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山河》 第1章 路见不平处 暮色苍茫,群山如黛。 夕阳深处,缓缓走来几名行者。山雀惊厥,兀自冲天而起,竞呼哀鸣,很快又隐于山野之间,了无踪迹。 行者步履蹒跚,走得近了,才现出脖颈之上的枷锁。那枷锁深沉,似座大山,直压得其中的花白胡须老者唉声喘息,慈目倦疲。 前路被溪流横阻,溪流清冽,两丈余宽。 也许是许久未曾止步歇息,老者顿下步伐,立于溪前,附身饮水,而后凝望夕阳,阳光将那张布满褶皱的脸映成血色。 “爹,您歇会儿。”与老者并行言语之人,是位脸庞稍显稚嫩的少年。少年轮廓清晰,目光坚毅。他将老者搀扶坐在石墩上,全然不顾紧跟在身后的两名衙役。 衙役不紧不慢地走到近前,直言天色将晚,必须尽快赶路,得趁天黑前找到住处。 少年正待开口,老者挥手制止道:“这荒郊野岭,也没个落脚处,继续赶路吧。” 此地山大人稀,一整个下午都未见半个人影,眼见着这夜幕将垂,若还不找到住处,今晚就得露宿野外。 少年没有违拗父亲之言,将父亲搀扶起来,继续赶路。 今昔是明朝正德十四年,老者是大明骠骑大将军雁云,与之一起被流放的少年是他独子雁南飞。 半月前,他们从京城出发,远离繁华和喧嚣,一路步行,来到了这大山深处。他们此行的目的地是广东石门,以此速度,还要大约一月的行程。 雁云征战半生,早已伤痕累累,加上远行劳累,本该早就体力不支,但他依然精神矍铄,一路上跟他人谈笑风生,全然不像是被发配之人,反而当作一段快乐的旅程。 雁南飞心疼年迈的父亲,一路上极尽照顾,听从父亲讲述征战沙场的荣光。虽然从小已经听了很多,但这个时候再听,却别有一番滋味。 再往前行,不到一炷香的功夫,眼看最后一丝光亮快要消失在天边,突然林中异动,树木摇晃。嘈杂过后,数名凶神恶煞的男子冲了过来,将四人团团围困住。 雁云和雁南飞是见过世面的,见此情景,丝毫不慌。倒是那俩衙役,何曾见过如此阵仗,虽拔刀在手,却也早被吓得惊慌失措。 劫道者一个个衣裳破烂,蓬头垢面,似是山匪。 雁云处变不惊,横眉扫视。 “来者可是雁大将军?”为首之人满脸虬髯,肩头扛着一柄大刀,单手叉腰,满眼的蔑视。 此言一出,雁云和雁南飞不禁面面相觑,这荒芜之地,竟然有人知晓他们经过,还事先等候在此。 年轻气盛的雁南飞横在父亲面前,怒目质问来者何人。 “没错,看来正是你们雁家父子了。”虬髯男不屑一笑,“有人出银子买你们的小命,对不住了。” 双方立马陷入混战,刀光剑影,血溅三丈。 不出片刻,两名衙役即被乱刀砍死。 雁云和雁南飞虽都有以一敌百的功夫,但戴着枷锁,无法施展身手,遭受围攻之下,片刻之后渐处于下风。 雁云身上鲜血淋漓,连连喘息,眼看就要招架不住,幸好雁南飞及时救援,用身上枷锁替他挡了两刀,这才保住性命。 随着一身脆响,雁南飞身上枷锁被劈为两半,虽双手仍戴着铁链,但不再那么束缚,瞬间打翻两名杀手,再反手锁住一人,用力扭断脖子,飞身跃起,又将俩人狠狠地踩在脚底下。 一番搏杀,雁南飞已是杀红了眼的猛兽,全身上下被血侵染。 剩余的杀手不敢近身,只能困住他,然后转头攻击雁云。 果然,雁南飞顾头不顾尾,一个稍不留神,胳膊就被刺中。 “去死吧。”虬髯男一声怒喝,手中大刀便从身后插进了雁云身体,雁云双目无神,立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雁南飞怒目圆瞪,发出哀嚎,瞬时移步打倒俩人,冲到父亲身边,扶住父亲。 杀手见他已是困兽,也不急着取他性命,只是围住。 “为父为国尽忠,本该战死沙场,到头来却遭奸人陷害……南飞,雁家只有你了,剩下的路,得靠你自己一个人走了。你得活着,有朝一日回到京城,面圣陈情冤屈……”雁云留下遗言,闭眼离去。 雁南飞抱着血肉模糊的父亲,眼中怒火燃烧。他慢慢起身,坚定地抓起近前的利刀,怒吼着,誓让这些伤害他们的人血债血偿,将他们埋葬在地狱的黑暗中。 他的声音激起了风起云涌,天地间一片黑暗,整个场景犹如末日降临,瞬间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刀刃在他手中闪烁着寒光,散发着杀戮的气息。每一次的挥动,都伴随着惨叫和鲜血的喷溅。 顷刻之间,地上已躺下大片尸首。 雁南飞虽是勇猛,无奈敌众我寡,很快就耗尽体力,半蹲在地,怒视着即将取走自己性命的杀手,突然咧嘴狂笑:“尔等贼人,为虎作伥……血债血偿,拿命来吧。” 他强撑起身体,谁知还未站稳脚跟,就被人一刀砍中左臂。他再次跌倒,又再次起身。 “雁少爷死到临头,就不想知道何人想取你们父子性命?”虬髯男满眼挑衅,“怪只怪你们雁家拥兵自重,招惹了不该惹的人。” “我雁家世代忠良,从不居功自傲。奸佞小人当道,害我雁家,我雁南飞就算做鬼,也将与他对抗到底。”雁南飞咬牙切齿,脑海里浮现出一张阴沉之脸。就是那人,害他们雁家家破人亡,父子俩惨遭流放。 此人名叫刘瑾,人称“立皇帝”,把持朝政已久,假借圣旨,排除异己,滥杀无辜,祸害黎民百姓。 雁南飞明白得很,刘瑾这是要把他们雁家斩草除根啊。 “想要报仇,等下辈子吧。好了,时辰不早了,再晚就赶不上雁大将军了,该送你上路了。”虬髯男举起大刀,朝着雁南飞的头颅砍了下去。但又忽的传来一声惨叫,刀自手中滑落。 众人还未明白过来,只见一黑色身影凝空飘来,像只大雁,稳稳地落在雁南飞身边,用自己身形护住了他。 雁南飞原本以为命且休矣,谁知命不该绝。他刚打算扭头看一眼突如其来的救命恩人,嘴里涌出咸湿的味道,用手一摸,血染红了手掌。 虬髯男手腕中箭,痛得他龇牙咧嘴,破口大骂道:“哪里来的杂种,多管闲事,找死!” 这名看上去跟雁南飞年纪相仿的少年,长相清秀,皮肤白皙,眼神冰冷,英气逼人,怀里抱着一柄还未出鞘的长剑,冷冷地骂道:“不想死就赶紧滚。” “想必你是活腻了。”虬髯男冷冷一笑,一个眼神,那些手下便纷纷咆哮着冲了过来。 这位少年并未出剑,身形灵动,闪过刀剑之后,又将雁南飞推到一边,然后手指轻轻一拨,利剑脱鞘而出,随着两道白光闪过,还没等人看清怎么回事,近身的杀手就倒地不起。 虬髯男深吸口气,倏然间拔掉利箭,也不顾血如泉涌,如虎呼啸,一刀劈下,锃亮的刀锋擦着少年头皮掠过,几缕青丝随风而落。 少年忽地转身,剑如虹,万般凌厉,在虬髯男脸颊上留下来一道猩红的剑印。虬髯男大惊失色,惊慌间已退后两丈有余,摸着血口子,目光如鼠。 很快,剑回鞘。少年紧抱双臂,仿佛什么事都未曾发生。 雁南飞没想到这名少年竟有如此剑法,惊讶之际,那些杀气腾腾的贼人见势不妙,丢下狠话,纷纷抱头鼠窜,遁入丛林,消失在暮色之中。 雁南飞长长地吐了口气,悬在心里的石头轰然坠地,丢下刀,转身抱着父亲还残留着温热的身体,眼圈红了。 少年看到被杀的两名衙役,又望见雁南飞手腕上的铁链,似是明白了他的身份。 “多谢相救!”雁南飞起身,拱手答谢。 少年正要答言,突然从林中出现一姑娘,姑娘手上提着一张弓箭,还未近身,便声音悦耳的大声嚷道:“哥,那些贼人都跑了。” 少年点了点头。 雁南飞这才明白,刚刚虬髯男吃的那一箭,正出自姑娘之手,赶紧冲她拱手道谢。 “区区小事,不足挂齿。”姑娘的目光与他交汇。她打小在这山野里长大,见过的基本都是族人。面前突然出现的少年,与族里那些男子的样貌、举止都大不一样。她忍不住多看了两眼,突然心头微微一热,脸颊绯红,情不自禁地垂下眼皮。 雁南飞也不由地收回眼神,忽的脊背发凉,一阵眩晕袭来,缓缓倒地,不省人事。 一炷香前。 空寂地山林里,明晃晃的阳光透过枝桠,正好落在少年脸上。 少年拔剑在手,悬空而起,身形晃动,剑起剑落之时,周边林木皆哗哗作响。他的眉宇间流露出坚毅之色,眼神锐利如剑,仿佛能洞察人心。 少年的身手矫健无比,每一次挥动剑的动作都准确而有力,剑气纵横,化为一道道银白色的光芒。 片刻之后,少年身形立地,稳如泰山,耳边随即传来一阵叫好声。他微微挑起眉头,目视前方。此刻,树叶才纷纷飘落,如天女散花,衬着光照,那景象甚是好看。 “阿哥,你这剑法越发凌厉了。”姑娘芳名墨月,欣喜地伸出双手,想要接住还未落地的叶片,转而跑到舞剑少年面前。 少年却眉间紧锁,似是心事重重。 被墨月称呼为哥的少年,自然姓墨,单名一个白字,与妹妹性子相异,一个闹热,一个沉闷,且从来都是不苟言笑。墨白此刻在听闻墨月的惊叹和溢美之词后,也露出一副无动于衷的表情,转身打算离去。 这片丛林是兄妹俩平日里常来的地方,墨白舞剑,墨月拉弓,偶尔还相互指点、切磋,好不快哉。 二人住的地方离此地不近,此时赶回,估摸着正好日落。 墨月跟在墨白身边,手里正把玩着一段树枝,突然不知从何方传来一阵打斗之声,兵器碰撞,在这寂静的山林中显得尤为刺耳。 兄妹俩慌忙加快脚步,循着打斗声传来的方向小跑过去。这一看不打紧,只见山路上一群人正在打斗,并且是以多欺少。 就在此时,雁云惨死。 墨月大骇,紧捂着嘴,不敢吱声。 墨白死死地盯着那幅场景,脑海里陡然闪过一道闪电,把他的心智劈成两半。他猛地抽搐起来,不由地握紧了剑鞘。 雁南飞寡不敌众,被团团围住,眼见得虬髯男举起大刀,快要劈下去时,墨月迅速拉弓搭箭,只见利箭裹着风儿射了出去。 箭矢犹如闪电穿越夜空,目标指向虬髯男的手腕,精准无比。虬髯男惊愕之下,手臂一松,大刀脱手而落。 说时迟那时快,墨白起身飞奔,一纵身便到了近前,手起剑落,剑光闪烁,寒芒四溢,震慑了所有人,不费吹灰之力便吓退贼人,救下了雁南飞的性命。 第2章 突然的浩劫 清晨的太阳悄悄升起,洒下了金色的光芒。 大殿之上,文武百官整齐地站立,等待圣安。龙椅上的朱厚照打了个长长的呵欠,正要起身退朝,公公高声喊道:“有事请奏,无事退朝!” “臣有本启奏。”大殿之下突然有人出列。 朱厚照只好重新坐下,眯缝着眼睛,注视着启口之人。 此人是武将雁云,一脸正气。这已是他数次在朝堂之上面见朱厚照,每次都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弹劾刘瑾,众臣却面面相觑,无人敢言。 “朕突感不适,此事日后再议。众爱卿,退了吧。”朱厚照默然片刻,突然起身,拂袖离去。 “圣上龙体欠安,退朝!”大殿前,公公肃立,眼瞳中闪过一抹冷光。 一时间,殿内响起了低低的议论声。 雁云面露悲愤,众目睽睽之下,缓缓退出大殿。 此时的雁云,没想到自己直言进谏,将给雁家带来灭顶之灾。 半月后,立秋日。 戌时,夜空低垂。内行厂的人马浩浩荡荡而来,将雁家围了个严严实实,为首之人自是刘瑾。此人身穿宽大的袍子,脸庞瘦削,眼神阴郁,仿佛隐藏着许多不可告人的秘密。 雁家一门,加上下人三十来口,全都立于庭院。 雁云冷眼目视刘瑾,质问他连夜带人闯入雁家,究竟为何意。 “大胆雁云,都死到临头,还敢这样跟本公说话。本公今日前来,自是有公务在身。”刘瑾扯着公鸭般的嗓门,眉中含笑,似很兴奋。 雁云不卑不亢,再次质问究竟有何公务。 “本公领内行厂上下一心为朝廷,为圣上分忧,鞠躬尽瘁,禅精竭虑。这些年,你们雁家自恃劳苦功高,文武百官皆不入眼,就连本公也幸得圣上体恤,安能免去你口舌诽谤。”刘瑾数落雁云罪状时,雁南飞忍无可忍,厉声呵斥道:“刘瑾,你血口喷人。这是雁家,也是你想来就来的地方吗?这些年,你做过什么丧尽天良之事,还用家父说吗?” 刘瑾冷笑道:“口不择言,没家教的黄口小儿。” “圣上近日出宫巡游,你我何须在此逞口舌之快,有事待面圣再言不迟。”雁云下了逐客令。 刘瑾突然变了脸色,尖声道:“本公收到密报,雁家有人私藏火药,秘制火器,意图谋反。” 雁家众人惊闻此言,顿时错愕。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雁云厉声怒喝。 “究竟是欲加之罪,还是欲盖弥彰,等进去搜了不就可知?”刘瑾一声令下,内行厂人马悉数闯入府上。 雁南飞似是明白了刘瑾的企图,正欲跟刘瑾撕扯,但被父亲眼神制止。 不需片刻,便有人出来禀报,称在雁家搜到火药,以及制造火器的铁料。随即,全都被摆放在了院里。 刘瑾趾高气扬,狂笑道:“雁大将军,这些可都是证据,我看你如何抵赖。” “这些火药和铁料都是犬子用来研制火器的,何谈谋反?”雁云不惊不乍,可他没想到自己太小看刘瑾的手段了。 刘瑾命人把搜出来的火药和铁料,以及雁家所有人等全带回候审,声称会彻查到底。 雁南飞可不惯着他,纵身上前,横亘于刘瑾身前,怒吼道:“我看谁敢!” “雁云,你这是打算将谋反之罪坐实?”刘瑾沉声道,“本公今日就成全你。所有人听令,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 雁南飞仍在气头上,目中悲愤。 “没事,圣上会还雁家公道。”雁云道。 就这样,雁家三十来口人被内行厂的人带回去,悉数投入了大牢。后来的事,就全凭刘瑾的掌控,他趁朱厚照御驾亲征,前往南方扫平宁王叛乱之际,假传圣旨,将雁家父子流放石门。 那日,行走途中,雁南飞仍旧后悔不已。早知会是这个结局当初就该跟刘瑾拼个你死我活,兴许还有一丝机会。 可父亲告诉他,自己一生精忠报国,若是违抗圣旨,便是大逆不道,那就不是流放,而是要落得个满门抄斩的大罪了。 雁南飞又问父亲,明知道刘瑾那是伪造圣旨,何谈违抗圣旨? 雁云并未答言,眼神深邃,只流露出一丝苦笑。 “爹、爹,不要、不要……”此刻,雁南飞哀嚎着,从噩梦中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再次梦见父亲被杀,脸色苍白,眼神无力,四处打量,想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紧接着,映入眼帘的是一位姑娘。姑娘正注视着自己,满眼的关切。他正要挣扎起身,姑娘忙拦住他,称他伤口未愈,不能乱动。他浑身刺痛,这才意识到自己受伤了。 就在刚刚的梦里,他再次眼睁睁地看到父亲在自己面前被人杀害,可他无力阻止。当他的思绪回到现实中时,父亲惨死在面前的情景,仿佛给了他当头一棒,令他再次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你已经好几天没吃东西了,好好躺着,我这就去给你弄些吃的。”姑娘声音温柔,正打算出门,雁南飞无力地叫住了她:“这是什么地方?” “秀山村!”姑娘秃脱口而出,目光灵动。 雁南飞眼神恍惚,环顾四周。 “还记得我吗?”姑娘问他,“我叫墨月。你受伤了,是我和阿哥救了你……不过现在已经没事了。” 雁南飞只是受了伤,脑子并未受损,不仅记起了所有的事,还包括眼前这个曾救了他的姑娘。 秀山村,美如其名。 此地归属容美土司地界,村庄秀气,村民祖居,繁衍生息,人杰地灵。 雁南飞想起父亲之死,强忍着伤痛坐了起来。他想要去找回父亲的遗体,可刚下地没走两步,伤口就像被撕裂了似的,痛得他倒抽了一口凉气。 恰在这时,墨月回来,见他神态异样,慌忙放下碗筷,搀扶着雁南飞坐下。雁南飞双眉紧蹙,无力地表示自己没事,然后眼神黯然地提出要去带回父亲的遗体。 后山,新冢。 “家父雁云之墓。”立着的横木,是雁南飞亲手为父亲立下的墓碑。 墨白和墨月兄妹在带回雁南飞时,已将雁云的遗体一同带了回来。雁南飞长跪于父亲坟墓前,久久无力起身。 此刻,他内心翻滚着飓风。 此刻,他也正在恨这个世道,恨这个不分是非曲直的朝廷,更恨害雁家家破人亡的刘瑾。 在此之后,他的伤口一天天愈合,整个人却仿佛病得更重,连续多日不曾起床,也滴水未进。 墨月每日照顾着他,几乎使出了浑身解数,却无法劝说动他。 “阿妈,他还是不吃。”墨月无精打采地端着午时送进屋的碗筷出来,碗里的食物一动未动。 “照这样下去,孩子恐怕挺不过多久啊。”墨月的阿妈如兰,是个贤惠的土家女子,每日变着花样准备饭菜,却依然无法让雁南飞开口饮食。 墨白平日里除了埋头练剑,一向沉默寡言。 墨什松用回来了。他是这个农家的男主人,刚去后山打柴回来,将柴禾扔在墙角,和家人围坐,准备吃饭。 “苦命的孩子,刚刚经历了这么多事,一时间很难走出来。再等等吧!”墨什松用面色憨厚,古铜色的脸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纹。他虽为一介村夫,但年轻时候也是土司王府的兵丁,算是见过世面的人。 这村里有很多人跟他一样,年轻力壮时,平日里在家耕种,遇战时则化身兵丁随王爷出征。 墨月和墨白相视一眼,心中都充满了无奈和担忧。虽才短暂相处,可他们都知道,雁南飞是一个刚烈而倔强的人,只是目前陷入了自己无法摆脱的困境。 “吃过饭,去请郎中给他看看吧。”如兰道。 郎中来了,开了些药,又走了。临走前叮嘱,雁南飞这是心病,心病还需心药治。 在这期间,他们猜测雁南飞的身份,虽然估摸着他并非常人,但无论如何也猜不透究竟有多么的不普通。 日子一天天过去,墨月平日里除了编织西兰卡普,就是照顾着雁南飞,为他熬药、做饭。然而,她感觉到雁南飞的身体和心灵在一点点消磨。他静静地躺在床上,眼神呆滞,也从不与人交流。 墨月坐在床边,静静端详着他虚弱的面孔。 “你一定要坚持下去,我们都在等你好起来。”她轻声说道。 雁南飞似乎听到了墨月的呼唤,但他的内心依然固执地抵抗着恢复的力量。他拼命地压制着自己的身体,似乎不愿面对过去的伤痛,感觉自己正一点点迷失在黑暗中,再也找不到出路。 墨白走进屋里,看着雁南飞,忍不住轻叹起来。 “阿哥,你说他到底怎么了,连水都不喝一口,就快要饿死啦。”墨月嘟囔着。 墨白打发墨月离去,关上门,在屋里徘徊了几步,沉声说道:“我知你来自京城,而且惹了大麻烦。那些追杀你们的人,知道你还活着,必定会再来杀你。如今你受伤未愈,若是一再不振,到时该怎么应对?” 雁南飞的目光微微动容,这话说到了他心口上。 “你可一直留下来养伤,什么时候想走,即便要去寻仇,也都随时可离开,我不拦你。”墨白三言两语就打开了雁南飞内心的匣子。 这些日子,他没有一刻不想报仇。不止是为了找到那伙杀手,报杀父之仇,还要找刘瑾报雁家之仇。 此刻,他心中满是仇恨,没有一丝善念。 他听了墨白的话,意识到自己的仇恨已经深入骨髓,内心变得冷酷无情,唯有复仇,才能让内心的怨念得到解脱。 “雁家只有你了,剩下的路,得靠你自己一个人走了。你得活着,有朝一日回到京城,面圣陈情冤屈……”父亲临终遗言犹在耳般。 今后,他不仅得好好活着,还注定要踏上一条充满杀戮与复仇的道路,直至将所有仇敌彻底铲除。 “这是你的宿命,也是我的宿命!”墨白在心里默默念叨着,然后抓着雁南飞的肩膀,低沉地说:“如果你想报杀父之仇,就要先好好活着。” 第3章 青山绿水间 青山绿水,阡陌纵横。 墨月正下田帮阿妈干活,纤弱的背影融入山峦,如诗如画。不经意间,不远处田坎上突现两个身影。再一细看,顿时欣喜不已,朝着阿妈的方向大声叫嚷起来。她的声音如山谷间的布谷鸟,清脆悦耳;又如清风般轻盈,令人心旷神怡。 雁南飞许久没看到如此耀眼的阳光,双眼立即被刺得酸痛,忍不住拿手去遮挡。 墨月看到了雁南飞,心里所有想说的话都现在脸上。她就是这样一个没心没肺的姑娘,长得水灵,也活得实诚。 墨月丢下农具,像只蝴蝶跑到田坎上,看看雁南飞,又望望墨白,回身冲阿妈挥手,大大咧咧地说:“阿妈,我跟阿哥先回家了。” 如兰听见女儿的话,擦了擦额角的汗水,眼里洋溢着和煦的微风。 墨月心灵手巧,很快做好可口的饭菜,飘得整个村子都闻到了香味儿。 雁南飞确实也饿得够呛,囫囵吞枣的样子,让一旁的墨白和墨月都忍不住直咽唾沫。 “多谢了。”雁南飞放下碗筷,突然起身,冲二人深深鞠躬。 墨白未曾言语,墨月忙抢着说:“不用多谢,要对你胃口的话,我每天都做给你吃。” 打小以来,雁南飞长在将军府,身边的人都不敢对他使心眼儿,久而久之就养成了个不藏心思的性子,要不是雁家突然落难,恐怕他这辈子都会是个高枕无忧的大少爷。 这会儿,墨月的诚心诚意和嘘寒问暖,令他这个大少爷不由得心生感动,絮语道:“多谢你们救了我,还收留了我。” “客气了,换作任何人都会出手相救。”墨白此言一出,墨月才明白雁南飞是为这事道谢,忙接过话说:“要是我们早点出现,你阿爹可能就不会……” 雁南飞缓缓摇头说:“这不是你们的错,是我没能力保护父亲。” 墨月道:“这不能怪你,要怪就怪那些贼人。” 雁南飞眼前再次划过父亲惨死的那一幕,原本黯淡的目光,瞬间喷射出一道仇恨的火焰,抓着墨白的胳膊,咬牙切齿地说道:“帮我找到他们!” “你的伤尚未痊愈。”墨白劝道,“相信我,眼下时机未到,暂且忍住,你阿爹定不会白死。” “是啊是啊。你就安心住下吧,这里虽然比不上京城繁华,可……”墨月话未说完,便被墨白用眼神制止。 雁南飞懂了,虽然自己未曾向他们袒露身份,可他们似乎已大略猜到。他本该对救命恩人坦诚相待,可一想起雁家之事牵连甚广,一旦说开,很有可能殃及无辜。 如此一来,他即便有心告知,也只能极力隐忍。 他再一想,虽说此地离京城尚远,可刘瑾的爪牙都已经伸了过来,要不然父亲就不会惨死,那些杀手知道自己还活着,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一想到这些,当即便决定不再透露半个字了。 墨白从他眼里瞅见了苦衷,又冲墨月使了个眼色,墨月心无城府,笑嘻嘻地说:“我本已有了阿哥,加上你,我又多了个阿哥。今后,我就有两个阿哥了。” 雁南飞被墨月当面称呼阿哥,难免面红耳赤。 饭后,雁南飞见过如兰和墨什松用,一家四口全然没把他当作外人,还拿墨白的衣裳给他换上,这让他瞬间成了土家阿哥,就像完完全全变了个人似的。 村庄的日子很慢,没有喧嚣之音,也全无街市闹杂。每日清晨,雁南飞都在鸟鸣声中醒来,然后去后山陪父亲说会儿话。吃过早饭,有时去田间地头走走,端坐风中,闲看村民耕田种地,田园景致尽收眼底;有时就在院中闲坐,陪墨白比划过招,陪墨月编织西兰卡普。 墨月坐在阳光下的编织机前,手指在针线中灵巧的来回穿梭,五色丝线,飞梭走杼,把一朵朵美丽的图案编织到布匹上。 雁南飞看不清她的手势,不由得发出阵阵赞叹声。在此之前,他就知道云锦和宋锦,殊不知这江南之地,竟还藏有如此美轮美奂的织品。最为难得的是,墨月还是其中的织锦高手。因此,他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墨月都没看他,但知道他在笑,于是问他笑什么。 “好看!”雁南飞脱口而出,墨月以为他夸自己,不由得红了脸。 雁南飞这几日每天都见她在织机前忙个不停,便问她还得织多久。 “还差几日就完工了。”墨月终于停下来,长长地舒了口气。她望着自己一针一线编织的花鸟,眉宇间满是惬意。 雁南飞问她编织此物作何用途。 墨月告诉他,她是土司王府的织娘,每年都要根据王府的要求,编织一定数量的西兰卡普送过去,以满足王府之需。 雁南飞倒是觉得这西兰卡普之名很中听,用手一摸,表面也是光滑圆润得很。 “我家墨月可是这方圆十里最好的织娘,家家户户女子出阁,都要用上墨月织的西兰卡普,方才显得吉利呢。”如兰笑盈盈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话语中满是对女儿的傲骄。 墨月娇滴滴地说:“阿妈,你话多了。” “阿妈又没乱说,我家墨月就是最好的织娘,要不然王府今年给朝廷的贡品,怎么就指定要墨月织的西兰卡普?”如兰此言一出,雁南飞脸色立即大变。 雁家遭祸,虽是刘瑾从中作梗,但若不是那晕头皇帝朱厚照听信谗言,他跟父亲也不会被流放,父亲更不会横死异乡。因此,他对刘瑾的恨意,自然而然也转嫁到了朱厚照身上。 如兰看出了雁南飞的心思,慌忙冲如兰摇头,如兰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借口有事离去。 墨月帮如兰给雁南飞赔罪,怪阿妈不该胡言乱语。 雁南飞觉察到问题出在自己身上,淡然一笑,问她给朝廷进贡的西兰卡普是否已编织好。 墨月叹道:“本该这几日就去集市采集针线的,可一忙起来就给耽搁了。” 雁南飞想起她这几日都在照顾自己,定然是因为这事耽误了她的日程,抬头看看天色已晚,只好提出明日再陪她去集市。 墨月很是开心,一连说了几个“好呀”。 当晚,容美土司王府来了几位不速之客,他们化妆成为商队,一路从京城而来,等见到土司王爷百里俾之后,方才卸下伪装,露出真实身份。 原来,这些人全都是皇城内行厂的,领头之人为内行厂副使裘千羽。此人长着一张驴脸,鹰钩鼻,眼神毒辣,让人只看一眼,就感觉已丢了半条性命。 百里俾样貌倒是和善,总是一副笑脸示人,尤其得知对方竟是京城派来的,当即又客套了几分,好酒好肉款待。 裘千羽和手下兄弟一连多日赶路,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的,这会儿就像饿了几天的老虎,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不亦乐乎。 “下官在京城,也曾听闻西南土司的事,传言你们土司王府家大业大,高楼城固,不比皇城差,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呀。别说是跟皇城比,就是咱京城随便一王爷的大院,也比你这土司府阔气十足啊。”裘千羽归属内行厂,受大太监刘瑾指挥,平日里飞扬跋扈惯了,除监视天下臣民外,东厂和西厂也在其监管之例,一个小小的土司府,岂在眼里。 百里俾堂堂一个土司王爷,在裘千羽面前受尽侮辱,虽心生不满,但也只能在一边陪笑,待他们酒足饭饱之后,才敢打探来者何意。 裘千羽此时已喝了不少酒,起身走向百里俾,然后揽住他肩膀,醉醺醺地说道:“裘某奉旨前、前来搜捕朝廷叛党,还请王爷多……多帮衬。” 百里俾大惊失色,心想这容美土司距离京城十万八千里,从旧朝开始,大家都相安无事,怎么突然就有朝廷钦犯大老远跑这边来了。 可他又不敢细问,几经琢磨之时,裘千羽刚取出一张画像,还没来得及说清画像之人身份,便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整个晚上,百里俾心里都是七上八下,无法猜透裘千羽究竟为何人而来,尤其是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更是让他胆战心惊。 原来,不日前宁王叛乱,朱厚照亲率大军,一路南下平乱。短短四十余天,宁王兵败被诛杀,残兵败卒作鸟兽散去。 百里俾担心的,正是裘千羽所追捕的叛党,可能与宁王扯上关系,假使此人正在容美地界,如此一来,身为土司王爷,他也难辞其咎。 翌日,裘千羽醉酒醒来时,一摸怀中,发现叛党画像竟然消失不见,捉鹰的被鹰啄了眼,当即勃然大怒。他的怒吼不仅引来了百里俾,也招来了自己带来的那群手下,一个个不知发生何事,纷纷拔刀闯入,将屋里屋外围了起来。 “昨夜是否有人进过我的房间?”裘千羽怒视着百里俾,百里俾小心翼翼地问他发生了何事。 “你只需如实答我。” “大人明鉴,王府守卫森严,不曾有外人闯入。” 裘千羽冷笑道:“那便是你百里土司管教不严,出了家贼。” 百里俾更是懵懂不清,耷拉着眼皮,不知哪里惹上了裘千羽。 “你们可曾看到有人进过我的房间?”裘千羽质问手下,那些手下昨夜也醉成了死猪,就算自己被人活生生绑走,恐怕也醒不过来。 “那我身上的叛党画像,究竟被何人盗走?”裘千羽终于道出无明业火的缘由。 百里俾一听裘千羽所怒竟为此事,当即派人取来画像,还道出了他昨夜醉酒时亲手把画像交于他的全部过程。 裘千羽打了自己的脸,面子上虽有所挂不住,但想起自己此番远道前来的任务,还得多多仰仗百里俾,不得不假意释然。 “大人不必多虑,本爵这就派出人马,据画像四处打探,若叛党确在容美地界,必定手到擒来,尽快交与您回京复命。”百里俾在说这话时,其实昨夜便已派出心腹,四面撒网。 “没想在这远离京城之地,还有像百里土司这样的能人。”裘千羽大笑不止,言语之间的讥讽之意,但凡不是聋子都能听得出来。 百里俾面露尴尬,却笑道:“普天之下,皆为王土。为朝廷捉拿钦犯,此是本爵分内之事,大人过奖!不过,本爵多问一句,这画像中人所犯何事,劳烦大人舟车劳顿,远道而来?” “既是多问,那就不必问了。”裘千羽翻了个白眼,“王爷,做好自己份内之事,尽快将叛党捉拿归案。这样一来,你省了心,我也对圣上有了交代,一举两得,它难道不好吗?” “大人所言极是。”百里俾转身退去时,眼里闪过一道冷光。 裘千羽待他离去,立马聚拢手下,对他们耳语一阵,继而分头散去。 第4章 朝廷来的人 龙溪江峡谷之上,是为平山。平山之巅,即为容美土司王府,历经两百余年,仍威严高耸,气势恢宏。东西两侧乃悬崖峭壁,插入宵汉。 今日,土司王府像平日一样有亲兵守卫森严,但所有守卫都认得墨月是深受夫人喜欢的织娘,故任她进出,也无阻拦。 墨月轻车熟路,穿过高耸的大门,行走在幽深长殿,每一步都如履薄冰。她深知这深宫大院,稍不留神便杀人见血,故每次来回,都小心谨慎,生怕犯了哪条规矩。再过中府,便到了土司夫人寝宫。土司夫人秦彩凤,面如桃花,高贵大气。她待墨月如女,拉着她的手直诉相思之苦,还说这土司府里除了墨月,就没几人能跟自己说上话了。 墨月今日前来,是为禀报今年容美土司向朝廷进贡之事。秦彩凤得知西兰卡普几日后便可完工,甚是满意。 俩人正品茗说话,门外突然有人声如洪钟地叫嚷:“阿妈、阿妈……”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 墨月和秦彩凤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慌忙垂下眼皮,脸颊绯红,左手紧勾右手,尤显局促不安。 来者是位身着华丽的男子,虽身材单薄,可浓眉大眼。他前脚刚踏进门,目光就落到了墨月脸上,随即欣喜地窜到她面前,也不管屋里还有没有他人,只管说道:“墨月姑娘果然也在,我就知道你今日要来。” 此人是百里俾的独子百里奚。墨月在这位大大咧咧的土司少爷面前,总是接不上话。 “都多大的人了,一天到晚没个正形。”秦彩凤嘴上责骂儿子,眼里却溢满笑容,溺爱地看着百里奚。 “墨月姑娘又不是外人。”百里奚笑嘻嘻地说,而后自己取杯倒了茶水,自顾自一饮而尽。 墨月听他如此一说,更是羞得无地自容,紧咬着嘴唇,兀自望着脚面,目不转睛。 秦彩凤把目光转向墨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免安慰道:“奚儿打小就这样,为娘替他操不完的心。墨月,你不用跟他计较。” 墨月浅浅一笑。 “阿妈,您跟墨月聊完正事了吗?”百里奚问。 “墨月忙得很,你又要做什么?”秦彩凤问。原来,以往墨月每次来府上,但凡百里奚知晓,都会千方百计挽留她,或者留她共同进餐,或者又约她去某个好玩的地方。而墨月则是能躲就躲,偶尔实在躲不过,又落不下面子,只能应付一下。 百里奚这次没留她,只说要送她回去。 “多谢少土司,墨月可自己回……”墨月推辞的话还没说完,百里奚忙抢白道:“我知你识路。可这次不一样,你必须答应我。” 墨月很难为情,却又不知该如何继续拒绝。 秦彩凤见状,也帮腔道:“奚儿想要送你回,你就顺了他吧。从土司府回去,路途不远不近,路上也可陪你说说话。” 墨月见土司夫人都如此说了,只好顺了百里奚。百里奚在出门时,还不忘回头冲母亲做了个鬼脸。 秦彩凤望着二人离去,眉目柔和,如同繁星。 墨月在前,百里奚紧随其后。在出土司王府大门时,前方突然出现几位身着汉服匆匆而来的男子,一个个脸色冷峻,目光阴冷。他们见着百里奚,不仅没拿正眼瞧他,反而像是没见他似的,直冲冲走了过去。 墨月也没敢拿正眼看他们,擦身而过时,却似是不经意间瞟了一眼,而后微微转身,正好看见几个身着汉服的男子大摇大摆地从亲兵面前进了王府。 百里奚似是注意到了她脸上的忐忑不安,不免笑道:“别怕,这几人都是府上的客人,听说都是京城来的。” 墨月一听京城二字,不由得心中一惊,似是想到什么,脚下加急,恨不得立马飞回去。 “墨月姑娘,你今日好像不一样呢。”百里奚发现了她的不对劲,还以为她是讨厌自己。 墨月并不讨厌这位心智尚未成熟的少土司,可也不怎么喜欢,主要也认为他没个正形,一天到晚不干正事,喜欢跟府上的丫环厮混。她看得出来他对自己的心意,也知晓土司夫人对她的偏爱,可她就是没有想嫁之心,每每想起假如一辈子要困在土司王府里,就想要逃离。 很快,二人来到集市。集市人潮涌动,喧闹非凡,交易繁荣兴旺。百里奚引她在一个个小摊前逗留,可她毫无心情。 小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扭达,有不少姑娘在精挑细选,并在头上试着佩戴。 “墨月姑娘,你戴这个扭达挺好看的。”百里奚从摊位上拿起其中一个扭达,扭达上绣着美丽的图案,甚是好看。但他并没听到应答,一回头,才发现她的背影早已消失在集市街头。他循着那个方向看了许久,叹息道:“那就下次再送你吧。” 墨月心理装着沉甸甸的事情,把百里奚独自丢在集市,便自顾自地逃了。她突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担心,竟然完全是因为雁南飞时,又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想着他这会儿应该在做什么。 林子里的一片空地上,墨白正在练剑。剑气奔腾,如蛟龙翻滚。剑尖划过之处,引来风声阵阵。他正舞得兴起,背后突然传来一阵叫好声。身形落定,转身,面对迎面走向自己的雁南飞,不知他何时来的,不免尴尬:“雁兄见笑了!” “墨兄好兴致,好身手。”雁南飞由衷钦佩,想起墨白救他性命那日的情景,终于鼓起勇气跟他讨教。墨白从未见他显露过身手,正好独自练了许久的剑,也有些无聊,于是应了下来。 雁南飞祖传的雁家刀法虽攻势凌厉,可手上无刀,只能以树枝借形。