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门逆女》 第2章 镜花水月 宋羽姿斜躺在卧榻上,看着稚嫩短小的双手发呆。 这是自己小时候的样子…… 右手大拇指根处,有个烫伤留下来的梅花形状疤痕,红红的,还没痊愈。 她记得,这是她十二岁时,被宋府接到云京时,学二姐姐宋卿用蜡烛油在树枝上做梅花时,留下来的烫伤。 她,好像重生了…… 窗外大雪满天飞舞,寒风肆虐。 片片雪花吹落在青石地板上,化成丝丝白点,消失不见。 “三姑娘,头还疼吗?你怎么又把窗户打开了呢?再过一日就要进宫了,切莫着凉了。” 红叶抱着一个妆奁匣子,走进屋内,絮絮叨叨间将窗户又关了起来。 “刚在前厅听夫人讲,入宫以后,咱们姑娘就是宫中贵女了,到时候得宠受封以后,就有吃不完的山珍海味,享不完的荣华富贵,可比咱们在庄子上过得幸福多了。你瞧,夫人还赏了咱姑娘许多头面呢。” 红叶将妆奁匣子擦了又擦,这才往梳妆台前一放。 她在蜀地庄子里忙惯了,闲不住,叮嘱了宋羽姿几句,又出去帮着洒扫丫鬟们,扫院子里的雪去了。 宋羽姿看着桌前陈旧的妆奁匣子,嗤笑了一声。 要不是重来一回,恐怕还会像前世一样傻。 以为父亲自知亏待了她,所以才派人加急将她从蜀地庄子里接来云京,享受这泼天富贵,就连这宋卿弃之不用的妆奁匣子都当成了宝贝似的供着。 宋羽姿和二姐宋卿年龄相仿,相差不过月余。 她的娘亲崔慧茹,在她九岁时因病去世了,父亲宋抒怀第二年就抬了柳芸娘做了继室,并听了柳芸娘的话,将宋羽姿送到了千里之外的蜀地庄子上,当野丫头自生自灭了。 她的继母柳芸娘,是娘亲崔慧茹的表妹,而宋卿则是柳芸娘的亲女儿。 故宋羽姿的容貌说起来,与宋卿也有七八分相似之处。 想必这也是他们敢让她顶了宋卿的名头,进了宫的缘故。 宋抒怀时任工部侍郎,云齐帝是怎样一个人,他最是清楚不过。 期间宋羽姿也有过怀疑,为何这天大的好事能轮到自己。 可若不是亲生父亲也参与其中,她又怎么信以为真。 没想到堂堂宋侍郎,做出为了他的宝贝女儿宋卿,而哄骗另一个弃女宋羽姿,替姐入宫的混账事,真真是将偏心做到了极致。 云齐帝如今已年近五十,痴迷追求长生之道,荒于朝政,淫乱后宫。 前世,宋羽姿刚进宫时,每天都过着战战兢兢,生不如死的日子。 一到晚上她就犹如惊弓之鸟,一丝丝风吹草动,都会吓得她浑身哆嗦,冷汗直冒。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犹记得云齐帝第一次宠幸她时,因为年迈,吃了助情花香,百战不殆,云雨驰骋间,整整抽打折磨了她一整夜,肌肤青紫斑驳,身上污秽不堪。 她想要逃出这令人窒息的皇宫,想要过原来在蜀地庄子上,无拘无束的生活。 然而,后宫女人之间,尔虞我诈,争权夺利,你若是不登高处,必成他人垫脚石。 宋羽姿最终沦为宫斗机械,变成了一个连她自己都唾弃的提线木偶。 她努力钻营,夺取皇后之位,假传圣旨,大开神武门宫门,最后引裴家军杀入太盛宫,改朝换代,史称“妖女之乱”。 她原本以为,这出闹剧已过,就可以繁华落尽,金蝉脱壳,永远自由了。 兜兜转转,逃窜间,被御林军抓回了诏狱,见到了那高高在上的二姐宋卿。 彼时,宋卿已经成了新帝亲册的皇后。 拿着原本属于她的双鱼玉佩,隔着牢门,悠悠地唤了她一声,“羽姿妹妹。” 宋羽姿戴着沉重的镣铐,头发披散,目光呆滞地站在这囹圄之中望着宋卿。 恍惚间,竟以为看见了从前的自己。 宋卿盈盈一笑,命人端上一杯毒酒,对着她说,“双鱼玉佩,一式两份,合则为圆。妹妹,你果真与你娘亲一样愚不可及,明明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却非得追寻那遥不可及的繁华。如此,不如让姐姐来送你一程吧。” 一杯毒酒,一死一生,一门双后。 注:本文借用唐宋官宦小姐的称呼,但觉得娘子,小娘子之类的容易混淆,故而选用了姑娘。 第3章 少女模样 宋羽姿摸着脖间失而复得的双鱼玉佩,顿时思绪万千。 摩挲玉佩间,宋抒怀带着柳芸娘母女二人走了进来。 柳芸娘见宋羽姿脸色不佳,以为她是雪地里摔了一跤后惊吓着了凉。 顺其自然地坐到床边,拉起了她的手,轻轻拍着,笑盈盈道, “咱们羽儿真是出落的水灵啊,瞧着竟比前几年更好看得紧了。这要是进了宫里,能得圣上青睐,指定盛宠不衰,这一生一世的荣华富贵,那是享之不尽用之不完了。” 一丝丝靡靡香甜的脂粉味,直直地往宋羽姿鼻子里窜,她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喷嚏。 眼前容貌姣好的妇人,身着一身淡绿色的翠烟衫,皮肤娇嫩,身量匀称。 一双丹凤吊梢眼妩媚多情,眼波流转,风韵犹存。 如此看来,确实比她经常生病的娘亲要好看上三分,无怪乎把宋抒怀迷得团团转,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算计。 许是宋羽姿沉默了许久,闺房内静默一片,悄无声息。 倒是宋抒怀打破了平静。 他背着手,看着宋羽姿,便想起了刚接她过来时,那一股子横冲直撞的野丫头脾性。 他的原配妻子崔慧茹是那样的温柔可佳,蕙质兰心,顺从乖巧;偏偏生了这般忤逆尊长的女儿,一点也不象话。 宋抒怀看着眼前这个逆女,心生不喜,蹙眉淡漠道,“这也算是羽儿修来的福份,这宫里不比宫外,以后要行事谨慎些,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鲁莽了,若一朝得宠,倒也算得上是个好归宿。” 宋卿双手揉了揉锦帕,站在宋抒怀身旁,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她红着眼圈,抽抽搭搭地啜泣着,“父亲,娘亲,我本不该多嘴的。这本属女儿进宫的机会,如今你们疼惜妹妹,将她接来南亭别院,劝我将机会让给她。” “卿儿也不是个争强好胜的性格,想着这几年妹妹在蜀地乡下独自生活,没能在父母跟前承欢膝下,受了诸多委屈。这才勉强答应了,还望妹妹进宫以后,能够幸福顺遂,尽享荣华……” 瞧这虚伪的一家子,黑白红脸齐上阵,演得好一出大戏,前世愣是把她唬得晕头转向,找不到北。 怪不得宋羽姿上一世天真的以为。 把原本属于姐姐的珍贵进宫机会让与她,就是宋家对她在蜀地庄子上苦难生活的补偿,竟满心欢喜,感激涕零地进了宫。 起初她还十分内疚,觉着占了宋卿的便宜。 进宫之前,还将贴身的玉佩赠与了宋卿。 如今看来,也算是脑子不大清醒,自作孽不可活,为尘俗荣华所蒙蔽,误了自己一生。 想到这,宋羽姿攥紧了手,抬起头,眼圈泛红,一滴泪珠儿滚落下来,泫然欲泣。 “承蒙姐姐这般疼爱,感激不尽。可是父亲,虽然女儿也乐意进宫,但是进宫要求年满十三,貌美色丽,品质上乘,洁白无暇的官家女子方可。且不说我还差一个月才满十三,就我这大拇指上的疤,复选的时候也是过不了的。” “初选时,官府就已经将进宫秀女档案归置了,如果我去了,这中间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发现是顶包的,女儿就会死无葬身之地了,我死到是无所谓,怕触怒圣颜,连累了宋府。”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羽儿没有这个福份,无缘皇家,惟愿姐姐入宫以后,得圣上宠爱,一朝冲天,能提携妹妹一二,也算全了这姐妹情深了。” 说罢,又默默地擦了擦眼角的眼痕,盈盈起身行了礼,将拇指上的伤疤一一展示给他们看。 柳芸娘见宋羽姿大拇指根处真有一处红疤,算盘落了空,心中一惊,再也没有刚才半分喜色。 她脸色苍白地看着宋抒怀,用手拉了拉他的手,焦急地唤了一声,“老爷……” 声音含着几分颤抖。 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上次这个继女回信时,还喜不自胜。 一直感激柳芸娘,说其宅心仁厚,母爱至深,让她拥有机会进宫当娘娘,得到享不完的荣华富贵。 接到云京宋府南亭别院后,这几日还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练习宫廷礼仪,学着后宫雅音,怎么今日出门摔了一跤,回来睡了一阵儿,就突然间改主意了。 宋抒怀心下一沉,圣上追求长生之道,平时不理朝政也就罢了,后宫之事也乌七八糟。 这云齐帝的后宫他早有耳闻,只能用八个字形容,荒淫无道,暴戾恣睢。 进宫的是宋羽姿也就罢了,毕竟就像芸娘所讲,这几年宋羽姿在蜀地乡野间长大,吃得苦头,跪一下,饿几顿,挨点打,说不定将养两日就好了。 若是一直生活在云京,养尊处优,娇生惯养的宋卿入了宫,皮娇肉嫩的,怕是生存下去都难。 两相权衡下,他脸色一凛,用手拍了拍柳芸娘的手安抚了一下。 转眼间又慈眉善目地看着宋羽姿,语重心长地劝诫道,“羽儿,为父这都是为了你好,这件事就不必再议了。官府和宫里那边我都打点好了,无须担心年龄问题,更别说这点不起眼的疤痕了。明日宫里派人来接你,早些休息吧,若有什么短缺的,都与你娘亲讲。” 娘亲? 真是笑话,她的娘亲早就过世了。 云齐帝本就不大管后宫之事,崔皇后又倚重宦官。 宋抒怀早就买通王公公打点好了,难怪不说前世她轻轻松松便顶替上了。 三人又假惺惺地安抚了她一番,这才结伴离开了。 真是十分刺眼的一家人呢。 临走前,宋抒怀言京中歹人出没,为护她的安全,令下人锁上了房门。 而宋羽姿的心门,也永远被锁上了。 她觉着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刺了一下,疼痛间,猛然醍醐灌顶。 什么亲情血缘,原来上一世,她引以为傲的幸福,都只是镜花水月一场空罢了。 第4章 卖主求荣 翌日,大地一片银白,白雪皑皑,如梦如幻,璀璨如钻。 宋羽姿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少女模样,百感交集。 她用手摸了摸娇嫩的脸颊,温温热热,吹弹可破,一双明亮乌黑的眼睛璀璨纯净,眼波流转间真是春含情,水含笑,一幅俏生生的模样。 虽和宋卿有七八分相似,但与宋卿相比,又多了几分妖媚灵动,少了几分端庄木讷。 不论行事,只论长相的话,妖后的称号,名不虚传。 众人皆道,前朝皇后宋羽姿,妖女转世,祸乱宫闱,败坏朝纲,为一代妖后,其罪当诛。 她现在想起这些来,都觉得口中发涩。 明明是云齐帝昏庸无道,百姓疾苦,流离失所,也是裴首辅汲汲营营,引她入局,谋朝篡位。 结果到头来,好像这所有坏的黑暗面,皆与旁人无关,罪名全是她一介女子担下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更何况她不想要这万里江山,仅仅想要一方自由而已。 讽刺的是,这一方自由,还偏偏被至亲给剥夺了。 就亦如现在,小小一间闺房,竟有四方看守。 此刻,门外叮叮当当,响起了开锁的声音。 惜如端了一碗银耳莲子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将碗放在了宋羽姿面前,浅浅唤道,“三姑娘,这是你最爱吃的银耳莲子羹,趁热吃吧。” 她眼眸低垂,肩膀微怂,静静地立在了一旁,低眉恭顺的样子,看起来是要比做事粗心大意的红叶稳重得多。 一直以来都是红叶伺候她饮食,惜如伺候她起居,今日不见红叶,换了惜如来,着实有些奇怪。 “红叶呢?怎么没有瞧见。” 宋羽姿裹了一身玄色狐裘,抿了抿口脂,小巧的嘴巴娇艳欲滴. 一头乌黑的坠马髻簪上了彩珠琏,旁边缀了两朵红宝石做的石榴花,青春袭人,端是靓丽。 玄色狐裘是她一母同胞的长兄宋燃,差人从宣州送来的。 惜如回避了宋羽姿审视的目光,淡淡地回了一句,“夫人说今日三姑娘要进宫,事情多着,便让红叶在前厅忙着呢。三姑娘快趁热喝吧,银耳莲子羹凉了就不好喝了。” “那个粗心大意的丫头能帮什么忙。” 宋羽姿放下了口脂,端起了银耳莲子羹,用勺子随意划拉了两下,见碗里有两粒红彤彤的蜜枣,便搁至一边。 眼前这位主子的每一个动作,对惜如来说,都是冗长的煎熬。 她伸着脖子,又硬着头皮劝了一遍,“三姑娘,这是红叶心疼你一宿没吃东西,一大早就起来熬了。这天儿冷,喝了就暖和了,还有半个时辰,宫里便会来人了。听说进宫参加遴选,可得使不少气力呢。” 宋羽姿通过铜镜镜面打量着顺从地站在她身后的惜如。 身姿苗条,垂直颈间,鹅蛋脸,杏眼乌黑,气质上佳,环佩钗式皆是上乘,只觉得这长相做丫鬟真真是埋没了。 宋羽姿不喜甜腻,所以不吃蜜枣,红叶每次熬银耳莲子羹都不会放。 惜如伺候了她这么久,居然连她的口味喜好都不清楚,看来心思从未在她身上。 心里暗道自己前世真是蠢货,怎么就没有发现惜如这些小心思,怪不得她设计了许久,天衣无缝的逃窜计划以失败告终了。 宋羽姿微抿嘴唇,笑了笑,眼神意味不明。 她抬手便将银耳莲子羹端至惜如面前,温柔道,“我倒是忘了进宫这事儿了,不过我没什么胃口,红叶既然不在,不如这碗就赏给你吃吧。” 有那么一瞬间,惜如看着眼前这张笑颜如花的脸,一股奇怪的寒意从背后涌了上来,她竟从宋羽姿的眼里看到了一丝丝寒意。 转眼,这股毛骨悚然的错觉又消失不见。 宋羽姿细长葱白的手指搅动着羹匙,盛了满满一勺,轻轻吹了吹,递到了惜如的嘴边。 惜如背部紧绷,她看着眼前晶莹玉透的银耳莲子羹,有些战战兢兢,冷汗直冒。 “怎么回事?大雪天的你还热得冒汗呢。” 宋羽姿用手绢给惜如仔细地擦了擦汗珠,又面露微笑盯着惜如,声音清脆欲滴,“别说主子不疼你,把它吃完,一丝一毫都不许剩。” 宋羽姿阴阳怪气的话语,就像一堵无形的墙,落在了惜如身上,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良久,惜如终是熬不住,她以为宋羽姿知道了些什么,脸色苍白地跪了下来,拉着主子的衣角,梨花带雨地哭求道, “姑娘,我错了,我知错了,饶了我吧!都是柳夫人命我做的,只放了些许迷药,说是你吃了就会乖乖听话,到时候宫里来人接我们,咱们就能进宫里享富了。” “闭嘴!哭这么大声,是想把他们都引过来吗?” 宋羽姿踹了惜如一脚,胸口气闷发紧,终是有些灰心丧气。 这个贴身丫鬟,她一直当自家姐妹一样来疼的,吃穿用度从未苛刻过,为何柳芸娘三言两语就把她忽悠的团团转,倒戈相向了呢? 第5章 何人进宫 “还只放些迷药?说吧,她给你许了什么好处,让你做这等卖主求荣,下作之事。” 惜如挨了一脚,跪在地上,总觉得眼前的主子变了,不再像以前那么好糊弄了,脑子一转,小声回禀, “柳夫人说姑娘这次进宫是得了花鸟使①的青睐,点名进宫的。定能平步青云,到时候我们作为你的贴身丫鬟也能享尽荣华富贵。” “就这些?”宋羽姿对惜如这番说辞不太相信,如果只是这一点点,恐怕还不至于让惜如心心念念为了进宫来迷晕主子,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再不说的话,你也不用留在我身边了,我让牙婆过来,把你发卖到烟花巷里去。” 惜如一听要被发卖到烟花巷子里去,抖如筛糠,连忙扑向宋羽姿,抱着她的腿哆嗦道,“姑娘别发卖我。” 她见宋羽姿的态度不像假的,连忙辩驳道,“三姑娘别发卖我,我说,我都说,昨夜我本都睡下了。柳夫人差人唤我过去,又给了我绫罗绸缎,金钗玉佩。还许我若能帮她们让你成功入宫,便想办法把我留在宫外,除去奴籍,嫁一门好亲事。” 得势则聚若蝇蚊,失势则散若鸟兽,甚至卖主求荣者颇多①。惜如这般说辞,岂不是前言不搭后语。 宋羽姿推开惜如,开始重新审视这个打小跟在她眼前伺候的丫鬟,突然觉得好陌生,她语调冰冷, “不是说进宫大家一起享福吗?为何你想要留在宫外?你是觉得我好糊弄吗?抑或是觉得我还念着旧情不会发卖你?此时此刻你竟还不愿如实招来?” 惜如自知说漏了嘴,面如土色,像泄了气的皮球,瘫倒在地,不得不讲出些许实情来, “前些日里,我路过东厢房,看到了柳夫人和一个宫中的老嬷嬷进了屋,我心中好奇偷偷跟了上去,藏在墙角处偷听。听见柳夫人说让老嬷嬷费心尽力看顾点,等三姑娘进宫后,前面三个月的秀女培训稍微严厉些。我本想着立马过来告诉三姑娘的,结果被发现了,柳夫人想打死我。我苦苦哀求,被逼无奈之下,答应替她做事,这才放了我。” 秀女们没有正式的封赏之前,前三个月都是普通的宫女。 每天卯时起,学习写字及读书,随时有宫人考查;午时以后学习女红,刺绣等活计;偶尔还要做些洒扫等杂役活。 最难的是宫里的礼仪和规矩,复杂繁多,行差踏错一步,轻则罚跪挨饿,重则逐出宫去。 正常培训都已经苦不堪言,更别说严厉些了。 真是低估了人性啊,宋羽姿苦笑一声。 上一世的事历历在目,刚入宫时,那些教习嬷嬷们事事为难于她,让她出错挨罚,还诓骗她行事犯忌讳,冲撞了贵妃差点被杖毙。 柳芸娘竟想收买教习嬷嬷害了她,一劳永逸,以免顶替之事东窗事发。 就算她侥幸活了下来,也极有可能因琐事被逐出宫外。 在云朝,被逐出宫后的秀女毁了名声,无人敢娶,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而她前世还傻傻地被蒙在鼓里,汲汲营营,入主中宫,为宋府求来荣华富贵,就连这恶毒的继母都诰命加身。 而他们竟是一条活路都没想过给她留下。 宋羽姿冷汗涔涔,坐在矮凳上,冰冷的指尖扶了扶额头。 她叹了口气,决定先稳住眼前这株东摇西摆的墙头草,以后再来想办法收拾这些假情假意的蛇蝎亲人。 “你以为你听了她们的秘密就会这么简单的放过你?你是我母亲买来的丫鬟,卖身契在谁手里你难道不清楚?等我被迷晕进了宫以后,深宫内院,鞭长莫及,没人护你,到时候你还想嫁个好人家?怕是活着都难。” 或许是觉得郁气难消,宋羽姿竟当着惜如的面埋怨起来,“咱们主仆三人,在偏远疾苦的蜀地庄子上那么多年,但凡这期间宋家有一次派人来过问过我,或许,我都会相信他们是真的待我好,想补偿我……” 可惜没有,一次都没有。 看来上一世,她们主仆三人真是愚蠢至极,对进宫享福之事,深信不疑。 只是这一世,她不愿意再任人摆布了。 宋羽姿昨晚只是生出一丝丝退却之意,柳芸娘就直接撕开了虚伪的面纱。 现在连哄骗都直接省了,用上了下迷药的阴招,妄图迷晕她直接送入宫中,届时进了宫想反悔都来不及了。 这宫不能进,这局必须得破。 只是如今她被严加看管,若要突出重围,只有下狠招,攻心为上了。 惜如听宋羽姿跟她好言好语说着内心话,以为宋羽姿听信了她的说辞,便嘤嘤哭着,跪在地上发誓磕头表着忠心。 “别哭了,哭得我脑瓜子嗡嗡直跳。你去把柳夫人叫来,告诉她,我想通了,临行之前有些体己话要同她讲,让她一个人过来就行。” 注:①花鸟使为皇帝专设官职,一般由太监担任,主要为皇帝巡视天下采择美女 得势则聚若蝇蚊,失势则散若鸟兽,甚至卖主求荣者颇多。(出自《野叟曝言五十九回》) 第6章 吃里扒外 宋羽姿平复了一下心情,转眼间又神色如常。 一次不忠,百次不用。 为了杜绝后患,这惜如怕是不能留了。 前世,娘亲那突如其来的急症,以及宋羽姿临死之前,宋卿对她说的那番话。 抽丝剥茧间,一些事情逐渐清晰明朗起来。 既然你们不仁,就休怪我不义,宋羽姿想出了一招一石三鸟之计。 宋抒怀一早就去上朝了,柳芸娘带着丫鬟婆子们,在前厅忙着装些红封谢礼,以备宫里来接人时,做打赏用。 众人忙碌之时,惜如来报,说是三姑娘想通了,有些话要单独同柳夫人讲。 柳芸娘放下手中的红封,吩咐丫鬟婆子们动作麻利些,高高兴兴地扭着腰肢,去了西厢房。 穿过绵长的回廊,尽头处便是宋羽姿暂时的住处,位于宋府南亭别院风口处西厢房的一间屋子。 这屋子表面上看着宽敞明亮,占尽优势,实则穿堂风过,冷风习习,保暖极差。 柳芸娘才一踏进门,就喜出望外地朝着宋羽姿讨好道, “羽儿想通了便好,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吃穿用度那些的,只要不是市面上采办不到的,为娘定当办到。” 宋羽姿见柳芸娘一身红衣,花枝招展的打扮,一时间竟有些失神。 心里想着,若是待会儿宋卿进了宫,她会不会气得把这衣服绞了去。 柳芸娘家道中落,跑来宋府投奔表姐崔慧茹,一来二去,竟和宋抒怀勾搭起来,崔氏心善,念柳芸娘身世凄苦,便做主让宋抒怀收了做妾室。 犹记得崔氏刚过世时,柳芸娘作为小妾,按礼制是需为主母守丧的。 父亲宋抒怀觉得守丧不吉利,准柳芸娘换下了孝服,让她晚上回去休息。 因为这事,长兄宋燃跟父亲起了争执,说他宠妾灭妻,挨了宋抒怀一巴掌后,一气之下连夜出走,再也没回来。 这些前世的陈旧记忆,像奔腾不息的洪水袭卷而来,逐渐清晰。 那样的福气宋羽姿不想要,这一次,她再也不要被哄骗进宫。 “我还记得,娘亲病重时,柳夫人一直随身侍候汤药,不曾懈怠一日。娘亲私下里,常感念柳夫人情深义重,是以时常向父亲进言,待她西去,除却柳夫人小妾身份,抬做继室。” 柳芸娘不知宋羽姿为何会突然讲起往事来,只当她是临进宫前有些怅然,便呢喃道, “是啊,当初姐姐病重,我日夜不眠,寝食难安,就想着尽心尽力照顾姐姐,盼她尽快好转。奈何造化弄人,姐姐病情一夜之间急转而下,众医难治,终是仙去……” 其言语间甚是难过,几度哽咽,渐渐红了眼圈,任谁看了都会心软几分。 宋羽姿终是看不下这虚伪姿态了,她撑开了窗户,瞧着守在窗前那两个身材魁梧的仆人,心中百味杂陈。 萧萧寒风卷着雪粒子刮了进来,吹得她立马清醒了不少。 倏尔,宋羽姿又将窗户放了下来,嘲讽地笑了笑,“柳夫人哭得可真好,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人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见倒是未必,毕竟没心的人怎么会感恩呢。” 她美眸微转,笑意逐渐消失,“可是,这里就我们两个人,你又哭给谁看呢?不如柳夫人收起这一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吧。我们两开诚布公一点比较好。你那迷魂汤,我娘亲喝得下去,我父亲喝得下去,可我觉得恶心,一口都喝不下去。” 柳芸娘收回了擦着眼泪的锦帕,脸色乍青乍白,心里既震惊,又有些狐疑,她沉住心神,不明所以地看着眼前的小姑娘,总觉得宋羽姿这两日变化太大了。 “羽儿这话所言过重了,不知为娘哪里照顾不周,让你有了嫌隙,不过我一直待你如同亲生女儿,吃穿用度从未克扣,便是卿儿进宫的机会,我都劝她将这千载难逢的机会让给了你……” 未等柳芸娘继续往下说,宋羽姿便不耐烦地打断了她,冷冷抛出一番话来, “我是个粗鄙丫头,在乡野撒泼惯了,享不来福。既然这机会如此难得,你还是留给你的宝贝女儿宋卿吧。若是你要强行送我入宫,也不是不可以,但只会有两种结果……” 宋羽姿顿了顿,看着纤细的指尖,淡漠地继续说道, “一种便是玉石俱焚,我进了宫直接闹大摊牌,宋家满门不得好死,阿猫阿狗都逃不过,更别说你们母女了;不过我很疼惜我这条小命呢,所以按道理我会选择第二种,那就是我进了宫,一朝得势,就会派人查我娘亲的死因,让参与谋害她的所有相关之人不得好死。” 她话音一转,抬眼间,眼神移至柳芸娘脸上,死死盯着她,声音凄怆起来, “或许也不用查,因为始作俑者,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柳芸娘被吓得胸口起伏不定,往后连退了好几步,等她站定时,心已大乱。 此刻,宋抒怀还未回府,再过一会儿宫里就来人了。 宋羽姿说的这些,无论选择哪一种,都是万劫不复之路。 她见宋羽姿定定地瞧着她,眼神阴鸷,状若魔神,心里如有擂鼓在敲,一时之间拿不定主意。 宋羽姿见柳芸娘阵脚已乱,心知时机已到,又添了一把熊熊烈火, “不瞒你说,我来时已经写信给我长兄宋燃,他如今是宣州司理参军。我同他讲父亲、柳夫人待我极好,二姐也马上要进宫了。如果以后被他知道,是我不情不愿替二姐进了宫,你猜他会怎么样?” 随着话音一落,宋羽姿向前跨了几步,将柳芸娘逼得步伐凌乱,节节败退, “柳夫人也大可以就此杀了我,不过这宋府别院,上上下下这么多人,众目睽睽之下,你也难逃一死。若我是你,就乖乖地把宋卿送进宫里去,毕竟当初花鸟使惊鸿一瞥之下,看上的是她宋卿,而不是我!” 宋羽姿声音轰隆,犹如惊雷入耳。 柳芸娘几欲栽倒,一个不留神,碰到了梳妆台下的矮凳,身体摇晃了几下。 她浑身颤抖,脚底发软,有些站不太稳,只得用手扶着矮凳缓缓坐了下去。 六神无主,怔忡之时,久久回不过神来。 此刻,紧闭的窗户外面,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一阵阵嘈杂的脚步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宋卿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忐忑不安道,“娘,王公公来啦,已经在前厅候着了。” 她见柳芸娘额头上沁着一层冷汗,眼神麻木,脸色灰青地坐在矮凳上不说话,赶紧上前拉扯了柳芸娘一下,声音拔高了一些, “娘......还坐着干嘛,王公公来了,快带妹妹过去啊。” 柳芸娘恍如隔世,她抬头深深地恨了宋羽姿一眼,吐了一口浊气。 须臾,像是下定了决心,反扣住身后宋卿的手,紧紧攥着她,拖着她朝着前厅急急走去,“走,跟娘过去接待王公公。” 宋卿就算是再傻,也觉得事情发展有些不太对劲了。 为何不叫宋羽姿过去,而是让她过去。 她哭闹着,试图挣开被柳芸娘捉住的右手,惊恐地吼道,“娘,你在干什么?你拉错人了,是妹妹进宫啊,不是我!” 第7章 一石三鸟 “住口!” 柳芸娘捂住宋卿的嘴巴,乌沉的眼眸,闪过几丝不舍,她摸了摸微隆的肚子,哽咽地说道, “卿儿,委屈你了。可你要是再胡闹,娘和你那未出世的弟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那就送三妹妹去啊!她不是很喜欢宫里那些荣华富贵吗?” 说着说着,宋卿突然意识到,这期间好像发生了一些不可控的缘由,让柳芸娘改变了主意。 她索性敞开心扉,惊慌失措间,口不择言起来, “娘,我不去,我打死也不去,你也知道,那糟老头子已经快五十了,而且还有那样恶心的癖好……你就让三妹妹去,三妹妹在乡下长大能吃苦,熬得下去,我若是去了我会没命的!娘,我会没命的......” 说罢,竟嚎啕大哭起来。 “啪!”的一声,柳芸娘直接甩了宋卿一巴掌,制止了她继续胡闹下去。 “放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谁叫你去白马寺祈福,不带好帏帽,被花鸟使瞧见了去。这事儿由不得你,有些大逆不道的话,都给我烂到肚子里去,要是被王公公听见了,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宋卿捂着脸,杏眼圆睁,不可置信地看着柳芸娘,眼泪哗哗地流了下来。 自从娘亲被抬做宋府继室以后,父母对她百般疼爱,从未打骂过她,就连重语都鲜少说过。 柳芸娘此时意味深长地回望了宋羽姿一眼。 这才转头轻言细语地安抚宋卿道,“乖女儿放心,进了宫以后,你尽量保持谨慎低调。圣上也就图个新鲜,说不定过几日就忘了这事。届时你安安心心当个普通宫女便可,挨过三年之期,宫女外放时,我会同你父亲想尽一切办法捞你出来的。” 宋卿一听自己不仅要进宫,还要挨过三年,顿时耳朵嗡声大响,两眼发黑,竟眼皮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宋羽姿见状嘲讽道,“看样子,二姐进宫,可比我适合得多了。你看,都不用喂莲子银耳羹,就晕过去了。柳夫人还愣着干嘛,赶紧将人带过去啊,咱们二姐是要进宫享福当娘娘的,若是误了进宫的时辰,怕是上面会怪罪下来,你我都担待不起。” 随即她又摆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样子,睁大双眼,故意感叹了一句, “哎,何为亲情,何为人伦,还不如我的贴身丫鬟惜如好啊,不然我都不知道这进了宫里还有这么多门道,享这种福呢。” 柳芸娘听进耳里,知道被惜茹出卖了,气得脸色青红,浑身发抖。 宋羽姿见柳芸娘还在原地站着,估摸着她还在绞尽脑汁想着坏主意,便一边往外走着,一边佯作要去告状,“王公公,我有一件大事要同你讲!” 柳芸娘吓得连忙阻止宋羽姿,终是唤人把宋卿抬上了宫里来的轿辇。 由于宋抒怀早就提前打点好了,王公公见宋卿晕着,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领了赏,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吩咐着众人抬着新秀女回宫了。 宋卿被接走后,柳芸娘窝在东厢房内哭了一宿,宋抒怀百般安慰以后,这才消了些许恶气。 翌日清晨,柳芸娘便趁着宋羽姿带着红叶,上坊市出门采买置办新居物什期间,唤了几个健壮小厮将惜如押来了东厢房。 “跪下!”柳芸娘坐在厅中黄花梨圈椅上,冷冷地看着惜如,眼神犹如阴冷蛇目。 东厢房,厅堂中央摆着一捆重重叠叠的荆棘条,上面布满了横生交错的尖刺。 惜如哭哭啼啼地挣扎着不肯跪下,被柳芸娘叫着几个丫鬟婆子死死摁在了密密麻麻的利刺上,虽是隔了一层布料,但膝盖处鲜血渐渐渗透出来。 惜如疼得死去活来,嗷嗷叫着,犹如地狱之音。 “吃里扒外的东西,你以为那个小贱皮子能罩着你?”柳芸娘犹未解气,拔下一根金钗,叫丫鬟撩开惜如的衣裳,照着她的腰间狠狠地扎进去,鲜血汩汩直流。 惜如尖叫连连,大声求饶道,“夫人我没有,我真的没有。这一切都是三姑娘自己想出来的,与奴婢无关啊,奴婢是一个字都没透露出来啊!” 见柳芸娘并没停下来的意思,反而拿着金钗要朝着她的脸划去,惜如像一只被点着尾巴的小鼠,发疯乱窜,不由得撕心裂肺呼喊起来, “夫人你不能这样。我是三姑娘的贴身丫鬟,卖身契在三姑娘手中,由不得你们胡乱处置,倘若三姑娘回来发现此事,告到官府去,你们少不得吃官司。” “还敢嘴犟!把她按牢靠了!”宋卿的奶妈王婆子气不打一处来,捋起袖子左右开弓,将惜如打得七荤八素,嘴角青肿流血。 柳芸娘坐回原位,缓了口气,这才恨恨啐道, “贱婢!别痴心妄想那个小贱皮子能来救你,你的三姑娘一大早就被我支出府去采办了。谁告诉你,你的卖身契在那小贱皮子手上?你竟还敢威胁我,你以为官府是你能去的地方?罢了,就留着你这副皮相去伺候那些下九流吧。” 说罢吩咐王婆子道,“王妈妈,叫人把她的脸皮子收拾利索,把牙婆喊来,今天就把这贱婢发卖到烟花巷里的荃香班①去。” 惜如披散着头发,眼神涣散,大惊失色地尖叫道,“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三姑娘,三姑娘,三姑娘!” 她使出浑身力气,大声朝着厅外呼喊,“不可能,不可能,我的卖身契明明在三姑娘那里,你们发配我是要吃官司的......” 柳芸娘又给了惜如两脚,恶狠狠道,“还在执迷不悟!你个贱婢,你是崔氏买来的丫鬟,记在宋府名下的,不是那个小贱皮子的私人丫鬟,我才是宋府的当家主母!” 惜如一听此言,浑身发软,像是被抽走了灵魂一般,瘫倒在地,犹如坐在冰面上。 是啊,三姑娘只是说她是崔夫人买来的丫鬟,并没有直接讲明她的卖身契在哪里,是她误解了在三姑娘那里,所以才出卖了柳夫人。 哈哈哈哈,可恶,可悲阿!她竟被三姑娘算计了。 她尽心尽力伺候了宋羽姿八年啊,整整八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要如此对她。 惜如泪如雨下。 柳芸娘打骂得有些累了,她坐了回去,伸手指着惜如,威胁她道, “我记得在蜀地庄子上,好像还有你的亲弟弟吧。我生平最恨两面三刀之人,以后哪些事该讲,哪些事不该讲,你现在学会了吗?” 惜如听到弟弟二字,犹如一条被浪打晕的小鱼,永无翻身之日,只能随着波涛起起伏伏,飘于无尽深海。 她整个人安静了下来,擦干眼泪,忍着剧痛,咬着嘴唇埋着头,极为平静地回了一句,“奴婢学会了。” 柳芸娘见她老实了些,这才满意起来,“学会了就好。你个贱婢,害我儿进宫受苦!我要不是为了我那未出世的小哥儿行善积福,今日便将做主将你沉了塘去。也罢,饶你一命,以后去了荃香班好好学习怎么伺候人!拖下去,我看着烦!” 王婆子唤人将惜如拖到柴房,又差人请来了牙婆,再三叮嘱牙婆将惜如卖到烟花巷里的荃香班去。 牙婆刘嫂子得了令,领着惜如回去了。 她着人替惜如清理一番,收拾利索,瞧着惜如长得出色,身姿也好。想卖个好价钱从中多赚点油水,便私底下做主,高价卖到了桃花阁②。 注:①三、四等妓院多以“室”、“班”、“楼”、“店”、“下处”命名,主要接待走夫贩卒,下九流一类②一、二等妓院的名字以“院”、“馆”、“阁”为主,主要接待富商名流,达官贵人; 第8章 复盘前世 宋羽姿和红叶采买回来,已是午后。 红叶寻遍整个宋府南亭别院并未见到惜如,几经辗转才从平时交好的一个丫鬟那里得知,惜如已经被柳芸娘卖掉了。 她两从小在庄子里一同伺候三姑娘,感情本就要好,便哭闹着跪求宋羽姿为惜如做主。 宋羽姿也不想红叶寒了心,安抚红叶沉住气。 嘴上吼着定要为惜如讨回公道,心里已经盘算着柳芸娘此番做派,正中下怀。 计策的第二环开始生效,准备开始第三环了。 宋羽姿当时想的这一石三鸟之计。 第一计,便是镇住柳芸娘,免她入宫。第二计,借了柳芸娘的手解决惜如。 至于最后一计嘛,只等宋抒怀回来再将此事闹开,就能完成了。 傍晚,宋抒怀忙完朝中事务,回到宋府南亭别院以后,准备用些茶点就歇下了。 红叶在东厢房院落那边把风,瞧着老爷回了东厢房,立马前去通知宋羽姿。 宋羽姿听红叶来报,连忙跑到东厢房里,借着惜如被私底下处置发配的事,在宋抒怀面前装委屈闹腾起来。 她抱着崔慧茹以前最喜欢的古琴,跪在宋抒怀跟前,情真意切地哭诉着, “都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女儿失去娘亲以后,在蜀地庄子里有了上顿没下顿,天寒无衣,地冻无鞋,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好不容易被接到云京来,还没享福几日,就连贴身丫鬟都随意地被处置了,也没个说法,真真是寒了心。” 宋羽姿来时,就提前用切开的葱头熏过眼睛,此刻效果正佳,眼圈泛红,眼泪哗啦啦的,止不住往下掉。 她匍匐在地上,痛哭流涕,跟宋抒怀说,自个儿忧心以后的生活处境,更言这事若是被旁人知晓传讲出去,都会以为宋府当家主母不善待继女。 父亲又在朝廷为官,本就举步维艰,岂不是给父亲凭添了治家不严的恶名。 柳芸娘有些心虚,想上前阻止宋羽姿继续说下去,便起身去拉她。 宋抒怀朝廷做事不易,一言一行都被那些言官监察们看着。 现在越听越火大,用手重重地拍着桌案,大喝一声,“芸娘你给我坐好!让羽儿继续说下去。” 声音洪亮,吓得柳芸娘浑身一抖,赶紧坐回圆凳,规规矩矩地继续听着。 宋羽姿见宋抒怀神色有些松动,应该是听了进去。 继续添油加醋地细细诉说着自己在蜀地庄子上吃的苦头,回忆起崔氏还活着的日子,她和阿兄是多么的幸福; 又说惜如只是个小小丫鬟,生来命贱,随意处置也就罢了,只怪女儿没了娘亲也贱如草芥。 若是放在以前,当娘的总归是要问一下女儿的意见。 宋羽姿话里话外不怪旁人,却句句都在扎柳芸娘的心窝子。 云朝又适逢多事之秋,宋抒怀前朝失意,后院失火。 无论他再怎么宠爱柳芸娘,也觉得此事做得有些过了,万一被有心人知道了,拿这事来小题大做,他这刚升的工部尚书还没坐稳,就没了。 宋抒怀心里不悦,当即呵斥柳芸娘, “简直胡闹!皆言继母如母,慈爱温仁,兼倍所生,为何不对羽儿视如己出,怎能因一些小事就随意苛责女儿,罔顾羽儿意愿。” 宋羽姿见目的达到,哭泣着提出一点小小要求,希望此后能将自个儿贴身丫鬟的卖身契拿在手中,有处置权利,方能心安。 宋抒怀觉得这也是件小事,就应承了下来。 柳芸娘有苦难言。 宋卿是她亲手送进宫去的,又不能当着宋抒怀的面苛责宋羽姿,惜如又是她私底下处置的。 这里面的各种缘由,又不能同宋抒怀细讲,只能吃了这哑巴亏,饶是再不心甘情愿,也只有将红叶的卖身契交给宋羽姿了。 此后,柳芸娘整日里就想着捏错处,把宋羽姿撵回蜀地的庄子上去,继续自生自灭,眼不见为净得好。 宋羽姿巴不得回蜀地逍遥自在,但马上就要进入冬寒灾年了,若此刻回去遭遇冻灾,岂不是死路一条。 是以见招拆招,几番折腾下来,乖巧懂事的模样,反而博得了宋抒怀几分怜惜之心来,觉得这个逆女还有几分可取之处。 所以在宋羽姿十三岁生辰时,宋抒怀送了她一匹小母马。 其通体像带柄的圆滚滚的红枣,由此起名为小红枣。 小红枣听力极强,性情温和,通人性,爱凑热闹,性格活泼。 宋羽姿极其喜欢,就是觉着它偶尔反应有点迟钝,没有什么方向感,经常像只无头苍蝇似的乱窜。 柳芸娘此时已经怀有四个月的身孕了,略微显怀。 或许是有孕之身,疲乏嗜睡,也没像以前那般成日里挑宋羽姿毛病了,让她落得几分清闲自在。 据有经验的婆子讲,柳芸娘此次怀的十有八九是个男胎。 宋抒怀觉得老来得子,当然宝贝得紧,所以对柳芸娘越发疼惜怜爱。 如果真是个男孩儿,宋羽姿决计是不会让这个同父异母的嫡子出世的,毕竟嫡长子的吸引力太大了,柳芸娘很可能为了这个男孩儿铤而走险去陷害长兄。 但她知道,这只是个女孩儿,所以暂且搁置了计划,放过了柳芸娘。 由于担心小红枣冲撞了柳芸娘,宋羽姿命人将小红枣拴在马厩里,好好养着,不再牵出来玩儿了。 第9章 富贵在东 闲暇时,宋羽姿心系娘亲死因,瞧着那天柳芸娘的反应,总觉得事有蹊跷,就背着柳芸娘,找来以前伺候过崔慧茹的丫鬟婆子询问,得知了崔慧茹以前看病的医馆。 寻过去时,以前的大夫也已经去世了,线索突然就断了。 宋羽姿和柳芸娘两人诡异般地相安无事起来,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 柳芸娘时常托人去宫里打听,得知宋卿已经认命,安份下来,秀女培训期间也表现良好,便安心了许多。 心疼处又怕女儿吃亏,让宋抒怀休沐时,带了一大堆金银珠宝,想办法送进宫里去。 宋羽姿忆起上一世,她在宫里位份低贱时,这两个老东西不闻不问,直到她当了贵妃,才巴巴地赶来嘘寒问暖,要封赏。 不免有些唏嘘,感叹人与人之间,到底还是不同的。 有时候宋羽姿无聊的紧,怕会忘记前世的一些事,就会拿出一叠纸张,挨个儿默写,罗列起某些重大事件和重要人物来。 红叶大字不识一个,甚觉无趣,只要一看到自家姑娘拿出纸笔来,就觉得那些黑不溜秋的字,张牙舞爪般地在她面前叫嚣飞舞。 然后会寻个借口溜得远远的,同宋府南亭别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嗑瓜子儿唠嗑,说些家里长短,混得也是如鱼得水。 现在是云纪一八七年,立冬。 宋羽姿没记错的话,青川赈灾贪腐案,即将爆发了。 再过数日,就会遇到云朝百年不遇的凛冬寒灾,全国上下灾害不断,许多庄稼颗粒无收,无数牲畜被冻死。 户部尚书裴恒奉命,前去最为严重的青川城赈灾,牵涉到青川赈灾贪腐案中,被革职查办,下了诏狱。 云齐帝震怒,在朝堂上当众提审了罪臣裴恒,并罗列起裴恒罪状来。 圣上怒斥他,“上下勾连,贪污害民,硕鼠偷粮,尸位素餐,有辱百年裴氏家族清誉,鉴于河东西眷裴氏,世代有功,决定法外开恩,赐裴尚书自尽,其西眷裴氏族人流放北疆。” 裴文风因是裴恒养子,未及弱冠,还没上族谱,所以并未受此事牵连流放。 宋羽姿低头看着白纸上,写得密密麻麻的文字,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她用毛笔将青川赈灾贪腐案几个字圈了出来,理出了些许头绪。 云朝五姓高门士族,分为河东裴氏、清河崔氏、云阳宋氏、郡阳赵家、天水林氏。 裴氏门第高华,世为显着,声名显赫,乃五姓高门士族之首。 其几年前分裂出两个分支,河东闻喜裴氏和河东西眷裴氏。 过往,裴氏一族曾经连续出过几位宰相,诸多公卿。 这样的世家门阀,积蕴深厚,无论从哪个方面想,都不太可能行贪污之事吧,或许青川赈灾贪腐案另有隐情? 怨不得上一世西眷裴氏覆灭后,东山再起的裴文风,要做那样大逆不道,惊世骇俗的事。 如今她并未进宫,命运已然更改,或许从裴氏覆灭的导火索,青川赈灾贪腐案入手,可以改变局势? 只可惜,有时候把敌人送进宫里,虽自身摆脱了折磨,但也会滋生另外一种烦恼。 她咬了咬笔头,又重重地在宋卿两个字涂抹了一笔。 上一世她就死在这个同父异母的二姐姐手里,虽平时没怎么与宋卿交流, 但宋卿骨子里流着的是柳芸娘的血。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那幺蛾子在宫里就是个不确定因素,必须得想想办法解决掉,不然以后说不定引火烧身。 此事稍有不慎,即陷粉身碎骨之局,势必要从长计议。 鬼知道这一世有没有因为她的某些选择决定,而发生什么改变呢。 倘若青川赈灾贪腐案定性后,与前世一样,西眷裴氏陨落,裴文风过几年依然会造反。 宋羽姿怨念重重地在裴文风三个字上打了一个大大的叉,纠结道,“裴文风,别怪我落井下石。当初是你教我,人尽其才,物尽其用的。” 没想到重活这一世,也不轻松。 她望着窗外那几簇被风雪摧残的瑞香花,只见其花苞还未来得及绽放,便已悄然凋零。 遂感叹道,荆棘路漫漫,多灾又多舛啊! 第10章 芸娘心计 这云朝的天气说变就变,前一刻还是夕阳余晖映照漫天,转眼间又寒风萧瑟,下起了瓢泼大雨。 云京东市散得比较早,才日暮,摊贩就收了大半,只留下三三两两抱有希冀的小贩,撑着伞苦苦支撑着,愿多售出些许物什,好补贴家用。 本来小况也想打烊了,因着几桌喝大了的江湖人被困在了酒肆,他只得连忙将灯笼点上,继续营业了。 风雨中,三个身材挺拔的行人从远处骑马而来,下马停在了酒肆屋檐下躲雨。 为首的年轻人身披蓑衣,穿着一袭黑色锦袍,眉宇间贵气凛然,风华万千。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乌发如云,随意用一根木棍簪住,如垚如璧,丰神俊朗,静静地站在那里,如有青松傲世之姿。 小况一时看呆了,好一会儿才晃神过来,碎碎念间将三人迎了进来,“这暴风雨,竟能迷得人睁不开眼。我看公子还是暂时别赶路了。这云朝的天儿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如今坊间都说云朝龙脉转移,动摇了根本,影响了国运……也不知是真是假。” 他又上了一壶好酒,用干净的帕子将其中一个木碗擦了又擦,这才给年轻人斟了一碗,“这酒是我用红高粱酿的,最是爽口暖身,今日畅饮再适合不过了。” 说罢,又挥手招呼另外两人道,“这二位兄弟怎么还杵着呢,都坐呗,这壶我请。” 云苍,云海连连摆手婉拒了,这要敢和少主坐一桌的话,命也差不多到头了。 裴文风端起酒碗,黑如蝶翼的睫晕,映在皎洁如月的脸庞上,端是好看,他垂眸笑了笑,“没想到这云京还有如此好酒。” 小况听这谪仙一般的人物赞赏,心里很是受用,又连忙去后厨抬了一坛清酒出来,说是今日他心情好,这坛请客。 雨声越来越大,旁边桌的酒客们喝得有些上头,其中一位马脸中年人,红着脸,神神秘秘地说起他白日里在王府里做工听到的些许传言来, “不知你们最近有没有听说,青川城那边遭了雪灾,青川太守吴朝恩下令关闭城门。城门外聚了许多其他村庄的难民,昨日竟有一小股逃难的灾民聚到了益州城那边,益州刺史罗辉组织兵马对灾民进行驱赶,那边已有灾民暴动了。” 小况也听过这事,凑一块儿聊了起来,“不是听说前些日里朝廷派了户部裴尚书前去青川城赈灾了吗?” “说是青川城的赈灾物资和银两都出了差错,裴尚书下了诏狱了。” 马脸中年人摇了摇头继续道,“哎,都言这裴尚书出身百年河东裴氏,裴氏原本乃五世家之首,若西眷裴氏没在几年前从闻喜裴氏那分出来的话,恐怕这事还有周旋余地......” “西眷裴氏,清流之家,出了这事,任谁都不大相信的,看来这普通老百姓日子难过,当官的日子也难过哟。” “当官的再难过,还能像老百姓一样冻死饿死?就算那西眷裴氏没落了,其他剩下来的闻喜裴氏、清河崔氏、云阳宋氏、郡阳赵家、天水林氏哪一个是你我等能置喙的?” …… 轰隆隆!轰隆隆! 几声闷雷惊得马脸中年人酒碗一抖,“你看,这老天爷都发怒了,这些名门望族提都提不得。” “去去去,都是世家了还能清流?走一步看十步想百步,能提前将西眷裴氏分出去,抵挡承受天子之怒,舍半壁保全族,我看这裴家家主裴知行才是真的神人也。” 酒肆最角落里的一个算命先生说着话,从布兜里掏出了罗盘,见盘中指针稳如泰山,他憋红了一张脸,指着马脸中年人,故作高深道,“老小子你要走霉运咯,千万别去达官贵人面前凑热闹,这云朝怕要变天了……” 小况讥笑了一声,“装神弄鬼,张口乱说,也不怕挨打。公输不易你要是再敢赊账,下次我就报官了,我这里是酒肆,可不是什么慈善堂。” 公输不易伸手往布兜里掏了掏,什么也没摸出来,他神色微囧,脸泛青白,“阴阳什么,几个子儿少不了你的。” 裴文风细细地打量,见这算命的穿着十分有趣。 旁的算命先生都是故作高深,仙风道骨的道人打扮。 他却身着一身粉色对襟短衫,头上簪了一根儿木簪,簪头好像还有一些奇形怪状的类似烂布条的东西。 几碗酒下肚,喝的醉醺醺的,吊儿郎当,脸色微红,衬得眼尾的美人痣越发妖异。 不像算命人,看起来反而像个常年混迹青楼的浪荡公子哥,其桌旁身边放着那破破烂烂的招牌,写着“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八个大字。 不远处,另一张酒桌,夏武端起一碗酒,就雪风下口,一饮而尽,神色凝重,心事重重。 他刚在半路上收到六王爷飞鸽传书,言十里庄据点必须尽快不惜一切代价铲除,不留活口。 这趟任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风雨如此之大,再加上一路上还见到许多灾民从青川城朝着云京方向涌来,变数太多。 青川城离云京脚程最多半日,十里庄据点又在青川城南边不老山里。 朝廷再派人前往青川城赈灾平乱的话,势必会注意到十里庄那边,怕是不容易再压下去了。 迟则生变。 一想到这里,夏武连忙扔下几粒碎银,招呼随行的十来个弟兄们继续赶路了。 裴文风抬了抬眼眸,示意云苍云海远远地跟了上去。 而他则坐在酒桌前,慢条斯理地又饮了一碗清酒下肚,这才抖了抖滴着水的蓑衣,将一锭银子扔在了桌上,声音清雅悦耳,“掌柜的,那位公输兄弟的客我请了。” 说罢,出了酒肆,骑着骏马,哒哒哒地消失在了风雨之中。 公输不易喝了免费酒,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他朝着逐渐消失的少年背影吼道,“少侠,我见你面相不凡,不如让我给你算上一卦,也算全了这顿酒情。” 雨越下越大了,噼噼啪啪,冷风吹得酒肆招牌滋啦作响。 小况斜眼瞥了瞥公输不易,鄙夷道,“人家一瞧就是贵公子,请客只不过是一时兴起罢了。那长相街六王爷府上,就在招各路能人异士当幕僚,入选即赏银一千两。前前后后都去了好几拨人了,你咋不去试试,莫不是半罐水响叮当?” 公输不易拿起破烂的招牌抖了抖,红着脖子拧巴地回怼道,“整个云京城的算命先生,就老子算的最准,从没挨过打,试试就试试!” 等公输不易顶着风雨赶到了六王府,雨居然停了。 他看着面前一群一群被打出来的江湖能人,开始打起了退堂鼓。 想着人算不如天算,便蹲在晋王府门口不远处,从布兜里掏出一把蓍草①开始卜筮。 卜筮讲究心思清净,意念集中。 他将蓍草握在手中,虔诚至极,念念有词道,“假尔泰筮有常,公输不易今以谋官职事,未知可否。爰质所疑于神之灵,吉凶、得失、悔吝、忧虞,唯尔有神,尚明告之。” 当他按照顺序摆放蓍草的位置数量,心里大惊,连忙捞起,“我的老天爷,这把不算,再来!” 又念完一遍卜筮词后,他撩开了眼前的碎发。睁开了眼,用手揉了揉,觉得自己是否看错了,心里有些迟疑,心想干脆再来一把。 等到第三次时,他已经彻底不淡定了。 “喂,你还进不进来?”晋王府门房见一个神叨叨的粉衣年轻人坐在地上脸色青白交替,一惊一乍的,不禁有些好奇,便招呼道,“要进来的话递引荐书信,再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公输不易摆了摆手,还是算了。 这种大事他干不了,道行不够。 他刚过来的时候见崔国公府上好像还在招人。 大灾将至,民不聊生,为了吃口饱饭,便打定主意,还是去隔壁崔家谋份差事吧。 虽说晋王府和崔国公府是邻居,可从晋王府西角门一直向东,走到崔国公东角门,花了他将近一个时辰。 他抬头看着金碧辉煌的崔国公府,脑子里已经勾勒出美好的谋士生涯了。 正在此刻,一位穿戴整齐的小厮走了出来,见国公府角门口,站着一个披头散发,体格健壮的粉衣姑娘,心想这个姑娘看上去是魁梧了点,但好歹长得眉清目秀,的确符合国公爷的要求。 心想一定是云泽世子引荐过来的。最近灾民太多,看来世子为了讨好大姑娘,花了些功夫。 居然能找到这样高大威猛的丫鬟来护卫大姑娘出行安全。 “怎么就来了一个?还愣着干嘛,进来啊,引荐信给我。我带你去那边梳洗!”锄禾见那粉衣姑娘还愣在原地,急得跺脚,“呆子,赶紧得喂!” 再不麻利点,岂不是耽误了大姑娘去围猎场打猎。 公输不易这才缓过神来,他将引荐信交到锄禾手里。 暗自欣喜,只道是崔国公府确实家大业大,规矩挺多,当个谋士还得先梳洗一番。 卦象诚不欺我,死局在西,富贵在东。 公输不易春风得意地迈进了崔国公府的东角门。 注:①蓍草,读shi,上部为草,中间一个老,下部为曰。意思是老者站在太阳下,以草作为工具进行占卜活动,人们相信其有着加持通灵的作用。 公输不易念的那段卜筮词,出自周易,宝子们可以试试。 古代高门大户的正门只有婚嫁出殡祭祖这样的大事才开,所以可怜的不易宝宝谋生活只能走角门咯。 第11章 泼辣蛮横 黑暗消散,天空逐渐明亮了起来,一轮朝阳静静地升了上来,不出片刻,给苍白阴冷,风声呼啸的南亭山撒下一片金光。 宋府南亭别院里,此刻下人们正忙碌地整理行李。云京城里宋府的宅子已经修葺好了,明日整个宋府便会从南亭别院移居云京主宅了。 而宋抒怀今日也极为难得的休沐在家,心血来潮要教宋羽姿写字。 这也算是不太相熟的父女之间少有的假惺惺的温情吧。 宋抒怀站在书桌旁,看着宋羽姿写字虽笔墨畅快,却差了一些神韵,当即指正道, “执笔应当指实掌虚,五指齐力;运笔中锋铺毫;点画意到笔随,润峭相同;结构以字立形,相安呼应;分布错综复杂,疏密得宜,虚实相生,全章贯气,知道了吗?” 宋羽姿一脸沉闷,郁郁寡欢嘟囔着,“知道了。” 心里却在暗自腹诽,知道个鬼。 当官之人说话就是云里雾里,一大堆文邹邹的,也不知道在说啥。 她咬着笔杆子,苦恼的很,本来写得好好的,被宋抒怀说上一嘴后,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下笔了。 要不是宋抒怀掌握着她的经济命脉和婚配大权,她才没兴趣跟他搁这儿父女情深。 一个一直不下笔,一个又不好重语。 两人就这么不尴不尬地呆在书房里,沉默似金。 倒是门房王六站在书房外唤了一声老爷解了围,说是裴家四郎递拜帖求见,正在前厅候着。 宋羽姿一惊,毛笔掉在了地上。 宋抒怀捡了起来递给她,批评道,“毛毛躁躁,成何体统,哪像一个闺阁女儿,去将书桌上卫夫人的《古名姬帖》临摹百遍,待会儿为父来查看。” “百遍?”宋羽姿悻悻地坐了下来,感觉到了浓浓的父爱如山崩地裂。 宋抒怀回了王六,让裴家四郎去兰花厅候着,离开书房时又想起了一件事,转头叮嘱宋羽姿, “你二姐昨日从宫中来信,言官家女子都应仪态端庄,举止文雅。心怜你在庄子上那么多年,无人管束。我自觉是疏漏了些,明日搬回云京府后,我会聘以前宫里退下来的教习嬷嬷上门来教导你。” 这个二姐可真好,自己宫里吃了苦,还要让她跟着受一遍。 宋羽姿皮笑肉不笑,乖觉地点了点头。 宋抒怀甚觉满意,这才安心去了兰花厅。 没了宋抒怀监督,宋羽姿心情舒畅了许多,临摹起《古名姬帖》来也如鱼得水,随心顺手,不多会儿就写好了厚厚的一叠。 前世裴首辅夸她的字,龙飞凤舞,随心所欲,一方纸张困不住满面小楷。 如今她发挥依然稳定。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宋羽姿吹了吹最后一张澄心堂纸,将其叠在最上面,面露喜色,看着上面的字十分满意,越发觉得假以时日定有大师风范。 宋羽姿踌躇满志间,红叶匆匆忙忙过来,探着脑袋,鬼鬼祟祟站在书房外,轻轻唤着,“三姑娘。” 宋抒怀规定过,除主子们和他的贴身侍从宝林,其余宋府之人不得踏入书房,所以红叶只敢伸着脑袋站在门边儿瞅着。 宋羽姿归置好笔墨,这才问了一句,“怎么了?” “柳夫人让你待会儿过去槐亭院那边,说这不是要回云京宋府了嘛,云京那边宅子大。叫了牙婆来,怕姑娘你就我一个大丫鬟使着不太方便,让你挑几个称心如意的小丫鬟们随身伺候着。” 怕是称心的眼线吧。 宋羽姿一时之间猜不确切这娘俩要搞什么阴谋诡计,只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了。 主仆二人一前一后地往槐亭院赶去。 槐亭院位于南亭别院东厢房北侧,离书房脚程不远。 主仆二人穿过回廊,途经后院池,赶巧遇见几个小厮顶着日光在池中清理枯荷叶。 只听“哎呀!”一声。 一个比较瘦小的小厮从淤泥里掏出一个缺了口的土陶罐,扔在了池边,骂骂咧咧道,“谁这么缺德,把破罐子扔池子里,差点割坏我的脚。” 天寒地冻的,这些小厮清理池子本就很反常。 宋羽姿停了下来,吩咐红叶上去把土陶罐拿过来。 “姑娘拿这做啥啊,破破烂烂的,又不能种花又不能装水的......” 红叶嘴里虽然埋怨着,人却已经到了池子边了。 她踮着脚生怕踩到泥点子,指着池子边的破陶罐对着小厮说道,“兴儿,这陶罐子给我。” 兴儿看来人是三姑娘房里的大丫鬟,心想这反正不是柳夫人要找的东西,立马讨好地递了过去。 募地又想起来还没洗干净,赶忙托着土陶罐准备往池子里灌水淘洗干净。 “可别洗,直接拿过来。”宋羽姿顾不上池子边满地的淤泥点子,直接将土陶罐子从兴儿手中接了过来。 一众小厮见是府里的三姑娘,连忙站好,垂首问安。 “三姑娘好!” 日头已经下去了些,天光有些昏昏沉沉,偶尔吹来夹着淤泥腐烂味的风直直地钻入鼻子,味道令人生厌。 宋羽姿用帕子捂了捂鼻子见他们还在池子里翻翻找找的,有些好奇,“做什么呢这是?大冬天的不冷吗?” 兴儿本就大大咧咧,咧嘴回道,“早晨夫人说这后院池子有味儿了,让我们把池子里的脏东西些清理清理扔得远远的。免得活水不通,堵一块儿味儿大。” 宋羽姿心生不喜,但也没再说什么,挥了挥手,将土陶罐子递给红叶,往耳房去了。 兴儿站在池子里囔囔,“回去吧,这天儿太冷了,都去厨房那边喝点姜汤......” 柳夫人交代的那个东西,已经交到三姑娘手上了,任务也就完成了。 ...... “姑娘,柳夫人那边还等着你呢。” 红叶见宋羽姿蹲在地上摆弄起土陶罐子,不免有些好奇,“难不成这还是个古玩?” “古玩倒不至于。” 这南亭别院虽说大修过,格局改了些,但这后院池子可是一直在的,宋羽姿没去蜀地庄子之前,往年也没见着谁来清理过,偏这个时候清理,还是大冬天的,岂不是很奇怪。 她记得以前在蜀地庄子上,端午龙舟竞渡结束,人们就将龙舟沉埋于河底淤泥里保存,据说如此保存办法,龙舟历经数十年都不会腐朽。 宋羽姿将淤泥掏了出来,翻翻找找,果然找到了一些木材渣滓。 看样子是较大块的药材之类的东西裹在淤泥里还没腐烂,她也不太确信。 “走吧。”她用锦帕将木材渣滓包了起来收好,这才拍拍手,整理了一下,赶去槐亭院,万一叫那柳芸娘等久了,岂不是又要阴阳怪气一番。 “哎,姑娘,你裙摆和袖口都沾了泥点子,要不先回去换身衣衫。”红叶害怕宋羽姿失仪,追在后面用自个儿的衣服给主子擦着。 走到槐亭院门口不远处,宋羽姿拢了拢袖口,将有泥点子的部分藏好。 第12章 安插眼线 槐亭院里,一棵干枯沧桑的大槐树下,乌压压地站了一群高低不等的小姑娘,低眉垂目,安静无声。 王婆子正和牙婆说着话,柳芸娘挺着肚子坐在券口文椅上有些不耐烦了,“王妈妈,再派个人去请!” “请”字说得尤其语重。 王婆子使了个眼色,一个丫鬟领了命令就匆匆忙忙跑出去了。 今日一大早,柳芸娘心情本是极好的。 不知道宋抒怀是发了哪门子疯,突然就对宋羽资关心起来,非得让她差牙婆过来再寻几个上好的丫鬟,放在宋羽姿房里。 她本想着躲个懒,随便搞几个粗使丫头给那个贱皮子用就行了,谁曾想宋抒怀今日休沐在家,亲自过问这事儿了。 还好她有的是办法,叫王婆子请了惯用的牙婆来,给了些好处。 到时候安排两个自己人去那不安份的小贱皮子身边伺候着,算是心中有数。 “你可不知道,咱们这三姑娘蜀地庄子上过了几年,那心性儿泼辣蛮横,撒泼打滚的,可不像普通闺中千金那般娴静了。” 牙婆刘嫂子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啊,心里门儿清。 能由着府里丫鬟婆母们这样乱嚼舌头,夫人听见都不管的,约莫着这宋府主母可能不太待见这三姑娘,她咧着大黄牙笑了起来, “哟,还好我今儿个带来的都是些乡下卖来的奴婢,要是些官奴婢,那岂不是惨了。别家姑娘一巴掌下去最多出个小脸蛋儿上出个红印儿,咱们三姑娘一巴掌下去,岂不是小脸蛋儿里少了半片儿牙,哈哈哈哈......” “对对对,可不是吗?还是我们二姑娘知书达理。” 宋羽姿脚一踏进院子里,就听到了王婆子在那儿跟牙婆嚼舌根。 红叶是个牙尖嘴利的,哪能由着外人说道自家姑娘,立马冲上前去推了王婆子一把,声音尖利啐道, “我呸,死老太婆,就你还宋府里的老人。尊卑不分,乱嚼舌根,败坏姑娘名声!” 她骂着骂着,又想起卖掉惜如也有这王婆子一份功劳,气不打一处来,左手叉腰,右手指着王婆子, “个老不死的东西,今日老爷还在府上,你都敢当着外人编排姑娘,莫说我张嘴骂人,就是打你一顿也是该的,走,跟我去兰花厅找老爷评评理。” 说罢就要拉扯王婆子前去评理,王婆子哪里敢去。 虽然她平时仗着资历老,嚣张跋扈的很,但宋抒怀今日在府上,她哪里敢造次,只得夹起尾巴做人。 王婆子一想到这儿,识相起来,立马自己扇了自己一巴掌,扯脸笑道,“哎哟喂,你看老奴这张嘴巴,就是管不住,今儿是老奴错了,老奴给三姑娘赔罪。” 都说高门宅院多争斗。 刘嫂子低着头默默地往后挪了两步,生怕这火烧到她身上。 柳芸娘见王婆子落了下风,连忙出言打岔,“羽儿来啦,可叫我们好等,过来吧,别跟王妈妈一般见识了,都是些老人通病,不碍事儿。赶紧挑几个顺眼的,称心如意的丫鬟伺候你,才是正事。” 宋羽姿没搭理柳芸娘,她捋开袖子上去就给了王婆子啪啪两个大嘴巴子。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众人都有懵。 “我就看看是不是能少半片儿牙。哎,看来我在蜀地庄子上练习得还不太够。还是应该多练练,大家伙儿瞧瞧,咱王妈妈脸上不就只红了一片儿脸吗。” 宋羽姿甩了甩发红的手,对着柳芸娘福了一礼,“柳夫人好。” 今日有外人在,宋羽姿将礼节做足了,免得被传出去落了闲话。 王婆子捂着脸,眼神一直往柳芸娘那儿瞟,见柳芸娘没有要帮她出头的意思,只能强颜欢笑,老脸拉出褶子,揉了揉红肿的脸颊,退到柳芸娘身旁低着头柔顺地站好。 气氛一时之间有些微妙。 这哪里打得是王婆子,打得是她的脸面。 柳芸娘脸色不太好看,她撑着腰肢站立起来,看了看宋羽姿,想发作,想起了宋抒怀休沐在家,就又收回了眼神,对着牙婆吼道,“刘嫂子还杵着干嘛,把她们叫过来吧。” 刘嫂子哎了一声,赶紧忙活起来。 “一个个赶紧的,按顺序依次站齐,排好。低眉垂目,谨言慎行。主子们叫你们回话才能上前言语,知道了吗?” “知道了!” 二十来个小丫头被刘嫂子吆喝着从槐树那边缓步移了过来,迅速站成两排,低着头。 小姑娘们来了新地方,本就惴惴不安,刚见宋羽姿直接赏了王婆子两耳光,个个都眼观鼻,双手垂在身侧,是大气都不敢出一点。 “都抬起头来!”柳芸娘吩咐道。 “我们老爷乃是当朝工部侍郎,宋府家大业大,明日里将搬回云京宅里,现下三姑娘房里还缺几个利索点的人手。留下来是你们的福气,没选上也不要气馁,都有赏!” “是!” 头一排的小丫头,个个面黄肌瘦,脸如菜色,跟一群鹌鹑似得,没一个长得有福气点。 宋羽姿实在想笑,真是为难了柳芸娘,为了塞几个眼线,凑齐这堆歪瓜裂枣来做衬托,也算是费了些心思。 不过她也不是选看家护院的,待到收进房里以后,调教些时日,也能凑活着用用。 便让红叶将她们依次领上前来问话。 第13章 风羽初见 “姓名,年龄,籍贯,识字否,以前做过什么,挨个儿报上来。” 接连问了五六个,都不甚满意,直到一个扎着包包头,眼圈发青,瓜子儿脸的小姑娘上前来,宋羽姿眼睛一亮,觉得她的眉眼间透露出一股机灵劲儿。 “奴婢青杏,年满十一,家住青川城十里庄,识得几个字,以前跟着父亲在山里采药。” 宋羽姿将青杏留了下来。 柳芸娘见她选了半天才选了一个,连忙让刘嫂子把第二排的小丫头们换了上来。 第二排的小丫头长得要好看得多,至少健健康康得很。 宋羽姿先前选的时候就留意过,第二排有两个长得比较出色的丫头,探头出来看过柳芸娘这边,自然就明白了。 珍珠见轮到自己上前了,面露喜色,“奴婢珍珠,年满十四,家住益州城双土村,会识字写字,以前跟着嬷嬷们学习梳妆。” 宋羽姿暗道柳芸娘还真会下血本,能梳妆打扮,读书识字的丫鬟在哪儿都是香饽饽,噢了一声后,漫不经心问道,“那你会算命吗?” “啊?”珍珠愣了一下,她的确是提前准备了很多说辞,但是没料到三姑娘会这么问,难免有些慌张,眼神一直瞟着柳芸娘。 柳芸娘嗯哼了一声,面不改色说,“羽儿,进了云京少不得和那些官家小姐,豪门闺秀们打交道,有一个会梳洗的丫鬟在身边伺候着,能省很多事。” 意思是劝她留着了。 宋羽姿点了点头,觉得柳芸娘说得很对。 上一世宫斗教会了她一件事,把敌人探子留在身边才是最好的选择。 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可以省下很多事,更何况这敌人还有特长。 待到第二位高个子丫头上前来,红叶捂着嘴笑出声来,“这丫头长得怎么跟个竹竿儿似的,竟快和咱们院墙一般高了。” 说老实话,宋羽姿也吓了一跳,这些丫鬟那会儿子都低着头,参差不齐。 这会儿眼前这丫头,挺起胸膛来,长胳膊长腿,真真是高得吓人。 “奴婢玲珑,年满十五,家住云京汪家村,以前和父亲一起上山砍木头卖给棺材铺,有把子气力。” 还真是玲珑啊! 宋羽姿咽了咽口水将她留了下来,突然觉得有以后有个移动人形梯也不错。 剩下的选来选去,宋羽姿都不太满意。 柳芸娘见眼线安插进去一个了,也不再劝,签好契约,交割了银钱。 唤王婆子把刘嫂子众人送了回去。 宋羽姿伸手问柳芸娘要几个丫鬟的卖身契,柳芸娘借口明日要拿去官府交税备案,摆明了不想给。 “柳夫人,父亲前些日子可答应过我,我的丫鬟卖身契都由我拿着,回云京我自会去官府备案,你身子重,就别操这闲心了。” 宋羽姿伸手将卖身契抢在手中,仔细查看后,压低了声音悠悠在柳芸娘耳边说着,“夫人为何不问问我,干嘛想找个会算命的丫鬟?” 因为她猛地想起了一位神人,公输不易,前世云朝第一谋士,雌雄莫辨,神鬼莫测。 宋羽姿也未曾见过真人,只听说过这家伙会算命,灾年落魄之时,曾改名换姓,委身于大户人家当过下人。 她并不觉得公输不易能出现在这里,只是突然想了起来,也就顺嘴提那么一下。 柳芸娘瞪大了双眼,一脸疑惑。 是啊,为什么这个小贱皮子要找个会算命的丫鬟。 宋羽姿高深莫测地看了她一眼,带着红叶她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柳芸娘站在原地,一时半会儿搞不明白宋羽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她见王婆子回来扶她,思量间越发觉得这天儿好冷,背后阴森森的,她紧了紧对襟长衫,“王妈妈,你听说过云京有比较厉害的算命先生吗?” 又觉着不对,改口道,“应该是算命丫鬟。” 王婆子老脸还疼着,她嘶嘶地吸着冷气,虽不知道夫人此意为何,但还是在脑子里搜寻了一圈, “厉害的算命丫鬟有没有,老奴不知,但是前些日子里,我回云京省亲,听说了晋王府上在招能人异士,好些个招摇撞骗的算命先生都被打了一顿轰了出来。” 六王爷,能人异士,算命先生? 这事会不会和宫里有关,是得写信让卿儿查探一二。 柳芸娘见王婆子疼得龇牙咧嘴,眼神逐渐温和起来,“王妈妈,不是我不替你出头。我现在有了身子,卿儿还指着我帮衬,再加上这阵子,这小贱皮子不知道给老爷灌了什么迷魂汤,老爷竟都向着她,我只能谨小慎微一些,倒是让你受苦了。” 夫人都亲自解释了,当奴婢的还能不依不饶? 王婆子连连摆手,一脸惶恐,“就是些皮外伤,不打紧,只是老奴这心里突突的,总觉得这三姑娘变厉害了,就怕以前那些事......得找机会把她赶得远远儿的。” “就没有以前那些事!该死的都死了,还能翻出什么风浪来,现下最重要的是帮着卿儿在宫里找到靠山,她日子能过得轻松些。对了,明日回云京记得打听一下,六王爷府里找能人异士做什么。” “是,夫人。刚老奴去送刘嫂子的时候。路过后院池,听兴儿说,没找到夫人要的东西,倒是找到了一个药罐子,让三姑娘给拿走了。” “那是我故意叫人做旧扔进去的。”柳芸娘看着远处的天空,突然脑子里有个邪恶的念头一闪而过,她笑眯眯地说, “那小贱皮子也翻不出什么风浪来,明日回了云京府里,以后常与京中贵女来往。有的是人收拾她,日子常年不消停,她自会回蜀地,再不行就做彻底点,至于那个宋燃,他最好战死在外面。我卿儿和我肚里的小哥儿才是嫡长女,嫡长子。” 是啊,云朝奉行嫡长子继承制。 只有嫡长子才能继承家族的血统,领地,财产,社会地位以及官职名誉等等…… 王婆子一听柳夫人如此说,眼睛发亮,心下安稳了几许,她扶着柳夫人小心翼翼地往东厢房去了。 第14章 不堪良配 宋羽姿回到西厢房,瞟了红叶一眼,终是不忍责怪,叹了口气道,“我平时纵容了你一些,像自己姐妹一样,以后回云京说话可不能再像今日这般了。” 红叶气哄哄的,欲言又止。 “有什么想说的就直接说,以后我屋里的丫鬟都得你帮着调教,讷于言,敏于行对你有好处,凡事三思而后行。今日是父亲在府上,由得着你胡闹,若是哪日父亲不在,我也正好不在府里呢?又有谁护着你?” 红叶心知姑娘是为了她好,当即低眉顺眼,“姑娘我知错了。” 想起前世红叶为了护她逃走,心知裴文风刑法残酷,怕被抓到后,撑不住酷刑,竟私底下喝了哑药,最后被裴文风下令杖毙在神武门门前这事。 宋羽姿这心里就隐隐作痛,她心下恻然,吩咐红叶带着珍珠她们去耳房安顿一下,暂时将就一晚,等明日回了云京再分专门的丫鬟寝房。 “对了,青杏暂时留一下。” 等红叶她们都离开了,宋羽姿这才将收好的药渣拿出,放在桌上摊开来,问青杏认不认得。 分辨药渣一般通过眼看,手摸,鼻闻,口尝的方法进行辨别。 而桌上这些药渣常年裹在淤泥里,后面三种办法自然是没有用了,就连肉眼看着都十分费劲。 青杏拿在手上看了又看,实在拿不定主意,只能浅浅回了一句, “姑娘,我学艺不精,只能瞧着像是牛膝一类的根茎类的中药......或许那些神医圣手能分辨出来。” 说老实话,这药渣都长这样了,看不出来也正常。 宋羽姿收好药渣,想起青杏是青川人士,淡淡看了她一眼,隐隐透出些许担忧之色,“青川城那边已经很严重了吗?” 青杏十分诧异。 像这种事情,朝廷都会封锁消息,高门大户的闺阁小姐们,平时没出去接触平民老百姓,不太可能这么快就得到青川城和益州城的传闻。 她左右瞧了瞧,见没旁人才敢小心翼翼地说, “回禀姑娘,青川城雪灾严重,太守又关闭了城门,里面的出不来,外面的进不去,苦不堪言。我父亲就是在关闭城门那天,被城里得一户人家请去看病,没来得及出城,被关在了里面生死难料。” 青杏说着说着勾起了伤心往事,哽咽起来,擦着眼泪,“家中娘亲患有咳症,阿奶又年纪大了,两个年幼的弟弟又没什么生存能力,等了几日没了米粮,我就把自己卖了,换了两袋粮食,希望他们能攒着点吃,熬过这几日。” 终身为奴为婢,就换了两袋粮食! 宋羽姿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能兀自叹了一口气。 前世冻寒灾害发生时,她已经进宫了,没什么太大的感觉,除了平时炭火短缺了些,吃喝还是不愁的,没想到民间如此疾苦。 “这里有些糕点,你先用着。”宋羽姿将桌上的糕点推了过去,“坐吧,慢点吃,饮些茶水。” 青杏本就两天没吃东西了,也不矫情,谢过以后就开始吃了起来。 一碟桂花糕下肚,吃饱喝足后,才擦了擦嘴,不好意思地问,“姑娘怎么知道我没吃东西?” 宋羽姿用手指了指她的黑眼圈,“你脸色不好,没血色,面黄肌瘦,眼圈发黑,嘴皮又起了壳子,一看就是长期营养不良的样子。” 原来如此,青杏十分感激,连连道谢。 她以为姑娘如王婆子讲的那般,以前是从乡野庄子来的,粗鄙蛮横。 没想到温声细语,心思缜密,这心里稍微安心了几分。 “以后你就是我房里的人,不必这么客气,只要认真做事,忠心安分,我断不会亏待你的。” 宋羽姿敲打了一番后,便让青杏下去了。 现下最主要的是去兰花厅那边瞧瞧了,毕竟裴文风那个大魔王的少年时,是什么模样,她是极其好奇的。 兰花厅位于宋府南亭别院西边,厅外有一水池,池子旁种有许多兰花,株型优美,叶色青绿,饶是季节寒冷,依然顶了些许花苞,想来平时养护得当,未被风雪摧残。 宝林站在厅外等着随时传唤,见宋羽姿鬼鬼祟祟地蹲在窗外,欲出声阻止,却见三姑娘横了他一眼,用食指嘘了一下。 他随即将头转向另一处,打量着水池里刚结不久的薄薄冰晶,当作没看见她。 兰花厅内,少年身着月白锦袍,眼眸凛冽,五官清晰而立体,看起来十分桀骜不驯,只是脸色有些许苍白,显得有些疲惫,丝丝阳光洒在他身上,柔和而又平静。 宋羽姿只敢瞄上两眼,便急忙缩回墙角藏好。 “噢,竟有此事?”宋抒怀吹了吹茶沫,饮了一口下肚,这才看着眼前低眉的俊朗少年。 他以前和裴恒去广济寺时见过这个小孩子,没想到三年未见,已经长得这般高了,知其而来所为何事。 他叹了一口气,“裴家四郎,你父亲的事,已经盖棺定论了,任何人求情都会同罪处之。” 老狐狸一句话便堵住了开口求情的路。 裴文风抿了抿嘴唇,到底还是不愿意认命。 他跪了下来,双手呈上了双鱼玉佩,“此双鱼玉佩便是裴宋两家秦晋之好的信物。裴宋两家世代交好,我母亲更是与崔夫人生死之交。” 宋羽姿自从娘亲去世后,也没人来提及这婚事,她连这玉佩是干啥的都不知道。 此刻才明白,原来这双鱼玉佩是她和裴文风自小定有婚约的信物。 前世宋卿说的那些话,又回响在了她的耳边,“双鱼玉佩,一式两份,合则为圆。妹妹,你果真与你娘亲一样愚不可及,明明是唾手可得的幸福,却非得追寻那遥不可及的繁华。” 这就是宋卿所谓的唾手可得的幸福? 宋羽姿回忆间,裴文风又言,“青川赈灾贪腐案中,三司使王禀昆伪灾舞弊,折收监粮,以次充好,混淆视听,并派人将账本放在我父亲书房栽赃,拉我父下水。”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百年裴家若真有贪腐,圣上派人抄裴家时,为何除却那个账本,其他赃物都没有搜出来。我父亲念灾民凛冬难过,赈灾案发生之前,就命令裴府上下,将所有财物捐买粮食衣物用以赈灾。” “宋伯父,我父亲明明是冤枉的,而圣上为了不把事情闹大,息事宁人,便早早盖棺定论,不再深查了。世人皆知裴氏冤屈,却无处伸冤,还请伯父念在往日旧情,上奏疏替父亲翻案。” 裴文风捧着玉佩的手,其骨节已冻得红白交织。 片刻,他双手撑地,眼眸低垂,卸下了一身骄傲,然后重重地在青玉地板上磕了几个响头,血水顺着额头处,逐渐晕染开来。 宋羽姿听到磕头声,惊呼了一下,连忙捂住了嘴。 莫怪她大惊小怪,前世何曾见过裴文风如此低头? 第15章 半大孩子 冬日暖阳微光,透过兰花厅的窗框铺洒开来,将厅堂切开,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裴文风跪在阳光下,绷直了脊梁处的铮铮傲骨;而宋抒怀隐于黑暗之中,垂眸下看不清眸光。 不多会儿,宋抒怀从书桌前站了起来,连忙将裴文风扶起。 他缓缓地叹了一口气,眼尾凛厉,眯着眼盯着跪在地上的裴文风,一丝厌恶一闪而过,转眼便笑了起来,“四郎请起。” 裴文风顾不得额头冒血,又磕了几个,哀哀戚戚道,“还请宋伯父看在宋裴两家的交情上能出手相助,侄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宋抒怀似很欣慰地叹了一口气,“裴兄有子如此,实乃幸事。不过圣上所为,不该我等揣测置喙。此案圣旨已下,若想翻案的话,官路上奏疏这一条路,已然堵死。” 末了,他话音一转,“也不是全无办法,一是将功折罪,做些功绩可有转圜余地。二是去朝堂外敲登闻鼓,上达天听,或许可以重启案件。侄儿也知,这敲登闻鼓必须先廷杖三十,防止无端刁民,恶意诬告他人,况且现在我们也没有什么证据,所以......” 说罢,宋抒怀眉头紧皱,来回踱步,一副想帮却也无可奈何的焦虑神色。 裴文风闻言,收好了双鱼玉佩,阴霾一扫,豁然开朗,似是下定了决心,“谢伯父指点,侄儿先告辞回广济寺了,明日便去敲登闻鼓,上达天听。” 宋抒怀本就长期浸淫官场,此时见裴文风神色稍霁,似有定数,遂开口建议道,“侄儿且慢,山路崎岖,伯父也没能帮上什么忙,我见你来时也没骑马,只能叫马房给你派辆马车了,还望侄儿莫嫌弃。” 说罢。便唤来一名叫老罗的马圉,着其送裴文风一程,裴文风心存感激,拜别宋抒怀后,便乘马车悄然离去了。 宋羽姿正想偷偷地顺着墙角,悄咪咪地溜走,却听一阵凌厉之音从头上传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不听墙角之言,此番行径,岂不是小人做派。” 宋抒怀站在窗前,低头看着猫在外墙角的宋羽姿,面露不悦。 若不是自己的大儿子宋燃,千叮咛万嘱咐要教导好这个妹妹,宋抒怀是不想花费太多精力在这个逆女身上的。 好在宋燃还算争气,当上了宣州司理参军,这才让他在官场上有了几分脸面。 一想到宋燃,宋抒怀脸上的神情,稍微松弛了几分。 宋羽姿抬头间虚眯了下眼睛,分不清楚是太阳刺眼,还是宋抒怀阴郁深沉的样子刺眼。 “父亲冤枉女儿了,我原本想着临摹完了,再过来请父亲检查的,谁知刚巧撞上了你们谈完事,怕冲撞了你们谈事,只能躲藏这里了。” 她厚着脸皮,嘴角上扬,露出一排玉牙,“那位阿兄是谁啊,生得真好看,以前未曾见过。” 这女儿哪有一点官家小姐模样,笑不露齿都学不会。 宋抒怀沉下脸唤宋羽姿进去,思索了片刻,这才开了口,“是户部尚书裴恒之子裴文风,这事说来也话长,为父记得你有块双鱼玉佩,是吗?” 宋羽姿不知宋抒怀此刻提起玉佩有何用意,心里一紧。 毕竟裴文风那样心思深沉的人物不是她的良配。 再说造反这事实在太过冒险,成功的话,白捡一个皇后当当,确实是唾手可得的幸福,万一失败,乱臣贼子九族尽诛没啥好下场。 更别说上一世她已经尝过当皇后的滋味了,还没嘚瑟多久就被毒死了。 故而,她对这桩婚事非常不认同的。 “是的,一直贴身戴在身上。”宋羽姿恭顺地将玉佩从脖颈间摘了下来,递给了宋抒怀。 心里设想着若是宋抒怀让她遵循婚约,必定要据理力争,晓之以理,最好能推掉为上策。 双鱼玉佩小巧而精致,线条流畅,温润细腻,一式两份,合则为圆。 象征着太阳和月亮的交替,代表着时间的流逝和生命的循环。 裴文风那一块代表着太阳,宋羽姿这一块代表着月亮。 宋抒怀手握着玉佩,端看了许久,“西眷裴氏一落千丈,无起复之期,如此婚约,不堪良配,不如就此作罢,你觉得呢?” “谨遵父命。” 宋抒怀见她如此顺从十分欣慰。 宋羽姿也头一回觉得,眼前这个父亲尚有用处,至少为她解决了一件棘手之事。 但转念一想,宋抒怀也不过是趋利避害罢了,如此落井下石,雪上加霜好像做得些微过了。 不过宋抒怀都没觉得过,她也顶多只能算听父亲的话而已。 表面父女之间就此达成了宋羽姿重生后的第一项共识。 宋抒怀将双鱼玉佩递回给她,“不过这事是你母亲过世前和萧夫人私底下定好的,我也不好出面,还得羽儿亲自去言明,比较妥当。” 妥当个头啊! 宋羽姿收回了对宋抒怀的高度评价。 暗暗啐了一句,没用的老东西,不想得罪人就拿她做筏子。 脸上却还咧嘴赔笑说,“好呀。” 二人一前一后回到了书房,宋抒怀看着她那一整叠的簪花小楷,眉头紧锁,审视的目光盯得宋羽姿浑身不自在,她双手背在后面,原本自信的神态没了一大半,“父亲,可有不妥?” “世人常赞,簪花小楷如插花舞女,低昂芙蓉,又如美女登台,仙娥弄影,又若红莲映水,碧沼浮霞。” 宋羽姿面露喜色,以为受到了嘉奖,岂料宋抒怀话锋一转,“你的簪花小楷,如鸡飞蛋打,蚂蚁乱爬,又如蠕虫过纸,四不像着墨,倒真是为父小看你了。” 果然与前世水准保持一致,没有任何长进。 “罢了,罢了,从字就能看得出来,前面的墨色匀净,后面的纸透力背。你练字练得逐渐暴躁,沉不住气了。都怪前几年放任你在庄子上撒野惯了,等回了云京府上,为父除了寻宫中嬷嬷来教习你之外,再为你另请一夫子算了。” 好家伙,真是雪上加霜的消息。 原以为躲了进宫受的那些罪,未曾想还有这些麻烦事等着呢。 宋羽姿不敢反驳。 这便宜父亲她算是看穿了,凡事得顺着毛捋,自是连连答应了下来。 得了宋抒怀让她休息的令,宋羽姿就风风火火朝着马厩跑去了。 退婚是吧,趁那小子还没走远,现在追过去还来得及! 第16章 特立独行 “小红枣,走你!”宋羽姿拍了拍马屁股,小红枣兴奋地咴咴叫了两声,一头撞在了马厩柱子上。 宋羽姿连忙抓住缰绳,将小红枣的马头拉到另一面,泄气道,“你个糊涂蛋儿,门在这边,走这边!” 一人一马哒哒哒地偷跑了出去,顺着湿滑的山路缓慢渐行,由于今日暖阳,未有积雪,山路有水。 不知怎的,山风骤起。 天空突然去晴转阴,不一会儿竟下起了鹅毛大雪,风雪越来越大,细小的雪弹子刮在她娇嫩的脸上火辣辣的疼。 席卷而来的风差点将坐在马背上的宋羽姿掀翻,她摇摇欲坠,只得伏低身子趴在马背上,减轻阻力,又害怕小红枣太冷,用狐裘给它裹了裹。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突然,小红枣右边的马耳朵动了动。 看样子,右边山谷有情况。 哒哒哒哒哒哒! 宋羽姿无奈地抱着小红枣的脖子,强行把它的头从左边掰到右边方向,“你悠哉游哉地搁这儿逛街呢?能不能快点,那边是左,这边才是右!” 哒哒哒哒哒哒! 这是一处下行缓坡,积雪缀满枝头,小红枣马蹄打滑,减速有些吃力。 突然,一把锋利的剑横在了宋羽姿的脖颈间,上面沾满了血。 小红枣见状,睁着大大的无辜马眼睛,眨巴眨巴。 它连忙低头,屈了前半截马腿,将身体尽量调低,脖子往下伸,似乎这样可以离锋利的剑刃远一些。 于是,本来搁在宋羽姿脖颈间的剑,因着小红枣的小动作,直接悬到了她的头顶,要不是她往后仰得快,只差半寸就割破她的小脑瓜子了。 裴文风刚宰了几个不知从哪儿扑过来的黑衣杀手,便见一个裹着狐裘的小姑娘,骑着一匹红彤彤的小母马,哒哒哒哒地朝着这边跑了过来。 宋羽姿小心翼翼地睁开眼,伸出两根手指,将悬在头上的剑往旁边轻轻一拨,睫毛上挂满了洁白的冰霜。 忽闪忽闪间,怼上一双澄净清明的凤眼,她摇了个手花,脸色微囧,伸着脖子尴尬地说了句,“少侠,没耽误你杀人吧,告辞......” 她见地上横七竖八地躺了许多尸体,心里虽惊,却故作镇定地装作路过的样子,打算偷偷溜走。 裴文风收了剑,双手环抱,喉结滚动了一下,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的粉粉嫩嫩的小姑娘,“不耽误,我还可以顺手再杀一个。” 宋羽姿心里咯噔一下。 这退婚还没开讲,未婚夫婿就要杀人了! 打定主意,夹腿打马,即刻开跑。 谁知小红枣害怕,下盘不稳,哧溜一下,一人一马摔得人仰马翻,四仰八叉。 宋羽姿手忙脚乱地从湿漉漉的地上爬了起来,一把随时能戳碎喉咙的银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沁出一条血线。 她心里如同掉入了冰窖。 倒是忘了,上一世的裴文风本就冷酷无情,生性多疑,杀人如麻。 宋羽姿昂着小脑袋,咽了咽口水,用纤细的手指夹着锋利的剑身,将其缓缓拨开,眼波流转,“都是半大的孩子,何必打打杀杀。青川赈灾贪腐案的事情拖不得了,现在青川城进不去,你信我,我有办法进去。” “嘶......”光顾着装高深了,她倒忘了自己现在还是十三岁的娇滴滴的小姑娘。 这该死的娇嫩的皮肤,怕是手指也割伤了,一阵阵痛感传来,她想看却不敢看,只能稳定心神,将见血的手指缩回了衣袖里,差点没憋住,泪了出来。 ...... 半大的孩子。 裴文风还未曾听过,有人如此形容自己。 许是中了邪,他出口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这些,你又能有什么办法?” 宋羽姿扫了一圈没见到老罗的尸体,觉得有些奇怪。 如果开口询问,必引起他怀疑,便当作不知。 “你信我,咱们一起去青川城。我真能帮你,要是不能帮你,你就砍了我。不过你到时候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你凭什么和我谈条件?” 当然凭我未卜先知啊! 宋羽姿很想大声说出来。 但是又想起这家伙前世阴晴不定的样子,以及他向来奉行将心比心,不如等价交换的原则。 决定先隐瞒身份,等他心情好点儿再提出退婚,比较稳妥。 “我是宋侍郎府里的人,知道一些内情。这登闻鼓敲不得,我曾看到过,敲登闻鼓的人壮志满怀地进去,然后再也没出来过了。所以,只有将功折罪这条路不错,若你信我,我们一起去青川城,我能助你成事。” 宋抒怀府里的人?他心里有了答案。 裴文风见眼前的小姑娘,小脸红扑扑的,一双星辰般的眼睛盛满泪花儿,秀鼻红红,站在一堆血淋淋的死人旁边,一副想哭又不敢哭的委屈样子。 只觉得自己荒唐得很,竟和十来岁的小孩子在这里讨论这些,浪费宝贵的时间。 他收好剑,将小红枣拉了过来,骑了上去,“江湖险恶,小屁孩儿,玩儿够了,就回宋府去吧。借你马儿一用。” 宋羽姿见他不信,急得跺了跺脚,小脸儿气得鼓鼓囊囊,像一粒红苹果,“谁是小屁孩儿啊,老娘都快......” 三十岁了,几个字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前世二十来岁死,重生十三岁,这不就活了三十好几了嘛,自称老娘也没错。 “哎,你跑那么快干啥。老娘还有重要的事情没交代完呢!” 宋羽姿双手做喇叭状大声呼喊着。 不知为何。 小小身躯动不动就想流泪珠儿,她吸了吸鼻子,明明她也不想哭的。 咴咴咴咴!小红枣这次倒是跑得飞快了,一溜烟儿便消失在山林中。 得,这匹小色马。 婚没退成少匹马,赔了夫人又折兵。 宋羽姿见周围尸体横陈,总觉得怪瘆人的,但跟上一世宫变之夜比起来,只能算小巫见大巫了。 所以她也仅仅只有一些些害怕而已。 宋羽姿抬头见天色尚早,决定抄小道打道回府,按她目前这细胳膊细腿儿的脚程来算的话,天黑之前应该还能赶过去。 第17章 将功折罪 这处捷径是由山中猎人开辟,专门方便进出山里的小道,因为没有山泉水流过,所以铺满了积雪。 宋羽姿穿着小鹿皮靴,一深一浅,哼哧哼哧地走着。 她捡了一根儿小木棍儿,一边走一边抽打着树叶玩儿,嘴里不停埋怨,咬牙切齿道, “狂妄自大的家伙,信一下我能死吗?” 唰唰,一棵大树枝条被抽,雪花四溅。 “难怪不说前世别人都叫你冷面玉公子,我看不仅冷,而且愚蠢至极!我看以后就叫愚蠢公子!” 唰唰,一根路边的藤条无辜遭殃。 “生就一副好皮囊又怎么样,你今天骗得了我的马,还能再骗我的人?老子以后信你一个字我就叫裴羽姿。” 唰唰,小木棍儿折断了。 重生后,宋羽姿的身体,到底还只是一个小姑娘。 边走边玩儿不一会儿,她便累得坐在一处树墩儿上,喘起了粗气,额头上凝出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前世十三岁不到就进了宫,进宫以后就整日规规矩矩的,今日畅快玩儿了一回也是舒坦得很。 宋羽姿在宋府不得宠,所以消失个把时辰,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但是太久也不行。 毕竟宋府的名声也还是要的,丢了小姐,届时府里上上下下百来号人,便会倾巢而出,四处寻她。 而离她出宋府,已有大半个时辰了,她捶了捶腿,连忙起身继续赶路。 宋羽姿就这么迈着小腿儿在小道上走着。 不一会儿,哒哒哒哒哒的声音响起。 咴咴咴咴咴咴,小红枣狂叫着,迈着轻快的步伐朝着宋羽姿跑来。 一阵红风旋过。 裴文风勒紧缰绳,让小红枣停了下来,一张俊脸气得姹紫嫣红。 宋羽姿高兴极了,丢掉木棍儿,挥舞着小手。 裴文风见眼前粉粉嫩嫩的小人儿,终究还是开了口,“上来!” 他伸出了手。 宋羽姿望着眼前额头处血痕未干的少年,以及那只寒玉般的手,咧开嘴笑出了虎牙,“我就知道嘛,去青川城没有我是不行的。” 她得意地跳上马背,双手环放在裴文风的腰间,眼睛眯成了一弯月牙。 上一世她与裴文风相处的日子甚多,可连衣角都没挨到一片,这世同乘一骑,她总归是想摸一摸这大魔头到底有没有温度,是不是传说中的冷面人。 裴文风愣了一下,无情道,“把手拿开,抓衣角上就行。” 又喃喃补了一句,“是这蠢马分不清楚方向......” 简直匪夷所思,什么样的主人能养出这样的马儿来。 倔不说,还跟无头苍蝇似的在路上乱窜,偶尔看到一两只过冬的兔子,便会马失前蹄。 他本想用剑给它扎个血窟窿,教训它一下。 抽剑之时,这匹马儿突然两眼放光,发疯般地在雪地里撒欢狂奔,颠得他七荤八素,直到隐隐约约间见到了一抹玄色,这才停了下来。 宋羽姿闻言缩回了本想圈腰的手,拉着衣角,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小红枣很可爱的啊,是一匹比较特立独行的马。” “嗯......” “你轻轻掰一掰小红枣的脑袋,它就知道该往哪个方向走了,不然老是走错路。” “嗯......” “裴家世代清流,德行高洁,为国为民,怎么会做出搜刮民脂民膏的事,定是冤枉的!” 裴文风单薄的背一紧,只觉得后背处靠着他腰间的小人儿暖暖的,他的声音有些清冷,“你都听见了?” 他指的是他那会儿和宋侍郎的谈话。 “听见啥?我只知道有一句话叫正身直行,众邪自息。” 宋羽姿装作不知,念出了上一世裴文风教她的话。 见他脊梁一紧,她心想,或许小时候的他也并没有那么可怕嘛。 下过雪的山路确实不太好走,原来一个时辰就能出山的路,多花了半个时辰。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一轮明月静静地升起,不出片刻,给苍白阴冷,风声呼啸的山林撒下一片银光。 整个山林幽静异常,只有小红枣的马蹄声,偶尔的狼嚎声,以及山风的呼啸声。 山路越来越宽,坡度越来越低,似要走到头了。 累了一整天,宋羽姿趴在裴文风的后背上已经睡着了。 她口角流涎,时不时的还说了些咿咿呀呀的梦话。 此时一行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脚步轻快,从树林四周包围了过来,为首之人见到裴文风后,带领众人整齐划一,单膝抱拳跪了下来。 “少主。” 裴文风走到了云苍身前,将他扶了起来。 云苍见马背上还有一个女孩儿裹着少主的狐裘,又见少主额头处有血印,其右臂还受了伤,大惊失色,“少主你受伤了?要不,我派人去请孙先生。” “无妨,都起来吧。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办妥了,少主的身体还未痊愈,不宜受冻。” 云苍将自己的披风解了下来,给裴文风披上,“我们一路上跟着夏武去了青川城外不老山十里庄,后面发现他们好像在找什么,云海留在那边监察,我就回去筹措赈灾物资了。” “父亲那边呢?” “昭狱那边的暗桩兄弟,前些日子被柳丞相换走了两个,还剩一个不太核心的外围小兄弟,可能接触不到老爷。至于夫人那边,已经找好了替身。” 他无意间撇了右侧方向一眼,顿时警铃大作,心脏快了一拍。 连忙将裴文风护在身后退了几步,“这匹鬼马什么时候来偷听的?” 要换做是个人,云苍早就出手了。 此刻小红枣马脸老长,不好意思地往后仰着看天,似乎在表示它什么也没听见看见。 裴文风见趴在马背上的宋羽姿,嘟嘟囔囔地在喊好吃,好吃,脚还不听话地乱动着,不由得笑出了声。 两人又离小红枣远了一些。 见少主难得地笑了,云苍一脸惊奇,他不由得出声多嘴道,“这位小姑娘是?” “说是宋侍郎府里的人,若我猜测没错的话,应该就是我那素未谋面的定亲之人了。说来也奇怪,她一路上隐藏身份跟着我,说想要帮我进青川城,做个交易。” 倒是一个奇怪的女子。 第18章 青川城外 云苍灵光一闪间,虎躯一震,“听说宋家三小姐,自小便送到了蜀地庄子自生自灭不太得宠。这么小的姑娘,跟着你一路,行事大胆,独具一格,就怕有点......” “无妨,跳梁小丑罢了,陪她玩玩儿。” 云苍深知少主将这女孩儿带上自有考量,话音一转,又追问起了今天之事,“那少主,今日去宋府刺探结果如何?” 能栽赃裴府的人只有两种人,裴家自己人以及裴恒最信任的人。 裴文风眼眸冰凉,转而又平淡了些许,“我今日去宋府,佯装求援,请宋抒怀出手。他若真愿意代我向圣上请命,倒还能将他干干净净摘了出去。不过他还当我是三岁小儿呢,诹我去敲登闻鼓。” 想到这里,他有些遗憾,“可惜的是那个马夫坠崖了,不然还能问出点东西......” “宋侍郎也牵扯进来了?看样子这事很棘手啊。”云苍闻言笑了笑,少主武功数一数二,只觉得这些人不自量力,“不过要是他知道少主根本没有证据,肯定会气死了吧。” “背信弃义,栽赃枉法之人,他又有何可气之处?” 裴文风见天色渐晚,准备先回广济寺安排救灾事宜,“此事暂搁一边,对了,赈灾粮食和御寒衣物都筹措好了吧。” 宋家父女虽说没安好心,但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将功折罪这条路或许是目前唯一可行之路了。 “粮食一千石,共计八百余袋,衣物数千件,共计百来箱。实在尽力了,这阵子,有些名门世家捂着不肯借。” “意料之中,裴府落难,不落井下石就算仗义了。” 裴文风点了点头,他看着又下起来的茫茫大雪,心里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如果再这样下去,庄稼颗粒无收,万物雪藏无食,估计会出大乱子。我等会儿回去说服师父,明日开广济寺接纳难民,你务必要把救灾款物安全运到广济寺来!” “遵命!”云苍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一匹通体泛光的洁白骏马从山林里踏着月光而来,长长的鬃毛如丝般顺滑,马腿矫健修长,双眸炯炯有神,奔跑如飞。 小红枣看呆了,圆滚滚的身体忍不住想靠近骏马,却被骏马一蹄子撅开。 骏马跑到裴文风面前亲昵地蹭了蹭,十分温顺。 “你居然把飞月也带来了。那我先行一步,你们办完事后过来与我会合。” 裴文风拍了拍云苍肩膀,飞身纵马,疾驰而去。 云苍朝着少主的背影呼喊道,“那宋家姑娘呢?” “事出反常必有妖,扔她在这儿自生自灭吧。” ...... 他刚看少主笑了,还以为这小姑娘哪里比较特殊呢。 看来多虑了,这婚约估计也作不得数。 云苍看着逐渐跑出视野那马背上肆意洒脱的少年郎,暗叹真是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①。 慕地,想起他决定誓死追随少主的那一晚。 月明星稀,蛙声不绝。 裴氏家族少主们的策论陆续送进来死士院落里来时,他只翻开了第一本,看了离经叛道的第一句,就再也挪不开眼,“少年不负凌云志,当许人间第一流。” “云苍,你所有考核皆是上等,无人能出你其右。裴文风名义上只能算裴氏家族西眷裴氏的养子,难争家主之位,前程犹未可知,你可想好了。” 师傅再三确认了他的选择。 云苍镇重地点了点头,将怀里裴文风答题的策论捂得更紧了,生怕他的师兄师弟们瞧见。 ...... 既然少主没说灭口,就当没看见好了,冻死也罢,摔死也罢,老天自有安排。 “兄弟们走吧,我们先去运赈灾款物。” 云苍招了招手,一行人蹿入山林,四散而去,不多久,整个山林又恢复了平静。 宋羽姿趴在马背上,睡得十分香甜。 前世她进宫以后,没有哪一夜能安然入睡,如今重生后,倒是每天睡得安安稳稳。 小红枣看着消失的骏马,眼睛半眯,猛地耳朵动了动,嗅了嗅骏马留下的气味,终是还是忍不住,调转马头,哒哒哒地追了过去。 不一会儿,一大群人举着火把找到此处,四处呼喊着,“三姑娘,三姑娘,三姑娘......” 红叶嘴巴都喊冒烟儿了,她眼圈红红的,不知哭了多少回。 青杏上前拉了拉她的手,想说什么却又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三姑娘丢了......半路上还看到了一堆死人,该不会被歹人掳走了吧。 蓦然回首间,青杏眼睛一眯,看到前面山路不远处,有一件黑色狐裘摊在了雪地上,上面已经兜满了雪,她捡了起来,站在原地若有所思。 宋府南亭别院内,灯火通明,长廊上绵延不绝的红色灯笼在风雪中摇摇曳曳。 丫鬟仆人们跪在前院的雪地上,瑟瑟发抖。 宋抒怀坐在廊亭下,揉了揉额头,怒火中烧,直接将茶盏摔碎在了红叶跟前,破裂的瓷杯碎片溅到她的脸颊上,划出一道血痕。 红叶睫毛一扇,肩膀一抖,趴得更低了。 “你们找了这么久,就告诉我没找到?好,很好!” 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走到众丫鬟跟前,青筋暴露狂吼道,“她以前在蜀地庄子上胡闹也就罢了,如今到了宋府别院,还敢夜不归宿,败坏家风。此等逆女,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柳芸娘一听,嘴角闪过一丝笑意,转眼又用帕子擦了擦眼角,眼圈微红故作担心地劝道, “老爷莫急,这天寒地冻的,一个姑娘家又能去哪儿呢,遇上豺狼虎豹倒还算好的。就怕遇到山贼土匪,流民灾民之类的,坏了名声可如何是好。你又在朝为官,卿儿又在宫里,这万一被其他人拿了筏子攻讦,岂不是贻害无穷。” 这对夫妻,此刻不担心姑娘的死活,反而担心那些虚有的名节。 红叶听着这些说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宋抒怀发完火,便坐了下来。 他这阵子看着宋羽姿还算听话,相貌也挺出色,如果带到云京好好培养,将这个逆女在庄子上的坏习性全部改掉,养成婉婉有仪的大家闺秀。 以后寻个机会,嫁个官绅夫婿,让他在朝堂上也能有些助力,还可帮衬宫里的宋卿一二,现在看来真是孺子不可教也! 如果宋羽姿今夜未归的名声传了出去,明天迁去云京后,他堂堂宋侍郎岂不是成了京中笑柄。 注:①鲜衣怒马少年时,不负韶华行且知(出自岳飞《鹊桥仙》) 第19章 万分巧合 不行,绝对不可以,他宁愿她冻死在外面,也不愿被人发现她活在山贼土匪,流民灾民手中。 宋抒怀脸色一凛,“郑管家,你去准备一辆马车。宝林跟我去书房写拜帖。其他的人跪在院子里,谁也不许动,什么时候三姑娘回来了,什么时候再起来。” 柳芸娘挺着大肚子,吃力地站了起来,焦急道,“老爷,这外面风雪连天的,你要去哪儿。” 见柳芸娘关切的模样,以及她肚里还未出世的孩儿,宋抒怀眼神柔和了许多,他伸手摸了摸柳芸娘的肚子,安抚道,“儿子乖,这里风雪大。芸儿快回房里去,我去寻林将军帮忙,很快便回来。” 柳芸娘一听是去找林将军,连忙追问道,“是林谦将军吗?他不是一直戍边在外吗?” “广傲兄受圣上亲召,昨日便回来了。你在这边好好呆着,明日照常迁居云京,此事切莫走漏风声,我去找他叙叙旧,顺便看能不能请他帮帮忙。” 见宋抒怀走后,柳芸娘再无笑脸,她让王婆子给她添了一个珐琅小手炉,又加了一件白色兔毛大氅,这才松口让其他房里的丫鬟小厮们起来各自忙去,独独留下了宋羽姿房里的四个丫鬟跪在原地。 “珍珠去厨房帮我熬碗冰糖燕窝粥吧。”柳芸娘拢了拢衣袖,打了个呵欠。 珍珠得令,连忙爬了起来,笑嘻嘻地去了。 剩下红叶三人,就这么静静地跪着。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柳芸娘方才开口,“王妈妈。我有些乏了,先回去了,你盯仔细点。” 王婆子一听,心里明镜儿似的。 她知道这是夫人给她留机会,报那一巴掌之仇呢,高兴地回着,“夫人慢走,老奴知道。” 等柳芸娘带着贴身丫鬟前脚一走,王婆子老脸一横,直接冲到院子里朝着红叶踢了过去,恶狠狠道,“跪没跪像,背挺直一些,跟你主子一个德行,原地跪好!” 红叶咬着牙,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忍住了,她揉了揉已经冻得僵硬的膝盖,强撑着跪直。 青杏悄悄地捏了捏红叶的手,又想起了在山坡处捡到的那件贵重的黑色狐裘,想着姑娘应该不是被山贼流民之类掳走的,开口安慰着,“红叶姐姐别担心,三姑娘不会有事的。” 一听这话,红叶吸了吸鼻子,眼泪止不住地流。 她不怕苦也不怕疼,只怕三姑娘有个三长两短,她只有去跳了井去,也决计不活了。 …… 广济寺位于青川城东南角落处,依山而建,信男信女颇多,平时香火十分茂盛。 裴文风策马行至青川城时,城门已经关闭,他抬头望着十几米高的城墙,调转马头,准备从结冰的护城河踏冰而行,到东南角处的青川桥,找机会攀爬城墙。 疾行间,余光瞥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妪靠在一处城墙下面哆哆嗦嗦,脸色已经十分苍白了,部分裸露在外的皮肤已经变得通红。 裴文风连忙勒绳下马,将云苍给他的披风,仔细地裹在了老妪的身上。 “老人家,老人家,快醒醒!”裴文风握着老妪已经冻得僵硬的手,接触之时冰冷似霜。 老妪终于感受到了一丝丝温暖,想睁开眼说一句谢谢,却无能为力,她乌黑的嘴皮蠕动了两下,最终抿成一条直线。 冷了这么久,她突然觉得好暖好暖,像坐在火堆旁一般,还能闻到香喷喷的烤红薯。 老妪抽了抽鼻子,闭上双眼,面露微笑,最终体力不支倒在了裴文风的怀里。 裴文风用手探了探老妪的鼻息,发现她已经气绝身亡了,他将老妪放在墙角处,用披风盖住了她全身。 “给我,给我,小兄弟这披风给我,我不嫌弃,我女儿太冷了......”一个皮肤黝黑的猎人,从死去老妪身上把披风捞在手中,顺势裹在了他旁边黑瘦的小丫头身上。 不知何时,陆陆续续围过来几人,都在哈着白气不停地来回走动着,试图用这个方法取暖。 不远处,马鸣萧萧,飞月抬起前蹄,踹在了试图拉走它的人腰间。 一个衣不蔽体,光着膀子的大汉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站了起来,捂着腰吼道,“这畜生挺烈啊,还说杀来吃上一顿饱饭。” 裴文风剑指其喉,厉声喝斥,“飞月心善,未下重蹄,他从来只给贼人一次机会。” 大汉这才吓出一身冷汗,暗喜马蹄之下没有断腰已是万幸,他见裴文风剑上有血,吓得连忙跪了下来,大声叫着少侠饶命,少侠饶命。 裴文风这才收起了剑,声音稍微缓和了一些,“这么冷的天,你们为何逗留此处?” 猎户刘大给女儿拉了拉披风,这才哈着白气,开口说道,“十里庄子赶上了雪崩,整个庄子都被积雪掩埋。只有我们几户偏远点的人家,幸存了下来。本以为连夜赶路到青川城这边,求官老爷派人去营救村民,我们几个就跪在这地上,求啊,求啊,求官老爷让我们进城取取暖也行。” “结果守城士兵二话不说,说我们是乱民,开弓就射杀了两个,剩下的人无处可去,只能在这城墙周围来回走动取暖。” “对了,刚那死去的是古大娘,我们要给她取暖她又不让,说她家里人都死了也不想活了,非得一个人躲着我们。” 在他们眼中,仿佛死人已是稀松平常之事了,说出口来极为平淡。 偷马的大汉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沾到的雪,斜眼撇了撇不远处保持蜷缩状的古大娘,感叹道,“死了好啊,死了好,她一家七口年轻壮实的全都被埋了,就剩她一个串门侥幸逃脱的老太婆活着,她心病难医也是活不久的,与其又冷又饿的活着,还不如早见阎王爷。” 见裴文风盯着他光着膀子一直打量,有些好奇。 吴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裂开嘴,爽朗地抱拳笑道,“这位少侠,我叫吴义,是十里庄打更人。这不是那会儿看郭小娘子太冷了,我身体壮,扛得住,就撕下来给她当了护脖。你也知道,小姑娘皮肤娇嫩,那脖颈都冻成啥样了,不像我们皮糙肉厚的耐冻。” 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儿围着跟吴义衣服同色的围脖,从猎户刘大背后站了出来,眼圈红红,带着泪花,她怯生生地看着裴文风,阴阳怪气地回了一句,“吴义大哥可比当官的有情有义多了。” 裴文风心知这郭小娘子是把他当成官老爷一类的人了,也没反驳。 他思考片刻,建议众人跟着他走,他自有地方妥善安置。 几人见他骏马在侧,气度非凡,倒是信了几分,陆续道愿意跟着他离开此处。 吴义却始终不愿离开,郭小娘子劝了许久,他搓着冻得通红的膀子,缩着脖子说,“我也知道你们也是好意,可是十里庄子那边,应该还有幸存者,我要在这里等到城门开,去衙门求援,能救得几个是几个。” “但光着膀子这样等下去,就算明天不死也得冻残废了。” 裴文风念他为人还算憨直仗义,将外衫脱了下来,扔给了吴义,“如果明天你能进城,需要帮忙的话,便到广济寺来,就说找四郎,自有人带你来见我。若不能进城,就将这个燃放,我会叫人来接你。” 说罢,递给吴义一管响云箭①,便带着刘大几人往东南门行去。 他沿途留了记号,等云苍他们寻来。 看来他在酒馆听到的传闻都是真的,青川太守吴朝恩怕灾民涌进城里暴乱,不得已关闭城门,部分灾民如同吴义一般,留有希冀,期盼开城,所以守着不走,还有灾民已经逃往益州城了。 若雪一直下个不停,长此以往,后果不堪设想。 注:①响云箭中国古代的一种火箭武器,也称为“震天雷”“霹雳火”等。它的由来可以追溯到唐朝时期。裴府改良后作为联络信号 第20章 一语双关 小红枣奔波了半日也有些累了,但脑海中只要一想到那匹健壮俊美的夜照玉狮子①,它又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 它一路疾驰,转动着马耳朵,鼻孔微动地嗅着空气中的味道,抬头朝着青川城奔去。 未几,宋羽姿才从梦中醒来,她坐直了身体,揉了揉眼,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这才发现裴文风不见了。 这死家伙,居然把她一个姑娘家抛下了。 她正想打道回府,猛然间,小红枣鼻头一动,激动地撒欢跑了起来。 宋羽姿看着远处逐渐清晰的城门,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她收紧缰绳,想让小红枣降速下来。 哒哒哒哒哒! 疯了啊,这是。 宋羽姿耳边传来呼呼的风声,迎面而来的雪花撞得她的小脸火辣辣地疼,“小红枣!停下来!小红枣!停下来!” 她使劲瞪着马镫,夹紧马身,吓得闭紧了双眼。 不久,小红枣停了下来,咴咴咴地嘶叫着。 宋羽姿惊魂未定间,瞧见眼前站了一群人,她窘迫地说了句,“真巧,又见面了。” 裴文风牵着飞月,抬首间风光霁月,“还真是万分巧合呢。” 万分两个字像是咬着牙齿吐露出来的。 宋羽姿脑瓜子转着快冒烟儿了,心里盘算着,要怎么才能解释这些都是小红枣干的呢? 此刻小红枣努力地靠近飞月,却被飞月嫌弃地往旁边一闪。 由于小红枣身体幅度太大,宋羽姿身体不受控制地摇晃了两下,一头栽倒了下来。 猎户刘大将她接住,放在了雪地上。 裴文风僵在半空中的手,又不着痕迹地收了回来。 失去主人控制的小红枣,此刻完全放开状态,围着飞月不停地四脚跳动着。 飞月目不斜视,懒得搭理这匹疯马,它骄傲地昂着头不疾不徐地走在裴文风身旁。 郭小娘子见状不由得扑哧一笑,“我只听过娘亲讲,谁养的狗儿像谁,没想到马儿也是。” 宋羽姿一听,耳根通红,恨不得找个雪洞把脸埋进去。 猎户刘大见这小女孩儿穿着华贵,鹿皮鞋狐裘衣,粉雕玉琢,又见自己的女儿二丫衣衫单薄,干瘦蜡黄的模样,连忙将二丫抱在怀中,鼻子发酸,心里有些难受。 一行人在裴文风的带领下,走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终于看到了一处结满冰渣的白玉石拱桥,拱桥中央站着几只寒流来时来不及飞走的飞鸟,已经被冻成冰雕了,用手轻轻一戳,外坑的冰层就逐渐碎裂开来。 猎户刘大连忙将这几只飞鸟收集起来,用一根布条挨个绑脚串成一串挂在腰间。 宋羽姿不解,“收集这个干嘛?” “有机会烤了吃。”猎户刘大又想了想,“生吃也行,这阵子下雪,大雪封山,动物们都躲了起来,粮食也吃尽了,真是啥吃的也没有......十里庄被埋之前各村民家中也几近断粮......逃难路上还看到有人易子而食。” 本还想着细说一下菜人的事,又怕眼前的富家小姐害怕。 猎户刘大用手揩了下冻得红彤彤的鼻头,不再继续往下说了。 一心想着这几只干瘪瘪的小鸟待会儿应该怎么分才好。 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宋羽姿记起来了,这次冻寒灾持续了三个多月,雪灾使庄稼无法收成,再加上这样的雪灾根本无从觅食,以至于老百姓都无粮过冬。 除却京中,其他城镇饿殍遍地,僵尸无数,城中薪食俱尽,民冻馁者无数。 每天都有上千名被冻僵,饿死的老百姓被抬出城,堆在城郊摞成尸山,等到开春雪化之时,由于尸体处理不及时,瘟疫横行,短短数日,城郊附近的村落尽死,许多人逃到云京。 为隔绝瘟疫,圣上下令封闭云京,大修祭台,又派医师去往疫区赈灾,直到快要立夏了这场浩劫才算彻底清除。 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③。 便是当时的写照。 其实有无数个办法可以遏制事态发展的,但是由于朝廷官员们的不作为,硬生生将这天灾变成了天灾人祸。 不过这十里庄这几个字,宋羽姿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一时间也想不起了。 她抬头看了看裴文风的背影,只觉得眼前的少年与前世的那个他,说不上来有哪里不一样了。 但再不一样,她也是惧怕的。 脑子里繁杂之念尽起,一会儿是宫变之时的尸身如山,一会儿是裴家军的呼啸之声,又或者,闪现出裴文风清贵高华的脸,眉宇之间尽是轻蔑地看着她,问她,想逃哪儿去? 她想逃哪儿去呢? 也说不上来,逃回到蜀地庄子上看那碧绿的稻田,抑或是远离云京的村庄里瞧那袅袅炊烟? ①照夜玉狮子是《水浒传》中出现的宝马,通体上下,一色雪白,没有半点杂色,浑身雪白,传说能日行千里,产于西域,极品马中的极品。 ②出自曹操《蒿里行》 第21章 青川密道 青川城外南,不老山,十里庄。 夏武望着眼前白茫茫,连绵不绝的积雪,眼神明灭不已。 要不是有一两处黑黝黝的烟囱口冒出雪面,谁又能看得出来,原先这片地方本是个人丁兴旺的村庄呢。 “禀大人,兄弟们顺着屋脊绕了一圈,暂时没有发现活人。” 夏武叹了一口气,“我们的弟兄死伤了多少?” 林平心里有些难过,拱手道,“据点的匠人尽数被埋,主子安插的弟兄也无活口,我们带来的兄弟遇到余崩,损失了三个。” 夏武掏出了一张地图,递给了林平,“无论如何,想办法把这处存放的东西掏出来带走,如有闪失,我们全都活不了。” “是!”林平接过地图,看着上面的红点处,招呼着剩下的弟兄们过去了。 不远处,云海提前脱了外衣,只穿了白色亵衣,融进了白色的积雪之中。 一只信鸽飞了过来,夏武抓在手里,掏出书信。 只见上面写着:戌时三刻,赈灾物资从官道处运往青川城,务必截下。 不多久,林平大汗淋漓地跑了过来,“大人,东西找到了,现下兄弟们正在往外抬。我刚清点了一下,除了留下来的十箱,一共有一百四十八箱......” 数目对得上。 夏武长舒了一口气,不再似方才那么提心吊胆了。 “把它们搬到那边平坦处,待会儿主子会增派人手,你现在去青马驿站那边通知张成,让他找十七八辆太平车过来,务必要快!” 林平领命,上了马,急匆匆地朝着驿站方向奔去。 夏武见兄弟们搬得差不多了,这才又吩咐道,“再去巡视一番,此事事关重大,若发现有活口,全部杀了。” 夏武警惕地四处巡查一番,并没发现周围有异常。 他从马背上的布包里掏出一只笔,伏在马背上写了回信,卷成一卷,塞进信筒中,放飞了出去。 希望主子说的办法能够奏效吧,现在太守吴朝恩将青川城封闭了,只允许朝廷赈灾物资进城,等这边将东西搬完,主子增派的人手应该也快赶到了。 云海跟着信鸽一路疾行到了一处山林,他借力登上树杈,用了一块石子将信鸽打了下来。 力道控制得很好,信鸽没死,只是有些吃疼,在地上不断地扑棱着翅膀。 他抓住信鸽,掏出了那份书信。 片刻后,云海了然,将信卷好塞了回去,又将信鸽放飞了出去。 这事耽误不得,得速速回去禀报少主。 ...... 青川城外东南角落处,隔着高高的城墙,正好能看到积着白雪的六角形普陀亭亭顶。 绝顶的轻功至多三丈,而城墙显然高出了许多。 裴文风看着不远处的城墙,眉头一皱,眼神深邃道,“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你们饿死,冻死。” 郭小娘子哈着白气,不停搓着手。 听到温文尔雅的声音,她停顿了一下,脸色绯红,看着眼前牵着马儿的俊朗少年,不知怎地,一种安稳的感觉油然而生。 裴文风想仗着飞月马力足,便打算让飞月疾驰踏墙,行至半中,他再借力飞跃城墙,翻进广济寺,拿上些许食物和衣物,再从广济寺普陀亭扔下来。 “你们在这儿等等我,我去去就来,待会儿听我口哨声,再过来拿东西。” 宋羽姿一听便知道他想翻跃城墙,连忙伸手将裴文风拉住,这才发现他仅着一件中衣。 心里暗道他冻死了才好呢。 她还以为他只是个厉害文弱的读书人,原来裴文风少年时这么离经叛道了,连城墙都敢乱翻,“别冲动,翻跃城墙,万一被巡逻官兵们发现了,那可是砍头的大罪。” 想死无所谓,就怕到头来死不了,跟前世一样,又要将这一笔笔罪状统统记到她头上来。 裴文风耸耸肩,眉梢轻轻一扬,无所谓道,“反正又不是第一次。不翻进去,怎么拿食物和衣物?饿死,冻死,翻墙死,总得选一个。” 猎户刘大沉思了一会儿,劝诫道,“少侠还是三思吧,我们这群贱民冻个一夜,饿个两天还是没有问题的,又何必冒险背上这重罪。” 郭小娘子和二丫表示赞同,两匹马儿也点了点头。 “没事儿,大丈夫固有一死。” “问题是你这小......大丈夫,死也不比鸿毛轻,生也不比泰山重,白死不说还得拉上我们垫背。” 宋羽姿见裴文风要一意孤行,百转千回间咬牙道, “罢了,罢了,本来我就是要帮你进青川城的,记住我们的约定。” “什么约定?”裴文风装作不知。 宋羽姿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说出了口,“帮你进青川城,答应我一个条件,放心,这个条件很容易达到,既不违心,也不害人。” 说罢,她大手一挥,“大家跟我来,我知道哪里有密道。不过这密道仅有一米来宽,有点矮,你那匹马儿太高大威猛了,可能进不去。” 这处密道是宋羽姿上一世宫变发生前,花大价钱搜罗的各地逃跑路线之一,只可惜她当时还没来得及用上,就在青川城外含山坡被当时的副都指挥使徐沐阳给抓回去了。 如今告诉这几个人,总觉得这千金花亏了。 飞月懂事地蹭了蹭裴文风肩膀,一声马啼,头也不回地朝着远处奔驰,小红枣见状,立马咴咴两声,丢下宋羽姿撒蹄子追了过去。 “嘿,小红枣你听话听全啊!我是说他的马,太高大了进不去,跑就跑了。小红枣你跑什么!你咋这么倔,你给老娘回来!你那么矮,撅得进去!” 宋羽姿气得翻了个白眼,她用力地掐了掐自己的人中,担心地问道,“你那马不会到处乱跑吧。” 本就是灾乱之年,被别人杀了当口粮那才可惜了。 裴文风见她气呼呼的样子着实可爱,双手一摊,“不会乱跑,就是它对同类的脾气不太好,尤其是又矮又挫又胖的小母马。” 宋羽姿:“......” 你直接报小红枣名字得了。 不对,他这眼神奇奇怪怪的,好像是在说她。 宋羽姿总觉得被裴文风一语双关了。 ...... 第22章 相逢蔡平 一顿饭的功夫,几人站在青川城城南一里处的城墙出水口前,看着结冰的出水口发呆。 “我记得城墙出水口,进出水口都是三层十五孔,内部石块交错排列,不直通,只能过水不能过人,既能排水又能御敌。不过,你觉得这样子像是我们能进出的吗?” 裴文风出言讥讽道,“原来你会传说中的江湖秘术缩骨功啊。” 真浪费时间。 他是真见鬼了,居然相信了眼前这个小屁孩儿,打算亲自探一探这秘道之事。 他筹措的赈灾款物未经过朝廷之手,如果要正常通过城门进去,手续不全,程序走不完,可能会耽误救灾,惹一身麻烦。 如果真有密道,那算得上是解了困境。 等云苍将赈灾款物运过来以后,可通过密道运进去。 宋羽姿站在雪风中,玄色斗篷翻飞,雪风吹过她的头发,露出一张娇嫩洁白,玉鼻微红,人畜无害的脸。 “急什么!”她胸有成竹地走到出水口旁,在隔了约莫半米的地方用手抠了抠,由于砖块结冰太滑,又严丝合缝,所以不太能抠动。 她站了起来,左右打量了一番,提起穿着小鹿皮靴的脚踹了踹,两匹青砖翘了起来。 “梁山伯军师们愣着干嘛。还不赶紧来帮忙!” 裴文风闻言一哂,这小姑娘的脾气跟她马儿一样倔,拐着弯儿骂人无用啊。 几人连忙一起将青砖清理出来,不一会儿,一个约莫半米宽的洞口显露了出来,里面黑乎乎的看不太清楚。 “怎么闻着有股狗味儿啊。” 郭小娘子用手捂了捂鼻子,她以前养了一条小土狗,身上就有这种味道,一模一样,尤其下雨天,味道更甚。 裴文风常年练武眼尖一些,他从砖缝中捻出一根儿土黄色的狗毛,确定这是狗洞无疑。 宋羽姿气得想杀人,她记得当初托人买到这条密道时,对方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这是前朝留下来的皇室秘密专用通道,很符合她当朝娘娘的身份,花了她整整一千金! 整整一千金呐,买了个狗洞! 他喵的,难道她买到的是狗皇室密道? 这种苦楚找谁说啊,她双手捏成团,眼眸低垂,额头发青,咬着牙道,“狗洞算什么,狗敢钻的,老娘敢钻,狗不敢钻的,老娘也敢钻!” 说罢,她扭头爬了进去,四肢并用前行,速度之快,一会儿便消失不见。 众人感慨,为何此刻没有风,却有一阵阴森森的感觉。 这小姑娘话说的挺绝,倒是钻也不是,不钻也不是了。 “这里面到底如何也不知晓,你们三人不如先在洞外,候着把风,我沿途设了记号,一会儿自有人来接应你们。” 猎户刘大普通老百姓一个,本就害怕担责,不愿意这样莽莽撞撞地爬进城内,万一被巡逻官差抓了,免不得受牢狱之灾。 如今裴文风已经安排妥帖,反而让他免去了许多顾虑,他拉紧二丫的手回道,“那少侠,我们几个在此处等你消息。” 裴文风点了点头,终是下定决心,他屏住呼吸,将洁白单薄的衣袂扎进腰间,爬了进去。 不疾不徐爬了快一里路时,便见那坨肉团子气呼呼地从右边窄道爬了回来,嘴里念念有词地大叫晦气,晦气。 两人大眼瞪小眼,“怎么了?” 宋羽姿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一转,眼神躲闪,支吾道,“没......没怎么,我们换个方法吧。” 裴文风怀疑有诈,终是没了耐心,他右手慢慢摸到了她的脖颈处,骤然收紧,“别以为你是小姑娘,我就不敢杀了你。” 随着裴文风手指逐渐收拢,宋羽姿头晕脑胀,只觉空气渐渐稀薄,喉咙呛痛,她使劲地拍打着裴文风。 直到他放手的那一刻,才呛出了一大堆眼泪,喘着粗气,干哑地说道,“要杀直接杀便是了,你们男人为啥老喜欢掐女人脖子,那边......那边是个旱厕!” “那我掐你啥?掐腰吗?”他明明才用了一分力。 宋羽姿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腰,不由自主地用狐裘遮掩了一下。 刚为了爬密道,她嫌束手束脚,将衣裙扎进了腰间。 本就重活一世,平时吃喝都紧着好的来,断不会亏待自己,所以不免长了些腰间肉,此刻看起来实在臃肿。 她记得眼前这厮前世应该是极其爱干净的,今天爬狗洞已经是极限了,若是从旱厕爬出去,岂不是后果很严重。 这杀神,怎么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啊。 裴文风虽只用了一分力,但宋羽姿到底只是个小姑娘,仍被捏得呛了几下。 她面如土色哑声道,“我想着你是金贵之人,从旱厕出去这也太......再说了,这密道是我从府里一个下人那儿知晓的,说这也是他从上一个主子那里偷听来的。” 一番话编了下来,也算是打消了眼前少年心里的疑虑。 裴文风掐她时,她十分怀疑自己这一步是不是走错了。 眼前此人心思难以捉摸,宁可负尽天下人,也不可有人先负他。 与此人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 裴文风看着眼前的小不点,双眼澄明,明明也就十二三岁的样子。 怎么如此少年老成,似乎很懂人心。 他微微抬了抬下颚,眼神示意宋羽姿继续往前爬。 如果这条通道能顺利进城的话,脏一点也无所谓了,救灾之事刻不容缓。 他得先办妥广济寺赈灾那边,才能将功补过,借由父亲培养的朝中之人上奏疏请赏,延后父亲的死期以及西眷裴氏的流放,从而彻查青川赈灾贪腐案,为裴府翻案。 宋羽姿偷偷瞄了他一眼,倒是觉得有些诧异。 上一世的裴文风,所在之处皆是一尘不染,做事井井有条,穿戴清清爽爽,束身自好,事事爽利。 人皆道裴公子犹如清风明月,遗世而独立。 仔细一回想,她前世好像从未见到过裴文风头发散乱过,亦或是衣衫不洁过,连指甲都是修得齐齐整整,一丝不苟。 仿佛这个人身上没有一丝缺点,就连射杀云齐帝时,也是居高临下,宛如神临,脚上不沾一滴泥泞,仿若遗落在尘世的天之骄子。 真是杀人不沾血,害人不留名。 好像他就是人间光明的化身。 第23章 尽数自戕 前世宋羽姿东逃西窜时,常听百姓交口称赞,说什么新帝裴文风,圣明神武,万民敬仰,爱民如子,千古一帝。 所以到头来,坏事做尽的全是她这个前朝妖后。 真是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呸!既然天之骄子都愿意下凡尘了,她这老天弃儿还犹豫什么。 宋羽姿嘟了嘟嘴,转过身来,继续气呼呼地往前爬了。 越到通风处,臭味越来越浓,一股浓烈的尿骚味混合着不知名的各种臭味灌入鼻中。 宋羽姿几欲作呕又硬生生忍了回去,等到爬出旱厕口时,她终究还是忍不住,扶着院墙,哇哇大吐起来。 此刻,裴文风面不改色,站在一旁淡定地看着她呕吐,仿佛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一样。 宋羽姿一边吐,一边暗道,真乃奇人也。 旱厕旁边的小猪哼哼噜噜地叫着,几双乌黑的大眼珠子,吃惊地盯着他俩,不明白怎么旁边的旱厕洞口里怎么就钻出来两个人。 宋羽姿攥紧了小拳头,暗道回去以后一定要打听出来这条密道是谁卖的消息。 并起誓必定要让此人亲自钻上一回,看看这千金密道,究竟价值几何。 ...... 此时,蔡平正吃力地拧着一桶潲水猪食,前去猪圈喂食。 望着眼前,不知从哪儿凌空冒出来的灰扑扑、脏兮兮的少年少女,站在猪圈旁的院墙边。 他吓得往后大退了两步,惊慌失措间,两条鼻涕滴溜了下来,“是人还是鬼啊?!” 宋羽姿见眼前瘦小脸尖的小男孩儿下颚处有一粒红痣,右眉处有公鸡啄伤留下的伤疤,五官紧凑,满脸防备,总觉得似曾相似,不太确信地开了口,“蔡平?”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的?”蔡平警惕心增强,又往后退了几步。 上一世时,她刚混到昭仪,分配到兴庆宫的听月馆,白日里受尽主位娘娘排挤霸凌,晚上又被云齐帝折磨抽打,日子过得十分艰难。 那时上头分配了一个长相不佳,不太起眼儿的宦官蔡平与她朝夕相伴。 可能是同病相怜吧,蔡平处处维护她,保护她,两人相依为命了一段时日,经历了许多风雨。 陪着她一步步地从昭仪升到舒妃,再扳倒崔皇后,入主了凤仪宫。 而他俩这次相遇,比上一世相遇整整提早了五年。 或许,这次是老天爷开恩,让她在蔡平进宫之前便结识了他。 若能在她的影响下,这一世的蔡平不再入宫,可以做一个完整的普通人,娶妻生子,过岁月静好,不紧不慢的人生,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 宋羽姿开口道,“李三那小子叫我们来的。” 李三是蔡平幼时最好的玩伴,前世蔡平发达时,提携了这位玩伴不少,还在她那儿求了许多恩典给李三,所以她对李三印象比较深刻,当即搬出来当了借口。 一听是李三唤过来的朋友,蔡平警惕的心稍微放松了一些。 他四处看了看,这才放下潲水桶,搓了搓红紫相间,满是冻疮的手说道,“外面这么冷,那位兄弟还穿着单衣呢,二位一起去柴房烤烤火吧。” 自从蔡平娘亲去世后,他的父亲蔡勇便另娶妻子。 蔡勇常年经商,四处奔走,所以顾不上家里。 蔡平从此以后就像个下人一般苟居在这蔡府里,平时伏小做低,逆来顺受,遭遇继母克扣打骂亦是常事。 唯一不错的,就是因此练就一番察言观色,忍辱负重的本事。 所以蔡平进宫以后,左右逢迎,八面玲珑,助宋羽姿平步青云。 蔡平见此二人虽然浑身脏兮兮,灰扑扑的,但隐隐约约都透露出非富即贵的气势。 心里还在嘀咕,这李三啥时候交到这种身份的朋友了,也不跟他知会一声。 裴文风本不想就此耽误,此次跟随宋羽姿,一是也想看看宋羽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二是如果真有密道,亲自查探一番,对以后之事有所助益。 事已完成,他惦记广济寺之行,所以准备撇下宋羽姿告辞。 蔡平一听也没多加挽留,只是随口说了句,“那锅里还烧着热水呢,本来是要给前厅送去的,不过见你们两个身上污秽不堪,不甚爽利,还说让二位朋友洗个热水澡......” 蔡平领着二人从后门偷偷出去,还未踏出门槛儿,便见青川城外上空,一朵烟花鸣声而开,绚烂无比,隐入这浩瀚星空蒙蒙雪雾之中。 这朵与众不同的烟花,状若彼岸。 宋羽姿浑身一抖,她在宫变的那一夜,看到了很多次。 这时,裴文风收回踏出门槛的步履,突然改主意道,“那就叨扰小兄弟了,还请小哥找件干净衣衫。” 此刻,已是入夜,天空仍有细雪,洁白的雪地给漆黑的夜里增添了一份雪光,农院的柴房里冒出阵阵白烟儿。 眼前的少年身着单衣,面容恬淡,鬓间一丝丝凌乱的黑发随着雪风飘荡,宛若朗月,竟让站在他背后的宋羽姿一时之间恍了神。 他到底是怎样一个人? …… 不多时,裴文风穿了一件粗麻布衣从浴房走了出来。 他的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身后,乌黑至极,更显清贵,随意用了一根木棍簪住,眼眸深隧清冷地盯着她,“圣人曰,事缓从恒,事急从权,若姑娘不嫌弃的话......” 裴文风伸手指了指他已沐浴过的木桶,示意宋羽姿可尽情享用。 那么大一锅热水,他竟一人沐浴完了。 事缓从恒,事急从权的典故①,她可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你......你......”宋羽姿用手指着裴文风,气得牙痒痒,你了好几遍,脑袋里也想不出如何辩驳,早知道她先进去沐浴得了。 她嗅了嗅身上的臭味儿,又看了看裴文风捂着鼻子嫌弃的眼神,真想原地升天。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怎么跟前世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什么无双公子,什么冷面首辅,分明就是一个泼皮无赖! “你清高,你了不起!” 第24章 青川太守 宋羽姿话音刚落,便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妇人,撩开帘子走到院子里,一脚踹在了正在院里劈柴的蔡平身上, “你这小兔子崽子,让你烧热水给我沐浴,你在磨磨蹭蹭做甚!信不信等老娘三叔出宫省亲的时候叫他把你带走。” 随着吱嘎一声,浴房门被推开,一阵尖厉刺耳的声音响起,“竖子竟敢偷洗?老娘宰了你这个小王八蛋!” 程桃正要出去打蔡平时,才发现有两个外人站在屋外,心里更是火冒三丈。 抄起一根木块就朝着蔡平腿肚子打去,“没有拜帖也无我的同意,还敢带人回来,你长进了啊!” 木块上的倒刺扎进了蔡平的小腿肚子上,血水浸湿了他单薄的裤腿,他一声不吭地继续劈着柴火,好像已经十分麻木了。 宋羽姿看不下去了,冲了过去将女人手里的木块夺了下来,她张开双手,拦在蔡平面前,眼睛死死地盯着女人,“是我们疏忽了礼数,但你不许打他!” 程桃撩开了袖子,叉着腰指着面前二人,大吼道,“好啊,蔡平,你还敢带姑娘回来。” 她左右环视了一圈,最后目光锁定在了墙角边的一个木盆上。 天寒地冻,木盆里面装满了雪水。 她跑过去端起木盆,就要泼向他们二人。 不知何时,程桃头上的发包突然被利刃切断,断发散了一地,头发披散开来。 裴文风淡定地站在旁边,犹如鬼魅,“泼下去试试......” 她看着眼前白晃晃的剑,吓得连忙将木盆往下放。 “我叫你放下了吗?” 她吓了一跳,赶紧又端了起来,舔着个脸道,“少侠,我错了。” “泼......” 程桃哪里敢再泼,端着木盆的手酸得发抖,也不敢放下来,咬着牙死死撑着,“不泼了,不泼了!” 裴文风眼神冰冷道,“我叫你泼!” 这到底是泼还是不泼? 踌躇间,程桃突然领悟到了什么,端起木盆里的水,浇了自己一个透心凉。 她浑身湿透,拧着个空木盆,站在风雪里哆哆嗦嗦,“少侠,我泼了,我泼了,饶了我吧。” “平儿你说话啊,快劝劝你这位朋友。” 程桃打着冷摆子,牙齿上下直打架,说话都开始不利索了,“少......侠,侠......天太太......冷......我去屋里......歇歇。” 蔡平依然麻木地一块接着一块劈着柴,好像现在周围的事都与他无关。 宋羽姿拉着他的手,焦急地喊道,“别劈了,你的手都磨烂,起泡流血了。” 蔡平木然地放下斧头,低着头,看着生满冻疮,破烂不堪,流血化脓的手,突然间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我的手上,竟然还有一处好的地方,真是奇怪。” 宋羽姿一时语塞,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她看着前世陪了她无数个日夜的挚友,心口疼得憋屈,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揪住一样,出不了气。 她想让蔡平做一个完整的普通人。 一股怒气,油然而生。 对,是他的继母导致了他不幸的童年,是他的继母把他卖到宫里去做了太监。 如果没有他的继母,这一切就不一样了。 她杀心骤起,抄起斧头上前。 程桃吓得满院子乱窜,一边跑,一边吼着,“小姑奶奶哎,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杀人啦,杀人啦,快来人啊!” 由于体力不佳,不多会儿,宋羽姿丢下斧头,揉了揉酸疼的手腕,靠在墙边喘着气,一边喘气一边骂, “狗东西,以后要让我看见你再敢欺负蔡平,老子不仅要宰了你,还要把你家祖坟都给刨了,挫骨扬灰!” 小姑娘嘴上嚷嚷着要宰人,实际却避开要害。 裴文风嘴角勾起。 ...... 蔡府厅堂内,宋羽姿坐在左首位置,死死盯着已经换好衣衫的妇人,仿若随时能上去撕咬的野兽。 程桃吓得敛住了笑脸,低声说道,“姑娘,我再也不敢了,我刚叫平儿去上药了,他等会儿就过来。” “哼!”宋羽姿心烦不已,她指着裴文风道,“你知道他是谁吗?他出身河东裴氏家族,若以后再瞧见你亏待蔡平,后果自负!” 挺会狐假虎威啊。 裴文风也没反驳,反而端起了茶水,品了一口,这才慢悠悠补了一句,“我虽是裴氏族人,但我与你不熟。” 本想搬出裴文风高贵的身份,唬住蔡平继母,结果这只老虎反水了? 宋羽姿乍然变了脸色。 心里起伏不定,难不成这老虎看出了她的身份了? 程桃拿不准这对男女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见他二人长相确实脱俗,又都在替蔡平出头,听这话,其中还有一位是河东裴氏后生,确实不太好惹,于是悠悠出了声, “倒是怠慢了二位贵客了。只是我家老爷出海经商至今未归,这时日各处庄子收成也不见好,吃的方面,用的方面都很紧缺,再加上青川城出不去,米粮前日便买不到了。” 许是担心又挨骂,程桃连忙补了一句,“我平时待平儿也是极好的。” 宋羽姿只觉得眼前这女人着实可恨。 前世蔡平的父亲的确出海经商后就杳无音讯了,蔡平家境尚可,财富积累颇多。 这女人为了独占蔡府财产,竟将蔡平送进宫里做了太监,让蔡家直接绝了后。 后来,程桃还仗着蔡平宫中得势,招了婿赘,经商顺利,开枝散叶,香火旺盛。 偌大的蔡府,竟没一个真正拥有蔡氏血缘之人。 前世,某一日得闲,她端坐在凤榻上,心血来潮地问蔡平想要些什么赏赐,只要她能办到的都会答应。 当时蔡平跪在地上,十分诚恳地说了一句让她至今难忘的话。 他抬眸间,恭恭敬敬道,“皇后娘娘恩德永记于心,奴才只求一个恩典。” “本宫皆允。” “那奴才斗胆讨赏,请皇后娘娘赐青川蔡氏尽数自戕,人人三尺白绫即可!” 神色坚定如冰,声音振聋发聩,让宋羽姿几度以为自己听错了。 直至后来,蔡平多次提及,她终是明白了,他是极为认真的。 是以她派人入青川陷害蔡氏意图谋反,请到圣旨下发,命蔡平亲自带人去青川监刑。 那日,秋风萧瑟,黄叶缱绻。 蔡氏满门一百三十余口,男女老少高高挂起,长长短短,各式各样,在屋梁下,大树下,亭廊下,随着风雨尽数飘摇。 她才朦朦胧胧得知,原来一个人不幸的童年需要用尽一生去治愈。 突然,一声婴儿啼哭打断了宋羽姿的回忆。 程桃脸色一变,急急忙忙地往内室走去。 注:①出自《论语·先进》中记述了孔子“事缓从恒,事急从权”这一观点。引用了孟子与齐国着名辩士淳于髡的对话的典故(典故太长,喜欢学术研究的宝子们可以自行百度这个典故) 第25章 易子而食 宋羽姿坐立难安,她朝着内室方向盯去,更兼了几分愤愤不平之色,“蔡老爷经商两年未归,这婴孩莫非是?” 裴文风越发觉得奇怪,“你怎知蔡老爷两年未归。” 宋羽姿不由得暗叹,言多必失。 是啊,程桃只说了至今未归,并没有说时限年份。 更何况在这心思缜密的人面前,话里有一丝不对,都能立马听出来。 她假装不甚在意地扯着狐裘上的绒毛,想掩盖心里的慌乱,指尖有些微微发颤。 “别扯了,更难闻了。”裴文风不再追问,声音凉了几分,“我的人差不多到了密道口了,你出去接应吧,告诉他们少主请他们喝酒。” 一想到那阴冷逼仄,恶臭难闻的密道,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凭什么是我?” “我沐浴过了......” “就算我没沐浴,那也不能够必定是我啊。” 她妄图争辩一二。 “不是你的话,你在这儿还有何用。不如我把蔡平与你都杀了,亲自去,你觉得如何?” 宋羽姿满脸惊慌,她看着眼前一脸平静的少年,激起一身战栗,只觉得背心处寒毛阵阵竖起,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先前的觉得他还不错的感受,看样子都是错觉,前世种种如同毒蝎爬上了她的心头。 那会儿裴文风已经拿下了大部分的兵权,只需一步就可改朝换代。 她私自写信给大哥宋燃之事被他发现了。 “皇后年纪小,不懂事,这一次就此揭过,如有再犯,同罪处之。” 声音温文尔雅,娓娓道来。 “那可否饶蔡平一命,蔡平跟了我许多年,算是本宫左膀右臂了,如今首辅大人事已半成,何不留本宫一丝欢喜。” 裴文风侧颜如玉,笔尖顿了一下,一个杀字力透纸背,一气呵成。 “既然娘娘喜欢,便与晴水楼其他人一样,都杖毙吧。” 轻飘飘的话语,让她心如坠冰窖。 无论她喜欢的人或事物,都可以因为他的一句话,任意拿走。 她又是何来的自信,敢于与这样的人谈条件。 因着她刚才表现得,稍微护着蔡平一些,便被他瞧出了端绪。 裴文风不是说说而已,是真的敢杀。 宋羽姿从记忆中回过神来,稳了稳心绪,展颜一笑,“你就不怕我这回出去了,再也不回来了。” 她虽威胁了裴文风,但至多就是再也不回,甚至连告密两个字,都不敢说出口。 裴文风轻蔑地看了她一眼,“你不是说你要帮我吗,既与我做交易,自是知道怎么做,更划算一些。” 宋羽姿别过头,气不打一处来。 这家伙不给她沐浴的机会,怕是早就打定主意,让她再爬密道出去,通知他的人进来吧。 “我去可以,你不能为难蔡平。况且搬运款物的动静大了,你怎么将此事瞒过去。” “这你无需关心,我自有办法。” 宋羽姿:“……” 夜风幽幽,顺着密道吹起,恍若找到了宣泄的出口。 云苍候在密道出口,感受到了密道吹出来的阵阵凉风。 他看着旁边堆积如山的赈灾款物,以及靠在墙角处吃着干粮的猎户刘大三人,不免有些焦急,“他们爬进去到现在是有半个时辰了吗?” 现在天冷,灾民又全在青川城门那边,此处暂时还没旁人发现,如果再等下去久了就不好说了。 猎户刘大将嘴角处的干粮渣滓舔进嘴里。 心想这家伙才刚到不久,就一副忧心忡忡,心急如焚的样子,至于吗? 然后,他歪着脑袋,不确信道,“大概有了吧?我反正等了快半个时辰了。” 两人正交谈间,一个灰扑扑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从密道爬了出来,探出半个脑袋,对着他们招手,大声吼道, “你们少主说请你们喝酒,愣着干啥,赶紧搬进来,快点跟上,赶紧的!” 见来人是宋小姐,且说出了约定好的接头话语,云苍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稍微地放了下来。 他招呼着兄弟们有条不紊地将赈灾款物往里搬运。 不多时,一块块青砖从密道里面层层垒好,又恢复成了原来的模样。 …… 戌时二刻,青川城大雪蔽日,寒风呼啸,风雪愈烈。 城门吊桥上,聚集了大量的逃难百姓,他们聚作一团,抵御着风寒。 青川太守吴朝恩站在城墙上,望向城门外的难民,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是他作为太守,唯一能为这些难民做的事了。 早间时,雪还不大,城门处地上偶有积雪。 深者最多能没过鞋背,而今鹅毛大雪,深者竟能没过小腿了。 青川城属平原,气候相对于周围其他地方温和一点,储存款物丰厚一些,都已捉襟见肘;更别说青川城周围更冷的山村了。 冻灾发生时,庄稼全部绝收。 刚开始,百姓们消耗些存粮,抓些小动物,吃些野菜,野草,树皮之类的,勉强能活下去,到后来只能到处挖点观音土吃了。 再后来,雪越发大了,依山而建的村庄陆续遭了雪崩,侥幸的躲过雪崩的人陆续往青川城里赶,年老生病只能在家里等着死神降临。 饥寒交迫的灾民们,自四面八方而来,逐渐汇集到一起,聚在了青川城门口,盼望着城门大开,看不能到城里讨点吃的,暖和一些,有点活路。 吴朝恩派人天天赶,天天有。 他已经记不清楚,这是第几波了。 庹师爷扒在城墙马面上①,看着结冰的小舌头②,还有那吊桥上的难民们,重重地叹了口气,转身拱手道, “大人,护城河结冰,实在危险,城墙外间又积雪颇深,您将文定门吊桥放下供百姓站立,但雪愈发大了,迟早也会积雪,如此下去,怎生了得。” 吴朝恩拍了拍官服上沾染的雪点,望着远处白茫茫的一片,眉头皱成了川字型。 庹师爷说的这些担忧他都知道,但是他也难啊。 这些日子里,他醒来写奏疏,睡前也写奏疏。 求援的奏疏一封封地往云京送,但都杳无音信,仿佛青川城已经被圣上遗忘了一般。 好在内阁大臣们体恤民情,奏请圣上下拨了一部分款物前来再次赈灾。 按来信所讲,这时辰差不多也该运到了。 吴朝恩双手背在后面,“无碍,待会儿护送赈灾款物的官兵们一来,自会动手驱赶这些灾民。” 庹师爷暗道一声姜还是老的辣,这样做既省了事,又落得个好官声,实乃双赢局面,立马拍马屁道,“还是大人思虑周全。” 吴朝恩很是受用,捋了捋胡子道,“放灾民进城,乃官场大忌。这些人冻惨了,饿急了,进城就会打破规则,扰乱治安,届时会弄得我们手忙脚乱。这些灾民们,烧杀抢掠还是小事,万一引起暴动逆反,那就是杀头的大罪,我们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自古以来,每个朝代,最不缺的就是老百姓。 等这次冻灾过了,但凡给他们一点喘息时间,又像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了。 吴义聚在人群中,看着周围冻得嘴唇青紫的人们,怒火难抑。 他抬头看着那一排排蓄势待发的弓箭兵,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捏作一团。 这些官差宁愿站在高高的城墙上,观望他们瑟瑟发抖,也不愿意放他们进城,真是岂有此理。 ①马面:古城墙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一个突出的方垛,方垛的墙面称为马面(或称为敌台、墩台、墙台),因外观狭长如马面而得名。从外表看与城墙相同,这是城墙向外凸出墙体部分用以三面防敌的建筑,是在环城全线防御的基础上构筑的重点防御设施。 ②小舌头:又称“水舌”,是城墙排水系统的重要组成部分,主要分布于城墙主城门区域,作用和流水槽一样。 第26章 匹夫无责 戌时五刻,一条车队长龙出现在青川城门前。 郑辉身穿锦袍扎甲①,骑着高马停在了文定门吊桥前。 他本就行伍出身,见吊桥前站了一大堆灾民,立马吩咐手下使用武力将人群驱散开来。 得了令,押送赈灾粮的官差们走上吊桥,推搡着灾民们。 有个小女孩儿被人群挤出吊桥,摔在了在雪地上“哇!”的一声,放声大哭起来,嘴里喊着娘,娘。 不消片刻,小小的身影便被纷至沓来的脚印淹没了去。 灾民们被赶下了吊桥,站在了雪地上。 厚厚的积雪,瞬间裹上了灾民们的脚背,冰冷刺骨的寒意袭来,冻得人们直打哆嗦。 他们红着眼睛,恨恨地看着装备齐全,身材魁梧的官差们,却也无可奈何。 “我乃特派督粮官,仁勇校尉郑辉,奉命押运赈灾款物。常平仓调运的赈灾粮食已到,请青川太守下令开启城门!” 说罢,其中一个押运官差,跳下马走到城门前,双手呈上文书。 百余辆的太平车向前挪动,缓缓停在了吊桥口。 吴朝恩见赈灾款物已到,瞬间喜笑颜开,转身大声嘱咐道,“弓箭手就位,若有人胆敢抢粮或趁机混入城中,格杀勿论!” “是!” 吴朝恩交代完后,这才拱手回道,“郑校尉一路辛苦,本官这就为你打开城门。” 夏武混在护送粮食的人手中,见周围百姓不惧刀枪,又围了过来,蠢蠢欲动,怕混在赈灾款物里的东西暴露,不免有些担心,他低着头,上前跟郑辉交代了几句,郑辉连连点头,下马踩在了雪地中。 “吴太守且慢!下官来时,圣上一再嘱托,为官者当爱民如子。现如今冻灾频发,除却朝廷拨送的头一批四十辆款物以外,剩下的三十辆不日将抵达,下官见城外难民,忍饥挨饿,实在内心难安,还请青川太守开恩,准下官发放十袋粮食,给他们应急。” 吴朝恩眼睛一眯。 朝廷下拨的赈灾款物皆有定数,还没到他手上就要拿去做人情,收买人心,暗啐这家伙不厚道,却不动声色道, “若是私下筹措的赈灾款物,自可随意处置。但是这是朝廷下拨的款物,我本就想着赈灾款物一到,立马在城外设立粥棚,还望郑校尉快点押粮进城,分出轻重缓急得好。” 户部尚书裴恒,不就是因为来赈灾时,赈灾饷银款项对不上,被下了诏狱吗。 吴朝恩可不会犯这大错。 不过这次没有赈灾饷银,只有款物,账目好做得多。 他装作十分为难道,“我见百姓受苦,亦心如刀绞,不如先发放五袋,以解燃眉之急,届时我会上奏疏言明此事。” 郑辉点了点头,朝着夏武使了个眼色。 夏武带上几个手下,直接从做过标记的那车款物上面,搬了几大袋粮食,扛到灾民们面前,用剑戳了几个大口子,掏出一堆堆甘薯,挨个儿抛散进人群,又将剩余部分扔在了雪地上。 灾民们本来就饿了许久,这时见地上散落着可直接食用的甘薯,个个眼冒红光,疯一般地往上涌,刨着雪,争抢了起来。 如此,郑辉他们才放心地把赈灾款物挨个儿一车一车地往城里押送。 直到最后一车赈灾款物,也押进了青川城,夏武这才松了一口气。 来时,他们就遇到了好几波不怕死的灾民。 那些灾民还算人吗? 行将饿死的人,正确说来已经不算人了。 树根,草皮,观音土,能吃的都在吃,还有吃雪的,不仅没解到饿,反而因此生病,死得更快。 更有甚者,易子而食。 他们这一路行来,那一锅锅人肉,看得夏武是心惊肉跳。 所以,就算官兵们的刀枪剑戟对着这些灾民,那也保不准会涌上来哄抢。 若在郊外,被人发现混在赈灾款物里的东西也就算了,灭口便是。 可到了青川城吴太守这里,就不好办了。 再加上吴太守又跟柳丞相有些渊源,万一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弄几袋粮食,洒在地上让他们去抢,总比上来哄抢好得多。 随着赈灾款物最后一辆太平车进城,青川城门逐渐合拢。 此刻,城外饿殍遍地,城内安静祥和,一面天堂,一面地狱。 而吴义早趁着人群哄抢甘薯之际,避开官差视野,滚到了一辆太平车下,呈大字型撑在赈灾款物车背面。 他的肌肉不停地抖动着,浑身渗出滴滴汗水,脸已涨得通红。 车队鱼贯而入,行至青川府衙,吴朝恩和郑辉同时松了口气。 前些日子,青川城里的权贵们都在催着吴朝恩要粮食供给,现在朝廷赈灾款物到了,他也可先堵了这群人的嘴,免得到时候这些权贵记恨他,找到关系参他一笔。 等先发放给权贵们后,到时候再匀一小部分粮食,掺点米糠之类的,拿去设棚施粥,吊着那些百姓的命就行了。 吴朝恩欲先检查赈灾款物,却被郑辉拉到一边儿,叙起话来,“哎呀,吴太守,早就听晋王说你睿智公正,勤政爱民,他日必能平步青云。如今我到了这青川城,都说青川的酒香美,不如......” 郑辉脸上堆满了笑。 未等郑辉说完,吴朝恩立马会意,顾不上先点款物,命庹师爷带了一队人马看管,便带着郑辉几人马不停蹄地去了满香楼,摆上一桌大鱼大肉,给郑辉等人接风洗尘去了。 这青川城虽说离云京不远。 但土地贫瘠,又毗邻敌国,生活艰苦不说,还得抵御强敌,说来也是一个苦哈哈的地方。 吴朝恩已经在青川城呆了十年。 按道理讲,朝廷外放官员到了地方上镀了一层政绩,早该调回云京,不说入内阁,就算是做个京官也比在这里胆战心惊的强。 他原本是个中立官员,不入党派纷争,但现在情势越发复杂,他又是柳丞相举荐入的仕途,就算他再怎么明哲保身,这贼船不上也得上,所以也算半个柳党了。 奈何晋王和柳丞相,朝堂之争不断。 晋王一党,一日不松口,他吴朝恩就得卡在青川城,成了一个不尴不尬,可有可无的棋子,日日吊着脑袋过日子。 注:①锦袍扎甲,古时比较奢华的贴片编制铠甲,对弓箭武器防御的效果最好。 第27章 婚约作废 此回朝廷派来押运赈灾款物的郑辉,虽说只是一个仁勇校尉,九品散官,却是从晋王府里出来的。 吴朝恩故存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心思,想巴结一二,看能不能让晋王党松口,放他回云京,让他早点脱离这苦海。 万一酒酣之处,郑辉漏一些许小道消息,也能讨得柳丞相欢心,说不定能为回云京提个速。 两人便相互寒暄着,兴致昂扬地去了满香楼。 见吴朝恩等人离开了青川府衙,夏武将庹师爷拉到一边,从兜里掏出一个布袋,里面装的是一大堆金瓜子,他塞到庹师爷怀里, “主子感念师爷帮忙,所以庹小公子的赌债已经吩咐手下去摆平了,这是一些小小心意,还请庹师爷收下。” 庹师爷连连推诿,嘴上说着岂敢岂敢,手上却接过布袋,掂了掂份量,满意地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挑了一把拿出来, “这是库房钥匙,里面有一间密室。先前信里吩咐的事,我都办妥了。我先去前面看看,加强警戒,你们做事麻利点,切莫弄出太大动静。” 见庹师爷去了府衙门口处,夏武收起了笑脸,这才唤兄弟们搬东西了。 那些押运赈灾款物之人得了命令,纷纷脱下铠甲,亮出里面的黑色夜行衣。 他们将几辆太平车上表面的粮食,推倒在地上,露出太平车上藏着的一箱箱黑色的大铁箱。 黑衣人分成四人一组,将沉重的大铁箱,一箱箱地抬进了府衙库房里。 趁着黑衣人都忙着搬箱子的空当,吴义从太平车底部滚了出来,躲到了一处角落细细盯着。 突然,有个黑衣人哎哟一声,不小心崴了下脚,差点摔倒,连带箱子一起打翻。 夏武上去就踹了此人一脚,将滚落出来的几个黑色球体捡回大铁箱里,破口大骂道,“废物!都仔细些,小心弄炸了,咱们全部都粉身碎骨。” 吴义联想到十里庄雪崩之前,听到的哐哐当当的声音,若有所思...... ...... 宋羽姿再从密道里爬回来时,整个蔡府已经是黑漆漆的一片了。 原先寥寥无几的烛火不知去了哪儿。 她半眯着眼睛,就着雪光视物,恍然间看到一个颀长的身影靠在堂外。 她有些担心,又有几许害怕,轻轻唤了一句,“裴文风?” 风雪裹着细语,竟夹杂了几分幽怨。 蓦地,一阵橘光亮起,映出一张清冷容颜,“你怕黑?” 她缩了缩脑袋,嗅着身上发出的阵阵臭味儿,尴尬地捂住了鼻子,闷闷说道,“又有几个女子不怕黑?” 裴文风将烛火递给了她,声音带了几分奚落之意,“所以不怕死,却怕黑?” 宋羽姿不愿接话。 有些人说话就是这么直击要害,让人哑口无言。 或许“些”字可以去掉,世间也仅有他裴文风一人能令她两世无语了。 宋羽姿实在担心蔡平,手里举着烛火,朝着厅堂方向走去。 行至门口处,便见蔡平裹着伤手,小步微跑着迎了过来,神色稍许回暖,对着她道,“姑娘小心些,烛火不太够,只拿了这一根,注意脚下,慢着点。” 蔡平领了她进屋,又给裴文风和她奉了新茶,这才转头致谢, “谢谢姑娘了,有些事我已想通了。赈灾款物的事情无须担心,我继母她已经睡下了。只要运送的声响不是太大的话,那些款物可以通过后门运出。” 没想到裴文风直接把密道的事讲给蔡平听了。 这家伙到底和蔡平怎么说的。 怎么感觉没过多久,蔡平竟跟变了个人似的,神色温和了许多,不及先前那么阴鸷了。 宋羽姿心中虽然诧异,但如果蔡平真的想通了,她的心里自是好受许多。 蔡平沉吟片刻后,昂首挺胸,站在她和裴文风中间,拍着胸脯大义凛然道, “裴公子说得很对,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只是密道之事,我也是今日才得知,这事太过重大,等你们走后,我会寻机会把它封好,誓死守住这个秘密!” 这种突如而来的正义感,仿若惊雷一般,猛地炸在耳边,让人心生惧意。 宋羽姿一听这个就来气,生怕裴文风又给他哄骗成功,走上谋逆这条不归路,大声叱喝, “什么匹夫有责?你在家里老老实实的呆着,耕种喂猪过小日子,你有什么责?他们运筹帷幄,开会决议天下事的时候,有让你去讨论参与过吗?那些上位者做出决策的时候,也没经过你同意啊,你就匹夫有责了?” 她顺手抚了抚耳边散乱的鬓发,继续说, “请问你是从哪里来的责任?还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就拿前朝灭亡了这事来说吧,那也只是郡阳赵家下台了,换成云家。国破山河在,那国没有了,山河不是还在吗?难不成换了云家掌国,清水溪就不流了?青川城就毁灭了?不老山就平移了?” 犯不着听一个前世的乱臣贼子忽悠啊。 她一口气说完这话,连忙灌了一口茶,大吼一声,“天下兴亡,匹夫无责!” 总结完发言后,宋羽姿抬眼间,见裴文风蔡平二人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好像在看一个怪物。 这样的沉默无言,让空气如凝胶一般窒息。 她这才意识到,这些话从她一个小姑娘口里说出来。 实在太大胆,太出格了。 她咳嗽了两声,挽尊道,“我的意思就是,咱们小老百姓嘛,管那些朝廷大事干嘛?没必要背负太多。吃吃喝喝,结婚生子,含饴弄孙,这才是人间百态嘛。” 见两人还在回味,她适时转移了话题,“蔡平,别怕。你以后若有事,都包在我身上。” 蔡平瞧着眼前,做出承诺的小姑娘,心里十分温暖。 这也是自他父亲经商杳无音讯后,第一次切身体会了,有人关心他帮助他的滋味。 他心里觉着姑娘说得也没错,但裴公子说得也很好,便高兴地点了点头,应了一声。 转头却是想着,自己不能再给姑娘和公子添麻烦了。 拯救灾民,也有他蔡平的一份义务与责任。 于是,他跑到院子里守在密道洞口,等着帮云苍等人的忙。 宋羽姿现在十分担心宋府那边了,倒不是怕宋府寻不到她焦急万分。 而是怕耽误久了,柳芸娘寻这事找她茬,后患无穷。 第28章 款物被劫 但这退婚之事却连个眉目都没,她又实在心有不甘。 万事开头难,事情总是要先办成一样。 既然她已经帮忙将赈灾物资通过密道运了进来,自然也有功劳可同裴文风谈判一二了。 外面,光华暗淡,雪花朦朦。 厅中,橙光半室,烛火幽幽。 宋羽姿在心中斟酌了良久,深呼了口气道,“其实我叫宋羽姿,是宋抒怀的女儿。自小在蜀地生活,前阵子才来到这边......” ...... 摇曳的烛光映在裴文风的脸庞,明明灭灭,神色不清。 她见裴文风坐在原处,并未接话,先是愣了愣,随后下定了决心,“你应该知道我俩儿时有婚约这事。其实我这一路上帮你,就是想着,我俩能不能好好谈一下婚约这事。” 语毕,她咽了咽口水,心脏不停地跳动,气氛越是安静,她就感到越发压抑。 “我觉得我两可能不太合适。我从小便被送到了蜀地庄子那边养着,心性较野,散漫惯了,自是比不上那些大家闺秀。况且我家最多只能算沾上点云阳宋氏的光,可你裴家不一样。百年士族,门第高华,规矩繁多,真的不太适合我。” ...... 院子里传来了一些悉悉索索的动静,想必赈灾物资已经开始陆陆续续搬了过来。 良久,裴文风开口问了一句,“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父亲的意思。” 宋羽姿闻言,愣了片刻,不知道他问这句话的含义是什么。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她父亲的意思,不就是她的意思吗,何须多此一问,更何况她也存了这退婚的心思。 于是乎,她正色道,“当然是我们共同的意思了!” 宋羽姿捏紧拳头,坳着脑袋,似是在给自个儿壮胆, “你我二人,并不熟识。等开春以后,我便要回到蜀地去生活。与其我俩误了各自一生,不如相互救赎,就此退了这一门婚事。” 耽误一生,相互救赎。 裴文风听她的说辞,颓然一笑,并未放在心上,只是觉得人之常情罢了, “裴氏危难之中,朝夕不保。你们宋家有这种打算,我能理解。不过,这婚约并没有你想象的那样庄重。退不退也无所谓,本就没有媒妁之言,也无聘书,就只有你当真罢了。” 呵。 宋羽姿顿时被他这番话噎得,犹如吃了苍蝇一般难受。 她正欲打算说些什么,她也没有当真之类的话来云一云,找回场子,便听外面传来一句。 “少主,赈灾物资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只是这没有车马,只用人力,恐怕有些棘手......” 裴文风撩开门帘出去,站在角落处同云苍低语了几句,便带着一群人朝着柴房那边走去了。 宋羽姿环顾空荡荡的大厅,油然而生出一种,明明是她自己想退婚,但是别人偏偏先说出来毫不在意,这种像猫抓了一样挠心的感受。 就真的很不爽,且很不开心。 实在矛盾至极。 这无关有没有感情作祟,只是觉得失了面子。 ...... 一群人跟着裴文风进了柴房。 柴房犄角旮旯处,堆积了许多还没来得及劈开的圆木,一截一截,码放得整整齐齐。 郭小娘子和二丫出了密道,就随着先行探路的人一起去广济寺了。 猎户刘大还有些气力,就寻思着留下来帮帮忙,届时也好多分一点物资,他蹲在地上听了裴文风的一番讲解,称赞道, “少侠这个办法好啊,这一袋一袋如果真扛上去,那得太久了。” 云苍看着这一大堆圆木,领悟了方才少主的话,心里有了谱。连忙吩咐其他兄弟按少主所言,将圆木用绳子六根一组绑好, “我刚还在头疼,现在雪大,广济寺那边全是台阶,如果一箱箱扛过去,那可得到明日了。这样借助圆木,从清水溪的冰面上拉过去,再上山的话,确实比人力一箱箱扛过去,省时省力气得多。” 裴文风点了点头,又确定了一遍,“那些赈灾物资反复查验了,没有问题吧。” 他望着柴房外乌漆漆的夜晚,只觉得这深沉如渊的夜色,让人心慌不安。 见云苍郑重地点了点头,裴文风稍微放心下来。 “我先写封信到宋府吧。” 末了,他又吩咐云苍道,“一会儿找个细心点的人,护送宋姑娘回宋府南亭别院去吧。” 云苍蹲在地上,正在绑木头的手顿了一下。 本来人手就不是很够,少主还要分个兄弟去护送这宋家姑娘,不知这个宋姑娘有啥特殊之处,顿时心生烦意。 云苍的嘴巴动了动想拒绝,却也只敢闷闷地回了一句,“好!” …… 青川城外,一群黑衣人将云海团团围住。 黑衣人之首便是夏武带来的人手之一,外号康把子。 康把子本是随州的绿林好汉,前些年投奔绿林寨,被云朝六王爷晋王带兵剿灭后,收编到了王府里做了一名王府侍卫。 康把子带人追杀了云海一路,都被其侥幸逃脱了。 如今将云海围在了青川城,城南墙外角落处,便收起了狠辣的眼神,脸上横肉一抖,假笑劝道,“兄弟,我见你身手不错,把东西交出来,我留你个全尸。” 云海捂着流血不止的胸口,啐了一口血水在地上,血水混着积雪化成一个小小的冰窟窿,他擦了擦嘴角,看着眼前的十几个黑衣人,丝毫不惧, “要交什么东西?我就是从青马驿门口路过而已,你们就一直纠缠至此,我倒是想问问,你们到底是干了什么亏心事?怕成这样?” 康把子将手中的银月重剑一抖,发出了清脆的嗡鸣之声,他见云海身手不错,有些惋惜道, “只是路过我等也不必一直追杀你了,你跟踪我们兄弟,一路到了青马驿,现在那边丢了一封重要书信,那不是你应该动的东西,既然你还嘴硬,那我就不客气了。兄弟们,给我上,不留活口!” 十几人呈半月形围攻之势,逐渐包了上去,一时间刀光剑影,呼喊声起。 云海逃亡这一路上,被车轮战消耗了许多,终是一人难抵众人强攻,不经意间就挨了一刀子,霎时血花四溅,手臂裂开一条血口。 他趁乱间朝着城墙东南角,靠近广济寺普陀亭的方位退去,一边退,一边大喊着,“停下,停下来,你们退后一点,我就给。” “退后,就给!”云海又重重地强调了一遍。 康把子右手一挥,众人停下了攻势。 云海将怀里的信掏了出来。 康把子见状一喜,就要上前去拿,云海却趁着此时,将打鸽子剩下的石子包了进去,团成一团,使出全身力气,将信扔进了围墙之内,信件打到了普陀亭上,随着团团积雪从亭子上掉了下去。 “你敢骗老子!”康把子咬着牙齿,额头处青筋暴露,他抡着重剑朝着云海胸口戳了过去。 云海已经耗尽心神,再无力气抵抗一二。 他见重剑袭来,拉开了响云箭,嘴里喃喃念着,“少主,云海以后再不能陪你了。” 随着扑哧一声,康把子的重剑扎进了云海的心口,云海挣扎了两下,最终还是闭上了眼睛。 雪花片片落在了众人的身上。 康把子抹了一把脸,抬头看着青川上空烂漫的烟花,又看了看普陀亭的方向,恨恨地问了一句,“那是什么地方。” 一位黑衣人上前抱拳道,“康老大,那是广济寺普陀亭。” 康把子望着高高的青川城墙,想起晋王爷的命令,心里不禁有几分发寒, “不能让别人发现此事!去找鹰爪钩来翻墙进去,务必迅速找到此信。另外再派个兄弟,前去青马驿驿站,请张成通知各处增派人手过来。” “是!” 他眯了眯眼,眼中露出凶光。 此事关系重大,若有必要,可屠尽广济寺。 第29章 亲手杀人 清水溪冰面上,裴文风一行人正在拖行推送赈灾款物。 宋羽姿看着青川城外上空不远处的烟花,推着款物箱子的手拿了下来,停在了原地。 她叹了口气。 哎,谁叫他们缺人手呢,若是再因护送她回宋府南亭别院,又耽误一个帮手,岂不是误了救灾。 她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不免觉得自己真的太菩萨心肠了一些。 回宋府睡暖铺,吃糕点不好吗,再不济留在蔡平那里休息,烤烤火也能暖和些,非要跟着众人,帮忙在这天寒地冻的地方运送款物。 真是该死的慈悲心做祟。 云苍眯着眼,看着天空,“少主,是普陀亭外方向!” 裴文风点了点头,吩咐众人继续运送款物,不得有误,自己则先行一步赶往普陀亭查探。 云苍见宋羽姿一副娇弱的模样,又想起了那宋侍郎的所作所为,心里不免有些不舒坦, “宋姑娘若是怕苦怕累,力微不负重,大可以自行离去,别到时候累晕倒了,我还得抽个人手出来背你。” 宋羽姿总觉着云苍这人小心眼儿,处处针对她。不仅现在针对,连前世也看不惯她。 她跟云苍斗嘴了一路,也累了,懒得还嘴了,只是皱了皱眉头,又提步跟上了队伍,开始帮忙推动着沉沉的箱子。 天光已经有些微亮,清水溪两旁的树林中,响起了细细碎碎的动静。 云苍示意大伙们停了下来,他拔出刀,侧耳细细地听着。 忽而从清水溪两旁蹿出了一大群府衙官兵,将他们围住。 官兵们点燃了火把,随着火光照耀,宋羽姿这才发现,运送款物的队伍已经被百来个官兵团团包围了。 有些官兵身上落了积雪,看来是提早埋伏在此了。 官兵里,为首之人是一位眼神矍铄,身材精瘦的中年书生。 正是庹师爷。 见来人是官爷不是劫匪,云苍松了一口气。 这些款物本就是少主私下筹措用以赈灾,又不是什么走私物品,本就是利国利民的大事,想来其中有些什么误会,便抱拳道, “我奉命将主家筹措的赈灾款物运往广济寺安抚灾民,不知大人为何事而来。” 庹师爷摸了摸下巴,见运送款物的人手也不多,就三四十来个,当即发作,呵斥道,“尔等大胆!敢劫朝廷赈灾款物,还不束手就擒!” 云苍万万没想到,此人张口就是颠倒黑白,给他们安了个劫朝廷款物的罪名。 看来来者不善,竟是直接冲着他们运送的款物来的。 云苍浑身一凛,将刀放在身前,作防备之势,“大人既然说我们劫了朝廷赈灾款物,请拿出证据来,不可能空口无凭就冤枉我们!” 庹师爷眼睛一眯,想到了夏武交代的那些话。 有些船上了,不是想下就下得去的。 他此行,本就是瞒着吴朝恩私自调动了这些府衙官差,若不将眼前这群人杀了,把赈灾款物带回去,补上那些放在府衙上的朝廷赈灾款物的空缺。 等吴朝恩宴请完郑辉回来清点数目,一旦发现不对,便是东窗事发。 当下心一狠,决定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冷哼了一声,“如今青川城门紧闭,没有太守的指令,怎么可能会有私募的款物进城。你这批款物既然在青川城中,就只能是我们丢失的朝廷赈灾款物了。” 宋羽姿暗道不妙,此局好像无解。 犯夜①本就是重罪,若是言明私筹款物经由通过密道进入,死路一条; 若不承认由密道进入青川城,城门一直又是青川太守亲自把守,进出款物人员都有登记,那他们运送的这些,只能是朝廷赈灾款物了,也就是私盗朝廷的赈灾款物,也是死罪。 左右横竖是个死。 如此一来,大家都不能逃脱。 云苍刚要反驳,却被宋羽姿一把摁下了。 她拍了拍身上的雪花,眸中一动,上前一步道, “大人。今日这批款物,是我父亲念在青川城有难,特着我前几日就来青川城东,找到叔父崔大人家里,筹措来的赈灾款物,专门用于广济寺明日开寺救灾。还请大人网开一面,灾情不等人。” 云苍一听,脸上露出几分赞许之意。 庹师爷一听这些赈灾款物,居然牵扯到了城东崔大人,心里陡然一凉。 清河崔氏,势力盘根错节,庞大复杂。 当今皇后便是清河崔氏长房二嫡女崔樱。 青川城东只有一位崔大人,那便是当今皇后的嫡亲弟弟,崔道勋刺史。 行监察太守之职,并兼领大都督。 崔道勋现如今正在帮助益州城平乱,虽未在青川城,但城东崔府也不是庹师爷能轻易去上门质问的。 他有些犹疑不定。 眼前这位姑娘,临危不乱,面不改色。换做平常女儿家,面对这么多官差,早就惊呼连连,瑟瑟发抖了。 此姑娘年岁又不大,却稳如泰山,丝毫不惧,站在人群中央含笑望着他。 崔道勋是她的叔父,难道她是? 见庹师爷一直不停地打量自己,宋羽姿心里也没底。 她冒充的人,正是云京贵女崔云杉,也就是清河崔氏长房嫡长子崔国公的嫡长女。 其姑父是当今圣上,姑母是当今皇后,父亲是国公爷,叔父是大都督。 这云朝,所有未出阁的小姐中,除了还未成年的小公主,以及文殊郡主,再也没有人能比她身份更为尊贵了。 传闻中崔云杉,柔静婉仪,知书达理,心地善良,常设粥铺救济灾民。 故秘密前来青川城筹粮赈灾,也是有那么一丝可能性存在的。 庹师爷心里七上八下,短时间拿不定主意。 夏武只告诉过他,清水溪路上有赈灾款物,可没告诉过他还有高门贵女啊。 就在庹师爷游移不定的空当,猎户刘大决定反水。 他天然恐惧官兵,留下来帮忙也只是想有机会多讨点粮食,又想起他的女儿还在广济寺等他,如果这会儿自个儿死了,二丫在这种世道怕也是活不下来。 猎户刘大赶忙趁机跑到了庹师爷面前哭喊道,“大人,别杀我,我知道他们很多事,我什么都知道,大人饶小的一命,小的一五一十全部告诉大人。” 云苍一听此人如此这般,恐其连累少主,当机立断,直接搭了袖箭将刘大射死在庹师爷面前。 庹师爷见面前死了人,将猎户刘大的尸体踢开,吓得屁滚尿流地往官兵们后面躲去。 他此时如同被架在火上炙烤,但一想到刚那猎户的表现,觉得这事不像此女说的那样,必有猫腻,随后下定了决心,对着众官差道,“除了那个女娃,其余人等,全部格杀勿论!” 一时间众人方寸大乱。 宋羽姿大可以趁此机会,丢下云苍他们不管,但一想到上一世那糟糕透了的青川城,她真的于心不忍。 第30章 我佛慈悲 整个青川城,冻寒灾大雪封地,冰冻三尺。 取暖还有几种办法,先烧木炭,再拆房,拆家具,亦或者是将城中枯木砍伐应急,再不济烧书籍字画。 但没吃的就不一样了。 冻寒灾情不过数日,官绅便相互勾结,为着私欲,囤着款物不放。 粮食贵比黄金。 没有吃的,渐渐地就演变成了一副人间炼狱。 灾难面前的每一个人,无论是妻子、儿女、丈夫,还是父母,都有可能被残酷的现实打败,成为街市上的菜人。 一斤菜人只需要一贯钱,比那一石粮食一两金可便宜多了。 若此刻,这批款物被官府收了去,无非就是优先供给官员富绅而已,根本用不到百姓身上。 她一想到这里,觉得应该再争取一二。 “放肆!你们敢?我乃崔国公之女崔云杉!” 宋羽姿张开双臂站在云苍等人面前, “我若有一丝差错,你们整个青川城都得陪葬,尔等再敢上前试试?” 反正她今天爬了两遍地道,早就灰头土脸了,就算她冒充了崔云衫,其他人也看不清晰她的面孔。 更何况这种身份的贵女,名声也不是他们敢胡乱造次的,事后也不敢大肆宣扬。 她从蜀地接回庄子这么久,也无任何交际,京中贵女们都还不认识她。 而且眼前这人,未穿官服,估计官也不大,此生恐怕无缘见到崔氏嫡女。 所以这也是她敢站出来,护着众人的缘由。 众官差们一听是国公女儿,犹豫不决,举着兵器不敢上前。 庹师爷心生歹意,凝眉怒目,反正办不成此事也是死,带来的官差也未曾见过国公女儿,不如赌一把,大声喝道, “杀,都给我杀了。国公女儿怎么可能来这种地方受苦,她是冒充的,再不找回被盗的赈灾款物,我等皆是死罪。杀了她,有什么罪我担着,找回赈灾款物,大家才有得分,家中妻儿老小才有活路!杀了他们!” 随着庹师爷话音一落,带头的几个官兵一听能分到款物,养活妻儿老小,当即红了眼冲了过去,剩下的见有人带头,也纷纷加入了战局。 云苍原本不喜宋羽姿,但见她刚才公然护着众人的姿态,实在令人钦佩,就将宋羽姿拽在了身后护着,击退了几位突击官兵后,大喊,“姑娘小心些!” 一边说着一边将袖箭机括塞到宋羽姿手里,推了她一把,“赶紧跑,去广济寺能活!” 她想,与其在云苍旁边碍手碍脚,不如先跑到广济寺找裴文风搬救兵。 脚下踉跄一下,不敢耽误,寻着空档处,往清水溪岸边的树林丛里钻去。 忽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一个官兵提着血红的大刀追了上来,挥着大刀朝着宋羽姿走去。 锋利的刀将遮挡在他身前的枯木树枝截截斩断。 上一世宫变时,宋羽姿经历过太多次这种场景,此时的她反而冷静了下来。 她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伺机而动。 一步,两步,三步…… 随着此人越走越近。 宋羽姿斜瞅准机会,探出半个头,端起袖箭机括,瞄向不远处挥着砍刀过来之人那滚动的喉咙。 随着“咻”的一声。 官兵一时大意,躲闪不及应声倒地。 他双眼圆睁,左手朝前伸着,最终身体重重地摔在了雪地上,仿佛不太相信自己死在了一个小姑娘手上。 宋羽姿舔了舔发干的嘴皮,心里发慌,双手有些微微发抖。 若她不出手的话,死的就是她了。 此时的她,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有些恶心,还有些紧张,但唯独没有害怕。 这是她重生以来,第一次亲手杀人。 裴文风到达普陀亭时,玄海已经站在普陀亭中等候多时了。 玄海看着眼前已比他高了半个头的清镌少年,长叹一声,喊了一句佛号,而后眼底尽是慈悲,“师弟,你来了。” 暗叹,真是可怜数点菩提水,倾入红莲两瓣中②。 在他眼里,这位与他一起在广济寺长大修行的师弟,是最有慧根,清心寡欲之人。 开佛知见,悟无生灭③! 师弟虽目前只是皈依,若能留在广济寺,继续修行,受戒以后迟早得道。 为何又放下大道,介入红尘之中。 他这几日一直追问师傅,师弟为何放弃大道,执意下山。 师傅说,何为大道?玄海你着相了。 是他着相了吗? 玄海捏着手上的信,就这么静静地看着裴文风,直到一声师兄入耳,他瞬间清醒了许多。 他将信递给了裴文风,抿了唇,终究还是忍不住提醒一句,“待会儿城墙外面来的那些人,只有师弟你自己解决了。” 佛教五戒,不杀生,不偷盗,不邪淫,不妄语,不饮酒。 以后的路只有靠师弟自己走了,他能做的只有把此信交付予他。 玄海一声阿弥陀佛,听着城墙外密集的爬墙之声,终是摇了摇头,顺着羊肠小路,去了大雄宝殿。 裴文风看着手中染血的信,拆了开来。 戌时,物品将随赈灾款物入城,妥藏于密室,请君妥善保管,待大业图成之日,定许君封王。 上面印有只展翅高飞的雄鹰。 这是晋王的族徽。 他不由得苦笑一声,只觉得这么多天的努力全都付诸东流了。 对于青川赈灾贪腐案,他推衍过很多细节,理清过很多涉案之人,却独独疏忽这一点。 幕后黑手竟不止一个。 柳相一党贪污赈灾款物为了牟利,晋王一党暗渡陈仓为了谋权。 两党相争多年,竟在青川城赈灾之事上,联合起来了。 云齐帝不问朝堂多年,纵容柳尹丞相一党和晋王一党把持朝政,与以裴氏为首的世家势力形成了三足鼎立之势。 所以,作为多年保持朝堂中立,心怀天下的世家之首裴氏,便被众臣共同推举出来前往青川赈灾。 而西眷裴氏家主,户部尚书裴恒,不得不踏入这早就设好的火坑,陷入深渊泥潭。 西眷裴氏定不愿坐以待毙,获罪以后遍寻帮助无人出手,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赈灾事宜全部完善好。 一来可以救济灾民,二来可以将功折罪。 可晋王又在栽赃覆灭西眷裴氏这个计划里,藏有私心,谋划着另外的事。 若那些东西混在赈灾款物里,运往了青川城藏匿,那么空缺的款物又拿什么来补? 只能是裴文风辛苦筹措的那些赈灾款物罢了。 这一环扣一环,只有柳晋两党协同才能办到。 能让这两个阵营抛弃前嫌,一起联手推波助澜之人,不就只有高高在上的那位云齐帝吗?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青川赈灾贪腐案,意在拿世家裴氏开刀,抄家获利,那这些受灾的万千百姓又算什么? 这云朝,君不君,臣不臣,国又何以国。 注:①犯夜,违禁夜行 ②出自《喻世明言》意思是可怜了清修之中的一泓菩提神水,最终还是误入红莲这世俗的繁花之中。 ③禅宗里叫做破初参,破初关。意思是忘心断尘,开悟了。 第31章 后会无期 裴文风收好信件,自己则藏匿于普陀亭旁边池子里的假山后面。 他看着从城墙上纷纷跳下来的黑衣人,心绪一时沉浸在那封信件的内容里,内心一片怆然。 黑衣人群,接连跳下,便四散开来找寻信件,遍寻无果后,回禀了康把子。 康把子用手捶了捶脑瓜子,只觉得头痛得紧。 怎么帮这人做事比以前跟着大哥管理绿林好汉还麻烦。 可那又能怎么样。 江湖规矩,吃谁的饭,就帮谁干。 杀呗。 康把子高举重剑,如同当初绿林起义一般,大声呼喊道,“兄弟们,广济寺里的人,无论碰见谁,只要是活的,格杀勿论。” “是!” 黑衣人四散开来,钻入了浓浓的晨雾之中。 一个穿着粗麻布衣的少年,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 他单手背在身后,站在康把子面前,双眸清明,含笑着云淡风轻道,“佛门清净地,施主还是勿乱造杀孽得好。” “清净个球。他爷爷的,老子最恨就是佛门了,一天到晚那王八经念个不停。想当初我跟我大哥起义,受伤进了寺庙,有个老秃驴救了我们以后,非得说什么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要普渡我们,等老子大哥听进去了。死秃驴却去告了密,带了几十个官兵又把我们给围了,你说这叫什么事儿?想杀我们直接杀,非得救了再杀,真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老子到现在都想不通!” 康把子拍了拍脑门,“嘿,老子跟你说这干嘛,少废话,不服就干!” 银光骤闪,康把子直取裴文风面门,两人缠斗间,其余黑衣人早已奔赴广济寺各处逢人就砍,一时间惨叫声不绝。 这时,一位老态龙钟,慈眉善目的和尚,带领着一众僧人从大雄宝殿冲了出来,看着广济寺的杀戮景象,提着鎏金锡杖,招呼着弟子们拿起武器,一声阿弥陀佛后,声音洪亮道,“保护香客!给我杀!” 玄海急急扑了过去,抱着老和尚的腿,声嘶力竭哭喊道, “师傅,不能杀生啊。这一去,就是杀孽,无缘佛法,罪不可恕啊!” 玄觉方丈气得吹胡子瞪眼,他踢了玄海一脚,一副恨铁不成钢的神情,指着他骂道, “杀一贼可救数人,这贼你若不除,他就会堕入无间地狱,怎么能行?我佛慈悲,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而今师傅去杀贼人,不是造杀孽,而是去解救他们!” 玄海恍然大悟,他又着相了。 他立马放开师傅的腿,擦干眼泪,带领着众师兄弟加入了解救行列之中。 此时,普陀亭前,康把子被连连击退,他看着眼前不悲不喜的年轻人,调整了姿势,吐了一口血沫茬子,龇着嘴赞叹道, “小兄弟功夫了得,小小年纪就有如此功力,令老子佩服。” “你也不赖。不过,大丈夫顶天立地,有可为有可不为,你明知道你所效忠之人做的孽事,为何要替晋王卖命?” 康把子眼睛一眯,眼神犀利了起来,“小兄弟这就不识相了吧,咱这不叫卖命,这叫被招安。不对啊,你怎么知道晋王?信是不是在你那里。” 就算他再蠢,也回过神来了,“老子不卖命,混口饭吃而已。能让老子卖命的兄弟,已经死了!” 说着又大吼着杀了过去。 裴文风应对自如,一边拆招一边说着,“既然不卖命,阁下与我拆了百来招了,又是何苦?” “因为吃不上饭了。吃不上饭就要拿命换,拿命换了好吃饭!救自己都救不了,哪来的闲心像你一样救别人。” ...... 宋羽姿一路飞奔,脸上被枝条刮了几道细口子后,总算逃到了广济寺山门殿里。 她坐在金刚力士像前的蒲团上休息,刚准备缓缓气儿,一个黑衣人就从山门殿后门处扑砍了过来。 她寒毛直竖,躲闪间,总觉得下一刀就会随着疼痛感袭来了。 见刀光映入眼帘,宋羽姿心里暗道不妙,今天怕是要折在此处了。 诚然,白得一世,如若蜉蝣,不过数日。 黑衣人锋利的银刃,离她眼睛只有半寸时,突然被卸了力,刀叮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黑衣人缓缓倒下,死不瞑目。 宋羽姿擦了擦从刀刃上面,滴落在她面庞上的点点血渍,心砰砰砰地狂跳。 “阿弥陀佛,施主没事儿吧。” 玄海一边默念着地藏王菩萨的超度心咒,一边从黑衣人背上拔出了利剑。 “施主莫怕,贼人作乱,我只是送他早登极乐而已。” 玄海还想继续解释一二,却被宋羽姿打断了。 “裴文风在哪儿?” 竟是师弟旧相识? 他指向了寺庙东南角高处,“在普陀亭那边。” 玄海见宋羽姿一个小姑娘,浑身脏兮兮地,臭烘烘的,脸上布满斑驳的血迹,双手合十,诚恳建议, “施主,贼人太多,此处太乱。还请随我去大雄宝殿处安置,比较安全。” “谢了,不过我还有要紧事!” 宋羽姿却是打定了主意,要去普陀亭那边告知裴文风,赈灾款物被劫的事,所以一刻也不想耽搁,跟玄海道了声谢后,提脚就往普陀亭方向跑去。 玄海的秀脸僵了僵,暗道现在年轻人的觉悟好高,一个两个都视死如归,上赶着去送。 他感慨了一番,继续进行佛门清理行动,将那些黑衣人的尸体,挨个儿拖出了山门殿。 ...... “行了,行了,劳资不打了。” 拆了几百来招,康把子都落了下风。 他捂着肩膀,靠在冰冷的普陀亭亭柱上休息,脸色露出一丝赞许之意, “喂,小兄弟,如今这世道太乱,不如你跟我同在晋王手底下干,以后咱哥儿俩吃香的喝辣的,一起去桃花阁玩儿。” 他呼出一大口雾气,大骂这天儿真他娘的冷,其握重剑的手却在止不住地颤抖, “小兄弟,不瞒你说,老子没过过一天太平日子,哥哥我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老子虽嘴上说着讨厌那死秃驴,但转念一想,反而觉得和大哥在庙里住那几天最为心安了。” “晨鼓钟响,我们哥儿俩就早早地候在大雄宝殿之中,听那些和尚秃驴们唧唧哇哇念王八经,好不容易挨到过堂了,吃的都是些清粥白馒头,一点荤腥都没有。” 他舔了舔干瘪瘪的嘴,笑道,“嘿嘿嘿,老子就没见过有那么多规矩的地方,他娘的,吃了饭还得静坐,跟受罪似的......” 说罢,康把子眼中竟噙着些许泪花,仿佛透过裴文风看到了另外一个人, “我大哥康月当年风华正茂,也如你一般,人中龙凤,一手银龙枪天下莫敌,万夫莫开。他告诉我,天下是百姓的天下,不是一个人的天下,只可惜啊......” 沉默许久。 “我虽没见过你大哥,但我觉得,能说出这话的,定是一个英雄好汉,良善之人。” 裴文风从胸襟处掏出了那封信,“信就在这里,拿与不拿,问问你大哥,再问问你自己。” 康把子见到他直接拿出了信来,愣了一下,忽而仰天大笑,瞬时释然了。 第32章 打道回府 是啊,康把子拿了这信又如何,晋王做了什么事,这阵子他也了然了几分。 如果大哥还在,定会觉得他如今助纣为虐,为虎作伥。 他扔下了重剑,深深地看了裴文风一眼,拱手道,“在下康力,外号康把子。不知少侠如何称呼。” “姓裴,名文风,还未有字号。”裴文风回了一礼,“康兄大义,广济寺铭记于心。” 康把子抓了抓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临走时,他回望了裴文风一眼,“文风兄弟,若你想知道更多的内情,我在十里庄等你!” 说罢,他吹响了口中的口哨,召回了黑衣人。 不多久,广济寺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宁静。 等康把子众人走远,裴文风这才低沉道,“起来吧,你趴在地上不冷吗?” 宋羽姿起身拍了拍雪,毫不在意道,“不冷,倒是看了一出好戏。上兵伐谋,裴公子心计颇深,果然名不虚传。” 他本以为宋羽姿匍匐在他附近,是为了偷袭他,心里都准备好了,随时取了她的性命。 结果她趴那儿一动也不动,仅仅是单纯怕死而已。 裴文风斜了她一眼,“是赈灾款物被劫了吧。” 听到这话,宋羽姿几度以为裴文风才是重生的那个。 不过,若裴文风真的重生,西眷裴氏怎么可能会覆灭,是以她驱逐了脑海中如此荒唐的想法,镇重地点了点头,“劫款物的是官差,恐怕凶多吉少了。” 看来密道之事,出了内鬼。 如果是眼前女子所做,赈灾款物被劫之时,便可功成身退,随着款物一起回了官府,犯不着巴巴地跑来通知他。 裴文风握紧了双手,身染寒霜,仿佛此刻,他只一人立于天地之间。 宋羽姿心里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劝他不要去十里庄,她虽然想不起上一世十里庄惨案的细节了,但大抵是知道等朝廷发现时,整个十里庄已经被炸得面目全非,夷为凹地了。 记不清什么时候发生,但没发生之前,任何时刻都可能赶上灾难。 裴文风脸色煞白,他伸手接了几片纷纷扬扬的雪花,“你觉得谁出卖了款物路线?” 这怎么回? 宋羽姿敛下心神,回顾了一遍赈灾款物之事。 知道此事的人就她,蔡平,猎户刘大几人以及裴文风和他的死士们。 蔡平为人她清清楚楚,虽前世行事狠毒,但绝不会做出卖之事;猎户刘大还没来得及出卖就死了;二丫和郭小娘子又早就被死士护送去了广济寺。 而埋伏在广济寺清水溪半路上的官兵们,显然是早就知道了他们的运送路线,提早赶过去埋伏在途中的。 他们的运送款物路线,只有通过密道进来以后参与运送之人才知道。 程桃就更不可能了,当时蔡平为了让她睡得更死,还添了一点安神香。 难不成是裴府死士? 这家伙该不会觉得内部没问题,而选择就地处决她吧。 宋羽姿心道不妙,向后退了几步,有一种随时想跑路的冲动,最终还是理智占了上风。 她若逃跑的话,凭裴文风的身手,决计死路一条,不如就此分析一二给他听听,“能知道密道之事,赈灾款物运送路线,还有如此脚程,前去通知官差埋伏的,你觉得会是谁?反正不可能是我,我可一直在你眼皮子底下的。” 裴文风早就知道这些,只是不愿相信罢了,此刻从宋羽姿口中说了出来,他叹了一口气,又强调了一遍,“你不必在意婚约之事,西眷裴氏已无力回天。” 他沉溺在西眷裴氏的颓败之中,无法自拔,此刻孤寂如山, “我早就同父亲说过,水满则溢,月满则亏,登高必跌重。” 话落,他从腰间摸出双鱼玉佩,递给了宋羽姿,声音多了一丝和煦,“婚约的事,就算你不提,我也不会误你前程。玉佩信物给你,可随意处置,宋三姑娘,大可以放心了。” 宋羽姿接过玉佩,抬眼看着眼前的少年,恍然想起西眷裴氏一族的惨状,不知为何,心里有了一丝慌乱。 她的目光紧紧锁在裴文风身上。 迷茫间,想起了方才运送赈灾款物的路上,她心生不满,不屑一顾地骂了一句,裴文风做这些,无非就是为了将功折罪,谋划出路罢了。 云苍生着气与她的争论,说少主是世上最顶好之人,并非只是为了脱罪而筹粮,骂她一叶障目,狗眼无珠,配不上少主。 她捏着玉佩,突然间有些不知所措。 所以,他不光是为了替裴府脱罪,那他又是为了啥? 难不成上一世的逆臣贼子,是为了天下黎民,苍生百姓? 那未免也太可笑了吧。 退婚才是上策。 她成功地说服了自己,然后将双鱼玉佩收好,神色逐渐坚定了起来。 “运送款物前,我就传信前去通知宋侍郎,说若找不到你,就来广济寺。想必来接你的人已经快到了。风雪不停,灾难即至。还望宋三姑娘,能在大灾到来之时,帮助百姓一二。” 宋羽姿背一僵,心里暖暖的,亦不觉嘴角含笑。 云朝虽对女子比较开明。 但未出阁的女子,夜奔不归,也会名声大损。 如果被家人在佛门清净地中找到,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没想到,他竟想到了这一层。 雪花倾覆,这样寒冷的天,连日光都无半点。 只见那普陀亭尖,一团团雪絮重重叠叠,有倾倒之势。 远处一阵嗡鸣佛音传来,素白的雪絮点点坠落,与银白的大地化为一体。 裴文风语毕,飞身踏上普陀亭亭顶,借势跳上了城墙,犹如一只决绝的孤鹤飞向了远方,“宋姑娘,此去一别,后会无期。” “裴文风,听我讲,别去十里庄,十里庄会炸!” 宋羽姿目光一滞,望着逐渐消失在城墙上的少年,微微一叹,心有戚戚焉,“后会无期。” 裴文风出了青川城,吹了个口哨。 不多会儿,飞月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后面还跟着那匹小红枣。 他拍了拍小红枣,眉头舒展,面露微笑,想起了宋羽姿在蔡府说的那一番话,觉得句句都在理。 暗道自己枉读圣贤书,竟不如一个小姑娘看得透彻。 天下是谁人的天下,兴亡又是谁在兴亡,有责该是何人有责? 只可惜西眷裴氏日薄西山,若是他两真能喜结连理,说不定...... 裴文风摇了摇头,心想自己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念头。 