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后我撒泼打滚求太傅恩宠》 第1章 前世 喜欢这本书的宝宝可以打分评论!感恩!新文下月开,可以关注我提前掌握新文信息~ 感谢在茫茫书海中选择点开阅读这本书的你,希望你平安健康,万事顺遂。 新年快乐 —————————— 宋郁死了,是昨夜没的。 徐公公听到消息腿都在打颤,皇帝正在寝殿宽衣准备早朝,徐公公跪在秦煊脚下,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秦煊皱着眉,正要呵斥,却听徐公公颤抖着声音说:“陛…陛下,宋太傅,逝了……” “狗东西,胡说八道!”秦煊一脚踢开徐公公。 徐公公突然大哭,重重地磕了一个头:“陛下,节哀。” 此时天刚微亮,窗外泛着一点白,殿内炭火烧得人暖和,秦煊却觉得一瞬间寒风刺骨,刺得他站不稳。 徐公公是秦煊八岁那年开始跟着他的,秦煊和宋郁之间的那点事,徐公公最是清楚。 他知晓这位皇帝自少时便一心扑在宋太傅身上,他亦知晓这世间唯有宋太傅一人能制得住皇帝。 皇帝本就亲缘淡薄,身边更是没有一个说得上话的知己。 他们这位刚登基不久的皇帝,似乎生来冷酷无情,连抚养他长大的太后都走不进他心里。 这世间好似没有能让他欢喜的东西,唯有一人,被他奉为九天月,谪中仙,大话都舍不得对他说一句。 秦煊自是知晓徐公公不敢骗他,给他九条命他都不敢同秦煊开宋郁的玩笑。 但不亲眼见着,他就不信,不信那个人真的会撇下他。 马车一路狂奔,到了宋府时天已大亮,秦煊看着门庭素白的宋府,突然又不敢进去。 下马车时腿一软,脑袋磕在车门上,幸而徐公公手快撑着他才不至于摔下马车去。 崔夫人白发人送黑发人,已哭晕了过去,宋大人陪在崔夫人身旁,此时的灵堂只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 付荣华抱着宋昭,跪在下首,听闻声音才转头看了秦煊一眼,她不卑不亢,起身向秦煊施了一礼:“臣妇见过陛下。” 这是宋郁的妻子,秦煊向来厌恶她,却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高贵大气的女子。 不论是何场地,发生了何事,这人总是不卑不亢,从不失礼。 那个小的,是宋郁的女儿,名字叫宋昭,今年已有四岁。 这两个人的存在无时无刻都在告诉着秦煊,宋郁是个有家室有妻儿的人,他多么可笑。 秦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了宋郁,是怎么离开灵堂,又是怎么站在院子里吹雪的。 他脑子浑浑噩噩,一片空白,他从前想过把宋郁关在皇宫里,一辈子只能和他常相见,压着他欺负他,做尽所有他发了疯想做的事,但他不敢,也舍不得。 他也曾想不如直接杀了付荣华,这个女人占据了宋郁妻子的身份,秦煊嫉妒她嫉妒得发狂,却也不敢,若他真杀了付荣华,宋郁会怎么对他,他怕宋郁再也不跟他说话,更怕宋郁会为了她跟他反目。 秦煊怕这个怕那个,什么都怕,其实只是怕一个宋郁不要他。 “云开,落雪了。”云散,雪落。 宋郁怕冷,却又喜欢雪,以往他们曾在冷宫墙下搭了一个又一个小雪人儿,秦煊怕小雪人会冷,折了叶子当衣裳给雪人盖上,宋郁笑着说他怎么傻呼呼的。 付荣华不知何时站到了秦煊身侧,她蹲下身抓了雪,捏成圆滚滚一团,又在跟前折了叶子盖在雪团上,秦煊呼吸一颤,转头看她。 “云开最喜欢雪,他身子不好又畏寒,穿了六层厚的衣物还要披大袄,去岁昭儿刚学会跑,黏着云开带她玩雪,昭儿团雪人,他就去折叶子,说小雪人也怕冷,要给它们盖衣服。” 秦煊张了张嘴,说不出话,付荣华没看他,自顾自又道:“前几日云开还在念叨,说今年怎还不落雪,老天爷待他不好些,临走了都不让他见一场雪,又说他走不动路,无法进宫,本说好了要再陪他几年,等他握住了皇权,稳住了朝纲再走的,如今要食言,无修又要恼他了。” 这世间只有太后和太傅会唤他的字,以前宋郁一生气,就唤他秦无修,而今,也没人会在叫他秦无修了。 秦煊心口疼的厉害,他在想,为何要这般赌气,为何不来看他? 自己明明知道宋郁身子不好,已经多日告病未上早朝了,他为什么要冲宋郁摆那么一点虚无的皇帝架子,为什么不来看他? 秦煊刚登基不过两月,这两月每次与宋郁见面都是不欢而散。 宋郁气他雷厉风行不知收敛,朝堂之上动一发引全身,忠臣还是奸佞都要互相制衡,让他们鼎力交锋才是帝王之道。 秦煊不听,他急需向宋郁证明他是对的,他要这朝堂变天,要宋郁承认他有帝王之才,他才是民之所向的正统。 所以当宋府来人告假,说太傅病了时,秦煊不信,他以为宋郁就是在跟他闹脾气,宋郁嘛,从小的娇贵,冷一冷他就好了。 付荣华起身,看着这位少年皇帝,终是叹了口气:“宋云开于我,是至交,是知己,亦是我能为之舍命相护的恩人,我们做过这挂名夫妻,昭儿也视他为亲父。” 秦煊一颤,死死的盯着付荣华,她转而又道:“我乃大晋嫡长公主,四年前我父皇殡天,皇四子发动宫变,我在宫难之中被驸马护送出城,逃亡之中发现已怀有身孕,我一介女流带着身子,在大晋根本活不下去,于是便铤而走险,一路往大秦来,皇四子手再长也伸不到大秦,我驸马当年于宋老太傅有救命恩情,宋云开自不会看着我落难,于是我便入了宋府,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我这未出世的孩子不担骂名,云开想了个法子,让我嫁入宋家,保全我母女性命,数月前我收到消息,我皇叔称帝,大晋已经安稳,此事云开也知,他本想护送我和昭儿出秦回晋,哪曾想大秦皇帝驾崩,你被推上皇位,此事便耽搁下来,我如今将这事告知于你,只是希望你莫要怨他。” 秦煊已被此事冲击得一团乱麻,他双手捂着脸泣不成声,也不知付荣华是何时离开的。 这一招瞒天过海,宋云开,你真行啊。 七日后,宋府起灵,皇帝追封宋郁为正一品内阁首辅,享万民朝拜,宋氏一族第四代帝师,殒。 政和元年,秦煊称帝第二年,北域十八部落来犯,侵犯大秦边部六城,秦帝以身犯险,带军出征,大晋国出十万兵力向大秦伸出援手,秦晋合力将北域十八部收入囊中,自此边关太平。 秦煊称帝第三年,立武王为皇太弟,同年皇太弟监国。 秦煊称帝十二年,大秦迎来太平盛世,无战火,无天灾,国库充盈,百姓安居乐业,同年煊帝退位,皇太弟继承大统,改国号兴和,尊称煊帝太上皇。 “母后……” 殷太后看着床上面色苍白的秦煊,不免心酸,她还是皇后时,也曾有过孩儿,那孩子生下来便是死胎,她也伤了身子,太医称她再也无法孕育子嗣。 一介皇后,身后背的是世家大族的斗争,皇帝当然不可能因为她生不出孩子便废后,后宫孩子多的是,端看皇后愿不愿意。 秦煊初到凤仪宫才八岁,因为瘦小,看着身高就如六岁孩童差不多大,他眼睛大大的,惊恐地瞪着如嬷嬷。 她也曾为秦煊拼命笼权过,她对秦煊生不出多亲近的心,但也是好生教养着,这是她头一次为了幼子争夺权势,也是头一次被唤做母亲。 那次不知为何,秦煊突然兴致冲冲地唤了她一声母亲,她那时刚失去亲生子不久,整日郁郁寡欢,听到这声母亲时愣住了,如嬷嬷以为她不喜,便将秦煊拉到一旁,小声地跟秦煊说,要叫做母后,不能叫母亲。 是了,只有亲子才能唤母亲的,秦煊自那日便只叫过母后,从不失礼仪。 “母后……这么多年,我做的好吗?” “在母后眼里,自是顶好的。” 秦煊突然落泪,他似乎回到了孩童时,委屈地泣不成声。 “若我那般好,太傅为何,这么多年,不曾来梦里看我一眼?他定是气我……气我不听话了……” 殷太后闻言红着眼,张嘴说不出话来。 她多年前便知晓秦煊对宋太傅藏着心意,以为他那时只是年龄尚小,还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误将对先生的敬仰尊敬当成情谊。 因为这件事,她还暗中找过宋太傅,要他注重君臣大防,不可逾矩,免得牵连家族,令祖辈蒙羞。 那日不久后宋郁便入宫求她赐婚,秦煊自是不肯,明里暗里阻挠过好几回,但太傅求娶,中宫懿旨已下,再无回旋的余地。 婚后不过七月,夫人便早产生下女婴,殷太后以为秦煊早已放下,却不想,他竟是真的将那人放在心上,记了这么多年。 殷太后擦了擦他的眼角:“生在皇家,身不由己,你做的已经够好了,若有来世……” 殷太后哽咽道:“若有来世,做个平常百姓,吾儿还来寻母亲,你心悦谁,母亲都依你,可好?” 秦煊看着殷太后,无声地说了句“好”便闭上眼,脸上似带着笑。 兴和建年,太上皇薨,属于政和的朝代,正式落幕。 第2章 重生 秦煊只觉自己躺在柔软的床上,浑身轻飘飘的,他大抵是死了吧?这就是死去的感觉吗? 外头叽叽喳喳,好像有人在讲话。 听不清在讲什么,脑袋越发清醒起来。 脑子里似乎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叫他,叫他睁眼,快些睁眼。 秦煊猛的睁眼,盯着床顶一动不动。 这举动似乎把身旁的人吓了一跳,只见那老媪上前一步看着秦煊,转头对外头的人说道:“娘娘,六殿下醒了。” 娘娘……六殿下…… 秦煊低头看见自己的手,跟枯骨一样,这般瘦,这般小,还没先前的手一半大! 他悄悄掐了一下指尖,是痛的,会痛,他没死?以前宫里有小宫女经常会偷看一些话本,他也曾无聊瞧过,那话本中的主角能重生到多年前,难道他也重生了? 转眼殿中走出来一人,这人身穿暗红色宫服,头上的珠钗华丽得闪人眼睛,染着红色寇丹的指尖捏着牡丹花绣帕。 牡丹,是象征国母的花纹。 她比起以前年轻得多,鬓角未白,脸上也没了皱纹,穿的也艳丽华贵,秦煊想起自己闭眼前那个雍容老妇说的话,深吸一口气。 重生也好,梦境也罢,既然老天让他重来一遭,那他定要弥补缺失的遗憾,再见他的太傅一面。 秦煊掀开被子下床,光着脚跪下行礼:“儿臣,儿臣见过母后。” 大秦皇后殷素,殷国公府嫡长女,生来便是为了入主中宫的。 她自幼便被教习着如何成为皇后,如何做好一国之母,她不屑于后宫中的肮脏手段,也不想对无辜稚子下杀手,于是便有了未有嫡子却庶子庶女遍地的后宫。 而今她好不容易有孕,盼星星盼月亮似的才求来的这孩子,却遭人所害,八月早产生下死胎。 那是个小皇子,中宫嫡子。 殷素恨,恨那贱人生了个儿子整日在她跟前作威作福,恨那狗皇帝明知自己的孩儿被害却闭口不言。 殷素闭上眼,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孩,道:“起来吧。” 他没了娘,她死了儿子,倒是这样,才能让他到这凤仪宫中来。 后宫女人在位,靠的不止是皇帝和背后的家族,更要靠子嗣,她伤了身子无法再孕,便只能养别人的孩子,这秦煊自小跟野猫野狗似的长大,无亲无故,正好。 “如嬷嬷,差人去趟国公府,就说本宫许久未见娴姐儿,思念得紧,便回府看看,也带六殿下前去,让二老瞧瞧他们的外孙。” 站在秦煊身侧的如嬷嬷福身:“是,娘娘。” “等等,再同父亲说声,六殿下到了上学的年纪,请父亲为殿下留意一下,该请哪家的先生来教习。” 国公府是皇后母家,上一世秦煊刚到凤仪宫时也有过这一遭。 殷皇后表面上是思念外甥女,暗里是带着秦煊到国公府认脸,昭告天下这六殿下日后便是中宫嫡子,身后站的是百年世家殷氏一族。 皇帝皇后的嫡子,那必然是东宫储君。 按照上一世的走向,过两天封他为太子的圣旨就会下来,殷皇后早为他备好了东西,只等圣旨一下便直接带秦煊入主东宫。 七日后,国公府。 殷国公早早就站在大堂,身侧密密麻麻一群人,见殷皇后携秦煊进门,跪倒了一片:“微臣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殷素自从出嫁便未回过母家,看着许久未见的父母眼眶泛红:“父亲母亲快请起,无修,来。” 秦煊上前一步,规规矩矩地行礼:“秦煊见过外祖父,外祖母。” 继而又转向一旁的殷甫:“舅舅,舅母,娴姐姐安好。” 薛贵妃设计害死了殷素的儿子,让殷素此生无法再育,皇帝要保薛贵妃,又不能寒了皇后的心,便只能急匆匆地将秦煊立为太子,算是给了国公府一个交代。 众人寒暄了几句,国公夫人便让殷淓娴带着秦煊去到处逛逛,殷素几人进了书房。 “皇上登基这么多年,久久未立太子,如今六殿下小小年纪被推上这位置,说得好听是皇上器重咱们国公府,说得难听便是让六殿下当出头鸟,他上头还有二位皇兄,哪个是省油的灯,太早出头绝非好事!” 殷甫皱眉在书房中踱步,心里暗道皇帝真是好深的算计。 秦煊太早被推上这位置当然不是好事,殷素岂会不知? 她原本只是想暗中好生教导秦煊,让他避其锋芒,韬光养晦往后才能一鸣惊人。 但如今也没有办法,既然坐上了太子之位,那便要牢牢的握住。 殷素看向殷国公,道:“我原先以为秦煊这孩子头几年无人教导会蠢笨些,不曾想他却通透,无论是礼教还是策论都一点就通,来日若用心培养,必成大器。那日我差人托父亲相看太傅,父亲可有合适的人选?” 殷国公点头,道:“宋府。” “宋府?那宋仲明不是在国子监当任吗?”殷甫问道。 殷国公摇头:“不是宋仲明,是他独子,宋郁。” “那宋郁如今不过十六,都还未曾加冠,怎能当太子太傅?”殷甫满脸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父亲。 “如今朝中最好的人选便是宋仲明和陈太渊,宋仲明任国子监祭酒,朝中新贵近乎一半都曾是他的门生,陈太渊的叔伯手握十万兵权,皇帝企敢将这两人划到太子党,你莫小瞧了宋郁,他自小是养在宋太爷膝下的,宋太爷是谁?先帝太傅,可是实打实的帝师,宋郁受先帝师教养,也必非凡人。而今他也是最佳的人选了。” 殷素思想了会儿:“劳烦父亲,此事女儿知晓了。” “如今母亲让娴姐儿陪着殿下在外头赏景,也是生了想让殿下同娴姐儿亲近的念头,娴姐儿虽年长殿下几岁,但是个稳重体贴的,算来是殿下的表姐,是自家人,若娘娘不嫌,往后便多让娴姐儿进宫陪陪您。” 他日若秦煊登帝,皇后之位必出自殷家,殷家的殷淓娴,自然是最合适的,殷素笑笑,在心中想道。 秦煊不在意他们在书房讨论了什么,他如今才八岁,年纪尚小,身边没有可用的人,什么事也做不了。 按照前世的发展,付荣华四年后才会进京,这四年足够他做很多事,还有薛重阳,薛家那位诡计多端的庶子。 上一世薛殷两家斗得你死我活,薛家能平步青云那么久,靠的便是这位自小养在外室的庶子。 比起那蠢笨如猪被娇惯坏了的嫡子,这庶子才是秦煊上一世笼权的一大阻碍。 想来,这薛重阳跟他同岁,如今估计还是养在外室,这一世他捷足先登,把薛重阳笼络成自己人,那他便有了一大助力。 思及此,秦煊便笑嘻嘻地看着殷淓娴:“娴表姐,我有些事想出去一趟,你帮我同母后说一声罢!” 殷汸娴哪敢让秦煊带人出府,连忙拦住,可她一女孩,也不敢真的拦秦煊,眼见秦煊带着侍卫跑出去,急的在原地跺脚。 秦煊身边有一个贴身太监,三个带刀侍卫,侍卫费大费二是孪生兄弟,此次并未随从出行,随行的只有一个名叫冯青的侍卫和太监公公徐小胖,两人跟在秦煊身侧,在京城里走街串户。 “殿……公子,哎呦您这是要去哪儿呀,这日头当晒,遮都遮不住,万一给您晒……”秦煊突然停下来,徐小胖差点儿没撞上这位太子殿下,惊的话都说不出了。 他们方才跟着秦煊出门,马车都没备,一路走走停停,只当秦煊是第一次出宫,孩子心性,看什么都新鲜。 秦煊就记得,从国公府出来往东不过一条街,薛重阳以前就住在这一片,他也不清楚具体的位置,只是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上。 他不过走了几步,路边酒楼里突然飞出来个酒壶,差点砸上秦煊脑袋,冯青反应快,立马抱着秦煊躲过,酒楼里传来几声叫骂声,秦煊没理会,只想在附近再走走,刚要迈开步子眼角瞥见酒楼里被压着的妇人,似乎有些眼熟,上一世见过太多人,一时也想不出这人是谁。 只听那妇人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公子,娇儿不过四岁孩童,不懂事冲撞到您,是我这做母亲的没照看好,您高抬贵手放过娇儿,我给您磕头!求求您了公子!” 娇儿?薛重阳的妹妹薛娇儿!那妇人就是薛重阳的母亲,薛家主的外室曹春娘! 秦煊都忍不住要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啊,看吧,重活一世,连老天爷都在偏帮他。 秦煊露出一副路见不平,要拔刀相助的神情,抬脚便往酒楼里走去,听见围着的人群嘈杂地说着:“这位妇人带着小姑娘在此处喝茶等人,那公子的属下路过踢到小姑娘的凳子,小姑娘手中茶杯没端稳就泼到公子衣裙上去了,这不,这公子直接让手下抓了那小姑娘,说要带去青楼给花魁娘子教教手抖的毛病呢!太过分了!” 秦煊站在那人旁边,猛的点头,大声道:“确实!也太过分了!这还是在皇城里,天子脚下!就敢当街掳走百姓孩童!这天杀的,要是闹到官府,当街抢小孩是要进去蹲大牢的吧!” 那公子被秦煊这一句话气得更火大,指着秦煊破口大骂:“哪里来的浑小子!什么狗屁掳小孩!这不长眼的蠢东西泼了小爷一身,知道小爷这衣裳值多少银子吗!你这狗崽子多管什么闲事!回家撒尿去吧!” 秦煊抬眼盯着那公子哥没说话,露出一抹冷笑,狗崽子?狗生的,他可不就是狗崽子。 冯青“刷”的一下拔出佩剑,那公子哥的手下哪儿见过冯青这种凶神恶煞嘴脸的人?何况他手里拿的还是真的能捅死人的剑,几人吓得腿都发颤:“公公公子……他他有剑……剑呢……” 冯青身为皇家侍卫,可听不得这种话,他看向秦煊,眼神似乎在说“都砍死得了。” 秦煊刚想说算啦几个小喽啰而已脏了你的剑不值当,话还没说出口,一道声音自他身后响起,瞬间惊的他头皮发麻,浑身僵硬了般动弹不得。 “怎的这么多人,发生了何事?” 这人的声音,似晨间甘露,也似拂过山岗的清风,是秦煊上辈子的爱而不得,是十二年都放不下的执念,他已经,有十二年未曾听过的声音。 十二年太久了,久到秦煊放下许多事,他不再执着那些权力,也不想要那虚无缥缈的亲情。 他什么都不想,不想生,也不想死,他如行尸走肉,一日又一日地做所有皇帝该做的事。 唯有夜间,当身边没有一个人,身处无尽黑暗的时候,他理智才会回笼,才会像个人一般,疯狂的思念那个故人,大哭或大笑过后,再抱着那人的画像,浑浑噩噩入睡。 秦煊感觉自己喉头哽咽,他想说句话,却发不出声音。 转身看见那人站在阳光下,日头都在偏爱他,照在他身上,仿佛在他身后渡了层金光。 他像天上的谪仙一般,秦煊瞬间眼眶泛红,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像是要把那失去的十二年都看回来。 第3章 相遇 秦煊无数次想过重新见到宋郁的场景,他本以为再见时他可以大方坦荡,未曾想这一幕来临时整个人一片空白,像被雷劈中一样,浑身都动弹不得。 好在宋郁的注意力并未停留在他身上,宋郁看了他一眼,有些吃惊,他身后一个孩童便跑出来将薛娇儿抱在怀里。 那公子哥见来人穿着谈吐都不像普通人,恶狠狠地说了句“算你们走运!小爷我大发慈悲不同你们计较!”就带着手下跑了。 宋郁也不是爱管闲事之人,没说什么,他方才会进来问这一句不过是看见了秦煊。 赶来的薛重阳牵着薛娇儿向几人道谢,秦煊不在意地挥手,心里确实暗自庆幸。 经此一遭,往后薛重阳应该是会记得他了,就算不成友,也不大会为敌。 只是这薛娇儿,小时候长得这般可爱水灵,长大后却刁蛮任性,毫无道理可讲,也不知道薛重阳怎么养的,给她养成那嚣张跋扈的性子。 秦煊跟在宋郁身后慢悠悠地走,看着宋郁落在腰间的发带一直被风吹的往他脸上拂,笑着想伸手去摸一下,还没来得及动手,前面那人就转过身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宋郁看着秦煊问道。 秦煊站在宋郁跟前,身高不过到他腰间。 他抬头看宋郁,笑嘻嘻地说道:“我同母……母亲,回了国公府,我在府中嫌无聊便出来走走,谁曾想遇到那种纨绔子弟当街要掳人小孩!” 前段日子皇后嫡子不幸夭折,娘娘伤心欲绝之下将六殿下接到凤仪宫中教养,圣上体恤,立六殿下为皇太子,入主东宫。 这事传得沸沸扬扬,全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宋郁这几日原也想找机会入宫去看看,但他一无官职在身,二无召见,父亲说什么也不肯带他入宫。 所以这么多日一直未再见秦煊,本想过段时间再去东宫拜见,没想到今天在这遇上了。 宋郁叹了口气:“今日那种情形,你怎可以这般行事,若那个人是个穷凶极恶的歹人,将你伤了怎么办?” “我知错啦!往后定不这么鲁莽了!我就知道哥哥最关心我啦!” 秦煊仗着自己还是小孩,拉着宋郁可劲撒娇卖乖,宋郁伸手揉揉他头顶:“你呀!收一收这性子,莫再这么横冲直撞。” 徐小胖跟在身后笑嘻嘻的:“宋公子自是关心咱们公子的,今日冯青在呢!殿……公子不会有事的,宋公子您就放心吧,咱和冯侍卫可都一直挡在公子跟前呢!” 徐小胖是皇后拨给秦煊的太监,他自小长在皇宫,有一颗七巧玲珑心和巧嘴,常在宫中走动,也遇见过几次宋郁进宫,自然认得,只是不知道他和太子殿下是怎么相识的。 眼看着前面就到国公府了,徐小胖和冯青同宋郁行礼:“前头就是国公府,咱家带公子回去了,宋公子您好走。” 宋郁点头示意离开,秦煊看着宋郁逐渐远去的背影,想起来他们第一次见面。 皇宫是个吃人的地方,在这种地方没些心机根本活不下去,秦煊自懂事起便知道自己是皇子,还是不受宠的皇子。 他住的地方叫偏竹园,如名字一般,就是个长了竹子的偏僻园子,以前是他母妃养胎的地方。 后来他母妃生他时难产,他活着,母妃死了,这园子自然成了他的住处。 皇帝本就不待见他母妃,连带着也不待见他,连名字都是快周岁了才想起来给他取的,所有皇室子弟该有的东西,他都没有。 宫里的下人最是势利,他一个小孩,身边除了个喂养的奶嬷嬷什么都没有,但好歹也是皇子,明面上还算过得去,内务府这点子吃喝也犯不着苛刻他。 只是偏竹园的下人仗着他小不敢声张,中饱私囊,将好东西偷出去变卖,些许好的吃食也会被分了去,只要没饿死他就行。 于是秦煊几乎日日吃不饱,偶尔偷从偏竹园溜出来,到处偷吃食。 锦池里的鱼,别宫里吃剩的东西,甚至连御花园的花都被他啃过。 有的宫殿门口会摆着两个大缸,缸里会喂养些好看的鱼,秦煊会偷偷去捞缸里的鱼,再钻狗洞到冷宫里烤了吃。 那次他缩在大缸角落,手刚伸进缸里便被抓住,一看是个高自己不少的公子,秦煊吓到挣脱就要跑,宋郁捂了上他嘴不让他声张,小声问他是谁,为何要偷鱼。 秦煊怕极了,便委屈道:“我…我是秦煊,我饿……” 宋郁闻言皱紧了眉头:“秦煊?你就是六殿下!?” 许是宋郁看秦煊可怜,送他回了偏竹园,还把捂在怀里的糕点给他吃。 秦煊第一次吃到这么香这么好吃的东西,他问宋郁这是什么,宋郁说是醉香楼的桃花酥。 秦煊没出过宫,不知道醉香楼是什么地方,但是宋郁说那是京城中最大,东西也最好吃的酒楼。 于是秦煊便记在心里,想着以后他要是能出宫,也要去醉香楼。 宋郁自幼聪明好学,又生的白皙可爱,很得老太爷喜欢,宋老太爷是先帝太傅,皇上登基后经常召见宋老太傅进宫商议国事,宋郁便也随着宋老太傅出入皇宫多回。 他每次来都会偷偷在怀里藏点东西给秦煊吃。 有时候是云片糕,有时候是杏仁酪,但秦煊最喜欢的还是那一小块一小块的桃花酥。 虽然每次藏在宋郁怀里总会被胸口压碎,但秦煊觉得那就是他此生吃过最好吃的东西。 再见到宋郁已经是数月后,秦煊长高了不少,宋郁穿着正红色朝服,在太监的带领下到了东宫。 自此,他成了东宫太傅,太子秦煊的老师。 按大秦律法,太傅不需要向太子行礼,甚至往后若太子登基为帝,太傅也有不跪的权利,这是大秦给予为人师表的先生的尊敬。 日月更迭,四季轮换,转眼间便到了秦煊十二岁这年。 嘉靖二十八年,北边永安城突发洪灾,大雨下了整整一月,这是大秦立朝百年来经历的最严重的天灾,永安洪灾波及周边六个城池,邻近的县城涌入难民,粮食不够,朝廷下发的赈灾款被一贪再贪,到了灾区银两根本所剩无几。 大晋也是在这一年发生宫变,晋朝皇帝突发恶疾殡天,太子被害,四皇子登上皇位,长公主赵箐怀着身孕逃到大秦求宋家庇护。 秦煊没有通天的本事,他的手伸不到大晋,也阻止不了付荣华逃亡,更阻止不了宋郁救她母女,但救命的方法有千万种,这一世无论如何宋郁不会娶付荣华。 宋郁幼年时随宋老太傅在外游历,恰逢当地流寇作乱,宋老太傅被贼子刺中一剑危在旦夕。 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一公子相助,后才得知那公子就是大晋忠勇侯府的小侯爷,亦是荣华长公主的驸马。 当时驸马出征生死不明,付荣华来到大秦何尝不是托孤之举,宋郁哪怕冒着大不违,也得护她母女周全,以全了当年的救命之恩。 如今距大晋内乱还有段时间,现下要紧之事是处理永安天灾。 上一世天灾之后百姓缺水断粮,不少人为保性命只能喝脏水雨水,这污水里头不知死过多少鼠蚁蛇虫,不过半月,城内爆发瘟疫,瘟疫一出霎时死人无数,路上随处可见尸体,城内的人想跑避难,临城紧闭城门怕瘟疫传染,不过数月永安便宛若一座死城。 这一切皆因赈灾款项被层层贪污,没有银两买不到粮食,若从根源解决百姓喝水吃粮的问题,哪儿会爆发这般严重的瘟疫。 皇帝夜召太子进御书房商议国事,一同被召来的还有大皇子秦皓,国公殷稽山,户部尚书章佑宗。 当晚皇帝连下三道圣旨,命任工部侍郎殷甫带朝廷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前往永安赈灾,太医院院首同三位太医随行,两千禁军护卫北上。 出了御书房的秦煊松口气,上一世北上救灾的是监察院左督御史曾广,这人唯利是图又胆大包天,当年瞒报灾情贪污灾款,令永安民不聊生。 虽说后被抄家斩首,但永安已然成为死城,再把他斩首千万次也无济于事。 这一世御前太子与国公立荐工部侍郎,去的人换成了殷甫,殷甫虽不是能为民赴汤蹈火的好官,但也犯不了瞒报贪污这种大罪。 加之秦煊事先说过要留意疫病爆发,皇帝又指了太医院院首随行,此次应不会像上回那样死伤惨重。 而他,自然是有别的事要做。 “冯青。” “殿下。” 秦煊将画像给冯青:“你带些人,在大晋往秦的官道上寻这女子,寻到了暗中护送,务必年前赶到京城,勿让旁人知晓。” 第4章 投奔 秦煊这两日有些心不在焉,话也不多了,时常盯着窗口发呆,他平时性子跳脱,遇到宋郁总喋喋不休说个不停,最近实在反常。 “秦无修。”见秦煊又在出神,宋郁便将书放下,只当他是因为永安灾情担心,于是便出言宽慰道:“这次灾情虽突然,好在抢救及时,伤亡不多,侍郎大人也与众位太医北上,你不必太过担忧。” 秦煊闻言看着宋郁,道:“舅舅定会处理好永安之事,我不是在想这个,先生,我前几日在书中看到一则故事,有些疑虑,想请先生解惑。” 宋郁坐下喝了口茶:“你说。” “这则故事讲的是从前有一世家,有天突然被一个怀着身孕的姑娘找上门,说她是世家的远方表亲,家中遇难,千里迢迢来投奔世家,而这世家真正的表亲却早已不在人世,世家的公子见着姑娘发现这姑娘曾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便想留下姑娘,只是若留下这姑娘就得诓骗母亲,自古百善孝为先,先生觉得,公子是该报恩,还是该尽孝呢?” 宋郁也不晓得他从哪里看来的这种戏本子,居然让他问出这种问题。 “何至于诓骗,将事实告知母亲,母亲若开明同意,便让那恩人以表亲身份过活,如此既全了孝心也救了恩人,如若不然,异有千万种法子可解,这种问题竟也能让你这般心不在焉?你这是从哪里看来的戏本?这种不正经的东西打发时间罢了,切莫沉溺其中,你若有时间,不如多写几篇策论给我看。” 秦煊本也不是真心实意问宋郁这种问题,不过想让他听个大概而已,没想到宋郁会让他写策论! 两世加起来活了也有四十年,秦煊最怕的便是这写策论,从百姓家的斗米油盐该花几钱,到田征赋税多少,又到天灾人祸,战事参谋,又或是如何制衡朝堂,不论是那一种,秦煊这么多年写过一篇又一篇。 上一世他一心只想笼权,野心勃勃的人又怎么会写出好东西,宋郁问他要怎么制衡官员,他说把那些奸佞杀了不就好了,狂妄又自大。 那时宋郁总会被气的说不出话,拂袖而走,隔日又会出现在东宫,继续上他的课。 而这一世,秦煊听了话,他知道宋郁为人清正廉明,宋郁喜欢什么他便做什么,宋郁让他往东,他眼神都不会往西看一下。 “先生~策论已经写过好多啦!明日我寻了母后,您带我出宫好不好呀?” 没等宋郁说话,秦煊抢先又道:“我想吃醉香楼的桃花酥,还想去西郊跑马!” 秦煊一贯会向宋郁撒娇,拉着他的衣袖不松开,宋郁当他年纪小,也不大制止。 “两个时辰便要回东宫,切莫贪玩,还有,回来后练一个时辰武,不许再偷懒。” 秦煊已经摸清了宋郁的软肋,这人天生吃软不吃硬,只要他撒撒娇,耍耍混,不论多大的事宋郁都会顶着说好,若是跟他硬着来,他就能像上辈子那样自己死在府中都不肯服软。 于是小小的少年郎带着侍卫欢天喜地的跟着宋太傅出了宫门。 他以前一生都被困在宫围里,不知外头天有多蓝,地有多宽,如今一得了空就想出宫疯跑。 西郊风大,如今已将近年关,吹在脸上的风更加刺骨,宋郁自小体弱,更是受不得这风,二人坐着马车出行,一到西郊宋郁就被秦煊赶进屋子里。 “都要来跑马了,我怎可躲在屋内烤炭取暖。” 秦煊给宋郁倒了壶热茶,又往炭炉上丢了几颗花生:“先生开着窗,看我跑便好了,等往后天气暖了,我再跟先生一起跑。” 宋郁也知道自己的身子现在跑不了马,就待在屋子里看着秦煊纵马驰骋,他笑的时候眼睛像极了弯月,咧着那一口白牙看着就让人欢乐。 少年郎在宽阔的草地上策马奔腾,阳光照在身上也能抵挡住刺骨的风,徐小胖买来了醉香楼的桃花酥,两人又坐到一起谈天说地,尽兴时秦煊向宋郁讨了一口酒,算上上一世,秦煊已有将近十三年没喝过青梅酿了,这是宋郁最喜欢喝的酒,青梅味道比酒还浓,又酸又甜,喝再多也不醉人。 转眼就快到过年的日子,在秦煊的等待中,冯青回来了。 “殿下,那姑娘已入城,正往宋太傅府上去,开始出西凉关时还有几次死士围杀,她身边的随从都死了,属下不得已暗中出手相助,过了西凉关便一路安稳至京城。” 西凉关是大秦离大晋最近的一座城池,在边境一直不得安稳,各种形色的人都有,大晋的人能安排死士追到这里不意外,人没死就行。 秦煊倒也不是多大方的人,前世付荣华占了宋夫人的名头,他嫉妒的发疯,但付荣华终究也不过是想保命而已,心肠不坏,至少在他死前,她从未做过出格的事,从嫁入宋府开始整个京城好似没这个人一般,低调到极致,甚至在之后让大晋出兵支援大秦,是个懂得报恩的人,更何况,稚子无辜,上辈子宋郁有多喜欢那个孩子,所有人都知道,倘若这一世有什么变故,再做打算不迟。 秦煊坐在寝殿里,脑子一遍又一遍地想着上辈子发生的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最慢就两个月,殷皇后就会查出身孕,虽说以前太医说过皇后伤了身子无法再孕,但如今有孕也是突如其来的好事,皇帝子嗣缘单薄,如今宫中就只有大皇子秦皓,二皇子秦渡,三公主秦宜,老四老五皆是出生后不久便夭折了,六皇子也就是如今的太子秦煊,殷皇后早年夭折的那孩子是老七,明年就会生下老八秦殊。 永安灾情刚平,恰逢年关,皇后有孕,接连而来的好事让皇帝觉得这孩子是祥瑞,是天佑大秦之兆,于是下令大赦天下,百姓减税三年。 秦煊和殷皇后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两人相处的规规矩矩,后面她生了自己的儿子,总归有些隔阂生在心中,殷家想要转而辅佐一脉相承的八皇子,只是他们以前为秦煊铺好了路打下了太多助力,开弓已然没有回头箭,最后皇位还是落在了秦煊手里。 想到最后秦煊觉得有些头痛,他这毛病是上辈子当皇帝时留下的,不知为什么重生回来后也经常头痛,于是没有再想,躺下便睡。 不同于已经安静下的东宫,宋府灯火通明。 付荣华赶路那么久,身边带的人没留一个,到了西凉关后她就觉得暗中有人相护一样,一路畅通到大秦京城,事出反常必有妖,她一路上观察,但也查不出有什么问题,到了京城后才放下心,安慰自己是想多了。 她路上听说大秦永安天灾死了不少人,宋郁的母亲崔夫人娘家父母姐姐都没了,只剩一个外甥女几年前嫁去了永安,听闻宋公子派人都派了好几拨去寻表姑娘的下落,却一直未曾寻到。 付荣华记在心里,到了宋府门口便直言自己是永安逃难来的表姑娘,门房看这姑娘虽赶路身上脏破,但也气度非凡,谈吐得体,不敢耽误立马跑进去通传。 宋郁前段时间收到的消息,远嫁的表姐早已死在永安,尸首在水里泡了几天才被发现,被捞起来时已经浮肿得差点瞧不出是谁,好在派去的人有带画像,又对照了手上的胎记才认出来,怕有疫病传染,在永安火烧完了才带来京城。 崔夫人听到门房通报,气的摔碎了一盏茶壶:“这世道竟成这样了么!连死人都有人要冒领身份,是瞧着我宋家人好拿捏不成!”想起自己那死去的外甥女,顿时心如刀绞,泣不成声:“我那可怜的华儿死后都不得安生。” 崔家早年是并州知府,只生了两个女儿,父母亲娇养,把崔夫人养了一副不饶人的性子,后来双亲早逝,姐姐嫁人,崔夫人自己也嫁到京城,路途遥远,几年都见不得一面,最后她姐姐离世,只留了这外甥女,虽不常见,但这些年一直有书信往来,崔夫人还经常派人送银子首饰去贴补她,不可谓是疼在心上。 得知外甥女死在永安的崔夫人差点哭坏了眼睛,整日闭门不出,府中人嘴里严实,没人敢乱嚼舌根,门房只知府里有在找表姑娘,并不知表姑娘已经逝世,所以一听表姑娘来了,赶紧进门通传。 “母亲。”宋郁扶着她:“您先坐着,我出去看看。” 宋郁说罢转身要出门,这种事可大可小,得先弄清楚了才行。 崔夫人擦了眼泪叫住宋郁:“云开,仔细些,若只是穷苦百姓,给些银子让人回去,若是恶意冒领的,丢到官府去就行,切莫伤人。” “是,儿子知晓。” 宋郁继而走出,崔夫人年轻时性子虽也泼辣,但到了年纪,如今已是沉稳了,她没什么歪脑筋,心也向善,如果来人只是听说宋府表姑娘的事来冒领身份讨个活路,便给些银子告诫一下赶回去就行,万不能伤到人。 付荣华坐在会客厅,只见迎面走来一个翩翩公子,对方锦衣华服,头上的玉冠看着都知十分贵重,脸上淡然,看不出有什么情绪,宋郁走近,挥手让下人离开。 不等宋郁开口,付荣华便站起来,从身上掏出个香囊,香囊是白色的,上头绣着两条弯曲的线,像路,也像溪,又像是不懂绣花的人随便绣了两条线来做记号,不好看,却很独特。 “家逢遭难,无处可去,此为夫君之物。”付荣华手抚上小腹:“我不远万里投奔,只是想替夫君留下血脉,请公子庇佑。” 宋郁接过香囊,过了一会儿才出声问道:“姑娘可是大晋荣华长公主赵箐?” 第5章 赴宴 大晋忠勇侯府的小侯爷娶了荣华长公主这件事宋郁远在大秦也略有耳闻,只是没想到公主会孤身一人逃难至大秦。 大晋内乱,长公主虽已出嫁,但夫君手中握有兵权,想想也知定是出了什么意外,不然她不会到异国他乡寻求活路。 宋郁已经用不着问,宋府从未与晋国有过接触,更别说晋国皇室,只是多年前宋老爷子得过小侯爷的恩,这救命恩情,他托孤来讨了。 这事宋郁能做主,但他得问过母亲的意思再做决定,带付荣华进门的路上突然想起前些日子秦煊问他的那则故事。 秦煊不是那种闲来无事喜欢看戏本的人,东宫书房的书皆是礼鉴兵书,大多都是他让秦煊读的,秦煊平日里看的什么他最是清楚,他怎么会突然问那种问题?像是刻意的一般,但宋老太爷和晋国小侯爷的事从没人知道,且晋国内乱,秦煊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怎么会知晓?不对劲,又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也有可能是误打误撞,宋郁多想罢了。 若是秦煊察觉出什么……宋郁皱眉,太子有手段是好事,在这夺嫡吃人的世道里才能活得下来,但从小被自己教大的孩子心机深沉至此,谁能不改色?宋郁只愿是自己多想。 屏退下人后,崔夫人盯着来人莫不出声,付荣华先行一步向崔夫人行了个大礼:“荣华无意冒犯表姑娘,还请崔夫人担待。”继而又向崔夫人说明了来意,只说自己是永安人士,以前机缘巧合救过老太爷,如今天降大灾,家人遇难,恰巧听闻京城宋家的表姑娘也在永安,便一路打听想来讨个人情活路。 崔夫人听完后无言,沉默了一会儿后开口道:“你既于我家老太爷有恩,我家自然是没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你叫什么名字?” “姓付,名荣华。” 崔夫人见她身上有着尘土,发丝也有些散乱,将宋郁打发回去,叫来嬷嬷吩咐道:“去将落月轩收拾出来,表姑娘今后就住落月轩,通知府中下人,表姑娘若有什么需要,切莫怠慢了。” “是,夫人。” 付荣华心中感激,又向崔夫人行礼:“多谢夫人相救,宋府恩情,荣华铭记于心。” “你这月份,多大了?”当过娘的,哪儿能看不出来,付荣华走路姿态不一样,又一直似有若无地护着肚子,稍作一想便清楚。 付荣华来大秦就是为了保住这孩子,也不想隐瞒:“回崔夫人,快三月了。” “真好。”崔夫人伸手摸摸她的肚子,继而红了眼眶说道:“前两个月我华儿刚捎了信来,说自己怀了身孕,若没这场意外,应该同你差不多大,你们名字同有华字,想来也是缘分,往后你也别叫我崔夫人了,同我家华儿一样喊我姨母,如今先暂且在落月轩住下,有什么缺的,直接同我说。赶路这么久想来也是累极了,你先回去洗漱换身干净衣裳,我让嬷嬷请了郎中给你把把平安脉,喝碗安胎药再歇着,其余的,往后再说。” 晋国皇后是继后,付荣华的母后早已去世,她自幼没有母亲疼爱,嫁进忠勇侯府也是没了婆母的,头一次有人像母亲一样同她说话,思及此不免也想落泪,她抚着小腹,一步一步走进落月轩。 时隔几日,宋郁上着课,又暗中观察着秦煊的一举一动,他和平日里并无不同,大体来说,很乖很听话,除了有些时候爱拉他衣袖撒娇。 都说小孩三岁看老,宋郁很久以前在宫里就见过秦煊,那时候他还不是太子,小小的人儿躲在水缸边上捞鱼,后来他入宫就会给他带桃花酥,那个小孩虽也笑眯眯的,但骨子里还是带着防备,不会像现在这样大胆,难道是如今身份不同心性也不同了?还是他当真心如海底针般深沉? 宋郁总觉得现在的秦煊很黏他。 是的,黏。 过于乖巧,过于听话,总是无意识地向他靠近,撒娇卖好更是手到擒来,以前还小的秦煊不是这样的。 随着他年龄增长,宋郁就越发觉得自己身后那道目光更加刺眼。 “殿下,我方才说了什么,你有在听吗?” 宋郁实在被他看的受不了,感觉整个后背被针在扎一样,他放下书走近秦煊。 “先生讲,大丈夫立于天地间,应当事事为民,顺民心,遂民愿,为大事者,更要以百姓为先。” “嗯。”宋郁又问:“倘若你处在前朝,会如何看待魏辽一案?” 前朝魏辽乃越川郡守,越川有一富豪,仗着和京城高官是亲人,为虎作伥,欺压百姓,将越州一百姓女子奸杀后抛尸,这事儿被魏郡守知道了,当即将富豪缉拿关押,京城高官原还想着巴结一下郡守,送钱送礼,哪知魏郡守一心只想为百姓讨回公道,将东西悉数退还,高官一气之下买通江湖杀手,暗中杀害了魏郡守的妻女,后又仗着自己多年根基与皇帝的宠信,诬陷魏家私养亲兵意图谋反,这天大的罪名下来,魏家满门抄斩无一活口。 魏郡守在越川当任五十多年,深得民心,于是当地百姓愤起要为郡守洗清冤屈,当官的不佑百姓,当皇帝的不护百姓,那还要什么官!要什么皇!最后越川以“天不佑民,民自佑”为由,揭竿而起,全国各地都有民兵开始起义,前朝开始走向灭亡之路。 “非事中人,无法知详情,但一个朝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这是恒古不变的,就算没有百姓起义,也会有别人造反,只能说魏辽一案推动了百姓的情绪,才使得王朝快速覆灭,主由还是皇帝重用内阁高官,无心百姓生存,如此帝王,不如趁早换人来当,为民者,才配当王。” 九五之尊,能者居之,什么血脉,什么正统,只要能坐上那位置,乞丐也是正统。 这话说的不可谓胆大包天,虽是在谈论前朝,但若被圣上知道了,估计会着手忌惮打压秦煊,宋郁盯着他,许久才开口说道:“这种话放在心里,莫向外人名言。” 秦煊咧嘴一笑:“可太傅不是外人,您是我的先生呀!” 秦煊的眼睛太干净了,宋郁最见不得他这副人畜无害,懵懂的天真小孩模样,扮猪吃老虎的戏码他真是随手就拿捏。 宋郁心中总隐隐猜疑,总想着探一探秦煊,于是便叫他:“殿下?” “怎么了先生?”秦煊问道。 “殿下之前问了我一个女子投奔远亲的问题,殿下可还记得?” 秦煊点头:“记得,上次是三皇姐偷偷拿话本给我看的,我瞧……瞧着好像挺有趣,就看了一些,先生不想我看,我便没再看过了!” “真没看过了?” 秦煊摇头:“那东西本也没什么意思,三皇姐倒是看的欢喜,我不喜欢。” 宋郁观他面色如常,没有任何别的神情,便淡淡说道:“那种话本都是写给小女儿家看的,一些情情爱爱的东西,确实没什么好看的,你若偶尔想看看打发时间也可以,我去寻一些好的来。” 话本这种东西写什么的都有,有儿女情长,也有英雄侠客,家国大义,到时候他找一些来也行。 “不看,话本哪有先生好看,我看先生都看不来呢。”宋郁一噎,无话可说。 他长得瘦,身子虚弱的原因经常在府中待着不常出门,捂得有些白,偏还长了一双媚人的桃花眼,眼尾有些上翘,只是他大多时候不爱笑,就让人看着有些凌厉,有男儿的气魄,又有些女儿家的娇弱。 宋郁瞪向秦煊,秦煊瞬间住了嘴不再说话,许久后宋郁才说道:“还有几日就到新年了,殿下应该会很忙,圣上特许臣休沐,接下来就不必上课了,待新年过后臣再进宫来教导殿下。” 近年关,家家户户开始走动忙碌,宫里也不例外,他身为太子,免不了要时常和大臣们打交道,安排祭拜秦氏先祖这种大事,自然也会落到秦煊身上,累,累啊,当太子太累了。 宋郁回府后,秦煊就叫来了费大:“大皇子在城外有处庄子,养着一对母女,将人带来,好生安置。” 前世大皇子秦皓,及冠几年了还未出宫开府,却早在城外养了外室生了个女儿,未有嫡妻先生庶子,这在大秦是令人不耻的荒唐事,皇后会在新年宫宴上宣布有孕的消息,趁着人多,不如将大皇子这事儿也一并宣布了,省的日后被压下。 上一世皇帝知晓了这件事后气的直接在御书房扇大皇子巴掌,薛贵妃差点没一口老血咽下去,后面这事儿被皇帝一手压下,大皇子养的外室连带着孩子都被赐死,也就是这个原因导致大皇子怀恨,私养府兵,试图造反,被秦煊劫杀在南宫门,后面秦煊能得皇帝信任也大多是因为这个原因。 秦煊不是心善的人,也不喜欢孩子,既然他重来一世,那就要抓住任何老天给他的机会,拿孩子当做筹码,有何不可? 日子转眼便到了年关,新年这天朝廷凡是三品及以上的官员都要携家眷参加宫宴,一年一度的大节,场面热闹的非凡,京城本就无宵禁,此时的宫外更是人山人海,平日里不大出门的孩子女眷也都会纷纷出门赶这场热闹。 付荣华初到京城,既然已住进了宋府,已然是宋府家眷,自然也是要去宫宴的,她如今的身孕已有五个多月,肚子不小,平日里都小心谨慎,相处几月,崔夫人也将这女子看家里人对待。 宫宴并未分席,只是男女各坐一边。 宋郁虽无实权,但身为太子太傅,官居一品,位置在最上首,仅次于皇子下方,而宋大人是三品祭酒,崔夫人和付荣华坐在宋大人对面的女子席位上。 第6章 宫宴 此时宴会厅上高位只坐着一个薛贵妃,皇上皇后都还未到,官员们你来我往这边敬酒那边再喝一杯,官家小姐们也是三三两两地围坐着说体己话,气氛很是热闹。 大皇子是薛贵妃的儿子,就坐在薛贵妃下方,二人脸上都挂着如出一辙的笑脸,被薛贵妃拉在身旁同她说笑的,是薛家姑娘,薛香凝,内定的大皇子妃。 薛香凝眼神盯着一处,随后指着角落的地方跟薛贵妃说:“这位姐姐看着眼生呢,我以前在京城居然从未见过这般美的女子,这号称京城第一美人的殷姑娘怕也要被比下去了?姑母您瞧。” 付荣华抬头,不偏不倚,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看那姑娘的位置,应当是宋家人,宋家出了个太子太傅,既然是太子的先生,那别人自然是会直接将宋府归为太子党,薛香凝话里又扯上殷淓娴,明眼人已经看出是大皇子党和太子党要斗法,于是乎便都当做不知情,借着敬酒为由早早坐下。 付荣华自小也是在宫里长大的,见惯了这种场面,自是不惧,她泰然自若的放下茶,起身向薛贵妃和大皇子行礼:“民女见过贵妃娘娘,大皇子。” 薛贵妃没有让付荣华起身,而是玩味儿地看了付荣华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真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儿,以往也未曾听过宋太傅成家,莫不是太傅大人瞧着姑娘容颜,金屋藏娇罢?” 宋郁闻言起身:“此乃姨母之女,是下官的长姐,早年嫁去永安,今逢大难才回家来住,薛姑娘未曾见过也是正常的,长姐与姐夫感情甚笃,贵妃娘娘慎言。” 薛贵妃随即捂嘴,笑着说:“瞧太傅大人吓的,不过是说两句玩笑话罢了,太傅何必当真?” “并非下官当真,只是女子清誉尤为重要,还请娘娘往后慎言,莫再开这种玩笑。”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薛贵妃这是故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宋府难堪,众人都是眼观鼻,鼻观心,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连半点声音都听不出。 薛贵妃都说是玩笑话了,宋郁顺势而下这事就过去了,何必出言堵上这一句,左右不过是上位者斗法,他们看着便是。 “都是我的错,方才见姐姐好看才多了嘴,姑母也是同小辈说个玩笑而已,太傅切莫生气。”薛香凝说完,转而又向付荣华说道:“姐姐心善,妹妹多嘴,向姐姐赔不是,还请姐姐见谅,既姐姐初入京城,定是与京中闺秀不熟络,若不嫌弃,往后妹妹带姐姐一同游玩可好?” 讲话也是需要学问的,薛香凝先是说贵妃跟小辈开玩笑正常,宋太傅生气是斤斤计较小人之心,又说付荣华初入京城,她如果愿意和付荣华交好,付荣华就免受了官家小姐们的排挤,宋府既然能千里迢迢寻回这表姑娘,想来也是极为看重疼爱的,以后搭上关系,还能顺势把宋府拉到大皇子阵营,就算不成大皇子党,以后不敌对也是好的,又让太子党对宋府生了隔阂之心,真的是好算计啊。 殷汸娴嗤笑一声,上前扶着付荣华让她坐下,转身对薛香凝说道:“薛姑娘能说会道,上下嘴皮一碰就把诋毁女子清誉说成玩笑话,真是让人开眼了。” 宋郁见殷汸娴出手,便坐下了,闺阁女子拌嘴是常事,若是宋郁还牵扯进去,那就是大事。 薛贵妃也懂得这个道理,拍拍薛香凝的手也回去坐下了。 “殷姑娘何意啊?宋家姐姐还未出言,您怎么先叫唤上了?” 殷汸娴真是恶心死了薛香凝这副模样,出口夹枪带棒毫不留情面:“见都未曾见过,一口一个姐姐的叫,这么上赶着攀亲戚的我还是头一回见,游玩这种事也劳烦不了薛姑娘了,付姑娘身子大了可累不得,官家小姐们个个都是聪明绝顶的,谁会排挤了付姑娘去?倒是您,没事儿还是多多进宫陪大皇子赏花下棋吧。”说完又惊呼一声:“哎呀!瞧我这嘴,开个玩笑罢了!薛姑娘切莫生气,我是说您要多进宫陪陪贵妃娘娘,毕竟都是一家人,往后更要亲近了。” 内定的大皇子妃和内定的太子妃,一人一句互拆对方老底,薛香凝是众所周知的未来大皇子妃不假,但她如今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殷汸娴这话就是把她剥开了让所有人耻笑。 “殷汸娴!你胡说八道什么!”薛贵妃和薛香凝还没说话,大皇子先坐不住了,呵斥殷汸娴,殷汸娴好像吓到了一般,突然红了眼眶,委屈地说:“是我胡言乱语了,大皇子若生气,便处罚我就是了。” 秦煊在外头听的有些好笑,以前没发现他这姐姐还这么能装。 “发生什么事了这么热闹。”太子的声音传来,众人连忙起身,连贵妃也不情不愿地站起来:“参见太子殿下。”所有人都向着秦煊行礼,唯有宋太傅一人只是点头示意,秦煊挥手让众人不必多礼,走到宋郁跟前,对宋郁拱手道:“先生。” 继而才看向殷汸娴,问道:“发生什么事了?娴表姐你这是怎么了?” “哼。”大皇子冷哼一声,说道:“殷汸娴对本皇子不敬,出言讥讽,太子觉得该如何处置?” 秦煊挑眉:“哦?如何不敬?” “回太子殿下,方才薛姑娘邀宋太傅的姐姐玩耍,我不过是好意提醒,说姐姐身子大了不甚走动,让薛姑娘有空还是多进宫陪伴贵妃娘娘,哪知大皇子便生了气,此事是娴儿不对,说错话令大皇子恼了,请殿下责罚。” 秦煊闻言无所谓地摆手:“不过是小女儿家玩笑罢了,皇兄何必置气,今日宫宴,待会父皇母后就来了,皇兄还是坐下,安分些吧。” 玩笑,又是玩笑!秦皓转头瞪了薛香凝一眼,仿佛在说你干的好事!便愤愤坐下,不再言语。 他是皇长子,父皇向来疼爱他,太子这位置本该是他的!谁知殷家那些狗皮膏药的东西非拽着不放,父皇忌惮才一直未封他为太子,皇后生了死胎他本高兴的几夜都没睡着,谁知父皇竟为了安抚殷家,将太子之位给了一个宫女生的低贱野种,秦煊一朝庶子翻身变嫡子,还成了大秦储君,好不威风!秦皓做梦都想杀了这狗杂碎!待日后他继承大统,第一个要杀的就是秦煊! 二皇子秦渡从头到尾一声不吭,只光坐着喝酒,看狗咬狗的戏码,如今朝堂势力最盛的就是太子秦煊党和大皇子秦皓党,他只要坐山观虎斗,鹬蚌相争,渔翁才能得利。 三公主秦宜的生母陈昭仪最是安分,秦宜同秦煊关系还算不错,方才也想出言帮殷汸娴一把,却被自家母妃拉的死死的,动都动弹不得,好在殷汸娴这嘴真是不去说书都可惜,也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没吃了亏。 可怜了宋府那位表姑娘,本在永安遭了难,刚到京城才多久就被人拉出来当枪使,秦宜不免暗中朝付荣华看去,却见人家端坐着,不紧不慢地喝茶,还时不时和身旁的夫人小姐聊上一两句,换作普通姑娘怕是要吓的发抖了,秦宜又看向宋郁,宋太傅最是稳重,他的姐姐也这般大气,不愧是宋家人! 太子来了,其余人再不敢说什么,场面一度安静,直到太监在外头高喊:“皇上,皇后娘娘到——” 所有人起身:“臣等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帝后脸上都是笑意,皇帝今日心情大好,大手一挥:“哈哈哈,免礼!众位爱卿,今日不必拘礼!” 第7章 皇孙 帝后入宴,席面开始,宫女太监一排排端着佳肴美酒鱼贯而入,又有礼乐司跳舞弹奏,一时间热闹非凡,刚才所有的插曲都被抛之脑后,大臣们说着恭维的场面话,夫人姑娘们也在自己的小圈子里互相举杯。 皇帝兴致颇高,酒都连喝了几杯,忽然又站起身说道:“前几日永安传来消息,天灾已平,殷爱卿不日便能返京!恰逢新年,万象更新,国泰民安!皇后又怀了皇嗣!此乃天佑大秦之吉兆啊!哈哈哈!” 一石激起千层浪,皇帝话音刚落,薛贵妃那头就碰倒了酒壶,好在地上铺着软垫,也没人注意到。 大臣纷纷起身道喜,阿谀奉承的话一句都没断过“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皇后娘娘一有身孕,永安天灾便已平复,此子必定吉星现世!”“陛下真龙天子,天佑我大秦!” 底下的人个个心怀鬼胎,有的人眼光开始往秦煊身上转。 皇后这一胎若是公主还好说,若是生个皇子……那秦煊这太子之位,可就不稳妥了,此时的朝堂之上三位皇子明争暗斗,要是再出来个嫡子,怕是要重新再血洗一轮。 殷家人早早就知晓了皇后身孕的事,倒是没有多大的惊讶。 就在众人都喝着酒赏乐时,一个神色紧张的嬷嬷,伏在秦皓耳边说了句话,秦皓怒斥了一声,第一反应就是往上位的皇帝方向看了过去,见皇帝没注意,刚要使眼色让嬷嬷退下,便听见自己上方秦煊的声音:“大皇兄怎么了?脸色这般慌乱,可是出什么事了?” 瞬间皇帝的视线转过来,秦皓暗自咬牙,恨不得生吞了秦煊。 薛贵妃也看过去,一见自家儿子神情便知必定有事,于是故作玩笑地开口道:“大皇子今日身子有些不适,方才又饮了酒,应是难受了吧,今日高兴,可莫让大皇子扰了皇上兴致,皇上,臣妾敬您一杯,愿皇室之光耀天下,帝王之德传万方。” 帝王之德传万方!后面这句话说的皇帝开怀大笑,直接饮了一杯酒,薛贵妃松了一口气,眼角瞥了大皇子一眼坐下。 这才刚坐下,就听到外头隐约有声音传来,皇帝只是一个眼色,大太监李公公便扯着公鸭嗓喊:“何人在此喧哗?!” 不多时,一个三四十岁的嬷嬷便抱着个小女童被侍卫押进大殿。 待人到跟前,皇后看清楚了脸才开口说道:“这不是大园宫的掌事姑姑吗?何事在此喧哗?” 大园宫是秦皓在宫中的寝宫,掌事姑姑林翠娘是薛氏家生子,自薛贵妃进宫就跟在她左右,后面大皇子出生,才被薛贵妃指给大皇子当了大皇子身边的一等掌事姑姑。 林翠娘扑通跪下,连忙磕头:“奴……奴婢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太子殿下……” 三四岁的小孩没见过这阵仗,吓的撇嘴就要大哭,眼睛也不知道瞧见了谁,突然大喊了一声:“爹爹!”就要跑过去。 林翠娘拉住小孩捂住她嘴,又想起来皇帝皇后就在上头看着,急忙放手。 女童叫爹爹的方向只坐着三位皇子,太子秦煊还小,大皇子二皇子都是及了冠的男子,不论是哪位,未娶正妻先有了孩子,都是把以后皇子妃的脸踩在地下,谁还想把家中嫡女嫁过去? 秦渡愣了半响,反应过后差点没笑出声来:“这孩子莫不是大皇兄的?如真是,那臣弟可不就有侄女儿啦?” 秦渡一句话把秦皓说的脸色发白,薛贵妃手帕都快掐断了,阴沉着脸:“二皇子乱扣什么帽子!” 秦渡无所谓地耸肩,闭口不言,笑着端起酒杯喝自己的酒。 薛贵妃心里也没底,秦皓毕竟年纪到了,在外头有几个外室她是知晓的,她也告诫过不少次,要小心行事,被人发现事小,万不可让哪个女人生了孩子!就算有,也只能处理掉。 但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一见他这种神情就知道了七八分,恨不得现在就冲下去扇他两巴掌! 三子夺权,秦煊秦渡都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居然犯这种错! 薛贵妃看向秦渡,见秦渡自顾喝酒,又转向秦煊,只见秦煊冲她示意一笑,皇后冷笑地看她,顿时心中明了。 是皇后太子设计害他们母子! 皇帝也是随着众人的目光看向秦皓,他对自己这个大儿子还算了解,心无大智,却野心勃勃,贪恋女色便罢了,天下男人谁不爱美人?但未婚生子就是蠢!愚不可及! 皇帝只是看着,未曾开口,薛贵妃后槽牙都快咬碎了,这种情况是万不能将人带下去私自处理的,还不如演个戏大方承认,也好保全皇室颜面,消一消皇帝的气。 薛贵妃随之向秦皓使了个眼色,秦皓瞬间扯出个笑脸:“妍妍过来。” 秦妍妍跑到秦皓怀里,秦皓摸摸她的头,说道:“快见过皇祖父皇祖母,还有你太子皇叔。” 秦妍妍抬头看看帝后,学着方才林嬷嬷的动作,笨拙地行礼:“妍妍见过皇祖父,皇祖母,皇叔。” 皇帝摆手示意,薛贵妃上前去把秦妍妍抱进怀里:“你这丫头,不是闹着肚子疼不出来吗,怎的又跑出来了?皇上,妍妍这几日一直闹不舒服,臣妾先带她下去让太医瞧瞧。” “嗯,去吧。”皇帝转而又对着跪在下首的林嬷嬷道:“还不滚下去,好生伺候小主子!” 一场闹剧就在皇帝和薛贵妃的配合下结束,皇后称乏了早早就回了凤仪宫,皇帝也兴致缺缺,一场宫宴就在帝后离场后结束,秦煊却是等到众人都要出宫后跟在宋郁身侧。 “殿下。”宋郁知晓今日的事定是皇后和太子的手笔,皇室斗争他插不了手,也无法劝说秦煊手下留情,秦煊坐上这太子之位就是所有人的眼中钉,他若不攻心计,便只能等死,没有任何出路。 “先生。”宋郁刚想开口,秦煊就先说道:“先生是我的先生,在世人眼里您就是太子一党,薛家试图拉宋家下水,殷家会出手向宋家抛枝,亦是因为这个原因,先生该明白在这世间不想死就只能先出手杀了旁人,我身处高位,别无他法,若心慈手软,便没有活路。” 宋郁岂会不知。 “我知晓今日以孩子为筹码设计大皇兄确实不妥,稚子无辜,那孩子也是我的侄女,我……” “殿下。”秦煊话还没说完,被宋郁打断。 “您为君,我为臣,您做任何事都无需向我解释。” 秦煊愣了一下,随口说道:“只是我想让先生知道,我并非恶人,只想自保,今日若是薛贵妃没有认下秦妍妍,我也早已为她寻了退路,会让她留在宫外像寻常女儿家长大,不会让她有事的。” “在殿下眼中,我是那种不通人情,迂腐又死板的先生吗?” “不……不是不是!”秦煊提高声音:“自然不是!先生是天底下最好的先生!” 宋郁失笑:“诚然,世间事并非非黑即白,殿下六岁时我便认识了殿下,托一回大,也能说是看着殿下长大的,只希望殿下能不失本心。” 宋郁临走前又给秦煊留了四个字“勿逆本心” 秦煊遣散宫人,提笔写下这四个字,看了许久,突然掩面而泣。 他想起来,前世宋郁也跟他说了这四个字,那时候他刚登基,被权势冲昏了头脑,总觉得天下人都看不上他,他文不成,武不就,满腹阴谋诡计,皇室子弟被他杀了个遍,最后连一直向着他的皇姐秦宜也自缢而亡。 宋郁在那时候跟他说“勿逆本心”是在提醒他,莫失了本心,成为被权势操控的傀儡,他当时以为宋郁想让他记得年少时的恩情,仗着他的心意便想要携恩相迫。 他那被屎糊了一样的脑子根本想不到,宋郁从来就不是那种人。 他每次和宋郁见面都是争吵,被气狠了还会想着将他囚在宫里,让他害怕,让他妥协,但他终究是爱宋郁的,他根本舍不得那么做。 这辈子秦煊什么都不求,他只想让宋郁平安到终老,他现在只要稳住太子之位,以后再扶持皇弟上位。 待皇弟成了新主,他就请旨出宫建府,他要和宋郁去郊外跑马,闲时喝茶品花,看着宋郁安稳一生。 秦煊抹了把脸,将写了字的宣纸收起来,什么天下,留着让别人操心去吧,他操心了那么多年,厌烦了。 第8章 祭祖 隔日,传来消息,大皇子封建兴王,封地建州,不日启程,若无召,不得私自归京。 二皇子封南桓王,暂住京中,已搬离皇宫,入住南桓王府。 这场悄无声息的争斗只有皇后是赢家。 距离宫宴已过去几日,宋郁也开始了教学之路,说半大小子长的快,一天一个样子,秦煊如今个头猛蹿,已经有宋郁肩膀那么高了。 这几日悠闲,秦煊坐在御池边上喂鱼,有一颗没一颗地往池子里扔鱼饵,看着有的鱼儿跃出水面争一口食,有的被挤到角落,游荡着再沉入水底。 小时候他曾去偷过鱼,如今想吃多少便能吃多少,却再也吃不到以前那么好吃的了。 年后的天依旧寒冷,徐小胖小跑着拿来披风给秦煊盖上,又叽叽喳喳地说一些话,秦煊听一句忘一句,觉得徐小胖年纪越大就越聒噪。 披风盖在身上确实是暖和了很多,这件黑色披风摸着倒也不厚,手盖上去继而就开始暖和起来,手感不错。 “这是内务府新进的料子吗?”秦煊随口问了一句。 “北方徐州送来的狐狸毛,最是暖和,不过数量不多,圣上赏了一匹给南桓王殿下,剩余的就都送到凤仪宫去了,薛贵妃都没得一匹呢!皇后娘娘记挂您,取了两匹命内务府给您做了披风来。”徐小胖一边说,一边恭维着皇后,还偷偷看了秦煊的脸色。 皇后自从有了身孕,秦煊就很少到凤仪宫去,外人免不了开始说三道四,无非就是谈论一些嫡庶之分,若皇后日后生下嫡子,殷家还会继续辅佐秦煊吗,秦煊还会与皇后同一条线吗?皇后不会偏爱亲子吗?诸多问题,都是最近所有人口中津津乐道的。 秦煊才无所谓,虽说他跟了皇后几年,但毕竟去的时候已记事,到凤仪宫也没住过几天就搬去了东宫,他与皇后之间其实没有很深厚的母子情谊,不过是各取所需。 “这料子舒服,走吧,去凤仪宫寻母后聊聊天。”秦煊将鱼食扔给冯青,起身就往外走,徐小胖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参见太子殿下。” “免礼,母后呢?” 殷皇后身边的房姑姑看着秦煊,热切地为他开门,又递上汤婆子:“天冷,殿下暖暖手,皇后娘娘小憩了会儿,这会正起身呢,您先坐着。”说完便告退。 不多时皇后从内殿出来,见秦煊来了笑道:“今日怎的过来了?” 秦煊起身拱手:“儿臣见过母后。” “无需多礼,坐吧。” 秦煊将自己的汤婆子递给殷皇后:“方才儿臣在外头晒太阳,徐公公说母后将徐州进贡的狐狸毛料子拿去做了披风给儿臣,儿臣来同母后道谢呢。” 殷皇后闻言笑了:“母后既有好东西定是给你的,道什么谢。”继而又向身旁的婢女说:“给殿下送个汤婆子来。” “是,娘娘。” 随之挥手示意宫人都下去,殿内就只剩殷皇后秦煊二人。 半响后终是殷皇后先开了口:“近日外头都在传言,说本宫若生下嫡子,你兄弟二人便会反目,你可曾听闻?” 秦煊笑道:“如今内阁外阁,乃至百姓都在谈论,儿臣怎会不知。” “你且说说你的想法,若本宫真的生了个皇弟,你可会心生怨怼?” “母后,我对这个位置没有兴趣,若能选,我只愿能远离京城,寻个桃源之地,与心爱之人常相守,安稳过完余生。其余的,儿臣都不想要。” “小小年纪就这般老成,怎么?你可是有瞧上眼的姑娘了?若有,可跟母后说,母后帮你掌掌眼,待你大些好做打算。”殷皇后嘱意的未来太子妃可是殷淓娴,能有什么打算,若秦煊真的看上了谁,给个侧妃就是了。 秦煊把玩着汤婆子摇头:“儿臣还小,不懂这个,如今虽过了年,天气却越来越寒,母后多注意身子,儿臣等您给儿臣生个小皇弟呢。” 皇后笑道:“你怎知就是皇弟,若是皇妹呢?”继而又说:“无修,你既已叫了本宫这些年的母后,本宫也早已视你为亲子,虽你长住东宫,咱们母子不甚亲近,但这亲缘关系是割舍不掉的,母后只盼往后,你能与弟妹和睦相处,太子之位既是你的,旁人拿不走,只希望你能不改赤子之心,以后坐上高位,能许你弟妹一个安稳。” 皇后这是在和秦煊开诚布公地谈,不论她生下的是皇子还是公主,都威胁不了秦煊的位置,她和殷家还是会继续辅佐秦煊,只希望秦煊能爱护她的孩子,护他周全。 秦煊终是什么也没说,伸手摸了殷皇后的肚子:“小东西,待你出来,皇兄就可以教你骑马射箭,弹琴习字了。” 上一世秦殊可以说是从小养在秦煊身边的,秦殊天之骄子,所有人都疼爱视若珍宝,他脾性活泼可爱,向来喜欢秦煊,开口说的第一句话不是叫父皇母后,而是叫皇兄,当年已经是南桓王的秦渡其实比秦殊更适合当皇帝,但秦煊还是将秦殊带在身边悉心教养,他把太傅教给他的如数教给了秦殊,苦苦支撑了十二年,将破败的大秦造成太平盛世的景象,才放手交给秦殊。 皇后也没再说话,秦煊坐了一会儿便要起身,忽然又想起什么,问道:“母后这儿还有徐州来的料子吗?” “还有两匹都在库房里,让房嬷嬷取给你。” “多谢母后,那儿臣告退了。”秦煊拱手退下,从凤仪宫里顺走了两匹上好的皮毛,让徐小胖送去内务府,按太傅的身型做了件披风,这料子暖和得很,他时常进宫就能围上几次。 宋郁根本不缺这种东西,但秦煊每次见了好的,不管他有没有,总要送了过去,说了也没用,只当太子殿下好物件儿多,就喜欢随手送他一些。 日子过得极快,春夏秋冬转眼过了好几轮,秦煊个头窜得厉害,现在都比宋郁高出一大截,宋郁有时候看他,都得抬头望。 七年前殷皇后生下八皇子,皇帝赐名殊,封武王。 付荣华生下女孩,取名付昭,小女孩乖巧伶俐,崔夫人喜欢的紧,时常带在身边,赴宴赏花也总会带着,有时也会跟着宋郁进宫,因着秦煊的关系,与秦殊亲近的多,两个小孩年龄相仿,倒是合得来。 可能是秦煊重生回来,改变了一些事情,有些事还是会发生,只是时间被逐渐推迟,原本早在四年前付荣华就会回晋,建兴王七年前就会谋反,连边境也安稳,未曾传出什么消息,如今皇帝虽身体大不如前,却也还好好的活着。 秦煊没有通天的本事,也无法预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是他比别人多活了一世,见的比别人多,这些年他已经逐渐接管了皇城禁卫军,甚至一直和薛家的庶子薛重阳暗中有往来,他只能着手准备,防范于未然。 嘉靖三十六年,秦煊二十岁,及冠之年。 太子及冠,可谓是今年来大秦最重要的事,早在几月前钦天监便着手观天象,要祭天,要祭祖,内务府礼乐司都忙的脚不沾地。 秦氏皇陵位于京城东边,往返需要半月,由于正值盛夏,皇帝皇后皆未出行,在宫中行完及冠礼,秦煊就带着队伍往东去,太子及冠得去皇陵祭祖,这是传了几百年的规矩。 此次出行人并不多,武王秦殊,太子太傅宋郁都在列,随行的还有禁军谢统领,太常寺姜太常,皇后有意让殷汸娴和秦煊培养感情,特意下旨让殷汸娴跟着,五百禁军护卫,加上照顾主子们的下人,不过六百人左右。 一路走的都是官道,在睡了几天马车后终于到了驿站,驿丞早早就在路边等,远处看见马车就小跑着上前去:“参见太子殿下,武王殿下,各位大人,里面请,下官已收拾备好了酒菜,大人们稍作休息。” 太子要去皇陵祭祖的消息早已传来,驿丞两三日前就开始在准备,如今人来了,忙前忙后怕怠慢了贵人。 秦煊点头示意,转身走到后头的马车跟前,刚过去马车帘子就被掀开,驿丞听闻此次太子出行殷家那位姑娘也在,以为车里坐的是殷汸娴,刚要说出口的话在看见那男人的时候瞬间咽了回去。 宋郁看见秦煊走过来神色无常,好像平日里也是这样的,不论在什么场合,只要能在宋郁旁边的,秦煊绝不走远,小时候是觉得他可能没有安全感,下意识会待在认识的人身边,好像在寻求庇护一样,如今长大了应该已经成为习惯,早之前宋郁提醒过秦煊,也曾自己落后他半步,秦煊每次都会立马察觉,然后委屈着脸又跟宋郁站到一起,宋郁已经习惯了。 “殿下。”宋郁下车对秦煊拱手,秦煊也示意道:“先生。”直接无视了前面从马车跳下来的秦殊。 秦殊跑了两步到秦煊跟前,嘟囔着:“皇兄眼里只有太傅,都不等我一下!” 秦煊看了他一眼,秦殊立马站直,笑道:“太傅!” 宋郁拱手行礼:“武王殿下。” 殷汸娴也下了马车,眼神留在宋郁身上,她总觉得秦煊宋郁之间的关系有些不同寻常,秦煊那些不自知的关心和注视都落在她眼里,学生看先生,君王看臣子,甚至是至亲血肉,都不该是那样的眼神。 可秦煊的一举一动却又恪守本分,从来没有过逾越。 而宋太傅又半分不知一样,似乎只把秦煊当自己的学生,甚至还当他是从前吃不饱饭的小孩童,有时候会专门从宫外给秦煊带来他爱吃的桃花酥,除此之外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情感。 所以太子殿下是单相思?殷汸娴被这个想法吓了一跳,忍不住又将目光往宋郁身上瞟,没想到却被抓个现行。 “殷姑娘,怎么了?”宋郁不知所以,开口询问。 殷汸娴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没事没事,多谢太傅关心。” 宋郁回神,觉得殷汸娴有些不对劲,也有可能是女儿家赶路累了不好意思明说,于是对着驿丞说道:“劳烦驿丞大人备些热水,先让殷姑娘休息下。”继而转向殷汸娴:“连日赶路,想必姑娘是累了,先上楼休整吧,晚些时候再让人拿了吃食上去。” 殷汸娴感动到差点泪洒当场,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微微俯身道:“多谢太傅大人。” 殷汸娴走后秦煊撇撇嘴小声说:“也不见得先生关心我赶路累不累……” 秦殊瞪大眼睛看着秦煊,只觉秦煊这口气像在跟太傅撒娇一样,于是抖了抖手臂,秦煊低头看这小东西:“做甚?还不进去,想跟这儿喝西北风吗?” “略略略……”秦殊办了个鬼脸:“就会凶小孩!不知羞!”说完就转身跑了进去,生怕晚一瞬会被秦煊绑起来打,半点不带停留。 众人都进了驿站,只有秦煊还站在宋郁身侧,有些吃味地问道:“你为何关心殷汸娴?” “这里就她一个姑娘家,随口一说罢了,怎么,殿下连姑娘都要酸吗?” 一说这个秦煊就烦:“让她别来,母后非要她跟着,也不知来了做甚,平白浪费时间。” 宋郁眼神都带着些惊讶,问道:“殿下不知道皇后娘娘让殷姑娘跟来做什么吗?” 哪儿能不知道,来跟他培养感情的呗,最好是能一回京去就选做太子妃,皇后恨不得他俩能一日完婚两日孩子出生。 一想到他和殷汸娴,秦煊浑身一颤,好像起了身鸡皮疙瘩:“我可不会娶她。” “殷姑娘是娘娘内定的太子妃,你还能不娶?难不成是有心仪的人了吗?” 秦煊霎时语塞,耳朵通红,宋郁一看觉得好笑,便继续打趣道:“哎呀!我们殿下真是长大啦!说说,你心悦谁?先生帮你掌眼。” 秦煊摆手,连说话都有些不自然:“没谁!还掌眼呢,说得好像先生很有经验之谈一样,怎么?先生也有心仪的人了?” 宋郁装作有些苦恼的样子,叹了口气:“可惜不遂人愿呀。”说罢摇摇头走开,留秦煊一个人愣在原地。 秦煊突然愣住,话也说不出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他……他是有喜欢的人了吗?是谁?他怎么不知道?! 第9章 刺客 宋郁身边没什么深交的朋友,更别提姑娘了,两辈子加起来说过话的姑娘也就只有付荣华一个。 他莫不是……喜欢付荣华? 所以上一世才会与她成婚?不然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诚如他所说,亦有千万种法子可解,那为什么用成婚这个法子?于情于理,都不该。 秦煊感觉四肢有一瞬间的僵硬,他调整好心态,跟着走进驿站里休息。 待吃完饭,便坐在狭小的书桌边上拿着不知道哪里来的书翻来覆去,左右都看不下去一页,桌上的烛火忽明忽暗,秦煊又觉得这天燥热得很,外头蝉鸣吵得他脑袋生疼,于是起来打开窗,夜间的凉风吹了进来才觉得有些舒坦。 外头忽然传来细微的脚步声,半响秦煊房门便被轻声扣了两下,秦煊本不想理会,过了一会儿敲门声又响起,无奈之下只能起身去开门,只见殷汸娴端着碗站在门口。 “做什么?”秦煊问。 殷汸娴微微俯身:“太子殿下。” “您晚上都没用什么吃食,这是红枣银耳羹,最是清爽消暑,喝点吧。”殷汸娴将银耳羹放到桌上,转身就想离开。 “殷姑娘。”秦煊开口说道:“以前本宫当你是长姐,便一直唤你做娴表姐,今日本宫单纯想和殷姑娘谈一谈,而非和长姐谈,所以便唤你殷姑娘,如今母后和殷家的意思你十分清楚,他们想让你当上太子妃,本宫若能为皇,你便是中宫之主,大秦之国母,无非也就是想让家族长盛,再享几十年富贵荣华,只是姻缘之事强求不得,本宫也曾多次和母后说过,对你并无男女之情,如今本宫已及冠,此事又被母后提出来,实在无法,便只能同殷姑娘说说清楚。” 殷汸娴从小就是被当作太子妃,未来国母在培养的,十岁那年在国公府见秦煊的第一面就知道了这是自己未来夫婿,她也一直把秦煊当成夫婿看待,所有女德女戒,任何女子需要看的书,学习的东西,甚至如何掌家,如何管束下人,如何为夫婿择选侧妃小妾,她都有学,这么多年,她无一日不用功,只怕将来被人低看了。 她把秦煊当了十年的夫婿,如今秦煊亲口告诉她“我不喜欢你,我不会娶你的。” 哪怕心中早已有察觉和想法,他当面告知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情,仿佛这么多年的一腔热血被践踏,心被挖空了出来又被扔到地下狠踩。 殷汸娴做不到像个没事人一样,她如今脑子有些空白,不清楚自己要做什么,日后又要做什么,她今年都二十二岁了,平常人家的姑娘都已成婚生子。 上一世的殷汸娴最后也没有成婚,反正秦煊是到死也没看到殷汸娴成婚,更别说生子了,他登基后宋郁就没了,接下去的几年他都浑浑噩噩像个活死人一样,殷皇后倒是想提立后的事,见秦煊这副死人样子也不敢逼他太紧。 前朝大臣是有逼他立后的,一提这事就被秦煊明里暗里让人查,查生平,查事迹,能在京城当内阁大官的,手底下都不是多干净的人,一查就能查出来犯过什么罪,秦煊就秉承着小罪化大,大罪抄家的意思,前前后后处置了一些人,那些人就再也不敢胡乱说话。 “太子殿下如此拒婚,姑母知道吗?” 秦煊一字一句:“知道,母后不同意,但我的事情,谁都做不了主,天王老子来了也一样。” “既你不同意,直接同姑母拒绝就是了,何需和我名言……” 秦煊不想白白耽误她,但是好像他说了,母后也不当回事,无奈之下就只能找上殷汸娴。 “殷姑娘,此事若由你和母后提,母后才会上心。” 他怎么没拒绝过皇后,皇后是怎么说的?感情是能培养的,现在不喜欢,日后就喜欢了,下旨让殷汸娴跟去皇陵,打的不也是这个意思吗? 殷汸娴愣了一下,随后突然笑了:“殿下考虑的还真是周到,就算做不成眷侣,我也算是同殿下一起长大的的姐姐,问句不该问的,殿下可是对宋太傅有意?” 让殷汸娴和皇后拒婚,传出去也是太子被拒,不是殷汸娴被退,因着殷家的关系,别人也不敢看轻了殷汸娴去。 秦煊被她一问,瞬间愣住,原本的话硬生生噎在喉咙里,他盯着殷汸娴,眼神逐渐狠戾,仿佛只要殷汸娴敢多说半句,他就会直接出手拧断她的脖子。 半晌后秦煊才淡淡开口,语气中带着疏离和冷淡:“殷姑娘是聪明人,也应当说聪明话,这种平白诬陷旁人的话还是咽回肚子里吧。” “臣女是诬陷了殿下,还是诬陷了太傅大人呢?” 秦煊冷笑:“倘若殷姑娘将今夜的话烂在心里,殷姑娘就还是殷家的千金小姐,若殷姑娘敢到别处胡言乱语,那殷家,乃至整个殷氏,本宫都不会留。” 殷汸娴吓了一跳,忍不住脱口而出:“皇后娘娘也姓殷!殷家扶持了你这么多年!你!” 你怎么能如此说!殷汸娴没说出口,只当秦煊是疯了。 秦煊看着她,一字一句地道:“这世间,百人,千人,万万人,对本宫而言,加起来都不如一个宋云开!殷汸娴,本宫念你曾对宋家出手相助的份上饶过你这一次,若是你敢对宋云开说一句闲话,我亲手要了你的命!你可,听到了?!” 殷汸娴呼吸一乱,端起银耳羹转身就走,被门槛绊了一下差点摔倒。 秦煊看着她走远,如果她是聪明人,就知道该怎么做。 休整一晚,隔日众人再度启程,也就过去几个时辰,宋郁就觉得殷汸娴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异,像是在打量什么。 宋郁坐上马车,没有再想别的,那本书坐着看起来,是个民间话本,讲的是个女将军殉国的故事,此处没别的东西,只能靠这个打发时间。 不知会儿秦煊在外扣了两下门框问道:“先生,我可以进来吗?” 宋郁疑问:“进吧。” 秦煊上了马车,本就不大的空间开始显得有些拥挤起来,宋郁坐到一旁,开口问道:“殿下可是有什么事?” 秦煊笑笑说:“没事,只是外头还在整理东西,我有些无聊,来寻先生说说话。” “嗯。”宋郁把话本收起来,有些疑问:“昨夜听闻殷姑娘去找殿下了?” 秦煊瞬间坐直:“是,拿了些点心过来就走了,先生怎么了?可是有人说了什么不成?” “没有,总觉得殷姑娘脸色有些不对,有些奇怪,也可能是我想多了。” 秦煊摆摆手,说道:“我倒是未见什么异常,许是先生看错了,不管她。” 队伍开始启程,秦煊也没想着回自己马车上,宋郁当他是怕一人无聊,便也没让他回自己马车,但是秦煊在这里他也不好意思趴下去睡觉,只能撑在矮桌上,久了就觉得有些困,开始打起了瞌睡。 宋郁单手撑在矮桌上,下巴抵着手掌,闭着眼睛随脑袋摇晃,马车不稳,秦煊总怕他没撑住,等下脸直接磕到桌子上,又不敢上手去扶他,只能直勾勾地盯着,想着若是颠簸,他就马上伸手去挡他。 一早出发,如今已经走了有两个时辰,除了马车有些颠簸,其余的倒也风平浪静。 突然前面传出来一声马叫声,秦煊听到“噔”的一声,箭头插入木头的声音。 紧接着前面队伍停下来,谢统领大喊一声“有刺客!” 马被拉住停下,马车紧急停下,车身都往前冲,宋郁身子一歪,秦煊立马转过去,宋郁顺势就倒在了秦煊身上。 没等秦煊反应,宋郁就起身坐好:“臣失礼。” 秦煊摆手示意,俯身出了马车:“谢统领,怎么回事?” 谢统领听见声音骑马过来,停在秦煊跟前,抱拳说道:“太子殿下,原先您乘坐的马车被一箭射穿,属下已让人去找出谁人放的箭,殿下勿惊。” 好在秦煊早上挤到了宋郁马车里,不然只怕刚才会被一箭射穿脑袋。 秦煊皱眉下车,其余人也跟着下来,各个提心吊胆的就怕周围有埋伏,哪个不要命的竟然敢埋伏当朝太子! 秦煊走到自己的马车跟前,那支黑色的箭还插在马车上,他拔出箭看了一会儿,拿给冯青:“不是官制,坊间黑市造的,去查。” “是,殿下!” 冯青一走,费大费二立马上前来提着剑站在秦煊身侧,秦煊看了费二一眼,使了个眼色,费二收到,转身走到宋郁身后。 “前面不远便有客栈,殿下,先行移步到客栈休息吧。”谢统领看着秦煊说道。 秦殊毕竟还小,被吓得不轻,抓住秦煊的袖子不放:“皇兄,我要跟你坐!” 秦殊才八岁,遇到这种事害怕也正常,秦煊便带着他一起上了宋郁的马车。 禁军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半点都不敢松懈,不到半个时辰便看到了一家客栈。 说是客栈,不如说是让过路人歇脚的茶馆,门口摆着好几张破旧的桌子,桌上都放着茶壶,二楼似乎有住宿的房间,但不多,挺小的一家店。 店里人不多,零零散散几个,应该就是过路的普通人,还有两个穿的衣裳料子比较好,看着像走生意的贩子,大堂中有个穿玄色长袍的男主,那料子一看就是上好的东西,他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上一杯酒,再慢悠悠地小品几口。 “店家,这酒好香啊,你自己酿的吗?”玄衣男子一口又一口地喝着酒,一边问店家。 店家躬着背,笑眯眯地说:“客人猜的不错,这是咱自己用麦子酿出来的,旁的什么东西都没放!喝起来全是麦子香!” “果真不错。”玄衣男子招手让店家凑近点,在店家耳边小声说:“帮我送两壶给那桌那位秦公子,就说薛公子相送。” “好嘞这位爷!” 秦煊下令原地休整,等明日再启程,今夜就在这小茶馆住下了,房间没有那么多,没办法几位大人都有各自的房间住,殷汸娴作为女眷自然是独一间,秦殊今天被吓到,一直拉着秦煊不松手,于是秦殊今夜就和秦煊一起睡,秦煊旁边的房间他指名留给了宋郁,而谢统领姜太常只能委屈住一间,两位殿下都一起睡了,他们做臣子的怎么敢嫌弃说不行,两人都连声应好,其余人全部在茶馆周围搭起帐子。 当夜,趁着秦殊睡着,秦煊偷偷摸摸出门,不料刚关上门,转身宋郁无声无息地站在他身后,秦煊吓了一跳,开口问道:“先生不休息吗?” “白天休息过,现在也睡不着,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宋郁问道。 秦煊也不打算瞒他,左右宋郁的性格脾性他是最清楚的,哪怕看到秦煊半夜杀人估计也不会声张,于是就说道:“去见一个人,先生去吗?” 大半夜的去见什么人? 秦煊越长大行事越有些诡异,宋郁作为臣子也无权过问,只怕他行差踏错,别整出来什么乱子才好,本想去看看他想做什么的意思,宋郁也跟了去。 现在是盛夏,但夜里的风还是有些凉意,秦煊见宋郁跟着,就带了个薄薄的小披风给他盖上:“先生,夜里凉,你穿上。” 宋郁吓了一跳,忙要把披风取下来:“不可,殿下还是自己披着吧。” 秦煊就穿了两层的衣服就觉得热死了,再穿件披风能要了他的命,拒绝宋郁的推辞直接把披风往他身上盖。 小茶馆不远处有座破败的亭子,远远的就看到里面坐着个人的身影,越近越觉得眼熟,待宋郁走近了一看,才发现这人是白天在小茶馆里的玄衣男人,他还送了秦煊两壶麦子酒。 薛重阳看到宋郁还有些惊讶,微微点头示意个,然后笑着看向秦煊:“太子殿下好久不见呀。” 秦煊没说话,俯身用袖子把凳子擦干净,又走到另一侧坐下,把擦干净的凳子留给宋郁:“先生,坐吧。” 宋郁有些不好意思,但也没说什么就坐下,薛重阳有些玩味儿地看着,好像察觉出点什么,把身前的酒推给宋郁,说道:“这位便是宋太傅吧?久闻不如一见,果真是谪仙一样的公子,怪不得秦无修成天先生长先生短的。” 第10章 回京 秦煊皱眉,薛重阳也见好就收,他可没有被秦煊派人追杀的爱好。 “说吧,找本宫来什么事?” “听闻今日太子殿下的车驾遇刺啦?” 白天遇刺,队伍的人全都在茶馆,没有任何可以向外传消息的途径,怎么薛重阳就知道了?还料到他们会过来茶馆一般,早早就等着。 秦煊瞥了他一眼,淡淡地说道:“你射的箭?” 薛重阳笑道:“真聪明,不才,正是在下。” 宋郁看着两人,摸不出来头,这人射箭行刺秦煊,但秦煊看着好像跟他相熟的样子,两人不像什么交恶的人,倒像是,久别重逢的朋友? 可能是发现了宋郁的疑惑,秦煊转而向宋郁介绍道:“他叫薛重阳,我与他相熟,这人向来疯癫,先生不必管他。” “唉唉唉?怎么说话呢?你才疯癫,你全家都疯癫!”薛重阳半点不畏惧秦煊的身份,直接张口就怼。 “薛?”宋郁疑问,不知道是不是他想的那个薛,但是薛氏一族皆在京城,没听说过薛重阳这号人物。 秦煊回答道:“先生想的不错,正是那个薛。” 秦煊怎么会和薛家人搅和在一起? “太傅大人,自我介绍一下哈!鄙人姓薛,名重阳,就是京城那个薛家家主的哈,是我父亲,算下来薛贵妃是我姑姑,建兴王是我表兄,不过我是私生子,养在外头的,您不认识才正常。”薛重阳一点都不在意自己的身份,大大咧咧说自己是外室私生子,脸上没有丝毫难堪或是愤恨的神情。 “好了,没空听你瞎扯。”秦煊打断薛重阳,继续问道:“你说今日那箭是你射的?为何杀我?” 薛重阳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秦煊,语气中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说道:“你那好哥哥啊,知道你要去皇陵,让我偷偷杀掉你,如果杀不掉还能让我死,反正别人不知道我是薛氏子,直接把我打成刺客就好了。” “大皇子!建兴王?他怎么?”宋郁忽然开口问道,随后也反应过来,皇子明争暗斗为的是什么,还不是那个位置? 建兴王远在建州,自己动不了手,但怎么会想放过秦煊去皇陵的这个机会?何况随行的还有秦殊,一个太子,一个中宫嫡子,对他威胁最大的两个人,当然不能放过任何一个能杀掉他们的机会。 薛重阳摊手:“就是这样喽,他派我来刺杀你,但又没说一定要死,我射个箭让他听个响,左右我动手了,哪知我们太子殿下吉人天相有贵人相护,我杀不掉呀!这就不是我的问题喽~” “那支箭什么地方造出来的?”秦煊想起那支黑色箭,问道。 箭这种东西,举国上下只有督造司能造,造出来每一支都有记号,坊间有不少黑市也会私造兵器,但用料不同,黑市大多都是废铁打造,虽也能杀人,但做工粗糙,一般都是土匪流寇们会用。 民间私造兵器,官府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不少王公大臣府中都会养府兵,所用的兵器便都是黑市收购。 今日那支箭,箭头呈黑色,做工精细,尖锐无比,分明是玄铁所制! 大秦对玄铁把控格外严格,若私下转卖打造玄铁,一经发现都是诛九族的大罪。 秦煊知道秦皓养私兵造反,也想过他会私造兵器,但上辈子不知道薛重阳用了什么法子,秦皓都死了还没让他查出来造兵器的黑作坊在哪里,后来时间久了也就不了了之,这一世许多事情都推迟发生,薛重阳如今也是他的人,所能找出秦皓的玄铁…… “终于问到正事儿了,我夜半三更过来就是为了说这事。”谁知道你还带了个人来!薛重阳停下没再说,秦煊却道:“先生不是外人,没事,你说吧。” 宋郁刚要离开凳子的屁股又坐下…… 好吧……不是外人。 既然秦煊不在意,那薛重阳也没必要再防备着,他继续开口道:“建州地段复杂,四周皆是山脉,我费了好大劲才查出来,这老狗登,竟然把打造兵器的地方建在了死人堆里,建州最大的乱葬岗下,挖空了半座山!” 没有茶,薛重阳说的口干舌燥,把刚才推给宋郁的酒拿了起来就猛灌几口,继续说道:“秦皓不信我,我还是他表弟呢,为他筹谋那么久,都走不到他跟前,造兵器这事儿只有他和亲信知道。一个公鸭嗓,被叫做老鸭,这人以前是个蛮子,大字不认识几个,却有一身蛮力,壮的像头牛,赤手空拳能打十个人。还有一个姓苏,不知道名字,大家都管他叫苏公子,是个南疆人,会用毒,而且……”薛重阳示意两人靠近点,故作玄虚地说:“这苏公子长得跟妖孽似的,生的好一副腰细腿长的身子,整日光着脚,头上系着长长的珠宝,走起路来噔噔响……” 秦煊皱着眉不耐烦:“说重点!” “咳咳。”薛重阳咳了两声,继而说道:“重点就是这南疆小美男日日宿在秦皓房里,整宿颠鸾倒凤,好不快活!” 宋郁一愣,随即坐直。 秦煊“啊?”了一声,眼神偷偷看向宋郁,见宋郁没什么异样又偷偷转回来:“我那侄女儿不都十三四岁了嘛……” “可不是!去了封地成了没人管的猴大王,不过这狗登倒是还有些人性,很是疼爱女儿,秦妍妍如今在建州是横着走。” 秦煊皱着眉有些无语,怎么这一世秦皓更疯了? 不过本性还是个女儿奴无疑,上一世就只生了这个女儿,千娇百宠着长大的。 几人也没有久坐,等薛重阳说完也各自回了,回茶馆等路上宋郁安安静静,不知道在想什么,秦煊小心翼翼声都不敢出。 这儿离茶馆虽不远,但走路也要一炷香的时间,这四周昏暗一点光亮都没有,秦煊怕跟宋郁走远了,越走离他越近,就差贴上去,走了一段宋郁终于忍不住,开口说道:“殿下,您若是怕黑,就拉着我走吧。” 秦煊怕宋郁走远了出意外受伤,宋郁以为秦煊怕黑所以贴着自己走。 秦煊眼睛一亮,赶紧伸手过去把宋郁拉住,还小声地说:“怕黑怕黑,我可怕黑了,谢谢先生!” 宋郁只顾着秦煊害怕,让他拉着自己,没想到刚才他们来时也是这么摸黑走过去的。 两人到了茶馆就各自回房,只隔了一道墙,秦煊仿佛听到了宋郁脱衣时的声音,又听到他走了几步,一阵上床抖被子的声音后就安静下来,整个房间里静悄悄一点声音都没有,秦殊还躺在床上睡的深沉。 秦煊走到墙边,然后贴着墙坐到地上,仿佛这样就能离宋郁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的手,方才还在路上拉着宋郁,感觉指尖都还留着宋郁的余温,他慢慢的,将手指附上自己的嘴唇,又颤抖着离开,好像做了大逆不道一般的荒唐事一样,就在地上坐了许久许久。 隔日,秦煊说赶路,若不出意外,三天就可以到皇陵,后面这一路也确实风平浪静,没有遇到什么情况,一行人如期到了皇陵。 加上上辈子,这是秦煊第二次到皇陵,眼前的景色有些熟悉又有些陌生,他知道大致的方位,也知道路该往哪里走,两次来却都是不一样的心境。 上一世这个时候他早已是皇帝,宋郁也早已不在人世,皇帝出行浩浩荡荡,整条路都是官兵开道一眼望不到头,秦煊象征性地祭拜了一下先皇先祖,没有多做停留就又往京城回赶,他当时还想,不知道先皇看到他会不会气的从坟里爬出来拉他一同下去。 看守皇陵的大人和宫人们早就都备好了,姜太常主持大礼,秦煊秦殊需沐浴焚香才能祭拜祖先,等做完所有该做的事已经过了两日,又休息了一日,一行人便又回了京。 不过七八日,便都回到了京城,不知道是不是那晚夜谈起了作用,最近殷汸娴都没和秦煊说过话,有时候远远见了还会绕道走,秦煊乐得清闲,却把宋郁看的疑惑。 宋郁回到宋府天都已经暗了下来,一进门下人就来禀,说老爷夫人们都在大厅,等公子用饭。 宋郁随着出行有半个月了,今日回府,崔夫人早早备下了酒菜,一家人就等着宋郁。 宋郁这只脚刚踏入,前头女孩的声音就传来:“舅舅!” 付昭今年都八岁了,头上扎着两个圆团儿,系着长长的流苏飘带垂到肩膀处,这丫头如今开始爱美起来,每日穿什么都要自己选,今日穿粉色衣裙就要配粉色发饰,穿蓝色便要配蓝色。 宋家小辈里就付昭一个小孩,自小就被娇惯坏了,天不怕地不怕,走起路来蹦蹦跳跳,没点女儿家的样子,也就付荣华能管得住她。 付昭本来就是机灵古怪的性格,宋大人崔夫人不好管,宋郁又随着她想干什么便干什么,只觉得可爱的紧。 “哎呦。”宋郁被付昭撞的险些后退几步,他伸手接住付昭,又去揪她的头发,恶狠狠地说道:“你这丫头,差点把我撞飞出去了,小心我把你头发给剪下来!” 正爱美的小姑娘最听不得这个威胁,抬手便抱着宋郁撒娇:“舅舅,舅舅~我是太想你了嘛!” 宋郁失笑,拍了拍她的头:“松手,大姑娘了成何体统!快坐下。”然后上前两步对着二老拱手行礼:“父亲,母亲。” 大厅里只有几人,下人都侯在外面,宋大人和崔夫人看着儿子,笑着说:“赶了那么久的路,快坐下用饭吧。” 付荣华起身为二老盛了汤:“姨父姨母,先喝点汤。”又给宋郁也盛了一碗:“这汤是姨母亲自炖的,说你自小就喜欢喝,快尝尝。” “多谢长姐。”宋郁接过,一饮而尽。 他身子弱,小时候崔夫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炖汤能补身子,便整日变着法的给他炖汤喝,什么山珍海味都能拿去炖成汤,宋郁小时候喝的都快要吐,又怕母亲难过,每次都是忍着喝一大碗,强压下不适跟母亲说好喝。 可能也是真的有用,如今宋郁虽还是体弱畏寒,但比起小时候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已经好了很多,至少不用像个药罐子一样整天泡的满身药味了。 许是小时候的缘故,崔夫人对宋郁总是格外的放任,好像只要宋郁能活着就好,其余的她都看开,无所谓的样子。 宋郁今年已经二十八,同龄人皆已结婚生子成家立业,早几年上门探口风的朝廷勋贵差点把宋府的门槛踏破,偏生这宋郁眼高于顶,一会说不喜欢这姑娘,唯恐耽误了人家,一会儿又说那户人家是大皇子党的人,立场不同,不可走到一起,什么样的话他都有,就是不娶妻。 原先崔夫人还以为宋郁看上了付荣华,若他真的喜欢,如今付荣华孤身一人,倒也不是不可,左右她不是迂腐的人,付昭那孩子她也喜爱,真成了一家人也挺好,宋府也从不靠姻亲来巩固权势地位。 哪曾想前后试探了几番,宋郁都没表现出喜欢付荣华的样子,宋郁知道后还觉得好笑,找了崔夫人言明,自己不娶妻只是因为没遇到心仪的女子,也从不曾对付荣华有过想法,感情的事强求不得,崔夫人这才作罢。 后面这几年就已经看开,娶不娶的都无关紧要了,儿子健康活着就好,左右她现在有付昭这小姑娘陪着,别提日子过的多舒心了。 皇上特批了假,宋郁这几日都在家休沐,整天吃了睡,睡了吃,门都不曾出过。 这天一早,秦煊突然孤身来访,宋大人早去了国子监不曾在府里,吓得崔夫人手忙脚乱收拾干净出门去迎接,宋郁也听到了声音,知晓是秦煊一人来的连冯青都没带,便不紧不慢地洗漱换衣服。 “臣妇参见太子殿下,殿下万福。”崔夫人一见秦煊,急忙行礼。 秦煊上前扶起崔夫人:“夫人不必多礼,本宫只是无聊想寻先生说话而已,望没打扰到夫人。” 第11章 失踪 “不打扰不打扰!殿下屈尊已是令寒舍蓬荜生辉,殿下稍坐,喝口茶,云开这就来了。”崔夫人招呼着秦煊到上位坐下,秦煊也是随和,同崔夫人说了两句话,便看到厅外柱子上偷偷摸摸躲着个人。 秦煊看到头上那两团揪起来的头发就知道是谁,开口说道:“是昭儿在外头吗?快进来。” 付昭这才从后面探出头来,怕崔夫人骂她,低着头挪到秦煊跟前,秦煊看着好笑,又说:“怎么啦?才多久没见,忘了我是谁了?” “昭儿参见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 付昭学着刚才崔夫人的方式,向秦煊行礼。 付昭进过几次宫,和秦殊互为玩伴,知道秦煊是秦殊的哥哥,也不怕他,秦殊喊哥哥,她便也跟着喊哥哥,但是舅舅说不能这么叫,他是太子,要尊敬他,叫殿下。 秦煊只当是崔夫人在场,小孩不敢玩闹,小孩子嘛,都是怕长辈训的。 他伸手摸摸付昭的头:“想不想去骑马?” 付昭眼睛一亮,抬头看他:“骑马?可是我不会骑马!舅舅说我还小,不能骑马。” “怎么不能骑?大人骑大马,小孩骑小马,我让马厩寻一匹小马来给你,要不要?” 付昭头点的跟拨浪鼓似的:“要要要!谢谢太子哥哥!我可以和小殊一起骑吗?” 崔夫人在一旁连忙摆手:“殿下,不可呀,小孩子说胡话不能当真。”又戳了下付昭的额头:“你这丫头!没半点规矩!你娘亲说了今日要教你习字,还不快进去找你娘亲!晚了要被罚了。” 秦煊笑道:“夫人不必担忧,昭儿同先生进过宫,与八皇弟玩的来,就是母后也是曾见过昭儿的,我和先生带她出去玩,不妨事。” 意思是付昭进宫和秦殊玩的好,连皇后娘娘也颇为喜欢付昭,所以付昭任性娇惯些没关系,他和宋郁带付昭出门,也只是想让她玩而已,不用在意礼节。 继而又对付昭说道:“小殊今日不能出宫,我和舅舅带你去,不过等下你可要跟舅舅说是你想去玩。” 付昭疑问:“啊?为什么要我和舅舅说?” 秦煊低下身子,有些苦恼地说:“因为我怕你舅舅呀,若被他知道是我的主意,他要恼我的。” “咦,太子哥哥还怕舅舅!是不是舅舅很会骂人?舅舅打我可疼了,我也怕舅舅,舅舅会打你吗?” 崔夫人惊出一身冷汗,擅擅道:“可不敢胡说,太子殿下是龙子,天底下最最尊贵之人,没人敢打他的。” 付昭更疑惑了,嘟囔着:“可是太子哥哥就是怕舅舅呀,他都不敢惹舅舅生气的。” 这话音刚落,宋郁就从门外进来,好在他没有听到,他只是向着秦煊拱手:“殿下。”又转向崔夫人叫道:“母亲。” 秦煊也拱手道:“先生。” 付昭上前两步去拉宋郁:“舅舅,太子哥哥说要送我一匹小马,我想出去看小马,可以吗?” 秦煊看着宋郁笑着说:“今日天气好,左右闲着也是无聊,便想出去走一走。” 秦煊都这么说了宋郁也没办法拒绝,便跟付昭说道:“出去可以,你要听话,不可无礼。” 付昭立马站直,对着秦煊俯身致谢:“谢谢太子哥哥。”转而又拉起宋郁,眼神迫切,好像在说赶紧走赶紧走! 宋郁无法,只得向崔夫人说:“我带昭儿出去玩玩,晚些时辰再回来,劳烦母亲再和长姐说一声。” “去吧去吧。”崔夫人挥手,向秦煊行礼:“恭送太子殿下。” 两人带着付昭出门,秦煊说要给付昭骑马,付昭高兴的一路上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榕山地处京城往南,坐马车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这座山不高,土地相对平整,先帝爱马,便下令将整座山圈起来用作跑马场,以前是先帝私场,旁人都进不来,当今圣上登基后这座山就成了皇室子弟们的专用跑马场,王公贵族或是皇室宗亲世族,有时候也会来这里跑马。 秦煊上辈子来过几次,这一世重生后就没来过,地方还是那个地方,跑不了。 秦煊掀开马车,看着外头行人来去匆匆,突然想到他好像从来没有和宋郁一起到醉香楼吃过酒,于是便问付昭:“昭儿,你有没有吃过醉香楼的桃花酥?” 付昭在脑子里思索了一番,摇摇头:“没有,桃花酥?好吃吗?” 秦煊故作悬念的样子:“好吃,可好吃了,我小的时候你舅舅经常买给我吃呢,怎么他没有给你买过吗?” 见付昭摇头,秦煊更是一脸傲色,好像那是多了不得的事情一样,继续同付昭说:“那个桃花酥,脆脆的,一口下去满嘴留香,真真好吃极了,宫里都没有这般好吃的东西!” 宋郁无语地看着秦煊,想象不出那个平常的东西怎么在秦煊嘴里就好像什么山珍海味一样好吃,见付昭开始盯着自己,宋郁开口说道:“那就是普通的酥饼,你若想吃晚些时候回来再去买些。” 听闻宋郁只给他买过,秦煊得意的好像打赢了几场胜战似的,嘴角都压不下来。 付昭哼了一声,看在秦煊带她出来骑马的份上不和他计较,于是扭头对着宋郁:“舅舅,我也要吃桃花酥!” 宋郁无奈只得答应她,骑马回来一定要去醉香楼吃饭,付昭这才作罢。 榕山这个跑马场平日里也有人来,但是不多,秦煊让人在马厩里挑了一匹温顺的小马给付昭,先是牵着马绳慢慢走,走了几圈后慢慢跑起来,付昭一掌握缰绳,就跟脱了僵的野马似的乱窜,小马迈开步子狂奔了好几圈才停下来。 付昭被宋郁扶着下马,额头全是汗,却十分开心,笑的宋郁都怕她抽过去。 秦煊看着付昭满头大汗,递过去手帕让她擦,然后说道:“喜欢这匹小马吗?” 付昭点头:“喜欢!” “那它以后就是你的小马了,给它取个名字吧。” 付昭看向宋郁,眼神询问他的意见,见宋郁点头后开心地喊:“谢谢太子哥哥!” 在榕山玩了一上午,付昭终于打算回府,到了城里几人下了马车出来走,付昭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这里摸摸那边看看,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很稀奇,什么都想要,最后还硬磨着宋郁给她买个胭脂。 秦煊觉得好笑:“你一个小姑娘家,用什么胭脂,要这东西做什么?” 付昭撅着嘴好像真的很喜欢的样子,大有不给买就哭的架势,宋郁一下就掏了钱,付钱付得一个干脆。 见付昭拿着胭脂又往前跑,秦煊忍不住问道:“小姑娘又不用那个,先生怎的还买。” 宋郁笑道:“小姑娘也是姑娘,姑娘家总是爱美的,她想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就让她打扮,左右都供得起。” 小时候的秦煊吃不饱,吃了一口宋郁的桃花酥觉得那是世上最好吃的东西,便告诉宋郁他喜欢吃这个,宋郁自从那时候开始,一有机会进宫就带桃花酥去给他吃。 宋郁一直都是这般温柔又美好的人,秦煊在心里想。 付昭在前头逛,宋郁和秦煊在后头慢慢走,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 走了半响,前头走出来好些人将两人的视线挡住,宋郁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拨开人群走出去,却发现这人来人往的大街,哪里还有付昭的身影? 宋郁呼吸一颤:“昭儿?昭儿?” 秦煊也意识到时间不对劲,再转身看那人群,也不见了踪影。 完了,这是被掳了? 宋郁脚步有些急促,一边喊付昭名字,一边往周围人堆里挤,就是不见付昭。 秦煊拉住宋郁,说道:“先生,不对劲。”他拉起宋郁就往回走,回到刚才最后看到付昭身影的这处地方,四处寻找着什么。 “方才昭儿还站在这里,我们离她也不过几步远,这处街口恰好有拐角,突然走出来几个人冲散了我们的视线,应当是早有预谋。”宋郁冷静下来,皱眉说道。 秦煊走到最近的一个摊贩跟前问:“老伯,方才有个小姑娘,穿青色衣裙,头上两个扎着两个圆发髻,发带也是青的,您有见到吗?”他又指到自己腰处:“大概这般高,脸圆圆的。” 摊贩想了会儿:“是有这么一个小姑娘……” 宋郁上前:“麻烦老伯,您可有看到她去哪儿了?” “她手里拿着什么东西,在这儿看了会就走开了,往哪儿走我也没注意,这大街上人来人往的,我也没盯个小姑娘看她走去哪里,怎么了?可是孩子不见了?哎呦我说你们两个老大的汉子,怎么把孩子看丢了,这种漂亮的小丫头要是被掳了去,可怎么办呦!”摊贩老伯一拍手,激动地说道。 这京城虽然是皇城脚下,每日都有官兵巡街,但那种丧心病狂不要命的匪徒,可什么都不怕! 有的人还专门爱到京城里掳那些好看的小姑娘,京城里的孩子多尊贵,白白嫩嫩又娇滴滴的,掳到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就是家里有泼天的权势也难找,到外头说这是京城里的小姐,卖给富豪还是青楼,都能得个更好的价钱。 “先生!快看这个!”秦煊从角落边上捡到一个小小的胭脂盒,拿给宋郁问道:“这可是方才你给昭儿买的那个?” 宋郁看了一眼就知道是付昭那个:“是,是这个。” 宋郁打开胭脂盒,只见里头塞着一张小小的纸条,宋郁拆开来看,上面赫然写着几个字:子时,北街。纸条下方画着一朵小小的花。 花,同华,付荣华?这是要付荣华今夜子时到北街才能见到孩子。 这种事耽误不得,宋郁秦煊立马上了马车往宋府而去,一路上宋郁紧紧皱着眉头,秦煊知晓他担心付昭,安慰道:“这伙贼人既是要见付姑娘,定是不会伤了昭儿的,先生莫要太担心。” 宋郁闻言苦笑:“我知晓,只是昭儿一个孩子,在我的眼皮子底下被掳走,我……” 秦煊看着宋郁,一字一句地说道:“谁也想不到贼人如此猖狂,这种事根本就是防不胜防,先生怪不得自己,今日出门还是我的主意,先生若要怪,便怪我吧,同你没有干系。” 宋郁抬头看秦煊,叹口气道:“怎么能怪殿下?我只是想,昭儿这丫头平日里到哪儿都有人跟着,如今定然十分害怕,还要等到子时才能去见,深更半夜,她定会吓哭。” 那伙人知道付荣华,指明要付荣华来相见,大致是晋国的人找来了,若是好运,来见的是付荣华的故人还好,若是来取她性命的,今夜母女就都走不出北街。 付昭生在宋家,长在宋家,从她出生到牙牙学语,再到学会走路,如今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这八年都是宋郁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如同自己的孩子一般。 付昭唤他一声舅舅,那就是他的至亲,如论如何,就算豁上性命,也不能让付昭有事,不然他有什么颜面去见宋老太爷,又怎么向小侯爷交代。 马车飞快行驶,不多时便到了宋府。 宋郁什么都没说,和秦煊直接走到了付荣华在宋府的院子。 落月轩里,付荣华正坐在亭子里看书,这里原先没有这个亭子,旁边是一片空荡的草地,付昭想要荡秋千,崔夫人便在这空地上搭了个秋千,小丫头坐在上头摇荡,想着可以看着她,便也在边上盖了这亭子。 如今付荣华坐在亭子里,秋千上的人儿却不见了。 “表姑娘,太子殿下和公子来了。”下人来禀,付荣华才看到两人从外面急匆匆地走进来。 今天两人带着付昭出去跑马她是知道的,看着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付荣华心咯噔一下,她猛地站起来:“参见太子殿下。”又立马看向宋郁:“公子,昭儿呢?” 宋郁还未说话,秦煊把纸条递过去,先开口道:“付姑娘,本宫没有看顾好昭儿,对不住。” 付荣华纸条都没来得及看,听见秦煊这话突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往后倒去,跌坐在凳子上,她还来不及想什么,一开口要说话就哆嗦。 “昭……昭儿……” 第12章 乔月 付荣华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该做何反应,她瘫坐在椅子上,好一会儿才哆嗦着打开纸条。 看着纸条上的字顿时松了一口气,要见她,说明现在付昭还是安全的。 单看字迹,不是付荣华熟悉的,她已经很久都没收到大晋传来的消息了,如果付昭是被她四皇弟的人劫走的,那今夜就是她和付昭的死期。 付荣华不怕死,可付昭是大晋忠勇侯府唯一的血脉,她还是个孩子,还有以后,她不能有事! 思及此,付荣华转身跪下:“若太子殿下能出手相助,民女感激不尽!” 在大秦的地界,皇城脚下,自然是大秦的太子更有能力相助,付荣华没法拿付昭去赌。 秦煊将付荣华扶起来,说道:“此事本宫也有责任,自会尽所能,快请起。” 付昭被劫了这件事没有第四个人知道,宋郁没敢告诉崔夫人,怕她着急,只说付昭还在外头玩,等到天色暗下来,宋郁带着付荣华,悄无声息地出了宋府,往北街而去。 此时北街入口处的一所府邸里…… 秦煊带着暗卫在院子里站着,不多时侧门打开,宋郁和付荣华进来。 “我带了二百府兵,就在这院子里候着,若出意外,随时相助。”宋郁看着秦煊说道。 秦煊点头,冯青私底下有操练暗卫,那是秦煊自己的亲随,从来无人知晓,今日也被秦煊调出来,几人就在院子里商量着对策,最后决定由宋郁和付荣华出面,秦煊就在院子里观察,暗卫悄无声息地一个个飞上屋檐,周围的屋顶树上都布满了人。 秦煊是一万个不乐意待在院子里,只是他身为太子,宋郁万不能让他去冒险,强迫他留在院子里不能现身,秦煊也知道如果他出现可能还会引出其他的麻烦,便也没非要跟着去,暗中吩咐冯青,若出意外,直接敲晕了宋郁带他离开。 到了子时,宋郁付荣华双双出现在北街,整条街上空无一人,风吹的树叶飒飒作响,地上的影子看起来都异常可怖。 付荣华压制住心里的不安,一步一步往里走去,宋郁轻声安慰道:“莫怕,没事的,我们都在。” 我们都在,我和秦煊还有那么多暗卫都在身后,一定没事的。 “云开,多谢。”付荣华说道。 两个人安静下来,四周除了风声听不到任何声音,两人在街上慢慢地走,许久才听到有人来的脚步声。 来人穿着粗布麻衣,看着像个普通百姓,看了付荣华和宋郁一眼,淡淡说道:“请跟我来。” 付荣华宋郁对视一眼,跟着进了另一间院子里。 院子里空空荡荡,两人被带到了一旁的屋子,里头烛火温暖,屋内站着几个人。 为首的是个穿黑衣的男子,付荣华只一看他的身型,就知那是谁。 她有些不可置信,叫了一声:“乔月……?” 男子扭头看向付荣华,瞬间眼眶湿润,单膝跪地:“乔月,见过公……夫人!” 宋郁明了,只见屏风一旁付昭正完好无损地躺在床上睡觉,他上前去探了付昭鼻吸,没有察觉到异样后问乔月:“你给昭儿用了什么?” 乔月说道:“是迷香,只用了一点点,不碍事,等会儿小姐就会醒了。” 付荣华松了一口气,见付昭没事,便放下了心,乔月接着说道:“今日之举实属无奈,请夫人见谅。” 付荣华点头,示意乔月说:“这位宋公子是白奕旧友,亦是我与昭儿的救命恩人,他知晓我的身份,乔公子不必顾虑。” 乔月是皇叔的人,如今能找到这里来,想必是皇叔已经处理好了事情,付荣华继而问道:“皇叔可还好?” 乔月回道:“几月前,四皇子弑君弑兄已被处决,王爷现已即位,小侯爷如今虽还在昏迷中,但太医说情况似有好转,王爷知晓当初小侯爷让公主往大秦来,却不知公主到底去了哪里,我等奉命在大秦找寻了许久,才听说八年前大秦永安天灾,宋府寻回了位表小姐,原本想进宋府一探究竟,岂知宋府周围高手密集,被看顾得如同铁桶一般,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公主您又不出门,今日得知小郡主出行,便只能出此下策,引公主来相见,实则无奈,请公主责罚。” 付荣华被乔月一大段话敲晕了脑袋,她瞪大了眼睛,疑惑地问:“你说什么?白奕……没死?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乔月一字一句:“小侯爷被害后一度失去脉搏,所有人都以为小侯爷没救了……只有王爷不信,一直用上好的参药吊着口气,后来王爷广寻神医,保住了小侯爷一条命,只是小侯爷伤的太重,一直处在昏迷中,后面发了高热,又伤了脑子,一直不曾醒来,神医说……小侯爷成了活死人……不过近几月小侯爷一直有好转,会翻身,指头也都会动,想必不久后就能醒来了!” 付荣华这八年,没有一天不在思念白奕,那是她青梅竹马的夫君,是她孩子的父亲,她这八年也派过人去晋国打探消息,却一直石沉大海,也有想过回晋国去,又怕被认出来,到时候付昭……就是想保也保不住她。 如今,乔月来到秦国,找到她,告诉她,皇叔坐上了皇位,她的夫君没有死。 付荣华愣在原地,不多时已经泪流满面,她捂着脸,放声大哭。 宋郁听得难受,却也知道这是喜悦的哭泣,知道她此时就需要大哭一场来释放这几年来压制住的情绪,所以他没说话,只是默默地递上了手帕,待付荣华已经哭的差不多了的时候,才开口说道:“柳暗花明,枯木逢春,置之死地,而后生,你该高兴才是。” 付荣华擦干眼泪,突然笑了:“云开,谢谢你。”谢谢你这几年来的照顾,谢谢你一直爱护付昭,谢谢你的庇佑让我和女儿活下来,谢谢你对付昭不吝的爱,总之,谢谢你。 宋郁知道她的意思,也笑道:“不客气,长姐。” 叫了八年的长姐,改不过来了。 付昭一醒来就发现娘亲和舅舅都在,一旁还有好几个不认识的人,想起今日在街上,突然被人蒙住了眼睛,她想叫舅舅和太子哥哥一声都来不及,便想哭。 “娘亲……”付荣华上前去抱着付昭,问她怎么了。 付昭有些委屈地道:“我今日同舅舅去玩,突然就被人蒙住眼睛了,我想喊舅舅都来不及,但是我马上又睡着了。” 付荣华摸摸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轻声安慰道:“没关系,这是叔叔跟你玩儿呢,谁知道你一下就睡着了。” “哦……”付昭只当是自己太困突然睡着了,没什么想法,转眼看着宋郁:“舅舅~” 宋郁知道她想说什么:“馋猫,今日太晚醉香楼都关门了,明日舅舅再带你去吃行不行?” 付昭不情不愿地说道:“好吧……那太子哥哥可以一起去吗?” 宋郁这时想到秦煊还在外头,便想着赶紧带人回去,等下他该等急了。 付昭下床穿了鞋子,精气神看着还不错,付荣华牵着她到乔月跟前:“昭儿,见过你乔叔叔。” 付昭看着乔月有些疑惑,她以前没见过这个人呀?但是娘亲说的话不能不听,于是也乖乖地叫道:“乔叔叔好。” 转头又问付荣华:“娘亲,乔叔叔是谁呀?” “乔叔叔是娘亲和爹爹的好朋友。” 从前付荣华以为白奕身死,从来不敢在付昭面前提爹爹,好在宋家人都疼爱这个小辈,她也从来没有问过爹爹这号人。 如今突然有了爹爹,付昭更加疑惑了,怕付荣华是在哄她,挣开付荣华拉着她的手跑到宋郁跟前:“舅舅,我也有爹爹吗?” “当然有爹爹了,怎么会没有爹爹呢?” “哼!”付昭故作高傲地哼了一声:“那他怎么都不来看我,我才不要爹爹呢!” “说什么胡话,爹爹不来看你是因为爹爹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受伤了来不了,现在昭儿长大了,再去看爹爹好不好?” 付昭想了一会儿,觉得别人都有爹爹,就她没有,好像有个爹爹也不错,到时候她就可以跟小殊说她也有爹爹了,于是说道:“那好吧,我就去看他吧!那爹爹会像舅舅这么疼爱我吗?他会买桃花酥给我吃吗?” 宋郁失笑:“爹爹是世上最最疼爱你的人,当然会给你买桃花酥了,还会买很多很多胭脂送给你,只要你喜欢的,爹爹都会买来给你。” 付昭听的两眼发光,又去拉住付荣华:“娘亲娘亲,那我们快去找爹爹吧!” 几人没有停留太久,带着付昭就要离开,临走前乔月突然又把宋郁叫住:“宋太傅。” 宋郁停下来问道:“乔公子还有何事?” 乔月迟疑了半响,而后才说道:“我不是秦国人,本不该多嘴,但宋太傅大义,庇佑我大晋公主与小郡主,让她们免受饥寒之苦,此大恩,大晋当涌泉相报,是以,有件事我就同太傅说,如何处理,太傅再自行定夺。” 乔月这么说,好像是件大事……宋郁心里莫名紧张起来,看着乔月一言不发。 乔月继续说道:“我方才说宋府四周皆是高手,此话没有夸张,我暗中观察宋府多日,察觉那些人并不是太傅家的府兵暗卫,倒像是……秦国太子的人。” 宋郁张口无言,眉头紧皱,乔月又说:“我知朝堂之中凶险万分,秦太子暗中调几十人把宋府围得严严实实,若秦太子对太傅有向恶之心,那宋府所有的家将和府兵,加起来都不是那些人的对手,太傅身居高位,有些事,定要着手防备。” 乔月的意思是,如果哪天秦煊要对宋郁出手,那么那些人,不出多长时间便能将整个宋府屠杀殆尽。 宋郁背后惊出冷汗,转头看向付荣华,如果真是这样……那付荣华的身份,秦煊也大抵是清楚的。 又想起多年前,秦煊有意无意地在他面前提过,女子投奔世家的话本……还有昨日,他突然到访,要带付昭出去跑马……是不是他早就知道了乔月的人在京城找付荣华,苦于无法进入宋府,才故意将付昭带出来,引着他们劫了付昭,再有今晚的事? 宋郁脸色瞬间苍白,他是看着秦煊长大的……秦煊虽然聪明,行事手段也雷厉,他确实是个善于攻人心计的男人,可是,他本性向善……也从未伤过无辜人…… 宋郁不愿疑心秦煊,可整个宋府,上百口人的性命……也容不得他马虎。 宋郁向着乔月拱手:“多谢乔公子告知,我知晓了,还望公子保重。” 乔月点头:“我们如今在城外的青峰寺中歇脚,若有需要,太傅可差人来寻,力所能及之处,乔某定鼎力相助。”说要又向付荣华说:“公主,若不出意外,我们下个月就可启程回晋。” 这个月已过去大半,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半个月的时间,付荣华就要带着付昭,离开这个她生活了八年的地方,回到自己的故乡去。 付荣华点头示意,两人带着付昭离开北街,往秦煊所在的院子里走去。 宋郁抬手敲门,才敲了一声,大门就被急忙打开,秦煊问宋郁:“没事吧?” 宋郁看着他满是担忧的神情,说道:“没事。” 付昭笑嘻嘻地到秦煊跟前,抬头跟秦煊说:“太子哥哥!方才娘亲和舅舅说要带我去找爹爹,还有乔……” “昭儿!”付荣华连忙打断付昭的话,不好意思地对秦煊说道:“太子殿下,多谢您!” 秦煊摆手:“无需言谢,没事就好。” 宋郁看着秦煊,秦煊就像往常一样没有半点异常。 几人被暗中送回宋府,快到宋府的时候宋郁特意往四周看了几眼,没察觉出有什么异常,但就是总感觉暗中有眼睛注视着自己一样,盯得人后背发麻。 这时,秦煊的声音突然从宋郁耳边传来:“先生,你在看什么?” 宋郁吓了一跳:“总觉得今日府中有些不同,好像有人看着一样,殿下觉得呢?” 秦煊假装不知道,四处张望着说道:“没有吧……”暗中使了个眼色,趴在树上的暗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中。 几人到了宋府,以为秦煊会带着人回东宫,哪知秦煊突然犯了混,非说现在太晚,他一人不敢回,又说答应了明日要带付昭去醉香楼方便,今夜就要在宋府住下,发乎情止乎礼义的说辞让宋郁都无法拒绝,便只能让他在宋府住下。 第13章 归家 宋府人不多,主子就那几个,宋大人崔夫人住在雪鸾院,付荣华付昭住落月轩,宋郁住雾凇园,后院倒是还有个偏院,平日里也有下人洒扫,可堂堂太子殿下,怎么能住偏院。 宋郁无法,只得让秦煊进了自己的院子。 “宋府少有来客,旁的院子也无人气,今夜委屈殿下在我院里歇下吧?” 秦煊本以为住偏院已经很满足了,没想到还能住进宋郁的院子!心中暗喜。 强压制下上扬的嘴角,秦煊故作镇定地说:“不妨事,是我叨扰先生了。” 宋郁院子里连个下人都没有,但烛火通明,照得路好像都在发亮,秦煊左看看右看看,不自觉的开口问道:“先生院里怎的这般冷清?” “小时候身体不好,郎中说安静一些,时间长了便习惯了,除了看守院门的小厮,平日里没什么人来。” 宋郁说要想到什么,又说道:“殿下可是不习惯?我去叫些下人来守着。” 太子殿下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在东宫走一步路都有宫女太监陪着,太子寝殿外更是一步一人,守的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突然来了他的小院子,这般冷冷清清,虽不至于黑灯瞎火的,但总比不上东宫敞亮。 宋郁转身就要去喊下人来,秦煊连忙把他拦住:“习惯!我习惯的!先生不必麻烦,这样就很好,若是突然叫人过来,等下吵了宋大人崔夫人休息就不好了。” 宋郁闻言只得进屋去。 雾凇园不大,一间主屋,一间书房,书房看着还比主屋大了很多,院子里一间凉亭,其余的什么都没有,空余的地方倒是种了许多花花草草。 宋郁房内的窗户边有张很大的贵妃椅,躺下两人不成问题,见秦煊瞧着,宋郁说道:“以前夏日我常在窗边看书,椅子太小躺久了不舒服,母亲就让人打了这张,是比寻常椅大了许多。” 秦煊知道,他想起前世他来过宋府找宋郁,那时刚下初雪,外头白茫茫一片,宋郁就躺在这张贵妃椅上吹寒风,脸白的像要死了一样,秦煊那时候满心计谋,想着如何扳倒大皇子,原本来宋府见宋郁的原因已经记不起了,大抵是徐小胖跟他说宋郁病了,他才想着来看他,可是不知怎么两人又吵起来,宋郁气急了开始猛咳,秦煊不以为意,站在一旁看着他咳。 宋郁咳到额头都冒了冷汗,突然吐出一大口血,血染红了贵妃椅上的毯子,也染红了宋郁的手掌,一大片刺眼的红色吓傻了秦煊,他这才急急忙忙地喊郎中,又是端茶又是送水。 太子殿下殷切焦急的模样落在了所有人眼中,京城里开始有人传言说太子秦煊和太傅宋郁有了首尾,百姓从未听说男人和男人还能有首尾的,谣言一传十,十传百,不过两日就传遍大街小巷,连宫里都知晓。 宋郁拖着病体又被宣召到凤仪宫,在雪地里跪了两个时辰,进了凤仪宫便被殷皇后拿茶壶砸破了头。 “早几年本宫便告诫过你,莫做那种有违人伦令祖辈蒙羞的事!本宫以为你是听进去了,未曾想竟还是不肯死心!你是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师!却罔顾人伦,德行败坏!宋云开,本宫看在太子的面子上,今日饶你最后一回,若再让本宫听到什么疯言疯语,本宫不留你宋家!滚!” 殷皇后拿整个宋家威胁宋郁,宋郁回到宋家便昏迷不醒高烧不退,醒来后第一件事就是去找皇帝要恩典,请辞太傅一职,准许宋府一家还乡。 秦煊哭着求宋郁别走,宋郁不允,他这才胆大包天地去设计弑君。 他那时只知道,如果皇帝死了他就能继位,等他成了皇帝,就谁也不能让宋郁走了。 “殿下?”听见宋郁叫他,秦煊理智回笼,抛开脑子里的陈年旧事。 “被褥换了新的,殿下上床去睡吧。”宋郁拿着自己的毯子放到贵妃椅上,让秦煊睡床,他自己窝在椅子上。 秦煊倒是争不了这个,在床上躺了半个时辰都睡不着,他偷偷翻身,就着微弱的火光看宋郁。 宋郁睡的深沉,秦煊就看了他一夜,直到天边隐约泛白,才稍微眯了一会儿。 如今距离乔月和付荣华见面已经快半月了,付荣华也一直在准备着要回晋国,收拾了好几天的东西,崔夫人看着好几箱行李,都是付荣华和付昭平日里穿的衣物,其他的东西什么也没带走。 “昭儿自小在府中长大,如今突然要走了……”崔夫人看着几箱行李,有些伤感。 付荣华知道崔夫人舍不得,上前轻轻拥住她:“天下无不散之宴席,昭儿总不能一生都不见父亲。” 付荣华拉过崔夫人的手坐下:“原先我以为夫君亡故,不得已进京投奔,而今得知夫君还在世上,无论如何我都是得带着昭儿回去,认祖归宗的,姨母,您该为我们高兴才是。” 崔夫人苦笑道:“姨母自然为你们高兴,只是不舍,此去路途遥远,我给你拨些人,你带着一起走。” “姨母,这些云开都准备妥当了,不必担心,待我到了地方,再给您写信。” “定要多多来信,若你那夫君对你不好,你就带着昭儿回来,落月轩给你留着,往后有时间,就回来看望我。”大家都心知,此一去,下次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心中不免更加忧愁。 付昭从外头跑了进来,哭着扑进崔夫人怀里:“姨奶奶,昭儿舍不得你。” 崔夫人瞬间泣不成声:“姨奶奶也舍不得你,乖昭儿莫哭,我们昭儿也是有爹爹疼爱的小姑娘,你若想姨奶奶,就叫爹娘带你回来,好不好?” 付昭点头:“好,昭儿会回来的!” 这时宋郁和秦煊从外面走进来,秦煊看见付昭就说:“昭儿,你看谁来了?” 秦殊从秦煊背后跑出来:“小昭,皇兄说你要走了,你要去哪里呀?” “小殊!” 付昭有许久都没看见秦殊了,两个人都没能一起玩,这会儿看见仿佛久别重逢。 崔夫人付荣华看见来人,站起来行礼:“见过太子殿下,武王殿下。” “夫人免礼。” 秦煊特意带秦殊来这一趟就是为了让这俩小孩再临别前见一面,于是几人在亭子里坐下喝茶,崔夫人见都是小辈们,便把地方留给他们叙旧,回了自己院子里去。 宋郁和付荣华并没有将事实告诉崔夫人,也没告诉秦煊,宋郁不知道秦煊到底知不知晓付荣华的身份,也没有同秦煊说这件事的意思,他喝了口茶,对付荣华说道:“路途遥远,随行的人我都已经给你备好了,回了家便来信,好叫母亲放心。” 届时会有宋郁的人和乔月等人混在一起,出了城关便兵分两路,宋郁的大队伍往永安的方向而去,乔月几人带着付荣华和付昭,坐快马从小道往晋去。 付荣华感激的看了宋郁一眼,点点头:“会的,你费心了。” 秦煊未曾开口,他本与付荣华无干系,也想不出什么离别的话,便坐在一旁安静的喝茶。 待时间差不多了,秦煊起身叫秦殊回来,该回宫了。 秦殊依依不舍,红着眼睛不想走。 “小殊,你回宫吧,我以后会回来看你的!” 秦殊说:“不许骗人,你一定要回来看我!我在宫里等你回来!” “好,一言为定!” 待秦煊秦殊走后,宋郁也把付荣华付昭送到了城门外,远处隐约看得见马车,应该是乔月的人,付荣华下马对宋郁行了个大礼:“救命之恩,永世难忘,荣华,拜别公子,往后若还能再见,我定携好酒相迎!” 晋国最尊贵的荣华长公主,以封号自称,谢过宋郁。 宋郁回礼:“他日我若去到你的故乡,再向你讨杯酒喝。” 两人拱手相送,付荣华进了马车,付昭从马车内探出头来:“舅舅!昭儿会想你的!” 宋郁笑着挥手,看着马车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云迹中。 回了宋府,没了付昭的嬉闹声,突然觉得冷清了许多,崔夫人看见宋郁回来,叹了口气:“原本府里就人少,如今荣华和昭儿都不在了,更是安静下来了。” 宋郁安慰道:“母亲原先不还经常嫌昭儿吵闹?现在怎又不嫌了?” “八年,我们看着荣华大着肚子来到宋府,又看着昭儿长大,哪儿能真嫌,都已是一家人了,云开,待荣华回了家,你要去信,问问过的是否愉快,也时不时拿些东西过去,让那头看看荣华在京城是有人的,人家就不敢轻慢了她去,还有,她若来消息了,定要告知母亲。” 宋郁握住崔夫人的手,将她扶进院子里:“好了母亲,儿子知晓,您放宽了心,那头是长姐的丈夫,昭儿的父亲,怎会轻慢她?若真有,咱们第一个不同意,届时就算翻山越岭,我都去将她俩接回来,好不好?” 崔夫人拍拍宋郁的手,点头道:“嗯。行了你下去吧,别在这儿陪我了。” 宋郁出门,抬头看了一眼宋府上方,看不到任何东西,周围静悄悄,除了风吹树叶都听不到别的声音。 宋郁出门,去醉香楼买了份桃花酥,往东宫里去。 秦煊正在书房里,宫人都认识宋郁,早早就退下,秦煊的书房向来没人能进,幕僚商议也都是在见客厅,未曾进过书房。 宋郁敲门:“殿下?” 不多时门就被打开,秦煊有些惊讶道:“先生?” 宋郁拱手道:“方才去了醉香楼,给殿下带了些桃花酥,殿下吃吗?” 桃花酥包裹的严严实实,被宋郁拿在手上,宽大的衣袖遮着,要不是他拿出来都看不到手上还拿了东西。 秦煊像是看到什么稀世珍宝一样,眼睛都发亮,笑着点头:“要!多谢先生!” “先生吃吗?” 宋郁摇头,秦煊乐呵呵地将所有的桃花酥都昧下,宋郁见他吃的开心,便问:“陈御厨做的桃花酥比醉香楼好吃多了,殿下怎么独喜爱醉香楼的桃花酥呢?” 为什么呢?是因为好吃吗?秦煊陷入回忆。 六岁那年,他还是偏竹园里,没人认识没人知道的六殿下。 他没有母妃,父皇从来不管不问,奶娘早已离世,偌大的寝殿就只有他一个人。 宫人奴婢最是势利的东西,见他年纪小,也胆子小,又无人相护,就克扣他的吃食,好东西全都进了宫人的嘴里,有时候逢年过节,皇后娘娘恩典,得了一些赏赐下来,秦煊都没见着就被分掉,他一个人吃剩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说话,一个人和杂草堆的蛐蛐做朋友。 吃饭大多时候也是吃不饱的,才吃半碗米饭就会被奴婢端走,菜吃不上,半夜饿到睡不着,就爬起来喝水充饥。 那时候他会偷偷跑到御池,也会跑到别的地方,哪里没人就跑到哪里,去偷点东西吃。 偏竹园后院有一大片空地,长满了杂草,平日里宫人都不会来,于是这里就成了秦煊的“私人场所” 他偷几块点心,偷一些娘娘们吃剩的菜,什么都行,只要能吃就行,他把东西全都塞进怀里,假装没事人一样地走回偏竹园,然后躲在后院的杂草堆里填饱肚子。 宋郁十四岁那年被宋老太爷带进了宫,宋老太爷在御书房和皇帝高谈阔论,少年宋郁胡乱地走,却发现了在偷捞鱼的秦煊。 宋郁惊讶这宫里竟还有人吃不饱饭,想问他是谁,小小的男孩吓得发抖,小声地说:“我叫秦煊。” 宋郁在脑子里飞快地想起这个名字,是皇上的第六个孩子,六殿下。 宋郁问他:“你在做什么?” 秦煊说:“肚子饿,没东西吃。” 于是宋郁在怀里掏出一包已经被压碎了的桃花酥给秦煊。 虽然已经成了碎渣,但秦煊却吃出了天底下最好吃的东西的味道。 不是桃花酥多好吃,也不是非要醉香楼的桃花酥,而是给他桃花酥吃的那个人。 秦煊看着宋郁,说道:“桃花酥其实没有很好吃,可这是先生第一次送我吃的东西,所以它就变得格外好吃。” “我喜欢桃花酥,桃花不行,桃花酒不行,桃花味的东西不行,不是先生的桃花酥就不行。” 第14章 赐婚 宋郁愣了一下,没想到秦煊会说这样的话,更没想到几块压碎的桃花酥会让他记这么久。 这一瞬他好像忘记了自己来东宫的原因,宋郁心里想,他怎么能把一块桃花酥记那么久呢……于是眼光中似乎带点心疼, 秦煊小的时候那么瘦弱,那么不招人待见,那样的让人心疼,于是宋郁成了第一个向他伸手的人。 半晌,宋郁压下心中异样,开口问道:“殿下为何安排那么多人在宋府?” 宋郁不是那种有问题要压在心里默想的人,人长一张嘴,是用来说话用来问的,他也不想多一日怀疑秦煊的用心。 疑心这种东西,时间长了,假的都能变成真的。 秦煊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宋郁,一瞬间脑海中出现过无数种说辞,看了宋郁好一会儿,秦煊才开口说道:“我怕你们出事……” 宋家其他人秦煊都管不着,他安排那些人暗中守着宋府只是为了护住宋郁。 宋郁闻言皱眉:“皇城中心,天子脚下,会出什么……” 宋郁声音逐渐小下来,看着秦煊继而说道:“殿下是在防备……建兴王?” 秦皓能圈养私兵,甚至还买通玄铁造兵器,这种人谁知道他会做什么事?待时机成熟,秦皓第一个要杀的便是秦煊,身为太子太傅的宋郁,谁能保证秦皓不会盯上他? 秦煊和秦皓斗上一万次他都不曾觉得有什么,但他不敢拿宋郁去赌。 左右上次薛重阳说的事宋郁也知道,秦煊也没瞒他:“秦皓此人野心勃勃,他能让人刺杀我和小八,难保不会对你出手,宋府周围有二十八个暗卫,都是冯青这几年暗中训练出来的一把手,为首的叫沉寒,先生有什么事情,可吩咐他去做。” 虽然是为了以防万一,但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身边多了那么多人,宋郁还是觉得怪异。 “宋府府中也有府兵,建兴王想要动手也没那么容易,这么多人,殿下还是调回来,护殿下安全吧。” 秦煊半点不肯退步:“先生若不让那些人护你周全,要我调回来也可以,那我便把冯青给先生,看先生是要暗卫只在宋府暗中守着,还是让冯青十二时辰都跟在先生旁边。” 宋郁还想说什么,秦煊这会儿却拿出上位者的姿态,看着宋郁,强硬地说道:“宋云开,事关安危,没得商量,沉寒和冯青你自己选,没有第三条路让你走。” 秦煊第一次当着面叫宋郁的表字,把沉睡在心底几十年的名字在他面前叫了出来。 他说完又泄了气一般,低声说道:“若你不喜,等以后事情平息了我就把他们调回来,到时候再任你高兴,我绝无二话,先生,万一秦皓真的对你出手,你不会武,只能任人宰割,届时,可要我怎么办?” 秦煊这话说的露骨,好像什么都说了,又什么都没说,宋郁惊的一点声音都发不出,看了秦煊许久,越发觉得秦煊不对劲。 于是连忙起身告退:“如此,那殿下决定便好,臣告退。” 秦煊几句话让宋郁方寸大乱,他急匆匆离开,没看到身后秦煊苦笑的神情。 秦煊目送着宋郁离开,转身关了门,从暗格里拿出宋郁的画像,一遍又一遍地看着。 宋郁还未出宫门,那头小太监急忙忙跑到宋郁跟前行礼:“太傅大人,皇后娘娘请您一叙。” 宋郁惊讶,而后点头,跟在太监身后往凤仪宫去。 殷皇后坐在高位,雍容华贵,宋郁在外殿弯腰行礼:“微臣参见皇后娘娘,娘娘万福金安。” 殷皇后不紧不慢地品了口茶,也没叫宋郁起身,任宋郁弯着身子在外殿站着。 宽大的衣袖挡住了宋郁的脸,他低着头看不到皇后,皇后也看不到他。 许久,殷皇后才淡淡开口:“免礼,太傅,进吧。” “谢皇后娘娘。” 宋郁抬步上前,站到一旁。 “太傅大人为何一直低头,抬头,且让本宫看看宋太傅长什么样。”秦煊自被封太子后,几乎日日与太傅在一起,皇后自是见过宋郁的,只是往日都没有仔仔细细看过,如今仔细一见,还真的是,唇红齿白,面如冠玉,身型又修长,倒真是个男美人。 自从上次皇陵之行回来后殷汸娴就一直呆在府里不肯出门,几天后突然来了凤仪宫说她不想当太子妃,她不曾心悦太子,求皇后别再撮合。 殷皇后一听就察觉出来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于是暗中叫费大来问话,费大说在去皇陵时曾见太子同太傅夜间出行,白日里也同乘马车,皇后转念一想,这还得了?便一直想叫宋郁来问话,谁知今日宋郁进宫来了,这不就赶巧了。 宋郁心中疑虑,却也无法发问,只能站在原地,让皇后审视一样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转。 许久,皇后才开口说道:“宋太傅年岁二八了吧?” 宋郁回道:“回娘娘,是。” “未曾听闻宋太傅成家,如今是否有婚配了?” 今日一个两个都这般奇怪?宋郁心中暗自想道。 “未曾婚配。” “哦?”殷皇后慢悠悠喝了口茶,又开口说道:“宋太傅年少有为,又出生清流之家,怎会如今还未曾婚配?可是太傅眼光太高,瞧不上京里的姑娘们吧?” 宋郁这会儿已经反应过来今日殷皇后叫他过来做什么了,想当月老牵线来的。 “臣寡言,又了无风趣,实恐耽误了姑娘。”成家必然要寻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哪能到了年纪就随便找一个,既要成家,那就要一生一世,许一辈子,能让宋郁心里有一点波动的人太少,至今没有一个他看得上眼的,也就蹉跎至今了。 “宋太傅何须自谦,你十六岁就成了太子太傅,位居一品,纵观满朝文武,谁比得上你年少有为,满腹经纶。”殷皇后不紧不慢地说道。 宋郁暗自苦笑,只得顺着皇后的话回道:“娘娘缪赞。” “太子如今也已及冠,本宫为他挑选了一些名门贵女,那日忽然想起宋太傅来,前些日子孙侍郎家的二姑娘进宫来给本宫请安,本宫瞧着是个温柔体贴的,虽说侍郎大人的姑娘嫁宋太傅确实是高攀,但自古男子低娶,女子高嫁,也是无可厚非,侍郎大人为人勤恳正直,亦没有那种小门小户做派,本宫看孙二姑娘与宋太傅可为良配,太傅觉得呢?” “二姑娘自是顶好的,只是下官还无意娶妻,望……”宋郁话没说完,就被殷皇后打断。 “宋太傅是瞧不上孙二姑娘?不如本宫做主,把顺德公主许给宋太傅如何?” 宋郁脸色都变白了,立马跪下:“皇后娘娘,臣不敢高攀三公主,望娘娘三思。” 第15章 偶遇 “不敢?”殷皇后重重放下茶杯,茶水溢出来几滴,溅上她的手指,殷皇后继而说道:“本宫看你是敢得很啊。” 宋郁没有起身,闻言更是将额头磕到了地上:“臣惶恐。” “本宫念你是太子老师,因着年少的缘由,太子也对你百般尊敬,宋云开,莫辜负圣上和本宫对你的信任,太子为君,你为臣,太子位尊,你位卑,若出格逾越,本宫拿你是问!” “谨遵娘娘教诲。” 殷汸娴刚进门,皇后身边的如嬷嬷就快步上前来,拉着殷汸娴急忙说道:“大姑娘可来了!” 殷汸娴疑惑道:“嬷嬷怎么了?发生何事了?” “今日娘娘宣了宋太傅,不知怎么突然说要把三公主许给宋太傅做妻,太傅推脱,娘娘便生了气,如今太傅还在殿内跪着呢,哎呦,奴婢也不清楚是怎么回事,只能干等着,太子殿下平时里那般尊敬太傅大人,若是让殿下知道了,恐是要怨娘娘,姑娘您来得正好,快些进去哄着娘娘。”说完就把殷汸娴往内殿带。 殷汸娴愣了一下,回过神来快步走进去。 “姑母~”殷汸娴人还未进去,声音先到了,看见宋郁也在,似乎惊了一下,随后向宋郁福身示意:“宋太傅。” “你怎的来了?”殷皇后看着长相出众亭亭玉立的侄女,心中更是不解,秦煊那小子是眼瞎心盲了不成?放着这么好的姑娘不要,看上了宋郁这个快到而立之年的男人? 前几日她听了费大的话,觉得心有蹊跷,回想起往日秦煊对宋郁的模样,越想越觉得心惊。 那日趁着秦煊带秦殊出宫,殷皇后自己来了东宫,偷偷摸摸进了秦煊的寝殿左右翻找,怕秦煊知道,还把痕迹都清理的一干二净,又提前支开了宫人,堂堂一国皇后,竟然在自己儿子的房里做贼。 找了半天没找到东西,本已经放弃了要离开了,突然摸到墙上的暗格,她有些颤抖,小心翼翼的打开,发现里头放着几幅小小的画,画中人全是宋郁。 站着的,坐着的,躺着的,什么的都有,殷皇后看了许久,把画收起来放好,若无其事地走出去。 秦煊及冠迟迟不册封太子妃,殷皇后有意无意地跟他提起,他却每次都推脱,说他已心有所属,他不想娶殷汸娴,也不想耽误殷汸娴。 殷皇后无法,只得一拖再拖,哪曾想却拖到殷汸娴自己找上她。 “淓娴今日得了盒上好的口脂,煞是好看,便想带来送给姑母。” 皇后拍拍殷汸娴的手,笑道:“你是个有孝心的,不像太子……”她看着宋郁,继续说道:“不像太子,成日里就让本宫操心。” “做母亲的,自然是多为孩子考虑些,姑母疼惜殿下,便多为殿下操心劳累。”殷汸娴看着殷皇后,继而说道:“皇宫虽富丽堂皇,这几尺高的红墙却困住了人的一生,入深宫容易,出深宫难,汸娴一向喜爱自由,想当那肆意洒脱的鸟儿,不愿终其一生困在笼子里,姑母,您最疼爱汸娴,让汸娴随心所欲一回,走一条自己想走的路,可以吗?” 人活在世本就短短几十载,殷汸娴已经浪费了十几年在成为太子妃的路上,上次秦煊跟她说那些话之后,她并无气愤,也没有伤心难过,只是有些迷茫,觉得以后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她在府里想了好几天,终于想清楚,人一生何其短暂,她要见识广阔的天地,她要天高任鸟飞,她不想当笼子里的金丝雀。 殷皇后之前一直觉得殷汸娴是喜欢秦煊,想当秦煊的妻子的,如今殷汸娴这一番话又让她陷入沉思,这么多年她一直强硬地撮合这两个孩子,真的好吗?她自己已经在这宫中蹉跎了一生,为何要殷汸娴像她一样,被困在暗无天日的后宫里,生死都被掌握在上位者的手里。 殷汸娴见皇后神情有些松动,许久,殷皇后摆摆手,示意殷汸娴出去,殷汸娴朝着殷皇后行礼:“多谢姑母。” “我想起有些话想同太傅大人说,能否请大人一道走?” 殷皇后看了他一眼,摆手道:“下去吧。” 宋郁谢恩:“谢过皇后娘娘,臣告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凤仪宫,一路无言。 待快到宫门口,宋郁突然朝着殷汸娴拱手:“多谢殷姑娘出手相助。” 殷汸娴回礼:“大人不必如此,此事我只是为我自己,不过今日之事还望大人莫让太子殿下知晓,殿下爱重大人,若因此与娘娘生出嫌隙,便是我们的不对了。” 宋郁又不是话多的人,且皇后娘娘也未曾做什么,就算做了什么宋郁也说不得,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今日就算皇后要宋郁去死,宋郁便也只能去死。 于是两人示意离开,不过两家都恰好是在主街,马车走的都是同一条路,殷家的马车在前头走,宋家的马车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 不多时,街上传来一些响声,宋郁没有兴趣看戏,但前头的马车停了下来,他的马车只能跟着停下。 殷汸娴掀开车帘想看外头发生了什么事,只见路旁站着个女子,穿着一身红衣劲装,一脸怒气,她对面亦站着个女子,不过这女子身着普通衣裙,头发散开,只有一支竹簪松松垮垮地撑着,看着娇滴滴的,眼里带泪,好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只听青衣女子带着哭腔说道:“姑娘,这荷包是我方才掉的,我最喜爱青色,连荷包都是用的青色料子,这荷包里是我娘做工两月的工钱,姑娘请您把荷包还给我。” 红衣女子越听火气越大,满脸怒气地将荷包抢去:“胡说八道!这分明是我的荷包,你个不要脸的胚子,不赶紧滚,小心本姑娘撕烂你的嘴!” 青衣女子被一把推开,有些站不稳差点要摔倒在地上,她眼泪瞬间落下来,哭着道:“姑娘您看着是个富家小姐,身上穿的都是上好的衣服料子,为何与我抢这几十文钱,您要这几十文钱有何用,连您头上这支玉钗都买不起。” 红衣女子怒极反笑:“你这人还真是倒打一耙,这是我的荷包,管它里头有多少钱,就算没有东西那也是我的荷包,为何要给你!我扔掉都不给你,讹人讹到本姑娘头上来了?我看你是找死!” 红衣女子话音刚落就想动手,刚摸上腰间,就听旁边传来一声“住手!” 殷汸娴下了马车,走到跟前:“皇城脚下,怎敢行凶!” “切。”红衣女子瞥眼殷汸娴,冲着她冷笑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怎么,跟她是一会儿的?打算抢我的东西?” 殷汸娴好气道:“并非,只是姑娘说话要有凭证,你们二人各抒己见,旁人也不清楚到底是谁抢了谁的东西,既然各有说法,不如到了官府跟前去说,姑娘若私自动手了,性质便不同了,姑娘是想蹲牢狱吗?” “不……不能报官……”青衣女子眼神带着闪烁,连忙拒绝。 红衣女子也呵斥:“报什么官,丢的又不是你的东西,你说报官就报官?多管闲事!” 怎么能报官!她小时候虽在京城待过一段时间,但却在朔阳老家长大的,早年母亲病逝,如今家里只剩她和哥哥,现在初来京城,哥哥一直叮嘱她,京城非老家,不是她能任性撒野的地方,要她安分守己,若第一天就闹到官府去,那她不死都要被哥哥扒掉一层皮! 宋郁见几人僵持不下,下了马车站到殷汸娴身侧,挡住她旁边的红衣女子。 方才他在马车里瞧见这女子腰上带匕首,手腕处还有个很小的东西,看着像是十字弩。 十字弩,又称窝弩,类似弓箭,作战可用,射程比箭还远,只是这女子这把太小了,就拴在手腕处,不知是不是。 殷汸娴见宋郁站到她身侧,愣了一下后退一步,随后看见那女子腰间的匕首,明白了宋郁的意思。 “既然二位争执不下,又不肯去官府,不如二位都说说,这荷包里有银两几何,总不能荷包的主人家都不知晓自己有多少钱吧?”宋郁开口说道。 旁边几个围着的看客好像突然明白了一般,附和着说“也是也是,谁能不知道自己荷包有多少钱,一问便知了。”“哎呦,方才怎的没人想到。”“对呀,快说里头有多少银两不就得了。” 青衣女子有些慌乱:“有……有……二两碎银,还有二十个铜板……” “哼!”红衣女子冷哼一声:“真是见不得你一身穷酸样,连瞎蒙也不多说些,看好了,本姑娘这荷包里有金叶子一张,碎银二两。” 她的钱都是哥哥给的,哥哥向来出手大方,每次都往她荷包里塞金叶子,金豆子,花不完,根本花不完。 红衣女子将荷包打开,确实拿出一张金叶子和一些碎银,青衣那女子脸色一白,哆嗦着说道:“那……那可能是我搞混了……我我也有一个这样的荷包……我还以为是我的……”说完就跑掉,头也不回。 “真是头一回遇见这样的。”红衣女子气笑了,怒气冲冲地说道:“遇上这样的,真是晦气!” 随后又转头向二人说道:“喂,谢谢你们了。” 宋郁点头示意,未曾说话。 殷汸娴微微福身:“举手之劳,姑娘还是将荷包收好些。” 周围看戏的百姓已经散去,留几人站在原地,红衣女子看着殷汸娴,说道:“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住在哪里?多谢了,改日我去找你玩儿啊?” 殷汸娴刚要说话,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声音。 “薛娇儿,你在做什么?”红衣女子神情有一瞬慌乱,“嘿嘿”了两声,傻笑着转身:“哥哥,我和朋友聊天呢!” 二人也跟着看过,宋郁见来人脸上闪过惊讶,薛重阳也惊道:“宋太傅,好巧。” 宋郁拱手道:“薛公子,幸会。” 薛重阳又转向薛娇儿,眼神带着些警告的意味:“你何时同宋太傅当上朋友了?现在说谎都脸不红心不跳了吗?是不是又闯了什么祸,说!” “哎呀!”薛娇儿跺脚,急忙说道:“我没有!我真的没有闯祸,是别人要抢我荷包!不信你问这位姐姐!姐姐你快帮我解释一下!” 薛重阳这才注意到宋郁身旁站着个人,他眼神在二人身上转了转,示意宋郁,问他这是谁? 殷汸娴见来人和宋郁相识,微微福身,说道:“殷汸娴,幸会了。” 薛重阳又惊讶了一下:“哦~原来是殷大姑娘,失敬失敬。” 这位殷汸娴就是秦煊的内定太子妃?薛重阳看看殷汸娴,又看看宋郁,内心闪过一丝趣味,这是一场怎样的修罗场? 薛娇儿见薛重阳也认识这位姑娘,连忙站到殷汸娴身边:“方才有个女子见我一人,觉得我好欺负,便想偷我的荷包!被我抓到了又贼喊抓贼说我抢她东西!天地良心我真的只是想逛一逛而已!没有惹事闯祸!还好有这两位朋友相助,不然我都不知晓该怎么办呢!这可是娘以前给我绣的荷包!” 薛重阳听到娘给妹妹绣的荷包,眼神闪过一丝悲痛,而后又开口说道:“不可无礼,来见过宋太傅和殷大姑娘。” 薛娇儿撇撇嘴,不情不愿地行礼:“见过宋太傅,殷大姑娘,今日多谢二位相助,改日等我与哥哥安顿下来,再上门向二位道谢。” “无需言谢,薛姑娘快人快语,是个热心肠的,只是往后莫要莽撞。”刚才宋郁可以看到她都将手放到腰间想要拔匕首了,薛娇儿闻言眼神闪躲,怕被薛重阳看见,忙向宋郁眨眼。 “今日我恰巧约了无修在醉香楼吃酒,两位这般巧,不如一道吧?” 薛重阳看着宋郁,殷汸娴闻言也看向宋郁,宋郁一噎,随后说道:“那就谢过薛公子。” 薛娇儿一听却耷拉下脑袋,嫌弃地说:“啊?怎么他也在……哥哥,我能不去吗?” 薛重阳敲了一下薛娇儿的头,恶狠狠说道:“我的话你向来是左耳听右耳出,现在好了,来了京城,时时都能与无修见面,你若敢胡闹,自有他收拾你,看你还敢不敢像在朔阳那样无法无天。” 第16章 薛府 早年薛娇儿还小的时候,与娘亲在京城被公子哥取笑羞辱,那狗杂碎压着她说要把她卖给青楼的花魁当闺女,她吓得直哭。 好在遇到好心人,秦大哥带着侍卫救了她,她那时候小,不记事,只记得有位哥哥出手救她了,后来她和哥哥娘亲搬回了朔阳,那位救命哥哥找到朔阳来,同哥哥一起看书聊天,他们成了好朋友。 薛娇儿本性喜玩闹,一直拉着两位哥哥陪她玩,他们就会带她骑马,射箭,打拳。 薛娇儿喜欢捣鼓一些器械,又爱舞刀弄枪,腰间那把小匕首就是秦大哥让人打给她的,手柄按着她的手大小,恰好能紧紧握住,薛娇儿喜欢的紧,好几年了,每次出门都别在腰间。 娘亲病逝,她认识的人就只剩下哥哥和秦大哥,秦大哥来朔阳的次数不多,一年也就两三回,每次只待一日便匆匆离开,薛娇儿敬重他,也害怕他,毕竟秦大哥打人是真的毫不手软,疼的要死。 她那些三脚猫的功夫,就是秦大哥教的。 秦煊看见几人一起出现还有些震惊,主要是看到宋郁,他连忙放下酒杯起身,拱手道:“先生。” 宋郁也回礼:“殿下。” 薛娇儿一进门就像只被拔了毛的凤凰,安静如鸡,好像不说话别人就能当她不存在一样。 “你们怎么同先生一起来了?”秦煊坐下,问道。 薛重阳端起酒杯敬宋郁和殷汸娴:“机缘巧合,二位都是朋友,在下敬二位一杯。” 在场只有殷汸娴一个姑娘,薛娇儿自然是坐到了殷汸娴旁边,看着殷汸娴淡淡微笑,薛娇儿只觉得这姐姐真是温婉大气,好美,从前在朔阳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姐姐。 薛重阳一字一句把他们几人遇到的经过都说了一遍,秦煊听完眼色有些隐晦地看了宋郁一眼,皱眉说道:“先生明知危险还上前做什么?若今日遇上的是为非作歹的恶人,伤了你怎么办?” 宋郁淡淡开口:“男子立于天地间,就该扶持弱小,殿下不该问这话。” 秦煊一噎,方才他话刚说出口也觉得不妥,但说出去已经没法再收回了,自知理亏,不敢大声说,便嘟囔道:“那你也不能不顾自己安危……” 殷汸娴跟他们没什么话说,却被薛娇儿拉着悄悄说了好多话,她发现薛娇儿这个人,没什么心眼,骨子里虽任性却也有自己的考量,大大咧咧有什么事都写在脸上,是个心无城府的,于是殷汸娴也乐得跟她说话。 许久,几人起身告别,薛娇儿拉着殷汸娴说自己再去找她玩儿。 “娴姐姐要是有空一定要来薛府寻我玩儿呀!” 殷汸娴本想点头应好,突然想到什么,问道:“薛府?” 薛娇儿点头:“对呀,薛府,我同哥哥现在住在薛府呢,就在这儿不远。” 世上薛姓之人何其多,殷汸娴原本以为只是同姓而已,却是京城薛家,薛贵妃的母族,秦煊又怎么会和他们走到一起? 殷汸娴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秦煊,秦煊点头示意,于是殷汸娴顺着说道:“好,往后若有空我再去寻你。” 薛娇儿应声,跟着薛重阳走远。 待二人走后,殷汸娴才问:“他们是薛家人?” “是,也不是。”秦煊继而说:“他们二人是亲兄妹,薛家主早年的外室生的,小时候也居住在京城,后来怕被薛夫人发现,他们就被送回了朔阳,如今长大,薛家主又让他们回来了。” “那他们不就是……薛香凝的弟妹?” “是,同父异母的亲姐弟。” 薛夫人生了一男一女,按理说薛大人已经是儿女双全,可这么大的家底,只有一个儿子怎么行!多子才多福,薛家就一个儿子,往后门庭就要没落。 于是薛家主就在外头偷生了薛重阳,后又有了薛娇儿,薛夫人性情泼辣,薛香凝又是内定的大皇子妃,未来有望成为皇后,薛家不敢怠慢得罪,只得将薛重阳兄妹二人送往老家,虽说享不了多大的荣华富贵,但好歹保住了性命,若早年被薛夫人知晓,薛重阳兄妹二人定无活路。 现在大皇子远在建州,薛香凝也迟迟没有被封王妃,薛家主就起了让薛重阳回来的心思,毕竟他子嗣不丰,嫡子薛庭画又向来一根茎的头脑,蠢笨如猪,薛家往后还是要靠薛重阳才安稳。 殷汸娴震惊,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操作。 薛香凝这两日一直在宫里,薛贵妃自从几年前大皇子去了封地后越发喜怒无常,动辄发脾气辱骂,好在她现在也只有薛香凝可以陪着,不会对薛香凝动手。 薛香凝前脚刚回薛府,后脚就看见成群的丫鬟下人往南院去,随手招来一个丫鬟问道:“南院一直未曾住人,怎的收拾起来了?” 丫鬟眼神躲闪不敢看薛香凝,支支吾吾地说道:“回……回大姑娘的话……是老爷,让把南院收拾出来,说……说……” 薛香凝心觉怪异,皱着眉呵斥:“吞吞吐吐做什么!说!” 丫鬟腿一软直接跪下磕头:“大姑娘,老爷带回来两个人,说是府上的三公子和四姑娘……” 薛香凝一晕,差点倒下,好在被扶住,她气极,抖着手说道:“马上去外祖家,请母亲和弟弟回来!” “是,大姑娘。” 薛香凝是薛家长女,她还有个弟弟薛庭画,这么多年,因着她的缘故,父亲虽明里暗里在外头有妾室,但从来不敢带回府,母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外头的女人只要不到跟前来,她也管不着,没想到现在竟然带回了外头的野种! 是眼看着她这么多年了还没当上王妃,觉得她没用了,不是颗好用的棋子了,所以才把外头的接回来了是吗! 薛香凝狰狞着脸,往南院走去。 看着下人搬的东西都快把南院填满了,薛香凝气不打一处来,猛的推开眼前的大箱子,箱子倒下“轰”的一声,把院里的人吓了一跳。 薛娇儿看见满脸怒气的薛香凝,冷笑一声:“呦,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大姐姐呀~大姐姐安好,娇儿见过大姐姐了。” 薛重阳也笑着拱手:“重阳见过长姐。” 薛香凝怒斥:“外室生的下贱胚子,连庶出都算不上,一个私生子,一个私生女,你们也配叫本姑娘长姐?什么东西!” 薛娇儿自小就是暴脾气,又有点武功傍身,向来只有她仗势欺人的份,哪儿能被薛香凝这般谩骂?更何况,还敢骂她娘亲!孰不可忍! 薛娇儿“呸!”了一声,上前就打了薛香凝一巴掌:“几日没漱口了嘴巴这么臭,粪坑之石都没你这般有味儿,你还当你是薛家唯一的小姐呢?叫你一声姐姐是给你脸了,不识好歹的狗东西,跟你那便宜爹一样狗屎的货色!” 薛香凝长这么大就从来没被打过,捂着脸惊得说不出话,指着薛娇儿:“你!你!!!” “我什么我?结巴了?我说呢怎么一把年纪了还没嫁出去,原来是有隐疾,不怪你,怪你爹娘,赶紧回去好好治,指不定还能治好呢。” 薛香凝原来是薛贵妃亲自培养的未来大皇子妃,结果大皇子未婚先生子,被皇帝一气之下封王贬到了建州,如今天高皇帝远,建兴王迟迟不能归京,她的婚事也被一拖再拖,这事就是薛香凝心里头的一根刺,现下被薛娇儿捅破,霎时间冲过来就要向薛娇儿动手。 薛重阳将薛娇儿拉到自己身后,抬脚一踢,正中薛香凝胸口,薛香凝被踢出去好几步,瞬间感觉有些喘不上气,猛烈地咳嗽了几声。 薛娇儿远远地看见薛老爷从外头走过来,心生一计,连忙将自己的头发弄乱,又顺势往地上一坐。 薛老爷一进门看到的就是这副场面,大女儿捂着胸口红着眼眶,小女儿头发凌乱地坐在地上。 薛香凝看向薛老爷,哽咽道:“父亲。” 说到底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女儿,薛老爷总归是心疼薛香凝的,忙上赶着问她:“这是怎么了?” 薛香凝闻言落泪:“我不过是听闻家里来了客人,过来看一看,他竟踹我一脚,父亲,女儿差点就喘不过气了……” “你胡说!”薛娇儿自己从地上爬起来,直接指着薛香凝哭着喊:“她一进门就指着我和哥哥,骂我们是野种,是狗生的杂碎,爹爹,你不是说接我和哥哥回家来享福的吗!为何我们一回家姐姐就要这么骂我们!既然如此,那我们回朔阳去好了!要不是堂兄让哥哥回京,我们才不回来呢!”说完极其委屈地跟薛重阳说:“哥哥,人家不欢迎我们,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还是回朔阳去吧。” 话音刚落,薛重阳都还没说话,薛老爷先开口了:“胡闹!我是你们的爹,薛府就是你们的家,回去?你想回哪里去!给我老老实实在家里待着!” 薛娇儿好像吓了一跳,:“我们在收拾行李,本好好的,她突然跑进来指着手就开始骂人,我才不受这个气!” 第17章 进宫 薛重阳如今虽无官位,但以他的才能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何况秦皓也一向看重薛重阳,就怪薛庭画,身为嫡子不学无术,整日就会游手好闲喝酒作乐,不然建兴王也不至于千里迢迢找薛重阳给他办事。 薛大人一想到薛庭画就气不打一处来,薛娇儿吵吵嚷嚷着要回朔阳,薛重阳向来把这妹妹宠的无法无天,若兄妹俩真的回去了,别说建兴王要怪罪,就是薛大人自己也不甘心。 薛大人尽量放低了声音:“你是薛家四姑娘,在京城可是有头有脸的,朔阳那苦寒之地哪里是你能待的,别任性,好好在府中住下,你年岁也到了,日后在京城也更好择夫郎,爹爹定为你好好挑选。” 薛香凝见父亲如此,瞪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父亲?!” 薛大人不耐烦地挥手:“薛香凝,你身为长女,是怎么当姐姐的!你弟弟妹妹刚回家来,你要好好爱护弟妹才是!” “父亲!母亲和弟弟还在外祖家呢,您这般做,母亲知道吗!您简直糊涂!” 薛大人一听更是气极,怒骂道:“混账东西,轮得到你来说教!若以后还想出来就滚回你自己院子里去!” 薛香凝被吼,哭着跑开,薛娇儿暗爽,不屑地撇嘴。 见薛香凝不在了,薛大人才好言跟薛重阳说道:“她自小被她姑母娇惯坏了,你别往心里去,都是一家人,往后你好好辅佐庭画,庭画也会爱重你们俩兄妹的。” 话外音就是薛香凝是被薛贵妃娇惯着长大的,她就算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们也不能往心里去,以后薛重阳只要好好辅佐薛庭画,薛庭画是不会亏待了他们兄妹俩的,毕竟他们都姓薛,以后还要在薛庭画手底下讨生活。 薛重阳心里冷笑,看着薛大人一言不发,看到薛大人心里发毛,觉得薛重阳这个眼神很是怪异,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莫名打了个寒颤。 薛重阳许久才淡淡开口说道:“既然没事了您回吧,娇儿累了,要休息了。” “好好,娇儿好好休息,别生气,明日我再带你们进宫看望你们姑母。” 薛大人说完转身就走,薛娇儿翻了个白眼,撅着嘴嘟囔:“在朔阳待得好好的,为何要来这地方,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可以搬出去啊?我不想住在这里。” “还未到时候,在薛府若有人找你不痛快,你想打便打,不用留情,那薛庭画和薛香凝如果找你麻烦,别打死,其余的,你高兴怎么来就怎么来。”薛重阳对着妹妹说道。 薛娇儿转阴为晴:“就等你这句话呢。”说完盯着薛大人离开的方向恶狠狠地说道:“这奸黠小人,我定要杀了他给娘亲报仇!” 薛重阳推了她一下:“行了,现在未到好时机,别说这种话,当心隔墙有耳,你快去你自己屋子里休息吧,明日再进宫。” 南院是薛府最大的院子,里头好几个小园子,东西两面中间还隔了个小小的池子,薛重阳住东园,薛娇儿住西园,倒是都不冲突。 当晚,薛娇儿在自己屋里仿佛都能听到外头吵闹的声音,没多久就听说薛夫人被禁足,薛娇儿把高兴挂在脸上,就差没跑到薛香凝跟前说“你娘被禁足喽”“你娘被厌弃喽” 隔日一早,薛娇儿就被叫起来,说今日要进宫给贵妃娘娘请安。 薛贵妃倒是没怎么为难两人,也许是建兴王早有书信提过薛重阳是他的人,薛贵妃对薛重阳的态度还算是不错,对薛贵妃来说,嫡出也好,外室生的也好,左右都是她的侄子侄女,谁有用,谁就能得她青眼,是薛庭画还是薛重阳,也无多大干系。 薛娇儿在里头待不下去,不过半晌就装不舒服,让薛重阳带她回去,于是两人刚进宫又要出宫。 出宫路上听到薛香凝的说话声,薛娇儿便偷偷跑过去听,发现薛香凝是在和殷汸娴说话。 “殷大姑娘日日往凤仪宫跑,这份情谊真是令人感动。” 殷汸娴当然听得出来薛香凝是在嘲讽她,不甘示弱地回道:“比不得薛姑娘,建兴王远在建州,难为薛姑娘替建兴王孝顺贵妃娘娘这么多年,真是辛苦。” 这两人自打一出生便是敌对的立场,年龄又差不多大,每次见面都要互掐上几句。 “殷大姑娘今日是又要去凤仪宫吗,怎的都不见去东宫看望一下太子殿下,莫非是宋太傅在,殷大姑娘不敢去吧?” 殷汸娴皱眉,瞪向薛香凝:“我出入凤仪宫乃是孝顺姑母,与旁人何干?太子太傅是何等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岂容你在此编排?!” 薛香凝也不生气,笑道:“殷汸娴,你装什么傻,现如今这朝堂哪里有不透风之事,太子和太傅之事早被人传的沸沸扬扬,左右太子是不会封你为妃了,你生什么气,莫不是……你也看上宋太傅了?” 太子及冠后迟迟不立太子妃,殷汸娴这原本的内定太子妃也向皇后言明不想入宫,太傅又曾被皇后娘娘宣召到凤仪宫,据说跪了许久,皇后娘娘发了好大一通火,再回想起往日里太子对宋太傅那般旖旎的神情,稍做一想谁能不想出点什么事情。 这京城旁的东西没有,就是小道消息传的特别快,特别是这种上位者的闺房趣事,更是被众人暗中所津津乐道的。 殷汸娴冷哼一声:“你一个小小的朝臣之女,一无身份,二无品级,竟敢传谣议论太子和朝中大臣,你是何居心?今日之事若传到皇上耳朵里,撤了薛大人的职都是轻的!” 薛香凝也不是被吓大的,闻言只是一笑:“京中传言,我不过是复述一遍,怎的就是我在传谣了?你这般激动,莫不是宋太傅真的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大事……?” “薛香凝!”薛娇儿还没出场,不远处就快步走过来一人,身后还恭恭敬敬地跟着四个宫女四个太监,一看就是个身份尊贵的。 秦宜人还没走近,声音就先传过来,薛香凝吓了一跳,立马跪下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殷汸娴也跟着一起行礼:“见过公主殿下。” 秦宜对着殷汸娴毫不在意地摆摆手,示意她起身,盯着薛香凝说道:“你方才说了什么?当着本公主的面再说一遍?!” 薛香凝重重磕头:“香凝只是听闻……一些污言秽语,不敢污了公主耳朵……” 圣上如今膝下有四个儿子,却只有秦宜一个公主,也似掌上明珠一般,是个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的,就是薛贵妃也不敢轻易得罪,更别说薛香凝了,她跪在地上,一句话都不敢说。 宋太傅明清高洁,是个多温柔的好人!是哪些人竟敢这么编排皇弟和太傅! 秦宜气的脸都绿了:“不敢?本公主看你方才说的有鼻子有眼,挺能说的,这会子成了污言秽语了?薛香凝,别以为你是薛贵妃的侄女本公主就不敢动你,编排当今储君是什么罪!你竟敢私自传谣抹黑太子,本公主今日就算砍了你薛大人也不敢说二话!” 薛香凝这会儿吓得快哭了,一个劲地磕头:“公主恕罪,臣女真的只是听到一些坊间传闻,当不得真的!” 薛娇儿躲在后头偷听的都惊呆了,怕她出声,薛重阳赶紧拉着她就走,皇宫这种地方,不是所有人说话都能听的,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还是走为上策。 薛娇儿还想继续看,但也知道公主在场,性质不一样了,若等会被人知道她躲在这里偷听,也是有罪,便跟着薛重阳离开。 那头秦宜不依不饶,不过半晌薛贵妃就赶来,好像什么事都不知道一样,好声好气地跟秦宜说:“顺德公主这是怎么了这般生气?哪个不长眼的惹你啦?” 薛贵妃位同副后,又是长辈,秦宜自然也不能冲她生气,微微福身道:“贵妃娘娘来的正好,薛香凝胆大包天,竟敢口出狂言,随意编排太子,却叫本公主听见了。” 薛贵妃闻言瞪着薛香凝:“你好大的胆子!” 众人都知晓薛贵妃只是做做样子,也没法说破,秦宜冷笑了一声:“薛香凝既是娘娘的侄女儿,这事儿就让娘娘处理吧,娘娘可要好生管教,今日是让本公主听见了,若是那种不堪的话传到父皇耳朵里,薛姑娘,你这条命,怕是娘娘都保不住。” “公主心善,这丫头胡言,本宫定会好生管教,若无事,本宫就先回了。”说完呵斥薛香凝:“还不走?丢人现眼的东西!” 秦宜福身:“娘娘慢走。” 殷汸娴行礼:“恭送贵妃娘娘。” 薛香凝被薛贵妃带走,在场就只剩下殷汸娴和秦宜两人,秦宜看着殷汸娴一会儿,开口说道:“你倒是个好心的。” 她们二位以前并没有多大的接触,秦宜身为公主,需要去凤仪宫向皇后请安,见过不少次殷汸娴,却没说过几回话,几年前宫宴上薛香凝刁难宋太傅那位表姐,薛贵妃明里暗里嘲讽宋家,秦宜想为宋府说两句却被自家母妃拉着不让出头,殷汸娴那时出手相助,才让秦宜对这位殷家大姑娘有了些深刻的印象。 第18章 我要他 殷汸娴闻言笑道:“宋太傅清正,从来都不曾与人交恶,还总是对旁人伸出援助之手,太子殿下乃我大秦储君,实在不该被人如此对待,且不论臣女与太子殿下,还是姐弟关系。” 秦宜看了她几眼,说道:“也是,殷家人,自然要站在太子皇弟这边。” 这头薛重阳带着薛娇儿出宫,薛娇儿自行上了马车,没人注意到薛重阳暗中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薛重阳到的时候秦煊正在练武,偌大的练武场只有他一个人,薛重阳自己寻了个地方坐下,自己给自己倒茶,秦煊也依旧练着武没搭理他,薛重阳喝了几口都没见秦煊过来的意思,敲了敲桌子喊:“喂喂,你还真是丝毫没有当主人家的自觉啊。” 秦煊这才停下走过来,看了他一眼:“什么事?” 薛重阳虽看着没心没肺,但绝不是胡来的人,如今在京城不在朔阳,到处都有人盯着,何况是东宫这样的地方,他不会无缘无故跑来这里就为了喝几口茶。 “要不怎么说咱俩关系好呢,我这都没说,你就知道有事。” 秦煊到一旁洗了手,也坐下了:“快说,什么事?” 薛重阳勾了勾手指,示意秦煊过来听,故作玄虚地看他:“听到了一些传谣,也不知真假……” “不知真假就别说了,传谣有什么能当真的?” “此言差异,你知晓这谣言,传的是谁吗?”见秦煊看过来,薛重阳咳了一声,继而说道:“是你那太傅,宋郁。” 秦煊闻言皱眉盯着他:“传的什么?” “我也不太清楚,今日进宫给薛家那位请安,出宫路上听到薛香凝拦着殷姑娘嘲讽,说前段日子皇后宣召了宋太傅进凤仪宫,发了好大一通火,最后还是殷姑娘是把宋太傅带出来的,京中似乎有传言,你迟迟不肯封妃……是与宋太傅有首尾……” 秦煊脸色“唰”地一下煞白,宋郁什么时候去的凤仪宫?他怎么不知道? “冯青!”秦煊叫道。 “主子。”冯青进来,等秦煊吩咐。 这种话没人敢在秦煊跟前说,他自然是不知道的,但是宋郁呢?宋郁听到过这种传言吗? “去查,京中谁传出来的流言,一五一十全都查清楚!”秦煊吩咐完,想了一会儿继而又道:“等一下,把费大费二叫过来。” 说完摆手让冯青离开。 不一会儿,费大费二就过来了,跪在秦煊跟前:“属下参见太子殿下。” 徐小胖方才去了御膳房,拿了些点心,一回来就看到秦煊阴沉着脸坐着,薛重阳坐在另一边,费大费二跪在下首。 他眼观鼻,鼻观心,自认为一定是二人做了什么事让秦煊不痛快了,将点心递到秦煊跟前,说道:“哎呦,殿下这是怎的了?生这般大的气,快喝口茶润润,莫气坏了身子。” 薛重阳摊手表示自己不知情。 半晌后秦煊突然冷笑一声,抬脚就把费大踹翻在地:“你们几个都是母后指给本宫的人,进了东宫,就只能当本宫是主子,本宫平日里还是对你们太好了?竟敢背主?!” 费大不敢辩解,立马爬起来重重磕头:“请殿下责罚!” 秦煊刚成为太子时,皇后给他拨了四个人,十二时辰跟在他身侧。 掌事太监徐公公,带刀侍卫冯青,还有费大费二,这么多年,徐小胖和冯青早就成了秦煊的心腹,唯有费大费二,吃着东宫的饭,却还想在凤仪宫分一杯羹,如今竟然还敢把宋郁的消息说给皇后知晓,秦煊满脸怒气,手中一盏盛着滚烫茶水的茶壶直接往费二身上扔去,费二也不敢躲,任由茶水浇上胸口,动都不曾动一下。 “既然这般效忠原主,二位不如都回凤仪宫去吧。” 二人是在东宫办事,那就是秦煊的人,能效忠的只有秦煊一个,身为下属,敢卖主子的消息,就是不忠,不忠之人要来何用? 但毕竟是皇后的人,他也没权利处置,让他们回了凤仪宫,也是为了让皇后看到他的态度。 费大费二满脸不可置信,他们原以为太子不会对他们怎么样的,毕竟二人已经跟随秦煊多年,在外也算心腹,一等的侍卫,又是皇后娘娘的人,就算为了娘娘,也不能让他们回去,他们若是回去了,不就在昭告世人,说皇后太子不合了吗? 费大这会儿开始慌了,连忙磕头:“殿下,殿下息怒,属下不敢了!求殿下别让属下走!” 秦煊冷哼一声:“你们跟了本宫十二年,还不清楚本宫的性子?回去告诉母后,本宫尊她敬她,也会好好爱护小老八,但别做那种挑战本宫底线的事。” 费二现在也知道了事情闹大了,不断磕头求饶:“皇后娘娘与殿下本为一体,若是属下们回了凤仪宫,外头的人怎么看待殿下与娘娘!殿下,三思啊!” 费大也跟着说:“殿下怎么处罚属下都可以,但谴属下走,还请殿下三思!” 徐小胖是和费大费二一起到东宫的,闻言也想向两人求情,却见薛重阳对他摇了摇头,便自觉地站到秦煊身后不说话。 他以前是皇后的人不假,但秦煊是太子,往后是会当皇帝的,做下人的就是贵在有自知之明,知晓自己跟的是哪个主子,既然来了东宫那就只能是太子的下人,旁的人一概都不是自己的主子。 今日费大费二能向皇后卖太子的消息,谁知明日他们会不会找大皇子二皇子投诚? 一心二主注定不会有好结果,哪怕另外那个主是太子名义上的母亲,也不行。 秦煊冷着脸:“本宫念在你们跟随了本宫十二年的情分上,没要了你们的命,若是还不识抬举,就自己了断了吧。” 费大费二知晓此事已无转圜的余地了,便重重磕头:“属下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属下……告退!”继而起身,出了东宫。 殷皇后听到通传就觉得不好,眼见两个跟了秦煊那么久的人都被遣回凤仪宫,皱了眉头,挥手让费大费二下去,似自言自语地说道:“他如今是长大了,翅膀也硬了。” 如嬷嬷上前给皇后捏肩,一边说:“太子殿下有本事是好事,做下人的最忌讳就是两边倒,费大费二是娘娘的人,心是向着娘娘的,在娘娘身旁是好下属,但到了太子殿下那边,便叫背主了,自古背主的下人都是以命交代,太子殿下却只是将费大费二遣送回来,一无拷打二无要人性命,终归还是念着娘娘,太子殿下虽不常来凤仪宫,但确是记挂娘娘的。” 殷皇后闭上眼睛,闻言随口说道:“你这般意思倒是在说本宫的不是了。” 殷皇后自出生起,如嬷嬷就在伺候她,哪里不清楚殷皇后的心性,便笑着说:“奴婢可不敢说娘娘的不是。” 房嬷嬷也在一旁说:“太子殿下是娘娘看着长大的,娘娘还不清楚殿下性情吗?殿下最是孝顺的,还时常教武王殿下文学武功,娘娘当初拨了四个人给太子殿下,便是要殿下培养成心腹的,如今冯青和徐公公都是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娘娘心中不也是高兴的?” 殷皇后叹了口气:“你们这一个两个,都替太子殿下说话,好似都成了本宫的不是了,罢了,算了吧,本宫往后不插手了。” “奴婢们就托个大,是看着娘娘长大的,心中自是向着娘娘的,知道娘娘是把太子殿下当亲儿子一般疼爱教养,这才为太子殿下说几句话,哪里有母亲同孩子置气的呀?”如嬷嬷一边按着殷皇后额头,一边说道。 殷皇后怎么会不知晓两位嬷嬷的心意,说道:“只怕他当真对宋太傅动了情,他是要做皇帝的,往后还要有三宫六院的嫔妃为皇家开枝散叶,若他把人私底下养着,明面上该如何便如何,充盈了后院,谁又会说他什么?他如今才刚及冠,不肯封妃还没什么,若是他被迷了心窍,这辈子真打算和男人过,那可如何是好?” 她就是想要秦煊成婚生子,若真的喜欢男人,就当作幕僚养在宫里,也没人敢说什么,在府中养小倌的官员富商都不少,只要不耽误正事,大家都心照不宣罢了。 房嬷嬷知道殷皇后的意思,劝慰道:“太子殿下不是愚蠢的,娘娘就放宽些,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操这个心了,娘娘若强硬的插手,只怕到时候惹了太子殿下不开心,伤了母子情分就不好了。” 殷皇后摆摆说:“罢了,只要别过分出格,随他去吧。” 东宫这头薛重阳也在说着话。 他盯着秦煊,眼神在秦煊身上打转,许久才问道:“你是真的看上你家那个太傅了?!” 秦煊不想应他,却被他看的莫名烦躁:“你有完没完?很闲吗?没事做就回朔阳去,在京城待着做什么?” “不是吧秦无修?这么多年了,我知晓宋太傅人好,你尊敬他爱戴他,但这与男女之情不同,你可别胡来。” 秦煊闻言问道:“你有尊敬爱护的人吗?” “有啊,我母亲。” 秦煊又问:“那你会想和她耳鬓磨厮,携手白头吗?” 薛重阳大惊:“秦无修你有病啊!那可是我母亲!” “那是我先生,可我这么想,很早就想,想了好多年,我也觉得我有病,我大逆不道,可我控制不了我自己,这世上任何东西我都能放弃,唯独他不行,如果没有他,我会死。以前我想着只要能再见他一眼就满足,但见了他之后我就想,要是能一直和他待在一起就好了,后来他成了我的先生,我们日日都在一处,这时候我又想得到更多,我想再离他近一些,还肖想他也能爱我一次,我不满足现在,我要他,我要宋郁。”秦煊看着薛重阳,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道。 第19章 薛贵妃 薛重阳愣在原地,被秦煊惊得目瞪口呆,半响后他才反应过来,说道:“你疯了……秦无修,你真的疯了……” 秦煊淡淡一笑:“你便当我疯了吧。” 两人没再说话,而后,薛重阳起身离开,只剩秦煊一人,一直在院子里坐着。 过了许久,冯青才回来,他弯腰行礼:“殿下。” “查得如何?” 冯青回禀道:“散布之人是薛家二公子薛庭画,背后指使的是薛大姑娘。” 秦煊冷笑一声,他也猜到了,宫里的事谁能比薛贵妃更熟络,半个后宫都是薛贵妃的眼线,皇后召了宋郁之事她也定然知晓,于是她把这件事交给了薛香凝去做,薛香凝一介女流,怎好出面?就又叫上了薛庭画,薛庭画本就是纨绔子弟,京城里青楼酒坊的常客,这种场所也是最能传播事情的地方,倘若事情闹大,流言传到皇帝的耳朵里,那假的也会变成真的,皇帝为了颜面不会大张旗鼓弄的人尽皆知,但宋郁官途难保,他也会遭皇帝厌弃,真是一石二鸟的好算计。 好在传言不广,还没多少人知晓就被秦煊压下了,胆敢把心思打到宋郁身上,薛家真是,不知死活。 秦煊眼里的杀意毫不掩饰,徐小胖毕恭毕敬的一句话都不敢说,随后秦煊对着冯青说道:“去同薛重阳说一声,他与妹妹方回京城,摆个席面邀请京中世家子弟和王公贵女们,本宫再过去给他撑脸面。” “是,殿下。” 冯青领命退下,徐小胖这才开口说道:“自从建兴王受封去了封地,薛贵妃都安分了好些年,如今突然对殿下和太傅出手,定然有些缘由,殿下,您万事可得小心谨慎。” 秦煊赏给徐小胖一个眼神:“你倒是不蠢。” “哎呦,咱家跟着太子殿下,就是蠢材也能成精了。” 秦煊起身:“走,随本宫去御花园赏花儿。” 薛贵妃住在钟粹宫,就在御花园不远处,这人平日里最喜欢到御花园里赏花,徐小胖立马搀扶秦煊起身,人精儿似的说道:“如今御花园的牡丹开的正好,咱家得殿下赏眼,也能去瞧上一瞧。” 如今御花园里牡丹正开的鲜艳,嫔妃们虽不能戴上牡丹,但也喜欢看一看,所以就经常有后宫妃嫔来这里看牡丹争艳。 果不其然,薛贵妃正被几位妃嫔簇拥着,站在中间赏花。 徐小胖眼尖,大老远就看见薛贵妃:“殿下,在那头呢。” 秦煊闻言往外看了一眼,若无其事地走过去。 “这花开的真好,这般艳丽色彩,可真是衬我们贵妃娘娘。” “可不是?贵妃娘娘雍容华贵,这么多年依旧荣宠后宫,就是咱们姐妹几个加起来,都不如贵妃娘娘一点。” 几个妃嫔上赶着一人一句巴结着薛贵妃,薛贵妃被簇在中间,闻言只是笑了笑:“众位妹妹都是皇上宠爱的,哪儿就夸着本宫呢。” 徐小胖暗中丢了颗小石子过去,薛贵妃身侧的一等丫鬟吓了一跳,手一抖,一株牡丹花应声从中间断裂,硕大的花朵掉到地上。 “正巧”这时候秦煊走过去,众人一惊,连忙行礼:“见过太子殿下。” 薛贵妃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微微福身道:“殿下。” 秦煊说道:“免礼。贵妃娘娘。” “太子殿下今日这般好兴致,怎的也到御花园来赏花儿了?” 秦煊看着薛贵妃,似笑非笑:“本宫无聊随意走走罢了,御花园的牡丹有何好看的,全天下开的最好的牡丹在母后的凤仪宫里,本宫时时能见,不像薛贵妃,想赏株牡丹还得屈尊到这儿来。” 薛贵妃笑容挂在脸上,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立马说道:“太子殿下说的是,皇后娘娘宫里的,自然是最好的。” “听闻薛大人最近寻回了在外多年的公子姑娘,怎的不叫进宫来陪陪贵妃呢?” 薛贵妃笑道:“请过安就行了,就是太子殿下也不见得日日都到凤仪宫同皇后娘娘请安。” 身后几位位低的嫔妃吸了口气,连忙后退一步,当心引火上身。 “先前本宫及冠,到皇陵祭祖,路上竟遭刺客暗杀,若不是本宫福大命大,估计要同八弟一起交代在外头了,如今外头世道不太平,贵妃娘娘可要去信告知大皇兄,他在那山高水远的地方,安分守己些,本宫再向父皇求个情,恩请父皇准许大皇兄今年可以回京过年。” 薛贵妃心里一紧,怕是秦煊知道了什么,面上也不敢表现出来,故作惊讶地询问道:“太子殿下和武王殿下没受伤吧?那种敢行刺的亡命之徒,都是凶残得很,不知通行的宋太傅可有伤到?” 秦煊嗤笑一声:“八弟好得很,先生也无事,倒是那几个刺客,被冯青当场砍了脑袋,都扔乱葬岗喂野狗去了。” 几位嫔妃吓得脸色发白,不敢再看两位的明争暗斗,急忙行礼告退,半晌后就只剩薛贵妃还在此处,众人一走,薛贵妃脸色铁青,冷笑一声,说道:“太子殿下好手段。” 秦煊也冷了脸:“大皇兄若安分一些,本宫也不会这么早对他下手,谁曾想他竟是,一根肠子从脑袋直通肚子的废物,说蠢笨如猪都是在夸他,贵妃娘娘还不知道吧?大皇兄在建兴王府养了个南疆毒娃,那男子也不知使了什么狐媚子手段,竟让大皇兄日日夜宿其中无法自拔,据说,大皇兄为了寻求刺激,给自己用了药,如今早已无法生育,秦妍妍是薛贵妃这辈子唯一的孙儿了,贵妃可得,好生照看着呀!” 薛贵妃一听,差点发晕,咬牙切齿地指着秦煊:“秦无修!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本宫有没有胡说娘娘查一下就是了。”说完笑着转身就要走,下一瞬确是反应过来一般,看着薛贵妃身后的丫鬟,说道:“薛贵妃身边的大丫鬟折断了皇后娘娘的牡丹,拉出去杖二十,出宫发卖了。” 徐小胖身后冲出来几个侍卫一把架住薛贵妃的丫鬟,丫鬟吓得一边哭一边磕头:“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恕罪啊!奴婢没有!” 薛贵妃低头一看果然这丫鬟脚边有朵红牡丹,她铁青着脸盯着秦煊,秦煊摆手:“带走。” 这丫鬟是薛贵妃的得力助手,从府邸跟着薛贵妃进宫来的,是她培养了许多年的心腹,如今被秦煊两句话就带走了,怎能不气!但也无可奈何,断了头的牡丹花确实就在她脚下,薛贵妃闭上眼,没开口求情,任由徐公公把人带走。 回了钟粹宫,薛贵妃气的砸碎了几个花瓶:“秦煊!”她恶狠狠地低声喊,随后叫了下人过来:“去查!建兴王府里头都有什么人!建兴王在建州都在做什么!一五一十全都给本宫查清楚!” 薛贵妃不想承认,但秦皓确实就如同秦煊说的那样,烂泥扶不上墙,若是秦皓有秦煊一半的心计,也不至于年纪轻轻被皇帝打发到建州去!可那是她的儿子,就算是一滩烂泥她也只能把他架上那个位置,如今已经不是争不争的问题了,不争,就得死! 薛贵妃憋着一口气:“殷素,本宫就不信,你那便宜太子半点就不忌惮你的亲儿子!” 不出半月就是大秦四年一度的狩猎节,届时所有皇子和京城子弟都得进狩猎场,只要她设计让秦煊和秦殊死在里头,看殷素这个皇后还能不能当的安稳! 翌日,东宫果然收到了薛府送来的帖子,为薛重阳薛娇儿举办家宴,向全京城说薛府有个三公子和四姑娘。 薛香凝气的差点没咬碎牙齿,但这是父亲的意思,她没办法阻止,于是一听薛庭画要进宫求姑母做主,便跟着他一起去。 “姑母,您要为庭画做主啊,薛重阳那厮就是个两面三刀的贱种,我才是您的亲侄子,如今父亲被那个贱种哄的团团转,您可不能轻信了他!”薛庭画跪在薛贵妃跟前,好像自己多委屈一般。 薛贵妃向来不喜欢这个侄子,整日里除了寻欢作乐什么也不会,一点用处都没有,要不是他姓薛,是薛家的嫡子,早被丢出去了。 薛贵妃闭眼,任下人给她按着额头,不紧不慢地说道:“庭画,你这心性得改一改,遇到点事情着急忙慌的,哪儿有点世家公子的样子?” “姑母!” 薛庭画还想说什么,被薛贵妃打断:“你是薛家嫡子,本宫同你父亲都是看重你的,往后你还要为你表哥办事,怎么能这般毛躁?” 见薛庭画还想开口说几句的样子,薛香凝立刻上前先开口说道:“姑母说的对,那薛重阳不过是个私生子,威胁不到你的地位,庭画,你听姑母的,往后什么没有?那薛重阳还不是得在你手底下讨生活?” 薛庭画这才悻悻住了嘴,薛香凝眼见薛贵妃闭眼不言,上前问道:“姑母……今年圣上会让堂兄回京吗?” 她已经二十好几了,再熬下去都要无法生养了,她本是内定的大皇子妃,若那年不出意外,她如今早已和堂兄结为夫妻,保不齐孩儿都能叫娘了,谁知突然跑出来个皇孙,堂兄却一去建州就没人再说这事儿了,她若再不嫁,往后可怎么办?难不成要在薛府做一辈子老姑娘,遭人耻笑吗? 薛贵妃一想到昨日秦煊跟她说的事就气愤,但也没表现出来,薛香凝自小便得她疼爱,她是把薛香凝当亲儿媳在培养的,如今薛香凝都这个年纪了还在京城等秦皓,薛贵妃也无可奈何,便叹了口气,跟她说:“你且放心,本宫会给你们办好的。” 薛香凝低头小声道:“多谢姑母。” 第20章 设宴 薛府办宴,京城中大半勋贵都会到场,就算不看薛大人也得看薛贵妃的脸面,宋郁也在受邀之列,他不喜欢这种场面,但听闻秦煊也会来,且他与薛重阳也算相识,不好推脱,于是一早便也到了薛府。 自古以来,庶子庶女受重视的也不少,但是外头的私生子,就算日后回了本家也都是毕恭毕敬夹着尾巴做人的,像薛重阳薛娇儿这般大张旗鼓摆宴席的这可是头一份,不少人今日来就是想看看,这薛重阳到底是何方神圣,竟值得薛大人如此看重。 薛大人对薛重阳兄妹可提不上疼爱,只是薛庭画已经养废了,薛家只能将希望寄托在薛重阳身上,于是乎这种无关紧要的事情,薛重阳想做什么便做什么,只要他能好好为薛家办事,摆宴席这种小事算得上什么。 薛夫人两日前就称病无法见客,内厅里只有薛大人在迎接宾客,众人都人精儿似的,对薛夫人称病之事心知肚明,只是大家都没有明着说。 由于主母不在,女眷这边自然是由薛香凝操持,薛香凝在京城中有自己的“好友圈”,几位朝中大臣的姑娘一来就围着薛香凝说话聊家常,丝毫没人关注到今日这宴席的主角薛娇儿,薛娇儿也不在意,她和那些人不认识,更无话可说,故一个人在旁小口地抿着酒,以往哥哥说她年纪小,每次都不让她喝,如今哥哥在另外一边,管不到她,她终于能偷偷喝,好不快活。 许久,门外进来一个人,薛香凝一见她就想起前些日在宫里被顺德公主教训的事,心中愤恨,却没表现出来,带着笑上前:“殷姑娘,真是稀客呀。” 殷汸娴莞尔一笑:“薛府的大门原也是不想踏进来的,无奈你们帖子实在下太多了,推脱不掉。” 薛家主广下帖子,总不好漏了殷家,虽大家立场不同站在对立面,但都是京城里有头有脸的世家大族,该做做样子还是得做,明面上不能太难看,于是也往殷家递了帖子过去,殷家人自然不会来,一个人都未到。 其余的就是薛娇儿自己给她下的,府中小辈年龄相仿,同是闺中女眷,来不来无伤大雅,殷汸娴对这个跳脱的“妹妹”印象不错,之前在同一张桌子吃饭,也算是相识,自然不能拂了她的面子,若是薛家一群姑娘女眷都围着薛香凝,那今日主角的薛娇儿得多不自在。 殷汸娴这话说的可谓是毫不客气,人群中有人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薛香凝瞬间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道:“来者是客,既来了就坐下吧,我还要去招待别人,怠慢了。” 殷汸娴回道:“薛夫人重病,薛姑娘真是辛苦了。” 薛夫人是不是真的病重,在场谁人不知?薛香凝被噎了一下,不再说话,拂袖而去。 薛娇儿一见殷汸娴来了,急忙站起来:“殷姐姐,你来了?!快来我这边坐!” 殷汸娴点头,正要走过去,这时一旁的姑娘也站起来叫殷汸娴:“殷妹妹!” 殷汸娴这才看到她,笑道:“兰姐姐,你也来了?” 吴晴兰,双东郡公之妻,与殷汸娴同岁,如今早已是人妻,薛娇儿见二人相识,自己端着酒杯就过来:“二位姐姐都认识?那我就同你们坐一起了!” 殷汸娴笑笑,低头问:“你兄长看着不是爱凑这种热闹的人,怎的突然要摆席面了?” 薛娇儿抬头偷偷说:“且等着看好戏吧。” 外厅的男客也都客套地在聊天,宋郁方一进门就被几个同僚围上来说话,薛大人瞧见宋郁,便上前来拱手道:“宋太傅,稀客呀。” 宋郁也回道:“薛大人。” 随后门口就传来声音:“太子殿下到——” 众人震惊,眼神往薛大人身上转,薛大人自己也懵了,随后反应过来马上走出门去迎接,众人一齐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秦煊看着一群人圈在门口:“免礼,本宫只是随便走走,众位随意。” 东宫和薛府中间隔了大半个京城,随便走走能走到薛府来吗?各位心里暗想,不敢明说,秦煊无视旁人,径直走到宋郁跟前,方才宋郁被人挡着,如今才看得清秦煊露着白牙的笑脸:“先生。” “殿下。” 第21章 发难 如今客人都到齐了,更有太子光临,众人不再敢随意走动,都各自坐在位子上同身旁的几位同僚小声说话喝酒。 府邸摆宴,一般不会太过于注意座位,官位大势力大的,坐前头,落后一些的会自觉坐到后面,也会有相熟关系好的人家坐一起,没有那么多的规矩。 于是秦煊立马坐到宋郁身旁,吓得跟宋郁同桌而坐的几位大人连忙站起来借口到一旁同僚边上去,假装关系很好有话要说样子,秦煊心里暗自赞赏这几个有眼力见的。 宋郁见秦煊过来,小声问他:“殿下怎的过来了?” 秦煊虽与薛重阳私交甚笃,但并未有人知晓,二位本来就是立场相悖的人,薛重阳明面上是建兴王的人,私下却在为秦煊办事,若不小心谨慎,薛重阳暴露身份,那他只有死路一条,建兴王不会放过他的,所以今日秦煊大摇大摆地参加了薛家为薛重阳办的宴,实在是让人摸不着头脑。 这时薛重阳过来了,好像不认识两人一样,举杯道:“太子殿下,宋太傅。” 秦煊看了他一眼,没说话,薛重阳继而又道:“今日家父办这场宴,是为重阳接风洗尘,没想到太子殿下与宋太傅能光临,实在令寒舍蓬荜生辉。” 秦煊举杯示意,薛重阳喝了酒,行礼后退,与别人说话。 见周围没人了,秦煊才看向宋郁,小声说道:“因为薛重阳说先生会来,我已经好几日未见到先生了。” 宋郁一噎,又见秦煊偷笑着喝酒,便开口说道:“出门在外,殿下莫贪杯。” 秦煊立马放下酒杯,抬手让下人换成茶,示意宋郁看一眼,他已经没喝酒了。 酒过三巡,众人都兴致颇高,正要准备着来几个节目尽兴,谁知外头突然传来叫骂声。 薛庭画昨晚便没回府,他夜宿在外都是常事,薛府也没人在意,直到现在才醉醺醺地被下人扶进来。 “薛重阳算个什么东西!外室生的野种,给本公子提鞋都还不配!” 下人怕他吵到府里的贵客,好言好语地劝慰:“二公子,您还是小点声吧,今日府里设宴,招待的都是贵人,您可切莫冲撞了。” 薛庭画一听更是火大,叫骂地更大声:“你窝囊什么?!本公子说的不对吗?外室子,能让他进府当上庶子已经是泼天的富贵!他还想如何?本公子是正经嫡出,他不过是个庶子,给他什么都是本公子的赏赐,本公子就是让他去死,他也得感恩戴德!” 薛庭画说的话也是大多数人的心声,并无多大事情,这种话若在别人跟前说还没什么,但如今太子殿下可在! 太子是谁?大秦皇室六皇子,不是正宫嫡出,甚至亲生母亲连个妃位都没有,这人都有自己的自觉,不和哑巴论长短,不和矮子争高低,不和高位的人搞嫡庶之分。 众人眼色往秦煊身上打转,没人敢开口说话,薛大人只觉得心口的火气正噌噌往上涨,恨不得一步并成两步走到外头,抬手就给薛庭画一个巴掌。 下人拉着薛庭画,越拉他越要进门看看今日到底来了哪些人,薛重阳是不是连自己低贱的身份都忘记了。 薛庭画一跨进厅里,见秦煊坐在上方就整个人僵住,酒都醒了半分,想说自己刚才在外头说的话,脸唰得煞白,腿一软就跪下了。 “太……太子殿下……” 秦煊满脸笑容,和善地说道:“薛二公子,许久未见,近来可好啊?” 薛庭画耷拉着脸,不敢起身:“多谢殿下关怀,挺……挺好的……” “本宫怎么瞧着好像不太好呢?”秦煊没带半分语气,平淡地好像随口再问你吃饭了吗一样,随后又说道:“本宫方才听到二公子说庶出都是贱种,二公子,是也觉得本宫低贱吗?” 薛大人脑袋一晕,连忙说道:“殿下,薛庭画这混账东西吃了酒胡言乱语,他绝无此心!” 薛庭画没想到秦煊会在里头,否则给他十个胆子都不敢当着秦煊的面说这种话,这不是找死吗?! “有心还是无意,本宫也懒得计较。” 薛庭画松了一口气:“谢太子殿下体谅。” 没想到秦煊下一瞬就问:“本宫今日来此只是为了一事,薛庭画,孙鸿禄此人你可认得?” 孙鸿禄,户部尚书范同之小妾的哥哥,二十一岁中举后由着户部尚书亲戚这层关系,在西笼当任主簿一职,为官多年,贪污,收贿,卷了数不清的银两,建兴王能私造兵器玄铁,此人功不可没。 薛庭画自然认识这个人,孙鸿禄早年进京,日日与世家纨绔子弟吃酒,薛庭画便是其中一个,他不知道秦煊问这个做什么,只觉得秦煊不追究他胡言乱语的罪过了,放下心来如实说道:“认识,自是认识的,原先他进京来我们还同吃过酒。” 西笼距离京城隔了半个大秦,那般遥远的地界小官,京中朝臣是没几人认识的,众人也不明白秦煊问这个干嘛,便都如鹌鹑般静静地看着。 秦煊又问:“还一同吃过酒呢?那关系应当也是不错了?” “鸿禄兄性情耿直豁达,我与他一见如故无话不谈,况且他与建……”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出来,薛庭画瞬间僵硬了身子,一动不动抬头看着秦煊。 只见秦煊还是那副淡淡微笑的表情看着他,薛庭画背后惊起冷汗…… 薛大人一见薛庭画的模样,便觉得五雷轰顶,此人定不是什么善类,偏生薛庭画是个缺根筋的,人家放他一马他就放下心来,殊不知后头还有更大的事情等着他。 秦煊站起身来,轻拍了两下华贵的衣袍,叫道:“冯青。” 冯青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主子。” 秦煊淡淡开口:“西笼主薄孙鸿禄,贪污朝廷税款,欺压百姓致死,走私贩盐,甚至意图谋杀本宫,孙鸿禄已经招供,薛二公子也参与其中。” 众人哗然,不敢言语,薛庭画像被雷劈中了似的,许久才反应过来,跪着爬到秦煊脚下:“殿下!太子殿下!我与孙鸿禄只是喝过酒,一同的还有十几个世家子弟,不止我一个!我与他根本不甚熟识!太子殿下明察,给我一千个一万个胆子,我也不敢犯这种大罪的!殿下!” 薛家胆敢把主意打到宋郁身上,那就得承受一切后果,薛庭画在外用那种污言秽语抹黑宋郁的时候怎么没有想到今天? 秦煊没听薛庭画说什么,抬手示意冯青:“把薛庭画带走。” 宋郁就站在秦煊身侧,薛庭画挣脱中抓了宋郁衣摆一把:“太傅,太傅,宋太傅!我错了!我不该散布你的谣言,是我猪油蒙心,我真的知错了,您救救我,太傅!” 宋郁被抓的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秦煊立马反应过来伸手扶住他,抬脚就冲薛庭画的头踹过去,薛庭画被踹倒在地,又爬起来磕头:“我没有谋害太子!是孙鸿禄害我!太傅大人您不能眼看太子诛杀朝廷子弟!” 薛大人也上前跪下求情:“薛庭画为人是纨绔不堪,但从不敢害人,他是万万没有那个胆子的,请太子殿下明察!” 薛重阳这时也走了出来,拱手道:“殿下,抓人得讲实证,仅凭孙鸿禄一人之言绝不可信,就是刑部大理寺抓人都得走章程,您可不能越过律法,对朝廷命官的子弟动用私刑。” 薛大人见薛重阳出来为薛庭画说话,暗自赞赏,不愧能为建兴王办事的,就算薛庭画对他再如何,有难时他也会出手扶持相助,这才是兄弟。 “重阳说的不错,太子殿下,若无公文,您不可将庭画带走。” 冯青闻言递上去一个折子,附带一张签字画押了的罪证书,秦煊接过,直接扔给薛大人:“孙鸿禄已画押,刑部罪诏已入案,传父皇口谕,准许本宫亲自拿人,薛大人,可还有不妥?” 薛大人拿着东西,还想辩解两句,这时宋郁出言道:“薛大人,是非公道自交给刑部去说,若真冤枉了二公子,届时也定会给薛大人一个交代。” 薛大人怒目而视:“宋太傅说得轻巧!庭画不过在外说了两句你的闲话便要被太子如此报复至此!倘若我儿有什么好歹,宋太傅赔得了我儿吗!” 秦煊冷笑一声,忍住没直接一刀捅了薛庭画:“薛大人用不着冲太傅,若薛庭画无罪,本宫亲自登门负荆请罪如何?” 话是这么说,谁敢让太子负荆请罪?又谁能证明薛庭画是被冤枉的,只要进了大牢,刑部那些人得了太子的令,假的都全成了真的! “放手!放开我!我是被害的!我要进宫面见薛贵妃!” 秦煊嗤笑:“见了薛贵妃又如何?薛庭画,你收孙鸿禄的污款,保他在西笼欺压百姓,他贩卖私盐有三成的银子进了你的口袋,在京中散布谣言抹黑太子,更甚者,设计陷害意图谋杀当朝储君,这一桩桩一件件,哪件冤了你?” “我没有谋害储君!”奸人害我!薛庭画挣脱着,冯青却把他死死按住。 宋郁震惊,他从未听说过秦煊被人谋害之事,秦煊也从未说过。 谋害储君是诛九族的大罪,宋郁一想到秦煊生活在这种勾心斗角的深宫里,语气中也带了些气愤,他看向宴席中的人群,开口叫道:“陈大人?” 陈公明心咯噔一跳,见众人眼睛转过来,不得不上前:“臣刑部给事中陈公明,参见太子殿下,见过太傅大人。” “我朝律法,在场的人大抵都没有陈大人清楚,陈大人且同众位同僚说说,谋害当朝储君,是何等罪?” 陈公明冷汗直流,他就是个刑部小官,平日里根本同这些人打不到交道,今日若不是想凑凑热闹,本都不会来,如今赶鸭子上架,他不得不上前,一边是得罪薛家和薛贵妃,一边是得罪太子和皇后……陈公明稍加思索,硬着头皮说道:“谋害储君,着情况而定,轻微流放三千里,重则……诛九族……” 第22章 心意 说通俗点就是,如果太子没事,把你流放就行,如果太子受伤,你就是死罪,若太子重伤或被害,那就是诛灭九族,无论哪一种都是大罪。 薛庭画眼见无力挣脱,心知今日定是逃不掉了,突然恶狠狠盯着宋郁:“世人都说端方雅正宋云开,我看也不过是个自荐枕席的落魄户,宋云开,你助纣为虐,待太子厌倦了你,我的今日就是你的下场!” 秦煊额头青筋暴起,单手扼住薛庭画的喉咙:“凭你也配与本宫的先生相提并论?狗杂碎,你连给他提鞋都不配!” “呃……呃呃……”薛庭画挣扎不了,被秦煊掐的脸色发青,眼泪顺着脸颊就流下来,薛大人着急忙慌地去护着薛庭画,又还存着理智不敢动秦煊,只能一个劲儿地喊:“太子殿下这是要在下官府中肆意杀害人命吗?!” 宋郁也被秦煊的突然发难吓到了,随后他便反应过来拉着秦煊:“殿下,松手!” 秦煊像没有听到一样,眼神恶狠狠地盯着薛庭画,就像在看一个死人。 宋郁呵斥:“秦无修!松开!” 薛庭画有罪,自有刑部大理寺去定夺,秦煊就算贵为太子,也不能越过律法,私自动手处决了薛庭画,今日在场这么多人,若薛庭画在秦煊手下出了事,那他就是有通天的本事都说不清,明日御史台弹劾太子的折子就会堆满御书房。 秦煊被宋郁一喊,终于放下手来,眼神瞥向众人,众位大人立马低头不敢与秦煊对视,也不敢说一句话,就怕秦煊的怒火转移到自己身上。 宋郁把秦煊往自己身后拉,手还偷偷拉着他后腰的衣带,就怕他又发了狂冲上去。 薛庭画趴在地上不断咳嗽,唯恐他又刺激秦煊,宋郁赶紧对着冯青说道:“冯统领,把人带走。” 都说宰相门前三品官,冯青是东宫近卫统领,位居二品,在场不少人见了他都还要称一声同僚行礼,宋郁却能直接使唤他。 薛大人还想拉薛庭画不让冯青带走,宋郁厉声喝道:“薛大人!谋杀太子是重罪!自有三司会审,二公子若好生配合调查,想必圣上也会法外开恩从轻处罚,自古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二公子既犯了错,就要进大牢,倘若薛大人还要百般维护,那可就不止二公子背负罪名了,大人好生细想,您府中可不止有一个公子。” 薛大人一惊,看了薛重阳一眼,许久后下定决心一般,任由冯青把薛庭画带走。 他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宋郁有句话说的不错,既然薛庭画犯了罪,那审是一定会审的,薛庭画若好好受审,顶多受点皮外伤,左右太子完好无损,又有薛贵妃在旁周旋,皇帝不会真的对薛庭画下死手,好歹能保住命。 但今日若他非要保下薛庭画,岂非寒了薛重阳的心? 薛重阳刚回薛家,以他的谋略和薛家的扶持,此子前途不可估量,万不能因为一个薛庭画,让皇帝厌烦了薛氏一族,得不偿失。 这场宴席好像一场闹剧,以太子屈尊亲临而起,又以太子突然发难结束。 薛府外厅闹得不可开交,内院却是半点不知一片祥和,等到宾客都走了,薛娇儿才偷偷拉着殷汸娴和吴晴兰讲前院发生的事,殷汸娴也是震惊,她实在没想到向来稳重行事的秦煊会突然明目张胆对薛家发难,撕破了这层脸皮,吴晴兰也惊得目瞪口呆,许久才愣愣地说道:“这……太子殿下竟这般……” 她想说“猖狂”又想说“嚣张”,却想到自己好友殷汸娴似乎有着“内定太子妃”这层关系,急忙停了嘴没说出来。 殷汸娴知晓她要说什么,淡淡一笑:“兰姐姐不必惊慌,殿下向来分明得很,许是这次薛庭画真的做了歹事让他这般生气,左右同我们无甚关系,没事。” 薛娇儿也自觉说太多,摆手道:“兰姐姐也不用多想,我刚回薛家来,同薛庭画都不曾见过面呢,实在谈不上有什么亲情,倒是殷姐姐我一见就喜欢,姐姐有空可多来找我玩儿。” 殷汸娴说了几句就要离府,吴晴兰也早早回去了,薛娇儿见两人都要回去,便顺了壶酒回自己院子里, 她和薛香凝那些闺中好友话不投机半句多,不如趁着她哥还在前院赶紧多喝一点。 宋郁离了薛府,见秦煊还不走,问道:“殿下今日出门只带了冯统领吗?” 秦煊点头,宋郁又问:“马车呢?” 秦煊眼看接宋郁的马车停在一旁,不等宋郁说话直接上去:“我让冯青赶回去了,现在没车坐了,先生送我一程吧,不然我就要走回东宫了。” “薛府不是没有马车让您坐。” 秦煊看宋郁还站在下面,从车门处伸手想要拉他:“先生不走吗?” 秦煊又道:“大门口人来人往的,先生不走的话该叫旁人看到了。” 宋郁无奈,只得伸手让他把自己拉上去,坐在马车中,突然想到薛庭画说的话,便问道:“薛庭画方才说什么传言,是什么?同我有关吗?” “不过是一些污言秽语,没什么。” 宋郁这下更加疑惑,又是“自荐枕席”又是“污言秽语”,总之听着绝不是好话,宋郁只要稍加思索便有了些思路,于是说道:“殿下做事向来稳妥,今日突然在薛府摆宴时发难,是因为薛庭画说的那个传言?” 秦煊看着宋郁说道:“是。” “什么传言?”宋郁本是随口一问,而后便反应过来,见秦煊眼神一直盯着他看,眼神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柔情,宋郁吓了一跳,心里突然“砰砰砰”地跳个不停,他有些慌乱地转头不再看秦煊。 过了一会儿,秦煊才问道:“先生想听吗?” 宋郁后背有一瞬间的僵硬,扯出一抹笑来:“左右……应当也不是什么大事,算了吧。” 秦煊却突然被刺激到了一样,重复道:“算了吧?” 宋郁没有回话,秦煊又说:“算了吧……” 秦煊思绪回到上一世,太子东宫寝殿里,宋郁看见暗格中多到数不清的画像,他站着的,坐着的,笑着的,面无表情的,各种画像皆有,绘画手法相似,宋郁极为熟悉,这些画全部出自他的学生,太子秦煊之手,宋郁惊的愣在原地,颤抖着手想把画像放回去,当作他什么都不知情,却慌乱之下碰倒了花瓶,秦煊突然冲进来看见宋郁,随后两个人都愣在原地。 几年前皇后宣召宋郁进凤仪宫,说了很多话,什么太子年龄尚小,不懂男女情爱,又说太傅为人臣,为人师,要自尊自爱,不可罔顾伦理,也不可辜负皇帝的信任,更不可令宋家世代清名蒙羞,宋郁听不太懂,又听懂了,他当时心里很是疑惑,回到府里想了好久。 他年长太子八岁,同是男子,又瘦的跟竹竿似的,浑身上下也就这张老脸看的过去一点,太子身边什么样的美人没有?就算有些癖好,年轻貌美的小男子也多的是,怎么会看上他?他有什么好的。 宋郁自此都与他保持距离,讲君臣,论尊卑,他假装看不到秦煊那张阴沉的脸,也看不到他难过委屈的神情,他只把秦煊当学生,当太子,当小时候那个吃不饱饭追着喊他哥哥的小孩,就是不能把他当一个能与自己携手的人。 秦煊当时恨死了宋郁,恨他为什么不能同自己在一起,只要宋郁愿意,这天下要什么秦煊都能给他!什么尊卑,什么伦理,他统统不在乎! 秦煊让徐小胖关了寝殿的门,偌大的寝殿里只有秦煊宋郁二人。 秦煊本着一不做二不休的态度,把宋郁弄掉的画像捡起来,像稀世珍宝一样,当着宋郁的面展开,拂了拂灰尘,又小心翼翼地封起来,放回暗格里。 他说:“画像再好看,再逼真,都不如先生万分之一。” 宋郁吓得话都说不出口,秦煊前进一步,他就后退一步,后腰抵上桌台,被逼到没有退路,宋郁才说道:“太子殿下天潢贵胄,身份尊贵,莫一步行差踏错,悔恨终身……” “我不怕!”秦煊揽上宋郁的腰,想把他往自己身前带:“先生,你跟了我吧,我会对你好的,你想要什么我便给你什么,日后我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你就是内阁首辅,荣华富贵,无尽权势,我通通都给你,好不好?” 宋郁被秦煊揽在怀里,动弹不得,他挣扎着,但他本就体弱,力气哪里比得上秦煊这人高马大日日练武的男子,他根本挣脱不开,便盯着秦煊,眼里带着祈求:“算了吧,我不要,我什么都不想要,秦无修,你松手让我离开。” “我本就是阴沟里的老鼠,天生就活在淤泥中,你为何要出现,为何要对我如此好?若你不曾出现,我现在还是那个无人管教的六皇子,可能活不到如今,我会死在那个冷清的宫里,就什么事都没有,可宋云开,你偏要找上我,你为何要找上我……” 秦煊越说越激动,揽着宋郁的腰越揽越紧。 “从你递给我桃花酥的那一刻起,你就逃不掉了,我处心积虑认了凤仪宫,给一个陌生的女人当儿子,这么多年,我什么阴谋诡计都用尽了,如今你想走?你说算了?你凭什么!” 宋郁的眼神逐渐变得惊恐,眼前这个秦煊不是他认识的秦煊,这个人偏执又疯狂,疯了一般冲宋郁大吼大叫,随后又趴在宋郁肩上哭了起来:“我只是喜欢你,想要同你在一起而已,为何人人都不同意?为何他们都要指责?什么师生伦理,什么君臣尊卑,我不懂那些东西,我才不在意,先生,你看一看我,你总说你是我的先生,你会站在我这边的,这世上从没人真心待过我,只有你是真心待我的,你也喜欢我一下行不行?” 见秦煊放低了姿态,也没了方才禁锢他的力气,宋郁一把将他推开,转身向秦煊跪下,他双手握紧,高高举过头顶,又重重磕下。 “太子殿下,求求您,放臣一条生路。” 大秦律法,太傅作为太子的先生,一生可不用向太子行礼,亦不用下跪,这是宋郁第一次在秦煊面前跪下,也是宋郁第一次自称为臣。 他行了个大礼,把秦煊的理智拉了回来,秦煊好像被抽干了力气一般,跌在地上,不曾说话。 过了许久,宋郁又开口说道:“微臣,府中已有妻女,请太子殿下怜爱,放臣归家。” 秦煊又哭又笑,疯癫似的挥手:“走吧,你走,你也不要我,你们都不要我……” 秦煊自那时候起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天底下没一个人真心待他,唯有权势才是最可靠的,只要他成了皇帝,天下在握,谁还敢不听他的?他要什么没有?别说一个宋郁,就是十个百个宋郁,也只能是他的! 秦煊思绪回笼,气氛有些低沉,他对宋郁说道:“为何算了?先生真的不想知道吗?” “殿下是直接回宫吗?我让马夫先送您回东宫……” “为何顾左右而言他?先生不敢听吗?”秦煊看着宋郁,打断他的话,而后一字一句地说道:“殷汸娴本是内定的太子妃人选,但我及冠后迟迟不想封妃,平日里我又没什么较好的朋友,先生知道的,京城中人最喜欢听一些皇宫秘事,于是京中便有传言,说太子殿下和宋太傅,是断袖之癖,太傅早已是我的入幕之宾。” 宋郁指尖有些发凉,不自觉地说道:“不过是一些传言,子虚乌有的事,殿下不必放在心上……” 秦煊叹了口气:“旁人都看得出来我对先生存着大逆不道的心思,先生不知吗?” 宋郁愣愣地说:“殿下年幼……可能不知晓情爱是什么,日后待娘娘为殿下择得良娣,殿下自然就懂了,如今不过是看错了道,不要紧。” “自我懂事起,便日日都在肖想,若先生觉得我恶心,我往后定把这份心意藏在心底,依母后的意思,娶妻生子,如普通人一般,不让先生嫌恶一分,只求先生能继续任职,只当是我的先生,我只要看着先生平安顺遂一生便已知足。倘若先生怜悯,能心悦我一回……”秦煊停顿了一下,眼眶通红:“只要先生能看我一看,就算阎王立刻要我的命,我也甘之如饴。” 第23章 抓人 秦煊看着宋郁,眼睛里是宋郁从未见过的认真,他心脏就像被重重一击,让人喘不过气,秦煊的话更是如晴天霹雳一样,让他瞬间愣住,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宋郁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说什么,秦煊贵为太子,在宋郁面前把自己的姿态放低到尘埃里,看着这个自己从小看着长大的孩子,宋郁说不出重话,更没法狠狠揍他一拳,他说什么都不对。 秦煊最清楚的,宋郁这人向来吃软不吃硬,他把姿态放低了,宋郁就算再嫌恶,再气愤,也只会憋在心里,果不其然,半晌后宋郁仿佛虚脱了一般,靠在马车上,愣愣地说:“是我的错,是我没教好你……” 秦煊苦笑一声:“有些东西是天生的,就像孩童出生便会哭泣,人饿了就要吃饭,困了就得睡觉一样,无法改变,天生我这副样子,何错之有?先生,世人都说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大秦朝堂最厉害的文官,您教教我,心悦一个人,便是错吗?” 宋郁看见秦煊通红的眼眶落下泪来,终是不忍心,把手帕递给他。 语重心长地说:“天地有道,道法自然,世分阴阳,于是有了男女之分,阴阳相合方是人间正道,倘若你非要背道而驰,便是枯木独行。” “背道便背道,独行就独行,我何惧?!为何世人都行,就我不可以?” “你与旁人不同,怎能相比?” “有何不同?!”秦煊一字一句地说道:“都是一个脑袋两只耳,一个身子两条腿,我与旁人没有什么不同,若先生想说身份,那我也要同先生说。” 秦煊停顿了一下,继而说道:“待日后小八长大,我就把太子之位给他,什么天子,什么至尊之位,我通通不要!” 那些东西现在于他来说不过是身外之物,愚蠢的人才成天算计要坐上那个位置,他也犯过蠢,觉得有了天下便有了任何想要的东西,最后不也是孤翼只影走了那么多年?上一世活了几十年,事事不如意,如今他只想放任一回。 宋郁嘴唇毫无血色,衣袖下的手都隐约有些颤抖:“秦无修,我看你是疯了!” 说罢慌乱地敲了两下车门,叫道:“停车!” 马夫闻言停了下来,宋郁又道:“殿下今日受了刺激,说的话我当作没听到,往后这种大逆不道的话别再说了,您回宫吧。” 说完就作势要下马车,秦煊猛的拉住他的手,着急地说道:“我没有疯,我是认真的,宋云开,你不能逃,也躲不掉,三天,我给你三天,若三天后你亲口同我说,你厌恶我,恶心我,我立马走,绝不会纠缠你,今日的事我也能当没发生过。” 宋郁手腕很细,秦煊一只手就能圈住,他死死抓着宋郁不松手,宋郁挣脱了两下没挣脱开,怒气也蹭上头,转身就想训斥,却看见秦煊为了拉住他,上身都趴在了矮桌上,抬头看他,两只手都拉着宋郁,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稻草,死死的不松开,他眼神带着祈求,哽咽地道:“求求你了,云开……” 宋郁心里突然一酸:“放手……” 秦煊摇头,宋郁无法,轻声道:“秦无修,松手。” 秦煊抓的更紧了,丝毫没松手的意思,宋郁“嘶”了一声皱眉,手不自觉缩了一下,秦煊这才反应过来一样,立马松开,眼见宋郁手腕都被抓红了,他眼泪控制不住又掉下来:“对不起,先生,我不是故意的……” 宋郁叹口气:“殿下,回吧。” 秦煊这次没留,下了马车一步三回头地进了宫,宋郁整个人瘫在坐垫上,揉了揉已经开始红肿的手腕,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 他第一次见到秦煊那年,秦煊六岁,那时候他瘦瘦小小的,眼神里带着恐惧和不安,宋郁抓着他,他手里却还死死的抓着那条偷来的小鱼不放手。 不知是谁养在缸里的,不到巴掌大,通体白色,鱼头一顶红,宋郁知道那种鱼,宋府的池子里也养了很多,母亲说那叫锦鲤,是一种能带来好运的观赏鱼。 他问秦煊是谁,他说他叫秦煊,秦是皇姓,名叫煊,又住在皇宫里,宋郁稍加思索后问了一句“你就是六皇子?” 宋郁又问他偷鱼干什么,他说肚子饿,拿来吃。 那年宋郁十六岁,他第一次知道锦鲤还能吃,第一次知道原来身为皇子还会吃不饱肚子,可是一条不到巴掌大的鱼怎么能填饱肚子呢? 宋郁突然想到自己怀里还包着进宫前在醉香楼买的桃花酥,那本是他想留给母亲的,但看这小孩可怜,少年心里那腔热血被唤醒,他跟着秦煊来到了杂草丛生的冷宫边上,看着秦煊狼吞虎咽地吃完了那些被压碎了的桃花酥,还好像从来没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一样,他问宋郁,这是什么东西,宋郁说是醉香楼的桃花酥,秦煊又问醉香楼是什么,宋郁说醉香楼是京城做东西最好吃的酒楼,以后要是有机会就带他去吃,宋郁心里不是滋味,伸手摸他的头,跟他说以后要是能进宫,就都带来给他,那天秦煊很高兴。 