墨白见状,也丢了佩剑,顺手接住一根长叶。俩人一人使剑,一人使刀,虽是点到为止,但剑来刀往,好不热闹。 就这样打斗了一番,谁也没占到便宜,看似不分伯仲。但雁南飞看出墨白手下留了余地,甘心认输。 “雁兄的雁家刀法大气磅礴,好有千军万马之势。”墨白刚刚有几次都被压制得难以还手,最后不得不抽身闪躲,才卸了雁南飞的力度。 雁南飞赞叹道:“墨兄过奖,刚刚要不是你手下留情,我根本接不住你三招,早就败下阵来了。”他话锋一转,又说,“有机会还请墨兄不吝赐教。” “雁家刀法是上阵杀敌的好刀法,也请不吝赐教。什么时候,我去替你打一柄趁手的好刀。”墨白虚心求教。雁南飞难免又想起父亲,在沙场上征战半生,独创了这令敌军闻风丧胆的雁家刀法,要不是在世时身传独子,恐怕这世上就再无雁家刀法了。 俩人惺惺相惜之时,墨月刚好气喘吁吁地赶了过来,一见二人,便直言:“要出事了!” “究竟何事?”墨白追问,墨月这才一五一十将自己在土司王府看见和听到的事全盘托出,尤其提到那人脸上的疤痕,以及惹眼的鹰钩鼻。 雁南飞得知朝廷不仅派人来了容美土司,且来者竟有当日随刘瑾前往雁家宣旨的内行厂副指挥使裘千羽,惊讶之余不禁怒火中烧,在心底冷冷地骂道:“他这是打算赶尽杀绝呀。” 墨白盯着他问:“这些人是冲你而来?” 雁南飞沉吟片刻,缓缓摇头,以示否认。墨白和墨月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他突然咧嘴笑道:“让你们担心了。放心,此事绝不牵连你们。”他没再说什么,转身快步离开。二人对视了一眼,紧跟了上去。 雁南飞知道该来的早晚会来,却没料到会来得如此之快。他想起危险已然逼近,不禁加快了脚步。 这一夜,雁南飞辗转难眠,他自知呆在这儿,暂时是安全的,但朝廷派来的鹰犬,很快就会找上门来,到时必定会牵连墨家。他明白自己是该离开的时候了,原本打算明日一早就告别离去,可早上面对墨家兄妹,还没开口,墨月像是猜透他的心思,立即提议要去集市采购编织西兰卡普的针线。 “今儿是女儿会,集市上热闹得很。”如兰说,“墨月,你带南飞去转转吧。” 雁南飞不知何为女儿会,但还没来得及拒绝,墨月不由分说便背上背篓,催促着他立即出发,怕去得晚了,好东西都被买走。一路上,他心事重重,几次想跟她提出来想离开的想法,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如此犹豫,偷偷地看了她一眼,刚好她也回头,四目相对,火星四溅。 “女儿会是干什么的?”雁南飞收回目光,用问题转移了心里的慌乱。 墨月噗嗤一笑,道:“等到了集市,你就晓得了。” 果然,集市上比平日要热闹得多,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忙着摆摊、砍价、交易,交谈声、赶牲口的呼喊声,以及争相售卖商品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宛如沸水奔腾。 雁南飞也身着土家人的服饰,夹杂在人流中,与本地人无异。他想起京城的街市,也很热闹,但容美土司集市的热闹与京城街市的热闹相比,却是另外一种景致和味道。 他在人群中随波逐流,突然感觉今日集市上的男男女女,似乎穿戴一新,而且所有人都像是很熟,随意地交谈,随意地欢笑,偶尔还有姑娘像是随意地与刚刚只说过几句话的男子离去。 他觉得诧异,也觉得有趣。 突然,有男子凑到墨月面前,问她背篓里有没有什么要卖的。墨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雁南飞一眼,然后笑着跑开了。 雁南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完全看不懂这其中的道道。 墨月突然示意雁南飞驻足,他不解地顺着她的目光向四周望去,但除了看到男男女女交谈买卖,再无其他,忍不住问她是否有什么想买。 “你呀,还真以为他们是在做买卖?”墨月笑道,“你再好好看看。” 雁南飞再一细看,果然发现了端倪。原来,今日集市上,卖货的都是阿妹,前去讨价还价的则是阿哥。可他还是不明真相,直到墨月道出其中缘由。 原来,女儿会这天,阿妹们把土产山货摆在集市上售卖,自己则稳稳当当地坐在倒放的背篓上,等待意中人来买东西。阿哥们则在肩上斜挎一只背篓,形如漫不经心的游人,在姑娘面前搭讪,双方话语融洽,机缘相投时,就到街外的丛林中去赶女儿会,通过女问男答的对歌形式,互通心曲,以定终身。 雁南飞恍然大悟,还想着那对歌的场景定是相当有趣。 “对歌要在晚些时候了,跟我去逛逛,一会儿就带你过去。”墨月领着雁南飞在人流中穿梭,很快就买了不少生活用品。 雁南飞就像她的跟班,虽然对身边的一切充满好奇,但因为心里装着事,总感觉提不起多少兴趣。突然,他冒出个大胆却又让自己心虚的想法,打算趁着人多眼杂的时候抽身离去,这样也免去了当面告别时的不舍。 想到这里,他鼓起勇气叫住了墨月。墨月转身看着他,还以为他看中了什么,于是问他是不是有什么想买的。他不敢看她的眼睛,欲言又止。 “快了,再去前面,买了针线就回。”墨月又转身朝着前面走去。这一次,雁南飞没有跟上去,看着她渐渐消失在人流中的背影,想起这一别可能永远都不会再见面,心中又生出许多不舍和不忍。这一刻,他多么希望大家从未见面,或者从不相识,也就不会有如此多的牵挂了。 墨月不知雁南飞没跟上来,等她买完针线,回头没见到雁南飞,一开始还以为他只是闲逛去了,找了几步,仍不见人,这才开始着急。 雁南飞实则并未走远,他本打算立即离去,可又担心她一个人,于是就躲在人群中偷偷看着她,见她如此焦急地到处找寻自己,心里难免不忍。他犹豫了,犹豫着该不该再回去,等陪着她回家之后再告别,前方突然传来一阵争吵声。 第5章 子夜闯入者 墨月以为雁南飞出了事,慌忙循着争吵声传来的方向挤了过去,谁知并没看到雁南飞,而是两名身着汉服的男子正在欺负一位姑娘,这位姑娘不仅跟她同村,而且熟得很。 “古娜,发生什么事了?”墨月将古娜挡在自己身后,试图阻止男子对她的骚扰。谁知,那二人看到墨月,竟然心花怒放,其中一人一边说着:“这个更好看!”一边还将手往她脸上摸去。 墨月虽惊恐万状,却并不怕他们,反而厉声质问他们要干什么。 “今儿不是女儿会吗?听人说但凡是看上的姑娘,就可以带回去跟她成亲,有这回事吧?”那矮胖男子说着,又要再次行凶,谁知手还没靠近墨月,只听见一声巨响,还没看清发生何事,忽然就飞了起来,围观者纷纷惊叫着四散而去。 墨月看到是雁南飞,惊喜之余,随即大声提醒他小心。 原来,是高瘦男子打算偷袭雁南飞。雁南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死死地钳住他的脖子,然后一掌劈下去,这人立马滚落到了一边。二人正要起身,突然被围观者一顿狠揍,被揍得鼻青脸肿之后,夹着尾巴逃也似的滚出了集市。 这时,墨月拉着古娜和雁南飞也从集市匆忙离开。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刚刚雁南飞出手救人时,竟被裘千羽放出来的眼线盯上,其中一人此前在土司王府门口见过墨月,随即回府汇报。 裘千羽对墨月也有印象,大惊道:“这二人怎会在一起?”他虽只跟墨月打过照面,可他眼光毒辣,却也将之与百里奚之间的关系看出了一二,于是去找百里俾,跟他打听墨月的事。 百里俾很是惊讶,一开始并不知他问询的姑娘是墨月,直到提起少土司百里奚,这才根据他所形容的样貌,猜到是墨月。 “不知大人为何突然打听墨月姑娘?”百里俾知道墨月是夫人最宠爱的织娘,生怕这事牵连到土司王府。 裘千羽冷笑道:“看来王爷与这姑娘也是相熟的,甚好。烦请王爷派人去找到这个姑娘,在下自是有要事相问。” 百里俾畏惧再追问下去会令裘千羽不舒服,故不再作声,但面露难色。不过,他心中所藏之事仍是让裘千羽一眼就看得出来,问他是否有不便之处。 “倒也不是不便。”百里俾悠悠柔柔地说,“这个叫墨月的姑娘,是治下最好的织娘。今年朝廷所列贡品中正好有西兰卡普,便需这姑娘亲手编织……大人,这姑娘究竟所犯何事……” 裘千羽明白了百里俾的忌惮,大手一挥打断了他:“放心吧,这姑娘并没犯事,但本官派出去的眼线刚刚亲眼所见,与她一同出现在集市之人,应该就是朝廷要捉拿的叛党。” 百里俾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是见过墨月的,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她与叛党联系在一起,故才支吾道:“这……怎么会,怎么会……大人,您是不是误会了。她一个姑娘,怎会与朝廷叛党混在一起?” 裘千羽不屑地说:“是与不是,把人带来一问不就知道了吗?王爷难不成打算包庇叛党不成?” 百里俾听他如此一说,当即清醒大半,忙说:“本爵愚昧,刚刚一时头晕,负了大人的好意。大人请放心,本爵这就派人前去捉拿朝廷叛党。” 裘千羽却又问:“王爷可知那姑娘住在何处?” “这个……本爵尚不知晓,不过一问便知。” “不如问问少爷吧。”裘千羽脑海里再次浮现出百里奚与墨月同时走出王府时的情景,此时不失时机地搬出百里奚,也让百里俾更难推诿了。 百里俾随即命人去传百里奚,百里奚本要出门,只好又极不情愿地转身来见王爷。他虽没跟裘千羽有过交集,但知晓此人从京城而来,且父亲也惧三分,只好毕恭毕敬地立于殿前。 “奚儿,裘大人有事问你,你需如实回答。”百里俾故意咳嗽几声,事先提醒百里奚,生怕他说错话。 “大人请问。”百里奚冲裘千羽微微欠身。 裘千羽“嗯”了一声,开门见山地打听墨月姑娘。谁知,百里奚像是受了惊吓,血涌上头,一时间竟忘了裘千羽的身份,劈头盖脸便问:“墨月怎么了?大人,为何要打听她的事。” 裘千羽没料到百里奚竟敢如此跟他说话,立即就变了脸。 “大人,还请勿怪!”百里俾慌忙起身,然后把百里奚大骂了一顿,让他只管好生回答问题便是,其余的话不用再提。百里奚在父亲严厉地注视下,这才收敛情绪,道出自己与墨月并无特殊关系,只是相识而已。 “既是相识,可知这姑娘最近与何人走得紧密?”裘千羽缓和了情绪,追问不休。百里奚脱口而出:“不知!” 裘千羽又变了脸色。百里俾一看不妙,忙从中帮衬道:“大人有所不知,小儿所言句句属实,近日确实少见墨月姑娘前来王府,故也不知她与何人走得紧密。” “罢了罢了。”裘千羽大手一挥,“王爷,事关重大,烦请你亲自带人前往,与我一同捉拿叛党归案。” 百里奚闻言,瞪眼质问百里俾:“什么叛党?怎么会与墨月有关系?” “这事你不用管了,暂且去吧。”百里俾说完这话,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又警告百里奚这两日不许离开王府半步,还命人好生看管着他。 百里奚刚离开,百里俾便哀叹道:“让您见笑了,小儿从小到大被他娘给惯坏了,无意顶撞大人。” 裘千羽像是压根儿没听见他说什么,紧绷着脸,冷冷地说:“捉拿叛党之事宜早不宜迟,得赶紧了。要是让他给跑了,我担受不起,你更别想卸下责任。” “大人此言极是,急不得,急不得。还请大人务必慎重,此事需从长计议,万一打草惊蛇,导致叛党再次逃匿,那就得不偿失了。”百里俾简单分析利弊后,俩人达成协议,一切等他先行探明叛党藏匿之所再说。 这边,百里奚转身就去找了秦彩凤,将今日耳闻之事道了出来,还让她帮忙通知墨月。 秦彩凤万般为难,虽说她待墨月好,可这边是百里俾,在两者之间选其一,结果可想而知。 这下可好,百里奚自然不依从,使出了从小就养成的少土司脾性,直闹得秦彩凤无所适从,幸亏百里俾突然赶来。他就知道百里奚转头就会来此处,而且只要秦彩凤不答应,便会闹翻天。 “看看你,看看你,成何体统。”百里俾身为土司王爷,可谓位高权重,权臣和土民见着他,自是敬畏有加,可就是拿百里奚无甚法子,更多时候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凡没有过激行为,也便由他去了。 可今日之事,却不是他说了算,要是坏了裘千羽的大事,那麻烦可就大了。所以,他得趁此机会好好管管这个儿子。 “老爷,奚儿刚刚跟我说的事是真的吗?”秦彩凤想要再度核实事情真伪,她也不想墨月受到伤害。百里俾突然衣袖一挥,怒气冲冲地骂道:“惯子如杀子,你这是想要害死他吗?” 他这一声怒吼,整个王府似在颤抖。 “老爷,那些京城来的人,怎会跟墨月一个姑娘家的扯上关系呀?”秦彩凤没料到事情真会如此严重,谁知百里俾浑身颤抖,指着百里奚,似有太多话想要说,最后却只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来:“管好他。敢踏出王府半步,我打断你的腿。” 墨月和雁南飞回到村里,把古娜送回之后方才回屋,刚好如兰从地里回来,一看时间尚早,便猜是遇到事了。果不其然,她听说发生在集市的事情后,担心地拉着二人上下打量,生怕他们受到半点伤害。 “阿妈,我们好好的呢。”墨月放下背篓,墨白听见他们讲话,也从屋里出来,得知雁南飞在集市揍了两个汉人,赶紧把他拉一边,问他是否曾见过那二人。 雁南飞自然是没什么印象,不过当时人多眼杂,加上救人心切,他也没仔细打量便直接出手了。 “我担心他们是朝廷派来的人。”墨白说,“但如果是朝廷的人,应该不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做出欺负姑娘的事。” 雁南飞直言道:“这可说不准……” “那俩人跟我在王府见过的人,穿着不一样。”墨月凑上来说,“他们若真是朝廷派来的人,那也不怕。有我跟阿哥在,可护着你。” 雁南飞望着墨月纯洁无瑕的目光,已然打定主意,趁着今夜大家都熟睡之后,就会悄然离去。一想到这里,竟然生出许多不舍,慌忙转身,举目远眺,想要把这个美丽的地方深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今日的晚饭特别丰富,众人围坐于吊脚楼上,迎着晚霞,谈笑风生。 雁南飞破天荒地想要饮酒,还说难得今日高兴。墨什松用随即拿出酒来,将土碗齐头摆放于桌上,再将酒倒入碗中。 土家人自己酿的酒,入口入喉,火般浓烈,且饮酒少用酒杯,而是大碗。 雁南飞到了这里后,这是第一次饮酒,喝得兴起,停不下来,便渐渐有些多了,不胜酒力之下,开始胡言乱语。 “墨兄,当初要不是你救我,并带我回来,也就不会有今日的我了。你们待我胜似家人,我好喜欢跟你们在一起,也好喜欢这里。”雁南飞举着酒碗,虽说舌头打结,但心里是通透的。他决定趁着酒劲儿,将离开前所有想说的话一股脑儿全吐出来。 墨月饮了酒就上脸,加上晚霞印在脸颊,更显得通透了。她也是喝多了些,语无伦次地说:“你要是觉得这里好,那就不要走了。以后这里便是你的家。我跟阿爸、阿妈、阿哥都想你留下来。” 雁南飞似是没听见她说什么,仰望着飘浮在山峦之巅的夕阳,仰头饮尽碗中酒,眯缝着眼,转身望着北方,在心里默念道:“何日归,何日回,何日复何日,何日又无期!” 墨白酒量了得,还无醉意。他知晓雁南飞所望方向是京城,那也是家的方向。他起身举碗,也向着北方,然后一言不发地喝干了酒。 雁南飞昨夜饮了太多酒,本打算趁天黑离开,谁知倒头便呼呼大睡,还一觉睡到了大天亮,直至被一个沙哑的声音惊醒。他浑浑噩噩地望着四周,一骨碌坐了起来。 第6章 失踪的姑娘 旗长一大清早便着急忙慌地赶来找墨什松用,称古娜昨夜失踪了。他和墨什松用是从小玩到大的朋友,经常一遇到事就来寻他商量。 雁南飞和墨月面面相觑,古娜不就是他们昨日在集市救下的姑娘吗? 旗长身为村庄的总管,负责处理村里的大小事务,土民们凡事都会第一时间寻他解决。他告诉墨什松用,早上起床,古娜的阿妈发现房门洞开,屋里不见了人影,立马就慌了神。 “我本以为她可能去了集市,也派人去寻过,但没寻着。现在想来,应该是出了事。”旗长又提起墨月昨日送古娜回去过的事。 墨月缓过神,道出昨日在集市的遭遇。旗长惊问:“会不会与昨日之事相关?坏了,定是遭了报复,被人连夜劫走了。你们可否还记得那俩人的模样?” 雁南飞不禁长吁了口气,回想起昨日自己出手救人的情景,此时也感到后怕,假若古娜真是被那俩人给劫走,那跟他也有脱不了的关系。可当时混乱,他都没太注意看那俩人,自然不记得他们的样貌。 墨什松用急促地说:“那得赶紧找到那些人,把古娜救回来才是呀。” “阿爸,您别急,我这就去街上打探。”墨白转身又跟旗长说了两句话,让他回去安抚古娜的母亲。 本来因为昨日的女儿会,有不少年轻男女都找到了心爱之人,还沉浸在爱情的甜蜜中,可因为突发姑娘失踪事件,一个个变得人心惶惶,不可终日。 墨白他们去集市上打探了一番,没料到果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古娜失踪的事早就像阵风似的传得沸沸扬扬了,且传得神乎其神,有人说是被山上下来的野兽给抓走了,也有人说是被“向王天子”给抓走了。 入夜之后,他们与旗长再碰了个头,旗长去了土司衙署,得知古娜失踪之前,别的村落也相继发生了年轻姑娘失踪之事。 这个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但还有一则听上去比较离谱的消息,更像是天方夜谭。 “向王天子?”雁南飞在集市也听闻过,可他不知这向王天子究竟是何方神圣。 “他不是人。”墨什松用突然来了这么一句,但随即又改变了说辞,“相传在很多年以前,向王天子是咱们族里的英雄,也是在他的带领下生息,才有了如今的我们。” 雁南飞听说向王天子竟是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不禁哑然失笑。 “掳走那些姑娘的贼人,也自称向王天子。可他们究竟是何人,又来自何方,并无人可知。”旗长眉宇深锁,“还有人说,被向王天子掳走的姑娘,都是圣女。谁家姑娘被向王天子看中,那是谁家的福分。” “胡言乱语。”墨白怒道,“向王天子是我们民族的英雄,而他们只是强抢民女的贼人。” “只要找到昨日在集市上碰见的汉人,应该就能找到古娜失踪的线索。”墨月看向雁南飞,雁南飞叹道:“早知如此,就不该放那俩人离去,若是将他们交给衙署惩治,兴许就不会发生古娜的事了。” 墨白说:“旗长,您且先回去安抚古娜的阿妈,我们会尽快将她找回。同时,务必让大家警惕,尤其是晚上更要打起精神,切莫再有姑娘出事。” “那就有劳各位了。”旗长匆忙离开,正要去做安排,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回身说,“还有一事,匆忙间差点忘了……” 原来,他说的这事,是有一两位姑娘并非在家被掳走,而是在赶集时不见的。 刚才有外人在,如兰没好说话。等旗长离去之后,她才问墨白是否已经有了主意。 墨白把目光转向雁南飞,二人不约而同地说:“还得再去集市一趟。” 墨月自然不会落单,但被如兰拦下:“旗长的话你就忘了?” 墨月固执地说:“我跟那些姑娘不一样,我有两位阿哥护着,怎会有事?” “那也不行,这些日子你好生在屋里呆着,不许去集市。”墨什松用拿出了父亲的威严,墨月立即转向墨白和雁南飞求救。 “墨月,听你阿爸的。”如兰劝道。 墨白面对墨月求救的眼神,只好说:“阿爸、阿妈,就让墨月跟我们去吧,有我跟南飞在,她不会有事的。” 雁南飞也说:“墨月在集市见过那俩人的样貌,兴许能帮我们尽快找到贼人。” “对呀对呀,如能再见到二人,我一眼就能认出来。”墨月忙不迭作出要与二人同行的样子,如兰叹息了一声,又叮嘱了他们几句,方才放行。 途中,雁南飞说:“有些话,刚才旗长在时,我没方便说。” 墨白道:“我也想到了,邀你出来,就是想听听你的想法。” 墨月不解地望着二人,仿佛他们在说哑谜似的。 原来,雁南飞和墨白都想到了一个破解案子的关键点,那便是此前在路上窜出来杀了雁云的那伙盗贼。 墨月更加吃惊,不知二人是如何不约而同想到这个的,还问他们之前是否已经密谋过,故才知晓彼此想法。 二人纷纷摇头,行为步调几乎完全一致。墨月见状,撇了撇嘴,那副模样,是在不屑于二人的默契十足。二人不禁大笑。 “容美土司地处偏远,平日里也少见有外人涉足,况且是外界汉人。这几日,除了你在王府见过身着官服的汉人,就是那日害死雁将军的贼子。朝廷派来的人,胆子再大,也是不敢当街强抢民女的……”墨白话音未落,雁南飞便抢白道:“就算是朝廷派来的人,也不知背后会犯下何等勾当。依旗长所言,有些姑娘是在集市失踪的,联系你我在集市救下古娜一事,虽仍未有确凿证据与汉人相关,但接下来须齐头并进,一同查起,直至排除嫌疑。” 正前方突然行来两名行色匆匆的男子,行为举止甚是奇怪。雁南飞反应及时,迅速拉着二人藏身于土剁后。 “是村里人吗?”雁南飞问,墨月经常进王府,依稀记得曾见过其中一人,但又不肯定,只好说:“像是在王府见过的。” “他们来村里干什么?”雁南飞盯着那俩远去的背影,有种不祥的预感。 墨白说:“暂且不管他们。走吧,救人要紧。” 他们来到曾救下古娜的地方,跟附近店家打听昨日那俩当街行凶男子的事,但无人认得他们,更别提打探到二人来自何处了。 直到午时,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之时,才找了家小店点了吃的喝的,几样小菜是雁南飞未曾见过的,甚是爽口。 店里人不多,只稀稀落落地坐了两三桌客人,突然有人议论起这几日发生的失踪案。 “你们是不晓得,那日差点把我的魂给吓没了。”其中一中年男子正饮酒时,啧啧地说。 “你当真亲眼看到有人抓走了姑娘?” “那还能有假。一开始我还以为自己喝多了,黑灯瞎火看花了眼,后来就听见姑娘的叫声,但只叫了一下就没声儿了。”那人边喝酒边继续说,“唉,还以为见了鬼。后来我趴在地上直发抖,半天没敢动。大晚上的,你说吓人不吓人。那之后,我再也没敢走那条小路了。” 他们三人听得真切,忙围了过去,把那中年男子吓得差点没从板凳上掉下来,随即瞪着眼睛问他们想干什么。 “你刚刚所言之事,全是真的?”墨月问。那人匪夷所思地望着他们,应道:“假不了,我亲眼所见。” “有没有看见抓走姑娘的是何人?”墨白问,那人转身继续喝酒,而后重重地将酒碗放在桌上,面色凝重地说:“黑咕隆咚的,就看到个黑影,把那姑娘往肩上一扛,像扛着个牲口。” “那姑娘是晕了吧?” “不晓得,反正就是没声儿了。” 墨月背后直发凉,随后问他能否带去那姑娘被掳走的现场看看,谁知他用手背把嘴一抹,就直冲冲地朝外走去。 他们仨还以为被中年男子拒绝,于是站在原地没动。谁知他刚跨出门槛,又转身朝着他们大声吆喝了一声:“你们是去,还是不去呀!” 男子领着他们穿过集市,左拐右拐,来到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指着前面的巷子说:“到了!” 此地实在是偏僻得很,要不是住在这附近的村民,恐怕是不会大晚上过来的。 男子当时躲藏的位置,正好是他所立之处,从此处望去,巷子里的情形大致能看个究竟。 穿过巷子,是集市的另一端,再往前,便又回到了原点。 雁南飞刚走没两步,突然又折了回来。原来,在他右侧方向,是一条岔道,岔道并不宽敞,似乎一人通过都有些困难。 “你们等着,我过去看看就回。”雁南飞说着就往前迈了一步,墨月不由分说也跟了上去。 岔道果然不好走,几乎是贴着两边的墙壁。二人好不容易挤过去,前方豁然现出一条河流,此乃龙溪江。龙溪江绕城而过,也成为容美土司衙署的天然守护城。 雁南飞立在江边,将那龙溪江尽收眼底,碧波清流,如画一般,不由得惊叹起来。 “阿哥,快看那。”墨月把他的心思勾了回来,低头一看,只见两丈开外竟然有条小径直达江边。 雁南飞摸索过去,果然发现了几处新鲜脚印,且淤泥之上,似有船舷靠过,且痕迹颇深。 “此处并非码头,怎会有船只停靠?”雁南飞此前听说过,码头位于他处,此地只是个野渡口。 墨月也从不知此处有个码头,四下也未见船只,想必近日有船来过,但又开很快走。 二人原路返回,讳莫如深,见到墨白,也未有只言片语,便约他一同离开了。 第7章 穿越龙溪江 百里奚被人守着,除了不能离开王府,倒也还是自由。不过,他走到何处便有丫环跟着,这让他浑身不自在。 他于是想了一招,故意躲去茅厕,还半晌不出,害得丫环在外面久等不得,留也不是,走也不敢。 “哎呀!”百里奚突然故意发出一声惨叫,吓得丫环惊慌失色。然后,他又大声催她赶紧去叫人来帮自己。 丫环急匆匆离去,可没走两步,似是想到了什么,又折了回来,正好与从茅厕偷偷溜出来的百里奚撞见。百里奚蹑手蹑脚,做贼一般,突被捉个正着,只好舔着脸耍赖,称自己刚刚只是脚滑,摔了一跤,但又很快就好了。 丫环知他德行,也不跟他搭腔,只是依然默默地跟在身后,不许他离开王府半步。 “哎呀,我说你就别跟着我了,自个儿玩去吧。我保证绝不踏出王府半步。你只管去跟我爹复命,就说我故意甩掉了你。”百里奚话毕,却被丫环伸手拦下。他想要绕过去,丫环也跟了上来。他眼见着怎么也甩不掉了,只好假装要跟她回去,谁知突然拐了个弯,加快脚步便一大步窜到门口,却没想会跟人撞了满怀。 来者竟然是秦彩凤,她刚才正好在外面闲走,老远就听见百里奚的声音,这才拐了进来。 “奚儿,你又在胡闹?”秦彩凤即便不问也清楚百里奚对丫环做了什么。百里奚转向丫环,笑嘻嘻地说:“阿妈,我们就是闹着玩,并没胡闹。” 丫环退到一边,不敢抬头见人,自然也不敢违了百里奚的话。 秦彩凤自是了解百里奚,猜到他是为了百里俾不让他离开王府的事为难丫环,于是一再叮嘱他不许忤逆父亲的话,乖乖地待在王府,待事情处理完毕。 “阿妈,再不让我出去,我都快憋死了。”百里奚露出了真面目,求着母亲去跟百里俾讨饶,还他自由,并保证不会去找墨月。 秦彩凤苦口婆心地说:“你这孩子,总是让娘为难。娘劝你乖乖待着,莫惹你爹生气,等过了这一阵再说吧。” 如兰也在村头看到了那两个行迹诡异的男子,当时见他们从村头走到村尾,不跟人说话,也不打听什么。回来听墨月一说,这才觉得并非只是问路如此简单。 “阿妈,你看到那二人后来去了哪里?”墨月问,如兰说:“后来我去了趟村头丹妹家,回头就没再见他们了。” 雁南飞心里堵得发慌,他已预感那二人定是为自己而来,此时只想赶紧了结眼下之事,然后才能放心抽身离去。 夜如斯,凉如水。 龙溪江畔,微风轻拂,波澜不惊。 丑时刚过,一艘小船晃晃悠悠现于江面,小船上依稀有两个人影,趁着夜色,悄然朝着野渡口方向划来。 俩人将小船靠岸后,便跳上河堤,穿过狭长的窄道,正打算往集市而去,近前突现一人影,惊得二人正欲转身,却发现退路也被封住。 封住前后的二人,赫然便是墨白与雁南飞。原来,雁南飞白日在龙溪江畔发现了野渡口,便猜测掳走古娜等人的贼子,十有八九是从此处登岸,绑走人后又打此处离去,这才决定暂且离开,待天黑之后再来守株待兔,没想撞了大运,竟然还真的让他们守到了。 墨月此刻也提着弯弓在暗处策应,准备随时出手。 这二人并非善类,岂会束手就擒,拔刀便砍,但被雁南飞与墨白赤手空拳便轻松化解。随后,那矮胖男子似乎已觉察到局势不妙,瞅得空档转身欲逃,殊不知腿一软,一个趔趄栽倒在地,疼痛欲裂。 藏在暗处的墨月,因自己帮了雁南飞而开心不已。雁南飞挥掌劈下,男子晕了过去。他正欲起身,谁知一阵冷风袭来,只见高瘦男子也被墨白踹翻过去,像块石头似地落在自己面前,再也不吭一声。 墨月从暗处现身,在查看被自己射中的矮胖男子后,拍了拍手,洋洋自得道:“本来没想射中,谁让你跑这么快。” 今夜发生在集市的打斗声,动静不小,也惊扰了睡梦中人,可无人敢出门看热闹,唯恐惹火烧身。直到翌日清晨,隐忍了整夜的好奇心终于全冒了出来,纷纷打听夜半发生之事。 这两个贼人醒来时已被绑在陌生之地,四肢被束缚住,动弹不得。 来此之前,雁南飞与墨白本想着将这二人送去衙署,可临时改变主意,打算亲自审问。 二人脸上的旧伤还没全好,昨夜又添了新伤,尤其是中箭之人,若不是墨月帮他止血,恐怕早就一命呜呼啦,此时变得面如死灰,嘴唇乌黑。 高瘦男子见到雁南飞和墨月的两张脸时,还没待开口问讯,面上已如酱色。 雁南飞已知他们认出自己,也就不遮遮掩掩了,开门见山地问古娜被掳去了何处。 “什么古娜,我们不认得。”高瘦男子矢口否认。 “还敢胡说八道,看我不撕烂你的嘴。”墨月怒道,“敢不说实话,胡言乱语,一会儿把你们全丢龙溪江喂鱼。” 雁南飞和墨白静立一侧,也不吱声。 “那日在集市就该打断你们的腿,侥幸放你们回去,竟敢又来。”墨月想起被掳走的古娜,就恨不得将这二人生吞活剥,“快说,你们究竟是谁,被你们掳走的姑娘都去了哪儿?” 二人闭眼装死,被墨月各自扇了一巴掌,眼冒金花,晕头转向。 “你先歇着,我来试试。”雁南飞跟随父亲从军多年,无数次亲见审讯被俘敌军的手段。他左看右看了一番,最后停在矮胖男子面前,盯着他中箭的伤口,不苟言笑地问:“疼吗?” 矮胖男子见他这般模样盯着自己,不禁心里发毛,结结巴巴地问他想要干什么。 雁南飞冷冷一笑,沉沉地问:“那日在半途劫道,杀人的可是你们?” 二人闻言,脸色惊愕。 雁南飞看穿了一切,虽然当时这二人并未在场,但他们应是知晓此事的。 “当日杀人者,满面虬髯,可是你们的领头之人。”雁南飞此言一出,二人当即再也不自在,心怀鬼胎的模样,想必是被戳中了心窝。 墨白和墨月对视了一眼,没想到雁南飞三言两语便让这死不开口的贼人露出真面目,不禁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要杀要剐,随便你。就算你再问什么,我们也是不会说的。”高瘦男子的嘴如茅坑里的石头。雁南飞却不搭理他,转而一把抓住矮胖男子的伤口,只听见一声惨叫,立马怂了,连连回道:“是,是我们抓了那些姑娘。” “王胖子,你是不想活了吗?”高瘦男子呵斥道,“等你回去,天子非剥了你的皮不可。” “天子?什么天子?”雁南飞微微一愣,蹲觉他是不小心说错了话,但隐隐想起了什么,缓缓吐出几个字来,“向王天子?” 这二人惊恐的表情出卖了他们的内心。 “一个贼首,竟自称天子!”墨月面色不屑。 “你们将那些姑娘抓去何处了?”雁南飞手上虽减了力道,被叫王胖子的此人却几乎晕厥,口中仿佛只有出的气,没了进的气。 “王胖子,你自己找死,可别连累我跟你一起死。”高瘦男子想必是怕得要死,想着就算回去也是死路一条,于是打算邀约王胖子死扛到底,兴许还有一条活路。 “闭嘴,敢再说一个字,看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墨月怒喝道,“你们现在说了,兴许还可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一走了之,大可不必再回去找死。” 墨月此言当真起了效果,二人果然受教,眉目之间闪现出对生的渴望。 “等我们找到那些姑娘,官兵定会全力捉拿余贼。今日放你们生路,那是你们运气好。”墨月又添油加醋地点拨了一番,王胖子无力地说:“撂了吧。” 高瘦男子把心一横,冷言道:“你们当真会放我们生路?” “自然算数!”墨月道。 雁南飞此时最想知道的,除了那些姑娘的去处,还另有一事,那便是杀害他父亲的虬髯男姓甚名谁,究竟是何人。 “袁、袁大人……”高瘦男子支吾道。 雁南飞大惊,没想到那贼首竟然也是朝廷中人。当他得知此人名唤袁廷奕,且为宁王手下流寇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墨白和墨月兄妹不知宁王是何人,但雁南飞对此人却耳熟能详,忍不住连声叹道:“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阿哥,你认得此人?”墨月惊讶地问。 雁南飞咬牙切齿地骂道:“本来不认得,但他杀了我父亲,此后不共戴天。” 接下来,高瘦男子说出了藏匿那些姑娘的地点,眼巴巴地想着脱身,谁知却被带去船上。他慌了神,怒骂雁南飞他们不讲信用,说话不算话。 雁南飞不屑地说:“说要放你们生路的又不是我。” 墨月接过话道:“抓你们的也不是我,我凭什么放了你们?” “你……你们……”高瘦男子被气得七窍生烟,几乎说不出话。 墨白见雁南飞跟墨月竟然唱的是这一出双簧戏,又怕把那二人逼急,最后坏事,于是清了清嗓子,从中说道:“你们只要助我们找到那些姑娘,保证放你们生路。” “如刚才就放了你们,谁知你们有没有说真话。”墨月说。 雁南飞却指着龙溪江说:“要么乖乖带我们去找到那些姑娘,要么就从这儿跳下去,自行了结。” 二人面面相觑。 “这龙溪江可不浅,听说河里还有叫起来跟孩子哭一样,且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鱼。”墨月说的这些话,并非胡诌,虽没真见过,但祖辈传言至今,假的也被当成了真的。 河岸渐远,只留下暮色苍茫。 小船在龙溪江上滑行了许久,大约有两柱香的时间,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声啼哭,果然跟襁褓中的孩童无异。 众人皆受到惊吓,纷纷侧目,想听清那哭声的来处。 “阿哥,是人鱼吗?”墨月没想到传说中的人鱼果然存在,紧紧地抓着墨白,墨白沉声安慰她:“别怕,有我在。” 雁南飞却不信邪,突然起身,朝着那哭声传来的方向怒吼道:“哪里是什么人鱼,分明是有人装神弄鬼。” 殊不知,他话音刚落,那哭声又多了几处。不仅如此,好像正朝着船只飞奔而来。 “不好,人鱼来了,我们都要死了。”高瘦男哭丧着脸,惶惶然起身,立于船舷之上,谁知脚下不稳,扑通一声跌落水中。 