他望了望雪花漫漫的天空,驾着飞月往十里庄方向疾驰而去了。 小红枣望着远处的黑点,终是不放心,思索一番,又哒哒哒地跟了上去。 第33章 丫鬟雪花 宋抒怀和林谦将军点了一队兵马,连夜叫开了青川城门。 一路急行,到了广济寺时,见寺中各处都有血迹。 广济寺山门口外面,整整齐齐码放了一排黑衣人尸体。 宋抒怀心里顿感不妙。 玄海带着众师兄弟们,刚把所有的尸体拖到广济寺外面不远处排列堆积好。 他正指挥着小沙弥们打扫地上血迹,见来了一队兵马,鄙夷道,“官爷们来得也太迟了吧。” 玄海就是单纯想挖苦一下,奈何听在宋抒怀口中,宋羽姿应该是已经死了。 宋抒怀心里不是滋味,长吁一口气,不知是遗憾还是释怀,他小声喃喃道,“这个逆女!罢了,罢了,死了也好!也好!” 林谦见宋抒怀面色不佳,立刻下马道,“可惜,还是来晚了一步,慕山兄,请节哀。” 原来是来找人,不是来收尾捉坏人抢功的。 玄海这才明白误会了,言语间多了两分暖意,“你们是来此处寻香客的吧?放心,我们保护得很好,死伤不多。” 宋抒怀闻言,急切问道,“那小师傅,有没有看到过一位十来岁的小姑娘,穿着玄色狐裘......那是我女儿……” 那个姑娘啊。 玄海喊了一句佛号这才回答,“好好的在大雄宝殿里呆着呢。” 别的香客来广济寺都会提前沐浴焚香,净衣整冠。 她倒好,浑身脏兮兮,臭烘烘的。 玄海从未见过面对死尸还那么镇定的小姑娘,所以对宋羽姿印象自然比较深刻。 等宋抒怀一行人离开后。 玄海喃喃道,“真是一对奇怪的父女,一个喊着死了也好,又要找;一个喊着我不怕死,又装死。” 他那会儿拖完尸体,本想追过去普陀亭那边帮师弟忙,正好瞧见那姑娘偷偷趴地装死,像只鹌鹑似的…… 也不知道鹌鹑好不好吃。 不行,破戒了破戒了。玄海抛开心里的妄念,继续干活了。 山门殿到大雄宝殿大约要走半炷香的时间,宋抒怀和林谦怕冲撞了佛门圣地,将兵马安置在广济寺外围,徒步上去。 一路上,蒙蒙细雪斜飘而来,寂静无声,偶能遇见三两个洒扫沙弥扫雪,沙沙作响。 宋抒怀两人到了大雄宝殿门口,便听里面,悠悠传来一阵悦耳动听的少女之音,“哎,老和尚,你这就不对了,没听说过,落棋不悔真君子吗。不许耍赖,我严重警告你,快把黑子放回去……” 玄觉捋了下花白的长眉,伸出两指将黑子又往后挪了一步,笑眯眯道,“小施主,我刚问了佛祖,他应我,凡事可放过自我,许众生悔棋一步。” 宋羽姿上前揪住玄觉那长长的胡须,伸手将黑子移回原位,咧嘴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玉牙,“佛祖答应了,我可没答应。佛祖既然知道这么多,那佛祖有没有告诉你,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宋抒怀一进殿,入眼便见宋羽姿踮着脚,大半个身子越过棋盘,一只手握成拳头,另一只手紧紧地揪着玄觉方丈的胡须不放。 他吓了一大跳,赶紧上前一步,拉开宋羽姿,大吼一声,“胡闹,没大没小!怎可如此唐突玄觉方丈!” 宋抒怀的到来,令宋羽姿突觉无趣,她悻悻地扔下了手中偷藏的几粒白子,乖觉地坐回了蒲团上。 玄觉揉了揉胡须,起身整理了下袈裟,这才慈祥道,“无妨,我倒是觉得小施主真性情。” 什么真性情,打胡乱说。 这老和尚,下个棋,每走一步就要悔两步,比她还无赖。 宋羽姿吐了吐舌头,对着玄觉做了个鬼脸。 宋抒怀和林谦二人,对玄觉大师之盛名早有耳闻,自然是崇敬有加,恭敬万分。 两人都行了一礼,这才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接小施主回去的啊。” 玄觉心里大约明白了几分,他望向释迦牟尼佛,虔诚三拜。 而后,叹道,“缘起,缘灭!送二位施主一句话。有憎爱心,就有烦恼,憎心一起,道心就退。善用心者,心田不长无明草,性地常开智慧花。①” 宋抒怀,林谦二人俯身行礼,“受教了。” 这老和尚,巴拉巴拉讲了一大堆乱七八糟的,她是稀里糊涂没怎么听懂,也不知为何那两个老头子就听懂了。 宋羽姿望着玄觉,见他偷偷地对她眨了眨眼。 她有些诧异,不由得笑了。 难不成这老和尚是在点宋抒怀要善待于她? 玄觉挥了挥手,便盘坐在蒲团上禅定冥想,不再搭理他们了。 等几人离开后,他才悠悠地睁开了眼,望着佛祖,虔诚地念了一句佛号后,喃喃自语, “若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预知后事果,今生作者是。介入他人因果,必受他人业火啊。②” ...... 他们一行人回到宋府南亭别院,天光已经大亮。 宋羽姿找来几条厚厚的棉被,将红叶三人裹得密不透风,监督她们喝完姜汤,这才稍微心里舒坦了点。 红叶忍不住打了好几个喷嚏,泪眼婆娑地看着自家姑娘,心里终是安稳了许多,“还好姑娘回来了,不然我......” 话没说完,就嚎啕大哭起来。 青杏坐在床上稍觉得暖和了,担忧道,“老爷现在在前厅和林将军叙话,但终有叙完之时,三姑娘一会儿可怎么办才好。” 说实在的,宋羽姿也不知道怎么办,待会儿大概会面临狂风暴雨,再加上柳芸娘煽风点火,恐怕山雨欲来啊。 不过好在她是在广济寺被找到的。 冻灾才刚刚开始,她还不能回蜀地,所以已经做好挨罚的准备了。 不知为何,她脑海中闪过裴文风离别时那孤寂的身影,心里暗道这是怎么了。 婚事已退,心愿已了,反而患得患失起来。 玲珑个子高,裹着被子蜷缩在床上,腿竟还伸出床塌一大截,宋羽姿见状不免有些发笑,调侃道,“等到了云京,怕是要给你定做加长床铺了。” “哈哈哈哈。”几个小姑娘一扫阴霾,笑作一团。 “那可不,被子衣服啥的统统定制,没想到我们的小玲珑用的,竟是比咱们姑娘用的还周到特殊了。” 玲珑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脑袋,操着浓浓的鼻音,“那倒不用,多出来半截儿腿,正好给各位姐姐们晾衣裳。” “哈哈哈哈哈......” 笑声隐约传到前厅,林谦手中的茶盏一顿,暗道宋侍郎家的女儿,果然与众不同。 这份豁达开朗,沉着从容的心态,以及遇到这种事的泰然心境,让他十分欣赏。 林谦突然想起了自己家里那弱不禁风的小儿子林予,正好与宋羽姿年龄相仿,遂起了几分撮合之心,当即夸赞起来, “慕山兄,时常听你讲起卿儿侄女娴静温婉,未曾想咱们羽姿侄女也是临危不乱,巾帼不让须眉啊。” 注:①虚云大师所言。耕种的人,田里有草如不拔去,就难望收成;修行人把心田里的无明草薅了,那智慧花就长得好,开得好。只要你不被境转,情不附物,无明草就不长了。 ②佛语,佛门讲究因果报应,佛法精深,就不赘述,喜欢的宝子们可以自行百度一下。 第34章 宋老夫人 “广傲兄过誉了。我这个女儿自小身体不好,送到庄子上养着,性子的确是野了一些,比起平常女儿家来,要胆大不少。” 宋抒怀转开了话题,“不知圣上急召广傲兄回京......” 林谦放下了茶盏,低眉片刻,笑着回应, “年关将至,正常回京述职而已。倒是我那顽劣小儿林予到了快婚嫁年龄了,闷葫芦一个,令人头大得很。此番回京,家里夫人催得紧,请了诸多媒人来府上说和。家里人都觉得找媳妇还是要性子爽朗一些,知根知底的好。我看羽姿侄女就很合适,相貌又好,性格开朗,很适合犬子。” 宋抒怀听懂了林谦话里两层意思。 都是在朝为官,有些事情不能说得太明白。 云朝规定在外戍边将领,三年需回京中述职,按照林谦上一次述职年限,这才不过一年半。 圣上又多日未早朝,只推说了龙体欠安,真真假假,犹未可知。 西眷裴氏获罪即将覆灭,看来朝中必定近期内会有大动作。 朝堂之争,就是刀尖舔血,虎口争食,稍有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粉身碎骨。 只不过,林谦身为从二品镇军大将军,手握云朝数十万兵马,立场摇摆不定,很是危险。 自古以来,手握军权的将军没有几个落得好下场的,若贸然结为姻亲,表面是宋家高攀了,实际却是祸根深种。 朝堂时局动乱,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是先推辞了方为上策。 “广傲兄啊,你有所不知,羽儿她娘亲,生前最是疼爱她,仙去之时还紧紧抓着我的手,叮嘱我,羽儿的亲事,还是要多问问羽儿的意见。我这当爹的,最多给羽儿建议几句,况且如今她年纪尚小......” 宋抒怀一番话下来,言辞恳切,隐隐透露几分爱女心切之意,一时间怅然不已。 林谦当然知道自己是被婉拒了,他微微眯起了眼,虽有不喜,却没表现出来,只是抿了抿嘴,“倒是我唐突了,还请慕山兄见谅。” ...... 目送完林谦离开,宋抒怀这才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一年半未见,林谦此人竟变了如此之多。 竟不似往年那般同他畅所欲言,对他言语间处处都是防备之意。 现如今除了户部尚书以外,工部尚书之位尚有空缺,柳丞相承诺过,事成之后提拔他上位。 西眷裴氏陨落之势已定,再过一阵子等到裴恒身死,裴氏族人流放,便是他宋抒怀高升之时。 一想到这儿,他眉头舒展了几分,“宝林,吩咐下去,按原定吉时乔迁云京。” 至于那个逆女,等到了云京宋府,便交给老夫人惩罚吧。 …… 宋府南亭别院离云京不过几十里路。 宋抒怀行事周全,敲定了官道,早就请了一队官兵前面开路,两队镖师在侧护卫,保宋府家眷和行李的安全。 由于官兵们提前清理过官道了,一路上,宋羽姿也没见到过灾民。 马车缓缓驶进云京城里,宋羽姿掀开帷幔,看着四面来来往往的行人,听着林立路旁的摊贩叫卖声,一时间分不清这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中。 玲珑巴巴地伸着脑袋往外看着,不由得感叹道, “云京真繁华啊!竟叫人看花了眼。我以前住在云京汪家村,但这云京城里却从未来过,现在瞧见了,倒真觉得像在梦里。” 红叶和青杏也连连点头。 珍珠因着雪地罚跪那事,遭了几人排斥,呆呆地坐在马车角落里不言不语。 “哎,三姑娘,你看那马车真大,好像一座移动的殿宇,真是太豪华了。” 宋羽姿顺着青杏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一辆由四匹洁白骏马拉着的马车,缓缓迎面行驶过来。 马车车身分有四柱,精雕细画,顶轮三层,外施银耀叶,车辆窗框间以玉饰,车顶四角挂着一串串金铃,随着车马行动,发出悦耳的声音。 一阵微风吹来,那缀满车身的蓝色飘带像海浪一般起起伏伏。 宋羽姿看了看马车前挂的族徽。 青鹤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是清河崔氏的车马,听闻崔云杉惯喜靛蓝色,应该就是催云衫的车驾了。 公输不易左手扶着头上梳得太紧,扯得脸疼的双丫髻,右手捏着鼻子猫着上半身,从马车里钻了出来,坐在外面透透气。 他是真搞不懂,这崔家嫡小姐怎么就老是喜欢涂一些香喷喷的东西,害得他回回稍微坐近了点,都想打喷嚏。 马夫见崔家大姑娘身边的红人又出来透气了,顺手递给了他一个坐垫,讨好地笑道,“雪花妹妹,今天越发漂亮啦。” 是的,自从那天,公输不易知道崔府只招丫鬟不请谋士以后,为了吃喝,便屈尊当了催云衫的护卫丫鬟。 那天,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就像在诉说着,他艰难的谋生之路。 崔云杉见天上白雪,落在他的唇间,像艳红欲滴的樱桃,便给他取名,雪花。 他着实不明白樱桃和雪花有什么联系。 他宁愿叫樱桃。 公输不易趁着马夫不太注意,用手调整了一下胸前今早刚换的两个馒头,捏着嗓子细声道,“可不是嘛,个个都夸我越来越漂亮了。” 也不是他自大,就他这相貌,唇红齿白,除了身材魁梧一些,其他都是顶好的。 宋府的马车停在路边,让了开来。 崔氏的马车也不客气,错开先行。 宋羽姿见崔府丫鬟,居然当街揉胸,以为自个儿看错了,伸手拉了拉青杏询问道,“你刚看见了吗,有个比玲珑还高大的丫鬟在那个......” 宋羽姿虽上一世经历过人事,但总觉得此动作不雅,比划半天,最终以失败告终。 青杏还沉浸在那辆豪华马车装饰上,一脸疑惑,“哪个?我光注意那辆马车上挂着的一串串金铃子上面去了。” 她感叹道,这哪里是马车,这是行走的金屋吧。 此刻,行走的金屋内,崔云杉端庄规矩地坐在车厢正中央,她用手调了调琴弦,轻言细语唤道,“雪花,快进来。” 公输不易翻了个白眼,回了一声唉,好的,却迟迟不动。 服侍崔云杉的贴身一等大丫鬟春花看不下去了,气愤道, “大姑娘,她不就是救过你的命而已嘛。这不是护卫丫鬟应该做的事吗?你就惯着她吧,迟早惹出祸事来。” 崔云杉低着头,玉耳微红,她听着风铃声声,纤纤细手扣动了琴弦。 一阵婵娟清音,随着指尖缓缓流淌而出,悠然舒缓。 公输不易皱了皱眉头,打开车门弯着腰钻了进去,他看着眼前容貌绮丽的女子,关切道, “前日里打猎不是才伤了手吗?怎么还敢弹琴。” 崔云杉见他进来,将琴放在一边,嘴角噙着笑意,“无妨,一时兴起罢了。 公输不易见小桌子上摆放了几碟点心,鼻尖大动。 端起来一股脑儿地往嘴里倒,大快朵颐间,十分惬意地翘起了二郎腿,感叹美中不足的是没有美酒。 崔府当丫鬟这个差事还是不错的,一个月四十两银子。 搁以前,他算命说破了嘴皮子,一年都挣不到这数。 春花嘴上埋怨着自家小姐找了个饕餮当护卫丫鬟,手却从食盒里又端了一叠卤肘片出来摆上,“吃吧,多吃点,撑不死你。” 崔云杉许久没见过这么有趣的人了,她捂着嘴笑盈盈道,“等会儿咱们到了长公主那里,山珍海味还多着呢,你现在吃饱了,待会儿我可不给你另外留了啊。” 公输不易嘴里的肘子突然不香了。 第35章 珍珠作妖 云京宋府位于长相街东尾,是一座四进五重院落,设有独厅,独院。 前有影壁御道,后设花园,府门,仪门,静心佛堂,寝殿,配房,厢房,后罩房依次分布,一共八十八间。 宋抒怀把宋羽姿安排在了西边的一处独立院落里。 由于修葺之前,这处院落本就荒废,所以院落尚未起名。 有了单独的院落,就多了几分自由,宋羽姿心生欢喜,当即大手一挥,赐名:自在居。 红叶拿着笔墨虽看不太懂,但依然很给姑娘面子,啧啧拍手称赞,说等例钱下来了,要出去寻个书法大家,镌字制牌匾挂上去。 就只有玲珑憨憨地望着四周,闷闷不乐道,“三姑娘,咱们宋府大倒是挺大的,比别院大了数倍去了,就是这院落的院墙好矮,我站这儿都露了半个头。” 几人一听,又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青杏收了笑,正色道,“姑娘,听说宋老夫人明日将从白马寺回来了,那东边最大的院落永寿斋就是留给她的。姑娘你擅自离家的这事儿,老爷很是生气,估计等这边安顿下来,就该罚你了。” 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啊! 宋羽姿拽着树叶的手一顿,心里烦躁不已。 虽说她此次行为,宋抒怀各处打了招呼,名声并未受损,但是错得还是挺离谱的。 上一世她在宋府别院呆了半个月就入宫去了,跟宋老夫人并没有太多交集。 当了皇后以后,圣上加封柳芸娘,宋老夫人诰命时,接见过一次。 只觉得宋老夫人此人心思缜密,叙起话来滴水不漏。 宋老夫人名宋静娴,出身云阳宋氏,世家贵女,因缘际会下嫁到了经商张家,做了当家主母。 宋抒怀原本不姓宋,姓张,是张家小妾所生。 张府经商失败没落了,宋静娴失去独子后,在张老爷一直劝说促成下,将张抒怀过到了宋静娴名下。 后来又将宋抒怀记到宋静娴母族兄弟名下,改姓了宋,仍由宋静娴养。 算是攀附到了云阳宋氏,宋抒怀因着这层关系,被云阳宋氏举荐入朝为官,有了出头之日,一步步升至了正三品工部侍郎。 所以宋抒怀对宋静娴,也就是宋老夫人很是敬重,几乎言听计从。 哎,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既然宋抒怀都愿意给她分配小院落了,那肯定不会再赶她回蜀地去了。 大不了去静心堂跪上几日,抄抄佛经之类的,抑或是禁足一月罢了。 只是小红枣不知道去哪儿了,裴文风又到底如何了。 她甩了甩头,暗啐道,关心这俩没心没肺的干嘛。 宋老夫人从白马寺回来后,整个宋府后院便由她掌家理事了。 宋老夫人心疼宋抒怀又清瘦了,嘱咐他朝堂之事要紧,但身体更是重中之重,让他务必规律饮食,按时睡觉。 并言柳芸娘身子重,伺候宋抒怀不方便,找个由头塞了个名叫丝柔的通房丫鬟到了宋抒怀房里,说是为柳芸娘分忧,为宋府开枝散叶。 柳芸娘气得大闹了几天,差点动了胎气。 闹了一阵子,发现宋抒怀更听宋老夫人的话,这才消停了下来。 为了这事,宋羽姿还偷偷乐了许久。 可幸福自由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宋老夫人从柳芸娘口中得知了宋羽姿私自离开别院,偷进了青川城,夜不归宿之事后。 勃然大怒,在宋府祠堂公开审讯宋羽姿。 并依家法处置,打了宋羽姿二十下戒尺,还下令她禁足观自在居一个月抄女诫,不得出门。 好在观自在居虽小,客厅,书房,厨房什么的五脏俱全,偶尔开个小灶研究做饭炒菜,日子过得也挺舒坦。 今日天气稍微晴朗了些,宋羽姿抄完女诫后,便支开珍珠,自己和红叶她们混在一起偷偷打叶子牌,红叶见自个儿又输了一局,怨声载道,大喊着不玩儿了不玩儿了。 宋羽姿将她面前的铜板归置到自己身前,有些意犹未尽,“又是你先认输,也不坚持坚持。” 红叶红着脸,“三姑娘和青杏眉来眼去的,是不是背着我和玲珑耍诈。” 玲珑点了点头,表示十分认同。 三姑娘和青杏心眼子多,她俩实在玩儿不过,把把都输,例钱都快输没了。 宋羽姿见她俩闷闷不乐的样子,又添了一点银钱连本带利还了回去。 青杏将叶子牌收好,见外面日头已落,便点上了灯。 玲珑去垂花门那儿等着大院厨房那边的伙计送食盒来。 红叶拿出还未绣完的手帕,一边绣,一边闲唠着,“听兴儿说大院厨房那里新来了个掌勺。是青川城那边灾民暴动时,趁乱推开城门的时候逃出来的。” 她收完针脚将线头打了个结。 青杏将手炉塞到宋羽姿手里,听着这话心里有些忧虑,也不知道她爹爹逃出来了没,家里又是如何了。 红叶用牙齿将线头咬断,又细细道来,“也不知道饿死多少人哟。听兴儿讲,过几日,云京这边也要闭城了。” 宋羽姿拍了拍青杏的肩膀,嘴巴涩涩的,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青川城那边还有没有什么其他的动静?” 红叶将针线放了回了针线盒里,虽然不明白三姑娘为何问这个,但也歪着头仔细想了想兴儿送早饭来时,说的那些话。 “对了,说是发生一件奇事。青川城附近有个叫十里庄子的地方,天降陨石,整个村子被炸成了一座深坑。” 咚的一声,手炉从宋羽姿怀里跌落,她魂不守舍地捡了起来,“真炸了?什么时候的事。” “好像就是姑娘你从广济寺回来那夜。” 红叶见玲珑进来,连忙帮忙摆饭。 四菜一汤。 四喜丸子,东安子鸡,腊味合蒸,醋溜藕片,还有一盅酸笋鸡皮汤。 青杏看着桌上的菜品,神色越发灰暗。 她一想起远在青川生死未卜的亲人们,鼻子一酸,竟低声啜泣起来。 宋羽姿也没什么胃口。 红叶和玲珑忙不迭地安慰青杏,几人就这么看着桌上的菜发起呆来。 良久,宋羽姿拿起了筷箸,吩咐道,“吃吧。凉了不好吃了。” 或许这就是差距吧。 老百姓担心吃不吃得饱,而名门贵族担心吃得好不好。 宋羽姿想为百姓做些什么,但如今被禁足在自在居,却好像什么也做不了。 第36章 一年之期 珍珠指挥完小厮们腾完偏房,觉得有些累着了,巴巴地赶到了正厅来,见桌上摆了菜品,准备开饭了,便提了筷箸夹了一个四喜丸子,塞进嘴里,小脸鼓鼓囊囊的。 红叶翻了个白眼儿,直接抢下了珍珠的筷箸,呵斥到,“姑娘都还没动,你倒是先动了。还有没有点规矩,像不像个奴婢。” 珍珠不知是被红叶的话给噎住了,还是被四喜丸子给噎住了,赶紧咕咚咕咚地灌了一口茶水,这才缓了过来。 她瞬间拉下了脸,直接跪下,像只倔驴坳着头,对着宋羽姿说道, “红叶,青杏,玲珑都是丫鬟,也没得说在自在居里,像个奴婢似的守些规矩,偏偏到了我这儿这么严厉了。三姑娘要不还是把我赶出观自在居吧。” 宋羽姿笑了笑,合着这珍珠是故意犯错,找事儿呢,不然怎么能说出这横话来。 她一动也不动地盯着珍珠,等着她继续往下说。 珍珠的神色在荧荧灯火下,有些执拗而浑浊,她跪直了身子,咬了牙,继续说道, “我跟着三姑娘在自在居里,当丫鬟这么多日了,也看得出来,这观自在居里,上上下下的,没一个把我当自己人,就连洒扫小厮们都瞧不起我。” 她一抬眼,便见青杏跑过去关上了房门。 红叶抢白道,“咱们姑娘从不让人在自在居里自称奴婢,吃穿用度都给咱们用最好的,还瞧不起你?你是高门贵女还是金枝玉叶?” 烛火越发摇曳,映得屋内黑影重重。 宋羽姿坐在桌旁用筷箸刨了刨那盘四喜丸子,将缺失的那一部分补上,这才淡淡笑道,“起来吧,瞧不瞧得起你不是别人说了算,是你自己说了算。这阵子你做了什么,还用得着我点你吗?” 宋羽姿话语虽轻,但言辞间的深意却深沉可闻,传在珍珠耳中,让她心底凉了三分。 珍珠硬着头皮故意挑衅道,“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还请姑娘明示。” 奴婢二字咬得分外重。 红叶气愤得紧,“明示你什么?你每日天不见亮就偷偷溜出自在居,去干了什么心里没数?你以为我们都是睁眼瞎没看见?” 见红叶捋了袖子想打珍珠。 宋羽姿扬了扬脸,连忙让青杏上前阻止了,片刻才叹了一口气, “罢了,我知道你是柳芸娘那边的人,之所以把你放在这边,索性就是求个心安而已。你既然成了我的贴身丫鬟,应该知道自在居里所有丫鬟小厮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中,往日我不罚你,只是想着你干的事,无非就是打打小报告,无伤大雅而已。” 她瞥了珍珠一眼又继续说道,“只是我突然有些奇怪,这阵子你都处处小心谨慎,无论我们如何刁难都未曾喊苦,今天反而如此行事鲁莽,怕是存了什么心思吧。” 珍珠紧紧地握着手心。 柳夫人再过半盏茶的时间,便会跟着宋老夫人一起过来看望还在禁足的宋羽姿了。 只要拖延住时间,这事就能得逞。 珍珠倏地往前多跪了几步,起身站起来掀了桌子。顿时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宋羽姿几人来不及躲闪,被汤水溅了一身,屋里顿时乱作一团。 她大声哭喊道,“三姑娘,奴婢哪里存了什么心思。奴婢只是想着好好伺候姑娘,一心为了这自在居。” 红叶气的直接上前拖出珍珠,啪啪地往她脸上招呼了两个大嘴巴子。 等到宋羽姿出声喊停下的时候已经晚了。 门外小厮大声报着,宋老夫人到,夫人到。 珍珠一听,嚎啕大哭了起来,“奴婢知错了,这自在居就姑娘最大,......姑娘不要卖了我,奴婢知错了。” 青杏赶紧捂住了珍珠的嘴巴,把她往内室拖,叫红叶玲珑收拾残局。 宋羽姿稳了稳心神,打开房门连忙迎了出去。 宋老夫人身边的杨嬷嬷,见宋羽姿身着一身桃红色缎织百花牡丹长衫,秀脸月白素净,急急忙忙地迎了出来。 遂打趣道,“老夫人,你看咱三姑娘越发清丽可人了。” 宋老夫人的银发绾成一个简单的发髻,簪了一对素玉簪子,身穿一身白底湖青色的罗绮织衫,袖口滚了一层金边,典雅不失华贵,眉宇间慈宁安详。 她看着屈身福礼的宋羽姿,眼角多了几分喜色,“快快起来,我的好孙女儿。” 崔慧茹是宋老夫人亲自选的儿媳妇,自是对宋羽姿更亲近一些。 奈何宋抒怀更宠爱柳氏,崔氏又身子弱了些,再加上发生了那些腌脏事,所以...... 前些年,宋老夫人一直安心礼佛,常住白马寺,现如今宋抒怀官运亨通,正是需要她结交贵妇,帮忙打理宋府的时候,她这才回了云京。 不过好在为时不晚,这孙女儿秉性不坏,多加调教或许还有得救。 柳芸娘手搭着王婆子,胃里翻江倒海,想吐又吐不出来。 宋老夫人见状,冷冷地说了一句,“身子这般重了,还跟来探望羽儿,也算个是个有心的了。” 柳芸娘撑着腰,虚弱地说了句,“老夫人过奖了。这是当娘的一片心意罢了。我整日里担心羽儿吃不饱穿不暖,这才巴巴地赶来。再说老夫人也才接手内院事宜,我总要帮衬一二,老夫人既然已经决定要撤了羽儿的禁足,我总归是要过来看看,这自在居是否还缺些什么,尽快添置......” 这时,从屋内传出一阵“唔唔唔唔”的声音。 内室屏风后面。 珍珠使劲挣扎着,力气大得吓人,她扒拉开捂着她嘴巴的手,使劲儿咬了一口青杏的手背,趁这机会大声呼喊着,“救命啊,奴婢知道错了。奴婢不该劝阻姑娘打叶子牌,奴婢知错了,不要打我。” 王婆子听了心下一喜,“珍珠?是你吗?哎哟喂,这可怜的珍珠,到底是做错了什么还要挨打。” “嚎什么好,都闭嘴!”宋老夫人慈眉轻微一蹙,示意杨嬷嬷上前推开房门。 宋羽姿见状,立马跪在了宋老夫人面前,盈盈欲泣道,“祖母,这珍珠前日拿了叶子牌进来,教唆着自在居里的其他丫鬟们一起赌钱,我抄完了女诫以后,发现了这事,便都一起处罚了,谁知道她心有怨怼,便大闹了起来,说什么她是祖母家里的亲戚,由不得我教育。我正欲来禀告您,她就气愤地将桌子都掀了。祖母要替我做主啊,我没了娘亲,父亲又忙于朝堂,只有祖母了.......” 屋里的青杏听到宋羽姿这么讲,连忙朝着红叶玲珑各扇了两巴掌,末了又给了自己两巴掌,这才将珍珠拖拽到了前厅一起跪下。 见珍珠还想乱说,清杏干脆让红叶玲珑将她摁住,又左右开弓给了她一顿揍。 珍珠又挨了几巴掌,脑袋晕乎乎的。 她睁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颤抖吼着,“你们干什么?老夫人,姑娘乱讲,我没说过是您亲戚,老夫人救我......” 她过于心急解释,倒忘了自称奴婢这事。 第37章 往事重提 杨嬷嬷重重地推开了房门。 宋老夫人愠怒之气爬上眉梢,转身后环视众仆人,“两个人守好自在居大门,其他的就在院子里等着,今日之事,一个字也不许外露。” “是!” 一听这话,宋羽姿怯怯地跟在宋老夫人后面,暗自松了口气。 宋老夫人进了屋,坐在了厅堂中央,她吩咐杨嬷嬷也给柳芸娘安了一把椅子,坐在她身侧,这才开口让大家起来。 珍珠捂着脸,心中略略不安。 宋老夫人打量了一眼屋内。见厅中东南角的纸窗糊得单薄,幽幽凉风透了进来,这心里的火气越发盛了几分。 她接过杨嬷嬷递的茶水,饮了一口,这才说道,“冻寒灾年,宫里传出话来,倡导节衣缩食,削减用度。瞧瞧这地上,若传到宫中去,怕掉的不是餐食,是脑袋了!” 宋老夫人放下茶盏。 杨嬷嬷取了丝帛绢子替宋老夫人擦了擦嘴,“老夫人莫生气,这恶奴欺主,惩治了便是,莫伤了身体。” 一句话便给整桩事件定了性。 宋羽姿松了口气,看来宋老夫人是向着她的。 珍珠听进耳里,自然不愿担这罪责,吓得直呼,“老夫人,奴婢说的句句属实啊,这叶子牌是三姑娘她们一直在玩,奴婢今儿劝阻半天,没劝成,她便要发卖奴婢,老夫人可以派人去搜,叶子牌就在梳妆台第二格柜子里。” 莲花灯架上的烛火微微一颤,映着厅中拂动的青纱帐,若波涛起伏,冷意绵绵。 “前面一个一个我,现在倒是觉得自个儿是奴婢了。” 杨嬷嬷见多了这种心高气傲的丫鬟,一针见血地指了出来,“怕是嘴上劝阻了,心里还是不服吧。” “这自在居里的丫鬟们,实在太没规矩了,是得好好调教了。” 宋老夫人见四个丫鬟脸上都有红红的巴掌印,神情捉摸不定。 她低下头看着珍珠,冷冷道,“你叫珍珠是吧。我姑且信你一回,那我再问一句,这桌子是你掀的吗?” 珍珠一想到刚宋老夫人说的那些话,心想着浪费餐食要掉脑袋,当然不敢承认,急忙否认道,“不是奴婢掀的。” 柳芸娘一直偷摸着给珍珠使眼色。 珍珠见宋老夫人脸色阴沉,吓得不敢多看,只略微扫了一眼众人,急着找替罪羊,瞧见红叶离那翻倒的桌子最近,便指着红叶说, “是红叶!是她掀的。奴婢那会儿哭闹着要去禀告夫人和老夫人。她护主心切,打了奴婢,将桌子不小心给掀翻了。” 宋老夫人朝着杨嬷嬷点了点头。 杨嬷嬷会意,直接出门唤了两个小厮进来将珍珠按住。 珍珠不明所以,她望着柳芸娘,眼中露出祈求之色。 柳芸娘暗道珍珠这个蠢货。 那些个汤汤水水,全溅在宋羽姿主仆四人裙摆上,就你身上干干净净,不是你掀的还能有谁。 原本只要珍珠承认掀了桌子,那叶子牌这事儿估计也就是真的了,现在先落了个撒谎的名头,宋老夫人还能再信? 她扶了扶额头,只觉得脑袋突突直跳,但又不能不管珍珠,所以建议道,“老夫人,老爷要升工部尚书了,告身①不日便会下来。若这节骨眼上,羽儿房里再出这事,恐怕对宋家名声不好,不如将这个丫鬟交给我处置吧,你看如何?” 宋老夫人正好也不想此事闹大,心知柳芸娘是何意,想着她还怀着身孕,这才点了点头,但随即又不经意地吐露了几句, “虽说宫里倡议各府削减用度,但也不能让宋府未出阁的金贵姑娘冷了冻了。咱们虽比不上金枝玉叶,但到底还是云阳宋氏的名门姑娘,我坐在这厅中总觉得空落落的,心有凉意啊。” 四周寂静无声,柳芸娘捏了捏绢帕,连忙陪笑着说,“是啊,我光记着咱们羽儿喜欢朴素雅致了,倒忘了这茬,明儿我就派匠人来瞧瞧自在居。” “既然匠人要来瞧瞧,就用霞影纱多糊几层吧。三丫头总要避嫌的,这禁足就免了吧,明日先到我那边住着。至于请夫子和教习嬷嬷这事,等开春了我亲自过问。” 宋老夫人交代完了,便带着杨嬷嬷和一众丫鬟离开了。 柳芸娘见宋老夫人走远了,这才将笑脸撤去。 霞影纱何其珍贵。质地轻软,柔美似烟,快百两银子一匹了,还要糊几层,怎么不叫她把命糊上去。 柳芸娘想息事宁人,坐在椅子上沉思了片刻,这才又噙着一抹微笑开口,“羽儿啊,前些日子,布庄送来了好多新款式的布匹,回头我让兴儿给你送过来些。” 宋羽姿蔑然望了她一眼,见她一脸温和,假模假样地样子,十分不悦,“布匹就算了,这珍珠嘛,认书识字,又会梳头。我见她剪水秋瞳,姿色明媚,前些日子里父亲路过还夸了她光华照映芙蓉面,不如柳夫人将她送到父亲书房处去当差吧。” 跪在地上的珍珠听到有机会可以去宋抒怀书房处当差,面露喜色。 柳芸娘虽不悦,但也忍住了。 不知为何这宋老夫人一改以往态度,竟帮这贱皮子了。 她挤出一丝笑脸道,“此事虽说珍珠不对,但宋老夫人说了把她交由我来处置。” “你处置你的,反正卖身契在我手上。你尽管处置,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你处置完了,我还是觉得把她送到书房处当差比较妥当。” 荣华富贵迷人眼。 与其把珍珠随便发卖了,不如利用起来给柳芸娘添点堵。 柳芸娘不想再装了:“你敢违老夫人的命令?” “你大可以将祖母再请过来。珍珠是怎么到我这里来的,你心知肚明。我要是你的话,与其让丝柔独占一席,不如送珍珠去一较高下。你就快生了,也不方便伺候我父亲,又何必费心来对付我,该对付谁,你岂不是心知肚明。” 柳芸娘把着圈椅臂的手指,紧捏了一下,似乎是被宋羽姿说动了。 丝柔最近的确很是得宠,宋抒怀居然提过要升她为妾的要求。 珍珠说来说去,到底还算半个自己人,又蠢又好掌控,成了通房丫头以后还会仰仗她鼻息生活。 不过那卖身契始终坏事,柳芸娘不想做赔本生意,她轻浅笑道,“送到书房处也行,但是珍珠的卖身契呢?” 宋羽姿伸出三根手指,“要么拿三千两来赎,要么就忍三年不惹我。如果她得宠,父亲自会抬了她做姨娘,这卖身契给不给你,都无所谓了,父亲自会命人拿去。但是如果她不得宠,你也要保证这三年内,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不能再来找我茬。” 既然都敞开聊了,柳芸娘岂是吃亏的主,她料想宋羽姿也玩儿不出什么花样了。 等她生完儿子,便可以母凭子贵,在宋抒怀那儿拿回主动权,届时随意拿捏这小贱皮子,便直接咬牙道,“一年。” “行。” 一年虽短,但宋羽姿也觉得不错,反正这一年内只约定了柳芸娘不给她使绊子,可没约定她不给柳芸娘使绊子。 等柳芸娘生完孩子,她也差不多查出母亲的死因了。 若真是柳芸娘手笔,就是柳芸娘的死期。 两人相谈甚欢,十分融洽,并各怀鬼胎地约定好了一年之期。 珍珠跪在地上,看着面前的俩人讨价还价,面露微笑的样子,猛然觉得寒气氤氲,头脚冰凉。 事后,青杏不解,“这次铁定是柳夫人策划的。三姑娘为何不再反击狠一些……我以前在乡里,有人借着除草的名义,悄悄地侵占我家田地,若就此忍下了,他们就会觉得我家软弱可欺,一步一步继续侵占,试探我们的底线,所以就算我娘病得不轻,只要一发现了,绝对是带着我们拿着锄头到田间拼命去搏的。我娘说,人性就是如此,别人只会因为你的妥协而得寸进尺,不会因为你心存善良而感到愧疚……” 青杏的话虽狠了些,但也不无道理。 不过在宋羽姿看来,柳夫人此次行动只是想让宋老夫人因为打骂珍珠的事,对她继续禁足,或者是产生不喜甚至是厌恶的情绪而已。 可是,上一世的她,因为任性妄为,参与谋逆,造过太多杀孽了。 不是宋羽姿仁慈了,而是她不想做绝,除非万不得已,否则,她不愿意再沾染更多的血腥了。 “这次的事,柳夫人也落了下风了,祖母不可能看不透这里面的东西。一个丝柔,再加一个珍珠,以后就够她忙的了。放心吧,我自有分寸,她若只是小打小闹我就陪陪她,若是真的还有更脏的主意打到我这里来,我容不下她的。” 青杏见宋羽姿胸有成竹的样子,也就不再说话了。 注:①告身:古代授官文凭,相当于任命书委任状。 第38章 帝王心术 回永寿斋的路上,杨嬷嬷给宋老夫人披上了孔雀毛大氅。 冬日,宋府的夜晚格外深沉,青墙碧影下,长长的甬道里,万籁寂静,只回荡着众人细碎的踩雪声。 杨嬷嬷见宋老夫人脸色阴郁,淡淡地劝了几句,“奴婢瞧着三姑娘,还是千伶百俐的,儿孙自有儿孙福,咱老夫人莫担心了。” 宋老夫人重重地握了一下杨嬷嬷的手,“你自小便跟着我,这里的名头瞧不出来吗?那三丫头说珍珠仗着是我的亲戚为所欲为,这不明摆着提醒我,说自在居里被安插了人,让我去查一查珍珠底细吗。这还用得着查,不只有那位惯使这样的手段。” 言毕,宋老夫人停顿了须臾,又继续讲道,“还有那叶子牌的事,珍珠显然已经被她们主仆几人排挤在外了,还能教唆她们玩儿?这三丫头在庄子上养了几年,心性到底是野了些,一点规矩都没。等这灾年过了,还是得好好管束一二,别到时候在那些云京贵女圈子里着了道。” 杨嬷嬷低眉应了一句,“是啊,还是老夫人想得周到。不过奴婢瞧着这柳夫人比起上回来,更是稳重许多了。” 宋老夫人双眸微眯,她沉沉地哼了一声,“稳重?只怕是有了身子就有了惧意而已,等生出来是个金贵的小哥儿,你且看她还作不作妖。我瞧着柳芸娘可能对我还是怨恨着吧,毕竟那事过后,我一直不让她叫我一声娘。” 杨嬷嬷恭敬地提醒着宋老夫人小心脚下台阶,这才惋惜道,“这事老夫人心中有刺,不让她唤你娘,也情有可原。前几日里奴婢听外头说,西眷裴府已经被查封完了,只可惜了西眷裴氏,听说裴尚书已经在诏狱里卒了①,萧夫人流放之前,就死在了裴府。还有那些个子子孙孙的,发卖的发卖,流放的流放......” 宋老夫人身子一顿,微微颔首,心中万千感慨,“是啊,说起来,这裴家四郎小时候我还见到过他,是个俊俏的好孩子,真真可惜了。不过好在宋安那小子开春就要从云阳来云京参加春闱了,届时咱们可要好好准备准备。” 杨嬷嬷开心了笑了笑,“好好好,一定准备妥当,都依着咱娴姑娘的。” 宋老夫人听到杨嬷嬷称呼起她娴姑娘来,回想起了她在云阳宋国府当姑娘的美好青春时光,一时间心情大好,用食指点了点杨嬷嬷的额头,“你啊你,小时候闯的祸还少了?咱们云阳宋氏规矩繁多,要不是有我护着,你早都伺候阎王爷去了。” 杨嬷嬷挽着宋老夫人的手,撒娇道,“可不是吗,幸好伺候的是老祖宗,不是阎王爷。 “就你贫嘴,叫你嫁人你不嫁。非得跟着我这个老婆子,现在成了老姑子,我又能到哪儿去给你绑个如意郎君回来。” “要什么如意郎君啊,那奴婢还不是舍不得您啊。不过奴婢瞅着三姑娘倒是跟年轻时候的老夫人很像啊。” 宋老夫人颇为自得地回了一句,“像吗?我倒是觉得她挺像宁哥儿啊。只可惜我的宁哥儿,过世得早,不然哪还有旁的人......” 她瞬间红了眼眶,哽咽道,“他该是怪我的。” 杨嬷嬷见宋老夫人说着说着落起泪来,连忙用绢子替她擦了擦泪花,叹道,“年轻时候,您就为这事儿伤心都快哭瞎眼睛了,这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该放下,就放下了。咱们日日给宁哥儿祈福,他不会怪您的,再说了,您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惯是孝顺的,舍不得您如此作践自己......” 宋老夫人捏了捏杨嬷嬷的手,鼻子发酸,“我还是觉得宁哥儿这事蹊跷,得派老茂继续去查。” 她的眉间逐渐染上寒霜,“宁哥儿从小被我教养得极好,怎会酒后失德,奸辱他嫂嫂,醒来后,又羞愤投湖自尽?还有那崔慧茹,病重之前让人带信说要见我,等我赶回府里,已经撒手人寰早早入棺了。仔细想想这件事着实诡异,得益最大的又是谁?只可惜以前查来查去都没个头绪。” “难道是......” 杨嬷嬷心中震动不已。 当初张府嫡子张居宁和庶子张抒怀走得最近,两人年岁相当,性格投机,所以打小吃住都在一块儿。 张抒怀年长几个月先成婚娶了崔慧茹。 崔慧茹美貌端庄,知书达理,温婉娇柔。 张居宁对这个嫂嫂欣赏有加,确实常常在外夸奖嫂嫂,但一直都是克己守礼,守心明性,不至于酒后失德...... 所以这案子最后查来查去,又因涉及家中丑闻,张宋两家正值多事之秋,索性最后不了了之了。 紧接着,张家老爷就以唯一的嫡子张居宁没了,庶子张抒怀又受了天大的委屈为由,半逼迫半劝诫地让宋静娴认下了张抒怀为继嫡子。 再后来,张家渐渐没落了,宋静娴不得已投奔云阳宋氏母家,把张抒怀过继给了自家弟弟宋耀文,上了云阳宋家的族谱,改名了宋抒怀...... 这一切的一切,仿佛最终受益者只有宋抒怀。 可宋抒怀对宋静娴谦顺至极,恭敬有加,这么多年没有一处不是,孝心日月可鉴。 杨嬷嬷这么一回想,顿觉浑身发冷,心口生出丝丝寒意,她看着宋老夫人道,“这事儿您早就琢磨过来了吗?您这是隐忍了多少年啊,我的娴姑娘,你心里得多苦多难啊,竟连奴婢都瞒着……” “多个人,多一份愁绪罢了。” 杨嬷嬷一想到宋老夫人这么多年,独自背负了如此多的情绪,就心生悲切,眼泪止不住地流,“以后断不可自己承受了,奴婢这一辈子伺候着您,不盼别的,就图您健康长寿,长命百岁。” 两主仆互相攥着手,心里有万千话语,最后都化作一声轻叹。 杨嬷嬷想起了一桩陈年往事,说出了心中推测,“咱宁哥儿没了之后的第二年,三姑娘就出生了。拢共才九个月不到,我也是奇怪得很,再加上三姑娘越来越像……” 风雪声越发呼啸,像是要吞噬这世间的一切。 宋老夫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了。 注:①皇帝皇后之类去世称崩,王孙贵族二品以上官员一类称薨,大夫去世称卒,士称不禄。裴恒户部尚书,属于二品官员,本应称薨,但因其获罪而死,故杨嬷嬷称其去世为卒。 第39章 堂哥宋安 冻寒灾持续了约莫半月光景。 云齐帝连续开坛祭天七日后,不见天气转好,便召见钦天监,问这天寒地冻的异象何时能去。 钦天监监正①顾始伏地回复,“朝廷昏庸,官府贪墨,民不聊生,天怒人怨,异象恐月余方停。” 云齐帝大怒。 这顾始不知好歹,骂朝廷昏庸不就拐着弯儿骂他昏庸吗,但他又不想落实乱杀大臣的名声。 遂派司礼监太监程亦,带人将顾始从朝堂里拖了出去,堂外打了二十大板后,然后押入诏狱,等灾后再审。 顾始挨了板子,竟不顾疼痛,仍跪在殿外门槛处恸哭,嘴里嚷嚷, “圣上是天下的君父,你的万千子民快要饿死冻死了!而今日,臣还见那些王孙贵族们,饮酒作乐,觥筹交错,好不自在。苍天开眼啊!救救老百姓吧。” 程亦连忙命人将顾始的嘴巴堵住拖远了些,这才冷冷道,“顾大人,圣上饶你一命,已是善待官员,法外开恩。你这做法将你全族百余人命置于何地?” 顾始瘫坐在地,冷静了下来,身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钦天监管什么?你又回答了些什么?若灾像持续月余,你全族尚还有救,若无月余,顾大人还是想想什么棺材板,能睡得舒适一些吧。” 程亦念顾始为人刚正,便提点了一二。 “圣上这是怪你,作为钦天监僭越,妄议朝政了。” 顾始呆呆地看着程亦,颓然倒地,看着天上纷扰不断的白雪,内心悲凉,吐出口中的破袜子,朝着天空怒喊一声,“圣上啊!” 程亦看着顾始被人押走了以后,这才吩咐手下道,“带我的话给指挥同知曾大人,不可对顾大人用刑。” 手下看着他忍不住多嘴了一句,“程老祖,顾大人如此含沙射影圣上,我们不是应该找机会,早点将他弄死在诏狱吗?” 程亦看了看他,脸上不悦,“圣上若真要他死,寒灾过后也不晚,怕的就是圣上想让他活......" 是啊,想让一个人死还不容易吗。可万一圣上想让人活呢? 手下明悟了其中的道理,赶紧去北镇抚司传话去了。 此刻,云朝金銮大殿内,静谧无声。 晋王云彻站了出来,沉稳道,“若这冻灾持续月余,恐百姓灾月难过。去年国库亏空八百余万两。吏部,工部严重超支。赈灾之事又刻不容缓,还请圣上下旨彻查两部,补齐亏空。” 吏部,工部里大都是柳党的人。 柳丞相一听不乐意了,立马站了出来反驳道,“吏部,工部账目早就呈报户部,户部也无异议,晋王此番请奏实在牵强附会了。” 如今户部尚书一职尚有空缺,无人管理。 晋王此提议不在赈灾,意在安插人手进户部。 云齐帝高坐在金銮殿龙椅上,见俩人剑拔弩张,云淡风轻道, “二位都是朕的肱骨之臣,六弟呈奏之事,朕已知晓。青川城赈灾就做得很好,不仅缴获了大批贼寇物资用以赈灾,还安抚了广济寺之乱,不知是哪位能人啊?” 柳丞相一听提到了自家门生,眉眼间舒展许多,持玉板回道,“禀圣上,是往届进士一甲第三名青川太守吴朝恩。” 云齐帝当然知道这两党想争些什么,沉吟片刻, “不错,此人可用。如今赈灾才是头等大事,我已着令宫中各处缩减开支,众爱卿们也应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啊。” 众臣明白,这云齐帝言外之意是想让他们捐款,凑齐赈灾物资了。 “宋大人,你刚升工部尚书,理应庆贺一二才是。”晋王毫不留情点名宋抒怀,想给柳党使绊子,“不如带个头,以解圣忧。” 云齐帝斜靠在龙椅上,神态悠闲,猛地,似乎想起了后宫里还有一个宋尚书的女儿,坐直身体面露喜色,“如此甚好,想必宋才人也会替灾民感谢宋爱卿。” 宋抒怀登时愣住,前日里宋卿传回话来说她还是秀女,再挨两年多就可以回家了。 如今云齐帝言女儿已是才人,这其中意味宋抒怀自然领悟。 圣意难违,他这若不拿出大批钱财出来消消灾,恐怕以后宋卿在后宫里的日子难过啊。 他虽心疼银子,但更害怕二女儿小命不保,便连忙站了出来,跪下磕头谢恩,“圣上英明。臣愿捐银钱三万两,粮食五百石以解百姓之苦。” 柳丞相心塞至极,宋抒怀开了头,按惯例,他岂不是要捐的更多,好在圣上有意提拔吴朝恩,想到这儿他又舒坦了些,故也附和,忍痛捐了十万两,粮食八百石。 倒是晋王情绪平稳,金口一开,就是捐款银钱二十万两,粮食千余石。 其他大臣也跟风纷纷表态。 就这样,一批赈灾物资也算凑得七七八八了。 云齐帝这才扬了扬嘴角,甚是满意。 既然赈灾的钱粮有了,那么他建无极观的银钱,就可以从国库支取,不必用来赈灾了。 云齐帝总结性地发言一番,最后才说了两党最感兴趣的事,“这户部尚书一职,既然往届进士一甲第三名吴朝恩都这么大才......” 柳丞相沾沾自喜,以为肥缺到手,却未料想云齐帝话头一转,“不如等今年春闱一开,朕亲自殿选一位能者居之,众爱卿退朝吧。” …… 两党相争,必失制衡,得尽快培养一股新兴势力才能让他安心修道,只要朝廷政事有这些人管理维持,他们贪就贪点吧。 等众臣离去,云齐帝示意李公公上前给他捶捶肩膀,捏捏腿儿。 他太久没上朝,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得乏了。 李公公问圣上待会儿去何处安歇,云齐帝想了想,随口道,“就那位宋才人吧。嗯,不过,她现在好像还是个秀女,李元你去办一下这事。” 李元领命,喜滋滋地去凤仪宫通知崔皇后,着尚宫局准备宋卿的晋升事宜了。 正在毓秀宫中,百无聊赖地坐在门外守夜的小宫女宋卿,掰着手指数着离三年之期还剩多少天。 前日娘亲托人传话说,等她出宫了,定会给她找个身世显赫的青年才俊当郎君。 她眼里泛着光芒,坐在台阶上托着脸颊看着夜空,流露出对未来生活的无比渴望。 忽而,见李公公带着一群太监宫女,从黑夜中走来,捧着册封圣旨,笑盈盈地立到她面前,恭敬地唤了一声宋才人接旨。 宋才人?她没听错吧,这一定不是真的,是不是搞错了? 宋卿想不明白,自个儿谨小慎微,小心翼翼地在这后宫做事,过着低调平凡的生活,几乎避开了所有云齐帝经常路过的地方。 还花了大把银子贿赂管事嬷嬷,把她调到了最为偏僻的毓秀宫当差,为何还是被云齐帝这死老头给看中了。 她顿时脑袋嗡的一声,再次晕厥了。 注:①钦天监监正,为正五品官员,职能为掌观天象,推算气节,制定历法等,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国家天文台台长。 第40章 游船重逢 经过朝廷一番发粮赈灾,派兵镇压双管齐下的措施以后,各地暴民之乱渐渐平息。 天气也逐渐回暖,万物复苏,积雪消融。 云京城终于在昨日解禁了。 随着西眷裴氏流放北疆苦寒之地。这百年的高门贵族,就如同浩瀚星海中的一颗跌落的璀璨明星,渐渐的消亡,只活在坊间流通的消息中了。 这次寒灾人口损失较多。朝廷为了休养生息,刺激人口增长,不仅减免了三年赋税,还颁布了婚娶令。 规定云朝男子年满十六,女子年满十四就必须婚娶,再不济都要定亲,否则这三年赋税按律增收不说,还要加三成。 所以民间各处吹吹打打,婚娶不断,越穷的越着急结婚。 而官绅富商们就没有这些烦恼了,不过云齐帝为了选几个代表起带头作用,叫官府呈报了五品官员以上的未婚儿女名单上去,其中就有宋羽姿。 不过她不着急,比她名头大的姑娘们众多,她也只是毫不起眼的一个。 宋羽姿的自在居虽修葺好了,但宋老夫人叫宋羽姿不必急着回去,留在永寿斋多住几日,念念佛经,等待老夫子和教习嬷嬷上门教学。 故宋羽姿仍住在东院永寿斋的西厢房里。 永寿斋这边规矩虽大了些,可吃穿用度方面都是顶尖的,无人敢怠慢,对宋羽姿来讲,也算是福祸相依。 柳芸娘自从听到宫中来人传旨报信,说宋卿被册封为才人以后,就气得病倒了,整日躺在栖霞阁屋里,不再四处走动了。 宋老夫人念在柳芸娘肚里的孩子份上,命令郑总管多采买些各式补品,又拨了几个有经验的管事嬷嬷到栖霞阁随时待命伺候着,以免她又动了胎气。 宋羽姿一面希望柳芸娘就此生病落胎,一蹶不振,又一面希望她能平安生育,否极泰来。 大约是宋羽姿自个儿都觉得这种冲突至极的念头很是奇诡,是以她平时宁愿绕道而行,也不愿意路过栖霞阁。 这一绕道,就会从栖霞阁旁边的荷花苑路过。 而通房丫头丝柔就住在荷花苑,与永寿斋西南角遥遥相对。 丝柔在宋府的身份很是尴尬,比府里仆人们高一等,却又比正经主子差一等。 她平时深居简出,行事谨慎,通常都是避开宋羽姿等府里主子,悄悄散心的。 只是柳芸娘最近忙着养胎,并未有精力去管束丝柔,这也导致丝柔的胆子越发大了些,逐渐敢在各处行走了。 宋羽姿曾碰见过丝柔,有时候是在东院,有时候是在南院,偶尔还在前厅瞧到过,都只是打了一个照面,就背道而驰了。 两人虽未正面交集,但宋羽姿粗略瞧着,丝柔这人生得身段婀娜,与珍珠相比,多了些娇媚,总体来讲此二人也算各有千秋。 宋羽姿顿觉这珍珠也太不争气了。把她放进书房这么多日,也没见能够上位成功,宋抒怀仍有大半时间都宿在丝柔房里。 宋老夫人前几日专门聘了一位往届贡生马士均来给宋羽姿授课 这日,马老夫子夸宋羽姿学问大有长进,便准了她一日假期。 宋羽姿很珍惜这来之不易的一天休假,她搬了个藤条躺椅,沐浴在日光中,望着庭院中渐渐抽出碧绿枝条的春桃树,略微出神。 阳光明媚灿烂,倾撒在春桃树的枝叶上,绿叶婆娑,春光遍地。 宋羽姿又回想起,前阵子,她装了一回急症,请了云京最出名的本草堂医馆里的坐堂大夫王朗大夫上门来瞧病。 趁着空档机会,她拿出宋府别院找到的那块黑乎乎的药材,请王朗大夫分辨,最后得知那只是一块泡过水的普通朽木。 一块平常的朽木而已,却用惯做熬药用的土陶罐子装着,还正巧出现在她去槐亭院的必经之路上,故意引她注意,其中耐人寻味的真相呼之欲出。 原本她只是怀疑柳芸娘跟娘亲的死有关。 经过被柳芸娘误导这一事以后,宋羽姿越发坚定了柳芸娘心里有鬼。 反正冻寒灾已过,她为了查清娘亲的死因,打消了先回蜀地逍遥自在的念头,暂时留在了云京。 又以心里挂念蜀地庄子上的刘奶娘为由,请求宋老夫人派人将其接到云京来。 刘奶娘对以前的事知道颇多,或许能查出蛛丝马迹。 宋老夫人说宋羽姿是个有孝心的,于是五天前就派了小厮入了蜀地去接。 算算脚程,这几日差不多也该到了。 “姑娘,姑娘。” 红叶折了几枝鲜绿的柳枝条,从垂花门外奔了进来,见宋羽姿坐在院子中央的荷塘池边发呆,跑过去拍了宋羽姿一下,惊喜地喊道,“姑娘,你猜猜谁到了?” 宋羽姿以为是刘奶娘到了,唰地一下站起来就要往前厅去,却被红叶拉住。 红叶伸手细细地给宋羽姿整理了一番妆容衣衫,这才放了她过去。 宋羽姿心里狐疑,做什么整理得这么仔细。 虽许久未见刘奶娘,也不至于这么隆重吧。 她带着疑问到了前厅外面,便听宋老夫人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 “呵呵呵呵,安哥儿就会逗二祖母开心啊。这世上哪有会说话的王八。” 一阵玉石之音回道,“二祖母可别不信。那王八咬着渔夫不松手,老渔夫一直疼,嘴里哎哟喂,哎哟喂,哎哟喂,可不就是会说话的王八吗?” 一时间厅堂里欢声笑语一片。 宋羽姿一听不是刘奶娘来了,恹恹地转身,就要原路返回。 “我看你就是那个王八精。”宋老夫人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时,余光瞅见门外闪过一道丽影,笑意盈盈呼唤道,“羽儿来啦。快过来,见过你宋安阿兄。” 宋羽姿不得不转身进去,撇了撇嘴,对着宋安微笑福了一礼,“见过阿兄。” 宋安坐在宋老夫人下首,瞅着眼前娇媚可亲的丽人,捧着茶盏的手顿住了,愣了一下,须臾才反应过来,连忙放下茶盏起身见礼,“三妹妹好。” 宋老夫人脸上笑意更浓,她拉过宋羽姿的手拽在怀中,喜色弥漫,“你宋安阿兄可是云阳的解元①,少年英才。今日刚到云京,羽儿应该抽空多陪陪才是,增进一下兄妹间的感情。” 宋安,宋老夫人兄长的嫡长孙。 论亲戚关系,的确可以算作是她的堂哥。 不过两人虽同姓宋,可一点血缘关系都没②。 宋羽姿不情不愿地答了一句好。 宋安见宋羽姿情绪不太高昂,听闻闺中女子不常走动,为讨这第一次见的三妹妹开心,便立马站了起来,眼里熠熠生辉提议道, “二祖母,虽然春日刚至,还未到踏青之时。但安儿听说白玉河那边,下午会有游船会,许多才子佳人游船嬉戏,吟诗唱曲。虽比不上有组织的游园诗会,却也算得上是云京民间俗成的游船盛会。我想带三妹妹一起去玩儿,二祖母你看可好。” 宋羽姿眼睛瞬时亮了几分。 她说起来是解了禁足,可近日里一直被宋府专门请来的马老夫子和艾嬷嬷交替折磨,混合双打,早已心力交瘁。 好不容易今天休息一日,算是放她自由了,自然盼着能出府去玩玩儿,顺便也可打听一下青川城十里庄那边的消息。 宋老夫人心想有既然宋安作伴,便允了下来,嘱咐道,“有安哥儿在,我放心。不过你俩得多带点丫鬟小厮,免得出行不太方便。” 注:①解元,乡试第一名。乡试为秋闱;会元,会试第一名,会试为春闱;殿试,进士第一甲第一名俗称状元,第一甲第二名榜眼,第一甲第三名探花。 殿试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②前面有交代宋抒怀不是宋老夫人的亲子,只是记到宋老夫人弟弟名下。 第41章 造化弄人 宋安十分喜欢这个三妹妹,用过饭后,便带着宋羽姿出了宋府。 白玉河位于云京城南,离宋府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河边种了许多垂柳,虽是已经到了开春,但是由于冻灾过去不久,只稀稀落落地抽了一部分新叶,偶尔点缀了几粒碧绿叶苞。 几缕阳光洒在树上,光影映衬在地,影影绰绰,别有一番风景。 此时,河里已经有了几艘游船飘荡。 码头岸边聚了好多年轻公子,姑娘们,依次等着上船。 这个时间段正是刚吃过午膳后,一些晚到的小姑娘们,三三两两约上一起出门划船的时候。 所以宋羽姿和宋安主仆几人,在去白玉河的路上也撞见了很多青春靓丽的美人儿。 这些花红柳绿的姑娘们,成群结队往白玉河码头赶去,一股青春气息扑面而来。 姑娘们众星捧月似的,簇拥着一位十五六岁模样的小娘子,头上绾了一个高髻,簪了几朵色彩绚烂的通草花压鬓,两根华贵的飘带随着她散步的动作起起伏伏,面容微红,模样娇俏可爱。 一看打扮就知道是大户人家的女儿。 还有些许公子哥儿,早就三五成群地站在白玉河边,摇着折扇打量着来来往往的小姑娘们,有个别胆大点的郎君,突然诗兴大发,念出一两句悠悠情诗,便引得路过的小娘子们纷纷拿着团扇遮面,羞红了脸。 红叶和青杏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年轻公子,此刻躲在宋羽姿的身后,探出头,偷偷地喵着。 既要看,又害羞。 这种对立的心态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宋羽姿上一世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路过此处倒是坦然得紧,只觉得是一群少年情窦初开的小孩子们眉来眼去罢了。 她心想,谁胆敢在她面前指指点点,淫诗两句,老娘必须瞥眼一直盯着你看,直到把你看得心里发虚发毛,以为脸面有污,裤裆有洞,行为有亏为止。 这种男女眼神交汇互相对视时,气势必不能输,谁先害羞,谁就落了下乘了。 所以现下造就了一幅截然不同的景象。 宋羽姿此刻像一只骄傲的斗鸡,领着两只害羞的小母鸡,双手背在身后,昂首挺胸,雄赳赳气昂昂地从这群年轻公子哥儿面前巡视而过,目光上下扫射,时不时还撇嘴发出一些啧啧啧的声音,偶尔皱眉间眼神里释放出的一种也不过如此的信号。 让云京的青年才俊们陷入了一种认知误区和自我否定之中。 莫不是今日出门之时衣衫不洁,或是香薰哪里出了差错,抑或是丫鬟小厮没把发髻梳齐整? 总而言之,肯定是哪里有问题,要不然为何这位美丽的姑娘,会用那样一种嘲讽的眼神来凌迟他们。 宋羽姿过于成熟的眼神,看得他们浑身发毛,如芒刺在背。 真是遭了大罪了。 有些个别不太自信的公子哥,已经相互告辞,带着小厮打道回府,赶着回去换衣服了。 心想着再过一会儿游船会就开始了,可千万别在京中姑娘们面前丢了脸面啊。 宋安带着小厮跟在后面见状,只得连连感叹三妹妹乃女中豪杰,不如认她为兄弟得了。 所以宋安对她的称呼也换得十分自然,下船时,出言调侃道,“三弟,下船时慢着点。你看那边!” 宋羽姿她顺着宋安指的方向望去,一条约莫七八丈长的奢华画舫①自江中缓缓漂来。 飞檐翘角,玲珑精致的亭台楼阁,赫然出现在船头,古典而又华丽。 门厅柱子上挂着绣有威风凛凛的白虎旗帜上随风飘飞。 这是郡阳赵氏的族徽。 画舫前厅,几个侍女迎风起舞,柔姿翩翩,宛若仙女。 花楣两旁分别挂着“万壑松风闻虎啸,五湖烟水听龙吟”的楹联。 一位身姿颀长,身着靛蓝色长衫的隽逸公子背对着她们,端着酒杯,悠闲地伏在船头疏栏处,墨丝随风翻飞。在疏淡的阳光笼罩下,有种潺潺流水淼淼落花的美好静谧之感。 裴文风一杯清酒饮下肚,挥了挥衣袖转身回到画舫中厅去了,觉得好生无趣。 在他看来,游船这样的活动,除了喝一肚子无用的河风,以及看一群自以为是,搔首弄姿的姑娘们,再无别的了。 还不如在闻喜裴府后院里,躺着藤椅,晒着日光,看看书来得自在舒适。 河风微凉,微波粼粼。 他站在船头,看着河中起起伏伏荡着的船舶,长吁短叹。 “文昌,天色不早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文昌郡主赵婉婉,生得娇俏可爱,由于近年来跟着云齐帝这个不靠谱的外祖父,沉溺于道家文化,所以只简单梳了一个道姑髻,扎了一条乳白色的飘带,不像其他贵女那样打扮华贵,眉眼间倒有几分看淡红尘,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 她从画舫里出来,屏退侍女们,站在船头,闭着眼,张开双臂,感受迎面而来的河风, “道法自然!在渊阿兄,这才刚出来还没半个时辰了,你就不能再等等,听说待会儿会有很多青年才俊来呢,估计那个浪荡公子崔良辰也要来。届时你可仔细替我看看清楚,那家伙到底长啥样,为何除了我娘亲,其他家中长辈们都想撮合我俩。” 赵婉婉撇了撇嘴。 她想嫁到闻喜裴氏去,可不想嫁给清河崔氏。 等在渊阿兄春闱一过,高中会元,回到闻喜裴氏认祖归宗,到时候就是裴氏长房嫡子。 身份尊崇,正好与她文昌郡主相配。 再说了,她还没见到过比在渊阿兄更俊美的人物了,尤其今日这身靛蓝色衣衫,衬得他面容皎皎,如画中仙,水中月。 赵婉婉当然不愿意嫁给别人了,即便那个人是崔国公的嫡子崔良辰也不行。 裴文风揉了揉额头,属实无奈。 他对这个刁蛮任性的文昌郡主着实头疼。 这姑娘每天都是想一出是一出,一会儿要去爬山,一会儿要去游船。 哎,一想到上清长公主的委托,他就头疼,只盼着那劳什子道观快点完成。 由于文昌郡主是独生女,上清长公主对其十分宠爱,不仅为小小年纪的赵婉婉求了文昌的郡主称号,对赵婉婉的无理要求也尽数满足。 这不,文昌郡主最近迷上了道教文化,便非得闹着要去云京郊区修个道观。 上清长公主为她宝贝女儿修的道观还在兴建中,文昌郡主又说道观修不成,就誓不回赵府,只能委屈将就一下,先行住在闻喜斐家的别院中。 此行,裴文风一来是参加春闱,二来是受上清长公主所托代为照看文昌郡主。 毕竟在上清长公主看来,那些门阀士族,论年龄和文昌郡主相仿的公子确实也很多,也个个杰出不凡。 但能入她眼里,品德无双,丰神俊朗的公子,也仅有闻喜裴氏小辈裴文风一人了。 前阵子,她在圣上设的春日宴宴席上第一次见到裴文风时,连连赞叹其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立若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 酒都顾不上饮了,就因为这事。上清长公主还被云齐帝取笑了,说她盯着小辈看的那个眼神,会吓坏小辈的。 可上清长公主心想,那又怎么样,我云朝长公主的女儿应当配得上用世上最好的东西,嫁世上最好的男儿。 谁叫上清长公主就这么一个女儿呢。 所以此后,上清长公主绞尽脑汁极力撮合赵婉婉和裴文风。 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注:①画舫,供人河湖上游玩的画船,装饰华丽,又名不系舟。除有船顶外,船头还有花楣子和罩花等装饰,船的两旁设有相对的窗子和几座。船上不但装饰精美,还画有彩画。船上平面布局可分为船头、前厅、后厅和厨房四部分;船头与前厅、前厅与后厅都分别有画屏分隔。(感兴趣的宝子们,可以自行去百度一下画舫) 第42章 花魁惜如 裴文风看着越来越多的船舶飘在河道中,眉头又紧锁了几分,索性进船屋里躲清净了。 “在渊阿兄,你进去干啥啊,这多热闹啊。” 赵婉婉见裴文风突然就不高兴了,头也不回钻进了雅间,十分疑惑,她转过身指着自个儿的鼻子问慕冬,满脸困惑,“我没惹他吧?” 慕冬笑眯眯地回了一句,“郡主无需多心,公子不喜热闹而已。” 不喜热闹,糊弄谁呢。 真要不喜热闹,为何今早听云苍回来跟她讲,说昨儿见在渊阿兄在京中大茶馆坐着,听说书先生讲了一个时辰的青川城赈灾,广济寺之乱。 在渊阿兄的确是个阴晴不定的公子呢,不过她很喜欢。 一想到这儿,文昌就羞红了脸,只觉得脸颊热得慌,赶紧吹吹河风透透气。 画舫不远处的一条兰舟上,宋安正在带着宋羽姿,趴在船舷边叉鱼,他嘴里教着口诀,神色凝重,“三弟,请你记住,我云阳宋氏叉鱼秘诀就三个字。快!准!狠!” 宋羽姿握着铁叉子哭笑不得,心想他不是跟祖母说,游船会不仅能游船嬉戏,还能吟诗唱曲。 怎么到了她这儿,光叉鱼了。 不过抱怨虽抱怨,这鱼还是要叉的。 她瞅准机会,斜插入水,正中一条青鱼。 忽而,听到对面画舫疏栏处一个小姑娘拍手大叫,“在渊阿兄快看,那边船上的姑娘叉了好大一条鱼喔。” 裴文风觉得叉鱼这事儿挺有趣的,便绕过屏风,从中厅走到了船头,抬眸间,撞上一双秋水剪瞳。 今日里的宋羽姿比起几个月前,更为扎眼,一汪眼眸,清澈而温柔。 她头上绾了云京最时兴的云髻,簪了火红的石榴花,发髻间还别了蝴蝶碧玉钗,衬得小脸十分精致,嘴唇粉红娇嫩,像是一朵清晨初开的带露玉兰花。 宋羽姿猛然见到活着的裴文风吓了一跳,手中的鱼叉瞬间掉入水中。 裴文风笑了笑,赵婉婉看在眼里,突然觉得今日的白玉河阳光明媚,春光大好。 宋安眼见到手的鱼给宋羽姿弄飞了,瞅准机会,将手中的叉子甩了出去。 那条可怜的青鱼翻着白肚扎在鱼叉上,苦苦挣扎。 宋安将它拖回来时,顺着绳子一起扔到了船上。 “三弟,叉鱼还是要认真一些的好,别光顾着看那些轻浮的公子哥儿。” 宋安一边处理起鱼叉上的鱼,一边教育起宋羽姿来,“你年纪小,别被这些浪荡公子哥的外表给诱惑了,也就是徒有其表,吊儿郎当……” 赵婉婉嘴巴翘得高高的,见对面的人已经支起木架准备烤起鱼来了,觉得甚是有趣,双手做喇叭状放在嘴边大声喊着,“喂,公子,这烤鱼好吃吗?” 宋安见呼唤的是一个可爱的小姑娘,立马挥了挥手,回喊道, “白玉河青鱼,鲜美无比,京中一绝,要是姑娘不嫌弃,到我这边来,等烤好了,咱们一起吃?” 赵婉婉开心坏了,连忙点头应了。 宋安转头就吩咐贴身小厮兰山搭了艞板①到对面画舫上。 宋羽姿一脸无语地看着宋安那积极的样子,抚额苦笑。 到底是谁被诱惑了? 船夫将船划到一处,紧挨着,用铁索将两条船首尾连在一起,方便公子姑娘们聚在一起玩乐。 随着赵婉婉过来的,还有裴文风。 宋羽姿看着裴文风,一时之间有些语塞。 方才宋安忙着叉鱼,也没仔细观察,如今瞧着裴文风玉树临风的模样,越发觉得和京中才子间传闻的那个人很像,便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敢问公子可是闻喜裴氏,裴文风公子?” 这可是本朝有史以来,众望所归,最有可能的三元及第②之人,他来了云京进了东林书院后,老听同窗提起裴文风大名,可惜一直没见着。 裴文风轻轻地颔了颔首,然后定定地看着宋羽姿,不再言语。 宋羽姿只觉得这眼神,意味深长,粘稠而又炽烈,像是化作了熊熊烈火一般,烹得她的双颊火辣辣的疼。 她心里惴惴不安。 难不成他发现什么端倪了? 毕竟十里庄要炸那事儿,也只有她提前知道。 宋安一听真是裴文风,眼冒金光,崇拜之情油然而生,他一扫先前态度,当即揖礼与裴文风互换了名号。 “裴兄好,我乃云阳宋氏宋安,字思危。” “闻喜裴氏裴文风,字在渊。” 两人言语间互相客套起来,最终宋安让出了上座,站起来坐到了烤鱼架子下首去了。 烤鱼架子周围放了三条红木长凳,裴文风也不客气,紧捡着宋羽姿空下来的那半条长凳坐了下来。 靛蓝色的衣袖轻轻拂过宋羽姿的脸,一股冷清的瞻卜花花香淡淡掠过她的鼻尖。 这瞻卜花树产自西域,京中只存活了一株,种在河东平阳闻喜裴府,十分珍贵。 她简直太熟悉这味道了,前世裴首辅独一份。 这花香的出现预示着,裴文风还是走了上一世的老路。 就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摇身一变,成为闻喜裴氏公子了。 看样子,因为这一世冻寒灾结束比较早,并未发生瘟疫,故裴文风三元及第,入朝为官的时间将要提前了。 裴文风入朝为官后,平步青云,先是做了两年户部尚书,再是位及右丞相,最后入主内阁成为首辅,十年间改朝换代成为云文帝。 一想到这儿,宋羽姿心中惧意骤生。 若命运的齿轮按部就班地转动,裴文风依然变成了前世那样无情的人,无悲无喜,杀伐决断,搅起云朝风云。 怕是她作为户部尚书之女,早已身在局中,无法独善其身了。 注:①艞板:跳板,置于船﹑岸之间供人上下的长板。 ②三元及第:乡试,会试,殿试,皆是第一成为三元及第。 第43章 情愫暗生 前世云朝大乱时, 天水林氏奉命抵御强敌,奔赴边关,却担上通敌叛国的罪名,被圣上诛灭九族; 柳丞相和晋王不知何故,惹怒了圣上,被裴文风一党攻讦,相继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清河崔氏因崔皇后被宋羽姿扳倒,从而加入裴文风阵营,助他拿到兵权,有从龙之功; 郡阳赵家,乃前朝旧主,恨云家至深,裴文风逆反篡位时,圈郡阳自治,自立为王; 云阳宋氏立场不明,结局如何,她并不知情,只知道宋卿最后突然就当上了皇后...... 这一切一切,如同理不清的线团,明明知道线头在哪里,却越解越乱。 如今她并未进宫,也不会扳倒皇后崔樱,自然清河崔氏也不会倒戈裴文风了,那么这局势以后会如何发展? 宋羽姿内心迷茫,像河面上飞过去那形单影只的孤雁,前途未知,一时之间,辨不清未来的方向。 …… 白玉河上,几十艘船随风而荡,如同下元宵一般,颇为壮观。 赵婉婉嗅了嗅空气中飘着的香喷喷的烤鱼味儿,吩咐仆人们从画舫小厨房处端来了各色美食到宋府船上来,招呼几人一起开怀畅饮。 河上的船只逐渐聚到了一起,船上的人儿要么吟诗作对,要么弹琴唱曲。 一时间,整个白玉河上好不热闹,跟赶集似的。 裴文风见宋羽姿恍了神,夹了一块烤鱼腹放在了她的碗碟中。 宋羽姿紧绷着身体,巧手捏着银筷箸,呆呆看着碗里的鱼,只觉得头皮发麻,根本不敢动。 倒是赵婉婉不高兴了,端起镶金玉碟递到裴文风面前,非得让他亲自夹一小块给她。 纤纤玉手僵持了许久,有些颤颤巍巍。 宋安看出此间气氛微妙,于心不忍,戳了一大坨鱼头扔进了赵婉婉玉碟中,嬉笑开解道, “婉婉妹妹,鱼头一台,好事常来,多吃鱼头,樱桃小口。” 赵婉婉撅了撅嘴,端回碗碟将鱼头顺势倒进了河里,并扬着小脑袋叮嘱暮冬,这一个月她都不要看到鱼头,尤其这种青鱼头。 宋安不觉得难堪,只感叹浪费了鱼的精华。 而宋羽姿却如坐针毡,眼皮直跳,总觉得有一道审视的目光如同利剑悬在她的头顶。 红叶以为姑娘吹了河风不太舒适,便去了船舱里拿了披风过来给她披上。 此时,迎面而来一艘华美的紫檀楼船。 船上重楼高阁,高朋满座,鼓乐齐鸣,歌舞升平。 众人觥筹交错间酒香四溢。 崔良辰坐在主位敲着节拍唱着诗歌,气质超然,青衣飘飘。 “行行问绝境,贵与名相亲。空经桃花坞,不见秦时人。 愿此为东风,吹起枝上春。愿此作流水,潜浮蕊中尘。 愿此为好鸟,得栖花际邻。愿此作幽蝶,得随花下宾。 朝为照花日,暮作涵花津。试为探花士,作此偷桃臣。 桃源不我弃,庶可全天真。①” 崔良辰的声音本就清亮,这一番唱下来,周围陆陆续续聚来了好些船只追逐围观,人群中一阵掌声响起,诸人品味一番后,纷纷大叫一声好! 一时间这艘船成了整个白玉河最为瞩目的船只了。 席间,柳钰搂着桃花阁新进的花魁娘子,醉醺醺地站了起来,朦胧间,撇见郡阳赵氏的画舫悠悠自白玉河中划过,便端了一杯酒跌跌撞撞地往船舷处奔去。 他见画舫后面跟着的小船上坐着四个容貌出众的年轻人,有说有笑,便借着醉意,举起酒杯大声激动地呼唤了一句,“美景在前,美酒在手,美人在侧,实乃幸事也。” 宋羽姿暗道何人如此孟浪,转头望去。 只此一眼,柳钰手上的酒杯“叮咚”一声,坠落下去,在船上转了几个圈后,滚落到了船的另一侧。 惜如捡起滚落一旁的酒杯,小跑过去扶住醉得东倒西歪的柳钰,媚眼如丝, “柳公子行酒令输了,这才喝了一壶就醉了,实在不堪酒力啊,这外面河风凉,切莫染了风寒,乖咱们回去吧,崔公子还在等我们呢。” 柳钰挣扎着站稳,摇摇晃晃地指着移动的前方,又努力地睁了睁眼,这才悠悠地说道,“如儿,那边好像有仙境,还有仙男仙女......” 就这捡杯子的瞬间,轻舟已过。 惜如望去,船舷外,河面空空荡荡的,只叹这柳钰又喝大了。 她自从进了桃花阁后,学到了不少,渐渐混到了花魁的位置。 伺候男人嘛。 只要用心一点,多多揣度心思,阿谀奉承,左右逢迎,三分真心说成七分,适当拈酸吃醋,尽力宽厚大度,偶尔崇拜流露。 男人本爱你三分,却因你心思灵巧,爱到了七分。 再加上三分美色,便是十分迷恋了。 她有很多恩客,唯独对柳钰高看一眼。 柳钰,柳尹丞相的三儿子,虽是庶子,但身份比她高贵,云泥之别。 那些恩客,情到浓时,无不承诺着待到日后,定赎她出桃花阁。 刚开始她还傻傻地信了,满心期盼着,哪天可以堂堂正正地穿上嫁衣,开开心心地坐着轿子出这纸醉金迷的烟花地,哪怕是做妾。 可一天天的过去了。 承诺的人越来越多,直到那些恩客的名字写满了整整一叠宣纸。 惜如明白,这世上没有这样的人。 于是,她选在了一个寂静深沉的夜晚,将这一张张宣纸扔进火盆里,看着舔着纸张的炽热火舌,泪流满面。 那一刻,她突然觉悟,那颗疯狂跳动的心,就如同这火舌一般想摧毁这世间的一切...... 直到遇见了柳钰,这些疯狂与炽热才冷静了下来。 他是唯一一个关心惜如胃口如何,心情好坏的人,也是唯一一个愿意和惜茹坦露内心之人。 他说,我只恨我是丞相之子,所以有诸多限制。 他说,我也想娶你,但不妥。正妻未进门之前,我不能娶任何人为妾,否则就算你进门了也会被主母刁难,若是你受罪,我宁愿终身不娶。 他说,等我春闱高中之后,定先赎你,届时安排在别院之中,我俩比翼双飞,无人知晓。 他说,我怜你,爱你,所以要一步一步,徐徐图之,谋划我们的将来。 这种勾画将来蓝图的喜爱难道不比一句空口白话的承诺来得真实吗? 所以,惜如的三分真心也由此加深到了七分。 她期待着能够嫁给柳钰做妾,能够想办法通过攀附富贵来解救她的亲弟弟,她还想了很多很多…… ..... “好!好!好!” 楼船上爆发出一阵阵热烈的掌声。 看样子,崔公子又唱了些好歌好词。 惜如看着靠在她肩上酣睡的柳钰,温柔地笑着,扶着他进了楼阁里。 注:①出自唐代陆龟蒙的《奉和袭美太湖诗二十首桃花坞》 第44章 利见大人 赵婉婉瞅见那豪华楼船上,好像挂的是清河崔氏的族徽,连忙吩咐船夫掉头回去。 她倒要看看,这崔良辰是否有三头六臂,居然能哄得长辈们将他夸到天上去,除了母亲而外,竟个个都想她嫁过去。 宋羽姿不想掺和其中,奈何宋安喜欢热闹,巴巴地上赶着答应了,所以心虽有不快,也只能静观其变了。 画舫靠近楼船时,赵婉婉和宋安同时起身,并排站到了船舷处,伸着头往楼船上边望着。 楼船上传来阵阵欢笑声,一阵清脆爽朗的声音传来,“李仙人讲,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来来来,喝!” 听着上面的“豪言壮语”,赵婉婉撇了撇嘴,眉毛快纠结到一起去了。 ...... 宋羽姿规规矩矩地坐在原位,心里七上八下。 其实她有很多话想问裴文风,奈何这些话,在肚子里转了七八圈,始终开不了口。 裴文风像看出了她的窘迫一样,一边翻着烤架,一边低沉道,“小羽姿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他居然私底下叫她小羽姿,两人几时这么熟络了? 宋羽姿深吸了一口气,仿若白日里见鬼一样,毛骨悚然。 情感上告诉她,不如落荒而逃,理智却告诉她,必须要挺住。 这不是几个月前的那个少年裴文风了,而是重新归来的前世杀神。 她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大拇指掐了自己一下手心,一阵痛感袭来,“那倒没有难言之隐,只是想问问裴公子,你有没有看到过我家的小红枣,就是那匹矮壮的小红马。” 裴文风翻烤架的手顿了一下,心生不满。 原以为几月未见,她会问问十里庄子的事,又或者问他为何变成了闻喜裴氏,结果憋了半晌就问了一匹逆马。 裴文风之所以称呼小红枣为逆马,还有一段缘由。 这个别号是裴家马夫给小红枣起的。 裴文风自十里庄子爆炸以后,被逃出青川城回十里庄的吴义发现他晕倒在爆炸坑的边缘不远处。 吴义把裴文风拖到了一处背风地藏好后,并用他先前送的那支响云箭联系到了云苍,这才通过密道进了青川城。 裴文风留在蔡府养了个把月。 鉴于爆炸威力太猛,裴文风脑袋受了些冲击,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 但唯独他和宋羽姿相处的这部分记忆,却在脑海中十分清晰,连个中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 青川城灾情过后,闻喜裴氏的家主裴知行,通过安插在各地的暗桩找到了裴文风,将他接回了平阳闻喜裴府...... 再后来,他派云苍去青川城郊外带回了飞月,跟在飞月身边回来的,还有那匹逆马。 之所以叫逆马,是因为只要马厩里有其他母马,一定会被它用各种办法弄得呆不下去。 就连前去驯马的几个马夫都被它弄得人仰马翻。 府里马夫言此逆马,估计只认旧主,不如将其转卖或者杀了,免得影响飞月。 但他不知为何,看着小红枣圆溜溜,湿漉漉的眼睛,总是想起那位一路随行的小姑娘,终有几分不舍。 直到某一日,裴文风请匠人为它和飞月专门修了一个豪华马厩,小红枣这才消停下来。 他心里感叹,大约是什么的人养出什么样的马吧。 ...... “看到了。”裴文风不满地回了一句,又沉默了。 宋羽姿伸着脑袋等了半天下文。 “没了?” 裴文风:“......” 好吧,不说就不说,反正小色马只要活着就好,不回来还能节约一些马料钱。 见宋羽姿用手托着下巴,盯着炭火,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裴文风给烤鱼架上撒了一些香料,他想着反正她也只关心逆马和那个人,不如索性让她更为不快一些。 他用锦帕擦了擦手,淡淡说道,“蔡平进宫了......” “什么?” 宋羽姿失态地站了起来,脸色算不上好看,激动和愤恨随着那一颗跳动的心,快要蹦出喉咙来。 她见赵婉婉朝着这边望了望,便使劲捏了捏手,强忍住悲伤,又坐了下去,冷静了下来。 裴文风一见宋羽姿这架势像要吃人一样,便揉了揉额角,眼底生出几许晦涩之意。 大约觉得赌气将蔡平这事告诉她的做法,好像有些残忍。 他已经尽力保住蔡平的命了。 可是,蔡平杀害程桃和不满一岁的婴孩之事,无论如何,也实在骇人听闻。 裴知行来接裴文风那日,正好撞见蔡平用棉被捂死婴儿的场景,若不是裴文风百般求情,只怕蔡平当时就被裴家死士给就地正法了。 裴知行念蔡平照顾裴文风有恩,给了蔡平两条活路选。 一条路是送到北疆情报机构当裴氏刺查①,另一条路便是进宫当太监成为闻喜裴氏眼线。 众人本以为蔡平会选择第一条路,至少还能有个囫囵之身,以后也有机会能生儿育女,享天伦之乐。 谁知蔡平笃定了进宫当太监的想法,选了第二条。 裴知行连问他三遍都不曾更改,去意坚定不移。 有时候命运就是这么捉弄人。 蔡平对宋羽姿来说是比较特殊的存在。 裴文风虽不清楚缘由,但瞧得出来,所以,他深觉残忍,不知如何安慰她。 眼见宋羽姿欲哭无泪,隐隐克制的模样。 裴文风突然有些不知所措,他平静的心面,开始逐渐冰裂,有什么东西喧嚣而出,翻涌回暖过来,随即化成一滩春水,潺潺流动。 裴文风不是没见过比宋羽姿更花容月色的姑娘,世间比她更聪慧的女子多如过江之鲫。 可不知何时起,这道倩影便诡异般的深深地映在他脑海之中,挥之不去。 裴文风见她如此不开心,又有些后悔告诉她蔡平的事了,心里想着应当如何安慰她。 宋羽姿见宋安二人越走越近,敛下心神转头,急急问裴文风道,“为何他又进宫了?” 裴文风听了她口中的又字,一双眼眸染出些许寒色,那刚泛起的暖意骤然褪去了几分。 她到底知道多少内情,抑或是她能未卜先知。 所以西眷裴氏的下场,她早就知道了? 裴文风大抵是觉得自己思虑过重了,渐渐纾解了心中一部分郁气后,心平气和地说, “杀了程桃和那个婴孩,走投无路了......” 宋羽姿顿生愧疚,觉得自己回了云京后,光顾自己潇洒,却没有关注蔡平那边,实在是混账,竟让他犯下如此滔天大错。 明明事情有那么多种解法,为何蔡平偏偏选了最极端的一种。 “我知道了,谢谢你。” 宋羽姿对自己有些失望,觉得重生这么久,好像除了改变了进宫,其他的再无任何改变,突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无力感。 然后,她转过身看着远处问道,“裴文风,这命运到底是什么?” 这世上究竟有没有人可以逆天改命呢? 如果有的话...... 注:①刺查,闻喜裴氏专门设立的境外情报机构里的普通工作人员。 第45章 罪臣主考 裴文风又往烤鱼表面撒了一些盐,他看了看面色灰暗的宋羽姿,并没言语。 命运这事,就好比意志力打不过自然规律希望,人到老了终有一死,管你是秦始皇还是云齐帝,求生问道又如何? 连他的师父玄觉大师这等高僧都参不透,所以裴文风觉得,这滋滋的烤鱼声,便是最好的回答。 或许是觉着自己思考的话题太过于沉重了,宋羽姿抛开了杂念,她见赵婉婉垫着脚往对面楼船不停地瞅着,开口提醒一二, “文昌郡主,离船边远一些,这会儿风大,小心两船相碰仔细伤着。” 赵婉婉怼上她关切的目光,心中纳闷,“你怎么知道我是文昌郡主。” 这一路来,她好像也没透露过她的身份啊。 宋羽姿看着赵婉婉单纯的样子,用手指了指画舫上挂着的白虎族徽。 郡阳赵家女儿,能有这么大的出行排场,还能让裴文风作陪,只能是上清公主那唯一的宝贝女儿文昌郡主了。 上一世她在宫里听闻过这位文昌郡主的事,只知道她后来被钦定与北疆二王子和亲,北疆苦寒,赵婉婉没几年就病死了。 所以起了些许怜悯之心。 赵婉婉虽对在渊哥哥给宋羽姿夹鱼腹这事儿有些不满。 但念在她比较识趣,并未吃下去的份上,勉为其难地准备夸一句宋羽姿天资聪慧时,便听头顶忽地传来一声幽泉之音,“是文昌郡主吗?” 船舷处探出一张清俊的脸庞。 赵婉婉一瞅,暗道果然没我在渊哥哥好看,也没有三头六臂。 她扭头招呼暮冬,吩咐她赶紧去船头,叫船夫划走,划得越快越好,划得越远越好。 崔良辰一直心慕赵婉婉,从小就十分喜欢,现在见到心上人,正在楼船下旁边的画舫上,近在咫尺,整个心都飘到对面去了。 他见宋安也在旁边,连忙带笑唤道,“思危兄,你也来游船啦。” 宋安指着自己的鼻子,有点不可置信。 心道这家伙在东林书院里,自诩才高八斗,学富五车,不是一直看不起他吗。 还放话说,宋安那个家伙,从云阳那个犄角旮旯的小地方而来,那里应试之人本就稀疏量少。还说宋安能考上解元不过是天时地利罢了。 现如今上赶着喊他思危兄? 真是太阳打西边儿出来,大姑娘拜天地——头一遭。 宋安这回也不是,不回也不是。 他本就只是凑热闹来的,谁曾想这热闹转移到自己身上了,只得不情不愿地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回了一句,“美景兄也在啊,游河吟诗,甚有雅致。” 崔良辰见宋安接了话匣子,连忙递了回话,“那思危兄,相见不如偶遇,我们一块儿畅饮。” 未等宋安措辞拒绝,崔良辰便翻过船舷,跳到了赵氏画舫上。 画舫登时受力不均,猛地摇了几下,在白玉河上晃晃悠悠。 宋羽姿坐得有些不稳,几欲摔倒,一只手伸了过来,稳稳地托住了她的后腰。 待她稳住身形后,又不着痕迹地撤了回去。 不掐脖子,难道掐腰? 宋羽姿摸了摸脖子,抬眼看着裴文风,突然想起他俩那会儿在青川密道里的对话,脸上一红。 赵婉婉坐在烤鱼架旁边,背对着崔良辰暗啐道,这家伙真是个厚脸皮。心里却在盘算着,等回去后,必定要扣那船夫的工钱,谁叫他开那么慢。 ...... 清河崔氏不仅是国公府,权高位重,更是拥有云朝大半铁矿,盐矿开采权,当然名不虚传,富可敌国。 光是那些仆人们端过来琳琅满目的美食佳肴,就让人啧啧称奇了,更别说佳肴下的金盏银碟了。 崔良辰见到裴文风愣了一下,恭敬地拱手道,“没想到在渊兄也在。” 裴文风将烤得过于焦黄的鱼卸了下来,换上了一条剥了皮的兔子,这才拍了拍手,点了点头。 裴文风这样算是打过招呼了。 比起先前对宋安的态度来讲,少了几分热络。 毕竟宋安是宋羽姿的兄弟,而崔良辰对她来讲啥也不是。 所以,裴文风也就不愿意多理会崔良辰了。 虽被冷落了,崔良辰也不恼。 崔良辰生平只佩服两个人,一位是他叔父崔道勋,另外一位便是裴文风了。 他以前因着是崔国公嫡子,才高八斗,心气颇高,自诩“云朝第一公子”,谁都不服。 某日听别人讲,广济寺里的裴公子皓月之姿,博古通今,方能称云朝第一。 崔良辰寻了一个黄道吉日,雄赳赳气昂昂去了广济寺,找裴文风论文比武,结果输得心服口服,灰头土脸地下了山,从此以后,便对裴文风有了敬畏之心。 他此次听闻裴文风要来云京参加春闱,急忙托人打听了回来,这才知道裴文风是闻喜裴氏嫡子,裴氏家主赐字“在渊”,意为潜龙在渊。 飞龙在天,利见大人①。 这世上也仅有裴文风能配得上在渊二字了吧。 于是崔良辰倒不似刚才那么雀跃,反而拘谨了许多。 他规规矩矩地坐在烤架旁,暗地里偷瞄着赵婉婉。 宋安瞅着崔良辰看着赵婉婉那直勾勾的眼神,突然觉得好笑,便想拿话刺他,“美景兄,莫不是赵姑娘衣服上绣了好诗好词?” 崔良辰这才惊觉自己有些失态了。 哪有正经公子一直盯着别人未出阁的姑娘瞧的呢,行事显得孟浪了些,他连忙将眼神收了回来,红着脸轻咳一声,掩饰了几分尴尬。 宋羽姿瞧着这两人实在有趣,一个气哄哄地背对着,一个眼巴巴地瞧着背。 突然觉得好笑,便用绢子掩嘴偷偷乐起来。 裴文风抬了抬眉,撕了一个兔腿递给了她,脸色也舒展了几分,“宋三姑娘这是想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了?” 宋羽姿的笑颜戛然而止。 赵婉婉转过身来,就看到裴文风又给宋羽姿递东西吃这一幕,气得她直接一把夺下裴文风递在空中的兔腿,狠狠地咬了一口。 崔良辰以为赵婉婉喜欢兔腿,连忙撕下另外一只兔腿塞给了她。 赵婉婉嘴里本就包得圆鼓鼓的,气都气饱了,此时崔良辰又递来一只,觉得他是在暗地里讽刺他,她扔下手中的兔腿,愤懑不已,大声叫暮冬过来,吩咐接下来一个月,准备的膳食里不能有兔子! 暮冬笑着答应了这位小祖宗,又将蜜饯端了过来,赵婉婉拿了一粒吃下去,这才舒坦了几分。 注:①出自《周易·乾卦》,意思是龙飞九霄,君子大有作为,为尊位之卦。 第46章 通房丝柔 宋安见裴文风光顾着撕兔肉吃,心想难得遇到这位翘楚,心痒难耐,总要想办法与之讨论一二,便着兴致勃勃地讲起了最近朝里的奇事, “诸位听说了吗,昨日钦天监监正顾始大人从诏狱里放出来了,听说此次春闱主考官既不是柳丞相,也不是晋王,更不是礼部尚书魏洪,反而是顾始大人。真是闻所未闻。” 崔良辰早就知道这事儿了。 昨日夜里,凤仪宫里来了人,通知了崔国公。 崔良辰的父亲,也就是国公爷崔道贵把他叫到书房交代了一宿。 大约就是最近圣上不行举荐之事,只从科举选拔人才。 这阵子要崔良辰务必悬梁刺股,勤学苦读,别期待着能有什么试题泄露,考官放水之类的出现。 知子莫若父,崔国公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几斤几两。 若说只考校诗词歌赋,说不定崔良辰还能脱颖而出,但若真要正儿八经考春闱,那经、义、策、论等,哪一个是比诗赋简单的? 一想到这儿崔国公就头疼,末了还交代崔良辰作为国公府上嫡子,以后要继承爵位的,让他少和那个不三不四的柳丞相的庶子来往。 崔良辰本就心高气傲,心想父亲说这些岂不是直接打他的脸,否定了他高洁的人品,故和崔道贵争执了一宿。 说什么他会堂堂正正科考用不着父亲操心,又言柳钰本就可怜,怀才不遇还如此言语践踏他,怨父亲一天到晚讲着嫡庶有别,根本就是迂腐至极...... 反正是什么能让崔国公生气,崔良辰就捡着什么说。 崔云衫来了都没劝住这爷俩。 要不是崔良辰是崔道贵唯一的儿子,估计如此忤逆父亲早就折了半条腿了。 最后一大早崔良辰便气哄哄地相约柳钰来这白玉河游船作乐了。 裴文风挑了下眉,只觉得云齐帝比想象中的更深不可测。 宋羽姿想了一下,开口道,“顾始大人刚正不阿,品行高洁,做科举主考官最为合适不过了。” 至少他算作是前世里为数不多,真正爱民如子的好官了。 崔良辰皱了皱眉头,“可他是钦天监监正,不符合祖制。” 的确,科举主考官一般由考功郎中,员外郎或礼部侍郎为考官监考,圣上另行委派一名一品大臣监督。 再不济,也是派几个翰林院会同监考,而钦天监监正只是没有什么实权的五品小官,更何况他还当庭辱骂过朝廷无能。 就这样的人,会同监考都是抬举了,更别说被委任主持春闱,成为主考官。 宋安没能忍住心中的好奇,发问道,“既不符合祖制,圣上为何钦点这位罪臣做主考官啊。” 宋安有此疑问也是人之常情。 此事对其他人来讲的确是匪夷所思。 而宋羽姿却明白此种奥妙。 云齐帝作为云朝皇帝,当政几十年,虽不理朝政,民不聊生,但皇帝宝座却十分稳固,帝王心术更是玩儿得登峰造极。 西眷裴氏陨落预示着世家权利暂时退出朝廷权力之争。 云齐帝急于培养另一个属于他的新兴势力来制衡柳党和晋王两派。 钦天监监正顾始,心系于民,公正严明,尤其憎恨柳党和晋王一党。 对云齐帝来讲,顾始主持科举才是最优解,其选拔的人才必定不属于柳晋两党,无论是谁,即便最后是世家子弟脱颖而出也无所谓。 只要能维持朝廷政权三足鼎立之微妙的平衡,是否利国利民,就不在云齐帝考虑之列了。 而户部尚书一职,掌管着国库和朝廷经济命脉,交给顾始选拔出来的新兴势力,云齐帝才能放心。 裴文风将剩下的烤兔子装进盘中,饮了一口酒,轻飘飘道,“此举无非是想选一位称心如意的户部尚书罢了。” 宋羽姿眉毛一挑,心道还有什么是眼前这位鬼才不知道的? 宋安和崔良辰闻言,仔细一琢磨后,皆面露喜色。 如果此次科举,真能考中,到殿试时得圣上赏识,当了户部尚书,岂不是一飞冲天,扶摇直上,不仅光耀门楣,还能入内阁...... 想想都很美妙,可是欣喜之情还不过须臾便由晴转阴,此次春闱有在渊兄参考! 一想到这,两人不免像泄气的皮球,一下少了大半斗志。 退而求其次,认为或许捞个其他的官职当当也行。 赵婉婉对这些朝堂之事一点也不感兴趣,倒是突然想起明日娘亲要设宴之事,顿时火急火燎的“哎呀”一声。 几人不明所以地望着她。 “我给忘了,明日我娘亲设了裙幄宴①,我得早点回去。” 估计赵驸马府上派的车马已经到了裴府别院候着接她了。 一听这话,众人全明白了,都相互有礼有节地讲着告辞之语,作着后会有期的告别。 赵婉婉连忙吩咐暮冬唤人来帮着收拾聚会残局,准备到画舫那边启航回裴府了。 见游船会终于要散了,宋羽姿当然特别开心了,她努力熬过了这漫长的一下午,心里觉着只要能少与裴文风接触些,便可长命百岁了。 可裴文风不这么想,他开口建议赵婉婉,“宋三姑娘才从蜀地过来云京没多久,对京中贵女所知甚少。文昌今夜不如下个请帖到宋府,明日带这位工部尚书之女见识见识裙幄宴?” 赵婉婉一听要带宋羽姿前去涨涨见识,瞬间气场都高了不少。 她一想到那群京中贵女,就觉得那哪里是女子宴会,根本就是唇枪舌战,矜名嫉能②的修罗场,心底突然萌生了一种坐山观虎斗的感觉。 “那宋姑娘明日也来吧,我待会儿回去驸马府就让人下请帖到宋府。” 宋羽姿一怔,头皮炸了,突然有一种想不管不顾,上去撕咬裴文风之感。 她抿着嘴唇,尽量扯出一个感恩戴德的微笑,福了一礼,“谢谢文昌郡主。” 不知怎地,赵婉婉总觉得这个微笑中带着一丝丝寒意,她感叹河风刺骨,连忙唤暮冬拿披风来。 崔良辰见赵婉婉与裴文风已经回到了画舫处,甚觉无趣,拜别宋家兄妹后回到了楼船。 宋安这才嘱咐船夫荡船,离开了此处。 宋羽姿站在船头吹着河风,看着蹲在船舷边上正在啃烤兔子的青杏,总觉得背脊发凉,她紧了紧披风,脸色闪过一丝丝担忧。 那哪是裙幄宴啊,那是百花争艳,百鸟争鸣吧。 而宋安坐在长凳上若有所思。 不日便是春闱了,春闱过后就是殿试,如今看来状元他是不成了,榜眼或许有戏吧。 其实他更心仪探花郎④,毕竟宫廷杏花宴③,探花郎才是主角。 不过这世上又有哪个探花郎配给裴文风这个状元折花呢? 楼船上,惜如站在阁楼上,绞着帕子,望着远去昔日旧主的背影,眼里露出了一缕不易察觉的阴毒之意。 而阁楼下,崔良辰痴痴地望着越来越远的赵家画舫,心中怅然若失。 他突然想到,自家长姐明日也会去裙幄宴,便又高兴了不少。 崔云杉和上清公主是忘年交。 崔良辰打定了主意,上岸后,先去宏盛楼一趟,买长姐最喜欢的糕点,然后回府里好好讨长姐欢心,望她多多在上清公主面前替他多美言几句。 注:①裙幄宴始于唐朝,设于每年立春、雨水之间。此时冰雪消融、万物复苏,女子们踏春游园后,便席地而坐,四周以竹竿挑起裙子为幕帐,设宴聚餐。 ②成语,夸耀自己名声而嫉妒贤能 ③杏花宴,放榜之后,皇帝会举办宴席来款待新科进士,由于殿试在春天,放榜的时候正好能赶上路上杏花盛开,于是这场宴席就被称为杏花宴。 ④杏花宴上为了更好地欢迎状元郎,烘托宴会气氛,朝廷会从新科进士中选一位学识、身材、样貌、气质上上之选,长相最为出色的人,称为"探花郎"。探花郎在园中采摘美丽的鲜花,并且到琼林苑赋诗,最后等到状元郎来的时候,就用自己手中的鲜花来欢迎。所以杏花宴表面是为庆贺新科状元,实则“探花郎”风头更甚。 第47章 贼人入宅 宋羽姿主仆几人回到宋府时,已是日落西山了。 因着时间较赶,宋安在宋府门口与宋羽姿道别后,让她带话给宋老夫人说他先回东林书院学习去了,便带着小厮兰山离开了。 宋羽姿穿过前厅,刚下台阶,就见玲珑站在池边心急地来回踱步,那身形比池中的假山还高出了些许。 “怎么了?” 玲珑一见是姑娘回来了,焦急的神色去了几分,她急忙上前扶着宋羽姿,偷偷凑到她耳边言语一番。 宋羽姿听在耳中,美目越睁越大,有些怀疑道,“此事当真?” 玲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今日在永寿斋修剪花卉,透过围墙无意间见到了,但是现在柳夫人让她跪着,我想去告诉老夫人,但一想到姑娘你离开之前再三叮嘱我有事等你回来请示了再说,所以......” "你做得很好。”宋羽姿夸奖了玲珑。 红叶心想着她和青杏都还在呢,这玲珑看到了什么好事都不与她们两个讲,只私底下说给姑娘听,顿时拉了半截脸,“哟,才隔了半日就隔了心,什么话还要藏着捏着呢。” 玲珑心知红叶这是误会了,急得抓耳挠腮,直跺脚。 宋羽姿见玲珑这副模样,笑着安慰道,“你红叶姐姐就是个心直口快的,别理她。咱们都过去瞧瞧吧。” 说着,便领着三人往静心堂走去。 静心堂就在永寿斋隔壁,设有佛龛,一般供奉福禄寿三星。 宋老夫人虔诚礼佛,所以特从白马寺请了一尊高僧开过光的白玉观世音置于静心堂中。 这座白玉观世音菩萨高约五六尺,其面前供着一盏晶莹润美的白玉瓶,瓶中插了一大捧蓝紫色的重瓣银莲花,花瓣上面的露珠晶莹剔透。 这花是宋老夫人专门请人快马加鞭从温暖的南方运过来的,幽丽非常。 此时,静心堂外,丝柔跪在青石板上,已经快一个下午了,她摇摇欲坠,冷汗已浸透衣衫。 丝柔用衣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低垂的眼眸中,出现了一片桃红色的衣角,再抬头时,就看见宋羽姿站在了她的跟前。 她吓得连忙放下手臂,惴惴不安地唤了一句,“三姑娘好。” 宋羽姿目光微微一闪,这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到了丝柔的相貌。 皓腕凝霜,凤仙花色,眉宇间媚态横生。 只是这狐狸眼中,少了一些轻灵,多了一些精明。 大抵能算是个皮相美人儿。 “怎么不和祖母讲清楚,这事不是你做的?”宋羽姿开了口,眼底多了几分探究。 丝柔整理了一下汗湿的鬓角,悠悠说道,“老夫人这几日乏了,我不想去烦她。柳夫人说是什么,便是什么。” 见她如此随意的态度,宋羽姿目瞪口呆。 这种事岂能不辩驳一二。这可是被冤枉通奸偷情啊。 等宋抒怀回府知道了,岂不是要将丝柔去衣沉塘。 这丝柔是宋老夫人调教出来的人,照理来说不可能这么蠢笨啊。 没想到玲珑这移动的人形梯她还没用上,反而被别人给惦记上了。宋羽姿算是回味过来,敢情她的丫鬟是被当工具人使了。 “若我没猜错的话,你是要跪到我父亲回来为止吧。不过,有句话我要送给你,妖精之间斗法用什么法宝手段神仙不管,但一定不能擅作主张偷神仙的来用。知道了吗?” 丝柔倒吸了口凉气,只觉得冷汗浸透后背,她抬头看着眼前神采熠熠的宋羽姿,竟没由来地产生了惧意。 她低下了头,发髻上簪着的金玉铃兰钗坠碰撞间叮铃作响,“知道了。” 宋羽姿见丝柔还算乖巧,便让红叶去端了盏茶水,又亲自喂了她两口,这才浅浅地说道,“圣上的无极观正在修建中,工部最近比较忙碌,父亲可能得亥时才会回来,你要是想事成,可得多撑一会儿了,不要事还没成自己先倒下了。” 丝柔极为乖顺地点了点头,忙低声道,“谢谢三姑娘了。” 说完,宋羽姿便带着丫鬟们离开了。 等到了永寿斋西厢房,红叶这才憋不住,一直问个不停,“三姑娘,咱们宋府啥时候出了妖精鬼怪吗?是不是要去请道士来驱邪了?什么妖精神仙斗法啊,我怎么一个也听不懂。” 青杏站在桌前捂着嘴偷着乐。 玲珑倚靠在门口抓了抓脑袋,一脸茫然道,“我也听不懂,不过我知道听姑娘的话准没错。” 宋羽姿表扬了玲珑做得好,让她以后无论遇到何事,千万等着她来定夺,切莫擅作主张。 玲珑又得了姑娘的夸奖,咧着嘴傻笑不停。 青杏见红叶还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才乐呵呵地调侃,“红叶姐姐莫急,等老爷回来了,妖精就会斗法了,届时,咱们玲珑就是妖精的制胜法宝。” 红叶更加迷茫了,心想玲珑怎么就成了制胜法宝了。 她见姑娘也不想多说,便不再追问,拿出快要完工的绣帕继续挑灯夜绣了。 这绣帕上绣的是兰花双面绣,刺绣难度极大,线头都要藏在针脚里,红叶绣了快几个月了,而今只差姑娘的闺名还没绣上去了。 青杏给宋羽姿沏了一壶茶,这才问道,“姑娘为何要帮那人呢。” 宋羽姿喝了一口,没成想今日的君山银针的味道比先前的更为回甘了,不由得仰头一饮而尽。 青杏瞧着姑娘喝完了一整杯,又给她续了一杯,这才解释道,“这是宋安公子送来的新茶,老夫人那里有四盒,老爷那边有两盒,又专门差人给姑娘你拿了两盒来。” 宋羽姿蹙了蹙含烟眉,放下茶盏,“你是个机灵的,以后咱们这边的吃穿用度不要越过了老爷那边去,回头匀一盒拿到老爷房里去。至于我帮丝柔这事儿嘛,斗鸡总得两只打起来才好,若只有一只斗不起来,岂不是很无趣。” 青杏点了点头,只觉得姑娘越发沉稳有度,出落得也越发好看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兴儿的声音,高喊着,“兴儿问三姑娘好,老夫人差小的唤姑娘过去一趟,说是门房那边有人递来了请帖。” 其实门房那边接到请帖拜帖之类的,一般会直接送到被邀约的人手里,可这次门房见下请帖的是上清长公主,不敢怠慢,所以先去请示了宋老夫人那边。 宋老夫人看了以后,这才差兴儿跑腿,前来西厢房这边唤她去问话。 宋羽姿目光闪烁,心里叹道,该来的总是会来,整理了一番仪容后,便一个人去了永寿斋东厢房。 第48章 丝柔反击 到了东厢房里,宋羽姿给宋老夫人请了安,便乖巧地站在卧榻一旁,等宋老夫人漱口,盥手,吃了茶。 这一套流程完毕,宋老夫人才让杨嬷嬷把请帖递给了宋羽姿,“上清长公主的请帖,赵驸马府里人送来的,我看了下,是邀请你赴赵驸马海棠苑举办的裙幄宴。” 宋羽姿接过请帖,连忙将下午游船巧遇文昌郡主一事一一详细禀明。 宋老夫人这才松了口气,榻前缕缕熏香飘散,淡淡的白雾罩得她的脸静若深海,“这是你第一次参加京中贵女盛宴吧。” “是,祖母,这是孙女第一次参加,艾嬷嬷目前只教导了宫中礼节,宴会礼仪这方面还未来得及教导,所以孙女对这些还不是太懂......” 宋老夫人又叫杨嬷嬷递给了她一本册子,“这是关于宴会礼仪的册子,里面有关于入席座次、进餐礼仪、敬酒规矩、器具用法等等一系列的注意事项,至于那些贵女的称呼,喜好等如何应对之类的,明日我会叫杨嬷嬷跟着你去,她路上就会教你。我原想着你参加这些个宴饮聚会的时日还早。但彼一时,此一时也,虽说裙幄宴还算不得正式宴席,不过趁这次机会,你也可以见识一二。” 宋羽姿连连答好。 杨嬷嬷又端了些许珠钗佩饰到宋羽姿面前。 托盘上的珠宝金器精致华美,流光溢彩,一时让人看花了眼。 “三丫头,这都是你祖母我做姑娘的时候惯用的,挑几支明日用吧。咱们云阳宋氏,工部尚书的女儿可不能叫人瞧不起。” 宋羽姿睫毛轻盈垂合,上前挑了一支银镀金缉米珠镶玻璃蔷薇簪,又选了一只金镶玉翠叶蝴蝶便不再选了。 那些华美钗样一支都不选,只挑了两样最不起眼的。 宋老夫人看了一眼盘中所剩,微笑道,“你倒是个聪明的。” 她明白这三丫头是怕明日宴席妆容上太过耀眼,风头太盛,当了出头鸟。 宋羽姿撒娇道,“那也是祖母教得好。” 祖孙二人说了会儿子话,宋老夫人有些乏了,便让宋羽姿先回去,临了,又嘱咐她明日早起,裙幄宴所需的车马用具一应物什已吩咐下去全安排好了,叫她无需担心,安睡就是。 宋羽姿原想说一下丝柔那事,但见宋老夫人已经合上了眼,准备歇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心里想着,祖母这不是不知道,或许只是由着她们斗吧。 等回了西厢房,宋羽姿将册子扔在了一边儿,不管了,坐在桌旁就着烛光吃起绿豆糕来。 上一世这些规矩她在宫里都守得够够得了。 这一世学规矩礼仪学问都是装给众人看的。 她应下册子,无非又是装给老太太看一看而已,现在根本不愿意再多瞧一眼了。 青杏捡起册子随便打开了一页瞧着,便入了神,嘴里跟着册子上的内容喃喃念道, “宴席间,应坐姿端正,目不斜视,不可发出任何异响......迎宾乐起,宴请主人敲杯动筷,方可端杯动筷......餐食完毕,净手需三次,一次擦干,二次净手,三次染香......” 青杏只看了几行都觉得拘束压抑,立马将册子合上了,心有余悸道,“还好平日里姑娘待我们稀松平常一些,要是认真起来,只怕我们几个每日都如坐针毡啊。” “那可不,就你们我啊我的称呼都能打个几十大板了,更别提此时纵容小姐夜深吃绿豆糕了,这些都已经是犯了规矩了......” “瞧姑娘说的,啥事儿都赖我们了。”青杏笑了笑打趣着,欲打算伺候宋羽姿就寝后,自己也好回外间守夜去了。 宋羽姿看了看外面,自在居院中假山隐隐,绿水悠悠。 她打了个呵欠,将绿豆糕的盒子收好,对着青杏说,“现在亥时了吧,不必睡下了,反正待会儿咱们也要被迫起来,不如去把玲珑也唤起来,到这儿坐会儿,等会就有人上门来请咱们了。” 青杏应下了,又将刚放好的床帏又挂了上去。 ...... 宋抒怀刚当上工部尚书没多久,工部政事进行的十分艰难。 他既要监督建造圣上的无极观,又要督促修筑天水河堤坝。 结果户部那边还十分不配合,不是言工部上报的账目缺了手续,就是说提上的建造费用事宜不符合章程。 总而言之,现在户部没个主事之人,下面的户部侍郎们都相互推诿,导致工部钱款项目这也申请不了,那也批不下来。 跑了他一整天,也等了他一天,累都累死了。 宋抒怀目送完最后一个同僚,这才出了工部衙门,给门落了锁。 等他出了午门钻进轿辇时,已是圆月高挂,几近亥时了。 他打了个呵欠,伸了个懒腰,一股脑钻上轿子便靠着轿厢小憩了起来。 宝林见宋抒怀累得不想说话,便吩咐轿夫们走得平稳一点,捡着平顺点的地方走,让老爷路上好生休息一下。 自从寒灾过后,云京的夜晚便再也没有往常那么热闹了,夜市里摆摊的人稀稀疏疏,偶有几个小贩留着,也无精打采地叫卖着。 等到了宋府角门,兴儿打了一个灯笼迎了出来,焦急地唤了一声老爷。 宋抒怀悠悠醒转过来,问几时了。 宝林答了一声亥时三刻,打了帘子扶了宋抒怀出来。 兴儿提着灯笼凑上前去,连忙把柳芸娘半个时辰前教的话一股脑讲了出来,“老爷,夫人今日去荷花苑给丝柔姑娘送点心时,发现了贼人翻墙,她气得回了栖霞阁后,一整天都没吃东西。” 宋抒怀一听那还了得,饿坏了他的宝贝儿子咋整,赶紧吩咐兴儿开路往栖霞阁去了,“贼人翻墙?那老夫人那里怎么讲?” 贼人进了后院?这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宋抒怀脸色阴沉得可怕。 兴儿躬着身子恭敬地回道,“宋老夫人这会儿子都睡下了,但她下午里说了,这事儿交给柳夫人发落,柳夫人气得紧,丝柔姑娘便在静心堂跪着请罪,说一切全凭柳夫人发落。” “那贼人抓到了没?”宋抒怀其实今天带了个好消息回来的,结果好消息还没讲出来,坏消息先到了,“派个人去永寿斋请老夫人到荷花苑来一趟。” 一个小厮得了令,急急忙忙往永寿斋去了。 宋抒怀瞅着小厮的背影加了一句,“老夫人睡下来了的话,请杨嬷嬷过来也行。” 等他回到栖霞阁,见到柳芸娘病怏怏地靠在床榻前,顿时发了一大通火,上去就给了栖霞阁里的大丫鬟雨烟两记响亮的耳光,“夫人不吃东西,你们这些做奴婢的不知道劝诫?” 雨烟捂着肿了一大块的脸,跪在床前暗自垂泪不敢说话。 柳芸娘赶忙伸手扯住宋抒怀,而后捂着被子嘤嘤地哭了起来,“老爷知道了吧,那根本就不是贼人。你因着丝柔丫头的事置气,何苦来我栖霞阁打人撒火,今儿扇我贴身丫鬟两巴掌,明儿岂不是还要踹我两脚,还不如现在把我发落了出去,带着小哥儿一起寻死罢。” 宋抒怀一听柳芸娘这样讲,连忙坐到床榻搂着柳芸娘心疼道,“怎么会呢,我最是心疼芸娘了,你是我心尖尖上的人,疼你爱你还来不及呢。” 柳芸娘有刹那间的恍惚,她看着眼前威严肃穆的中年人,心里直犯嘀咕,真是心尖尖上的人吗?那跪在静心堂的那位又是谁? 第49章 李逵李鬼 柳芸娘擦了擦眼泪,吃力地坐了起来,挺着笨重的身子看着宋抒怀,“那你可知为何我今日吃不下东西。” 宋抒怀有那么一刻,觉得朝堂或许还要轻松一些,他调整了一下沉沉的心绪,凝望着柳芸娘,暗叹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艳。 “许是丝柔那丫头又惹你生气了吧。你是正儿八经的正房,何必老和不懂事的丫头置气,明日老夫人的诰命文书就下来了,我还说等我大有作为之时,再去给你请个诰命,你若是不爱惜自己身子......” 柳芸娘一听诰命,眼睛都亮了,似乎所有不快都九霄云外了,“那老夫人的诰命下来了以后,我的岂不是也快了。” 云齐帝见寒灾已过,风调雨顺,北疆又大捷,前日里高兴,便圣恩眷顾朝廷,加封了几个官员的母亲诰命,其中就有宋老夫人。 宋老夫人本就出身云阳宋氏,身份高贵,宋抒怀升了工部尚书,又捐了许多钱财,再加上宋卿又升了才人,云齐帝念在这些份上,破格授封宋老夫人为二品诰命郡夫人,是这几个诰命里,品级最高的了。 “所以啊,等你以后成了诰命,也算大人了。大人有大量,宽宏些,那些个小人不就消停了吗。” 柳芸娘见宋抒怀朝服都还没来得及换,就过来安慰她了,心里这才舒坦了几分,娇嗔了一句,“可是宋大人啊,我倒是想宽宏些,只怕是你听了,也宽宏不起来了。” 宋抒怀身子一紧,搂着柳芸娘的手松开了,眼色一冷,“说。” 柳芸娘又想起十三年那桩旧事,不知怎地有些害怕了,她试探着开了口, “今儿,我去荷花苑,给丝柔送藕粉桂糖糕,刚进门,就听见了男人的声音,我本就怀着身子,行动不便,以为是哪个小厮在荷花苑里,便喊了一声,谁知那个男的拔腿就跑,直接从荷花苑墙上翻了过去,不见人影了。” 宋抒怀眼神越发阴冷,面上平淡至极。 柳芸娘知道,这是宋抒怀气到极致的表现,她又悠悠开了口,“我想兴许那是贼子,着急丝柔的安危,便带着丫鬟们闯进了房里,却发现丝柔正好端端地睡着午觉呢。” 宋抒怀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阴笑。 “春困秋乏人之常情嘛。结果,丝柔反而来问我,说夫人今儿怎么有闲心来了,我真是气得紧啊,问她有没有什么事,她倒好,说她能有什么事,说只要夫人不给她找事,都算万福了。我气得头疼肚子疼,回了栖霞阁躺了一天。” 柳芸娘讲完了这些,便缓缓躺了下去,摸着肚子又哭了起来,“老爷这阵子疼惜她,怜爱她,怕是自在居里的三姑娘都比不得丝柔尊贵,我也只得像菩萨似的敬着了。” 栖霞阁此时,烛光掩映,静得连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宋抒怀“哼”了一声,甩了衣角气冲冲地往静心堂去了。 柳芸娘连忙叫雨烟把她扶起来,心急地喊了一句,“快,快,给我穿鞋,扶我过去。” 宋羽姿暂居在永寿斋的西厢房,与静心堂相隔不过一堵墙。 她本倚在窗户前望着天上明月,此刻听到静心堂那边传来一阵响动,接着亮出一大片烛光,便唤了青杏扒垂花门边瞧瞧。 丝柔跪在地上摇摇欲坠,宋抒怀站在她面前,脸上落着忽明忽暗的光影,深沉而又晦暗。 她见宋抒怀来了,抬头嘴角微扬,脸上笑意绽放,好似天边的一团霞光,“老爷,你终于来啦。” 像是等了千年一般悠长的呼唤,宋抒怀听在耳中,忽而就觉得,心上绵软了三分。 他的丝柔,这般温柔,又怎会做那种事呢,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随后,丝柔便笑中带泪地倒下了,身下一滩血水浸入青灰色的石板里,开出一朵明艳的红花。 “丝柔,丝柔!快去本草堂请大夫过来。” ...... 青杏见丝柔倒下了回屋里连忙将刚见到的事一一讲给了宋羽姿听,末了还加了点自己的推测,“莫不是那丝柔是有身孕,跪了这一下午小产了?” 宋羽姿摇了摇头,“不可能,若她真有身孕,如此这般跪了这么久,岂不得不偿失。” 她沉吟了片刻,随即拍手叫好,“妙啊,这丝柔妙啊。若这不是怀孕,只是葵水,那她如此行事,岂不是将柳芸娘栽赃之事坐实了。” 玲珑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问,“那姑娘,到时候我还是如实禀告吗?” 宋羽姿这边刚点了头,就听宝林过来传话了,“三姑娘,老爷让你去荷花苑叙话。” ...... 宋羽姿前脚到了荷花苑还没坐热,后脚杨嬷嬷便来了。 乌泱泱的几百号人凑一块儿,鸦雀无声,靠近院墙的仆人们默默地给杨嬷嬷让了道。 整个荷花苑灯火通明,所有丫鬟婆子小厮们全都集合在院中了,人多了些,有些站不住脚,匀了一部分人站在了院外等着。 宋羽姿站了起来,扶过杨嬷嬷,关切问道,“杨嬷嬷。祖母可是睡沉了。” 杨嬷嬷点了点头,她见宋羽姿带着贴身丫鬟坐在外间候着,有些担忧,“三姑娘怎么来了,这事你祖母自有定数,你明日还得去赴宴,夜这般深了,早点回去休息才是。” 宋羽姿知道杨嬷嬷这是在提醒她,不必掺和进这些事情里,便颔首谢道,“谢杨嬷嬷关心,只是父亲叫我来叙话,这才赶了过来。平时父亲忙,这会儿子叫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 杨嬷嬷皱了皱眉头,只觉得这老爷不太像话,怎么能让未出阁的姑娘搅进这浑水里,“明日宴席三姑娘不必担心,有老身在。” 宋羽姿一听,心里暖洋洋的,起身福了一礼,真诚感激道,“有劳杨嬷嬷了。” 二人说话间,本草堂的大夫王朗提着药箱从里屋走了出来,他见宋羽姿也在,行了一礼,“三姑娘。” 两人之前辨别药材就打过交道,也算熟络。 “如何了?”宋羽姿直接开口问。 王朗捋了捋胡须,“不碍事,只是行经期间着了凉,吃点甘露丸就行了。若无其它事,在下告辞了。” 宋羽姿望着王朗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若丝柔是宋老夫人调教的,为何又要和柳芸娘过不去? 这其中,难不成宋老夫人和柳芸娘是有什么嫌隙,她并不知道? 第50章 双重保障 宋抒怀经历了这一遭,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听完丝柔的话,大发雷霆,在里屋暴走, “我每日寅时就起,卯时就去上朝了,忙忙碌碌到了亥时,还弄这许多乌烟瘴气的事来烦我,老夫人年纪大了,夫人也不省心,倒不如我再去娶一个高门大户的官家小姐,看能不能将这内宅治理好好。” 柳芸娘刚一迈进荷花苑的门,就听到了宋抒怀的叫骂声,差点腿一软,倒在了地上,她稳了稳心神,靠在了雨烟的身上。 杨嬷嬷见状,连忙吩咐几个小丫鬟将柳芸娘扶了进来。 柳芸娘坐到了位子上,拿起绢子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大声回道,“我竟不知老爷高升了,还存了这份心思,早知如此,何不在张家的时候就将我打发了出去。现下就在这荷花苑中,拿纸笔写一份休书吧。” 屋里众人都吓得不敢说话。 丝柔连忙握住宋抒怀的手,脸色苍白,红着眼摇了摇头,“老爷,何必为了我与夫人生了嫌隙呢,快出去安抚安抚夫人吧,我这边没事。” 两厢比较一下,高下立马可见。 气得宋抒怀撩开帘子坐在外间正位,眉间阴郁,本就穿着朝服,倒像立马要升堂似的,“那个人抓到了没?” 他看向郑总管。 郑林吓得跪了下来,磕头道,“回老爷的话,没抓到。” 其实他心知肚明就没有这么一个人,但又不能得罪柳夫人,所以想了个折中的法子。 宋抒怀愤愤地拍了一下桌子,怒气暴涨,“好一个没抓到。没想到我堂堂尚书府,还能进了贼人,我养那些护卫小厮有啥用,不如全部发卖了去平阳挖炭去。” 他见郑林那副畏畏缩缩的样子就烦不胜烦,立马吩咐宝林,“革了他的大总管位置,派去管浣衣处。府上护卫各自领二十大板,小厮也是......” 杨嬷嬷见宋抒怀闹得大了一些,出声劝言道,“老爷,虽说这是家事,但您身为工部尚书,多少双眼睛看着呢。” 宋抒怀心想这也倒是,便挥了挥手,“宝林,传话下去,板子不必了,不过所有护卫小厮的例钱减半。” 他见柳芸娘还在哭哭啼啼,顿时心烦得很。又指着雨烟,让她上前回话。 “你来叙述一番,今日之事。” 雨烟拍了拍柳芸娘的手,上前磕了头,这才回道,“回老爷的话,今日夫人得了宋老夫人送的藕粉桂糖糕,便想着分一些给丝柔姑娘。我们一行人到了荷花苑墙处,就听到里面有男子言语,也听不太清。夫人以为进了贼子,大喝了一声是哪个贼子,然后等我们进去的时候,见那男的翻出荷花苑院墙,爬了杏树提溜下去没了踪影。” “看到的人有哪些,都上前来。” 又跪了一部分人到厅中,其中有几人恭敬地回道,“小的们看见了。” 宋抒怀扫了一眼,觉得都有些眼熟,除了跪在最右边的那个壮实的小伙子,才让宝林将他扶了起来,“你是哪个房中的?” 李池这才敢起身,“小的名叫李池,是西角门的护卫。” “荷花苑在东南角,你在西角门当差,如何跑到这边来了。”宋羽姿终是问了出来。 李池唇角浮现一丝笑意,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三姑娘有所不知,我昨个儿才到了宋府府上当差,这府里太大了,有时候不曾想走着走着就迷路了。今日午间,我肚子饿了,想着伙房要放饭了,便往伙房那边去,结果就转到荷花苑了。那会听夫人喊了一声是哪个贼子,我便冲了过去,也没见着人影,又怕冲撞了贵人,便偷偷摸摸地原路回去了。” 伙房在南边,路过荷花苑,这说法倒也说得过去。 等李池退下后,又上来了个婆子,“奴婢是王庆喜家的,是上夜处的。” 杨嬷嬷看了一眼,“你是兴儿的娘是吧?既是上夜处的,怎么大白天还有闲暇乱逛?” 王庆喜家的解释道,“回杨嬷嬷的话,这人老了,瞌睡少,就去寻栖霞阁的相熟的婆子说话唠嗑,这也是宋府丫鬟婆子们常有的事。” 宋抒怀:“那你将你看到的说出来。” 王庆喜家的缩了缩脖子,“今日未时,奴婢睡不着,就去栖霞阁寻王嬷嬷,谁知王嬷嬷省亲还没回来,柳夫人正好出来,带着丫鬟们去荷花苑送糕点,就招呼奴婢一起跟着说话解闷,才走到荷花苑墙外,就听见男人的声音,夫人骂了一句是哪个贼子,待我们冲进去时,见围墙处翻出去一个男人,顺着杏树梭下去了。” “我知道了。若被我查出有半点作假,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宋抒怀点了点头,接着问起宋羽姿来,“丝柔说,事情发生之时,她也很是迷惘,都不知道苑里进了贼人,等她被夫人拉出里间时,正好望见了永寿斋院中有个高个丫鬟看到了。” 宋羽姿食指弯在鼻翼,轻轻地咳了一声,站在她身旁发呆的玲珑连忙滑跪了过去,大声回道,“是奴婢,是奴婢长得太高大了些,没来得及缩脑袋,不小心见到了。”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憋着笑,宋抒怀也少了几丝阴霾。 玲珑跪在李池身旁,一个高瘦,一个魁梧。 “奴婢确实听见了夫人喊了一声是哪个贼子,但奴婢从头到尾也没见着有什么男人翻围墙。” 此时有个丫鬟不乐意了,大声地冲上前去,回禀道,“你在胡说,我们都瞧见了,就是一个男人翻了墙去,总不可能我们一群人都冤枉她吧。而且我们闯进去时,丝柔姑娘只穿了......” “放肆!主子们的私事由得你乱嚼舌根?”杨嬷嬷直接上去给了这丫鬟一耳光,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了。 宋抒怀连忙唤人将这个丫鬟堵了嘴,关柴房里不许给吃喝。 柳芸娘愁容渐敛,她接过话茬,“是啊,我也寻思可能是看错了,但近处这么多人都看得不太清晰,远处看不见也情有可原呢。毕竟那时候丝柔妹妹也有些衣衫不整。要说这种事,我也不敢相信,不过以前咱们还在张家的时候,那件事,还不是许多人看得云里雾里的。” 杨嬷嬷听到柳芸娘提到张家的事,心有不喜,提醒了一下,“柳夫人,张家早就没了,现在可是宋家,宋家的事自有宋家的家法。还是慎言得好。” 宋羽姿一听张家,心口微微跳动。 第51章 命运归藏 母亲崔慧茹的病症便是从张家时落下的,最后到了宋家也不见起色,没过几年便没了。 宋抒怀听着柳芸娘讲张家的那件事,面色又深沉了一些,不过他挑了挑眉,又想起了王大夫说的那些话。 丝柔此次毕竟不同,气血瘀滞严重,经行腹痛较剧。且不说来身上了晦气,如此疼痛,怕是也没心思做那档子事。 心下有了计较。 “芸娘,丝柔今日身子不便利,大夫说她气血瘀滞,经行腹痛。所以多睡了会儿午觉,没来得及迎接你,是她不守规矩了些,犯不着当众骂她贼子,等她好了,我叫她来给你赔个不是,今日之事就罢了。” 宋抒怀一席话,既全了丝柔的名节,又安抚了柳芸娘,给这件事划上了句号。 杨嬷嬷揉了揉额角,“奴婢来时,宋老夫人嘱咐过,这内院之事,平时一些小事,讲讲人情世故也就罢了,可这贼子之事,进了深宅内院去,那贼子又不是贼子了。丁是丁卯是卯,不能一句骂人就解决了,还是必须得分个对错出来,才好以理服人。” 宋抒怀脸色不悦了几分,终究还是换上了笑颜,“那既然老夫人都吩咐过了,今日也累了,不如改日再查?” 宋羽姿已经完全领悟宋老夫人不管这事的意图了。 此番让丝柔出来斗,估计是想让宋抒怀经过此事存下怜悯之心,以后好为抬做姨娘铺路。 这是怕再过两个月,柳芸娘要生育以后,万一是个儿子,柳芸娘必定要夺权回去。 不如趁此机会扶持一个上来,即便以后宋抒怀就算向着柳芸娘,向宋老夫人讨要回管家权,那还有个丝柔分庭抗礼。 若丝柔上位了,便是上了双重保障。 宋羽姿虽然知道柳芸娘怀的是个女孩儿,但也不想让柳芸娘以后有机会夺权独大。 便立马站了起来,对着宋抒怀行了礼,“父亲,我觉得改日不妥,这过几日再审,各种细节就模糊了。若此次轻拿轻放,不查个明明白白,以后又有谁瞧见什么贼子了,岂不是捕风捉影,让我们内院女子不清不白,不如今日由我来审问他们,必定清清楚楚谁在撒谎。” 杨嬷嬷点了点头,深表认同。 柳芸娘早听出来宋抒怀话里袒护她的意思了,估摸着这事闹下去吃亏的还是自个儿。 千算万算,居然没算到丝柔那贱女人,居然葵水在身。 丝柔昨日夜里来了两三趟,差丫鬟来问老爷几时回,柳芸娘才敢闹今天这出,结果...... 她心知这是着了宋老夫人的道了,咬牙道,“哎呀,我突然想起来了,是我小心眼儿了。丝柔妹妹午睡过头,没来得及行礼迎接我,我气不过,就胡乱骂了一句。可能下人们就听错了,我又怀着身子,整日里浑浑噩噩的,被丫鬟编排两句,就信以为真了。” 说罢,她给雨烟使了使眼色。 雨烟连忙说,“是啊,是我们做奴婢的多嘴了,我们掌嘴。” 底下跪着的几人噼里啪啦的就自扇耳光起来。 宋抒怀见形势差不多了,连忙说道,“够了,不用打了,今天污蔑有贼子进了荷花苑的丫鬟,全部发落到庄子上去。” 杨嬷嬷见宋抒怀铁了心要包庇柳芸娘,开口道,“内宅之事也是大事,钩心斗角,无论成败结局都不会祥和,既然老爷这么说了,我会把今天的事转达给宋老夫人听。” 宋羽姿当然不会放过这绝佳的机会,她进言道,“咱们好歹是尚书府,这内院总要有个人协助打理,不然今天出个错,明日有纰漏,以后还能顺利了去?我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也不好管家;祖母毕竟年岁大了,又要礼佛;柳夫人又有身子在,精力不足,我瞧着这丝柔姑娘就很不错。” 柳芸娘不顾身子沉重,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羽儿提的这事,怕是不妥吧,一个通房丫头协助管事,岂不成了云京的笑话。” 宋羽姿正愁没枕头,柳芸娘就给递来了,她坐回原位,揉了揉帕子委屈说, “我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今日这事若是发生在我院落里,恐怕我上吊的心思都有了。这丝柔跪了一夜,是受过捕风捉影的苦楚,最是恨极这种事,我觉得她管一管这内院最合适不过了。” 接着她又建议道,“既然柳夫人说丝柔身份低微,协助你管事不妥。不如府里寻个吉日开了脸,办了酒,过了官府名录,抬了丝柔做个正经姨娘,也好为羽儿多添几个兄弟姐妹,为夫人添个左膀右臂。” 宋抒怀闻言眉头舒展开来,连连答应,“羽儿说这事,甚得我意,就这么办了。既然芸娘都说没这贼子之事,也就不用继续查了。以后府里各处小心便是,我也乏了。都退了吧。” 柳芸娘气得发紧,但一想到马上快生产了,也就不那么生气了。 宋府家大业大,为了开枝散叶,宋抒怀迟早都会添妾室。 等她生产完,有了嫡子,再慢慢对付那个贱人丝柔。 柳芸娘莞尔一笑,放低了姿态,言语间有几分讨好,“老爷,我就不打扰你休息了。今儿的事,是我......" 宋抒怀看着她隆起的肚子,眼神缓和了许多,“芸娘,安心待产。没有人能取代你的位置。” 柳芸娘眼含泪光,这才离开了荷花苑。 众人皆散了去,杨嬷嬷正要走,宋抒怀叫住了她。 “嬷嬷请留步。是这样的,请嬷嬷回永寿斋后转告娘亲,明日宫里会来旨意,授封娘亲为二品诰命郡夫人,这府里明日还是要早做准备......” 杨嬷嬷心中大喜,“奴婢明白,府里的事会安排好的,老爷放心,时候不早了,老爷回房休息吧。” ...... 满天的月光洒在荷塘里,映着新出的小荷尖角,犹如悠悠蓝火,沁人心脾。 柳芸娘回栖霞阁的路上,心中怒火难抑,转身就给了雨烟一巴掌,“瞧你出的好主意。” 雨烟哭着跪在地上,“奴婢也不知啊,不过夫人放心。那贱人气血瘀滞,经行腹痛行还敢跪在青石板上一下午,以后恐怕也是个难以受孕的主。” “难以受孕......才跪一下午哪有那么娇气?你是话本子看多了?” 柳芸娘听到这话,意味深长,她将雨烟扶了起来,似是嫌恶,又似是怨恨,冷冷道, “她就算受孕了,也生不出来的,且叫她猖狂几日。我与老爷一同从张府搏出头,这情分怎可因为这点嫌隙就生分了,小贱皮子仗着宋老夫人能得意几时?” 今日她败了又如何,宋抒怀是不可能跟宋老夫人一条心的。 她看着不远处的荷花苑,灯火通明,犹如白昼的景象,冷笑了一声,带着雨烟众人回去了。 永寿斋东厢房。 宋老夫人醒来半靠在床榻上,听着杨嬷嬷带来的消息,眼中闪过一丝光亮,“二品诰命郡夫人......他给我架的位置越高,以后我恐怕越难自处啊。” “那又如何,您给他带来了家世荣耀,他拼命孝顺您,也算是人之常情。” “就怕这都是些来迷惑我的表象……”宋老夫人无奈地说。 杨嬷嬷给宋老夫人垫了个福禄寿枕头,又为她捏着腿,浅浅笑道,“表象也是极好的。旁的人求都求不来这天大的荣誉呢。等明日起,您就是正儿八经的太夫人①了。今日我瞧着老爷本是要为了丝柔受辱这事发作的,谁曾想柳夫人就提了一嘴张家,老爷的态度急转直下,开始和稀泥了。” 宋老夫人沉吟了片刻,目露精光,“真到了大事上......恐怕这两夫妻穿的是一条裤子。” 杨嬷嬷又上前给宋老夫人捏了捏被角,确定不透风后才回道,“咱们也不差啊。三姑娘今夜可叫奴婢刮目相看,以后有她助力,事半功倍。” “也不枉我护着她了。经此一事,抒怀觉得三丫头能在一些事上帮他这个父亲,就会对她越看越顺眼的……这样也好。”宋老夫人欣慰道。 注:①古代夫人只有外命妇,也就是诰命夫人才能被外人尊称夫人,在宋府内称宋静娴和柳芸娘为老夫人和夫人,只有在家里可以这么叫。而因子孙功绩封夫人的,前面得加个太字,故杨嬷嬷说称呼会换成太夫人。 第52章 赵驸马府 云京,河东闻喜裴氏别院,归藏阁。 裴知行背着双手,望着窗外的古梨花树。 只见洁白花瓣层层叠叠,依然花开繁荣,而裴氏早已物是人非,百年大族飘飘欲坠。 裴文风送文殊回赵驸马府后,再回到别院时,已是入夜。 云苍守在门房禀报,说裴氏家主从平阳来了云京,在归藏阁等他。 裴文风连忙过去,他看着归藏阁里水墨山水一般沉静如水的身影,忆起父亲裴恒来。 裴文风从小便被送到广济寺修行。 说实在的,与西眷裴府感情并无多深,直到裴恒落狱那一刻,他才知道,父母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而今西眷裴氏死得死,流放的流放,徒留他一人在云京繁华泥泞中挣扎。 裴知行头发乌黑,着水墨色衣衫,头顶梳着整齐一丝不苟的发髻,白面斯文,十足书生气质。 其回首见裴文风站在门口,眼中闪过一丝晶莹,“四郎回来啦。” 他对于这个亲侄子,亏欠甚多,就连称呼都小心翼翼,想来想去,最终唤了一声四郎。 裴文风上前叩首行了一个大礼,坦荡地叫了一声,“大伯父!” 裴知行眼含热泪,将裴文风扶了起来,心里一阵暖过一阵,“好,好。此次春闱,大伯父祝你蟾宫折桂。” 说罢,他望着归藏阁中挂着的裴恒的遗像,心中百感交集, “云朝这么多年,国库一直亏空,朝廷争斗不已。云齐帝只有拿世家大族开刀,以便充盈国库。首当其冲的便是世族之首,河东裴氏。” 裴知行上前仔细地摩挲弟弟的遗像,悲痛不已,“你父亲位居户部尚书,心知国库亏空是为何故,在这敏感时期,你父亲同我商议,裴氏暂避锋芒。” 他将遗像擦了擦,叹道,“像,你两真像。此后我对外宣称裴氏族大,分而治之,将整个户部尚书府分出去,变成西眷裴氏......” 裴文风声音颤抖,自嘲了几分,“所以,在决定分出去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西眷裴氏的结局了,对吗?” 裴知行点了点头,“我朝沉疴已久,税收制度又有缺陷,财政开支平衡几度失衡,皇室开销巨大,军费年年上涨,官员们又个个贪腐。你父亲无力回天,只有用此种办法,换整个河东裴氏一条活路......” 裴文风双眼猩红,眼底是森森的寒意,他咬牙说道,“所以,我母亲,我小娘,我弟兄姐妹......还有整个西眷裴府就是你们早已预定好的牺牲品,对吗?” 裴知行沉默了,他也不知该如何回答。 一阵春风吹来,院中梨花花瓣打着旋儿,纷纷扬扬洒落。 如此行事于整个裴氏是壮义之举,可对于眼前这个少年来讲,却是极度自私自利,甚至乃绝情绝义之举。 这就是裴知行为何不敢唤裴文风一声侄儿,只敢唤他一声四郎的缘故。 许久,裴文风压住翻涌而来的恨意,他只问了一句,“我父亲有无贪墨赈灾款。” 这一刻,他想上去撕碎堂前那幅虚伪之人的遗像,他觉得裴恒不配做他的父亲。 为了保全百年裴氏,竟置自己妻女生命安全于不顾,这些叫他如何原谅。 云齐帝固然可恨,可他裴恒难道不可恨? 裴知行摇了摇头,郑重道,“这些财富都是百年裴氏积累,正常经营所得,没贪一分一毫。” 他又想了想片刻道,“你自小被你父亲当作养子送了出去,并未记在任何人名下,此番归来,我已对外言明你是我的嫡长子。此身份,可方便你在朝中行事。” 裴知行叹了口气,“你父亲想的是拿这些财产为你余生保驾护航,而不想白白充进国库为云齐帝私用。所以西眷裴氏的财产,早就在云齐帝抄家之前,将大部分转移出府里了,我今日所来便是为你送来账册。” 裴文风听在耳中,像一只漂泊在海里的小船,无助而又彷徨,“所以,按你们的计划,我也要像裴恒那样吗?” 似是问话,又似是自言自语。 裴知行叹了一口气,拍了拍手,几个小厮将一摞摞的账册搬了进来,“这些账册不仅有西眷裴府的财产账目,也有你父亲誊抄近十几年国库的开支明细......” 河东裴氏历经了两百年的繁荣昌盛,若是到了裴知行这一代衰落了,他又有何面目下去面对列祖列宗,所以他沉吟了片刻,目光深重了些, “我若是你,便今夜看看这国库账册,再决定这条路要不要走下去。你父亲身居此间,为父,他确实罪该万死,可为官为臣,他问心无愧。若为天下计,则必已饥已溺,一夫不获,引为余辜!①” 那一摞摞的账册虽不高,却如同一座座巍峨大山,摆放在裴文风的面前,他默默地念着,一夫不获,引为余辜,又抬首望了望裴恒的遗像,心内忽然一阵心酸。 何人为百姓计? 无非都是追名逐利者也,恐怕云朝查无此人吧。 待裴知行走后,裴文风突然想起白日里宋羽姿所言,这命运到底是什么? 他不由得苦笑。 这万丈红尘,芸芸众生,如浮生虚梦,诸生命运不过就是沧海浮沉一粟而已。 注:①为天下计,则必已饥已溺,一夫不获,引为余辜!出自《曾国藩诫子书》 意思是那些享有丰厚俸禄的大官,高高地位于众人之上,就应该承担起拯救老百姓于溺水之时和拯救老百姓于饥饿之中的责任。 第53章 贵女斗花 夜色已经渐渐散开。 晨曦之光,丝丝金亮,透过稠密流苏树叶洒落下来,变成点点金色的光斑,而渐渐变淡的雾气如梦如幻,缭绕渐散。 永寿斋的初晨美得不像话。 远处刚刚升起的太阳带着夺目的光芒穿过云层,暖黄色的光束驱散了黑暗。 宋羽姿张开五指,青葱一般的手指缓缓收住窝成拳头,想要抓住这纷纷点点的光斑,却不由得自嘲一番,常言道,最是光阴留不住。 而她已经重生了几近大半年了。 青杏见宋羽姿眉宇惆怅,似有心事,她将手中的乌发拢在一起,用木梳温柔地梳着,“姑娘今儿想要梳个什么发髻?” 宋羽姿本也不是爱美的人,平时大大咧咧的,只要舒服就行了,便回了一句,“随便吧,舒服就行。” 青杏手艺也不错,她给宋羽姿梳了云鬓,又往她头上簪了一朵千叶石榴花,衬得她肤色越发白皙娇嫩,末了觉得还不够,又加了一支花钿头钗,系了一丝绿绸飘带,这才满意地放下了檀木梳子。 宋羽姿想起了昨晚选的发钗,连忙让青杏把花钿头钗换成了银镀金缉米珠镶玻璃蔷薇簪,又让她把千叶石榴花摘了下来,看着素净许多,这才满意了些。 “姑娘这么素去赴宴,会不会显得咱们尚书府寒酸了一些。” 青杏有些不解,本来今日姑娘穿了湖绿白领的交领圆袍,已经很朴素淡雅了。 现在头上空空,只簪一支簪子,空落落的,看起来倒很像游船那日的文昌郡主的道姑打扮了。 该不会是姑娘也迷上了修仙吧。 宋羽姿笑了笑,“素雅点才好,你可知上清长公主为何封号上清吗?” 青杏摇了摇头。 “上清,是道家的三清境之一,泛指仙境。圣上赐长公主上清封号,那是盼望着长公主能成仙得道呢。走吧,杨嬷嬷还在外面等着咱们呢。” 青杏不解,成仙得道又跟穿的素净有啥关系? 车马早就在宋府角门候着了,宋羽姿一行人上了车,浩浩荡荡地往赵驸马府去了。 路上杨嬷嬷细细地嘱咐了宋羽姿到了宴会上,应该注意的细节。又感慨进了席间以后,得全靠姑娘自己了,她再三叮嘱姑娘行事谨慎小心一些。 宋羽姿连连应下。 前世她成了皇后之后,最喜欢的就是大办宴席,广宴宾客。 现如今只觉得那些往日繁华都是过眼云烟,还不如呆自在居里吃吃零嘴,看看话本清净呢。 今日赴宴,宋羽姿只带了青杏和杨嬷嬷随行。 三人到了赵驸马府递上了请帖,门房查验过后交还了拜帖,便出来一位领路小厮将她们往海棠苑领去。 海棠苑分为海棠前院和海棠后院,位于驸马府西南角。 一行人穿过了长长的连廊,又绕过了七八个小院,最后才到了海棠前院。 海棠前院内,略有几处假山,假山旁是一处碧玉清透的荷塘,种了几株睡莲,荷塘里几只鸳鸯并行游着,塘边石头上,睡了一只黄白相间的狸奴,悠哉游哉地用舌头梳着皮毛。 领路小厮领到这里便止步了,低眉拜道,“里面便是贵人外席了,奴才不敢造次,就只能相送到这儿了,还请贵人们移步进园。” 青杏还没进去都已经紧张得喘不过气了,宋羽姿见她深深地吸气呼气,平淡道,“平常你在宋府如何便是如何,若旁人为难,切勿争辩,微笑便是。” 青杏点了点头,同杨嬷嬷一起跟在宋羽姿后面,进了海棠后院垂花门。 穿过垂花门,还有一扇山水花鸟红木屏风相隔。 屏风另一边,海棠树连绵不绝,红花漫天,婉姿重重,宛若红霞。 不远处的一块绿意盎然的草地上,色彩艳丽的裙帷,随着微风摇曳拂动。 裙裾翩翩,宛若片片飞羽,在阳光下五彩斑斓,美不胜收。 杨嬷嬷上前,撩开一处裙帷,宋羽姿低首钻了进去。 入眼处,各色食物酒水摆于长桌上,而长桌周围摆满了带着露水的鲜花。 清香金黄的迎春,光亮粉红的山桃,花瓣红晕的杏花,洁白如玉的玉兰,重重叠叠的榆叶梅,还有艳红至极的海棠....... 青杏看呆了,只觉得此处花团锦簇,乃人间仙境。 赵驸马府里的大丫鬟,紫金见来了新客人,查过请帖后,将宋羽姿引到长桌第六个位置坐了下来。 杨嬷嬷和青杏便同其他姑娘们的贴身丫鬟一样,退到了离餐桌十来步远的丫鬟区候着,低眉垂眼地站好。 与宋羽姿相隔三个位子,蒙着面纱,粉绿相间的素纱女子。 弯弯的柳叶眉下,一双剪水双瞳露在外面,娇态流转,神色倨傲。 她见来了新人,笑嘻嘻道,“这位妹妹眼生啊,竟是没见过。” 宋羽姿认得她,晋王爷嫡女云慕仪,前世本于鸿胪寺少卿郭海云有婚约,最后不知为何,成了太子妃。 按辈分来讲,云慕仪还当过她的女儿呢。 此女仗着晋王爷势大,每逢进宫便老给她找麻烦,是个不好相与的主。 宋羽姿很有礼貌地起身回道,“我是工部尚书宋抒怀三女儿,名叫宋羽姿,见过姐姐。” 云慕仪点了点头,叹了一句,“月儿你瞧,这新妹妹倒是个绝色佳人。” 右首鹅蛋圆脸,姿色平平的林月闷闷地开了口,“听说工部尚书大人有两个女儿,都是国色天香,宫里的那位已经是沉鱼落雁之貌了,没想到这妹妹更胜一筹。” 云慕仪轻嗤了一句,不再说话,她淡然地理了理乱了的鬓角,面上狡黠地笑着。 宋羽姿面上客气的微笑冷了三分。 这个云慕仪,明知道林谦大将军的嫡女林月善妒,如此说话岂不是将她置于林月对立面了。 “二位姐姐过誉了,我是蜀地庄子乡下来的,自然比不上姐姐们,凡事还需姐姐们提点一二。” “最近尚书府势头正盛,连我父王都得礼让三分,又谈何提点一二?” 云慕仪存心要给宋羽姿难堪,又补了一句, “听说宋尚书大人带头捐了区区几万两,就替女儿捞了个才人。不如叫贵府砸锅卖铁,再捐个十万八万的,替你也捞个金龟婿,你看如何?” 林月见缝插针,适时地补了一句,“怕妹妹想钓的,可不止是金龟婿呢,前些日子,人家可是差点当了我天水林氏的媳妇儿呢。” 二人说完捂嘴笑了起来。 宋羽姿丝毫不恼,淡定地回道, “圣上为苍生计号召捐银,我父亲为圣上分忧慷慨解囊,这等壮举岂是我等闲人私下谈论的?” 她坐得越发端正了些,继续表述, “至于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二位姐姐如此关心我的婚姻大事,不如改日我亲自登门晋王府和将军府,请二位姐姐们的父亲,帮你们谋个官媒当当,就二位姐姐的言谈举止,当个冰判大人①莫不是美名相传?也省得摊上个乱嚼舌根之臭名了。” 注:①冰判大人,媒人美称。 第54章 贵女斗花2 云慕仪和林月顿时脸一黑。 她俩牙尖嘴利,经常结伴同行,号称“京中双莺”。 云京贵女无几人敢惹她们。 这二人几乎没在言语上吃过亏。 宋羽姿居然拐着弯儿骂她俩可以当媒婆。 岂不是明摆着影射她俩言辞夸张,巧舌如簧,为了达到目的,不惜胡编乱造。 这要是忍了,怎么能对得起她俩“京中双莺”的称号。 两人变了脸,正要发作刁难反击时。 裙帷外,进来了一道清丽纤细的嫩黄色身影。 见来人是崔云杉。 云慕仪和林月立刻十分默契地一同闭上了嘴,收起了恼怒之色,换成谄媚之姿,恭维地一起喊了一句,“崔姐姐来啦。” 崔云杉身着素纱黄衣,头梳反绾式,簪了一支和田碧玉梅花步摇,髻下留一发尾,双眼秋波,两腮飞霞,温柔静怡,观之可亲。 给人一股如沐春风之感,让人舒适至极。 她坐到了左边的上首位置,一双眼睛璀璨明亮,弯成一道月牙道,“各位妹妹来得都比我早啊。” 林月站了起来,违心地福了一礼笑道,“姐姐见笑了,也就刚到了一会儿。 公输不易跟在崔云杉后面,闻着浓重的香氛味,鼻尖红红,忍不住想打喷嚏,总觉得此处有妖气。 他连忙退到了丫鬟们站的位置处,这才舒坦自在了几分。 而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三四十个宾客落席后,裙帷账外面的宴飨乐队奏起乐来。 迎膳乐①起,赵婉婉扶着上清长公主入了席。 上清长公主虽年过四十,却保养得如同三十出头的样子。 她云鬓高绾,簪了一朵艳丽的绢花牡丹,一身金边红色宫装骄阳似火。 端庄贵气,华姿婵娟,端坐席首像一只骄傲的凤凰。 等赵婉婉也入席坐定,上清长公主用玉筷轻击了一下玉杯。 叮铃一声,预示着裙幄宴正式开始了。 进膳乐②起,侍女高唱,“逐春分,踏春意,祈云朝风调雨顺,国泰民安,上清长公主特地相约诸位共聚海棠苑,观满园春色,品美味佳肴,愿诸位尽情玩乐,日暮带醉扶归。举杯——” 随着侍女话音,众人纷纷举杯同贺。 酒过三巡后,赵婉婉脸色微红地站了起来,提议来一场斗花。 上清长公主拍手叫好,“俗话说得好,争攀柳丝千千手,间插红花万万头。这海棠苑中除了海棠花,还有各种奇珍花卉,不如诸位贵客,各自选一朵佩戴云鬓,争奇斗艳,比一比谁佩戴的鲜花名贵,娇艳得好。不过也要有个好彩头。” 上清长公主想了想,起了念头,“春闱将至,咱们也学学圣上,评个状元、榜眼、探花出来,届时我带着我的前三甲,去观礼宫廷杏花宴,岂不美哉。” 众人皆高兴地叫好,只有宋羽姿兴趣缺缺。 讲真的,一想到云齐帝和宋卿那两人,她胃里都翻江倒海。 这进宫观礼宫廷杏花宴的彩头,对于她而言,不算赏赐,倒算惩罚,还不如赏一堆晃眼的金子来得实在。 可这彩头,对于其他姑娘们则太有诱惑力了。 若能进宫观礼,被这些新科才子们瞧上眼,幸运一点的话共结良缘,传到坊间去,岂不是一段云朝佳话。 见这些莺莺燕燕成群结队地,跟着上清长公主下了桌,又作鸟兽散,三三两两地穿梭在曲江园林间,乐声荡漾,盛况空前。 宋羽姿明白,她就算再不乐意,也要假装一二了,不然显得太不合群,反而引起别人注意。 遂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笑嘻嘻地半掀了裙帏,佯作要跟着一块出去,又假兮兮地捏着嗓子,娇滴滴地喊着,“诸位姐妹等等我啊,可别采完了,给我留一些嘛......” 公输不易一听,感叹竟比他平时还嗲得多。 瞬间觉得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顿起,不由得多看了宋羽姿两眼。 宋羽姿见那群人都走远了,这才放下裙帏。 她转过身,正好撞见公输不易梳个双丫髻,涂个大白脸,伸着个脖子,鹤立鸡群似的站在一堆丫鬟里,向美食堆方向不停地瞅着。 宋羽姿想起那天的事来,一脸无语道,“是你?我记得你。” 公输不易有些迷糊,以为此女子,是自己以前算命诓过的路人,低下头,目光躲躲闪闪,“奴婢雪花,从未见过姑娘,姑娘怕是认错人了吧。” 由于身高差了一截,宋羽姿只得抬头打量他面容一眼,然后放平目光锁在了他的胸间,上下扫射。 这种微妙的注视,让公输不易有些不自在,他不由得用手托了托胸前两个大馒头,咧开嘴笑道, “姑娘也觉得奴婢胸脯好看是吧,不仅柔软丰满,而且圆润紧致。正所谓远看一座山,近看两个圈。姑娘现在年龄小,叫家里嬷嬷们多给你寻点羊奶来喝,还有机会……” “胡说八道什么啊你!” 宋羽姿脸色发烫,暗道上次果然没看错,此丫鬟当真不知羞耻。 她甩了公输不易两个白眼,便又坐回了桌上,掰了两个卤鸡腿,递给青杏和杨嬷嬷。 杨嬷嬷连连推托,说万万不可。 倒是青杏实在是饿极了,接了鸡腿过来,用袖子遮住,偷摸着啃了起来。 公输不易动了动鼻子,嗅了嗅空气,肚子不听话地咕噜叫了一声。 他见隔着不远处宋羽姿正在劝着杨嬷嬷吃鸡腿,大跨了几步上前,毫不客气地将宋羽姿手上的鸡腿抢了过来,“莫强求,她不吃的话,我吃,别浪费了。” 宋羽姿扫了一眼宴席上的丫鬟们,个个循规蹈矩,都是眼观鼻,鼻观心,低着头不敢偷看。 除了这个崔国公府的高脚鸡。 没想到知书达理的崔云杉大小姐,居然有这么一位惊世骇俗的丫鬟。 她对着高脚鸡左看右看,心里渐渐地怀疑起来。 公输不易三两下就将鸡腿嗦完了,舔了舔手指意犹未尽道,“姑娘再去帮我端碟鹿肉过来,就迎春花旁的那碟。” 未等宋羽姿拒绝,他自来熟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拧壶酒也不错,我不嫌弃。” “那你有没有问过我嫌弃不嫌弃?” “那你嫌弃吗?” “嫌弃。” 说罢,宋羽姿不理公输不易,直接坐了回去,从桌上随便摘了朵迎春花别在鬓间,静等众人归来。 公输不易见她别了迎春花后越发娇艳,建议道,“我劝姑娘不如别朵海棠,此处本就是海棠苑,海棠花开四处,最是普通不过,斗花肯定斗不过。” 有道理。 宋羽姿将迎春花扯了下来,把鹿肉递给了公输不易,“雪花是吧,多谢。” 公输不易捧着鹿肉,眼睛笑开了花,竟比春色还潋滟几分。 真是可惜了。 一个姑娘家,长得人高马大的,反而缺少了一些女子的柔弱。 难不成,他就是今后云朝第一谋士公输不易? 怎么看都不太像啊,吃得狼吞虎咽的,没有一点绝世谋才的样子。 宋羽姿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荒谬的猜测。 她将长桌上的碗碟,调整了下位置,放了几碟自己喜欢的菜肴在面前,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坐了下来。 杨嬷嬷虽有异议,又不好当着众人面说项,只得暗暗着急,盼着自家姑娘安分守己点好。 ...... 不多会儿,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回到了席间。 云慕仪坐下来,发现自己面前的几样菜色,换成了蒸肘子,烩羊蹄,煎油饼之类的。 她眉头皱了一下,不好说与,只得捂着鼻子,神色微变。 林月那边也是,只留了一大盘的烤羊肉。 此二人心里有些惴惴不安,毕竟宴席间换了菜色摆放位置,都是主人私底下安排。 难不成做了什么事得罪了上清长公主? 宋羽姿见林月睁大眼睛满腹狐疑,又十分拘谨的样子,不由得低头偷笑起来。 赵婉婉见宾客全都簪花归来,敲了一下玉杯,昂首得意道,“想来各位贵客们,都寻到了心仪之花。不如就从我先开始斗起,请诸位评一评这花可好。” “好!就由咱们文昌郡主开个好头。” 崔云杉率先捧场,也敲了一下玉杯,娇声悠悠,“我宣布,海棠苑第一届斗花大赛正式开始。” 注:古代宴会席间有专门的乐队奏乐。 ①迎膳乐,客人席间落坐,仆人端上美食所奏的音乐。 ②进膳乐,吃席开始的音乐。 第55章 海棠探花 赵婉婉眨了眨眼,眉眼娇俏,她用手指着头上道姑髻上面簪着的粉嫩桃花,声音悠转, “千株含露态,何处照人红,风暖仙源里,春和水国中。流莺应见落,舞蝶未知空。拟欲求图画,枝枝带竹丛①。” 念完后,她手捻兰花指,来了一句戏腔,“我这是春开一支桃,夏时可贺寿,秋做辟邪用,冬去利水肿。” “好!婉妹妹这桃花真好,既可观赏,又能实用,还可入药。我看当入前三甲。” 崔云杉给赵婉婉斟了一杯酒,逗趣道,“新科状元赵婉婉,请。” 哈哈哈哈,众女笑作一团。 云慕仪站了起来,大声喊着,“我可不服,众姐妹还没比呢,云杉姐姐就自个儿评个高低出来了,姑姑可得替我们做主。” 上清长公主岂不知这是女儿家们的玩笑,收去笑容,故作严肃道,批评道,“云杉怎可舞弊,你慕仪妹妹有意见啦,且让大家都来比比,再做定论吧。” 赵婉婉遮袖饮下一杯酒,学着东林书院那些学子们的模样,仰头仰望,鼻孔对天,右手握拳放在腰前,故作高深道,“如此甚好,甚好。以文会友,乃大云朝盛事也。既然都学富五车,那就都来会会吧。” 大家被她可爱的样子,逗得哈哈大笑,花枝乱颤。 云慕仪等众人平静下来,指着鬓间的一枝梨花道,“冷艳金歇雪,余香乍入衣。春风且莫定,吹向玉阶飞②。我这是春来一树梨,夏时做家具,秋日果香甜,冬季润心脾。” 上清长公主说了一句不错,沾慕仪的光赏诸位酒吃。 宋羽姿正低头忙着吃东西,偶尔也随着大家一起笑笑,此时听到了赏酒,便扔下手中鸡皮金丝卷,用帕子擦了擦手,抬眼巴巴地瞅着。 丫鬟们端来了一堆琉璃杯,杯中盛满晶莹剔透的葡萄酒。 这是西域那边进贡来的宫廷玉液,不可多得,暂时只供皇室。 随着公主赐酒,众女碰杯畅饮,席间酒香四溢。 公输不易闻着酒香,哈喇子都快流出来了。 崔云杉望了望公输不易的方向,见他馋得紧,打算等会儿宴会结束问上清公主再讨上一些,给他解解馋。 她喝下葡萄酒后,双腮飞霞,盈盈站了起来。 乌云鬓上簪着的绯红牡丹,随着她的移动,雍容华贵,花瓣颤颤, “庭前芍药妖无格,池上芙蕖净少情。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③。” 宋羽姿暗道崔云杉此举真妙,上清长公主不就簪了一朵红牡丹绢花吗? 其实上一次青川城,她借了崔云衫的名号吓唬庹师爷之事,虽然实质性地没影响到崔姑娘的名声,但心里满是愧疚,不由得为崔云衫喝彩,真心地随着众人一起鼓掌。 崔云杉正要继续说下去,却被赵婉婉拉了过去一起坐下,“崔姐姐,你都花中之王了,还说什么呢,我这状元郎不做也罢,给你罢了。” 说着,赵婉婉佯装生气地推了崔云衫一下。 崔云衫揽过她的肩膀,道了一声,“好妹妹,就你调皮。” 上清长公主嗔怪道,“圣上说你是只精怪猴儿你还不依,大家且瞧瞧你这上蹿下跳的样子,像不像。” “像!”众人异口同声地回答了后,又捂着嘴偷乐着。 陆陆续续又站了些人起来斗了会儿花。 杏花,紫藤,百合,蔷薇,茉莉......连金鱼草,花菖蒲这些都出来了,真是出其不意,应接不暇。 宋羽姿都很是佩服这些女子,为了寻个特殊的花儿,应该是费尽心思将这海棠苑都给翻遍了。 树上水里的花都摘了来,怕是朝廷抄家都没这么仔细。 席间的人几乎斗遍了,众人正在商讨这前三甲除了牡丹第一以外,榜眼探花该花落谁家时。 云慕仪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宋羽姿道,“我见宋妹妹还没斗花呢,咱们且听听她怎么说。” 她对着林月使了一下眼色,对方立马会意,捧杀道,“是啊,素闻宋妹妹虽为女流之辈,但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连许多男儿都自愧不如呢。” 上清长公主这才注意到座位比较偏僻的宋羽姿,见她打扮素丽,暗叹挺好看的一姑娘,怎么席间却一直没注意到。 突然的沉默中,不知谁哼了一句,“宋妹妹是谁啊?” 话落,诸人见一位玲珑妙姿的清新女子,头簪一朵红艳艳的海棠花的女子站了起来,微微福了一礼, “禀长公主殿下,小女工部尚书宋抒怀之女宋羽姿,第一次参加如此盛大的宴会,献丑了。” 一般说来,当献丑二字讲出来时,皆是做自谦用的。 京中贵女们见她姿色本就上乘,且还能隐在人群中不让人注意,这种内敛藏拙的做法本身也算一种心机,便隐隐表露出一丝丝敌意,尤其以林月云慕仪二人最甚。 云慕仪不屑地看了宋羽姿一眼,料想这蜀地长大的乡下人也翻不出什么风浪。 诚然,宋羽姿也不想翻什么风浪,所以她口中的献丑,就真的是字面上的献丑。 她想了想,指着头上的海棠念道,“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④” 一言既出,震惊四座。 云慕仪刚进口的葡萄美酒直接喷了出来,洒落在了身上,溅起阵阵红点,竟是失仪了。 她急得连忙用锦帕擦了擦嘴,又找贴身丫鬟净面后,这才又回到席间。 林月见众人都目瞪口呆,便福了一礼站了起来,先发制人责难道, “我竟不知妹妹居然用这等诗词来斗花,确实骇人听闻,还望上清长公主严惩此女,不然传出去成何体统。” 众女纷纷附和。 云慕仪也义愤填膺地走到宋羽姿面前,怒气难消,“我等参加宴席之人,以未出阁女子居多,如今竟平白无故叫人污蔑了名声,以后又如何自处,姑姑乃云朝长公主,身份尊贵无比,而一年一度举办的裙幄宴也是名声远扬,坊间流传广泛,还有专人传唱写话本。怕是今日发生,明日就成了云京说书先生们的谈资了,这等诗句如何上得了台面。看样子宋妹妹乡野呆惯了,俗人一个,工部尚书府的教养也不过如此嘛。” 青杏着急想上前想帮姑娘求情,却被杨嬷嬷拉住了。 宋羽姿理了理袖口,低垂眼眸,长长的睫毛如燕尾蝶翼,染出两片幽青的阴影。 须臾,她抬头凝视云慕仪片刻,展颜一笑。 云慕仪被这突如其来的笑靥惊了一下,她瑟缩着往后行了一步,又觉得自己占理,连忙昂起头愤愤不平道, “若不加以惩治,以后都作这些淫词艳曲,岂不贻笑大方,有辱斯文。” 宋羽姿笑着走到上清长公主面前欠身,“还请长公主殿下定夺,我这首诗到底何处就淫词艳曲,有辱斯文了?” 上清长公主虽说品过各类或出类拔萃,或千奇百怪的诗词。 但这首诗,真的很难评。 从表面意思来看,仅是调侃老夫少妻之情感,若把它归为淫词艳曲,胡乱发一通火,岂不是自己孟浪想多了。 是以,她静静地坐在上位沉默无言地笑着。 上清长公主在宫里用三年学会了说话,用一生学会了闭嘴。 此刻,她觉得微笑闭嘴才是最好的选择。 注:①出自唐齐己《桃花》。 ②出自唐丘为《左掖梨花》。 ③出自唐刘禹锡《赏牡丹》。 ④一说出自宋代苏轼《戏赠张先》,后考证是明代小说段子里出现。 第56章 前世冤家 云慕仪急了,连忙说道,“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还不有辱斯文?我听了都觉得耳红害臊,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宋羽姿走了过去立马驳斥道,“这整首诗上半阙,我这只不过是描述了老夫少妻之间恩爱不疑的情感。” “下半阙,描写了窗外白色梨花盛开,枝条繁盛,压住了红色的海棠花景色。两花争相斗艳,美景无双,怎么到云姐姐这里就有辱斯文了?” 她从云鬓上将海棠花扯了下来,捏在手中,看着云慕仪头上的白色梨花说,“我虽摘的是海棠花,颜色艳丽绚烂,却觉得梨花洁白,不失高洁纯粹。这才作诗一首,一树梨花压海棠。又何来淫词艳曲,污你名声。” “反而是你,强词夺理,非得将花朵诗词往人情世故上面扯,咄咄逼人,一口一句贻笑大方,有辱斯文。” 宋羽姿顿了一下,将海棠花扔在云慕仪的桌前,指着她怒斥,“人生来赤条,思想不正的是你。不如云姐姐就此找个地缝钻进去,免得众人来笑话!” 云慕仪被说得差点气晕过去,她扶着桌子站起来,胸脯高低起伏,两颊浮上红晕,只觉得一股无形的白气从头上蒸腾出来。 她看着宋羽姿的样子,竟觉得眼前之人,晃晃悠悠地变成了那鸿胪寺①里的鸿胪少卿,刻薄无比的郭海云大人。 真是黑的也能说成白的,死的也能给说活,让人哑口无言。 此刻,赵婉婉细细地琢磨了一下宋羽姿的话语,她虽然因为上回吃鱼的事想故意为难宋羽姿,但她听了这诗以后,只觉得宋羽姿跟她一样,离经叛道,和这世道格格不入,突然萌生出一种惺惺相惜之感。 遂跑到上清公主面前拍掌叫好, “妙啊,实在是妙。俗的那么雅,雅的那么俗。云仪姐姐斗的是梨花,宋姐姐斗的是海棠花。而此刻宋姐姐作诗说一树梨花压海棠,岂不是自谦。这是拐着弯儿在夸咱们云姐姐呢。” 众人无语,这也能行? 云慕仪听赵婉婉这么讲,越发难堪,她捶了捶心间,喉中泛起腥意,差点吐出一口老血来。 宋羽姿竟不知文昌郡主已经将她划为另类之人。 她很是敬佩赵婉婉的思想。 在这种她都觉得颠倒黑白的情况下,还能安个自谦的美名给她,又让云慕仪落了个不知好歹的名头。 心里赞叹不已,暗暗地给赵婉婉竖了两个大拇指。 云慕仪浑身无力地坐了下去,半晌找不到驳斥宋羽姿的理由。 若她再说此诗不雅,岂不是自讨没趣,承认自己思想不正,更别说文昌郡主之语,称宋羽姿是拐弯儿在夸她的梨花了。 云慕仪眉峰皱起,气呼呼地将梨花从头上摘了下来,摔在了桌上。 整个宴席间的氛围有些许尴尬。 上清长公主看着自家单纯的傻闺女在那儿细细分析,不得已,抿着嘴巴点了点头,强颜欢笑间想就此结束这不太愉快的阶段,故开口说道, “虽说是咱们女儿家斗花,但文无第一,花无首席。依本公主看,这前三甲就牡丹,梨花还有......” 单纯的傻闺女赵婉婉,适时地跳了出来,截断上清公主的话语,咧嘴接了一句,“我也觉得牡丹梨花不错,当然还有一树梨花压海棠的海棠咯。是吧,娘亲。” 上清长公主面上微微含笑,顾及女儿颜面,答曰:“......好,就依你。” 宋羽姿颓然地坐回了席间。 看来夸早了,赵婉婉这缺心眼的,真是神助攻啊。 ......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当黄昏悄然降临时,夕阳落下的余晖洒在了赵驸马府前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像是铺开了一层桔红色的轻纱。 杨嬷嬷整个宴会上都提心吊胆,当她踏出赵驸马府正门时,这才解除了警戒。 背上冷汗少了一些,心口上的大石也落地了。 青杏扶着宋羽姿上了马车,正要落下车帘,便听外面传来一句杂音,“哟,宋探花出尽完风头了,这是要打道回府邀功了?” 云慕仪站在宋府的马车旁,出言挑衅。 围在她身后的是林月以及几个不太熟识的官家小姐。 宋羽姿叹了一口气。 有的人注定就是冤家,无论你有无招惹她,她横竖就是看你不顺眼。 就比如云慕仪,前世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杨嬷嬷坐在车厢右侧,轻言细语劝道,“三姑娘,这云姑娘可是晋王爷的四女儿,林姑娘又是林将军的独女,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此揭过吧。” 言外之意,便是外面那两个事儿精,身份尊贵,让她尽量避着点,让着点。 听人劝,吃饱饭。 宋羽姿让青杏把车帘落下,决定不搭理那“京中双莺”,眼不见为净。 可无奈云慕仪像个牛皮糖一样,粘着不放,“明日我便上东林书院找我哥,将今天的事,一一讲给京中学子们听听,让他们评一评,妹妹这一树梨花压海棠......” 宋羽姿撩开车帘,脑袋探出马车:“想来我是呆在蜀地庄子上太久了,竟不知这云京才入春,就有乌鸦聒噪,成群结队了。” 又吩咐马夫道,“老叶,还愣着干嘛,打马回府啊。莫让这乌鸦啼鸣久了,染我一身晦气。” 接着宋羽姿放下车帘,钻入马车坐定,闭目养神。 动作麻利,一气呵成。 云慕仪见宋羽姿等人悠悠离去,气得直蹬脚,指着宋府马车背影道,“阿月,你快瞧瞧,真是蜀地来的乡野泼妇。诗野,性格野,人更野,简直粗鄙不堪!” 林月看着气急败坏的云慕仪,心里一阵奇怪的感觉涌现,云姐姐今天这是怎么了? 频频失态,发挥失常。 遇到宋羽姿,像是见到了宿敌一般。 注:①鸿胪寺,相当于现在的外交部,专管外宾接待、谈判等。鸿胪少卿相当于现在的外交官。 第57章 诰命夫人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当黄昏悄然降临时,夕阳落下的余晖洒在了赵驸马府前车水马龙的街道上,像是铺开了一层桔红色的轻纱。 杨嬷嬷整个宴会上都提心吊胆,当她踏出赵驸马府正门时,心口的大石落地了。 青杏扶着宋羽姿上了马车,正要落下车帘,便听外面传来一句杂音,“哟,宋探花出尽风头,这是打道回府了?” 云慕仪站在马车旁出言挑衅,站在她身后的是林月以及几个不太熟识的官家小姐。 宋羽姿叹了一口气。 有的人注定就是冤家,无论你有无招惹她,她就是看你不顺眼。 就比如云慕仪,前世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杨嬷嬷坐在右侧轻言细语劝道,“这云姑娘可是晋王爷的四女儿,林姑娘是林将军的独女,咱们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言外之意便是二人身份尊贵,让她尽量避着点。 宋羽姿让青杏把车帘落下,眼不见为净。 可无奈云慕仪像个牛皮糖一样,粘着不放,“明日我便上东林书院找我兄长,将今天的事讲给京中学子们听听,让他们评一评你这一树梨花压海棠......” 宋羽姿撩开车帘:“想来我是呆在蜀地庄子里太久了,竟不知这云京才入春就有乌鸦成群了。” 又吩咐马夫道,“老叶,还愣着干嘛,打马回府啊,莫让这乌鸦啼鸣久了,染我一身晦气。” 接着宋羽姿钻入马车坐定,闭目养神。 云慕仪见宋羽姿等人悠悠离去,气得蹬脚,指着宋府马车道,“阿月你瞧瞧,真是乡野泼妇。诗野,性格野,粗鄙不堪!” 林月看着气急败坏的云慕仪,心里一阵奇怪的感觉涌现,云姐姐这是怎么了? ...... 崔云杉临走时,和上清长公主叙了会儿话,所以较晚出来。 她见云慕仪和林月还没离开,以为她们在等什么人,开口道,“两位妹妹在等谁呢?” 云慕仪转过身来,立马换了个脸,言今日风景不错,赵驸马府人杰地灵,所以在门口多欣赏会儿。 林月在旁边打哈哈,说是啊是啊。 崔云杉看她们两神情不太自然猜出了一二,遂安抚道,“斗花本就是大家图个乐子,今日全是女眷,宋妹妹的诗虽直白了点,但也没云妹妹想得那么严重,笑笑就过去了。若二位妹妹车驾未到,不如我送你们一程?” 公输不易站在后面撅了撅嘴,翻了翻白眼。 林月早就想坐坐崔国公府里的马车了,跃跃欲试,却被云慕仪拉住,婉拒了。 等崔云杉走远了,林月嗔怨道,“姐姐你拉我做啥。” 云慕仪给了她一个脑瓜崩儿,凑近她耳朵悄悄说道,“你是棒槌吗,上次那程珠儿坐了回崔姐姐的马车,回去后,崔姐姐就命人拆了。” 林月张大了嘴巴,“她有洁癖?那她为啥还邀请我们一起坐?那为啥她两个丫鬟也能坐?” 这算哪门子洁癖啊?洁癖还分人? “客套话你也信。”云慕仪一脸无语。 你问我,我问谁去? 离宋府还有两条街的样子,马车停了下来。 只听外面马夫恭敬地唤了一声,“安公子。” 杨嬷嬷一听拦车的人是宋安,高兴地钻出了马车,“是安哥儿啊,晨间宋老夫人还在想你呢。” 宋安温和一笑,“杨嬷嬷好。代我替二祖母回话,谢她老人家关心。” 他想起了昨日游船的事,便猜想这是宋羽姿参加裙幄宴回来了,立马问道,“马车里的可是三弟?正巧我这有东西要带给她。” 说完,便上了马车。 本来马车就不是特别大的那种,宋安一进去,便显得空间逼仄了许多,不过他也不在意,找了个角落就座了下来,递给宋羽姿一封信,“这是在渊兄托我转交给你的,说是他家四妹给你的信。” 宋羽姿一看信封,确实秀气透香,封面只有四个字:羽姿亲启 裴文风何时有的四妹?据她所知,他前世就只有一个妹妹还在流放途中因病去世了,后面到了闻喜裴氏长房名下,也没有什么妹妹啊。 宋羽姿想了一会儿没什么头绪,顺手将信递给了青杏叫她收好,打算等回去再看,而后才问,“阿兄,春闱什么时候开始啊?” 宋安一听这个就很烦恼,闷闷地回了一句,“五日后,可我现在一点把握都没了,哎......” 见宋安眉头紧锁,靠在车厢上颓废的模样,宋羽姿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好一阵儿才憋出一段话,“这次不行,下次再考便是,没必要徒增烦恼。” 宋安抬眼望了宋羽姿一眼,心想这三弟还真会安慰人,直接说他这次不行了。 本就丧失一半的信心,现在彻底没了。 “三弟你所不知,我在云阳的时候真的觉得无人能出我其右。这才来了云京几日,就已经怀疑人生了。” 他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艰涩道,“东林书院里的人简直不是人啊!” 宋羽姿明白宋安的酸楚,东林书院里不止有裴文风,还有云盛君。 宋安本以为是天之骄子,斗志昂扬来了这云京,结果登顶之后发现,自己只是九重天的第一重,能不迷惘吗? 就连她这多活一世的人都看不明白,更别说他了。 她低哑道,“你已经很好了。这世间万物,有渺小蝼蚁,有参天大树,有广袤大地,有漫天星辰,可唯独日月无双,又何须与其争辉。不如沐浴在日月之光之下,做那与众不同的妙人。” 宋安眼睛一亮,他慢慢地缓和情绪,豁然开朗道,“三弟说的是啊。每个人都有心中不同的日月,你我皆是妙人。” 语毕,宋安开心极了,一扫颓然之势,飞快地下了马车,挥手说道, “三弟,我先回东林书院了啊,等阿兄我春闱结束,再带三弟游山玩水。” 杨嬷嬷见宋安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才微笑着蹙眉,“说起来咱们这安哥儿,在云阳的时候,族中兄弟姐妹谁都入不了他的法眼,没想到这才到了云京没多久,居然和三姑娘这么投缘,倒也是一桩好事,只是咱们老夫人把他惯坏了,没得规矩,竟叫三姑娘为三弟。” 宋羽姿无奈笑道,“随他去吧,谁叫他是咱们云阳宋氏的小祖宗。” 杨嬷嬷捂嘴偷笑,就连青杏都忍不住打趣,“姑娘最是嘴不饶人。今日那云姑娘被你说的,青一阵白一阵红一阵的,五颜六色,那脸色变幻得都能开染坊了......” 听到青杏提起了宴席间的事,杨嬷嬷突然止住了笑,正色道,“以后姑娘还是谨言慎行得好,今日是有上清长公主坐镇,这些京中贵女只是打点嘴仗,若是没有的话......” 宋羽姿轻轻蹙眉。 女人之间的较量比起男人之间的战争并没有松快多少,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云慕仪就是一个跳梁小丑而已,前世她就没把她当成对手,更别提现在了。 跟宫里的那位崔皇后相比,两者心机就如小溪和大海,所以也无需担心云慕仪这种小姑娘了。 只是如此想来,宫里那便宜二姐宋卿以后的日子不好过。 一想到这儿,宋羽姿止不住地开心。 不过她心知杨嬷嬷说这些,也是为了她好,所以心里泛起暖意,收敛笑容真诚道,“谢谢杨嬷嬷,我知道了,以后我会行事周全一些。” 杨嬷嬷欣慰地点了点头。 ...... 第58章 明珠落尘 春寒料峭,夜晚霜气寒重。 宋羽姿坐的马车才到,她撂开车帘,就瞧见府里张灯结彩,门房的小厮们个个喜气洋洋地迎了出来。 她有些起疑,“怎么了这是?” 难不成宫里的宋卿,一朝得势当了贵妃? 按道理,以宋卿那个脾气,没被扒掉一层皮都算好的了,晋升不可能这么快吧。 杨嬷嬷瞧着宋羽姿迷糊的样子,这才乐呵呵地说,“忘了告诉姑娘呐,你的祖母,今日起便是二品诰命郡夫人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 说不震惊都是骗人的,此刻宋羽姿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那便是她重活一世后,所有的事,好像都变得快了一些。 就比如说蔡平进宫的日子提前了几年,就连宋老夫人被加封诰命也提前了。 前世,宋抒怀虽说最终当了工部尚书,但也没混得多么风生水起,反而是她当了皇后之后,宋老夫人才被加封诰命。 而现在,她也没进宫,宋卿也没爬到多高的位置,但宋老夫人依然成了诰命夫人。 这冥冥之中的一切,就像是有无形的手推动加速了一样,那么裴文风呢?他会不会也提前了谋反的进程。 若富与贵不能共享,但罪与恶却要平摊的时候。 她又该如何安然退出。 这世道的女子,虽然活得尚算自由,但经商或从政这些抛头露面的事都是不可能的。 或许,可以趁着这云京宋府繁华尚在之时,给自己谋一份离这云京远远的好亲事才是出路。 纵观上一世,只有蜀地逃过了云朝大乱之劫难。 宋羽姿还记得,前世有一次听云齐帝提起过,新科进士里有一位姓易的青年才俊,各方面都不错,父母早逝算是可怜了些。 因其过于刚正不阿了,容易得罪权贵,不太适合留在京中,云齐帝尚存爱才之心,就将此人派到蜀地,当了一名小官儿。 若是嫁过去,这样不懂变通的夫君表面上看似夫妻情趣少了一些,但骨子里没有别的弯弯道道。 而新妇既不用担心侍奉公婆,又可以专营后院一方小天地,岂不美哉。 宋羽姿此刻打定了主意。 等春闱过后,势必要打听一下这个姓易到底是何方神圣,联络一二,或许斡旋一下,真能成事。 “姑娘下马慢着些。” 一个眼疾手快,身着青衫的小厮上前将斜着的杌凳①重新摆放齐整扶好,这才笑盈盈地说,“三姑娘好走。” 宋羽姿回过神来,扶着青杏的手下了马车。 杨嬷嬷见这小厮眼生却如此冒昧,有些不喜。 这齐三却机灵得很,连忙躬身向她们解释道,“我原本姓齐,犯了忌讳,现叫七三,原先是在上夜处当差,今儿圣旨下来,要加封太夫人为诰命夫人,来宋府观礼的达官贵人多,这边人手不齐,总管这才将我调到了门房处。” 杨嬷嬷这才松快了一些,随口夸七三,倒是聪慧。 宋羽姿让青杏先回西厢房,她和杨嬷嬷去东厢房,给宋太夫人请了安再回去。 青杏一想到姑娘白日里参加宴席得了前三,将那些贵女怼的哑口无言,就忍不住想先回去和红叶玲珑分享一二,于是喜滋滋地告退,飞快地跑开了。 宋羽姿和杨嬷嬷回永寿斋东厢房的路上,道路两旁的木芙蓉树上,皆挂了些红绸灯笼。 来往的小厮丫鬟们给宋羽姿行了礼打了招呼后,就匆匆地往同一个方向走去,这场景竟比过年还热闹喜气了三分。 宋羽姿忍不住叫住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小丫鬟,“这是去哪儿啊,个个都高兴地快飞起来了。” 小丫鬟平时只在厨房里帮厨,现突然见到了主子问话,有些敬畏,结结巴巴回禀道, “回三姑娘……的话。那个......柔姨娘说,太夫人今日......加封二品.......” 二品了半天她抓破了脑袋,也没想起个啥。 杨嬷嬷补上,“二品诰命郡夫人。” “对对对,柔姨娘……说宋府同庆,让我们……奥不,让奴婢们去账房处每人支半月工钱当赏钱。” 小姑娘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吓得往地上跪着不敢起来。 宋羽姿轻笑,这丝柔还挺会拿公中的钱财收买人心的,才帮着管家第一天就让这些丫鬟婆子小厮们个个笑得这么灿烂。 这招挺高明,既讨了老太太欢心,又收买了整个宋府下人们的心。 “你走吧,别耽误了你领钱。” 宋羽姿出言放了小丫鬟离去,便疾步通往永寿斋。 小丫鬟福了一礼后,飞快地跑了。 她们二人进了东厢房内,身上骤然回暖,感觉舒服了一些。 屋里的温暖,让宋羽姿在外面行走染上的寒意少了一半。 她眉眼间晕开笑意,隔着楠木浅褐色琉璃屏风娇俏地福了一礼,声音大而清脆, “孙女儿恭喜祖母,贺喜祖母!祖母万寿无疆,福祚延绵。咱们祖母以后就是太夫人了,孙女给您磕头咯……” 说罢,就跪了下来,极为认真的磕了三下。 咚!咚!咚! 屏风后面悠悠传来一阵慈祥的嗔笑,“怎的,我孙女今日出去一趟,竟不是去驸马府赏花,倒是去采蜜去了,瞧着小嘴抹了蜜似的。” 杨嬷嬷眼含笑意,回头瞧了宋羽姿一眼,将她扶了起来,给她仔细地擦了擦额头,“姑娘身子金贵,咱太夫人可舍不得你这样。” 又唤了外间的丫鬟进来将遮挡的屏风移走折好,这才打趣祖孙二人道,“瞧着这屋里,祖孙情真,竟是奴婢多余了。” “岂敢岂敢,祖母离得了我,可离不开嬷嬷你呢,祖母将您借用了我一日,已经心里烦得很了,这是在借着采蜜说出口怪我呢。” 宋太夫人看着宋羽姿古灵精怪的模样,心里舒畅得很, “对对对,下次咱们带三丫头去白马寺去,让方丈给她小嘴开个光。” 她憋着笑意,用金簪子拨了拨莲花形银香炉里的熏香,将盖子盖好,几缕微紫的烟纱袅袅升起。 杨嬷嬷上去扶宋太夫人坐下,又给她盖了条鸦青色的绒毯在腿上。 宋太夫人用中指揉了揉太阳穴,“哎,老咯,不中用咯。” 宋羽姿连忙宽慰说,“祖母的容颜,不拘岁月流转,风度不减,哪有一丝老的痕迹。” 杨嬷嬷自然地接过揉太阳穴的活,宋太夫人用手撑着脸颊,“看样子,三丫头今天在驸马府没吃亏啊。” 杨嬷嬷手上一顿,她想了想,最终还是一五一十地把今天裙幄宴里发生的那些事讲给了宋太夫人听。 只是将宋羽姿偷偷换菜的那一段事隐去了。 当听到云慕仪明日还要去东林书院闹事时,宋太夫人瞳孔一缩,脸色阴沉了几分,她微微垂了垂眼帘,淡淡道, “这云慕仪恐怕不是去找她兄长评理,是想去东林学院污你名声。不过这东林学院藏龙卧虎之地,历届状元皆出此书院,事非论断,自有公论。” “不过,要说这世上什么人的嘴最毒,毫无疑问,便是文人的嘴了。若真被东林学院的人听了传出去,以后你的名声怕是毁了。” 宋羽姿巴不得名声再差一些。 五品官员女眷中,未出阁的女子名单已经上报朝廷了,这阵子也无动静,看来云齐帝是打算留着春闱以后再行定夺了。 这些官员子女之间联姻,最容易导致官官相护,名门世家形成。 若是在科举后挑一些新科举子,把这些官员联姻的算盘打乱,至少可解云朝一些门阀势力盘根错节之忧。 但宋羽姿母亲的死因,她还未查清,她必须要留在云京。 所以,现在还不是名声败坏的时候。 宋太夫人慈爱地看着宋羽姿,话锋一转,“三丫头也无需担心,如今圣上正看不惯晋王府嚣张跋扈,宋府现在又势头正盛。她那兄长若是聪明的话,自然不会助纣为虐,过多为难你的。” 宋羽姿一想到前世之事,晋王也积极参与谋反过,便心神不宁,“孙女常在内宅,这些朝廷之事不太清楚。” 淡淡的檀香味儿充斥在空气中,红木床榻上,宋太夫人两鬓霜白,目光却锋利睿智, “我倒是忘了这点,以后叫马老夫子多给你加一门《通鉴节要》。” 宋羽姿默然中带了些许震惊。 虽然她很愿意学,但这门课程,向来都是入仕为官的男子们学的,岂是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学的,怕是马老夫子不愿意教女流之辈这个吧。 第59章 孟浪之举,投其所好 宋太夫人涌出几分感慨,“以前我当姑娘的时候,就特别羡慕我的兄长们能学很多东西,偏偏到了我这里只能学习女诫,女训,女论语这些的,真没意思。” 话语间,她顿了一下,“后来,我晚上就偷偷地去兄长们的书房里偷看,徜徉在那些知识海洋里别提多舒坦了。” 她接过杨嬷嬷递来的金边软枕,斜靠着,脸上露出一些憾意,“只可惜,我那会儿稍微疏忽了些,有次被妹妹瞧见告了密,父亲便罚我跪在祠堂里抄金刚经,那时候的我就想啊,我若生来是个男子该有多好。” 她放在大腿一侧的手,渐渐握成了拳,“三丫头,若是马老夫子不愿意教你,我会亲自写信到云阳那边,请林夫子过来,林夫子不拘一格,有教无类,他定会好好教导你。” 宋羽姿感激地点了点头。 “你说这天下真的很奇怪,宁愿让平庸的男儿掌一方天地,却将非凡的女子困于一处宅院。你与你的娘亲真的很像,不该被埋没的......” 宋羽姿听到宋太夫人提到了崔慧茹,眸中一动,眼眶湿润了起来,“谢谢祖母,娘亲她去世的时候,我还小,不太记事,你能同我讲讲她吗?” 宋太夫人目光有些深邃,她点了点头,“你的娘亲,本是清河崔氏旁系分支的一位小姐,却冠绝云京,诗书礼易射御书数,样样精通,超越贵女,不输男儿。” “众人皆道,这样的奇女子恐怕只有天皇贵胄,才能与之匹配。却不曾料到,她明珠落尘,嫁给了你父亲,生了你以后,便郁郁居于后院之中,成天被那些后宅琐事环绕。” “慧茹虽聪慧,但过于良善,常言道慧极必伤,最终她病痛缠身,撒手而去。她在临死之前,曾托人来带话给我,说有重要事要告知于我,结果,还未等到我返回南亭别院时,她就已经入土为安了。” 真能入土为安吗? 宋羽姿喉间哽咽,千言万语最后都化作了一声,“原来如此。” 宋太夫人虽话里没有直接点明,却透露了许多深意。 看来要查出崔慧茹的死因,必须得借助宋太夫人的力量了,只是她还得试探一下,柔声问道,“那祖母怎么看这事?” 宋太夫人倒是觉得小瞧了这个三丫头,见宋羽姿滴水不漏地将问题又抛回给了她,颇为欣慰地说道, “你专程请我去蜀地接你奶娘,不就是为了查清楚,你娘亲死的真相吗?” 宋羽姿吓了一跳,连忙跪了下来,磕头道,“孙女儿不是有意隐瞒此事,只是有些事情......” 未待宋羽姿说完,宋太夫人直接站了起来,亲自将她扶了起来,这才和颜悦色地说,“你可知你父亲原本姓张。” 宋羽姿当然知道,她点了点头。 宋太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那你肯定不知道,你娘亲原本中意的是张家嫡子,我的亲生儿子张居宁。然而不知怎的,说媒之人故意挑唆,糊弄搅和,从中作梗,她阴差阳错地就变成了抒怀的妻子。” 宋羽姿听见这,神情有几分震惊,就像是凭空中了一道闪电一般,脑袋懵了。 “你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等你问了刘奶娘后,再决定要不要来祖母这儿听那些陈年往事吧。刘奶娘已经被我安排到自在居偏房住下了,今夜太晚了,明日你便搬回自在居住吧。有些东西别人不想让我们知道,我们便偏要去查,去明白这其中的猫腻。” 说完,宋太夫人又躺了回去,她接着说道, “既然那晋王爷的女儿已经放了话,明日要去东林学院找你麻烦,我们云阳宋氏也不怕她。你明日一早去东林学院会会她吧,记得寻了安哥儿帮你。” 宋太夫人翻了身,“三丫头,你是一直在蜀地庄子上生活的,有时候对付自诩体面的人,应该用什么样的方法,你比我清楚。我有些乏了,你先回去休息吧。” 宋羽姿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此时她心乱如麻。 她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的东厢房,又什么时候走到了静心堂门前。 黑漆漆的静心堂前,安静得宛若深渊。 宋羽姿泪眼婆娑地望着静心堂里的白玉观音,总觉得菩萨那慈悲为怀的双眼中,透出一丝丝悲凉。 她很后悔,很后悔。 前世,她忙着获取父亲认同,忙着登上高位光宗耀祖,又忙着帮裴文风谋反,还忙着策划逃离皇宫...... 她好像什么都在努力争取,却唯独没有利用手中的那些权力,去查一查她那可怜娘亲的死因。 这时,静心堂右侧方向传来了红叶呼唤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姑娘,夜里凉了,快同我回去吧。” 宋羽姿胡乱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脸色比起回来时,苍白了不少。 红叶心疼坏了,急忙将玄色狐裘裹在她身上, “姑娘这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虽说是入春了,可这夜晚的霜露可重了,可别着了风寒。” “没事儿,可能是困乏了。走吧。” 主仆二人回了西厢房,青杏早早备好了温热的参茶,端给宋羽姿,让她趁热暖手。 青杏见她脸上隐有泪痕,有些担心道,“姑娘这是被太夫人训话了?” “没有,我没事,只是夜里春风迷了眼,有些困顿。” 宋羽姿摇了摇头,眼底多了一些如雾的愁绪。 玲珑弯着脑袋从门外进了来,怀里搂了一个布袋子,她将布袋子里的东西倒在桌子上。 十来锭银元宝,咕噜咕噜地从口袋里滚出来,“这是我从账房处领的。帐房先生说丝柔姨娘交代过了,给我们自在居多拿了一份。” 红叶拿起沉甸甸的银子掂了两下,有些不敢要,“这也太重了些吧。” 宋羽姿会心一笑,这丝柔做事挺周全,便捧着杯子说道,“这都是我们应得的,你们分了去,别往外处说。” 三人这才一扫不快,笑嘻嘻地各捡了几锭银子揣兜里。 青杏放银子的时候,突然想起那裴府四姑娘的信还在她兜里装着,连忙摸了出来,放在桌面上,“对了,差点忘了,姑娘,这裴四姑娘的信你还没看呢。” 宋羽姿接了信过来,直接拆开。 信中的字迹与封面上是两种不同的风格。 信封里有一张薛涛筏。 墨色盛开在纸上,一手行书龙飞凤舞,行云流水,落笔如云。 她一眼便看出来,这是裴文风的手笔。 上面有首奇奇怪怪的小诗。 想见君颜色,小羽知时节, 红豆生南国,枣树易成活。 藏头诗就为了告诉她想小红枣? 啥啊,未来三元及第的裴公子就这水准? 说是首打油诗,恐怕都高看了。 她将信件翻来覆去地看了一遍,这才在左下角落脚处,发现一排小字。 明日东林书院我会帮你。 落款:在渊。 第60章 东林之行 不对,宋羽姿坐到烛火下,靠近了些,就着橘色烛光又琢磨了一下这首诗,顿时脸红得发烫,心里有股羞愤之意搅动。 这臭家伙也太大胆了,太孟浪了吧。 能写这首诗出来之人,哪里像前世那位不苟言笑,沉稳睿智的裴首辅? 这信上的诗,藏的不止这一点啊,如果把每句话的前三个字,换个方向重新排一遍,念起来就是: 小羽姿,想见君,早熟恋,红豆生! 宋羽姿突然觉得这信好烫手,她连忙把信一团往地上一扔。 心里大骂,去他娘的,这个裴文风真不要脸。 青杏见状,走过去将信拾了起来,正要展开时。 宋羽姿吓得飞身过去,从她手中将薛涛筏抢回来攥在自己手里。 “姑娘这是怎么了?咋咋呼呼的,脸还这么红。是着了风寒吗?” 青杏见宋羽姿神色闪躲,脸色通红,就试着用手探了她一下额头。 怎么这么烫,她吓得惊呼起来,“红叶姐姐,玲珑姐姐,你们快来看看,咱们姑娘是不是发烧了。” 红叶和玲珑正在内室忙着帮宋羽姿整理床榻,闻言急急地扔下被子,就往厅中来。 “怎么了,我来瞧瞧。” 宋羽姿被她们三个人拉着坐在桌边,仔细查看。 她面上又恼又羞,嘟囔着, “我没生病,就是有些乏了。你们整理好了,都快回去休息吧,我真没事儿。” 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玲珑给宋羽姿倒了一杯茶水,担忧道, “要不我报了门房,领了牌子出去一趟,到本草堂去请王朗大夫过来看看。” 宋羽姿能有什么病,就是羞愤加气恼,涨得通红。 她手里攥着信,心脏猛跳,本就难为情,故有些恼了起来,“真没事,我自己的身体我还不知道吗?你们都快出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去东林书院呢。” 说着就推搡着三人,将她们赶了出去。 等到三人都走了,宋羽姿这才砰的一声,关上了房门,进了内室坐到床榻处,心中惴惴不安。 这个裴文风到底什么意思,两人不都已经退婚了吗。 前世她早早进了宫,哪里经历过儿女情长,更别说还能收到这种锦书了。 如今她瞅着这张薛涛筏,穷尽毕生所想,也想不出这裴文风到底是抽哪门子的风。 莫不是十里庄爆炸一事,把他脑子炸坏了吧。 要不然以裴文风前世的所作所为,就是他另有所图。 毕竟这家伙一贯奉行“将心比心,不如等价交换”的原则。 前世裴文风谋朝篡位后,封了二姐宋卿为后。 现在宋卿进了宫,他就把目标转移到自己身上,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关联。 裴宋两家本就是世交,结果裴府落难,宋府高升。 莫非宋抒怀升官之事跟青川赈灾贪腐案有关系。 若真是如此…… 裴文风不知道宋羽姿是重生之人,这就意味着,她在裴文风的计划里,就是代替了上一世宋卿的位置。 肯定是有什么缘由,让裴文风突然改变主意,一定要和宋府联姻。 换做前世的她,肯定想,万一这事成了,当皇后有什么不好呢? 可宋羽姿上辈子已经当过了一阵子,体会到了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再加上重生之后变数太多她不敢赌。 以宋羽姿对前世裴文风的理解。 所有与他有关联的人,不过是他手中的棋子罢了。 若要真跟他联姻,就是踏上了谋逆的贼船,被发现立马灭九族。 就算事成,裴文风此人睚眦必报,估计等到谋逆成功,江山坐稳了,就是宋府阖家上下的死期。 早点死和晚点死,左右都是个死。 所以,这一切又被命运给拨弄回去了? 她想了又想,终于想通了一件自己忽略掉的事。 圣上抄西眷裴氏的家,却没抄出几个子儿,看来西眷裴氏早就偷偷地将财富提前转移了。 怪不得裴文风起事时,一呼百应。 原来他有这么多钱豢养私兵。 如今圣上沉迷修仙,广修道观;又常年不理朝政,内忧外患,国库空虚。 若是国库再没钱了,还会继续朝这些世家动刀子。 西眷裴氏落难,唇亡齿寒之际。 按理说应该是几大世家联合起来,帮助裴氏共渡难关,可那些世家居然都袖手旁观,由着西眷裴氏覆灭陨落,很是反常。 看样子,这五大世家内部也分崩离析,出了问题。不再似以前那么抱团取暖了。 若裴文风,此次借开科取士之机,进入朝堂为官以后,他势单力薄,又无法依仗世家。 一定会选择一方势力加入。 不是柳党就是晋王党,这样才可以打破朝政僵局,逐一击破,完成造反大业第一步。 所以,这封信出现的时机真的太蹊跷了。 按目前状况来分析,宋抒怀像是柳党一派。 莫不是,裴文风已经决定摒弃前嫌,投诚柳党。 再利用柳党干掉晋王党,然后过河拆桥,瓦解柳党内部势力,端了柳丞相? 最后他一家独大,联合世家起兵造反? 而且,这裴文风还说什么明日东林书院的事要帮她忙。 宋羽姿就算信这天下有会说话的猪,都不会信裴文风会真心喜欢她,帮助她。 不对。 他是怎么知道,明日她要去东林书院的事。 莫非,今日在赵驸马府里发生的事,他都已经知道了?甚至连云慕仪要去东林书院找她麻烦的事都清清楚楚。 抑或是裴文风是派了虺隐在监视她? 虺②隐是前世裴文风培养的一批隐卫。 形如黑影,行踪诡秘,武功高强,恐怖至极,最擅长监听。 连那些大臣跟小妾们,床榻间的悄悄话都能听得到...... 但虺隐应该是裴文风进了内阁以后才出现的啊,怎么他还没进朝堂就有了? 想到这里,宋羽姿吓得扔下书信,精神高度紧张。 她打开了房门冲到院中,深呼了口气,眯着眼仔细地观察着四周。 除了黑暗还是黑暗,庭院外墙甬道,偶尔有上夜处的婆子小厮们轻快的脚步声。 仔细观察周围一盏茶的时间后,宋羽姿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她又慌忙地回到屋里,关上房门,靠在房门处心咚咚咚地直跳。 上一世那种窒息的感觉,又逐渐涌现出来。 裴文风一步一步教唆设计引诱她开了神武门,她满心期待地在凤仪宫等着他事成放她自由。 结果,他杀了对她忠心耿耿的红叶,杀了对她扶植有加的蔡平,还授意二姐宋卿赐了她毒酒…… 不,她不能重蹈覆辙。 宋羽姿此刻脸上失落,绝望,愤恨的表情一一划过。 此时羞愤已去,现在只剩下了恼怒。 她掏出那封信,一股脑地将它撕得细碎,洒在地上。 一通操作后,犹未解恨,又用脚碾了纸片几下。 她盯着飘忽不定的烛火,自言自语,“裴文风!这一世你若胆敢再招惹我......” 屋内的烛火跳动了几下,又无声无息地灭了。 而此刻,裴文风正拧着一壶酒,坐在往日西眷裴府的屋檐上,看着萧夫人亲手种下的山茶花,随风飘零。 他揭开酒壶,灌了一大口。 人走酒凉,连生活过的府邸都是荒芜凄凉的。 庭院中,潮湿的砖缝,隐隐滋生出纵横交错的青苔,练武的梅花桩上布满了蛛网。 这梅花桩,是裴恒在世时,亲手为裴文风做的。 裴文风虽然自小被送到了广济寺寄养,可这西眷裴府中,却留有每一个岁月里,父母亲思念过他的痕迹。 裴文风跳下屋顶,推开了贴着封条的房门。 屋里空落落的,仅存寥寥无几的残破家具。 或东倒西歪,或碎裂一地。 他捡起一张对半碎裂的古筝,吹了吹上面的灰尘,用手轻轻地抚摸着断裂的琴弦。 脑海中,逐渐浮现出娘亲的音容笑貌。 “吾儿小风,不要怪你父亲。只要作为人,无论是谁,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族里既做出了不让你进西眷族谱,到广济寺修行的决定,就算你父亲再如何争论,也于事无补。” “小风又长高了,娘亲派人到广济寺给你送的鞋,可有收到?” “今日是小风的生辰,娘亲不能来广济寺陪你,只能派人快马加鞭给你送来娘亲做的长寿面,这是娘亲一大早就和面做的,不知有没有坨?还合你胃口吧?” “小风啊,天气凉了,记得加衣,娘亲很是想你。” ...... “小风,从此以后。你要谨记,择一业谋事养命,等一运扭转乾坤。西眷裴氏无力回天了,只盼吾儿平安喜乐。” “小风......" 裴文风心口有一团野火燎原,有一股怒气难消。 云苍找了过来,他见裴文风又在喝酒,便将酒壶夺了过来,“少主少喝些,伤身。” “她怎么样了?” “宋姑娘已经睡下了。” 裴文风点了点头。 云苍不解,“既然要瓦解两方势力,为何首选宋府呢。” “如今朝政由柳丞相和晋王爷把持,就算我春闱高中,成为新贵,也只是三足鼎立之势,相互制衡。只有我正式加入了他们其中的一方,天平才会倾斜,朝纲才会大乱。而最好的办法就是通过联姻的手段。晋王府的女儿太蠢我又看不上,柳丞相无女。而宋抒怀是柳丞相铁党......" “宋抒怀大修无极观,圣上最近很是倚重他……跟他联姻的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只是心里隐隐约约还有一些想法滋生出来,但是裴文风并不确定那是什么。 云苍接话道,“可是你与宋三姑娘的婚事已经退了啊。” 裴文风淡淡笑道,“是吗?