之后每次宋老太爷进宫,宋郁都央求他带自己去,要去之前他都会在府里带很多吃食,塞满了袖子,又要去醉香楼买糕点,每次秦煊都躲在角落里等着他过去。 宋郁十七岁那年发生了人生中第一件大事,宋老太爷去世了,这是宋郁第一次经历生离死别的痛苦。 宋郁进宫进的少了,因为没有宋老太爷带他,宋大人只有早朝时会进宫,根本带不了宋郁,宋郁想方设法,让宋大人帮他在宫里找到秦煊宫里的下人,给下人们偷偷塞些银子,指望着他们能对秦煊上心些,别让他吃不饱饭了。 那一年宋郁只见了秦煊两次。 又过一年,那天父亲下朝回来,宋郁突然听父亲说六皇子已经养在了皇后宫里,皇后早产的事早已传遍京城,猜想皇上可能是见皇后娘娘上心,才把六皇子过继给皇后,可为什么偏偏是六皇子?又偏偏是皇后呢? 二皇子秦渡也没有母妃,皇上怎么想起了这个自小不受自己待见的小儿子? 倘若秦煊一辈子都是冷宫边上不入眼的小皇子,往后不论是哪位兄弟上位,他也能安稳一生做他的闲散王爷,可他突然摇身一变成了皇后的儿子,皇后娘娘是中宫之主,母族殷家也位高权重,秦煊和他们搭上了关系,便一生都安稳不了。 也就隔了没几日,宫里传来消息,六皇子册封太子,入主东宫,宋郁急的想要进宫去了解清楚,却没办法进去,就算进去了他也无力改变,却没想到几日后偶然路过一家酒楼,他只瞥到一眼,就算一年只见了两次,他也一眼认出那就是秦煊,那个瘦瘦的,小小的,会在冷宫边上等着他带来桃花酥,乖乖地叫他哥哥的秦煊。 这次的相遇让宋郁惊讶,秦煊长高了,也不像以前那般瘦小了,身边还跟着带刀侍卫,有公公贴身服侍。 后来一道圣旨送到宋府,宋郁从宋家的宋公子,变成了一品大臣宋太傅,宋郁觉得秦煊也变了,总爱盯着他看,他往南走秦煊就不会向北,又极度黏人,宋郁只当他是身边没一个熟悉的人,毕竟才八岁,还是个孩子,到了新地方会害怕,下意识地寻求相熟的人保护。 宋郁从不与人争执,对所有人从来客客气气,又恪守规矩,从不沾染坏习性,京城中就有人说宋太傅雅正清明,说得久了,便大家都这么觉得。 其实宋郁不是什么纯洁的老好人,他向来执拗又固执,自己想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不与人争执只是觉得没必要浪费口舌,因着年少便位居高位的原因,一向又眼高于顶,什么东西他都瞧不上眼。 同龄人品级没他高,他又不喜说笑玩闹,所以在京城中没有一个谈心的朋友,他向来独孤影只,每日去的地方只有东宫,只知道要好好教导秦煊,可以说是一心只扑在了秦煊身上。 秦煊眼睛一看他,他就舍不得对他说一句重话,秦煊一撒娇,他就万事都随他。 他不是没有察觉到秦煊的变化,只是没有细想罢了,如今想来,或许秦煊真的从很早很早以前就一直在注意他,一想到被自己的学生惦记了这么久,宋郁心里就一阵怪异。 马夫调转了方向,往宋府而去。 宋郁心神不宁,不知该怎么办,他说不出厌恶秦煊的话,亦不想让秦煊在这条路上越走越深,他如今才二十岁,还有大好的年华,若真的同一个年长了那么多岁的男人在一起,只会遭天下人耻笑。 他是太子,大秦储君,最最尊贵之人,万不能因为宋郁,赔上后半生。 宋郁躲在府中两日都未曾出门,他想了无数种说辞,秦煊也诚信地说三天就是三天,都未来找他。 在不自觉又叹了口气后,崔夫人在宋郁身旁坐下。 “你这两日一直心神不宁,整天唉声叹气的,也不去东宫了,是发生了何事?” 宋郁吓了一跳:“母亲。” 崔夫人看着宋郁,又问道:“云开,发生何事了?” 宋郁扯出一抹笑,无奈的说:“这两日不太舒服告假了,母亲莫担心,无事。” 那日在马车里的对话没有第三个人知晓,宋郁也不能跟自己母亲说实话,崔夫人虽现在不说,早年却也是天天催着宋郁娶妻生子的,如果真让崔夫人知道了,怕不会找上殷皇后,两人商量着把京城中所有待嫁的姑娘都塞到秦煊跟前。 想到这里,宋郁打了个寒颤,问道:“母亲怎的过来了?有事寻我吗?” “过两日便是你外祖忌辰,你忘了?我要回洛城去祭拜,本要叫你一同去,你既身体不适,便在家里歇着吧。” 宋郁确实忘记了,最近事多,他满脑子都在想秦煊的事,实在分不出精力去记得别的。 往年每年崔夫人回家祭祖,宋大人都会随行,今年国子监事多他走不开,崔夫人见宋郁这两日都在府中,便想着来问问宋郁要不要同去。 崔家老爷夫人虽早逝,崔夫人的姐姐也早已不在人世,但崔家祖宅还住着崔老爷的大哥,老人家健在,总要回去看一看,往年宋郁事多,已经很多年没回去过了,今年…… “你前几年都未曾回去,你大伯公还稍信过来问你今年回不回,他老人家年纪大了,就想着多见一见小辈。”崔夫人说罢叹了口气。 “好,什么时候启程?”宋郁也不是故意躲秦煊,实在是老人家确实年纪大了,见一面就少一面,宋郁好几年都没有回去,总不能一直让老人家惦念着。 小时候宋郁经常随崔夫人回洛城,大伯公极为疼爱他,每次都会备大大的红封给宋郁,宋郁学着母亲的样子推脱,就会被大伯公敲脑袋,要他收起来。 “后日是你外祖父忌辰,明日一早启程,落日前便能到洛城了。” 隔日一早,宋郁早早跟着崔夫人启程,临行前还交代了门房,若是有人问,就说他回老家祭祖了,归期不定。 秦煊卯时就醒了,上完早朝便一直在等着宋郁,一直等到酉时都不见人,他坐不住,差人备马车,自己到了宋府。 宋大人日日都在国子监,如今府中一个人都没有,门房一见太子来了,连忙跪下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秦煊随口问了一句:“宋太傅在府中吗?”抬脚就要进去。 “太子殿下,公子不在府中。” 秦煊一愣,问道:“那他去了哪里?” 门房如实回答道:“明日是夫人父亲忌辰,公子随夫人到洛城祭祖了,公子说若有人来找,就说归期不定。” 秦煊点头,转身上了马车,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半晌后冲冯青说道:“去洛城。” 冯青不解:“主子突然去洛城做什么?” 秦煊掀开帘子看着外头,呵了一声:“去抓人。” 第24章 洛城 宋郁心里总有些七上八下,一边觉得秦煊应该不至于追到洛城来,一边又觉得这种事他干得出来,一路上都在忐忑,就怕如果秦煊真的突然出现了要怎么办,当着崔夫人的面,他还能继续去洛城吗,且要怎么同秦煊说清楚,宋郁思来想去,脑袋都大了,感觉晕晕乎乎,便一路掀着窗吹风,好像风能吹散一些烦恼。 日头才刚要落下,宋郁就看见了洛城的城门,下人递了通关牌,一路畅通无阻,进城后不过半个时辰,就到了崔府。 崔家人早早的都站在门口等候,崔夫人人都还没下马车,就被围了上去。 崔福是如今崔家家主,亦是崔夫人的堂哥,夫人覃氏一见崔夫人便连忙上前去,握住崔夫人的手:“妹妹可到家了。” 崔夫人笑着行礼道:“堂兄,堂嫂,大伯身体可康健?” 崔福说道:“就是眼睛一直模糊,已经看不太清东西了,其余的都好,还算康健,父亲在里头等着呢,快进来。” “舅舅!”宋郁也下了马车,他是临时决定随同崔夫人回来,事先未曾说明,所以崔福都震惊了一下,随后大笑着走近,伸手拍宋郁的肩。 “好小子,回来都不说一声!” 宋郁笑道:“已经许久未回来了,恰好最近几日告了假,便同母亲回来了,许久未见,舅舅舅母身子都好吧?怎的不见小谦?” 崔谦是崔福的儿子,今年十九岁,一向跳脱,崔福说道:“那小子说有事出去了,他是不知晓你也有回来,不然定是要在这儿等你的。” 宋郁笑笑,走到覃氏跟前,行礼道:“舅母。” 覃氏笑着虚扶了他一下:“今年云开也回来,你伯公要高兴坏了,快进去让你伯公瞧瞧。” 老太爷正坐在正厅等着众人进门,崔夫人一踏进门槛就喊了声:“大伯。” “是阿媛吗?阿媛回来了?”崔夫人闺名崔媛,闻言上前去:“大伯,是我,我到家了。” 说完向宋郁招手:“云开,快过来。” 老太爷一听,双手摸索着:“云开也回来了吗?云开?” 老人家双眼浑浊,已经看不清东西,都要离很近才能看到一些,平日里倒不影响生活。 宋郁见状连忙上前去,扶着老太爷:“伯公,我在这里。” 崔老太爷拉着宋郁,一会儿摸摸他的手,一会儿摸摸他的脸,随后才笑道:“是云开,是云开,你这混账,好几年都不回来看伯公!”说罢佯装生气得用力拍了一下宋郁的肩,宋郁没躲,笑嘻嘻地陪着老太爷说话聊天。 待用完膳老太爷歇下,宋郁才到书房找了崔福。 “舅舅,伯公的眼睛就这样了吗?大夫都怎么说?” 崔福叹了口气,道:“人老了,就各种病都来,没得治,药倒是每日都有在吃,能延缓一些时日罢了,现在是还能看得到一些,再过个一年半载的,估计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宋郁皱眉,想问还有没有办法,若还能治,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能带着伯公上京,请宫里的太医诊治。 崔福见宋郁紧皱着眉头,劝慰道:“生老病死是不可逆转的,你伯公已经老了,就算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我知晓你有孝心,但咱们也无可奈何,往后若有时间,多来看看你伯公就行,他一见你最高兴了。” 宋郁心知无法,与崔福又聊了一些话,随后起身离开。 今晚他和母亲都居住在崔家老宅,宅子不大,恰好两人住下,再没有空余的院子了。 宋郁洗漱完,躺在床上,一旦闲下来脑子就又开始胡思乱想,第一次发觉这秦煊还真有本事,他已经三天没有睡过好觉了。 冯青快马加鞭,终于在半夜到了洛城,此时城门已关,看守的人不让通行,没有办法,冯青只好拿出了东宫的令牌,士兵急忙跪地行礼,冯青只交代了不让声张,就驾着马车进城。 洛城与京城相隔不远,也没有宵禁令,此时已经亥时,街上却还是很多人,秦煊一路到了崔宅。 站在崔宅门口,秦煊笑了一声上前。 门房看着眼前这个气质不凡的男子觉得疑惑,崔家在洛城只是普通人家,除了老爷的妹妹嫁去了京城为官的人家,平日里实在是没多少人会到崔家来做客,况且现在都亥时了,大多数人家都已经洗漱完在休息,谁家上门是这个时辰来? 但秦煊穿的衣物布料一看就是上等,绝非凡人,门房也怕万一真是贵客,怠慢了,于是上前拱手道:“这里是崔宅,请问公子找谁?” “劳烦通报你们家表公子,就说有位姓秦的公子在外头找他,邀他一见。” 来找宋郁的,莫不还是从京城来的?门房不敢耽误:“公子稍等,小人这就去通传。” 秦煊点头,向冯青说道:“把马车卸了,这匹马留着,你自己去附近的客栈对付一晚,一早自己买了马回宫里去,不用跟着本宫。” 他们家这太子殿下想一出是一出,现在估计是想让宋太傅以为他自己骑了一夜的马来洛城,让宋太傅心疼一下罢了。 还好徐小胖留在宫里今日没跟出来,明日他还能说太子殿下身体不适,告假不上朝,不然一朝太子大半夜追太傅追了百里地,不得让世人笑死? 冯青心里暗自翻白眼,又不敢表现出来,只能照做。 宋郁都已经和衣准备躺下好一会儿了,翻来覆去睡不着,想到过两日回京就头大,或许他本就不该躲出来,这种事是想躲就能躲得过去的吗?只是现在人也出来了,总不能半夜又回京去。 下人看着屋内已经暗下去的烛火,挣扎了一番,最后还是轻轻敲门,问道:“表公子?公子?您歇下了吗?” 宋郁眼睛睁开,以为是出什么事了,坐起身来穿鞋,披上披风开门:“未曾,何事?” 下人见宋郁这般好说话,放下心来,对宋郁说道:“外头来了位秦公子说跟您相熟,小人便过来问一下,若公子不相熟,就让门房打发了去。” 宋郁宛如晴天霹雳,站在原地,三魂没了七魄,下人疑惑,叫道:“公子?公子??” 宋郁这才回过神来,暗道不妙,顾不上自己还穿着睡觉时穿的里衣,只围了件披风就快步走出去。 果然是秦煊,他一个人站在门口,甚至连门都没进,如今已经九月,夜晚的风开始凉飕飕的,宋郁见他穿的单薄,发丝都被风吹的有些凌乱,原本六分生气也散得只剩二分。 宋郁行了个礼:“殿下。” 秦煊没说话,死死的盯着宋郁看,眼神里带着倔强,又有点委屈的模样,把宋郁看的都尴尬起来,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件什么伤天害理的大事一样。 又见秦煊身后一个人都没有,只牵了匹马,语气瞬间软了下来:“殿下怎的过来了……” 秦煊闻言僵硬地说:“先生说呢?” 宋郁一噎,他也是没想到秦煊真的会追过来。 这事确实是宋郁做的不地道,所以宋郁也没好意思问太多,见秦煊是一个人,便知道他是一个人出宫去了宋府的,被门房告知他回老宅祭祖,于是一个人直接骑马跑来了。 宋郁来时坐的马车,马车行的慢,秦煊快马加鞭跑的话就晚了宋郁几个时辰。 宋郁示意下人去把马安置好,便带秦煊进了府里。 哪曾想方才他出门时动静不小,崔福夫妇都从院子里出来,远远的见宋郁身侧站着个人,走近一看崔福觉得此人有些面熟。 半晌后崔福吓了一跳,“哎呦”一声脚一滑,好在覃氏及时扶住他,这才免了一摔。 崔福心跳到嗓子眼,连忙跪下行礼:“草民崔福拜见太子殿下!” 覃氏闻言瞪大了眼睛看一眼自家夫君,吓得手都在抖:“拜见太子殿,殿下……” 秦煊轻声道:“免礼,崔老爷,叨扰了。” 崔福哪敢说他打扰,忙应声道:“不打扰不打扰!” “舅舅,舅母,我带殿下进去,时辰晚了二位先回去休息吧?”宋郁对崔福说道。 太子殿下光临,主人家怎么可以不在!万一招待不周,太子一生气,崔家可承担不起太子的怒火! 崔福刚要摆手说不可,便听秦煊说道:“本宫只是偶然路过,听闻太傅在,便来一看,崔老爷不必在意,只当本宫不在就行,这么晚打扰到老爷夫人实属本宫大意了,望二位见谅。” 覃氏连忙拉着崔福,后退几步道:“太子殿下能光临是崔家的福气,万万没有打扰,既殿下这般说,民妇就先下去了。” 随后又对宋郁说:“云开,好生招待太子殿下。” 宋郁叹气:“是,云开知道,您回去吧。” 崔福覃氏行礼告退,宋郁松了一口气,看了秦煊一眼:“殿下真是不嫌累,这般闲也不见得多做几首诗写几篇策论。” “分明是先生躲着不敢见我,如今倒先发制人来了?” 宋郁无言以对,于是不再说话。 秦煊见宋郁穿着薄薄的里衣,只披了件披风就出来,想必是已经要睡了,听闻自己来了才急匆匆出来的,于是语气也软了下来,又带着些许委屈:“我等了你一整日,到了宋府却听说你随夫人来了洛城,那一瞬好像天都要塌了一样,先生,你怎么能不见我呢?” “我并非不见你,只是多年未回,免得老人家记挂……” “真的吗?”秦煊看着宋郁问道。 宋郁不自然地应了声:“嗯。” 进了自己居住的院子里,宋郁才觉得整个人松快许多,刚想要坐下,突然想起些什么,问道:“是不是还没用膳?” 秦煊自己都忘记了,一路上只想着见到宋郁,也不觉得饿,他点点头,而后乖巧地坐在椅子上看着宋郁。 这个时辰厨房早就没了东西,也总不能让秦煊饿着,宋郁起身:“我去给殿下备点吃的。” 平日这个时辰府里人都睡了,伙房的下人也都在休息,宋郁不是个麻烦旁人的人,恰好这院子里有个小灶,宋郁小时候来这里会开小灶用的,于是他上伙房拿了些面食,开了小灶给秦煊煮了碗面。 秦煊自己在房里也待不下去,跟在宋郁后面看着宋郁下面,问道:“先生还会这个呢?” 宋郁回答的很自然:“不会。” “啊?” 看宋郁不慌不忙的样子,秦煊还以为他会做饭呢,转念一想也对,他们俩的境遇是天差地别,秦煊没有母亲,父亲不管不顾,自小没东西吃,饿了就偷,自己偷偷煮,虽没味道不好吃,但至少能入口。 宋郁呢,一出生便是宋府最娇贵的小公子,锦衣玉食,万人宠爱,过的从来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他哪里会烧柴火做饭呢? 宋郁见秦煊疑惑,也尴尬起来,想了一会儿,站起来说:“我还是去叫伙房做吧。” “不用。”秦煊拉住宋郁:“我自己来就好了。” “殿下怎能自己做吃食?” 秦煊不在意地笑道:“又不是没做过,以前饿到不行,花草都啃食过。” 他好像想起什么,又说:“说来挺久没吃过桃花酥了,突然想念的紧。” 秦煊随口一说的话,却让宋郁愣在原地,心脏抽疼,他看着秦煊自己动手做了碗面,鼻尖有些泛酸,许久才说道:“洛城没有桃花酥,回了京城我再给你买。” 秦煊转头看宋郁,露出白牙,眉眼弯弯:“好啊!” 秦煊风卷残云地吃完面,又随宋郁回了屋里,这屋本就不大,如今又来一个秦煊,就晓得有些拥挤。 宋郁在一旁的柜子里找出来床被子,铺到地上,把床让给秦煊,自己睡地铺。 幽暗的烛火摇曳着,宋郁没睡着,秦煊也没睡着。 他连夜追到洛城,只是想要宋郁一句话,可见了宋郁,他又没有问出口,他怕宋郁会觉得他恶心,往后与他形同陌路。 宋郁脑子胡想了好几天,躲着秦煊不敢与他见面,但如今一见,又觉得轻松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有。 二人都自觉的把两日前的话放在了心底,没人提起,没人再问。 第25章 庆宁 宋郁压根睡不着,论谁经历了那种事还能坦然自若地同另一个人在一个屋檐下就寝? 又怕吵到秦煊,宋郁一动都不敢动,许久后床上的秦煊却突然开口。 “先生睡了吗……” 宋郁没应,秦煊又叫了一声:“先生?” 宋郁这才轻声应了一句:“何事?” 秦煊坐了起来:“我睡不着。” 宋郁吓了一跳,后背一僵,还没等说话,就听秦煊又说:“先生相信人有来生吗?” 宋郁睁眼看着房梁:“那不过是话本里编撰出来骗小姑娘的,人若死了,便是消失了,永远地没了,哪有来生的。” “先生……”秦煊停顿了一下,继而说道:“我曾经做了一个梦,梦里我做了错事,惹先生生气了,后来先生突然走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以前我若撒一撒娇,先生就会原谅我,可是那回先生不肯原谅我了,我一个人哭了好久。” 宋郁沉默许久,才说道:“梦都是反的……” “今日我去宋府,门房说你不在的时候,我还以为你生气走了。” 宋郁无言,秦煊继续说:“先生,只要你不走,你说什么我都听……” 秦煊没再说下去,宋郁也没再出声音,屋里一瞬间又安静下来,不知过了许久,宋郁才生出睡意。 今日就是崔二爷忌辰,宋郁早早就起了,秦煊一听动静也立刻起身,宋郁正要往外走去,看见秦煊也起了身,只能站到门口去等他,两人一起出了院子就见一家人都在,崔夫人看到秦煊更是惊讶,立马行礼道:“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秦煊将她扶起:“夫人是本宫的长辈,无需多礼,请起。” 崔家人不多,宅子里只有崔谦一个小辈,平日里没兄弟姊妹一起说话,便整日出门和朋友们玩乐,昨夜他回得晚了,一早才听父亲说宋郁今年也回来了,于是便早早的随家里人在正厅里等着,只为能早点见到这多年未见的哥哥。 哪知一来便看到自家姑姑给宋郁身侧那个男子行了个大礼,才知道原来太子也跟来了。 崔谦不解,太傅回外祖家祭拜,太子为何要来,但他不敢说,只能跟着父母亲一起行礼,心里想着这太子来的不是时候,害得他都不敢上前去和云开哥哥说话。 宋郁看着站在一旁的崔谦,叫道:“小谦?” 崔谦立马跑到宋郁跟前,笑道:“这么久不见,我都以为哥哥要忘了我呢!哪像我,日日都想着哥哥回家来。” 太子在侧,崔家人个个都十分安静,连崔夫人说话也都不敢大声,崔谦突然一跳脱起来,崔福吓了一跳,连忙呵斥:“没大没小像什么样子!” 宋郁笑道打趣:“那昨日也没见你来接。” “我都不曾知道你要回。”崔谦说完看向崔夫人,说道:“当然也并非是故意不去迎接姑姑,实在是昨日好友相邀,我不好推脱。” 崔谦突然又想到什么,眼神转向秦煊:“太子殿下突然到洛城,是来看庆宁郡主吗?” 建兴王之女,大秦皇长孙女,秦妍妍,封号庆宁。 秦煊闻言皱眉:“她来洛城了?” 崔谦不明所以,回道:“是,早年庆宁郡主也来过洛城,与我相识,昨日她来了我同几位好友便相约为郡主接风洗尘,一起去吃酒了,可是有何不妥吗?” 秦煊平静地道:“未曾,无事。” 宋郁与秦煊对视一眼,心里都觉得此事定有蹊跷。 第26章 练兵场 建兴王到封地已经八年了,八年未曾回过京,庆宁郡主秦妍妍也跟着在封地八年,洛城与京城相隔不远,驾马不出半日就能到,与建州隔了十万八千里,建州多是山川,走不了水路,陆路一趟都要半个月,这般远的路程,崔谦却说秦妍妍来过好几回。 此事必然不对劲。 于是待一早宋郁祭拜完先祖,秦煊就以没来过洛城为由,要宋郁带他到处走走,宋郁知晓秦煊要做什么,便带着他一起出门。 听崔谦说,秦妍妍是住在东南酒楼,身边还带了不少人,秦煊没有打草惊蛇,和宋郁暗中跟了秦妍妍一整天,发现他这侄女儿除了喝酒便是睡觉,活脱脱一个酒鬼转世。 宋郁看的扶额,他活了二十八年,还没见过这么能喝的姑娘。 崔夫人原本想祭拜完就回京,没想到太子也来了洛城,又整日拉着宋郁东跑西跑,没办法只能在洛城多待了些时日,左右回京也没什么事,便也没有说要启程回京的事。 秦煊一直暗中观察着秦妍妍,好几日都没有发现,本想直接出面明着来了,今日却突然看到秦妍妍身边跟着一个前几日都未曾见过的人。 此人身型修长,虽穿着大秦衣服,举手投足间却是风尘模样,高高束起的发尾上还挂着几串珠子,就像高门显贵里受尽宠爱玩世不恭的小少爷,就是刁蛮任性如秦妍妍,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胡来。 “之前薛重阳说过建兴王身边有一个会用毒的南疆少年,叫什么名字来着?”秦煊突然一瞬想不出来,脑子卡壳了一样,看向宋郁。 宋郁沉思,随后说道:“名字不知晓,姓苏,旁人都叫苏公子。” “你说这人会不会就是那个苏公子?” 宋郁点头:“张扬的少年,喜欢在头上戴珠宝,外貌和薛重阳描述的对得上,极有可能就是他。” 那个人是秦皓的心腹,若真的是他,那秦皓在洛城肯定有动作,不然不会让那个人跟着秦妍妍出现在这里。 秦煊宋郁二人躲得远,听不到秦妍妍他们在说什么,秦煊不想靠近过去,他此次出行没有带人,此时两人的身边只有秦煊之前留在宋郁身边的暗卫沉寒,倘若被发现了只有沉寒一个人招架不住,何况宋郁在,秦煊不会拿宋郁的安危冒险。 照这两日的跟踪,秦妍妍和那个男子虽同行,却一人在一个方向,两天了才碰一次面。 秦煊暗中使了个眼色,沉寒跟在男子身后离去,如今只剩下秦妍妍一人,她转身回了酒楼。 秦煊假装过路人,进店点了酒菜,和宋郁坐下,两人喝着酒,许久后秦煊像是看到熟人一般,走到秦妍妍跟前:“庆宁?” 秦妍妍原以为是什么浪荡公子,皱眉刚要呵斥,突然想到此人叫的是庆宁,并非姑娘。 出门在外,除了几个认识的人,谁会叫她封号? 秦妍妍抬眼看去,只见眼前的男子气势非凡,他身侧那个人更是眉目清明,两人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于是带着疑惑说道:“您是……?” 宋郁拱手道:“庆宁郡主。” 秦煊笑了一声坐下,秦妍妍眼神瞥到秦煊腰间的玉佩,突然脸色有一瞬的慌乱,随之就站起来,后退了两步行礼:“庆宁见过皇叔。” 酒楼里没有多少人,各自在吃着东西聊着天,并没人注意到秦煊这边的动静。 秦煊示意道:“免礼。” 随后问道:“庆宁怎的不在建州,来洛城做甚?” 秦妍妍不自在地说道:“只是听闻这里好玩儿,想来看看罢了,皇叔也来玩儿吗?” 秦煊心中暗道自己这年纪轻轻的小侄女心思都这般狡诈,笑着说:“外出办事,路过此地,晚点就回京了,你既来了洛城,不回去看看你皇祖父祖母吗?” “这么多年父王一直未曾回过京,就怕皇祖父还生他气,故而庆宁也担心惹皇祖父不开心,等日后庆宁随父王一起回京,再去向皇叔请安。” “既如此,那皇叔便在东宫等庆宁来请安了,本宫与太傅就要启程回京,先走一步。” 秦妍妍笑着行礼道:“庆宁恭送皇叔,宋太傅好走。” 宋郁点头示意,两人出了门,叫了辆马车上去,待马车驶出洛城许久,秦煊才掀开车帘往后看了几眼,才说道:“没跟了。” 二人一出酒楼,身后便有暗卫跟着,如今人都出了洛城往京城去,身后的人才没继续跟。 “秦妍妍今年不过十六岁,心思这般缜密,也不怪我那皇兄会让她来洛城办事了。”秦煊说道。 上一世他光知道秦皓起兵造反,私造兵器,却不知他手下有多少能人,养兵的金银粮草哪里来的,兵器库在哪里,这种最重要的东西都被守得很好,秦煊半点不知,如今薛重阳是他的人,秦皓重用的人有一个蛮子老鸭一个南疆苏公子,秦妍妍也不是个蠢的,还有贩盐的孙鸿禄,建州乱葬岗的兵器库,这一个个秦煊都已经知晓了,待时机成熟,秦皓就必死无疑。 二人出了洛城乔装一番,宋郁派人写信给崔夫人,说自己和太子有事先行离开,让崔夫人自行回京,秦煊也通知了冯青带人过来,两个人就明目张胆地在东南酒楼隔壁的客栈住下,时时盯着秦妍妍。 沉寒找到来福客栈,避开眼线溜入秦煊房内:“主子。” 秦煊问道:“查到什么了?” 沉寒抱拳,回道:“那个男子出了酒楼便上了往南的官道,属下一路追寻,发现洛城南边有一座废弃的寺庙,占据了整座山,若属下查的不错,里头应该应是练兵场。” 秦煊一下站起来,不可置信秦皓竟然胆大包天到在京城周围建练兵场,薛重阳既没收到这个消息,想必秦皓对他还是有些疑虑的。 如此说来,这洛城的知府,也不是什么干净的。 秦煊拿起披风,刚要出门,外头传来声音,冯青已经赶到。 秦煊走到隔壁宋郁的房间,敲门而进,宋郁也正准备去找秦煊,见秦煊先来了便坐下,给他倒了杯茶。 “先生,建兴王在洛城圈了练兵场。” 第27章 做局 建兴王在洛城圈练兵场? 这个消息如当头一棒,狠狠敲在宋郁脑袋上,洛城与京城不过数里,建兴王怎么胆大至此?!当今圣上可还身体强健,倘若圣上百年之后,这大秦百姓还有一日安生日子吗? 不只是宋郁,连秦煊也没有预料到,他此刻也是满心震惊,心里飞速想着有什么方法解决,如今秦皓势力刚起,想办法令皇帝知道,让皇帝出手整治才是上策,否则日后他势力渐盛,便不好掌控。 “消息准确吗?”宋郁问。 “昨日见着秦妍妍,我就让沉寒暗中跟着那位苏公子去查,在官道一路往南方向,发现一座废弃的寺庙,地势极佳,若贸然上山,还不到半山腰就能被拦截,上了山庙都空了。” 宋郁又问:“知晓里头多少人吗?” “现下约莫估计,两千。” 宋郁点头,说道:“人是不多,怪不得没被旁人发现,但洛城地处优越,若建兴王要反,这二千人就足以让洛城敞开城门放行。” 秦煊想的也是这个,秦皓是会反的,上一世并没有洛城这回事,现在出来一个洛城,要扼制秦皓就更难了。 到现在也不是时候,秦煊转而对沉寒说道:“你去继续盯着,小心些,若是暴露了保命要紧,不可恋战,往后宋府你别去了。” “是,主子。”沉寒领命下去。 见宋郁看过来,秦煊解释道:“原本留暗卫守着宋府就是为了你们安危,平日里你要是出门沉寒会跟着你,其余人还在宋府。外人只知晓冯青是我的人,没人见过沉寒,就没人知晓沉寒曾在宋府,若是沉寒不小心暴露了,秦皓也查不到宋府头上去,便不会对宋大人崔夫人出手,你可宽心。” 宋郁实在想不出该怎么形容秦煊,他心思缜密,走一步就算好了往后十步,让人时时守着宋府也是为了宋郁父母亲的安危,宋郁知晓他是为了什么,暗自叹气,说道:“多谢。” 秦煊笑道:“先生何需同我言谢。” 宋郁沉默喝茶,半晌后说道:“处理此事万不可冒失,如今我们亦拿不到证据证明那些人便是建兴王的兵将,就算你手上握着皇城两万禁军也动不得那些人。” 秦煊点头,若冒失打草惊蛇,两千人随地就跑,就算打下来了也没办法证明那是秦皓的练兵场,秦皓这人可能是个蠢的,但他手底下的人绝对不蠢,不然也不可能把练兵场建在洛城,看似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才是最安全的。 两人商议了一会儿,准备还是先启程回京,洛城这边有沉寒盯着,暂时出不了状况。 不出几日便是四年一度的狩猎会,上次他刚抓了薛庭画,现在薛庭画还在牢里蹲着,薛贵妃虽不见得多待见薛庭画,但秦煊这般明目张胆行事就是在打她的脸,她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既然不会放过,那就借一借她的东风,把这把火烧得更旺一些,秦煊心中想道。 时间转瞬即逝,一下就来到了狩猎这天,和往年没有什么不同,今年的席位上依旧没有建兴王秦皓,秦煊看了一眼薛贵妃,举起了酒杯,笑了一下,隔空与她对饮,这种场面薛贵妃只能举起来笑着示意。 今日秦煊没有穿他的太子常服,而是穿着一身白色劲装,头发高高束起,满是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 围猎这种活动都是在狩猎场里跑来跑去,全是尘土枯叶,一个不小心又会在地上摸爬滚打,是以很多人都穿黑色衣物,能遮挡些尘土,看起来干净些,也不会那般狼狈,秦煊却同旁人不一样,故意穿了一身白。 待会他越是狼狈,薛贵妃的下场就越是惨烈。 秦煊翻身上马,调转马头,只等皇帝射下第一箭。 没想到一上马就听到薛贵妃的声音。 薛贵妃看着不远处坐着默默无言的宋郁,突然开口说道:“宋太傅不随大伙儿去跑两圈吗?” 宋郁回眸看薛贵妃:“回娘娘,臣身子病态,怕拖殿下们后腿,就不去了。” 薛贵妃笑道:“太傅为了太子殿下,日日殚精竭虑,多走走,活动活动筋骨也有利于身体强健。” 大秦围猎四年一次,宋郁从没进过一次,满京城谁人不知宋太傅自小身子虚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薛贵妃故意找宋郁不痛快,怕是因为秦煊对薛家发难,也记恨上他了。 秦煊闻言盯着薛贵妃,脸色阴沉下来。 宋郁还想说什么,皇后在上首便道:“宋太傅乃我大秦文官,又自小体弱,这般活动向来不参与的,薛贵妃何必强人所难。” “皇后娘娘,骑射乃君子六艺,宋太傅自谦罢了,臣妾不过说了句强身健体,皇后娘娘又何必就说臣妾强人所难了呢?” 上位的皇帝不耐烦地摆手:“在此地坐着也是无聊,宋爱卿不如也进林去跑跑马。” 宋郁起身拱手:“臣遵旨。” 话毕就有下人牵来马匹,宋郁看了秦煊一眼,也翻身上马。 秦煊紧紧皱着眉头,宋郁从来就没参加过围猎,秦煊原想在围猎场上动手,如今宋郁也来了…… 薛贵妃见宋郁也上马,嘴角扬起一抹笑,眼神带着些让人看不透的意味。 皇帝一箭射下,正中靶心,众人开始驾马出行。 秦煊一路跟在宋郁身侧,眉头就没舒展过,宋郁知晓今日薛贵妃肯定会有动作,不然不会撺掇他一同进来狩猎,只是这种内宫勾心斗角的事,秦煊向来都不会跟他说。 宋郁试探地说道:“薛贵妃今日不对劲。” 秦煊点了点头:“嗯。” 见秦煊还是没有准备开口的意思,宋郁又说:“前几日在洛城我就猜到你会趁这次围猎办事,我知晓你是怕我受伤,早在开始布局之前就把我踢出局外,可你知晓,我是东宫太傅,单单这个身份,就不可全身而退,就算今日被你护着,明日呢?后日呢?如今我都身处局中了,你还不打算告知我吗?还是,你待会就会想法子让冯青把我引出去?” 第28章 先生,我好疼 宋郁说完看着秦煊,又问:“你今日带了多少人?” 秦煊叹口气,见宋郁一直看着自己,无法,只能回道:“没带。” 宋郁拉着马绳突然一提,身下的马停下来站在原地踱步。 听闻秦煊说没带人,宋郁就知道了他要做什么,以身为饵,以身入局,在众目睽睽之下,逼皇帝追查建兴王。 所以今日秦煊才会一反寻常,穿着这一身白衣,身边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还要想办法把宋郁带出去。 宋郁静静看着秦煊,许久后开口说道:“你及冠那时去皇陵祭拜历代先祖,薛重阳在你马车上射了一箭,那支箭不是督造司制出,一查便能知晓,我朝对玄铁管控极为严格,那支箭在你手里,你是想用那支箭来引皇上追查玄铁,再顺理成章查到建兴王身上去。” 宋郁没有询问,而是直接叙述一遍,秦煊无话可说,无奈地道:“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宋郁不懂武功,说君子六艺,也要学箭术,却只是学过些皮毛,并不精通,他跟着进来确实只是平添许多麻烦。 今日原本武王秦殊会同秦煊一起狩猎,但两日前突然感染了风寒,昨夜里才发了高热,今日并未出行。 薛贵妃想对秦煊和秦殊下手,没想到少了一个秦殊,所以就把宋郁给带上,死一个足矣,死两个就是赚的。 薛贵妃手段狠辣,做事周密,若此次行刺成功,她也早已安排好后事,就算皇帝震怒,再查也查不到她头上,但她没想到的是秦煊给她玩了一手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的戏码,别说秦煊早已部署好,就是秦煊直接死在这里,玄铁一出,建兴王也无法全身而退。 “让冯青跟着你,不必管我,我知晓冯青武功高强,你自己也不是个弱的,也需切记谨慎行事,你想以自己为诱饵,引皇上调查,但不能令自己深陷囫囵境地,别受伤。” 秦煊闻言突然笑了,语气都轻快起来:“先生是担心我吗?” 宋郁没回应,自顾自又说道:“薛贵妃主要目标在你,我只是顺带的,只要我躲起来不被人发现,他们也不会特意来找,你若敢让冯青跟着我,往后就别叫我先生了。” 秦煊也知道宋郁说的准确,便没有反驳,十分乖巧地说:“是,都听先生安排。” 宋郁随后离去,驾马在林子里狂奔,眼看离方才秦煊的位置越来越远,宋郁才停下来,翻身下马,解下马背上的弓箭,抬手一拍马屁,马儿随之跑走。 他自己背着箭,一步一步往回走。 他确实帮不上忙,还会拖累秦煊,但无法做到明知秦煊孤身奋战,还自己暗中躲藏,于是骗着他把冯青留下来,自己又走回去,骑马目标太大,容易被发现,他只要躲在暗处守着。 宋郁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摸了一下背着的箭,希望自己那点箭术还能派上用场。 走了许久,宋郁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说话声,上前一看发现是两个年纪看着不大的公子哥,应当是进来狩猎的,二人结伴而行,刚因猎了只野兔而高兴。 宋郁突然想到些什么,打开水壶往自己额头上撒了些水,又憋着气,跌跌撞撞地走到两位少年跟前。 少年被突然出现的宋郁吓了一跳,随后认出来这是东宫太傅,赶紧上前去扶起宋郁,问道:“宋太傅,您怎么了?!” 另外一个少年又说道:“太傅流了好多汗,脸色也不对,太傅您身子不舒服吗?” 说罢扶着宋郁坐下,给他喂水,二人看着约莫才十几岁,又惊又怕,看着宋郁这模样急的团团转。 宋郁眯着眼睛,拉着其中一位少年:“你是孙侍郎家的小公子?” 少年点头:“是,是。” 宋郁话说的断断续续:“本官今日出行忘带药了,突然病发,烦请二位公子,出去叫些人,来……来救本官……赶……赶紧……” 宋郁说完用尽了力气一般,整个人靠在树上,额前的发丝都垂下来几根,虚弱到好像下一瞬就要断气了。 二位少年吓得要命,连忙说好,让宋郁就在此地等着,说完骑马就走。 宋郁不知道林中有多少刺客,外头快一步有人来,秦煊就多一份保障。 眼看两位少年已经不见人,宋郁站起来擦了把脸,继续往秦煊方才那个方向走去。 宋郁走后秦煊长吸一口气,他真的怕宋郁跟他留在一起,这皇家围场要安排刺客进来绝非易事,薛贵妃撑死也就只能派出四五十个人,他和冯青对付这些人绰绰有余,但若宋郁也在,刺客见宋郁没武功就一定会先杀宋郁,届时秦煊分出精力,两方兼顾,就会露出破绽。 秦煊骑着马慢悠悠的在林子里晃悠,偶尔看到一只飞鸟野兔就射下来,好像就是单纯随着来围猎一样,暗中却一直观察着四周的风吹草动,冯青跟在他身后,马上挂着好几只秦煊的猎物。 随着秦煊一箭射穿了兔子的头,四周无数黑衣人从阴暗的角落里飞出,向秦煊奔去。 冯青手握利剑,飞身上前,挡在秦煊身前。 秦煊嘴脸扬起一抹笑,不紧不慢地拔出别在腰间的软剑,利剑出鞘,只见寒光一闪,跟前就倒下一人,一剑割喉。 霎时间周围弥漫起血腥味,秦煊杀红了眼,身上的白衣都被划开几道口子,随着他挥剑动作越来越快,跟前倒下的刺客就越来越多,喷出的鲜血染红了秦煊半边脸,他就像个地狱索命的厉鬼,来一个杀一个。 倒下的刺客越来越多,秦煊退到冯青身后,暗中取出手腕上藏着的断箭,一手拿着断箭,又上前厮杀。 随着刺客就剩两三个,秦煊突然笑起来,和刺客打斗的间隙中紧紧握着断箭,猛的往自己心口一插,就算蒙着脸都能看到刺客眼中的震惊,秦煊扔掉自己的软剑,迎面挡下刺客一刀,硬生生用手折了那刀,他俯身在刺客跟前,笑着说:“告诉薛贵妃,她的死期到了。”说完便被一掌打倒在地。 冯青这头刚落剑解决完所有刺客,回头就看见自家主子浑身是血摔在地上,心口还插着箭,瞬间脸色一白,握紧了手里的刀冲上去。 突然,不远处射出来一支箭,直接穿入最后一名刺客的胸口。 宋郁刚刚赶到,就见秦煊握着箭往自己身上捅,眼见那蒙面刺客正举刀对向秦煊,他立刻拉弓,一箭放出射穿了刺客的胸口。 宋郁一介文官,常年握笔的指尖泛白,隐隐颤抖,他扔下手里的弓,跌跌撞撞地跑向秦煊。 秦煊倒在地上,头发凌乱不堪,脸上被血染得模糊不清,身上的白衣也被血浸透,他看见宋郁提箭杀人,突然眼眶湿润,委屈地说道:“先生,我好疼啊……” 第29章 无妄之灾 宋郁看着他这副样子,想骂他,又说不出来一句重话,他颤抖着手用衣袖给秦煊擦掉脸上的血迹。 “别说话,马上就有人来了,坚持一下,别睡。” 心口插着箭,腹部又被划了一道,浑身是血,怎么会不疼? 秦煊眼神开始涣散,低声呢喃着什么,宋郁已经听不见了,他一手扶着秦煊的头,一手擦着他的脸,轻轻的,生怕擦疼了他。 他俯下身子在秦煊耳边,语气中带着自己察觉不到的慌乱和颤抖:“秦煊,别睡,睁眼看着我,看看我……” 不过一瞬,不远处就传来了声音,方才宋郁遇到的那两位少年带着一群人在林子里找宋郁,宋郁听到声音,急忙回应:“在这里!太子遇刺!太医!太医快过来!!!” 看见浑身是血像个活死人的秦煊,众人差点没腿软晕过去,太医连忙三步做两步跑过来,先往秦煊胸口和腹部的伤口处撒了大把止血的药粉:“快!回营帐!” 殷皇后自从进了这营帐,总觉得不自在,心里头七上八下的,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秦殊还在宫里,下人来禀说已经退了烧,无大碍了,不会出什么问题,她眼神不知觉转向营帐外,空旷的土地远处是成片绿色,太子还在里头猎着猎物。 殷汸娴见皇后时常看着围猎场的方向,给她倒了杯茶,问道:“姑母一直看着围猎场,是在担心太子殿下吗?” 殷皇后皱着眉,有些疲惫地揉了下眼睛:“今日不知怎么总觉得心里头总不安定,太子都进去这么久了,怎的还不出来?” 殷汸娴闻言,宽慰道:“往年也都是这般,殿下不是第一次进围猎场了,且里头也没有什么猛兽,冯青还跟着呢,定不会有事的,姑母放宽心。” 殷皇后拍拍殷汸娴的手,示意她没事,刚拿起茶杯准备喝口茶,外头的下人突然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娘娘!皇后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遇刺了!” 殷皇后猛的站起身,手没拿稳,茶杯摔在地上应声而裂,茶水溅上了她的衣摆。 她神色一紧,快步向外走去,殷汸娴也连忙跟上去。 围猎被迫停止,进了猎场打猎的所有王公贵子都被圈管起来不允许走动,禁军全面搜查防卫,此时太子营帐里被围的水泄不通。 所有的大臣都站在营帐外,护卫们个个握紧了手中的刀剑,神色凝重。 宋郁也站在了外头,殷皇后看见他身上沾染了血迹,在他面前停下脚步,厉声问道:“太子遇刺你也在场?!” 宋郁跪下:“臣,万死。” 身为臣,君在他面前受重伤,他就是有罪。 殷皇后此刻也顾不上那么多,瞪了宋郁一眼拂袖而去。 数十名太医皆在帐内,皇帝阴沉着脸坐在外头的座位上,薛贵妃皱着眉好像十分担忧一般,站在皇帝身后。 “参见皇上。” 殷皇后行礼,皇帝示意:“太医们都在救治,皇后别太担忧。” 话是这么说,殷皇后总得先看到人,太子床榻外隔了屏风,几人都在外头,根本看不到秦煊人,殷皇后心切,便说道:“皇上,臣妾在外头看一眼。” 皇帝点头示意,殷汸娴扶着殷皇后往里走了几步,站在屏风外,隐约看到躺在床榻上的秦煊,浑身是血,光着上身,腹部一大个口子还在往外淌血,胸口处又插着箭,被撕下来的白衣仍在一旁,早已染成了红色。 出去时多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回来时躺在床榻昏迷不醒,生死未知。 殷皇后瞬间喉头一紧,腿一软差点倒地,好在被殷汸娴扶着才没摔下去,她紧紧抓着殷汸娴的手,用力到指尖泛白,极力克制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 秦煊是她的孩子,八岁就到了凤仪宫,从一个瘦瘦小小的人儿长成这般少年郎,如今生死未卜,她怎能不难过,不生气? 但是她是皇后,一国之母,要端着礼仪,还要查出刺客是受了谁的指派! 殷皇后深吸一口气,转身回到外面,在皇帝身旁坐下,眼神似有似无地看向薛贵妃,今日这事定有她的手笔! 随后,年过花甲的林太医从屏风内出来,说道:“回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伤势严重,腹部的伤看着严峻确是皮外伤,重伤主要是胸口的箭,这箭离心脏甚近,稍有不慎便无力回天,如今血已止住,下官们就要合力将箭取出了。” “全力救治,若太子有个三长两短,朕唯你们是问!” 天子发怒,跪倒了一地下人,太医行礼作揖,随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殷皇后这心是提到了嗓子眼儿。 宋郁站在营帐外面无血色,呆愣着看下人进进出出,随后他就听到里头传来声音,说皇帝宣他进来。 宋郁没来得及换衣裳,身上也沾染了秦煊的血,手上袖口处也都是血迹,他却丝毫不在意一般。 “臣,参见皇上,皇后娘娘。” 皇帝见宋郁满身凌乱,皱了下眉头,挥手让下人看坐,宋郁谢恩坐下。 “太子的侍卫冯青重伤已在医治,如今只有宋爱卿一人在场,爱卿说说,今日在猎场发生了何事,将你知道的一字不落说出来,若有隐瞒,朕拿你是问!” 宋郁屁股刚坐下,又站起身来:“回皇上,臣身子不好,历年围猎都未曾参加过,今日参加,在林子里头跑了几圈马就突感不适,幸而途中遇见孙侍郎和裴大人家的小公子,二位公子扶臣在原地休息,便出了林子想找太医和护卫将臣带出去,臣在树下休整片刻,听到远处似有打斗声,便拖着病体,走过去一瞧,恰好看见太子殿下遇刺,受伤倒地,臣情急之下一箭射死了刺客,未能留住活口,臣有罪,请皇上责罚。” 皇帝盯着他,又问道:“太子殿下向来都与宋爱卿在一处,怎的今日宋爱卿恰巧就不在了?” 宋郁回答:“臣恐拖累殿下狩猎,便自行与殿下分开,是臣思虑不周。” “还有别的要说吗?” 宋郁细想了一会儿,又道:“皇上,那刺客一箭刺入殿下时,说了一句话。” 殷皇后先觉不对劲,抓紧问道:“什么话快说!” 宋郁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样,一字一句地说:“杀了你,我们王爷便是东宫之主。” 平地起惊雷,殷皇后猛得站起,双眸盯着薛贵妃,薛贵妃不过一瞬,脑子便反应过来:“皇后娘娘看着臣妾做甚?” 说完转身向皇帝跪下,重重磕头:“皇上,建兴王远在建州,当初远走,八年了都不敢踏出建州半步!再说,朝中也不止一个王爷!” 南桓王秦渡这波属实无妄之灾。 薛贵妃说完又指向宋郁:“污蔑王爷可是杀头的大罪!宋太傅当真听准确了?!” 宋郁腰背依然挺直:“千真,万确。” 第30章 苦命哦 薛贵妃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心里暗道那群废物怎么没把宋郁弄死!还让他活着回来! 殷皇后思绪平静下来,看着薛贵妃:“宋太傅又没说哪位王爷,薛贵妃这般情急做什么?莫非是心虚了不成?” 皇帝紧着眉头:“此事还需细细侦查,你二人都消停些。” 薛贵妃安静下来,站在皇帝身侧,晦暗不明地盯着宋郁。 殷皇后无法,也只能坐下,皇帝向来偏宠薛贵妃,早年她的儿子早产夭折,皇帝半点不在意,还替着薛贵妃打掩护,殷皇后牙痒痒,恨不得生扒了薛贵妃的皮,如今又故技重施,想加害秦煊。 殷皇后却早已不是从前的殷皇后,她绝不允许有人在她眼皮子底下害了秦煊秦殊。 许久后林太医捧着箭头出来,这箭已被清理干净,没有留下多少血渍,林太医上前:“启禀皇上,皇后娘娘,太子殿下的伤已经处理好,夜里会发热,需得仔细照顾着,这是射中太子的箭。” 宋郁同众人一样,眼神往箭上看,只一眼,便出言说道:“这箭头好似不是寻常箭……比普通箭头更精细些……” 皇帝脸色一僵:“传督造司!” 这箭头乃玄铁所制,宋郁都能看出来,皇帝怎么会看不出来?若这是出自督造司,那督造司和军营,总有一个是在刺杀太子这场行动中出了力的,如若不是督造司所制……那便是玄铁流出黑市了,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大罪。 不过半晌督造司的赵大人便进来,叩首行礼:“微臣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贵妃娘娘。” 皇帝直接指向林太医手中的箭头:“查一下,那东西是否出自督造司。” 赵大人拿起箭头左看右看:“回皇上,督造司的兵器皆有记号,此箭并非出自督造司。” 那就是有人私下用玄铁造兵器了。 皇帝怒火中烧,抬手便摔了桌子上的茶盏:“私造兵器,刺杀储君?!查!给朕查!就是掘地三尺也要给朕查出来!” 营帐外头的大人们也都听得到说话声,皇帝一怒,瞬间跪倒了一大片人,下人们更是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薛贵妃也没想到这里头竟然会牵扯到玄铁兵器,脸色一僵,眼神闪过一瞬间的慌乱,片刻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静静地站在皇帝身后不敢说话。 皇帝气极,拂袖而去,薛贵妃随即跟着离开。 秦煊已经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还处在昏迷中,在殷汸娴劝阻下皇后才回到了自己的营帐里。 待皇后走后,殷汸娴对宋郁说道:“大人还是先回营帐洗漱一番吧,殿下现在昏迷不醒,也有那么多下人看护着,没事的,休息一下再来看殿下。” 宋郁也觉得身上脏乱,闻言道谢:“多谢殷姑娘提醒。” 殷汸娴点头离去。 不多时营帐内就剩宋郁一人,宋郁走进里面,下人正在给秦煊擦拭掉身上沾染的血迹,腹部已经被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胸口也缠得很厚,身上还是带着污渍,唯有脸上已经被擦拭得干干净净。 他站在床榻前,一动不动,下人不知道宋太傅在想什么,也不敢出声,只能静悄悄地端了水出去。 宋郁疼惜秦煊,也喜欢秦煊,但这仅限于长辈对晚辈的感情,他认识秦煊时秦煊才六岁,他把秦煊当弟弟一般,由着他向自己撒娇,他想做什么,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的事,宋郁全都会满足他。 可如今他长大了,宋郁逐渐看不清他的心思,他能安排许多人日夜守着宋府,只为了护宋家人周全,他也能把自己身边所有人都支开,独自设计,让自己受这么重的伤。 皇帝是秦煊的父亲,可是儿子重伤在床,他还是下意识维护自己的宠妃,秦煊想利用自己让皇帝追查建兴王,也只能借玄铁的势,若没有私造玄铁一事让皇帝动怒,下令追查,单是秦煊,估计就算他今日死在猎场,皇帝都会为了颜面,把事情压下,保薛贵妃。 当年七皇子夭折,皇帝当真不知情吗?若不知情,为何急匆匆地立秦煊为太子?不就是为了保薛贵妃,立太子好让殷家平息怒火吗? 殷家和薛家都是大秦的世家大族,女儿一个是国母,一个是副后,又都有各自的儿子,一向针锋相对,争个你死我活。 皇帝与薛贵妃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却为了巩固地位娶了殷素为正室,薛贵妃生了儿子,皇帝又怕薛家势大,以后无法制衡,于是立了殷家太子,两方鼎立,皇朝才能安稳。 这场权利的博弈,秦煊只是个牺牲品。 皇帝疼爱秦渡,不想让他没了娘还卷入这场纷争,于是放任秦渡当个闲散王爷,好能安稳余生,而秦煊只是一个无所重要的皇子,他无所谓秦煊生死,觉得秦煊前几年无人教导,品性头脑应当都不出色,提了他当太子正好不过,谁曾想秦煊自己争气,硬生生把一面倒的朝堂风气硬生生掰成了两方鼎力之态。 宋郁想了很多,脑子里闪过无数画面,最后忍不住红了眼眶哽咽,他看着秦煊,眼神却好像透过秦煊在看别的,许久后说了一句:“他不过二十岁,为何让他过的这般苦。” 夜里秦煊就如太医所说发起了高热,浑身滚烫,一直冒冷汗。 殷皇后守了秦煊许久,眼神又晦暗不明地看向宋郁,随后挥手让旁人都下去,问道:“宋云开,太子这伤来的蹊跷,你与本宫说实话,这场刺杀,是太子自己策划的?” 秦煊没让殷皇后知晓内情,定然有他的思量,于是宋郁回道:“回娘娘,臣不知。” 殷皇后冷笑一声:“宋云开。” 随即又说道:“你是太子太傅,太子的老师,就该管束他,让他走上正道,如今太子至自己于这般境地,但凡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命丧当场!你还想瞒着本宫?!宋云开,你当真以为有太子在,本宫便动不得你了?!” 宋郁面上慌乱跪下:“臣不敢。” 殷皇后瞥眼看宋郁,紧着眉头,最后才说道:“如今太子还在昏迷,明日皇上便要启程回宫,本宫也需得随行,你留在这里,好生照看太子,若再出什么漏子,便自己递了折子向皇上请辞吧。” 宋郁回道:“是,娘娘。” 第31章 彻查 皇后一走,偌大的营帐里只剩宋郁一个站着的人,秦煊额头还盖着沾了水的布条,宋郁见状拿掉又换了一条刚温着的,来来回回,不知不觉就换了整夜。 翌日一早,众人启程回宫,待皇帝走后,营帐这边就更没有人了,来来回回只有日夜巡逻守着太子营帐的禁军,和几位太医跟下人。 宋郁前脚刚走出门,禁军谢统领就上前来,拱手道:“太傅大人。” 宋郁也回首示意:“谢统领。” 皇宫两万禁军,归秦煊管辖,禁军统领谢竣也是秦煊一手提拔上来的,宋郁与谢竣不熟,但之前都与秦煊同行祭祖,也算还相识,谢竣眼神往太子营帐瞥去,问道:“殿下还未醒吗?” “未曾。” 谢竣叹口气,又道:“今早冯统领醒了,一直下床要来看殿下,我同他说殿下还在昏迷,太傅在殿下身边,不应打扰,冯统领这才继续休息着。” 冯青当日也伤的很重,人一来就昏睡了过去,宋郁点头,说道:“我去看看冯统领,殿下这边还望谢统领先看着。” 谢竣拱手:“是,大人。” 冯青的营帐离秦煊不远,宋郁没走几步就到了门口,下人在给他上药,身上很多道口子,都是剑伤,交错地布在身上,又被缝合上,整的密密麻麻看着十分骇人。 见宋郁进来,冯青就想披上衣服下床:“宋太傅。” 宋郁连忙上前:“这是做什么?躺好了。” 冯青继而又靠在床头,也没有躺下,他看着宋郁,问道:“太傅,殿下怎么样了?” “昨夜发了热,现在好了,只是伤的重,还未醒。” “是属下无用,竟让殿下被贼人所伤。” 作为侍卫,冯青生来的职责就是护卫秦煊安全,如今秦煊重伤,冯青就是护卫不利,若不是看在他是太子心腹,又身受重伤的份上,昨日便会被皇帝杀头了去。 这种话宋郁也不会说,左右大家都心知肚明,于是宽慰道:“贼人猖狂,怪不得你,你自己重伤,当先好好养伤才是,旁的勿多想,早日痊愈,便可早日回殿下身边。” “是,多谢太傅。” 宋郁并没有在冯青帐里待多久,看他上完药就离开了,刚出门就看见个侍卫小跑过来,看见宋郁连忙上前行礼:“宋太傅,外头有个男子,说与您相识,要见您。” 秦煊这头刚受伤,皇帝刚回宫,就有人来找,宋郁不解,跟着出去看,只见薛重阳蹲在门口角落里,才放下心来。 薛重阳看见宋郁过来赶紧起身:“哎呦我的太傅哎,您可终于来了,这些人拦着不让我进,我蹲得腿都麻了。” 宋郁转身对侍卫说道:“你们下去吧,不用跟着了。” 薛重阳这才走上前来,站在宋郁身侧,小声地问:“他怎么样了?没死吧?” 宋郁闻言,无奈瞪了他一眼,没说话。 “瞧我这嘴哟。” 宋郁这才说道:“伤的挺重,还没醒,你怎的过来了?” 薛重阳收起吊儿郎当的模样,正经地看了宋郁一眼,继而说道:“他这人就是这样,要做什么事都不跟旁人说,若我早知他要这般行事就跟着过来了,哪儿还会待在薛府里无所事事。” 说完叹了口气,又道:“他有什么事向来都喜欢放在心里自己扛,你也别怪他瞒着不事先跟你说,他是怕你受伤。” 宋郁停下脚步,怔怔地看了薛重阳一眼,薛重阳笑道:“咱这位太子殿下独独对先生你爱护有加,旁人都看得出来,你察觉不到吗?” 宋郁怎么会不知道,他大了秦煊整整八岁,再过两年就到而立之年了,又是个男子,秦煊心意再怎么样,也不能添了他这个污点,他日后是要当皇帝的,怎么能喜欢上一个男子? 薛重阳见宋郁这副神情便知道他在想什么,最开始知晓秦煊对宋郁的心意时他第一反应也是这个,可后来又细想了一下,人生在世不过短短几十载,爱怎么样怎么样呗,怎么不能让自己活得肆意洒脱一点呢。 但宋郁总归是不一样的,他今年二十八岁,可以说已经走过了小半生,他以往的生活都是恪尽礼仪,循规蹈矩的,在他的认知里,男子就该娶妻生子。 且不说秦煊还是他看着长大的学生,这种转变换成旁人估计都得疯,哪还能像宋郁这般平静。 见宋郁不说话了,薛重阳也不好再继续说,左右这事他算个外人,说多了不好,于是他也安静下来,宋郁带他到了秦煊的营帐,谢竣还在营帐外守着。 谢竣一见宋郁回来就拱手离开,薛重阳跟在宋郁身后进去。 “皇上一早回了宫,随行的大人们也都回来了,京城里已经都在传,说太子被建兴王派人刺杀,重伤不治,传得沸沸扬扬,御史台上了不少折子,要皇上召建兴王回京接受盘查,殷国公上朝后被皇上留在御书房议事,玄铁这事是触到了皇上逆鳞,不会随意揭过。”二人坐在帐内,薛重阳看了秦煊一会儿,便对宋郁说道。 “我朝对玄铁一向管控严格,此时太子被刺,又牵扯玄铁和建兴王,皇上自然不会轻轻放下,你既来了,我便同你说,你之前说过建兴王身边有个南疆少年,叫苏公子,可是长得这副模样?” 宋郁从秦煊桌子的缝隙处抽出来一幅画像,是之前在洛城远远的看见那位苏公子,秦煊暗自画下来的,看不清脸,便没有画脸。 “看身型和头上的装扮,应是他无疑,你们见过?” 宋郁点头:“在洛城,他和庆宁郡主都来了,只是离得远,我们当时未曾见到面容。” 薛重阳闻言皱眉:“他向来不会离了建兴王,建兴王也颇为看重他,怎的会让他独自前来洛城,且秦妍妍与这个南疆男子关系不好,二人曾动过手,怎的会一起到洛城里来了?” “建兴王在洛城圈了座山,当练兵场。” 薛重阳惊觉出声:“什么!?” 而宋郁又说道:“如今无修受伤无法起身,洛城和建州那边还需要你多多盯着,沉寒留在了洛城,一有事我会联系你。” 薛重阳是背着所有人偷偷跑来围猎场的,不能待太久,闻言回道:“我知晓。现下虽围场都是禁军自己人,但难免没有一两个多心的,秦无修若醒了,先别声张。” 说罢他便起身准备离开:“我得先走了,你自己也需多加小心。” 宋郁拱手,回道:“多谢。” 第32章 金吾卫 秦煊下午又发了热,下人一遍又一遍地给他擦着身子,宋郁总盯着他额头的白布,一会儿又换温水拧干再盖上去,时不时还给他擦擦手肘。 这种小事按理说不该让宋郁动手,可宋郁一直坐在床头,动手方便,便一直自己动手给他擦擦额头脖子。 林太医说这法子对付发热最好用,用温水一遍遍擦拭着额头,脖子,手肘,膝盖,这几处地方,退热快,人也舒坦些,果然擦过之后他就退热了许多。 天刚暗下来,徐小胖就来了,他原本待在宫里,秦煊没让他跟来猎场,一进门看见秦煊这副模样就红了眼睛,见宋郁在,又不敢哭出声,眼泪啪啪往下掉,一点抹眼泪一边哽咽。 “伤的这般重呦,天杀的刺客,到底是谁对殿下下的这般狠手,咱家要千刀万剐了他!” 一会儿又说:“太傅大人,您看殿下这嘴唇白的,天可怜见的,我们殿下在东宫,咱家是时时看顾着,一点皮都没让他破过呀……” 说完又开始擦眼泪。 宋郁无言看着他,徐小胖是嘴碎了点,但是个心疼秦煊的,便也随着他去。 见下人又开始要给秦煊擦腿,徐小胖挥手把人叫下去,自己动手,擦完膝盖擦脚腕,又怕他吹到风,擦完又立马抓了被子给盖上。 “殿下八岁进了东宫,太子当了十二年了,咱家也照顾了殿下十二年,从未见过殿下受这么重的伤……” “今日宫里人都说,殿下胸口中了玄铁箭,咱家一听吓得腿都软了,居然敢打殿下的主意……抄家灭族的狗东西……” 徐小胖喋喋不休的,嘀咕个不停,许久后,秦煊原本闭着的眼睛一动,宋郁本来正要换头布,唯恐自己看错了,停下来直直盯着他。 半晌后秦煊皱了皱眉,用尽了力气慢慢抬手指向门外:“徐……小胖……你……个碎嘴子……给本宫……滚……出去……” 说完好像虚脱了一般,喘着气,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声了,咳了两下又闭上眼睛。 徐小胖眼泪还挂在脸上,愣着一动不动,随之眼神转向宋郁:“太太太傅,方才殿下是不是醒了!?” 只见宋郁头都没动,直勾勾看着秦煊,挥手对徐小胖说道:“水,快去倒杯水来。” 徐小胖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跑去倒水。 宋郁端着水,俯身说:“秦煊?秦煊?睁眼,喝点水润润。” 秦煊还是闭着眼睛,半晌后动了动嘴唇,宋郁用小调羹沾了点水,轻轻碰到他的嘴唇上,一滴一滴的水顺着下去,反复几次后秦煊才慢慢睁眼。 “先……生……” 宋郁终是松了口气,应了声:“嗯。” “殿下,殿下您醒了!!!” 徐小胖也靠上前来,秦煊一听他的声音就觉得耳朵疼,聒噪得很,于是有气无力地说:“你出去……” 徐小胖行礼,嘟囔着出去了。 营帐里就只剩下二人,秦煊躺着,宋郁坐着,一高一低,大眼看小眼,许久,秦煊慢慢抬手,拉住宋郁衣袖:“先生……你别……别生气……” 宋郁站起身,没应他的话,说道:“醒了就好,我去叫太医进来。” 秦煊没什么力气,却紧紧拉着宋郁不放,声音听着好似要哭出来一般:“先生……” 见秦煊不松手,宋郁只得重新坐下:“殿下,你刚醒,要好生休息,松手别拉着了。” “你别走。” 宋郁拿开他的手:“皇上皇后都回宫了,猎场就剩你我,娘娘回宫前找我谈话,要我看着你,你若再出什么岔子,我就自己递折子上去求皇上许我告病回家。” 告病回家就是让宋郁停职回宋家去,往后他也不是东宫太傅了。 秦煊不知道有没有听进去,一直看着宋郁,宋郁见他脸色还苍白,又开始心疼,舍不得说重话,轻声说道:“我不走,你好好养着,别乱动,我先叫林太医过来给你瞧一下,有什么话等你好些了再说,好吗?” 秦煊这才说好,看宋郁往外走去。 林太医见秦煊虽然虚弱,但神情还算不错,便提醒宋郁:“熬过高热就没什么事了,太傅切记,殿下的伤口莫沾到水,也莫去碰到伤口,若是不小心碰到,发脓就难办了。” 宋郁点头:“好。” “还有,殿下可以进点水,其他东西都不要吃,若实在饿急了,就让下人熬粥,熬至软烂才好。” 宋郁又点头:“辛苦林太医。” 林太医连忙拱手道:“不辛苦,不辛苦,只要殿下痊愈,老臣就是再辛苦也无事。”说完又转向秦煊:“殿下莫大喜大悲,万事放宽心,若过于激动可能使得伤口裂开,也不利于修养。” 宋郁拱手道:“多谢林太医。” “殿下如今就是要好生静养,老臣先下去为殿下熬药,晚些时辰殿下喝了再睡,老臣告退。” 那日在猎场中,宋郁离去前还特意嘱咐,让秦煊要顾好自己,不可受伤。 秦煊前脚听话说好,后脚就拿箭往自己心口捅,宋郁说不生气那肯定是假的。 要让皇帝彻查建兴王,用不着让自己受这么严重的伤,戏做的太足,伤的只是自己。 他武功不弱,冯青更是专门拿刀的高手,若不是秦煊故意受伤,那些人也伤不了他。 宋郁本想问他,如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静静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秦煊小心翼翼地偷偷观察宋郁的脸色,见他没有生自己的气就放下了心,心里感慨还好,还好有这身伤口,若不是林太医说不能让他心绪激动,按宋郁的性子,少说得一个月都冷着他不说话。 等身子好了回京去再好好封赏犒劳一下林太医,秦煊在心里暗想。 转眼秦煊已经在床上躺了七八日,这几日来他只能坐在床上看宋郁,走又不让走,下个床都不让动。 薛重阳递了消息过来,宋郁看完便跟秦煊说:“自从你那日你被刺杀后,皇上就命金吾卫在查,薛重阳暗中放出消息,如今金吾卫已秘密前往建州,若是顺利,年前应当就能查到建兴王私造兵器的地方。” 金吾卫是皇帝的暗卫,享朝廷俸禄,却直接听命皇帝,金吾卫传说本事滔天,这事让金吾卫去查,再好不过。 第33章 先生别生气 在猎场待了半个月,秦煊身上的伤开始愈合结痂,现在也能下床走动。 他似乎养伤养的可开心,每日都能见到宋郁,最开始喝口水宋郁都能给他端到嘴边,秦煊心里别提多美,暗中感叹这伤受得真好。 宋郁也是受够了每时每刻都在秦煊的注视下,一睡醒就看见秦煊那张明媚的脸和明亮的眼睛,有时候宋郁都觉得是不是得让林太医过来给秦煊瞧瞧脑子,时不时笑的跟员外家的傻儿子似的。 每次看见秦煊,宋郁就觉得心中莫名怪异,倒也不是说讨厌,更没有反感,只是不习惯,感觉自己好像个十恶不赦的罪人,一边说着不情愿,不想耽误了太子,一边又离不开,狠不下心来。 “方才薛重阳来信,皇上召建兴王回京了,估计年前能到京城。” 宋郁坐下,跟秦煊说道。 薛重阳过来不方便,只能让人暗中送信。 最近二人都在围场,外面的消息靠薛重阳在传,前几日沉寒也来信,洛城没什么异样。 秦皓一旦回了京城,再要他回去就难了,洛城的秦妍妍也会跟着回京,到时候又是一场混乱之争。 前世建兴王也是奉旨回京,结果就发动了宫变。 眼见秦煊身子已经能走动,宋郁说道:“你也该回宫了。” 秦煊脸色一下拉下来:“啊?这么快就回去呀?我觉得我还没法动呢……” “这里虽安静,无人打扰,但毕竟是住营帐,比不得东宫,你回去后才好安心静养。” 秦煊嘟囔了句什么,宋郁没听清,大抵是在说不想回去之类的。 想到之前秦煊说过的话,他总觉得不能这样一次一次拖下去,于是坐直了身子,神色凝重地跟秦煊说:“殿下,我们谈谈吧。” 秦煊神色一愣,也许是看到宋郁认真了,想到他要谈什么,有些慌乱地看了他一眼:“谈什么……” “谈你与我的事。” 秦煊一下好像被点了哑穴,说不出话,呆愣地看着宋郁,许久后才扯出一抹要笑不笑的脸。 “殿下,你自六岁起我便看着你长大,你可能把我当做一个可以依赖和倾诉的对象,又因着后面的身份,对我只是有着些尊敬,你还小,不懂男女之间的情爱,所以把对我的尊敬之心当成了情爱,这都没什么关系,你如今才二十,不该被困在这种感情里,你如若愿意,皇后娘娘定会为你挑选一个可以携手共度一生的妃子……” 秦煊突然出声打断:“可我不愿意!” “娶妻生子,立世成家,天理伦常,你何苦非要走一条与世人相悖的路。” 上一辈子的秦煊是走了和世人同样的路了,他按照所有人想看到的样子,好好地当他的帝王,可结果如何?还不是孤身一人,守着那江山十几年,所有人都只会让他努力,要他强大,可从来没人问他想要什么,累不累。 “可与世人同样的路该是什么路?先生要我娶妻生子,三宫六院,子孙满堂,再看着子孙为争权夺位互相厮杀,日日伏在案台,在那宫围中到死,一生都无法做自己想做的事吗?” 宋郁还没来得及开口,秦煊就小心翼翼地拉起他的手:“我自出生起就是只没人要的野狗,只能四处逃窜着偷食旁人不要的东西,皇上想弥补殷家,所以想起了没死在角落的我,把我推上风口浪尖,任二位皇兄举刀对我。母后收养我,是因为殷家需要一个太子来巩固权势。他们所有人,都弃我如蝼蚁,个个都在利用我。我从小就知道我是一个没人要的人,我本该烂死在偏竹园里,就像冷宫的老鼠一样,死在里头发臭都没人知道。” 秦煊忍不住哽咽起来,他没顾上自己开始发疼的伤口,跪在床上紧紧拉着宋郁,又接着说:“可是有一天,你突然出现了,就像小宫女们看的话本里的神仙一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我那时不懂什么叫感情,可我一想到你就特别开心,我只知道有个哥哥,会偷偷给我塞好吃的,就算他没法来看我,也会托人给我送东西,他甚至偷偷给太监宫女们进礼,给他们送银子,就为了嘱咐他们对我好一些。那时候我就在想,什么时候能再见到他,可我出不去,那道矮矮的红墙我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后来我听别人说,皇后娘娘生的皇子死掉了,皇上想要找一个皇子给皇后抚养,我开心极了,觉得机会来了,于是日日跑到皇上跟前,让他看得见我,果不其然,没过多久我就被人带去了凤仪宫,还成了太子,我知道太子位高权重,可我不在乎,我只知道以后我可以时时出宫见到你了。” 宋郁心口好像有一块大石子,压的他喘不过气,他从来没听秦煊说过以前在宫里的事,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是个恶人,明明自己知道他小时候那么苦,却还是逼着他又回想起痛苦的事情来。 宋郁站着一动不动,不知道该如何再去劝慰秦煊,他只是觉得,秦煊可以有自己的以后,可以有妻儿和家。 他不想秦煊下半生都活在世人的指指点点下,他本该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的生活应该被所有人艳羡。 秦煊见宋郁没了话,知道他又心软了,顺势搂上他的腰,宋郁吓了一跳,伸手就想要把秦煊推开。 手刚碰到秦煊,秦煊就“啊”了一声,唰得一下白了脸,额头都冒起了汗。 宋郁只得蹲下身来让他靠着,气急:“说话便说话!你乱动什么!” 秦煊抬头看宋郁,十分委屈地问:“你会不会讨厌我?” 宋郁不敢动他,怕碰到他伤口,见他惨白着脸,抬手用衣袖胡乱给他额头擦掉一些汗,闻言回道:“不会。” “那你会觉得我恶心吗?” “不曾。” “那你为何一直要我立妃呢?” 宋郁一愣,随后说道:“我只是想要你以后的路好走一些,我看着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作践你自己的。” 秦煊突然明白了,敢情是围猎场的事,他那会儿骗宋郁让宋郁离开,结果宋郁回头就看见他拿箭不要命似的往自己身上捅,心里憋着气呢,只是之前看他虚弱,没提罢了。 秦煊想明白,觉得心里暖乎乎的,狗腿儿似地说:“是我害先生担心了,我保证一定不会有下次,先生别气了好不好?” 第34章 追太傅之路更进一步 宋郁回到自己营帐里还没想明白他是怎么被秦煊糊弄过去的。 躺在自己床上冥思苦想了好会儿,最后还是觉得算了,找秦煊谈了几次都是以失败告终,那就不谈了,就这样顺其自然吧。 有时候当你想做一件事,但别人极力劝阻时,你就会激起更大的好胜心,非要做了试试,保不齐秦煊就是这个心态。 等他腻了,倦了,就会明白宋郁不是他的唯一选择,等他遇到了自己心仪的姑娘,就会想要走上正途。 至于宋郁呢?他无所谓自己,他怎样都行,若秦煊能十年二十年如一日地心悦他,那就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若秦煊喜欢了旁的人,他也能马上抽身离开。 宋郁算了无数种秦煊的想法,却没想自己会怎样,到最后他脑子里只留下一个“顺其自然”。 秦煊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他从小的路就都被安排着,从没过过想过的日子,这么多年了,就让他自己做一次选择,是大道还是独木舟,得他自己走了才知道。 林太医过来看了秦煊的伤口,有些撕裂,但好在没有裂开,换了药便好了,林太医临走前还一直交代秦煊,别做大动作,要留意自己的伤。 两日后,二人准备启程回京,围猎场离京城不远,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只是先前因为秦煊的伤不敢走动,如今伤口已结痂,他也好了很多,早日回到东宫,也好安心。 秦煊的马车十分宽敞,大到能坐下七八个人,铺了整整六层的软垫,连车壁都围上了软布,马车里的矮桌也被上了层棉絮,秦煊自己都是第一次坐这般“娇气”的马车,一时间竟还有些不适应。 眼见宋郁要上他自己的马车,秦煊赶紧把已经坐在马车门的徐小胖叫下去:“滚下去,谁准你上来了?” 徐小胖一脸懵,这是太子的车驾,他是太子的太监公公,他应该坐这里没错呀。 徐小胖刚想问,就见自家太子直勾勾地盯着太傅,眼睛都快黏到太傅的马车上去了,突然灵光一闪,大概率是想到自家太子为何让他滚下去了。 徐小胖动作神速,直接“溜”下马车,小跑往宋郁那儿去。 “宋太傅,太傅!哎呦,殿下方才不小心动到伤口,说是疼的厉害,还请太傅过去看一看!” 宋郁又是一个激灵,秦煊最近手欠,时常忍不住这边挥两拳那边挥两拳,别又扯到伤口了,思及此,他快步走到秦煊马车边上,掀开帘子却见秦煊面色无常地好好坐着,半点事都没做。 于是转头去看徐小胖,徐小胖已经坐上了宋郁的马车,开始叫驾马的侍卫赶紧启程。 宋郁无奈,只得上了秦煊的马车,见秦煊笑的一脸不值钱的样子,暗自翻了个白眼,车上无聊,他在矮桌下拿出本书,靠着看起书来,秦煊盯着宋郁不放,一点一点往宋郁身边挪。 “要坐便坐好,想躺便躺好,是你那边的软垫里长了刺吗?” 秦煊撇嘴,想要无声抗议,倒是什么也不敢做,慢悠悠趴下躺好,过了许久,等宋郁没注意,又偷偷摸摸往他身边靠去。 “先生?” 宋郁放下书,才发现秦煊就躺在他腿边,不免觉得有些好笑:“何事?” “我那日不是故意伤自己,只是做戏若不做得狠一些,旁人不会信的,只有我快死了,皇帝才会严查……” “皇上严查这件事,是因为牵扯到了玄铁。” 和你没有关系,就算你伤的再重,在皇帝心里也不过觉得有人在围猎上动手是挑衅天子权威,发场怒气转头就能忘了,让皇帝这般在意的,无非是牵扯到玄铁流失,皇帝才会下令彻查,又调出金吾卫。 宋郁这句话是脱口而出,没有想那么多,看到秦煊突然愣住的神情,宋郁才猛然察觉自己说错了话。 这句话好像直白地揭露了秦煊的不堪,他的父亲根本不在意他的生死。 秦煊躺着,宋郁坐着,一个抬着头,一个低着头,两人对视,宋郁不自在地转移了视线,有些慌乱地说:“皇后娘娘是在意你的,那日听闻你遇刺,娘娘险些站不稳,都要殷姑娘扶着才能勉强站着,后来也为了你在圣上面前同贵妃对峙……” 秦煊满不在意地笑笑:“我知晓,母后对我是有心的。” “所以你故意伤的那般重,也是为了让殷家对圣上施压?” 宋郁又看向秦煊,头一次觉得他长大了,有了自己的心思,甚至能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就为了做给皇后看,给殷家看,仗着皇后对他的感情,让殷家向皇帝施压,这样就算以后皇帝想平息,也得忌惮着殷家的感受。 果不其然,秦煊闻言便笑道:“他一向偏宠薛贵妃,秦皓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也得他疼爱,私造兵器是杀头的大罪,难保他不会想保秦皓,把事情压下去,这天下能顶罪之人何其多?只有我把事情高高举起,让天下朝臣都看到,让殷家看到,日后就算他真的想保秦皓,也得看殷家同不同意,天下人同不同意。” “你让武王殿下生病卧床,让薛重阳留在京中,没让徐公公跟着,又想让冯青带我走,秦无修,你算计了所有人,却独独没为你自己打算一下,当时那支箭但凡有一点偏差,你该如何?” 秦煊闭嘴不言,随后好像觉得宋郁是在心疼他,越发过分起来,头都趴到了宋郁腿上,笑眯眯地说:“我有分寸的,先生是不是心疼我?” 宋郁想往旁边避开,又怕秦煊头磕下去,终是没动,随秦煊趴着。 他没再说话,许久后暗中叹了口气,生在皇家,不得疼爱,只能用尽浑身解数,为自己铺一条能活命的路。 宋郁有一瞬间想到,之前秦煊说他不想当皇帝,不想坐那么位置,如果一切事情都平息之后,他是不是也能游荡江湖,肆意洒脱地生活? 可这种生活太遥远了,在朝堂里勾心斗角的日子一眼看不到头,他们这种身处高位的人或许都不敢想以后,根本不知哪一日就会被拖下地狱,万劫不复。 第35章 崔谦入京 秦殊早早就在东宫门口等着秦煊回来,伸长了脖子左看右看:“皇兄怎么还没来呀?” 半月前他发了高热,皇兄不让他跟着去狩猎场,他只能自己在宫里养病,谁想没等到皇兄回来,却等到了皇兄遇刺的消息。 秦殊听着宫人私底下谈论,说皇兄胸口中了一箭,腹部都被切开了,吓得他好几日没睡着觉,天天哭着就想去猎场看他,可是父皇母后都回来了,母后拦着不让他出宫,说皇兄需要好好静养,他不能去捣乱。 还好,听闻宋太傅留在猎场照看皇兄,皇兄一向听宋太傅的话,定能好好养伤早日回宫。 昨日收到猎场的消息,说太子已经能下床行动了,准备今日回宫,秦殊一大早从床上爬起来,特意同国子监告假,今日不去上学,他要接皇兄回来。 在东宫门口都站了有半个时辰,一直都未见马车,秦殊等不及就想带着人上马出城,被下人紧紧拉着。 “殿下,您可不能出城呀!” “皇兄的马车怎么这么久还不来,若是在路上又遇伏了呢?你们快带人去!一路过去,接皇兄回来啊!” 秦殊越想越觉得有可能,皇兄已经身负重伤,不能再出什么意外了!于是嚷嚷着就要上马带人去接。 “来了来了!是太子殿下的车驾!殿下您看!”下人指着不远处出现的马车,赶紧叫秦殊过来看,秦殊一下激动起来,待马车一停,就赶忙上前去掀开车帘,哭丧着脸:“皇兄,皇兄你终于回来了呜……呜……呃……太傅……?” 秦煊靠在宋郁腿上别提多窃喜,安稳地睡了一路,美梦都还没做完,就被秦殊嚎醒。 “住口!你嚎丧呢?!”秦煊刚睁眼,眼睛还是红的,怒气冲冲的朝秦殊发“起床气”,转眼又看着宋郁满脸幽怨。 怎么这么快就到了,他还没躺够呢。 宋郁平时不爱笑,一张脸总是平淡的神情,虽看着不凶,但也不好亲近,秦殊从小就有些怕宋郁,因为他平日里胡来太子皇兄不会管,但若是吵闹到宋太傅,皇兄是真的会下重手,摁着他就打。 是以方才掀开车帘看见宋郁在里头,秦殊愣了一下就安静下来,瞬间变成懂礼貌的小殿下,微微点头,好声好气地叫道:“宋太傅。” 宋郁觉得有些好笑,下车行礼:“见过武王殿下。” 下人连忙把软轿抬过来,小心翼翼扶着秦煊进去。 离家那么久,宋郁也该回府,向几人告退后坐上马车往宋府去,丝毫不看身后秦煊可怜兮兮的眼神。 果不其然,一回京就不管他了,早知道不回来了,厚着脸皮在猎场再住上个把个月,秦煊撇嘴,被下人送进寝殿。 秦殊从看见宋郁就安静的像个鹌鹑似的,如今宋郁一走,又开始撒泼起来了,跟在秦煊床边叽叽喳喳讲个不停,聒噪程度和徐小胖有的一拼,秦煊被吵到没办法,说自己伤口疼要休息,徐小胖这才带着秦殊一起出去了。 宋郁回到府里,发现多了个人。 崔谦几日前就到了宋府,这几日就住在府中,一直等着宋郁回来。 不是他不想直接到猎场找宋郁,而是那里看守的人实在太多了,太子遇刺,就算表面功夫也要做的到位,整个猎场被禁军里三层外三层的围着,他根本进不去。 宋府早年来了个表姑娘,如今表姑娘走了,又来了个表公子,也算是热闹不停。 宋郁还惊讶崔谦怎么突然跑来京城,一问才知道是因为秦妍妍。 宋郁紧着眉头,问道:“你怎知晓庆宁郡主要回京?” 崔谦疑惑道:“圣上不是召建兴王回京了吗?那庆宁郡主不应该会跟着回来……” 召建兴王回京这种事只有朝中几位大臣才知道,就是薛重阳也是费了好一番劲儿才查出来的,崔谦远在洛城,崔家除了表亲宋家,又无人在朝,他怎么会知道? 崔谦跟着宋郁进了书房,宋郁看着他坐下,问道:“你和庆宁郡主是何种关系?” “啊?”崔谦嘀咕了一声,眼神转来转去就是不敢看宋郁:“不过是见过几次面,朋友而已。” 宋郁突然正色,呵斥道:“你知晓她是谁吗,只当是朋友?!” 崔谦吓了一跳:“我怎么不知她是谁!不就是庆宁郡主吗,建兴王的女儿,这有什么?我和她又没什么旁的关系,只是以前一起吃过酒……” “当真?” “哎呀!哥!你还不信我吗!我知晓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百姓,家中都是过本份日子的,就是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肖想郡主呀!” 宋郁不是那种能被一两句话就左右的人,闻言又问道:“你和庆宁郡主若没什么,她怎会告诉你建兴王要回京了?” “那日我们在一处吃酒……”崔谦说到这里突然面色红润,支支吾吾起来:“她有些醉了,就同我说皇上召她父王回京,她也要回京了……” “所以你便跟着来了?” “这怎么能叫跟呢……她也不知晓我会来,我是自己来的。” 宋郁闻言简直想说“蠢货” 最后还是无奈道:“你在洛城如何胡闹我不知,但如今来了京城就安分些,若惹出什么事端,我先收拾了你,听到没有?” 崔谦笑道:“我知晓,放心吧哥,我不会给你惹事麻烦的。” “知道就好,回去休息吧。” 这么多年,宋郁见这个弟弟的面还没见秦煊多,虽说小时候他也经常回崔家,同崔谦关系也很好,但多年不见,却是生疏起来,他只听闻崔谦在洛城行事就是个纨绔。 小打小闹的玩乐,他不敢做坏事,是以崔家没人管他,也不知是怎么跟秦妍妍认识上的。 见崔谦出去,宋郁站在书房门口想叫个人,却发现自己不知晓秦煊留下的那些暗卫叫什么名字,他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树梢,不多时树上就飞身下来一个穿着黑衣的蒙面暗卫。 暗卫在宋郁面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大人有何吩咐?” 宋郁问道:“你叫什么?” “回大人,属下没有名字,大人可唤属下暗一,府中二十八暗卫,从一至二八,皆是如此。” 宋郁点头,示意道:“暗一,你暗中跟着崔谦,若有异常随时来报。” “是,大人。”暗一领命,飞身跃起,直接上了屋檐,下一瞬就消失在暮色中。 第36章 抱了抱了 宋郁所担心的并未出现,崔谦这几日一直待在府中,要不就是陪着崔夫人去庙里上香,乖得宋郁都觉得他像个假人。 如今已经快要入冬,入了冬便一眨眼就到正月,届时建兴王携庆宁郡主回京,定然又是平地要起不断的风波。 由于太子重伤未愈,这段时间宋郁就都没去东宫,每日上朝回来就无所事事,待在书房里看书,一坐就是一下午。 距离从猎场回京已经有七八日,这几日都没见着秦煊,原本待在一起那么久,每日睡醒睁眼就能相见,觉得整天被秦煊盯着,烦都要烦死。 如今秦煊不在了,宋郁倒是又觉得不习惯起来,也不知他伤的怎么样了,好像得去看看才能安心。 宋郁从来不是个靠心里想的人,他这边还在想着秦煊现在如何了,下一瞬就收拾起自己方才看完的书,抬步往外走去。 下人见宋郁出来,连忙备车:“公子,去哪里?” 宋郁坐上马车,平静说道:“东宫。” 于是便一路往东宫而去。 徐小胖听见通传直接咧嘴笑了,径直跑出去迎接:“见过宋太傅。” 宋郁点头示意:“殿下呢?” 徐小胖屁颠屁颠跟着走:“殿下在书房呢。” 宋郁应了一声,让徐小胖不用跟着了,他来东宫的次数和回家一样多,闭着眼睛都能走。 见书房门关着,宋郁抬手敲了几声,秦煊看话本看的正起劲,听到声音头都不抬:“徐小胖你再来打扰就去武王府当值吧。” 武王话多,徐小胖聒噪,正好凑一起了。 宋郁一愣,敲门的手都放下来,随后失笑:“殿下?” 秦煊一听声音连忙把话本往兵书底下塞,手忙脚乱地又碰掉了一旁的书。 “是先生吗?快进!” 宋郁一开门就见秦煊蹲在地上呲牙咧嘴地要捡书,连忙上前去扶着他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秦煊咧嘴笑笑:“捡书呀,方才不小心弄掉了。” 宋郁把几本书捡起来:“叫人捡就是了,你是还嫌好的太快了吗?” 说完要把书放好,眼尖看见底下垫着的话本,秦煊书房的书大多都是他找来的,看一眼便知道是什么,这底下压的这本分明就是女子看的话本。 宋郁把书抽出来,看见书封上“撒娇太子柔情妃”几个大字,一阵无语。 秦煊脸色通红,支支吾吾地说:“那那那个不是我看的……” 宋郁翻了两页:“好看吗?” 秦煊趴在桌子上,把脸埋进臂弯里:“还……行吧……” 宋郁看秦煊这样子,不免觉得好笑,打趣道:“宫里这种话本应该不好寻吧,你若喜欢不如我在宫外给你寻一些,什么柔情似水暖香在怀的都有,要不要?” 秦煊抬头看着宋郁:“我才不要,这有什么好看的,一点都不好看。” 见宋郁站在他身旁,顺势伸手牢牢环上宋郁的腰身:“不如先生寻来的兵书好看。” 秦煊整张脸都趴在宋郁身前,不等宋郁开口,又说道:“昨日三皇姐来看我,带来好多这种话本,说无聊可以打发时间,我这才看的。” 宋郁被秦煊搂得觉出尴尬,说道:“你松开。” 他是说过顺其自然,但不是这个顺其自然法,秦煊上来就动手动脚,搞得他无所适从。 秦煊闻言搂得更紧了:“说到三皇姐,我想起来听说过一件事,先生想听吗?” “什么事?” “有人说,母后要把皇姐许配给你。” 宋郁一愣,那日在凤仪宫皇后说的话除了他和皇后,没有第三个人知晓,秦煊怎么知道的? “先生怎么不说话?你想娶三皇姐吗?” 宋郁无语,这都是些什么事,皇后不过随口的一句气话,怎么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我当时同皇后娘娘说,臣福薄,高攀不上顺德公主。” 秦煊偷笑,这才松手道:“先生也太瘦了。” 穿着衣物看不明显,手一圈才发现宋郁腰细的很,手腕也很瘦:“先生定是都没好好吃饭,比我还瘦。” 宋郁无言,从一旁抓了把椅子坐下,他小时候身子不好,也吃不下东西,原本就不胖,因着体质的原因是比旁人瘦了些,但也不夸张,哪儿像秦煊说的那般。 “对了,有件事同你说。” 秦煊看过来,眼神示意宋郁说。 宋郁把桌上的几本书叠在一起放好,说道:“崔谦来京了,他说庆宁郡主曾在醉酒时跟他提过圣上召建兴王回京。” 秦煊挑眉:“先生的弟弟和庆宁郡主怕不是好事将成吧?” 宋郁心中也有异样的感觉,可崔谦信誓旦旦说没有,他也拿捏不准。 且不论他们二人身份地位就不匹配,单有建兴王这层身份在,崔谦又怎能同他们扯上关系。 崔家不过是普通百姓,只是因着崔二爷有能力,早年在并州当了知府,才得了一些好。 如今崔二爷早已离世,崔家现下也是靠着和宋家的姻亲关系才在洛城站得住脚跟,建兴王要想捏死崔家就如同捏死蚂蚁那般轻松,崔谦是万万不能和庆宁扯上关系的。 宋郁皱眉道:“我说过他,在京城务必小心谨慎,莫胡来,也让暗一看着他,几日了没盯出什么东西,也有可能是我多想了。” “没什么牵扯是最好,若是让建兴王知晓了崔谦是谁,难保不会用他来拿捏先生。” 宋郁担心的就是这个,崔谦平日里虽纨绔,但也不是是非不分,大事乱来的人,宋郁的外祖父崔二爷早已去世,如今崔家只剩崔大爷这一支,崔谦是崔家仅剩的独苗,是和宋郁有着血脉相承的弟弟,若真出了事,宋郁无法看着他不管。 见宋郁皱眉,秦煊又劝慰道:“其实他来京城也并非坏事,左右他和庆宁早就相识了,就在京城我们还能看着他,不让他胡来,若真出了事还能及时处理,倘若他在洛城惹了什么乱子,就算与京城相隔不远,我们无法即刻就到,如今又有暗一看着他,先生可放宽心。” 宋郁没在东宫待多久就准备起身回去,秦煊眨巴着眼睛好像被抛弃了一样,十分委屈地嘟囔:“自从猎场回来,先生有七八日都不曾来看我,今日能来估摸着也是因为崔谦的事,若无崔谦,先生就打算不再见我了,让我在这宫里自生自灭,我好可怜啊,这么久了,还是不得先生欢心……” 第37章 亲了亲了 宋郁气笑,道:“你这说的都是什么胡话?” 秦煊又趴回桌上去:“先生挂心崔谦弟弟,却忘了我也不过大了崔谦几月而已,先前在猎场先生还会问我伤口疼不疼,如今崔谦一来,先生就不关心我了,好不容易来东宫一趟,我原以为是来看我的,未曾想是来问崔谦弟弟的,待了不过半晌就要走,也不问我伤口还疼不疼。” 天可怜见的,字字泣血,好不委屈。 宋郁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笑出声,秦煊如今站起来都比他还高,撒娇耍浑的本事是比小时候更加炉火纯青了,他笑了好一会儿,才问道:“怎的,那你现在伤口还疼不疼?” 秦煊嘟囔着:“原本是不疼的,见先生都不关心我,如今又疼了。” “猎场回来都已愈合结痂,只要你不乱走动就不会撕裂,再按时上药,就没什么事了,若还是会疼,我叫太医过来给你检查一番。” 秦煊撇嘴,赶紧摇头,太医开的药他喝了又喝,好不容易减量了,又要叫太医来,那不得又开那么多药? “先生过来一些,我就不疼了。” 宋郁本来都想回去了,闻言又走过去:“若真的不舒服,还是让太医来看一下,不可撑着。” 秦煊又道:“你再过来一些。” 以为他是还有什么话要说,宋郁直接坐回椅子上就要听他说。 秦煊却突然伸过头去,蜻蜓点水般在宋郁嘴唇上碰了一下。 “…………” “!!!” “你!”宋郁猛的起身退后两步,差点没跌倒在地,怒目瞪着秦煊。 就在这时,桌子上突然“咯噔”一声,宋郁听到身后的墙有裂开的声音,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秦煊却脸色一白,难得慌乱起来,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玩大了……” 墙上有暗格,机关在案桌下,方才宋郁震惊之中起身,腿不小心碰到了机关,就把墙上的暗格给开了。 秦煊不顾自己身上有伤,连忙起身两步挡在宋郁跟前:“先生不是要回去了吗?先生回吧……我我我我没事了……” 暗格里塞满了东西,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只是看秦煊的反应,下意识觉得同自己有关,于是把刚才秦煊偷亲他的事甩到了脑后,说道:“我也无事了,不回了,后面是什么东西?” “没什么东西,哪儿有什么东西,不过是一些没用的,先生别看了,再不回府天要暗了,您快些回去吧。” 秦煊急忙伸手要把暗格关上,奈何里头卷轴太多,慌乱之下掉出一个,重重摔在地上,卷轴边上镶的东西像玉,摔到地上应声而裂,卷轴也随之打开…… 宋郁只一眼就皱起了眉,厉声喝道:“徐公公说你整日在书房闭门不出看书,你就是在看这种东西的?!” 摊开的卷轴里头是幅画,画中男子光着身子,露着光洁的后背,四周烟雾缭绕,其实看不怎么清楚,只能看见后背和腰线…… 秦煊低下头半句话不敢说,宋郁越看越气:“你!你简直!” 简直不知羞! 说完突然一愣,感觉这画上的人好像挺熟悉,他俯身捡起来,皱着眉头看了好一会,才发现这人头上连玉冠都是跟自己一样的。 宋郁觉得自己脑袋一抽一抽地疼起来,咬牙把画放到桌子上,叫秦煊让开,自己走到暗格前把里头的画卷一张一张打开。 密密麻麻,几十张画像,画的全是他。 每一年,每一次他进宫跟秦煊见面的样子,全被秦煊画在了纸上。 从宋郁的十六岁,画到了二十八岁。 宋府都没这么多他的画像,秦煊却有。 有的看得出来是多年前所画,从稚嫩的手法到现在画的栩栩如生,最新一幅还是在猎场时,宋郁靠在秦煊床头休息的睡颜。 宋郁也从开始的生气,到现在的震惊。 他原先看到最开始那张图,有些生气想骂秦煊不知羞,现在却被惊得说不出话。 无形之中好像有一只手压着他的心,扼着他的喉咙,让他呼吸不了,说不了话。 宋郁指尖都在颤抖,一张一张把画收起来,重新又放回暗格里,心里怒斥自己手贱,为何非要打开来瞧,一瞬间又有些窃喜,他从来没被人这般记在心里过。 许久后,宋郁开口说道:“往后莫再画这种东西了……” 秦煊低着头,轻声道:“小时候总是怕自己把你忘记,想尽了办法想把你的样子留下来,就在地上画,可地上的画被人踩一脚就看不到了,于是就去捡了别人不用的纸笔,就照着记忆里你的样子画下来,你没进宫的时候,我就靠着这些画像一日日过下来的。” 宋郁不知道该说什么,安静下来,秦煊悄悄抬眼看宋郁,继而又说道:“你若不喜欢,以后我一定不画了,你别生气……” 宋郁哪里会生气,他只是觉得不可思议,这世上怎么还会有秦煊这样的人?那么多年在皇宫里的日子,他又是怎么过来的? 一想到小小的秦煊独自一人蹲在地上画画的样子,宋郁就觉得心里一阵抽疼。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好,只是偶尔带一些吃食进宫去看他,于他来讲不过是顺手的事,根本不值得秦煊记这么多年。 可在秦煊的眼里,宋郁却好像一道在他暗无天日的生活中出现的光,少年宋郁的一块碎糕点在小秦煊平静的心里泛起涟漪。 涟漪原本小小一点,转瞬即逝,却在秦煊心里越来越大,最后波涛汹涌地卷了他的心。 见秦煊这般小心翼翼的样子,宋郁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就这样吧,既然秦煊喜欢,就随他喜欢,他想怎样都行。 于是宋郁想也没想,脱口而出:“以后你若想见,我便时时都来见你,不用自己偷偷画。” 秦煊一下抬起头,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郁,随后反应过来,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他。 宋郁被抱得很紧,有些喘不过气,他想让秦煊松开一些,颈脖处却传来丝丝凉意。 秦煊将头埋在宋郁颈脖间哭起来,这一哭好像是要把这么多年所有的委屈都宣泄出来。 他和宋郁之间这点看似很短的距离,他走了二十几年,用了两辈子。 第38章 归来 随着时间一天天过去,秦煊的伤也开始痊愈,两月后,建兴王回京。 建兴王秦皓八年前去往封地,已经八年都未曾回过京,秦煊作为太子,又是秦皓的弟弟,理应出宫相迎。 随行的队伍长到一眼望不到头,秦煊为做场面样子,特意到了城门处迎接。 太子的车驾极具奢华,八匹好马驾车,车顶都镶满了金石玉器,从车上扣下来几颗珠子都能够普通老百姓吃喝半辈子。 宋郁看见这富丽堂皇的马车时嘴角差点没压下来,站在秦煊身侧低声说道:“你是把东宫所有会发亮的东西都镶上去了吗?” 秦煊低头在他耳边笑道:“昨日特意嵌上去的,够奢华吧?等一下闪瞎大皇兄的眼。” 宋郁无奈失笑,见建兴王的马车快到跟前了,自觉往后一步,站到秦煊身后。 队伍停下,下人赶忙上去摆上杌凳。 时隔八年,再一次见到京城,建兴王没有多大的思乡情怯,看到秦煊身穿太子服站在城门下,秦皓嘴角扬起一抹笑,心道:秦煊,本王看你还能得意多久。 随即,秦皓身后几辆马车也下来一些人,秦妍妍高高抬头,目中无人不可一世的模样。 秦煊脸上挂笑站在原地,一步都懒得多动,就等着秦皓自己上前。 秦煊不动,他身后的人也就都不敢动,薛家人站在秦煊身后,薛香凝眼见秦皓过来,瞬间红了眼。 “建兴王,见过太子殿下。” “庆宁见过太子皇叔。” 二人向秦煊行礼,秦煊虚扶了一把:“无需多礼,八年未曾见过大皇兄,皇兄在建州过的可好啊?” 秦渡事不关己地随口说道:“皇兄,可算回来了。” “可不托了太子的福,本王在建州好极了。” “本宫瞧着也是挺好,那位便是大名鼎鼎的苏公子了吗?怎么不上前来?” 秦皓脸色一冷,冷哼道:“不过是个随行的下人,太子叫他做甚。” “非也,本宫听闻大皇兄极为看重苏公子,都说百闻不如一见,这不就想见见嘛,皇兄怎的?金屋藏娇舍不得让瞧么?” 身后大臣差点汗流浃背,早知如此今日就不来了,这两兄弟一说话就夹枪带棒,搞得他们一点声音都不敢出。 “太子这般想瞧,本王送与太子又如何?” 秦煊突然又耻笑一声,眼神嫌恶地扫过去一眼,丝毫不留情面地开口说道:“这般脏东西,本宫可瞧不上。” 秦皓脸色瞬间铁青,恨不得直接一拳打落秦煊的牙。 秦煊见秦皓气急,笑着转身就上马车:“走吧皇兄,莫让贵妃娘娘等急了。” 随即一行人都上了马车,往皇宫而去。 秦皓先是去见了皇帝,后又带着秦妍妍去钟粹宫见薛贵妃。 薛贵妃一早就在宫门等,左顾右盼终于等来了秦皓,她等这一天等了八年,眼见多年未见的儿子,薛贵妃瞬间红了眼眶。 “儿臣见过母妃。” “庆宁见过祖母。” 薛贵妃红着眼扶起秦皓:“回来就好……” 转眼又看到秦妍妍,语气淡了许多:“坐吧。”随后又向秦皓说道:“你许久未回京,香凝等了你这么多年,趁现在回来,本宫再求了你父皇,让你们尽快完婚。” 秦妍妍像个透明人,坐在旁边一声不吭,秦皓闻言皱眉:“母妃……” 薛贵妃抬手打断秦皓:“你在建州的事瞒不了本宫,旁的你想怎么玩本宫不管,但香凝今年已二十三岁,你知晓这几年京里的大家闺秀都是怎么背后戳她脊梁骨说她老姑娘的吗?香凝是你表妹,亦是本宫一手给你调教出来的王妃,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还有你府中那个姓苏的……” 薛贵妃停顿了一下看向秦妍妍,见秦妍妍把玩着摆件儿似没注意听她在说什么,叫了她一声,好言道:“庆宁,本宫同你父王说些话,你出去玩儿吧,御花园的花开的正好,去看看。” 说完让自己的嬷嬷带秦妍妍下去,见秦妍妍走远,才对秦皓低声说道:“你府中那个姓苏的若是安分,香凝就当不知情,若他胆敢想要爬到香凝头上去,本宫留不得他,秦皓,你已经被皇上厌弃过一回了,此次要再胡来,你就是本宫肚子里爬出来的,本宫也饶不了你!” 秦皓紧着眉头想辩解什么:“母妃!苏月他……” 话音刚起就被薛贵妃打断:“你当本宫不知晓那人什么来头?不过是南疆来的蛮人,一个男人,有什么好玩的!?你如今难再有子嗣,可惜了庆宁生成个女子,你好生对香凝,本宫再同香凝细说,日后你二人成婚,便让她怀孕,再从薛氏族里抱个刚出生的男婴过来养!” 秦皓惊呼:“母妃是想……狸猫换太子?!” 狸猫换太子好歹还有狸猫呢,让薛香凝假怀孕,生产之时再找一个同时生产的薛氏男婴来顶替,这要是被世人知道了……不得一个百姓一口唾沫把他淹死? 见秦皓这副样子,薛贵妃气不打一出来:“你一个血气方刚的男子!被那狐媚子勾得用药玩乐,如今生不出孩子,本宫没杀了他已经是天大的仁慈了,你还想如何?!你若无子嗣,就算日后当上了皇帝又如何?!听母妃的,这事必须快行动,到时候你这个“儿子”就是皇长孙!那是太子多少功绩都换不来的,有了长孙,对你百利无一害!听清楚没有!?” 秦皓低头冥思,随后抬头,眼神坚定无疑:“是,母妃!儿臣明白了!” 薛贵妃这才放心下来,自若地喝起茶。 秦煊和秦皓前后脚从御书房出来,秦皓转头去了钟粹宫,秦煊往反方向而去,进了凤仪宫。 “皇上派去的金吾卫还没查出什么东西,现下秦皓回了京,建州他也定是留了不少人把守,但主子不在终归是好留下把柄一些,你派去的人如何了?”殷皇后看着秦煊问道。 秦煊眼神转向窗外,外头的风已经变寒,他心里想着宋郁生辰就快到了,要送他什么生辰礼,闻言漫不经心地回道:“此事不能操之过急,若太快抓到秦皓,以父皇多疑的性子,难保不会适得其反,再怀疑到我们自己头上来,我自有分寸。” 秦煊又想起什么,视线转向殷皇后:“若我猜的不错,应当这几日,薛贵妃就会请旨要秦皓和薛香凝成婚,秦皓在建州府里养的那个南疆少年这次也跟来了,届时从他入手,我要秦皓埋在京城,此生回不去建州。” 第39章 私会 秦煊出了凤仪宫,徐小胖就上前来,在秦煊耳边低声说道:“太傅在书房,请殿下过去。” 今日建兴王回宫,宋郁作为大秦太子太傅,也随着太子出行迎接,但皇子们回宫后宋郁就回宋府了,现在又来东宫,定是出了什么事。 秦煊快步到东宫,一刻时间都不敢耽误,就怕宋郁等久了。 到了书房,徐小胖自觉地没跟着,宋郁坐在案台前看着秦煊写的策论,不多时提笔在上面圈了几处他觉得需要修改的地方,才没看多久,秦煊便进来了。 见秦煊有些喘气,宋郁掏出手帕递给他:“怎么这么急。” 秦煊接过,喝了两口茶才平复下来,在宋郁身边蹲下:“徐小胖说你在书房,怕你等太久。” 说完往手心吹了口气,搓一搓双手,手心暖起来后握住宋郁的手:“如今天都还没大冷,你的手就这般凉,入冬了可怎么办。” 宋郁坐着,低头看秦煊,笑道:“往年也都这样,习惯了,无事的。” “知晓你今日定是没空相见,薛重阳便暗中来寻了我,洛城的练兵场原本都是那个姓苏的南疆人在看守,如今他同建兴王进了京,洛城就没人了,建兴王让薛重阳过去。” 秦皓身边有两个奇人,一个姓苏的南疆男子,还有一个天生蛮力的老鸭。 那个老鸭应当是没有进京,留在了建州,洛城这里就没了秦皓心腹,他需要有人去看着,京城与洛城相近,让薛重阳去再好不过。 秦煊猜到了,秦皓这人的心思不难猜,在城门口看见那位苏公子的时候秦煊就知道秦皓会让薛重阳去洛城顶替苏公子的位置,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让他去了。 秦煊双手紧紧握着宋郁的手,好像这样就能让他的手暖起来一样。 他抬头看着宋郁,说道:“我猜到了,八九不离十,秦皓这次既然回来,薛贵妃就不会再等了,最迟过完这个年,薛香凝就该入王府,我已派人暗中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可不能让薛香凝怀孕生子。” 宋郁有些震惊:“之前薛重阳不是说建兴王那……” 秦煊见宋郁这神情,觉得有些好笑,笑道:“秦皓既想要那个位置,就不能没有子嗣,若私下寻个男婴来,旁人不知,也能当皇长孙。” “你是说他们会让薛姑娘……假孕?” 秦煊点头:“嗯。” 混淆皇室血脉,若秦皓真的坐上了那个位置,以后这江山还能是秦氏的江山吗? 宋郁活了二十八年,从未听过这般让人惊讶的事情,这种偷梁换柱的戏码,也亏他们想的出来。 秦煊见宋郁不知在想什么,心中暗道不好,这种后宫女人的腌臢手段,他定是闻所未闻,听都不曾听说过。 秦煊突然站起身,背着光,恰好将坐在椅子上的宋郁笼在他的身影里,宋郁差点被吓一跳,抬头看他:“你突然起身做什么?” 秦煊伸手揉了揉宋郁耳垂,叫了声:“先生。”便俯身吻下去。 柔软唇肉的触碰让人面红耳赤,秦煊每次总喜欢睁着眼睛看宋郁带着些慌乱的神情,宋郁不敢同他对视,见秦煊看他,便赶紧闭上眼睛。 自从那日看见秦煊那么多年的画,宋郁心里的防线被冲垮,自此他们就像一对寻常爱侣,会牵手,会拥抱,会亲吻。 他们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偷偷亲吻过很多次,但每次宋郁总闭着眼睛不敢看秦煊,他怕看见秦煊满眼的爱意,怕自己把控不住。 他一边享受着被秦煊吻到腿软,红着脸喘不上气的感觉,一边又谨记自己的身份,时刻提醒自己是他的老师,强迫自己从温柔乡里抽身,不可沉沦。 秦煊手掌压着宋郁颈脖,让他的头高高抬起,偌大的书房静谧到连窗外冷风吹过的声音都听不见,只听得见两个人的喘息声。 许久后秦煊嘴唇才慢慢离开,指尖似有若无地摸着他的后颈,额头抵在宋郁的额头上,见宋郁眼睛起了一层水雾,笑着又极轻极轻地亲了一下他的眼角,贴在他耳边说:“云开,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呀。” 宋郁回道:“我知道。” 半晌后他伸手拍拍秦煊后背:“起开,别抱了,时辰不早,我该出宫了。” 秦煊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宋郁,嘟囔着说了一句:“哎,以前先生恨不得日日都在东宫看着我读书习字,如今才来一会就要走,连我的字都不看了。” 宋郁闻言指着方才自己画过圈的策论:“这几处地方我改的你好生看看,倘若闲的无聊,就把这些书都背下。” 秦煊连忙解释:“不闲,我忙得很!日日都要替那位批折子,夜里都不得睡,累死我了。” 太子及冠了自是要开始监国的,现在地方呈上来的折子有一部分都会到秦煊这里来,他看完了改完再按时间分好呈给皇帝。 现又接近年关,地方朝贡,邻国贺岁回礼,大多事情都要秦煊操办,确实越来越忙。 有时候夜里看折子要看到子时,睡不到两个时辰又要起身早朝,秦煊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像头农户家耕地的牛,时时刻刻不停的给人做苦力。 也不知道上辈子他是脑子被门夹了还是怎么了,居然想过那样的日子,整日对着朝堂上那些老头,处理不完的政事,没有一刻喘息休息的时间,真是个蠢货。 宋郁闻言叹气,身处高位,能为朝堂做一些实事,就要比旁人更加辛苦,别无他法。 “夜里批折子多点些灯,莫伤了眼睛。” 秦煊点头:“好。” 宋郁安静了会儿,还是忍不住说道:“若是太累,就斟酌批一些,也不用全都看个遍,有的地方官员连昨日吃了什么菜都要写上折子,你若全都看了哪还能休息得上。” 宋郁这人对朝堂政事向来严谨,恨不得一日能上十二时辰的早朝,现在居然会要他偷懒。 秦煊知道宋郁是心疼自己太累,心里暖暖的,又咧着嘴笑道:“先生若每日都来东宫关心关心我,我就一点都不觉得累了。” 宋郁一噎,想起方才两人在这里忘乎所以地亲吻,浑身都不自在起来,便逃似的赶紧出门。 第40章 非他不可 果不其然,正如秦煊猜想的那样,皇上下旨赐婚建兴王和薛家大姑娘,日子定在正月初八,刚好过完年,就剩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收到消息的殷皇后在自己宫里止不住地叹气,人家都要娶王妃了,偏生太子对这事是一声不吭,装聋作哑。 