墨白眼明手快,也离他最近,正要救人时,高瘦男却已没入水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突然之间,那些哭声便不见了踪迹,一切归于静寂,好像什么都不曾发生。 第8章 岩巴山之战 岩巴山,宛如黑带,横亘在天地之间。此山从前叫盐巴山,据说当年从四川出来的盐商,都要越过山巅,才算是出了四川。后来,可能是因为山高路陡,盐商改道,这山里就渐渐变得人迹罕至了。再到后来,也没有任何出处,被人叫着叫着,盐巴山不知为何又被叫成了岩巴山。 袁廷奕数月前跟随宁王在南昌起事,挫败后宁王被诛。袁廷奕带着一群残兵游勇逃亡,听闻容美土司强盛,朝廷无奈其何,于是便一路逃亡至此,藏匿于岩巴山中,苟且偷生。 前几日,山里来了一位不速之客,自称是朝廷派来的,要跟袁廷奕做一笔交易。这便是刺杀雁云的来由。 袁廷奕最初本来忌惮朝廷是暗中派人来乱他军心,诱他出山再杀之,但老者不仅带来了许多的金银珠宝,且许诺事成之后价值翻番,这才让他决定铤而走险。 雁云死后,袁廷奕果然又得到大批金银珠宝,这让他在解决吃喝问题后,萌生出当山大王的想法,于是就在这岩巴山里举旗称王,根据民间传言,自封为向王天子。 一个人在品尝到称王的甜头之后,便会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 袁廷奕只是一介武夫,从小就敬畏皇权,跟随宁王叛乱,当时也经历了左思右想。如今终于有机会自己出来单干,自然要享尽荣华富贵。 这有了簇拥自己称王的兵丁,也不缺大鱼大肉吃喝的本钱,接下来就是给自己立个皇后。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袁廷奕就变得不亦乐乎,派出人手去给自己找女人,而且是好看的女人,妄想再从中为自己挑选皇后,剩下的便沦为宫女。 容美土司集市上关于向王天子的传言,如今看来,就不算是空穴来风了。 那些被他掳掠来的姑娘,自是不会听从摆布,故都被他囚禁了起来。 人算不如天算,袁廷奕在做着自己的春秋大梦时,万万没想到自己派出去的人已然一死一伤。 小船在夜色中慢行,恍如幽灵。 王胖子箭伤在身,一想到即便回去也难活命,就有了寻死的打算,可又忌惮龙溪江里的人鱼,畏惧被啃得只剩下骨头的传言,当即就断了念头,决计走一步算一步了。 “还要多久才到?”雁南飞问。 迷糊中的王胖子,这才抬眼,瞅着两岸幽深的丛林,无力地应道:“快了!” 他说的“快了”,果然也就快了。前方转了个弯,豁然现出缺口,想必就是野渡口了。 “怎会没有守卫?要敢有半句谎言,必死无疑。”墨月觉察到不对,王胖子忙哀求道:“不敢、不敢,请留我性命。” 言语间,小船已靠岸。 “知道那些姑娘现被关何处?”雁南飞又问,王胖子吞吞吐吐地应道:“知、知道。”他袒露岩巴山顶有个洞穴,袁廷奕就住在洞里,那些姑娘也在洞府中。 “洞中有多少人?” “不足百人。”王胖子说。 “不足百人,究竟是多少?” “五十余人。”王胖子声音低了不少。 “还不说实话?你且带我们过去,就饶你性命。”雁南飞警告他,“若敢再使诈,小命不保。” 王胖子拖着伤腿,如同笨拙的狗熊,引众人朝着岩巴山深处寻去。 岩巴山里多水分,尤其是到了午夜子时,气温更比外面低。众人一入山林,便感觉到了丝丝凉气。 墨月走在雁南飞前面,脚下湿滑,差点摔倒。右侧便是悬崖,幸好被他从背后抱住。 “小心点!”雁南飞也被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墨月被他搂着,不禁脸色绯红,心头发热。 因王胖子腿脚带伤,行走迟缓,众人走走停停,大约一炷香过后,才到达一平地处。 “过了这处平地,再往前就是了。”王胖子气喘吁吁,终没挺住,一屁股瘫坐在地。 雁南飞于是让墨月留在原地,自己跟墨白一同前去救人。墨月明白他如此安排,是为了让她看住王胖子,只得应允。 墨白叮嘱了墨月几句,还说如有人想使诈,就杀了他。这话吓得王胖子背后一凉,感觉自己已只剩下半条命。 雁南飞和墨白在同往洞府的途中,雁南飞突然拦下墨白,说:“待会儿定会有一场恶斗,若局势不对,你先走。” 墨白怎会不明白他的心意,当即拒绝,并说:“无论发生什么,共进共退。你若不走,我也不走。” “不行,我孤家寡人一个,生死无谓。你不一样,墨月、阿爸、阿妈都在等你回去。”雁南飞说着就要继续前行,却被墨白抓住肩膀,重重地说:“你必须答应我,我们得好好的,活着回来。你别忘了,雁将军大仇未报。” 雁南飞自知无法说动他,他也定然无法说服自己,只好无奈叹息,而后重重地说道:“放心,死不了。墨兄,我有一事相求,请务必应许。” “你我之间,有什么但说无妨。” “若遇贼首,务必留下性命。”雁南飞眼里闪烁着火光,在这夜里熠熠燃烧,“我要亲手杀了他,为家父报仇。” 眼前赫然闪现洞口,高余数丈,如开天门。 二人藏于林木之中,洞口处终于现出熊熊火光,以及卓卓人影。 “洞内有五十余人,除了洞口守卫,且都在沉睡中。”雁南飞说,“待会儿我们过去,先解决守卫,再灭了火,高呼官兵来了,贼人定会乱作一团。” “好主意!”墨白赞叹道。 “待他们一乱,势必作鸟兽散,便是我们救人的好时机。”雁南飞使出的区区小技,全是跟随父亲在沙场征战时惯用的伎俩,只是活学活用罢了。 墨月守着王胖子,不知里面为何还没动静,正等得着急,洞府方向传来了兵戎交加,以及惊恐的惨叫声。 她听这声音,似有千军万马,顿时就急不可赖,以为王胖子之前坦言的五十余人有假,一时间急火攻心,在原地来回走动,恨不得拿王胖子出一口恶气。 袁廷奕领着这股流寇夜夜笙歌,昨夜一个个也是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地胡乱躺着便睡着了。 雁南飞与墨白依照谋定计划,将洞府贼人杀了个措手不及,尤其是那些酒仍未清醒的贼人,一个个听闻官兵来了,顿如惊弓之鸟,慌不择路,四散逃跑。 袁廷奕亦喝了不少酒,等他从梦里被惊醒时,外面已然乱作一团。他提刀在手,正打算冲出去,门外亲兵刘庆便冲了进来。 “外面发生何事?”袁廷奕气急败坏,得知是官兵杀了过来,又续问来了多少人。 “官兵已将洞口包围,已杀进来了。天子,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掩护您,赶紧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刘庆的话奏了效,袁廷奕虽然不舍离开自己刚建立不久的洞府,可眼下情势紧急,不得不匆匆撤离。 雁南飞和墨白对付那些酒囊饭袋,简直易如反掌,顷刻间已杀了好些个贼人,最后才发现袁廷奕早就从其他出口逃之夭夭,然后沿着早就打探好的另外的路下了山。 洞府里果然宽敞,可谓九曲十八弯。 他们在洞府之中的洞穴里找到了被掳走的姑娘,将近十人,其中便有古娜。 古娜等人被解救出来后,一个个悲喜交加,哭着答谢救命恩人。 雁南飞去接墨月过来时,王胖子得知袁廷奕已放弃洞府逃走的消息,几乎没能起身。 “好了,别哭了,没事了。”墨月见古娜毫发无损,紧紧地抱住了她。古娜泪如雨下,嘤嘤地抽泣道:“墨月姐,我还以为自己会死在这儿,再也回不来了。” “都怪我们那日没将贼人制住,不然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墨月甚是懊恼,也后怕不已。 随后,古娜一眼就认出了那日将她掳掠上山的王胖子,抓起地上的刀器,狠狠地插进了他肚子。 谁也没料到一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竟然有如此胆识。 古娜也许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慌忙松手,又连连倒退好几步,紧捂住嘴,从喉咙深处发出阵阵哀嚎。 墨月扶着她,她才没倒下。 王胖子看着插进自己肚里的刀器,又惶惶然看向雁南飞,有气无力地说:“你答应要放我生路的。” 雁南飞确实没想过要取他性命,见事已至此,也很是无奈,喃喃道:“是你惹了不该惹的人。” 王胖子突然双手握住刀柄,瞪着血红的眼睛,怒吼着将刀器从肚子里一丝丝地拔了出来,而后对着周围疯狂砍杀。眼看刀锋砍向墨月,雁南飞随即将她拦在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她。 墨白见状,利剑出鞘,从背后狠狠地插进了王胖子身体。当他拔剑而出时,王胖子嘴里喷出一股浓血,轰然栽倒。 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山巅处闪现出火般朝阳。 岩巴山的山道上,阳光洒在身上,温暖如此。 墨月和雁南飞跟在队伍的最后面,她突然发现雁南飞背后几乎全是血,还以为他受了伤,当即便被吓到,手指将碰未碰,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事。 雁南飞一脸轻松地说:“我没事,都是贼人的血。” 墨月松了口气,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又彼此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那笑容,比今晨的阳光越要温暖几分。 第9章 夜幕下的火 酒桌上气氛盎然,觥筹交错。 为感谢他们救回来那些姑娘,旗长亲自设宴款待三人。席间把酒言欢,聊到如何救人的惊险过程时,旗长像是听了一段南戏,紧张又刺激。 “墨白,你这个远房表亲绝非等闲之辈啊,有将才之能,有朝一日定能干出一番大事。”旗长快言快语,对雁南飞赞赏有加。 雁南飞尴尬笑道:“您过奖了。我们所做之事,全是分内之事,不足挂齿!” 墨白陪笑。他是真心替雁南飞开心,同时也为自己有如此深明大义、心肠侠义的好兄弟而自豪。 墨月傲娇地说:“我这两位阿哥,可全都是了不起的人。” “墨月姑娘此言差矣。你这两位阿哥不是了不起,而是万里挑一啊。”旗长话锋一转,“小兄弟居然有如此能耐,何不去王府一试?王爷正是用人之际,兴许能谋个一官半职。” 雁南飞闻言,心下有异。 墨月见状,忙从中说道:“阿哥自由散漫惯了……” “对对,墨月说的极是。在下一向散漫,整日游手好闲,怕是这乡野才是安身立命之处。”雁南飞顺着墨月的话说道,“有劳您费心了。” 旗长举起酒碗,豪爽大笑:“果然是性情中人,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旗长年岁与墨什松用相差无几,都可做雁南飞的父亲了,此言一出,倒是又让三人对他刮目相看,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不知不觉间就落入癫狂。 百里俾派出的探子几日下来回报,只听说墨家多了一人,但从未见过此人面貌,故也不敢确认便是裘千羽所要缉拿叛党。 裘千羽在土司王府几乎夜夜笙歌,大醉不醒。 这日晌午,百里俾突然急匆匆地出现在裘千羽面前,将他从美梦里惊醒。他将愠怒展现在脸上,不悦地问是否已有叛党消息。 原来,百里俾听闻有人将贼人杀得片甲不留,失踪的姑娘也全数救了回来,再派人去找其中姑娘打听,据其描述,与叛党样貌极为相似。 裘千羽大喜,质问人在何处。 “大人勿急,本爵已打听到叛党下落,可本爵担心……”百里俾支支吾吾,裘千羽怒问他有何担心。 百里俾汗颜道:“听闻那叛党身手了得,一夜之间,数十贼人无所招架,几乎全数覆没……大人,可否告知此叛党究竟是何方神圣?” “大胆,这也是你该问的吗?”裘千羽摆出一副臭脸,“区区一个叛党,在朝廷面前,就算他有三头六臂,那又如何?” 百里俾不敢答言。 “下官早就听闻你们这些土官位高权重,对所辖贱民有生杀予夺之权,且可招兵买马,莫非对付一个小小的朝廷叛党,就让你为难了吗?”裘千羽冷笑道,“别忘了你说过的话,普天之下,皆为王土。” 百里俾连声应道:“大人所言极是,本爵并未将一个小小的叛党放在眼里,只不过……” “你究竟还在顾忌何事,何须遮遮掩掩?” “本爵只是有一事不明。”百里俾迎着裘千羽冰冷的目光,总算倒出了内心所想,“一连数日,本爵疆域多人失踪。是大人口中的叛党深夜杀入贼人老巢,将那些无辜者从水深火热之中营救回来。本爵以为就算此人是叛党,此次救人也算是善莫大焉,亦可将功折罪。” 裘千羽猝然起身,一步步逼近百里俾,死死地锁定他的目光,似要把他生吞活剥。然而片刻之后,竟狂笑不止,声如洪钟,厉声质问:“你这是打算抗旨不遵吗?” 此言戳中百里俾的软肋,忙回道:“不敢。” 裘千羽目光似箭:“既是不敢,那便随我即刻去捉拿叛党。” 百里俾纵然身为一方土司,在朝廷眼里也只是治下罢了,为求安定,只得顺了裘千羽的心意,定下今夜就前去秀山村捉拿叛党归案。 话说雁南飞助墨白兄妹救回被掳走姑娘之后,也算是了了一桩心愿。此次经历中,他感觉到了墨月对自己的心意,本担心继续停留下去,有朝一日定然会牵连无辜,想着要尽早离开的,却又有些犹豫不决了。 傍晚时分,雁南飞跟墨白在后山切磋了一阵,夜色正酣时,二人才记得转返。 “雁兄,我有一事不明,早就想问了,但又不知该如何开口。”一向话语不多的墨白,在提起此话题时,倒是让雁南飞忍俊不禁,笑道:“你我之间就不必客套了,有话但讲无妨。” 墨白踌躇不决,又行了百十来步,沉声问道:“你跟雁将军已遭流放,朝廷为何还要不远万里,派人追杀至此?” 雁南飞停下脚步,回应着他的目光,许久未言。 墨白见他颇难启口,不免说道:“我知你有苦心,不便启口。但你我如今已是同生共死的兄弟,还有何事不能对我直言?你不说出来,我又如何帮你?” 雁南飞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如今雁将军已魂归他乡,朝廷鹰犬正在四处寻你,你要还对我隐瞒,便是把我当作外人了。”墨白字字句句,如针如刺,令雁南飞心痛不已。 这时,突然风云变幻,疾风扫过,似有雷暴来袭。 雁南飞收回目光,面色凝重,絮语道:“那日要不是你跟墨月相助,恐怕黄泉路上又多了个孤魂野鬼。可有些事情,我暂且无法据实相告。墨兄,今日既然提起,我也不必再藏着掖着。有些事,就算说出来,你恐也帮不了我,反而会招惹麻烦,牵连无辜之人。我不想你跟墨月有半点事情,过了今晚,我便离去。从此之后,你我行同路人。” 他大踏步离开之时,脚下如有风起。 墨白凝视着他的背影,久久未曾移步。 二人一前一后回屋,形同陌路。墨月看出端倪,还以为刚刚在切磋武艺时产生间隙,故也不敢点破,只是暗叹这二人怎就像姑娘一样小气。 大雨倾盆而下,秀山村掩映在雨雾之中,若隐若现,更显得秀外慧中。 雁南飞内心很是压抑,本来还没打算就此离去,但今日在墨白的逼问之下,不得不仓促决定。可他放不下的人和事太多,想要当面告别,却又缺失勇气。思来想去,决计待今日雨停,明日再做打算。 他躺在床上,卧听风雨敲打门窗,不知不觉沉入梦境。他又梦见自己孩童时骑在父亲脖子上的往事。那一刻,父亲的样貌变得如此清晰,恍若近在咫尺。 小时候,雁南飞偷懒,不想跟随父亲练习雁家刀法时,父亲便会重重地惩罚他。 “雁南飞,你给为父听好了,你姓雁,是我雁云唯一的骨肉,你身上流着雁家的血。有朝一日,等你长大成人,也会随父征战沙场,守护家国。”雁云的话如同重锤落在雁南飞心里,此时突然醒来,惶惶然望着四周,怀念起父亲的样子,心如刀绞。 雨停了,风继续吹,打在窗户上,窗户洞开。 雁南飞做了半宿的梦,昏昏沉沉起身走到窗边,正要将窗户关上,突然心神不宁,侧目望去,不远处那一片火红的光亮正徐徐而来。 “不好,要出事!”他被惊得出了身冷汗,顿时睡意全无。 夜色暗涌,掩映在夜色下的村庄,此刻还在沉睡中。睡梦中的村民,像是突然受到惊吓,忽一下就醒了。 百里俾和裘千羽亲自带人闯进秀山村,瞬间打破了村庄的宁静,村民们一度还以为遭了强盗,后来才知道来的是土兵。但此刻已经乱作一团,纷纷四散逃跑。跑得慢的,被拦截了下来。 雁南飞回想起连日来的异常,这才感觉自己大意了。很快,墨白也被惊醒,忙去将其他人催促起来。无人清楚发生何事,直到墨什松用阴沉着脸说:“看情形是朝这边来了。” 雁南飞顿觉不妙,也意识到官兵是冲自己而来,但他还没想好该如何应对时,如兰开口,让所有人立即离开。 “阿妈,发生什么事了?”墨月不解,如兰说:“别问了,赶紧走。” 他们沿着后山的小径刚离开不久,官兵就如洪水般围了上来,冲进屋去搜索一番之后,禀报屋里没人。 “赶紧给我追,别让叛党给跑了!”说话者俨然便是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裘千羽,他气急败坏,生怕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走。 很快,身后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一个阴沉的声音怒吼道:“今日要抓的是朝廷叛党,如遇反抗,格杀勿论。凡退后者,定斩不饶。” 雁南飞屏住呼吸,考虑到如此下去,他们将全数被擒,当即转身催促墨白说:“赶紧带他们走,我留下来拦着官兵。” “留下来死路一条,一起走。”墨白自然不依,他清楚雁南飞留下来的唯一下场。 “你我萍水相逢,这一刻起,我的生死再与你无关。若不赶紧走,所有人都走不了了。”雁南飞心意已决,认为官兵是为他而来,绝不愿其他人再受牵连。 脚步声越来越近,眼看就快要到达近前,墨什松用突然从腰间拔出柴刀,推着所有人离开:“你们走吧,我留下拦着官兵。” “阿爸,您要做什么?”墨月呆住,想要拉着墨什松用一同离去,却被他用力推开, 压抑着声音怒吼道:“官兵快追上来了。记住阿爸的话,要好好活着。” 所有人都明白,墨什松用这是打算用他一人的性命换取其余人的活命,可官兵的目标是他呀。 雁南飞的内心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快走,赶紧带他们走!”墨什松用冲如兰喊道,如兰眼里噙着泪水,虽是万般不舍,可情况紧急,却也只能带着其他人继续奔逃。 墨什松用熟悉这片丛林,紧接着跑去另一条小径,并刻意大声叫嚷:“官兵来了,快跑呀!” 夜色沉沉,越发阴郁。 追兵正看不清方向,忽地听见这个声音,忙不迭地追了过来,看见前面的身影,如同猎人看到猎物,飞奔而至。 墨什松用若是放纵奔跑,官兵无论如何也是追不上来的,但他担心暴露其他人的行踪,只好刻意放慢脚步。 山林里雨水淅沥,地上湿滑。他不小心踩在硬石上,顷刻间摔倒。 官兵此刻正追至眼前,想要将他拿下。他挥舞柴刀,砍翻近前俩人。紧接着,柴刀却脱手飞去。他不得不用肉身抱住其中一人,然后奋力往后推去,一众人等全数翻倒在地。 雁南飞他们此刻已经逃离出去很远,追兵的身影也渐渐湮没于夜色之中。他们总算是逃离了追捕,却将墨什松用一个人置于险境。 所有人都不希望墨什松用有事,可谁都知道他此去定然无力全身而退。 墨什松用此刻已被按在泥地上,随后被带去裘千羽面前问罪。裘千羽眯缝着眼,盯着这个脸上敷满泥浆的男人,问他究竟是何人? “你们连我是何人都不知道,却为何要追我?”墨什松用高昂着头,决计先周旋一番。 裘千羽看着百里俾,问他是否认得此人。百里俾早已端详过了,虽不认得墨什松用,但质问他是否认得墨月。 “你们既不认得我,又问我是否认得墨月……”墨什松用狂傲大笑,“百里俾,你身为土司,不顾治下土民生死,还勾结朝廷鹰犬祸害土民。今日你不杀我,定有后悔之日。” 百里俾何曾被自己治下的土民如何侮辱,当即便要杀人,却被裘千羽拦住。裘千羽说:“看你还是条汉子,只要你招出朝廷叛党去向,今日我不杀你。” “我呸。”墨什松用全然没把他放在眼里,“我看你才是叛党,你们全都该死。” 裘千羽被气得吹胡子瞪眼,勃然大怒道:“敬酒不吃吃罚酒,本官看你是活腻了。” 随后,墨什松用被刀剑逼着进了屋里,面对这个生活了几十年的屋子,那些熟悉的场景,熟悉的人,就像从未离去过。他平静地闭上眼睛,任凭火焰像张开血盆大嘴的野兽,一口便吞噬了自己的身体。 裘千羽亲手放了这把大火,熊熊火光映红了半边天,也照亮了他脸上狰狞的笑。 第10章 漫漫逃亡路 房屋被烧成灰烬,墨什松用也被烧成了一具焦黑的尸骨,只剩下淼淼烟尘。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无人敢信,也无人敢言。 裘千羽和百里俾带着土兵离开之后,村里的土民陆陆续续全赶了过来,面对如此惨景,有人悲叹,有人怜惜,也有人诅咒。可逝者已逝,无力回天了。 旗长俯身于地,面对墨什松用的尸骸,忍不住老泪纵横,颤抖着放声大哭。 不需片刻,古娜也匆匆而来,立于废墟之前,望见房屋成灰,活人成尸,泪水早已溢满脸颊。 “旗长,墨月姐姐他们如何了?”古娜以为另外的人已落入虎口,旗长紧绷着脸,无力地说:“我赶来时已这样了,也没见其他人。” 天微亮时,天空的颜色渐渐从深蓝变成浅灰。来自清晨的阳光透过天际洒满村庄,点亮了一片微弱的光芒。 袁廷奕带着不足二十余人的残兵游勇,一路奔逃,此时已寻到新的落脚处。经此一役,他丢失了刚建立不久的洞府,也丢失了那些好不容易掳掠回来的姑娘,自是怒火中烧,近乎疯狂,满面虬髯一颤一颤的,恨不得在这天地里杀他个血流成河。 周围兵丁全然不敢吱声,更别说上去劝说几句了。 许久之后,袁廷奕终是变得平静多了,但仍是满脸怒容,想起自己历经千辛万苦才在这深山建起自己的王国,却又顷刻之间被摧毁殆尽。一想到此,便又不自在了,眼前一黑,大声叫道:“拿酒来!” 刘庆是他亲兵,在交手中伤了胳膊,此时听他要酒,立马凑上去,小心翼翼地回道:“天子,这里没酒,酒都留在洞府了。” 袁廷奕像是刚从梦里醒来,想着自己此时的凄凉处境,暴怒道:“我非要杀了你们,一个也别想活。”之后,又疲惫地闭上了眼。 山路难行,荆棘满途。 如兰领着他们仨步行了一夜,早已饥肠辘辘,疲累不堪,此时终于有个落脚的地方歇息,墨月忽然幽幽地抽泣起来。 雁南飞自知昨夜之事全赖自己,愧疚之余,一时竟也不知如何启口。 如兰走到墨月身边,拉着她的手,轻言细语地安慰道:“你阿爸为了护我们所有人周全,才不得不留下来啊。” “阿爸还能回来吗?”墨月声音哽咽,忧伤绵长。如兰轻叹一声,也别过脸去。 雁南飞想起墨什松用也可能因自己而落入裘千羽之手,或已惨死,心中便猛然颤抖,后悔自己没早日离去,不然便不会有昨夜之事了。他忽地起身说道:“祸事因我而起,我这就回去把阿爸带回来。” “不行!”墨白厉声拦住了他。墨月也慌忙擦去眼泪,惶惶然看着他。他痛苦地说:“你们救了我,可我却将祸事惹来墨家。此次回去,若阿爸还活着,我会将人带回来。若阿爸人已不在,我也会将尸骸带回来。” “你回去就是送死。”墨白道,“你这次面对的不是龙溪江上那些贼寇,而是骁勇善战的土兵,还有来自京城的朝廷鹰犬。” 雁南飞何尝不明白,仅凭他一己之力,如就这样回去救人,十之八九便是有去无回。可要是自己什么都不做,他无法面对墨家,更无法面对自己的内心。 “阿哥,你不能去。”墨月抓着他胳膊,连连摇头,“阿爸的事并不怪你,要怪就怪那些不分青红皂白的朝廷,助纣为虐的土官,这笔账要记在他们身上。” 雁南飞听着这些安慰话,却仍无法释怀。 “南飞,你放宽心吧。月儿说得对,这事并不怪你。”如兰说。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墨白从牙缝里狠狠地吐出这句话时,仿佛内心压抑着千般怒火,万般仇怨。如兰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片刻,抬头看了看天色,说:“还得再要三日,趁天黑前,赶紧赶路吧。” 继续赶路时,墨月问如兰此行要去向何处。如兰讳莫如深地说:“等快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裘千羽因没能抓住雁南飞而大发雷霆,此刻还在心烦意乱,呆在“半间云”一碗接着一碗地喝酒,而后将酒碗狠狠地摔碎在百里俾面前。 “苦心布局多日,本打算一举擒获,谁知竟然又让他给逃了。”裘千羽醉得不轻,摇摇晃晃地到了百里俾近前,“你口口声声跟我承诺,此行定能擒获叛党,人呢?你告诉我,人在何处?” 百里俾被骂得噤若寒蝉,原本不敢吱声,此时见裘千羽竟然将责任全都推卸至他身上,便忍不住说道:“墨月姑娘一同失踪,西兰卡普无人可出,本爵如何向朝廷复命啊。” “百里土司,你这话是何意思?” “本爵并无他意,只是略表心迹。”百里俾焦头烂额。 裘千羽突然似是想起什么,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冷言道:“我怀疑有人事前走漏风声,给叛党通风报信,否则他绝对跑不了。” 百里俾是何等狡诈之人,怎会听不出话中之意。但他只是微微一愣,忙替百里奚辩解:“还请大人明鉴,奚儿虽生性顽孽,但这些日子已被本爵禁足。他就算想要通风报信,那也出不去呀。” 谁知,裘千羽根本不吃他这一套,狂笑道:“少土司出不去,他身边的丫环和下人,就不能替他出去?” 百里俾被怼得无言以对,正不知该如何应付时,秦彩凤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裘副指挥使,奚儿近日足不出府,何谈通风报信?府上的下人,给他们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做这偷鸡摸狗之事的。” 百里俾没料到她会来,也没料到她竟敢对裘千羽说出这番话,正以为裘千羽会因此而怪罪她时,谁知裘千羽不仅没怪罪,反而笑盈盈地说:“夫人所言极是。在下刚刚只是跟土司大人开了个玩笑,没想到大人竟然当真了!” 百里俾暗自松了口气,却发现裘千羽看秦彩凤的眼神竟像不怀好意,当即便起了一丝杀心。可他不敢当面表露出来,只能陪笑。 秦彩凤不卑不亢地说:“区区一个叛党,跑了便就跑了。大人息怒,千万别气坏了身体。放心吧,他跑不了。大人只需再许一些时间,假以时日,定让大人带他回去复命。” “好,好得很。”裘千羽喜笑颜开,脸上的刀疤显得格外刺眼。 百里俾和秦彩凤从“半间云”出来之后,立马拉上了脸。秦彩凤知道他在气什么,不免笑着说:“朝廷派来的官差,总是要给些薄面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抓到叛党。” “你说得对呀,尽快抓到叛党,尽早送走瘟神吧。”百里俾轻声咳嗽,秦彩凤劝他进屋去加件衣衫。百里俾却问百里奚近日的情况。 秦彩凤说:“奚儿乖得很,这些日子没胡闹,每日待在府里也不吵着要出去了。” “不给我惹事就好。”百里俾叹息道,“叛党昨夜从我们眼皮底下眼睁睁地溜了,没有车马之便,定是跑不远的,我已派出人马去追了。” 百里俾派出的五路人马,此刻正快马加鞭,一刻不停地奔赴各地。 “我现在担心叛党会逃去桑植……”秦彩凤的话自然是提醒了百里俾。他哪敢忘记自己与桑植土司之间仇杀多年,早就不相往来的恩怨,也不禁忧心忡忡,假若叛党果真逃去桑植土司以求庇护,想要将叛党尽快捉拿归案的心意势必就要落空。 百里俾想起这些,更是满面倦容。 秦彩凤与他做了几十年夫妻,何尝不知他的心意,又宽慰道:“老爷,你是在担心无法按时交付朝廷今年所需贡品吧?” “何尝不担心呀。” “老爷不用如此心急,府里往年还有些余货,倘若顾之不及,也是可以将就凑合的。”秦彩凤此言一出,倒真是宽了百里俾的心,他转身紧握着她的手,感动地说:“夫人可是解了本爵心头大患……” 从容美土司去桑植土司,沿途山高路远,很不好走。这山里的气候也是说变就变,好不容易才找到个避雨的山洞,只好将就着歇息一晚,待雨停后再继续赶路。 他们在山洞里燃起篝火,不仅亮堂起来,且也暖和多了。如兰和墨月很快就垫着干草睡着,雁南飞却毫无睡意,想着雁家遭祸,又被流放,父亲遇害……加上墨什松用为保护他,可能已命丧黄泉,便感觉心在滴血。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很想回去杀他个天翻地覆,为墨什松用报仇。可他也知自己单枪匹马,就算现在回去,不仅报不了仇,恐怕连命也得丢下。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墨白不久前说过的这句话仍在耳边回荡,雁南飞刚坐正,背对着他的墨白突然转过身来,说道:“阿爸的事不怪你,别太放于心上。” 雁南飞叹道:“可我自己过不去。” “过不去也得过去。”墨白也坐了起来,俨然大哥望着他,“有些事情,谁也不想它发生,最后却仍是发生了,这是命中注定的劫数。雁将军和阿爸的仇,总有一日,我们要连本带利地跟他们清算。” 当然,墨白需要清算地仇恨远不止如此,在他内心深处,还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但此时还不能对外人道。想到这里,他握住剑鞘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墨月在梦里突然叫起“阿爸”,身体还不住的发抖。雁南飞试探着她的额头,担心地说:”好烫,应是淋雨着凉,得赶紧去看大夫!”他打算出去看看大雨是否已停歇,叮嘱墨白照看墨月。 雨小了许多,但没完全停下。墨月伤风,得赶紧找大夫,可她又不能淋雨,这可如何是好?雁南飞正左右为难,不远处竟然传来马蹄声。 这就叫屋漏偏逢连夜雨,雁南飞猜是追兵到了,不得不赶紧抽身而退,跟墨白商议应对之策。 “他们一路搜寻,很快就会找到洞口。”墨白说,“墨月伤风了,一时半会儿走不了。南飞,我们得赶在他们过来之前……” 雁南飞从他眼神里看到了杀气,顿时了然。 随后,墨白叫醒墨月和如兰,让二人无论听见什么,待会儿都不要出声,也不要离开山洞。 雁南飞和墨白离开山洞,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快速赶去,寻到一处高地藏身,果然看到不远处过来五匹快马。 这五人中,其中一人乃是裘千羽的部下,另外四人均为土兵。当他们到达雁南飞与墨白藏身之处时,突然马匹嘶鸣,立于原地再也不扬蹄,险些将背上之人掀了下来。 墨白持剑,从天而降。剑气如虹,刺破喉咙,鲜血飙飞,跌于马下。 雁南飞紧随其后,抱住其中一人从马背滚落在地,而后夺下佩刀,狠狠地刺于背心。 追兵眨眼间便丢了两条性命,另外三人见状,齐齐攻了上来。 雁南飞与墨白一人一个,一番打斗之后,又有俩人做了剑下鬼魂,便只剩下内行厂的侍卫。此人不愧是裘千羽的部下,不仅剑术比那些土兵要高超,且更要狡诈几分,在挡开二人的合力攻击后,纵身跳到圈外,厉声呵斥道:“大胆,竟敢阻挠朝廷捉拿叛党。都给我听好了,只要你们交出叛党,其余人等一概不予追究。” “雁家世代忠良,从未背叛朝廷。”雁南飞上前一步,“今日留你性命,回去转告你的主子,若仍要苦苦相逼,休怪我心狠手辣。” “雁家之罪,可不是你说要撇清就能撇清的。若真无罪,就跟我回去。否则你会连累更多无辜之人搭上性命。”此人剑指雁南飞,雁南飞正欲开口,墨白抢白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别逼我改变主意。”雁南飞话音刚落,侍卫纵身跃起,怒喝道:“不带你回去复命,我也是死。” “雁兄,你不必插手。”墨白赶在雁南飞之前出手,不出片刻便占了上风,剑尖刺破侍卫胳膊,留下两道血痕,可他仍未停手,非要以命相搏。 雁南飞干脆抱着双臂袖手旁观,只见墨白身形如影,时而上下翻滚,时而又左右逢迎,直将那侍卫逗得精疲力竭,却又无法沾身。 墨白见时机已到,趁其晕头转向之时,一剑刺中手腕,利剑脱手飞去,立足未稳,又被刺中左腿膝盖,半跪于黄泥之上,再也无力起身。 “我问你,你们将我阿爸如何处置了?”墨白问,侍卫冷笑道:“死了!” 墨白心中涌起一股剧痛,握剑的手在颤抖,又问是如何死的。当得知墨什松用竟然被裘千羽一把大火烧死,泪水顿时奔流而出,几乎没忍住将侍卫一剑刺死。 雁南飞此时过去,示意墨白收回剑,冲侍卫说:“你暂时活着,是为留你回去传话。回去转告裘千羽,若仍咄咄逼人,他的命早晚是我雁南飞的。” “我回去也是个死,你杀了我吧,求你给我个痛快。”侍卫一心求死,雁南飞用脚踢剑,正好落在他面前。他颤抖着抓起剑,本打算以死求解,最终却望着渐渐远去的背影,又无力地垂下手臂。 第11章 一路风雨中 雨总算停歇,追兵留下的马匹,也正好用于代步。墨月伤风未愈,身体无力,坐立不稳。雁南飞于是将她置于马背上,二人共骑一马,这才继续赶路。 又赶了半日的路,如兰说已行至过半,可墨月状态越发不好,像是陷入了昏迷之中。 雁南飞将她扶下马背,说:“不可再拖延,得去找些药材。” 可这深山老林里,哪有药材。 雁南飞突然想起曾随父亲在西北征战时,因士兵水土不服,引发发烫和呕吐等症状,后来军医寻来金银花,煮沸后供大家服下,这才好转。他独自进入林中,走了不远,果然在一处阳光充足的高坎上发现一株金银花树,且花开正旺。 他采了好些花瓣,回去燃起篝火,再用雨水在凹形石片上煮沸,很快就可饮用了。 百里奚得到王爷恩准,总算恢复了自由之身,他匆忙离开王府,前去秀山村找寻墨月,却只看到房屋被烧后留下的废墟。 他不知发生了何事,但知道墨家定是遭了灾祸。正定定地立于废墟之前发呆,背后突然响起脚步声。来者正是旗长,旗长认得这位少土司,慌忙附身道:“不知少土司前来,有失远迎。” 百里奚可没这些礼数,随即问他墨家发生何事。当他听闻墨家遭殃,竟是朝廷来的那个裘千羽所为时,眼里随即溢满阴冷的光。 回到府上,直面百里俾,问他将墨月如何处置了。