开,但是转念一想,哥哥听力这么好,必是听到了四周无人,才会这么做,也就放下心来。 捏了一会儿,章晔觉得差不多了,这才收回手,重新坐回她身边。 章静姝将水袋打开递给章晔,“哥哥,喝点水。” 章晔见她喝过了,才接过来自己也喝了两口。 章静姝看着远处的山峰,不禁想起了她的身世,“哥哥,父亲当年就是在这样的山上发现我的吧?” 章晔不防听到这话,顿时肃了肃心神,谨慎回道:“是啊,当年父亲本是出门游历访友,不料竟蒙老天眷顾,在山间白得了一个宝贝闺女,回家都很是开怀呢!” 许是此处风景太美,又安静空旷,在这样辽阔的天地间,章静姝即使想起这事,也不复之前的愁绪,又听了章晔这一席话,甚至抿了一下嘴,有些想笑。 章晔见她眼神清明纯净,不再为此事忧愁,也稍稍放下了心。 接下来,章静姝不再提起这事,只是聊些道观的历史、建筑之类。 没过多久,天渐渐暗了下来,殿内的诵读声也暂时告一段落,章晔便站起身,拉起她去了正殿,拜访了殿中的一位道长,说明了他们的来意。 道长得知他们游历到此,热心地邀请他们晚上就在道观住下,又叫了一个小道士带他们去客房。 章晔道过谢,便带她跟着小道士向后院走去。 一路走来,章静姝默默打量着四周,发现道观内种了许多松、杉、竹、灵芝等,有几棵罗汉松树形粗壮,一看便知树龄颇长。 殿堂与回廊彩绘,则多用八仙、送子娘娘和自然山水等图案,八仙法器也有许多,如汉钟离的芭蕉扇,吕洞宾的拂尘宝剑,张果老的鱼鼓,铁拐李的拐杖葫芦,韩湘子的洞箫,蓝采和的花篮,何仙姑的莲蓬荷花等,应该是寓意着吉祥如意。 照壁用的照例是太极阴阳图。 章静姝还小的时候,就在父亲书房中见过“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八卦生万物”的字样,此时见了这图,感觉很是亲切。 道观中的一切对章静姝来说,都十分新奇,因此,她四处看着,只觉得不一会儿就到了客房。 章晔见她只顾着观察四周,一路紧紧拉着她的手,注意力也分出一大半在她身上。 小道士见他们这模样,以为他们是一对新婚小夫妻,就给他们二人安排了一间房,将他们带到地方就自行回去了。 章晔心知小道士应该是弄错了,但并不以为意,他本来也不放心章静姝一个人住。 他们进了房间,将东西放下,刚坐下不久,就听到了一声梆子声。 刚刚过来的路上,小道士说过,听到这声就代表要用晚食了,还给他指了斋堂的方位。 章晔便站起身,带着妹妹出门去大斋堂。 他们刚打开门出来,隔壁的门也开了,两位发丝银白的老人相携着走了出来。 章晔和章静姝对他们躬身行了一礼,老人家也十分和气地对他们点点头,其中老奶奶更是笑眯眯地说了句:“不错。” 还意味深长地看了身边的老爷爷一眼。 老爷爷虽然岁数大了,须发皆白,但能看出是十分威严的一个人,此刻见了夫人这打趣的样子,却难得地给了回应。 他捋着胡须,也微笑着点了点头,然后就搀扶着老奶奶走在了前面,看这方向应该也是去斋堂。 章静姝看着两位老人相处的样子,觉得很是温馨,不禁晃了晃与哥哥牵着的手。 章晔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想如果有一日他们老去,应当也是这样的平和安宁。 他们跟着两位老人,一起走进了斋堂。 道观中的晚食很是简朴,每个人都只有一碗稀粥,两个人共一碟小咸菜,不过他们早就做了心理准备,也不怎么吃惊。 这样的时间,坐在山上吃这么一顿清粥小菜,并不让人觉得寒酸,反倒难得地尝出了纯粹的大米本味来。 刚刚同行的两位老人就坐在他们对面,以他们的穿着打扮,必定不是出身普通人家,但他们吃得也是一派自然,面上没有半分勉强。 偌大的一个斋堂,道士和他们加在一起,至少有五六十人,但是整顿饭下来,除了偶尔的碗筷碰撞声,斋堂内一片安静。 在这种氛围下,章静姝自然也无心说话,只能专注地吃着稀饭。 道士们吃饭速度都非常快,他们坐下不久,就陆陆续续地有人吃完出去。 章静姝眼角的余光里,看到旁边比她还小的小道士,都吃得干干净净,她哪里还好意思剩下,乖乖地将一整碗都吃完了。 章晔见了,控制不住地翘了翘唇,第一次感觉这里是个好地方,至少可以让妹妹乖乖吃饭。 少顷,他们也吃得差不多,四人便一起走出了斋堂。 两位老人家还不准备回房,去一边散步了,章晔就带着章静姝一起回房。 回房后,章晔让她先坐着,自己出去找小道士问路,打了盆热水回来。 等她洗完,章晔就着这盆水也洗了洗。 收拾完,章晔看着她问道:“累不累,想现在就睡吗,还是要看会儿书?” 章静姝用手掩着打了个哈欠,许是爬山累了,她现在只觉得困得很,“有点困了。” 章晔看她这困倦的样子,知道她的精力有些透支,就上前帮着她一起宽了外衣,扶她上床躺下。 他虽然不累,但是也跟着脱了外衣陪她躺下。 自六岁以后,这还是他们第一次同床共枕,章静姝倏地觉得睡意消散了许多,她转过头,看着章晔。 二人四目一对上,就仿佛冥冥之中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他们缓缓靠在了一处,章晔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在怀里。 他只觉得这腰细得盈盈不足一握,手上都不敢使力, 章静姝自然而然地将头贴到了章晔的颈侧,默默感受着他的气息和他散发出的温暖。 二人仿佛天生契合,拥在一起就已觉得无比满足。 第57章 下山 第二天清晨,章晔按例准时醒来,但他丝毫没有起床的意思,只是默默看着怀中人。 看着她的脸因贴在自己身上,左脸不自觉地微微凹下去,唇也微微嘟起来,都觉得满心的怜爱。 直到外面的天渐渐亮起来,他才轻轻将章静姝唤醒。 昨日睡前,章静姝就说过今天想去跟道士们一起诵早课,特地让章晔早些把她叫醒。 章静姝隐隐约约地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慢慢醒了过来,许是昨日睡得早,并没有被中途叫醒的不适感。 她一时间没有记起身边有人,下意识地将脸来回磨蹭了两下,脸颊上的触感却与往日有些不同。 不是软软地枕头的触感,而是温热的,还有些硬。 她这才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是章晔的胸膛,记忆一下就回笼了。 章静姝抬起头,含糊地叫了声:“哥哥。” 章晔险些被她这一系列动作给逗笑,强自按捺下来,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起来吗?你不是想去诵早课?” 章静姝依恋地闭了闭眼,终于攒足了起床的力气,缓缓坐起身来。 她磨蹭的这会儿功夫,章晔已经穿好了衣服,拿来她的外衣放在床上,自己出门打水去了。 等他们洗漱完,走到昨天去过的斋堂,斋堂里几乎已经没有人了,道士们已经先一步吃完了早饭。 早饭还是同样的稀粥和咸菜,章静姝怕赶不上早课,匆匆扒了几口,随便垫了垫肚子,就拉着章晔往外走。 章晔哭笑不得地道:“别急,还没有敲过钟呢。”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嘴开过光,这话刚说完,不远处就传来“当”的一声,早课开始了。 章静姝一手拉着他疾走,另一只手不忘捂住嘴偷笑,“嗤嗤”声根本遮不住。 今日早课诵的是《太上玄门功课经》,章静姝在家时就曾看过这本经,也站在末尾跟着默诵了起来。 她默默祈愿:愿父母和哥哥一生平安喜乐。 早课诵完,二人还不打算立刻下山,就在道观内四处游览。 昨日小道士带着他们走了一段,但是当时天色有些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今日阳光甚好,极适合游览。 章静姝一边慢慢踱着步,一边问:“哥哥,不知那沂水帮的事处理得如何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想必官府不会轻饶。” “他们的确罪有应得,就是可怜崔大的夫人和孩子,不知该如何伤心呢。”章静姝不知怎的想到了孙娇娇。 章晔却道:“孙家父女看情形不像是一无所知,若是你关心,回去我们可以派人去打听。” 章静姝点了点头,暂时放下这桩事。 等章静姝看得差不多了,章晔道:“还有什么想看的吗?” “没有了,我们是不是该下山了?” 章晔应了声:“看时间,我们也该出发了。”就带着她去跟道长道谢,同时辞行。 走之前,还不忘给这座道观捐了一笔厚厚的香火钱。 下山轻松些,章晔又特地提早出发,因此他们并不急着赶路,章晔就看着章静姝时停时走,像小朋友郊游似的。 不过即使如此,这段山路对章静姝来说,还是太长了,最后三分之一的路程照例是趴在章晔的背上。 章晔走到山脚,也没有将章静姝放下来,看到吴叔在路边等候,就径自背着她跃上了马车。 章静姝坐在车厢榻上,又享受了一次腿部按摩。 章晔按完,她腿不酸了,就有些昏昏欲睡。 章晔注意到她的困倦,按完腿后就将她放平在坐榻上,自己坐在一边,充当她的枕头。 没过片刻,章静姝就在这令人安心的熟悉气息中睡着了。 马车行到府门外,章晔也不叫醒她,直接将她抱回了房间。 路上还跟孟玄碰了个正着。 孟玄见状,不由轻声问道:“章小姐这是怎么了?” 章晔做了个“睡了”的口型,就抱着人绕过他回了房。 孟玄停在院中,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虽然他没有亲妹妹,但常识他还是知道的,即使对于亲兄妹来说,这个“公主抱”的姿势也是不合适的。 毕竟男女授受不亲。 之前章静姝生了重病,无力行走,章晔情急之下抱着她是可以理解的,但是这次......睡了? 这未免有些逾矩。 章静姝今年十五岁,已至及笄之年,甚至可以婚配了,怎能无缘无故地让哥哥抱着呢? 孟玄百思不得其解,章家兄妹看起来都不像无知的人啊。 正巧林风儿过来,孟玄忍不住对他问:“你家公子和小姐一向都这般......”他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措辞,最终还是选了个“亲密”问出来。 林风儿毫不在意地摆了摆手,“嗨,这算什么?我家小姐就是说由少爷养大的也不为过。” 孟玄更疑惑了,“你家夫人也不管管?即便是亲兄妹,也不能如此不顾男女大防吧?” 林风儿笑道:“这有什么可管的,夫人说不定看得多开心呢!”