恰好秦煊今日和秦殊一起到了凤仪宫,殷皇后拉着秦煊,语重心长地跟他说:“你若真心喜欢宋太傅,母后可以帮你遮掩,让宋太傅多多进宫陪你就成,左右这事和你娶妻不冲突,太子妃就算不是出自殷家女,京城里那么多名门闺秀,你好好相看一番,总有你瞧得上眼的。” “母后不必费心了,儿臣不会立妃的。” 殷皇后心里干着急,可有什么办法,拉着脸又说道:“本宫能让宋郁在东宫自由出入已是让步了,如今让你也退一步都不成?你是大秦储君,未来的皇上!繁衍子嗣才是正道!” 秦煊当着秦殊的面,向殷皇后跪下,重重地行了个大礼。 房嬷嬷和如嬷嬷都是殷皇后的心腹,站在殷皇后身侧,见状都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要扶起秦煊。 “太子殿下!您这是做什么?” 秦煊不顾两位嬷嬷,向殷皇后磕头:“无修自知顽劣,辜负了母后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也辜负殷家外祖和舅舅的栽培,我还未成为母后的孩儿之前,就已和先生相识,母后以为我是一时兴起,与他过段时间就会腻了,厌倦了,实则是我自己多年疯魔,以命要挟,对先生死缠烂打,他才不得已同我在一起,待日后时机成熟,我把这位置还给小八,我和先生定会好好辅佐小八的,请母后成全。” 殷皇后满脸不可思议,就连如嬷嬷和房嬷嬷也对视一眼,心中骇然。 秦殊隐约听得懂秦煊在说什么,坚定地跪在秦煊身边:“太傅人真的很好的,皇兄每次见到太傅都特别开心,母后你不要生皇兄的气,儿臣以后定好好读书,孝顺母后,母后就让皇兄和太傅在一起吧。” 殷皇后左右不了秦煊的心思,转头把火气撒到秦殊身上:“大人说话,小孩插什么嘴!你在外头若敢胡言乱语说你皇兄和太傅的事情,母后饶不了你!” 秦殊连忙摇头:“我不说不说!” “不管对任何人,一句话都不准提!清楚没有?” 秦殊捂着嘴摇头:“放心吧母后,我嘴巴很严的!” 殷皇后见此示意房嬷嬷带秦殊出去,看着还跪在地上的秦煊一阵心烦,不耐烦地说道:“混账东西!还不起来?想跪到什么时候?!” 秦煊这才起身,又听殷皇后指着他骂道:“你若是本宫亲生的,此时本宫就打死了你好省心!” “我知晓母后是关心我,可我改不了了。” 秦煊如今站着比她高,先前大家都说皇后娘娘好福气,得了太子这么个儿子。 秦煊到凤仪宫时已经八岁,是个记事的大孩子,她也刚失去儿子,并没有太多的关心秦煊,像两个都不会说话的可怜人莫名其妙地被绑到一起,于是开始了沉默又相互扶持着的生活。 殷皇后沉默许久,随后开口问道:“就非他不可吗?” 秦煊看着殷皇后,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宋云开于我而言,是九天月,是谪中仙,他似明月照我心,我心之所向,非他不可。” “好,好,好一个心之所向,非他不可!本宫看你是魔怔了,以后你自会后悔!” 秦煊拱手:“儿臣万死不悔。”说完直接转身出门。 如嬷嬷见秦煊出去,这才回到殿里,只见殷皇后愣愣地看着秦煊离去的方向,说:“本宫管不得他。” 如嬷嬷劝慰道:“儿孙自有儿孙福,娘娘,您是心疼殿下,可若殿下真与宋太傅两情相悦,能携手白头呢?殿下的路,该他自己走。” 秦煊没等秦殊,径直出了凤仪宫,面无表情地走在皇宫里。 他的上辈子没有宋郁,如果这辈子也没有宋郁,那他重活一世有什么用? 宋郁好不容易才接受他,如今任谁反对都没用,他只要宋郁。 第41章 叫哥哥 这两辈子,秦煊见过的人何其多,经历的事几本书都记载不完,可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他至始至终,只爱过一个宋郁。 年少的第一次情动,第一次温暖,第一次觉得自己活着还有点用处,所有种种都只是因为宋郁。 秦煊不知不觉出了宫,身边没有跟一个人,他就独自走在京城的小巷里,周遭墙下的阴影遮挡住他,他整个人都身处黑暗中,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出现一道光亮,秦煊往亮处走去,眼前突然豁然开朗。 阳光照射在熙熙攘攘的大道上,来往的行人和街边的摊贩脸上都带着笑脸,秦煊抬眼望去,不远处的大门牌匾写着大大的两个字:宋府。 秦煊来过宋府几回,门房早已认得他,一见他过来连忙跪下行礼,示意门房不要通传,自己偷偷摸摸做贼似的躲着崔夫人,进了宋郁的院子。 宋郁院里常年静悄悄的,不像东宫有那么多侍卫下人把守,想做什么都有眼睛盯着。 宋郁真躺在他那张贵妃椅上看书,窗台开着,外头的风往里灌,吹得宋郁发尾乱飘,可能是有些犯困,宋郁打了个哈欠,半眯着眼就把书往脸上盖。 秦煊脱下自己的披风,悄悄给宋郁盖上,又想把窗户关小些。 宋郁被惊醒,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煊,随后坐起身问他:“你怎么来了?” 秦煊在宋郁身侧坐下:“我想你。” 说罢把头靠在宋郁肩膀上,又小声地说道:“我一个人来的,没人知晓,放心。” 察觉到秦煊情绪有些低沉,宋郁问道:“你怎么了?” 秦煊顺势搂着宋郁躺下,整个人都趴在宋郁身上,宋郁吓了一跳,忙抬手想推开秦煊,秦煊却什么也没做,只是闭上眼,说:“有些累,想睡。” 随后感觉到宋郁的不自在,突然笑了,打趣道:“先生以为我要做什么?白日宣淫吗?” 宋郁一噎,恼羞成怒拍了他一掌:“滚下去,别趴我身上!” “被我猜到心思所以恼羞成怒了,原来先生心里想的是这个呢,您说呀,先生说您想要,我就帮你。” 宋郁这下是真的恼羞成怒了,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肉眼可见地涨红起来:“滚下去!” 秦煊死乞白赖地又趴上去:“才不要!先生既已上了我这条贼船,这辈子就别想下去了。” 宋郁也笑了一声:“成婚的都能和离,我怎的就不能下了?” “你敢!” “你觉着我不敢?” 论吵架这块儿,秦煊定是说不赢宋郁的,半晌后秦煊恶狠狠盯着宋郁:“仗着我喜欢你,你就得意吧!”说完堵上宋郁的唇。 秦煊如今人高马大,压得宋郁动弹不得,宋郁挣脱两下没挣脱开,自己也上了头,随即伸手勾着秦煊脖子。 半晌后秦煊贴着宋郁的脸喘息,看了宋郁一会儿便躺到他身侧,把掉下贵妃椅的披风捡起来又给宋郁盖上。 两人一时兴起,方才本想瞌睡一会儿现下都睡不了,于是直接躺在贵妃椅上说着话。 “薛重阳这两日有跟你来信吗?”宋郁想起前几日薛重阳出发去了洛城,那时他原本想暗中去东宫找秦煊,但秦皓毕竟刚回京,多少双眼睛盯着薛重阳,他不敢轻举妄动,就私下找了宋郁。 秦煊侧躺着看着宋郁:“未曾,他做事有分寸,不必担心。” 宋郁其实一直想不通,薛重阳作为薛家人,为何会和秦煊成为好友,又为何要暗中替秦煊办事? 他就算是外室私生子,说出去是不好听了些,可如今已回薛府,薛庭画被押入大牢,薛家公子就剩他一个,且他底下还有个妹妹要养,除非是薛家做了什么事,不然薛重阳不会放着好好的薛公子不当,去做这种要命的勾当。 “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殷薛两家向来水火不容,你是怎么认识薛重阳的?薛重阳怎么又会替你做事?” “先生还记得我八岁刚成为太子那年,母后第一次带我回殷家,在街上遇到了你吗?” 宋郁笑了声:“记得,我那时还寻法子想进宫去看你,没想到遇上了。” 秦煊心一暖,皇宫这地儿不好进,以前宋老太爷身居高位,得皇帝信任,时不时就进宫同皇帝商议国事,宋郁只要撒撒娇,老太爷就会带他一起进宫。 宋老太爷去世后,宋老爷常年在国子监,宋郁自己一无官职,二无宣召,根本进不得。 可就是这样,他想的还是以后没法时常去见秦煊,好不容易宋老爷要进宫去,宋郁求着父亲,让父亲托关系给偏竹园塞些银子,让那些下人有利可图,他们就会待秦煊好些。 秦煊抱他更紧了,说道:“那日我无意中救了薛娇儿,后来曹夫人带着薛重阳薛娇儿回了老家,未住在京城,我偶然去过一次又遇见薛重阳,一来二去就熟识了,本就是普通朋友,不想两年前曹夫人突发恶疾去世,说是恶疾,薛重阳不信,往年曹夫人虽身子不好但都不是大病,可薛重阳怎么查都查不出原因,后来他找到我,私下托我查,我替他查明了曹夫人去世的缘由,他才开始替我办事。” 宋郁明了:“这般说的话,那曹夫人的死因真的另有蹊跷?” “嗯。”秦煊点头,说道:“原本薛重阳是在替建兴王办事,秦皓想要薛重阳回京,此时曹夫人身子虚弱,无法长途赶路来到京城,他就拒绝了,没过多久曹夫人便病逝,怪不得薛重阳觉得蹊跷,你说这事巧不巧?” “是薛大人杀了曹夫人?!” “是,络石有毒,从曹夫人生前喜爱吃的糕点里查出来有大量络石汁液,中毒致死。” 曹夫人是薛大人的枕边人,为他生儿育女,儿女刚长大成人,自己却被枕边人下毒害死,怪不得薛重阳倒戈秦煊,就算亲生父亲又如何?杀母之仇,必得报。 “如今薛重阳不在京中,薛香凝又即将成为建兴王妃,她与薛娇儿交恶,会不会设计针对薛娇儿。” 薛娇儿虽性情泼辣,却是至纯至性之人,不是那种会谋划的……明白点讲就是傻了点。 秦煊闻言失笑:“薛重阳能自己离京,就不怕薛娇儿在这里会被欺负,不瞒你说,薛娇儿从小习武,不是个会被欺负的,小事都能自己解决,大事不还有我呢吗?怎么说这丫头还从小就喊我一声大哥呢。” 宋郁笑道:“嗯嗯,大哥,你是大哥。” 秦煊却突然来了劲儿:“什么大哥,叫哥哥。” 宋郁惊讶:“太子殿下,本官大了你八岁。” 秦煊一个翻身又把宋郁压着,把他双手紧紧握着撑在头顶:“叫声哥哥我就放开你。” “你若再不滚下去,以后就休想进我的院子。” 秦煊又俯身亲了他一口,笑的一脸狡诈的样子:“那我就把你绑到东宫关着,不让你出门,看你能跑到哪儿去。” 第42章 非礼勿视了 秦煊在这里待了一下午,软磨硬泡搂着宋郁就是不想走,眼看天就要暗下来,宋郁说道:“你出来这般久,徐公公要满宫找你了。” “他知晓我在这里,不会找。” 宋郁又说:“要是娘娘找你呢?” “母后也知晓。” 宋郁:“???” “母后知晓我对你的心思,今日找我谈话了,左右不过是说那些话,不过我态度坚定,绝不会被动摇!看在我这般坚定的份上你得奖励我一下。”说完秦煊把头伸过去,指尖点了一下自己的脸,示意宋郁亲一下。 宋郁一巴掌拍过去:“回去吧。” 秦煊垮了脸,一副委屈十足的样子:“先生不爱我吗?为何一直赶我走?先生对我如此绝情吗?先生当真半分都不会舍不得我吗?” 宋郁简直被秦煊这没脸没皮的混账样子弄的无话可说,他无奈的看着秦煊,半晌后败下阵来:“说好了就这一晚,明日一早你就赶紧回去,不可耽误。” 秦煊又拾起嬉皮笑脸:“好。” 这般撒娇耍浑的本事没人能比得过秦煊,他如愿地在宋府住下,到了晚上该歇息时,秦煊却突然犯了难。 见宋郁十分熟练地从柜子里抱出被子放到贵妃椅上,秦煊错愕,脱口而出:“我们不能一同睡吗?” 宋郁动作突然一顿…… 秦煊也后知后觉起来,尴尬地站在原地,没脸没皮的人“唰”得一下耳朵通红,屋里安静许久,秦煊才结结巴巴地开口:“那……那个……我不是那个意思……” 以前他还能明目张胆说自己要和他睡一屋,可如今不同了! 三更半夜,孤男寡男,还是那种关系!住一个屋,谁都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尴尬,早知道乖乖回东宫了,怪不得下午宋郁一直要他回去,他还非赖着不走,现在就好像要强迫良家郎的采花贼一样…… 宋郁突然觉得自己心跳加速,有些慌乱,还抱着被子不知所措地不知道该不该放下,都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可床第之间这点事儿他确实没见过,他在答应秦煊之后也想过两人以后可能会同床共枕,可是没想到这一天来的这么快啊啊啊啊!!! 这时秦煊走了过来,接过宋郁的被子,自己铺到贵妃椅上,又上去关了窗:“我睡这里就好了,先生快休息吧。” 见宋郁站着不动,秦煊极力克制自己的尴尬情绪,催促道:“天色不早了,先生早些休息吧。” 宋郁这才说道:“那你也早点睡……”说完宽衣躺上床。 秦煊吹灭了蜡烛,原本还有烛光的屋里瞬间漆黑一片,他也躺下准备休息,脑子里却一直胡思乱想着各种东西。 宋郁见秦煊吹灭了蜡烛,安安静静的躺上椅子,一点声音都没发出,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些过分。 方才他拿被子时秦煊错愕的眼神落在了他心里。 明明两人已经互相表明心意,做了各种亲密的事,若是不愿意,自己便一早就不应该和他在一起,如今这样是在干嘛?故作清高吗?秦煊心里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自己是因为看他可怜,才会接受他的心意的? 想到这里,宋郁心里又是一阵难受,往秦煊的方向看了许久,半晌后他轻声叫了一声:“秦煊?” 不知是不是他声音太小了,窗下的秦煊没有听见,安静的房间内没有传来他回应的声音。 明明已经是要入冬的天气,宋郁却觉得有些热,思量后他又开口:“你睡了吗?” “还未。”秦煊的声音传来。 宋郁呼出一口气:“你上来睡吧。” “啊?”秦煊怀疑是自己听错了,下意识愣了一下。 宋郁又说:“上来吧。” “!!!”秦煊瞬间坐起,没有点灯,摸着黑走到床边,掀开被子就躺了进去。 秦煊安分得很,怕吵着宋郁睡觉,一动都不敢动。 秦煊这人平时一到宋郁旁边就要动手动脚,今晚这般安分,一定不对劲,宋郁以为他是因为刚才的事介意,现在才装老实本分,于是心一横,翻身转向秦煊。 秦煊下意识拉过被子想给宋郁盖好,刚伸出去的手却被宋郁轻轻握住。 宋郁主动往秦煊身边靠过去,借着微弱的月光看着秦煊眼睛,轻轻地碰了一下他的嘴唇。 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秦煊觉得脑子好像被烟花轰了一下,有一瞬间的空白,他立马反应过来,翻身压在宋郁身上,语气有些慌乱:“宋云开……是你招我的……” 宋郁指尖发凉,拉掉秦煊的衣带。 “嗯,是我招你,我想要。”说完伸手勾住秦煊的脖子,将他拉下来。 唇齿相交之间发出缠绵的声音,秦煊抬头看了宋郁很久,随后低头轻轻地亲吻着他,从眼睛,到鼻尖,到耳垂,慢慢地至颈脖下去,蜻蜓点水一般轻轻的拂过,好像宋郁是件稀世珍宝一样,生怕一用力就会将他弄碎。 宋郁突然觉得脖子有点湿润,他抬手摸秦煊的脸,果然摸到秦煊眼角带泪,心里震惊,将他的眼泪擦掉:“哭什么。” 秦煊忽然哽咽道:“云开,我爱你,我真的好爱你啊。” 秦煊说过无数次喜欢他,但好像从来没说过爱他,在宋郁看来,爱这个字太沉重了。 喜欢可以是欣赏,可以是心动,但爱不同,爱需要承诺,需要责任,爱需要用一生才能证明,爱这个字,不能随意说的。 秦煊说了一整夜的我爱你。 翌日一早,宋郁突然被惊醒,睁眼发现天已经快亮了,秦煊正趴在床边看着他。 整个人好像被马车碾压了一样,浑身都难受,宋郁皱着眉想要起身,被秦煊挡回去。 “我让人帮你告假了,你今日别去上朝了,好生休息。” 宋郁闻言才安心躺下,又闭上了眼睛:“嗯,那你滚吧。” 知晓宋郁是真不舒服,秦煊不敢胡闹,趴到宋郁身边轻声说:“那我滚啦,你再睡会儿,晚些下朝给你带醉香楼的点心好不好?” 宋郁摆了摆手:“不吃,你回东宫去,别过来了。” 摆手间被子落下来一些,见他身上全是欢愉后的痕迹,秦煊咽了口口水,把被子拉好,回道:“我如今已经是先生的人了,先生若敢翻脸不认人不要我了,我就去京兆尹大门敲鼓鸣冤,说宋太傅要抛弃糟糠之妻啦。” 宋郁被逗笑,睁眼看他:“我吃南瓜羹。” “好。”秦煊这才心满意足地上朝去。 第43章 顺德公主 秦煊刚下了早朝就想出宫,没料到徐小胖早早就守在金銮殿外,见秦煊出来就跟上去。 秦煊知晓他定是有话要说,问道:“何事?” 徐小胖跟在秦煊身侧:“昨日顺德公主过来了,奴才称您有事出宫了,今儿一早公主又过来了,知晓您还在上朝,便说要在宫里等,如今还在东宫呢。” 秦煊小时候连皇宫还有位公主都不知道,三公主的母妃陈昭仪在宫里最是本分,若不是有公主在,让人都不知晓后宫还有这号人物。 秦煊成为太子时昭仪宫里送了贺礼,不算贵重,也不寒碜,礼数上过得去,也不会攀附。 昭仪来凤仪宫送礼那日是秦煊第一次见到自己这位姐姐。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昭仪身边,得体地向皇后行礼,对秦煊也只是点头之交,甚至话都没有说过。 但自从宋郁成了东宫太傅后,秦宜就转变了态度,隔三差五跑到东宫来看望秦煊,偶尔给他带一些小孩喜欢玩乐的东西。 起初秦煊不以为意,也没察觉秦宜有什么旁的心思,直到那日皇后宣了宋郁,说要把顺德公主许配给他,秦煊这才伶仃大做,他说怎么秦宜被昭仪教的对两位皇兄都恭敬有礼,独独跟他能聊天说笑,亏得他原先还以为秦宜同他年纪相仿才多些近亲,未曾想是另有所图。 想通之后秦煊时常明里暗里地观察秦宜,好在秦宜这位公主不是个胆大的,每次见了宋郁更是像只鹌鹑一样躲得老远,只敢偷偷地瞧上两眼。 久而久之秦煊就懒得搭理她,反正她那样子,宋郁就算日日进宫,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她一次。 秦煊闻言只得往东宫走,一进去果然发现秦宜就在院里的亭子里坐着,秦煊上前,拱手道:“皇姐。” 秦宜示意他坐下,挥手让宫人下去:“我昨日来找你,发现你不在。” 秦煊回道:“徐公公说了,皇姐有何事?” 秦宜好像发现了什么大事情一般,小心翼翼地见四周都没人,才开口说道:“小六,我最近发现一件事,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同你说一声。” 秦煊看过去,眼神带着疑问。 秦宜继而说道:“殷姑娘本是母后为你挑选的太子妃,按理说你及冠之后就该立太子妃了,可父皇迟迟没有下旨赐婚,你也都未提,你们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煊没想到她会问这个,摇头道:“三皇姐,我与殷姑娘只是表姐弟的关系,就算我二人之间没有血缘,我也只当她是姐姐,是个相识多年的好友,再无其他了。” 秦宜似乎松了一口气:“既然如此那我就直说了,我前些日子偶然瞧见殷姑娘和薛家的姑娘走的近,就想着同你说一声,殷薛两家是什么关系大家都心知肚明,你自己早做打算吧。” 秦煊属实是没想到秦宜会跟他说这个,领了她的好意:“多谢皇姐,我知晓了。” 薛娇儿现在每天都殷姐姐长殷姐姐短,秦煊知晓她二人走的近,也有暗中交代过小心些,殷汸娴是个聪明人,她和薛家姑娘走的近,她自己就先会处理好后路,不会让人抓到把柄。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了,秦宜起身就要离开,突然又想到什么,笑着问:“上次我给你那些话本好看吧?” 秦煊一阵无奈,回道:“皇姐以后不要送话本给我看了。” “为何?你不是挺喜欢的吗?我送你的都是我看过的,很好看的!” 秦煊有些尴尬:“被太傅知道了,他不让我看。” 秦宜叹口气:“好吧,那我就只能独享了。” 说完用一种很可怜的眼神看着秦煊,好像看不了那些话本是件多么凄惨的事情一样。 秦煊就在她充满怜悯的眼神中目送她离开。 被秦宜拖拉了些时间,不知道宋郁起了没有,秦煊恨不得一步当成三步走,赶紧出宫直奔醉香楼。 大大小小买了一堆东西,徐小胖提着跟在后头,刚到宋府门口就遇见崔夫人带着崔谦要出门。 崔夫人连忙行礼:“臣妇参见太子殿下。” 崔谦也跟着道:“参见太子殿下。” 秦煊上前扶起崔夫人,向她行了个晚辈礼:“晚辈见过夫人。” 崔夫人吓了一跳:“殿下真是折煞臣妇了!” “夫人是太傅的母亲,太傅是我的先生,夫人当得起我的长辈,” 徐小胖眼神怪异地偷瞄秦煊,觉得自家太子今日也太装了,又不是头一次见崔夫人,以前也没见过这般虚礼,如今连官称都不用,同崔夫人说话居然还以“我”自称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崔夫人真是什么皇亲国戚,秦煊的长辈了。 崔谦眼皮一挑,也觉得有些奇怪,但转念一想,之前这太子还同宋郁一起回过洛城崔家,应当是私下关系好,太子才会这般尊敬宋家人,也没多想什么,行过礼后告退,就跟着崔夫人一起出门去了。 徐小胖在院门口坐着,秦煊提着食盒就进去,敲了两下门都没听宋郁声音,应该还在睡,秦煊小心地推开门,果然见宋郁还躺在床上睡着。 他将食盒放在桌上,走到床边,轻声说道:“先生,我回来了。” 见宋郁还没醒,秦煊又靠近了些:“云开,我买南瓜羹回来了,快醒来吃些。” 宋郁还是没反应,秦煊趴上床探过手去,才发现宋郁鼻息滚烫,忙伸手覆上他额头,确实有些发热。 被秦煊一动,宋郁这才睁眼,见外头天都大亮了,问道:“你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睡这么久。”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 秦煊把他外袍拿过来,盖在宋郁身上:“你发热了。” 宋郁摆手道:“没事,待会吃点药就好了,你……” 秦煊抬眼看他,宋郁停顿一下,然后伸手让秦煊扶着:“你扶我一下……” 他就算在床上躺着都觉得自己腿还是软的,有现成的人在,干嘛不叫他扶?等下万一站不稳,没脸见人的还是自己。 又是发热,又是不舒服,秦煊在宋郁身边手忙脚乱的,脸上的神情就写着大大的两个字:自责。 宋郁洗漱完坐在椅子上:“你哭丧着脸是做什么?” 第44章 坦白 “对不起,是我不好……” 宋郁皱眉:“跟你有什么关系?坐下。” 秦煊又是端茶又是递水,恨不得把南瓜羹都喂到宋郁嘴边,搞得宋郁颇为无奈:“我有长手,你吃你自己的。” “哦。”秦煊这才放下,想了一会又说道:“你这几日都别上朝了,我帮你告病,等会找郎中来看看。” 一听秦煊要找郎中来看,宋郁神色有些异样,假装淡定地说:“不用,我没事,晚些喝点药就好了。” “那怎么行!你都发热了!怎么能不看郎中?要不是怕你不让,我就进宫去带太医过来了。” 朝中官员是可以请宫中太医出宫行诊的,别说秦煊下令,把半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带来宋府也没人敢说什么。 宋郁白了他一眼:“方才只是捂着被子热了,我好好的找什么郎中。” “你额头都烫了!还说没事!” “我说没事就没事,你吃不吃饭?不吃就回东宫去。” 见宋郁开始皱眉,秦煊这才停下来,小声嘟囔:“先生又让我回去。” 秦煊这副样子,宋郁又没了脾气,好言问道:“今日上朝说了些什么?有提建州的事吗?” 秦煊摇头:“未曾,按理说金吾卫到了建州有一段时日了,却好像都没什么消息传回来一般。” “如今建兴王成婚在即,这种节骨眼上就算查出来什么,皇上也会压下,待建兴王成婚后再定夺,届时有薛家作保,难保他们不会同皇上讲条件,倘若建兴王将玄铁上交,皇上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玄铁会让皇上发怒,却掰不倒建兴王,想要建兴王没有重来的机会,只能是屯兵造反这样的死罪,最好的办法就是将玄铁之事闹大,闹得人尽皆知。” “先生的意思是,可以在婚宴上动手?” 宋郁点头:“是个好机会。” 秦煊突然笑了一声:“我也是这般想的,果然我与先生就是心有灵犀,我心里想的什么先生都知晓。” 宋郁失笑,不再应他。 宋郁生辰在年前,小时候身子弱,算命先生说他八字不详,活不到终老,但若是不过生辰,阎王记不得他几岁,黑白无常就会多留他些年,算是向地府借命。 宋郁不信鬼神,可早年崔夫人因为宋郁的身子整日提心吊胆,郎中换过一个又一个,太医也看过好多回,就是不见好,后来不知道从哪儿听闻这江湖术士灵验,便请来为宋郁做法。 以至于宋郁从小就不过生辰,每年一到生辰这时候宋府都如平常一样,从不热闹。 宋郁成为东宫太傅的第一年秦煊就会给他送生辰礼,都是些小物件,不起眼,年年如此,十二年间从没断过。 他原本还纳闷,秦煊怎么会知道他生辰是什么时候,他从未向旁人说过这回事,秦煊只说宫里有太傅的生辰八字,会入档存留,又偶然听闻崔夫人说过不能给宋郁过生辰,所以才会年年送点小东西给他。 今年亦是如此。 宋郁下朝刚回府,崔夫人就拉住他,递给他一个盒子,里头放着衣物。 “这衣物在天净寺受了香火,你明日记得穿上。” 崔夫人每年都会亲手给宋郁做一套衣服,早早的就拿到寺里去祈福,生辰那日宋郁就会穿上。 “母亲,您以后别再做了,无用的。” 崔夫人佯装生气,瞪了他一眼:“什么无用!你小时候日日生病,喝药跟喝水似的每日不停,如今长到这般大,多亏了神仙菩萨保佑,以后莫说这种话!” “儿子是怕您累着,我衣服多到都穿不完,您不用年年都做一套。” “就一身衣服,累什么?做了你就穿上,你从未过过生辰,就当是母亲送你的礼,如今我年纪大了,能做也没几年,你可别挑挑拣拣。” 宋郁无法,只得接过:“母亲才几岁,看着就如姑娘一般,哪里老了。” 崔夫人下意识开玩笑地说道:“眼看你都要二十九了,还没有半点要成家的意思,也不知我剩这些年能不能瞧见孙儿。” 宋郁动作一僵,脸色瞬间不自然起来,他愣了一会,才扯出抹笑:“这……这个……强求不得……” 崔夫人没察觉出宋郁的异样,拍拍他的手:“母亲不催你,但你也不能一直这样下去,若有心仪的姑娘,定要同母亲说,母亲立马请全京城最好的媒人去替你说亲。” “母亲,我有心仪之人。” 崔夫人瞪大了眼睛,而后有些笑不拢嘴,追问道:“那你同母亲说说,是哪家的姑娘?” 宋郁沉默半晌,试探着说:“他不是哪家的姑娘。” “怎么不是哪家的姑娘呢?是不是家里有什么变故不好说?若是这样咱们也不怕的,你父母亲都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万不会慢待了人家去,你且同母亲说清楚些。” “母亲,他若不是姑娘呢。” 崔夫人还没反应过来,笑着说:“怎么不是姑娘呢,你这话就不对了,若是年纪大了些也不打紧,怎么能说人家不是姑……姑……” 崔夫人话音越来越小,随后反应过来盯着宋郁,笑脸一下就僵硬在脸上:“你说什么?!” 宋家这一代只有他一个小辈,崔夫人中年才得子,半生都扑在宋郁身上,宋郁不知道他该不该明说,他怕母亲受不了打击,也怕父亲发难为难,但他也不想和秦煊不明不白地在一起。 秦煊藏了那么久的心思,宋郁好不容易才知晓,若他顾忌这个顾忌那个,是要秦煊再不清不楚委屈多少年? 不等宋郁再说话,崔夫人先发声问道:“你方才说什么?!” 宋郁没有再隐瞒,看着崔夫人说道:“我有心悦之人,他不是哪家的姑娘,亦不用找媒人相看,母亲,他是个男子。” 崔夫人愣在原地动弹不得,沉默许久后才不可置信地说:“宋云开,你再说一遍!?” 宋郁直接在崔夫人面前跪下,一字一句极为认真地说道:“我心悦之人是个男子,只要他不弃,我此生便不会娶妻生子,求母亲成全。” 第45章 我无悔,亦不惧 崔夫人一瞬间觉得难以呼吸,脑子一片空白,眼前似乎一片黑色,她跌坐在椅子上,看着宋郁跪倒在地,,没有叫他起身。 “他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公子。 后面这两个字崔夫人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她向来爱护儿子,从不舍得他受一点委屈,恨不得将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给他。 宋郁小时候走路摔跤,膝盖摔破皮她都要心疼好些天,如今寒风瑟瑟的天,宋郁跪在冰冷的地上,她却没让他起身。 宋郁闭嘴不言,又磕了一个头:“儿子不孝,求母亲成全。” 宋郁没有什么特别交好的朋友,京城中这些世家子弟跟他玩不到一起,小时候他身子不好,一直养在府中,后来大了些,身体也好了很多,老太爷偶有带他进宫,也会带他游山玩水,是以他和京城中的同龄人并不熟络。 再后来他长大了,一越成为年幼储君的太傅,十六岁,位居一品人臣,旁人一生都换不来的尊荣,就这么落在宋郁的头上。 宋府一越成为京城里最出名的权贵,这是泼天的富贵,城中想要和宋郁结交的人家把宋府门槛都踏破,可宋氏一族乃文官清流,祖上已出过三代帝师,宋大人一辈子矜矜业业,从来不结交党友,也从未参与过党派之争,端的是两袖清风一身清正的做派,宋郁为宋大人亲子,也以他为则,从不与旁人交好。 从小到大,跟宋郁说得上话的同龄男子十根手指都算得出来,崔夫人不肯让宋郁就这么糊弄过去,追问道:“大理寺丞而立之年,与你同辈,上无父母下无妻儿,向来独来独往,可是他?” 宋郁闻言垂眸,回答道:“不是。” “不日前薛家那位刚寻回来的公子暗中找过你,是他?” “不是。” 崔夫人一连追问好几个,已经想不出宋郁在京城里跟谁还有交集,宋郁依旧跪在地上没有起身。 见他垂着头,头上的玉冠虽样式简单,却一眼能瞧出做工不菲,京城中除了皇室又有几个人能戴得起? 崔夫人猛的站起,好像突然想起了什么,惊恐地瞪着宋郁,许久后待她压下心中情绪,厉声问道:“那人可姓秦?!” 宋郁心知躲不过,抬眼看着崔夫人:“是,他名煊,字无修,当朝太子……” 崔夫人脊背瞬间弯下去,手撑在桌上才没使自己摔下去,最后气急,一挥桌上放着的装衣物的盒子。 宋郁没躲,盒尖直接磕上他眼尾,又滚落在地,里头白色的袍子掉在宋郁脚边。 崔夫人见宋郁眼角流出了血,又心疼又气愤,一时竟哭了起来,随后蹲下身子用手帕捂着宋郁眼睛。 “孩子,母亲不逼你,你不想娶妻不想生子都可以,母亲都不管,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可你独独不能招惹太子,那是当朝储君,未来的皇帝,他以后会有三宫六院,还会有许多皇嗣……” 崔夫人说的是实话,宋郁知晓,所以他无法辩驳,他看着在自己眼前流泪的母亲,又想起秦煊每回在他面前小心翼翼的模样,想起他躲在角落里偷偷画着画像的模样,一时红了眼眶。 “太子如今才二十,他少年气性,图一时新鲜,若是以后他厌倦你了,你该如何啊?待日后皇上下旨赐婚,他成了家室,你又该如何自处?不如趁现在还没到无法挽回的地步,你去向皇上请辞,就说母亲病重,要回家尽孝,你空有一品官的名头,手上无实权,圣上不会驳你的,再者,如今他还只是太子,你是他的老师,他也不敢不放你走,待你处理好,母亲带你走,等他忘了你了咱们再回来,你若执迷不悟,往后他登上高位第一个就留不得你,孩子,且听母亲一回劝,成不成?” 历朝历代,哪位皇帝没有些少年韵事?可等他登上高位,就会觉得往日种种只是污点,没有哪位皇帝会拿自己的过往让天下人耻笑,届时宋郁就只有死路一条。 宋郁却下意识反驳:“母亲,他不会。” 秦煊跟旁人不一样,他不会因为名声就杀他,亦不会不顾念往日,宋郁总觉得,就算秦煊成为皇帝,就算他有后宫三千, 他终归还是不同的。 自己儿子执迷不悟,崔夫人气得扔掉帕子,任宋郁的眼角往下流血。 “宋云开,你这是要把整个宋府搭进去,拿你父亲母亲的命去赌,是吗?” “你父亲一世清名,从不敢与同僚私下往来是为何?就为了保我宋家百年基业,保你平安顺遂,而你现要因为你自己,拿你父亲,你祖父,拿宋家百年名声去赌吗?” 宋郁衣袖下的手紧紧握住,指尖掐进肉里,划破了掌心也不自知,他跪在原地,许久后松开手,斩钉截铁地说道:“母亲,可我爱他。” “我爱他,我不想放手,倘若以后他厌倦我,我便自行了断,不会连累父亲母亲,亦不会连累宋府!是儿子鬼迷心窍,已经出不来了。这辈子就算是万劫不复,我无悔,亦无惧!” 崔夫人捂着嘴说不出话来,流了满脸的眼泪,一怒之下抬手扇了宋郁一巴掌。 “他是君,你是臣!他是你的学生!你这是在以下犯上!罔顾伦理,不知廉耻!你可知这要是传出去,你宋云开这辈子就要被世人戳着脊梁骨,指指点点过活!” 说完再也不看宋郁一眼,拂袖而去。 他活了二十八年,这是第一次挨母亲的打。 宋郁瘫坐在地,沉默许久,随后抹了一把眼泪,把落在地上的衣袍捡起来,叠好放进盒子里。 他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可秦煊尚能为了他与皇后争论,他若胆小退缩,置秦煊于何地? 年纪小又如何?一时兴起又如何?人不就活现下吗?秦煊现在爱他,那他做的一切就都是值得的。 他自己怎样都行,但秦煊不能受委屈。 宋郁起身,将盒子收好,转身向外走去,刚一出宋府大门,就见不远处行来的马车。 整个宋府都有秦煊的暗卫看守,只要不刻意隐瞒,宋郁发生了什么事他都能知道。 可能是怕近了被门房发现,马车在远处就停下,秦煊急匆匆地掀开车帘,就见宋郁站在门口。 两人视线相交,隔着街道人潮相望,半晌后宋郁突然笑了,一步一步朝秦煊走过去。 第46章 长命百岁 “徐小胖,把京城最好的郎中带来乌山别院,快点。” 宋郁人还没上马车,马车外的徐公公就被秦煊吩咐下去。 宋郁走近,徐小胖就看见他眼角的口子还在流血,片刻都不敢耽误,赶紧跳下马车狂奔。 秦煊颤抖着手拿帕子压在宋郁眼尾,怕马车颠簸不小心按疼了他,又怕压不严实血会一直流,小心翼翼地一动都不敢动,盯着宋郁眼睛看了许久,哽咽着说道:“崔夫人怎舍得下这么狠的手,这么大个口子,往后要留疤了,偏一点就伤到眼睛了,你是个傻的吗?为何不躲啊?” 说到最后忍不住哭出声来:“你怎么不躲呢,怎么不躲一下呢?” 宋郁最怕他这副样子,笑着说:“哭什么?又不疼。” 崔夫人那一巴掌是使了力的,宋郁如今脸还是火辣辣地疼,一笑就牵扯到,他微微皱眉,又怕秦煊看到,立马恢复原样。 “你脸怎么了?” 方才光看着流血的伤口,没留意到他脸上也有异常,如今过了一会儿,宋郁脸上越来越红肿,隐约能瞧见两边不同。 宋郁下意识转头躲过他的视线:“什么?没事,你看看眼睛这边止血了没,帮我吹吹,疼。” 秦煊伸手覆上宋郁的脖子,使力把他脸转过来,果然越看越觉得一边脸有些红肿,秦煊摸上去,感觉有些热,便恼了,喝道:“方才还说眼睛不疼,现在又说疼了要我吹了?你脸怎么回事!夫人打你了?!是不是?!” 宋郁眼见瞒不过,有些牵强地笑笑,应了一声:“嗯……” 秦煊心里一阵酸楚,沉默着在一旁给他眼睛吹气,宋郁闭上眼睛,眼尾被秦煊吹得痒痒的,想伸手去抓一下,想起秦煊就在身边看着,又忍住了。 马车里突然安静下来,宋郁只听得见车轱辘转动的声音,他闭着眼,周遭一片黑暗,可秦煊在身边拉着他的手,就觉得莫名的安心。 不过安静半晌,秦煊突然哽咽着说:“你是宋家的小公子,从小被金尊玉贵地养着,全京城谁人不知小公子是老太爷最疼爱的金孙孙,听闻以前宋大人当值,偶有遇见学生拿什么好玩儿的好吃的,就会问上一问,寻回家讨小公子高兴,小公子出生那几年,崔夫人连宴会席面都不曾出现过,日日在府中照顾小公子,连风吹过都要避让。” 可就是这样一个被长辈千娇百宠着长大的宋郁,因为他,挨了巴掌,被砸出了血。 秦煊想起上一世,宋郁被殷皇后罚在雪地里跪到昏迷,他躺在椅子上咳出一身血的样子,想起上一世他最后一次见到宋郁,他安静躺在棺椁里的样子。 每次一想起这些,秦煊就心疼到无法呼吸,他发觉宋郁好像每次受的苦,都是因为他。 宋郁不明白秦煊为何突然说这些话,他睁眼看秦煊,可秦煊眼神空洞,好像在透过他看谁,又像透过他想起了什么难过的往事,想着想着又哭了起来,眼泪啪啪往下掉。 察觉到秦煊不对劲,宋郁赶忙伸手给他擦眼泪:“秦无修,你看看我,我没事,真的没事,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母亲只是一时接受不了,冲我发了气,过几日气消了就没事儿了,你别吓我。” 秦煊突然抱紧了宋郁,一直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宋郁轻轻地拍他背后:“我从未怪过你。” 说完示意秦煊放开,看着秦煊眼睛,轻声说道:“秦无修,你听着,是我自己愿意,是我心悦你,你不用说对不起,我从未怪过你。” 伤的人是宋郁,哭的人是秦煊,到最后宋郁竟还要抱着安慰他,秦煊平复下来后也觉得自己丢人,低着头像只鹌鹑一样一声不吭。 宋郁都有些无可奈何,觉得自己好像个哄孩子的老妈子。 想到以后可能要经常哄,突然一个头两个大,盯着秦煊恶狠狠地说:“你往后要敢动不动就掉金豆子,我就不管你了。” 秦煊又低头撇嘴,应了一声:“哦……” 宋郁见状自己先软下来:“也不是不管你……” 秦煊闻言这才抬头看他:“我就是心疼你,以后要是崔夫人还打你,你就躲开,实在不行让我挡着,让她打我吧。” 宋郁心里暗道这个傻子,被他逗笑:“我母亲还敢真打你不成?那叫谋害储君,是大罪。” “那你以后躲着点,等夫人气消了再回去。” 两人就这么一哭一笑间到了乌山,其实这地儿并不远,坐马车不过两刻钟就到了。 宋郁不知道秦煊带他来这里做什么,下车后就看到一处大别院,院子里种着花种着树,有些像他在宋府的院子。 “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宋郁看着别院问道。 秦煊牵着他进门去,一边走一边说:“给我们准备的别院,原本是想明日生辰再带你来看,没想到发生这个事,就提前带你来了。” 见宋郁看他,秦煊又说:“这里离京城不远,我们方才从宋府过来不过两刻钟,我把这座山都圈起来了,不会有人打扰,你可以时常过来走走散散心,以后我辅佐小八,等小八能独当一面了,所有的事情都结束了,我们就来这里长住,好不好?” “长住?” “是啊,长住,到时候你提笔在这里立个牌匾,这里就是我们二人的家,就叫云居好不好?取你的表字。” 宋郁看着四周的布置,笑道:“好。” 两人刚到一会儿,徐小胖也带着郎中赶过来了,给眼尾敷上了药。 “脸没什么事,过会儿便消肿了,眼睛这道伤公子可小心些,莫沾水,勤上药,过几日便能好了,只是伤口有些深,怕是会留疤。” 秦煊闻言又凑上去瞧:“拜托大夫,用多好的药都行,可能把疤消掉?” “愈合容易,消疤难,若上心些,用些上好的去疤膏药,许能淡些,不仔细瞧就瞧不出来。” 秦煊这才松口气,拱手道:“多谢大夫。”随后示意徐小胖送大夫回去。 待宋郁看完大夫敷上药,秦煊才从怀里掏出个还没拇指大的小盒子递给宋郁。 宋郁明了,笑着问:“怎么,这是我今年的生辰礼?” “是啊。” 宋郁从不缺东西,什么金银珠宝,他自小就什么都见过了,故秦煊也不会送他那些常见的东西,每年都会送他自己做的小物件儿。 宋郁全都记得,他大前年送了一对泥福娃娃,搞得浑身泥,被皇后训斥了一通,如今福娃娃还在他房里收着。 前年是套他自己缝的护膝,为了缝那个,扎得指尖好几个针孔,那套护膝宋郁一直没舍得用,也在房里收着。 去年又送了根木簪,刻的时候划伤了手,疼的好几天提不了笔。 宋郁打开小盒子,见里面是一块小小的玉,雕成了长命锁的模样,宋郁拿近一看,果然上面还刻着小小的字。 “这个也是你自己刻的吗?” 秦煊点头,宋郁又说:“去年还刻木头,今年就能刻玉啦?真厉害。” 秦煊闻言忍不住嘴角上扬,他若是长了尾巴,此刻定是摇个不停。 宋郁拿着看了一会儿,递给秦煊:“帮我戴上?” 秦煊伸手接过:“这个长命锁,会保佑我的云开长命百岁。” 宋郁心一暖:“嗯。” 秦煊戴完顺势抱着宋郁不放开,两人抱着,都安静着没说话,许久后秦煊才轻声道:“云开,你一定要长命百岁。” 宋郁点头,应声:“好。” 第47章 大婚 隔日,宋郁起身就穿上了崔夫人做的那套衣服,她知晓自己儿子喜欢素雅简单的东西,年年都是做一些月白色檀色的衣物。 宋郁今日到正厅里用饭,宋大人也在,宋郁拱手道:“父亲,母亲。” 宋大人点头示意,让他坐下,崔夫人看了他一眼,转头没理会他。 宋郁难得厚脸皮在崔夫人身边坐下,十分自觉地盛了碗莲子羹端到崔夫人跟前:“这是母亲爱喝的,母亲尝尝看。” 崔夫人面色平淡地喝了一口就放下勺子吃起了饭,一时安静无言,宋大人好像看出了两人之间有什么矛盾,笑着说道:“云开,你是做了什么事惹你母亲这般生气了,连莲子羹都不喝了?” 宋郁还没说话,崔夫人抬头就瞪了宋大人一眼:“食不言,寝不语,吃你的饭,问这么多做什么!” 宋郁心里暗自叹气,低头吃着东西,宋大人眼睛一瞥,瞧见宋郁眼角抹着药膏,皱眉问:“你这眼睛是怎么了?才几日不见弄成这样?” “不小心磕到了,没事。” 崔夫人这才看了宋郁一眼,有些不自然地说道:“等会让杨妈妈给你拿些去疤药。” “好。” 这伤口其实不大,小小的一个口子,只是看着有些深,刚磕上那会儿疼的厉害,现在都没感觉了。 秦煊大惊小怪,怕他落了疤,恨不得一天上三遍药,不过数十日,连疤痕都消了下去,看近了还是能瞧出来一点,像个小月牙似的,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 新年刚过,京城里还沉浸在新春去岁的喜悦氛围中,就听说了一件大喜事:大皇子建兴王要娶王妃了。 王爷娶妃是大事,待成亲那一日,京城十里红妆,满街都要挂红灯,随行的宫人一路撒红封喜糖,小孩儿最是开心。 建兴王府早已修缮好,如今府里张灯结彩,十分热闹喜庆。 秦妍妍看着忙里忙外的下人们翻了个白眼,抓了一把鱼饵扔进池子里,看着鱼儿在水中扑腾抢食,又觉得不痛快,甩手将整瓶鱼饵全都倒了进去,看着吃撑的鱼儿逐渐翻滚肚皮,最后飘在水面上,才笑着擦手。 “我爹明日就要娶王妃了,你倒是平静。”秦妍妍转身看着坐在亭下那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苏月到建州之前整个建州都是秦妍妍的天下,她说一没人敢说二,建兴王手底下的人个个对她唯命是从。 这个南疆毒娃一来就敢不听她命令,他除了建兴王不听任何人的话,秦妍妍气得要死,又不敢杀了他,只叫人押着他去扫马粪,结果就被建兴王知道了,害她被训斥了一通。 那回起两人就结了仇,逢见必掐,如今建兴王要娶妻,倒是第一次心平气和的坐在了一起。 只见苏月喝了口酒,毫不在意地说道:“娶呗,娶十个都一样,他后院再多也不会越过你去,咸吃萝卜淡操心。” 左右秦皓已经生不了,这辈子就只有秦妍妍一个亲生的女儿,秦妍妍怕什么? 秦妍妍嗤笑一声:“他后院多来一个都能分走你的宠爱,谁不知道你是靠床上那点东西让他对你死心塌地的。” “是喽,我床上功夫好,王爷后院就算再多人,花样也不及我一个,这宠爱分不分的,无所谓,左右王爷心是在我这儿的。” 秦妍妍眼神瞬间变得嫌恶起来,居高临下地盯着苏月:“说你没脸没皮还真是贴切,到了京城还是这把贱骨头,我知道你有手段,能为他办事,又能为他暖床,可你若是像现在这般镇定自若,也不会同我坐在这里聊天了,装成这副样子不就是想让我先开口吗?薛香凝这女人杀了我亲娘,如今要来王府压你一头,说真的,这王妃之位给别人还不如给你坐,可惜了你生成个男人,若是女的,这王妃之位我定给你拿到,我要薛香凝死,你要我爹专宠,我们两现在就一根绳栓两只蚂蚱,合作吧,如何?” 早年太子设计,让她在宫宴上露了脸,随后她就被带到了建州,小时候不懂为什么娘亲突然不见了,长大后才查出来,当年薛香凝给她娘亲灌了毒,她日夜想着娘亲的时候,不知娘亲早已下了黄泉。 她就算是外室女也是皇家血脉,没人敢动她,可她娘不同,那就是个低贱的外室,讨不了喜就能赐死。 苏月闻言一笑,抬起酒杯虚空碰了一下:“那便合作愉快了,庆宁郡主。” 薛氏嫁女,十里红妆,薛香凝的嫁妆从薛府抬到建兴王府都望不到头,薛贵妃求了皇帝恩典,让薛庭画出了大牢送薛香凝出嫁。 薛庭画在牢里待了那么久,该吃的苦早都吃过了,整个人眼神空洞,没有一丝血色,披头散发,衣裳破烂,薛夫人抱着薛庭画哭,咒骂秦煊一宿。 翌日一早,整个王府开始锣鼓震天响个不停。 建兴王大婚,皇帝皇后并未到场,薛贵妃作为建兴王的生母,得了旨意,早早地到了王府喝儿子儿媳的喜酒。 在场的人除了坐在高堂一侧的薛贵妃,就只有秦煊也坐着,其余人全都站在旁边看新人行叩拜礼。 礼毕,薛香凝被牵着送入洞房,秦皓开始迎着宾客敬酒。 在场太子身份最尊贵,自然是第一个敬太子,秦皓端着酒杯站在秦煊跟前,冲他笑道:“太子殿下,皇兄敬你一杯。” 秦煊也笑着回敬:“恭喜皇兄得偿所愿了。” 秦皓转而又看向秦渡:“老二,接下来就是你了,你可得给弟弟们做个好榜样,早日娶妻生子才是正道。” 说完又眼神不明地转向宋郁:“宋太傅,您说是吗?” 宋郁起身举杯:“王爷如今迎娶王妃,郡主又陪伴左右尽孝,真是人生大幸,可喜可贺呀。” 秦皓早年就因为未婚生子被皇上贬到建州,八年都不曾回京,京城中又众所周知薛香凝是他内定的妻子,秦皓这般做法,是把薛家的脸面往脚下踩,心里也半分没顾及薛香凝。 秦妍妍的身份处境尴尬,所有人都自觉的从来不会提起,她是皇室血脉无疑,可却是个外室生的女儿,难堪就难堪在秦皓宠爱她,硬是给一个没有身份的私生女谋了个郡主之位。 郡主享有自己的封地,身份何其尊贵,以后就算薛香凝生了女儿,是王府嫡出,也生生矮了秦妍妍一头,毕竟秦妍妍是当朝第一个郡主,更别说秦皓已然无法生育。 薛家人闻言脸色一僵,秦皓瞬间沉下脸,皮笑肉不笑地暗讽道:“宋太傅不愧为文官之流,说话这般厉害,不知在东宫里,这嘴也这般厉害吗,迷得太子殿下神魂颠倒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满堂的人竟是一瞬间都安静了下来,个个神情怪异地看着宋郁。 第48章 天亮了,秦皓该完了 能混迹朝堂的人都不是什么干净天真的小儿,在场的人个个都跟人精似的,联想起早年说太子和太傅有首尾的传闻,又想到这宋太傅如今都快而立之年了还不曾娶妻,何况太子及冠后也迟迟不肯立妃,众人心里胡思乱想一通,怎么想的都有,却每个人都自觉的低下头,装假没听见。 半晌后席面上又恢复了热闹,有人说笑,有人喝酒,没有一个人敢淌这趟浑水。 倒是薛大人反应过来立刻笑着上前打圆场:“今日是王爷的大喜日子,下官祝王爷王妃伉俪情深,百年好合。” 方才被宋郁一激,秦皓嘲讽的话脱口而出,如今反应过来也觉得不妥当。 今日是他成婚,若出了什么事,他都逃不过罪责,思及此,便随着薛大人的话往下说:“多谢岳父大人吉言,本王定会和王妃百年好合的。” 薛贵妃不能在宫外久待,礼成后就急匆匆回宫去了,留下了十几位宫里的老嬷嬷在建兴王府帮忙接待女客,所以她对现在建兴王府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 苏月就在一旁喝着酒,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眼神却有意无意地盯着宋郁。 秦皓想要揭过,秦煊却不同意,他冷笑一声,将酒杯放下,也不知是有意无意,杯子不稳摔到地上,“砰”的一声碎成几片,酒水溅上了秦皓衣摆。 “呀,没放稳,真是不好意思了,大皇兄。”秦煊嘴上说不好意思,脸上却没有半分不好意思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盯着秦皓。 秦皓一时怒起,刚要开口,便被一道声音抢先。 “碎碎平安,草民替王爷谢过太子殿下好意了。”苏月起身走到秦皓身侧,摇晃间头上的流珠叮叮作响。 秦煊却不打算承他的意,瞥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王府破落到这般境地了?暖床的小馆儿也配同本宫说话?” 秦皓一下红了眼,吼道:“秦煊!今日是本王大婚,你要如此搅和吗!” “皇兄这话可是好笑,分明是皇兄先撕破脸皮,皇兄既不想好好成这个婚,本宫就顺着你了,有何不可?” 秦煊今日就是想在婚宴上闹事,逼秦皓发怒,哪曾想都不用他出手,秦皓这蠢货自己就撞上来? 苏月上前,暗中拉住秦皓:“王爷今日喝醉了酒说胡话,请太子殿下高抬贵手。” 秦煊这会儿连话也不想继续说,挥手叫来了冯青:“把这人压下去,本宫和皇兄说话,你也配插嘴?” 秦皓上前挡住冯青:“秦煊,你发什么疯!” “皇兄今日若是屈腰向太傅道歉,本宫倒是可以考虑就此作罢,若皇兄不肯,那咱们就金銮殿见了。” 秦皓眼睛里闪着怒火,咬牙切齿地说道:“做梦!” 秦煊一挥手,拉着宋郁后退几步:“冯青,动手!” 与此同时,皇帝正坐在御书房里批阅奏折,大殿里极其安静,只有李公公磨墨的声音。 一个小太监快步从殿外进来,虽走得快,但却不敢发出一点脚步声。 小太监轻声禀报:“陛下,霍首领回来了。” 皇帝头都没抬:“宣。” 小太监附身退下,不多时一个穿黑衣的男人便走了进来,待他走近,皇帝才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霍凌跪地:“参见皇上。” 皇帝抬手接过太监递来的茶,轻抿一口:“你此去建州,查到什么了?” 霍凌从身上掏出本折子,双手奉上,太监接过,又拿给了皇帝。 “属下在建州遭遇四次刺杀,都是顶尖的高手,我们折损了六名金吾卫,属下们暗中盘查了两个多月,发现建州坟山整座山下都被挖空,深查下去发现乱葬岗下有一处打造玄铁的武器库,打造玄铁是重罪,市面上并没有玄铁流通,属下追查到建州所用玄铁皆出自黑市,走的东海水路。” 霍凌,金吾卫首领,是皇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他办事一向严谨,若不是有十足的证据,他不会将折子呈上来。 东海是大秦最大的海上贸易港口,与大晋隔海相望,大晋地大物博,盛产粮食,大秦近几年虽国库丰盈,可时常天灾,地方屯粮都不够百姓吃的,只能年年向大晋买粮。 而大秦却盛产玄铁,两方互利,就开通了水路,近几年随着周边不少小国也加入,东海港直接成为大秦最大的港口。 人多,船多,货多,就算军方看顾,也总有一些亡命之徒偷运,他们开着大船,大船里备着小船,一旦被发现,就乘着小船从四面八方逃掉,军队想抓都抓不到。 建兴王抓住这个机会,从黑市上收购玄铁,再偷渡卖给别的国家,就能从中获利。 皇帝一页一页翻着折子,随着霍凌话音刚落,折子被皇帝摔到地上:“以前没发现朕这好儿子竟有这么大的野心!好,好!真是好得很啊!” 太监连忙伏地跪下,一口大气都不敢出。 霍凌不怕事儿地又开口:“皇上,从属下查到的来看,这些玄铁有一部分被送出了大秦,还有一部分……应是私用。” 私用玄铁?什么人敢私用玄铁?建兴王还想养兵造反不成?! 皇帝火冒三丈,气得恨不得让人现在就抓了建兴王来拷打盘问,就在这时,外头的小太监又跑了进来,着急忙慌的,直接跪倒在地。 “皇上,不好了!外头来报,说……说太子殿下和建兴王在宴席上打起来了……” 皇帝一听,怒吼道:“把那俩孽障都给朕带过来!” 小太监忙叩首往外走,刚要出大殿,又听见皇帝的声音响起:“等等,把始末讲清楚。” 小太监屁颠屁颠又跑回去:“回皇上,来人说王爷借敬酒折辱太子殿下,称殿下与宋太傅有私,殿下一怒之下便摔了杯,让冯统领抓了王府一个侍奉王爷的男……男子……王爷就动手了……” 皇帝一听,差点两眼一黑晕过去,随后怒吼:“让他们两都给朕滚过来!” “是,皇上。” 皇帝说完眼神又转向霍凌:“建州那边制住了?” 霍凌拱手:“回皇上,金吾卫已暗中控制住建州武器库,建州军尚未察觉,等候皇上发落。” 皇帝挥手:“接着查,看兵器都用在了哪里,掘地三尺也要查出来!” 第49章 完,宋家断后了 大秦皇帝子嗣缘薄,八个孩子只留下来四个皇子,秦殊虽是中宫嫡子,但年纪尚小,不成事。 南桓王秦渡跟透明人一样,平日里只有早朝能见到人,他没有母家扶持,常年独善其身。 建兴王秦皓心无大智却野心勃勃,背后的薛家更是百年大族,轻易撼动不得。 太子秦煊虽出身不好,可胜在自小养在皇后跟前,得了殷家扶持,还有个储君名头。 若是哪天皇帝没了,秦煊就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两个争皇位的儿子,一个殷家的,一个薛家的,皇帝打心底里都不想他们继承大权,这天下是秦家的天下,绝不允许外戚干政。 倘若他们兄弟二人都是有自己主见的还好,可秦皓被薛家拿捏过头,秦煊虽能干却也表现得太过听话,这要皇帝如何能放心? 皇帝坐在龙椅上,见秦煊秦皓二人被带进来。 “儿臣参见父皇。” 见了皇帝,二人在王府跋扈的劲儿都已然消失。 刚收到了霍凌带来的消息,现在又见着秦皓,皇帝怒气上头,随手拿起砚台就砸上秦皓脑袋。 “砰!”的一声,秦煊站在旁边看着都觉得痛。 秦皓不敢躲,咬牙站着,感觉自己已经眼冒金星,要昏过去了。 “今日是什么日子!堂堂一个王爷,在自己大婚之日弄出这种动静,让全天下的人看皇家笑话!” “父皇明察,儿臣不过是同太子开个玩笑话,是太子紧咬不放,还让冯青动了刀!” 皇帝此时正烦着秦皓,闻言怒骂道:“你什么心思,朕一清二楚!朕还没死!把你那些不知死活的心思都给朕收起来!蠢货!” 说完又转向秦煊:“还有你!身为太子,动辄舞刀弄枪,怎么,你还想杀人不成?!” “儿臣不敢。”秦煊认错极快,随即又说:“只是皇兄出言实在荒谬,若是私下,我们兄弟二人,皇兄怎么骂我怎么辱我,弟弟都是受着的,只是今日特殊,且皇兄又口无遮拦,宋老太傅是皇祖父的先生,已故去多年,如今他老人家的孙儿也是儿臣的先生,宋家清流名声,容不得皇兄轻飘飘几句玩笑话抹黑,儿臣情急,有失分寸,请父皇责罚。” 秦煊话音刚落,秦皓便瞪大了眼睛转向他,这得是脸皮多厚,才能脸不红心不跳地说出这种话? 秦煊毕恭毕敬,口口声声都说自己知错,但他只是看不过秦皓胡言乱语,说白了还是秦皓的错。 大婚之日被皇帝召走的新郎官,秦皓还是第一个,宾客们赔着笑脸不敢走,硬着头皮继续说笑喝酒。 薛香凝等这一天等了这么多年,如今在新房中听下人禀报,气得自己掀了盖头,砸碎了皇后赏赐的玉如意。 下人见状赶忙将一地碎屑打扫干净,嬷嬷挥手屏退下人,凑到薛香凝面前去,正声说道:“王妃,这是皇后赏赐的新婚礼,您怎可以砸碎了去!” 薛香凝气极,怒道:“皇后还能来我房中查看不成?!” “奴婢只是怕被有心人传出去,对王妃不好。” 薛香凝挥手,问道:“如今王爷怎么样了?外头还有宾客在,王爷还不曾回来吗?” “回王妃,王爷已经回了,现下还在外头,如今天色渐晚,宾客也都回得差不多了,您快些把盖头盖上,过会儿王爷便来了。” 薛香凝闻言才让嬷嬷把盖头盖上,这一坐就是一个时辰,左等右等都等不来秦皓。 薛香凝皱眉问:“嬷嬷,现在什么时辰了?” 嬷嬷也觉得不对劲,都这么晚了,宾客应该都走了才对,谁敢那么没眼力见,耽误王爷洞房? “回王妃,已亥时了。” 薛香凝坐得后背酸痛,忍不住弯下了腰:“你出去看一下,王爷怎么还没来?” 嬷嬷应声:“是。”随后出门去,半晌后铁青着脸回来,如实说:“王妃,王爷……王爷去苏公子那里了。” 薛香凝瞬间愣神,随后扯掉了头冠扔到地上:“新婚之夜,他竟然!竟然如此对我!” 苏月卧房内,秦皓展开双臂,示意苏月给他脱下红袍,苏月一边动作,一边说:“太子今日举动不对劲,似是刻意想要闹大,王爷冲动了。” 秦皓闭上眼,毫不在意地说道:“左右闹一闹,没什么大事,自我回京,他冲了你好几回,是想将你摆上明面,平日我若不在,你自己行动小心些。” 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入苏月衣裳里胡乱摸索。 苏月呼吸一颤,任秦皓玩弄:“王爷洞房花烛夜,不去陪美娇娘吗?” 秦皓睁眼看着苏月红润的脸,嗤笑一声,道:“母妃要本王娶她,本王娶了,还想如何?再多的美娇娘也不及本王金屋里的小月牙儿。” 苏月闻言把头埋在秦皓怀里笑了起来,拉着秦皓走到床上,自己坐了上去:“王爷疼我,我也疼疼王爷~” 随着动作,苏月头上的流朱也抖动起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皇帝在金銮殿气急,罚了建兴王一年俸禄,太子半年,随后就让他们出去。 秦煊回了东宫,又偷偷摸摸溜出去,摸到了宋府来。 明明都已入夜,宋府今日却灯火通明,秦煊察觉不对,刚一踏进院子里,就听一道声音响起:“太子殿下光临,微臣有失远迎,殿下恕罪。” 秦煊回头一看,宋仲明正站在一边向秦煊行礼,似乎料定了他会夜探宋府一样。 秦煊见状连忙回礼:“宋大人。” 宋仲明点头示意,随即又说:“云开正在宋家祠堂跪着,殿下若是想见他,便随微臣过来吧。” 今日建兴王大婚,他作为宋府家主,理应是过去吃席,无奈国子监事多脱不开身,且既然宋郁到了,也就无所谓他到没到。 王爷大婚本该是欢庆的喜事,谁曾想他一出门便被几位同僚追着问,问宋郁同太子当真是那种关系吗,他还疑惑,不知出了什么事,细说之下他才知道今日王府发生了什么事。 他一路火急火燎回府,恰好碰上崔夫人和宋郁下宴回来,问了一嘴,这才知道外头的竟不是传言。 宋仲明两眼一黑,觉得自己宋家要断子绝孙了,气得叫宋郁去跪在列祖列宗面前,转念一想又觉得今日发生这种事,太子应当会来找宋郁。 他一早就让人在暗处看守着,果然让他逮到了。 第50章 见家长喽 宋仲明不敢走在秦煊跟前,走在后面又怕他不识路,无奈只能跟着秦煊的脚步并排走。 倒也没有并排,就落后秦煊半步。 他眼角一直有意无意地瞥向秦煊,这位太子殿下确实品貌非凡,明眸皓齿的。 身型也高大,走起路来器宇轩昂的,微微抬着头,上位者的姿态显露无疑,眉眼间总让人觉得有些狠厉。 宋仲明不是古板迂腐之人,古往今来有多少“契兄弟”,旁人不知,他号称博览群书的国子监祭酒也不知吗? 莫说往前别的朝代,单是大秦先祖皇帝开国以来,史书记载朝堂之中便有不下三十对契兄弟。 对这种事情宋仲明向来秉承着“不歧视,不异样”的态度,却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儿子也是这样的。 在他看来,宋郁喜欢谁都可以,只要对得起本心,他想做什么便去做。 可这不代表他能喜欢太子,太子是什么人?那是只要一句话就能给宋家定生死的人。 他若是喜欢上寻常人家的公子,安安稳稳地过活,宋仲明是不会管他的。 可这人是太子,身份地位皆是最尊贵的,宋仲明独善其身半辈子,深知一旦和上位者搅和在一起,往后就不得善终。 祠堂里烛火烧的噼啪响,崔夫人站在一旁,宋郁跪在蒲团上。 听到外面的脚步声,宋郁回头,恰好看见秦煊跟着宋仲明进门。 祠堂里的下人都被叫退,宋郁都没来得及起身,就见宋仲明突然跪下向秦煊行了个大礼。 “老臣年事已高,中年才得这么一个儿子,不求他能有多大建树,只想他能安稳一生,太子殿下天潢贵胄,宋家实是不敢高攀。” 宋郁忽然说不出话,被死死钉在蒲团上,目瞪口呆地看着宋仲明。 倒是秦煊先反应过来,连忙扶起宋仲明:“宋大人这是做什么。” “宋郁在东宫任职多年,担着太傅名头,与殿下之间若是有什么误会,还请殿下看在他任职多年的份上,高抬贵手。” 秦煊自知自己深陷权势中心,宋家向来从不结党,只想要明哲保身,让子孙后代能安稳,可他放不了手。 两辈子,他怎么可能放手? 就算万劫不复,他也绝不可能松开宋郁。 秦煊没回答宋仲明,径直走到宋郁身侧,在他旁边的蒲团上跪下,吓得崔夫人扶着柱子才能站稳。 “宋氏列祖列宗在上,我乃大秦太子秦无修,心悦宋氏云开多年,今有幸与他携手,妄想求得祖宗同意,吾以性命为保,定与他白首不离,此生无悔,若今世有负于他,便叫我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永生永世不入轮回!” 宋郁头顶像被炸了个响雷一样,久久不能动弹。 许久后才颤抖着手握住秦煊:“你在胡言乱语什么!这种话也是能乱说的吗!” 秦煊没有起身,直接转向宋仲明。 宋仲明也被他吓个半死,现下又见秦煊跪他,差点脚一软坐地上去。 崔夫人连忙上前想要扶起秦煊:“殿下万万不可!” 天爷啊,秦煊竟敢跪他,若传出去,宋仲明有几条命够砍的? “我知晓大人和夫人是心疼云开,怕他卷入纷争,可大人不曾想过,十二年前云开入东宫之时,就已经是身处朝堂纷争之中了,我亦知晓二位长辈恐我年纪小,少年心性,怕他深陷其中,往后脱不得身。” 秦煊停顿了一下,随后红了眼睛,接着说道:“我如今说什么都无用,也不奢求二位能接受,只想请求二位莫再生气,别打骂他,云开自小是长辈们疼宠着长大的,从不曾受过皮肉苦,眼尾如今还留着疤,当时若是偏一点,眼睛就看不见了,到头来心疼的还是大人和夫人。” 宋仲明闻言不可思议地扭头看崔夫人,忍不住问道:“他眼睛那伤夫人打的?!” 崔夫人脸上闪过一丝心虚,忙给宋郁使眼色,示意他赶紧把秦煊带走。 秦煊却一动不动:“未知的事情太多,我不敢保证能护他一世周全,但我向二位保证,只要我活着一日,就没人能伤他一分,请二位放心,还有,我和云开的事,母后也知晓的。” 皇后知晓…… 皇后知晓的…… 这几个字冲击力太大,激得宋仲明两眼一黑,幸亏被崔夫人拉着才没倒下去,他伸手指着宋郁,骂道:“混账!你个不知死活的东西!” 宋郁吓了一跳,赶忙上前要扶宋仲明,崔夫人把他推开:“你还不快走?赶紧滚!快走快走。” 宋郁反应过来,突然笑道:“多谢母亲!”说完拉着秦煊就走。 秦煊今夜只是想过来跟宋郁说一声他明日的计划,没想到被宋仲明逮住了,这惊心动魄的一晚真是吓得他以后要进宋府都有阴影。 秦煊摊开手,发现手心都是汗,宋郁见状失笑:“你净手了?” 秦煊垮起脸,委屈巴巴地说:“我方才都要吓死了。” “我见你长篇大论的,哪里是被吓到的模样?” 秦煊抓起宋郁的手往自己心口上放:“是不是跳的很快?我好害怕。” “这世间还能有你怕的?有什么好怕的。” 秦煊狗腿似的说道:“怎么没有我怕的?我怕你呀,怕你不理我,怕你不爱我,我怕这儿怕那儿的!还怕你父母亲不让我们在一起,怕你不要我了。” 二人偷偷摸摸出了宋府,坐上马车。 秦煊一刻都没有拖拉,一进马车就抱紧了宋郁:“你不会不要我吧……” 宋郁沉思,好像很认真地在思考这个问题,半晌后才说:“嗯……看心情吧。” 话音刚落就被秦煊堵上嘴唇,秦煊手又不安分,覆在他腰间轻轻抚摸。 香津浓滑在缠绕的舌间摩挲,宋郁突然笑了,顺从的闭上眼。 半晌后秦煊停下来,看着宋郁问道:“那先生现在心情好吗?” 说话间他的嘴唇轻轻碰到宋郁的嘴唇,宋郁抬手勾住秦煊脖子:“好极了。” 说完张嘴含住秦煊下唇。 秦煊瞬间感觉周围烟花爆响,灵巧地攻掠着宋郁。 宋郁被吻得头脑发晕,忍不住呻吟,许久后秦煊才放开他。 宋郁看着秦煊,眼神里满是爱欲,随后脱口而出:“你想去云居看看吗?” 秦煊一愣,随即笑道:“想。” 第51章 为何不跪? 按照规矩,新婚第二日,王爷王妃要进宫向皇帝皇后请安。 薛香凝一早就穿戴好,被嬷嬷搀扶着到正厅等着秦皓。 站了许久,才见秦皓不紧不慢地走过来,身侧还跟着那个少年。 苏月见着薛香凝,腰都没弯半寸,微微点头笑道:“见过王妃。” 语气里可没一丁点恭敬的意思。 碍着秦皓在,薛香凝不敢表现出不耐的样子,俯身向秦皓行礼:“见过王爷。” “嗯。”秦皓点头示意,正要抬脚往外走,就听苏月在身后说:“王爷今日可别再冲动行事,您若压不住脾气,远远见着太子便绕道走,别平白惹自己生气。” 薛香凝闻言皱眉,秦皓都还没开口,她先教育上苏月了,沉声呵斥道:“王爷是太子的皇兄,你当是什么身份!竟敢叫王爷避着他?” 苏月还是那副表情,同样的语气:“是,苏月不懂规矩了,王妃说的是。” 秦皓见状紧了眉头,冲薛香凝说道:“苏月说的有理,你斥责什么!” 转而又好言好语地对苏月说:“今日这般早起你定是累了,快回去歇着吧,别在这儿吹风了。” 苏月今年不过十九,还不到及冠之年。 四年前秦皓不知在哪儿救下他,自那时起便日夜带在身边,宠爱得不行。 建州的王府后院原本有好些个小妾通房,自从有了苏月这号人物,后院的美人儿就都如同摆设。 苏月年幼,心思活络,胆大心细,身材也纤细,窄腰翘臀的,又喜欢穿束腰的衣裙,衬得腰线更是盈盈一握。 他有少年人的跳脱,头上的流珠一走路就叮当响,喜欢珠光宝气闪闪发亮的东西,一贯会逗秦皓开心。 骨子里带着狠厉,万事以秦皓为首,时常为他出谋划策,不管是玄铁还是练兵场,都有他的计谋。 试问这样一个以你为尊,聪明又喜欢向你撒娇的小公子,谁会拒绝? 秦皓少时就沉迷美色,早早的养了外室生了孩子,直到碰上了苏月才晓得人间还有这般尤物。 所以在他能接受的范围里,他允许苏月一切的任性妄为,也能在任何人面前给他旁人没有的宠爱。 薛香凝闻言,气得差点没咬碎一口牙齿。 昨日是她的洞房花烛夜,新婚夫君没与她同房,却在个男人的屋里颠鸾倒凤,如今一早还敢在她跟前碍眼! 苏月再也没看薛香凝,只是看着秦皓说道:“薛重阳如今在外替王爷办事,王爷切看顾好了薛娇儿,那丫头是薛重阳的命,是我们牵制薛重阳的筹码,王爷可得握紧了。” 话是对秦皓说的,意思是指向薛香凝的。 薛香凝和薛娇儿不合,这话就是变着法儿地让她别招惹薛娇儿。 秦皓眼神转向薛香凝:“王妃听到了?” 薛香凝恭敬福身:“娇儿是我的妹妹,我自是好好待她的。” 苏月闻言笑了一声,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 二人向帝后请完安,便去了薛贵妃宫里,薛贵妃留薛香凝说话,秦皓便称有事先行离开。 秦皓一走,薛香凝立马委屈地哭出声来,跪倒在地:“姑母,您可得为我做主。” 今日一早王府就送来了干干净净的白喜帕,新婚之夜,居然没有落红,这还是头一回听说。 薛贵妃拍了拍她的手:“昨夜是让你受委屈了,你且宽心,端出你王妃的气度来,那左右不过是个男子,碍不了大事,先前本宫同你说的你可记清楚了?待来日皇孙出生,往后你就是皇孙的生母,还怕谁越过了你去?” 薛香凝被薛贵妃拉着手劝慰了一番,这才好了很多。 “多谢姑母,香凝记下了。” 自从薛重阳出了京,就没人能管得了薛娇儿,这薛娇儿就像山里没了老虎的猴儿,整日上蹿下跳没一刻闲。 她在京城里没有交好的朋友,也不认识什么大家闺秀,只得日日去找殷汸娴解闷。 今日又如同往常一样,偷偷摸摸从殷家侧门进去,摸到了殷汸娴的院子里,这条路还是殷汸娴告诉她的。 她是薛家人,一直明目张胆到殷家来不好,于是就跟她说,往后若是有事找,就走侧门进,只要小心一些就没人发现。 薛娇儿来的多了,殷汸娴院里的小丫鬟便认得她,一见她过来就笑嘻嘻地上前去:“见过姑娘,我们家大姑娘今日一早便进宫去陪皇后娘娘了,您来迟啦!” 薛娇儿闻言垮下脸:“啊……” 随后问道:“她什么时候回来呀?” 小丫鬟摇头:“平日里应当快回来了,但也说不准,有时候娘娘会留姑娘在宫里用膳,就会迟些回来。” 丫鬟说完又问道:“姑娘若是有要事可以告诉奴婢,待姑娘回来奴婢转告给姑娘?” “算了,没事。” 薛娇儿挥手道:“我就是闲着无聊找姐姐说说话,既然她不在,那我就回去了,改日再来。”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小丫鬟福身行礼:“姑娘慢走。” 殷汸娴一早进宫,陪殷皇后说了许久的话,后又在凤仪宫用了午膳,如今才要出宫回府。 她虽是皇后外甥女,可身无品级,无法在宫里坐轿辇,她在宫中走了许久,已经快到宫门口了,被传来的声音叫停。 殷汸娴转身看见薛香凝,先是一愣,随后想起什么,忙行礼道:“臣女参见王妃娘娘。” 薛香凝坐在轿辇上,身后浩浩荡荡跟着一群下人,身上穿着王妃宫服,头上珠光夺目,看着就华贵无比。 薛香凝低头看着殷汸娴,忽然觉得一下子气都顺了。 洞房花烛夜,夫君宿在别人房中,她不能言,不能怨,否则就是善妒,就是忤逆王爷。 一早要进宫请安还要被训斥,她憋了一整日的气,此时看见殷汸娴弯着腰向她行礼,一瞬间什么气都没了。 薛香凝眼神示意,底下的嬷嬷立马察觉,一抬手,几个抬着轿辇的太监就停下来。 殷汸娴还站在原地,低头看着自己鞋尖,王妃没叫她免礼,她就只能一直在这里站着。 薛香凝慢悠悠地走到殷汸娴跟前,笑道:“殷大姑娘,好巧呀。” 不等殷汸娴说话,薛香凝身旁的嬷嬷突然两步上前,抬手就扇了殷汸娴一巴掌! “大胆!见到王妃,为何不跪!” 第52章 中毒 殷家嫡女,自小最得皇后的疼爱,这满京城上下谁人不知第一美人殷汸娴,那是真真的千金闺秀。 她长这般大,就算跑去跟皇后说她不想嫁入东宫,最狠也不过是被父母关在闺房里不让出门,最重的话只被说过任性妄为,从来没人动过她一根手指头。 如今在寒日中跪在宫道上,被奴才扇巴掌。 她与薛香凝从小就被当作敌对的人,二人年龄相仿,又都家世显赫,常年都被世人拿去做比较。 上到谁长相更为出众,谁更有才情,下到今日穿了什么衣裙,用了什么珠钗,只要两个人站到一起,就会被拿去比较。 二人明争暗斗这么多年,如今薛香凝一跃成为王妃,自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把殷汸娴往泥里踩。 “殷汸娴,今日落到本妃手里,感觉如何?你我争锋相对这么多年,可曾想过会有今日?” 殷汸娴跪着,不卑不亢,挺直了脊背:“臣女姑母乃当朝皇后,表弟乃当朝太子,祖父乃内阁一品大臣,臣女若行为有失,王妃大可禀了皇上皇后,自有圣上裁断,而今不过是几巴掌,臣女受得起,可若王妃敢绑了臣女去,动用私刑,那可就不是简单的巴掌就能解决的事了,娘娘您说呢?” 薛香凝冷哼一声:“本妃确实动不了你,可你见了本妃不下跪行礼,本妃亦可处罚你,你今日若磕头向本妃求饶,本妃就放你离去。” 今天殷汸娴如果在宫道里向薛香凝磕头求饶,明日京城里就不知道会起什么流言蜚语。 她自己失了面子,还要把皇后太子拉下水,以后旁人怎么看皇后?怎么看殷家? 殷汸娴抬头,看着薛香凝,半晌后淡淡说道:“薛香凝,做你的春秋大梦。” 薛香凝闻言嗤笑一声:“殷汸娴以下犯上,掌嘴二十,在这儿跪五个时辰再走吧。” 说完看着殷汸娴又道:“你一辈子不爬上太子的床,就一辈子都要被我踩在脚下,今日才是头一回,咱们,来日方长啊……” 说完坐上轿辇,高高在上地从殷汸娴眼前走过。 从未时,一跪就跪到了子时。 这条路是到后宫的,前朝大臣不会往这边来,往来的除了请旨进宫来看后宫嫔妃的家眷,就只有太监宫女,太监宫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见她跪在这里,只当是被哪位主子罚了。 每个人都低头当没看见,不敢上前也不敢去禀报皇后,都不想去当出头的鸟。 殷汸娴以前也曾留宿凤仪宫,今夜没有回家,殷家人也只当她是被皇后留下了,并未想太多。 亥时天上突然下起了雪,不多时身上就盖了一层白雪,眼睛上似有霜花,她浑身僵硬地跪在地上,没有出言向路过的宫人说过一句话,嘴唇已经开始打颤。 子时过后,她才微微颤颤地慢慢站起来,刚起身,膝盖就一软,只能扶着宫墙缓慢行走,一步一步挪到宫门口。 宫门的侍卫认得殷汸娴,见她身旁没有一个人,又行动困难,忙上前询问。 宫门早已落了锁,她根本没法出去。 可这般晚了,凤仪宫恐怕早歇下,这诺大的皇宫,她该去哪里? 殷汸娴此时又冷又饿,总觉得自己下一瞬就要晕过去,她强撑着向守卫说道:“劳烦这位大哥,可否帮忙通融一下?” 说罢从怀里掏出两锭银子,塞到侍卫手里:“一点小心意,给弟兄们喝点茶暖手。” 侍卫有些为难,迟疑片刻后接下:“姑娘随我来。” 宫门旁有开小门,以防不时之需,给需要出宫办事的下人用的。 殷汸娴是皇后外甥女,他开门通行,左右不会有什么的大问题,还能卖她一个好。 大秦没有设宵禁,此时街上还有小摊在卖着东西,只是人不多,零零散散不过那么几个。 地上一片白色,月光透过树梢,反映在地上,殷汸娴觉得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想要挪开,却眼前一黑,直接跌到地上。 今夜注定不太平,东宫太子不知吃到了什么东西,突然上吐下泻,没多久就昏迷不醒。 皇后在睡梦中被嬷嬷叫醒,一听秦煊昏迷,急的头发都没束就要出寝殿。 好在房嬷嬷反应快,忙叫住她,给她束好了发穿好了衣裳,才规规整整地出了门。 待皇后到了东宫,里里外外已经围满了人,东宫下人们皆跪倒在雪地里瑟瑟发抖,祈祷着太子没事,否则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就都逃不了一死。 皇后一进东宫就看到了在门口站着的宋郁,徐小胖就在他外侧,他刚好被徐小胖和门挡着,吹不到外头的冷风。 “参见皇后娘娘。”几人见皇后来了,急忙行礼。 皇后走到宋郁跟前放慢了脚步,眼神示意问他怎么回事,宋郁淡淡一笑,小声地说道:“殿下无事,娘娘宽心。” 皇后这才松了口气,进了内殿。 皇帝沉着脸坐在上首,皇后面上着急:“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点头示意,不多时林太医从寝殿里出来:“回皇上,皇后娘娘,殿下这是中毒了。” “中毒?!”皇帝震惊,怒斥道:“好端端地怎么会中毒!太子身边伺候的人呢?!” 徐小胖听见声音连忙小跑进去,磕在地上不敢动弹。 皇后皱着眉,问道:“徐公公,你是从凤仪宫出去的,贴身照顾太子十二年,把你知道的一五一十全都说出来!” 徐小胖脸上全是泪水,强忍着没哭出声,闻言回道:“回娘娘,殿下自从昨日在王府与王爷争闹后便心情低落,今日都没胃口吃东西,奴才怕殿下饿,就让御膳房送了碗清粥,殿下吃完没多久就开始吐,奴才刚要寻太医来瞧,殿下便开始昏迷。” 话音刚落,林太医就追问道:“那清粥呢?” 徐小胖抬头愣了一瞬,爬起来到外殿端着清粥过来:“殿下方才才吃了没几口,没来得及收拾,剩下的还在这里,林太医您瞧。” 林太医端起碗舀了一勺,闻了一会,不知道有没有闻出什么,随后又吃了一点,在嘴里慢慢嚼。 半晌后林太医才说道:“皇上,皇后娘娘,殿下中的毒便出自这碗粥,此毒来自南疆地区,毒性极大,严重可致人脑力受损,也就是常说的痴傻儿。” 第53章 苏月入狱 饶是知道是假的,皇后还是吓了一跳,这种东西,若是真的不小心被毒害了怎么办? 痴傻儿,如此苟延残喘一生,倒不如直接死了算了,真是好歹毒的毒药! 一想到建兴王府里头有位南疆少年,殷皇后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林太医继而又说道:“此毒名唤[回心]顾名思义就是回归本心的意思,中毒者无药可医,智力就如同三五岁孩童一般,好在下毒剂量不大,殿下也没吃两口,徐公公又发现的及时,臣已将殿下体内的余毒逼出来了,再开上几副清肠胃的药,就不会有什么大碍,皇上,皇后娘娘不必忧心。” 皇帝脸色铁青,沉声道:“霍凌!” 霍凌突然出现:“皇上有何吩咐?” 霍凌一袭玄衣,蒙着面罩,没人看得见他的模样,身上佩带的弯刀却让人一眼就能知道这是金吾卫。 金吾卫从来都只存在听说中,从未以真面目在世人面前露面,对于金吾卫首领,大家也只知道姓霍,满朝文武都知道霍首领这号人物,但却从没人见过。 建兴王府。 今日薛香凝进宫哭诉了一番,薛贵妃训斥了秦皓一通,秦皓没法,今晚就留宿在了薛香凝房里。 刚睡下没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声音。 下人怕吵到王爷王妃,可薛贵妃传来的消息又不能耽误,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 薛香凝阴沉着脸开门,心想这奴才若是苏月那贱骨头差来的,她就直接仗杀了省事。 下人一见门开了,赶忙说道:“王妃,奴才有要事禀报王爷。” “王爷已经歇下了,有什么事你说给本妃听听?” 下人只收到命令,说务必禀报王爷,就算薛香凝是王妃,他也不敢擅作主张把事情告诉王妃。 下人心里着急,又怕薛香凝直接关门,忙说道:“事关苏公子,宫里传话说务必当面告知王爷,请王妃通融!” 薛香凝一听气急,今夜秦皓第一次宿在她房里,他就差人来找了?就这般耐不住寂寞?!果真是下贱的东西! 薛香凝刚想轰下人滚开,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秦皓就从她身后走出来,紧着眉头问:“苏月怎么了?” 下人一看见秦皓,连忙跪下:“王爷,宫里传来消息,太子突然中毒,经太医诊治,说此毒乃出自南疆,皇上气狠了,直接在东宫召了金吾卫,要往王府拿人来了!” 薛香凝一听嗤笑道:“他胆子不小,敢对太子投毒,若太子真出了什么事,皇后和殷家可就把罪都落王爷身上了,王爷,他这般胆大包天,您可不能轻饶了他!” 秦皓闻言狠狠盯着薛香凝,恨不得直接一巴掌往她脸上呼,又见有下人在,好歹身为王妃,得给王府留点颜面。 “薛香凝,你什么心思本王清楚,若不是母妃发话,本王根本不会娶你,你若好好在王府后院当你的王妃,本王看在母妃和薛家的面子上会让你荣华富贵过日子,但你若生了不该生的心思,就别怪本王无情!” 说完快步往苏月的院子走去,动静大到秦妍妍都知道了,她穿好衣裳,正想去苏月院里看看热闹。 苏月刚躺下,眼睛都没闭安稳,就听见外头吵吵闹闹。 听出来秦皓的声音,他正要开门出去,就见秦皓快步上前来。 不等他说话,秦皓就先开口说道:“太子中了南疆的毒,父皇下令让金吾卫来王府带你走,已在路上了。” 苏月闻言皱眉,不过片刻他就反应过来,平淡的脸上让人瞧不出慌张的神情。 “毒是不是出自王府一查就能查的出来,太子这招玩的不精明,但昨日皇上正罚了你,今日又出这种事,多少带着怒气,也不会细查,王爷,您这位弟弟,好深的心思啊。” “你刚回京那日太子就把我摆上了台面,昨日又故意在众人面前引我出现,为的就是布这个局,我自幼在南疆长大,后来被王爷带到了建州,太子怎知晓我的存在?” “洛城是我与庆宁郡主同行,知晓内幕的只有老鸭,老鸭远在建州,建州都是我们的人,就算他叛变,也不可能悄无声息。” “洛城之行时,太子和太傅突然也出现在洛城,太子只有可能是在那时得知了我的身份,若是不然……” 苏月看着秦皓,半晌后继续说道:“王爷,你多注意一些薛重阳。” 秦皓一震:“薛重阳出生薛氏,薛娇儿还留在京城,他怎么……” 苏月没等秦皓说完,打断他的话:“王爷,你别忘了薛重阳是怎么回京的,他母亲又是怎么死的,如今金吾卫要抓我,我跑不了,等我走后,你联系老鸭,我怀疑建州已经被看围了,等老鸭回信,召薛重阳回京,薛重阳一出洛城,马上把练兵场的人转移,还有,洛城有个姓崔的小公子,是宋太傅的表弟,庆宁郡主与他有些私情,若有需要,王爷可以拿他下手。” 苏月像在交代后事一样,一件件都给秦皓布好后路,秦皓听得眼眶发红,搂住苏月的腰,低头吻了下去。 “你且等等我,我会救你出来的。” 苏月抛开一本正经的神色,又换上了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调笑着咬秦皓的脖子,又伸手勾着他胸口。 “我等王爷来接我。” 说完踮脚在他耳边轻声说道:“等着和王爷共赴巫山~过神仙般快活的日子~” 秦皓闻言又是将他紧紧搂住:“本王定狠狠疼你,让你三日都下不来床。” 不多时外头下人小跑着进来:“王爷,外头来人了,说是金吾卫,要带走苏公子。” 秦皓走出门去,苏月跟在他身后。 霍凌见到秦皓,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王爷。” 秦皓假装什么都不知情,一脸疑惑地问:“想必这位就是霍首领了,敢问霍首领,是发生了什么事,父皇为何深夜要带走本王府里的人?” “回王爷,在下不知。” 秦皓笑脸僵在脸上:“既然不知,那请霍首领出示旨意吧。” 霍凌不为所动:“金吾卫抓人,不需要圣旨,建兴王,请配合金吾卫办事,不然若在下动起了手,只怕王爷更难办。” 这时苏月笑着上前:“霍首领为皇上办事,哪有什么缘由,我同霍首领走就是了。” 说完看着秦皓,拱手行礼:“苏月走了,王爷勿送。” 第54章 太子背后有殷家 殷汸娴安静地躺在床上,郎中隔着帕子给她把脉,半晌后起身向一旁的女子说道:“这位姑娘受了寒,跪了太久,膝盖受损,不过都不严重,我开些药,好好静养就可以了。” 今日薛娇儿偷跑来殷家找殷汸娴,却被告知她进了宫。 晚膳过后她又来了一趟,发现殷汸娴还没回来,虽说殷汸娴以前也会留宿宫中,可今日不知怎么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右眼跳个不停,老感觉有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怕殷汸娴出什么意外,留了个心眼。 又想起今日是薛香凝成婚第一日,她要进宫向帝后请安,担心二人撞上。 薛香凝那个人平日里就与殷汸娴不合,什么事都想要压她一头,现在成为王妃,指不定要多趾高气昂。 她在殷汸娴院子里坐了很久,一直等不到人,自己又进不了宫,无奈只能回薛家,留了两个下人守在宫门口,不出所料,守到了昏迷摔在地上的殷汸娴。 下人不敢耽误,蒙上了殷汸娴的脸,直接把人带到了客栈,请了郎中来看,另一个下人飞快跑回薛家找薛娇儿。 薛娇儿从没见过这般虚弱的殷汸娴,自从她遇见殷汸娴的第一次起,就觉得这位姐姐温婉大气,好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能淡然面对,就算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 如今却皱着眉头躺在床上,脸色苍白。 待郎中走后,薛娇儿把下人也支退,只留下她的贴身丫鬟翠竹,她拉开被褥,让翠竹帮忙把殷汸娴的裤腿卷起来。 整个膝盖都已红肿得不成样子,薛娇儿见状忍不住落泪,又怕吵醒了殷汸娴,一边给她上着药,一边抽抽嗒嗒地吸着鼻子,眼睛模糊地看不清。 翠竹站在一旁,左看看右看看,随后还是蹲到薛娇儿跟前:“姑娘,让奴婢来吧。” 薛娇儿看都没看她:“得了吧,你手劲大得很,等下给殷姐姐弄疼了。” 翠竹是薛娇儿来京城之后秦煊指到她身边伺候的,表面上就是薛家买进门伺候姑娘的普通婢女。 其实她武功高强,日日贴身守在薛娇儿身边。 薛娇儿同殷汸娴走的近,秦煊也知道的一清二楚就是这个原因。 其实翠竹最开始是想给秦殊的,薛重阳不知从哪儿知道了他有个武功高强的女暗卫,就缠着秦煊要人,想把人带过去护着薛娇儿。 薛重阳明面上在替建兴王办事,时不时就要离京,把薛娇儿一个人放着他确实不安心。 左右秦殊身边下人多,皇后和殷家也在他周围安排了不少暗卫,其实不差翠竹这一个,于是乎翠竹就成了薛家的家奴,又被薛夫人指给了薛娇儿。 翠竹撇嘴不再说话,站到了一旁看着薛娇儿动手。 她虽常年练武,手劲儿确实大了些,可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 她觉得薛娇儿对这殷姑娘也忒小心翼翼了,殷姑娘一看就不是那种矫揉造作的小娘子。 薛娇儿揉了没多久,殷汸娴就转醒,可能是受了寒,感觉头还有些发晕,其余的就没别的不舒服了。 她脚边放着暖炉,照的腿上都暖乎乎的,异常舒适。 殷汸娴睁眼看了一会儿,发现这地儿她不认识,看见翠竹站在旁边,便叫道:“翠竹?” 翠竹连忙说道:“殷姑娘醒了!” 只见薛娇儿从殷汸娴脚边爬上来,搭在殷汸娴跟前,眼睛还红红的,哽咽着说道:“姐姐,姐姐你醒了,你还有哪里不舒服吗?我去叫郎中过来!” 说完转身就想跑出去,殷汸娴反应过来叫住她:“我没事,你回来。” 薛娇儿又转了回来,蹲在殷汸娴床头。 “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里?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这里是来福客栈,你出了宫就晕倒了,还好我留了人在宫门口等你,他们见你晕了就赶紧去寻我过来了。” 见殷汸娴想问什么,薛娇儿自觉说道:“你放心,殷家人都以为你被皇后留宿宫中了,没人知晓,你今日在宫中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薛香凝干的?!” 殷汸娴坐了起来,松了口气,道:“她如今是建兴王妃,论身份你见了她要行大礼,论辈分,她是你长姐,又是你的嫂嫂,你不可直呼其名,若是被听到了,当心受罚。” 薛娇儿一听,瞬间火冒三丈,像只被惹毛了的兔子,一蹭三尺高。 “我就知道!这贱人!当上了王妃又怎样!有什么好得意的!她还敢动我不成?居然对你动手,真的是活腻歪了,看我不剁了她那一身贱骨头!” 薛娇儿就是这么风风火火,殷汸娴无奈叹气,也不能真的让她出去,以她的性子,是真的会半夜到建兴王府去闹一场。 殷汸娴示意翠竹,把门关死了,又语重心长地跟薛娇儿说道:“薛香凝不敢动你,是因为你哥哥对王爷有用,娇儿,你好好细想,若你真的找了薛香凝麻烦,碍于王府颜面,王爷也不会放过你的,你想给你哥哥添麻烦吗?若是再闹大一些,让太子殿下知道了,你怎么跟太子殿下说道?” 一提到薛重阳和秦煊,薛娇儿一下子泄了气,半晌后垂着头坐到殷汸娴身边。 “可她那么欺负你,我气不过!我恨不得刮烂她的脸,把她扔到乱葬岗喂野狗!” 殷汸娴伸手拍拍她肩膀,劝慰道:“不过是跪几个时辰,我没事的,别因为这点小事给太子添麻烦,大不了我往后躲着她一些,她如今成了婚,也不常会进宫了,就算碰上了她也不敢如何,都是小打小闹而已,你快别嘟着嘴了,现在外头天色这么暗,你还不回去行吗?” “我哥哥又不在,那个地方没人管我,别说一晚了,我十天半个月不回去也没人知道,我晚上要留在这里,跟你一起睡!” 隔日。 殷汸娴由于还有些不舒服,睡到了快用午膳了才起来,怕母亲知道她昨夜没在宫中担心,一醒就赶紧回了国公府。 一进门就发现家里只剩母亲在,平日里这个时辰她祖父都已下朝回来,会在家中用饭的。 殷汸娴有些疑惑,问道:“母亲,祖父今日怎的不在?” 殷夫人一听,也疑惑起来:“你昨夜不是留在凤仪宫了吗?不知晓发生了何事?” 殷汸娴不敢明说,只随口说道:“我睡得沉,无人叫我,不知晓,昨夜宫里发生什么了?” “太子殿下中了毒,圣上大发雷霆,连夜派金吾卫到建兴王府抓了一位会使毒的南疆人,今日下了早朝你父亲和祖父就没回来过。” 说到这里,殷夫人自己也生了气,皱着眉继续说道:“太子一次两次受伤,矛头都指向建兴王府,上一次猎场太子重伤,差一点人就没了,上面那位派了金吾卫去查,说的好听,表面上安抚着我们,实际什么事都没有,查到现在查出什么了?如今又下毒……他们如此胆大包天,是不把殷家放在眼里!还真当太子背后没人了吗?!” 第55章 以命相逼 冲击力太大,殷汸娴直接愣在原地。 昨夜她先是在宫里被薛香凝罚跪,她在罚跪的时候秦煊中毒,金吾卫又连夜到建兴王府抓人? 这一晚估计没人睡得了觉,家家都不太平。 沉思了一会儿,殷汸娴转而问道:“那如今太子怎么样了?宫里可有传话来?” 殷夫人摇头:“徐公公发现的及时,太子没事,眼看都快用午膳了,你父亲都没回个信,今日这事儿定是再无法高高举起再低低放下了。” 殷夫人说完好像想起什么,又说道:“你最近和薛家那位姑娘走的近,你们闺阁女儿家的事情长辈本不该过问,可咱们两家斗得你死我活你也知,你最好是别同那位走太近,担心被皇后娘娘知晓,惹得皇后和太子不快。” 殷汸娴没有说其他的,福身说道:“是,女儿知道了。” 平日里早朝上两刻钟,大家就都无事退朝,恨不得长了翅膀下一瞬就能飞出宫墙。 今日却硬生生上了近两个时辰都没人敢走。 不是因为别的,就是因为太子的事情。 金吾卫夜里抓了建兴王府的人,现已关在大牢审问。 那少年无论如何就是不承认建兴王对太子下手。 刑部尚书是太子的人,落到了刑部手上,就没有不受刑的,只是建兴王对这少年颇为看重,亲自往牢里走了一趟,又差人时不时在刑部走一圈。 刑部就算是太子的兵也不敢得罪建兴王太狠,是以苏月也没受什么罪。 “围猎场太子身受重伤差点没命,如今又是中毒,证据件件指向王府,皇上!贼人胆大包天,王爷恐受贼人蒙蔽,断不能放任贼人屡次伤我大秦储君啊!” 殷国公年近六十,早已长出了白发,他跪在大殿上,字字泣血,要皇帝严查给东宫一个交代。 秦皓阴沉着脸,气的双目充血,闻言一掀衣摆,也跪倒在地。 “父皇明鉴!国公爷身为太子外祖,为太子说话乃人之常情,可不能不分是非,胡乱攀咬无辜之人!本王乃太子兄长,怎会害他!国公嘴皮一碰,怎不拿出证据来!” 皇帝被吵得一个头两个大,但也没有制止。 他昨日气血上头,连夜抓了王府的人,过后细想一下,这场局实在不高明。 王府里有位南疆少年是众所周知的,秦皓想要下毒,下什么毒不好?非要下个南疆毒?这不是摆明了就是王府害的太子? 秦皓是蠢,可绝对没蠢到这个地步。 可若是要查下来,证据也定会有,太子又怎么会做没把握的事? 这时,一直在旁默不作声的宋郁突然走了出来,没有看秦皓,也没有看殷国公,淡淡的拱手说道:“皇上,王爷和国公爷各执一词,各有各的说法,王爷天潢贵胄,不容旁人置喙,可国公爷辅朝几十载,是我大秦股肱之臣,国公有疑虑,皇上也不可不查明,臣有一言。” 皇帝这才抬眼看宋郁,示意他继续说。 “微臣相信王爷定是清白,若是王爷愿意,皇上可差霍首领前去王府严查,还王爷清白,亦可解国公之惑。” 金吾卫直属皇帝掌管,霍凌也只听命于皇帝,派霍凌最是公正,不用担心他被谁收买,双方谁也猜忌不了谁。 乍一听这法子是好,可若真的在王府搜出了什么东西该如何? 宋郁表面上是持中立态度,只听从皇帝调遣,可谁人不知他早就是太子的人? 说不定早就安插了人在王府留下了证据,就等着霍凌去搜呢。 殷国公一听,脸色才好看了一些,说道:“皇上,老臣同意宋太傅的说法,就依宋太傅的意思,请皇上命霍首领前去王府明查。” 秦皓怒目相视,急忙阻止:“不可!” 众人的视线又落到了秦皓身上。 薛大人皱眉上前:“皇上,宋太傅也说王爷天潢贵胄,王爷住宅岂容他人随意搜查!今日众目睽睽之下,霍首领一旦到了王府,天下人就皆言是王爷残害手足了,届时假的都会传成真的,还请皇上三思!” 如今的朝堂之上分为三派,一派是像南桓王秦渡这样的,低着头做鹌鹑,半句话不说。 一派以殷国公为首,对着建兴王咄咄逼人。 一派以建兴王为首,恳请皇帝给王府留些颜面,不必要这般追查。 殷国公被气的胡子都要立起来了,活了大半辈子,他就未曾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建兴王一再推脱是何意?!不让霍首领查探,是因为府中实有不可告人之秘不成?” “既然王爷不肯让霍首领进府,那就只能让刑部严刑拷打那个南疆人了!老臣就不信一个黄毛小儿!敲碎他那身硬骨头,他还能一句话不说不成?!” 秦皓被激得直接起身指着殷国公,恨不得直接将这老头儿射杀在金銮殿上! “殷稽山!你敢严刑逼供?!” 殷国公被秦皓一吼,直接跪下哀嚎:“皇上!皇上啊——!” “老臣入朝为官四十余载,自问兢兢业业从不敢懈怠!先帝临终前嘱托,要老臣尽心辅佐您,守我大秦江山百年!如今我朝储君遭奸人所害!几次三番差点命丧奸人之手!此辱,乃我大秦之辱!若不能将奸人千刀万剐,老臣死不瞑目!无颜见先帝!今日!老臣愿血溅蟠龙柱!只求圣上严令彻查!还太子,还我大秦朝堂安稳!臣!虽死,无悔!” 殷国公说完,两眼一闭,往大殿的柱子上撞去。 众人都没反应过来,秦皓无疑是被吓得最厉害的一个,他就站在蟠龙柱边上,傻眼看着殷国公往自己身边跑过来,双脚像被钉在地上一样动弹不得。 满朝文武个个瞪大了眼,反应快的赶忙就要上前拉殷国公,却都拉不住。 皇帝也惊得从龙椅上站起,脱口而出:“国公!!!” “国公不可!” “殷国公!” 声音此起彼伏,整个大殿乱作一团。 “嘭!”的一声巨响,有的文官紧紧闭上眼,有的直接吓晕过去。 宋郁只觉得眼前一黑,好像天雷在脑子里打响,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第56章 内伤吐血 殷国公以死相逼,就是想要皇帝严查严惩。 而不是像上一次那样,敷衍殷家了事,他要的是实打实的惩处。 秦皓早年本就失了帝心,如今要是再遭责罚,往后再起来就难了。 殷国公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想用自己的命,换秦煊一条平坦的路。 宋郁站在殷国公身边,是第一个反应过来他要做什么的人。 宋郁没有想,甚至连手都没伸,下意识的以自己的身体为盾,去挡在殷国公跟前。 “嗯……”宋郁闷哼一声,感觉五脏六腑都被瞬间撞开。 殷国公虽是文官,可却也是个高大的男子,他本就想撞死自己,使了十足十的力气,却不想一头撞进了宋郁胸口。 见殷国公被挡住,众人松了一口气。 大秦开国数百年,从未有过命官撞死在大殿上的先例。 若今日殷国公真的血溅蟠龙柱,百姓的唾沫可以把皇帝淹死。 百年后的史书,也将留下这屈辱的一笔。 几位离得近的大人立马把殷国公拉开,没人去注意到宋郁。 皇帝见殷国公已经被拉开,积攒了满腔的怒气瞬间爆发,他阴狠瞪着殷国公,一字一句地说道:“就按国公的意思,霍凌!” 霍首领上前跪下:“属下在!” “你亲自去查,查到什么,一五一十全都递交刑部,此事,由刑部主省,大理寺协查,若漏掉一丝蛛丝马迹,朕卸了你们这身皮囊!” 霍凌,刑部尚书,大理寺卿,几人同步上前领旨。 皇帝说完,径直下朝。 秦皓脑子里就剩一个念头:完了。 见事情已经没有回旋的余地,他只能面上镇定,沉着脸往钟粹宫去。 霍凌一得命令就带着人去了王府,他就算现在回去也改变不了什么,不如抓紧去寻母妃,商量个法子出来。 那些与心腹来往还没来得及销毁的信件,还有他的印信。 有些东西要是被搜出来,天王老子也救不了他,现在只能祈祷那个暗室别被霍凌查到了。 殷国公几位大人架着到了偏殿,得了消息的太医路都用跑的,赶着进偏殿为殷国公查看身体。 他虽撞上了宋郁,毕竟年纪大了,此刻也是头昏眼花的。 撞上的那一瞬间宋郁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好像都被冲散了,连气都呼吸不上来。 只是朝堂之上所有人的视线都被拉到殷国公和皇帝身上,没人注意得到他。 在皇帝下朝之后,殷国公也被带到偏殿。 他站在原地缓和了一下,感觉那种想呕吐的冲动被压下去,便慢慢的自己往外走去。 同行下朝的同僚看到他,上前询问:“宋太傅,方才你挡那一下力气可不小,怎的不去偏殿让太医瞧瞧?” 宋郁扯出一抹笑容:“我无碍,多谢大人关心。” “太傅脸色有些不好看,下官送您回府吧?” 那位大人走在宋郁身侧,见他脸色苍白,有些担忧。 “我需去趟东宫,大人不同路,留步。” 宋郁说完微微福身,拱手离开。 今日朝上发生这般大事,消息估计已经传到东宫了。 秦煊这几日一直在床上躺着,装他的“虚弱”样子。 宋郁觉得自己没什么事,方才是有些难受,想吐,现在已经好了很多,只是胸口有些闷,没什么大碍。 秦煊正坐在案台前看着书,皇后也坐在一旁,两人不知道说着些什么。 徐小胖收到外头传来的消息,着急忙慌地跑进来:“娘娘,殿下,退朝了。” 秦煊眼都没抬一下,拿着书一动不动。 皇后应了一声:“可有什么动静?” “殷国公要圣上严办此事,说要对那南疆人动刑,建兴王不肯,国公一气之下就要血溅蟠龙柱,逼得圣上大怒!” “什么?!”殷皇后急忙起身,皱着眉追问,秦煊也抬起了眼睛,看着徐小胖,示意他往下说。 徐小胖咽了口口水,继续说道:“娘娘勿惊,国公爷被拦下了,没有事,圣上已经下令让霍首领进王府搜查,只是……” 徐小胖停顿了一下,下意识看了秦煊一眼。 就这一眼,秦煊突然意识到什么,噌的一下起身。 “只是什么?还不快说!” 往日下朝,从金銮殿走到东宫不过两刻钟,今日朝上的消息都传到了徐小胖跟前,怎么还不见宋郁人? 宋郁也不是每日下朝都会到东宫,只是今日朝堂之上不太平,每每一有问题他都会到东宫来与他商议。 等不及徐小胖开口,秦煊就赶紧往外走去,一边问:“是不是云开出什么事了?” 殷皇后听闻殷国公没事,本松了口气。 却见秦煊一听宋郁就这副模样,又气不打一处来。 徐小胖连忙说道:“是宋太傅挡了蟠龙柱,国公一头撞太傅身上了。” 平常人被一块小石子扔到身上尚且都要疼好久,何况一个要寻死的人直冲冲撞上去? 不撞出内伤都是祖宗在底下求阎王爷保着命! 秦煊三步并作一步往外走,刚要开门,就见宋郁脚步缓慢地从外头走进来。 宋郁一见秦煊这副模样就知道他什么心思,忙拉着他说道:“快扶我去坐一下。” 进门发现殷皇后也在,宋郁一下直起了身,弯腰道:“见过皇后娘娘。” “不必多礼,今日朝堂上发生的事还得多谢宋太傅。” 不弯腰还好,一弯腰就觉得腹中翻腾,一阵犯恶心。 宋郁压下不适,说道:“娘娘客气了。” 许是看出宋郁脸色有些不对,皇后摆手道:“坐吧。” 宋郁这才扶着秦煊坐下。 刚坐下秦煊就递过来杯茶水:“你先喝一口润润,我让人去请太医,可有什么不适?” 宋郁摇头,说道:“今日皇上虽下令搜查建兴王府,可态度还是不愿,只是被激得无法才只能顺着国公意思,此刻比起建兴王府,皇上只怕更恼怒东宫的。” “你……咳咳……”宋郁咳了两声,继续说道:“你最近行事小心谨慎些……让刑部的人看紧了苏月,不……咳咳……不可动用私刑……更不能,严刑逼供……咳咳咳……” 宋郁才说了没几句话,开始咳得不停。 他握拳抵着嘴唇,想把咳嗽声压下去,刻意压住了声音,可越压喉咙越痒。 他突然觉得口中一股腥甜,原本握拳的手上瞬间浸满了口中涌出的鲜血。 “咳……咳咳咳……” 宋郁咳个不停,因为咳嗽涌出的血已经染红了胸前的衣裳。 “太医!!!传太医!!!” “快传太医!!!” 秦煊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大吼着让下人赶紧传太医。 他颤抖着手,下意识去接在宋郁嘴边,一下也把自己的手染的通红。 秦煊眼前全是一片红色,记忆和多年前重合,看着宋郁满身是血的模样,他突然崩溃大哭。 “先生,先生,别吓我,你别吓我,太医呢!?太医!快传太医啊!!!” “云开……宋云开……求求你了别吓我……我害怕……先生……” 秦煊扶着宋郁,神情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恐惧和害怕。 第57章 你要弑君? 钟粹宫。 秦皓神情紧张,坐在下首,等着薛贵妃为他出谋划策。 薛贵妃一直是看不上秦皓的做派的,可他从自己的肚子里生出来,别无他法。 见秦皓一副慌张的样子,薛贵妃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皱着眉呵斥! “一遇到点事情就慌张得不成样子!霍凌还没搜到什么你就自己先露出马脚了!” 秦皓压下情绪,说道:“母妃,若是真的被霍凌查出来……咱们可怎么办……” “只要练兵场不被发现,再大的事也翻不过天去!今日殷稽山那老匹夫要撞死在御前,惹得皇上大怒,现在该慌的是他们!” 薛贵妃说完,沉思了一会儿,又道:“你说苏月入狱前怀疑薛重阳投靠了太子?” 秦皓点头:“是,只是现在没有证据,也只是苏月自己的猜想,母妃,若薛重阳真的叛变,那就什么都完了,他什么都清楚!” 薛贵妃点头:“不管薛重阳有没有背叛你,他知道这么多内情,就留他不得!这人心思缜密,留着是个祸害,如今薛娇儿还在京城,你看牢了薛娇儿,让薛重阳回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先处理了他。” “母妃也说他心思缜密,若突然召回来,怕他先察觉到我们的意图了,此事我再寻个法子。” 秦皓说完,薛贵妃没再应他,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许久后薛贵妃才开口,眼神是秦皓从未见过的决绝。 “我们需做好最坏的打算,若被查出来,得趁你父皇还未动手之前,我们先动手!” 秦皓觉得薛贵妃说的简单,怎么动手?难不成还要弑君夺权吗? “你父皇近两年身子越发虚弱,时不时胸闷气短,又嗜睡,太医院的汤药日日没停,陈朗渊手里有十万兵权,你暗中同陈太渊联系,宫里的事情我来动手,若得手,外有兵权,内有传诏,这天下便是你的!” 秦皓惊得差点跌倒在地,他惊恐地看着薛贵妃:“母妃,您想弑君?!” 皇帝是她的枕边人,是秦皓的父亲,更是天子,是大秦的九五至尊,秦皓是想要权势,可他从未想过要杀皇帝。 薛贵妃恨铁不成钢地盯着秦皓:“想要坐上那个位置,就不要瞻前顾后!自从以来,哪个皇帝手里不是沾满了手足至亲的血?你若不敢,来日杀你的,就是你的父皇!就是太子!你想登上那个位置,还是想死?!” 秦皓暗自咬牙,压下心中情绪,眼神逐渐狠戾。 母妃说的对,夺权从来都是腥风血雨,哪位皇帝不是踩着万人枯骨爬上来的? 这场战争,不是他赢,他就得死! 苏月被抓,王爷进宫未回,整个偌大的王府只剩下秦妍妍和薛香凝两个人。 秦妍妍本就视薛香凝为仇人,见她一眼都嫌晦气,不可能去寻她说话聊天。 她那日跟苏月结盟,说要联手对付薛香凝,结果苏月转眼就蹲了大牢,秦妍妍越想越气,又是将整瓶鱼饵都倒进池子里。 “没用的东西!” 下人小心翼翼地怕触及她的霉头,不敢上前去。 薛娇儿实在不想来建兴王府,薛香凝那张脸她看都不想看见,可一想到殷姐姐被欺负成那个样子,怒气就噌噌涌上心头。 终于在纠结了半天后,她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叫翠竹备马,自己驾着马就到了建兴王府。 她穿着一身红衣,袖口还是装着那支窝弩,风风火火地进了王府的门。 王爷不在,府里来客,门房直接禀了王妃,薛香凝一听门房形容,就知道肯定是薛娇儿,不紧不慢地换了衣裳走出来。 她如今是当上王妃了,举手投足间皆是气派,端的是一个端庄华贵。 