但倘若我高中状元,宋太夫人就不这么认为了。” 他拍了拍云苍的肩膀,“此事就放心吧,宋抒怀那个老狐狸,唯利是图,只要对他有利,任何事都做得出来。大伯父早就派人查过他了……” 沉默了片刻,他继续说道, “那个老狐狸,最看重名利仕途,而他的仕途本就靠着一些上不得台面的手段得到的,若是我考取状元,获得圣上重用,到时候保他入内阁,别说牺牲一个女儿……” 云苍这才轻松了一些,“那就好。不过,我听闻这个老狐狸好像对宫里的那个女儿更为偏爱。” 裴文风对于这个也有些不解,他回想起前些日子看到的密报里的话。 宋三姑娘,出生的那一年,张府发生了一件大事,嫡长子去世了…… 难道是? 他神色一变。 不知道宋羽姿知不知道这事。 云苍顺手将酒壶扔了出去。 他转念一想,既然这事,宋府两个长辈都会同意的话,少主干嘛还非得给人家小姑娘写一封信,赶着托宋安帮忙送过去? 难不成,少主真的喜欢宋姑娘? 云苍被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吓了一跳。 其实经过运赈灾物资那事以后,他对宋羽姿这个小姑娘改观很多了。 反而有些期待这俩人能共同携手。 云苍刚在宋府查探时,可是看得清清楚楚,少主写的这封信,把人家宋姑娘气得不轻。 少主虽然聪明,但是对感情这方面好像不太懂。 他很烦恼,要不要告诉少主姑娘撕信这事呢? 正在云苍踌躇间,裴文风想起了云苍怎么只带匹普通的马儿过来,便问道,“飞月如何了。” “能如何,被那逆马守得死死的。” 云苍提起那匹逆马就来气,“我本想把飞月带来的,结果那小红枣拦着马厩门不让。” 裴文风开怀大笑,“无妨,由它闹吧。” “虺隐准备得如何了?” “各地还在选拔呢,都是些武学奇才……” 云苍见少主的眼色暗淡了一些,心里不是滋味。 自从青川城那事出了以后,少主便不再信任裴氏家族训练出来的死士了,而是打算重新组建一支全新的虺隐卫。 “那你多看顾着点,务必检查仔细,以孤儿为上佳。此事急不得,走吧,我们回东林书院。” 云苍跟着裴文风翻出了墙,见他有些高兴,犹豫间开了口,“少主你到底给宋姑娘写了些什么啊!” 裴文风:“……” 云苍实在好奇,“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裴文风:“……” 云苍实在受不了,“我的少主啊,实话告诉你吧,我那会儿看到了,宋姑娘看了你写的那封信,好像十分生气。” 还给撕得七零八碎的了。 云苍瞄见宋羽姿开门那会儿,门缝边有些细碎的小纸屑,依稀看着,就是少主用的薛涛筏。 裴文风停下了脚步,拉着马思考一番,“为何?我就做了一首藏头诗而已。” 虽通俗了些,不正是她中意的那种风格吗? 大俗即大雅。 裴文风思索须臾,将自己写的诗词一一念给云苍听了后,颇为感慨道, “我本想写得才华横溢一些。但突发奇想,她既然喜欢作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对,一树梨花压海棠,此类大俗大雅,直白一点的诗。才专门捡了些简单明了的话,凑成一首双重藏头诗,料想比较合她心意。” 裴文风摸了摸马儿,抬头望月,百思不得其解,心想宋羽姿为何会生气。 不应该啊! 一定是云苍看错了。 云苍急得直跺脚,又不能上手揍少主,只能个儿给了自个儿脑袋一巴掌,仰天大叹道, “我的少主啊!你怎么能对女儿家做这种乱七八糟的诗呢。” “投其所好啊……” “……” 得,少主其他方面英明神武,感情方面是个白痴①无疑了。 云苍觉得有必要寻个情场浪子,给眼前这位,还憧憬明日东林书院与宋姑娘相会,而沾沾自喜的少年郎开开窍了。 注:①白痴,出自《左传》,三国时代就有这个称呼了。 ②虺,古代书上说的一种剧毒的蛇。 第61章 东林之行2 宋羽姿一夜无眠。 青杏过来为她梳洗的时候,看见她黑眼圈吓了一跳。 “姑娘这是怎么了?” 红叶连忙拧了帕子递给宋羽姿热敷眼眶。 宋羽姿捂着帕子,闷闷地回道,“没事,昨夜有狸奴闹春,我听着烦闷,翻来覆去没怎么睡好。” 有吗?宋府几时有人养了狸奴? 三个丫鬟狐疑地对视了一眼,眼中尽是茫然。 等洗漱完毕后,宋羽姿只喝了一小口粳米粥就不再进食了。 她只要一想到裴文风也在东林书院就没什么胃口。 宋羽姿去给宋太夫人请安过后,便出了府,上了马车。 今天驾车的马夫换成了昨天叫七三的小厮。 宋羽姿很是纳闷,七三连忙解释,是昨晚宋太夫人派人过来将他从上夜处调到马房,专门管三姑娘的车马。 宋羽姿进了马车后,青杏给她垫了个软垫,这才开口说道,“看来这七三很得太夫人赏识啊。” 宋羽姿半眯着眼,靠在马车里没有说话。 聪明的人到哪儿都能得人重用,更何况七三赶车的技术也不错,挺平稳的。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马车渐渐放慢速度,应该是上了山。 宋羽姿撩开车帘。 极目远眺之下,白茫茫的云雾,形成延绵不断的云海,填满整个山谷,充斥着周围的群山,烟波浩渺,浩瀚无垠。 前面那座位于山谷中间,庞大白色八角古楼建筑群,应该就是此行的目的地——东林书院了。 等马车到了东林书院门口,宋安已经在此等候多时了。 宋羽姿才刚下马车,宋安就龇着牙,笑着迎了上来,“三弟,有失远迎啊,这山谷雾气重,最好还是加一个斗篷,免得着了风寒。” 青杏闻言连忙钻回马车去取斗篷了。 宋羽姿接过青杏递来的斗篷,系在了身上,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我今天要来啊。” 宋安领路,带着她踏上了白玉石阶, “三弟有所不知啊,是在渊兄昨夜过来告知我,说你今日你要来。裙幄宴的事我也听他说了一二,三弟不愧为女中豪杰。” 宋安竖起了大拇指,脸上露出些许崇拜之色,很是敬佩。 他时常觉得这些东林书院的学子们太沉闷了,大部分人平时一点玩笑都开不得,动不动就拿圣人言压人。 所以,他是真心赞扬宋羽姿的,尤其是经过昨天她的开导点拨,有一种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感。 只觉得那是醍醐灌顶之言,如鸿蒙开辟,瞬间清明。 故他决定用另一种方式,活出不一样的人生来。 宋羽姿觉得脸上臊得慌,总感觉眼前这家伙在说反话。 他们穿过一片竹林,就到了人字外舍①,里面读书声琅琅。 宋安这才介绍起来,“三弟你看,咱们东林书院按照成绩划分,分为天地人三个舍,每个班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等级。而天字甲上舍只有每个地方的解元才能入内。你阿兄我,就在天字甲上舍。” 看着宋安如此骄傲的神情,跟昨晚沧桑之意大相径庭,宋羽姿不免调笑道,“阿兄一日不见,刮目相看啊。” “那可不,听闻三弟昨日一席话,胜读十年圣贤书。” 宋羽姿可不敢如此造次,连忙推说,岂敢岂敢。 两人说话间,又路过一片园林假山。 迎面而来一位身穿一件洗得发白的褐色素衣之青年书生。 其乌黑的鬓角下面,靠近耳垂的皮肤细腻得像煮熟的鸡蛋白一样,面部皮肤却粗糙得很,一袭饱经风霜之色。 他那褐中带白的素衣底下,半遮了一双破烂草鞋,鞋头露出来的两截截大脚趾,因寒冷而稍显青白。 春寒料峭,但此人好像一株傲立的雪松一般,不卑不亢地对着两人揖了一礼,“思危兄好。” 宋安连忙恭敬地还了一礼,并介绍道,“道平兄。这是我堂妹,宋羽姿。” 易理又不慌不忙地对着宋羽姿揖了一礼,板正道,“宋姑娘好。” 宋羽姿前世就不太见得惯文人书生这一套,总觉得文文邹邹的,迂腐之极。 不过对外礼数还是要做周全点,所以她认真还了一礼过后,就同宋安一起继续往前走了。 宋安一边走一边讲解着,“刚那位道平兄。是位列东林书院前十的学子,他出自蜀地易家,家里双亲都病去了。家境稍微贫寒些,日子过得不太顺遂,又有点文人傲骨,所以平时不苟言笑。你也别往心里去。不过他学问好,人又正直,虽执拗了点,但东林书院的人大多数都挺喜欢他,觉得他颇具圣人风范。” 宋羽姿停下了脚步,回头望着易理紧绷的背影,陷入了沉思。 莫非这人就是自己打算嫁的那个新科进士,蜀地的姓易的小官儿? 她突然有些懊恼,刚怎么不表现好一些,至少多微笑一下,也能在易理心中增添些许好感。 宋安见宋羽姿望向后面发呆,就问怎么了。 宋羽姿苦笑着摇了摇头,继续跟了上去。 “说起道平兄来,就不得不提另外一个人了,云盛君。此人是云慕仪的兄长,我平时没怎么接触,不过有次我见他的书童送书送迟了,被罚在房外跪了一宿。所以总觉得此人行事阴狠了一些,就疏远了。若云慕仪待会儿要来找麻烦,肯定会寻求他的帮助的。” 话语间,他们终于走到了一处桃林。 入眼处,一幢古色古香的三层阁楼矗立在桃林之中。 桃树上的花骨朵纷纷点点,缀在枝条中,犹如粉色繁星。 三三两两的学子,或翻书倚于林间,或抚琴坐于树下,或执棋置于花丛...... 宋羽姿感叹,天字班的学习气氛比路过的人字,地字班的轻松多了。 忽然,有一玉石之声从芍药花丛后面传来,“下棋讲究运势,可惜山海兄气运不佳,好像又输了。” “哈哈哈,我道是未必。日落归山海,山海归藏意。很多人只看结果不问原因。在渊兄,你可知我输的缘由,便是恼我家小妹,又要来东林书院了,我着实头疼得紧。” 裴文风将白子放回掐丝珐琅云蝠围棋罐中,笑着说道,“说起这个,看样子令妹是因昨日上清公主的裙幄晏的事而来吧,山海兄可有高见?” 云盛君手轻扶额头笑了一下,“高见倒不至于,就是觉得,女儿家的心思难猜。就比如我这个妹妹吧,父王太过于宠溺她,以至于她都无法无天了。这次裙幄宴,别人诗词就算不甚雅致,也无须苛责。人哪有完人,总有些不周的地方,出了差错,何必较真。” 裴文风收敛了笑意,“诗词哪有对错?不过是见解不同罢了。我倒觉得那位宋家姑娘挺真性情的,就是粗俗野蛮一些。” 宋羽姿在花丛后面翻了个白眼,心说,谢谢你了啊。 裴文风今日穿了一件墨水色衣衫,只简单簪了一支桃木枝,气质超然。 他坐的方向正对着她,透过花丛正好能看见宋羽姿翻了个白眼,便笑了笑。 云盛君身着金边祥云紫衣,华贵非常,他见裴文风难得笑了,有些不解,“在渊兄可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之事?” 裴文风默默地分好玉棋子,不动声色地继续说道, “我只是觉得这首诗,前两句虽不怎么样,可后两句中一树梨花压海棠,意境之深远,非寻常女子可作。” 他低头思索道,“山海兄,不如再手谈一局,依然是黑先白后。” 云盛君挑了挑眉,“如此甚好,不过在渊兄所说的寻常二字,有待考究啊。” ...... 注:①古代立三舍法,在国子监实行“三舍升补法”,班级分“外舍”“内舍”、“上舍”三种。 ②白先黑后来源,我去仔细查阅了一番。 据说古代平民和贵族下棋,平民要执白棋,贵族执黑棋。 白棋代表了平民——古代官平民叫“白丁”,因为按规制平民只能穿素衣。 而黑旗棋则代表贵族——因为只有贵族才能穿上有纹理修饰的衣服。 贵族和平民下棋,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和气度,所以让着平民,所以是“白先黑后”。 裴文风对弈喜欢执白棋表明了他与民同行的内心立场。 而他对云盛君说黑先白后,意为先让一招,是极其自信的表现,凸显棋艺高超啦。 第62章 人无高低贵贱之分 宋安带着宋羽姿继续往前走,绕过小路,进了天子班的正门。 转过一个花鸟屏风,穿过大厅,又出现一个更为精致的院落。 这个院落与裴文风云盛君对弈的地方只有一墙之隔。 院落里种满了各色的芍药花,层层叠叠,美不胜收。 不似牡丹藏雅气,堪如月季列仙台①。 浓馥的清香溢满整个小院,一股清芬悸动之意袭来。 宋安领着她们进了东林书院专门接待外客的余容阁②。 宋安吩咐书童兰山给宋羽姿沏了一壶好茶,他看着宋羽姿如此淡定,不由得好奇,“三弟对那云家姑娘今日要来寻衅之事,可有良策了?” 宋羽姿洁白如玉的指尖在黑釉茶盏外侧点了两下,吹了一下茶沫,饮了一口放下后。 才缓缓说道,“良策谈不上,不过总不至于落了下风。” “那就好,对了此事你请示过二祖母了吗?” 宋安对二祖母很是尊敬,觉得若有她帮助宋羽姿,肯定不会吃亏。 宋羽姿点了点头。 宋太夫人昨晚说的话,无非透露了三个意思。 圣上最近在找晋王府的麻烦,无须忌惮晋王府。 云盛君是个聪明人,会阻止云慕仪胡闹。 就算前两点,这两兄妹出其不意,都没按照既定意思走,那就别怪她用上乡野吵架那一套的办法了。 毕竟宋太夫人说了。 对付自诩体面之人,乡下的那一套最有用。 毕竟高端的辩论方式往往以最朴素的方式展现。 宋羽姿见过那些乡下人吵架。 吵架的理由五花八门,吵架的姿势千奇百怪。 但最终归结于气势二字。 也就是俗称的脸皮厚,吃个够。 宋安见她胸有成竹的模样也不再多问了。 两人又交谈了一会,约定好等宋安春闱一过,结伴一起去蜀地游玩一番。 此时,墙的那头传来一阵雀跃娇俏的女儿家声音, “阿兄,这几日父王一直念叨你,若不是我今日前来,怕是得等到春闱后才能见着你了。” 云盛君其实还是挺喜欢这个妹妹,他扔下棋子站了起来,笑着宠溺道, “妹妹来啦。我学业繁重,后日便是春闱了,在书院这边还能清净一些,所以回府不是很勤。” 云慕仪气呼呼地回道,“兄长恐怕是拐着弯儿嫌我聒噪了吧。呀,在渊阿兄也在啊。” 这一生在渊阿兄娇媚得紧,余容阁里的几人,听入耳里均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裴文风并没说话,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就瞅着棋盘不再看她了,仿佛正在仔细思考下一步如何落子。 云慕仪觉得有些自讨没趣了,便开口问道,“阿兄知道昨日裙幄宴的事了吗?” “知道了......” 云盛君其实不太想管这事,但既然云慕仪都找到东林书院了,就不能不帮忙了。 毕竟以云慕仪的性格,若不管这事的话,保不齐会出什么岔子,丢了晋王府的脸面。 云盛君皱了皱眉劝道,“不过我觉得此事以后,坊间自有论断,又何需来东林书院这一趟啊?” 他觉得云慕仪对宋三姑娘的事未免太执着了一些,如此冒进,实非妙事。 其实只要她愿意耐心等等,上清公主裙幄晏的事,就会在坊间传开来。 那些市井小民到时候对三首诗词,比较一番,自会高下立见,又何必上赶着斤斤计较。 东林书院的学子们又不是一群大傻子,单凭云慕仪的一面之词,怎会轻易下结论。 可云慕仪骄横惯了,她哪里管得了这么多,只想图个痛快。 所以这回来东林书院,打定主意要给宋羽姿的淫词艳曲宣扬一番。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反正就是看不惯宋羽姿那副清冷无争的样子。 凭什么? 在这云京的贵女们,谁不是汲汲营营一生,谁又不是步步谋划去博一个好名声。 偏巧宋羽姿那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作了首不入耳的诗词就进了前三,轻而易举地就与她和崔云杉的诗词相提并论,她着实不服。 反正就是看不惯。 看不惯一个人需要理由吗? 不需要! 当你看不惯一个人的时候,没有理由也会创造理由。 就亦如现在。 云慕仪深吸了一口气,十分委屈,“她小小一个尚书府女儿就可以肆意做诗词羞辱于我。” 言罢,她提高了几度音调,引起周围学子注意, “诸位都是国之栋梁,学富五车之人,四海之内文学造诣都是顶尖的,小女不才,想让诸位学子们评判一下,这首诗词到底如何。” 周围学子们听她这么一说,有部分人放下手中之事,围了过来。 好些人认得云慕仪,纷纷议论道,“瞧着好像是晋王府的姑娘,以前春日宴见到过。” “听说鸿胪寺少卿郭海云大人跟她有婚约。” “居然是与他有婚约?听说郭海云大人,上次和北国谈判边疆问题大放光彩。北国使者一共来了七人,被他说得气晕,抬出去了三人......” 众人听到这儿,看向云慕仪的眼神都变了,露出些许同情。 “真是可怜啊!” 云慕仪见人都围了过来,指指点点,以为是在议论昨日之事怜惜她,遂觉胜券在握, “昨日上清公主裙幄宴,有位才从蜀地庄子上,来云京的工部尚书宋大人之女宋羽姿,斗花作诗一首。” 她踱步走到人群前,目带戏谑,清了清嗓子念起了起来,“十八新娘八十郎,苍苍白发对红妆;鸳鸯被里成双夜,一树梨花压海棠。” 此诗一出,有部分人发笑了起来,窃窃私语,“这宋姑娘此诗妙啊。” 不过总觉得像桃花阁里的姑娘们唱的。 那桃花阁是云京远近闻名的销金窟。 香袅龙涎,簟舒寒玉,枕并玻璃,相会在,绣芙蓉青纱帐里,抵多少泛桃花流水桥西。 困倚屏帏,慢解罗衣。受用些雨怯云娇,煞强如月约星期③。 文人们的风流韵事,做些擦边诗词,私底下交流一番也是美事一桩。 可这如果是未出阁的金贵小姐做出来的,未免太惊世骇俗了。 但到底文人相惜,尤其是有共同爱好的文人。 是以,有位风流学子上前一步,摇了摇折扇,拱手道, “小生郭潘,觉得此诗虽有些通俗,但甚在易懂,能三言两语就将夫妻趣事描绘出来,想来这以后谁能娶了宋姑娘,那以后生活岂不是精彩纷呈,十分有趣,我倒是很喜欢。”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另外一位学子,出言调侃郭潘,“你若喜欢,求你姑母出面帮你讨了回去呗,玫瑰④虽好,可惜带刺。就怕你压不住。” 这郭潘是云京出了名的浪荡子,家底殷实,姑母乃当朝最为受宠的贵妃郭清萍;舅舅又是封疆大吏郭清云,行事自然不拘。 裴文风眉头皱了一下,将棋子挨个收了回来。 易理觉得一群大男人,在这里围观听女儿家的事,实在太没格局,有辱东林书院名头。 他拨开了遮挡住他的人群,站到人群前面。 “大后日便是春闱了,诸位有这闲情逸致,不如将秦院长布置的策论早早地交予我,我好去交差。” 大家一听秦院长三个字,皆收敛了笑容,三三两两地散了开来。 只留了少部分家里背景比较大的学子们,站在原地继续听着是非。 注:①偶然得一位网友所着称赞芍药诗词,十分欣赏,故在这里引用一下。 ②芍药别名余容,将离 ③出自元,徐琰,蟾宫曲青楼十咏之五临床。 这首双调我特别喜欢。大家可以去了解了解,大俗即大雅嘛。 ④玫瑰记载最早出现在东晋葛洪《西京杂记》 第63章 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这些人中就有柳丞相的儿子柳钰。 他早就看不惯易理这穷酸书生凡事都出头的模样,向前跨了一步道, “易理,你少拿秦院长压我们,一天到晚狐假虎威的,有这空闲,不如叫你的书童,给你补补破烂的鞋子。” 东林书院都是些非富即贵的人,大多数学子,都有书童小厮伴读伺候,像易理这样的穷苦出身,怎么可能有书童。 几个围着柳钰的纨绔子弟,看着他洗得泛白的衣角,前俯后仰地笑了起来。 易理的心刺痛了一下。 不由自主地将素衣下那双草鞋上露在外面的两个脚趾头,使劲地往后缩了缩。 他族中本就生活艰难,又遇到了寒灾,熬过新春以后。 族中长辈这才将族里能卖的牲畜和良田全部售出,给他凑了上京赶考的费用。 他一个人跋山涉水,节衣缩食,挨冻受饿,历经无数艰险,用了将近两个多月才到了云京。 到达目地的那一日,易理昏倒了在了东林书院门口,像个乞丐一般,衣衫褴褛,瘦骨嶙峋。 秦院长可怜且赏识他,就给他安排了一份闲散事做,并发了薪银,这才解了其燃眉之急。 宋羽姿一听这些人如此奚落易理,心里十分气愤,她隔着墙大声道, “我竟不知,东林学院的学子们也喜欢议论这些女儿家的寻常私事。” 说完,她绕过小路,直奔桃林而去。 东林学院平时也有访客,但大多数都是各学子府里小厮来往,为自家主子添补一些衣物书籍笔墨之类的。 女客本就很少,此时那些学子们,见过来一个气势汹汹的小姑娘,开口便是抨击整个东林书院,自觉有好戏看了,又逐渐围了过来。 宋羽姿走到易理面前福了一礼,真诚感谢道, “谢谢易公子仗义执言。不错,我就是云姐姐口中那个蜀地乡野来的宋姑娘。我奶娘常说,大地方的人见识广阔,不像我们小地方浅薄粗鄙。现在看来,大地方的人也不过是徒有其表罢了。” 确实,人只有品德好坏之异,无高低贵贱之分。 宋羽姿还想继续出言讥讽一下这些东林子弟。 易理见状,对着她摇了摇头。 示意她别再继续讲了。 有些事情,现在虽舒坦发泄了,但后患无穷。 裴文风见宋羽姿如此沉不住气,怕她得罪了整个东林书院学子。 这些人大部分以后都是要入仕途的,即便不入仕途,也极有可能成为一方大儒。 他便接过宋羽姿的话,三两句解了围, “作为东林学子,未来国之栋梁,大事小事国家事,事事关心而已。宋姑娘既然来了,不如与在下对弈一局?” 宋羽姿听他这么一说,自知莽撞了,赶忙接下话茬,转移话题, “对弈就算了,今日前来,是听闻云姐姐来东林书院替我澄清斗花之事来了,怎敢劳烦她,所以便亲自过来解释一下。” 云盛君见来宋羽姿来了,揖礼道,“原来是宋姑娘吧,我妹妹慕仪年纪小,不懂事,多有得罪,还请你大人有大量......” 宋羽姿不喜欢虚伪的人,出言打断了他,“我算不得是个大人,年纪说起来比你妹妹可小上不少,但我却很懂事了。” 今日就是来打嘴仗的,云盛君想以退为进先发制人? 门都没有。 听到她这样一说,云盛君的脸色不太好看。 裴文风看着棋盘不说话,手执白子似乎正在思考,这棋如何布局方能全盘皆胜。 云慕仪站在一旁,气得牙痒痒,“妹妹牙尖嘴利,乡野丫头,正所谓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的确自愧不如。” 宋羽姿欣然接受:“那过奖了。” 众人:“......” 柳钰瞧见正主来了,忆起白玉河上的那一幕,这才惊觉那天醉酒中,惊鸿一瞥之人好像就是是宋羽姿了。 他本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又因着宋抒怀和柳丞相的关系,有心帮宋羽姿挤兑晋王府这两人,给这对兄妹难堪,便道, “妹妹可来了,再不来的话,你的名声,可在众人的言语之间就遗臭万年了。” 宋羽姿瞅见柳钰现在还是乌发茂盛。 心中不免唏嘘,这家伙前世到底经历了什么,短短几年就聪明谢顶了。 不过这人不是个好鸟。 上一世丞相府倒台之前,柳钰能将自己心爱的侍妾扒光了,当着众人的面,送到裴文风那里,以谋一条活路,能是良善之辈? 她不想跟这种恶心的人多有交集,故道, “我与你不熟。还是少叫妹妹的好,最好与云公子一样称呼我为宋姑娘吧。” 柳钰脸色瞬间垮了下来。 宋羽姿不再搭理他,直接面向众人,单刀直入话题, “昨日宴会,大家酒酣之处,斗花争艳做了些诗词。文昌郡主都说过了,大俗即大雅。我也无意争取斗花前三的名额,谁知上清长公主赏识,若云姐姐心有不甘,我这就去赵驸马府求见长公主殿下,让她收回名额,给云姐姐双份彩头吧。” “你!”云慕仪听她这么一说,气得差点站立不稳,头上环佩叮当作响。 这事是郡主和长公主都认可定下来的。 宋羽姿这么蛮横一讲,若云慕仪真还要较真。 就算云慕仪此次在东林学子中污了她的名声又如何,那已经是把郡主和长公主得罪得透透的。 上清长公主虽为云慕仪名义上的姑姑。 却不知道为什么,平时并不太愿意和晋王府多走动来往。 两家本就感情疏淡了些,这万一再因此事开罪了,后果不堪设想。 所以这场嘴仗无论打赢不打赢,意义已经不重要了。 云慕仪扯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此事是你我二人之事,为何非要扯上长公主和郡主?” “姐姐这话就不对了。既是你我二人之事,你就应该直接递了拜帖来宋府,我们两姐妹私底下,坐下来慢慢详谈不就成了。” 宋羽姿思考了一下,对着众人继续说道, “你我二人诗词之争,昨日便有定论。裙幄宴是长公主举办的,斗花又是郡主提议的。春闱将至,姐姐还不辞辛苦,一大早跑来东林书院,叨扰各位学子们为芝麻大点的小事分辨是非,实在有些大材小用了。” 云盛君见状,连忙拦住气急败坏的云慕仪,有礼有节地回辩道, “宋姑娘此言差矣。姑姑举办的裙幄宴,算是云朝盛宴一桩,民间美谈广传,我妹妹只是表述意见而已。她虽鲁莽了些,但既然宋姑娘也到东林书院来,大家一起解释清楚便是。可现在宋姑娘说要去赵驸马府上,请求长公主出面解决此事,就牵扯到长辈了,如此大张旗鼓一番又是何故。” 宋羽姿争论得有些热了,她解下斗篷递给了青杏, “我年纪比慕仪姐姐还小,长兄又没在身旁,本就比不得云姐姐活得肆意。被人欺负了也只能去请长辈做主罢了。再说了,现在围观诸人又不是我请来的,哪有什么大张旗鼓……” 好歹她前世也是当过一阵子皇后的人,这些唇枪舌战不在话下。 云盛君眯了眯眼。 他自知言语上,是讨不到好了。 不过想毁掉一个人的办法有很多种,何必选这最愚蠢的一种。 于是云盛君拉住还要继续上前理论的云慕仪,对着她摇了摇头,随即对她耳语安抚了一番。 云慕仪听了后,竟不再生气了,而是对着宋羽姿微微笑道, “妹妹,这事怪我。你也别生气了好不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 宋羽姿心里虽知这两兄妹估计没安什么好心,但也只能回一句, “我从来没生过气,倒是云姐姐比我年长些,可别气坏了身体。” 云慕仪咬咬牙:“那倒不会,既然此事就此揭过,我就先行告辞了。” 说完她盈盈福了身,洋洋洒洒而去,云盛君见状,也紧跟着离开了。 ...... 第64章 点到为止,一醉方休 “都散了吧。”宋安开始驱散人群,“圣人曰,温故而知新。后日春闱了,大家赶紧去温书吧。” 不一会儿,此地只留下了他们几人。 宋羽姿见裴文风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想起他昨晚的那封锦书,出言讥讽, “裴公子日理万机,可知我今日路过裴府别院看见了一件奇事。” 宋安忍不住问道,“什么奇事?” 宋羽姿悠哉悠哉地坐到石凳上,笑眯眯地看着裴文风道, “裴府别院的一只小狗下了崽,小东西挺可爱,裴府的仆人就蹲在门口想,该取什么名字好。” 宋安继续问,“最后呢?取啥名字?” 裴文风微笑地看着她,觉得此时的宋羽姿甚为可爱,像是伸出利爪的小老虎,张牙舞爪的。 “我跟裴公子以前也算认识,就帮他们想了一个名字,我说既然它是个可爱的小东西,不如就叫狗东西。仆人气得说姑娘怎么这么说话,它不是个东西,它只是狗而已!” 宋安琢磨出来其中意味,感叹圣人说的对,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 暗道幸亏自己没去惹三弟。 裴文风丝毫没放在心上,他笑了笑,终于扔下了棋子, “没想到宋姑娘还去了在下的府邸,如此叨念在下,昨夜却没见着,竟是在下不是了,若有些怨气也是应该的。” 云苍抱着剑站在一旁,眼皮狂跳。 少主这是往死里作啊。 这人有病吧!宋羽姿吓得站了起来,脸色恼怒,赶紧撇开关系,“谁叨念你了,我可没专程去你那儿。” 她见裴文风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心知自己有些失态了。 遂咬咬牙,阴森森地建议宋安道,“阿兄,不如你带青杏去参观参观东林书院吧,她很是喜欢人杰地灵的地方。” 宋安有些懵,来的时候不是已经带你们参观过了? 裴文风也悠哉悠哉地站了起来,“云苍,你去保护青杏他们参观东林书院。” 东林学子以后都是云朝未来的人物,何人敢来东林书院撒野? 用得着他专程保护吗? 云苍:“......” 他扶了扶额头,心道,若是放少主和宋姑娘单独谈话,就那一套所谓的“投其所好”的方法,恐怕得谈崩吧。 于是想挣扎一下。 “少主,我觉得,我还是留在此处,保护你们,比较稳妥吧。” 瞬间,云苍感受到了宋羽姿和裴文风两道冷眼同时袭来,连忙改口抱拳道,“是!我这就去。你们慢聊。” 气氛如此怪异,还是保命要紧。 宋安看着眼前二人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总觉得后脊背发凉,犹豫再三,还是带着青杏离开了。 “等等我!”云苍连忙跟了上去。 整个石桌周围只剩下他们二人相互对立。 宋羽姿压低了声音,开门见山问,“你那封信什么意思?” 裴文风古井无波:“无他,字面意思而已。” 她怒极反笑,“呵呵,你觉得我会信你的意思?” 裴文风反将一军,一脸无辜:“你信不信,反正就是那意思。” 好啊。 油盐不进的钢豌豆是吧。 宋羽姿直接化身乡野泼妇,将桌上的棋盘一翻。 围棋罐中的黑白子咕噜噜地滚落一地。 “我告诉你,既然我们已经说定退婚的事,就不要来招惹我。” 宋羽姿思考了片刻,决定绝了他想利用她的念头,“裴文风,我有喜欢的人了,就在这东林书院,但不是你!” 裴文风闻言愣了片刻,他捏紧双手,突然觉得心里有些不痛快。 “不是我,又能是谁?” 宋羽姿差点被他这话给噎死。 孔雀开屏吗你。 你裴文风就算皮相再好,心智再聪慧,难道天下姑娘都得喜欢你? 真是狂妄自大,不自量力! 她回头一想,反正以后也要按计划想办法嫁到蜀地去,便脱口而出,“易!道!平!” 说易理,裴文风可能不会信,但已经亲近到称呼易理的字了,他总该信了三分吧。 裴文风尽力压制住心里的酸涩感,面色平静道,“哦?是他?那又怎样?你觉得河东闻喜裴氏,长房嫡长子看中的女子,他易道平能抢走吗?” “那又如何?你以为河东闻喜裴氏能只手遮天?你们裴氏已经开始没落了!” 宋羽姿心里憋了一肚子的火, “你打的什么算盘,你以为我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劝你好自为之。婚姻是两情相悦,细水流长之事,不是用来制衡朝堂的筹码。” 她将棋桌上剩下的部分棋子,全部扫到了地上,“别拿我当你手中的棋子,还写一些乌七八糟,自以为是的信,诓我心生欢喜。你以为我是三岁小孩子嘛?” 裴文风低头看了看那些散落的玉旗,自嘲道,“我能打什么主意?我只是觉得,你与我是同一类人罢了。” “谁与你这种人是同一类人?”宋羽姿声音拔高了一些,“你是你,我是我。我不会像你一样,什么事都算计得清清楚楚,等价交换!” “那我说,我不仅仅是为了你想的那些,你信吗?” 宋羽姿愣住了。 裴文风缓缓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何一直对我存有敌意。但是我想告诉你,自从十里庄的事出了以后,我诸多过往很多都记不起来了,唯独关于你的部分我记得很清楚。我甚至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表情,就像烙印一般,印在我的脑海。或许你会觉得很可笑,因为我也如此觉得,所以我遍寻名医,想要把这些记忆一桩桩,一件件全部挖掉......” “可那些名医说这是这是心症,这是永远治不好的心病。” 裴文风苦笑地自嘲了一下,“我昨天听了裙幄宴里发生的事,就是担心你被他们算计,所以……算了......” 裴文风摇了摇头,他也很苦恼,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 按原计划,他的确是要利用宋羽姿联姻之事加入柳党对付晋王,但他如今不仅仅是想利用,更多的是觉得真的想要靠近她。 他从未体会过这种异样的感觉。 就像是突然有一束光,照进了他心里最阴暗寒冷的地方。 当一个人感受过温暖之后,就再也回不去了。 第65章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宋羽姿觉得眼前之人纯属鬼扯,她简直一点也不想继续听他诡辩下去了。 真是荒谬至极。 裴文风见她无动于衷的样子,苦笑一声, “五品以上官员家眷里的未出阁的女子名单,已经上报朝廷了。春闱过后,便会指婚,你父亲是哪个阵营你应该清楚,圣上为了制衡两党,最大的可能,就是会将你指婚给晋王府,用来掣肘你父亲,且不说云慕仪,云盛君你都得罪的差不多了,就算进了晋王府以后呢?你身上已经有了柳党的烙印了。你是个聪明人,怎么选择难道不清楚?” 宋羽姿轻笑,终于露出真面目了吧,还用她的婚事来威胁她? 真是岂有此理。 “这就是你准备同我联姻的缘由?” “不,我记得你说过,天下兴亡,匹夫无责。可我身为世族子弟,你身为高官之女,纵享生活,又谈何无责。” “可那又怎样?出身由不得自己选择!” 她身量微动,心跳快极了,“此事就此作罢,我不想再听你疯言疯语了,我们点到为止。” 裴文风却步步紧逼;“那我偏偏想一醉方休呢?” 微风拂过,芍药花香扑鼻。 宋羽姿有些莫名发怵,突然觉得相处两世了,她好像并不懂他。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说了我不想嫁给你,你还听不懂吗。” “除了我……” 裴文风尽量使自己语气平静一些,“你还有能有谁,又想嫁给晋王的哪一位儿子?” 宋羽姿有些语塞。 裴文风分析得极对。 她很有可能被指婚到晋王府。 晋王爷有三个儿子。 庶长子云盛奕,嫡长子云盛谨,名泽,世人称云泽世子,以及嫡次子云盛君。 云盛奕早已成婚,云世子身份高贵,她配不上,所以极有可能圣上会将她指婚给云盛君。 如果真是云盛君,为何裴文风明明知道今日她所谓何事,却不阻止她,任由她开罪云盛君。 他到底想怎样? 宋羽姿还以为退掉与裴文风的婚事后,就能为自己将来筹谋一番。 可谋来谋去,又谋了个啥。 这样一想...... 真的很无助。 但宋羽姿岂能甘心。 她再也不想卷进这云京的名利场,只想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是以头脑冷静了许多, “我的婚事,我自有办法,不劳你操心。” 裴文风顿觉心里浮躁,却对她动怒不起来,他口气稍软了些, “我只是觉得,你我联姻,才是上上策罢了。若是你......” 话还没说完,便被宋羽姿出声打断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和你扯上任何关系!” 裴文风只觉得苦涩至极,早知如此,就不该退还双鱼玉佩了。 宋羽姿当然知道这的确是上上策。 可前世的裴首辅是什么人? 万物皆可交易。 她一听裴文风如此轻描淡写地形容与他联姻为上上策,又回想到上一世的自己的遭遇,突然情绪失控,声音大了几分: “那又怎样!我就算嫁给易道平,去蜀地吃酸菜,咽糠粥,穿粗衣,也不会嫁给你,你少拿这套来哄骗我!” 说完,甩袖疾步离去。 裴文风愣在原地。 他只是想说,若是你以后,觉得我让你厌烦,让你不安,让你痛苦,你随时可以离开…… 可她宁愿嫁给易道平,也不愿意嫁给他。 此刻的他,心凉如水。 …… 此言一出,站在墙那边的学子们沸腾起来。 君子听墙角这事,东林书院的学子们虽做不出来,但架不住宋羽姿后面这句话声音瓷实啊,实打实地传到了众人耳朵里。 天之骄子在宋姑娘那儿居然没能比过穷酸秀才。 易理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可书里的字是一个也看不进去了。 此刻,他站在人群中,咬着嘴唇。 横在身前的左手逐渐收拢握拳,右手握着书卷,脸色沉寂如夜。 柳钰本在抚琴,听见周围纷纷议论,心烦意乱间摁住琴弦。 琴声戛然而止。 他走了上去,站在易理面前嘲讽道,“没想到,道平兄平时看着老实守矩,私底下还会勾搭未出阁的名门女子,真是让我们刮目相看啊。” 郭潘看不下去柳钰欺负老实人,摇了摇扇子,上前一步隔开两人,“非也,非也。才子佳人,惺惺相惜。乃人间美事。怎么到了柳兄嘴里就这么不堪入耳了。” 柳钰有些吃瘪。 他的身份在整个云京公子圈里都很尴尬。 说他运气好吧,却是妾生庶子;说他运气差吧,排前面的两个嫡兄都夭折了,就剩他一个独庶子平安长大。 柳丞相夫妻年事已高,长此以往,以后这份家业迟早归结在他手里。 虽说柳丞相府里,没怎么亏待过柳钰。 但柳钰到底不是嫡子,所以柳丞相至今连字都懒得给他取。 因这事,有高门家世的嫡子所办的文人结社①他又融入不进去,达官贵人的庶子相约的聚会唱酬②他又看不上。 所以养成了他阴郁孤傲且又自尊心极强的性格。 更何况,现在柳丞相夫人,还在广征天下良医,为诞下丞相府嫡长子而努力,可到底还是高龄了,所以也力不从心。 故最近京中有传闻,丞相夫人有在考虑,打算把柳钰过继到她的名下,成为嫡长子。 柳钰现在势头也算可以。 表面上,众人还是要给他几分薄面的。 可郭潘是谁?他又怕过谁? 抛开他显赫的家世背景不说,他还是“毒嘴判官”鸿胪寺少卿郭海云的亲弟弟,自然得了几分嘴上功夫真传,说起话来也是夹枪带棒的, “听说柳兄成日宿在那桃花阁中,总不能只许柳兄日日缠绵美人,就不许道平兄欣赏佳人一二了?莫不是你和道平兄,差就差在柳兄的那位佳人,是要收银两的?” “你!你......荒谬!” 柳钰气得指着郭潘的鼻子道,“郭敬华,你别以为你的舅舅镇守边关,劳苦功高,郭贵妃宫中势头正盛,就可以为所欲为,总有你落魄的一天。” 郭潘收了扇子,得意道,“柳兄此言差矣。我郭敬华再落魄,那也是我们郭府嫡子,父亲早早的就为我选取了敬华二字,意为清雅荣贵,出外大吉,天生聪颖,多才贤能,可是对我多有希冀之意。” 此言既出,众人哗然。 郭潘相当于打蛇打了七寸,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了。 柳钰在东林书院人缘并不好。 以前他仗着与崔良辰关系近,在东林书院没少埋汰过人,而今崔良辰被崔国公接回国公府去严加看管,备考春闱了,少了些倚仗,嚣张气焰也折了对半。 他气得鼻孔出气,冷哼一声,甩甩袖子,夺门离去。 众学子鼓起掌来。 郭潘见众学子围观起哄,连忙抱拳作揖了一圈,颇为自得道,“各位同窗好友,以后那柳钰再要生事,请第一时间来寻我,郭潘自当全力以赴,在所不辞。” 此番做派,引得众学子频频点头,很多人本就替易理打抱不平,却碍于丞相府势大,不敢仗义执言。 郭潘出此言论,无形之中,得到了诸多学子认可。 他科举虽没把握拔得头筹,可笼络人心还是有一套的。 郭潘只需等到春闱一过,名次只要不是太差,就可由府里安排,进鸿胪寺先做个小官,跟着长兄郭云海学习为官之道。 第66章 趟鬼市 “柳兄,这是怎么了?” 云盛君专程等在柳钰经过的路上,见他怒气冲冲,脸色不好的样子,知道他这是又受了那死对头郭潘的气了,遂劝诫道, “那郭敬华也就是仗着身份小人得志罢了,等你以后嫡长子这事成了,还能由他说道。” 柳钰还在气头上,并无好脸色,冷哼一声,“郭海云以后可是你的连襟!” 眼中之意,耐人寻味。 “迟早退了去。” 云盛君早就非常不满这桩婚事了。 他特别不喜欢姓郭的那一家子,个个三寸不烂之舌,歪理邪说,以后云慕仪嫁过去还能讨得到好? 柳钰见他脸色不像作假,这才回了句,“与我何干?” 他也不傻。 柳党和晋王党势同水火,云盛君在这儿跟他套近乎非奸即盗。 “哎呀,柳兄!你误会了,看来我这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其实我刚才收到关于你的一些内幕消息,既然柳兄不想知道这些,我这就走,以免叨扰柳兄。” 说着,便拂袖而去。 柳钰一听,忍不住起疑,上前急忙拦住了云盛君,“什么消息?” 云盛君见鱼儿已经咬钩,示意他靠近点,这才悄悄说道,“我昨日听我父王来信讲,柳丞相前几日去过徽州一趟。” 父亲去过徽州?为何丞相府里的人都隐瞒了此事? 柳钰只觉得晴天白日里,寒气逼人。 他强作镇定,开口道,“那又如何。” 云盛君深深地望了柳钰一眼,其中神色意味深长, “徽州是你的祖地,柳兄你比我更熟悉那里不是吗?据说还带回来了一个刚满五岁的孩子。” 五岁的孩子? 难不成是柳丞相某个外室所生? 他的生母可是过了官府名录,抬进门的妾室。 这老糊涂连自幼养在膝下的孩子都不重视,还要找个外室的孩子来继承家业? 柳钰握紧双手,抬眸间,眼底尽是肃杀。 云盛君颇为同情道,“看来柳兄还不知道此事。既然你父亲都有这种想法了,柳兄还是要尽早做打算才是,免得盼来盼去,成了弃子。” 柳钰眼皮一跳,拂袖轻哼一声,“山海兄,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家的事吧。” 他嘴巴虽硬,但心里已经翻江倒海,波涛汹涌,恨不得即刻马上回府查验此事一番。 云盛君脸色挂满了担忧之意,他将柳钰拉到边上,“我虽不认同柳丞相,但我很认同你。咱们上一辈的恩怨,没必要再延续到下一辈。” 他抬了抬眼帘,有几分感慨,“说真的,朝堂之争斗来斗去心累,我以后就想广交好友,做个闲散富贵公子。” 见柳钰神色越发凝重,云盛君叹了口气, “柳兄不瞒你说,自从我得知了此事,就忧心忡忡,直到今日见到那位宋姑娘,我才明白必须得告诉你了,因为柳兄你扭转时局的契机到了。” 柳钰看他如此坦然地承认柳党和晋王党之间的嫌隙,还推心置腹告诉他这些私密话。 便稍微打消了些许戒备,迟疑了一下,“此话怎讲?” “宋姑娘的父亲,乃新晋工部尚书宋抒怀,是你父亲的左膀右臂。如果你能与宋府联姻,你父亲即使不看僧面也得看看看佛面,起码得让宋尚书看到诚意,让这段婚事势均力敌。嫡子配嫡女天经地义,再不济,等你们成了亲,你那岳父大人能看她女儿受苦,起码得绞尽脑汁,给你谋个好出路吧?” 柳钰听到此处,脸色沉重渐去,稍微舒缓了几分。 云盛君说的不无道理,若真能结上这门好亲事,他过继成为嫡子的几率又大些。 不过他还是挺有自知之明,料想这位宋姑娘连裴文风都看不上,更何况他了。 于是他忙问道, “可那宋姑娘对我没什么意思,再说五品以上未出阁官家女名册都呈报给朝廷了,由圣上定夺。我连春闱进榜的把握都没,这种好事根本就轮不到我。” 云盛君肃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不赌一把,又怎么能轻言放弃呢。我也是见不得柳兄每次平白无故因为身份问题遭人诟病,柳兄若想此事能成,请借一步说话。” …… 少顷,柳钰面露喜色从假山后面出来,火急火燎地离开了东林书院。 云慕仪藏在不远处的树林里看了个大概,她见两人谈好了,这才走到云盛君跟前,有些担心道,“兄长,这柳钰他会上当吗?” 云盛君冷笑一声,“事关他的利益,由不得他不上当。等他回了柳府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这怀疑的种子便会长成参天大树,到时候你就等着他做些失格的事出来,名震云京吧。” 云慕仪满意地笑了笑,这才说道,“阿兄果然还是你最疼我。我从小就跟你最为亲近,一直觉得以你的才能堪当世子,只可惜……” 云盛君听到这里,眼睛眯了眯,不再言语。 ...... 宋安带着青杏在东林书院到处瞎转悠了一通之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发问道,“你们有没有觉得,他两好像有啥事瞒着我们?” 合着这两人是要支开他们私底下谈事 “你才知道?” 青杏和云苍一副看傻子的眼神,望着宋安。 宋安有些好奇,“谈什么事还得支开咱们?” 云苍:“......” 青杏:“......” 看样子也问不出什么话来。 宋安心想也转得差不多了,招呼二人一同原路返回。 才行至连廊,便瞅见宋羽姿气哄哄地从桃林出来。 衣裙上还带了许多花瓣,样子很是狼狈。 青杏连忙上去将斗篷披在她的身上,关切问道,“姑娘这是怎么了?” 宋羽姿恨屋及乌,连带盯着云苍的眼神都变得犀利起来, “回去告诉你家少主。以后不准给我写信,私下也别往来。我年纪虽小,可瓜田李下,总要避嫌才是。” 宋羽姿这话一说,他便明白少主和宋姑娘谈事谈崩了。 云苍闻言,脸色极不好看,心想这少主到底又干了什么离谱的事? 不是让他一定要轻言细语地跟姑娘讲话嘛。 袒露心意却被女孩子拒绝估计不好受吧。 他对少主现在的状态,多少有些忧心,抱拳行礼后,头也不回地往桃林深处走去。 宋安完全不在状况内,只是在想,何时裴文风还给三弟写信了? 不是只交了一封裴家四姑娘写的信给三弟吗? 青杏多少有些猜出来了,只觉得此刻不宜久留,她揽着宋羽姿跟宋安告辞后,便出了东林书院。 宋羽姿经历此事后,头低着,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萎靡不振。 现在的局面完全变了,除了一小部分还和前世一样,其他的事简直不可捉摸,这种失控的感觉太让人无力了。 她叹了一口气。 早知如此,还不如进宫得了,至少所有的事还能掌控。 说不定她低调藏拙,不露锋芒。 勤勤恳恳当个小宫女,等到三年外放,便回蜀地,届时活得自由自在,那该多好。 第67章 黑火药你都敢卖? 宋安终是不放心,追了过来,他给青杏递了个眼神,乐呵呵道, “三弟,听说最近云京夜市挺热闹的,反正我再怎么温书,都比不过那些惊艳才绝之人了,不如咱们一起去那里瞧瞧,放松放松。” “好呀,好呀。” 青杏连忙高兴地拉着宋羽姿,委屈巴巴地看着她,撒娇道, “我可太久没去逛过热闹的地方了,姑娘就行行好,带咱们去瞧瞧吧。” 宋羽姿坳不过她,长吁一口气,点了点头。 往日她在蜀地庄子上就常听人讲,云京的夜生活热闹至极。 一入夜里,千灯尽起,亮如白昼,人群熙熙。 有说不尽的绮丽风光,数不完的雅趣游戏,真叫人心驰神往。 说去就去。 半个时辰后,几人到了云京夜市东坊。 宋羽姿差七三回宋府,给宋太夫人报信说自己晚些回府,三人便悠悠地进了夜市。 常言道,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①。 光听诗句就能想象出一幅美好的光景了。 云朝云京夜市总共有四坊,东南西北各有一坊。 南坊集市多以贩卖富奢之物闻名,古董、金玉、器皿之类的珍稀物品,应有尽有,车水马龙,冠盖如云; 西坊集市以贩卖普通繁杂的生活玩意儿为主,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北面集市以贩卖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为生,逢场竿木,趋之若鹜。 而其东坊集市,最为隐蔽,也最为出名。 民间俗称鬼市,其开坊时间,“半夜而合,鸡鸣而散”。 鬼市藏匿在千金赌坊背后的一处无名街道中,贩卖些来路不正,销赃的货物。 康把子已经来了云京三天了。 他挎着一个粗麻布兜,神色紧张地站在千金赌坊门口向外望着,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最终,他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打开粗麻布兜看了看,两个黑色球体,静静地躺在兜底。 片刻后,他绕过千金赌坊,消失在街角处。 ...... 都说忘记烦恼最好的办法,就是让自己忙碌起来。 宋羽姿在夜市南坊一处投壶摊位,投壶五十次,次次不中之后,终于放弃了这一门游戏。 摊位老板赚得盆满钵满,眼睛都笑出了褶子。 他拿了一个陶土广口花瓶上前递给宋羽姿, “姑娘,莫要气馁,这算是在下送的,下次再来玩儿哈。” 有个安慰奖赏也算不错了,宋羽姿叫青杏拿上之后,继续百无聊赖地逛着。 青杏第一次出来逛云京夜市,一路上别提多兴奋了,走路都是蹦蹦跳跳的,嘴里就碎碎念着那些逛过的摊位。 什么油泼面好好吃,糖葫芦真的甜,风筝做的没有她亲手做的好看,胭脂水粉也太贵了之类的。 宋安见宋羽姿仍是兴致缺缺,想逗她开心,故作夸张道, “三弟,那会儿吃炸豆腐的时候。你说炸豆腐不臭不好吃,我看那卖豆腐的老妪脸都快拉到那油锅里去了。” 青杏从未见过那么好笑的场面,她跳到宋羽姿身后,又叽叽喳喳地说着, “那会儿姑娘还逗那老妪说,哎呀,你这老娘子,豆腐不臭,脸倒是很臭了。” 青杏声音动作都学得惟妙惟肖。 两个小姑娘咯咯咯的笑着。 青杏止了笑后,不解问道,“姑娘你给那老妪的炸豆腐的配料方子做啥?” 宋羽姿笑着说道,“这些小商贩也不容易,当然是希望她生意兴隆,财源广进了。” “不过话说回来,蜀地那边的豆腐真的都是臭臭的吗?上回红叶姐姐跟我讲了好多你们在蜀地生活的趣事呢。” ”是吗?“宋羽姿回道,“嗯,虽是臭臭的,但是吃起来反正就是比云京的好吃!” “那以后三弟带我去玩儿可好。” 宋安拍了下脑门,“你看我,咋把这事给忘了,三弟可曾听过云京鬼市。” “鬼市?” 宋羽姿和青杏皆是一惊。 “这个鬼市并不是指鬼开的坊市啦,而是指这东坊市。贩卖那些假东西、来路不明的东西、赃物比较多;二是东坊天明前就开市,天一擦亮就像晨风吹雾一样自然就散了,来无踪去无影,既无人组织亦无人管理,像荒地里的野草,云集而生自发而成。所以自然而然就称其为鬼市了。” 宋安给她二人讲解起来,“你们可知为何逛其他的坊市都叫逛,可偏偏去这鬼市,得叫趟。” 宋羽姿有些不解,“趟鬼市?” “对!水深水浅,水急水缓自己趟着试,得摸着石头过河,所以叫趟鬼市了。记住,那里看货不问货,照货不照人,看中了钱货两清。打不打眼就凭自己的本事了。” 宋羽姿突然提起了兴致,“这鬼市这么多讲究,岂不是里面有很多珍奇玩意儿?” “那多了去了,很多明面上不敢卖的东西,那里都有。” 说着他神秘兮兮地用手捂着嘴,悄悄地对二人耳语道, “上回我听说,有人在鬼市卖御花园的梧桐苗,赵驸马府后院池子里鸳鸯下的蛋,还有清河崔氏府里失窃的檐下灯......” 宋羽姿闻言笑出了声,“这算哪门子珍奇玩意儿。” 宋安义正言辞道,“多了去了,你到时候看花了眼。三弟可别小瞧这些,都是从戒备森严的高门大院里搞出来的。” 这么一说,好像也真的挺有本事。 “那咱们去瞧瞧。” “别急。” 宋安拦住了宋羽姿,带她两进了一家附近的成衣铺子云裳阁,让掌柜的找两套素净一点的男子常服。 并交代最好是对领镶黑边搭配长上衣,再配白色底衫。 “阿兄这是为何。” “那里鱼龙混杂的,女孩子嘛,遮挡一些总归是好的。” 宋安见她二人乔装打扮完毕,甚为满意。 又拿了两个帏帽给她俩罩住,这才掏出一大锭银子扔给掌柜。 掌柜的接了银子垫了垫,心里乐开了花, “公子阔气啊,要不我再额外送姑娘俩身最近最时兴的小女娘服饰,到时候一并给你们送到府上。” 做生意也是讲良知的,就这大锭银子不多送几件衣服,这钱他挣得不踏实啊。 掌柜的眼睛笑成了两条抛物线。 宋安来了句,“不用,多余的银子铰②开了,找给我就行。” 掌柜的:“......” 出了云裳阁,暮色已至。 三人随便找个街边小食摊子对付了一顿,就急匆匆地去了鬼市。 第68章 放下道德底线,享受无德人生 鬼市这一整条街道比较安静,与其他夜市比的确差别很大。 没有吆五喝六的叫卖声,也没有熙熙攘攘的人群。 每个摊位前,只有一盏微弱的灯火,仅够照清摊位部分货物而已,可视范围不过两步。 而摊主的模样隐匿在黑暗之中,颇为神秘。 宋羽姿大略看了看这些摊位。 有的卖古老沉香,有的卖孤本字画,有的卖舶来品,还有的卖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 就比如最角落的这个摊位,卖的就是宋羽姿都看不太懂的玩意儿。 与其他摊位相隔甚远不说,货品也比较单一,摊位上只孤零零地摆了两个乌漆麻黑的圆球。 其他的摊位,偶尔还有三两客人光顾,只有他的摊位无人问津。 宋羽姿来了点兴致,指着那两个黑球便问,“这是什么?多少银子?” 那人没有回答,只是伸出了一根手指。 宋安见宋羽姿对这两黑不溜秋的圆球感兴趣,想着毕竟是鬼市,便稍微提高了点价格,报了买价,“一对十两?” 那人摇了摇头。 十两都嫌少?宋安想伸手去验货。 那人从暗黑中伸出一只布满刀疤的手,按住了两个黑球,沉闷说道,“谢绝验货。” 什么东西这么神秘,还谢绝验货? 宋安来了脾气,直接十倍加价,“一百两?” 那人隐于黑暗之中,沉默着。 宋安声音逐渐大了些,有些不可置信, “难不成就这两破玩意儿,你还想要一千两?金疙瘩球吗?你这玩意儿黑不溜秋的是啥我都不知道,还不让我们验货。你咋不直接抢得了?” 那人一听,觉得宋安说得挺对,“这样吧,要不你上来打眼一番,看我这值不值一千两?” 宋安心想难道真遇到了些好玩意儿,心里十分好奇,就往摊位前凑近了些。 那人猛地掀开摊布,电光火石间,摸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剑架在了宋安脖子上,动作一气呵成, “谢这位兄弟提点,你们都不许出声,也不许动,老子现在要价两千两了。” 宋羽姿和青杏冷不丁地吓了一跳。 她俩看向周围其他摊位。 压抑的黑暗之中,好像谁都不曾注意过这边动静。 宋羽姿撂开帏帽,她见此人眉心自脸颊有一道刀疤,应该是道上混的人,连忙上前一步,出言轻声劝道, “大侠,咱们有话好好说,银子这些的都是小事儿,刀剑无眼,这黑灯瞎火的,控制好力道,千万别伤害我阿兄。” 她试图趁着那人分心,想上前将宋安拉回来,可以离剑刃远一些。 康把子剑花一抖,“都说了不许出声了。” 他哼了一声,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匕首,架在了宋羽姿的脖子上, “你来得正好,加价了,两人五千两。” 青杏急得直掉眼泪,她扔掉帏帽,扑腾一下,跪在地上,磕头哀求道, “大侠,我们有话好好说,不要伤害我家公子和姑娘。” 公子和姑娘? 大户人家的孩子? 康把子心一横,坐地起价,“都给老子安静点,一口价,一万两,拿银票来赎。” 宋羽姿只叹这鬼市是在拿命在趟啊,真的诡谲得很,买个东西都有打劫的,遂叹道, “大侠,咱们有话坐下来详谈,我看你也不是个恶人。我身上也没这么多银票,这样吧,就放我这丫鬟前去府里取给你送过来,你觉得如何?” 康把子心觉有诈,把刀往前递了些许,宋安的脖子上被割出一道血痕。 宋安从小锦衣玉食,细皮嫩肉的,猛然吃疼,本能地想伸手捂脖子,却又害怕那利剑割手,只能痛得眉头直皱,闷哼两声。 宋羽姿见宋安受伤,吓得立马举起手说道,“大侠您放心,我们绝不报官!” 康把子这才将剑松了一些,他用脚踢了踢跪在地上的青杏,“你回去拿银票,敢报官的话,在官差来之前,我把你主子都给宰咯。” 面孔上的刀疤带了几分狰狞。 宋羽姿急忙叮嘱了青杏一句,“此事告诉太夫人或者丝柔姨娘即可。” 青杏当然明白姑娘意图,此事务必低调行事,若被柳夫人知道,就完了。 “大侠请不要伤害他们,我马上回府去取,速速回来。” 说完,青杏爬了起来,连扑带滚地朝鬼市外跑去。 康把子见青杏回去拿银票了,这才稍微松了一口气。 若不是走投无路,康把子其实也不想重操旧业的。 他已经被晋王那伙人追杀太久了,每天东逃西窜也不是个办法。 前些日子他得了广济寺玄觉大师指点,说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 他思来想去,晋王府老巢在云京,那不就是云京最危险了嘛。 所以,他连夜出逃青川城,带着十里庄那边爆炸之前,趁乱摸出来的两个黑不溜秋的球,跑来了云京。 一路上,康把子被人追杀不说,银两还短缺,他又不敢告官,这才想了个铤而走险的办法,打算搞一票大的,隐姓埋名,一劳永逸。 其他地方干这坑蒙拐骗的勾当,容易引起官差们注意,鬼市这边本就无人管辖,三教九流之人居多,行事方便一些。 他便找了个僻静之地,假装摆摊,蹲在那里守株待兔,看哪个傻瓜能上当。 谁知还没开始胡编乱造,蒙人钱财,就得到了宋安一句无心之话的指点。 他这人最是听劝,觉得这位公子说得不错,诈骗不如抢劫来得快一些。 于是临时起意,干起了老本行——打劫。 距离青杏回去拿赎金,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时辰。 康把子一人擒住两人,手比较吃力,胳膊长时间拿剑,多少有点酸累,便放开了宋羽姿,命令她撕一块摊位上的布,再用布条把宋安手捆好。 宋羽姿此时见那两个黑球,静静地呆在摊位上,看不惯觉得它碍事,便将其随随便便地踢到一边。 康把子大惊失色,“你小心点!不准踢!” 他害怕这黑球炸了,不放心地指挥宋羽姿道,“你把它放我那布兜里,轻拿轻放。” 宋羽姿有些奇怪。 她拿起黑球,掂了掂,觉得这两东西死沉死沉的,看起来就很结实,至于要轻拿轻放吗? 便佯装要将黑球往康把子脚下扔,吓得康把子带着宋安一起往后连退了好几步。 “你找死!”康把子吓坏了,声音都有些战栗。 宋羽姿见他如此紧张,计上心来,“你挺怕这玩意儿嘛。我劝你最好放了我阿兄,不然我就把这两黑球都扔你脚下来。” 宋羽姿只当这是什么江湖独门暗器之类的,所以不甚在意,拿在手上把玩起来。 康把子见状,吓得压低声音朝着宋羽姿喊了一句,“姑奶奶哎,别玩儿了!再玩出人命了!” 他左手用手臂紧紧勒住宋安,右手拿剑指着宋羽姿,“这是黑火药,你待会儿玩儿炸了,咱们这条街都得跟着一起玩完儿!” 宋羽姿和宋安一听,皆目瞪口呆。 这家伙什么来路? 传说中的黑火药都敢卖? 这鬼市名不虚传啊! 第69章 我不打女人 一阵微风吹过,凉意袭来,令三人都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 此刻,隔壁不远处,尖细清脆的吆喝声,打断了几人剑拔弩张之感,“快来看啊,走过路过不要错过,颜真《卿多宝塔》拓本,只需三千两。” 叫卖声在这寂静如渊的鬼市一条街上很是突兀。 不一会儿就聚了不少人过来,有位路人怀疑道,“姑娘,你这是假的吧,《多宝塔碑》早就被保护起来了,现存三本拓本据说都被收藏在崔国公府里。” 公输不易一听此言,稍显不快,这可是从崔云杉书房里头拿出来的,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皱着眉瞥眼,不耐烦地说,“你自己长眼看是与不是,不要张口就胡乱说我的东西是假的,三千两已经很便宜了,要买就买,不买一边儿凉快去!” 路人不太服气,将手中的提灯凑近了一些,仔细看着拓本上的字。 不多会儿,脸露心喜,不由得发出啧啧的赞叹声。 “《多宝塔碑》乃颜真卿早期作品,却是巅峰之作。此碑共三十四行,满行六十六字,内容主要记载了西京龙兴寺禅师楚金创建多宝塔之原委及修建经过。整本字帖秀美刚劲,清爽宜人,有简洁明快,字字珠玑之感。这拓本的确是真迹拓本无疑。姑娘,我要了,给我包起来。” 围观众人一听,都想抢此拓本,有着急者直接加价,“给我,小姑娘,我给你再添一千两。” “我出五千两......” “我出五千五百两……” 听到此起彼伏的加价声,康把子勒住宋安的手,有些许松弛了下来。 他实在弄不明白,几张破纸怎么就能卖那么贵。 五千多两,竟快赶上他手上的这两条人命了。 宋安早就想要颜真卿的书法拓本了,如今得知竟还有真迹拓本流传后世,他心中急切,倒是忘了还在被绑架中,扒拉着康把子的手,大吼一声,“谁都别跟我抢,我出一万两!” 此言一出,十几盏提灯一起照了过来。 黑暗的角落,顿时亮如白昼。 宋羽姿此时手里还攥着两个黑火药。 云朝非法制造、买卖、运输、储存黑火药是大罪。 要是被人发现他们私下“交易”黑火药,吃不了兜着走。 轻则下狱,重则砍头,再严重点抄家灭族。 她急中生智,装作锻炼的样子,用手将黑火药像举石锁①一样缓慢举起来,“看什么看,没见本姑娘在锻炼身体吗。” 说罢,她吁了一口气,蹲起马步,开始活络筋骨。 “嘿哈!嘿哈!嘿哈!嘿哈!” 康把子放开宋安,配合起来挥着剑打了一套剑招,“咱们练武之人,讲究起式并点右弓削,提劈左拦左虚撩。右撩提捧蹬前刺,跳步平刺转身下。” 宋安此刻明白过来,这事得想办法圆一下,不能引起旁人注意,万一传出去,他们几个都吃不了兜着走。 宋安见康把子一直围在他身边舞剑,随时可落到自己身上,只得压制住内心对字帖的渴望,尴尬地对众人道, “颜真卿真迹自古难寻,我也是爱字心切,所以随口报了一下心目中的价钱,诸位不用管我们,继续,继续。” 众人倒嘘几声,遏制住想打死宋安的冲动。 于是又转过身去,继续报价哄抢字帖,只不过价钱一直徘徊在六千多两就没人肯往上继续加了。 康把子见周围也没什么人注意了,趁机将宋安扣住,拖至摊位处,撕开一截摊位布条,将宋安的手反绑起来,将其押在角落处,用剑横在脖子上。 宋羽姿见状不敢轻举妄动。 公输不易想看是哪个王八羔子乱出价格,扰乱市场,毁他生意,便将字帖放回胸口处,见馒头歪了,又整理一番,这扒拉开人群,走了过去,待看清眼前之人是宋羽姿,瞳孔放大一圈,惊呼,“是你?!” 宋羽姿手中举着两个黑火药,咧开嘴甜甜笑道,“雪花!” 今天的雪花,依然是夸张的妆容,梳个双丫髻。 可宋羽姿无论怎么看她,都觉得十分顺眼。 像是天神派来的救兵,沐浴着光圈。 公输不易私底下偷了崔国公府里的字帖拿出来变卖,忌讳见到熟人,立马捂脸转身装作不认识道,“什么雪花,春花,喇叭花的,这位姑娘你认错人了,来来,大家继续啊。” 宋羽姿岂肯放过天赐良机,对着他的身影大声吼道,“雪花,你给我回来,否则明儿我就去告诉崔......” 公输不易连忙小跑过去捂住宋羽姿的嘴,“你在这儿瞎说什么呢。” “你偷拿嗯嗯嗯的字帖来卖?”宋羽姿小声地说道。 嗯嗯嗯代表崔云衫。 公输不易点了点头,一副你真懂我的姿态,凑近她耳旁道,“咱们读书人怎么是偷呢?那是虎落平阳,暂时借用……借用明白不?” 说完,他还给了宋羽姿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手中比划道,“只要姑娘不出卖我,三七分,怎么样。” 宋羽姿对崔云衫心存愧疚,多少过意不去,觉得雪花这丫鬟偷拿崔国公府里的东西出来卖,着实不太道德,语重心长地劝了一句,“做人,还是要有道德底线比较好。” 公输不易白了她一眼,“鄙人宗旨,放下道德底线,享受无德人生!” 他见围观人群一直站那儿瞅着他们,不愿离去,心里有些不痛快,挥着手上前将人驱散开来,嘴里喊着本姑奶奶不卖了,等明天再说。 众人唏嘘气馁,有个别不服气的跳出来说,怎么能说卖就不卖了,一点基本诚信都没。 公输不易捋开袖子,插着腰叫骂道,“老娘都混到来这鬼市来卖东西了,姑奶奶我还讲诚信?老娘说不卖就不卖了。想要的明儿早点来,恕姑奶奶不奉陪了。” 这人都散了,撕起票来岂不是更容易,她们两个又是姑娘家,宋安还在那人手里。 宋羽姿心里苦哇,她可劲儿地给公输不易使眼色。 公输不易看着她眼珠子乱转,一脸茫然:“咋的了?风沙迷眼了?” 宋羽姿顿感无奈,“没有。” “那你老眨眼睛干啥!” 能干啥? 觉得你太蠢,缺心眼儿呗。 此时,宋安见康把子又要拿他开刀,连忙吼道,“大侠,那两人你咋不管管,你光可着我一个人弄,未免有些太不公平了……” 康把子觉得宋安说的这些不无道理,以前他兄长就曾教过他。 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 就这两句话,太拗口了,他背了将近一年。 于是乎,为了公平,他抄起剑朝公输不易背后摸去。 宋安抓住机会站了起来,大喝一声,“三弟快跑!我先走一步!” 便头也不回地背着手,像条泥鳅似的捡人多的地方钻去。 宋羽姿灵机一动,将手里的两个大麻烦,匀了一个塞到公输不易手里,叮嘱道,“拿稳了别往地上扔扔,这玩意儿会炸,一二三,一起跑!” 公输不易以前江湖上混的,见多识广,一听她说这沉甸甸的大黑球会炸,突然明白了什么,急出了男声,大吼一句,“去他娘的,你给我这玩意儿干嘛!” 宋羽姿回道,“万一他砍你可以拿这威胁他保命啊。” 公输不易有苦说不出,“老子没这个玩意儿跑得更快,他能追上我?” “不对啊,雪花你咋声音这么粗了?” “要你管……” 两人争吵间一溜烟地跑没影儿了。 第70章 云泽世子 两人穿过几条小巷子,终于停了下来。 宋羽姿背靠土墙大口喘气。 公输不易朝来时方向看了看,没见到康把子踪影,左手掏出胸前一个馒头啃了起来,一边啃一边看着右手的黑火药,骂骂咧咧,“行啊……姑娘年纪轻轻的都敢做这买卖。” 宋羽姿知道他这是误会了,也懒得解释。 等她缓过劲儿来,见公输不易啃得正香,不由得摸了摸饿得呱呱直叫的肚子,咽了咽口水问,“还有没,我还没用晚膳。” 公输不易将手中馒头吃完,又从胸口掏了一个递给她,“别嫌弃,吃吧,热着呢。” 这跑了一路,他的体温正好将馒头重新捂热了一遍。 宋羽姿在乡下呆过很久,所以也不是太多在意这些细节。 她接过馒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起来,等到稍微恢复一些体力以后,她终于回味过来哪里不对劲了,这馒头是从他胸口处掏出来的,双眉蹙道,“你是男的?” “你猜?”公输不易又恢复了女子声线,他盯着手中的黑火药,细细思考起来,“你说这玩意儿真有像传说中那么大的威力吗?” “要不咱们试试,反正这里挺僻静的。”说完,他撩起袖子,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宋羽姿吓得扔下手中馒头,飞快伸手拦住他,“你虎吗?这玩意儿一下去,万一扔近了,我俩就地升天,扔远了,被官府发现岂不是牢底坐穿。” “你宋尚书之女还怕这个。”公输不易趁机将黑火药塞还到她怀里,“别说我没提醒你,抱稳了啊。” 说完潇洒挥挥手,“后会无期。” 宋羽姿搂着黑火药,这才明白上了公输不易的当。 咬牙大喊,“我要告诉崔云……” 公输不易立马回头捂住她的嘴,无奈而又不失微笑道,“有话好好说,此地不宜久留,要不我们换个地儿,先把这玩意儿藏起来。” …… 两人把黑火药藏在云京郊外一处荒废的土地庙神龛里后,宋羽姿心里头悬着的大石这才落了下来。 公输不易随手折了一截枯草梗剔了剔牙,“再也没我的事了吧,我得赶快回国公府了……” 也不知道宋安如何了。 宋羽姿现在忧心不已。 “你能不能陪我去找一下我的阿兄。” 阿兄? 公输不易回忆了一下,“就是那个出价一万两,要买我字帖的公子哥儿?” 宋羽姿点了点头。 公输不易隔着衣服摸了摸怀里的字帖,思索了片刻,答应了下来。 …… 天光越发暗了。 青杏在裴府别院门口急得团团转。 她回宋府时,宋太夫人和丝柔姨娘早已启程去了白马寺参加文殊菩萨圣诞,出发已有半个时辰,按计划得三天后才能回来。 老爷还没回府,这事又不能让柳夫人知道,青杏思来想去,只能拜托七三驾马车,带她来裴府别院找裴公子帮忙。 不多会儿,云苍出来了,他听青杏讲了大概事情后,急忙跑去禀报裴文风。 裴文风在东林书院和宋羽姿不欢而散后,心情有些低落,他就着烛火,坐在归藏阁里梳理账目。 见云苍来报,他利落地扔下毛笔,疾奔而去。 “少主!你衣冠未整,披头散发被人看见不好吧……” 云苍捏着桌上的碧玉竹节簪,匆匆地追了出去。 …… 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宋安看着后面那个阴魂不散的大汉,心里别提多憋屈了。 他也不知跑了多久,乱窜之下竟已到了一处农庄。 庄子很安静,偶尔能听到几声狗吠。 他实在跑不动了,浑身是汗地靠在一处农家的篱笆外,上气不接下气,哭丧着脸,“你……你……就……不……能追……追……他们嘛……” 这家伙也实在是太能跑了。 康把子也累得够呛,他双手拄着剑,像柱拐杖一般,站在不远处,脸色潮红道,“老……子……不……打……女人!” 宋安欲哭无泪,“你要……钱,我给你不就行了。” 康把子又朝前逼近了一步,“我大哥……教我……不食嗟来之食……” 宋安气得跺脚,“迂腐至极!谬论,简直是谬论!我直接给你,跟你威胁我给你,到底有什么不同。” 康把子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至少老子付出了汗水。别说了,跟老子走,我不会害你的。” 宋安见他手拄利剑,一脸凶样,再加上脖子上的伤口传来的丝丝阵痛。 很难相信这家伙不会害自己的说辞。 宋安实在跑不动了,不过没办法,为了小命,只得艰难地迈着酸腿儿,扶着篱笆慢慢走着。 康把子不紧不慢地扶着篱笆在后面跟着。 两人隔了半丈远,僵持着这种你追我赶的状态。 …… 宋羽姿和公输不易顺着宋安跑的方向一路寻过来,什么也没见到。 “那个人连黑火药都敢卖,肯定是穷凶极恶之徒,说不定还和某些大人物扯上了关系,你那倒霉阿兄,大概率已经被那个了吧……” 公输不易做了一个刀划脖子的动作。 此时夜已深了,这处树林本就僻静,偶有几声鸦叫,显得十分瘆人。 宋羽姿有些怕黑,她拉着公输不易的袖角,争辩道,“我呸,你少乌鸦嘴,我阿兄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再也没人能当冤大头买你的字帖了。” 行,为了银子,我公输不易忍让一回又如何。 他换上笑脸,“得快点了,再过一个时辰宵禁了,干脆我来算算,说不定那家伙吉人天相呢?” 语毕,他掏出噬草就地卜了一卦,见了卦象后,雀跃道,“大吉,大吉,看来你阿兄吉人自有天相。” “真的吗,那太好了,不过胡说回来,你觉得神佛可信吗?” “不太可信,不过是绝望之中聊以慰藉之道。” “那你还算命,卜吉凶。” “姑娘有所不知,无非是替你求个心安罢了。” 宋羽姿白了他一眼。 她逐渐联想到上一世关于第一谋士的说法,若再猜不出来眼前之人是谁,恐怕就是傻子了。 “你真是公输不易?” 说实话,她宁愿相信他是一个男扮女装的纨绔子弟,都不太愿意相信他是一个谋士。 公输不易倒也坦荡,算是承认了他就是公输不易,直接问道,“你如何得知我?难不成还有人冒充过我给你算过命?” 宋羽姿只知道,这家伙上一世给裴文风当首席幕僚,事成之后成了国师。 她虽未真正见到过他,但江湖中一直有他的传说。 说他可以卜算吉凶,算无遗策,用兵如神…… 大概也就这些了。 看样子也不过如此啊。 “没有没有。”宋羽姿连连摆手,看着旁边这个傻大姐模样的人,实在无法接受现实,“你倒和传闻中的你一点都不像。” 公输不易有些疑惑,“姑娘听过在下什么传闻?” …… 宋羽姿自觉又话多了。 这老毛病是从小和刘奶娘那些人在蜀地乡野摆龙门阵养成的,一时半会儿也改不了。 她随便扯了两句搪塞过去,“噢……宴会完了那会儿,有人夸过你,说雪花秀外慧中,是个好丫鬟。” 第71章 都是自己人! 晋王府,青云亭。 云泽收完画卷上的最后一笔,看着桌案上的枫林春晓图,满意地搁下了羊毫笔。 他见沈伦跪在地上,温煦地说了一句,“起来吧。” 沈伦战战兢兢地磕着头,不敢起来,“泽世子,属下办事不利......" 云泽闻言,和煦的样子急转直下,瞬间凌冽起来,他冷冷道,“真是一群废物,这点小事拖了这么久也就算了,还办不好。” 沈伦额头上青筋狂跳,只觉得羞愧难当。 几十个影卫追杀一个江湖粗汉将近月余,居然在眼皮子底下把人给追丢了,实在无脸面对世子。 “请泽世子责罚。”他跪在冰冷的地上,将脸埋得更深了些。 云泽接过侍女递来的锦帕净了手,眼底一片阴狠,过了半晌,他语调温和了几分, “沈伦,我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且谨慎之人,所以对你委以重任。可此事办砸了,若父王怪罪于我,我也保不了你。” 沈伦当然知道各种利害,他又磕了头,这才说道,“请世子允我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一双乌皮六合鞋出现在沈伦眼帘下,“你可知,此事牵扯甚广?” 沈伦跪趴在地上,冷汗浸湿衣背。 云泽看着亭外绿意盎然的垂柳,低语道,“我一贯认为你是我最得力的干将,所以对你寄予厚望,地上冷,起来吧。” 他伸出手将沈伦扶了起来,继续道,“康力既已经入了云京,总有蛛丝马迹,只要黑火药不被人发现,一切都还有挽救余地。” 沈伦受宠若惊,他站在云泽身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云京各处我们都秘密查探过了,并没有他的踪迹。” 云泽思索了片刻,“那我知道他在哪儿了。” ...... 此刻,农庄的一处废弃的草垛旁。 康把子拧着剑,指着面前如同小鸡仔一般缩在草垛一角的宋安,用手拨弄着地上的一堆杂七杂八的东西,恶狠狠道, “你在吹牛吧。堂堂云阳宋氏嫡长子,没有侍从也就算了,浑身上下就这点东西?” 除了一块玉佩尚算可以,钱袋里就一些碎银子。 康把子瘪了瘪嘴,有几分厌弃。 宋安什么都可以忍,唯独世家骄傲还是有几分的,他站了起来吼道, “本公子又不是什么商贾暴发户,一天到晚穿金带银的,你别小看那块玉佩,上等细润净的和田玉所制,整个云阳独一块,有价无市。” 康把子嗤笑一声,“有价无市不就是卖不掉的意思咯。” 宋安舔了舔干涩的嘴唇,“那叫价值连城,你一个莽夫你懂什么。” 康把子冷笑一声,挑了几样看起来稍微值钱的东西,并威胁宋安把衣服腰带什么的全扒下来,只给他留了一身中衣。 康把子将宋安的衣衫披在自己身上,随后拍了拍宋安的脑袋,眼光柔和了一些,“你应该庆幸,老子本来杀人如麻的......" 宋安见他眼神阴狠,环抱肩膀往后躲了两步。 他丝毫不怀疑眼前之人所言。 毕竟那满身的刀疤就是证据。 康把子将剑收了起来,他想起了广济寺老和尚玄觉的劝诫,决定心存善念,放宋安一码。 便想将他拉起来,故弯下腰,身形往旁边挪了几分。 突然,一支银色箭羽从树林间破空而出,正中康把子后背肩胛骨处,力道极强。 康把子的肩膀,瞬间滋开一朵血花,有几滴血,溅到了宋安脸上。 宋安见了血,吓得嗷嗷乱叫,“别杀我,别杀我。” 他从小到大锦衣玉食,娇生惯养,何曾见过这种局面,慌乱之下,身体瑟瑟发抖,头直往草垛里面钻。 康把子心知遭了暗算,暗道还好自己改了主意,这才拣回一条小命。 若当时不去拉宋安的话,这支箭应该是正中心脏了。 他料想是追杀他的那一伙人又追上来了,于是捂着肩膀,直接绕了个方向,躲在了草垛后面。 云泽带着一队影卫追到此处。 他双眸乌沉,手持弓箭,从隐匿的树丛里,站了出来。 云泽打了个手势,影卫便有序地朝着草垛半围了过去。 康把子见宋安头藏进草垛里,屁股却还在外面,生气地踢了他一下,啐了一句,“孬种!” 说着便咬着牙,忍着剧痛,一声不吭地用剑将箭羽两端砍掉,做好了随时准备迎战的准备。 宋羽姿从云泽世子的另一面寻了过来,她看到了康把子,激动地大喊一声,“匪徒哪儿跑,官兵马上就要到了,快把我阿兄交出来!不然我跟你拼了。” 云泽一听有变故,眉头皱了皱,打了个手势让影卫停了下来退回原位,静观其变。 这种事情报官是不可能的,毕竟黑火药那事儿得烂在肚子里。 宋羽姿之所以这么说,无非就是诈诈康把子,拖延时间罢了。 好在公输不易还在身旁。 是以,她胆子大了许多。 两人走到了约莫一丈远的地方才停了下来。 康把子捂着肩膀,一脸痛苦。 “你受伤了?”公输不易顿感不妙,他见康把子身上有箭伤,判断出了箭矢过来的方向,将宋羽姿拉到身后,躲到了弓箭手视野看不到的地方。 宋安听到了宋羽姿和公输不易的声音,这才哆哆嗦嗦地钻出草垛,探出头来,“你们终于来救我了,我好苦啊。” 宋安这一身,着实狼狈,头上的白玉发簪被康把子强行拿走不说,连外衣都不给曾他留下。 他披散的头发上面插了几根儿稻草,声音带了一些哭腔,“小心点,草垛那边还有一拨坏人。” 说完,又缩回了草垛里。 他觉得草垛里面才是最安全的。 此时,康把子合上眼又突然睁开。 他做了个决定。 康把子捂着胸口对着宋羽姿二人道,“这伙人是冲着老子来的,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先撤,待会儿老子来会会他们。” 或许是有些吃痛,他倒吸了一口气,爽快地笑了起来,“万一老子死了,还请宋姑娘将银票烧给老子。” 说完,他喊了一句大家分开跑,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入了夜色之中。 云泽冷笑一声。 既然没官府的人,他也就无须顾虑了,遂喊了句,“分开追,全杀掉,一个不留。” 公输不易一把将宋安从草垛里拖出来,带着宋羽姿,朝着和康把子逃离的反方向跑了。 可到底有两个拖油瓶,确实影响公输不易奔跑得速度,但不知怎地,要让他抛下此二人又着实于心不忍,故公输不易决定留下来断后,为他二人争取逃跑时间。 宋羽姿重活一世,本就想过得自私一些,但见公输不易为了两个不太熟识之人行如此壮举,总觉得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她跑了一阵子后,自觉不太道义,又兜了一兜子草木灰,转头回去了。 末了,她叮嘱宋安,先回府里找李池,叫他带人来援救,记住万万不可报官。 宋安整个人愣住了。 他将宋羽姿拦下,拍着胸口说要死一起死,不如一起去。 宋羽姿再看宋安时,感觉有些不同了。 她颇为欣慰,随噙着泪花儿感叹一句,“阿兄长大了。” 然后情绪直转而下,“越大越蠢了。我们都去了,谁去搬救兵,你跑的比我快,再不去咱们都得玩完儿。” 第72章 武得天下,文治天下 云泽骑在马上,搭好箭羽,瞄准了林中逃窜的康把子。 此箭一出,康把子必死,晋王府便可高枕无忧了。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乌黑的石子横空而出,击在箭上,碰撞出一小朵火花。 箭羽偏离了方向,没入了一棵枯树枝干之中。 云泽眼角微微一抽,勒住马头,停在原地。 他让影卫继续去追,自己则接了一个火把,照映着东南角方向,眼神阴鸷,冷笑一声,“何人,自己出来吧......" 片刻后。 裴文风从不远处悠然自得地站了出来,清俊的轮廓在明灭的火光中棱角分明。 一双幽深的瞳孔聚满了光华,“泽世子甚有雅兴,临近宵禁还在此处打猎。” 云泽握紧了弓箭,沉默地注视着裴文风,片刻微笑道, “在渊兄不也兴致盎然,出来欣赏这满天月色吗?” 两人相视一笑。 眼中却各有深意。 裴文风心系宋羽姿安危,目光落在了云泽背后的弓箭筒上。 还好只少了两支箭羽。 云泽世子功夫不强,但箭术造诣出神入化,百步穿杨。 排除掉康把子肩膀中的那一箭,宋羽姿但凡稍微机灵点,此刻应该还是安全的。 只需撑到云苍带人过去营救,便可逃过一劫。 “看来在渊兄对春闱之事,胸有成竹啊。我弟弟对你多有夸赞,想必今年状元非在渊兄莫属了。” 裴文风淡淡道,“那也比不得泽世子,年纪轻轻已经是金紫光录大夫了。” 云泽到底对裴文风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据说此人常年养在广济寺,原西眷裴氏养子,现如今竟成了闻喜裴氏嫡长子,个中缘由派人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什么蹊跷之处来。 就像是凭空冒出来一个天之骄子。 众人明知道他有问题,却找不出他哪里有问题,这才是最骇人的境况。 现在晋王府被圣上忌惮,朝中弹劾之人甚众,无论做什么事都处处被掣肘。 欲要成事,则需忍耐,静等一个契机。 云泽搭着眼帘,眉宇间少了一些傲气,多了几分示好之意, “既然在渊兄如此有雅兴,不如一同去潇湘楼喝上两杯。” 裴文风当然知道他的意图,无非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让他不去深究今日之事,遂抬眼望着他,目光深沉道,“好!” ...... 公输不易太久没动武了。 在崔国公府当丫鬟的这段日子,他仗着是崔云杉救命恩人,吃香的喝辣的,日子别提多惬意了。 古人云,居安思危。 可公输不易向来活得肆意妄为,没到危难之时,绝不会思危。 他接了几十招后,干脆彻底放飞自我,将手往衣袖一掏,大吼道,“他奶奶的,老虎不发威,你当本爷爷是病猫?” 遂张开五指,抓出一大把筮草,虚晃一招,挥洒开来,大喝一声,“暴雨梨花针!” 筮草打在影卫们身上,散落一地。 暴雨梨花针乃江湖有名的暗器,铺天盖地的银针势急力猛,可称天下第一,每一射出,必定见血。 影卫们瞬间闪开了来。 公输不易却趁此空当,逃之夭夭了。 半路上,他遇到了前来搭救他的宋羽姿。 见她兜了一兜不知道的什么玩意儿,连忙着急呼喊道,“我的姑奶奶哎,你还回来做什么,赶紧调头跑。” 宋羽姿见状,将一兜草木灰全抛洒到了后面追杀的三个影卫面上,跟着公输不易一溜烟儿跑了。 三个影卫被草木灰糊了一脸,虽及时用袖子遮挡住,却也暂时失去了二人的方位,三人随即相视一眼,点头分开追了过去。 云苍带人解决完几个影卫后,吩咐剩下的人去救康把子,叫人务必留下活口,他则眯了下眼,朝着宋羽姿二人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 宋羽姿两人跑了一阵子,见到一个山神庙,暂时找到一处供桌下躲了进去。 公输不易想了想,还是低声问了出口,“你们到底惹到谁了啊。这一拨又一拨的杀手,没完没了的。” 宋羽姿揉了揉酸痛无比的脚,心想肯定起泡了,她没好气道,“我怎么知道还有人会傻到拿黑火药出来卖。” 公输不易眉毛一挑,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你不傻?你还买黑火药呢。” "你聪明得紧,行了吧。还敢偷崔国公府里的绝版字帖卖,你自己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不男不女的......" “嘘......有人进来了。” 公输不易捂住宋羽姿叭叭个不停的小嘴,神色凝重。 云苍进了山神庙,四处搜寻一圈,最终将眼神锁定在了神像的供桌下面。 他提着剑,血迹顺着剑尖滴落在地面。 脚印就是消失在山神庙门外的。 人肯定就藏在这里。 说时迟,那时快。 公输不易冲出去将云苍扑倒,大义凛然道,“宋姑娘,快跑,我来拖住这贼人!” 云苍常年练武,下意识就想一剑刺穿公输不易,忽而听到他喊了一句宋姑娘,心里稍微放心了几分,只要宋姑娘没事就好。 便收回了力道,嫌弃地用剑柄敲了敲公输不易的肩膀,“这位姑娘,你能不能起来!” “我不!你有本事你就杀了我!” “你穿了金丝软甲,谁戳得进去。” 云苍看着他衣服下露出的金丝锁边,一语道破玄机。 宋羽姿心想,难怪不说公输不易这一路上都挺见义勇为的,搞了半天居然穿了金丝软甲。 “我是云苍,姑娘别跑了,少主派我来救你的。” 宋羽姿脚步一顿,转过头,见真是云苍,一扫阴霾,高兴地跳了起来,“真是你!公输不易快起来,都是自己人。” 云苍听宋羽姿称他是自己人,不免心里暖了几分。 他用袖子将剑上的血擦了擦,这才拱手道,“此地不宜久留,还请姑娘随我来。” 公输不易见云苍总觉得有些眼熟,却又实在想不起来。 心里骂道,咋滴,你眼中就只有宋姑娘,我雪花大姑娘就不算个人了? …… 云苍领着他们走到了一处路口告辞后,转身穿进了树林。 青杏和七三已经靠在马车旁等候多时。 青杏见几人从树林里出来,哭着跑了过去,仔细检查宋羽姿没问题后,这才心有余悸道,“这回真是多亏裴公子了。” 公输不易不乐意了,“噢,就感谢裴公子,就没我什么事儿,对吧?” 宋羽姿弯了弯嘴角,对着他福了一礼,“多谢雪花姑娘了。” 青杏也连忙跪下来给公输不易磕头,嘴里说着万分感谢,大恩大德无以回报,来世做牛做马…… 公输不易心叹这丫鬟做得比他忠实可靠多了。 他哪受得了青杏这样的大礼,总觉得不太自在,急忙将青杏扶了起来。 第73章 主仆情深 三人坐上马车,宋羽姿这才问道,“青杏,阿兄呢。” 青杏笑着将空着的那处马车坐箱揭开,只见宋安已经躺在箱子里呼吸均匀,竟是睡着了。 宋羽姿哭笑不得,“这是为何?” 青杏捂着嘴笑着说,“安公子出来的时候累极了,说要去寻李池帮忙,同他讲裴公子已经派人去救了,他才松懈了几分。” 青杏又将坐箱给轻轻盖上,“安公子迷迷糊糊地困极了,我叫安公子就在外面睡就好,我盯着呢。可安公子死活要钻进箱子里睡,说这样他才有安全感,还说等他回了东林书院,得叫工匠去给他造一个密封好一些的床。” 温室里的花朵,哪经得住这样的风霜。 宋羽姿心想,看来这家伙被这次的事给吓破胆了,已经有了心理阴影。 外头马夫七三朝着里面禀了一声:“姑娘,马上就要宵禁了,我得加快速度回去,路上有些颠簸,还请抓牢一些。” 说完,便“驾!”的一声,马儿加速,车轮转动,朝着云京内城狂奔而去。 到了宋府,宋羽姿建议宋安就在府中先住上一日,明日再回东林书院,宋安点头答应了下来,他抬头见到宋府牌匾,睡意袭来,又安心地靠着宋羽姿眯了过去。 宋羽姿唤了几个小厮将宋安抬到永寿斋西厢房去,并问门房老爷回了没。 门房回了没有之后,宋羽姿浑身松快地呼了一口气。 她看着公输不易,直言宋府不便收留,于是吩咐七三驾马车将他送到崔国公府。 临走时公输不易再三叮嘱宋羽姿,等宋安醒了,记得叫他来崔国公府找他买字帖。 宋羽姿连连答应了,公输不易这才捂着字贴上了马车。 这一夜发生了太多的事。 宋羽姿歇下后,依然心有余悸。 她在想那两个藏在废弃土地庙神龛里的黑火药,到底是何来历。 能造黑火药的,只能是朝廷。 云朝对于黑火药的管控极为严格,造火药箭、钩锥、霹雳火球等,都需黑火药要。 这家伙弄来的拳头大的两个黑火药球,恐怕是给某种大炮用的。 宋羽姿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有了一丝丝猜测。 不会这么巧吧。 她想起了前几个月,十里庄爆炸疑案,到现在朝廷的说法,都言是天外陨石所致。 裴文风上次有说十里庄爆炸后,他落下了病根,恐怕不只是天外陨石那么简单。 前世造反的势力有三个,晋王府,郡阳赵家,闻喜裴氏。 十里庄爆炸疑案只可能是晋王府或者郡阳赵家做下的,毕竟裴文风也差点葬身于此。 她仔细地回想了一遍今日所发生之事,猛拍了一下脑袋,心想完了。 那该死的绑匪,喊过一句宋姑娘。 岂不是已经将她拖进了这浑水之中。 晋王府或者郡阳赵家派来的杀手应该已经听到了,自然会认为她和康把子是一伙的。 人倒霉了,喝水都要塞牙缝。 现在宋羽姿只期待,那康把子跑快些,可千万别被人给抓了去。 否则供出她来,迟早的事。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到时候给她随便安个罪名都够她喝一壶了。 想到这儿,她头疼得紧,干脆躺了下去,抱着锦被自我安慰道,“天下姓宋的这么多,他们也未必知道就是我。” ...... 潇湘楼,二楼。 “在渊兄,请。” 云泽穿了一身雪白云纹作底衣裳,端上玉杯一饮而尽,又提玉壶给裴文风斟满一杯,这才淡然道,“在渊兄今夜可是约了佳人共赏风月?” 云泽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裴文风是冲着那位宋姑娘而来。 毕竟他们追杀了康把子这么久,都没察觉有人帮忙。 事到如今,裴文风才介入,多少有些说不过去,所以只能是那位未见其貌的宋姑娘了。 天下宋姑娘这么多,若不是东林书院发生之事传到晋王府,恐怕他也无法迅速锁定这人正是工部尚书宋抒怀之女——宋羽姿。 那个与云慕仪吵了一架的乡野姑娘。 看来传闻果然名不虚传。 粗俗无礼也就罢了,这么晚了还在外面与人私会。 裴文风颇有几分神往之意,温言道,“倒是让泽世子看笑话了。” 云泽心里冷笑,对裴文风的忌惮之意少了几分。 这样光顾儿女情长之人,又如何能成大事。 他见裴文风杯中已空,也不亲自斟酒了,只是示意旁边的侍女赶紧满上。 裴文风毫不在意,似笑非笑道,“宋姑娘娇纵了些,惊了泽世子的好事,还望世子切莫记在心上。” 云泽微微一怔。 裴文风看到了扛把子。 并且还在敲打他,不要去找宋羽姿的麻烦。 “在渊兄多虑了,少猎一头鹿而已。” 说完,他神秘地一笑,“以后在渊兄若有雅兴,还是约在敞亮的地方一点好。” “此言差矣。我心悦宋姑娘,奈何宋姑娘看不上我,今夜之事,只是她来拒绝我罢了,别无它意,我们并未相见,只是遥遥相隔说了几句话,丫鬟小厮皆在身旁,还请泽世子慎言,莫污了宋姑娘名声。” 云泽好像那会儿是瞄到了一个身材高大的丫鬟。 裴文风此番坦荡之言,倒显得他想法庸俗了一些。 两人又喝了几杯后,在宵禁之前各自打道回府。 骑马回晋王府的路上,沈伦不解问道,“泽世子为何如此看重裴文风。” 云泽眼光深沉地看着内城不远处,高大威仪的神武门,紧握缰绳,悠悠说道,“沈伦,你今年多大了。” 沈伦恭敬地回道,“禀世子,已几近不惑之年。” 云泽轻轻一笑,“那你可能没见我祖父的模样。我年幼时常听父王讲,他与祖父打天下四处征战之事。兵伐北疆,南踏蛮夷,西平玉关,东渡凇江。那是何等的雄心壮志,只可惜文武百官一句,武得天下,文治天下,便将这万里江山判给大伯父了。” “我父王东征西战落下一身的伤,而大伯父一生享尽安乐富贵。”他似是自嘲,又似是替父不甘,“圣上为了正名,不仅推行嫡长子继承制,让这一切,好似理所当然,如今还想削晋王府的兵权。岂不是狡兔死良狗烹!” 沈伦不由地劝了一句,“泽世子慎言。” “你害怕了?哈哈哈哈......有什么可怕的,那裴文风据说能文能武,可算全才,只可惜色字头上一把刀,沈伦,我是看重他,可是现在我也看轻他。” 云泽拍了拍马大笑而去。 几声春雷滚滚炸响,细密的春雨洒了下来。 第74章 高中状元,娶你可好 昨夜春雷滚滚,小雨淅淅。 翌日一大早,雨终于停了。 雷雨过后的空气,清清凉凉。 自在居院子里种的几株连翘花开了。 满枝金条层层叠叠,随风阵阵飘来淡艳香气,让宋羽姿忍不住地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红叶拿来斗篷给她裹上,一想到昨夜,她便埋怨道,“姑娘现在有什么事,都只愿同青杏讲了。” 宋羽姿缩了缩脑袋,纤纤食指点了点红叶圆润的额头,调侃道,"你都是我的好姐妹了,连小丫鬟们的醋也吃?“ 红叶心思单纯,一听就开心起来,她将绣了许久的丝帕塞到宋羽姿手里,“姑娘知道就好。那也不枉费我熬了这么多日子,给你绣的手帕了。” 宋羽姿攥着手帕,心里甜滋滋的。 这时,青杏走了进来,通禀道,“姑娘,刘奶娘过来了。” 宋羽姿一听,鼻子发酸,她转过身去,看着个头小小,双鬓泛白的中年妇女,眼泪一下就下来了,她冲进刘奶娘的怀抱,眼眶溢出泪水,嘤咛一声,“奶娘......" 刘奶娘和宋羽姿一年未见,心里别提多思念了。 此时两眼汪汪地抱着宋羽姿,内心深处充满了浓浓的爱意,“姑娘长大了。” 两人又依偎了一会儿,这才放开来。 红叶给刘奶娘沏了一壶好茶,笑盈盈地说,“自从姑娘来了云京隔三岔五就想着蜀地庄子那边,现在刘奶娘来了,姑娘这回可高兴了。” 刘奶娘欣慰地回着,“是啊,是啊!姑娘好着,我这做奶娘的就谢天谢地了。” 宋羽姿拉着刘奶娘的手,关切地问道,“刘奶娘,蜀地庄子上还好吗?” 刘奶娘眼神落寞了几分,她叹了口气,“前儿些时日遭了冻灾,蜀地本就潮湿寒冷,庄子上死了好多人。幸亏咱姑娘走得早,不然赶上这冻灾,怕是活不下来的。” 说罢,眼泪簌簌地往下掉。 刘奶娘用袖子擦了擦眼泪,拍了拍宋羽姿的手背,苦涩道,“大丫,二丫都没熬过去……秦嬷嬷也死了!” 这…… 宋羽姿心中梗塞。 红叶坐在桌边也掉起了眼泪,“姑娘走的时候,留的棉被这些,你们没拿去用吗?” 刘嬷嬷大呼,“咋个没用嘛,都用了,都用了。那天气冷得遭不住,冻骨头叻,别说一床棉被,盖再多都没用。还是周全娃想的办法,把西边堂屋拆了,把庄子上的人聚到一起,用那些木头不停地烧火取暖,就是这样,还是有些人熬不住,得了风寒去了。” 青杏听到这儿,又想起了父亲死在了青川城的事,坐下来一起掉眼泪。 不过还好,自己的娘亲,弟弟都被姑娘安顿到云京郊外的庄子去了,再也不愁吃穿了。 想到这里,青杏的心情才好了许多。 玲珑一进来,就感觉厅里气氛有点沉闷,她见一桌子人眼圈红红的,抓了抓脑袋,疑惑问道,“大家这是咋了?” 红叶将她拉着坐了下来,逗了逗她,“下雨天沉闷着呢,有些愁绪罢了。” “我道大家是怎么了,吓我一跳。” 玲珑灌了一口水,这才猛地屁股着了火似的往外窜去,大叫道,“遭了,我差点忘了去大厨房那边领早膳了。” 宋羽姿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摇了摇头,继续问道,“那悦儿呢?” 悦儿是刘奶娘的女儿,从小和宋羽姿一起长大,两人自小感情特别深厚。 听到宋羽姿问悦儿,刘奶娘温和地笑了笑,“圣上下旨,云朝男子年满十六,女子年满十四就必须婚娶,否则加赋三年。悦儿得了宋太夫人的恩典,赎了身去,开春就成婚了,嫁给了隔壁庄子的猎户,那猎户为人老实憨厚。对了,悦儿已经有孕在身了,她叫我来了云京,务必要把这玩意儿交给姑娘呢。” 刘奶娘从衣袖里摸出了一根崭新的桃形银簪子,笑眯眯地说道,“她说,以前姑娘老是跟她讲,老爷接姑娘回去之后,会给姑娘备了好多好多嫁妆,有十几里那么长的队伍,悦儿说她也给你备了嫁妆。这是悦儿亲手给你打的,说你小时候最喜欢吃桃子……” 宋羽姿接过银簪子,再也忍不住,轻轻啜泣起来。 那些玩笑话,不过就是前世她在庄子里自我安慰而心存憧憬罢了。 也只有悦儿把十里红妆这事当了真,想着用银簪子给她添妆。 不过万幸的是,现在的她,还有机会实现这前世的梦想。 “悦儿幸福就好,她又不识字,不然我都给她写信了。” 宋羽姿唤青杏将银簪子小心翼翼地包好,放进梳妆柜里,她稳了稳心神,这才又问道, “刘奶娘,你是和我一同去的蜀地庄子,之前你一直随侍我娘亲左右,她死之前,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 刘奶娘想了想,有些不太确定道,“奇怪的话没有,倒是有一件事我一直觉得很奇怪。” “什么事?”宋羽姿攥着刘奶娘的手,心里忐忑不安。 “崔夫人虽然病着,但喝了大夫开的药,一直气色很好,还老想着给燃哥儿还有姑娘你,置办新衣新鞋,迎接新年呢。” “可有一日,老爷过来探望崔夫人以后,不知道两人起了什么争执,崔夫人将药罐子打翻了之后,从此以后再也不肯用药,谁劝都不行,身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败了下去……” 刘奶娘抹了抹眼泪,“那会儿你还小,我要照顾你,燃哥儿又起了天花,整个宋府别院乱作一团,所以对崔夫人那边就没怎么用心,到现在我都很后悔,如果多关心关心崔夫人,或许她也不会早早地就去了。” 宋羽姿哽咽道,“哪能怪你呢,你再想想,除了我娘亲不肯用药之外,还有没有哪里奇怪。” “有些事太久远了,我也忘得差不多了。” “那你觉得我娘亲真的是病死的吗?” 刘奶娘浑身僵直,眼神躲闪。 她想到了宋羽姿出生那年所发生的事,心中忐忑不安。 悦儿虽然赎了卖身契嫁了出去,可良哥儿还是庄子上的家生子。 刘奶娘一想到宋抒怀和柳芸娘二人,再也不敢多言,只愿说到这里,就再也不愿意继续往下说了。 宋羽姿知道刘奶娘心有顾虑,打算等到宋太夫人礼佛回来后,再来了解当初所有的来龙去脉。 第75章 阳谋 春日里的天气,有时阴雨连绵,有时又万里无云。 春闱这日,上天眷顾,风和日丽。 所有贡生集中在贡院考试,整个春闱一共分三场,每场三日,一共九日。 宋羽姿送宋安到了考场,一再叮嘱道,“古之立大事者,不惟有超世之才,亦必有坚忍不拔之志。” 宋安拜别以后,宋羽姿遥遥望着,颇有一种望穿秋水,望子成龙之感。 裴文风路过见状,上去逗了她一下,“宋三姑娘,思危兄只是去考试而已,又不是上阵杀敌。” 宋羽姿只觉得煞风景,偏又欠他人情,不情不愿地转身福了一礼,呢喃道,“我倒是宁愿你是去上阵杀敌……” 裴文风接过云苍递来的文房四宝以及食盒衣物,睇了宋羽姿一眼, “宋姑娘也不是闺秀淑女,不妨以后说话大声一点也行,我没那么小心眼。” 他望了望贡院,抬脚踏上台阶,转头看着宋羽姿,一双眼睛清澈如水,温柔极了,“不过我不喜欢温柔似水之人,偏偏喜欢刁蛮任性的你。待我高中状元,娶你可好。” 语气小心翼翼,真挚而又诚恳。 宋羽姿看着沐浴在日光下的裴文风,犹如出尘飘渺的鸿鹄一般,突然感慨,真是一位出尘脱俗之仙人。 差点脱口而出一个好字。 却见裴文风一笑,一甩袖子,提着备考物品,头也不回地进了贡院。 宋羽姿捏紧拳头,暗道自己竟差点着了美色之道,大叹晦气。 她用脚趾头想,也知道这家伙就是这样的人了。 永远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说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 我呸!还想高中状元,信不信我一把火烧了这贡院。 宋羽姿自觉面对别人时要比面对裴文风时,冷静的多。 可惜说话之人是他! 她此刻恨不得冲进去把贡院全掀了。 不过就算借一百个胆子给她,也不敢做这事,只能心里臆想一遍罢了。 春闱只有九天。 等放榜以后,就是殿试。 到时候云齐帝那死老头肯定会指婚官员女眷给新科进士。 她可不想嫁给云盛君和裴文风。 宋羽姿抬头朝天叹了一口气,难不成她这一辈子只能同逆臣结亲? 不能够啊。 对,不是还有易理吗。 如此念想,岂不是和裴文风一样,落了俗套,自私自利了吗。 可到底人还是自私的。 她钻进马车吩咐七三快马加鞭去白云观。 听说那边的文昌帝君张亚子很灵。 她高低得去拜一拜,祈祷宋安和易理蟾宫折桂,顺便诅咒云盛君和裴文风春闱落榜。 白云观坐落在云京西北方,离贡院起码得两个时辰。 七三瞅了瞅日光,建议宋羽姿明日再去,说老爷今日休沐在府,宋太夫人则回来了,让宋羽姿早点回去。 青杏知道宋羽姿是不愿意同宋太夫人,宋抒怀和柳芸娘一起用午膳,就给她垫了个软垫,劝道,“姑娘有好些日子没见过太夫人和老爷了,还是去见见吧,别因此生分了。” 宋羽姿叹了口气,让七三赶车回府,自己则闭上眼睛靠在马车上。 她在蜀地乡野庄子上洒脱自由惯了,这些规矩礼仪繁冗复杂,虽然前世学得极其深刻,端庄有仪,可这些东西就像是无形的枷锁套在她身上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 豪门显贵,大户人家,行走坐卧,皆有礼仪。 宋羽姿实在不明白,跟自己家人吃个饭,就不能像和刘奶娘红叶她们一样,开开心心地聊会儿天,菜肴想怎么摆放就怎么摆放,想吃哪样就吃哪样,夹不到还可以站起来夹。 偏要带骨头的要放在左边,切的肉要放在右边;干的食物要靠着人左手,羹汤要放在右手边; 烤肉和肉类要放的远一点,味碟酱料要放在近处;葱一类的拌料要放在右边,酒水饮料和羹汤也要放在右边,而肉干、肉脯一类的,要放在左边。 这一整套折磨下来,想想就挺痛苦,更别说还得做了。 一起吃个饭,还不能一直埋头苦吃,偶尔要抬头微笑;不张嘴能大口囫囵,要闭嘴慢条斯理咀嚼;也不能发出些许声音,要整个席间安静如水;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搅和菜汤,或是喝菜汤。 这哪里是吃饭,是在遭大罪啊。 故她重生这么久,几乎都是派玲珑去大厨房取了膳食到自在居来,单开小灶,和宋太夫人、宋抒怀、柳芸娘一起用膳的时间并不多。 不多会儿,马车回到了宋府。 宋羽姿并没回自在居,而是直接去了膳厅。 众丫鬟小厮正在传菜,仔细有序地摆放着菜肴,新来的管家在旁边监督着,偶尔提点一二,不容许有丝毫差错。 众人见宋羽姿进来,都低头请安,纷纷喊到,“三姑娘好。” 她点了点头,让众人继续忙着,自己则捡了下首的一张凳子坐了下来。 此时林管家过来,请宋羽姿移到膳厅右边第四把椅子去候着。 “三姑娘,太夫人还没上桌,只得委屈你先在这边坐着候一会儿了。” 宋羽姿一脸无语。 虽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可约束太多,人性也就磨灭了。 她坐在椅子上挪了挪屁股,看着众人发呆。 不多会儿,膳厅摆膳完成,宋羽姿打量了一眼,暗叹真是一盘都没摆错,完全符合用膳礼仪。 还真是左边的就是左边菜肴该呆的地方,右边的就是右边菜肴该呆的地方。 就连那道黄花鱼蒸蛋羹,半干半湿,却又属于羹汤类,摆在中间稍微偏右一寸的地方。 真是摆放整齐,达到了登峰造极之感。 就这样精致的摆盘艺术,她待会儿上去多夹两筷子都觉得是亵渎了。 正在她愣神之际。 宋抒怀和柳芸娘到了,也是被林总管领到宋羽姿旁边位置上候着了。 “羽儿问父亲安好,柳夫人安好。” 宋羽姿福了一礼后,坐了下去。 柳芸娘下个月就要临盆了,所以身体笨重,行动也比较笨拙。 她调整了一下坐姿,对着宋羽姿扯出一个微笑,便喝起了参茶来。 三人沉默地坐在旁边等着。 整个膳厅安静得掉根针都能听见。 直到杨嬷嬷与丝柔扶了宋太夫人进来坐下,林总管才领几人入了坐。 丝柔是姨娘,只能站在桌旁布菜。 本来柳芸娘也需要侍奉太夫人用餐的,但碍于她身子笨重,宋太夫人直接免了她这些礼节,让她坐着用膳。 第76章 以我之名,允你自由 宋太夫人从小就很挑剔,从不吃淡水鱼(除了野生河蟃,河蟹),各种蛋,豆腐,海带,粉条,野菜。 连那杨梅树周围长了松树,她都能一口尝出杨梅有松树味,嫌弃泡酒不好喝,全部让丫鬟们将杨梅摘了去,自己一颗也不要了,宁可遣人去街上买。 礼佛时,佛前献花也要最应季最新鲜的花,最好是晨曦摘下带露水的那种。 她一辈子金尊玉贵,唯一吃了生活上的苦,便是张府落魄的那两年。 即便是那样艰难困苦,宋太夫人喝的茶都要用荷叶上采集的露水冲泡,否则不喝。 宋太夫人的兄长疼惜她,专门派了人送了吃穿用度,金玉银两供着。 这样的幸福,在张居宁去世的那一天,全部化成了泡沫。 年轻时的宋太夫人心中悲痛,一夜之间白了头,风华瞬减,年华老去。 她就这样熬着,熬到夫君去世,云阳宋氏家主实在是看不下去妹妹如此消沉,等张老爷头七过后,就将她连夜接回了云阳,像未出阁的大姑娘似的养着…… 宋太夫人今天特意吩咐厨房做了一条黄花鱼蒸蛋羹。 这算是宋羽姿重生以后,吃得最压抑的一顿饭。 饭间无人说话,安静得可怕。 宋羽姿觉得黄花鱼蒸蛋羹鲜嫩多汁,便多吃了几口。 丝柔见她碗碟空了,又给她夹了一块鱼腹肉,眼角眉梢带着笑,示意她多吃一些。 虽说前世宋羽姿当了皇后以后,理所当然地享受着众人伺候的感觉,可重生之后,她总觉得被人伺候着吃饭不太自在,少了些乐趣。 所以她又自己夹了一些鱼腹,喝了一点羹汤以后,便放下筷箸不再进食了。 丝柔见状,转头过去多给柳芸娘盛了两勺蛋羹。 柳芸娘虽心有不喜,但碍于宋太夫人还在,皱了皱眉头后,还是吃了下去。 几人用膳完,净手净面以后,便移步前厅叙起话来。 “这几日朝堂之事还算安稳吧?” 宋抒怀连忙放下茶水,恭敬地回道,“回娘亲话,尚可。” 宋太夫人点了点头,她也不想过问太多宋抒怀这些事,说他难得休息,就让他先回去了。 宋太夫人又问了宋羽姿一些生活,学习上的事,这才放了她回去。 至于柳芸娘,宋太夫人将她单独留了下来,说为了宋府未来嫡子安危,专门请了名医会诊。 柳芸娘不敢怠慢,只好硬着头皮应了下来。 坐了一小会儿,杨嬷嬷领了一个老者进来。 那人背了一个药箱,背已微驼,浑身散发着淡淡的药草味儿。 女眷看病诊脉依照前朝那一套,得悬丝诊脉,薄纱覆手,隔着屏风或帘子问话。 云朝开国后,一纸政令废除了那一套,女子看诊只需有他人陪伴,当面会诊即可。 宋太夫人抬眼望了老者一下,吩咐道,“秦郎中,请吧。” 柳芸娘心里一颤,她抑制住心底的恐惧,眼稍瞄了老者一眼,心脉不稳,指尖有些微微发抖。 秦郎中三指轻沾柳芸娘手腕,眉头紧锁。 怀妊六七月,脉实大牢强弦紧者生,沉细者死。脉匀细易产,大浮缓气散难产。 “夫人平时可有身体不妥之处?” 柳芸娘想了想,摇了摇头。 秦郎中捋了捋胡须,淡淡地微笑道,“那就没事了,待会儿我开几副补药即可。” “那多谢秦郎中了。” 柳芸娘不愿多呆,推说倦怠了,赶紧回栖霞阁,行至半路,又与雨烟耳语一番,让她去找宋抒怀过来。 她觉得心里不安稳,又叮嘱了雨烟几句,“你叫兴儿守在门房,待会儿秦郎中出府的时候,叫兴儿把人偷偷从角门那边带到栖霞阁来。” 柳芸娘眼皮突突直跳。 宋太夫人寻来秦郎中就只是单纯为她看诊?秦郎中说的那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柳芸娘摸了摸隆起的肚皮,里面的婴儿仿佛心有感应似的正在踢她。 一定是有什么问题,是她没察觉到的。 秦郎中原名秦济,原太常寺卿,医术精湛,后因犯事被褫夺官职,成为一家医馆的坐堂大夫,自从那件事发生后,秦济就成了走串乡间的郎中。 消失了这么久,居然被宋太夫人寻到了。 柳芸娘心里烦闷,心想这春天才开始不久,为何已有夏日之感。 …… 前厅,杨嬷嬷送走了秦郎中后,说出了心中疑惑,“太夫人这是为何,按常理不是应该将秦郎中藏好,派人保护好他吗?今天怎么还请来给柳夫人诊脉了?” 宋太夫人眯了眯眼,“多少年了,他们可曾对我有半分不敬?” 杨嬷嬷仔细回想了一下,“老爷夫人对您孝敬有佳,怕是真儿女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所以,我必须得打草惊蛇。”宋太夫人摩娑了一下手腕上的镯子,眼神露出一丝恨意,“因为不这样,你就不知道那毒蛇藏在阴暗的草丛里,尽管它有可能会蛰伏反扑,但是一旦我知道了那蛇就在那个地方,就有办法抓住它,对付它,而它的死期也就不远了!” 杨嬷嬷心里恍然大悟,她扶起宋太夫人来,“秦郎中说了,那年的事他记不得太多,但三姑娘的身世,确实存疑……” 宋太夫人紧紧抓住杨嬷嬷托着她的得手,眼睛湿润,“应该是了,毕竟居宁也爱吃黄花鱼蒸蛋羹。” 杨嬷嬷停了停脚步,“太夫人,若咱们找到了当年那个提前逃跑的丫鬟,这一切,或许就真相大白了。” 可真的有那么好找吗? 十几年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宋太夫人动用了云阳宋氏的势力都没找到。 或许此人已经逃出了云朝。 想到这里,宋太夫人有了几分算计,“河东闻喜裴氏的刺查遍布天下,或许可以委托他们帮忙一二。这裴知行还是像以前一样老谋深算,这一手阳谋真是让人心生佩服。” 杨嬷嬷听得来了兴致,侧耳聆听。 “将裴氏提前一分为二,朝堂之争就算牵连到了裴恒,那也保存下了裴氏实力。更别说将裴文风直接写入闻喜裴氏族谱,成为长房嫡长子这招了。” “少数知情人皆知这是裴恒亲子,可嫡长子继承制乃圣上推行,裴家百年积蕴之深,无人敢轻易开罪嫡长子。” “况且圣上定罪裴恒,就是杀鸡儆猴,裴家自断一臂,世家却无异议,已经算是集体给圣上表过忠心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边疆战事又起,林谦将军已经领兵前去迎战,内忧外患之下,若圣上再继续苛责闻喜裴氏,便是狡兔死良狗烹,势必引起世家之怨,引火烧身。” “即便知情人向圣上告密裴文风的身世,那也是自讨没趣罢了。现在国库亏空,春闱将至,若裴文风再高中状元,以西眷裴氏家财为饵,充盈国库,圣上就不得不重用他了。” 杨嬷嬷听完,震惊得嘴巴都合不拢了,“那三姑娘闹着和裴家四郎退婚这事……” 宋太夫人眼神凝重,“裴文风此子乃不世之材,定有大作为,前途无可限量,可惜朝堂之事变数太多,风险太大。三丫头若是我嫡亲孙女,我自当以她的意愿为先,愿她一生平安顺遂,健康无忧。若不是的话,我虽疼爱三丫头,但到底还是得以利益为重了。至于裴家四郎写信提到的事,先静观其变吧。” 第77章 谁的脚? 宋羽姿只盼以后再也不要让她和这群长辈一起吃饭了。 真是头皮发紧,如坐针毡。 她叫青杏给她搬了一张藤椅,又唤玲珑去小厨房端些糕点过来,这才躺在连翘树荫下一边饮茶,一边吃着糕点,沐浴春日。 红叶见她如此惬意,像只狸奴似的悠哉悠哉,微笑感叹,“咱们姑娘真像馋嘴猫。” 青杏给宋羽姿剥了几粒花生,吹了吹,送进她的嘴里,用手绢给她擦了擦,笑了起来, “今儿去厨房拿饭时,听张大娘讲,知道太夫人礼佛回来了,厨房里的人一大早就出去采办新鲜食材了,卯时天光不亮就去了庄子上,那边的时蔬最是新鲜,送来的时候,菜叶儿上还有露珠,嫩嫩的,太夫人最爱吃。” 宋羽姿咽下一块糕点,想到张大娘那张胖乎乎的脸,忍俊不禁起来,“自从丝柔协助内院以后,厨房里那几人过得挺滋润的,个个油光满面。” 看来是捞了不少油水啊,不过没有苛怠自在居的吃食,宋羽姿也懒得多管。 红叶见玲珑平日都坐不住,老是喜欢往厨房处那边跑,今日居然得闲一直在自在居里呆着,不免发问,“玲珑妹妹今日怎么不去找小豆子玩耍了?” 宋羽姿对她们几个丫鬟都比较宽泛,一般情况下留一个随身伺候就行,所以她们三人都是轮值比较多,得闲的人就自己去找事做。 玲珑听到这里蹙起了眉头,心情有些失落,她倚在树边说道,“小豆子今儿被罚了,现在还关在柴房里呢,我去问了林总管,说是不小心打翻了柳夫人的参茶,虽说又换了一盏送过去,但雨烟可是个不依不饶的人,就叫小厮把她绑到丝柔姨娘那里罚跪,说饿上小豆子三天,丝柔姨娘虽有怜悯但也没法,只能照做了。我本来念着小豆子最近精神不好,想早上偷偷去给小豆子送些吃的,结果她人已经没在柴房了,问了一大圈其他的丫鬟婆子,竟没人见着她,你说奇怪不奇怪。” “好好的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 玲珑回道,“是啊,小豆子的丈夫本是今日来探望小豆子的,结果找了一大圈也没找见,就回京郊庄子上去了。” “她才多大,就婚配了?” 红叶抢着说道,“姑娘你有所不知,小豆子是厨房处文大娘的女儿,十六岁了,一直在京郊庄子上,去年就婚配了,今年年初被调到厨房这里来帮厨。” 宋羽姿拨弄了两下缀在额头处的金黄色的连翘花,若有所思问青杏道,“柳夫人一直喝参茶?参茶作为孕妇可长期饮用吗?” 她记得前世宫里有位才人怀了孕,当时主宫的郭贵妃赏了很多各色补品,光百年人参都有好多支。 后来那个才人落了胎,所以宋羽姿有些不解。 青杏想了一会儿,“参茶味甘、微苦,性微温,归肺、脾经,可以达到补元气、补脾益肺的功效,也可生津、安神益智。我听父亲讲过,如有身孕之人出现血虚萎黄、阳痿宫冷、失眠健忘、心悸怔忡等状况,可以适当用一些温补,有益母体安康。” 大约是自己多想了吧。 宋羽姿听了,拿起碟子,继续磕起了葵花籽儿来。 除了自在居里的几人,玲珑就小豆子这么一个玩儿得好的丫鬟。 红叶把玲珑当亲妹妹疼,见玲珑有些郁闷,半是劝解半是宽慰道, “没事儿,别一直闷闷不乐了,开心些,待会儿我去亲自帮你问问小豆子去哪儿了,她们不给你面子,我的面子总是要给几分的。” 红叶是一等大丫鬟,从小便跟着宋羽姿,在这宋府仆人里,除了杨嬷嬷,宝林,雨烟,以及林总管以外,就她比较有资历了,算得上是丫鬟里的半个主子,平常仆人不敢轻易开罪她。 玲珑闻言笑了起来,连连拉着红叶唤道,“还是红叶姐姐对我好,真是我的亲姐姐呢。” “我就不好了?”宋羽姿一句话把玲珑急得直呼好姑娘,你才是最好的,你比红叶姐姐更好。 几人都笑了起来。 宋羽姿也觉得这事儿蹊跷,只道了一句你俩去问问也可以,行事多注意些,若真发现什么事也别闹大了,过来找她出面就行。 两人连忙应了下来,立马就出了自在居。 等红叶和玲珑走后,宋羽姿拿起一本《拍案惊奇》就着穿过树枝的缕缕春光,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青杏给她添了一壶茶,目光恬静而又柔和,“我原以为,自个儿卖身为奴为婢后,这一生也算完了,能吃饱喝足,就是天大的幸福,哪曾想上天这么厚待我,让我遇到了姑娘……” 宋羽姿放下书,极为认真地看着青杏,“我让你们自由无拘,只是因为我体会过不自由的滋味罢了。” 前世,她就像一只囚鸟,被禁锢在那深宫内院里。 她能有什么慈悲之心,如今她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罢了。 青杏提着茶壶的手轻轻地动了动。 红叶姐姐以前说过姑娘在蜀地庄子上活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春游桃林,夏扑蝴蝶,秋烤稻穗,冬熏腊肉…… 难道是来了云京,让姑娘感到拘束了些? “姑娘想回蜀地吗?” 宋羽姿合上了书。 她知道青杏在揣度自己的心思,却又不动声色地说道,“想与不想,都不是我说了算。青杏,你知道我最喜欢你哪一点吗?” 青杏看着宋羽姿认真的眼神,有些诚惶诚恐,她将茶壶放好,蹲在了宋羽姿身旁小心翼翼地回道,“姑娘,奴婢不知。” 宋羽姿听她自称奴婢,眉头一皱,“我喜欢你聪明,但是我又觉得,太聪明了或许也不是好事,自己会过得很累。我今后也是会嫁人的,你们亦是。过生活,还是要半是清醒,半是糊涂得好。” 青杏有些心慌,她跪了下来,真挚地说着,“姑娘说这话,岂不是折煞奴婢。” 她见宋羽姿眉头又紧了些,连忙说,“姑娘不要赶我走,我会一直跟着你,伺候你!” 言语间,泪水盈盈。 宋羽姿想起了杨嬷嬷陪在宋太夫人旁的一生。 她不想自己的贴身丫鬟也像杨嬷嬷那样一辈子跟在宋太夫人身旁,无儿无女。 “人这一辈子,拥有自由才是拥有真正的幸福。你们卖身为婢,已经是极其困苦了,你这么聪明,不应该跟在我身旁只当一个小小的丫鬟。” “能主动选择,而不是被迫接受,这就需要自身强大起来。” 宋羽姿将她扶了起来,“强大,不仅仅是身份。你看,皇后身份尊贵吧,可她的半生都在深宫内院度过,或许她都没见过雨后的小溪,漫山遍野的萤火,她连回一趟娘家都必须征求尚宫令同意,太后恩准,圣上下旨。” 宋羽姿联想到了上一世的遭遇,她谆谆告诫道,“青杏,你听好了,我希望你内心强大起来,而不是依附于我。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上,等我处理完云京的事以后,就会放你们自由,这段时间你要想清楚,真正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宋羽姿握紧了青杏的手,“你喜欢做当家主母,家庭合睦,生儿育女便是自由;你喜欢独来独往,潇潇洒洒,无拘无束便是自由;你喜欢山水迢迢,走遍千山,行遍万水便是自由。” 第78章 劳资改名叫绿叶 青杏抹了抹眼泪,似是听进去了,但却又犟得很,“那我就喜欢跟在姑娘身旁,伺候姑娘一辈子呢。” 宋羽姿哑然,突有几分笑意。 “行行行,等你哪天后悔了,可别求我。” 青杏这才驱散了一丝阴霾。 宋羽姿又看了会书,直到一个时辰以后,她看向垂花门外,心里犯疑,红叶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格,怎么去了这么一阵子了还没回来。 她吩咐青杏将书本放好,再一起出去寻一寻,正好消消食儿。 两人一前一后地在甬道中走着,到了栖霞阁院门处,隐隐听到一阵凄厉地叫喊声,“奴婢知错了奴婢知错了。” 宋羽姿一惊,和青杏对视了一眼,两人抬脚小跑了进去。 一个小丫鬟惊恐地抱着头在栖霞阁前院地上胡乱滚着,呜咽嘶鸣声回荡在栖霞阁里,听起来毛骨悚然。 廊亭下站了些丫鬟婆子窃窃私语,个别大胆的,扒在柱子上,探头探脑地看着。 红叶见宋羽姿来了,忙跑过来拦着她,“姑娘可别看了,待会儿冲撞了你。” “怎么回事儿?” 红叶使了个眼色。 宋羽姿这才看到雨烟提着一茶壶,站在台阶上冷冷地看着,听到宋羽姿出声了,这才不紧不慢道了一句,“三姑娘好。” 玲珑捂着胸口,似乎吓得不轻,她指着地上那个小丫鬟,眼泪朦胧,急得半晌说不出话。 小丫鬟凄厉的声音渐渐弱了下来,一开始喉咙还有些声音,后面逐渐哑了下去,最后疼得说不出话来。 “愣着干嘛,快去救人。” 两个小厮这才跑了过去将小丫鬟架了起来,放到台阶上坐着。 小丫鬟的脸上红肿得可怕,钻心的灼烧感与疼痛感,让她伸出双手往脸上抓,不停地想去挠脸。 随着小丫鬟的手胡乱在脸上动着,一层层脸皮泛白卷边,那些烫坏的碎皮往下耷拉着,少了皮肤覆盖的地方,鲜红的血水汩汩冒着。 这场景,太过可怖,以至于让围观者心中胆寒,头皮发紧。 这是严重的烫伤。 小丫鬟的脸上有个别地方已经开始成泡烂皮了。 红肿,起泡,脱皮,烂脸...... 宋羽姿吩咐小厮把小丫鬟双手擒住,不让她再继续乱动抓坏了脸。 她叫玲珑去杏林堂找坐诊大夫过来,又沉着脸赶了看戏的丫鬟婆子们散开,最后才质问站在台阶上冷冷看着小丫鬟吃疼的始作俑者,“到底怎么回事?” 雨烟拧着壶嘴还在冒着热气的茶壶,一脸不屑道,“三姑娘,这是我们栖霞阁的事。这小贱皮子私自放了小豆子出去,被夫人发现了还狡辩顶撞夫人,害得夫人现在肚子还疼着,难道不该重罚吗?” 小豆子被放走了? 卖身契还在宋府,能逃到哪儿? 宋羽姿屏住心气,沉声道,“宋府自有府规,若丫鬟做错事,禀了太夫人,该打就打,该发卖就发卖,拿烧得滚烫的茶水浇脸,折磨伤害,未免太过心狠手辣了点吧。” 雨烟将茶壶递给了一旁的小厮,不动声色地一笑,“三姑娘,这是夫人吩咐的事,奴婢自当为主子办事,有什么事等夫人醒了再说吧。” 宋羽姿含着澹澹笑颜,上了几步台阶,“是吗?夫人这种情况下估计也睡不太安稳吧。” 雨烟见状,唤了两个栖霞阁的小丫鬟,一起并排站在栖霞阁门前默默拦着。 “什么意思,你胆敢拦我,还敢反了你?” 宋羽姿心里起疑,直接上手扇了雨烟一巴掌,叫红叶和青杏把那两个小丫鬟拦住,自己则推了栖霞阁的门进了去。 红叶和青杏得了姑娘示意,上前将两个小丫鬟擒得死死的。 宋羽姿推开门,遥遥喊着,“柳夫人,女儿来给你请安了,柳夫人......柳夫人。” 人好像不在。 偌大的栖霞阁只有宋羽姿的回音传来。 这种未知的感觉,让她背脊有些发凉,她瞅着半掩的内室房门,看见了一缕紫色被褥,被褥里露出一双微肿乱蹬的脚,突然缩了回去。 四周静得有些骇人,偶尔吹过窗框的声音,扑棱棱地直响,像深渊里蛰伏的怪兽。 “柳夫人,女儿来看你了。” 宋羽姿一边喊着一边推开房门看去。 这时,柳芸娘挺着肚子从内室屏风后面走了出来,拍了宋羽姿一下肩膀,面色平静地说道,“三姑娘今日怎么得空到我栖霞阁来。” 宋羽姿猛然见柳芸娘突然出现,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她,冷不丁地被吓了一跳,心都快跳出来了,她强做镇定地摸了摸心口回道,“听闻雨烟在外面惩治小丫鬟,怕惊着了你,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柳芸娘脸色苍白,她将宋羽姿请到外间小坐,命人端上茶水,见雨烟还和红叶他们扭作一团,呵斥道,“怎么,还嫌给我丢人丢得不够吗?” 雨烟几人停了手。 宋羽姿还在想着刚才在内室看到的那双脚。 小巧而微肿,应该是一双女子的脚。 柳芸娘到底在掩藏什么? 既然掩藏为何又大张旗鼓地要将那个小丫鬟当着众人面往死里整,难不成是小丫鬟发现了什么隐秘的事? 雨烟做出这样匪夷所思的事,到底又是为何? 宋羽姿手握拳头轻咳了一声,舒展眉头歉意道,“夫人这都怪我,怕你出了什么事,所以冒失地闯了进来,没叨扰到你午睡吧。” 柳夫人盯了宋羽姿片刻,直到宋羽姿避开了她的眼神,她才笑着回了一句,“本就心烦意乱的,也没睡着,正好羽儿来了,说说话呗。” 第79章 争当替死鬼? 宋羽姿一愣。 她倒是没想到,柳芸娘居然要同她说会儿话了。 “刚巧看见雨烟在惩治一个小丫鬟,我瞧着小丫鬟怪可怜的,不知犯了什么大错,值得夫人这么动怒啊。” 柳芸娘坐在椅子上,容颜有些憔悴,由于她还怀着身孕,所以厅内的香炉,帏幔之类的都撤了,只留了几把圈椅,孤零零地放着。 一阵冷风袭来,吹得内厅那扇没关好的门吱呀作响,听得宋羽姿心里发毛。 “雨烟,还杵在那儿干嘛,去关好门窗啊……” 柳芸娘没有正面回答宋羽姿的话,而是凄然一笑,“最近栖霞阁的下人都缺乏了管教些,倒教羽儿看笑话了。” 雨烟慌慌张张地去了内室,将半掩的门关好,这才又将三交六碗样式棂花窗的叉竿放了下来。 门窗一关,厅内沉闷了些许。 “管教归管教,夫人有孕在身,看在弟弟的份上,还是多宽慰一些,雨烟做事向来稳当,这回怕是过了些。” 宋羽姿本不想多管闲事,她瞅见栖霞阁多几个丫鬟脸色都不太好,总觉得哪里奇奇怪怪的,“红叶,你来说说你看到的吧。” 红叶见厅内四下只有栖霞阁里和自在居的几个人在,便上前回道,“我和玲珑妹妹出了自在居,问了一圈小豆子去哪儿了,都没人知道,结果那个小丫鬟说跑过来给我们领路说她知道小豆子在哪里,我们到了这里来,然后被雨烟她们拦住了,也不知道雨烟发了哪门子疯,提起手中滚烫的茶水就往小丫鬟嘴里浇……” 红叶想到那壶开水,有些惊吓地摸了摸手臂道,“还好玲珑反应迅速,不然我手臂上都得烫掉一层皮。” 青杏见栖霞阁有位小丫鬟一直往内室看,眉头皱了几分。 宋羽姿听完,放下茶盏。 这茶她端起放下许多次了,一口都不敢喝。 外头传来一阵人语声。 那是玲珑领了杏林堂的坐诊大夫来了。 她急吼吼道,“大夫你快看,就是她。被开水烫了……你一定要救救她。” 老者一看昏倒在小厮身上的小丫鬟的样子,探了探她的额头,又查看了她的口腔,就知道她活不了,便摇了摇头说,“就算救下来,也熬不过这个月的。” 宋羽姿走了出去,看着老者问道,“今日王朗大夫不坐诊吗?” 老者见是一位气质不凡的小姑娘,且周围的丫鬟都对她恭敬有加,便提起了药箱挎在肩上,拱手回道,“姑娘好,鄙人姓张,王大夫今日家中有事,所以杏林堂只留了老夫坐诊。”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宋羽姿不愿放弃,便出声问道,“张大夫尽管开方,无论何种名贵药材尽管用,救这小丫鬟一命吧。” 老者本见伤者只是个普通丫鬟,用着普通药材吊着命最多也就多活几日,但如果不计钱财,用上些名贵药材,或许还是有几分把握救回来的,只是以后估计也只能是个毁容的哑巴了。 不过在云朝买卖一个丫鬟顶天了也就几十两银子,若铁了心救这丫鬟可是个无底洞,虽说医者父母心,但他见多了人间疾苦,所以有些踌躇道, “这位小丫头口中被开水烫创面极大,且不说这以后持续的疼痛能否熬过,就算清理了创面以后,后续还会发高热,而且多数烫伤在口齿咽喉里,敷药喝药方面也是问题,就算这些全都扛过来了,以后她又该如何自处?” 是啊,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毁容不说还是个哑巴,活在这世上岂非日日受苦? 可这是一个生命。 宋羽姿做不到见死不救。 她转过头看着那个奄奄一息的小丫鬟,声音轻得像一缕幽魂,“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死去吗?” 张大夫叹了一口气,“以前我们遇到烫伤那都是在表皮处,用地榆研末,加冰片少许,患处消毒后,外敷患处。生肌,促进伤口愈合。可她这个,恕老夫无力,还是开些细辛粉末,帮她止疼缓解痛苦吧。至于后续能否活下去,就看她的造化了。” 宋羽姿摆了摆手,让小厮把小丫鬟扶回住处,又吩咐一个丫鬟拿了张大夫的药方去抓药。 玲珑听了张大夫所说的话,心中憋着一股怒气,她直接冲进了栖霞阁,照着雨烟面部就是一巴掌,拽着雨烟的发髻将她拖出了门外。 柳夫人悠悠站起来,气得手抖了起来,“刁奴,反了你了,还敢来我栖霞阁撒野,还不上去拉开她们。” 雨烟头皮吃疼,一阵阵痛感袭来,她用手去掰玲珑的手,嘴里大声尖叫着,“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柳芸娘给其他几个栖霞阁的小丫鬟们使了个眼色。 几个小丫鬟一拥而上,前去帮着雨烟,对着玲珑又掐又打。 红叶和青杏哪里能由得这几个丫鬟欺负玲珑,撸起袖子上去就开打。 一时间整个栖霞阁厅内混作一团。 “我让你草菅人命,我待会儿就去报官。”玲珑占着身高优势,用手将雨烟的脑袋往下摁,嘴里直嚷嚷,“你这个狠毒的人,咱们宋府上下哪个姐妹不讨厌你?狗仗人势的东西……” 雨烟也不示弱,破口大骂道,“你什么东西,乡下来的玩意儿,只会撒泼打滚是不是。” 红叶一听,扒开挡在身前的两个小丫鬟,上去就啐了雨烟一口,“瓜婆娘,劳资给你个皮脸了!” 说罢就上去抓雨烟脸,随着红叶的叫骂声,雨烟的脸上出现了几道血痕。 宋羽姿愕然地看着眼前的局面,心里为雨烟捏了一把汗。 红叶自从跟着宋羽姿来了云京以后,脾气收敛了很多,现在经过这事一刺激,火辣的暴脾气一下就上来了。 嘴里全是蜀地方言, “热你个仙人板板,个温桑!劳资今天必须把你弄死在这儿,瓜婆娘你一天到晚光晓得欺负小姑娘家,你有本事来欺负我们涩。劳资今天不脱你龟儿子一层皮,劳资就改名叫绿叶!” 第80章 暗种 栖霞阁的丫鬟们都是从官婢子里挑出来的,打架方面不太占优势,几个回合下来落了下风。 不过她们胜在头脑还算比较聪明,转而抱团把雨烟围了起来,也算是间接护住雨烟了,不然再来几个回合,雨烟都得被玲珑薅秃顶了。 宋羽姿坐了回去,假模假样地焦急劝着,“别打了,快别打了……红叶,玲珑,青杏,别打了,雨烟的右边已经肿了,不能再打了。” 青杏一听,直接掐向雨烟右腰,疼得她嗷嗷直叫,“夫人,夫人,我受不了啦,快叫她们停下来。” 柳夫人看向宋羽姿,眼里多了一丝阴影。 宋羽姿耸了耸肩,摊手道,“夫人你也看到了,我劝也劝了,她们就是不听,待会儿回了自在居,我会狠狠教育她们的。对了,珍珠的卖身契还在我这儿呢,夫人虽然忘了,可我却一直记得那一年之约呢。” 柳夫人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不过珍珠还算争气,或许也用不了一年的时间了。 前两日珍珠已经成功地爬上了宋抒怀的床榻了,算是分走了丝柔一部分宠幸,让那丝柔少了几分嚣张气焰。 她听见宋羽姿如此一讲,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手臂上的紫罗兰翡翠玉手镯露了出来,衬得肤色越发白皙,她呵斥道,“雨烟,樱草,你们还不停下来?!” 栖霞阁的丫鬟听到柳芸娘发话了,都陆续松开了手。 玲珑趁着几个小丫鬟松手的空档,又借机拽下来雨烟一大把头发,这才愤愤不平地撒开了手,一缕缕青丝掉在地上。 雨烟的发髻已经散乱,散落的发丝零落地垂在耳边,后脑勺有一处头发几乎已经消失不见,露出花白的头皮。 她的脸上血痕斑驳,泪痕斑斑。 雨烟泪眼婆娑地望着柳芸娘,似乎期待着柳芸娘能给她主持公道。 柳芸娘咳了一声,声音拔高了不少,粗戾道,“说来这些好歹是我们栖霞阁自己的事,还轮不到旁人管吧……” “平时责罚鞭打下人也就算了,可雨烟今日之事所为,未免太狠毒了些……” 宋羽姿眼底的寒意如重重迷雾,弥漫开来。 红叶实在忍不了,她拉了拉宋羽姿的衣袖,低声道,“姑娘咱们去报官吧,这样的事,太令人心寒了。” 宋羽姿当然知道,今天若不为那个被烫伤的小丫鬟主持公道,外面这么多丫鬟小厮们看着,以后谁还敢为自在居办事? 可是报官是行不通的。 又没死人,那个小丫鬟顶多算受伤了。 工部尚书府的事,有几个官敢随意管? 就算这个小丫鬟死了又如何,高门大户里,哪家哪户没点这种腌臢事,多的是摆平办法。 就算宋羽姿不顾及宋府脸面,不怕辱没宋府官声,真豁出去为了一个小丫鬟报官了。 那人怎么受伤的,栖霞阁里发生的事,人证物证都是多数人说了算,大概率吃了败仗不说,保不齐自己还得担起为女不孝,引起争端,令家宅不宁的恶名。 所以,柳芸娘此时气定神闲地摸了摸手上的镯子,淡然道,“羽儿若是真来探望为娘的,我自是高兴得很,日子过得很快呢,珍珠的卖身契也许就这几天需要用到了。” 没想到几日不见,还真让这个珍珠上位成功了。 宋羽姿冷笑一声,眸中燃起郁火,“夫人有孕在身,不劳夫人操心,就怕栖霞阁的丫鬟沾染了怨气做了些伤天害理之事,让夫人忧心,为人子女定当为你安危着想,所以夫人也无需担心。” 说完,她站了起来,大义凛然道,“青杏,快去太夫人那边求个恩典,让她派人快马加鞭上白马寺请大师来为栖霞阁念经加持,去晦养气!” 柳芸娘一听,反而笑了,她坐在原地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茶,完事后直接将茶盏往下一摔,挺着大肚子,朝着宋羽姿脸上就是一巴掌。 这一巴掌下去,宋羽姿右边的脸,逐渐红肿了起来。 红叶几人跳了起来,就要扑过去。 她们瞧见宋羽姿被掌掴,心里比自己被掌掴还难受,要不是被宋羽姿拦着,怕是已经做出以下犯上的事来了。 宋羽姿眯了眯眼,想起了内室里的那一双脚,还有柳芸娘突然的改变,一时半会儿闹不明白柳芸娘到底要做什么,她只能咬着牙,捂着脸冷笑道,“柳夫人脾气好大啊,打我无所谓,就怕伤着了夫人的手。” 柳芸娘摸了摸躁动不安的肚皮,强忍着那股阵痛,又抬手想继续给宋羽姿一巴掌。 宋羽姿及时捉住她的手,冷眼看着她,声音强硬道,“一巴掌已经够了。” 柳芸娘看着宋羽姿,眼里透出一丝奇怪的微笑,“是吗?” 她凑近宋羽姿的耳朵,低声细语,“羽儿可知,今日本来不应该是你来的……雨烟也给过你机会了,可惜了……不过也好,横竖都要来一个,先与后的问题罢了,既然你争当替死鬼,我就让你如愿吧。” 说完,她挣脱宋羽姿擒住她的手,往后大退了几步,后腰磕在了圈椅上。 柳芸娘顺着圈椅逐渐倒在了地上,语气惊恐地喊道,“羽儿,你为何推我,我打你不过就是气不过你忤逆我罢了……你推我是要致你弟弟于死地吗?” 栖霞阁的丫鬟们一看,吓得忙不迭地去扶柳芸娘起来。 柳芸娘疼得额头滚出粒粒汗珠,顷刻间,鬓角已湿。 她整张脸白中泛着淡淡的青灰,捂着肚子,掐着雨烟的手呼道,“快,快去书房请老爷带秦郎中过来。” 宋羽姿目光触及她的身下,吓得几乎退了好多步,众丫鬟们也惊呼起来。 原来柳芸娘裙衫下双腿间,流出一滩淡黄色带点红色的液体。 “夫人,你坚持住,我马上就回来。” 雨烟叫小丫鬟们把柳芸娘扶到内室去,一溜烟儿冲了出去。 宋羽姿见柳芸娘那样,想跟过去瞧瞧,被一个小丫鬟伸手拦住了,“三姑娘还是出去候着吧,栖霞阁可容不下您这尊大佛,夫人现在情况危急,万一有个三长两短的,我们谁也脱不了干系……” 红叶见她神色颇为不善,争辩了一句,“我们都看见了,明明是你家夫人自个儿倒下去的,偏要赖我们头上!” 柳芸娘躺在床榻上尖叫着,头发已经打湿,她双手抓着被褥,肚子的疼痛像海浪一般袭来,一次疼过一次。 宋羽姿隔着内室门听在耳里,想起了那一双小巧微肿的脚…… 第81章 我不赌命,我赌你 宋羽姿深吸了一口气,告诫自己无论何时都要冷静。 正常女子十月怀胎临盆,而柳芸娘这才七个月…… 前世时,宋羽姿在后宫见多了这种事,那些妃嫔争宠毒害龙种之事,也时有发生。 但柳芸娘和宋抒怀一直认为这胎是个嫡子,平时呵护备至,小心谨慎,又怎么可能会以有可能一尸两命的早产代价,来陷害那个原本想陷害之人呢。 况且柳芸娘也说了,原本想对付的目标不是她。 整个宋府,柳芸娘目前最大的敌人那只能是丝柔姨娘了。 为何她又要花这么些功夫来设计陷害丝柔? 内室里,柳芸娘的叫喊声越来越大,偶有丫鬟的声音传来,“夫人,你咬住这个,先撑住,大夫马上就来了……” 宋羽姿在外面听着柳芸娘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内心烦躁不已,此刻,她尽量平缓了语气, “红叶,玲珑,你们将今天下午出了自在居以后的事,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我,一个地方也不许漏。” 红叶也知道兹事体大,将站在栖霞阁院落各处的丫鬟婆子们赶远了些,这才回来说道, “我那会儿带了玲珑去找小豆子,原本想先去厨房处到处找找看,结果路过荷花苑,遇到了这个小丫鬟,她说她叫金玲,早间看到过小豆子,就领我们来了这边……” 柳芸娘要害的是丝柔的话,又怎么会去挑厨房处小豆子的错处,随便去挑荷花苑里的丫鬟婆子们错处就好了。 一定是有什么蛛丝马迹被遗漏了。 宋羽姿口干舌燥,却又不敢喝这栖霞阁的茶水,她低沉道,“这个金玲有没有跟你还说过什么别的?” 玲珑甚少见姑娘如此忧虑,她想了想,突然琢磨出不对劲的地方来, “我和红叶姐姐那会儿出了自在居,虽说是在找小豆子,可我们都只是到了一处院落先问了,别人才回答的。你仔细想想,找了几处院落后,我们到了荷花苑,还没开口,那金玲就问我们是不是在找小豆子,好似提前知道我们俩要做啥一样……” 这样一切就说得通了。 “去把林总管也叫过来,我有事要问他。” 宋羽姿沉吟了片刻,“玲珑去请丝柔姨娘也过来吧。她不是喜欢坐山观虎斗吗,等会儿栖霞阁应该会十分热闹……” 等吩咐完了这一切,宋羽姿无力地瘫在座椅上,脸上蒙了一层凉意。 不多会儿,内室匆匆跑出去一个丫鬟,又过了些许时间,两个嬷嬷领着丫鬟们端了热水进了里面去。 那内室的门开合之间发出的每一次声音,都像是在抓挠宋羽姿的心。 青杏见宋羽姿嘴唇都起皮了,转头跟玲珑讲,叫她盯着茶水间,亲自烧一壶茶水,送过来。 她走了过去,捏着宋羽姿的手,有些不放心道,“姑娘,这事儿我们知道跟你没关系,可待会儿太夫人老爷一来,咱们得想想怎么说才好。” 红叶抽抽嗒嗒地哭着,“都是我们的错,害了姑娘。” 宋羽姿摆手道,“傻瓜,别哭了。今日之事别人有心为之,你躲不过去的。” 红叶擦了眼泪忙问道,“姑娘可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 宋羽姿点了点头,“金玲是哪个房里当差的,你们知道吗?” 青杏红叶都摇了摇头。 “我瞧着眼生得很,应该是新进的丫鬟。要不我去看看她,或许能问出点东西来。” 宋羽姿拦住了红叶,“那就对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个金玲小丫鬟,现在应该已经被人弄死了。” 只是小豆子逃跑的事,她还有些想不明白。 没有赎身就没有鱼符(古代身份证),根本不能够在云朝立足。 宋羽姿拍了拍红叶的肩膀,安慰道,“别哭了,这事真不怪你们,只怪我粗心大意,太掉以轻心了。虽说不是冲着我们来,但也趟进这浑水了。就当买一个教训罢了。” 正说话间,杨嬷嬷搀扶着宋太夫人到了。 宋羽姿起身见了礼,将太夫人扶到首座,这才退回前厅中间跪了下来,嘴角泛着苦涩道,“祖母,孙女不孝,给您添麻烦了。” 宋太夫人见宋羽姿跪下,眉间蹙了一下,叫杨嬷嬷把宋羽姿扶了起来,她听着内室里传来杂七杂八的安抚声,混杂着柳芸娘凄厉的叫声,心里带了一分感慨, “三丫头。这事儿我都听说了,等会儿你父亲到了,我自会帮你解释,无须担心。芸娘如何了?” 宋羽姿叹了叹,“我也不知,夫人的丫鬟们都拦着不让进去。” 宋太夫人眼睛微眯了一下,端起茶盏笑道,“你是未出阁的金贵女儿家,不让你进那污秽之地也是为你好。” 话落,宋抒怀带着秦郎中过来了,他神情焦灼,顾不上给宋太夫人请安,直接打起外间帘子,让秦郎中进了内室。 宋太夫人看着秦郎中,眼底闪过一丝阴影。 不一会儿,内室传来柳芸娘的尖叫声,她大汗淋漓吼道,“老爷,我快不行了,快去请稳婆来,快去!” 宋抒怀喝斥道,“一群没用的东西!这点事都办不好,还不快滚去请京中最好的稳婆过来。” 一个嬷嬷屁滚尿流地出了内室,急匆匆地往外跑去,一边跑一边喊,“冯儿,永儿,你俩腿脚快,去马厩处叫刘叔西角门等着。” 整个栖霞阁好像都很惊慌忙碌,除了宋羽姿和宋太夫人她们几人安静地呆在原处。 宋抒怀看着眼前虚弱的柳芸娘,一颗心直直地坠落下去,像是跌进了无尽的黑渊里,他紧紧抓住柳芸娘的手,听得自己的声音都哑了几许,“芸娘,我在呢,什么事别害怕,都有我。” 柳芸娘又叫了一会儿,背底的床褥已经湿透。 宋抒怀见她冷汗弥漫,想伸手帮她掀开被褥透会儿气,却被柳芸娘死死抓住手阻止了。 她唤了一声老爷,然后像是体力透支一般,眯着眼睡了过去。 片刻后,她缓缓睁眼看着宋抒怀,又望了望秦郎中,虚弱地说道,“我是不是羊水破了,我肚子好疼啊,我不成了,我怕是要生了……” 她觉得好冷,忍不住发起抖来,“我好口渴,水,我要喝水……” 旁边的小丫鬟连忙递给了她一杯热水。 等柳芸娘喝完了热水,秦郎中伸手去掐柳芸娘的人中,待她回转一些气色,又从药箱里拿出了一粒药丸让她含着, “慕山兄,夫人已经有了早产迹象,恐失血过多,不如你退避一二,让老夫给夫人针灸片刻,先止住血,再等稳婆来,再行催产……” 宋抒怀松开了柳芸娘的手,一张脸苍白如纸。 他站了起来,整个人立在原处,失去了往日的威严与沉稳,声音透露出一丝无助和彷徨,“那秦济,芸娘和我的孩儿,就交给你了。” 秦郎中对着宋抒怀点了点头,让其他的人都先出去,独留他和雨烟两人留于内室。 柳芸娘依然痛苦地躺在床上,张着嘴哀嚎着。 秦郎中三指搭于她的腕间,眉间松动,又细致地查看了柳芸娘一眼,过了一会儿,他幽幽说道, “夫人,我知道你或许很疼,但也没有疼到这种地步的时候。咱们相识多年,不如开门见山直说吧,你如此大费周支开老爷,又使眼色让老夫单独留下来,究竟所为何事?” 第82章 养虎为患,必遭反噬 内室里,床幔之中,血腥味氤氲。 柳芸娘整个人似乎都被笼罩在深浅不定的阴影里,又痛苦得呻吟了两声。 她身下流淌着血和羊水,肚子收缩疼痛。 突然,她眼睛死死地盯着秦郎中,用尽力气抓住秦郎中的手,鬓发微乱,额头处太阳穴突突直跳, “我知道秦圣手医术精湛高超,可断男女生死,从不错判。先前我寻你过来,你诊脉后十分笃定我肚里这胎是个不太健康的女婴……” 秦郎中点了点。 柳芸娘颓然一笑,“若不是你来了,我竟不知着了别人的道,喝了这么久的参茶。” 秦郎中回抓了她的手,“参茶少量饮用确实对孕妇有益,可你长期饮用的参茶是百年以上人参秘制的,效果是普通参茶数倍。参茶一旦饮用混沌,就会引起气盛阴耗,加重孕吐,引起水肿,心烦失眠……严重者早产,胎畸。不过我还在呢,及时开药调理以后,或许肚里的胎儿还有救。” 柳芸娘抓住秦郎中的手臂,簌地收紧,指甲已经陷入秦郎中肉里。她心中的恨意就像奔腾的洪水,宣泄而出,“喝了这么久了,还是个女婴,就算调理健康了又如何……” 秦郎中仿佛看出来柳芸娘心中所想,沉静道,“左手尺脉洪大为男,右手实沉为女,夫人的脉象确实是怀有女婴之象,此乃天意,无可更改之事,我按照你的嘱咐,方才对慕山兄言,你所怀的是男胎,已经有悖医道,再不能违背内心信念的事了。” “多谢了!” 柳芸娘咬着牙,承受着肚子传来的剧痛,脸色苍白若素,额头青筋暴露。 她不想就这么认输,眼中闪过雪亮的光华,像是溺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棵稻草一般,松开抓住秦郎中的手,猛然掀开被子,床榻角落里露出一个昏迷着的同样怀有身孕之人。 柳芸娘双眼放光,期盼地看着秦郎中,“既然如此,不如你再给她把一把脉,看是不是男胎。” “你疯了吗?疯子,你真是疯子!” 秦郎中连退了好几步,只觉得面前她完全变了,再无昔日模样,像个疯子一般,跟以前判若两人。 但他目光所及到柳芸娘那柔弱憔悴的模样,心底又抽疼了几分。 回到了小时候的幸福时光里。 秦郎中终究放不下,他蹲在床榻前,握紧了柳芸娘的双手,望着倔强瘦弱的她,几乎已经咬碎了后槽牙,“小芸,万不可一错再错了!” 柳芸娘眼底的光逐渐消散下去,她悠悠地倒在秦济的怀中,病弱难支,不免格外柔怜,她低声嘤咛道, “事已至此,我也别无他法,若这女子所怀此胎是女婴,倒也罢了,若是男婴,还请三月阿兄再帮小芸一把,小芸也就了无遗憾了。” 言罢,柳芸娘落起泪来。 那一滴滴的泪珠儿打在了秦济的心上,激起一片片涟漪。 三月是秦济的乳名,柳芸娘是吃定了秦济。 两人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若柳芸娘没有投奔崔慧茹,或许她已经成为秦济的妻子了。 柳芸娘温言软语地在秦济身边诉说着曾经过往,又在他额头上轻吻一下,将他的冰冷的手指,搭在了那个昏迷状态的孕妇左手上。 秦郎中接触到那温热的手腕,像是着了魔一般,颤声道,“左手尺脉洪大……脉象沉稳有力,是个健康的男胎。” 雨烟欣喜过望,将那孕妇往床榻里面挪了挪,又用被子仔细盖上。 柳芸娘对着雨烟点了点头,雨烟便出去按照先前说好的说辞禀报了。 须臾,柳芸娘握住了秦济的手,将手按在了她的隆起腹部,感受着奇妙的胎动,随即做出了决定,“三月阿兄,你肯定有办法让她无声产子吧,请帮我们开催产药吧!那个稳婆是自己人……” 秦郎中目中的瞳孔骤然紧缩,那种厉色,仿若长满刺的冰锥,他放开柳芸娘的手失声低语道,“你在拿命赌?” 柳芸娘闭目长叹一声,摇头道,“我没拿命在赌,我是拿你在赌……” 她定定地看着秦济,怅然一笑低声道,“无论何时何地,只要有三月阿兄在,我什么都不怕!” 外间,雨烟跟宋太夫人还有宋抒怀汇报着柳芸娘的情况, “经过秦郎中针灸以后,夫人情况缓和了一些,但秦郎中说,夫人下腹胀痛难忍,羊膜已破,开了骨缝,有早产之兆,需开药催产。” 宋抒怀面色阴沉,心口一阵阵发寒,只觉得浑身僵冷…… 宋太夫人看着宋抒怀六神无主的样子,出口道,“既然秦郎中都这么说了,那便开吧。” 宋抒怀走到宋羽姿面前,指着她的鼻子怒斥道,“我怎么会有你这么个逆女,平时我行我素也就算了,现在还来找你继母麻烦,你怎么如此心胸狭窄,心生嫉妒,连你继母肚子的弟弟也不放过……” 厅外明明是晴空万里的好天气,阳光澄金一般,照在栖霞阁窗棂上,映照出一副副生动有趣的花纹图案。 可宋羽姿是心里一阵凉过一阵。 宋抒怀来的路上已经听过雨烟添油加醋的说辞了,他见来往忙碌的丫鬟婆子,再也压不住心中怒气,当着众人的面,上去踹了宋羽姿一脚。 宋羽姿年纪轻轻,哪经得住这成年男子全力一脚,只觉得心窝子疼得要命,瞬间倒在地上蜷缩着,一口腥气涌了上来,喉咙再也忍不住,吐了一口鲜血出来。 她难受地咳嗽了几声,胡乱地擦了擦血迹,怎么也不相信宋抒怀竟当着宋太夫人和这么多丫鬟婆子的面,不问缘由,就已经认定是她所为,严惩不贷了。 她耳朵轰鸣一声,朦朦胧胧间听到宋太夫人气得给了宋抒怀一巴掌,破口大骂道,“你个逆子莽夫!三丫头一个柔弱姑娘,由得了你这么个踢法?” 红叶几人围了过来,将她扶了起来,一个个哭得梨花带雨。 可奇怪的是,宋羽姿居然一滴眼泪都没掉下来。 她双目紧闭,忍住眼底汹涌的委屈,睁眸微笑地看着宋抒怀,“好,很好,你真是一个好父亲……” 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的身上。 这样温暖的春日天气里,只留给了她彻骨的寒意。 第83章 嫡女变嫡子? 宋抒怀冷冷地看着宋羽姿,声音清冷如冰,“若芸娘和你弟弟熬不过这鬼门关,云京不太适合你,你就滚回蜀地庄子上去吧,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了……” 宋太夫人用手重重地拍了拍桌案,这对于从来都是不怒自威,稳如泰山的她来讲,已是气到极致, “这个宋府到底谁说了算?我这个老家伙还没死呢!宋抒怀你就敢这样了?柳芸娘是你的夫人,可三丫头也是你的嫡亲女儿,你就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偏帮一处,岂不是叫人真真寒了心。” 宋抒怀紧紧握住了拳头。 此刻,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有些河若是已经过了,那桥留下来也是多余的。 养虎为患,必遭反噬。 可是云朝孝字大过天,他隐忍着心中的不快,转眼又强笑道, “娘亲所言极是,是孩儿莽撞了,在这里给您赔不是,还望娘亲不要气坏了身子。对了,羽儿没事吧,为父刚才心的确急了些,你们还愣着干嘛,快扶羽儿回自在居休息吧……” 宋抒怀又和宋太夫人又为了这事儿争执了一会儿,可这些宋羽姿都听不见了。 从栖霞阁回来后,宋羽姿遣走红叶她们,独自坐在自在居里,看着黄铜镜中的容颜,用葱白的食指抹去嘴角那早已干涸的血痕。 不知哪里来了一束光线照射了进来。 宋羽姿见头顶上的瓦片被掀开一角。 公输不易蹲在房顶上,像只耗子似的,偷偷摸摸地喊着她,“三姑娘……三姑娘……” 宋羽姿暗自心里嘲讽了一下,这个云京的尚书府像是纸糊的一般,好像谁都可以轻易地进来,唯独除了她。 宋抒怀撵她回蜀地,宋羽姿可巴不得呢,可娘亲的死因近在咫尺,她又如何放得下。 这一脚,她迟早会踢回去。 她抬眼看了看,扭头往外走去。 公输不易穿着湖绿色的女装,绾了一个道姑头,倚在连翘树边,背对着自在居外厅房门,揪着馒头喂起了池子里的锦鲤。 他听见一阵开门声,转过头来,瞧见宋羽姿闷闷不乐地捂着心口走了出来,便将手里剩下的馒头全部扔进了池子,溅起了一朵大水花。 “你是怎么进来的?”宋羽姿的脸色很难看。 “我可是递了帖子,正大光明进来的,我家大小姐约你后日一起去枫山踏春。” 蹲别人房顶上偷偷摸摸的,叫正大光明? 她没好气道,“既然正大光明,那你蹲我房顶揭瓦,鬼鬼祟祟地做啥?” 宋羽姿白了他一眼,心口仍隐隐作痛,她连咳了好几声。 公输不易皱着眉头,以为她生了病,自然而然地伸手替她拍着背,等她缓了缓,心里烦闷道, “我进这自在居里,没瞧见一个人儿,觉得有些不对劲,所以才跳上房顶,看看你是否需要帮忙。” 宋羽姿看着他一脸胡说八道的样子,开口说道,“我在我自己住的地方,能求你帮什么忙?不过话说回来,我与崔云杉没什么交集,你们大小姐怎么突然想起请我了?” 听到这儿,公输不易得瑟地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你就得感谢本大爷我了,要不是我提醒我家姑娘……” 宋羽姿又想起了裙幄晏那桩事儿,气得气血上涌,差点又吐出来了一口瘀血,“你们不给我找点事做心里不舒坦是吧。我!真!的!非!常!感!谢!你!” 一字一句,几乎是从齿缝间蹦出来的。 公输不易见她好像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样快乐雀跃,赶紧说道,“你可别生气了,我回头跟我家姑娘说,请帖被我弄丢了,你不就可以不去了。” 可宋羽姿脸色仍然十分不好,他连忙转移话题, “我刚以为那伙人,也来你这儿灭口了嘛,所以才上了房檐,以为你整个自在居被屠了。” 公输不易凑到她跟前,神秘兮兮地说道,“昨日我出门买酒,有一伙人一直跟我几条街,幸亏我机智,涌入人群中逃跑了……不过话说回来,你们府上的护卫真不太行啊,我劝你还是加强一点防卫,免得哪天被干掉了都不知道。” 说完,公输不易打量着自在居周围,指着那低矮的院墙,“你好歹也算宋府的嫡小姐,怎么院墙这么矮,也不来给你加强一些。” 宋羽姿看了看自在居,觉得护卫确实不太行,有跟没有似的。 这样说来,也许那天那伙人并没有抓到康把子,不然也不会一直跟踪公输不易了。 宋羽姿揉了揉淤青的胸口,觉得心中沉闷不已,“要不,咱们还是抽个空,把那两个黑火药给处理了吧。” 确实是个烫手山芋,那天就应该把黑火药扔河里去,藏到山神庙神龛里做啥。 宋羽姿回来还自怨自艾了好久,总觉得自己临场反应能力太差了。 “可以啊,等春闱过了,你那位阿兄来我这儿买字帖,咱们再一起去。” 公输不易看她脸色实在难看,横抱起她就要往外跑。 宋羽姿吓了一跳,双手使劲锤打着公输不易的胸口,“你干什么,放我下来!” “带你去看病,你瞧瞧你脸色差成什么样子了。” 公输不易架不住宋羽姿拼命乱蹬,把她轻轻地放了下来,“别蹬了,你看看我衣服成啥样了,这是崔国公府这个月新发的衣裳。” 宋羽姿看着上面纷乱的脚印,没好气道,“你这突然来这一出,我又没病……” 话说到这儿,可不知为何,她心灰意冷,鼻子发酸,眼泪滚滚而落,又强调了一遍,“我真的没病……” 公输不易最怕女孩子哭了,连忙掏出一张藕荷色的帕子给她擦着眼泪,轻言细语地哄着,“好了,好了,不哭啊,知道你没病,咱们不哭了。” 宋羽姿眼泪鼻涕一起掉落在藕荷色的帕子上,像是一条决堤的河,“雪花,我想我娘亲了……” 她趴在公输不易的肩膀上,嚎啕大哭起来,滚烫的泪水滴落在公输不易身上,像是烙印一般,深深刻进了他的心里。 公输不易轻轻地拍着她的背,像哄小孩子一样,“乖啊,不哭了……” 宋羽姿抽噎了一会儿,收拾好翻涌而出的哀伤情绪,又借了他的藕荷色帕子擦了擦鼻涕,这才后知后觉问道,“你这帕子在哪儿买的,质感挺柔软的。” 公输不易瞧了一眼,毫不在意道,“崔云衫赏的,说是蒲甘国上贡的贡品,藕丝布。但这颜色我不太欣赏,我觉得还算柔软,自己裁出来做了帕子,你要喜欢这张你就拿着,那匹布还能裁个几十张……” 宋羽姿拿着帕子的手微微颤抖,声音变了一点,“你再说一遍?” “藕丝布。不就是藕丝做的布嘛,那玩意儿荷塘里到处都是,一听就很廉价。” 宋羽姿掐了掐自己的人中,突然觉得心口更疼了,“藕丝布十分珍贵稀有,寸布寸金,不比你那卖的字帖便宜,你竟裁了拿来做了帕子……” 前世她当了皇后,才得了两匹,交给尚服局裁了做了一件藕丝对襟衫,夏天穿着凉意阵阵,肌肤舒适,全无汗意。 宋羽姿打量着眼前的公输不易,觉得他除了稍微妩媚一些,也没啥优秀的啊,她不由得感慨,“崔大小姐对你可太好了,你是救过她的命吗?” 第84章 安为不易痴 公输不易认真地点了点头,“你说对了,我确实救过她的命。” “难怪……” 宋羽姿觉得有些累,便坐在了池边的石头上,她歪着头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细皮嫩肉的公输不易, “就算崔云杉对你再好,你就真打算在崔国公府里男扮女装当一辈子大丫鬟了?” 公输不易一听,从衣兜里摸出一堆葵花籽儿来,递给了宋羽姿,随即自个儿磕了几粒,吃了过后,拍了拍落在身上的葵花籽儿壳,这才漫不经心道, “我师傅曾讲,世间万物相生相克;就好比静中藏了一个争字,稳中藏了一个急字,忙中藏了一个亡字,忍中藏了一个刀字。” “你越想争心越要静,越急心越要稳,越忙越要顾好自己,越忍越要看清事态。所以,对于我来讲,蛰伏在崔国公府,未必不是好事。” “这些大道理我懂,可是……” 宋羽姿细细品味着其中的深意,蓦地,她噌地一下站了起来, “你这葵花籽儿是从哪里来的?” 椒盐味的葵花子儿,味道很是熟悉,整个云京找不出同样的来,因为这是红叶按照蜀地惯爱的吃法亲自炒出来的。 公输不易满脸嫌弃地将她手里的葵花籽儿夺了过来,“哎呀,不吃就还给我,吃就吃呗,还问那么多做啥。” 他见宋羽姿仍一脸不屑地看着他,随即抓了抓脑袋,解释道, “我来的时候,不是看这连翘花树底下,有些各色糕点和一盘葵花籽儿嘛。放那儿也没人吃,多可惜,就顺便坐了下来,随便吃了点,谁知左等右等,你们自在居里都没人,我就出去逛了圈回来,你说奇了怪了,这些东西就突然都不见了。” 公输不易又从兜里掏出一块糕点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后,意犹未尽道,“说起这个,我就不得不批评你们宋府的待客之道了,收了桌椅板凳糕点零嘴也就不说了,怎么一个个跟鬼似的隐匿了,害得我也没办法,十分担心你,这才不得不爬了房顶嘛。” 宋羽姿:“......” 看来待会儿要转达青杏,霍霍自在居零嘴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自在居里没有馋嘴猫偷嘴,只有一只外来的大老鼠偷吃而已。 公输不易自裙幄晏回去的时候,听崔云杉讲过宋羽姿的身世,心里有一丝共鸣, “你在蜀地庄子上呆了那么多年,又回云京来,肯定不太习惯吧。” 他也是从小没了爹娘,被族中长辈赶了出来,后至都江堰师从天工门,精研机关术,可造谲诡偃甲,略通岐黄,易学一二。 可惜没有慧眼识英雄,只能流落云京当个算命先生,饥一顿饱一顿。 宋羽姿眸色微冷,心头一搐,低下了头,“也还行吧,反正没了娘亲以后,哪儿都不是家了......” 公输不易默然地吁了一口气,他摘了枝金灿灿的连翘花,别在了宋羽姿的头上,眼尾微翘,“那有什么的,没有家,自己再造一个家便是!” 金色的连翘花,清香扑鼻,衬得宋羽姿越发娇俏灵动。 她豁然开朗,眼中爬上些许笑容,“对啊,何处为家,自己便是家。” 公输不易旋即大喜,“那你可得振作起来,春闱过后,记得叫你阿兄来崔国公府找我,说好了一万两,一个铜板也不能少,到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宋羽姿娇滴滴地应了一声,“好叻,雪花你快回去吧,天光不早了。” 公输不易见她高兴了些,连连答道,“这就回去......" 宋羽姿目送公输不易出了自在居,回到屋内,坐在桌边,撑着脸颊静静地想着。 今天这些事的关键就在于,金玲到底是谁的人,而小豆子究竟又去了何处。 也不知道栖霞阁那边到底如何了。 她抬眼望向屋外,眼见日头昏暗了起来,天际边,晚霞潋滟,如同一抹金丝绸带,美不胜收。 宋羽姿抬起小小的一张脸,微微噙笑,盈盈沐浴着霞光,好似一朵新绽的桃花儿。 外头忽地一阵冷风灌入,红叶像阵旋风似的跑了过来,扶着桌子,上气不接下气道,“姑娘......夫人......生了,是个......男孩儿。” 宋羽姿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双手撑着桌子站了起来,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可打听清楚了?” 红叶重重地点头,“那秦郎中还开了药呢,说夫人和公子都太虚弱了,还需要静养,遣了好多丫鬟婆子出来……我偷偷拉了一个相熟的婆子问的,准没错。” 青杏紧跟着进了来,神情凝重,她颔首道,“姑娘,是真的,老爷得了嫡子,欣喜万分,刚吩咐丝柔姨娘,说府里人人都有赏,还说等小公子满了月,广宴宾客,大设粥棚,人人有喜,再请云京最出名的戏班子来宋府唱他个三天三夜呢。” “不对啊,这怎么可能?!” 对于这事,她说不震惊那是假的。 前世,宋羽姿当了皇后以后,柳夫人领过一个小女孩儿进宫,说是宋府老四,小名玉儿,个子小小的,身体单薄得跟张纸一样,脸色蜡黄蜡黄。 她当时心疼,还专门派了红叶去太常寺请了国手过来诊断过,说这女孩儿由于早产,先天孕气不足...... 明明该是个女孩儿的! 到底哪里出了错? 就算是她重生影响了某些事件的进程,也不该连柳芸娘产下的婴孩儿性别都变了吧。 宋羽姿身体摇晃了两下,坐了下去,她指尖抓着桌布一角,似乎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红叶和青杏以为宋羽姿挨了一脚受了刺激,有些担心地望着她。 “姑娘,老爷本来要禁你足的,好在太夫人阻止了,太夫人叫我给你带话,让你别将此事放在心上,她自有看法。” 青杏上前帮她理好乱了的鬓发,拨弄了两下那支连翘花,凑近她耳边轻声说道, “姑娘,我方才瞧见栖霞阁里的几个小厮抬了一个大樟木箱子出去,死沉死沉的,说是夫人生了嫡子高兴,把栖霞阁不太用得着的摆件物什之类的,赏给他们拿出去换银子了。” 宋羽姿心头一惊,“抬出去有多久了?” 青杏微微一笑,“约莫半个时辰了,不过我叫玲珑寻了李池悄悄地跟了出去。” “做得好!” 宋羽姿赞赏地看了青杏一眼,吩咐红叶,“快给我拿纸笔来,我要写信到宣州去。” 这事必须让长兄宋燃尽快知道。 这宋府,怕是没几天安宁日子可过了。 第85章 惜茹将死? 春闱过了以后,便是等待放榜的日子了。 宋安来自在居找过宋羽姿几次,见她每次都是眉头紧锁,恹恹的模样,再也忍不住,严厉批评道, “三弟,春光如此多娇,怎么能蜗居一处,惫懒倦怠呢?走,我带你出去玩玩儿。” 宋羽姿坐在摇椅上晒着太阳,面上盖着一本书,眯着眼睛仔细想着前几天的事,并没搭理他。 她在栖霞阁挨了宋抒怀一脚后,第二天请了王朗过来问诊过,说好在只是受了点外伤,伤势并不是不重,擦点药将养几天就好了。 宋羽姿问过关于参茶方面的问题,王朗想了一会儿,只是说药物配伍和剂量不同,不仅会导致药物功效产生差异,甚至有时候会出现功效完全相反的情况。 就比如说黄连。它本是是一味具有清热解毒作用的中草药。 但是,黄连的剂量不同,功效也就不同。 在日常诊疗中,通常会将黄连与其他药物配伍使用,以加强药效。 然而,若使用过高的剂量,黄连就可能产生伤胃、伤脾的副作用。这种情况下,功效相反,可能使病情加重,得不偿失。 就再比如麻黄杏仁汤。本是治疗感冒、发热的配方。 由于其中麻黄,具有开窍、解表的作用,而杏仁具有润喉、止咳的功效。 若使用过高的剂量,麻黄的解表作用将变得过于强烈,导致病患出现心悸、头晕等不适症状。 杏仁也是如此,过高的剂量会导致消化不良等问题。 所以,很多时候都是靠医者仁心,来治愈患者。 同样的药方,有可能是治病的良药,亦有可能的是杀人的鸩毒。 而孕妇平日使用参茶,剂量合适,本可以安神补气,但剂量只要发生改变,容易致畸不说,还有可能引起孕妇早产,羊癫疯,大出血...... 宋安见自己被宋羽姿完全忽视了,伸手揭开她盖在那小脸蛋儿上的书籍,露出一个极为不满的表情嗔求道, “好三弟,你就跟我一块儿出去走走吧,这九天的春闱,连句话都不能跟别人说,吃喝拉撒睡都在贡院里,活得比狗都不如,都快闷死我了。” 宋羽姿用手遮住刺眼的阳光,疑惑道,“不对啊,那天玲珑回来跟我讲,说樟木箱子里还真是一些摆件花瓶,到底是哪个关节出了问题呢?” 宋安用扇子轻轻地敲了敲她脑门,“什么摆件花瓶的,回头我差人给你送几对儿来。我看三弟你才出了问题。还是别想了,我们出去溜达一圈,啥都迎刃而解了。” 宋安先前去二祖母那里请安,得知了前些日子发生的一些事,还是比较担心宋羽姿的。 自己这个妹妹虽说不是亲生的,但她从小没了娘,长兄也不在身旁,早早地被送到了蜀地养着,去年接到了云京来,本就不受待见,现在更惨,柳夫人还添了个嫡子,以后的日子怕是越发不好过咯。 宋羽姿的神色变了又变,末了终归叹了一口气,无奈道,“阿兄,我现在真的没什么心情,你去东林书院找你同窗玩儿啊。” 宋安拿她没办法,答应着去了,走到垂花门口,宋羽姿想起了一件事,把他喊了回来,“我怎么差点把这事儿给忘了,那颜真卿的字帖你还想要吧?” 宋安撑开扇子,笑吟吟道,“要啊,怎么不要。” 宋羽姿忙道,“那卖字帖的......姑娘叫雪花,是国公府的一个大丫鬟,你去了报门房就说找她行了,她可说了,一万两银子一个铜板儿都不能少。” 宋安将她从摇椅上拉了起来,“光说不行,好歹一万两银子的买卖,咱俩必须一起去。” 红叶正在修剪自在居里里的盆栽,见宋安急吼吼地拉着自家姑娘朝院子外跑着,跺了跺脚叮嘱道,“安公子,你悠着点跑,咱们姑娘身子还有伤呢。” 她放下银剪子,伸手推了推青杏,“还不快去跟着他们俩,免得又惹祸了。这安公子,平时在云阳无法无天的也就算了,怎么到了云京来,还像个孙悟空似的,老是带着姑娘四五不着六地到处瞎溜达。” 玲珑红着脸接过红叶修剪下来的一朵,未开便败了的绯红色的茶花,笑眯眯道,“我倒觉得安公子为人开朗率直。” 红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她拿起银剪子,继续修剪起另一盆茶花来,“开朗倒是开朗,可还是胆小了些,你上回没听见青杏讲,安公子被一个绑匪吓得屁滚尿流的,在马车坐垫箱子里,睡了一夜。” ...... 其实宋府和崔国公府也就是隔了五六座府邸的样子,听起来好像不太远,但真要步行过去的话,大约需要花费两个时辰。 宋安今日自己骑了马过来,他叫小厮牵了出来,看着站在门口的宋羽姿,说服宋羽姿与他同乘一骑。 宋羽姿推说不行,但宋安却说,“我是你阿兄,又不是外人,同乘一骑怎么啦,难不成是妹妹嫌弃我了。” 说完竟似真的动怒了,利索地跳下马儿,气哄哄地说反正三弟嫌弃他,不如让两个小厮把马拉去集市上卖了,换点余钱带宋羽姿去潇湘楼吃上两顿。 宋羽姿真拿这家伙一点办法都没有,连忙让他不要闹了,一块儿骑了马,赶紧去崔国公府去。 宋安这才笑嘻嘻地上了马,伸手将宋羽姿拉到后面坐好,得意道,“坐稳了,小爷的马可是千里良驹。” 宋羽姿想起了飞月,心想你这马可比裴文风的差远了。 二人去了崔国公府东角门,报了门房等了一会儿,门这才又开了。 公输不易今日穿了一身红色对襟卦子,梳了双蟠髻,扎了一条红绸带,尤其是眼角的泪痣,和多情的眼角相得益彰,整个人妖艳极了。 宋安呆呆地看着他,手中的扇子都忘了打开。 “阿兄,还愣着干嘛?雪花问你银票带够了没。” 宋羽姿用手肘靠了靠宋安的腰,“你发哪门子呆啊,快点,我回去还有事呢。” 公输不易从胸口摸出两本字帖递到了宋安手上,“一本多宝塔,另一本就当我送你的……” 宋安接过字帖,感受到了指尖传来字帖上留有公输不易的体温,耳根子红了大半,他磕磕巴巴地说道,“多……多谢姑娘,带了……还请……请……笑纳。” 说完,他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卷银票,递了过去,眼睛却不敢正视公输不易。 公输不易看着那卷银票,眼睛都发亮了,他嘴角上扬,赶紧从宋安手中将银票接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喊了一句,“哥们儿,够义气啊。” 力道十足,宋安瞬间矮了一头,他急忙站直,心里泛起一丝涟漪。 这姑娘,长得又好看,还这么孔武有力。 宋安觉得心都要化了。 公输不易本还想和宋羽姿聊聊黑火药的事,却见一个小丫鬟慌忙跑过来,说崔云衫找他。 他整理了一下胸前两坨大馒头,告辞离开。 宋羽姿见交易已然完成,宋安还咧着嘴站在门口痴痴望着公输不易的背影,用手在他眼前摇了几下,“阿兄,走了!” …… 第86章 佛口蛇心,蛇口佛心 两人从崔国公府回来后,宋羽姿继续呆在自在居里想着那些糟心事。 唯有宋安拿着一本字帖啧啧称赞。 青杏端了两杯茶水过来,放在小桌案上,探着脑袋瞄了一眼字帖,转过头好奇地问宋羽姿道, “安公子不是买的多宝塔字帖吗?怎么多宝塔不看,瞅个无名字帖在那儿憨笑?” 宋羽姿坐在摇椅上抬头看了宋安一眼,也是有些不明所以,“不知道啊,从崔国公府回来就是这副德行,跟中了邪似的。” 宋安把那个无名字帖像个珍宝似的贴身收好,这才坐了下来,端起茶盏饮了一口,试探性地问道,“妹妹,卖我字帖的姑娘叫雪花是吗?” 宋羽姿点点头,“那天我俩被追的时候,还舍身救过我们呢,这一万两花得不亏。” “不亏不亏,我都觉得给少了呢。” 宋安眼角弯弯,长叹一口气,“雪花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宋羽姿看着宋安的样子,总觉得他哪里怪怪的。 两人又说了会儿子话,宋安看日头差不多了,便告辞要回东林书院去了,说收拾好东西,明天先搬一些到宋府来。 “真好,阿兄以后要常住咱们这边了?” “也就一阵子吧,等放了榜,若榜上有名,我父亲会派曾总管过来就另置办府邸,若名落孙山,便卷起铺盖早日滚回云京咯……” 宋安嘻嘻哈哈的,倒像是胸有成竹的模样。 宋羽姿回道,“那以后可得阿兄护我周全了。” 宋安肃然正色,“那是自然,以后只要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妹妹。” 宋羽姿差了玲珑去送宋安,正要回房休息一会儿,只见红叶脸色极为难看,擦着眼泪跑了过来,大呼,“姑娘,姑娘……” 宋羽姿叫她平复好心情再讲。 红叶缓了一会儿,眼泪汪汪地跪了下来,抱着宋羽姿的腿道,“惜茹得了重病快死了,姑娘看在多年情分上,去桃花巷子那边儿看看惜茹吧。” 宋羽姿心里咯噔一下,如同坠落冰窖。 她拉起红叶,双眉紧蹙,“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红叶眼睛红得像个兔子,哭哭啼啼道,“姑娘,这都怪我,我不该瞒着你,我其实早就同惜茹联系上了。” 宋羽姿有些生气,她坐了回去,神色凝重地看着红叶,“什么时候联系上的,为何不同我讲,你一一说清楚……” 红叶用袖口抹了一把眼泪,这才仔细说了起来,“我记得姑娘去东林书院第二天,我见绣帕子的丝线不够了,就去坊市上买,途中遇见一个醉汉大吵大闹的,拦住我想羞辱于我,是惜茹撞见了,叫了几个人将那醉汉赶走了,我本想与她相认的,她却见了我转身就跑,直到追到了桃花巷,我才知道她被卖到了桃花阁了……” 红叶见宋羽姿无动于衷,又继续说,“原本她在桃花阁过得也算顺遂,还是头牌,可今天我见姑娘和安公子去了崔国公府,我想着也太久没去看她了,就让七三送我去了趟桃花巷。姑娘你可知惜茹如今过得有多苦啊……” 红叶嚎啕大哭起来,“惜茹染了病,快要死了,没有了利用价值,就被桃花阁的老鸨,派人扔到了桃花巷里一处专门收留染病烟花女子破烂房子里。可那哪里是人能呆的地方,一屋子染了脏病的女人邋邋遢遢地睡在稻草上,整个屋子封闭无风,臭气熏天,吃喝拉撒全在里面,暗无天日,连个随身照顾的人都没有。我去的那会儿,这些年轻女子只要疼得忍不住,哼一声出来,就会被龟公抓到另一个房间去,用烧红的铁烙子,直接往下身烙去,烫得人死去活来,说这样可以治疗脏病,我给了龟公几两银子,他才答应我缓缓,暂时没对惜茹下手。” 宋羽姿重重地叹了口气。 她根本不可能原谅惜茹,但蜀地庄子上共同生活多年的情分,又做不到她看着惜茹经受如此惨烈的折磨,而袖手旁观。 光听着都已经觉得惨绝人寰了,可那是烟花之地,她也不便进去。 于是她问,“你想让我怎么救她?” 红叶一听姑娘松口了,高兴地说道,“我就知道姑娘菩萨心肠。我去桃花阁打听过了,老鸨说惜茹原本是头牌,赎身要两万两,现在染了脏病,要死不活的了,只要三千两就可以赎她出去了。” 三千两,确实对宋羽姿来讲,就是举手之劳。 “我拿三千两银票给你不就行了,别哭了,哭花了脸蛋不好看了。” 红叶一听,又赶紧跪了下来,“我的好姑娘,惜茹一直说她对不起你,一切都是她咎由自取,她残花败柳之身,不敢奢望能回到姑娘身边,只求有生之年再见姑娘一面。” “见我?” 红叶点了点头,“她同我讲,如果姑娘愿帮她赎身,她命硬梦熬过去的话,便离开云京,回蜀地找她弟弟,安然过完此生,只是她现在病得太重,不一定能熬过来。” 宋羽姿觉得这事透露着一丝奇怪。 “既然已经帮她赎身,见我除了徒增伤感又能有什么用?” “我知道姑娘顾虑重重,可是惜茹一直哭求我,让我求姑娘前去见她一面。我已经花了银钱,让那龟公把惜茹放在龟公睡的那个屋子了,单独一间,咱们带了些人去,不会有事的。姑娘,惜茹吐了好多血,恐怕真的不行了……” 红叶从小和惜茹一起伺候姑娘,两人胜过亲姐妹,如今看到惜茹得下场,悲从中来,“姑娘,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了,看在大家一起长大的份上,满足她这小小的心愿吧。” 青杏听了也是直掉眼泪。 大家同为丫鬟,这种身份上的共鸣真的让她心碎,她拉着红叶的手,对宋羽姿说道,“姑娘,那个地方不太好,可惜茹到底是将死之人了,咱们赎了她出来,也算为她留个死后清白,莫叫她在那烟花之地咽了气,这样吧,我去叫了李池,带上几个护卫,咱们一起过去看看,你看如何?” 宋羽姿想了想,最终点了头。 第87章 强扭的瓜很甜 未出阁的名门贵女到这种地方实在有辱身份,亦伤大雅。 到了桃花巷子口,宋羽姿仔细斟酌后,让红叶带着李池带了人先过去看看,她和青杏则留在原地等着。 过了约莫一盏茶的时间,李池过来回了话,“禀姑娘,那惜如病入膏肓,不方便起身出来。我已打点了银钱,看守人同意了咱们派人清场,等会儿那边打整完毕,我再带姑娘过去。” 白色帷帽下,宋羽姿默默地点了点头。 青杏捏了捏宋羽姿的手,仿若看出了她的忧心, “姑娘,虽说这地方不太好,但我们已做了万全之策,咱们过去看一眼就走。” “我知道,只是有些内情你并不知晓。” 宋羽姿觉得胸口仍然有些痛,她抓着手绢轻抚了一下,只觉得眼皮跳得厉害, “我这心里,总觉得有些不安.......” 青杏用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然后撩开车帘又叮嘱了一遍,“李大哥,务必要确定里面没有任何外男。” 李池站在马车旁,恭敬地抱拳回道,“青杏妹妹放心,我既然得三姑娘赏识,调到了守卫处当了副卫长,定会竭尽所能护三姑娘此行周全。” 两人交谈间,红叶从巷子那头过来,远远招呼了一声,“姑娘,都安排好了,咱们走吧。” 三人在李池的陪伴下,进了一处低矮的破瓦房。 这是一处小小的四合院,整个院落地面坑洼不平,潮湿得很。 宋羽姿本有帷帽挡着,慢慢地往前走着,一个不小心,差点滑倒摔了一跤,好在青杏眼疾手快,将她扶稳了。 “姑娘小心些,地面路滑,慢着点,这个地方也太简陋了吧。” 青杏不由得皱皱眉头,用手帕扇了扇鼻子处,只觉得一股股焦肉味儿混着金汁儿味,还有一些不知名的脂粉味,直扑面门而来。 红叶在前面领着路,到了西间一处稍微收拾得比其他地方干净的屋前,停了下来。 她站在台阶前,低声道,“姑娘,咱们到了。” 宋羽姿抬眼望去,眼前低矮的房屋,就像是一道沉闷的枷锁,落入她眼中,沉闷压抑的紧。 她示意青杏上去推开门,几人慢慢走了进去。 屋内很暗,一股浓浓的草药味袭来。 宋羽姿看得出来,此处有被提前精心打扫过了。 惜茹半躺在一张简陋的床上,头发披散着,脸色蜡黄犹如黄连。 她木讷地转过头,双眼空洞地看向门外,直到宋羽姿又近了一些,才虚着眼睛分辨了出来。 “姑娘……真的是你,姑娘你来看我了,太好了,姑娘你来看我了。” 惜茹挣扎着想下床给宋羽姿福礼,却被红叶抢先一步拦住了, “你身体太虚弱了,才喝了药,还是多休息别下床了。” 红叶将盖在惜如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又给她捏好,这才擦着眼泪道, “姑娘念着你呢,刚派人去给你赎了身,往后你就是自由身啦。” 惜茹嘴唇颤抖着,喉间哽咽,默默擦着眼泪,半晌说不出话来。 青杏用手帕擦了擦一个圆凳,将其放在床前,又用一张干净的帕子垫在圆凳上,这才扶着宋羽姿坐了下去。 惜茹想伸手拉宋羽姿袖角,却被她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惜如瑟缩地将手缩回,又放在被子上,半晌,才开口问道,“姑娘近日里都还好吧……” 宋羽姿揭开帏帽,递给青杏,她紧了紧披风,这才平淡地回道,“尚可,倒是你受了这么些苦,不太好受吧。” 惜茹听她如此一言,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呜咽着, “姑娘,往日种种都怪我私心过重,这么久以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后悔,我在想,为何我要被虚荣之心蒙蔽,起了那诓骗姑娘的心思,到现在这般地步,皆是我咎由自取……” 她抬头看了看红叶,又仔细地瞧了瞧青杏,心里泛出淡淡的酸涩。 如果她没做那件事该多好,或许也能像红叶她们一样,在宋府过着平安喜乐的日子。 又何必沦落烟花之地,一条玉臂千人枕,一个朱唇万人尝。 而今还为了一己私心,配合着演了这出苦肉计,引宋羽姿来。 惜茹是喜欢柳钰,但不至于为了柳钰铤而走险,她做这事儿,只是为了他那一个承诺罢了。 柳钰说,事成之后,主母前脚进门,后脚便娶她。 她太渴望成为人上人了。 宋羽姿听了惜如一席话,心里也有些感慨,安慰道,“好好养病吧,等病好之后,回蜀地去吧,找个老实人家,好好过日子。” 说完,她示意青杏递上了一大包东西,“主仆一场,这些是补品和银子,补品叫人熬了去,早早养好身子,至于银子,足够你平安到达蜀地了。” 惜茹感激地接了过来,指尖有些颤抖。 她突然有些后悔了,可这丝悔意,转眼之间就被那倾世繁华覆盖了。 此刻,一个用帕子蒙了半张脸的瘦削男子走了进来,他眼神阴鸷地盯着几人,开口赶人了。 “你们抓紧点,时间差不多了。” 惜茹心中一跳,这是柳钰派人提醒她,差不多该动手了。 她接过包袱,放在一边,突然情绪失控起来,跌跌撞撞地从床上爬了下来,抱着宋羽姿的脚大声哭喊着,“姑娘,对不起,你不该来的!” 随着惜茹话音一落,屋外,从东厢房窜出来一大群抡着刀剑的人,与外间等候的李池众人打了起来。 刀剑声不绝于耳。 红叶心中大恸,终是明白了其中的猫腻,她拉开惜茹,猛地给了她两巴掌,不可置信道,“你这个贱货,死性不改,竟敢骗我和姑娘!” 惜茹苦涩地笑了笑,瘫坐在地,她捋了捋垂在身后的乱发,将其用簪子绾了起来,露出一截与蜡黄脸色截然不同的雪白鹅劲,淡淡地吐了一句,“红叶,对不起,我也身不由己。” 红叶气得咬牙跺脚,“我原本以为你知错能改,算我看错了你!姑娘对你仁慈义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害姑娘。 宋羽姿见房间已经被那偷偷出去的瘦削男子从外间反锁了,心知此回凶多吉少了,冷冷道, “好一个身不由己,只怪我蛇口佛心,着了你这佛口蛇心的道了。” “啪啪啪!” 一阵响亮的掌声从屋内屏风后面传了出来。 “蛇口佛心,这形容实在贴切,宋姑娘真不愧是我相中之人,如此危难之下,面色丝毫不改,着实让本公子佩服。” 第88章 英雄救美 随着一群人绕过屏风,宋羽姿逐渐看清楚了为首之人的长相。 柳钰摇扇微笑颔首,一脸从容地应对道,“宋姑娘,别来无恙啊。” “是你?” 宋羽姿看这情势知道来者不善,她镇定道, “我来看我昔日的贴身丫鬟惜如,却不曾想,柳公子和她私会在此,也算是我们打扰你们的好事了,等以后我自当上丞相府赔罪,柳公子私自扣留我们又是为何?” 柳钰微微愣住,没想到她三言两语就看明白形势顺便撇清了关系,立马纠正道, “宋姑娘此言差矣,是我在此同你私会。” “柳公子我与你素无交集,如此大放厥词,这盆脏水我可不敢接。我有丫鬟小厮陪伴此处,清清白白,你休要胡言乱语,污我名声。” 柳钰颇为欣赏地看着眼前的美人儿,心里痒痒的,只觉得云盛君给他出的主意实在太妙了。 若能娶此佳人,用些阴险手段又何妨。 到时候,他不仅可以成为继嫡子,又能得到云阳宋氏尚书府助力。 甚至,听说此女还有个骁勇善战的嫡亲兄长,位及宣州司里参军。 自己以后岂不是可以平步青云? 到时候,谁还敢看不起他柳钰。 想到这里,他看向宋羽姿的眼神炽热了几分,那眸中熊熊燃烧的火焰,似要将宋羽姿吞噬。 “宋姑娘,你我都约在这种肮脏之地相会了,谈何清白?” 青杏拦在宋羽姿身前,挡住柳钰那令人不安,不怀好意的视线。 红叶趁着柳钰没注意到她这边,冲到房门处,竭尽全力地用脚踹着房门,被两个壮汉上前反手擒住。 她还想尖叫挣扎,被其中一个壮汉连扇几耳光以后,双颊红肿流血,吐出一粒牙齿,耷拉着脑袋,再也叫不出来。 “红叶!” 惜如上前制止了壮汉所为,她看着柳钰哀求道,“你答应过我,不会伤害她们的。” 红叶渐渐抬起头,朝着惜如吐了一口血水,红肿的脸颊微扯,不屑地看着她,用尽全力大喝一声,“畜生!滚!” 惜如被红叶的疯状吓得倒在地上,她嘴唇颤抖辩解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活着已经很难了,哪能像你们一样,个个自由富贵。” “我呸!狗改不了吃屎。只怪我瞎了眼,认了你做姐妹,从此以后恩断义绝。” 红叶咧着血口,每说一句话,那血水就顺着嘴角往外淌着。 “红叶,不准再说了。” 宋羽姿见她如此惨状,生怕她再惹怒柳钰等人,再挨了打,眼含泪光对着她摇摇头。 而此刻,外面打斗的声音也逐渐停歇了下来。 此行她们出来,让李池带了七八个护卫,可柳钰有备而来,相比之下,她们的人还是太少了。 宋羽姿知道,李池他们也被那些人控制住了。 她将帏帽带上,拨开身前的青杏,控制住害怕的心绪,平稳道, “柳公子找我有什么事,不妨一起出去畅谈,这里太逼仄,不是详谈之地。” “就怕宋姑娘这一出去,鱼跃大海再也抓不住了,哈哈哈哈。” 柳钰狂笑几声,他见惜茹仍坐在地上,示意手下上前扶起她来,假惺惺地不失礼貌道,“多谢惜茹妹妹了……” 一声妹妹,让惜茹瞬间僵直在原地。 她知道柳钰如此称呼,是想在宋羽姿面前撇清两人的亲密关系, 虽提前心里准备过了,但万万没想到,真的听到耳里,心里却如此苦涩。 但她只要一想到,此事成了以后,柳钰会娶她回去当小妾,她就已经十分知足了。 柳芸娘不也是从小妾一步一步爬到正妻的位子上吗? 只要她肯努力钻营,进了丞相府的门,以后未来的风光岁月还长着呢。 是以,惜茹强颜欢笑道,“柳公子,事情已妥帖,我留在这儿也没什么用了,这就离去了……” 红叶恨恨地盯着惜茹,那眼神像是要把她拆骨扒皮吃了一般,让她极为不自在。 柳钰点点头,让手下护送惜茹从屏风后面暗道离去。 青杏见状,十分警惕地将宋羽姿又护回身后,对着柳钰等人讲,“各位大哥,有什么事都冲着我来,别伤害我家姑娘。” 柳钰听完,哈哈哈大笑,他叫人上前武力拉开主仆二人,左手狠狠地钳住青杏的下巴,右手用扇子在她脸上敲了敲,鄙夷道,“冲着你来?你是什么东西,你连给本公子提鞋的资格都不配。” 说完,他一耳光将青杏打到一旁,这才阴沉地摇着折扇朝着宋羽姿走去。 “我是什么东西不用你说,总比你不是个东西要好!” 青杏朝着柳钰扑了上去,死死抱住他的双脚,大声吼道,“不要脸的东西,不许欺负我家姑娘,不然我死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柳钰行动受阻,脚下吃痛,这才发现青杏竟然张开嘴对着自己的小腿咬了下去。 他已然气急,可男女之间,力量实在太过悬殊。 柳钰三下五除二就挣脱开来,他朝着青杏的肩膀踢了一脚,又用脚死死地踩着青杏的手,用力地碾了又碾,直到青杏痛得满头大汗惨叫起来,他才乐得哈哈大笑道, “你们就只会逞口舌之快?我告诉你,今日就算是那天王老子来了,也救不了你家姑娘。” 宋羽姿见青杏惨状,心里着急,她用帏帽框住柳钰的脸,又上前推了柳钰一把,趴在青杏身上,对着柳钰吼道,“你到底要做什么?难道你不怕宋府找过来?” 宋抒怀和柳丞相是利益共同体,同舟共济。 按常理,柳钰无论如何也会顾及两家脸面,不敢做得这么过。 柳钰这次疯狂行事实在出乎宋羽姿意料,她细细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琢磨出柳钰的意图来, “柳公子若还想和我宋府继续交好,还是不要如此无礼,有什么事情我应下了就是,何必对我丫鬟如此动粗。” “众人皆知,你们宋府才喜添嫡子,阖府上下,都在一片喜气洋洋之中,宋尚书更是求得圣上恩典,亲自赐名……听说你在那宋府过得也不是很如意,不如来我柳府当个少夫人,如何?” “可以,但可否放我的人先行离去,回府报个平安。” “哪用得着你们亲自回去报平安,你放心,宋府已经有人帮你报过平安了。” 柳钰蹲下身来,抚摸着她丝般柔滑的发梢,放在鼻尖轻轻闻了闻,只觉得馨香扑鼻。 他看着她微微抬起小巧如玉的下巴,睫毛轻启,眼角微闭而倔强的样子,实在不太相信宋羽姿能如此爽快, “你果真如同那人所讲,是个聪明人,可惜我只信任被动的人,不太信任主动的人……” 一听此言,宋羽姿如坠深渊。 看来,柳钰是准备用强的了。 第89章 赏脸看出好戏 "柳公子,你若真是强来,我便是死在此处,也不会让你得逞的。” 宋羽姿拔下头上的珠钗抵在喉间,“放我的人离去,否则我就死在此处,届时你就算辱我名声,冤我与你私会,那也是一条人命不是,更何况我的名字早已写在名册上递到圣上那里了......" 屋子里发霉的气味,渐渐地被一股淡淡而奇异的辛香所覆盖。 宋羽姿还想攥着珠钗继续说下去,突然被柳钰拿扇子放在眼前一晃。 她瞬间感觉头重脚轻,屋顶不停变化疯转。 宋羽姿昏昏欲睡,她使劲地甩了甩头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完全不受控制。 朦朦胧胧中,宋羽姿看到青杏爬了起来,扑过来抱住她,焦急地摇着她的身体叫喊着。 “姑娘……你怎么了,姑娘……” 宋羽姿妄图保持清醒,用力握拳掐住掌心,可那种酸软的感觉让她如同一团软棉,轻飘飘地摇摇欲坠。 就在此时,她见柳钰一把推开青杏,将她从青杏怀中抢了过去,抱了起来。 她拼命地想控制四肢挣脱束缚,却浑身无力。 猛地,她身体腾空而起,双手颓然垂下。 随着眼睛处弥漫出黑白斑点,以及耳边传来尖细嗡鸣声,宋羽姿再也支撑不住,晕倒在了柳钰怀中。 柳钰吩咐手下将青杏和红叶绑起来,屋内留下几人严加看管她们二人,自己则抱着宋羽姿绕过屏风从后门出去,上了一辆等候多时的马车。 “老李,稍微快点,去白玉河那边。” “好叻!” 老李脸上闪过一丝奇怪的表情,转眼换上了笑脸,“公子坐稳了,老奴这就出发了。驾!” 柳钰抱着宋羽姿,心里犹如小猫抓挠,他本想就在桃花巷里生米煮成熟饭得了。 奈何云盛君说过了,如果在那个地方两人生米煮成熟饭,宋羽姿就会成为宋府的弃子,不仅会被宋府直接逐出府断绝关系,到时候还会撕破脸面告到官府,以后麻烦事太多。 就算柳钰解决了这一系列麻烦,如愿娶了宋羽姿也没什么用了。 要想获取最大程度的利益,就是既要让此事做实,又不能落下口舌, 而最好的方法,便是用计将宋羽姿骗出来迷晕后,制造一出英雄救美的戏码。 云盛君已经早早约了一堆京中才子,在白玉河里泛舟畅玩。 柳钰只需带着宋羽姿到了白玉河边,找到那处云盛君早已选好的地方。 那是一处芦苇荡,到时候柳钰用河水弄湿两人身体,搂着昏迷的宋羽姿假装救援即可。 而芦苇荡周围,早已埋伏好了十来个乔装打扮好的村民,届时会大声呼喊,引人围观。 云盛君的船就在附近,只要一听到呼救声,就会划过来救人。 届时,只要来了白玉河边游玩儿的京中才子都可以给柳钰作证,是他英雄救美。 到时候就算宋羽姿知道这是个圈套,也悔之晚矣,百口莫辩。 众目睽睽之下,宋羽姿落水,衣衫不整,柳钰为了救人,不得已和宋羽姿有了肌肤之亲,为了顾及名声,宋府不只有多添嫁妆求着丞相府娶? 马车晃晃悠悠地在街上奔跑起来。 柳钰看着怀中的人儿,脸庞粉粉嫩嫩,闭着的眼眸上,睫毛轻盈似蝶,怀中的身体玉软花柔。 他忍不住伸手顺着宋羽姿小巧精致的鼻尖往下抚摸,直到一阵湿热的触感传来,柳钰身体颤抖了两下,喉咙上下滚动,咽了咽口水,只觉得神魂颠倒,脑中浮现出一副香艳地画面。 