百里俾这才得知他离开王府后便直奔秀山村寻墨月而去,当即勃然大怒,骂他不知所谓,忘了自己的身份。 “墨月姑娘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少土司的身份不要也罢。”百里奚从来没跟百里俾如此说话,百里俾自是被气得不轻,颤抖着再也无法言语。 巧合的是,秦彩凤闻声而来,见父子俩剑拔弩张,连忙从中说和,可百里奚非要知晓墨月去向,再次惹得百里俾骂他:“逆子!为了一个女人,竟敢顶撞为父。” “我就想知道墨月姑娘是死是活……”百里奚说着说着,突然眼圈红了。秦彩凤见状,也心疼得不得了,转向百里俾道:“老爷,奚儿只是担心墨月姑娘安危,跟他说实话不就得了。” 百里俾这才沉沉地叹息道:“墨月姑娘暂且无忧,已随朝廷叛党逃亡,你难道还打算去寻她不成?” 百里奚得知墨月暂且无事,且没被俘虏,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奚儿,以后可不许跟你父王如此讲话。”秦彩凤冲百里奚使了个眼色,百里奚这才极不情愿跪下,喃喃说道:“孩儿对您大不敬,那也是因孩儿太过担心墨月姑娘,一时心急才……” “不成器的东西。”百里俾虽仍在骂他,但口气已软了下来,“你是我百里俾的儿子,将来容美土司的继承人,如今却因一个姑娘就乱了心智,太令我失望了。” 百里奚低垂着头,不再言语。 “老爷,奚儿已经知错,就别再骂他。”秦彩凤再劝之后,百里俾无奈,冷冷地说:“起来吧。夫人,奚儿这性子……你往后可要严加管教。” “是要严加管教。”秦彩凤忙不迭地应道。 几个时辰之后,墨月果然醒了,气色也好了许多,当她发现自己竟然与雁南飞共骑一匹马时,心跳陡然加速,脸也红得更加厉害。 雁南飞不知她已醒来,直到马匹突然扬蹄,墨月受到惊吓,发出惊惧之声。 可二人像是心有灵犀,谁也没言语,就这样继续行了一段路程,墨月肚里突然发出咕咕的鸣叫。雁南飞本想忍住,却仍笑出了声。墨月很是不好意思,却也乐不可支。 连日疲乏赶路,加上没有进食,众人都已饥肠辘辘,头晕无力。 “快了,再行半日,明日便可到达。”沉默了许久的墨白突然说了一句,雁南飞疑惑地问他如何知道此行的去向。墨白还没来得及应答,墨月却道:“阿哥自然知道。阿哥、阿妈,你们就说了吧,反正早晚都要知道的。” 雁南飞想了片刻,这才明白,众人中除了他,似乎都知道此行将要去向何处。 如兰听了墨月的话,才不打算继续隐瞒,告诉他将去投靠的是桑植土司。 雁南飞除了知道有容美土司,全然没听说过别的土司,但他不明白为何要去投靠桑植土司,莫非投靠桑植土司之后就不会再被朝廷追捕? 如兰跟墨白对视了一眼,墨白说:“雁兄,此事关系庞杂,说来话长……” “多年前,容美土司与桑植土司为争夺走马一带的茶叶,连年征战,结怨已久,如今也是势同水火,不再往来。”如兰说,“我们投靠桑植土司,王爷定会护着我们。” 她在说这话时,意味深长地看了墨白一眼,墨白接着说:“桑植向土司为人深明大义,如知你的遭遇,定然也会护着你的。” 雁南飞苦笑道:“那也是受朝廷牵制。朝廷派来的人倘若知道我们投靠桑植土司,势必再次上门滋事,我担心会连累更多人……我欠大家的实在是已经太多……” “阿哥,你往后千万莫再说这样伤感情的话。”墨月道,“阿妈、阿哥、阿爸……都已将你当作一家人。” 她并没把自己提及进来,可雁南飞感受到了她的心意,但也没再说什么,看着远处的山峦,遥想前路漫漫,也不知此去桑植土司,又会引来哪些祸事,不禁轻叹了一声。 他们连夜赶路,终于遇到一农家借宿。家里只有爷孙俩,靠打猎为生。阿爷精神矍铄,孙子乖巧懂事,甚是好客,不仅拿出家里的好茶,还做了些野味招待大家,饿了许久的他们,这才好不容易填饱肚子。 墨月看到墙上挂着几轮弯弓,其中一轮弓身由她不认识的木头制成,表面黝黑光滑,还散发着淡淡的光泽。她拿起这柄弓箭,试着拉扯,力度和手感均适得其中,不由得赞叹起来。 “姑娘好眼力。”老人笑着说,“这张弓比我年纪还大,是我阿爷留给阿爸,阿爸再留给了我。几十年了,用起来越发顺手。” 墨月想起自己那张用了多年的弓,当时走得太急给落下了,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拿回来,在路上还垂头丧气了好一阵。 “阿爷,宁儿的阿爸阿妈呢?”墨月口中的宁儿,是老人的孙子。老人眼里好似蒙着一层薄雾,叹道:“没了,都没了。” 墨月听说孩子的阿爸和阿妈都死在战祸中,不免又想起阿爸,眼里也泛起一丝泪光。老人听说他们的遭遇之后,忍不住感慨道:“这世道……” 当夜无事,奔波劳累过后,总算睡了个安稳觉。第二日,他们告别爷孙俩,打算继续赶路时,老人从墙上取下一张弓,非要送给墨月。墨月盛情难却,只能收下。 “这是我亲手做的,虽比不上阿爷留下来的那张,也好使得很。”老人送给墨月的弓,也很是趁手,让她很是喜欢。她一路上就在摩挲,爱不释手。 雁南飞忍不住笑了起来。她问他笑什么,他说:“我笑你一个姑娘,怎么就会喜欢这打打杀杀的物件。京城里那些小姐们,整日就知道吃喝玩乐,攀比打扮。” “我又不是你认识的京城那些俗气的小姐,我是墨月。”墨月放下弓来,回头看了一眼,突然问他是否喜欢那些只会打扮攀比的小姐。这倒让雁南飞无所适从了,不觉间,竟感到脸上一热。墨月又看了他一眼,打趣道:“既没有,你脸红什么。” “我哪有。”雁南飞极力掩饰。 “明明就有。”墨月继续说着玩笑话,“我都看到了。没想到在战场上勇猛无敌的雁少爷,也有害臊的时候。” 如兰跟墨白在前面并行,听见二人的说笑,也不免笑了起来。 过了这道山梁,再往前便是峡谷,穿过峡谷,便是桑植土司地界。 墨白突然警觉,示意大家停下,张着耳朵,眉头深锁。墨月问他怎么了,他下马后,俯下身去,将耳朵紧贴地面,片刻之后才说:“前面有兵刃声,应是有人正在打斗。你们留下等我,我先去看看。” “我随你去。”雁南飞说,墨白道:“你留下照顾阿妈和墨月,我去去就回。” “你自己小心。”雁南飞叮嘱他,“有事叫我。” 墨白拍马,马儿风一般离去。不多时,他便看到两股人马正在兵刃相见,加起来有数十人。 正在交战的是桑植土司与茅岗土司,双方战了一个多时辰,人仰马翻,死伤无数,沟内死尸累累,血流成渠。 墨白观战片刻,这才分出其中一方正是桑植土司的土兵。不过,看情形局势对桑植土司并不太利。 纠结之余,墨白身后突然传来异动,回头见是雁南飞,问他怎么也来了。 “你许久不回,阿妈和墨月放心不下,让我来看看。”雁南飞说。他得知交战一方竟是此次将去投靠的桑植土司时,毫不犹豫便要去帮手。 墨白并非不想帮手,只想静观其变,若不到万不得已,原本还想再等等。 “桑植土司已然失势,再不帮手,还会死更多人。”雁南飞跟随父亲带兵打仗多年,经验丰富,一眼就看清了优劣局势。他顺手捡了根木棍,以棍作刀,身先士卒,纵身跃起,像一只苍鹰,呼啸而来,手起棍落,瞬间挑死俩人。 墨白紧随其后杀入敌阵,剑气如虹,一连刺穿数名敌军,和雁南飞瞬时便将敌人阵型打乱。敌军首领见大势已去,再战下去恐怕自身难保,只好撤了。 桑植土司带兵之人赫然便是土司王爷向思安的大儿子向怀光,身高八尺的他,雪亮的佩刀早就被血染红,正惊诧危急时刻究竟是何人出手帮了他们,一眼便认出了墨白,顿时又惊又喜。 “哎呀,你们来的正是时候,当真是救我于水火之中啊。”向怀光声如洪钟,刚刚亲眼目睹雁南飞一马当先,以棍作刀,在敌军自由来去,却还完璧归来,更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少土司有礼。这是雁兄,将随我一同去拜见王爷。”墨白介绍,“雁兄刀法凌厉,无奈没有趁手的兵器,只能以棍作刀。” 向怀光大笑道:“一根普通柴棍都能杀敌无数,倘若手中有刀,那还了得。” “少土司过誉了。”雁南飞最怕别人当面对他说些溢美之词,此时更是无地自容。 “对了,你们怎会突然到了此地?”向怀光问,墨白这才想起还在原地等候的阿妈和墨月,慌忙跟雁南飞和向怀光回去,不料只剩马匹,还有墨月落下的弓箭,却不见了人影。 众人附近寻了一番,这才意识到出了事。 “糟糕,该不是被刚刚败走的敌军……”雁南飞未说全的话,也正是墨白和向怀光当时所想。旧人刚刚相识的喜悦,随即罩上了厚厚的阴霾。 第12章 策马向敌营 桑植土司虽不及容美土司势力雄厚,但经土司王向思安多年来励精图治,百姓安居乐业,鸿福齐享。 不过,近年来祸起萧墙,与之邻界的茅岗土司却屡犯边界,导致战乱连连,土兵死伤无数,附近众多土民被战祸殃及流连失所。 向思安为守护边界安宁,这才派出向怀光前去戍边。今日一战,即为茅岗土司率众偷袭,故才又起战事。 茅岗土司带兵之人同样也是驻守边界的,名唤覃文胜,此人虽无大智慧,却有小聪明,无论对内还是对外,都极会用些奸计。此次偷袭,也是他窥见向怀光部下土兵感染疟疾,方才趁其不备,打算趁着夜色,将其一举歼灭。殊不知,半路会杀出程咬金,令他方寸大乱,大败而归。 “小人,十足小人。待我抓到他,必定千刀万剐。”军营里,向怀光大略介绍了覃文胜昨夜偷袭之事,并大骂覃文胜。他与此人多次交手,甚为了解此人的伎俩。 “覃文胜在逃跑中,应是遇见阿妈和墨月……”墨白来回走动,坐立不安,恨不能立马前去救人。 向怀光一记重拳擂在桌面,怒道:“覃文胜卑鄙无耻,竟拿女人挡箭。你们放心,今晚我便去救人。” 雁南飞实在后悔没听墨白的话留在原地,否则便不会发生之后的事,陷入如此被动境地。他接过向怀光的话说:“还请少土司派人引路,只需找到军营即可。” “你需要多少人马?”向怀光问,雁南飞说:“除一人识路,我跟墨兄就够了。” “人多惹眼,反而不好。”墨白也道,向怀光沉吟片刻之后,说道:“如此也好。这样吧,以防万一,我派出十人护送你们前往,但他们不参与救人,待你们救人出来,在外接应可否?” “少土司安排极为周到,如此这般也好。”雁南飞感激不尽。 墨白似是又想到什么,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还请少土司成全。” “不必客套,请讲!”向怀光豪爽之至。 原来,墨白想的是此去救人,面对数十敌军,雁南飞若没有趁手的兵器,恐怕会事倍功半。 向怀光听他如此一说,不禁大笑道:“区区一件兵器,何足挂齿。”言罢,竟亲自将身上佩刀递上前来,还说要赠送与他。雁南飞赶紧推辞,不肯接受。 “雁兄万不可推辞,先前若不是你跟墨兄及时出手,恐怕这柄佩刀也早易主了。”向怀光情真意切,“想当年,一位故友将此刀赠送与我,据说是用陨铁锻造而成,我为它取名寒铁宝刀。我只有一个请求,希望雁兄善待此刀,惩奸除恶,以保安良。” 雁南飞还在犹豫,墨白说:“宝刀赠英雄。既然你跟少土司一见如故,如今你又正好缺一件趁手的兵器,不如就顺了少土司的心意吧。” 雁南飞盛情难却,只好双手接下佩刀,舞了几下,只见刀光闪闪,如将风也径直切断,不禁连声赞叹:“果然好刀!” “时候尚早,此时去救人恐怕不合时宜。两位远道而来,我先安排你们吃顿饱饭,也好给你们讲讲覃文胜军营的部署,等天黑再出发也不迟。”向怀光言语之时,又命令下属去安排了几匹好马。 墨月与如兰被抓进来时,已看到军营外桑植土司的大旗,如今被捆绑着囚禁于军营某处,门外有两名土兵把守。在此期间,覃文胜来过一次,质问二人与那两位功夫了得的少年是何关系,没想到快言快语的墨月当即便没忍住,如狂风暴雨般骂道:“识相的话,还不赶紧放了我跟阿妈,否则待阿哥找上门来,你们一个也休想活。” 覃文胜没想到救下向怀光的两位少年,竟然与这二人是此种关系,忍不住大笑道:“老天有眼,真乃老天有眼啊。敢坏我大事,我倒想看看你们何德何能。” “拿女人作要挟,你也算是男人吗?”墨月又骂,覃文胜不屑,威胁道:“牙尖嘴利,信不信我把你的牙齿一颗颗全拔下来。” “我呸,你也就剩下对付女人的本事了。”墨月不依不饶的回击,倒是让覃文胜全然没了脾气,冷笑一声,大踏步离去。 如兰此时不禁沉重地叹息起来,墨月忙安慰她不要太过担心,还说墨白和雁南飞定然正在想法救她们出去。 “我正是担心他们前来救我们。”如兰愁眉苦脸,“这里是桑植土司军营,势必守卫森严。那守将又是个下作的卑鄙小人,万一设伏,后果不堪设想……” 墨月明白了阿妈的担心,但她为了宽慰阿妈的心,装作若无其事地说道:“我那两位阿哥可不是凡人,怎会中了小人的奸计?”话虽如此,内心也陷入无尽的忐忑。 就在此时,进来几位土兵,他们将二人推出营外,然后捆绑在两根木桩上。此处也正是覃文胜惩罚俘虏之处。墨月和如兰虽没遭到殴打,却也从未受过如此待遇。墨月对着覃文胜又是一阵臭骂,可覃文胜在军营里却满不在乎,反而自得其乐地饮酒食肉,静候鱼儿上钩。 夜幕徐徐降临,宛若墨色染遍天空。夜灯点亮,又如星辰散落人间。军营之中,只余几处暗淡的灯火。 雁南飞与墨白趁着夜色,已悄然靠了过来。此刻,十来座军营近在咫尺,好些个土兵在周边巡逻的身影,仿佛游动的幽灵。 向怀光派来引路的土兵,将二人送到覃文胜的军营处,并未马上离开,因他此前作为前哨,也来过此地侦查。 二人一眼就看到了军营中间木桩上的如兰和墨月母女俩,但有两名土兵看守,若要去救人,恐怕还未靠近就会被发现。 “尚早,等五更时。”雁南飞虽也急于救人,但仍决定暂且按兵不动,以他带兵打仗多年经验,五更时分,乃是敌军最为疲乏和放松时。 “东北角为主帅覃文胜营帐,帐外有三股五人小队交叉巡逻。西北和西南营帐,各有一名副帅把守。”土兵对覃文胜军营情况了如指掌,依照目前的实情,倘若要在军营之中救人,恐怕比登天还难。 雁南飞让土兵先回去静候消息,而后跟墨白在野地上继续潜伏。 墨白眼见得母亲和墨月受苦,却只能远远望着。 “覃文胜好生狡猾,事先如此布局,挑明是知道我们要来救人,定是做了埋伏。”雁南飞说。 墨白实则早已觉察到,表面风平浪静的军营,背地里应是暗流汹涌,二人若是直接杀将过去救人,纵有三头六臂,莫说能不能救人回来,恐怕还会把自己给搭进去。 “阿妈。”墨月突然低低地叫了一声,耷拉着眼的如兰,昏昏沉沉地应了一声,陡然之间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忙又抬起头来,问道:“月儿,你怎么了?” 墨月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仿佛墨白和雁南飞正在附近,而且此时正看着她们。她透过夜色,四下张望。可周围都是群山,山色幽深,目不可测,一片漆黑。 雁南飞见墨月正朝这边眺望,顿时又惊又喜,不禁感慨道:“墨月怎会知道我们来了!” 墨白淡然应道:“她打小就聪慧过人,应是早知道我们要来救人。” 雁南飞回想起和墨月相识以来,胆大、心细的她跟他之前在京城相识的女子太不一样了。还有那日她与他同骑一马,她在马背上说下的那番话,此刻却犹在耳边。 “墨兄,有句话不知当问不当问?要是我多心了,你就当我胡言乱语。”雁南飞抱着刀,靠在树根上。 墨白本来正在观察敌情,闻听此言,不由得收回目光,说:“你又跟我客套了。” “好,那我问了。”雁南飞道,“我感觉你们跟桑植土司颇有渊源,不像是普通相识而已。” 墨白陷入沉默,许久没作声。 雁南飞果然猜对,也知道他有难言之隐,不免轻笑道:“不便回我那就罢了,当我胡言乱语。” “有些事情……恕我暂且无法答你。”墨白犹豫着说,“不过,总有一日,我会告知你真相。” 雁南飞转身趴在他身边,望着军营方向,沉声说道:“每个人都有暂且或永远都无法言说的秘密,我也一样。” 墨白从小到大,从未有过如此交心和信任的朋友,此刻听了他的话,不免觉得这黑夜也变得亮堂起来。 第13章 舍命还恩情 转眼之间便已是五更天了,万籁俱寂,大地陷入一片静谧。 雁南飞和墨白已等候太久,见时辰正好,于是抖擞精神,从被黑暗覆盖的丛林闪现,而后分头朝着军营摸了过去。依照此前既已商定的计划,雁南飞负责去引开守卫,墨白趁机救人。 墨白目光犀利地审视着周围,然后绕过军营,悄无声息地靠近墨月和如兰。不多时,已身在二人背后大约三丈远的墙角,紧贴着墙壁,侧耳倾听附近有无动静。 雁南飞潜入军营之后,依计而行,是要先用一招声东击西,将守卫引过来,而后让墨白有机会去救人。然而,就在他想要动手之时,忽见正前方有人从军营出来,定睛一看,赫然便是绑走墨月和如兰的罪魁祸首覃文胜。 刹那间,热血在雁南飞胸膛里翻滚沸腾。随即,一个大胆的主意冒了出来。他在打定主意后,便不再犹豫,先是迅疾出手,干净利落地打晕两名看守,再悄然绕至覃文胜背后,慢慢将刀刃架在了他脖颈上。 覃文胜正在撒尿,谁知脖子一凉,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但他毕竟身经百战,豁然便知来者何人,当即不慌不忙地说:“本以为你们不敢闯我军营,没想到你们还是来了。” 他话音刚落,忽的从各处军营里冒出数名土兵,将二人团团围困起来。 “别动。”雁南飞早就预料到了埋伏,故也不惊不乍,冷眼扫视,“让你的人全都退下,只要保证我们安然撤退,我绝不会伤你。” “擒贼先擒王,军法倒是用得不错。”覃文胜嘿嘿一笑,“你以为我放你们走,你们就可全身而退?” “能否全身而退,就要看你了。”雁南飞手上一紧,大声吆喝道,“想活命的话,就赶紧救人。” 此时,墨白已在救人,他砍断绳索,将母女俩还了自由,正打算抽身而退时,随即就发现被围了个严严实实。他拿剑防守时,那些曾在他手里吃过亏的土兵虽无人敢近身,可他们三人的退路也被封死。 “放他们走。”雁南飞怒喝一声,作势要割断覃文胜的脖子,覃文胜却歪着脖子,咧嘴说道:“没有我的命令,谁敢放人?倒是你们几个,都会把命丢下。” “那便一起死。”雁南飞握刀之手又添了些劲道,刀锋渗进覃文胜脖颈处,他虽已感知到了疼痛,却仍坚挺着,摆出一副无所畏惧的样子,问:“以我一条性命,换你们四人,值吗?” “要是换作平日,你的贱命于我而言分文不值。但如今,你这条命却可保我们四人平安。”雁南飞不打算再跟他废话,让其立即下令让人,否则就要取他性命。 谁知,覃文胜干笑一声,冲手下土兵大声下令:“今日若我必死,你们便杀了这四人为我陪葬。烦请回府转告王爷,就说我覃文胜死得其所,无负王爷恩情。” 众人闻言,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面面相觑,不知所言。 雁南飞没料到覃文胜的性子竟如此刚烈,也不禁愕然,握刀的手也不觉间减了些力道。 “别听他的,大不了一起杀出去。”墨月尖声嚷道时,墨白已做好拼杀打算。 雁南飞和墨白对视着,彼此像是看穿了对方的心迹,此时只要雁南飞手起刀落,覃文胜项上人头必定不保。但倘若他如此做了,那些土兵势必会依照覃文胜的遗言,将他们四人砍杀于此。 想到此处,雁南飞不得不打算退后一步,说道:“你虽死不足惜,但想让我们为你陪葬,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放了他们,我留下来。”如兰突然间挺身而出,墨月立马拦住她,问她要干什么。她惨笑道:“阿妈年岁大了,可以替你们死。你们得好好活着……” 覃文胜却问:“你的命可让桑植土司对我茅岗土司割地相让吗?”此言一出,众人这才了然,原来他是打算拿人质去跟向思安谈条件,以威胁向思安让出更多边界。 “我们与向土司非情非故,纵然你拿我们全部身家性命相威胁,那也无法达成你狼子野心。”墨白话音刚落,雁南飞却说:“我可以。你看好了,我手上这把刀,便是少土司赠予的。你拿我去交换土地,定能如愿。” 覃文胜拿眼一瞟,果然发现架在自己脖颈之上的冷刀,正是曾砍杀自己无数部将的那把刀。对于一位带兵打仗的将领来说,佩刀均是刀在人在,刀亡人亡。可想而知,能将自己佩刀赠与他人,这关系绝非一般。 “可!”覃文胜终于松口,“你留下,他们走。” “不可。”墨白极力阻止,墨月也惊叫起来:“放了他,我留下。” “你们当我这军营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吗?你们三个赶紧走吧,别等我后悔改口。”覃文胜有了口令,围困墨白他们三人的土兵于是缓缓散开一条缝隙。 雁南飞见他们仨仍立于原地未动,只好冲墨白说:“我的命是你们救回来的,是该还给你们了。我已没有家人,死不足惜。烦请转告少土司,我雁南飞无德无能,没能保护他赠予的宝刀。” 黑暗即将落幕,天空泛出白光。 墨月眼里噙满泪水,在雁南飞的注视下,极不情愿地离开了茅岗土司军营。她一步三回头,脚上似有千钧之重。离去久远之后,再回头时,已忍不住哭出了声。 “南飞今日拿他性命,保我们一家三口安康。你们俩要记住,他是值得以命托付之人,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你们也要拿命去护他周全。”如兰如诉如泣,声音悲苦。 雁南飞眼见三人走远之后,便放下刀,束手就擒,而后被五花大绑,送进了覃文胜军帐。 覃文胜在手里把玩着寒铁宝刀,也不禁连连感慨:“刀是好刀,只可惜那向怀光所托非人啊!” 雁南飞闻言,不屑一顾,道:“哪来这么多废话,要杀要剐,尽管来吧。” “我为何要杀你?”覃文胜放下宝刀,“跟我说说,向怀光为何要将随身佩刀赠送与你?” “这不明摆着吗?少土司让我用宝刀取你性命,可惜我失手了。”雁南飞胡诌乱扯,倒是让覃文胜半信半疑,可他突然盯着雁南飞的眼睛,冷冷地说:“小子,我看你虽身着土民服饰,可你并非土民。告诉我,你究竟何人?” 雁南飞没料他目光竟如此毒辣,但又胡诌乱扯道:“我与少土司多年前相交,近日特远道而来拜访少土司,没成想却遇到这些麻烦,被你捉了来。” “一派胡言。”覃文胜怒容满面,“你乃汉人,最是满口谎言。” 雁南飞没料到他对汉人竟有如此成见,一时之间更不知所言了。 墨白带如兰和墨月安然回去,覃文胜自是喜不自胜,但得知雁南飞为助三人逃离,竟拿自己当作人质,一时之间,不禁内心翻涌,五味俱全。 “雁公子才貌双全,为人仗义,且有勇有谋……墨兄,你这朋友究竟是何人?”覃文胜虽是墨白信任之人,可此事事关雁南飞身家,只好沉吟道:“雁兄身份一事,因涉私密,恕我暂且无法实言相告。” 覃文胜并未因此而有间隙,反而拍着他肩膀说:“你们俩果然是好兄弟。不便告知也就罢了,我信你,也信他。倘若雁兄往后遇到任何麻烦事,定要与我如实相告。” 墨月早已走出悲伤,拱手求向怀光立马出兵救出雁南飞。向怀光欣然道:“放心吧,雁兄暂且平安得很。人是定然要救,不过不急于一时。” 墨月不解,墨白说道:“覃文胜狼子野心,打算用人换地,必然会主动派人前来议事,届时先探探他的口实。” 墨月虽已了然,却仍是没有胃口,勉强吃了两口,便再也不动筷子了。 如兰哪能不懂女儿的心思,不免笑着说:“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多吃几口,不然饿瘦了,等南飞回来都不认得你了。” 墨月见母亲此时还在取笑她,起身取下弓箭便出了门。如兰担心地跟了出去,见她去了靶场,忍不住叹息道:“真是女大不由娘啊。” 墨月对着靶心一阵乱射,却也能箭箭正中靶心。 被雁南飞放生的内行厂侍卫,名唤孙正英,他原本是有机会逃走的,可他熟稔内行厂的规矩,所谓“一入厂门,生死不退”,便是说一旦加入内行厂,除非死人才能退出。倘若你抱着侥幸心理,妄想悄然离开,寻个隐秘之地藏身,那就大错特错了。因这内行厂的眼线遍布全国,就没有他们找不到的人,而最终的结局便是株连九族。 孙正英何尝不想悄然离开,但最终还是回去了,此时面对裘千羽,跪在地上,耷拉着脸,不敢正眼瞧他。 裘千羽已大略清楚事情来龙去脉,却只将碗里的酒全倒在他头上,而后说道:“没事了,起身吧。” 孙正英还以为听错,故仍是不敢起身。 “我让你起身,没听见吗?”裘千羽突然拔剑,手起剑落,便切掉了孙正英的一只耳朵。孙正英捂着血淋淋的脸,痛得他撕心裂肺,惨叫连连。 裘千羽将剑归鞘,冷笑道:“既不听话,那就不留了。” 孙正英以为他会要自己的命,慌忙匍匐在地,求他饶了自己。 “要不是人手紧缺,你这颗脑袋早就搬家了。”裘千羽继续喝酒,“暂且给你留下吧,下次若敢再犯,就提着脑袋回来见我吧。” 百里俾收到消息赶来,见“半间云”被裘千羽弄得污血满地,一看孙正英,便立马懂了。而后根据孙正英带回的信息,略一思量,便知叛党果然是逃去了桑植土司,不免愁上眉梢。 “王爷这是在为何事发愁?”裘千羽看出了他的心思,他叹息道:“此事果真越来越棘手了。” 第14章 故人相逢时 覃文胜是茅岗土司王爷覃良顺的侄儿,因善带兵打仗,很受重用。覃良顺在收到侄儿传信,得知有了跟桑植土司讨价还价的筹码之后,立即让他暂且按兵不动,所有之事待他赶来再说。 覃文胜喜不自胜,还以为王爷亲临前线军营,必定会对他大加赞赏一番,谁知恰恰相反。覃良顺下马后,不由分说便把他劈头盖脸一顿怒骂,直骂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明白他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知道自己错在何处吗?”覃良顺年事已高,加上连夜赶路,一刻也不停歇地赶过来,此刻早已累了,板着脸,大口喘息着,直到喝了口热茶,才慢慢平息激动的心情。 覃文胜在王爷面前丝毫不敢造次,可他又实在不知自己错在何处,故也只能实言相告。 覃良顺叹了口气,放下茶水,缓缓说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这可是孔圣人留给有人的忠言良语呀。两兵交战,双方要凭实力在战场上见分晓,阴谋阳谋虽可用之,却唯独不可拿对方父母、朋友相威胁,如此一来,就算赢了,也是胜之不武啊。” 覃文胜总算是明白了王爷的苦心,可他并不完全理解和接受,因在战场上拿父母、兄弟和朋友要挟对手的事自古有之,为何到他这儿就不行了? “那是他人的事,与你我何干?”覃良顺猛一拍桌面,“此种下作手段,在本使这儿是万万行不通的。” 正统年间,朝廷在茅岗设置宣抚司,以土司为宣抚使,此后土司王爷便自称本使。 覃文胜正不知该如何应对,覃良顺突然话锋一转,老谋深算地问他:“你可知当今土司,哪个野心最大?” “容美土司?唐崖土司?侄儿不太明白……”覃文胜踌躇道。 覃良顺冷冷一笑,说:“容美、唐崖虽大,却与我鞭长莫及。唯有北江土司,彭氏为大。” 覃良顺道:“彭氏土司确实强盛,可它并不对茅岗构成威胁……您是否闻到什么风声了?” “谁说他对咱们不构成威胁了?简直一派胡言。”覃良顺骂道,“本使近日确实收到消息,彭氏打算对咱们出手了。” 覃文胜大惊,忙问道:“消息确凿?” “彭翼南那只老狐狸,仗着跟朝廷关系紧密,有朝廷替他撑腰,妄想一口吃掉我们,而后一家独大……”覃良顺脸颊微微颤抖,“简直就是痴心妄想,本使就算拼了老命,也不能让他得逞。” 覃文胜瞬时就完全明白了覃良顺之意,唯唯诺诺地问:“您是打算与桑植土司联手,再去对付彭氏土司?那此人……送还回去?” “有了这份见面礼,想必向思安不会再记前嫌。若我与他联手,胜算又大了一成,彭冀南就算兵强马壮,那又如何?”覃良顺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起身就要离去。 覃文胜在背后说道:“王爷,此行凶险未卜,为以防不测,还是我陪您去吧。” 覃良顺却已朝着外面走去,并头也不回地说道:“本使会亲自把人送还回去,你就在此宽心等候本使归来吧。” 翌日晌午,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向怀光正于军帐之内同墨白饮茶,墨白内心焦躁,表面却波澜不惊。向怀光看出了他的心思,不免笑着说:“覃文胜今日之内若未派人前来,不出明日必定会有消息。” “雁兄是因阿妈和月儿落入敌手,我这心里总七上八下的。”墨白说。 “若不是他出手助我击退覃文胜,也不会惹火烧身。如此说来他发生今日之事……”向怀光话音未落,谁知便有土兵进来禀报,称茅岗土司派人来了。 墨白不由得高看了他一眼,他不禁大笑道:“走,与我去会会他们吧。” 军帐大门之前,墨白没想到一眼便看到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雁南飞,手上还提着寒铁宝刀,本以为他会被五花大绑地押着送回,谁知竟是自由之身。 向怀光更没料到竟会是覃良顺亲自过来。不仅如此,覃良顺一见他便下马当面悔过,称自己管教无方,千不该万不该让覃文胜使出此等手段相威胁,毁了与向思安多年前的交好。 这一下,向怀光便不知该如何应对了,慌忙把覃良顺让进军帐,以客相待。 这边,墨白与雁南飞早就热火朝天地说个没完没了,虽才分开几日,却已像隔了三秋。 “没成想覃土司竟是如此心胸宽阔之人,他说要亲自送我回来时,我还以为在梦里。”雁南飞此番被扣押,除了暂失自由之外,倒也没受多少苦头。 墨白之前所有的担心,此刻在见到安然无恙的雁南飞之后,早就烟消云散了。 “怎么没见阿妈和墨月?”雁南飞实则早就想问,墨白微微一笑,说:“月儿因太过担心你,这几日都是茶饭不思,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雁南飞心有罅隙,却不好意思主动提出要去看她。墨白随即起身说道:“我带你过去吧。”他去帐内将母亲叫了出来,如兰一见雁南飞,当即又惊又喜,正打算跟他说说话时,却被墨白给拉走。她走的时候,笑眯眯的,心情大好。 雁南飞在军帐前站定,正犹豫着见到墨月后,该跟她说些什么话,墨月突然就出来了,四目相望之下,无言以对。正所谓此时无声胜有声,二人不约而同的相视一笑,笑着笑着,墨月眼眶又红了。 军帐内,墨月把他全身上下,仔仔细细看了个遍,见他皮毛未损,这才松了口气,问覃文胜怎么就突然放了他。 “覃文胜怎么想的,我并不完全知晓。可在回来的路上,覃土司跟我说,他与向土司是多年挚友,不想再起冲突。可我倒是觉得他只是托词,究竟有无其他居心,暂且也难分辨。”雁南飞说完这话,立即换了话题,“听说有人好几日都不曾好好吃饭,要是饿坏了该怎么办。” 墨月明知道说的是她,却红着个脸,笑着说:“对呀,阿妈这几日茶饭不思,都快担心死你了。” “原来是阿妈呀。好吧,这世上总算还有担心我之人,就算这次回不来,也死而无憾了。”雁南飞此言一出,墨月忙打住他,噘着嘴,不快地说:“以后可不许胡说了……其实,除了阿妈,我们都很担心你。” 雁南飞感受到了她眼神和内心的火热,却又突然想起了什么,慌忙转身过去,紧闭双眼,内心一阵抽搐。 墨月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目光似水。 向怀光与覃良顺在军帐内聊得火热,对他今日亲自送还雁南飞,不禁感恩戴德,佩服的五体投地。 “本使与向土司本为旧友,多年前却因地界之争致战祸四起,劳民伤财,最终苦的却是土民。”覃良顺说出此番言论时,似是想起了多年前与向思安相交的往事,眼里也渐渐浮现出一丝浑浊的笑容,“本使年事已高,不想再为了边界之争而继续让土民过刀尖舔血的日子了。” 向怀光又何尝不是此想法,早就有止战之心,听却覃良顺一番言论后,大加赞赏道:“覃土司大仁大义,胸怀苦民,天道有眼啊。” “这些年,已经死了太多人。本使不想归天之日,无颜去见祖宗啊。”覃良顺说得情真意切,“本使亦多年未与向土司见过,向土司一向可好?” “甚好、甚好。父亲与您一样,精神矍铄得很。”向怀光道,“如父亲事先得知您要亲自前来修好,必定也会过来迎您。” “不妨、不妨。我与向土司改日随时约定,烦请少土司代为转告,就说桑植土司与茅岗土司一衣带水,此后必世代修好,不应再起战事。”覃良顺此行,只字不提联合桑植土司对抗彭氏土司一事,可向怀光却看出一二,回去一提,向思安只说了俩字:“甚好!”当然,这是后话。 “好,那今日我便代父亲陪您喝个痛快。”向怀光安排了丰盛酒宴,把覃良顺喝得烂醉如泥。 是日,向怀光带着众人回到桑植土司,向思安一见故人,自是喜不自胜,尤其是在听说雁南飞仗义救人一事后,虽是初次见面,却已相谈甚欢。 酒桌上,向思安突然问起墨什松用为何没一同前来,当得知他为了护众人周全,独自去做了诱饵,如今恐怕早已不在时,他将第一碗酒倒在脚下,就算敬了亡人。 “百里小人,助朝廷鹰犬为孽,这笔血债暂且给他记下。”向思安愤然怒吼,而后将酒碗重重摔碎于地,众人纷纷效法。一瞬间,碗碎之声振聋发聩。 酒足饭饱之后,其他人纷纷离去,向思安唯独留下了墨白。墨白突然跪下,口称义父,并再次深深一拜。 向思安亲手将他扶起,带着责怪的口吻,问他为何这些年也不回来看望一眼。墨白愧疚地说:“还请义父见谅,孩儿不愿多与义父走动,是担心将来事发,牵连义父……” “唉,不说了,不说了。”向思安似是明白他将要袒露之言,“这些年,你隐姓埋名,忍辱负重,实在是苦了你。” 原来,向思安暗中认下墨白为义子之事,除了如兰,其他人并不知情,即便是向怀光也不可知。墨白回道:“孩儿不苦。孩儿从小跟随义父,是义父养育孩儿长大,也教会孩儿隐忍,孩儿铭记于心。” “很好,义父没白疼你。欲成大事者,必先修其心。隐忍到最后,才能达成所愿。”向思安语重心长,又拉他坐下,详问起雁南飞的情况。 墨白对他人隐瞒,却唯独不会对向思安隐瞒,不仅因为义父义子这层关系,还因此次带雁南飞躲避朝廷追杀,寄居桑植土司,如不据实相告,万一日后有人问起,身为王爷的向思安也不至于一头雾水。 于是,墨白便将他与墨月一同救回雁南飞的过程详细道了出来。向思安不免大惊,表情凝重,声音沙哑地问:“南飞的父亲确定是朝廷中人?” “从那日情形来看,应该是的。” “雁家究竟犯了何事而遭流放?” 墨白也不可知,而且雁南飞似乎对此事一直讳莫如深。 向思安叹道:“如今朝廷腐败,阉党把政,不少忠良之臣遭了灾祸,想必雁家也是受了牵连。” “难怪南飞始终不肯对我明说,恐怕是担心将来倘若有事发生,会牵连于我。”