薛娇儿远远看见就翻白眼,见她走近了才不情不愿地福身:“王妃。” 也没等薛香凝说免礼,她就自己往里头走去,看都不看薛香凝一眼。 薛香凝岂容别人不把她放在眼里?当即叫住薛娇儿:“本妃让你走了吗?” “我是来找秦妍妍的,不是来找你的,你杵在这儿做什么?当门神吗?” 薛香凝身边的嬷嬷立马上前:“放肆!你敢对王妃不敬?!” 薛娇儿不屑地撇嘴:“不敬也不敬这么多回了,长姐第一天认识我?” 说完推开嬷嬷:“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王妃本事这么大了?能阻拦郡主交友吗?死老太婆,滚开!” 嬷嬷被薛娇儿推得一个踉跄,差点一屁股坐到地上,薛香凝气的刚要叫人把薛娇儿抓起来,又想起才被警告过不许动薛娇儿,一时间竟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看着薛娇儿大摇大摆地往秦妍妍院子里去。 建兴王府不太平,东宫也不太平。 宋郁吐了几口血就觉得舒服了很多,胸口不闷了,也没有想呕吐的感觉,只是咳得喉咙难受,咳到眼泪一直流。 秦煊被他吓了个半死,不顾他身上的血,抱着他躺到自己的床上。 太子的床不是谁都能躺的,皇后还在这里,宋郁不敢逾矩,挣扎着想要起身,抬眼却看见秦煊带着慌张自责的眼神,就乖乖躺着随秦煊摆弄。 秦煊跪在床前,一手轻松地抚着宋郁胸口,想让他气顺些,别再那么咳,一手拿着帕子小心翼翼地擦着宋郁脖子上染的血。 方才见宋郁这样,秦煊脑子里不可控制地想起上一世,两个画面相重合,震得他头皮发麻,慌得什么都顾不上,眼里只有宋郁。 徐小胖连跑带跳,一刻都不敢耽误,拉着林太医就跑。 林太医到了东宫还气喘吁吁,就又被秦煊拉过来给宋太傅看诊。 林太医是自己人,先前在围猎场,太子对太傅有多看重他早已知晓,此刻也没有半分惊讶。 宋郁看着虚弱,脸色也苍白,但他还能扯出个笑脸安慰秦煊说自己没事。 秦煊本就提着一颗心,见宋郁难受着还不忘担心自己,一时间不顾皇后在场,紧紧握着宋郁的手就哭了起来。 他怕打扰到林太医,只敢小声抽泣。 隔了半晌,林太医才起身道:“胸口突然受到猛烈的冲击,撞伤了,能咳出来是好事,若是化作瘀血留在身体里才不好。” 秦煊松了口气,就听林太医又说:“太傅大人本身就带着咳疾,平日里最忌讳大喜大悲,也不可剧烈行动,咳疾不要紧,却最怕干燥的冬日,大人需多饮水,多吃些清凉润喉的东西,忌辛辣。” “娘娘,殿下,下官下去为大人开药,先行告退。” 秦煊这才点头让林太医走。 天知道他方才有多害怕,到现在手都在发抖。 他根本不敢想,若是宋郁有个三长两短该怎么办。 皇后见宋郁没事,秦煊此刻满心满眼都扑在他身上,也回不过神来,无可奈何地瞪了秦煊一眼,转身离开。 临走前吩咐徐小胖,让他去找如嬷嬷开凤仪宫的私库,把里头珍藏的两株百年人参取过来送与太傅。 第58章 好姐妹设局 林太医走了,皇后也走了,内殿此刻安静下来,只剩下宋郁秦煊大眼瞪小眼。 宋郁是有些心虚,他也不知道被撞一下会严重至吐血,可若再来一次他也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去。 只是心疼秦煊,又开始不停地掉金豆子。 殷国公想要在御前身亡,是为了逼迫皇帝给秦煊一个公道,说到底不过是为了秦煊。 秦煊没法怪殷国公,更怪不得宋郁,只能一次又一次懊恼着自己,觉得都是自己的错,每一次宋郁受伤都是因为他。 不管是上一世还是这一世,宋郁经历过的所有不堪所有苦难,皆是因为他。 重活一世又如何?他依旧总是让宋郁陷入危险的境地。 如果可以有再次重来的机会,他放过宋郁。 宋郁从头至尾都不认识他这个人,他依然是冷宫里不受宠不被人知道的六皇子,宋郁就能一直是他金尊玉贵的宋公子,无忧无虑,像个平常人一样娶妻生子,安稳一生。 可是……可是……没有宋郁可怎么办…… 秦煊一想到自己的生命中没有了宋郁这个人,心就像被狠狠揪住了一般,疼的喘不过气。 他连想象都想象不出来,一想到如果宋郁不曾出现在他的人生里,就觉得快要窒息。 “无修……” 见秦煊一直默不作声,只轻轻地给他擦着沾染上的血迹,宋郁轻声叫道。 秦煊听到声音抬头看他:“先生……” 一抬头看见宋郁眼里的担忧,又忍不住哽咽,一遍一遍地问:“疼不疼啊?你疼不疼?” “不疼,方才我还是自己走过来的,真不疼,你没听林太医说吗,吐出来才好呢,我都没事。” 宋郁说完,顿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 “就当我们扯平了。” 秦煊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上次围猎场的事情。 他上次让自己受伤,这场宋郁让自己受伤,可不就是扯平了。 秦煊心里却难受的厉害,小声道:“怎么会扯平呢?怎么能扯平呢?扯不平的……” 宋郁没听清他在说什么,侧脸过去想听他在支支吾吾的说些什么话。 刚一贴过去就听秦煊说:“怎么可能扯得平啊……我欠你一条命……还不清的……” 宋郁震住了,他不理解秦煊说的欠一条命是什么。 却知道秦煊见他受伤,此刻怕是满心懊恼,又让自己陷进一些不好的记忆里了。 秦煊身为太子,行事作风颇为凌厉,朝堂之上说一不二,手底下的命官怕他怕得要死。 他本就长得高大,偏又生了一副薄情的薄唇,不笑的时候浑身都带着冷意,举手投足间皆是上位者姿态,远远地就能让人感觉到压迫感。 可偏偏一遇到宋郁,满身的傲气全都消失殆尽,像个天真无知的小孩儿一样,只管在他面前撒娇耍浑。 可一看见宋郁受伤,好像又会变成另外一个人。 就像上次宋郁眼角被划破一样。 秦煊心里似乎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对于宋郁,他更是小心的过头。 一旦发现宋郁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他就会陷入一种自我厌恶自责的情绪中,偏激的认为一切不幸都是他造成的。 他就像是犯了什么天大的罪,想要尽全力去弥补…… 宋郁慢慢靠过去,让自己整个身子都靠在秦煊身上,秦煊这才起身坐到了床上。 宋郁见他已经回过神来了,不紧不慢地叫了一声:“秦无修。” 秦煊应道:“我在。” 宋郁又叫:“秦煊。” “我在呢。” 宋郁问道:“你说,咱们现在这样,算是什么关系?” 秦煊愣住了,宋郁又说:“方才我听皇后娘娘让徐公公去凤仪宫私库拿东西说要送我的,我如今算是过了娘娘这一关了?明日就能把你娶回家了。” 秦煊闻言才露了笑脸:“想娶我?那你可得准备好多好多的聘礼。” “可是把整个宋府掏空了也抵不过东宫值钱呀,怎么办,我自己当聘礼行不行?” “宋云开可是千金难买,他若做聘礼,那我只能叫秦无修当嫁妆了。” 宋郁失笑,隔了半晌,他才轻轻握着秦煊的手,向秦煊说道:“先前几年我进不了宫,许久未能见到你,亦不知晓你经历了什么,发生了什么,我无法让你忘记过去,但现下有我在你身边,我们之间,无需言亏不亏欠的话,好不好?” 秦煊闻言愣了许久,抱着宋郁说:“你怎么这般好。” “你以后不能像今日这样不管不顾往前冲,不管是谁,这天底下没有一个人比你更重要,已经是第二次了,如果再有一次,我真的受不了,先生,我受不了的,我会疯的。” 宋郁不去纠结他说的第一次还是第二次,只点头说好。 建兴王府。 薛娇儿根本不管身后薛香凝想把她千刀万剐的眼神,自己风风火火地往秦妍妍院子里进。 薛娇儿和秦妍妍见过几回,薛重阳在为秦皓办事,总有几次碰上面。 薛娇儿出生薛氏,说来要叫秦皓一声表哥,按辈分,秦妍妍也喊她一句姑姑。 两人年纪一样,性格相同,是有些“臭味相投”的模样,虽然见面不多,但交情还算可以。 薛娇儿刚进院子就瞧见秦妍妍把一整瓶鱼饵往池子里倒,暗自翻了个白眼,随后走上前去。 “庆宁郡主!” 秦妍妍回头见是薛娇儿,不耐烦退散了八分:“稀客呀,我回京这么久,你这还是头一回来王府找我呢。” 薛娇儿撇嘴道:“别说了,我一见薛香凝就烦,我哥又不让我乱跑,整日呆在府中都无聊死了,现在她又进了王府,要不是想着同你聊聊天,我都不想来!对了,新嫁妇如何?她现在名义上可是你的母亲,你需去给她请安吗?” 秦妍妍挥手示意下人都下去,亭子里就剩两人,她满不在意地坐下说道:“请什么安,我才懒得,我爹爹都不曾让我请过安,她又不是我亲娘,我何苦去碍自己的眼。” 薛娇儿闻言笑了:“你这么任性,哪天京城中要是传了你不敬嫡母的传闻,看你怎么办!” 薛娇儿说完,才好像反应过来一般,瞪着眼睛问秦妍妍:“听着你意思好像也对这新妇挺不满啊,我是中途被带回府里的外室女,她一个嫡女跟我不对付是正常的,你又是为着什么?” 秦妍妍眼里闪过一丝厌恶,随后挥手说道:“看一个人不顺眼哪儿有为什么。” 薛娇儿却突然发现什么惊奇的事情一样,趴到桌上示意秦妍妍靠过来,在秦妍妍耳边说道:“左右咱俩都看她不顺眼,不如把她抓来揍一顿解气。” 秦妍妍自问聪明,既要做,那便做个大的,偷偷摸摸把人抓来揍一顿又放回去她能有什么事?算什么本事。 思及此,她嫌弃地看了薛娇儿一眼,冲薛娇儿说道:“你就这出息!到时候若是我爹爹问起来,你替我遮掩遮掩,这事儿我来办。” 薛娇儿一脸崇拜地看着秦妍妍:“不愧是庆宁郡主啊,胆气就是比我大,你放心吧,咱俩可是好姐妹,我定替你遮掩。” 薛娇儿心里不屑地暗想:切,蠢货,谁跟你好姐妹! 第59章 皇位 薛香凝前头刚目送薛娇儿走,后头就见霍凌带着金吾卫进门。 秦皓现下不在府中,秦妍妍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经不得事。 薛香凝端起主母姿态,悠悠然走到霍凌跟前。 “霍首领大驾光临,可有何事?” 霍凌向薛香凝拱手行礼,面无表情地说道:“见过王妃。” “升上命我等前来王府搜查,细查太子中毒一案,请王妃通融,让我等进府。” 薛香凝闻言皱眉:“说太子中了南疆毒,府中那个蛮人已被霍首领抓进了大牢,怎的又来王府搜查了?” 建兴王看样子是下朝后还没回府,薛香凝什么都不知道。 霍凌不想为难后院女眷,提着耐心回应:“回王妃,今日早朝圣上下令严查建兴王府,我等奉命行事,其余的也不知晓,请王妃让路吧。” 薛香凝不可思议地看着霍凌,皇命难违,她不能阻挡金吾卫办案,可如今王爷未回,贵妃也没有个口信,王府里没有主事的人,要她一个女眷怎么办? 若是放任霍凌进府,晚些时候王爷回来了怪罪她又怎么办? 薛香凝一时拿不定主意,站在霍凌跟前没有让路,半晌后带着示好的语气说道:“首领大人,王爷未在府中,实是多有不便,大人不如先坐,本妃让下人给您上茶。” 说完转身看着下人呵斥道:“还不快去请王爷回来,没眼力见的东西!” 其实等建兴王回来再查也没什么,只是霍凌不想耽误时间。 薛香凝似乎察觉他想说什么,抢先开口说道:“庆宁郡主还在府中,一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大人又带着这么多金吾卫,实在是怕吓到郡主,烦请大人先用茶,等王爷回来了再定夺。” 金吾卫虽然是皇帝亲卫,最是训练有素从不逾矩的,可却是都是一群大男人。 未出阁的小姑娘名声最是重要,他们确实不能擅入后院搜查,免得害姑娘落人口实。 薛香凝一句话就拿秦妍妍把霍凌堵住,霍凌闻言只得坐下,给自己手下使了眼色,让人下去找秦皓回来。 秦妍妍和薛娇儿还在亭子里吹风,只见下人远远跑来,带着慌张的神情说道:“郡主!郡主!外头来了好多人,说是金吾卫,要搜查王府!” 秦妍妍闻言皱眉起身,叫来自己的贴身丫鬟:“带薛姑娘从侧门小路走,送她出府。” 倒也不是怕薛娇儿在这里被人说闲话,秦妍妍只是担心等下有什么事情被她撞见,回头她在薛重阳面前乱嚼舌根,还是先让她赶紧走才好。 薛娇儿还挺想留下来瞧瞧的,但秦妍妍让她走,她若是非要留下来就是不识好歹了,便故作担忧地劝慰了秦妍妍几句,带着翠竹跟着下人离开。 薛娇儿一走,秦妍妍立马变了脸色,厉声喝道:“蠢货!” 下人跪倒在地不敢言语,秦妍妍又问:“爹爹呢?” “回郡主,王爷今日上朝便未回来,约是在贵妃娘娘那里。” 秦妍妍闻言才放下心来,还能去钟粹宫,说明没什么大事。 她也没心思去管前院薛香凝怎么样,自从她们从建州回来,事情便一直不断。 第一天回京就被太子拦在城门外阴阳怪气了一通,后是新婚宴席上大打出手被宫里责罚,再是苏月入狱,如今金吾卫又要来搜查,简直就是没一刻停的。 苏月知道建州那么多内幕,若是刑部对他严刑拷打,那种贱骨头八成会为了保命,把知道的和盘托出,到时候他爹爹怎么办? 秦妍妍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叫来心腹吩咐道:“你派人去洛城寻薛重阳,就说计划有变,让他赶紧回京。” 金吾卫接手建兴王府,自今日起,府中人员不得出入,所有人都被圈禁在自己的院子里。 霍凌最先开始查的就是秦皓的书房,书房向来都是重地,任何有用的没用的东西都先从书房找。 皇帝在早朝发了一通大火,下朝后更是阴沉着脸,在御书房坐了许久,奏折愣是一个都没批下去。 殷国公作为内阁老臣,辅佐过两任皇帝。 先帝驾崩时当今皇帝还是个皇子,他上头有太子,有皇兄,原本压根轮不到他坐上皇位。 先帝八个儿子,个个都盘算着这个位置,最后是当今圣上娶了殷家女为妃,薛氏女为侧妃,得了两家相助,才成功夺嫡。 他那些兄弟在夺嫡之路上死的死,疯的疯,留到现在竟只剩他一人。 先帝八子,死的一个不剩,连个皇亲后代都不曾留下。 而今他的儿子开始步他的前路,个个都惦记着他这个位置。 当年他为了上位,重用殷薛两家,后稳固了朝纲,便开始着手打压。 而今殷薛两家各自的女儿都生了皇子,他们就不再满足现下,又想重演旧事,扶新帝上位,好让自己的族氏再获百年恩宠。 皇帝面色阴沉,将案台上的东西尽数拂到地上,还没批阅的奏折散乱一地,被沾上了倒在地上的墨水,瞬间一片漆黑。 李公公连忙上前,跪着将奏折捡起来,可有些湿湿嗒嗒的沾满了墨水,根本看不清原来的东西了。 “陛下呦,您可别气了,当心气坏了身子,不值当呦!” 李公公是当今皇帝还是皇子时就跟在他身边伺候的,从最开始的小太监,到现在的大内总管,跟了皇帝几十年。 皇帝见他拂尘沾到了墨,嫌恶地皱眉:“滚下去,在这儿碍眼。” 李公公还是把干净的奏折捡起来放好:“陛下最是勤政爱民的,这奏折呈上来的都是家国大事,咱家可得给您收好,若是误了百姓大事,咱家是十条命也抵不过呦。” 皇帝沉着的脸好看了两分,语气都轻快了些:“李盛,你这是在怪朕?” 李公公还是跪在地上:“奴才不敢。” 皇帝没理会他,继而说道:“南桓王向来深居简出,从不过问朝堂之事,武王年纪尚小,争不过他上头那两位。” 李公公没应声,皇帝叹了口气继续说:“薛家昭然之心,建兴王有野心,可能力不足,容易被左右把控,倘若这个位置给他来坐,二十年后秦氏的江山,是不是就要改姓薛了?” “殷家不似薛家那般,但也有自己的心思,太子有手段,但他也败在有手段。” 第60章 我知错了 太子有手段,有谋略,也有胆量,他是个好人选,可就是因为他几近完美,所以皇帝才不待见他。 皇帝正值盛年,虽这几年因操劳国事身体逐渐有些小毛病,可这都是小事,他自问还能健朗地守着大秦江山再活个三五十年,如今太子却这般能成事,岂不是就想越过他去? 待个三五年,太子心比天高,生出要登顶的念头,那他这皇位还坐的稳吗? 李公公一听这话就知晓皇帝心里在想些什么,便回道:“陛下爱戴,太子向来是孝顺的。” 作为皇帝的贴身太监,李公公这种话是最说不得的,可他伺候皇帝几十年,早已摸清了皇帝的脾性,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他心里都有底。 果真,皇帝闻言只是看了他一眼,没有说旁的,只问道:“朕何时爱戴他了?” 李公公拿捏着圣心,笑盈盈地说:“陛下是太子的君,亦是太子的父,殿下满身骨血皆是圣上所赐,又是让殿下入主东宫,手握滔天富贵权势,这可不就是天大的恩宠爱戴了?” “朕今日总觉得你话中是在替太子说话,李盛,你何时同太子有交情了?” 李公公“哎呦!”一声,说道:“皇上这是说的哪里话?奴才怎敢和太子攀交情。” 皇帝原先阴沉的脸色早已转晴,他挥挥手让李公公下去,这才提笔看起了折子。 不多时,李公公换了个干净的拂尘,地上的污渍早已被清理干净。 李公公这头刚进殿,外头小太监就进来通传:“皇上,贵妃娘娘来了。” 皇帝头都没抬,李公公示意小太监下去,随后薛贵妃就提着东西进殿。 “臣妾见过皇上。” 皇帝没应薛贵妃,自顾说道:“你若是来给建兴王求情的,就回宫去吧,不必开口了。” 薛贵妃似是愣了一下,上前说道:“今日听闻皇上生了气,都没用什么膳食,臣妾特意开小灶亲手炖的参汤,冬日寒冷,参汤最是祛寒,臣妾伺候皇上用几口。” 薛贵妃一句话不提秦皓,只说自己担心皇帝没吃饭,几句话说的皇帝心情又好了三分,李公公见状让下人们都退下,自己也福身退到门外。 “后宫嫔妃数来只有你最关心朕。” 皇后自从十二年前那个孩子夭折后就对他不冷不淡,后生了小八有些转变,但也不多,平日里都是不闻不问的。 陈昭仪在后宫向来查无此人一般,深居简出,皇帝偶有想起来才会去她宫里走一遭,不然平时也都是不见人。 唯有薛贵妃,本就是他年少时爱慕的女子,如今虽上了年纪,但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小女儿家姿态,一贯会哄皇帝开心,乃至于一直是皇帝宠妃,这么多年也不曾因秦皓而冷落过。 见皇帝喝下参汤,薛贵妃眼神闪过一丝怪异,转瞬即逝。 薛贵妃柔情万种,笑着看他,看的皇帝心痒难耐,于是放下手中的参汤,探出手去勾着皇帝衣带,皇帝瞬间心花怒放,伸手搂着薛贵妃的腰就让她坐到龙椅上。 薛贵妃好像吓了一跳,不敢坐似的,连忙起身,示意皇帝靠着龙椅,自己退下衣裳。 皇帝没在御书房试过这种玩儿法,瞬间起了兴趣,激得他恨不得直接缴械投降。 “皇上日理万机,今日让臣妾伺候您。” 随后不堪入耳的声音响彻整个御书房,门外的下人个个垂着头不敢发出声响。 秦煊今日又掉眼泪,宋郁心疼的要死,没提要出宫,喝完林太医给的药,靠在太子床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见宋郁睡的不安稳,还紧着眉头,秦煊伸出食指轻轻地想把他眉间抚平。 “对不起,先生……” “你总是这般好,对我这般好,可我总惹你生气,让你担心……” “我错了,先生……我真的知错了,以前我只想着要稳固皇权,想让你高看我一眼,我不听你的劝解,甚至跟你吵架,我明知道你身子不好,还总惹你生气,徐小胖说你生病告假了,我还以为你是不想见我才不上朝,到最后我都没能再见你一面,我知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重来一遭,我什么都不要了,我只要你好好的,宋云开,你一定要平安喜乐,一定要长命百岁,我守着你,你不能骗我。” 秦煊脑子里有着上一世的记忆,在他的记忆里,宋郁总是生病,时不时就咳血。 这种话他不敢让旁人听见,亦不敢让宋郁知道,只能趁宋郁睡着,在他身边轻轻说。 秦煊总觉得老天让他重活一世是让他来赎罪的,赎他满身的罪孽。 这一切好像如梦幻影,他怕一觉醒来就又回到了上一世,回到没有宋郁的时候。 无数次秦煊在夜里惊醒,随之夙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他不敢去找宋郁,只能偷偷抱一幅他的画像,似乎这样心里就能安稳一些。 宋郁眉间舒展开,似乎梦到了什么高兴的时候,嘴角也有些上扬,秦煊见了,便悄悄在他嘴角印下一吻。 真好,如今能这样看着宋郁,就是世上最美好,最快乐的事。 秦煊小心慢悠悠地起身,小心翼翼地走出门,一看冯青果然守在门外,示意他跟过来,走到一侧去。 “皇帝让金吾卫圈禁了王府吗?” 方才他一颗心全扑在宋郁身上,并没有去关注今日朝堂发生了什么,待现在宋郁歇下了,他才出来问冯青。 “回殿下,是。” 接着又继续说:“殷国公逼皇上严查,皇上不得不依国公的意思,今日下朝霍首领便带着金吾卫往王府去了,王府今日起任何人不得出入,都随霍首领把控。” 秦煊点头,又问:“沉寒在洛城如何了?” 冯青在怀里掏出一张小字条递给秦煊,卷在一起还没人打开过。 “这是沉寒方才刚传来的,属下见太傅在休息,不敢打扰。” “嗯。” 秦煊接过字条,打开扫了一眼,又扔给冯青。 “重阳要回来了。” 第61章 重阳回京 薛重阳回京,这京城的天,就要变了。 陈朗渊手里有十万兵权,若为建兴王所用,太子拿什么去对抗? 如今太子的手里,只有皇城两万禁军。 薛重阳收到命令,要他即刻回京,这封信虽是秦妍妍的亲笔,可他总觉得不对劲。 洛城的事秦妍妍不说一清二楚,但绝对知道,她不可能无缘无故调他回京。 信里只说计划有变,丝毫没提有什么变故,薛重阳做事喜欢算好了后路再行动,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隔日一早便启程回京,临行前暗中留了暗号给沉寒,要他注意洛城的一举一动。 洛城到京城不过半日,快马加鞭都还用不了半日时间,不过午后,他便入了京。 没有随行的下人,一人一马。 他没有回薛府看薛娇儿,而是先到醉香楼要了桌酒菜,坐在阁间里似乎在等着谁。 不多时外头传来两声轻轻的叩门声,薛重阳回头,就见秦皓走了进来。 “王爷。”薛重阳拱手行礼。 秦皓没应声,径直坐下:“洛城可有什么事?” 薛重阳回道:“一切都好,未见异常。” 秦皓目光转向薛重阳,淡淡道:“本王消息刚递出去,你后脚便出现在京城了,这般灵通?” 薛重阳从怀里掏出秦妍妍的信件递给秦皓。 “庆宁郡主昨日来信,称计划有变让我先回京,若无传唤,重阳是万万不敢私自动身的。” 秦皓看了两眼,随手扔到地上:“你回来有去看过娇儿了?” “还没来得及,一进京就到这里了,娇儿那丫头有王爷照看着,出不了什么事,我不担心。” 秦皓闻言挥手让薛重阳坐下:“王府如今被金吾卫看管着,本王出入不便,苏月被太子设计陷害入狱,你可知晓?” 薛重阳有些吃惊地看着秦皓,给秦皓倒酒的手停顿了一下,随之皱眉说道:“在洛城有听到些传闻,可不知详情,苏月此人知晓王爷大计,他被太子抓了……王爷,可得早做打算。” 秦皓死死盯着薛重阳,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 薛重阳神情却从头到尾都没变过,似乎也没察觉到秦皓的审视,紧着眉头继续说:“王爷,刑部是太子的人,保不齐会私自用刑,苏月那人,只怕受不住刑法……” “哦?你且说说苏月是哪种人?” 薛重阳像是斟酌许久,才开口说道:“自王爷几年前带苏月到了建州,他便逐渐成了王爷心腹,王爷信任他,可曾想过,他来路不明?若他有不臣之心,王爷这么多年的筹谋就功亏一篑。” 秦皓笑了一声:“你们俩还真是心有灵犀,苏月入狱前曾要本王留意你的动向。” 薛重阳下意识回答:“我有什么好留意的。” 随后见秦皓面色平淡地看着他,忽然反应过来,激动地猛的起身,撞翻了手边的酒杯。 “王爷不会听信他的谗言,疑心我吧?” 秦皓没应声,慢悠悠地喝着酒。 薛重阳瞪大了眼睛,瞬间气红了眼。 “王爷,有些话我本不想说的太明白,您宠爱苏月,可自从他进了王府,咱们就没一刻消停,您没发觉吗?” “那小子来历不明,几年前我和老鸭就劝过您莫把他带在身边,但您执意,我们作为下属也别无他法,只能暗中调查,只是怕王爷贵妃多年大计,折在一个来历不明的外人手里!” 秦皓抬眸看着薛重阳,薛重阳不管不顾,一字一句地继续说道:“当年王爷在南疆帕怛城外遇到他,他连自己名字都不清楚,王爷为他赐名月,这些年我与老鸭一直暗中查访,帕怛城根本没一个姓苏的人,苏乃中原大姓,怎会出现在南疆?!” 薛重阳说到这里,又掏出一封信,上面写着薛兄亲启,是老鸭的字迹,秦皓一眼就看得出来。 “这是老鸭刚查出来的,还未来得及告知王爷,王爷请看。” “苏月原名拓跋卓,卓字在南疆意为崇高、高明,又有领袖的意思,他根本不是什么人畜无害的无知小儿,拓跋在南疆是王族大姓,如今的南疆王后便生自拓跋家族,若按大秦的辈分来算,他还是南疆王的母舅!且王爷可知,在南疆,拓跋卓这号人物,早在四年前就惨死了!” 秦皓死死捏着信封,他不信薛重阳,但老鸭是跟他最久的心腹,老鸭办事,从未出过差错。 他说苏月是南疆王的母舅,那苏月十成就是南疆王的母舅没有错。 见秦皓没有出声,薛重阳像是没看到他的神情,轻声说道:“表兄不信我。” “重阳生自薛家,为薛氏子,与王爷一脉相承,身上都流着同样的血。” “那苏月从来都不是个值得表兄爱护的,今日重阳所言,字字肺腑,表兄若不信,可自行去查!如今他在大牢里,想必跟回了家似的自在,虽说我不知南疆人为何会和秦煊走到一起,可若南疆成了秦煊的助力,咱们就是空有兵权也难成大事。” “表兄既不信我……我死不足惜,但求表兄照顾娇儿,她自小被我骄纵惯了,只求表兄待她好些。” 薛重阳说完,猛的拔出匕首往心口刺去! 没有丝毫犹豫,也使了十足的力气。 秦皓吓了一跳,在他拔出匕首的那一瞬就扔出酒壶阻拦,可还是慢了一步! “砰!”的一声,酒壶撞上匕首,阻挡了一些,可匕首还是没入了过半。 薛重阳瞬间脸色煞白,秦皓起身,见匕首没插进去,皱着眉呵斥:“你这是做什么?!” “表兄既不信我,那我便以死自证清白好了。” 秦皓没再说什么,沉着脸就转身离开。 见秦皓走了,薛重阳才放下心来,呲牙咧嘴地把匕首拔出来。 匕首拔出的瞬间喷出了一手的血,他赶紧捂住伤口,憋的眼泪直流。 还好还好,没插进去太深,疼是疼了一些,好在秦皓信了他了。 “狗东西,疼死我了,娘呦!日他姥姥的!” 他事先准备好了止血的药粉,从怀里掏出来不要钱似的往自己胸口撒,又掏出布条捂上。 越想越觉得自己凄惨,最后终于忍不住大吼:“天杀的!” 第62章 苏秀娘 薛重阳包扎好了伤口,回到薛府,又换了身衣服,避开旁人的视线偷偷摸摸让人给宋郁递了帖子。 秦皓不信薛重阳,但薛重阳说的确实有理,老鸭也证实了苏月身份,且薛重阳以死明志,让他开始陷入怀疑中。 秦皓在书房待了整整两日,最终还是沉着脸让人备马,做了伪装进大牢。 诚如薛重阳所说,刑部是太子的人,只要苏月进了大牢,定然少不了刑罚,就算他开始时常让人去看望他以表重视又如何? 太子的人谁会给他面子,保不齐他前脚刚走,后脚他们就把准备好的刑具都用在苏月身上。 可若是苏月真的和太子党不清不楚…… 那他回了刑部,不就是和回家一般自在? 南疆若是真的成了太子的后盾,他还拿什么和太子争? 秦皓披着黑色斗篷,斗篷上连着帽子,把他整个人都盖在黑色下,与夜色合为一体。 他进大牢并不容易,得趁着狱长换值,买通狱卒悄悄进来,待不得太久。 秦皓蒙着脸,狱卒看不清他的模样,挺直身子在前面走,到了一处牢房前开了门,冲秦皓小声说道:“大人快些,我在外头等着。” 秦皓点头,没应声。 和旁边的牢房相比,苏月的牢房干净明亮了许多,甚至还有桌子凳子,桌上还备了酒菜,秦皓不留痕迹地皱眉。 苏月背对着坐在草席上,对进来的人视若无睹,没有半分眼色。 “苏月。”秦皓开口叫了一声。 苏月猛的回头,看来人是秦皓,瞬间浮起了笑脸,站起来快步走到秦皓跟前。 “王爷?!” 苏月头上的流朱都被摘了,一头乌发直接散落在背后,平添了一份破碎柔情。 他没秦皓高,抬头看着秦皓,许久后扑进他怀里,双手紧紧搂着他的腰。 “王爷,你是来接我回去的吗?” 秦皓不动声色地拿开他的手,坐下说道:“王府已经被金吾卫圈禁起来了,本王出来一趟不容易,大牢都是太子的人,本王很快就要走了。” 苏月眼神暗下去几分,随后不知想到什么又一瞬间明亮起来,笑嘻嘻地说:“王爷冒险是为了来看我吗?” 秦皓面无表情,语气平淡地开口:“本王今后是该叫你苏月,还是拓跋卓?” 苏月脸色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被不可置信取代,他看着秦皓,语气突然激动起来:“我不是拓跋卓!” 秦皓一见他这样子就明白了,心也跟着沉下去。 他瞪着苏月,眼神带着阴狠,随后竟然出手掐住苏月的脖子!将他狠狠压在墙上! 秦皓眼睛通红,手上用力起了青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竟敢……骗本王?!” 苏月被制住动弹不得,被他掐的满脸涨红喘不过气来,眼睛死死盯着秦皓,张嘴说不出话。 眼见苏月快断了气,秦皓才甩手,一把将他扔到地上:“这些年本王全心全意供着你,是本王把你从那鬼地方拉出来的!本王给你一条命,让你像人一样活着,苏月,本王哪里亏待了你?你竟敢这般耍我?!” 苏月趴在地上,咳得肺都要咳出来了,一听秦皓的话,立马伸手去拉他。 “我没有!我没有骗你!王爷!你要信我!” 苏月神情是少见的慌张:“王爷对我的恩情我永世难忘,我就是死也不敢骗王爷的,拓跋卓早就死了,我叫苏月,我是月牙儿,王爷想知道什么,我全都告诉你,绝没有半分隐瞒!这世上没有人比我对王爷更真心了,王爷……” 秦皓身子一口气,坐到凳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苏月,任由苏月趴在他腿上,低声下气,红着眼看他。 秦皓以往是见不得苏月这副模样的,他爱极了苏月那双月牙似的眼睛。 苏月也知道自己生的好看,更知道秦皓心悦他什么,每每在秦皓跟前都喜欢做出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笑盈盈地看着秦皓。 秦皓本就好色,一见苏月这样子就想把他压在身下狠狠进入,苏月也乐此不疲,两人在床第之欢这种事上异常合得来。 牢房的囚服本就宽松,方才苏月被掐倒在地,宽松的衣物更是松松垮垮,他跪在秦皓身前,双眸含泪,发丝落到胸前,脖子上还有方才被掐下来的红痕。 秦皓理智回笼,怒气散了两分,静静地看着苏月。 “我不叫拓跋卓,我没有名字……” 大秦以南,有个小国,名为南疆。 南疆国与大秦比邻,两国向来无战乱。 可大秦地大物博,南疆却多处湿地,丛林草木众多,没有良田垦荒,粮食成了一大问题。 没有粮,只能抢,有人铤而走险,什么恶事都做得出来。 两国边防线时常有南疆人偷偷掳走中原女子。 大秦中原女子性柔弱,不似南疆女子那般高大健朗,不少南疆男子喜欢花钱买掳来的中原女子服侍。 说是服侍,其实就是供人床上玩乐。 若掳的是有钱人家的女儿,就让主家出钱出粮食换人回去,若是没钱的,直接卖到窑子里赚钱。 苏月的母亲姓苏,名秀娘,出生在大秦最南边的村落——苏厝村。 苏秀娘十五岁被掳,家中只有一个老阿爹,要钱没钱,要粮没粮,换不回人。 十五岁,刚是少女长成的年纪,苏秀娘长得白皙好看,很得南疆人喜欢,初夜被老妈子在青楼里叫卖,十两银子,接了三个客。 开始时苏秀娘还会反抗,会逃走,可下场都是被抓回来,被打的遍体鳞伤,打到晕过去,一桶冷水泼醒就又去接客。 渐渐的她也开始麻木,从反抗到顺从,又从顺从到主动,苏秀娘的名号响彻整座帕怛城。 传闻帕怛城有个中原妓女,一人就能养活一所青楼,她美得不可方物,风骚得恨不得日日在男人身下快活。 苏秀娘二十岁那年,遇到了一个改变了她一生的男人。 这男人姓拓跋,说是王亲,老妈妈说这是个贵人,要苏秀娘好生伺候。 男人气质不凡,苏秀娘活了二十年没见过这样的男人,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他吃干抹净。 男人也中意苏秀娘的活计,日日都宿在青楼与苏秀娘颠鸾倒凤。 苏秀娘没读过书,不识字,没见识过外头的天地,除了床上供男人玩乐的花样,其余的她什么都不懂。 可她知道这个男人不同于别人,她只要抓住他,就能抓住自己的后半辈子。 于是苏秀娘偷偷倒掉了妓女日日都要喝的避子汤,怀上了这男人的孩子。 第63章 苏越,苏月 男人表面上人模狗样,实际就是个衣冠禽兽,他对苏秀娘的新鲜感断在了知道苏秀娘怀孕的那一天。 这一晚男人发了疯似的对苏秀娘拳打脚踢,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在绑着苏秀娘要给她灌下落胎药的那一刻,男人突然又醒悟了一般。 他给苏秀娘赎了身,给她买了座小别院养胎,他对苏秀娘说,以后咱们的儿子就叫拓跋卓,卓越非凡的意思。 苏秀娘不懂,但她高兴的要死,觉得自己的好日子终于来了,她以后再也不用在青楼里接客,母凭子贵,她从今日起就是个良妇。 苏秀娘挺着大肚,幸福地幻想着自己的未来,可幻想不过多久,她就被找上了门。 来人身材高大,长相不及苏秀娘一半,身上穿的却是绫罗绸缎。 那一块做衣服的绸缎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女人见苏秀娘满眼羡慕地看着她的衣裳,问苏秀娘知不知道这是什么。 苏秀娘摇头说不知,那女人大笑,说这是中原来的绸缎,花儿样的针法叫苏绣,是中原宫里的娘娘才用得起的东西。 “据说你头夜接三个客就赚了十两银子?我这身衣裳,你要被成百上千个男人玩弄一年才买得起。” 女人的话把苏秀娘好不容易靠孩子捡起的尊严脸面扔在地上碾压,女人见状又笑着说。 “我夫郎说你肚子里是个儿子,你可得好好养胎,生个健康小子,好当我儿的药蛊。” 女人的儿子叫拓跋卓,出生便有不治之症。南疆有种秘术,有的孩子一出生就是病儿,病儿活不过十五岁,阎王就会来索命。 但只要有一脉相传的亲兄弟取了一样的名,以骨血喂养,生病的孩儿就可以逆天换命。 而被当作药蛊的孩子,由于常年放血,会虚弱无比,且名字相同,等长到十五岁,就会被当作病儿,让阎王爷收走。 只要这药蛊死了,原先生病的孩儿就能痊愈,成为正常人。 男人看上了苏秀娘的脸和身子,没想和她生儿子,苏秀娘却自作聪明怀了孕,男人觉得自己的威严受到了威胁,气的要杀了苏秀娘。 可他突然想起他家里有个得了不治之症的儿子,又转变了态度,给苏秀娘赎身,要她好好养胎。 苏秀娘疯了,也不知是被女人激的,还是觉得自己这一生过于痛苦,左右是变得疯疯癫癫。 之后足月生下了苏月,看着怀里的孩子,苏秀娘眼神突然清明了半分。 她死死盯着儿子,咬牙切齿:“你不叫拓跋卓,你的名字叫拓跋越,你是我的儿子,你天生要比那个病儿强,你要越过他去!听到没有?!” 他叫拓跋越。 苏秀娘时而疯癫,时而清醒,在那男人踏足的时候,又变得风骚万种,拉着男人不顾床边哇哇大哭的孩儿就翻云覆雨。 那男人三天来一次,极有规律,每次一来,先与苏秀娘折腾一番,再抱着孩子离去。 不过半天,那孩子就会昏睡着被下人带回来还给苏秀娘。 就这么过了好多年。 待苏月开始会说话的时候,苏秀娘清醒时就会让人教他读书写字,疯癫时又会把书撕烂,抄着手臂粗的棍子打他,一边打一边骂,骂他没用,不会讨阿父欢心。 于是苏月学着苏秀娘的样子,风骚地勾着阿父的衣带,觉得这样阿父就能喜欢他一些。 苏月长得像极了苏秀娘,眼睛大大的,笑起来像月牙,又因为时常被带去放血,白得没有丝毫血色。 男人见他小小年纪就学着苏秀娘这副风尘做派,打的他跪着磕头求饶,又把他丢到昏暗的柴房里关了几天。 可随着苏月年纪越大,身型长开,男人眼睛里逐渐带着一些不寻常的意味。 苏月怕极了,一见男人就吓得发抖。 苏月十五岁这年,男人的眼神从开始的不寻常变得越来越强烈。 终于有一日宿醉过后,他强迫苏月,开始撕扯他的衣服,苏月一边哭一边求饶,求阿父放过他,求阿娘救救他。 男人见苏月不从,又开始打他,打得牙齿掉到地上,满嘴血腥味,他说苏月今年十五了,再不玩儿就死了。 就是是个男的,长得这般好看,死了不就浪费了? 一个人如果没见过光明,从头至尾都活在黑暗中,那他永远都不会知道光明是什么样子。 他从出生起就不受阿父待见,他以为全天下的小孩都是这样的,可是他眼见那男人对拓跋卓宠爱至极。 拓跋卓可以坐在他背上说要骑大马,拓跋卓只要笑嘻嘻地叫他阿爹,他就会把他抱起来玩儿,拓跋卓的笑容太刺眼了,苏月恨不得把他的脸划烂,让他从此都笑不出来。 苏月哭哑了嗓子也没唤起男人的亲情,就在他快要挣脱的时候,苏秀娘突然疯疯癫癫的跑过来帮那男人死死地摁住苏月。 苏月哭不出来了,也没有了力气,他绝望地倒在地上,眼神空洞,任由阿娘摁着他,阿父在他身上发泄兽性。 可能是做的不爽,那男人没多久就骂骂咧咧地走了,苏月在地上躺了很久,感觉自己像被撕裂了一样疼,他觉得自己下身涌出一股暖流。 苏秀娘在看到浑身破败不堪,发着抖流血的苏月时,眼神逐渐变得清明,随后抱着苏月哭,哭的撕心裂肺,苏月没有力气去管她,只见她哭完之后转身毫不犹豫的跳下院子里的水井。 苏秀娘跳井了,苏月突然觉得浑身都轻松起来,他爬起来穿好了衣裳,洗干净了脸,笑着一步步走进那男人的家。 这地方苏月经常来,每次来都会被割破手指,往碗里流好多的血。 下人以为他又是来放血的,麻木地掏出匕首,苏月笑着说自己来,接过匕首用尽全力地划开下人的脖子。 血喷了苏月满脸,他慢悠悠地收起匕首,洗干净了脸,往拓跋卓的房间走去。 苏月杀了拓跋卓,杀人太轻松了,他划破了拓跋卓的脸,又戳瞎了他的眼睛,最后放了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苏月躲在破庙里,听几个乞丐说那户人家不知是惹了谁,据说他们家儿子死状惨烈,全家人都被烧死了。 南疆王后姓拓跋,那男人是王后的阿叔,全城搜捕,苏月穿上了女子的衣物遮掩,东躲西藏。 就在他绝望之际,在帕怛城郊外看到了一群中原人。 这群人马车上都镶着珠宝,那闪闪发亮的东西差点晃瞎了苏月眼睛。 他当时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跟着这群人离开南疆。 于是他跟上去,倒在秦皓马车前。 他如愿被秦皓带了回去,秦皓问他叫什么名字。 “苏越。” “哪个月?” 苏月似乎被问到了,摇头说不知道。 秦皓见他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说了一句:“你眼睛像月牙儿似的。” 苏月咧嘴一笑:“那我就叫月牙的月。” 第64章 大秦兵马元帅 薛重阳在薛府,说是养伤,一直未曾露面,终于在两天后见到了宋郁。 薛重阳一看到来人就开始哀嚎:“我的天爷哎,如今见你们一面真是难如登天喽!” 宋郁失笑,坐下给他倒了杯茶说道:“是许久未见了。” 薛重阳喝了口茶,神色凝重起来:“我前日回京就见了秦皓,他怀疑我了。” 宋郁闻言皱眉,问道:“你要如何做?” “我当时为表忠心,往自己身上扎了一刀,不过按秦皓的性格,他是不会听信我一人的话的,他肯定会去牢里找苏月,见了苏月估计心里又开始疑心我了,宋太傅,是时候把事情摆上明面了。” 宋郁神情也凝重起来:“谈何容易……” 二人相视无言,许久之后宋郁才又说道:“你自己小心些,若需要我先指些暗卫保护你?” 薛重阳挥手:“不必,我手底下有人。” 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薛重阳起身离开。 宋郁前脚刚进府,后脚就见冯青在府里等着他。 宋郁心里咯噔一下,忙询问道:“冯统领,发生了何事?” 冯青拱手:“金吾卫发现了建兴王和孙鸿禄往来密切的信件,殿下请太傅往东宫一叙。” 孙鸿禄?此人贩卖私盐,早已进了大牢,当时秦煊突然对薛家发难,趁薛家摆席面时当场抓了薛庭画,就是拿孙鸿禄做的局。 孙鸿禄罪不至死,顶多判流放,他在大牢蹲了半年,却迟迟还未被定罪,定然是有蹊跷。 宋郁闻言就要跟冯青走,一转身却见崔谦也要出府。 崔谦整日无所事事,好像来京城就只是玩乐一样,暗一跟他好些天,也没发现他见过谁,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你要去哪里?” 崔谦方才没看见宋郁,这时见了他笑嘻嘻地走过来:“哥,我还以为你不在府里呢。” “我正有事要出府,你也要出门吗?” 崔谦如实回答:“前几日我陪姑姑去庙里上香,姑姑非说神仙娘娘赐了我一桩好姻缘,说特别灵验,非要我出门看能不能碰见那姑娘,好似姑娘就在街上站着等我似的。” 崔谦说完,叹了口气又道:“我都还没及冠呢,姑姑怎的不催你,反倒催起我来了?” 崔夫人哪是没催,那是催不动。 宋郁铁了心要和太子厮混在一起,她没有办法,只能赶紧催着崔谦,实在怕晚了他步宋郁的后尘。 宋郁又尴尬又无奈,闻言说道:“还不是你就知道玩乐整天没个正形,母亲急着给你物色姑娘好让你沉稳一些。” 说完又道:“最近京城不太平,你别老往外面跑。” “是,我知道了。” 崔谦应下,宋郁才和冯青一起走出门去。 秦煊坐在案台前看着折子,手边放着几封信件,宋郁进门时就见秦煊皱着眉不知在看些什么。 秦煊听到声音,连忙起身:“先生。” “嗯。” 宋郁点头应了一声,走到案台前看着桌上的信件问道:“这些就是建兴王和孙鸿禄来往的信吗?” “是,我都看过了,没提到什么要紧的事,只能证明孙鸿禄贩盐这事儿秦皓知道,但他没参与,赚的钱都进了孙鸿禄和薛庭画手里,他们私下应当都有给秦皓,但我们没有证据证明,秦皓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宋郁拆开信封看了几眼,确实如秦煊所说,信里没有说要紧的事情。 看了一会儿,宋郁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看着秦煊,眼神中带着些许审视的意味。 秦煊还没意识到什么,见宋郁这么看着自己,便问道:“怎么了?” 宋郁还是笑笑,没有说话,秦煊突然慌了起来:“是这信有……有什么问题吗……?” 宋郁点头:“嗯,有问题。” “这信是谁给你的?” 金吾卫奉旨搜查建兴王府,这种东西只会出现在皇帝手里,皇帝怎么会给秦煊? 秦煊这才反应过来,马上换了一副讨好的笑容:“是霍首领给的。” 宋郁不自觉地伸出食指轻轻敲着案台。 “叩……叩……叩……” 一声接一声,慢悠悠的,不大声,却很有威慑力,反正秦煊是狗腿似的蹲在宋郁身边。 “霍首领是皇上一手提拔上来的金吾卫首领,位居二品却直接听令皇上,我自你六岁起便认识你,十四年,从未听说你与霍首领有什么关系?” “我同霍首领没有关系!” “是吗?那他怎么把查到的东西送东宫来了?莫不是皇上让他送来的?” 秦煊一下就急了:“早些年有些交集,父皇命他办事,机缘巧合之下我出手帮了他一把,要说交情也实在没什么交情,他许是还个人情罢了,真的!” 宋郁失笑,伸手握住秦煊让他坐下:“坐吧你,蹲着不难受吗?” “小时候我也是这般看着你的。” 秦煊盯着宋郁的脸目不转睛:“那时候觉得你好高,我怎么够都够不着。” 秦煊坐到宋郁身边,两个人坐到一处地方,秦煊瞬间高出宋郁些许,他神情颇有些自豪:“现在好了,我都比你高了!” 秦煊总是乐此不疲地说着以前的宋郁是什么样的,有些宋郁自己都忘记了的事,秦煊也记得一清二楚。 “今日我同重阳见了一面,他方回京,秦皓已经开始怀疑他了,他说需得快些行动,把秦皓做的事情摆到明面上来。” 秦煊闻言安静下来,随后说道:“他回了京,洛城那边就会有旁的人看着,我把霍凌引过去,再稍加一把火,只要那边有异动,霍凌就能立马查到了。” 秦皓贩卖玄铁惹了皇帝怒火,再来一件事就能让他再无翻身之日,洛城那些兵自然是最好的办法。 可也是因为私兵一事严重,秦皓也会更加小心谨慎。 陈家手里十万兵权,如果摆到明面上,秦煊的两万禁军要怎么对抗? 秦煊沉思了一会儿,看着宋郁说道:“只要父皇退位……” 没等秦煊说出口,宋郁握着他的手一紧,皱着眉头说道:“皇上身体康健,这种话不可说。” “朝堂之上瞬息万变,我虽是太子,可登上皇位的不一定是我,萧家只忠皇帝,哪位皇帝他们管不着,不管是我,还是小八,或者是秦皓,是秦渡,萧家都不在乎。” 秦煊叹了口气,继续说道:“萧家不能为我所用,所以只能我扶小八上去,让萧家扶持小八,只要有萧家,就能扳倒秦皓。” 萧天耀手握二十万兵权,是大秦兵马元帅,他麾下的镇西将军手里也有十万兵权,只要得了他支持,就相当于拿下了整个大秦的兵马。 第65章 皇帝倒下 上一世秦皓起兵造反,皇帝还活着,萧天耀自然为太子所用,秦煊当时能成功上位也是借了萧天耀的势。 可如今皇帝建在,几位皇子打的再火热,萧家是都看不到的。 秦煊和宋郁坐在一起,二人都无言,殿内安静无声。 登顶之路何其艰难,踏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可他们没有退路。 就在秦煊叹气的时候,徐小胖突然着急忙慌地从外面跑进来,一边跑一边喊:“殿下!殿下!” 秦煊心情本就烦躁,刚想呵斥,就听徐小胖先开了口。 “殿下,太傅,出事了!” 宋郁起身问道:“出了何事这么慌张?” 如今还是冬日,外头还零零散散飘着雪花,徐小胖却觉得自己冒了一身汗。 他喘着气着急的说道:“乾清宫传来消息,皇上病倒了!现在还在昏迷!皇后娘娘已经在乾清宫了,薛贵妃也都过去了。” 这么突然? 秦煊下意识看了宋郁一眼,方才还说皇帝身体健朗,现在就病倒了? 这也太赶巧了。 皇帝突然倒下,整个宫里人心惶惶,每个人心里都藏着各种心思。 好在皇后雷霆手段,直接下令封锁了乾清宫不让任何人出入,薛贵妃都被挡在了殿门外进不去。 如今这种场合,宋郁是去不得的,他直接从东宫出去回了宋府,一路上低调安静,没人知晓。 秦煊到乾清宫时正看到薛贵妃站在门口,神色凝重担忧地望着殿里的方向,好像真的十分担忧一样。 陈昭仪也收到了消息,带着秦宜姗姗来迟。 一见秦煊,连忙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 话音刚落就见秦皓秦渡都赶了过来,秦煊没有理会别人,冲秦宜拱手示意:“皇姐。” 众人个个脸上都带着担忧的神色,不多时殿门打开,皇后从里面走了出来,见这么多人微微皱眉,心下明了。 “母后,父皇如何了?” “国事操劳,一时没缓过,太医看过了,已无大碍。” 皇后抬手就想打发众人回去,却被秦皓抢先一步上前:“父皇为国事操劳至此,儿臣实在忧心,还请母后准许儿臣探望父皇一眼。” 说得好像是个大孝子一样。 皇后虽贵为一国之母,却也无法阻止皇子尽孝,便挥手让几人进门。 皇帝脸色有些苍白,但已无大事,只是人还没醒,整个太医院的太医如今都在乾清宫。 众人见过,皇后便开口说道:“太医说皇上需要静养,各位都回去吧。” 陈昭仪行了个礼,拉着秦宜就走。 秦渡最是有眼力见,左右太子和建兴王都在,轮不上他,于是行礼告退,也随着秦宜走了。 太医在内殿,此时偏殿就只剩下秦煊秦皓几人,皇后挥手让下人退下,不多时殿内就只剩下四个人。 皇后目不转睛盯着薛贵妃,看的薛贵妃心开始慌起来,她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直视皇后。 “皇上近两年身子越发沉重,时常无法入眠,日日都要喝安神汤,又常召太医来针灸引睡,薛贵妃可知?” 薛贵妃不知道皇后问这个做什么,但心里总是不免觉得奇怪。 皇后无缘无故为何问她这个,是察觉出什么了? “臣妾不知。” 皇后突然冷哼一声,沉着脸说道:“薛贵妃,你与本宫斗了一辈子,心里想的什么,本宫一清二楚。” 薛贵妃继续装傻:“臣妾全心全意,心里想的自然都是皇上,既皇上无事,臣妾在此也无用,这便回去为皇上祈福。” 说完不等皇后开口,就急忙行礼离开。 秦煊觉得薛贵妃今日一反常态,下意识看向殷皇后,殷皇后也转头看他,说道:“今日这事定有这母子的手笔。” 秦煊却笑了一声:“若薛贵妃真的胆大包天敢对父皇下手,母后,咱们当不知情就是了。” 殷皇后看了秦煊一会儿,许久后才说道:“你心里有筹谋便好。” 不多时皇帝转醒,只见殷皇后一人坐在身侧。 皇后忙上去扶他坐起:“国事固然重要,皇上龙体也重要,皇上切莫这般劳累了。” 皇帝自知身体越发虚弱,早两年就时常失眠,安神汤一直喝,太医的汤药一直在调理着。 这两日更是总觉得无力嗜睡,批会儿奏折就觉着头昏眼花,以为就是近来事多给劳累的,并未想太多,没想到今日看着看着直接倒下去了。 喝了两口皇后递过来的水,皇帝才摆手说道:“民生大事,耽误不得。” “如今太子大了,可以为皇上分忧,建兴王和南桓王亦是,今日皇上累倒了,殿下同王爷们都忧心着呢。” 皇后神色平淡,看不出有什么想法,好像嘴里说出来的都是随口的场面话一般。 她总是这样,不管什么事都表现的平平淡淡,说话做事都像例行公事一样无趣。 皇帝不过半晌就皱了眉,摆手让她下去。 皇后一走,李盛就快步走了进来,弓着身子站在皇帝跟前。 “霍凌呢?” 李盛从怀里掏出信件,递给皇帝。 “这是霍首领今日递上来的,西笼主薄孙鸿禄因倒卖私盐入狱,薛府的二公子似乎也有牵扯,之前建兴王大婚,贵妃娘娘求皇上恩典,放了薛二公子回去。” 皇帝拆开信件,看完又扔给李盛,忽然又想起什么一般,问道:“朕记得这西笼主薄好像是范同之一家的?” “是,这孙鸿禄正是范大人家中小妾的哥哥。” 户部尚书范同之,他小妾的哥哥当了西笼主簿,因着职位便利贩卖私盐,赚的盆满钵满。 现在又和薛家秦皓都扯上了关系,皇帝皱着眉沉思,随后吩咐李盛:“让霍凌去查,查孙鸿禄和建兴王有什么交集,查范同之有没有参与,一五一十详细查来。” 李公公连忙:“是,皇上。” 范同之是户部尚书,捏着国家命脉,金银都在他手中流动,若他也参与其中,国库都不知得贪掉多少。 皇帝说完躺回床上,又开始觉得头疼欲裂。 第66章 造反 皇帝告病,已多日未上朝,太子顺理成章监国。 如今建兴王身上背着谋害太子的嫌疑,金吾卫仍圈禁着王府,皇帝病重,太子又开始监国,朝堂风向一变再变,建兴王一党急的像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倘若在这种时期皇帝驾崩,那太子不就能直接被扶上帝位了? 金吾卫是看顾着王府,可皇帝没限制秦皓出行,只是有些麻烦,并未被幽禁在府。 秦皓也急的直皱眉,两天跑了三趟钟粹宫。 “母妃,你下手也太快了些!如今朝堂风向大变!若父皇在此时真的……那我们该如何?!” “你慌什么!”薛贵妃呵斥,接着说道:“不是早让你和陈家联系了?太子监国又如何?他手里只有两万禁军,拿什么和你争?” 话是这么说,可秦皓心里总觉得不畅快,有什么堵着似的。 想起西凉关的十万兵马,又想起手握二十万兵权的萧天耀,心里更是七上八下。 “陈家可以为我们所用,可母妃别忘了大秦还有镇守边关的兵马大元帅,他手握二十万兵权,麾下还有守着西凉关的镇西将军,西凉关也有十万兵权,萧家若是扶持太子党,这三十万人只要撤回来半数,我们可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薛贵妃狠狠剜了秦皓一眼:“蠢货!” “成大事者,成天怕这个怕那个!萧家是秦煊一口吞得下的吗?!秦煊拿萧天耀当命根子,萧天耀看都不会看他一眼!萧家是大秦开国元帅,向来只忠皇帝,只要皇帝还姓秦,是谁当都和他们没关系!你怕萧天耀为秦煊所用,秦煊何尝不怕萧天耀是我们的人?那三十万兵权亦不是想回来就能回来的,他们数代镇守边关,人一走,边关谁来守?外头虎视眈眈,你以为是那么容易走的?” 薛贵妃对秦皓不可谓是恨铁不成钢,有野心却走一步望三步,生怕这个生怕那个。 夺嫡之路哪儿一步不是走在绝路上,想当人上人,就要有决绝的觉悟! 秦皓逐渐沉下心来,也是,他怕萧天耀为秦煊所用,但秦煊何尝又不怕萧天耀是他的人?各有各的顾虑罢了。 抛开萧家来说,他的势力比秦煊多,此时该担心的是秦煊才对,他在这里慌乱什么?白白操心。 思及此,秦皓才沉静下来,半晌后又说道:“苏月还在牢里,母妃可有法子……” 话还没说完,薛贵妃就怒目相视:“你还在想着那男人?!” “母妃。”秦皓辩解道:“苏月好歹也跟了我好几年,况且他有用,实在不能一直在牢里待着,建州和洛城之计都是他在出谋划策,我们的计划筹谋他也都知晓,若是不带出来,恐出别的事端。” “好了!”薛贵妃出言制止秦皓接下去的话,说道:“你放心吧,我会让他出狱的,至于薛重阳,你得好好盘算,他若是个未知,就赶紧解决掉了,留着不明不白,哪天被他卖了都不知道!” 秦皓眼里闪过一丝狠厉:“是。” 皇帝自从前几日昏迷,醒了之后身体就越发虚弱,太医都直接在偏殿住下,随时照看。 太子这几日也都在乾清宫,时时照顾着,李盛看在眼里,越发觉得太子才是个有孝心的,不似建兴王,虽日日都有来,但却是待一会儿就走。 秦煊接过李盛递过来的药,坐在床前,吹了一会儿才拿给皇帝。 皇帝皱眉一饮而尽,李盛忙将蜜饯呈上去,皇帝摆手示意不需要,又咳了两声。 秦煊神色担忧:“父皇今日觉着好些了吗?” 皇帝没有应声,靠在床头似乎不太舒服的样子,李盛叹了口气说道:“还是老样子,夜里时常咳嗽,寐一会儿又醒,太医药也喝了这么多日了,怎的都不见好。” 说完又道:“夜深了,殿下回东宫歇息吧,这儿有奴才呢。” 秦煊这才起身,拱手告退:“那儿臣先下去了。” 转而又看向李盛:“公公辛苦。” 李盛哪儿担得起秦煊行礼,连忙上前扶他:“殿下折煞老奴了。” 待秦煊走后,皇帝才睁开眼睛看着殿外的方向。 “这几日太子殿下都在乾清宫伺候,皇上,殿下是个有孝心的。” 皇帝冷哼一声:“你就替他说话吧。” “奴才可不敢胡说,皇上自己也是看在眼里的,这几日两位王爷来了便走,只有殿下一得空就来,恨不得一日跑三回乾清宫。” “他倒是个殷勤的。” 皇帝说完又继而说道:“李盛,朕在这位置上坐的久了,有时候眼看不清,你同朕说说,朕这几个儿子,哪个好?” 这种话李盛不敢说,也不能说,他笑了笑,含糊道:“皇上的儿女,都是人中龙凤,都是顶好的。” 皇帝也不指望他能说什么,闻言挥手让他下去。 李盛行礼告退,刚出去却又走了进来。 “你又进来做甚?” “皇上,霍首领来了。” 得了皇帝宣召,霍凌才进了乾清宫。 皇帝见霍凌神色凝重,心里发觉不好,起身坐起来:“查到什么了?” 霍凌拿出厚厚一叠信件:“皇上,这是近三年内建兴王与朝廷官员往来的密信,属下已暗中证实过,涉及内阁官员多达数十人,户部尚书与建兴王私下往来甚密,据目前所查到的,建兴王所用于屯兵私造玄铁的钱财,大半来自户部尚书之手。” 皇帝脸色铁青,沉声问道:“屯兵?!” 霍凌看着底下的信件:“属下查到洛城有私兵,便派人查探,经查实,确是建兴王私养的亲兵,属下怕打草惊蛇便不敢大肆抓人供词,只能先告知皇上,请皇上定夺。” 皇帝沉着脸一张一张看着手里的信件,越看心越沉下去,看到最后竟是一个踉跄站不稳。 李盛吓了一跳,上前扶着皇帝,皇帝颤抖着手,一字一句:“朕还没死!他尔敢?!竖子尔敢?!” 说罢重重地咳嗽出声,怒火攻心,直接呕了一大口血。 他指着霍凌:“立刻!把人给朕带过来!朕倒要看看,他竟有这般大的胆子!” 霍凌领命而去,李盛拍着皇帝后背:“皇上,皇上您消消气,注意龙体啊!” 皇帝瞬间像泄了气一般,跌坐到床上,嘴里喃喃道:“朕这好儿子,这是在盘算着要造反啊!” 第67章 秦煊 秦皓前脚刚回王府,后脚就被霍凌找上门。 对于这个是敌非友的金吾卫首领,秦皓是有些犯怵的。 他冷面蛇心,从不曾与谁交好,又时常寻不到踪影,向来都是皇帝指哪他打哪。 在大秦朝堂,霍凌就直接代表了皇帝,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敢对他不敬畏的。 秦皓见了也是好言好语:“霍首领寻本王何事?” 霍凌对秦皓拱手道:“皇上召见,请王爷随在下走一趟。” 秦皓看了眼月色,惊讶道:“宫门都落钥了,父皇寻本王?” “是,王爷请吧。” 有什么天大的事要在半夜让霍首领亲自过来?秦皓心里咯噔一下,觉得定然不妙,暗中使了个眼色,黑暗中有人悄无声息地飞身而出,连霍凌也未曾察觉到。 秦皓抑制下紧张的情绪,问道:“霍首领知晓父皇深夜寻本王是何事吗?” 霍凌面无表情地说:“回王爷,在下不知。” 秦皓觉得自己也是傻了才会问霍凌这个问题。 他如果能开口,那他就不叫霍凌了。 进了宫,秦皓被霍凌带着一步步走向乾清宫,以往觉得几步路的距离今日走的异常久。 不知为何,秦皓心里总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恐惧,衣袖下的手不自觉紧握成拳,掌心都冒出了汗。 霍凌站在乾清宫门外,并没有进去,皇帝只召了秦皓。 乾清宫是皇帝住所,是皇宫里除金銮殿外最富丽堂皇的宫殿,栩栩如生的金龙盘柱而上,龙头悬浮在半空,眼睛似乎在审视着进来的人。 秦皓不止一次进过乾清宫,今夜却忽然被金龙的眼睛吓了一跳,差点没站稳。 到了内殿,皇帝穿着龙袍坐在上首,李盛拿着拂尘站在皇帝身后。 皇帝看着秦皓一步步走近行礼,眼神逐渐清明起来。 秦皓是他的第一个儿子,虽不是中宫嫡出,但他和薛贵妃青梅竹马,如今更是有了儿子,他对秦皓寄予厚望。 秦渡和秦煊秦殊的名字都是由礼部拟好了,皇帝再挑一个出来的,只有皇长子秦皓,刚出生便被皇帝亲自赐名。 这是旁人都未曾有过的荣宠。 皓字为首,意为太阳初升。 有皓天皓月,为首为尊的意思。 皓这个字,皇帝想了两天,这是他的第一个孩子,满朝上下无一不是紧盯着的,秦皓出生后,他喜爱得紧,时常抱在怀里逗乐,薛氏一越位升贵妃,如同副后,一时间尊贵无比,风头都盖过了皇后去。 他子嗣单薄,所以对秦皓更是用心教养,可如今他却盘算着养兵造反,反倒是从小不受他待见的秦煊日日守在床前侍奉。 秦煊的生母是个宫女,身形与薛贵妃颇为相似,皇帝宿醉后偶遇见她,以为是薛贵妃,便带回了宫里纵欢。 一夜清醒后才发现认错了人,宫女吓的跪地恳求皇帝别杀她,皇帝那会儿与薛贵妃情义正浓,自知认错人本来就烦,被那宫女哭的更觉心烦了,挥手就让人带下去,不让内务府记牌,后续也不闻不问。 没想到就这一次便怀上了,小宫女怕被发现,偷偷找了李盛,好歹是怀上了龙嗣,李盛不敢怠慢,带她见了皇帝。 皇帝一见这宫女就烦,批着奏折连眼都没抬,随口封了个才人,让李盛看着安排。 才人位低,不是主位,没有自己的寝宫,她只能到有主位的嫔妃宫里居住。 她忽然不知从哪生出的勇气,恳请皇帝赐她一所偏僻的园子养胎就行。 她宫女出身,自知去了有主位的嫔妃宫里定然会被作践的骨头渣都不剩,何况肚子里还揣着一个。 彼时后宫只有二位皇子,一位公主,连皇后的肚子都没动静,多少妃嫔求都求不来的恩宠,她一次就怀上了。 出身低,位分低,没有母家,她什么都没有,只能寻一处偏僻的地方。 想着以后带着孩子安稳度日,只要不出头,在后宫角落里当个默默无闻的人,她和她的孩子才有活路。 皇帝允了,宫里恰好有这么一处地方,就在冷宫不远处,里头种满了竹子,这园子甚至连名字都没有,还是她住进去之后才提的偏竹园。 才人就如她所说的一般,能在房里就绝不出门,活得比冷宫里的人还安静,久而久之皇帝都忘了还有这号人物。 可她顶着大肚,就注定不会太平。 快临产时皇后薛贵妃都派了人来看望,送来了许多东西,不久后生产时难产,孩子是保住了,才人死了。 六皇子出生那天李盛来禀,说偏竹园的才人没挺过去,但生了个皇子。 “肚子还挺争气。”皇帝当时脑子里只浮现了这个想法,随后他才不紧不慢地说了一句:“嗯,让内务府以嫔位安葬,指个乳嬷嬷过去看着。” 皇帝的态度决定了所有人对待六皇子的态度,自此后宫就多了一个名不见经传不受宠的皇子。 礼部按规矩为六皇子取了名字,红纸上写了好几个名字,皇帝看着奏折让李盛随便选一个,李盛哪里敢为皇子选名?便放在一旁,想等皇帝得空了再挑一个。 皇帝自己都不上心,这宫里也就没一个人上心,最后还是皇后突然想起,顺嘴问了李盛一句六皇子,李盛才想起来这六皇子都快周岁了,还没取名上玉蝶呢。 皇后大抵也从未见过这样的,呵斥了李盛几句,找来了礼部先前取的字,自己递给了皇帝,皇帝看都没看一眼,让皇后自己挑一个就行。 皇后思考许久,最后定了煊。 煊从火,有明亮和温暖的意思。 李盛狗腿似的吹嘘,说皇后娘娘选了个好名字。 “煊赫,一听就不凡,往后六殿下定然是出众的。” 皇后只觉得这个字温暖,未曾想到还有这层意思。 煊这个字不是所有人都撑得起的,老一辈的说取名要算八字,有的人命里相冲,不能取什么字,有的人命格不稳,压不住大气的字。 煊指煊赫、权势、高贵,身为皇子,以煊做名,往后岂不是要登顶? 等皇后回过神来已经定下了,左右是礼部取的,于情于理都合适,皇后便也没有让李盛去追回来改。 于是冷宫边上的六皇子从此有了名字,叫秦煊。 第68章 流放 皇帝从回忆里抽醒过来,越发觉得秦皓已经长成了他不认识的样子。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秦皓,秦皓被皇帝看的头皮发麻,跪在地上不敢动弹。 许久后皇帝冷笑着开口:“你是不是在心里头盼着朕快点死?” 秦皓似乎被吓到,连忙磕头:“儿臣不敢!” “是不敢?还是未想过?” 秦皓暗道不好,赶紧说道:“儿臣从未有过这种大逆不道的想法!父皇洪福齐天,定会坐看大秦江山百年!” 嘴上说坐看,殊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想的是让他躺在棺材里看吧? 皇帝气极,抬脚就往秦皓心口上踹,毫不留情! 秦皓往后摔去,咳了一声,顾不上旁的,立马爬起来又跪好:“儿臣真的绝无此心!父皇明鉴!” “好!好!好!”皇帝一连说了三个好,随即又说:“好一个绝无此心!” 皇帝眉头皱起,怒目而视,胸膛极速起伏,仿佛在压着无尽怒火,他转身拿起霍凌呈上来的信件,甩在秦皓脸上! 手指颤抖地指着秦皓:“贩卖玄铁!私养亲兵!谋害太子!秦皓!你这是要造反啊?!” 秦皓被这几个字砸得呆愣在原地无法动弹,他瞪大了双眼,心里早已激起惊涛骇浪,满脑子只剩下一句话:完了! 秦皓没有想到别的,脱口而出:“儿臣从未敢做这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定是有人要害我,父皇,父皇您信儿臣!” 想要登顶那个位置,就要有敢做敢当的魄力,事情做了,又不敢认,还在这里辩解反驳。 皇帝气的更甚,恨不得直接把他押入大牢赐死! 看着跪在地上不断磕头求情的秦皓,皇帝心里浮起一丝痛心。 也就一瞬,这痛心的感觉就被他压下去。 “李盛!” “奴才在。” “拟旨!” 皇帝闭上眼,一字一句地说:“建兴王秦皓,大逆不道,意图谋害储君,即日起,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流放三千,永世不得回京!” 皇帝自问还是给了秦皓脸面,好歹是从小爱护的儿子,没判他死刑,留着一条命,到远远的地方,还能安稳余生。 秦皓意图谋反,这是诛九族的大罪,他作为父亲,有自己的私心,保他一条命,也没有褫夺薛贵妃的封号权力,这已经是对秦皓最大的恩赐。 殷国公信誓旦旦,不惜以命相逼,非要皇帝严惩建兴王,无非是知晓了太子几次三番被害与建兴王有关。 皇帝若不连夜处置了秦皓,待事情被天下人皆知,殷家不会放过他。 不把事情摆到明面,就还能保命,亦能给大秦皇室留点脸面。 现在任他如何求饶,皇帝都不可能收回成命了…… 哀莫大于心死…… 秦皓瘫坐在地上,满脸不可置信,随后被霍凌架着出了乾清宫。 外头冷风一吹,寒风刺骨,秦皓打了个寒颤,瞬间清醒起来。 建兴王被褫夺封号流放的消息瞬间像长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整个京城。 秦煊倒是没有多大的感觉,似乎这种处决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皇后脸色阴沉,许久后开口说道:“他私养亲兵,意图谋反,皇帝还能这般维护他?!” 秦煊宋郁就在宫里,听完皇后的话,二人沉默不语,半晌后宋郁轻声道:“外人并不知晓建兴王谋反,只觉得他是因为太子才被责罚,皇上把事情都压下了。” 皇后又气又担忧,秦皓在一天,她就一天睡不了安稳觉。 秦煊笑了笑,说道:“今日薛贵妃动手把牢里那个南疆人带出去了,秦皓要走才好。” “秦皓走了我才能名正言顺地扶小八上位,到时候就算有人不同意也没办法阻止,只要小八荣登大宝,萧天耀就能为小八所用,还怕秦皓手里那一点兵权吗?” 皇后眉头还是紧皱,没有放下心来:“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后面的话她没说出口,皇帝没死,小八怎么登位? 秦煊也没把话说明白,薛贵妃既然能给皇帝下毒了,皇帝如今都处置了秦皓,她怎么不会最后冲动一把,又给皇帝下药? 退一万步讲,若是薛贵妃真没动手…… 秦煊眼神闪过一丝异样,上辈子皇帝死在他手里,这辈子也不是不能再来一回。 弑君这种事情,一回生二回熟了。 薛贵妃听到消息,在寝宫里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气的砸碎了好几个花瓶。 圣旨已下,没有任何转圜的余地。 薛贵妃收拾好自己的心情,换上平日里那副雍容华贵的模样,在婢女的搀扶下进了乾清宫。 皇帝病怏怏地靠在床前,薛贵妃端着太医院熬的药,担忧着说道:“皇上身子日渐消瘦,臣妾看着真是心疼,这是太医院熬的药,皇上喝一些。” 皇帝眼看薛贵妃端着药碗在床前伺候,不禁叹了口气:“朕流放他,你可怨恨朕?” “他心术不正,陛下能留他性命,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臣妾不怨。” 皇帝抬手拍了拍薛贵妃,又道:“国公要血溅蟠龙柱,天下都在看着朕,朕无法,只能尽所能,保他一命,倘若他能改过自新,往后也不是不能回京让你们母子相见,他是朕的第一个孩儿,朕对他寄予厚望……咳咳咳……” 薛贵妃顺着皇帝后背:“臣妾知晓,陛下别说了。” 说完却又问了一句:“倘若再来一回,皇上会给建兴王一次机会吗?” 皇帝像是没听见一般,闭上了眼。 薛贵妃眼中闪过一丝挣扎,瞬间就消失不见,她端起碗一口一口喂皇帝喝下去,不多时就见了空。 她将空碗放下,笑着说道:“皇上睡一觉,好生歇着吧。” 说完就扶着皇帝躺下。 她与皇帝年少夫妻,青梅竹马,相识之时他还是宫里的皇子,上头有太子压着,有皇兄压着,没有出头的余地。 他说他想要夺嫡,需要薛家的扶持,她便用尽全力,让薛家辅佐他上位。 可他说薛家势不够,他要娶殷家的殷素当正妃。 她当然不肯,可她未婚先孕,肚子里已经怀上了孩子,别无他法,只能看着心爱之人明媒正娶和旁人成婚,而她只是当日被抬进府里的侧妃。 好在她争气,第一胎生的就是个儿子,长子长孙,受尽了宠爱。 她也意识到在这后宫,靠皇帝专宠上位是不可能的,她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的儿子。 于是她开始出手为儿子筹谋,后宫里但凡有一个怀上孩子的妃子她虎视眈眈,最后连皇后的孩子也死在她手里。 第69章 皇帝殡天 建兴王府已被查封,秦皓被流放,已经走了两日,薛香凝是建兴王妃,自然也是跟着离开。 皇帝病情时好时坏,现在突然倒下是所有人都没预料到的。 金銮殿还在上着早朝,皇帝突然一头栽倒在龙椅上,把朝堂上的人都吓了个半死。 太子最先反应过来,和李盛搀着皇帝下了朝,太医院所有的太医全都在乾清宫看诊。 皇后站在首位,神情是毫不掩饰的忧愁,她看了秦煊一眼,这眼神包含了太多。 秦煊淡淡一笑,移开了视线。 皇帝这段时日总反复生病,时常未曾上朝,众人似乎都在心里默认了皇帝估计撑不下多久了。 连宫里年纪最小的武王秦殊也收了性子,安安静静地站在太子身侧。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就站在乾清宫里。 宫门外的大臣都看在眼里,觉得这一次,大抵是皇后赢了。 秦皓被流放,秦渡无权势,秦煊名正言顺,又有殷家和半数朝臣扶持,再不济还有一个嫡子秦殊,左右怎么看殷家都是最大的赢家。 皇帝这次一昏迷,太医扎针扎了两个时辰还未醒。 就在众人以为无力回天的时候,皇帝又醒了。 精气神看起来比以前还要好。 林太医却暗中摇摇头,秦煊心里明了,不过是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已经无力回天了。 朝臣排排站在乾清宫门口,日头当晒,却没人敢走。 皇帝挥手让众人下去,只把太子叫到床前。 李盛知晓皇帝是想交代后事,红着眼睛把皇后众人请下去,偌大的宫殿里只剩下一站一躺两父子。 皇帝躺在床上,已经没了什么力气,只是目光还炯炯有神,他盯着秦煊,久久都不曾开口。 秦煊站在床前垂眸看着皇帝,心里并没有多余的情绪。 上一世皇帝死的时候他又兴奋又害怕,一边想着自己要登顶,一边怕出什么变故,战战兢兢地好几夜没睡,差点把自己逼疯。 重活这一世,好像除了宋郁,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左右他情绪的事情。 见皇帝迟迟不说话,秦煊开口问道:“父皇还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的吗?” 皇帝似乎没想到秦煊会问的这么直接,眼神里有一丝不可思议。 秦煊自顾自又说:“父皇毒入肺腑,已经没救了,没多少时间,父皇若有后事就快说吧,晚些就怕说不出话来了。” “毒?”皇帝捕捉到这个字眼,撑着想要起身,重复道:“毒……毒?!” 秦煊忽然轻声笑了,语气轻快地像在问“你吃饭了吗”一样。 “父皇这个月身体越发虚弱,其实就是虚弱了一些,本也没太大问题,可父皇前些日子流放了大皇兄,父皇既放弃大皇兄,薛贵妃自然就加大了剂量,也放弃父皇了。” 皇帝不知从哪生来的力气,忽然伸手抓着秦煊手臂:“她……她……朕为何……不知?!太医……太医……不知?!” 秦煊平淡地扯开皇帝的手,轻轻地给他放回被子里去。 “此毒无名,无色无味,与白水无异,平日里当白水喝也无事,可父皇又喜爱薛贵妃两年前为父皇寻来的笔墨,这墨为海里的蓝鱼墨汁加上覆盆子所制,一旦参到此毒,便会散发一股淡淡的水墨香,闻久了不出二月便可悄无声息地夺人性命,太医只知父皇身体虚弱,查不出父皇已然将毒物吸入肺腑,若是父皇去后愿让仵作开膛破肚验内脏,便可看出父皇内里与常人不同。” 皇帝瞪大了眼睛,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秦煊按下。 “父皇此刻定是对薛贵妃恨之入骨,父皇放心,儿臣会马上送薛贵妃和大皇子下去与您作伴。” 皇帝抓住秦煊衣袖,想把他拉下来,秦煊没有挣脱,只是站着低头看着皇帝动作,没有一丝一毫的敬意。 “父皇是想问儿臣为何知晓薛贵妃下毒吗?” 秦煊轻笑了一声,继而说道:“因为薛贵妃用毒的招数,和上辈子儿臣用在父皇身上的,一模一样。” “父皇,您这辈子,可曾有过一瞬,觉得你对不起我母亲,对不起我吗?” 皇帝虚脱了一样倒在床上,抓着秦煊的手也垂了下来。 “您是高高在上的皇帝,不用向任何人低头,我母亲只是个小宫女,她十五岁入宫,在后宫这个吃人的地方活了十年,本以为熬过了二十五岁,就可以出宫,寻一个普通男子,生儿育女,安稳余生。” “她二十五岁那年,就因为夜里值日多走了两步路,让你糟蹋了。” “她苦熬了十年,在离出宫只有半月的时候,被你拉上了龙床。” “你不让内务府记牌,不给她位分,可上了龙床的宫女,谁敢让她出宫?李盛暗中让人撤了她出宫的牌子,她只是一个寻常的普通百姓,只想寻一条活路而已,她在偏竹园没碍着任何人,薛贵妃却在她生产前送了麝香,害她难产而亡。” “我在偏竹园生活了八年,乳娘打骂,下人克扣,吃不饱,穿不暖,夜里不敢大声哭,蒙在衣裳里流干了泪,所有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你既不待见我母亲,为何当初不直接放她出宫去,让我当个普通百姓?为何你既不待见我,不直接将我扼杀在摇篮里,为何要生下我,让我像野狗一样,苟延残喘这么多年?” “父皇,上一辈子你死在我手里,这辈子死在贵妃手里,临死前你可后悔了?后悔当初没把我掐死,后悔如今轻信薛贵妃?不过你当了一辈子皇帝,应当也够了。” 皇帝咬牙切齿,死死的盯着秦煊,颤抖着手指着他:“你……你……逆……子!孽……障!” 秦煊说完却像放下了什么似的,松了口气,浑身都轻快起来。 他微笑着,轻声说道:“父皇,立遗诏吧。” 皇帝冷脸:“你……你以为……你……是……太太子……就……能顺理……成章……继位……了吗?朕……要传位……传位南桓王……秦……秦渡!” 只要有他的传位诏书,南桓王就算再没助力也是正统,边关的萧家就会扶持他! 秦煊背后有殷家,他绝不可能让殷家外戚干政,绝无可能! 第70章 你当你在作践谁 “错了,父皇您糊涂啦?您要传位的是小八,秦殊。” 皇帝使尽全身的力气,抬手挥向秦煊,似乎想把他一起拉进地狱一样。 “不……可能!殷……殷家……朕不允许!外……外戚……干政!” 只见秦煊不紧不慢地从怀里拿出一封还未封起的密诏,淡淡地道:“父皇不必担心。” “儿臣虽厌恶你,但儿臣也姓秦,终归是秦氏子孙,父皇,儿臣答应您,会好生辅佐小八,绝不会让外戚干政,不论是薛家,还是殷家,只会在朝堂上成为过往。” 秦煊说完,又自顾自继续说道:“其实儿臣也就是跟父皇说一声,父皇同不同意也无用,传位密诏儿臣已经替父皇写好了。” 秦煊上前一步,伸手打开皇帝身下的案格,床头赫然弹出个小口。 秦煊笑了一声,上辈子弑君夺权过了,他怎么会不知道他这父皇把玉玺藏在了哪里? 拿着玉玺盖上章印,秦煊吹了口气,将密信封死,收进怀里。 而后看着皇帝,轻声道:“儿臣,恭送父皇殡天。” 皇帝瞪着他,话都说不出来,支支吾吾地发出一些声音,半晌后瞪大着眼睛断了气。 秦煊伸手覆上皇帝的眼睛,一代君王就此结束一生。 片刻后秦煊眼睛通红,转身走到殿门口打开门,外头乌泱泱站了一群人,皇后等人站在最前头看着他。 秦煊眼睛转向一旁的宋郁,忽然落下眼泪。 “父皇,殡天!” 朝臣一个接一个全都跪下,趴在地上大哭,仿佛训练过一般,哭不出来也得挤出两滴泪。 皇后腿一软,踉跄了一下,伸手握着秦煊。 秦煊扶着皇后,掌心暗自使力,示意她宽心。 皇后看了秦煊一眼,忽然泪流满面。 伤心难过是有的,释然痛快也是有的。 她与皇帝相敬如宾,本就是因为利益才在一起的半路夫妻,可薛贵妃设计害死她的孩子,他却不管不顾,还保着薛贵妃怕她对薛贵妃下手。 殷素恨不得剜他的肉,可除了独自伤心,她竟一点办法也没有。 只因她是皇后,是一国之母,要为天下女子做表率,太多框架束缚着她,她什么也做不了。 皇帝为了弥补,让秦煊去了凤仪宫,成了她的儿子,她开始时还会担心。 担心这孩子没人教养,会不会心思不正,会不会难以管教,担心前几年所有人都对他不闻不问,他会不会怀恨在心。 后来她怀了孕,就又怕秦煊会不会心有芥蒂,觉得他不是自己亲儿子,对弟弟有隔阂。 可秦煊什么都没有。 他沉稳,从来不用让旁人多操心,他聪明,心系百姓,什么事在他手里都能解决得很好,他甚至不像个孩子,更像是个经历了很多的年长者。 皇后也曾疑惑,暗中调查,她发现秦煊自从六岁起,便总有人照顾着,虽然只是平凡到再普通的小事,可没人知道那个时候的一顿温饱对秦煊来说意味着什么。 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小孩,到如今位高权重手握大权的皇太子,这一步一步好似没有宋太傅的身影,却处处都有宋太傅。 宋郁把秦煊教的太好了。 皇后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没有再为难过宋郁。 她名义上是秦煊的母亲,可扪心自问,她这母亲却远远不及他的先生。 身后大臣全都跪倒在地哭泣,秦煊扶着皇后,身后跟着秦殊秦渡和秦宜,一步步往内殿走去。 按大秦规矩,皇帝会在七日后起灵,送至皇陵。 先帝已成过往,国不可一日无君,秦煊作为太子,理应顺理成章,身登大宝。 金銮殿里,龙椅上空无一人,秦煊穿着太子朝服站在上首。 殷国公上前启奏:“陛下仙去,国不可一日无君,老臣在此,恳请太子登基,以正大统,护佑大秦!” 太子登基似乎已经成为所有人默认的事情,就在这时,薛大人忽然上前,冷笑道:“臣觉不妥。” 殷国公闻言皱眉:“陛下在时,太子殿下已监国许久,论身份,太子继位名正言顺,论功绩,太子多年心系百姓,为朝廷呕心沥血,是最好的人选!” 薛大人看都没看殷国公,高声喊道:“谁说太子就是必要人选了?我朝开国数百年,历朝历代哪位帝王是太子继位?殷国公,你可别以为宫里只有太子一位皇子。” 殷国公瞪大了眼睛,似乎没想到薛大人在金銮殿上就敢这般口出狂言,他瞪着眼喝道:“薛辉!你胆大包天!是想篡位不成?!” 薛大人不甘示弱:“殷稽山!这天下不是你一人说了算!” 秦煊眼看着两派针锋相对,没有出言制止。 薛大人吵红了脸,直接从腰间取出软剑,剑指宋郁。 宋郁就和殷国公站在一起,见状微微侧身挡住殷国公。 所有人都吓了一跳,殷国公却没有半分退缩,又上前一步,死死盯着薛大人。 “金銮殿上配剑,薛辉!你是要造反不成?!” 薛大人冷笑一声,刚要开口,手便一抖,手里的剑掉下地,他的手腕也以一种诡异的姿势弯曲,竟是被人硬生生用东西砸断了骨头! 冯青突然出现在秦煊身侧,方才的东西就是他扔出来的,他面无表情的抬手覆上腰间的弯刀。 “唰”的一声,弯刀出鞘。 冯青上前一步,沉声开口:“御前亮刃是死罪,薛大人。” 冯青是带刀侍卫,他抽刀合情合理,薛辉在金銮殿上剑指大臣,按律当斩。 薛辉抽剑,看似是指着殷国公,实际他侧着身,那剑分明是指着宋郁的! 秦煊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眉目本就凌厉,此时半眯起眼,看着更是阴狠。 他一步一步下了阶梯,站到宋郁跟前,盯着薛大人。 “薛辉,你当你在作践谁呢?” 说完冯青就上前,一刀挥向薛大人方才拿剑的手臂。 血溅满地,断臂都飞出许远。 “啊啊啊啊啊!!!” “秦煊!!!” 薛大人愣了一瞬,片刻后哀嚎声响彻整个金銮殿。 第71章 逼宫 薛大人被人架下去,不过片刻,地上血迹都被清理干净。 秦煊扶着宋郁站到一侧,冲他笑了一下,随后抬脚走到龙椅边上。 “诸位都是大秦的股肱之臣,今父皇驾崩,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宫作为太子,是人臣,亦为人子,理应以父皇遗诏为主,承父皇遗愿,立皇子秦……” “秦煊!” 秦煊话还没说完,就被殿外传来的声音打断。 “建兴王?他不是被流放了吗?!” “什么建兴王!都被贬为庶人了!” “他怎又回来了?还能堂而皇之进宫?!” 不少人震惊,在角落里窃窃私语。 薛贵妃跟在秦皓身侧,一步步走进金銮殿。 秦皓走到秦煊跟前停下:“皇弟,方才是在说父皇要传位给谁?莫不是给你吧?哈哈哈哈哈哈!” 秦煊笑了一声:“左右不是传给皇兄的,与皇兄有什么关系。” “秦煊!你狼子野心!为夺皇位,屡次陷害王爷!如今胆大包天,竟敢下毒弑君!” 薛贵妃突然红眼指着秦煊,大声吼道。 此话一出,众人眼睛瞬间转向秦煊。 户部尚书最先走出来,仿佛他是亲眼所见秦煊给皇帝下毒一样,指着秦煊的手激动地都在颤抖。 他涨红了脸,大声喝道:“太子弑君!天理难容!” “范同之!” 宋郁忽然出声,走出来,双眼盯着范同之:“宵小鼠辈,竟敢在金銮殿上胡言乱语!” 宋郁在朝廷上一直是温和有礼的,向来不与人交恶,如今突然换了个人一样。 范同之一时之间竟然被吓到,不敢言语。 秦皓却将话语转向宋郁:“宋云开!你攀附权贵,委身太子!自甘堕落,助纣为虐!宋氏三代帝师,百年清流世家,皆毁在你手里!” “造卖玄铁,私养亲兵,谋害太子,意图造反,这一件件事情拿出来都能抄了王府!皇上感念父子之情,没有对你下死手,你却联通薛贵妃毒杀皇上!秦皓!你妄为人臣!妄为人子!” 宋郁豪不甘示弱,一字一句把秦皓剥开了摆上明面。 “范同之,你身为户部尚书,手握国库金银粮草,以职位便利为己谋私,贪污受贿,你 贪污的钱财,粮草,都去了哪里?!” 范同之吓的直发抖,没有说话。 宋郁又道:“皇上将你发配流放,贬为庶人,此生不得回京,如今不过两天,王爷又回来了,还带着后宫嫔妃上金銮殿,王爷,您这是想逼宫啊?” 秦皓既然敢进宫,定然是筹备好了,如今宫门外估计把守的人都被换的差不多了。 皇帝都死了,什么逼宫,说的这般难听,他分明是在替父皇报仇,送秦煊下去见他! 皇帝死的突然,没有传位,如今帝位空悬,几位皇子相争,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声音,这声音朝臣再熟悉不过,每日早朝都能听见。 只见李盛从殿外走进,昂首阔步,手里拿着的东西,赫然是诏书! 他径直走到龙椅前,将密诏高高举起:“传位诏书在此——” 众人齐齐跪下,秦煊秦皓也不例外。 李盛打开诏书:“陛下言,传位武王秦殊,太子秦煊封摄政王辅佐新帝!” 此话一出,满朝哗然,连带着薛贵妃也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李盛。 殷国公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李盛手里的诏书:“传……传位武王殿下……?” “皇上亲笔,玉玺加印,传位消息早在半月前送往边关,萧大帅不日便班师回朝,恭迎新帝登基!” 秦皓被突如其来的传位诏书震得愣在原地,片刻反应过来后阴沉着脸,随后和薛贵妃对视一眼! 不破不立,破而后立! 有传位诏书又如何?!如今皇城里只有秦煊的两万禁军,他要反,谁能拦?! 等萧天耀的大军到了京城,他保不齐已经登上皇位了。 私及此,秦皓大手一挥,殿外守着的人鱼贯而入,个个身上配着长刀,满脸的凶神恶煞。 “我看今日谁敢走!” 殷汸娴今日眼皮一直跳,老感觉有什么事要发生。 皇帝驾崩,如今朝堂之上最有可能继位的就是太子秦煊,这几日殷家忙里忙外,没有一刻清闲。 薛娇儿又偷偷跑来找殷汸娴。 殷汸娴一见薛娇儿过来就笑起来,赶紧拿盘果子给她吃。 薛娇儿这次却像有什么话一样,时不时就皱起眉,思绪飘远。 “你今日是怎么了?心神不宁的。” 薛娇儿藏不住事,便一五一十都说了出来,殷汸娴听得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不多时下人来禀,说建兴王逼宫了,官员都被扣在皇宫里出不来,几个宫门皆被把守,任何人不允许进出。 殷汸娴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她抓紧了薛娇儿的手,强压下情绪:“娇儿,你哥哥呢?” 薛娇儿也知道这是大事,收起平日里的笑脸,立马带殷汸娴出了府,在城里左拐右拐,偷偷进了处小府邸。 薛重阳坐在书房里凝重地看着桌上的信件,事情依旧是按照他们计划的进行着,可就怕中间突然出现什么变故。 皇城有禁军两万,秦皓轻易动不了手。 宫里人多眼杂,却只有两千金吾卫守着,若是出现什么变故,不好做打算。 “哥哥,我就知道你在这里,殷姐姐来了。” 薛娇儿把殷汸娴带进薛重阳的书房,薛重阳起身拱手道:“殷姑娘。” 殷汸娴点头示意:“三公子,长话短说,若是与建兴王正面交锋,太子有几成胜算?” 薛重阳沉默许久,说道:“京城能供我们使用的兵力有三万,朔阳守备军一万。” “建兴王有多少人?” “陈家十万兵力,现驻军在京城外的有四万。” 殷汸娴点头,沉思后说道:“四万对四万,我们有胜算,只是陈家还有六万兵力没有到京城来……” 倘若十万全都来了……太子毫无胜算…… “太子半月前就……假传圣旨到边关,皇帝传位武王殿下,要萧大帅回京拜见新帝。” 可若有异,都等不到萧天耀回京。 殷汸娴眼里闪过一丝坚定,她看着薛重阳开口问道:“你可有办法现在送我出城?再给我寻匹好马。” 秦皓只是封锁了皇宫,京城他封不了,百姓往来进出都一切如常,只是多了些人看守。 “姑娘要做什么?” 殷汸娴露出笑容:“去双东郡。” 双东郡比朔阳远一些,但快马加鞭一日也就到了,如果能说服双东郡公出兵,宫里就不用担心变数。 殷汸娴不是圣人,皇宫里头,有她的祖父,她的父亲,皇后是最疼爱她的姑母,秦煊秦殊都是她的弟弟,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陷入危险再等一个未知数,只要她能把援军带回来,到时候就算真的出了什么变故,也有赢的胜算。 第72章 双东郡 殷汸娴自小长在京城,被皇后当成太子妃在培养,是实打实的大家闺秀。 可也正是因为家人对她寄予厚望,学的不止琴棋书画,君子六艺也都有学过一些。 她出行都坐马车,从未自己骑过马。 薛重阳本想派两个武功高强的暗卫随行护她周全,防止路上出什么意外,殷汸娴摇头:“不可,人越多越容易被盯上,我一个女眷,旁人才不会放在心上。” 此去路上不知会不会有危险,她又不带人,薛娇儿急的都要哭了,拉着殷汸娴说道:“我同你一起走!” 薛重阳见她这样,皱眉呵斥:“薛娇儿!你凑什么热闹!” 薛娇儿才十六岁,还是个小女娘,殷汸娴怎么会让她跟着冒险?闻言好言相劝:“你就在家里,好生听哥哥的话,莫乱跑,我不出三日就回来了,又不是要去什么山高水远的地方玩乐。” 薛娇儿不肯,急的哭出声:“不行!你一个人若是遇到危险怎么办!我跟着一起好歹有照应,我还会武,我会使刀舞剑,我能保护你的!姐姐,你带我一起!” “薛娇儿,够了!别任性!” 薛重阳拉过薛娇儿,沉声道:“殷姑娘一人确实好走一些,你这三脚猫功夫能保护得了谁!秦皓的人不熟悉殷姑娘,殷姑娘乔装打扮一番就能瞒过所有人顺利出城,你呢?!那些人可都认得你!一旦暴露,别说出城了,就是殷姑娘都会有性命之忧!” 薛重阳停顿了一下,又继续说道:“今时不同往日,你别这般任性!好生在家里待着,什么都用不着你!” 薛重阳语气中带着些许恼怒,薛娇儿打心底里怕他,不敢再说话,只是看着殷汸娴哭。 殷汸娴于心不忍,抱住薛娇儿轻声劝慰:“好娇儿,在家里等姐姐回来,你若想去双东郡,等这事儿过去,我再带你去找晴兰姐姐玩儿。” 说完又伸手擦了擦薛娇儿的眼泪,笑道:“莫哭。” 薛娇儿低声抽泣,片刻后开口:“你说的,不许骗我!” “好。” 殷汸娴转向薛重阳:“劳烦了。” 此时刚过午后,外头太阳当照,照得人暖暖的,都不觉得冷。 殷汸娴穿着普通百姓的粗布衣,头发盘起,额间落下两捋碎发,脸画黑了一些,看着就如同京城里的普通百姓一样。 出门时薛重阳站在殷汸娴身侧:“害怕吗?” 快马加鞭不停赶路,到双东郡都要一整日,她一个姑娘,要自己驾马行那么远的路,一人在外,就算是大男人夜里都会惊慌,更别说京里最娇贵的姑娘。 殷汸娴笑了一声:“怕呀。” 继而又说道:“可比起家人的安危,这都不算什么。” 薛重阳也笑了,随后郑重地拱手行礼:“愿卿如意,一路平安。” 殷汸娴也拱手回礼:“宫里靠你盯紧了,来日再见,薛公子。” 说罢转身离开,薛重阳亦回了书房,收起书信,往外走去。 他如今身份尴尬,进不了宫,也不能让秦皓找到。 秦煊说牢里那位早就被薛贵妃带出去了,秦皓既能带上苏月,就说明他不信自己。 其实信不信也不重要,重要的是秦皓对他杀心已起,他若出现,下场无非就是被秦皓的人追杀。 殷汸娴奉上出城的腰牌,神色凝重地等着人放她出行。 “出城做什么?”守城兵问。 “这位大哥,我是洛城人士,家中父亲病重,急着回家看望,请大哥通融。” 殷汸娴暗中给守城兵塞了个银子,不多,却符合她当下的身份,守城的人看了她两眼,挥手放行。 “多谢大哥,多谢大哥!”殷汸娴频频弯腰道谢。 出了城见离城门远了,才暗自咬牙,上马握紧缰绳,双腿夹紧马腹:“驾!” 出了城开始荒无人烟,周边都是山林草木地,有这种没人的地方还行,一旦路过村庄,殷汸娴心里就害怕。 怕遇到歹徒,怕遇到建兴王的人。 在荒郊野岭的地方,人远比动物野兽来的可怕。 马跑了整天,累的气喘吁吁,殷汸娴从没骑过那么久的马,颠的头昏眼花,直犯恶心。 此时已经快到亥时,夜色暗得看不清前路,寒风呼啸,划过脸庞,殷汸娴只觉得这风冷的刺骨。 她喝了几口水,牵着马停在原地吃草,待马休息完后翻身上去,迎着冷风前行。 一天一夜,终于是到了双东郡。 殷汸娴下了马,猛咳了几声,她头发都被风吹的凌乱,身上还穿着粗布衣,连夜赶路,整个人说不出的疲惫。 她没有进城的腰牌,但身上带着家里拿的玉佩,这玉佩一看就不是一般东西,品质都是上乘。 殷汸娴把玉佩递给守城的人,说道:“我是京城郡公夫人旧识,烦请放我进城,我有事面见你们郡公夫人。” 来人见殷汸娴自己一人,便没有多想,挥手让人过来:“带这姑娘去郡公府。” 殷汸娴福身:“多谢。” 皇帝驾崩,各地郡王刚收到消息就得赶着上京,殷汸娴到时,郡公爷正收拾东西准备进京去。 吴晴兰大着肚子,被下人搀扶着,双东郡公见状上前扶她:“夫人,你身子大了不好赶路,此次进京你别去了,旁人不会说什么的。” 吴晴兰是侍郎府的姑娘,早年嫁来双东,后丈夫成了双东郡公,她便成了郡公夫人。 未有身孕之前回过一趟娘家,恰好赶上薛府设宴,便去赴了宴,在薛府遇到了闺中密友殷汸娴,又认识了随性洒脱的薛娇儿。 可她也没在京城待多久就回了双东,如今京城却突然传出消息,皇帝驾崩了。 就在吴晴兰发愣的时候,门口传来下人的声音:“夫人,外头有位姓殷的姑娘要面见您。” 姓殷?殷家的姑娘?那就只有殷汸娴。 可如今大秦国丧,殷汸娴怎么会到双东郡来? 吴晴兰稍加思索,问道:“那姑娘是一个人来的吗?” 下人回答道:“是。” 吴晴兰伸手握住郡公爷的手,皱眉道:“京城定是生了什么变故,我去见殷姑娘,你先别走,等我回来再商议。” 双东郡公也沉思后点头,殷汸娴一人从京城来到双东本就不同寻常,况且如今正处国丧…… 皇帝驾崩,朝堂能出的事无非就是夺位之争,太子和建兴王已经争锋多年,最后谁会登上那个位置都还是个未知。 他只是边城一个小小的郡公,只想守着自己的城池和百姓,上位者的争斗实在是不想参与,可双东郡离京城不过数百里,他若没有所表示,待新帝上位后,双东郡就会成为新帝第一个下手整治的地方。 第73章 杀太子 殷汸娴坐在正厅等候,她与吴晴兰相识十几年,自认为了解这位好友的习性。 她虽不是个多么要强厉害的女子,但却也心地善良。 良善之人总会更容易心软。 只是她从未与这双东郡公见过,亦不知晓这是个怎样的男子,若双东郡公不肯出兵,那她就白跑了这一趟。 殷汸娴双手放在袖间,暗自握紧。 她绝不能白跑一趟,一定要带人回京! 不多时,吴晴兰在下人的搀扶下进了正厅,远远的就瞧见坐在一旁的殷汸娴。 她进门的脚步突然停下,不可置信地看着殷汸娴。 她记忆里的好友是素有京城第一美人之称的殷大姑娘,眼前的殷汸娴却穿着粗布麻衣,头发被风吹的有些松垮凌乱,脸上还沾了尘土,风尘仆仆的模样震惊了吴晴兰的眼睛。 “殷妹妹……?” 殷汸娴闻声站起,转身看到吴晴兰。 “兰姐姐……” 吴晴兰上前握住殷汸娴的手:“你怎么……怎么弄成这副样子……” 殷汸娴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模样指定是凌乱不堪,她毫不在意地笑笑,轻声说道:“我赶了一天的路,终于见到姐姐了。” 吴晴兰闻言愣了一瞬,随后对身后的下人吩咐道:“去准备热水和衣物,让姑娘先洗漱一番。” “是,夫人。” 吴晴兰拍拍殷汸娴的手:“你先洗漱一下,有什么事我们进去说。” 殷汸娴也知此时急不得,便跟着下人去洗漱。 再出来时已换了身衣服,脸上的尘土也擦得干净,又成了那个好看的姑娘,美的不可方物。 “臣女殷汸娴,见过郡公爷。” “殷姑娘请起,不必多礼,坐。” 殷汸娴起身,在吴晴兰夫妻二人对面坐下,视线相对之间,殷汸娴开口说道:“建兴王反了。” 双东郡公先是愣了一下,片刻后皱眉道:“什么?!” 殷汸娴没有时间一一解释,说道:“郡公爷,此事我长话短说,皇上驾崩,留下遗诏,传位武王殿下,早被流放的建兴王卷土重来,起兵逼宫,此次我孤身前来,是想请郡公爷出兵,与我一同进京救驾。” 救驾谈何容易? 倘若武王能赢,那他是救驾有功,往后整个双东郡都会被高看一眼,他的地位也能往上走,夫人得封诰命,双东郡公府就能一步登天。 可若武王赢不了呢? 建兴王登基,那他就是乱臣贼子,要遗臭万年,要被抄家灭族,他的妻子挺着大肚,他们的孩儿不久后就要出世,他能拿妻儿的性命去赌吗? 皇子夺嫡与他们并无干系,说句实在的,谁坐上皇帝都和他们没有直接关系。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双东郡郡公,自己一辈子守着这座城,他死后儿子也会继承衣钵,继续守着双东,守着双东才是他们的责任。 殷汸娴见他没有言语,便清楚他在想什么,她理解。 家国大义是义,小家小义也是义。 几人安静下来,半晌后殷汸娴才又开口说道:“郡公爷。” “皇上遗旨,传位武王,千真万确,边关也已收到消息,萧大帅和镇西将军都要回京迎新帝登基,今建兴王逼宫,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护佑大秦,护佑君王,是每一个大秦子民的责任。” “郡公爷七尺男儿,身上这脊梁能顶天立地,这是大秦给你的!如今反贼猖狂,国有难,我辈必当万死以赴。” 殷汸娴脊背挺直,眼里似有豪情万丈,满腔热血,双东郡公不禁正色,对这位京城来的姑娘高看起来。 皇宫。 大臣们已经被圈在金銮殿两日了,他们没了开始时的傲气,站的久了,有人直接坐到地上。 秦皓被遗诏打得措手不及,秦煊有遗诏玉玺在手,武王秦殊就是大秦新帝,名正言顺。 双方僵持在这里,每过一天秦皓就越心急一天,就在秦皓一筹莫展的时候,下人来禀。 “王爷不好了!洛城……我们在洛城安排的人都被杀了!” 洛城练兵场早就在薛重阳回京时转移,此时还留在洛城的就只有先前他指派去办事的下属。 这些人不像行军队伍那么多人容易引人注意,每个人分散在各种地方,根本不好找,除非是有熟悉的人…… 秦皓猛地惊起:“薛重阳!是薛重阳!” 秦皓紧握成拳,一拳砸向桌面,砰的一声巨响。 他手上青筋暴起,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好得很,真不愧是薛家人,不愧和本王流着同样的血,薛重阳……你好极了……” “来人!” 秦皓叫来下属吩咐:“找到薛重阳,带过来,他若反抗……提头来见!” 秦皓发完火,不多时就见远处走过来一人。 苏月从牢里出来后就像变了个人,似乎沉稳了许多,也不大爱笑了,他拆了头上的流珠,走路都没了声响。 “王爷。”苏月微微行礼。 秦皓看了他一眼,没有应声。 苏月也不在意,自顾自说道:“王爷,现在若不走,晚些就走不得了。” 他们和秦煊对峙了两天,谁也赢不了谁。 秦煊有遗诏,有玉玺,是被承认的正统,他是乱臣贼子,所有人都反他。 陈家六万人短时间内到不了京城,他如今只有四万人围在城外。 可若真的动起手,这四万人不见得就一定能打倒秦煊。 秦煊有两万禁军,再加上皇城守备军和金吾卫,少说有三万人,更别说还有萧天耀已经快到京城了。 谁也不知道萧天耀什么时候到,等他到了,秦皓就是跑也跑不了。 “开战,直接杀了秦煊秦殊,夺了大权,或是回建州以待来日,王爷需快些做选择。” 现在退到建州,山高皇帝远,秦煊还没稳住朝堂,不会直接带兵去剿了他。 要等皇帝起灵,要等秦殊继位,少说一两年,可那时边关的萧天耀就成了秦煊的助力,他就算回了建州再盘算个几年,又有几成的胜算? 现在直接打,还能有七成胜算。 秦皓看着苏月,眼里闪过一丝狠厉。 “去告诉陈郎渊,可以动手了。” 说完径直走向凤仪宫。 皇后秦煊秦殊还有宋郁,皆在凤仪宫里。 秦皓一进来,冯青就带着人团团围住宫殿,秦煊见来人,嗤笑一声:“怎么,忍不住要杀我的心了?” 秦皓盯着秦煊:“秦煊,你的人头,我要亲自来取!” 第74章 公主失踪 秦煊缓慢起身,没有一丝一毫慌张的神情。 “想杀我?那也得看皇兄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上辈子秦皓杀不了秦煊,反倒是秦煊把秦皓斩杀在了南宫门,上辈子没杀得了,这辈子就更杀不了了。 秦皓刚上前两步,就被突如其来的一拳震飞,重重摔倒在地。 秦皓看着来人,顿时瞪大了眼睛,惊呼出声:“霍凌?!” 随后反应过来,吼道:“你是秦煊的人?!” 霍凌没有应声,转身看着秦煊:“启禀殿下,洛城反贼已悉数伏诛。” 秦煊从头到尾没用正眼瞧过秦皓,闻言笑道:“你知道的太晚了,大皇兄。” 秦皓这下再也压制不住怒火,嘶吼着就想上前杀了秦煊! 陈郎渊奉命出兵,苏月就在他身侧,冷眼看着底下的士兵互相厮杀。 今日只要杀了秦煊,秦殊一个奶娃娃还不是任由拿捏? 只要秦煊死了,其余人就全都无关紧要。 红墙之下遍地尸体,一日之间血流成河,宫人争先恐后地逃命,东躲西藏。 有的转身就被叛军抹了脖子,有的还没走出两步就被乱箭射杀。 一路上惨叫声连连,声音越大,苏月笑容就越甚。 下人哀嚎的声音就和拓跋卓临死前哭喊的求饶声一样凄惨,听的苏月热血沸腾。 他抽出剑,一剑刺穿宫女的心脏,血溅了一身,他却像没看到一样,目不斜视往凤仪宫走去。 秦皓还在凤仪宫等他呢。 就在他走到离凤仪宫不远的地方,身后突然传来嘈杂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 苏月心觉不对,翻身上了矮墙,看到身后不远处薛重阳带着士兵围剿了他的人。 苏月眼睛再没了光亮,死死地盯着薛重阳。 随后咬牙,压下怒火,带着自己身边的人飞快跑进凤仪宫。 来不及了! 薛重阳带人杀过来了,秦皓这局输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苏月跑进凤仪宫,与秦煊的人又开始了一轮厮杀。 “王爷!” 秦皓转身,看见浑身沾血的苏月,冲开几人的围堵向苏月跑去。 “薛重阳带人杀过来了,快走!” 霍凌跟在秦煊身侧,冯青跟着宋郁,金吾卫虽然厉害,但人数远不如秦皓带来的人,双方厮杀在一起,一天一夜都杀不尽。 不过片刻,秦皓拉着苏月就走,在属下的突围下出了宫。 霍凌还想带人去追,宋郁把他拦下:“霍首领,他们早有安排,追不上的。” 苏月早就步好了退路,他们今天杀不了秦皓,也没想杀了秦皓,本意也只是想把他赶回建州,待日后再清算。 “现下最重要的是扶持小八登基。” 让秦殊坐上皇位才是重中之重,最要紧的事。 大秦新帝稳住了朝纲,届时只要他一声令下,建州自有萧天耀带兵去打。 这场逼宫的戏码持续三日,确切来说是两日,被困在金銮殿的大臣们各自回府,平息下来后几人坐在凤仪宫中。 皇后在此,宋郁总觉得心里头不太自在,不敢说话。 宋郁安静着,连带着秦煊也闭了嘴。 秦殊左看看母后,右看看皇兄,见他们都沉默,又看向宋太傅。 宋郁见他看过去,微笑着点头示意,也没说话。 冯青本就是个闷葫芦,更别指望他开口了,霍凌似乎刚与这几人接触,还不太熟络。 终于还是薛重阳忍不住,给大家倒了茶,先开口说道:“今日我能进宫来还是多亏了殷姑娘。” 说到殷汸娴,皇后转头看了薛重阳一眼。 “殷姑娘听闻建兴王逼宫,连夜赶到双东郡搬救兵了。” 闻言秦煊宋郁都看向他,薛重阳有些尴尬:“干嘛这般看我?” 宋郁问道:“殷姑娘人呢?” 薛重阳摆手:“不用担心,一回京就被娇儿拉走了,两个人在一起呢。” 宋郁这才松了口气。 京城与双东隔了数百里,快马加鞭都要一天才赶得到,也不知她是如何跑了这段路的,好在已经平安回来,人没事就好。 秦殊年纪尚小,经此一事怕是会心慌,秦煊让他这几日就住在凤仪宫,有皇后陪着好一些。 冯青霍凌已经带人下去处理后事了,薛重阳出了宫。 崔夫人恐是担心了好几日,宋郁想着先回府报个平安,秦煊非跟着一起。 两人走在路上,正准备出宫,就瞧见陈昭仪慌慌张张地向凤仪宫的方向跑去。 陈昭仪在宫里向来安静内敛,从没见过她这么慌张。 宋郁忽然问道:“这两日你见过三公主吗?” 秦煊摇头:“不曾,昭仪从来不掺和热闹,怕是一出事就把皇姐关在寝宫里不让出门了。” 说完像是意识到什么,二人对视一眼,快步跟上陈昭仪。 “陈昭仪!”秦煊见她一路慌张小跑,出声喊。 陈昭仪转头看见两人,忽然情绪失控,丝毫不顾形象,拉着秦煊说道:“殿下!殿下!公主不见了!” 陈昭仪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女,宋郁示意让她们扶着陈昭仪。 秦煊眉头一皱:“您慢些说,皇姐怎会不见了?” “最近宫里不太平,臣妾不敢让公主出宫,可今日一早便不见公主,臣妾找了许久,这才有下人说见公主被南桓王带走了。” “我们向来和南桓王没什么交集,他有什么事情非要在这种时候把公主带走?殿下,公主一向与您交好,您定要带公主回来,臣妾求您,求您了!” 公主在朝中处境不尴不尬,她是皇帝女儿,是太子王爷手足,是举国上下身份最尊贵的姑娘,但她坐不上皇位,所以不会有人对她下手。 可如今形势不同。 秦皓要造反,倘若秦煊秦殊死了,他就算坐上皇位也是乱臣贼子,会被世人诟病,会被记上史册,遗臭万年。 可若他登基后,有公主为他作证,说他是先帝传位的人选,说遗诏乃是伪造,那他就可以是民之所向的正统。 秦皓打的一手好算盘。 只是万万不曾想到竟是秦渡把秦宜给带走的。 她夺不了权势,所以后宫嫔妃如薛贵妃这样嚣张跋扈的,也没打过秦宜的主意。 大秦后宫只有秦宜一位公主,所以自小都是受宠的。 上辈子秦煊为了笼络权势,生了想把秦宜送去和亲的念头,逼得秦宜自刎宫中。 这一世秦煊对秦宜总带着一丝亏欠,就算知道秦宜心悦宋郁也从未说什么。 秦煊看着一向沉稳内向的陈昭仪急成这副模样,心里实在不好受。 “娘娘放心,本宫会把皇姐带回来的。” 