这樱桃小口,唇若丹霞,娇艳欲滴。 他忍不住地低下头往宋羽姿脸上凑,一股口脂清香扑鼻而来,让他不由自主地想朝着那娇艳欲滴的嘴唇狠狠亲下去。 这时,马车突然颠簸了一下,速度渐渐地慢了下来,最后停在了路边,不动了。 怎么回事? 从桃花巷到白玉河没有这么快吧。 “老李,怎么回事?怎么停下来了?” 等了一小会儿,马车依然没动。 柳钰有些着急,“你再不快点,一会儿姑娘醒了。” 该不会是这老李昨晚又去同那些小厮喝了酒吧。 这个没用的老家伙,都提前打了招呼还是犯了酒虫。 柳钰心里盘算着,等今儿事情一过,回丞相府后,必须让管家把这仗着资历老的家伙给赶出府去。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怀中美人儿,将她的头摆正,让她背靠在马车壁上,自己则打算出去查探一番。 柳钰刚撩开车帘,还没打探清楚外面情况,一个褐色大麻袋瞬间套住了他。 拳头如同落雨一般落在他头上。 柳钰脑袋吃痛,努力地想把套在身上的麻袋给甩出去,他身体左右摇摆,看不清外面状况,只得用手护住脑袋,胡乱挣扎着骂道,“哪个王八蛋,连丞相府公子都敢打!老李!老李!还不快来帮本公子……” 拳头持续了有一小会儿,马车沉了一下。 外间突然没了动静,柳钰一把甩开褐色麻袋,捂着脑袋,脸上一块青,一块红,肿成了一个猪头。 “嘶……” 他轻轻地摸了摸流血的嘴角,一个眼睛已经肿得睁不开了,另外一只眼警惕地朝着四周滴酒转着,骂骂咧咧地喊道,“他娘的,老李,老李,你他娘的死哪儿去了!” 老李晃晃悠悠地从地上爬起来,浑身酒气,半眯着眼,醉醺醺地说道,“公子……公子……你……叫我?!” “你刚去干嘛了?你有没有看见是什么人打的我?” 柳钰一边问一边撩开车帘,见车里的人还在,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我刚去……尿……尿了。” 老李指着路边一堆湿漉漉的尿渍,双眼迷离地望着柳钰,“公子,咱们……咱们这……就走,不耽误……你……好事!” 说完,老李摇摇晃晃地想爬到马车上,继续赶马,摸了半天都没摸对方向,看来的确是又喝多了。 柳钰见状气不打一出来,连连骂道丞相府真是养了一群废物。 时间不早了,这药效一过,宋羽姿就得醒来了,到时候就真的耽误大事了。 他抬脚给了老李一脚,将他踹到了路边,自己则拿过缰绳,亲自驾马离去。 第90章 梦碎河畔 宋羽姿脑袋沉沉,想睁眼却怎么也睁不开。 突然,一阵薄荷清香混杂着一股臭哄哄樟脑的味道钻入鼻内,她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手好像能动了。 又过了一会儿,她缓缓睁开眼,揉了揉眼睛,只觉得头痛欲裂,眼神涣散,几欲作呕。 这是哪儿? 她感觉到身下的床,摇摇晃晃,像是躺在一张摇椅上。 “你醒了?” 她感觉头还是昏昏沉沉的,迷迷糊糊中看见一位身材颀长的蓝衣公子朝着她走来。 由于药效还没过,她看不太清晰,只能看个大概。 不是柳钰。 看身形比柳钰更为高大一些。 宋羽姿有些害怕,她双手抱着腿,朝着床的一处角落缩去。 蓝衣公子见她这副样子,又心疼又好笑道,“怎么?宋三姑娘当初在青川城,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去哪儿了?” 随着来人靠近,宋羽姿嗅到了一股瞻卜花清香。 “裴文风?” 她将床帏一角轻轻按住,像一只受伤的小兽,惴惴不安地睁着双眼眼泪汪汪地瞧着他。 “我派云苍救了你,你中了拍花子,只有用薄荷樟脑丸才能解。” 裴文风坐在了床边,声音如潺潺流水,“虽然解了,可药效还有些许存在,无须担心,再休息片刻,便会逐渐恢复了。” 拍花子? 她好像以前听说书先生说过,是一种江湖秘术,据说这种迷药一闻就倒,一拍就晕,没想到被柳钰用在了自己身上。 “谢谢你……” 宋羽姿不知怎的,心里逐渐安稳起来,她慢慢地挪到了床边,离裴文风稍许近一些,仿佛闻着这缕瞻卜花香,才能让她心绪平静许多。 “渴了吧,喝点蜂蜜水。” 裴文风知道宋羽姿眼睛还看不太清楚,便用勺子盛了一口蜂蜜水,轻轻地递到了她的嘴边。 宋羽姿想起了前世那杯他派宋卿送来的毒酒,心里苦涩,执拗地别开了脸。 见宋羽姿迟迟不张嘴,裴文风温和一笑,“宋三姑娘无需多虑,总不至于裴某人辛辛苦苦谋划一番,救了你出苦海,再下毒来害你吧。” 的确,这已经不是上一世的那个裴文风,她也不是以前的宋羽姿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小小的脸蛋上爬满了两朵红霞,她确实也口渴了,张开嘴,蜂蜜水顺着勺子流入了口中。 甜丝丝的,还有一股橘子香味。 “你加了橘子?” “加了点陈皮……” 她喜欢这个味道,张开嘴又要了几口,嫌一口一口喝太麻烦,从裴文风手里将蜂蜜水端过来一饮而尽。 “这就是橘子味儿的嘛。” 行,你说那是什么,那就是什么。 裴文风道,“是加了橘子,应该是我记错了。” 他宠溺地看着宋羽姿,又从袖中拿出一张通体洁白的锦帕递给她, “擦一擦,免得嘴角黏腻。对了,你带来的那些人,我已经派人护送她们回宋府去了。” 宋羽姿感叹这人总是做事如此稳妥,算无遗策。 她接过锦帕擦了擦嘴,红着眼圈感激地点了点头,“裴文风,谢谢你救了我。” 过了片刻,她突然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劲,抬头一脸茫然道,“那你干嘛不把我一起顺道送回去?” 裴文风展颜一笑,拍了拍她的小脑瓜子,循循善诱道,“柳钰做出这种事情,你想不想报复回去?” 看着他鼓励的眼神,宋羽姿咬着牙,握着拳头恨恨道,“当然想了。他在哪儿,等我回去,我定要将他碎尸万段。” 裴文风看她露出爪牙,凶巴巴的模样,笑着夸了一句,“这就对了,等你药效过了,还请宋三姑娘赏脸,我请你看一出好戏。” 宋羽姿其实到现在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抬眼偷偷望了望此刻舒眉浅笑的裴文风。 眼前之人,一身水蓝色长衫,金相玉质,风姿如玉,一双凤眼犹如满天繁星,入眼星河。 宋羽姿只觉得此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好看,真叫人百看不厌。 裴文风怕河风吹进来,引得她头疼,便将床帏放了一部分下来遮挡风口。 宋羽姿不着痕迹地将脸挪到一旁,有些不太自在道,“那待会儿咱们看什么好戏?” 裴文风站了起来,神秘道,“再等片刻,你便知道咯。” 宋羽姿悠悠地叹了口气,怨自己今日行事太蠢,差点就酿成了大祸。 裴文风见她自怨自艾的模样,出口说道,“若有人存了害你的心思,千防万防,你也终有疲惫的一天,被人趁虚而入,不如早日除去……” 宋羽姿抓紧了锦帕,苦笑一下,“我也想除去,可不止他一个人想害我吧。” 按柳钰所讲,恐怕宋府也有人搀和其中,不然怎么到现在,宋太夫人都未察觉。 “今日之事,你带了十余人同去,恐怕也知道其中猫腻,为何仍然前往?” 云苍将宋羽姿今日事情一一禀告与裴文风时,他断定宋羽姿应该不会前往,所以按计划邀请世家代表,前来裴氏别院商议往后部署。 等到听到虺隐说她已经带人去了桃花巷时,裴文风只能先派云苍前去营救,然后尽快结束此次商谈。 宋羽姿低着头,闷闷道,“我知道有些不妥,可我再也做不到见死不救了……” 前世,她为了当上皇后做的孽太多了。 “我只是觉得,应该给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就像老天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一样,可谁又能知道,惜茹会这样呢, “你可以大度地原谅别人,但切勿愚蠢地去相信,你可以不记仇,但不可以不长记性。良心这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不存在唤醒。树坏在根人坏在心。” 裴文风许是看出来她心中苦闷,遂劝道,“做人做事,严于律人,宽于律己,这样岂不是欢愉很多。” 他真的变了好多,温文如玉,和善可亲,不再像以前那么生人勿近,高冷清贵了。 只是,前世她那么喜欢他,想靠近他,却落得那样的下场…… 的确,良心这个东西,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 就亦如眼前之人,前世良心全无。 宋羽姿终是按捺住了心中波澜,冷静道,“我知道了,还要多久才能看戏?” 第91章 好戏连台,由我开场 柳钰驾着马车一路疾驰,终于到了约定好的地方。 他跳下马车,站在路边看着河畔边的芦苇荡,脸上露出得意地微笑。 马上就要成功了。 他撩开车帘,钻进马车,见“宋羽姿”面朝下软绵绵的趴在车里,火速将她扛在肩上,往芦苇荡走去。 怎么突然沉了一些。 柳钰眉头皱了皱,他见芦苇荡那边有几个垂钓翁,知晓那是云盛君安排好的围观村民了。 他将“宋羽姿”放在一丛芦苇里,走到河畔来回掬了几捧水浇在趴在芦苇荡里的宋羽姿身上。 等觉得“宋羽姿”身上湿得差不多了,他将外衫脱了下来,扔进河里搅动了两下,又穿在身上。 等这一切完成,柳钰跑到“宋羽姿”身旁,将她放在怀中,装作拍着她的背部,这才焦急地大喊起来,“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几个钓鱼翁扔下鱼竿,双手扩在嘴边,一起朝着白玉河处大喊,“快来人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 声音一浪盖过一浪,回荡在白玉河四周。 裴文风在甲板上听到了呼救的声音,笑着对舱内的宋羽姿道,“宋三姑娘,出来吧,跟我一起去船头看热闹。” …… 而另一艘船舶上,崔良辰站在船头,正和云盛君,郭潘等人讨论春闱之试题,忽闻岸边惊声呼喊,连忙招呼船家往芦苇荡那边划去。 “哪儿?哪儿有人落水了!”崔良辰本就是个热心肠,已经开始脱下外套,准备跳下河里救人。 云盛君指着岸边大喊道,“美景兄,看那边。是柳兄,好像还救起来一个女子。” “哦?我怎么连个水花声都没听见?”郭潘一听是柳钰,十分鄙夷地摇了摇扇子,讥讽道,“未曾听过这丞相公子还会水啊。” 据郭潘对柳钰的了解,他宁愿相信是柳钰落水了,等着女子去相救,也不会相信有女子落水,被柳钰给救上来了。 崔良辰顺着云盛君指的方向一看,面露笑颜,“呀!真是柳兄。” 他和柳钰因为崔国公的种种阻拦,已经快有半个月未见,甚是想念。 崔良辰即速挥手呼唤道,“柳兄,你能听见吗?是我啊……崔良辰!” 此刻,柳钰周围逐渐聚集越来越多的看热闹的村民,大家七嘴八舌,指指点点起来。 “哎呀,这位姑娘衣衫尽湿了,这身子都快被瞧见了,以后可怎么办哟。” “可不是吗,我们村儿傻大姐落水了,那些个男人怕救了就得娶回去,个个袖手旁观,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她淹死了。” “这么说来,这位公子带伤救人,还算得上是个好人了……” “可不是吗,也算活菩萨了,谁知道救上来的是个什么货色啊,能下去救人的都是英雄。” …… 随着船舶停靠在岸边,崔良辰率先踏过桥板,奔向柳钰,“柳兄,你的脸怎么回事?怎么肿这样了,没事吧,那位姑娘如何了?” 柳钰抬首见是崔良辰,心中大喜,“美景,你来得正好,刚才我见这位姑娘掉进河里了,顾不得男女大防,只得跳下去救她上来……这脸,就是救她的时候弄伤的……” 他实在不好意思说自己被无名人士套了麻袋,从而挨打之事。 “这围观的人这么多,都看见了,可怎么办啊……” 云盛君与郭潘此时也跟着下了船来。 郭潘收了折扇,看着趴在柳钰怀里的女子,总觉得有些眼熟。 “看什么看,大家都散了!”崔良辰将围观的人群赶开了些,这才蹲下来,关心地问着,“这姑娘还活着吗?” 郭潘瞧这场景,摇头叹息了一声,“怕是醒来知道是柳兄所救,心想还不如死了算了。” 柳钰脸色一沉,正要回嘴,却被云盛君一个眼神止住了。 “既然姑娘名节事大,还是先带回船上去吧,此地人多嘴杂,说不定待会儿就传出去了。” 云盛君和柳钰交换了一个眼色。 “那就先去船上吧。” 郭潘抬头望了一下出现在船舷旁的京中贵子们,沉吟了片刻,另出了个主意, “不如请那些村民借一处房屋,再花些银钱把这姑娘安置好。” 他见这女子身段多姿,穿着显贵,虽脸都埋在柳钰臂弯里,未窥全貌,但那装束打扮,处处露着精致华贵,应该是京中官家女子。 此女现在还未被人看到脸面,或许还能保证名节不受损害。 若真被柳钰带到了船上,那么多双眼睛瞧着,万一被认出来了,岂不是以后只有嫁给柳钰一条路可走了。 那柳钰是什么人。 实在不是良人。 柳钰嘴里答应着好,起身抱起女子之时,却不小心崴了一下脚,不经意间露出了女子的面孔。 昏迷女子的模样,暴露在了众人面前。 瞬间,从船上传来一声惊呼,“天呐,这不是云姑娘吗?” 几人脸色微微一变。 “怎么会?我明明救的是……” 柳钰低头看清楚了怀中之人竟是云慕仪时,吓得想撒手扔出去,又见云盛君立于身侧,眼神阴冷地盯着他,话说到一半又咽了回去。 “给我闭嘴!” 云盛君脱下外衫,罩在了云慕仪的脸上,大声朝着周围的村民喊道,“还看什么看,都给我快滚!” 柳钰心想这下完了,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他一时之间呆愣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这……” 郭潘面露惊讶地望着云盛君。 云慕仪可是和他兄长郭云海有婚约的。 “诸位告辞了,今日之事就当未曾看见,晋王府感激不尽,我先行一步了。” 事已至此,云盛君态度十分强硬,他抱起云慕仪冲上了河畔小道,那边有他安排的人。 这下梁子结大了,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柳钰心中焦灼,一刻也不敢耽误,迈着小碎步跑了过去,跟上了云盛君步伐。 “山海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等等我,听我解释……” …… 这场景,怎么处处透露着诡异。 难道是柳兄心仪某位姑娘耍了什么手段? 崔良辰暗自叹道,父亲确实识人挺准,以后还是要远离柳钰一些得好。 崔良辰还是自诩几分清高傲物的,觉得此子做法有些下作,实在不堪为伍。 随着柳钰几人远去,他转过头看着郭潘一脸愁容的样子,有些同情地说道, “敬华兄,那云慕仪可是你未来的嫂嫂啊,这事闹这么大,能这么简单过去了?” 两人都是常年混迹云京名利场的人精,这其中的猫腻又有谁瞧不出来,只是被救起来的人是云慕仪,让他们都有些始料未及而已。 郭潘收起了折扇,抬首瞄了瞄船上看热闹的人群,脸色变得极为难堪,他抱拳道, “美景兄,倒是让你看笑话了,就此告辞,等我回去将此事告知家尊,早早将这婚事退了吧。” 崔良辰看着眼前绿叶油油,枝丫交错的芦苇荡,虽心里有些狐疑,但也不好言语,只是秉着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婚的理念劝了劝,“此事还是处理妥帖一些,云慕仪也算个受害者。” 郭潘甩袖冷哼一声,想到了云盛君的种种表现,回到,“我看未必,我郭府丢不起这个人!” 第92章 嫡亲孙女 春风乍起,波光粼粼的河面涌起阵阵银白涟漪。 宋羽姿静静地站在船头,双手扶着冰冷的船舷,将河畔芦苇荡那边发生的一切都尽收眼底。 她极力忍耐着心中翻江倒海的恨意,屏住心气沉声道,“原来如此。” “光柳钰是不敢做出这种事的,毕竟你父亲同丞相府过往甚密,这其中一定有人鼓动。” “东林书院那天,云慕仪轻而易举就放弃了与我挣执,本来就很反常,只是我万万没想到,他们竟能蛰伏这么久,倒是小觑他们了。” 宋羽姿捏紧了双手说着,直到掌中传来些许刺痛,这才逐渐松开手来。 这时,云苍从船舱里拿了一件蓝羽大氅出来,裴文风自然而然地接过,温柔地将蓝羽大氅披在了宋羽姿身上,微微笑道, “好在我在丞相府还有眼线,打斗之时,本想直接救你出来的。可我的人发现那云慕仪居然带了两个丫鬟,鬼鬼祟祟地在在那门口附近,往里面张望着……” 果然啊,任何人在裴文风眼里都是有利用价值的。 宋羽姿低低地笑道,有些无奈道,“所以你就改变了主意,打算将计就计?可万一柳钰中途改变了主意呢?那我是不是早已成了牺牲品?” 她说这些话时,语气平淡得近乎可怕。 可她又有什么资格去质疑裴文风呢。 是她自己愚蠢进了别人设置好的陷阱,而从裴文风的角度出发,能出手救她,已经是给了宋府天大的面子了。 但是前世的种种,无法让她不生怨憎。 宋羽姿觉得,这些都是裴文风欠她的。 但若想用这来打动她,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那马夫就是你的眼线,云慕仪与我相同颜色的衣衫也是你给换的?" 裴文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可没碰她,那衣衫是云苍套上去的。” 云苍:“......” “今天的事,我真心感谢,可你我联姻之事,我依然保持原来的想法,无半分更改。” 宋羽姿以为裴文风救她无非就是想利用她,所以语气并不是太好,“改日我会备礼拜谢的。” 云苍皱了皱眉,心知宋姑娘这又是误会了,急忙开口解释道,“姑娘,你想岔了,我家少主并没有这种意思,他今天为了这事儿……” “云苍!”裴文风出言打断了他,“你退下吧。” 云苍识趣地闭了嘴,离去的同时,疯狂地给裴文风使眼色。 裴文风凝视着眼前佳人,只觉得她近在咫尺,仿佛触手可得,却又像那天上寒星,遥迢星河,带着冰冷的璀璨光芒,遥不可及。 他没有做任何解释,而是语意深沉地问她,“想不想这好戏连台?” 宋羽姿迟疑良久,最终点了点头。 既然坏人已经舞到自己面前了,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此时,夕阳余晖洒下。 裴文风站在宋羽姿身侧,沐浴着霞色,清朗的容颜好似明澈月光。 宋羽姿有些微微出神。 片刻,她福了一礼,决定不再欠他人情,“还请裴公子送我回府吧,我的确想看好戏连台,但这出连台好戏,必须得由我开场。” …… 宋羽姿回到宋府时,府内已经挂红铺毯,张灯结彩。 想必是为了给那个她没见过的弟弟庆祝吧。 玲珑抱着披风守在门外,见宋羽姿从马车上下来,迎了上去。 “姑娘你可算回来了。太夫人叫你过去一趟……” 玲珑见那马车还未离开,忍不住往里瞅了一眼。 里面传来一阵玉石之音,“宋三姑娘,若好戏进行不顺,在下不会袖手旁观。” 说完,马车绝尘而去。 玲珑狐疑道,“那人是谁啊,姑娘,什么好戏不好戏的。” “裴家的!” “呀,这大氅也是裴家的?看这质地,竟比太夫人得那件还要好看,那我这披风岂不是白拿了。” 玲珑摸着蓝羽大氅,啧啧赞叹,“这是什么鸟儿的羽毛啊,真漂亮……” 宋羽姿没那个心思想这些,转头问道,“红叶,青杏伤势如何了?” “请了大夫过来瞧过了,说都是外伤,休养几日就好了。我问她俩出了啥事,光急着掉眼泪,也没个人说道,我就问她们,姑娘呢,咱姑娘哪儿去了?两个人都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好在门房那边派人递了拜帖,说是姑娘已经被文昌郡主请去了赵驸马府赏花,大家这才安心了些……” 赵驸马府? 看来应该是裴文风拜托赵婉婉帮了忙。 玲珑想起自在居里那沉闷的氛围,忍不住说道, “别让我知道是谁打了红叶姐姐和青杏姐姐,若我知道,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宋羽姿抬眸看了玲珑一眼,看她不太高兴,便逗了逗她,“怎么兜着走?” 玲珑对着空气挥了挥拳头,“姑娘你别小看我,以前我还学了几样拳脚功夫呢。” “就你那花拳绣腿,还是别知道是谁了,我怕到时候自在居里多了三个肿脸小猫。” 两人一边交谈一路往永寿斋去了。 永寿斋里,紫兽铜炉里缓缓吐出袅袅白烟,像一团团飘渺的云雾,伴着香气,缓缓流淌在房间四处。 杨嬷嬷见宋羽姿过来了,连忙微笑着要去禀报。 宋羽姿不愿打扰宋太夫人洗漱,所以对着杨嬷嬷摇了摇头。 屋内沉郁至静,只有宋太夫人盥洗的声音。 杨嬷嬷给宋太夫人来回擦了三遍手,拿了一盒普济手霜,仔细地在她手上晕染开,划着圈涂抹均匀后,这才盖上了盖子,将宋太夫人扶到卧榻处躺好。 宋太夫人扶了扶鬓边的金丝带抹额,抬眼瞧见了宋羽姿,高兴地笑道,“三丫头来了啊,快坐。” 宋羽姿端坐一旁,颔首等着。 “听门房那边来报,说你下午去了赵驸马府赏花。” 宋太夫人嘴边的笑意浓得如同那水墨山岚。 宋羽姿在心里想了片刻,起身回话,“回祖母的话,孙女今日并未在赵驸马府里……” 屋里静得如同那冬日里的茫茫黑夜。 她不敢欺瞒宋太夫人,这是她目前在宋府唯一可以依靠的大树了。 宋太夫人旋即明白,合了合眼,“遇到事了吧,今天看自在居里请了大夫过去,我就差人问了下,怎么俩个丫鬟伤得那般严重?是与那些贵女们起了争执了?” 宋羽姿喉间发涩,跪了下来,声音绵邈道,“求祖母做主!” 杨嬷嬷赶紧将宋羽姿扶了起来。 宋太夫人双眉紧皱,眼里衔着一丝冷色。 “到底怎么回事?细细说来。” 宋羽姿只隐瞒了桃花巷里部分情节,将其他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他柳丞相生了个好儿子啊!”宋太夫人气得捶了卧榻之侧,阴冷道,“好,很好!这是当我们云阳宋氏没人了吗?由得他欺负你,咳咳咳咳……” 第93章 婚事自己做主 杨嬷嬷伸手给宋太夫人抚了抚背,又端起茶盏递到宋太夫人手上,担忧道,“太夫人,缓缓,身体要紧,别气坏了身子。” 宋太夫人轻呷了一口茶水,顺了顺气,吩咐杨嬷嬷道,“明日把我的礼服拿出来,我要进宫面见圣上!” 宋羽姿猛地肩背挺直,随即愣在当场。 她只是想让宋太夫人给她撑腰而已,但万万没想到宋太夫人会如此动怒,这么生气。 竟要求见圣上! 此举意味着宋府和柳丞相府正式撕开脸面,正面交锋,与宋抒怀选择的官路背道而驰。 宋太夫人不是个拧不清的人。 为什么会这么做? 宋羽姿暂时想不通。 若真闹到圣上面前,起码得证据确凿吧。 宋羽姿受委屈的事大部分都发生在桃花巷子里,她并没对宋太夫人言明。只是简单带过,说被柳钰使计迷晕她,差点害得她名声不保。 真要拿出人证,物证,宋羽姿是拿不出来的。 桃花巷子里的人证只有她带的人和柳钰带的人,以及裴文风的人,物证啥都没有,面圣赢得把握不大。 更何况宋羽姿也实在不想看到云齐帝那个糟老头子。 万一他再把自己看上了,又咋整,于是生怕宋太夫人将此事闹到皇宫去,立马阻止道,“祖母,万万不可进宫面圣啊。” 她又磕了一个响头,出声劝道,“我知道祖母是真的疼爱我,但面圣过后,这事牵扯面就太广了,稍有不慎,或许还会害了宋府。今日虽说孙女受了委屈,可并未糟蹋名声。孙女只是想这晋王府的两兄妹,估计不会就此罢休,恐怕以后还会想办法迫害孙女,所以我才求祖母替我做主,看能不能想想办法……” “可我不能白白地让那柳钰欺负了你而什么都不做,既然不去面圣,不如明日直接上丞相府吧。” 宋太夫人听到宋羽姿这么一说,勉强维持着表面平静,隐忍着微笑点了点头,感叹道,“三丫头真的长大了,快起来吧,地上凉着呢。” 宋羽姿缓缓地站了起来,“孙女觉得,我们私底下可以解决这些的。” 宋太夫人点了点头,征求她意见的同时又将问题抛给了她,“那三丫头打算如何私底下解决。” 宋羽姿苦笑一下,眼中聚起恨意,“若按照孙女的想法,他柳钰能做出如此歹毒的算计,自当断子绝孙。” 听闻此言,杨嬷嬷拨香的手一驻。 宋太夫人坐了起来,将头上的金丝玉抹额抚正,突然正色道,“那咱们就按照三丫头的意思,留他一条小命,让他断子绝孙。” 此事可大可小,端看宋羽姿怎么想了。 只是她竟没想到宋太夫人如此支持这种想法,所以有些不太确信问道,“祖母,这可不是小事……” 宋太夫人慈爱地看着她,“你的事,在祖母这里,就没有小事,都是大事。” 突然,宋羽姿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 她万万没想到,宋太夫人居然如此无条件支持她。 宋太夫人怒气难消,“既然他柳钰这么做,无非就是想娶三丫头,不如春闱放榜那天,你派个信得过的人,去礼部南院处看榜,看到柳钰便约他到白马寺还愿,若他真敢贼心不死,不知礼义廉耻,我会让他跪在佛祖面前,以身谢罪。” 宋羽姿惊愕得坐直了身子,她有些迟疑道,“可今日那云慕仪被他……” 宋太夫人伸手对着宋羽姿招了招手,拍了拍卧榻旁的空位,示意她坐到身旁来, “晋王府是不可能吃下这个亏的,那柳钰只是是一个庶子而已,就算是嫡子,以丞相府和晋王府敌对多年的关系,晋王府怕是把云慕仪头发绞了做姑子,也不会让她嫁过去的。” 宋羽姿依偎在宋太夫人身边,像是冰冷的山峰遇到久违的火山,心都快融化了,她柔声道, “祖母,那云家两兄妹,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居然给柳钰出这种馊主意,做出这么荒唐的事来,还好苍天有眼,让他们自作孽,不可活。” 宋太夫人微微颔首,“晋王府恐怕是惹上大麻烦了。那郭贵妃如今正得圣宠,郭青云前线打仗捷报连连,若郭家真要闹起来,圣上为安将心,必定不会让郭家吃亏的……” 说到这儿,宋太夫人轻轻地摸了摸宋羽姿的头发,捧着她的脸,仔细观摩起来。 良久,终是再也控制不住那汹涌而来的满腹情绪,眼里噙满泪水地呢喃道,“像,真的像……这鼻子,这眼睛,简直和居宁小时候一模一样……” 宋羽姿听着宋太夫人突如而来的话语,睁着大大的双眼,有些不知所措。 宋太夫人这脸上的神情,是真真正正发自内心的悲恸。 那泪一滴一滴砸在宋羽姿娇嫩的小脸上,犹如砸在她的心坎上。 她隐隐约约间,好像明白了些什么。 就像是拨开了那重重的迷雾,看到了一丝光亮,摸到了一丝头绪。 这样不可思议的念头一起,犹如一记惊雷滚滚而来,在她脑中炸开。 难道,她的生父是…… 宋太夫人将她一把揽入怀中,哀哀痛哭,无限凄婉道,“我的儿啊,你的亲生骨肉在我面前十余载,我竟未曾好好珍惜,是母亲无用,是母亲无用!从今往后,谁要是再敢欺负我的嫡亲孙女儿,我宋静娴怕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去讨回公道。” 杨嬷嬷看着眼前祖孙相拥的场景,也在一旁暗自垂泪。 今日午后,宋太夫人接到了裴知行的来信,说在北疆找到了参与当年之事的知情人如云,也就是崔慧茹的贴身丫鬟之一,并答应一个月内安全护送如云到云京。 里面附了如云画押的供述一份。 供述里讲明了宋羽姿是张居宁的亲生女儿。 只要等如云一到云京,那件事的一切就可以真相大白了。 宋太夫人看了信后,明白了个中缘由,只要一想到她被宋抒怀利用了这么久,差点一口气上不来,当场气晕。 如今,祖孙相认也算是了了宋太夫人的一件心事。 宋太夫人哭完了后,心里舒坦了许多,这十几年来的怨怼,都在见到宋羽姿的这一刻,消散了。 第94章 郭潘爆打柳钰 “三丫头放心,那一脚,我会帮你讨回来的。” 宋太夫人想起了几天前在她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悔恨不已,她心里难受,自嘲道,“都怪祖母,当时顾虑太多,这才让你受了这样天大的委屈。” 若是早点知道三丫头是自己嫡亲孙女的话,当时就算是撕破了脸也要护她周全,何苦让她遭受那样的伤害。 宋羽姿眼底全是泪,她终于想明白了,这么多年,宋抒怀为何对自己的态度都是不管不顾,不冷不热,怎么看都看不惯了。 原来她根本就不是宋抒怀的亲生女儿,或者是宋抒怀无法确定她到底是不是自己的亲生女儿,所以才会这么偏心。 宋抒怀心中有刺,故打发她去属地乡野生活多年,眼不见心不烦,又想让她替代宋卿进宫,不管她死活,上次还不分青红皂白踹她一脚,怪她害柳芸娘早产…… 这些事,桩桩件件,似乎都说得通了。 若换成是宋羽姿,遇到这种事情,估计也会同宋抒怀一样,毫无亲情可言。 更别说宋太夫人了,没确定宋羽姿是谁的孩子前,顾及宋抒怀的面子,从而维持表面母慈子孝,所以瞻前顾后,犹豫不决,那也是人之常情。 所以宋羽姿不怪宋太夫人,她摇了摇头,极力忍耐着心中的委屈,安慰起宋太夫人来, “其实,孙女早就不痛了,我知道祖母一直待我很好,而且我早就对宋抒怀没有什么亲情可言了,我甚至也曾偷偷猜测过,我到底是不是他的亲生女儿,现在祖母告诉我,我是您的嫡亲孙女,我反而轻松了许多,至少我知道,他们为什么这么对孙女了。只是孙女不明白,当年张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又是谁害了我娘亲。” 她握着宋太夫人的手,逐渐冰冷起来,神色变了又变,“祖母,孙女私底下查过我母亲的死因,我怀疑和父……宋抒怀和柳夫人有关。” 宋羽姿叫了这么多年的父亲,一时半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称呼了,只能暂时直呼其名。 宋太夫人回握了宋羽姿的手,在她的手背略略拍了拍,眼中凌波微动,“其实我已经托人在北疆,找到了当年伺候你母亲的贴身丫鬟之一,名叫如云。她对当年发生的事比较清楚……” 说完,她吩咐杨嬷嬷将裴知行写的那封信件,以及那份如云画过押的供述书拿给宋羽姿看。 信上只写了当年张居宁在张抒怀的教唆鼓励下,与崔慧茹相知相爱,私下相会,后面有了宋羽姿的事,并没有交代其他的细节。 “看样子,宋抒怀为了成为嫡子,害我儿身死,竟将你母亲都作为棋子设计其中。他能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心机实在深沉,我每每一想到,这十几年来,我将我的杀子仇人用心培养,扶至高位,心中就犹如蛆虫噬血,钻心的疼……” 宋太夫人皱紧眉头,握拳放在心口,脸上因心中苦闷而带了愤愤不豫之色, “这如云是唯一通晓内情的人。可她怕被灭口,所以存了私心,只愿讲出一部分实情,威胁我们一路派人保护好她回到云京,等到了云京再细讲剩余的部分。” 宋羽姿看完后,将信件和供述书折好放进信封里,递给了杨嬷嬷,她脸色冷了几分,轻叹道,“这如云倒是个聪明的人……” 她见宋太夫人听到她夸如云时,眉头不展,于是又说道,“看来祖母也用了些手段,逼迫如云讲出实情,只是她咬死不说,所以不得不煎熬一个月,等她进京了……” “确实,我一分一秒都不想等,我恨不得找出事情真相为我儿报仇雪恨。可如云是个硬骨头。裴知行用了些特殊手段,她都熬过来了,所以我只能忍耐,不得不等。” 宋羽姿一愣。 裴知行? 河东闻喜裴氏家主,也就是裴文风现在名义上的父亲。 宋太夫人和他交情很深? 宋羽姿装作不知,好奇地问道,“祖母,这位裴知行是谁啊?” 宋太夫人轻轻刮了刮她的鼻子,笑眯眯道,“裴知行是河东闻喜裴氏的家主,虽未在朝堂任职,可他的影响力不亚于丞相,晋王爷……” “此人这么厉害?” “当然,裴知行年轻之时风头更盛。只做河东闻喜裴氏家族家主,真是屈才了。听说他还有个流落在外的嫡子裴文风,日月之姿,人中龙凤。” 宋太夫人讲起裴文风,精神矍铄起来,“最近常闻京中许多女子都想嫁给裴文风,三丫头要是不和他退婚的话,也算是个不错的……” 宋羽姿连忙抢过话头,“祖母,我不喜欢他。” “好好好,你不喜欢他。说起这个,我倒是想起,咱们三丫头已经大了,以后早晚都得嫁人,待祖母得空,好好给你物色个好婆家。” 宋羽姿脸微微一红,试探性地回道,“那也得等圣上裁定过了,才能咱们自己做主呢。” “你放心,圣上收了名册上去,也就做做样子,鼓励百姓早早婚娶,随便挑选几对,给民间起带头作用罢了。若春闱过后,圣上真挑了你,给你选了夫君,宫里的程公公会派人提前给咱们通气的。这夫君要是不如你意,咱们也能想办法在圣旨没下之前进宫退了去。咱们孙女的婚事,总该选个自己喜欢的才好。” 宋羽姿眼睛一亮,“真的?” 她又想起了那个易理,可两人家世相差太多。 宋太夫人虽嘴上说着婚事宋羽姿可自己做主,估计也是在家世相当的婚配人选中,做主挑选,可她要是想嫁到蜀地去,恐怕会被强烈反对吧。 宋太夫人见宋羽姿心情好了许多,一扫先前的疲乏之色,攥着宋羽姿的手,绕过屏风,往内室走去。 到了床榻前,她拉开了左边雕花柜的一处抽屉,从里面捧出一个晶莹剔透,流光溢彩的紫色手镯,递给了宋羽姿手上,眼中露出期盼之色, “三丫头,快带上,这是咱们云阳宋氏,最尊贵的女儿才能带的紫水晶浅浮雕龙凤饕餮腕钏。” 第95章 查庸大人 自从宋羽姿三天前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以后,到现在脑子里都还是懵的。 她看着手腕上那个无比珍贵的紫水晶手镯,心里直犯嘀咕。 这手镯,她前世好像看到宋卿戴过,现在突然戴在她的手腕上,她很不习惯。 不过不习惯归不习惯,但这手镯好看也是真好看。 红叶瞅着那手镯,惊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姑娘,我长这么大,还没瞧见过这么好看的手镯呢。” “可不是吗,竟还有这样剔透晶莹紫色的玉。” 青杏抬起宋羽姿的纤纤细手,将那腕钏对着日光看了又看,那镯子上的龙凤在阳光的照耀下,首尾呼应,活灵活现。 “傻瓜,这是紫水晶,可比紫玉宝贵多了,听说是罗刹国进贡的珍宝雕琢而成。” “紫水晶?这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听都没听过呢。”青杏表示不懂。 “姑娘小心着凉了。”红叶将宋羽姿的袖口拉了下来,对着青杏说道,“你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儿多了,前几日姑娘回来披着的大氅,咱们不也是没见过吗?” 玲珑想起来这件事,气得脸都绿了,“说起这个我还来气呢,姑娘差我将那大氅还到裴府别院去,结果出来个叫云苍的侍卫,冷傲极了,下巴都快抬到天上去了,他说什么少主送出去的东西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要是咱们姑娘实在不想要,随便扔了便是……” 那么名贵的大氅怎么敢扔,最后玲珑只能将它收好,是折也不是,不折也不是。 后面专程请了云裳阁老板,打了个檀木衣架,挂了上去。 “管他做啥,那裴府别院一屋子怪人。” 宋羽姿不想提起裴文风,便对着三人道,“你们没听过紫水晶,总听过紫气东来吧,以后咱们自在居,就如同这紫水晶腕钏,祥瑞有福了。” “真的?那可太好了。” “不仅是太好了,而且是可太好骗了……三弟,平时你就是这么忽悠你家的丫鬟啊?” 宋安今日头戴一顶玉冠,冠顶镶有一块晶莹剔透的玉石,在阳光下闪耀着淡淡的光泽。 两鬓微露的乌发随风轻拂,与玉冠相映成趣。 面容清俊,眉目如画,鼻梁挺直,唇角微扬,散发着一股从悠闲的气质。 宋安将折扇一收,拱手道,“三弟久等了,请吧。” 他今天是专程过来带宋羽姿一起去礼部南院东墙观金榜。 所以特地打扮了一番,耽误了一些时间。 “今日放榜了,阿兄心里紧张吗?” 宋羽姿将早就备好的礼物递给了他,“这是雪花差人送来的藕丝布,我一共做了四条锦帕,我自己留一条,一条给祖母,这条给你……” 宋安耳朵一动,只接收到了雪花二字,顿时欣喜不已,他接过锦帕,紧紧攥在手里,指尖感受着那柔软的触感,心里痒痒的,忙问道,“真是雪花姑娘送的?” 这家伙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啊,是他送的,是我做的! 宋羽姿:“……” 玲珑瞧见宋安那副模样,心里酸溜溜的,立马回了一句,“安公子,明明是咱姑娘做的。” 宋安将锦帕贴身收好,喜上眉梢道,“谢三弟了,马车已经备好了,祖母同我讲了,说带你去看看这放榜盛况,我也想让你陪我一起去,咱们就一块儿去吧,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 “好。不过阿兄也别那么紧张,你不是同祖母讲过,你考得还不错嘛。” “说是这么说,但你要想想,参考的人有在渊兄那些人……我都不敢说我能拿前三,只希望榜上有名就行了,也算对得起云阳宋氏了。” …… 一行人到了礼部南院处。 七三将马车停到一处角落。 几人撩开车帘往外瞧去。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放榜处,放眼望去,乌泱泱的全是人。 宋安下了马车,半天挤不进去,只得派了蓝山先过去,看能不能想办穿过人群进去看一下,他是否榜上有名。 宋羽姿见宋安那急切盼望的模样,连连安抚道,“阿兄,回来坐着等吧。” “哎呀,三弟……你可不知道这种感觉啊,金榜题名时堪比洞房花烛夜,那种既激动又害怕的感觉真叫人抓心饶肝。” 宋安坐立不安,几次三番往外瞅着。 “瞧你说的,难不成你今儿真要娶亲了,那我现在得回去了,赶紧给你备个大礼,双手奉上。” 宋羽姿说着,就作势假装要回去了,惹得宋安急忙吼道, “三弟,我的好三弟,可别走啊,陪我等等结果吧,我可不敢独自面对。” 不一会儿蓝山又从人群中挤回来了。 喘着粗气道,“公子,姑娘,看过了,那金榜还没出来呢。” “怎么这个时辰了还没出来,往届科举可比这还早几个时辰放榜呢。” 本以为他们都算已经出发得较晚的了。 蓝山摇摇头:“不知道啊,我听旁边的一个小厮讲,主考官顾始大人昨夜就进宫面圣了,今天还没回来!” “什么?” 宋羽姿觉得有些蹊跷。 前世可没听说过这次科举出过什么岔子。 宋安心里直犯嘀咕,嘴唇颤抖道,“难不成出现科举舞弊了?这可如何是好。” 宋羽姿连忙安慰道,“应该不是,许是放榜耽误了会儿,咱们不急,在这儿等着。” 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喧哗声。 “郭潘,你到底想干什么,前几日还没闹够吗?今日还追到礼部南院来?我好心好意救了她,你们郭家无情无义之辈,跑去晋王府退亲吃了瘪,现如今倒怪起我来了,今天是大日子,我不想跟你计较,还请自重!” 郭潘上去踹了柳钰一脚,骑到他身上朝着他脸上挥拳,“他娘的,我叫你自重,我叫你自重,我叫你自重!” “郭兄,别打了,再打他没命了。” “有什么事坐下来好好说,怎么能在礼部南院门口动粗呢。” 郭潘可不管不顾这些,使劲儿下狠手,拳拳都招呼到脸,“没命了,小爷我给他抵命,老子一人做事一人当!” 不多时,礼部侍郎查庸带着一群官差将人群驱开,把打架的两人围了起来。 郭潘松开了柳钰的衣襟,揉了揉手,站了起来,笑眯眯道,“查伯父。” “原来是郭世侄。” 查庸看了地上被揍得鼻青脸肿的柳钰,微微蹙眉吩咐手下道,“还不赶紧将柳公子扶起来。” 柳钰吐了一口血水,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嘴角,大喝一声,“不用,我自己起来!” 在场这么多人看着,他面上挂不住,想着作为一个大男人还是要点脸面,所以强撑着站了起来,挺直脊梁道,“天子脚下,礼部门前,放榜之日,此子率先动手打我,查大人如何处理?” 郭潘冷笑地对着周围的人问道,“诸位有谁看到我打了他的,尽可以站出来作证。” 周围的人互相交谈,窃窃私语,半晌,却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作证。 第96章 柳钰之死 柳钰见周围之人皆袖手旁观,霎时一脸土色,他走到查庸对面,拱手道, “还请查大人带一两个围观者回去,稍加审问,便知道来龙去脉了。” 众人一听他这样讲。 纷纷吼道。 “大人,今日放榜,我是过来看春闱结果的,只瞧见他们二位公子互殴,谁先动手一概不知。” “是啊,查大人,小的是替我家公子过来观榜,这两位小兄弟为何打起来,我是真的不知道啊……” “对啊,对啊。” “还请查大人明察,我们也是听见这边喧闹,所以才过来探究一二,何罪之有,凭什么抓我们盘问。” “就是,还请查大人明察!” 宋安上次在宋太夫人那里,听说了宋羽姿差点被柳钰给玷污了的事,立马钻出马车拱了一把火, “柳兄虽说是丞相府公子,说话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啊。若拉无辜之人下水,我第一个不答应。更何况我朝可没有围观者,人人有罪的律法,柳兄此举,多少有点伤及无辜了。” “对!丞相府了不起啊,不能因为你是丞相公子就抓我们无辜之人受审吧。” “就是,你丞相府了不起你直接把郭家公子押回去啊,找我们麻烦算什么英雄好汉。” “就是!” 查庸见事态越发不可收拾,大声喝道,“大家安静!你们当礼部南院是什么地方?菜市场吗?” 众人渐渐消停了下来。 查庸抬眼看了看郭潘和柳钰,眼神极为复杂。 这两个人,得罪谁都不好过。 难怪王以伦派他来处理此事,真是个老狐狸,害怕左右为难派他来怕得罪人。 一边是朝廷新贵郭家的嫡子,一边是肱骨之臣柳丞相的儿子。 这两家势大,查庸谁也得罪不起啊。 万一郭青云和柳尹秋后算账给他穿小鞋,他一个无家世,无背景,无党派的三无官员还能苟活下去? 沉吟片刻,他终于想到了个好主意。 于是正色道, “今日放榜耽误了时辰,要不二位公子同本官一起进去等吧。正好晋王爷也在,他老人家最是秉公执法,定会还你们一个公道。” 郭潘和柳钰一听,连连挥手推拒了,谁都不愿意一同前往。 宋羽姿听到了此处,暗叹查庸真是个三不沾的老滑头。 宋安见她笑着,忙问道,“三弟,你笑什么呢?” “我在笑,查大人老谋深算。” 青杏不太懂,“查大人为何不直接查清此事,还明真相啊。” 宋羽姿道,“这就是他高明的地方。本来云慕仪的事郭府占了理,前日去晋王府退婚,却没能讨到好,证明圣上又开始重用晋王爷,打压郭府了。而柳钰做了错事,现在躲晋王府的人还来不及呢,怎么会去相见。本来学子斗殴乃是小事,查大人也的确对二人有处置权,可他不愿意得罪郭府和柳丞相府。” “妙啊,妙啊。” 宋安抢先一步答道,“所以查大人对郭兄和柳钰说去请晋王爷做主,实际是想告诉两人,礼部里面还有晋王爷坐镇,轮不到他小小侍郎管,既能不得罪他俩,又能让郭柳二人因此心生退意。” 宋羽姿颔首笑道,“正是,咱们且看着吧,这事都不用查大人出手,很快便解决了。” “没想到当官的心思得这么多……” 宋安叹了一口气,突然有些迷茫,他转头问道,“三弟,我这万一高中了当了大官,说不定无形之中得罪了人都不知道。早知如此,还不如留在云阳潇洒呢。” 青杏安慰道:“安公子,咱们中没中都不知道呢,想那么多也没有用,还不如不想呢。” 宋安颓然,感觉无意间有被青杏的安慰伤害到了。 …… 见查庸微笑着做出请的姿势。 郭潘立马对着柳钰假笑道,“我与柳兄就是兄弟之间玩闹而已,无意间出手重了点,我在这里给你个赔不是,还望柳兄大人有大量,别往心里去。” 柳钰见状,双眼一眯,立马换上一副笑颜,“哪有哪有,敬华兄说笑了,我可没某人那么记仇,这次就算了,下次咱们再讨教讨教。” 两人假惺惺地又寒暄一番,看得众人惊谔不已。 “查大人,既然当事人都和好了,这事就没我们的事了吧。不过,礼部到底什么时候放榜啊,这都超过快一个时辰了。” “对啊,对啊。我们府上都还等着小的回去报信呢,可把人急死了。” “查大人,该不是这次春闱出了什么问题吧?” “就是,有什么事能耽误放榜的大事。既然晋王爷也在,你能不能进去帮大家问问,到底什么时候能看到榜单,给大家个准信。咱们云朝开国这么多年,就没出过耽误放榜吉时的事,总得给大家个说法不是。” 此话一讲,人群逐渐骚动起来,众人纷纷嚷着让查庸解释一下,为什么这次金榜,要等这么久。 多少学子寒窗苦读多年就为了今朝见证成果。 许多人早早地就来了,从辰时等到未时了,还不见榜单踪影,这耐心逐渐地就被无尽的等待给磨灭了。 不知道是谁吼了一声,“让礼部主事的人出来!” 围观的众人纷纷跟上,异口同声地大喊,“出来!出来!出来!” 查庸见事态发展有些不太对劲,派官兵务必拦住这些人,自己则找个机会偷偷溜进尚书省,去禀报王尚书,搬救兵去了。 第97章 岂非池中物 宋羽姿听着外面如浪一般的声音,连忙吩咐七三将马车赶远一些,离开此处。 “怎么啦?三弟。”宋安有些不解。 宋羽姿刚瞧见那拱火的人群中,有几个看起来面部粗糙,孔武有力的人混在里面,心中有些不安。 “阿兄你不觉得奇怪吗?春闱放榜日,乃是大事,主考官顾始大人却被留在了宫中,不知你有无发现,刚才那人群中,混入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人,我总觉得待会儿可能会有什么事情发生。总之,我们离远一些,等会儿再派蓝山再去看看。” 宋安答道,“也行。反正待会儿榜单一出,自会张贴在礼部南院墙上,又没人能偷得走,不急于一时。” “对啊,公子肯定能上榜,小的将泥金书帖都给公子准备好了,只等结果出来,快马加鞭修家书一封,传扬云阳啦。”蓝山坐在外间朝着马车里说道。 马车滚滚而去,还未离开太远。 突然,礼部南院那边传来一声尖叫,“别挤呐,别挤呐!别挤呐!” “再挤要出人命了!” “天呐……有人摔倒呐!” 寒风吹过,一阵凉意袭来。 一匹快马飞奔掠过,扬起一阵灰尘。 司礼监程亦公公手里拿着红绸系好的榜单,一路高唱,“闲人避让!闲人避让!金榜已放,金榜已放!” 宋羽姿撩开车帘,看着一骑绝尘程亦公公,连忙吩咐七三,“快,调转马头,我们回去!” 短短丈余长的皇榜墙前,众人让开了一条孔隙。 程亦公公高持金榜下了马,瞧见地上躺着一名年轻男子,大声呵斥,“何人阻拦金榜,还不快快让开!” 有人认出了躺在地上的人,连忙上前说道,“禀程大人,地上的人是柳丞相家的公子,柳钰!” 程亦眉头紧皱,对着一名维持秩序的官差道,“将他扶起来,耽误了放榜就算圣上不治罪,这莘莘学子们也饶不了他。” “对啊,柳公子,你赶紧起来,别挡道了!” “刚还好好的,怎么挤一下就不行了,未免太弱不禁风了吧。” “快起来吧,别耽误我们看榜了。” …… 柳钰面朝下趴着,一动也不动,仿佛周围的声音与他无关。 官差上前将他翻了个身,准备拉他起来,只见他面部鼻青脸肿,嘴角流血,胸口处插了一把匕首,地上有一滩血迹。 官差伸手到柳钰鼻子下方探了探鼻息,眉毛一挑,大惊失色道,“禀大人,此人已死!” 此刻,人群骚动了起来。 “天呐,出人命啦!杀人呐,杀人呐!” “肯定是郭公子,郭公子刚和柳公子打了一架。” “绝对是他,没错了!” 郭潘也是吓得不轻,他除了打了柳钰一顿,可什么也没做啊。 怎么柳钰就死了呢。 一定是刚才人群发生拥挤的时候,有人趁机啥了柳钰,栽赃到他头上。 他急忙对着人群解释道,“不是我,真不是我,我刚才也被挤得够呛,哪还有时间做这种事!” 一个大汉跳出来指责道,“不是你还能是谁,咱们这群人里面只有你跟柳公子有仇,刚才你还叫嚣着出了人命你也不怕,一命抵一命,现在真出人命了,你怎么还怕起来了!” 周围人眼光扫向郭潘时,眼色一冷。 程亦见状,怕耽误了放榜完回宫复命,立即对着官差道,“将此人拿下!送往刑部等待发落!” “是!” 官差们上前将郭潘控制起来。 刚开始时,郭潘还试图着说服大家他并没有杀人,后来发现没有相信他后,开始沉默起来。 宋羽姿和宋安赶到时,正好看到失魂落魄的郭潘被官差押着往外走。 宋安迎上去急忙道,“各位官差大人,郭兄所犯何事?” 官差严肃道,“杀人!” 说完,便带着人往前走。 宋羽姿望着耷拉着脑袋的郭潘,心里满腹疑问。 “谁死了?” 郭潘抬眼看了宋羽姿一眼,眼底尽是彷徨惊恐道,“你相信我,你相信我,我真没有杀柳钰,我真没有杀柳钰,我真没有杀柳钰……我怎么可能杀他……我真没有杀柳钰!” 押送的队伍渐行渐远。 本该是热热闹闹,喜气洋洋的放榜日,因着柳钰的死蒙上了一层厚厚的迷雾。 不过,这层迷雾很快随着金榜的张贴一扫而空。 礼部南院皇榜墙前。 里三层,外三层,围了满满当当的侯榜人。 当看着金榜上那些名字时,有的人欢呼雀跃,指着皇榜念出自己的名字,有的颓败低落,垂头丧气,想必这次并未高中,也有相识的朋友,互相道贺,庆祝这来之不易的胜利。 宋羽姿一眼就看到了第一名。 裴文风。 果然不出所料。 与前世一样,云盛君是第二名。 她仔仔细细,前前后后找了几遍,终于在倒数的位置找到了宋安的名字。 心里的一块大石,落了下来。 她见宋安还在第一行上面来回找,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角落里他的名字对着他说,“阿兄,在这里。”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公子高中了!”蓝山兴奋地跳了起来,“公子,我这就去托人快马传信回云阳。老爷夫人一定很高兴,咱们公子高中啦!” 宋安心中虽然有些高兴,却也有几分失落道,“哎,就是名次低了点。” 旁边有位名落孙山的人出言奚落,“人心不足蛇吞象!” 说完,便用肩撞了宋安一下,这才一脸失望,低着头离开了。 宋安指着那人跳脚道,“哎,这人怎么这样呢。简直莫名其妙!” 宋羽姿笑道,“恨人有,笑其无。你们二人真实写照。” 青杏看着榜单上的郭潘二字,心里不是滋味,“姑娘,你说那柳钰真是郭公子杀的吗?” 宋羽姿回首望了一眼那摊被人踩乱了的血迹,倒觉得此事挺像那人的手笔,正好给自己出一口心中的恶气,淡淡道,“只可惜了郭公子。” 她又看了榜单好几遍,在确定没有遗漏的情况下,仍然没有找到易理的名字。 那个清贫穷苦而正直的书生。 前世应该是金榜题名高中的。 而此次确实落榜了。 宋羽姿内心失落。 如果他落榜了,就意味着他还会留在云京苦读等待下一次科举。 而宋羽姿想嫁去属地的希望基本上全被打碎了。 家世穷苦无所谓,只要易理高中,她还是有机会同宋太夫人讲明心中所求的。 可现在…… 她的年龄已经等不了易理第二次高中了。 宋羽姿叹了口气。 青杏以为姑娘是在为柳钰的死而叹气,心里憋屈得慌,“那柳钰死不足惜,姑娘没必要可怜他。” 宋羽姿没曾想,自己在青杏心目中挺善良嘛。 本来今日她要出手引那柳钰去白马寺的,现在倒是便宜他了。 第98章 怕我吃了你? 今天是放榜日,所以云京城中喧嚣热闹了许多。 云京城内熙熙攘攘,各路商贩手持粽子摩肩擦踵,沿街商铺叫卖声此起彼伏。 “卖高粽咯,卖高粽咯!沾点喜气,高粽咯。” “来喝状元及第粥,买一碗送一碗。” “公子,吃个蹄膀吧,金榜题名必备者必备。” 易理一脸失望地低着头,在街上漫无目的地穿梭着。 苦读多年,春闱结束,如今没有结果,心中失落可见一斑。 他抬头望向东林书院的方向,朝着云京城门外走去。 “喜报,金榜高中!喜报,金榜高中!喜报,金榜高中!” 眼见一匹又一匹快马,从自己身旁飞奔而去,他手托发白的衣袖,赶紧避让一旁。 易理无可奈何地看着那些疾驰而去的报信人,心中多么渴望那封喜报上,写的是自己的家乡故里啊。 想想自己从小被族中弟兄,街坊邻里夸赞,失望,失落的神情渐渐从他眼中升起。 为什么,为什么! 小时候他家境优渥,四岁就能作诗,七岁学会骑射,诗词歌赋样样精通,满腹经纶。 长大后,虽家道中落,日子捉襟见肘,可他学业不曾一日懈怠,想的就是他日金榜题名,为家族再争荣光。 可为什么不中! 春闱的试题,他对答如流,堪称完美之作,一张皇榜,容得下那么多不如他的学子,却唯独容不下他的名字。 一想到回去东林书院要面对院长失望的眼神,同窗的闲言碎语,他心中的情绪逐渐愤怒起来。 这偌大的云京城,斗拱飞檐,雕墙峻宇,亭台楼榭,城楼矗立的荣华景象,实在令人迷醉。 容得下万万人,却唯独容不下一个易理。 他心中的愤怒化为一口恶气涌上心头。 再想到这么多年,悬梁刺股,起早贪黑,秉烛夜读,却得到这样的苦果,心中充满不甘。 凭什么,凭什么别人轻而易举能得到的,他却要加倍努力。 与其让那些有眼无珠的考官们来决定自己的命运,不如由自己来掌握! 易理回到东林书院,将那些已经翻烂的书籍堆在一起,打开火折子,一把火烧成灰烬。 他带着自己的满腔愤怒和不如意,毫不留恋地走出了东林书院,直奔裴府别院而去。 裴文风说得很对。 人,必须得做自己的主宰。 …… 裴文风怎么也没想到,眼前这个清俊的年轻人,一开口就问一句,“反吗?” 他收回棋盘上的棋子,头也不抬道,“道平兄,请坐。” 易理可不是来找他下棋的,他坐下来对着裴文风道,“朝廷腐败,吏治涣散,宦官专权,门阀割据,乱局将至,你还有心思下棋?” 裴文风唤云苍给易理泡了一壶茶,让他稍安勿躁。 “榜上无名?” 易理捏紧了拳头,“那是他们有眼无珠!” 裴文风轻饮了一口茶,“可为何我为第一?” 易理语塞。 裴文风第一他是服气的。 可云盛君第二他不服气,更别说前面那一长串世家子弟的名字了。 他的脸色变得铁青。 “这次的榜单,是圣上亲自过问的。朱砂笔在手,有或无,皆由圣上说了算。” 易理当场站了起来,大笑道,“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 笑完又泪流满面,“我无愧于父母,无愧于族人,无愧于心。” 至少,他落榜不是技不如人。 易理畅快地哭了一会儿后,将泪水擦干,眼神变得愤恨起来,“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只有自己做主了以后,才是真的。在渊兄,我愿追随你左右,效犬马之劳,誓死相随!” 言罢,他撩起衣摆跪了下去,行三拜九叩之大礼。 裴文风起身扶起易理,神色凝重道,“这是一条不归路……” “那就一条路走到黑。” “哈哈哈,道平兄,我果然没有看错你。” 裴文风高兴,让云苍端酒来,并让云苍把他早已准备好的东西拿过来。 不一会儿,云苍带了两个小厮抬了一个大箱子上来。 裴文风上前打开介绍道, “这是蜀地良田千亩地契,还有银票五十万两,以及裴氏在蜀地的各处产业账册。那边我早已安顿好一切,包括你的族人。” 易理听他早已将他族人安置妥当,鼻子一酸,又要跪下来,被裴文风及时拦住。 “安置你的族人,本就是我举手之劳,道平兄无须行此大礼。倒是道平兄你,此次回蜀地,完成任务部署的同时,还望你勿忘初心,重拾信心,下次金榜题名时,我在内阁等你。” 易理眼中的死灰复燃,眼中闪过一簇火苗,“在渊兄……” 裴文风拍拍他的肩膀,“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这条路很长很长,我知道你才华横溢,也知道你意气风发,更知道以你的能力,不该止步于此。来,饮下这碗酒,我们不醉不悔。” “好,不醉不悔!” 易理得一知己足矣,端起酒碗,仰头饮尽。 连喝三碗后,他稍显醉意拱手道别,“在渊兄交代的蜀地大业,我一定完成,肝脑涂地,在所不辞。我这就回去,每隔七天必来书信报备进度,还请命人拿来纸笔,我立下军令状一份,交于在渊兄。” 裴文风眼中满是赞许,此人可堪大用。 云苍吩咐出去小厮,“去拿纸笔来。” 易理此番主动立投名状,瞬间打消了裴文风的猜疑之心。 云苍暗叹,这样的能人,少主的大后方交给他,可以放心了。 立状,签字,画押。 一气呵成。 易理竟在军令状上找到了科举的感觉。 他吹了吹军令状上未干的墨水,调侃道,“在渊兄看看,此文章可有状元之才?” 裴文风答:“更甚!” 易理一扫阴霾,眉间舒缓许多,那压在心中的愤懑不平,逐渐化为一股奋斗之力。 一阵爽朗的笑声,回荡在裴府别院。 第99章 心尖吻 裴府别院门口。 宋羽姿抬头望着别院门口高高悬挂的镶金牌匾,来回踱步。 “哎呀,姑娘,咱们这到底是进去还是不进去啊。再不决定,一会儿误了安公子设的宴席了。” 青杏手中抱着那蓝羽大氅,看着来回踱步的宋羽姿,比她还要着急一些,“到时候安公子怪你,可别怨我不帮你。” “不急,时辰还早呢。” 宋羽姿心中存了太多的疑问。 她回去的时候问过宋太夫人了。 宋太夫人答,虽然此事我很欣慰,但柳钰之死,真与宋府无关。 那柳钰还跟谁有仇?只剩下晋王府了。 晋王爷如今再次被圣上重用,今日还在尚书省坐镇,就算再恨柳钰也不可能选择放榜之日动手。 所以思来想去,她还是觉得这事是裴文风的手笔。 对,必须找他问清楚。 她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踏上台阶,打算让门房进去知会一声。 正巧此刻裴文风出门相送易理。 三人站在台阶处相顾无言,空气瞬间凝结成冰。 片刻后,易理打破了沉默,揖了一礼,“宋姑娘好。” 宋羽姿尴尬道,“易公子别来无恙。” 别来无恙? 裴文风脸上挂着不失礼貌的微笑看着他两,周遭却沉郁如霜。 空气压抑得如同凝胶。 易理只觉得裴文风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得他浑身不自在,好像有无数冰刀扎在身上,忙抱拳道,“在渊兄,告辞了,后会有期!” 在渊兄不对劲,很不对劲…… 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易理说完,火急火燎地撒丫子跑了,连那双破鞋跑丢了一只都没发现。 云苍跑下台阶捡了鞋,急忙追了上去,“易公子,易公子,等一下,你的鞋,你别跑啊,那边给你安排了马车……” 云苍一边跑一边暗道,易公子你多跑会儿,我多追一会儿,免得太早回去遭大罪。 “咳……” 这时,青杏用手握拳假装咳了一声后,把蓝羽大氅塞到宋羽姿手上,说道,“姑娘,我在马车那边等你!” 好可怕,这个裴公子突然变得太可怕了…… 比上次在东林书院那会儿,阴沉太多。 姑娘,不是青杏不陪你,是有一种人,你多看他两眼都会觉得身体发寒,如芒刺在背啊。 青杏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但做不到为你挡眼刀子啊。 七三见青杏一个人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疑惑道,“发生啥事了?跟被鬼追似的,姑娘呢?” 可不嘛,比被鬼追还恐怖。 这个裴公子以前还挺和蔼可亲的,最近怎么生人勿近了? 尤其是一想到柳钰的死,可能和那位裴公子有关。 青杏是又感激又害怕,她用手扇了扇脸,后怕道,“没事,姑娘和裴公子在别院门口谈话呢。” 七三转过头,总觉得不知何处吹来阴风阵阵。 同样感觉阴风入骨的,还有宋羽姿。 “这个……” 她想说还给你,又想起玲珑说的那些话,突然又将还给你三个字咽了回去,指着大氅说道,“这个挺好看。” 裴文风突然笑道,“你觉得好看就行,这是铜蓝鶲羽毛织就而成,世间仅此一件,与你很配。” 铜蓝鶲? 宋羽姿听都没听过。 裴文风看着她,嘴角上扬,“此鸟天竺那边才有。” 这也太贵重了吧。 宋羽姿突然觉得这件大氅很是烫手。 她想还给裴文风,又怕扫他兴,慌忙答道,“如此贵重,我回礼不起。要不……” “你不是已经回礼了?” 宋羽姿狐疑道,“我回礼了?” “对啊,你没来之前,思危兄递了请帖过来,说你们兄妹二人请我去潇湘楼吃酒同贺。” 宋羽姿瞬间石化。 啥时候的事? 宋安怎么没有告诉她,她怎么一点也不知。 裴文风从她手里将蓝羽大氅接过来,给她拢上,“没想到你还亲自前来接我,我心甚慰。走吧……” 去他的仙人板板啊,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宋羽姿忍不住对走在前面的裴文风翻了个白眼。 可谁知那人跟后脑勺长了眼睛似的,回过头来笑着说,“宋三姑娘眼睛虽大,可腿还是短了点。赶紧跟上来吧。” 裴文风转过身,迈步向前,爽朗大笑,朝着马车的方向走去。 宋羽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心里已经将他的祖宗十八代全部问候一遍了。 裴文风先上了马车。 朝着宋羽姿伸出了手,她犹豫片刻后,还是搭了上去。 两人进车厢坐定。 一个闭着眼,神情自若; 一个叹着气,犹豫不决。 青杏见状立即钻了出去,到马车车厢外,与七三并肩而坐。 开玩笑。 让她和那尊大佛共处一个车厢,心脏得吓出毛病吧。 马车缓慢前行。 宋羽姿靠在车厢壁,终是问出了口,“今天的事,是你做的吗?” “是……” “谢谢你。” 裴文风睁开了眼,淡然道,“无足挂齿,顺水人情而已。” “那郭潘怎么办?他是无辜的。” “圣上要削郭青云的兵权,所以拿郭潘开刀。” 裴文风似乎是看出来了宋羽姿不想害了郭潘,又补了一句,“你放心,我会尽力保住郭潘一命。” 宋羽姿终是明白为何放榜延缓了。 原来如此。 此时,马车颠簸了一下。 宋羽姿身子歪了半边。 裴文风害怕宋羽姿撞上车壁,转过身,将她紧紧圈在怀中,右手护着她的脑袋。 宋羽姿吓得缩成小小的一团。 气氛陡然陷入凝滞。 车厢里安静得可怕,只能听到外面马蹄声和车轱辘转动的声音。 两人的脸越靠越近,鼻尖即将触碰在一起…… 宋羽姿将脸扭到一边,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裴文风那滚烫炙热的呼吸喷洒在她颈边。 痒痒的,她很不争气地哆嗦起来。 直到裴文风身上带着微热的瞻卜花香,若有若无地钻入她的鼻尖。 她脑袋瞬间清醒,用力一推。 憋得脸都红了,裴文风却纹丝不动。 裴文风自嘲地笑了笑,将她放开。 “怎么?怕我吃了你?” 前世,她想“吃”他,连半个衣角都没摸到;如今,竟还担心被他给反“吃”了。 宋羽姿来了脾气,瞥了他一眼,哑声道,“请裴公子自重。” 裴文风冷哼了一声,“我见你看易理的时候,眼神可没那么自重。” 宋羽姿哑然。 这是哪门子的黑锅,她是想嫁给易理不错,可没表现得那么热切吧。 第100章 相思病也能传染? 宋羽姿捕捉到了一丝不对劲。 裴文风该不会是在吃醋吧。 难不成他说的都是真的。 他喜欢她? 想到此处,她试探性地犟了一句,“我想嫁给他,有错吗?” 这句话精准拿捏到了裴文风的痛处。 他心里堵得慌,只觉得眼前的女人着实可恶,让人抓狂。 他恨不得此刻将马车给劈碎成碎片,请个匠人,提早为给这两人备好棺材。 裴文风阴沉道,“我再说一遍,你只能嫁给我。” 宋羽姿瞬间觉得烦躁起来,“我知道,又是所谓的上上策对吧?” 裴文风没有说话。 宋羽姿当他默认了。 马车逐渐放慢速度,停了下来。 外面七三报了一句,“裴公子,姑娘,到了。” 宋羽姿想先下马车,可裴文风伸出了颀长的腿,双手环抱闭着眼,搭在了对面,阻拦了她的必经之路。 “麻烦,借过一下。” 气氛不对,宋羽姿感觉有些心慌,心跳逐渐加快。 裴文风抬眸瞥了她一眼,再也忍不住,抓住她的手,将她一把拉入怀中。 宋羽姿吓得闭上了眼,跌进那片温热的世界,她耳朵瞬间“嗡”的一声,脑袋一片空白。 裴文风看着她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颊,以及美如蝶翼的睫毛,情不自禁地俯身亲了下去。 他的唇,轻轻地落在了她抖动的眼眸,又逐渐滑落吻到了她细腻小巧的鼻翼,最后小心翼翼地覆在了她柔软清香的双唇上。 宋羽姿瞬间睁开了眼,脸莫名火烫发热,唇间的触感柔软,微微酒香,让她周身酥麻,浑身无力。 她甚至能感受到,他的长长的睫毛,轻轻地战栗着,触碰到了她的脸。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奇妙的感觉,像是有一只红色的小蜻蜓,飞呀,飞呀,点在了她的心间,荡起一圈圈的涟漪。 忽然,裴文风松开了她。 他浑身一震,缓缓抬起头,似乎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做了啥。 两人四目相对。 “我……” “你……” 一阵冷风灌来。 两人瞬间分开。 此时,坐在马车外面等了半晌不见两人下马车的青杏,撩开了车帘,悠悠地唤道,“姑娘,裴公子,到宋府了!” 宋羽姿有些尴尬,谦让道,“要不你先……” 裴文风伸手帮她搭住车帘,“你先吧。” 须臾,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那我先……” 青杏见这两人怪怪的,迟疑道,“姑娘,公子,你俩别争了,要不我先?” 两人异口同声道,“那你先。” 青杏:“……” …… 不对劲,真的很不对劲。 青杏跟在两人身后,总觉得这两人实在是太过反常了。 宋羽姿和裴文风并肩而行。 宋羽姿心不在焉:“铜蓝鶲是天竺的。对吧?” 裴文风满脸宠溺:“对,是天竺的铜蓝鶲。” 宋羽姿魂不守舍:“那铜蓝鶲只有天竺才有咯。” 裴文风神魂颠倒:“对,只有天竺才有铜蓝鶲。” 青杏瞠目结舌,挖了挖耳朵,揉了揉眼睛,突然有点怀疑这两人是不是吃错药了。 就这铜蓝鶲来自天竺的问题,两人一路上一问一答,不下几十遍了。 谢天谢地,终于到了潇湘楼后院雅间了。 安公子给诸位客人的仆人们在外间也设了酒席。 青杏松了一口气,也该她去吃酒轻松一下了。 宋安站在淡荷轩门外,早已等候多时。 “在渊兄,三弟,你们可终于来了。” 宋安迎了上来,看着宋羽姿通红的脸,有些担忧道,“最近天冷,三弟注意点,别着凉了。” 说完,将二人引进了雅间。 赵婉婉见裴文风进来,站了起来,扬起笑颜,“在渊阿兄终于来啦?可教我们好等,快入座。” 两人落了座,中间隔了赵婉婉。 宋羽姿环顾酒桌一眼。 发现崔良辰也在。 至于有位光顾着低头喝酒的年轻男子。 宋羽姿前世见过。 鸿胪寺少卿郭云海,也就是郭潘的兄长,云慕仪的未婚夫。 郭云海眼里布满血丝,下巴生出些许胡茬,整个人颓废至极,他拧起酒壶,饮完一杯又一杯,满腹愁绪都在酒中了…… 崔良辰虽下定决心要远离柳钰,可两人毕竟做了多年好友,下午初闻柳钰的死讯时,也是号啕大哭,痛心疾首。 可他也不相信,会是郭潘杀害了柳钰。 所以,他私下找到了宋安,将几人聚在一起,看能不能想想办法,救一下郭潘。 崔良辰按住了他的手,语重心长地劝道,“哎,敬华兄的事,或许还有回旋余地,你还是要多保重身体。明日我去求求我父亲,看能不能帮上一二。” 听到这,郭云海拿着酒杯的手一顿,片刻,又仰头一饮而尽。 赵婉婉叹了口气,“那柳钰虽然可恶,可敬华弟弟与我一同长大,平时虽顽劣了些,但秉性不坏,我也不相信他会做出这等事来,这中间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郭云海抬头看了看裴文风,冷言问道,“昨日夜里圣上召你和顾始大人入宫长谈,可有结果了?” 郭云海在朝中也有几分薄面,郭潘出事后,他何处打听一番,自然而然有了些许猜测。 裴文风夹了桌上唯一一个有辣椒菜水煮牛肉,放进宋羽姿面前的碗碟中,这才放下筷箸,用锦帕擦了擦手,不紧不慢地说道, “自然是有结果了,而且你也看到了。” 聪明人之间说话,点到为止。 郭云海冷笑一声,“这人啊,就好比一头矜矜业业,埋头耕耘的牛,需要你时,给你一把草,不需要你时,连杀来吃,都会觉得老了点。” 裴文风见宋羽姿偷偷将水煮牛肉倒在了桌上,心情不适,又给她夹了一筷。 赵婉婉夹在两人中间见状,脸色十分难看。 “在渊阿兄你们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听不懂。” 郭云海苦笑一声,“哈哈哈,郡主听不懂才好。在渊,我只问一句,我弟弟会不会死。” 他眼中虽在笑着,那笑容却淡得像那天边的云雾,稍微一吹,便散了。 裴文风将面前的酒杯斟满,举杯平静道,“既然你已知道内情,就应该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活下去。” 郭云海思索片刻,站了起来,神色凝重,“我知道了,我这就回去写信给我父亲,在渊,谢谢你。” 裴文风将杯中酒饮下,神色不变回道,“谢谢宋三姑娘吧。” 郭云海:“谢谢宋姑娘。” 听到这儿,宋羽姿放下了手中的鸡翅。 “郭潘此人本性纯善,我是不会袖手旁观的。” 既然裴文风把这个人情送给自己,那就再博多点郭府的好感吧。 第101章 姿,次女也 筵席过后的第三天。 殿试的前三甲出来了。 裴文风当之无愧成为云朝有史以来第一个三元及第之人。 至于榜眼,仍是那个讨厌的云盛君。 而探花人选同前世有了差别,变成了崔良辰。 杏花宴也办的不错,宋羽姿和云慕仪都推说身体不适,并未同上清长公主去宫里观礼。 不过民间一直流传,这届探花郎远远不如状元郎好看,此番簪花多少有些遗憾,实在名不符实。 这些话传到崔良辰耳中,气得他寝食难安,派人砸了好几家茶馆。 不过这些都和宋羽姿无关。 她现在当务之急则是。 如何能成功地从脑子里,赶走那段马车里的回忆。 这几天她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一闭眼就是裴文风的脸。 她甚至觉得自己中邪了,还差了红叶去请了道士到自在居里做法事。 可什么都做了,那车厢里发生的事来来回回,反复出现,搞得她快要疯掉了。 她坐在庭院里,扯着手中的连翘花瓣,叹到,“青杏,我肯定是病了,无可救药那种。” 青杏刚开始也着急,请大夫,去寺庙,什么土方偏方秘方全搞了,最后在七三的提醒下,恍然大悟。 “姑娘,你一定要信我,你是得了相思病。” 宋羽姿木讷地转过头,顶着大大的黑眼圈道,心里发毛呼喊道,“不可能!” 青杏问道,“姑娘是不是像我说的这样,每天做事都提不起兴趣,脑子里全是那个人,吃饭也想,睡觉也想,走路也想,看书也想……” “你怎么知道?你也是这个病?”宋羽姿抓着青杏的手,“莫非是你把我传染了。” 青杏叹了口气,“我当然知道,因为安公子也是这样!你们两兄妹互相传染了。” 此刻,坐在宋羽姿旁边的宋安,僵硬地点点头,瘦削的下巴上冒出一大片黑青色胡茬,“三弟,这种病太痛苦了,你啥时候陪我去趟崔国公府吧。” 宋羽姿以为他喜欢上了崔云衫,顿时同情了起来。 而宋安以为宋羽姿喜欢早已离开云京的易理,亦心怀怜悯。 两兄妹发自内心地心疼对方,抱头痛哭,声音感天动地。 青杏无可奈何地摊了摊手。 玲珑满脸嫌弃地摇了摇头。 只有红叶当了真,站在旁边擦着眼泪,悠悠叹道,“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两兄妹抱头哭泣。” 宋羽姿宋安一听,嗷嗷嗷嗷的,哭得更带劲了。 只不过。 一个是哭自己不该这样;另一个是哭自己为何这样。 “行了行了,姑娘,安公子,你们到底还要不要去看望小公子了,再哭一会儿可就误了时辰了。” 还是青杏冷静一些,她叫玲珑去端了水来,给两人擦了擦,整理一番叮嘱道,“姑娘记得控制好情绪,免得晚上老爷回来不高兴。” 宋安一听,那还了得,“他凭什么不高兴?宋燃兄长才是嫡长子,别搞得这府里好像就一个公子似的。” “对!咱们安公子说话就是中听。” 红叶给他竖了个大拇指。 青杏适时浇了一盆冷水,“光中听有什么用?安公子身份再尊贵也管不到云京尚书府来。” 宋安眼神瞬间暗淡了一些,低下头闷闷道,“哎,谁叫尚书府自立门户了呢,要我说,还是二祖母太宽厚了仁慈了些。” “祖母有祖母得难处。” 宋羽姿平静了一下情绪,“走吧,一会儿去晚了,栖霞阁那边又该有说辞了。” 宋安呆在云京这么多天,如果再不代表云阳宋氏去探望一下小公子,也说不过去,只得唤蓝山拿上早已备好的礼物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栖霞阁,坐了冷板凳,等了半天,烟雨才慢吞吞地进了前厅。 一开口就是柳夫人已经睡下了,若有事改日再来。 宋安没曾想,柳夫人竟连他也不放在眼里,顿时火冒三丈道,“好啊,没想到我云阳宋氏大房嫡长子配不上见二房小公子一面,竟是让我开了眼了,等叔父回来,我得好好问一问,咱们云阳宋氏的族谱,是不是要给小公子单开一页了。” 宋安这话实在是有些重了。 宋抒怀是靠着云阳宋氏举荐才有的今天。 这番话说下来,真是拐着弯儿骂人忘恩负义,过河拆桥了。 烟雨吓得跪了下来,慌忙解释道,“安公子,柳夫人是真的睡下了,小公子也是,不信你问小公子的奶娘。” 旁边一个三十来岁的丰腴女子连忙福礼答道,“回安公子的话,奴婢是小公子的奶娘,名叫王阿芜,小公子刚吃饱了才睡下,要不奴婢从内室抱出来给您瞧瞧。” 宋羽姿见前厅风大,怕这弟弟万一被抱出来吹了凉风生病了,遂对着宋安摇摇头,“阿兄,要不今日算了吧,我们改日再来。” “对啊,安公子,要不你改日早点再来。或者是下次来之前,提前派个人给我们传个口信……” 宋安甩了甩袖子,“哼,还有下次?三弟,咱们走吧,我回去就写信给我父亲,说说这小公子有多金贵。” 就在这时,一阵婴儿地啼哭传了出来。 王奶娘神色一紧,连忙去了内室。 宋羽姿又想起了那天的那双脚,突然改变了主意,“阿兄,要不你在这里等等,我和青杏进去瞧瞧。” 宋安本来就对看尚书府小公子这事没多大兴趣,连忙叫她们赶紧去吧,他在外面等着。 宋羽姿叫雨烟带路进了内室。 只见王奶娘抱着一个襁褓轻轻摇着。 宋羽姿凑过去一看。 那婴儿吧嗒着小手,躺在襁褓中,煞是可爱。 王奶娘道,“姑娘,小公子应该是饿了……我来喂他。” 说罢,就要去解衣服。 “你要是不太方便的话,那我来抱他吧。” 王奶娘愣住。 她奶过的孩子多了去了,动作已经很熟练了,哪有不方便的。 但料想姑娘是想抱抱小公子,有些不放心道,“这不太好吧。” “哪有不好的,我可是他姐姐,我会小心的。” 王奶娘一听,放心地将小公子交给了宋羽姿。 宋羽姿趁着王奶娘解衣服的时间,连忙扒开襁褓下方瞄了一眼。 真是个带把的。 这下可好了,她彻底死心了。 悔不当初,现在生出来了,也是条生命,她想掐死他,却迟迟不敢下手,想了半天,还是放弃了。 等奶娘解完衣服,她将小公子递了回去,仔细看着他的小脸蛋,圆乎乎的,甚是可爱。 只是这眉宇之间,总觉得不太像宋抒怀和柳芸娘。 那两人的鼻子高挺微翘,而这小孩儿鼻子扁平。 感觉像是一个别人的小孩儿。 或许是没有长开吧。 宋羽姿心道自己多虑了,拿着拨浪鼓逗了小公子一会儿后,便离开了。 第102章 谁怕谁? 云京的天气渐渐地热了起来。 院子里的连翘花逐渐凋谢败落,初夏的阳光从密密层层的枝叶间透射下来,铜钱大小的粼粼光斑落在碧绿的池塘上。 池塘很静,宛如一匹柔软的深绿丝绸。 宋羽姿蹲在池塘边,拿着一个洁白的瓷瓶,小心翼翼地接着那些荷叶上的晶莹露珠儿。 “姑娘,用荷叶露水泡茶真的会好喝一些吗?” “何止好喝一些,那简直是太好喝了。" 玲珑歪着脑袋,不解地问道,“但是这多费精力啊,一大早咱们才接了这么几小瓶,真泡茶了,三两口就没了。” “要真是三两口就没了,你那不叫品茶,你那叫牛饮。” 青杏掰了几枝刚含苞的粉白荷花,插进花瓶中,对着宋羽姿道,“姑娘,我去去就回,把这束荷花送到静心堂去,花尖儿上还沾着露水呢,宋太夫人肯定会很喜欢。” 宋羽姿没有抬头,摇了摇白瓷瓶闷闷地回了几句,“去吧,快去快回。” 说完,她又深深地叹了口气。 没有宋安的这段日子,她真的非常非常无聊。 红叶瞧见她那百无聊赖的样子,皱了皱眉头, “姑娘可别唉声叹气了,你不是都说过了吗,咱们安公子虽说科举名次是低了点,但外放当个知州已经是很不错的出路了,等安公子镀了一层金回来云京,说不准还有机会当内阁大臣呢。” 宋羽姿皱了皱眉头,“知州可不是什么好差事啊,又累又不讨好,相比较之下,当翰林院修撰可轻松自在得多。” 不知怎的,她又想起了裴文风。 那日一别,算算日子,两人已经快两个多月没有见过了。 自从得了所谓的“相思病”以后,宋羽姿的确比较关注裴文风的消息。 昨日她去宋太夫人那儿请安,听到了祖母说裴文风已经快要从翰林院编修升到户部侍郎的时候,她只感叹这世间怎么会有这般厉害的人。 前世是,今生也是。 宋抒怀用了大半辈子谋划到的位子,裴文风只用了大半年就快速达到了。 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玲珑将白瓷瓶从宋羽姿手上接了过来,用帕子擦了擦,放到了桌上, “丝柔姨娘说小公子的百日宴定在了后日,姑娘你看咱们需要准备些什么礼物送过去,才比较妥当呢?” “祖母昨夜与我讨论过了,百家衣,百家锁,虎头鞋,虎头帽这些东西她早就派人备齐了,明日叫我去永寿斋随便挑两样送到栖霞阁就行。” “我听说上次小公子的弥月礼没请太多人,这次百日宴老爷吩咐了府上要风风光光的大办呢。” 红叶给宋羽姿擦了手,又沏了一盏茶后,才感叹道, “我昨儿在荷花苑,听丝柔姨娘说,咱们这位小公子的名字可大有来头,一听就是被寄予厚望的。” 宋抒怀给这位小公子取名为宋岳。 “岳”字,甲骨文的字形是山上长了鹿角,有至尊的含义。 而其本义为高大的山峦。 弥月礼时,宋抒怀又赐小公子“越”字,意味其未来卓越非凡,超脱凡俗。 按礼制来讲,古者天子诸侯皆十二而冠,士、庶人二十而冠。 也就是说老百姓二十冠礼赐字,贵族十二长辈赐字。 而宋岳未满百天就得到父亲赐字,实乃天大的荣誉。 相比较之下,宋羽姿和宋燃的名字真就是很随便了。 尤其宋羽姿。 按礼制讲,宋羽姿乃宋抒怀第一任正妻所生长女,当为嫡长女,分量实在不轻。 而宋抒怀却选了一个姿字。 姿,次女也。 极具讽刺意义。 这充分地说明了,宋抒怀很有可能早就知道了她不是他亲生孩子。 说实在的,宋抒怀对宋岳太过于重视。 方方面面都超越了礼制。 这让宋燃这个正儿八经的嫡长子脸面往哪儿搁。 要不是宋燃被派往北疆打仗,战事吃紧,恐怕早就回云京闹开了。 想到这儿,宋羽姿拿起茶盖的手一凝。 她与宋燃也算是同母异父的兄妹。 比起这个任何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宋岳来,她更倾向于保住宋燃的地位。 若宋抒怀真存了些其他的心思,她也不会袖手旁观。 宋抒怀能保证那宋岳一定能平安长大吗。 宋羽姿笑了笑,吹了吹茶上的浮末,轻呷一口,感叹宋安诚不欺她,明前龙井口感确实更为醇美鲜香。 还是宋安好,不像某些人,说消失就消失了,像阵风来,又像阵风去。 “红叶,咱们以后不要在外人面前议论小公子,知道了吗?” 宋羽姿将茶盏放下,“安阿兄的这个知州当得还不错,至少这送来的茶,好喝的紧。” “知道了,知道了!”红叶嘟囔了一嘴,“这茶闻着都香,可是我前些天听人说,有人在鬼市卖这个龙井茶,三百两一盒。” “什么?!安阿兄信里说就给我送了有啊。” 宋羽姿听到了鬼市二字,突然想起了那两个黑火药,还在荒废的神龛那儿藏着,猛地一拍脑门儿。 “我怎么把这个忘了,红叶你去叫七三备好马车在府外等我,我去一趟崔国公府。” 宋羽姿急忙回了房里换了身干净衣衫。 红叶见宋羽姿火急火燎地往外走,嚷嚷道,“姑娘慢点,玲珑去永寿斋叫青杏赶紧跟着姑娘。” 玲珑不太高兴道,“我也可以跟着姑娘啊,干嘛老是让青杏跟着。” 红叶点了点她额头道,“你这榆木脑袋瓜子能有青杏的好使?赶紧跟过去,我去叫七三了。” 玲珑一听,觉得红叶姐姐说得挺在理的,急忙跑去找青杏了。 这人一着急,就容易忘事。 宋羽姿人到了门口,才发现今天起来光绾了个发髻,什么簪子,发钗之类的,一个都没戴。 算了,素点就素点吧。 第103章 早已磨灭的爱 人倒霉的时候,喝水都要塞牙缝。 宋羽姿紧着去崔国公府找雪花,所以抄了捷径。 崔良辰急着去探望郭潘,也选了这条道。 本就是堪堪只够一辆马车路过的宽度,现在来了两辆,可不就匀不开了。 宋羽姿忙问七三怎么回事。 七三说,那边马车不愿意让路。 宋羽姿下马车前去一问,原来是崔良辰。 “原来是崔公子。” 崔良辰一听来人认识他,钻出马车换上笑颜,打眼一看是她,立马寒暄道,“原来是宋姑娘,这是准备去哪儿?” 宋羽姿本想说去你家,但又觉得不太好,随口说道,“去看一位相熟的老嫂子,走这边路近点,倒是没想到还能遇见崔公子。” “原来如此。” 崔良辰也没多想,揖礼道,“本该让宋姑娘先行的,但今日赶着去诏狱探望敬华兄,可否让在下先行一步。“ 宋羽姿这才想起来,郭潘已经在牢里呆了有些时日了。 最近郭贵妃有了龙种,北疆战事连连大捷,经过那些朝臣求情奏疏以后,郭潘暂时保住了小命。 只是柳丞相一党不愿就此放弃,纠集了将近一半的云京朝臣上疏云齐帝施压,要求立马惩治凶手,让郭潘一命抵一命。 云齐帝看在龙种的份上,怕郭贵妃生气动怒伤了身体,于是存了保住郭潘小命的心思,下旨将此事交予了新科状元裴文风主审,并着刑部及大理寺从旁协助。 裴文风可算是官运亨通,成了天子近臣,一时间风头无两。 “七三,让崔公子先行吧,我同青杏步行过去,等会儿你再过来接我们。” 七三闻言,调转了马车,朝着来时的巷子口奔去。 崔良辰感谢一番后,坐回马车离去了。 宋羽姿望着悠悠离去的马车,感叹崔良辰虽表面看起来不太靠谱,内里却是个至真至纯之辈。 青杏跟着宋羽姿走了小一会儿,担忧起来,“姑娘,要不我来背你吧,从这到崔国公府还有好远呢。” 宋羽姿问她拿了锦帕擦了一会儿汗,抬头看着被日头晒得只剩一丝黑线的小巷子,贴着这丝阴凉边走边说道, “这才多远点路,我哪有那么娇贵,以前在蜀地庄子上的时候,我还和红叶,奶娘一起割过稻穗呢。” “姑娘竟还割过稻穗,那可是个脏累活,我以前跟爹爹去田间地头割稻穗,经常豁一手掌的口子,回去后又痒又疼,那滋味可难受了。” “怎么,你还真当我是千金小姐,十指不沾阳春水啊。我在蜀地庄子生活的那些年,最苦的时候没饭吃,还和奶娘一起去山头挖过野菜呢。那新摘的荠菜,和点麦麸子,用柴火烤了,饿急了吃起来也是香喷喷的。” 许是想到了以前。 宋羽姿沉默一会儿,又接着说,“有一回大冬天的,起了好大的雾,我和红叶一起去小河边洗衣服。我俩身体孱弱,那木盆又太重了,红叶舍不得让我端,就一个人把木盆顶在脑袋上,结果一不小心踩到滑溜溜的石头上,脚打滑,她连人带盆掉进河里差点淹死。还好我找了树枝递给她,才捡回了一条小命。“ “原来红叶姐姐还和姑娘有过命的交情呢。” 宋羽姿转过身盯着她,“你也有啊,咱们都是过命的交情了。” 青杏激动地回道,“那可真好,以后我就跟着姑娘,一辈子不离不弃。” “人哪有一辈子不离不弃的呢。夫妻都不敢这么说。" 宋羽姿不由得又想起了惜如小时候也这么同自己讲过,鼻子有些发酸。 “红叶被救起来后,还要拼命往河里去,说那盆里是我们几个换洗的衣裳,冲走了就没有了,我就哭着说你被冲走的话,也没有。就这样她才打消了那个疯狂的念头,结果那一冬天,咱们庄子上每个人都只有一身衣服穿,熬到了夏天天暖,云京那边才拨了二十两银子过来。” 青杏听在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她原以为就穷苦人家的孩子吃过这些苦头,哪曾想姑娘也是这么过来。 俗话说,有了继母就等于有了继父。 看来姑娘小时候的日子过得比她们还惨。 宋羽姿见她愁眉苦脸的,给她讲起了笑话。 两人说说笑笑间,已经到了崔国公府的院墙边了。 青杏又替宋羽姿擦了擦汗,“这才刚入夏,怎么就这么热了。” 可不嘛。 宋羽姿只觉得口干舌燥的。 她看了看崔国公府的一角,揉了揉酸疼的腿肚子,心道吹牛吹大发了。 这崔国公府实在是太太太太大了。 裴文风从崔国公府出来,颇为劳累,适才坐在马车里看书,差点睡了过去。 此刻,云苍坐在外面,声音压低了一些,隔着门帘说道,“少主,前面好像是宋姑娘。” 裴文风将盖在脸上的书本拿了下来,放在一旁,撩开门帘,正巧看到一位身着湖绿色衣衫的妙龄女子在前面低头走着,后面跟着一个小丫鬟。 最近事多,他已经忙了太久太久。 实在想念这个小东西。 于是他放下门帘,嘴角一勾,“云苍,去把宋姑娘请进来,就说我同她商谈如云的事。” “是!” 云苍领命过去拦住了主仆二人。 宋羽姿朝着马车张望了下,迟疑道,“真有如云的消息?” 她回视了云苍,似乎在衡量此事的真假。 过了半晌,还是决定过去问一下。 宋羽姿到了马车跟前,脑海里浮现出上一回马车里的事,在车头处停住了脚步,想了一会儿也不知道咋开口,最后假惺惺道, “祝裴公子蟾宫折桂,高中状元,官运亨通,扶摇直上。” 裴文风想逗一逗她,隔着马车故意道,“奥?我听宋三姑娘这语气,不太像是真心祝贺在下的样子啊。” 宋羽姿尴尬笑道,“呵呵呵......呵,真心的,比珍珠还真。” “是吗?既然真心祝贺,为何不来参加杏花宴和琼林宴。” 裴文风的声音有些低沉。 宋羽姿想起了那两份扔在角落已然生灰的烫金请帖,竟有些做错事被当场抓包的感觉。 她调整了一会儿心绪,懒得跟他客套了,直接切入正题,“如云押送到哪儿了,按既定时间,前几日就该到云京了。” “关于如云,我这里有一封信,还请宋三姑娘进来一观。” 宋羽姿看着那紧闭的门帘,心里发怵。 她本想叫上青杏一起。 却不知何时,马车周围只剩下她和一匹马儿了。 宋羽姿拘谨且谨慎地回道,“你将信扔出来不就行了。” “怎么?宋三姑娘怕我?” 宋羽姿琢磨了一会儿。 心想,谁怕谁啊。 随即爬上马车,大有一番壮士赴死的心境。 第104章 暗恋 宋羽姿刚上了马车,隔着门帘,犹疑不决。 她发愣的片刻,就被一双大手拉了进去。 宋羽姿跌坐在了裴文风怀里,一股清香扑面而来。 他紧紧地揽着她,目光落在了她那吹弹可破的脸上,手却不由自主地抚上了她未着钗佩的发髻,轻轻问道,“怎么这般素净了?” 言语间,深情,温柔。 裴文风身着一件墨色长衫,布料轻柔如烟,仿佛与他周围的水墨景色融为一体。 长衫的领口与袖口均以银丝绣着精致的云纹,既显高雅又不失庄重。 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黑色腰带,上面镶嵌着一颗璀璨的玉石,散发出温润的光泽。 他眉眼清隽,脸上含着淡如远山染墨的笑意。 “你管我素净不素净,关于如云的信呢?拿来。” 宋羽姿有些恼羞,挣扎着想要站起来。 慌乱中,手足无措间,却不小心按滑了,整个人像只凌乱的鹌鹑似的,扎进了裴文风的腰间,娇俏的脸和腰带上的玉石来了个亲密接触。 那凉凉的感觉让她小脸一红。 她甚至能感觉到,头上的裴文风,呼吸突然深重了些。 这一瞬间,有股奇怪的气氛在马车里面蔓延。 裴文风一把扶起她,终是忍不住,捧住她的脸,抬起下颚,低头吻住了她的甘甜。 宋羽姿兀的浑身烧灼了起来。 两人呼吸相交。 裴文风越吻越深。 不像上次那般浅尝辄止,细细密密的吻,又凶悍又急促,甚至撬开了她的唇齿,掠夺而入,放肆随心。 连那急促的心跳也跟着消失了。 呼吸缠绕间。 宋羽姿瞬间心悸。 她重重地咬了裴文风嘴角一口。 那丝丝鲜血浸染开来,伴随着些许跳痛,逐渐换回了他的理智。 蓦地,他松开了宋羽姿,眼底翻滚着浓浓的情愫。 直到看见宋羽姿脸上,挂着两行晶莹的泪水,那如痴如醉迷离的眼神才逐渐恢复清醒,最后化为一江清水。 裴文风用手摸了摸受伤的嘴角,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 一声叹息后,冰凉的指尖抚上宋羽姿的脸颊,将那两行清泪抹去。 “我也不知道我这是怎么了,但是我是真的,真的,很想你嫁给我。” 他的眼神坚定而又复杂。 宋羽姿才不想听他的狡辩,心底没由来地恼羞成怒。 她愤怒地给了裴文风一巴掌。 然后丢下一句你无耻,便下了马车,落荒而逃。 什么圣人之姿,什么洁身自好,什么不近女色...... 前世那些对他的评价,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莫名其妙。 宋羽姿骂骂咧咧地走着,脑海里逐渐闪现出一些回忆。 两人的纠葛,得追溯到前世裴文风位及丞相风光无比,宋羽姿还只是个小小采女的时候了。 某日,宋羽姿在御花园躲雨时,冲撞了郭昭仪,也就是如今的郭贵妃,被罚在大雨滂沱的御花园中跪着。 那天暴雨蔽日,乌云盖天,她跪在潮湿的石子小道,不一会儿便摇摇欲坠,瘫倒在地,忽而头上有一撑开的青纸伞,挡住了纷纷落雨。 朦朦胧胧间抬头,水雾眸间,撑着青纸伞的裴文风身着紫色官袍,裹着一袭黑色狐裘,腰挂白玉镂雕虎形玉佩,坠金色鱼袋。 鼻如玉琢,气宇轩昂,黑发高束不羁,纷纷雨水顺着洁白的脸颊滑落,仿若玉上珍珠,天上繁星。 她从未见过如此俊美出尘之人,鬼使神差地犯了后宫禁忌,开口询问道,“你是何人?” 许久,听得头上轻叹了一口气。 她心里从未如此慌乱,朵朵红霞爬上了面庞,心里犹如小鹿乱撞,暗道自己孟浪。 裴文风平淡地开口,“只有站至足够的高度,才有资格被人仰望。停滞不前,只会任人欺负,为人基石,由人鱼肉,最后沦为宫中一只小小的蚂蚁,都不用别人来碾压,不知何时就无意间成了脚下亡魂。跟上来吧,圣上还在清风亭那等我……” “可昭仪娘娘让我跪着。” “反正都是跪,不如跪得离圣上近一些。人尽其才,物尽其用。若我是你,断不会白白跪这一场,总是要去圣上那里讨点怜悯的。” 也许就是那一日,她就沦陷了吧。 现在仔细回想,尤为可笑。 宋羽姿前世在宫中几年,万般努力,绞尽脑汁都不得圣上青睐一二,却在御花园罚跪以后靠着这个本属于她的未婚夫教导,一步一步获得圣宠,最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宫皇后。 她原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做到他吩咐的一切,就能得到他的垂怜。 裴文风也会像她一样,久久相处之下渐生情愫。 可谁又知道,她只是他登上皇位的跳板而已呢。 人呐,总是错把利用当真情,然后就掉进那谎言织就的温柔乡里,最后成为一捧红粉枯骨。 裴文风怜她,哄她,爱她。 让她一步步沦陷其中,无法自拔,最后冒天下之大不韪,给云齐帝下了毒,又假传圣旨,大开神武门,助他成为新帝。 可最后,他的皇后却是二姐宋卿。 而她一杯毒酒梦碎云京。 这叫她如何释怀。 那些爱,早已在前世磨灭了。 而今生,她只想为自己而活。 所以,做人做事,先爱自己才是第一要紧的事。 又何苦汲汲营营去寻求别人的一丝牵挂和思念呢。 第105章 崔云衫的嫉妒 宋羽姿离开后。 裴文风闭着眼沉默了良久,良久。 眼角眉梢沾染着的凌冽之气渐渐寒重。 直到云苍回来,他才睁开眼,低沉地问道,“把她们安全送到地方了吗?” 云苍只觉得这马车里冷气森森,哪里像是初夏,分明已到寒冬。 他深深地望了裴文风一眼,终究知道,这世上的确也有少主搞不定的人。 “宋姑娘和青杏已经汇合了,两人去了崔国公府东角门那里。” 裴文风搭在面上的手指慢慢的滑了下来,无力道,“她为什么如此的抗拒我......” 云苍也不敢妄言,是以看了裴文风许久之后,只能问道,“少主,你是真的喜欢宋姑娘吗?” 裴文风撇了他一眼,皱了皱眉,“你说呢?” 云苍顿时失语,你喜不喜欢你问我,我咋知道。 “你要让我说实话吗?” 裴文风顿时瞪了眼。 云苍缩了缩头,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我的意思是,真心和假意在宋姑娘那儿,是需要她能感受到,而不是你一味的单方面付出就是真心了。” 见裴文风像是听了进去。 云苍淡淡提醒他,“你若是真心喜欢宋姑娘,还是别太执着联姻之事。尊重她的意愿,听她的心之所想,在你的能力范围之内给她想要的一切,这才叫真心喜欢。” 裴文风面无表情:“你在偷听我和宋姑娘说话?” 云苍:“......" 这能叫偷听吗? 他看着裴文风右脸上红红的巴掌印,没想到宋姑娘看着个子娇小,力气却这般大。 云苍咽了咽口水,“也不叫偷听吧。毕竟......" 毕竟宋姑娘那句你无耻,太有穿透力了。 云苍太委屈了,常年练武的他本来就听力异于常人了。 即使带着青杏坐在屋顶上,那马车里的一呼一吸他也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他看着裴文风越来越冷的眼神,还是决定把后半句咽了回去。 “云苍,你也有喜欢的人?” 今天这事估计是过不去了。 云苍眉毛一挑,底气十足道,“那倒没有。” 裴文风直起身体盯着他,“没有你教导起我来还一套一套的。” 说罢,又拿起书盖在脸上,靠在马车厢微微小憩。 “是青杏姑娘告诉我的,少主我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云苍撩开车帘,径直走了出去。 “少主,咱们还是去大理寺吗?” “不了,云京首饰店最好,就去那里吧……” 要给宋姑娘买首饰了? 云苍面上露出笑颜,心想少主还是听进了去了嘛。 裴文风叹了一口气,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又何尝不知云苍说的那些听起来确实很有道理。 可宋羽姿不一样。 他觉得她就如同那云中月一样捉摸不透,手中沙一般怎么抓也抓不住。 如果真的要尊重她的意愿,听她的心之所想。 那她岂不是要嫁给易理那家伙了。 裴文风闭上了眼。 只不过...... 没想到千算万算把易理弄到蜀地,以为一举两得,现在仔细一想,这小东西恐怕不只是仅仅不想嫁给他这么简单。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宋羽姿身体上并不是十分抵触她,但心里却十分抵触他。 太矛盾了。 而此刻,矛盾的不只是他。 宋羽姿站在崔国公府东角门发呆。 青杏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姑娘,姑娘,门房问我们话呢。” 宋羽姿顿时一怔。 心不在焉地说道,“你回了便是。” 青杏只好报了家门,说明了来意,最后笑容僵硬道,“还请小哥儿尽快转达,这日头太盛,我怕我家姑娘晒久了身体不适。” 门房一听是宋尚书府家的姑娘拜访,以为是找崔云杉的,心说怎么不递拜帖呢,但又见二位连马车都没乘坐步行而来,以为出了什么紧急状况,转身就急着去回禀崔云杉去了。 崔云杉此刻正在喂着池中锦鲤,见门房急急来报,说宋尚书府宋三姑娘前来拜访,人还在东角门等着。 一脸纳闷的同时,用锦帕擦了擦手,叫春花去东角门把人领到宝英阁等着,万不可怠慢了去。 公输不易正在同丫鬟们嬉戏打闹,见崔云杉进了内室,忙跟了上去,笑嘻嘻问道,“姑娘怎的不喂鱼了。” 崔云杉见是他,笑眯眯说道,“那锦鲤被你养得太肥了,以后少喂些吧,迟早翻了肚皮,两眼一瞪,随风去了。” 公输不易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反驳道,“不早点让它们随风去了,泽世子怎么能有由头又给你送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 崔云杉笑意更甚了,“雪花,我总觉得你对泽世子很有敌意啊。” 公输不易翻了个白眼,他能对泽世子有什么敌意。 无非就是看又看不惯,说又说不得,心里不畅快罢了。 他见崔云杉仔细盥洗了一番,料想是要出门,便用修长的手指拧着那香喷喷的脸巾递了过去,讨好道,“姑娘你等会儿要出门能不能带我一程。” 崔云杉接过脸巾擦了擦脸,狐疑道,“谁跟你说我要出门啊。” 公输不易愣道,“我看你净面,以为要出去找长公主玩儿呢。” 崔云杉平淡地说道,“府里有客人来了。说是尚书府的宋三姑娘。” 公输不易脸色微微一变。 崔云杉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同的变化,心里大约不是滋味,随即又换上了微微笑意。 “上回就听门房提起过,宋安和宋羽姿来找过你。想来应该是你朋友,所以我总得万事妥贴一些。” 崔云杉总是眼底含着疏离而又不失礼貌的笑意,眉眼柔和间,让人如沐春风。 只有在面对雪花时,她才会情绪产生一些改变。 作为崔国公府嫡长女,她恪守本分,遵礼循纪,常被京中女子作为榜样,完美得无懈可击。 她早已知道雪花是个男子,可她就是做不到赶他走,想把他一直留在身边。 当她从门房口中得知雪花老喜欢往外跑,交到了新朋友,她那一夜没有睡着,翻来覆去,总是在想着,新朋友是谁。 她知道雪花喜欢珍藏版的字帖,于是她去重金寻来,专程放到书房里等着雪花去拿。 虽然不知道他拿去做了什么,可她只要看到他一脸开心的模样,自己平淡如水的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她知道这叫喜欢。 她甚至都来不及梳理这感觉从何而起。 可她就是控制不住自己。 当某一天,雪花问她要赏赐时,她是多么的开心。 只要他开口,她什么都愿意给他。 直到雪花让她下请帖去宋尚书府,请宋羽姿过来赏花,她才知道,或许雪花的新朋友是个女孩子。 于是她写请帖时,心里隐隐作痛,眼泪一滴一滴掉在纸上。 思绪一飞,她又微笑着看着公输不易,“雪花要跟我一块儿去吗?” 第106章 好事多磨 公输不易当然想去看看宋羽姿了,立即高兴道,“好呀。” 崔云杉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似乎想要开口问他什么,却又不知如何开口,最后化为一句,“跟上吧。” 宋羽姿在宝英阁坐着,裴文风的那些话语又回到了她的脑海里。 他到底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说娶她,她就必须嫁吗? 青杏站在一旁看她眉头蹙着,满腹心事的样子,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口,“姑娘,你是当真不喜欢裴公子吗?” 宋羽姿听在耳里,往细里一想,开始厌恶起自己来了。 裴文风的所作所为,她只感到了恼怒,羞愤,却唯独没有感觉到恶心。 这很不对劲,她的身体并不排斥裴文风。 这才是让宋羽姿感到真正感到不舒服,不自在的地方。 这种感觉,像是什么? 就像是一个人嘴上嚷嚷着别人讨厌,但却又忍不住回味别人的所作所为。 这不叫贱,叫什么。 是以,她冷冷地回道,“青杏,仅此一次,如果以后我还发现你向着裴文风,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青杏欲言又止,最后只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人说当局者迷。 两个人相互喜欢的话,再怎么疏淡,只会让思念深的那个人更加疯狂。 青杏也有喜欢的人,只是卖身为婢的那一刻,便将这深深的喜欢藏起来,藏到最深处,但每每梦回之处,魂牵梦萦,那些往日情份如同决堤的大海将她淹没,窒息。 她不明白为何姑娘喜欢裴公子却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排斥裴公子。 但她知道一件事,有些事,一旦错过了真的会后悔一生。 她不想姑娘以后后悔,所以勇敢执拗起来,大着胆子地回了一句,“为何你明明喜欢却要推离,奴婢不太懂,请姑娘赐教。” 宋羽姿一时火大,有些失态,“是不是我平时对你们太过放纵,所以让你行事越发大胆了?我何时说过喜欢他!你给我听着,我现在不喜欢他,以后也不会喜欢他!” 宝英阁门外,崔云杉和公输不易均是步伐一凝。 最后还是崔云杉主动开口破冰。 笑着说,“宋妹妹几日不见,越发娇俏了。” 听到耳中的那些字,是一个也不提,装作没听到,给全了宋羽姿脸面。 站在崔云杉身后的公输不易,浓长的睫毛搭了下来,看着超大尺寸的绣花鞋面,一时竟有恍惚。 她说不会喜欢他? 这个他是谁? 该不会是自己吧,这没良心的家伙,我可一直把你当亲妹妹疼的。 公输不易心里想着,不由得皱了皱眉头。 宋羽姿敛了敛心神,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盈盈福了一礼,“崔姐姐好,今日冒昧来访,多有叨扰。” 她那会儿情绪不佳,所以也没在意青杏和门房的对话,现在一瞧,便知可能青杏没有说清楚,门房误以为她是专程来找崔云杉的。 不过误会归误会,礼仪还是要做足的。 崔云杉似有似无地弯了弯唇,声音轻渺地叫雪花撤去凉茶,再添热茶。 公输不易看着宋羽姿的眼帘一动,这才回过神来。 既然宋羽姿能跑到崔国公府来说出口的人,铁定不是他,于是高高兴兴地去茶房让小丫鬟们拿出最好的新茶出来。 小丫鬟疑惑问道,“雪花姐姐,是有贵客来?” 公输不易伸手点了点小丫鬟的脑门儿,“废话,最贵最贵的贵客,泽世子上回不是送来了好些新茶吗?叫什么来着?名字太拗口没记住,就那个,泡浓点,贵客喜欢。” 小丫鬟心疼地吐了吐舌头道,“雪花姐姐,那顾渚紫笋龙团茶是贡茶,买都买不到呢,还是泽世子送了一饼,拿来给了咱们姑娘,上次二公子要喝,我们都只给了一点点,这要是用多了,我们不好交代啊。” 崔良辰要喝也只给了一点点?有这么贵重吗? 公输不易皱了皱眉头,“既然是泽世子送的,那更要尝尝了,快泡,别那么多废话,问起来就说我喝了的。记得大姑娘那杯要淡一些,她不喜欢浓茶。” “知道啦。你记得到时候跟大姑娘讲,这些茶都是你浪费的。” 小丫鬟这才不情不愿地摸出一把钥匙,打开了茶柜,从一个锦盒里拿了出来,递给了公输不易。 宝英阁内,崔云杉和宋羽姿闲聊了会儿,实在找不到什么话题进行下去,便偶尔微笑地看着对方,时不时尴尬地点点头,又同时别开避开眼神,期待着公输不易赶紧回来。 大约是等了有些久了,崔云杉叫春花去茶房看看。 不多会儿,便见公输不易端着两盏热茶过来。 他将茶盏放在几案上时,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道,“进贡的好东西,记得多喝点。” 宋羽姿端起热茶,揭开茶盖,刚想下口,看着满满登登,绿灿灿的茶叶,有些傻眼。 什么好东西,这么浓? 她不太喜欢浓茶,总觉得苦得难以下口。 没想到崔云杉看起来恬淡文静的样子,口味儿这么重。 这一口下去,怕是得今夜无眠吧。 崔云杉那盏茶,只是淡淡地飘了几片叶子,她见宋羽姿只是轻轻呷了一口,以为茶房那小丫鬟又犯了吝啬的老毛病,将宋羽姿那盏茶同她的口味一样,泡轻淡了些,立马放下了手中的热茶,不太高兴道, “春花,你去唤人再为宋姑娘准备一盏热茶吧。新进的贡茶味淡,叫她多放点。” 宋羽姿惊得差点一口茶渣吐了出来。 这还味淡? 云京贵族待客之道,茶七,饭八,酒十分。 意思是给客人倒茶时候,要倒七分满,免得烫手,盛饭时要盛八分满,免得客人吃不饱,又失仪,倒酒时一定要斟满,喝个畅快。 可没听过这七分茶水里,六分全是茶叶的。 贡茶这么个泡法,简直暴殄天物啊。 真不愧是崔国公府,财大气粗,富可敌国。 宋羽姿连忙挥了挥手,“无碍,这杯足矣。” 说完硬着头皮又饮了一口,这下茶杯里水已干涸,全剩茶叶了。 她心里惦记着黑火药的事,便悄悄地给公输不易使了个眼色。 崔云杉看在眼里,又想起了她那一句喜欢谁都不喜欢他的话,捏着锦帕的手紧了紧。 心里想问宋羽姿,口中的那个他是不是雪花,又觉得闲言闲语问些有的没的实在不是大家闺秀所作所为。 所以两条秀眉纠结成了一团。 宋羽姿见状,略略一想,开口说道,“崔姐姐,我有些事想同雪花讲,不知道能不能行个方便。” 第107章 黑火药变竹筒 崔云杉闻言,只觉得自己心房酸酸的,却偏要装作大度,抬眼道,“既然妹妹都讲了,那当然方便,我这就屏退左右,你们就在这里说吧。” 等崔云衫带人走后,青杏出去现站在门口放哨,公输不易见周遭无人,公这才上前拍了拍宋羽姿肩膀。 “刚进来时,听你说不喜欢这个,不喜欢那个的,你到底不喜欢谁啊?” “你们听到了?” 宋羽姿即便有那么一点惊讶,也瞬间释然了,她缓缓道,“那个人你不认识,总而言之,我就是觉得这事挺麻烦的,一想起来就心烦,所以就失控了些。” 只要不是讨厌他就好。 公输不易心里这才松快了一些,调侃道,“我还以为宋姑娘发脾气,都发到我主家这边来了,吓我一跳,说吧,今日怎么想到了来找我?” 宋羽姿眼眸乌沉沉的,小声说道,“你还记得那两个东西没?我总觉得这心里头悬得很,吃喝都不香了,要不我俩待会儿去土地庙那边,把它给处理了,扔到河里去。” 公输不易摸了摸下巴,思索片刻,“行,这两玩意儿在那儿迟早出问题,早点处理了也好。不过话说回来,要不要我去帮你把那个讨厌鬼也顺道一起处理了。” 宋羽姿一愣,急忙摆手道,“不用不用,那个讨厌鬼没那么容易解决的。” 她心里想着,公输不易再厉害,能越过了裴文懂去?还是别去找死了。 宋羽姿随即转移话题道,“倒是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啊?毕竟一直男扮女装不是长久之计。” 前世裴文风高中状元没多久,公输不易就投入了他门下,现在已经过了快两月了,怎么这家伙还在崔国公府里吊儿郎当地当个大丫鬟。 该不会是当大丫鬟当上瘾了,当成一辈子的事业奋斗? 公输不易望向她,脑海中闪过崔云衫的面孔,有些迟疑道,“我算过一卦,卦象说好事多磨,务必养精蓄锐,静待时机。” 宋羽姿闻言有些出神,你都养精蓄锐快半年了,差不多也该蓄势待发了吧。 眼前的公输不易,简直就像一个玩世不恭的大男孩一样。 她实在怎么也不太相信,以后的他会投身于裴文风门下,成为天下第一谋士。 公输不易抓了抓后脑勺,“要不咱们现在出发去土地庙那边,免得夜长梦多。我去跟我家姑娘讲一声,你在这儿等等我。” 宋羽姿点点头,又坐了回去,瞅着那盏茶发呆。 青杏见她这样,以为她还在生气,走上前去拉了拉她的衣角,撒娇道,“姑娘,我错了,以后我只听你的。” 宋羽姿叹了叹气,“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是因为他救过咱们,所以心存感念,可感情这事说不准的,没到死之前,你是看不清一个人的真实面目的。” 青杏肩膀僵直了一下。 “什么死啊死的,姑娘可别说这些晦气的,以后我知道了,云苍要是再敢让我一起离开,我就算死也不会挪动半步,一定会跟在姑娘身后。” 宋羽姿这才开心了些,她站了起来,看着宝英阁的菱花窗,紧握了手指,生生将胸口那股波涛汹涌的情绪压下了下来。 “青杏,你要记住,有些人,惯会讨你欢喜,引你心生喜欢,可那都是带有目的性的。如果你渐渐地陷了进去,便会再也挣扎不起来,到时候只会得到永劫不复之后果。” 青杏看着宋羽姿的背影,总觉得小小年纪的她,承载了太沉重的心事。 她觉得,姑娘就像一个关上心门的人,没有人能够进去,只有姑娘自己有钥匙可以打开。 而什么时候能打开,只有天知道了。 公输不易去找崔云衫时,看她坐在在一棵绿油油的梧桐树下的秋千上发愣。 梧桐树绿叶,层层叠叠,光影斑驳。 崔云衫耷拉着脑袋,手扶着秋千锁,慢慢悠悠地荡着。 那头发丝儿随着微风轻轻吹拂,像海藻一般,如梦如幻。 公输不易走了上去,看着炎炎日头,有些生气道,“姑娘怎么一个人在这儿,这里太晒了,又有蚊虫,你皮肤娇气,还是回去坐着得好,仔细一会儿盯你一身的包。” 崔云衫抬起头,看着他秀美娇媚的面孔,心里想着,不施脂粉,不做女装的他,又该是怎样的模样呢。 只是她一想到,或许宋姑娘见过,心里便一阵一阵的抽疼。 公输不易见她脸色越发苍白,以为她身体不舒服,伸手抚在她的额头,“额头不热啊,叫你别吹风偏要吹,这下该头疼了吧。” 崔云衫心不在焉地回道,“不疼,你们……谈完了吗?” 公输不易下意识回道,“谈完了,对了,我跟宋姑娘还有点事要办,我来跟你讲一声,天黑之前我就回来。” 崔云衫心底一凉,她终究还是将满满的不喜收回了,换上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 情绪太强烈的人,容易被人看出破绽。 她从小就被教育,不要将真实的自己示于人前。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随即抬头笑道,“要不,我跟你们一块儿去,我也想出去玩玩儿,散散心。” 公输不易有些为难。 要说平时的话,崔云衫无论提什么要求他都会尽量满足,可今天是去处理黑火药的,这事只能天知,地知,他知,宋姑娘知,所以便出口拒绝了, “这件事有些麻烦,姑娘还是府中等着吧,我回来给你带你最喜欢吃的冰糖葫芦。” 崔云衫低下了头,洁白的鹅颈松了一下,只觉得心一点一点的凉了,她呢喃一般低声道,“好,也好,那你记得早点回来,我等你……” 公输不易总感觉今天的崔云衫有些不同,但又说不出来来哪里不一样。 他见崔云衫同意了,便想着尽快早去早回,免得让她担心,像阵旋风似地跑了。 崔云衫抬眼看着他极速离去的背影,眼中晶莹的白光一闪,随即吸了吸鼻子,换成了云淡风轻的样子,荡起秋千来。 第108章 暗涌 宋羽姿见公输不易回来了,稍许松了口气,感叹道,“你这丫鬟当得,竟比我这个主子还要肆意妄为得多啊。” 公输不易心里总是有些放不下崔云衫,忙催促道,“走走走,咱们赶紧将那两玩意儿处理了,前几天又有些陌生人老跟着我,你说他们也是,不去守着你,老来盯着我干嘛。” 宋羽姿也觉得奇怪,心道大约你只是个丫鬟,所以别人找你下手。 而她好歹也算是个名义上的尚书府的嫡小姐,那些人做事,总该收敛些。 他俩到了那个荒地后,叫七三和青杏在路边等着,左右看了一阵,确定周围没人后,才鬼鬼祟祟地去了废弃的土地庙那儿。 宋羽姿看着那个神龛,总觉得里面黑洞洞的,她害怕有蛇虫鼠蚁,便用手肘撞了撞公输不易腰间,咽了咽口水道,“要不你去摸出来,我手短,你手长……” 公输不易捋开衣袖,嘲讽她道,“胆子真小,看本爷爷的……” 说完,伸手进去掏了掏,眼神越发古怪起来。 宋羽姿见状,知道有问题,忙问道,“怎么了?不见了吗?不可能啊,就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这里啊。” 公输不易皱起了眉头,他又往里面摸了摸,只掏出来一截竹筒。 “里面啥都没有,就只有这个。” 宋羽姿立马将他拉到一旁,又朝着神龛看了看,“都不见了?” 公输不易摇了摇头,“没有了,黑火药不见了!” 这他娘的不就是见鬼了嘛? 这处地方是他俩随机藏的啊。 宋羽姿突然往后退了一步。 公输不易见她防备的样子,指着自己鼻子道,“你居然怀疑我?” 这也不怪宋羽姿多想,说实在的,他也有些怀疑宋羽姿。 公输不易看着手上的竹筒,建议回去再说,这个地方阴森森的,实在不是长谈之地。 不多会儿,两人坐在马车里,离开了这个鬼地方。 宋羽姿吩咐七三到了潇湘楼,那些人多热闹,至少没那么恐怖,又定下一个包间,吩咐青杏站门外盯好,两人这才进包间里细细详谈一番。 “把竹筒给我看看,” 宋羽姿拧着公输不易递过来的竹筒,感觉沉沉的,只见上面还画了一副兰花草图案,她仔细观察一番,最后看着竹筒上那根棉线说道, “这该不会是炮仗或者烟花吧?” 公输不易又拿过来看了片刻,点了点头,确定这就是烟花。 这谁他娘的,这么有闲情逸致,费些闲功夫,把这两个黑火药制成了这筒烟花。 公输不易将竹筒底部翻过来查探一番,脸上表情变幻莫测,最后实在忍不住大笑起来。 宋羽姿一脸狐疑。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好意思笑。 公输不易指着竹筒底部的一排小字说道,“你自己看。” 宋羽姿按他所说,凑过去看了看竹筒底部,差点没给气死。 只见竹筒底部写着:宋三姑娘,小孩子不能玩儿黑火药,特命人制烟花一枚,尽情玩耍,聊表心意。 只有一人称呼她为宋三姑娘。 裴文风,竟敢派人监视我,你死定了! 宋羽姿只觉得下午那巴掌还是太轻了。 公输不易见宋羽姿脸,一阵青,一阵白,随即安慰道,“好了啦,我看这人还有闲心给你制烟花,恐怕也不是坏人,所以黑火药这事应该是过去了,咱们也就不必担心了。” 没等宋羽姿回答,他又问道,“既然如此,他应当是你熟人了。” “的确是熟人,熟得不能再熟!” 宋羽姿咬紧牙齿恨恨道,“没关系,今晚我去他府上放烟花!” 公输不易见她怒气太盛,怕她出事,问道,“要不,今晚我陪你一起去。” 宋羽姿才不想第一谋士和裴文风那么早相见,立马回道,“不用,我自己去就行了,那个人不好对付。” 公输不易拧着眉毛问道,“那个人?到底是谁这么无聊啊!” 他忍不住又哈哈哈哈地大笑,颇有几分欣赏之意。 宋羽姿阴森森地盯着他。 须臾,他撅着嘴,揉了揉脸颊,尽力表现出一点都不好笑的样子,平静道,“只是有些好奇而已。” “是个无耻无情无义之人。你先回去吧,我再静静。” 公输不易有些不放心道,“既然是无耻无情无义之辈,我劝你还是谨慎小心细致一些,免得吃了大亏,说不定别人就是想让你去他府上放烟花呢。” “也对,公输不易,我觉得你们家姑娘好像对你有些不一样,该不会是喜欢你吧。” 公输不易瞬间呆住了。 有没有搞错,他现在的身份是崔云衫的大丫鬟。 每天早上梳妆,塞两馒头,描眉画眼,妩媚多姿,崔国公府里上上下下的丫鬟婆子都夸他漂亮,叫他雪花姐姐。 就连崔良辰都礼让他三分,每次来了崔云衫这边,都屁颠儿屁颠儿跟着他。 他现在可是女子的身份。 崔云衫如果真的喜欢女人的话,他这一辈子,岂不是没戏了。 “应该不会吧……” 宋羽姿一脸我懂你的样子,笑眯眯道,“没想到你扮作女装都能让人喜欢,啧啧啧,魅力不错嘛。” 就此一瞬,她想起了宋安寄的明前龙井出现在黑市过。 难道是公输不易拿出去卖的? 宋羽姿脸上的笑意逐渐凝滞…… 公输不易还在想着崔云衫的这事应该如何解决,要不要直接坦白男儿身的问题,就见宋羽姿凑了过来,两眼发光盯得他浑身发毛,几欲炸裂。 “你想干啥?” 他右手抓紧自己的衣襟往后退了两步,靠在屏风处,“少打本小爷得主意,我最多把你当妹妹。” 宋羽姿看他那娇羞的表情,终于想通了一件事,“我安阿兄是不是给你寄过东西……” 公输不易眼珠子一转,“对啊,寄过,一大堆烂茶叶还有一些丝绸啥的。我觉得太多了,扔了怪可惜,就拿去鬼市,换了点零花钱。” 宋羽姿满脸黑线。 亏她还在丫鬟们面前将宋安夸了又夸,敢情大头的好玩意儿都寄给了公输不易,自个儿算是沾了些光。 “公输不易你完了!不仅崔云衫喜欢你,就连宋安也喜欢你,我看你现在怎么办!” 公输不易嘴巴张成了一个鸡蛋大小,呆呆地看着宋羽姿,“不会这么倒霉吧?宋安喜欢我?” 一想到这儿,他浑身就起鸡皮疙瘩,恨不得立马回去把剩下的那些玩意儿统统扔了。 第109章 百日宴 炎热过后第三日,迎来了一个慵懒的雨天。 宋羽姿独自窝在自在居的一隅里,享受短暂而又惬意的安宁。 而与之相反的栖霞阁则是一副热闹非凡的景象。 柳芸娘的身子已经调养好得七七八八了。 雨烟端来一碗黑乎乎的中药,上前扶她坐了起来,“夫人,秦郎中说今日这药,是最后一次了……” 柳芸娘抬起头,一张秀脸煞白,“他要走了吗?” 她青灰的嘴唇一开一合,抓着雨烟的手问道,“那个稳婆,你有没有……” 说罢,她的目光从雨烟身上扫过,其中蕴含的意味令人窒息。 雨烟看着她,想起了秦郎中交代的那些话,忙点了点头,“稳婆那人我们已经处理妥当了,她本就是个寡妇,我派了人送了她一千两银子,又嘱咐她同左邻右舍讲,要去投奔北疆的亲戚,此时恐怕已经到了益州城那边了。” 柳芸娘应了声“好”后,又眯了眼,小憩一会儿。 突然,她惊厥了一下,又拉着雨烟的手吩咐道,“不行,我这心里不踏实,人常说,只有死人才不会说话,找个机会让兴儿找几个人扮几个土匪山贼,把她除在路上……” 雨烟放下药碗,低眸回答,“是!” 柳芸娘眉毛一挑:“今日来了多少客人?” “除了晋王府和郭府没人来,京中的达官贵人,高门勋爵都来了。前厅可热闹得很,我瞧着比以前给太夫人办大寿还要热闹得多。对了,我还忘了告诉夫人一个好消息呢。” 柳芸娘微微笑着,忙问道什么好消息。 “宫里二小姐来信了。等会儿奴婢拿你看。” 柳芸娘苍白的脸上逐渐爬上欣喜的笑容,“别等会儿了,现在拿给我。” 雨烟见柳芸娘心急,唤樱草前去取了书信过来。 柳芸娘拆开一看,一会儿哭,一会儿又笑,最后眼色凝重地将信合了起来。 如果信上所言皆是真的话,那么…… 想到这儿,她捋了捋发梢,让雨烟给她梳妆,她要起来去参加宋岳的百日宴。 雨烟有些着急,忙阻止道,“夫人这身子虽说大好了,可秦郎中说,还是得躺着再静养几日,现在出去吹了风,落下了病根怎么办?” “月子都坐过了,修养了快三个多月了也差不多好了。给我梳妆吧,我有事要同老爷说说。” 柳芸娘起身,在樱草的搀扶下挪到了梳妆台前,她细细地打量着铜镜中自己憔悴的样子,不由得伸手摸了摸脸颊,忧伤道,“怎么感觉老了这么多……” 她只要一想到丝柔和珍珠那娇嫩妩媚,年轻貌美的样子,心底一阵阵发寒。 为了生个嫡子,行此险招败了自己的身体,也不知道划算与否。 她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看着雨烟手里拿着给她梳头那檀木梳上丝丝缠绕的头发,一阵酸楚涌上心头。 宋抒怀这段时日虽经常过来看望她,但大多数时候都呆在耳房那里逗弄宋岳,偶尔进了内室来瞧她两下,说不上几句话便借口事务繁忙匆匆离开。 “这阵子老爷呆在丝柔那边比较多,还是呆在珍珠那边比较多?” 柳芸娘看着梳好的发髻,嫌太素净了些,让雨烟多簪两只步摇。 雨烟瞧着她柳芸娘稍见头皮的后脑勺,叹了口气道,“在丝柔姨娘那边比较多。” 雨烟不是不愿意给夫人簪步摇,而是夫人现在的发量不允许承受太重的发簪步摇。 于是,她建议道,“夫人,咱们要不用发包吧,以前那边还有几个,我叫樱草取来。” 柳芸娘一听,将桌上的东西全部扫翻在地,面部狰狞道,“休要胡说,我的发量还很多,需要用发包吗?” “你要是梳不好发饰,换樱草来!” 她实在不愿意接受自己发量不如从前,从雨烟手中夺过檀木梳子自己梳了起来。 谁知这一梳子下去。 发丝成团成团地往下掉,散落一地,吓得她扔掉木梳,捂着脸无助地大哭道,“雨烟,我可怎么办?怎么办呀?” 雨烟抱着她,抚摸着她的背部安慰着,“夫人,秦郎中说你是失血过多,血气不足导致的,咱们这几个月好好补补,会长回来的。” 柳芸娘抬起头,恨恨道,“都怪她们,都怪她们,是她们逼我,如果不是她们在那儿虎视眈眈,耀武扬威,我又何苦行此险招!” 说完,她阴森森地盯着跌落在地上的铜镜,用脚将铜镜踩了又踩。 雨烟怕她太过激动,又伤了身体,急忙拦住她把她扶回床榻边。 柳芸娘休息了一会儿,终于平静了许多,她张了张嘴问道, “她……还活着,是吧?” 雨烟知道她在问四姑娘的事,忙点头,“夫人,刚开始四姑娘还活着呢,身体虽孱弱了些,但到底还是被秦郎中给救回了。” 柳芸娘眼睛一亮,“她在哪儿?” 雨烟别过头,看着她那期盼的眼神,啜泣了起来,“我怕事情败露,按你的吩咐,让兴儿带了几个小厮借着抬东西的名头,把四姑娘装在了樟木箱子里的一个广口花瓶里给抬了出去。” 她又用帕子擦了擦眼泪接着说,“可后来,兴儿回来禀报,说抬到了郊外的庄子上的时候……就发现她……她……” 柳芸娘狠狠抓住她的手,歇斯底里道,“她怎么了,你说啊!” 雨烟有些吃疼,往后退了退,这才心有余悸地说道,“夫人,四姑娘她没气息了!兴儿也抱去找过大夫,说是四姑娘太冷了,又没人清理口中污秽之物,活活被呛死了!” 柳芸娘两眼空洞,浑身无力瘫倒在床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雨烟摇了摇她身体说道,“夫人,你要振作起来,其实这样也好,你永远只有小公子了,再也没有把柄在别人手上了!” 柳芸娘这才幽幽回过神来,细语呢喃,“也好,也好。小豆子那些人都处理好了吧。” 雨烟点点头,“秦郎中帮了很大的忙,说过会儿就会处理好,只不过他说他今日过去,便要离去了,让我给你带口信,说太夫人派了人跟踪他,他不方便过来看你,让你小心太夫人……” 柳芸娘这才缓过气来,她打消了出去迎客的念头,渐渐闭上眼睛,靠在床边休息起来。 梦里一会儿是小女孩儿的啼哭,一会儿又是小豆子拖着血糊糊的身体找她报仇的面容,一会儿又是崔慧茹惨白着脸,大吼着她看错了她…… 突然,她睁开了眼,摸了摸鬓角,再也睡不下去了。 第110章 怪事 此刻,前厅搭的戏台处,杂耍百戏上演,吹拉弹唱齐鸣,笑乐院本添喜。 这次宋府为宋岳办的百日宴席,繁华昌盛,鼎盛至极。 除了柳丞相党羽来贺之外,程亦公公,王公公及云京各处缙绅都早早地来了。 裴文风来得不算晚,被几位官员拉着说了一会儿话后才得以微笑脱身。 他略微思量,便找了一处无人的酒桌先坐了下来。 一些京中官员面带笑意,接二连三地落座此桌,都想和这位最近最为得宠的新科状元,天子近臣,户部侍郎拉拉关系。 其中就有同为户部侍郎的姚光。 姚光一身黑衣,头发斑白,外表瘦弱,面孔刻薄寡淡,鼻子尤为细长。 此人无甚大才,颇有几分小聪明,其爹乃已逝太师姚雄。 他也算沾了他爹的光,捞了户部侍郎这一肥差,好在他一心只为云齐帝,并未站队,居然在这暗涛汹涌的朝堂上活了下来,并得了“万年青”的外号。 意思是其他官员或昙花一现,或繁华渐落,或消失于无形。 唯独他屹立不倒,在户部侍郎的位子上,坐了整整二十来年。 姚光谄媚地给裴文风斟满一杯酒,略带讨好道,“在渊贤侄身兼数职,百忙之中还能抽出时间来宋尚书这边贺喜,真是令老夫佩服啊。” 姚光说出此番话语,犹如身处无人之境,脸皮之厚令在座的各位官员都啧啧称奇,暗道无耻。 裴文风面不改色,平淡道,“皆是同僚,贺喜沾光乃分内之事,谈何赏光。” 京兆尹王润站了起来,同隔壁的官员换了个座位,离姚光远了一些。 裴文风一琢磨,便笑道,“今日的主角是宋府家的小公子,各位还是分清主次得好,还未开席,裴某出去散散心,就不叨扰各位雅兴了。” 主角都走了,剩下的官员们也不愿意在此桌逗留,各自作揖后,往柳丞相那桌去了。 宋府不大,但院落套着院落,不一会儿,裴文风就不知道走到了何处。 他脚步停了停,垂眸看着眼前低矮错落的院墙,只见院墙内,宋羽姿躺在几棵树下的摇椅上,已经睡着了。 裴文风见垂花门上放置了一牌匾,上写自在居三字,不由得微微一笑。 小东西原来躲在这里。 裴文风正准备提步进自在居里,脑海中突然回闪出云苍说的那些话,踌躇间,又将脚步退了回来,站在院墙外面静静地看着,半晌,转身离开了。 前厅的宴席已经拉开了序幕。 青杏急急忙忙地跑了过来,将宋羽姿唤醒,说要前厅要开席了,让她尽早过去。 宋羽姿揉了揉迷迷糊糊的眼睛,打了个呵欠,“知道了。” 两人收拾了一番,这才往前厅赶去,宋羽姿瞅见玲珑和红叶都不在,提了一嘴。 青杏说前厅来了许多客人,丝柔姨娘怕招呼不周,人手不够,将丫鬟们都调了过去帮忙,她也是忙得昏天暗地,直到快开席了,才想起姑娘还没去,急忙过来知会一声。 宋羽姿视若寻常地一笑,“噢?这么多客人啊。” 青杏便跟着笑了起来,“可不嘛,崔国公府的人也来了,还有柳丞相那些人都来了,裴公子也来了。” 说完,惊觉又说漏了嘴,用手扇了自个儿一巴掌道,“姑娘,怪我多嘴了。” 自从那天姑娘从潇湘楼回来后,极为生气,裴公子三个字提都提不得,一提就炸。 她注视着宋羽姿,见她脸色依然,这才将七上八下的心,放回了原处。 殊不知,此刻宋羽姿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了,她压低了声音问道,“今日是男女同席,还是分了席面的。” 按照先例,理应男女分席,可云朝科举过后,正在逐步推行革新除旧,诸多官员效仿皇室办宴席,多选择男女同席。 青杏愣了片刻,抓了抓脑袋,“应该是男女同席吧,毕竟我看那崔姑娘同崔公子坐在一处的。” 宋羽姿加快了脚步。 必须要选个好座位,离裴文风远远的。 唱戏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过了假山处,便是前厅了。 宋羽姿到的时候,众人已纷纷落座。 新搭建的戏台上,锣鼓喧天,丝竹盈耳。 多少波澜壮阔、哀婉缠绵的故事,在此粉墨登场。 剧情曲折委婉地诉说着忠孝节义、爱恨情仇,世间百态。 戏子们水袖轻舞,看客们如痴似醉。 可这一切都与宋羽姿无关。 她只想快速找到合适的座位,悄悄地坐下来。 她既不想被裴文风看见,也不想被宋太夫人瞧见。 冥冥之中仿佛有盏明灯指引着她,提醒着她。 崔良辰和崔云杉那一桌还有个空位。 这可真是太好了。 她提着裙摆,穿过热闹非凡,喧嚣至极的宴席。 此时此刻,一出河北梆子《花木兰》登场,七八个武生在台上打斗起来。 一声声“好!”会同着鼓掌声一起不绝于耳。 锣鼓丝竹声,越敲越响,越来越急。 宋羽姿不由自主地随着音乐加快了脚步,终于在戏子一声“与我拿下!”的台词后,成功地落座了。 崔良辰见是她来,惊讶的同时,连忙朝旁边挪了下位子道,“原来是宋姑娘,今日怎的这般得闲,我本以为你要招呼客人呢。” 宋羽姿作为主家,理应随同宋太夫人和宋抒怀招呼客人,可她早早同宋太夫人请辞一番,说难以应付这些大场面,还是算了。 若论以前,宋太夫人是决计不会让她如此任性的,名门之女,大家闺秀,总得学会应付大场面。 可现下不同了,宋羽姿是她唯一的血亲孙女,宋太夫人心里到底是柔软了几分,便答应了下来,叫她到时候自己寻个位子吃完酒席就撤了去吧。 崔云杉本在微笑鼓掌,认真地看着台上那出好戏,余光瞧见宋羽姿来,转过头来微微颔首,打了招呼,便继续看戏,不再言语了。 宋羽姿看着眼前满满当当的一桌人,总算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这时,她心里才有了几分看戏的心思,转过头去,看着台上精彩纷呈的戏剧,一起啪啪地鼓起掌来。 第111章 铁刚 《花木兰》的压轴戏一过。 该是轮到主家致辞开席了。 今天的宋抒怀人逢喜事精神爽,红光满面,一袭青衫,颇有意气风发之意。 他站在台上,说着一些感谢诸位参加百日宴,鄙人顿感蓬荜生辉之类的客套话。 宋抒怀身后站了一名执客人。 执客人一般请的是族中德高望重之辈,而此次的执客人是宋安的叔伯,也就是云阳宋氏二房家主宋天云。 宋抒怀今日不同往昔了,已坐到了工部尚书,二品大员的位置,云阳宋氏年轻一辈入朝为官,多少还是有些依仗他,所以云阳宋氏派了宋天云前来帮衬宋抒怀一二。 宋天云身穿长布镶金衫子,头戴缀玉礼帽,每一个环节都配合宋抒怀一起行礼,算是给足了宋抒怀的面子。 台下酒席间,每桌配备礼宾二名,一男一女,随时添酒添茶,传菜布菜,保持盘盏洁净。 茶少堪称,是菜是酒,不可浊混。 一切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宋羽姿觉得实在无聊,便转过身去打量着席间酒菜。 好家伙。 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齐全了。 看样子宋抒怀此回是真真高兴,下了血本啊。 菜肴琳琅满目,香味扑鼻。 此时,一股奇特的花香钻入了宋羽姿鼻尖,她心觉不妙,抬眸一看,僵在原地。 不知何时,坐在她身旁的崔良辰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裴文风。 也不知道他来了多久。 宋羽姿不敢与之对视,只能将头转到另外一边去。 裴文风坐在她身旁恬淡地看着她,眼底盛满了浅浅的笑意。 宋羽姿终是明白了世人所说,人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 在她这儿,没有八九,堪称满十。 今日的裴文风着一身蔚蓝道袍,玉簪束发,一股不怒自威的气质,显得其更为超然绝尘。 “裴侍郎好。” 崔云杉站了起来,微微福了一礼,其他的士族子弟也跟着站了起来恭敬行礼。 论辈分,这一桌人都属同辈,年纪不相上下,可论及朝中地位,众人皆对裴文风望尘莫及。 裴文风颔首,看向了其余的客人道,“诸位无须多礼,今日是宋府喜事,大家开怀畅饮,随心所欲一些。” 此话一出,众人皆是微微一愣,瞅着酒桌上的美食发呆。 就这一桌的人,裴侍郎不动筷,谁敢动筷? 宋羽姿不由得挪了挪位子,她如坐针毡,恨不得掀开那通红的桌布钻进桌底下去静上一静。 她眉头轻蹙起来,不情不愿地对着裴文风打了个招呼,算是全了礼数。 众人见裴侍郎在此,一时间束手束脚,畏首畏尾,不见得多能开怀,反而好不自在。 倒是裴文风惬意得很,他提起酒壶给宋羽姿斟了满满一杯酒,然后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一饮而尽。 众人见他开始喝酒吃菜,这才沉默地吃了起来。 裴文风端着空酒杯,眼神迷醉,如迷雾般氤氲着,一双凤眼直勾勾地盯着宋羽姿,看得她心里发毛,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有一股淡淡的寒气笼罩起来。 她端着满满的一杯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尴尬至极。 崔云衫察觉出了两人之间的微妙,她红唇轻扬,似乎已经看透一切。 崔云衫想到了公输不易和宋羽姿之间的事,心想如果有裴侍郎在中间横插一脚,岂不是甚得我意。 于是乎,她娉婷袅娜娇羞怯一般地站了起来,举杯邀请同席者共饮。 在座的诸位见是崔云衫相邀,总得给几分薄面,所以纷纷举杯畅饮起来。 这处席面终于热闹了几分。 宋羽姿不得已,只能跟着小酌了几口。 这酒才一下口,她瞬间涨红了脸。 其实她酒量还可以,但仅限葡萄美酒和糵(niè)粟醴酒。 其他的酒算是一沾就晕,多沾就倒。 再多饮几杯,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面前的裴文风,已经倩影重重,晃晃悠悠了。 她甩了甩头,决定趁着还算清醒,出去透透风,免得真醉了,闹了笑话。 出了前厅,宋羽姿用帕子扇了扇烧灼的脸,酒劲才一上来,就觉得人生苦短,老跟裴文风较劲,着实也没什么意思。 她摇头笑了一声,穿过假山,出了垂花门,走到甬道处,瞧见兴儿正在叫宋府守卫们,架着一名身穿短皮袄子的糙汉子往角门拖拽,便有些纳闷道, “兴儿你们这是做什么呢?今日府上百日宴,贵客临门,怎能如此大张旗鼓做些鲁莽出格的事?” 兴儿脚步一停,见来人是三姑娘,慌忙站到那糙汉子身前,遮挡住宋羽姿的视线道,“三姑娘,这家伙手脚不干净,被我们发现了,所以准备将他打了出去。” 那人嘴巴里被塞了一大团烂布团子,手又被绑着,额头因太过用力,青筋暴露,只能嗷嗷地直叫唤,用力地挣脱旁人束缚,试图去上前去跟宋羽姿告状。 兴儿见状给几个守卫使了个眼色,守卫几个手刀下去,才把那人打晕了。 兴儿留在原地回话挡着宋羽姿,而守门们则拖着糙汉子往角门去了。 宋羽姿顺着兴儿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里咯噔一下想到些了什么。 忙大声叫住那些守卫,“站住!本姑娘还没发话,你们敢拖走?把他带过来……” 兴儿咬了咬唇,又看了看糙汉子,换上一副笑脸作揖道,“姑娘,这家伙是个贼,怕冲撞了您,还是把他押送去官府那里吧。” 说完吼道,“你们还愣着干嘛,把他拖下去,免得玷污了姑娘法眼。” 守卫们这才又敢继续押送。 宋羽姿思量片刻,越过兴儿就要跟过去查探,只见兴儿伸手拦住了她,笑眯眯道,“姑娘快回席间去吧,一会儿老爷该生气了。” “大胆!本姑娘该做什么由得你置喙?我叫你们停下,我今儿非得要看一看!” 宋羽姿一说不打紧,这说完了以后,那几个守卫仿佛没听见一样,置若罔闻,并加快了押送的脚步,不一会儿便走出了角门,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裴文风出来寻找宋羽姿时,正好看见她与一个小厮起了争执,心中盛怒,上前便踢了兴儿一脚,蹙眉道,“竟敢以下犯上,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第112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兴儿吃痛,见来人是裴侍郎,吓得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宋羽姿没有理会裴文风,追了过去,只见那些守卫们将糙汉子甩上了马车,径直驾马离开了。 她喝了酒虽头晕,但也顾不上了,瞧见旁边有匹马儿,准备骑上去追。 正在此时,裴文风先她一步上了马,对她伸手道,“上来,我带你去追。” 宋羽姿此时也不生闷气了,相比较之下,知道真相更为重要,她搭上裴文风的手直接上了马,坐稳后两只手搁在马背上不知所措。 裴文风淡淡笑了一下,将她双手置于腰间,温柔道,“抓紧了……” 两人疾驰追了大约有半个时辰,终于看见前面的马车,在一处郊外农庄渐渐地停了下来。 糙汉子被守卫们一脚踢了下去,像个土豆一般滚了老远。 “铁刚,你下次倘若再敢来宋府生事,别怪我们不给李护卫面子,刀下无情了!” 守卫们蜂拥而上,骂骂咧咧地又连续踹了糙汉子好几脚,这才驾着马车火速离开此处。 裴文风见众人离去,缓缓打马上前,跳下了马,又将宋羽姿抱了下来,这才走上前去查探铁刚的情况。 “兄弟,醒醒,醒醒!” 他拍了拍铁刚黢黑粗糙的脸。 铁刚悠悠地睁开了眼,见两位风姿卓越,谪仙一般的人儿立在跟前,以为自己大限将至,即上西天,无奈地叹了口气后,又将眼睛合了起来,默默等待死亡来临。 宋羽姿见状哭笑不得,“快醒醒,你别睡啦,再睡太阳下山了!” 铁刚这才惊觉眼前两位是正儿八经的活人,看来是自己想多了,欣喜自己没死的同时,慌忙爬了起来,忍着身上的剧痛狐疑道,“二位是……” 宋羽姿:“宋羽姿。” 裴文风:“裴文风。” 这样的默契不要也罢。 宋羽姿嫌弃地将脸撇到一边说,“我是工部尚书府的三姑娘。” 铁刚一听是工部尚书府的人,吓得往后一挪,须臾,又连跪带爬地往宋羽姿跟前凑了几步, “你真是三姑娘,早就听我家娘子夸你人美心善了。我叫铁刚,是个猎户,我家娘子名叫小豆子,在宋尚书府当差。请姑娘救救我家小豆子吧,我家小豆子自从上次去了宋府厨房处当差,就再也没回来过了,我四处找遍了,该问的都问了,也没个影儿。都说这死要见人,活要见尸,怎么一个大活人,就人间蒸发了呢。” 铁刚悲痛欲绝,朴实的脸上挂满了泪水,他抱着脑袋痛苦道,“小的去报官,可官老爷说一不见人,二不见尸,怎么受理?谁又能保证我家娘子是不是吃不了苦逃窜成了逃奴,可我家娘子怀有身孕整整九个月了,即将临盆,怎么可能逃走呢?可官老爷听不进去啊,说尚书府的事他也管不着,叫人把我打发了。” 铁刚又接连给宋羽姿磕了好几个头,额头上沾满了泥土,他满怀期待地问,“姑娘,您在尚书府有地位,您能否去帮我问问,我家娘子到底到哪儿去了?” “我每隔几天就去尚书府问,也没个好消息。早先还有人搭理我,后来他们渐渐烦了,都当我是疯子,说哪有小豆子,就没这个人。我心想这怎么可能呢,再后来你也看到了,你们府里的人一见到我,就说我是小偷贼子,要打死我,好在我同守卫处的李池大哥还有些交情,那些人打我的时候,都是避开了要害的……姑娘,求求你了,若我家娘子还在,我的孩儿这几日也该满百日了啊。” 宋羽姿听完这些话,脑袋轰隆一声,惊愕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她扶起铁刚,看着他那扁平的鼻梁,想起小公子的长相,逐渐将所有的事串联起来了。 前世,柳芸娘产的是个女婴,而这次,柳芸娘居然生了嫡子。 这件事本来宋羽姿就百思不得其解,还以为上天造化弄人,命运捉弄于她。 今日听铁刚所言,一下子茅塞顿开了。 原来是这样…… 好一出狸猫换太子,嫡女变嫡子。 怪不得柳芸娘要早产,原来是为了配合小豆子的生产日期。 只是,柳芸娘又怎么会知道,她肚子里的孩子不是男孩儿而是女孩儿了。 她带着疑问,转过头问裴文风,“你可曾听过有谁能判别肚子里的婴儿性别?” 裴文风紧锁眉头想了一会儿,“以前听我师傅讲过,药王谷有一门技艺,可诊脉断腹中是男是女……” 那就对了。 这一切的谜团逐渐打开了,她看着铁刚说道,“我会帮你去寻找小豆子的下落,但你也要答应我,最近不要再去宋府找人了。” 宋羽姿害怕铁刚一而再再而三惹怒了柳芸娘被灭了口,所以提醒他道,“李池是我的人,他心善,保得了你一时,保不了你一世。你既然认识他,便知道我所言对你来说是好是坏。” 铁刚人虽糙了点心思却也缜密,听出了宋羽姿的弦外之音,噙着泪光大喜道,“谢三姑娘,谢三姑娘!” 他一连又磕了好几个响头。 宋羽姿安抚好铁刚后,这才跟着裴文风往回赶去。 一路上,马儿走得很慢。 裴文风淡淡道,“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了,只是你若现在撕开了这层面纱,今日的宋尚书就是个天大的笑话,他只会觉得恼羞成怒,到时候,整个宋府,或许除了太夫人保你以外,皆会与你为敌。” 坐在马背后的宋羽姿虚眯了下眼睛。 她又何尝不知这件事的关联甚大。 人心就是如此,如果蒙在鼓中幸福地活着,说不定大家能表面和谐一辈子,可若真撕开了讲,被提醒的人反而会怪罪于提醒他的人,最后造成一系列严重的后果。 这事端看宋抒怀怎么看了。 若是真拿出真凭实据,宋抒怀信了,柳芸娘的死期也就到了。 但就怕柳芸娘留了后手。 这事这么重大,柳芸娘不灭口铁刚,就很存疑。 所以,凡事得做到尽善尽美,一击必中。 虽然宋羽姿有宋太夫人庇护,可宋太夫人年纪已大,又能庇护她多少,到时候她没了宋尚书府之女的头衔后,又该何去何从。 裴文风又道,“依我所见,还是等你婚事定下来了,再从长计议,不然宋府出了这些事,以后怕是在整个云京都是笑话,丢尽脸面,你也处于被动局面了。” 宋羽姿抬头看着裴文风修长的脊背,又将头埋了下去,闷闷不乐道,“以前我在蜀地庄子上的时候,那些人家穷是穷了点,可夫妻之间还算坦诚,可一旦家里富裕了,便会有人变了心,互相猜忌起来,到底是利益当先,哪还有往日情爱。” “这事我知道,可大可小,没有万全之策,我不会轻易行动的。我想亲眼看着他慢慢陷在幸福的泡沫了疯掉……” 裴文风拽缰绳的手收紧了一下。 他知道,宋羽姿口中的他是宋抒怀。 第113章 落到肥处迎风涨,落到瘦处苦一生 “宋尚书,对你不好吗?” 裴文风突然很心疼背后的这个小姑娘。 高门争斗非她所愿,她却从出生开始,就要承受这些恶果数载。 宋羽姿暗自叹道,估计他已经知道我的身世了吧。 她似不在意地笑了笑,缓缓道来,“我自小被送到蜀地,吃了上顿没下顿,野惯了,我都以为我成了孤儿,突然有一天,他给我写信了……” “宋抒怀在信中给我描绘了云京的繁华景致以及皇宫的奢华场面,那一桩桩,一件件,别提让人多憧憬了。” 她原本以为说出这些会难过,失落,心伤,可现在却异常的平静,好像在描述别人的事情一样, “他说他要接我回云京,让我做个尊贵的嫡小姐,真心地补偿我,好好地教导我,给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她眼睛看向远处,似乎在回忆着前世今生的一切…… 裴文风见她沉默了,心中有些刺疼,言语间尽是连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温柔,“那后来呢?” 宋羽姿目光收了回来,抬起头,轻叹了声道,“后来,我抛弃了蜀地的一切来到了云京,发现云京真的像他信中所讲,那么恢宏壮观,繁华昌盛。我看到了从未见过的雕梁画栋,千灯云照,也得到了在蜀地尝不到的那些荣华富贵……我欣喜若狂,便在他给我创造的美好生活里,坚信进了宫会得到更好的人生,于是我咬牙坚持学习那些烦不胜烦的礼仪规矩,无聊至极的后宫雅音……” “谁曾想,皇宫哪里是正常人能呆的地方呐,我瞧着那满眼所谓的富丽堂皇,在金丝笼里熬过一年又一年,终于等到了自以为是的救赎之人,可谁知,这救赎之人才是最为可悲的开始,他折磨得我心力交瘁,永无宁日,即便到了现在一回想,心里全是伤痛与挣扎……” 宋羽姿说到这儿,眼神冰冷,漠然冷淡地看着裴文风的后背,伸手拔下了头上的金簪。 那簪尾尖利的冷光一闪,只需这么往裴文风喉咙上一扎,或许就可以摆脱命运的纠缠了。 马背上的裴文风叹了口气。 那叹息像是一只蝴蝶,轻轻飞过,连攥着金簪的宋羽姿都疑心自己是否听错了。 她的手一滞。 只听裴文风轻声细语,“虽然你未曾进过宫,但我信你所言,我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我知道,以后我想陪你一起经历。” 片刻,裴文风拉住缰绳,下了马,他看着宋羽姿攥着金簪的手微微一笑,将她的手拉到了自己的喉咙跟前抵住, “我知道你一直很想杀我!在青川城蔡府时就一直想下手,对不对?” 那声对不对含了几分疑惑不解和伤痛。 “所以,请你先问问你自己的心,到底在想些什么,清楚明白后尽可以朝这里扎下去。” 裴文风的眼神里,带着一份豁出去的决绝,他握着宋羽子,抓着金簪的手,朝着自己的脖颈表皮轻轻划下去,一丝温热的鲜血顺着洁白如玉的脖颈缓缓淌下, “宋羽姿,你还记不记得你在白玉河游船上问过我,命运是什么,那么今天我就告诉你,以前我认为命运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裴文风将她的身体拉得更近了些,凤眸里盛满了疯狂之色, “今天,我告诉你,智者允许一切的发生,然后顺势而为,你的很多痛苦根源,就在于你以为你知道了一些事,就不允许这些事情发生,你觉得这些事情应该朝着你期待的方向发展,等到结果没有时,于是痛苦、难受、纠结就诞生了。而真正有智慧的人,真正强大的人,一定不是对抗命运里那些不该发生的事,而是允许一切事情的发生,然后将计就计,顺势而为,释放自己。痛苦和伤害就随之消失了。” 金簪簪尾在裴文风修长的脖颈上,一直向下,染出一道狰狞可怖的血痕。 宋羽姿的手微微颤抖,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突然,她瞪大了双眼,“你早就知道了我那些事情对不对?” “那又怎样?人最可悲的是,似乎只要一件事,一个人不符合自己的预期或者超过自己的预判,就会难受痛苦。如果你不能认识到这个执念,你的人生就是一场苦海,而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关键在于“回头”二字,一旦你接受了,你就能够找到出路。只要你能够接受任何事情和人,接受这样的开始,你的痛苦就会消散,那把屠刀也会放下。” 他温柔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桀骜不驯,“而如今,我却认为命运就是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宋羽姿将手往回缩了缩,喃喃道,“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她似乎不愿意相信这样的说法,跌跌撞撞地下了马,后退两步,握着金簪哭泣吼道,“如果是最好的安排,为什么老天又让我遇见你们!” “我讨厌你们,讨厌你们所有的一切!为什么偏要纠缠不清,我可以不要亲情,也不要爱情,也不要什么荣华富贵,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只想安安稳稳地过完这新的来之不易的一生,为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还要找上我,我不够聪明,也意气用事,我没有像你们那样缜密的心智,算无遗策,我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就算未卜先知又如何,我又能拿你们怎么办?我就像个蠢货一样在这儿无能狂怒,这些日子我做到了什么,什么都没做到,除了和你退婚成功以外,我一无是处!” 裴文风见她迷惘而又疯狂的样子,柔情安抚道,“不,你有怜悯之心,帮我运送赈灾款物,你心存善念,所以被惜茹一再欺骗,就连你那些可恶的家人,你亦心慈手软……你太在意过去,又恐惧未来,于是变得患得患失起来,你做了很多很多,可却唯独忘了活在当下,我愿意与你一同成长……” 闻言,宋羽姿手中的金簪掉落在地。 第114章 蛇乱 裴文风将地上的金簪捡起来,擦了擦,又重新温柔地插回了宋羽姿的鬓发上。 宋羽姿喃喃道,“活在当下说的容易,可做起来实在太难了。” 那些仇恨,她想忘记,可怎么能忘记,她很想问一问裴文风,前世是你真的想要杀我吗? 或许又觉得可笑至极,心叹为何还要对这样无情无义之辈心存侥幸。 前世的恨,像定时发作的毒药一样,反复折磨着她。 宋羽姿知道,要想报复一切,就必须借助外力,靠自己这点微薄之力或许是不太可能了。 柳芸娘,宋抒怀,宋卿,裴文风…… 一个也别想逃。 或许,她也可以让裴文风尝一尝被所爱之人利用的滋味。 想到这里,宋羽姿淡淡地笑了。 “既然如此,那你来讲,这样复杂的宋府,我应该怎样活在当下?” 裴文风看着她清亮的眼睛,一言不发。 她勾了勾唇继续道,“你信命吗?反正我信。有的女孩子什么都不用做,就拥有幸福的家庭,嫁得良人幸福一生,而有些女孩子本性善良,努力拼搏,可这人间疾苦是一样都没放过她。” “蜀地的老人常与我说,女孩子的命就是菜籽命,撒到哪里就长到哪里,现在我才知道,这句话后面,应该还有两句,落到肥处迎风涨,落到瘦处苦一生。是我前世无修,所以今生皆受!你要我嫁与你,你只是张张嘴而已,凭什么要我拿一辈子去赌?” 宋羽姿说完这些,突然觉得有些好笑。 前世她劳碌拼搏,为得他欢心,逆天而行,改朝换代,最后为她人做嫁衣,落得一个身死魂消。 今生她实在不想争个你死我活,高低输赢,而他的喜爱却莫名其妙的唾手可得了。 真是命运捉弄,造化弄人。 她笑了笑,微微抬起头,看着他脖颈上的那缕伤口,心中无比畅快淋漓。 裴文风见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也对他不再那么抵触了,遂展颜一笑。 他心中的郁气也随之疏解开来,于是走过去将宋羽姿小心翼翼地抱到马背上坐好,微笑着哄道, “别想太多了,我们离开太久,宋府那边会起疑的,不如回去我再同你细讲。” 两人一起回到宋府时,百日宴已接近尾声。 宋府今天大宴宾客,开了正门,络绎不绝的宾客们离开之时,多选择走正门,所以角门处除了一个门房守着,并无他人路过。 门房处的小厮见是三姑娘和裴侍郎回来,慌忙行礼,“裴侍郎好,三姑娘好。” 裴文风并未搭理门房小厮,而是找了个附近没人的角落,同宋羽姿细细说道, “其实,要解决这件事很简单……” 宋羽姿看着他那脖颈上的伤口,心想做戏得做足,故打算摸出了一张锦帕想给他擦一擦。 裴文风见状,心中一喜,捉住了她拧着帕子的小手,秀美狭长的凤眼一眯,笑着道, “你府中的状况越发复杂了,而且你想全身而退处理这件事是不可能的,除非你嫁了出去。” 或许是想到自己上回说的上上策,惹恼了眼前的小东西,裴文风随即改口说道, “这件事,我完全尊重你个人的意见,但也请你好好的考虑我的建议,你嫁出宋府以后,就同宋抒怀没什么关系了,他也掌控不了你,宋太夫人也可放心施展拳脚。” “你有夫家做后盾,处理这事情就简单多了,如果你一直以未出阁的女儿的身份来处理此事,宋府混淆血脉这种事情一旦败露,在云京不仅宋府毁了,连带你的婚事也一起毁了,更别说查清你母亲的死因了,你仔细考虑考虑吧,再过几日,圣上就会指婚了……” “指婚这些且不说,我只想问如云那边到底出了什么岔子?” 裴文风淡淡道,“有几拨杀手想要如云死,我们的人暂时失去了如云的踪迹,你要耐心一些,或许你母亲身上的谜团不止于此……” 按照目前的状况来看,或许宋羽姿的身世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那么简单。 “我可以答应你说的这些,但是……” 宋羽姿抬头看着他,伸手按住他的嘴唇,假装羞涩道,“你又怎么能保证圣上指婚时,就一定是你和我能结成姻缘?” 听到此处,裴文风心底一阵阵暖意袭来,声音因欣喜而提高了几许,“如果你答应了,我当然自有办法!” 宋羽姿眼睛眯了眯,一双眼睛分明道,“可是我嫁给你了以后呢?你能保证你就能护我一生?宋抒怀官运亨通以后,可是三妻四妾,美人成群……你现在天子近臣,以后迟早权倾朝野,到时候莺莺燕燕闻着味儿就来了,我又如何自处?” “我对别人没兴趣,若你能嫁给我,独你一人。” 宋羽姿愁眉不展,她想将手抽回来,于是娇嗔道,“你放手,弄疼我了。” 裴文风盯着宋羽姿半举起的纤柔手腕上,那半露在重重锦衣绿袖间的一串紫水晶浅浮雕龙凤饕餮腕钏,上面闪动着莹光如春水一般的光泽,心底没由来的一惊, “宋太夫人将这个也给了你?戴在手上挺好看的,我也给你挑选了一些珠钗,一直怕你生气,所以没敢送来。” 裴文风放开了她的手,“明日我便叫云苍给你送过来。” 宋羽姿揉了揉些微发疼的手腕,见他神色诧异,抬起手腕指着腕钏问道,“这个紫水晶手镯有何来历?” 裴文风略略正色:“来历可大了,仔细收好吧,危难之际可保你一命。” 他见宋羽姿仍是疑惑地望着紫水晶浅浮雕龙凤饕餮腕钏,温和道:“你放心,我心系于你,只会有你。” 宋羽姿冷哼一声,“你们男人惯是喜欢嘴上哄人。” 裴文风有些着急道,“我不是!” “你不是?那你为何偏偏喜欢我?这云京城里多的是美人淑女,名门闺秀,我一个乡野来的丫头,真不太配得上你。” 裴文风连忙捂住她的小嘴,“不不,你无需妄自菲薄,我本自具足。我觉得我足够好,你来锦上添花便可,怎又舍得你雪中送炭?我要做的事我自己会做,并且在保护好你的情况下去做,所以,你无论是怎样的你,我亦心生欢喜。” “可……” 宋羽姿正欲再说点什么出来。 此刻,不远处的自在居里出现一阵骚乱的脚步声,忽闻人大声喊着:“走水啦,走水啦,荷花苑走水啦,快来人啊救火啊!” 火势蔓延之迅速,让整个荷花苑陷入了一片混乱。 丫鬟小厮们惊慌失措地奔走,试图找到安全的出路。然而,浓烟弥漫,火光冲天,使得整个府邸变得一片混乱。 宋羽姿与裴文风站在甬道处,看着来往奔走,神情焦急的丫鬟小厮们。 他们没有料到这场火会来得如此突然,更没有想到它会如此迅猛地蔓延。 浓烟滚滚袭来,能见度骤然降低。 宋羽姿看着四周的滚滚浓烟,忙捂着鼻子拉着一个跑出来,脸黑乎乎的丫鬟问道,“红叶她们呢?” 丫鬟心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见是三姑娘,忙说,“还在里面呢,李大哥已经带人去救了。” 宋羽姿心中一惊,她几乎能感受到围墙那边袭来的熊熊烈火,烈火烹油一般灼烧着她。 不行,她要去救红叶她们。 第115章 北疆人 宋羽姿逆着人群朝着着自在居跑去,大声呼喊着,“红叶,青杏,玲珑!” 走到自在居的门口时,火舌在暮色中疯狂地蔓延,吞噬着周围的一切。 热浪滚滚,带着焦灼的气息,令人窒息。 浓烟弥漫在空气中,仿佛厚厚的纱帘,遮住了她的视线。 咳咳咳...... 她已经被浓烟呛得眼泪直流,几乎要把肺咳出来了。 “我们该怎么办?” 宋羽姿的脸上满是灰尘和泪痕,她看在被大火吞噬的自在居,颤抖着声音问着身旁一直相伴的裴文风。 裴文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试图给予她一些安慰。 “别怕,我会保护你的。” 他说着,声音坚定而有力。 然而,他们都知道,此刻的他们面临着巨大的危险。 就在这时,红叶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她瘫倒在地上,嗓子沙哑道,“姑娘......你没在里面就好。” 宋羽姿欣喜若狂,她扶起红叶急切问道,“青杏,玲珑呢?” 红叶用帕子将宋羽姿的鼻子捂住,浑身无力道,“她们还在前厅,没回来,自在居就我一个。” 火势越来越猛烈,温度越来越高,甬道里空气中的烟雾让他们几乎窒息。 裴文风明白,必须尽快找到安全的出路,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宋羽姿搀着红叶,紧紧握住裴文风的手,跟随着他向火势较小的方向跑去。 他们穿过浓烟和烈火,试图找到一条生路。 周围的丫鬟小厮们也在四处奔走,他们的脸上写满了恐惧和绝望。 “快走!” 裴文风喊道,带领着众人向一个方向跑去。 他们一路狂奔,终于来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 这里没有烈火和浓烟,只有一些被火燎过的痕迹。 他们纷纷瘫坐在地上,大口地喘着粗气,庆幸自己能够逃出生天。 这时,宋羽姿才看到,许多丫鬟小厮拧着水桶,木盆,朝着她们所在的院落奔来。 红叶吓得够呛,看着宋羽姿声音嘶哑道,“还好姑娘你没事儿。” 宋羽姿看着她黑黢黢的小脸,这才有心情说道,“你把我想说的都说了。” 裴文风见那些丫鬟小厮秩序混乱,沉着冷静吩咐道,“排成两排,不要拥挤,依次取水。” 他又唤了个小厮上前问,“去通知了五城兵马指挥司没?” 小厮忙回道,“老爷已经派人去通知了,前厅有贵客,老爷正在疏散贵客们,柳夫人派我们来荷花苑池塘取水,就近先想办法灭火。” 宋羽姿这才有了心思打量此处。 原来她们慌乱间,跑到了荷花苑这边来了。 荷花苑因苑中池塘荷叶田田而得名。 现在几近黄昏,远方的夕阳散发着温暖的橘光,洒落在碧绿重重的荷叶上,犹如披上一层迷人神秘的面纱。 桃花灼灼,荷塘幽幽。 春风化雨间饱含了雨露润泽,滋养了大地万物。 荷叶挤得密密匝匝,星星点点的荷花从荷叶的簇拥下俏皮地探出了头,点缀着一抹抹粉红的娇羞。 荷塘里,窸窸窣窣的声音四起。 荡得荷叶此起彼伏,摇摆不止。 突然“扑通”一声。 一位小丫鬟提着的灯笼掉落了在地。 她面露惊恐,指着池塘边一条细细长长的扭动的东西,尖叫一声,“啊……蛇,是蛇!好多好多的蛇……大家快跑啊!” 尖叫之声骤起,犹如炸开了锅。 那些端着木盆,提着木桶准备加入救火大军的人们,听到池塘处有很多蛇,扔下手中的东西,纷纷奔离此处。 本来平静的池面,被这些“咚!咚!咚!”的木盆木桶掉落声一惊,无数条蛇从池水里,荷叶深处游了出来。 宋羽姿离池塘最近,见此状,头皮发麻,脸色煞白,双腿发软,想跑却被这境况吓得全身无力。 红叶跑到门口处,见宋羽姿还未跟来,着急着要回去救她。 裴文风拦住她,叫她快跑,自己则忍着悚然之感冲了回去。 此刻,那荷花苑屋邸房檐下,几十条密密麻麻的一条条毒蛇,像接受到信号似的,吐露着长长的信子从瓦片下爬出来,悠游地扭动着满是鳞片的躯体,四处爬行。 裴文风见那些蛇扭着腻滑阴森的躯体,舌头嘶嘶地冒出阴恻恻的声音,多数朝着他们滑动而来。 他瞅着那些三角形的蛇头,心头剧震。 云京每年四月到十月中旬,是蛇活跃的季节,阴凉树荫、草地、丛林等偏僻的地方,都有其踪影。 这些蛇分明都是有剧毒的,只要咬上那么一口,就只有等死,神仙也难救。 他看着眼前吓得几乎快跌倒在地的宋羽姿,知道她已无逃跑之力,便蹲下身体,当机立断道,“快上来,我背你。” 宋羽姿在乡间的时候就极为害怕这阴冷爬行的东西,无尽的恐惧和害怕在一瞬间攫住了她弱小的心脏,让她浑身发软,身出虚汗,差点晕厥了过去。 宋府属于新修葺的宅邸,再加上今日还是大宴宾客的百日宴,仆人们早就提前清扫检查过了,怎么会有如此大量的蛇活动于荷花苑中,真叫人胆战心惊。 好在裴文风反应及时,迅速将她拉起,把她放于背上,朝着荷花苑一处还未有蛇侵占的围墙飞去。 裴文风将宋羽姿放下,从腰间抽出了一把银色的软剑。 荷花苑这处围墙不高,但足以挡过大多数的蛇头进攻。 裴文风挥舞着软剑,将试图从屋檐处滑过来的毒蛇一刀斩断。 宋羽姿看着那些被削断的蛇,内心别提多恐惧了。 那些蛇身体虽然断了,但有些脑袋还在嘶嘶地吐着信子,可以想象,只要有人接近,它仍可以拼死一咬。 此刻,宋羽姿抓着裴文风手臂的手在微微发抖,浑身浸出冷汗,贴于肌肤的一层内衫已经被虚汗打湿浸透。 她站在墙上,摇摇晃晃,要不是裴文风拉稳她,她早已掉入墙角蛇群之中。 宋羽姿看着眼前炼狱一般的场景,面如金纸一般喃喃道,“裴文风,你看见了吗?那些蛇是冲我来的,有人要杀我,有人要杀我!” 裴文风看着她惊惧慌乱的面孔,低声出言抚慰道,“别怕,有我。” 宋羽姿她抬眼看着身侧面容皎皎的青年,心底生出一股安心之意,她咬咬牙,指向隔壁不远处的自在居说道,“这么呆下去也不是办法,要不你带我飞到那边去。” 裴文风看了看,目测大概十来丈的距离,他笑了笑,揽着她的腰道,“抱稳了,别怕,闭上眼就行。” 第116章 费解 宋羽姿突然感觉隔壁屋顶上好像有人,她指着不远处对着裴文风道,“我刚余光瞄到,那边好像有人在窥视我们。” “你站稳了,我这就过去看看。” 裴文风眉头一皱,放开了宋羽姿的手腕,双手搭在墙上,快速攀爬上屋檐,翻身跃上屋顶。 宋羽姿看着他利落的身手,眼底闪过一抹惊诧。 裴文风在隔壁屋顶上搜寻一圈除了发现十几条蛇以外,并没发现任何可疑的人或物。 他跳下屋顶来到宋羽姿身边,问道,“你确定那边有人?” “非常确定!”宋羽姿扬眉点了点头,神情有几分倔强,“那双眼睛给我带来的危险感太强烈了。” “走。”裴文风当机立断道,“你闭上眼,我们先离开这里。” “嗯。”宋羽姿点头应道,并反手抱住了他道,“为什么那些丫鬟小厮都不见了。” “看样子,宋府有人摆明了想要你死。” 宋羽姿听在耳中,心中百味杂陈。 裴文风当机立断,带着宋羽姿离开了此处,几个弹跳间,俩人到了一处稍微偏远一些废弃的宅院。 正当她思绪纷飞的时候,裴文风突然用力推开了院门,一股灰尘扑面而来。 宋羽姿忍不住用手捂住了口鼻,咳嗽了几声。 裴文风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然后向宋羽姿招了招手,“要不,进来看看吧。” 宋羽姿跟着他走进了院子里,发现这里已经很久没有人居住了。 院子外的所有物件都布满了灰尘,墙角也长满了蜘蛛网。 “这里怎么这么脏?” 宋羽姿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裴文风四处看了看,“这里好像被废弃很久了,估计连扫地的下人都没来过这里。” 宋羽姿看着眼前荒芜的院落,狐疑道,“我在宋府这么久,怎么从来不知道这里有处废弃的地方?” 裴文风瞧见这处院落其他房屋都是半开着,破破烂烂的,左边却有一处稍微完好的房屋门紧闭着,于是他凝息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听了听。 里面静悄悄的没有任何动静。 他伸出手轻轻地敲了敲房门,“有人吗?” 屋里还是一片死寂。 裴文风眉心微蹙,抬手握住门把手,正欲推门而入时,默不吭声的宋羽姿忽然开口道, “等一下,裴文风,你有没有听到奇怪的声音?” 裴文风凝神仔细听去,果然听到了屋内有一阵阵细微的沙沙声。 他脸色微变,正欲开口提醒宋羽姿有危险时,只见她忽然捂着耳朵蹲下了身子。 紧接着,一股强大的气浪从屋里冲出,将站在门边的裴文风狠狠撞飞出去! 与此同时,废弃房里冲出一个粗壮的蒙面黑衣人,径直朝蹲在地上的宋羽姿砍去! “小心!” 裴文风眸光一凛,在地上翻滚一圈后迅速爬起来冲向宋羽姿。 眼看黑衣人就要砍刀宋羽姿肩上时,他猛地将她扑倒在地! 那刀生生地砍在了裴文风的肩膀上,划出一道血痕。 裴文风忍住痛,抽出软剑,与蒙面黑衣人缠斗了起来。 蒙面黑衣人在裴文风手下没讨到好处,转而攻向站在不远处的宋羽姿。 宋羽姿见门边有一堆柴火,灵机一动,把它们全推在了黑衣人身上。 蒙面黑衣人没有料到宋羽姿会有这样的举动,被柴火绊了一下,身形顿时一滞。 裴文风抓住这个机会,一剑刺向蒙面黑衣人,但蒙面黑衣人反应极快,侧身躲过。 宋羽姿见状,立刻从柴火堆中抽出一根长柴,用力向黑衣人掷去。 蒙面黑衣人再次被击中,但仍然没有倒下。 他发出一声怒吼,挥舞着弯刀冲向宋羽姿。 裴文风快速挡在宋羽姿面前,用软剑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 他们再次陷入激战,而宋羽姿则趁机捡起地上的柴火,再次向蒙面黑衣人投去。 这次,柴火砸在了黑衣人的头上,他摇晃了几下,不再恋战,最终放弃缠斗转身离去。 宋羽姿见裴文风受伤了,看着他肩上红彤彤的一片血迹,心有余悸道,“没事儿吧?” 裴文风眯了眯眼,捂着肩膀道,“没事,小伤而已,这人用的是弯刀,乃北疆之人。” 宋羽姿睁大了眼睛,惊讶道,“北疆的人?” 北疆的人在宋府出现,是巧合还是有人窝藏? 裴文风踢开房门,见里面还有没吃完的几样佳肴,碟中的菜色同今日宋府的菜肴一样,脸色越发沉郁了。 “你我今日所见之事非同小可......" 裴文风本想再叮嘱两句,但远远听到了宋抒怀带人过来的声音,便对宋羽姿说道,“这几日你好好在宋府休息,不要想太多,别告诉宋抒怀我来过这里。” 裴文风爱怜地摸了摸宋羽姿的头,温柔道,“乖一点,有些事不能急于一时,等婚后,我们一件一件来解决。” 说完,便跳上围墙急速离开了。 宋羽姿趁宋抒怀还没进来,连忙用脚将那些脚印全部弄花,又将屋内的木桌掀翻,而后拧着裙子跑到外面双手环抱半蹲着,靠在废屋旁装作瑟瑟发抖的样子。 宋抒怀进来时,只见到了宋羽姿一人。 “羽儿你没事吧?” 他神色紧张地张望了一番,这才蹲下身来看着她,循循善诱道,“刚才这里有人来过吗?” 宋羽姿则惊慌失措地摇了摇头,“方才自在居起了大火,荷花苑又闹了蛇患,我慌乱之间,不知怎地跑到了这处废弃的地方来,然后里面冲出来一个大汉不由分说就要打我,还好父亲你来得快,那个大汉才翻墙跑了,否则女儿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了。” 宋抒怀见她那害怕恐惧的样子不似作假,便假意安抚了宋羽姿一会儿,然后唤李池把宋羽姿送到永寿斋去休息休息。 而后,他遣散众人,围着废弃房屋仔细检查一圈,这才谨慎地走了进去,他看着满地狼藉,眉头皱了皱,正欲离开,突然他余光瞄到了门口的未干的血迹,顿时若有所思起来。 第117章 交锋 宋羽姿在李池的陪同下,到了永寿斋。 刚要踏进去垂花门,脚步停了下来。 “我的那几个丫鬟都没事儿吧?” 李池回道:“都没事,只是一直不见你的踪影,太夫人实在着急,吩咐老爷带人四处寻你。” “没事就好。” 她还是决定先回自在居看看,便问了李池道,“红叶说那会儿是你去救得火,可有什么可疑之处?” 李池深思了一会儿,看着眼前将他调离上夜处到守卫出处当差的贵人,为报知遇之恩,还是决定坦白一些,“姑娘,我就实话实说吧,兄弟们进入火场时候,发现了一具焦尸,瞧着身量像是个女性。那具焦尸烧得实在恐怖,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样了。” 宋羽姿咬了咬唇,这件事听起来就十分不简单,她思索片刻,问道:“你们可搜过焦尸的身上?” “自然搜过,除了一个快要变形的银镯子,其他的什么都没有。” 宋羽姿心里一惊,难不成这是一个活活烧死的小丫鬟? 可她的自在居平时只有她和红叶几人出入,“可有派人查出是谁?” “怪就怪在这里了,林总管去查了仆人名册,近期内无人失踪。” 李池看着天色不早了,建议道,“姑娘,今日府邸发生太多离奇的事了,你还是早些回永寿斋休息得好,太夫人在挂念你。” 宋羽姿看了看自己的狼狈的模样,问了最后一个问题,“焦尸在哪儿,可有报官?” 李池摇了摇头,“焦尸抬到义庄去了。老爷不让府里报官,说今日小公子百日晏发生这些事情让他在百官面前颜面尽扫,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并吩咐我们今日之事都得守口如瓶,咽进肚子里。” 宋羽姿知道他担心什么,“放心吧,你说的这些我也会烂在肚子里。” 李池连忙摆手解释道,“姑娘我并不是那个意思。” 宋羽姿眨了眨眼俏皮道,“那是什么意思?你知道我也不是那个意思。你就放一万个心吧,我知道你的难处。” 夜色渐浓,天空中的星星开始闪烁,月光洒在静谧的甬道上,给这座府邸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 远处被火光吞噬后的自在居在夜幕下轮廓模糊,只能看到大致的形状,仿佛是沉睡的巨兽。 夜色之美,在于它的静谧与神秘,让人在其中感受到无限的遐想与安宁。 宋羽姿已经大概知道这些事情的眉目了,只需一根绳子便可将这些事串联起来,于是打消了再回自在居查探的念头,只是下午遇到的那个北疆之人,又在里面充当了什么角色呢? 她让李池回去,自己则进了永寿斋后,和宋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后,便谎称今日受了惊吓有些疲乏,得了令就回了西厢房休息去了。 主仆几人相见之时,又是许多泪珠滑落。 红叶嘶哑着声音道,“我就说咱们姑娘吉人自有天相吧,姑娘你快劝劝青杏妹妹吧,都哭了快一个时辰了,头都给我哭疼了。” 宋羽姿看着青杏红肿的眼睛,心里百感交集地对着她们三人道,“没事儿就好,没事就好。” 自从她回云京之后,后宅里的腌臜手段就从未停歇过。 宋羽姿坐到桌边,心中冷笑,既然她们喜欢斗来斗去,那就别怪她不再忍耐了。 “姑娘,你怎么了?” 见宋羽姿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青杏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无事,早点歇息吧。” 宋羽姿掀开锦被躺了进去。 她虽表现得极为镇定,可心中的忌惮却不小。 今日的蛇患只不过是个开胃小菜,真正的‘大餐’,恐怕还在后头呢。 “青杏,这几日告知李池加强巡逻,若是发现可疑之人,立即拿下。” 宋羽姿低声吩咐道。 “是。” 青杏领命而去。 每次睡前,宋羽姿必让红叶她们先四周检查一遍,方可上床安睡。 “姑娘,那焦尸到底是谁,查清楚了吗?” 青杏只要一想到那具黑森森被烧焦的尸体,心中止不住发寒。 玲珑将一个银簪子在桌面敲了敲,将多余的蜡油弄掉,这才用银簪子挑了挑灯火说道, “总管说那焦尸是一个冒冒失失的小丫鬟,睡着了没看顾好桌上的烛火,不小心碰倒了烛火燃烧了桌布引发的火灾……” 烛火抖动了几下,光线更亮了些,玲珑放下银簪子继续说,“只是我没想到那荷花苑还是一个蛇窝子,以前我跟父亲去山里砍树做棺材,也没见过这么多的蛇。太过吓人了,我光去看看那些被捡出来的蛇尸都吓惨了,更别说咱们姑娘还见到的都是活生生的蛇。还好老爷请了捕蛇人过来,就是不知道还有无遗漏的,方才太夫人派了人送了雄黄和石灰粉来,让我们给姑娘防蛇用,我已经叫人把这边房子用雄黄和石灰的围了一圈。” “那就好,这下有了雄黄和石灰粉,那些漏网的蛇应该也不敢来了。” 青杏将宋羽姿今日所戴首饰整理了一番,她看到了金簪尾有一些血痕,忙问道,“姑娘你受伤了吗?” “没有。”宋羽姿见她拿着金簪子,便随口说道,“我吓坏了,挥舞金簪子的时候,误伤了裴公子,没什么大碍。” “幸好那会儿裴公子在。听说有两个婆子被咬到了,有一个没救回来。咱们自在居烧得精光,那些首饰啥的也还没找到,只有将姑娘今日穿戴的首饰收好了,将就用用,幸好那紫水晶镯子姑娘一直随身带着。” 青杏将所有首饰清点完毕,盖好盒子,转而到床边替宋羽姿放好蚊帐。 “荷花苑的那些丫鬟小厮见到蛇就这么跑了,一个个的废物,有什么用……” 红叶气愤得很,“我跑回去打算请那些护卫过来帮忙,谁知自在居那边也乱作一团,说什么在一处屋内发现了一具焦尸,还要先行处理,于是我就问李池,姑娘重要还是房子重要,他这才去前厅禀报了太夫人。” 宋羽姿缩在床的一角,想着昨天发生的那些事,心中的疑问越来越大。 红叶看着姑娘那副呆呆的模样,上前帮她捋了捋头发,端了药给她喂了一口,道: “姑娘先喝一些把,这些都是安神的,裴公子差人送过来的,咱们不怕了,今晚我陪你睡。” 第118章 虿盆之刑 她喂了宋羽姿药,又想起蜀地蛇患的那两年,擦了擦眼角的泪对着青杏二人道, “我们在蜀地庄子那会儿,有一年六七月发洪水,水快漫过腰间了,刘奶娘就拿几块木板用绳子吊在房梁上,让咱们睡在那上面,想着可以避水,谁知发了蛇灾,那一条条蛇呀,就顺着洪水进了庄子里,就在木板底下的水里游啊游,密密麻麻的,刘奶娘她们怎么也赶不走那些蛇,我和姑娘两个人日夜都无法安眠,听着那嘶嘶嘶的声音,心里就想着,千万别掉下去,千万别掉下去……” 青杏光是听着都开始打寒战了,“后来你们怎么脱险的?” 红叶放下药碗,给宋羽姿擦了擦嘴,回到桌子前倒了一杯茶继续道, “我瞧着姑娘整夜整夜合不上眼,心里就想着,别到时候洪水和蛇没把我俩打倒,结果给吓死了,这样可不行,于是就和姑娘商量,让她先眯一会儿,我先看着……” 青杏和玲珑听得入迷,俩人都凑了过去。 红叶看着他俩入神的样子,笑着道,“结果我话还没说完,就实在扛不住,抱着姑娘就先睡着了,等醒来,已经到了半夜,就看姑娘紧紧抓着我的手,生怕我掉了下去。” 她叹了一口气,“又这么熬啊熬,过了一天一夜,洪水退了些,刘奶娘请了捕蛇人来,我和姑娘才获救,或许就是那会儿,姑娘就留下了心理阴影了,看到蛇就害怕得走不动道了。” 红叶说到这儿时,宋羽姿突然从床上爬起,连鞋子都顾不得穿,赤脚跑过去抓着红叶的手问道,“你方才最后说了什么?” 红叶见她神色紧张,放下茶杯,连忙想了想,“我说姑娘留下了心理阴影,看到蛇就走不动道了。” “不对,还要往上……” “我说刘奶娘请了捕蛇人,我和姑娘才获救了……” 宋羽姿松开了她的手,眉头舒展开来,“对,就是这一句,青杏你去问问,刘奶娘这阵子做了些什么?和谁走得比较近,问了细细地记在册子上,呈给我。” 青杏反应过来:“难道姑娘怀疑是?” 宋羽姿面色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世上没有绝对可以信任的人,只有相对可以信任的人。 知道她如此怕蛇的人只有蜀地来的人。 除了红叶只有刘奶娘。 而红叶没有理由,也没有机会这么做。 青杏看着外面浓浓的夜色,建议道,“此时估计那边都睡下了,我这过去问话,被有心人看到不好,指不定传成什么样,不如等明日一大早我再去,姑娘觉得呢?” 宋羽姿点了点头。 就在此时,外间传来一个小丫鬟的声音,“三姑娘睡下了吗?太夫人请你过去问话。” 玲珑正要回说姑娘睡下了,却被宋羽姿拦住了。 她给几个丫鬟使了个眼色,青杏会意,急忙出去回了,“你去回太夫人,姑娘马上就过来。” “想必祖母这是有急事叫我,赶快给我更衣。” 宋羽姿出了西厢房时。 外面天色骤变。 夏雷滚滚,风雨交加的夜晚,整个世界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所掌控。 天空中,乌云密布,仿佛一块巨大的黑幕笼罩着大地,让人感到无比的压抑。 不时有几道闪电划破夜空,照亮了那片混沌的世界,紧接着是震耳欲聋的雷声,仿佛天神在愤怒地咆哮。 风,猛烈地呼啸着,带着雨的湿气和雷的威严,席卷着大地。雨点砸在地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仿佛在演奏着一曲激昂的戏曲。 见状,青杏毫不犹豫地转身回到耳房,从柜子里取出一把油纸伞,为宋羽姿撑开。 她细心地护着宋羽姿,生怕她受到丝毫雨水侵袭。 “姑娘,小心些。”青杏轻声叮嘱道。 宋羽姿点点头,紧握住青杏的手,二人共同去了永寿斋东厢房。 等到了东厢房,青杏收了伞抖了抖雨水,又替宋羽姿系紧了身上的斗篷,“姑娘,我就在茶水间等你。" 宋羽姿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手敲了敲门。 杨嬷嬷打开门见宋羽姿来了,笑道,“三姑娘来了。快请进来坐。” 她将宋羽姿领到前厅处坐下,唤丫鬟们奉上热茶,这才不卑不亢说道, “太夫人怕雷声,所以早早便关了门,也不知姑娘在外是否等久了,这是姜茶,可多饮一些,莫染了风寒让太夫人心疼。” 宋羽姿看了看里间,“刚来呢,没等多久。祖母呢?” 杨嬷嬷垂了垂眼眸,“马上就起来了。还请姑娘等一会儿。” 说完,杨嬷嬷便打了帘子,进了里间去了。 不一会儿,宋太夫人搭着杨嬷嬷的手走了出来,看着宋羽姿慈爱道,“本想叫你好睡一晚,可我下午听了你说的那些事,总是觉得不得劲,便叫人去查了查......" 宋太夫人怕宋羽姿着凉,看她脸色有些苍白,叫丫鬟去小厨房端了碗热腾腾的燕窝来。 看着她喝下后,这才笑眯眯地继续说,“以后要多注意自己的身体。” 宋羽姿急忙回复:“知道了,祖母。不知祖母这么晚了唤孙女过来,究竟所为何事?” 宋太夫人并没有回答她,而是语重心长地说道,“孙女可知,人这一辈子该走的弯路,该吃的苦,该撞的南墙,该掉的陷阱,一个都少不了。太阳下山有月光,月光落下有朝阳,不要过于焦虑着急,即使身处黑暗,抬头亦可看见漫天星辰。” 宋羽姿的神经一下子紧绷起来,“祖母......” “你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困难,多想一想祖母说的话。” 宋太夫人摆了摆手止住宋羽姿的话,突然神色凝重地朝着杨嬷嬷道,“把人带上来吧。” 不一会儿,几个小厮扭送了一个浑身瘫软的妇人进来,将她扔在了地上。 妇人被五花大绑,浑身湿漉漉的,头发散乱,一看就是淋了不少的雨。 宋太夫人示意杨嬷嬷将人的头抬起来。 宋羽姿这才看清楚,地上所跪之人正是刘奶娘。 她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失声道,“刘奶娘?” 第119章 把雪花绑来 宋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阴狠,“那些蛇,就是她找人放的。” 宋羽姿虽是猜了出来,可怎么也不愿意相信,自己如此信任之人会做出这样伤害自己的事,她几乎崩溃,上前抓住刘奶娘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这么做?” 刘奶娘在静心堂外跪了好几个时辰,早已疲惫不堪,再加上大雨滂沱,浑身湿透,隐约有些发起烧来,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着宋羽姿,干涩道,“姑娘,我对不起你......” 她抬起被雨水冲刷得煞白的脸,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头上,一滴滴水珠顺着发丝滴落,仿佛是她内心的苦涩与无奈, “太夫人,姑娘,这事是我一个人做下的,与别人无关。” 刘奶娘被反绑着的手紧握成拳,似乎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痛苦,又似乎在默默承受着生活的压力。 宋羽姿看着她,心中感到一阵悲凉。她知道,刘奶娘已经下定决心要独自承担这一切的罪责。 宋羽姿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问:“我只问你一句,在蜀地庄子上的那次蛇灾,是天灾还是人祸?” 刘奶娘抬起头,她的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恨意,她沉默了片刻,仿佛在思考着这其中的意义。 而后,她叹了口气,低声说:“是天灾,也是人祸。” 随后,无论宋羽姿如何询问,刘奶娘沉默不言。 宋太夫人见状,轻哂道:“既然她还是不招,不如将她送到蛇窝子里,让她也尝尝着虿盆之刑吧。来人啊。” 两个年轻力壮的小厮得令进来。 宋太夫人冷漠道,“派个人找一个大麻袋,快马加鞭,去今日来过宋府捕蛇人的那里,装几十条今日捉到的那些蛇过来。” “是!” 随即她又吩咐杨嬷嬷道,“去叫林总管,把所有仆人全都叫到永寿斋来。” ...... 轰隆,轰隆,轰隆。 此时,外面电闪雷鸣。 一束强烈的光瞬间照亮了大地,闪电像一条条银色的蛇,在夜空中狂舞,每一次的闪烁都伴随着雷声的轰鸣。 宋羽姿只觉得浑身冰冷,她坐回原处,看着地上跪着的刘奶娘,想起了蜀地往日的一切,又想起了惜茹,突然明白了宋太夫人刚才说到的那一番话。 人这一辈子该走的弯路,该吃的苦头,该撞的南墙,该掉的陷阱,一个都少不了。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受过重大打击的人大多陷入过这种状态,心态会变成,只想追求内心的平静,其他的事都不再重要,不会再执着于和喜欢的人在一起,也不会盲目地追求大富大贵,而是将平静的生活当做唯一追求。 可是,她想平静,别人可未必想。 她看着浑身发抖的刘奶娘,本欲求情的话,全部咽回肚子里去。 这些人害她的时候,可是一点情面都没留,也没有想过能有今天。 ...... 半个时辰后,小厮来报,说一切都准备好了。 宋太夫人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刘奶娘,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意。 “来人啊,把刘奶娘给我拖到院子里去。” “是!” 几个小厮齐齐应声,上前架起刘奶娘,拖到了院子里。 湿漉漉的院子中央,早已经准备好了一个大麻袋,里面装着几十条蠕动的毒蛇。 而四周,围满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仆人。 刘奶娘被拖到近前,看到大麻袋底部那些交缠的毒蛇,闻着那散发的腥臭味,脸色惨白,浑身颤抖。 “不……不要……” “不要什么?不要尝尝这虿盆之刑吗?” 宋太夫人走上前,蹲下身,伸手捏住刘奶娘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 她笑得很畅快,“我孙女差点被这些毒蛇害死,你一个贱婢奴才,凭什么怕?给我塞进去。” “是!” 两个小厮架起刘奶娘的四肢,将她头朝下,脚朝上,一股脑儿塞进了麻袋里。 刘奶娘凄厉尖叫起来,“救命啊……姑娘救救我……姑娘救救我,是我将你养大的啊!” 话音未落,小厮猛地将麻袋口一系,又套了一个麻袋上去,这才将她扔在了地上。 起先,那麻袋里还能发出凄厉的惨叫声,不多会儿便微弱起来。 最后麻袋里除了还有几条毒蛇在蠕动以外,麻袋里面便再无动静了。 “你们都看见了,我宋府容不得这些肮脏之事,以后谁若是敢再犯,就同刘奶娘一样,尝尝这滋味吧。” 宋府的奴仆们吓得鸦雀无声,淋着大雨,浑身湿透,打着哆嗦,无人敢动。 杨嬷嬷撑着油纸伞,罩着宋太夫人。 宋太夫人行至台阶处,拉着宋羽姿,居高临下,冷冷地俯瞰下面的动静,直到确定了麻袋里的人死得透透的,这才叫人将麻袋里的蛇用开水烫死,同刘奶娘的尸体一起丢到乱葬岗埋了去。 回到内室后,宋羽姿抓着宋太夫人的指尖微微发抖,她看着眼前这个平时慈祥和蔼的祖母,心中充满了困惑。 宋太夫人睇了一眼,微微含笑,“怎么?怕我了?” “才没有。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这么多人面前将刘奶娘如此处死。” 宋羽姿也是实话实说。 前世她在宫中也作孽了不少,这次只是因为比较怕蛇而已,所以心有余悸。 这些人先存了害她的心思,她也没那么善良,觉得此事残忍。 宋太夫人伸手摸了摸宋羽姿的脸,缓缓说道, “这些下人都是看人下菜碟之辈。人是很奇怪的,惯会欺软怕硬。勇者愤怒,抽刃向更强者;怯者愤怒,却抽刃向更弱者。这些仆人为何肆意妄为,还不就是你平时对他们太宽容了一些。她们仗着你对她们好,就开始耀武扬威,存了歪心欺负到你头上,今日祖母所为,便是教你,要想在高门深院里好好生存,便要给人一种不好欺负的印象,要让她明白,她若是待你一分不好,她会得到十分的惩罚,这样才能治得住她们,知道了吗?” 宋羽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祖母,我知道了。” 第120章 废墟 裴府别院,归藏阁内。 夏日夜晚的景色宁静而秀美。 高大的梧桐树投下斑驳的树影,微风拂过,树叶轻轻摇曳,沙沙作响,仿佛在诉说着古老的故事。 月光透过叶间的缝隙,洒在青石地面上,形成点点光斑,洁白而清冷。 整个归藏阁宛如一个静谧的小世界,隔绝了外界的喧嚣。 窗棂前,裴文风穿着一身青色的长衫,衣服退至腰间,一袭头发黑如鸦羽,长及腰际,随风飘动。 云苍看着面前擦洗完留下的一盆血水,气不打一处来,“少主,我就半日没跟着你,就出了这么大的事。” 他又仔细检查了一下裴文风的伤口,发现伤口虽然深,但所幸没有伤到要害。 “少主,你现在感觉怎么样?”云苍关切地问道。 裴文风轻轻摇了摇头,“还好,只是失血些许,有些虚弱。” 云苍松了一口气,继续处理起伤口来。 他先用酒水洗净伤口,然后再涂上药膏,最后用干净的纱布包扎好。 他极为小心地将裴文风的伤口一圈圈用纱布包裹好,面露担忧道,“看来这次北疆派来的都是高手,竟能将你伤成这样。” 裴文风神色颇为凝重,他回头看了看肩胛处,尝试着动了动手腕,“内力不一般,此人武力值至少能在北疆排进前十。” 云苍将药膏收起来,叮嘱他暂时不要乱动,然后才说道,“我今日去了益州那边查探,发现押送如云的队伍没有活口,全军覆没了。” 裴文风穿衣服的动作放缓了片刻,“如云呢?没见到尸体吧。虺隐那边怎么说?” “没见着如云的尸体,看来她应该是被人绑走了。虺隐说是有两路不明人士袭击了队伍,还在追查如云的下落。” “看来,家族里出了内贼了,这事儿告知了裴知行没?” 云苍:“告知了。” 阁内的书架上,整齐地排列着各类典籍,泛着淡淡的墨香,与周围的檀香、沉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令人心旷神怡的气息。 书架的角落里,一盆盆兰花静静地生长着,为这清雅之地增添了几分生机。 