墨白叹道。 “好啦,没事了。朝廷鹰犬已将脏手伸了过来,那也无妨。你们暂且安顿下来,定不会再有奸人敢来滋事。其他事宜,待日后慢慢再议。”向思安豪言壮语之时,眼里闪烁着重重火光。 墨白替自己也替雁南飞感谢向思安收留他们,向思安大笑道:“你是我义子,而南飞不仅是你挚友,也是忠臣遗子。本司无论如何去做,全是份内之事。对了,你的事,暂时也没几人知晓吧?” “并未告知南飞,月儿也不知晓。” “那就好。你与南飞虽情同手足,但此事暂且还是不要让他知晓,免得节外生枝。”向思安道。 第15章 凶星坠落时 袁廷奕果然是追随过宁王的,旧巢被捣毁后,没过多久,又杀了个回马枪,重新藏于山洞,做回了向王天子,而后将要塞加固,每日派人站岗巡逻,乐哉悠哉。 可惜的是,银子和女人都没了,过惯了酒色肉林的日子,袁廷奕为了满足自己的奢靡生活,又动起了歪脑子。他打听到附近最富有的人应该就是土司王爷,又听说土少土司最是爱玩,平日里没事就独自离开王府,四处游荡…… 袁廷奕乐了,也觉得机会摆在面前,若不趁机捞一笔,老天都看不过眼。想到这里,他将刘庆叫来,打算教他如何行事。谁知刘庆刚一听他的计划,便被吓得口齿不清了。 “害怕了?”袁廷奕冷声喝问,刘庆先是点头,继而又摇头,支支吾吾地说:“天子,臣以为此事不妥。” “有何不妥?” “这……” “你敢抗旨?”袁廷奕拂袖大怒,刘庆慌忙应道:“臣不敢,臣遵旨。” 桑植土司,城池高耸,宫殿崭新,巍峨的城墙环绕。街巷熙熙攘攘,商贾云集,市场内琳琅满目的商品吸引着络绎不绝的购买者,繁忙的市井生活充满了浓浓的烟火气息。 这桑植土司在向思安的治理下,休养生息多年,如今已是繁华富庶,夜不闭户。走在街上,土民欢快,商铺林立,熙熙攘攘。 雁南飞与墨月目光所及之处,皆被感染,这景象,可与容美土司不相上下,甚至更要繁华几分。墨白却波澜不惊,仿佛这一切于他而言本就是平日常见的。 “要不是见过京城的繁华,必定会觉得此处应是最为繁华的。”雁南飞感叹道,忽又问墨白,“墨兄去过京城吗?” 墨白说:“听闻过京城繁华,非不寻常。” “是啊,京城确实繁华,此地的繁华,却是另一种繁华。”雁南飞感慨道,墨月说:“阿哥打小在桑植土司长大,见惯了此处的繁华……”她话未说完,随即在墨白的注视下收了声,这才似乎觉察自己讲错了话。 雁南飞此时正望着别处,突然被不远处摊位上挂着的面具吸引。他来到摊前,顺手摘下一张戴于脸上,转身面向墨白和墨月的方向,青面獠牙,看去极为恐怖。 墨月不敢看墨白,直到墨白说:“再不过去,他就要回头找你来了。”她冲墨白做了个鬼脸,来到雁南飞身边,问道:“京城有这个吗?” “自然是有的!”雁南飞取下傩面,他在赶庙会时见过。 “没想到京城也有这个。”墨月从小就没离开过容美土司,自是没见过山外的世界,对雁南飞的说辞感到惊讶也就不为过了。 雁南飞又选取另外一张更为丑陋的面具戴于脸上,说道:“有机会定要带你去京城看看。” 墨月听了此言,整个人仿佛被定在那里,痴痴地望着雁南飞的侧脸,直到墨白出现在身边,才让她回过神来。墨白没问过雁南飞,便选了其中一张面具送与他。雁南飞乐不可支,又戴上炫耀了一番。 “你们说,若戴上这个,能认出是我吗?”雁南飞想起戏台上那些丑角和武生扮相,又想起唱词,忍不住摇头晃脑起来,惹得墨月忍俊不禁,倒是墨白,看着二人嬉闹,也依然无动于衷,仿佛自己只是个看热闹的。 谁也没想到,自然也包括雁南飞自己,这张傩面,在之后的日子里,竟会成为他人生中的另一重身份。 今晚的月亮特别圆,像个锃亮的银色圆盘,银白色的光芒洒在身上,宛如梦幻。圆月最是会让人哀思,尤其是那些逝去的亲人,常常会走进梦里。 雁南飞便是在梦里看到了父亲,父亲一身血污站在面前跟他说话,可他却一句也听不见。他伸手想要抓住父亲,突然从黑暗处出现两个鬼魅将父亲带走。刹那间,父亲灰飞烟灭,化成一团青烟,消失的无影无踪。 “父亲,您不要走,不要离开我,不要……”雁南飞在梦呓中醒来,发现自己眼睛还是湿润的。他再也无法入睡,独自走出房间,来到吊脚楼上,眺望着那一轮明月,突然看到不远处的屋顶竟然坐着个人。再细细一看,才看清那人是墨白。 他跃上屋顶,在墨白身边坐下,说:“没想到有人跟我一样,也睡不着。” 墨白已在这儿坐了许久,听见有人来了,却并没回头,因他知道来者是谁。此时听了雁南飞的话,才从皎月上收回目光,看了他一眼,问他:“做噩梦了?” 雁南飞愣道:“你如何知道?” “你刚才说梦话了。” “你……这么远都能听见?我……说什么了?”雁南飞担心自己的秘密被人知道,墨白淡然一笑,像是随口问道:“你有想过留下来吗?” 雁南飞迟疑了一下,笑言道:“我已经留下来了。” “可终归有一日,你还是要离去的。” 雁南飞不知他为何会突然说起这些,一时之间竟然有些迷糊。 “我明白,你要报仇,为你父亲报仇,替雁家报仇……”墨白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沙哑,“我帮你。” 雁南飞一时语塞,他不明白一向寡言少语的墨白,今夜为何会如此话多。 “我会帮你完成复仇,但仅有一个条件,无论将来发生什么,都不许辜负月儿。”墨白目光深邃,月光在他脸上落下一层薄薄的轻纱,让雁南飞也琢磨不透。 墨白又叹息道:“我想你也该知道月儿对你的心意。从小到大,她从未对任何一个人如此上心。雁兄,我知道你并非属于此处,但请务必答应我,倘若要离开,定要带上月儿一起走。” 雁南飞感觉今晚的墨白特别奇怪,实在无法猜透他心里所想,不免也叹息问道:“墨兄,你是否遇到事了,说出来听听。” 墨白却陷入了沉默,许久之后,突然起身说道:“天快亮了,回去睡会儿吧。” 雁南飞眼睁睁看着他从屋顶跳落下去,又想起墨月白日里无意间讲出的那句话:“阿哥从小在桑植土司长大,见惯了此处的繁华……” 他望着墨白消失不见的背影,正想入非非时,天际突然坠落一枚凶星,令他心中涌起一股不祥之兆。 数月之前,他与父亲在北疆征战时,也遇见过类似凶星,父亲当时本要率领将士们追杀穷寇,却在遇见这颗凶星之后,改变主意,决定班师回朝。谁知,真正的灾祸却在回京后…… 如今,雁南飞再睹凶星滑落,故会担惊受怕,无法猜透凶星究竟会与何人有关,他,还是与他有关的其他人? 这日,向思安正在用早膳,堂兄向思明突然而至。向思明仅比向思安年轻两岁,也是桑植土目(专门负责带兵打仗等事宜),不打仗时,平日里很少操心政事,尤喜捕猎。前几日便进山中捕猎去了,今日一早刚回。 “王爷,我听说覃文胜撤兵了。”向思明一进门便开门见山地问道,“这些年来,那茅岗土司野心勃勃,为何会突然撤兵?切不可中了奸计。” 向思安苦笑道:“你是担心覃良顺假意撤兵?暗中包藏祸心?” “何尝不是。”向思明道,“我就不信这只老狐狸会轻易撤兵。这些年,他为了争抢地界,杀我们的土民还少吗?” “那你说说,究竟有何猫腻?”向思安如此问道,向思明却又答不上来,但又说道:“万一覃良顺假意撤兵,而又暗中使诈……你就如此信他?” “唉,前些日子偶染风寒,本是愈了,可近日又时常头痛的厉害……你先回吧,此事再议。”向思安有饮早茶习惯,且要饮满满一大杯浓茶,一整日方才觉得神清气爽。他饮完茶后,转而问向思明是否用过早膳,实则是下了逐客令。向思明则说:“我手头还有些走马青钱柳,据说此物特别神奇,有解毒止痛之功效,稍后便让人给您送来。” “甚好,你且早早派人送来。”向思安知晓这青钱柳乃是稀有好物,不能轻易获取。 向思明出门时,正好与向怀光遇见。向怀光叫他一声二叔,他只是微微顿了顿足,便大步流星地去了。 向思安喝了大杯浓茶之后,突然心悸,于是坐了下来,捂着胸口,面露痛苦之色。 向怀光刚好进来,见父亲这副模样,顿时便慌了。 “无碍、无碍。”向思安口称无碍,却仍捂着胸口,而后叮嘱他去将法师叫来替自己诊断。他口中的法师,实则是巫傩法师,姓陈名发雷,精巫术和医术,驱邪魔多效,且有呼风唤雨之手段。土司府上若有人病倒,或是要做法事祈福、驱邪等事宜,均会请他前往。此人在桑植土司几乎人尽皆知,因确实有些本事,故特别受人敬仰。 向怀光为表示诚意,过往每次皆是他亲自出马,并用八抬大轿将法师从龟山门口抬进土司府上。这法师若不为作法,平日里是不戴傩面的。此时取了傩面,便于常人无异,只是面上布满道道沟壑,让人不敢直视。 法师为向思安诊断之后,称其感染风寒之后并未痊愈,却又喜饮浓茶,冲撞了药效,故才留下后遗之症。 向思安恍然大悟,连连称道法师其言说得极是。 法师又给他开了几副药材,叮嘱他每日三煎,饭后服用,大约七日便可无恙。 法师离开土司王府之时,仍是向怀光亲自送至家中。就在八抬大轿刚离开王府时,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从墙角边闪出,那双阴冷的眼睛,死死地盯着大轿离开的方向,猛然射出一道凶光,那道光,足以摄人魂魄,取其性命。 墨白见法师离去,这才去见向思安。他在桑植土司住过多年,自然清楚向思安请来法师,定然是有事发生。他担心义父,果然见义父脸色不对,便猜到自己并未多虑。 “义父无恙,刚才法师已来过,开了几副草药,服下之后,几日便可无事。”向思安待这个义子,不比待向怀光差,有时甚至更亲。 墨白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也叮嘱他不许再喝浓茶。 向思安又问其他人在土司府上是否住的习惯,如有何需求,尽管说来。 “多谢义父,一切都挺好。” “对了,你此次回来,可有见过姝儿?”向思安突然问出这个,墨白眼神躲闪,默默摇头。 向思安感慨道:“你跟姝儿一晃也三年未见了吧?既然回来了,得闲的话去看看她吧。” 第16章 儿时的羁绊 向思安提到的姝儿,便是他的亲侄女,向思明的女儿。 墨白何尝忘记过她,当年在桑植土司生活时,几乎整日都与她为伴,她陪他练剑,他陪她闲玩。自从三年前他离开后,这一晃便又去了三年。 此次回来,墨白有想过若跟她再见面的情景,可又不全然敢去见她。他在土司府住了数日,也没见她像往日那样常来府上,虽觉得奇怪,但也未向他人打听。 今日,向思安终于提到了姝儿,让墨白重燃起了去见她的念头。他知晓她家,一路上心事重重,想入非非,不知不觉间便已到了家门口。 那扇已然变色的大门,于墨白而言是多么的熟悉,他在门口站立片刻,想起自己当年前的不辞而别,却仍鼓不起勇气,直到身后突然传来向思明的声音。他转身,二人几乎同一时间认出了对方。 “二叔好。”墨白未改往日称呼,如此一来,竟像是回到往日。 向思明认出墨白之后,惊喜之余,不禁大笑道:“好小子,几年不见,二叔几乎都认不出你了。” 墨白面色尴尬,讪讪地笑了起来,问他可好。 “好得很,好得很。”向思明似是很开心,“你是来找姝儿的吧?”他在提起女儿时,却又换了副口气。 墨白一眼便看出了他的不对劲,却又不敢确信,只好问姝儿是否在家。 向思明并未吱声,推开门,把他让进屋里。 墨白走进院子时,那些年在此与姝儿一块儿学习练剑时的场景,又如同画面一样徐徐展开于眼前,仿佛仍在当下。片刻之后,他跟在向思明身后,一直穿过弄堂,便到了姝儿闺房门口。他站在门外,却突然不知为何不敢再迈步。 “姝儿她……你进去吧。”向思明似有难言之隐。待他离去后,墨白正打算敲门,屋里传来姝儿的声音:“阿爸,是您回来了吗?” 墨白听见如此熟悉的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俩人初次见面时的情景再次展现眼前。 那年冬天,雪花纷飞,正好是向思安大寿,墨白随阿妈端坐于大堂之上。姝儿随他父亲前来贺寿,眼睛又大又圆,正好坐于他对面,就像一朵娇艳的花儿。那是二人初次相识,他看着她,她也看着他,而后旁若无人地笑了起来。 宴后,墨白独自去外面玩耍,谁知看到姝儿独坐在屋檐下发呆,于是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打算吓唬吓唬她。谁知,姝儿像是早知道他来了,只是看了他一眼,又继续望着漫天飞舞的雪花,默不作声。 墨白觉得无趣,就这样安静地陪她坐着,也是一言不发。许久过后,姝儿突然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我叫墨白,你呢?” “我叫姝儿!”姝儿的声音好听。 “你从哪里来,我怎么从未见过你?”墨白又问,姝儿说:“我住在土司城里。” 墨白不记得自己之前是否见过她,但从今晚之后,却把她永远留在了心底。那晚,每人问了对方一个问题,便再无言。 “阿爸,是您吗?”姝儿的声音再次传来时,打断了墨白的思绪,他轻声叹息,随后推开了门。他嗅到一股清香,跟姝儿小时候房间的味道并无两样。这个熟悉的味道,于他而言,弥足珍贵。很快,当他的目光落在床上的姝儿身上时,姝儿也看见了他。四目相对,久别重逢之后原本该是喜悦,然而却变成了惊恐。 姝儿的眼睛依然好看,只是面无表情。她使出浑身气力,似乎想要坐立起来,最终却仍无力地躺了回去。 墨白呆呆地望着她,颤抖着,不知所措。 房里静若安澜,沉重的呼吸声跃然耳边。 姝儿突然将头缩进被子,良久没有动静。 墨白立于床前,不敢动,也不敢出声,直到过了许久,姝儿终于探出头,却全然像是变了个人,嫣然一笑,说:“你回来了!” 墨白心中无力,实在不敢相信自己此时的所见。他慢慢靠了过去,虽只是移动短短的两步,却感觉走了千年万年。 “何时回来的?”姝儿眼里依然含笑,墨白终是开了口:“你……发生了何事?” 姝儿并未回他,只是朝他伸出了手,他慌忙搀扶着她,并助她坐正。他本打算松开手,却被她紧紧搂住,随后贴在他胸口,发出嘤嘤的抽泣之声。直到此时,他仍不敢相信自己亲眼所见,不敢相信姝儿竟是真的无法行走了。 墨白在与姝儿相处的那些年,他俩是外人眼里的青梅竹马。他喜欢她,可只是将她当成阿妹,除了小时候牵过手,也从未与她有过更为亲密的接触。 时至今日,她抱着他,二人如此接近,如此亲密。本该是甜蜜的相逢,他的心却如刀割,裂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也不知过了多久,姝儿终于放开他,擦去泪水,默默地垂下眼皮,目光羞涩。 “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何人将你变成如此模样?”墨白压抑着愤懑,“姝儿,你快告诉我呀。” 姝儿轻声叹息,又徐徐说道:“是我自己,与他人无关。” 墨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无力地说:“不,我不信。你实言告诉我,究竟是何人害你成这样……” “是我自己。”姝儿打断了他,“是我不小心,从楼上跌落,摔断了腿。” 墨白顿了许久,似乎终是信了她,却还问道:“有请法师看过吗?” 她点头,却又摇头。 “都怪我,要是我在,你也不会……”他一想起她此生都无法再如常人行走,内心又是一阵抽搐。 “都怪我自己,你不必自责,都是我的命。”姝儿声音平静。墨白如何能不自责,如何能不悔恨,又如何可装作若无其事? 当日,二人聊了许多,回想起关于儿时的趣事,姝儿不禁泪水涟涟。她想起他走的那日,甚至都未与她亲口告别,便问他为何要那样做。 墨白心里疼痛,当初明明想的是那日一别,今生可能便不会再见,可他不敢与她说。此时面对她猩红的目光,只痛苦地道出一句不疼不痒的话来:“我怕不舍!” “你可知道,不与我道别,偷偷摸摸地离去,那些日子,我是如何走出来的吗?”姝儿的话语如刺一般扎进他胸口,令他痛彻心扉。然而她并非真的责怪他,说出这番话后,忽又噗嗤一笑,说:“那日若是你当面与我告别,我也会极为不舍,可能会随你一起走。当初我就想啊,你走了,往后我该怎么办。没人陪我,哪儿也不想去……谁知,可能是老天看我可怜,真就让我成天躺着,便哪儿也去不了了。” 她越是如此,他越是心痛,也便越是不敢面对如此结局。巨大的悲伤在他身体里蔓延,像一股一股气流,在不断而激烈地冲撞着他的魂魄。当他转身不敢再与她对视时,她又像是自语道:“好些日子没出门,阿爸又该唠叨了。” 墨白用尽全力将悲伤排挤出去,随后从床铺上把她抱了起来。她很是慌乱,却未拒绝,双手勾住他脖子,就这样被他搂着,一步步走出房间。她耳朵紧贴于他胸口上,沉重的心跳声令面红耳赤。 他将她稳稳当当地置于椅上坐下,蹲下身,凝视着她的双眼,深情满满地说:“往后我做你的双腿,你想去何处,我便带你过去。” 姝儿一时没忍住,眼圈又红了。 当日,墨白与姝儿在太阳下聊了许多,直到天色将晚时,才不得不离去。临走前,她虽一言不发,就这样安静望着他,可他看出她内心有许多不舍,故说道:“明日我还来。” “明日你不用来了。”姝儿说,“往后也不用再来。” 墨白不明其意,立在原地未动。 “这些年,我唯一的心愿便是再见你一面,今日总算如愿。如今见你很好,也了无遗憾了。”姝儿的话落在墨白耳中,如有千钧之重。 墨白步履沉重地走向门口,却再次遇见了向思明,像是特意等他。向思明提出想与他说会儿话,二人于是一同去了附近茶馆。茶馆就在街边,说是茶馆,实则就是个简易的棚子。白日里倒是很热闹,太阳落山之后,来来往往的人就少了许多,也不再如此喧嚣了。 向思明双眼迷离,端着茶碗,却又许久未饮一口。 墨白也未饮茶,却嗅到一丝泥土的清香。 “墨白。”向思明终究还是开口说话了。他对墨白直呼其名,这么多年依旧未变,“你见过姝儿了吧?” 墨白应道:“见过了!” “她的腿……” “她的腿究竟为何会变成那样?”墨白未等他把话说完,便抢白道。 向思明这才一口喝干碗中茶水,那副模样,倒是很想说出来,最终却又无力地说:“算啦,她不让我跟你说。” 墨白本已悬着的心,此刻悬得更高。他又何尝体会不了他内心的苦痛,沉沉地叹了口气,问他还有无法子将她治好。 “这些年,该想的法子都想了。”向思明又饮完一碗茶,而后将茶碗重重地拍在桌上,“那日你走之后,姝儿背着我偷偷去追你,途中遇到一群畜牲……姝儿在逃跑时,不幸坠下山崖,幸亏我及早赶去……她的命虽是保住,但两条腿都废了。” 墨白喉咙里翻滚出一股酸楚的味道,差点没让他吐出来。他感觉自己在颤抖,又想起姝儿说自己不小心摔断了腿。 “她那是为了不让你愧疚。当时追赶姝儿的人,正是茅岗的土兵……”向思明像饮了烈酒,双眼血红,此时再想起向思安竟与覃良顺修好,便再也忍受不了,恶狠狠地骂道,“我非亲手宰了覃良顺,用他的命赔姝儿的腿。” “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啊。”墨白喃喃自语,他懊恼的是当年自己就不该不辞而别,否则姝儿便不会去追他,也便不会发生后来之事了。此时,他在明白实情后,便觉得自己才是害了姝儿的罪魁祸首。 “此事与你何干,要算也要算在覃良顺头上。”向思明渐渐平静,“姝儿正是怕你责怪自己,故一再阻止我与你说出实情。此事你知晓便可,不可与姝儿说。若她知晓,定又会责怪于我。” 墨白似乎全然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去的,头重脚轻地走在黑暗的大街上,仿佛整条街上仅剩他自己。 墨白失踪了半日,雁南飞与墨月均不知他去了何处,直到夜色降临,才终于见他无精打采的现身。二人与他说话,他也不搭理,把自己关进屋里,再未出来。 “为何对我好,离我最近最亲之人,全都没有好结局?”墨白已然无比自责,怨念一起,便觉得全然都是自己的错了。 夜阑人静时,墨白毫无睡意,忽闻窗口有声,推窗一看,只见雁南飞与墨月正同坐于屋顶之上大碗喝酒。 “一个人不闷吗?出来喝酒呀,酒可解千愁。”雁南飞朝他举起酒碗,墨月也说道:“阿哥,无论你遇到何事,均可与我说。” “还有我,我与月儿永远站你这边……来呀,酒都满上了。”雁南飞话音刚落,墨白便翻身跃上窗户,而后纵身飞上屋顶,从他手中接过酒碗,一口喝尽,浑身通透。 第17章 丢失的孩童 自从没有墨月的消息之后,百里奚仿似变了个人,不仅沉默寡言,而且也不像往日那样喜欢去外面游荡。他在府上躺了几日,也不与人说话,府上的下人也不敢去招惹他,生怕招惹了这只马蜂,从而引火烧身。 这日午后,百里奚实在待不下去了,突发奇想,又独自一人去了秀山村,希望可与墨月偶遇。 他离开府上时,无人敢跟他问话,他也未与任何人说起自己的去向,便骑着快马,一溜烟出了城。 被大火焚烧过后的房屋,地上还残留着无数未燃尽的木炭。百里奚在房屋的废墟前站了许久,心情十分压抑,默默地问道:“月儿,你究竟去了何处啊?”可是无人给他答案,面对周边苍茫的群山,他恨不能声嘶竭力,将内心的愤怒和无助全数排泄出去。 一阵疾风扫过,天空突然阴沉下来,像是要下雨。 百里奚望着天空,悲叹一声,正打算打马离去,谁知刚一转身,不知从何处蹦出两名持刀之人,将他前后都给堵上了。他不知来者何人,也并不认识对方,从二人不怀好意的眼神里,更猜不透对方有何目的。 “你们是何人?不长眼的东西,也敢挡我的路。” “想见少土司一面可真难啊。”来者是灰头土脸的刘庆,他与一名同伙已在土司府外盯了许久,好不容易才遇见百里奚独自离府,紧赶慢赶,好不容易才跟了过来。 百里奚对他们知晓自己身份很是诧异,更觉得来者不善,于是摆出少土司的威严,呵斥道:“既知我是少土司,还不赶紧滚开。” 刘庆见他仍在虚张声势,不禁狂笑一声,轻蔑地说道:“都小命难保了,还在跟我装腔作势。不想见血的话,就跟我们走一趟吧。” 百里奚怒喝道:“你们究竟何人?” “再多一句废话,看我不剁了你。”刘庆说着便上前了一步,拿刀在百里奚面前比划着,可比划来比划去也未动手。百里奚瞅准时机,扭身便跑,跳下高坎,三步并作两步便窜进了附近农田。 刘庆与同伙见煮熟的鸭子就快飞掉,哪肯罢休,于是跟同伙分道扬镳,围追堵截。 百里奚虽不会功夫,可跑起来比兔子还快,在田地里左冲右突,眼看就要逃掉,谁知脚下一滑,便腾空飞了起来,痛得他大叫一声,感觉骨头都碎了。他未敢停留,正待起身再逃时,又被人前后截住。 “少土司,挺能跑呀。”刘庆气喘吁吁,“信不信把腿给你砍了,让你这辈子都动不了。” 百里奚自知插翅难逃,干脆便决定不再跑了,直面刘庆,大义凛然,再次质问他究竟是何居心,要干什么? 刘庆冷笑:“谁让你是少土司?乖乖听话跟我们走便不会有事。若敢再逃,性命不保。” “你们究竟打算带我去何处?” “不许多问,等到了地方便知道了。”刘庆说着,拿刀架在了他脖颈上。百里奚只能束手就擒,跟着二人缓缓离去。 途中,在经过一片丛林时,百里奚仍不甘心,又生出歪主意,想着若逃进林子,便有希望甩掉二人,谁知还未付诸行动,刘庆突然警告他:“不想缺胳膊少腿,便少动歪心思。” 他话音刚落,突然从林中传来一阵异响,有鸟雀穿透丛林,呼啸而去。紧接着,又有两个黑影从林中窜了出来,谁也没看清这二人是如何现身的,局势便已反转。 百里奚看清来者竟是裘千羽的部下,而刘庆与他同伙也被人拿剑架着脖颈时,先是万分惊讶,随后却忍不住幸灾乐祸起来,走到刘庆面前,将他手中利刀取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如今可告知我你们究竟是何人了吧?” 刘庆动也不敢动,腆着脸哀求:“请少土司饶命。”百里奚全然不为所动,乐呵呵地说:“不说也罢。等你们被押送回府,便会求着开口了。” 桑植土司每隔几日便会有傩堂戏表演,戏中还会展演傩技,主要有上刀梯、过火槽、踩犁头等,甚是有趣。每逢此日,土民便会彻夜狂欢,无论夜深几许,也是久久不愿散去。 那日,雁南飞和墨白、墨月一道去看了戏,吃了各种小吃,直到夜深仍意犹未尽。 街上人头攒动,前方突然传来阵阵哭喊声,过去一看,才知有人丢了孩子,四下遍寻不着。 那人对着人群比划着,问大家有无看到自己的孩子。殊不知,不出片刻功夫,又有人大声叫嚷起来,称自己孩子也不见了。 一时间人声哗然,纷纷将自家孩子攥得紧紧的,也生怕丢了似的。 “怎会突然发生这种事?”雁南飞粗略一算,刚刚丢了孩子的土民竟有五家之多了。 就在众人方寸大乱,闹得不可开交时,墨月出面说:“你们各自再分头找找吧,兴许孩子到别处热闹地方玩去了。” “我刚才在那边好像看到有个孩子被戴面具的人带走了。”突然有人说了这么一句,那些丢了孩子的土民哭声更大,可今晚街上戴面具的人众多,几乎是毫无目标可言。 一场盛会,被如此一闹,趣味渐失,原本热闹可持续到更晚,也便早早散了场。 当夜无事,可翌日一早,一大群土民便聚到了土司府外,哭着喊着求王爷做主。向思安大为震怒,在他治下,已多年未曾发生过此等恶劣案件,昨夜之事,几乎令整个桑植土司的土民人人自危,尤其是那些有孩子的,更是提心吊胆,恨不能将孩子拴在腰上,走到何处都要随身带着。 雁南飞他们听见喧嚣之声,也赶了过来,得知昨夜丢失的孩子均未找回,这才预感大事不妙。 向思安让人详细询问过那些丢失孩子的情况,便让大家先行回去等候消息。 “一夜之间丢失五名孩童,并非巧合。务必尽快查明真相。”向思安这几日服药之后,病情有所好转,可偶尔仍会头晕,“思明,此事非同小可,便交于你了。” 向思明领命,并承诺会将孩童尽早寻回。 墨白说:“王爷,我们昨夜在街上闲逛时,正巧遇见丢失孩子的土民,也大致了解一些情况……二叔,我愿助您一臂之力。” 向思明还未搭话,向思安却已欣然道:“如此甚好。思明,你意下如何?” “自然是好。”向思明很是爽快地应了下来,“有了墨白助我一臂之力,咱们叔侄联手,定可神速破案。” “王爷,我与南飞当时也在场,我们二人也可……”墨月话未说完,却被向思安拦了下来:“你与南飞均是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我看就罢了吧。” 雁南飞虽与墨月心思相通,此时听王爷一口回绝,也只能听之。 墨白随向思明离开之后,向思明简单问询过昨夜现场目睹之事,又说:“那些丢失的孩童,八成是被拐子弄走,若已离开桑植地域,想要找回,恐怕不易啊。” 墨白极为不解,问他既知不易找回,刚刚又为何要当面承诺王爷。向思明苦笑道:“王爷指名,命我破案,我如何回绝?” “倘若找不回那些孩童,又会如何?” “还能如何?”向思明无奈叹道,“王爷此举,只不过是为了跟那些土民一个交代罢了。” 墨白却不苟同,沉吟片刻之后,说:“二叔,我认为那些丢失的孩童,即便是已落入拐子之手,也并未走远。昨夜人多眼杂,不好出城,想必还藏在城内,命人逐个搜索,并即刻封锁各个出口,严密盘查过往路人。” “几年不见,你着实让二叔刮目相看,二叔看你如今这样,也是欣慰得很。”向思明对墨白赞不绝口,墨白又问起姝儿。这几日来,他都未去见她。向思明叹道:“那日你去之后,她就像变了个人,每日也不言语。” “明日你不用再来,往后也不用再来。”墨白想起姝儿最后跟他说的话,心中便隐隐作痛。 “姝儿是个要强的人,她虽不能行走,但从不希望被人怜悯。”向思明了解自己的女儿,她表面残缺,内心却坚如磐石,“她是否说过自此以后不愿再与你见面的话?” 墨白并未否认,却又哀叹道:“要不是我,姝儿也不会受伤。二叔,姝儿该恨我才是。我明白,她如今不愿再见我,也是为了不连累我……” “她就是这样,永远想着他人。”向思明内心对女儿的愧疚全都写在了脸上,“这些年,她几乎从未出过门,也未见过除我之外的任何人。从小到大,她除了你,也未有别的朋友。墨白,你如今既已回来,有空的话,多去看看她吧。” 墨白忽见前面不远处有卖糖葫芦的老者,于是驻足买了一支。他记得这是姝儿小时候最爱吃的。向思明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可自从你走之后,我为了让她开心,换着花样买给她,她却再也没吃过。” 墨白小心翼翼地握着糖葫芦,想起俩人当年买了一根糖葫芦,而后一人吃一颗的情景,实在是百感交集。 姝儿正坐在闺房发呆,听见门外传来的脚步声,一开始以为是父亲回来,但很快便露出了欣喜的笑容,慌忙整了整妆容。 墨白想着姝儿会如何对他,又在门外徘徊片刻,这才轻轻敲了敲门,没等她回话便推门而入。那一刻,她正望着他。他看着她明亮的眼睛,随后故作轻松地说:“看我给你带什么来了!” 姝儿迟疑着接过了糖葫芦,墨白悬着的心才落地,温柔地说:“听二叔说你已许久没吃过了。尝尝吧,看看好不好吃?”她浅尝一下,说:“甜!”又将糖葫芦拿到他面前,他懂她的意思,也吃了一颗,感觉甜到了心里。 向思明躲在门外偷听,不禁长舒了口气。 墨白留下来与向思明和姝儿吃了个晚餐,沉寂了许久的屋子,再一次传出欢声笑语。 “你们俩小时候整日在这院子里玩耍,你练剑,姝儿陪着你,多开心呀。那时,姝儿的阿妈还在,每日我从外面回来,都给你们带些好吃的。”向思明回忆起当年的日子,苍老的面上,也洋溢着孩童般的笑容,可笑着笑着,笑容却又渐渐凝固。 “阿爸,往后每日您回来时,都给我带一支糖葫芦。”姝儿的话语,让向思明爽朗大笑,连声说着:“好、好。只要姝儿喜欢,阿爸什么都买给你。” “姝儿什么都不要,只要糖葫芦就够了。” “好啊,那阿爸就只买糖葫芦。” 墨白看着父女俩,内心是无比开心的,但突然想起自己,又不禁黯然神伤。 “墨白,这三年,你的剑术没落下吧?”向思明问,墨白说:“风吹日晒,飘雪雨淋,每日都会悉心练剑。” “想当年,二叔可是教了你些招式吧。有机会二叔可得试试你。”向思明言罢,话锋一转,“这次回来后,有去看望过欧阳前辈吗?” 墨白正要去夹菜,却停在了空中。 向思明口中的欧阳前辈,便是当年言传身教墨白的师傅,江湖中大名鼎鼎的剑客欧阳荀,后在桑植土司深山里归隐。墨白何尝没想过去看望师傅,却再三迟疑。 “半年前,我曾去拜访过前辈,可前辈闭门不见。”向思明娓娓道来,“当年前辈将你逐出师门,也是迫不得已。想去的话,便去看看前辈吧。” 墨白垂下眼皮,记起当年被师傅逐出师门之事,内心如有波浪翻滚。 向思明知道此话戳中了他的心坎,见他心情沮丧,不免又笑着说:“罢了,不说这些了。往后啊,得闲就多来陪陪姝儿,姝儿就不至于那么闷了。” 墨白看着姝儿,姝儿也望着他,四目之间,似有一道明媚的光线。 吃过晚饭,夜色已落幕,他告别父女俩,独自走在冷冷清清的街上,想起姝儿终是开心起来了,自己的心情也逐渐大好。 他在经过十字路口时,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嚎哭:“来人啊,有人抢孩子啦。” 墨白大惊,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奔而去。 第18章 真相的背后 墨白赶到时,一名女子正趴在地上,手指着街头方向呜呜的哭泣。他看到街角处,有个正逐渐消失于黑暗之中的身影,握剑的手猛然一紧,随后腾空跃上屋顶,像踩在棉花上,三步并作两步,掠过一座又一座房屋,很快便看清了拐走孩童的人,又一个腾空翻越,稳稳落地,挡住了拐子去路。 拐子戴着傩面,拿刀挟持孩子。 墨白虽看不见拐子的脸,却感受到了浓浓杀气。 “闪开,不然杀了孩子。”拐子声音低沉,刀架在孩童脖颈之上。 “放开孩子,我便让你走。”墨白毫不示弱,并不退让。 拐子冷笑道:“放了孩子,你还能放过我吗?” 墨白一心想要救下孩子,故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 拐子见他果然被自己唬住,于是搂着孩童朝着街头另一方逃去。殊不知,刚逃没两步,便受了重重一脚,随后腾空而起,摔落在地,望着黑暗的方向,不停地挥舞着剑。 墨白不明所以,直到黑暗中走出一个人来,定睛一看,不禁哑然失笑。原来,来者正是雁南飞,他手中拉着孩童缓缓走出,与墨白将拐子的前后路堵个正着。 “把刀放下,饶你不死。”雁南飞手中握着寒铁宝刀,那拐子突然挥舞着刀向他冲来,他轻松避开,又挡了拐子几刀。拐子见无法近身,只好退了两步,作势从侧面攻击孩子,借以分散雁南飞的精力。 雁南飞将孩子挡在自己身后,也不躲闪,只用刀轻轻一划,便弹开了拐子连续劈下的两刀。拐子并不示弱,又纵身跃起,双手握刀,试图以全身之力为自己劈开一条退路。 墨白替雁南飞深深地捏了把汗,正要出手相助,雁南飞却喊道:“墨兄,你只管看着便是。”他刚刚只想留下拐子性命,故并未打算伤着对方。这时,见拐子已乱了阵脚,趁着拐子将刀劈下的瞬间,使了个破绽,佯装躲闪不及,却在对方掉以轻心之际,一脚踹中他心窝。 拐子失去重心,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捂着胸口缓缓起身,突然又将刀刃架在自个儿脖子上,然后用力一抹,鲜血喷射而出,便软绵绵地栽了下去。 墨白意识到此人打算自尽时,已来不及阻止。 此时,孩童的母亲赶了过来,千恩万谢将孩童领了回去。 雁南飞与墨白走到拐子近前,揭开傩面,面具下竟是一张被毁了容颜的脸。二人不禁面面相觑,盯着那张面目全非的面孔,心里想着这好不容易才出现的线索,却又如此断了。 墨白前去传送消息时,雁南飞打开拐子衣着,盯着他右侧肩膀的出生痣,陷入沉思。 向思明得到消息,连夜急匆匆赶到王府,一眼便看到了平放于大堂中央的尸首,忙惊问拐子怎会死了。当他得知拐子竟死于自刎时,顿时便无力地叹道:“此人竟甘愿以命护主,这背后之人绝非常人。究竟何人有如此能量啊?” “这背后之人为何要掳走孩童?”向思安双目紧锁,“且这拐子面目全非,想必是为了避免被人认出。这一切的一切,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本王务必知晓他们背后究竟有何见不得光的惊天阴谋。” 雁南飞说:“加上今日被救的孩童,已是第六个孩童了。王爷,我找这五名丢失孩童的父母问过,发现一个特别奇怪的现象。” “哦,赶紧说来听听!”向思安兴致盎然,众人全将目光聚焦于雁南飞身上,雁南飞于是娓娓道来:“如今已有五名孩童失踪,虽年龄不一,却有一样共同。” 