想到他刚刚的问题,又加了一句,“况且少爷和小姐不是亲兄妹啊,小姐是老夫人亲自认的干孙女。” 林风儿说完就去了,孟玄却惊怔在原地。 他不由自主地想:居然不是亲兄妹,不是,亲兄妹...... 那么,他们感情如此之好,默契得旁人针插不进,水泼不进却是为何呢? 瞬间,他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分云拨雾,看到了真相。 想通这一点,孟玄摇头苦笑,这么一来,他哪儿还有戏? 没想到,他好不容易情窦初开,却不幸踢到了一块铁板,原本还想着,章静姝回来之后,怎生找个机会表明心迹。 如今看来,很可以不必了。 孟玄面上难得出现落寞之色,不知不觉地走到了上次他们看花的池塘边,坐在章静姝曾坐过的那张小石凳上,解下了腰间的酒壶。 还是古人说得好: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眼前的荷花开得还是那样灿烂,身边的人却已不在,而且恐怕永远不会来他身边了,孟玄大口地喝起了酒。 房间内,章静姝兀自睡着。 章晔走到外间,叫了林风儿过来,吩咐他去衙门打听一下沂水帮的事处理得如何。 林风儿应声去了。 章晔便依旧回到里间,坐在榻上打坐。 没过多久,小月进来请示:“少爷,午饭取来了,摆在哪里?” 章晔指了指身边的小几,示意就摆在这里。 直到小月将饭菜一一好,章静姝也一点儿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他们早上只用了一点稀粥,也该吃午饭了,章晔只好开口唤:“姝儿,起来吃饭了。” 章静姝从马车上睡到现在,睁眼还是有些迷迷蒙蒙的,章晔见了,不觉心生怜爱,走到她这一侧,将她轻轻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这下,章静姝靠在章晔怀里,缓了一会儿,终于回复了些精神。 章晔夹了一只桂花糖蒸栗粉糕,喂到她的嘴边 ,她下意识咬了一口,滋味很是香甜,食欲也渐渐被勾起来了。 章静姝边嚼着嘴里的糕,边向小几上看去。 许是在山上连吃了两顿稀粥加咸菜的关系,此时看到家常的饭菜,不由觉得有些亲切。 就着章晔的手,将这块栗粉糕慢慢吃完,她就自己拿起了筷子。 “哥哥,我自己吃,你也快吃饭。” 章晔还有些意犹未尽,但他也知道妹妹长大了,不可能让他一直像小时候那样喂饭,闻言,只能答道:“好。” 章静姝尝到哪道菜好吃,就会顺手往哥哥碗里放上一筷,章晔则是将离得远些的菜,都夹了放在他们面前的碟子里,再观察妹妹喜欢哪道,着重帮她多夹些。 今日体力消耗都不小,二人一顿饭吃了小半个时辰才吃完。 小月正收着碗碟,准备给他们上茶,林风儿回来了。 林风儿一进屋,看他们午饭似乎还没用完,就先站在一边候着,等小月上了茶,他们各自漱了口,章晔才开口道:“可打听清楚了?” 闻言,章静姝好奇地在他怀里抬起头,也看向林风儿。 林风儿回道:“打听清楚了,沂水帮的主要头目都判了秋后问斩,他们抢走的财物能追回的也追回了,城中不少人都到衙门去认领,热闹得紧呢。” 顿了顿,又接着道:“也有许多被他们害了性命的人的家属围着,一个个不是破口大骂,就是哭着感谢官府,终于使他们的家人能够死而瞑目。” 章静姝听到这里,情不自禁地露出了不忍之色。 章晔想起她在山上的问题,就问道:“崔大的家人如何处置?” 第58章 大海 林风儿回道:“官府将孙府抄了,非法的财物一律充公,听官差说,孙家女儿听到崔大居然是个水匪头子,当场就晕了过去,但孙觉似乎早有所料,并没有多少惊讶神色,显然是早知道了崔大的身份。” “这孙觉与崔大的关系看来不是一般的差,崔大入狱后,他连看都没去看一眼,接受审讯的时候也十分配合,凡是他知道的,都是知无不言,言辞间还甚是愤慨,官差都觉得很奇怪。” “审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当年崔大跟孙娇娇的事,孙觉是坚决反对的,可他却欺孙娇娇年幼,把人骗得死心塌地,还怀上了他的孩子,又以此为由,逼孙觉当了他店铺的掌柜,这些年来,孙觉为了女儿,不得不忍耐着帮他做事,心里早已恨极。” “听说判决定了之后,孙觉就带着女儿从宁城离开了,好像是回了他们的家乡。” 说到最后,林风儿显然很是唏嘘。 章静姝也情不自禁地叹了一口气,不知是在感慨崔大罪有应得,还是叹这孙娇娇可怜。 见状,章晔摆摆手示意林风儿退下,又低声对她说道:“要出去走走吗?” 章静姝点了点头。 孟玄正好从院子的另一端走来,还未走近,他们便闻到一阵令人难以忽视的酒味,想来喝了不少。 孟玄对二人拱了拱手,就回房去了。 章静姝看得有些稀奇,“很少看到孟公子喝醉呢。” 章晔想到孟玄刚刚的眼神,心里倒是有些预感,但这就不足为妹妹道了,“可能今日兴致好吧。” 章静姝听了,也没有再多问,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哥哥,我们在宁城待的时日不短了,是不是该启程了?” 章晔自无不可,此间事已了,他们随时可以走了,“明日修整一番,后日若是天气好,我们便可启程。倒是要告知孟玄一声,如果他在此地还有事,可以继续住在府里。” “如此甚好。” 孟玄许是醉了,晚饭也没有出来跟他们一起吃,章晔便让厨房炉子继续烧着,等孟玄醒了再做好给他送去。 第二天,他们聚在一起吃早饭,章晔还未来得及开口说出他们的下一步计划,孟玄就已开口请辞。 “叨扰二位许久,如今既然沂水帮的事了了,我也准备离开宁城了。” 昨日醉了一场,今天一睁眼,孟玄便打定主意该走了。 过了一晚,他也发现了他与章静姝应是有缘无分,既然如此,多纠缠也是无益,况且也不符合他的个性,还不如趁现在及时抽身离去,从此各自安好。 章静姝不禁说道:“真巧,孟大哥,我们也正准备离开宁城。” 孟玄听了,洒脱一笑:“咱们这可是不谋而合了,可惜早上不宜饮酒,不然必要干一杯。” 章静姝微微笑道:“这个简单,我们就用这清茶碰杯,也是一样。” 几人真用茶杯轻轻碰了一下。 吃完饭,孟玄就当真告辞离开了。 小月看着他的背影,不由感叹道:“孟公子可真是潇洒,一个人,一壶酒,来去自由。” 虽然沂水帮一事基本尘埃落定,但为了安全起见,章晔还是没有选择继续走水路,而是决定接下来改乘马车。 众人吃完早饭,便开始准备起来,吴叔等人对此已驾轻就熟,不过大半日,便将行装打理好。 转天果然是个阳光明媚的好天气,吃过早饭,他们也就出发了。 章静姝靠坐在章晔身上,看着车窗外熙熙攘攘的街道一点点消失在眼前,想到在宁城度过的这些时日,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甚至章晔和孟玄还帮官府解除了一个心腹大患,不禁有些感慨。 当然,对她来说,宁城的记忆最鲜明之处还不在此。 在这宁城,她与章晔的关系突破了兄妹,成为了恋人,无疑是对她冲击力最大的一件事。 值得庆幸的是,虽然关系发生了如此大的转变,对他们的日常生活却几乎没有产生什么影响。她还是一如既往地读书、画画,当她转头时,哥哥总是陪伴在她身边。 于她而言,这就是最舒适的状态。 出了宁城,他们向东驶去。 出发前一晚,他们府里的厨娘在厨房跟小徒弟闲聊时说过,“出了宁城一直向东走,就能看见大海。她们镇上有一位老人家,年轻时出去讨生活,就曾经到过海边,回来之后还特特地跟他们说了,大海有多么蓝,又有多么宽广。” 作为一名厨娘,她还满脸憧憬地说:“据说海里还有许多海鲜,很多我们连名字都没有听过,听说味道很是鲜美,退潮时便会全部留在沙滩上,简直多得吃不完。” 正好小月来取晚饭,听了个正着,回去后兴味盎然地跟章静姝转述了一番。 虽然厨娘的话中充斥着大量的“听说”、“好像”等,显得可信度不是那么的高,但是对于从小在内陆长大的章静姝来说,还是充满了吸引力。 如此,他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就迅速地确定了下来。 奔波了一周之后,章静姝陡然明白了一点,不管这厨娘话中的其他是真是假,看来那个最开始的“一直”绝对是真。 一个星期过去了,他们连大海的影子都还未看到,吴叔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方向。 幸而今天总算看到了一个不小的城镇,吴叔下车问过路人,才知道他们走的方向的确没错,但是离得还远呢,即使骑上快马,少说也还得跑上十天半个月。 章晔听了点点头,只要确定方向没错即可,费点时间倒不怕,横竖他们也不赶时间,“吴叔,慢慢走就好。” 这一趟路远,若是车行得太快,怕是章静姝的身体会受不了,索性一路慢慢走,慢慢玩。 有意思的是,途中他们经过了一个小镇,隔着老远还没到镇上,就已经闻到了一股浓郁的酒香。 他们原以为是哪个酒楼开了珍藏的好酒招揽客人,但又觉得有些不对,这酒香也太浓了些,不像是一家开酒能做到的。 到了小镇一问才知,哪里是什么酒楼开业? 分明是整个小镇人人都会酿酒,家家都藏着不少好酒,不管家境贫困些的,还是家境富裕些的,通通都不例外。 他们之所以会闻到酒香,不过是正好赶上了吃晚饭的点罢了,每天晚饭时喝点小酒,几乎已经成为这个小镇不成文的习俗了。 章静姝等人听得有趣,也都饶有兴致地下车,进了一家据说是老字号的酒楼。 果然,小二一上来不是问“客官,您今天吃点什么?”而是问:“客官,您今天喝点什么?” 章静姝不由抿嘴笑了起来,两个梨涡都露了出来。 章晔眼里也现出点笑意,道:“上些你们这儿的特色来。” 小二一听,这肯定是个富家公子,进了酒楼就跟到了自己家似的,也不再多问,欢快地应了一声,就去叫厨房做拿手好菜了,还不忘叮嘱一句:“捡好的做,不差钱儿!” 小二从厨房绕出来,又给他们上了一坛店里最好的酒,一边倒酒,一边介绍:“这可不是外边随便买的酒,就是我们自家酿的,用的粮食、材料一应都是我们掌柜亲自把关,客官您尝尝,味道绝对错不了。” 见这小二如此热情,章静姝浅浅尝了一口。 虽然她一向不爱喝白酒,但也能尝出这酒确实不错,入口比较柔和,有一种粮食独特的香味,咽下去也不会辣嗓子。 她不由想起爱酒的孟玄,笑着对章晔说道:“若是孟公子在,必定十分喜欢。” 章晔放下酒杯,微微点了点头。 林风儿在一旁接口道:“要是孟公子在还得了么?他一个人只怕就要喝下这一坛呢!” 