裴文风穿好衣服后,起身将其中一盆兰花旋转了一下。 “咔哒!”一声。 书架缓慢分开,露出一间宽敞的密室。 云苍见裴文风还要进去密室看账本,蹙了蹙眉头倒道,“少主伤得这般重了,还看那些劳什子账册干啥?” 他笑了笑,静静地坐在密室里看起账本来。 偶尔算盘的拨弄声哒哒作响。 云苍心里不痛快,“你伤得这般重,那宋姑娘有关心过吗?也别怪我多嘴,我看少主你是剃头担子一头热。” 他见裴文风毫不在意,瞬间急了。 这天下姑娘有哪个是他的少主配不上的,怎么偏偏就认准了这宋姑娘了。 “少主你有没有听我说啊,你到底喜欢那宋姑娘什么?我这想来想去,这宋姑娘也就嘴巴厉害了点......” 裴文风听到这儿,放下了账本,认真思考起来。 片刻,他笑道,“无他,只是情不知所起。” 云苍抱着药箱的手一抖,情不知所起? 意思是少主也不知道他喜欢宋姑娘什么了。 这还了得。 “少主,你还年轻,这天底下的姑娘多了去了,俗话说得好,别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作为少主的贴身死侍,他有必要认真劝诫一二,“别为了一棵歪脖子树,放弃一整座森林啊。” 裴文风用毛笔在账本上批注起来,见云苍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笑道,“你是在何处学的这些不太中听的说辞。” 云苍闷闷不乐地站在裴文风后面,大叹,“忠言逆耳,忠言逆耳。” 裴文风搁下毛笔,抬眼冷冷看着他,“是不是最近派你做的事少了?” 云苍吓得立即夺门而出。 裴文风看着他风风火火的背影,略带笑意地摇了摇头。 不一会儿,云苍又着急忙慌地跑了回来,“对了,少主我还忘了问你,这康力,什么时候可杀。” 云苍对康力的恨已经到了极致,他恨不得立即手刃此贼,替云海报仇。 可裴文风留着康力还有大用,一直关押在裴府别院的暗牢里。 “等青川城太守吴朝恩调到云京后。” 云苍还想说什么,却被裴文风打断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凡事以大局为重。” 裴文风抬眼看着他,内心平淡至极,仿佛任何困难都无法动摇他内心的平静, “他引我去十里庄查询真相,引爆了那些黑火药,害我伤重,未能同娘亲见到最后一面,我也恨他至极,可只有他知道晋王爷的那些阴谋,留着他,等我派的人去将他大哥的后代找到以后,他有了软肋,自会从实招来。” 云苍点了点头。 他望向烛光下的裴文风,只见少主的眼睛深邃如海,透着一股沉静的力量,仿佛能看穿世间一切虚妄。 “那我还是要劝一劝您,别在一棵树上吊死。” 一个砚台唰的一下,贴着云苍的脸而过。 他气急败坏道,“还不让人说实话了啊。” 裴文风冷淡道,“胡说八道。” 云苍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胡说八道?你没听见外面传成什么样子了。” “传什么?说!” 云苍突然感觉有些冷,缩了缩脖子。 他看着裴文风,不情愿道,“还不是潇湘楼那边传出来的,说宋姑娘喜欢崔国公府的小公子,所以老往崔国公府跑,为了讨崔良辰欢心,还收买了崔国公府里的一个叫雪花的丫鬟。” 裴文风当然知道这事儿不可能,瞥了云苍一眼道,“荒谬至极。” 云苍其实也不太相信,但潇湘楼那边的人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再加上鬼市那边兄弟传来的消息,不由得也信了几分。 “鬼市里的暗桩说,那个叫雪花的丫鬟前些日子兜售了一些名贵茶叶,上面盖有云阳宋氏的印章。” 裴文风蹙了蹙眉,思索一番,吩咐道,“明日去将那个叫雪花的丫鬟秘密绑到白玉河船上,我有话要问。” 云苍差点没被这句话给噎死。 “注意一些,别吓着了。” 云苍心想,还不如噎死得了。 第121章 我愿意嫁给他 百日宴过后。 雨过天晴,雨水冲刷下,一切都是那么清新。 除了黑黢黢的自在居。 宋羽姿站在自在居门口,看着被烟熏得半边微微发黄的牌匾发呆。 这里的一草一木,各种景致,都是她亲自设计的。 她在宋府唯一自在舒适的地方也没有了。 眼前残垣断壁间,焦味依然弥漫其中。 火舌肆虐过的痕迹清晰可见,砖石烧得裂开,木梁化为灰烬。 曾经的雕梁画栋,如今只剩下一片残破;昔日的繁华喧嚣,如今只剩下寂静与沉默。 夹杂着泥土芬芳的微风混杂着烟熏的味道拂过,带来一丝丝凉意,却无法抚平这满眼废墟上留下来的创伤。 宋羽姿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却正好看见宋太夫人带了一群匠人迎面走了过来。 宋羽姿盈盈地福了一礼。 宋太夫人看着眼前的废墟,眼中闪过一丝痛惜。 她深知这片废墟对宋羽姿来讲意味着什么。 那是宋羽姿在云京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个舒服的住处,也是能让宋羽姿感受到这个宋府尚有些许温暖的地方。 她只有在自在居,才有一种无需仰人鼻息,看人脸色的感觉。 宋太夫人走近她,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三丫头别太难过了,我已经请了云京最好的匠人们,咱们呢,一鼓作气,好好地将它重建起来,建得比以前更好。” 宋羽姿轻轻地点了点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强忍着泪水,不让它滑落。 她知道,此刻需要坚强,需要面对现实。 宋羽姿抬头看向宋太夫人,“我知道,谢谢祖母。” 宋太夫人淡淡道,“当长辈的,哪有不期盼儿孙好的呢。” 宋羽姿这才惊觉自己说这话对于宋太夫人来讲有些生份了。 便连忙换上笑颜,拉着宋太夫人的手撒娇道,“祖母,我要修一座比原先更大更豪华的院落。” 宋太夫人这才开心了起来,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道,“三丫头,都依你。” 青杏和杨嬷嬷祖孙二人亲密的样子,脸上皆带着浓浓的笑意。 丫鬟们搬来了椅子和茶几。 祖孙二人就坐在这自在居门口,看着那些匠人们清理废墟。 宋太夫人饮了一口茶,用帕子擦了擦嘴,漫不经心道,“自在居起火的时候,丝柔正巧路过,怕你在里面,所以进去查探了一番,结果火势突然就大了起来,烟雾缭绕,她和贴身丫鬟失了联系,呛坏了嗓子,就连背部肌肤也伤着了,要不是李池他们来得及时,恐怕她也交代在这里了。” “丝柔姨娘,也是有心了,得让好点的大夫瞧瞧,别留了疤痕才好。” 宋羽姿有些不解,“祖母,若这放火之人是想害我的话,怎么会趁着我没在的时候才放呢?” 宋太夫人赞赏地看着她,“所以,放火的人真正的目标不是你,也许只是顺手想除掉你而已,那具无名焦尸,才是这次放火的意图。” 宋羽姿知道那具焦尸是失踪小豆子,所以将自己的猜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宋太夫人。 “噢?竟有这等事,这样的话,就说得通了……我本想从着火点查起,如此甚好。” 宋太夫人的话音刚落,偏偏自在居里有个清理废墟匠人冷不丁地吼了一声,惊了众人一跳。 “快看,这边有个东西。” 青杏进去用锦帕将那刨出来的东西接了回来,小心翼翼地递到宋太夫人面前。 洁白的锦帕上躺着的是一个刻有“百岁平安”泛着银光的长命锁,锁头处还有些焦黑的痕迹,想来原处应该是有个红头绳的。 宋羽姿皱了皱眉头,“上次祖母给我准备的那些礼物我都送到了柳夫人那边了,自在居里并无遗留,看来这应该是小豆子的遗物了。” 宋太夫人眼中闪过一丝冷意。 “定是她的遗物无疑,这种银子做的小玩意儿怎么可能是我们宋府准备的。” 宋太夫人准备的所有的一切有关赠送小公子的东西都有过目入册。 其中最次的礼品也是金镶玉。 哪里可能用这等普普通通的银子做长命锁。 “此焦尸看来是那失踪的小豆子了。祖母,要不咱们先派人把铁刚接到宋府来?” 宋羽姿试探性地小声问了一句。 宋太夫人将长命锁递给杨嬷嬷,叫她收好,按住了宋羽姿的手道,“不能操之过急,这宋府有人在暗地里看着我们呢。最好叫你的青杏去裴府别院一趟吧。” 宋羽姿当即明白了宋太夫人的意思。 她倒抽了一口冷气,静静神,忍住去查看四周的冲动,即刻问道,“祖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宋太夫人定一定神,随后笑笑:“没事儿,只是有人翅膀硬了,根基稳了,便想要我这老婆子的早早西去,免得阻碍他当一言堂。老了,就不中用了,可我还有三丫头你,又怎么舍得轻易离去呢?” 宋羽姿一张小脸雪白雪白的,衬得她嘴上的胭脂犹如玫瑰滴血,“祖母,难道,他知道了?” 宋太夫人扬了扬唇角,“或许知道了,不过,宋天云还在宋府里做客呢,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倒是你,三丫头,我既希望你能尽快逃离此处,又希望你能以后能常伴于我。只是,有些事情,就像这自在居一般,只有推倒重来,才能获得更大更豪华的院落。” 宋羽姿心疼地握紧了宋太夫人的手,心中揪痛不已,“祖母,是不是我嫁出去了,你在这宋府,能更轻松一些。” “也许是吧,至少没有后顾之忧,三丫头。如果咱们低了头他还得寸进尺,那就抬起头挺起腰,不择手段撂倒他,不论是谁。你待我如何,我就待你如何,这是规矩也是礼貌,如果善良得不到尊重那就让它长满尖刺。” “祖母……我懂了。” 宋羽姿看着宋太夫人,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 宋太夫人怜爱地看着她,拍了拍她的手背,亲切道,“我本想你寻得一好夫君,举案齐眉,白头到老。可我又信不过这些京中纨绔子弟,世家之后。唯独裴文风此子,得我青睐,只可惜,我家三丫头不喜欢他......” 第122章 蛇祸疑云 宋太夫人仿佛此刻苍老了许多,她转过头,看着那些黝黑颓败的废墟,害怕有一天,这熊熊大火直接烧到了她唯一的嫡亲孙女宋羽姿身上。 宋羽姿知道她在担心什么,故意娇嗔道,“祖母莫调笑我了,其实,我觉得裴文风还是不错的……” 宋太夫人仿佛看穿了她心中所想:“三丫头,我们云朝的女儿家,切莫对任何一个人掏心掏肺,很多女子掏心掏肺,最后的结局却遍体鳞伤。没有实力的真诚是毫无意义的,就好比贵妇们之间喜欢的叶子牌一样,你的真诚加任意一张牌都是王者级别的对垒,唯独单出就是一张废牌。” 说完,她端坐在红木椅上,脸上带着温和而慈祥的笑容。 那双历经沧桑的眼睛,如同深邃的湖水,充满了智慧和温暖。 宋太夫人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像是春天的微风,拂过人的心田, “裴郎虽好,但我希望你以后能为自己而活,男人慕强的性格决定了你的利用价值,他无论作为丈夫,儿子,还是父亲……只要你对他有用,他就能敬你,爱你,尊重你。别像你祖母一样,矜矜业业为他人拼出一番作为,到后来成了他人的绊脚石,时刻想着除我而后快。” 宋羽姿极为认真地揣摩着宋太夫人的教诲。 她时而低头沉思,时而抬头与宋太夫人的目光交汇,心灵的深处震撼不已,好似重生的一切迷惘都逐渐消散了。 “我看得出他是喜欢你的,可你要明白一件事,人不可能持续一辈子喜欢同一种人或事物,只会阶段性的喜欢而已,把握好自己的人生才是正途。” “孙女知道了。” 宋羽姿抬眸一笑,眼中熠熠生辉道,“可是祖母,如果有人辜负了你,但他却不知道他辜负过你,你会怎么办?” 宋太夫人沉默了片刻,“如果不知道怎么处理,便向死而生。” “向死而生?” “对,修炼自己,过好自己,成全自己。” 宋太夫人继续道,“把每一天当作将死之人,想想怎么好好活下去,看花怎么开,水怎么流,遇见一些有趣的人,经历一些事情,懂一点点道理,永远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份量,就能在任何的环境中都能立于不败之地。” 宋羽姿恍然大悟,能伤害你的从来不是别人的无情,而是你对别人心存幻想的期待。 只要永不期待,永不假设,永不强求,永远不高估自己在别人心中的份量。 沉下心来,过一段宁静而自省的日子,整理自己,沉淀再沉淀,然后成为一个温柔而强大的人。 这一世便没有白活。 所以,那些前世的辜负和背叛的经历,都可以化作今世的成长经验。 生活从来都是泥沙俱下,鲜花与荆棘并存,只要她带着诚意慢慢来,走在变好的路上,慢一点又何妨。 又何须急着去看到结果。 她终于明白裴文风所讲,活在当下,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是以,宋羽姿豁然开朗道,“祖母,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愿意嫁给裴文风。” 宋太夫人点了点头。 以前那些爱恨纠葛,生死大仇,在今日她终究看清了。 走一步算一步,既然上天非得把他俩搅和在一起,不如相互折磨个痛快。 只是那宋卿,不知如何了。 宋羽姿目光冷峻了些,犹疑半晌开了口,“祖母,宫中二姐那边许久没消息了,我甚忧心。” “怕不是忧心是糟心吧。” 宋太夫人知道宋羽姿担心什么,“你要学会借势,以后的路长着呢。” 此时,几个小丫鬟端着从祖孙二人后面低头穿梭而过,惹得杨嬷嬷不悦,叫住几人批评。 宋太夫人转过头,随即问道,“怎么了?” 杨嬷嬷恭敬地回道,“这几个小丫鬟新来的,不懂规矩。” 杨嬷嬷是跟在宋太夫人身边多年的老人了,虽平时严厉了些,但也不是随意苛待小丫鬟的人,于是宋太夫人叫那几位小丫鬟过来问话。 几个小丫鬟怯怯地站在她们面前。 宋太夫人温言细语地问了几人何时进府,哪处院落当差,籍贯何处,口头教育了一番,便放几人回去了。 “太夫人,这几个小丫鬟,有一个一盏茶时间便路过此处,朝着自在居张望,现在又混在那群丫鬟里,这半日光景是没旁的忙了吗?至于来回在您背后路过两遭。” 宋羽姿心叹杨嬷嬷心思果然缜密。 宋太夫人搭着杨嬷嬷的手站了起来,望着那些匠人们正在清理的废墟,面色微霁,“早已四面楚歌,又何需多为一个小喽啰置气,怎么越老越沉不住气了呢。” 她对着宋羽姿招了招手,叫她一同散步,不知不觉逛去了荷花苑门口。 青杏先进去看了又看,这才出了垂花门说道,“太夫人,姑娘,里面洒了石灰粉和雄黄粉,还有些小厮一大早便过来仔细地搜索了,刚问过了,里面没有发现蛇了。” 几人才一进门,便看到了两个婆子用枝条赶着一群大白鹅在荷花苑里跑。 “咯咯咯”的鹅叫声,伴随着婆子的叫骂声,倒像是进了一个菜市场。 院子中央的池塘里,荷花已经被拔得干干净净,只留了一汪清水,有几个小厮挑着几担泥土朝着池子里倒去。 宋羽姿问这是做啥。 小厮说这是老爷吩咐的把荷花苑的池子给填了,种上些白芷,可以防蛇。 丝柔的贴身丫鬟香梅领着她们进了内室。 才一打帘,一股浓烈药香伴随着腐烂的味道从屏风后传了出来。 丝柔脱了上衣趴在床上,背上缠满了纱布,她见宋太夫人过来了,强撑着想爬起来,被宋太夫人出声阻止道, “可帘见的,别起来了,仔细又伤了背,大夫瞧过以后,怎么说?” 香梅红了眼眶,毕恭毕敬地答道,“回太夫人的话,杏林堂的大夫说,咱们姨娘后烧伤的面积有点大,以后恐怕得留下疤痕了。” 说完,香梅拧了帕子给丝柔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第123章 将错就错 宋太夫人看着,也是心里有些难受,她坐在床前的红木杌凳上,握了握丝柔姨娘放在床榻边上的手, “你也算是在我身边长大的,我自然当个半个女儿对待,我们云阳宋氏断不会亏待了你,你的族里人,天云早就安排好了,现在你就好好养伤,旁得别再操心了。” 丝柔姨娘有些虚弱,她由于趴在床榻上,说话有些吃力,声音闷闷道,“多谢太夫人,您的教诲,丝柔莫不敢忘,还好那日三姑娘没在自在居里,否则丝柔只能以死谢罪了。” 宋太夫人颇为赞许地点了点头,“你是个有心的,昨日自在居的火势很是蹊跷。” “只可惜我这以后伤就算好了,恐怕老爷也厌弃了……” 宋太夫人愠怒道,“哼,他能是个什么好东西,倒是你,怎么在自在居里差点被烧死了……” 丝柔眉头紧锁,她嘴里嘶了一下,忍住疼痛道,“小公子的百日宴,柳夫人派人跟老爷讲,说我上不得台面,让我就在荷花苑呆着,后来我瞧着有几个面生的小厮推了几个小圆木桶到我这里来,说是老爷叫人带来的准备送到小厨房里去。 我听着里面咚咚的,好似有活物在敲打木桶壁,我就问过里面到底是啥,想打开看看,小厮推出这是远道而来的客人送的新鲜河虾,黄鳝泥鳅之类的,我知道老爷喜欢河鲜,但我又害怕黄鳝,便叫他们赶紧放到小厨房里……” 宋羽姿沉默了片刻发问道,“后来呢?” 丝柔似乎在努力地回忆当时的情景,“后来,他们放了好几桶在我这里,又留了一大桶在那推车上,我有些好奇,就问带头的小厮这桶要送到哪儿去,那小厮说是送到永寿斋给太夫人吃去。” 她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等他们一走,我仔细一想,太夫人从来就不喜欢吃这些河鲜,老爷知道这事,怎么会这么做,我立马察觉到了不对劲,就连忙追了过去,他们发现好像我在后面跟着,低着头越推越快,最后拐弯儿进了垂花门,消失在了自在居……” 宋羽姿的手在衣袖下握成了拳头。 她说:“所以,推到荷花苑里的木桶里是蛇,推到自在居的木桶里是那具尸体……” 宋太夫人点点头,“恐怕是了,这些人选在百日宴动手,也算胆大心细了,知道府上所有丫鬟小厮都集中到了前厅招呼客人去了,后院几乎没什么人,就算有人,也不会注意到这些木桶,毕竟今日摆宴,用到的物料也多……” 宋羽姿接着说,“不仅如此,他们先放了火,知道五城兵马司到这里还还有一段距离,最好的办法就是到临近的荷花苑取水自救。” “所以,不可避免地惊了那些蛇。只是这些人怎么能偷偷放出蛇还能控制蛇不怎么动呢?” 宋羽姿想了想,终于理出了头绪,“香梅,有人检查过那些木桶吗?” 香梅思索片刻,“回三姑娘,就只有一个百越之地来的名叫周力的小厮曾经接触过那些木桶,他胆子可真大,捕蛇人来的时候,他还帮过捕蛇人过蛇呢,姑娘要问话吗?我去唤他过来。” 说完香梅匆匆地离开了,不一会儿她进了内室同宋羽姿讲,说周力来了。 宋太夫人看着丝柔疼得豆大的汗珠一粒粒往下滚落,气得瞬间涨红了脸, “他们好算计啊,我只想打草惊蛇,没曾想惊出来一窝子毒蛇,想要我的命,倒是我小看他们了。我先出去一下,你好好休息。” 她放下丝柔的手,吩咐香梅贴身照顾好丝柔,有什么事唤小丫鬟去做就行了,别离开丝柔半步,有任何风吹草动务必派人到永寿斋来禀报。 杨嬷嬷将宋太夫人扶起来,几人一起去了前厅。 周力见主子们来了,忙见礼低头垂目,站在厅中等待问话。 宋羽姿见他身材矮小,皮肤黝黑,像块炭似的,轻声问道,“你就是周力?平时在哪儿当差?” 周力急忙回道,“回三姑娘,小的就是周力,在荷花苑当杂工苦力。” 宋太夫人听到苦力一词,眼皮一跳,随后又坐在位置上不动如山。 宋羽姿笑了笑,暗道这人真是个粗人,她用帕子轻轻擦了擦鼻尖下面,而后又问,“听香梅说你曾查探过那些木桶?” 周力忙回,“是的。” 然后就是沉默。 宋羽姿恼了,这人是榆木脑壳,蜀地濑疙宝吗? 戳一下才动一下。 “你将你昨天看木桶的事全部说一遍。” 周力手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下。 回道:“回三姑娘,昨日各处召集人手去前厅处帮忙,帮忙后有红封,小的也去了,但是林总管嫌弃小的面目不清秀,把我刷下来了。” “然后小的就只能在荷花苑看看院子里有没有何处需要修缮,或者可以去帮别人搭把手的,正巧遇到那些小厮来送河鲜,我就上去帮忙抬木桶,起先他们还不让,把我赶一边儿去,后面可能赶时间,又实在吃力,觉得多个人手也行,便又叫我上去帮忙了。” 香梅忍不住提了一嘴,“周力,说重点,姑娘就想知道你对那木桶的看法而已。” 宋羽姿揉了揉额头,心力交瘁。 这就是末等小厮和一等大丫鬟的区别吗? 周力抓了抓脑袋,不好意思道,“小的就觉得那木桶冰凉得很,像是冬天结的冰一样凉,又沉,还湿漉漉的,我想着既然是河鲜,那有水也是正常的……” 这样说来就对了。 看来这些人是将毒蛇所在环境,用冰窖里的冰块做了低温处理。 以保证这些蛇虽是活的,但并没有那么活跃。 等到放出去一段时间后,蛇感知到周围温度变暖,渐渐复苏过来,直到火灾骤起,人们跑到荷花苑里来,这些蛇才开始活跃起来。 这些人原本是想将剩下的木桶带到永寿斋处理,但因为丝柔姨娘察觉了,所以不得不转到了自在居里…… 恐怕那木桶里有桐油,尸体泡在桐油里,所以只需要推倒在自在居里,用火舌子一点就起了熊熊大火,一发不可收拾。 宋羽姿心有余悸道,“祖母,原来有人不仅想要我的命,还想要害你……” 宋太夫人沉闷道,“以后你就在永寿斋住下了,离我近点吧。” 宋羽姿知道宋太夫人这是为了保护好自己,所以点点头,顺从地跟着宋太夫人回了永寿斋。 第124章 承宠圣恩 宋卿已经跪了很久了…… 从天不见亮就去主宫娘娘郭贵妃那儿请安到现在,整整一日。 日落西山了。 宋卿的膝盖已经麻木了,鬓角处湿透了,发丝贴在脸上,黏黏糊糊的。 来来往往的宫人见状,都绕路而走,似乎在躲避瘟神。 宋卿不知道宫外柳钰和郭潘的事,更不知道柳党现在每天都在弹劾郭将军交结朋援,专权据势,包庇幼子,罔视律法,进退异辞,离间两宫。 诸如此类的大小弹劾奏疏,在上书房龙书案上摞成了一座小山。 宋卿在深宫内院,前些日子还能花点银钱托采办太监送送书信,近些日子她花再多钱也无济于事了。 有个长期为她带书信的小太监看不下去了,偷偷跑过来告诉她,说她得罪了郭贵妃。 宋卿抬起头看着那轮几近消失在天边的光晕,脑袋昏昏沉沉,耳鸣了起来。 她不知道为何得罪了郭贵妃。 现在的她明白,为何最近总是被宫中女官无故刁难了。 这些深宫里的宫女太监,女官嬷嬷,惯会见风使舵。 谁得势就如蚁附骨扑了上去,谁落难就如躲避瘟神一般保持距离。 她实在太渴太累了。 宋卿咂吧了一下干裂的嘴唇,看着那通往坤羽宫的白玉石阶,暗自下定了决心。 既然已经无望出宫,不如放手一搏。 她家世也不差,样貌也上乘,无非就是最近见不到圣上,被某些人有意阻拦,所以过得窝囊。 只要再获得圣宠。 她会慢慢一步一步往上爬。 此刻,一个瘦弱的小太监低头进了坤羽宫。 片刻后,他站在了宋卿面前,叫旁边的宫女扶她起来。 “宋才人,贵妃娘娘说今日就免你罚跪,你赶紧回去准备准备,圣上念宋尚书修太极观有功,特赦郡夫人明日进宫看您。” 宋卿跪得太久,手脚发麻,刚起来时,差点腿发软又倒了下去。 她站在原地缓了一会儿,这才在宫女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往听月轩走去。 没走多远,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盯着小太监,感激地说,“谢谢公公,不知公公姓名,在何处当差。” 小太监不敢抬头直视宋卿,只敢低眉回道,“奴才只是传话而已,奴才在李公公手底下当差,名叫蔡平。” 宋卿一听他是李公公手底下的人,忙巴结道,“原来是李公公的徒弟,以后公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到听月轩来找我。” 蔡平有些诧异,他在宫里快半年了,第一次见有主子这么直白开口许人情的。 故他抬起头来,仔细打量着眼前宋卿。 眼前的宋卿,满头汗水,神色疲惫,几缕黏在脸上的碎发却也遮不住她白皙如玉的皮肤,透着夕阳,蔡平几乎可以看到她脸颊旁泛出带柔光的淡粉色。 那颜色像是初春桃花的娇嫩,又像是晨曦中的朝霞。 蔡平越看她越觉像青川城里遇到的姑娘,心里激动起来,惊呼一声,“原来是姑娘,你还认得我吗?” 才几个月不见,蔡平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看起来文静很多,少了一些灵动,多了几分端庄,那唇色淡雅如玫瑰花瓣,嘴角微微上翘,眼睛大却疏离,嘴角挂着一丝倦怠的微笑。 看来深宫的生活枯燥乏味,确实能将人心思打磨得沉稳一些。 宋卿见他似乎认识把自己认成了旁人,却也不动声色地说道,“最近事多且杂,又过得实在委屈了些,所以神智不太清醒,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昏沉沉的。” 蔡平见她疲乏劳顿,有些担忧道,“才人开罪了郭贵妃,日子肯定不好过,奴才晓得。” 说完,他使了个眼色,宋卿立马会意,支开了宫女。 蔡平见四周无人,这才用手掩嘴悄悄说道,“才人的恩情,蔡平无以为报,今日在宫中得见,以后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与奴才讲,奴才竭尽所能办到。” 宋卿心下一动,她明知蔡平将她认错了人,却既不承认也不拒绝。 而是感激地说,“那就劳烦公公了,李公公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蔡公公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她不再客气,直接开口问蔡平道,“你跟着李公公常在圣上身边伺候,可知圣上喜好,行程?能否指点一下我。” 蔡平多少也听过宋才人的处境,只是这深宫内院太大,平时他也很少来这边,所以两人也没能早早见上一面。 若他早日得知宋才人就是当初在蔡府帮他走出内心困境的姑娘,蔡平岂能袖手旁观,于是他试探性地问了一句,“才人可是想重新获得圣宠?” “自然是了。” 宋卿羞涩地点了点头,眼神却前所未有地坚定起来。 若她一直不努力争取的话,早晚得被郭贵妃慢慢折磨死。 以前她是低调行事,尽量不引起云齐帝兴趣,躲着圣上宠幸,期待能够有朝一日完璧之身出宫嫁得良人。 可这些打算,都在上次她被宠幸一次后,皆落空了。 现在境况如此糟糕。 宋卿终于明白,这后宫圣上的宠爱比任何事都管用。 要想立足,光是忍让,做低伏小又如何,别人还不就是把你当只蚂蚁一样轻轻一碾就碎了。 只有获得圣宠,当上主位娘娘,才能保证自己不被别人左右,才有话语权。 蔡平微微思忖一下,“或许才人今夜可提前打扮一下,酉时去后宫苑清安殿转转。” 他又接着说道,“咱们圣上喜欢修炼长生,迷恋道教文化,尤其崇拜庄子,不如才人稍微打扮素雅一些,再多学习学习道家文化,或许可讨圣上欢喜。” 宋卿眼睛闪烁,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捉摸的微笑,她盈盈朝着蔡平福了一礼,“谢公公,若事成,宋卿定同富贵,勿相忘。” 蔡平连忙扶起她来,“才人大礼,奴才可不敢受,只希望才人心想事成,扶摇直上,以才人的心胸见识,怕是那高位也可争一争。” 莫非,蔡平把她认成了三妹妹? 这世上就宋羽姿和她长得最像。 宋卿愣了愣神,心里的失落和嫉妒渐渐生根发芽…… 第125章 尸花 宋卿自认自己出身云阳宋氏,宋尚书嫡长女,身份高贵,哪怕未能进宫成才人,也是能嫁给青年才俊,皇亲国戚,世家子弟的。 现如今所有都如电光泡影。 郭贵妃的欺凌让她在这座牢笼里喘不过气来。 从前娇宠的贵女岁月一去不复返了。 她静静地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年轻美貌却形如枯槁的自己,手中的梳子几乎快要被捏碎。 一切的根源都是宋羽姿害的。 宋卿想着,要是宋羽姿进这宫就好了。 她穿了一件玉色素纱道袍,绾了一个道姑髻,把耳朵上的耳环取下,吩咐宫女绿竹来为她上妆。 “淡雅一些,敷些珍珠粉,描个眉就行了。” 绿竹为她装扮好,只觉得眼前的才人仿若一个仙姑,清冷而孤傲。 “才人,再点一些胭脂吧,今年新进的梅花色。” 宋卿点了点头,看着镜中人,潸然泪下。 本是温热烦闷的夏日,却让她觉得寒夜露冷。 她的脸色苍白如瓷,低声问了句,“蔡公公派人来了吗?” “来了,蔡公公说他酉时三刻,会想办法让圣上去后宫苑清安殿散步。” 绿竹看着眼前的人,总觉得如梦幻般,看不透了,她顿了顿问道,“才人,你真的……想好了吗?” 以前的宋才人想着法避宠,现在却费尽心思妄图爬上龙榻。 绿竹喜欢这个主子,赏赐大方,又不管事,整个听月轩都是她一手遮天。 承恩便代表着步上高位,高处不胜寒,总有人会把你往下拽。 绿竹很想宋卿往上爬,她的权利也会随之越大,可她又害怕宋卿突然有一天后悔了。 宋卿的声音带了几分哀伤,她惆怅道,“不争也是个死,争也是个死,何不死得轰轰烈烈一点呢?” 绿竹放下胭脂盒,将一只洁白如玉的玉搔头插进她的发髻上,柔声道,“大胆去争吧,才人,一切还有我。” 宋卿又蓖了头发,整个人散发出一种前所未有的斗志。 今天,她必须顺利承宠。 只有这样,她才有可能怀上龙种,获得更高的位份。 事到临头,只有豁出去了,她搭上眼帘,默读了一会儿下午所看的《南华经》…… 忽而,她睁开了双眼,正色道,“走吧。” 听月轩到后宫苑不过半个时辰,她却像走了一辈子。 宋卿披了一个斗篷在身上,在绿竹的掩护下,一路上尽可能地避开了人多眼杂的地方。 清安殿前,连枝柏高耸入云,树影落在青砖上光影交错,静谧中,树枝触碰间像是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啃噬着什么,声音细而密。 过了酉时三刻,宋卿拢了拢斗篷,手心里全是汗珠。 她躲在清安殿前,一座通体黝黑,宏伟雄壮的獬豸雕像后,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就这一小会儿,对宋卿来讲,仿若千年。 此时,清安殿那头,远远传来蔡平的声音,“圣上,这边有台阶,您小心一些。” 绿竹急忙将宋卿身上的斗篷拿下带走,只剩宋卿一人背靠在獬豸雕塑后面。 她平复了一下心情,悠悠念起蔡平派人教她的诗来,声音婉转而悠扬,“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齐帝的脚步顿了一下。 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都别出声。 云齐帝已年近五十,半是花白的头发随意地披散在龙袍上,看似不羁散漫,实则举手投足间却流露出浑然天成的帝王霸气。 他双手背在身后,站在清安殿门口不动如山。 皇帝不走,后面的太监宫女们也不敢动。 他目光沉静若一潭幽深的湖水,眉头一皱,吩咐蔡平,“去看看,是哪位佳人在此?” 蔡平低着头回句遵命,心里却替宋卿捏了一把汗。 云齐帝本就聪明绝顶,必定知道今日蔡平劝他来清安殿走走是有缘故了,如果宋卿不能交出一份满意的答卷,恐怕两个人都得吃不了兜着走。 他绕过雕塑,给宋卿使了个眼色,大声问道,“宋才人怎么在此心伤落泪呢?” 宋卿忙揉红了眼眶,我见犹怜道,“夏日烦闷,所以出门逛逛,想起了我小时候自由自在无拘无束的生活,不免有些伤感遗憾。” 蔡平当即喝斥道,“圣上在此,还望宋才人慎言。” 宋卿这才假装不知道云齐帝来了,连忙从雕像后面跑出来,低着头,下跪行礼。 “不知圣上在此,臣妾胡言乱语,该罚!” 说着,低着头就要朝着那吹弹可破的小脸蛋上打去。 云齐帝见眼前跪着的人儿,打扮素净,堪称绝色,眉宇间恍若雪野青梅,只觉得眼前玉人儿犹如他画中的仙姑那样凝雪寒光,与世独立。 他心中一动,想起了前些时日所看的双修之道,不由得叫人阻止她自伤,并亲自伸手扶她起来,和蔼道, “原来是你,追寻自由洒脱又有何错?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云齐帝一把搂过宋卿,情不自禁地亲吻了上去,他闻着宋卿身上淡淡的檀香,一种前所未有的年轻之感从腹中升起,他打横抱起宋卿来,让蔡平寻个就近的宫殿。 宋卿娇羞地将脸埋在云齐帝的臂弯里,声音含了几分颤栗,“圣上……” 云齐帝听在心中如猫抓一般扰心,他眼中全是情欲之色,恨不得将这小妮子就地正法了。 宋卿知道这还不够,她揽着云齐帝的手,不老实地摩挲着他的颈部,又假装调整姿势,将脸伸到了云齐帝的脖颈间,温热的呼吸几乎让云齐帝的心酥麻起来。 蔡平先行开路,到了离清安殿最近的殿宇,屏退左右后,清理了一处干净舒适的房间出来。 等云齐帝抱着宋卿进了殿宇后,蔡平识趣地将殿门关上,并坐在台阶上守着。 不一会儿,里面便传出了男女喘息的声音,混和着宋卿的尖叫。 …… 半个时辰后,云齐帝面带笑意地从殿内走了出来,蔡平为他整理一番后,云齐帝意犹未尽道,“朕突然有了一种年轻时候的样子了……” “奴才恭喜圣上!”蔡平弓着身恭敬地问道,“那宋才人……” 云齐帝哈哈大笑起来,“既是宋尚书之女,又甚得朕意,传朕旨意,封为修容,你待会儿去通知皇后和尚宫局准备事宜吧。卿儿还睡着呢,别吵醒她,等她醒后,派人护送她回去。” 第126章 乱点鸳鸯谱 宋卿再次承宠晋升为修容后,她搬到了临秀殿。 没有其他比她位份高的嫔妃在此居住,所以她也算得上是临秀殿一宫主位了。 临秀殿离坤羽宫较远,却离云齐帝所住乾清宫较近,可谓恩宠至极。 一时间,巴结她的宫人有如过江之鲫。 蔡平那日因着李公公身体有恙所以顶了班,结果发生了这事,被李公公罚在烈日底下跪碎瓦片。 李公公常年伺候云齐帝,各处妃嫔都会给几分薄面,平日里见了都会塞些好处,说些好话,却在郭贵妃那里吃了瘪。 他本就是个人精,前后一想便晓得这其中的错处。 当他知道了宋修容翻身的事拜他徒弟所赐,气不打一处来。 “我平日里待你如同亲儿子,耳提面命,手把手教你,就想着等我老了,动不了,你能替我向圣上尽这份力,我就知足了。我就病了一天,你就整出这么大的动静来,这次算你走运,圣上对你颇有嘉奖,若万一哪次不合意,你人头落地也就罢了,别连累了我们这帮老骨头!” 李公公气极,又沾了盐水抽了蔡平几鞭子,“今日不打得你半死,你是长不了记性。” 蔡平挺直脊背,任由鞭子加身道,“圣上合意就是做奴才的本分!” 李公公气得将他踹翻在地,“圣上合意又如何,等到那些谏官奏你一个祸乱宫闱,被拉出去灭了九族你就高兴了?” 蔡平垂下了肩膀,“义父,圣上忌惮郭家,又防着崔家,就算今日不帮宋才人一把,以后她也会平步青云的,何不趁她势弱之时,施以援手呢?如你一般,左右逢源的日子,真到了你死我活之时,无阵营立场的人,只能当炮灰!” 李公公叹了一口气,仿佛苍老了许多,他将手上的鞭子缠在手腕,淡淡说道,“我又如何不知这些……现在内忧外患,朝廷又是千疮百孔,圣上又一直追求长生之道……” 说完,他吐出一口浊气,“蔡平,起初我是看在程公公的面子上,收你为干儿子的,可后面,你聪明伶俐,又会看人眼色,我就不这么觉得了……你送宋修容一场造化没有错,这就相当于你跟她绑在一条船上了,你能保证以后真出事了,宋修容会站出来保护你吗?” 蔡平想起了青川城,那个小姑娘为了他追杀继母程桃的样子,微笑道,“我相信!” 李公公摇了摇头,离开时只说了一句话,“从今往后,你就只能是蔡公公了。” 蔡平神色微微一滞,他看着李公公沧桑的背影,而后心中剧痛。 义父不要他了。 过不久,宋卿派绿竹过来调蔡平去临秀殿当差。 蔡平想也没想,便收拾了包袱,临行时,将李公公送他的那些小玩意儿全部留在了原处,头也不回地跟着绿竹走了。 这一日清晨,宋卿扶了扶鬓边圣上才赏的鎏金樱花簪,而后拿着手中的金剪子,剪下一枝最娇嫩的鸳鸯茉莉花放在托盘中。 她抬眼看着绿竹生气的样子,眉间蹙了蹙,“怎么,闲下来了反而闹起了小性子?” 绿竹捧着托盘委屈道,“以前听月轩全是我来管事的,现在临秀殿这么大,全交给蔡平管了,这也就罢了,那些宫女太监算是势利眼儿,都欺负我!” 宋卿心里闪过一丝不耐烦,手中的剪子多剪了几枝花儿下来,“什么我啊我的,现在我不计较,以后出去了呢?被郭贵妃,皇后抓了错处,仔细你的舌头。” 只听吧嗒一声,宋卿生气地将金剪子放在了托盘上,用锦帕擦了擦手,她努力抑制住烦躁的念头,温和说道,“绿竹,你跟了我最久,我自然是最信你的,之所以将事都交给蔡平管,那是因为我觉得女孩子娇弱,不需要太操心了,等以后我给你找个高门大户,当个当家主母,有我在宫里给你撑腰,谁还能越了你去。” 绿竹一听,喜上眉梢,可她又怕宋卿不舒服,连忙回道,“奴婢愿意伺候主子一生。” 宋卿哂笑了一下,看着那闪着金光尖利无比的金剪刀,拿了起来,微笑着对绿竹招招手,“过来,让我看看你。” 绿竹走了过去,宋卿轻轻地抱着她,悠悠说道,“哪有什么一生啊,人都不过昙花一现……” 说完,她握着金剪刀,一把扎进了绿竹的胸口。 绿竹吃疼,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宋卿那面若桃花的脸,又看了看没入心脏大半的剪刀,刚一开口,源源不断的鲜血便从嘴里涌了出来。 “你……” 咕噜咕噜的声音伴随着鲜血喷溅在宋卿脸上,她冷冷地看着绿竹无声地嘶喊,狂笑了起来。 “你知道得太多了,又蠢,以后肯定会给我招来无穷无尽的麻烦……你说你傻不傻,乖乖听话不好吗,非得反复来找我说一些有的没的,对了,我忘了告诉你,你又怎么能比得上蔡平万一呢?” 宋卿放开绿竹看着她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样子,只觉得心头痛快至极,她拍了拍手,一群太监从四处走了出来。 她冷静道,“把她的尸体埋在我新种的紫薇花下面。” “是!”小太监们合力将绿竹沉重的尸体往下拖。 “等一下,将她的眼睛合上。” 宋卿看着那朱红的红墙,嘴角上扬,自言自语道,“今年的蔷薇花肯定会开得好美,好美……” 说完,她整理了一番宫装,叫上另外两个蔡平新选的宫女一起,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静悄悄的,幽幽的龙涎香缭绕开来,如云似雾。 云齐帝盘腿坐在玉石塌上,正捧着一卷花名册发愁。 宋卿端着一盘冰镇的新鲜莲子和荔枝,悄悄地走了过去。 李公公见状,识趣地离开了。 宋卿见云齐帝如此神色,轻轻地放下果盘,接替李公公的工作,替云齐帝揉起太阳穴来。 云齐帝顺手一捉,将她拉入怀中,笑道,“是朕的小馋猫来啦。” 这里的馋可不是普通意义上的馋,宋卿脸色泛红。 她撒娇道,“哪有,圣上年轻力壮的,偏说臣妾小馋猫。” 云齐帝就爱她这欲拒还迎的模样,忍不住亲了亲。 宋卿扭了扭身体,“圣上,你的胡子弄疼我了。” 一阵爽朗的笑声回荡在乾清宫里。 宋卿见旁边散落的花名册,突然瞄到了宋羽姿的名字,心里无比震动。 第127章 进展不顺 自在居废墟清理工作已基本完成。 宋羽姿与宋太夫人畅谈过后,想通了,似乎也接受了以后会与狼共舞的日子。 所以,云苍一大早奉命前来宋府拜访,并送来裴文风千挑万选的一盒子首饰时,她坦然地让青杏接了下来。 并随手拿了一块洮河砚回了礼。 这阵子,裴文风送首饰送上了瘾,为了装这些礼物,红叶特地去集市定做了一个大红木箱子。 等云苍回去后,青杏才将今天新送来的首饰盒打开。 这一看不打紧,站在旁边围观的红叶和玲珑差点被闪花了眼。 红叶拿起其中一支栩栩如生的金镶玉宝石蜻蜓簪,对着烈烈日光看去,三人交口称赞,啧啧称奇。 蜻蜓簪上,展翅欲飞的蜻蜓,以翠羽颜色为主体,搭配绚丽的红、蓝宝石,再以金色的框架塑出轮廓,缀以白色的珍珠,色泽搭配得艳丽动人。 在日光下,蜻蜓簪流光溢彩,隐约透出背面的花型金丝平整流畅。 玲珑眼珠子都快掉进那首饰盒里去了,“今天光这一件就叫我看花了眼,快看看其他的。” “也不知这裴府家底有多深,跟用不完似的……” 红叶又看着桌上那红木箱子满满的金银珠宝,忧愁道,“这么多咯……姑娘这段时间回礼都将体几钱花得七七八八了,都快赶不上趟了!” 青杏将蜻蜓簪放了下来:“你们难道没听过坊间顺口溜吗?天下三分裴给谁,就是谁,地上世家裴说一,没有二。” “以后可别这么说,这些话叫旁人听了去可不好,西眷裴氏的下场难道还不够吗?” 宋羽姿合上了书,心烦意乱道,“别看了,快收了去吧。” 这才刚入夏季没多久,外间树上的蝉鸣便吱吱吱吱地叫个不停。 宋羽姿叫红叶找来小厮做了个粘蝉杆儿,撩起袖子就把永寿斋院落里的蝉粘了一个遍,急得杨嬷嬷大喊罪过,罪过。 “姑娘可别把这永寿斋的蝉儿网绝了,不然等太夫人从宫中回来,估计得重心重地罚你了。” “杨嬷嬷放心吧,绝对留几个,夏天还是得有些蝉鸣才有意思。” 杨嬷嬷表面生气,内心里却爱屋及乌,连忙叫丫鬟们奉上一壶冰镇过的酸梅汁儿,叫宋羽姿先休息会儿,多饮一些酸梅汁儿解解渴。 宋羽姿放肆了这一回也有些累着了,便叫红叶搬个凳子坐在院子里一边喝着酸梅汁儿一边休息起来。 红叶蹲在地上将一堆蝉挨个儿捡到竹篓子里,让青杏端到厨房里交代厨娘将这些蝉给炸了去,吓得青杏忙推辞叫唤起来, “哎呀,这东西黑黢黢的怪吓人的,我不敢接,这能吃吗?” 玲珑见她害怕,顺手将竹篓子接过来,“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知了洗了炸了去,裹上辣椒面芝麻粒,别提多香了,你在青川城那个苦哈哈的地方呆久了,哪知道还有这种野味。” 青杏缩了缩脑袋,嫌弃地扇了扇,又捂着鼻子道, “就这还野味?我只知道蝉蜕、蝉花可入药,疏风散热,利咽开音,明目退翳,平息风邪,竟不知还是一门野生美味,待会儿炸出来你们可多吃点,别劝我吃啊。” “瞧你这话说的,山猪吃不了细糠。” 红叶上去假意笑话青杏,“小山猪一会儿闻着香味儿了,可别求着我们给你吃啊,哈哈哈。” “红叶姐姐怎么说话呢,你才是小山猪呢,姑娘你也不管管。” 玲珑把竹篓子端起,大声吼着,“走咯,一起去厨房咯。” “我才不要跟你们俩一起去呢。” 三人又打闹了一会儿,这才相互簇拥着往厨房处走去。 院落里只剩下了她和杨嬷嬷。 宋羽姿这才缓缓睁开眼,问身后的杨嬷嬷,“嬷嬷可知,祖母连夜去了宫里,到底是什么事啊?这都去了快半日了。” “昨儿夜晚来了圣旨,点名让太夫人和老爷去。” 杨嬷嬷拿过宋羽姿手中的空碗,又给她倒了一碗酸梅汁儿,“宋修容才升了位份,我估摸着怕是为了姑娘你的婚事。” 宋羽姿只觉得脑袋突突地疼,她用指尖揉了揉太阳穴,“那宋抒……父亲和祖母岂不是也能见到二姐了?” 杨嬷嬷点了点头,目光炯炯道,“大约是吧,听说郭贵妃如今圣眷正浓,二姑娘恐怕升了修容也不好过……” 宋羽姿缓缓地疏了一口气。 宋抒怀是柳丞相党羽,柳丞相因柳钰之死,纠集一帮大臣非要郭潘偿命,就同郭贵妃结下梁子了。 郭贵妃自然痛恨宋府的女儿,想必宋卿最近日子不好过,多半在郭贵妃手底下吃尽了苦头吧。 她对宋卿本就没什么姐妹情深,巴不得宋卿过得更惨一些。 宋羽姿声音渐渐低柔起来,“二姐怕也是过得不如意吧,那柳夫人没去想办法管管?” 杨嬷嬷笑道,“深宫内院的,她纵有千般能耐,能管得到什么?今日太夫人去了宫里觐见,老爷说什么都要一同进宫,估摸着想让太夫人求个恩典,替他们去后宫同二姑娘见面,柳夫人一大早,天不见亮便跑到永寿斋来哭诉,让宋太夫人务必念在二姑娘是宋家血脉的份上,好好劝慰二姑娘,还交给了太夫人一大包金子银票,让她带进宫去。 太夫人实在生气,骂她无知妇人,存了害人的心思,私带财帛被宫里发现可是重罪,更何况太夫人是二品诰命郡夫人,可不是夹带私货的蠢人,便叫人将那包金子银票扔到了老爷面前,把老爷气得没用早膳......" 宋羽姿听到这里笑出了声。 此刻日头正盛,就算有树荫也晒得她小脸红扑扑,宋羽姿随手捋了捋黏了汗水的鬓角,挑眉问,“那老爷如何说?她俩倒是母女情深,可苦了我祖母了,遇到这么两个不识好歹,掉价的东西。” 杨嬷嬷低头沉吟,然后道,“老爷那会儿脸色不太好,但此事确实柳夫人做得太逾制,所以老爷也没说什么,只道是柳夫人学识浅薄,一心为女,所以忽略了这些,叫太夫人别生气,气着了身体就是当儿子媳妇的罪过了。” 宋羽姿暗自咬了咬嘴唇,面色冷冷道,“他对柳夫人倒是宽容大度得很,此夫妻二人也挺能装的。” 自在居有人纵火这么大的事,都能被宋抒怀随便找个丫鬟看烛火操作不当的借口压下来,此番进宫若真是为了商议她的婚事,恐怕也不是想象中那么顺利。 宋羽姿甚至有种错觉,若柳钰没死的话,说不定宋抒怀还真能把她奉献给柳丞相做垫脚石了。 第128章 婚事告急 今日云京下了一场暴雨。 雨水溅在地上,被热浪炙烤,散发出一阵阵泥土的气息。 圣上宣了新科前三甲以及晋王,宋抒怀等人一同觐见。 宋太夫人和宋抒怀分开后,去了后宫。 宋抒怀到养心殿时,众人已经站在殿外静静地候着了,沉默而静谧。 那黄豆大小的暴雨,砸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偶尔的滴答声,扰乱着众人的思绪。 不一会儿,李公公出来了,宣众人进殿。 云齐帝穿了一身素雅的紫色道袍,手里拿着花名册,提及了这些新晋官员的婚事。 “诸位爱卿,本来此事应当在杏花宴后就宣布了,但朕想着,此事不仅是家事,也是国事,所以考虑良久,不知众爱卿有无心仪之人,若没有的话,那就朕来婚配了……” 众人垂目站在一旁,皆不敢擅作主张。 唯有裴文风大胆跪下,提出自己心仪宋尚书家的三姑娘宋羽姿,欲同宋府修百年之好,求云齐帝恩典。 云齐帝一口回绝了。 皇帝言:“朕之宋修容同朕讲,她的胞妹一直心悦云泽,几次三番写信同她说,让她拉下脸皮与朕讨个恩典,所以我便做主,全了女儿家的心思。” 若真是云泽横刀夺爱,裴文风也许还可据理力争。 但云齐帝说宋羽姿心悦云泽,这相当于广而告之众人,宋羽姿已经是内定的世子妃了。 一时间,裴文风也不知如何作答。 若换作以前,裴文风定是要博一博,可他一听到宋羽姿同自家姐姐讲心悦云泽,心里就已经大乱了。 是了。 他回想起这段日子宋羽姿的表现,又想起她以前说过的话。 一会儿喜欢易理,一会儿又喜欢崔良辰,现在又喜欢了云泽。 独独没有他。 那些他当成宝贝一样珍惜的回礼又算得了什么呢。 但是,她答应他了。 所以裴文风不肯退却:“圣上,臣只心仪此女……” 云齐帝裴文风跪在地上眉间峻冷的样子,忍不住建议了一句,“裴爱卿,这册子上的其他女子皆才华兼备,温婉淑仪,可作良人。” 裴文风毫不退让,眼神带了一丝刚硬的气息,他拱手道,“谢圣上恩典,可臣只心悦宋府三姑娘,非卿不娶,望圣上成全。” 裴文风再做最后的争取,握紧了拳头。 宋抒怀站在一旁,拧紧了眉头不说话。 他在等,等圣上表态。 云齐帝心中有些不满,冷哼一声,“朕意已决,此事不必再议!御弟,宋爱卿,你们觉得呢?” 晋王立马跪下:“臣弟谢圣上恩典。” 宋抒怀闻言,心里虽不大痛快,却实在不敢表露出来,他也赶紧跪在地上,感激涕零地伏地大声回道,“臣无异议,一切皆有圣上定夺,谢圣上恩赐!” 若让宋抒怀选裴文风和云泽两人其中一个当女婿,他宁愿选那个枉死鬼柳钰。 至少还算同一阵营,以后能同气连枝。 可他又能如何? 如果他上前去表明不认同此婚事,说宋羽姿不喜欢云泽,便是宋府有违圣意,宋卿欺君罔上。 相比较之下,牺牲一个不得宠的女儿又算得了什么。 云齐帝似乎有些乏了,他用手揉了揉眉头,语气不悦道,“裴文风,宋姑娘可是同她亲姐姐讲了,她心悦泽世子,朕才做的这个决定,总不可能因为你心悦别家姑娘,就做这棒打鸳鸯的恶人吧。这事就这么定了。” “臣明白了,谢圣上关爱。” 裴文风心知再争执下去,除了失去圣心没有半点好处,他再难受,也只能忍受下来,等以后再部署打算。 云齐帝原意本想将晋王府的云慕仪许给裴文风,让他可以打入晋王党,但见裴文风脸色确实不好,便就此作罢。 云齐帝想靠科举入仕,又是世家子弟出身的人,来制衡晋王和柳尹。 裴文风在东林学院声望最高,又是三元及第,还是世家之首裴府嫡子,自然为首选。 如果他能为云齐帝所用,便是以后云齐帝在朝堂上一把最锋利的刀。 云齐帝自然不愿意轻易开罪,故开口道, “裴爱卿,大丈夫处世,建功立业,砥砺奋进才是正道。” 裴文风:“谨记圣上教诲。” 云齐帝见裴文风表现顺从,满意地点了点头。 接着,他慈爱地看着崔良辰道,“崔爱卿呢?有无心仪之人?” 云齐帝看向崔良辰那半眯的眼神,带着点玩味,又带了些警告。 有裴文风的前车之鉴。 崔良辰哪里敢说真话,忙跪下磕头,违心推辞道,“全凭圣上定夺。” 云齐帝大笑道,“好!朕有一侄女云慕仪,温婉有仪,端庄大方,原本已有婚配,既然那郭府无福消受,朕就许给你了!” 崔良辰心里着实不痛快,但瞄见父亲崔道贵拼命给自己使眼色,只得闷闷地叩头感激道,“谢圣上恩典……” 至于云盛君,虽为榜眼,但不是嫡长子,与云齐帝推行的嫡长子制度颇有违背,于是云齐帝随便找了个京官的女儿嫁给他,就算完事了。 云盛君敢怒不敢言,心里别提多嫉恨了。 凭什么云泽一生下来就能得到爵位封号,不用科举便可在朝中为官,加金章紫绶,还是从二品金紫光录大夫,而他刻苦学习,悬梁刺股,高中榜眼后却只能获得从九品翰林院侍诏的职位。 又凭什么云泽能娶正二品工部尚书的女儿,而他却只能娶个从九品翰林院侍诏的女儿? 都是同父同母所生,就因为云泽比云盛君年长两岁,所以这一切就必须得这么不公平对待吗? 云盛君本以为,以他新科进士榜眼身份,再怎么也能配个三品以上大员的官家女。 结果…… 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 云盛君看着龙椅上坐着的那个道士装扮,不伦不类的皇帝,突然觉得这句话好好笑。 父王云彻陪着祖父征战南北,骁勇善战,伤痕累累,打下江山万里,最后只能眼巴巴地看着这个嫡长子摘走胜利果实。 而如今,父王所承受的一切,又在他的身上上演了。 云盛君不甘心,他看着旁边面容淡然的裴文风,想起了两人下棋时,讨论“平等与公正”之事,陷入了沉思。 或许,只有再来一场大乱,才能解决这些烦恼吧…… 第129章 九五至尊之卦象 公输不易从没有想过。 自己还能被两拨人追堵,最后不得不被云苍给绑了。 他挣扎了一会儿,心觉再怎么努力也都徒劳无用,于是悠然自得地原地打量起来。 身下摇摇晃晃,耳边有水声。 应该是在船上。 公输不易尝试着弄掉那团布,呜呜呜了半晌也没办法将那团布给吐掉。 很好,云苍堵得够严实。 此时,白玉河边游人如织,风光迤逦。 云苍进了船舱看到他醒了,伸手将他嘴里的那团布取下来。 公输不易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然后看着眼前的熟人,没好气道, “云苍兄弟,上次你辛辛苦苦救了我,现在又费劲心思抓我?想我就直接说嘛,何必大费周章,我这个人向来脾气好,好兄弟,快给我解开了去。” 云苍双手环抱,靠在舱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没想到你就是丫鬟雪花,国公爷要是知道你男扮女装成了崔大姑娘的贴身丫鬟,恐怕会将你碎尸万段吧。” “兄弟这么操心我的事,难不成也喜欢我?” 云苍面露古怪,他上前一步追问:“谁喜欢你?” 公输不易舔了舔干巴的嘴唇,坏笑道,“反正不是你。” 他好像抓到了一些关键,于是趁热打铁,贱兮兮地凑到云苍身旁,“你若真想知道,也不是不可以,给小爷我泡壶热茶,或者捶捶腿,小爷我心情好了,自然什么都愿意说了。” “是吗?我相信崔国公很愿意要你的小命。” 云苍将公输不易推到一旁,抽开利剑架在他脖子上,脸色阴郁道,“又或者是我今日给你开个光,我这把剑名戮,铸剑之人同我讲,此剑见血越多,越发寒利……” 什么剑取个这么奇怪的名字。 公输不易后退了半步,脸上带笑:“嘿嘿嘿,都是老相识,有话好好说嘛,快把你的路拿开,我好狗一条不挡你的路……” 云苍将剑擦了擦,这才将剑插回剑鞘。 “那你就好好说,宋姑娘最近找你,到底有些什么事?” “好兄弟,我手麻了,说不好……” 云苍白了他一眼,“难不成你嘴也麻了?” “手麻,脑子里就一直想着手麻的事,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了。” 公输不易举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手,撅撅嘴,示意云苍给解了。 云苍看着他脚下还有绳索捆着,便抽剑一刀砍了过去。 公输不易手上的绳子应声而落,掉在了木板上。 他揉了揉发红的手腕,蹦到桌子旁边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整壶进口,擦了擦嘴,想起了此人上次救人,提了一嘴少主,他抬了抬下颚, “喂,是你家少主叫你来绑我的吧。” 云苍双手环抱不吱声。 公输不易拍了拍屁股,坐到了一个圆木凳子上,用手扶了扶被晃得晕晕乎乎的脑袋。 “宋羽姿找我没啥事,倒是你们,怎么回事?难不成你少主也喜欢我?我虽然长得貌美如花,美艳绝伦,可架不住太多人喜欢,这样会让我很有负担的。” 云苍看着他那不男不女,吊儿郎当的样子,恨不得将其立即正法。 “你想象力太丰富了,你就告诉我,宋姑娘喜欢谁就可以了。” 公输不易用手托着下巴思索一番,“我说了你不会杀人灭口吧。” 云苍耐心都快磨没了,咬牙切齿道,“你再不说,我立即杀人灭口了。” 公输不易连连摆手,“开玩笑的,我说,我说,她喜欢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她讨厌谁。” 外面的雨滴打在船的顶篷和甲板上,滴答滴答的令人生厌。 云苍等着公输不易的下文。 公输不易叫他靠近一些,神秘兮兮的说道,“我就告诉你,你别和别人讲……” 云苍直接上手卡住他的脖子,“你真的废话太多了。能不能直接说,别给自己加戏。” 这时,一阵凉凉的河风吹来。 裴文风打开了舱门,进了船舱,他全身已然湿透,低垂细密的睫毛上挂了一丝雨意,红色的朝服贴在身上往下滴着水,眼底阴霾密布,周遭空气犹如寒冰。 突然而来的一丝光亮让公输不易感觉有些刺眼,他忍不住用手挡了挡眼睛。 云苍极少见到裴文风如此沉郁,他松开了掐着公输不易的手,随后拿起六足面盆架上的面巾递给裴文风。 “少主,你先擦一擦……” 裴文风没有接,而是挥了挥手,让云苍退下。 公输不易将挡光的手拿开,发现眼前之人正是当初在小况酒肆里请他喝酒的那位少侠,顿时眉头尽展,笑意晏晏道,“少侠,居然是你?你还认得在下吗?算命先生公输不易。” 裴文风瞧着他眼尾的那粒美人痣,回忆逐渐与现实重合,他的脸色些微好上了几分, “先生怎么去崔国公府当丫鬟了?” “哎,说来话长。” 公输不易听到这个称呼十分受用。他蹦哒着到了面盆架,将面巾拿给他,“你心情虽然不好,但还是得擦一擦吧。” 裴文风接过面巾,虚眯了下眼睛。 “哎,早知道是少侠要我来,我自当亲自登门,又何苦麻烦你手下走这一遭。” 云苍为了抓住公输不易废了老大的力气了,要不是因为公输不易最后被另外一拨人给堵到走投无路了,也不会自投罗网,轻易到云苍面前束手就擒。 两权相害去其轻。 这个道理,公输不易懂得。 裴文风随意地擦了擦脸,然后坐了下来。 “少侠请我喝过酒,我便来给少侠免费算上一卦!” 公输不易掏出一把筮草握在手中,虔诚至极,他口中念念有词,须臾将筮草撒开。 他看着眼前的卦象惊疑不定,反复确认,最后觉得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于是决定再来一次。 如此再反复两次以后,他终于明白师傅所说易经中所言的天命之人,卦象无改。 乾卦九五爻中,“九”为阳数之至高,“五”为阳数至中,故位极尊。 而乾卦六爻皆属阳爻,乃纯阳而至为刚健。 第130章 凡事自有定数 乾卦初爻,九二,九三,九四变化到九五爻之时,终于飞上天空,像正午的阳光一样普照大地,万物沐浴在温暖的阳光之中,好运气如日中天。 九五爻居中位,又为阳爻居阳位,其深得乾道精义,故极为中正刚健,纯粹而精,不偏不倚。 此卦之人如能与“天,地,人”三才相和,顺应天道法则,必能以其刚健中正之德,向上腾飞至于天位,为万民景仰。 是大德大才之人大展宏图,大有作为之爻。 故称为:飞龙在天,利见大人! 九五至尊之卦! 隐姓埋名实待时,飞龙在天大人辉。 正当守位动无咎,终保声名四海知。 “上下皆同德,风云际遇时, 如天施雨露,万物尽光辉。 日边音信至,佳会在风云, 青紫人相引,时和到处春。” 公输不易见此卦颇为震撼,其双腿并拢站了起来,刚想作揖行礼,意思意思一下,顺便拍拍裴文风马屁,不料船身微微晃动一下,猝不及防间他失去平衡,扑通一声朝着裴文风直直跪了下去。 二人愣神之际,公输不易眼睛一眨,顺势作揖伏地大呼, “在下公输不易,师承天工阁!” 裴文风赶紧过去将他扶起,顺便给他解开了脚上绑着的绳子,不由得困惑道,“我知道你师承天工阁了,但公输兄行此大礼做什么。” 他也不想啊。 公输不易疼得嗷嗷直叫,他揉了揉膝盖缓了缓,内心深处直呼倒霉。 但他既然跪都跪了,古人云:“良禽择木而栖”。 跟着眼前这个天命之人,或许能混个名堂出来,届时师门也有光。 于是他咧开嘴笑道,“在下愿追随少侠左右,刀山火海,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公输兄弟言重了,只是……” 裴文风府里可不是收破烂的地方,不是什么人都要的。 别看公输不易经常吊儿郎当的,但天工阁出来的哪个不是经天纬地之人,他当然知道裴文风的顾虑。 于是他开门见山:“少侠……” 不对。 “少主,今日请我前来,恐怕是为了宋姑娘的事吧。” 裴文风听到宋姑娘时,眉头一皱,公输不易心知裴文风是遇到事了。 “少主朝服未换,冒雨而来,难不成是朝中有了什么变故。” 裴文风的眉头锁得更深了一些。 “你和宋三姑娘平时走动得很近,能同我讲一讲她的事情吗?” 公输不易点点头。 他将桌上的茶杯翻了两个过来,斟满茶水,一口气喝完一杯,这才开口讲了起来, “我同宋姑娘最早认识时,应该是在裙幄宴上,当时的她想藏拙,只选了一朵迎春花,我便建议她选海棠……” 公输不易将裙幄宴里发生的事一股脑地全倒了出来。 裴文风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亲历者现身说法,可比坊间传闻中的有趣多了。 “后来,我去黑市卖字帖,正巧撞见了她和宋安两人被一个大汉绑架勒索,我本想装作不知,却被她认了出来,彼时的她正拧着两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强身健体,逃跑之际,她丢给我了一个,并叫我小心炸了……” 或许是想到了什么好玩儿的事,公输不易笑了笑问道,“少主可知那黑不溜秋的东西是什么?” 裴文风淡淡地回了一句,“黑火药罢了,你们两个,还把它藏在了土地庙的神龛里。” “哈哈哈,少主果然英明神武,俊美不凡,我就说嘛,谁能做出那黑火药换成烟花的缺德事,原来是你,真的好绝……哈哈哈……” 公输不易捧腹大笑,冷不丁地瞄见面无表情的裴文风,随即止住了笑声,正色道,“少主做得对,小姑娘确实不能随便玩儿黑火药,烟花才是宋姑娘应该玩儿的东西。” 他又接着说,“宋姑娘看到了烟花筒下你留的字,对少主您可恨得牙痒痒啊,扬言当天晚上要去你府上放烟火,还邀我同她一起去报复你,我怎么可能会害少主,当然义正严辞地拒绝了,并且严厉警告她,可以去任何人的府邸上放,但绝不能去少主府上放。” 说完,他递给了裴文风一杯茶,讨好道,“少主,不知您府上还缺不缺谋士啊,我要的不多,吃饱喝足穿暖,每天能睡大觉就行了。” 裴文风轻轻地笑了。 那抹淡淡的微笑,像是缓缓流淌的山间小溪,又像是一抹抹日薄西山的红朦晚霞。 他开口拒绝道,“不缺!” 公输不易眉毛一挑,也不气馁,好似想到了什么,“少主是不是喜欢宋姑娘。说来也巧了,我同宋姑娘情同姐妹的……” “噢?” 裴文风端起那杯茶一饮而尽。 “那你可知,你的好姐妹要当世子妃了。” 公输不易忍不住嘴角抽搐,他想起了当初投奔晋王府时算的那三卦。 若真成了世子妃,听起来很美好,但不出五年,就得去陪葬了。 富贵短命鬼有啥用?人一死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那我得去劝劝她,那泽世子有什么好的,隔三岔五就往崔国公府跑……” 公输不易只要一想到云泽爱慕崔云衫,心里就膈应得慌,好比美食里面有苍蝇,还是一大堆那种。 裴文风站了起来,打开了紫檀舱窗,一股河风夹杂着细雨迎面扑来,细密绵绵的雨水扑在他的脸上,他看着远处一叶在风雨中漂泊的孤舟,突然觉得心里有些冷,“是圣上下的旨意。” “原来你是忧心此事。” 公输不易想了想,望向裴文风的背影,徐徐道,“其实这事要解决起来也简单。” 裴文风转过身来,惆怅道,“我知道,但是我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公输不易暗忖,搞了半天这裴文风还在单恋一枝花啊。 “那她有没有明确告诉过你,她想嫁给谁?” 裴文风摇了摇头,他在意的不是她想嫁给谁,而是今天圣上所说,宋卿言宋羽姿心悦云泽之事。 “其实,我们私下约定好了婚事。” 公输不易差点吐血:“那你还说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哎,你不懂……” “行行行,是我不懂。” 要不是卦象在那儿,公输不易都怀疑这人是不是天命之人了。 “既然如此,少主,现在已经晚了,我得回国公府了,明日我便去你府里报道。” 裴文风:“我有说过同意你来吗?” 公输不易跺了跺脚,“老天同意了就行!” 第131章 母亲老了 宋太夫人和宋抒怀从宫中回到宋府时,已是酉时,更深露重,蛙声齐鸣。 轿子一落地,门房小厮便迎了上去。 宋太夫人唤小厮去明堂阁请宋天云过来议事,顺便也派了人去永寿斋东厢房请宋羽姿过来。 宋羽姿到时,杨嬷嬷正弯着腰给宋太夫人沏热茶。 她见宋天云也在,连忙福礼一一问好:“羽儿问祖母安好,父亲安好,叔父安好。” 宋抒怀一身朱红贮丝的锦鸡补褂朝服坐在前厅右首,手指搭在圈椅上,阴沉着脸,默不作声。 整个前厅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沉默,似乎所有的声音都被吸走了,只剩下宋羽姿的心跳声在不断回响。 宋太夫人头戴二品郡夫人的冠帽,官帽上面缀着四粒大珍珠,粒粒分明,圆润晶莹,身上穿金绣云肩大杂花霞帔,用金、珍珠、翡翠装饰,下坠金坠,芳华不减,贵气万千。 她轻呷了一口茶,沉下面孔,放下手指搭在膝盖上,眼神透着淡淡的阴冷。 宋羽姿思忖了一下,心里料想近日进宫,得到的全是不太如意的结果了,只盼着圣旨未到,还能有转圜余地。 厅内沉默了半晌,宋抒怀悠悠开了口。 “羽儿,圣上婚令已下,将你许配给晋王府世子云泽做世子妃。” 宋羽姿脸色立刻不虞起来,她默不作声,只是低着头,看着自己云絮绣履的鞋面。 虽说听起来好像是正儿八经的世子妃,可要让她嫁给云泽,恐怕比嫁给云盛君还惨。 前世,云朝北疆战乱频发,朝中将领死伤惨重,最后云齐帝不得不启用晋王,派晋王爷父子二人带兵出征讨伐北疆。 野心勃勃的晋王前脚领了兵,后脚就趁机起兵造反,以被克扣粮饷为由,言云齐帝身旁小人者众,打着清君侧的名号,率领二十万精兵调转马头,火速奔袭,攻打云京。 兵临城下时,云齐帝为了遏制这场叛乱,他决定利用晋王府中的家族情感作为筹码。 于是,他下令将晋王府的王妃、世子妃以及其余儿孙作为人质,以此要挟晋王父子俩妥协,即刻放下武器,回封地生活,永不回京,并且承诺可以既往不咎。 岂知,云泽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地搭起弓箭,瞄准了城墙上的亲人,首当其冲的就是恩爱数年的世子妃。 他声音坚定而有力地喊道:“先有国,后有家,如今国之将倾,我何来有家,既无家亦无妻无儿,岂能被奸人蒙蔽,葬送我军数十万儿郎性命!” 言罢,箭羽仿佛一道闪电划破黑暗的天空,将世子妃一箭穿心。 故云泽其人之心狠手辣,在宋羽姿心中比云齐帝,裴文风更甚。 这样相比,还不如嫁给裴文风了,至少没听过他有不善待亲人,手足的这种事出现。 当然,她是个例外。 一杯毒酒,成了她前世最不明白的伤痛。 见宋羽姿站在厅中愣神发呆,脸色青白交接,像个傻愣愣的闷葫芦似的。 宋抒怀皱了皱眉头继续道, “说起来,这门亲事,我们也算高攀了,晋王府再过几日,便要来府上下定过礼,这几日你就在府里好好呆着,读一读《女诫》,学一学女红,修身养性吧。” 在云京,一旦男方向女方下定过礼,就算是把婚事定下来了。 待女子及笄,便可挑个吉时娶回去。 宋羽姿扁扁嘴,没有说话。 她在等宋太夫人表态。 只要宋太夫人还没说什么,这事儿就还有回旋余地。 更何况裴文风早同她讲过了,一切交给他来办,现在事情变成这样,其中肯定出些岔子,届时她再去裴府别院问问即可。 宋太夫人将茶盏重重地跺在了红木茶几上。 她用锦帕擦了擦嘴,这才横眉冷对宋抒怀道,“宋抒怀你教的好女儿啊,进宫了有倚仗,还能插手我们宋府的未出阁的女儿婚事,要不是郭贵妃宣我前去叙话,我听见了一些眉目,竟还不知,我们云阳宋氏出了这么出类拔萃的修容娘娘!” 宋天云坐在宋抒怀对面,眯了眯眼,脸色陡然变了。 宋抒怀双唇紧闭没有说话。 宋太夫人接着道,“看来这一家之主,得换成咱们家的修容娘娘来当了!” 而此刻宋羽姿终于明白了今日发生的事,全是宋卿在背后搞鬼。 宋抒怀已是忍耐到了极点。 “儿子觉得,母亲这话说得重了些。修容娘娘是宋府出去的姑娘,而郭贵妃却与我们云阳宋氏毫无干系,母亲信赖郭贵妃也就罢了,这是母亲的事,由不得儿子置喙,可卿儿哪有做错? 修容娘娘不过是想她的好妹妹能嫁得良人,世子妃有什么不好?在这云京也是排得上号的响当当的人物,母亲这番说辞,以后云阳宋氏家里,谁还敢帮衬叔伯兄弟,妯娌姐妹?更何况修容娘娘先是咱们宋府的主子,而后才是咱们宋府的女儿!” “放肆!” 宋太夫人被宋抒怀这些话气得几乎晕厥,她挥袖扫落几案上的茶盏,布满皱纹的手拍在几案上,手上的玉镯因太过用力而被撞碎裂成了两半。 一半滚落在地跌落尘埃,一半浸润在潺潺的鲜血中。 宋天云起身,大声吼道:“长姐……” 宋羽姿忙跑过去用锦帕将宋太夫人的手腕勒紧止血,她焦急地哭道,“祖母,切莫伤身啊。” 一时间前厅乱作一团。 杨嬷嬷急忙去杏林堂请大夫。 宋抒怀冷冷地看着这一切,面上沉静,心里除了有些害怕,更多的还是一丝爽快之意。 这二三十年被宋太夫人支配的恐惧,随着他做的官越来越大而逐渐消散了。 他突然想起了他那个早逝的卑微的亲生母亲,嘴角露出一丝不可捉摸的笑容。 “母亲既然老了,还是多去白马寺祈福养身体吧,至于宋府,我和夫人自会打理得井井有条,就不劳您多费心了,小辈的婚事,由圣上定夺,皇命难违,你在这儿苛责儿子和修容娘娘,不如早去休息,儿子就不打扰您了。” 说罢,宋抒怀甩袖离去。 宋太夫人指着他道,“逆子!逆子!” 言毕,竟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第132章 捅开窗户纸 公输不易向崔云杉辞行的时候,崔云杉婀娜多姿地站在角门处红了眼眶。 她从丫鬟手中接过包袱,递给公输不易一包银票,用绢子擦了擦眼泪,“雪花,以后你去了那边也要吃好一些,穿好一些,别想着省着花银钱,若是那边混不下去了,就马上回到我身边,只要我在国公府一日,国公府就有你的位置,明白了吗?” 春花命人抬了十几箱金银细软到马车上后,看着俩人还在角门前相顾落泪,无语凝噎,她捶了捶腰,抬首叹了一口气, “大姑娘,这又不是什么生离死别,雪花妹妹就是去裴府别院当个差而已。自辰时起,你们主仆二人就在此惜别了,现如今,午时已过,厨房那边派人来催了好几遍了,要我说,既然你们俩难分难舍,主仆情深的,不如雪花妹妹就吃了饭再走吧。” 春花也就是客气客气而已。 奈何二人立刻来劲儿,一起应了下来, “好啊。” “行啊。” 公输不易不管三七二十一,背起包袱拔腿就朝国公府里走去。 崔云衫见状,脸上开出一朵明媚的笑颜,她提着裙摆急忙跟了上去。 两人一起穿过抄手游廊,又天南海北地扯了会儿闲话,公输不易这时才问道, “说起来肚子好像还真饿了,大姑娘,今日厨房都有些什么菜?” 崔云衫微微一愣,便放慢了脚步,开始认真回忆起来。 他见崔云杉落了几步,盈盈走在他的身后,于是停下脚步站在原地等着她。 来来往往的奴仆们见此情形,早已见怪不怪了。 路过二人时,仆人们行了礼,打了招呼便匆匆离去,生怕被这国公府特等大丫鬟给逮住问一通话,叙叙家常。 那可不是什么好事,简直就是魔音入耳。 至于特等大丫鬟此职,是崔云杉和崔良辰共同去总管那边知会而衍生的职位,薪银待遇不仅要高于一等大丫鬟数倍,连吃穿用度啥的都依照崔云杉的标准供应的。 谁叫公输不易救了国公府的嫡长女呢。 这待遇,虽眼红的人众多,可没有一个人敢跳出来质疑一句。 所以,公输不易在崔国公府里过得那是如鱼得水,风生水起。 主子们眼前的大红人,仆人们眼里的最不像仆人的仆人。 就差没当个正儿八经的主子了。 “有你喜欢吃的荷叶糯米蒸子鸡,还有樱桃肉,软炸里脊,羊肉丝疙瘩汤,松花小肚,八宝鱼蓉,福字枣糕……对了,我还吩咐了厨房,还给你准备了炸青方,我记得你很爱吃这个。” 公输不易见崔云衫掰起手指认真数数的样子着实可爱,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姑娘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留下来用午膳呢?” “你本就是个大馋猫。” 崔云衫乖乖地站在原地,睇了他一眼又一眼,似乎有话却又犹豫不决,终于,她鼓足勇气下定了决心说道,“雪花,其实我早就知道你是男子了。” 公输不易的手僵直了一下,不安地紧了紧背上的包袱,宛若被一根闷棍直击后脑勺。 脑袋“嗡”的一下,杵在原地,不知所措了。 崔云衫笑意盈盈道,“你来的第一日,我就知道你是个男子了,虽然你装扮得很妩媚。旁人都没看出来,但我真的第一眼就觉得,你应该是个很好看的男子。 我记得那天下了好大好大的雪,你站在雪地里,披头散发的,那日我正好听父亲说外面遭了雪灾,便想着,若你被我退回去了,会不会在外面受寒受冻……” 公输不易听到这里,难掩失望之色,“所以姑娘收留我,只是怕我被冻死在外面罢了?” “起初是,但后来却不是了。你当天跟我去了猎场,我和云慕仪比谁打得猎物多,那么大的雪风,我一心想赢,便骑着马儿去追雪兔,一团积雪从树上砸下来,惊了马儿,我也跌下了山谷,虽然厚厚的积雪缓冲了使我伤势不重,可我还是好疼好疼…… 那时候,我又冷,又饿,山谷里面黑压压的,雪风肆虐像是野兽一般叫唤着,我等啊等啊,始终等不到人来救我。我就在想,这回不可一世的崔国公府大小姐,怕是要被冻成冰块,横尸荒野了。” 崔云衫一张妩媚娇俏的瓜子脸上,渐渐泛出了朵朵红晕,“后来,你找来了,那么冷的天气,你脱下你的外衣全部裹在了我的身上,又一路上背着我,陪我说话,时刻叫我不要睡着,那个时候,我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对你好。” 既然崔云衫把话头已经挑开了,公输不易也就不再藏着捏着了,他恢复了男子的声音,抱拳正色道,“当初男扮女装乃时宜之举,不是故意隐瞒,还请姑娘见谅。至于救命之恩,举手之劳,何足挂齿。” 公输不易说完这话,皱了皱眉头,心里暗自难受,可她明知他是男子,后面又将他留在身旁这么久,难道就只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 仅仅是救命之恩? 倘若当初救她的另有其人,今日她对他的欢喜,就是其他任何人都可以取代的了? 两人站在原处各有所思。 崔云衫听在耳中又是另一番景象。 救命之恩,何足挂齿。 那意思是换个另外的女子,他也会出手相救咯。 春花见他们俩又开始相顾无言,无语凝噎的样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她从院子里跑了过来,用手在两人眼神交汇之处挥了挥:“两位姑奶奶,你们在这儿发什么呆呢,赶紧走啊,再不去用膳,菜就要凉透啦。” ...... 今日,公输不易的胃口不似往日那么好,看着满桌的山珍海味发呆,只觉得味同嚼蜡。 他戳了戳碗里的红稻米粥,心思完全不在吃饭上面。 崔云杉给他夹了一些八宝鱼蓉放在旁边的粉彩折枝花卉小碟子里,劝他多吃一些。 公输不易放下碗筷,认真地看着崔云杉道,“你觉得有可能吗?” 家世,身份,地位。 都相差太多。 崔云衫夹菜的手愣了一下,她仿若没听懂一般,放下筷箸劝道,“吃吧,吃饱了就去裴府别院了。” 公输不易心里苦涩极了,他埋头狠狠刨了两下红稻米粥,口中再无往日的甜美风味,只剩下酸楚感觉。 崔云衫笑了一下,然后低下头羞涩地说了一句,“当然有可能了,既然你选择了去处,男儿志在四方,我会在这里等你的。” 公输不易有些慌乱又有些激动,他站了起来,桌面上的筷箸随着他的动作幅度,滚落了下去,而他心中的涟漪,也变成一圈圈波涛,汹涌而澎湃。 第133章 《论云朝制度弊端》 云朝夏季就是如此。 晴一时,雨一时。 昨夜的一场瓢泼大雨,将归藏阁枝头刚盛开的紫薇花朵不知浇落了多少。 雨后的空气清爽宜人,又带着花瓣的香气,大清早的,让人神清气爽。 公输不易伸了伸懒腰,用叉竿将菱形花窗支开,对着院落里练武的云苍友好地挥了挥手,“云苍,早啊。” 云苍脸部抽搐了一下,调整了呼吸后,面带笑颜,转头抱拳道,“公输先生早。” 公输不易对这句先生颇为受用,心情别提多舒畅了,“云苍,谢谢你给我准备的衣衫啊,甚是合身。” 云苍看见他一身男袍装扮,还没适应过来,有些别扭地伸手回道:“不谢。” 他也不想准备这些啊,奈何少主有提前交代。 公输不易弹了弹袖子。 他一身苏绣织就的绿竹暗纹双面薄绸长衫,搭配玉腰带,平添了一丝贵气,举手投足间又纨绔味十足。 “以后就是同僚啦,大家互相理解包容,一同共事还是要相互砥砺奋进,互相扶持才是。对了云苍,咱们裴府的厨房在哪儿,鄙人有些饿了。” 云苍朝着左边方向一指,“穿过这片紫薇花林,一直向前走,绕过抄手游廊,进一个垂花门,又往左走,路过星辉阁,再往前走约莫一盏茶时间,你会看到金雁湖,有个叫陈守的船夫在金雁湖上摆渡,你乘舟过去白鹭亭……” “打住,打住!用个饭要走这么远?” 公输不易掏了掏耳朵,简直不敢相信,吃个饭还得坐船。 这裴府别院虽大,也没大过崔国公府吧。 “虽说君子远庖厨,可你们府上的膳房设在那么远的地方合理吗?” 云苍双手环抱,悠闲地看着他道,“确实不合理。” 他继续道,“过了白鹭亭,再过一座桥,七星亭差不多就到了……” 公输不易从屋里走了出来,一脸狐疑,“你是不是在逗我。” 云苍耸耸肩,认真道,“我真没逗你。再说了,我没说膳房在那边啊,我只是想告诉你,少主在那边等你议事而已。” 公输不易恍然大悟,他摸了摸自己肚皮道,“那我不吃早膳了?” 云苍:“你早膳一直在你的房间里啊,就在桌上,你没看到吗?” 公输不易:“……” 他叹了一口气,心里自我安慰道:公输不易加油啊,不钩心斗角的同僚,就不是好同僚,好男不跟莽夫斗。 用过早膳后,公输不易将云苍所描述的路线画了一册地图。 收拾碗筷的小丫鬟瞧见了,纳闷道,“公输先生,你画裴府别院的地图做什么?” 公输不易见这小丫头的脸圆圆乎乎,可可爱爱的模样,突然鼻子一酸,想起了嘴巴虽毒却时刻关爱自己的春花。 怅然一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小丫鬟见他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想着他刚进府时,管家从坊间打听来的话:听说公输先生精通幻术,可男可女,亦疯亦癫,是转世的神仙,危急时有三头六臂,能一飞冲天。 话传话的,在裴府别院发酵了一下午,就变成了公输不易乃观世音菩萨转世,普度众生,所以才有男相女相之说了。 反正到后来,是越来越离谱。 不过说的人多了,自然假的也像真的了。 小丫鬟心中一动,拢袖把手上端着的餐盘往桌上一搁,从腰间摸出一个玉观音,递给公输不易,虔诚地跪了下来:“这是我阿娘给我留下来的传家之宝,我想送给王郎保平安用,还请公输先生帮我开个光。” 公输不易素着一张亦正亦邪,妩媚秀丽的脸,闻言一抬头盯着她,“这是做什么啊,赶紧起来,我最怕别人跪来跪去了,再说了我又不是和尚,我能给它开什么光。” 小丫鬟起身一叉腰,瞪了回去,“哼,不开光就不开光。” 说完,竟捂着脸嘤嘤嘤地跑了。 这裴府别院的丫鬟死士们怎么都有些神叨叨的,公输不易左手拿着一张刚画好的地图,右手抓了抓脑袋,心中满是疑问。 他的师傅曾言:王者有权缺谋,智者有谋缺权,两者相辅相成,上下一心必胜。 要成为一个合格的谋士。 不单要拥有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无双智谋,更重要的是要有识主之明。 所以,他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要让这个天命之人认同自身的价值。 公输不易到了七星亭时,已几近晌午。 裴文风手里拿着公输不易递来的地图册,眼里闪过一丝戏谑。 他本就把公输不易当个混吃混喝的江湖算命先生,也没对他报有太多的期待,所以看到这一份他精心绘制的裴府地图时,啼笑皆非。 “你就拿出这份答卷?” 公输不易作揖道,“非也,少主从册子另一边看。” 裴文风翻过去,看着背面那一整册洋洋洒洒的《论云朝制度弊端》,眼神变得凝重起来。 公输不易见他看得认真,背着手分析道, “如今云朝就是个烂摊子,从云太祖创立江山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以后会极速衰败。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云太祖乃农民造反出身,登上高位,当了开国皇帝后,最大的问题就是自信力不足,总担心未来有人效仿,所以推行藩王分封制和嫡长子继承制。 太祖和圣上都想以亲藩制度来拱卫家天下。 殊不知,藩王分封制和嫡长子继承制最大的弊端,便是藩王在各自的封地拥兵自重,谁也不服谁,圣上日夜难以安眠。 若我没猜错的话,圣上和晋王爷表面兄友弟恭,实则相互忌惮,为此圣上还将势力最大的晋王及家人留在云京常住,许以虚职,就是想押晋王为质,以警告其他藩王安分守己。 圣上知道以前的决策出了大问题,为了中央集权,妄图改造藩王制度,废除藩王行政管理权,不让藩王拥兵自重,由国库统一发放俸禄薪金,相当于好吃好喝地把藩王们养起来,当个闲散王爷就行。 此举确实有效防止了藩王作乱,但却给国家财政留下了巨大的隐患。 如今圣上沉迷修仙长生,让本就亏损的户部年年赤字。 而我朝又前期又重用铜钱。 云朝铜矿本就稀少,用价值高的铜矿资源去制造低廉的铜钱,这本就属于亏本买卖,且不说大部分的铜矿还掌握在清河崔氏,以及其余门阀世家手里。 现在云朝选择铸造铜含量高的铜币时,民间选择大量收集铜钱,然后融化提炼铜来牟利; 当云朝铸造含铜量较低的铜币时,这个铜钱就会显得粗制滥造,仿冒何其容易,民间就会拒绝流通,这些弊端就逐渐成了死循环。” 第134章 此计甚毒 裴文风不禁感慨道,“你说得很对,我朝每年铸币如此多,这就导致了所有的银钱资金全部流入了掌握铜矿的门阀世家手里。朝廷在拼命造币,老百姓却无币可流通,最后造成了经济崩盘。” 公输不易右手握成拳,置于腰间,“圣上是个聪明人,他开始想办法逐步削弱世家影响力,并大量发行银票。 可他终究也是个贪得无厌之人,一旦尝到了大量印制银票的好处后,便再无节制了。 最后导致银票逐渐贬值,成为一堆堆废纸,而金银铜却成了硬通货。 云朝铜矿本就稀缺,银矿更是大量倚仗外贸,云朝用海量的商品换回一堆不能吃不能喝的白银。 商品总量减少,银子总量不断增加,所以到了后期普通老百姓发现,寒灾来时,买鸡蛋都要花一两纹银了。 寒灾初现端倪时,圣上便意识到,他必须要让银票再度流通起来,所以只能下令银票可用来缴纳赋税,让银票逐渐回收到了国库里。 再加上寒灾后,必定要实施民间休养生息政策,稳定社会秩序,圣上只能宣布早婚可抵赋税的婚令,这就相当于这几年征收的赋税白收了, 国库没钱怎么办,那就寻一个由头明抢。 圣上思来想去,最后把目光放在了有官身的门阀世家身上,所以西眷裴氏被冤枉贪墨赈灾款,被栽赃陷害,沦为第一个抄家祭品。” 裴文风听到了这里,已经不能用震惊二字来形容了。 “所以,云朝全面崩盘也就在这几年了。”公输不易下了定论。 裴文风点了点头:“我看过父亲留下来的誊抄户部的账册,如今国库的主要开支分为三项。 皇室(藩王)、官员俸禄、军费. 可由于云朝主要硬通经济都掌握在门阀世家手里,所以朝廷丧失了对民间经济的干预能力; 现下圣上鼓励休养生息的政策虽短时间见效,可人口数量增长,财政收入却毫无起色; 以前一两纹银可买一石粮食,现在四两纹银才可买一石。 官员和士绅不纳税,百姓赋税日趋严重,最后老百姓没有活路,只能带着田地被迫投奔官员士绅,以求得免除或者少交赋税。 这部分田赋收入便落到了官绅手中,自耕农和官绅合谋偷偷瓜分了税收,而我朝财政收入却越来越低。 以前年为例,我朝田赋收入米麦一千六百余万石,军屯三百万石,盐税两百万两左右,金花银一百余万石,茶税十万两,实物税收折价几十万两,圣上的皇庄皇店一百万两,算作圣上的小金库。 商贾与官员勾结,以晋王为首的沿海系官员,百般阻扰海外贸易税收制度推行,我们如此巨大的海外贸易,可关税居然为零。 不瞒你说,公输先生,此次恩科本来有位惊艳才绝之辈,名为易理,来自蜀地,却因不是名门出身,又不出自沿海地区,而被打压落榜,真是可叹可悲。” 公输不易听闻紧皱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裴文风继续说道,“本来户部已经举步维艰了,圣上还派了他的心腹官宦程亦公公,四处兼并民间店铺作为皇店,又兼并更多的田地庄子作为皇庄,充入内帑(tang,皇帝小金库),拿来修建寝陵,无极观。 圣上开了这个先例,官员们上行下效,所有赋税都压在百姓身上,百姓还有活路吗? 现在北疆又连年开战,军费开支巨大,朝廷又新设了加征田赋赋税,称为伐北饷,练兵饷,剿匪饷。 百姓们本就才经历了寒灾,新一茬的粮食还没收获,又出了这些饷银,真是一点活路都没了......" 公输不易不假思索问道:“少主可记得去年朝廷的开支?” 裴文风本就过目不忘,自然记得。 “皇室开支两百零八万两,俸禄支出一百六十四万两,军费支出五百零一万两,赈济支出十万两,一共八百八十三万两。” “居然超支这么多?”公输不易倒吸了口凉气,“看来,这大乱的日子说不定比我预算的日期还要提早一些来临。若真要早做打算的话,我们还是得先想办法瓦解朝堂两大固定势力,其次搞好后勤保障。” 裴文风表示赞同,“所以,我早派了易理去蜀地发展。” “少主英明,易理此人可信的话,那蜀地就真的是个不错的地方了,易守难攻不说,还无藩王监督,招兵买马练兵也容易隐藏踪迹。” 忽而,他突然问道,“对了,少主既然也是东林书院出来的,岂不是可与东林书院老学员柳丞相打成一片,先去击破晋王党?” 裴文风苦笑道,“先生深知我心,我正有此意,本欲同宋尚书的三女儿联姻,打入柳党内部,可圣上突然点了鸳鸯谱,真是令人头疼。” 公输不易摸着下巴思索了一会儿,“或许,这次北疆之乱可以利用起来。” “先生请讲。” “北疆派兵屡次骚扰云朝边疆,圣上派郭将军前去攘外,成效却不是很好,偶尔胜仗也只是小范围胜仗,吃大败仗的时间居多,要不是郭贵妃身怀龙种,恐怕圣上早就对郭家问责开刀了。” 裴文风点头道,“裴府暗探回话称北疆大将阿尔汗,骁勇善战,尤善奇袭。打仗本就打后勤,云朝将戍边的林谦将军调过去作为后援军,带着大批辎重,连续行军十日,前去支援。 可北疆之地冬日苦寒,夏日烈炙,很多士兵还未到战场,便疲劳生病,再遇上阿尔汗屡次奇袭,士兵们根本没法休养恢复,所以现在偶尔的捷报,都是云军强弩之末罢了,郭将军迟早战败。” “所以,少主改日上朝,可自请去北疆。就算明知此事是陷阱,困于云京的晋王府也会一头扎进去,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摆脱圣上的监视与圈养,有机会跑回封地,只要云泽世子愿请命前往,少主便可顺水推舟,既送走了情敌,又给了郭府的喘息之机。届时少主同郭贵妃递个话,郭贵妃再去吹个枕边风,此事便成了!” “知我者,先生也,此计甚毒。” 第135章 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足以当大事 俗话说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宋太夫人这一病,缠绵床榻数日都无法下床了。 宋羽姿刚一踏进东厢房,一股子淡淡的中药味充斥鼻尖。 宋太夫人的咳嗽声忽大忽小,伴随着杨嬷嬷的忧思之声, “太夫人,您就好好歇息吧,这带着病再去宫里,岂不是去了大半条命了。” 宋太夫人咳了一会儿,只觉得胸闷得紧,她攥着手绢靠在床头,额间的玉带已浸湿了小半。 “趁着圣旨还没正式下来,我得进宫去,不能叫我这嫡亲的孙女嫁给那个混账。” 杨嬷嬷提着烧得滚滚的茶水,烫了一遍茶盏放下后,用银叉子叉了一块切得整齐的瓜果递给了宋太夫人。 宋羽姿进了内室时,眼圈已经红了大半,她见宋太夫人脸色蜡黄,再无往日色泽红润,心里已是极为难受。 “祖母,您好些了吗?是孙女不孝……祖母先养好身体,就别先操心我的婚事了。” “咳咳咳……” 宋太夫人面容憔悴,鬓边的华发多了几丝,她见宋羽姿来了,拍了拍床榻,示意她坐下,然后慈祥道,“三丫头来啦,坐近些,让祖母仔细瞧瞧。” 今日宋羽姿穿了一身浅紫色薄绸长衫,外罩了一层流光暮云纱。 宋太夫人瞧着她,仿佛瞧见了当年意气风发的张居宁,她甜蜜蜜地笑道,“三丫头出落得这般亭亭玉立,我瞧着就喜欢,只是心性太温和了些,咳咳咳……” 宋羽姿连忙给宋太夫人捶了捶背,又接过茶水喂到宋太夫人嘴边。 宋太夫人咳完了缓过劲,这才喝了一口。 杨嬷嬷忧心道,“这云京最好的大夫也请了,就这么一直咳,不见起色,昨儿太夫人还咳了血出来。” 说完,杨嬷嬷叹了口气,暗自擦起了眼泪。 宋羽姿听了这话,别提有多急了,她忙说道,“按理说这药也按时吃了,怎么不见好,反而还加重了呢?” 杨嬷嬷神色不虞,她对着宋羽姿使了个眼色。 两人安顿好宋太夫人睡下后,这才到了隔壁茶水间叙话。 门口烧着一壶滚烫的茶水,氤氲的雾气弥漫在门口,像罩了一层白雾。 “三姑娘,太夫人这病来势汹汹,杏林堂的大夫说要想根治就得下猛药,可太夫人年纪大了,猛药一下也不知道能否扛过去,所以最好的办法便是去请太常寺的御医过来看看。” 宋羽姿脱口而出:“我去请父亲想办法进宫……” 今日宋抒怀休沐在家,若是能请动他出面,或许宋太夫人的病可好转。 杨嬷嬷当然知道宋羽姿的想法,她思量了下,这才开口。 “太夫人生病这么久,老爷也没来探视一二,如今他们关系闹得这么僵,要请动老爷,可不是那么容易。” 宋羽姿淡淡地笑了,“关系再僵又如何?他还能再踹我一脚?杨嬷嬷可别忘了,如今我可是他口中未来的世子妃了……” 她对着杨嬷嬷俏皮地眨了眨眼,挥挥手便离开了。 杨嬷嬷看着宋羽姿清秀的身影,脸色似乎也不再那么难看了。 她听着东厢房传来的咳嗽声,一刻也不敢耽搁,赶紧过去侍疾了。 …… 宋羽姿叫上了还在自在居监工的青杏,一起去了栖霞阁。 一路上,青杏实在担心,又多嘱咐了一下,“姑娘待会儿就顺着老爷的意思讲,可别再惹恼了他。” 到了栖霞阁门口,她替宋羽姿整理了一下着装,不放心道,“若老爷这边不行的话,咱们就去求求裴公子好了。” “总不能万事都靠他吧,以后的路长着呢。” 青杏听闻此言,便不再劝诫了。 宋羽姿在栖霞阁门口酝酿了一会儿情绪,勉强扯出一丝笑容走了进去。 雨烟正在门口指挥着小丫鬟们清扫地面,见宋羽姿来了,小跑下来福了礼,带着宋羽姿进了内厅时,转头时还给青杏甩了一黑脸子。 青杏瞧见也不吭声,低着头,默默忍了下来。 “老爷,夫人,三姑娘来了。” 雨烟给宋羽姿沏了茶,撩开帘子进了内室通报。 不一会儿,宋抒怀抱着宋岳出来,他瞅见宋羽姿乖乖地给了请了安,逗了一阵子宋岳,这才开口叫宋羽姿坐下。 柳夫人正在里间发着脾气,骂樱草冒冒失失的,弄疼了她的头皮,又唤了雨烟进去给她梳了头发,这才收拾了一下暴躁的情绪,笑盈盈地从内室走了出来。 “羽儿来啦。” 秦郎中不辞而别后,柳芸娘经过杏林堂的大夫调理了一阵子,脸色逐渐好转,整个人看起来比之前红润得多。 “我本来打算今日同老爷一起去永寿斋给太夫人侍疾的,谁知岳儿突发了急症,又拉又吐,刚大夫来看过,针灸了个把时辰,这才好了许多。” 宋羽姿实在不耐烦和他们纠缠这些事情,直接说明了来意。 “父亲,祖母的病不太见起色,女儿过来就是想劳烦你去趟宫里,看能否请太常寺的御医过来瞧瞧。” 宋抒怀将已经哄得睡熟的宋岳递给了身旁的奶妈抱着,拍了拍长衫说道,“在云天行宫避暑的太后病了,太常寺的人最近都忙着去给太后会诊,恐怕一时半会儿也抽不出人手。” 宋羽姿垂目调整了一下心绪,然后深吸了口气抬头微笑道,“这样说来,确实有些棘手了,不过总不会全部都很忙吧。” 柳夫人见两父女说话间有些火药味,默默地在一旁添油加醋起来,“羽儿,太后娘娘身子金贵,咱们还是要先紧着主子,能熬就熬一会儿,太夫人福祚绵延,春秋正盛,定能转危为安。” 说完,她假借着哄岳儿的名义又补了一句,“咱们岳儿最乖了,生病这么久,不哭也不闹,这宫里的主子,咱们可比不得,只能求杏林堂的大夫看看了,等你长大了以后去找你亲姐姐玩儿噢,岳儿笑了,岳儿真乖。” 宋羽姿捏着手,微笑着说道,“对啊,咱们岳儿弟弟不哭不闹的样子,说起来,可一点也不像父亲和您呢。” 她见柳夫人瞬间僵掉的笑意,心里别提多舒坦了。 随后,她话锋一转,“我瞧着倒是像二姐多一些。” 宋抒怀听到这里,面色这才稍微舒展了一些。 “父亲,祖母的病已经好几日了,不见大好,我甚是忧心的同时,也担心父亲的前程啊,所以今天才特意跑这一趟。 父亲在朝为官,青云直上,官运亨通。恕女儿大逆不道,说句不好听的话,若祖母这回扛不过了,俗话说,养生者不足以当大事,惟送死足以当大事。 云朝以孝治天下,父亲总该丁忧三年,父母之丧,三年不从政,现在朝中新进人才那么多,个个都想大展宏图,为圣上分忧,这事孰轻孰重,父亲还是要从长计议得好。” 第136章 这仇,你报不报? 听到这里,宋抒怀几次动唇想说什么,最后又咽了下去。 他思量再三,最后忙不迭地去换了朝服,匆匆忙忙去了皇宫,请了太常寺的御医过来,又亲自侍疾,在宋太夫人床前端茶倒水,为她擦面拭汗。 其他丫鬟婆子见状,知道这宋府风向变了,一个个地都往东厢房凑,被杨嬷嬷厉声呵斥给赶了回去。 “怎的,大家手上是没活了嘛?前几日不见你们一个个的过来孝敬,现在倒是像锅贴似的往东厢房黏。” 她转身招呼那些杵在堂屋边上的丫鬟婆子出去,吩咐其中一个大丫鬟去茶水间沏茶活来,这才对着宋羽姿笑道, “倒让三姑娘见笑了。太夫人身体好时,这些人敬着怕着太夫人,太夫人刚病倒时,还算尽心尽力,日子久了,见老爷也不过来了,就开始躲着我们了,使唤起来都不太得力,不过这样也好。等太夫人病好了,就将那些不听话的,该罚的罚,该卖的卖,不能留在永寿斋里下回添堵了。” 宋羽姿吃了一惊,环顾四周忙问道,“平日里也不见她们这样啊。” 杨嬷嬷接过大丫鬟递来的热茶,撩开帘子往里间走,边走边同宋羽姿说道, “这些丫鬟婆子,惯会见风使舵。以后你掌家了就知道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今儿谁得势,她们就跟谁亲近,但凡主子昏聩一点,都会被这些个刁奴耍得团团转。” 宋羽姿默默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若前世没有裴文风教她的话,没有蔡平保护她的话,她可能早已死了千遍万遍咯。 她不再想这些,而是关心起宋太夫人的病情来,“祖母用了御医开的药好些了吗?” 杨嬷嬷温言道,“好多了。方才老爷刚走,柳夫人就遣了王妈妈过来问太夫人如何了,那副模样亲亲热热,客客气气的,别提多关心了。” 宋羽姿面色微哂,“猫哭耗子假慈悲,她就是担心她靠山的前程罢了。” 二人谈话间,内室咳嗽声又起。 是宋太夫人醒了。 杨嬷嬷赶紧给宋太夫人垫了垫靠背,又给她顺了顺心气,“太夫人,三姑娘来看您了。早间就过来了一趟,见您睡着呢,不敢叨扰您休息,这会儿子又赶紧过来,您喝了这药,感觉如何?” 宋太夫人悠悠睁开了眼,她叹气道,“自从那口痰顺出去,就好很多了。” 宋羽姿忙说,“那就好,那就好,看来这方子管用。” 宋太夫人又咳嗽了两声,她睇了杨嬷嬷一眼,脸色阴沉道,“他走了?” 杨嬷嬷点了点头,“老爷侍疾之后,去了尚书省了。” 宋太夫人冷哼一声。 “那副模样装得倒是孝顺。”她接过大丫鬟刚端来的药,一饮而尽,又吃了个蜜饯,这才舒缓了一口气。 “三丫头,铁刚的事你安排的怎么样了?” 宋羽姿点点头,“我叫青杏去同裴府那边讲了,现在他被安排在裴府别院养马。” 她掏出手绢替宋太夫人擦了擦汗水,这才继续道,“祖母,如芸还没消息吗?莫不是已经……” 宋太夫人长叹了口气,“我跟你天云叔伯讲了这事,他劝我忍下来。” 宋羽姿想起了宋抒怀现在的朝中势力,声音带了些许凉意:“工部尚书,现在又出一个修容娘娘,怎么能说逐出族谱就逐出族谱,说不定现在云阳宋氏还指着她们两个帮衬了呢。” 宋太夫人面色微微难受起来,她揉了揉额头,正色道,“祖母问你三句话,你真心作答。” 宋羽姿忙回:“祖母请讲,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就好。” 宋太夫人目光紧紧锁在了宋羽姿身上,“第一句,你对你现在的父亲有无恨意。” “有!我一直恨他,恨他不公平,恨他区别对待。他将我随意弃在蜀地庄子也就罢了,竟还想让我替他女儿进宫,如今他还想害了祖母,我怎能不恨?尤其一想到我的母亲也有可能是被他所害,我的恨意就像那毒蜂一样,扎进了我的心坎。” 宋羽姿手里攥紧了手绢。 要说她对宋抒怀的感受,几乎全是坏的一面,唯一说得过去的温暖,便是他送过她一匹小红枣。 宋太夫人面色凝重起来,“第二,祖母真心问你,你想不想报仇?对于宋抒怀,对于宋卿,对于柳芸娘。” 宋羽姿极为郑重地点点头,“想,很想!” “那好,祖母最后问你一句,若要报仇,你必须要先嫁出去,而且要嫁得极好,当世子妃这仇也可以报,当裴府未来少夫人这也可以报……你愿意嫁给谁。” 宋羽姿捏紧了拳头。 “当然是嫁给裴文风了。”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嫁给裴文风能当皇后,既然已经决定了要争了,自然是选择以后权利更大的一方了。 宋太夫人心中的大石落了下来,她语气逐渐趋于平静道, “好,那祖母知道该怎么做了。三丫头,你要记住祖母之前同你讲的每一句话,以后嫁到了别家去当当家主母,一定不要太过温和。” 她紧紧牵住宋羽姿的手,微笑道,“我原本也想清清净净地吃斋念佛,逐渐终老便是。生活的琐事就是如此,即便薄如蝉翼,可谁抵挡得了日积月累。 几番下来以后,你就会知道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斗场。你不想争,也不想斗,可生活由不得你不去争斗。 你要尽早锻炼面对冲突的能力,若总想着避免冲突,想着退一步海阔天空,到头来自己的边界被不断侵犯,生存空间和心灵空间不断地被人压榨,受到伤害的就是你自己了。 面对没有边际感的人,不尊重人的人,喜欢欺负人的人。你没必要留面子,感到不爽快一定要在一开始就说出来,不要害怕发生冲突。 你祖母我,就是年轻时,太过忍让,凡事都考虑别人,以至于铸成了如今的大祸。你去吧,我休息会儿……” 说完这些,宋太夫人似有些累了,她靠在床榻的靠背上,微微阖上了眼睛。 第137章 起用宋燃 今日风和日丽,艳阳高照。 裴府别院门前的官员们来了一拨又一拨。 公输不易虽然性格外向,可不太愿意官场交际,所以躲在一处角落里自顾自地喝酒。 云苍找来时,瞧见公输不易斜躺在星辉阁紫晶亭里睡得正酣,地下的空酒瓶子东倒西歪,四处散落一地。 他踢了踢地上的酒瓶子,酒瓶子登时咕噜一声,在地上打着转,最后滚出了紫晶亭,掉进了湖水中。 “噗通!”一声,公输不易被惊醒过来,他甩了甩微醺的头,问道,“怎么,达官贵人们都散场了?” 说完,他从地上爬了起来,随手捞起一个酒瓶耳朵旁晃了晃,“咦?我记得这瓶还没喝完啊?” 云苍蹲下身来,看着他那副疯癫的德行,用力地拍了拍他的脸,“醒醒吧,公输先生。” 公输不易有些吃疼,一把将云苍推开,醉醺醺说道,“醒什么醒,小爷我压根儿就没醉过。” 云苍递给他一张锦帕,心里不免有些鄙夷和不屑。 “好男儿志在四方,要什么儿女情长。” 公输不易昂首抬头,眼底一片茫然,“没有儿女情长,志在四方同谁分享?” “那也不至于丧失斗志了,少主说了,只听了崔大姑娘快要谈婚论嫁的消息,你就颓废成这样,若真听到她拜堂成亲了,你岂不是要上吊自尽?” 公输不易抡起空瓶子朝着湖中扔去,嘴里念念有词道,“怎么可能?我师傅给我算过命,说我不仅可以活到九十岁,而且位极人臣,堪比三公。” “那未来的三公,少主找你有要事相商,移步紫薇林吧。”云苍做出了请的姿势。 公输不易拍拍屁股,头也不回地走了。 才到紫薇林,便见裴文风一袭紫红色常服坐于紫薇林下的棋桌旁。 他的脸隐藏于斜伸摇曳的花枝后面,自在中透出一股傲然之气,在余晖的映照下,如橘色晚霞一般艳丽夺目。 公输不易突然想起了一首诗: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薇郎。 猛然间又觉得哪里不太对劲,不由得鸡皮疙瘩起来了。 赶紧上前夸赞道,“少主,棋艺高超,在下佩服啊。” 裴文风低着头:“那也没有先生你酒量高超。” 公输不易有些不好意思地回了句,“非也,偶尔小酌两杯罢了。” “坐吧。” 裴文风没有说话,继续同自己对弈。 “看来少主如今只把自己当作对手了,真是可敬可佩。” 裴文风将棋子扔回棋碗,大笑了一声,拍了拍手,这才站了起来道,“看来我有一点说错了,你阿谀奉承的本事也日益精进。” 公输不易跟上了裴文风的脚步,浑身淡淡的酒气随着微风不断地散去。 直到两人到了归藏阁,裴文风才扔给了他一封书信,叫他拆开来看。 公输不易见信封上的火漆封缄已经打开,上面还有裴府印信,一看就是加密加急,有些迟疑道,“少主,这有些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拆了吧!” 公输不易这才打开了大略看了一遍,片刻后,他瞬间脸色大变道,“誉王反了?” 他见裴文风脸色平静且淡然,眉毛一挑,“少主早就知道了?” “无非是验证了心中猜想的而已。” “那朝廷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吗?” “应该再过半个时辰,便知道了。” 公输不易不明真相,“我们这封信是什么时候收到的呢?” “刚到不久。” “也就是说我们的情报网比朝廷快了半个时辰的样子?” 公输不易手里拿着信,面露喜色,“看来闻喜裴氏的情报机构,运营得十分不错嘛。” 公输不易没想到裴文风这么重视他,心里由衷的高兴道。 裴文风淡淡回应,“我也是刚忙完,突然想起了这信还没来得及给你看。” 公输不易:“……” 归藏阁里又是一阵安静,裴文风走到书架前,将密室打开,提着灯走了进去。 公输不易紧跟其后,他看着密室里那一摞摞账本,又看了看桌案上那一摞摞新写的账本,暗叹裴文风这得花多少个日夜,才能理得清楚那些冰冷的数字。 “先生请坐,你也看到了,这些账本多数是我父亲冒着生命危险誊抄的国库账本,我最近统计了一下,里面涉及大小官员数以千计。其中京官五百七十八人,地方官更是多如繁星。” 公输不易随手拿起其中一本翻看起来,“云朝大小官员尸位素餐者也众多,消耗了大量的财政资金,更别说还有贪官硕鼠了,难怪不说如今财政入不敷出,年年亏空。” “是啊,朝廷想要税收又想要名声,所以就逼迫官员们想办法,官员们为了政绩,只能巧立名目去压榨老百姓了,誉王反肯定是要反的,只是我没想到,徽州居然会是第一个反的。” 公输不易合起了账本,思索一番,“若真这样,恐怕誉王也知道,北疆战事胶着,云朝即将战败的事了,他能选在这个时候反,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了。” 裴文风轻声道,“圣上数次北伐,既伤财力,又伤人和,朝臣们都多有怨言,只可惜圣上不肯承认自己决策错误,也一直不肯退兵。 誉王谋反之事待会儿传到圣上那里时,恐怕会宣我进宫相商,所以,我才会派了云苍前去通知朝中亲信过来裴府……只是没想到,那些随从们嚼舌根子里会有这么一个消息,让你如此难受如此之久。” 公输不易皱起眉头,只觉得裴文风心细如发,他回道,“谢少主关心,倒是让你见笑了,这事我早晚要知道的,现在想着也不那么难受了,毕竟誉王反了,对于我们来讲是个大好事。现在朝中无将才可用了,现在是我们安插人手的最好时机。” 裴文风极为赞同,“先生说的是,我同亲信官员讲了,圣上召集诸臣商议镇压誉王时,提议起用宣州司理参军宋燃。” “宋燃?听起来有些耳熟,该不会是宋羽姿的那位大哥吧。” 第138章 誉王反了 “正是。” 裴文风用宋燃有自己的考量。 可公输不易大约以为他是意气用事了,意味深长地劝了一句, “其实咱们可以用另外一种办法来讨好宋姑娘,少主手底下可用的将才甚多,不如换个人去?” 在他看来,何必非得将这天大的差事分给宋家呢? 现在宋抒怀因为修无极观的事已经深得圣宠了,若他的儿子宋燃镇压叛乱有功,加官进爵,这岂不是无限荣光尽在宋府,活脱脱第二个郭府在世?” 裴文风一脸无语地看着公输不易,“宋府家里的事太为复杂,一时半会儿同你也解释不清楚,你只要知道,宋燃和宋抒怀不可能是一条心就行了,有一件事我很确定,宋燃是个可以为我所用的可造之材。” “既然少主如此信任宋燃,那我也别无二话,只是你若真想同宋姑娘结为连理,还是要抓紧时间得好……” “我知道。” 裴文风将账册摆放齐整,从桌案烛台底下抽出一封书信递给公输不易,正色道,“先生,在渊托付你一件事。” 公输不易:“请讲。” “快马加鞭将此信带到北疆交给宋燃,我会派云苍护送你。” 裴文风接着又说,“若宋燃看完信之后,表现有异,恕不从命,你与云苍离开后,发号此令,自会有虺隐将其毙于刀下。” 公输不易接过信来,只觉得此信万分沉重,信封上摆了一条青铜色的小蛇,在烛光下发着悠悠寒光。 “此令名为虺符,可号令虺隐。” 这是裴文风的底牌之一。 “那你派云苍去不就行了?” 裴文风道,“云苍哪有先生口才好。” 他还是趋向于公输不易能劝服宋燃为主,毕竟这也是宋羽姿的同母异父的兄长。 “这话我爱听。” 公输不易点了点头,将虺符和信件一起贴身放好,他有些担忧道,“宋燃调去了北疆战场这么久,同郭大将军和林将军交情不错,会不会有二心啊?再说了,宋姑娘同她长兄感情不错,若真到了那一步……” 裴文风伸手止住了公输不易继续说下去,他胸有成竹道,“宋燃此人比你想象中的还要足智多谋一些,他若真的疼他的妹妹,并且希望他的妹妹安好,看了这封信就不会不从命,如果他拒不执行,只能证明一件事,他也没把宋羽姿当做妹妹,就这样的人用了也不放心。” 公输不易见裴文风说得如此笃定,心知他是个说一不二的主,遂叹了口气,“有时候不知怎么说你得好,万事多同宋姑娘商量一下,别到时候尽做了好事还被人误会了去。” 裴文风悠悠道,“知道了。” 公输不易离开后,裴文风又看了会账本。 算算日子,他同宋羽姿也有些时日没见了,于是趁着宫里还没来人找他,唤了云苍准备好些礼物,打算亲自去一趟宋府,会一会他的小东西。 到了宋府递了拜帖,裴文风在前厅喝茶慢悠悠地等着。 宋抒怀听门房来报,说裴侍郎来了,放下手中的公文,整理了一番,去前厅会客了。 两人见面后,互相谦让,客套了一番,宋抒怀这才坐到了上首。 裴文风气场太强太冷了,偶尔会让宋抒怀产生出一种两人是上下级关系的错觉。 “叫裴大人久等了,裴大人如今圣恩正浓,贵人事多,今日突然登门,实乃蓬荜生辉,若不是门房再三来报,老夫都以为下人诓我呢。” 裴文风笑而不语。 宋抒怀想起了去年在南亭别苑的事,脸色微变,不免有了几分尴尬之意,于是主动打开话题,提到了前些日子朝堂上争论的事来, “裴大人初涉官场,有所不知,这升迁得太快对你只有坏处,没有好处。同龄人之中,裴大人已是佼佼者,以后迟早进内阁,成为云朝肱骨之臣。 这户部尚书一职,空虚已久,论才华能力,非裴大人莫属,可论资历,裴大人终究是年轻了一些,其他同僚担忧反对此事,也不无道理,这其中的利弊,裴大人自然醒得,老夫那日也是为了你好,所以这才同他们一起上了奏疏。” “宋大人多虑了,你在朝堂多年,早已精通此道,以后晚辈还是要多多学习。今日休沐,伯父以后还是叫我裴四郎或者贤侄吧。” 裴文风脸上不悦的表情一闪而过,他低头喝了一口茶,将茶盏轻轻放下,这才接话,“至于朝堂争论,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各有各的想法而已。都是为了云朝而争,哪有对错之分?” 末了,他看着茶盏里碧绿的茶叶,淡淡地总结道,“说起来,新茶总是比旧茶好喝一些,清新淡雅的味道是比陈旧发霉的感觉好上许多。” “那是,那是……这是宋知州差人快马加鞭送来的明前新茶,味道肯定清新许多。” 宋抒怀眼底的笑意浅了几分,他不会自信到认为裴文风是来宋府看自己,所以开口询问道,“贤侄今日来访……所谓何事啊?” 他一想起此子跪在圣上面前,求娶宋羽姿时那般坚定,两只眼皮都在狂跳。 宋抒怀实在没有信心能够驾驭这样的贤婿,他恨不得等裴文风走后,遍掌灯连夜写信送去晋王府,催促晋王那边早日派人前来宋府下定,免得他夜长梦多,夜不能寐,有一种自家养大的野猫儿,时时刻刻被人惦记的感觉。 裴文风抿了抿嘴唇,轻轻笑道, “自然是给宋大人带好消息来了。” “噢?”宋抒怀见他悠闲自在的神情,心里防备稍微放下了一些,他抬眼微笑着看着裴文风,静静地等待着他的下文。 裴文风整理了一下衣袖,见两边袖口处一样齐整后,方才开口道, “我记得宋大人儿子宋燃,时任宣州司理参军是吗?” 宋抒怀眼皮一抖。 自从宋燃被调往北疆参战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收到宋燃的信了。 若不是并未收到朝廷发出的有关于宋燃战死的讣告,他几乎都以为宋燃已经战死沙场了。 “正是,裴大人是有犬子的消息了吗?” 裴文风知道宋抒怀心存疑虑,便故意说道,“我曾听闻程大人讲过,宋燃骁勇善战,以一敌百,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将才。” 宋抒怀这才放心了一些,早就听说裴氏刺查无缝不入,他还以为裴家的刺查已经深入到了边关了呢。 “裴大人过誉了。犬子年轻,是有几分横冲直撞的劲,可要说将才,那还是郭大将军和林将军才是真正的男子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北疆战事有他们坐镇,方能镇住战局。” 宋抒怀一时半会拿不准裴文风到底什么意思,只得打些官腔。 裴文风笑道,“不光程大人对宋参军多有夸赞,便是圣上提起他来,都时常感叹少年英才,可堪大任。” 宋抒怀有些琢磨出来了,试探性地开口说道,“莫非圣上有什么旨意是要裴大人同我传达的,可否透露一二?” 裴文风点了点头,“旨意谈不上,只是侄儿给您带来一个天大的消息,我今日去了宫里,听闻誉王反了。” “什么时候的事?” 宋抒怀直接从红木圈椅上弹了起来,或许是察觉到自己有些失礼,遂平稳了心态后方道, “莫非圣上有意要让燃儿前去平叛立功?莫说郭将军和林将军虽在北疆,可朝堂上还有好几员武将可用,更别说打仗经验丰富的晋王还在了,就是再怎么轮,也轮不到我家燃儿吧?” 誉王的封地在徽州,山多地少,条件恶劣,耕地甚少,贫瘠之地。 百姓吃饱穿暖都成问题,更别说军力部署了。 实力最为弱小,粮草也支撑不了几日。 柳丞相的祖地也在徽州,为何没有听到这些风声? 宋抒怀虽有些怀疑,但一听到裴文风是从宫中得到的消息,到底是这天大的好事战胜了那一丝丝疑心。 若宋燃能去平叛,简直就是白捡的天大功劳,论功行赏,加官进爵,岂不美哉。 裴文风笑道,“也就晌午过后的事。伯父,我今日前来,主要就是为了这事。我明日会上奏疏,恳请圣上派宋燃前去镇压誉王叛乱,然后让泽世子代替宋燃的位置去北疆,还请你今晚多去各处活动一下,争取一些同僚的支持,相比起将此差事白送给晋王府,我更倾向于送给宋府,毕竟我心悦宋三姑娘,自然更希望宋燃兄长能得此大功,青云直上,加官晋爵,宋府从此以后文武两官路,各处开一花。” 裴文风这一番话,也算得上是半真半假。 宋抒怀站在原地,思索了片刻,决定采纳裴文风的意见,恨不得现在便插上翅膀飞去丞相府商讨此事。 “那贤侄要不在这里独自坐一会儿,我去疏通一下关系,去去就回。” 裴文风见他心念已动,立马换上另外一套说辞, “听闻宋太夫人身体抱恙,幼时曾蒙宋太夫人照拂,感激不尽,现到了宋府,自当亲自探望一番,聊表些许敬意。” 宋抒怀听他这番托词,眉头一松,随即笑道,“原来如此,贤侄费心了,那我就不耽误你了。” 两人又分析了几句朝堂局势,虚情假意一番,宋抒怀这才唤宝林过来带裴文风去永寿斋探望宋太夫人。 这段时日,宋太夫人喝了御医开的药以后,身体逐渐康复了些,已经不似往常那般咳嗽了。 宋羽姿同宋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后,便告辞出了东厢房,慢悠悠地朝着西厢房走去。 转过回廊,迎面瞧着宝林带了裴文风走了过来,她靠在一边,慌忙间低下了头。 裴文风今日出门之前,特地换上了云京时新的衣裳,青纱白底的长衫,看起来玉树临风,潇洒倜傥,颇有清风朗月之风。 他转头同宝林讲了几句,便一个人悠哉悠哉地往前走着。 宋羽姿本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奈何整个永寿斋铺的都是上好的青石地板。 裴文风见她一副局促不安的模样,不由得笑出了声。 “宋三姑娘,地上是有金银还是有珠宝啊?” 宋羽姿忍不住抱怨屋漏偏逢连夜雨,她整理了一番心情,这才抬起头换了一副笑颜道, “裴大人,这么巧啊。” 她看着裴文风越来越欢喜的清俊面庞,不由得身上毛骨悚然了一下。 宋羽姿这才想起,这明明是宋府,怕他做甚。 是以,她将梳着包髻的头,抬得高高的,两根镶金丝带随风飘起,她装作不在意道,“裴大人日理万机,今儿怎么有空到我们府上走走了?” 裴文风不知为何,见到梨涡浅笑的她,就想逗一逗。 他见宋羽姿身旁并无丫鬟婆子跟着,便大步上前捉住她的手,往道旁的一棵圆桶粗的大树后躲去。 “你干什么,这里是宋府,不是你的裴府别院,你赶紧放开我。” 宋羽姿有些吃疼,将手抽了出来,揉了揉,“你怎么这么无耻。” 声音因激动显得软糯而又娇媚。 “我无耻?那也比不得你,吃着碗里的还盯着锅里的。” 裴文风有些气恼,“你同你二姐说的那些都是真的?” 宋羽姿气极,她咬着银牙,“我二姐?她说了什么?” 裴文风双手环抱,脸上带了几分嘲讽之意,“前些日子,我同圣上求娶你,圣上同我讲,你二姐,也就是宋修容,说你心悦泽世子得紧,非君不嫁了。” 宋羽姿几乎咬碎了后槽牙,“我能同她讲什么?她惯会编排是非,宋卿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不是清楚得很吗?” 她说这话是带了些恨意在的,所以咬字尤为突出。 裴文风一脸无语,“我都没见过她,我怎么知道她是什么人?” “你没见过她,你就来质问我?你岂不是明摆了告诉我,你信她不信我?” 宋羽姿抓住时机一鼓作气吼道,“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叫你杀了我,你是不是也会杀了我。” 裴文风脱口而出:“怎么可能?我就是杀了她,杀了我自己,我也不会杀你。” 说完,他被他自己的这句话给惊到了,所以有些愣住了。 要不是不假思索地说出来,他竟不知,这居然真的是他内心所想。 “那你跑来问我做什么?现在好了,圣旨再过几日就下来了,我祖母也为此事病倒了,你满意了?” “我满意什么?我急得很……”裴文风本欲说他急得这几日都没吃好睡好,但又觉得矫情,便话锋一转, “倒是你……” 第139章 杀与不杀,都在你一念之间 裴文风伸手替她理了理鬓间的头发丝,一股清冷的味道萦绕在她周围。 宋羽姿的脸噌的一下红了,雪白的脖颈也平添了些微粉的色彩。 裴文风看着眼前的娇艳欲滴的可人儿,数日的思念喷涌而出,他凑到她的唇边,声音带了一丝慵懒调侃道,“都要变成世子妃了,还不心急?” 宋羽姿被他说的话瞬间激怒了,脱口而出道,“你都不急,我急什么?我嫁谁不是嫁?再说了,看来我们宋府在圣上眼里还是有些位置的,否则怎么不将我指给云盛君呢?” 裴文风心里吃味,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是醋泡过的,他扣着宋羽姿的后脑勺,猛地低头亲了下去,唇齿交融间,他狠狠地咬了咬宋羽姿粉嫩的香唇,眼神中透露着一丝威胁之意, “我管他是云盛君,还是云泽,还是易理。我说过,你只能嫁给我,圣上有旨意又如何,我有的是办法让他只是一张废纸。只是我只要一想到,你到底喜欢谁这个问题,我就日日不安,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宋羽姿能感觉到他的身体是紧绷的,隐隐透出一丝丝不安和焦虑。 她抿了抿嘴唇,轻叹了一口气,紧紧地盯着他,之后下定了决心,说出了她压在心底很久很久的秘密。 “接下来,我说的话,你有可能也不太相信,以为这些都是天方夜谭。” 她深吸了一口气,最终决定说了出来,“其实很久很久以前,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为了讨你欢喜,可以为你做许多不可能的事。” 说到这里,她见裴文风盯着她,有些迷茫的眼神,继续说道,“那个时候,我为你变成了人人得而诛之的妖后,我为你假传了云齐帝的圣旨……我原本以为你是喜欢我的,可到最后,我才知道,你喜欢的人,根本不是我,而是我的二姐宋卿。” 她伸手轻轻捧起裴文风洁白如玉的脸颊,想起了以前那些伤痛的事,潸然泪下,“曾经的我,是那么的喜欢你,可到最后,你坐上了皇位,却让我二姐来毒杀了我!” 裴文风看到她那决绝和哀伤的眼神,心如刀绞,他小心翼翼地吻去她的泪水,颤抖地说道,“你曾说过你未卜先知,难道这些都是未来会发生的事?亦或者只是一场梦?” 他不敢再揣测下去,而是猛地紧紧抱住宋羽姿,颀长的身体越发紧绷起来,那放在她背上的修长指尖因太过用力而有些微微泛白。 此刻,害怕和恐惧,席卷了他的全身。 裴文风怕宋羽姿会因为这些预测,就像一阵清风一样,怎么握也握不住,就那么从指尖幽幽飘走了。 宋羽姿摇了摇头,心痛到无以复加,“不,这不是梦,也不是未来发生的事,而是以前我的亲身经历,你可能会觉得,我现在像个疯子一样,说些不着边际的幻想之言,可是真的很抱歉,现在的我做不到,轻易地去原谅你们……” 裴文风将头埋在她的颈间,嗅着那淡淡的清香,声音飘忽道,“那就别原谅了。若我真做了那样的事,我也无法原谅我自己。” 他松开了宋羽姿,内心无比坚定看着她道,“我无法同你讲出我有多么的喜欢你。最开始,我怀疑宋抒怀陷害了我父亲,我是比较讨厌你的,我一直觉得你到青川城帮我,是为了杀了我。” 宋羽姿淡淡暗自在心里腹诽道,我的确是想杀了你,可你确实太难杀了,我他喵的怎么杀都杀不了你啊。 裴文风继续道,“后来,你用密道帮我运送赈灾物资,我就开始对你改观了,你是个心存善意的人,愿意为了一些毫不相关的老百姓而做出努力,再后来,你同蔡平讲的匹夫无责之言论,让我深深震撼了,我第一次觉得,世间竟还有这样认知的女子,跳脱世俗眼光,那样的与众不同。” 宋羽姿偷偷掐着人中,差点没晕厥过去,她心道,早知道我不讲这般大逆不道的话了。 裴文风见她模样娇俏可爱,又偷偷轻啄了她脸蛋一下,脸色微红道,“你偷看我洗澡的时候,我当时就在想,要么杀了你,要么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宋羽姿忍不住低头翻了个白眼。 “可谁知,后面事态发展会那样急转而下,你竟真拿着双鱼玉佩,闹着要同我退婚。” 裴文风似乎还沉浸在当时被退婚的愤怒里,他随即狠狠地咬了宋羽姿脖颈一口,直到她有些微吃痛方才作罢,“我那时表面装作不在意,实际心里也是苦涩的,我心想,可能以后再也遇不见你了。 但老天垂怜,让我又在白玉河游船时遇见了你。从那天以后,我就暗暗发誓,无论怎样,都不会放你离开了。 以前,现在,将来,我希望我的每一日,每一夜都有你。如果婚后你看我不顺眼,我就给你修一座属于你自己的府邸,在那里,你尽可以放纵自己,做自己喜欢做的任何事,说来也不怕你笑话,我甚至期待今后拥有你的每一天……” 宋羽姿立马按住了他薄薄的嘴唇,脱口而出道,“裴文风,你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吗?” 她睁大了眼睛,眼睛里充满了光彩,有些不可思议道,“你不觉得我方才说的那些话,都很荒唐吗?” 裴文风深深地望着她,好似要将她尽收眼底,刻进心里,他摇了摇头道,“情绪是骗不了人的,你说这些的时候,我甚至都能感受到你内心深处的绝望和痛苦。 说来还有更荒唐的事呢,我在十里庄被炸,受了重伤,在蔡府昏迷那些天,做了好多好多光怪陆离的梦。 有时是我在蜀地的庄子上到处寻你,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你,有时我又是在一处叫凤仪宫的地方,坐在床榻夜夜等你,静待天明,有时我甚至恍惚间好像能听到你一直在唤我裴相,裴相。 梦里的我一直找不到你,真是快要疯掉了……那时,我就在想,你一个人坚守了这么久的秘密,一定也和我在梦里一样,特别特别辛苦吧。” 不知怎的,宋羽姿听到裴文风这番话,泪水竟簌簌地往下掉落。 前世的委屈和不甘,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救赎。 她声音幽怨道,“若你真的像梦里那样找过我就好了……” 可惜,她至死都没有等到他的出现。 想到这里,宋羽姿转而愤恨起来,“你说得再好听,我也是不会原谅你们的。我不仅不会原谅你们,我甚至还想杀了你们,将你们碎尸万段,可我一直做不到。” 宋羽姿极为痛苦地蹲了下去,靠在树根上暗道自己没用。 可报仇又能如何? 谁还能保证,前世里的人做的孽,跟今生的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或许现在的他们,都不知道以前做过什么呢? 她不是圣母,可也不是滥杀无辜之人。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的道理,宋羽姿懂得。 只是要让她再那般一往情深地喜欢上裴文风,信任裴文风,估计很难,很难了。 裴文风见状,蹲下去紧紧抱着她,似乎要将她揉进骨髓里。 他轻轻地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宠溺地哄着,“其实,杀与不杀,都在你一念之间。若以后你见我不顺眼,便可用此信物杀了我。” 裴文风从胸襟处,掏出一块血红色残缺的龙形玉珏,塞进了她的手里。 玉珏还带有裴文风温热的体温,宋羽姿拿在手中,舒展开来。 她一眼便认了出来,这是号令裴家军的龙符。 宋羽姿呆呆地望着这块血色的玉珏,一时间如鲠在喉。 “裴文风,我以前过得太苦太苦了,即便别人对我千般好,万般爱,我或许也不会再喜欢任何人了。” “乖,不喜欢就不喜欢,只要不讨厌我就好了。” 裴文风听到此言,紧绷的身体松弛了许多。 这对他来讲,也算是一个好消息了,至少她也不会另外喜欢别人了。 她不喜欢别人,就不会跟着别人跑,他就不会失去她。 这样,他俩就会永远地在一起了。 如此想着,裴文风嘴角上扬,噙着笑,觉得很是开心,连灰暗而艰难的人生都有了一些盼头。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只要他真心待她,就算再冰冷的心,也会捂化,捂热的。 “没事,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咱们慢慢地来,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向前走着,终有一日,会过上我们喜欢的肆意人生,那时,你会爱你所拥有的一切。” 也包括我。 裴文风默默地在心里补充了一句。 宋羽姿闻言喃喃道,“我知道日子还长,更何况以后你要走的路,是那样的惊世骇俗,这能是稳定的人生吗?” 裴文风刮了刮她的鼻子,微微笑道,“别害怕,一切都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护你周全。更何况,当人不够强大的时候,奢求稳定就是一种错误选择,只有我们足够强大以后,才能不被束缚制约,才能过上真正没有任何人能干涉的生活。” 宋羽姿似乎听懂了,她眨巴了一下湿润的眼睛,睫毛忽闪忽闪,然后拿起这玉珏细细品味,看了又看。 这是她前世特别喜欢却不曾拥有的龙符,也是以后权利巅峰的象征。 “这是裴家军的龙符,拥有者可调兵遣将,号令暗卫。”裴文风见她一直端详,开口解释道。 宋羽姿拿起龙符在手中扬了扬,半开玩笑说道,“若我拿了它去号令暗卫来杀了你,你不怕吗?” 裴文风揽过她的肩膀,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语气温和而缠绵。 “怎么会怕呢?我只盼望你以后有什么事都第一时间来找我,不要怕我,厌我,我就知足了……” 宋羽姿暗叹,要是前世能有他这样的只言片语,恐怕她也不会像如今一样心如磐石了。 宋羽姿打定主意,要像宋太夫人所言,学会借势,努力强大,这样才能摆脱如今的困境,立于不败之地。 “既然你这么喜欢我,那你必须保证以后娶了我,只能有我。” 裴文风正色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你万一事成,也只能有我!” 裴文风坚定地点点头。 既是承诺,也是事实。 他本就一直这么想的,又何须这个小傻瓜出言提醒呢。 宋羽姿站了起来,由于蹲久了有些头晕,差点站立不稳跌到地上去,好在裴文风反应迅速,立身将她一把揽在怀中。 “我先说清楚,人可以是你的,心就不一定了。” 宋羽姿踮起脚,像蜻蜓点水一般,飞快地在裴文风脸颊亲吻了一下。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亲他。 裴文风摸了摸那处沾染了宋羽姿唇间气息,洁白无瑕的肌肤,心里像是冬日里的暖阳一般,温热而又充满无限希望。 “我不想嫁给泽世子,裴相帮我……” 她轻轻地呼唤着他,像是他梦里听到的声音那样羞怯。 裴文风一愣,“我以前是丞相?” 宋羽姿笑着点点头。 不仅是丞相,以后还是首辅,是云文帝。 裴文风想起了以前关于她的一些传闻,不由得想调笑她一二。 “怎么?我,你不满意;世子,你也不满意;难道你想当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后娘娘才满意?” 宋羽姿捶了捶他的胸口,恼怒道,“怎么?我还不配当最尊贵的皇后娘娘?” 裴文风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眼光停留在她脸上哂笑道,“论相貌嘛,倒是上乘,只是身段上还嫩了点,得多吃点补品补一补,改明儿我叫云苍送些新鲜牛乳,红腰豆,木瓜,云燕之类的来……” “噢……”宋羽姿顿时觉得哪里不对,“嗯?这些你确定是补品?” 裴文风哈哈哈的大笑起来。 青杏站在树林外听到了爽朗的笑声,觉得声音好听得有些熟悉,不确定地唤了一声,“是裴大人在那边吗?” 过了一会儿,裴文风走了出来,青杏高兴福礼道,“裴大人好!” 她的头朝后面探了探,并没看见宋羽姿,“裴大人可曾见过我家姑娘。” 裴文风心情大好:“你家姑娘见了我害羞,躲林子里去了。待会儿自然就出来。我们先去永寿斋吧。” 青杏连忙说道,“裴大人,云苍在门房那边等您,叫奴婢前来寻你带个话,宫里来人了,叫您赶紧回裴府别院去。” 第140章 真相越晚戳破,伤害越大 裴文风走后,宋羽姿才磨磨唧唧地从树后面走了出来。 青杏见到了,小跑了过去,拉着她的手:“姑娘你真在这里,可叫我们好找。” 她说完这话,余光瞧见宋羽姿白皙的脖颈上有一处红色印记,有些懊恼道, “早就该吩咐那些小厮过来树林这边熏蚊虫了,这还没到盛夏,就给你咬了这么多红包,回头回了房里,我给你擦点沉瑜香,再给你弄几个香囊来。” 宋羽姿心知她是误会了,但好在这个误会很美好,便顺着青杏的意思,嘱咐她准备香囊的时候,可以去裴府别院讨点那个瞻卜干花。 裴文风身上就有那种若隐若现的淡淡的清香味道。 闻起来,真的很舒服。 为了回礼,青杏这阵子跑裴府别院也勤,所以和云苍也混了个半熟,她听到这话,笑着说,“好啊,正好上次云苍托我给他补的衣服也补好了。” “他裴府别院没丫鬟使唤了?让你去给他补衣服?” 宋羽姿抓住了重点,“你俩莫非有什么事瞒着我吧?” 青杏眼神有些躲闪,讪讪道,“哪有,可能那天裴府别院里会女红的丫鬟婆子们都有事吧,再说了,咱们红叶姐姐针线活一流,补衣服的针脚细密均匀,走线流畅,哪是旁人能比得了的?” 宋羽姿点了点她的额头,“你这是借花献佛?” 青杏扰了扰后脑勺,害羞道,“哪有。” 两人一边走着,一边聊着,不知不觉就到了正在重建的自在居门口。 宋羽姿眼神灰暗了几分,她摸了摸垂花门上她亲手挂的红线络子,“说来也奇怪,明明我是宋府嫡小姐,可这么多年,我总是有些寄人篱下的感觉,直到分到了自在居里,才有了三分家的模样。” 青杏见她如此伤感,劝慰道,“红叶姐姐已经在打福络子了,到时候自在居重建完工,我们挂上八个,寓意吉祥如意,平安康健。” “打那么多做啥,说不定等自在居建成,我也出嫁了……” 宋羽姿突然感觉眼里涩涩的,她用绢子揉了揉眼角,努力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等我出嫁了以后,这一切的一切都该幻灭了。” 青杏有些不明所以,以为宋羽姿说的是自在居,所以顺着说, “既然姑娘说幻灭,那就都让它幻灭吧,只是……” 宋羽姿见她吞吞吐吐的样子,叹了一下,“有什么就说,这里又没有旁人。” 青杏壮起胆子问出了口,“姑娘,咱们云朝女儿家的婚事,聘书、礼书、迎书,三书过府,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亲迎,六礼齐备。这么几日了,也没见晋王府派人过来这边,现在整个宋府上上下下都在偷偷议论呢。” 宋羽姿想了想,“圣上口头定下的婚事,自然得等到圣旨下了,才能开始准备。” 不过离口谕已经有些日子了,为何宫里迟迟不见动静? 青杏捏紧了拳头,咬着牙道,“我就说嘛,那些个丫鬟婆子老是私底下嚼舌根子,说晋王府的世子看不上咱们三姑娘,所以一直拖着不办这事。我心想,我家三姑娘还看不上晋王府呢,真的是白瞎了她们的眼,什么下贱东西嘛。” 宋羽姿没往心里去,只是叮嘱青杏道,“嘴巴长在别人脸上,由得别人说去呗,别的地方我不管,但祖母病着呢,若嚼舌根嚼到了永寿斋,就别客气了,给我往死里打,就说我吩咐的。” 青杏赶紧答好。 “姑娘,你叫我领铁刚去裴府别院当差的时候,我问过铁刚一些问题,总觉得小豆子那件事,是不是和栖霞阁有关?我这几日往深处想了想,这小公子该不会是……” 宋羽姿忙捂住了青杏的嘴,眼神充满了警告,“知道也不能说出来,把这事烂到肚子里。” 说完,她放开了手,望着自在居里,还有一棵烧了一半的连翘树,依然坚韧不拔地扎在地下,未烧毁的那面竟抽出了新的绿芽,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树木都尚且如此顽强地活着,人更当如此。 “青杏,有时候,一个天大的谎言,越晚去揭穿,伤害才会越大,太早了容易补救,这样就没意思了。” 宋羽姿嘴角露出一丝疯狂之色,“想象一下,当他把最美好的希望都寄托在小公子身上,却在很久以后才发现真相,你说他会不会因此疯掉?” 青杏有些震惊,她是旁人光听着都已经快疯掉了,更何况当事人,“何止疯掉,或许会杀了他们吧。” 宋羽姿脸上的疯狂之色逐渐肆意生长,她甜甜地说道,“是啊,那就将这些都交给时间吧,等我出嫁以后,他们一家人该是多么的美满幸福,等到合适的时机,给他最后致命一击,在往他的伤口上撒一把盐,这样岂不是更爽快。” 青杏:“那宋太夫人那边……” 听到这里,宋羽姿稍微平静了一些,她走到那株半黑半绿的连翘树下,伸手捏住碧绿的枝条,悠悠说道,“宋抒怀忤逆祖母的时候,天云叔父只是看着,并没站出来替祖母撑腰。 这样说来,云阳宋氏是打算保宋抒怀而弃祖母了。现在就连秦郎中和如芸都杳无音讯,恐怕里面涉及的东西,不止是母亲的死因和我的身世那么简单,现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我的婚事了。” 青杏听了个大概,细细叹道,“那姑娘只能嫁给泽世子了吗?这阵子我听那些丫鬟婆子讲得七零八碎的事拼凑起来,大概也知道,那晋王府乌烟瘴气的模样了,先不说那不好相与的婆母,就云幕仪这小姑子也够人吃一壶了,更别说这云京都在传,晋王府兄弟之间争强好斗的,尔虞我诈的,晋王也不管,这可如何是好。” 宋羽姿抿着嘴笑着说,“你多虑啦,有福之女不进无福之家,我怎么可能去当那短命鬼世子妃,我已经同裴大人讲好了,估摸着再过不久,应该会嫁去裴府了。” “真的吗?可圣旨难违啊!” 宋羽姿笃定得很,“裴文风什么都能做到的。” 在前世,她就知道他的手段。 青杏打心眼里替宋羽姿高兴,“若是这样的话,那就真的太好了,裴大人品德高尚,丰神俊朗,你俩最合适不过了。” “我还没嫁过去,你就把他夸这样了?嫁过去了还得了,你这胳膊肘岂不是要往他那边拐。” 青杏眼睛弯弯道,“怎么会呢,我都是先紧着姑娘,再紧着裴大人。” 第141章 回什么礼好呢? “行行行,但你得分清主次。” 青杏拉着宋羽姿的手摇着,“我眼睛贼亮,当然知道谁才是我的靠山了。” 嗯? 听起来好像不太对。 不过宋羽姿也懒得计较,毕竟在这丫头眼里,裴文风就是她们的救命恩人。 “也别高兴得太早了,你以为闻喜裴氏长房的嫡长媳好当得很吗?” 宋羽姿想起了前世宋卿嫁进去以后,经常来宫里找她诉苦时那幽怨的脸庞,没由来的心底发寒,“宋府都这样了,恐怕去了那里,更是淤泥深潭,一个不留神,就陷入其中无法自拔了。” ……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宋府上灯的梆子敲了起来,一盏盏桔红色的灯被小厮点亮,整个甬道安静得只能听见主仆二人的脚步声。 两人转过回廊,进了垂花门,红叶早就捧着灯在西厢房门外候着了。 “姑娘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红叶探了探头,看向宋羽姿两人回来的方向,不由得问道,“姑娘下午没在东厢房那边吗?” “没,去自在居那边看了看进度。” 近段时间天热,红叶便没有关门,只留了门帘,她撩开门帘让宋羽姿进去,又接下了她的外衫,服侍她去盥洗后,这才叫玲珑把饭摆上。 “我原以为你会回来晚一些,所以还没来得及把饭菜拿去热热。” “这么热的天了,也不差这点,将就吃吧,你们用过饭了吗?” “吃了,就你和青杏还没吃了。” 红叶将筷箸递给宋羽姿,招呼她赶紧吃,说这些山珍都是今天的,可鲜了。 宋羽姿见今天的菜多是菌子一类的,不知不觉多用了几口,“这竹荪炒鸡丝味道不错啊,清香脆爽又开胃。” 红叶神秘兮兮地说道,“姑娘多吃一些吧,这几道菜就永寿斋小厨房里有,都是裴大人派人送来的。” 宋羽姿放下筷箸,“倒是有心了,不会有毒吧?” “姑娘想什么呢,这些我们都吃过了,没毒,吃完了再就吃点水果。” “这才刚入夏,葡萄就熟啦?” 红叶将一盘子紫悠悠的葡萄端了出来,放在桌上,那颗粒饱满的果实上面凝结着密密麻麻的小水珠。 “云京这边的还没成熟呢,这都是裴大人从外地运回来的,给我们拿了两冰鉴呢,打开的时候,冰还没化完呢。” 宋羽姿又想起了在裙幄宴上,上清长公主赏的那一杯葡萄酒,回味甘甜,香味悠长。 她开口道,“要不,把剩下的拿去酿酒吧。” 红叶咋舌道,“姑娘想什么呢,这么贵重的水果拿去酿酒岂不埋汰了。” 宋羽姿只得打消了这个念头。 几人吃饱喝足后,她右手托着下巴,烦恼了起来, “今日吃了别人这么贵重的山珍水果,明日又该拿啥回礼?” 青杏想起姑娘现在已经少得可怜的体己钱,也跟着唉声叹气。 “红叶姐姐,下次要不咱们不收礼了?” 红叶从绣筐里拿出一团捻金线,打起了络子,“你们刚吃得可比我都多,现在还来怪我收礼了,要不咱们打几个络子送过去得了。” 络子值几个钱啊? 宋羽姿看着红叶上下翻飞的手,脑中灵光一闪,“我觉得这主意可以啊,不如由我亲自打两个络子送过去,礼轻情意重嘛。” 青杏三人皆用怀疑的眼光审视着她。 宋羽姿被看得有些头皮发麻,弱弱道,“这个主意不行吗?” 青杏接过话来,“行倒是行,但是姑娘,你打络子行吗?上次你打的络子寄给了安公子,安公子回信问姑娘为何寄一团红线给他是几个意思,这件事,难道你忘记了?” 宋羽姿声音又低了一些,“哎呀,一回生,二回熟嘛。上次练手而已,这次要是不行,我以后再也不打络子了,我保证!” 她拍了拍胸脯,底气十足。 红叶决定再给她一次机会,便将手中的捻金线递给了她,手把手教她开始穿线。 “这捻金线也就这么多了,还是郭贵妃赏给宋太夫人两絽,匀了一絽给咱们的。可不像上回给安公子打的那种红线,认真一些,别白白浪费了。” “这么贵重?”宋羽姿手上的动作慢了下来。 “可不嘛,你平时又不管开销用度,自然不知道这些东西,哪些贵重,哪些便宜,要我说,姑娘以后你还是得多几个心眼儿。” 红叶说到这儿,眼圈有些发红,“以后嫁出去了,当了当家主母了,可不比现在这么轻松,有我们替你操心。” 宋羽姿将手中捻金线放了下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我到时候嫁了不带你们过去?” 红叶抽抽噎噎地点了点头。 “你们跟了我这么久了,不带你们过去,我能放得下心?以后有你们在,我也可以高枕无忧不是。所以就别想那么多,你们难不成忘了,你们的卖身契,可都在我手里。” 宋羽姿用绢子给红叶擦了擦眼泪,“以后有什么事情直接说,别自怨自艾的,平白无故地在一旁落泪,不晓得的话,还以为被谁欺负了呢。” 红叶哽咽道,“这不是最近听府里的风言风语多了嘛,你又一直呆在太夫人那边侍疾,想同你说话时,又见你疲惫得很,这话到嘴边就又吞了回去,可不就只能自个儿伤心了。” “你平时不是最牙尖嘴利吗?怎么现在倒是闷葫芦一个了。”宋羽姿拍了拍她的肩膀,“怎么,我平时让你多看点书,就变得斯文起来了?” 红叶背过身去闷声道,“我原以为那刘奶娘对我们是真心实意的,谁知道还有那些事,我就放在这心里,一直跟自己过不去,我想着姑娘肯定也是这样,你不问,我也便不提,再加上惜茹那事,现在想起来,我竟忧心起自己,我是一心为姑娘的,就怕姑娘不这么觉得了。” 宋羽姿听完红叶这话,这才明白为何这些日子,红叶看起来闷闷不乐的样子了,竟是想了这么多。 “怎么会呢。” 红叶擦了擦眼泪,“那你为何总是带青杏出去也不带我。” 第142章 顽强的胎 宋羽姿一时语塞。 她回想这几个月以来,好像真的无论去何处都带着青杏,红叶是最早跟着她的,算是亲得不能再亲的人了,何时起,她变得什么都不愿意同红叶分享了呢。 宋羽姿不免有些伤感,她揽过红叶的肩膀,盯着她,认真地说道,“是我疏忽了你的感受,可是我也想你能够独挡一面。发生了那些事,我也很难受,我甚至想过,是不是我不够好,所以刘奶娘和惜茹才会那样对我。” 红叶着急道,“怎么会呢,你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了。” 宋羽姿按住了逐渐激动的红叶,示意她坐好,继续听下去,“其实我也不够好,我以前只想着大家在一块儿就行了。可从来没有想过为你们谋个好前程,让你们迷茫无助,所以我也不怨她们两个。 青杏聪慧机灵一些,跟着我可以随机应变,你做事爽利,又不容易被人欺负,留你守着我的大本营,我心里也放心。” 玲珑按捺不住,急忙举手问道,“姑娘,那我呢?” 宋羽姿看着玲珑伸着长长的脖子,眼神充满了期待,不想太打击她,便说,“玲珑长相和善,长胳膊长腿,宋府的人都不太为难于她,最适合到处奔走。” 她将红叶、青杏、玲珑三人的手牵到一处叠好,“你们三人对我来讲,都是家人,缺一不可,我之所以现在能过得这么滋润,也有你们的功劳,千万别妄自菲薄,我最是信任你们。” 红叶眼睛亮了几许,“真的吗?姑娘以后不管去哪儿也会带着我们吧。” 宋羽姿刮了刮她红红的鼻子,话里话外都是宠溺道,“当然了,但是我要提前同你们讲好,我希望你们能过正常的人生,若是想离开我另谋一处天地,请提前告诉我,我会替你们提前筹划好,至少能过得舒顺一些,那也是全了主仆之情了。” 三人一同点了点头。 “快打络子吧,这天儿已经黑了,早点打好,明日一早送过去。” 宋羽姿坐了下来,手里拿着捻金线,眼神里尽是迷茫,只觉得打络子这事她真的没啥天赋,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红叶又教了她一会儿,“干脆打个扇坠上的络子吧,看姑娘这手艺,小的物件还成,大了恐怕今夜挑灯都怕是不行了。” 青杏见宋羽姿打得极为认真,又替她再掌了一盏灯。 “姑娘打个简单一点的祥云样式的吧,我瞧着你再这样用力不均,恐怕也不能给扇坠子用了,只能端午拿去装咸鸭蛋了。” 红叶、玲珑听青杏这样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宋羽姿气恼地将打了一小半的络子扔到桌子上,“不打了,怎么比我当初学宫规还麻烦,一会儿这儿穿错了,一会儿那儿钻多了,太费神了。” 红叶心疼地将络子拿了起来,细细研究了一会儿,将打错的捻金线回了出来,“还好,还有得救。姑娘得多学学,不然以后怎么讨夫君喜欢。” “就你嘴贫,还敢调笑我,既然你这么会打络子,明日里我就去找媒婆上门来给你说门亲事。”宋羽姿假装威胁道。 青杏捂着嘴,支支吾吾道,“姑娘……你给红叶姐姐一人说了就成,可别祸害我和玲珑妹妹。” 哈哈哈哈哈。 整个西厢房欢声笑语一片。 正巧路过了永寿斋西厢房门外的柳芸娘停了下来,阴恻恻地往里面盯了一眼后,继续带着王嬷嬷往荷花苑去了。 “夫人,这欢声笑语的,看样子三姑娘不像别人所说的那样抵触婚事,反而对这门亲事好像挺满意啊。” 柳芸娘脚步放慢了些,“满意就好,这小贱皮子,以后嫁过去了,她那未来婆母就够她喝上一壶了。” “听说晋王妃俞氏以前是太祖府上的一个小丫鬟,太祖征战时,太后留守云京突发痘症,情况危急,多亏俞氏贴身日夜照料,太后这才捡回了一条命,所以做主许给了晋王。” “晋王不是嫡长子,被太后许个小丫鬟当正妃已经是气得不行,可晋王妃这样的出身,还能在晋王府,稳稳压那天水林氏出身的林侧妃一头,能是个好相与的?” 柳芸娘看着越来越近的荷花苑,心里十分烦躁,脚步越发慢了些,她有些不放心地问道, “杏林堂的大夫同你讲的那些,你确定是真的?” 王嬷嬷将手上的灯笼放低了一些,凑到柳芸娘跟前小声说道,“千真万确,今儿问诊的大夫,开药方的时候专门交代我们,敷的药就暂时不开了,药方也要调一下,免得影响丝柔姨娘腹中胎儿。” “怀个孕怎么都这么久了才诊断出来,丝柔用了这么久的药了,都没事?”柳芸娘实在不愿意相信什么胎能这么稳。 王嬷嬷也有些泄气,“可不是嘛,幸亏奴婢压下来了,就奴婢和厨房里的一个小丫鬟听到了这个,奴婢叮嘱她谁都别说,否则您就把她卖了去,她这才再三保证了绝对不讲出去。” 柳夫人看着脚下被灯火映照拉得长长的黑影,眼中闪过恶毒的寒光, “保证有什么用?吩咐林总管将那个小丫鬟明天就调到庄子上去,越远越好,至于丝柔的药嘛,还是按照以前的用,加大剂量,我就不信这个胎它就那么顽强。” “恐怕到时候丝柔姨娘的葵水没到,她自个儿也会发现。”王嬷嬷想到这里,突然有了一个好主意,“要不下次换个大夫同丝柔姨娘讲讲,就说烫伤药影响葵水?” 柳芸娘脸上堆出笑意,“王妈妈这个主意不错,看来姜还是老的辣啊,走吧,咱们去看看她,快去快回,岳儿还在等着咱们呢。” 此刻,香梅正在里间给丝柔上烫伤药。 丝柔半褪了衣衫,原本光滑的后背处布满了斑驳的粉色疤痕。 “姨娘,这个烫伤药用了这么久了,总觉得不见好呢。”香梅剜了一大坨烫伤膏敷在了丝柔的背上。 丝柔感觉到背部一股凉意袭来,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冷气,蹙眉道,“我最近总是觉得小腹有些疼,难不成躺太久了,有了带下病了吧。” 香梅正欲问她,是不是葵水推迟了的问题时,外面周力来报,说柳夫人到了。 第143章 好狗 丝柔有些纳闷,这么晚了,柳芸娘来这边莫不是找茬为难她吧。 香梅将烫伤膏盖好放在桌上,又将丝柔半褪的衣衫拉了上去,替她系好绸带,整理齐整,这才让她趴到床上去。 “奴婢出去迎一迎,姨娘你好好躺着就行,别想太多。” 香梅深吸了一口气,宋太夫人叮嘱她的话犹在耳边,她调整了一下思绪,笑眯眯地从里间出去,到了正厅。 “柳夫人好,丝柔姨娘刚服了药正休息呢,黄菊,还不赶紧给柳夫人看茶。” 她走到柳芸娘跟前福了一礼,“这夜深了,也不知柳夫人临时到访,若小丫鬟们没有眼力见儿,招待不周,还请柳夫人见谅。” 柳芸娘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香梅,直到黄菊上了茶来,才将眼神移开,“你以前不是荷花苑的吧?” 香梅笑着回道,“奴婢原先是太夫人那里烧水看茶的,后面丝柔姨娘瞧着我机灵一些,就将奴婢调来了荷花苑。” 柳夫人含沙射影道,“我就说嘛,这荷花苑怎么能养出这么好的狗。” 香梅依然面色不改,“柳夫人这么晚了来荷花苑,想必是来探望丝柔姨娘的,但杏林堂大夫说了,姨娘需要静养休息,老爷也交代过,若姨娘睡了就别唤醒她,所以……” 柳芸娘只是想确定她们到底知不知道丝柔怀孕的事,并不想过多为难香梅, “这样的话,确实也不该过多打扰了,敷的药还是要多用用,千万别留下疤了,不然以后伺候老爷,被瞧见了有疤痕膈应了多不好。” 说完,她让王嬷嬷将一瓶碧绿的药瓶递给了香梅,“这是修容娘娘听闻丝柔姨娘受伤了,专门托人送来的紫草润肌膏,由紫草和蛇油做的,对烫伤有奇效。” “奴婢替姨娘谢过柳夫人关心。” 香梅感恩戴德地接了过来,又道谢了好几遍,这才说道,“这些日子,姨娘一直用杏林堂开的烫伤膏,总不见起效,若有了宫中的神药,也能早日恢复一些。” 柳芸娘听到这儿心里安稳了些许,她不动声色地说,“得尽快好起来,前些日子多亏了妹妹搭把手,这府上才能有条不紊,井然有序。我这又要照顾小公子,太夫人又病着,现在又在谈羽儿的婚事,实在腾不开手,真是怀念以前当甩手掌柜的那些日子,别提多舒坦了。” 丝柔本在床上四平八稳地趴着,听到柳芸娘讲宋羽姿的婚事,有些不淡定了,她轻轻地咳了一声,假装刚醒了过来,轻声问道,“香梅,外面是有人来了吗?” 香梅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对,姨娘,柳夫人来看你了,还专程给你带了宫里的紫草润肌膏。” “是吗?我本该亲自去迎一迎柳夫人的,可奈何身子还没好利索,香梅快带夫人进来吧,我们两姐妹说说话,正巧我这醒了也睡不着了。” 丝柔的声音柔柔弱弱的,听得柳芸娘心里有火,却也无处可发。 香梅打了帘子将柳芸娘迎进了里间。 一股浓浓的药味扑来,柳芸娘走到丝柔跟前笑着说道, “我早就该来看你了,可奈何最近事多,脱不开身,今儿一得空,我就赶紧来你这荷花苑来看看,你身子好些了吗?” 丝柔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声音温婉得像只小猫,“好多了,也就背部灼伤了些,不打紧的,那天自在居的火势太大了,好在菩萨保佑,这才捡回了一条命。” “对啊,也不知道怎的就起那么大的火。” 柳芸娘装模作样地替她紧了紧身下的薄被,叹了一口气,“瞧瞧这多美的人儿啊,天气逐渐热了,你这后背又结痂,恐怕会瘙痒难耐,还是得多敷外药,免得忍不住抓坏了背,留下疤痕就不好了。那紫草润肌膏是皇室专用药,敷上清凉解痒,生肌润肤,叫香梅多给你擦擦,保管有奇效。” 丝柔点点头,撑起了前半身,颔首感激道,“真是多谢夫人了。” “唤姐姐,叫夫人多见外啊。” 丝柔抬眼时,眼底的笑意朦胧飘忽,她娇滴滴地唤了一声,“姐姐!” “梆!梆!” 这时,外面上夜处的小厮将梆子敲了两下。 声音回荡在宋府的夜里。 柳芸娘抓住丝柔的手轻轻拍了拍道:“妹妹就好生休息吧,这夜深了,我也就不多打扰了。” 丝柔反手扣住了柳芸娘的手,可怜巴巴问,“方才听姐姐说,羽儿的婚事……” 柳芸娘眼皮一抬,“噢,这事啊。” 她本已起身,又顺势坐了下来,将手从丝柔手中抽了出来,“说来也是天大的好事,咱们羽儿要被许配给晋王府里的泽世子当世子妃了,圣旨这几日应该会下来了。” 丝柔眉头揪在了一块儿,她着急地问道,“那三姑娘她自己满意这门亲事吗?” 柳芸娘见她如此关心宋羽姿,总觉得有些奇怪。 “圣上的旨意呢,再说了当世子妃那是天大的福气,这云京的姑娘们哪个不想嫁泽世子,她有什么不好满意的。” 柳芸娘见丝柔的面色越来越难看,有些纳闷道,“妹妹,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个来了。” 丝柔打着哈哈道,“哎呀,三姑娘是宋府的嫡长女,我这个当姨娘的关心关心也是应该了,再说了,太夫人那里……” 说到这儿,柳芸娘这才打消了疑虑,“看来香梅也是个尽心的丫鬟,为了让你安心静养,竟口风这么严实,什么事都没透露给你啊。” 丝柔听了后,剜了香梅一眼,这才说道,“可不嘛,每天都是吃药,上药的,两耳不闻窗外事。” 柳芸娘压低了声音,凑近道,“妹妹,我见你是太夫人房里出来的,就同你通个气儿吧,太夫人不知为何,好像不太满意这婚事,所以同老爷吵了起来,急火攻心的,病了好些日子了。” 丝柔猛地从床上爬了起来,盘坐道,“香梅,快给我更衣,我得过去看看。” “姨娘,太夫人派人过来知会过我,让你不要担心,专心养病就是。”香梅将她摁了下去,“你就别去添乱了,昨儿奴婢还听杨嬷嬷讲,太夫人已经好很多了。” 柳芸娘拍了拍大腿,尴尬笑道,“瞧我这记性,老爷去宫里寻了御医过来诊治,喝了几副药以后,太夫人确实好很多了,你就安静养病吧,别操心这些了,我这就走了,不打扰你了。” 等柳芸娘走后,香梅出去四处张望了一番,回去将里间的门关得严严实实。 “把那紫草润肌膏给我瞧瞧。” 香梅递了过去,丝柔接过来后,看也不看,顺势将它扔到了床尾的痰盂里。 “倒掉吧,明儿一大早你去禀告老爷,就说我身体已经大好了。” 第144章 京中双莺姐妹情 自从落水事件发生以后,云慕仪已经很久没敢再出房门了。 此刻,她就缩在闺房里,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把小金剪刀,对着铜镜发呆。 林月到的时候,云慕仪手拿金剪刀,正准备修一修最近干枯分叉的发尾。 哪曾想林月误解了,急得冲了过去,大吼一声,“云姐姐快放下来,这又是何苦?” 林月本就是将门之后,反应迅速,大步上前,爽快利落地夺下了云慕仪手中的金剪子,声音颤抖道,“别做傻事了,那柳钰早就死了,虽然郭府闹着来退了亲,可如今圣上将你许给了崔国公府,也算是最好的出路了,就别想太多了。” 云慕仪转过头,轻叹了下,又将剪刀从林月手中拿了回来。 “你认识我这么久,何时见我自怨自艾过?” 林月歪着头仔细想了一会儿。 她同云慕仪认识已有十余年了。 林月长得不怎么好看,性格又大大咧咧,做事莽撞,在云京确实没几个人喜欢跟她玩儿,只有云慕仪愿意同她一起放风筝,一起踏春,一起捉蝴蝶…… 好像在林月的印象中,云慕仪同晋王妃一样,是一个坚韧不拔而又锲而不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人。 就这样的人,怎么又可能轻生呢。 林月不解道,“那你拿把剪子,对着脑袋比划着,我还以为你要……” 云慕仪哂笑道,“要自裁还是要绞了头发做姑子?你放宽心吧,我怎么可能做伤害自己的事?我一定会笑到最后的。” 她将剪刀放在一旁,又拿起薄片胭脂抿了抿,玉手打转,将红红的胭脂在嘴唇上抹匀,这才开口说道,“其实嫁去崔国公府这事,是我母妃去求了太后的……” 林月顺势坐了下来,拖着大圆脸盘子恍然大悟道,“我就说嘛,云姐姐发生了那档子事,怎么还能嫁给崔良辰呢。” 说完,她心觉自己又说错话了,吐了吐舌头,缩头尴尬道,“云姐姐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暮仪早就习惯了这个口无遮拦的蠢货了。 她虽厌恶林月脑子不行,可架不住林月有个当将军的好父亲,再加上林月从小到大又对她几乎言听计从,长得也不怎么好看,所以她就任由林月当了她形影不离的小尾巴。 “没事,我知道你性格直爽。” 林月闻言心情好了许多,她摸了摸云慕仪的头发,羡慕道,“云姐姐的头发可真好看,光滑细腻。如果真能嫁去崔国公府,我是真替姐姐开心呢。” 说到这儿,林月眼神灰暗了一些,“圣上只给你们几个指了婚,压根儿就没我们的事,再过几日,我母亲就要开始为我筹划亲事了。新科前三甲都被婚配了,我的婚事也只能在云京子弟里,或新科进士里筛筛选选了。” 云慕仪转过身来,看着林月长相平平无奇的样子,没由来的又愁绪了几分。 以林月的家世,嫁名门望族也是有可能的,但以她的长相,恐怕很难入这些豪门贵族的法眼。 这样听话的小跟班,成婚以后若没有个好婆家,又如何能帮她一二呢? 云慕仪仔细在脑海中搜索了一番,问道,“你没问你母亲心中可有人选了吗?” 林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别人家的门槛都要踏破了,我家的都没几个人来,好在姚光姚大人派了媒人前来替他儿子说和,我母亲暂时应下了,说等过几日再看看。” “户部侍郎姚光?”云慕仪摸了摸下巴。 此人外号万年青,官场浸淫二十载未曾做错过一件事。 他的儿子有两个,嫡长子姚星,以及庶子姚辉。 “那姚光大人派来的媒人,有说过是替哪位公子来说和吗?” 林月想了想,“我毕竟也是闺阁女子,也不敢多问这种事,只是从奶娘那儿听了只言片语,说母亲好像那天不太高兴。” “那应该就是替姚辉来说和了。”云慕仪笑了笑,“一介庶子想娶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她见林月突然脸色不好起来,于是关心道,“怎么了?难不成你真心仪那姚辉?” 林月羞涩地低下了头。 她曾经看到过姚辉的模样,虽比不上裴文风那样绝世无双,可在云京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了。 云慕仪可不想自己的铁跟班嫁给一个没什么用的庶子,忙劝诫道,“打消这个不切实际的念头吧,真要嫁了庶子,那就是万劫不复了,以后你没地位不说,生下的子女也是没地位的。” 林月涨红了脸,想反驳,却被云慕仪出言阻止,“我念在你我十余年的情谊的份上,我问你,你可知,为何柳钰会死?” 林月表情迷茫,“听人说是郭潘做的啊,放榜之日很多人看到了。” 云慕仪:“怎么可能呢,郭潘本就不喜欢我做他嫂嫂,又怎么会为了这件事大动干戈,最多出口恶气,寻衅滋事,打架斗殴罢了。你仔细想想,若柳钰不死,我必嫁他……” 林月仔细思索了一番,嘴巴张得老大了,“难不成,是姐姐做的?” 云慕仪突然不太想跟这个大傻子说话了。 “我去做这个干什么,我把你当成唯一的好姐妹,比嫡亲妹妹还要亲,你觉得我会做这样的事吗?” 林月表面上点了点头,实际已经开始觉得这事和她脱不了关系了。 那日的事情发生以后,云京都快传遍了,柳钰救了湿身的云慕仪,云慕仪的清白就这么毁了。 晋王妃连夜去了云天行宫,后面就发生了这些事。 由不得她不多想。 林月瞳孔放大,“这样说来,柳钰,也有可能是太后或者圣上派人……” 后面的话,打死她,她也不敢说出口了。 云慕仪听她这样揣测,吓得脸色都变了,“你瞎说什么呢,祸从口出,小心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是林大将军的女儿,又是嫡长女,你母亲不会将你嫁给姚辉的,更何况现在姚辉还没有官身。 我劝你不如寻个新进的进士,官小一点的,稍微有点家世的嫡长子那种嫁了去,当个当家主母,你未来夫君少不了你娘家帮衬,以后你的地位也无可撼动。” 第145章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林月细想了一下,觉得云慕仪说的话句句在理,心中对她的崇拜又多了一些。 待云慕仪唤丫鬟过来梳妆打扮好,两人决定出发去云京郊外散散心。 出了晋王府西角门,林月远远瞅见一个面容憔悴的女子站在青墙下来回踱步,便趁势捏了捏云慕仪的手,叫她瞧一瞧,是不是相熟之人。 云慕仪早就听云盛君说过惜茹来晋王府拦人的事,她见惜茹又来了,心情烦闷得很,低头朝着林月说了句那人就是个疯婆子,不用理会,便推着林月上了马车,自己紧跟其后进去。 惜茹为了柳钰枉死的事,已经来了晋王府多次了,她见云慕仪上了马车又想躲开她,立即追了过去,拦在马车跟前。 “云姑娘!云姑娘!我求求你,帮帮我。”惜茹伸开双臂,双眼含泪,大有赴死之意,“那日的事,说到底也有云姑娘和云公子的推波助澜,现在……” 未等惜茹说完,云慕仪急忙钻出马车,指着她大喝道,“放肆,你一介贱民,居然还敢拦晋王府的马车,于虎,去教训教训她。” “是!” 晋王府马夫于虎跳下马车,对着惜茹双手抱拳道,“得罪了。” 而后走过去推搡了惜茹两下,惜茹想越过于虎,去找云慕仪讨个说法,不愿意离开。 于虎本就军中出身,见她不识好歹,只得用力一脚将她踹到了路的一边。 惜茹不由得趄趔一下,摔倒在了路上,蜷缩在地上挣扎了片刻,口中吐了一口鲜血,她忍住剧痛,撑着身体,用手一步步朝着前面爬去,似乎不惧任何困难险阻。 “云姑娘,明明是你们让柳公子这样做的,为何只有柳公子下场这么惨,我不甘心,我不甘心,我不相信是郭潘杀了柳公子,云姑娘,我只是想要一个真相……我想要替柳公子报仇!” 惜茹眼中的恨意越聚越多,化为阵阵寒光,那副柔弱无助的模样,看得于虎心生一丝怜意。 于虎见她又要爬到马车附近了,有些不忍道,“姑娘快回去吧,别让小的难做了。” 惜茹爬到马车右侧,跪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头,额上的鲜血顺着柳叶眉稍滴落了下来。 她悲切地苦笑道,“云姑娘,我知道我只是一介烟花女子,身份卑贱,但我也有心啊,也会痛啊!” 说完,她眼角那滚烫的眼泪,混着冰冷血水奔流而下,在洁白的鹅蛋脸上淌出两条血路。 那件事以后,惜茹本是对柳钰心灰意冷了,只想着攒钱赎了身,回蜀地平稳过渡,了此残生了。 后她听到了柳钰的死讯,心里有细微难过的同时,也并未觉得有多遗憾。 可当柳钰的贴身小厮将一盒子柳钰的遗物送来时,她那如同死灰的心,又渐渐复燃了。 盒子里那张惜府别苑的红契,证明柳钰没有骗她,他是真的在为她置办家宅,为她筹划美好的将来。 所以,她想要一个真相,一个柳钰之死的真相。 林月在马车里听着惜茹的那些说辞,心中颇为好奇,她对着云慕仪道,“云姐姐,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云慕仪没好气道,“能有啥事,一招错,满盘皆落索而已!” 她钻出马车,看着跪在不远处的惜茹,眼里露出一丝不屑,嘴角上扬道, “他怎么死的,你应该去问问你昔日的好主子啊,跑来质问我做什么?” 惜茹捂着心口,眼中有些迟疑。 云慕仪见她不为所动,心中有了一些计较,“莫不是你还以为你那旧主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你细想想吧,能全身而退并且害了我清白,又能在这云京站稳脚跟的人,能是一个良善之辈吗? 据我所知,你被卖到烟花之地,恐怕也同她脱不了干系吧,你在这儿念着旧情,她又可曾怜惜过你?” 惜茹眼中的情绪躁动了许多,她擦了擦嘴角的血,目光变得凶狠起来。 “我当然知道这些,既然她杀了我的柳郎,总要付出代价才是,我已赎得自由身,恳请云姑娘收留我,让我有机会报仇。” 云慕仪下了马车,亲自扶了她起来,“你是个聪明人,也听说她要嫁到晋王府了,所以专程来这儿讲与我听,就是想让我想办法把你弄进晋王府吧。” 惜茹虽被拆穿了,也不慌张,她淡定道,“我确实早有疑虑,现在听云姑娘说了以后,更加确定了而已,如果云姑娘愿意帮我一番,进了晋王府以后惜茹鞍前马后,做牛做马报答。” 云慕仪转过身用手绢将扶过惜茹的手擦了擦,这才回过来皱眉道,“要帮你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我又要怎么能确信,你以后会真心实意帮我呢?” 惜茹站起来拜了一拜,“云姑娘肯定也是极为讨厌痛恨她吧,毕竟也是她害了你的清白,现在云京坊间,流传的那些流言蜚语,估计以后你嫁了夫家也不好过,所以,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不是吗?” “的确,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云慕仪有些不悦,“可是那又如何,以后我嫁进了崔国公府了,有谁还敢说三道四嚼舌根?” 惜茹听闻,淡淡地笑道,“云姑娘居然不知道?” 云慕仪诧异道,“不知道什么?” 惜茹咳了两声,瞬间有了底气,“这么重要的事,云姑娘竟然不知道,不请我上去坐坐吗?” 云慕仪打量了她一会儿,心中满是怒气,却隐忍不发,“马车里有贵客。” 惜茹讥笑了一声。 这些自诩贵女的人,又能比她干净到哪里去?还不是个个充满算计,手染鲜血。 “原来是有贵客,那便借一步说话吧。” 惜茹拖着残剧痛的身体,踽踽前行,直到站在了青墙的阴影下,才停下了脚步。 云慕仪道,“说吧,这里没人了。” 第146章 生来就是卑贱的吗? “云姑娘,以前崔公子经常设宴款待柳公子,而我作为柳公子的红颜知己,几乎每次都作陪了。” 云慕仪垂在衣袖下的手,随着惜茹所说的话渐渐攥紧。 “崔公子才高八斗,心善人和,的确是个良人。” 惜茹看着云慕仪,心中突然产生几许快感,高门贵女又如何,嫁的郎君还不是心有所属,以后进了崔国公府,同崔良辰相看两生厌,当一辈子怨偶。 “云姑娘可能还不知道吧,你的未婚夫崔公子,心仪之人乃是文昌郡主赵婉婉!我曾听柳公子提过,崔公子此生最大梦想乃是娶文昌郡主回家。” 云慕仪抑制住内心的愤懑,平淡地回道,“你算什么东西?想说这些来刺激我?我告诉你,即便如此,那又如何,什么身份就做什么样的事。 既然圣上将我许配给了崔公子,我只要当好崔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就行,男人三妻四妾,人之常情,只要他不找些烟花巷柳女子,他喜欢谁又与我何干?” 惜茹微微愣神。 她竟万万没想到云慕仪,才几个月不见,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易怒暴躁了,她甚至能从云慕仪的眼神里,体会到了那高高在上的嘲讽之意。 “云姑娘,这样不爱的一起过一生,不累吗?” 惜茹不由自主地问了出来。 云慕仪抬眼看着她,突然觉得此人有些好笑。 “这世间除了情爱,多的是有趣的事情,比起两情相悦,我更喜欢掌握一切的那种感觉。” 她有些鄙夷道,“我同你说这些,估计你也不懂,今日我还有事要忙,既然你想报仇,那就明日此刻再过来找我详谈,我会嘱咐门房带你直接进来找我。” 云慕仪还要带着林月去“邂逅”晋王府的得意门生——仁勇校尉郑辉,不想在此同惜茹交谈耽误太久。 名字里都有辉,比起让林月嫁给那个姚辉,不如肥水不流外人田,让忠心于晋王府的郑辉将其娶回家,更何况郑辉长得也是一表人才,身世不差。 惜茹听到云慕仪答应了以后,心中大喜,微笑着点头。 云慕仪转身离去,临走时,云淡风轻道,“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萌生一些乱七八糟的想法,你若真要进晋王府来我这里当差,明日还是打扮清新干净一些得好,收起你在桃花阁里学的妖媚狐子那一套,编一个清白一些的身世,知道了吗?” 惜茹闻言,心中有些刺痛,她掩饰住内心的屈辱,福了一礼道,“奴婢知道了,谢云姑娘。” 然而,她望着云慕仪趾高气扬的背影,又有些不甘和委屈,于是掷地有声地问起来, “云姑娘,我且问问你,为奴为婢的做了一点小恶,哪怕是被迫的,就会被最无情的惩罚,活得卑微又苟且; 而那些有权有势的,做了不可饶恕的大恶,却依然能安然无恙,大富大贵,这公平吗?人间本就是灰色和黑暗的,光明可怜得犹如那一盏微弱的烛光。 云姑娘,你们生来高贵,可我们这些人,生来就应该是卑贱的吗?” 云慕仪背部一僵,离去的步伐逐渐放缓,最终停了下来,她高傲地转过身,冷冷地盯着远处略露嘲意,眼神探究的惜茹,说道, “蝼蚁尚且偷生,可蝼蚁妄图撼动大树就是卑贱;烛光堪能照明,可烛光妄图比肩星辉就是卑贱。 而你明明可以好好当个忠心耿耿的奴婢,却总是肖想一些不切实际的东西,就是卑贱! 惜茹,我母妃以前也只是太后身边的一个安分守己的小丫鬟而已,她从不避讳她的出身以及那段别人口中的不堪回忆,反而从中学到了很多为人处世的方式和道理。 强者从来都是默默的努力,而不是像你这样整副心思都写在脸上。我肯帮你,是因为以前同你合作过,觉得你还有利用价值罢了。你若不让我看到你有价值的话,下场会怎样,你是知道的。” 往日云慕仪总是同她父王一样,嫌弃母妃的出身不好,让她在这云京的名利场里,空有嫡长女的名头,却始终内心自卑不已,自觉矮人一头。 所以她从小便讨厌晋王妃,不太将晋王妃的管教放在心上。 云慕仪和同样讨厌晋王妃出身的云盛亦,云盛君走得很近,反而疏远了听母妃话的泽世子。 直到在“落水事件”上吃了大亏以后,晋王妃连夜去跪求太后帮忙,头都磕破了以后,她才了解到,晋王妃对她的爱护有多深,知道晋王妃的教导是多么的有用。 可惜,她现在才去亲近长兄泽世子,已经来不及了。 现在只能抱希望于这场来之不易的婚姻了。 母妃说过,女人这一生,幸与不幸都是从一场婚姻开始的。 可是不管婚姻好不好,女人都要学会照顾好自己,爱自己。 这世上没有离不开的爱人,只有权衡利弊的输赢;没有过不去的坎,只有自己跟自己过不去的魔咒。 天下没有天生就般配的夫妻,只不过一个懂得包容迁就,而另一个懂得适可而止罢了。 所以,崔良辰喜欢谁,于云慕仪而言,真的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奴婢知道了,谢云姑娘。” 惜茹听完云慕仪这番言论以后,手摸了摸腰间那封如芸表姑给她写信,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选择拿出来给云慕仪看。 等到云慕仪走后,她抬眼望着晋王府角门处,虚眯了一下眼睛,决定再等等。 等云盛亦,云盛君,或者更好的话,能等到泽世子。 利用男人比利用女人更方便一些。 至少在惜茹的认知里,女人总是为难女人的。 她在桃花阁的那几个月,感受到来自女人的恶意,要比来自男人的多得多。 那些原配不去责怪自家男人好色多情,反而说自家男人恪守本心,憎恨是她们使劲浑身解数挑逗勾引,引得自家男人夜不归宿。 惜茹知道云慕仪打心眼里看不起她。 她摸了摸那封她看过无数遍的信,心里觉得,那些自傲的高门贵女有什么可炫耀的资本? 除了身份,一无是处! 第147章 乱象丛生 北疆战事胶着,云朝大军接连吃了几次败仗,群臣激愤,上奏疏要求云齐帝召回郭大将军,另派将才上阵。 而徽州誉王虽实力薄弱,不知为何,竟并未像云齐帝所猜测的那样,快速被剿灭殆尽,而是盘踞在徽州征兵买粮,养精蓄锐,等待下一轮到来。 云朝财政本就入不敷出,还要支撑两个战场,确实已经岌岌可危。 云齐帝不再散漫,而是端坐在龙椅上,双手扶着膝盖,看着朝堂上那群争论得喋喋不休的大臣,眼神愈发沉郁厚重。 片刻后,柳丞相手持玉板站了出来,义正言辞地说道,“圣上,郭青云北疆凉河之战不听监军劝诫,正面硬刚北疆大将阿尔汗,致使我军主力损失十余万。 他仗着是郭贵妃的哥哥,贪功急进,一意孤行,实在不堪此大任,还请圣上急召其回京惩治,另换大将,实乃良策。” 十来个大臣纷纷出列附和,“请圣上急召郭将军回京治罪。” 柳丞相再次作揖道,“郭将军的嫡子郭潘,罔顾云朝律例,在南院行凶杀吾儿数月,尚无定论,圣上英明神武,曾答应老臣三月期满定有结果,如今三月期满,还请圣上定夺,为老臣做主!” 说完,他撩开朝服,跪在了地上。 朝堂顿时安静了下来。 云齐帝头戴冕旒,威严华丽,他身体前倾了稍许,似在审视着诸位大臣。 玉冠上垂挂下来的十二絽玉流苏,轻轻触碰间,发出一丝淡淡的玉石之音。 他的神情被掩盖在玉流苏后面,令人无法窥视。 “裴爱卿,柳钰一案可有定论?” 裴文风立刻出列答道,“回圣上,臣已查清当日真凶,乃郭潘的贴身小厮王土生所为,人证物证俱在。” “噢?” 听闻此言,朝堂上,众臣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片刻后,宋抒怀出列质疑道, “圣上,当日许多候榜学子皆言,目睹郭潘行凶,若如此草草结案,不拿出一些说法,恐怕难以服众吧。” 云齐帝点了点头,“裴爱卿还是得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来。” 裴文风扫视了周围一圈,最后停留在大理寺少卿魏文德身上,微微一笑道,“圣上派我协同大理寺共同审理此案,但主审一事,皆有魏大人担任,我只负责从旁协助。” 事是一起干的,结果话里话外,裴文风都将自己摘得一干二净。 听到此处,魏文德咽了咽口水,只得出列硬着头皮回话,“禀圣上,柳钰一案真凶确是王土生无疑。人证物证俱全,其亲手画押的证词上诉说了杀人缘由和过程。 是以,会审最终判了王土生斩立决,其罪行先交由刑部核准,又经过了督察院参核,最后到了大理寺审允。昨日我已收到判决文书,审允确认,正准备今日呈报给圣上。” 云齐帝沉吟了片刻,“柳爱卿,你也听见了,此事已有定论,你若有异议,朕许你亲自去大理寺翻阅案卷卷宗。” 柳丞相自知争论下去毫无用处,拜谢后,起身站回到了原位。 “至于郭青云战败之事,朕自有看法。如今派遣至徽州的先锋军队吃了败仗,诉求增援,朕欲选一位大将,临危受命,奔赴徽州,各位爱卿有无合适人选?” 宋抒怀那日同裴文风商谈过后,便去了柳丞相府说了此事,柳丞相既忌惮裴文风手眼通天的同时,又觉得裴文风的提议不错。 如果宋燃能去徽州平叛,以后柳党多了一员大将也是如虎添翼。 裴文风并未亲自举荐,而是让已经投靠他的户部侍郎,万年青姚光出面禀奏。 “臣有一人选,宣州司理参军宋燃,熟读兵法,常年征战,经验丰富,军中威望颇高,年幼时又曾在徽州游历过,对那里的地形人文了解十分透彻,极为适合当此大任。” 未等晋王出言反驳,柳丞相立马站出来,“臣附议。” 在场的柳党官员和裴文风拉拢的官员纷纷出列表示赞成,整个朝堂竟有三分之二的人都同意由宋燃去参与平叛。 晋王拉住了站在他身后,欲上前争夺出征领兵的云泽,淡然地回了一句,“臣也附议。” 云齐帝皱了皱眉头,“我记得那宋燃还在北疆战场领兵,若调去徽州平叛的话,那北疆那边......" 去不成徽州,去北疆也行。 晋王父子很想毛遂自荐填补宋燃空缺,奈何若真第一个出列讨职的话,很有可能让云齐帝忌惮加深。 故云泽给晋王党的铁杆子官员京兆尹王润使了个眼色。 王润接收信号,了然于心,正欲推举人选,却被裴文风抢先一步道, “圣上,臣愿效犬马之劳,领兵前往徽州,不平叛乱,誓不罢休。” 此言一出,朝堂上仿若炸了锅。 姚光捋了捋胡子,立马劝道,“裴大人之志令人佩服,可此事万万不可啊,你乃一介文臣,虽有为国赴死之心,可肩不能挑,背不能扛,莫说领兵平叛,就怕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沾襟啊!” 有几个大臣忍不住偷偷笑了起来。 裴文风身上带着干净,沉静,本真的文人气质,确实无法让人联想到会武这件事上来。 云齐帝只当是一个笑话,轻语道,“裴爱卿之心,朕知晓了。” 晋王实在不愿意放弃如此大好的机会,随即握拳假装咳嗽了两句。 王润知道此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立马上前,“臣有一人选,可代替宋燃参军,前往北疆作战。” 云齐帝脸上晦涩不明,“说。” “金紫光禄大夫,云泽世子可担此大任。” “噢?” 王润接着道,“云泽世子自幼跟着晋王爷随军,太祖曾亲自教导过他,其武艺高强,通晓带兵阵法战术,当为最佳人选。” 云齐帝还在考虑,裴文风已经持玉板大声呼道,“臣附议。” 所有官员皆同声道,“臣附议。” 云齐帝坐在龙椅上,默不作声。 徽州誉王幼时同晋王交好,直至封地后才相互断了联系,因着这层关系,徽州之乱派云泽去是不合适的,现在朝中无将才可用,或许派宋燃前去平乱是最好的结果了。 半晌,云齐帝道,“传朕旨意,封宋燃为平徽将军,领兵十万前往徽州,封云泽为车骑左将军,即刻前往北疆述职。” 他还是对云泽不太放心,于是又说道,“程亦领北伐总监军一职,督战北疆战事全局。” 说完,云齐帝挥了挥手。 李公公高唱,“退朝! 第148章 不起眼的小花 “裴大人且慢!” 晋王父子出了朝堂后,追上了裴文风的脚步。 “感谢裴大人帮忙。” 裴文风本就有意放慢速度,所以转过身来,作揖笑着说道,“恭喜晋王爷,泽世子。” 云泽站在晋王身后,心中已对裴文风大为改观,抱拳道,“谢裴大人。” “此次吾儿能够奔赴北疆战场,建功立业,裴大人费心了。” “举手之劳而已,泽世子此番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今日上朝比往日时间长了一些,待退朝时,正值正午,天上的太阳光芒万丈,照得整个地面滚烫。 晋王本就行伍出身,面上黝黑的皮肤上,已经大汗淋漓,汗珠大颗大颗掉落,他伸手胡乱擦了把脸,将头上的官帽扶正, “为圣上分忧是我们做臣子的职责。我一把老骨头了没有办法上阵杀敌了,可泽儿正值大好年华,自当奔赴边疆,保百姓安康。” 他有意想拉拢这位圣上面前的大红人,于是主动说道,“裴大人,其实青川赈灾贪腐案一事,本王……” 裴文风装作不感兴趣,他微笑着说道,“王爷,在下虽姓裴,却是河东闻喜裴氏,至于青川赈灾贪腐案所涉及之人,乃是西眷裴氏所犯。” 晋王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就此打住了这个话题。 云泽想起了裴文风此前找他所说的那件事,“裴大人心仪宋姑娘,我自当竭尽所能退了这门亲事,待圣上为我践行之时,我定将此愿禀明。” 这是一门不错的交易。 裴文风在朝堂上助云泽获得离开云京,脱离云齐帝掌控,并且揭开天下大乱的序幕;而云泽会以退婚为谢礼,报答裴文风,双方各取所需。 “那多谢泽世子了,我还有事,先行告辞。” 裴文风见铁刚已驾着马车等候在宫门外,便托词离去。 云苍陪公输不易去了北疆,所以由铁刚暂代了他驾马车的工作。 目送裴文风走后,晋王父子又站了半个时辰,确定好周围确实无人跟踪后,这才上了马车。 回晋王府的这一路上,是唯一脱离云齐帝隐卫监听的地方。 “父王觉得裴文风此人怎样?”云泽终于问出了困扰已久的问题,他很欣赏此人的谋略才华,但又对他拘泥于儿女情长嗤之以鼻。 晋王有些惋惜,“此子像一团迷雾,天纵奇才,若能为我们所用,定是如虎添翼啊。可惜他的立场不明,既帮柳尹那个老贼,又帮圣上,现在还帮我们,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他了,上次你派人去查他,结果如何了?” 云泽回道,“只查到了他曾是已故户部尚书裴恒的养子。知情人言他从小体弱多病,不好抚养,所以裴知行早年间将他过继给裴恒名下,过了一段时间后,谁知裴恒也养不好,这才送到了广济寺去修行。” 晋王摸了摸长满胡茬的下颚,若有所思道,“既是闻喜裴氏长房嫡子,为何又要过继给西眷裴氏,这说法本就不符合常理。 不过就算他是西眷裴氏的后生又如何,青川贪腐案本就是那位的手笔,与我们何干,我们也只是迫于无奈从旁协助了而已。” 说罢,他将手放到了膝盖上,手指敲击了两下,继续道, “泽儿,我们已经没回封地了。此番前去北疆后,务必想办法回到新州,我们准备的军械武器马匹都已够数了,差不多应该近日内会通过商队运回新州。” 晋王已经打定主意,不再屈于云齐帝之下,委曲求全了。 “是啊,自从圣上假借太后病重的名义,宣我们来云京觐见,已有八年了。整整八年,我连云京城都没出去过,这天下之大,竟如囚笼一般,困住我们……” “所以,此次走后,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能回云京。” “可是父王,你们还在云京呢,若我一人逃了回去,势必会引起圣上大怒,到时候你们岂不是……” 晋王一身征战,杀伐果断,他冷着脸,直接吼道,“担心这些做什么?若你真能成事,我自有办法带着他们逃出来。” “可是……” 怎么逃? 晋王府里里外外都是云齐帝的眼线,被那些隐卫暗中盯着,稍有异动便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局面。 晋王深吸了一口气。 炙热的阳光,照进马车中,那随着车身前行而忽明忽暗的阴影,落在了晋王沧桑的脸上。 他目光热切地看着云泽,“夏武已经派人着手从云京郊外的庄子上挖地道到晋王府,不出意外的话,两个月后便可到达晋王府底下。” 为了保密且节约时间,晋王不打算带其他人一起逃,而是自己一个人出去便可,晋王府其他人还在,至少可以给云齐帝制造晋王府欢乐升平的烟雾弹。 晋王想到这儿,意味深长地说道,“泽儿,你的任务便是去北疆尽力拖住战局,熬过两个月,然后等我音讯,信一到你便逃回新州封地,林将军以前是我麾下大将,他会帮你金蝉脱壳的。” “林将军可靠吗?” “即便他不念旧情的话,也由不得他不可靠,我已经让慕仪想办法撮合他的女儿和郑辉了。” 云泽看着晋王已经老去的容颜,不禁想起以前他挥斥方遒,行马打仗,意气风发的样子,他知道晋王同他一样,也是个隔绝情爱,一心做事的主,便喃喃道, “父王,我放心不下你,还有母妃。” 晋王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干裂的嘴唇蠕动了两下,“你放心吧,我会保你母妃安全的,至于其他的人,听天由命吧。” 他说完这个,热得有些犯困,靠在马车厢壁上,叹息了一声。 “泽儿,我虽不爱你母妃,可我为了你,也会护她周全的,你是我最疼爱的儿子,从小便跟在我身旁,在你祖父帐下玩耍,在马背上长大。我新州的大业,就全权托付给你了。” 云泽郑重地点点头,他听着马车外,奔腾不息的马车轱辘声,心中已有斗志万千。 “父王,我会实现你的梦想,将那些本属于我们的一切,统统拿回来,到时候,我们父子俩,定能站在云京神武门下,共同见证云朝的新天地。” 晋王颇为欣慰地笑着,“好!吾儿甚好!我们打下的江山,当然由我们掌控。” 马车疾驰而过,在云京的大道上犹如脱缰的野马,肆意张扬。 第149章 逆马怀孕了? 裴文风站在潇湘楼顶,看着楼下一闪而过的晋王府马车,轻笑一声道,“山海兄,见此情景,作何感想。” 云盛君手持酒杯,眼中的恨意随着逐渐上头的酒意倾泻而出。 他看着渐渐远去的晋王府马车,握着酒杯的手,因太过用力而骨节分明,“哼,自是觉得他们父子情深了。” 同为在朝官员,父王每次都会将他提前打发走了,却和世子一同乘车而归,云盛君觉得十分憋屈,甚至一度吃味,怀疑他是不是晋王亲子, “在渊兄身为裴府嫡长子,没有体会过,当然不知我心中愤懑了。” 裴文风笑笑,不以为意, “说来也奇怪,你同泽世子,噢,不对,现在应该称为车骑左将军,明明是一母同胞兄弟,为何晋王和世子形影不离,却甚少看到你与晋王同行?” 云盛君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贵气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霾。 “许是嫡长子的身份吧。还是在渊兄说得好,做事自当能者居之,为何总被先来后到的顺序给死死卡住了呢。圣上这个嫡长子继承制,真是将我们未来的康庄大道全部封死了。” 云盛君抬头仰望天空。 阳光明媚得不像话,几乎刺痛了他的眼睛,“在渊兄不曾体会过,那种从小到大被忽视的感受……” 云盛君眼眶红了大半,“哪怕是路旁的一朵不起眼的小花,也会有人欣赏吧,为何我费尽心思证明自己的存在,却总是被他的偏心给忽视了呢,他明明是最讨厌嫡长子继承制的人呐,为何他又偏偏衷心于云泽呢。” 此时日光正浓,裴文风的影子,就投射在云盛君的脸上。 明明身处骄阳之下,可云盛君却忽然觉得,自己正走向黑暗。 这个黑暗来源于他一母同胞的哥哥,像一张巨大的暗网笼罩着他一辈子。 或许,只有打破规则,才能迎来新生。 裴文风察觉到了云盛君越来越沉闷的呼吸声,故而叹道,“日落归山海,山海归藏意。你父亲赐你的字已说明了一切,以后路还长,走对了才是正道。” 云盛君听出了他口中的意味,拜道,“多谢在渊兄。” “何谢之有?想要什么自己去争取,别奢求别人施舍。” 裴文风对云盛君并无多大好感,只是将来需要用到他,所以多言语了几句。 天气炎热,裴文风也并未在潇湘楼逗留太久。 铁刚昨夜被那匹逆马折腾得够呛,一整宿没合眼,或许是太困了,靠在马车上打着盹儿,直到后面车厢一沉,他晃了晃脑袋,眼神清明了几许,“裴大人,咱们下个地方去哪儿?” 裴文风并未回答,而是先问起了他,“若做马夫不习惯的话,我叫管家另外给你安置个工作。” 铁刚抠了抠脑门,不好意思道,“多谢裴大人关心,其实当马夫挺好的,比我打猎那会儿轻松自在多了,就是那匹小母马不知怎么回事,大半夜的就在那儿撞马厩。” “是不是吃撑了?”裴文风有些担忧。小红枣贪吃又呆呆的,又是她的马儿,他养了这么久,也有了很深的感情了。 “应该不可能吃撑啊,如果吃撑了,就该没啥胃口了,怎么顿顿还能吃那么多,我觉得咱们还是得有空去请个兽医过来瞧瞧,我总觉得她肚子鼓鼓囊囊的,不像是吃撑了,倒更像是怀孕了似的。” 裴文风声音突然有些高昂,“什么?怀孕了?” 那处马厩就只有飞月和小红枣,飞月明明一直对小红枣很抵触的啊。 什么时候的事,他完全不知道。 裴文风抿嘴笑道,“既然有喜讯了,那我们先去宋府一趟吧。” 他已经迫不及待地想给宋羽姿报喜了。 小红枣和飞月的孩子应该取个什么名字呢? 裴文风心情大好,就连下马车的时候,都脚步生风。 门房见是裴侍郎,刚想进去通报宋抒怀,便被他拦住了。 “我今日是来拜访宋太夫人的,你直接领我去吧。” 门房也不敢耽误,忙躬着身子将他带到了永寿斋。 宋羽姿终于在研究了几日以后,成功地打完了一个扇坠络子,她捧在手中细细观察了半天,甚为满意。 只是,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青杏。” “在呢,姑娘。” 宋羽姿一张小脸无语道,“我这扇坠络子好看不?” 青杏夸赞道,“线条流畅,穿线齐整,算得上是上品了,用来回礼很显诚意了。” 宋羽姿将络子放在桌上,顿时泄了气,“好不容易搞出来个上品,但是我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他不用扇子的啊。” 这确实是个致命伤。 “呀,咱们咋把这出给忘了,那这回礼还要不要送过去啊。” 青杏实在懊恼,于是猛拍了下脑袋,“要不姑娘就说这个是个玉佩坠子?” “这样好吗?” 宋羽姿嘴上还在质疑着,心里其实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其实也行哈,系在玉佩上,虽然大了一些,但是也是挺好看的。” “可不是吗,再说了,姑娘亲自打的,裴大人怎么样都喜欢的。” 