墨白和墨月也猜不透雁南飞究竟想说何事,雁南飞扫了众人一眼,郑重其事的继续说道:“五名孩童,均于阴历九月初九出生。” 众人闻言,纷纷惊诧。 “阴历九月初九,阴历九月初九?九月初九乃重阳,九为至阳之数,阳极而生阴。重阳至,老阴之气出现。”向思安自言自语,又转向向思明,问他作何想法。 向思明像是陷入沉思,被向思安的声音惊扰后,这才微微一动,回过神来,犹豫着说:“既已查到孩童均于阴历九月初九出生,那便不是巧合。接下来,我们理应顺路调查,定会有所发现。” “还有十日便是九月初九,想要救回那些失踪孩童,务必于此前探明真相。南飞,你既已调查有了进展,不如便与墨白一道,也参与进来吧。”向思安此次终究是松了口,雁南飞自是开心,与与墨白相视一笑。 散去之后,雁南飞与墨白、墨月同路而行。夜色中,墨月问雁南飞是何时去见过失踪孩童父母的,她怎会不知。雁南飞说:“那日一早,众人从王府离去之后,我便私下拦住一人问了话。今日,我又问了被救下的孩童,也是九月初九。” “怪不得了。”墨月说,“但你也仅问了二人,如何确定所有孩童均是九月初九出生?” 雁南飞笑道:“这有何难,若是不信,明日再去一问不就知晓了?” “南飞说得对。”墨白接过话,“九月初九出生,应不是巧合。” “为何失踪孩童均是九月初九出生?”墨月又问,雁南飞说:“这便是接下来要查清的事实,所有真相便会迎刃而解。” “两位阿哥,如今王爷准许你们俩参与调查,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的,你们可不许把我一个人丢下不管。”墨月话让雁南飞忍不住笑了,他担心地说:“你也看到了,今晚都已死了人。后面不知道还会遇到哪些险情,你一个姑娘……” “我可不怕。”墨月固执地说,“那日在容美,我不也助你们将那些失踪的姑娘救了回来吗?” 雁南飞被她这番话怼得无言以对,墨白从中说道:“月儿,此事王爷不许你加入,想必也是怕你有危险。之后的日子,我与南飞定会很忙,恐怕没多少日子陪你。不如你帮阿哥一个忙。” 在此之前,墨白未曾与任何人提起姝儿,当他在前去见姝儿的路上,初次与墨月和雁南飞介绍姝儿时,二人的惊讶,远远超过了他的预想。尤其是墨月,没料到平日里沉默寡言的阿哥,竟从未跟她提起过关于姝儿的只言片语,且还隐瞒了如此之久。 墨月拦下墨白,望着他的眼睛,惊讶地问道:“阿哥,你说姝儿她与你从小一起长大,你们俩算不算是……”她想不起该如何形容二人的关系,雁南飞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青梅竹马。” 墨白绕过墨月,说:“姝儿她与常人不一样……她受过伤,不能走路。” 墨月和雁南飞对视了一眼,这才明白墨白为何要让她去家里陪姝儿。她紧走几步,又追上去问道:“阿哥,我该怎么称呼她呢?姐姐还是嫂子?” 墨白停下脚步,看着她说:“月儿,别闹了。姝儿是个特别敏感的姑娘,你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不许提她的腿,也不要过问敏感的问题。” “敏感的问题,比如呢?”墨月问,墨白说:“比如说过往之事。” 姝儿听见熟悉的敲门声,便知是墨白来了。当墨白跟她介绍墨月是他阿妹时,她还在惊讶之余,谁知墨月赞叹道:“姝儿姐姐,你长得真好看。” 姝儿被她夸得不好意思,陡然跟她就像是相识了许久,无话不说。 墨白与雁南飞出来时,脚步轻快,走路带风。雁南飞笑着说:“墨兄,我见你与姝儿姑娘情投意合,为何之前没跟墨月和阿妈提起过?” 墨白欲言又止,表情凝重,似有难言之隐。 “姝儿姑娘虽行走不便,不过她是个极好极好的姑娘。墨兄真是好福气啊。”雁南飞此话像是玩笑,墨白却叹道:“姝儿姑娘是因我而伤了腿脚……” 雁南飞并未追问曾发生何事,不过又说道:“你们原本就情投意合,如她真是因你而伤,从今往后你便更应照顾着她了。”雁南飞接着说,“我虽不知你们之间曾发生何事,你也不愿提,可……” “前面左拐便是。”墨白引着雁南飞穿过前面巷子,雁南飞看出他仍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好打住。 李贵山家便是二人今日要去的首家,六岁的儿子也是在傩堂戏表演的那日晚上丢失的,阴历九月初九出生。 雁南飞与墨白对视了一眼,在印证他们的猜测之后,正要起身离去,李贵山突然说起另外一事。原来,十多年前,城里也曾发生过孩童失踪事件。 二人闻言,甚是惊讶。细问之下,才知李贵山便认识一家人,那家人主家姓孙名元林,十三年前的傍晚,七岁的孩子在外玩耍时丢失,此后杳无音讯。 雁南飞与墨白没料到此事背后的真相,竟比他们想象中更要恐怖,急匆匆赶去孙家,孙元林得知二人是为调查孩童失踪事件而来,一时之间竟然无比的愕然。 “当年,俊儿不见时,还差半月便满八岁,谁知再也回不来了。”孙元林至今还清楚记得孩子的样貌,说着说着眼圈也红了,“十三年了,孩子若还在,也应成年了。好多个夜晚,俊儿好像都回来过……唉,俊儿呀,你究竟去了何处,尚在人世吗?” 后来,夫妻俩又生了个女儿。如今女儿虽已成年,可他们依然不放心她独自出门,因为只要一想起当年丢失的儿子,便依然心有余悸。 墨白和雁南飞也像是受了感染,无言叹息。待孙元林情绪平稳后,雁南飞问他是否还记得孩子身上的特征。 孙元林被他如此一问,不禁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叹息道:“没有特别之处,如果孩子还在人世,就算在街上遇见,也是万万难以认出来的。” “你再好好想想。”雁南飞说,“比如说出生痣,疤痕之类的。” 墨白不知雁南飞为何会问起这些,孙元林突然像是记起什么,憋了一肚子劲儿说道:“俊儿肩上有一颗出生痣……” 雁南飞惊喜交加,忙问他是否还记得究竟是哪边肩头。 孙元林左思右想,却实在记不清楚。 二人告别孙家出来,雁南飞路上半晌无言,直到墨白问他是否还查到了什么,是暂时没说出来的。雁南飞本也没打算要瞒着墨白,只不过想要再查到一些蛛丝马迹,此时见他相问,方才将自己在拐子身上发现的出生痣讲了出来。 “出生痣?”墨白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不过你追问孙家孩童身上有无特殊印迹,是否又想起何事?” 雁南飞讪讪地说:“但愿是我想多了!” 第19章 突然的线索 墨月与姝儿有种相见恨晚的感觉,就像已相识许久的姐妹,除了未聊过姝儿为何伤了双腿之事,其余便是无话不说。 “没想你与阿哥竟打小便相识了。”墨月听姝儿讲述她与墨白之间的往事,唏嘘不已,“我这个阿哥,什么都好,就是话少。要是早跟我说起于你,我们应该早就见过面了。” 姝儿深有感触,笑言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即便与我单独在一块儿时,也是很少言语。” “他与你也无话,那你们做什么呢?”墨月很是好奇。 “练剑!”姝儿说,“他最喜欢之事便是练剑,整日除了吃饭睡觉,也便是练剑。” 墨月又问墨白究竟跟谁学的剑术。姝儿说:“他有个师傅,听阿爸说是个世外高人,剑术很是了得。只不过我也未曾见过。” 不多久,雁南飞与墨白归来,老远便听见二人有说有笑。墨白正要进去,却被雁南飞拦住。 “阿哥最近有两日整日的不见人影,应是在陪你吧?”墨月心直口快,“这些年来,我从未见过阿哥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姐姐,我看得出来,阿哥喜欢你。你喜欢我阿哥吗?” 墨白清楚听见了墨月的问话,不禁怦然心动,垂下眼皮,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雁南飞却与他两样,故意冲他做了个鬼脸,他正打算扭身离去,却又被雁南飞给死死地拽住了。 姝儿见她如此直白,不禁红了脸,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墨月见状,笑得合不拢嘴,又大大咧咧地说:“姐姐,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你未去过容美土司,也未见过阿爸阿妈吧?他们倘若见到你,定会喜欢你的。” 墨白此时听她提起阿爸,想起阿爸已不在人世,且他还未有勇气将此事告知阿妈和墨月,心中又痛不欲生。 雁南飞知他心情难过,也不禁跟着黯然神伤。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姝儿竟然也问出了如此问题,墨月微微一顿,随即快言快语道:“当然有啊。” “他知道你喜欢他吗?” “我……我不知道。”墨月的声音听上去似乎很无力,谁知姝儿噗嗤一笑,说:“你喜欢的人应该是早前与你们一起过来的雁公子吧?” 墨月被人当众揭穿,不免傻笑起来。此时轮到雁南飞尴尬了,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恰在此时,向思明回来。二人方才偷偷摸摸离开,随后将前往打探情况一并托出。向思明似乎费尽脑筋,终究记得了当年发生的孩童失踪事件,且与如今极为相似,不禁感慨道:“十三年前的孩童失踪事件发生时,桑植土司正处于水深火热,内外交困境地,一时间想必也是无瑕顾及其他了。” 他指的是桑植土司与容美土司矛盾重重,连连征战。那时墨白尚幼,并无记忆,故对向思明刚刚所言之事也是毫无印象。 “还余最后两日便是九月初九,如在此之前仍不能找回那些孩童,恐怕……”向思明忧心忡忡,满脸阴云。 此时,墨白将目光转向雁南飞,欲言又止。向思明见二人似有隐情,便问他们是否有话要说。雁南飞慌忙抢着说:“没,并没有。” 在回去的路上,墨月见二人心事重重,一言不发,便猜到调查仍无进展。但她为活跃气氛,于是说道:“你们是不知道,姝儿可有趣了。我跟她真是志趣相投,相见恨晚。” “你们……都聊什么了?”雁南飞见她提起这个话题,也不好不接。其实她们刚刚聊什么,他都听见了。 姝儿坏笑着,望着墨白说:“姝儿姐姐跟我说,她有喜欢的人了。” 墨白眼神慌乱,忙转向别处。 姝儿见状,不依不饶地缠着他说:“阿哥,姝儿姐姐对你的心意,你应是知道的吧。要是阿爸阿妈知道姝儿,不知会有多开心。” “别……”墨白停下脚步,表情异常严肃。 墨月疑惑不解,雁南飞看着他的眼睛,感觉他像是突然变了个人。 “姝儿姐姐虽不能走,可阿爸阿妈定然不会介意,而且会非常非常喜欢她……”墨月话未说完,墨白便打断了她,支吾道:“并、并非因为这个。” 墨月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冲他嚷道:“你要是不喜欢她,嫌弃她,就当面跟她说清。”她转身气呼呼地离去,雁南飞想要去追她,可她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墨兄,我认为墨月说得对,要是你不喜欢姝儿姑娘,就应当面跟她说清……”雁南飞憋了好一会儿,才将心头的话全吐出来,“刚刚在门外你应听见了,姝儿姑娘对你用情至深,你不可辜负人家。若你对姑娘无意,就别耽误人家。” 夜色微凉,沉默无声。 百里奚原本抱有极大希望,以为在秀山村追杀自己,妄想谋害自己的人,已被裘千羽的属下押解回府收监,谁知当他前去求证,想知晓那二人究竟是何人派来,为何要谋害他时,却给了他一个当头棒喝。 “裘副指挥使,明明是你的属下救了我,而后将那二人押了回来,怎会完全没这回事?”百里奚还以为自己听错,谁知裘千羽冷笑道:“少土司这是不信我?” 百里奚大声回道:“既然裘副指挥使不知此事,为何不去问问你的属下?” “大胆,竟敢如此跟本官说话。”裘千羽大怒,百里奚怒目相对:“我爹怕你,我却不怕。” 裘千羽自打来到容美土司之日起,便每日作威作福,哪曾受过此等侮辱,当即拔剑在手,剑指百里奚,呵斥道:“信不信本官将你……”他话音未落,幸亏百里俾及时赶到,说了几句服软的话,这才让裘千羽消了火气,将剑入鞘,狂妄大笑道:“本官与少土司刚刚只是开了个玩笑。” 百里奚跟随百里俾离开“半间云”之后,百里俾怒问他究竟发生何事,为何要招惹裘千羽。百里奚这才对他挑明自己差点被人掳走一事。百里俾果然大惊,又再次确认之后,脸色变得凝重,眼里闪过重重杀气。 “您可是容美土司的王爷,何曾受过此等侮辱?莫非还真就怕了他?区区一个副指挥使……” “住口!”百里俾喝道,“一派胡言。有些话千万不可乱说。” 百里奚像是看透了他的内心,又添油加醋道:“我知您忌惮姓裘是朝廷的人,可他有把您放在眼里?如今山高皇帝远,要是他死在叛党手中,不也合情合理吗?” 百里俾听闻这一席话,未再吱声。 “明明就是他的属下将人带走,事后却矢口否认……我担心其中有猫腻。”百里奚继续说道,“阿爸,姓裘的包藏祸心,十足小人,您就不担心他对您不利?” 百里俾立即阻止了他,再次提醒他小心说话,要是被人听见,恐招来杀身之祸。百里奚却不屑地说:“让他听见又如何?撕破了脸,未尝不是好事。” 裘千羽目送二人离去,摸着脸上的刀疤,回想起百里奚刚才所问之事,随即抓起酒碗,将浓烈的白酒全数倒进肚里。而后将酒碗重重地拍在桌上,眼里射出一道寒光。 是夜,龙溪江上薄雾弥漫,一艘小船突然现身,慢慢悠悠向着岩巴山方向而行。船头之人,赫然便是裘千羽。船上另有两人,其中一人为他属下,另一人便是刘庆。 原来,刘庆与同伙当日确实被内行厂的人带走,但并未送去衙署,而是关押在了另一禁处。此地是裘千羽到容美之后,效法内行厂在京城设置,暗中搜罗,以便于秘密行事所用的。 当日,裘千羽现身,三言两语便撬开了刘庆的嘴。他得知刘庆竟是袁廷奕手下,且袁廷奕仍以岩巴山作为据点时,立即便生出个歪主意,暂且留下刘庆,让另外一人先行回去通报。 不久之后,在刘庆的引导下,小船还没到达野渡口,便听见有人在岸上大声吆喝质问:“什么人?” “是我!”刘庆沉声应道。 裘千羽隐隐约约看到两个身影。很快,小船靠岸。岗哨早已得知内行厂副指挥使裘千羽今日将上山与袁廷奕见面,故并未阻拦,一路放行,很快便到了山顶洞外。 袁廷奕正在洞口恭候,一见面便迎了上去:“裘副指挥使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不必客气。”裘千羽拱手道,“久仰天子大名,没想在这世外之地,竟有如此天府洞穴。今日一见,果真是大饱眼福,佩服、佩服。” 进入洞府,裘千羽四目所见,更是赞叹不已。 “听小的回山禀报,您有要事与我相商?不妨直言。”袁廷奕开门见山。一个叛党流寇,一个朝廷鹰犬,便于这洞府之中开始密谋。 “本官可就直言不讳了。”裘千羽打开天窗说亮话,“本官此番前来,是为追捕朝廷叛党,需天子助我一臂之力。” 袁廷奕本人亦是叛党,故才愣了愣,随后问他这叛党究竟何人。 “雁南飞。”裘千羽脱口而出,“雁家私造火器,意图谋反。雁家父子被流放途中,父死,子仍在逃。” 袁廷奕闻言,不禁大惊失色,这二人莫非便是数月之前,他带人途中截杀的……想到此处,想起大败自己十余人的少年,以及被救走的那位少年,脊背一阵发凉。 “此人现在何处,我需如何助您?”袁廷奕平息之后问道。裘千羽却反问他:“你就不想知道帮了我,将得到什么好处?” 袁廷奕尴尬笑道:“裘副指挥使果然是性情中人,我喜欢。” “你带着一般人在此安营扎寨,每日吃吃喝喝免不了花费。”裘千羽道,“本官人手紧缺,尔等皆曾为宁王属下,亦是军中之人,如今虽兵败落草,不过只要你点一下头,我便可让你们后半生享尽荣华富贵。” 袁廷奕被惊得差点掉了下巴,突然瞪着眼睛,怒问道:“你今日上山,究竟有何阴谋?是为自己而来,还是代表朝廷?又或是其他人?” 裘千羽没料到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却只是笑道:“稍安勿躁,还请稍安勿躁。下官既不为自己而来,也不为朝廷而来,而是……替刘公公而来。” “刘公公?”袁廷奕自言自语,忽然大惊,“刘瑾?” “知道便好。”裘千羽趾高气扬,“能得刘公公赏识,是你等荣幸。” “本天子不接受招安。”袁廷奕仍是一口回绝。如今他在这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自立为王,不知有多逍遥自在。 裘千羽却说:“并非招安。只要你点头,我便回去转告百里土司,声称你等已被内行厂收编。往后你们表面便是朝廷中人,仍据此为营,仅在本官需要你们时便出山相助。如此一来,还怕没有银子吗?” 袁廷奕虽是懂了他的意图,却仍是担心:“那群土民曾前来围剿于我,手下兄弟死伤数十,并迫使我等流离失所。如今那土司王爷就肯听信于您?” “道听途说,全是误会。据我所知,百里土司从未派兵前来围剿。”裘千羽道,“你等应是遇上高人,被暗算了。” 袁廷奕惊问:“那会是何人?” 第20章 城西傩面铺 殓房里,阴气沉沉。 雁南飞与墨白商议之后,决定带孙元林和他昨日未在家中的妻子前来殓房,共同查看拐子尸体。 孙元林与妻子立于尸首之前,面色肃穆,目中噙满泪水。雁南飞揭开死者右肩衣襟,露出一颗醒目出生痣。 “儿呀!”孙氏刚看一眼,便哭着喊着几乎晕厥,幸被孙元林扶住才没倒下。 雁南飞与墨白虽已料到可能会是如此结果,可该结果真正得到证明时,也仍是大感意外。 他们将孙氏扶到一边坐下,待她心血平稳之后,方才再问她有无看错。 孙氏眼泪巴巴,无力地说:“俊儿是从为娘身上掉下的肉,他右肩的出生痣,为娘怎可忘了呀。” “是,土民也记了起来,俊儿的出生痣确实在右肩上,且就在该处。”孙元林叹息道,雁南飞却说:“仅凭一颗出生痣,并不足以证明此人便是当年失踪的孩子。还请多多想想,不知还能否想到其他特征?” 孙元林无奈摇头,称时日过去太久,别的特征实在有些记不清了。正当雁南飞与墨白深感失望时,孙氏眼前一亮,像是又想到什么,突然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尸首脚边,而后附身近前,刚看了一眼,突然又忍不住哇哇大哭,终于支撑不住,晕厥倒地不起。 雁南飞与墨白这才清楚看到死者左脚脚后跟竟然有一颗出生痣。 他们合力将孙氏送回家后,未过多久,孙氏便惶惶然睁开了双眼,眼角滚落两行热泪,终于道明一切。原来,在俊儿刚出生没多久,孙氏便发现了他左脚脚后跟的出生痣,因其生位特殊,除她之外,其他人并不知晓。 依据这两处特征,如今已基本可确定死者便是孙元林夫妇当年失踪的孩童俊儿了。孙元林虽是未哭,却也早已如同傻了似的,许久都未曾作声,蹲在地上,像个一动不动的泥人。 孙氏又连哭了好几场,方才有力言语:“俊儿打小就乖巧,听话懂事。那日,我本是带他在街上玩耍,遇上个熟人,只多说了会儿话,谁知一转身便不见了他……这些年,做梦都想再见到俊儿,没想到如今终于相见,俊儿他却已……老天爷啊,你到底将我俊儿怎么了?” 雁南飞虽还未有过孩子,可他自己曾经也是爹娘生养的,如今爹娘都没了,就剩他一人孤零零地活在这个世上……他望着这对悲苦、凄凉,且年事已高的夫妇,便想起自己的爹娘,不禁怅然若失。 二人离开孙家时,天色已近黄昏,天空被一片火红的云彩染得绚烂多姿,快要燃烧起来。 入夜之后,墨白心中装了太多事情,难以入眠,于是又独自跃上屋顶,望着一轮明月,心有戚戚焉。 皎洁的月光洒满身上,如同沐浴,一阵冰凉。月圆最相思,愁绪上心头。他陷入回忆,陷入遐想,也陷入了空洞和虚无。 “如此美景,怎能没我作陪呢?”突然,戴着面具的雁南飞应声而至。墨白仿似刚刚苏醒,问他大晚上戴面具作甚? 雁南飞说:“你说那拐子既然已面目全非,并无人可认出,可为何还要戴上面具?” 墨白因此而愣住,随即反问他想说什么。雁南飞道:“我忽然想起傩堂戏那日,台上之人全都戴着面具,此是为了表演。当天,台下看官也有不少人戴了面具,就如同我一样,那又是为何?” 墨白看着他手中面具,迟疑道:“莫非跟你一样是觉得有趣?” 雁南飞讪笑道:“有趣是一方面。我那日为何会得到此物?因为是你买给了我。换个思路,本已面目全非的拐子为何还要戴上面具,莫非是怕被人认出来?那便是多此一举了。故我认为他们戴上面具出来拐走孩童,也因是受人指使。” 墨白甚是不解。雁南飞并未再多作解释,转而问他城中有几人能做傩面具。墨白沉吟道:“就两三家,不过最好的仅此一家。” “可否带我去?” “刚才?” “对,事不宜迟。”雁南飞已经起身。 “你是否又发现蛛丝马迹了?”墨白好奇地问,雁南飞说:“你带我去后便知。” 城西的傩面铺子,手艺人姓王名闯,继承了祖上传下来的绝活,如今虽已七十高龄,但耳聪目明,人称“傩面王”。 雁南飞与墨白找上门时,在门口叫了几声,却无人应答。二人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刚破门而入,便嗅到一丝浓浓的血腥味儿。 “不好!”雁南飞话音刚落,只听见一声脆响,有人破窗而出。他迅速追了过去,纵身飞出窗外,只见一个黑衣人正在夜色中狂奔。 墨白留下来查看王闯伤势情况,发现他仅剩一口气息。墨白问他是否看清伤害他的人,他指着还未完工的一个傩面具,有气无力、断断续续地说:“王、王……”话未说完便断了气。 雁南飞紧追几步,很快便不见了目标。他只好纵身跃上屋顶,居高临下,在夜色中努力搜索,终于在另一条街上发现了黑衣人的踪迹。他三步并作两步,腾空飞过两座屋顶,终于追上了黑衣人,一刀劈下,但被躲了过去。 二人在夜色中你来我往,刀光剑影,风过留痕,仿似龙吟虎啸。 俩人交手几次之后,谁都占不到便宜。不过对方像是不愿与他纠缠,多次想要抽身离去,却被挡住去路,只好又全力抵挡。 雁南飞手握寒铁宝刀,像一尊门神,怒声喝问对方究竟何人?谁知话音刚落,黑衣蒙面人突然像是变了招式,不仅剑势越发凌厉,且剑剑封喉。 雁南飞险些抵挡不住,接连后退,最后被逼到墙角,不得不虚晃一剑,假意攻击对方面部,实则中途改变方向,改道攻击下盘。 黑衣蒙面人预料不及,难以收剑,也只能挺身而上,似是拿命相搏。雁南飞想留下活口,本就没打算取他性命,眼看便要两败俱伤,忽然也收了刀。刀刃划过黑衣蒙面人胳膊,利剑也伤了他脸颊。黑衣蒙面人趁此机会跃上屋顶,逃之夭夭。雁南飞紧跟着追上去时,已不见了对方身影。 巨大的黑暗,张开血盆大嘴,吞噬了一切。 雁南飞站在屋顶,实在懊恼又让凶手逃走。回到屋里,墨白见他受伤,忙紧张地问他有没有事。他摇了摇头,随即发现王闯也已断气,心头更是恼怒,叹道:“可惜又晚了一步。好不容易找到的蛛丝马迹,又没了!” 他回来之前,墨白已在屋里四处查看了一番。此时,正拿着那张还未完工的傩面翻来覆去地看,想起王闯临死前留下的遗言,与雁南飞一说,雁南飞接过那张傩面,左看右看了一番,忽然在即将上漆的额角位置,发现一个蚊头大小的“王”字。 屋内挂着几十张已完工的傩面具,张张面目狰狞,甚是恐怖。另有几张还未上漆,差上几道工序。王闯的血溅到其中几张面具上,想必是遇害前鲜血喷射而出。 随后,二人又连续打开几张傩面,却未曾发现刻有“王”字。 “为何有些面具刻字,有些又未刻字?”雁南飞百思不得其解。墨白想了一下,而后恍然大悟道:“很可能傩面王早已得知抓走孩童的真凶,而他不敢说出实情,这才特意留下线索。如今有人知晓我们已查到此处,故才赶来杀人灭口。” 二人立即赶了回去,打开从拐子脸上取下的傩面,抹掉额角表面的油漆,果然也看到个“王”字。 雁南飞说:“看来我们快要接近真相,真凶也快要浮出水面了。傩面王在面具上刻字的事,除了你我,目前应无人知晓。下一步,只要找到刻字的面具,那便是真凶。” “只可惜时日不多,不能挨个去找。”墨白苦笑道,却又神神秘秘地说,“我倒是有个法子,或许可一试……”他如此这般一说,雁南飞忍不住赞叹道:“好法子!不过,此事还得先从乡贯查起。” “此事不难,交于我便是。”墨白说,雁南飞提醒他暂且别跟任何人提起,以免节外生枝。 向思安自从服药之后,一开始倒是觉得精神爽朗了些,可不日之后,三更时突然醒来,并喷出一口浓血。 翌日,向怀光依照吩咐,再去找来巫傩法师陈发雷,陈发雷查看后,突然浑身颤抖,摇摆不停,浑浑噩噩地说道:“王爷恐遭邪神入侵,不可再等,务必尽快驱之,否则恐有性命之忧。” “那便尽快呀,有劳法师了。”向怀光对陈发雷恭敬有加,陈发雷立即便命人搭台。 入夜之后,仪式开始。王爷府上热闹非凡,府上各类人等相继聚集于此。 墨白和墨月倒是见过一二,故并不觉得有多稀奇。雁南飞在京城也曾见过,却与此全然不同,一时间便也觉得新奇。 当法师上场,鸣鼓发擂,开坛请圣时,围观者纷纷屏住呼吸。随后,只见戴着傩面的陈发雷手执法器、牛角、七星剑和占卜用的卦,大步行至神桌前,扯着沙哑的声音唱道:“雷令一声请动天神,雷令二声惊动地神,雷令三声祖师打马,速将来临。” 接着又唱:“头戴五佛阳官帽,身穿五色紫罗袍,腰中系着九州玉罗带,脚上穿着八卦鞋,浑身上下多齐整,弟子开坛一时辰。” 接着打官诰发牒、打申行文、迎师下马,然后到井边去祭水、请水,通过占卜合同三卦、洒水压秽、持符念咒、挽诀等巫术动作正式进行开坛。 “有意思!”雁南飞暗自叹道。 “别说话。”墨月提醒他。雁南飞不知其意,但再未言语。 最后,巫傩法师将百神请了过来,扮神、唱神、跳神,坛便开了。 “好了,结束了。”墨月这才又开了口,“阿哥,开坛时,观者不许出声,否则会坏了仪式,不仅救不了人,恐怕还会害人。” 雁南飞“哦”了一声,问:“王爷应是无恙了吧?” “这便得看造化了,有时一场法事收效甚微,可能得有两场或三场法事。多的话,可就说不清了。”墨月言罢,墨白叹道:“但愿王爷无灾无病,邪神远离。” “放心吧,王爷人善心好,定能万事无忧。”雁南飞安慰道。谁知他话音刚落,屋内突然传来一阵尖叫,王府里顿时大乱。 雁南飞与墨白、墨月纷纷冲了进去,只见向思安在那来回翻滚,面色狰狞,口中发出嗡嗡之声,那场景甚是吓人。 向怀光紧紧抱住父亲,却控制不住。墨白于是上去帮衬,方才将人按在床上。 “啊……嗨……”陈发雷忽又开始摇铃呐喊,在向思安床前绕着圈儿,来来回回好几趟,向思安这才安静下来,双目紧闭,像是睡着似的。 向怀光对法师感激不尽,俯首称谢。 戴着傩面的陈发雷还礼之后,便打算转身离去。雁南飞正好立于他身后,与他打了个照面,如此近距离地盯着他脸上的傩面,忽地瞪大眼睛,感觉胸口被人狠狠地插上一刀,脑中随即一片空白。 仪式结束之后,众人散去。 依照法师吩咐,今晚需有人整晚不离地守着王爷。向怀光自是要留下来的,墨白也不会走。墨月本来以为雁南飞也决定留下,谁知他说自己累了,于是便与墨月先行离去。临走前,雁南飞与墨白对视了一眼,又冲他怪异地笑了笑。 途中,雁南飞让墨月先回去,还说自己先去办点事,然后便回去。墨月自然不依,非要跟他。他不得不带上她,一道重回到王闯家里。 “原来你说累了,是要来这里。”墨月不知此地为何处,直到看见那些傩面具,这才像是明白了什么,“阿哥,你是查到与孩童失踪的蛛丝马迹了吗?” 雁南飞叮嘱她别乱动屋里的东西,而后挨个儿将傩面全都查看了一遍,最后选出其中一张面具戴于脸上,并面朝墨月,问她看到了什么。 “不就是一张傩面吗?”墨月道。雁南飞取下面具,又盯着表面看了片刻,再次问她是否觉得似曾相识。 墨月于是又让他戴上面具,这才认认真真地看了又看,端详了又端详,最终却说:“没什么不同,大抵看上去都差不多吧。” 雁南飞取下面具,举在手中,陷入沉思,片刻之后,却又无奈地笑了起来。 第21章 大战龟山顶 如兰自从到了桑植土司后,便整日为墨什松用担惊受怕,好多个夜晚梦见他人已不在人世,当她每每从噩梦中被惊醒时,便觉得梦境是如此真实。 可她从未敢与人提起,害怕最后一丝希望落空。 墨月跟雁南飞回来时,天色已经很晚。很多时候,如兰都已睡下,可今晚她像是在刻意等待墨月。墨月走到她面前,见她神色不对,便担心地问她是否发生何事了。 “这几日,我这心里总是不安,经常想起你阿爸,也不知他如何了。”如兰的声音听上去软弱无力,就像是病了。 墨月握着她冰凉的手,让她放宽心,说再等几日便回去探查消息,一定将阿爸带回来。 母女俩聊了片刻,墨月为让母亲开心,便将墨白与姝儿的事说了出来。如兰的心情果然大好,还说要什么时候去见见姝儿。 “姝儿姐姐长得好看,又极明白事理,可阿哥好像对此事并不上心……”墨月满眼忧愁,“这些年来,我总觉得阿哥心里好像装了太多事情。阿妈,阿哥是否有何事瞒着我们?” 如兰眼神有些闪躲,甚至是慌乱,不由地看向另外一边,随后强挤出一丝笑容,说:“你阿哥从小就是这个性子,不爱说话。哪像你,成天不是舞刀弄剑,便是疯疯癫癫的没个正形,有哪点像个未出阁的姑娘?就不怕没人敢娶你。” 墨月笑嘻嘻地说:“我才不嫁人呢。我要留在您身边陪您一辈子。” “还说不嫁人,别以为阿妈看不出你那点小心思。”如兰笑言道,“你心里装着南飞吧?” 墨月当即羞红了脸,怪阿妈乱说话。 “那你与阿妈说说,心里到底有没有南飞?”如兰问,墨月眼皮微垂,虽没言语,如兰却已明白她的心思。 “南飞他并不属于这里,早晚有一日,他会离开的。”墨月的声音听起来很不开心。 “唉,南飞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只可惜身上背负了太重的担子,若要彻底放下,谈何容易啊。”如兰这番感叹,正好被要出门的雁南飞听见,慌忙抽身离去。 今夜月黑风高,冷风中刮起一股寒意。 雁南飞独坐于屋顶,俯视着苍茫大地,猜度今晚究竟会不会有事发生。 白日里,墨白刚刚交给他这个户名,户中有七岁孩童,正好是农历九月初九生。而这个孩童,便是他们几日前从拐子手中救下的那个。 “还余最后一日,查遍乡贯,如今仅有这个孩子是九月初九出生。虽然我们尚且不知他们掳走这些孩童要做何事,但如确需这个孩童,必定会拼尽全力来抢,我们也只能赌一把。”墨白的话在雁南飞耳边回荡,这也便是墨白之前想到的守株待兔的法子。 雁南飞在屋顶坐了许久,双目一刻也不敢移开,不自觉又想起墨月刚刚跟阿妈的对话,心上如同压着一块巨石,几乎令他喘不过气。他何尝不知墨月对他的情感,可自己大仇未报,前路也是生死难料……他不愿连累太多人,更何况是于自己有救命之恩的人,以及自己也暗暗喜欢上的人。 对此,他并不否认自己对墨月的情感,可她太善良了,对自己太好了。每每想到这些,他便将对她的情感深深地压在心底,宁愿自己痛不欲生,也不愿去伤害无辜之人。 突然间,他似乎感觉有什么东西在眼前晃了一下,慌忙收回心思,定睛一看,只见有个人影一闪而过。他没作多想,纵身跃起,一连掠过好几座屋顶,在黑暗中搜寻了好一阵,突然感觉身后有股疾风袭来,迅疾出手。 “是我。”墨白将他挡了回去,他惊问道:“你不是陪着少土司……怎么也来了?” “稍后再说。”墨白沉声道,“赶紧追。” 雁南飞和墨白一前一后,循着黑影逃走的方向追过去,很快便发现黑影出了城,且上了一辆马车。 二人一直追了许久,终于筋疲力竭,只能眼睁睁看着马车消失于黑暗尽头。 雁南飞喘息着,问墨白接下来该怎么办。墨白说:“放心吧,少土司已有安排。” “少土司?”雁南飞不知其所,墨白这才跟他道出实情。原来,向怀光早已感觉父亲在服用药汤后出现中毒迹象,故与父亲合谋,导演了向怀安今日吐血之事,并请来陈发雷,陈发雷果然煞有其事地做了场法事,并胡说八道一番。 “少土司早就派人暗中去了龟山附近,为的便是人赃并获。”墨白说,“此刻掳走孩童的拐子想必已快到达龟山,只要一出现,必定束手就擒。” 雁南飞没料到向怀光暗地里居然做了如此安排。墨白笑道:“少土司是谨慎之人,有勇有谋,事先跟我也未点破。” “让你过来,也是少土司的主意?” “自然。”墨白说,“你前脚刚走,少土司便作了安排。” “少土司果然胆识过人。”雁南飞叹道,“我们还过去吗?” “自然要去。我要亲眼瞧瞧陈发雷究竟有何阴谋。”墨白与雁南飞赶去时,龟山即将被土兵攻陷。 这龟山之所以叫龟山,是因形似乌龟。陈发雷多年前便以此山为据点,与外界隔绝,外人从不知山中何样,各种玄乎传言,也令此山更添了几分神秘。 二人赶到时,向怀光告知他们里面正在恶战,且惨烈得很。 雁南飞与墨白不由分说便直奔山头而去,里面已乱成一锅粥,二人很快投入厮杀之中。那些戴着傩面的拐子,身手均不错,直杀得土兵毫无还手之力,幸亏雁南飞与墨白加入进来,这才挽回颓势,渐渐处于上风。 “快,赶紧去找孩子。”雁南飞冲墨白嚷道,墨白刺倒一名拐子,摆脱纠缠,便去了另一处房屋,谁知与鬼鬼祟祟,打算趁乱逃离的陈发雷撞了正着。 陈发雷转身便要逃走,却被墨白持剑挡住去路。他不知忽然朝墨白扔去何物,而后变成一团粉墨,挡住了墨白的视线。墨白刚躲了一下,陈发雷便消失不见了。 此时,向怀光也赶来加入到了厮杀之中,与雁南飞和土兵一道,已然将陈发雷所有属下砍杀,挑开面具,所有面孔皆是面目全非。随后,而人转身过来帮墨白时,才知陈发雷不见了。 “他跑不远。少土司,麻烦你带人去找孩子。”雁南飞言罢,便与墨白去追陈发雷,在不远处的山门边发现一条暗道。陈发雷已从暗道逃走,本以为无人会追来,可很快便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他双腿一软,栽倒在地,打算再次起身时,已被人拿剑架住。 向怀光找到那些孩童时,他们一个个被赤条条的分别关在笼子里,目光痴呆,眼里无光。面对前来救他们的人,也全都无动于衷。他们被关押处所便是祭坛,不仅设有祭台,还有香烛、烧纸等祭品。 向怀光随即便明白了,陈发雷抓来这些孩童,是为法事所用。他怒火中烧,挥舞手中之剑,将祭坛全数砍翻。 雁南飞与墨白找出陈发雷平日里行法事时所戴的傩面,用刀剑刮去表面油漆,果然在额角处发现一个蚊头大小的“王”字,更加确定此面具便是出自于“傩面王”之手。仅此证据,也更进一步锁定他便是掳走孩童的幕后真凶了。 