小月和吴叔听了都不禁笑起来,看来孟玄嗜酒这一特性已经深入他们的心了, 席间,章静姝见这家酒楼的生意十分兴隆,许多人吃完饭还要另外带一壶酒回去,且这酒壶还长得不一样,不由向小二问起。 “我们这儿的酒不仅在镇上有名,在这十里八乡都是人人称道的,有的客官恰巧路过这里,必然要带一壶酒回去的。至于这酒壶不一样,是因为酒不同,白酒有白酒的壶,果酒有果酒的壶。” 小二不无得意地介绍道。 章静姝听了也觉有趣,况且这里的酒他们只尝了一种,就对小二说道:“把你们家所有种类的酒都给我们多装上几壶,我们回去也都尝尝。” 章晔见她明显是起了玩心,摇头轻笑,让林风儿跟着小二一同取酒去了。 第59章 蔚蓝 他们一路慢慢悠悠地走着,又是大半个月过去。 这日晚间到客栈投宿,章静姝坐在床边忍不住说道:“哥哥,这海离我们果然远得很,从宁城出来都快一个月啦,我们连大海的影子都还没看到呢!” 章晔帮她把鞋子脱下来放在一边,才站起身,在她身旁坐下,将她的腿放在自己身上轻轻捏着。 “等不及了?”章晔打趣道。 章静姝没有连续坐过这么久的马车,这两日身上都有些酸,但是章晔要停下休息两天,她却也不愿意。 她还是有些感到好奇,想看看海洋是什么样子,毕竟“海”对她来说,一直都只是书本上的一个概念,她从未亲眼见过。 不止她,她身边的人也是如此,就连对她来说无所不能的哥哥,不也没见过海吗? 所以他们在路上花费的时间每多一天,她的好奇心就更重一层,实在等不及再多待两天了。 她将头埋进章晔的怀里,默默撒着娇,哥哥心知肚明,却还故意打趣她。 章晔脸上也绷不住出现了笑意,整个人都柔和了下来。 他轻轻摸着章静姝的头,低声哄着:“我们这一路问过来,不是都说离海越来越近了吗?说不定不消几日,我们就能在海边晒太阳了。” 章静姝听到这里,脑袋才微微动了动。 章晔顺势将她的头托起来,章静姝的脸因为刚才的动作,稍稍有些红,映着她水润柔美的一双杏眼,更显得楚楚可怜。 章晔情不自禁地在她微微嘟起来的粉嫩唇瓣上印下一吻,甫一分开,对上她有些迷离的双眼,两张唇又不由自主地凑到了一处。 章静姝的唇微微张着,章晔在她的唇瓣上吮吻厮磨了片刻,就无师自通地伸了舌头探进去,细细舔过她齐整的齿列,又逡巡到她的上颚。 章静姝只觉得一阵阵的酥麻直冲大脑,让她几乎呻吟出声,她有些撑不住了。 但章晔却未停下,察觉到她的身体摇摇欲坠,就将她紧紧地揽在了自己怀中,用双臂稳住她,动作间,他触碰到了章静姝的舌,只觉得又柔软又香甜,立刻缠住她的软舌嬉戏,共舞,这滋味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直到章静姝觉得有些痛了,“嘶”了一声,章晔才依依不舍地最后在她的香舌上舔了舔,作为安抚,然后意犹未尽地从她口中退了出来。 他稍稍抬起头,看到章静姝飞满潮红,泛着春色的脸,爱怜地又在她唇上吮了吮,口中不由自主地逸出一句“姝儿”。 这一声低沉磁性,又微微含着哑,让章静姝刚回来的神智险些又飞远了,幸亏她的脸本就红,这才没露出什么异样。 正好这时响起了敲门声,想来是小月打了水回来,章晔帮着准备好了浴桶等物,便先避到了外间。 一切收拾好,两人照旧躺下,章晔虚虚揽着章静姝的腰,轻声道:“睡吧,明日还要赶路呢。” 章静姝轻轻打了个哈欠,确实困了,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章晔在她额际吻了一下,也抱着人睡了。 又一周过去,吴叔问路时,路人终于没有再说“还远着呢”,而是指了指前方,说道:“往前再走大半日,就到海边了。” 吴叔心中松了一口气,谢过路人,便往他指的方向继续行去,心道:“不容易,可终于到了。” 马车内众人听了,也是十分兴奋。 “终于到了,我们可要好好瞧瞧这海,为了看这海坐了一个多月的马车呢!”林风儿小声对小月道。 小月也是猛点头,赞同道:“可不是嘛,我们要仔细瞧了,回去说给其他人听,他们肯定好生羡慕!” 章静姝不觉失笑,靠在章晔怀里握着他的一只手臂,高兴地轻轻捏着。 “高兴了?马上就能看到海了。”章晔用另一只手抚了抚她的头发。 “嗯!” 众人眼看着人家渐渐变少,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片沙子,这应该就是书上说的沙滩了。 章静姝不自觉地直起了腰,聚精会神地看着窗外。 当那一大片蓝出现在眼前时,章静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随着马车的逐渐驶近,蔚蓝色的海水映入眼帘,车内众人都看得目不转睛。 马车最终停在海岸边,章晔将章静姝抱下来之后,小月和林风儿立刻跟着跳了下来。 一望无际的大海在众人面前现出了全貌,这是完全不同于河流与溪水的场景,天地间仿佛只剩了这片无边无际的蔚蓝,实在是惊人的壮观,更是惊人的美丽。 随着海风的吹拂,海浪也一阵一阵地冲刷着沙滩,海水退去,底下露出的沙子呈现出一种洁白无瑕的颜色。 那片沙子又白又细,章静姝不禁生出一种踩一踩的冲动。 她拉着章晔跑到远离其他人的地方,附耳悄悄说:“哥哥,我想脱了鞋踩一踩海水。” 章晔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闻言蹲下身,帮她把鞋袜脱了,放在原处,自己也依样脱掉,脚踩在地上,感觉离得远的沙子比较粗,有些扎脚,就抱起她慢慢走到海边。 章静姝本就是想踩沙子,怎么愿意被抱着走? 她趴在章晔耳边说:“哥哥,我想自己走过去。” 章晔不为所动,边走边答道:“这里的沙子有些粗,还夹着小石头,走起来扎得很,你的皮肤嫩,恐怕不好走。” 章静姝见哥哥解释得这么详细,知道是不会放自己下来了,只好抱着他的脖子,紧紧地盯着大海。 等他们一走到沙子变白的地方,章静姝马上说道:“哥哥,这里的沙子细,我可以自己走。” 章晔也感觉到了,就依言将她放下来。 章静姝站在地上,这洁白的沙子果然像她想象中的那么细软,踩着很是舒服,她牵起章晔的手,一同向前走去。 脚下的沙子越来越湿润,片刻后,她就感受到了海水冲刷在脚上的感觉。 这感觉非常奇妙,海水一点也不凉,甚至是温暖的,一阵一阵地拂过她的脚,又向下退去。 她惊讶地指着脚下,对一旁的章晔说:“哥哥,这里的海水是透明的!” 章晔自然也发现了,冲上岸的海水分明是透明的,说明从这一点来说,海水与他们从前见的水一样,都是无色的,为什么远处的海水却呈现出那样美丽的蓝呢? 章静姝和他对视一眼,就知道他们有着同样的疑惑。 这一刻,她才发现,原来大海不仅美丽,还很有些神秘。 当然,这一点没有让他们困惑太久,因为有一些“新朋友”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沙滩上不时出现一些他们从未见过的奇怪生物,有黑乎乎张牙舞爪的,有长得像是家里的摆件的,有黄黄的五角星形的,还有不少他们没见过的鱼虾。 他们初来乍到,对这些生物都不熟,因此章晔并不让她用手去碰,她只好蹲在沙滩上东瞅瞅,西看看,观察得十分认真。 “要不要去车上拿画具下来?”章晔见她确实好奇,就建议道。 章静姝欣然应好,“哥哥,拿小册子就好,不用搬画架。” 自从上次在灵山看日出时,受到季仲等人的启发,她就做了许多宣纸裁成的小册子,专门用来在外出的时候画一些小幅的随笔,又方便又省事。 章晔嘱咐她不要走远,就快步回马车取了东西过来。 章静姝将沙滩上没见过的小东西一一画了下来,准备一会儿回城之后,有机会的话,向本地住户们请教一下这些分别叫做什么。 还没画多久,天色就渐渐暗了下来,章晔因说道:“姝儿,今天先画到这里吧,明天我们再来。” 章静姝抬头看看天,发现确实不早了,现在看得也不如刚刚清楚,画完手上这幅,就合上了小画册,答道:“好的,我们回去吧。” 章晔将她拉起来,依旧抱着她走回了他们脱鞋的地方,先用自己的衣服将她的脚擦干,然后帮她把袜子和鞋穿上,这才重新将她放回地上。 章静姝全程抱着自己的毛笔和小画册看着他,只觉得哥哥的动作又耐心又温柔,脸上也丝毫没有不耐烦。 于是,在章晔俯身将她放下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他脸上印了一个吻,这个吻一点也不轻,她都能听到“啵”的一声。 章静姝一落地,就向马车飞奔了过去,海风中飘荡着一串银铃般的笑声。 章晔哭笑不得地看着妹妹的背影,只来得及喊出一句:“慢点。” 他无奈地留在原地穿鞋,不由轻笑了一声,章静姝的性格越来越开朗,也越来越有她这个年龄的青春活力了,实则是他十分喜闻乐见的。 他一向对那些所谓的大家闺秀的礼仪规矩不以为然,人人都像一幅中规中矩的展示画,有什么趣儿? 在章静姝只是他妹妹时,他都不会约束她的言行举止,更不用说,她现在是他认定的伴侣,他唯一所求,还是她能长乐无忧,欢笑年年。 第60章 海边小镇 众人回到马车之后,吴叔就重新驾车驶回了来时路过的那个小镇。 章静姝一路看着,觉得此地虽然不像大型城镇那般车水马龙,也不像兰城那么繁华,夜晚也依旧灯红酒绿,但别有一种海边小城的安宁静谧。 这里几乎家家院子里都晒着渔网,看得出很多都是以打渔为生,有的似乎还晒着一些海鲜,只是天色有些黑,她看不清是不是她画册上的那些品种。 偶尔吴叔问路时,遇到的本地人也都十分热情好客,有的还邀请他们就在他家中住下,都被吴叔婉拒了。 没过多久,他们就回到了城中,照旧找了家客栈投宿。 掌柜见他们这么多人一起进来,为首的二位更是穿着不凡,又听出了些久住的意思,不由问道:“客官,我们这有一处独立的小院,就是价格比开几间上房要更高些,您看?” 林风儿一听,就知道少爷定会更愿意住独立的院落,“小院的环境和设施如何?” 掌柜满口打包票:“客官您放心,我们这小院也是专门用来招待贵客的,里面一应的摆设都不比上房的差,不信请您几位移步,跟我去看看。” 众人跟着掌柜,一起往后院走去。 掌柜边介绍着:“这院子原是我们东家自己住的,只是后来他们搬去了别处,这里才空了出来。从辟出来开始,统共也没住过几次客人,一般人都用不了这么大的院子,我看您几位打算长住,人也多,这才推荐的。” 章晔看完,觉得还可以,面积挺大,中间的小门一关,也不与前面相通,比较清静,还有独立的大门,要出去的话也不需从客栈过。 他看着章静姝问:“觉得这里怎么样?如果不喜欢这里,我们就先在客房住一晚,明日再出去找房子。” 