青杏用汗巾子给宋羽姿擦了擦汗,“过年的时候冻死人,现在又要热死人,这玲珑妹妹也是的,去领冰块领了这么久。” “青杏姐姐又在背后说我了。” 这时,青纱门帘撩起,玲珑黑着个脸进来,闷声道,“林总管说今日冰的份例用完了,让我们改日早些再去。” 宋羽姿将手中的扇坠络子放进青杏准备好的檀木盒子里,用绢子擦了擦顺着头发流下来的汗水,开口道, “我亲自去会会。” 说完,便走出了屋子。 青杏深知宋羽姿这是真的生气了,便拿了蒲扇和伞,追了出去。 “姑娘,等等我,这日头正盛,别晒坏了。” 太阳金灿灿的,天空蓝得清澈明亮,纯净得仿若一面蓝色的镜子。 宋羽姿用手半遮住眼帘,垂眸看着身下的影子,步伐越来越快。 转过一处拐角时,冷不丁地撞上了一堵颀长的人墙。 第150章 属猴儿的,这么急? 这下正巧满香入怀。 裴文风看望完宋太夫人以后,本想来西厢房这边瞧瞧,未曾想宋羽姿自己送上门来了。 他看着撞在怀中,捂着脑瓜子,迷迷糊糊的宋羽姿,凤眼微眯成两弯清澈的月牙,言语间尽是温柔。 “疼吗?” 裴文风伸手去替她轻轻地揉了揉洁白的额头,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宋羽姿见是裴文风,有些诧异,“裴大人?” 裴文风不悦:“叫我在渊。” 宋羽姿已不似往日那样排斥他了,遂甜甜地唤了一句,“在渊。” 裴文风的心像是被融化了一般,若不是此地有过上过下的仆人,他恨不得将宋羽姿整个人都揉进怀里。 “今日过来有事?”宋羽姿今日一袭单薄绿衫,乌发上只簪了一个珍珠簪子,鬓角的碎发被汗珠浸湿,紧紧地贴在白皙红润的脸上。 裴文风笑着说,“专程来看你的。只是看你有些麻烦,还得借着看宋太夫人的名义。” 宋羽姿白了他一眼,满脸都是不信。 “老是生气对身体不好,我过来是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宋羽姿问:“什么好消息?” 此时,青杏追了上来,她气喘吁吁地吼道,“姑娘跑那么快做什么……裴,裴大人也在?裴大人好。” 裴文风点了点头,背着手,静静地站在宋羽姿跟前,替她遮挡了大半的日光。 宋羽姿站在他的阴影里,心里的烦躁之意渐渐褪去了一些。 “噢,奴婢好像还有点事,先行告退了……” 青杏将伞和团扇一股脑儿塞到了宋羽姿手里,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裴文风自然而然地从宋羽姿手里拿过伞,撑开在她的头顶,一方凉爽的阴影罩在了宋羽姿的身上。 “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额…… 这好像是宋府吧,这家伙怎么能这么泰然自若,搞得像是她在裴府别院一样。 宋羽姿拿起团扇摇了摇,顿时一股凉风袭来,她指了指不远处的库房。 “去找找我家总管,有些事要当面问他。” 裴文风想同她单独多呆一会儿,抢过她手中的扇子,左手撑伞,右手顺其自然地给她扇了扇。 “那慢点走吧,咱们一起。” 裴文风见她热得嘴唇都干了,心里十分不满。 “这么热的天,不在屋里呆着纳凉,到处跑,万一中暑了可如何是好。” “哪有那么金贵。” 裴文风的侧颜很是好看,像天边的云霞,又像是矜淡的月光。 仿佛感受到了宋羽姿的眼神一般,裴文风以伞为被,巧妙地笼住了两人的身躯,然后他弯腰低下头,深深地吻在了她干涸的嘴唇上。 这一次,宋羽姿有了回应,她动了动嘴,温热的嘴唇抵住了他柔软的唇瓣。 裴文风身子微微一动,他忍不住加深了这个吻,直到将宋羽姿抵在了青墙边,这才放开了她。 他的目光太灼热,太疯狂,似乎想要将她拆骨入腹一般。 宋羽姿用手扇了扇风,白里透红的脸热得像刚出锅的馒头一般。 裴文风用指腹替她擦了擦鬓角的汗水,声音有些低沉, “泽世子很快就会同你退婚了。” 宋羽姿靠在墙边,害羞地点点头,“这就是那个好消息?已经办成了?那就好。” 裴文风点点头,“就没了?” 宋羽姿抬眼看着他,心想还需要什么? 遂迟疑道,“谢谢你?” “以后不准对我说谢谢!” 裴文风有些气恼,他低下头,深深凝视着她,“他退婚后,七天之内,我必娶你。” “这么快?” “嗯?这还快?”裴文风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轻轻地摩挲着,喉咙上下滚动道,“我觉得太慢了,我恨不得今晚就娶你洞房。” 宋羽姿的脸登时红得快滴出血来。 洞房? 前世她只和云齐帝有过这种经验,只觉得一点都不美好。 她有些害怕了。 若真是同裴文风成婚了,必定会有那一遭,不知道他会不会同云齐帝一样,那么粗鲁野蛮地对待她。 “还是,别那么快吧……再说宋抒怀能答应吗?” 宋羽姿此刻能感受到手掌心里光滑细腻的感觉,她盯着眼前,清洌隽逸,如同谪仙的裴文风,耳根子已经红了大半。 虽说她活了两世了,可感情经历方面,几乎为零。 “由不得他不答应,再说了,双鱼玉佩你还收着的,对吗?” “收着呢。”宋羽姿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 裴文风放下了她的手,幽幽道,“不行,今夜我就要去一趟晋王府,让泽世子上奏疏,越快越好。” 宋羽姿觉得此刻的裴文风,像是一个得不到糖果的小孩儿,立马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你属猴儿的吗?这么急……” “唔……”裴文风拉开了她的手,眼神威胁道,“再调皮,我今晚就过来吃了你。” “你敢?”宋羽姿插着腰气呼呼的。 不知为何,她如今再面对他时,胆子已经越来越大了。 大到好像她有一种错觉,以后无论她做错什么事,他都可以理解她。 裴文风伸手捏了捏她气得圆鼓鼓的脸,心情大好。 “不敢不敢,我怕到时候我睡不了床。” 宋羽姿正欲捶他,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传来,两人立马分开站好,当作无事发生。 雨烟领着一队丫鬟,推着一辆小的太平车,远远迎面走来。 路过他们两人时,雨烟停住了脚步,带着众人行了礼。 “裴大人好,三姑娘好。” 宋羽姿见太平车后面放着好几木盆东西,似有水滴滴落在地上,当即明白了些什么。 她走上前掀开裹在木盆外的棉被,一股凉意扑面而来。 “林总管不是说冰窖没冰了吗?那这几块又作何解释?” 雨烟面色不虞,但碍于裴文风在场,只得福礼解释道。 “这奴婢就不知了,林总管说什么奴婢不敢质问,至于这些冰块,是老爷吩咐送去小公子房里的,最近几日炎热难耐,小公子长了许多疹子,必须得时时刻刻都有冰在屋里,方能安睡。” 第151章 我用不上,大家都别用 裴文风眉头紧皱。他的小东西,这么热的天居然连块冰都没有,难怪不说热得嘴唇都皲裂了,亲起来一点也不润口。 宋羽姿听雨烟如此态度回话,冷笑一声,“这府上是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女子不得喜爱,吃穿用度紧张了些,倒叫裴大人看笑话了。” “在渊。” 裴文风面无表情地补了一句。 宋羽姿哑口无言,这家伙,都这个时候了还纠结称呼做啥。 雨烟急忙解释自己没那个意思,现在府里丝柔姨娘烧伤刚好,宋太夫人又一直病着,柳夫人忙着小公子的事,就没有过多管理府中大小事务,几乎都是林总管在管事,所以她只是个做奴婢的,冰块份例的事真不知情。 “姑娘,我说的都是实话,林总管说栖霞阁还有份例,我们这才去冰窖拉了几块……” 宋羽姿按耐住无名火,“你刚还说,这些都是老爷吩咐的……” 雨烟神色有些慌乱,她偷偷地瞄了一下裴文风,“奴婢刚太着急了,所以说错了,这些都是林总管吩咐的。” “俗话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宋大人的家事,我本不应多嘴,可同为云朝官员,总有相互督促之责。事无大小,家宅不宁,又何能安邦。” 裴文风走过去看着雨烟。 此刻,明明是热辣滚烫的六伏天,可裴文风的眼神落在她身上,却让她身处寒潭。 这种压迫之感,让她控制不住地跪了下来,急忙辩解道, “裴大人,这些真都是小的们不懂事,同老爷夫人没什么关系,还请大人明鉴啊。” 宋羽姿暗道这雨烟有时候聪明得紧,有时候又糊涂得很。 宋抒怀正二品工部尚书,裴文风正三品户部侍郎,官职谁大谁小,不是一目了然吗? 就算裴文风能力再大再强,那也是后话了,至少目前来看,他确实大不过宋抒怀啊。 所以,就算他管,那也管不着,总不可能为了芝麻绿豆的事去请圣上定夺吧。 雨烟哪里知道这些,她只听说过裴文风是圣上跟前的大红人,又是三元及第的状元,还是河东闻喜裴氏嫡长子。 再加上裴文风不怒自威的气场,所以她还真就怕裴文风去圣上那儿进言,影响老爷的仕途了。 所以,雨烟一股脑地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解释一番,“冰窖里的冰块,确实不多了,夫人念小公子年幼,若中暑了怕有生命危险。 所以就交代了下去,务必要保证小公子解暑降温。林总管就说,若冰窖储存的冰块数量有限,就都先紧着小公子用,丝柔姨娘和珍珠姑娘那边都没有,就连太夫人今日也只领了两块,所以……” 她这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真是越描越黑了。 宋羽姿气得喉咙发紧,“丝柔姨娘和珍珠没有情有可原,我是宋府嫡长女,难道不比小公子尊贵?” 裴文风在此,雨烟自知说错了话,吓得声音都在发抖,“奴婢可没有说这样的话,请裴大人明鉴。” 裴文风冷冷地盯着雨烟,眉头轻蹙。 未几,他开口道,“既然你觉得做事都合乎情理规矩,正好你家姑娘想去找林总管问问,不如你也同你家姑娘一起,我今日无事,可旁听一二。” 宋羽姿知道他的意思。 现在裴文风只能算是个外人,若真插手宋府家务事,被有心之人拿去做文章就不好了,但他说了要旁听,便是让她心里有了倚仗。 于是,宋羽姿开口对着其中的一个小丫鬟说道,“你去看看柳夫人在忙什么,若无事便请到库房这边来。” 小丫鬟领了命,立马小跑去栖霞阁了。 她又瞄了跪在地上的雨烟一眼,淡淡道,“把冰块都放在这儿,你跟我走吧。” 雨烟慌忙站了起来,她看着已经逐渐化开的冰块,心疼道,“姑娘,这冰块……” 宋羽姿冷哼了一声,“就让它在这里化成一滩无用的水吧,我用不上,大家都别用。” 裴文风看着她倔强地面孔,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这小东西,终于找回她的爪牙了。 去库房的路上,宋羽姿想起了裴文风所说的两个好消息。 其中一个便是退婚成功,那另外一个呢? “裴大……” 宋羽姿见裴文风脸色不虞地看着自己,立马改口道,“在渊。” 裴文风轻飘飘地凑到她跟前说了一句,“我喜爱你。” 声音很轻。 宋羽姿肩膀一凝,这是他对刚才她说的那句,小女子不得喜爱,吃穿用度紧张了些的回应。 她微微笑着岔开话题,“那个你说的另一个好消息是什么?” 裴文风撑着伞,有一大半的伞面都落在了宋羽姿的头上。 “小红枣怀孕了。” “你说什么?”宋羽姿差点想掐人中,防止自己晕过去。 这匹小色马,还敢未婚先孕? 裴文风的嘴角弧度上扬,睫毛在阳光的照射下,如同扇面一般,他挺胸自豪道,“孩子是飞月的。” 宋羽姿鼻孔都快气歪了。 雨烟亦步亦趋地跟在他俩身后,隔得不远,保持了约莫两丈远的距离,仔细听,也能听清楚一部分他俩的对话。 提取到了一些怀孕,孩子之类的关键词。 她心里七上八下的,总觉得那事是不是被发现了,所以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凑近了些。 “没用的东西!” 雨烟差点被宋羽姿这句话惊得腿软往下一跪。 却听见宋羽姿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家伙,居然中了美马计。” 雨烟摸了摸心口,心想这三姑娘说话怎么喜欢一半一半地往外冒。 裴文风开怀大笑,声音如同清风入耳,煞是好听。 他握紧了伞柄,炫耀道,“飞月还是厉害,没想到比我先一步当爹。” 宋羽姿臊得慌,只觉得浑身都在发热。 雨烟听在耳中,警铃大作。 飞月是谁? 当了爹,还有了孩子? 好像还和三姑娘,裴大人很熟。 云京有这号人物吗? 她默默记在心中,打算等这件事过去之后,细细讲与柳夫人听。 雨烟心里想着,反正克扣冰块的也不是她,她只是奉命行事而已。 受处罚的只会是林总管。 与她有什么关系。 去这一趟也就是对峙一下罢了,只是这冰块化了,回栖霞阁,可怎么同柳夫人交代。 第152章 你杀意比我动得多? 雨烟猜得没错,整出闹剧最后以林总管自罚一年俸禄而落幕。 林总管也才来宋府当差不过半年,上下打理得井井有条,做事有理有据。 他说这次冰块事件源头,在于手下的丫鬟仆人们传达错误,惹三姑娘不快,更是错上加错。 于是不仅带头自罚,还处理了参与其中的大小仆人丫鬟十余个,又吩咐小厮明日等新采办的冰块到府时,先送去永寿斋宋太夫人和三姑娘那里。 整个过程,林总管都处理得特别妥当,若宋羽姿再咬着此事不放,在仆人们眼中就该是个不近人情的主子了。 宋羽姿见自己也敲打得差不多了,想来今后的日子里,这府里也不敢克扣自己房里的用度,便想着回永寿斋去了。 裴文风觉得这样也好。 反正再过一阵子,宋羽姿便会嫁到裴府别院来了,他心里琢磨着,等回去裴府别院以后,得事先吩咐下去,不能让宋羽姿再受这等委屈了。 临走时,裴文风余光瞥了林总管一眼,突然出声问道,“林总管何处人士?” 林总管愣了一下,立马堆起了笑容,“裴大人,在下自幼长于云京。” 说完,行了揖礼。 “噢,难怪不说处理事情来滴水不漏的。” “裴大人过奖了。” 裴文风看了看他作揖的手,不再说话。 林总管见宋羽姿和裴文风要走,想开口替跪在碎瓦片上的雨烟求个情,但思索了片刻,最终并未开口。 两人离库房远了些,宋羽姿才想起雨烟这会儿还跪在库房门槛处,于是皱着眉头说道, “柳夫人推说有事没来,那雨烟又一直跪在那儿,这天气炎热,恐怕你不松口,她也不敢轻易起来。” 裴文风见日头下去了一些,将伞收了起来,“那就让她多跪会儿,免得她以后还敢言语冲撞你。” “可我都打了她两巴掌了。” 裴文风知道她这是又有些心慈手软了,“这次教训还不够,有些人你不让她第一次记着疼,她就会来第二次,第三次,直到触犯到了你的底限,与其这样,不如让她一次就狠狠地记住了。” 此时,浮云遮住了日光,仿佛给太阳罩了一层厚厚的团纱。 起风了,青墙外的几根青矛竹,在微风的吹拂下沙沙作响。 “对了,你那会儿为何一直盯着林总管看呢?”宋羽姿有些不解。 裴文风也不打算瞒着她,直截了当:“那人虎口有茧,必定惯使刀法,其眼白分明,视力甚好,是个练家子。他虽隐藏得很好,但我知道,他是北疆人,而不是自幼生于云京。” 宋羽姿仔细回想了下,有些不太明白,“若他是北疆人,怎么会如此精通云朝语言,而且林总管此人非常知进退,懂规矩,斯文优雅,相貌上可一点也不像北疆人啊。” 北疆人面部扁平,鼻梁低,鼻翼宽,鼻头后,眼睛长而细,单眼皮居多,眉毛与眼睛间距大,眼神因嗜血而狠厉,性格多暴戾,很容易就分辨出来。 林总管就是典型的云朝人长相,鼻翼窄,肤色白,瞳孔棕色,双眼皮。 “虽外貌过关了,可他说话时,习惯虚眼,这是北疆风沙大所造成的习性。” 裴文风捋了捋宋羽姿被微风拂乱的头发丝,“尽管他伪装得很好,但他说话口音对上了,动作却有时候跟不上。” 宋羽姿惊叹道,“对啊,他每次都是说完话才行礼的。” 裴文风点了点头,“他的礼仪规矩学得很好,可惜是右手在外了。” 云朝人作揖左手在外,右手在内;林总管却没注意这个细节。 宋羽姿暗叹裴文风观察仔细的同时,心中有些担忧起来,“你还记得上次逃跑的那个北疆人吗?” “自然记得,恐怕你们府上不太安全了。所以,这几日你就好好的待嫁,别管这些事。” 裴文风看了看身旁的人儿,颇为担心,“我会派虺隐来保护你的安全。” 若放在以前,宋羽姿是抗拒的,可现在这看似平静的宋府,却隐藏了这么多的秘密,由不得她拒绝了。 她乖乖地点了点头。 “对了,你是怎么说动泽世子退婚的?” 裴文风简要叙述了一遍今日朝堂发生的事。 宋羽姿想起了前世,晋王叛乱是整个云朝四分五裂的开端,脑中思索着是否告知裴文风,这件事的风险。 裴文风见她愁眉不展的样子,温柔道,“在担心什么?” “担心云泽此去北疆,过不了多久云朝便会大乱了,也不知你做好了对策没。” 裴文风知道她心中所忧,伸手将她几乎已经揪结在一块儿的含烟眉拂平。 “你放心,有我在,短时间内乱不了。” 还没准备齐全呢,他不打毫无准备的仗,一切还不能够发生得太快。 “此番放云泽出去,不仅是为了让他退婚,更是为了诈出晋王的底牌。” 他解释了一下自己所作所为的初衷之一。 宋羽姿连忙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你可别跟我讲这些,听了这些是要被你灭口的。” 裴文风简直被她这套说辞给逗乐了,他实在忍不住,趁周围没人,捧着宋羽姿的小脸蛋亲了一下,然后不由分说,拉开了她捂住耳朵的小手。 “傻瓜,要灭口,我早在青川城就把你灭了,还能留你到现在。” 宋羽姿抬头看着他认真的眼神,两朵红霞印在了脸上。 “原来你真的早就知道。” 裴文风自信满满:“那不然呢?密道那时候我就怀疑你了,当你说蔡平继母程桃生的孩子不是蔡家人时,我就已经很确定,你或许知道什么了。” “那你当时怎么不杀了我?” 宋羽姿真的很好奇。 毕竟前世的裴文风,怎么能允许别人知道他最大的秘密。 裴文风不想骗她,还是说了实话,“其实我也动了三次杀意,一次是想扔下睡着的你,在南亭山里被冻死,谁知道小红枣那么执着跟了过来。 至于第二次,便是在密道时,我是想掐死你,一了百了的……” 裴文风顿了顿,“你要不要猜猜第三次?” 第153章 胸小脾气大 “我猜你个头啊,我对你才动了两次杀意,你居然对我动了三次?” 宋羽姿提鞋狠狠地踩了裴文风一脚,“太过分了你!” 裴文风脚背吃痛,单手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拧起来,凤眼微眯,有些回味过来,“不对啊,我只知道沐浴的时候你想杀了我,还有哪一次你想杀我?还不速速招来。” 宋羽姿体型本就娇小,像只鹌鹑一样在空中蹬腿,她脑袋像霜打的茄子一般耷拉着,没好气地龇牙叫嚣道,“我不管,反正我想杀你的次数一定比你想杀我的次数要多得多!” “好好好,我的姑奶奶,你想怎样杀我都行。”裴文风将她轻轻地放了下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停留在她胸口处,“我叫云苍送来的东西,你是一样都没吃吗?” 宋羽姿想到那些木瓜,燕窝,驼奶之类的,紧紧抓住自己的衣领,红着耳朵说,“要你管,没想到你表面斯文,实则败类,满肚子色迷迷的东西。” 裴文风没好气道,“云朝的姑娘及笈之前都会用这些的好不好,强身健体,美颜生肌。” “谁说的啊?我怎么不知道?”宋羽姿突然想到了自己的处境,声音小了几许,“大家真的都会用吗?怎么从来没人告诉过我。” 云朝高门大户的女儿家,快及笄之前,都有专门的嬷嬷负责调养身体,调教礼仪。 现下宋太夫人还病着,宋抒怀和柳夫人根本就不管她,所以她也不知道还要用这些。 裴文风叹了一口气,忍住想拦她入怀的冲动,“你不是说你以前进过宫吗?宫里的人也没教过?” 宋羽姿仔细回想了一下,真没人教过这些,前世她是顶替宋卿进宫的,宋卿进宫之前已经及笈了,故而宫里也没把她当小姑娘看待。 她摇了摇头,“没有。” 裴文风淡淡地回了一句,“那明日我请个嬷嬷过来。” “又是教我礼仪规矩?我不要……” 或许是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裴文风认真要求道,“不许拒绝。你放心,我不会请很严厉的嬷嬷来的。有经验的嬷嬷,除开那些礼仪规矩之外,还会教你很多生活上用得着的东西,对你调养身体,保护自己都很有用。” 女子的健康很重要。 他可不想他的小东西以后每天都无精打采,病恹恹的。 “你怎么懂这么多?” 裴文风睇了她一眼,“好歹我是三元及第之人,作为一个状元郎,博览群书,通晓古今这些不都很正常的吗?” 宋羽姿立马回怼道,“不正常,一点都不正常,怕是都读的禁书吧。” 裴文风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书哪有好坏,禁忌之分,看的人是什么样,获得的知识就是什么样……” 宋羽姿:“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两人斗嘴间,已经走到了永寿斋西厢房这边了。 裴文风依依不舍地同宋羽姿告别离开后,宋羽姿瞬间松了一口气。 玲珑见宋羽姿一个人回来了,忙问道,“冰块的事解决了吗?” 宋羽姿喝了几口茶,“解决了。” 玲珑替她盥洗更衣后,宋羽姿觉得身上清爽了许多,她将后脑勺的发髻拆了,随意披散在肩上,娇俏的脸蛋擦洗后,变得粉嫩透亮。 “红叶,青杏她们两个呢?” 她顺势躺在了藤条摇椅上,闭着眼睛打算小憩一会儿。 “刚林总管差人过来,叫我们去搬冰块,红叶姐姐怕你回来后没人伺候了,便叫我在这边候着。” 玲珑拿起团扇给她打扇,阵阵袭来的清爽凉风,让宋羽姿周身毛孔打开,浑身舒坦了起来。 外面的蝉儿吱吱吱地鸣叫着,一刻也不停歇。 宋羽姿的眼皮抖动了两下,“我好像忘了一件事。” 玲珑手中的团扇,顿了顿,“姑娘忘了什么?” 宋羽姿起身去里间将檀木盒子捧了出来,懊恼道,“刚裴文风都送我到门口了,怎么把这个忘了拿给他。” 玲珑眸色一动,“要不咱们这会儿给裴大人送过去。” 宋羽姿想了想,早送早脱手,便让玲珑给自个儿梳头了。 两人又等了一会儿,红叶,青杏还没回来,只能倒饬了一阵子出门了。 云京的夜幕,渐渐降临。 太阳逐渐下山,留下天边一缕缕金光。 夜风徐动,吹来一阵阴凉。 宋府到裴府别院并无多远,路过最繁华的那条街道,方可到达。 夏日的夜市比起之前,要热闹太多,路边摊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 七三驾着马车行至一处街角时,停了下来。 玲珑钻出马车问道,“怎么回事?” 七三指着前面的人群回话:“玲珑妹妹,那边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围满了人,马车过不去。” 宋羽姿耳朵动了两下,撩开马车窗帘朝外张望着。 人群中,传来一人醉醺醺的声音。 “小爷……额想喝多所……就喝多所……你们管多……着吗?” “公子,快回去了,你再不回府,国公爷要生气了。” 崔良辰将酒瓶子往地上一摔,脸色红润微熏,额前的碎发随风飘扬,说话因醉酒而含糊不清:“他……生……森莫气……他叫我……娶……那个……云……母鸡……他……咋……不生气!” 几个国公府的小厮见崔良辰越发失态,开始驱赶起围观的人群来。 “去去去,一边儿去,有什么好看的。” “公子快起来吧,别叫人看了笑话,当心国公爷罚你跪祠堂。” “去你……大……大爷的……” 崔良辰撇开扶着他的小厮,东倒西歪地往前走着。 恍惚间,看见前面有一辆马车,他三下五除二地爬了上去,坐在马车厢前,推搡着七三。 “给……小爷……冲……” 七三认得崔良辰,心知这是国公爷嫡子,得罪不起。 迟疑间被崔良辰一把抢过缰绳,一声断喝,褐马仰天嘶鸣一声,迈开四蹄,径直出了东门,沿官道一路向东,直奔京郊而去。 第154章 撞见激情现场 暮霭沉沉,渐渐淹没了城楼楼顶的五脊六兽,和高大巍峨的古城墙,极目远眺,华灯初上的云京之夜,已经消逝了晏殊的花间醉歌,柳永的晓风残月。 宋羽姿和玲珑因马车飞驰,车厢颠簸而身形不稳,两人东倒西歪,相互扶持着,不让身体倒下。 七三尽力阻拦崔良辰驾马,奈何他醉意正浓,手劲出奇得大,一番争夺下来,没有阻拦成功,反而激起了崔良辰的热情和勇气。 “哈哈……你……抢……不……过我!我是谁?你崔……小爷……驾!驾!” 马车越来越急,越行越远。 崔良辰甩了甩沉重的脑袋,他突然觉得胃里不太舒服,松开了握着缰绳的手,探头呕了出来,七三这才拿回了缰绳,及时勒住了马车。 宋羽姿被颠得五脏六腑都快错位了,她扶着被车厢撞得乱七八糟的头钗,掀开帘子,伸腿就给了崔良辰后背一脚,“你丫的,吃饱了撑的啊!” 崔良辰此刻胃里翻江倒海,又探头吐了一大堆出来,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 宋羽姿环顾四周,发现她们身处一处偏僻的树林,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一根根枝繁叶茂的树木默默地立着,在她的眼中留下一道道般横交错的剪影。 树林中,偶尔传来一两声啾啾鸟鸣,似乎还证明着,这处阴森森的密林除了她们几人,还有其他的活物。 “这是哪儿?” 宋羽姿开口问起了七三。 七三那阵子光去和崔良辰抢马车控制权去了,根本没注意脚下的路,他下了马车,看着四周寂静无声的参天树林,脸上神情有了几丝慌乱。 “回姑娘的话,恐怕我们是进了皇陵了。” 云京只有皇陵才有这么多参天楠木。 “皇陵?!” 宋羽姿和玲珑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这下死定了。 宋羽姿看着趴在车厢前呼呼大睡的崔良辰,气得她又连踹了其两脚。 这里地势错综复杂,密林深处不容易辨别方向,若被巡逻的守墓军队发现有人误闯,她们必死无疑,还好这是漆黑的夜里,还有偷偷跑出去的机会。 “七三,快,我们借着月光,沿着刚才的马车辙子出去。” 宋羽姿唤玲珑将沉甸甸的崔良辰一起拖进了车厢,又钻出去轻言细语吩咐道,“驾马车的声音轻一些,被发现我们就人头落地了。” 七三也知道这是性命攸关的大事,坐上马车后,深吸了口气,就连扬鞭子的声音都小了很多。 车轱辘转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忽而,七三将马车停在了一处茂密的藤蔓之中,悄悄掩藏起来。 他跳下车,撩开车帘,手指放在了唇间,对着宋羽姿她们做出了噤声的示意。 宋羽姿贴着车厢壁侧耳倾听,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奔过,最后消失在了附近。 她的心砰砰直跳,紧张得快要窜了出来。 这时,一旁醉醺醺的崔良辰翻了个身,嘟囔了两句,吓得玲珑赶紧将他的嘴给捂严实了。 一阵细细密密的风声过后,正当七三打算驾马车离开之时,不远处树林穿来一阵嘤咛呻吟之声。 “太子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就是……啊……不要……不能够……啊……你轻点摸……” “娘娘乖,快给我吧,我想你想得太久了,实在不行了……” 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 宋卿此刻上衣已经被云澈扒光了,她袒露着上半身,一对浑圆饱满而立体的胸跳露出来,洁白无瑕的双腿环绕在云澈的窄腰上,粉嫩的嘴唇半张,娇喘嘘嘘间大汗淋漓,眼神因情欲而变得迷离不已。 云澈抱着她,努力地撞击耕耘着,额头上沁出了豆大的汗珠。 “啊,不行了,不行了……太子,我受不了……啊……啊……” 云澈将脸埋进了她的胸脯之间,吸着她身上的蔷薇花香,身心得到了最大的升华,他身体抖了两下,整个人一瞬间感到空虚了起来。 云澈狠狠咬了宋卿圆润的肩膀一口,眼神流露出浓浓的情意, “父皇说了要在皇陵呆几日没?” 宋卿跳了下来,光着身子拾起衣衫,一件一件地穿戴好,这才媚眼如丝地看着他道, “还有三日,圣上祭祖完了以后,便要回宫给泽世子践行了。” 云澈仿佛还没释放够,他猛地拉过宋卿,紧紧地圈在怀里,嘴唇凑到她耳边吹了吹, “你说,做这事的时候,是父皇让你快乐一些,还是我让你更快乐一些?” 宋卿的手指在他的胸脯上画着圈圈,言语间尽是挑逗,“当然是你了,圣上虽然持久,可是弄得人家好痛,只有你,弄得我舒服得很,每次都好想要,好想要,像是上天了一般舒服,我吖,一见到你就走不动道了,浑身酥软难耐。” 宋羽姿几人光是听着,都已经个个羞红了脸。 崔良辰此时已经清醒了过来,他方才隐隐约约听见了一部分,觉得不过瘾,遂趴在马车上,耳朵贴着车壁,仔细地又听了起来。 云澈哈哈哈地大笑了几声,似乎要将她揉碎在怀里,他低头亲了亲宋卿的额头,“以后等我继承大统,你就是朕的皇后娘娘。” “真的?”宋卿喜悦道,“可是,圣上老当益壮,这还得等多少年啊。” 云澈又顺手揉了揉她的胸,弄得她心痒痒的,这才开口道,“这就得看你的表现了,你再努力一些,说不定我就早一些登上那个位子,你就早一日入主中宫。” 宋卿轻轻地拍开了他的手,娇嗔道,“上次你给我的丹药,我每天都献给圣上了,这阵子圣上一直喊着身体燥热,犹如火烧,御医束手无策,他便以为这是冒犯了祖先,这才提前来皇陵祭祖。” 月牙弯弯,悬挂于天空之中,如一弯白玉镰刀,将澄澈如水的月光收割挥散下来。 云澈满意地点点头,他见天色也不早了,拍了拍宋卿的翘臀道,“走吧,我们得赶紧回去了,不然被人发现,就不好了。” 宋卿依依不舍地看着他,叹了一口气,“这次以后,不知又得什么时候才能相见了。” 云澈将她抱上了马,“很快,抓紧一些。” 见宋卿的马儿走了一阵子以后,他才骑上马离开了此处。 第155章 收买买买! 崔良辰转过身来,见宋羽姿和玲珑都黑着脸看着他,心里发毛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宋羽姿冷哼一声,“你做的好事,今晚咱们听了这样的秘密,以后吃不了兜着走了。” 崔良辰一脸无辜地缩了缩肩膀,有些茫然:“宋姑娘,你将我带到此处是何用意?” 宋羽姿简直要被他倒打一耙的样子给气死了,她伸手就要再给崔良辰一耳巴子,却被玲珑拦了下来。 崔良辰瞬间大喜,偷偷地对着玲珑点了个赞。 玲珑面无表情地说,“姑娘,回去再打吧,这里打不容易发挥,万一声音太大了,不就暴露了吗。” 崔良辰无语。 几人趁着夜色正浓,偷摸地回到了云京。 黑暗仿佛在刹那间退却了,取而代之的是城里的千灯繁华。 崔良辰坐在潇湘楼包间的酒桌前,托着昏昏沉沉的脑袋,似乎对自己所做的事情有些不可置信。 “你是说,我抢了你们马夫的位置,又驾了你们的马车,一路上疾驰而过,不小心误闯了那里,然后才撞见的偷情现场?” 宋羽姿和玲珑同时点点头。 崔良辰懊悔地捶了捶脑门,“我真是没用啊,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羽姿见他一蹶不振的样子,忍不住问道,“听你家小厮讲,你这几日好像缠绵于酒肆,郁郁寡欢啊。” 崔良辰一想到这个就来气,“除了一醉方休,我还能怎样?圣上将云慕仪许配给了我,我本要想办法退掉这婚事的,却被我父亲家法伺候,打了一顿,还将我关在房里,不准出门。 就这三天的时间,我便错过了最佳时机,昨日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已经成了铁板上钉钉的事实了,再也改不了。” 说完,他翻开酒桌上的杯盏,朝着包厢外大吼一声,“小二,拿上好的青竹酒来。” 宋羽姿见他这般沉沦,忆起了他前世意气风发的模样,不忍心道,“崔公子,车到山前自有路,只要你们还没拜堂成亲,一切皆有可能。” 崔良辰只当她是随口安慰自己,轻嗤了一声,“呵……” “宋姑娘,我不比你,有在渊兄筹谋,所以为你赐婚的圣旨,到现在还压着没下来……” 宋羽姿:“你都知道了?” 崔良辰见酒还没上桌,便倒了一杯茶水,以茶代酒,饮了下去。 他喉间滚动,愁绪万千,“真羡慕你们。哎,我父亲同我讲的,说泽世子即将前往北疆参战,他同你的婚事可能要搁置了。” 崔良辰端着杯盏摇晃了两下,看着茶沫发呆,“泽世子这一走,也不知要多久,裴大人便奏请圣上,你同泽世子的婚事以后再议,圣上答应了。 至于这门亲事成不成,就看泽世子怎么想了。他若是奏请圣上退了这门亲,为安将心,圣上岂有不依之理。” 宋羽姿暗道,这崔良辰倒是看得挺透彻嘛。 清河崔氏富可敌国,他又是崔国公嫡长子,若以后能为她所用,岂不是添了一员财神爷。 于是她心生一计。 “虽说圣旨已经下来了,但是你的婚事其实也是有办法解决的。” 崔良辰听见她这么说,好似一下来了气力,“宋姑娘此话当真?莫不是在忽悠美景吧?” 见他已经称字了,宋羽姿知道他嘴上说着不信,心里已信了大半了。 “只是代价可能稍微有点大。” “无论什么代价都行,只要我出得起,不怕你笑话,我心仪之人一直是文昌郡主……” 宋羽姿笑笑,“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只是你有没有问过赵婉婉喜不喜欢你啊。” 崔良辰有些不好意思,“我每次都想问,可她好像比较喜欢裴大人,你也知道,换作其他人我倒是敢争一争……” 宋羽姿抿了抿红唇:“裴大人过一阵子就会同我成亲了。” 她心里烦闷,“想真的退掉婚事的话,就将今夜你所看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全部告诉裴文风,再说出你的诉求,他自会帮你解决。” 崔良辰有些为难,“今日之事,我们就只听了个大概,也没看到真人,只知道其中一位是太子,另外那位娘娘是谁,我们都不知道啊,届时裴大人问起来,我又该如何细说……” 七三和玲珑都是宋卿进宫以后才来的宋府当差,肯定听不出宋卿的声音。 而宋羽姿听得出来。 但她不会傻将宋卿的事宣之于口,毕竟这会牵连云阳宋氏所有人。 所以,她思考了一番后:“你就说,宋姑娘知道此人是谁,叫裴文风抽空来找我就行了。” 在崔良辰心中,只要裴文风愿意出手,还有什么事情办不到? 他曾亲眼看到裴文风跪在圣上面前,再三求娶宋姑娘,心想裴文风对宋姑娘应是情根深种的。 故崔良辰心中揣测,这事若是宋姑娘开口求情,恐怕真的能成。 于是立马站了起来,后退两步,认认真真地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倘若此事能成,姑娘之恩,美景没齿难忘。” 宋羽姿连忙摆摆手,一双眼睛清澈澄明,“既然你如此说了,以后我要是真有事拜托你,你可千万别推辞。” 崔良辰精神焕发道,“定竭尽所能,万不敢推辞。” 此刻,外面月光如水。 车水马龙的街道逐渐安静下来。 宋羽姿送走崔良辰后,整理了一番姿容,愁眉不展。 她上了马车后,把七三叫到一起,细细叮嘱一番。 “回去后,将这辆马车找个夜里动手拆了,知道了吗?” 七三应下了,他也知道今天这事,必须做到无事发生一般,随即捋顺了一下思绪,又回到了马车前廊,挥起马鞭,往宋府赶去。 殊不知,马车后面,跟了两个骑着马的练武之人。 第156章 圣旨到!聘礼到! 裴文风派去保护宋羽姿的虺隐名叫不留行,武学天才,隐匿高手,一直未曾露过面,他一身黑色劲衣,黑布蒙面,飞在屋檐上疾步而行,紧紧跟随着宋府马车,保持着视线范围之内的距离。 突然,不留行眼神一冷,他手持回旋镖朝屋檐下面疾驰的马车后面扔去。 那两个跟踪宋羽姿之人见不远处白光一闪,顷刻间便跳在马背上,躲开了回旋镖的攻势。 回旋镖登时打在马背上,马儿吃疼惊起前蹄,喷溅的血水顺着碗大的伤口流了下来。 不留行飞下屋檐和两人缠斗了起来。 马车里,宋羽姿侧耳狐疑道,“玲珑,你刚刚有没有听到外面好像有什么声音?” 玲珑茫然地摇了摇头。 宋羽姿伸出玉手,撩开窗帘朝马车前面望去,只见到三三两两行人路过,她有些不放心,又朝后面望了望,除了渐行渐远的小巷尽收眼底,好像什么也没有了。 难道是她听错了? 宋羽姿舒缓了一下紧张心情,心道自己最近有些多疑了。 玲珑这个人大大咧咧的,没有青杏心细。 宋羽姿放下窗帘后,转身过对着玲珑嘱咐道, “今天的事,务必烂在肚子里,谁也不许讲,如果以后裴大人来了,无论他问你什么,你都回,这事不太清楚,请去问姑娘吧。知道了吗?” 玲珑将宋羽姿说的话都默默记在了心里,她拍了拍胸脯保证道:“姑娘,你放心吧,这些我都知道了。” 宋羽姿点了点头,不再说话。 …… 翌日,因着昨日夜里下了一场暴雨,宋府的浊气都被洗得干干净净,整个宋府显得格外清新。 洒扫小厮们正在用干粗布擦着青石地面,以免过上过下的主子们走路滑倒。 宋羽姿在永寿斋左等右等,没把裴文风等来,倒把圣旨等来了。 她整了一番衣衫仪容,确定整洁干净之后,便急忙去了堂前集合。 程公公站在宋府堂前,看着跪在地上满满当当的宋府人士,大声宣读起云齐帝诏书来。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①,朕奉皇太后慈谕,言云阳宋氏,工部尚书宋抒怀之三女宋羽姿,恪恭久效于闺闱,升序用光以纶绰。 秉性端淑,持躬淑慎,温胥恭淑,有徽柔之质;柔明毓德,有安正之美,静正垂仪。动谐珩佩之和、克娴于礼,敬凛夙宵之节,靡懈于勤。 太后躬闻之甚悦,兹特以指婚河东闻喜裴氏新科状元户部侍郎裴文风,责有司择吉日完婚。钦此!” 程亦见宋抒怀伏跪在地上,迟迟不起身,遂抬颚不悦道,“宋大人,还愣着干嘛,赶紧起来接旨啊。” “谢圣上恩典!谢太后恩典!”宋抒怀闻言,急忙磕头起身,恭敬地迎下了圣旨。 “方才听得太入神了,差点怠慢了旨意。” 程亦面无表情道,“若真怠慢了圣旨,你我两个脑袋可不够割的。” “是啊,是啊。谢谢公公提醒,这是一点小意思,望公公笑纳。” 他吩咐小厮递了一大袋金瓜子塞给程亦,这才微笑问道,“公公,我记得前阵子圣上同我讲过,说会将我三女儿许配给晋王府泽世……” “嗯?”程亦拧眉冷眼盯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话,“宋尚书慎言啊,圣上孝顺太后,自当万事以太后凤体安康为准,既然太后看好裴宋两家联姻,尔等自当感恩才是。” 宋抒怀脸色堆满了假笑,“那是,那是。” 他朝天作揖道,“承蒙圣上太后厚爱,此乃我宋府天大的喜事啊。” 程亦这才脸色稍微好转了些,他微笑着上前看着站在人群第二排的宋羽姿道,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裴大人人中翘楚,姑娘国色天香,实乃天生一对,等吉日一到,我再登门来讨你们喜酒喝。” 宋羽姿忙福礼道,“大人谬赞了,谢大人。” 程亦摆了摆手,他走到宋太夫人面前,朝着宋太夫人行了个礼,恭敬道, “宋太夫人身体好些了吗?太后娘娘说等您身体爽利一些,宣你去行宫陪她小坐一会儿。” 太夫人点点头,笑容满面:“托太后心中挂念,老身身子好多啦,改日定去云天行宫问太后娘娘安。” “如此就好。” 柳芸娘抱着宋岳,扒开站在旁边的宋羽姿,欲上前问程亦公公话,打探一下宫中宋卿的消息,却被宋抒怀暗中拦了下来。 “既然圣旨已经送达,本官这就回宫复命,告辞。” 程亦余光瞥见了宋抒怀的动作,不愿再过多逗留,随便找个托辞离开了。 程亦离开宋府后,柳夫人心中郁闷,她冷哼一声,抱着宋岳离开了。 宋抒怀手握圣旨死死地盯着宋羽姿,脸色极为难看,他摇了摇头,言语间为她的婚事感到不满, “引狼入室,后患无穷,你的这门婚事是圣上所赐,我自会办得风风光光,不过......” 他实在气愤,不用多猜也知道这是谁的手笔了,他语气颇为不善, “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进了裴家的门就是河东裴氏的人了,与我宋府再无瓜葛。“ 说完,宋抒怀挥了挥衣袖,转身离开。 “逆子!逆子!” 宋太夫人见宋抒怀现在连装都不愿意装了,抬起手指着宋抒怀的背影啐道,“枉为人子,枉为人父,真是气煞我也!” 杨嬷嬷上去拍着宋太夫人的后背,替她顺了顺气,安抚她道,“太夫人,你身体才刚好,三姑娘马上就要成婚了,需要你帮衬的地方还多着呢,不能再生气了。” 宋太夫人眼中带泪,拉过宋羽姿的手,颇为欣慰道,“咱们三丫头就要嫁人了,别担心,祖母早已为你筹备好了嫁妆,云京贵女们有的陪嫁物件,咱们不仅全都要有,而且还要比她们更丰富。” 宋羽姿感受到了被人重视的感觉,她只觉得心里暖洋洋的,眼中带泪感动道,“祖母,祖母......” ①“诏曰”是诏告天下。凡重大政事须布告天下臣民的,使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如皇帝嗣位、太子继位等。而“制曰”则是皇帝的德音下达,类似于嘉奖令之类的。而“敕曰”是告诫的意思。皇帝在给官员加官晋爵的同时要警告你不要恃宠而骄。 第157章 朝闻妻,夕可死矣 圣旨前脚刚宣完不久,裴府那边已经派人过来下定了。 河东闻喜裴氏长房嫡子裴文风娶妻,意义重大,河东裴氏自是极为看重。 来下定的队伍排成了一条长龙,从这条街头排到了那条街尾,引得众人驻足观看,交头接耳。 除了纳采时有雁、璧、乘马束帛外,又以黄金万两、马百匹、羊千只、酒、锦绮绫罗、金银珠宝等作聘礼,一台台五花八门的聘礼抬进宋府,几乎踏破了门槛。 礼官站在正门旁大声唱报着聘礼清单内容,“另有金茶筒一个,银茶筒两个,银盆子两个,绸缎一千匹,驮甲二十副,玉器二十件,玉如意四柄,龙凤呈祥珐琅盘一套以名人字画五幅,府邸一座,良田千顷......” 来往的行人围在宋府门前,听着礼单上的聘礼,个个惊叹不已。 “也不知道这宋府三小姐是什么花容月貌,竟让新科状元这么迫不及待地下聘礼。” “可不是嘛,我还是头一回听说,赐婚圣旨今日下,聘礼今日就到的事,那青阳公主赐婚给林将军的嫡子林予时,林府都是过了三日才下定的。” “要我说,这宋府嫁女也算是高攀了。” “云阳宋氏,工部尚书之嫡长女,也不算嫁高枝啊。” “你懂什么,云阳宋氏能有河东裴氏厉害?裴侍郎出了名的英俊貌美,才貌双全,乃云朝三元及第第一人,未来不可限量,岂是一个尚书之嫡长女就能配得上的?要不是河东裴氏不答应,恐怕是那宫中的公主都配得。” “公主想嫁,那也得人家闻喜裴氏答应啊。天下世家,裴家为大。你看那赵驸马,娶了上清公主以后,只能挂个虚职,当个闲散贵人了,即便拥有本事又如何?” “难怪不说,裴大人这么急着娶妻,万一又被哪个公主看上了,岂不是夜长梦多啊。” 此时,穿着华丽,满脸疲惫的公输不易摇着折扇对众人开口说道,“你们凡夫俗子懂什么,俗话说朝闻妻,夕可死矣。” 此言一出,引得群众哄堂大笑。 “俊俏小哥儿说得在理,我看裴府出了这么多的聘礼,宋府恐怕得出个十里红妆了。” “此言差矣,我家少主说了,宋姑娘当得起天下最好的聘礼,至于嫁妆嘛,其他的都不用,唯她一真心尔。” 公输不易刚从北疆回来,屁股还没坐热,就被裴文风派来宋府传话办事。 他实在觉得亏了。 公输不易收起折扇敲了敲云苍的手,“你说我每个月就拿那么点银两,不仅要帮他安抚大舅子,还得帮他讨媳妇,又得保全她未来媳妇儿的名声,你说我亏不亏啊。” 云苍双眼平视前方,看着不远处忙碌的丽影,拆台道,“是你自己非要来的。” “嘶,你这人怎么能这样?” 公输不易鼻子都气歪了。 他用手在云苍眼前晃了晃,“那丫鬟谁啊,你干嘛一直盯着别人看,眼睛都快看出火花来了。” 云苍摸了摸鼻子,尴尬道,“有吗?” “大大的有。” 公输不易见那丫鬟转过身来,看清面容后,这才摊了摊手道,“啧啧啧,了不得啊,云苍你喜欢青杏啊!” 云苍涨红了脸,“先生休得胡说。” 此时,裴府派来的礼官还在唱报着聘礼清单,“西洋镜两面,多子多福紫玉石榴摆件一对,金梳四件,金尺两件,藕丝布二十匹……” 宋府丫鬟小厮们看着一台又一台的聘礼摆满了好几个院落,眼中纷纷露出了羡慕的眼光。 “话说咱们少主这是把家当掏空了娶妻吗?” 公输不易撩了撩衣摆,看着那一眼望不到头的聘礼,露出了嫉妒的眼神,他握拳发出感叹道,“这些东西随便给我一件就好了。” 云苍抱着剑淡淡道,“先生,容许我骂你一句土包子,少主的财富,你想象不到。” “行行行,我土包子,少主这么宠爱宋姑娘,以后咱俩的地位不保啊。” “你原来有过地位吗?” 云苍翻了个白眼,不想再搭理公输不易了,他离开了此处,前去院子里帮青杏清点聘礼去了。 “切,武夫一个,拽什么拽!”公输不易打开了折扇,跟着一台聘礼一起进了宋府里面,嘴里嚷嚷着,“你们小心一些,这些都是李福记的喜饼,可别碰坏了。” 宋羽姿站在院门口,看着周围已经被聘礼塞得满满当当,下不了脚的院子,拦了一个丫鬟问道,“还没搬完啊。” 丫鬟连忙福礼,“回三姑娘的话,早着呢,外面还有这么多呢。” 宋羽姿张大了嘴巴,惊叹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她被册封皇后时,都没这么大的阵仗,她揉了揉太阳穴,眼皮突突直跳。 裴文风下的聘礼实在太多太扎眼了,容易引起云京女人们的嫉妒。 可搬都搬来了,又能怎么办。 这么多东西,裴文风恐怕是早就在着手准备了吧,想到这里,宋羽姿眼角微眯,嘴角扬起,心中涌出一丝丝不一样的感觉。 哼,算他识相。 宋羽姿这样想着,慢悠悠地回到了西厢房。 此刻,栖霞阁内,柳芸娘将厚厚的聘礼礼单备份大略看了一遍,眼神焦急道, “老爷,这聘礼上贵重的物品和田产庄子都写着羽儿的名字,我们宋府是一点也没有啊,这要是嫁了去,咱们宋府这不是白嫁了姑娘,做了赔本买卖吗?” 宋抒怀沉吟片刻,终是说出了口,“那又怎样,裴府做法合情合理,挑不出一丝错处,我们连嫁妆都拿不出多少,又有什么脸面要求别人留下一半聘礼?” 柳芸娘急得团团转,她揉了揉锦帕,娇嗔道,“老爷不为我们自己打算,也要为卿儿和岳儿打算啊。 卿儿写信说她在宫里已经找到靠山了,若咱们出笔银子帮她活络一把,说不定能当中宫娘娘,那以后岳儿就是国舅,你就是国丈,还用得着像现在这样看柳丞相眼色过日子?” 第158章 贪聘礼,扣嫁妆 宋抒怀扔下手中的礼单,大喝一声,“放肆,你个妇道人家,一天到晚钻营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失体面。” 柳芸娘眼泪直流而下,她声嘶力竭道,“我努力钻营乱七八糟的东西是为了谁?以前你想巴结柳丞相,所以才同我欢好,你以为我不知道? 是,我母家同柳丞相有些渊源,你通过我搭上了线,现在飞黄腾达了,就忘了我们当初同甘共苦的日子了,对吗?” 宋抒怀站起来揽过柳芸娘,将她圈进怀里,替她擦了眼泪道,“怎么会呢?我当初是存了巴结柳丞相的心思,所以亲近你,可后面我也控制不住自己的心意,所以才要了你。 芸娘,你要记住,我夫妻二人,是一同从张家熬出头来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柳丞相势微了,我听了你的话,用羽儿的婚事向晋王府示好,可我写去晋王府的那些信连个回应都没,别人晋王府压根儿就看不起我们。 这下倒好,圣上赐婚下来,我在柳丞相那里也落不到好,在晋王府眼里也讨不到事,里外不是人,关系处得本就岌岌可危了,还惹上了河东裴氏。” 他摩挲着柳芸娘单薄的背,不觉心中有些寒意,“那裴文风不是好相与的人,竟能请动太后出马,我参与了那件事,以后羽儿嫁了过去,不怕她过不好,就怕那裴文风记恨咱们。” 柳芸娘靠在他的怀中,闷声道,“老爷你就那么忌惮那裴文风吗?你是工部尚书,他就一户部侍郎,官大一级压死人,你怕他做什么?" “糊涂啊你,上次我进宫去,圣上给泽世子和崔国公嫡长子都强行指了婚,偏偏裴文风没娶到羽儿,圣上后面也不勉强他了,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柳芸娘不解,“不就是没指婚吗?还能有啥深意不成?” 宋抒怀眼皮耷拉着,颇有些头疼,他心里在想,换作丝柔的话,早就想出这其中的奥妙了吧。 “你仔细想想,做君主的顾及臣子的心情,恐怕圣上极为看重裴文风啊......" 说起这个,柳芸娘就十分得意,“圣上再怎么看重他,还能越了太子去,要我说,我们卿儿找的靠山,那才是最稳稳当当的。” 宋抒怀一想到宋卿找的靠山是太子这事儿,他就心中烦闷,于是一把推开了柳芸娘,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这靠山倒是个好靠山,就是花起钱来如流水。而且真加入了太子的阵营,以后就得死绑在他的船上了,这件事得容我再考虑考虑。” 他思索片刻后,“若真扣下了裴府这些聘礼,不拿出个正当的理由,以后咱们宋府是要被别人笑话的。” “笑话就笑话,你难道还不知道,太夫人将她自己的嫁妆全部置办给了羽儿,还要将崔姐姐的那部分嫁妆也讨了去。 真到了这种地步,我们宋府嫁个女儿,大半个宋府都没了。以后岳儿怎么办?他还没娶妻生子呢,对了……还有宋燃,现在他去徽州平叛了,我看等他回来了,这讨大媳妇的花销,你又要怎么办。” 宋抒怀听到这里,眉头紧锁在一起,他瘫坐在玫瑰圈椅上,闭着眼睛叹了口气, “行,就按你说的办,交代林总管,扣下一半羽儿的聘礼,至于羽儿的嫁妆,既然太夫人在过问这事,那就交给太夫人去置办吧,吩咐库房和账房,羽儿的婚事无须支出,我们不要再出一分一厘了。” “老爷英明。”柳芸娘闻言大喜,头上发钗叮当作响。 她进了内屋,拿了库房钥匙,吩咐雨烟去叫上账房先生,再让樱草替她收拾了一番便往前院去了。 宋抒怀坐了一会儿,抬眼看见宋岳的奶娘如泥胎木偶一般,站在原地不动,心有疑惑道,“王奶娘,有事吗?” 王奶娘见周围无人,这才跪了下来,低声抽泣磕头道,“请老爷为我做主啊……” 待听得王奶娘一番说辞后,宋抒怀脸色越来越难看。 樱草刚端了换好的茶盏进来,便瞅见宋抒怀黑着脸往外走了。 她搁下茶盏,慌忙跑了出去,大声喊,“老爷慢走。” 回头却发现王奶娘眼眶红红的,心中有了些揣测。 王奶娘见樱草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由得咽了咽口水,紧了紧衣襟,行了个礼,就急匆匆地往耳房去了。 这一番做派,更加深了樱草的猜测,她眉毛一挑,心中大骇,难道老爷和王奶娘有私情? 不行,要立刻前去禀报柳夫人才好。 …… 丝柔姨娘来找宋羽姿时,宋羽姿已经准备睡下了。 青杏给丝柔姨娘看了茶,出门回避了。 “三姑娘即将出嫁,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还请你笑纳。” 因为宋太夫人的关系,宋羽姿对丝柔姨娘还是比较客气,她接过礼盒放在桌上,甜甜地回了一句谢谢。 丝柔背部的伤疤还没好全,她这几日又腹痛不安,所以整个人看起来特别憔悴。 她低着头,洁白玉颈上有一朵彼岸花的刺青。 宋羽姿吓了一跳,心跳漏了半拍,这刺青,她在她的娘亲崔慧茹身上也看到过。 “你的刺青……” 丝柔莞尔一笑,“三姑娘都看见啦?” 宋羽姿点点头。 “你今天是故意来这里让我看到的,我要说没看到,岂不是让你白跑一趟。” “三姑娘果然同崔姐姐一样,冰雪聪明呢。” 丝柔今晚过来,本就是要同宋羽姿摊牌的,她探过身去,低语道,“崔姐姐同我,都是北疆的后代。” 宋羽姿惊疑不定,她紧紧地盯着丝柔姨娘,仿佛要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破绽。 可是,丝柔的神色在烛光映衬下,是那样的坚定。 “你说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前世她怎么完全不知道这些事? 丝柔的声音温柔极了,她拉着宋羽姿的手,轻声说道, “崔姐姐的身份,你也该知道了……” 半晌后,丝柔离开了西厢房,而宋羽姿陷入了纠结痛苦之中。 第159章 十里庄真相1 人常说有四大乐事。 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 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 前两个实现的几率太高了,而后两个对于裴文风来讲,三日后便可达到了。 他看着桌上摆放的圣上亲赐绛红色婚服,伸出手指轻轻地从婚服上面掠过。 裴文风突然想到了死去的父母,双手骤然捏紧了衣角。 他高中状元那天,河东闻喜裴氏为他举行了隆重的认祖归宗仪式,本以为他会搬去闻喜裴府为他重新置办的府邸里,谁曾想,他选择留在了裴府别院。 这里离封禁的裴尚书府很近,近到他骑马过去的话,一刻钟不到就能看见了;离宋尚书府也不远,稍微用点轻功就可以远远地看见她何时安眠了。 裴知行得知他要结婚的消息,再三要求他在祖地成婚,裴文风拒绝了。 他的小东西,连宋府这些腌脏事处理起来都优柔寡断…… 此刻,公输不易推门而入,送来一股凉风。 裴文风的手立马缩回袖中,背着手淡然道,“忙完了?” 公输不易扇了扇风,热得哈着气道,“忙完了,忙完了,纳吉,纳征完毕,聘礼那些都交接好了。我同宋尚书说你请的期在三日后,他有些震惊,说裴大人这也太过于着急了吧。” 裴文风笑了笑,“看来岳父大人对我不太满意啊。” 公输不易见他这般说,大臂一挥,“你还知道啊?我以为少主你不知道呢。” 裴文风想起了以前求宋抒怀时,磕完头以后,曾暗自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委屈自己,谁曾想,三日过后还得给这岳丈磕头行礼,心中不免有些唏嘘。 “倒是便宜他了,谁叫他是吾妻名义上的父亲呢。” 公输不易一张俊脸微微抽搐,只道自己选的主子,脸皮比自己还厚。 裴文风确定了一下宴请名单后,吩咐公输不易同自己去地牢里走一趟。 两人到了地牢后,看守掌了灯,康力有些不太适应突如其来的光线,忍不住拿手挡了挡。 裴文风坐在椅子上,拍了拍手,藏在暗处的不留行显露了身形出来。 “把抓到的那个人也带过来。” 不留行领命去了隔壁的审讯室,将一个体无完肤的青年男子押了出来。 他披头散发地跪在地上,破烂的黑衣上沾满了血渍。 “康把子,你来看看这是谁?” 裴文风语毕,不留行抓住男子的头发,将他低着的头强行往上抬,露出了真面目。 康把子就着烛光,渐渐看清了此人的长相。 他嘴唇颤抖,既惊喜又惊恐地喊道,“大哥?你没死,大哥你居然没死,大哥,是我,我是阿力。” 男子木讷地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喜色,“阿力,阿力……我记起来了,你是阿力。” 裴文风站了起来,不禁有些嘲讽道,“你们两兄弟倒挺会装的嘛。” 康力摇晃着牢门,面目有些狰狞道,“裴文风,你放了我哥,有什么事你冲我来,放了我哥!” 康月冷笑一声,“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想用我的命来威胁我兄弟,我呸!” 他不顾头发牵扯疼痛,朝着裴文风的方向吐了一口唾沫星子,“你有种就杀了我,我要是哼一声,我就不叫康月。” 公输不易摇了摇扇子,站在一旁不说话。 “你俩倒是兄弟情深,康力,你将我引到十里庄去的时候,恐怕没想到我命那么大吧。” 康力仰天大笑,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裴文风,我念你是个英雄好汉才专门给你指条明路,我也不知道那十里庄为什么就突然爆炸了。” “噢?是吗?” 裴文风示意不留行用刑。 不留行面无表情地拧着康月的头发,将他拖至刑架上固定好,推到了康力的面前,当着康力的面,便开始用刑了。 康力气得睚眦欲裂,牙齿几乎咬碎,他瞪着通红的眼,大喊道, “有种就打我,打我啊,不许打我哥。” 不留行将烧红的烙铁按在了康月的身上,一股焦糊味儿顺着青烟儿飘散开来,几个回合后,康月实在是扛不住了,脑袋一歪,晕了过去。 公输不易嫌弃地用扇子扇了扇,“少主,这味儿也太臭了吧。” 裴文风充耳不闻,闲暇地坐在椅子上,半眯起了眼睛。 少倾,康力终于看不下去了,大叫道,“我说,我都说,放了我哥……我哥他是无辜的……放了他。” 裴文风挥了挥手,让不留行暂时停了下来。 康力不解,“你是怎么知道我哥没死的?” “你以为你说的话我都会信吗?你说你同你大哥一起当绿林好汉,你又同我说你哥耍得一手好枪法…… 你可知,江湖上的人,我几乎都很了解,就没这号人。” 康力听了觉得实在不可思议,他用力地拍着牢门,大吼道,“那你知道我在撒谎,为何还是要跟着我去十里庄。” 裴文风同不留行耳语几句,然后才低声说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过了一会儿,不留行拿了两个黑火药过来。 公输不易一看,诧异道,“你不是拿去做烟花了吗?” “这么重要的证物,怎可随意乱用,那个烟花其实是熏香而已。” 公输不易缩了缩脖子,忍不住白了一眼,腹诽道,你同你未过门的妻子的恶趣味可真多。 康力看着两个黑火药,眼神躲闪了一下。 “我只是想知道,这黑火药剩下的都去哪儿了。” 康力心中存疑,“我说了你会放了我们吗?” “我可以放了你哥,但不会放了你,你要知道,在我这里,你反而还要安全一些。” 裴文风的声音平和,像三月里的春风,让人心生平静。 康力终于下定了决心。 “是,当初只有我一个人追随了绿林起义,被晋王收编后,当了他的爪牙。” 裴文风看着他:“其实你说的那些你哥的故事,主人翁从来都只是你,对吧。” 康力点了点头。 “我是负责帮王爷解决麻烦,那日,我接到飞鸽传书,说有人盗了王爷的密信……后面的你就都知道了。” 第160章 十里庄案真相2 裴文风上前一步问道,“十里庄据点明明已经毁了,为何你还要回去?” 康力仰天大笑道,“晋王爷下了死命令,会炸毁十里庄据点,我想把你引回去给炸死。” “不仅仅是这个吧……” 康力心里眼前的年轻人高深莫测,好像什么都瞒不过他一般,他交代道, “确实,十里庄底下还有金矿。如果不是暴风雪下得太大,压垮了一条矿洞,被十里庄村民发现了,领头人怕村民透露出去,便杀了那个村民。 可谁知,这个村民是村长一直在外求学的儿子,于是发动了几百村民开始到处寻找,后面就一发不可收拾了。秘密一旦被发现,就是一传十,十传百,为了掩盖一个事实,就不得不一直杀下去,直到后面整个村成了血海。” 康力脸上露出痛苦之色,“我不想杀那些村民,可若不杀的话,死的就是我被扣押的亲人……” 公输不易听了个大概,接话道,“后面寒灾到来,风雪越大,朝廷忙着救灾,所以就无法顾及十里庄,反而给了你们掩盖罪恶的时间。” 康力露出赞赏之色,“是的,当晚,晋王爷就派人过来,赶了百匹马围着十里庄狂奔,引山上积雪雪崩,将整个十里庄先掩埋起来,然后再慢慢从长计议。 只是……裴大人问这些事?难不成是真想知道那批黑火药的下落。” 剩下的话,康力不敢继续说了。 裴文风虽得到了一些答案,但没听到最重要的部分,何况还冒出来个他不曾注意的金矿,所以他挥挥手叫不留行用水浇醒康月,继续上刑。 康力气得眼睛通红,满脸的络腮胡子随着鼻孔出气而蠕动。 “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到底还想要什么?黑火药我也不知道它在哪里,这两个黑火药都是我在十里庄捡剩下的……” “黑火药我自己也会造……” 此刻,康月饶是骨头再硬,也有些受不住了,他低沉而克制的哀嚎声,让康力心颤。 “我想问的是,矿洞开采出来的那些金矿,去哪儿了……” “我不知道。” 不留行加大了刑罚,用上了夹棍。 康力见状大吼着,“住手,快住手。” 裴文风颔首,“停,我再听听你还愿意说些什么出来。” 不留行这才放下了夹棍。 “河东闻喜裴氏传说中不是富可敌国吗?为何还会对金矿感兴趣。” 裴文风和风细雨道,“我对钱不感兴趣,可谁又会嫌钱多呢?” “哈哈哈,小兄弟还是个爽快人啊,不如我们做个交易,你放了我哥,并妥善安置他和他的家人,黑火药和金矿的去处,我都告诉你。” “行!” 两人审讯完康力后,公输不易忍不住道,“此人说的那些可信吗?” “晋王府一直被圣上严加看管,能开矿,造火药到这种程度不被圣上察觉,已经是晋王府运作这么多年的极限了,所以那些金矿还有黑火药,他们要想办法运到徽州去,其中一定有中转线路,而这个路线,要在圣上眼皮子底下搞出来,一定是花费了晋王府大量心血,人力物力,所以,他们不会轻易弃掉的。” 公输不易点点头,“那就好。能有大量金矿自是锦上添花了,豢养那么多的私兵花销太大了,就算富可敌国也撑不了多久。” 不远处,云苍来报,说崔国公府的崔公子前来拜访,说有要事相商。 裴文风想着公输不易以前在崔国公府做丫鬟这事,遂让公输不易避一下,一个人前去接待了。 崔良辰喝了一盏茶后,见裴文风到来,立马放下身段拜礼,“在渊兄,我今日前来是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要告知于你。” 裴文风撩开衣摆坐到了上首,不动声色道,“美景兄,请讲。” 崔良辰见云苍还在厅内,于是低声道,“还请屏退左右。” 云苍一听,识趣地出了房门,并顺手关上,站在门口守着。 崔良辰想起了宋羽姿说的话,有些忐忑不安。 他其实当晚就该来裴府别院的,后面太过于害怕太子这事牵扯太大,在家里翻来覆去想了一夜,终究还是不想娶云慕仪之事战胜了心中的恐惧,所以这才姗姗来迟。 崔良辰将太子与某位娘娘在皇陵偷情的事详细说了一遍,最后补上点睛之笔,“宋姑娘说,她知道个中细节,叫你有什么疑问尽管去宋府问她。” 裴文风眉毛一挑,他们即将成婚,根本无法碰面,这崔良辰早不来晚不来,等他下聘定了婚期才来,着实有些棘手了。 “她真同你这么说?” 崔良辰头点得像鸡啄米似的。 “她还说,你一定会帮我。” “噢?”裴文风来了兴趣,小东西这是要拿他做人情啊。 崔良辰将自己退婚的诉求说一遍,而后弯腰镇重道,“若在渊兄能帮成此事,大恩大德,我崔良辰对天发誓,一定结环衔草相报。” 裴文风伸手做势抬起,“美景兄言重了,既然是在下的妻子许了这个承诺,我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这恐怕得让你花费很大了。” “竭尽所能。” 崔良辰眼睛一亮,只要是钱能解决的事,那都是不是事,他这么多年,仗着叔父,姑妈宠爱,小金库已经盆满钵满了。 裴文风淡淡道,“既然如此,这事就很好办了。” 他交代崔良辰去晋王府借着纳吉名义,去拜见晋王爷,直接言明不愿同云慕仪成亲,然后许以重金退婚,晋王府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 本就是要想逃离云京回徽州封地的晋王爷,女儿的婚事本就不看重。 以裴文风对晋王的了解,只要价钱出得足够让晋王动心,晋王一定会舍弃云慕仪的。 只是舍弃的方法怎么样,就不是裴文风能管的事了。 他见崔良辰还在洗耳恭听,便说道,“你去了晋王府,就按我教你的说辞办,这事自然水到渠成。” 崔良辰疑惑道,“圣上不会动怒吗?” “圣上现在自顾不暇了,你的婚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只要是晋王去提出退婚,圣上都会应允的,毕竟现在可用的将才已经不多了,云泽还要去北疆打仗呢。” “可一而再再二三挑战圣上权威,恐怕会惹祸烧身吧。” 裴文风微笑道,“你若怕圣上秋后算账的话,就还是忍了这口气,同那云慕仪双宿双飞吧。” 崔良辰被裴文风这话架住了,偏又不能发作,只得带了几分傲气道,“我怕啥?谢在渊兄出谋划策,听闻三日后便是你的小登科,崔某自当来讨喜酒喝。” 第161章 端水大师VS双生嬷嬷 青杏带来两个孔武有力的嬷嬷过来永寿斋西厢房时。 宋羽姿刚进口的茶水一股脑全喷了出来。 “你说,这两个嬷嬷也是聘礼?” 青杏点了点头。 “奴婢,容嬷嬷。” “奴婢,易嬷嬷。” “拜见夫人!” 宋羽姿掏了掏耳朵,随口问道,“两位嬷嬷年龄几何啊?” “五十。” 两人异口同声且动作一致,像是复制粘贴一般。 五十了,声音还这么洪亮,震得她脑瓜子嗡嗡嗡的。 “你俩是双生姐妹?” 容易两嬷嬷一同点头。 突然,玲珑大惊小怪地嚷嚷着从外面跑来。 “姑娘不好了,姑娘不好了。柳夫人要扣你的聘礼,红叶姐姐心中不愤,同雨烟打起来了。” 这还得了? 宋羽姿叫上两位嬷嬷,急忙去了前院。 红叶同雨烟单打独斗还可以占个上风,可柳芸娘带了一大堆丫鬟婆子,摆明了就是过来将聘礼拉走充入中公库房,有备而来,现下红叶被制住跪在了地上不得动弹。 柳芸娘接连抽了红叶几个大嘴巴子,这才满头大汗地甩了甩了发疼的手。 “去,把她绑了扔进柴房,你们动作麻利点,把这边的都搬到中公库房去。” 宋羽姿到了前院便见到了这幅景象,一时间怒火中烧。 她疾步走上前去,忍住怒火僵硬地福了一礼,“柳夫人这是在做什么啊?我的丫鬟有什么不对,自有我来处罚,你何须如此动怒,大动干戈。” 柳芸娘见宋羽姿来了,脸色一变。 “哪有什么大动干戈,我就打算帮你把这些都弄到库房里放好,结果红叶这丫头一直阻扰,你都是要出嫁的姑娘,快回西厢房,看那婚服合适不合适。” “婚服是圣上派人制的,有什么不合适的?这些聘礼这是要搬到中公的库房,还是我的私库啊?” 柳芸娘见心思被戳破,用手摸了摸鬓角,头上的扇面金簪闪闪发亮。 她犹豫了片刻,找了个说辞,“哎呀,你是宋府的三姑娘,这搬哪个库房不都一样吗?” 青杏将押着红叶的两人推开,沉声道,“这些聘礼都是裴大人下给姑娘的,记在姑娘名下,按云朝律法都必须由姑娘处置,柳夫人派这么多人来搬聘礼,也不告知姑娘一声,是不是于礼不合?” 柳夫人冷笑道,“我只是见这聘礼太多,怕羽儿的私库放不下了,拉一半去,放到中公库房里暂存而已。” 暂存?有那么好心就有鬼了。 宋羽姿不动声色地看着。 柳芸娘转头见大家伙已经开始搬聘礼了,便说扯一些有的没的拖延时间。 谁知没多久,兴儿跑了过来,气喘吁吁道,“夫人,那进后院库房的院门被不知道从哪儿来的两个老嬷嬷给堵住了,不让大家伙进。” 宋羽姿似笑非笑地看着柳芸娘,“忙活了这么久,还是搬不走啊,柳夫人,请啊,要不咱们一起去瞧瞧。” …… 此时,前院通向后院的门口,容易两位嬷嬷如同两尊大神,一人各占一边,伸手将要抬聘礼进内院的人全拦在了外面。 有一个小厮想要强行入内,被她两一把推倒在地。 “你谁啊你,凭什么拦住不让我们进去,我这就去叫护卫过来。” 说完,这个小厮爬起来,转身就要离开此处。 易嬷嬷将其拉回来,指着他鼻子,脸色不太高兴道,“你再说一遍。” 小厮见她严肃的模样有些害怕,畏畏缩缩地摆手回道,“我不敢说了,不敢说了。” 易嬷嬷皱了皱眉头,“把你刚才对我姐姐说的话,再说一遍,一个字都不许漏。” 双生子就是这点麻烦,主打一个公平,这小厮刚说那狠话,只盯着容嬷嬷说了,没有对她讲,易嬷嬷觉得很不平衡,心里有点不舒坦。 那小厮被她凶神恶煞的样子吓得直哆嗦,又将狠话放了一遍。 “凭什么拦住我们不让进,我这就去叫护卫来。” 易嬷嬷不太满意,“还差了几个字。” 小厮都快哭了,他颤颤巍巍地对着易嬷嬷作揖道,“您大人有大量,放过我吧。” 容嬷嬷不乐意了,上前抓起他的衣襟,大吼道,“你为什么只对我妹妹作揖,不对我作揖。” 此刻小厮脸垮成一坨,几乎崩溃了,他颤抖着嘴巴,大声哭喊道,有没有人来管管啊,救救我啊,这两个疯婆子。 宋羽姿看到这场景眼皮子直跳,双生子的事情,她曾听别人讲过,几乎什么都要一模一样。 最夸张到那种程度呢,据说蜀地庄子那会儿有个双生子,因老大看了老头子赶羊,老二错过了,所以老二闹腾了一晚上,非得去看羊。 那母亲拗不过,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去又看了羊,本以为此事已经了结,谁知道刚到家,老大突然神秘兮兮地笑着对老二说,我看了两遍。 老二立即崩溃,又开始撒泼打滚地闹,连带着母亲也快疯掉了,最后没办法,又单独带了老二大半夜求老头,再去看了一遍羊,方才作罢。 宋羽姿想到这儿,心里暗道,还好她那会儿是对着两人同时问话的,不然可能也要做端水大师了。 容易嬷嬷见宋羽姿到了,同时换上笑颜,一起道,“姑娘!” 宋羽姿站在二人中间,不偏不倚地点了点头,表示嘉许。 容易嬷嬷二人见宋羽姿做得很公平,十分受用,脸上一同露出欣慰的笑容。 柳芸娘见这两人陌生,颇为不爽道,“这两人从哪儿来的?还不拖下去。” 兴儿站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他躬身回道,“夫人啊,不是我们不拖,是实在拖不动啊。” 这两个老嬷嬷,背着手站在那儿像两座巍峨大山,他们劲儿也使了,拖也拖了,拽也拽了,奈何纹丝不动。 柳芸娘反手,就是一个大比逗,“废物,连老妪都打不过,留你们有何用。” 兴儿心里苦啊,好想说夫人你觉得你能行,你就上。 可话到嘴边,他只能赔笑道,“夫人说得好,夫人说得好,你们还不快去把这两人打出去。” 第162章 借刀杀人 周围的小厮丫鬟们刚都见识过这两位老嬷嬷的厉害了,个个杵在原地不敢上。 柳芸娘作威作福惯了,岂是怕这两人的主,她料想作为二品大员的夫人,这两人也不敢对她怎么样,便直接上去推搡轰人。 可她一个弱妇人,哪是她们的对手,最后只得气得质问兴儿,“这李池来了没?护卫怎么当的?这么久了也不见来处理。” 旁边一个小丫鬟站出来回说,李池被老爷叫走了,说有要事处理。 宋羽姿见她吃瘪,心中甚是畅快,故挖苦起来,“眼红什么都可以,眼红聘礼这事,你问问你眼前的两个聘礼,她们答应不答应。” 容易嬷嬷齐声摇头回道:不答应! 柳夫人这才想明白了,“聘礼清单上写的丫鬟两个,原来是她们?” 五十岁的老丫鬟? 亏裴文风想得出来。 宋羽姿不知道为啥,特别想发笑。 柳芸娘想到个办法,便叫兴儿过来,低声交代他去请林总管,兴儿连连点头急忙往前厅去了。 宋羽姿倒想看看柳芸娘已经搬走了多少聘礼,便让红叶先回去擦药,再让账房先生交出聘礼清单来,她要亲自钦点过问一遍。 账房先生推说清单在林总管那里,只有等林总管来了,才能交接。 宋羽姿知道林总管是北疆人,而丝柔说崔慧茹也是北疆人,心想这莫非其中有什么联系? 她不敢多想下去了,决定正好用这件事来试探一下,林总管到底是帮哪头的。 林总管到来时,柳芸娘松了一口气,那些丫鬟小厮们也松了一口气。 林总管在宋府还是比较有威望的,许多丫鬟小厮平常接触最多的便是他,知道他做事有理有据,滴水不漏,又十分公正,故心里都比较佩服他。 “夫人好,三姑娘好,这是聘礼清单原版,请姑娘过目。” 柳芸娘慌乱极了,“林总管,老爷可是交代过的,你忘了吗?” 林总管不卑不亢地回道,“夫人,我并没听到老爷亲口交代,所以,很抱歉。” “你在胡说什么?我不是派了人过来告诉你吗?” “没有人来同我传话啊。夫人莫不是记错了?” 柳芸娘怎知他说变卦就变卦,于是给雨烟使了使眼色。 众人交头接耳,雨烟见状胸有成竹地站了出来,跪在地上,大声地说道, “既然大家都在这里,夫人,奴婢有一事禀报。” 柳芸娘见事情有转机,忙叫她说。 雨烟说事关重大,还是要请老爷,太夫人一起来旁听,方可说出来。 待到林总管派人去请宋太夫人和宋抒怀过来时,已接近黄昏。 宋太夫人坐在椅子上看着跪在地上的雨烟,心中烦闷无比。 她还要忙着给三丫头准备嫁妆,本不想过来,但听林总管说雨烟禀报的事情好像比较严重,所以这才百忙之中,抽身过来了。 没曾想还听到了红叶状告柳芸娘抢三丫头聘礼的事,只觉得这张家留下的人都是些不劳而获的贼子。 宋太夫人颇为不悦道,“有什么快说出来。” 宋抒怀不知怎的,坐在右首,神色飘忽,全程心不在焉的样子。 只有柳芸娘兴奋得很,整个人都散发出洋洋得意的感觉。 雨烟磕了磕头,挺直腰杆大声说道,“奴婢禀告太夫人,老爷。三姑娘可能未婚先孕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宋太夫人原以为雨烟有了什么小主意,告点小状什么,添点堵什么的,结果爆出个这么大的丑闻,捅出个这么大的篓子来。 柳芸娘急得连忙撇开关系,“雨烟你胡说什么,你可知道你说的这事,若是莫须有的事,别说太夫人和老爷打杀,发卖了了你,就是我,也定饶不了你。” 柳芸娘定定地看着雨烟。 这样的事,即便是真的,又怎么能随便说出来呢。 这是圣上赐的婚,哪由得着外人破坏,雨烟不说还有活路,说了以后,无论事情真假,她都已经是个死人了。 雨烟见柳芸娘的眼神透露着狠戾,绝决,她有些后怕。 但她仔细回想那日宋羽姿同裴大人的对话,再加上今日裴大人这么着急下聘礼,而且还这么丰厚优待,料定两人肯是木已成舟,于是心中更加笃定了起来。 “奴婢所言,句句都是实话,这都是我听到姑娘亲口说的。” 她将那日听到的只言片语串联起来,对着众人讲了一遍。 雨烟挺直了腰背,她觉得她的猜测八九不离十,毕竟裴大人说了一句,没想到飞月比他先一步当爹。 先一步当爹,可不就是他也要当爹的意思吗? 她早就觉得裴大人同三姑娘太腻歪了,尤其那眼神,几乎要黏在三姑娘身上,若没什么关系,凭裴大人的身世模样,不能找个更好的吗,一定是有了肌肤之亲。 况且,三姑娘这两日还老喜欢喝酸梅汤。 这是雨烟,综合起来这几日宋羽姿反常的表现,所得出的结论。 宋羽姿用袖子遮住嘴,几乎肚子都笑疼了,她用锦帕按了按眼角笑出的眼泪,心想这雨烟想象力可真丰富。 宋羽姿站起来假装惊恐道,“雨烟,你可别乱说,我何时有过身孕了?” 雨烟见宋羽姿表情惊慌,越发确定了心中所想:“三姑娘未婚先孕,有辱宋尚书府门楣,还请太夫人和老爷做主。” 太夫人对着杨嬷嬷点了点头。 杨嬷嬷撩起袖子,走上去便给了雨烟一记响亮的耳光。 杨嬷嬷打耳光都是用了巧劲的,手不疼,可脸却能肿胀如猪脸。 “姑娘的清白,由得你乱嚼舌根。以下犯上,罪不可恕,来人,将她绑了扔到下院处去,等牙婆过来发卖。” 雨烟犹遭晴天霹雳,她跪着磨到柳芸娘跟前,哭闹道,“夫人救我,夫人救我,冤枉啊,我说的都是真话。” 柳芸娘嫌恶地将这蠢货踢到一边,心里已经想着,等雨烟人押到下院处时,得尽快灭口了。 不然她做的那些勾当,万一被雨烟说出口来,岂不是万劫不复。 柳芸娘为了安抚雨烟,偷偷地朝着她眨了个眼。 雨烟这才放弃了抵抗,被押送到下院处去了。 第163章 今日我的下场,就是你的明天 雨烟被押到后院处后,心如死灰。 她不懂。 她明明按照柳夫人教的话说的啊,为何柳夫人用那种眼神看她。 上次偷听了宋羽姿和裴大人讲话后,她就一一细禀给了柳芸娘,如今,她只是按照柳芸娘提前的吩咐说了出来而已。 夫人恐怕在众人面前装装样子罢了,一定会派人来救她的。 不一会儿,吱呀一声,兴儿推开了房门。 “兴儿?夫人派你来救我了。” 雨烟见来人是兴儿,转过头露出笑颜。 兴儿探个头进来,看着被捆绑,缩在墙角的雨烟,脸上露出了猥琐的表情。 “雨烟姐姐,好姐姐,让我来帮你。”兴儿手拿着绳子,朝着雨烟走了过去。 雨烟见他状态不对,脸上满是杀意,忙呵斥道,“兴儿,你离我远一点,你要干什么?夫人!夫人!夫人救我……” 雨烟猜出了他要做什么,吓得往墙角缩去,惊恐之下,脸色发白,嘴唇发紫。 兴儿走上前,伸出手摸了摸她白嫩的脸蛋,幽幽道,“好姐姐,反正你都要死了,不如让我爽一把,你到地府去,也没得遗憾了。” 雨烟移开脸庞,躲开他的手,嘴里狠狠咒骂道,“你算什么东西,我是一等大丫鬟,你是二等小厮,你竟敢肖想我,夫人呢?请夫人过来。” 兴儿把脸凑到雨烟的脖颈处,狠狠地嗅了一嗅,一股芳香袭来,让他心中激荡不已。 “好姐姐,今天把你这件事办了,我就是一等小厮了,配你岂不是绰绰有余?雨烟姐姐,难不成你到现在还不明白,到底是谁想要你的命吗?” 兴儿双手拉开绳子,阴测测地看着她,眼里露出兴奋的笑容。 雨烟蓦地睁大了双眼,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哈哈哈,是夫人,竟然是夫人要我的命吗?” 两行悔恨的热泪从她脸上滑落。 雨烟得到答案后,似乎失去了所有抵抗的力气,她看着兴儿,终是问出了口。 “狡兔死,良狗烹。你说今日我的下场,会不会就是你的明天……” 这句话像是击中了兴儿的灵魂。 兴儿愣神的空档,手上的绳子突然跌落,他定定地看着雨烟,似乎想通过说服自己,来说服她。 “怎么会呢,我可比你聪明优秀多了。” 雨烟好似听了天底下最大的笑话,“哈哈哈,你以为今日我这么傻傻地冲出来,是谁的授意?我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又是谁的蛊惑?既然你不信,赶紧来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好姐姐愿意陪你做一次露水夫妻,只是求你事后杀我利索点,给我个痛快!” 说完,雨烟靠在墙角,闭上了双眼。 …… “祖母,父亲。羽儿三日后便要出嫁了,结果还要被府中丫鬟污蔑,这宋府到底是怎么了,平时克扣吃穿用度也就算了,就连未出阁的女儿家都要担上未婚先孕的名声,以前我娘亲在的时候,她虽然不怎么过问府中大小事务,可从未出过这种奇事。” 宋羽姿站了出来,跪到了厅中磕了头。 “求祖母,父亲做主,今天这事,没传出去还好,传出去了,以后羽儿还怎么做人?就算成了当家主母,顶着这样的名头,以后在云京各府主母面前交际,都会矮一头了。” 宋太夫人捏了捏鼻根,雨烟说这些,她是一个字都不信,可宋抒怀会不会信,她摸不太准。 “抒怀,你怎么看?”宋太夫人询问起宋抒怀的意见来。 “啊?”宋抒怀本就压了心事,听到宋太夫人叫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他很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么累过。 宋抒怀知道柳芸娘这么做的目的便是拿未婚先孕这种捕风捉影的事做文章,找由头借机扣下一半聘礼。 如果宋羽姿爱惜名声,害怕麻烦,选择躲避事情,息事宁人,这聘礼就可由他们出面处理掉一些了。 “这雨烟平时说话也不这样,今日这样疯魔,的确有些反常。” 宋抒怀既不明确表示支持雨烟,却又句句都在替她辩驳。 宋太夫人冷哼了一声,“噢?我看这件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宋羽姿心知祖母的意思。 这事闹得越大越好,最好闹到圣上那里去。 她又重重地磕了一个响头,顶着淤青的额头大声说道, “请祖母,父亲,替我做主。若我传出这样的名声,以后就算活下来,也是个受人唾弃的女人,不配嫁入河东闻喜裴氏为妻。既然如此,不如羽儿一头撞死算了。” 言罢,宋羽姿提着裙摆作势就要往厅中梁柱上撞去,惊得屋内众人赶紧去拦。 宋太夫人气得老泪纵横,她指着宋抒怀厉声道,“你们打得好算盘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想什么? 今日雨烟说出这样不知羞耻的谎话来,还不是你的好小妾教的?我就说这样的女人上不得台面,弄得家里鸡犬不宁……” 柳芸娘眼眸低垂,看着绣鞋思量着对策。 她听到太夫人这话,立马站起来,“太夫人,我是老爷抬做填房的,有正经官书名录,你一口一个小妾,岂不是往我心上撒盐。 这宋府这么大,吃穿用度哪一个不要花钱,光您佛前献花,每天就开支十两文银,更别说平时喝的那些个露水茶,焚的沉檀龙麝香了。” 她握着锦帕放在胸前,痛心疾首道,“您现在是不当家了,可您知道老爷和我平时要维持这个宋府开支得费多大气力吗? 现在羽儿要出嫁了,那些肥沃的田产,收成好的庄子,营生好的铺面,您说收就收,说转就转,留得一地烂摊子,破落户给我们。 我就问您一句话,这偌大的宋府,还要不要开支下去,我们还要不要活,难不成就羽儿姓宋,燃儿,岳儿都不是宋家后代了?” 宋抒怀站起身来,将板凳踹翻,怒气冲冲道,“够了!你们到底闹够了没?好好的府邸,被你们搞得乌烟瘴气,乱七八糟。 老的不像老的,小的不像小的,当母亲的没个母亲样,当女儿的没个女儿样,我宋抒怀何德何能,有你们这样的家人!” 第164章 吾妻给我打的 一场闹剧终了,才知道人生悲欢并不相同。 宋抒怀还要官声,他也怕闹大了以后,对自己的仕途有影响,所以最终让柳芸娘不要再打宋羽姿聘礼的主意了。 宋太夫人念在宋燃的份上,最后妥协,把田产庄子留一部分给宋燃娶亲用,其余的还是充作宋羽姿的嫁妆了。 柳芸娘得到了想要的钱财,便不再瞎折腾了,筹划着等宋羽姿一嫁,就将剩下的这些田产庄子转卖掉,换成金银,一部分留给岳儿,一部分送进宫里给宋卿打点用。 雨烟上吊了,就死在下院处柴房的门梁上,看过现场的小丫鬟,没有哪个不害怕恐惧的。 玲珑灌了一口水,眉飞色舞地继续说道,“她就挂在那门上,舌头拉老长了,听敛尸的李池说,雨烟那双眼睛都快爆出来了。 柳夫人念在雨烟跟了她许多年的份上,让账房拨了五百两银子送到了雨烟家里去,让她家人领了雨烟回去,买副好棺材,选个吉日厚葬了。” 红叶接过话茬,“姑娘有所不知,府里的下人们都说柳夫人心好,居然给五百两安葬贴身丫鬟。” 玲珑附和道,“是啊,是啊。而且这件事他们都在传,说这雨烟的死,很是蹊跷,那雨烟的家人嚼舌根,说是姑娘你怕东窗事发,派人去做掉了雨烟。” 宋羽姿将那没送出去的金线络子拿了出来,吩咐青杏送过去,而后说道, “这五百两,应该就是给雨烟家里人封口费罢了。雨烟的家人都不报官,这些傻子还信这说辞?由得他们嚼舌根吧,这么离谱的事,谁爱信谁信去。 人的嘴哪能堵得完,你还别说,以后我在云京有了这打杀丫鬟的赫赫威名,说不定进了裴府也是一种福气。” 宋羽姿微笑着转过身,测量了一下身位,站在两个嬷嬷正中央,确保绝对公平后,这才开口说话, “容嬷嬷,易嬷嬷,咱们什么时候开始学习啊。” 容嬷嬷掏出一本春宫图,易嬷嬷掏出一本素女经。 两人同时低头垂目道,“姑娘可以先看,有什么不懂的,再来问我们。” 宋羽姿小脸一红,忙把书揣兜里。 红叶见她害羞成这样,低声调笑道,“姑娘有什么好害臊的,那坊间流传的小人儿画本,画得可比这个还要声情并茂一些,我同青杏看了,差点钻了地去,改天我拿来给你瞧瞧,替你开开眼。” “呸,小贱蹄子。” 宋羽姿装作要去拧红叶的腰眼儿,被红叶躲开了。 她扇了扇火烧一般的红脸蛋儿,下意识地回道,“哎呀,谁害臊了,来吧,大家一起看。” 玲珑睁着迷糊的双眼,狐疑道,“看什么?我不识字啊。” 红叶拍了拍她的脑袋,“看什么看,走吧,迷糊精,咱们给姑娘腾个地方,让她好好学习夫妻之道。” 说完,她便推搡着玲珑出了门,临走时,还体贴地将房门掩上了。 容易两个嬷嬷退守在门外,以便随时听候宋羽姿差遣。 宋羽姿见人都走了,这才偷偷地翻开素女经,看得十分认真。 “男欲接而女不乐,女欲接而男不欲,二心不和,精气不感。” “男欲求女,女欲求男,情意合同,俱有悦心。” 半个时辰后,宋羽姿顶着一张几乎烧灼红艳艳的脸,合上了书,那春宫图,她可是看都不敢再看了。 …… 喜事将近,裴府别院这两天,里里外外都被小厮们洒扫得干干净净,他们提早将那些挂在树上的枯叶摇了下来,又仔仔细细地擦遍了每一处地方。 是以,今日微风四起,紫薇林里连一片枯叶都不曾落下。 公输不易倚靠在紫薇花下,手拿拂尘,一身道袍被他穿得仙风道骨,气质出尘。 最近他扇子玩儿腻了,改为了玩儿拂尘。 “青杏,今儿怎么有空过来了?来就来嘛,还带什么礼物。” 公输不易眼尖,就要上前,接下她手中盒子,却被云苍抢先一步截糊了。 “先生好。” 青杏笑眯眯地同公输不易打完招呼,转身将檀木盒子递到了云苍手上。 云苍打开盒子,见一个金线络子静静地躺在盒底,以为是青杏送给他的,耳根子一红,连话都说不太利索了。 “青……姑娘,这……这,太……贵重了,不好吧。” 青杏疑惑道,“哪儿贵重了,裴大人锦衣玉食惯了,姑娘还怕裴大人嫌弃呢,说这是她亲手做的,拿给裴大人做玉佩坠子。” 突然,背后的房门噌地一下开了。 一阵微风袭来,盒子落到了裴文风手里,他打开盒子拿出金线络子,开心道,“真是她亲手打的?” 青杏点点头。 裴文风高兴地解开腰间挂的玉佩,将金络子挂到了玉佩上。 他伸开双手转了一圈,问众人道,“好看吗?吾妻给我打的……” 公输不易见他像个三岁小儿的样子,嫉妒道,“少主,还有两天才成婚呢,什么吾妻,吾妻的,也不怕人笑话。” “笑话?我看你是发酸吧,哈哈哈哈……” 人逢喜事精神爽。 裴文风说完,便脚下生风,得意地离开了此处。 气得公输不易甩了一下拂尘,对着裴文风背影吐槽道,“切,有你闹心的时候。” 的确闹心啊。 云苍手中空落落的,同他的心一样空落落。 青杏回宋府的时候,远远瞧见了云慕仪和林月在宋府门口四处张望。 她不愿同这两位小姐打交道,交代七三等她们走后,才回去西厢房,找宋羽姿说了这事。 “奇了怪了,难不成她们还敢来找我麻烦?” 宋羽姿低头思索了一番,把青杏叫过来耳语几句。 青杏听了后,脸色不太好。 “姑娘,若她们真起了在你婚礼上胡闹的心思,我第一个上去撕了她们。” “哪用得着你?那容易两位嬷嬷都是练家子,你以为是吃素的吗?” 宋羽姿拍了拍青杏的小手,“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嘛。对了,那个他,有说什么吗。” “哪个他啊?”青杏觉得害羞的姑娘好好玩儿,阴阳怪气地说,“那里那么多个他,我哪知道姑娘你问的哪个他?” “嘴硬,看我撕了你的嘴。” “哈哈哈!” 第165章 往日孽债 夜已深了,下夜处的婆子小厮们开始巡夜。 洁白的月光洒满荷花苑,萤火虫纷纷扰扰,仿若一处仙境。 四周静悄悄的,一个下人也没有。 丝柔拉着林总管的手苦求道,“阿尔木,收手吧,我们做的孽太多了,三姑娘已经要嫁人了,我们离开宋府回去吧……” 林总管听了此话,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他将丝柔的手掰开,语气不容置喙, “收手?那阿加慧茹的仇,谁来报?还有我的女儿,谁又来守护?” 丝柔看着眼前被仇恨冲昏了头脑的男人,声音了夹杂了一丝淡淡的忧伤, “慧茹姐姐的仇要报,你的女儿也要守护,可我们的孩子呢?我们也有孩子了,你摸摸,是你的,是你的!” 林总管眼睛里满是惊喜,他转过身低头看着丝柔的小腹,忍不住伸手摸了摸,然后一把抱紧了丝柔,“你说的……都是真的?” 丝柔磨蹭着林总管宽阔的肩膀,温柔地点了点头。 “按日子算,应该就是你差点被柳夫人发现那回后,不久怀上的。” 林总管放在她背后的手,顿了顿,“宋抒怀这么久没碰过你?” 丝柔急忙摇了摇头,“他每次来我都放了欢宜迷魂香,刚脱完衣服就睡着了,他以为我们已经那个了……” 她说完,抬头看着林总管,伸出玉手将他脸上那层薄薄的面具撕开,露出一张粗旷野性,有棱有角的脸。 丝柔深情道,“阿尔木,我们回去吧,我想家乡的草原了,我想满地的牛羊了,我想我的阿妈了。” 林总管眉头紧锁,眼神里尽是挣扎,一盏茶时间后,他叹了口气,“我们暂时还不能回去,北疆那边战事胶着,云朝又派了泽世子去。 大哥派人告诉我,他留下二哥带五万兵马在北疆那边拖着战事,其余十余万大军改道北蒙,一个月后直取云京,做最后一博。” 丝柔闻言,挣脱了阿尔木的怀抱,生气道,“你的意思是,你还要在这边当内应吗?亦或者是,你还是以为三姑娘是你的女儿,所以舍不得走?” 林总管拉着她,面露疯狂之色,“三姑娘难道不是我的女儿吗?十几年前,张府的事情,我一清二楚。” 丝柔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就泪出来了,她指着林总管怒吼道,“你就继续自欺欺人下去吧,我该说你聪明还是傻呢?你为了她们,一个王子在这儿当牛做马,而她们呢?有哪个能知道你,领你的情?” 原来,崔慧茹原名阿加慧茹,是阿加部落首领的女儿,与夏尔部落的夏尔丝柔,以及阿尔部落的阿尔木从小便形影不离。 后来,北疆三大部落内战开启,阿加部落和夏尔部落战败。 阿加慧茹的阿妈,便带着阿加慧茹改嫁给了路过此处的商人崔超,改名崔慧茹;而夏尔丝柔也因此战,流落他乡,因缘际会之下成了宋太夫人的养女。 阿尔木从小便喜欢阿加慧茹,打听到她去了云朝后,便求大哥给他请了云朝人来当老师,教他云朝文化和语言,而后,他借着来云朝朝贡的机会,脱离队伍,留在云朝不回去了。 命运就是这么神奇,兜兜转转间,阿尔木终于找到了崔慧茹,可此时,崔慧茹已同张家嫡子张居宁相爱了,双方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 阿尔木伤心欲绝,心有不甘,便收买媒婆从中做梗,离间两家,又放出风声让云阳宋氏以为崔慧茹德行有亏,不同意崔慧茹嫁给张居宁。 哪曾想崔慧茹气不过,刚烈至极,转头便嫁给了张家庶子,也就是张居宁的哥哥张抒怀。 一段孽缘便由此展开。 林总管想到这里,他面目狰狞了起来,双手掐着丝柔的脖子,咬紧牙关说道, “他们婚后,张抒怀知道了真相,于是想下药给慧茹,妄图让张居宁以为他同慧茹苟合了。 我当然不愿意慧茹被别人占有,于是我将张居宁打晕,同慧茹云雨了一番……” 阿尔木永远记得那天发生的所有细节,因为那一天是他生平最美好的一天。 “我本想带慧茹远走高飞的,可此时,张居宁醒来了。我没有办法,只能将他打晕,扔进了湖里……” 丝柔听完,扒开他的双手,神色癫狂起来,“哈哈哈……哈哈哈……就一次,你就真以为三姑娘是你的女儿? 我打听过了,三姑娘没有彼岸花的刺青,各种喜好也同张居宁一致,若真是你的女儿,她怎么可能长得同那张居宁一模一样。 张居宁早就同慧茹姐姐欢好了,哈哈哈……你好可怜,你真可怜……” “你胡说!你胡说!” 林总管推倒了丝柔,他抱着头痛苦地蹲了下去,嘴里喃喃道,“你胡说!三姑娘是我的女儿,宋羽姿是我的女儿,是我们阿尔部落的女儿,我会让她成为阿尔部落最尊贵的公主。” 丝柔伏在地上一边哭一边笑着,“阿尔木哥哥,我们三个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为何你眼中永远只有她呢?我阿妈让我找机会杀了你替夏尔族人报仇,我却从未想过那样做,因为你是我从小喜欢的阿尔木哥哥啊……” 她流着眼泪,伸手拔下头上的金簪子,看着已经疯魔的阿尔木,自嘲道, “你们都口口声声地说着爱慧茹姐姐,可没有一个人问过她愿不愿意,你们男人的爱啊,就像是草原上的风,天际边的云,看得着,摸不着,还不如一匹马儿忠实可靠。” 丝柔轻轻闭上眼,攥着簪子朝着脖颈猛地捅了上去,血雾飞溅…… 不一会儿,她瞪着眼,张着嘴,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怎么说也说不出来了。 阿尔木逐渐清醒过来,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丝柔躺在地上,眼底的寒意就像冬天融不开的冰雪。 他嘴里喃喃道,“宋羽姿不是我的女儿……宋羽姿不是我的女儿……” 突然,他眼中充满血丝,嘴角微微上翘,“不是我的女儿,就一定是天神显灵,让阿加慧茹又回来陪我了。” 阿尔木踢了踢丝柔的尸体,打开房门,径直朝着永寿斋西厢房走去。 第166章 报丧 宋羽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她干脆盯着床帐发起呆来。 时间过得好快啊。 她居然真的要嫁给裴文风了。 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一样。 只是,她突然想起了前世的那一杯毒酒。 如果只是宋卿给她的,她无话可说。 可若是裴文风给她的呢? 可前世的裴文风和这一世的裴文风,是不是同一个裴文风呢? 宋羽姿的脑子都要炸了。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吧。 正当她要进入梦乡时。 西厢房外面传出急急的敲门声。 按云朝的说法,只有报丧人在向亲朋报丧时才会急促拍门,这般不讲规矩。 青杏披了件衣服,掌了灯出了耳房,打开了垂花门,只见一个小厮躬身道,“荷花苑的丝柔姨娘去世了,柳夫人派我来给姑娘报丧,让姑娘过去看看。” 青杏手中的灯晃了晃,不敢耽搁,慌忙去了西厢房。 “姑娘。” “我都听见了,服侍我起来吧。”宋羽姿心中充满疑问,她怎么想也想不通,为何丝柔姨娘会自尽。 这宋府最近是怎么了,接二连三的死人,还是在她即将婚嫁的时候。 宋羽姿粗略地净了一下脸,用面巾擦了擦,而后问道,“青杏,祖母那边知道了吗?” 宋羽姿比较担心宋太夫人。 丝柔是祖母从小养大的,祖母若是知道了丝柔死讯,想来会很难过吧。 青杏回道,“既然已经有人通知到西厢房这边了,按规矩,太夫人那边应该比咱们这儿更先知道。” 宋羽姿放下面巾,暗叹自己平时想乱七八糟的太多,连这个规矩都忘了。 她起得匆忙,只穿了一件白色抹胸打底长衫,外间加了一件水蓝色褙子,略微梳妆一番就急匆匆地出了西厢房去了荷花苑。 刚踏进院子,便看到一口乌漆漆棺材停在堂屋中央。 昨日还在眼前的大活人,今日变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宋羽姿感慨万千。 宋抒怀不在,只有柳芸娘在操持里里外外大小事务,她见宋羽姿已经到了,红着眼眶说,“羽儿来啦,快去看看太夫人吧。” 说完便打了帘子带宋羽姿进了内屋。 宋羽姿心道平时柳夫人不待见丝柔姨娘,这丝柔姨娘一去,柳夫人倒是忙活起来了,料理后事这么积极。 内屋很暗,只掌了三两盏灯,宋太夫人手支着额头,沉默地坐在椅子上,脸上再也没有之前那般精神矍铄了。 她见宋羽姿来了,强忍着心中悲伤,换了一副笑颜,对着宋羽姿招招手道,“三丫头,快来,坐过来。” 外面丫鬟婆子们进进出出,布置灵堂,青杏也留在外面帮衬起杨嬷嬷来,屋里只留了祖孙俩叙话。 宋羽姿坐到了宋太夫人旁边,担忧道,“祖母……” 宋太夫人挥挥手,“没事,只是太意外了而已,她还这么年轻……说起来,她想不通也是该的。” 宋羽姿这下明白丝柔是怎么死的了,于是问了起来,“怎么回事啊?丝柔姨娘昨儿还好好的,怎么今日就想不通了呢?” 宋太夫人揉了揉额头,“上回烧伤,背上留了大半的疤痕,就来我那里哭诉过,说以后没脸伺候老爷了,大约是觉得生活无望了吧。” 宋羽姿才见过丝柔不久,她不觉得丝柔是因为以后怕伺候不了宋抒怀而自尽的人。 “祖母,有人来验过死因了吗?”宋羽姿想起了之前丝柔同她说过的话,心里的疑问越来越大。 宋太夫人点了点头,“就是验过了,方才觉得她傻,自己死了也就罢了,何苦带着肚子里的孩子去了啊。” 宋羽姿张大了眼睛,震惊不已。 难怪不说,今夜宋抒怀不过来吊唁。 丝柔有了身子还自杀,这事搁谁身上都会怪丝柔做事太绝了吧。 “真是糊涂啊,为何有了孩子还……” 宋太夫人眼神晦暗了起来,“大抵是知道我现在处境堪忧,庇护不了她,再加上背上的烧伤又一直未痊愈,这又突然有了身子,几重打击下,胡思乱想……哎,怪我,怪我,当初就不该心软,带她来趟这宋府的浑水。” “祖母别忧思太多了,俗话说,人各有命,丝柔姨娘去了,可您还得将养好身子。马上我就成亲了,你要是再生病了,我就不嫁了,留下来伺候您。” “说什么浑话,我定是要撑住的,我还要看你幸福美满,儿女双全呢。” 宋太夫人拉过宋羽姿的手,微微笑着,“嫁妆我都给你备齐了,到时候,三丫头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出嫁。” 看着宋太夫人慈爱地笑着,宋羽姿放心了许多。 按礼制,姨娘死了,她也不用守灵,所以同宋太夫人说了会儿话后,就被宋太夫人赶回去了。 宋羽姿出了荷花苑,望着背后那一片纯白,不由得紧了紧衣襟。 此刻,甬道两旁的青竹沙沙作响,斑驳的竹叶,在月光的照耀下,阴影洒满了青石地板。 宋羽姿在前面走着,青杏提着灯笼在后面跟着,两人之间相隔了约两个身量。 不多久,青杏就是一打眼,往后一望的功夫,前面的宋羽姿就没影了。 她揉了揉眼,以为宋羽姿已经拐弯过了甬道进了连廊,于是便脚下生风地追了过去。 片刻后,她站在西厢房门口,望着空荡荡的西厢房,腿脚发软,手上一松,灯笼掉在了地上。 …… 过不久,整个永寿斋西厢房灯火通明,人影憧憧。 “姑娘,三姑娘,我这边没有,你那边呢?” “找了,没有!” “怎么会?荷花苑那边问过了没?栖霞阁呢?” “没有,都没有,全找过了。” “下院处呢?还有老爷那边……” 玲珑急得团团转,“找了,都派人找了,就连池塘都摸了一遍,没人。” 青杏想起了云慕仪和林月两人,立马说道,“你们继续找,我带着七三去云府和林府打听打听,不行我就去裴大人那里问问。” 红叶知道青杏比他们机灵得多,立马回道,“你赶紧去,我安排他们继续找。” 第167章 被掳 宋羽姿脑袋昏昏沉沉的,像是里面装了十斤河沙一般,她摸了摸光洁的额头,睁眼打量起周围来。 这是? 大牢? 她刚想起身去大牢门口查探一番,却被脚下沉重的铁链一绊,忽然摔倒在了铺满稻草的地上。 她强撑着身体上的疼痛,坐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一个长相异域的女子端着一个小木碗走了过来。 “姑娘,你醒了?” 异域女子的云朝官话很别扭,像是刚学会一般,带着浓浓的北疆口音。 宋羽姿满眼都是防备之意,她坐在地上,用手撑着往后挪了几步,警惕道,“我在哪儿?你是谁?” 异域女子回道,“我叫阿加南。” 她为了配合宋羽姿的坐姿,双膝跪了下来,恭敬地将碗递给了宋羽姿嘴边,温柔地说,“姑娘,请喝吧。” 宋羽姿看着碗里黑漆漆的水,皱了眉头,“这是毒药?” 辛辛苦苦把她绑来就为了给她一碗毒药? “不,这是一种秘制的药水。”阿加南笑眯眯地看着宋羽姿,深邃的眼睛仿若一汪蓝色的海洋,“喝下去,半个时辰以后,你身上隐藏的刺青就会恢复了,眼睛也会变成同你娘亲一样的淡紫色。 刺青?紫色? 宋羽姿想起了彼岸花,她记得前世裴文风谋反时,联络用的响云箭也是彼岸花的形状。 难不成,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宋羽姿摇了摇头,“不喝,谁知道你们会不会下毒毒死我。” 阿加南笑了,“姑娘说笑了,天底下谁都想害你,唯有我们不会害你,因为你是阿加部落的女儿,我也是阿加部落的女儿。” “什么阿加部落不部落的,我不认识什么阿加部落,真不会害我,就放开我,送我回去。” 阿加南放下秘制药水,用手轻轻夹住宋羽姿的下巴,仔细查探过她的面容以后,感叹道,“慧茹姐姐为了让你一直保持黑眸,真是下了很大的功夫啊。” 宋羽姿挣脱她钳制下颌的束缚,沉着脸道,“我再说一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点放我出去。” “我就不信夏尔丝柔没同你讲过。” 阿加南拍了拍手掌,两个魁梧有力的男子走了出来,宋羽姿眼睛一眯,认出了其中一个。 “是你?” 上次那个藏在无名小院中,偷袭他们的黑衣人。 那人将右手握拳放于胸前,恭敬道,“正是在下,在下阿加满。” 行行行,掉进阿加窝里了。 “能在宋府掳走我,恐怕还有内应吧,我来猜猜,是不是林总管啊?” 看样子丝柔的死恐怕也和这个林总管有关。 “姑娘冰雪聪明,一想就通,佩服,佩服。” 阿加满毫不吝啬地用他蹩脚的云朝话夸赞了起来。 “林总管想得到一些答案,而我们又正好需要你,等你喝下秘制药水后,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宋羽姿见状闭上眼,不再搭话。 阿加南和阿加满两人用北疆话,叽里咕噜一阵后,最后做出了决定。 由阿加满负责抓住宋羽姿,阿加南将药直接从嘴里灌进去。 宋羽姿见这情况,不喝也得喝了,何不自己喝,免得遭罪,于是大吼道,“别别别,你们拿过来,我自己知道喝。” 阿加南惊喜道,“姑娘,你会北疆语?” “听得懂一部分而已。” 小时候崔慧茹教过宋羽姿一些。 “拿来我喝,别灌了,直接灌,真要呛着了多难受。” 阿加南笑眯眯地端着碗道,“不难受的,拿去喝吧,姑娘别怕,我给你放了糖的,不苦。” 宋羽姿接了过来,趁他二人放松警惕,不太注意时,直接将碗扔了出去,却未曾想,阿加满一个转身稳稳接住了,且碗里滴水不漏。 “好功夫,好好好!”宋羽姿尴尬地鼓起掌来,随后说道,“我就是试试,这人功夫到底如何,看来真的不错,能打伤裴文风的人,的确是阿加部落一等一的勇士。” “是吗?谢姑娘夸奖,我可打不过裴大人,那日只是好运气罢了……” 阿加满嘴皮抽搐了两下,“姑娘还是自己喝了吧,在下是个粗人,真要我来灌的话……” 宋羽姿摆摆手,扯了个极为勉强的笑容,“我喝,这次我真喝,不用灌,哪能劳烦你们呢。” 这下,不喝也得喝了。 宋羽姿端着碗,看着碗里黑乎乎的药水,深呼吸一口,捏着鼻子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 秘制药水一下肚,冰冰凉凉,甜丝丝的,确实像阿加南说的一样,一点也不苦,只是……有点醉人。 宋羽姿只觉得自己像是喝了二斤老白干一般,整个人飘飘忽忽的,不多会儿,便浑身无力,晃晃悠悠地倒了下去。 这时,一个水手模样的北疆人跑了进来,恭敬地对着阿加满行了礼,“大人,商船到了,已经在外面等着咱们了。” 阿加满走了过去,打横抱起晕倒的宋羽姿,离开了此处。 …… 青杏去了云府,林府后,打听到云慕仪和林月都在府中好好呆着,没有出府过,心想坏事了,着急忙慌地去了裴府别院,将事情原委讲了一遍。 裴文风听了此事后,脸上的表情变得越来越冷,最后化为满腔怒火。 “怎么回事,人怎么会在眼皮子底下丢,不留行!” 不留行现身出来,跪在地上回禀道,“少主,派去保护姑娘的虺隐并没有回来复命,也没有放响云箭。” “难道死了不成?” 裴文风心中害怕起来,他怒不可遏道,“云苍,拿我剑来去裴府找林总管。” 青杏说完之后,他一想就通了,能悄无声息避开虺隐,在宋府里掳走宋羽姿,除了那位北疆人林总管,还能有谁。 裴文风此刻后悔都来不及了。 他原以为放长线钓大鱼,不揭穿林总管,由着林总管在宋府卧底,可以截获一些北疆情报,谁知这人竟将主意打到了宋羽姿身上。 裴文风此刻心急火燎,生怕多耽误一刻,宋羽姿就危险一刻,带上人马,骑上飞月,疾驰而去。 公输不易刚穿好衣服出来,朝着裴文风大吼道,“少主,等等我……” 第168章 放开你的脏手 按云朝婚礼习俗,裴文风是不应该去宋府的,可事出紧急。 宋抒怀出门就看到裴文风点了几队兵马过来,还没来得及寒暄,便见裴文风大手一挥,“进去搜,见到宋府总管,带出来见我。” 宋抒怀大怒,“裴大人这是做什么?我们宋府有犯事吗?这么兴师动众,有违律法吧。” 岂料裴文风下了马,抱拳唤了一句,“岳父大人,借一步说话。” 宋书怀本以为会唇枪舌战一会儿,结果得到一句岳父大人,他脸部僵了僵,走了过去。 “岳父大人请恕小婿无礼,但羽姿如今生死未卜,我甚是忧心,若有得罪,等事后我自登门谢罪。” “我知道你急,我也急啊,可你带这么多兵马过来,以后别人怎么看我宋府?难不成是被抄家了吗?哼!”宋抒怀甩了甩衣袖。 裴文风眼睛一眯,“岳父大人,面子重要还是女儿的命重要啊。” 宋抒怀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 说完,便离开了。 这时,公输不易追了上来,累得上气不接下气道,“少主,你们跑这么快做啥?” 裴文风捏紧了拳头,没有说话。 过了不久,一个下夜处的小厮被押了出来。 “启禀裴大人,这个下夜处的小厮说他今天见到过林总管。” 裴文风心急如焚,上前抓住那小厮的衣领问道,“几时见到的,出了哪个方向?” 下夜处的小厮吓得赶紧说道,“回大人的话,酉时三刻,我敲梆子路过栖霞阁时,见到了林总管,他整个人晃晃悠悠的,脸色也不太好,我就顺口问候了一下。” “没了?”裴文风眉头紧锁。 下夜处小厮又仔细想了会儿,“我见他方向走反了,便提醒了他,他说他家里有点急事,我还记得,前几日林总管好像在问有没有出海的商队。” “走反了?” 这么晚了,按常理讲,林总管应该回他的地方休息了,与他休息相反的方向就是永寿斋西厢房。 看样子,的确是林总管掳走了宋羽姿。 “云苍,待会儿你回去裴府别院将我桌上的有奏疏交给程亦大人,让他务必急速呈给圣上。” 裴文风丢下小厮,吩咐公输不易拿着他的虺符去调动虺隐将各处城门守住,一有林总管的消息立刻拿下。 并让公输不易想办法封锁宋羽姿被劫的消息,然后便骑马朝着码头奔去了。 宋羽姿只觉得眼睛好痛好痛,脖子上似乎有什么东西很痒很痒。 她伸手抓了抓脖子,几乎要将娇嫩的皮肤给挠破了。 “乖,别抓了,过一会儿就会好了。” 阿尔木已恢复了本来的面貌,只是衣着服饰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没有更改。 宋羽姿看着眼前的陌生男子,总觉得这身型和声音在哪儿见过,很熟很熟。 她不确定道,“林总管?” 阿尔木似乎很高兴,“姑娘还认得在下。” 宋羽姿打量了周围一番。 这是一处极为奢华的卧室,地上铺着羊绒金丝地毯,天花板上挂着水晶灯,就连装着葡萄的果盘都是纯银镶金边的…… 一切都那么异域风情。 “你真是北疆人?”宋羽姿苦笑道,“厉害啊,在宋府潜伏这么久都没人发现。” 阿尔木倒了一杯茶水递给宋羽姿,而后温柔地看着她的双眼,仿佛千言万语都在其中。 宋羽姿被他盯得浑身发毛,极为不自在,她放下茶杯,将头转向了另外一边,尽量不同他对视。 阿尔木见到她的小动作,突然笑了。 “当初慧茹也是这样,躲躲闪闪,灵动得像一只小猫咪。” 宋羽姿听到他提起了母亲,不由得问道,“你同我母亲很熟?” 阿尔木又死死地盯着她,嘴里喃喃道,“一模一样,真的是一模一样,就连这紫宝石般的眼睛,也如出一辙。” 说完,他情不自禁地靠近宋羽姿,将宋羽姿吓了一跳。 宋羽姿见他眼神火热,像是要吃人一般,急忙往后退了几步。 阿尔木一哂,“你放心,没有成婚之前,我不会动你的?” 宋羽姿以为自己听错了,“你不会动我是什么意思?我明日就要同裴文风成亲了。” 阿尔木嘲讽地笑了一下,“你现在已经在海上了,过不了多久就跟我回到你的家乡了,到时候我会娶你,你将成为我最宠爱的王妃。”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什么王妃不王妃的,我已经是裴文风的未婚妻了,你夺人妻子,不怕被报复吗?” 阿尔木听到此处,走过来死死盯着宋羽姿,“忘了告诉你,我们的大军两日后便会到达云京了,云京沦陷以后,你觉得做谁的妻子更安全?” 宋羽姿只觉得有些好笑,她淡淡道,“你真以为你们北疆能打得过云朝?” 前世打不过,现在也打不过。 因为云朝有裴文风坐镇。 这点,她还是很自信的。 此时,船体猛烈地摇晃了一下,阿尔木留下一句我出去看看之后,便离开了此处。 当他走到外面甲板上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不远处海平面上,出现了一排排的小黑点,副手从帆布上顺下来,急切地说道,“王子,我们四周好像都被云朝的战船给包围了。” 阿尔木看着十倍多于自己的兵力,随即做出了决定,“留几个人守在船上,其余人到船尾,乘逃生舱离开。” 说完,他便进了船舱卧室,扛起宋羽姿便往大船船尾跑去。 “你干什么?放我下来,你这样我肚子不舒服。”宋羽姿拼命地捶打着阿尔木肩膀。 阿尔木拍了拍她的屁股,沉声道,“乖,别动,再动我就将你扔进海里喂鱼了。” 宋羽姿恶心坏了,“你这年龄都可以当我爹了,干嘛非得娶我?赶紧放我回去,我要回去。” 阿尔木听在耳里,往日的种种回忆全部勾起,他放下宋羽姿,看着她紫色的眼眸,神情逐渐扭曲。 “慧茹,凭什么?凭什么他们都能得到你?你喜欢云朝人是吗?我可以做云朝人,我可以不要当王子,我只要你同我一起,也不行吗?” 他猛地抱紧了宋羽姿,“我就想同你一起,我有错吗?” 嗖的一下。 一支箭羽破空而来,扎进了阿尔汗的手臂上,鲜血溅到了宋羽姿的脸上。 一阵怒吼传来。 “放开你的脏手!” 第169章 紫眸 宋羽姿推开阿尔木,看着站在对面船头上,如同神临一般的裴文风,惊喜道,“你来啦,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裴文风看着她的眼睛愣了一下,随后面露微笑,变得平静下来。 她还活着,就好。 裴文风稳了稳心神,提起轻功飞了过去。 就在这时,阿尔木忍住剧痛爬了起来,瞬间将宋羽姿扑倒在地,掏出一只匕首横在了她的脖子上。 “既然我得不到你,那我们就死在一起……一起毁灭,一起永生,我的阿加慧茹。” 阿尔木想同归于尽,握着匕首用力往下一摁。 裴文风从来没有这么恐惧过,只觉得浑身上下犹如铅注,都已经麻木了,他脑袋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裴文风不敢想象,宋羽姿死了,他又会是怎样。 此刻海浪拍打,船身一动,阿尔木手中的匕首歪了一下,宋羽姿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挪开脖颈,顺势滚到了一旁,匕首在她的肩颈处留下了一道血痕。 裴文风趁机将剑掷了出去,不偏不倚地扎在了阿尔木的胸口。 阿尔木大笑一声,眼中似有无限痛苦,他朝着宋羽姿的方向伸出手,嘴里吐出了大口大口的血水。 “阿……慧……茹……” 不知何时,从船舱里跑出了一大群北疆高手,同裴文风缠斗起来,而其中两个人便趁这空档带着阿尔木逃跑了。 阿尔木不死心,用尽全力交代手下道,“抓住她,一定要给我抓住她。” 宋羽姿见那些北疆人朝着她逼近,于是往船舷边跑去。 对面的云朝士兵已经有部分登上了船舱,见北疆人在追杀宋羽姿,随即加入了战斗。 宋羽姿找到一个空的大圆木桶,趁着大家都没注意她,费力地爬了进去。 里面一股浓浓的鱼腥味儿传来,她忍住恶臭,捏住鼻子,碎碎念道,你们看不见我,看不见我,看不见我…… 大约过了两刻钟,外面的打斗声少了许多。 宋羽姿偷偷摸摸地探出脑袋,正好看见裴文风站在桶边微笑着看她,眼底一片温柔。 “你在这儿多久了?”宋羽姿有些诧异。 裴文风伸手将她扶了出来,回道,“不久……不知道有没有打扰夫人施法。” 宋羽姿想起了自己碎碎念看不见我的样子,登时羞得红了脸。 裴文风掏出一张带着淡淡瞻卜花香的锦帕,仔细又轻柔地给她擦着脸上脏污,直到看见肩膀上那处血痕时,裴文风心中一痛, “疼吗?我等下给你上药。” “哎呀,不疼,那是匕首上本来带的血渍,就是给我衣服上拉了个口子而已。” 裴文风心里不是滋味,“那也不行,都怪我,来晚了。” 宋羽姿按住了裴文风的嘴,“哪有来晚,这里是海上,你调这么多战船过来,不会有事吗?” 裴文风继续给她擦着污渍,“我早就同圣上讲过了林总管的事,今日我还派了公输不易将奏疏呈给圣上。 我将此事告知了水师提督王明洋,他听到掳走你的有可能是北疆人之后,立马派了十五艘船同我一起来追击……” 她记得,前世裴文风有洁癖。 于是按住了他的手,细声道,“到处都是鱼腥味儿,太脏了,擦不完的。” 裴文风一把搂住她,在她额头上亲了亲,“我不嫌弃……” “我嫌弃!”宋羽姿推开了他,只觉得他像天上的明月那样一尘不染,就连打斗了这么久,身上都这么清爽。 “你是怎么办到血不溅你身上的?”宋羽姿很是纳闷。 裴文风拍了拍她的小脑袋,“很简单,轻功好一点,杀人快一些,血还没开始溅出来,就办到了。” 这叫很简单? 宋羽姿白了他一眼,见他一直盯着自己的眼睛看,便想到了阿加南说的那些话。 “我的眼睛真的是紫色?”宋羽姿伸手揉了揉眼,手腕上的紫水晶腕钏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裴文风点头道,“这里没有镜子,但你的眼睛的颜色同你的手镯颜色一模一样,美丽极了。” 宋羽姿被夸得有点害臊,她急切地想看到自己的眼睛,夺过裴文风的剑,就着剑身看了起来。 光这一眼,紫光流萤。 她原本皮肤就白,双眼宛若星河,眼眸变成紫色后,更加格外引人注目。 宋羽姿叹了一口气,“这么漂亮?” 裴文风抱紧了她,用额头摩挲着她的头顶,“你本来就很漂亮啊,不过再漂亮,也是我的妻子了。” 宋羽姿低下头,蹭了蹭他的衣襟。 她喜欢闻裴文风身上的味道,总觉得让人舒心。 裴文风猛然看见她脖颈上的彼岸花刺青,同小时候梦里的那朵彼岸花一模一样,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宋羽姿有些痒,笑呵呵道,“痒,痒……” 裴文风收回手来,将宋羽姿抱得更紧了。 …… 送宋羽姿回到宋府后,裴文风坐在马车上恋恋不舍。 宋羽姿拍了拍他的臂弯,娇嗔道,“到啦,明天早点来接我。” 裴文风笑道:“遵命,娘子。” 青杏她们早就接到消息,在门口等着了,见宋羽姿平安无事归来,几人双手合十阿弥陀佛了半天,看得宋羽姿忍不住想笑。 “姑娘啊,你可不知道啊,玲珑拿了个竹竿,快把宋府的湖里戳个底儿朝天。” 玲珑撅着嘴巴说,“红叶姐姐,你能好到哪儿去?姑娘我跟你讲,红叶姐姐为了找你,把柴房老母鸡的窝都断了。” 宋羽姿捧着肚子笑出眼泪来,“我这么大个儿,能藏到老母鸡窝里去?” 只有青杏心事重重地看着宋羽姿,“姑娘,你这眼睛……好看是好看,可万一被老爷,太夫人发现了,可怎么办啊?” 宋羽姿清了清嗓子,“今夜谁也不见,明日就要嫁人了,红盖头一盖,谁还管我眼睛长啥样啊。” 青杏这才放松了一些。 “那姑娘你早点休息吧,今日发生这些事也累着了,明天要忙的事情还很多呢。” 宋羽姿点点头,让她们都先回去休息。 第170章 大婚大婚 大婚当日,宋羽姿换上了圣上御赐的绿色婚服,她看着铜镜中的盛装打扮的自己,心中百感交集。 聘礼半城,十里红妆羡煞旁人。 吉时一到,盖着红盖头的她,便被裴文风骑着高头大马,春风得意地迎进了裴府别院。 圣上为贺新人,特亲临裴府别院,以示对这位新科状元,青年官员的重视。 诸位官员心知皇恩所向,皆打定主意,对裴文风存了巴结之心,以后不可得罪这位圣前红人。 裴文风本就丰神俊朗,潇洒倜傥,穿上红衣婚服后更显灼灼风华。 公输不易盯着他看了又看,啧啧赞叹道,“少主之姿,也就比我多那么一分。” 云苍不屑地哼了一声,十分合时宜地拆他台,“先生啊,有时候一分就是天上地下的区别了。” 公输不易没好气道,“你这样说话,以后谁帮你讨青杏欢喜。” 云苍这才想起来,宋羽姿嫁过来,青杏作为陪嫁,肯定也是要过来的,他心中一动,恭敬地拍起了马屁,“先生乃日月之姿,人中龙凤。” 公输不易十分受用,这才满意了几分。 裴文风今日给他下了死命令,让他去务必前厅替新郎官挡酒。 “少主好算计啊,自己想美人在怀,派我们出去应酬,走吧。”公输不易叹了叹,去往前厅虚与委蛇去了。 前厅的文武百官们不敢去惊扰圣上吃席,只得拦着新郎官,让裴文风多喝几杯,公输不易见状,拦了下来,让裴文风回后院去了,自己则打着会算命的幌子开始为这些官员看起官运来。 那些个官员最信这些,纷纷伸出手掌,想让公输不易说个一二三出来,公输不易本就是个人精,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几句话就将众官员逗得哈哈大笑。 裴文风抽了身,急着去新房见新妇,连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此时的宋羽姿,早就掀开红盖头,坐在桌旁吃起了点心来。 她一大早天光不见亮便被红叶她们折腾起来梳妆打扮,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准备休息片刻喘个气,外面又吼着喜轿来了,拜别高堂,迎走新娘……这一环扣一环的,把她弄得是又累又饿。 宋羽姿将大家闺秀那一套抛之脑后,现在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她吃完一块桃片糕后,又塞了一个绿豆糕进嘴里,这时,外面青杏说了一句,“姑爷来啦。” 宋羽姿急忙将红盖头盖上,乖巧地坐到了床边,静静等待着将要同她共度余生的男人。 她坐在床边,想起了那本《素女经》,还有那幅春宫图,一时之间握紧了拳头,紧张了起来。 裴文风打发走了青杏,满心激动地推开了新房的门,见他的小东西就文静地坐在床头一动也不动,他脸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了。 裴文风拿起桌上的喜杆,轻轻一挑,红盖头下的人儿,眨着一双清亮的紫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心中一颤,只觉得浑身都酥麻万分,不自觉地舔了舔唇,直勾勾地盯着宋羽姿。 宋羽姿嘴里糕点还没吃完,嘴巴动了动。 裴文风咽了咽口水,心猿意马地来到床前,将宋羽姿扑倒,狠狠地亲在了她的嘴上。 这个吻炙热又猛烈,差点让宋羽姿窒息了。 “甜甜的,夫人吃了什么?”裴文风松开了宋羽姿。 宋羽姿笑起来,“肚子饿,垫了两个糕点。” 裴文风突然委屈道,“为夫也饿……” “那你过去吃啊,那桌上还有好多个呢。” “可我只想吃你。”裴文风笑了笑,突然挥袖将床上的红枣花生全扫了下去,卸掉她头上的珠花金簪,将她身上的喜服解了开来,吻上了她的锁骨。 那吻细细密密的,亲得她心中酥麻微痒,她耳根红了起来,阻止了他继续往下的动作,害羞道,“我们还没喝合卺酒呢,容易嬷嬷说,要喝了合卺酒,才算礼成……” 真该死。 裴文风早已欲火焚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冷不丁被宋羽姿这句话呛到了,他低声诅咒一句,“这两个老娘皮,什么不好教,教这个。” 宋羽姿娇羞地斟了两杯酒过来,两人交臂而饮,酒刚一下肚,就听见杯子跌落在地的声音。 裴文风自是一刻也不愿意等了,他放下床帷,轻轻推倒宋羽姿,抚摸着她细腻光滑的肌肤,恨不得将她揉碎在自己的身体里。 屋内春光乍泄。 屋外一群人围着想要去闹洞房。 云苍抱着剑站在门外,冷声道,“各位贵客,时辰不早了,都请回吧。” 崔良辰在屋外起哄道,“美娇娘都不让大家伙瞧瞧。” “对啊,这就是裴大人不厚道了吧。” “洞房花烛夜,不闹洞房闹新娘!” 公输不易对着众人抱拳道,“各位贵客请回吧,春宵一刻值千金啊。理解理解。” 说完,便让那些小厮丫鬟们将这群起哄的人连哄带推赶了出去。 等众人走后,公输不易急急忙忙上了台阶,趴在门缝偷听。 青杏走过去将他拉了回来,“先生这是做什么啊,将旁人赶走,自己跑这儿听墙角。” 公输不易急得跳脚,“青杏,你看她们都在偷听,怎么光顾着拉我。” 青杏抬眼望去,只见玲珑和红叶,同云苍一起,贴在门上仔细听着,脸上时不时露出一丝丝猥琐的笑容。 …… 宋羽姿前世经历过人事,总觉得对这方面是恐惧的,害怕的。 谁知这一世,竟然有种舒服极了的感受,她神情复杂地看着躺在她肚皮上已经睡着的男人,回味起方才那浓浓的温情来。 她摸着他坚挺如玉的鼻子,又顺着鼻子往下滑,突然,一阵温热的感觉传来。 裴文风含着她的手指,嘟嘟囔囔地说,“怎么不多休息会儿。” 宋羽姿心知他是累坏了,这一场婚礼,她就只出了一个人,剩下的几乎全是裴文风在操心,便哄着他让他继续再睡会儿。 裴文风渐渐进入了梦乡。 一夜过后,宋羽姿正式成为人妇了,这种角色的转变让她恍如隔世。 裴文风睡了一宿,精神抖擞,早早地便去上朝了。 原本圣上允了裴文风几日休沐,可北疆军队真如阿尔木所说,已经打到了青川城,直逼云京了。 青川太守吴朝恩连夜跑来云京搬救兵,圣上大怒,召开紧急会议,一时间整个云京人心惶惶。 有个别提前得到风声的云京乡绅富豪,已经收拾好金银细软,打算弃云京投奔益州城了。 宋羽姿却安心得很,因为她知道,无论什么情况,只要有裴文风在,就会很安全。 第171章 下马威 现在北疆同云朝开战,裴文风怕宋羽姿的眼睛引起有心人的注意,拿来大做文章,特地派不留行去药王谷寻秘方,看是否能让宋羽姿的眼睛像以前一样,紫色的眼眸变成黑色。 药王谷的人见是裴文风派来的人,十分客气,说十几年前就有人来寻过,花了几个月研究出来,没想到现在又有人来寻了,于是从库房里翻出一瓶现成的药水,说是滴下去后眼眸自然会变黑。 不留行拿了药水后,离开了药王谷,连夜将药送到了裴府别院。 宋羽姿拿起了药水滴在眼中,眼中的紫眸逐渐消失殆尽,渐渐变回了黑色。 她觉得现在的心情很矛盾,一边决定要信任着裴文风,一边又反复想起前世的事。 裴文风前世娶了宋卿,又让宋卿来赐死她。 重生之后,刚开始她对裴文风无感,后面经历了这么多,又有了夫妻之实,说没感情是假的。 这个宋卿就像是一根刺一般,扎在了她的心里。 正当她愣神间,青杏进来了。 “少夫人,裴府那边有人过来了,说是河东闻喜裴氏三房的夫人。” 宋羽姿想了一下,还真跟这个三房夫人没什么交集,“她有说来做什么吗?” 青杏回说,“说是来恭贺少夫人新喜的。” 宋羽姿见她脸色不对,又一口一个少夫人,问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青杏这才说了实话。 “这位三夫人来的时候,好大的气派,说要来见你,红叶姐姐就说姑娘可能还在休息,请她稍等片刻这就去通报。 结果那三夫人直接打了红叶姐姐一巴掌,说红叶姐姐目中无人,还说姑娘你都成婚了,就应该去裴府那边伺候公婆,还教训我们,说应该称呼您为少夫人。” 这么快就来下马威了? 宋羽姿沉吟了片刻,叫青杏替她梳妆打扮一番,准备前去会会这位三夫人。 三夫人名叫林巧,是天水林氏大房的嫡女,也是林谦将军的侄女。 十年前嫁给了河东闻喜裴氏三房嫡子裴知仁,按辈分来讲,是裴文风三婶。 兴许是裴文风提前交代过,整个裴府别院的丫鬟小厮对宋羽姿都十分恭敬。 宋羽姿到了前厅时,就看到这位三夫人借故茶水烫嘴将茶盏摔到了地上,吓得奉茶的小丫鬟跪在地上一直说着对不住三夫人。 “起来吧,把碎瓷片收拾收拾,不用奉茶过来了。” 既然别人都来这里为难她了,宋羽姿自然也没个好脸色,她进门后坐到了前厅正位,十足女主人气派。 众丫鬟见少夫人来了,纷纷行礼,“少夫人。” 宋羽姿抬了抬手让丫鬟们起来后,便坐在太师椅上小憩了一会儿。 三夫人神色高傲,端坐在位子上稳如泰山,似乎在等宋羽姿对她行礼问安。 可等了半晌,她也没见宋羽姿开口同她说过一句话,便有些按捺不住了,“尚书府出来的女儿这般没规矩,倒是让我想起了京中的传言。” 宋羽姿笑眯眯地看着她,也不接话,静待她的表演。 三夫人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贵女们都在传,说宋尚书家的三女儿会作淫词艳曲,惯会讨人欢心,我瞧着咱们河东闻喜裴氏的嫡长子,已经被你迷得五迷三道了,成了婚一直呆在这裴府别院,竟连主家都不来一趟。” 宋羽姿淡然道,“夫君同我早已备好礼物,准备一大早便前往裴府,可昨夜北疆突然来犯,今日朝务繁忙,我们做臣子的,当先舍小家而顾大家,至于那些京中传言,人云亦云,聪明人自会分辨,三夫人觉得呢?” 这一席话将林巧堵得哑口无言。 她本就出身武将之家,脾气火爆,在其他妯娌的撺掇下,想来裴府别院找新妇来个下马威,谁知这宋羽姿年纪不大心思这么缜密,说起话来滴水不漏,一时之间她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宋羽姿见她惶了神,又开了口,“三婶今日来别院这边,想来也是代表了主家那边的意思,既然主家那边这么关心我们小两口,不如三婶留下来陪我解解闷吧。” 说完,宋羽姿唤了青杏过来,吩咐厨房那边多做几个小菜,而后说道, “三婶难得来,中午赏脸一起吃个饭吧,我夫君马上就要回来了,届时请三婶当面转达一下各房的意思,我是刚嫁进门的新妇,什么都不太懂,一切以我夫君的意见为主。” 林巧听见裴文风要回来了,吓得手上一哆嗦,差点锦帕掉在了地上。 谁惹得起他啊,连多看几眼都心惊胆战的。 林巧急忙回绝了,推说家里还有点事,要赶着回去,又说主家那边惦记着看新妇,让他们有空了回去看看,而后慌不择路地一溜烟儿跑了。 “怎么这三夫人像有鬼在追似的……”青杏见状,笑得肚子都疼了。 宋羽姿叫红叶过来,摸着她的脸心疼道,“下回谁还敢这么打你,你就给我打回去,有我给你做主。” 红叶捧着脸诺诺道,“我不想给姑娘添麻烦,再说了,若真要打架,我未必是那三夫人的对手,你瞧这劲儿。” 只见红叶脸上五根手指头的印迹清晰可见。 “三夫人是武将世家出来的,恐怕这耳光也只用了三分力。” 青杏点点头。 宋羽姿想起了前世一个云京笑话,说裴知仁想娶小妾,被这三夫人得知以后,打断裴知仁一条腿,还纠集了人马将那小妾直接送到千里之外。 两人因这事吵得不可开交,满城皆知,最后裴知仁气不过,一纸休书将林巧休了。 裴林两家也就这么结下了梁子,后来裴文风谋反,林家没少使绊子,最后裴文风忍无可忍,给他们安了一个通敌叛国的罪名,将天水林氏一网打尽。 第172章 娇妻难当 看来,云朝女人善妒也不是件好事啊。 娇妻难当啊。 宋羽姿处理完这件事后,就在紫薇林躺在躺椅上喝茶,悠哉悠哉地等着裴文风回家了。 公输不易和云苍最近好像都很忙,青杏,玲珑,红叶也忙着将聘礼,嫁妆入库,根本没时间搭理她。 整个裴府别院好像只有她这个少夫人很闲。 她突然怀念起宋安在云京的那段日子,每天过得挺充实,好像都有新鲜事。 自从宋羽姿写信告诉宋安,公输不易是个男人后,宋安感情方面遭受了强烈打击,回信也少了一些,不像以前那么联络频繁了。 宋羽姿成婚当日,宋安本想回云京喝喜酒,奈何北疆大军来袭,他要忙着筹措粮草,所以只能礼物到,人不到了。 “哎……真无聊啊。” 宋羽姿扯下一捧来得灿烂的紫薇花,坐在石桌旁数起了花瓣。 按照她前世的记忆,徽州平叛过后,北疆才会打到云京这边来,怎么这次徽州那边还没传来平叛成功的消息,北疆大军已经开始全面压境了呢? 她思来想去,心中有了一个可怕的推测。 难不成,真是天水林氏通敌叛国? 林谦为人刚正不阿,怎么看都是一个大忠臣啊,看来有些事不能只看外表,或许她的夫君大人,并没有冤枉他。 宋羽姿打算等裴文风回来后,仔细问问这些情况。 就这么等啊等啊,夜深了也没见裴文风回来,宋羽姿用了晚膳后,一个人先睡下了。 裴文风回来时,已经大半夜了。 宋羽姿早就睡熟了,睡梦中的她皱着眉头,睡得并不太安稳,迷迷糊糊间还说起了梦话。 “二姐,别杀我……酒有毒,我不喝。” “我不做皇后了,我不做皇后了……” 裴文风刚回到卧室,便听到这些话语,心疼地将她抱在怀里,亲了又亲,安抚道,“乖,有我在,没人能杀你。” 他轻轻地拍着宋羽姿的背,哄着她安眠,凤眸忍不住又看了看她脖颈上的彼岸花刺青。 这朵刺青,充斥了他整个童年的梦境,他将梦里的彼岸花,做成了响云箭的燃放形状。 如今在宋羽姿身上看见,他终于将这些事情全部串联起来了。 或许,她说的前世真的存在。 否则他为何会忍不住想亲近她,保护她,一辈子拥有她,看样子是得找个机会好好问问了。 裴文风见宋羽姿睡得似乎安稳了一些,这才将她轻轻地放回了床上,给她盖好了被子。 回到书房后,他打开密室,将所有账目一一核对起来。 裴文风笑了笑,再过不了多久,柳丞相就该完了。 云苍端了一碗参汤进来,让他赶紧趁热喝。 裴文风喝了一口,表情有些古怪,“你这加了什么啊?怎么这么重的药味。” “回少主的话,先生说这参汤对你好。”云苍见裴文风面露不悦,急忙说出了答案,“加了虎鞭,鹿茸,菟丝子……” 裴文风顿时黑了脸。 “看样子,你们最近都很闲啊,看来我得多派点事情给你们了。” 云苍吓得连连摆手,“少主,这都是先生的主意,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须臾,裴文风只觉得浑身燥热难耐,他压制住心中邪火,平淡地说了一句,“滚,滚得越远越好。” 云苍瞬间跑没影了。 裴文风等云苍走后,终是压制不住心中欲望,急吼吼地往卧室里赶去。 他除却衣衫,覆盖在了熟睡的宋羽姿身上。 …… 青杏带着一众丫鬟站在外面打着盹儿,不一会儿,里面传来声音,“水……” 青杏连忙端了热水进去。 外面的丫鬟捂嘴偷笑。 “少主和少夫人很恩爱啊,一晚上都传了几次水了。” “看来少主不是不近女色。” “瞎说什么呢,小心被青杏姐姐听到了,撕烂你们的嘴。” 这一夜被折腾的。 宋羽姿浑身都快散架了,她趴在床上,一动不动。 青杏端了参汤进来,唤她起来喝一些垫垫肚子,免得胃疼。 “姑娘快起来吧,少主去上朝了,走的时候叫我不要打扰你,可这都日上三竿了,你什么都没吃,我给你端点参汤暖暖胃先。” 宋羽姿想起了昨晚裴文风就是喝了参汤变成那样缠人,一刻也不停歇,急忙推拒道,“别,你给我拿点热茶来就行了。” 这裴府别院的参汤有问题,喝不得。 青杏皱眉道,“光喝热茶怎么行,得补补。” 昨夜少主折腾了姑娘一夜,今天必须得补回来。 青杏将宋羽姿扶了起来,又为她穿好衣衫,整理好发饰,这才悠悠说道,“我今儿瞧着那云慕仪和林月又在我们周围徘徊了,我总觉得有诈,这几日姑娘出门可得注意些。” 宋羽姿揉了揉酸痛的腰,半眯了眼睛,“怕什么,京中双傻罢了。” 青杏手上的檀木梳停了一下,“我今儿听府里的一个丫鬟说,林月同一个叫郑辉的校尉定亲了。” 宋羽姿愣了一下,“消息可靠吗?” “肯定可靠啊,那郑辉家里有个小厮跟裴府别院这边的一个小厮玩儿得很熟,现在郑家正在筹备婚礼呢。” “那就奇了怪了,林月既然要嫁人,怎么还有时间跑我周围溜达呢。” 看来这里面定有乾坤。 “林月是林将军嫡女,怎么才嫁了一个小小的校尉,说不通啊。” 宋羽姿沉吟片刻,吩咐青杏道,“你去叫云苍打听打听,这个郑校尉的底细。” 她见青杏正要前去,又嘱咐了一句,“听说那个青川城太守吴朝恩也来了,一起打听一下。” 她早就听裴文风讲过,裴府别院地牢里还压着康把子。 青川贪腐案的罪魁祸首基本可以确定就是柳丞相和晋王爷联合做下来的,裴文风想翻案,本来是想利用宋抒怀的关系打入柳党,对付晋王党,可现在形势有变,裴文风为了让泽世子退婚,不得已先帮助了晋王那边,看来他是要对柳丞相下手了。 如此想着,宋羽姿决定利用这个机会,将宋府里的肮脏事一举揭穿。 反正柳丞相倒台了以后,宋抒怀也不可幸免。 不如早做打算,先想办法把宋太夫人摘出去。 第173章 自逐家门 宋羽姿嫁出去了后,宋太夫人办完丝柔的葬礼便以礼佛为由,搬到了白马寺去住。 宋羽姿去白马寺探望宋太夫人后,将自己这几天的想法告诉了她。 宋太夫人很是欣慰,她攥紧了佛珠,微笑着说,“三丫头长大了,这阿尔木看来潜伏多年了,不知怎的,我想到了刘奶娘那件事,放了那么多蛇要害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左思右想,又派人去蜀地查探了一番,还真让我找到了一些眉目。” 宋羽姿坐直了身子,诧异道,“祖母,难不成还是和我有关?” 宋太夫人点了点头,她慈祥道,“我给了刘奶娘的赌鬼丈夫五百两银子,他就全交代了。 你在蜀地那些年,我一直有让杨嬷嬷派人每年给你送银子。刘奶娘虽说养了你,但她也一直在克扣这些银两,都拿去给她那赌鬼丈夫败了去。 后面,她思来想去,这家里没钱开支着急上火,便想着来云京找宋府打秋风。 柳芸娘接待了她,达成了龌龊的交易。三丫头,你能活到这么大,真是菩萨保佑啊。” 俗话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宋羽姿倒吸了一口凉气,真觉得自己活得太不容易了。 亏她还把刘奶娘一直当成至亲,结果却是这么一个结局,真是让她气愤不已。 “没想到这柳芸娘做事这么绝,来而不往非礼也,这次我定要她死无葬身之地。” 说完这话,宋羽姿兴许觉得在佛祖面前讲这些不太好,遂加了一句,“这都是她坏事做绝,自找的。” 宋太夫人点了点头,“无妨,佛祖说,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要对他们动手,就得说服云阳宋氏将宋抒怀除名,而你我祖孙二人也同他断绝关系。” 宋羽姿点点头,“还有我大哥一并出府,我回去就给他写信,把这些前前后后都发生的事全部讲与他听。” 她对宋燃谈不上感情多么深厚,但到底是自己同母异父的血亲。 只是不知道,宋燃是否也像她一样,拥有一双紫瞳呢。 想到这儿,她抬起手,问起了宋太夫人,“祖母,这个紫水晶腕钏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宋太夫人喝了一口热茶,觉得太苦了些,便让杨嬷嬷下去拿点蜂蜜过来,而后看着那个宋羽姿道, “这紫水晶腕钏当初是我怕你想太多,所以骗了你。” 她顿了顿,右手拨弄了两下佛珠,“这是你娘死之前,派人送过来让我保管的,说等你及笄了,拿给你。可因为居宁的事,我总觉得心里不舒坦,有根刺,所以一直没拿给你。现在看来,这紫水晶腕钏如此贵重,想来应该是阿加部落证明身份的一种信物。” 宋羽姿叹了一口气,她想将这紫水晶腕钏取下来,奈何这腕钏就如同在她手腕上生根了一般,怎么弄都弄不下来,她本想砸了,现在一听是母亲留给她的遗物,突然又舍不得了。 她看着紫光流溢的手镯,只觉得这种动人心魄的美让人心生惧意。 如果真是证明她身份的东西,她很好奇,她又该是个什么身份呢? 阿加部落的公主? 毕竟阿加慧茹能同阿尔木从小一起长大,身份应该也不差吧。 不过裴文风说这手镯,关键时刻能救她一命,难不成,还有更深层次的含义? 宋太夫人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劝慰道,“既然已经决定了,就无需胡思乱想了,我们一步一步的来。” 宋羽姿这才收回了千头万绪,说起了她的计划。 “祖母,现在云阳宋氏忙着巴结宋抒怀,肯定不会将他除名的,我们要想办法,让云阳宋氏的家主拥有不得不将他除名的理由。” “你想用什么理由?”宋太夫人来了兴致。 宋羽姿眼眸暗沉了两分,“当然是天大的,且不容他拒绝的理由了,既然北疆王子阿尔木在宋府潜伏了那么久,不如就拿阿尔木来做文章,我既已嫁入河东闻喜裴氏,便不再是宋府的人了,如今只需祖母你找个理由回归张氏,这事就很好办了。” 宋太夫人惊疑了一下,“你是说,在我兄长那里,给宋抒怀安个通敌叛国的罪名?” 宋羽姿眨了眨眼,笑了笑,“正是,所以为了让大伯相信宋抒怀真的要通敌叛国,首先祖母就得做出脱离宋尚书府的动作,这样大伯才会考虑同宋抒怀闹翻。” “如此,甚好。就怕你大伯不上钩啊。” “通敌叛国诛九族,关乎整个云阳宋氏的生死,同沾宋尚书的光这件事比起来,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大伯赌不起,光是这点苗头,都会让他避之不及了。” 宋羽姿将自己昨晚同裴文风双人运动时问出的话,说了出来,“夫君同我讲,他很快会对柳丞相下手了,让我们早日决断,以免夜长梦多。” 宋太夫人听到这事裴文风也有掺和,立马回复,“我这就去办,只是我单独回归张家族谱有些麻烦,还是要找个机会同宋抒怀两口子闹翻以后,再去张家许以重利,恢复我张家妇的身份就容易许多。” “这样最好,祖母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可随时派杨嬷嬷来裴府别院找我。” 宋太夫人欣慰极了,她看着容光焕发的宋羽姿感慨道,“看来裴文风待你不错,三丫头如此,我也放心了。夫妻本是一体,以后你们两个要互相扶持,共度难关。” 宋羽姿走过去拉着宋太夫人的手撒娇,“知道啦,祖母,您身体健康就是我们做小辈最大的福气了。” 宋太夫人捏了一下她的小脸蛋,“都说好婚姻养人,你这才两天,就养得如此娇艳,我没看错,这裴家四郎真是个好郎君。” “哼,我本来就娇艳,关他什么事,祖母胳膊肘往外拐。” 宋太夫人笑了起来,“好好好,以后一直往里拐。走吧,陪我下山,我要回宋府闹腾几晚上,让这两口子尝尝我的厉害。” 宋羽姿捂着嘴偷笑道,“祖母回府以后小心一些,记得多拿孝道压她们,她们以前最喜欢这样压我了,还有,她们送的那些吃的喝的都不要用,让杨嬷嬷多费些心,尽量在小厨房吃,我过几天回门了就来看你。” 第174章 大舅子VS假妹夫 宋太夫人回了府后,便拿起了太夫人的架子,让柳芸娘和珍珠每天都来永寿斋晨昏定省,还规定宋抒怀忙完公务后必须来同她这个老太婆说说话。 经历这么一遭,柳芸娘苦不堪言,稍微有一点不顺宋太夫人的心意,老人家张口闭口就是当初不该让抒怀抬柳芸娘这个贱妾为正妻。 柳芸娘听得是火冒三丈,偏偏又不敢当众忤逆宋太夫人,只得等宋抒怀回来了,吹吹枕边风,哭诉一番。 宋抒怀才刚从永寿斋回来,累极了,脱了官靴便想上床休息了,却被柳芸娘拦住, “老爷,你也不管管这事儿吗?我每天天不见亮就要去太夫人那里请安,好不容易挨到晚上了,又要去请安, 这一天到晚,光在太夫人那儿请安就把时间混过去了,这宋府一大堆烂摊子还等着去分辨呢,老爷,得想想办法啊。” 宋抒怀鼻孔出气道,“我想什么办法?我在朝堂上累死累活的,本来工部管的事情就多,现在又打仗了,我们还得派人加固城墙,修葺城防,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管这些……” 柳芸娘气得推搡了他几下,“那劝她回白马寺啊,整日里像尊大佛似的呆在府上,指手画脚也就不说了,时不时还拿身份压我,你什么时候给我也求个诰命夫人回来。” 宋抒怀气得坐了起来,穿起了靴子,“我去珍珠房里,在你这儿没个清净的时候。” 待宋抒怀来到珍珠这边时,他才知道大错特错了。 珍珠比柳芸娘有过之而无不及,一直撺掇他找个机会将宋太夫人送出府里得了。 宋抒怀突然怀念起崔慧茹和丝柔来,他揉了揉太阳穴,冷声道, “太夫人是二品诰命郡夫人,同你老爷我品级一样,更别说她还是我们的长辈了,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说,这府上到底谁说了算。” 珍珠吓得跪了下来,小声说道,“当然是老爷说了算,可我这几日看来,这宋府真正说了算的,恐怕是太夫人和三姑娘吧。” 这句话深深地刺痛了宋抒怀的自尊心,一个不是娘亲却名义上是他的娘亲,一个不是女儿却在外人眼里是他的女儿。 他握紧了拳头,额头青筋暴露,几乎崩溃地吼道,“她们算什么东西?这一家之主是谁,你还看不清楚?” 珍珠见他这样,真是吓坏了,刚想说这些说辞都是柳芸娘教她的时候,就听宋抒怀说了一句, “一山不容二虎,你们说的都是对的,容我想想,到底该怎么做……” 珍珠大喜,上前去给宋抒怀揉起了额头,她娇滴滴道,“老爷,我有办法。” 宋抒怀斜眼看了她一眼,“讲。” …… 日子过得很快,徽州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誉王被宋燃活捉了。 云齐帝听完后,很是开心,心情畅快了,就连身体,都觉得好了很多。 太子云澈汇报完徽州平叛事宜以后,云齐帝大声说了三个好字。 “朕一直对誉王扶持有加,常怀念过去他是朕五弟的那段时光,可时过境迁,他竟起了这般歹毒的心思。 置纲常于不顾,置王法于不顾,为了登上高位,置百姓于水火之中。 真乃天下第一歹毒之人,传朕旨意,褫夺誉王封号,贬为庶民,赐其姓氏毒,待到回云京后,再行定夺其恶行。” 太子接旨后,出神武门直奔京郊,等宋燃班师回朝时,即刻宣旨。 宋燃带了几百亲兵,押着誉王先行回云京,一刻也不敢停歇。 他望着云京那高大巍峨地城门,鼻子一酸,心中五味杂陈。 当初他为了柳芸娘的事,挨了宋抒怀一巴掌,连夜奔走宣州,留下了幼小的妹妹吃尽苦头,他心中是愧疚的,亏欠的。 前阵子他收到了宋羽姿来信,说她已经成亲了,他高兴宋羽姿摆脱宋府之余又担心她嫁得不好。 如今他回了云京,也可趁此会会他传闻中的那个妹夫了。 想到这里,他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眼睛虚眯,嘴角上扬,豪放一笑,鞭子一扬,准备打马进城。 却不曾想,太子云泽带着圣旨已等候多时。 云跃虽人在囚车,可藩王的气质依然存在,他听完圣旨以后,仰天大笑, “毒?他算什么东西,还敢给老子赐姓,等老子死后,定去太祖那儿告他一状。 本王倒要问问,如今这云朝四分五裂,民不聊生的模样到底是谁造成? 我要跪着磕头问问太祖,他选的嫡长子荒淫无道,迫害忠良,只顾自己享乐,老爷子到底是不是有眼无珠! 哈哈哈哈……可怜我云家农民出身,现下早已忘了本质,成了剥削百姓的主宰! 我徽州老百姓遭了天灾吃不起饭的时候,他云齐在哪儿!我呸,我看这毒字非他莫属。” 太子被云跃这一番言论吓得不轻,忙叫程亦派人上去堵了他的嘴,“这毒跃,待会儿去了圣上面前还这样岂不是……” 程亦也心知其中厉害,遂建议太子干脆将云跃舌头给割了。 “这能行吗?”太子犹豫不决。 “太子,不能行,也要行,誉王这样的状态,去了圣上面前,激怒了圣上,你我都没有好下场。不如直接割了。” 程亦说完此话便摸出一把匕首朝着誉王走去。 突然啊地一声,誉王满嘴鲜血,靠在囚车里,奄奄一息。 太子急忙道,“快,给他上药,不能让他死了,至于今日割舌之事,还请宋将军保密,就说誉王的舌头受了伤灌脓了,不得不被割掉。” 宋燃想,若誉王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在朝堂审讯时说出来,恐怕他也讨不到好,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立马回道, “自然,自然,太子放心,这就是毒跃早就受伤了,等处理完伤口,咱们一起去复命吧。” 云泽笑道,“当然。修容娘娘很是想念您,见你回来了,肯定高兴。” 宋燃脸上一僵,随即换上笑颜,“倒是劳烦修容娘娘记挂了。” 太子本以为宋燃或许会想办法同宋卿见上一面,就此好搭上线,奈何宋燃一句劳烦记挂了,就再没别的了。 第175章 看我打不打你就完事了 太子自觉无趣,回京复命的路上再未同宋燃说过一句话。 太子和宋燃等人将誉王押到皇宫时,云齐帝正在设坛祈福。 誉王虽被割了舌头,但他看着居高临下的云齐帝,脸上露出嘲讽之意。 云齐帝走下神坛,望着誉王,平淡地说了一句,“嫡就是嫡,庶就是庶。乱了纲常纪法,太祖不会饶你的。” 誉王大笑起来,嘴角流着血,发出怪异的呜呜呜的声音。 云齐帝脸色一变,“怎么回事?” 太子云泽急忙下跪回道,“交战时,誉王辱骂太祖,被一个士兵用剑捅了,可能伤到了舌头吧。” 宋燃在一旁没说话。 神坛烟雾氤氲,静谧如渊。 云齐帝沉吟了片刻,突然笑道,“也好,传令下去,将毒跃押到诏狱等候发落。” 见云齐帝居然还不杀他,誉王好像明白了什么,他瞪着眼睛,看着眼前昔日教他读书写字的大哥,眼底全是惊恐。 云齐帝走了过去,用手抬起他的下巴,看了一下那空洞的嘴,温声道, “阿弟乖,听说弟妹和朕的侄儿侄女们,都已逃到了北疆去了,你放心,朕已下令让人带他们回云京同你团聚,一个也不会少的。” 此刻,誉王哀莫大于心死,他虽没了舌头,但到底是心中存了一口恶气,抬头便将口中的血污,尽数喷到了云齐帝脸上。 程亦等人吓得急忙上前替云齐帝擦拭血污,却被云齐帝抬手挡下。 “朕之五弟既然愿意以血祭天,如此甚好,带下去吧。” 另一边,宋羽姿带着青杏,红叶还有云苍,站在云京最大的首饰店旁边,神色凝重道,“青杏,你确定是这里吗?” 青杏回道,“昨儿裴府家主派人来这边送一些庄子上来的新鲜瓜果时蔬时,我听裴府下人讲的,说三夫人最近在裴府到处炫耀,说林家大夫人给她定了珍奇头面,我打听了下,说的就是这家。” 宋羽姿将身体往首饰店旁一个卖面人的小贩摊位后面藏了藏,对着云苍吩咐道,“云苍,一切都交给你了。” 这些都是小意思,既然裴文风交代过,少夫人的事,就是少主的事,他一定会办得妥妥贴贴。 云苍拉低了帷帽,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首饰店门口,不一会儿,林巧从车上下来,走进了首饰店。 首饰店老板见是三夫人来了,抛下其他顾客,连忙点头哈腰地迎了进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林巧从首饰店里出来了,她身后的丫鬟捧了个深棕色的玳瑁盒子。 就在这时,云苍出手了,他一瞬间就窜了出去,从丫鬟手中将玳瑁盒子夺走了。 丫鬟只觉得一阵风旋来,手中就空空如也,急得大叫,“三夫人,有贼人偷了头面。” 林巧飞扬跋扈惯了,从小又跟着父兄学了几年拳脚功夫,心想居然还有贼人敢抢她的东西,撩起裙摆追了过去。 “臭贼子,你给老娘站住!” 云苍收了大部分力,始终同林巧保持着一丈远的距离跑着。 林巧眼看就要追到前面的贼子了,却不曾想贼子突然一下,拐弯儿进了一条小巷。 “老娘让你跑。”林巧看了看周围的地形,闪身进了小巷。 追了一路后,林巧看得着,摸不着,气得大骂, “敢偷老娘的东西,等老娘抓到你了,切断你的第三条腿。” 云苍觉得裤裆一紧,加快了脚步。 林巧见贼子同她始终保持了两三个身量的距离,眼看就要抓住了,却又突然拉开了一截,啐道, “好啊,王八蛋。连林老将军女儿的东西都敢抢。” 就在拐过第二条巷子时,林巧眼前一暗,被什么东西给罩住了。 宋羽姿同青杏,红叶一起早就拿了个超大的麻袋在拐角处等着,见她落了网,偷乐了起来。 “天子脚下,我乃河东裴氏三夫人,谁敢动我?” 林巧看不清外面,下意识地想挣脱束缚,却不料外面拳头如雨点般砸落下来,几乎都是朝着她上半身去的。 “哪个王八羔子敢打我?还不放开我,哎哟……”她一边挣扎着,一边破口大骂。 宋羽姿她们几人听到这儿,打得更起劲了。 片刻后,宋羽姿揉了揉有点发红的拳头,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林巧疼得滋哇乱叫,忙叫唤着,“到底是谁?天子脚下这么猖狂,别让老子逮了你们,否则定要将你们千刀万剐。” 宋羽姿瘪了瘪嘴,心道这女的果然对得起前世时,众人给她取的母老虎的外号。 红叶本就堵着一口恶气,一拳一拳地砸下去不知疲倦。 “何人在此行凶!”远处来了一队人马。 云苍吼道,“大家差不多了,巡逻官兵来了。” 宋羽姿这才用眼神示意红叶停手。 几人临走时又踹了林巧一脚,这才一起跑出了小巷,坐上一辆马车,溜之大吉。 黄昏的阳光照在蔚蓝色的马车上,氤氲出一层朦朦胧胧的光雾。 “哈哈哈,舒坦。以后她要是再敢找我茬,就不是拳打脚踢了。” 宋羽姿眉飞色舞道,“红叶,报仇了,是不是特别畅快。” 红叶出了这口恶气,抱着宋羽姿,高兴得直呼姑娘万岁。 青杏道,“可惜那些官差来得太快了,不然还可以再玩会儿。” “没办法,北疆的大军就驻扎在了青川城外了,云京加强巡逻也是正常,只是这风雨欲来,我们还是要做好准备才是。” 云苍坐在马车外面,听着她们几人谈话,微笑着摇摇头。这少夫人……的确像少主所说,是只磨爪子的小野猫。 林巧被救回了裴府后,整张脸青一块紫一块,眼睛都是肿的。 她沉着脸将给她上药的丫鬟手拍开,怒吼道,“嘶……怎么毛手毛脚的,不知道轻点吗?” 丫鬟急忙回道,“奴婢知错,奴婢这就再轻一些。” “算了,你下去吧,把负责此案的那个官员叫进来。” 不多会儿,司法参军李运进来,弯腰道,“三夫人,我们已经找了大半个云京了,没有见到贼人踪迹。” 他见林巧脸色阴沉了几分,解释道,“那贼人极为聪明,我们追过去时,马车太多,那边离夜市很近,人员又颇为复杂……” 林巧脸色红肿,心中怒火冲天,大声骂着,“你们京兆府这么办事的?难不成都是一群废物,莫不是要让我去请京兆尹大人过来,亲自督办此案?” 李运不敢得罪眼前的贵妇人,急忙拱手说道, “三夫人息怒,我们在事发现场附近找到了那个玳瑁盒子,里面头面饰物一件不少,可见他们并不是冲着钱财来的,三夫人可仔细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第176章 断绝书 得罪人? 她平时仗着娘家老父亲宠爱,又有几分功夫气力在身,再加上平时口无遮拦惯了。 别人稍加一挑衅,三言两语她就炸了,得罪的人可太多了,真的数不清。 林巧掰着手指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实在没个头绪。 她沉吟片刻,挥了挥手,让李运下去,叫京兆府不用再管了,她自己会处理这事。 等李运走后,她伸手从玉碗里拿了个剥了壳的热鸡蛋滚起脸来。 林月进门时,正巧遇见李运匆匆离去。 她满心狐疑地走进大厅,刚好瞧见林巧顶着个青紫红肿的脸,坐在椅子上滚鸡蛋敷脸,心里想着,该不会姑母又同姑父干仗了吧。 “姑母,你这是怎么了?”林月上前,眼里全是关切之意。 林前没好意思说被别人报复,套上麻袋打了一顿,只得闷声道,“走路没留神,摔了一跤,小伤不碍事。” 走路摔了? 林月可一点都不太信。 她想了一会儿,开口劝道,“姑母,有些事不必那么执着,父亲也常说,姑父是个性情中人,品行不坏的。” 林巧白了她一眼,“怎么个个都向着他说话的?” “哪有啊,姑母,您别忘了,您才是我的血亲。” 林巧扯了扯红肿的嘴角,“你还知道我是你的血亲?那平阳裴府乔迁到云京这么久,为何不见你们过来?” 她可不信林月这一套说辞。 林月眼睛转了一圈,略带歉意道,“姑母你知道的……那会儿西眷裴氏出了那档子事,我们……” “行了行了,人之常情。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今儿找我什么事?” 林月尴尬道,“姑母哪儿的话,乔迁之喜的时候我也想来啊,那会儿西眷裴氏……” 林巧挥了挥手,阻止她继续说下去,“人之常情,莫说你了。” 她叹了口气,让丫鬟们上好药后就赶紧下去,别留在眼皮子底下碍眼。 林月看着她这副惨烈模样,不太像是摔了一跤,以为是他们两夫妻又干架了,劝慰道, “姑母别伤心了,父亲都曾说过,姑父品性不坏。” “跟他没关系。”林巧想起了林月的婚事,十分不满,“听说你要死活都要嫁给一个小小的校尉?” 林月脸红了一下,害羞的样子算是默认了。 “哼,可叫我长眼了,没想到我天水林氏的女儿还能如此低贱。” 林月知道她的姑母,嘴巴从来都是直来直去不饶人,连忙解释道,“郑校尉英俊不凡,不日将升为中郎将。” 林巧看着林月那羞答答的模样,料想她是坠入情网了,遂叹了口气,“罢了,罢了。只要是对你好,咱们都认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林月这才说起了此次来裴府的原因。 原来是早已还田的林老将军,接到了林将军从北疆寄来的一封信后,就开始茶水不思,忧心忡忡,几日下来病倒了,现在卧床不起,请了诸多大夫都来林府瞧过了,说心病还须心药医,老将军心事太重,思虑太多,让小辈们多劝解宽慰些。 林府各种办法都试过了,也不见起色成效,故派林月来裴府一趟,请林巧回娘家看看林老将军去。 "姑母,往日祖父最疼你,什么都听你的,现下病了,你去看他的话,他肯定很高兴的,所以我才来裴府这边找你。” 林巧听到老父亲病了,手中的鸡蛋都滚到地上了,她拍了拍桌子,大吼道, “老头子病了,怎么不早派人过来说?快快快,随我一同回去。” “那你这脸怎么办?万一被祖父瞧见了,岂不是更担心了?”林月忧心忡忡。 “没事儿我有办法。” 林巧唤丫鬟给她上了一个大浓妆,勉强算是遮挡住淤青了。 待到了林府,已是入夜。 林巧坐在床榻前抓着林老将军的手,眼泪止不住地流,“父亲,我才不见你几日,怎么就病得这么重了?” 林老将军脸色发青,他微微睁开眼,看见自己最疼的小女儿回来了,心里开心了些,干裂的嘴唇喃喃道,“糊涂啊,我明明交代过的,这件事你怎么可以管?巧姐儿,你不该回来啊,你这一回来,咳咳咳。” 林老将军坐了起来,激动得像是随时要没了气一般。 林巧连忙替他顺了顺气儿,又捧着痰盂让他吐了口浓痰后,这才红着眼说道, “父亲,这是我的娘家,我怎么不该回来。父亲到底发生什么事了,竟让你忧心至此,茶不思饭不想的,女儿实在担心啊。” 林老将军靠在床榻上,松快了片刻后,他想了想,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你这一来,总归是牵扯不清了,我告诉你之后,你就要记住,从今往后你便不能再是我女儿了。” 林巧听林老将军这么一说,吓得跪在地上,趴着床沿哭诉道, “父亲,究竟是怎么了?女儿做错了什么事,要让父亲至此,不要女儿了?” 林老将军苦笑一声,抬手示意她过来,他凑到林巧跟前说了一番话后,林巧吓得身体晃了一下,双手扶住床柱才勉强没有昏过去。 半晌后,她失魂落魄地拿着断绝书走出了房门。 林月一直在外面等着,见姑母出来了,急忙迎上前去。 “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招呼到了林月的脸上。 她不明所以,捂着脸震惊呼道,“姑母,这是为何?” 林巧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她指着林月说:“这一巴掌,是叫你知道,蒙骗我的后果,而接下来这一巴掌......” 她伸出手来,反手又给了林月一记响亮的耳光,“是我替你祖父赏你的,以后你不必再叫我姑母了,我们再无任何瓜葛了。从今以后我生是裴家人,死也是裴家鬼。” 第177章 大厦将倾 林月听到林巧这么说,往后连退两步,身体摇摇欲坠,她颤抖着问道,“姑母,到底出了什么事?” 林巧定定地望着她,“你祖父同你们千叮咛万嘱咐,让你们不要过来找我。可你们做了什么?” 林月还想辩解,却被林巧大步向前,抓住衣领狠狠推了一把, “你们将我哄骗过来,想拉裴府一起下水是吧?天水林氏胆子再大,也不能祸害我夫家。今日,我若没过来,就不知道这事,我若不知道,一切都还有救。 至少……至少我不会拿到一纸断绝书,没了父亲!” 林巧嚎啕大哭起来。 林月见状讪讪道,“姑母,到底出了什么事,我真的什么也不知道,今天为何会这样,你说的什么拉裴府下水的事,我一概不知。” 她急忙争辩,“是小娘,是她给我出的主意,我才过来找你的。” 林巧回味过来。 林月这侄女,除了脑子简单了些,性格跟她差不多,善妒,直爽,不太像是能做这种下作事的玩意儿。 她平静了一会儿,小声啜泣说,“月儿,赶紧嫁吧,这几日我就会帮你置办好一切。赶紧出林府吧,林府……林府要完了。” 林月吓得几乎崩溃,她抓着林巧的袖子,再三追问,“我父亲是大将军,我兄长也是卫将军,现在北疆大捷,怎么可能完?姑母莫不是在骗我?” 林巧恨铁不成钢,她拉着林月的手,让她冷静一些,这才启齿说了四个字,通敌叛国。 林月腿脚发软,直接眼前一黑,栽倒在了地上。 而此刻,林老将军的卧房传来仆人们悲痛的声音。 “林老将军卒了!” 林巧看着乱作一团的林府,耳朵嗡嗡直响,她摸了摸受伤的嘴角,拿着手上的断绝书,行将就木地朝着府外走去。 有仆人见是她,忙问道,“三夫人,老将军卒了,快去看看吧,三夫人,那边是离府的方向,你这是去哪儿……” 林巧心里大呼,完了,完了,一切都完了。 她抓着断绝书泪流满面吼道,“我同林府再无瓜葛啦。” 然后,头也不回地上了裴府马车离开了。 林老将军的死出乎裴文风的意料,林府来报丧时,他正在陪着宋羽姿吃饭。 宋羽姿皱了皱眉头,“夫君,看来我猜测的没错,林将军真的做了那事了。” 在她看来,通敌叛国比谋逆的罪过还要大得多。 裴文风夹了一块辣子鸡到她碗里,而后才说,“夫人怕不是猜测,是早就知道了吧。” “啊,就算是知道了又怎样?夫君难不成将我当成怪物?” “哪里哪里,夫人言重了,岂敢怎样啊,莫不说你是个怪物,就算是只母老虎,我也只有心疼的份,夫人我表现好一些,今晚可不可以不睡地铺了。” 裴文风可怜兮兮地看着宋羽姿,一副拜托拜托的模样,可爱极了。 “那还不是你,一晚上没完没了,叫你滚地上冷静一下。” 宋羽姿现在仗着裴文风宠爱,早就破罐子破摔了。 她咽下了辣子鸡,又夹了一些酸笋,吃饱喝足后,笑眯眯地说, “我告诉你,我知道林将军通敌叛国的罪证在哪里。” 裴文风侧耳倾听,结果宋羽姿鼻孔朝天,嘚瑟地哼哼唧唧半天,就是不说下一句。 裴文风放下碗筷,打横抱着她就往卧房方向走去,吓得宋羽姿急忙锤他肩膀,怒吼道, “裴文风,青天白日的,我劝你最好还是收敛一些!” 裴文风凤眸一动,促狭道,“夫人,我已经很收敛了,鉴于你太飞扬跋扈,为夫决定同你打一架,毕竟不打一架的话,夫人是不会同为夫讲那罪证在哪儿了。” 他朝着宋羽姿耳朵后面哈了口气,痒得宋羽姿急忙将脑瓜子缩到了他的怀里,小小身躯乐得花枝乱颤。 “好了,好了,快停下来,真的痒。裴文风你快放我下来,我说,我都说。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裴文风这才停下了挠她痒痒的手,把脸凑过去狠狠地亲了她小嘴一口,呼吸急促道,“快说吧,我的好好夫人。” 宋羽姿从他怀里跳了下来,坐到桌边倒了一杯茶,递给他,让他冷静冷静。 “前世,那圣上一直找不到的通敌叛国的罪证,就藏在林月的嫁妆里。” 原来是这样啊,可现在林老将军卒了,林月也没法出嫁了,这罪证无法通过嫁妆转移,要想什么办法将这罪证弄到手呢? 裴文风思索了一下,他盯着宋羽姿温柔道,“谢谢夫人,夫人可帮了我大忙了。” 宋羽姿双手托着一巴,两只眼睛水汪汪地盯着他,“真的?那你要怎么报答我?” 裴文风凑近了些,悠悠地回了一句,“既然你都帮了我一个大忙,那我也只有勉为其难帮你一个大忙了。最近夫人不是老吼着一个人太无趣吗。” 宋羽姿来了兴趣,“莫非夫君有什么办法可以变得有趣?” 裴文风点点头,“我思来想去,只有送你一个小小裴,每天在家里陪你玩儿,你就会有趣多了。” “你……不要脸。” 宋羽姿脸蛋一红,看着离她越来越近的家伙,只觉得这厮怎么越来越像泼皮无赖了。 …… “少主和少夫人又在打架了?” “可不是嘛,晚上打,白天也打。” 屋外的丫鬟端着热水一边等着,一边窃窃私语。 青杏听着里面声响太大了,忙将那群丫鬟赶远了些。 此刻公输不易走了过来,见青杏守在外面,询问道,“少主呢?快去通传一声,我有急事找他。” “先生,再急也得等等。”青杏没好气道。 公输不易心中着急,他来回踱步,喃喃道,“少主新婚这么快乐的吗?一天到晚就待少夫人屋子里。” 青杏白了他一眼,“先生,没体会过当然不知道了。” “切,说得好像你体会过一样。”公输不易玩心大起,大声朝着空气吼道,“云苍,云苍,快出来,我知道你在附近。” 青杏一惊,往四处打量了一番,并没有发现云苍的身影。 公输不易看着青杏红着的脸,调侃道,“你说云苍这贴身死士当的,不知道是离少主近一些,还是离青杏姑娘近一些……” 第178章 拈酸吃醋 公输不易话还没说完,便被一片树叶打了一下,他跳起脚来,拧眉道, “云苍,有本事面对面来啊,你看我打不打得过你,缩在暗处当什么缩头乌龟。” 忽而,另一片树叶又插进了他的发髻上。 公输不易急忙捧着头,“阴险小人!” 青杏见状呵呵直笑。 “先生,还是安安静静地等会儿吧,少主和少夫人讨论完事情后就会出来了。” “他俩能讨论个啥啊?易理还在大厅那边等着呢,我先过去招呼,等他俩讨论完了,叫少主赶紧过来。” 说完,公输不易甩着拂尘骂骂咧咧地走了。 青杏感慨,公输不易这装扮太像程亦公公了。 她有好几次都想同公输不易说这事,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这时,房门打开了,青杏带着丫鬟们进去伺候洗漱更衣,顺便同裴文风讲了讲外面客厅易理来访的事。 宋羽姿听完,坐在床边眼睛一亮,“道平兄来了啊?” “嗯?”裴文风颇为不爽地看着她,胸口莫名的酸意膨胀。 “既然他从蜀地来,快伺候我更衣,我也要去前厅看看,顺便听他讲一讲蜀地的事。” 裴文风大步走过去,将她摁回了床上,“你给我乖的,夫人太累了,就应该好好休息。” 说完,他对着青杏吩咐道,“给夫人捶捶腿,晚上让厨房那边不用准备晚膳了,我带你家姑娘出去吃好吃的。” 青杏连忙福礼答应,顺便送裴文风出了房门。 宋羽姿气得直捶床榻,“这家伙,分明就是不让我出去见易理。” “我的姑娘哎,你小点声,忘了以前姑爷吃醋的事啦。” 青杏想起了那回裴文风的脸色,没由来的后背发凉,她走过去哄了哄宋羽姿道,“你就多睡会儿吧,这阵子你不是老嚷嚷又累又困吗?等睡醒了,姑爷就来带你出去吃饭了。” “我是猪吗?”宋羽姿没好气道,她眨了眨眼睛,一个主意涌上心头。 “青杏,你说林府发生了那么大的事情,我们是不是该去问候问候三夫人,她那么关心咱们,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们也合该去关心关心她了。” “看姑娘怎么想咯。” 青杏起身,将帘栊撩开,放了一地的阳光进屋,这才又坐在春凳上给宋羽姿捏起脚来,“姑娘最近胃口有些不错噢,脚背都有肉了。” “是吗?”宋羽姿动了动如白玉一般的脚丫子,“好像是有点肉肉的了。” 她靠在床头,突然想起了一件事,“铁刚最近怎么没瞧见?” 青杏愣了一下,好像是有几日没看见了,她想起了那事,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姑娘是不是想用小公子的事来扳倒柳夫人?” 宋羽姿将脚缩回了紫色缠花的丝衾被里,“不,我想用这个同柳夫人做交易,让她说服宋抒怀主动让我祖母回张府去。” 青杏顿了一下,没有说话。 姑娘曾说过,真相知道的越晚,伤害越大。 恐怕姑娘打算一直让宋抒怀把宋岳当心肝疼了吧。 裴文风去了前厅时,易理正在同公输不易谈笑风生。 他一时之间,感慨万千。 当初那个悬梁刺股,忠厚老实的书生,几个月不见就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举手投足间自信满满,优雅大方。 他快步走上前去,唤了一句道平兄。 易理连忙作揖行礼,“少主。” 裴文风虚扶了一下,微笑道,“唤少主就太见外了,才几个月怎的就这么生分了。” 三人寒暄一会儿坐下后,易理才又拜道,“少主大婚之时,蜀地正逢火耕水耨,插秧之时,为栽培口粮,招兵买马,实难分身,还望少主见谅。” 裴文风春风和悦地说道,“道平兄辛苦了。” “哪里哪里,方才我已命人将恭贺少主的新婚礼物送到了账房处,都是一些蜀地时兴的小吃和稀奇玩意儿,我想着少夫人从小生活在蜀地,定是怀念,所以带了一些来,希望少主和少夫人喜欢。” 裴文风心里有点不舒服,却也平淡道,“那是自然。” “怎么没看到少夫人呢?”易理淡微提了一句。 公输不易赶紧止住这个话题,他递给裴文风一摞账本。 “少主,这是道平兄这段时间的账目备份,还请你抽时间过目一下。” 裴文风抽了抽嘴角,“先生过目就行了,本来今晚还想为道平兄接风洗尘,但念道平兄实在关心我家夫人,不如……” 公输不易赶紧上前制止,他冲着易理笑道,“道平兄,最近少主可能是上火了一些。” 他对着易道平挤了挤眼睛。 易理突然想起那天自己吓得跑掉鞋子的事,心里总算回味过来,为何今日看起来少主脸色怪怪的,他立马抱拳说道, “少主,在下已经议亲了,是蜀地曾员外的大女儿。这次回京同你汇报蜀地大小事务后,即刻启程回蜀地完婚,至于在下为何关心少夫人,还是东林书院一事,让我觉得少夫人不错。” 裴文风瞬间阴转晴道,“不如今晚一起去潇湘楼喝上两杯,提前祝贺道平兄大喜。” 公输不易揉了揉眼角,心里骂道,少主这脸比老天爷还变得快。 易理终于觉得浑身舒坦了一些,“那就好,那就好。” 宋羽姿到底还是同易理见到了,她对前世这位十分正直的青年,十分钦佩,又给他斟了满满一杯。 “道平兄多喝点,我那会儿看了一下,你送来了一大坛子豆腐乳,还有一大坛子泡菜都好香啊,可把我馋的,弄这些东西来云京,可得费不少劲吧,这一杯,我敬你!” 她端起酒杯就要往嘴里倒,却被裴文风拦下来。 “你最近少喝些,小心胃疼。” 宋羽姿红着脸竖起一根食指,小声嘀咕道,“我就喝一杯,一小杯……” 裴文风可不惯着她,伸手就将她手中的玉盏拿了过来,一饮而尽。 宋羽姿摸了摸鼻子,悻悻地坐了下来。 公输不易见夜色晚了,便提议回去了。 到了裴府别院,宋羽姿见他三人还要秉烛畅谈,便自己回去休息了。 第179章 撺掇争家产 现下已经快入秋了,可天气的闷热不比盛夏,干燥得很。 都说立秋不下雨,就有二十四个秋老虎。 翌日,宋羽姿盯着外面的烈日炎炎,只觉得这一趟出门,怕是得晒化了。 青杏叫人搬了一盒冰鉴放在马车里降温,这才扶了她上去坐稳。 裴府别院离裴府不远,也就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 宋羽姿下马车踏到地上的那一刻起,差点烫得跳了起来。 “姑娘快些走……这地都要烧着了。” 青杏扶着宋羽姿进了前厅阴凉处,这才觉得捡回一条小命。 尽管天气如此恶劣,宋羽姿却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一是过来裴府杀杀三夫人锐气。 二是看能不能忽悠三夫人去林府,一起探望林月,看能不能把那罪证给找出来。 毕竟若是她直接找林月的话,林老将军去世,且林月本来心情就不好,又跟宋羽姿不对付的情况下,被拒绝的概率很大。 既然正面不行,不如迂回一点。 所以思来想去,思维直来直去,且容易被忽悠的林巧便成了最好的选择。 “今天确定王大夫人不在吧?” 王大夫人名王思思,其父乃上一任丞相王冯,现已病退,是裴知行妻子。 宋羽姿对于这位王大夫人有着天然的惧意,实在犯怵。 就像前世她见太后一样了,如同老鼠见了猫。 儿媳妇和婆婆乃天敌,关系不可调和,偶有几例例外,可忽略不计。 宋羽姿嫁给裴文风这么久,还没见到过这位名义上的婆婆——王大夫人,尽量想着避开一点比较好。 两人在前厅等了会,三夫人这才姗姗来迟。 三夫人特意在房里梳妆打扮了一会儿才出来,看来是费尽心思想遮掩一番了。 宋羽姿看着她脸上厚厚的白铅粉,强忍住心中笑意,心想可得离远点,别到时候呛到了。 林巧昨晚哭了一整晚,本就精神萎靡,刚听丫鬟来报,说裴府别院的少夫人过来,着急忙慌地叫丫鬟们给她梳妆打扮,这才耽误了一会儿。 不过也好,给她个下马威。林巧这样想着,带着一股浓浓的脂粉味踏进前厅。 “少夫人今日怎么得空来这边了,大嫂昨日就回娘家去了……” 林巧带上一抹假笑问道,脸上的白铅粉随着脸颊抖动,扑簌扑簌往下掉。 宋羽姿只觉得香得她头疼,她用帕子摁了摁鼻尖,“三婶儿,我今日可是特意来看你的,昨儿听人讲,你被贼子打了,我这心里着急,便带着一些补品过来看你了,你还好吧?” 即便那么厚的粉盖着,林巧的脸色仍是不太好看。 “侄媳妇有心了,还好。”她拿起茶盏吹了吹,手指尖抖动了起来。 宋羽姿叹了一口气,“那就好,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想到就在这云京,还有人敢打我裴府中人,若让我逮到了,定要好好收拾他。” 宋羽姿这话说得情真意切,叫林巧心生一阵暖意。 “听说林老将军……哎,咱们做女儿的,都希望自己亲人长命百岁,健健康康,恨不得用自己的寿元去换长辈多活几年,三婶还是要节哀啊……对了,三婶怎么没去林府?” 林巧一听宋羽姿提起了林老将军,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温热的泪水在脸上滚出了两条长长的,弯弯曲曲的线。 “我……不瞒你说,我惹怒了老爷子,已经同我断绝父女关系,逐出家门了。” 宋羽姿听到这儿,手里的茶盏一顿,放了下来,她眉头皱了皱,沉吟片刻,而后叹道,“三婶,林老将军此举真是爱你至深,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啊。” 林巧极力压制住内心悲恸,她吸了吸鼻子,突然觉得脸也不怎么疼了。 没想到这个侄媳妇才是最懂自己的人。 “侄媳妇仗义,以后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告诉我就是。” 宋羽姿转头看着林巧,有些后悔打她了。 三夫人人心不坏,只是脑子简单,飞扬跋扈了一些。 可是,有时候仗着家世欺人也是罪过啊。 宋羽姿有那么一瞬间对她起了怜悯之心,而后又快速地打消了念头。 刘奶娘,惜茹的教训太痛了。 “三婶,有些话我不知道当讲不当讲。”宋羽姿迟疑了一下。 林巧成功被勾起了兴趣,她凑了过去问道,“愿闻其详。” 宋羽姿看着这个大傻妞,一阵恍惚,正常不是第一反应为何她知道林老将军逐女儿出府是为女儿好吗? 难怪不说这位三夫人经常被裴府其他妯娌当枪使,能这么久还没被干掉,大约觉得她并没有触及别人利益,而又单纯好利用吧。 “我听说林月要嫁人了,结果这个节骨眼出了这事。所以有些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你幼弟还小,总要替他打算才是,我听小道消息说,林月这次出嫁,嫁妆……” 林巧急忙问道,“嫁妆怎么了?” “林将军宠爱林月,嫁妆多给些也没问题,可林月嫁的是一个校尉,那个校尉家里还有两个未成婚的弟弟,再加上校尉的母亲又是那种出身,恐怕以后再多的嫁妆都会落到别人手里。” 林巧倒吸了一口凉气,她怎么把她幼弟林望给疏忽了。 宋羽姿继续道,“你们林府又未曾分家分房,不像裴府,虽在一个屋檐下,但各过各的。 你们林府不一样,所有的钱都从中公出,你想想,以后林月嫁了,林老将军也……再加上你母亲又去得早,以后还能有你幼弟的活路?” 林巧双手一摊,“这可如何是好?” 她思来想去,开口道,“侄媳妇,我瞧着你是尚书府出来的,也没分家,对这方面肯定有办法,要不你给我出出主意。” “你被林老将军逐出府的事情有谁知道?” “……就月儿知道。”林巧一想到林府犯的事就有些害怕,又开始打起了退堂鼓,“要不还是算了吧。” 宋羽姿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她大喊一句,“三婶,你糊涂啊。林老将军将你逐出府,不就是为了让你成为林府的后盾吗?” 第180章 吃什么长大的? 林巧急得不行,拉着宋羽姿道,“此话怎讲?” “其实你们林府的事,我大概知道是什么事,但我不能说……” 宋羽姿决定下一剂猛药,“这种事一旦有了定论,男丁是跑不了的,可嫁出去的女儿可以。 你又没有子嗣,为何不早做打算,去林府看一看林月的嫁妆几何,将你幼弟该得的财产拿回来,然后再找个由头把你幼弟私底下过继到裴府来。” “可……” “你要是还在这儿优柔寡断的,我就不帮你了,我也是看在我们都是本家的份上,才冒着这般危险过来,要我说,我还是该听我夫君的话,管都不要管。” 说完,宋羽姿装作要走,吓得林巧赶忙抓住了她,“侄媳妇儿,帮帮我,我们一起去林府,你就在旁边给我出个主意就行。” …… 这一天跑下来,累得宋羽姿腰酸背痛腿抽筋,嘴皮子也快磨破了,好说歹说劝了林巧回去林府。 两人趁林府举府哀恸之际,想办法到了库房查了一番林月的嫁妆,上上下下,前前后后找遍了,也没看到所谓的罪证,反而是林巧大闹了一通后,林月的嫁妆缩水一半。 宋羽姿叹了口气,“这下估计林月更讨厌我了。” 说到此处,她有些无奈,“你说咋可能就不在了呢,我是啥都翻了,就连陪嫁的夜壶都翻了……” 她一想到林月当时看她掏夜壶时,那张大嘴巴的表情,就觉得心情烦躁, “那三夫人一直同我讲,侄媳妇,咱不至于抢夜壶,紧着那些个金银玉器,丝绸茶叶之类的比较好……” 裴文风被她这副气鼓鼓的模样逗得直乐。 “我能知道哪些好,哪些不好吗?那三夫人还一直说,侄媳妇儿,以前听闻你是从蜀地乡下来的我还不信,今日一见,你都紧着实用的东西挑,果然不太识货。 我都快被她说的话给气死了,这三夫人真就是直来直去,半点不给别人留余地的。” 他凑过去亲了她一口,心疼道,“夫人受累了,夫君抱抱你,只是有句话为夫不知当讲不当讲。” 宋羽姿心想有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怎么突然来这文邹邹的一套了,她探了探裴文风洁白细腻的额头,“你没事儿吧?” 裴文风趁机捉住她的手,亲了又亲,笑了笑道,“为夫能有什么事。还不就是看夫人今日忙前忙后的,累了一出来了打击你。” “噢?”宋羽姿将手收了回来,一身反骨问道,“来打击打击我试试……” 裴文风微微笑道:“为夫今日去林府吊唁,已经派虺隐将他们库房里翻了一遍了,那罪证被林老将军藏在林月嫁妆里的一对汝窑花瓶里。” 宋羽姿一听,顿时泄了气,还以为自己多能干呢,结果被他抢先一步。 “我前世就很奇怪,为何林老将军不把罪证直接消灭了,偏偏要藏于林月嫁妆里带出去,这不是留下把柄给别人吗?那他这一死又有啥用?” 裴文风面色漠然,他思索了一下,而后说道,“恐怕林老将军为了他的儿子,做得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多。 他一边忠于云朝,一边又不得不帮儿子通敌叛国,同北疆人一起攻打云朝,就在这样万分矛盾的心情下,林老将军干脆滴水不进,活活把自己饿死了……” 宋羽姿愣了愣,一时半会儿没说出话来。 “明明有很多种死法,喝药,上吊,自刎,哪个不比这个轻松,为何偏偏选择这种方式。” 裴文风摸了摸下颌琢磨了片刻,“大约是怕圣上猜疑罢了。如今林府对外宣传的都是林老将军病死了。 今日一大早,圣上就派程亦过来宽慰林府,那会儿我瞅见程亦公公趁着大家都去前厅参加法事,单独去了灵堂祭拜了。” “原来是这样,若真是其他的死法都能通过蛛丝马迹查出来,或有外伤,或有痕迹,唯独将自己渴死饿死,了无痕迹。这林老将军一番苦心实在是……” 话音刚落,宋羽姿突然想到了宋太夫人,也不知道她那边情况怎么样,故打算明日一早,同裴文风回门,顺便看看。 “夫君,我们明日回门,你看如何?” “一切都听夫人安排,届时到了宋府,若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还请夫人都同我讲,我来处理。” 宋羽姿心中一暖,羞涩道,“夫妻本是一体,若你在的时候,我肯定同你讲,但有很多场合你不在,我也要学着自己处理不是?” “看来我家的小东西长大了。” “什么小东西?这又是你给我起的外号是吧?那是我在紫薇林,听到了公输不易在和云苍嘀嘀咕咕,说青杏不愧是小野猫的贴身丫鬟,也张牙舞爪的。我就在想,这小野猫又是谁起的?” 裴文风见宋羽姿咬着牙,脸色不善,连忙找补道,“乖,下次我不起了。” 他陪笑道,“我就是那次你说嫁易理也不会嫁我,喝醉了嘛,然后可能说了些胡话就被云苍听了去。” 这该死的云苍,得找个机会把他调得远远的,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难道不知道吗? 宋羽姿这才没继续追究下去。 “那明日你休沐,咱们起早点噢。” 裴文风应了下来,还说早已交代账房那边备好了礼物。 “那就好……”宋羽姿想了想,“也不用备太好的礼物,普通的就行。” “再普通也不能丢了夫人脸面不是。”裴文风坐了下来,给她倒了一杯热茶,“说了这么久了,夫人润润口。” 宋羽姿接过茶杯,又仔细地瞅了瞅裴文风,心叹怎么有人生得这般好看,就这么倒个茶水,举手投足间尽是温文尔雅,风度翩翩。 她不由得感叹道,“你是吃什么长大的?” 裴文风哪晓得她心中的小九九,只觉得这小野猫又该收拾收拾了,他心中盼望着能有个小小裴,拦腰抱起宋羽姿,将她扔到了床上,扒开她的衣服,亲得她咯咯直笑。 “现在知道为夫是吃什么长大的了吧。” 第181章 不是这样的 “快停下,停下……我来葵水了。” 宋羽姿只觉得肚子一痛,一股热流袭来,她拍开裴文风,言语里的嫌弃都不带半分遮掩,“都怪你,都怪你。” 裴文风只觉得五雷轰顶,直愣愣地趴在宋羽姿身上,心中说不出的苦楚,道不尽的委屈。 他将温热的手放在宋羽姿的肚皮上,喃喃道,“又没小小裴了……哎。” 说完,他转身往外去叫青杏进来,而后又唤容易嬷嬷去准备点红糖水,这才回到床边抓着宋羽姿的手道, “痛吗?” 宋羽姿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这番矛盾的姿态,急得裴文风站起来来回踱步。 “到底是痛,还是不痛啊。” 宋羽姿扑哧一笑,捂着肚子说道,“本来痛的,看你这么关心我的份上,那就不痛啦。” 裴文风这才又坐了下来。 他陪着宋羽姿说了会儿话,叮嘱她好好休息,然后就去书房了。 青杏拧了一张帕子给宋羽姿擦了擦汗,嘴里忍不住夸赞道, “少主对姑娘可太好了,这府里上上下下都在说,你们二人鹣鲽情深,他离不开你,你离不开,恨不得日日黏着。” 宋羽姿红了脸啐道,“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嚼舌根。” 青杏看着宋羽姿羞答答的模样,慢慢道,“姑娘,我有件事要同你讲。” 她见宋羽姿点了头,这才说道,“玲珑妹妹最近和府里的一位叫王杰的小厮走得很近,我本想不告诉你的,但今日我瞧见玲珑妹妹拿了自己的银子去贴补那个小厮,总是害怕她被那人给骗了去……” “竟有此事?等会儿你带我去瞅瞅那王杰,若他二人真两情相悦,且那王杰对玲珑真心以待,我定做主为他们置办婚事,并送丰厚的嫁妆,买个宅子让他二人好好生活,若不是的话……” 宋羽姿顿了顿,突然想到了裴文风,“这事儿夫君知道吗?” 青杏将锦帕拧干搭在了面盆架上,回了句,“不知道,这事恐怕知道的人也不多,都是云苍跑来告诉我的,叫我多注意点玲珑妹妹的动向,我才去跟踪了她,结果发现了这事。” 宋羽姿垂了眼眸,“这么隐秘?看来其中有问题啊。裴府别院没规定丫鬟小厮不能相爱啊,这恐怕有点猫腻吧。 这样吧,你去将玲珑唤来,就说我找她有事。” 青杏眼皮子微微一颤,“若是我去通知的话,待会儿姑娘又问了这事,玲珑妹妹岂不是要怪我。” 宋羽姿没有半分迟疑,改口道,“那就让易嬷嬷去吧。” 青杏正要出门,便听见背后传来声音,“叫容嬷嬷也一起,我差点忘了,光交代她们其中一人办事,恐怕这两姐妹会打起来。” 宋羽姿摁了摁额头,“也不知这两陪嫁的是婆子还是大爷,真要用她俩了吧,还得顾及她们两姐妹情,偏偏又是你家姑爷赠送的,真是头疼。” 青杏肩膀耸动,忍不住笑出了声。 过了一会儿,玲珑走了进来,她见宋羽姿躺在床上,急忙走了过去狐疑道,“姑娘找我啥事?” 平时宋羽姿贴身的活都是青杏干的,红叶主持整个裴府别院大局,而玲珑一般就跑跑腿。 如今宋羽姿派容易嬷嬷唤她过来,她心里没底。 “坐吧,你有多久没在我眼皮子底下晃了。”宋羽姿端起红糖水喝了一口。 玲珑抬手将鬓角碎发挽到耳后,讪讪道,“这不有青杏姐姐在嘛,我要是一直杵着,笨手笨脚的,姑娘又该说我了。” “哟,小丫头嘴硬的,怎么,办错事说还说不得?” 青杏也埋怨起玲珑来,“以前成天见你到这边来跑上跑下的,我还有个人解解闷儿,现在呢?整天神龙见首不见尾,倒叫我一个人忙死了。” 玲珑吐了吐舌头,“那明儿,明儿我早点来报道。” 宋羽姿点了点头,放下玉碗,“这才像话嘛。刚我同青杏讲,你们几个年龄也大了,该为自己未来打算打算了,我想了想,身为主子,总该为你们合计合计,于是想叫你们三个,把攒下来的银子一起放我这里保管,我拿去投个生意啥的,赚一笔,你们说好不好。” 玲珑听着宋羽姿的话,没有出声。 青杏连忙笑道,“好啊好啊,这可是个一本万利的,若赔了本,姑娘可要照价赔偿。” “行,赚了都是你们的,赔了我出,快回去拿银子吧,通知一下红叶。” 青杏急急忙忙出了门去,玲珑却半晌没起身。 宋羽姿静静地等着她,好久后,玲珑跪在了地上, “姑娘,我……我的银子都给了……” 玲珑有些害怕,不敢吭声,她瞧了瞧宋羽姿,见她面无表情后,才又继续说, “姑娘,我说实话吧,我同那厨房处的小厮王杰好上了。” 宋羽姿微笑着,“好上了就好上了,跪着干嘛,快起来,我难不成还能把你们两个给撕了,说说吧,他是怎样一个人。” 玲珑害羞道,“王郎,很好。” 宋羽姿等了一会儿,“继续说。” “是,姑娘,王郎是家中独子,父亲早逝,只有一个母亲,家中贫寒,所以卖身到了裴府别院这边,他十分孝顺,又关心我……所以……” 宋羽姿咳嗽了一声,刚进门的青杏红叶又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所以你就喜欢他了?你们两情相悦的事我管不着,我就问你一句,你们进行到哪一步了?我要听真话。” 玲珑见宋羽姿脸色阴沉,吓得一哆嗦,“已经……已经有了……夫妻之实。” “放肆!”宋羽姿将玉碗往地上一摔,坐在床上指着地上的玲珑骂道,“你糊涂啊!他王杰真要中意你,怎可无名无份就要了你。” 玲珑脸色大变,她反驳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你误会王郎了,他同我讲过他会娶我的。 至于要了我这件事,是他喝醉了,后来他一直同我道歉,说一定会娶我,只是家中贫困,所以我才把我这些年攒的银子拿给了他,叫他寻个好日子提亲……” 第182章 巫女流言 宋羽姿面色苦涩,她下了床,穿好鞋子,走到玲珑面前,“走,带我去找他。” 玲珑见她动怒,仍然不改初衷求情起来,说钱郎是个好人,姑娘要是真的接触了,就知道他是多么善良,多么小说的人了。 宋羽姿冷哼了一声,唤青杏和红叶进来,而后吩咐道,“把她扶起来,我们去打听打听,如果那钱杰真是个好的,我替你们做主,促成这门亲事,要是那钱杰来骗你,就别怪我无情了!” “姑娘,姑娘……你这样去,会吓到他的,钱郎胆子小,不经吓。”玲珑跪着拉着宋羽姿的手,哭着说,“我带你去,但是能不能别这么大张旗鼓,钱郎说他不喜欢被过分关注。” 宋羽姿听完差点气晕过去,她推开玲珑,大吼道,“你还冥顽不灵!他胆小,他敢醉酒要了你?他怕过分关注,他又说要娶你?难不成他不知道你是我带来的陪嫁丫鬟,你不觉得他说的这些话都前后不一吗?” 