第75章 公主生来傲气尊贵 顺德公主失踪了。 在混乱的皇宫里不见了身影。 秦煊听闻消息后立马出宫去了南桓王府。 南桓王未曾迎娶正妃,后院有几门妾室,从未出门见过人,秦煊在前院没看到人,直接冲进了后院,果不其然就在后院里逮到了秦渡。 秦渡眼见秦煊怒气冲冲,转念就想到秦宜,知晓他一定是为了秦宜过来的。 跑也跑不掉,左右是会被抓回来的,秦渡很识时务的顺势坐下:“殿下闯本王后院所为何事?” 秦煊没坐,垂眸盯着秦渡:“本宫只问你一遍,皇姐在哪里?” 秦皓此刻怕是已经都快出城了,秦渡还想着拖延些时间,说道:“皇弟找顺德该去陈昭仪宫里才是,到南桓王府做甚?” 秦煊没空跟他废话,挥手让人把人带上来。 女人被绑住手,一见到秦渡就开始嚷嚷:“王爷,王爷救我!” 秦渡猛的起身:“你这是做什么?” 秦煊又问:“你把皇姐带去哪里了?” “秦渡,本宫耐心有限,你大可不开口,你拖一刻,本宫便剁了这女人一只手,倘若皇姐有个三长两短,本宫亲自动手杀了你。” 这女人是秦渡近来最宠爱的小妾,他沉思了片刻,而后说道:“京郊官道上的第二个凉亭,建兴王身边那个姓苏的南疆人说会去那里带她走,现在被带走了没有我不知。” 秦煊没有片刻停留,让人放了那小妾,转身就往外走。 秦煊一出来,宋郁就上前去:“怎么,没在王府吗?” 秦煊摇头道:“在京郊的官道上,苏月让他把人带去那里,应该是他们出城要带皇姐走,我去找。” 两人上了马车,见宋郁似乎想跟自己一起走,秦煊轻轻握着他的手。 “你先回府,在宫里几日了,回去让夫人安心些,我很快回来,不会有事的。” “不成。”宋郁微微皱眉道:“建兴王比我们早出城,公主此刻怕是已经被带走了,我总觉得心里头不太踏实,我得去看看。” 宋郁执意要去,秦煊没法阻拦,便只能让宋郁一起。 马车驾得飞快,很快就出了城。 官道上的第二个亭子,已经到郊外,四周皆是空荡荡的草地。 亭子里却一个人都没有,桌上用石子压了一封信,宋郁看了秦煊一眼,抬手就要去拿,却被秦煊拦下。 “别碰,小心些。” 那个苏月是个南疆人,南疆人天生会使毒,谁知道这信上有没有毒,若赤手碰了都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宋郁闻言手又缩了回来,转头看秦煊,以为他有什么好办法。 没想到他就是叫宋郁停下,自己伸手去撕掉信封。 宋郁:“…………” 宋郁凑上去,也看了一眼,纸上只写了几个字“往西五里亭。” 往西没有路,是一大片杂草地,但人能行过,一直往前走,那边有个前朝战乱时留下的了望台,叫五里亭。 马车在草地上行驶不方便,于是两人下来走,身后还跟着不少下属。 五里亭取了这么个名字,却不是个普通亭子,这是前朝专门设立的了望台,站上去能看得见官道上来往的过路人,若有敌军也能第一时间发现。 果然,了望台上站着几个人,秦煊走近的时候突然从上方射出来一支箭,这箭挡住了去路,在警告着他们不能再上前。 片刻后苏月出现在了望台上,秦煊眯起眼:“秦皓呢?!” “王爷自然是走了,秦国太子,你不是来找公主的吗?问我们王爷做什么?” 苏月身侧有几个架着箭的弓箭手,秦煊下意识地往宋郁身前挡。 “什么条件?”秦煊说。 苏月是个聪明人,宫里那么混乱的情况他还能想到利用秦渡带走秦宜,挟持秦宜来和秦煊谈条件。 果然,苏月一听,笑着开口:“太子殿下爽快,我要……” 苏月手指着宋郁,说道:“他!” 秦煊冷笑一声:“痴人说梦!” 苏月早预料到秦煊不肯,向身边的人抬手示意,片刻后秦宜就被押上了了望台。 她双手被绑着,那手下的刀就抵在她的脖子上。 宋郁看着被人牵制住的秦宜,上前一步:“换!” 秦煊猛的转头看向宋郁,大有他敢上前一步就直接打断他的腿的架势。 早说了不让他来!他非要跟着!如今可好,要他去换秦宜?! 秦煊后槽牙都要咬碎了,把宋郁往自己身后拉,死死的盯着他:“你再敢上前我就把你敲晕,往后你一步也别想出门!” “秦皓要换我无非就是我有用,他不会伤我!” “不!行!!!” “我是东宫太傅,内阁一品朝臣,还是宋家人,我的身份比公主有用!秦皓不会动我!你先救公主回去,我想法子路上给你留记号,你再来寻……” 宋郁话没说完,就被秦煊打断。 “宋云开,你想都别想!” 宋郁一向执拗,他决定的事情谁都拉不回,秦煊也一样。 他一个大男人,左右不过是去建州走一遭,有什么好怕的? 可秦宜不同,她是大秦公主,更是个女子,遇到这种事情本就害怕,还随时都有性命之忧。 倘若苏月发现秦宜没有能跟秦煊谈论的价值,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她! 在宋郁看来,用他自己换回秦宜是天大的好买卖,有何不可? 上头的苏月似乎等不及,不耐烦地催促:“宋太傅!换不换?” 宋郁甩开秦煊的手:“带公主下来!我过去!” 秦煊瞬间红了眼,刚想拉住宋郁,就听见秦宜的声音。 “皇弟!” 秦煊抬头,看见秦宜挣脱了两下,似乎有点猩红从她颈脖间流出。 秦宜看着秦煊忽然笑了,眼神中带着决绝,也带着些遗憾。 “我乃大秦顺德公主!誓死不从贼子!!!” 说完往前一靠,脖子抵上刀刃,瞬间血色喷涌而出。 身后押着她的人想不到会有这样的变故,下意识伸手往前拍了一掌! 秦宜整个人往前顷,直直掉下了了望台。 “砰!”的一声巨响。 她倒下的地方一片雪白,鲜血从她颈脖间流下,慢慢地在雪地里散开一抹鲜艳的红。 她向来怯弱,连心悦一个人都不敢说出口,最喜欢做的事是躲在寝宫里偷看话本,这辈子做的最大胆的事就是藏了宋郁的荷包十几年。 她是大秦顺德公主,生来傲气尊贵,贼人想拿她当筹码造反,绝无可能! 第76章 夜黑风高夜,杀人放火时 苏月不过愣了一瞬,立马就跑。 “皇姐!” “公主!” 二人飞奔上前,秦宜睁着眼,缓慢地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荷包,想拿给宋郁。 她说不出话,嘴型似乎在说:“还给你。” 荷包没递到宋郁手上,手就无力垂了下去。 秦煊眼眶湿润,模糊不清:“皇姐……皇姐……” 宋郁拿起她还握在手上的荷包,忽然哽咽。 “喂,你是谁?” 这是宋郁第一次跟着祖父进宫。 他嫌府中无聊,皇上召见祖父,央求了好一会儿祖父才答应带他一起进宫。 可祖父不让他乱跑,他好生无聊。 自己趴在锦池边上看着鱼儿争食,不久后就听见有小孩嬉闹的声音,小小的宋郁还在想是哪个小孩敢在皇宫里这么大声吵闹? 他进宫前祖父告诫好多次,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大声,不能吵闹,不能无礼,好多规矩! 小女孩长得粉糯糯的,穿着粉粉的裙子,头上扎着小辫,手里还抓着风筝边跑边跳。 她一边跑,都不看路,差点撞上宋郁。 还气呼呼地问宋郁是谁。 宋郁在家被娇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宫里,学着她也问:“你又是谁?” 小女孩身后的宫女大声呵斥:“大胆!这是哪家的小子敢对公主殿下无礼!” 宋郁这才知道眼前这个瞎跑放风筝的小女孩竟是顺德公主,皇上的女儿。 反应过来才向她行礼:“我小字云开,参见公主殿下。” 公主眨着眼睛,重复道:“云开,云开!” “你叫云开啊?真好听!我叫秦宜!你要不要跟我一起放风筝?” 宋郁正嫌无聊,闻言眼睛一亮。 两个小孩开始互相追逐放风筝,苦了身后跟着的下人,一会儿紧张这个一会儿紧张那个,生怕自己家的小主子摔了。 宋郁小时候身体不好,不常出门,宋老太傅给他养了只小兔子,肉嘟嘟白融融的,十分可爱。 宋郁喜欢的紧,时常要抱在怀里,后来天气转凉,兔子跑出门躲在草丛里被冻死了,宋郁哭了许久,崔夫人为了哄他,就给他绣了个兔子荷包。 可那荷包也被弄丢了,不知道丢在了哪里。 宋郁找了许久都没找到。 如今已经过去十八年,这个荷包又回到了他手里。 回京途中一路沉静,过来时不过片刻钟的路程此时却似乎走了很久,走到天都暗了下来。 秦宜身上都沾了血,秦煊叫来婢女,给她换上了干净的衣裳,脖子上的划痕触目惊心,血肉都往外翻,看的人直犯恶心。 秦煊抱着秦宜进了宫,宫女见了吓得腿软,连滚带爬跑去叫陈昭仪。 宋郁犹豫再三,拿了块纱布,站在秦宜跟前,轻声说道:“得罪了,公主……” 说完上前将纱布缠绕在秦宜颈脖上,盖上了那刺目的伤口。 陈昭仪等下就过来了……好歹让公主体面些…… 陈昭仪一路跌跌撞撞进了寝殿,见秦宜安宁地躺在床上,腿一软跌倒在地。 宫女扶着她起身,半拖着她走到床前。 陈昭仪颤抖着握紧秦宜的手,那手已经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 以前每次陈昭仪伸手,秦宜就会笑着握住她,在她跟前撒娇,母妃母妃地喊。 可如今秦宜的手指僵硬,再也握不住陈昭仪。 “啊……” “啊……!!!” 她哭不出声,眼泪却大把地掉,紧紧地握着秦宜的手,抚摸着她僵硬的脸。 许久后才发出震耳欲聋的嘶吼声。 皇后听闻秦宜自刎的消息,手一紧,佛珠应声断裂,珠子撒了一地,她却不知道似的,连忙伸手让房嬷嬷扶着。 “快,快去宜和宫……” 秦宜还小的时候来凤仪宫请安,常常躲在陈昭仪怀里小声地唤她母后。 她在皇后面前一直是怯生生的,小时候乖巧可爱,长大了沉静温和,向来不用长辈操心,如今却突然离世。 想起几日前她还来凤仪宫请安,皇后也忍不住落下眼泪。 顺德公主薨逝的消息瞬间传遍后宫。 不过短短几日,皇帝驾崩,接连着公主自刎,一股无声的阴郁笼罩在皇城上方。 由于还在国丧期间,秦宜的葬礼不宜大肆操办。 按大秦律法,公主并不能入皇陵。 陈昭仪经此一事已经缠绵病榻,不经事了,整日沉默着在寝宫里看着公主遗物泪流满面。 皇后精挑细选,为她挑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公主下葬后有专人看守供奉,京郊之外自此多了一处公主陵。 当夜,秦煊乔装打扮一人潜进了南桓王府。 秦渡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要杀自己的秦煊,喝道:“顺德是你皇姐,本王就不是你皇兄了吗?!你竟要杀我?!” “皇姐信任你,你骗了她出城,转头把她交给苏月那烂人,秦渡,你算哪门子皇兄?” “她是大秦公主,没挡任何人的路!你们为何打她的主意?!” 秦煊显然是发了疯,秦渡被击得连连后退,吼道:“是大皇兄逼我的!无修!我是你兄长!你不能杀我!” 秦煊眼眶通红,一字一句地说:“秦渡,我早跟你说过,你若安分地当你的闲散王爷,我能让你尊贵一生,可你偏偏生蠢念头,那日我就说了,倘若三皇姐有何三长两短,我亲手要你的命!” 秦渡一生躲在阴暗里,他没有厉害的心计,身后没有强大的母家,更没有出类拔萃的本事,做不到让皇帝看到他。 要是他能像上辈子一样安分,守着他自己的一亩三分地,秦煊大可也像上辈子那样留下他,让他当一个无忧无虑的闲散王爷。 可秦渡这人偏偏不信命,非要与虎谋皮,扯出一番自以为的大事,好彰显一下自己的本事,殊不知在旁人眼里,最看不上的就是他这种人。 “人贵在有自知,你既不明白,就别活着了。” 秦煊语气冷的像在跟死人说话一样,直接一剑刺入秦渡心脏,看着他没了心跳,确定死透了,来偷偷出门寻了宋郁。 半月后萧大帅回朝拜见新君,秦煊带着文武百官到城门外迎接,百姓夹道相迎。 黑色战旗上写着大大的萧字,威风凛凛。 马蹄声从远处传来,这是萧家的铁骑。 萧天耀驾马在最前方,身穿玄色盔甲,独属于萧大帅的战袍都还镶着金边,象征着高贵不可冒犯。 他目不斜视,不苟言笑的神情让人一见就觉得寒意从脚底冒起。 第77章 萧大帅 萧家人世代镇守边关,是保家卫国的英雄,是大秦的守护神。 上一次萧家人进京还是先帝登基之时,那时的大帅还是萧天耀的父亲。 如今先帝崩逝,他的父亲也早就离世。 新帝登基,而他是这一任的兵马元帅。 一朝天子一朝臣说的就是这样。 队伍行至城门不远处,萧天耀翻身下马,走到秦煊跟前。 “臣萧天耀,参见太子殿下。” 秦殊还没有登基,秦煊也还是太子,其他朝臣都站在往后几步的地方,唯有宋郁离秦煊最近。 想起传闻中宋太傅的模样,萧天耀心里便有了数,他微微点头,拱手示意:“这位就是宋太傅吧,久仰大名,见过宋太傅。” 宋郁回礼:“不才,正是在下,见过萧大帅。” 萧天耀看宋郁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玩味儿,虽只有一瞬间,但还是被秦煊瞧出来了。 他皱起眉,瞬间对这位素未谋面的陌生人没了好感,又碍着他手握兵权的身份,不能明目张胆地怪罪他。 秦煊感觉自己嗅到了一丝危机,赶忙说道:“萧大帅赶了这么久的路一定也乏了,先回府休息吧,晚些时候再进宫面见皇后娘娘和武王殿下。” 萧家虽未回京,但京城里有皇帝赐的萧府,里头下人众多,连门槛都擦得干净锃亮。 “多谢太子殿下体谅。” 秦煊看都没看萧天耀一眼,抬手示意他可以进城了,萧天耀跟看不懂似的,眼睛时不时盯着宋郁。 片刻后笑着说道:“臣第一次来京城,对道路不甚熟悉,太子殿下尊贵,不可为臣领路,不知能否请宋太傅劳累些,带臣回府?” 宋郁下意识看了秦煊一眼。 果不其然,秦煊已经皱起了眉,半眯起眼打量着萧天耀。 秦殊还没登基,秦皓在外虎视眈眈,如今朝堂都还摇摇欲坠,萧天耀手里的兵权就是保命符。 萧天耀没有恶意,况且他也确实是第一次进京,宋郁给了秦煊一个眼神,对萧天耀笑道:“荣幸至极,大帅请。” 宋郁转身就走,萧天耀跟在他身边,秦煊在后头暗自咬牙,眼神晦暗不明,死死的盯着萧天耀,好像恨不得捅他一刀。 徐小胖看着秦煊的神情,默默后退一步,离他远一些。 主角都要走了,其余人就没必要在城门外傻看着,各自都回了府里。 萧天耀话也不多,只是眼神总有意无意地往宋郁身上瞥,搞得宋郁总觉得浑身不自在,把他带往萧府就赶紧寻个由头走了。 此时天色都快暗了下来,宋郁便没有再进宫,直接回了宋府。 如今宋府恢复了以往的安静。 秦皓逃回建州,秦妍妍自然也是跟着回了建州,自从秦妍妍没在京城,崔谦在京城就越发待不下去,不过两日就说要回洛城。 宋郁自是不会拦他,如今暗一也撤了回来,没有再看着崔谦。 国子监离宋府远,且事多又繁杂,宋大人时常脱不开身,十日里有八日都是宿在国子监的。 宋郁看着空荡荡的院子,突然想起了付荣华和付昭。 她们已经走了近两年了,也不知昭儿长高了没有。 大秦与大晋相隔甚远,书信也不方便,一封信送到都得一个多月,宋郁前前后后已经收到了三封信。 信里说她们如今过的很好,小侯爷已经清醒,身体也在逐渐恢复,他很是疼爱付昭。 付昭前八年的生活里都没有过父亲的角色,这是小侯爷心里永远的痛楚。 他总觉得自己对不起女儿,于是更是加倍地宠她,简直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也说待小侯爷身体大好,就要来大秦拜见,亲自向他们道谢。 宋郁站在院子里愣了一会儿,都没发觉身后有人出现。 秦煊撅着嘴,极其委屈,好像宋郁是个做了多大恶事的负心汉一样。 宋郁一转头就被秦煊吓了一跳,下意识问道:“你在这儿做什么?” “先生方才是在想什么,想的这般入迷,连我走过来都不知晓了?” 宋郁见秦煊一副委屈的模样,失笑道:“没想什么,外头冷,进去吧。” 秦煊却不依不饶:“先生以前同萧大帅见过吗?” 宋郁摇头:“不曾。” 秦煊追问:“那他怎么老是看你,还要你带他回府?” 宋郁侧头看了秦煊一眼,秦煊又说道:“他一说要先生带路,先生理都不理我就带他走了,把我自己留在后头看着。” “我长得比他俊,先生为何看他不看我?” “先生是不是看腻我,厌烦我了?” “先生是不是不要我了?” 眼见秦煊越说越离谱,宋郁连忙制止他。 “你胡思乱想什么?没有的事。” 秦煊更委屈了:“我哪里有胡思乱想……” 秦煊如今高了宋郁有一个头,人高马大的把宋郁圈在怀里,伏在他耳边说:“你不许看别人,只许看我。” 秦煊说话间的热气吹打在宋郁耳朵上,宋郁忽然哆嗦了一下,二人对视一眼,心跳加速的氛围在屋内迅速蔓延。 最近太忙了,事情多得他们连一点独处的时间都没有。 本就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只需一眼就能看出对方想要什么。 “无修……” 宋郁叫了秦煊一声,抬头吻上秦煊的唇。 许久未尝过的香甜令人沉迷其中,秦煊发了狠,或吸吮,或舔食,恨不得把他融入到自己的身体里。 “嗯……哼……” 宋郁有些喘不上气,闷哼了两声,秦煊听到声音,离开他的唇,抵着宋郁额头轻声说:“先生,我好想你……” 话音刚落,便听见宋郁的声音。 “我也想你。” 秦煊像被鼓励了一样兴奋起来,直接褪了宋郁的衣裳,低头疯狂地吸吮他的颈脖和胸前,宋郁闭着眼抬头让他动作,手指插进秦煊发间,轻轻抚摸着他后颈。 秦煊等不及到里屋,直接托着宋郁将他抱起让他坐到桌上。 宋郁吓了一跳,还没惊呼出声就又被堵上了唇,唇齿相交之间,只听宋郁有些慌乱地说了一句:“别……别在这儿……啊……” 话还没说完秦煊就发了狠,他忍不住叫出声,根本招架不住,瞬间就没了力气。 第78章 不哭了啊 成年人的爱欲一发不可收拾,秦煊就像个原始的野兽,疯狂地掠夺他身上每一寸,不放过任何一个地方。 从天刚微暗,一直持续到深夜。 宋郁面色潮红,浑身都是欢愉过后的痕迹,眼角还流着一点泪痕,直到他受不住昏睡过去,屋里的呻吟和喘息声才停下。 满屋一片狼藉,外头衣物散乱了一地,茶杯倒在圆桌边缘岌岌可危,贵妃椅上的毯子也早就掉落在地,甚至连床上的被褥都被秦煊嫌碍事扔在脚边。 屋里没有点灯,照进来微弱的月光。 秦煊看着昏睡过去的宋郁泄了气,抓了被褥将他盖上。 方才秦煊拿了枕头塞在了宋郁腰下,使得他小腹处高高举起,好让自己架着他的腿欢愉更甚些。 秦煊小心翼翼地把枕头抽出来,宋郁似察觉到了,挺起身子让他抽出来,眼睛还紧闭着,秦煊觉得好笑,又低头亲了他一口。 起身把散乱了一地的东西收拾好,秦煊披上衣物招来暗卫去准备热水,怕吵到宋郁,只点了一盏灯,就着微弱的烛光轻轻的给宋郁擦拭着身子,又穿上了里衣。 弄完之后吹灭了灯,轻手轻脚地爬上床躺下。 宋郁原本背外侧躺着,似乎察觉到有人在背后抱着他,翻身过来搂紧了秦煊,伸手轻轻拍着秦煊的头,模糊不清地说:“不哭……不哭了啊……我给你买桃花酥……” 秦煊一颤,愣住了。 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宋郁还在沉睡的脸,瞬间感觉好像被雷劈中,震得他头皮发麻,浑身都僵硬起来动弹不得。 上一世他继位后与宋郁每次见面都会争吵,说是争吵,其实就是宋郁被他的行为气狠了,会对他怒目而视,秦煊只会任宋郁骂他不可理喻,冷着脸不说话。 他并不想跟宋郁吵,可他从没意识到比起争吵,冷漠更让人绝望。 等宋郁累了,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没用了,他就会用一种无可奈何,又带着些悔恨的眼神看着秦煊,再拂袖而去。 秦煊第一次觉得自己做错的是逼秦宜和亲。 他知晓秦宜心底里喜欢着宋郁,生怕秦宜会把他抢走。 当时宋郁有妻子,有女儿,他都不在乎,他觉得那个女人再美都无用,她身份在大秦远远比不上秦宜。 秦宜如今还没成婚,若是哪天到了待嫁时忽然说要嫁到宋府,那宋郁就会成为他的姐夫。 秦煊不允许这种可能发生。 恰在这时大晋提出了和亲的想法,想要大秦的公主嫁到大晋,当新皇的宠妃。 大晋先帝驾崩,太子惨死宫中,皇子死的死,没用的没用,皇四子顺其自然直接踩着兄弟的命登基上位。 彼时大晋内乱,新帝急需和亲来巩固自己的地位。 秦煊初登皇位,听闻这个消息觉得连老天都在帮他。 他还没稳住朝纲,若让秦宜和亲,能得到大晋的助力不说,还能让秦宜死了心,不再惦记着宋郁。 于是与晋朝新帝一拍即合。 秦宜初听闻皇帝要她和亲,哭着求了秦煊一夜。 当初秦煊初到凤仪宫,还是个半大小子,头顶上有两位皇兄,皇兄们不待见他,只有秦宜对他好言好语,有什么好玩的好吃的会想着带给他。 因着这层原因,秦煊也不想逼秦宜太甚,他同秦宜讲大道理,讲百姓生计,讲她去和亲能给大秦带来多大的好处。 秦宜却称自己宁愿嫁给普通百姓,以后洗手作羹汤,日日为五斗米操劳也没关系,就是死活不愿去和亲。 秦煊发了怒,觉得秦宜就是还在惦记着宋郁才不肯和亲,气的让秦宜滚。 又吩咐下去,让礼部着手准备公主和亲事宜。 皇帝铁了心,任秦宜怎么求情哭闹都没办法,于是她趁没人的时候用匕首抹了脖子,自刎在宫中。 秦宜死后秦煊突然想起了她的好。 想起皇姐偷偷给自己塞话本,想起皇姐送来的很好吃的小饼,想起皇姐会带他去锦池喂鱼,去御花园扑蝴蝶,想起很多很多东西。 他亲缘淡薄,没有生母,父皇不疼爱,自小摸索着长大,八岁那年去了凤仪宫,皇后对他也是如宾客般客客气气,他渐渐发觉自己从来都是个没人要的野孩子。 生命中遇到第一个对他好的人是宋郁。 第二个是皇姐。 公主下葬后秦煊在自己寝宫里看着秦宜以前送他的礼物,忽然哭了起来,这是自他记事以来第一次哭,哭的撕心裂肺。 宋郁在门外听得难受,又怕进去秦煊生气,于是出宫去醉香楼买了秦煊以前最喜欢吃的桃花酥。 秦煊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在冷宫边上乖乖等他的小孩了。 他现在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这世上也只有太后和宋郁见了他不用下跪行礼,他站在天下人面前,是最尊贵的天子。 外人对他的评价是不近人情手段狠厉的上位者。 可在宋郁心里他一直是那个馋他一口桃花酥的小少年。 无论秦煊变成什么样,宋郁总会心疼他。 就算有时候被他气的不行,气的好几日都不想进宫看见他,可一旦看到他就浑身气都消了。 秦煊什么都不用做,什么都不用说,他只需要站在那里,宋郁就觉得没事了,天塌下来都有他这个先生顶着。 他是秦煊的先生,秦煊不好,只有宋郁自己能说教,旁人说不得一句。 此时见秦煊身边没有一个人,独自在御书房里流着泪,宋郁就觉得心好像被什么揪起来一般,难受的厉害。 他轻手轻脚地进去,在秦煊身侧蹲下。 秦煊眼里没了平日的凌厉,他一步步走到现在,身边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知己,只有宋郁,无论他是好是坏,总是能在他身侧。 “先生,我如愿坐上了这个位置,可我还是不开心,皇姐走了,以后我没有姐姐了。” 宋郁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桃花酥,轻声说道:“不哭了啊,先生给你买桃花酥。” 这就是宋郁,那个对旁人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宋太傅。 连睡梦中都在想着给他买桃花酥的宋郁。 可当时那点温情没几日也消失不见,他要赐死一个三朝老臣,宋郁连夜进了宫,出言第一句话没问他缘由,就是呵斥他怎能如此做。 “奸佞还是正道都需要互相制衡,你这般强硬行事只会乱了朝纲!” 秦煊这次没有安静听训,看着宋郁说了一句:“先生这般懂,不如朕这皇位给先生来坐?” 此话一出宋郁瞬间变了脸,隔日他又没来上朝,宋府差人说太傅病了。 秦煊没理会,宋郁嘛,从小的娇贵,冷一冷他就好了。 可这一次宋郁好像是真的气狠了,一连好几日都不见人。 秦煊睡醒正在寝殿宽衣,正准备今日早朝要是还没见到宋郁就亲自出宫去抓他。 就在这时徐小胖突然跑进来跪在地上哭。 “陛下,宋太傅逝了……” 第79章 梦中前世 秦煊从回忆里抽离出来,宋郁的手还搭在他头上。 他无声流着眼泪,一直盯着宋郁看,看了许久许久,看到天边微微泛白才有了困意。 宋郁做了一个梦,梦里的秦煊当上了皇帝,但秦煊的身边没有他。 梦里的秦煊不苟言笑,似乎没有什么情绪,像个没有感知的人。 他双目无神,空洞地让人看着害怕。 他的生活规律得像是制定好的,上朝,下朝,用膳,批奏折,处理政事,再用膳,睡觉。 宋郁纳闷为什么秦煊的身边没有他,朝堂上也没有,宋太傅如同凭空消失了一样,秦煊身边没有一点这个人的痕迹。 宋郁突然有些心慌,秦煊身边怎么会没有他呢?不可能的,他不会离开秦煊的。 就在宋郁纳闷之时,他看到秦煊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哀痛。 只见秦煊径直走到暗格前,从里面拿出宋郁的画像,坐在床前对着画像发呆。 他伸手轻轻抚摸着画像上的人,自言自语地说:“先生,你怎么舍得丢下我呢?” 画上的人当然不会回答他,秦煊突然又哭了,抱着宋郁的画像泣不成声。 “若能让我再重来一回,我什么都不要了,我不想当皇帝了,我只想看着你平安顺遂,长命百岁,先生,你怎么都不来梦里见我,你是不是还生我的气?我错了,我知错了,你来看我一眼好不好?” 秦煊语无伦次,抱着画像哭,哭累了就和衣躺下睡,睡着了还不忘拽紧了画像。 宋郁看的心疼的要命,想要伸手去抱一抱秦煊,跟他说“我在,我在这里呢。” 可一伸出去的手就穿过了秦煊的身体,宋郁意识到自己已经死掉了,愣住了。 宋郁不死心,一次又一次地伸手,就在他觉得自己快要碰到秦煊的时候,突然惊醒。 下身的异样感让他一下就回过神来,秦煊还闭着眼,躺在他身侧睡着。 外面天已经大亮,想起昨夜的疯狂,宋郁现在都觉得面红耳赤。 过完了生辰,他已经二十九了,活了这么多年,从未那么疯狂过。 进屋开始就一直在桌上,就在他以为秦煊要停下来的时候,秦煊却突然间把他抱起,吓得宋郁圈紧了他的腰。 秦煊就这么紧密相连抱着他走到里屋,把他放到贵妃椅上。 他屋内的贵妃椅正在窗下,宋郁双手撑着紧闭着的窗,秦煊又开始了进攻。 宋郁觉得自己嗓子都要哑了,又被秦煊逼着叫夫郎。 到最后他真的累了,感觉浑身都要散架,流着泪说不要了,秦煊这才停了下来,一停下来他就昏睡了过去,连秦煊给他擦身子穿衣服都不知道。 宋郁红着脸转头不再看秦煊,心里暗自吐槽自己不知羞耻,一大早醒来就想这个。 然后就又想,以后一定要克制一些,不能像昨夜那般疯狂。 可是…… 可是真的太舒服了…… 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人飘上了云端,幸福的脑袋发晕,什么烦恼都能抛之脑后,觉得这世间没有任何事能比它更美妙。 宋郁又忍不住去看秦煊的脸,越看越觉得秦煊长得真好看,凑上去偷亲了一口。 秦煊恰巧在这一瞬睁了眼,刚一睁眼就发现宋郁竟偷亲他,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好啊,趁我睡着了竟还偷亲我!” 被抓了个现行,宋郁无话可讲,又躺回去。 秦煊见他不说话,凑上前去贴着他的脸:“怎么不说话了?方才还偷亲我呢!” 宋郁伸手捏他的脸:“这张脸长的这般俊俏不就是给我亲的?” 秦煊飘飘然:“是吧,比萧大帅还俊?” 宋郁失笑:“你天下第二俊。” “那第一是谁?” “不才,是在下。” 秦煊趴在他颈边笑的上气不接下气。 二人逗闹了一会儿,秦煊让下人去准备热水:“难受吗?” 宋郁闻言瞪了他一眼:“下次换你试试。” 秦煊咧嘴一笑:“好啊,先生若喜欢,要我怎样都可以。” 下人在隔间备好了热水就连忙退下。 “我让人备了热水,你先洗漱一下,舒服些。” 宋郁点头,穿着里衣就下床,脚刚踩地就一软,差点没摔下,给秦煊吓了一跳。 “……” 宋太傅的脸面在这短短时辰里算是在秦煊跟前丢尽了。 怕宋郁恼火,秦煊不敢笑,抱着他到了隔间。 随即伸手就想去帮他解里衣,宋郁赶紧叫他出去。 “真不用我帮忙吗?” “不必,赶紧滚。” 开玩笑,昨夜疯成那样,到现在还难受着,他怎么还敢让秦煊伺候沐浴? 宋郁的浴桶大的很,躺下三个人都绰绰有余,秦煊不在,他躺在热水里泡的浑身都舒服起来。 片刻后他才惊觉没带衣裳进来! 宋郁实在是不想叫他进来,可没办法。 硬着头皮叫道:“帮我把衣裳拿进来……” 秦煊在屏风外露出一张脸:“你说什么?” 宋郁又道:“方才忘记拿衣裳了,你帮我拿下衣裳来……” 秦煊笑的跟个采花郎似的:“无名无姓的叫谁呢?我是谁?” “秦无修,你快些。” 秦煊装傻:“什么?谁?” 秦煊故意充愣,就是想要打趣宋郁,宋郁岂是那种让他打趣的人? 闻言从浴桶里直起身子,趴在浴桶边上,露出雪白的肩,乌发湿着飘在水面上。 宋郁看着秦煊,轻声道:“夫郎……帮我……” 秦煊只觉自己头脑发热,逃也似的飞快跑去拿衣裳。 可当衣裳拿进来,看见宋郁的时候,他又不想把衣裳给宋郁了…… 秦煊走近,在浴桶边上把宋郁拉了过来,低头吻了下去。 这一吻激起了两人的心思,秦煊还穿着衣物,都还没来得及脱下,直接跳进了浴桶里。 “啊……” 宋郁双手紧紧抓着浴桶边,许久后才松开。 出来时已经将近午后,宋郁腿都在打颤。 午膳都没吃几口就困的睁不开眼,沾床就睡。 再次醒来已经是晚膳时间了,睡了一天,宋郁不敢再耽误,穿戴好就出了府。 新帝登基大典就定在三日后。 其实很早礼部和钦天监就一直在着手筹备,所有已经全都准备齐全,只等着这一个好日子。 第80章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为君,为国,为民。” “顺万民之意,做利万民之事。” “道德归心,执政为民,自古江山民作主;清廉鉴骨,用权依法,从来社稷法擎天。” “仁人之心,忧国忧民,以天下为己任,奋不顾身,匡大业,扶社稷,实心任事,方为明君。” 御书房内,宋郁穿着红色朝服,站在上首。 下方站是文武百官。 秦殊九岁,还是个孩童,只听宋郁说完,身后的太监举起墨宝,交给秦殊。 秦殊接过,对宋郁行了个师生礼。 “学生,拜见先生。” 宋郁扶起秦殊,礼成。 自此,他从东宫太傅,又成了皇帝太傅。 都是位居正一品,但是太子太傅到皇帝太傅,身份差的可不止一星半点。 满朝文武,如三朝老臣殷国公,又如手握兵权虎符的萧大帅,见了都得客客气气。 隔日,秦殊登基,皇后位升殷太后,秦煊受封摄政王,由于皇帝年纪尚小,暂由摄政王监国。 摄政王府还在修建,所以摄政王还是暂居东宫,少年皇帝入主乾清宫。 乾清宫一应用具全都变了,摆放的都是秦殊的东西。 秦殊的贴身太监吴安也还是个十几岁的半大少年,见了李盛毕恭毕敬给李盛行礼。 李盛伺候先帝几十年,是皇宫大内第一太监,他当得起吴安给他行礼,所以他并没有推脱,看着小辈一笑。 他如今的身份在皇宫里很是尴尬,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他曾手握生杀大权,连皇后见了也是好言好语问候,如今朝堂早已变了天。 长江后浪推前浪,他已然成为过去,今后宫里的大公公是吴安。 秦殊登基之后,李盛就去找了秦煊。 “摄政王,奴才已年老,担不起大内总管的身份了,恳请摄政王许老奴出宫颐养天年。” 秦煊早料到会有今天。 李盛当日在金銮殿上拿出先帝遗诏,作证先帝传位武王秦殊,秦煊记在心里,是以李盛提什么要求,他只管尽力成全。 “本王做主,许李公公出宫养老,本王在城西有处大宅,是本王私产,离皇宫也不远,赠予公公居住,公公掌管大内几十年,吴安年纪尚小,还得劳烦公公带他多见见世面。” 秦煊表面话说的好听,做的事也好看。 李盛身为先帝贴身太监,不差钱,不差宅子。 可秦煊主动赠予,并非赏赐。 吴安年纪尚小,要李盛多带他,这不过是场面话而已,混迹皇宫几十年,怎么会听不出来? 秦煊送他一座离皇宫近的宅子,不过是为了看管他,暗里也是警告他,什么话该烂在肚子里。 李盛心里跟明镜似的,笑着谢恩。 秦煊那份遗诏是伪造的,他不用细看都知道。 先帝驾崩前只有秦煊在床前,秦煊要伪造太容易了。 先帝曾生过要传位建兴王的心思,可建兴王不作为,年纪轻轻养外室生孩子,先帝为此事气的不轻,把建兴王发配到建州,一走就是八年。 后来他也生过传位南桓王的心思,可南桓王太没用了。 他没有秦煊雷厉风行的手段,更没有武王母族的势力。 传位之事成了先帝心头第一件事,他想了好些年,几个儿子都想了个遍,却都没有想过传给太子秦煊。 李盛会帮秦煊遮掩也不过是为了先帝。 不管秦煊是不是故意把薛贵妃和建兴王给先帝下毒的消息传到他耳朵里的,先帝的死事关他们母子是事实。 李盛自小跟着先帝,最是忠心耿耿,他知道先帝死在这对母子的手里,肯定就会暗中相助秦煊,扳倒建兴王。 新帝登基,免税三年。 百姓不管皇帝是谁,能免税就是天大的好消息,所以一时间城里百姓津津乐道,路上行走都笑盈盈的带着满面春风。 李盛住进了秦煊送他的宅子,遣退了伺候的下人,当夜在屋里喝了毒酒。 此时秦煊正在东宫批奏折,徐小胖快步走上前来,弯腰说道:“殿下,外头传来消息,李公公殉主了。” 秦煊愣了一瞬,随即说道:“好生安排后事。” “是,殿下。” 徐小胖退下。 秦煊提笔的手却再也写不下去。 新帝刚登基,他若是死在宫里,新帝难免受人诟病,所以他过了这么多天,才在出宫准备养老之后喝下毒酒,随先帝去了。 半晌后秦煊放下笔,往后宫走去。 原本那些没有子嗣的后妃都要殉葬,宋郁以亡故的顺德公主为由,称宫里不宜再有杀孽,禀了新帝,让她们自己选择,想离开的可以自行出宫,不想走的,便住在太妃宫度过余生。 秦殊还小,没有妃嫔,现在的后宫如同虚设,只有入主永乐宫的殷太后,和顺德公主生母陈昭仪,以及一个被圈禁在钟粹宫的薛贵妃。 陈昭仪已经被封为顺德皇太妃,尊称陈太妃,住在离永乐宫不远处的顺德宫。 得知秦渡暴毙王府之后的陈太妃终是好了一些。 不再像之前那样抱着秦宜的遗物流泪愣神,时常到永乐宫和殷太后说说话,只是偶有遇见秦煊或给皇帝教学的宋郁,会问上一句那个南疆人有没有抓到了。 秦皓逃回建州,薛香凝秦妍妍苏月全都跟着走了,只有薛贵妃被圈禁在皇宫里。 她下毒毒杀皇帝,是诛九族的大罪,可惜世上没人知晓皇帝是中毒而死,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钟粹宫里下人都遣散了,这地方短短时日就从后宫最奢华的宫殿变得死气沉沉。 薛贵妃一见秦煊,原本面无表情的脸上露出些憎恶。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此刻秦煊估计被薛贵妃杀了千次百次。 “你是来杀我的?”薛贵妃盯着秦煊,开口问道。 “杀你?你还有用呢,杀你太浪费了。” “你如愿让秦殊继位了,还想做什么?!我跟殷素斗了一辈子,我儿子输给她儿子,我认输,你杀了我,杀了我!” 秦煊突然笑出声:“留着你当然是要胁迫你儿子,我要让你亲眼看看你那好儿子是要你的命还是要权。” “你当初既害的我母亲难产而亡,居然还留下了我,如今我这低贱的野种要杀你儿子,你后不后悔呀?”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这道理我比你懂,所以你们薛氏一个个都跑不掉。” 第81章 泡温汤 秦煊从来不是个以德报怨的人。 薛贵妃害死他母亲,秦皓要争夺皇位,他们之间本就要不死不休。 秦煊赢了才能活下来,若这局他输了,那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宋郁如往常一样上朝,小皇帝端坐在龙椅上。 秦殊如今收了性子,不再像小时候那般吵闹,越长大就越发沉稳安静起来。 只是怕宋太傅这点还是没变。 宋郁心里都纳闷,真的奇了怪了,明明他从未对秦殊冷过脸,为何秦殊这孩子从小就怕他。 “皇兄,你以前也是这般被太傅逼着写策论的吗?” 秦殊拉着张脸,趴在案台上看着跟前密密麻麻的奏折:“皇兄~我好累呀~能不能不写啊?” 秦煊坐在一侧,抬手敲了敲案台:“陛下说话要以‘朕’自称,不可用‘我’。” 秦殊闻言撅起了嘴:“现下都没外人,有外人在我就不会这么说。” 说完又道:“皇兄,带我去骑马行不行?去练武场打武射箭蹲马步都行,我真的不想写策论了……皇兄……” 秦煊也爱莫能助:“以前先生一日要我写三篇,如今对你已经是很仁慈了,一日才一篇你就这样,你若不好好写,等下被先生罚了我可不管。” 秦殊直接把脸埋进臂弯里,又想了个鬼点子:“那你帮我作证,就说我写完了给你查阅,不小心让烛火给烧了,行不行?” 秦煊都还没来得及摇头拒绝,秦殊就又开口:“皇兄若帮朕这一次,朕就把南郊山那口温汤赐给皇兄。” 秦煊闻言眼睛一亮,但还是没开口。 秦殊心急:“太傅这几日早起贪黑授朕诗书,朕感念太傅心血,恐太傅累病,特许太傅休沐几日,皇兄若无事,可与太傅一起去泡泡温汤。” “咳咳……”秦煊嘴角的笑容比大弓还难压,语气都欢快起来:“既然陛下如此体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秦殊就知道皇兄定然受不了这个诱惑,趁热打铁说道:“那这策论……” 秦煊给了秦殊一个放心的眼神:“方才我看陛下的策论,一时失神给烛火烧了,真是可惜了这篇文章……陛下写的可好了……” “那皇兄和太傅去散心的话,去几日?三日够吗?” “你放心,我保证太傅一定不会给你留任务。” 秦殊这才笑了起来,“嘿嘿嘿”傻笑了几声。 就在这时宋郁敲门进来了,向着秦殊微微拱手:“见过皇上。” 见兄弟俩面色都露着愉悦,不禁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秦殊见宋郁进来就坐直了身子,端的是一个沉稳冷静,暗里却使劲给秦煊使眼色。 秦煊收到,笑着说:“皇上说先生给他布置了策论,冥思苦想了许久,好不容易写完,我想看看皇上写的如何,结果稍没注意让暖炉给烧了,我正笑皇上要重写一篇呢。” 秦殊前面听的差点要忍不住笑,听到最后一句却突然愣住了,差点没憋住直接冲上去捂住秦煊嘴巴。 大傻春!你这是在说什么!我不写!!! 秦煊给他使了一个“没事”的眼神。 果不其然,宋郁听了随后就说:“既是意外发生也没办法,陛下不必再写了。” 要不怎么说就是比他更了解太傅呢,不愧已经当了太傅十三年的学生,简直是把太傅的反应都算计着。 君无戏言,一言九鼎。 小皇帝刚拿南郊山那口温汤出来当筹码,隔日摄政王就告了假,太傅又休沐,两人当日就到了南郊山。 皇宫里倒是也有一处温汤,只是那是皇帝专用的,上一世秦煊登基没多久宋郁就死了,他也没心思去泡,一直荒废着。 如今这辈子是想泡,却没机会了。 他老早就知道南郊山有处很大的温汤,一直想带宋郁去,奈何事情太多,总是耽搁下来。 温汤水与热水不同,这水是山上的活水,透过地底源源不断地涌上来,时间长了便形成池子,又因为这活水一直是温热的,便被叫做温汤。 身子不好的人多泡泡温汤能缓解疲痛,最是修身。 南郊山这处温汤是京城里最大的温汤,被圈起来成了皇帝的别宫,温汤边上就有处小宫殿,供皇帝休息。 宋郁还纳闷秦煊要带他去哪里,到了南郊山想起来这里好像是皇帝的私人别宫,他拉住秦煊,问道:“这里是皇上的地方,我们来这儿做甚?” 秦煊一笑:“皇上已经把这地方赐给我了,以后这儿就是我们的。” 宋郁瞬间反应过来,半眯起眼:“我说昨日你跟皇上都怪怪的,敢情是背着我做了什么交易?” “能做什么交易啊?不过是我看上了这个地方,让皇上赐给我罢了。” “温汤宫里有,东宫也有,南郊山虽离皇宫不远,可平日也不会过来,你要这地方做什么?” 秦煊突然凑近:“东宫那个太小了,两个人泡不下。” 宋郁闻言耳朵染上红晕,瞪着秦煊。 秦煊凑过去舔了一下他的耳垂,小声说:“我是想与先生共赴巫山,陶然忘忧,不亦乐乎呀。” 宋郁呼吸都乱了,佯装恼怒:“不知羞耻!” “我还有更不知羞的话没说呢,先生要不要听?” 秦煊只觉得宋郁耳朵都熟透了,还故作镇定的样子可爱极了,忍不住凑过去亲了一下他的眼睛,又亲了一下鼻尖,又亲了一下脸颊。 宋郁被亲的不耐烦,把秦煊推开:“你有完没完?” 秦煊没脸没皮地又凑过去,伸手覆上宋郁后颈就把他带了过来,抵着宋郁额头看着他,慢慢地舔舐他的嘴唇。 要亲不亲,有一下没一下地舔,宋郁被搞得浑身燥热,抓过秦煊领口就把他压在身下。 “你行不行?不行换我来。” 说完就吻上去。 秦煊也不反抗,无所谓似的就等着宋郁进行下一步,等了半晌都不见人动作,于是睁眼一瞧,就瞧见宋郁跟自己衣裳杠上了。 腰带缠上了,解半天解不开。 秦煊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宋郁大抵是觉得自己丢人,泄了气,自己躺下说道:“我不来了,你来吧。” 秦煊起身就压了上去。 “这种力气活还是让我来,先生只管躺着让我伺候你便好。” 第82章 崔谦被掳 冯青留在山下看守,秦煊和宋郁两个人自己走进小别宫。 这地儿四周全是参天大树,隐蔽得很,那池温汤被树圈起来,从外面都看不清里头。 温汤水面上都是雾气,烟雾缭绕,躺下去的瞬间浑身都松快下来,宋郁闭着眼靠在边上昏昏欲睡。 秦煊在别宫里收拾好了东西,一来就看见宋郁靠着睡觉。 他身上还留着方才欢愉过后的痕迹,胸前的牙印怕是得三四天才能消。 秦煊蹑手蹑脚地泡进温汤里,慢慢往宋郁身边移,学着他的姿势靠在他身侧。 头顶绿叶围绕,散进来几缕阳光,有一道正好洒在宋郁脸上,照得他脸模糊,周身又淌着烟雾,就像是精雕细琢的神像,让人看着不真切。 秦煊生怕宋郁下一瞬就会化成烟雾飞走,赶紧凑近,紧紧握住宋郁垂在水下的手。 宋郁睁眼,被光刺得半眯着,转头看向秦煊,问道:“怎么了?” “感觉好不真切,我总怕这一切都是我的梦境,其实你并不在我身边,惊醒之后我还是一个人,在没有你的地方浑浑噩噩地活着……” 秦煊不止一次说过这种话。 在睡梦里,在欢愉过后,他总患得患失,生怕下一瞬宋郁就会消失。 宋郁回握过去,直起身子看着秦煊:“你做噩梦了?梦都是反的,我在呢,我不走。” 秦煊一瞬间红了眼眶,紧紧抱住宋郁:“我做了个噩梦,梦里你不要我了,就剩我一个人……” “只有我一个人,我好想你,想你想的要疯了……” “先生,我会听话,我不惹你生气,不论发生什么,你不要离开我,不要走好不好……” “若是没有你,这世间我不会想再来一遭,梦里的日子太刻骨铭心,我被逼的疯了,我受不了第二次,先生,你要是离开我,我会死的。” 宋郁下意识地想到前几天他做的那个梦。 梦里的秦煊就如同他现在所说的一般,做什么都只有一个人,整个人浑浑噩噩,像个活死人一样,只有在夜间才会看着宋郁的画像哭,哭累了再抱着画像睡下。 宋郁心里突然抽疼,好像被什么揪住了似的,鼻头发酸。 二人在水里相拥,许久后宋郁声音带着些急切:“别,别在这里……进去……” 温汤很暖和,泡得人面色潮红,秦煊紧紧贴在他后背上:“这里没人。” 大树遮挡住温汤,可若有人走近,一眼也是能瞧出来他们在做什么的。 宋郁羞的把脸捂住:“冯……冯统领还在外面……去别宫,行不行?” 秦煊在这种事上向来不听宋郁的,强硬的攻入,咬牙说道:“放心,他不敢过来。” 在露天的郊外做这种事…… 宋郁又惊又怕,可又觉得异常兴奋,一边怕有人过来,怕冯青进来看见,一边又沉溺在秦煊的进攻下,只恨不得与他共沉沦。 两人在南郊山温存了几天,今日便要起身回去,秦煊一副舍不得的样子,叹气说道:“真是不想回去,若能一直与先生在这里就好了。” 宋郁放肆了好几日,一想到这几日都没出过小别宫就面色一红,闻言随口问道:“一直在这里做什么?” 说完就愣住了,秦煊也看过去,笑着说:“当然是做先生喜欢做的事呀。” 而后又附在宋郁耳边小声说:“与先生白日宣淫,夜夜笙歌,时时贴着先生不放。” 秦煊说完就凑近想要吻,宋郁急忙将他推开。 “坐过去些,我靠着睡一会儿。” 秦煊这才收了手,坐到另一侧,让宋郁好在马车里躺下,休息的舒服些。 他是真的有些累了。 这几日天天被秦煊逮着,也不知道这小子哪儿来这么多精力,用也用不完,浑身使不完的牛劲。 说得好听是带宋郁来这里休息,实际上宋郁根本没得休息,眼圈都已经有些乌黑。 马车不多时就到了宋府,宋郁怕了,死活不让秦煊进门,把他赶回东宫,自己回了院子洗漱,躺下就睡了个天昏地暗。 隔日,休沐日到期,宋郁早早上了早朝,下朝后就回了府,到时却见一人在宋府门口等着,这人瞧着还十分眼熟。 那人一见宋郁的马车,赶紧上前去,神情有些紧张。 “表公子?” 一听他叫自己表公子,宋郁才想起来这人似乎是洛城崔家那位老管家的儿子。 “表公子,借一步说话。” 宋郁不明所以,但直觉告诉自己一定有事,他跟着走到一侧小巷里,只见来人直接跪下哭诉:“表公子,您救救我们家公子吧,救救我们公子吧!” 宋郁皱眉:“你细细说来,崔谦怎么了?” “公子自从来了京城,回去后就整日魂不守舍,十日前公子突然就不见了人,原先老爷夫人还以为是同朋友们去玩,没在意,可公子一连三四日都没有回府,待察觉出不对劲去找已经找不到了,所有同公子相熟的好友全都找过了,都称未曾相见过,夫人原想着赶紧报官,昨日府里就收到了一封信,表公子您看。” 来人把信交给宋郁,宋郁看了几眼,心就往下沉。 信里说崔谦在玉楼,等着宋郁来接,署名是苏月。 崔谦在秦皓手里,虽然指明要宋郁去拿人,可秦皓比谁都清楚宋郁和秦煊的关系,只要宋郁过来,秦煊就一定也会来。 这就是一个针对秦煊的局。 宋郁整颗心都沉了下去,秦皓早就在玉楼布下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杀秦煊,明知这场局是针对秦煊的,他不可能让秦煊去冒险。 崔谦也不行,任何人都不行。 只一瞬,宋郁就想好了对策。 他自己带人去玉楼,不管崔谦是不是真的在玉楼,他都得去。 玉楼是座城,与南疆比邻,从京城快马加鞭都要半个月才能到。 去容易,难的是该怎么瞒过秦煊…… 暂且能瞒过他之后,等他再回来就一定瞒不住,届时他又要怎么跟秦煊解释? 可若他没法回来呢…… 宋郁不免在心里做最坏的打算,若是他此去玉楼,就再也回不来了…… 他想起秦煊刚在南郊山说过的话,他说若你不在,这世间我不想来。 秦煊会不会疯掉?会不会像梦里那样夜里辗转反侧,抱着画像哭? 宋郁不敢想,一想就觉得心疼的厉害。 第83章 是我离不开你 在南郊山的那三日就好像是离别前最后的温存。 宋郁这两日精神有些萎靡,今日在宫里愣了一会儿神。 秦煊以为是在南郊山那几日没缓过来,开始自责,暗道自己只顾着当时爽快,害得宋郁现在精气神都不好了。 心下决定以后一定不会再这样,就算宋郁主动他也要十分克制。 “先生,你身子不舒服吗?我宣太医给你瞧瞧好不好?” 秦煊眼神里充满着担忧和自责,抬手摸了摸宋郁额头,也不烫,紧着眉头又说:“你这两日怎的了?是不是发什么了什么事?还是身子不舒服?也不烫啊……有哪儿不舒服吗?” 宋郁见秦煊这副模样,回过神来,笑着摇头:“没有,我好着呢。” 秦煊太粘人了,恨不得一天十二时辰都跟在宋郁身边,就算宋郁有自己的事做不理他,他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看着他也乐意。 他如果走了,不出一天就会被秦煊发现,估计人还没到玉楼就会被他追上。 宋郁连夜里睡觉都在想,要怎么瞒过他。 秦煊看宋郁笑着摇头,也不敢掉以轻心,非要叫太医过来瞧。 他清楚宋郁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有什么事总会憋在心里,自己默默承受,什么也不说。 见秦煊就要起身让下人去请太医,宋郁伸手把他拉住,轻声说:“不用请太医,我没事。” 秦煊不听,宋郁无可奈何道:“你离我近些。” 秦煊闻言走近一步,宋郁还坐在椅子上,秦煊站在他跟前。 宋郁伸手环住秦煊的腰,脸都埋进他衣裳里,平整的面料被宋郁压的皱巴巴。 只听埋着脸,小声地说:“秦无修,你要好好的。” 秦煊没听清:“你说什么?” 宋郁抬起头看他:“我爱你。” 秦煊愣住了,傻傻的看着宋郁没反应过来,宋郁见他发愣,有趴下脸,压着声音说:“我们第一次遇见是在太清宫门口,门口有两个大缸,里头养着漂亮的锦鲤,你那年六岁,个头还没水缸高,垫着脚偷偷捞鱼被我撞见。” “我那时觉得好生奇怪,母亲说锦鲤是祈福好运的鱼儿,不能吃的,但你说你饿,我见你长的这么可爱,像个瓷娃娃似的,眨着大眼睛惊恐地看我,于是我把揣在怀里的桃花酥给你吃,看你那么喜欢,我真的很高兴,出宫后便时时想着再买一些进宫给你吃。” “后来我又进宫,你比先前长高了一点,但却瘦了,我从未见过这么瘦小的小孩,心里觉得你可怜,恨不得把天底下好吃的都搜罗来给你。” “那时候你见了我就笑,笑的可开心了,会偷偷躲在墙边叫我哥哥,我又高兴,又心疼,心疼你一个人在这里没人陪,没人说话,夜里睡觉都会想你一人怕不怕。” “后来祖父年老去世,再也没人带我进宫,其实我并不喜欢宫里,宫里规矩又多又长,见了谁都要行礼,可是宫里有你在,我总想来看你,我求着父亲给你宫里的太监宫女银子,想让他们对你好一些,至少不要让你吃不饱,穿不暖。” “那时父亲出宫突然同我说,六皇子送去凤仪宫抚养了,皇上有意立他为太子,我心里有惊又怕,怕你适应不了这吃人的世道,怕你没命,在偏竹园虽不得宠,但到底默默无闻,你可以安稳一生,可若成了太子,你这一辈子就无法肆意生长,我怕你受欺负,怕皇后不喜欢你,成日里提心吊胆,总跑到宫门外,遇到出宫采买的小宫女小太监就送银子去询问,问六皇子过的好不好。” “在殷家附近遇到你那回是你成为太子之后我们第一次见面,中间隔了两年我都没再见过你,你长高了很多,身边跟着公公伺候,也有带刀侍卫随行,你站在酒楼里,哪怕就一个背影,我也一眼就瞧出来那是你,于是我走了进去。” “再后来我又成了东宫太傅,你的先生,我总觉得你有些不对劲,时常盯着我看,又极为粘人,我走到哪儿你就要跟到哪儿,越长大就越不知收敛,跟浪荡子似的,时不时要拉手,说一些不着边际的糊涂话。” “第一次表明心意说你心悦我的时候,你说我若厌恶,你就会离开,我哪里会厌恶你?我巴不得你离我近一些。” 宋郁一句接一句说不停,秦煊没插嘴,静静地听着宋郁讲。 “我躲着你,因为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的触碰,你的靠近都让我欢喜,我惊慌失措地发觉自己也心悦你,但我不敢说,我是你的先生,大你整整八岁,我是个男人,在我心里,秦煊是顶好顶好的人,他该是个肆意洒脱的少年郎,他可以登上高位,再无忧愁,他以后要娶一个全天下最美丽温婉的女子,他要成家生子,要儿孙满堂,幸福一生。” “我多年来全部的精力全都扑在你身上,在我看来,你配得上全天下最好的人,而不是我。”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只是出生比旁人好了一些,自小就是个药罐子,除了读书什么也不会,,浑身上下可能就这张老脸能瞧得上眼,可天下绝美之人何其多,比我好看的大有人在,我是个男子,你的人生不该留下我这个污点。” “我本打算这一生不娶妻不生子,就当你的太傅,一直看着你就行了,可见到你心口插着箭,血流了满身的时候,我才发觉我已经陷进去了,不是突然,是朝夕之后的选择,薛重阳同我说,人活在世不过短短几十年,为何不让自己快活一点,看到暗格里那些画像的那一刻我想,就这样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你想做什么我都依你,只要你高兴就行。” “只要秦煊能开心一些,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宋郁觉得颈脖处有水珠落下,顺着他锁骨往下滑,传来丝丝凉意。 他抬头,果然见秦煊早已红了眼眶,稍一眨眼,泪珠就大颗大颗往下掉。 宋郁无奈道:“你怎么又哭……” 秦煊哽咽:“我总以为是我逼你,我故意重伤自己,我连夜跑到洛城,都是我在逼着你……” “并非是你逼我,是我自己早对殿下起了不臣之心,以下犯上的是我,大逆不道的是我,不顾君臣大防,不知羞耻的,都是我,秦煊,是我离不开你。” 宋郁紧紧抱住秦煊:“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 “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要好好的。” ——————————— 大家新年快乐!龙年大吉!今天只有一更哦,上班太忙了呜呜呜呜年夜饭吃的都是泡面,可可怜怜 第84章 追人 宋郁突然说这些,秦煊是打心底里觉得不对劲,可他此时沉沦在宋郁的温柔乡里,根本分不清东南西北。 等到脑子反应过来,宋郁就已经自己说了出口:“我想去大晋一趟。” 秦煊瞬间伶仃大作:“不可!” “我已经两年未见过长姐和昭儿了,现在白小侯爷身体已大好,他曾救过我祖父,我理应去拜访,况且我母亲也时常念叨,正好我过去一趟与她们见面,我很快便回来。” 秦煊闻言瞬间从温柔乡里抽离,紧着眉头说道:“大晋路途遥远,且不说路上会不会有什么意外,单是路程,到都城都要一个月,若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我走西凉关主道,沿途都有驿站,大秦与大晋近几年亦无兵乱战事,若你实在不放心,我把暗一暗二都带上?” “你就算把冯青霍凌都带上我也不放心。”秦煊说完,又突然发问:“先生为何现在非要去大晋?真是因为付荣华和昭儿吗?” 宋郁不敢看秦煊,摆手道:“这还能有假?你若不信可以自己写信去问。” 写信过去要半个多月才能送到,付荣华再回信过来又要半个月,有些时间宋郁都不知道跑出去多远了。 秦煊说什么也不肯:“秦皓还在虎视眈眈,又有苏月这个疯子,你要我怎么放心?!” 秦煊似乎意识到自己语气有些冲动,放低了声音又说道:“你若真想昭儿了,等解决了建州的事,平息之后我陪你去,好不好?” 说完又拉着宋郁撒娇:“去程要一个多月,返程又要一个多月,你再在那边待一些时日,就要三个月了,我们整整小半年都见不到了,先生,别走好不好?我舍不得你的。” 宋郁最见不得秦煊撒娇,每次他只要一撒娇,想做什么宋郁都依他,可这次不一样,大晋不过是个让秦煊知晓的幌子,玉楼他是一定要去。 “我之前去信给长姐,已经同他们说了会去大晋,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若我不去,昭儿该哭闹了。” “既一定要去,那我陪你去。” 宋郁嘴角有一瞬间的僵硬:“摄政王殿下,如今您要监国,可走不掉。” 秦殊刚刚登基,朝堂不稳,现在是秦煊全权监国,秦煊走不掉,他自己知晓,宋郁也知晓。 看宋郁的样子是非走不可了,他铁了心要离开,没有在询问秦煊的意见,而是告知他一声。 秦煊垂下眼,看着有些委屈,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嗯。” 见秦煊不开心了,宋郁主动贴上去哄他开心,或亲或咬,还不安分地随处乱摸,摸得秦煊心头起了火。 “今晚去云居好不好?” 秦煊依着他,点头说好。 宋郁抱着秦煊,在他没看到的地方闭上眼,暗自叹气。 隔日,宋郁带人出城,秦煊站在城门外看着他渐行渐远。 待看不清马车之后,秦煊眼神暗下,抬手召来冯青。 “让人暗中跟着,看太傅往哪里走,去查,查这几日太傅都和谁见过面,说过话,他经手的信件,任何东西,一五一十全都查清楚!” 冯青领命退下。 宋郁不在,秦煊一整日都心不在焉,奏折怎么都看不下去,心里总隐隐觉得不对。 不多时冯青走了进来,脚步都有些着急。 “主子。”冯青拱手。 秦煊连忙问道:“查到什么了?” “太傅的弟弟崔谦被建兴王的人掳了,建兴王指明,要宋太傅亲自前往玉楼救人。” “玉楼?!” 秦煊瞬间沉下脸,猛地站起,抬脚就往外面走去,边走边吩咐:“把此事告诉薛重阳,备马!” 秦煊心头火起,阴沉着脸都压不住怒气。 知道这是秦皓设的局,所以不告诉他,自己一个人去冒险,还要把他蒙在鼓里,骗他说要去大晋。 秦煊策马狂奔,双手紧紧握住缰绳。 上一世因为付荣华瞒了他一辈子,这一世又因为崔谦,还想瞒他? 昨日他不惜出卖色相,跟他颂衷肠,连哄带骗,又是要去云居过夜,夜里又是那般温柔体贴,这一切全是因为他要瞒着他,独自出来救崔谦。 所以他昨日说了那么多,是假的吗? 秦煊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两世为人,他都跨不过宋郁,他还是被宋郁骗的团团转。 秦煊策马狂奔了一整日,路上都没找到宋郁的马车。 时间过去越久,秦煊就越是急躁。 去往玉楼的路只有两条,一条官道,一条近道小路。 秦煊让冯青带着人走官道,兵分两路追人,他自己跑进了近道。 第三日,第四日,第五日…… 路上每碰上一个人,碰到一匹马,秦煊都要留意一下是不是宋郁。 一连几日都没有找到,他周身阴气更甚。 偶有路过店家茶馆停下来让马吃吃草,店家见了他一副随时要杀人的模样都吓得腿打颤。 一连几日风餐露宿,又没休息,秦煊眼里全是血丝,长起了些许胡茬,看着更凶更让人畏惧。 这一已经是赶路的第七日了。 已经走过了一大半路程,若是跑得快些,再过五六日就能到玉楼城,他定要在宋郁到玉楼之前找到他。 马实在跑不动了,在原地打转踏步就是不肯走,秦煊无法,眼见不远处就有家不小的茶楼,只得过去让马吃草休息。 一连七日都没找着宋郁,秦煊又恼又气,阴沉得可怕。 就在马吃完了草,秦煊准备上路的时候,眼神一瞥,仿佛看到了宋郁的身影。 秦煊猛地站住,还以为是错觉,上前几步走到另一处,避开了遮挡物,果然见宋郁正准备上马。 他开始时坐的马车,可马跑得太快,马车颠簸,途中磕到了石子,差点直接翻车,马车轱辘也磕坏了,只得弃了马车上马。 宋郁不常骑马,突然一连骑了好几日,大腿内侧已经被马鞍夹的划破了皮,一走动就疼,风沙直直往脸上吹,吹得他头脑发晕。 已经晕的好像看见秦煊了。 宋郁匆匆一瞥,没注意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牵着缰绳就想上马。 “宋!云!开!” 秦煊咬牙切齿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宋郁一瞬间僵住了身子,晕沉沉的脑袋猛地清醒过来,后背发凉。 他慢慢转头,秦煊就站在不远处,眼眶通红地盯着他。 第85章 我该怎么做 看见沉着脸往自己这边走过来的秦煊,宋郁忽然觉得有些慌张,腿间都隐隐作痛,想跑…… 秦煊平日里在他面前都是笑嘻嘻的,动不动撒娇,一直是可爱乖顺的样子,从来不在他面前变过脸。 宋郁不知道该如何说话,片刻后扯出一抹笑。 秦煊深呼吸几口,强压下内心的情绪。 一把抓住宋郁的手腕,拉着他就往茶楼里走。 他力气大的惊人,宋郁吃痛,却也不敢把手甩开,只得跟在他身后任他抓着。 秦煊目不斜视,看都不看宋郁一眼,往桌上扔了锭银子,就往楼上的房间走。 这处茶楼二楼设了几间房间,路上行人赶路累了会开一间休息。 小二一句话也不敢说,小跑着上前给秦煊开门,开了门又赶紧跑下楼去,一刻都不耽误。 秦煊直接抬脚一踹,房门砰的一声关上。 秦煊眼里都是血丝,不知道已经多少日没合眼,宋郁看着心疼,此刻却不敢说话。 秦煊发起怒来实在可怕,就算他明知秦煊不会对自己做什么也一样心惊得厉害。 他手腕被握的生疼,房门一关秦煊就把他往床上甩,宋郁踉跄一步差点摔上床。 “你……你怎么来了……” 秦煊没回话,死死地盯着他:“你打算做什么?!” 宋郁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秦煊低声吼道:“告诉我!你要去哪里?!” 秦煊一边说一边走近,宋郁被逼到床上,还没开口,秦煊就又道:“宋云开,我活了两世,你上辈子骗我,这辈子也骗我!” 宋郁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秦煊。 “你那日说了那么多,说你喜欢我,说你有多爱我,就是为了稳住我,你好离开,是吗?” “你说的话,到底哪一句是真,哪一句是假?你若真想走,我会不让你走吗,你何苦说那么多话来哄骗我。” “不是……”宋郁伸手想去拉秦煊:“那些话不是骗你。” 秦煊后退一步,没让宋郁碰到,他看着宋郁说道:“你去了玉楼有想过会回不来吗?” 没等宋郁开口,就又继续说道:“想过,你这么聪明,怎么会没想到。但你无所谓,你又不怕死,所以才想着临死前最后一面哄哄我,连昨夜在床上都那么用心,百般伺候讨好我。” 宋郁下意识想要反驳,却发觉秦煊说的正如他想的,他反驳不了。 看着秦煊后退一步,宋郁忽然觉得心里难受的厉害,鼻头一酸,落寞地垂下手。 方才秦煊也是拉他手腕进来的,他如今是连手都不让碰了。 秦煊怕,他怕极了,上辈子在宋府看到宋郁安静地躺在棺椁里,看着他被送走,下葬。 秦煊一想到那个画面就要崩溃,整个人都要疯掉。 老天给了他一次机会,他从地狱里爬出来,可兜兜转转,宋郁还是骗他。 他无法想象,若是他在京城,收到了宋郁的死讯,他会怎么样。 秦煊重活一世,生死都是为了宋郁。 秦煊气得很了,口不择言,可看见宋郁眼神里闪过一丝错愕,说出去的那瞬间又后悔了。 只见宋郁垂下头默不作声,秦煊心口疼的厉害,蹲下才能看清他的脸。 “我,我方才是胡言乱语,我不是那个意思……先生,我……” 宋郁抬起头:“你说的不错。” 他看着秦煊,一字一句说道:“我确实在床上尽力讨好你,是怕以后见不到了,最后一次让你高兴些。” “你高兴吗?我伺候的你舒不舒服?” 世人都说宋太傅明清高洁,是最清高的人。 宋郁瞒着秦煊去玉楼,秦煊能生气,能发火,甚至要打骂他,他都不说二话。 可他不能把床第之欢拿出来说事,好像把宋郁最不堪的一面拿出来剥光,让他无地自容。 秦煊意识到自己一气之下说错了话,一开口他就后悔了,想起宋郁方才听到那句话后的眼神,感觉一阵揪心。 “先生,我……” 秦煊靠过去,宋郁躲开,起身走到另一侧:“我要启程了,你回京去吧,别跟着我。” 秦煊急了,连忙上前,只听宋郁又道:“既然都这般厌恶我,就不必再跟了,往后我是死是活也同你无关,摄政王殿下,请回吧。” 秦煊这才想起方才宋郁想拉他,被他躲开了,连忙解释:“我方才,方才是气极了,我怎么可能厌恶你,云开……” 宋郁动身就想开门出去,被秦煊给挡住,宋郁突然红着眼吼道:“滚开!” 秦煊死死堵着门不让走,二人僵持不下,许久后,宋郁自嘲似的笑了一声。 “殿下若觉得我走了没人再在床上这般伺候你就错了,只要殿下招招手,多的是人前仆后继,比我年轻好看的一大把,不会像我这般骗你,也能伺候得殿下更舒服,殿下拦着我做什么?还是说殿下现在就想要?殿下若想,我不介意再伺候殿下一回,只是殿下要快些,我急着赶路。” 宋郁说完在秦煊跟前跪下,张嘴就想去咬他衣带。 秦煊脑子突然一片空白,心里只剩下一个想法:完了。 他连忙避开:“对不起,对不起先生,我错了,你别这样。” 宋郁眼前一片模糊:“秦无修,你怎么能,怎么能这么说我……” 他是宋郁,不是青楼里的小楚馆儿。 秦煊从未见过宋郁这般委屈低声的模样,心疼的要命,一时间都忘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停地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我再也不敢了……” 宋郁原本只是眼眶湿润,现在却哽咽起来,憋不住眼泪往下掉。 崔谦是他母亲最疼爱的小外甥,是崔家最后的独苗,他无法眼看崔谦有性命之忧不去救他。 可秦煊是他从小看着长大的弟弟,亦是他的爱人,他更不可能让秦煊去涉险。 无奈之下只能自己前往,既能保住秦煊,又能和秦皓谈条件,救出崔谦。 他不怕死吗? 是人谁不怕死。 但比起死,他更怕秦煊陷入危险,更怕他出事。 可就算这样,还是被秦煊给知道了,他跑来兴师问罪,说的话句句带刺,刺得他生疼,宋郁越想越觉得委屈。 他不知道秦煊以前经历过什么,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害怕自己离开。 他不是神仙,没有通天的本事,做不到什么事都能处理的很完美。 崔谦此刻还生死未卜,他自问对得起任何人,可到头来还是会做错。 —————— 二更奉上,大家有空多多打分评价,感谢!新年快乐! 如果可以求求礼物(看我星星眼) 第86章 你敢动他,我要你的命 玉楼城。 城西一处宅院内,崔谦被关在厢房里,他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也不知道是谁绑了他,但心里隐约有些猜测。 大抵是建兴王的人。 他一无建树,二无谋略,就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身上唯一能让人惦记的就只有这层身份。 和当朝太傅同出一脉,有着三分血缘关系的身份。 皇帝驾崩,武王登基,建兴王意图逼宫造反后被秦煊赶回建州,秦妍妍也跟着回了建州。 崔谦到京城本来就是为了秦妍妍,如今秦妍妍走了他在这里呆着也没意思,便跟宋郁说想回家,宋郁同意了。 他与秦妍妍三年前相识,在洛城街上仅匆匆一瞥便喜欢上了,以前他喜欢和好友聚在茶楼里听小曲儿,小曲儿里唱的什么一眼万年,一见钟情,他都不信。 可自从见了秦妍妍,他觉得再不可思议的东西都成了真的。 那时他在街上看到了支很好看的簪子,想买回去给母亲。 秦妍妍也看上了那支簪,可店家说簪子只剩这一支。 崔谦先看到的,亦是拿在他手上的,他本不想让。 可秦妍妍略微失落的眼神落入他眼中,崔谦突然觉得这女子美若天仙一样,心也不可控制跳的飞快。 他买了簪子,转身就送给了秦妍妍。 他问秦妍妍叫什么名字,她说妍妍。 没说姓,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 秦妍妍不说,崔谦也不好意思再问,姑娘家的他不敢问太多,怕人家觉得他孟浪。 崔谦心中雀跃,一口一个妍妍姑娘地叫着。 他们接连几日都在一起,一起喝酒,一起随着人群放花灯,崔谦早就把她放到了心里。 渐渐的二人相熟,不过也才没多久,秦妍妍就说要走了。 只说回家,没说家在何处,她似乎不愿透露太多。 秦妍妍走后就如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崔谦那么喜欢她,怎么甘心就此了断? 于是他托人去查,花了很多银子,找了很多人,最后是他一个好友告诉他的。 “她不是跟你说她叫妍妍了吗?” 好友取笑他。 崔谦却惊得再也喝不下酒。 他一个平民百姓,只知道大秦有个庆宁郡主,哪里知道郡主闺名。 况且她只说她叫妍妍,不说她姓什么,天下之大,叫妍妍的姑娘何其多,他怎么可能想得到。 得知秦妍妍身份后崔谦死了心,只道自己与她是有缘无份,可能此生都无法再相遇。 可没想到没隔多久他们就又相见了。 崔谦死了的心开始复燃,非说这是上天注定的缘分,让他不要错过。 于是崔谦开始殷勤地讨好她,秦妍妍也察觉出他的心思,一来二去,两人就好上了。 崔谦思绪回笼,坐在椅子上,盘算着他到这里已经多久了,还能不能活着回去。 想了半天又想到宋郁,只希望他能察觉到这是个局,不要来救他。 胡思乱想间,崔谦听到外面传来一丝脚步声,半晌后就听见门口看守的下人行礼的声音:“参见郡主。” “把门打开。” 下人似乎为难,片刻后说道:“郡主恕罪,苏公子交代过,不允许私自开门……” 秦妍妍不想废话,给了身后的下属一个眼神,下属上前手起刀落,看门的下人瞬间倒地。 听到声响,崔谦起身盯着门口。 “阿谦!” 秦妍妍见屋里关的确实是崔谦,连忙跑上前,紧张地拉着崔谦左看右看,见他没缺胳膊少腿才松口气。 “没事就好,他们没伤你吧?” 崔谦虽在这里被关了好几日,一日三餐都有人送过来,却也没受过刑罚。 崔谦摇头,紧紧抱住秦妍妍。 片刻后秦妍妍下了决心似的,带着崔谦就走。 下人不敢拦秦妍妍,只得飞快跑去找苏月。 “庆宁郡主!” 苏月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前路被人围住,秦妍妍转身回看。 “苏月,他只是个普通百姓,你放过他。” 苏月嗤笑一声:“他是不是普通百姓与我无关,我只看中他的身份,庆宁郡主,你最好是听话一些,别坏了你爹爹大计。” “崔谦与宋郁这么多年,见过的面一只手都数得过来,没有那么深的交情,你们抓他根本没用!苏月!只要你今日肯放过他,往后你要做什么本郡主都听你的绝无二话!” 苏月却笑着说道:“你怎知没用了?” “秦煊和宋郁都不蠢,他们怎么会千里迢迢到这儿来!你别做梦了!” 两人当着崔谦的面一人一句,崔谦听得目瞪口呆,听到宋郁,他突然发问:“你们要杀我哥?!” 事情正如他所料到的一样,正是建兴王的人抓了他,以他要挟宋郁。 秦妍妍只看着苏月,没空理会崔谦。 只见苏月笑着看向崔谦:“是呀,你哥还真看重你,早就过来了,算算日子应当也快到了,你放心,临死前会让你同他见一面的。” 只要他敢来,他就有本事让他们把命留在玉楼。 崔谦突然奋起,拔了秦妍妍腰间的匕首冲向苏月。 “想杀我哥?凭你也配?!” 崔谦苏月之间虽只隔了几步远,但中间围着的都是训练有素的护卫,立刻反应过来与崔谦打斗在一起。 崔谦有武功,但不精通,两个护卫他都打不过,更别说一群了。 不过片刻就被压倒在地,秦妍妍一脚踹开压着崔谦的护卫:“还不给本郡主滚开!” 护卫不为所动,秦妍妍怒目瞪着苏月:“放开他!” 苏月看着秦妍妍慢悠悠地说道:“郡主别白费力气了,崔谦我不会放的,待宋郁到了,我便要他亲眼看着,宋郁是怎么死的。” 崔谦一听,挣扎着恨不得一刀捅死他。 “呸!你这腌脏货,阴沟里的下贱东西!就凭你也想杀我哥?做你的春秋大梦去!” 苏月可不是这种三言两语就会被左右的人,闻言让人把崔谦架走。 秦妍妍查了几天,好不容易把崔谦找到,正要带出去,现在又被苏月截胡了,气的跳脚,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崔谦被带走。 苏月看了秦妍妍一眼:“蠢货,若你不是王爷的女儿我定一早杀了你省事,今日这事我会如实告诉王爷,你等着跟王爷解释吧。” 秦妍妍向来无法无天,根本不怕秦皓。 “苏月,你要敢动崔谦一根手指头,我要你的命!” 第87章 你找死 这几日宋郁一直安静,任秦煊怎么在他身边叽叽喳喳就是不说话,被吵得烦了才会皱起眉让他闭嘴。 后面几日赶路换回了马车,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秦煊在身边,宋郁心里都莫名的安心起来,靠着马车都能睡。 秦煊出来时着急,根本也没带多少人,只有冯青几个。 好在出发前他让人通知了薛重阳,估计薛重阳带着人在后面赶路。 一行人又走了六七日才到玉楼。 看着不远处的城门,宋郁说什么也不让秦煊进城,大有秦煊敢上前一步他就翻脸,以后老死不相往来的架势。 “你在外面守着,我会想办法给你传口信,两日,就两日,两日我还没出来你再进去。” 秦煊下意识就不同意,嘴都还没张开说话,就见宋郁沉着脸呵斥:“秦无修,我让你跟着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了,你若还敢跟我谈条件,就给我滚回京城,往后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到死都不会让你再见到我。” 这句话杀伤力太大,惊得秦煊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十分委屈地看着宋郁。 宋郁见状语气软下来:“你在外头也好接应,我答应你,定会护好自己,万事不逞强,你就在这等我,好不好?” 软磨硬泡之下宋郁才得以进城,冯青沉寒带着二十多个暗卫跟着宋郁,秦煊身边只有两个人。 宋郁知道这也是秦煊最大的让步,便没有再拒绝。 顾不上下属在场,宋郁踮脚在秦煊嘴边亲了一下:“等我。” 说完翻身上马,带着人进城。 玉楼城这么大,秦皓的人不可能遍布在每个地方。 宋郁特意东躲西藏,往人多的地方走。 躲了大半日,刚想找人打听,就见有个小孩儿冲自己跑过来。 “哥哥,那边有人找你。” 小孩指了个方向,宋郁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一个穿青衣的女子站在角落处,向宋郁点头示意。 宋郁暗中向冯青使了个眼神,跟着走上去。 青衣女子微微福身:“我家姑娘不方便出来,公子请随我来。” 宋郁见这婢女打扮便猜出半分,找他的人多半是秦妍妍。 果不其然,穿过两条小巷,进了一处小院子,秦妍妍就在里头等着宋郁。 见宋郁过来,她起身四处看了几眼,随后笑道:“怎么,我那皇叔没陪太傅同行吗?” 宋郁和她没有交情可讲,只是为了崔谦才有几分好脸色,闻言回道:“郡主不必看了,只有我一人。” 随后又问:“崔谦人呢?” 秦妍妍见他身后确实没人,侧身让宋郁进门:“崔谦被苏月看押着,我没法带他出来。” 秦妍妍和崔谦关系不一般他知晓,闻言并不吃惊,于是问道:“可有受伤?” 秦妍妍回道:“不曾。” 她看着宋郁眼神有些打量:“他对你还真是爱护。” 随后又说道:“今日我本可以带他出去,却被苏月发现,苏月说你已经来了玉楼,崔谦拔刀就要杀他,现在被苏月让人押下去了,如今怎么样我也不知晓。” 宋郁闻言皱眉。 崔谦这人性格冲动,向来天不怕地不怕,崔家小辈又只有他一个人,被宠的无法无天,唯有不常见的宋郁说话他才能听进去几句,小时候一见宋郁就哥哥长哥哥短的跟在他身后跑。 苏月说宋郁来了玉楼,崔谦估计一时冲动就要动手,就他那三脚猫功夫能打的过谁? 秦妍妍说道:“玉楼有两个城门,苏月在东城门设了埋伏,你们走不掉,北城门有我的人,到时候你要是接到了崔谦,从北门出城,出了城别走官道回京,抄近道,官道上有不少地方兵和他都有联系,你一出现他们就会暗中通知苏月。” 见宋郁惊讶,秦妍妍又说道:“不用这么看着我,秦煊和我爹争皇位,早年又利用我,直接害得我娘死在薛香凝手里,我与他立场不同,今天来的如果是秦煊,我会想方设法杀了他,可我不是不分恩怨的人,我与你无怨无仇,你又是崔谦的兄长,明知有埋伏还独自涉险来救他,宋太傅,我高看你一眼,只希望你能带他回家去。” 时至今日,宋郁才正眼看过秦妍妍。 半晌后,宋郁拱手道:“多谢,庆宁郡主。” 隔日。 宋郁如约现身,苏月就站在不远处,身侧是被人押着的崔谦。 “宋太傅,许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宋郁总共见过苏月几回,每回都不是好事,上一回还是在五里亭了望台,秦宜公主自刎。 苏月此人,惯会用这种伎俩,偏生次次都能得手,又阴又毒,这南疆人一日不除,他们就没一日安生日子。 宋郁看着苏月,缓缓说道:“既要我过来,什么要求你就提吧,废话不必多说了。” “宋太傅爽快人。”苏月招手,随从押着崔谦上前。 “上次我抓了秦宜就是想换你呀,可谁知你们大秦公主还是个骨头硬气的,宋太傅,一个人换一个人,这买卖划算吧?你上前,崔谦回去,我第二次问你这种问题了,别思考太久,换是不换?” 冯青闻言就要上前,宋郁给了他一个眼色,冯青又退下。 宋郁毫不犹豫:“换。” 随即又说道:“你放人!我过去。” 崔谦挣扎着大吼:“不可以!宋云开!你来干什么!作死吗!你回去,回去啊!” 没人理会崔谦,苏月挥手让人放手:“秦煊不在,太傅就是爽快,放人。” 崔谦双手还被绑着,被推到跟前,往前走了几步,见崔谦被人推着过来,宋郁抬脚也走了过去。 就在二人走到一起之时,旁边突然发出巨响,宋郁下意识拉过崔谦就跑,冯青立马上前,出刀的速度快到看不清,瞬间就把推着崔谦的那人抹了脖子。 突然出现的变故把崔谦吓了一跳,连话都说不出口。 苏月却不紧不慢地笑了一声:“宋太傅,你现在跑了有什么用?这玉楼城里都是我的人,你以为你能跑到哪儿去?” 宋郁当然没有回话,不过片刻,秦妍妍就出现在远处。 看见秦妍妍的那一刻,苏月才反应过来,咬牙切齿:“秦!妍!妍!你找死!!!” 第88章 为什么偏偏是宋云开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 苏月原也没有想到秦妍妍胆子大到敢在这件事上动手脚,此刻恨不得一剑了结了秦妍妍。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货! 苏月沉着脸,打出了信号烟花,带着人赶紧追上,一定不能放宋郁离开玉楼! 三方人打了起来,场面一度混乱不堪。 今天是宋郁进城的第二天,此刻已经过了午后,秦煊左等右等,就是等不到他们出城的身影。 他急的频频回头看着城门口,许久后忍不住起身:“留一个人在这儿继续守着,我们进城。” 宋郁带的人不多,一行人把他和崔谦围在中间,冯青沉寒杀红了眼,手起刀落之下没有一个人还能站着。 苏月不慌不忙,手下被杀了一批又上来一批。 突遭变故,秦妍妍临阵倒戈,苏月不得已把人都调往这里,不多时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宋郁一行人。 秦煊刚躲进城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他没有片刻犹豫,拔剑飞身上前。 看见秦煊的那一刻,苏月眼神变得狠厉。 秦妍妍也变了神色。 她说过,她和宋郁无怨无仇,可以放宋郁离开,但秦煊不同,秦煊是她的仇人,只要进了这座城,她一定想方设法杀了秦煊! “秦妍妍!还不动手?!” 苏月怒吼,秦妍妍眼神一凛,她的手下全都转而向秦煊冲过去。 秦煊武功高强,那么多人围堵都没人杀得了他。 就在这时,城门外响起铁蹄踏步声。 薛重阳拿出腰牌:“摄政王在此,速开城门!” 守门的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开了门,薛重阳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精锐铁骑。 秦妍妍站在高处盯着秦煊,眼见那么多人都杀不了他,骂了句“废物!” 转身抢过下属的箭,对准了秦煊。 秦煊根本没有注意到远处的秦妍妍,面前一个又一个人倒下,他一剑又捅穿了一个人的心脏,剑上已经染满了鲜血。 只听到宋郁在不远处突然大吼:“秦无修!” 听到宋郁的声音,秦煊下意识看过去,只见宋郁突然向自己跑过来。 不过一瞬,“砰!”的一声巨响在秦煊耳边炸开,箭从宋郁后心直直刺入,箭头穿过身体,已经露了一半出来。 这场围杀,没人想要宋郁的命,最后却只伤到了一个宋郁。 “哥!!!” 崔谦大吼,跌跌撞撞地跑过去,被尸体绊倒,不顾脚下的尸体,双手撑着死人就爬起身。 秦妍妍愣住了,见崔谦回过头死死盯着她,她吓得手中的箭掉落在地上,下意识辩解。 “我,我不是,我不是要杀他!” “我没有要杀宋郁!是他自己跑过去的!” 秦煊突然觉得周遭一片空白,脑子全都混乱了,唯有身体先做出反应,架住了要倒下的宋郁。 刚进城的薛重阳一来就看到宋郁中箭,两眼一抹黑。 苏月的人显然已经不敌,一看见薛重阳就招呼手下走。 慢一步的都被砍下了脑袋。 秦煊浑身都在颤抖,支支吾吾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此刻就像一只被困在陷阱里的野兽,无助而又狂乱。 大夫站满了屋子,一盆盆血水被端出来,秦煊什么都做不了,眼眶通红地跪在一侧,衣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秦煊第一次觉得自己错了,恨不得自己早就死在上一世不曾回来过。 宋郁从小娇贵,从来没受过一点苦一点伤,他可以在风月里吟诗作画,可以在朝堂中搅弄风云,也可以在家里当他无忧无虑的小公子。 在秦煊眼中,宋云开是天神下凡,他美好的像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让人不敢亵渎。 可就是这样一个人,被他亲手拉入深渊。 苏月被属下拥护着跑了,秦妍妍被关起来,薛重阳忙的跟狗一样。 一边要处理厮杀后的事,一边要防备苏月又带着人回来,一边让人牢牢看顾了秦妍妍,又怕崔谦这不知死活的偷跑去。 最让他心塞的还是秦煊。 宋郁生死未卜,秦煊跟疯了一样。 死死拉着宋郁不撒手,大有宋郁如果有个三长两短他就立马自杀的架势。 薛重阳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秦煊拉到屋外。 “镇定一点!你是大夫吗?!杵在里头只会妨碍他们!在外面等着,他会没事的。” 秦煊整个人站不稳,瘫坐在地上,愣愣地盯着里屋被大夫团团围住的宋郁,半晌后双手捂着脸哽咽。 薛重阳从没见过这样子的秦煊。 在他眼里秦煊一直是高高在上运筹帷幄的太子,不喜形于色,举手投足间都是尊贵。 如今却坐在地上像个孩子一样掩面哭泣。 薛重阳不免心酸。 他和秦煊认识十几年,当然知道宋太傅这个人对秦煊来说意味着什么。 说是秦煊的命都不为过。 薛重阳以前嗤笑,说秦煊太过夸张,这世间哪儿有人会那么好那么完美,又不是话本里的神仙。 可亲眼见到宋郁之后才发现秦煊说的亦是实话。 宋郁与他认识时间不长,却也算是好友,这位太傅向来儒雅随和,见谁都是规规矩矩进退有度。 如今躺在床上生死未卜,说不难过那是假的。 薛重阳叹了口气,不知道该怎么去安慰秦煊,只得蹲下身,伸手拍了拍好友的肩。 “都是我,都是我,他是为了我……” “他为何要跑过来,为何要替我挡箭……” “我能躲过去的,我可以躲开的……” “早知今日,我当初直接死了就好,让我回来做什么?他那么好,那么好,我为什么要回来这么害他?” “我上辈子做恶太多,这辈子遭报应了?狗老天,你冲我来!让我死,我下地狱!为什么是他,为什么偏偏是宋云开……”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我而起,为什么不冲我来!” 薛重阳听的云里雾里,只当秦煊已经精神失常在胡言乱语。 他握紧秦煊的肩膀,生怕秦煊一个激动昏死过去。 秦煊突然崩溃,失声痛哭:“我好疼啊,先生,我好疼啊……” 崔谦一直站在门口,想进又不敢进去,看着秦煊崩溃的模样泪流满面。 他紧紧咬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挥手用力擦掉眼泪,却怎么擦也擦不完。 许久后里屋的门被打开,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秦煊被刺得回神,抓着大夫手臂。 “如何,如何了,如何了?” 大夫皱着眉摇头。 秦煊瞬间感觉天旋地转,头疼的要炸裂,四周的声音全都听不到了,耳鸣得厉害。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一下子喘不上气,只觉得要被活生生憋死。 崔谦一路跌跌撞撞,走向关押秦妍妍的那间屋子。 秦妍妍此刻都还懵着,听见声响连忙起身,见进门的是崔谦,原本松了一口气,随后看见崔谦的神情,一颗心又沉下去。 “宋……宋太傅还好吗?” 崔谦看着秦妍妍,越来越觉得秦妍妍陌生。 他以前总觉得秦妍妍活泼可爱,是个心无城府的姑娘。 如今却只觉得她心狠手辣,做事狠绝,他一个这般纨绔的男子,都不敢说杀人,秦妍妍举手之间就想杀秦煊。 崔谦想起躺在床上,脸色苍白浑身是血的宋郁,一股悲痛涌上心头,鼻头又是一酸。 一边是他心爱的姑娘,一边是他自小敬重的哥哥,他要怎么选? 他恨不了秦妍妍,只能恨自己没用,自己没用让苏月抓了威胁宋郁,害得宋郁重伤,不管是宋郁还是秦煊,他们出现在玉楼都是因为他。 “就在我眼前,当着我的面,你杀我哥,秦妍妍,真狠啊……” 秦妍妍张嘴说不出话来,说再多也无用。 崔谦看着她,双眼模糊,怒吼道:“那是我哥!我哥啊!!!他就在我眼前倒下了!你怎么不杀我!你们怎么不直接杀了我!” 秦妍妍愣住了,认识这么些年,崔谦都是好言好语地哄着她,从未敢大声一句,如今就差指着她骂。 她嗤笑一声,忽然想开,她爹爹早就说过,这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崔谦也是那一路货色。 什么喜欢,什么爱情,都是狗屁一样的东西。 秦妍妍坐下,深呼吸一口:“我说了,我只想杀秦煊,他自己找死,跟我有什么关系?” 看着崔谦震惊的眼神,秦妍妍又继续说道:“崔谦,你不是一早就知道我是建兴王的女儿?我从王府出生,就注定了这辈子要和秦煊不死不休,你自己招惹我,如今装出这副模样给谁看?” 崔谦闻言垂下眼。 对啊,秦妍妍说的对。 他明明知道她是庆宁郡主,也知道宋郁是当朝太傅,明晃晃的太子党。 他为什么要喜欢秦妍妍? 如果当初没有遇到秦妍妍,他也不会被骗,被当作筹码,害得宋郁身受重伤。 许久后,崔谦才又说道:“秦煊不会放过你。” “今日若是他落到我手里,我也不会放过他,成王败寇,我输得起!” “我放你走。” 秦妍妍看着崔谦,满脸不可思议:“你要放我走?” 崔谦像是做了个什么重大决定一样,缓缓说道:“我被苏月抓住时你也放过我一回,我现在也放你走,就当扯平了。” “扯平?” 秦妍妍闻言气极,抄起桌上的茶杯往崔谦身上砸:“我跟你在一起四年,该做的不该做的全都做过了!你现在给我说扯平?你跟我上床的时候怎么不说扯平?你以为本郡主是谁?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吗?我用不着你放我走,崔谦,我秦妍妍自问不是个好人,但从未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为了宋郁要跟我撇清关系,我也不稀罕,但你听清楚了,这辈子你欠我的!” 是了,年少的青春能有几个四年。 秦妍妍情窦初开的时候遇到了崔谦,如今她已经是及了笄的大姑娘,换做普通人家的女子早就嫁人成家了。 两个人在一起,虽说是你情我愿的事,但他一个男子,什么都无所谓,女子总是更吃亏。 这么多年,秦妍妍连人都给了他,如今他不要了,以后她又该怎么办。 崔谦被噎住,许久后才说道:“走了还能活命,你若不走,等秦煊反应过来就会杀了你。” 他停顿了一下,继而又说道:“你不怕死吗?” 秦妍妍眼里闪过一丝异样,说道:“既要扯平,我死不死都与你无关,我自有筹码让秦煊不敢杀我,但崔谦,从今日起,你我再无瓜葛,你欠我的,我要你这辈子都记住!滚!” 崔谦还想开口说什么,秦妍妍突然大吼:“滚!!!” 门外看守的人脚步声走近:“崔公子,薛公子要过来了,您该走了。” 崔谦无法,只得离开。 秦煊寸步不离地守着宋郁。 那支箭直接穿过,要取出实在困难,几位大夫面面相觑,都觉得此人大抵是没救了。 只得先止住血,用药吊着一口气。 其中一位大夫皱着眉,出门便看到瘫在地上的秦煊。 秦煊仿佛溺水的人看到浮在水面的枯木,紧紧抓着大夫的手,语气慌张地问:“如何,如何了?如何了?” 大夫沉着脸摇头。 秦煊瞬间像被抽干了魂魄,被薛重阳扶着才勉强稳住身形。 片刻后他突然跪下,薛重阳吓了一跳,连忙就要把他拉起来:“摄政王殿下!万万不可!” 秦煊不管不顾,跪着求:“你们都是号称玉楼城中最好的大夫,城中百姓说您是妙手在世,您救救他,无论如何都要救活他!今日当朝太傅的命就握在你们手里,倘若救醒了太傅,往后这一辈子,乃至你们的子孙,皆可享无尽尊荣,金银财宝荣华富贵,想要什么本王通通都给!” 得知此人是大秦先太子,如今的摄政王,床上躺的那个是当朝太傅,大夫瞬间就变了脸色。 “草草草民定竭尽全力!” 说完转身就跑回屋里。 人在绝境之中会被激发无限潜能。 得知这人是宋太傅之后几位大夫深知此次身家性命都押在这里。 救活了,往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救不活,那他们也全都会没命。 便只能使出浑身解数,恨不得直接化身成天上的大罗神仙,让宋郁此刻就能起床吃饭。 第89章 他自己找死 所有人都提心吊胆,没人敢松一口气。 秦煊一整夜都没有合眼,静静地站在屋外默不作声,偶尔里头大夫喊一声,他就急忙上前去帮忙。 几个大夫全都捏着把冷汗,后背的衣裳已经被汗水浸透,隔日天边刚开始泛白,鸡鸣声响起的那一瞬房门开了起来。 “大人心口这箭插的实在刁钻,但凡稍微有一丝一毫的偏差就能直接要了命,好在大人洪福齐天,又有殿下救人之心感动上苍,如今箭已被取出,太傅大人暂无性命之忧。” 秦煊闻言,始终吊着的一颗心突然落下,随后又想起:“什么叫暂无性命之忧?!” 大夫吓了一跳,慌忙跪下:“殿下,大人如今已脱离危险,但后续还需仔细照料,若是不小心再牵扯到伤口,恐就难再治疗。” 秦煊这才放下心,拱手道:“几位大夫辛苦,多谢。” 不多时屋里退得一个人都没有,宋郁原本身上穿的衣服都沾染了血迹,被大夫直接用剪子剪开。 现在伤口包着,不用用他,索性就光着膀子。 秦煊小心翼翼地掖了被角,怕这被子太重会压到他伤口。 又轻轻地捏着被角,随后又觉得这样宋郁会冷,不知该怎么办。 半晌后他伸手撑着被子,手掌留在宋郁伤口上方,没有碰到他,被子又不用掀开,依旧盖在他身上。 秦煊就这样坐在床头一动不动,撑到整个手臂发麻开始颤抖。 薛重阳一进门看见的就是这副场景,他不可思议地看了秦煊一眼,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我怕被子压到他伤口,不盖着又冷。” 薛重阳一阵无语:“大哥,这被子不重,就跟你衣裳一样轻!” 随后又说:“实在不行你把这个被角掀开,这是在里屋,没有风,就掀了一个角不会给他吹着凉的。” 秦煊连眼神都没给薛重阳一个,一直盯着宋郁看:“不行,他怕冷,畏寒得要命。” 说完才赏了薛重阳一个眼神:“你在屋里都要穿这么多层衣裳,他连衣裳都没得穿,怎么不冷?!” 薛重阳噎了一下没话讲,翻了个白眼,把饭菜放到桌上:“就该让你饿死得了,我还跟个老妈子一样跑前跑后,再撑手就断了,活爹。” 说完又走到秦煊跟前:“去吃点东西,我撑着。” 秦煊叹了口气:“多谢你了。” 小心起身把位置让给薛重阳。 “我该的,天生一颗操不完的心。”继而看着秦煊又道:“秦妍妍我让人看着了,崔谦昨日去找过她,被赶出去了,你吃完东西过去处理,要打要杀拖出去。” “秦无修,论血脉她是你侄女儿,我一个外人本不该说这种话,但你们这种皇家亲情还不如没有,秦妍妍跟他爹一样狼子野心,不是个安分的,今天若留下她,明天她还是会来杀你。” “宋云开如今这样都是拜她所赐,你可别因为那一点血脉心软畏缩,早解决了早安心。” 夜长梦多这个道理秦煊何尝不明白? 可追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他当初没对秦皓赶尽杀绝,一是朝堂不稳,瞻前顾后,二是不想赶尽杀绝。 倘若惹急了,秦皓拼死也要与他一战,届时就算他手里有萧天耀,可萧天耀的萧家军要多久才能到? 秦煊是重活了一世,有些事可以早做打算,可重来一次的世道早就变了,原先发生过的事情没发生,没发生的事情又发生了。 早年能把薛重阳划到自己的阵营已经是意外之喜。 天下不是他的天下,天下有才能之人何止千千万,比他秦煊有本事的多了去了,他没法把所有人都收入麾下。 他不是神。 所以只能先顾眼前。 让小八把皇位坐稳,把先生留在京城,他自己去建州,待建州之事了了,就能和先生重逢。 可还有北域十八部落,上辈子十八部落进犯,这一世又会在什么时候发生? 秦煊整日都在想,想得脑子都要炸开。 却也想不出一个所以然。 他吃了几口东西,没有胃口地放下了,远远地看着宋郁。 这辈子他只想守着宋郁。 只要把眼下要处理的事处理完了,以后他就把江山甩手,让小八去操心,他只想跟宋郁去世外桃源,过神仙日子。 秦妍妍靠着墙休息,闭上眼脑子又浮现起宋郁中箭时的样子。 她没想杀宋郁,真的没有。 可当时一见秦煊在下方厮杀,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趁他不注意,杀了他! 秦煊当初把她带到天下人眼前,让所有人知道了她和娘亲的存在,娘亲因为如此才会被薛贵妃记恨,才会让薛香凝杀了她。 所有的一切秦煊都是始作俑者,他和薛香凝都跑不掉。 有她活着一天,这两个人都别想好过! 只要秦煊死了,爹爹坐上高位,她就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公主! 以后谁还敢在背后说她是外室私生女? 半晌后,外面传来脚步声,开门锁的声音“咯吱咯吱”响,好像就是来催她命的。 秦妍妍坐直了身子,目光投向门口。 秦煊走了进来。 对于这个皇叔,秦妍妍一直是又恨又恐惧。 自小她就常听爹爹和爹爹那些属下说,说太子秦煊十恶不赦,是个青面獠牙的大恶人,吓得她直哭, 懂点事后她开始找娘亲,查到她和娘亲会分开是因为秦煊设计把她带到了宫宴上,那时她才四岁,根本没有什么记忆,隐隐约约是记得从那段时间开始就再也没见过娘亲。 仇恨的种子在她心里萌生,越年长,这种子就越发长大,在她心底生根发芽。 秦煊看秦妍妍的眼神没有丝毫血性,平静的仿佛就在看一个死人。 秦煊许久不开口说话,越安静秦妍妍就越没底,越害怕,终于还是忍不住发问:“皇叔来此是要杀我么?” 秦煊坐下:“本王一直以为你是个聪明的,毕竟是亲侄女儿,本王也没想杀你。” 秦妍妍嗤笑:“冠冕堂皇的话皇叔就别说了,你与我父王争皇位不死不休,我本与我娘亲在庄子上生活的开心快乐,却被你设计陷害,我被带去建州,那鸡不生蛋鸟不拉屎的地方,我娘亲被薛香凝灌毒酒而亡,我的一切都是拜你所赐,这辈子注定了生来就是与皇叔作对的。” 秦妍妍说的不错,可也正是因为这样她才能保住一条命。 “你母亲明知秦皓是大皇子还甘愿沦为外室生儿育女,就早该想到这个下场,当初本王若不让你出现在众人眼前,你也活不到今日。” “是呀,我当然知晓。”秦妍妍看着秦煊又说:“那又如何?我还要对皇叔感恩戴德吗?” 说完忽然笑出声:“宋郁自己找死,谁也拦不住,当时我对准的可是你,他非要冲过来,怪谁呀?” 秦煊不是好人,也不是泯灭人性的恶人。 早年他设计带秦妍妍上宫宴,何尝不是变相地保了她一命? 一个四岁的孩子,秦煊犯不着对她动手。 当时甚至还想着如果她有什么危险,会让人秘密护送她出城,寻一处普通百姓家送养了。 早知秦妍妍现在是这个样子,秦煊一早就直接掐死了她! 他眼里闪过一丝杀意,毫不掩饰。 秦妍妍注意到了,莫名慌张起来,连忙起身后退两步。 秦煊见状又笑了:“退什么,这会儿想起来怕死了?” 说完一个箭步上前掐住秦妍妍的脖子。 秦煊杀心已起,手指慢慢收拢,任秦妍妍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她拼命挥舞着手臂,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秦煊手掌用力到已经冒起了青筋,眼看着秦妍妍开始翻白眼,脸色涨红,仿佛下一瞬就会断了呼吸,他眼神一凛,突然看清她嘴形好像在说宋郁。 秦煊松开手,秦妍妍跌落在地,不停咳嗽。 刚才濒临死亡的感觉让她恐惧,她大口地呼吸,眼睛里都憋出了泪。 “秦煊!你不能杀我!” 秦煊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现在还没断气皆因宋云开,秦妍妍,别挑战我的耐性。” “你不能杀我!!!”秦妍妍突然大笑:“我肚子里怀的可是崔家的种,今日我若死了,就会有人把消息递给崔家和宋郁,秦煊,你敢杀我?你敢吗!” 秦煊死死盯着秦妍妍,半晌后铁青着脸叫来下人:“去把大夫找过来!” “你不信?我再蠢也用不着拿这种事骗你,已经两个多月了,都成型了,现在要是流出来,都能瞧见个小人儿型呢。” 秦煊确实不信她,但也知道秦妍妍不至于拿这种一查就知真假的事来骗他。 大夫给秦妍妍把完脉,拱手道:“确实是喜脉无疑,快有三个月大了。” 大夫说完告退,秦煊没再理会秦妍妍,让人看紧她,也转身走了出去。 秦妍妍说的对,他不敢杀她。 准确来讲,他不敢杀崔家人。 宋郁尚且能为了崔谦独自一人到玉楼来,若真的让他知道了他亲手把崔谦的孩子弄死了,他会如何? 照宋郁的性子,他也不会如何。 左右孩子还未出生,宋郁犯不着责怪他。 但他会大抵又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是自己没用云云。 秦煊不想看他自责,亦不想让他觉得自己没用。 为今之计只有先把秦妍妍严加看管起来,一切等宋郁醒了再定夺。 大不了等孩子生下来,去母留子。 看样子崔谦自己都不知道这件事。 秦煊一路走回屋子里,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轻手轻脚地推门进去。 又在桌前站了许久,等周身寒气散开才敢上前去看着宋郁。 他小心翼翼地牵起宋郁的手,坐在地上:“先生,你什么时候可以醒来看看我啊?” 许久后靠着床沿沉沉睡过去。 宋郁还没醒,不能活动,他们便都留在玉楼,秦煊每日的活动范围小的可怜,就没出过宋郁养伤的这所院子。 几乎日日都呆在屋内看着宋郁,生怕一个不注意他醒来就看不到人了。 宋郁昏迷了整整七日。 第八日的黄昏时才悠悠转醒。 秦煊正拿着水杯,用婴儿食的小调羹沾一点水,抹在宋郁的嘴唇上。 防止他嘴唇干裂。 一滴一滴的水反复沾取,这件事秦煊每日都做好多次,小心谨慎地像在修复一件多珍贵的宝物。 宋郁先是手指轻轻抖动了一下,秦煊一眼就看到了,激动的手里的茶杯差点摔到地上。 他连忙放下茶杯,坐到床前:“先生,先生?先生!” 宋郁还是闭着眼。 秦煊一句又一句地叫着:“先生,你听得到我说话吗?” “我是秦无修,我在这里,先生,你醒来看看我。” 见宋郁一直没反应,秦煊哽咽出声:“先生,你看看我吧,你理理我,理理我好不好?” 握着的手又抖动了一下,秦煊一下握紧。 “先生别睡啦,你都睡这么久了,睁眼看看我好不好?” “我好想你啊,我真的好想你,你若再不醒来,我可就要哭了,先生不是最见不得我哭吗?我要天天哭,吵得你天天烦。” “先生,下雪了,你带我去堆雪人好不好?树叶太高了我摘不到,先生去帮我折叶子,给小雪人穿衣裳。” 宋郁有气无力,睁眼就想伸手摸一摸秦煊。 秦煊忙自己凑上前去:“先生,先生,我在呢,我在呢。” 宋郁只觉得双手都使不上劲,浑身无力。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几日,也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时候了,但瞧秦煊的样子,估摸着也不短,再不醒秦煊估计要疯了。 当时眼看着秦妍妍拉弓对准秦煊,宋郁脸色一僵,脑子一片空白。 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比脑子更快做出反应,他不管不顾,以自身为靶,去挡了秦煊的箭。 箭头刺入身体的那一瞬其实没什么痛感,宋郁只觉得一股巨大的冲击力把自己撞向秦煊怀里,随即而来的就是一阵酥麻的感觉,然后就是呼吸困难。 他不自觉的屏住呼吸,下一瞬就昏过去不省人事。 这几天他总能听见秦煊在旁边叽叽喳喳的声音,总觉得好吵好吵。 宋郁觉得自己身处黑暗中,远处有一点光亮,他顺着那点光一直走一直走,越走越觉得周身都温暖起来。 秦煊的哭声一直在耳边响起,宋郁心疼的要命,想要睁眼,想要抱着他安慰,可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睁开,动也动不了。 第90章 坦白局 宋郁醒了,只是话都说不出几句,秦煊只能给他喂一些米糊糊,他喝完一点就说困了想睡。 一天十二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睡,秦煊急得团团转,叫来大夫又给他看。 大夫看完松口气,道:“殿下莫急,大人如今嗜睡是正常的,他要睡便睡,没有问题,大人恢复极快,照这样下去不出一月便能走动了。” 秦煊放下心,连声道:“好好好,多谢大夫。” 大夫拱手:“殿下客气了。” 说完又神色异样地看了秦煊一眼:“殿下此行与大人到玉楼定是有大事发生,草民不敢询问,只是大人现下身子不便,殿下万不可让大人受惊,受情绪波动,禁大喜大悲,亦……亦不可行房事。” 大夫说的尴尬,秦煊却一点关系都没有,闻言回道:“本王知晓,多谢大夫。” 大夫走后宋郁又睡了,秦煊蹑手蹑脚地坐下,静静地看着他,一坐就是一整日。 如今已经是三月春,天气逐渐回暖,白日里的风不似夜间那么凉。 秦煊开了窗,让外面的风吹进来一些。 一连好几日之后,宋郁睡觉少了,已经开始要和秦煊说话,秦煊就一直坐在他身边陪他讲。 “我们在玉楼待了有半个月,不知道京城那边怎么样了,你当时急着出城,事情有没有都安排好?” 秦煊无奈叹口气:“我都有安排,你就好好休息吧,别操心啦。” “皇上年纪尚小,朝中很多事还是要你处理……” 秦煊给他掖了掖被角:“有殷国公看着,不会出大问题,有事会快马加鞭送到这里,再者,萧天耀还在京城呢,先生莫担心。” 秦煊说完又道:“范同之已经被抄家斩首,薛府被圈禁起来了,薛辉和薛庭画都在狱中,薛贵妃在宫里也被看守着,先生担心这个担心那个,怎么不知道担心一下自己呢?” 宋郁笑了一声,讨好道:“这不是有你在吗?” 秦煊低头在他额头落下轻轻一吻:“你就仗着我在吧。” 见宋郁如今都能同他说笑,秦煊俯下身,趴在他手边。 “你以后不能这样啊……” 宋郁伸手拍拍他的头,秦煊接着说:“我那日吓的腿都站不稳,大夫在屋里,薛重阳拉着我不让我见你,我看见好多血,好多血染了你一身,我好怕,怕得要死,我当时就想,倘若你不在了,我也绝不独活。” 宋郁手一顿,愣了一瞬:“说什么傻话……” “宋云开,你答应过我的,要长命百岁,你不能骗我。” “好,不骗你。” 秦煊不信,抬头看他:“你骗过我好多回,以前每次我都能原谅你,唯有这个不行,你若敢骗我,我就一辈子都不原谅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不原谅你了。”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好多回?不就一回吗?偷偷跑来玉楼……还被你追上了。” 宋郁说完好像想起些什么,看着秦煊问道:“先前在那个茶楼……你说我上辈子骗你,这辈子也骗你……” 当时宋郁被他话里带刺伤到了心,觉得委屈的要命,根本没有想到那里去。 可现在想来着实怪异。 秦煊好像真的就是上辈子过来的人一样,他似乎能预感先知,很多事都运筹帷幄。 很多发生的事他都能提前做准备,甚至当初连付荣华进京,他都好像是知道的一样。 见宋郁问了,秦煊也没打算隐瞒,他看着宋郁,极为认真地问:“以前我问过先生,是否相信人有来生,先生说那都是话本里的故事,人死了就是消失了,什么都没有了,先生记得吗?” “嗯。”宋郁应了一声:“记得。” “我以前也是不信的……”秦煊深呼吸,握着宋郁的手开始隐隐颤抖,他停顿一下随后说道。 “我好像做了一个梦,但这个梦太真实了,那是我真真切切经历过的事情,我叫秦煊,是皇宫里不受宠的小皇子,饥一顿饱一顿,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一个人,他叫宋郁,他对我很好很好,真的特别特别好,我为了能时常见到他,设计让父皇立我为太子,我如愿地成了皇后的儿子。” “他也成了我的太傅,我们日日都在一起,随着年龄越发长大,我开始发觉自己对太傅的感情不一样,我小心翼翼地藏着那点龌龊的心思,却还是被发觉,皇后给太傅赐了婚,那女子叫付荣华……” “我没有办法阻止,甚至想过半夜潜进宋府杀了付荣华,后来付荣华生了个女儿,名字叫宋昭,太傅可喜欢她了,日日抱在怀里,哄她笑,逗她玩,我嫉妒得发疯,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只要我登上高位,成为皇帝,天下权势尽数归于我手,我就可以把太傅留在我身边,让他从此只能同我在一起。” “我杀了秦皓,杀了皇帝,如愿地成为九五至尊,我为了巩固权势,让皇姐和亲,逼得皇姐自刎宫中,我杀朝臣,世人皆说我是暴君,无恶不作,但唯有宋太傅讲话我还能听得上几句。” “可后来我一心只想笼权,与太傅争吵,我明知太傅身子不好经不起折腾,还偏要气他,我怨他娶妻生子丢下我,也怨他每次都和别人一样事事都怪我,于是我手段越发狠辣,还扬言要把皇位给他坐。” “他气得一回家就吐血,可我还任性妄为不去看他,我甚至,都没能再见他一眼……我……我……” “我小时候他说会一直买桃花酥给我吃,可后来他不买了。” “我长大后他说会一直陪着我,可他身边有一个付荣华。” “他说他会看我坐稳朝堂,尽心扶持我,可没等我坐稳皇位,他就丢下我一个人走了。” “他次次都骗我。” 秦煊眼眶通红:“我后悔了,我根本不想要什么皇位,也不想要什么权势,没有太傅在的日子太难熬了,可我怕他怨我,怨我把好好的江山祸乱成破败的模样,我怕死了都没脸见他,于是我守着大秦,等大秦强大到无人敢犯之后我才敢死。” “可老天待我不薄,我一睁眼又回到了小时候,刚成为太子那一年……” 宋郁听的已经说不出话来…… 他成为太子那一年,就是八岁的时候。 怪不得,怪不得宋郁总觉得他像变了个人一样。 怪不得他总患得患失,次次都要把自己看在身边。 怪不得他一开始就知道付荣华,在他跟前说什么话本,引导着让付荣华顶替了永安表姐的身份。 怪不得他那般粘人,时时刻刻都要待在自己身边,离开半步都不行。 自此,秦煊所有的不寻常都得以解释。 宋郁心疼的厉害,他完全不敢想象这么多年秦煊一个人是怎么过来的。 第91章 你累不累啊 他是不是会夙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是不是会一个人哭?难过的时候有没有人在他身边? 宋郁鼻头发酸,握紧了秦煊的手。 “宋云开怎么这么坏啊……” 秦煊抬眼看他,宋郁又说:“对不起啊,他总是骗你……” “宋云开才不坏,他是最好最好的人。” 许久后宋郁轻声问道:“他累不累啊?” 秦煊知道他在问谁。 他在问上辈子的秦煊累不累。 秦煊从没向谁说过苦说过累,旁人也只会让他努力,逼迫他强大,从来都没有人会问他累不累。 一个人大抵是不会觉得他困苦的,因为他没有人可以依靠,没有人可以诉说苦难。 但在此刻只要有一个可以依靠的人问一句累不累,他所有积压的委屈就会在这瞬间爆发,觉得世上再没有人比自己更委屈更累了。 秦煊突然觉得全身心都放松下来,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地哭,一边哭一边说:“好累啊,真的好累。” “我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看书,什么都只有一个人,没人陪我说话,没人关心我累不累,先生,我好累啊。” 宋郁轻轻拍着他安慰:“宋云开不会再骗你了,真的不会了。” 秦煊自从跟宋郁坦白之后感觉浑身都轻松起来。 宋郁在床上躺了一个月,伤势也好了七八分,便时刻想着下床走动,每次没走一会儿就被秦煊拉回去坐下,总担忧他牵扯到伤口。 宋郁笑着打趣自己,都快而立之年的人了,还像个孩子一样被看得牢牢的,什么也不能吃,什么也不让动。 在玉楼的日子实在无聊,眼看着一个月过去,宋郁伤也快好了,秦妍妍那肚子开始显怀,秦煊准备告诉宋郁。 宋郁此时正在看话本,话本里写到将军拥兵自用,要起兵造反,他瞧着有趣,看的入迷,连秦煊走近了都没注意到。 “先生在看什么?” 宋郁眼睛都没抬,看的津津有味,闻言说道:“这话本还挺有趣,你要看吗?” 秦煊便问道:“讲的什么?” “说以前有个将军,行军打仗,但上面不给他拨粮,活生生饿死了很多将士,他就气得拥兵自用,准备造反呢。” 秦煊失笑:“先生以前还不让我看话本呢,如今自己倒是看的认真。” “那能一样吗?我看的是行军打仗匡扶正义,你看的是红颜知己谈情说爱。” “嗯?” 秦煊应了一声说道:“你这就是歧视了啊,谈情说爱怎么看不得啦?皇姐最是喜欢看这个了……” 宋郁这才抬头看着秦煊,见秦煊声音低下来,自己主动转移了话题。 “你方才有话同我说吗?” 刚才秦煊一进门就想说什么,宋郁瞧见了。 秦煊沉默了片刻,半晌后说道:“先生,秦妍妍怀孕了。” 宋郁闻言放下书,皱起眉:“所以你才没动她?” 秦煊点头:“倘若她没有怀孕,此刻早就在阴曹地府了,此事崔谦还不知,先前你伤没好,我不敢同你说,如今还是得让你知道,这孩子是崔家的后辈,先生你……” 宋郁沉默了一会儿,随后问道:“多大了?” “三个月。” “那就是还在京城的时候,我原先让暗一盯着崔谦,见他安分就撤了,没想到……” 秦煊在宋郁身边坐下:“谁都没想到,秦妍妍现在已经把这孩子当成了保命符,她是料定了崔家子嗣不丰,让你知道了你便会留她一命。” “那她是想错了,这孩子尚且还没出生,就是生出来了也成不了她的保命符。” 秦煊还没反应过来,跟着点头说:“如今她被关押着,我本是想将此事告知于你,若你同意,便找崔谦说明,让她把孩子生下,届时再……” 秦煊话没说完,声音渐渐低下去,看着宋郁疑惑道:“啊?你说什么?” 宋郁无奈看着他,重复一遍:“我说这孩子成不了秦妍妍的保命符,换句话说,这孩子留不得。” 秦煊还没回话,宋郁又继续说道:“怎么,你这般惊讶?是觉得我会为了孩子留秦妍妍一命,然后再任由她惦记着怎么杀你吗?” 秦煊下意识摇头:“没……没有。” 宋郁一看就知道秦煊在想什么。 他无非就是觉得宋郁会为了崔家的子嗣留下秦妍妍,觉得宋郁会狠不下心,说稚子无辜,不可伤性命云云。 宋郁叹了口气,说道:“秦煊,我不是个烂好人,我这人向来睚眦必报,有恩于我的,我能以命相报,有仇于我的,就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会把他揪出来碎尸万段。” “且不说秦妍妍要杀你,她在我这里就活不成,建兴王父女野心勃勃,倘若让他们再有个孩子,这孩子会长成什么样我们都无从可知,他身上有着建兴王的血脉,就注定无法留在世上,我亦不会拿你的命去做赌。” 秦煊听的一愣一愣的,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可能是觉得宋郁把他放在第一位了,嘴角微微上扬,强压下情绪应了一声:“哦。” 这般安静倒是不同寻常了,宋郁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想做什么都可放手去做,不必顾及我。” 秦煊不是担心别的,他只是怕若在宋郁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做主,怕宋郁心里会自责,怕他会产生任何不好的情绪。 况且事关崔家,他理应让宋郁知道。 崔谦因为宋郁重伤这件事到现在一直不敢见宋郁,知道宋郁是因为他才一脚迈入鬼门关差点回不来,心虚得整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得知宋郁好转的那天才蒙着被子大哭。 崔谦一直知道自己是个蠢的,他心无大志,无远见,做事只凭喜好。 他文不成,武不就,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潇洒。 最敬仰的人就只有宋郁。 他这个表哥从小养在宋老太傅膝下,自小都是明珠一般,十六岁跻身内阁,成为位居一品的太傅,这是天大的富贵尊荣。 若不是因着这层血脉姻亲,崔谦这辈子就是挤破头也见不到这种人物。 秦妍妍被关了一个月,没人杀她,也没人来看她。 比起直接杀了她,这种无形的沉寂更让她害怕。 她终于忍不住,求着看守的下人去找崔谦。 她要见崔谦,她要见宋郁。 她怕秦煊瞒着她肚子里怀着崔家子嗣的消息,怕宋郁不知情,怕不明不白地被秦煊弄死在这里。 第92章 这一生都要带着罪孽过活 秦妍妍发了疯似的一定要见人,看守的人一出门就看见了崔谦,于是跟崔谦说秦妍妍要见他。 自从上次相见之后,崔谦已经有一个月没见过秦妍妍了。 她头发有些凌乱,眼睛下全是乌黑,眼里布满红血丝,也不知多久没睡过一个好觉。 崔谦从没见过这样的秦妍妍,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我要见宋郁。” 崔谦皱起眉:“你还想做什么?!” 秦妍妍盯着崔谦,没有回话,重复道:“我要见宋郁!” 见崔谦没有动作,秦妍妍怒吼:“崔谦!我有话跟宋郁说!我要见宋郁!” 眼前的秦妍妍已经陌生到崔谦不认识她了。 她几近癫狂,被关在这里的一个月简直快要崩溃,她不能这样下去,不能在这里等死! 崔谦一愣,随后甩开秦妍妍的手,怒目相视:“他好不容易从鬼门关里出来,你又想做什么?!秦煊没杀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你还想做什么?!秦妍妍!你要是再敢打我哥的主意,我亲手杀了你!” “你要我说多少遍!我没想杀宋郁!是他自己跑过来的!” 秦妍妍大吼,说完又抓着崔谦,哭道:“我真的有话跟他讲,阿谦,你帮帮我,帮帮我……” 看着眼前这个自己心爱的姑娘,崔谦一阵心疼,许久后暗自叹气,示意秦妍妍松手。 秦妍妍看懂了崔谦的眼神,连忙放开:“你快去,你快去叫宋郁过来。” 崔谦转身就走。 他站在宋郁屋前沉思许久,最后还是抬手敲门,片刻后里面就传来秦煊的声音。 秦煊也在,崔谦觉出半分尴尬,低头站着。 宋郁看了他一眼:“找我做什么?” 崔谦本就觉得宋郁是因为自己重伤的,心虚的不敢看他。 听宋郁发问,他偷偷瞧了秦煊一眼,才小声说道:“秦……秦妍妍要见你,说,说有话与你说……” 崔谦刚进门的那一刻宋郁就猜到了他是为秦妍妍而来,闻言并不意外。 倒是秦煊抬眼看向崔谦:“你去看她了?” 秦煊分明和崔谦同岁,看着却比崔谦老成许多,身型也高崔谦些许。 他一站起来,崔谦都要抬眼看他。 又因着身份悬殊,崔谦对他总有种畏惧感。 崔谦点头:“是,刚才去看她了。” 秦煊似不在意地又问:“她同你说了什么?” 崔谦又摇头:“什么也没说,就说她有话同哥哥讲,叫我来寻,想要哥哥见她一面。” 宋郁差点死在秦妍妍箭下,病情刚好,秦妍妍就指名道姓要他过去相见,任谁都觉得不对劲。 崔谦也知道,又垂下头不敢看宋郁。 宋郁看了秦煊一眼,大抵猜到秦妍妍与他见面是为了什么。 秦妍妍自认为宋郁会保她,殊不知宋郁早就起了杀心。 秦煊扶着宋郁走出门,到了秦妍妍这边才示意他松手,开了门进去。 崔谦一路跟在宋郁身后,还想着跟他一起进屋,宋郁看了他一眼:“你出去。” “哥?” 崔谦疑惑。 “出去。”宋郁没有解释,只是平静地看着他,崔谦这才转身走了出去。 待他走后,宋郁才开口说道:“庆宁郡主,我知道你要同我说什么。” 秦妍妍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宋郁。 宋郁如果知道她怀着孕,但还任由秦煊把她关在这里,就说明了宋郁的想法。 他不想让自己活。 “你要杀我?” 宋郁摇头:“并非是我要杀你,而是你要杀秦煊。” 随后又说道:“庆宁郡主,你说的对,咱俩无怨无仇,实是犯不上,但立场不同,注定要你死我活,今日留下你,明日我就得给秦煊收尸,你凭什么以为,你肚子里这块还没成型的东西,能比得上他?” “宋云开!你真要杀我?这可是崔家的子嗣!这是崔谦的孩子!” 宋郁笑了一声,脸上是让人陌生的神情:“崔家的子嗣可以出自任何人的肚子,唯独不能出自你,你可听明白了?” 秦妍妍猛的站起,碰倒了桌上的茶杯。 杯子在桌上滚了两圈,摔到地上,应声而裂。 下一瞬崔谦就从门外冲进来,举剑对着秦妍妍:“你在做什么?!” 秦妍妍突然笑了一声:“你们俩就守在门外,我能做什么?” 说完冲崔谦吼道:“我能做什么?!你何至于此?!” “一个两个都护着你,宋云开,你真行啊。” 宋郁没说话,静静地看着秦妍妍。 秦妍妍却转而看着崔谦,眼里落下两行清泪:“你明知我是大秦郡主,偏生还要来招惹我!宋郁自己送死,你转头就举剑对我,崔谦啊!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看上你。” “我技不如人,杀不了你,皇叔,你等着,等我下了地狱,就去向阎王索你的命!” 秦妍妍说完,冲向崔谦。 崔谦都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秦妍妍扑向自己,剑身直接没入她的身体。 秦妍妍身上流出了血,却笑得癫狂,她拉起崔谦的手覆上自己的肚子。 “崔谦,是你亲手杀了你的孩子,我要你记得,我要你……这辈子都不得安生……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秦煊抬脚踢开秦妍妍,秦妍妍整个人往后摔去,撞上墙又重重跌落在地,瞬间没了气息。 崔谦先是愣了一瞬,片刻后手里的剑掉落在地。 他腿一软,摔在地上,手脚并用爬到秦妍妍身边,无措地伸手去探她的鼻息,随后哀嚎响彻天际。 “妍妍……” “妍妍!!!” 宋郁看了秦煊一眼,秦煊走过来扶他。 不管是宋郁还是秦煊,他们对秦妍妍杀心已起,但不是今天。 今天完全是秦妍妍自己求死。 她是知道了宋郁不会保她,而她落入秦煊的手里定然逃不过一死,所以故意趁着崔谦在场,借崔谦的手,让崔谦这辈子都背负这罪孽过活。 她在报复。 报复崔谦在她和宋郁之间选了宋郁,报复崔谦说的那句扯平两清。 她临前刻意说孩子,目的就是让崔谦知道她有孩子。 崔谦亲手杀了她,杀了他们的孩子。 崔谦往后活着的每一天,都无法忘记这一场杀戮。 第93章 跟小时候吃的桃花酥一样好吃 秦妍妍死了。 事情发生的突然,宋郁一时都没缓过来。 随着崔谦的哀嚎声在耳边响起,宋郁被秦煊扶着走出那个屋子。 “崔谦不小了,他自己引发的事情,需要自己面对,先生,你没法护他一辈子。” 宋郁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崔谦喜欢上秦妍妍,可以说是意外,是一瞬间的心动,当时认识时谁也不清楚对方身份,喜欢上了也没办法。 后来他明知秦妍妍就是庆宁郡主,还上赶着求爱,这是愚蠢,也是不负责。 选秦妍妍,他就必须抛弃宋郁这个亲人。 选宋郁,他就只能抛弃秦妍妍。 两边不讨好,两边不是人。 如今这样也是他自找的。 “嗯,我晓得。” 宋郁应了一声,任秦煊扶着自己往回走,没看崔谦一眼。 时间一天天过去,宋郁的伤也恢复得差不多,今日便都要启程回京。 京城里没人知道宋郁受了伤命悬一线,宋郁走时只跟崔夫人说要去晋国看付荣华。 当时崔夫人就觉得不对劲,宋郁要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去就要几个月,怎么先前都没听他讲过? 现在世道这么乱,秦煊怎么会让他走? 崔夫人越想越心惊,总觉得是发生了什么大事,宋郁瞒着她。 她眼皮跳了一整日,夜里也睡不着,隔日就打算去东宫求见,问问秦煊发生了什么。 人都还没踏进东宫大门,就见秦煊带着人追出城。 料想他应当是去找宋郁的,一颗心才放下来些许。 一连一个月都没了宋郁的消息,崔夫人是心急如焚,给付荣华写了信,但大晋太远了,等她回信都要好久。 有几日她总心悸得厉害,吃也吃不下,好不容易闭上眼,就梦见宋郁浑身是血危在旦夕,惊吓起来就整夜整夜睡不着。 这日宋大人从国子监休沐回家,才发现宋郁不见人,崔夫人脸色难看的像生了病。 宋仲明赶忙叫郎中过来瞧,说她是忧虑过度。 宋仲明一心扑在国子监,又对宋郁极其放心,便从来都不过问他的私事,随他想做什么。 如今他招呼不打一个就消失,宋仲明气得脸红脖子粗,却也没办法。 就在崔夫人差点病倒之际,下人突然飞快跑来,喘着气指向门外:“老爷夫人,公子,公子回来了!” 宋仲明扶着崔夫人走出院子,看见宋郁就气不打一处来。 宋郁见二位从不远处过来,示意秦煊松手别扶着他,站直了身子行礼:“父亲,母亲。” 秦煊也随着他的样子拱手:“宋大人,崔夫人。” 宋仲明不情不愿地行礼:“见过摄政王。” 碍于秦煊也在,宋仲明倒也不敢大声斥责,沉着脸说道:“你母亲差点病倒,你还知道回来?!” 宋郁一惊,连忙上前,扶着崔夫人让她坐下,神色担忧:“母亲哪里不适?我这就进宫请太医。” 说罢就起身打算往外走,宋仲明叫住他:“已经请郎中看过了,说是过于忧虑,没什么别的。” 说完皱眉看着宋郁又说道:“你一走就是两个月,发生了什么事不能同你母亲说一声?!她最近时常梦见你出了意外,白日就去庙里上香求平安,夜里又常常被噩梦惊醒。” 宋郁一听就觉得心虚,又觉得害崔夫人担心了,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该说什么。 崔夫人瞪了宋大人一眼,好像在怪他说这么多做什么,摸索着宋郁的肩膀问道:“可有受伤?一切都好吧?” 宋郁眼神闪过一丝不自然,扯出一抹笑:“没有,一切都好。” 崔夫人见宋郁现在好好的,闻言放下心:“好好好,没事就好。” 说完顿了一下又说道:“那么久都未曾在家里用过饭了,晚膳在家里用吧?我让厨房做你们爱吃的。” 宋郁点头:“好。” 下一瞬反应过来崔夫人说的是你们,不是你。 宋郁看着崔夫人,眼神里带着震惊。 就见崔夫人转向秦煊:“殿下也留在家里用膳吧?” 现在不止宋郁震惊,连宋大人也吃惊地看向崔夫人。 秦煊更是傻愣在原地,半晌后才“啊?”了一声,然后又连忙点头,笑的眼睛都弯下来。 宋郁看着崔夫人突然眼眶发红,许久后才极为小声地说了一句:“谢谢娘。” 崔夫人似乎听到了,拍拍宋郁的手,没说话。 秦煊从未这么高兴过。 又高兴,又紧张。 席面上他的手隐约都在颤抖,今日崔夫人这句话好像激到了秦煊,他激动地想哭。 上辈子他想着宋郁只要能来梦里见他一眼就好。 临死前又想如果能再看一看宋郁他就能瞑目。 重活一世,他如愿见到了宋郁,又想着要是能抱抱他就满足了。 可拥抱过后他又想要更多,想要与他沦陷云端,想要与他常相守,想要与他年年岁岁都相见。 人总是不能满足于现状。 当崔夫人动手打宋郁,宋大人拉着宋郁跪祠堂时,秦煊又奢望着能得到他们的同意,能得到他们的祝福。 秦煊什么都想要,却明白这一切只是他的奢求。 如今宋郁能在他身边,已经是老天给他最大的恩赐,他不能奢求那么多。 于是这点奢求被他压到心底,看似毫不在意。 可今天崔夫人一句话就把他打回原形,让他想起这点被放在心底的奢望,让他幸福地想哭,想昭告天下说他跟宋郁可以是一家人了。 今日的饭菜似乎格外的合秦煊的口味,吃一道夸一道,夸宋府的厨子做菜比皇宫的御厨还要好吃几百倍,恨不得连漱口的水都要说好喝,夸的宋郁都觉得脸红,十分不好意思。 早知道他是这么一副上不得台面的样子就让他回宫去了。 崔夫人好像就吃这一套,逐渐在秦煊的赞不绝口中迷失自我。 以往宋府整日安静,只有付昭这个小孩儿叽叽喳喳不停,后来付昭走了,宋仲明不常回府,宋郁又跟个闷葫芦似的,只有崔夫人一人,有时候都觉得安静得发慌。 今天好了,两边耳朵都嘈杂,一顿饭吃得宋郁只想赶紧放下筷子。 用完膳崔夫人又让人准备甜食,说饭后吃一点甜的才好。 说罢把那盘桃花酥摆到秦煊跟前。 “以前听云开说过你爱吃这个,特意让人去醉香楼买来的,尝尝是不是一个味道?” 秦煊眼眶一下就红了:“先生怎么还说这个?” 崔夫人笑了一声:“有好多年了,那会儿他总求老爷子带他进宫,进宫前就要去买,说你爱吃。” 秦煊眼睛瞬间模糊,一下子没忍住,吃了好几块,一边吃一边哽咽:“好吃,跟小时候吃的一样好吃。” 第94章 先生才是最甜的 秦煊说了一整晚的好话哄崔夫人开心,把崔夫人哄的一愣一愣的,最后还是被宋大人拉回房休息才停下来。 宋郁都觉得惊奇,他知道秦煊向来能说会道,没想到他竟能说成这个样子,不去茶馆里当说书先生可惜了。 宋大人没有妾室,偌大的宋府,前院只有宋大人和崔夫人的主院,还有一处宋郁居住的院子。 后院也有两处院子,原本都当作客房用,后来收拾了一处给付荣华,如今付荣华不在,院子里头却都还留着她与昭儿的东西,没人动过。 宋府后院有一处花园,以往崔夫人总喜欢带着昭儿在这里玩。 现在已经快入夏,花园里的花开的正好,在小道上走着都能闻到阵阵花香。 只不过天色已暗,赏不了花儿了。 宋郁带着秦煊在后院里随意走着,眼看夜色正浓,问道:“今日回京你还未进过宫拜见太后呢。” 秦殊继位,殷皇后早已成为殷太后。 都离开了两个月了,回京理应去拜见。 秦煊摇摇头:“无事,母后不在意这些虚的。” 现在去也来不及了,只怕她都已经要歇下了,秦煊说道:“明日再去请安,你陪我一起去?” 宋郁看了他一眼,眼里带着询问。 见秦煊点头,宋郁笑着说道:“好。” 两人牵着手走了半晌,远处传来几声蝉鸣,月光洒在地上,照得两个人身影合在一起,又分开,又合上。 微风吹在脸上,带来丝丝凉意,不冷,也不燥热,舒服得紧。 秦煊突然停下脚步,拉着宋郁往假山边上走去,把他抵在假山上,低头吻了下去。 他没有像以往那般横冲直撞,而是轻轻地含住一点,慢慢地舔舐。 之前宋郁身上有伤,秦煊一直不敢动他,如今都大好了,正准备先饱餐一顿再说。 “今夜我住在这里好不好?” 宋郁有些苦恼地说:“这不太好吧?” “怎么不好?” “明天你要出去,若是被母亲瞧见你今夜没回去,怕是又要恼了……” 秦煊闻言有些急了,紧着眉头说:“怎么会呢,夫人今日都留我用膳了,还要我以后常来呢!” 宋郁憋着笑,继续说道:“你没听出话外音吗?要你以后常来的是客套话,意思就是你现在吃完饭可以回去了,留你用膳和知道我们同床共枕可不是一回事。” 秦煊瞬间垮下脸,拉着宋郁撒娇:“可是先生不想我吗?先生不想我留下来吗?我已经好久好久没抱着先生睡觉了,我想和你睡~” 宋郁忍不住笑出声,秦煊见他笑了,追问道:“行不行?行不行?我一早马上走,我偷偷走,不,我翻墙走,不会让夫人知道的!” “翻墙多危险啊。” 秦煊突然小声下来:“那有没有狗洞之类的……我可以……” 宋郁这下是真没忍住,笑到直不起腰,眼泪都笑了出来。 秦煊被笑的也觉得不好意思,嘟囔道:“我堂堂一个摄政王,搞得跟做贼一样,你别笑了!” 宋郁靠在秦煊身上笑了许久,平复下来后才拉起他的手又走上小道。 转了一圈才回了自己院子。 见宋郁没有叫自己回去,秦煊乐的一脸不值钱的模样。 宋郁一阵无语:“有这么高兴啊?” “高兴,感觉像在做梦。” 快两个月没回来,屋里的东西却还是被打扫得干干净净,没有染上一丝灰尘。 秦煊伸手抱着宋郁,下巴靠在他肩上:“我以前觉得这辈子能和你在一起已经是上天对我最大的恩赐,不敢奢望能得到你父母的谅解和祝福,今日夫人还特意买桃花酥给我吃,先生,我好开心啊,我就是世上最最幸福的人吧,真的像梦一样。” 宋郁拍拍他的头,示意他起身,牵着他走向书房:“给你看个东西。” 他书房里满是书架,后头有一个跟宋郁差不多高的柜子,宋郁打开柜子,里面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干净的一尘不染,一看就知道主人家极为珍惜。 秦煊瞪大了眼睛,在原地愣了许久,然后伸手摸着上头摆放的泥娃娃。 这柜子放的全都是秦煊送他的东西。 一件件小礼物,被宋郁一次次拿出来反复欣赏把玩,又一次次擦得干净透亮摆放回去。 秦煊见这一柜东西,鼻头又开始泛酸。 “你怎么……怎么都还留着呢……” “当然要留着,这些可都是你送的,我自然要好好珍藏。” 宋郁见秦煊摸着那对泥福娃娃,说道:“这是我二十六岁生辰,你做的泥娃娃,都十八岁了还去学做这东西,搞得灰头土脸,回宫里被娘娘训斥了一通。” 宋郁一想起还觉得有些好笑,谁家小孩长得比大人都高了,还要动手做泥娃娃。 宋郁又拿起那对护膝:“这是我二十七岁生辰那年,你做的护膝,被针扎得说手疼,笔都握不住,撒娇说写不了策论了,硬要我给你放好几天的假,记得吗?” 秦煊点头:“记得。” 宋郁失笑:“我那会儿以为你是为了逃避写策论故意扎自己的,心想你明年不会绣花儿吧。” 宋郁拿起那支木簪:“这年花儿是没绣成,改拿刀了,手指划了个小口子都要我帮你包扎,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堂上都要喊手疼,搞得学都上不了,还要带你出宫去跑马。” 这一件件往事好像都发生在昨日,宋郁全都记得。 记的清清楚楚。 记忆里的秦煊惯会撒娇耍赖,小小年纪就会拉着他叫哥哥哄他开心,拿捏住了宋郁这人倔脾气,向来吃软不吃硬,就成天变着法儿似的卖乖说好话。 “那时候你多可爱呀,嘴甜的像抹了蜜,就会说好话哄人开心。” 秦煊一下来了劲儿,抵着宋郁问:“我现在也嘴甜,先生尝尝看。” 宋郁被吻到头脑发晕,却还想着调戏一下他,在他耳边说:“不够甜,我再多尝几口。” 秦煊一下将他抱起,宋郁惊呼一声:“做什么?放我下来!” 秦煊像没听到似的,快步往宋郁房里走去:“先前几年的生辰礼都看过了,今年的呢?也给我看看。” 今年的长命锁还挂在宋郁胸前,宋郁闻言心跳加速,耳朵都涨红起来。 秦煊把他放到床上,伸手解开他的衣裳,看见那长命锁笑了,俯身就含进去,舌尖舔食着世上最美味的东西。 “嗯……” 宋郁弓起身扭了两下,秦煊抬头看他:“尝到了,先生才是最甜的。” 第95章 我要去建州 秦煊不知道起了什么兴致,浪荡的话一直说个不停,听得宋郁面红耳赤,就想伸手去捂耳朵。 秦煊察觉到他的意图,抓起他的手举到头顶,俯在宋郁耳边咬他耳垂,又咬向颈脖,宋郁只能高高抬头大口喘息,任由秦煊胡作非为。 秦煊爱惨了宋郁面红耳赤的样子,每次都要看着他眼神逐渐迷离,看着他沦陷在自己的攻势里才肯罢休。 秦煊一次次掠夺让宋郁失神,许久后与秦煊十指交扣的手一紧,抓的秦煊生疼,宋郁紧紧抓着秦煊,浑身痉挛,颤抖着哽咽。 “不要了,不要了。” 秦煊这才停下来,抱着宋郁轻轻擦去他眼角那一点泪珠,眼神温柔的像要挤出水来,恨不得一辈子都腻在宋郁怀里。 宋郁胸前还留着那道伤疤,秦煊嘴唇小心翼翼地贴上去,亲了又亲。 宋郁被撩拨地伤口发痒,有气无力地说了句:“你别亲了,痒。” 秦煊闻言抬头,紧紧抱着宋郁不撒手。 “先生,我爱你,好爱好爱你。” 宋郁被逗笑,闭着眼还要点头回应:“嗯嗯嗯,我也爱你。” 秦煊才闭眼没多久,外头天就亮了起来。 昨夜被宋郁说崔夫人会生气,他怕得要命,一早就洗漱完,偷偷摸摸地准备翻墙出府。 宋郁抬手一摸,发现身边没有人,瞬间惊醒。 披上外衣,鞋子都顾不得穿,快步走出去,果然瞧见秦煊正站在墙下准备翻过去。 “秦无修,你做什么?” 秦煊吓了一跳,看见宋郁松了一口气,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地说道:“趁天色还早我先走,等下被夫人瞧见了……” 宋郁无奈叹气:“我骗你的,你怎么什么都信?” 秦煊愣了一下,随后说道:“你说的话我次次都信。” 宋郁想起他之前说“你次次都骗我”就觉得心里一阵抽疼。 他语气软下来:“现在还早呢,进来再睡一会儿。” 秦煊还是没过来:“那要是真让夫人知道了怎么办?” 宋郁无法,走上前去牵他:“府里可全是母亲的眼线,昨夜我们在后花园走了那么久,她怎会不知道你留下来了?外面冷,快进去。” 宋郁走近,秦煊这才发现他连鞋都没穿,急忙把他抱起来进屋:“你怎么鞋都未穿?不嫌地上凉啊?” 说罢把他放在床上,自己转身去端了盆水热水给他擦脚,擦完又让他进被子里躲着。 “别看现在都要入夏了,清晨还是凉飕飕的,你最好小心一点,别不把身体当回事。” 见宋郁眯着眼睛看他,又继续说道:“一吹冷风就咳嗽发热,你还敢光着脚就出门,衣裳也没穿好,怎么,见我不在就这般急啊?” 宋郁笑着点头:“是啊,发现你不在,我就大惊失色惊恐万分惶恐不安,差点没哭呢。” 秦煊被逗笑,笑得肩膀抖动个不停,随后也掀开被子躺上床,抱着宋郁闭上眼睛:“那就再睡一会儿,我也好困。” 这一觉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连昨夜说了要进宫去给太后请安也没去成。 这才洗漱完,崔夫人身边的杨妈妈就进了宋郁院子,听见里头有说话的声音,便抬手敲门。 “公子起了吗?夫人在偏厅等公子和殿下用膳。” 宋郁应了声,秦煊紧着眉仿佛特别不好意思。 “丑媳妇都要见公婆,你又不丑,慌什么?” 秦煊拉着脸哀嚎:“那能一样么?早晨我都起了你还叫我继续睡,这下好了,直接睡到现在,完了,昨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好印象估计都要覆灭了,夫人会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啊?我平日里这个时辰都在处理政事看奏折的,若夫人问起你可得替我作证。” 宋郁无奈笑道:“我休沐未上朝时也是日日睡到此刻的,母亲不会说你的。” 见秦煊还看着他,宋郁才点头:“好好好,我替你作证,殿下从来勤勉有加,每日天不亮就要处理政务,要批奏折批到半夜才能入睡,晓得,我晓得哈。” 宋郁开门,见杨妈妈在门外站着,打了个招呼:“杨妈妈。” 杨妈妈是崔夫人的陪嫁丫鬟,从小跟崔夫人一起长大。 崔夫人只生了宋郁这一个儿子,杨妈妈托大也算看着他长大的,每次一见宋郁总笑嘻嘻的,喜欢得紧。 宋郁向来守礼,对人都温和,也从不把杨妈妈当下人,见了还会同她打招呼。 杨妈妈见两人出来,笑的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行礼道:“见过殿下。” 秦煊点头示意:“杨妈妈不必多礼。” 宋府自家人用膳一般都在偏厅,正厅是接待客人和逢年过节时才会用到。 宋郁心里暖呼呼的,脸上笑意更甚。 “杨妈妈,父亲也在府中吗?” “大人一早就回国子监了,府中只有夫人在。” 宋郁应了一声,就没再说话。 杨妈妈忽然问道:“公子伤痊愈了吗?” 宋郁下意识回道:“已经好了,没事了。” 说完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杨妈妈。 杨妈妈一副我就知道的神情:“公子长这么大,从未离家这么久过,夫人昨日高兴,没看出来,我可看的真切,您昨日回家还是殿下扶着的。” 宋郁伤都已经大好,偏生秦煊还小心谨慎,走路都时常都扶着他,之前在玉楼就是这样,他也习惯了,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 昨天回府下马车时秦煊又下意识一直扶着他,等到他看见宋大人和崔夫人走过来时才示意秦煊松手,没想到宋大人崔夫人都没瞧见,却让杨妈妈这眼尖的看见了。 杨妈妈叹了口气,终是没说话。 “杨妈妈……你……” 宋郁刚想说什么,杨妈妈就先开口说道:“公子放心,夫人不知。” 宋郁松口气:“多谢杨妈妈。” 偏厅离得不远,不过片刻就到了,杨妈妈站在厅外,仿佛刚才没和宋郁说过话一样,自若地请两人进去。 规规矩矩地陪崔夫人吃了一顿饭,吃完就在院子里走着,崔夫人不想打扰他们说话,自己坐在亭子里喂鱼。 片刻后宋郁在一处石头上坐下,秦煊看了他一会儿,开口说道:“先生,我准备过几日去建州。” 第96章 离抱孙子的路又远了 宋郁闻言皱起眉,抬头看他:“你自己去建州?” 此去玉楼,宋郁重伤危在旦夕,秦煊七魄都被吓飞了六魄,他想了好几天,还是不能放任秦皓继续发展势力。 多留一天就多一天的危险。 建州一日不平,他就一日都睡不安稳。 哪怕如今萧天耀还在京城,哪怕他下旨让萧天耀出兵踏平建州,他还是不能安心。 还有苏月此人,他定要亲眼看他断气! 再者,如今北域十八部落已经起了攻打大秦的心,倘若再拖下去,拖到部落出兵,秦皓就能直接带兵攻入京城。 届时大秦里外受敌,他们就是有十个萧天耀都打不过,小八这皇位还未坐稳就得让位。 “近来北域部落隐有出兵的动向,南疆也在一旁虎视眈眈,我只能趁现在铲平了建州,才能顾全大秦,倘若北域来袭,便还有一个萧天耀可以抵挡。” 秦皓在建州八年,这地方早就是他的大本营,一州十二城,要打建州何其容易? 若是简单,秦煊之前就不会说要下旨让萧天耀去打。 萧天耀是正经武将,天生活在战场上,打仗这种事他来才最合适不过,秦煊一个自小没出过京城的太子爷,带兵打仗不是他的强项。 建州光是守备军就有四万,且不说他背后有陈郎渊那十万兵权。 秦煊若真的独自带兵去了,岂不是羊入虎口?送人头去的? “建州不比京城,京城是你的天下,在这里秦皓讨不了你的好,可建州亦是秦皓的地盘,你去了建州,也压不过他去。” 秦煊知道,却没办法,大秦太平盛世,先帝重文轻武,如今朝堂之上皆是文官,有几个能堪大用的武将? 不过是在京城里养尊处优的花拳绣腿,上了战场一刀就被劈死了。 饶是霍凌霍首领这般,文武百官见了腿都要打颤的金吾卫首领,上了战场又能讨几分好? 带兵打仗不是纸上谈兵,已不是几个人,甚至几十人几百人的博弈。 那是几万,几十万军队的血拼,一个人能力再强,到了战场一样要用拳肉搏。 秦煊还想说什么,宋郁抬手让他住口:“重阳在我们后面,今日应当也回京了,你先回宫休息两日,待休整好了再召重阳和萧大帅一同商议。” 牵扯到行军打仗,只能慎之又慎。 稍有不慎,内有建州狼子野心,外有部落虎视眈眈,旁边还有一个南疆等着分一杯羹。 这种事情不是一个人两个人说了能算的,哪怕皇帝也一样。 秦煊知道后世发展,知道北域一定会出兵,也知道大晋会出兵支援。 饶是这样他也还是不能放下心。 秦煊点头称好,不多时两人向崔夫人走过去。 秦煊拱手:“夫人,宫里还有事需要处理,我先回去了。” 崔夫人点头后秦煊才转身欲离开。 “等等。” 宋郁突然想到什么,叫道:“暗一。” 暗一无声无息地出现在眼前:“属下在,请大人吩咐。” 这些暗卫虽都是秦煊的人,但奉命守了宋府许久,秦煊把他们指派给宋郁,往后就是宋郁的人,宋郁才是他们的主子。 宋郁瞒着秦煊去玉楼,总怕秦煊也瞒着自己跑去建州,于是示意暗一跟着秦煊,吩咐道:“跟着他。” 若是秦煊真要走,暗一也没办法,但毕竟是宋郁的眼线,有他看着,秦煊就不敢胡来。 这是已经是明目张胆的的监视了,崔夫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闻言一惊,就想拉住宋郁。 犹豫再三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秦煊一阵无奈,也没办法。 宋郁看着秦煊突然露出微笑,用最平静的语气说最狠的话。 “你若敢瞒着我出城,我打断你的腿。” 暗一垂下头不敢听,生怕一出宋府就被秦煊灭口。 “听到了没有?” 崔夫人就在旁边站着,吃惊的看了宋郁一眼又转向秦煊,秦煊不敢胡闹,狗腿似的回答:“听到啦听到啦!” 说完着急忙慌地向崔夫人拱手:“夫人,告辞。” 转身逃命似的跑了,暗一也随即跟上。 待人走了,崔夫人才说道:“你怎可这么跟殿下说话?” 宋郁向来都这么说话,没觉得有何不妥。 崔夫人只当秦煊身份尊贵,说到底他们是臣,说大了就是尊卑不分,倘若殿下怪罪该怎么办? 宋郁少年太傅,当了秦煊十几年的先生,打都打过,何况说一两句话。 也正因为他是秦煊,宋郁才能无所顾忌,放眼历史,从未有一个臣子敢这般。 在崔夫人面前,宋郁也不好反驳,只笑道:“好,我往后定注意。” 说罢让杨妈妈扶她回去休息。 隔日,宋郁一早就进了宫。 下朝之后先是和秦煊一起到了永乐宫给殷太后请安,前脚刚给太后行完礼,后脚秦殊就进来。 秦殊如今个头也逐渐长开,快到宋郁胸口,宋郁看得不禁感叹,先帝旁的不说,生的儿子倒是个个都身姿挺拔,秦殊九岁都有这么高了,以后长开了估计也跟秦煊一个样。 秦殊进门就给殷太后请安:“儿臣给母后请安。” 又转向宋郁:“先生。” 宋郁拱手行礼:“见过圣上。” 殷太后笑着牵起秦殊的手,对二人说道:“哀家让人备了早膳,一起用些。” 如今薛贵妃疯疯癫癫,秦皓逃回建州,早日都要伏法,秦渡已死,再没人能威胁到她两个儿子。 秦殊少年皇帝,由先太子太傅教习。 殷太后看了秦煊一眼,又转向宋郁,眼里闪过一丝落寞,不过转瞬即逝,没人注意到。 她这辈子是抱不到秦煊的儿女了,以前总想着秦煊若成了家室,早早生儿育女,以后有儿孙承欢膝下,让她也过过当祖母的瘾。 秦煊是她的第一个儿子,她头一次为幼子笼权,费尽心机争夺权势,在秦煊身上花费的心思比秦殊还多,没想到他却不在乎权势,转头就双手奉上递给了秦殊。 秦煊这么多年,一步步取得皇帝信任,受百姓夸赞,拉拢朝臣,她全都看在眼里。 她也曾想问秦煊,把这些好不容易得来的东西给了弟弟,他会不会后悔。 可秦煊说他只想和宋太傅在一起。 殷太后暗自叹气,瞥眼见秦殊吃的开心,感觉离自己离抱孙子的路又远了一大程。 第97章 这丫头就是来克薛重阳的 用完膳两人就回了东宫,一同来的还有薛重阳。 秦煊倒是难得问起了薛娇儿,薛重阳一听这丫头就叹气。 “如今我们也没住薛府,我在外头置了座宅子,搬出去了,她倒是整日不着家,不过还好,都同殷姑娘在一处,我也不担心。” 薛重阳已与秦皓和薛家撕破了脸皮,回不回去都无关紧要,就怕薛娇儿会有危险。 但好在她日日都跑去找殷汸娴,有殷汸娴看着她,她就不敢胡来,也安全了许多。 秦煊闻言也点头,殷汸娴向来稳妥,怪不得薛重阳能放心。 喝了几口茶,薛重阳才开口问道:“你们找我过来是想说建州的事?” 宋郁点头:“我们几人毕竟只有你有跟建州接触过,得先听你意见。” 秦煊原本的计划是再过一年,直接请旨让萧天耀带兵剿了建州,但经过玉楼一事,他定然不会放任建州太久。 薛重阳早就猜到了秦煊的想法,若不是有宋郁在,估计他都自己带人往建州跑了,还能悠哉地请他过来商量? “建州我是一定得去,萧大帅不在边关,但边关皆有两位副将守着,不会出什么乱子,此去建州,我随萧大帅去。” 说完看了秦煊一眼:“你得留在京城。” 如今大秦朝堂是摄政王监国,秦煊私自跑去玉楼,这两个月已经不少人哀怨,御史台参他的折子堆了满满一桌,他走不得。 秦煊不放心,他总要亲眼看着秦皓和苏月死才行,薛重阳知道他想干什么,出言问道:“秦皓跟我有杀母大仇,况且如今只要他不死,死的就便是我,你留在京城可以监看八方,倘若北域和南疆真的出兵,好及时应对,不然我们一起去了建州,说句不好听的,圣上才九岁,他能做什么?” 秦煊就是在苦恼这个,所以昨日才会先跟宋郁说他的想法,今日再和薛重阳一起商讨。 宋郁不让秦煊走,思虑的也是这个问题。 秦煊如果没有留在朝中,万一真的出了事就会很麻烦。 宋郁是文官,他做不了武将的主。 翌日金銮殿,小皇帝坐在龙椅之上,抬手叫道:“萧爱卿。” 萧天耀上前:“臣在。” “今有建州贼子猖狂,图谋我大秦江山,朕命你带兵前往,定要将贼子缉拿,若敢反抗,提头来见!” 秦殊说完,萧天耀跪地:“臣领旨。” 秦殊又说:“薛氏二子薛重阳,护驾摄政王有功,着封四品少将,随萧爱卿出兵讨贼。” “众卿,可有异议?” 满朝文武齐声:“圣上英明,臣等无异!” 笑死,摄政王就在边上站着,萧大帅都没有意见,他们敢有什么意见? 三日后。 萧天耀穿着他回京时的玄色战袍,军队里迎风的黑旗看着让人敬畏。 萧天耀对秦煊没什么多大的敬意,他有这个资本。 倒是对宋郁像是十分感兴趣的模样,笑着同他打招呼:“能得宋太傅相送,本帅真是高兴,他日太傅相迎,本帅定捷报奉上。” 宋郁下意识看了秦煊一眼,果然见他眼神都暗了下去,心道这小子又要醋了。 众人面前,他倒也没表现出来,拱手送行:“那便预祝大帅,旗开得胜,待大帅班师回朝,本官定携好酒,出城相迎。” 萧天耀闻言哈哈大笑,随口对秦煊说了一句:“摄政王,告辞。” 说完就转身上马,威风凛凛。 薛重阳也穿着战甲,驾马行在萧天耀身后一侧。 他回头看了秦煊宋郁一眼,秦煊点头示意,拱手送别。 宋郁叫了一声:“薛少将!” 薛重阳转眼看他,宋郁笑着拱手:“平安归来。” 薛重阳也笑了,大声回:“摄政王,宋太傅,好走,勿送了!” 说完转身驾马就追上萧天耀,他背影落在宋郁眼中,总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 待队伍都走出许远,远到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宋郁突然叹了口气。 秦煊立马察觉到,紧张问道:“怎么了?身体不舒服吗?” 宋郁摇头:“这一战不知要打多久,重阳这一去也不知多久我们才能再见,总觉得心中有些感慨,战场上刀剑无眼,这一别只怕……” 宋郁没说下去,各自心里都明了。 战场上没有绝对的强大,薛重阳武功再高强也是一样,随时就会丢了性命。 可打仗不就是这样吗? 战场就是血流成河,战争就是要死人。 秦煊在没人注意的地方偷偷牵了宋郁的手,两人在衣袖下十指紧握。 “他会平安归来。” 宋郁点头:“到时候再同他一起喝麦子酒。” 宋郁跟薛重阳第一次见面时,薛重阳送了他一壶麦子酒。 那酒入口微苦,喝完嘴里留甘,满是麦香,薛重阳很喜欢。 秦煊应了一声:“好。” 以往薛重阳事多,不常在家,薛娇儿自己也时常往外跑,但从不觉得家里空落落。 如今薛重阳随大军出征了,她才觉得这家里冷清的要命。 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下人,下人都在干活,她也见不到,要不是翠竹一直跟在她身边,她都要觉得这家里只剩自己了。 这座宅子不大,前些日子薛重阳从玉楼回来才提了牌匾,写了薛家。 刚搬进来时薛重阳在院子里种了棵桃树,现在还是株小树苗。 她看着空荡荡的院子忽然觉得眼前模糊,就听见身后殷汸娴的声音响起,刚酝酿起的哭意就憋了回去。 “殷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见薛娇儿果然眼眶湿润,殷汸娴劝慰道:“放心,你哥哥会平安回来的。” 薛娇儿闻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我怕。” 殷汸娴听得难受,担忧地看着她:“你若是一人在家害怕,就搬到我家同我一起住,放宽心,别哭了……” 殷汸娴前脚刚说完,后脚秦煊就登门。 薛重阳不在,他家里只剩一个薛娇儿,秦煊不好从正门进,怕让人看到了说闲话,就偷偷从侧门溜了进来,一来就发现薛娇儿哭哭啼啼。 秦煊在这里比谁都好使,薛娇儿瞬间变了脸,自己胡乱抹了把脸把眼泪擦干净。 殷汸娴行礼:“殿下。” 秦煊觉得好笑,凑上前去:“我说怎么没去送行,原来是躲这里哭鼻子呢。” “我才没哭!” “没哭眼睛那么红?” 薛娇儿气急:“我这是进沙子了!” 进沙子就进沙子。 秦煊也不想逗她,说道:“收拾行李,走吧。” “去哪儿?”薛娇儿问。 “你自己住这儿我不放心,赶紧收拾东西,住殷家去,院子都给你收拾好了,就在你殷姐姐旁边,中间的墙给你打通了。” 薛娇儿闻言才笑起来,“勉为其难”地答应。 “这样啊,那好吧。”嘴角的弧度压都压不下,看得秦煊直翻白眼。 这丫头就是来克薛重阳的。 第98章 大帅要提拔他 建州加起来有十四万兵力,萧天耀此行,皇帝给他拨了十万。 这四万人听着不多,一旦打起仗来就是绝大的助力。 四万人的行军队伍上路一眼都望不到头,在前朝那种战乱时期,有四万兵都能推翻王朝自己当皇帝。 萧天耀是大秦兵马元帅,今年已三十二岁,守了三十二年的边关,他不清楚建州地形,也没打过这样的仗。 建州地处环山,易守难攻,和边关完全就是两种极端,况且这些城池里还都有百姓。 倘若秦皓丧心病狂到拿百姓做筹,他们就会变得极为被动。 薛重阳熟悉建州地形,也认识秦皓手底下那些得力的帮手。 建州此行他非来不可。 行军队伍走了半个月才到建州外,也是时隔几年,他与老鸭再次见面。 老鸭没有名字,说话声音粗旷,被人说公鸭嗓,就被取了外号叫老鸭。 这人天生蛮力,是打架的一把好手,提着把长枪,一人就可抵百户。 但他脑子却不太行,一向是秦皓指哪儿打哪儿,他脑子里的事情全是非黑即白。 早年薛重阳来过建州,与他有过交集,他看不惯苏月此人的狐媚手段,觉得他只会勾引王爷,从不与他为伍。 就是这样薛重阳才能趁机拉拢他,早年还教唆他去调查苏月身世。 他自觉与薛重阳是兄弟,薛重阳转身却叛变,成了秦煊的人,老鸭觉得自己被欺骗,恨不得直接乱刀砍死薛重阳。 如今再见,老鸭率领大军,与薛重阳在对立面。 苏月就在老鸭一侧,上次玉楼让他跑了,这次绝对不会让他活着走出建州半步! “薛重阳!你这个叛徒!老子杀了你!!!” 老鸭坐在马上,盯着薛重阳的双眼仿佛都在冒火。 “想杀我?做你的春秋大梦!回去告诉秦皓,让他出来给我们大帅磕头!本将还可以发发慈悲留你们一个全尸!” 薛重阳吊儿郎当,出口的话激得人当场就要举枪来杀。 苏月却一言不发,紧紧地盯着为首那个穿盔甲的男人。 “你就是萧天耀?!” 萧天耀看都没看他一眼。 “建州守备听着!圣上仁慈,留秦皓一命,贼子竟敢谋逆造反,罪不容诛!本帅的二十万大军已在后方严阵以待!今日!在本帅还未举刀之前,各位就还是建州的英雄好汉!大秦的好儿郎!反杀贼子者,赏银百两!杀十人,升百户,赏银千两!杀百人者,升千户,赏黄金!但!倘若各位誓要谋反,与贼人为伍,待本帅踏平建州,尔等就是乱臣贼子!受万世唾骂!是效忠朝廷,还是当乱臣贼子,皆在一念之间!” 萧天耀话音落下,没人行动半分。 他也没想着几句话就能撼动人心,后面说的都是虚的,就算有人临阵倒戈也不会得到他的善待。 他想传达的意思只有前一句。 果不其然,他说的大义凛然,别人不为所动,苏月却是闻言皱眉。 萧天耀带来了二十万人? 他们满打满算只有十四万,萧天耀一下带了二十万,这仗要怎么打?! 萧天耀话音刚落,就开始有人垂头,与左右的士兵对视。 萧天耀此举不过是为了扰乱他们,让他们以为他真的带了二十万人,出师未捷就先露了怯。 两军阵前,最忌讳扰乱军心。 苏月一边暗骂萧天耀奸贼,一边又怕他真的带来了二十万人。 薛重阳还在那头叫嚣:“叫秦皓出来,别跟个王八似的躲着不出声!” 老鸭怒气冲天,驾马就飞奔上前与薛重阳厮杀在一起。 他俩一动手,身后的士兵也全都高呼:“杀!杀!!!” 两军瞬间交战,最终换来各自都死伤惨重的代价。 第一次交手,为的就是摸清对方的手法和路数,双方交手之后各自都有死伤,萧天耀就叫停撤兵。 萧天耀和薛重阳走了都有一个月,秦煊还时不时把萧天耀拿出来激一下宋郁。 秦煊总觉得奇怪,上辈子他登基时萧天耀也是从边关被召回来,也与宋郁见过面,但两人从未听过有任何交集。 为什么这一世谱一见面就像认识了许久的样子,萧天耀分明对他有兴趣得很。 萧天耀此人嚣张怪异,是萧家后人,亦是萧家军的统领者。 是世代都守着大秦的萧家的后嗣。 他生的高大威猛,看着比秦煊还高一些,常年在边关吹风沙导致皮肤是黑了点,可也是剑眉星目的好郎君。 他若换在京城,不知有多少高门贵女争先恐后抢着,也不知有多少少女要芳心暗许了。 偏生他生在边关,长在边关,从小都在男人堆里摸爬滚打长大的。 今年已经三十二岁了都还未曾娶妻。 先帝几年前曾在信中提到要在京城里给他挑选个闺秀当夫人,萧天耀也不知回了什么,这事儿就不了了之。 先帝不提,也没人敢提。 秦煊现在倒是想起来了,甚至想等萧天耀班师回朝就以赏赐的名义给他挑个夫人,早日娶妻,别整日用那种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看着宋郁。 “先生以前真的和萧大帅不认识吗?” 这已经是秦煊这一个月来第三十次问这个问题了,几乎一天问一遍,问的宋郁无奈的要死。 “秦煊,你到底想问什么?” 秦煊眼神有些闪躲,垂下头不敢看宋郁:“我就是随口一问……” “你已经问了一个月了。” 秦煊这才说道:“我瞧他看你的眼神可算不上清白。” 宋郁惊讶:“你想多了,不可能的。” “没什么不可能。”秦煊应声道,随后又说:“他今年三十二岁,一直不娶妻是有什么心事吗?待他回京我就给他赐婚,赐三个!” 宋郁闻言看他:“人家不成婚就不成婚,你管他做什么?” 秦煊坐到宋郁身侧,把他抱的紧紧的。 “我就觉得他对你另有图谋!” “我哪儿有这么好,除了你,还能遭谁惦记?” “你哪里不好了?”秦煊手掌覆着宋郁后脑勺,让他与自己面对面,看着宋郁又说道:“你长得这般好看,我怕他惦记你,不行,你是我的!谁也不能抢!” 宋郁突然失笑,抬头就堵住秦煊的唇。 秦煊说不出话,舌尖灵巧地攻入,亲得宋郁眼里泛雾。 唇瓣离开时宋郁还看着秦煊,眼里不满像在恳求秦煊的爱欲。 秦煊生了兴致,非要同他玩儿,把人亲个遍就是不干正事。 “先生说你想要,求我给你,求求我,我便给你。” 一朝尽兴,两人玩儿得飘飘然,隔日早朝差点迟到,急的都想撒腿跑。 与建州开战的第二个月,京城迎来第一封捷报。 薛重阳设计,夜里烧了陈家军粮草。 萧天耀背后有大秦在源源不断地运送粮草,将士们根本不愁吃喝。 秦煊在这方面确实非常慷慨,军粮能给多也绝不会少,他不会让将士们饿着肚子上战场厮杀。 在这一点上萧天耀是佩服秦煊的,历来皇帝对军粮向来都是能扣就扣,就算国库充盈,粮食充盈,也会压着一些。 以前萧天耀的父亲就经常伸手跟先帝要粮要到在军营里破口大骂。 在他们这些人的眼中,将士只要能不被饿死就行,粮食好不好,多不多,不重要,不饿死能打仗就行。 秦煊作为摄政王,有些事情大家都心照不宣。 表面上下旨的是小皇帝,谁不知都是秦煊拟好了旨小皇帝直接盖玉玺的? 陈家军被烧了粮草,建州又都在萧家军的包围下,要从外面运送粮草进来无异于异想天开。 城中百姓和官府的囤粮,就算全部供给陈家军,也支撑不了三个月。 萧天耀一直对薛重阳看不上眼,觉得他就是京城里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吊儿郎当不成事,现在薛重阳一举烧了建州粮草,萧天耀开始对他改观。 “好小子,不错啊。” 秦煊本来就比薛重阳高一点,萧天耀比秦煊还高,薛重阳站在他跟前说话都要抬头,闻言咧嘴:“都是大帅带的好!” 萧天耀向来讨厌阿谀奉承,但薛重阳拍马屁的时候笑的一脸正直,丝毫没有奉承的意思。 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个谦虚的,萧天耀心里想道,于是更高看他一眼。 伸手就拍他的肩:“以后别回京了,有没有兴趣随我出征?去边关学学,我提拔你,以后能称霸一方,当你的大将军。” 薛重阳先是一愣,觉得萧天耀是在说笑,便回道:“大帅别开我玩笑了,我可不是那块料。” 被萧天耀拍的一阵踉跄,脸上笑着说话,心里却暗想:干!那么大力,浑身使不完的牛劲,肩要塌了,痛死老子了。 对方粮草被毁,此战算是告捷,萧天耀下令,今夜犒劳三军。 军营外起着篝火,士兵一圈圈围坐在一起,身边架着几十只羊在烤着,虽然也不够吃的,但好歹都能尝尝鲜。 行军打仗,不能喝酒,萧天耀以水代酒,站起身举杯。 “大家都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今夜咱们开心,不必守那些虚礼!大家吃好喝好,等这仗打胜了!我自掏腰包,给弟兄们买好酒喝!” 萧天耀说完一口干了水,四周的士兵尽数欢呼。 “好!!!” “都记着了!回去记得让大帅掏腰包!” “弟兄们到时候好酒喝尽兴,把大帅府喝垮了啊!!!” 一群大老爷们,一人一句说到时候要把萧天耀喝倒。 篝火印在脸上,照得人浑身都暖起来,吵闹个不停,薛重阳被吵得感觉耳朵都发鸣,不过也没表现出来,笑着跟大家一起吃肉。 在战场上满脑子都是杀人保命,现在一停下来就想到了京城。 不知道娇儿怎么样了,秦煊来信说已经安排好让她住进了殷家,有殷汸娴照顾着。 安全他倒是不担心,就是跟秦煊待得久了总感觉身边所有人都不寻常。 他总感觉自家妹妹有些太粘着殷姑娘了,可是他也不是女的,不清楚别人家闺中密友是怎么相处的,也许就是像薛娇儿殷汸娴这样,但他就是心里总觉得怪异。 想到秦煊和宋郁……男人嘛,见得多了,也不觉得奇怪。 不自觉又想到薛娇儿和殷汸娴…… 薛重阳突然打了个寒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手边的茶杯被撞倒摔了下去。 薛重阳就坐在萧天耀旁边,萧天耀跟旁人聊着天,眼角瞥见薛重阳抖了一下,眼疾手快地接住杯子才没使得杯子摔碎。 “你怎么了?” 萧天耀端着茶杯放回去。 薛重阳尴尬笑笑:“没事,没事,你们继续,继续。” 萧天耀皱眉看他一眼:“不舒服就回营帐休息。” 京城来的公子哥就是矫情,刚夸他不错,还想带去边关历练,这会儿就现原形了。 薛重阳没听见他们刚才在说什么,见萧天耀脸色不好,没好说什么,笑了两声继续喝茶。 这茶真难喝,又苦又涩,哪里比得上秦煊东宫的龙井。 军营里全是大男人,说起话来没有分寸顾忌,几个人围在一起讨论哪个青楼的姑娘屁股翘,说下次能休假回去一定要去点一次。 说到最后又说到苏月身上去。 “听说建州那个长得像小娘子的是个南疆人?” “据说还是建兴王的人,长得也忒好看了,不知道尝起来是个什么味道。” “得了吧,那是是个男的,你能支得起来吗你?” “男的怎么就起不来了?你别说,男人做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你试过啊?” “别说你没试过啊?我不信,咱这一大群男人没一个看得上你的?” “行军打仗几年回不着家一次,婆娘都不晓得长什么样了。” “军营里这种事都常见了,大家都有需求,互相帮忙呗,做完了就走,谁也碍不着谁。” “如果能把对面那个南疆人抓过来捉弄一番,就是死他身上都值了。” 薛重阳听的直皱眉,还好他是少将,有自己的营帐,不用和别人挤大通铺。 他这种没个正形的人听得都觉得恶心。 第99章 中计了 几人声音逐渐小声下来,眼睛还时不时时不时往薛重阳身上瞥一眼,见薛重阳看过去,又慌忙转开。 薛重阳瞬间起了兴致,耳朵赶紧往那儿凑,就听几个人一人一句说道:“这姓薛的什么来头?” “听说是京城里那个薛家的二公子,表面上是建兴王的人,实际上在给摄政王办事,也是多亏了他,咱们这位小皇帝才能顺利登基。” “这么厉害的人物,怎么才封了个少将?” “你傻啊,再怎么说都是薛家人,还想封多高的官?” “咱大帅好像还挺看好这小子的,你们都小心着点,他如果得了大帅的眼,以后可不止是少将了。” “得了吧,皇帝亲封的少将,京城里那位不点头,怎么提?” “你小子看不起我们大帅?在边关皇帝都左右不了大帅,大帅提拔个将军不就是几句话的事?摄政王还能不卖大帅的面子?” “他这次烧了对面粮草,立了大功,如果以后跟大帅一起去边关,不出两年,绝对能成为大帅麾下的大将军,你们信不信?” “吹吧你,还大将军,就这京城来的公子哥,细皮嫩肉的根本经不起边关的风沙,你要说他在建州能打胜仗还行,去了边关成不了事儿!” “我今儿听说大帅有意提拔,让他跟着去边关,你们说大帅这是怎么个意思?莫不是看上他了?” 此话一出,几个人齐齐看向说话的那个人。 那人一脸高深莫测的模样,张嘴就说道:“你们仔细观察过这人没?长得虽不像那个南疆人那般美,但也是剑眉星目,怪好看的。” “别说,你还真别说,今天我瞧了一眼,又高又瘦,长得又白,屁股还挺翘的……” 薛重阳一哆嗦,手里的茶杯摔下桌,“啪”的一声碎成好几瓣。 他刚想起身回营帐,不想在这听这些人讨论他身体了,就见一旁的萧天耀站了起来,脸色有些难看。 他抄起一旁的石子就往说话的那个人身上扔,那人吓了一跳,原本围着一圈的人见状赶忙散开。 萧天耀没说别的,眼神扫了一圈,不紧不慢地说道:“薛少将乃摄政王亲封,如今在我的手底下办事,今日有这场庆功宴都亏薛少将毁了对方粮草。” 萧天耀停顿了一下,又继而说道:“你们行军打仗,跟了我多年,现在突然从京城来了个少将顶在你们上头,你们心里不服,我理解。” “但,进了同个军营,就是我的人!谁不服,上前来打,打得过的,我也能提他当少将!打不过的,以后就别在背后嚼舌根,若让我听见了,军法处置!” 那些人围在下面说悄悄话,不知道武功好的人耳朵都灵敏,薛重阳听得见,萧天耀也听得见。 他们在背后调侃薛重阳,说白了就是不服。 倘若薛重阳让他们服气,认了他这个少将,那这种话就不会出现在任何人嘴里,没人敢拿他取乐。 薛重阳闻言都震惊了一下,没想到萧天耀还会说这种公道话。 萧天耀眼神扫了个圈,果然有不少人听了话站上前就要和薛重阳打。 萧天耀看了薛重阳一眼,示意他动手。 薛重阳突然笑了,又成了那副讨人嫌的样子,手指着几个士兵:“你们几个,一个个来还是一起上?” 几人相视看了一眼,一齐冲上前去。 薛重阳别的不行,就是能打,不多时几人都被他打趴下,脸上都挂了彩,他见好就收,没把人往死里揍,虽看着被打的挺惨,但不过都是轻伤,药酒一推,个把时辰就又能生龙活虎。 “还有没有要打的?今日我奉陪到底!” 薛重阳打爽了,看着众人吼道。 随即又上去了几个,依旧被打趴下,到最后实在没人上前,萧天耀才慢悠悠开口:“在我这里,各凭本事吃饭,你们技不如人,以后就好好跟着薛少将,如果再让我听到疯言疯语,自己剁了舌头滚出萧家军,众位,可听清楚了?” 一场闹剧就这样被解决。 其余人还在原地就着茶水吃肉,薛重阳见萧天耀起身离开,思虑了半晌也跟着走了。 “大帅?” 萧天耀回头见来人是薛重阳,应了一声:“出来做什么?不吃了?” 这一晚上薛重阳茶没喝两口,肉也没吃两口,萧天耀坐旁边都瞧见了,还以为是他听见那几个人说的话吃不下。 薛重阳闻言嫌弃地说道:“茶叶都不知放了多久了,又苦又涩,我在京城喝的都是早春新叶的碧螺春,肉也柴,盐都舍不得撒,闻着挺香,吃下嘴才发现难吃的要死,那羊腥得我想吐,这么难吃的东西,也是难为你们吃的这么欢,真不如……” 薛重阳见萧天耀盯着他看,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反应过来什么,尴尬地说:“其实也没那么差……没那么差,呵呵……” 萧天耀没说什么,转过头继续走,边走边说:“行军打仗就是这样,能有肉吃已经很不错了,现在是摄政王舍得给大军拨粮,大家还能吃得饱饭,早些年先帝不给粮食,弟兄们饿得啃树根的都有,我父亲伸手跟朝廷要粮,朝廷三番四次推脱,无奈只能舔着脸去向一些地方官员知府借粮,每年饿死的兵都不在少数,现在能吃上一口肉已经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了,还哪管好不好吃?” 说完扭头看着薛重阳,眼里的嫌弃瞎子都感觉得到:“比不得你们这些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在京城里养的细皮嫩肉的还要跟过来打仗,没有下人伺候,没有山珍海味吃着,憋狠了吧?一个大男人,给你娇贵的,连口肉都吃不下了?” 薛重阳说话向来没个把门的,一时嘴快,现在被数落得尴尬到脚趾扣地,早忘了他追着人出来是要干嘛的。 萧天耀见他迟迟不开口,皱着眉问:“不是挺能说的,哑巴了?” 薛重阳这才想起来,规规矩矩地拱手:“方才多谢萧大帅了。” 萧天耀大手一挥:“行了,又不是为了你,谢什么?” 一同带兵,薛重阳是少将,他是他的顶头上司,且不说众人不服薛重阳,就不会听他的号令,就是于整个队伍来说影响都是不好的。 一个军队,别人还没开打,自己先内讧了,还打什么仗?不如收拾东西都回家种地得了。 接下去就是一路无言,薛重阳不知道要去哪里,见萧天耀走,下意识就跟着他走。 萧天耀突然停下来看着他,话音带着玩味:“怎么?要跟我入营帐?” 说罢低头往他身后瞧了一眼,又说道:“还确实挺翘的。” 薛重阳瞬间反应过来,果然看见前面就是大帅营帐,想起刚才那人说他屁股翘,萧天耀又玩味地盯着他屁股看,气不打一出来,脱口而出:“有病!” 骂秦煊骂习惯了,还以为萧天耀也是能随口就骂的人,薛重阳转身就想跑,下一瞬被萧天耀拉住了后领,脖子卡了一下差点断气。 “干!”你娘的…… 薛重阳及时把门,狗腿似的笑着说道:“干得好!” 萧天耀还抓着他衣领:“什么干得好?” “这么说吧,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来说,就是说呢,也大概是这么个意思,我就想说吧,实在是干得好,倒也不是这么个说法,但就是这么说,你能理解吗?” 萧天耀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薛重阳:“你要是病的不轻就叫军医来看?” 薛重阳打得过别人,可打不过萧天耀,领口卡着脖子难受的要死。 “大帅,我胡言乱语,胡说八道,您行行好,松松手。” 萧天耀没松,问道:“你方才骂我有病?” 薛重阳连忙否认:“没有没有没有,我是说我有病。” 萧天耀点头:“你确实有病。” 娘的!等老子回京了老子让秦煊弄死你!罚你在边关一辈子不得回京!!! 薛重阳在心里暗骂,嘴上却奉承:“大哥,您松手,要卡死了!” “大哥?” 有趣,萧天耀这辈子没被人叫过大哥,挑了挑眉还是没松手。 “大帅要是嫌辈份小,我叫您叔也行,叫爹都成,你快松手啊!我干!要卡死了!” 见萧天耀还愣在原地,手抓着不放,薛重阳怒了:“萧天耀!我干你大爷!给老子松开!” 骂完瞬间感觉浑身都通了气,周身都顺畅了起来,四周一片寂静,安静的有些瘆人了都。 片刻后薛重阳僵硬着抬头,就见萧天耀眯着眼睛盯着他,前方有一队数十人的巡逻小兵也停在原地看着他。 完了,骂得有点大声,被听到了。 完了完了完了,要死在这里了。 萧天耀眼神转向那些小兵,几个人抬脚就走,走的飞快,活像后面有鬼在追一样。 薛重阳也想跑,奈何后领又回到了萧天耀手上,跑不得。 萧天耀沉着脸,抓着他就往营帐里走,营帐外两名把守的士兵低下头不敢看,又站直了身子行礼:“大帅!” “下去。” 萧天耀开口,两个士兵撒腿就走,一刻都不耽搁。 大帅营帐本来就独自立在中间,四周没有临近的帐篷,现在把守的人被他撤了下去,整个大帐里空空荡荡。 萧天耀松开手,薛重阳此刻站在他的营帐里安静如鸡。 “骂,怎么不接着骂?” 刚才还能说那句有病是骂自己的,现在都指名道姓要干他大爷了,也解释不了。 不如闭嘴。 薛重阳低头不说话,心里暗想“干你大爷,干你大爷,干你大爷,我就接着骂了你能怎么样,狗东西,仗着自己人高马大,用武力压制,不讲武德,诅咒你一辈子生不出孩子。” 见薛重阳低头不说话,萧天耀瞧了两眼:“这里山高皇帝远,你就是喊破喉咙摄政王也救不了你,此处到处都是我的兵,薛重阳,你胆子挺大。” 薛重阳“乖巧”地点头:“不大不大,没你大。” 说完脑袋一轰,准备受死地闭上眼。 真想扇自己的嘴几巴掌啊,破嘴!让你说!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安静了。 刚才在篝火旁还有人说萧天耀对他有意,现在他又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一时间场面尴尬到极点。 饶是薛重阳这种厚脸皮的都感觉不好意思。 安静了半晌,萧天耀突然伸手捏着他下巴:“你试试?” 薛重阳没反应过来,萧天耀就说道:“我大不大,你不得试了才知道?” 薛重阳简直要被自己这张嘴给气死,露出一副讨好的笑:“大帅,我胡说八道,您大人有大量,饶我一条小命吧。” 萧天耀见状皱眉,嫌弃地松手:“别笑了,比哭还难看,丑死了。” 薛重阳瞬间恢复原状。 有胆子骂人,没胆子承受他的怒火,这人真是,浑身上下就长了那张嘴,萧天耀挥手:“滚吧。” 薛重阳立马就跑,瞬间不见了身影。 萧天耀看着又觉得好笑,召来下属吩咐道:“去查一下薛少将家里还有什么人,做过什么事,一五一十全都查来。” “是,大帅!” 萧天耀又叫住他:“别让他知道了,也别让京城知晓,避着点摄政王。” 薛重阳有趣得很,若是带去边关,想必以后日子都有意思许多。 建州粮草被烧,如今已是强弩之末,胜仗只是早晚的事。 秦皓平日里躲在后方不出面,他半夜带人突袭是萧天耀万万都没想到的。 这天夜里将近丑时,秦皓带着几百人秘密潜入萧家军,倒油倒了半天才被人发现。 萧天耀刚刚睡下,就听见号角声吹响,接着听见外面的声音。 “敌军突袭!敌军突袭!敌军突袭!!!” 常年在大营,萧天耀早已习惯了和衣休息,听见声音立马起身走出营帐,下意识往薛重阳帐里过去。 “敌军来袭了,快出来!” 萧天耀刚到营帐门口,话就先说了出口,自己掀帘子进去,只见里面空无一人,快步上前摸了一把被窝,凉的。 人不知道走了多久了。 萧天耀阴沉着脸,转身提枪就上马。 秦皓被发现之后就被人护送,一路躲藏,山势陡峭,稍不小心就会摔下悬崖粉身碎骨,薛重阳追着秦皓,一步不停。 秦皓走走停停,似乎有意无意地专门在等他,下了山崖,密密麻麻的人群出现在薛重阳眼前。 他这才明白,中计了。 第100章 摄政王出征 秦皓被下属簇拥着从远处走出来,漫不经心地说道:“好久不见啊,表弟。” 薛重阳被团团围住,明白自己中了计。 他亦不慌张,好像觉得生死无所谓,提剑指着秦皓。 “没想到啊,你会没带苏月老鸭自己找上门,我与你没旧可叙,秦皓,是死是活,就在今日!” “这么多年,本王提拔你,让人教你习武,你不感恩戴德便也算了,竟然还敢倒戈秦煊那狗东西,薛重阳,你的一切都是本王给的,如今本王要收回了,你今夜,必死!” 秦皓今晚有备而来,薛重阳孤身一人,看着四周全是秦皓带来的人,神色丝毫不慌张。 他自己提出要来建州,就没想着能活着回去,当然若是能活下来最好,他还想看着薛娇儿嫁人,给她准备嫁妆。 倘若回不去,那也是命,以后嫁妆的事自然有秦煊替他操心。 他深知秦皓绝不会放过他,就是死,秦皓也要拉着他一起下地狱。 秦皓说完,底下的人纷纷亮了兵刃,直接冲上来! 薛重阳握着剑回身,利剑划过喉咙,鲜血喷涌而出,溅了薛重阳一身。 薛重阳武功高强,秦皓当然知道。 几个人想杀他无异于痴人说梦,所以他此行带了几千人,十个十个一起上都能把薛重阳耗死。 随着躺下的人越来越多,地面已经都被鲜血浸湿,薛重阳杀红了眼,出手全是取人性命的狠辣招式。 离秦皓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只差几步,他的长剑就可以削了秦皓的脑袋。 时间拖得越久,薛重阳就越来越失去力气,手中的剑只停顿了一瞬就被人踢翻,他赤手空拳,伸手拧断了来人的脖子,又反被人划了一刀,背上衣服都裂开,皮肉都翻了出来。 他踢开躺在地上的人的身子,把人身上的刀拔出来自己用。 打斗越久,力气就越小,指尖都忍不住的颤抖,他一个踉跄没站稳,跪倒在地,身上淌着血,夹着流不尽的汗。 秦皓见他跪在地上,突然大笑:“薛重阳,这是在给本王下跪求本王饶你一命了吗?” 薛重阳吐了口血水:“我呸!” 他恶狠狠盯着秦皓:“你杀我娘,你和薛辉一个都跑不了,今日我死在这里,明天秦煊也会杀了你!我就是下了地狱,也要把你一同拉下去!狗杂碎,你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天起惊雷,不多时下起了雨,血水被冲得干净,身上模样却更加狼狈。 薛重阳被压在地上,脸都被按进泥水里,秦皓一步步上前,接过下属递来的剑,慢悠悠走向薛重阳。 剑身闪过,寒光刺了薛重阳一眼,秦皓将剑往地上一插,穿过薛重阳手掌,把他的手钉死在地上。 薛重阳咬牙,愣是一声不吭。 秦皓笑了一声:“真是个硬骨头。” 又接过一只剑,剑头抵着薛重阳的脑袋:“那毒物可不好查,也是难为你了,竟能查的出来,不过一个低贱的女人,也配脏了本王的手?毒是本王给的,你爹亲自喂她喝下的,真是可惜了啊,她甘愿为奴为外室,给薛辉生儿育女,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你说,你娘毒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你们兄妹俩呢?还是想着她那负心郎?毒药穿肠,那种滋味定然是百般痛苦,痛不欲生,可怜啊,真是可怜。” 薛重阳浑身颤栗,口中一股腥甜,他抬头瞪着秦皓,恨不得把他碎尸万段! “秦!皓!你不得好死!” 薛重阳说完,想到了什么,又笑出了声:“秦妍妍死的时候倒是没那么痛苦,长剑直接插入她的肚子,不过片刻就没了气息,你不知道吧?她怀孕了,连同你那未出世的外孙,一起死了!” 秦皓顿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痛苦:“薛重阳,你真该死啊。” 说罢抬手,手里的剑直直要往薛重阳头上插去! 就在这时,“噔!”的一声响起,秦皓手里的剑被石头砸歪,掉到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几人松开了薛重阳,提着剑围到秦皓跟前,小心谨慎地观察着四周。 只见萧天耀从远处走出,在黑夜里款款走来,任雨水打在身上。 天空又起了一道雷,霎时的光亮闪过,刚好照在萧天耀背后,他阴沉着脸,活像个地狱里爬出来索命的厉鬼,秦皓被惊得后退了两步。 不过一瞬间,双方又开始厮杀起来,秦皓的人刚才就在和薛重阳打,现在又来了个萧天耀,别说萧天耀本身就强悍,他带来的下属也都各个武功高强,这些人不同于秦皓那些人,他们都是整日在仗场上搏杀的兵将,出手又快又狠,几乎都是一刀毙命。 眼见要不敌,秦皓在下属的护送下就想跑,薛重阳手掌被钉死在泥地里,他试了两次用另一只手拔出剑,却怎么用力都拔不出。 情急之下大吼:“杀了他!杀了他!!!” 见秦皓就要跑了,薛重阳双眼猩红:“萧天耀!杀了他!杀了他!!!” 萧天耀听见声音,加快了动作,几剑杀了身边的人,冲秦皓跑过去。 秦皓只觉得寒光闪过,脖子间一凉,伸手去摸,源源不断的鲜血从颈脖间流出,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站在跟前的萧天耀,张嘴说不出话,片刻后倒在泥地里,眼睛还怒视着天,任雨水冲刷,闭不上眼。 秦皓死透了。 萧天耀快步到薛重阳跟前,薛重阳趴在地上抬头看他,问道:“死了吗?” “死透了。” 薛重阳突然放声大哭。 他生来姓薛,身上流着薛辉的血,他改不了,也没法改。 他从小没去过薛家,没见过薛辉几面,与母亲相依为命,后来母亲生了妹妹,小时候他曾和妹妹一起躺在母亲怀里,晒着太阳听母亲小声唱歌。 再长大些,母亲带他们兄妹回了朔阳,他的生活开始了变化。 秦皓给他找了教学的先生,他没日没夜地练武,想着以后不能辜负表哥教诲。 他不知道秦煊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他叫无修,无修是他唯一一个朋友,表哥从不让他见人,他也瞒着所有人和无修相谈甚欢。 后来表哥说时候到了,要带他回京,他担忧妹妹年幼,母亲身体不好,两人没人照顾,便有些犹豫。 这一犹豫直接害了母亲的命,薛重阳看着身体僵硬的母亲哭断了气,一遍又一遍地揉搓母亲的手,好像这样她就能活过来一样,他哭着喊娘,她却再没能睁眼。 他心里总有一个奇怪的想法,这一切发生的都太过巧合,但他查了许久都查不出东西,于是在无修过来的时候,偷偷把自己要查的东西塞给他,求着他帮忙。 秦无修带着查到的东西回来了,他娘不是病死的,是被毒死的。 薛重阳双眼被恨意填满,这么多年,他无时无刻都在想着杀了秦皓,杀了薛辉,替娘报仇。 萧天耀那一剑割破了秦皓的喉咙,也替薛重阳切断了这么多年在心里疯长的恨。 身上全是伤,被雨淋了一夜,薛重阳哭晕了过去,被萧天耀背着回了军营。 一路上士兵们瞧见自家大帅背了个人,先是震惊,后是调笑,知道了那人是薛少将之后,又沉静下来。 军医忙的脚不沾地,薛重阳没有性命之忧,但是右手废了。 拿不起剑,提不了刀,甚至筷子都握不住。 萧天耀阴沉的脸色就没好看过,挥手让人下去熬药,自己在营帐里坐下。 秦皓死了,建州就如同没了眼睛的狮子,群龙无首,已经是一盘散沙,不足为惧。 他看着昏迷在床的薛重阳,不自觉皱起眉。 论身份,他是薛氏的公子,秦皓是他的表哥,他为何突然成了秦煊的幕僚,暗中为秦煊办事? 有什么深仇大恨,才能让一个人临阵倒戈,甘愿叛变? 薛重阳此人看着玩世不恭,没心没肺,说话没个正形,几个时辰前还当着他的面骂他,胆子大的能徒手和寅兽对战。 如今就浑身是伤倒在床上,刚才他要是去晚了一步,只要晚了一步,薛重阳就没命了。 秦皓今晚让人分了两路,派人假装夜袭,能成真更好,要是被发现了,也能制造一场混乱,没人顾得上薛重阳。 而他自己带着人,明知薛重阳对他恨之入骨,特意找了薛重阳出去,想直接杀了他,或是拿他当筹码。 萧天耀坐了半晌,起身回自己营帐,提笔写信。 薛重阳废了一只手,这事儿瞒不得,得让上头知道。 行军打仗这种伤都见得多了,没死就都是小伤。 右手没了还有左手,一样能提笔握剑,在萧天耀看来,压根没什么大不了的,也没什么好说的。 烦就烦在薛重阳是皇帝亲封,不是他们这种军营里出来的大老粗,那家伙上头有人盯着,粗心大意不得。 今日若是他不如实上禀,明天京城降罪下来,他是受不受? 信件送到京城已经是半月后,金銮殿上正在早朝,传令使手持战报,八百里加急,一路策马进宫。 “报——建州战报!” 传令使直接被太监领着入金銮殿,扣在地上:“参见皇上,吾皇万岁!” “贼子秦皓已伏诛!被萧大帅斩杀于建州城崖,薛少将奋勇杀敌,废了右手,无性命之忧。” 此战历时四个月,终于要结束了。 秦皓既死,其他的人就都好处置。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赞赏萧大帅和薛少将反杀贼子,为大秦立下大功。 只有秦煊皱着眉,问道:“苏月呢?那个南疆人呢?” 传令使一愣,战报没说这个…… 就在这时,外头有人着急忙慌地走来,跪在大殿门口:“边关告急!求见圣颜!” 秦煊一听,心里咯噔一下,不等秦殊说话,沉着脸说道:“宣。” 来人跪倒在地:“边关告急!北域集结十万大军压境,南疆也正在集结兵力往边关去了!” 此话一出,朝堂上个个膛目结舌,大秦内乱刚平,虽国库还算充盈,可实在经不起这样的折腾。 来一个北域已经负担不起了,别说还来一个南疆…… 宋郁看向秦煊,秦煊眼里的震惊落入他眼中,只一眼,他就看懂了秦煊的意思。 宋郁稳住心神:“边关现在还有十万大军守着,大帅麾下的左将军也留在边关,暂时还出不了大乱,建州既已平,皇上,可下旨让萧大帅赶往边关。” 建州与边关在京城的左右两面,萧天耀从建州去边关,不吃不喝马不停蹄也要一个月。 边关十万兵力,要真对上北域还能抵挡,可南疆呢?南疆有多少人,尚还不知情。 若南疆也出了十万,那这一个月已经足矣让他们攻下边关。 东海南海的兵调动不得,那边多是水军,上不了边关打仗。 每个人脑海里都在快速轮转,只一瞬,秦煊就跪在殿前:“大秦少良将,臣自请带兵出征,前往边关支援!” 殷国公眼前一黑:“摄政王万万不可!” 秦煊继而说道:“臣带兵前往,皇上下旨让萧大帅也前往边关,如此一来,臣便可带兵抵挡一些时日,撑到大帅赶回。” 边关是萧天耀的天下,没人比他更懂得怎么在边关打仗,可等萧天耀到了就太晚了。 摄政王亲征,一能鼓舞士气,二能支援左将军,至少能守着边关拖到萧天耀带大军回到边关,只要萧天耀到了,边关就守得住。 所有人心知这是最好的办法,没人再说话。 小皇帝静静地看着秦煊,许久后才开口说道:“依摄政王的意思,拟旨。” 一下朝秦煊宋郁二人就被叫去了永乐宫,皇帝圣旨已下,太后必然收到了消息。 果然,一进永乐宫,殷太后就急忙走上前问:“你当真要出征边关?” “我若不去,还有谁能去?母后,大秦没有可用的良将了。” 殷太后闻言突然红了眼眶,眼泪直接掉下来:“哀家怎不知,可你从未上过战场,那地方刀剑无眼,生死不过一瞬间。” 殷太后把宋郁叫来,是指望着宋郁也能劝一劝他,没想到宋郁只是站在一旁闭口不言。 “东部还有二位将军,那边离边关更近,调派一位过去支援,建州还有萧大帅和薛少将,他们二人再赶往边关,不成吗?” 第101章 保平安 第九十八章、九十九章、一百章,已修改,新增近一万字数,追更的宝子们可以返回九十八章开始观看!谢谢! ———分界线——— 东海二位将军擅长海战,根本没法去边关支援,且若真的调派东海将军到边关去,那东海怎么办? 这是个死局,按大秦现下的情况,非秦煊去不可。 “母后,东海将军不可调派。” 殷太后将目光转向宋郁,宋郁硬着头皮说道:“太后,他非去不可。” “就没有别的法子了吗?” 宋郁摇头:“去,尚能为百姓争得一线生机,不去,边关被破,北域南疆联手直取大秦,别无他法。” 倘若让他国攻入大秦,那就不止是带兵出征这么简单的了。 他身为摄政王,理应为大秦,为百姓。 背后是家是国,就算马革裹尸,也只能向前,绝不能后退一步。 话说到这里,殷太后也知道已经没办法了,只问道:“什么时候走?” “拨了两万人马,已在点兵,最迟明日午后启程。” 两人出了永乐宫,慢悠悠地走回东宫。 “上一世北域部落也出兵过是吗?” 秦煊点头:“是。” 随即又笑道:“所以你不必担心,上一回也是我带兵去的,还把北域给收入大秦囊中了,我厉不厉害?” “厉害。” 宋郁手伸进秦煊衣袖里,握住了他的手。 秦煊的手有些凉,宋郁紧紧握住,似乎想给他暖一下手,十指紧握间又说:“可是上一世没有南疆,是吗?” 是,上辈子只有一个北域,秦煊都打的差点死在战场。 好在大晋及时出兵援助,那场战持续打了一年,最后两国合力才把北域收入囊中。 大晋会出兵支援完全是看在当初大秦宋家收留他们嫡公主的恩情,这一世事情变化太多,秦煊已经不知道大晋还会不会出兵了。 他也不能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 他不说,怕宋郁忧心,可宋郁不是他随便就能骗到的人,秦煊脸上一点表情都逃不过宋郁的眼睛,只一眼,他就知道秦煊在担心什么。 方才在金銮殿,秦煊开始的神情就不对劲了。 自知瞒不过,秦煊点头,苦笑道:“有些事情跟上一次发生了偏差,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可也没办法阻止,南疆出兵是在意料之外。” 宋郁皱眉:“南疆不是什么附属小国,那边若铁了心要跟北域合力讨伐大秦,北域出了十万,南疆少说……也有十万……且不论他们后方还会不会继续支援……” 先前萧天耀带了一部分人去建州,他们刚经历完内乱,不管是国库粮草还是兵力,都所剩不多,这时候开战无异于是自寻死路,可别人要打,只能迎敌。 秦煊此去带两万人,现在的边关只有十万守将,再有萧天耀手上的十万。 大秦举国上下,能调遣到边关的兵力撑死了也只有这二十余万。 对半实力,能打胜仗,可谁知道他们背后还会不会继续派兵支援? 见宋郁皱眉,秦煊把他拉进自己身边:“没事的,不要担心啦。” 宋郁没走,当夜直接留宿东宫,两人心里都藏着事,怎么躺都睡不着,靠在一起什么话也没说,就这么安静地过了一晚。 宋郁整宿都牵紧了秦煊的手,好像这样他就不顾离开一样。 一夜无眠,隔日一早刚起身准备用早膳,徐小胖就跑进来说太后来了。 也没在意宋郁就在这里,殷太后拿出一个护身符装在小荷包里,递给秦煊。 “定要时时戴着,不可摘下,这是保平安的。” 秦煊握紧了荷包:“我知晓了。” 如嬷嬷红了眼眶:“太后一夜没闭眼,连夜绣的这个荷包,护身符也在佛祖堂前供了一夜,麒麟出没,必有祥瑞,就佑这麒麟和护身符能保殿下平安。” 第102章 他哭着求大帅 四个月前,在同个地方,宋郁送走了薛重阳。 如今又在这里,他要送走秦煊。 越到这个时辰宋郁心里头的不安就越发放大,皇帝就在前方站着,朝臣也在身后看着,宋郁只能克制住自己。 衣袖下的手隐约都有些颤抖。 “殿下,定要平安归来。” 宋郁看着秦煊,秦煊坐在马上,头发高高绑了个马尾,穿着黑色的战袍,袖口处袖着金丝线,在太阳的照射下闪着一点光。 这般气宇轩昂的少年郎,此刻正笑着挥手跟他告别。 宋郁忍不住又说了一句:“秦无修,定要平安归来。” 秦煊点头回应,随后一夹马腹,头也不回地驾马走了,多看一眼他怕他忍不住在众目睽睽之下抱着宋郁哭。 秦煊一走,宋郁眼眶瞬间泛红,这么多年,这是他第一次送秦煊走。 这一别,不知道要何时才能再见。 他用自己才听得到的声音小声哽咽地说:“秦煊,一定要好好的啊。” 小皇帝似乎察觉到身边太傅的异样,小心地拉拉宋郁的衣袖,宋郁低头看过去,就见秦殊抬头瞪着大眼睛看他:“先生别难过,皇兄很快就会回来的。” 宋郁牵起小皇帝的手,一步一步登上皇宫的阶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如秦煊小时候宋郁牵着他一样。 身后跟着的是大秦内阁朝臣,再往后,是宫门外的百姓,是大秦的江山。 建州。 薛重阳昏迷了两日,醒来后发现自己的手动不了,自己喊了军医过去问,得知这只手以后握不了剑之后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 他好像对自己的一切都觉得无关紧要一样,还是像平时一样嘴贱,唯有想到薛娇儿的时候会垂眸叹口气,若让她知道了,怕是要又哭又闹。 萧天耀倒是日日都到薛重阳营帐看他,第一次薛重阳还觉得正常,毕竟他不高不低也是个少将,他作为大帅关心一下下属也是应该的。 可一连几日之后薛重阳才觉得越发不对劲,不止萧天耀不对劲,外头的士兵也不对劲,军医也不对劲。 薛重阳从来都是个热衷于看热闹的,拉着军医追问:“怎么大家最近都奇奇怪怪的,发生什么事了?” 军医姓姚,看起来有六十岁左右,是个好说话的小老头。 见薛重阳问,姚军医抬头往帐门口看了一眼,见没人,低头问道:“你跟萧大帅什么关系?” 薛重阳疑惑:“没关系啊。” 姚军医一脸“我懂我懂”的神情,又说道:“建兴王可是贼首,我们大帅以往要是擒了贼首是不会杀的,要绑回来要挟敌军,不然就是挂上城门一点点放血气死敌军,听说那时你哭着说要杀了建兴王,大帅眼都没眨就把建兴王杀了?” 薛重阳听前面的,刚想点头说有道理,听到后面的又皱起眉,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不是,谁哭着让他杀了建兴王了?我是看建兴王死了,高兴,喜极而泣!” 姚军医瞥了他一眼:“这先后顺序重要吗?” “这不重要吗?!” “不重要啊,你别在乎这种细枝末节,听我给你说,就是你哭着求大帅杀了建兴王之后就晕倒了,大帅小心翼翼抱着你回来的。” 薛重阳差点没跳起来:“干!什么叫我哭着求他杀人的?这是谣言!谁传的?!是谁?老子撕烂他的嘴!” 姚军医吓了一跳,赶紧让他趴好:“这重要吗?!都说了你不要在意这种细枝末节!” 薛重阳吹鼻子瞪眼:“怎么不重要了?!这关乎我的一世英名!” “行行行,你趴好了吧,背后的伤等下裂了。” 薛重阳这才趴下,刚趴下想到姚军医说萧天耀抱着他回来的,又差点爬起来。 “我后背这么大个口子你说谁抱我?!你们真是上下嘴皮一碰,瞎话张嘴就来啊!” 姚军医也觉得这事有待证实:“又不是我说的,我也是外头的将士们说的。” 第103章 打薛娇儿的主意 不问了。 薛重阳现在就觉得自己没事找事,干嘛问姚军医这些事情,现在听的自己气的半死。 偏生姚军医不死心,七老八十的人了还总想着凑年轻人的热闹:“那你跟大帅到底是不是那种……那种关系?” 薛重阳此刻要是没伤,指定要把姚军医抓起来给他嘴缝上。 见他翻了个白眼不说话,姚军医急的,又说道:“你别不好意思啊,我们大帅人可好了,可会疼人了,真的,你要是跟了大帅,往后随我们一起去边关,保准你逍遥快活后半辈子。” 薛重阳听得想死,烦躁地挥手:“求您了,您老出去吧,再说两句我都能赤脚跑到边关徒手杀几个敌军了。” 姚军医又在那儿夸着萧天耀:“你受伤这几日大帅天天都来看你,换成以前谁人有这种待遇啊,你这小子别身在福中不知福啊。” 薛重阳觉得姚军医指定是萧天耀的狗腿子,闻言道:“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话音刚落就见萧天耀掀开营帐走进来,估计听到了,反正脸色不太好看。 姚军医瞬间变哑巴,赶紧溜了。 薛重阳趴在榻上,走也不是,躺也不是,思考了一瞬还是决定坐起来,一边挪动一边说道:“见过大帅。” 萧天耀皱眉:“趴着吧,别挪了。” 薛重阳乐的不动,又趴下了。 随即安静下来,萧天耀没说话,薛重阳又没什么想说的,于是整座营帐里静悄悄的。 就在薛重阳觉得有些尴尬的时候,萧天耀突然开口说道:“本帅日日都过来看你,你还挑上了?” 薛重阳一噎,没应声,只听萧天耀又说:“跟本帅去边关委屈你了?” 这什么跟什么啊? 薛重阳没明白,以为他说的是之前叫他跟着一起去打仗,要提拔他的意思,便回道:“不委屈,不委屈。” 萧天耀突然又问:“你还有个妹妹?” 薛重阳脸色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抬头看着萧天耀,语气颇为凌厉:“你想干什么?” 萧天耀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突然来了兴致,玩味十足地说道:“也到了该定亲的年纪了吧?” 薛娇儿十七岁,确实是到年纪了。 薛重阳直接怒目相视:“你要是敢打我妹妹的主意,管你是大帅还是天王老子,我都杀了你!” 萧天耀都三十二了,居然这么敢想? 想要老牛吃嫩草? 绝不可能! 他妹妹不说是什么世家大族的姑娘,但却是他捧在手心里拉扯大的,是他的命。 谁敢打薛娇儿的主意,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给半点面子。 他这副嘴脸搞得好像萧天耀多想娶他妹妹回家似的。 萧天耀起身上前,捏着薛重阳下巴,逼迫他抬头看着自己:“这般护着?问一句都不行?” 说完又道:“不打薛娇儿主意,打你主意行不行?” 薛重阳下意识就回:“不打我妹妹主意就行,我管你打谁的主意。” 见萧天耀笑了,薛重阳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十分嫌弃地挣开他的手:“不是吧?你也跟那群人一样?” 跟那天那群围在一起讲荤话的士兵一样。 军营里全是五大三粗的大老爷们,几年见不到一个女的,有时候憋狠了就互相做一做,舒缓一下需求,做完了大家又是好战友? 薛重阳一想到这人可能今天跟这个舒缓一下,明天找那个舒缓一下,鸡皮疙瘩就起一身。 看着萧天耀的眼神里都带着一丝恶心。 他不留痕迹地往后挪了一点,挪出点距离。 萧天耀脸都黑了,看在薛重阳身上有伤的份上才忍着没把他扔出去打军棍。 又见薛重阳挪开了间距,气不打一出来,大手一挥又把他拉了回来,低下头与他对视:“老子活了三十二年没要过一个男人,现在看上你是你的福气,等处理完那个南疆人,你就收拾东西跟我一起去边关。” 有病??? 有病啊!!! 薛重阳心里这么想,嘴上也没忍住“问候”出声。 萧天耀额头都有青筋冒起,收紧了手指,薛重阳只觉得下巴都要被捏碎,吃痛地叫了一声。 嘴巴刚张开,萧天耀就吻了下去,薛重阳愣在原地浑身僵硬,趁着他没反应过来,萧天耀勾着他的舌尖尝味道。 第104章 我驯服不了边关的野马 薛重阳愣住了,大脑一片空白,都忘了要推开萧天耀,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萧天耀见薛重阳没有推开,更加得寸进尺,按着他脑袋亲的更加深入。 薛重阳这下反应过来了,顾不上还伤着的手掌,一把把人推开。 手刚挥出去拍上萧天耀的肩就又缩回来。 瞬间的刺痛从手掌遍布全身,掌心的纱布泛出一点红,痛的眼泪都憋了出来。 “啊啊!!!” 薛重阳额头瞬间冒了冷汗,手都在颤抖。 萧天耀吓了一跳,大吼:“军医!军医!” 姚军医从外头跑进来,一见薛重阳这副样子也吓一跳,赶紧上前抓着他的手臂,皱着眉问道:“怎么突然弄成这样?伤口都裂了!不是要你别乱动吗?!” 这伤都半个月了,伤口本来都已经开始愈合了。 那把剑直接刺穿了他的手掌插到地上,原本也没那么严重,糟心的是那天下着雨,地里全是泥水,那把剑拔出来都废了好大的劲,泥水混进了掌心的伤口里。 刚开始那几日一直反复刮肉清洗,饶是这样中途还是化了脓,流了许多脏水,不得已只能再次割开伤口,又是刮肉再清洗。 这种痛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姚军医只能给他扎针打麻。 如今好不容易要开始愈合了,居然又弄裂了。 薛重阳痛的呲牙咧嘴,话都说不出,脸色瞬间煞白,一直冒着冷汗。 “麻沸散呢?快给他打麻沸散!” 麻沸散这玩意儿金贵,本身行军打仗这东西就紧缺,多少将士断手断脚都找不到麻沸散用? 薛重阳这个手伤已经用了两次麻沸散了,如今又要再用? 见姚军医还愣着,萧天耀怒道:“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去?!” 姚军医瞪了他一眼:“麻沸散不能随便用,现在不用刮肉了,用不上麻沸散,我给他扎几针,止一下痛就行。” 干!能止痛不早说! 薛重阳简直想一头撞死在床头。 果不其然,被他扎了几针,瞬间就好了不少,手也不抖了。 这刚一缓下来,薛重阳嘴就开始了,盯着萧天耀骂道:“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有病?!” 要不是姚军医在包扎,他都想一拳往萧天耀脸上呼。 姚军医愣了一瞬,抬头看自家大帅任人家骂着也不回嘴,又默默低下头给伤口上药,心里暗想“我就说不同寻常,这小子还死不承认。” 萧天耀自知理亏,安静了一会儿才说道:“抱歉。” 他身上还穿着他的战甲,肩口处用的都是上好的玄铁打造的,刀枪不入。 在战场待久了,本就习惯穿着这一身,夜里睡觉休息都只把玄铁盔卸了,里头的衣服都没脱。 刚才进了营帐,也没想着卸,方才头脑一热按着人就亲,他也没想到薛重阳会拿手往他肩上拍。 他肩上是玄铁甲,上面还带刺头,徒手拍都能把手骨拍裂,别说他带着伤了。 萧天耀人本来就长得极高,此时穿着战甲更是像堵墙一样立在前头,薛重阳感觉自己坐在榻上整个人都笼罩在他的身影下,难受地快要窒息。 他皱着眉,语气不顺:“你还想做什么?滚出去!滚!” 萧天耀没应,问姚军医:“还严重吗?” “重新上了药包扎完就行了。” 说完盯着薛重阳:“祖宗,你可别再乱搞了,你不怕疼我还嫌麻烦呢。” 薛重阳闻言又瞪向萧天耀。 被登徒子亲了的是他,受伤的是他,痛的是他,现在被训的还是他?有没有天理了?! 只听萧天耀又说了一句:“是我弄的。” 意思就是不关薛重阳的事,你别训他。 姚军医默默闭嘴,包扎好起身行礼才出营帐。 见姚军医走了,萧天耀把盔甲摘了下来,放到一旁。 然后在薛重阳面前坐了下来。 薛重阳:“???” 只听萧天耀正色说道:“我在边关出生,自懂事起就没见过母亲,在军营里长大,平生只会打仗杀人,未娶妻,未生子,未曾与人交心过,年纪是大了些,但都说男人三十一枝花,我不觉得这有什么难以启齿的。” 薛重阳听完人都傻了。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说给我听干嘛? 见薛重阳疑惑,萧天耀又道:“我看上你了,要不要随我一起去边关?” 薛重阳傻眼。 萧天耀等了半晌,见他没应,就又说道:“左右还不急着回边关,你可以慢慢考虑,若考虑完了,再跟我说。” 薛重阳是反应过来了,敢情这人看上他了,想要他自己收拾东西跟他走呢。 娶妻都要三书六礼,他一句话就想让自己跟着到边关吹风沙?哪儿有这么美的事? 薛重阳眼神奇怪地上下扫了他几眼,嘲讽道:“老子在京城呼风唤雨,摄政王与我称兄道弟,当今圣上都管我叫一声哥哥,我喝茶只喝东宫早春新叶的龙井,山珍海味都要下人喂到嘴里才勉强张口,你一句看上我了,就要我跟着你去边关吹风沙?萧天耀,想得也太美了吧。” 之前不还变着法说他娇贵吗?说他一个大男人连口肉都吃不下了? 现在怎么还想着带他去边关? 萧天耀闻言没说话,似乎在思考着什么,久到薛重阳觉得自己是不是语气太重,伤到这位向来目中无人的大帅的心了? 刚想收回几句,就听萧天耀开口说道:“你说的不错,京城繁华,边关自是比不上,我们那里没有山珍海味,没有上乘的茶叶,没有下人伺候穿衣用饭。” 萧天耀顿了一下,又说道:“但我们有的东西京城也不曾有过,你在草原上跑过马吗?你看过亮如白昼的黑夜吗?见过漫天繁星,喝过牧民酿的马奶酒吗?那里虽不似京城繁华,却有最辽阔的土地,你不想去看看吗?” 草原上有最野的马。 那里有大秦最辽阔的疆土。 薛重阳生来爱自由,他厌恶京城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他想看外面广阔的天地。 不知怎么了,薛重阳重新趴下,没受伤的那只手提了被子盖过头顶,蒙在里头轻声说:“我驯服不了边关的野马,也不想去看什么疆土,萧大帅,你走吧。” 第105章 你疯了?! 萧天耀走后,薛重阳起身,在案台上拿出布防图,站着看到出神。 秦皓死了,苏月和老鸭带着剩余的兵马死守,倘若萧天耀带兵硬攻,不出三日就能拿下建州十二城。 可就怕苏月这疯子拿城里的百姓当筹码,倘若他们攻了城,进去却看到满城被屠的百姓,该怎么办? 秦皓已经死了半个月了,这半个月,老鸭带人袭击了一次,苏月一直不见人。 就在薛重阳失神的时候,营帐外传来声音,他下意识看过去,就见刚走没多久的萧天耀端着碗又进来了。 他已经脱下了那一身战甲,换了袍子,手里拿着碗黑糊糊的东西,隔了半个营帐都能闻到那恶心人的味道。 萧天耀把碗递过去:“药。” 薛重阳接过二话没说几口喝完,喝完又拿起桌上的茶水猛灌,把那苦味都给压下去。 萧天耀走到案台边,看着桌上的图。 薛重阳站到他身侧,一只手打着药,被姚军医包扎得严严实实,只得侧过身用另一只手指着图上的一处地方:“秦皓早年挖空了这座山头私造兵器,乱葬岗下全是玄铁,早前被先帝发现了,但肯定没有清理干净,秦皓不会放过这个地方,如今他死了,苏月大概率就在这里。” 萧天耀挑眉:“那个南疆人?你能猜到他在那里,他怎么猜不到你会知道?他还会在那里等着我去打?” “你认识苏月?” “不认识。” “你了解他多少?” 萧天耀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低头看着薛重阳:“我了解他做什么?” 薛重阳回看过去:“那你说个屁。” 萧天耀噎了一下,片刻后眯起眼:“这里可不是京城,你胆子大得很么?” 敢这么跟我说话? 薛重阳见好就收,伸手就要把布防图收起来,萧天耀突然欺身上去,把他抵在案台上,躲开他受伤的右手,抓着他另一只手压在背后。 没有手撑着,他整个人只得往后靠,可案台又矮,怎么都靠不到,越往后想躲过萧天耀,腹部和大腿处就与他贴到一起。 薛重阳慌了:“君子动口不动手啊萧大帅!” 萧天耀笑了一声:“你猜我是不是君子?” 说完低头下去,逼得薛重阳又往后弯腰,腿都卡着他才没摔过去。 “大帅大帅大帅,有话好说,你先起来!” 挺着腰是真难受啊。 萧天耀一动不动,薛重阳挺得后腰都酸了:“大哥,您能不能移一下?萧大帅大人有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我不过是随口这么一说,绝没有冒犯您的意思。” 薛重阳觉得自己就是能屈能伸的英雄好汉,萧天耀这天杀的狗东西,动不动就动手,哪天趁他不注意,再找条铁链把他拴起来。 薛重阳此人,嘴上总没个把门的,看似没心没肺没个正形,但他懂得分寸,懂得适可而止,懂得什么玩笑能开,什么话说不得。 人也是聪明的,不聪明也没法能在秦皓手底下那么多年。 萧天耀觉得他很有意思,左右是娇贵了些,他又不是供不起,什么东宫的龙井碧螺春,他想要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喜欢骂人那就骂他好了,被骂也不会少块肉。 长得也不错,反正是他喜欢的。 如果他愿意一起去边关,往后的日子多有意思。 萧天耀想着嘴角都上扬起来。 他是高兴了,薛重阳越来越气。 “萧天耀,你是不是有病啊,起开!” 他越骂萧天耀越是高兴,语气都变得轻快起来:“求求我,你求我我就放开。” 天杀的,老子这辈子就没求过人! 薛重阳伸手就想揍他一拳,刚举起来就被萧天耀抓着手臂动不了。 见他包着纱布还敢挥上来,萧天耀皱眉起身:“你再打一下这手就别要了。” 薛重阳后知后觉缩回手,觉得有些许尴尬。 半晌后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兵?” 萧天耀闻言扫了他几眼:“怎么?你这样子还想上前线?” “右手没了还有左手,又不是残了,怎么上不了?” “不行!” 萧天耀刚想说什么就被打断,外头传来声音:“大帅,京城来旨意了。” 传令使就在外头候着,薛重阳一起出了营帐。 “兵马元帅萧天耀接旨——” 在场的人齐齐单膝下跪,萧天耀心中浮起不好的预感,紧着眉头。 “边关告急,北域十八部落与南疆率军压境,意与大秦开战,今朝廷无良将,摄政王亲征前往边关!命萧大帅速速带兵支援!钦此——” 果然,还是边关出了问题。 萧天耀沉声:“臣,接旨。” 事态紧急,已经容不得有太多时间思考,几人进了营帐,薛重阳说道:“带兵支援边关刻不容缓,萧天耀,你立刻点兵走,建州交给我,我带人去乱葬岗,只要杀了苏月,我带着其余人立刻往边关赶。” 薛重阳带着伤,这里的兵都是跟着萧天耀的萧家军,他们跟着萧天耀打习惯了,突然要换将领,这是大忌。 北域和南疆联手出兵,绝非儿戏,支援边关这事一刻都耽误不得,晚一天,边关防线就可能被击溃。 萧天耀深知薛重阳此刻说的就是最好的办法,难为的没有反驳。 片刻后萧天耀沉声问道:“你能行吗?” 薛重阳一笑:“我没带过兵,但我打过仗,萧天耀,别瞧不起人,建州首捷还是我的功劳。” 萧天耀许久没说话。 苏月这个人他早有耳闻,也从薛重阳嘴里听说过几次。 此人手段狠辣,想一出是一出,怪异到让人察觉不到下一瞬他要干什么,况且他还会用毒。 薛重阳从未带过兵,身上还带着伤,苏月那伙人又拿他当眼中钉,只要薛重阳一露面,他们的剑就全都会指向他。 思来想去,萧天耀还是觉得不行,不能留薛重阳在这里。 往前线,至少还有秦煊在,只要他出手快一些,再快一些,说不准还能赶上队伍。 思及此,萧天耀说道:“一刻钟后我点兵,你带着八万萧家军往边关支援,我在建州,只要我快一些,还能赶上你。” 薛重阳瞪大了眼睛看他,惊呼道:“你疯了?!” 第106章 我跟你去边关 他想自己带人突袭杀了苏月,然后连夜赶路追上薛重阳。 且不说这般连轴转,是个人都吃不消。 倘若他出了什么意外,边关怎么办?秦煊怎么办? 打仗不是儿戏,薛重阳有自知之明,他带不了兵,萧天耀不在,几十万萧家军群龙无首,又能跟谁战? “萧天耀!你别发疯!”薛重阳忍不住惊呼出声,萧天耀身为兵马元帅,绝不会是这种不顾全大局的人。 “我没疯。”萧天耀看着薛重阳,一字一句说道:“我自出生起就在边关,从未离开过,从来没有人能让我高看一眼,我天生不羁,迟迟不成亲就是不想有束缚,头一次有个人能让我觉得有趣,让我生了要把他带到边关携手一生的念头,薛重阳,你想自己突袭乱葬岗,想过苏月会留什么后手吗?