二人今晚做了件大事,自是开心不已,虽然折腾整宿未眠,却精神抖擞。当他们回到府里时,天已亮了。 墨月本以为二人在房中,没想却撞见他俩从府外归来,且是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一时之间还以为自己在梦里。 “两位阿哥,你们这是……练剑去了?”她望望天上,疑惑不解,雁南飞故意逗她:“不止练了剑,还杀了好些个人。” 墨月自然不信,又看向墨白。墨白只顾笑着,并未理会她。她只好又转向雁南飞。雁南飞这才压低声音,一本正经地告诉她,失踪的孩童全获救了。 雁南飞跟她说了实话,反过来却让她对他的话不信任了。她还以为自己听错,并觉得此事不大可能,直到墨白跟她说:“是的,孩子们全都找了回来。始作俑者也被羁押了。” 墨月方才清醒,质问二人为何不带她一起,幕后黑手又是何人?雁南飞和墨白无奈地笑了笑,说:“此事说来话长。唉,一夜未合眼,不如让我们先去休息片刻?” 墨月本打算继续缠着二人不放,最终却只好满眼怨气地让开通道,突然想到去找某个人定能了解实情,心情这才好转。 陈发雷被带回衙署受审,一开始还拿自己巫傩法师的身份加以威胁,声称有众神庇护,无人可奈何他。之后又大喊饶命,称自己所作所为皆是为了桑植的土民福寿安康。 “你为土民福寿安康,那为何要抓走无辜孩童?”向怀光怒目相向,“你既为土民福寿安康,又为何谋害王爷?” 陈发雷无力地说:“冤枉啊,小人从未有过谋害王爷之心,还请少土司明察。” “王爷自从服用你开的药方之后,身体每况愈下,且有中毒迹象。你还敢抵赖,究竟意欲何为?”向怀光怒道,“亏我父亲如此信任你,你竟然丧尽天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意欲谋害于他。” 陈发雷哭丧着脸说道:“在下所做之事,全都是为了王爷着想。那些孩子,也是祭坛所需,为王爷祈福所用啊。” 向怀光见他仍是嘴硬,想着等父亲身体稍稍康复再来审他,谁知向思明突然到来,并问他审出什么没有。 “此贼嘴硬得很。”向怀光道,向思明冷冷地说:“让我试试吧。” “是,二叔。”向怀光应道。 向思明走到陈发雷面前,盯着他的眼睛说:“只需你答我两个问题,便放你一条生路。” 陈发雷一见到他,像是突然就冷静下来,忙不迭地点头称是。 “你为何要抓走那些孩童?”向思明问,陈发雷眼神躲闪,依然还是之前那句话,为了替王爷祈福,保佑他身体无恙,尽早康复。 向怀光见他仍在胡说八道,眼里不禁又燃起重重杀气。 向思明继续发问:“十三年前,王爷治下也曾发生过孩童失踪事件,是否是你所为?那又是为何?你不该也是为了王爷吧?” 陈发雷似是没料到十三年前的旧事竟然也被人查了出来,随即便慌了神,但立马声称并不知十三年前发生过何事,也与自己无关。 “证据确凿,你还要狡辩吗?”向思明勃然大怒,“今日所有被杀之人,全是你十三年前掳走的孩童,你将他们毁得面目全非,驯服他们替你做事……你丧尽天良,该当何罪?”向思明话应刚落,便一剑刺入陈发雷胸口,陈发雷口吐鲜血,嘟囔道:“你……好狠的心!”便垂下头去,沉沉地闭上了眼。 “二叔,您……”向怀光全然没料到向思明会突然出手结果了陈发雷,想阻拦却已来不及。 向思明拔出剑来,在陈发雷身上擦去血迹,眯缝着眼,冷冷地骂道:“此等败类,竟敢谋害王爷,死不足惜。” 向怀光本来还有些事没问清,但此时已来不及,只好叹息道:“人既已死,也就罢了。” 第22章 飞来的横祸 向怀光与向思明从大牢里一同出来后,向思明这才询问王爷状况。向怀光告诉他已基本无恙,再养些时日便能康复如常。 “你好生照顾王爷,为免打扰,我就不去了。”向思明告辞而去之后,墨月正好进来。她原本是为了打探失踪孩童的事,此时得知凶手已死,且是死在愤怒的向思明手中时,甚是愕然。 “少土司,恕我直言。”墨月道,“你难道就不想知道凶手为何要抓走那些孩童?” 此言正好戳中向怀光胸口,他无奈地叹息道:“我何尝不想。可事已至此,又能如何?” 墨月知道雁南飞与墨白暂且还不知此事,倘若回去与二人一说,也不知他们会作何想法。向思明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不免安慰道:“墨月姑娘,别多虑了,好在孩童已被救回,凶手也已伏法,此事终成定局。虽还有些未解之谜,那就让它们永远成为秘密吧,我相信墨白与南飞定然也能明白。” 墨月也觉得事已至此,再无他法。她突然想拜托向思明去打探阿爸的消息,谁知向思明满脸惊诧地望着她,顿了半晌,却又陷入沉默,一言不发。 墨月甚是不解,追问他为何这副表情。他这才轻笑道:“我是在想,墨月姑娘不仅心地善良,且还是个大孝子。安心回去候着吧,我这就派人去打探消息。” 墨月对向思明千恩万谢,还请他如有消息,务必尽快告知,而后兴高采烈地离去。 向思明实际早已从墨白口中得知墨什松用已不在人世的消息,但此刻在知晓墨月尚未知情时,随即明白墨白也暂未告知于她,故也选择了对其隐瞒真相。 墨月回去之后,轻轻推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近床榻,望着熟睡中的墨白,正打算作弄他一番,谁知他突然伸了个懒腰,闭着眼,打着呵欠说:“阿妹,你就不能让我再睡会儿吗?” “阿哥,你怎么又知道是我?”墨月不悦,“没意思。” “除了你,还能有谁呀?”墨白起身,睡眼惺忪地问她是否有事。她这才说到正题,告知他陈发雷死了,且死在向思明手中。 墨白像是突然受到惊吓,半晌未动,许久之后,方才无力地问:“此事当真?” “阿哥,你怎么了?”墨月看他这副模样,自是觉得奇怪,“少土司亲口跟我说的,理应不会有假。” 墨白却目光暗淡,缓缓摇头道:“我问的是,是否真是二叔亲手刺死凶手?” 墨月道:“少土司是如此跟我说的。” 墨白终于抬起眼皮,微微叹息了一声,又问她雁南飞是否已知情。墨月说还没来得及转告他。墨白长出口气,说:“等他睡醒吧。” “阿哥,凶手既已死,你为何仍不开心?”墨月的问话,于墨白而言,暂且应是无解。于他自己而言,也并无答案。 墨月见他未给出答案,又想起向怀光答应帮忙打探阿爸的消息,于是将此事告知于墨白。谁知墨白一听此话,脸色比先前更要凝重,扭过脸去,不敢再看她的眼睛。 数日之前,墨白将墨什松用已遇害的消息跟向思明说起过,因他觉得可能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寄人篱下,故有必要让其知晓真相,但央他暂且瞒住墨月和如兰。 此时,他听墨月如此一说,便也得知向思明暂且替他隐瞒住了墨什松用的死讯。他收回目光,看着墨月,多想跟她说出实情,却只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阿哥,你今日怎就如此奇怪?”墨月觉得他在听了那番话后理应开心,然而却感受不到半点喜悦。 墨白强挤出一丝笑容,说:“可能是昨晚熬了一宿,精力不济,阿哥还神思不清。” 墨月于是叮嘱他再睡会儿,随后便出了门。 墨白如何还能入睡,回想起陈发雷从浮出水面到被刺死的整个过程,感觉如此梦幻,中间似乎有些环节衔接不上。可问题究竟出在何处?他一时想不明白,于是出门,约上墨月一道前去看望姝儿。 姝儿这几日未见墨白,甚是想念,可她又将这份情感压在心里,在见到他时,并未表现的有多热烈,只是简单说了两句,便与墨月闲聊起来。 墨白见自己也插不上话,于是出门去见向思明。向思明正在擦拭刺死陈发雷的那柄宝剑,宝剑雪亮,闪着寒光。他头也不抬,径直问他:“听说了吧?” 墨白迟疑了一下,随即应道:“听说了。” “二叔并非一时兴起,实在是忍无可忍。此贼作恶多端,早就该死。”向思明将宝剑在手中比划了几下,“那些无知孩童,尽数被毁。幸亏王爷福大命大,如今才相安无事,否则桑植土司的根基,可能就要毁在此贼手里。不杀他,天理难容。此次可尽快查明真相,你与雁公子功不可没,桑植土民都应铭记在心。” 墨白自是懂得这些道理,此时也不再多作他想,只说道:“能尽快查明真相,首功应属南飞。” 向思明重重地说:“雁公子有将才之相,也不知桑梓何处?”墨白道:“让您见笑了,南飞只是我一个远房表亲,少时便爱习武。” “嗯,不错。你与雁公子联手,可敌万军。倘若能留下来,便是桑植之福,众望所归。”向思明的当面赞叹,让墨白不知所措。恰在此时,屋里传来墨月与姝儿的欢笑声,向思明不禁笑道:“这屋里已许久未曾欢声笑语过了。月儿姑娘与姝儿还真是有眼缘。若你与雁公子长留下来,姝儿的苦日子便都过去了。” 墨白望着笑声传来的方向,默默地叹了口气。 向思明将剑归鞘时,恰好墨月推着姝儿出来。姝儿见状,说起:“阿爸,您伤未痊愈,怎又动手了?” “您受伤了?”墨白惊问,向思明轻描淡写地说:“无碍,那日遇一故人,非要与我切磋,便比划了一下,谁知技不如人……” 向思安精神大好,在王府大摆酒宴,好不热闹。他举起酒碗,大声说道:“本司今日神清气爽,邀请诸位共饮此酒,本司先干为敬。” 酒桌上,该来的全都来了,向思安少不得对向思明等有功之人大言感激。向思明却举起酒碗,朝着众人说道:“此次可顺利捣毁贼窝,墨白与雁公子功不可没。” 于是,众人都为二人敬酒。 “陈发雷多年来危害桑植土民,致使人人自危,被俘当日又口出不逊,花言巧语,辱骂王爷。我没忍住,将他一剑刺死,还请王爷罚罪。”向思明这一出负荆请罪,倒是让在场之人全然没有料到。不过,向思安并未怪罪,反而说道:“陈贼本就死罪难逃,早死晚死并无区别。思明替本司杀了他,也省得本司亲自动手。” 雁南飞和墨白相视而笑。 “二叔嫉恶如仇,亲手刃了陈贼,也算是为民除害。阿爸大病初愈,不能多饮。二叔,我以此酒,替阿爸敬您。”向怀光这番敞亮话,让气氛变得愈发活跃。 向思明饮完酒,又说我:“我有一事不明,少土司是如何发现陈贼与孩童失踪事件有关的?” “这便要归功于墨兄与雁公子。”向怀光如此这般将二人调查经过大致道来,“那日,陈贼在府上做法事,我依照墨兄指引,暗中查看其中一张傩面,刮开漆面,发现额角处果然有个王字,便确定陈发雷便是真凶无疑了,这才派人前去龟山围剿。” 他这番讲述,将整个查找陈发雷的过程一一道来,可谓惊险曲折。众人如同在听话本,一时入心入肺。 当晚下了一夜的雨,直到天将亮时才渐渐小了。 百里俾近日腰伤发作,昨晚辗转难眠,折腾半宿未能合眼,直到黎明前才沉沉睡去。 突然,他被一阵慌乱声惊醒,才发现已是午时。 “何事如此慌乱?”百里俾怒喝,下人吞吞吐吐地告知他,少土司将人砍伤了。百里俾大惊失色,赶紧起身,质问伤者是何人。 “是、是……”下人吞吞吐吐,不敢直言。 原来,百里奚饮了不少酒,所谓酒醉壮人胆,随后径直去找裘千羽,将墨月之事归咎于他身上。言语不投机时,又动了刀子,将其中一名侍卫刺伤。 百里俾预感大事不妙,急急忙忙朝着外面小跑而去,差点连鞋都未穿稳。他在下人的引导下来到“半间云”,老远就听见百里奚在怒吼:“放开我,快放开我。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竟敢在此放肆,信不信我砍了你们的狗头。” “胆敢藐视朝廷,死到临头还不自知。”裘千羽冷笑一声,“你容美土司虽是山高路远……”他话未说完,谁知百里奚狂笑道:“就算皇帝老儿来了,那又如何?” “使不得,使不得呀!”百里俾在门口听见这些话,不禁心惊肉跳,进来便冲百里奚踢了一脚,骂他:“不知死活的东西,还不赶紧跪下。” 百里奚固执不已,高昂着头,大声嚷道:“我是少土司,为何要跪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玩意儿?” 百里俾嗅到百里奚满身酒味儿,这才明白他为何如此大胆,口出狂言,立即替他求情:“哎呀,还请裘副指挥使恕罪,小儿饮了酒,信口雌黄,不知所谓。” 裘千羽却不屑地说:“就算是饮了酒,那又如何?冲撞本官,刺伤侍卫,辱骂朝廷和圣上,条条都是死罪。” “你区区一个副指挥使,竟敢对本少爷无礼。你算什么东西,有本事就杀了我。”百里奚似是完全放飞了自我,依然怒火冲天,口无遮拦,就连百里俾都拉不住,最后不得不命人把他抬了出去。 裘千羽被百里奚刺伤的属下,只是被刀剑擦破皮肉,并无大碍。可裘千羽冲百里俾正色道:“少土司刚刚说的那番话,也就是让本官听见,换作他人,别说少土司脑袋搬家,你们百里家族都恐难逃株连九族的命运。” 百里俾何尝不知这飞来横祸的后果有多严重,慌忙再次求情,恳请饶恕百里奚的无知之罪。裘千羽此时才眯缝着眼说道:“既然王爷有求于下官,下官也有一事相求……” 第23章 夜半赶尸人 百里俾从“半间云”出来之时,已然明白裘千羽的意图。他原本有机会拒绝,可事到如今,有把柄握在别人手中,他已无退路。 百里奚还未完全清醒,此刻正在秦彩凤面前哭诉裘千羽欺人太甚,当看见百里俾一脸冷漠地朝自己过来时,立马躲去了她身后。 百里俾年轻时候本就是个火爆性子,冲上去便追逐殴打。百里奚上蹿下跳,仍是受了几巴掌。秦彩凤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尽力劝阻。百里俾正在气头上,哪肯停手,一不小心将她推倒在地,顿时也有些傻眼,慌忙去将她搀扶起身,连连说着自己的不是。 “王爷啊,你倒是发的什么无明业火,有话就不能好好说吗?”秦彩凤这话仍是在护着百里奚。百里奚见状,不依不饶地说:“那朝廷派来的狗官欺人太甚,我看不过眼,给他点颜色瞧瞧。他倒好,反过来……” “你住口!”百里俾脸色愠怒,“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此下去,定是要逼死我不可。” 秦彩凤依然不知发生何事,望着百里奚,希望他能给自己答案。百里奚不屑地说:“自从那些狗东西来了之后,阿爸在他们面前便整日的低声下气。我实在看不过眼,便想给他们点颜色瞧瞧,谁知那狗官竟然冲我拔剑。我好歹也是少土司,哪能忍下这口恶气,于是便、便……” 后来之事,百里俾已全然明白。他见儿子仍没看清局势,不禁叹息道:“鼠目寸光,不知所谓。自己有几斤几两,心里不清楚吗?就凭你,也能轻易夺取利剑,而后将人给伤了?” 秦彩凤闻言,当即就变了脸,担心地问百里奚有无受伤。百里奚笑道:“阿妈,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反倒是那小子被我刺了一剑……” 百里俾腰伤再次发作,痛得他倒吸一口凉气,随后用力撑住,无力地坐了下去,悲叹道:“本爵一向谨慎行事,如今被你一闹,今后便要受制于人啊。” “王爷,您这是怎么了,倒是把话说清楚呀。”秦彩凤心里发急,百里俾这才缓缓道出原委。 原来,裘千羽拿今日之事作筹码,称自己人手不够,故招了些人马,需一万两白银,以供吃喝。百里俾明知此是勒索,但无奈之下,也只能应了下来。 百里奚暴跳如雷,气得破口大骂,恨不能将裘千羽大卸八块,方能解恨。 秦彩凤是清白之人,在知晓事情前因后果之后,劝百里俾往开里想,就当是破财免灾。可百里奚不答应,非要百里俾收回承诺,还要去跟裘千羽问个究竟。 “你还嫌事情不够大吗?”百里俾脸色凝重,“如今各方土司虎视眈眈,妄想一家独大。朝廷远在千里之外,眼下看来虽触不可及,可万一有人从中作梗,给咱们安上一个谋逆之罪,届时其他土司便会联手……奚儿,为父极力容忍,便是要待一个万全之计,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便要他们万劫不复。” 百里奚似乎终于体恤到父亲的良苦用心,呆在那儿,半晌未吱声。 “奚儿,今日之事已成过往。望你谨遵教诲,不得再莽撞,一旦酿成大祸便晚了!”秦彩凤苦口婆心的话语,也让百里俾怒火消了不少,心平气和地说:“区区一万两白银,给了便是。此事往后也不宜与人说起。” “王爷,裘副指挥使招兵买马的事,可信吗?”秦彩凤问,百里俾冷冷一笑:“信则有不信则无,本爵并不关心。倒是这往后,他定然会得寸进尺,得想个万全之策应对才是啊。” 武落山坐落于桑植土司西南方向,出城后就算快马加鞭,也得两日。三人紧赶慢赶,到了一处叫金鸡岭的位置,此地自古以来便是茶马古道的必经之路,据说那条老街当年来往客商络绎不绝,如今虽败落了不少,街上繁华依旧。 三人虽脚力不减,可马儿疲乏,于是决定歇息一夜,明日继续赶路。他们寻了家叫悦来客栈的小店借宿,填报肚子后打算回去睡觉,墨月却要出门逛逛,还说早就耳闻金鸡岭繁盛,好不容易来到此地,自然不会错过大饱眼福的机会。 老街果然人来人往,夜幕虽早就落下,可那一家家小店前依然门庭若市。 “果真名不虚传啊。”墨月溜过那一道道南来北往的美食,简直是目不暇接。 墨白当年曾路过此街,印象中街上并不比如今繁华,小店也不多,来往的客人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他忽又想起被师傅赶下山的那一晚,当日突遇一场暴雨,几乎把他淋成落汤鸡,后来才遇到留宿自己的好心人……他走了没多远,突然停下了脚步。 “看什么呢,有事?”雁南飞见他盯着不远处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一眼便望到了尽头。墨白收回目光,去街边买了些点心,随后让二人陪他去个地方。 “阿哥,你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竟还有相识之人?”墨月好生奇怪,墨月却只顾往前走去,不多时便在一栋旧房前停了下来。 墨月和雁南飞紧随其后,不知墨白即将去见的究竟是何人。 墨白敲了几声门后,一老妪探出头来,狐疑地看着他们,颤巍巍地问:“谁呀?” 墨白一眼便认出了老人,客客气气地说:“大娘,是我呀。” 老人盯着他看了半晌,却缓缓摇了摇头。墨白见老人仍未记起自己,却又无从解释,只得将点心交于老人手中,而后说道:“打扰您了。”便缓缓离去。 雁南飞与墨月云里雾里,全然不知墨白所作所为究竟何意。墨白这才与二人道出当年被收留之事。 “你当年明明就在山上拜师学艺,为何又在大雨天独自一人下山啊?”墨月自言自语,忽然间恍然大悟,“我明白了,你肯定嘴馋,打算下山来偷吃,这才淋了大雨。” 墨白讪讪一笑,并未接她的话。 雁南飞却隐约看出墨白有所隐瞒,可见他不想透露真言,于是也只好看破不说破。 当天晚上,三人便住在悦来客栈,临入睡前,掌柜神神秘秘地提醒他们,无论半夜听到任何声音,都要装作并未听见,且不要出门看热闹。 掌柜此言遮遮掩掩,倒是引起了他们更浓的兴致。 “掌柜的,此地是否闹鬼呀?”墨月如此一问,掌柜的当即便战战兢兢地说:“比鬼还要可怕!” 雁南飞也忍不住补了一句:“比鬼还要可怕的东西,莫非是阎罗王?” “对呀对呀,就是阎罗王。前几日,有人不信邪,偏要去看个热闹,谁知当晚便暴毙身亡。”掌柜小心翼翼的言罢,便立即转身逃也似的离去了,留下不明所以的三人,倒像是真见了鬼似的。 他们仨连续赶路,也是乏了,倒头便呼呼大睡,也不知何时,便被一阵哐哐的声音惊醒,本想着起身去看一眼热闹,却突然想起掌柜的叮嘱,只好装作若无其事,继续睡觉。 可这一阵闹腾实在让人无法合眼,雁南飞终究是没法忍住,起身移步至窗前,推开一条缝隙。他这一看,立即便被惊得心惊肉跳,几乎灵魂出窍。 原来,幽暗的街上,一身着青布长衫、戴着青布盘帽的道士正在摇铃。只见他左手持一双红绳铜铃,右手挥一三角杏黄令旗,腰带上还佩有一把磨得闪亮的刀,而他身边,是好几个正在蹦蹦跳跳的身影,看着煞是渗人。 雁南飞如何见过此种景象,慌忙之中想要关窗,谁知一不小心弄出了动静。这下可好,只见道士停止摇铃,并朝他这边看来。那双眼睛,还闪着阴森寒光。那些跳跃的身影,也立于原地不再动了。 雁南飞正在侧耳听着下面的动静,忽然之间,窗户破裂,只见一个身影破窗而入,手中利刀迎面劈来。他感觉自己被人从后面拉开,而后传来墨白的声音:“小心!”话音刚落,雁南飞已提刀在手,将之挡开,这才看清来者竟然是那道士。 道士步步紧逼,刀刀致命。 雁南飞与墨白一左一右,刀剑齐力,上下夹击,不出几招便令道士丧失还手之力,眼见得占不到便宜,只好退后两丈,半蹲于窗口之上,怒目圆瞪,而后却一言不发,飞身离去。 雁南飞立即追到窗口,却只见街上空无一人,刚刚发生的一切,恍如梦境。墨白回想起刚刚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一时却又想不起在何处遇见过…… 经此一闹,客栈之内早已人声鼎沸,乱成一锅粥。墨月推门而入,紧张地问他们刚刚发生何事。 “一个小毛贼而已,跳窗走了。”雁南飞担心她害怕,故撒了个慌。谁知掌柜突然也诚惶诚恐地来了,还没进门便哭丧着脸说:“二位客官,你们这是打算要害死小民呀。” 墨月虽不明觉厉,却因掌柜的一番话而陷入狐疑之中。 雁南飞迎着她的目光,见瞒不下去,只好坦诚相待,将事情来龙去脉全盘托出。墨月听着听着,仿佛亲眼所见,浑身都不禁起了鸡皮疙瘩,紧紧地抓着墨白的胳膊,眼里流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 “哎呀,那些人惹不得,惹了会倒大霉的。”掌柜担心的自然是自己受牵连,急得连连跺脚。 “掌柜的,那些究竟是何人啊?”雁南飞仍是没弄明白自己看到的那些恐怖场面究竟是何来头,掌柜这才无力地说:“赶尸人!” 雁南飞从未曾听过,顿时头皮发麻,可他很快便镇定下来,想想刚刚与自己交手的道士,暗叹也不过如此。 墨月倒是听闻过赶尸人的传言,不过未曾亲见,没料到今日竟会遇上,可惜还是让她错过了。不过,她也并不后悔,刚刚听着雁南飞的描述,便已心惊胆战,倘若真被她亲眼所见 恐怕会被吓得魂飞魄散了。 “赶尸人有问题。”墨白忽然说道,掌柜的立马制止了他,求他万万不可胡言乱语。 墨白转身过去,望着窗外漆黑的街道,缓缓说道:“我也曾听人说起过赶尸人,不过并非如此邪乎……” 原来,湘西一带早就流传着关于赶尸人的传说,传言人死的时候三魂七魄不会立刻离开身体,当在七日之内回到故乡,入土为安方可转世为人。如若不然将会成了“孤魂野鬼”流落他乡。 “赶尸的道士并不会滥杀无辜,可为何刚刚那道士却刀刀致命,妄想取我二人性命?”墨白觉得匪夷所思。 雁南飞又问掌柜,当日暴毙之人是男是女,家住何处?掌柜的连连摇头,称不知情,又叹息道:“如今各家各户人心惶惶,也不知何日是头。” “如此境况已持续多少时日?”墨白又问,掌柜说:“大致半月有余了。”然后便唉声叹气地转身下楼去了。 夜色渐深,喧嚣声逐渐褪去,整条老街掩映在夜幕之下,暗影绰绰。 墨月虽平日里大大咧咧,被如此一闹,心中嘈杂,便再也不愿独自回屋歇息。 第24章 盗墓假道士 天微亮,三人离开客栈,策马狂奔。一路风尘仆仆,在路过一片山坳时,墨白突然下马四下张望起来,眉宇紧锁,仿佛想起何事,许久未曾言语。 雁南飞与墨月也不催他,静立左右,直到她叹息道:“看来去武落山得耽搁一些时日了。” 雁南飞和墨月自是不解,还以为有落下物品在客栈。墨白眼前浮现出多年前的一幕往事,当年他被逐出师门,跪地求了师傅三天三夜,滴水未沾,不仅心情沮丧,且早已饿得头重脚轻,晕晕乎乎独自下山时,途中体力不支,竟几乎晕厥过去。那日,他恰好躺在林中昏睡,没料会遇上一伙强盗正抢劫过往客商,于是出手相助,还伤了几人。 “你说那伙强盗头子,便是昨晚的道士?”雁南飞还依稀记得那道士样貌,问他有无记错。墨月也说:“都过了这些年头,要真是记错也并不奇怪。” 墨白闭上眼睛,将那人样貌前后一比较,说:“难怪昨夜便觉得似曾相识,倒真是曾见过的。当日在我剑下求饶,还说要金盆洗手,远走他乡,此生再也不回,我这才放过他……” 雁南飞与墨月面面相觑,看出他并非妄言,于是便问他将作何打算。 “没成想这人阳奉阴违,不仅未走,且此次还假扮赶尸人,其中定有猫腻。表面上是赶尸人,暗地里绝非如此。”墨白面色肃穆,又回想起昨夜交手时,那道士阴冷的目光,“当年手下留情未取他性命,是为了让他改过自新。如今却又卷土重来,危害乡邻……都怪我一时手软。” “昨夜被如此一闹,我还以为真有鬼怪作祟。阿哥既有侠义之心,那便回去给他点颜色瞧瞧,让他还敢装神弄鬼出来吓人。”墨月此言也惹笑了雁南飞,他附和道:“既是墨兄当年的欠债,那便今日一起平了。” “对,虽是途中偶遇,可路见不平,总得有人拔刀相助。也不知那假道士究竟有何猫腻,如无人出手制止,恐将继续危害土民。”墨月言罢,于是乎,三人打马返来,打算再回悦来客栈住下,谁知那掌柜一见他们,脸色立马就变绿了,径直将人往外赶去,还说小店不做他们生意。 “你这掌柜,我们又不是住霸王店,为何开门不做生意?”墨月怒道,掌柜为难地说:“小本经营,不敢得罪各路神仙。求求三位,还是另寻他处吧。” “不做便不做,去别家又何妨。”墨月说罢此言,又与雁南飞和墨白去了别家。谁知这街上总归四五家客栈,一见三人,也是纷纷拒绝了。 “奇怪,这些店家有生意不做,倒是为何?”雁南飞不悦,“要我说,不如继续赶路吧,反正也没了落脚处。” 墨月委屈地附和道:“那些店家必定是串通好了。本来是要帮人,却无人领情。阿哥,既如此,我也觉得不如继续赶路吧。” 墨白却沉吟道:“你们就不想知道那道士每日深夜装神弄鬼,究竟是何意图?” “想自然是想,可眼下无落脚处,总不能露宿街头吧。”墨月如此一说,墨白和雁南飞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继而便像是有了法子,牵着马匹朝着街头行去,不多时,又到了昨夜拜访过的老妪家。 墨白敲开门,老妪探头,一见是他,与昨夜简直判若两人,仿似变了个人,不仅非常热情地将他们让进屋内,还以茶水待客。 “昨夜你们走了之后,我是想了半宿,这才将你对上眼。”老妪感慨不已,“当年你留宿时,个头也不比如今,样貌也不比如今。昨晚初看了一眼,硬是未认出。” 墨白见老人终于记起自己,也甚是开心,想起当年雨夜借宿一事,不免叹道岁月不堪,时光晃眼间便溜走了。 “大娘,我们今日前来,实有一事相求,可能又要麻烦您了。”墨白本不好意思开口,但想想如今处境,只好又腆着脸皮求人。 老人一听三人要借宿一晚,当即便不答应,还让他们趁着白日赶紧赶路。正在三人踌躇之时,老人神色慌乱地道出了原由,原来正是因为深夜有赶尸人会经过,怕他们担惊受怕,这才赶他们走。 “大娘,我们留下,正是打算会会赶尸人。”墨月此言一出,老妪被惊得立即起身,面色更是惊恐。 墨白忙扶着老人坐下,宽慰了几句,又说:“实不相瞒,我们昨夜已见过赶尸人,并与他交过手了。” 老妪似乎不信他所言,仍是满脸狐疑。 “大娘,那赶尸人是假道士,兴许那些尸体也是活人假扮。不过我们猜不出他为何要假扮道士赶尸,故今晚留下,便是打算去弄清一切。”雁南飞此言像是让老妪稍稍安心了些,不免轻叹道:“十余天了,每日深夜便会听见摇铃,吓死个人了,有好些日子都不敢合眼……” 墨白望着老人浑浊的眼睛,重重地说:“过了今晚,便不再有事了。” “你们……当真要……”老妪仍是不敢相信,无比担心。墨白紧握剑鞘说:“今夜无论发生何事,您都不必理会。” 歇息之后,雁南飞沉声问墨白今夜欲将如何行事。墨白当时也正在思忖此事,想起昨夜交手时的情景,不免有些担心。 “昨夜那假道士倒是跑得挺快,也不知是使了什么歪门法术。”雁南飞说,“我倒是有个法子,不如……” 仍然昨夜那个时辰,静寂的街上突然又传来一阵一模一样的摇铃声,那声音一声一声的响,令人心烦意乱。 雁南飞与墨白几乎同时起身,将耳朵紧贴于门后,直到听见摇铃声渐渐远去,这才悄然跟了上去。 二人远远地跟随身后,隐约还可望见那些蹦蹦跳跳的身影。不多时,便看到拐进山里,又行了一段时辰,林子越来越密,又起了雾,赶尸人突然便不见了踪迹。二人只好加快脚力,纵身跃上树梢,方才又见了穿行于雾中的赶尸人。 越往里去,越是雾大,林子也更密,身在其中,也更是难以辨别方位了。 雁南飞曾跟随父亲征战时,也遭遇过此种境况,百余名将士被困密林之中,走了三天三夜,最终遇见一名当地猎人,方才走了出去。 这道士装神弄鬼,来这深山究竟所为何事?雁南飞脑海里刚刚蹦出此想法,谁知所有身影竟在一瞬间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墨白也发现不对劲,飘然落地,这才看到不远处,竟有个仅能容纳一人通过的洞口,想必那假道士与他所赶的尸体刚刚也一块儿钻了进去。 雁南飞紧随其后,沿着洞口蹑手蹑脚地进了去,这才发现里面别有洞天,好似个地下宫殿。突然,前方传来道士阴冷的声音:“手脚麻利点,今日务必打开此墓,免得夜长梦多。” 墨白与雁南飞陡然明白,这些人假扮赶尸,实为盗墓。 “大哥,昨日遇见的那二人,不是一大早便已走了嘛。”又一个声音说道。道士叹道:“那俩小子不好对付,我与他们交手,也未占到半点便宜……算啦,干我们这一行的,求财不求气。不过,要是有人不识好歹,偏偏敢挡财路,那便杀之。” “大哥英明神武,武功盖世,谅他们也不敢多管闲事。” “嘿嘿,等干完这一票,起了宝,我带兄弟们吃香的喝辣的。”道士大笑,他却不知自己刚刚所言,全都被雁南飞与墨白听得真切。 此时,这群盗墓贼正干得热火朝天,雁南飞与墨白同时现身,将那假道士惊得瞠目结舌,还以为自己眼花,但立马便拿刀指着二人,又大声嚷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有点本事啊,竟有胆追来此地,还真是阴魂不散。” 正在干活的这些那些扮鬼之人,纷纷抄起刀剑,将二人围困住了。 “当年放你一条生路,你不但不知悔改,竟还干起了这丧尽天良的勾当。”墨白不动声色,“跟我们回去见过土官,便放你一条生路。” “昨夜便觉得面熟,没料到还真是你,当年学艺不精,遭你凌辱。如今多年过去,你这多管闲事的毛病竟还改不了。”道士也记起当年差点死于墨白之手,狂笑道,“不长眼的东西,既然你们偏要找死,便休怪贫道不客气了。” 墨白亮出剑来,跟墨白说:“这个假道士交于我,其他人交给你。” “尔等如能长眠于此,也算有个不错的归宿。”雁南飞满眼不屑,刚拔出刀,那群喽啰便围攻上来。他本以为是乌合之众,接了几招,谁知个个身手不赖,几乎令他难以招架。他不得不使出雁家刀法,将近前几人全都砍翻在地,而后又割断其中一人喉咙,墓道里一片哀嚎…… 墨白与那假道士直杀得难分难解,刚斗了几个回合,便已觉得此人身手较之多年前确大有长进。假道士将一柄短刀使得出神入化,好几次都差点伤到墨白。墨白丝毫不敢轻敌,剑剑逼人,却也被他躲了过去。 雁南飞越杀越起劲,地上已躺下数具尸体,寒铁宝刀也似乎已与他合为一体,刀刃上沾满殷红的血,直叫那些盗墓贼不敢再轻易近身。 “我本不打算取你性命,若你再不停手,便休怪我不客气。”墨白手中一紧,决定不再手软。假道士却狂言道:“若你再苦苦相逼,休怪贫道手下无情。” 墨白深吸一口气,飞身而起,手中剑气凌厉无比。他身姿纵横,如行云流水,剑光闪烁间,假道士也不甘示弱,步步紧逼,刀刀封喉致命。墨白飞身贴于洞壁之上,像一只蝙蝠。假道士忽然身形旋转,似一道闪电直取墨白咽喉。墨白虽躲闪及时,却也被伤了肩膀。 假道士见此情景,丝毫没给他机会,一招接着一招,直逼得墨白毫无招架之力。 这边,雁南飞已稳居胜局,却依然被死死纠缠住,不得抽身去助墨白一臂之力,只能干着急。 “拿命来!”假道士瞅准机会,刀刃裹着旋风,便要取墨白性命。墨白此时被逼到角落,已无处躲闪,只好放手一搏。于是,他一动不动,待刀尖快要刺中眼睛时,猛然身体向侧面一闪,灵活地避开了致命一击。他眼底闪过一丝寒光,毫不犹豫地出手,一招狠辣的掌力击中假道士的胸口,将其震飞出去。 假道士被震得腾空而起,撞在洞壁之上,五脏六腑仿佛碎裂。他眼见自己实在难以取胜,而手下也伤亡无数,一转身便已窜向洞口。 墨白哪肯让他逃走,提剑便追。 雁南飞见状,虚晃一刀,轻巧地避开了敌人的攻击,随后稳住身形,寒光闪烁的刀刃瞄准要害,一招斩杀,剩余的盗墓贼立刻命丧黄泉。 墨白追至出来,正好看见假道士窜入迷雾之中。 他纵身跃起,脚下生风,如一缕疾风穿破迷雾。手中长剑犹如流光,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线。剑锋闪烁着寒光,迅猛无比地刺向假道士的的要害。 假道士急于逃遁,耳边只剩下呼呼的风声,刚觉察到不对劲,回身欲挡,可已来不及,被剑锋贯穿胸膛,倒地不起。 墨白追至近前,假道士还未断气,趴在地上,无力地说道:“杀了我……不日之后,我师傅定会……来找你索命。” “你师傅是何人?”墨白问,假道士口喷一口浓血,说:“我师傅便是……江湖上人称杀人不眨眼,吃人不吐骨的修罗刀郑……” “那我便静候着。”墨白见他已说不出话来,便猛然拔出剑,假道士这才断气。 雁南飞担心假道士使诈,墨白吃亏,来不及多想,也加紧跟了上去。可刚至近前,便只看到假道士的尸首。 墨白将剑归鞘,转身望着墓室的方向,想着那故去的墓主,就连死后还要被人惊扰,不禁心有戚戚焉。 第25章 武落山拜师 鸡鸣三遍,天已微亮。 二人归来时,没料到墨月听见推门声,已等了许久的她立马便起身跑去开门。墨月刚醒来时没看到二人,便猜到他们又故意抛下了她。此时正在生闷气,可一见墨白肩上有血,不免就慌了。 “不碍事,不碍事。”墨白轻描淡写地说。 “都流血了,还没事?”墨月担心不已,墨白摸了摸伤口,无谓地说:“好在那假道士学艺不精,功力不够,并未伤及筋骨。” 她似乎并不太信,非要看个究竟,直到雁南飞出面说道:“墨兄仅伤了肌肤,并无大碍,而假道士却赔上了性命。” 墨月得知假道士已死,又惊又喜,忙问他为何要假扮赶尸人。雁南飞说:“一伙盗墓贼,假扮赶尸人,以掩人耳目。” “怪不得。”墨月惊呼,“为了不让人撞破他们的勾当,每日夜半便扮作赶尸人前去盗墓。