章静姝看了一圈下来,觉得此处尚可,倒省了他们另外找房子的麻烦,“哥哥,我觉得此处不错,就在这儿住下吧。” 掌柜见他们确定住下,就亲自将他们领到房间,又忙着吩咐店小二传晚饭和热水去了。 这家客栈的晚食引起了章静姝的兴趣,小二给他们送来的主食是一大碗海鲜粥,香气扑鼻,粥面上还撒了把碧绿的小葱花,卖相不错。 章晔先给章静姝盛了一碗,章静姝发现粥里有许多他们不认识的食材,就问起了小二:“这粥里都放了些什么?” 小二见这美丽非凡的少女看着他发问,连忙拿出满满的热情,详细地介绍了一番。 “要说我们这临海镇,最出名的就是各色海鲜了,今天有些晚了,就给您几位准备了比较好消化的海鲜粥,里面放了大虾仁,瑶柱和花甲,都是今天刚打来的,非常新鲜,虾仁也是厨房里刚刚现剥出来的,客官您尝尝,可鲜了!” 章静姝二人尝了一口,虽然看着是普通的大米粥,但吃起来鲜美异常,与他们从前吃的各色燕窝粥、肉粥和腊八粥都十分不同,滋味很是独特。 小二观二人神色,知道客人满意,也与有荣焉地笑着退下了。 这客栈的厨师非常贴心,除了一大碗用料丰富的海鲜粥之外,还给他们配了两碟小凉菜,据小二先前的介绍,一个是凉拌海草,另一个则是应季的凉拌藕带鱿鱼。 听到“海草”这个名字,章静姝不由自主地笑着看了章晔一眼,似乎在说:这名字可真是潦草,因为人家长在海里,就叫人家海草么? 章晔也微微笑了一下,率先夹了一筷子,不紧不慢地吃了下去,面上神色半点没变。 章静姝不由摇了摇他的手臂,“哥哥,别卖关子了,这海里的草好吃吗?” 章晔终于收起了逗她的心思,眼里蕴着笑意,夹了一筷喂到她嘴边,这就是味道不错的意思了,章静姝会意地张嘴吃下,眼睛又是一亮。 这海草虽然名字潦草,味道可丝毫不潦草,吃起来冰凉脆爽,既有着凉拌菜的香,又含着一丝丝酸味,吃下去十分开胃,让人吃了一口还想再来一口。 她不禁对旁边的那碟也生出了些许兴趣,自己夹了一筷。 夹到近前一看,这应该就是小二说的藕带了,因为它长得活脱脱就是一根缩小版的藕,入口一尝,也很是酸香爽脆,她马上又夹了一筷子喂给章晔,章晔也吃了。 二人慢条斯理地吃过这顿饭,章静姝只觉得这是近一个月来吃得最舒服的一顿。 一是因为这桌没见过的海鲜,让她有种新奇感,味道也的确不错; 二是坐了一个多月的马车,今天终于如愿以偿,看到了心心念念的大海,不枉她期待了这么久,大海可真是壮美。 第三个原因则更为直接,也十分重要,就是他们明天终于不用继续赶路了,这次肯定要在这临海镇好好住上一阵子,定将这海景看个够才行。 晚间收拾完毕,章静姝躺在床上,脑海里仍旧在回放下午看到的大海。 “哥哥,大海可真是美,我从未看过如此动人的蓝色,又是那么宽广,一望无际,几乎要和天相连了。” 章晔吹了油灯,在她身边睡下,将她揽在怀中。 听到这话,不由失笑,看来妹妹是真的喜欢海,“那我们在这儿多住些日子,将这海景看个够,晴天的,阴天的,雨天的,通通都看过。” 章静姝觉得哥哥果然跟自己心有灵犀,“嗯,趁这个机会我要把各种各样的海景画下来,即使以后离开这里了,我们也可以看画。” 章晔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忍不住在她纤长的眼睫上吻了一下,“这么喜欢?以后要不要在海边住下?” 章静姝还真的认真思索了片刻,不过最后还是没有点头。 “可是我们还有许多地方没有看过呢,书上还记载着沙漠、戈壁和雪山,我们都还没有亲眼看过,说不定以后还有更喜欢的地方。” 章晔点了点头,表示赞同,这个不急,他们可以看遍天下美景之后,再选择一个最喜欢的地方定居。 到时候若是母亲愿意,就接她过来一起生活,父亲是无碍的,他本来也是各处云游,行踪不定。 等他回过神,发现章静姝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熟了,脸蛋贴在他的胸前,均匀的呼吸细细地传到他的耳边,他在胸前的小脑袋上吻了一记,也安心地闭上眼睡了。 第二天一早,章晔照例在院中练剑。 昨日给他们送饭的小二一直惦记着这两位通身贵气的客人,早早地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传早饭。 林风儿笑着谢过他,又让他先回去,说晚些需要了他再去通知。 小二见院子里只有章晔和林风儿二人,猜想昨日那少女应该还未起床,只好恋恋不舍地走了。 章晔练完剑先到侧间先擦洗一番,换了身衣服,这才回房。 章晔放轻脚步走到床前,这才发现章静姝已经睁开了眼睛,只是眼神依旧迷蒙,明显是刚刚转醒。 他在床边坐下,轻声问道:“睡饱了吗?要不要起来?” 停顿了片刻,章静姝才微微点了点头。 章晔眸中浮现出一缕淡淡的笑意,刚起床时的妹妹总是迷迷糊糊的,甚是可爱。 他伸手将章静姝扶起,又将小月早已叠好放在床边的衣裳拿来,一一给她穿上。 章静姝靠在他身上乖得很,让抬手就抬手,让低头就低头,像个水晶做成的娃娃,等鞋袜也穿好,章晔也不放她下地,就手把她抱到梳妆台坐下。 然后,他才扬声叫小月进来。 小月听到房内的动静,就知道小姐醒了,已经端了热水在外等着,此时听到章晔叫人,立刻就进来伺候章静姝洗漱梳妆。 章晔就坐在桌旁看书,等她收拾好再一起用早饭。 章静姝头发差不多快梳好的时候,林风儿端了一个大托盘进来,一一取出来在桌上摆好。 章静姝梳好头发走过来,在章晔身边坐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他们的早饭。 今日的主食是小米粥,桌子中间摆着一盘青色的团子,围成一圈,盘子中央放着一个小碟子,里面应该是蘸酱,旁边是一盘金黄的煎饼,另放了一大盘饺子,看着倒没什么特别。 林风儿在厨房时问过了,此时介绍道:“中间这盘叫做虾酱菜团,旁边两道,一个叫做海蛎煎,另一个是鲅鱼馅饺子,据说都是本地特色,趁热吃最好吃。” 章静姝和章晔三道都尝了尝,总体吃下来,也大致明白了此地的食物主打的就是一个鲜,不管是虾酱菜团,还是其他两道,吃着都鲜美可口。 “这海蛎煎看着平平无奇,甚至觉得烙得不太平整,吃起来却不错,鲜嫩味美。”章静姝不由道。 章晔闻言,又给她夹了一些放在碟子里,“这个趁热吃方才好吃,你多吃些。” 怕她单吃这些会腻,又盛了一碗小米粥放到她面前,章静姝见了,忙道:“哥哥,你也快吃,待会儿这些凉了。” 章晔见她胃口不错,这才开始认真吃饭。 第61章 惊世骇俗 用完早饭,章静姝就迫不及待地拉着章晔往外走,原因很简单,昨天她的海鲜小画像还未画完呢,今天要接着完成这本小画册。 吴叔早已套好马车等在门口,见他们出来,就说道:“店里的小厮给我们指了个方向,说是那边的沙滩更干净,看海的视角也更好些,我们今日要不要去那儿?” 章静姝当然同意。 今日许是知道了确切方向,吴叔赶车的速度也提高了,又平稳又快,不过大半个时辰,就来到了小厮说的地方。 二人下车一看,就知道为何那人会推荐此处了。 这里海岸线又长又直,两边没有什么障碍物遮挡,沙滩也是一大片,干净洁白,海水时不时地涌上沙滩边缘,又调皮地退去。 远处,几只海鸟在海上盘旋着,时而矗立海面,时而飞上天空。 两人慢慢走到海边,又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再次看到大海,心中的震撼却丝毫不减。 今日晴空万里,从此处看去,真正是海天一色,这蓝里还透着些绿,煞是美丽。 章静姝痴痴看着海,完全没有发现章晔的眼睛已经离开了大海,此刻正定在她的身上,仿佛她比面前的海洋更加值得看似的。 章晔退了一步,走到她身后,双臂环过她的腰,从背后轻轻抱住了她。 章静姝突然回过神,转头看看哥哥,身体往后靠了些,将双手搭在他的手上,情不自禁地说道:“哥哥,以后不管到哪里,你都会陪着我,对吗?” 章晔不假思索地答:“当然,无论你去哪里,我都会跟你在一起。” 其实盯着无边无际的大海看久了,章静姝在刚刚的某一瞬间,毫无来由地生出了一种孤独感。 这让她不由自主地觉得身上有些发冷,似乎大海有什么魔力,将她的心神都给摄住了。 直到章晔抱住她,她才从那种虚无的状态中骤然解脱了出来,感受到了一阵安心。 或许冥冥之中真的有着定数,他们似乎是相伴而生的一般。 从她记事起,章晔就迅速成为了她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且一直扮演着无微不至的保护者角色,几乎成了她的一道贴身盾牌。 一直到如今,虽然她长大了许多,但是每当她小心翼翼地探索世界时,她仍需要他,只要章晔在她身后,她就无所畏惧。 而章晔更是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或许是章静姝第一次喊出哥哥开始,也或许是她每天黏在他身后开始,或许更早...... 总之,只有章静姝在他的视线内,或者说在他的保护范围内,他才是稳定的,坚实的。 章静姝以一种令人惊讶的速度和强硬进入了他的生命中,那么,她就不能在没有得到允许的情况下退场。 今天出门的时候,小月将全套的画具都装上了车,章晔将画板搬下来在沙滩上摆好,章静姝就准备开始今日份的作画。 她原本是打算先将小画册完成,但此刻却突然改了主意,她急切地想把刚刚的情景画下来。 章晔看今天的阳光有些烈,就回马车里取了一顶帷帽,回来给章静姝戴上。 “哥哥,你也戴一顶帽子吧,书上说海边的日头可毒辣呢!”章静姝微微昂起头,方便章晔系带子,又关切地道。 章晔颇不以为然,但看妹妹一直盯着她,只得又回马车给自己也戴上一顶帽子。 章静姝这才满意,转头看向了画板。 见状,章晔便拿起了她的小画册,帮她继续将生僻的海中小生物画完,他的画技虽不及章静姝,但是简单地画些小东西还是绰绰有余。 章静姝余光看到他的动作,不禁抿嘴微笑了一下。 二人各画各的,不知不觉间,两个时辰悄然过去,太阳默默地升到了正当空,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章晔画得差不多了,抬起头看了一眼章静姝,她今日画的明显是个大幅,此时才刚刚描完轮廓,想要画完恐怕不是一日之功。 他走到章静姝身边,“时间不早了,我们先去吃午饭,回来再画好吗?” 章静姝听了他的话,这才发觉已到中午,她全然没有感觉到累和饿,不过想来哥哥和吴叔应该都饿了,就答道:“好。” 章晔不打算回客栈,这附近应该就有小村落,只要有人家,应该不愁没有饭吃。 