玲珑一怔,瘫坐在了地上。 青杏上去拉起玲珑来,替她擦了擦眼泪,劝了起来,“这事儿姑娘说得没错,他要是真的喜欢你,我们就算去了他又怕什么?” 红叶附和道,“对啊,对啊,他要真想娶你,还能越过了姑娘去?丑媳妇迟早要见公婆的,咱们这次去了也好,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不就得了。” 玲珑这才抽泣道,“那咱们去吧……钱……钱郎……他现在……应该……在厨房那边。” “这就对了嘛,乖,不怕啊,有姑娘在,没人能欺负得了咱们。” 宋羽姿带着三个丫鬟去了厨房处,找了厨房管事的一问,才知道今天这钱杰告了假,回他妹妹那里去了。 “妹妹?不是说他是家中独子吗?” 宋羽姿几人有些诧异。 玲珑见大家都瞧着她,失魂落魄道,“他没同我讲过有个妹妹啊……” 厨房管事的又讲,“少夫人,我听过他讲过,好像是他表妹,姓郑来着,两人还有娃娃亲呢。” 这下玲珑耳朵嗡嗡作响,双腿发软,眼前一黑,一下子便晕倒在地了。 宋羽姿打听完了钱杰表妹的住址后,忙叫人把玲珑送回房里休息,而后叫青杏去请云苍一起同她去会会这个姓郑的表妹。 离府时,裴文风要写第二天的奏疏,没法亲自陪宋羽姿去找场子,他给宋羽姿系好斗篷,千叮万嘱咐有什么粗活累活都叫云苍去做。 随后又不放心,增派了五个虺隐暗中跟着她,这才依依不舍道,“这么晚了,本来就肚子不舒服了,也不说在家里好好休息。” 宋羽姿踮起脚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后,哄着他道,“去去就回了,敢欺负我的丫鬟,我要看看那人是不是活腻歪了。” 裴文风给她整理了一下额前的碎发,委屈道,“都怪那死老头,什么活都安排给我干,不然今晚我就可以陪你去了。要不你不去了吧,同我一起在书房坐着,看看我写奏疏也行,我派人去料理这事儿不就成了。” 青杏和云苍实在看不下去了,两人异口同声地喊,“少夫人,请吧。” 宋羽姿这才和裴文风依依不舍地分开了。 公输不易摁了摁眼角,心里想着真辣眼睛,他不耐烦道,“有我在怕什么,对付一个小厮而已,出动天下第一谋士和天下第一隐卫,合适吗?” 云苍自豪地补充道,“还有天下第一丫鬟。” 青杏白了他一眼,“我谢谢你。” 马车越离越远,消失在了街头。 裴文风这才换上了严肃的表情唤道,“不留行。” 不留行出现在他面前跪下,双手抱拳道,“属下在。” “去查一查,少夫人找的那个姓钱的人,除了今日以外,其他几日是否和郑校尉碰过头。” “是!” 裴文风看了看天,挥了挥衣袖,回到了书房,他将密室打开,手拿烛火,走了进去。 案桌上的账本他已经理得七七八八,还摘抄了部分贪墨证据送到大小官员手中,如今这些收到贪墨证据的官员大部分都归顺于他,只有几个啃不动的老骨头,一直强撑着。 等过几日奏疏一上,林府的通敌叛国证据指向柳丞相的话,就可以一举绊倒柳丞相了。 他拿出那一叠通敌叛国信件,拆开了其中一封。 只见上面写着一段话, 疆兵战死,非有罪也,忠于主耳;云兵战死,非有罪也,忠于天子耳。 他冷笑一声,将此信放于火上烧之殆尽,只留下了几封描写军事布防和兵力部署的信件。 裴文风翻了翻,突然发现一封还未拆封的密信,火漆都还在,他打开仔细看了一遍,眼中神色越来越严肃,最后握紧了拳头。 “竟然是如此,没想到林府早已同晋王府勾结了,林将军在北疆帮云泽假装支持北疆之战,为的是让云泽金蝉脱壳,晋王爷千算万算也没算到,那郑校尉早就投靠我了……” 裴文风将信件收好,放在一个檀木盒子中,他闭着眼睛,手指在盒子上点了点,“可怜林老将军一生英名毁于一旦。” 桌上的烛火无风自动了一下。 裴文风睁开眼睛,拿起笔,写起了奏疏。 若真是这样的话,还是要保一保林老将军的幼子吧。 裴文风心里这样想着,开始奋笔疾书起来,字里行间全是揭露林将军通敌叛国之词。 写完此奏疏,他又另拿一本,细数起柳丞相之罪责,一共整整十八页,罪名之多绝无重复,等到最后一笔写完,他拿起奏疏吹了吹,满意地合了起来。 “看样子,明天的朝堂会很热闹。” 想到这里,裴文风已经迫不及待等待天明了,他走出密室后,朝着房间走去,嘴里喃喃道,“今日得泡了脚再睡,务必在夫人回来之前暖好被窝。” 府中过往的丫鬟,看着他们的少主自言自语地朝着卧房走去,互相嘀咕道, “哎,你听说了吗?总管刚打听到的消息,说是潇湘楼有一伙人到处宣传少夫人是巫女,有紫眸,能摄人心魂。” 另一丫鬟看着裴文风气宇轩昂的背影忧心忡忡道,“可不是嘛,自从少夫人来了咱们裴府别院,你看少主成啥样了,没事儿就傻笑,这不是被摄了心魂还能是啥?” “我看夫人没有紫眸啊,都是黑色的。” “那镯子呢?紫色的,多漂亮啊,你见过那种镯子吗?要我说只有神女才能带。” “神女?到底巫女还是神女?” “哎呀,她到现在都没找过我们麻烦,那就是神女。” “说的也是噢。” 几个丫鬟议论纷纷地朝着后院走去,突然一个沉稳的声音叫住了她们, “都过来,刚说的什么,细细报来。” 第183章 王大夫人 只见一个端庄优雅的妇人站在树下,不怒自威道,“一个字也不许漏。” 几个丫鬟见状,立马扑腾跪了下来,大声喊着,“见过大夫人。” “起来吧,这裴府别院乌烟瘴气的,连小丫鬟都敢嚼舌根了,一人掌嘴五十下,每下都得声音响亮点,中途不许停,知道了吗?” 几个小丫鬟吓得急忙回道,“知道了。” 而后此起彼伏的巴掌声啪啪作响,像鞭炮声一样。 王大夫人冷眼看了地上的丫鬟们一眼,给身旁的李嬷嬷使了个眼色,不一会儿,吴义便带着一群人赶了过来。 他见小丫鬟们都跪在地上,脸打得红肿不堪也不敢停下来,急忙说道, “大夫人安康,这些小丫鬟们……” 王大夫人瞅了他一眼,皱眉道,“吴副总管,别仗着你在十里庄救过在渊就可以尸位素餐,玩忽职守,这群丫鬟背地里议论主子,五十巴掌都算轻的了。” 吴义赶紧陪笑道,“那是,那是,大夫人教训的是,等回去我再罚她们三个月银,免得她们无法无天了。” 王夫人这才满意地扬了扬手,“让她们下去吧。” 她抬脚往后院走着,吴义略躬着身子在后面跟着,一步也不敢越了去。 “我也是想在渊了,这娶了新妇忘了母亲,所以才过来转悠一下。” 吴义立马接话,“那是,做母亲的惦记儿子也是人之常情。” 王大夫人停下了脚步,阴阳怪气道,“噢?既然是人之常情,那不如由你去通传一下,让他们小两口来见见我吧,我在前厅等着。” 说完,便生气地带着众人拂袖而去,留下吴义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他苦恼不堪。 王大夫人名义上是裴文风母亲,可裴文风向来就和裴府中人不怎么走动。 这事,叫他怎么去说嘛。 少主已经安睡,少夫人又不在。 吴义真不愿意得罪王思思,想了片刻后,还是派人去通传了裴文风。 “噢?这么晚了她过来做什么?”裴文风对这个名字上的母亲,实际上的大伯母没什么感情,但她好歹是家中长辈,想了想就应了下来,“那我过去看看,来人,服侍我更衣。” 片刻后,他赶到了前厅。 王大夫人见他来了,微笑道,“在渊来啦。” 裴知行再三吩咐过,务必要把裴文风当自家孩子对待,对于这个侄儿,她是一点都不敢怠慢。 “是啊,母亲找我有什么急事吗?” 裴文风不想过于寒暄,直奔主题。 王大夫人悻悻道,“是这样的,你同尚书府女儿结亲没在裴府办已经是破例了,这都成婚几日了,也不见你带新妇回府,这云京圈子就这么大,不多久就传开了。” 裴文风听她此话,终于明白了王大夫人心中所想。 多半是贵妇之间交际,被人拿这事儿挖苦挤兑了,面子上过不去,这才趁着夜里过来,说明情况。 裴文风一点就通,他拱手歉意道,“是在渊考虑欠妥了,没想到给母亲造成了这么大的困扰,只是明日已经订好了要同夫人回门,这样吧,后日我带新妇回裴府,给你们奉茶,你觉得呢?” 这番话听得王大夫人满意极了,她点了点头,“那样最好,我们也给新妇备了薄礼。” “哪儿的话,母亲,这些都是该我们小辈准备的。” 王大夫人坐直了身体,“既然都是裴家人,也别这么见外了,没事儿回来多看看你伯……你父亲。” 裴文风点了点头,“知道了。” 王大夫人将方才听到的丫鬟们之间的传言讲了一遍,告诫裴文风道,“我知道你平时忙于朝中事务,可这后院还是要让新妇学着管一管,若由得这群仆人无法无天,今儿嚼舌根,偷根针,明儿就是污蔑人,杀人了。” 她顿了一下,慢慢道,“你也别怪我多管闲事,多心。有的时候,三人成虎,众口铄金,传久了,假的也变真的了。到时候,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裴文风抬起头,眼中满是感激,他这段时间忙着同柳丞相斗法,确实对府中事务不太上心。 “这些后院事多叫新妇学习学习怎么管,若她不懂的话,可以来裴府找我。” 裴文风拱手道,“有劳母亲了。” 王大夫人被他一口一个母亲喊得心里倍爽。 她本就没有儿子,只有女儿,原本想着这辈子也就算了,可老天垂怜,又送给了她这么优秀的一个儿子。 她心存感激的同时,又惶恐不安,所以也不太敢同裴文风亲近,今日前来,她也是在女儿的劝说下,下了好大的决心才过来的。 这次回去以后,看那些京中贵妇还有什么可说的。 王大夫人一想起那些人讽刺她的话就觉得心里不是滋味。 说什么她连养母都不如,不然为啥裴文风新婚后一直不带新妇来裴府请安;又说她王思思生不出儿子,认个儿子,再优秀又有什么用,别人压根儿就没把她当母亲…… 反正听得她是心中难受,酸溜溜的。 今天来这一趟,她原本以为裴文风或许连大伯母都不会叫的,谁知他竟一口一个母亲,倒叫她喜出望外。 她清了清嗓子,“那……孩子,我这就回去了,这几日天气逐渐转凉了,你们上朝又早,记得让小厮给你多准备件披风。” 裴文风愣了一下,记忆里萧茹兰的样子历历在目。 他看着慈祥亲切的王大夫人,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儿子知道了。” 王大夫人眼里闪过一丝泪花,她用锦帕按了按,稳定好情绪后,这才说道,“那母亲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你和新妇好好的,我就不打扰你们了。” 说完,她开心的同时,又有些不知所措。 只得叮嘱了裴文风几句后,匆忙地离开了裴府别院。 她想快点回裴府,将这好消息告诉裴知行,她们有儿子了。 多年后,王太后每每回想起这一幕,都会热泪盈眶,这当然是后话了。 第184章 我听你狡辩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 钱杰听云苍说少夫人要见他,腿肚子直打哆嗦,心里建设了好一阵后,才下定决心放下筷子走了出去。 桌旁一个身高八尺,身姿雄伟,英俊不凡的男子起身拦住了钱杰,“这到底怎么回事?” 钱杰脸色苍白道,“表兄,我主家那边的少夫人有事找我,我去去就回,你继续喝,待会儿咱们不醉不归。” 郑辉眸色一冷,一层寒霜爬于脸上,他中气十足道,“你主家是裴府,能让少夫人直接找到这儿来,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和我妹妹。” 郑辉口中的妹妹是他母亲寒灾时,收养的一个女儿,名叫郑锦,也是钱杰的未婚妻。 钱杰忙讨好道,“哪有什么事,你且坐着吧。” 他将站起来的郑辉按了下去,又给他倒了一碗酒,深呼吸了一下,提脚朝着外面走去。 “少夫人安康。” 钱杰跪在泥地上,实实在在地磕了一个头。 只见马车里传来一阵清泉之音,“你就是钱杰?” “正是。”钱杰跪在地上,不敢抬头。 忽而,一双芊芊玉手撩开车帘,不多会儿,一双织金马面珍珠绣花鞋出现在他眼前。 头上一道清冷的声音传来,“说吧,我听你狡辩!” 一句话,便吓得钱杰一直磕头起来,他不知疲倦,似乎以为这样可以让眼前之人息怒。 “少夫人,小的和玲珑两情相悦,故生欢喜。” “噢?是吗?若我今天没找到这里来,我倒觉得你这番说辞和姿态,确实像……” 宋羽姿话音一转,“云苍,把那郑姑娘带出来,让她看看他地未婚夫,是怎么喜欢我的贴身丫鬟的。” 不一会儿,云苍带了个长相普通,个子不高的姑娘出来。 郑锦看着钱杰,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哽咽道,“你……刚说的,都是真的?” 说完,她泪水跟两条剪不断的线似的,直直往下落。 钱杰不敢与郑锦对视,他其实是真的喜欢这个表妹,奈何家中贫困一直无法拿出丰厚的聘礼,所以才走了偏门,骗了玲珑一大笔银子,今日他过来郑府,就是用骗来的银子筹办好聘礼,上门来谈亲事的,谁知道这么快就被发现了。 钱杰心知,今日只有咬紧了只爱玲珑,才可以度过这关,都只有死路一条。 得罪裴府和得罪郑府之间,他只能选择将自己同郑锦撇得一干二净了。 所以,他大声说道,“表妹,我只喜欢玲珑,至于你,若不是家中母亲一再逼迫,我怎么会……” 郑锦抓着自己的衣襟,大声哭吼着,“你别说了!你这个骗子,你方才同我兄长讲,此生非我不娶,今日备好聘礼来求娶我,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爱上他人了?你好狠的心啊……” 这时,郑辉冲了出来,一脚踹在了钱杰身上,“我只想着你钱杰是个赌徒,没想到还是个负心汉。” 踢完,他双手抱拳恭敬道,“仁勇校尉郑辉见过少夫人。” 宋羽姿不免有些诧异,“你就是郑辉?” 前世里,眼前这位仁勇校尉先是效力于晋王,后不知什么原因投靠了裴文风,最后和宋燃一起成为新帝最得力的大将。 她想起以前此人的做派,不禁有些忌惮此人,但一想到他就要娶林月了,又觉得有些可惜。 故开口道,“原来是郑校尉,久仰大名,你看这是你们的家务事,也事关我陪嫁丫鬟的名誉,不如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郑辉想了一下,点头应了下来,并在前面开路,走到门前大声喊了一句, “母亲,有贵客进门!” 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婆婆笑眯眯地将宋羽姿几人迎了进去。 等奉完茶后,郑辉便找个借口支开了他娘,“娘,我那衣服还破了个洞,明日巡逻还要穿呢,你给缝一下。” “好好好……知道啦。” 郑辉这才解释道,“我娘年纪大了,不能让她知道小妹的婚事出了问题。” 宋羽姿面色和善道,“嗯,这样也好。” 钱杰此刻跪在地上不敢言语。 公输不易看不下去了,扇子一收, “依我看也不用查了,直接拖下去埋了不就行了。” 这时钱杰吓得浑身发抖,他硬着头皮道,“我是真的心仪玲珑,但父母之命又难违……” “既然心仪玲珑,那你为何不告诉她,你有婚约了呢?” 青杏实在看不下去了,站出来厉声呵斥钱杰道,“你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满嘴都是谎言!” 钱杰咬死了自己喜欢玲珑,他哭道,“我害怕玲珑知道我有婚约后,就不同我好了,我真的很矛盾,一边喜欢着她,一边又要听从母亲安排,自古忠孝难两全,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说完,钱杰抱着头作痛苦状。 郑辉再也听不下去钱杰在这儿胡说八道了,当即就要拔剑给他个痛快,却被宋羽姿出声拦下了,“等一下,我还有事要问,玲珑给你的钱呢?” 钱杰不敢说实话,谎称拿去赌了。 宋羽姿对他说的话,一个字也不相信,“既然你不说实话,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云苍,把他抓到暗牢里同那疯了的康把子关一起,听说康把子最近惯爱吃人。” 活吃人? 钱杰差点吓得晕了过去,他大吼着,“不要拉我去,少夫人……我说,我说。” 见众人都脸色不善地看着他,他苦涩一笑,干脆放弃挣扎了。 “那银子,被我用来置办聘礼给锦儿了。锦儿别哭了,其实我一直喜欢的是你。 我从第一眼看到你就喜欢你了,你善良,孝顺,我想风风光光地娶你。 我好恨以前自己不知道规划,把月银都拿去赌了,当我母亲同我讲,与你家定好了亲事后,我别提多开心了,可我听到你家提的那些要求后,我又患得患失…… 我害怕我没有足够的聘礼来娶你,所以才动了歪心思,锦儿,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你原谅我……” 第185章 做掉 郑锦没想到竟是这么个情况,她冲了过去护着钱杰, “阿兄,钱郎也是被逼无奈,走投无路了。你和少夫人看在我的面子上,就放过他吧,锦儿给你们磕头了,好不好。” 说完砰砰几声,不出一会儿郑锦的额头便血肉模糊,流了好一滩血。 钱杰立马回身抱着她,不让她继续磕了,他泪流满面,撕心裂肺地喊道, “锦儿,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不要这样,我真的很难受……我求求你不要磕了,他们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不要这样为难你自己了……求你。” 宋羽姿看这出都快看给笑了,她站了起来,缓步走到郑锦面前,居高临下地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盯着她,“锦儿,你以为他是真的爱你?” 郑锦顶着血糊糊的脑袋,眼里充满了迷茫,片刻之后,她点了点头。 “傻,真傻,傻女人。别看他现在如此口中说着疼你,爱你,不愿意伤害你。可他从头到尾爱的都是他自己罢了。” 公输不易闻言摇着的折扇停了停,心里嘀咕,没想到这少夫人看人这么准,倒像是有很多感情经历似的。 “怎么会,钱郎为了我,做出这种事,着实可恨,可他也说了,他是真的喜欢我,阿兄,求求你救救钱郎吧,这辈子我非他不嫁,求求你放过他,好不好,妹妹这么多年就求你这一件事。” 郑锦滑跪到郑辉面前,拉着他的衣摆苦苦哀求着,那柔弱可怜的模样,任谁瞧了都会心疼几分。 郑辉气得胸口钝疼,这个妹妹,虽说是母亲认下的干妹妹,可他也是真当亲妹妹在疼。 “哎,他口口声声说喜欢你,却哄骗我家丫鬟玲珑同他情投意合,他口口声声说爱你,方才第一时间也不敢承认你们的亲事,还妄图推脱将此事归结于他的母亲,这是孝顺之人该干的事吗? 他前言不搭后语,拿了我家丫鬟的所有钱财,为你置办了这么些个聘礼,你可知,那些钱财,我那丫鬟攒了多久,多少银子?恐怕拿来买这些聘礼,十倍都可绰绰有余!” 宋羽姿上前,将钱杰拿来的聘礼翻来覆去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看来我说错了,我纠正一下,应该是几十倍……” “这?” 郑锦似乎有些不可置信,她回头望着钱杰,眼神里全是渴求,“钱郎,少夫人说的这些是不是真的?你告诉我?” 公输不易收起折扇笑道,“哈哈哈哈哈哈,男人的爱,不要听他嘴里说的有多少,要看他为你做了有多少,郑姑娘,你到现在还是执迷不悟的话,那就是神仙难救,愚蠢如猪了。” 青杏这时眼皮子一跳,她轻轻地拉了拉宋羽姿的袖口,小声说道,“姑娘,你说玲珑要是醒来知道了这些,可怎么活啊。” 宋羽姿低眉扫了一眼堂内,眼中逐渐狠戾。 这个钱杰,留不得,必须得死。 她轻轻地咳嗽了一声,递了个眼色,唤郑辉去一旁叙话。 前几日郑辉就因云泽前去北疆战场点亲兵没带他,且非得让他娶林月,已经对晋王府彻底失望,所以投靠了裴文风,后相处下来,觉得裴文风才应是他真正效忠之人,故存了真心辅佐少主。 听闻少主疼爱少夫人至深,以后还要多打交道,他小心翼翼地跟在少夫人身后两三步的样子,生怕惹怒了宋羽姿。 蓦地,宋羽姿站定,她见此处离堂屋已经远了一些,这才问道,“郑校尉,这件事你怎么打算?” 她想了一下,决定说了实话,“还请郑校尉听了我下面的话以后,替我保密。” 郑辉急忙抱拳说是。 “那钱杰不是个好东西,他哄骗玲珑钱财也就罢了,只是,他还哄骗了她的身子。” “这……”郑辉几乎瞪红了双眼,转身抽刀离去,大骂一句,“狗娘养的,老子弄死他。” 宋羽姿急忙叫住他。 “郑校尉且慢,我知道你对你的妹妹感情深厚,可这件事对她打击太大,我心中想的事,不如今天这事安抚好她,等那钱杰回去的路上,再找机会做掉,然后制造一个他携款而逃的假象,至于他那可怜的老母亲……” 郑辉沉吟了一下,“我会叫锦儿时常去探望的。” 如此,就好。 她低声交代了一番,郑辉点头进了堂屋。 他扶起钱杰,眼神凶狠的同时又多了一些宽慰,“我同少夫人讲好了,你在裴府别院做事本就是活契,锦儿心系于你,玲珑又喜爱你,不如两全其美,都嫁于你做妻子吧。” “真的?”钱杰直起了身子,只觉得脑袋晕晕乎乎的,世间竟有这样的美事,他一介草民居然能享两全之美。 宋羽姿颔首,“的确,你心知肚明,玲珑同你……” 她也不好将生米煮成熟饭这事讲出来,只能换种说法,“玲珑已经对你非君不嫁了,可惜你有婚约,我同郑校尉商量一番,明日就替你们做主,将这事办了吧。” 她为了让钱杰相信此事,又严厉地说道,“只不过,玲珑嫁入你钱家之后,和郑锦平起平坐,你不了厚此薄彼,否则被我知道了,定叫人打断你的腿。” “小的知道,小的知道,谢少夫人成全,谢表兄成全,我一定会对她们好的……”钱杰喜极而泣,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心中提起的一口气放了下来。 这时,郑锦儿却不依了,“凭什么,为什么要让我同别的女子分享一个丈夫,我不愿。” 公输不易见宋羽姿如此说,一下便想通了她的打算,他添言道,“这事由不得你们再多想了,要么一起嫁,要么钱杰死,你若是拿不定主意,去同你兄长商量一番。” 钱杰一听傻眼了,忙拉着郑锦跪求道,“锦儿,锦儿,救救我吧,我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啊,你忍心看我今日死在这里吗?” 锦儿咬着唇,手中的锦帕揉了又揉,半晌,她点了点头。 第186章 郑辉 这件事情告一段落后,郑辉站在屋外,目送宋羽姿上了马车离开后,耳中回响起了她刚私底下交代的话, “钱杰就交给你去了,我相信你能处理得干净利落,越快越好。” 郑辉耳边回响起这话,捏紧了拳头,转身回到了堂屋。 “钱杰,既然此事已经说定,你先回去准备准备吧。” 钱杰听郑辉如此讲,高兴地连连点头后离开。 殊不知,郑辉盯着他离去的背影如同看死人一般。 郑辉是战场里打拼出来的,本就冷血无情,可他唯一的软肋便是亲人,若有人胆敢伤害他的家人,就休怪他无情了。 郑锦哭了一阵后,这才红着眼眶扑到郑辉胸口处,抽抽嗒嗒道,“阿兄,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想和别人共侍一夫,为什么会变这样。” 郑辉摸了摸她的头,低声道,“乖,你先回去休息,事已至此,还是保重身体得好,阿兄营里还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去同母亲讲一讲,让她哄完三弟,四弟后早些休息,别再绣你的嫁衣了,免得伤了眼睛。” 郑锦止住了泪水,“没事儿,我去绣就行了,阿兄军务繁忙,还请早些回来。” 郑辉看着眼前憔悴的妹妹,说了一句知道后,便隐入如墨的夜色之中。 钱杰回家的脚步轻快极了,心里只要一想到马上可以左拥右抱,不由得哼起了小曲。 就在此时,他突然感觉脖子一凉,好像是有什么东西碰到了一样。 他低头一看,惊恐地睁大了双眼,而后脑袋咕噜一断,竟是和身体分离开来,直接落到了地上。 他的头颅在地上眨眨眼,似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便一口气上不来,死去了…… 郑辉将沾血的军刀在路边的草丛里擦了擦,这才上前提起钱杰的头颅装到了一个四方盒子里,而后将他身躯踢进了潺潺流淌的河水里。 他看着钱杰的无头躯干随着河水起起伏伏,逐渐飘远了,提起四方盒子骑上马,直奔裴府别院而去。 宋羽姿人还没到裴府别院,就在一僻静路口遇到了风尘仆仆的郑辉。 他跳下高头大马,对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行了一个军礼,而后将四方盒子高举头顶,“少夫人,请!” 宋羽姿撩开车帘,看到那滴血的四方盒子时,只能用震惊二字形容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郑辉比她想象中杀伐还要果断一些,执行力这么强。 “郑校尉做得很好,倒叫我刮目相看了。” “分内之事。”郑辉本就才投了裴家,这一番作为,也算投诚表忠心而已。 宋羽姿当然知道他的想法,恐怕此人虽投靠了裴文风,却没有得到裴文风真正的信任,故爽快利落地做掉了钱杰,前来她这里立投名状。 她缓步走上前去,抬手亲自扶起郑辉,微笑道,“前几日夫君有同我讲过你的事,言校尉有大将之才,自当沙场立功,大有作为,既然郑校尉如此行事果断利落,我定当替你美言一番。” 她想了想林将军即将垮台,于是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过几日朝中会有大动作,应该无人敢接手,我同夫君希望你接下此事,平步青云,指日可待。” 郑辉感激地抱拳道,“多谢少夫人。” 宋羽姿瞥眼看了看血糊糊的四方盒子,用帕子掩了掩鼻子,“郑校尉还是赶紧拿去处理了吧。” 郑辉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少夫人见谅,我粗人一个,以后会多注意点。这就离开。” 他倒是忘了少夫人乃一介弱女子,哪能一直看这么血腥的场面,慌忙将四方盒子放回了马背上,急急忙忙地驾马而去。 青杏过来将宋羽姿扶回了马车,皱着眉头说,“这人杀气这么重,能信得过吗。” 公输不易摇了摇折扇,“一将功成万骨枯,杀意不重的都成了累累白骨了。至于这种人,我倒觉得只要找准软肋以及他心中渴望,用起来还是值得信任的。” 宋羽姿颔首表示赞同,“他一直替晋王爷办事,却郁郁不得志,本有雄心壮志,一腔热血却无处安放,大丈夫既能久久居于他人之下,这种人,你给他一个机会,他定能帮你解决一切问题。” 公输不易脸色变了又变,“少夫人似乎很懂这个郑辉啊,可别让少主知道了,待会儿那酸味儿十里地都能闻到。” 宋羽姿知道公输不易误会了,但也懒得解释,只是靠在马车上休息。 他们一行人回到裴府别院时,裴文风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见宋羽姿下了马车,他上前去拿了一件绿孔雀披风裹在她身上,眼里全是委屈, “说好了去一会儿就罢了,怎么都夜深了才回来,肚子饿了没,我让厨房给你留了膳食。” 公输不易看他俩相互依偎着进了裴府,刮了刮鼻子,瘪了瘪嘴,“就没说给我留点啥吃的吗?” 裴文风冷眼扫过来,“前厅有糕点,你请便。” “少主!你……” 青杏见公输不易吃瘪,低头笑了起来。 “什么世道啊,这年头谋士不好当啊。” 云苍及时补了一刀,“你当初进来时,账房那边给你开的是一等小厮的月银。” 公输不易:“……” 宋羽姿回到房里后,这才听说了王大夫人曾过来的事。 “看来咱们是得抽空过去看一看了。” 裴文风点了点头,吩咐容易嬷嬷去厨房传膳,宋羽姿拦住了他, “今日玲珑这事,我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咱们早点睡吧,明日还要回门了。” 裴文风顿了一下,“夫人,明日恐怕不行了,在你没回来之前,圣上派程大人来过了。” 宋羽姿愣了愣,她缩进被窝里,摸到了一个暖炉,心里美滋滋的。 “那就后日去也行啊,我知道你要忙着处理大事,我今日同那郑辉讲了,若明日朝堂上没人敢接那活,让他务必接下。” “夫人觉得郑辉此人可信?”裴文风拧了脸巾给她擦了擦脸,而后才说道,“那人倒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将才,既然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给他一个机会吧。” 宋羽姿将红扑扑的小脸调了个方向,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直盯着裴文风的侧颜瞧。 “怎么?为夫脸上有朵花吗?”裴文风调侃道。 宋羽姿看着他芝兰玉树的容颜,心里乐开了花,“可不嘛,倒像是个仙人一般,真真好看。” 裴文风上床搂着她,亲了又亲,“我看看你这小嘴是不是抹了蜜了,这么甜。” “行啦,行啦,早些休息吧,明日你去上朝,估计得是一场硬仗要打,不过话说回来……” 宋羽姿翻了一个身,用背面对着他,然后糯糯道,“可惜了,还得让宋抒怀得意一阵子了……” “对了,上次你兄长来看你没说什么吗?” “没有,就叫我安心做你的少夫人,少管宋府的事,免得心烦,还说等圣上对他论功行赏后,他会找机会奏请重新开府,怎么啦?” “我倒觉得,你可以将宋府发生的事和盘托出,讲给宋燃听,或许他真可以想办法讨得圣上口谕,赏府另开,届时,宋太夫人也许可以跟着过去啊。” 突然裴文风喉咙滚动一下,感觉腹热起来,他闷哼一声,将她抱住,隐忍道,“夫人,你别乱动了……” “我哪有?我就翻个身。” “你就有……” “行行行,我有,那赶紧睡觉!” “……那你先睡,我给你捂捂……” “你捂就捂肚皮,你到底在捂哪儿?我又不是全身痛……” “夫人乖,睡吧……” “裴文风!” 第187章 柳丞相 第二天,金銮殿。 “朕的肱骨大臣,左膀右臂,柳丞相来说一说吧……这些弹劾奏疏都是怎么回事?”云齐帝将一摞奏疏扔到了柳尹面前,坐在龙椅上用手撑着额头。 柳丞相伏在地上,沉默不语。 “贪墨受贿,克扣军饷,结党营私,中饱私囊,就连朕之户部,尔也能染指进去,怕是朕再知晓晚一些,这江山都该换人来做了吧。” 柳丞相大呼不敢,他痛哭流涕道,“圣上啊,老臣十余年矜矜业业,勤勤恳恳,未有一日耽误朝政。 就连家中母亲病重也不曾放下担子,那三年丁忧,恰逢圣上需要老臣,老臣秘不发丧,到现在母亲都不曾入土为安。 老臣日日夜夜为圣上分忧,平徽州,定北疆,安抚南城,老臣从未懈怠片刻,如今才六十不到,早已华发丛生,皱纹横生……” 他一边哭诉,一边打起感情牌来,“当初圣上需要老臣,老臣义不容辞,而今有人污蔑于我,老臣不服!” 柳丞相说完后,抬首死死盯着裴文风,那眼神像是要将他撕碎一般。 云齐帝听后,脸上晦涩不明。 程亦站在一旁,脸上平淡,心中却为柳丞相捏了一把汗。 柳丞相此话一出,便是拿云齐帝刚接手云朝时,他帮云齐帝力排众议,安定朝堂之类的旧日情分来说事,意在让云齐帝念在柳丞相曾于年轻时,帮云齐帝巩固帝位,剪除异己的份上,网开一面。 可如今的云齐帝,哪里还是年轻时那迷茫而又势单的孤家寡人了,这话一出,岂不是火上浇油,拿功要挟? “你不服?你以为朕不知道,你对朕处理郭潘之事心有不满,朕以前念在往日情分上,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你倒好,越发胆大妄为了。” 云齐帝走到了柳丞相面前,额前的玉流苏晃了晃,他叹了一口气,“如今云朝内忧外患,偏生是你于朕危难之际做出这等事来,那一箱子罪证看得朕一夜未眠,朕只问你一句话,户部你到底有无染指过……” 裴文风眉头一皱,他手持玉板,站在原地犹如寒松。 云齐帝不问青川城贪腐案,也不问结党营私,卖官鬻爵之类的事,偏生问了户部的问题,看来其中还有内情啊…… 柳丞相期盼地看着宋抒怀,希望他能站出来帮自己美言几句。 宋抒怀却一直低着头,站在原地岿然不动。 当官的人都不傻,如今的情势,宋抒怀避之都来不及,怎么敢站出来替柳丞相说话,这种事随便摊上一两件都是死得不能再死的罪。 柳丞相乃圣上伴读出身,情份不一般,圣上若要饶他,无论再多罪责,无需别人多求,最后也会安然无恙。 可圣上若是不饶他,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矣。 柳丞相的眼睛扫视了朝堂一圈,几乎所有往日同他交好,为他马首是瞻的官员都低下了头。 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 他苦涩地笑了笑,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户部之事,柳丞相虽有染指,那贪墨做假账也是为了填补圣上内帑,满足他修仙建观之私欲。 如今这形势,柳丞相要是敢在朝堂上说出一丝内情来,被灭九族是跑不了的,但是若是他今日认下了此罪,以后户部的亏空就再也无从考证了,或许可以以此打消圣上的顾虑,从而念旧情放柳氏族人一马。 柳丞相颓然地朝着云齐帝拜了三拜,摘下官帽,脱下官服,整整齐齐地叠放在反光的玉石地板上,流着泪怅然道,“老臣的确染指过……” 众臣哗然! 接着,柳丞相将头上的发髻整理好,然后一边双手起伏间朝着玉石地板上磕着头,一边大吼道,“老臣再也不能侍奉圣上,为圣上担忧了。还请圣上保重龙体,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说完这些后,仿佛下定了决心,一字一句地细数起多年的罪状来,“老臣有罪,老臣不该在云纪一八七年冬季寒灾贪腐青川城赈灾款物; 老臣有罪,不该在云纪一八四年卖官鬻爵; 老臣有罪,不该上个月以巡查为由,克扣平叛徽州大军军饷;老臣有罪啊……” 一条条罪证从柳丞相嘴里念出来,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朝堂内一片静默…… 半晌后,“咚”的一声,柳丞相竟是体力不支,已经磕晕在玉石地板上了。 程亦看着眼前风烛残年,苍老颓败的柳丞相,就像是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云齐帝唤了两个太监过来把柳丞相架了下去。 他坐回了龙椅上,闭上了眼睛。 那股无形的威压,压得众官员喘不过气来,过了一会儿,云齐帝睁眼正想说退朝之时,裴文风站了出来,手持玉板道,“圣上,微臣有事要奏。” 程亦见云齐帝点了点头,立马大声唱道,“准奏——” “既然柳丞相的罪证已经证据确凿,想必青川赈灾贪腐案的受害者也可以沉冤昭雪了,还请圣上下旨,让那枉死的西眷裴氏五十六口族人,以及流放的一百三十余口族人,恢复清白之身。” 其余官员纷纷出列道,“臣附议。” 云齐帝按了按眉心,一言不发。 这时,裴文风又继续说道,“按律法,柳丞相所犯之罪行,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可他对云朝功不可没,微臣建议,了做惩戒便是了。” 云齐帝一听功不可没四个字,眼神变了又变,他站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几度,严厉批评道,“怎可罔顾国法,抄家灭族都不为过!” 第188章 抄家咯 朝堂鸦雀无声,众臣都屏住呼吸低着头。 圣意难测,谁又知道云齐帝这话是不是真心去抄柳丞相的家呢。 圣上与柳丞相乃少年时期就情同手足,万一这次附和了抄家之意,以后帝王后悔了,那赞同抄家之人,又如何自处。 没有人敢站出来做这出头鸟,万一哪天云齐帝如今天一般想翻旧账了,秋后算账谁不怕? 整个朝堂沉默了许久,这时,站在队伍最末端的郑辉出列跪了下来,“末将仁勇校尉郑辉参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宋抒怀手持玉板冷眉道,“大胆,小小仁勇校尉未经圣上和内阁允许,私自进入朝堂,其罪当诛。” 裴文风淡定道,“郑校尉此事,吾今晨早已提前禀明圣上。” 宋抒怀有些意外的同时,深知柳丞相十死无生了。 这满朝文武,谁敢接抄柳丞相家的活? 看来这仁勇郑校尉恐怕就是裴文风替圣上新找的手中利刃了。 云齐帝握拳咳了咳,让宋抒怀退了回去,而后严肃道,“说吧!” “启禀圣上,柳丞相罪无可恕,末将愿带兵前往柳丞相府抄家。”郑辉一身凛然之气说道。 云齐帝高兴地站了起来,抬眉夸赞道,“英雄不问出身,我记得上次就有奏疏上提议擢升你为中郎将被吏部否了,如今看来,朕之吏部是否也消极怠工了。” 吏部尚书秦有德出列道,“禀圣上,吏部负责文官的任命、考核、升迁、调动等一系列的工作。 而知县、知州这种级别的官员,文选司郎中就能做主。 至于郑校尉擢升中郎将,武职升迁都是交由兵部处理,最近兵部忙于北疆战事,恐有遗漏,实属正常,还请圣上息怒。” 秦有德一席话滴水不漏。 云齐帝又缓缓地坐了回去。 他太久没理朝政,竟忘了文武升迁体系几年前早已分开了。 秦有德接着手持玉板说道,“既然兵部忙于北疆战事,以及云京驻防等事,那不如圣上下令将郑校尉的升迁之事交于吏部,微臣定当事无遗漏,今日办好。” 云齐帝十分满意地看了看秦有德,“知我者,秦爱卿也。既然如此,柳丞相这事就全权交给郑将军办吧。” 这,不是说升中郎将吗,怎么一句话的时间就成了将军了…… 将军职称有很多个,大的官至一品,小的从五品,这叫秦有德怎么安排? 看来要回去仔细研究一下了。 秦有德愣了一下,“微臣领旨。” 郑校尉面露喜色:“微臣领命。” 云齐帝走后,朝堂里的官员面面相觑。 宋书怀暗叹云齐帝现在怎么越来越儿戏,越来越喜怒无常了。 可这满朝官员,没有一个敢站出来指出圣上的错处。 他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挥袖离去。 裴文风却对着他的背影出口唤一了一句,“岳父大人,请留步。” 宋舒怀面部抽动,不情不愿地“嗯”了一声,转过身来。 只见裴文风言辞恳切拱手道, “岳父大人,小婿知道岳父大人一直同柳丞相私交甚好,我同郑将军关系也不错,不如由我去同郑将军说项一二,让岳父大人去看看柳丞相?” 裴文风说话的声音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刚好够周围一圈当官人士们听个清清楚楚。 官员们闻言都纷纷凑了过来。 “柳丞相竟能做出这种事,真令人不齿,亏我以前还唯柳丞相马首是瞻,现在看来,真像一个大笑话。” “是啊,是啊,圣上只是命人抄家,已是对柳丞相法外开恩,网开一面了,要我说,应该诛其九族。” “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那郭将军的儿子郭潘也该放出来了,本来就没罪,还羁押在诏狱干嘛?” “还有西眷裴氏也是无辜之家,要我说,我们回去后立马上书圣上,为西眷裴氏沉冤昭雪,恢复声誉。”万年青户部侍郎姚光义正言辞地说。 京兆尹王润鼻孔出气地看了姚光一眼,低骂姚光墙头草,甩个脸子便离去了。 秦有德见状抛下一句,“我还有事要忙,你们先讨论。”便急急忙忙离开了此处。 宋抒怀被围在中间,脸色十分不快,他现在恨不得同那些柳党人士一样,立马撇清自己,可面对裴文风,他又不肯低头。 好歹他还是裴文风的岳父,又怎么能被裴文风拿柳丞相的事来如此掣肘。 去看一下又不会少块肉。 他回话道,“那就劳烦女婿了。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当初柳丞相对我是有知遇之恩,诸位同僚,想必受丞相照拂恩惠的也多,还有没有人愿意同我一起前往吗?” 几个柳党都带头摇了摇头,更别提其他官员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正式应了一句老话,树倒猢狲散。 宋抒怀等了一会儿后,见实在没人愿意同往,只能同裴文风一起,结伴去了诏狱。 柳丞相此时已然醒来,他躺在一张简陋的木床上,面色憔悴地看着斑驳不堪的墙壁发呆。 那灰色的墙壁上,一道道手抓的红色印记看得人是触目惊心。 “二位大人还请稍微快一些,下官这就去门口守着。”指挥同知曾友亮笑着用钥匙打开牢门铁锁,将他二人迎了进去。 裴文风做出了个请的姿势。 宋抒怀看着这个老奸巨猾的贤婿,暗道自己倒了八辈子霉。 宋府出了两个女儿,一个女儿嫁给了皇帝,几百年不让见女儿不说,还要让宋抒怀日日来跪拜;另一个嫁给了这三元及第未来的户部侍郎,官虽小宋抒怀一级,可耍心眼子一流,朝堂唇枪舌战,交锋多次,宋抒怀一次也没赢过。 正在他踌躇之时,反而是柳丞相开了口,“慕山来啦。” 一句慕山,便让宋抒怀思绪回到了以前两人共事的日子里。 他清了清嗓子,恭敬地给柳丞相行了一个礼,而后说道,“下官未能替你在圣上美言,是下官的错……” “何错之有?”柳丞相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裴文风一眼,讥笑道,“良禽择木而栖,你选择你的贤婿也未尝不可。” 宋抒怀心里苦啊,他心知柳丞相这是误会了。 可他又不能当面解释,这才心觉自己中了裴文风的圈套。 这家伙,连岳父大人都坑。 “丞相多虑了。” “呵……真是多虑了吗?看样子,我那一箱子的罪证,其中就有你的手笔吧。” 这件事里,柳丞相恨宋抒怀比恨裴文风更甚。 敌人的伤害和朋友背后插刀所受的伤不值一提。 柳丞相站了起来,他推翻宋抒怀,骑在宋抒怀身上朝着宋抒怀脸上打了起来。 “丞相,你这是干什么啊!你误会了,真不是我!” “不是你还能是谁?老夫纵横朝堂多年,如履薄冰,偏生对你这个白眼狼存了几分提携之意。 现在倒好,拿女儿的婚事做引子投靠晋王不成,现在又投诚裴侍郎了。宋抒怀,难道你忘了你是怎么发家的吗?” 宋抒怀吓坏了,他只顾着捂紧脑袋,不敢还手,生怕激怒柳丞相,将那些陈年往事都给抖落出来,吓得立马求饶道,“丞相,我敢发誓我真没有害你。” 第189章 狗咬狗 他试图捂住柳丞相的嘴巴,却听站在一旁的裴文风轻飘飘来了一句, “柳丞相,我岳父大人怎么会害你呢?没有的事,这些证据都是我在路上捡来的,不要错怪我岳父大人了。” 柳丞相本就多疑,脑子一转,竟是认定了就是宋抒怀做下了的此事,他虽年迈,可挥起拳头来,如有神助,将宋抒怀打得抱头大呼快停下。 可柳丞相怎么会停,他一想到自己有可能被抄家灭族,文人风度也不要了,吹胡子瞪眼道, “好你个宋抒怀,当初你带着你那小妾来我家,跪下来磕头想认我为干爹的事,你都忘了?张家的事要不是我出面帮你打点,那云阳宋氏能善罢甘休? 你现在当了户部尚书了,翅膀硬了,就开始背信弃义了? 那崔慧茹和张居宁是怎么死的,难道你忘了?宋抒怀我告诉你,我柳家要是落不到好下场,你也给我下地府去吧。” 裴文风站在一旁鼓起掌来,啧啧赞叹道,“精彩,真的精彩……没想到我岳父大人的前尘往事这么惊心动魄,你说要是我的夫人知道了,该如何的伤心啊。” 柳丞相接着发泄道,“裴侍郎你听了以后,记得同你家夫人讲,你的岳父大人是多么的恶毒,他给崔慧茹下药,想伪造张居宁玷污嫂子的假象,妄图以此废掉张家的嫡长子,扶他的小妾上位。 谁知宋抒怀千算万算,没算到叔嫂二人早就情投意合,私相授受过了,当宋抒怀得知真相以后,怒不可遏,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张居宁淹死造成自尽假象,又给崔慧茹下了毒。 后来崔慧茹怀孕了,宋抒怀才就此作罢,等到她生了孩子以后,宋抒怀就让他的妾柳氏日日给崔慧茹下毒,不到几年她便病死了,宋抒怀,你说是也不是?” 宋抒怀怒吼道,“你胡说,我没有杀张居宁,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就淹死了……” “那你难道没下毒?要不是你连夜来求我,说得天花乱坠,我又怎会劝云阳宋氏作罢,还做主促成你成继嫡子的事?你这身官袍没有我,你连个屁都不是!” 宋抒怀颓然地躺在地上,他没想到自己和柳丞相算计了大半辈子,竟被眼前的年轻人一招离间计就瓦解了。 宋抒怀想到这里,将柳丞相一把推开,站了起来,大声呵斥道, “柳氏老儿!你帮了我又怎样?我难道没帮你?真要算计得清楚的话,这么多年了,我为你做的事,可比你为我做的事多得多吧。” 柳丞相气得指着他的鼻子道,“我反正就要死了,我要上奏疏告你。 青川城贪腐案,那裴恒的罪状是你伪造放进他的书房里的。” 裴文风眉头紧锁。 宋抒怀脸色别提多难看了,他一直同柳丞相使眼色,奈何柳丞相已经破罐子破摔了,完全上头,继续叭叭道, “我早就该看穿你,你连最好的朋友都出卖,又怎会对我手下留情呢。怪我识人不清,用人不当。” 宋抒怀见他全说出口了,心里陡然一凉,“那账本,是你让我去放的,还说那是圣……” “咳咳咳……” 裴文风及时打断了宋抒怀的话,他站在牢门外,云淡风轻地说,“不如您二位都把罪证挨个写下来,我到时候会奏请圣上裁夺。” 宋抒怀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裴文风已经出了牢房并把牢门上了锁。 他使劲地摇晃着牢门,声音温和了几分,“贤婿,快给我开门。” 柳丞相见此状况哈哈大笑起来,他捋着胡须夸赞裴文风道,“干得好,他不配做你的岳父大人,后生可畏,论阴险狡诈,老夫不及你万一。” 宋抒怀急了,他见软得不行,于是冷声道,“裴侍郎,我乃朝廷二品大员,你若私底下关了我,万一被圣上知道,你该当如何?” 裴文风修长的手指托着下巴,凤眸下垂,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对啊,我也害怕担事……所以,我早就将圣上亲自请过来了。” 这时,云齐帝从暗处走了出来,他背着手沉着脸,身着一身织金龙袍,紧紧盯着牢里表情滑稽的两人,沉默如金。 “宋大人,柳丞相,你看你们还有没有什么事需要同圣上补充说明的,现在机会就在你们面前。” 宋抒怀看着云齐帝,嘴唇发白,脸上的汗水如同黄豆一般滚落下来。 柳丞相整理了一下衣衫,苦涩一笑。 “微臣见过圣上。” “罪臣见过圣上。” 云齐帝冷冷地看着他们。 柳丞相有千言万语都化作了一声叹息。 反而是宋抒怀求生欲拉满了,他直直地朝着云齐帝跪了下去,哭诉道, “圣上,这一切都是柳丞相害我啊,他活不了也想拉微臣垫背……” 柳丞相看着他嘲讽地笑道,“宋大人,你不是三岁小儿啦。” 云齐帝不满道,“方才你俩的作派难不成都是乳臭未干之小儿?一个户部尚书,一个丞相,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全然不知道也就罢了,竟在大牢里互相厮打攀咬,真叫朕开了眼。” 宋抒怀吓得一抖,他刚差点说出了圣上派他诬陷裴恒之事,还好裴文风咳了两声,不然…… 他想都不敢往下想,只是跪在地上大声喊着,“圣上息怒!” 云齐帝气得冷哼了一声。 众人见状都跪了下去。 云齐帝亲自扶了裴文风起来,而后叹道,“我既已知晓西眷裴氏蒙冤受苦,定当替西眷裴氏洗清冤屈,至于此二人嘴里的其他之事,着大理寺,刑部会审以后,再行定夺。” 宋抒怀吓得瘫坐在地上。 他热切地看着裴文风,希望他能念在宋羽姿的份上,出手救他。 结果裴文风站得离他更远了一些。 第190章 赵驸马 事情告一段落后,裴文风回别院将柳丞相说的所有的往事,全部事无巨细地同宋羽姿汇报了一遍。 “果然是这样。只是我母亲同父亲做了那种事,也算是对不起宋抒怀,不过宋抒怀也实属居心不良,竟真的伙同柳芸娘害了母亲!” 宋羽姿搅着手中的锦帕,喉咙发涩,心里特别不是滋味。 “夫君,既然我母亲和亲生父亲张居宁已经受到了惩罚,那么宋抒怀和柳云娘也该接受审判。” 裴文风搂着宋羽姿,摸了摸她的头发,温柔问道,“夫人想怎么办?” “阿兄另开府邸的圣旨下来没啊,我想回门那天同祖母商量一下,让她尽快脱离宋府,现在圣上羁押了宋抒怀,不知道会不会祸及家人。” 裴文风抱着她哄道,“别怕,有为夫在,没人可以伤害你所爱的亲人。我前段时间已经派了公输不易去张家说和了,做了两手准备,就算宋燃分府的事没办成,也有个退路。” 既然是裴文风说的,宋羽姿这心里稍微放心了一些,她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事儿耽搁不得,打算先回一趟宋府。 “夫君,宋抒怀被羁押的消息有没有传出去?” “你放心吧,这事,圣上不会大张旗鼓处理的,现在北疆压境,兵部尚书还在那边和谈,朝中柳丞相又失势,林将军那边通敌叛国已是板上钉钉的了,圣上就算要惩治宋抒怀,那也得等这些事挨个解决了。” 裴文风拍了拍宋羽姿的背,哄着她道,“乖,快睡吧,这么晚了,明日我同你一起回门。” 宋羽姿苦涩地笑了笑,“岳父大人都被你送进去了,还回个什么门?” “噢?是吗?我以为你要回去出口恶气呢,毕竟你那恶毒的继母没了靠山,那宋府谁说了算?” “哈哈哈,知我者,夫君也。” 宋羽姿乐得合不拢嘴。 裴文风对着宋羽姿眨了眨眼,将被子拉起来给她盖好,“睡吧,明天才有精力斗法。” 说完,他在宋羽姿额头亲了亲。 “那你呢?该不会还要去忙公务吧?” 裴文风点点头,柳丞相倒了,那些事情都落到他头上了。 他叹了一口气,“早知道扳倒他,我要做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不如让他先留着,好好的干活,等北疆的事解决了再说。” 这暖香在手不能闻,暖玉在怀不能抱,哪有新婚燕尔的人,一天到晚都住在书房里的,真是愁煞人也。 宋羽姿替他揉平了眉间的愁容,温声细语呢喃道,“快去吧,早去早回,我给你暖被窝呢。” 裴文风听她这么一说,恨不得抱着她去书房办公了。 …… 这一夜的云京并不太平,先有南门失火事件,又有北市踩踏现象,一时间城内人心惶惶,就连从不闭市的鬼市也神奇般地没开了。 云慕仪身穿一袭黑色斗篷,坐在马背上,扬鞭策马,趁着夜色朝云京城外奔去。 “城门已关,城门已关,无指令信物不得打开!还请速回,还请速回!” 几位士兵手持长矛将云慕仪的马儿拦了下来。 云慕仪用手拢了拢斗篷,将脸藏得更深了,她手持上清长公主手令,大声说道,“奉长公主之令,前往太极观拿仙丹进献圣上。” 带头的守卫上前仔细看了一眼,又走进马背到处搜查一番后,发现只有云慕仪一人,便挥了挥手,示意放行。 马儿极速奔跑,离开了云京。 无极观,上清殿外的一处竹林。 云慕仪走到此处,放下了黑色斗篷。 她对着眼前的黑衣人福了一礼,“见过阿尔木大人。” 黑衣人转过身来,正是上次差点被裴文风一箭射死的阿尔木。 阿尔木微笑着说,“你已经说服了上清长公主了?” 云慕仪想了想,还是决定说实话,她看着眼前的异族男子,恭敬道, “恕小女无用,并未见到上清长公主,她似乎对晋王府颇有敌意,从不私底下见晋王府之人,但我说服了赵驸马。” “哈哈哈哈!好,很好……”阿尔木背着手看着眼前的柔弱多姿的女子,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郡阳赵家乃是前朝旧主,丢了江山不说,还被迫入赘为婿,当了有名无权的驸马。 云齐帝好算计,搭上个女儿就可以堵了赵驸马从政的机会不说,还可以日日监视赵驸马。 想来,赵驸马也是窝囊了一辈子,此番加入我们,也算出了一口恶气了。” 云慕仪“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阿尔木想起了最近和谈北疆开出的条件,随口问了一下,“那赵婉婉郡主长得如何?” 云慕仪:“水灵聪慧,极好。” “那就好,不然怎么能配得上我阿兄呢?”他顿了一下,又问道,“与那宋府的三姑娘宋羽姿相比呢?” 云慕仪心中存疑,难不成阿尔木见过宋羽姿。 这叫她怎么说? 她也拿不准阿尔木问这话是什么意思,想来想去,她只能姑且认为阿尔木应该是道听途说了一些宋氏姐妹的花名吧。 “姑且认为文昌郡主更胜一筹吧。” 阿尔木听到这话,来了兴致, “噢?世上还有比宋羽姿更为好看的人?你莫不是在骗我吧。” 云慕仪只想赶紧结束这个话题,“对了,阿尔木大人,你答应我父王的事,什么时候办妥?” 阿尔木摸了摸箭伤未好的手臂,“和谈之后,我们会佯作退兵,转而绕道益州杀个回马枪,这空档,我们会派一支骑兵助晋王逃回封地,但前提是,你们要让我们看到你们的诚意。” 云慕仪闻言,脸上露出了笑容,她忙回道,“阿尔木大人请放心,我父王说了,事成之后那些早年积攒的金矿都留给你们。” “那就一言为定了。还请你回去转告你父亲,我们阿尔部落入侵云朝,只要钱财和女人,不要领土和王朝,让他回封地后,按兵不动,等我们抢完以后,他就可以回云京做他梦寐以求的皇帝了。” “是是是!谢谢阿尔木大人。等我父王称帝以后,云朝永远臣服阿尔王国。” 阿尔木冷笑一声,云朝人惯会出尔反尔,狡诈阴险,这种话,听听也就罢了。 第191章 嫂嫂 “行了,你差不多回去吧。” 说完,阿尔木又背过身去看向无极观的竹林深处。 这云齐帝还有救吗? 花了大量人力物力,心心念念修起来的无极观,才过了不到半个多月就萧条至此,连半个巡逻的人都没,竹林间蜘蛛密布,野猪都在此处安家了。 “是的,那大人,我先告辞了。” 云慕仪紧了紧黑色斗篷,将帽子戴上,转身便走,却听见背后传来一声冷语,“站住!” “请问,大人还有事要交代于我吗?” 云慕仪转过身来,低下头,洁白如玉的脖颈如同天鹅之颈,她静默着,等待阿尔木下一步指示。 阿尔木抬手挥掉身前一团洁白的蜘蛛网,深邃的眼睛盯着她,半晌,他才开口道,“你同宋羽姿熟吗?” 云慕仪不明所以,只能回了一句,“不太熟,只能算认识。” “认识也行,你有没有办法把她骗到无极观来。” 或许是觉得这个提议做起来有些难,阿尔木见她迟疑,开出了一个让云慕仪心动到价码, “我知道崔国公府好像同你退亲了,如果你帮我把宋羽姿骗到这里来,待北疆军队压境那一日,我会要求你父亲出逃时,把你带上,许给我阿兄做侧王妃。” 阿尔汗的侧王妃。 骁勇善战,英伦魁梧的人谁不喜欢,云慕仪被退婚了两次,早就在云京这边抬不起头了,如今能飞上枝头做王妃,想想都觉得划算,更别提阿尔汗入侵以后,就连她的父王晋王爷都会礼让三分。 这样的天神做自己的良配,真的很难不让人心动,再加上赵婉婉又是个马大哈,到时候那阿尔汗的后宫还不就是她的天下。 想到这里,云慕仪突然觉得,晋王府里养着的那个惜茹,有了用武之地。 或许,作为宋羽姿一同长大的贴身丫鬟,惜茹应该知道怎么才能将宋羽姿给骗出来。 上次云慕仪尝试着带林月去宋府踩点,本以为可以趁着宋羽姿大婚之时弄点乱七八糟的事出来,结果宋羽姿身旁有很多隐形高手保护,所以她们努力了一阵子毫无意义,也就作罢了。 现在,让惜茹去接触宋府的人,说不定有那么一丝机会可以办成。 “既然大人这么说了,小女子姑且一试,若不能成,还请大人见谅。” 阿尔木神色不定,他随手扯上一片绿色的竹叶,“尽力而为就行,三日后,我在此处等你。” 云慕仪走后,阿尔汗站在原地,久久不愿离去。 这无极观的布局,像极了十几年前…… 阿尔汗眯了眯眼睛,喃喃道,“云齐帝,你到底在搞些什么呢?真要是想念她的话,早点去地府陪她不就行了,还追求什么长生?” 更好笑的是…… 修好了这么像三清苑的无极观,却又不好好维护,弃之不用。 所以,帝王的爱,也就那样吧,比不得江山,不像他,为了慧茹,他愿意成为一个一无所有的傻瓜,也可以成为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坏人。 那双紫眸,同慧茹的一模一样,一定是上天对他的眷顾,让他可以拥有慧茹的转世。 阿尔木这样想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变得狰狞痴狂。 崔慧茹……宋羽姿…… 都是我的! 云慕仪到了晋王府不远处,将黑色斗篷扔到了一堆杂物里,又洒了一些酒水在衣衫上,整理了一下妆容头饰以后,这才施施然朝着晋王府走去。 不出所料,晋王府门口两个装作小厮模样的御林军伸手拦住了她。 “云姑娘,你说去赵驸马家一趟就回来,这都快宵禁了,怎么才回来?” 云慕仪微笑道,“文昌郡主拉着我行酒令,多喝了两杯。” 徐博闻了闻,确实嗅到了一股浓浓的酒气,他笑了笑,拱手道, “云姑娘可得早去早回,若再有下次,休怪我们不放你出门散心了。” 云慕仪将头上的金簪玉钗全部拔下,递给了徐博, “徐大人见谅,这些个首饰都是往日我在云京最好的首饰店里打的,你们拿去当掉也好,熔掉也好,换点银钱给兄弟们买酒喝。” 徐博掂了掂手上金簪的分量,这才将她放了进去。 这些年,晋王府的男丁出门,几乎都有隐卫相隔不远一路跟着,只有女子出门稍微自由一些,到了女眷内室以后,一般隐卫就守在外面,不进去了。 “徐大哥,我们要不要把今天这事上报给圣上啊。” “还嫌圣上忙得不够焦头烂额吗?云姑娘就是速赵驸马府里喝个酒而已,跟在后面的小多不是说云姑娘喝大了点,去厕所又吐又拉的……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姑娘也……” 两个人相视一笑,表情猥琐起来。 云慕仪进去后,先是去了书房将无极观的事同晋王说了一遍,其中隐去了她和阿尔木的交易。 晋王听了后,夸她做得好,比云盛君强多了后,便让她回去休息了。 自从那天之后,晋王对外宣称云盛君精神失常,宛若疯子,将他关了起来。 圣上不得已收回云盛君的官职,并假惺惺地派了太医来瞧了一遍,直呼云朝又错失一位良才后,便彻底忘记了这位新科榜眼。 云慕仪路过云盛君的房间,听到里面传出的哭声,心里莫名地感到悲哀。 父王的眼里,只有云泽才是他的好儿子吧。 她回到房里,叫丫鬟去把惜茹喊了过来。 如今的惜茹,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摇身一变,成了云泽的通房。 云慕仪见她一副繁花似锦的嘴脸,不由得感叹一下,山鸡变凤凰。 “云妹妹找妾身前来有什么事吗?” 惜茹一身桃红色衣衫,头上簪了一枝碧玉春桃,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云慕仪昧着良心唤了一句嫂嫂后,将她扶到座椅上坐好, “嫂嫂,小妹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这边能不能帮帮忙?” 嫂嫂?真是很难得的称呼啊。 相比起贱婢,妓子之类的称呼,云雾仪今天唤了一句嫂嫂,算是给了她天大的脸面了。 惜茹端着茶盏的手一顿,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 她抬首间又是一脸春风得意,“妹妹请讲。” 第192章 和亲 宋羽姿醒来时,摸了摸身侧,发现又是只有一个人,便知道裴文风又是呆在书房里一夜未眠了。 她洗漱完吃完早餐后,去紫薇林的路上遇到了公输不易。 “少夫人早!” “先生早!” 公输不易难得正经了起来,神色严肃道,“兵部尚书同北疆那边的和谈条件下来了,阿尔汗要求云朝拿出黄金百万两,盐、茶叶、布匹、马匹等若干,并求娶文昌郡主赵婉婉……” 这…… 宋羽姿回忆起了前世赵婉婉凄惨的人生,心有余悸道, “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夫君一早便去上朝了吗?” “对啊,少主一夜没睡,早膳也没用就急忙进了宫里。” 公输不易想到赵婉婉这事,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没有别的办法了,据说上清长公主昨晚就去皇宫里闹了,被圣上喝斥了出来,现在还在殿外跪着呢。” “哎……女子的命运何其难啊,竟连贵为郡主,都逃不了被人主宰的局面。” 宋羽姿突然想起了崔云衫,忙问道,“崔姑娘的事,你谈妥了吗?” 公输不易紧锁眉头,脸色苍白道, “崔国公觉得我地位卑贱,与那江湖术士下九流没什么不同,叫我回来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脸,今儿我左照右照,除了看出玉树临风,风流倜傥以外,还能照出啥?竟说我不配他的女儿,愁煞我也!” 宋羽姿暗叹,这是什么天下第一谋士,这是天下第一厚脸皮吧。 “先生且再等等,三个月后,你就可以再次上门提亲了。”宋羽姿想到了前世也就是这三个月了,裴文风就要入主内阁了,到时候给公输不易一个官职,还不是手到擒来。 “真的?”公输不易用扇子拍了拍自己的额头,眼角的红痣妖冶明媚,“都说算命人给自己算不准,看样子我给她也算不准了。” “怎么说?” “我昨儿起了一卦,说她有皇后之命,我心想,我又不是什么天命之人。” 宋羽姿一听,心里咯噔一下愣住了。 崔云衫有皇后之命,裴文风有皇帝之命…… 那以后她又是啥? 又像前世一样变成一缕冤魂? “你个江湖骗子,到底算对没有啊!” 公输不易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反正一碰到她的事,我这心里就乱得很,像一团浆糊似的。” 宋羽姿仔细回想了一下前世,愣是没听说过崔云衫能当皇后啊。 崔云衫虽地位高贵,但在宫中行走时,为人很是低调,说起话来如同春风一般和煦温暖。 但她最后嫁给了谁? 好像真没什么印象了。 就在这时,云苍风尘仆仆地从外间跑了过来,对着他们喊道, “不好了,不好了,出大事了!” 宋羽姿很少见到云苍这么着急匆忙,“怎么了?赶紧说啊。” 云苍刚在宫外得到了,裴文风的暗桩从宫里递出来的消息,即刻快马加鞭地赶回了裴府别院,他用怜悯的眼神看了看公输不易,颇为同情道, “上清长公主一直跪在宫外求情,昏倒了……” 宋羽姿觉得事情不简单,她蹙眉道,“然后呢?” 她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猜测,声音有些沙哑。 “然后,圣上心疼上清长公主,决定让崔云衫姑娘代替文昌郡主嫁到北疆和亲。” “什么?!” 公输不易身体晃了两下,不由自主地颤抖了起来,他拉住云苍的手臂再三问道, “这是真的吗?是真的吗?此事当真?” 云苍沉重地点了点头,“千真万确,少主派暗桩递出来的消息。” 宋羽姿暗道一句完了,公输不易算的卦真的应验了,只不过不是云朝的皇后,而是北疆的皇后。 公输不易似乎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他失魂落魄地松开了云苍的手,眼神涣散,迈着沉重的步伐向府外走去,云苍本想上前拦着,却被宋羽姿一口叫住了, “让他去吧,你带几个人紧紧跟在他的身后,切莫让他做傻事伤害了自己。” “是,少夫人。” 宋羽姿看着远处离开的黑点,心里不免有些悲凉。 没想到,这一世竟这么多改变了。 崔云衫竟顶替了赵婉婉和亲! 若真是这样,公输不易可怎么办啊。相处这么久,她早已视公输不易和云苍为家人一般的存在了。 宋羽姿想了想,觉得不能坐以待毙,回去叫上青杏,两人一同出了府,准备赶去崔国公府通知崔云衫。 “玲珑好些了吗?今日进食了没?” 自从玲珑听到了钱杰骗她的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以后,便气急攻心,一蹶不振,每天病恹恹的。 宋羽姿怕玲珑遭受不住双重打击,便叫府里的知情人瞒着她钱杰已死这件事。 青杏比较担忧,“早间红叶姐姐才劝了她喝了一些清粥,我刚出来的时候又睡下了,大夫来瞧过了,说她是忧思过重,要我们趁早给她找点其他事情做,免得心里一直想着这事儿。” “她的那些个银子,你到时候同她讲,我会补给她的……” 宋羽姿考虑了一下,“我看她就是书读少了,改明儿我叫账房那边请个夫子过来,给整个裴府别院的丫鬟小厮婆子们都教学一下,免得以后被人随意哄骗了去。” “姑娘这想法不错。”青杏举双手赞成。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只听外面铁刚说道,“姑娘,外面有两个年轻女子拦了我们的马车,像是你的熟人,要不你下来看看?” 铁刚端了杌凳放在马车旁。 青杏扶着宋羽姿小心翼翼地下了马车。 云慕仪见宋羽姿下了马车来,脸上立马换成一副开心之颜,“裴少夫人。” 宋羽姿见状,不太想搭理此人,立马转身就想回去,却被另一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 “三姑娘……” 惜茹绞着帕子,大大的眼睛躲躲闪闪,神情有些慌张。 宋羽姿差点气乐了。 “你竟然还敢出现在我面前?是不是上次我饶了你,你就觉得我不会动你了?” 惜茹吓得急忙摇头道,“三姑娘,你误会了。今日我们前来,是来帮你的。” 宋羽姿冷笑了起来。 帮我? 她宁愿相信这世界有鬼,都不愿意相信这两个心怀鬼胎的女人。 惜茹见宋羽姿面色凝重,一副不愿多谈的架势,直接说出口来, “刚我瞧见那公输先生……” “怎么?”宋羽姿打断了她的话,“多日不见,你对我府里的事这么清楚?” 惜茹尴尬地笑了笑,“三姑娘,我哪里敢。” 宋羽姿打量了一下惜茹的装扮,又见她同云慕仪搅在一起,立即就明白了什么,于是讽刺道,“日子过得不错嘛,攀高枝了?” 第193章 蛇鼠一窝 “哪里,三姑娘说笑了,图个温饱而已。”惜茹讪讪道。 她见宋羽姿始终没有放下防备心,沉吟了片刻后,眼角湿润道, “姑娘,我......我......我给世子做了小妾。吃穿用度方面也很不错,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以前的事,我知道我错了,心里放不下你,所以过来看看你......” 她见宋羽姿表情有些不耐烦了,立马以退为进道,“姑娘要是不喜欢我的话,我这就走,只是……” 宋羽姿转身就上了马车。 青杏见状低声问道,“姑娘,她们会不会真的有事啊?” “蛇鼠一窝凑一起能有什么事?无非就是又起了害人的心思罢了。” 马车外云慕仪急得不得了,她抓住惜茹的手喊道,“嫂子,你再不讲的话,没机会了啊。” 惜茹冷冷道,“急什么?刚我们来的时候遇到了谁?” 云慕仪疑惑道,“好像遇到了一群护卫跟着一个年轻男子……” “那是公输先生。裴府别院的谋士。你长兄出征之前同我讲过。” “你的意思是……”云慕仪有些不解。 惜茹看向远处渐渐离去的马车,“你不觉得我们今天遇到的这些裴府别院里的人,脸色都不太好吗?” “那又如何?” 惜茹像看白痴一样瞥眼云慕仪,“那就证明肯定是有什么令人意外的急事发生,才让他们个个都脸色不佳。我见三姑娘的马车是往那边去的,那边除了咱们晋王府,就是崔国公府了……” “我知道了!” 云慕仪恍然大悟,“昨晚我听我母妃讲过,好像是上清长公主跪求圣上收回文昌郡主和亲之命,晕倒在了大殿之外…… 这样的话,难不成今早圣上改主意了,换了和亲人选了?” 可这事跟裴府别院的人又有什么关系? 惜茹缓缓地点了点头,美目流转,“这样就说得过去了,和亲人选总不可能改成是你,那只有崔云衫姑娘了。” 云慕仪脑子完全不够用了,她急忙问道,“就算是崔姐姐和亲了,那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联呢?” “我们在这儿等等吧,如果三姑娘回来得早,就证明这事没得救了,我们就是她目前唯一可以抓住的稻草。毕竟阿尔木能在和亲这事上使点力气吧……” 云慕仪睁大了眼睛,“你是说?裴文风喜欢崔云衫?” 惜茹转过身瞅了她一眼,突然不想跟这傻妞儿说话了,但又碍于情面,不得不解释道, “怎么可能?你的丈夫喜欢另外一个女人,你会去帮那个女人吗?你不打死她都算不错了。” 云慕仪终于想通了,“是那个叫云苍的侍卫吧。” 惜茹:“……” 宋羽姿到了崔国公府后,等了片刻,只有崔良辰出来会面。 “裴少夫人请回吧,家姐心情不好,不愿见客。” 说完,崔良辰叹了口气,拂袖而去。 宋羽姿思索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决定先回去了。 “姑娘咱们不再继续等等吗?”青杏扶着她上了马车,语气有些焦灼。 “等什么?她是自己不愿意出来,还是有人不让她出来,这两件事你能分得清吗?” “你是说……” 宋羽姿点点头,靠在马车壁上休息,她揉了揉额头,只觉得崔云衫和公输不易这件事,凶多吉少了。 裴文风在皇宫里到现在还没出来,和谈之事关系到整个云朝,崔云衫替文昌郡主和亲北疆这事真要说定了,没人能改变得了。 除非一夜之间改朝换代。 不过,现在云朝是被动的一方,但若是北疆那边提出来换个另外的人选的话…… 宋羽姿越想越烦。 这时,外面噼里啪啦地下起了雨来。 到了裴府别院后,铁刚本想问问小豆子的事,但见宋羽姿心烦气躁的样子,几次想开口又止住了。 青杏收起了伞,又拿锦帕给宋羽姿擦了擦手,安抚道,“姑娘,都说好事多磨,或许公输先生和崔姑娘的事或许还有转机呢?” “哎……恐怕没什么转圜余地了。”宋羽姿靠在檀木卧榻上小憩,只见一个小厮过来通传, “少夫人,晋王府的云姑娘和惜茹姑娘还在前厅等你呢。” 宋羽姿眉头一皱,怎么没走不说还敢上门来找她? 到底安的什么心。 宋羽姿想了一会儿,叫青杏给她梳妆过后,这才往前厅走去。 云慕仪本就心急得很,一直在前厅来回踱步,抬首间看见宋羽姿往这边来了,欣喜道,“嫂嫂,少夫人回来了。” 惜茹抿嘴笑了笑,“既然回来了,一会儿按照我教你的说。” 云慕仪忙答道好,她见宋羽姿越来越近,调整了一下呼吸后,这才笑着迎了过去,“裴少夫人。” 宋羽姿礼貌性地点点头,坐在上首喝起茶来。 云慕仪看了看桌旁已经凉掉的茶,清了清嗓子道,“我听说崔姐姐要去北疆和亲了……不知少夫人有没有听说过?” 宋羽姿眼神一闪,放下了茶盏。 云慕仪接着说道,“我同崔姐姐情同姐妹,那北疆苦寒之地,又离云京这么远,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就伤心欲绝……” 她抬眼见宋羽姿神色不变,揉了揉发红的眼圈,“所以,我想了一个办法可以很容易解决这事。” 宋羽姿这才正眼看了她。 云慕仪见状,立马继续说道,“无极观那边有个李道长曾云游四方,救过北疆阿尔汗,阿尔汗曾亲自答应过,若李道长有求,他必定答应。” 第194章 不入虎穴 宋羽姿听到这儿,这才吩咐丫鬟重新上茶。 云慕仪知道这步棋走对了,不敢得意忘形,而是按照惜茹教导,将话匣子递了回去, “少夫人,这也是我上次去无极观参观竣工大典时,听宫中的娘娘们说的……你看,咱们要不真去一趟无极观?” 宋羽姿总觉得她们今日的行为奇奇怪怪的,“既然无极观里的道长可以帮忙,你同惜茹去不就行了,为何一定要拉上我。” 云慕仪脑子转了又转,“哎,你有所不知,自从我长兄去了北疆那边打仗,就有一群人严密监视晋王府里的人…… 你也知道我们晋王府的人出城的话,行动多有不便,如果有少夫人领路,那就方便得多了。” 宋羽姿沉默了许久,终于点头答应了。 她要亲自去一趟,看这两人耍什么花招。 临走时,宋羽姿让云慕仪和惜茹先在外面等着,她将青杏叫过来吩咐了一番,并将以前裴文风送给她的调动裴氏私军的虎符交给青杏, “待会儿我们去无极观之后,你拿这个信物去裴府那边找裴家家主裴知行,让他务必即刻带人来无极观!” “姑娘,那你只身前往我担心……要不,我同你一起去,叫红叶姐姐去办这事。” “糊涂,你聪明一些,脑子又转得快,万一裴府那边的人为难你,我相信你也能想办法见到家主的,记住,越快越好,你现在就去吧,我拖一拖她们再出发。” 青杏点了点头,立马从裴府别院角门离开了。 宋羽姿又站在门口同云慕仪和惜茹假惺惺地寒暄了一会儿,觉得差不多了,于是便一起上了马车往无极观去了。 云慕仪见事情成了,暗戳戳地捏了捏惜茹的手,眼神里尽是喜色。 “云姑娘怎么这么高兴啊?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 云慕仪收起了笑容。 惜茹坐得离她们稍远一些,言语间有些谦卑,“估摸着是小妹难得出云京,所以不免开心了些。” 宋羽姿想起了前世晋王府被圣上羁押的生活,倒是理解了几分。 不过今日有惜茹在,她怎么也不会觉得这抹笑意就这么简单。 她撩开车帘,看着渐行渐远的云京城门,想起了刚来云京时的模样。 那时候的她,憧憬着美好繁华的未来,一路上也是像云慕仪这般,欣喜雀跃的。 走了一会儿山路后,马车缓缓地停了下来。 三人下了车,看着门可罗雀的无极观,皆叹了一口气。 宋羽姿是叹这无极观当初耗费巨资,挪用国库才逐渐兴建而成,就连宋抒怀都因修建此观有功,得到了许多嘉赏,这才过了几个月而已,就早已物是人非,萧条至此。 云慕仪则是叹终于将宋羽姿拐骗到这里来了,进了门以后,就可以交差了。 而惜茹却是哀叹,身旁的两人明明都有最好的出身,最美的年华,却仍然虚度光阴,勾心斗角。 人果然还是不知足的。 这时,一股混着花香的微风拂来。 无极观中的竹林沙沙作响。 云慕仪走在宋羽姿左边,同她介绍着观里的景色。 “那处奇石是从暹罗那边弄过来的,取自泉声咽危石,日色冷清松之意。” 宋羽姿站着欣赏了一会儿,拍手称好,“且看那日光刚好透过奇石的孔洞洒在泉水中,清辉交映,颇有意境。” 惜茹跟在她两身后,打了个呵欠。 在她看来,这些都是一些附庸风雅的东西而已,俗不可耐。 “道长在何处啊?”宋羽姿张望了一会儿,问了起来。 云慕仪回道,“裴少夫人不急,这道长喜欢在竹林打坐,等会儿我们走过这处小径以后,便可看到了。” “难怪不说我刚听了沙沙声,原来是清风拂竹林啊。如此说来,我们且在这石桌坐一会儿,倾听一下风的声音?” 看来敌人就在竹林等着她了。 宋羽姿想拖延时间等待援军到来后,再进竹林查探。 可云慕仪不愿意等了,她拉着宋羽姿,微笑着说,“少夫人,这里风大,不如早去同道长讲了以后,咱们早做打算。” “噢?我见今日阳光灿烂,也不太冷啊。”宋羽姿不接招。 云慕仪娇嗔道,“哎呀,咱们得把正事做了,再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吧。反正要欣赏景色,以后多的是时间,待会儿万一道长打坐过了时辰,岂不是又错过,误事了。” 宋羽姿整个人坐在石桌子旁,闭上眼睛闭目养神,偶尔还做出噤声的手势,朝着云慕仪神神叨叨说,“听,竹林在哭……” 云慕仪和惜茹吓了一跳。 “这深山老林的,裴少夫人还是少说点这些吧,走吧,真再耽误下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喜鹊的叫声。 宋羽姿起身站了起来,“哎呀,都怪我,太久没有这么安静过了,差点想睡一觉,那咱们赶紧走吧,可别真误了大事了。” “哎,哎。” 见宋羽姿这位“姑奶奶”终于愿意继续挪动了,云慕仪急忙站在前面领路。 两人穿过一片灌木丛之后,宋羽姿拍了拍粘在身上的枯枝烂叶,询问道,“还要多久啊?” “诺,就在前面。” 顺着云慕仪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前面不远处,一大片碧绿如海的竹林,随着微风的吹拂而左右摆动。 竹林旁边有一座刚刚休憩过的小木屋。 “那道长就在木屋那边了。”云慕仪眼神里透露着浓浓的喜色。 这时,宋羽姿才发现惜茹没跟上来。 “惜茹呢?怎么不见了?” 云慕仪朝后面看了看,“可能是去小解了吧,方才她好像有同我讲过,她想上茅房来着。” 第195章 焉得虎子 “那你总要和我一起去吧。”宋羽姿抬了抬下颌,示意她先走。 云慕仪不得已,在前面领路。 路程不远,走了一会儿就到了。 云慕仪看着安静的小木屋,大声地喊了一下, “李道长在吗?”云慕仪的声音回荡在僻静的竹林深处。 小木屋里很安静,若不是屋顶才修葺过的话,还以为是座无人居住的废弃小屋呢。 “李道长?李道长?我和裴少夫人过来找你有点事。” 噶——噶—— 两声乌鸦叫,吓得云慕仪往后退了一步。 过了一会儿,屋里传出声音,“在呢,请进。” 云慕仪做了个请的姿势。 宋羽姿看着黑漆漆的屋面,推拒道,“云姑娘,你先进去吧。” 云慕仪想都没想,提着裙子便走了进去。 过了一会儿,她从里面探出头来, “裴少夫人赶紧进来啊,李道长恭候多时了。” 宋羽姿冷笑了一声,“是吗?我也恭候你们多时了。” 只见一群身轻如燕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 宋羽姿朝后退了一段距离,站在了人圈之外,朝着小木屋里大声说道, “阿尔木,我知道是你,别装了。” 云慕仪吓得不轻,她趴在木屋门边,朝着宋羽姿劝道, “裴少夫人,你这是做什么呢?” 宋羽姿整理了一下裙摆上的泥点,而后冷冷地看着她, “你真以为我不知道无极观里的李道长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我同他可熟悉得很。 就这么跟你说吧,李道长小时候还来给我授业解惑过呢。” 前世宋羽姿当了皇后以后,为了讨得云齐帝欢心,私底下请了李道长好多次,还拜师学艺过。 所以这里暂且拿小时候做幌子,把与李道长相知相识的前因后果讲给云慕仪二人听。 李道长是什么样的人,宋羽姿最是清楚不过。 救阿尔汗? 不存在的。 要真是遇到阿尔汗了,李道长不上去补一刀都算对不起祖师爷。 李道长三句口头禅: 一,死贫道不死道友。 二,我命由我不由天。 三,车到山前必有路, 没钱拆车卖轱辘。 云慕仪惊疑不定,“李道长怎么可能小时候教过你?” 也不怪云慕仪大惊小怪,李道长此前一直在云京一处小道观中修行,也没听说过云游到蜀地。 她怎么想也想不到,宋羽姿是重活一世的人吧。 “哈哈哈哈……你真没用,被人跟踪了都不知道。” 阿尔木从小木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他拉过云慕仪,禁锢在身前,单手握爪掐在她的喉咙上。 “让开,否则我立马杀死她。” 阿尔木眼如蛇蝎地盯着众人,直到眼神落在了宋羽姿身上,变得癫狂起来,“你的紫眸呢?怎么变黑了?” 云慕仪被他掐得喘不过气来,双眼睁得老大了,她惊恐地拍着阿尔木的手,试图让他放开。 宋羽姿嘴角上扬,“什么紫眸?我没有紫眸?你弄错了。”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你是阿加慧茹的孩子,一定有紫眸。”他或许是想到了啥,大声吼道,“上次你的紫眸还在的,你肯定是用了什么方法隐藏了起来。” “放……开……我!”云慕仪脸涨得通红,眼泪止不住地流,“救……我……” 她朝着宋羽姿的方向伸手,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眼神里满是求生欲。 阿尔木越想越疯狂,他恶狠狠地看着云慕仪,使劲地掐着她。 “去死吧,去死吧,这个没用的东西,都去死,都给我死!” 他面容狰狞可怖,双手越收越紧,脸上露出邪恶的笑容。 宋羽姿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他,眼中全是鄙夷和怜悯。 “你为什么要那么看着我?你不许那么看着我。” 阿尔木将被掐晕的云慕仪像一个烂抹布一样扔到了地上,暴怒地朝着宋羽姿走去。 这时,裴知行从小木屋后面走了出来。 “阿尔木,你的所有亲信都已经被裴家军给解决了,还不束手就擒。” 阿尔木癫狂地笑着,“你们抓住了我又怎样?哈哈哈哈……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北疆和云朝的和谈就会瓦解,战争又会开启,生灵涂炭,民不聊生,来吧,你们来杀了我啊!” 宋羽姿听不下去了,冷哼一声, “难怪不说我母亲宁愿嫁给云朝人,都不愿意嫁给你,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像是个正常人吗?” “你说什么?!” 阿尔木急得冲了过来,奈何却被人墙挡在外面。 他咬牙切齿道,“不!不!不是这样的!是你们云朝人爱欺骗,嘴巴甜,所以哄得慧茹都不愿意给我回信了,我说我想她,草原也想她……可是,她没有回信。为什么!为什么!你告诉我……慧茹,你告诉我……我那么爱你……” 阿尔木蹲在地上抱头痛哭,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痛苦的事。 “真是可悲又可怜的人,你根本不懂什么叫爱,你那叫畸形的占有欲而已。” 宋羽姿说完后,便离开了此处,她走到另一边对着裴知行福了一礼,“谢公公出手相救。” 裴知行愣了一下,嘴角露出笑意, “都是一家人,应该的。你婆婆很是想你念你,你同在渊忙完了便常回府看看。” “好!” 宋羽姿甜甜地笑了笑,她点了十来个裴家军,前去无极观寻找惜茹。 今日,她要亲手结果这个一而再再而三欺骗自己的旧仆。 裴知行将阿尔木抓住捆好后,看着倒在地上的云慕仪,征询起了宋羽姿的意见,“你看……她怎么处理?” “既然她想害我,那就拜托公公将她同阿尔木一同带回去关在一起吧。是死是活,也与我们无关,对吗?” 裴知行笑着答好,随即让裴家军带着这两人秘密回京了。 宋羽姿站在原处等着。 不多时,裴家军将惜茹扭送到她面前来。 宋羽姿抽出一把利剑,对着惜茹说道,“都说事不过三,我念旧情给了你三次机会,可惜你不珍惜……” 惜茹看着那把闪着银光的剑,吓得浑身发抖,“三姑娘,我不敢了,你也知道我是云泽的通房而已,云慕仪要求我做这事儿,我不得不……” 话还没说完。 宋羽姿一剑戳了进去,正中惜茹心脏。 鲜血飞溅,溅到了宋羽姿脸上。 她用袖子擦了擦,而后畅快淋漓地说道,“我不会再听了……” 惜茹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她被裴家军的人抓着手动弹不得,嘴里想要再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第196章 你只管善良,其他的交给我 惜茹从来没有想过宋羽姿会这么干净利落地杀了她。 她胸口处传来阵阵剧痛,闭眼之前。 惜茹想到了蜀地那几年的生活。 那时候的她和红叶还有姑娘一起,相依为命,日子虽然清苦一些,但很是自由快乐。 “姑……娘……” 惜茹至死都不明白,为何事情会变成了这样,她瞪着双眼,无力地嘶喊着,“求……送……送……我……咕噜咕噜……” 她终于忍不住,大口大口地吐着鲜血。心里想让宋羽姿送她的尸体回蜀地埋葬,但到底没说出来,就断了气,死不瞑目了。 “找个人多的时候,把她扔到晋王府门口!” 宋羽姿将剑扔到了地上,吩咐完裴家军后,拍了拍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回到裴府别院,宋羽姿坐在藤椅上静静地发呆,红叶拿着打湿的手帕给她擦拭着脸上的血,嘴里劝着她先去把衣裳换了。 宋羽姿看着头顶上,那些已然凋谢的紫薇花,层层叠叠,如同一只只枯叶蝶堆叠在一起,没有来得忧伤起来。 她两眼放空,喃喃道,“是我亲手杀了她……” 红叶手中的动作一凝,她收起了帕子,而后叹了口气,“姑娘,你就别想太多了,她自作孽不可活罢了。惜茹这样的人,背信弃义,卖主求荣。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我知道是这样,可不知为什么,我回来以后,心里感觉空落落的,总是还有一些难过的……” 宋羽姿靠在藤椅上,吁了一口浊气,眼里充满了迷茫。 难道真的只有杀戮才能制止罪恶吗? “姑娘,其实说到底,还是她主动来招惹咱们的,是她自己找死。听说今日晋王府门口,发现了惜茹的尸身这事儿,云京都传遍了……” “整个云京没有人接手这件案子吗?” 宋羽姿这样大张旗鼓的做法,一是杀鸡儆猴,二是想把事情闹大,让别人知道晋王府做了什么勾当。 红叶摇了摇头,“惜茹只是一个妓子,身份低微,官府来人看过之后,找了个盗寇所为的借口,便草草了事了。” “糟糕的国度,人命原来真的不值钱……” 宋羽姿想起了农民起义出身的云太祖,突然觉得很讽刺。 这样的云朝,疆土再辽阔,物产再丰富又如何? 内部已经乱成这样了,君不君,臣不臣的,难怪不说被北疆压制得那样难受。 云太祖推崇嫡长子继承制。 主张立长不立贤。 看起来确实是个很聪明的选择。 毕竟长,只有一个,贤,每个人都觉得自己是。 可是,真正贤而有才的人,又怎会甘心长久屈于不如自己的人之下呢。 所以,乱是迟早的。 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还想着晋王府会大吵大闹呢,结果世子通房死了,晋王府姑娘不见了,都没能引起他们一点点反应,看来,晋王府也就这几日会有大动作了。” “那姑娘……咱们要不要准备点什么啊?” “准备什么?” “晋王府大动作,岂不是要打仗啥的?我昨晚上睡觉那会儿就听青杏在嘀咕,说我们云朝要大乱了……既然要大乱,咱们不得准备点金银细软什么的吗?随时逃命去啊。” “你放心,你家姑爷比你想得周到多了,青杏怎么同你讲这些了。” 红叶不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其实是我缠着她问的,日子不能过太糊涂嘛。” 宋羽姿伸手点了点红叶的额头,“哼,终于学聪明了。” 说完,宋羽姿又叹了口气,沐浴着雨后的阳光发呆。 “想什么?小傻瓜?!” 不知何时,裴文风已经走到宋羽姿身后来了。 她瞬间开心道,“你终于回来啦。” 裴文风见她身上血迹斑斑,心里咚地一下滑入冰水之中。 他拧眉道,“怎么回事?伤到哪里了?快起来我看看,红叶还杵这儿干嘛?快去叫大夫。” 红叶见裴文风急得不得了的样子,笑了一声道,“姑娘好好的呢,姑爷别急啦。” 说完,就识趣地离开了。 宋羽姿离裴文风远了一些,声音闷闷道,“走开一点,我这衣服太脏了。” “到底怎么回事?”裴文风攥着她的手,细问起来。 宋羽姿将今日无极观发生的一些事,全部讲了出来。 “杀得好,只是不该脏了你的手。” 裴文风拿起宋羽姿的手亲了亲,“以后你只管善良,其他的都交给我。” “你是嫌弃我杀了人了。”宋羽姿将手抽了回去,背对着他。 “哪有,是心疼你,这些事本不该你来面对的。”裴文风急着解释。 宋羽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裴文风这才明白,这小家伙在逗他呢。 “和亲那事,到底怎样了?”宋羽姿还是担心这个问题,帮裴文风取下官帽后问出了口,“崔云衫替嫁这事,没有办法改变了吗?” 裴文风摇了摇头,“圣意已决。不过,你说我们把阿尔木抓到了?” “对啊,我让公公将他和云慕仪关一起。” 裴文风一点就透,他刮了刮宋羽姿的鼻子,“哈哈,嫁给为夫这么久,就今天这些事做的,真的解气。” “那是,也不看看我是谁。”宋羽姿听裴文风夸奖,傲娇了几分,她把玩儿着裴文风的官帽上的长翅,这才惊奇的发现出不同来。 “呀,这帽翅好像长了许多,你又升官啦。” 裴文风点了点头,摆出一副唱戏的架势来,“柳丞相被抄家了,宋尚书还关在牢里,晋王爷又称病不上朝,这一来二去,整个朝堂,不就只剩为夫,最重要了吗?” 一曲终了。 他朝着宋羽姿装作俏皮地眨了眨眼,逗得她捧腹大笑,似乎这一瞬间,所有的不快都随着这出戏曲烟消云散了。 “走吧,为夫带夫人去更衣。”裴文风朝着宋羽姿伸出了手。 宋羽姿低头一看自己这一身血迹斑斑的样子,的确不太舒适,便将小手搭到裴文风的手心里,露出一口玉牙,笑眯眯道,“本夫人准了!” 第197章 天衣无缝 宋羽姿换了一身碧绿色的襦裙后,从屏风后面出来,给人一种清淡柔和,素雅宁静之感。 裴文风看在眼里,情不自禁连连感叹道,“夫人真美啊。” 说罢,他起身将她圈在怀中,两人坐在玫瑰椅里腻歪起来。 片刻后,宋羽姿挣脱开他的怀抱,谈起了公输不易的这件事来。 “我今日见公输不易出府的时候,失魂落魄的,心中有些担心,就让云苍带了一群人跟着去了,结果到现在还没回来,也不知道情况到底如何。” “没事的,夫人请放心,公输不易平时看似放荡不羁,实则很有分寸。” 裴文风摸了摸宋羽姿刚洗好的头发,又嗅了嗅她的脖颈,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夫人今日换了熏香啦?” “是啊,偷偷用的你的。” “我的就是你的,那叫偷吗?那叫光明正大的用,夫人要是喜欢,我让那兰烟夫人给你研制一款女式的瞻卜花熏香,怎么样?” 宋羽姿闻言肉眼可见地开心起来,她转过身对着裴文风俊俏的脸颊吧唧一口, “那可太好了,我就觉着这花的香味真的很独特,我现在每次闻,都觉得十分舒心。” “嗯,既然这样,那就是夫人对为夫很舒心咯。” 裴文风调整了一下姿势,眼神闪烁了一下,沉声道,“夫人别再乱动了,小心为夫把你就地正法咯。” 宋羽姿反过身来搂着他,娇嗔了一声,“哟,裴大人官威越来越大了啊,动不动还把人就地正法。” 裴文风凤眸微光一动, “既然夫人如此不惧,为夫只有让你知道本官的厉害!” 说完,就将宋羽姿打横抱起扔到了床上。 …… 过了半个时辰后,宋羽姿揉着细腰,可怜兮兮地缩在被子里,睫毛忽闪忽闪闷声道,“裴大人确实官威很大啊,惯会欺负小女子。” 裴文风系好腰带转过身去,抿嘴微笑,“姑娘此言差矣,难不成裴某就只有官威大吗?” 宋羽姿脑子里突然想到了那个……她小脸一红,害羞极了,缩进被子里不再出来冒头了。 裴文风见状哈哈大笑,挥了挥衣袖,神清气爽地走到了门口。 “夫人好好休息啊,为夫去处理一下阿尔木的事情。” “嗯嗯……” 被子里传出一句细得像蚊子一样的声音。 突然,裴文风迈开的脚又收了回来,“对了,我前几日有让云裳阁给你做了一些云朝最近时兴的贵妇衣裳,待会儿云裳阁掌柜的就会给你送过来了,你记得起身去试一试。” “嗯嗯……” “还有,我让管家把清风亭那边洒扫干净了,这几日天气凉爽了些,你可以带着你的丫鬟婆子们去那边玩玩儿。” “嗯嗯……” “记得待会儿看一下衣柜那里啊,我给你留了一盒子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铁定喜欢。” “你有完没完!” 宋羽姿终于从被子里钻了出来,她坐直身体靠在床头,看着仰天大笑出门去的裴文风,脸颊气得鼓鼓的。 这家伙,怎么以前倒不觉得他这么啰哩啰嗦的呢。 明明前世是个挺高冷的人,怎么现在成婚以后,话变这么多了。 宋羽姿唉声叹气地倒下了床,看着床帐哀怨道,“真是老天捉弄,冤家哟!” 这厢宋羽姿气得要死,那厢裴文风也没高兴得太久。 刚回到书房,便听到云苍来报,说公输不易已经醉成一滩烂泥了。 他皱了皱眉头,本想说让他沉沦下去,但终归是放心不下,又让云苍带路,打算过去看一看。 “酒……拿酒来……劝君更尽一杯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裴文风闻言笑了一声,摇了摇头,看样子这公输不易醉得一塌糊涂,念的诗能把诗人都给气得活过来。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我杀他老母。” 公输不易醉眼朦胧地趴在桌上,披头散发,活脱脱地像一只落水的狗。 裴文风让云苍打了一盆水来,抬手泼到了公输不易的脸上,“先生,清醒了一些了吗?若你真想让崔姑娘就此嫁去北疆的话,尽可以一直喝下去。” 这盆水来得又急又冷,公输不易打了一个哆嗦后,甩了甩头,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 “你说她为什么不见我……为什么……就见一面也好,至少我玩知道她的心意,我就可以有勇气做一些明知不可为的事了。” “云苍,走吧,别管他了。” 裴文风冷哼一声,转身就走,却被公输不易拉住了衣角, “少主,少主帮我,帮帮我吧……”公输不易从桌边瘫了下去,跪着道, “少主,我真的很早很早就喜欢崔云衫了,我本想就那么一直做一个贴身丫鬟,在她身边看她结婚生子,陪她年华老去。 可我终究还是不甘心啊。我想闯一番事业,正大光明地去求娶她……可现在事业未成,她却快要去和亲了……” “你给我起来!谁说你事业未成?” 裴文风坐到了他的对面,眼神犀利道,“公输不易你看着我。” 裴文风认真地说道,“按我们的部署,我们只需要半个月。半个月就可以让云朝彻底乱了起来,而崔云衫和亲至少要提前准备一个月。 世道乱了,崔国公的想法也会跟着乱,到时候圣上四面楚歌,谁还会用自己的女儿来讨一个风烛残年的老皇帝欢心呢。 咱们裴府暗桩回报,圣上这阵子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太子又蠢蠢欲动,更别提晋王那边了…… 你再等等,等太子出事,等崔皇后同圣上反目成仇……我们就可以……” 公输不易逐渐清醒过来。 “少主,你是说……” 裴文风点了点头,算是印证了公输不易的想法,“圣上已经查出来了,有人给他下了药……罪魁祸首就是太子和宋修容!” “那宋家,岂不是会彻底完了?那少夫人怎么办?” “她巴不得宋家快点完呢,只是,她放不下她的祖母,所以你现在给我振作起来,我有一件要紧事要托你去办。” 公输不易用力地扇了自己两下耳光,又跑去脸盆那里掬了捧水浇脸,眼神逐渐清明过来。 “少主请讲,我定办得天衣无缝。” 第198章 百无一用是深情 立秋后,云京总是有淅淅沥沥的晨雨。 宋羽姿嫌天凉,今天没打算出门,便窝在书房里练习书法,青杏在一旁磨着墨。 “云苍他们最近好像都很忙啊……”青杏叹道。 宋羽姿没想到公输不易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了。 可惜了玲珑,还躺着生病中。 当她听到青杏说公输先生已经出去办事后,手中的笔放了下来。 “青杏,你说对别人好和对自己好相比,哪个在前,哪个在后?” 青杏想到了以前自己喜欢过的人,低着头回了一句,“不知道。但我知道,玲珑那家伙,可能觉得对别人好在前吧。” 宋羽姿吹了吹纸上未干的墨迹,而后说道,“以前,我也是这么觉得。我觉得我对别人好,一直好,别人也就会对我好。 后来,我才知道,喜欢你的人不用你对他太好,他也会觉得你好,不喜欢你的人,你对他再好,他也觉得那是你应该的。 所以,讨好的人是养不熟的。青杏,你记住,爱自己才是天下第一紧要的事,其他的都不重要。” 青杏有些不解,她迟疑道,“那姑娘,倘若姑爷出事了,你会去救他吗?” 宋羽姿微笑道,“夫妻本是一体,若不是原则性问题,当然会救了。” “倘若需要付出生命,才能相救呢?” “那得看值不值得了。我会从我的内心出发。” “所以……姑娘又怎么定义值不值得呢?” 宋羽姿将自己写的诗看了又看,然后递给了她,“这首诗告诉了你的答案。” 青杏拿过来一看,陷入了沉思。 百无一用是深情,不屑一顾是相思。 “姑娘……这……说得……” “怎么?觉得我是个无情的人?听过情深不寿这句话吗?我虽然喜欢你家姑爷。 但是我不会把自己的生活都寄予在他身上,等解决了宋府的事,我也要成就一番事业。” “事业?”青杏闻言,眼睛亮了几分。 宋羽姿从书架上拿出一份云京地图,用手指着上面一处荒地解释道,“我想在这里建一所云京最大的女子书院,让女子们也可以考科举入朝为官。” 青杏听完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看着宋羽姿,只觉得这都是些天方夜谭。 “姑娘,云朝从未有过女子为官的先例。” “那我就开这个先河。” “圣上和朝臣们不会同意。” 宋羽姿眨了眨眼,“那就换掉迂腐的他们。” “姑娘你在胡说些什么?小声一些,这都是要被灭九族的事。” 青杏急忙捂着宋羽姿的嘴,四处张望着,急得快掉眼泪了。 宋羽姿见她实在恐惧,决定先给她透露一些,有个心理准备,她拉开青杏捂着她嘴的手,继续说道, “上次你请去无极观的裴家军,看到了吗?你觉得如何?” “看起来骁勇善战,挺有纪律。” “于云朝那些个酒囊饭袋相比,是不是觉得这才应该是我们云朝的军队?” 青杏感慨道,“是啊。我们云朝为何变成了如今这副北疆都可以随意欺辱的模样了呢,我出去时,听坊间那些人讲。” “这只是你家姑爷,安插在云京何处的少量人员而已,真正的裴家军在蜀地,其数量规模已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青杏只知道云苍他们最近好像都很忙,但没想到已经忙到了这种地步。 囤那么多私兵能做啥?无非就是造反而已。 “姑娘,你的意思是……”青杏的心咚咚咚地跳着。 “迟早要乱,不如让我们接手还大家一个太平盛世如何?” 青杏过了半晌才接受了这个逆天的想法,她咽了咽口水,“这条路,一旦失误,万劫不复啊。” “逆天改命又何惧粉身碎骨?” 宋羽姿走到窗前,抬首看着雨蒙蒙的天叹道,“整日里乌云遮天,不如改天换日来得畅快。” 青杏不太懂,她只问了一句话,“姑娘,为何人人都想坐那个位置,连姑爷也不例外。” 宋羽姿想起了裴文风说的话,对着她说道,“青杏,唯有自身强大了才能过自己想要的生活,才能成为制定规则的那个人,否则一切都是徒劳而已。 就好比女子不能入朝为官这事,到底是谁说了算? 每个统治者都说爱民如子,可他们真正做到了吗?他们真正听到了民生所想吗? 就亦如你,寒灾时,为了救活一家人,卖掉自己换了两袋粮食,是因为你没有更贵的价值吗?那么又是谁给你定义了价值? 西眷裴氏以前够强大了吧,还不是被那高高在上之人一句话就给定义了贪污之名。 家世再好,富可敌国又能怎么样,崔云衫还不是成了替嫁。 总而言之一句话,命运不应该掌握在别人手里,应该让自己决定,无论是粉身碎骨还是富贵荣华,至少自己选了不后悔。” “不后悔……”青杏喃喃道,神色逐渐清明起来,她使劲地点了点头,“不后悔,至少以后我能成了天下第一丫鬟了。” 宋羽姿突然有点泄气,合着刚打的鸡血统统都白打了,这家伙想来想去也只想到了做天下第一丫鬟, “不妨大胆一些,像后宫里的尚宫一样……不,不应该居于后宫,应该比尚宫更厉害,和那些男人们一起上朝,一起制定规则,一起为女性发声……”宋羽姿鼓励道。 “可……真会这样吗?” 这样的思想对于青杏来讲着实太大胆了一些。 而宋羽姿不一样,前世她早已做过皇后了,也知道了当上了皇后就未必自由自在。 但,如果是有权有势的皇后呢?亦或者是万民爱戴的皇后呢? “不努力,怎么会知道不可以这样呢?与其每天想着怎么讨好男人,不如我们也行动起来。” 青杏不解,“要怎么行动?” 宋羽姿对着青杏耳语一番后,两人相视一笑。 第199章 亡命天涯 如今的云京再无往日的繁华。 街上的行人几乎都背着包袱,带着老小,赶往城门,等待城门开启。 宋府,栖霞阁。 柳芸娘和丫鬟们正在收拾金银首饰,绫罗绸缎,打算带着东西逃往宣州去了。 那里虽然贫瘠,但至少北疆还暂时打不进来。 “把那些银票全部带上。” “夫人,老爷还生死未卜,咱们这样做,会不会太……”樱草心里还是害怕的,万一老爷回来发现了,夫人未必遭罪,可她们这群丫鬟就不一定能好好活着了。 “自从那天老爷去上朝以后,再也没回来过了,我也到处托人打听过了,一点消息都没……柳丞相的府邸已经被查抄了,老爷这次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柳芸娘一边说,一边从檀木柜子里拿出一盒子她平时攒的金瓜子,放进包袱里裹上。 “小公子还没起床呢,我去把他唤醒。”樱草突然想起了宋岳还在睡觉,于是放下手里的活,想去给他穿衣净面。 她走到门口时,被柳芸娘叫住了,“樱草……” 樱草转过身去,看着柳芸娘。 只见柳芸娘面色不好,表情为难。 柳芸娘挣扎片刻后,过去抓住樱草的手,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这一路艰难险阻,山高水远,就不带岳儿吧……” 樱草身体摇晃了一下,用手扶着门框,半晌,她吐出了一个好字。 天灰蒙蒙,似乎随时都要下雨,整个栖霞阁都很压抑。 樱草心不在焉地整理着衣衫,手指颤抖间到底还是没忍住,那泪一滴一滴地落在了光滑的面料上,浸出几个墨点。 “夫人……或许,或许我们可以去求三姑娘试试?” 裴大人现在贵为丞相,内阁首辅,若要营救老爷,还不就是易如反掌的事。 “她都没回门,你还没看出来?我们以前做的那些事,哪一桩,哪一件,她不会找我们算账的?” 柳芸娘将包袱系了一个死结,神色慌张地说,“快走吧,再不走,明日就走不了。” 柳芸娘这次出走,对外宣称的是去宣州探亲,所以一路上那些丫鬟小厮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只是觉得这次柳夫人探亲带的东西多了一些罢了。 待到大厅假山处时,她被早已等在此处的宋太夫人拦了下来。 “芸娘,我听说你要去宣州探亲,所以专程过来送送你。” 宋太夫人不紧不慢地喝着茶,也不用正眼瞧她,语气平和,仿佛在叙述一件很普通的事。 柳芸娘放下手中包袱,走过去,盈盈拜别宋太夫人,嘴里说道, “太夫人,家中奶母弥留之际了,所以我走得匆忙了些,还没来得及跟你禀报。” “噢?” 宋太夫人抬眼扫向她身后那一群个个都背着包袱的贴身丫鬟,眉宇间染上了寒霜。 “说起来是探亲,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搬家呢。” 宋宋太夫人起了身,走到樱草面前,吩咐道,“把包袱打开。” 樱草紧了紧包袱,一脸慌张地看着柳芸娘。 宋太夫人有诰命在身,柳芸娘不敢不从,她咬了咬牙,最终点了点头。 樱草这才放下包袱,将系好的结打开。 一大堆亮晶晶的金银首饰展露于人眼前。 围观的丫鬟婆子们均是一愣。 宋太夫人笑着挑了两条南海珍珠项链起来,走到柳芸娘面前问道, “我记得这两条南海珍珠项链是三丫头嫁妆里的,没想到被你克扣了下来。我竟不知你居然带了这么多金银首饰回去探亲,怕是整个宋府的库房里值钱的东西都给你掏空了吧。” 柳芸娘想着既然都要逃命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这老婆子绑起来算了。 她转过头喝斥道,“都围在这里做什么?宋府没别的事了吗?你们的卖身契都在我手里,不听话的我全部卖去平阳挖煤。” 众人吓作鸟兽散。 “兴儿你们几个人留下。” 宋太夫人冷哼了一声,一眼就看穿了她的把戏,“怎么?还想支开众人,对我这个老婆子动手不成?” “媳妇哪敢,太夫人是朝廷命妇,我动您岂不是自找没趣,兴儿,你们几个过来请太夫人去静心堂好好礼佛,为老爷祈福。” 杨嬷嬷拦在宋太夫人面前,看着围过来的兴儿几人,怒斥道, “大胆!敢绑二品诰命郡夫人的后果,你们承受得了吗?” 兴儿他们有些犹豫。 柳夫人冷笑道,“老爷都被扣住了,这云京也乱作一团,北疆同我朝的和谈本来进行得好好的,谁知那阿尔木竟然不见了,所有官绅都在忙着逃命,这云朝的天要变了。” 兴儿他们听到这个后,皆是一惊。 最近他们去喝酒时,确实听到了很多风言风语,却没曾想已经乱到这种地步了。 柳芸娘继续蛊惑道,“兴儿,做成这件事,那个包袱里的东西,都是你们的了。” 兴儿贪婪地看着地上散落的金银首饰,大呼一声,“兄弟们上!” 众人一拥而上,要去抓住宋太夫人。 岂料李池冲了过来,抽刀挡在前面,冷眼看着他们,“尔敢!” “兴儿。你们拦住他们!” 柳芸娘见势头不妙,拉着樱草就往自在居那边跑去,想从角门逃跑。 “夫人,那马车在正门等着啊!” “待会儿从角门绕过去就不就行了。再不走,走不了了。” 两人疲于奔命,到了角门处以后,气皆是喘吁吁。 “那……那些……小丫鬟……没……跟上……” “不……不要了……走……走吧。” 樱草那个包袱已经没了,还好她背上装满银票金瓜子这个包袱还在。 柳芸娘这样想着,心里好受了很多,她同樱草一起顺着墙根走着,不一会儿,前面传来了一阵悦耳之声。 “柳夫人,如此慌张,去做什么啊?” 柳芸娘抬起头,便见宋羽姿笑颜如花地看着自己,心乱如麻。 “我……我去一趟宣州,探亲。” “是吗?” 宋羽姿笑着下了马车,她语气温柔道,“探亲怎么不用马车呢?我这里有一辆,给你们了,上去坐吧。” 柳芸娘愣在原地,踌躇了一会儿后摆手道,“羽儿,你坐吧。我不累……我等会儿再去寻一辆就行了。” 第200章 谁的种? “柳夫人不就是去探个亲吗?坐吧,我这辆马车一应俱全,舒适得很。这样吧,你要不好意思,我这就回宋府去找我祖母,让她再给你派一辆,怎能亏待了堂堂尚书夫人呢,对吧。” 柳芸娘听到宋羽姿这样说,心知宋羽姿可能还没见到宋太夫人,于是心存侥幸,拉着樱草走了过去。 “那就谢谢羽儿了。过几日我再回来。” “对了,怎么不见小公子呢?” 宋羽姿站在马车下面问着她。 柳芸娘上马车的脚步停了一下,转过身来,微笑道, “这探亲路上太累,我怕他遭罪,就没带上,还请羽儿多照看一些。” “好吖。”宋羽姿挥了挥手,“去吧,柳夫人,再会。” 马车缓缓而行。 “去宣州!” 柳芸娘交代完马夫后,看着远处微笑挥手的宋羽姿,总觉得心里毛骨悚然。 “会不会有诈啊?” 她有些拿不准,问向旁边的樱草。 樱草呆了一下,“三姑娘没在马车上,应该没事的。休息会儿吧,柳夫人,等到了宣州咱们就安心了。” 马车速度越来越快,走了约莫一会儿后,还没出城,柳芸娘有些着急了。 “停车!停车!”她打开马车车门,朝着马夫大声吼着。 铁刚转过身来,眼神阴鸷地看着柳芸娘,“夫人,马上就到了。” 柳芸娘感觉不对,总觉得眼前的马夫似曾相识。 “你是……” 铁刚没有回答她,只是来了一句抓稳了,便驾的一声,驱马狂奔起来。 柳芸娘急忙坐了回去,扶着窗框,这才身形稳当了一些,过了一会儿后,马车在诏狱外停了下来。 铁刚在外大声吼道,“夫人,下车吧,到了。” 柳芸娘这才惊觉上当了。 她看着眼前威严高耸的诏狱大门,瘫软在地。 铁刚看着她这副模样,内心爽快极了,他走上前去,抓起柳芸娘的头发,双眼猩红问道, “我家娘子从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为何要遭此劫难!柳夫人……不对,柳贱人!” 他用脚踹向地上的柳芸娘,只觉得光是打她的话,心中的愤懑无处发泄。 铁刚拔出一把磨了无数个日日夜夜的匕首,往柳芸娘身上一捅,一切都结束了。 可惜,樱草比他更快一步。 柳芸娘看着背上插着匕首已然断气的樱草,吓得撕心裂肺大喊起来, “杀人呐,杀人呐!” 可站在诏狱门外的人,无动于衷。 “柳夫人,别喊了。” 云苍从诏狱里走了出来,示意两个官差将铁刚给拉走。 “是你?”柳芸娘看着云苍,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是三姑娘派你们来杀我的?” 她以为是宋羽姿派人要来杀她了,吓得直接扔下樱草的尸体就要逃跑。 “柳夫人!是宋大人想你了,让你过来探望一下他。” “宋大人?哪个宋大人?” 柳芸娘害怕极了,已经有些精神恍惚了。 “当然是你的夫君,宋抒怀,宋大人了。” 柳芸娘呆呆地转过来头,“抒怀?是抒怀吗?” 云苍点了点头,吩咐身旁的两人将柳芸娘带进去。 进诏狱的路很长,黑漆漆的走廊里,偶尔传来几句尖叫声,吓得柳芸娘直往后躲。 “就是这里了……” 柳芸娘向里张望,“抒怀?抒怀?” 宋抒怀闻言,眼睛一亮,他从稻草堆里站了出来,隔着牢门和柳芸娘抱在一起。 “芸娘,你终于来看我了。” 柳芸娘眼圈一红,“到底出了什么事啊?我问遍了所有人,都说不知道……” 宋抒怀身体一僵,放下了柳芸娘的手,喃喃道,“所有的事都被圣上知道了。完了,一切都完了,你不该来的,快回去,带着岳儿走,快,快!” 他心中惦记着小儿子,神色焦灼,日渐消瘦的脸上写满了牵挂。 柳芸娘摇摇头,“晚了,一切都晚了。” “什么晚了?岳儿才是咱们的未来,你带着岳儿隐姓埋名,远走高飞。” 宋抒怀说道宋岳,眼里逐渐有了光,“要不,你进宫一趟,求求卿儿,她现在贵为修容娘娘,向圣上求求情。” “卿儿她……犯了事,被囚禁在寝宫里。”柳芸娘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宋抒怀默念完蛋了完蛋了…… “那你带着岳儿跑吧,别管我们了……芸娘,快跑。” 宋抒怀隔着牢门推了柳芸娘一把,“走吧,走得越远越好。” 啪啪啪…… “真是夫妻情深啊,闻者伤心,听者流泪啊!” 宋羽姿轻轻地拍着手,阴阳怪气道,“岳儿,卿儿。啧啧啧……真是相亲相爱的一家人。” 宋燃背着手,阴沉着脸从隔壁牢房里走了出来。 他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宋抒怀两人,一动不动。 “燃儿……燃儿,你能向圣上求情的对不对?卿儿是你的妹妹,你要想办法救一下她啊!”宋抒怀看到宋燃,就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样。 “你可知道,宋卿犯的什么罪?” “什么罪?”柳芸娘和宋抒怀目前只知道宋卿犯了事,但还没意识到这件事有多严重。 “不管犯了什么罪,她都是你的妹妹的,我们宋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不要听羽儿胡说八道,她现在嫁给了裴文风后,已经利欲熏心,不认亲爹了。” 宋燃呵呵一笑,只觉得当初崔慧茹是瞎了眼了,要嫁给这样的男人。 “你是我的亲爹吗?你从小有没有把我当成一个人来看待?”宋羽姿此刻只想把这两个狗男女千刀万剐,送到地府去给崔慧茹赔罪。 “你做的那些事,大哥都知道了。但有一件事,你不知道。” 宋羽姿用一种怜悯的眼光看向宋抒怀,心中畅快极了。 “你可知,你的宝贝儿子宋岳,是谁的种?” “什么意思?” “既然你这么心疼你的柳芸娘,不如让她来告诉你,岳儿是谁的吧?” 柳芸娘见宋抒怀眼神扫了过来,慌忙低头,躲闪开来。 “芸娘,你说!” “芸娘,你说啊!宋岳到底是谁的孩子?是你和谁私通的孩子?是不是秦大夫?” 第201章 使命必达 “原来你早就在怀疑我和秦大夫了?” 柳芸娘见他张口就是秦大夫,本来心里还有愧疚,现在反而觉得没什么负担了。 “宋抒怀你个王八蛋,我嫁给你这么多年,恪守本分,从来没有私通过谁!” 宋抒怀状若疯魔,他怒吼道,“那你说,他是谁的孩子?是不是我的?” 柳芸娘摇了摇头。 宋抒怀仿佛抽光了所有的力气,他颓然地退后两步,仰天长啸, “没想到啊,没想到,我这一辈子,竟栽到了你这个蛇蝎女人手上。” 他突然暴起,伸出双手将柳芸娘拉了过去锁死在栏杆处,想掐死柳芸娘。 “你给我去死,荡妇,你给我去死!” 柳芸娘拼命拍着宋抒怀的手,艰难地说出了口,“他……也不是我的!” 听到这话,宋抒怀冷静了下来,力道小了几分。 “那他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谁的?” 宋羽姿将头发轻轻一撩,接话道, “是家里的仆人的……哈哈哈,你说好笑不,你捧在手心的孩子,是别人的!” “仆人的……芸娘你……” 柳芸娘哭闹了起来,“还不是你,若不是你一直想要一个男孩,我又怎会铤而走险做出这等事?” “那我们的孩子呢。去哪儿了?” 宋抒怀并没松开勒住柳芸娘的手,他在等,等一个答案。 “死了!生下来呛死了。”柳芸娘想起早逝的孩子,心如死灰,她缓缓地闭上了眼,干脆把这么多年埋在内心里的想法全说了出来。 “你口口声声说着爱我,我身怀六甲,你就急不可耐地要了丝柔。” 柳芸娘流着泪,苦涩道,“若真是一个丝柔也就罢了,那是太夫人硬要塞给你的,可珍珠呢?但凡长得好看点的,你一个也没放过。 这么多年我跟着你,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原以为你是爱惜我的,可肚子一天天的大了起来,你就在我耳边说啊,这胎一定是个男孩,这胎要是个男孩的话,会废了宋燃继承的权利…… 偶尔说也就罢了,每回来栖霞阁,回回都说,我心想着,要不是男孩儿的话,你该多失望啊。” 宋燃神色变了又变。 柳芸娘接着说道,“后来,我知道了我肚子里的这胎又是个女儿,那时候,羽儿跟你的关系又变得融洽了些,太夫人又宠着羽儿,若我没生个儿子的话,那宋府还有我的活路吗?” “你个贱妇,你……”宋抒怀气得头脑发晕,四肢麻痹,你了半天也没你出来后,喉咙一紧,吐出了一大口血鲜血,他大着舌头说的话开始不清不楚,只觉得全身都不受控制了。 柳芸娘见宋抒怀口角歪斜,口舌难言,急忙将他僵住的手掰开,大声呼叫道, “快,快去请大夫给他扎针,他这是中风了!” 宋羽姿和宋燃就这么站在旁边,一动也不动。 柳芸娘急得想去抓宋羽姿的手,被宋燃一把打开了。 “羽儿,燃儿,他就算再过份,也是养大你们的父亲啊,如今他成了这般模样,以后可怎么办啊,求求你们,快去叫大夫。” 宋羽姿冷笑道,“方才柳夫人不是还想着卷了宋府的钱财去宣州吗?怎么这会儿又舍不得他了?既然这么舍不得的话,来人!” “在!” “开牢门将他们夫妻二人关在一起。” “是!” 柳芸娘被两名官差推了进去后,趴在牢门口哀求道, “羽儿,请个大夫吧,我给你磕头了。” 咚的一声,宋抒怀气血逆行,骤然晕倒在地上。 柳芸娘赶紧爬到宋抒怀身边,把手卡在他的口中,怕他因为中风将舌头咬坏了。 “现在你倒是夫妻情深了。” 宋燃终于开口了,“我母亲去世那天,我就发现了端倪,你守在灵前哭得那叫个情真意切。 我刚开始以为是父亲糊涂,受了你的欺骗,所以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现在我才知道,居然是你们一起合伙害死了我娘!” 柳芸娘心情有些复杂,她几度想开口,最后都变成了一句对不起。 “对不起有用吗?我母亲从未想过和你争风吃醋,事事为你着想,而你呢?做了什么事?她经过那件事后本就郁郁寡欢,后来妹妹出生了,她振作起来了,可你们呢?居然下药毒害她……” 柳芸娘想起了崔慧茹,泪如雨下,“我不想害姐姐的,没办法,没办法……若不下药害她,我的孩子一辈子都会成为最不起眼的陪衬品! 那日明明是卿儿救了裴文风,明明是卿儿有机会可以成为裴氏的嫡长子儿媳,就连裴老夫人都说,既然你家女娃救了我家孙子,不如就定个娃娃亲吧。 为什么,为什么萧茹兰要那样做。 她在裴老夫人来张家之前对我说,妾就是妾,妾生的永远是妾生的,救了他的儿子又怎么样,她宁愿选羽儿,让我好自为之! 她说卿儿的身份,配不上她那高贵的儿子。 凭什么卿儿不配?我也是精心培养,呵护卿儿长大的啊,她说我不配可以,凭什么要说卿儿不配,她是在剜我的心啊。” 原来…… 还有这些。 真的都是孽缘。 “我母亲待你情同姐妹。” 一声轻叹后,宋羽姿说了句,你真的不配,而后留下柳芸娘在原处号啕大哭。 宋燃追了上去,问这两人怎么处理。 宋羽姿想了一下,“就罚她在诏狱里,照顾这半身不遂的宋抒怀一辈子吧。” 她走到诏狱门口处,转过身来,看着宋燃,“大哥,圣上已经病入膏肓了,夫君一直压着这个消息,为的就是先把太子定罪。你决定好了吗?” 宋燃点了点头,神情毅然。 “这是一条不归路……一旦加入,就没有退出的可能了。” 宋燃回道,“我征战北疆,平叛徽州,何曾怕过,既然你们相信我,就应该知道,我宋燃此去蜀地领兵,使命必达!” 宋羽姿看着眼前英勇魁梧的哥哥,突然有种莫名安心的感觉。 “哥,此去蜀地,艰难险阻,一路保重,我在云京等你。” 第202章 幻想与期待 易理带着夫人在府邸门口翘首以盼,等了多日,终于等到了宋燃的到来,他松了一口气,立马亲自上前虚扶一下,恭敬道,“宋兄,辛苦了!” 宋燃看着眼前书生模样的男子,想起了临走时,裴文风对易理的评价:刚正不阿,智勇双全。 他急忙上前抱拳恭敬道,“道平兄,久仰。” 两人一起进了宅内,易理指着旁边的温婉淑静的妇人,同宋燃介绍道,“这是我的夫人,曾淑恩。” 曾淑恩低头福了一礼,不卑不亢道,“宋兄好。” 宋燃一看曾淑恩的举止,就知道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女儿,拍了拍易理的肩膀,感慨道,“易兄好福气。” 一句话,便拉近了两人之间距离。 “哈哈哈。”易理也不是矫情的人,将宋燃引入上座后,举杯邀饮, “祝宋兄此次回京,旗开得胜!道平在后方为你供应粮草辎重补给,你且放宽心,放开手脚,打得一拳开,免得百拳来,让他们知道,我们裴家军,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宋燃听得易理这慷慨激昂的祝酒词,一腔热血即被点燃,他嫌酒杯小了,叫仆人换了个大碗来,倒了满满一碗酒后,一饮而尽。 他行为豪放,不拘小节,用袖口随意擦了擦嘴角,“道平兄,欲望以提升热忱,毅力以磨平高山。而今云齐帝命已危矣,时机成熟,待我领大军杀入云京,直捣黄龙,还百姓一个晴天!” “喝!” “喝!” 这一场接风洗尘之席,两人吃的是酣畅淋漓,畅快无比。 一想到,立马就能刀劈旧朝,换上新颜,易理便胸有沟壑万千,心中繁花似锦。 他的人生征途从落第开始,即将迎来新的征程。 曾淑恩看着眼前醉醺醺的两人,微笑着摇了摇头,心里喃喃道,“喝吧,喝吧……道平,既然我选择跟了你,逆贼也罢,生死也罢,我将义无反顾。” 而云京,早已物是人非。 宋卿看着外面萧条的模样,忐忑不安,她不明白圣上知道了她做了这些事后,为何不将她处死,与其每日这样提心吊胆,不如拼死一搏,求得生机。 她摸了摸肚子,脑中一个大胆的想法涌现出来。 “蔡平!蔡平!” 蔡平从外间进来,脸色阴郁。他刚想出去打听一下消息,却被外面守着的侍卫一顿冷嘲热讽。 “修容娘娘,怎么了?”蔡平见宋卿面色比之前红润了些,心里稍微放心了点,他走过去将窗户关上,嘴里关心道,“入秋凉了,娘娘还是别一直在这边坐了。” 宋卿用手挑了挑矮凳上的蔷薇花瓣,声音冷了几许, “也只有坐在这里,有那一丝冷风,我才能感受到这里不像个牢笼。” 蔡平叹了一口气。 圣上的病来势汹汹,宫里的人个个惶恐不安,现在乾坤殿那边都是上清长公主派人守着,消息也传不出来,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了。 “蔡平,你说咱们这事儿,明明已经被圣上知晓了,为何到现在我只是被禁足,也没有别的惩罚下来?难不成,圣上已经……” 蔡平左右看了一眼,这才走过去点了点头,“这事真的挺蹊跷的,太子那边好像无事发生,我这心里总是莫名心慌。我小时候听我爹出海经商的一些传闻便知道,有时候这海面看着越平静,起得海浪反而越大。” 宋卿手一抖,蔷薇花瓣洒了一地。 她站了起来,想到自己方才脑中闪过的想法,对着蔡平说道, “你说,若是我怀了太子的孩子……我们会不会有一线生机?” 蔡平愣了片刻,“修容娘娘的意思是……” 宋卿摸了摸平整的肚皮,“听说喜脉和来月事的脉很像,我想搏一搏。” “那太常寺太医署的人,也不是吃素的啊。”蔡平觉得她有些过于天真了。 可宋卿不这么觉得,她站了起来,走到平时放书信的柜子处,拿出一封信递给了蔡平,“这是我母亲前些日子给我写的信。她提到了一个人,名叫秦济。” “秦济?”蔡平仔细想了想,眉头舒展开来,“就是如今上清长公主寻回来,给圣上看病的药王谷传人?” “对,以前他就是太常寺卿,专管药署,如今圣上中毒病危,上清公主广纳天下之才,就将他请了回来,或许,我们能够想办法递出消息的话,可求他帮我们一把?” 蔡平不解,“这事,恐怕他不会轻易帮忙吧?” “不,他一定会帮……” 宋卿想起了小时候秦济曾偷偷过来看望过她们娘俩一次,他对柳芸娘的关心爱护和神色,宋卿知道那代表着什么。 “现在只需要想办法,能见到他就行了。” 蔡平想了想,“或许,我可以一试。” 他想买通侍卫,找他的义父李公公帮忙,只是…… 郭贵妃因为上次的事后,一直为难临秀殿的人,这件事恐怕还得从长计议。 “修容娘娘,我这几日一直猜测,或许是圣上虽调查出了咱们下毒的问题,可还来不及宣之于口,就急症病倒了,那罪证,也许被太子殿下给销毁了,现在圣上危矣,太子殿下忙着同几个王爷争权夺利,所以才冷落了这边……这些外面守着的侍卫,我瞧着不太像是圣上的人,有几个很面生……” 宋卿心中一凉,“你是说,或许……外面的人既不是圣上的人,也不是太子殿下的人,而是……” 她睁大了双眼,“看来,马上要乱了,我们必须想办法递消息给太子,若是我怀有他的儿子,或许我们至少还有被他救的价值!” “不,修容娘娘,你把男人想得太简单了,如果真要自救,用孩子要挟没有用的,不如,你现在赶紧想一想,太子的罪证有哪些,默写下来,誊抄两份。等我递到消息出去,让秦济请太子殿下过来一趟,或许我们还有活路。” 宋卿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心里难受了起来,她对太子说不上爱,但也是付出过几分真心的,没想到…… 她苦涩地笑了笑,而后点了头。 待蔡平准备出去时,她叫住了他, “蔡平,不如你先说我怀有身孕之事,他若是毫不在意,再说罪证的事,你看如何?” 蔡平答了一句好后,走出房间摇了摇头。 女人啊,为何总是抱有一丝幻想和期待。 第203章 宫中诡谲 蔡平跑到临秀殿假山处后面,扒开一丛狼尾蕨,露出了一个只堪一人爬出的狗洞。 他见四处没人,爬了出临秀殿后,又用枯叶盖上。 这一去,一路上就是生死考量。 能够成功躲过侍卫,那便是换到一线生机,若是被抓了去……恐怕后果只有一个死字。 他拍了拍身上的粘染的碎屑,混入一群太监队伍后面,朝着外面走去。 乾坤殿内,李公公终于可以歇一口气了。 云齐帝今日急症来得突然,又是咳血,又是晕厥,晚上还惊梦。 作为贴身太监,他是一刻也不敢停歇,好好伺候着,生怕出现一点闪失就人头落地了。 期间,一个小太监进来禀报,拿了一个小玩意儿给他看。 这是他送给蔡平的见面礼,一个玉做的蟋蟀,他冷笑了两声,将玉蟋蟀递回小太监手上,“你去回绝了,就说我不认识他。” 小太监急忙接了过来,小跑了出去,将玉蟋蟀摔到蔡平脸上,“你个小兔崽子,敢耍爷,还敢说认识干爹,看我不打死你!” 蔡平知道李公公不愿意帮他了,连蟋蟀都没来得及捡,朝着殿外跑了出。 现在,他见不到太子,只能试试其他方法,看不能见到秦济了。 上清长公主正在正殿同秦济说话,她见云齐帝病情已在好转,心里不免有些高兴,连语气都平和了一些, “秦大夫真是妙手回春,圣上经过这阵子施针以后,偶尔还能清醒过来言语了,看样子渐渐好转,指日可待。” 秦济驼着背,神色平淡道,“哪里哪里,若不是长公主悉心照料……” 上清长公主出手示意,及时止住了秦济要说的话,“我与圣上一母同胞兄妹,哪能心中不担忧呢,即便是皇室,也是如此。” 此刻,太子带了弟弟妹妹,皇亲国戚们过来,要求上清长公主放他们进去,看看圣上病情到底如何了。 “姑姑,我父皇到底如何了?” “是啊,为何一直阻拦我们进去看父皇?” “姑姑,你这样做,到底是何居心?” 此刻,殿内的宫人们皆不敢言,垂头看着脚下。 云泽见时机成熟,立马站了出来,要求上清长公主给个说法。 上清长公主气得大袖一挥,“胡闹!” 众人安静了下来,都静静地看着她。 半晌,她移步偏殿坐了下来,扫视了众人的一圈后,开口说道, “圣上有疾,传口谕,未得召见,不得入内。你们这是想要抗旨不成?” “姑母,我们哪里敢,我们就想看看皇祖父好些了没,尽尽孝心。” “是啊,是啊。” 云泽朝着他的弟弟云景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会意,跪在殿中声泪俱下道,“为人子女,不能人前尽孝,那是多么悲哀的事啊。” 上清长公主抬眼望着他们,只觉得这皇家生活实在毫无亲情可言。 这些人哪里是来尽孝,这些人是来看看云齐帝到底还能活多少日子吧。 “你们的孝心,我会择机转达的,请回吧。” “姑母……”云景又往前跪了几步,“若是嫌弃我们人多嘲杂,就派太子殿下去,我们总该去一个,知道父皇到底怎样了吧?” 众人就这么僵持在偏殿了。 秦济见状,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了。 由于他要赶着去太医署写今日的医案,所以脚程比平时稍微快了些,当他走到稍微僻静一点的小道上时,被一个小太监拦住了去路。 “请问是秦大夫吗?” “你是……” 蔡平偷溜出临秀殿后,守在乾坤殿到太医署的必经之路上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了背着药箱的秦济路过。 “我乃临秀殿太监蔡平。” 临秀殿? 秦济脸色一变,正要拒绝,却听蔡平说道,“宋修容请你帮个小忙。” 秦济迟疑了一下,还是问出了口,“说吧,需要我做什么?” 蔡平将他拉到无人处,这才说出了宋卿的困境。 秦济思考了片刻后,叫他带路,他决定要亲自去一趟临秀殿。 两人路上遇到了程亦公公,同秦济寒暄了几句。 看到蔡平时,蔡平都将头埋得老深,秦济说他只是上面派去帮他打下手的小太监。 程亦若有所思地盯了蔡平两眼,也没为难他们,朝着秦大夫福了一礼后,便推说有事告辞了。 蔡平这才松了一口气。 两人有惊无险地到了临秀殿后,秦济看了柳芸娘写给宋卿的书信后,这才一扫之前的烦闷,眼含热泪说道, “没想到,她对我,还是有些感情的……” 宋卿只是拿了柳芸娘写的信件里其中的两封给秦济看,至于后面那几封,差不多都是柳芸娘,说在宋府如何利用了秦济,生了嫡子之类的事情。 宋卿假装感慨道,“小时候,母亲常同我讲与秦叔你的事,我那会儿小,不懂事,以为母亲望月看花,怅然若失,都是伤春悲秋,直到看到了这封信,我才知道,原来母亲一直爱而不得……” 宋卿说完,还红了眼眶,她盈盈服了一礼,“秦叔,母亲最是信你,她……” “她怎么了?” 秦济有些焦虑道,“自从那件事后,我便回了药王谷,本打算不再过问世事,谁知上清长公主派人找了过来……” “你不知也罢了。” 宋卿胡乱地擦了擦眼泪,装作不在意道,“秦叔,没事,我母亲很好……” 她嘴里越说着柳芸娘很好,眼泪就越掉越多,一粒粒银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落。 秦济愁绪满怀,捏着书信的手有些颤抖,“到底出了什么事?若是没事,你怎么可能这样!” “秦叔,这都怪我,我可能犯了天大的罪了,这罪一旦定下来,恐将连累母亲性命……” 宋卿跪了下来,朝着秦济磕了磕头,“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求太子来救我。可惜临秀殿守卫森严,太子身旁好像又有很多侍卫,我这出不去,又递不了消息,只得求你,将这份书信找机会呈于太子了。” 宋卿掏出一封信递给了秦济,“秦叔,宋府所有人的身家性命,都拜托你了……” 第204章 万事俱备 秦济本不想卷入这宫中是非里,可柳芸娘是他一生的痛,他看着眼前同柳芸娘几分相似的宋卿,做不到坐视不管。 他接了信过来,放进衣兜里,将宋卿扶了起来,长叹一口气后说道,“我答应你了。只是,你确定太子能救得了你?” 秦济早有耳闻,圣上此次病症同太子有关,只是不知道眼前的宋卿也是主谋之一。 云齐帝就是同太子起了争执后,晕倒在了乾坤殿。 他心知按照现在的治疗手段,不出七日,圣上就会醒来,到时候,恐怕太子凶多吉少。 宋卿点了点头,她本以为蔡平能直接找到太子,结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只见到了秦济。 不过,既然太子不容易见到,那太子总要想办法去见圣上吧,秦济又是圣上的主治大夫,这样看来,联系到太子只是时间问题了。 秦济嘴巴动了动,到底还是没有说出口中的担忧来,他丢下一句等我消息后,便离开此处,顺着狗洞爬回去了。 一阵微风吹过,蔷薇花香阵阵,不留行拉了拉身上不太合身的侍卫常服,跟了上去。 半夜,不留行跟着巡逻的侍卫一起换班出了皇宫,隐入了黑暗之中。 裴文风坐在归藏阁里看着易理写来的书信,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这时,云苍来报,说不留行回来了。 “禀少主,属下查探到临秀殿有了动静。” “噢?终于忍不住了吗?” 裴文风将信件放好,而后扶了不留行起来,“就这几日,可以收网了。” 不留行回了一句好后,安静地站到了一旁。 “吴朝恩的家属都安顿到蜀地去了吗?” “回少主,已经安顿好了。” 裴文风点了点头,有吴朝恩接应,想必宋燃带领的蜀地军队,可暂时囤于青川城内。 现在万事俱备,只欠宋燃这东风了。 “这几日,务必将云京四处城门守卫都换成我们的人。” 裴文风拿出了一幅云京地图,摊开后指着其中的一个点,同云苍吩咐道,“这处,多注意一下,这几日暗探回报,说晋王府里的人,常在此处走动。” “是,少主,我这就去。”云苍看了一眼,将地点牢牢记住后,急忙办事去了。 屋内的烛火噼啪作响。 裴文风用金剪子剪了剪烛芯后,微笑看着不留行道,“再过几日,你就可以手刃仇人了,开心吗?” 不留行点了点头,“少主,我早已等待多年。” “是啊,当初你爹乃是云京首富,号称天下第一大善人,却未曾想……” 不留行眼神黯淡了几分,“狗皇帝的乾坤殿附近,大内高手太多了,我根本不敢轻易靠近,否则早就手刃他了。” “不着急,他现在还不能死……得拖到太子现行……” 裴文风想到这里,问不留行,“可有公输不易的消息了?” 不留行摇了摇头,“公输先生孤身一人去了北疆大营后,我们派了很多探子都被……” “无碍,这世上没有人能难倒他,若是他都不能说服阿尔汗的话,没人可以说服了。” 不留行闻言,放心了一些。 “你回来时路过了清风亭,看见少夫人在做什么了吗?” 今天一整天,宋羽姿都神神秘秘的,每次裴文风想要靠近清风亭,都被几个丫鬟给拦住了,说是少夫人要给他一个惊喜。 裴文风无奈,只得任由她瞎折腾,可这心里现在就像猫抓似的,特别想知道宋羽姿到底在做啥,于是向来去自如的不留行打听了起来。 “我方才回来复命时,路过清风亭,瞧见少夫人好像在生炉子。” 生炉子? 这小东西又在捣鼓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吗? 裴文风看着摇曳的火焰,冷峻的面庞有了一丝温情,“你早点回去休息吧,这几日恐怕也没怎么休息,明日一大早,你还要继续混进去呢。” 不留行回了句好,抱拳施礼离去。 裴文风等了一会儿后,还不见宋羽姿派人来通知他,有些着急,干脆调到屋顶上,顺着屋脊朝着清风亭方向摸去。 入秋的夜色,凉丝丝的,偶有几声马啼。 小红枣站在马厩里,靠着飞云休息,突然耳朵一动。 有情况? 只见一个白衣男子鬼鬼祟祟地顺着墙根儿轻轻地走着。 它仰天长鸣一声,惊得飞云吓了一跳。 飞云转过头看着大着肚子的小红枣,一脸茫然。 裴文风暗道一句,“臭马,跟你主人一个德行后,跳下了墙,却见宋羽姿裹了一身红斗篷,靠在大树下,促狭地看着他。 “刚夫君在说什么?我没听得很清楚……” 裴文风眼睛躲闪了一下,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没什么啊,我在说小红枣可能要生了,我来看看它。” “噢?是吗?” 清风亭离马厩很近,宋羽姿本想过来顺道看看小红枣,没想到捉到了裴文风。 “对啊,你看,小红枣刚激动得仰天长啸了。” 小红枣踱了踱脚,翻了个白眼。 倒是飞云很高兴,伸长个马脖子一直往外瞅。 “我看她是被你吓的吧,好好的路你不走,非得爬墙角,” 宋羽姿朝着裴文风走了过来,她眼里满是笑意,调侃道, “夫君一刻也等不及了?” “哎呀,夫人你就告诉我嘛,你到底在弄什么?这弄了快一天了,我这心里一直在想着这事。”裴文风一把捞她过来,搂着她撒起娇来。 宋羽姿轻轻推开他,笑眯眯道,“走吧,我带你去瞧瞧,咱们蜀地特色。” “蜀地特色?你忙活了一整天就为这个啊?” “对啊。怎么?不满意?” “岂敢岂敢,满意,十分满意。就是怕你累着了。” 宋羽姿听到这儿,神秘兮兮地来了一句,“既然夫君知道我劳累了一天,又十分满意的话,待会儿可一定要好好品尝,一点也不能浪费。” “额……” 裴文风看着捂嘴偷笑的宋羽姿,总觉得她眼里透露着一丝狡黠。 “夫人,你该不会是……” “到了你就知道了。” 第205章 以后还勾不勾引我了? 铜锅中,红彤彤的油水在沸腾,热气腾腾,宛如一片火海在跳动。裴文风站在那里,整个人仿佛被定住了一般,眉头紧锁,眼中充满了惊讶与好奇。“这是……”他试探着开口,声音中带着一丝疑问。 宋羽姿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微笑。 她轻轻拉过裴文风,将他引导到石桌旁,轻轻地按他坐下。 然后,她指着锅中翻滚的红油,热情地向他介绍道,“这是咱们蜀地的瑰宝,名为火锅。 看这红油,麻辣醇香,每一口都充满了热辣与活力。 这不仅仅是食物,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一种文化的传承。 每当我离开云京,总会特别想念这个味道,今天我带着丫鬟们,把上次易理带来的那些食材捣鼓了一下,没想到还真成功了,你闻一闻,是不是特别香……” 随着宋羽姿的讲述,裴文风的眼中逐渐放出了光芒。 裴文风自小生活在广济寺里,他的一日三餐几乎都是素食,且吃得清淡无比。 然而,今天,一股独特的香气弥漫在空气中,让他不禁感到好奇。 他轻轻扇动手掌,试图驱散那股呛人的烟雾。 裴文风忍不住握拳咳嗽了两声,尽管这股香气让他有些不适,但他仍然努力保持神色平静,不想让正在忙碌的宋羽姿感到失望。 “那……咳咳……夫人,这个应该怎么吃呢?”裴文风试探着问道,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期待。 宋羽姿听后,转身将那些花色纷呈的碗碟一一摆放在桌面上。 她的动作熟练而优雅,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舞蹈。 随后,她又将那些早已备好的小菜一股脑倒进了锅里。 随着锅中的小菜在热气的蒸腾下翻滚跳跃,裴文风的心跳也逐渐加速。 他凝视着宋羽姿的背影,只觉得此刻的她宛如一位神秘的厨师,正在为他烹制出一道奇奇怪怪的佳肴。 宋羽姿忙完后,把一双特制的长竹筷,递到了裴文风手里。 夜幕低垂,篝火熊熊,伴随着锅中冒出的腾腾热气,香气四溢,勾人魂魄。 裴文风坐在石桌旁,眼前是一口热气腾腾的大锅,锅中翻滚着各种肉类,羊肉、牛肉在热汤中跳舞,仿佛在诉说着食材的鲜美。 宋羽姿,脸上洋溢着淳朴和热情。 她手中拿着一把长筷子,熟练地在锅中捞取着各种食材,眼中闪烁着期待。 她轻声说道:“呐,等会儿锅里的肉熟了,你就可以放进蘸料里吃了。那些调料,我都已经提前给你调好了,赶紧趁热吃吧。” 裴文风望着宋羽姿,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他并非不知荤腥之味,身为世家大族之子,平日里的饮食极为讲究。 然而,此刻他却硬着头皮,用筷子夹起一根肉色长条状的东西,仔细端详。 “这是……”裴文风疑惑地问道。 宋羽姿笑着解释道:“噢,这是鸭肠,脆脆的,可好吃了。当然了,还有咱们的猪大肠,吃起来也非常美味。” 当他听到筷子捞出来的是鸭肠时,差点怀疑自己听错了。 “吃啊……别光看着我,锅里还多着呢,管饱管够。” 宋羽姿以为裴文风怕他自个儿吃了,锅里没留她的份了,急忙又去端了两碟血糊糊的东西出来,倒进了锅里,“夫君,快尝尝这鸭肠,吃完后,待会儿来品品这个。” 宋羽姿眼中闪烁着期待,一边说着,一边用筷子轻轻搅拌着锅里的美食,“烫好了以后,再蘸上这特制的蘸料,那味道,简直让人难以忘怀。” 她的话语中充满了自信,仿佛已经看到了裴文风陶醉其中的表情。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红叶和青杏各自提着一篮子新鲜的食材走了进来。 她们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脸上的笑容却比阳光还要灿烂。 红叶忍不住擦了擦额头的汗水,大声喊道:“姑娘,你看,这是新鲜的鸡胗和猪脑花儿,还有猪下水,都是今早刚从市集上买来的,保证新鲜可口。” 她的声音中充满了自豪和期待,仿佛这些食材就是她为宋羽姿和裴文风精心准备的惊喜。 终于,在听到猪脑花的那一刻,低着头的裴文风,脸色终究还是变了一下。 当他看见宋羽姿转过身来时,裴文风迅速地重拾筷子,假装在热腾腾的火锅中寻觅美食。 宋羽姿见状,忍不住轻笑出声,责怪他的笨拙。 她轻捷地夺过筷子,迅速地为他夹起了一大团鲜嫩的鸭肠。 “夫君,快吃吧,鸭肠煮得太久就会失去它独特的口感。”宋羽姿温柔地提醒道。 裴文风凝视着碗中的鸭肠,深吸一口气,仿佛要踏上战场般英勇无畏。他紧闭双眼,勇敢地将一根鸭肠送入口中。 鸭肠刚刚滑入裴文风的腹中,一股难以言喻的麻辣感觉瞬间在他的口腔中爆发开来,仿佛火焰在舌尖上跳舞,让他的脸色在瞬间变得通红,仿佛熟透的柿子。 他急忙伸手去桌上寻找水壶,想要用冷水来缓解这股强烈的麻辣感。 当他大口大口地灌下口中的液体时,却发现这味道并非他所期待的清凉。 “哎呀,夫君,你喝的是酒啊!怎么喝这么多?” 宋羽姿在一旁看着裴文风通红的脸庞,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更多的却是笑意。 她觉得此时的裴文风,像是一只熟透的柿子,可爱得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我……当然遮道,遮是酒……” 裴文风被麻得说话都不太利索了。 “哈哈哈……遮是酒。” 宋羽姿一听,捧腹大笑,学着裴文风说话。 可笑着笑着,她就发现裴文风看着她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了。 裴文风沉默了一会儿后,说话正常了点,他呼吸急促地看着宋羽姿,眼中两簇小火苗在熊熊燃烧。 “夫人,我上火了,火很大……” “我知道……” “我需要你帮我泻火……” “我……我不知道……哎,你,你干什么,快放开我,这么多人看着呢。” “那你们还不赶紧滚!” 裴文风怒吼了一声。 青杏闻言,捂着嘴偷偷笑了起来,她立马招呼红叶退出了清风亭,走之前,两人贴心地把风雨帘给放了下来。 裴文风见状,转身抱紧了宋羽姿,似乎这样贴近,能让他心中凉快一些,他用修长的手指,捋了捋宋羽姿的额前的碎发,而后低头含住了她。 这种酥酥麻麻,又火烧火燎的感觉,让他情不自禁地撬开了她的唇齿,攻城略地,肆意妄为起来。 他的双手游走在宋羽姿光滑细腻的背面,所到之处惊起她一声嘤咛。 “啊……痒……真的痒……” 宋羽姿动了动身体,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都立起来了。 宋羽姿忍不住身体一热,反咬住了他的嘴唇,两人呼吸紧促,竟是比旁边的火锅还要热上几分。 裴文风喉咙滚动了一下,抵着她的额头道,“你真坏,勾引我……” 宋羽姿盯着他,不由自主地笑了笑。 “再笑,我吃了你!”裴文风终于忍不住了,将她抱到了美人靠上,绵绵密密的吻,堵得她几乎窒息。 她奋力推了推,却未曾想裴文风越发胆大妄为起来,扣着她的腰,几乎要将她所有的呼吸抽干。 等到她几乎都要晕厥时,裴文风松开了她。 他看着她大口大口喘气的样子,眼神幽怨道,“以后还勾不勾引我了?” 宋羽姿没好气道,“我哪有勾引你?” “你笑了。” “笑都不能笑?”宋羽姿叉着腰,抓狂中。 裴文风一本正经道,“不能!” “为什么?” “因为你笑得太好看了!” 宋羽姿脸皮一红,心道这家伙嘴巴怎么突然这么甜了。 她可不愿意就这么甘拜下风,于是走到石桌前,吃了一大口辣椒后,转身弯腰朝着裴文风亲了下去。 那来势汹汹的样子,将裴文风震住了。 宋羽姿坐在他的大腿上,放肆笑着,“哈哈哈,辣不死你。看你还逗不逗我了!还要吗?” 裴文风捉住她的手,眼里充满情欲道,“不要了,不要了。” 正当宋羽姿得意间,裴文风低头咬住她的嘴唇,眼神朦胧道,“不要停!” 第206章 威胁 在明亮的乾坤殿内,太子云泽坐在椅子上,手中的书信如同冰冷的匕首,刺痛了他的心。 秦济递来的书信上,字迹清晰却带着无法言说的沉重,每一个字都仿佛是对他情感的挑衅。 他瞥了一眼,然后淡然地回应,“我待会儿会去看她的。” 声音平静,却难掩其下的波涛汹涌。 秦济离开后,殿内只剩下太子独自一人。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森恐怖,仿佛暴风雨即将来临。 云泽将手中的书信撕成碎片,此刻他的心情,混乱而痛苦。 他站起身,决然地离开了乾坤殿,走向那个他深深思念却又矛盾重重的女人。 宋卿独自坐在临秀殿内,她没想到太子真的会来。 当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时,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容。 她的眼中闪烁着期待和激动,仿佛看到了希望的光芒。 “太子,你终于来看我了。”这句话,仿佛是她心中最深处的呼唤,也是她对这个男人的深深眷恋。 云泽,那个曾让她心跳加速的男人,此刻却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冷冷地走向她。 他的眼神如同黑夜中最凌厉的寒风,直刺她的心扉。 他伸出有力的手,一把掐住她的脖子,仿佛要将她生生掐断。 他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愤怒,“你竟敢威胁我?” 宋卿感到脖子上的压力逐渐加大,仿佛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她并没有屈服,反而冷笑了起来。 她心中唯一的情感,曾经对云泽的爱恋,此刻在云泽的怒斥声中逐渐坍塌,化为一片废墟。 她曾经以为,云泽是她生命中的救赎,是她漫长等待的终点。 然而,现实却给了她一个残酷的打击。 她万万没想到,云泽问的第一句话竟然是这个。 她曾经以为他们的感情是有几分真情的,但现在看来,却不过是一场笑话。 宋卿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她决定不再对云泽抱有任何幻想。 她用力挣脱云泽的束缚,挺直腰板,与他对视,声音虽然微弱,但却充满了决绝, “云泽,你错了。我从未想过要威胁你。我只是在告诉你若是我死了,你也会万劫不复,你所期待的那把椅子,永远也别想坐上去。” 云泽愣住了,他没想到宋卿会如此回应他。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但很快就被愤怒所淹没。 他怒吼道:“你以为你能轻易威胁我?我告诉你,你错了!” 然而,宋卿已经不再畏惧。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吐出,“帮我逃出这深宫,那些证据就永远藏于黑暗。” 说完,她转身离去,留下云泽一个人站在原地。 愤怒、困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交织在云泽的心头。 云泽看向宋卿的背影,只觉得这“贱女人”在月光下显得尤为刺眼。 她的存在就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落下。 他深知,只要熬过这个漫长的夜晚,一切都将改变。 父皇的生命如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今夜,他就能在母后的帮助下,顺利登上那个至高无上的宝座。 天下万民都将俯首称臣。 云泽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知道,这个贱女人之所以敢如此嚣张,无非是因为她手中的那些证据。 不过那又如何,等今晚父皇驾崩,他坐上了那个位子以后,便没有人敢再威胁他了。 夜色如墨,宫廷的灯火阑珊,映照出宋卿落寞的背影。 她站在月光下,泪水已经干涸,但心中的失落却如潮水般难以平息。 突然,一道声音打破了宁静,“好,我答应你,明日即可出宫!” …… 不多时,蔡平匆匆走进,打破了这短暂的沉默。 他站在门口,轻声唤道:“修容娘娘?” 宋卿转身,掩饰住眼中的哀伤,她嘴角挤出一丝微笑,“蔡平,咱们得赶紧收拾一下行李,明天便可出宫了。” 蔡平一愣,对这个消息感到颇为意外。 他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问:“是太子说的?” 宋卿轻轻点头,确认了这一消息的真实性。 蔡平眉头紧锁,他的心中充满了疑惑。 他忍不住再次向宋卿确认:“太子可还说了些别的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在寻找着某种重要的线索。 宋卿轻轻地摇了摇头,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失望。 她本也在期待着太子能说出更多的话语,但结果却令人失望。 宋卿转身准备离开,蔡平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急忙追了上去。 “修容娘娘,请留步!” 蔡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急切。 宋卿停下脚步,疑惑地回过头来看着他。 蔡平深吸了一口气,他终于说出了口:“以太子的为人,他恐怕不会这么轻易答应的。” 宋卿听到这话,心中不禁一紧。 她也知道太子,并不是一个轻易妥协的人,那么他为什么会答应这个条件呢? “你是说,太子可能有其他的打算?”宋卿试探着问道。 “若太子今日费尽心思讨好你一番,再这么说,我倒觉得太子确实害怕这事败露。” 蔡平继续说道,“可他居然什么都没说,就这么答应了,我觉得很是蹊跷。” 宋卿闻言,心中一动。 是啊,太子的反应确实太过平静了,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似的。难道说,他们的计划早已被太子识破? 蔡平将屋内的门关上,点了点头,他的声音变得更加低沉,“恐怕,我们现在就要想办法逃了,虽说九死一生,总比明日十死无生得好。” 宋卿点了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坚定,她知道,此刻的形势确实不容乐观。 她手中握有的证据,足以将太子拉下马,但同样也会让她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想到这里,宋卿不禁感到一阵寒意袭来。 如果连藏好的那些证据,都无法威胁到太子的话,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太子已经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他不可能屠尽临秀殿,只能是…… 难道,云齐帝要驾崩了? 第207章 宫变 夜色如墨,宋燃率领的裴家军如同幽灵般悄然进入了青川城。 他们的铁甲在月光的映照下闪烁着寒光,每一步都坚定而有力,似乎表明了他们心中的坚定与决心。 青川太守吴朝恩站在城楼上,远远地望着这支军队。 他们的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显然是一支不可小觑的力量。 他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自己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虽然一直努力攀爬,但始终未能跻身柳党核心,也未能巴结到晋王府,如今依然是这座青川城的太守。 吴朝恩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有遗憾,也有庆幸。 遗憾的是自己未能更进一步,庆幸的是他终于看清了形势,选择了弃暗投明。 虽然一开始他是被裴文风拿贪污之事威胁,不得不与裴家军合作,但现在看着宋燃带领的裴家军,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豪情。 宋燃,这个年轻将领的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仿若一颗璀璨的星辰。 他的声音铿锵有力,能激励起每一个士兵的斗志。 吴朝恩知道,这支军队将是他们推翻旧势力、建立新秩序的希望。 想到这里,吴朝恩突然感到一阵激动。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方向,也找到了自己的价值。 他将与裴家军一起,为了云朝的未来,为了新秩序的建立,奋斗到底。 乾坤殿外。 裴文风与内阁大臣们并肩而立,耳中充斥着云齐帝那传出来愈发虚弱的喘息声。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难以察觉的微笑。 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上清长公主焦急地踱着步子,眉头紧锁,她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安。 她不解的是,明明云齐帝的病情已有好转的迹象,为何今日会突然恶化至此? 深邃的内殿里,太子云泽的哭声如断弦的琴音,凄厉而心碎。 他无助地摇晃着昏迷的父皇,哀唤声如同夜风中的孤狼,“父皇,您醒醒!父皇!” 那凄凉的呼喊,如同秋风中的落叶,带着无尽的哀伤和凄凉。 程亦公公眼中闪烁着泪光,他走出殿外,声音哽咽却带着威严宣告:“圣上,驾崩啦!” 沉闷的丧钟,在皇宫中回荡,每一个音符都充满了沉重和哀痛。 内殿之中,波澜汹涌,如狂风骤雨中的湖面,动荡不安。 一股肃杀之气弥漫在空气中,预示着即将到来的风暴。 上清长公主心急如焚,想要进去一探究竟,却被一群全副武装的带刀侍卫拦下。 “奉新皇圣旨,任何人不得入内!” 侍卫们面无表情,声音却坚定如铁。 上清长公主的眉头紧锁,庄严肃穆的脸色中透露出焦急与愤怒,“大胆,竟敢拦本公主?” 她的声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震慑住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郭贵妃早就对皇后和太子的所作所为心生不满,此刻更是抓住机会,立即附和道,“还不赶紧退下!” 郭贵妃冷笑一声,“内阁大臣们还在殿外,无见证人,也无圣旨,就冒出个新皇?何来新皇?” 她的声音尖锐而刺耳,犹如一把锋利的剑,直指皇后和太子的软肋。 就在这时,崔皇后从内殿走了出来,“程公公,宣吧。” “圣上口谕,皇太子云泽,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即遵舆制,持服二十七日,释服布告中外,咸使闻知。” 程亦站在大殿之外,声音如洪钟大吕,回荡在空旷的宫廷之中。 “口谕?本宫要见圣旨,没有圣旨,恕吾等不从。”郭贵妃的目光冰冷似剑,深邃而锐利。 她的话语之中,充满了对权力的执着与对规矩的坚守。 她挥了挥手,一队人马如同流水般从大殿外鱼贯而入,铁甲相撞的声音在空旷的宫廷中回荡,宛若一首悲壮的战歌。 崔皇后静静地站在大殿之中,她的目光如深渊般深邃,吞噬着在场的一切。 她冷冷地看着上清长公主和郭贵妃,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好像在嘲笑她们的无知与冲动。 “你们想要圣旨?”崔皇后缓缓开口,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戏谑,犹如在戏弄着两只无知的小兽。 她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带着一丝冷漠与不屑,“那就进来吧。” 她的话音刚落,一股肃杀之气再次弥漫开来。 一把无形的剑,悬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上清长公主和郭贵妃相视一眼,她们知道,这一刻,她们已经没有了退路了。 大殿内的气氛瞬间紧张到了极点,这是一场关于权力与尊严的争夺,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沉重而艰难。 夜幕低垂,宫廷的灯火在微风中摇曳,投射出斑驳的光影。 就在这个充满紧张气氛的时刻,太子云泽从深邃的内殿之中缓缓步出。 他的眼中闪烁着冷静与坚毅,像一颗璀璨的星辰划破黑暗的天幕。 他居高临下,目光扫过众人。 众人剑拔弩张,气氛紧张得一触即发。 云泽深吸一口气,高举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声音洪亮而威严地呼喊道, “郭贵妃,你是要谋反吗?”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宫廷中回荡,具有穿透一切的力量。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隐藏在暗处的侍卫们如狼似虎地涌现,锐利的目光直逼向众人。 长公主与郭贵妃脸色大变,她们的眼中闪过惊恐与慌乱。 长公主紧紧握住手中的玉佩,试图稳定自己的情绪,而郭贵妃则紧紧咬着下唇,似乎在寻找着逃脱的出路。 云泽的眼神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他一步步走向长公主和郭贵妃,每一步都似乎好像踏在她们的心上。 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来人,将长公主和郭贵妃拿下!” 随着他的命令,侍卫们如同猛虎下山,迅速将长公主和郭贵妃团团围住。 宫廷中的气氛瞬间达到了高潮,众人的心跳都在这一刻停滞。 而云泽,则站在众人之中,如同一座巍峨的山峰,坚定而不动摇。 第208章 保护你们 太子的一句话,如同雷霆滚滚,震撼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话语中透露出的霸气和冷酷,让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风暴。 胜者,将会坐上那至高无上的王位,享受无上的权力和荣耀; 败者,则将沦为寇敌,生死未卜,前途渺茫。 郭贵妃心中默默地咀嚼着这残酷的法则,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她挥手下令,声音冷冽而果断:“杀!杀!杀!” 殿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两派人马如同疯狂的野兽般厮杀在一起。 鲜血如同绽放的红花,染红了整个地面,映衬着人们狰狞的面孔和疯狂的战斗。 而在殿外,裴文风却如同静水深流,神态自若。 “裴相,我们真的不去帮忙吗?” 姚光,这位最近站队裴文风身边的万年青,此刻心中也是波涛汹涌。 他看着裴文风那平静如水的面容,心中不禁有些犹豫。 他知道裴文风的智慧和能力,但他也明白这场战斗的残酷和危险。 他担心如果不及时表态,选择一方支持,一旦殿内胜负已分,他们将会被清算。 他犹豫了片刻,最终开口道:“要不我们还是表个态,选一边吧。” 裴文风微微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深意。 他轻轻摇了摇头,缓缓开口,“不用选边,我们自成一边。” 一朝天子一朝臣…… 姚光闻言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下官知道了。” 政权更迭,如潮起潮落。 或许,眼前这个年轻人...... 姚光心中一紧,他眼神游移不定地看向裴文风,最终还是未能鼓起勇气问出口。 只是试探性地说道:“那我们接下来应该如何行事?” “回府邸静候。”裴文风的眼神里透露着寒意。 姚光连忙回应道:“跟随裴相办事,自然能洞察先机。” 裴文风微微一笑,不再言语。 随着厮杀声逐渐激烈,后方的大臣们再也忍耐不住,想要冲进去看个究竟。 就在这时,一道冷漠的声音传来。 “想活命的话,最好还是保持旁观。” 大臣们一听裴文风的劝阻,纷纷点头附和,脸上露出尴尬的笑容,然后慢慢退了回来。 裴文风心中早已掐算好了时间,他转身向众人提议,“既然还未分出胜负,不如我们先回去吃些夜宵,稍后再来参拜新皇吧。” 言罢,他径自离去。 姚光紧随其后,紧紧跟随。 众大臣们面面相觑,见外间并无侍卫阻拦,纷纷选择脚底抹油,溜之大吉。 他们心里明白,今天这趟浑水,无论怎么趟都是死路一条,不如回府召集人手,打包细软,准备跑路。 乾坤殿的门口,裴文风却突然杀了个回马枪,他背着手,目光如刀,冷冷地审视着那扇紧闭的大门。 不留行从暗处走出,面色凝重地说道,“少主,我已经命人将所有殿门紧锁,上清长公主和郭贵妃正在殿内细数崔皇后和太子的罪状。” “看来已经分出胜负了,太子落败那些证据也用不着了……如此,宋卿便是弃子……” 裴文风的眉头微皱,眼中闪过一丝狠戾。 他似乎已经做出了某个重要的决定,转身看向不留行,声音低沉而坚定:“事情都办妥了吗?” 不留行点头回答:“少主,出宫的必经之路都安排了人手,那些大臣们,云苍已经将他们全部带回了裴府别院。” 裴文风嘴角勾起一丝冷笑,“他们真的以为这把龙椅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权力吗?” 裴文风觉得真是有趣,“他们都没察觉出殿外的异样吗?” “回少主的话,他们都盯着那把龙椅呢,还在言语对峙中,并未察觉出异样。” 不留行微微停顿,目光中闪过一丝狡黠,“如今,只需少主一声令下,便可陪他们演一出新皇登基,却无大臣的好戏……”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裴府别院,素日里静谧而低调,今日却一反常态,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宋羽姿静立院中,眼神轻扫过那些被莫名拘禁的朝廷命官,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惊愕。 青杏在一旁也看得目瞪口呆。 这些平日里颐指气使、权势滔天的大人们,此刻却像被困在网中的鱼儿,无助而狼狈。 “裴相何在?我等何罪之有,竟遭此待遇?”一名官员愤然喝问,他的声音中充满了不屈和疑惑。 “快让裴相出来给我们一个解释!私自禁锢朝廷命官,这可是大罪!” 又一名官员附和着,他们的声音中透露出对裴文风的责难和不满。 裴府的别院内,静谧得仿佛连时间都停滞了,无人回应那些官员焦急的喝问和严厉的责难。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莫名的压抑,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宋羽姿与青杏两人站在院中,面面相觑。 裴府别院内却是一片寂静,无人回应这些官员的喝问和责难。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宋羽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中透着一丝焦虑。 她望向坐在桌边,似乎对周围的纷乱毫不在意的公输不易,期待他能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公输不易轻轻地摇了摇手中的扇子,神情悠闲,仿佛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他瞥了一眼那些焦急的官员,嘴角勾起一抹不屑的笑意, “各位大人,稍安勿躁!裴相请你们过来,并非为了责难,而是为了保护你们。” 他的声音虽然平静,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仿佛一股清泉在夜色中流淌,让人感到一丝清凉。 “我们好好的,哪需要他的保护?命你速速放我们离开,否则后果自负。” 一个官员不满地嘟囔着,他的脸上写满了怀疑和不满。 “噢?你们今夜在宫里看到了什么,难道不需要人保护吗?” 公输不易的嗓音中夹带着一抹戏谑,仿佛这天地间的一切,皆在他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游刃有余。 “若是真的如此,那你们大可一试,踏出这扇门,看看是否会在路上丢掉性命。” 官员们闻言,顿时陷入了沉默,他们相互交换着眼神,心底涌起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 今夜,他们在深宫之内,窥见了那些被权力与阴谋所掩盖的秘密...... 公输不易继续道,“只要你们好好呆在这里,我保证,你们的家人都很安全。” "好吧,我姑且信你。" 终于,一个官员打破了这沉重的沉默,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无奈与妥协,仿佛他们已别无选择,只能将信任寄托在这个人身上了。 第209章 一人不在,万人争夺 今夜,注定无眠。 乾坤殿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之气。 太子云泽,抱着崔皇后的尸体,瘫坐在地上。 面对郭贵妃和上清长公主的指责,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容。 “这个位置,我等待了整整二十七年,漫长的二十七年。 从我记事起,耳边就充斥着这样的声音:他们说云泽,你是嫡长子,太子之位迟早是你的。 我耐心地等待,等待那个属于我的时刻。 终于,我成为了太子,你们又说,太子是千岁之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而如今,那个‘一人’已经不在了,你们却又要来和我争夺这个位置。” 他双眼涣散地看着不远处的郭贵妃,冷嘲热讽道, “郭贵妃,没想到你竟如此心急,想将才满三个月的九弟推上皇位。 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道吗?你那垂帘听政的野心,与前朝的太后有何两样? 最后的结局,不过是身死魂销的悲惨下场罢了。” 云泽语毕,紧紧地搂住已故的崔皇后,泪水滑落,声音哽咽,“母后,是孩儿害了你,是我害了你啊。” 上清长公主冷笑一声,“你现在知道后悔了?” 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后悔?我为何要后悔? 以前,我不愿沾染这皇位,你们却都口口声声说它是我的。 如今,现在我就要登基了,你们一个个都要来抢。” 云泽的话语如同锋利的刀片,直刺上清长公主的心头。 他的双眼燃烧着愤怒与嘲讽的火焰,紧盯着她,仿佛要将她看穿, “姑姑,你姓云,不姓郭。我倒要看看,你死后如何向太祖交代!” 上清长公主被云泽的话语深深刺痛,她愤怒地大声呵斥, “住口!你们现在知道我姓云了?那你们在我嫁给赵家的时候,有想过我姓云吗? 你们掣肘监视郡阳赵家,把我当作棋子操控的时候,有想过我姓云吗? 你们要把婉婉嫁去和亲,牺牲她的幸福,有想过我姓云吗? 我不过是你们父子手中的一枚棋子,任由你们摆布罢了!” 上清长公主的话语如同狂风暴雨般倾泻而出,每一个字都充满了愤怒与无奈。 她紧紧咬着下唇,仿佛在努力抑制住内心的痛苦与悲伤,双眼闪烁着泪水,却倔强地不肯让它们落下。 云泽被上清长公主的话语震撼得哑口无言。 他从未想过,深宫权力斗争,竟然将这位姑姑伤得如此之深。 夜色如墨,深沉而压抑,而宫殿的灯火却如繁星点点,将宫殿的轮廓映照得如梦似幻。 在这如梦似幻的宫殿中,郭贵妃身穿华丽的宫装,犹如一朵盛开的牡丹,既娇艳又冷峻。 她站在血色朦胧的玉阶上,那玉阶上似乎还残留着未干的血迹,更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她微微示意,那些一直守护在她身边的侍卫们,便默契地让出一条道路,如同退潮的海水般,迅速而有序。 在灯火的映照下,郭贵妃的面容显得更加冷峻,那双眼眸却如同黑夜中的星辰,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郭贵妃的眼角眉梢间,似乎都透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高贵与骄傲。 那是她身为皇室的尊贵与骄傲,也是她身为女子的独立与坚强。 她的目光如寒冰般锐利,牢牢锁定在远处的云泽身上。 只有他的生命消逝,她才能登上那至高无上的宝座,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 郭贵妃的手缓缓抬起,掌中紧握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 这把匕首,曾见证过宫廷中无数的血腥与背叛,如今却成了她篡夺权力的象征。 她步履沉稳地走向云泽,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历史的沉重。 宫廷的长廊回荡着她的脚步声,仿佛在诉说着即将到来的皇权交接。 当走到云泽面前时,郭贵妃停下了脚步。 然后,她伸出手,将匕首递到了上清长公主的手中。 郭贵妃声音低沉而阴沉,仿佛从地狱的深渊中传来,“崔皇后,由我亲手杀了,眼前这位,就交给你了。” 上清长公主紧握着匕首,手指微微颤抖,眼中闪烁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她凝视着面前的云泽,这个曾在她羽翼下成长的侄儿,记忆的碎片在脑海中翻涌。 那些共度的时光,欢声笑语,曾经的承诺与誓言,如今都成为她心中无法抑制的悲痛源泉。 她清楚,自己已站在悬崖边缘,退路已断。 生与死,只在一念之间。 残酷而又无奈的选择,如同冰冷的匕首,刺入她柔软的内心。 她绝不允许云泽成为这把匕首下的无辜牺牲品。 生死交织的边缘,上清长公主的内心如狂风暴雨般翻涌。 她紧闭双眼,试图在漆黑中捕捉那一线生机,一线希望。 内心的挣扎如同漩涡般无法平息,她不忍云泽成为她手中匕首下的亡魂。 在纠结与抉择之间,她扬起手中的匕首,高高举起,然后猛地插向郭贵妃的胸口。 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染红了郭贵妃的衣襟,也染红了上清长公主的手。 她却没有丝毫的退缩与犹豫,只是冷冷地看着郭贵妃,倒在自己的脚下。 那一刻,她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那是一种胜利者的欢呼,也是一种孤独者的哀歌。 上清长公主走向云泽时,步履沉重。 在那个瞬间,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他们两人,静静地站在时间的交汇点。 云泽的双眼猛然睁开,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 他看着眼前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女子,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动。 她在他面前停下,深深地凝视着他。 那一刻,仿佛时间凝固,只剩下他们两人。 “姑母......你?“ 上清长公主伸出手,温柔地握住他的手,眼神坚定道,“泽儿,一切都结束了......" 她的声音柔和而有力,如春风拂过湖面。 第210章 梦该醒了 "郭贵妃已逝,放下你们的武器,朕可以既往不咎。" 云泽在上清长公主的默默注视下,终于坐上了那个他梦寐以求的皇位。 他心中五味杂陈,所有的威胁和顾虑此刻都已烟消云散,只剩下深深的孤独和空虚。 程亦的慌张闯入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他跪在地上,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紧张,“圣上,长公主,乾坤殿被人从外面锁住了!” “什么?”云泽猛地站起,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立刻命人撞开!” 程亦抬头,眼神中满是无奈,“正在尝试,圣上,但恐怕……” 云泽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悲凉,刚从生死边缘逃脱,原以为能够暂时松一口气。 他万万没想到,竟还有人暗中布局,如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而自己则成了那只浑然不觉的螳螂。 殿门轰然敞开,一道身影悠然站立在门口,宛如神只降临凡间。 裴文风的出现让气氛瞬间变得凝重。 上清长公主的脸上露出喜色,如同春风吹过枝头,“裴丞相,您终于来了。” 他淡淡地扫视了一眼在场的众人,然后转向云泽。 云泽微笑道,“裴相来得正好,朕刚登上皇位,有诸多事宜,还需丞相辅佐朝政。 程亦,传朕旨意,宣百官进宫面圣。朕要同他们讨论一下云朝未来事宜。” 裴文风冷冷说道,“圣上?太子,你的梦应该醒了……” 云泽一愣,“爱卿何意?” 局势一触即发,侍卫们将裴文风团团围住。 裴文风从容不迫。 他好似无人之境,朝着云泽走去,“云纪一八八年,云齐帝怒斥我父亲上下勾连,贪污害民,硕鼠偷粮,尸位素餐,有辱百年裴氏家族清誉,赐裴尚书自尽,其西眷裴氏族人流放北疆。 我母亲那时候已怀有身孕,本可以挽救,却因为你们争权夺利一再阻拦,害我身陷十里庄,无法及时赶回,而死于流放途中,一尸两命。 我找到我幼妹骸骨时,她手中还攥着我送她的银铃铛;我小娘在流放途中,被押送士兵强暴,自戕于一条水沟,若没有必死之心,才三寸余深的水,又怎么能淹死她? 我西眷裴氏族人,整整五十六口,死不瞑目,他们没贪墨毫厘,却要受这无妄之灾,而剩下的一百三十余口族人,日日含泪,冤屈至此…… 当初云太祖起事,同我祖父讲,天下苍生,黎民百姓,皆为神之子民,当同处之。我祖父才愿付出心血,遏制世家,拱手让出这万里江山。 可你们又做了什么?你告诉我,你们又做了什么? 寒灾发生时,云齐帝大兴土木,修建观宇,挪用国库资金,致使赈灾款无法及时筹集,害百姓死伤无数。 我父亲辛苦筹集资金,前往青川赈灾,一个莫须有的账本就将他定罪。 他临死之前只问了一句话,云太祖从底层百姓而来,为何又要离底层百姓而去?” 侍卫们悄无声息地逐渐散开,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牵引,只留下裴文风孤独而坚定的身影。 裴文风一步一步走到了乾坤殿最高处,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坐在龙椅上的太子,眼中全是恨意, “太子府一年用度高达五十万余两白银,你可曾想过,普通百姓一年用度不过十余两?” 裴文风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他们辛勤劳作,日以继夜,却仍然难以维持生计。 而太子你,却在寒灾肆虐、百姓饥寒交迫之时,依旧歌舞升平,只顾自己享乐。 你可曾有过一丝愧疚,一丝怜悯? 你可曾踏出过云京一步,去亲眼看看那些因你而受苦的黎民百姓?哪怕只是一眼? 那青川城外早已遍地坟茔,无处可话凄凉。” 裴文风回首,目光如刀般射向坐在高处的上清长公主, “然而,这位尊贵的长公主,你当时又在做什么? 裙幄宴、百花宴,宴会一场接一场。 你可曾知道,你手中那晶莹剔透的葡萄美酒夜光杯,其实盛满的是无辜百姓的血与泪!” 云泽见状,脸色大变,急忙大声呼喝,“来人,快来人,他要造反!给我拿下!” 周围的人群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定住,一动不动,寂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听见。 “谁能擒住裴文风,赏万金,封万户侯,世代承袭!” 云泽的声音如惊雷般炸响,回荡在空旷的大殿之中。 这诱人的赏赐,就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上投下了一块巨石,瞬间激起了层层涟漪。 一些原本犹豫不决的侍卫开始动心。 他们站在云泽面前,眼中闪烁着贪婪与渴望的光芒,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身披锦衣,手握重权的未来。 就在这紧张而微妙的时刻,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短暂的宁静。 郑辉带领着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如同猛虎下山般闯入了殿内。 他们动作迅速而有序,瞬间将乾坤殿内的人马团团围住。 郑辉手持长剑,剑尖直指天际,他双眼如炬,目光锐利如刀。 他猛然间爆发出雷霆般的大喝,声震九天:“尔等岂敢!” 这声音,如同狂风骤雨,席卷四方,霸气与威严交织,仿佛连天地都要为之震撼。 郑辉之名,最近如雷贯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不久前,他抄了柳丞相的府邸,这一举动让那些游移不定的侍卫们心头一紧,无不忌惮三分。 他们深知,这位新晋的将军绝非等闲之辈,而是一位真正的狠角色。 “所有人听令!”郑辉再次大声喝道,声音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霸气,“敢犯少主者,杀无赦!” 第211章 下毒? 宋羽姿在听完公输不易的陈述后,心中已然明了。 她微微一笑,提议道:“诸位大人,想必此刻都已饥肠辘辘,不若由我请大家享用一顿夜宵?” 姚光回想起裴文风之前提及的回府吃夜宵一事,原以为是某种行动暗号,却不料真的只是单纯地吃夜宵。 在紫薇林的一片欢声笑语中,热气腾腾的火锅很快便摆上了桌。 宋羽姿难得与这么多人一同享用火锅,心情格外愉快。 她热情地招呼着:“大家不用客气,尽情享用,过不了今夜,你们自会领略到这火锅的绝妙滋味!” 过不了今夜? 月黑风高,姚光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仿佛今夜将成为他生命中的最后一夜。 他忍不住开始怀疑,是不是裴相暗中命令夫人对他们下了毒,就在这火锅之中。 在他眼中,这已然是一场鸿门宴了。 他从未料到,少主如此果断狠辣,而他的夫人更是心机深沉,毒辣无比。 姚光握着筷子,看着少夫人笑盈盈地为他夹菜,心中却满是惶恐,冷汗直流。 他在这瞬息万变之中,脑海中已转过无数念头。 突然,他猛地跪下,声音坚定道,“少夫人,我愿誓死追随裴相,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其他几位大臣见状,联想到姚光一直是裴文风的得力助手,在朝堂上如影随形,他们误以为他已得知某些内情。 他们匆忙放下碗筷,齐声跪拜,坚定地说:“少夫人,我们也誓死追随裴相!” 宋羽姿目睹这一切,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颤,猪肝滑入了滚烫的火锅中。 吃个火锅而已,至于这么热血沸腾吗? 难道是这火锅的魅力太大,让人为之疯狂? 宋羽姿心中暗自思忖,待这内乱平定之后,不妨开设一家专门经营火锅的酒楼,专门赚这些大臣们的银子? 她优雅地站起身来,脸上挂着温暖的微笑,向众人热情地招呼道, “大家别拘束了,继续享用这难得的美食吧。我今天特意为了迎合大家的口味,调料方的很淡。” 悦耳之声传入姚光耳中,却变了味,仿佛成了:“为了忽悠你们吃下去,我只放了一点点毒药。” 宋羽姿注意到周围的大臣们都在看着她,筷子悬在空中,没有人敢先动。 她心中暗自好笑,觉得这些大臣们真是懂得规矩,知道“主不动,客不食”的道理。 宋羽姿手拿长筷,夹起一块牛肉,毫不犹豫地放入了口中。 "吃吧,各位,无需拘谨。" 她微微蹙眉,觉得今日的菜肴辣度不足,于是伸手指向调料碗,对青杏吩咐道, "给我再加点辣椒,让这味道更够劲儿。" 少夫人品尝了一块牛肉,看似随意,却似乎意在让我们放松警惕。 姚光在心中暗自揣摩,这辣椒中恐怕藏有玄机,说不定就是解药。 他迅速起身,将碗递给青杏,急切地说,"青杏姑娘,劳烦你也给我多加点辣椒,我喜欢那种火辣辣的感觉。" 姚光大人一向不太能吃辣,今天这是怎么了? 旁边的大臣们彼此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姚光大人素日里对辛辣之食不甚喜好。 查庸眼神闪烁,对着身旁的王润做了一个微妙的“解药”口型,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众人顿感坐立不安,唯恐错失良机,纷纷站起身来,争先恐后地向那碗辣椒冲去。 他们的动作之迅速,仿佛那辣椒中蕴含着某种珍稀的灵药。 宋羽姿目睹众人如此热忱,心中不禁泛起一丝懊悔,“早知道你们都不怕,我就该多往锅里加一些。” 姚光听到这话,手中端着辣椒的碗差点没稳住,差点摔落在地。 公输不易提着好酒走来时,见满堂大臣们个个舌头伸得老长,拼命地灌水,他满脸的困惑,“这是怎么回事?” 青杏看着那些被辣得直冒烟的大人们,眨了眨眼,疑惑道: “他们不是说自己都喜欢吃辣吗?怎么就成了这样。” 姚光见公输不易走近,舌头肿大,眼中泪水打转,艰难地开口:“先森,你阔来了,帮……帮我……” 查庸点头道,“对啊,对啊。你们嗦好不撒偶们的。” “四啊,四啊。”众人辣得眼泪汪汪附和道。 公输不易叫小厮们把好酒给众人倒上,仰头一饮而尽后,擦了擦嘴道, “少主说了,只要不出裴府别院,可保你们安全无忧。你们不信我,总该信裴相啊。” “阔是,少主夫人她......" 宋羽姿的脸上写满了困惑,“我到底怎么了?” 姚光紧咬下唇,几步上前紧紧拉住公输不易的衣袖痛哭流涕道, “阔少主夫人嗦,我们过不了今夜,她给我们下毒咯啊。” 公输不易惊愕地瞪大了眼睛,“少夫人,你真的给他们下毒了?” “我何时下过毒?”宋羽姿反问道。 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这群人异常举动的原委 “我的意思是说,我们蜀地的火锅美味无比,你们若是今夜不走,定会被这火锅的魅力所折服。”宋羽姿解释道。 姚光和公输不易面面相觑,随后都露出了尴尬的笑容。 公输不易打趣道:“姚大人啊,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咱们家的少夫人,哪里会是那等蛇蝎美人?你呀,别想太多了。 今晚咱们就好好吃,好好喝,等明儿个太阳一升起,那些烦恼啊,全都烟消云散了!”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一场误会。 当辣味渐渐消散,姚光终于鼓起勇气,端起了酒碗,略带尴尬地开口, "看来是我多虑了,少夫人请别放在心上。这碗酒,我就当是向你赔罪,先干为敬。" 宋羽姿也举起酒碗,回以微笑,语气坚定道, "既然我们已经踏上了这条道路,那就让我们齐心协力,勇往直前,共同面对一切艰难险阻。"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心中满是困惑。 他们何时作出过这样的选择?何时决定踏上这条未知的道路? 宋羽姿目光投向了公输不易,带着几分戏谑,“公输先生,你还没告诉他们,我们开始造反了吗?” 公输不易摊了摊手,一副无辜的模样,“现在知道也不晚嘛,明儿换个圣上拜拜,不就成了。” 