倘若不敌,你就要死在这里!怎么,你不想跟我去边关却想死在这里?我同意了么?别忘了你只是个少将,顶破了天都是我手底下的兵,我不让你留,你就留不得!一个时辰后你带着萧家军去边关,给我两日,两日内我手刃那个南疆人,到时候快些赶路,还能追上你。” 薛重阳被刺激地脑子一团乱麻,愣愣地看了萧天耀许久。 “怎么?感动到话都说不出来了?以后要跟我留在边关了吗?” 薛重阳这才回过神来,低下头说道:“倘若你在这里出什么意外,那一切就都完了……” “天塌下来都有我顶着,你操心这么多干什么?往边儿上去。” 薛重阳开始飘飘然,感觉他再多说几句自己都想以身相许了,感动,真是感动。 “我跟你去边关。” 萧天耀眼神里带着疑问看过来:“你说什么?” 薛重阳重复道:“我跟你去边关,去看亮如白昼的黑夜,去看漫天繁星,去肆意跑马,去喝没喝过的马奶酒。” 薛重阳说完,看着萧天耀,正色道:“你带兵去支援,苏月此人,我得亲手杀了他。” 萧天耀神情刚舒缓,本来听到薛重阳说愿意去边关嘴角都已经要上扬了,又听到他后面这句话,又皱起了眉。 不等他开口说话,薛重阳就又说道:“萧天耀,你得让我去。” 萧天耀有句话说的不错,他是大帅,而他只是个少将。 就算顶破了天他也越不过萧天耀去,只要萧天耀在这里说一句,他就必须走,一刻都留不下来。 薛重阳如愿,萧天耀带着八万萧家军走了。 第一天,萧天耀心里一直觉得不太平,这是他以前从未有过的感觉,好像这一走以后就见不到那个不如意就会破口大骂的人了。 第二日,萧天耀眼皮一直跳个不停,人家都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他从天刚微亮右眼就一直跳个不停。 眼看日头又要落下去,萧天耀突然调转马头:“林参将,你带大军继续赶路,本帅再追上你们。” 他现在回建州,快马加鞭只需要一天。 一天,他把薛重阳带回来,再赶上队伍,什么都不耽误。 秦皓死了,陈朗渊自知再没有起死回生的可能,他一朝猪油蒙了心,站错了队,如今落得个乱臣贼子的下场。 摄政王下令,陈家九族尽诛,遗臭万年。 陈家军死的死,散的散,早就都跑得一个不剩了。 还跟着苏月的,只有一些他们在建州培养的自己人。 苏月如今完全变了个人,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狠戾。 他守着秦皓的尸身好几天,守到尸体开始发烂,发臭,才寻了个上好的棺木,看着他下葬。 “薛!重!阳!” 苏月紧紧盯着薛重阳,倘若眼神能杀死人,薛重阳此刻早死了千次万次。 “王爷培养你,让你有这身武功,让你有这层高贵身份,你竟敢叛变!是你杀了王爷!你该死!你该死!!!薛重阳!我杀了你!!!” 苏月提刀,飞身上前,薛重阳举剑迎敌。 两方人马厮杀在一起,场面混乱,到处都是残肢断臂,嘶吼声交杂在一起,一个又一个人倒下,鲜血把地面渗透。 这就是战场,混乱不堪,见人就杀。 二人打斗在一起,都是奔着取对方性命去的,招招致命。 论武功,苏月不如薛重阳。 但苏月招式刁钻阴狠,又带着毒,让人不得不更加防备。 刀剑碰撞,刺耳的声音响彻黑夜,薛重阳目光如刀,死死盯着苏月,每一次出剑都要把他置于死地。 剑光闪烁之间,两人身上都挂了伤。 薛重阳本就受着伤,只能左手拿剑,速度远远比不上以前。 苏月刀上沾了毒,刀刃不过划破薛重阳的手臂,他瞬间觉得眼前一黑就要倒下。 不过一瞬,他把剑换回了右手,还包着纱布的手紧紧握着剑柄,再次出剑远比方才快速。 掌心伤口又裂开,往外淌血,手上的痛感刺激着他,越打越是兴奋。 不过是一只手,废了就废了,两只手都废了也没关系,只要能杀了苏月,就是断手断脚也值! 苏月提刀冲到薛重阳跟前,照他的头直接砍下!薛重阳往后避开,刀锋划过胸口。 他身上好几处被刀砍伤,伤口开始泛黑,苏月抹的毒开始生效,薛重阳只觉得眼前越来越暗,他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紧紧咬着舌头让自己清醒。 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苏月必须死。 苏月一天不死,他们就没一天安稳! 可任凭他都快把舌头咬断,眼前也越来越暗,行动越来越缓慢,拿剑的手开始颤抖。 他渐渐招架不住,重重摔倒在地! 苏月一步步走向薛重阳,抬脚踢向他的头! 薛重阳瞬间耳鸣,眼神涣散地趴在地上呕血。 苏月居高临下,他身上也皆是伤,鲜血流了一身,他看着薛重阳的狼狈模样大笑。 “薛!重!阳!我要你要下地狱给王爷磕头求饶!!!” 说完举刀就要往他心口插去,就在这时,薛重阳突然站起,袖口对着苏月,手腕里的箭飞出射中了苏月,逼得苏月停顿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 薛重阳手上没剑,他一掌打向苏月的手,手骨应声断裂,刀尖冲着苏月心口插进去! 苏月突然大笑,用力转身撞向薛重阳! 两个人撞在一起,感觉五脏六腑都被撞了出来! 没过苏月心口的刀尖又直直插入了薛重阳胸口。 第107章 对不住啊,我食言了 刀插进胸口的那一瞬间其实没什么感觉,薛重阳只觉得浑身一震,整个身子都麻痹了没有知觉。 苏月在他跟前断了气,就算断了气那双眼睛还直勾勾地盯着薛重阳。 薛重阳用尽了力气把他推开,推开的瞬间已经没入胸口的刀也跟着被拔出。 刀被扒出后他才感受得到痛觉,胸前的刀口不断往外淌血,猩红的血流了一地,疼痛感袭满全身,痛得他趴在地上动不了,浑身开始痉挛,眼神溃散前他似乎看到了有人朝自己跑来,这人还穿着战甲,高大又威猛。 看着来人,薛重阳突然不知从哪里生出来的力气,紧紧抓着他手臂,哽咽出声:“萧……萧天耀……救……救……我……我不想……死……” 四周已经没有一个活口,萧天耀小心翼翼地扶着他,一手捂着薛重阳胸口,好像这样就能止住不停往外流的血一样。 那片红色还是会透过指缝流出来,萧天耀颤抖着撕下了自己身上的衣袍,紧紧捂在他伤口上。 说话声音是自己都察觉不到的慌张:“姚军医来了,姚军医我带回来了,他在后面,在我后面就要到了,你撑一下,撑一下啊!” 薛重阳嘴唇已经苍白得没有一点点血色,浑身都在颤抖,指尖凉的跟寒冰一样。 “疼啊,好疼……怎么这么疼啊……我撑不住了……” 太疼了,刀被拔出的瞬间感觉连五脏六腑都被挖了出来,他连呼吸都断断续续,怎么这么疼啊,比之前他捅自己那刀还疼,疼百倍千倍。 萧天耀紧紧捂着伤口,衣袍都被血浸透:“就撑一下,姚军医马上就来了,你看我,重阳,看着我!不要闭眼,你不要闭眼!” 薛重阳眼神逐渐涣散:“娇儿,娇儿啊……我们家娇儿怎么办……朔阳……我……我给娇儿准备的嫁妆……都都在……朔阳……你替我……替我给她……” “什么娇儿宝儿我管不着,那是你妹妹,要给你自己给!” “求……求求你了……” 薛重阳向来有话直说,从来没求过人,这是他第一次求人。 他已经开始说不清话,每次开口都要喘着气,太疼了,他大抵是走不出建州了。 “萧……天耀……对不住……对不住啊……我大抵是……没法跟你去……去边关了……我……我要……食言了……” 我也想看星星,想无忧无虑地跑马,可能我生来就是操心的命,如果有下辈子,我想当草原上的马,我想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薛重阳眼前开始模糊,望着天笑了:“阿娘,阿娘,我想回家……” 声音越来越小,小到让人听不清。 萧天耀活了三十二年,从没喜欢过一个人,眼前这人啊,刚刚答应要随他回边关,他还没带他去边关呢。 薛重阳抓着萧天耀的手落下去,闭上了眼睛,萧天耀愣了一瞬,紧紧抱着他,随即哽咽,又大哭起来。 姚军医一刻都不敢停,下了马就狂奔,看见自家大帅抱着个人哭的撕心裂肺,突然软了腿,跌跌撞撞扑过去。 半晌后跌坐在一旁,也落下泪来。 薛重阳手伤半个月,他照顾了他半个月,印象里这小子成天嘻嘻哈哈,做事都随心情,看谁不顺眼指着就骂。 他天不怕地不怕,连大帅都被他指着鼻子让滚。 这位年纪轻轻的少将会同他说笑,那些日子似乎是他随军几十年最有趣的时候。 薛重阳浑身是伤,失血过多,且伤口都带毒,就算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萧天耀抱着人浑浑噩噩,浑身都被抽干了力气,他怪自己为何不早一点,为何不早来一点? 为什么要听他的话? 当时他要是强硬一点,直接让薛重阳带兵走,或许他完全可以活着离开。 就差一步,只差一步。 差一步他们就可以一起去支援边关,这场仗打完之后就在边关逍遥自在。 萧天耀在建州待了两天,头天一直看着他发愣,第二天看着他被烧成灰烬。 薛重阳手腕上有一个小窝弩,听他说过是薛娇儿做的,萧天耀把它戴在自己手上,捧着那坛骨灰放上了往生台。 建州有一座大庙,萧天耀让住持点了盏长明灯。 “此战若我能活着回来,就带你回朔阳。” 说罢转身就走。 他六七日没合眼,策马疾驰,孤身追上了队伍。 林参将知道他途中返回建州就是去带薛重阳的,现在来的只有他一个人,心中疑惑,可萧天耀满眼血丝,长了满脸的胡茬都没刮,满身寒气,林参将似乎想到什么,问也不敢问,只安静地跟在萧天耀身后。 他们这些将士都是萧天耀带出来的,跟了萧天耀这么多年,在建州一眼就能看出来大帅对那位姓薛的少将不同寻常,只是大家不敢问。 薛少将留在建州时他还担忧,想着大帅怎么没一起,可也知道边关之事刻不容缓,耽误不得。 大军行了两日,大帅突然返回建州,林参将提着的一颗心才放下。 他们大帅这么大年纪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个看得上眼的,哪儿能就这么放过,赶紧去建州把薛少将一起带过来才好,可不能让他跑了。 大帅是走了,也回来了,薛少将却没跟来,这一路带回的只有风沙和他手上多出来的一个窝弩。 看着萧天耀整日沉默的样子,林参将在身后又叹气。 他们大帅以前虽也不喜欢说话,但偶尔也会同弟兄们说笑,如今都上路几天了,愣是一句话都没开过口。 林参将以为是薛少将不想跟大帅去边关,大帅被伤到心了,夜里偷偷摸到姚军医身边,问道:“老头儿,你是跟着大帅回建州的,怎么就大帅回来了?薛少将呢?” 姚军医闻言眼眶红了一圈,还没开口,林参将就先意识到了,他坐直了身子,正色说道:“薛少将他……” 姚军医点头,有些哽咽:“我们赶到时已经太晚了……薛少将……已殉国。” 第108章 两位兄长送她出阁 两军已经交战多回,死伤无数,左将军不退,北域防线也没有撤后半步。 两日前南疆大军也已压境,两国联手,直攻边关。 营帐里,左将军背过手在原地踱步,忽然营帐被掀开,秦煊穿着战甲走进来。 “摄政王。” 秦煊点头示意。 三国开战已经月余,横尸遍地。 这一个月来,左将军严防死守,誓不后退,终于等到秦煊从后方带兵支援,一同来的还有几十万大军的粮草。 将士吃喝不愁,又有摄政王亲征,一时间士气大涨,打了场胜仗。 北域防线被击退,营帐都往后撤,一次的胜利可以鼓舞士气,却不能持久。 不过一日,北域率南疆反攻,大秦被逼退,左将军无奈下令退守。 北域南疆二十万大军压境,大秦边关只有十二万兵马,这战,未打先输。 秦煊也没想着能以十二万人打退敌军,只求能守到萧天耀带兵前来支援。 战场上腥风血雨,秦煊手臂上被刀划破,血肉都往外翻。 战场上军医是最紧缺的,将士们断手断脚地被抬进来都只能等着,左将军一看秦煊身上带伤,忙要把军医带过来。 既要带兵打仗,受伤就是正常的事,只要不死就都不要紧。 不过是手臂被划了一刀,用不上军医。 有这时间军医都能多给几个士兵包扎上药了。 秦煊示意他不用,自己拿了止血粉就往手上倒,倒完胡乱包了起来就算好。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紧接着就有欢呼声响起。 “是大帅!” “大帅来了!” 秦煊左将对视一眼,往外走去,果然见萧天耀策马而来,身后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援军。 在战场,统帅远比摄政王管用,萧天耀什么都不用做,他只要站在那里,无数人将士就会争先恐后地拥护他,跟着他冲锋陷阵,万死不辞。 他就像边关的定海神针,原本浮动的人心在此刻汇聚成一体,箭头转向敌军。 萧天耀脸色并不好看,他远远地就下马,走到秦煊跟前:“摄政王。” “嗯。”秦煊点头示意,往他身后看了几眼,再没看到人后才开口问道:“薛少将怎么不在?他未同你一路么?” 萧天耀脸色一僵,秦煊意识到不对劲,皱起眉。 林副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见萧天耀脸色不对,硬着头皮上前说道:“回摄政王,薛少将……薛少将战死……” 秦煊只觉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抛开上一世不谈,这辈子他与薛重阳八岁相识,称兄道弟。 薛重阳和他同岁,今年也不过二十一。 才二十一岁…… 他们互相扶持,走过了十几年,如今他成了摄政王,秦皓已死,他也大仇得报,明明就要开始过上自在的生活了…… 秦煊原以为他们能一起在边关作战,从没想到半年前京城一别,竟会成为他们最后一次相见。 宋郁还说等他回来,要同他一起喝麦子酒。 他们以前相约过,要各自给薛娇儿准备一份嫁妆,等薛娇儿出阁,就有两个兄长送她出嫁。 第109章 滚回南疆吃奶去 他没有太多的时间去思念好友。 深夜里号角吹响,敌军夜袭,萧天耀带兵冲在前方。 大帅领兵,萧军家就是边关的狮,在领头者的带领下咆哮,驰骋疆场。 北域南疆两国就是趁着大秦内乱趁机发难,想一举吞下大秦。 得知萧天耀无法带兵上前线的北域南疆嘴都笑裂了,已经定好了计划,三个月之内拿下大秦,两国瓜分吞并。 萧天耀一生镇守边关,北域的兵早就对他闻风丧胆。 兵马大元帅出现在最前方,骑着高头大马,一身肃杀之气,身上的盔甲让人见了就打颤。 两军交战前对方未战先怯,就注定了这一战要败。 不同于打了胜仗的喜悦,萧天耀进了营帐就脱下盔甲,和秦煊沉着脸对视一眼。 敌军后方又新增了数十万援军。 北域南疆出了三十万兵力,大秦撑死只有不到二十万人。 悬殊太大,这一战,要怎么打? 强攻不行,没人。 硬守不行,陷入被动只会造成更大的困境。 只能智取。 营帐里只留下几个人,秦煊,萧天耀,左将军,林参将,冯统领,沉寒。 秦煊指着布防图:“敌军不知道我们背后还有多少兵力,今日这一战能赢是侥幸,也是基于萧大帅多年的威望,下一战上天就不会眷顾我们了,我们与敌军兵力悬殊太大,只能靠智取,不可强攻。” 秦煊话一出,萧天耀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他站在一旁,抬眼看过去,果不其然,秦煊片刻后就说道:“拨两万人组成小队,从侧方包抄敌军,可造成援军的假象,逼敌军退兵。” 秦煊话音刚落,萧天耀就说道:“且不论他们会不会退兵,这两万人只要一过去,九成都会死在战场,没有一丝活路。” “萧大帅,打仗嘛,都是要死人的,临到阵前,谁不想死谁先死。” 萧天耀不怕死,也不怕流血,但死要死得其所,他没法拿两万人的命去赌一个敌军会不会退兵。 萧天耀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不是知道大晋会出兵,秦煊也不敢拿两万条人命去做赌。 “大帅,这天下版图上,还有一个大晋。” 晋国与秦国比邻,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谁都懂,四国本就互相制衡,倘若秦国没了,大晋怎么可能安然无恙? 秦煊又说道:“开战前本王就已去信晋皇,晋愿出兵支援,要求是往后五十年,东海贸易让利二成。” 让利二成不是多大的要求,大晋没有并吞大秦的野心,他们既能出兵支援,大秦也必定要拿出诚意,不过是两成而已,给得起。 萧天耀看向秦煊的眼神变了又变,最后才说道:“不愧是宋太傅教出来的。” 真是奸诈。 提起宋郁,秦煊脸上才好看了些,有了一点笑意,萧天耀见不得他这副嘴脸,默默转头。 只听秦煊又说:“大帅与左将军和林参将常年都镇守边关,北域对你们几个太熟悉了,这两万人你们带不了,他们一看就知道是设局。” 秦煊停顿了一下,说道:“本王跟冯青带兵从侧方包抄,你同时出兵,一起打。” 冯青没在战场上露过脸,敌军不认识他是谁,只会以为是大秦来的援军。 秦煊虽露过脸,但也没几个人见过,他俩去最好。 萧天耀闻言皱眉,但也没有反驳。 沉寒连忙说道:“殿下怎可以去!让属下同冯统领去!” 冯青也看向秦煊:“殿下万金之躯,不可冒险!” 此去九成没法活着回来,怎么能让摄政王亲自带兵?! 冯青和沉寒身为秦煊的贴身侍卫和暗卫,自然都以秦煊安危为首位,哪有暗卫在后方保命,让主子上前冲锋的道理? 秦煊沉下脸,对沉寒说道:“本王有别的事让你做。” 秦煊决定的事,除了宋太傅,还没人能左右过,冯青没办法,只能听令。 几人又在商议,最后决定明日夜里突袭,打敌军一个措手不及。 待回了自己营帐,秦煊才叹了口气。 一个国家出兵谈何容易,不是只要皇帝同意了就可以的,这一战已经打了几个月了,大晋援军也一直未到。 秦煊只知道援军会来,但什么时候来他也没底。 他在案台前坐下,想了半天才提笔写下第一个字。 写完装上信封,把沉寒叫了过来。 “两日,倘若两日后援军未到,你带着这封信回京,交给宋云开,往后你就跟着他,护他周全。” 沉寒瞬间瞪大了眼,不可思议地看着秦煊,眼眶霎时红了,他跪倒在地:“主子!” 听秦煊的话就知道这信是什么,要他交给宋太傅,又交代他以后要护宋太傅周全,不是绝笔信是什么?他是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了吗?所以才不让他跟着出兵,要他带着自己的遗命回京? 秦煊静静地看着沉寒没有说话,沉寒咬牙起身,接过那封信:“属下领命。” 翌日点兵,秦煊穿上了战甲,翻身上马:“两个时辰后你们出兵突袭。” 萧天耀点头,拱手行礼:“保重。” 战马在原地踱步,秦煊调转方向,带着冯青渐行渐远。 两个时辰后,萧天耀提着长枪出现在阵前,北域军夜里号角声不断。 “突袭!突袭!敌军突袭!!!” “是萧天耀!是萧家军!!!” “萧天耀带兵突袭了!!!” 不过片刻,侧方也响起马蹄踏步的声音,随即哀嚎声响起。 “敌人援军到了!!!” “是秦兵!是秦兵援军!!!” “撤退!快撤退!!!” 两人合力,杀了北域和南疆一个措手不及,把他们安营扎寨的防线又往后推了数十里。 此时的敌军营帐里,南疆统帅沉着脸怒吼:“他们怎么还有援军!北域部落你们竟敢耍老子?!” 北域将军也是满身怒气:“不可能!他们已经没有兵力可以调派了!这是计谋!是萧天耀那老贼的计谋!” “你说计谋就是计谋?!要是他们真的有援军呢?!此战我南疆出了十五万兵马,今夜就有无数将士死在秦贼刀下!这笔损失要怎么算?!” 此话一出,北域将军怒气被点燃,指着南疆人就开骂:“就你们死了人?打了胜仗就是你们的功劳,吃了败仗就要怪北域了?你们南疆王上赶着要联手,不是我们北域求你们出兵的!不想打?滚回南疆你老子娘怀里吃奶去!” 第110章 我要带他回家 第一天突袭,敌军被打的败退,北域南疆出现内讧。 第二天,敌军开始反击,秦煊带的队伍折损过半。 外面战火纷飞,沉寒在大营里大气都不敢出,怀里紧紧捂着那封信。 已经是第二天了,援军还没到…… 沉寒还站在原地,眼睛一直望向大营门口,希望能看到马蹄踏飞尘土,能看到援军到来,主子和冯青能平安。 可站了一整日,外头什么声音都没有…… 已经亥时了,天都完全暗了下来,他能看到的只有不停回跑的军医,还有满身是血被抬回来大营里的伤兵。 一刻钟……两刻钟…… 随着时间过去,沉寒闭上眼,走出大营牵了马,翻身上马后远远地看了一眼秦煊和冯青离去的方向,哽咽出声。 子时了,两天已经过去了。 沉寒策马,一刻不敢停,径直往京城而去。 此时大秦与两国开战已经将近三个月。 他一路上不敢停歇,跑死了六匹马,脸上吹的都是风沙,干裂的嘴唇已经快要说不出话,他猛地灌了几口水,又翻身上路。 二十天,大半个月,他从边关驾马跑到了京城。 京城守卫认得他,知道这人是摄政王身边的,不敢盘问,忙打开城门让他进城。 不同于边关的战火,京城里还是像往常一样,百姓在街边支着小摊,孩童还在街边乱跑玩耍。 沉寒看的心中哽咽,却也不敢停,在闹市里驾马往宋府去。 秦煊走了四个多月,宋郁除了中间收到过一封捷报和一封书信,其余时间没有任何他的消息。 自从秦煊走后,他话也少了,有时候总一个人望着天发愣。 崔夫人知晓他是担忧秦煊,平日里也不大去打扰他,只时时到寺庙里去上香为他求平安,求菩萨真人保佑。 此时天刚蒙蒙亮,宋郁正准备去早朝。 这些日子崔夫人总会跟着早起,给他准备一小碗清粥,让他用一点再去上朝。 崔夫人手里还提着食盒,刚要走进宋郁的院子,就见暗一着急忙慌地出现在院子里。 崔夫人只觉眼皮一跳,心里咯噔一下,突然慌得厉害,忙跟着进去。 “大人,沉寒回来了!” 沉寒? 沉寒不是跟着一起去边关了吗? 宋郁猛地站起,差点迎面跟崔夫人撞上,没顾得上崔夫人,他快步走出门,沉寒就进了院子。 一见宋郁,沉寒这大半个月提着的心忽然落下来,他突然跪下,哽咽地叫了一声:“太傅!” 宋郁眼前一黑:“你怎么自己回来了?秦煊呢?!” 沉寒从怀里掏出已经压皱了的那封信,双手递给宋郁:“殿下和冯青,带兵从侧方包围敌军,殿下说……殿下说……若等不到援军……让我把这封信带回京……给……给您……” 话音刚落,宋郁腿一软差点没站稳。 接过信的手不自觉地开始颤抖,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 秦煊满满写了三页纸。 宋郁看完,浑身力气像被抽干一样,一头往地上栽去。 “云开!!!” “大人!!!” 秦煊从小不招人疼,一直是冷宫边上不受宠的小皇子,宋郁遇见他那一年,他才六岁。 从秦煊八岁当上太子那一年起,宋郁从未有过一次,这么长时间都没见过他。 秦煊黏人的很,有时候宋郁休沐,他都要跟着宋郁出宫,跟着宋郁回府。 最长一次没见到面是宋郁瞒着他去玉楼,他在路上追了宋郁七日。 宋郁做了一个梦,梦里秦煊总是哭着找他,他如魂魄一样跟在秦煊身后,想抱一抱他,想说“我在呢,先生在呢。” 说出口的话他却听不见,他碰不到秦煊,只能眼睁睁看着秦煊一个人。 宋郁突然惊醒,脸上有湿润的感觉,他猛地起身,看见父母亲和殷太后都坐在他房里。 见宋郁醒来,崔夫人赶紧上前:“云开……” 宋郁看着崔夫人,一字一句说道:“母亲,我要去边关。” 崔夫人眼泪直接掉下来,想拦着他:“如今边关战乱,你怎能去?!” 殷太后眼里闪过一丝痛楚,也说道:“宋云开,你去了也帮不上什么,他让沉寒回来便是看着你的。” 二十多天前,摄政王带兵突袭敌军,与敌军苦战三日,迟迟等不到援军。 边关战报八百里加急传到京城。 两万将士死伤大半,摄政王,下落不明。 殷太后收到消息时直接晕了过去,醒来后就见崔夫人入宫求见。 “太后,臣妇定是拦不住他的,摄政王殿下生死不明,臣妇就云开这一个儿子,恳求太后怜悯,边关战乱,他一介文官,连枪都提不起,臣妇不能看着他去送死,求太后屈尊,莫让他走。” 秦煊生死不明,崔夫人求到太后跟前,要太后下旨,不准宋郁到边关。 都是做母亲的,殷太后何尝不理解崔夫人的心情。 自己儿子不知所踪,她一想到秦煊就心痛到呼吸都困难,可崔夫人所言,她也没法驳。 宋郁是内阁文官,是大秦太傅,他怎能上战场? 殷太后跟着崔夫人到了宋府,宋郁还在昏睡,也不知梦到了什么,都不安稳,一直流泪。 崔夫人看得心痛,在一旁擦眼。 宋郁不敢驳太后的话,直直跪下:“恳请太后……” 殷太后鼻头一酸,眼睛红了一圈:“哀家知道你心急,可边关战场不是你该去的,皇上年幼,国公已年迈,朝堂之上,唯有你才能让哀家放心,皇上需你辅佐教导,你走不得。” 太后搬出朝堂,搬出江山社稷,宋郁无话可说。 下一瞬他又想起方才那个梦,想起秦煊上辈子自己守着江山十几年。 他苦了两辈子,为什么这辈子还不能过得好一些? 为何老天不能让他好过些? 宋郁红着眼,向殷太后磕头,一字一句坚定地说道:“不论是生……” 是死…… 宋郁忍不住哽咽,停顿了一瞬,才接着说道。 “不论是生是死……我得带他回家……” 我得去带他回家。 第111章 终于来了 敌军遭突袭,头一日还慌乱四处逃窜,反应过来中计后立刻整顿军队,向大秦发兵。 秦煊此行带了两万人,现在已经死伤过半,冯青和他自己身上也都挂了彩。 源源不断的敌人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刚杀完又有人前仆后继冲上来。 敌军的人多到足以把他们活活耗死。 随着时间的流逝,秦煊越来越没了力气,双腿已经颤抖地站不稳,快倒下的那瞬间,他突然看到眼前闪过一面金黄色的军旗。 “是大晋!是大晋白家的军旗!” 有人绝望似的扔了手里的刀,哀嚎道:“北域,南疆,又来了个晋国,我们怎么打?!怎么打?!天要亡我大秦!不打了!杀了我吧!我不打了!!!” 不过片刻,又有人看到大晋的军队似乎直冲北域和南疆方向而去,待看清后激动地大哭:“晋国援秦了!!!” “晋国出兵支援大秦了!!!” 秦煊眼前有些模糊,待看清为首那个策马的男人后突然放下心来,喃喃道:“终于来了……” 随后便倒下去。 晋国忠勇侯府的小侯爷白奕,是荣华长公主赵箐的驸马爷,是小昭儿的父亲。 上辈子秦煊还是皇帝时带兵出征,当时大晋派了十万兵力支援大秦,带兵的亦是他。 秦煊曾在战场上见过他。 “殿下是失血过多,又疲劳过度,才晕了过去,没什么大碍,很快便可以醒来了。” 萧天耀松了口气,示意姚军医可以出去了。 刚才看到秦煊被抬回来时他是真的吓一跳,好在都只是皮外伤。 援军还来时精神紧绷,对战中又杀个不停,一时间看到援军来了,放松下来后整个人就再也支撑不住倒了。 姚军医给秦煊扎了两针,秦煊才悠悠转醒。 醒来才发现萧天耀就站在他床前,身侧还有一个人。 这人很眼熟,又陌生得很,他已经脱下了盔甲,换了一身白色衣袍,看着就如谦谦君子般温润。 秦煊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起身拱手道:“白小侯爷,多谢了。” 白奕亦回礼:“倘若你们秦国真被北域和南疆瓜分,下一个要被攻的便是大晋,此次出兵支援也并非是援助,而是利益使然,摄政王别忘了我们圣上要的二成利就好。” 话是这么说,可大晋出兵支援也是事实。 晋国两次出手相助,也有因为当初宋郁收留他们嫡公主的恩情,秦煊亦记在心里。 片刻后外头传来说话声,似还有女子的声音,秦煊觉得这声音有些耳熟,还纳闷军营里怎么会有女人。 就听白奕笑着说道:“摄政王不妨看看谁来了。” 话音刚落,营帐门被掀开。 快三年未见,小姑娘长高了许多,头上束着丱发,那两团小圆子看着还是可爱得紧。 她一见秦煊,小跑几步到他跟前:“太子哥哥!太子哥哥!” 秦煊像以前一样伸手摸摸她的头:“哥哥已经不是太子啦。” 说罢对着白奕身侧的女子拱手道:“付姑娘称习惯了,如今倒是不好改口,好久不见,荣华公主。” 付荣华福身,淡淡一笑:“殿下想称什么都可以,不必在意,便像云开那般称我长姐也是行的。” 付昭如今改名白昭,大晋皇帝破例册封明珠郡主,意为掌上明珠。 白昭抬头看着秦煊:“那我要叫你什么?殿下哥哥吗?” 白奕失笑:“什么殿下哥哥,哪儿有你这种叫法。” 这几天又苦又累,每个人都心事重重,整日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才能抵挡住敌军,军营里没有一点说话声,死气沉沉。 如今倒是有了一点人气。 晋国出兵支援秦国,如今两国联手,北域南疆亦不敢来犯,早已退兵撤军。 大秦先是内乱,又遭遇了外战,也经不起再折腾,只能任北域南疆撤兵,没有穷追猛打。 白昭生的可爱,又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什么都好奇的性子,军营里的将士们都喜欢逗她,她也总拉着让人带她骑马。 军营里没有适合她的小马,战马又凶又高大,也不敢让她自己骑。 于是几乎每天都能见到她骑在马上,左将军林参将几人轮流转圈牵着马。 听说晋国皇帝宝贝这小郡主宝贝得跟什么似的,要星星不给月亮,几人小心翼翼就怕马受惊给她摔了。 第112章 为何他两世都没有好结局 沉寒暗一都跟在宋郁身侧,一左一右护送他到边关,这一路又走了半个多月,宋郁全程没说几句话,整日安静着只知道赶路。 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秦煊,想他如今不知在哪里,有没有回了大营,有没有受伤。 又想若是此去边关找不到他……该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可能,宋郁心里就难受地喘不过气,硬生生给自己憋出了口血。 暗一吓得半死,说什么也不让他骑马赶路,硬是买了辆马车,自己驾着马车送他去边关。 秦煊那封信还被宋郁紧紧揣在怀里。 到了边关,远远地就能瞧见营帐四周全是烛火,沉寒对此地比较熟悉,自己下去探路,暗一架着马车在后头。 看见到处巡逻的将士是萧家军,沉寒松了口气,他在这里待了好几个月,好些将士虽不认得名字,但都打过照面。 他拉住其中一个巡逻的小兵,着急地问道:“摄政王呢?摄政王回来了吗?” 小兵莫名其妙:“大晋支援,北域南疆已经退兵了,摄政王和大帅几人在营帐里呢。” 秦煊正和萧天耀几人在商讨回京事宜,沉寒不敢贸然进去,站在门口喊:“殿下!殿下?!” 秦煊愣了一瞬,听出来是沉寒的声音,手里还拿着案台上的笔,都没来得及放下,就快步走到门口,掀开门问:“你怎么又回来了?!” 一月前他等不到援军,以为自己估计撑不下去,早早地写了封信让沉寒送到京城。 后来大晋援军赶到,他和冯青都被带了回来,昏迷醒来之后就赶紧又向京城报平安,想来现在消息估计都快传到京城了。 怎么沉寒这个时候又出现在边关了? 沉寒一看见他安然无恙就红了眼,秦煊觉得自己一颗心都快跳出了嗓子眼,只听沉寒说道:“太傅!太傅来了!太傅来找您了!” 他话还没说完,秦煊手里的笔就被扔到地上。 从旁边营帐出来的白奕一家三口只看到了秦煊跑走的背影。 付荣华愣了一瞬,然后问道:“是云开来了?” 萧天耀在一旁应了声:“嗯。” 大秦这位摄政王从来山崩于前都能面不改色,能让他急成这样的也只有太傅宋云开了。 萧天耀看着远去的秦煊,眼里闪过一丝落寞,心里不由想到,倘若那人还在…… 以后他出兵巡逻回营,会不会也能见他向自己跑来…… 马车在离大营不远处停下,宋郁掀开车帘刚要下马车,就见远处有个身影跑来。 四周黑漆漆的,看不清。 宋郁都没来得及下马车,还站在上头,愣愣地看着朝自己跑来的那人。 从京城送他出征到现在,已经有半年了。 “先生!!!” 他已经半年未曾见到秦煊,也未曾听到他的声音了。 宋郁瞬间红了眼,秦煊跑到跟前了还没缓过来,任他伸手把自己抱下马车,才反应过来,紧紧抱着他。 “无修,无修啊……” 随后又拉着他左看右看,检查一下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见他什么事都没有,一颗心才彻底放下。 哽咽着喃喃道:“无事便好……无事便好……无事便好……” 秦煊紧紧抱着宋郁,抱得他差点喘不过气,半晌后手摁着他后脑勺就压下去。 宋郁的眼睛,红红的,真好看,亲一下。 宋郁的鼻子,真挺直,亲一下。 宋郁的嘴唇……也亲一下,甜甜的。 暗一在一旁默默转过身。 宋郁被他捧着满脸亲也不恼,任由他当着下属的面胡闹。 “对不起,对不起啊先生,害你担心了……” 宋郁看到秦煊那封信的时候连呼吸都在颤抖,周身一片寒冷,随后就晕了过去。 他到现在想起来还一阵后怕,怕秦煊真的出了什么意外,怕以后再也没有一个人屁颠屁颠地跟在他身后,怕那个粘人精不再粘着他了,怕再也见不到了。 秦煊下巴靠在宋郁肩上,听宋郁哽咽着说:“我怕,我怕死了,秦无修,我真的怕死了……” 秦煊鼻头一酸,紧紧抱着他。 这半年来没有一日不在想,没有一天不想这么抱着他。 半晌后宋郁又听到有声音,他松开秦煊看过去,就见小姑娘的身影跑过来。 一边跑一边喊:“舅舅!舅舅!” 宋郁震惊,还是伸出了手,被白昭撞得踉跄了一下,被秦煊扶着才没后退几步。 “舅舅我好想你呀呜呜呜呜呜……” 三年未见,这小丫头长高了许多,已经快到宋郁肩膀了,他笑着伸手去摸白昭脑袋:“舅舅也想你。” 随后想到什么,问道:“是大晋出兵了吗?” 秦煊点头:“是,白小侯爷带兵支援,付姑娘也来了,就在大营里,先生走吧,去看看。” 宋郁牵着白昭,跟秦煊走在一起,暗一跟在后头。 付荣华就站在营帐外,看见远处走来的人,才笑着上前去:“云开。” 宋郁拱手:“长姐。” 白奕在付荣华身侧,见状也拱手笑道:“宋太傅,久仰了。” “白小侯爷,多谢。” 多谢你们能及时支援大秦。 白奕是个爱开玩笑的,闻言又笑道:“你既叫荣华长姐,那我托个大,你也得叫我姐夫,是吧?” 白昭几年没见宋郁,现在一直拉着他不松手,舅舅长舅舅短,说不完的话。 说自己在大晋发生了什么事,遇到了什么人,又问宋郁想不想她,姨奶奶想不想她,然后又扯上秦煊,问他秦殊怎么样了,说想去找秦殊玩儿。 几个人被闹腾的没办法,最后还是被付荣华和白奕带下去休息了。 白昭一走,大营里就又安静下来,萧天耀坐在一旁,想了一会儿后说道:“摄政王和太傅先行回京吧。” 京城里皇帝太后都在等消息,早些回去早些让朝臣放心。 宋郁却疑惑:“大帅不一道走吗?” 此战告捷,他应当回京复命。 还有…… 他已经到了一晚了,怎么都没见薛重阳? 宋郁眼神转向秦煊:“重阳去哪儿了?” 秦煊张了张嘴没说话,宋郁突然沉下心,又看向萧天耀。 萧天耀许久后才轻声说:“薛少将拼死,杀了那个南疆人,自己身受重伤……已……已战亡……尸骨留在建州,我为他点了长明灯,他临走前说想回家……我要去建州,带他回朔阳。” 宋郁愣了神,半晌说不出话。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秦煊营帐里的,脑子里一团乱麻,被秦煊脱下了外衣,坐上了椅子。 秦煊倒了杯热茶放到他手里,他这才反应过来,捏着茶杯的手隐约都在抖。 “重阳……重阳他……” 秦煊蹲在宋郁跟前,此刻没有别人,只有他俩,他这才完全放松下来,直接坐到了地上。 像虚脱了一般,撑着趴在宋郁膝盖上。 只听他哽咽地说道:“上一辈子他是秦皓的人,我们针锋相对,当了一辈子的敌人。” “他太聪明了,我们斗了一辈子,我不想再斗下去了……所以我八岁那年出宫,赶紧先找上他。” “朔阳离京城很近,来回都不用半日,有时候先生休沐没进宫,我就偷偷跑到朔阳去,他没有朋友,我也没有朋友,我们会一起看书练武,还商量好了以后一人给娇儿准备一份嫁妆,要一起送她出阁。” “后来他让我帮他查曹娘子的死因,他知道了他母亲的死是秦皓和薛辉动的手,他才开始倒戈,暗中替我筹谋。” “十三年了,从孩童到如今,我与他是知己,是至交,本以为事情都要结束了,我们都可以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了,他怎么突然就走了。” 秦煊哽咽崩溃,伏在宋郁膝盖上大哭:“为何他两世都没能有一个好结局……” 第113章 先生真好看 为何…… 没有人能说出个为何。 宋郁和薛重阳认识时间不久,却也算是他唯一的朋友。 这两年一起经历过太多事情,也能说出生入死。 他怎么都没有想到上次京城一别,就是最后一面。 记忆里那个风尘仆仆意气风发的公子,还在夜色下的亭子里给他递来麦子酒。 宋郁说不出话,他不知该怎么安慰秦煊。 秦煊活了两辈子,见惯了生死,却好像只有这么一个交心的朋友。 许久后宋郁伸手,轻轻地摸着秦煊头顶,一句话也没说。 交代完事情,左将军和林参将依旧镇守边关。 秦煊和宋郁同白奕一家三口一起启程回京,护卫的队伍长的一眼望不到头。 “萧大帅此行也需回京,怎么不一道走?” 萧天耀作为边关将领,得回京复命。 皇帝犒赏三军,他也需去受功领赏。 原本都是一路走,萧天耀却自己策马要往另一边去,宋郁不解,便问了一句。 萧天耀坐在马上看过去,回道:“他还在建州,我去带他回家。” 说完对着宋郁拱手:“先行一步,告辞。” 萧天耀的眼神不太寻常,他和薛重阳似乎关系不一般。 宋郁心里明了,没有询问,也拱手道:“他喜欢喝麦子酒,大帅给他买一些,过桥的时候记着叫一叫他,跟他说回家了,我和殿下回京复完命,再去朔阳看他。” 白奕一行人要进京,此行事关两国邦交,秦煊和宋郁走不得。 他们得把大晋的贵客安稳送到京城,还要进宫去向皇帝,向文武百官复命。 萧天耀知晓他二人走不开,才想着自己走,闻言扯了嘴角笑了两声,挥手离去。 接连赶路让宋郁开始觉出不舒服,整日头昏眼花,头几天都在马车里睡着。 白昭似乎有着用不完的精力,时不时还要下马车陪着下属骑骑马。 白奕对这女儿娇宠得过分,可能是觉得前几年没有陪在她们母女身边,现在是加了倍地疼爱昭儿,导致她也不畏惧他,时常在他跟前又蹦又跳。 回京路上途经梁县,正赶上此地过节,村民们抬着神像迎神,白昭没见过这种热闹,吵着要下去看。 如今战事已结束,他们入京坐的马车,马车本就慢些,到京城少说得一个月。 左右不急这两天,白奕问过秦煊,见秦煊同意了才叫人停下来,让随行的人在县外安营扎寨,他们几人自己进了县里。 几人不想太显眼,只想着在这里停留两天就走,便没有亮明身份,走进了客栈里。 客栈小二见白昭看着外头新鲜,上来搭话:“几位郎君夫人是外地来的吧?这两日正是咱们这儿的迎神节,热闹得很,小姑娘若是想热闹热闹还能进到抬神队伍里去,可以摸摸神像,图个喜庆吉利,只是这神过一户人家,人家门口就会放爆竹,要小心些。” 这店小二倒是个会来事儿的。 秦煊从怀里掏出银子:“三间上房。” 付荣华知道秦煊宋郁关系不一般,出门在外,也没必要非藏着掖着,三间房付荣华带着白昭住一间,白奕一间,余下一间是他和先生的。 宋郁这几日精气神不好,来回赶路最是累人,下了马车一沾床就睡。 亏的有秦煊跟在后面准备饭菜,不然他能睡到一日三餐都省下。 此时天已暗下来,白奕夫妇带着白昭去看人家迎神,外头锣鼓敲得震天响,宋郁睡了一下午,现在终于被吵醒。 见秦煊还在屋里,便问道:“你怎么没出去凑凑热闹?” 秦煊让人备了热水,又准备了饭菜,走到宋郁跟前,又撒娇道:“我只想陪着先生。” 偏生宋郁就吃他这一套,闻言笑了起来,脸色好看了一些。 “先生洗漱一下过来吃些东西吧,你晚上都没用膳,我让人准备了些清淡的。” 半年未见,秦煊只觉得怎么看他都看不够,恨不得把眼睛都粘到宋郁身上。 秦煊自己没用饭,拿着筷子给宋郁挑鱼刺,把白花花的鱼肉夹到他面前的小碟子里,一边又要看宋郁,宋郁都怕他等下把鱼肉丢了,鱼刺夹到碟子里来。 被看得实在忍不住,便问道:“你这样看是能看出花儿来吗?” 他睡着时不知道,醒来时秦煊那双眼睛就没从他身上离开过。 秦煊咧嘴一笑:“看不够,怎么看都看不够,先生真好看。” 秦煊的眼睛总是那么干净,带着满满的爱意,宋郁怕自己多一瞬就要沉溺进去,连忙移开了视线。 夹起一块鱼肉放到嘴里,喃喃道:“店家这鱼做的挺好吃……” “真的吗?” “你也吃些?”宋郁以为秦煊也想尝尝,夹了一块递到他嘴边要给他吃。 秦煊看都没看,凑近宋郁就吻了上去,把他嘴里的肉给勾走。 没等宋郁反应过来又坐好,偷笑道:“确实好吃。” 第114章 边关才是适合我的地方 到了京城已经是一月后。 宋郁没来得及回府,就跟着众人回宫复命。 白奕此行带着目的,也跟着进了宫。 付荣华自己带着白昭先行到了宋府。 自公子出发去边关,这府里一直沉着气,连下人说话都变得小声起来。 夫人整日待在祠堂求祖宗庇佑公子此行要平安回来,偌大的府邸安安静静。 付荣华带着白昭出现的时候门房吃惊得差点掉了下巴,随后着急忙慌地跑进门,朝跑边喊:“夫人!夫人!表姑娘回来了!” 崔夫人被杨妈妈扶着起身,听见声音还疑惑:“外头喊什么?” 又听门房喊了一句。 杨妈妈咧嘴就笑:“说是表姑娘回来了!” 崔夫人连忙走出门,果然瞧见付荣华带着小姑娘缓缓走来。 “姨奶奶!姨奶奶!” 白昭扑进崔夫人怀里,抱着撒娇:“昭儿好想你呀,姨奶奶~” 付荣华也行礼:“姨母。” 崔夫人红了眼眶:“昭儿长高了,成大姑娘了,姨奶奶也想你。” 话音刚落,又转向付荣华:“你们怎么突然回来了?夫家待你们可好?” 付荣华心一暖,上前扶着崔夫人:“时间紧迫,来不及写信告知您,大晋出兵此事姨母应当也知晓了,带兵的就是荣华的夫君,现下随摄政王殿下和云开进宫去了,晚些时候再让他来拜见您,夫家一切都好,待我和昭儿也都好,姨母放心。” 崔夫人闻言才放下心来:“好,好,都好就行。” 一切都好便是最好。 崔夫人开始忙上忙下,招呼着厨房做菜,沉寂了许久的宋府才再一次有了人气。 天刚暗下来,几人就一起回了府,宋大人看白奕这外甥女婿越看越中意,跟他走在前头有说不完的话。 宋郁跟秦煊走在后头,秦煊看着眼前那两人,吃味地跟宋郁咬耳朵:“宋大人怎么那么喜欢他?” 宋郁无奈,无言以对。 秦煊又说:“你听到了吗,要白小侯爷跟他下棋呢,为何不叫我下?” 宋郁拽住了秦煊的手:“那我去跟父亲说说?让小侯爷回驿馆去吧。” 秦煊撇嘴:“要赶付姑娘走啊?等下连夫人都要记恨上我了……” 宋郁失笑,偷偷勾着秦煊手指:“好了,不开玩笑了,等下一起用完膳你就回宫里去,明日……明日我们一同接薛姑娘去朔阳。” 说到这个,秦煊眼睛又暗下来,扯出一抹笑,点头应好。 薛娇儿现在还不知道薛重阳的消息。 秦煊心里害怕,有些不敢去见她。 也担忧薛娇儿会受不了…… 今日这顿饭是宋府真正意义上的一顿团圆饭。 秦煊宋郁都平安,付荣华也带着夫君和女儿回来,崔夫人高兴,桌上喝了几杯酒。 一会儿笑着跟白奕说昭儿刚出生时皱巴巴的,小小的一团儿,在宋府长成大姑娘,说她调皮,最喜欢缠着宋郁带她玩雪。 一会儿又拉着秦煊抹眼泪,说老天保佑菩萨保佑,他能安然无恙回家。 说了这个说那个,最后还是被宋大人扶着回去休息才作罢。 原本说好了用完膳就回宫,这会儿人都走完了,他又开始耍混,拉着宋郁就是不撒手,说什么也不肯走。 看着宋郁的眼神好像十分委屈。 “先生不在我睡不着,在边关一日都睡不安稳,好不容易睡下了,夜里又会被噩梦惊醒……” 宋郁没由来的又是心软,便让他留了下来。 可能是真的累了,秦煊躺下就睡,话都没说一句,搂了宋郁一整夜,睡得安稳。 翌日一早,两人到了殷府。 薛娇儿正和殷淓娴在院子里头逗猫,一见二人就起身行礼。 秦煊半晌说不出话,薛娇儿察觉到他神色不对,身体一僵。 “哥哥呢?秦大哥,我哥哥呢?” 殷汸娴也看着秦煊。 沉默片刻,秦煊才开口说道:“娇儿,对不住……” 薛娇儿腿一软差点跌坐在地,愣愣地看着秦煊:“你可别同我开这种玩笑,我会生气的,哥哥是不是没跟你们一起回来,他去哪儿了?” “重阳殉国了……” 薛娇儿被轰得头晕眼花,一句话也没说,神情呆滞地跟着秦煊上了马车,殷汸娴怕她受不住,一路上寸步不离地跟着。 他们在朔阳的家不过是一处小院,周围都没住人。 这地方秦煊来过好多回,以前他会和薛重阳在院子里比武,薛娇儿在一旁看着,曹娘子就在厨房里做吃食,好让他们三个一起吃。 再次踏进这院子,恍如隔世。 里头的人听见声响,走出门来。 萧天耀没见过薛娇儿,却一眼就能看出薛娇儿是哪位。 她和薛重阳长得太像了。 眉眼嘴鼻之间几乎都一模一样,只是这五官长在薛重阳脸上,多了一份英俊潇洒,长在薛娇儿脸上,又多了一份英气明艳。 萧天耀已经来了好几天,这院子墙矮得很,他一跃就翻了过去,从里头开了门,又把薛重阳带进来。 屋里摆放着曹娘子的牌位。 如今又多了一个。 薛娇儿跌跌撞撞地走过去,还是不肯信,眼泪却大把地往下掉:“殷姐姐,他骗我,他们都骗我。” 殷汸娴也红着眼,张嘴说不出一句话。 刀没砍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她不知道该怎么劝慰薛娇儿,或许此刻让她大哭一场释放出来才是好的。 薛娇儿看着供台上的两个牌位,突然放声大哭。 “我没有哥哥了,我没有哥哥了。” “殷姐姐,我没有家了。” 殷汸娴听得难受,抱着她流泪:“我在呢,殷姐姐在呢。” 薛娇儿哭不停,哭到一边干呕,最后虚脱晕过去,殷汸娴一直守着她。 秦煊去请了郎中,看完之后坐在院子里愣神,萧天耀在他跟前坐下:“他说给妹妹准备了嫁妆,就放在这里,我过几日就要回边关了,你给她吧。” 说完停顿了一下,又说道:“此行入京,一是受他所托,带他回家,二是领赏。将士们的赏,我领了。我自己的,殿下也不必赏了。” 萧天耀手握虎符,是兵马元帅,已经顶破了天,再无爵位可封。 此次封赏不过也是一些金银财宝和莫须有的称号,赏了他也没用。 “我知晓殿下与重阳情同手足,如今他不在,临走前放心不下的只有薛娇儿,只希望殿下能多照顾她一些。” 这个都用不着萧天耀说,秦煊自然是会护着薛娇儿的。 只是萧天耀话里话外有别的意思,秦煊看过去:“怎么?大帅以后是准备永不相见了吗?” 萧天耀一笑:“在边关活了几十年,头一次回京就遇上他,老天捉弄,他原本已经答应要同我一起去边关的。既然无缘,以后我也不来了,不想来了。” 萧天耀以前没遇到过喜欢的人,脑子里觉得男人天生就该和女人在一起。 回京途中听闻了一些当朝摄政王和太傅的传闻,便出于好奇,总想着探究一番。 头一次见到宋太傅,他只觉得这人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根本想象不出他能如何和摄政王寻欢,看向宋郁的眼神不免就带了些异样。 当时落在秦煊眼里,给秦煊气的在背后咬牙,萧天耀都知道。 后来他与薛重阳奉命一同出征,接触时间越长越觉得这人有趣,等回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喜欢上了,便强硬地问他要不要跟自己回边关。 萧天耀一生没喜欢过人,来了一次京,就遇到了薛重阳。 他怎么还敢再来第二次。 “倘若摄政王有心,以后就别宣我进京了,边关才是适合我的地方。” 第115章 愿岁岁年年,与君常相见 他们在朔阳待了好几天,待到萧天耀进京领赏,又回了边关。 薛娇儿却是说什么也不肯再回京城,殷汸娴担心她一人想不开,自己收拾了行李陪着她住在朔阳。 如今秦皓苏月都已死,已然没了什么危险,翠竹还是留在薛娇儿身边伺候,秦煊又拨了几个暗卫守着。 已经接近年关,白奕夫妇留在大秦过年,参加了宫宴后又在宋府用了团圆饭。 宋大人给所有的小辈都包了红封。 年一过去,白奕几人就启程回大晋。 陈家手握重兵,得先帝信任,却密谋造反,罪不容诛,早在秦皓死后就被抄了家,诛灭九族,上至八十岁老媪,下至八岁孩童,无一幸免。 薛贵妃变得疯疯癫癫,却也没能逃过一死。 薛氏一族除了薛娇儿以外,满门抄斩。 行刑那天围观的百姓堵了好几条街。 薛香凝与殷汸娴针锋相对一辈子,秦皓起兵后就跟着跑到了建州,建州被破,她又被当作俘虏抓回了京。 跪在行刑台上的薛香凝后背挺直,誓不让脊梁弯下去半分。 她盯着台下站在薛娇儿身侧的殷汸娴,笑着开口对她说了一句:“你赢了。” 薛娇儿看着薛辉被砍下头颅,眼睛都没眨一下。 待观完行刑之后回了朔阳,才在曹娘子和薛重阳的牌位前大哭。 “娘亲,薛辉秦皓都死了,我们给您报仇了。” “哥哥,你可以安息了。” 又到了一年冬,秦煊现在已经渐渐放权,朝堂大小事都由小皇帝自己做主,偶有一知半解的,也会差人来寻摄政王和宋太傅。 二人搬到了之前秦煊送宋郁的那座院子。 宋郁提笔,立了个牌匾,叫“云居”。 外头正下着雪,宋郁在屋里烤火,见下雪了,赶忙走出来看。 秦煊在后头拿了披风给他盖上:“当心又着凉了。” 宋郁望着门外白茫茫一片,开口说道:“这是今年第一场雪。” 秦煊想到了什么,紧紧握住他的手。 宋郁爱雪,但以前他身子不好,又畏寒,穿了六层厚的衣物还要披大袄。 那年宋郁到死都没看见那场初雪,初雪下在了他出殡的那一天。 宋郁知道秦煊大抵是又想起前世一些不好的记忆了,也回握过去。 十指交扣之后他又松了手,笑着说:“出来堆雪人儿!” 秦煊只得跟了出去。 两人蹲在院子里,堆了一排排小雪人。 堆完之后宋郁突然起身,走到一旁摘下了许多叶子。 又把一片片叶子盖到雪人儿身上。 秦煊呼吸一颤,转头看着宋郁。 宋郁学着小时候秦煊的语气说:“小雪人也怕冷,要给他们穿衣裳。” 说完大抵是觉得好笑,自己蹲在地上笑的眉眼弯弯。 半晌后秦煊才说道:“你那时候还取笑我,说我傻乎乎的……” 现在怎么自己也傻乎乎的。 笑归笑,宋郁总归都记得。 好像秦煊身上发生的事,或大或小,哪怕他随口说的一句话,宋郁一直都记得。 秦煊怕宋郁冷,不让他在院子里多待,把他赶到屋子里烤火。 大门敞开着,宋郁坐在里头烤着火,秦煊就蹲在院子里堆雪人。 宋郁静静地看着秦煊,突然叫了一声:“秦无修?” 秦煊回过头去:“怎么啦?” 宋郁摇摇头:“没事,就是叫一叫你。” 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是共白头。 愿岁岁年年,与君常相见。 ——————全文完—————— 第116章 耀阳1 萧天耀半生镇守边关,从没爱过人。 三十二岁回了一趟京城,遇见了薛重阳。 薛重阳死在了他刚爱上他那一年。 甚至还没开始就结束了。 忘不掉。 自此总有一个人刻在他心里,怎么都忘不掉。 萧天耀回了边关,想起薛重阳说过他想策马奔腾,想看夜晚的繁星。 他策马在辽阔的草地上狂奔,风沙吹得脸生疼,渐渐地看不清人,看不清军营。 他也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从白天跑到黑夜,跑到身下的战马停下马蹄在原地踱步,随后趴到地上一动不动。 这匹战马陪了萧天耀好几年,知晓它是跑累了,站不动要躺下,便自己走到不远处也躺了下来。 边关的月色一直很亮,他躺在地上看着天上漫天闪着光的星星,抬手当枕头,便睡了过去。 这一觉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觉得脑袋有些疼,起身环顾了一周。 马呢? 马不见了? 这匹马颇有灵性,又认主。 萧天耀不走,它是不会离开的。 他脑子里瞬间浮起不好的预感,想着会不会是不死心的敌军又返回了? 可为何带走他的马,不杀他? 萧天耀眯起眼睛注视着四周,手已经悄悄覆上了腰间的匕首。 可平坦的草地上根本没有一点人影,这附近连棵树都没有,敌军藏也没处藏。 在这种地方围剿他? 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四周安静到只剩下风声,许久后远处却传来一个声音,惊得萧天耀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萧天耀!!!” 萧天耀听得出来这声音是谁的。 带着怒气,一副不怕死想要跟人干架的语气。 萧天耀浑身都僵硬起来,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远处走过来那人。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头发被高高绑起,头上的发冠极为好看。 好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只是此刻少年郎满脸怒气,走到萧天耀跟前。 “大营里装不下你了?跑这儿睡觉来了?你是不是有病啊?” 萧天耀盯着他一眨不眨,眼神有些怪异,看得薛重阳都觉得慌起来。 在外面睡一觉睡傻了? 不应该啊…… 薛重阳刚伸手想摸一下他额头看有没有发烧,就被人拥入怀中。 萧天耀下巴埋进他脖子里,抱得他快要喘不过气。 薛重阳想给他推开,手都还没动,脖子上就传来一些湿润…… 薛重阳这下是真慌了神,想推开他的手抚上他背后轻轻拍着。 “你怎么了?” 就听萧天耀在他耳边说:“打我一下。” “啊???” 萧天耀又重复:“你打我一下。” 薛重阳一把把他推开,伸手就拍上他的脸:“犯什么贱!” 萧天耀吃痛:“你打我脸做什么?” “不是你让我打的吗?怎么?打不得啊?那你打回来。” 薛重阳把脸伸过去就要让他打回去。 他自己凑过来的,不亲白不亲。 萧天耀伸手就捏着他下巴,在他下唇咬了一口。 薛重阳愣住了,但也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要走。 “别走!” 萧天耀下意识就拉住他:“你别走。” 薛重阳看着萧天耀,想不通他是怎么了这么怪异,说道:“京城的赏赐下来了,吴安公公亲自来下圣旨的,左将军找你找得都要疯了,整个大营都在等你,赶紧回去接旨啊?” 萧天耀问道:“什么赏赐?” 薛重阳皱眉,伸手摸他额头:“也没发烧啊?你真傻了?” 萧天耀顺手就把他的手握在手心里,怎么也不松开。 “大晋出兵支援,咱们打了胜仗,皇上自然有赏赐。” “我们……打了胜仗?” “是,打了胜仗,敌军撤军了,秦无修都回京多久了,你怎么都不记得?回去让姚军医给你看一下,别是脑子坏了。” 说完吹了个口哨,叫道:“嘿嘿!” 萧天耀那匹失踪的战马迈腿跑过来,薛重阳翻身坐了上去,看着还站在原地的萧天耀:“上来啊!” 萧天耀傻眼,说话都有些结巴:“一……一起啊?” 薛重阳沉下脸就想拉缰绳:“你自己跑回去也行。” 当时在建州把他骗到边关,说什么爱他喜欢他,要带他看星星,去跑马。 放他娘的屁! 男人的嘴就都不可信。 打不完的仗,吹不完的风沙尘土。 前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两人见面连话都说不上一句,打仗打的差点小命都丢了。 好在大晋出兵支援,好不容易一切都顺利结束,昨晚他本想着去找萧天耀谈谈,谁知大帅营帐里一个人影都没有! 今早一大早吴安公公就带着圣旨和几百车给边关战士的赏赐刚到大营,都要宣旨了才发现萧天耀不见人。 左将军急的到处找人,最后还是他那匹马自个儿跑回营把薛重阳拉了过去。 好在吴安公公是秦煊的人,才好脾气地等着。 这要换了别人来,保不齐御史台参他萧天耀手握重兵目中无人的折子就要堆满御书房。 萧天耀又暗自捏了一下自己手背。 疼的,会疼的。 不是做梦。 他好像重生了? 可又不是…… 他好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里。 在这里,薛重阳活得好好的。 他们一起从建州到了边关,一起打了胜仗…… 萧天耀这下没有片刻犹豫,翻身上马,坐在薛重阳背后,手拉着缰绳,把他圈在怀里。 “驾!” 战马飞奔出去。 “你刚才叫它什么?”萧天耀问。 耳边都是风声,薛重阳没听清,侧过头贴过去:“你说什么?” 萧天耀靠在他耳边:“你刚才叫它什么?” 这匹马通身黑色,是边关最好的战马,跟着萧天耀出生入死好多年,名字叫玄曜。 多霸气威武的名字。 到薛重阳嘴里怎么成黑黑了? 薛重阳突然咧嘴一笑:“黑色的叫黑黑怎么了?况且也没叫黑黑,叫嘿嘿!它自己都认这名儿了,我一叫就跑来,听话得很。” 见薛重阳似乎很喜欢,萧天耀圈他更紧。 “都好,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 第117章 耀阳2 今夜是庆功宴,战士们刚刚收了封赏,个个都高兴。 还是像在建州时那样,大营里四周都支起了篝火,大家围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大声聊着天。 以前那几个坐一起讨论薛重阳的将士只剩下一个,其余人薛重阳看着眼生。 战场上就是这样,指不定哪天人就没了,这人没了又上来一个,不断替换。 薛重阳喝不惯这里的茶,这酒又太烈,喝了没几口就开始上脸。 “这是九酝酒,太烈了,你别喝太多。” 这酒后劲更大,萧天耀怕他喝太多明天头疼,说完又泡了杯茶递过去。 “比不得宫里的龙井,你将就一下,明日我就让人回京去买。” 四周嘈杂,萧天耀说话也没压下声音,此言一出旁边一群人开始起哄。 “大帅!我们也要喝京城的茶叶!” “大帅怎么单独给薛少将开小灶啊?” “咱们大帅可不对劲呦~” “大帅大帅,您是不是看上薛少将啦?” 萧天耀一脚把那人踢开:“太闲就别吃了,去外头遛马!” 那人被踢了一脚,却还笑嘻嘻的打趣:“看看看,大帅脸红了!” 说完又转向左将军:“将军!大帅都有良人了,您随多少啊?” 左将军喝了不少酒,和将士们打成一片,闻言大笑着说道:“好说!好说!本将军京城府里全是赏赐的金银珠宝,通通!通通送给薛少将了!” 薛重阳趁萧天耀跟大家说笑,又喝了好几口酒,直辣嗓子,一口吞下从嘴到胃里全都暖起来了。 他晃了晃头,把逐渐起来的睡意甩出去,笑着站起身,拿起酒杯就往旁边走:“出生入死的好兄弟,干一杯!” 说完自己一口干了酒,见对面那人不动:“你咋不喝呢?” 萧天耀无奈走到他身边,薛重阳指着那一动不动的人告状:“这谁啊?谁的兵?我敬他酒呢他怎么不喝啊?这么没礼貌啊?谁带的兵啊?” 四周笑声止都止不住,萧天耀架着他就走:“那是木桩。” 薛重阳眯起眼,还不死心地转头想看个清楚:“那不是人吗?怎么是木桩呢?” 两人已经走出了大营,往一旁自己的营帐里走去,薛重阳喝醉了,不能再喝了。 萧天耀无奈点头:“嗯嗯,是人,没礼貌,已经拉出去打军棍了,别看了,不在那儿了。” 外头冷风一吹,薛重阳打了个哆嗦,清醒了两分。 “大帅啊……” 薛重阳停下来不走了,自己往他后背一趴:“走不动了,背我。” 萧天耀没穿战甲,半点没有犹豫,弯下腰就把他背起来。 薛重阳趴在他肩上喃喃道:“我要去边关跑马,去看月亮看星星,我不想回京了。” 萧天耀附和道:“嗯,不回了。” 看吧,就说这人娇贵。 嫌茶不好喝,两步路都说走不动。 才走了没几步,薛重阳又叫道:“大帅啊……” “叫我名字。” “哦,萧天耀啊……” 萧天耀应声:“怎么了?” 薛重阳没应,趴下去张嘴就咬他脖子,咬得萧天耀一阵激灵。 “你……你做什么?” 薛重阳咬得欢,没空出声,理都不理他。 萧天耀一进营帐就把他放了下来,手臂紧紧圈着人腰,一手按着他后脑勺就吻下去。 上次萧天耀强硬地亲吻,薛重阳愣神过后把他推开,却搞得自己手伤又裂开。 不同于上次,这回薛重阳也逐渐回应。 微妙的气氛在营帐里散开,萧天耀眼神像野狼一样带着原始的欲望,他看着薛重阳,沉着声问道:“可以吗?” “要做就快点,别磨磨唧唧的!” 第118章 耀阳3 薛重阳一点不客气,趁着酒气上头,主动到萧天耀都觉得不可思议。 两人倒在榻上,临到紧要关头薛重阳却退缩起来。 “我我我……你你你……” 他心跳快得感觉心脏都要蹦出来,浑身暖乎乎的,嘴里呼出热气。 他紧张的要死,萧天耀察觉得到,于是俯下身亲吻着他,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许久后薛重阳才放松下来,而后忽然又哀嚎。 “你别使力啊!疼疼疼疼!” 萧天耀一脸无辜:“我没用力……” 营帐内一片旖旎,粗重的声音半天才停下来,又恢复了安静。 薛重阳一觉醒来就发现萧天耀躺在自己身侧,又感觉那处还传来胀痛,气不打一处来,抬脚就把萧天耀踢下了榻。 萧天耀睡梦中突然倒地,惊醒过来,下意识五指成爪就伸过去,刚伸出去就立马又缩了回来。 要是现在他还在榻上,估计薛重阳的脖子都会被拧断。 这是行军多年形成的自然反应了,改不掉。 萧天耀光着膀子,裹裤倒是还穿着,背上肩上都是昨夜薛重阳抓出来的划痕。 薛重阳一时脚快,现在见萧天耀看着自己,突然觉出几分尴尬。 他秉承着“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思想,悻悻然缩回被子里。 外头天都已经大亮,萧天耀起身穿了衣裳,又走到薛重阳跟前,趴在榻上轻声说:“我要去练兵了。” 薛重阳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快滚。” 萧天耀觉着好笑,又说道:“你转过来一下。” 薛重阳转了过来,恶狠狠盯着他:“你最好是有事!” 萧天耀微笑着,眼神柔和得好像要把薛重阳溺在水里:“阿阳。” 薛重阳瞬间愣住,这个称呼从他娘亲去世之后就再没人叫过。 尘封的记忆又再一次涌现。 朔阳家里的小院子边上有一株丹若,那年树上结了果,曹娘子拿长竿打了一颗下来。 在门缝里压开,给薛重阳和薛娇儿一人一半。 薛娇儿还小,掰的汁水都滴在身上。 衣裳沾上丹若汁就洗不掉了,薛娇儿搞得浑身脏兮兮和,曹娘子也不恼,笑着给她擦嘴,一边又看着薛重阳说:“妹妹吃的到处都是,阿阳可小心些。” 薛重阳身上可干净,挺直了腰板让曹娘子看:“娘,我衣裳是干净的!” 今年的果子结得格外甜,薛重阳吃完还想吃,曹娘子拿着帕子给他擦嘴:“明日娘再给阿阳打一个吃,好不好?” 丹若结果已经是入秋,早晨秋风还凉飕飕,吹得人直想钻进被窝。 午后日头正盛,又开始热了起来。 曹娘子在树下阴凉处放了把长椅,躺在上头休息。 薛娇儿见了就跑过去,窝在曹娘子身上撒娇卖乖。 薛重阳本来是在一旁看书,见了娘亲抱着妹妹亲却没抱自己,也跑上前去扑进她怀里。 “娘偏心妹妹,亲妹妹不亲我。” 曹娘子被逗笑,捏了捏薛重阳的脸:“你这小猴头,可不能跟妹妹争。” “我知道我知道!” 薛重阳抬起小脸抢答:“我是哥哥,要爱护妹妹,保护妹妹!” 曹娘子笑着就在薛重阳脸上亲了一口:“阿阳真乖。” 树荫下躺着舒服,薛娇儿没一会儿就在曹娘子怀里睡着了,薛重阳趴在曹娘子腿上,也被微风吹得眯起眼睛打哈欠,手里却还拿着本书没放。 曹娘子见状轻轻拍着薛重阳的背:“阿阳困了便睡。” 闻言他才放下书,趴在曹娘子膝下睡着了。 薛重阳陷在回忆里半晌,随后抬手捂着眼睛。 萧天耀不知所云:“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薛重阳带着些哭腔:“没有,眼睛里进沙子了。” 第119章 耀阳4 这一切都过于梦幻。 萧天耀怕这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醒来就如泡影化为灰烬。 有时候夜里惊醒,发现薛重阳不在,一颗心都差点跳出嗓子眼,着急忙慌地到处找人。 薛重阳觉得他太不对劲了,以前的萧天耀根本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有时候他看自己的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 如今没有战乱,在边关的日子确实像他说的自由自在。 没有京城那么多规矩束缚,在这里他想做什么都能随心所欲。 薛重阳喜欢跑马。 喜欢策马在无边无际的疆土上狂奔。 风沙划到脸上会带来刺痛,会迷得人睁不开眼,他却爱死了这种感觉。 偶尔闭眼任马儿到处跑,跑到哪里算哪里,到达无知的目的地时会让他高兴又振奋。 萧天耀事情很多,很长时间都闲不下来,他每日都要练兵。 要处理各种周边事宜,要时刻关注附近邻国的动向,要操练,白天几乎都见不到人。 但却每日暗色暗下来后都会准时出现在营帐里和薛重阳一起用饭。 大营里的饭菜说不上多好吃,却多了一丝大锅饭的烟火人气。 大帅的膳食只比普通将士多了两道,这两道还是薛重阳来了之后萧天耀让伙夫多加的。 他自己对吃的没什么要求,向来都是将士们吃什么就跟着吃什么。 先帝在位时粮食不够,他便和将士们一起喝稀汤,啃盔饼。 十天半个月都吃不上一顿肉。 现在虽然后方粮食充足,但肉也还是稀罕物。 饶是这样薛重阳还是吃不惯。 他不是宋郁那种世家公子,不是锦衣玉食娇养着长大的,但从小也是好吃好喝供着的。 小时候曹娘子变着法儿给他们兄妹做吃食,长大后薛辉也没在这方面亏待过。 他不说挑,但边关的东西太单一了,吃来吃去还是那几样,真的会腻。 薛重阳扒拉几口放下了筷子,一碗饭就见了底。 说他挑吧,他每餐一碗饭都能用完。 说他不挑吧,又什么菜都不吃。 萧天耀也无可奈何。 只能派人到京城寻了他爱喝的茶酒送过来,但京城离得多远,走一趟都要一个月,实在不方便。 薛重阳不知道萧天耀心里在想着什么,他自己都没察觉出有什么两样,只想着快点吃完等下出去遛圈儿。 今日天气极好,晚上夜空星星多得很,他一直想在无人的地方躺躺。 “你等下有事吗?” 萧天耀看过去:“没有。” “我想去跑马,要一起吗?” 萧天耀点头:“要。” 于是三下五除二猛塞几口,赶紧让人把东西收走。 薛重阳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也要一起去,走到马厩前下意识要去牵萧天耀那匹马。 随即扭头看了萧天耀一眼,见他挑眉笑着看自己,立马翻身就上了马,指着另外那匹:“你的马已经被我征用了,你骑别的。” 萧天耀打趣道:“我养它这么多年,你一来就要抢,这么霸道?” 薛重阳无所谓的抬头:“现在已经是我的马了。” 萧天耀翻身就坐在薛重阳身后,握紧了缰绳一夹马腹就冲出去。 马儿冲过营帐,在无尽的黑夜里奔跑,薛重阳靠在萧天耀身上,只觉得从来都没这般放松过。 他忽然转头,看着萧天耀目视前方。 薛重阳从前只喜欢娇娇的美人儿,从未想过有一天能看上萧天耀这种男人。 萧天耀常年拿枪的手上长了茧,有时候刮到皮肤都会觉得有些刺痛。 他每日雷打不动地练武练兵,练得人高马大,手臂壮得能抵得上薛重阳小腿。 这人说他以前没喜欢过别人,头一次横冲直撞地吻了他,生了想带他回边关的念头,却什么也不懂得做,只会强硬地说“我喜欢你,你要不要跟我回边关。” 他不懂怎么讨人开心,但却能一眼看出薛重阳喝不惯边关的茶叶,派人千里迢迢到京城买茶,在他的认知里,京城里的东西似乎就是最好的。 他不知道皇宫的茶都是福州进贡,茶叶得去福州买。 他只知道京城里有好东西,所以就要去京城给他买。 萧天耀感觉到他的视线,低头看他,刚想说句话,薛重阳就自己抬头吻上了他的唇。 萧天耀抓着缰绳的手一愣,随后空出一只手按着他脖子使力。 嘿嘿跑了很久,跑到薛重阳觉得喘不过气才停了下来,两人双双倒在草地上,看着天上漫天繁星闪烁。 薛重阳转头看着萧天耀,往旁边挪了一点,把他胳膊当枕头靠着。 “现在这样,也挺好的。” 薛重阳心里想。 第120章 苏月1 娘死了,爹死了,拓跋卓也死了。 苏月放了一把火,把拓跋家烧了个干净。 他站在远处看着大火冲天,在无人的角落里哭的撕心裂肺。 拓跋一家惨死,连下人也没跑得出来,南疆王震怒,下令严查。 街上都是官兵,遇到可疑的人都要拦下来盘查。 苏月流窜在小巷里,生怕被人找到。 夜里冷,没地方可去,他躲了许久,又饿又累,看见远处有间破庙,就想进去取暖。 一进庙里他就觉得四周有些恐怖,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自己。 可四周太暗了,他什么也看不见。 破庙的大门处有一尊比人还高的佛像,已经破败得断了手,结了许多蛛网。 月光透过大门刚好洒在佛像上,让他能看得清一些。 他跪在佛像前,虔诚地叩首,嘴里喃喃道:“我不想死……求神仙怜悯……留我一条活路……” 话音刚落,佛像后就有个浑身脏乱的男人走出:“求神拜佛不如求哥儿几个,小兄弟长得挺俊呀,给哥儿几个暖暖身,哥儿们才能留你活路。” 恐惧感蔓延了全身,苏月颤抖着看到乞丐身后又走出来好几个乞丐,又想起那狗男人在他身上做过的事,瞬间头皮发麻。 神像后面藏着四五个乞丐,此刻正咧嘴笑着走向苏月。 苏月撒腿就跑,刚出庙门就被抓了回来。 他被重重砸在神像前,被撞的头晕眼花。 “是个年纪轻的小美男,兄弟几个有福了。” “小弟弟,乖一些,让哥哥们好好给你开个苞。” 苏月咬破了舌头让自己清醒起来,手伸向背后,紧紧握住那把藏着防身的匕首。 在一个乞丐上前的时候瞬间出手捅穿了他的脖子,腥热的血喷了一地。 他被溅了满脸,血的味道让他振奋起来,仗着身型小,从佛像身边穿过,飞快跑到乞丐身后。 他出手又快又狠,几人瞬间都被割了脖子。 苏月在一个乞丐身上擦干净自己的匕首,又收了起来。 “贱东西,都给老子下地狱!” 说完走出庙门,片刻后又返回。 透着轻微月光又看向那尊神像。 “我刚才拜你,你怎么没保佑我呀?” 苏月眼睛变得猩红,在庙里拾了石头,把神像砸碎。 神像在眼前倒下,脸都裂了一半,苏月上前,又把神像的头砸个稀巴烂。 砸完才解了气,一脚把碎像踢开。 “我呸!什么神什么佛,挡了我的路,通通都要下地狱!” 好不容易找到这地方,想着能睡一晚,结果还是待不了。 他又一直往前走,看到处草堆,埋进草堆里躲了一夜。 太阳起来之后寒意才消散了一些,刚走出去就看见一群官兵提着刀往这里走来。 苏月不敢停留,撒腿就跑。 怕被发现,跑得鞋都掉了。 前面就是官道,他不敢走官道,拐进了小道里,在林子里穿梭。 不多时听见远处传来马蹄声,他偷偷看过去,只见为首那辆马车极为奢华。 从侍从的谈话听出来此人是大秦人,非富即贵,估摸着得是个王爷。 苏月怕跟丢,找了条河洗干净了身上沾染的血迹,他衣裳也都染了血,又脏又乱。 于是脱了衣裳扔掉,在寒日里只穿了身单薄宽松的里衣。 他一直知道自己长得漂亮,一头乌黑的发落在胸前,跌跌撞撞地向车队里跑去。 马车里的男人走了出来,沉着脸皱眉,站在他跟前,身影把他整个人都笼住。 苏月抬头愣住了,他从未见过这般凌厉俊俏的男子。 随后又瞬间回神,眼里含泪:“哥哥救命!” 秦皓默不作声后退一步。 苏月跪在地上,散乱的发尾被风吹到秦皓手背。 秦皓只觉得手上痒痒的,上前捏着苏月下巴,仔细端详半晌,问道:“叫什么名字?” 他本来就是个爱色的人,眼前这男孩长得这般妖孽漂亮,自己送上来的,不要白不要。 “苏月。” 秦皓又问:“哪个月?” 苏月似乎在为秦皓同他搭话而开心,眼睛都弯了起来,又有些苦恼,摇头道:“不知道。” 秦皓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你眼睛像月牙儿似的。” 苏月咧嘴一笑:“那我就叫月牙的月。” 因为秦皓出手,苏月保住一条命,他如愿地离开了南疆,被带到建州。 他日日都想尽了办法逗秦皓高兴,他知道秦皓看上的是他的脸,便越发想方设法,在床第之欢上让他爽快。 他年轻,会玩儿,勾得秦皓日日留宿他房里,王府里后院那些个小妾也都不宠幸了。 渐渐地他又开始为秦皓出谋划策,在建州造兵器,私卖玄铁,他也成为了秦皓的心腹。 秦皓想杀了秦煊,想要回宫,想要问鼎中原夺得皇位。 “不就是皇位吗?王爷想要,那便给王爷夺来!” 第121章 苏月2 苏月年纪不大,却觉得自己一生过的比说书先生话本里讲的还要曲折。 他出生就不得父母欢心,他从来没被上天庇佑过。 秦皓是第一个对他好的人。 所以秦皓要什么,他就想方设法去夺,用尽全力去争。 他不就是想要皇位吗?又不是要天上的星星。 被秦煊设计,入狱的时候他没有一丝慌乱,他知道王爷不会不管他的。 果然,王爷来带他走了。 可他脸色不好,看着不对劲。 秦皓咬牙切齿,眼神狠厉,手指掐着他脖子,恨不得把他活活掐死。 那一刻苏月慌了。 他慌的不是王爷要杀他。 而是王爷被骗了。 王爷误会他了。 秦皓松手之后苏月跪在地上求饶,解释。 他把自己那不堪的过往都剥开给秦皓看。 没多久他就被带出了大牢,王爷起兵造反,可薛重阳倒戈,外面又有双东郡的军队。 造反失败了,他们回到了建州。 回建州前苏月突然想到一个法子,他找了秦渡,让秦渡把秦宜带出来。 秦煊不是挺在意这个姐姐的吗? 他倒要看看秦宜的命能不能比得上宋郁。 只要他把宋郁带回建州,何愁不能拿捏秦煊? 宋郁是大秦太傅,是个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官,这种人最好带走了,都不用怕他能自己逃出去。 只差一步。 他怎么都没想到秦宜这女人会自刎于五里亭上。 明明宋郁都自己要过来了,明明他就要把秦宜放回去了。 因着苏秀娘的原因,他对女人可谓是没一点好感,觉得这世上的女人都和苏秀娘一样,贪生怕死,一生只会迎合男人。 秦宜掉下去的那瞬间不止是秦煊和宋郁,他自己都愣神。 不过片刻他就反应了过来。 交换的筹码没有了,现在不跑等下只有死。 秦宜作为大秦公主,生来尊贵,十指不沾阳春水,走到哪儿都有宫女太监跟着。 这样的人不该最是贪生怕死吗? 她自刎的时候没有丝毫犹豫,刀剑划破喉咙时还在笑,那么决绝。 这时他又想起一个人,洛城的崔谦。 这人就是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又蠢又没用的公子哥,可他是宋郁的弟弟。 这层身份足够苏月对他花心思。 可他也没想到竟还有一个秦妍妍! 放走崔谦的那一刻苏月是真的生了把秦妍妍弄死的念头,这女人真是蠢到了骨子里! 但不久秦妍妍就死了。 秦皓收到消息时待在秦妍妍的房间不出门,嘴里总说着秦妍妍小时候的事情。 苏月很高兴,秦妍妍跟他一直不对付,那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死了才好。 可见秦皓这么伤心,他又不忍起来,那毕竟是他的女儿。 薛香凝也来了建州,但她在这里处境尴尬,根本没人把她当回事,苏月时不时在她眼前晃悠一下,有时候当着她的面就勾搭着秦皓翻云覆雨,好像就想要把她给活活气死一样。 秦皓不见了,苏月带兵回来才发现。 找到秦皓时他已经断了气,尸体被雨水泡的发白,脖子间的刀痕把血肉都翻了出来。 他趴在秦皓身上大哭,哭的撕心裂肺肝肠寸断,自此这世间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也没了。 秦皓一死,军心涣散,底下的兵开始骚乱,随之有人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苏月也懒得去找。 他带着仅剩下的兵,跟薛重阳站在对立面。 “是你杀了王爷?” 薛重阳高高抬头:“是我!” 苏月发了疯一样地出手,招招式式都要薛重阳的命。 他打不过薛重阳,但是他此行就没想活着回去,他给自己下了毒,刀剑上也全是毒。 只要他的刀剑划破薛重阳的皮肤,只要薛重阳沾染到他的血,那他就活不下去。 他拼尽最后一点力气,跟薛重阳同归于尽。 闭眼之前好像看见了萧天耀朝薛重阳跑来,他突然有些羡慕。 连薛重阳都有人收尸,他没有了。 苏月停止了呼吸。 “王爷,等等我呀,我来陪你了。” 第122章 殷汸娴1 满京城最尊贵的世家嫡女非殷汸娴无二。 当朝皇后是她的姑母,太子是她的表弟,祖父乃三朝老臣,正一品国公。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与常人不同。 她是皇后亲定的太子妃,未来太子上位,她便是母仪天下的一国之母。 她一言一行都恪守规矩,此生第一次为自己本心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和皇后说她不想嫁给太子,不想当太子妃。 她对秦煊没有那些所谓的男女之情,只是从小被灌输了太多“他的妻子”的思想,自她懂事起,她的一切好像都在围着秦煊转。 秦煊对她是尊敬的,还小的时候见了面都会拱手向她问好,叫她娴表姐。 她时常进宫,也遇见过宋太傅许多回。 印象里宋太傅为人随和,虽不爱说笑,但从不与人为恶。 他身上好像有一种护爱万物的神性,连路边的花草都舍不得踩上一脚。 殷汸娴尊敬他,敬畏他,亦觉得他雅正高洁,如同高岭之花一般不容亵渎。 随着秦煊年龄越发长大,殷汸娴越发觉得他不同寻常。 只要任何同秦煊宋郁二人有过接触的人都会看出这位太子殿下对宋太傅小心翼翼到疯魔的程度。 宋太傅自己不知道,秦煊站在他身后时看他的眼神。 秦煊心悦宋太傅吗? 心里第一次浮现这个想法的时候殷汸娴自己被吓了一跳,吓得头皮发麻动也不动。 秦煊二十岁及冠那年到皇陵祭祖,皇后让她一同去,美其名曰可以和太子殿下培养感情。 可这一路上除了宋太傅,太子殿下根本看不到一人。 他时常凑在太傅身边,太傅让他回马车,他就撒娇说想和太傅一起看书。 殷汸娴从未见过这副模样的秦煊,惊得目瞪口呆。 终于有一日,她白日看秦煊没吃什么东西,夜里给他端过去吃食,想着饿了可以用一些,秦煊却跟她说,他不会娶妻。 秦煊的话好像在她的意料之中,她没有太多别的想法,却很想问是因为宋太傅吗? 她也如实问出了口。 秦煊像个被揪到短处的人,紧张到口不择言,说要是让太傅知晓了,她就会没命。 何止是她,连殷家他都不会放过。 殷汸娴没想到宋太傅在秦煊心里这般重要,重要到这世间万物任何人任何事他都不放在眼里。 她吓得逃出秦煊的屋子。 果然也被她试探出来了,秦煊就是心悦宋太傅。 回京后殷汸娴在家里待了好几天,她想了很久。 她想起皇后早年夭折的儿子,想起高墙里的勾心斗角,又想到外面广阔的天地,想到天空自在飞舞的鸟儿。 她进了宫,跟皇后谈心,她们谈了很久。 最后她回府了,皇后也没再开口提让太子立妃之事。 殷汸娴前面十几年都在为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而活,如今她终于是她自己,是殷大姑娘殷汸娴。 在遇到薛娇儿之前,殷汸娴以为自己会平淡地过完一生。 她会在府里等着父母亲为她相看一位郎君,然后嫁过去生儿育女,像别的世家姑娘一样平淡地在后院里过完一生。 可上天却让她在此时遇到了薛娇儿。 这个活泼任性,可爱又洒脱的小姑娘。 第123章 殷汸娴2 薛娇儿这几日夜里总是会惊醒,她说她眼睛一闭上就会梦见薛重阳。 曹娘子去世那年薛娇儿不过十岁,还是个小姑娘,薛重阳年长她几岁,一个人把她拉扯大。 薛重阳于她,是兄长,亦承担了父母亲的角色。 薛重阳身死,殷汸娴怕薛娇儿会想不开,连夜让人把她的行李搬来了朔阳,打定主意要陪她一起留在这里。 都说时间会冲淡一切,随着一日日过去,如今薛娇儿也不会时不时盯着薛重阳的牌位哭,她好像又满血复活,成了那个大大咧咧的小女娘。 翠竹承包了家里的一日三餐,她说自己是丫鬟,殷汸娴薛娇儿二人却都未曾拿她当丫鬟看,一起住得久了,早就成了一家人。 院里的丹若开了花,薛娇儿一早张罗着说等入秋后结了果,她再把果子打下来给殷汸娴和翠竹吃。 这处院子比寻常百姓家要偏僻一些,她们要购置东西总要走很长一段路去买,不过几人似乎乐此不疲。 这条来往于闹市的小道成了几位姑娘寻开心的去处。 殷汸娴以前在殷家养了一只猫,那猫后来跑丢了,不知怎么的突然又挺着大肚回来,被秦煊让人带来了朔阳。 自此小院里又多了只挺着大肚的母猫。 猫生崽那天正是午后,母猫叫声凄凉,不停在丹若树下转圈,几人都是头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慌的手忙脚乱。 最后还是翠竹找来了几件旧衣裳,在地上铺成了个窝。 小猫就在旧衣裳围成的窝里降生。 母猫肚子很大,她还以为里头少说得有两三只小猫,没想到只生了一只下来。 是个独苗苗。 小猫长大一些后老喜欢跟在人的后面跑,走一步跟一步,黏人得很。 薛娇儿躺在树下,小猫趴在她怀里,使劲蹭着脑袋往薛娇儿手心里滚,薛娇儿打着瞌睡,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猫头。 不知是不是被摸得舒服,小猫直打呼。 翠竹在厨房里准备吃食。 殷汸娴从房里拿了个毯子轻轻盖在薛娇儿身上。 薛娇儿睁开眼睛看着殷汸娴,笑着叫了一声:“姐姐。” “嗯,盖上,当心着凉。” 殷汸娴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小猫已经跃到了殷汸娴怀里,她像薛娇儿那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小猫脑袋。 快日中的太阳刺眼,但晒着舒服。 薛娇儿突然坐起身,往殷汸娴身边凑过去。 殷汸娴眼角瞥见她凑过来,下意识转过头。 嘴唇触碰间是想不到的柔软,薛娇儿愣了一瞬,随后又贴近些。 殷汸娴抱着小猫空出一只手,把垂落的毯子盖回薛娇儿身上:“盖好。” 薛娇儿吧唧嘴:“姐姐真甜。” 说完躺回椅子上,闭着眼回味。 殷汸娴被逗笑,看着薛娇儿直摇头。 半晌后翠竹的声音从屋里传来:“姑娘,殷姑娘,用饭啦!” 自家姑娘叫姑娘,殷大姑娘是殷姑娘,饶是殷汸娴说过让她直接叫名字就好,翠竹也还是改不掉这么叫。 薛娇儿总是闲不住,用完饭才没多久,就到处找竿子,说要把树上的丹若打下来吃。 她学着记忆里曹娘子的手法,拿到门缝里一压,圆滚滚的果子压成两半。 她掰开递给殷汸娴,手上沾了汁水。 “姐姐,甜不甜?” 殷汸娴点头:“甜的。” 第124章 青梅竹马1 兴和十二年。 皇帝大婚,迎大晋明珠郡主为后。 两国联姻,声势浩大,举国欢庆,迎亲的队伍策马都跑不到头,禁军开道,队伍一路行过西凉关,进入大晋国土。 “前头策马那个是谁?这般好看!” “那是大秦太傅,皇帝的老师!” “那他旁边那位呢?” “瞧着年纪轻一些,眉眼这般凌厉,应该是大秦那位摄政王了。” “摄政王?那就是皇帝的兄长了?听说大秦皇帝是兄长扶持上位,皇帝登基后亲封为摄政王的?” “你小声点!当心被听到了!敢议论这个,不要命啦?!” 队伍行进大晋都城,夹道的百姓窃窃私语。 此行以秦煊宋郁为首,带着文武二十余位朝廷官员,来大晋迎娶他们未来的皇后娘娘。 大晋皇帝今年也是四十出头的年纪,同宋郁相仿,面上却没有半点岁月的痕迹,瞧着说是二十几岁的男子旁人都信。 他身侧站着的男子高大威猛,一身肃杀之气,腰间还别着弯刀,时时刻刻都在注意着自家皇帝安危。 白奕和付荣华就在另一侧站着。 秦煊下了马,走到宋郁身侧,跟宋郁一同上前。 “大秦摄政王,见过大晋皇上。” “大秦太傅宋郁,见过大晋皇上。” 大晋皇帝虚扶了一把:“摄政王宋太傅免礼。” 一众人被迎接进大晋皇宫,朝臣们就在驿馆休息,秦煊带着宋郁偷偷摸去了白家。 白奕一见两人,脸色就沉了下来,冷哼一声:“哼!来我府里做什么?当心我让人把你们当刺客打出去!” 白昭在大秦长大,八岁回到大晋。 白奕总觉得亏欠这个女儿,宠上了天。 她今年不过二十二岁,又要嫁去大秦。 那么远的地方,以后估计一年到头都见不到一面。 可白昭和大秦那位皇帝一起长大,算得上青梅竹马,小辈两情相悦,又事关两国邦交,白奕也不能拆散他们不让嫁。 于是便把气撒到了自家皇帝和秦煊宋郁的身上。 秦煊可真是无辜。 要娶的是秦殊又不是他,冲他摆什么脸子? 宋郁却觉得好笑,没理会白奕,径直走到付荣华跟前:“长姐。” 付荣华后来又生了个儿子,只不过养在了宫里。 大晋皇帝亲自教导,早早封了太子,当储君在培养。 付荣华也没理会白奕,上前拍拍宋郁的手让他坐:“你俩别理会他,他就是舍不得嫁女儿,见我皇叔都要甩脸子。” 臣子冲皇帝甩脸子也是头一次见。 宋郁不免失笑,坐下和付荣华聊着天。 实话讲,她也舍不得,可女儿总要嫁人。 帝后不是普通人家的寻常夫妻,这场婚姻不只是两国邦交,也代表了两国百姓的和平和边关的安稳。 最重要的是,白昭自己愿意。 倘若她不愿,没人会强迫她。 作为大晋最受宠的明珠郡主,全天下的夫君都可任她挑选,但她偏生就是喜欢上了秦殊。 且大秦有宋郁在,在那边白昭不会受到一点委屈,这也是付荣华能放心的一个原因。 白昭背后有整个大晋作为后盾,就算以后秦殊变了心,三宫六院成群,他也不敢怠慢了白昭。 第125章 青梅竹马2 宋郁不过刚坐下片刻,门口就传来说话声,今天白天见到的大晋皇帝和他身边那个男人款款而来。 宋郁起身拱手刚要行礼,就见大晋皇帝连忙上前阻止他。 “宋太傅无需多礼,你唤荣华一声长姐,那咱们便都是自家人,朕姓盛,行九,宋太傅唤朕盛九就行。” 大晋皇室乃姓赵,荣华公主本名也是叫赵箐,她母家姓付,当初远走大秦,便用了母姓,说自己叫付荣华。 见宋郁眼里带着些许疑惑,盛渊热心肠地解释:“朕随母姓,姓盛。” 宋郁心下明了。 传闻大晋当今皇帝是先帝一母同胞的亲弟弟。 他们的生母盛贵妃与当时的皇帝是青梅竹马,十分恩爱。 生盛渊时盛贵妃年纪已经不小,算是老来得子,他是皇帝的第九个儿子,亦是老幺,最受皇帝宠爱。 当时皇帝为表对盛贵妃的荣宠,破例让盛渊随母姓,盛渊则成为大晋史上第一个随母姓的皇子。 皇帝驾崩后盛渊的哥哥,也就是付荣华的父皇继位,成了大晋皇帝。 盛渊生来被娇宠长大,喜欢自由,独自在外游历漂泊。 先帝有六个儿子,但只有付荣华一个女儿。 当时先帝刚驾崩,消息都还没来得及传出宫,皇四子就发动宫变,太子被杀,其余几位皇子也死在宫变之中。 白奕是武将,亦是荣华长公主的驸马,他带兵入宫救驾,却不敌,无奈之下只得让人把付荣华护送出城。 付荣华自是不肯走,但这时她突然发觉自己怀有身孕,城门关闭之下她看见白奕被敌军一枪插入腹中,直接晕死过去。 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到了大晋边城,护送她的下属告诉她,驸马身死。 她想起白奕曾说过他年少时偶然救过大秦的宋老太傅,她想保住白家的血脉,便一路逃难至大秦寻求宋家庇佑。 再后来就是在外游历的亲王盛渊得知皇兄死讯,得知皇四子起兵造反,便联合周大将军,在中州起兵,后来才推翻了皇四子的登天之路。 彼时皇室已经没有一个活着的皇子能胜任大统,在朝臣的支持下,盛渊只得穿上龙袍,成为大晋新帝。 而他此生注定不会有儿子。 于是便将付荣华和白奕的儿子封为太子,接到宫中教养。 宋郁以前也听过传闻,说大晋祖皇帝与盛贵妃恩爱非常,却没想到一国皇帝能顶着压力为心爱之人做到这份上。 普天之下还从未听过皇室血脉能随外姓的。 宋郁愣了一瞬,仅仅片刻便笑道:“祖皇帝与盛贵妃情深,真是令人艳羡。” 盛渊为人随和,和宋郁颇为合得来,两人性情相似,不一会儿就聊到了一起去。 宋郁见那男人一直安静地跟在盛渊身边,心下也察觉到这是谁,便出言问道:“这位便是周大将军吧?” 大晋先帝亲封的大将军王,手握四十万兵权,拿捏着大晋的半壁江山。 盛渊当初能在中州起兵,多半都是仰仗着他。 周觉脸上神情未变,还是淡然的模样,对着宋郁微微点头。 秦煊都插不进一句话,无奈叹了口气,往宋郁手边递过去一杯茶:“喝点润润。” 以前也没发觉宋郁还能有这么多话的。 宋郁看也没看,拿起来就喝了两口。 盛渊和他聊的颇为投缘,见他喝茶,自己也下意识就想喝一口。 确实有点渴了。 手刚伸出去,旁边的周觉就难得地出了声。 “盛小九,喝水。” 盛渊悻悻然接过他手里的水,喝了两口才向宋郁说道:“我这人喝不了茶,只要沾上一滴就整夜都睡不着,云开兄勿见怪。” 确实有人喝了茶会夜不能寐,宋郁怎么会见怪? 只是他察觉大晋这位皇帝和将军关系似乎也不同寻常。 他收回眼神,笑道:“夜里不喝茶才好。” 盛渊却突然来了兴致:“云开兄会喝酒吗?我虽不能喝茶,但酒量可好了!大晋的桂花酿最是一绝,酒封一开十里都飘香,云开要不要尝尝?” 宋郁不常喝酒,但也爱喝,只不过平日里秦煊管着不让喝,总不能喝尽兴,时间长了也就渐渐没怎么喝。 现在被盛渊一提,还把他心里的酒瘾给勾出来了,不给秦煊开口的机会,他就立马说道:“喝!能喝的!” 周觉皱眉瞥了盛渊一眼:“夜都深了你还要喝酒?晚些又不用睡了。” 盛渊顾不上有外人在场,拉着周觉袖口:“不喝多,不喝多!就一点!哎呀,今日不是云开也在嘛,大家高兴!” 语气里带着些撒娇的意味。 白奕像个炮仗一点就着:“谁开心了?我才不开心!” 付荣华倒像是见怪不怪,起身笑道:“周将军便让皇叔喝一点吧,不碍事,我去让下人准备些吃食给你们下酒。” 周觉这才没说什么,秦煊凑近宋郁耳边小声说道:“先生,你可别喝太多。” 宋郁回头:“我知道。” 盛渊好笑地看着白奕:“阿奕,你可别再气了,再气也是一样的,昭儿自己喜欢那小子,自己要嫁过去,你也没办法嘛,你没听过那句话吗?怎么说来着……” 他想了一下,又道:“女大不中留呀,女大不中留……如今要她要嫁去大秦,大秦摄政王和太傅就在这里,你可得高兴些,往后昭儿还托二位庇护呢。” 白奕吃味地盯着秦煊,好像要娶妻的人是他一样:“庇护什么庇护,往后那小子若敢让我家乖女儿受了气,管他大秦有多远,我定是要过去带她回家来的!” 这话秦煊可不爱听,什么那小子这小子的? 上辈子秦殊是他带在身边教养长大的,这辈子又是宋郁的学生,别的不说,那叫一个明理懂事。 “昭儿受气?侯爷你这话说出去百岁老媪都要笑掉大牙了!就昭儿那泼辣性子,谁能让她受了气去?我们圣上年纪轻轻勤于朝政,自小受我们家先生教导,最是明理,心怀天下百姓,江山社稷,试问这天底下谁能找得出一个比我们圣上更好的男子?除了先生之外,没有吧?能得我们圣上当女婿,你就偷着乐吧你!” 盛渊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声:“你别说,你还真别说,阿奕,偷着乐吧你!” 白奕瞪了秦煊一眼:“一大把年纪了,还除了先生之外~真是没羞没臊的!” 秦煊也笑道:“你就说是不是吧?我们家先生就是天下第一好的。” 白奕起了满手鸡皮疙瘩:“是是是,天底下就找不出比宋云开更好的男子了,行了吧?” 几人闻言都被逗笑,盛渊更是夸张,笑得趴到周觉身上。 “盛小九,你小心笑断气了。” 周觉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让众人又是一阵笑意。 付荣华回来便看到这样一副场面,站在不远处也露出了笑容。 这样多好。 (番外还有还有,呜呜呜呜呜大家多点点催更吧!新的一月到了,厚着脸皮求礼物求发电!) (大晋皇帝盛渊和将军王周觉,这是一对cp,以后会开他们俩的文) 第126章 煊郁1 在大晋待了将近半个月,队伍重新启程出发回秦。 不同的是队伍里多了一些人。 盛渊不肯留在大晋,非要去看白昭成婚,说什么都要亲眼看着她出嫁。 左右现在太子已经能理事,朝堂之上不需要他管太多。 此行最长也就三个月,盛渊软磨硬泡,周觉奈何不了他,只得跟着一起来。 白昭身上的衣裳都是红色喜服,宋郁怕她无聊,时不时骑马到她跟前跟她说说话。 白昭掀着车帘,趴在窗上看着窗外骑马的宋郁,撅着嘴嘟囔:“舅舅~好无聊呀,我想出去和你一起骑马。” “哪儿有新娘子自己骑马的,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京城了,你休息一下,皇上会在城门外迎接,到时候就不无聊了。” 宋郁挑眉,说的白昭脸色一红:“谁要他陪啦?我还想去看姨奶奶呢。” 白昭是大晋郡主,此行联姻本应该入住大秦准备的驿馆,再从驿馆被迎去宫里。 但念及她从小在宋府长大,皇帝破例允她在宋府待嫁。 宋府空前热闹,红帆挂满了整座宅子,撒喜糖的下人排满了长街,百姓孩童整日出来分喜糖,围在宋府门前沾喜庆,玩儿得乐不思蜀。 帝后大婚那日,崔夫人红着眼送白昭出门。 白奕强压着情绪,见白昭被牵出门,拉着付荣华偷偷哽咽。 婚后不过一年,昭皇后就生下兴和第一位嫡公主,殷太后喜极而泣,源源不断的封赏送进了凤仪宫。 等了这么多年,她终于是如愿抱上了孙女。 云居。 宋郁整日无所事事,闲来就插花品茶,或是躺在院里晒太阳。 秦煊守着他的灶台变着法儿做吃食,一天做好几回也不嫌腻。 他总说做好的饭菜吃进宋郁嘴里让他有一种满足感。 左右都需要人做饭,宋郁向来都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灶台这种东西他以往见都不曾见过,于是也就随秦煊去。 每逢过年过节二人一早就会回宋府陪二老用膳,有时候也会进宫看看秦殊白昭,以及他们的孩子。 再听殷太后唠叨几句。 每个人的生活都平静且美好。 宋郁这两年越发懒了起来,时常在院里一躺就是一下午。 秦煊总怕他是因为身子不好,叫了好几回太医,宫里太医院的院首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最后实在忍不住,沉下脸和秦煊说:“殿下,太傅大人真的没事!您若是不信下官的医术,下官这便进宫请辞还乡好了!” 这决绝的语气把宋郁吓了一跳,他连忙把太医拉走,频频致歉:“实在对不住,对不住……院首大人医术高明,陛下可看重您!切莫冲动,切莫冲动!” 太医这才缓和下来,冲宋郁拱手行礼后离去。 宋郁进门还见秦煊沉着脸坐在边上,那副神情莫名哀怨,直直盯着宋郁。 “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秦煊还是那副神情,语气中带着不屑的意味:“那老匹夫,想辞官便让他辞官好了!怎么我如今不住在宫里,便忘了我是谁了?我还使唤不动他了是吗?敢跟主子摆脸色?胆子大得很呐!” 宋郁走上前,一掌拍向秦煊后脑勺。 “你这叫蛮不讲理,胡搅蛮缠!” 秦煊吃痛,抬头又可怜兮兮地看着宋郁,撇嘴道:“先生打我……” 宋郁坐下倒了杯茶,瞥了他一眼不为所动:“撒娇卖惨这招你二十年前就天天用了。” 秦煊闻言坐直了身子,凑到宋郁跟前:“我就是担心……” 宋郁也转身看着他:“我知晓你是担心我,怕我像上辈子你经历的那样,突然就发病死了,是不是?” 秦煊垂下头,低声应了一声:“嗯……” 宋郁伸手抚着他的脸,让他抬头看着自己,凑上去亲了一口,缓缓道:“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我就是最近天气回暖,太阳晒着舒服,懒了一些,总想睡觉,没有不舒服,身体没有问题,没有生病,你不要胡思乱想……” 第127章 煊郁2 “是这样吗?” 宋郁点头:“嗯!” 也许是怕秦煊还担心,宋郁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不如我们去游山玩水吧?” 秦煊眼睛一亮:“你想去哪里?” “去哪里都可以,走到哪里算哪里。” 上辈子秦煊困在深宫,走过最远的地方就是边关的战场。 这辈子他好像去过不少地方,但每回都不是玩乐,似乎都是有事才能出门。 他很想去看一看河流山川,看一看这个他守了两辈子的江山。 说出发就出发,宋郁当天就让人给崔夫人递了封信,跟秦煊收拾东西立马出门。 一个人都没带,冯青都被留在宫里。 秦煊自己驾着马车,他们一路往南走。 如今已经快到初春,到了南方恰好逢春,京城偏北,冬日飘雪,冷得屋里日日都要烧炭,不烧炭就要被冻死。 据说南方那边四季宜人,夏日不会酷暑,冬日也不用烧炭,那边还从来不下雪。 不会下雪的地方是什么样的? 秦煊没见过。 此刻的秦煊就是个被大人领着出门的小孩,从心底里雀跃,看什么都好奇。 三月,立春。 二人到了姑苏城。 此地多山水,家家依水而建,河畔有船只行过,今日天阴,水面上似有一层烟雾,船只笼罩在丝丝烟雾下缓缓前行。 走上横跨河面的小桥,看着眼前街上往来的百姓和在河下洗衣的妇人,秦煊突然笑了。 这便叫小桥流水人家吧。 皇帝勤勉持政,边关战士保家卫国,为的不都是能让这一方百姓安宁吗? 宋郁深呼吸一口气,蒙蒙水雾缭绕着,周身都感觉一股凉气,这凉气让人觉得舒服,不由自主地就放下心来。 二人过了桥,找了家客栈直接订了一月的天字一号房。 出手这般阔绰的人可不多见,店家笑的合不拢嘴,都没让小二招呼,自己上前弯腰在二人跟前笑道:“二位郎君是外地来游玩的吧?” 宋郁也笑着点头:“正是。” “郎君到了咱们姑苏客栈那就是找对地方啦,咱家客栈位于此地中央,这位郎君订下的一号房开窗就可见这城河流水,四周美景尽收眼底,若郎君想要游玩,咱店小二可带路,替二位介绍咱这儿风土人情,包郎君们此行玩儿的满意!” 竟然还能让小二带他们游玩? 这般热情的店家,宋郁还是头一回见,不免觉得有趣,便说道:“掌柜的真是热心肠,多谢了。” 店家笑着摆手:“二位郎君是从哪儿来的?” “京城。” “京城?”店家惊呼了一下,又道:“京城好!我这辈子还未曾去过京城呢!做梦都想着去看看,可太远了,实在是脱不得身,以后若有机会,定要去瞧瞧皇宫有多气派!” 秦煊失笑:“皇宫有什么好瞧的?不过是红色高墙,什么也没有。” “话不是这么说。”店家摆手又道:“那可是皇城,里头住着的是咱们的天子,我们这种老百姓能安稳过日子,都是多亏皇城的大人物们,要不是有他们护佑,哪儿有我们百姓如今这般如意的日子啊?在我们的心里,这辈子要是能去上一次,远远地瞻望一眼,都算是了却心中一桩执念了。” 店家热情,也会聊天。 或许在百姓们心中都有一个上京都看一眼的执念吧。 宋郁半辈子有一半的时间都在宫里,他不觉得皇宫有什么好,可在普通人的眼中,那是权势地位的象征,亦是家国安稳的象征。 店家一边说,一边领着二人上了楼,来到了他们的住处。 天字一号房就是一家客栈里最好的卧房,宽敞地都能在里头驾马,从窗外望去就能看到方才二人走过的小桥。 “二位郎君若是需要小二领路,知会一声便好,吃食想用什么都可同小二说,咱客栈全包,希望二位在姑苏舒心。” 秦煊点头示意:“多谢掌柜,有劳了。” 店家笑盈盈离去,留下二人在房里面面相觑,随后笑出了声。 南方人讲话好似都柔和些,店家一口一个郎君地叫着二人,叫的宋郁都觉得不好意思。 在京城,郎君是女子称呼丈夫的。 在这里,似乎男子都称作郎君。 “马车坐了许久,累不累?” 宋郁摇头:“不累,这里真舒服啊。” 连云雾中都透着一股清香,好像周身的烦恼都被消除,心旷神怡。 宋郁站在窗前,外头微风拂过,把他发丝吹得往后飘,秦煊站在他身后,颈脖被他头发拂得痒痒的。 今日天气有些暗,看着像要下雨。 南方多雨季,雨水比京里多。 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天空就开始飘起了蒙蒙细雨。 雨水一来,风就变得清凉起来。 秦煊伸手关了窗:“我让小二备些热水,先生泡一下,先休息一下。” 外头下了雨,也出不去,宋郁便点头说好。 来时天还是亮的,宋郁一觉便直接睡到了天黑。 外头雨早就停了下来,见秦煊在床边靠着,宋郁眯着眼起身:“你怎的没叫我……” 秦煊一直觉得刚睡醒时的宋郁格外好看。 发丝有些许凌乱,散落在身后,被子里头暖乎乎的,醒来脸还泛红,说话都带着尾音,睡眼惺忪的模样饶是秦煊看了这么多年也还是看不腻。 他凑上去亲了亲宋郁嘴角:“这几日坐马车定是累了,让你多睡会儿。” 宋郁坐着,被子垂落,秦煊拿了衣裳给他盖在身上:“每次睡醒都喜欢坐起来,身上都不盖着,你总是说不听,若是着凉了可怎么办?” 自从两人搬去了云居一起住之后,这么多年了,秦煊那双眼睛就恨不得十二时辰都盯着宋郁,大大小小的事他都要操心,只差连饭都要给宋郁喂进嘴里。 宋郁失笑:“哪儿有那么娇贵,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 “我是老妈子,那你是什么?比老妈子还老一些的……” 秦煊话还没说完,就被宋郁抬手捂了嘴。 宋郁眯起眼:“怎么,现在是嫌我年纪大了么?” 秦煊立马摇头! 宋郁这才松开手:“我长得还是比你年轻些,先前在临镇那小姑娘说我是弟弟。” 二人来的路上经过一个城镇,在那边待了两日。 那家客栈掌柜的女儿才四岁,在大堂里玩耍,见了宋郁喊哥哥,一边喊一边和掌柜说她看到了神仙哥哥。 宋郁笑着问她,他若是神仙哥哥的话,那旁边那位是什么? 小姑娘咬着手指苦想,随后说那是神仙哥哥的哥哥。 宋郁被小姑娘逗得极为开心,抱着她在门口给她买糖葫芦吃。 小姑娘塞了满嘴,含糊不清地说谢谢神仙哥哥,把在一旁付钱的秦煊气个不轻。 秦煊突然盯着宋郁看了一会儿:“好啊,我是哥哥,那你叫声哥哥来听。” 宋郁愣了一瞬,随后伸手就想把他推开:“叫什么叫!下去,我饿了,去用饭!” 秦煊却一个翻身直接坐到宋郁腿上:“我也饿了,先让我吃饱!” 说完压着他便吻下去。 宋郁呼吸有些凌乱,秦煊松开,又看着他:“叫不叫?” 宋郁紧闭嘴巴就是不开口,随后就被吃干抹净。 许久后才听闻一道极小极小的声音传来。 “哥哥……哥哥……别再来了……不要……不要了……” 一夜无眠…… 隔日宋郁又睡到午后,醒来日头已经当照。 昨晚疯了一夜,如今他都还觉得走路有些使不上力,用完饭坐在窗边看外头景色宜人。 想下去玩…… 他转头瞪着一旁的秦煊,秦煊有些心虚地移开视线,小声嘟囔:“对不起嘛……” 宋郁不理他。 他凑过去:“先生~” 宋郁没应。 秦煊又厚着脸皮凑得更近:“云开~你理理我~” 宋郁抬手把他的头移走:“挡到我欣赏美景了。” 秦煊整个人都贴到他身上:“云开,云开,云开,云开……” “真不理我啦?哥哥?好哥哥?你理理我呗~” 经不住秦煊又开始没脸没皮地撒娇耍混,宋郁憋着笑意看过去:“德行。” 秦煊坐到他身边,伸手握住他。 两人十指相扣,靠着头坐在窗前看景色。 外头是人间三月天。 ——————番外完—————— (以下是在边关时秦煊写给宋郁的绝笔信) 【宋太傅亲启】 夫郎云开。 我此生不得善缘,一兮行差踏错,悔恨终生。 上天怜悯,允我在地狱里涅盘,重回世间,与君相见。 今生承蒙云开抬爱,愿与修共渡,修此生已足矣。 万不敢再求奢望,能与君相守白头。 如今能为身后百姓,为家国大义而亡,乃吾之幸。 只求云开能放下前尘,勿追忆往昔,往后平安喜乐,顺遂无忧。 若能得遇良人,吾也祝愿,君能与之携手,共赴余生。 别来半岁音书绝,一寸离肠千万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