他们上了马车,就让吴叔顺着小路慢慢行,留意着途中有没有人家。 果然,没多久,就发现前方出现了几处人家,马车驶近了,吴叔发现这应该是个小村落,只是房子不像城里建得那么密,那么规整,而是错落分布在这片临海的土地上。 奇怪的是,这些人家看起来分明是有人居住的,他下车上前敲门,房子里却都没有人回应。 一户不回应,还可以说是有的人害怕生人,或者是正好有事外出了,可是连续敲了几户,都没有回应,这就有些不寻常了。 他只能驾着马车继续往前走,差不多走到村落中央的位置,终于看到了人,而且还不少,他们围着一张非常大的桌子坐着。 原来这个小村落比较特别,村民们是聚在一处吃饭的。 章静姝不由凑到章晔身边,低声道:“哥哥,此处挺有意思,有些像远古时代,各个部落都一起打猎,然后聚在一处吃饭,看着倒热闹得紧。” 章晔也低声回:“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都不一样,或许此地有什么渊源,因此才养成这个习惯。” 马车行至村落中央,吴叔先行下车,上前说明了来意,“我们从外地来,路过贵宝地,敢问方便售与我们一些食物吗?” 坐在中间的老妇人看起来很是慈和,当即表示:“当然可以,欢迎你们加入一起吃。” 吴叔这才走回马车,请章晔二人下车。 村民们或许不常见来他们这里的外地人,都兴致勃勃地盯着车门看,想看看车上到底还有什么人。 当见到章晔跳下车,坐在桌边的姑娘和妇人们顿时沸腾了,不过她们可能怕把人吓跑,都压着声音交头接耳,没有直接喊出声来。 等章晔将章静姝抱下来,她们的兴奋也仍未停止,直勾勾地看着几人走近。 三人走到近前,先是跟坐在中央,明显辈分最大的老妇人打过招呼。 老妇人满头白发,但精神确实难得的好,热情地请他们坐下,还让他们不要客气。 他们一落座,就有两个少女端着刚盛好的饭菜过来,放在他们面前,周围众人面前放的也是同样的餐盘,盘子里装的食物也大致相同。 只是可能考虑到他们是客人,因此分量稍稍多些。 三人连忙道谢,这两名少女却并不离开,仍是站在他们身边,更确切地说,是站在章晔身边。 不仅不离开,两名少女的脸还泛着薄红,不时眉来眼去,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章晔以为他们是在等着报酬,想着这也正常,就取了两锭银子递给她们,口中还道:“多谢二位。” 谁知她们都不接,这下章晔就有些疑惑了,既然不是为了报酬,那为何站在此处不动呢? 不管怎样,他还是将银子留在了桌上,然后重新看向身后的两名少女,等着他们开口。 一旁的吴叔毕竟年纪大些,隐约看出了些不对,可是这里人这么多,都盯着他们,他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啊。 这时,两名少女见章晔如此耐得住性子,一直不开口发问,终于忍不住说道:“公子,您觉得我们二人如何?” 章晔听了这话,又看到她们略微含羞的眼睛,终于明白了过来,连忙答道:“在下已经婚配。” 原以为如此回答,她们应当明白意思,哪知这儿的人不按常理出牌。 其中身量高些的少女接着道:“成婚了也无碍的,我们并不要求明媒正娶,公子要是看我们二人还成,我二人愿伺候公子左右。” 这话一出,纵是见多识广的吴叔,都目瞪口呆,愣在原地。 章静姝更是瞪圆了一双杏眼,惊讶地看着她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纵使再大胆的女子,也说不出这种话来吧? 痴情的女子,不说话本子上有不少,就是现实中,古往今来也同样不知出了多少,但是,即使是这些被爱情蒙蔽了双眼的女子,只要是真的爱上一个人,哪有不想与之成婚的呢? 纵是那些门不当,户不对的,不求正娶,也总会求个侧室的位置,她第一次听到如此洒脱的发言。 章晔当场起身,拱手道:“请二位姑娘莫要拿在下开玩笑。” 两位少女见他神情严肃,态度也十分郑重,不禁没了主意,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坐在中央的老妇人。 第62章 落荒而逃 老妇人之前一直看着他们,没有开口说话,此时见几人僵持起来,这才开口道:“公子莫慌,我们这里的习俗如此,只管当下快活,我们的女儿都是坦率直接的,不像你们那么多规矩。” 言语间对那一套礼仪规矩很是不屑。 章晔仍旧依礼回道:“我已有真心所爱之人,看来是要辜负众位的好意了,告辞!” 语毕,就将章静姝拉起来往外走。 他一动,身边的村民,特别是坐得离他最近的妇人们连忙伸手,想要拉住他,老妇人也高声道:“慢着!” 章晔全然不理,揽住章静姝的腰施展起轻功,瞬间便摆脱周围的手,向马车飞去。 吴叔一见这情况,趁暂时无人留意他,赶紧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撒开腿就往马车狂奔,生怕慢了一步,就会被这些张牙舞爪的妇人拉住。 一时间,坐着的村民全站了起来,连那年纪最大的老妇人也颤颤巍巍地起身。 反应快的村民跟在吴叔的身后猛追,他们想得很清楚:只要留下一个,不愁另外那个不回来。 这短短一段路,真是险象环生,吴叔脸都憋红了,从没有想到居然会因为这种原因逃命,这个世界是不是疯了? 居然有人想抢他们少爷! 又深恨自己来时出于礼貌,将马车停得那么远。 幸好章晔速度快,上车将妹妹放下,立刻赶了马车过来接应吴叔,吴叔拉着章晔伸出的一只手,使出了平日绝没有的力气,火速跳上马车。 他一上车,章晔就催马快行,那些疯狂的村民仍然不依不饶地追出一段路,其中甚至还有不少妇人和姑娘,眼看实在追不上了,他们才愤愤不平地停住脚步。 他们行出挺远,甚至还能隐约听到身后传来的叫喊声。 直到成功甩开他们,吴叔仍旧坐在车椽上气喘吁吁,显然是刚刚运动太过激烈,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过来。 等到吴叔恢复正常,马上接过了马鞭,章晔这才回到车厢。 马车里,章静姝似笑非笑地看着章晔走进来,她用一只白嫩纤细的手托着下巴,调侃道:“哥哥,美色误人啊。” 说完,还“啧啧”了两声。 章晔满脸无语地望着她,走上前,轻轻敲了一记她的额头,“调皮。” 章静姝这次可不认了,“本来就是事实,哥哥,怎么反倒说我调皮?你这不是倒打一耙么?” 章晔无言以对,只好用唇封住了她灵活的小嘴。 一吻结束,章静姝总算不再纠结之前的问题,而是认真说道:“哥哥,现在竟还有这样的村落,真是令人吃惊。” 经过刚刚那一遭,章晔也不免心有余悸。 若比武力,他自信对付那些人不成问题,但问题是,其中大部分人都是老弱妇孺,他不好下重手,加上他又带着两个人,万一吴叔被他们扣下了,也很是麻烦。 章静姝托着下巴,想了想,又补充道:“看来日后我们到陌生的地方还是需要谨慎些,各地风俗都不一样,若是再遇到今天的状况,就不好了。” 章晔颔首同意。 看到章静姝还是一副略带忧虑的神情,摸了摸她的头,安慰道:“别担心,以后若是再遇到这种情况,我们提前避开些。” 章静姝听到“再遇到这种情况”,不禁摇头晃脑地叹了一声:“唉,男色惑人啊!” 语气中明晃晃的揶揄。 章晔的脸果不其然又僵住了,露出了跟之前一模一样的无语。 章静姝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趴在小桌上笑得身体都在颤抖。 章晔只好转移话题,“我们回临海镇去吧,刚刚都没有吃东西,也该回去吃午饭了。” 刚才那种情况,三个人谁也不敢碰他们的食物,因此,现在都还饿着肚子。 章静姝笑够了,坐起身擦擦眼角的泪,赞同道:“嗯,确实有些饿了。” “下午还回来继续画画吗?” “不了,这里离那村子有些近,还是明天另找地方画吧。” 章晔心下也略松了一口气。 若是章静姝仍想在上午的沙滩继续将画作完,他就要另做打算了。比如明日再来时,只他们二人自己来,这样即使不巧被那些人发现,他也可以马上护着她逃走。 章晔对前方扬声道:“吴叔,我们回镇里去。” 吴叔在外应了一声,知道这是准备回镇上去吃饭了,就径自赶着马车沿着上午的来路回去。 回到镇子后,众人也不急着回客栈,就在镇上的主街找了一家食肆。 这家食肆虽然规模并不甚大,但看上去十分干净整洁,此时又已过饭点,店里空得很。 小二见几人进店,十分机灵地将他们带到了窗边视野最好的位置,又将本就很干净的桌面板凳重新擦了擦,这才请他们入座。 章晔照例让小二上他们的拿手好菜来,最好快些。 小二会意去了。 不一会儿,就先给他们上了茶水和点心,此地的点心也别具特色,并不是其他地方常见的瓜子或者小糕点,而是上了一碟干炸小黄鱼。 这小黄鱼外酥里嫩,配着茶水吃倒也不腻,章静姝夹了一条慢慢吃着,等他们的主菜。 小二果然领会到了“快些”的含义,陆续给他们端来几道菜,每端一道,还周到地报上菜名。 “葱烧海参。” “红烧鲍鱼。” “炸海蟹。” “白灼大虾。” “干贝蔬菜汤。” 最后给他们盛了一大盆米饭过来。 吃过客栈的两顿饭之后,章静姝见到这一桌海鲜已不觉得讶异了,此地居民简直是将海鲜开发出了无数种吃法。 她甚至在心中默默地想:不知要在此地住上多久,才能将各色海鲜吃个遍。 倒是第三道菜名引起了她的兴趣,“哥哥,原来它叫做海蟹。”章静姝指着桌上的一道菜对章晔说道。 说完,还饶有兴致地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画册,找到这种生物,在上方写上了“海蟹”二字。 小二看到这本画册,眼中俱是新奇,不由说道:“这画得可真像。” 章静姝听了,正想让小二帮她辨认一下其他的海鲜,章晔却及时拉住了她。 “先吃饭,待会儿凉了可就不好吃了。” 章静姝想想也是,反正小二也不会跑,吃完了再问也是一样,就对小二微笑了一下,低下头先吃饭了。 这一笑几乎晃花了小二的眼,他迷迷瞪瞪地转过身,凭着惯性走了回去。 章晔已经夹了些鲍鱼、海参放在她的碟子里,手上正在剥着一只大虾,去了壳之后也放进她面前的碟子。 海参和鲍鱼他们其实在家也吃过的,不过都是干货,家中常用来炖汤,这还是第一次吃到新鲜的。 新鲜的海参和鲍鱼吃起来肉质细嫩,果然比晒干的更加鲜美,章静姝觉得挺喜欢,马上转头说道:“哥哥,你也快尝尝。” 章晔帮她剥完第三只虾,这才开始吃饭,先吃了她推荐的两道,也是微微点头。 