众人目瞪口呆,一片寂静。 在这肃杀的气氛中,姚光不愧为墙头草,万年青,他脑筋一转,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声音洪亮地宣誓道, “卑职愿与裴相并肩作战,颠覆乾坤,改朝换代!即便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辞!” 第212章 虚名而已 京兆尹王润却是个有骨气的臣子,他丝毫不为所动,义正言辞地反驳道,“改朝换代?这等谋逆之举,违背人伦道德,其心可诛!” 宋羽姿不怒反笑,“这云朝难道就是自古以来都有的?还不是推翻前朝建立的。 一个政权的兴衰,本就是历史长河中不断循环的规律。 王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这是谋逆之事,但你可曾想过,这云朝已经腐朽到了极点,百姓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我们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拯救这个云朝,拯救那些无辜的百姓罢了。” 姚光点头如捣蒜,“宋姑娘所言极是。卑职自从跟随裴相以来,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云朝的确已经失去了民心,若是再不有所行动,只怕这个国家就要毁在那些贪官污吏的手中了。” 王润闻言,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你们怎能如此糊涂?就算这云朝有千般不好,你们这样做,难道就不怕背负千古骂名吗?” 宋羽姿冷笑一声,“王大人,你以为我们真的在乎那些虚名吗?我们只知道,这个时代需要改变,需要一个新的开始。 我们愿意为此付出一切代价,包括我们的名声,甚至是我们的生命。”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言论震撼得哑口无言,仿佛空气都凝固了一般。 就在这时,云苍带领着一群侍从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声音洪亮地宣布道: “少夫人!宋将军已大破北疆敌军,如今正率领裴家军凯旋而归,我已下令敞开城门,迎裴家军进京……” 话语尚未落地,已有人迫不及待地追问:“城内那些坚守的百姓们,他们的反应又是如何?” “他们列队欢迎,欢呼声震天响。”云苍回答,声音中充满了自豪与激动。 王润听到这话,心中不由一沉,明白改朝换代已成定局,无法逆转。 他无力地瘫坐在地上,将官帽摘下,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与绝望。 “王大人,你听到了吗?” 云苍走到他面前,声音坚定而有力,“民心所向,方为天命所归。这便是历史的必然。” 王润轻闻此言,如梦初醒般缓缓抬起眼帘,目光深邃而复杂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略带苦涩的笑意,声音虽低沉,却透露出无比的坚定:“或许那些百姓如同无知的羔羊,但我们,这些以皇权为食、领受朝廷恩赐的蛀虫,又岂能自甘堕落,与猪狗同槽? 你们愿随波逐流,与这污浊的世俗同流合污,我王润却宁愿站着死,也不跪着生。” 话语未落,王润的身影已如风般冲向一名侍从。 那名侍从措手不及,惊恐之下猛地抽出腰间的佩刀,刀光一闪,王润的生命便如断线的风筝,瞬间消逝。 众人眼睁睁地看着王润倒在血泊之中,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如纸,惊慌失措。 宋羽姿却在这混乱之中,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坚定:“诸位大人……” 她的声音虽然不高,但却像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不敢轻举妄动。 宋羽姿声音坚定,继续道:“我深知,在场诸位皆为朝廷之忠良,百姓之守护。 然而,此刻我们面临抉择。 是继续沉沦于腐败之泥沼,还是振臂一呼,为正义而奋战? 我与我夫君,愿与各位并肩,共谋云朝之未来,共筑百姓之福祉。 若有大人心存疑虑,不愿同行,此刻离去便是。我决不强求。” 众人望着已然瘫软在地的王润,心中满是犹豫和不安。 今日的经历,如同惊涛骇浪般冲击着他们的心灵,让他们深切体会到了生死之间的微妙差距。能从那座庄严而危险的皇宫中全身而退,对于他们来说,无疑是一次难得的侥幸。 无人愿意步王润的后尘,在这裴府别院重蹈覆辙,赔上自己的性命。毕竟,在权谋的漩涡中失去一切,实在是得不偿失。 这些大臣中,有许多早已对云齐帝心生不满。在他们看来,换一个皇帝,不过是换了一个主子而已,何必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他们心中的天平,早已在无声无息中倾斜,等待着新的契机的到来。 在风雨如晦的朝廷深处,他们心中暗自筹谋。 与其在这变幻莫测的权力漩涡中苦苦挣扎,不如顺应时势,另寻新的庇护之所。 可总有一些大臣心怀犹豫,如行走在薄冰之上,不敢轻易表态。 他们选择观望,希望能在时间的河流中,看清局势的走向,再做出明智的抉择。 因为他们深知,朝廷中的权力斗争犹如狂风骤雨,稍有不慎,便可能卷入其中,万劫不复。 古语有云:“识时务者为俊杰。” 话虽这么说,但在这乱世之中,更需保持清醒的头脑,审慎地选择自己的道路。 唯有如此,方能在这乱世中,明哲保身。 他们现在身陷其中,前路如同迷雾,不知将通往何方。每一步,每一个决定,都需小心翼翼,以免将自己和家人卷入不必要的风险之中。 查庸的内心已经有了决定,他挺直腰板,双手抱拳,声如洪钟:“我愿追随裴相,共同开创大业!” 他的眼角微微上扬,向那些还在犹豫的大臣们投去一个充满鼓励的目光,仿佛在告诉他们: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随着查庸的坚定表态,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在推动着,那些原本还在观望的朝臣们也开始纷纷站出来,声音一致,充满了决心:“我们愿意追随裴相,共同前行!” 宋羽姿目睹这一切,心中大石终于落地,嘴角泛起一抹欣慰的笑意,“如此甚好,有诸位辅佐裴相,我心甚慰。” 她轻轻一挥手,屋脊上的弓箭手如同幽灵般悄然退去,融入夜色之中。 查庸见状,擦了擦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 其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脸上露出一丝释然的笑容。 第213章 抢娃 趁着宫中混乱之际,宋卿同蔡平一起,终于寻得冷宫的秘密通道,趁机逃离了那座繁华却冰冷的宫殿。 她的心中并无太多的欢喜,反而充满了迷茫和无奈。 她原本无意投奔宋羽姿,可当她重返宋府时,却发现那里早已人去楼空,寂静得仿佛成了一座空城。 为了顺利出城,她思前想后,最终决定去找宋羽姿,看能不能用妃嫔私自出宫,罪及家人之事,来裹挟宋羽姿帮她一把。 在离开之前,她怕顶替宋羽姿之事败露,所以找借口摆脱了蔡平,让他在土地庙等待即可。 宋卿褪去了华丽的装扮,换上朴素的农妇服饰,穿上黑色的斗篷,乔装打扮一番后,悄然来到裴府别院的西角门旁,耐心地等待着。 幸运的是,等待并没有白费。 她终于等到了途经此处的红叶,连忙叫住了她。 “红叶……” 宋卿的声音打断了红叶的沉思,她抬头望去,只见宋卿站在夜色中,斗篷紧裹,脸色苍白。 "修容娘娘?您怎在此?”红叶看着宋卿,脸上满是惊讶。 宋卿没有回答,只是深深地鞠了一躬,声音带着一丝哀求,“红叶,我想见一见三妹妹,你能帮我通报一下吗?” 宋卿的态度前所未有的谦和。 要不是看着那与自家姑娘十分相似的面庞,红叶差点以为自己认错人了,她何曾见过宋卿这么客气地跟她说过话啊。 她本想拒绝,但架不住宋卿一直哀求,最终还是答应去通报一下。 “我只能进去告诉姑娘,至于姑娘是否愿意见你,那就不是我能决定的了。” 宋卿裹了裹黑色斗篷,急忙说好。 红叶悄然离去的身影后,她焦急不安地在门口徘徊,眼神空洞而迷茫。 突然,一阵马蹄声打破了周围的宁静,她迅速躲进灯笼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隐匿在深邃的夜色之中。 马车缓缓停在了门口,车门轻启,宋太夫人走了下来,杨嬷嬷跟在她的身后,手中紧紧抱着一个婴儿。 宋卿的目光被婴儿脚上那双熟悉的金丝云团虎头鞋吸引,心中瞬间明了,这就是她的亲弟弟宋岳。 此时,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大汉急匆匆地自门内踏出。 他伸出粗壮的双手,慎重其事地从手中接过婴儿,仿佛捧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 他的眼中闪耀着激动的光芒,眼眶微红,泪水在眼角徘徊,仿佛随时都可能决堤而出。 铁刚的嘴唇颤抖着,声音带着深深的感激, “宋太夫人,小的在此谢过您,谢您对他的呵护与照料。您的大恩大德,铁刚铭记在心,此生难忘。” 话音未落,他便要俯身向宋太夫人磕头致谢。 宋太夫人轻轻一挥手,制止了他的动作,眼中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感慨。 “都是苦命的人啊,要谢就谢你家少夫人吧,是她让我好好照顾孩子的。铁刚,以后岳儿就交给你了。” 宋卿心中一惊,误以为宋太夫人要将弟弟宋岳送给别人养。 她心头涌起一股焦急,瞬间冲了出去,猛地推开了宋太夫人。 宋太夫人措手不及,身体一晃,差点摔倒,朝着铁刚的方向扑去。 就在这一刹那,宋卿趁着铁刚腾手去扶宋太夫人的一瞬间,眼疾手快,一把夺过了宋岳,抱在怀里,怒声喝道, “你这老不死的,毁了我母亲还不够,竟还要把我亲弟弟送人?究竟安得什么心?” 杨嬷嬷急忙将宋太夫人扶起,当她们的视线落在来人身上时,不禁同时吃了一惊。 “修容娘娘?”宋太夫人疑惑地叫道。 宋卿冷冷地笑了一声,“你们还记得我是修容娘娘?胆子可真不小,居然敢瞒着我,将我亲弟弟送人。” 宋太夫人淡淡地扫了宋卿一眼,立刻从她异样的装扮中猜出她是私自出宫的。 “宋修容,”她的声音中带着几分威严,几分冷淡,“你应该心知肚明,擅自离宫是何种罪名。” 宋卿听到这话,心脏猛地一沉。 她随即想到了自己已决心走上的这条路,还有什么值得惧怕的呢? 她硬气地抬起头,嘴角勾起,十分不屑,言语中充满了挑衅,语气变得嚣张起来。 “那又如何,别忘了,若是真要诛九族,你们全都逃不掉。” 宋太夫人的嘴角勾起一抹讥讽的笑意,那笑容中充满了对过去的轻蔑和对现在的自豪, “宋太夫人?那个称呼早已成为了过往云烟,与我再无瓜葛。现在,我是张大夫人了。” 宋卿心头猛地一颤,如同被冷水浇透,她紧紧抱住宋岳的手臂,指尖颤抖得几乎无法控制。 她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似乎已预感到发生了太多的变故。 看来想用宋府所有人的命,来求助宋羽姿这条路是行不通了,于是慌忙抱着宋岳逃离现场。 “你个疯女人。放下我的孩子。” 铁刚一心都在孩子身上,哪里还考虑宋卿身份是不是比他高贵这个问题。 他如同被激怒的猛虎,疯狂地追赶了出去,“你再不停下来,休怪我不客气了。” ...... 与此同时,宋羽姿与公输不易将那群大臣妥善安置在大厅后,两人一同返回了紫薇林。 公输不易边走边悠然地摇着折扇,朝宋羽姿投去一抹赞许的目光,对她的今夜的表现,流露出深深的敬佩。 "少主原想瞒你,怕你忧心,却不料你仍洞察秋毫,在下佩服至极啊。" “哼,待此事尘埃落定,我必与你们清算此账。” 她没想到裴文风都不提前知会一声此事。 宋羽姿淡淡一笑,眉宇间却隐含怒火,这次,她是真的生气了。 突然,红叶气喘吁吁地闯入,满脸焦急道,"姑娘,你还是去角门那边看看吧。" 宋羽姿心中一紧,立刻追问究竟发生了什么。 红叶凑到她耳朵旁言语了一番,宋羽姿眼带寒霜地点了点头,交代公输不易将这些大臣们看好后,便急急忙忙地往角门去了。 ...... 第214章 姐妹反目 宋卿,身为女子,体力终究难以与男子相提并论,更别说与曾经身为猎户的铁刚相比了。 不到片刻就被逼至死胡同,已无退路。 铁刚眼神坚定,一步步逼近宋卿,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夺回他的孩子。 宋卿挺起胸膛,大声喝道:“我乃修容娘娘,你别过来,往后退,听到没有!” 铁刚的眼神变得赤红,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别动我的孩子,快把他放下!” “你的孩子?”宋卿冷笑一声,心中的疑云更甚。 宋卿心中满是困惑,她缓缓拉开襁褓,目光落在那个安静沉睡的孩子身上。 孩子颈间佩戴的,正是她昔日赠予宋府,为庆祝宋岳满月的玉佩。 她不禁脱口而出:“你究竟是何人?这孩子怎么可能与你有关系?他是我亲弟弟,宋尚书的嫡子。” “宋卿,冷静些。”一个沉稳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怒火,“将孩子还给铁刚吧。” 宋羽姿将人马留守在裴府别院,严密看守着众臣,只带了青杏一人匆匆赶来。 她远远望见两人对峙,心中一紧,急忙上前劝解。 “宋卿,这孩子是铁刚的血脉,与宋家并无瓜葛。” 宋羽姿的话语中透露出深深的无奈,“何必让误会横生,让无辜的孩子承受痛苦?” 宋卿愣住,眼中闪过一丝犹豫。 “荒谬!你们胆敢欺瞒本宫?本宫可是修容娘娘。 我的母亲是宋尚书的正妻,如此高贵的身份,岂能与他人私通? 莫非是你们想陷害岳儿,故意编造这些荒谬的借口来骗我?” 宋卿显然对宫外的事一无所知。 当务之急,是安抚她的情绪。 宋羽姿心中暗忖,语气更加柔和,“你私自出宫,定是遇到了什么难处。只要你放下孩子,万事都好商量。” 宋卿愤怒地举起孩子,声音颤抖,“你们休想再骗我!你们为什么要瞎说,他到底是谁的孩子?” 正当铁刚要说出那是他孩子的时候,宋羽姿却突然打断了他。 她回想起宋卿前世那多疑的性格,于是朝着宋卿放声大笑, “你尽管摔啊,我其实早就想摆脱这个累赘了。 虽然他名义上是我的幼弟,但因为父亲和柳夫人出了一些事,便交由我来看护照顾了。 最近我心里好烦啊,一直都在考虑怎么处理掉这个拖油瓶。 现在正好,你来了,那就请你把他摔死吧,这样我也算是解脱了。” 铁刚内心焦急如焚,完全不明白少夫人为什么会突然改变态度,他急得差点掉下眼泪。 宋羽姿看了他一眼,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宋卿听闻宋羽姿的这番话,心中激动不已,“我就猜到是你出的点子,否则太夫人怎会突然决定将岳儿送走……三妹妹,父亲和母亲究竟遭遇了什么?” 她虽然对云齐帝下了毒手,但事发仓促,云齐帝只是下令将她禁足在临秀殿,等待进一步的处置,随后便晕厥过去,至今仍未苏醒。 众人皆以为宋修容只是触怒了圣上,除了太子和裴文风等少数人,无人知晓其中的真相,否则,宋卿早死千遍万遍了,那还能逃出宫来。 宋卿回到府中并未见到宋抒怀,柳芸娘,也对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她迫切地想要知道父母去哪儿了。 “父亲中风了,柳夫人正在精心照料他,他们都在阿兄的府邸中静养。” 宋羽姿撒了一个无伤大雅的谎言。 "阿兄?"宋卿隐约听过宫中其他人提及,宋燃因平定徽州叛军有功,深得云齐帝的赏识。 “父亲的病情可有所好转?” 宋卿心中五味杂陈,她紧紧抱着宋岳,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 "父亲生病了,母亲在照顾他,你即便不在床前尽孝,也罢了。 可你竟然还想送走岳儿,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呢。" “你说得没错,但那又如何呢?难道我会比你们更狠毒吗?” 宋羽姿缓缓向她逼近,声音中透着一丝嘲讽, “当我在蜀地时,你们就已经收买了刘奶娘,企图用毒蛇来除掉我。等我回到了云京后,还想故技重施,你们的心,难道就不狠吗?" 她轻笑一声,眼神中满是戏谑,看着宋卿的表情变化, ”二姐,你在宫里过得可好啊?听说云齐帝对你宠爱有加,夜夜笙歌。 只是,为何你没有为他生下一儿半女呢?看来,还是你的肚子不争气。 不然,若你能怀上龙种,咱们云阳宋氏,说不定还能为你筹谋个皇后之位呢。" 宋羽姿并没有停下来,她继续说道:"不过也没关系,即使没有子嗣,你依然是云齐帝最宠爱的女人。” “宋羽姿,你不要太过分了!” 宋卿一提起此事,便如火山爆发,几欲疯狂。 她紧咬着牙关,眼中闪烁着怨毒的光芒,"告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是你进宫? 为什么小时候是我救了裴相,而你却得到了河东裴氏的青睐? 你是嫡女,难道我就不是吗?难道我就没有资格享受那份荣耀吗?" 她猛地转过身,直视着宋太夫人,语气中充满了怨恨和不满。 "还包括你?总是对我母亲冷嘲热讽,说她不配登大雅之堂? 那请问,何为登大雅之堂?难道像你们那样,自视甚高,目中无人,就算得上大雅之堂了吗? 还说妾永远是妾,妾生的孩子也永远是妾生的,难道只因晚了一步,就要全盘否定他们的所有努力吗?" 宋卿望着襁褓中的宋岳,轻轻地将脸颊贴近他的额头,然后逗弄了他一会儿。 这才又继续说道,"你以为我会轻易上你的当吗,宋羽姿?你未免太小看我了。 这个孩子,他的长相与我母亲截然不同……" 言罢,她纤手如蛇,缠绕上了白皙稚嫩的脖颈,语气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威胁, “让开,否则我便亲手死他。” 宋羽姿轻蔑地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你若有胆,便尽管动手。他反正是你的亲弟弟。” 宋卿被她的言辞所激,心中虽有些动摇,但转瞬之间,她已下定决心。 无论这孩子是否真为她的弟弟,她都愿以此作为赌注,来试探宋羽姿的底线。 “退后!”她命令道,声音中透露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为我准备一辆马车,送我出城。” 孩子感受到了窒息的威胁,细嫩的哭声如针般刺破了紧绷的沉默,哀鸣声令人心碎。 铁刚目睹这一切,心如刀绞,他立刻跪倒在地,连连磕头,恳求道:“姑娘,太夫人,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吧。” 第215章 像狗一样 宋羽姿叹了口气,柔声道:“二姐,一个孩子而已,何必如此计较。 你若想出城,放了这孩子,我即刻为你安排。” “现在就安排!”宋卿的语气不容置疑,手上的力度却并未减轻。 从周围人的反应中,宋卿已经隐约猜到,这孩子或许与她并无血缘关系。 宋岳的哭声逐渐微弱,仿佛随时都会停止。 宋羽姿见状,急忙转身对青杏吩咐道:“快,去准备一辆马车,带上一些金银细软。” 宋卿这才稍稍松开手,见铁刚小心翼翼地朝她靠近,她大声喝道:“别过来,否则我立马摔死他!” 铁刚被迫连连后退,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 在等待的漫长时光里,宋卿几乎濒临理智的边缘。 她的怒火中烧,思绪纷飞,所有这一切的变故,都源于宋羽姿踏入云京的那一刻。 她咬牙切齿地怒吼道:“宋羽姿,你真是个灾星!不仅克死了你母亲,还让我们家鸡犬不宁,家破人亡!” 宋羽姿面对这无理的指责,却险些被逗笑。她嘴角勾起一丝嘲讽,眼中闪过一抹冷光。 “你凭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宋卿愤怒至极,失去理智地拔下一根银簪,狠狠地在婴儿娇嫩的手臂上划下一道血痕。 婴儿的哭声瞬间响彻云霄,撕心裂肺。 宋岳的哭声像是针一样刺痛了宋羽姿的心,她眼中的嘲讽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悲伤和愤怒。 她紧紧握住拳头,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疼痛提醒着她必须保持冷静。 "你有本事就来对付我,对一个孩子下手算什么本事?"宋羽姿毫不畏惧地回应。 她眼神坚定,声音里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决绝。 "你不是想出城吗?有我在,你还怕出不去?"宋羽姿继续说道,语气中充满自信。 她转向宋卿,眼中闪烁着寒光,"放了他,我跟你走。" 宋卿的双眼如寒冰般锁定着她,手中紧握的银簪闪烁着冷冽的光芒。 她微微用力,银簪尖端便抵住了宋岳的太阳穴,仿佛随时准备刺入。 "你像狗一样爬过来,换他。"宋卿的声音冷漠至极。 宋太夫人和杨嬷嬷的心猛地揪紧,两人异口同声地劝阻宋羽姿:"不能去!" 宋岳挥舞着稚嫩的小手,手臂上的血迹将白色的襁褓染红了一大片,显得格外刺眼。 宋太夫人的忍耐终于耗尽,她怒气冲冲地喝斥道:“宋卿,你做事不要太绝!” 杨嬷嬷也在一旁焦急地劝说宋羽姿,“那孩子与云阳宋氏并无血缘关系,若真有个三长两短,也不过是失去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少夫人,您可是河东闻喜裴家的嫡长媳,丞相的夫人,万不可这样做......" 宋羽姿却毫不犹豫地跪倒在地,四肢着地,如同一只卑微的犬只,朝着宋卿的方向缓缓爬去。 仿佛这一刻,她所有的尊严都抛掷脑后。 “少夫人……您这是何苦呢?我不过是个卑微之人,不值得您如此相待……” 铁刚站在一旁,眼含热泪目睹着这一幕,心中五味杂陈。 他心中暗暗发誓,只要此次孩子能够安然无恙,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甚至是一辈子的忠诚,来报答宋羽姿的这份恩情。 “哈哈哈!你也有今天!”宋卿脸上满是扭曲的愤怒,“你害得我好苦,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当初不愿意进宫,我又怎么会被那对父子折磨成这般模样!” 她笑着,泪珠却无声滑落,滑过她绝美的面庞, “我,堂堂宋尚书之女,曾是尊贵的修容娘娘,却每日如同妓女一般,被那父子俩玩弄于股掌之中。 云朝如果能覆灭,我是最开心的。宋羽姿,你学学狗叫声来给我听听。” “放肆!”一声怒喝,震得空气都似乎颤抖起来,“宋卿,你若再敢如此对待三丫头,我绝不会放过你!” “好啊,我就是放肆。” 她笑得更加狰狞,目光中满是疯狂,“我看着宋岳那张脸,就觉得格外刺眼,一点也不像我父母。不如,我就将他毁容,这样我心中会舒服得多!” 话音未落,她手中银簪已化作一道寒光,直逼宋岳稚嫩的脸庞。 "汪汪汪!"宋羽姿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宋卿笑得前仰后合,仿佛整个世界都因他的笑声而震动, "真没想到啊,高高在上的丞相夫人,竟然有一天会沦落到给我当狗的境地。哈哈哈!" 他的笑声中充满了嘲讽和得意,“真好听。过来吧。” 宋羽姿缓缓抬起头,目光中带着深切的怜悯,静静地看着宋卿,“二姐,够了吗?” 宋卿怒火中烧,无法忍受她那怜悯的眼神,“你这是什么眼神?你有什么资格这样看我?” 她如同一头失控的野兽,眼中燃烧着怒火,抬脚就要冲向那个她恨了一辈子的三妹。 她的心中充满了愤怒和痛苦,仿佛要将所有的怨恨都倾泻在那个女人身上。 就在这时,一阵冷风吹过,带来了刺骨的寒意,也让她感到后背传来剧烈的疼痛。 只见裴文风手持弓箭站在屋脊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眼中闪烁着冰冷的火焰,“谁给你的胆子动她?” 她低头瞥见,那锋利的箭矢已深深嵌入她的背部,鲜血如同盛开的红梅,将她的衣裳染得鲜艳刺目。 一股难以言喻的虚弱感涌上心头,她紧紧攥住的手指间,那个无辜的小生命悄然滑落。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裴文风身形一闪,箭如流星般射出,稳稳地将孩子接住。 他轻轻一跃,稳稳落地,将孩子小心翼翼地放在宋羽姿的怀中。 第216章 你是傻子 宋卿万万没想到,自己会死在裴文风手里,她睁大了眼睛,无声地问道,“为什么?” 那份不甘与惊愕,仿佛能穿透人的心灵。 可没得到答案,她的生命已经在血泊中流逝了。 “夫人,你没事吧?”裴文风迅速扶起宋羽姿,面上的担忧之色减轻了些许。 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递给铁刚,随后轻轻拍去宋羽姿身上的灰尘,眉头这才逐渐舒展。 “我来晚了,让你受委屈了。”裴文风的声音里充满了自责与心疼。一想到宋羽姿刚才所受的惊吓,他的心就像被刀割一般痛。 宋羽姿原本并未觉得有多委屈,但在裴文风的关切目光下,她的鼻子却不禁有些发酸。 她努力忍住眼中的泪水,轻声问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回来了?宫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 “临秀殿那边的人来报,说宋卿不见了,我担心你这边,所以先赶回来了。” 宋羽姿脑海中闪过前世冷宫的密道记忆,瞬便猜出来宋卿是怎么逃出来的,心中泛起一阵寒意,“太子他们现在何处?” “我已命不留行将他暂时关入冷宫。”裴文风淡淡说道。 “冷宫?为何不直接关在乾坤殿?”宋羽姿略显疑惑。 “裴文风微微皱眉,解释道:“北疆在云京的探子众多,今日云齐帝驾崩的消息恐怕已泄露。 不日就会再派人过来和谈退兵之事,将他置于冷宫,可更好地掩人耳目。” "大事不妙!我隐约记得,冷宫深处匿有太子的细作。" 宋羽姿的神色凝重,声音里透出一丝急切,"冷宫的地下,竟有一条不为人知的密道,宋卿正是借助那条密道逃脱的。 我们必须立刻领兵前往,一旦让太子等人有机可乘,后果将不堪设想。" 那时的画面历历在目:太子云泽逃离皇宫,投奔晋王的领地,两人携手并肩。 他们勾结在一起,高举着“清君侧、杀反贼、整顿朝廷、回溯正统”的旗帜,一同向云京发起猛烈的攻击。 太子云泽一声令下,便有无数人应声而起,追随其后。 即便宋燃和郑辉率领着精兵强将奋力抵抗,勇猛无比,最后也只是勉强取得胜利。 裴家军损失惨重,以至于后来在与北疆的战争中,裴文风差点被俘虏,命丧沙场。 这样的错误,她不能再让它发生。 要赶紧解决掉这些麻烦。 “夫君,为何不斩草除根,将他们全部除去?”宋羽姿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埋怨。 裴文风轻轻摇头,目光深邃:“阿尔汗的北疆大军虽已撤离部分,但他们定会察觉云京之变。此刻若动手杀了太子,恐怕云京将陷入混乱,北疆铁骑可能再次南下,届时百姓遭殃,生灵涂炭。” 他顿了顿,继续道:“云京之中,仍有众多百姓留守。裴家军虽勇猛,却难以抵挡北疆与诸藩王的联合讨伐。我思之再三,留太子一命,或可为云京争取一线生机。” 宋羽姿恍然大悟,眼中闪过一丝明了:“你是想让他成为傀儡,稳定云京的局势?” 裴文风微微颔首。 “既然都是傀儡,为何不选年幼的九皇子?” 宋羽姿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最近被众多琐事困扰,竟未曾想到这一层。 如今郭贵妃已不在人世,九皇子尚年幼无知,比起太子来,九皇子无疑更容易被操控。 两人经过一番低声商议后,决定分头行动。 由裴文风去冷宫杀掉太子,而宋羽姿去坤羽宫找到九皇子。 “密道就在乾西宫北三所耳房处。” 宋羽姿交代完后,拥抱了裴文风一下,“夫君,以后不要有事瞒着我了,我可以的……相信我。” 裴文风顿了一下,“夫人,我知道你心里有数,只是有些事我临时起意,怕你会担心受怕。” 他轻轻叹息一声后,声音里充满了无奈与柔情。 两人紧紧相拥,仿佛要将彼此的心意融入这短暂的拥抱之中。 裴文风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我本预计云齐帝还能勉力支撑几日,如此我便能更周全地布置一切,谁料想……” 宋羽姿轻轻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上轻轻印下一吻,声音里满是坚定,“无需多言,我明白你的意图。现在,我们必须尽快行动。” 裴文风一声口哨响起,飞云骏马瞬间奔至二人面前,而小红枣也紧随其后,那圆滚滚的孕肚格外显眼。 宋羽姿伸手轻拍小红枣的圆滚滚的屁股,柔声却又不失坚决地命令道:“你这小家伙,都快做母亲了,还如此调皮。快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小红枣发出几声不甘的嘶鸣,与飞云相互蹭了蹭,似乎在依依不舍地告别,然后才不情愿地转身离去。 “这小家伙!” 宋羽姿看着小红枣的背影,脑海中浮现出与裴文风初次相遇的画面,嘴角不禁上扬,露出一抹愉悦的微笑。 裴文风向她伸出了手。 她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掌心。 马背上,裴文风紧紧地将她搂住,“夫人,抓紧了。” 风驰电掣的飞云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在广袤的天际中疾驰而过,其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风声如刀割般锐利,在裴文风和宋羽姿的耳边不断呼啸,仿佛要将一切声音都吞噬在无尽的呼啸中。 裴文风紧张地瞥了一眼身边的宋羽姿,只见她紧闭双眼,脸色苍白,显然是有些坐不稳。 他心中一紧,毫不犹豫地腾出左手,轻轻地环住她的腰身,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 他的动作温柔而细心,仿佛是在呵护一朵娇嫩的花朵。 感受到裴文风的关心,宋羽姿的嘴角勾起一抹调皮的笑意。 她睁开眼睛,看向裴文风,调侃道:“夫君,你可还记得,当初我想把手放在你腰间,你还嫌我呢。” 裴文风微微一愣,显然是被宋羽姿的突然调侃给惊到了。 他故作镇定地笑了笑,摇了摇头道:“啊?夫人,你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见。” 看着裴文风装作听不见的样子,宋羽姿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轻轻地锤了锤裴文风的胸口,大声喊道:“我说,我爱你!” 她的声音在风中回荡,仿佛是要让整个世界都听到她的心声。 裴文风嘴角勾起一抹宠溺的笑意,他伸出手,轻轻地捏了捏宋羽姿的脸颊,柔声道:“大声点,我还听不见。” “我说,你是傻子!” 她的话音未落,裴文风便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气中回荡,幸福了整个世界...... 第217章 不眠之夜 宋羽姿再次踏入皇宫时,只觉得恍若隔世。 金碧辉煌的宫殿中,那些飞梁画栋,琼楼玉宇,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而又熟悉。 她步履匆匆地走向坤羽宫,找到了那边的裴氏暗桩。 她找到了裴氏安插的暗桩——一个名叫鹿棠,年仅十几岁的小宫女。 鹿棠面容清秀,一双灵动的眼睛透露出几分机灵与聪慧。 “九皇子呢?”宋羽姿的声音在空旷的宫殿中回荡,带着几分焦急和不安。 她的眉头紧锁,一双明亮的眼睛在四处搜寻,希望能找到那个小小的身影。 然而,宫殿的每一个角落都空空如也,九皇子的踪影全无,宛若人间蒸发了。 鹿棠看着宋羽姿焦急的样子,轻轻地把宋羽姿拉到一旁,低声地说出了她的担忧: “少夫人,早些时候,有一个自称是奶娘的人,拿着郭贵妃的令牌,把九皇子接走了。 我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就派人悄悄地跟了上去,结果她们去了冷宫那边。” 冷宫?宋羽姿的心中一沉,直觉告诉她这绝对不是好事。 “我们必须立刻去冷宫找九皇子!” 宋羽姿果断转身向鹿棠吩咐道,“你立刻召集一些可信的人手,我们一起过去。” 鹿棠点了点头,她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有丝毫耽误。 立马去找裴府安插的那些忠诚可靠的侍卫。 夜色正浓,冷宫的大门在月光下显得格外阴森。 宋羽姿和鹿棠带着一行人悄悄地接近,连心跳都加快了几分。 突然,一阵婴儿的啼哭声从冷宫深处传来,声音中充满了惊恐和无助。 是九皇子。 随着那凄厉的哭声,他们迅速追踪而去,只见几名太监正匆匆抱着九皇子向乾西宫、北三所的方向逃去。 “快,分头追!无论如何都要把九皇子带回来!” 侍卫们追至一处耳房前,停下了脚步。耳房内传出了微弱的哀求声,像是被绝望和恐惧所笼罩。 “裴文风,不,裴相,求你别杀我!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就在这时,一名太监如疾风般冲进了耳房,将九皇子小心翼翼地递到了太子的怀中。 “你想要九弟是吗?裴相,他已经……走了。” 云泽轻轻地拉开襁褓,露出里面已经青紫不堪的小皇子。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努力保持着冷静,“裴相,我会听你话的,我比九弟更乖。” 裴文风眼神如刀,剑尖直指云泽,怒气冲冲地质问:“是你下令扼杀了九皇子?” 他看着那无辜惨死的婴儿,不由得叹息一声,此子无所不用其极,心思复杂,不能留了。 云泽面无表情,轻轻放下九皇子的尸体,随后跪倒在地,朝着裴文风深深一拜, “是的,裴相。我明白你的意图。你需要一个能够稳定云朝局面的傀儡,而我,愿意成为那个傀儡。” 云泽对于那张龙椅的执念深重,这是上清长公主永远无法理解的。 哪怕是傀儡,好歹也是皇帝不是,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他无奈地笑了笑,声音中带着一丝苦涩,“姑母,都到这个时候了,我们还在这里争吵不休,有意义吗?” “太子,你对自己的亲弟弟尚且如此冷酷无情……”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失望和痛心。 上清长公主轻叹一声,她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早在乾坤殿上,我就该果断杀了你,免得你懦弱至此,玷污了云朝先祖的荣耀。” 她高傲地抬起头,保持着皇族的尊严,从衣袖中抽出一把锋利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朝自己的脖颈抹去。 上清长公主的身形逐渐失去了支撑,她缓缓地倒下,仿佛一朵娇艳的花朵在凋零。 她的血液如同花瓣上的露珠,无声地滑落,绽放出凄美的色彩。 当云泽意识到局势已经无法挽回时,猛地一推上清长公主已经冰冷的躯体倒向裴文风,朝着内屋的方向喊道:“帮我拦住他!” 随着这声令下,几个身法矫健的太监迅速冲出,如狼似虎地扑向了裴文风。 裴文风眼神一凛,剑光闪烁,瞬间将一个抱住他腿部的太监斩倒在地,其余太监也被他散发出的强大气势震得连连后退。 “云泽,你以为你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吗?”裴文风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笑意,声音冰冷而充满戏谑,“那么,就让我来数数,看看你能撑到几时。一……二……” 云泽的心头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恐惧。 他深知裴文风的手段之毒辣,绝非自己能够轻易抵挡。 在裴文风那凌厉的目光还未锁定自己之前,他猛然一个翻滚,跃至床边。 毫不犹豫地掀开床板,云泽一头扎入了那深不见底的黑暗之中。 早已潜伏在暗处的不留行,见状,手中寒光一闪,一刀直取云泽的要害。 云泽只觉胸口一阵冰凉,像是被寒风刺透,一丝苦涩的笑容掠过他的嘴角。 云泽低声自言自语道:“朕,才是这天下的主宰,却为何无人愿意助我一臂之力……” 宋羽姿步入室内,目光瞥见裴文风身披染血的朝服,满脸忧色。 她轻声问道:“夫君,可有受伤?” 裴文风挥了挥手,神情中透露出几分无奈,“都是些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太子一时冲动杀了九皇子,局势变得棘手了些。” 宋羽姿默然片刻,眼中闪过一抹灵光,“或许,我们可以找铁刚商量一番,看看能否让宋岳暂时替做九皇子?” 裴文风眼中闪过一丝赞同,“眼下的局势,此法或许最为稳妥。” 他斜眼瞥向一旁的不留行,声音低沉而有力,“今夜之事,知情者必须守口如瓶。你明白我的用意吗?” 不留行微微颔首,身形如鬼魅般迅速融入夜色之中。 宋羽姿回想起前世的血腥场面,裴文风曾将后宫搅得天翻地覆,血洗遍地,她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恐惧。 夜幕降临,宫内却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宋羽姿站在裴文风的身旁,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打破这沉重的气氛, “夫君,我们可以先将那知情人暂时安顿下来,等风声过去后再做打算。那查封的丞相府就可以安置她们啊。” 裴文风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顺着她的意思。 他猛地转过身,眼神中闪烁着冷酷的光芒,“安顿?不,夫人,你太天真了。 这些人知道得太多,一旦他们泄露出去,我们裴家就会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们只有一种选择——那就是让他们永远闭嘴。” 宋羽姿被他的话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她看着裴文风那深邃而冷酷的眼神,心中明白,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任何人都无法改变。 不知为何,她感到一阵寒意从心底升起,仿佛有一股冷风穿过她的身体。 宋羽姿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心中充满了无奈和痛苦。 看来,今夜是个血腥的不眠之夜了。 第218章 愁绪满怀 宋羽姿紧挨着裴文风站立,耳中充斥着宫门内的厮杀与哭喊。 她的内心如同被秋风吹过的湖面,涟漪阵阵,寒意四溢。 她的脑海中不断回荡着上一世逃离皇宫时的画面——那一夜,火光照亮了天际,鲜血染红了大地…… 她目光复杂地凝视着裴文风,仿佛在寻找着什么。 也许,他仍是那个冷酷无情的他,只是她曾一度以为他变了。 宋羽姿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选择了转身离去。她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那么决然,那么孤独。 裴文风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中明白她的想法。 但有时候,对别人的善良,不过是对自己的残忍罢了。 他挥手示意,命令一名侍卫带领一队人马,负责护送宋羽姿安全离开。 青杏看到宋羽姿失魂落魄地归来,急忙迎上前关切地询问:“姑娘,发生何事?” 宋羽姿默默地将染满鲜血的披风递给青杏,声音恹恹地说:“他还是那个他罢了......” 青杏默默观察着宋羽姿的落寞,选择沉默不语,转而温柔地为她拭去脸上的泪痕,细心地为她清洗脸庞,轻柔地擦干她的双手。 待她小心翼翼地安顿好宋羽姿躺下后,她贴近她的耳畔,用充满关怀的声音轻声安慰道:“姑娘,你先安心休憩片刻,别想太多了,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 宋羽姿微微侧过头,深深吸了一口气,紧握住青杏的手,眼中闪烁着一丝委屈,“青杏,陪我一会儿……” 青杏默默地点了点头,坐在床边,凝望着宋羽姿。 她犹豫了片刻,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轻声问道:“姑娘,是不是宫里出了什么事?” 宋羽姿默默点头,心中犹如被重石压抑,过了许久,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脸颊, “我目睹了那么多无辜的宫人惨死,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与我们并无不同。 这让我总是担忧,若有朝一日我们对他构成了威胁,他会不会也像对待他们一样,毫不留情地置我们于死地? 宫廷之争,比眼前所见更为残酷……青杏,要不我们应该找个机会,回蜀地吧。” 青杏被这番话触动,反手紧紧握住宋羽姿的手,试图为她带来一丝温暖与安慰, “姑娘,你对姑爷的疑虑,我明白。但你也看到了,他对你的深情厚谊,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就是太过忧虑了。睡一觉就好了。” 宋羽姿的内心如同被秋风吹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她曾一心只想在功成名就之后,开创自己的事业,却未曾细想,若真的走到那一步,成为深宫之中的皇后,母仪天下,那将是何等的压力与责任。 到那时候,丈夫的宠爱或许要与人分享,而那些繁琐的大小事务更是如同巨石压顶,会让人喘不过气来。 与此相比,她在蜀地的那段时光,虽然清苦,但每一天都充满了自由与无拘无束的快乐。 “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今日的宫变,让她见识到了权力的残酷和生命的脆弱。 在众多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无数无辜的生命如流星般划过夜空,消逝在无尽的黑暗中。 她站在历史的边缘,不禁感到一阵心悸,背后冷汗直流。 与此相比,那段在蜀地的日子显得如此美好,虽然生活艰苦,但心灵却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与宁静。 那里的山水、那里的风土人情,都如同一幅幅生动的画卷,在她的记忆中徐徐展开。 “罢了……”她轻叹一声,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现实,“今天所见之景,让我心中波澜起伏。 这场宫变,夺去了太多无辜的生命。但愿从今往后,能有一个新的开始,让这片土地重获和平与宁静。” 宋羽姿翻了个身继续道,“过去的云朝,确实充满了黑暗与腐败。 那些贪官污吏如同蛀虫般侵蚀着国家的根基,从上到下,无一幸免。 若非他们骄奢淫逸、贪婪无度,百姓怎会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死了这么多人,希望这场宫变能为云朝带来转机吧。 还是你说得对,考虑太多又有什么好处呢,无非是愁添思绪罢了,一步一步慢慢来吧。” "姑娘,别想太多了,早些歇息吧。"青杏轻声劝慰,轻轻为她整理了一下被子,然后轻手轻脚地放下左边的床帘。 青杏的手指在宋羽姿的被子上轻轻滑过,眼中闪烁着湿润的光芒, "我爹也是因为这些人的贪婪和冷漠而丢了性命……我巴不得他们早日受到应有的惩罚,下十八层地狱呢。" 在青杏的心中,那场寒灾所带来的无尽苦难,全都是朝廷冷漠无情、不作为所导致的恶果。 如今姑爷这样做,无非就是为民请命罢了。 “也对,这世间哪有不流血不牺牲的呢?只是我内心深处,仍然有些难以言喻的难受。” 宋羽姿的思绪飘回了前世的自己,那份沉重的压抑感始终挥之不去。 宋羽姿并未深究这些,她只感到疲惫不堪,青杏轻声安慰她:“天色已近破晓,姑娘还是早些歇息吧,免得待会儿姑爷回来,见你如此劳累,定会心疼不已。” 宋羽姿淡淡地问:“是吗?”她的心中满是沉闷之感,“祖母那边,一切都安排妥当了吗?” 青杏回答道:“自从你和姑爷入宫后,公输先生已将宋太夫人安排在宁安阁中。就在你回来不久之前,宋太夫人还特地来询问过你的情况。” 宋羽姿心中好奇,忍不住追问:“祖母她,究竟问了你什么?” 青杏轻轻地摇了摇头,回答说,“其实也没什么,太夫人主要就是关心你这几天的饮食起居,询问你是否一切安好。都是一些日常的小事。” 接着,青杏又补充道:“哦对了,太夫人还特地为宋卿准备了一副上好的棺材,打算明天找人将她安葬到宋家的祖坟里。” 她说着,已经站起了身,隔着床帐对宋羽姿说:“咱们对二姑娘已经仁至义尽了,姑娘好好睡吧。” 宋羽姿听后,不禁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唉,或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吧。” 第219章 夫君你别动,我自己来 清晨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溜进房间,轻轻抚醒了宋羽姿。 她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躺在裴文风的怀里,那份温暖和安全感让她心中涌现出难以言喻的喜悦。 “夫君,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宋羽姿的声音里带着几分惊喜和好奇,“宫里的事不是很多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能在这个时辰见到他,实属难得。 裴文风回想起昨夜宋羽姿离开时的落寞眼神,心中涌上一股柔情。 他深情地凝视着她,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他们两人。 他轻轻地在她额头上印下一个温柔的吻,声音低沉而充满爱意:“夫人,因为想你,所以我早早地就回来了。” 他没有提及宫廷中的种种纷争,只想将这份平静和温馨完整地留给她。 两人紧紧依偎在床头,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裴文风的手指轻轻滑过宋羽姿的发丝,仿佛在告诉她,无论世事如何变迁,他都会坚定地站在她身边,与她携手共度每一个时刻,“一切都过去了,不是吗?” 他的声音里带着几分坚定和温柔,“至于那些宫人,我已经安排他们去了适合的地方。” 裴文风并未多言,但宋羽姿已心领神会。 她温柔地握住裴文风的手,眼中闪烁着惊喜,“夫君,你……” 裴文风微微一笑,语气中透露着深沉与从容,“皇宫未来仍需用人,杀戮过多只会积聚恶气。若我家的小宝贝住得不舒服,那一切便都失去了意义。” 宋羽姿惊讶于裴文风的洞察力,她轻轻地说:“夫君,我曾与你提及,我带着前世的记忆……” 裴文风凝视着她那双宛如清泉般的湿润眼眸,忍不住轻轻吻了吻她的眼角,“我当然知晓。” 前世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宋羽姿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哽咽,她轻轻道: “世人都称我为妖后,众人皆欲置我于死地。那满地的血水和堆叠的尸体,让我心中满是恐惧。” 宋羽姿依偎在裴文风的怀里,那熟悉的瞻卜花香扑鼻而来,她轻声低语,如同夜风中的呢喃, “待到你君临天下,身边定会有无数佳丽陪伴。到了那时……” 裴文风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子,眼中满是温柔的笑意。 他轻轻打断她的话,“我的小东西,这才刚开始,你就开始忧虑这些了吗?” 宋羽姿轻轻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她轻声道:“ 这皇宫之中,何处能寻得安宁?看看郭贵妃与崔皇后的命运,再看看我的二姐,这一切的争斗与阴谋,何时曾停歇?” 裴文风轻轻握住她的手,柔声道:“那我们就住在裴府的别院,远离那些纷争,何必去争那劳什子的皇帝皇后之位呢?” 裴文风深深地凝视着她,语气坚定而温柔,“过去,我追求的只是权力,无尽的权力。 然而现在,我渴望的不仅仅是权力,更有你。 若你无意于皇后的宝座,那我愿放下一切,与你携手共度此生,远离这皇宫的纷争与阴谋。 陪你走遍天下,看尽山河。你觉得如何?” 宋羽姿被他的话语深深触动,一时间,她感到有些茫然。 在她心中,裴文风一直是那个利益至上的男子,是那个在前世只知道等价交换的冷酷之人。 她从未想过,自己在他的眼中会如此重要。 她心中忐忑不安,却又不敢开口多问,只得低声回应:“游山玩水,听起来倒也不错。只是这千里江山,你真的舍得放弃吗?” 裴文风微微一笑,反问道:“又有何不可之处呢?坐上那高位,无非就是为了不再受制于人,能够自由地施展自己的抱负。 而如今,我已经找到了更重要的事,那就是你......” 宋羽姿她抬头看着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 她轻轻地在裴文风的胸前蹭了蹭,调整到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然后缓缓开口。 "不过,还是算了吧。我担心的是,一旦我们放下一切,可能才踏出一步,就会陷入一堆麻烦里。” 宋羽姿的声音带着一丝忧虑。 裴文风轻轻地捏了捏她的鼻子,眼里满是宠溺,“你就对你夫君这么没信心吗?” 宋羽姿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不是不信任你,是我对自己没信心。” 她低声道,“如果我不能变得更强,我就只能成为你的拖累,无论走到哪里都一样。” 裴文风静静地看着她,眼中闪过一丝心疼,他轻轻地握住她的手,温柔地说,"夫人,你不需要担心这些。 只要我们在一起,无论面对什么样的困难,都能够共同度过。不要低估自己,也不要低估我们的感情。" 裴文风望着她萎靡不振的模样,心中暗自决定要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 他缓缓向宋羽靠近,低声细语,“累赘,也是幸福的累赘,甜蜜的负担……” 说罢,便深深地吻了上去。 “唔唔唔……”宋羽试图反抗,却无力挣脱。 裴文风松开她,微微一笑,轻声道:“夫人,若你不想成为这份累赘,那就上来自己动吧。” 他躺在床上,伸手解开宋羽姿的衣衫,看着她洁白细腻的肩膀,和盈盈一握的细腰,眼里全是情欲,嘴上循循善诱道, “夫人呐,你这么聪明,肯定知道有些事,你可以不当累赘的......” 裴文风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宋羽姿闻言,脸颊如晚霞般染红,一直延伸到耳根。 她低垂着眼帘,偷偷瞥了一眼躺在她身下的裴文风。 他的面容俊秀如神只,让她心跳加速,害羞得几乎要窒息。 为了掩饰自己的慌乱,她急忙伸手去拉下床帐,声音颤抖着说:“夫君,我……” 裴文风微微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嗯?这么说,你还是想当累赘?” 宋羽姿心中一紧,但她不愿意就这样放弃。 她咬了咬牙,鼓足勇气抬起头,眼神坚定地看着裴文风,大有一副赴死之意,“夫君,你别动,我自己来!” 第220章 兵分四路 宋羽姿始料未及,北疆的反应竟如此神速。 就在云朝宣布”九皇子“继承大统,裴文风掌国之时,北疆已联手晋王、林将军与郭将军,三路大军犹如狂风暴雨般席卷向云京。 幸而,部分忠诚于”九皇子“的藩王迅速响应,纷纷调遣军队前来护卫皇室,才稍稍缓解了裴家军的压力。 在这风起云涌之际,云京岌岌可危,而宋羽姿的心,也随之悬在了半空。 宋安刚踏入裴府别院,还未来得及与宋羽姿见面,就被云苍匆匆拉往七星亭,共商国是。 裴文风召他前来,显然是有要事相商。 宋燃站在七星亭的柱子旁,手指轻点着石桌上的沙盘,上面的战局一目了然。 他沉着地分析道:“北疆军队兵强马壮,共计十二万之众,均是以一当十的勇士。 我军应派遣裴家军的主力,约八万人,在青川城附近设伏阻击。 而晋王麾下的八万军队,则可用勤王军队去应对,以逸待劳。 至于林将军和郭将军率领的十三万大军,他们兵法娴熟,经验丰富,应由我与郑大将军联手调度。” 宋安静静聆听着那些纷繁复杂的国家大事,内心却像被一团迷雾笼罩,充满了不解与困惑。 对于自己突然被召回京城的原因,他依旧一无所知,只能以静制动,走一步看一步,随机应变。 他抬头间,不经意间捕捉到了公输不易的身影,那些过去的回忆如潮水般涌上心头,让他的脸颊微微发热,不禁低下了头,心中泛起一丝尴尬。 而公输不易则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沙盘,眉头紧皱,仿佛在寻找着那些潜藏在暗处的变数,对周围的一切浑然不觉。 他轻轻摇动折扇,深思熟虑后提出了自己的看法:“我觉得,北疆这次可能不会派来太多的军队。我怀疑我们的军情有误。” 郑辉立刻追问:“先生何以见得?” 公输不易慢慢解释道:“你看,他们现在联合起来攻打云京,这样的行动更像是一群乌合之众。 单独来看,每个势力都有其自身的利益和目标,未必会真心实意地共同行动。” 裴文风微微颔首,手指轻点着青川城的方位,沉声道:“青川城四周环山,地势险峻,易守难攻。 若北疆铁骑真的全军出动,选择此地作为突破口,恐怕会陷入苦战。 若我是阿尔汗,必定分兵多路,暗中尾随郭、林两位将军之后,伺机而动,捡漏取胜。 因此,我猜测他们的主力应当会部署在这里。” 他手指轻点在沙盘上云京东侧的一片地域,声音低沉而坚定, “这便是宣州,地理位置紧邻云京,地势开阔,对骑兵极为有利。 倘若我们将主力尽数调至青川城,宣州之战恐怕会陷入困境,届时北疆铁骑便可坐收渔翁之利,一旦他们整合力量,云京将岌岌可危。 即便我们最终战胜了晋王,这大好河山也将有一半落入北疆之手。” 宋燃闻言,眼中闪过一丝明悟,他凝视着沙盘,嘴角逐渐扬起一抹自信的微笑, “既然如此,我们不妨留下万余精兵,交由吴朝恩将军驻守云京。 而我们则率领主力,深入敌后,寻求战机。如此,既保云京无虞,又可寻机破敌,一举两得。你们觉得如何?” 众人都纷纷点头,表示赞同之意。 裴文风见事情已商议得差不多,招呼众人坐下休息片刻。 这时,宋羽姿款款走来,手中托着煮好的花茶,青杏和红叶紧随其后。 看到这一幕,宋安心中满是喜悦,他快步走上前去,紧紧拉住了宋羽姿的手,声音充满激动:“三弟,我好想你。” 宋羽姿的脸上也露出了惊喜之色,她反握住宋安的手,问道:“阿兄,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就是刚才,没多久。”宋安笑着回答。 “这次回来,是不是就不走了?”宋羽姿轻声问道,同时将手中的茶盏一一放在众人的面前。 “对,不走了,我就在这里,陪你和祖母了。” 宋安凝视着她,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感慨,“三弟,你自从嫁为人妇后,仿佛脱胎换骨,变得成熟稳重了。” 裴文风轻轻地握拳,微咳了一声,似是在掩饰内心的某些情绪。 宋安连忙放开了握住宋羽姿的手,有些尴尬地笑道: “你们哪里知道,我被外放的那个地方,荒凉得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快把我愁死了。” 众人见状,哈哈大笑。 宋羽姿凝视着宋安那张被阳光晒得黝黑的脸庞,眼中流露出深深的心疼,“看来你在外面吃了不少苦啊。” 宋安苦笑着找了个地方坐下,“可不是嘛,要不是最近来了些外地商人,我们瘠州的人恐怕都得饿死。” 裴文风却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些蹊跷,他连忙追问,“思危兄,那些外地商人来瘠州是做什么的?” 宋安思索片刻,缓缓开口,“他们用那些粮食,来换我们的油灰和麻筋。” “油灰和麻筋?”郑辉挠了挠头,一脸困惑,“那是什么东西,用来做什么的?” 裴文风的脸色如同乌云压城,他沉声道:“这些都是用来修补船只缝隙的,缝隙小用‘两灰一麻’的技巧。若是缝隙过大,则需‘三灰二麻’来确保牢固。 而且油灰里有桐油,捻缝完成后,在船体内外分多次涂抹桐油以及用来防腐的秀油,油分渗入木材纤维内部,并在表面形成凝固的油膜保护层,可以使船体起到隔水、隔潮和防蛀、防腐的作用。” 公输不易闻言,双眼瞪得如铜铃般大,失声道:“难道说,晋王真的在暗中筹建海军?” 裴文风苦笑着点了点头,“只怕是了,别忘了晋王在新州的封地旁,正有一条入海之河。” 宋燃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急切道:“若是如此,他们岂不是能从四面发动攻击?我们必须得尽快做好防备!” 裴文风沉思片刻,转向宋安,沉声问道:“思危兄,你可还记得他们交易的具体数目?这或许能帮助我们推测出他们的兵力规模。” 宋安心知这事关乎甚大,立马回道,“快拿纸笔,我这就去默写下来。” 第221章 比想象中强大 宋羽姿心中的疑云愈发浓厚,终于忍不住脱口而出: “难道真要开战了吗?我听闻北疆的使者团今晚就将抵达云京。” 她内心深处,其实是不愿看到云朝陷入战争的漩涡。 无论何时何地,战争总是无情的,被摧残永远是那些无辜的百姓。 “据我们掌握的情报,他们已经结成了同盟,准备挥兵云京。 北疆使者团的到来,必然与阿尔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公输不易叹了口气,缓缓道:“自上清长公主仙逝后,赵驸马竟然连夜奔赴郡阳,这其中恐怕隐藏着不少变数。” 宋燃却不以为意,他性格豪爽,对于纷争毫无畏惧。 在他看来,如果事情真的发展到无法收拾的地步,那就战吧,他又不是没经历过刀光剑影。 “怕他作甚?如果郡阳的赵氏敢有半点异动,我宋燃第一个拿他们家主祭旗,让他们知道什么叫做威严不可犯!” 郑辉也随声附和,声音中充满了坚定与热血,“没错!既然要战,那就战个痛快!谁退缩谁是懦夫,谁胆怯谁就是软蛋!” 裴文风沉声开口:“战线不能拉得太长,否则即便我们兵力雄厚,后勤充足,也难以承受多方的联合攻击。因此,郡阳那边我们必须稳住......” 公输不易紧锁眉头道:“确实如此,我们如今内外交困,稍有差池,便可能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我认为,当务之急是稳住郡阳和北疆的势力,他们是我们翻盘的关键。”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林将军,他已走上背叛国家之路,且失去了至亲,恐怕已是回天乏术。 但我觉得,郭将军那边或许还有转机。毕竟,九皇子和郭潘还在我们手中。”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公输不易所言极是。 裴文风微微一笑,轻描淡写地说:“那就请思危兄出马,去说服郭潘,再由郭潘去游说郭将军。” 宋安也在这时完成了他的任务。 他默写出了外地商人采购的油灰和麻筋的清单。 当他听到了裴文风的计划,于是拱手领命,自信满满地说:“思危与敬华兄曾同窗共读,情谊也有一些,我去说服他,最为合适。此事,便交给我吧。” 裴文风微微颔首,以示赞同。 他接过清单,目光一扫,心中已是大致有数。 “四百余艘战舰,五万余兵力,竟然如此庞大?”他低声自语,眉宇间透露出凝重之色,“看来,晋王这次真的决心要席卷云京了。” 他缓缓坐下,陷入沉思。片刻后,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光芒:“或许,我们之前的兵力估算有误……” 公输不易闻言,脸色一变,惊声道:“难道……晋王的实力竟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强大?” 裴文风轻轻放下手中的纸张,指尖在桌面上敲打,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经过短暂的沉思,他毅然决然地站了起来,“郑辉。” 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 郑辉立刻应声,身体挺直,目光炯炯有神,仿佛早已做好了准备。 “你带领一队兵马,手持圣旨,另一队人马则需乔装打扮,分批次前往殷州打探消息。” 裴文风的语速不快,但每一个字都充满了分量,“务必密切关注殷州的动向,尤其是商队和车马的往来。一旦发现有新州购买的粮草辎重,立即查探清楚。” 郑辉点头,脸上闪过一丝坚定之色,“是,少主!” 裴文风微微颔首,眼中闪过一丝赞赏。 “你心中已有数,该怎么做,无需我多说。”裴文风的语气中透露出深深的信任。 郑辉再次抱拳,声音更加坚定,“请少主放心,属下定不辱使命!” 随着郑辉的离去,裴文风重新坐下,指尖再次在桌面上敲打,仿佛在思考着接下来的计划。 “少主怀疑是……” “少主疑心……” “没错。若是他的兵力真的超出我们所想,那他的后勤定会出现短缺。 他能在养兵的同时,还有余力以粮草去脊州交换油灰和麻筋,这其中必有蹊跷。 只能说明一点:殷州太守置云朝政令于不顾,私下里与新州叛逆有了商贸往来。 说不定,他们早已狼狈为奸,沆瀣一气……” 宋羽姿突觉一阵眩晕,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她轻抚着额头,努力让自己保持清醒,缓缓起身道: “夫君……你们继续商议,我先回去休息了。” 裴文风见她脸色不佳,吩咐青杏待会儿找个大夫过来替夫人瞧瞧身体。 裴文风注意到宋羽姿的脸色有些苍白,便对青杏吩咐道:“待会儿找个大夫来,给夫人检查一下身体。” 青杏点头应允,随后小心翼翼地扶着宋羽姿离开了。 她们的离去,没有带走七星亭内的喧嚣。亭中,各种议论之声仍旧此起彼伏。 “姑娘,我刚才听了些风声,总觉得我们的处境不妙。 这边要打我们,那边也要打我们,怎么好像全世界都要与我们为敌。”青杏忧心忡忡地说道。 宋羽姿轻轻叹了口气,语气中透露出一种深不可测的睿智:“先皇已逝,新皇年幼。 那张龙椅的诱惑太大,自然引得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我们身处其中,只能步步为营,小心行事了。” 就在这时,宋羽姿突然感到胃里翻腾,一股恶心感涌上心头。 她捂住嘴巴,试图忍住那股想吐的冲动,但身体的不适让她感到头晕目眩,无法集中注意力。 “姑娘,您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青杏关切地问道。 宋羽姿摆了摆手,“没什么,只是有点不舒服而已,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她深吸了口气,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 青杏这才放心了下来,她有些不解道,“那既然如此,夫人,为何姑爷不直接夺权,坐上那把龙椅,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权力之争,远比你想象的更为错综复杂。"宋羽姿的眉头轻皱,目光落在青杏那双充满稚气的眼眸上,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 她抬头仰望那曾经点缀着几抹白云的天边,此刻却被大片厚重的乌云所覆盖,连那微弱的天光都被无情地吞噬了几分。 深秋已至,风雨欲来啊。 第222章 有孕 "万事皆需时日,倘若你家姑爷未曾立下赫赫战功,未曾有过任何显着贡献,却突然坐上了高位,那么无论是谁,都会心生不满。 云朝国的藩王数量繁多,足足有十几个,且各怀异志,难以驾驭。 若有九皇子在,至少除了晋王之外,其余的藩王尚能维持秩序,不敢轻易作乱。" 宋羽姿的话音落下,她的思绪却转向了另一处,"玲珑的病情如何了?” “我今儿早晨去看她,她形如枯槁,已经病弱得几乎无法起身了。" 青杏听到这个问题,鼻子一酸,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红叶姐姐一直在她身边细心照料,但她的状况仍然十分糟糕,消瘦得可怕,几乎无法进食。" “哎,她怎么就这么糊涂呢?我们还是先去那边看看吧。”宋羽姿的脸上满是忧虑。 青杏却拉住了她,“姑娘,你还是先回去歇着吧,等大夫过来瞧瞧后,再去。” 宋羽姿想了想,觉得也有道理。 她现在感觉浑身都不对劲,软绵绵的,犹如被重物所压。 难道是得了风寒? 这时,秋风缱绻,吹起落叶片片,天上竟落下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洒下了细密的雨丝。 两人一同步入寝室,青杏见状,眼中闪过一丝关切,她急声道:“姑娘,你先歇息片刻,我这就去请大夫。” 话音未落,她已如一阵风般冲出屋外,恰巧撞见了匆匆路过的吴总管。 她急忙唤住他,语气里满是焦虑和急切:“吴总管,你来得正好。少夫人似乎身体不适,少夫人似乎身体有些不适,请你务必尽快找到云京最有名的大夫前来诊治。” 吴义一听,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吩咐小厮出门寻医。没过多久,杏林堂的大夫便匆匆赶到。 大夫仔细为少夫人诊脉,他的手指轻轻搭在宋羽姿纤细的手腕上,如同捕捉着生命中最微妙的律动。 过了片刻,大夫的眉头渐渐舒展,他的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他捋了捋长须,脸上露出了一个和煦的微笑。 他拱手向宋羽姿道贺:“恭喜恭喜,丞相夫人,您这是有喜了。” 宋羽姿闻言,脸上泛起一抹淡淡的红晕。她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肚子,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奇妙感觉。 片刻后,他眉头舒展,捋了捋胡须,脸上露出微笑,拱手道:“恭喜恭喜,丞相夫人这是有喜了。” 宋羽姿轻抚腹部,内心涌动着一股莫名的奇妙感觉。 她的指尖轻触着生命的起源,那份温暖与柔软,仿佛触摸到了未来的希望。 青杏欣喜若狂,几乎要跳起脚来,迫不及待地追问:“大夫,这是真的吗?我家少夫人真的有喜了?” 大夫沉稳地点了点头,随即从药箱中抽出一张纸,挥毫泼墨,写下一张药方,递给了青杏。 他叮嘱道:“这是安胎良药,每日服用一剂,可确保夫人与胎儿安然无恙。” 吴总管守候在门外,耳闻此讯,脸上瞬间绽放出喜悦的笑容。 他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风风火火地行动起来,赶去通知少主了。 裴文风闻讯后,立即撇下众人,火急火燎地赶来。他紧握着宋羽姿的手,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激动,“真的有了?” 宋羽姿轻轻颔首,眼中满是温柔。 裴文风对这一刻的期盼已久,仿佛所有的等待和焦虑都在这一刻得到了释放。 他豪情满怀地说:“待吾儿降世,这天下便是他的。” 宋羽姿闻言,不禁娇嗔道:“若是女儿呢?” 裴文风毫不犹豫地握紧她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就算是女儿,这天下也同样是她的。” 宋羽姿轻嗔薄怒,却难掩眼中的幸福与甜蜜,“你就会说些甜言蜜语!” 两人轻声细语交谈片刻后,宋羽姿逐渐陷入了沉睡。 待她醒来,外界的喧嚣声已然响起。 她揉了揉昏沉的头部,轻声呼唤,“青杏,进来吧。” 青杏走进房间,开始为她梳理秀发。 宋羽姿从铜镜中观察到,青杏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忧虑和不安,眼眶微微泛红。 她忍不住开口询问:“怎么了?出了什么事?” 青杏的手一颤,一大块茉莉花头油不慎滑落在宋羽姿的秀发上。 她瞬间慌了神,急忙辩解:“姑娘,真的没事。” 宋羽姿微微皱眉,疑惑地看着她:“那你为何眼眶红润,像是哭过?” 青杏心中一紧,她知道宋羽姿怀孕在身,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让她心神不宁。 她强忍住内心的慌乱,努力保持镇定,微笑着回答:“姑娘看错了,我哪里会哭。刚才去厨房帮忙,被那些木柴烟火熏了一下眼睛而已。” 青杏说话时,眼神闪烁,试图用轻松的语气掩饰内心的慌乱。 她的小动作并没有逃过宋羽姿的眼睛。 宋羽姿看着青杏,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却没有再说什么。 宋羽姿轻抿了几口粥,便起身在园中闲逛。 四周的金桂已开始散发淡淡的香气,她深吸一口气,感受着秋意渐浓。 过了片刻,她注意到偏园那边聚集了许多丫鬟和小厮,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好奇。 “青杏,那边为何如此热闹?”她问道。 青杏的眉头微微一皱,试图掩饰住内心的慌乱,轻声说道:“或许是在大扫除吧,姑娘。我们去紫薇林那边逛逛如何?免得打扰了小公子。” 说着,她轻轻地扶着宋羽姿,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去。 可宋羽姿并非易于糊弄之人,她立刻察觉到了青杏的异常。 她一把拍开青杏的手,语气中透露出严肃之意,“青杏,你一直在骗我。是不是玲珑出了什么事?” 青杏见瞒不过了,终于嚎啕大哭起来,“姑娘,玲珑她……玲珑她上吊了。” 第223章 情敌相送 听到这,宋羽姿瞳孔陡然一缩。 如同秋夜的天空,乌云密布,天阴沉欲雨。 她觉得心里烦闷极了,让她几乎透不过气来。 她不明白,为何玲珑会为了这样一个负心之人,葬送自己的人生。 这种执念和疯狂,让她既震惊又痛苦。 宋羽姿抿着嘴唇,面覆寒霜,终究还是将心中翻涌而出的愤懑与自责压了下去,她深吸一口气,沉声道,“去看看吧。” 主仆一场,总该是要去送一送的。 一阵秋风袭来。 青杏轻抚着宋羽姿的背,低声安慰,然后缓缓引导她走向偏园。 园中的红叶泪痕未干,仍在烧着纸钱,见青杏带着宋羽姿进来,她顿时有些紧张,起身责怪道:“青杏,你怎么还是把姑娘带来了?” 宋羽姿的目光落在屋子中央的棺材上,心头瞬间被一层寒意笼罩,她紧握着青杏的手指,苍白如霜。 她努力压抑着内心的悲伤,声音微颤:“她……走之前,可曾留下什么遗言?” 宋羽姿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泪水如断线,无声地诉说着她内心的哀痛。 红叶擦了擦眼,将宋羽姿扶到圈椅上坐好。 她圆润的脸庞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的微笑,仿佛在回忆着那些温馨而珍贵的时光。 “她呀,昨晚一直拉着我的手问个不停,问我你怀孕多久了,还说要赶紧好起来,为小公子纳鞋底,织衣裳。可是说着说着,她的眼眶就湿润了,说她知道钱郎已经不在了。” 红叶从旁边的房间中取出一双尚未完成的虎头鞋,轻轻地放在宋羽姿的手中。 她低声说道:“这怕是她昨晚存了死志,整夜未眠,一针一线地绣的,可不知为何,早上一起来,她就去了,想来还是想不开,心中的郁结太过深重,所以……” 宋羽姿捧着那双虎头鞋,眼泪无声地滑落,她喃喃自语:“是我错了吗?或许,如果我就让她活在钱杰的谎言中,她也不会走到这一步……” 红叶紧紧抓住宋羽姿的手,哭泣道,“姑娘,我们都没有错,错的是那个钱杰,他才是罪该万死。 谁又能想到,玲珑她竟是个痴情种呢?如果早知道这样,那天我就不该让她去厨房……那样她就不会遇到钱杰了。 宋羽姿没忍住那一股深埋在心底的寒意,她强忍住泪水,缓缓站起身,踉跄地走向玲珑的棺材。 她双手拍打着棺盖,声音带着无尽的哀痛和悔恨:“玲珑,你出来啊,快回来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以后再也不会那样了……” 她不该擅自做主杀死钱杰的。 或许在玲珑的心里,钱杰虽然负了她,但罪不至死。 玲珑这样善良的人,是钱杰的死都怪在了她自己身上,所以才会郁郁而终吧。 秋风轻拂,盆中烧纸的灰烬随风起舞,如同无数破碎的回忆,纷纷翻飞。 在这烟雾缭绕中,红叶看着扶在棺木上的宋羽姿,一股锥心之痛生起。 她上前拉开宋羽姿,大吼道,“姑娘,你别伤心了,看着我,你没错!你不能再这样难过了,小公子还在你的肚子里呢,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宋羽姿泪流满面,声音哽咽,“是我,我没有顾及到她的感受,她的死,我难辞其咎。” 青杏却斩钉截铁地反驳道:“不,宋姑娘,她的死,与你无关。感情的事,谁能说得清呢?就算钱杰还活着,又能保证她和郑家小妹能和睦相处,共享一夫吗?依我看,死了也好,一了百了。” 她走上前去,轻轻地握住了宋羽姿的手,用锦帕细心地为她擦拭着。 她轻声说道:“姑娘,我们已经尽力了,一切都是她自己想不开,咎由自取,逝者已逝,生者还得继续。” 宋羽姿微微一愣,眼中闪过一丝迷茫,但最终还是点了点头,似乎在默默接受这个现实。 她轻轻转过头,目光落在青杏与红叶的脸上,眼中满溢着深深的关切与不舍。 宋羽姿哽咽着说:“青杏、红叶,以后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一定要先告诉我,不要一个人承受,不要做出傻事,好不好?” 红叶和青杏一起点了点头。 “姑娘,我们会一直跟着你的,等小公子出来了,我还要同他一起读书写字呢。” 红叶轻轻用锦帕拭去宋羽姿眼角的泪痕,温柔地安抚道,“放心吧,姑娘,我们会一直在你身边。” “好好安葬玲珑吧……把她葬回她的老家去吧。” 宋羽姿紧紧攥着手上的金丝虎头鞋,泪眼婆娑。 三人相拥而泣,悲伤之情难以言表。 突然,吴义的声音打破了这悲伤的氛围:“郑家的小娘子,郑锦来了,她希望能为玲珑祭奠一番。” 宋羽姿抬起泪眼,声音略显沙哑:“她怎么会知道这个消息?” 青杏微微皱眉,沉思片刻后回答道:“可能是厨房那边的人,不小心走漏了风声。” 宋羽姿无力地靠在椅背上,手抚着额头,声音低沉:“都是命运多舛的人,让她过来吧。” 郑锦进踏入西园,远远便望见了那素白的灵堂与黑漆漆的棺材,心中一沉,鼻子不禁一酸,眼眶中的泪水悄然滑落。 她小心翼翼地走向宋羽姿,行了个礼,脸色苍白地说:“少夫人好,我……我何苦来哉。 早知道会这样,我真的不该告诉玲珑姐姐钱郎的死讯。” 宋羽姿闻言,怒火中烧,紧握圈椅扶手,猛地站起,厉声质问道:“是你告诉她的?钱郎已经死了?” 郑锦心知不妙,知道自己闯了大祸,赶忙跪下,哽咽道: “那天我阿兄来裴府别院和丞相商议政事,我知道玲珑姐姐身子不大好,所以就熬了一碗参汤,跟着兄长一起来了裴府别院,想着去看看她......" 她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后,哀怨说道,“玲珑姐姐便连番追问关于钱郎的消息。 玲珑姐姐的话语中,竟还夹杂着试探,问我是否愿意与她共享一夫。 我岂会甘心共事一夫,当时我听着她一口一个“妹妹”的称呼,扎得我心里憋屈啊。 我就说,玲珑姐姐,你权当钱郎死了吧。如今回想起来,若是我早知道她会如此刚烈,我便不说了也好,让她被蒙骗一辈子,也不至于没了命去。” 话音刚落,郑锦的眼眶便湿润了,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最终还是忍不住滑落,抽抽嗒嗒起来。 红叶气得脸颊通红,一步上前就狠狠地推了郑锦一把。 她厉声喝道:“你还有脸来,你害死了她,你知道吗?” 宋羽姿沉声道,“红叶不可!” 她心里释然了,站了起来,扶起郑锦,幽幽说道,“这事不怪你,也不怪我,要怪就怪命吧,你也别往心里去了。” 第224章 去父留子 北疆的使者团尚未抵达,地牢中的阿尔木却已命丧黄泉了。 裴文风和宋羽姿匆匆赶到地牢时,只见云慕仪如同疯魔一般,衣衫不整,上半身裸露,双手染满鲜血。 她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过,随后爆发出疯狂的笑声。 “死得好,死得好……”云慕仪的眼神空洞而涣散,仿佛失去了所有的理智。 裴文风示意云苍上前打开牢门。 云苍走进牢内,翻动了一下阿尔木的尸体,这才发现,他的后颈处竟插着一支金簪。 “这下可糟了,看这形势,与北疆的和谈恐怕难以顺利进行。” 宋羽姿轻蹙着眉头,示意云苍为云慕仪披上外衣,随后缓缓开口,“前几日不是才得到消息,说他们两个如胶似漆,形影不离吗?” 牢头闻言,吓得连忙跪倒在地,声音颤抖道:“回少夫人,这几日我密切观察,云姑娘与阿尔木每晚都……” 他吞吞吐吐,似乎难以启齿,停顿片刻后,换了种说法,“前几日,阿尔木一直强迫云姑娘做那档子事,云姑娘不从,还要挨打。 可这几天,情况却完全反了过来,云姑娘像是变了个人似的,天天缠着阿尔木不放。我看他们两个如胶似漆,一时疏忽……” 他慌忙磕头认错,“是我失职了。当时阿尔木被刺时大叫了一声,我还以为是他们在兴头上,就没立刻过来查看。等到送饭的时候,才发现阿尔木已经血流不止了。” 宋羽姿的眉头轻皱,牢狱中的气味让她感到一阵恶心。 她忍不住问道:“云慕仪疯了?” 牢头回答道:“大概是受到了太大的刺激,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神志不清?宋羽姿回想起前世的云慕仪,眼前这个女人狡猾且狠辣,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怎么可能会发疯。 裴文风背着双手,冷冷地看着云慕仪那失魂落魄的模样,嘴角勾起一丝讥讽的笑意。 “你知道吗,当初我派人去晋王府告知了晋王爷你的事情,你很好奇你父亲是怎么说的吗?” 云慕仪依然坐在地上,嘴角挂着傻笑,仿佛与世隔绝。 “他说,这个没用的东西,竟然敢和阿尔木联手来祸害少夫人,随便怎么处理都行。” 裴文风的话语冷淡而残酷,如同冬日的寒风,刺痛了云慕仪的心。 宋羽姿静静地观察着云慕仪,她的脸上还挂着那抹疯疯癫癫的傻笑,仿佛这世间的险恶都与她无关。 裴文风继续说道,“我本来还想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给他个机会,只要他肯拿出一匹千里马来交换,就放过你。 可是,你父亲却坚决要求我把你处理掉,要么送给别人做小妾,要么发卖到青楼为娼,最好是越远越好。他甚至说,你已经被退婚两次了,已经让他在云京丢尽了脸面。反正他有云泽就够了。” “够了!”云慕仪再也听不下去了,她站了起来,脸上再也疯癫之意,转而一片清明,“我知道你们想什么?你们往我吃的东西里面下药,不就是为了留个种吗?去请大夫过来吧,我有身孕了,是阿尔木的……” “我们确实是这么想的,可我万万没想到,你竟然杀了阿尔木,去父留子……”宋羽姿离她近了一些,看着她的双眼,冷声道,“没想到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厉害一些。” 云慕仪笑得花枝乱颤,杏眼一瞪,“过奖了。” 然后便不再说话了。 “你杀了阿尔木,有身孕能活,无身孕就死。”裴文风说罢,让云苍出府去请大夫。 半个时辰后,裴文风得到了想要的结果,大夫说云慕仪已经怀孕了。 云慕仪笑了笑,拍了拍身上的灰,走到牢门前,“这下可以放我出去了吧。” 云慕仪不傻,她想要活下去。 云朝不留她,她就带着阿尔木的种回北疆去。 阿尔木的存在,让她肚里的孩子没什么价值,只有杀了阿尔木,北疆那边才会重视她和她肚里的孩子。 宋羽姿哂笑一声,“如你所愿……” 云慕仪紧了紧衣衫,眼如蛇蝎一般盯着她,“我没你那么好运,能有这么好的夫君,狠毒一些又如何?宋姑娘,这世间为自己而活,又有什么错。” 宋羽姿将手放在鼻尖,轻蔑道,“没错,所以,北疆使者那边谈判的时候,你要表现好一些噢。不然,云朝这边容不下你,北疆那边不接收你,你又带着这个小孩儿去往何方呢?” 云慕仪冷哼一声不再说话了。 …… 在巍峨的群山环抱之中,青川城犹如一颗璀璨的明珠,静静镶嵌在辽阔的大地上。 这座历史悠久的城市,如今却成为了南北双方紧张对峙的前沿阵地。 云朝与北疆的和谈,正是在这座充满肃杀之气的古城中展开。 在郭潘的巧言劝说下,郭将军已回归朝廷, 故云朝方面,重新启用了鸿卢寺少卿郭云海作为和谈主使,携手阿加满等北疆使者团,共商国是。 一切进展得无比顺利。 云慕仪,身着使者服饰,低眉顺眼,谨慎地跟在郭云海的身后,缓缓步入洪福客栈的大门。 北疆使者团便是下榻在这里。 第225章 证据 云慕仪凝视着郭云海那冷峻而坚毅的背影,心中泛起一丝难以言表的悔意。 原本,她本可以像其他寻常女子那样,安安稳稳地嫁给他,过着相夫教子的平淡生活。 可如今,一切都变了,变得如此陌生和复杂。 两人默默地走着,没有言语,也没有询问。 只是当他们来到客栈门前时,郭云海停下脚步,郑重地对她说道:“云慕仪,两国和谈之事,关乎重大,不容有失。 你如今身怀六甲,又被封为安北郡主,更应当为自己和腹中的孩子挣个好前程。 待会儿进去后,若北疆使者有所松口,你一定要趁机为云朝多争取利益,让他们正大光明迎你回北疆,知道了吗?” 云慕仪默默点头,心中泛起一丝苦涩的滋味,“郭大人,多谢了。” 她觉得有些难过,却又不知道从何而起。 郭云海暗地里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推开了洪福客栈包厢的大门。 北疆的使臣们已然端坐在内,等候多时了。 阿加满提出的条件极为苛刻,他不再纠缠于物资,只一心要求云朝方面交出那位自幼流落在外的公主——现今的丞相夫人宋羽姿,以及青川城十年的使用权。 “郭大人,我们的大汗只提出了这两个条件。倘若云朝愿意应允,北疆十年内定将安分守己,北疆至少十年之内绝不来犯。”阿加满的语气中透露出几分不情愿。 若不是宋羽姿的存在,阿加满本就不愿意来这一趟。 郭云海毫不犹豫地回绝了这个提议,立马字正腔圆道,“还请阿大人换个条件吧。” 阿加满身旁的一位年轻使者,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轻声纠正道:“是阿加大人……他姓阿加……” 郭云海并不想与这些北疆使臣们多费口舌,但为了在气势上占据上风,他毫不退让地继续道: “阿大人,北疆的兵戎之事,对我云朝来说不过尔尔。 我云朝岂会愚蠢到用一个女子的安危来换取国家的安宁? 若真如此,我云朝的男儿们岂不是要羞愧得无地自容,还不如剃发为僧,去普度众生算了。 至于青川城,我云朝疆域辽阔,每一寸土地都是我们的骄傲,绝不容许他人染指。” 阿加满早已听说过郭云海言辞犀利,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猛地站起,衣袖轻挥,语气冷漠如冰,“阿尔木大人已在云朝丧命,大汗念及天神之德,并未多追究此事,已是对你们云朝莫大的宽容。休要在此得寸进尺,不知好歹。” 阿加满,为了此次和谈占据上风,苦学了两个月的云朝官话,如今运用成语也是游刃有余。 郭云海的一声轻描淡写的“噢”,带着几分戏谑之意,瞬间引来了满座使者的注目。 他慢条斯理地说:“据我所知,阿尔木大人未经云齐帝许可,擅自踏入了道家圣地无极观,此事我们还未来得及向你们追究。而如今,你们却反咬一口,倒打一耙。”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阿加满猛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满脸怒容,“阿尔木大人早就听闻无极观的大名,前去游览一番,有何不可?竟被你们说得如此不堪?” "是吗?原来北疆人竟有偷窥他国风光的癖好……" 郭云海轻轻一笑,泰然自若地坐下,捋了捋袖子,嘴角带着几分戏谑,"看来你们不仅喜欢暗中欣赏他国的美景,连人也想偷走呢?" "混账!你这是什么意思?"阿加满勃然大怒。 "字面上的意思罢了。"郭云海不以为意。 "你简直是满口胡言!"阿加满怒不可遏。 就在几个北疆使者忍无可忍,准备动手教训郭云海的时候,云慕仪清脆的声音响了起来。 "住手!" 阿加满等人被这一声突如其来的女子声音弄得一愣,纷纷停下了手中动作。 云慕仪冷冷开口道,“阿尔木大人秘密造访云朝,实际上是因为我们两情相悦,互诉衷肠罢了……” 她轻轻地揉了揉眼角,眼中闪烁着泪花,那模样让人心生怜悯。 云慕仪继续说道:“我已经怀上了阿尔木大人的骨肉。” 阿加满听到这话,震惊不已。 但片刻后,他恢复了冷静,沉声说道:“这位姑娘,这里是使臣们商讨国事的地方,可不是你胡乱撒野的地界,还请郭大人派人将她带下去,惩罚一二,以儆效尤。” 郭云海的笑声如狂风骤雨般在殿堂内回荡,“阿大人,你在恐惧什么呢?这难道不是你们王子的血脉,他的亲生骨肉吗? 如若你心存疑虑,大可等她降生之后,用你们部落的秘术一验便知。我听闻你们部落有着独特的秘法,能够辨识至亲血脉。” 他站立如松,目光如炬,环视着北疆使者们,“你们莫非连自己二王子的血脉都不愿承认? 莫非你们大汗此次亲征云朝,口口声声说要为自己的弟弟讨回公道,全都是虚假的言辞? 若是如此,那你们的诚信何在?看样子,我们就有必要将此事昭告天下,看北疆人民们态度如何了?” 阿尔木很早便踏上了前往云朝的旅程,心中只有一个目的——追寻那个名叫阿加慧茹的女子。 已故北疆王为了维护王室的颜面,宣称二王子阿尔木是为了学习云朝的先进文化而出使云朝。远赴他乡,留在云朝学习先进的文化知识。 后阿尔木将云朝的文化、艺术、粮食栽种技艺等带回到北疆,又带回了大量的书籍、乐器、绢帛和粮食种子。 所行之事传为佳话,深受北疆人民爱戴。 北疆与云朝之间的冲突如同断断续续的风暴,已多次掀起战争的波澜。 北疆的子民对此感到疲惫不堪,怨声载道。 阿尔汗深知,若要继续他的侵略大业,必须找到一个合适的契机来激发民众的战斗意志。 二王子阿尔木在云朝意外身亡的消息传来,如同一把火焰点燃了阿尔汗心中的策略。 他利用这一事件,激起了北疆子民的愤怒与复仇之心,使得他们再次团结在他的旗下,准备向云朝发起新的征讨。 这也成为了北疆此次出征能够上下一心,齐心协力的关键所在。 现在半路杀出个女人说有了阿尔木的孩子,阿加满属实有些意外。 “你说你和二王子阿尔木情投意合,那请问你有什么证据吗?” 第226章 血脉 阿加满脸疑惑地看着眼前的女人,他知道阿尔木一直心仪的是阿加慧茹母女,怎么可能轻易就和别人在一起,还有孩子了呢? 云慕仪从兜里掏出一把古朴的匕首,“这便是证据,阿尔木大人曾与我分享过,这把匕首是他成人礼时,由尊贵的北疆王亲手赠予的。” 北疆的使臣们立刻骚动起来,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阿加满大人,这确实是王之匕首,大汗那里还留有一把。” “如此说来,这位姑娘莫非真的是二王子的心上人?” …… 阿加满不会轻易相信这等说辞。 他嘴角微翘,带着几分轻蔑,“信物虽重要,但也不能随意认作证据。 姑娘,若你无法提供更有力的证明,便请自便吧,免得待会儿自讨苦吃,落个人头落地的下场。” 郭云海的话语中带着几分冷淡,“阿大人,以后就别再称呼她为姑娘了,她可是我们云朝的尊贵安北郡主。” “你们……” 阿加满没想到受这些气,他刚想发火,却被一旁的使臣轻轻拉住了。 那使臣轻声劝道:“阿加满大人,请您息怒。老臣觉得,我们必须要把二王子的骨血安全带回北疆。” "是啊,是啊……在先王临终之际,他反复叮咛,务必要全力保护二王子的安全。 如今二王子遭遇不测,我们已经辜负了先王的期望。 若连二王子的血脉都无法保全,我们又何颜面对北疆的子民,又有何面目去见先王?" "阿加满大人,请三思而后行啊。" 阿加满无力地坐回了座位,这群愚昧的家伙,他们的言辞,岂不是让和谈陷入了困境。 他的心中充满了不甘,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尝试再做一次努力。 “安北郡主,还请你出示更多的证据,否则,我实在难以认同此事。” 云慕仪的声音冷淡道,“请郭云海大人和阿加满大人留下,其他人请先离开此地。” 年轻使臣的眉头微皱,不满地问道:“安北郡主,您这是何意?难道这些证据不能公之于众吗?” 他本是无意中的一句疑问,却没想到云慕仪真的点了点头,那双清澈的眼眸此刻泛起了微红,如同受伤的小鹿一般,令人心生怜悯。 “恐怕,当我揭露这证据后,如果北疆国仍然不愿承认我的身份,我也将无颜再活于世了。” 年轻的使臣突然愣住,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迅速站起身,示意其他人先到外面等候。 其中,那位来自北疆、年纪最大的使臣,义愤填膺地说道: “安北郡主,如果你真的有二王子的血脉,老夫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要让大汗给你一个公道。请安北郡主放心。” 云慕仪听后,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她轻轻地点了点头,默默地将这位大臣的形象刻印在了心底。 待众人离去,云慕仪并未急于出示证据,而是先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若我所说之事,能证实阿尔木大人与我的关系,望阿加满大人能应允云朝的条件,并以王妃之礼,迎我回归北疆。” 阿加满面露犹豫,“以王妃之礼迎你回北疆,自是理所当然。但云朝的条件,非我一人之能决定,还需与众商议。” 云慕仪轻轻扫了一眼郭云海。 郭云海微微颔首,示意云慕仪继续讲下去。 她深吸了一口气,仿佛每一个字都如同重石压在心头,难以轻易吐露。 过了漫长的片刻,她终于鼓起勇气,声音近乎颤抖,带着难以言说的羞愧,“阿尔木大人的……那个地方,有一块红斑。” 话音刚落,她的脸色瞬间涌上了一片嫣红,仿佛火烧云般蔓延至耳根。 云慕仪低着头,不敢再看任何人,默默地坐回了原位,陷入了沉默。 阿加满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个所谓的证据,竟然会是这个。 郭云海干咳一声,微微握拳,试图缓解那份莫名的尴尬,随后他继续道:“阿大人,或许你可以派人去核实一下?” 阿加满的神情显得无比沮丧,他沉重地坐回了原位。 当众人再次回到宴席之间,从阿加满那灰败的脸色中,他们已大抵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北疆使团中,那位年岁最长的使臣激动地问道:“此事当真与二王子有关?” 阿加满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回忆起小时候与阿尔木一同沐浴的情景,这份记忆让他无法否认这个事实的真实性。 "今日的议题暂且搁置,待明日再续。“阿加满沉稳地提议。 郭云海心知肚明,北疆使团已落入下风,便顺水推舟地给予他们一个喘息之机,”望阿加满大人尽快禀报大汗,早作筹谋。" 阿加满微微颔首,默然不语。 待郭云海与云慕仪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阿加满转向一旁,"阿尔哈萨,你作为北疆的资深重臣,应能胜任此任。在我返回北疆期间,你需作为和谈的主导,与云朝周旋,务必夺得青川城的使用权。" 阿尔哈萨镇深邃的眼眸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他微微颔首,沉声道:“据天神巫师预言,我们的草原将面临长达三年的严重干旱。 为了无数子民的生计,青川城的争夺战势在必行,可安北郡主之事亦不容忽视,她腹中所怀的,乃是二王子的血脉。” 阿尔木是阿尔哈萨的外孙,阿尔哈萨自然对云慕仪肚子里的孩子寄予了深厚的期望。 “还请阿加满大人回去的时候将事情讲清楚,务必迎安北郡主回北疆!以保二王子血脉的延续。” 其余的北疆使臣纷纷附和。 阿加满感到一阵头疼。他微微颔首,尽力用平稳的语调安抚他们:“各位放心,一切都会按照计划进行的。” 第227章 气晕小鹌鹑 阿加满返回后,北疆终于松口,答应撤军。 他们的条件,是迎回安北郡主云慕仪,并租借青川城十年。 “郭大人,这已是我们能做出的最大让步。” 阿尔哈萨传达了阿加满传递回来的意思后,坐回原位,目光转向远处的云慕仪,眼中流露出满意的笑意。 郭云海沉思片刻,最终做出决定。 他伸出手掌,张开五指,坚定地说:“五年,青川城只能租借五年。” 阿尔哈萨面露难色,但最终妥协道:“五年就五年吧,郭大人,我们尽快敲定此事吧。” 郭云海嘴角微扬,缓缓道:“不必急于一时,既然双方都是诚心诚意地寻求和平,我国也有一些租赁条件想要提出。” 他伸出手指,开始逐条列举:“首先,为了保证两国之间的和平稳定,这五年内,北疆不得随意修筑工事、囤积物资,更不得行使管辖权。” 稍作停顿,他继续道:“其次,对于租赁地界内的云朝百姓,只要他们安分守己、不违法乱纪,他们仍有权自由居住。北疆方面也应给予他们应有的保护。当然,如果北疆有需要使用这些土地,必须给予地主合理的补偿。” 再者,如有开办各项事务,商定召集帮助为理,或用人,或用资本,或用料物,北疆应许先问,该云朝商人等愿否承办工程,售卖料物。如云朝商人不愿承办此项工程及售卖料物,北疆可任凭自便另办,以昭公允……最后……” 郭云海还想继续说下去。 阿尔哈萨已经怒火中烧。 他吹胡子瞪眼站起身来,用力拍打着桌子,桌上的茶杯因他的震动而摇晃,显然气得不轻。 阿尔哈萨声音洪亮地吼道:“郭大人,请你搞清楚一点。我们是来租借青川城,不是去青川城做你们的仆人和侍卫!你这哪里是租赁条件,分明是不平等条约,这样的做法是何等的傲慢与无理!” 郭云海装作不知情,一脸茫然问道,“这不是你们要租青川城吗,我就说一些租赁条件而已,还有其他的注意事项我还没说完呢,让我接着与你们说下去。” “郭大人!我们北疆已经答应退兵,拿出了十足的诚意,你为何还是要这么咄咄逼人?” 气氛瞬间变得剑拔弩张。 北疆的使者们仿佛被激怒的雄狮,纷纷从座位上站起,他们的眼神充满了怒火,仿佛要将郭云海生吞活剥。 年轻的使者们更是热血沸腾,紧握拳头,仿佛随时都会冲上前去与郭云海一较高下。 若不是阿尔哈萨站在中间,以他的威望和力量压制住这股怒火,恐怕包厢之中早已是一片混战。 郭云海站在人群中央,声音如同冰冷的剑锋,直指那些贪婪的目光:“我咄咄逼人?肖想我云朝疆土者,猪狗不如!” “郭大人!怎能骂得这么难听?凡事好商量……” “商量什么?”郭云海冷笑一声,“我宁敲金钟一下,也不愿重锤破鼓三千!” “你……你……郭大人此番模样有辱斯文。” “对猪狗不如者无须斯文。” 郭云海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位挺身而出的北疆使者打断,“郭大人,云朝有句古话买卖不在仁义在。” 这时,一位面容精致,身材娇小的北疆使者站出来。 他此刻面红耳赤,愤怒地指着郭云海,声音充满了不满和疑惑:“郭大人,你们明明请我们来和谈的,如今这是什么态度?你们把我们当作什么了?” 郭云海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他双手背负在身后,气势磅礴,仿佛一座高山般屹立不倒。 郭云海声音低沉而有力,仿佛能穿透人的心灵:“请你们来和谈?我们请了吗?第一次是我请你们,这一次可是你们先来找的我…… 北疆使者被气得浑身发抖,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平静, “郭大人,我们远道而来,是带着诚意和和平的愿望来的,你,你,你......" 他指着郭云海,愤怒之情如火山爆发,半天都压抑不住内心的怒火。 “你什么你!瞧瞧你这副模样,像个鹌鹑似的,长得如此娘里娘气,说话也是娘们儿唧唧的,简直让人怀疑你们北疆是不是真的派不出一个像样的使者来和谈!” 郭云海的话如同锋利的刀剑,直刺对方的心脏。 “我,我,我!”北疆使者被气得结结巴巴,脸红脖子粗,却无言以对。 “我什么我?你以为你是谁?先学会把舌头捋直了,再来同我和谈吧,小鹌鹑!”郭云海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和轻蔑。 就在此时,这位身材娇小的北疆使者突然两眼一翻,身体摇晃了几下,竟被郭云海给气晕了,当场倒地不起。 “阿尔曼,阿尔曼!”有人急忙上前呼唤着使者的名字,但阿尔曼已经陷入了昏迷,毫无反应。 郭云海看着倒在地上的阿尔曼,眼中闪过一丝惊愕,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这种状况,郭云海看过了很多次了。 只是这次好像情况有些严重。 此时,所有北疆使者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去扶小鹌鹑,场面瞬间乱作一团。 阿尔哈萨站在一旁,心中暗自叫苦。 他知道,现在这场面已经完全失控了,难不成还要来第三次和谈? 若是被大汗阿尔汗得知他最宠爱的小公主阿尔曼,被郭云海气得当场昏倒。 恐怕他回去北疆后,真的会是吃不了兜着走。 他脑子里已经想象出大汗的愤怒,如同狂潮般的怒火。 于是他急忙上前说道,“快,快去请大夫,若阿尔曼有一丝差错......"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掩饰一番后,朝着郭云海说道,“郭云海,你别欺人太甚!” 郭云海沉默不言,眉头一皱,看来这只小鹌鹑来头很大啊。 云慕仪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她从未想过两国之间的和谈竟会如此激烈。 特别是当她看到那个曾经的未婚夫婿——郭云海。 他气势如虹,袖子撩起,单脚踩着椅子,以一己之力舌战北疆使者团的样子。 犹如猛虎下山,锐不可当。 这一幕让云慕仪忍不住捂住了嘴,嘴角的笑意如春风拂过湖面,难以掩饰。 她的心中充满了欢喜。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开心过了。 她轻轻地摸了摸肚子,暗自下了个决心。 北疆,这片广袤的土地,终将成为她未来的舞台。 她会有朝一日重返云朝,夺回属于她的一切。届时,那些曾欠她的人,都将付出代价,统统去死吧! 第228章 双面间谍? “郭云海当真这么说?”宋羽姿的双眼闪烁着好奇与期待的光芒。 她听裴文风讲了双方和谈的事情后,忍不住对这位鸿胪寺少卿啧啧称赞, “以前就听说过,他曾气晕过北国使者,没想到还能气晕北疆的人。他可真是个奇男子啊。” 就在她的话语落下之际,一阵恶心之感突然袭来。 宋羽姿捂住嘴巴,脸色瞬间变得苍白,紧接着,她胃中翻腾不已,忍不住吐了出来。 裴文风见状,立刻上前一步,轻轻拍了拍她的背,试图缓解她的不适。 看着宋羽姿痛苦消瘦的样子,裴文风的眉梢不禁爬上了一丝愁绪。 近日里,宋羽姿食欲不振,餐后总是恶心呕吐,这让他忧心忡忡,就算是孕吐,也不至于这么频繁这么久吧。 他派吴义去请了杏林堂王朗大夫过来。 王朗仔细诊治后,手法娴熟地施针起来。 经过一番努力,宋羽姿的症状终于有所缓解,她疲惫地靠在床榻上,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王大夫,还有没有其他办法能让她好受些?”裴文风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虑,他的目光紧紧盯着王朗。 王朗沉思片刻,缓缓开口:“目前的方法已经暂时缓解了她的症状,只是......” 他收回了手中的银针,眉头紧锁,面色凝重,拱手道,“裴丞相,请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房间,远离了宋羽姿的视线。 王朗这才低声说道:“丞相,最近夫人除了孕吐,还有其他异常症状吗?” 裴文风这几日忙于朝政,只有晚上才能抽空回来看看宋羽姿。 他思索片刻,便吩咐云苍去请青杏过来。 “青杏,丞相夫人这几日除了孕吐,有没有异常症状?”王朗关切地问道。 青杏微微皱眉,叹了口气,“除了胃口不佳,多睡些时候,旁的倒也没什么。 只是,她这几日呕吐得比前些日子还要频繁,我和红叶都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方才,我们还在厨房给她炖了些清淡的蔬菜汤,希望能让她稍微吃点什么。” 王朗捋了捋胡子,眼神中透露出一丝深思,“那她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不常用的物品?” 青杏稍作沉思,猛地一拍大腿道:“哦,我想起来了!前几日,小姐曾抱怨过头痛,恰巧被郑小娘子听到了。 她那会儿跑回家,取来了宫里赐给郑将军的龙脑冰片,说是大食国的贡品。 我们见小姐闻过后头痛有所缓解,便每日都为她准备一些,给她嗅一嗅。” 裴文风听闻此言,心中怒气腾腾,他声音低沉地道:“你们猜为什么,有这样的好东西,我不拿一些回来呢?” 青杏闻言,心头猛地一跳,慌忙跪倒在地,颤声道:“姑爷,我……我……这龙脑冰片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王朗轻轻摇头,眉宇间带着几分凝重,“今后这些物件切勿随意使用,全部妥善收藏。 一切带有气味的物品,都尽量远离你家夫人。 至于夫人,她的胎象似乎有些不稳,稍后我会开出几副药方,你随我来取。” 在青杏和王朗的身影消失在远方之后,裴文风的脸色如同乌云压城,愈发阴沉下来。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低声地对身边的云苍吩咐道: “云苍,你即刻派人去查探一下,看看最近郑锦是否与什么不寻常的人有过接触。每一个细节,每一个线索,都不能放过。” “是,少主!”云苍的声音坚定而有力,他领命后,转身疾驰而去,仿佛一阵风般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他抬头望向那萧瑟的紫薇林,月光洒在树叶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心中涌起一丝怀疑,像冰冷的蛇,在他的心头缠绕:这郑辉难不成是晋王留下的暗探和眼线? 第229章 北疆驸马 第三次和谈,选在了大殿之上,朝堂上风云再起。阿尔木的死讯如同一石激起千层浪,北疆的子民们群情激愤。 在这悲痛之中,阿尔木的遗腹子却如一道晨曦,带来了举国欢庆的希望。 最终,北疆决定退兵,结束了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 阿尔哈萨站在殿前,声音坚定而有力:“我们有两个条件。其一,安北郡主必须回归北疆!” 他目光如炬,直视着郭云海,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其二,郭大人需成为我们北疆的驸马。” 这次和谈是最后一次,所以云朝朝臣几乎全员到齐。 裴文风站在百官之首,双手背在身后,目光如冰,凝视着对面的阿尔哈萨,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令北疆使者们心生畏惧。 “这几日,我云朝宋大将军在新州平定叛乱,捷报频传,想必不久之后,我们就能腾出更多的精力来……” 裴文风话至半途,突然止住,俊朗的眉毛轻轻一挑,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斜睨着阿尔哈萨,戏谑道:“阿尔哈萨,你这突然加上的条件,岂不是让我们云朝的人误以为你们北疆人都喜好美色吗?” 阿尔哈萨刚要反驳,只见裴文风摆了摆手,继续道:“食色性也,此乃人之常情。 只不过咱们郭大人仪表堂堂,乃云朝中属一属二的好儿郎,名门之后,前途似锦,那些求亲的媒人恐怕都把门槛踏破了吧。” 你这说招郭云海大人为驸马,就成了北疆驸马?别说我不答应,就算是云朝的子民们也不会轻易答应的。你们北疆的公主,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她的性情如何?婚姻大事,总得让两人情投意合才是。” 阿尔哈萨听裴文风这么一说,心知有戏,立马回道,“裴丞相,不瞒你说,我们小公主乃北疆第一绝色。” 他顿了顿,硬着头皮说出了口,“她不仅天生丽质,而且慧心巧思,举止间尽显温婉贤良之态。 她的美丽,足以让月亮自愧不如,让鱼儿羡慕得忘了游,让雁儿惊叹得忘了飞。 更难得的是,她内心丰富,知书达理,真正是秀外慧中,倾国倾城。” 阿尔哈萨绞尽脑汁,将最近学的夸美人的词儿全部说了一个遍,惊得站在后面的北疆使者们捏了一把冷汗。 可以编,但不要这么编啊。 就在阿尔哈萨的话语如潮水般汹涌澎湃之时,郭云海却突然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拱手向众人致意,诚恳地说道:“北疆民众的心意,郭某心领了。实不相瞒,郭某对于女子的喜好却与众不同。 我喜欢的是那些长相普通、身材娇小的小女娘。至于贵国的小公主,她的美丽与尊贵实在是令人望而生畏,郭某实在觉得自己配不上她。” 这番话一出,全场顿时陷入了一片寂静。 突然姚光上前打破了沉默。 “对对对,我可以作证。“ 姚光微笑着说道,"咱们郭大人真就喜欢普普通通的女子,越刁蛮任性越好,郭大人曾同我们说过,将烈马驯服成温顺良驹的过程,才是最有魅力的。” 北疆使者们则开始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郭云海在宽大的衣袖下,偷偷给姚光竖起了大拇指。 这时,宋安也出列助攻起来,“阿尔大人,郭大人的性格是出了名的直来直去,有时候脾气大了点。要是哪天真把公主给惹哭了,那可就真的成了两国之间的纷争了。为了两国的和平友好,咱们还是……” “对啊,对啊,算了吧……” “阿尔哈萨大人何不返回北疆,禀报大汗另择贤才?” 阿尔哈萨听他们如此说,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各位大人,且听我一言。方才,我为了迎合云朝人的择偶观,不得已说了些假话罢了。 其实咱们阿尔曼小公主,自幼备受大汗宠爱,所以性格顽皮、行事无状,刁蛮任性,胡作非为得很,至于模样更是娇小玲珑,可爱有趣,这不正符合郭大人的口味吗? 至于郭大人脾气不好这个问题,更容易解决了,郭大人昨日不是已经展现了他的雄风,将我们的小公主骂得晕了过去吗?咱们小公主既往不咎,还愿意嫁给你,难道还不够心诚吗?” 阿尔哈萨的话音落下,四周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众人的表情都变得复杂起来。 裴文风似笑非笑地看着郭云海,“郭大人魅力依然啊。” 郭云海俊脸一红,心里狐疑道,“怎么回事?难不成这位小公主还有受虐倾向?” 他愣了一愣,随即陷入了沉思。 他的双眼逐渐瞪大,脑海中闪现出昨日的画面。 那只被他斥责得瑟瑟发抖的小鹌鹑,难道就是阿尔曼国的小公主? “阿大人,你是说……那只小鹌鹑,就是我们阿尔曼国的小公主?”郭云海的声音带着几分不敢置信。 阿尔哈萨笑着点了点头,眼神中透着一丝狡黠,“正是!郭大人,你就不要推辞了。既然她完全符合你的要求,这件事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吧。” 裴文风嘴角微翘,带着一抹戏谑的笑意,轻声道:“既然事情发展至此,郭大人何不顺水推舟,应下这桩美事?说不定,这还真是一段天作之合呢。” 姚光紧随其后,附和道:“郭大人,您想想,您尚未娶妻,公主也待字闺中,何不借此机会成就一段佳话?不如就从了吧。” 周围的气氛瞬间变得轻松起来,笑声此起彼伏。 “哈哈哈,郭大人,您可是个有福之人啊。既能促成云北与我们的和谈,又能赢得美人归,这可真是双喜临门啊!” 郭云海一时间被众人捧得有些手足无措,他想起了那只活泼可爱的小鹌鹑,心中不禁泛起涟漪。 “这......”他迟疑着,目光在众人期待的眼神中游移。 而后,他深吸了一口气,调整了一下自己的心态,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既然小公主如此符合我的要求,那么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吧。” 众人见状,心中的大石终于落地。 他们深知,郭云海虽然脾气暴躁,但他的能力和才华都是出类拔萃的。 只要他能够收敛自己的脾气,与小公主和睦共处,说不定真是一段金玉良缘。 就这样,在一片轻松愉快的氛围中,只有郭云海受伤的共同目标达成了。 第230章 二王妃 历经三个月的漫长等待,云慕仪终于踏入了北疆二王府的大门,她的愿望终于得偿,成为了北疆尊贵的二王妃。 在北疆,人民并不恪守那些束缚人心的陈规陋习,也无需守活寡。 北疆大汗阿尔汗曾向她许下诺言,待她诞下子嗣,那孩子将继承阿尔木的一切财产与地位。 而她,作为二王子孩子的母亲,更有权力在北疆这片广袤的土地上,挑选一位如意郎君入赘二王府,与她共度余生。 郭云海比她晚了一个月到达北疆。 在忙完与阿尔曼的盛大婚礼后,两人终于腾出时间,得以相见。 此时的云慕仪,腹部已经微微隆起,孕育着新生命的她,脸上洋溢着幸福与期待的光芒。 她温柔地抚摸着显怀的腹部,声音如春风拂面般轻柔:“驸马,云朝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相较于北疆的安稳,云朝的战局更让她牵挂于心。 郭云海的眼神里透露出一丝忧虑,想起云慕仪的家人,他的眉头紧锁。 “你父亲已经被俘,恐怕不久就会被押送到云京了。” 云慕仪听到这个消息,心中却并未感到悲痛,反而感到了解脱,有一种难以言表的轻松滋味。 相比之下,她更关心的,是她那远在云朝的母亲。 于是她继续追问道,“那我母妃呢?到底如何了?她还好吗?” 郭云海心中一紧,他深知云慕仪与母亲的感情深厚,这个消息对她来说无疑是个巨大的打击。 他尽量保持平静,回答道:“你母妃她……逃出云京时……” 提及晋王妃的遭遇,郭云海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惋惜。 云慕仪眼中泪水打转,情绪几乎失控,紧紧揪住郭云海的衣袖,声音中透露出难以抑制的愤怒: “逃出云京时,遇到困难了吗?我母妃到底怎么了?晋王逃离云京时,不是抛下了晋王府所有的女眷吗?为何我母妃会出现在新州?” 郭云海轻轻叹了口气,声音中透着一丝无奈。 “是云泽派了敢死队前来接应,但在逃至城门外时,你母妃因不忍心抛下痴傻的云盛君,又返身回去了。“ 云慕仪的心脏如同被巨石猛然击中,一股强烈的恐惧和不安如潮水般汹涌而来,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她的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崩塌,一切都变得模糊不清。 她颤抖着声音,努力压抑住内心的慌乱,向郭云海问道:“既然返身回去了,那证明安全无忧啊。 我同云朝交涉多次,想把我母妃接来北疆,云朝答应了我母妃同你一起起程,怎么这次没见我母妃跟着一起来?” 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急和期待。 郭云海看着云慕仪,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说出了那个令人心碎的消息:“你母妃回去后,当晚晋王府就发生了火灾,她和云盛君一起葬身于火灾之中了。” 这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让云慕仪的心脏猛地一颤,她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只能紧紧抓住桌沿,才勉强稳住身形。 她的眼中泪水汹涌,悲痛地低声道:“我那可怜的母妃啊,为何还要回去管云盛君的事……” 接着紧咬着下唇,泣不成声地呢喃着:“这一切都是作孽,作孽啊!” 想起云盛君当年意图投奔裴文风,却被父王发现,灌下药物后变得疯疯癫癫之事。 云慕仪心中的痛苦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这一切,都是他们的错! 她抹去脸上的泪水,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随即想起那个让她痛恨的兄长——泽世子。 “泽世子呢?他究竟去了哪里?” 云慕仪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恨意,她最恨的就是这个嫡长子,因为他抢走了她所有的父爱。 “你的泽阿兄逃到了海上,投奔了寇岛,还纠集了一群倭寇,不断骚扰海民。现在裴首辅已经派人前去围剿了。” “裴首辅?”云慕仪嘴角勾起一抹冷笑,“竟然短短几个月就成了首辅,他在云朝一手遮天,却还迟迟不称帝,这表面功夫做得真是到家。”她的话语中充满了嘲讽,“听说宋羽姿胎像不稳,已经在床上躺了好几个月了。真是可惜呢,我日日盼望着她一尸两命的死讯呢。” "慕仪,你其实无需如此。裴丞相做得已经够好了。他为百姓减税,让他们有田可种,有家可归。 回想昔日我游走在云京的大街小巷,听到的总是百姓无尽的怨言与叹息。 而如今的云京,百姓安居乐业,笑声与欢歌此起彼伏。 我深信,只要内乱得以平息,裴丞相定能引领我们走向一个前所未有的千古盛世。" 郭云海对裴文风的敬仰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 至于宋羽姿,他的印象并不深刻。 只是偶尔听闻裴丞相对她的宠爱有加,衣不解带地守护在她身旁,甚至为了她数日不上朝,只在裴府别院处理政务,想必是他夫妻二人恩爱至极。 。正当两人沉浸在彼此的交谈中,一个丫鬟匆匆跑了过来。 “二王妃殿下金安,驸马爷金安。”丫鬟恭敬地行了礼,然后转向郭云海,轻声说道,“驸马爷,小公主在找您呢,咱们该回去了。” 新婚不久,阿尔曼与郭云海的感情如胶似漆,难以分离。 这不,刚刚过去不过一刻钟的时间,阿尔曼就派人来寻找郭云海了。 郭云海轻轻点头,向云慕仪投去一个歉意的微笑,随后便跟随着丫鬟匆匆离去了。 “千古盛世?”云慕仪回想起郭云海说的话,摸了摸肚子里的孩子,感受着细微而奇妙的胎动,喃喃道,“孩子,你一定要是个男孩啊,这样为娘的还可以给你争一个好前程。” 第231章 郭小娘子 宋羽姿的身体日渐衰弱。 起初只是食欲不振,如今却已到了滴水难进的地步。 裴文风站在大厅中,目光扫过跪在满地的裴府别院仆人们,面色冷漠得仿佛能凝出水来。 云苍深知,少主这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下,隐藏的愤怒愈发强烈。 “云苍,裴府那边若已准备妥当,便先将少夫人送去,我随后就到。” “遵命!”他应了一声,又看着那些浑身颤抖的仆人们,轻叹一声,随后转身离去。 裴文风则轻轻摩挲着桌案上的茶杯,大厅里安静得可怕。 半个时辰后,队伍末尾,一个身形娇俏、柔弱如柳的小丫鬟终于支撑不住,盈盈倒了下去。 裴文风眼神冷漠,声音不带一丝温度,“青杏,用冷水把她泼醒,带过来。” 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倒下,小丫鬟如梦初醒,摇摇晃晃地睁开了眼。 她发现自己已经被带到了人群前面,惊恐之下,急忙磕头如捣蒜,“少主,我……我并非故意晕倒,求您饶恕……” 裴文风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我并没有说你是故意晕倒。我问你,你只需要回答,若有半句谎言,后果你清楚。” 小丫鬟吓得浑身颤抖,连连点头,仿佛一颗被风吹动的嫩芽。 “告诉我,最近你可有与府外的人有过接触?”裴文风的声音平静而深沉,他身穿蓝色常服,面庞俊美无铸。 小丫鬟瞄着他,心中犹如小鹿乱撞,那些青葱岁月中的回忆涌上心头。 她想起在青川城外那个寒冷无比的日子,于是诺诺地回答:“少主……我……” 裴文风的神色严肃,让小丫鬟的心头一紧。她急忙磕头,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是!是!” 青杏在一旁观察,眉头微皱。 她注意到这个小丫鬟总是偷偷地瞄向裴文风,那双眼睛里怎么会充满了深深的倾慕与爱意? 难道是她看错了? 青杏将手中的木盆放到了一边。 小丫鬟偷眼观察四周,只见众人皆垂首敛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裴文风则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连正眼都不愿施舍给她。 小丫鬟心中一紧,知道此刻只能如实回禀,才能求得一线生机。 “少主,最近我确实与郑家小娘子的大丫鬟小卓有过接触。” 小丫鬟小心翼翼地说道,“但那已经是几天前的事情了。 我们在一起,无非就是交流一些绣花的技巧,还有如何修补衣物之类的琐事。除此之外,真的没有什么别的了……” 裴文风闻言,眉头微挑,斜睨了小丫鬟一眼,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和怀疑: “哦?那你可还记得,当时小卓有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范围?” 小丫鬟仔细回想了一遍,这才开口道,努力回忆着当时的情景,然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回答道: “回少主的话,小卓来找我时,我没见她离开过啊。” 小丫鬟心中忐忑不安,但也知道此刻只能保持镇定,才能不露出破绽。 裴文风没有再说话,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盯着小丫鬟看。 她脸一红,低下头,不敢与裴文风的目光对视, 就在此时,另一位丫鬟从人群中冲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急切地说道: “少主,郭兰英所言不实,我记得小卓确实离开过。 当日我们与她一同绣花嬉戏时,她曾提及腹痛难耐,想要去茅房,因此离开了大约半个多时辰……” 郭兰英似乎这时才恍然大悟,急忙跟着点头附和道:“是,是,少主。 好像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我当时有些恍惚,记得不太清楚了。少主,你当初在青川城外救了我们,我感激不尽……” 正当郭兰英欲继续倾诉时,吴义却以紧握的拳头和一声咳嗽打断了她。 裴文风默默坐回原位,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吴义,该如何处置,你心里有数。我不希望有下次。”裴文风冷冷地说完,起身拂袖而去。 随着裴文风的离去,跪在地上的众人才敢松懈,一个个如释重负。 “你们都退下吧。”吴义下令道。 接着,他转向旁边的小厮,指了指郭兰英,挣扎了片刻后,命令道:“把她带走,找个牙婆发卖了。” 郭兰英的心猛地一沉,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她声音带着颤抖,哀求道:“吴总管,你这是为何? 我们都是十里庄出来的,你怎能如此对待我?吴总管,你凭什么发卖我,吴总管,凭什么……” “就凭你动机不良,引狼入室,居心叵测。”吴义愤怒地咆哮。 裴府别院中的隐患尚未查清,少主竟下令将所有仆人丫鬟留下,将少夫人迁至裴府主宅照料。 一旦少夫人离开,他们必将对裴府别院进行地毯式搜查。 万一真查出什么,后果将不堪设想…… 郭兰英的双眼瞪得溜圆,充满了愤怒与困惑。 她脸上的肌肉紧绷,仿佛要将怒火喷发出来。 她愤怒地怒斥道:“吴总管,你当初承诺过要好好照顾我,不会让我在这里受苦受难,难道你都忘了吗?我就是因为信任你,才选择来到裴府别院的!” 吴义脸上闪过一丝狠厉,他上前一步,狠狠地扇了郭兰英一巴掌。 他的声音充满了愤恨:“郭小娘子,你别忘了,当初寒灾时,是谁扯下袖子与你取暖。 后来你和二丫流落在外,又是谁托少主派人将你们找回来,带到裴府别院当差? 如今你竟存了伙同他人,谋害少夫人的心思,我吴义对你们郭家已经仁至义尽,别不知好歹!” 郭兰英气上心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她声音哽咽道:“你身为吴总管,高高在上,而我却像个陀螺一样,在这裴府里忙得团团转,连少夫人房里的丫鬟都能对我呼来喝去。 你居然还有脸说仁至义尽?当初我在广济寺里过得清闲自在,你却硬是把我带到这云京来……” 她说着说着,眼泪便滑落脸颊,继续道:“若非是你一直劝说,我又怎会心甘情愿在这裴府别院当个小丫鬟? 你曾经承诺过我,只要我表现得体,就会调我去少主房里侍候。 如今看来,你的承诺不过是一纸空文,你食言了!” 第232章 女子心机 吴义眼见她的言辞愈发荒诞,慌忙示意小厮取来一块破旧的布料,粗鲁地塞住了她的嘴巴。 他怒气冲冲地吼道:“我确实是答应调你去少主房里伺候,但你究竟做了什么好事? 原本以为你是个本分守规矩的姑娘,没料到你竟然胆敢在少主的书房卧榻上呼呼大睡。 若非我一直恳求云苍给我几分薄面,你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你可知道,少主乃是高不可攀的星辰,岂是你这种卑微之人可以妄想的?” 他顿了一顿,深吸了一口气,继续说道:“男人三妻四妾乃是常事,更何况少主乃是权倾天下的丞相。 可少主也不是谁都能肖想的,你就没照照镜子看看自己的模样吗?难道你就真的以为自己配得上少主吗?” 郭兰英定定地看着吴义,似乎不相信他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她在云京将养了一段日子,一张小脸妩媚而多情,身段也是数一数二的。 与众丫鬟相比,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 郭兰英深知吴义对她心存倾慕,恐怕是有些吃味了,于是挣脱了小厮们的束缚,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诱惑,款步走向吴义。 她装作不经意间,走上前去用用高耸的胸部轻轻蹭过吴义的手肘。 吴义被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得有些手足无措,耳根子微微泛红。 他紧握拳头,轻咳一声,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和失态。 郭兰英却似乎并未察觉,依旧紧盯着吴义,嘴角微翘,透露出一丝顽皮与戏谑。 “啊,吴总管,我的模样怎么啦?难道我就这般不堪入目?”她轻声细语,语气中满含了戏谑与挑逗。 吴义心中一荡,却强行压制住那股莫名的冲动,表面尽量维持平静。 郭兰英继续问道,“吴总管,关于少夫人的事,其实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是小卓做的,为何你要无端指责我? 我只是在闲暇时与小卓分享锦帕的花样,一心一意地想着为你绣制一块趁手的锦帕而已。” 说着,她从袖口中缓缓地掏出一块天蓝色的锦帕,轻轻地放到吴义的手中,眼中闪烁着委屈的泪光, “我本来打算在今天将它送给你,作为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实意。可是你却……” 她手指轻轻触碰着那张红肿的脸颊,声音微微颤抖,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我……”吴义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悲伤。 郭兰英默默地跺了跺脚,转身背对着吴义,肩膀细微地颤动,似乎在努力压抑住即将涌出的泪水。 吴义的心如被秋风吹过的湖面,泛起层层涟漪。 郭兰英的心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凄凉而沉重。 她手中的那块方锦帕,曾是她全部情感的寄托,每一针、每一线,都如同她的心跳,跳动着对那位挚爱少主的思念。 听闻少主偏爱蓝色,郭兰英便以蓝为底,绣上了一对鸳鸯戏水的图案。 郭兰英曾幻想过无数次,当少主展开这方锦帕时,他们之间的情感会如何升华。 现实却如同冰冷的冬雨,无情地打破了她的幻想。 她知道,即使她与少主有着一起在青川城奋斗的情谊,即使她有着出类拔萃的身姿和容颜,她也无法改变少主的心意。 因为,她只是一个卑微的丫鬟,而少主的心中,早已有了少夫人。 现在计划就快成功了,待少夫人离世,她或许能借助那个人的力量,成为少主的小妾。 这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在她心中却愈发清晰起来。 药效很快就会发作了呢。 郭兰英心中这般想着,嘴角微翘,露出几分期待的笑容。 与此同时,吴义手中紧握着那块绣有鸳鸯戏水的锦帕,心中矛盾不已,不知所措。 “你不是一直心仪少主吗?”他最终打破了沉默,轻声问道。 郭兰英轻轻垂下眼帘,掩去了眼中的情绪波动。 “是啊,我曾经是那样痴心地爱慕着少主。” 她承认道,“可如今我明白,少主就像你说的那样,是天上的明月,遥不可及,终究会镜花水月一场空。我又何必再执着于这些呢?” 她抬起头,望向远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我想,我应该放下这份执念,去寻找属于我自己的幸福。” “你在寒灾时,给我围着的那双断袖,一直温暖着我的心,那份大恩大德,我永生难忘。” 郭兰英的眼中闪烁着泪花,她的声音颤抖着,仿佛承载了太多的情感和记忆。 “我时常想象着,有朝一日能够回报你的这份深情厚意。 我梦想着,我们能够成为一对平凡的夫妻,相亲相爱,携手共度每一个日日夜夜。 咱们就做一对平凡夫妻,恩爱有加,白头偕老……看来是我错了!” 郭兰英的话语间,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滑落,颗颗晶莹。 这些泪珠在月光的映衬下显得晶莹剔透,宛如一颗颗闪烁着微光的珍珠,缓缓滚落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她低声说着,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那些话语从喉咙中艰难地挤出: “若你心中仍有疑虑,不相信我的真心,那就将我卖了吧……或许这样,才能让你心中的疑云消散。” 吴义目睹她那柔弱又委屈的模样,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柔情。 在这一刻,他心中的犹豫和疑虑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瞬间击碎。 他知道郭兰英的为人,善良而纯真,她不会做出伤害少夫人的事情。 他之前的怀疑或许过于草率了,这让他不禁感到一丝愧疚,“兰英,我……我错怪你了。对不起。” 吴义轻轻地揽过郭兰英,将她紧紧地拥入怀中。 他本就一直爱慕她的,从十里庄的时候就喜欢她。 郭兰英听着他的话,眼中闪过一丝惊喜的光芒,“只要你能够明白我的心意就好。别的我也就不求了....." 吴义的双手轻柔地抚摸着郭兰英的头发,仿佛想要用这种方式来安慰她。 他贴近她的耳畔,用充满温柔的声音,轻声细语道, “罢了,罢了。我会先将你安置在我买的宅子里,让你有个安身之处。” 郭兰英的脸埋在吴义的肩膀处,露出一丝得意的笑容。 男人,不过如此嘛。 第233章 姑娘病重 云朝的内乱已几近平息,但整个氛围仍然笼罩在一层难以名状的紧张之中。 夜幕降临,宋羽姿独自靠在床榻上,思绪万千。 月光从窗棂斜斜地洒在她的脸上,映出她眼中深深的忧虑。 每当夜深人静,宋羽姿总是无法入睡。 那些恐惧和焦虑如同无形的魔爪,紧紧地抓住她的心脏,让她无法呼吸。 尤其到了半夜,她经常从睡梦中惊醒,心中伴有激烈的惊恐和焦虑,就连额头处都是密密麻麻的汗珠子。 噩梦里,一会儿是有人想抢走裴文风,一会儿又是自己身体不好导致落胎了…… 青杏披了一件外衣,匆匆忙忙地从外间进来,她看着脸色苍白的宋羽姿,心里一落,总觉得她要随时离自己而去。 青杏轻轻地坐在床边,用衣袖为宋羽姿擦去额头的汗珠,“姑娘,你怎么不睡了?” 擦完汗珠后,她轻轻拍着宋羽姿的手,轻声细语地安抚道,“姑娘又惊梦了吗?” 宋羽姿抬起头,看着青杏那双充满关切的眼睛,心中的焦虑稍微缓解了一些。 红叶揉着眼睛紧随其后,心中一紧,快步走到床边,轻声问道:“姑娘,您醒了?肚子还疼吗?” 说着,她忙不迭地倒了一杯热水,递给宋羽姿。 这几日,宋羽姿的肚子疼得她烦躁不安,京城里医术高超的大夫都束手无策,可把众人急坏了。 今日天光不见亮,裴文风就去了药王谷,到现在还没回来。 晨曦未露,裴文风就匆匆前往了药王谷,至今尚未归来。 宋羽姿接过水杯,微微抿了一口,然后缓缓睁开眼睛,望向站在床边的红叶。 她的眼神带着一丝迷茫,仿佛刚从梦中醒来,尚未完全清醒。 “我方才做了一个梦。”宋羽姿的声音有些颤抖,“我梦到自己在一个很黑暗的地方,四周都是高墙石壁,我努力地喊叫,却没有人回应我。我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去。” “我还梦见裴文风同我二姐结婚了,两个人相亲相爱了。” 宋羽姿的心中涌起一阵刺痛,她轻轻地嘤咛一声,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 她感到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虚无之中,身体轻飘飘的,仿佛灵魂已经飘离了肉体。 她的手指微微颤抖,想要端起茶盏,却感到力不从心。 茶盏在她的手中滑落,重重地摔在了柔软的床榻上,茶水四溅,浸湿了床榻上的一片锦被。 青杏和红叶见状,惊吓得急忙上前,用锦帕擦拭着床榻上的水渍。 她们的眼中充满了担忧,但却又不敢言语,生怕触动了宋羽姿那脆弱的心灵。 “我是不是再也好不起来了?”宋羽姿低声问道,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 青杏和红叶相视一眼,心中一阵揪痛。 “姑娘,别再让那些杂念一直困扰你了。等姑爷从药王谷请来那位神医,一定会治好你的,你别多想了。” 红叶试图用轻柔的话语安慰宋羽姿,她自己的心情却难以抑制,转身掩面而泣起来。 青杏看到这一幕,生怕宋羽姿的情绪受到影响,急忙走到两人中间,用尽量轻松的口吻说道: “哎呀,深秋了,天气转凉,大家都容易有点感伤呢。姑娘,女子怀孕的时候,肚子有点不舒服也是正常的,别想太多了。” 宋羽姿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们不用这样安慰我。如果真的是普通的病症,那些太医和大夫们早就治好了。我自己的身体,我清楚。” 宋羽姿看着控制不住颤抖的双手,对死亡的恐惧之感再次袭来。 重生的命,终究是要还回去的,自己不过是一个短命鬼罢了。 她这样想着,气若悬丝地靠在床榻上,身体的每一处都充满了无力感。 她试图抑制住内心的悲伤,但泪水却如同决堤的洪水,无法遏制地滑落成河。 她嘴角挂着一丝苦涩的笑容,她知道,自己快要撑不住了。 那些美好的时光,只能成为她永远的回忆。 “青杏,红叶。趁现在我还清醒着,你们去书房拿纸笔过来,我想写一些东西留给你们姑爷看。” 宋羽姿脸如金纸一般煞白,原本清澈无比的眼睛已变得涣散起来,她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捶着床榻道,“你们还杵着干嘛,快去啊!” 红叶让青杏好好守着宋羽姿,自己则转身打开房门跑了出去。 不知为何,红叶心里害怕极了,她浑身颤抖着,无声地哭泣着。 她急匆匆地奔向书房,快速找到纸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了宋羽姿的卧室里。 此刻的宋羽姿已陷入半昏迷状态,但她的手指仍紧紧抓着床榻的边角,仿佛想借此支撑住自己逐渐消散的意识。 她的嘴角依然挂着那丝苦涩的笑容,眼中却流露出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青杏目睹这一切,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悲痛。 她轻声呼唤着宋羽姿的名字,试图唤醒她的意识,让她重回清醒。 宋羽姿的眼帘微微颤动,缓缓张开,映入眼帘的是青杏与红叶手中紧握的纸笔。 她轻轻点头,缓慢地伸出手,努力地去够那支笔,在纸上艰难地写下几个字。 每写一个字,她的手指都颤抖不已,仿佛是在与死神争夺时间。 青杏与红叶眼中含泪,心如刀绞忍着悲伤紧紧盯着她的手指,生怕错过任何一个字。 终于,宋羽姿写完了她想说的话。 写完最后一笔,她将笔轻轻放下,嘴角那丝苦涩的笑容似乎变得更加深沉。 青杏与红叶紧紧相依,泪水在脸颊上滑落。 宋羽姿看着青杏和红叶,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感激与不舍。 “你们以后要好好的活着。青杏,我知道云苍......喜欢你,云......苍,是个好归宿......红叶,你性格鲁莽,以后......若是我不在,有什么......什么事......你问青杏.......” 红叶紧咬着下唇,已经咬出了血痕,她拼命抑制住内心的悲痛,紧握着宋羽姿的手,连连摇头,“不,姑娘,你若走了,红叶绝不独活。你一定要保重身体,别想太多,好好地活下去。” 青杏已是泣不成声,哽咽着说:“姑娘……姑娘,别这样,我害怕。姑娘,我求求你,别这样。” 突然,宋羽姿的眼睛瞪得老大,目光迷离地盯着床幔,口中喃喃自语:“母亲,你来了吗?女儿觉得好热,口渴得难受,快给我拿水来喝。” 她躺在床榻上,胡言乱语,时而清醒,时而迷糊。 红叶看着宋羽姿这样吓破了胆子,衣服都没穿好,慌乱地冲向门外,声嘶力竭地呼唤着:“快来人啊,有没有人啊,少夫人情况危急!” 宋羽姿终究没等到那一杯水,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手指也无力地垂下。 然而,那杯水,宋羽姿终究没能等来。 她的眼睛渐渐失去了焦距,手指也无力地滑落。 青杏与红叶,双双跪在床前,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无声滑落。 她们紧紧地拥抱着宋羽姿,试图用自己微弱的体温和力量,为她带来一丝温暖。 “姑娘,你醒醒啊,姑娘,姑爷就快回来了。"青杏焦急地掐着她的人中,手指因害怕而僵硬麻木,“姑娘求求你,你快醒来好不好,姑爷真的快回来了。” “姑娘,求求你,快醒来吧。”红叶的声音带着一丝哭腔,“姑爷就要回来了,你不想见他吗?” 第234章 李白芷 裴文风从药王谷疾驰回到裴府,天边已经泛起淡淡的曙光。 历经漫长的颠簸,日以继夜地赶路,李白芷疲惫不堪,仿佛整个人都快散了架。 当她从马背上艰难地下来时,只觉得屁股火辣辣地疼,仿佛被分成了八块。 她抬头看着眼前的裴文风,风采依旧,俊朗如初。 那一刹那,她的心中涌起一丝恍惚。 李白芷背着沉重的药箱,亦步亦趋地跟在裴文风身后小心翼翼地跟在裴文风的身后。 周围弥漫着一股压抑的气息,阴沉沉的。 让她感觉仿佛置身于蛇窟之中,每一步都走得小心翼翼。 不远处,幽静的院子里挂满了白幔。 秋风萧瑟,一盏盏白色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发出微弱的光亮,伴随着时不时传来的哀婉哭声,为这昏暗的晨曦增添了几分凄凉与不安。 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忧虑。 该不会,来晚了一步吧。 李白芷她不自觉地紧了紧背上的药箱,步履也下意识地加快。 越靠近小院,裴文风的脚步变得越发沉重,每一步都仿佛承载着千斤之重。 一步,两步,他感觉自己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泥沼,每一步都艰难无比,难以前行。 裴文风步履沉重地走到垂花门前,眼前的景象让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院子里,一片凄凉的景象映入眼帘,他的心情瞬间跌入谷底。 他张开口,想要呼唤,却只觉得喉咙一甜,一股热血直冲而上。 他努力试着咽下,但那股热血却如同失控的洪水般,无法遏制地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溅射在他风尘仆仆的衣襟上,犹如一朵妖艳而诡异的血花绽放。 裴文风眼前一黑,整个世界仿佛都在旋转,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他尝试站稳,但双腿却如同灌铅般沉重,再也支撑不住他的身体,径直倒地不起。 "公子!"李白芷急切地冲破人群,想要一探究竟裴文风的状况。 人群如潮水般涌动,将她无情地挤到一旁。 李白芷站在外围,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恐慌。 她慌忙抓住一个擦身而过的仆人,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我是药王谷的传人李白芷,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仆人满脸泪痕,哽咽着说:"神医,你来晚了,少夫人已经仙逝了!" 仙逝? 李白芷如遭雷击,心中瞬间明了裴文风昏迷的原因。 "什么时候的事?"她急切地问道,试图抓住最后一丝希望。 仆人突然放声大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悲痛,“两个时辰前就没了!” 李白芷眉头紧皱,扫视了一眼周围混乱的人群,她声音冷硬而果断,“都让开,谁是这里的主事人?快带我去看少夫人!” 吴义急忙上前,双手抱拳,神情肃然,“神医,已经有大夫检查过了,少夫人已经无脉无息。 现在少主情况也不妙,我们当务之急是先医治好少主,让少夫人安息吧。” “是啊,是啊。”旁边的小厮们将她团团围住,纷纷附和道。 “谁说没有脉搏就是死了?现在时间紧迫,快带我去看少夫人!” 李白芷身材娇小,不是这些健壮小厮的对手,她推搡了几下,急得不得了。 隔壁屋内,红叶正静静地打好了一个绳结,准备结束自己的生命。 “姑娘,不要害怕,我这就下去伺候你。” 她站在板凳上,正准备将脖子伸进绳圈里,突然,外面的嘈杂声打破了宁静。 红叶匆忙跳下板凳,推开门,正好看见吴义和他的手下将李白芷围得水泄不通。 “吴总管,究竟发生了什么?”红叶双眼红肿,声音有些嘶哑。 吴义拱了拱手,回答道:“红叶姑娘,请放心,并无大事。只是这位姑娘非要去打扰少夫人安息,我们不得已才......" 她看着背着药箱的李白芷,立马反应了过来,“你是药王谷的神医?” 当她的目光转向背着药箱的李白芷时,心中顿时明了,“您就是来自药王谷的神医吗?" 李白芷眼见吴义对这丫鬟如此毕恭毕敬,心中一动,立刻接口说道:“裴公子曾向我提及他家夫人的病情,按常理来说,她的病逝应当不会如此突然。还请速速带我前去查看,说不定还有机会挽回。” 红叶听到这话,眼中顿时闪过一丝亮光,袖子一挽,粗犷的嗓音响起: “你们几爷子都给劳资让开!让这位神医过去!谁敢拦他,老子就把你们几个龟儿子打到地上趴起!” 第235章 百年清誉 红叶是宋羽姿的陪嫁丫鬟,在小厮丫鬟们中的地位是极高的,算是半个主子了。 面对此景,众小厮们一时之间犹豫不决,面面相觑。 “嗯?怎么?难道非要我请出王大夫人,让她老人家过来,亲自扒了你们的皮不成?” 红叶的话音落下,语气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小厮们一听到“王大夫人”这四个字,立刻吓得如同被霜打的茄子,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默默地让出了一条通道。 吴义本本就刚从裴府别院调任至裴府,资历尚浅,自然难以与王大夫人的威名相提并论。 眼见事情即将败露,他悄无声息地转身,朝着院外逃去,打算携带细软与郭兰英一同逃离云京这个是非之地。 红叶紧握着李白芷的手,急切地拨开身前的小厮们,一路往灵堂赶去。 白锦飘飘的灵堂内。 青杏身着孝衣,正跪在地上虔诚地烧着纸钱。 她见到红叶带着一个清秀脱俗的小姑娘突然闯入,不禁愣住了,瞬间止住了哭声,手中的纸钱也瞬间停止了燃烧。 ”红叶姐姐,你这是在做什么?"她用衣袖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水,眼眶微红,目光中充满了困惑。 红叶目光落在眼前的棺材上,心中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她快步走上前去,泪水模糊了视线,“姑娘啊,红叶来晚了,来救你了。" 她紧咬牙关,试图推开沉重的棺盖。 青杏误以为她因悲痛过度而失去了理智,急忙上前劝阻,”红叶姐姐,姑娘已经离我们而去了,我们不能再添乱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李白芷也伸出援手,与红叶一同推动着棺盖,“别说了,一起帮忙吧,也许你们家姑娘还有一线生机。" "此言当真?”青杏的内心狐疑,眉头紧锁。 "千真万确,她正是药王谷的传人。"红叶气喘吁吁,力气已近枯竭,“别愣着了,快点过来搭把手,咱们赶紧的吧。” 青杏闻听此言,心中狂喜,立刻上前施以援手。 那棺木是由珍贵的金丝楠木精心打造,沉重得令人咋舌,非她们三人能推动。 青杏看了两人一眼,大声喊道:“你们守住这里,不要让别人近身,我去找些小厮过来帮忙一起推!” 宋羽姿的意识在漫长的等待中逐渐复苏。 她好像睡了很久很久。 时间仿佛在这片寂静的空间中静止,无声无息。 她感到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禁锢,完全无法动弹。 她努力凝聚心神,试图挣脱这束缚,但身体却沉重如石,连一丝一毫的移动都无法实现。 “有人吗?快来人啊!”她在心中焦急地呼唤,试图发出声音,希望能引起外界的注意。 然而,她的声音却如同消失在无尽的黑暗中,没有引起任何回应。 周围一片死寂,只有她孤零零的心跳声在耳畔回荡,仿佛一场漫长的独白。 难道她已经死了?这个念头像一阵冷风,悄无声息地掠过她的心头,带来一丝莫名的恐慌。 她努力地抖动着眼珠子,试图睁开那双沉重的眼皮,看看自己究竟身处何方。 但那双眼皮仿佛被无形的铅块压着,紧紧闭合,无法打开。 ...... 就在这时,青杏领着一群小厮走进了房间。 他们合力推了推棺盖,那沉闷的声音在空气中回荡,打破了周围的死寂。 吴义出府之前,专程找了王大夫人,说少夫人身边的丫鬟疯了,要开棺验尸,不让少夫人入土为安。 本在前厅接待吊唁官员士绅的王大夫人听了后,急忙赶了过来。 吴义踏出府门的前一刻,他特意找到了王大夫人,声音带着一丝急促:“大夫人,小的有件事必须告知您。 少夫人身边的丫鬟们突然发疯了,她们竟随便找了个小丫头片子冒充药王谷的传人,提出要开棺验尸,不让少夫人安心长眠。 当那些前来吊唁的宾客们看到这荒诞的一幕,他们会如何看待我们河东裴氏?他们会不会误以为裴府有人对少夫人下了毒手?” 王大夫人聪慧过人,一点即通。 她原本在前厅忙碌地招待着各路官员和士绅,但一听到这个消息,立刻停下了手中的事务,急匆匆地赶来。 当她亲眼见到青杏和红叶两人那状若癫狂的模样,误会她们真的失去了理智,脸色顿时一沉,怒喝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还不赶快上前,将这两个孽奴拿下!” 李白芷心头焦急如火,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少夫人尚未辞世!你们若再这般阻挠,恐怕她就真的没救了!” 王夫人闻言,眉宇间闪过一丝疑惑。她打量着李白芷,见她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药箱,语气中不禁带了几分迟疑:“这位小姑娘,你的话……可当真?” 李白芷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语气坚定:“少夫人所中之毒,乃是一种极为罕见的蛊毒,她现在处于假死状态。 此毒发作后,只有三个时辰的解毒时间。若再延误,恐怕她便会永远陷入沉睡,成为一个活死人了。” “大夫人,请您救救少夫人吧!”青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声音在空旷的灵堂中回荡,不一会儿,她光洁的前额已是血迹斑斑。 红叶见状,也连忙跪了下来,急切地哀求道:“大夫人,求您开恩!” 王大夫人心中一动,想起了吴义之前的提醒,她紧握着袖中的手,脸上闪过一丝愠怒。 她在云京这么多年,只听说过秦济大夫是药王谷唯一的传人,怎么现在冒出来一个小姑娘也敢自称是药王谷的弟子? “竟敢假冒药王谷之名,真是胆大妄为!”王大夫人厉声喝斥,目光如刀。 话音未落,她挥手一指李白芷,冷声命令道:“来人,这女子胆敢冒用药王谷传人之名,速速将她拿下,送往官府,听候发落!” 王大夫人一甩衣袖,步至青杏红叶面前,声音冰冷:“河东裴氏百年清誉,岂能因她一人而毁于一旦?你们少夫人既已离世,便让她安息吧。” 第236章 前世梦 裴文风陷入了一个冗长而深沉的梦。 在这个梦中,他身份尊贵,是云朝的首辅大臣,而宋羽姿则成了皇宫中的皇后娘娘。 “首辅大人,事已办成,求您放过蔡平一命,给本宫留下一点欢愉吧……”宋羽姿身着皇后华服,跪在裴文风的面前,声音中充满了颤抖与绝望。 裴文风静静地站在案桌前,望着那张被白纸掩盖的画像,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 他伸出修长的手指轻轻地将宋羽姿的画像从显眼的位置挪开,用一张白纸小心翼翼地盖住。 稍作犹豫后,他的毛笔悬停在纸上,一个遒劲有力的“杀”字跃然纸上。 “既然皇后娘娘如此袒护蔡平,那便赐予他与晴天水楼众人相同的命运,一起缢死吧。” 场景瞬间变幻,裴文风站在玉石台阶上,目光落在凤仪宫朱红色墙角处,那里,一朵洁白无瑕的彼岸花静静绽放。 正当他伸出手,准备摘下那朵娇艳的花时,远方突然传来连绵不绝的厮杀声,如同滚滚惊雷,震撼人心。 “清君侧,诛妖后!” “搜,她必定还在皇宫内,绝不能让她逃出生天……” 裴文风缓缓地从台阶上走下,目光落在了凤仪宫外围的士兵们身上。 他看着他们的面孔,竟然感觉到了一丝莫名的熟悉。 这是裴家军吗? 仿佛在这个世界中,他如同透明人一般,无人能够看见他的存在。 "随我搜查凤仪宫,一旦发现妖后,立即就地正法!"郑辉身披铠甲,手持染满鲜血的长枪,声音冰冷而坚决。 云苍上前一步,试图劝阻,"将军,少主有令,皇后娘娘必须留活口,不可伤害。" 郑辉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冷声道:"云苍,你糊涂了!这妖后若不除去,少主如何能成为一代明君?若留她一命,总有一天,少主会因她而误国误民!" 云苍似乎有些动摇,他声音低沉地说:“如果少主回来知道了,我们该如何解释?” 郑辉眯起眼睛,声音更低:“就告诉少主,说她趁乱逃跑了。” 两人默契地一点头,迅速分开,各率一队人马冲入凤仪宫,开始了地毯式的搜寻。 时间如流水般悄然逝去,然而,宫殿内却仍是一派寂静,没有任何发现。 裴文风的内心愈发不安,他开始回想起宋羽姿曾经对他说过的那些话,心中涌起一种难以名状的疑虑:难道,他真的正在重演前世的命运? 就在裴文风陷入沉思之际,一道轻盈的身影闯入了众人的视线。 她与宋羽姿有着惊人的相似的容貌,仿佛就是彼此的影子一般。 宋卿的嘴角微扬,透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狡黠。 她靠近云苍,低声说道:“我刚刚听闻宫中侍者的议论,据说妖后已经从神武门方向逃离了。” 她的话语中似乎隐藏着某种深意,让人琢磨不透。 这无疑是一个极为重要的线索。 云苍同郑辉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心中已经有了决断。 郑辉眉头一皱,眼中闪过一丝果断,大手一挥:“妖后逃跑了,所有人同我一起追!” 郑辉与云苍迅速集结人手,如疾风骤雨般追了出去,尘土飞扬间,他们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视线之外。 待喧嚣稍息,宋卿步履从容地踏上台阶,轻手轻脚地推开了凤仪宫的大门。 她回头,望向阴影处,声音里带着几分沉静与自信:“惜茹,别躲了,出来吧。” 惜茹从暗处缓缓走出,她的脸上带着几分期待与紧张,双手交叠在身前,行了一礼, “裴夫人,您答应我的事情,能否兑现?”她的声音里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当然。去除奴籍,将你许配给三品大员做正房,这样的条件够吗?” 宋卿慢慢地走向惜茹,低垂的眼眸中闪烁着阴冷而狠辣的光芒, “告诉我,三妹妹到底去了哪里?只有我自己亲手抓住她,才能消解我心中的愤怒。” 惜茹的脸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她急忙回答道,“裴夫人,皇后娘娘......前朝妖后她从凤仪宫的秘密通道逃走了。 按照她的行进速度,她现在应该已经到达了冷宫的那个出口……” 宋卿伸出了她纤细的手指,轻轻地抬起惜茹的下巴,嘴角勾起了一个微妙的笑容, “真是个乖巧妩媚的人儿,怎么能够只是一个丫鬟的命呢,以后跟着我,共享荣华富贵吧。” 惜茹大喜过望,急忙跪下来回道,“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宋卿见状,笑得如同春风拂面:“知进退,懂规矩,以后你就是我的的左膀右臂了。” 裴文风在一旁看着,眉头微皱,神情复杂。 转眼间,场景变幻,他们置身于一座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 宋羽眼神中透露出苦涩,她低声看着对面的宋卿问道:“是新帝派你来的吗?” 她接着说道,“二姐,为何要这样做?我自认为待你们不薄。 我为父亲请旨加官进爵,为柳夫人求得诰命加身,为你求得恩典嫁与世家之首裴氏家主裴文风为妻......宋氏一门享尽荣华富贵也是我……” “住口,休要再言!收起你那副自命不凡的傲慢姿态吧,真让我作呕!” 宋卿气得几乎要发狂,她大步上前,一巴掌狠狠地扇在宋羽姿的脸上,语气中充满了恨意, "你可知道,我们成婚已久,裴文风他竟从未碰过我一下? 无数个日日夜夜,我孤独地守在空荡荡的房间里,看尽蜡烛燃尽,我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这……"宋羽姿的眼神中透露出迷茫,"二姐,这些我真的一无所知。" 宋卿的笑声渐渐转为哽咽,她捂住心口,一步步紧逼宋羽姿,让对方节节败退,无处可逃。 她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声音带着无尽的悲伤和愤怒:“裴文风说前朝妖后,人人得而诛之。这杯毒酒,就是送你上路的最后礼物。” “在他的指导下,我一步步攀上权力的巅峰。他告诉我,只有站在足够的高度,才能让人仰望。 停滞不前,只会任人欺凌,成为别人的垫脚石,最终沦为宫中一只微不足道的蚂蚁,甚至连被碾碎的资格都没有。” 宋卿的话语中充满了无尽的悲哀和自嘲,她紧紧盯着宋卿,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最终,宋卿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毒酒递给宋羽姿。 她的声音中带着无尽的决绝和悲伤:“喝下这杯毒酒,结束这一切的痛苦和挣扎吧。” 宋羽姿凄厉一笑,“我入主中宫,祸乱朝廷,现在对他没有用了,就人人得而诛之了吗?“ 她看着眼前的毒酒,眼中闪过一丝绝望和不甘。 宋羽姿终是接过那杯酒,毫不迟疑地一饮而尽。 随着时间的流逝,她的身体如同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缓缓软倒在地,嘴角的鲜血如同残败的花瓣,凄凉地洒落一地。 裴文风目睹此景,心中涌起的痛楚几乎让他无法站立。 他的心如同被撕裂,看着她倒在地上,那份无助和绝望几乎让他窒息。 上一世的结局竟是如此的惨烈。 他终于明白了,但是太晚了...... 第237章 桃花癫 两行晶莹的泪珠,无声地从裴文风的眼角滑落,悄然滴落在他苍白的面颊上。 云苍,目睹这一幕,内心如被刀割,痛苦难当。 “少主,您快醒醒吧……”他的声音中充满了焦虑和无助,仿佛在黑暗的夜空中寻找一丝光明。 突然,他猛地转身,目光转向公输不易,急切地问道:“先生,卦象如何?少主他……还有救吗?” 公输不易轻轻叹了口气,眼神中闪过一丝无奈和哀伤。 他颓然地坐在桌旁,低声说道:“少主此劫,九死一生,只能看他的造化了。” 云苍闻言,心中涌起一股无法抑制的愤怒。 他紧握拳头,眼中闪烁着怒火,大声骂道:“什么九死一生?我们必须想尽一切办法救少主!” 他慌忙跪倒在床榻边,双眼紧紧锁定着裴文风,那张被胡茬覆盖的脸庞流露出深深的绝望之情。 “少主,求你醒来!河东裴氏不能没有你,云朝不能没有你,天下万民都在期待你。你不能因为少夫人的离世就放弃生命啊,少主!” 他猛地站起,手中长剑出鞘,怒吼一声冲出门外。 “云苍,你要干什么?”公输不易厉声喝止。 云苍咬紧牙关,目光如炬,“我要去杀了郑锦!一定是她干的,否则少夫人怎么会死?” 公输不易挺身而出,挡在前方,急切地劝阻道:“云苍,冲动是魔鬼啊!少主已经深入调查过此事,郑锦并非幕后黑手。她的兄长郑辉正忙于平定余孽,稳固边疆。你此刻贸然行动,若真去找郑锦,岂不是要搅乱这好不容易安定的局面?难道你想让天下再次陷入混乱吗?”云苍的拳头狠狠地砸在门框上,鲜血与碎木屑混合在一起,缓缓流下。 他的眼中闪烁着愤怒与痛苦。 “除了她还能有谁?裴府别院和郭兰英的住处都已搜遍,却一无所获。 所有的御医都束手无策,无人能解少夫人的病症。 没人知道少夫人到底怎么了,不然少主又怎么会千里迢迢地去找药王谷的人过来?” 话至此处,云苍如梦初醒。 “对了,那个药王谷的传人呢?他人呢?哎呀,我真是看到少主这样,一时心乱如麻,差点把这位关键人物给忘了。” 他转向公输不易,急切地说道:“公输先生,麻烦你照看一下少主,我去那边院子里找找他。得把他带过来,让他看看少主这到底什么情况了。” 公输不易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云苍的身影匆匆消失在原地,朝着小院的方向赶去。 刚走到小院附近,他就看到青杏和红叶嘴里塞着布团,被几个家丁绑得结结实实,正准备往院子外面带去。 “放肆!”云苍一声怒喝,拔出腰间长剑,挡在了众人面前。 他的目光凌厉,直射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家丁,“这两位是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如今少夫人已逝,你们就敢如此对待她们?还不快快松绑!” 他望着青杏眼中泛起的泪光,心中一阵绞痛。 他一脚踢开押着青杏的小厮,愤怒地吼道:“你们这是反了!你们怎敢如此对待她?” 青杏艰难地摇了摇头,示意云苍取下她口中塞着的布团。她大口喘着粗气,急切地说道: "云苍,别再犹豫了,快去追那押送李神医的队伍。他们应该已经启程前往官府了。 至于具体是哪个衙门,我也不能确定。但少夫人的病情还有机会,若再耽误,恐怕就难以挽回了。" 闻言,云苍立刻丢下手中的布团,身影如风般疾驰而去。 他跃上屋顶,一声口哨响起,一群虺隐瞬间现身。 他下令道:“分散行动,速去各地官府,务必追回药王谷的传人!” 众虺隐得令,立刻化作一道道黑影,消失在夜空中。 …… 在另一边,吴义向郭兰英细细讲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然后拉着她的手,眼中充满了哀求, “兰英,我们逃吧,逃得远远的……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可这一次就算我们侥幸逃脱,那下次呢?我们又能逃到哪里去?” 郭兰英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脸上满是气愤,“吴义,你到现在还认为是我做的吗?” 她自以为这次的事情做得滴水不漏,就连裴文风那样的高手都未能找到确凿的证据,只是基于一些揣测而已。 宋羽姿已经死了,难道还能让她背上这样的罪名吗? 那人也同她讲过,这种蛊毒无药可解,连其源头都难以追寻。 以后的日子里,只要她安分守己,体贴入微,尽心尽力地侍奉少主,总有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时候。 “我不走!” 郭兰英眼中闪过坚定之色,“如果我逃了,那就等于坐实了我做坏事的罪名。我不能就这样白白受冤!” 她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哀怨,又透露出几分妩媚,一时之间让吴义也不敢确信这件事到底有没有郭兰英推波助澜了。 "兰英,你就直接告诉我真相吧,或许我还能为你找到一线生机。但如果你继续隐瞒,那我真的无能为力了。" 吴义从包袱中缓缓掏出一个散发着古朴气息的竹罐,"这是那天在裴府别院搜查时,我在你床角的隐蔽处发现的。我特意去黑市打听了一下这竹罐的用途,有人告诉我,这竹罐竟是用来装蛊毒的!" 郭兰英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急切地伸手想要夺回竹罐,却被吴义巧妙地避开。 "今天,药王谷的传人突然造访,你应该知道药王谷的威名。 你的秘密,迟早会被人揭穿。兰英,是时候做出选择了。 所以,兰英,咱们走吧,走得远远的,幸福过完一声......" 郭兰英的嗓音尖锐而刺耳,她歇斯底里地抗拒着:“我不走!我不走! 我们为何天生就要矮人一截,注定成为他人的奴婢,而他们却可以活得像姑娘,公子哥一般自由自在? 仅仅因为我们的父辈如此,就注定我们也要承受这样的命运吗? 我不甘心!明明是我先遇到了少主,为何那个女人能够夺走他?只因为她是宋尚书的嫡女吗? "兰英,你错了。少主他心怀天下,他的救援并非只针对你一人,而是任何需要帮助的人他都会伸出援手。你应当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郭兰英却仿佛陷入了自己的幻想中,她嘴角挂着一丝微笑,轻轻地说: “吴义,你怎么会懂呢?那天的风雪如此刺骨,他却说要为我翻越城墙,去广济寺寻找食物和衣物……” 吴义看着她,心中满是无奈,他摇了摇头,叹道:“兰英,怎么会如此迷幻疯魔? 少主的行为固然令人感动,但你也不能因此,就将他的一切行为都解读为对你个人有意。” “你怕是得了桃花癫了!”吴义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后,将竹罐扔到地上,被他一脚踢得老远,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38章 病态的爱恋 郭兰英心怀裴文风的清雅之姿,她轻轻捡起地上的竹罐,静默片刻,然后缓缓向厨房走去。 吴义为她安排的住所距离裴府并不遥远,没过多久,郭兰英便手持一壶桐油,悄然潜入了裴府的小院。 灵堂前看守的丫鬟并不多,其中一个正在打盹,而另一个远远看到郭兰英提着陶罐走来,立刻警觉地拦住了她。 “你是哪个房里的?”丫鬟眼尖得很,盯着郭兰英手中的陶罐,伸手欲夺,想仔细检查其中的内容,然而……却被郭兰英不着痕迹地躲开了。 郭兰英轻轻摘下吴义赠予的金手钏,递给了一旁的丫鬟,嘴角挂着柔和的微笑,“我乃少夫人的旧友,特地携了一壶好酒,想要来此缅怀故人。还请你行个方便,通融一二。” 丫鬟自幼便在裴府长大,对郭兰英并不熟悉,毫不犹豫地退还了金手钏,声音略显生硬地说道: “这金手钏我不敢收,你还是请回吧。若你真是少夫人的故人,那便去前厅登记在册,自有小厮会领你前来祭拜。” 言罢,丫鬟便不再搭理郭兰英,转身靠在门边仔细地盯着郭兰英,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 郭兰英瞥见此路行不通,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去。 走了几步后,她突然发出一声尖锐的惊呼:“那边是谁?” 丫鬟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好奇地从灵堂内走出,向外张望。 就在这一刹那,郭兰英手中紧握着陶罐,迅速闯进了灵堂。 她的目光迅速锁定了一旁的棺木,毫不犹豫地将陶罐狠狠摔向棺木。 罐内的桐油倾泻而出,瞬间洒满了棺木和周围。 棺木前,纸钱正在燃烧,微弱的火光闪烁。倾泄的桐油与火星接触,瞬间引发了熊熊烈火。 火势迅速蔓延,整个灵堂被火海吞噬,陷入了一片混乱与恐慌之中。 “你在做什么?银川,快抓住这个女人,别让她跑了!快来人啊,起火了,起火了,快来人啊!” 丫鬟慌张地从院子里冲出来,大声呼唤着众人前来救火。 银川原本正在打盹,被金川这么一喊,瞬间清醒,一跃而起,一把抓住了正试图逃跑的郭兰英, "想跑?没那么容易!说,到底是谁派你来的?" “哈哈哈哈哈……少夫人,这次我看你怎么活!以后少主只能有我了,哈哈哈哈哈……” 郭兰英眼中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她心中充满了扭曲的嫉妒和疯狂的执念。 她猛然张开口,锋利的牙齿如同野兽一般,狠狠地咬向银川的手。 银川痛得大叫,急忙抽回手,痛得直吸气。 这一幕被郭兰英尽收眼底,她毫不犹豫地将银川推向了熊熊燃烧的火堆。 随后,她犹如受惊的兔子,飞快地逃离了现场。 刚到垂花门处,她的心口猛然遭受一击,疼痛如刀割。 当她抬头看到那个她梦中千百次呼唤的少主时,她却露出了微笑。 她轻声说道:“少主,你来了。” 郭兰英忽然觉得那疼痛变得微不足道。 她凝视着裴文风那线条流畅的下颌,和身姿颀长的身影,心中涌起的爱意如潮水般汹涌。 人们常说,打是亲,骂是爱。 可郭兰英对裴文风的情感,却早已超越了这些陈词滥调。 她心中对少主的情愫之深,让她觉得,即便是为裴文风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少主安然醒来就好,他一定是对她有什么误会,不是故意踹她这一脚的,一定是这样的。 郭兰英目光转向灵堂,只见那里火光冲天,烈焰熊熊。 这火焰并未带给她恐惧,反而让她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表的畅快。 看来,少主对少夫人的深情也不过是表象,否则怎么会对宋羽姿的遗体如此漠然。 裴文风目光冷冽,见她竟还敢笑出声,不由得怒火中烧。 他背着手,一脚踩在郭兰英的手上,用了七成力,瞬间将她的右手碾得血肉模糊,几乎看不出原样。 他低头,语气冰冷,“告诉我,究竟是谁派你来的?” 郭兰英痛得撕心裂肺,十指连心的痛楚让她几近崩溃。 她尖声惨叫,痛得死去活来。 她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眼中那个完美无缺的少主,居然会对她如此残忍。 这份痛苦和失望,让她对少主的幻想彻底破灭。 她心有余悸地颤声道:“少主,我是青川城外那个郭小娘子。” 郭兰英在心中暗自揣测,或许少主并未识得她的身份,这才下了如此重手。 听闻此言,裴文风停下了脚步,脸上流露出一丝惊讶,随后低头凝视着她,“哦,原来是你。” 得知少主竟真的记得她,郭兰英心中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些许。 她咬着下唇,忍痛挤出几滴泪水,带着几分娇羞和委屈道:“是啊,少主,是我。” 裴文风嘴角微翘,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随后再次抬起脚,毫不留情地碾向了她另外一只手,“既然是你,罪加一等。” 郭兰英的心如被撕裂,她从未料到,事情竟会发展到这种地步。她的梦瞬间破碎,只剩下满心的痛苦和绝望。 原来,所有的相思和付出,都只是一场空。 裴文风的声音冷冽而坚定,他凝视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内心,“告诉我,是谁指使你的?如果你不肯说,我保证你会活着,但每一天都会如同在地狱般煎熬。” 他顿了顿,继续道:“郭兰英,我们一直待你不薄,为何你要如此对待少夫人?背后必然有人推你下水,是云泽的阴谋,还是北疆的算计?” 郭兰英突然回想起那人的警告,以及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弟弟。 恐惧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吓得跪倒在地,磕头如捣蒜般急切,“少主,是我糊涂了,这与其他人无关。 我只是看到少夫人孤零零地躺在灵堂里,觉得太冷清了。 我想起了青川城那年纷飞的大雪,就想着,如果能用火烧了她,也许她能安心地离开……” 她的话还没说完,剧烈的疼痛便让她昏了过去。 “云苍,把她带下去。”裴的声音冷漠而坚定,“砍掉她的四肢,把她和康力关在一起。” 命令下达,没有任何的犹豫和怜悯。 说完,裴文风头也不回地走了。 第239章 胎落 “蛊毒已经引出来了,少夫人只需再沉睡三日,便会苏醒……” 李白芷轻轻收起手中的银针,转向青杏,语气严肃而低沉:“这几日,务必确保屋内宁静,莫让猫狗等生灵靠近。至于少夫人腹中的胎儿,恐怕……”她微微摇头,眼中闪过一丝无奈与遗憾。 青杏眼眶微红,凝视着床上苍白而虚弱的宋羽姿,她的心中犹如打翻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交织在一起,难以名状。 她紧紧握住李白芷的手,声音带着几分急切与期盼:“李神医,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为了姑娘,为了那咱们小公子,能不能再想想办法……” 李白芷轻轻地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但她深知,有些事情,人力终究无法扭转。 她轻轻拍了拍青杏的手背,柔声道:“青杏,我已竭尽全力,但蛊毒之猛烈,非人力所能抗衡。 少夫人还需时间调养身体,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了。未来或许会有更好的机会。” 屋内的气氛异常沉重,唯有窗外微风轻拂窗帘,带来一丝凉爽。裴文风的心头犹如被锐利的刀片划过,瞬间涌起一阵难以忍受的绞痛。 他低头凝视着昏睡中的宋羽姿,内心涌上一股难以言表的悲凉。 如果早知道会有这样的结果,他宁愿自己从未让她受孕,何苦让她承受这样的双重苦难。 他的声音带着些许的颤抖和哽咽,“李白芷,她的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不过是过眼云烟……” 他小心翼翼地将宋羽姿的手捧在掌心,让她的手指轻轻滑过他连日劳累而显得粗糙的脸庞。 他低语着,声音带着无尽的渴望与恳切,“只要你愿意,我们就携手回到蜀地,远离这云京的纷争与喧嚣,好不好?” 裴文风数日沉浸于深思之中,心中涌动的雄心壮志与长远筹谋,此刻竟都黯然失色,无法与宋羽姿在他心中的地位相提并论。 他已经确定,自己只想要她,只想好好同她一起一辈子。 他坐在床边,看着躺在床上的宋羽姿,轻言细语道,“等你醒来,咱们开个火锅楼,你上回不是一直说,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做的火锅好吃吗?夫人……你醒来,咱们立马就去做好不好?” 青杏看着此情此景,摇了摇头,同李白芷一起默契地退出了内室, 云苍焦急地迎上前,急切地问:“少夫人情况怎么样了?” 青杏低头回禀,声音带着几分哀婉:“性命无忧,只是……孩子没能保住。” 她向云苍行了一礼,感慨道,“这次真是多亏了你,否则少夫人恐怕凶多吉少。” 云苍有些不自在,挠了挠头,“咱们都是一家人,互相帮助是应该的。” 公输不易摇着折扇,戏谑地插话:“哟,这还没正式成亲呢,就开始以一家人自居了。 我看哪,不如趁着少夫人苏醒后,挑个黄道吉日,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吧。” 青杏默默地听着先生的讲述,并未反驳,只是羞涩地低下了头,脸颊的红晕一直延伸到耳根。 她这种害羞而又略带紧张的神情,美得如诗如画。 站在一旁的云苍,忍不住露出了憨厚的笑容,嘿嘿嘿地傻笑着,仿佛在欣赏着一幅美丽的仕女图。 青杏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自己激动的心跳,然后才缓缓开口,“那个女人,听说还是少主在青川城救过的呢。 真是没想到,她会如此狠毒,先是试图用蛊毒害人,失败后竟还想放火烧死姑娘。幸好少主英明,提前将少夫人转移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在话语落下之后,青杏紧接着追问:“对了,她被关在哪里了?” 在深深的夜,她的话语像是一阵寒风,吹散了周围的宁静。 公输不易深吸了一口气,声音略显沉重,“她和同康力关在一起。李神医,还请你赐下止血吊命的药方,背后之人尚未查明,那女子暂时还不能离世。” 李白芷并未深思他们留下郭兰英性命的目的,只当是为了救治伤者,于是迅速挥毫泼墨,开出药方递给公输不易,“或许需要一些麻沸散,此药涂抹时可能会有些许疼痛……” 疼就对了。 公输不易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 他轻描淡写地说:“最好是无时无刻的疼,那样才最合我心意。对了,李神医,如果疼痛太过剧烈,她会不会因此而痛得死去活来?然后死掉啊?” 李白芷以为公输不易是在担心病人,轻声细语地回应道:“用了我的药后就不会死了,她可能会疼得晕厥过去,或者晚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总而言之,那将是一种极度煎熬的状态,每时每刻都仿佛有万箭穿心般的痛苦,所以记得给她用麻沸散……” 公输不易心中暗自庆幸,那就好。 李白芷深知那样的痛苦,她临走时再三叮嘱他们准备一些麻沸散,以缓解病人可能承受的痛苦。 三人相视一笑,默契地点了点头,表面表示理解和遵从,实际心里都巴不得郭兰英每天疼得死去活来。 当李白芷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青杏再也忍不住,她脱口而出:“麻沸散开了别用了啊,要不你们带我一起去看看?” 两人看着青杏,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最终,他们还是点了点头,答应了她的请求。 云苍耸了耸肩,目光落在青杏那双充满坚定的眼眸上,无奈地叹了口气。他轻轻地皱起眉头,担忧地道:“那里,可是个血腥之地,我怕你看了会受不了,万一吐了,云苍那家伙肯定会找我麻烦。” 青杏却坚定地说:“我无所畏惧,我倒要看看,她究竟是个怎样的蛇蝎妇人。” 云苍点了点头,而公输不易也再三叮嘱:“一会儿要是看到什么恶心的东西,千万别吐了……” 夜色中,三人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第240章 肉团子 公输不易终于揭开了蛊毒背后的真相,原来这一切都是北疆二王妃云慕仪所为。 “这女子果然不简单,居然能将手伸得这么长。”云苍目光深沉,凝视着已经断气的郭兰英,陷入了沉思。 公输不易微微皱眉,“看来云朝这边还有她们的内应,云慕仪这个女人越发猖狂了。” “是啊,咱们想要肃清内敌,这条路还长得很。”云苍的声音带着一丝无奈,“好在这件事同郑锦无关,否则还不知道牵扯多少人呢。” 就在这时,康力突然疯疯癫癫地冲了过去,紧紧抱住郭兰英的尸体,在她的伤口上胡乱啃咬,脸上血肉模糊的同时,还挂着一丝诡异的傻笑。 青杏见状,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转身跑去一旁呕吐起来。 云苍替她拍了拍背,她这才缓了口气道,“要不把他也杀了吧,留着怪恶心人的。” “少主说了,这康力害了云海,也活该一辈子如此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 另一边,宋羽姿从沉睡中醒来,得知腹中的孩子已然无法留住。 她木然地坐在廊檐下,目光空洞地凝视着那金黄的银杏叶,仿佛整个世界都停滞了。 最终,她做出了决定,抛弃云京的繁华与羁绊,返回那遥远的蜀地,寻找一片宁静的天地,独自疗愈这破碎的心。 当裴文风得知这一消息时,眼前只剩下一群被药物迷倒的侍卫。 他心中一紧,急忙命令手下用水将他们一一泼醒。焦急地问道:“少夫人呢?” 其中一人回道,“少夫人她派人给我们送了些汤水喝,谁知道那里竟有蒙汗药,我们喝下后便失去了知觉......" 李白芷从远处走来,拿了一封书信交给裴文风,“公子,少夫人留了一封书信在我这儿,说她出去散散心......” 裴文风心急如焚,他迫不及待地接过书信,双手颤抖着拆开封口。 只见里面有她晕厥前写的歪歪扭扭的遗书,以及一张信纸,一行行字迹映入他的眼帘,如同冰冷的剑锋刺入他的心扉: 夫君勿念,云朝需要你,我去散散心,待燕子归巢时,我自会回云京。 ...... 十年之后,一个稚气未脱的小孩,圆滚滚的像个小肉团子,坐在田埂上,眼巴巴地望着远处辛勤挖土豆的裴文风。 他一脸神秘,压低了声音对自己的母亲宋羽姿说:“娘,我刚才摔了一跤,竟然遇到了一个自称丞相的人,他名字里好像有个公输什么的。你猜他跟我说什么了?他说那个挖土豆的那个仆人,竟然是我爹,是云朝的皇帝!而我,竟然是云朝的太子!” 宋羽姿心中一惊,脸上却尽量保持平静,她连忙捂住孩子的嘴,轻声责备道:“嘘,小孩子别瞎说。哪里是什么皇帝太子。这些话,可不能随便乱说,要杀头的,那是隔壁村的裴大牛。” 小孩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但他那双明亮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奇异的光.....(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