章静姝又夹了一只他刚剥好的大虾放回他的碗里,“哥哥,这个也比虾干鲜嫩。” 章晔也依言吃了,这大虾不仅个头大,还十分新鲜,又是白灼的做法,完全保留了原汁原味,吃起来还能尝到一丝鲜甜,的确不是虾干可比。 等余光中看到她吃饭的速度慢下来,章晔就盛了一碗干贝蔬菜汤放在她的面前。 章静姝其实已经差不多吃饱了,她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汤,还空出手来给章晔夹菜。 章晔的饭量比她大许多,一般她吃饱了,章晔都才吃到一半,这时他们的角色就调换过来了,她也给他夹菜盛汤。 只是他们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那道海蟹,因为确实没见过,也不太确定怎么吃。 小二过来问他们需不需要添茶水,这才发现他们其他菜都吃了,只有炸海蟹丝毫未动,不由疑惑问道:“客官,您不喜欢吃蟹吗?” 说完,陡然想起他们是外地来的客人,刚刚还说过连海蟹都不认得,又补了一句:“如果您嫌拆蟹麻烦,我可以帮您拆好。” 章静姝欣然同意,“那就请你给我们拆一只做示范吧。” 小二被她灵动的双眸看着,差点同手同脚。 他强作镇定地站到桌边,先是将双手擦干净,然后拿了一双干净的筷子,给他们示范如何快速且不伤手地拆蟹,剔蟹肉。 章静姝认真地看着,等小二拆完一只,就拿了一只过来自己试着拆。 章晔也不阻止,任她拆着玩,只是留意着不让她伤到自己。 小二也目不转睛地盯着,生怕她手上的那只蟹不知趣,长得太硬不好拆。 所幸章静姝的动手能力不弱,这只蟹也还比较识趣,因此她顺利地剔下了蟹肉。 放下手中的蟹壳,章静姝眼带笑意地朝章晔看去,章晔也适时地夸了一句:“姝儿真厉害。” 章静姝满意地将装着满满蟹肉的蟹壳放进了他的碟子里,“哥哥,快尝尝好不好吃。” 章晔先夹了一筷喂回她嘴边,她下意识张口吃下,不知是不是自己亲手拆出来的原因,她只觉得这口蟹肉比前面吃的其他菜都更加鲜嫩可口。 章晔吃了之后也说了一声:“不错。” 又看着章静姝问道:“还想吃吗?再拆一只?” 章静姝对这海蟹兴趣正浓,自然点头,这次她看着章晔拆蟹。 小二示范时,章晔全程看得十分仔细,刚刚又看章静姝拆了一遍,因此他上手操作也很是流畅。 他将剔好的蟹肉拿给章静姝,自己开始拆起了下一只。 小二站在一旁看着,觉得这位公子对妹妹可真好,连吃饭都照顾得这么细致,而且看这架势,拆蟹拆得也是越来越娴熟了。 若不是这位公子气质尊贵,他只怕都要担心人会不会来抢自己的饭碗了。 第63章 打鱼 吃完饭,章静姝果然没有忘记那本小画册,她指着上面的图像,对着小二一一询问名字,还十分认真地做着记录。 章晔就让吴叔赶着马车先回去了。 临海镇本来就不大,他们住的客栈又在小镇中心,就算步行过去也不远。 因此,等章静姝问完,他准备与她一起在这镇上随便走走。 走在临海镇的小道上,章静姝不由感叹:“不愧是在海边,这里的空气都仿佛更加湿润些似的。” 章晔也有同感,此处虽然看不见海,但是风里都好像飘散着海的气息,一股若有若无的腥咸味。 逛了没多久,主街就走到了尽头,章静姝不由说道:“这里的房屋也质朴许多,商铺售卖的物品种类似乎也少些。” “此处离大型城镇比较远,主要道路也不怎么平坦,可能很多货物都不好运过来。”章晔毕竟年少就开始接管家中生意,对商业这方面的了解还是比较多的。 他一针见血地道出了此地商业不繁荣的两大原因,一个是位置偏远,一个道路不平。 还有一个原因他没说出来,那就是这个小镇的人数并不是很多,购买力也就相对差些,商人逐利,若是没有利益吸引,只怕不愿意大老远地跑过来。 章静姝自己虽然不经商,但是五花八门的书籍看得不少,听了章晔的话,再联想到本地的情况,也就理解了。 出了主街,看到不少住户家中都晒着渔网、干货,“哥哥,我们好像没有在海边遇到过渔民,不知道他们是何时出海捕鱼的呢。” 章晔猜测道:“我们两次去海边的时间都比较晚,可能正好跟渔民错过了,也有可能我们去的地点不对,回去可以问问人,看看此地打鱼一般去什么地方。” 章静姝立刻接道:“嗯,我们回去就问。” 眼见快走到巷尾,章晔就牵着她转身往回走,他们不紧不慢地散着步,回到客栈也不过才花了两刻钟。 稍晚时候,小二过来问他们晚饭想点些什么菜,林风儿进门请示章晔。 章晔问过章静姝,由于午饭吃得太晚,两人都还不饿,便说道:“你们几个先去吃,晚些再去叫些清淡的宵夜来。” 章静姝因说道:“叫那小二进来,我们正好问几个问题。” 林风儿应了一声,出门喊人去了。 小二进了书房站定,就听一道清凌凌的女声问:“请问此地渔民通常在哪里捕鱼?” 小二一听便知这两位贵客怕是对捕鱼起了兴趣。 他笑着回答:“这也没有一定的,咱们这别的不多,海产可真不少呢!空闲时,家家户户都会去海边捡点海货,一般都是去浅海滩,有时只是为了打打牙祭,也有运气好的时候,收获多些,就可以拿出去卖钱。” 小二说完,见章静姝听得十分认真,显然不是随口问问,可能想亲眼去瞧一瞧。 他接着说道:“若是二位客官想去看看也容易,咱们客栈有专门的人家供新鲜海货,最常来的一个叫做老李头,家就住在附近的小渔村,待会儿我跟掌柜的说一下,明天让小厮领你们去他家,他就能带你们一起去了。” 掌柜一早就跟他们说了,这几位都是贵客,出手大方,让他们好生招待,这但小事想必不成问题。 有经验丰富的渔民带着自然好些,章静姝欣然点头,“那就劳烦你了。” 又让小月拿了些碎银给他。 小二自是连连道谢,对这事更加上心,出门就去找掌柜了。 章晔见章静姝跃跃欲试的样子,不由失笑,走到她身边,轻轻摸了摸她的头,“这下可高兴了?” 章静姝转过来,用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答道:“我们路上虽然见过在河里捕鱼的,但是这海里,还从未见过呢。” 想了想,又补充:“我们这几日吃了不少海鲜,许多都不认识,小画册里也只画了一部分,明天正可以将其余种类的海货一一认过,再带些回来尝尝。” 章晔听她说得认真,点了一下她的小巧挺翘的鼻尖,轻笑道:“没看出来,还是个小馋猫儿。” 章静姝假做担忧的样子,“被发现了,就是只馋猫呢,这可怎么办?” 章晔见她装出一副被抓包后害怕的模样,忍不住嘴角翘了一下。 他一本正经地道:“还是只金贵的小馋猫,一般人家可能养不起,就让我勉为其难地负责到底吧。” 章静姝终于撑不住了,抱着他的腰,将头埋进他怀中“嗤嗤”地笑。 章晔用手轻抚着她的头,等她笑够了,才开口说:“还要接着画吗?” 章静姝回来并没有闲着,而是取出了白天在海边描好轮廓,却未画完的画,准备凭着记忆继续,白天看的景色实在太美,已经深深地印在她的脑海中。 即使不在海边,也不妨碍她继续画下去。 章静姝这才把头重新抬了起来,雪白的小脸已成了充满朝气的淡粉色,两靥生花,一双美目望着章晔,含着不自知的情意。 章晔一直低头看着她,自然没有错过这一眼,他只觉得心跳都快了些许,一股熟悉的悸动袭遍全身。 他低下身子,轻轻地在她颊边深深的梨涡上吻了一下,蜻蜓点水般。 章静姝不由自主地将头抬得高了些,她很喜欢这样的亲吻,柔软亲密,有时仿佛能胜过千言万语。 章晔见她这乖巧的样子,胸口更是满布着柔情,情不自禁地与她耳鬓厮磨,用手托着她的后脑,对着这粉嫩的唇尝不够似的,吻了又吻。 直到听见门外林风儿与小二的交谈声,他们才依依不舍地分开。 章静姝浑身脱力,软软地靠在章晔怀里。 章晔抱着她坐在椅子上,并不准备让别人进来看见她此刻的模样,因此林风儿敲门时,他只扬声道:“什么事?” 林风儿在门外回道:“少爷,小二说他们已经安排好了人,明天带我们过去,只是渔民出海时间比较早,所以我们卯时中就要出发。” 章晔说了声:“好。” “看来明日我们要早起,让他们拿些宵夜过来,我们吃了早些睡?”他低声对章静姝道。 章静姝点了点头。 章晔便扬声让林风儿去取宵夜,二人简单用了些,便洗澡睡下。 第二日一早,章晔按照往日的生物钟醒来,先到院中练了半个多时辰剑,然后才掐着时间回到房中把章静姝叫醒。 他有意让章静姝多睡一会儿,因此他们的早饭就让小月包了,上了马车再吃。 章静姝身体较弱,若是起得早些,起床后的一段时间就会迷迷糊糊的,基本就是小木偶的状态,只会跟着旁边人的指令走,动作还格外慢吞吞。 他们离家后,极少需要早起,所以偶尔出现的几次,在她起床后的小半个时辰里,章晔基本是寸步不离。 因为照她这个状态,如果旁边没有自己人,放出去恐怕都不需要歹人想方设法地骗,只要招招手,她就多半跟着人走了。 他们一行人登上马车时,天才蒙蒙亮。 因今日的安排是去体验采集海货,林风儿和小月一听说,也是兴致勃勃,章晔便将他们二人也带上了。 客栈派的小厮也随他们一同前来,跟吴叔一起坐在车头。 车厢内,章晔揽着章静姝,耐心地喂她吃着海鲜饼,这饼是客栈刚做好的,还热乎着,外脆里嫩,他尝过了,味道还不错。 没一会儿章静姝就摆摆手,“哥哥,我吃饱了。” 章晔知道她这是起早了,没胃口,也不强迫,小月还打包了些小点心,上午饿了还可以再垫一垫。 他端起茶杯,喂她喝了一口茶。 这是小月临上车前泡好的一壶玫瑰花茶,泡得比较淡,清早喝也不容易伤脾胃,此时正好解解油腻。 放下茶杯,他看到章静姝眼睛仍是微微阖着,白净的小脸上却沾了一点油渍,真成了只小花猫了。 章晔不由宠溺地笑了一下,拿起手边的帕子微微沾湿,轻轻将怀中的小花猫打理干净。 章静姝只下意识地嘟了嘟嘴,就又打起了盹。 章晔这才开始吃早饭,吃完还就着这个姿势打了会儿坐。 只听车门外小厮喊了一声:“到了,这就是老李头的家。” 吴叔依言停下。 第64章 老李头 马车停下,入目所见是一间简陋的石屋,屋外用篱笆围出了一个小院子。 一位中年男人正在院内收拾渔网,旁边还跟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小男孩,小女孩看起来约莫八九岁的样子,小男孩更小一些,可能只有五六岁。 中年男人听见马车的声响,又见马车停在院门前,立刻向他们看来,眼里带着疑惑之色,待看到跟着来的客栈伙计,才快步朝马车走来。 这就是小二口中的老李头了。 老李头一走近,就连忙问道:“可是前日送的货物有问题?” 伙计忙答道:“没有,只是客栈来了几位贵客,他们想看看咱们平日是怎么收海货的,掌柜的一想,最有经验的不就是你嘛,就让我带他们来你这边看看。” 老李头听了,紧皱的眉头这才松开,笑道:“这个容易,你放心,我一定招待好他们。” 他们说话的功夫,章晔也带着章静姝下了马车。 老李头见了二人,心中暗道:好出色的一双人物,一看就是大家出身,怪道会对这等平常之事感兴趣。 只怕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有自己逮过一条鱼、一只虾呢! “请你们先到家中坐一会儿,我们马上要去赶海的。”老李头热情地招呼他们,自己走在前头带路。 章静姝不禁重复道:“赶海?” 这个词倒挺新鲜,不知是什么意思。 一旁的伙计听见了,就解释道:“这是我们这边的一种叫法,出去打捞或者采集海里的东西,就叫做赶海。” 章静姝几人这才恍然大悟。 这时院内的两个小孩子也挪到了老李头的身旁,小男孩拉住了他的一侧衣角,怯怯地朝他们看来。 小男孩的肤色非常具有海边特色,黝黑黝黑的,他似乎有些怕生,但又实在掩不住内心的好奇,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时不时地抬起来,偷偷看看他们。 旁边的小女孩年龄稍大些,可能有些害羞,微微低着头站在老李头身边,并不乱看。 老李头边带着他们往家中走,边介绍着:“这是我的孙女和孙子,孙女叫海藻,孙子叫小贝壳。”又让两个孩子喊人。 实在是非常有特色的名字,一听就知道是海边出生的,章静姝面上的小梨涡又若隐若现地跑了出来。 章晔好笑地捏了捏掌中软嫩的小手。 听到两个小孩乖乖地喊了“哥哥”、“姐姐”,又看到他们质朴而略带羞涩的笑容,章静姝下意识地想送他们点小礼物。 他们今日出门的时候不知道会遇到小孩子,所以未曾提前准备,她看了看身上,也没有找到适合送给小孩子的东西。 章晔自然没有错过这一幕,马上使了个眼神,打发林风儿去马车上取些合适的物件来。 林风儿悄悄转身,朝马车跑去。 等他们进屋,老李头又去催老伴给他们倒些热水来喝,章晔忙摆摆手,示意不用麻烦。 可以看出这间屋子的女主人必定十分勤快,因为即使屋内的物品肉眼可见的老旧,但却都收拾得干干净净。 屋子中央摆着一张小小的方桌,长木凳也只有两条,矮矮的。 老李头连声招呼他们坐下,又说:“家里比较简陋,委屈你们了,随便坐。” 主人盛情难却,章晔就带着章静姝坐了一条凳子,小月自觉地站在一旁。 客栈的伙计见状,就带着两个小孩子坐在他们身边。 这时林风儿也取了东西过来,进门就极有眼色地递给了章静姝。 章静姝接过来看了看。 两匹细布,应该是一直放在马车上的行李中的,一匹淡粉色带花纹的,一匹青色的,拿来送给两个小孩子做衣服倒是正好合适。 另有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他们昨天在镇上买的各色糕点。因为章静姝从小喜欢吃这些小点心,所以章晔一向习惯随手买些特色糕点。 特别是离家后,即使他自己抽不出空闲,也会吩咐林风儿或者小月去找。 章静姝将两样东西放在桌上,还细心地把油纸包拆开,推到两个孩子面前,“很高兴认识你们,这是姐姐送给你们的小礼物。” 姐弟两人平日里都没什么机会出去,也甚少有零嘴儿吃,只有偶尔鱼获特别丰富,奶奶才会给他们煮点小鱼小虾吃。 看着桌上精致的糕点,闻着它们散发出的甜香,两人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眼睛都看直了,却不敢动手拿。 老李头提了热水出来,想要给他们倒水喝,看到桌上多出的东西,连忙说:“平白无故的,怎么好要你们的东西呢?快收回去。” 章静姝微笑道:“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只是给小孩子的一些吃食,若是连这都要见外,我们可不好意思继续叨扰了。” 老李头听了这文绉绉的轻声细语,又看她美得不似凡人的一张巴掌小脸上满是真诚,哪里还好意思继续推拒?就连声音大了都怕吓着她,只好连声道谢。 又问两个孩子:“有没有谢谢哥哥和姐姐?” 两个小孩听爷爷发话了,这才齐齐开口道:“谢谢哥哥、姐姐。” 章静姝笑着对他们说:“不用客气,吃吧。” 姐弟二人这才伸手,一人拿了一块离得最近的如意糕。 弟弟一拿到手,就迫不及待地塞进嘴里咬了一口,这糕吃起来又软又糯,中间还夹着黑芝麻馅,他吃得很是香甜。 姐姐拿下来之后却没有吃,而是走到老李头面前,举起来放到他的嘴边,说道:“爷爷先吃。” 老李头黝黑的脸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哎,乖孙女。”然后俯下身,假意张大嘴巴咬了一口,其实只咬了非常小的一角。 他装作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拍拍海藻的肩膀,“爷爷尝过了,果然好吃,海藻自己也吃。” 弟弟见了,连忙也滑下凳子,拿着啃了一半的如意糕举到爷爷身前,奶声奶气道:“爷爷,吃。” 老李头自然也依样忽悠一番。 姐弟俩又一溜烟向隔壁跑去,多半是投喂奶奶去了。 小月不禁感叹:“他们真是太乖了,这么小,就知道要孝敬长辈,有好吃的也不忘先给爷爷奶奶。” 林风儿也是连连点头,这家人虽然不富裕,但家庭氛围却是极好,生活在这样的家里,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闲话间,老李头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拿起木桶、网袋等物,对屋内众人道:“差不多退潮了,我们这就去吧。” 众人纷纷起身。 不但章静姝等人立刻一脸雀跃地跟在老李头身后,两个小孩子也不落人后,马上欢快地跑出去拎起了自己的装备——小网兜。 两位小朋友对此娴熟得很,看来这对于他们来说就是日常娱乐活动。 据老李头说要去的海滩离此处不远,但章晔还是坚持邀请他们一同乘坐马车。 一则,他们的马车很大,完全可以容纳祖孙三人;二则,既然要去同一处,总不好人家在前面走,他们乘着马车跟在后面;三则,今日去的人这么多,必定收获颇丰,回程时将鱼获放在马车上,又方便,又省力。 海藻和小贝壳听了章晔的邀请,都巴巴地望着爷爷,眼里的期待令人难以忽视,他们长这么大,还没有坐过马车呢! 况且这两位神仙似的哥哥姐姐,才第一次见面,就请他们吃好吃的糕点,肯定是大好人。 而且小姑娘看得清清楚楚,桌上还放着两匹布,看起来就跟他们身上穿的不一样,若是做成衣服,不知道多好看呢。 她和弟弟身上的衣服都是灰扑扑的,有些地方还破了口子,虽然奶奶的手很巧,破的地方都补起来了,但洗的次数太多,还是免不了磨损。 爷爷和奶奶就更是如此了,海藻从没见过他们给自己做衣服,这次一定要让奶奶给全家人都做。 老李头也是个利落的性子,见人家诚心相邀,孙儿们又巴巴地看着,便带着海藻和小贝壳上了马车。 两个孩子上了马车,规规矩矩地挨着爷爷坐下,又甜甜地向章晔两人道谢。 章静姝想着他们刚吃完糕点,又让小月给他们倒点茶喝。 老李头却没待在车厢里,安顿两个孩子坐下,就起身去了车外,准备给吴叔指路。 第65章 赶海 他们要去的地方果然不远,马车行了不过一刻钟就到了。 平日里,小贝壳跟姐姐、爷爷从家过来,要走可久了,没想到坐马车这么快,他还没跟这精致的马车亲近够呢,马车就停下了。 一时之间,他竟希望这片沙滩再远些才好。 老李头当先下车,见两个孩子出来,就将他们一一抱了下来。 章静姝走出车厢,目光马上被眼前的沙滩吸引了,甚至没有注意到章晔朝她伸出的手。 只见临海的沙滩上,有一片用大块的石头堆叠起来形成的半圆形围堰,围堰内的沙滩上有着为数不少的海产,这海产数量比他们前几日看到的要多太多了。 根本不需要刻意去找,只要进了眼前这片区域,随处都是,所以这浅滩上已经有着零星的几个人,他们应该也是附近的村民,正拿着各自的容器在捡海产。 章晔见她看着沙滩发起呆来,无奈地摇了摇头,直接掐着她的腰把人抱了下来。 章静姝才回过神,人已经站在了地上,她下意识地“嗯?”了一声。 章晔好笑地轻拍了拍她的脑袋,跟着重复了一句:“嗯?” 语中的戏谑不言而喻。 章静姝的脸不禁有些红了,她一向容易被外界的各种事物吸引,因此时常会被章晔抓住心不在焉,然后被他打趣。 她只能努力转移话题,“哥哥,你看这里的海滩,跟其他地方很不一样。” 章晔刚刚出来时也发现了,这里比别处多了一道围堰,且这围堰的形状过于规整,明显不是自然形成,倒像是人力所致。 “这围堰应当是人力堆成,如此大的规模,只怕不是一人之力所能做到。” 老李头听了这话,赞同地点了点头,“公子猜得不错,这可不是一个人能做成的,它已经在这很多年啦,年岁比我还要大些,是我们村里上一辈的老人们年轻的时候堆起来的,那么多人一起,也花了许久才堆成呢。” 章晔不由追问:“为何要在海边堆这么一座围堰呢?” 章静姝也好奇:“这里这么多鱼虾,是不是与这围堰有关?” 老李头赞赏地看了章静姝一眼:“这位小姐眼真利!没错,这围堰正是用来捕鱼虾等的,涨潮时,海水会漫过围堰,退潮之后,很多的鱼虾等物就会被拦在围堰里,这样,我们不用出海,也可以收获海产。” 不知为何,老李头说到“出海”二字时,声音似乎含着一丝悲伤和感慨。 章静姝二人却未发现,他们的目光更多地聚集在这片沙滩和围堰上,看着围堰里的众多海鲜,不得不感叹先人的智慧。 若不是对于大海有着深入的观察和了解,便不可能想出这么个绝妙的法子。 对于他们两个初到海边的人来说,涨潮和退潮还只是两个人们口中的名词,他们截至今日,还未亲眼见到大规模的涨潮和退潮。 不过顾名思义,大致也能理解这两个词的意思。 只怕就连大海也没有想到,这两种平常的自然现象会被人们用来捕鱼虾,人类的聪颖,可见一斑。 海藻和小贝壳欢快地跟着爷爷向前奔去,一人拎着一个小网兜,开始了他们今日份的“劳动”。 沙滩上最常见的就是大海螺、大对虾等物,偶尔在石块底下找一找,还能找到螃蟹和海参,对于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最便利的寻宝游戏。 一会儿是小贝壳的兴奋大喊:“姐姐,看,我找到了大螃蟹,好几只呢!” 一会儿又是海藻难抑激动:“我这里有八爪鱼,好大!” 眼看着两个孩子的网兜逐渐开始充盈,章静姝终于忍不住了,拉着章晔的手,“哥哥,我们也去。” 章晔却没让她拉动,他稳稳地站着,吩咐小月:“拿帽子和手套出来。” 小月马上取来二人的帽子和手套,这手套是鹿皮做的,既防水,又能防止他们的手被抓伤。 章晔亲自给章静姝把帷帽戴好,又拉过她的手,将手套戴上,上下打量一番,觉得没什么遗漏了,这才勉强满意。 他又接过小月手中的另一副手套,利落地自己戴上。 章静姝则同时拿过他的帽子,想要给他戴上,章晔留意到,马上配合地低下了身子,章静姝帮他把帽子戴好,端详一番,又伸手正了正。 章晔全程都乖乖弯着腰,待她点头,才直起身来。 老李头准备得十分稳妥,出发时应该就考虑到了他们,特意为他们几个多带了几个网兜,方便他们自己上手尝试。 章晔让林风儿和小月自由活动,便一手牵着章静姝,一手拎着网兜向前方的沙滩走去。 待走到一个没人的区域,他们便开始了自己的寻宝之旅。 对于章静姝来说,这不仅是在捡海产,也是在帮她复习近日刚学到的海产知识。 不一会儿,她就发现此处真是应有尽有,而且几乎全都是活的,有的还在蠕动。 她小画册上有的,他们已经知道名字的海产,这里全部都出现了,甚至还出现了一些她的小画册上没有的,她着意记下了这几种海产的样子,准备到时再问问它们的名字。 光是海螺,她就摸到了好几种不一样的,有大有小,花纹也不尽相同。 至于大虾,更是抓了许多,她抓的时候,这些虾还在动呢! 就他们这几日的进食经验来说,海边的大虾不管怎么做,都非常好吃,味道鲜甜,口感紧实滑嫩,看到了就忍不住往网兜里装。 有两种海鲜,她却不太敢下手,一种是螃蟹,一种是八爪鱼。 她是在一个半大的石块边上,偶然发现石块底部似乎有泡泡浮上来,好奇之下,搬开石块看了看。 这一看不得了,石块上赫然有好几只个头不小的八爪鱼吸附着,她看了只觉得真不愧八爪鱼这个名字。 乍一看去,只注意到那几条长长的腿了,腿上还遍布着密密麻麻的小圆盘,略微有些吓人。 她蹲在一旁,既觉得好奇,又迟迟不敢上手抓。 章晔看得有趣,默默在一旁看着她,也不出声,直到她纠结够了,转过头来,他才赶紧敛下笑意。 “哥哥,你敢抓它吗?”章静姝求助道。 章晔轻轻松松地拽着八爪鱼的头,一只只地拽下来扔进网兜。 他并不觉得这玩意儿有什么可怕,而且他戴着手套,也感觉不到恶心,抓完了也不觉得有什么成就感。 反倒是抓完这几只鱼之后,章静姝那佩服的眼神不经意间取悦了他。 再说螃蟹,其实一开始她并没有注意到,因为螃蟹喜欢待在石缝里,不是特别明显,但是海边的螃蟹实在太大了,只要出现在周围,就令人难以忽视。 没走多久,他们就发现了两只大个的面包蟹,红褐色的蟹壳,蜷缩在石缝中间。 想到之前在餐桌上亲手拆过的螃蟹,她就想起了螃蟹身体底下那些尖锐的钳子,若是被夹上一下,即使戴着手套,恐怕也够受的。 章静姝看了会儿,过完眼瘾就打算走了,她并不准备抓它们。 章晔见她欲走,问道:“不要它们吗?” 章静姝摇摇头,正待解释原因,就见海藻和小贝壳正巧也走到了他们身边。 小贝壳走近之后,一眼就看见了那两只个头贼大的面包蟹,却见新认识的哥哥和姐姐迟迟不抓它们。 他不禁发出了同样的疑问:“姐姐,你不爱吃面包蟹吗?它可好吃了,蟹黄很多的!” 章静姝对小朋友诚实道:“它的钳子很锋利,你不怕被夹伤手吗?” 小贝壳和海藻一听这话,不由都笑了起来,抢着答:“爷爷教过我们怎么抓,你看。” 两人现场做起了示范。 海藻单手抓住蟹壳的两侧,轻轻巧巧地拿起来一只,还跟他们讲解了一下抓的部位和手法,接着十分懂事地将这只蟹放进了章晔身边的网兜里。 小贝壳手要小上许多,单手抓不住这么大的蟹壳,但他也有自己的法子。 只见他两手齐上,一手抓住蟹的一只后腿,直接将整只蟹倒提了起来,不管这蟹如何挣扎,也够不着小贝壳的手。 两位小朋友的动作又娴熟又利落,章静姝非常给面子地竖起了大拇指,“你们真厉害!” 海藻和小贝壳本来觉得抓海鲜很稀松平常,村里哪个小孩不会呢?这时见章静姝这样夸奖他们,都不好意思起来,小脸憋得通红,显然很是自豪。 第66章 生蚝 两位小朋友迅速跟他们熟悉了起来,帮他们抓完蟹也并不离开,就跟在他们身边,一边抓着各种海鲜,一边跟他们介绍分别应该怎么抓。 别看海藻和小贝壳年纪小,但他们从小生活在海边,论对大海和海产的了解,比章静姝二人要强多了。 偶尔碰到不那么常见的生蚝、扇贝、海参和鲍鱼等,他们也会指给章静姝二人看,还会非常贴心地留下几只给他们抓。 特别是找到生蚝时,小贝壳的眼睛都亮了,兴高采烈地对他们说:“这是生蚝,可以直接生吃的,味道可鲜了。” 说着,他就从自己随身带的小布袋里掏出一把小石刀,熟练地撬开两只,一只递给章静姝,另一只递给了章晔,然后期待地看着他们。 小脸上明晃晃的是渴望认同的神情,就像小朋友跟小伙伴分享小零嘴儿。 章静姝和章晔对视一眼,眸中都有着相同的笑意,小贝壳这是把他们当成了自己的小伙伴了。 但是二人一时之间还真不知该如何下口,毕竟他们从未吃过这种生食。 海藻心细些,她见两人似乎有些为难,又想到章家哥哥和姐姐连螃蟹都不会抓,应该也没有生吃过海鲜,可能不知道怎么吃。 她从弟弟手中拿过小石刀,又撬开两只生蚝,递过一只给弟弟,“小贝壳,快吃。” 被姐姐一打岔,小贝壳果然将视线从章静姝二人身上移开了,接过生蚝就放到嘴边,张嘴一吸,就将整只肥嫩的生蚝吸进了嘴里,几乎都不用怎么嚼,就咽了下去。 章静姝看小贝壳和海藻吃完,都是一副享受的表情,也半信半疑地照样吃了一只。 一入口,生蚝肥美滑嫩的口感就直冲她的味蕾,吃完就剩一个感觉——鲜。 章晔同样吃了一只,也终于能理解渔民为何会将它当作小零嘴儿,但他们尝过就算了,他并不让章静姝多吃。 他对章静姝柔声道:“他们从小生活在海边,吃习惯了可能无妨,你的肠胃比较弱,生食还是少吃些。” 章静姝面上似乎有些不舍。 她倒不是真觉得味道特别好,非吃不可,只是出于对新鲜东西的好奇,觉得还没有尽兴。 “若是喜欢,我们带些回去,做熟了再吃。”章晔安慰道。 小贝壳听了,马上接道:“姐姐,生蚝做熟了也很好吃,奶奶会做蒸生蚝,而且还可以烤着吃呢!” 小贝壳边说,边把自己给馋得不行,看那憧憬的小模样,若不是刚刚已经吃了几只过足了瘾,只怕都要流口水了。 章静姝不由笑了起来,“好,我们回去再试试别的吃法。” 想到今日就能吃到自己亲手抓的海鲜,章静姝不由有些兴奋,更加积极地跟着两个小朋友继续寻宝。 如果没有他们带着,章静姝还真不知道许多贝壳类生物也能吃,而且听他们描述,似乎还十分美味。 她指着鲍鱼对章晔道:“哥哥,这种鱼我们前几日吃过的,没想到它原本长得是这个样子。” 他们见过的鲍鱼是店家已经处理好,并且改刀烹饪过的,乍一看这鱼,还真没有联想起来,幸好有海藻在一旁介绍。 章晔记得她还挺爱吃,就接道:“那我们多找一些,带回去让客栈一起做了。” 几人一起说说笑笑的,章静姝又看什么都觉得新奇,还饶有兴致地学会了不少海鲜的采集方法,丝毫不觉得累,也没有感觉到时间在飞快地流逝。 一晃就到中午了,他们身边已经有人陆陆续续离开沙滩,踏上了回家的道路,几人这才惊觉他们已经在这里待了整整一上午。 小贝壳和海藻的两个小网兜装得满满当当,章晔手中的大网兜都快装不下了。 因为一直在沙滩上拖着小网兜走,还有章晔时不时地帮他搭把手,小贝壳竟然没觉得太重。 看到他们一上午的丰盛成果,小贝壳和海藻不禁满脸喜色,以前他们两个人跟着爷爷来,可抓不了这么多,因为他们的力气不够,即使勉强抓了也带不回家。 今天就不需要愁了,因为他们可以坐马车回家。 林风儿和小月见他们停下,马上就朝他们走了过来。 他们跟着客栈派来的伙计一起,也收获颇丰,已经先一步将网兜放到了车上。 忙了一上午,虽然不用拿重物,但章静姝也有些累了,刚刚抓的时候全神贯注,一点不觉得累,现在停下才觉得额头都布满了细汗。 章晔摘掉手套,拿出手帕给她擦了擦汗,然后才将她的手套摘下来,一起递给旁边的小月。 又对林风儿吩咐道:“把这几个网兜都拿到车上去。” 林风儿拎起地上的三个网兜回了马车。 海藻和小贝壳原想自己提的,还没来得及开口,网兜就已经被人轻轻松松地拿走了,他们只得跟在林风儿身后跑。 小贝壳看着前面的哥哥提着这么多东西,走得却一点儿也不慢,不禁羡慕道:“这个哥哥力气可真大,我以后长大了,也一定要像他一样。” 海藻见弟弟如此有志气,当即鼓励道:“当然,你以后也一定会长得像他一样高大,力气像他一样大!” 小贝壳一听,重重点头,“嗯!” 他们的嗓门可一点不小,走在前方的林风儿听得一清二楚。 林风儿不料居然被两个小朋友夸奖了,也是哭笑不得,不过也有一点小小的开心,毕竟得到真心的夸赞总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 章晔此时也牵着章静姝走回了马车,他先将妹妹抱上车,让她进车厢里坐着休息一会儿,然后往老李头的方向看了看。 老李头一手拎着一只木桶,另一手提着两个大网兜朝马车走来,海藻和小贝壳早已朝爷爷飞奔过去。 林风儿见状,连忙迎上去,想要帮忙拎一只木桶,老李头原本不肯放手,可林风儿受章晔的风格影响,压根不多说废话,伸手就将木桶夺了过来,接着就转身朝马车走去。 老李头只得带着两个孩子跟上,将东西归置好之后,他将海藻和小贝壳抱上马车,自己仍旧跟吴叔和伙计一处坐在车前。 一上午的时间过去,两个孩子跟章静姝二人熟了,也不怕生,自己走进车厢,熟门熟路地坐在来时的坐榻上。 到家之后,小贝壳以为章静姝和章晔会跟他们一起下车,没想到爷爷把他们俩抱下车之后,章静姝等人都坐着没动。 他奇怪地朝车厢里问道:“姐姐,你不下车吗?” 车帘还未放下,章静姝看着小贝壳答:“我们要回去啦,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 小贝壳不禁有些失落,虽然今天才认识,但他已经有些舍不得这个美丽又温柔的姐姐了。 爷爷已经将他们的东西都拿了下来,但小贝壳和海藻都站在原处,巴巴地看着章静姝,不愿意进屋。 老李头也为难,章静姝和章晔一看就出身非富即贵,他们又没有下车的意思,如果留他们下来,恐怕他们也吃不惯家里的粗茶淡饭。 老李头只能哄着两个孩子,“哥哥姐姐不是说了,下次有机会的话再来看你们吗?你们可要乖乖的,来,快跟他们说再见。” 海藻和小贝壳只好不情不愿地开口:“姐姐,哥哥,再见。” 小贝壳还加了一句,“姐姐,要再来看我们哦,我们还去抓螃蟹。” 章静姝和章晔都应了,吴叔这才催马离开。 直到他们拐了个弯,看不到马车了,小贝壳才依依不舍地跟姐姐一起进了自家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