如此一来,也便无人敢去窥视了。” “昨夜南飞暗自窥视时,假道士出手,妄想取你性命,定是怕你窥探了真伪。”墨白说,“那日被杀的土民,也应是有所发现,故才被假道士灭口。如此一来,也能震慑他人。” “这便叫做贼心虚。”雁南飞叹道,“到头来却误了卿卿性命。” 这时,老妪闻声,也从屋里出来,当得知假道士扮作赶尸人,实为一伙盗墓贼时,不禁哑然。 墨白以为老人是被吓到,于是安慰她此后不必再担惊受怕,可安生度日了。 老妪却感慨道:“在我还小时,便听说当年有个将军在朝廷为官,百年后叶落归根,回乡修了陵墓。可为防陵墓被盗,又将墓室藏于一秘密之处……本以为是传言,没料到时至今日,传言竟然成真了。” 他们仨也没料到那墓室竟然是位将军的陵墓,更是唏嘘不已。 雁南飞难免又想起身为将军的已故父亲,心想有朝一日也要将父亲重新厚葬。 三人告别老妪,打算继续赶路,途经悦来客栈时,正好与掌柜的遇上。墨月想起昨日被拒之事,不免多了句嘴,称那假扮赶尸人的道士,以及一干人等全数被杀,老街土民往后亦可不再担惊受怕了。 掌柜一开始自是不信,可直到他们三人快要走出街头时,身后忽然沸腾。回头一看,见无数土民蜂拥而来,一到近前便全数跪地,感谢侠士出手,还了老街太平。 墨白见状,一时便不知所措,只让他们赶紧起身。 “诸位快请起、请起吧。”雁南飞话音刚落,其中便有土民将自家所售卖的吃食送来,还请他们全都收下。他们拗不过,只好择了其中几样,而后在众目相送中缓缓离去。 墨月赞叹道:“两位阿哥,这次我虽也算是跟着你们沾了光,可我并不爽快。你们未带我同去行侠仗义,这笔账我便算是记下了。” 雁南飞笑道:“哪有姑娘成天打打杀杀,非要行侠仗义的。” “姑娘又如何?那日你们去岩巴山,我又不是未去,不也助了你们一臂之力吗?再说我有这张弓箭,百步穿杨,也不差得很。”墨月纠缠不休,雁南飞无奈,只好说下次绝不丢下她。 三人这一路上再无阻碍,一日之后便到了武落山下。下马后再步行一个时辰,便抵达山顶。 武落山山下四面环水,碧波荡漾。山上独立峻绝,有一宽敞石室,长数十米,高约八丈,其下又紧挨一石室。石室透亮,内有陈设,虽是简陋,却也井井有条。 墨白今日特意前来拜见师傅欧阳荀,却扑了个空。 此地风景奇异,秀色可餐,甚是爽目。雁南飞与墨月像是见了奇迹,惊叹不已,更是羡慕墨白当年竟是在如此秀美之地习武。 墨白突然面向门口跪地不起,这倒是令二人吃惊不已,不过徒儿跪拜师傅也并非难解之事,二人只好静立一边,悉心候着。 大约半柱香后,天空原本湛蓝,阳光普照,山顶却忽然之间狂风大作,树枝摇摆,叶片狂飞。 墨白四下张望了一番,连磕三个响头,而后俯身在地,虔诚地说:“师傅,请您现身一见。” 狂风忽停,万物静止。 雁南飞与墨月却并不见有其他人在,正觉得奇怪,一个雄浑的声音仿佛凭空而来:“何处而来,便何处而去吧。” “师傅,徒儿虔诚而来,还请现身一见。”墨白再次磕头,雁南飞与墨月到处寻找,目之所及,却仍是不见声音来处。 “你我师徒缘分已尽,再无师徒情谊。” “师傅,徒儿远道而来,还请现身一见。”墨白话音刚落,墨月便再也忍无可忍,漫无边际地嚷道:“我阿哥远道而来,只为见你一面。你这老者不仅无礼,还丝毫不念师徒情谊。阿哥,有这样的师傅,不见也罢,我们走。” 她说着便要去拉他起身,谁知像是被人扇了一巴掌,连连倒退了好几步,还险些摔倒在地。紧接着,那个声音说道:“哪里来的黄毛丫头,信口雌黄。” 墨白慌忙赔罪:“这是徒儿阿妹,少不更事,还请师傅见谅。” 墨月固执不已,还想辩驳,却被雁南飞拦住。 “师傅,您若一日不见徒儿,徒儿便一日不起。您若一月不见徒儿,徒儿便一月不起。您若永远不见徒儿,徒儿便长跪不起。”墨白声如洪钟,那个声音却大笑道:“你若想跪,那便随你吧。” 墨月见墨白铁定了心,本来还打算再劝说几句,但被雁南飞拦住,用眼神示意她别再言语。 眼看天色渐晚,霞光万丈,将武落山染成一片血红。 “看来今晚要留在这山顶过夜了。”墨月嘟囔着,百无聊赖的在空地上坐下。雁南飞却面向远处山水,仗剑而立,许久都不曾挪步。 这武落山上,夜色寥寥,山野空空。不久之后,夜空恍如被星海悉数点亮,天空霎时充斥明亮星星。闪烁之间,银河在夜空中织就华美图案。墨月仰望着这美丽景象,欣喜之情涌上心头,起身走到雁南飞身边,忍不住赞叹道:“真好看!” “是啊,太美了!好看确实好看,可我现在很饿很饿……”雁南飞扭过头来望着她,她却依然望着星空,像是完全未听见他说什么。 墨白已跪了许久,纵使双腿发麻,可他却依旧不动。此时已近二更,他也是饥肠辘辘,腹中空空。可一想起当年被师傅逐出师门的情景,内心便一阵一阵抽搐。 那一年,墨白虚岁十六,也是他上山跟随师傅欧阳荀习武的第五年。在那五年里,他起早贪黑,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练剑习武上,纵然再苦再累,也未尝想过放弃。 那日一早,墨白受命下山前去采购生活所需,恰好遇上欺行霸市之人,一时没忍住便出了手,结果下手太重,致人死亡。 回山后,墨白未敢对师傅隐瞒事实。然而,他将此事告知师傅后,从未对他动怒过的师傅,竟勃然大怒,训斥他为何要出手伤人,取人性命。 “恶人欺行霸市,将那一对爷孙打伤,还要强抢民女,徒儿一时看不顺眼,便出了手。谁知下手太重……徒儿并无心取人性命,还请师傅……”墨月跪在地上,话未说完,师傅便拂袖打断了他,怒道:“自你入山之时,师傅便教导你,习武并非为了打打杀杀,习武之人要胸怀仁义之心,切不可胡乱杀戮。如今你已犯戒,自行下山去吧。” “徒儿今日并非胡乱杀戮。徒儿所杀之人,是该死之人。”墨白此言一出,师傅更是火上浇油,怒火中烧,斥责他孺子不可教,并令他速速下山,从今往后亦不可再提师从何处。 墨白没料到师傅竟如此决绝,加上当时年轻气盛,也未再强求,拜别师傅后便独自下了山去。自此一别,又过了三五载,没料到如今归来,师傅却仍是不见他。 雁南飞与墨白取出土民相送的食物,拿于墨白面前,求他也多少吃点,可他并不接受,并一言不发。 “阿哥,你要跪便跪着,可那老头并不领情,就算你长跪不起,不吃不喝,有人也未必会同情你。”墨月心直口快的性子,也未能说服墨白。她似乎知道自己已无能为力,只好回到雁南飞身边,还故意叹道:“有人宁愿饿着自己,那便让他饿着吧。你不饿了吗?那便多吃些吧。” 雁南飞和墨月在一边吃着香甜的食物,味道飘进墨白鼻孔,墨白重重地咽了口唾沫,肚子里随即发出咕咕的叫声。他已许久未进食,自是饿得不轻。可他虔诚地跪着,希望能让师傅改变心意,见他一面。 墨月终是抵挡不住睡意,不知何时便将头靠在雁南飞肩上睡着了。雁南飞本也睡意朦胧,可又怕惊醒墨月,故直直地靠在那儿,整夜未动,直到墨月醒来,从他肩上移走。 此时,天已亮了。 墨月和雁南飞看见依然一动未动的墨白,一时间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一大清早的武落山上略微有些寒意,但景色极好,与昨日傍晚又不尽相同,一层薄薄的雾气横亘于半山腰间,蜿蜒盘旋,山下河面若隐如现,恍如仙境。 墨白顿感浑身无力,一时未支撑住,差点栽倒。墨月见状,慌忙过去搀扶着他,问他还能不能行,倘若撑不下去,那便勿用再跪。他虽早已头脑昏沉,无力地挥了挥手,而后继续跪着。 “阿哥,我们不跪了,回去吧。”墨月心疼墨白,差点没哭出来,墨白却说:“你与南飞先回吧,我得一直跪着,直到师傅愿意见我。” “你傻不傻呀!”墨月欲哭无泪,“不吃不喝,这样下去会死的。” “就算死,也得活着见师傅一面。”墨白因体力不支,声音微弱,嘴唇亦在微微发抖。 墨月终于没忍住,眼圈红了。她转身过去,默默地抹去泪水,便再也无言。 雁南飞笑了笑,说:“我知你心疼墨兄,可你我既已陪墨兄上了这武落山,那便安心候着吧。如今墨兄既想要见师傅一面,那便陪他完成心愿,再一同下山也不碍事。” 第26章 师徒续恩情 又过了半日,风云突变,狂风骤起,漫天的阴云,似要将这天地吞没。片刻之后,大雨倾盆,瞬间便将墨白淋成了落汤鸡,可他如巨石矗立,岿然不动。 雁南飞与墨月进入石室避雨,望着雨中的墨白,心里也如同在下雨。又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辰,雨水不仅没有要停歇的迹象,反而越来越大。 “阿哥,求求你,不要再跪了,进来避避雨吧。”墨月仍是没忍住,冲他大声嚷道,要不是被雁南飞拦住,此时恐怕已冲进雨中。墨白仰望昏暗的天空,任凭如注雨水劈头盖脸地打在脸上,虽很痛,可他却像是已毫无知觉。 突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狂笑。墨白正在寻找那个声音的来处,便感觉自己被人抓了起来,又被重重地扔在石室。 雁南飞与墨月都未看清发生何事,当二人看到近前的墨白,正目瞪口呆时,有人在背后突然声起:“傻小子,见师傅一面便如此重要吗?” 墨白辩出是师傅欧阳荀的声音,慌忙回头,却见师傅盘坐于石台之上,再一细看,才发现师傅竟只剩一条腿,随即便哽咽起来,失声惊叫道:“师傅,您……您的腿……” 雁南飞和墨月望着这个头发和胡须全都花白,但却没了一条腿的老头,又看向墨白。墨白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泪水,声音沙哑地问:“师傅,我离开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呀?” “师傅今日要是再不现身见你,你便真打算一直跪着?”欧阳荀答非所问,“如今已见到师父,你心愿已了,可下山了吧?” 此时,雨水渐小。雁南飞与墨月为了不打扰师徒二人,于是走出石室,去外面候着。 墨白依然面朝师傅跪下,痛苦地说:“徒儿要是早知有人会对您不利,当年无论如何也是不会离开您,独自下山去的。您得告诉我,究竟是何人把您伤成如此,徒儿定要找他讨回公道。” 欧阳荀却说:“师傅的事与你无关,况且你早被逐出师门,你我早已无师徒情谊,故你也不用替我复仇。今日过后,你我此生便不会再见,自此永别吧。” “不,师傅,一日为师终身为师,您永远是我的师傅。”墨白甚是痛苦,欧阳荀摸着胡须大笑道:“你既还认老夫为师,老夫让你即刻下山,你为何又要违逆师命?” “徒儿当年下山之后,这些年来,仍有一事不明,还请师傅赐教。”墨白的心思,似乎早被欧阳荀猜透。欧阳荀问他:“师傅知你被逐出师门,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此次上山,为与师傅见面,也是想要师傅亲口告诉你答案吧?” 墨白被师傅猜中了一半心思,另一半确实是因太过想念师傅。 “墨儿,你当年胡乱杀戮,师傅这才将你逐出师门,这便是缘由,你还想知晓何事?”欧阳荀的声音冰冷如铁。 墨白叹息道:“徒儿自拜您为师,您便常教导徒儿要与人为善,胸怀侠义之心,故徒儿在遇见恶人行凶时才出手,没料到却失手将人杀死。徒儿虽杀了人,却并非滥杀无辜。师傅,您当年借机将徒儿逐出师门,必定是有其他缘故,还望师傅据实告知。” 欧阳荀许久未言,目光浑浊,像是想起了许多往事,终于叹了口气,拍着自己空空的裤腿,沉重地说:“当年之事,师傅也并非要刻意瞒你,故将你逐出师门,实为无奈之举啊。” 墨白望着师傅苍老的面孔,忽然间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大悟道:“师傅,您的腿……当年您将我逐出师门,是因您早知将会遭遇一场劫难。您不想连累于我,这才……” 欧阳荀缓缓点头道:“多年前,师傅有个同门师兄,我们二人跟随师傅学武,他学刀,我练剑……” 原来,欧阳荀的同门师兄郑天胤因品行不端,遂被逐出师门。而此人天资聪慧,后又拜了多人为师,将多家门派功夫杂糅之后,自成一体,自创了一身邪恶的功夫,纵横江湖,无人可敌,自诩“天下第一刀”。 后来,郑天胤没了对手,可为了登顶天下第一,便来寻“中原第一剑”的欧阳荀决斗。 “为师与郑天胤打了一场,最终他惜败,却并未认输。故又约定十年后再战。”欧阳荀说,“十年后,也便是师傅将你逐出师门的那一年,郑天胤准时赴约,却在决战之中,使出小人伎俩,用毒液擦满刀刃,为师中刀之后,也砍去了他一条手臂。后来,为了保命,只能被迫自断一条腿……” 墨白浑身颤抖,得知师傅为了不连累他,故而将他逐出师门,此时再也忍受不住,俯身痛哭。 “墨儿,希望你可明白为师一番苦心,自此便下山去吧。”欧阳荀叹道,“为师今日愿意见你,只是为了让你了却一桩心愿,如今再也无憾了吧?” 墨白却说:“师傅被小人所伤,徒儿定要替您讨回公道。” “万万不可。”欧阳荀极力阻止,“师傅与人相约比武,江湖规矩,胜败与生死自负,从未有过寻仇之说。” “可他使诈,让您失去了……”墨白心痛,如被针刺,欧阳荀不屑一笑:“郑天胤被我断去一条胳膊,也未占到便宜。墨儿,若你还尊我一声师傅,便不必再纠缠此事。” 墨白闭上眼睛,内心烈火焚烧。 “郑天胤与我同出师门,他善使刀,一柄修罗刀几乎天下无敌,就连师傅我与他交手也没有胜算,你便全然不是他对手。”欧阳荀说出此言时,墨白顿时大惊失色,慌忙问道:“师傅,您刚说您的师兄叫修罗刀郑天胤……” “对,修罗刀郑天胤,正是为师同门师兄。”欧阳荀重复道。 墨白有些恍惚,他在金鸡岭杀死的假道士,临死前提到有个师傅会来找他寻仇,想必便是这修罗刀郑天胤。如此一来,他们师徒二人竟然同时与郑天胤结下梁子。 欧阳荀听他如此一说,也不禁愕然,先是骂郑天胤自己不走正道,还收了个专事盗墓的徒儿,早日如此,当年便该了结他性命,又叹道:“没料到你我师徒二人……唉,如今就算你不去寻他,有朝一日他恐怕也会寻上门来,难道这便是天意?” “如此甚好,等他找上门来,徒儿便为师傅您报仇。”墨白又话锋一转,求师傅跟他下山,也方便照顾他。欧阳荀说:“徒儿一片心意,为师心领了。师傅心已定,此生再不出此山。” 雁南飞与墨月在洞穴外面,虽听不见师徒说话,但此刻心情已是大好。 “你说阿哥与他师傅聊了如此之久,都聊何事呢?”墨月眼中带笑,“那老头还蛮有意思,明明就是想见阿哥,一开始却又摆谱不见,如今不还是见了吗?” 雁南飞叹道:“一日为师,终身为父。这世上哪有师傅不心疼徒儿的。” “那你有过师傅吗?” “我爹便是我师傅,打小便教我练习雁家刀法。” “你爹对你管教严吗?” “自然是严加管教。”雁南飞想起父亲从小逼他练习雁家刀法的情景,无论是刮风下雨,还是严冬飞雪,都不曾歇息过一日,“当年觉得父亲太过严厉,一时顽劣,还生出叛逆之心。如今想来,父亲的一番苦心,全都是为了我今日之好,只不过年少不知,错过了多少大好的岁月啊。” 洞穴内,欧阳荀让墨白起身,盯着他的眼睛,语重心长地问他:“倘若郑天胤有朝一日来找你寻仇,你将如何应对?” 墨白沉吟道:“徒儿必定拿命相搏。” 欧阳荀笑道:“江湖虽是打打杀杀,可明知打不过,却仍要拿命相搏,最终还搭上卿卿性命,这便是师傅教导无方,即便是死了,也无人可怜,还会觉得你傻。” 墨白闻言,当即便觉得羞愧难当,随即求道:“徒儿愚钝,还请师傅指点。” “师傅十来岁时便已闯荡江湖,打打杀杀一辈子,结下仇家无数。当年找我寻仇者,均是不自量力,不是死的死,便是伤的伤。如今,大多仇怨已随风而去,留下的恐怕也仅有郑天胤了。”欧阳荀剧烈咳嗽起来,嘴角竟然渗出了血丝。 “师傅,您怎么了?”墨白忙去扶着欧阳荀,欧阳荀声音沙哑,喘息道:“为师已到期颐之年,近日忽感精力大不如前,恐怕是大限将至了。” 墨白从来没想过师傅会死,总觉得师傅将永是这副模样,如今听闻此言,这才意识到自己错了。他再次跪拜师父,心痛难忍,忽已泪水涟涟。 欧阳荀却又大笑起来,让其起身,随后说道:“为师此生纵横江湖几十年,放荡不羁,飘浮不定,虽只收了你一个徒儿,却未尽到做师傅的责任。当年你下山之后,师傅也后悔未能将平生所学传授于你。不过,这些年师傅将平生所学汇聚一脉,以此山为名,自创武落剑法,如今你既已回,师傅便将此剑法传授于你,也总算可了最后一桩心愿。” 墨白正疑惑间,欧阳荀大手一挥,沉声说道:“这几日,师傅将传授你武落剑法,望你用心习之。将来若郑天胤找你,你便用此剑法应对。八剑之内,他必定会输。” 原来,欧阳荀独创的武落剑法,共只有八剑,分别对应花草虫兽,风雨雷电,每一剑便又融合前一剑,最终八剑合二为一,达到至高境界。 墨白又惊又喜,虽是可习得世上最厉害剑法,可师傅如此做法,便像是自绝退路。可他明白师傅的良苦用心,当即再次俯首在地,拜谢师傅授业之恩。 第27章 追寻画中人 墨月正沉醉于雨后的美景,天际突然现出一道彩虹。彩虹如桥,横亘于山腰,甚是迷人。 雁南飞在京城自然也未见过如此美景,痴迷其中,陶醉不已,直到身后传来脚步声。 “阿哥,你与师傅聊完了吧?是否可走了?”墨月见他神情安定,便以为与欧阳荀聊得很是开心,谁知墨白说:“还得再留几日。” “为何呀?”墨月神情夸张,声音不经意间高了几许。雁南飞也甚是不解,疑惑地望着他,虽一言不发,却也是极想知道答案的。 墨白叹道:“我还得留下几日,师傅他老人家刚应了我,要将平生所学尽授予我。你与南飞不如先行回去,待我学成,再独自回来便是。” 雁南飞欣喜不已,望着墨月说:“这可是莫大的好事,你与我定然是要留下的,待墨兄学成,再一同离开也不误事。” “既是学艺,那我们便留下陪你。”墨月也欣然赞同,“我见石室内有鲜菜,不如我来做几个可口的小菜,也不至于让你们饿肚子。” “你跟师傅专心学艺,我帮墨月做菜便可。”雁南飞说,墨月笑他:“京城来的公子也会做菜吗?” “做菜确实不会,不过洗菜倒是容易。”雁南飞说,“那几日在容美时,也常见你与阿妈洗菜做饭,虽没亲力亲为,可我天资聪慧,一学便会。” 墨月和墨白忍俊不禁。墨白说:“那便辛苦你们了。” “墨兄此言差矣,你于我有救命之恩和收留之恩,还未回报。这些日子便由我来伺候你,也算是还了些许恩情。”雁南飞一本正经地开着玩笑,墨白乐不可支,拱手道:“那便有劳雁兄了。” 姝儿每日在房里也不出门,掰着手指,数着墨白归来,可左盼右盼也无音讯,于是跟父亲打听,可嘴上问的是墨月何时回来。向思明如何不知女儿心思,也没点破,只说晚些时候便去见王爷,会顺便问问。 向思安这几日身体恢复了七八成,只是偶尔会感觉胸闷气喘,不过已不碍事。 这日晌午,他正与向怀光聊事,突然有人来报,称朝廷派人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向思安大惊,丝毫不敢怠慢,匆匆忙忙迎了出去,只见几位身着官服、骑着高头大马的陌生男子,正居高临下地望着他。 “不知大人远道而来,有失远迎,怠慢、怠慢。”向思安虽不识这群人的身份,但已嗅到重重杀气,顿觉局势不妙。 来者赫然便是裘千羽,他仅带了两名属下,环视着四周,趾高气扬地问道:“在下是内行厂副指挥使裘千羽,来者想必便是桑植向土司?” “正是下官。”向思安不知来者何意,生怕得罪,故一言一行皆小心翼翼,“大人远道而来,沿途舟车劳顿,想必已是累了,还请移步内室,下官略备薄酒,为各位接风洗尘。” 裘千羽这才下马,在向思安的指引下,朝着内室走去。他四下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土司王府,抑扬顿挫地说:“久闻向土司励精图治,盛世繁华,堪比皇城,引万民敬仰。如今亲眼所见,果然名不虚传。” “不敢当,实不敢当呀!”向思安闻其言,更觉得来者不善,越发忐忑不安。 裘千羽大笑道:“向土司不必慌张,裘某随口说说,并无他意。” 向思安却并不如此认为,更是谨小慎微,依然以礼相待,好酒好肉上桌之后,方才追问几位来意。 “先喝酒。”裘千羽举起大碗,酒肉下腹之后,喜不自胜的大声嚷道,“好酒,真乃好酒啊!” 向思安与向怀光在一边不敢做声,只能陪笑。 裘千羽与属下酒足饭饱,还未说正事,却又倒头呼呼大睡。 向思安悬着的心终究是暂时放下了,将向怀光拉出门外,叮嘱他务必亲自候着,一旦那三人酒醒,定要立即禀报。 “阿爸,那些人虽身着官服,可一举一动如此粗鲁,怎么看都不像是朝廷中人。”向怀光道出了心中疑虑,向思安本来也有所顾虑,可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立即制止了他,让他千万别胡言乱语。 向怀光又问他,能否猜到来者所为何事。向思安沉声说道:“虽不知来者何意,但来者必定不善,你定要给我盯紧了。他们若要什么,尽量应下。若是问什么,便闭口不言。” 武落山上,墨白在欧阳荀的倾囊相授下,剑术突飞猛进,不出两日,已基本领悟武落剑法的精髓。 墨白勤学苦练时,欧阳荀叫来雁南飞与墨月,让二人替自己下山,去沙溪村江湖酒肆等一个人,并代传口信。 “不知前辈让我二人去等的是何人?”雁南飞问,欧阳荀说:“此人名为红衣仙姑,来自北疆。每十年便会来寻我一次,可惜今年老夫要传授墨儿功夫,与她是断然无法再见了。” 说罢,欧阳荀又交予他一件金丝软甲,让他穿戴前去,红衣仙姑一见此甲,便会主动相认。 雁南飞穿上金丝软甲之后,便与墨月下山去了。途中,墨月说:“欧阳前辈让我们去见的人,与他究竟有何关系?” 雁南飞猜到她想说何事,不免笑言道:“红衣仙姑,此名号定是个姑娘,且是一袭红衣。欧阳前辈让我们替他去见一个每十年之约的姑娘,你认为二人会是何种关系?” 墨月似是茅塞顿开,一时对此行充满了无比的期待。 二人此行下山,也似并不累脚,一路走走停停,谈笑风生。 “阿哥要练成了武落剑法,会不会也成天下第一?”墨月突如其来的话语惹笑了雁南飞。她问他笑什么,他这才收敛笑容,一本正经地说:“郑天胤为了天下第一,打遍天下无敌手,最后实在没了对手,又去挑战欧阳前辈,结果……你也看到了,两败俱伤。” “即使如此,那为何还有人想做天下第一?”墨月叹道,“但愿阿哥学会武落剑法之后,不会也想做天下第一。” “有些事并非如你所愿,我担心的是墨兄并无做天下第一之心,但江湖险恶,总有人想做这个第一……”雁南飞担心的是墨白日后会步欧阳荀的后尘,届时江湖上将会掀起又一轮腥风血雨。 “待阿哥学会武落剑法,便能回去陪伴姝儿姐姐了。”墨月也开始想念阿妈,雁南飞突然问她,为何墨白从小生活在桑植土司? 墨月愣了愣,又沉思片刻才说:“在我很小的时候,阿爸和阿妈便跟我说,我有个阿哥,从小便被寄养在另一个地方。我问他们为何不将阿哥接回家,他们总说阿哥学艺未精……后来,阿哥总算回家,我也长大了。这些年,我总觉得阿哥心里藏了太多事情,可他不跟我说,阿爸和阿妈也不与我说。” 雁南飞也早已觉察到了,可是墨白身上的秘密究竟是何事,他暂时也无法想到。 裘千羽与他两位属下豪饮过后,酩酊大醉,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向怀光陪伴左右,寸步不离。见三人醒来,忙遣人去向王爷禀报。 向思安匆匆赶来,问候裘千羽昨夜睡得可好。裘千羽大笑道:“这桑植土司的酒与容美土司的酒虽是不同,可都一样醇香,好酒,好酒啊。” 向思安与向怀光闻言,立即便有些傻眼,小心翼翼地问:“几位大人从容美而来?” 裘千羽并未隐瞒,直言道:“容美百里土司特请本官向您代为问好。” 向思安思忖裘千羽此次过来,该不是与容美土司有关吧。想到此处,便问道:“大裘副指挥使此行,该不是替百里土司……” “想多了。”裘千羽打断了他,“百里俾若真有事,也不该差我等专门跑一趟。” 向思安更是百思不得其解了。就在此时,裘千羽命手下取出一张画像,递与向思安眼前。向思安仅看了一眼,便合上画像,问这画像中是何人。 “此乃叛党,朝廷钦犯。”裘千羽说,“下官奉圣命从京城不远万里追捕此人,不知向土司有无见过?” 向思安沉思道:“没见过……并无印象。” “那便请少土司帮忙瞧一眼。”裘千羽目光如火,向思安只好将画像递给向思明。向思明展开画像,盯着画中人看了许久,也回道:“并无见过此人。” 裘千羽眯缝着眼,冷冷地问道:“两位可曾看准了?” 向思安与向思明对视了一眼,叹道:“若真见过,哪敢欺瞒大人?不过下官可派人打听一二,若此人真在下官治下,必定亲手将人交付与您。” 裘千羽正要说话,谁知门口进来一人,向思安忙介绍:“这是舍弟。思明,快见过京城来的裘副指挥使。” 向思明也没料到朝廷竟然派人前来,疑惑之间,赶紧拜见裘千羽。裘千羽示意将画像展示给他,并问他是否见过此人。 向思明看向向思明,目光随即落到画像中,刚看了一眼,便瞪大眼睛,问:“敢问大人,画像中人是何来头?” “朝廷钦犯,可有见过?”裘千羽盛气凌人。 “这……没印象,未曾见过。”向思明缓缓摇头,“大人来此打探,想必是有确切消息,确定此人到了桑植?” 裘千羽冷笑道:“那是自然。” 向思明还打算再说什么时,向思安抢白道:“不知大人如何得知此人到了桑植?” “如何得知,你便不用知晓了。”裘千羽满脸轻蔑,“为今之计,是尽快将人给我找到,本官也好早日回京面圣。” “是、是,本司这便派人去寻。”向思安道,“还请几位大人在此安心歇息,需本司出面事宜,尽管吩咐便是。” 到了门外,向思安立即与二人使了个眼色,而后去到一处隐蔽之处,愁眉苦脸地说:“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这几人是何来头?”向思明问,向思安说:“京城内行厂的。” “内行厂?听闻顶头之人便是刘公公刘瑾,此事非同小可啊。”向思明叹道,向思安无力地说:“这几人实属难缠,得尽快想法打发他们离去。” 向怀光说:“多亏南飞他们这几日不在,若是恰好回来,那该如何是好。” 向思安再屋里来回走动,此事确实有些为难,若是裘千羽不主动离开,他也不好下逐客令,万一要是撞上,不仅雁南飞遭殃,连他也得跟着被连累。 “绝不能让裘副指挥使知晓南飞在桑植,更不能让他们在此见面。”向思明说,“王爷,当务之急,便是让人去他们返回途中拦截。” “算算,也是该返回的日子了。思明,你亲自去。”向思安看着向思明,“此事非同小可,如若见到人,便带他们去找客栈住上几日,待裘副指挥使离去之后,我派人来通告。” 向思明不敢怠慢,立马启程了。 第28章 江湖大乱斗 两个时辰后,雁南飞与墨月便到了沙溪村,再往里走不远,便看到挂着江湖酒肆的彩旗正迎风招展。 二人左右看来看去,附近也只见一家酒肆,不禁哑然失笑。酒肆内仅有四张桌椅,其中一张已经坐满三人。这三人中,有俩人身旁均放着不同兵器,脸色阴沉,目光如冰,正甩开膀子大碗饮酒,大碗吃肉。 雁南飞与墨月刚进门,那三人便将目光投了过来。他们二人走到其中一张桌上坐下,叫来小二点了些吃的,而后才注意看四周,却并未见到姑娘。 这时,那三人中其中一名光着膀子的壮汉起身,摇摇晃晃地朝着这边过来。 雁南飞见状,暗中握着刀柄,冷眼盯着壮汉的一举一动。壮汉过来后,双手猛地拍着桌面,先看看雁南飞,又盯着墨月,喷着满嘴的酒气,嘟囔着,厉声问道:“你们二人,何处来的?” 墨月瞪着他,正欲开口,雁南飞却抢白道:“我们何来,与你何干?” “你……找死!”壮汉又是猛拍着桌面,差点没将酒桌掀翻,而后朝着雁南飞一拳打过去。雁南飞稍微一扭头便躲了过去。谁知壮汉并不笨拙,一拳扫过之后,紧接着便掀翻酒桌,双手抓住雁南飞,高高地举了起来,而后狠狠地丢了出去。 墨月一拳打在壮汉肚子上,却软绵绵的,如同击中一团水流,瞬间便被弹了回来。 不远处桌上另外两人见状,不禁洋洋自得,大笑不止。 雁南飞撞在墙壁上,坠落在地,全身疼痛。但他见壮汉威胁到墨月,立即一跃而起,提刀便砍。壮汉虽躲了过去,却被伤了后背。 雁南飞趁机将墨月护到背后,拿刀指着壮汉,怒问:“你们究竟是何人?我们与你互不相识,无冤无仇,为何要苦苦相逼?” 壮汉冷笑道:“瞎了你的狗眼,连我们幽冥三怪都不识,还敢出来闯荡江湖。” 这时 另外两人也围了过来。 雁南飞并不惧怕,只是担心墨月。他估摸着今日必定要打一场才能脱身,但在此之前,仍想知道对方为何要无缘无故对他们出手。 “既是叫幽冥三怪,对你出手还需道理吗?”此人是三怪中的老大,江湖人称幽冥阎罗,年纪略长,独眼,蓄着一把山羊胡子,善使双刀,为人心狠手辣。 幽冥阎罗话音刚落,另外二人突然出手,左右夹击而来。雁南飞只好拼尽全力一战,推开墨月,纵身跃起,使出雁家刀法,一刀贴着壮汉面部削去,虽被躲开,但壮汉也出了一身冷汗。 壮汉绰号幽冥白无常,一对拳头如有碗口大,如不小心吃上他一拳,非死即残。 另一人面貌丑陋不堪且无比廋弱,人称幽冥黑无常。他手持铁锤,一击未中,却将地面砸出深坑。 雁南飞侧身一脚,正中黑无常下颚,黑无常被踢得飞了起来,但在落地之前被幽冥阎罗给扶住了。幽冥阎罗见状,立即拔剑刺了过来,谁知一剑刺中雁南飞胸口,剑却曲了。 幽冥阎罗大惊,慌忙收剑退后。 雁南飞没想到这金丝软甲如此坚韧,居然连剑都刺不穿。就在他欣喜之余,幽冥黑无常又将铁锤砸了下来。他用刀挡开之后,很快又遭到三人围攻。 墨月此时已退到酒肆之外,因现场混乱,手持弓箭却无从下手,好不容易瞅准机会,弯弓一箭射去,箭头却擦着白无常头皮掠过。 白无常回头,恶狠狠地瞅着她,立马向着门外奔来。墨月又要弯弓搭箭,但已来不及。千钧一发之际,雁南飞踢飞一张长凳,长凳飞向白无常,砸中其后脑勺。可他只是微微顿了顿,并未转身,而是继续奔向墨月。 雁南飞想去助墨月,但无奈被另外二人死死缠着,几无脱身可能,只能提醒她赶紧跑。墨月也想跑开,但此时已被白无常一把抓住。墨月拔出箭,朝着白无常面部扎去,但又被他紧箍手臂,一使劲便几乎将手臂折断。 墨月痛得龇牙咧嘴,但被高举着,根本够不着白无常。白无常自得狂笑,殊不知笑声未落,突然便失了声,瞪着眼,像是见了鬼魂。 幽冥阎罗此时也已注意到了白无常不对劲,当他看得真切时,随即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白无常狠狠地将墨月丢了出去,墨月落地之时,发出一声惨叫,又喷出一口鲜血。 雁南飞与黑无常正斗得难分难舍,却不料黑无常下手稳准狠,直逼得他几乎没有还手之力。他好不容易从铁锤下脱身,飞身窜到黑无常身后,反手一剑,却被幽冥阎罗出手挡开。 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马背上赫然出现一身红衣的女子,只见她戴着黑色面纱,双手各持一剑,正要刺向白无常时,幽冥阎罗一声怒喝,拔地而起,手持双刀,径直扑了过去。 红衣女子纵身跃起,飞身迎向敌手,二人在空中你来我往,双剑对双刀,刀光剑影忽隐忽现,瞬间仿似天昏地暗,那场面甚是壮观。 雁南飞趁机去将墨月扶起。墨月喘息着,已无力言语。他将她搂在怀里,替她擦去嘴角的血丝,安慰她:“没事的,稍后便带你去看大夫。” 幽冥阎罗与红衣女子斗了几个回合,双方均未占到便宜,各自退了一步,远远地对峙着。 雁南飞已认出红衣女子便是他与墨月等待之人,但没料竟然如此年轻,且身手也是如此了得。 “一年未见,没想你这黄毛丫头竟然功夫见长了。”幽冥阎罗满脸阴笑,“我们幽冥三怪四处寻你不着,今日好不容易相见,把命留下,往日恩怨便一了百了。” 红衣仙姑冷声回道:“一年未见,你这老怪不仅仍是喜欢以多欺少,且还是如此不知天高地厚。” 幽冥阎罗大笑道:“以多欺少又如何?成王败寇,单打独斗可不是我幽冥阎罗的规矩。” “那今日便让你尝尝我仙姑的厉害。”红衣仙姑一声娇喝,剑如闪电,划出一道浮光,直逼幽冥阎罗而来。 “你们二人还不赶紧过来帮手。”幽冥阎罗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呼啸,继而挺身迎了上去,二人又纠缠打斗在了一起。 黑白无常看了许久的热闹,像是呆了,此时听到呼唤,立马插入斗阵,对红衣仙姑形成围攻之势。 “快去助她!”墨月声音虽是低沉,但也提醒了雁南飞。他冲她点了点头,提刀杀入,立马变成了二打三的局面。 红衣仙姑这才注意到他穿在身上的金丝软甲,边应付幽冥三怪,边问他究竟是何人。 “欧阳前辈遣我二人在此候你。”雁南飞回道。 “我还以为老东西死了呢。可他为何不亲自来见我?” “欧阳前辈有要事缠身,差我代为传话,今日约见作罢,往后也勿用再约。”雁南飞如实相告,红衣仙姑却说:“他说不见便不见吗?老东西,若不见我,我便杀去山上!” “你们有完没完?等到了阴曹地府再聊个痛快吧。”幽冥阎罗一剑劈开二人,二人各自闪开,分别与人打斗。 这一仗,足足打了一个时辰之久,直到雁南飞与红衣仙姑合力将白无常刺死。白无常庞大的身躯扑倒在地,仿佛倒下一座山,脚下的土地也颤抖起来。 幽冥阎罗刹那间像是疯了,一刀紧跟一刀,但越是急于报仇,便越是漏洞百出,不仅吃了红衣仙姑一剑,且又被雁南飞一脚踹中胸口,而后再也无力还击,只能眼睁睁望着三人离去,冲着他们的背影咆哮道:“今日你们杀了我师兄,来日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墨月被伤之后,行走吃力。红衣仙姑将她搀扶上马,便如此托着她朝武落山方向而去。 “你们二人与老东西是何关系?”红衣仙姑问,雁南飞苦笑道:“如此要说来,话便长了。” “一个大男人,要说便说,啰啰嗦嗦的。”红衣仙姑此时仍戴着面罩,虽是骂人,可声音好听。雁南飞忍不住看了她一眼,笑道:“姑娘,前面不远便到了山脚,我们就此别过吧。” 红衣仙姑瞪着他,他却我行我素地说:“今日你虽救了我二人,可欧阳前辈说了,此生不会再与你相见。” “老东西还真是一辈子都如此绝情啊!”红衣仙姑骂道,雁南飞终是忍无可忍,怒问道:“你这姑娘,一口一个老东西,前辈倒是与你有何仇怨?” 红衣仙姑冷冷一笑,说:“你带我去见他便知晓了。” “欧阳前辈不让……” “一口一个欧阳前辈,他是你爹还是你师傅?”红衣仙姑更是口无遮拦,又望了一眼穿在他身上的金丝软甲,“老东西不想见我也罢,竟将金丝软甲送与他人,还遣个外人来传话,待我见到他,非把他……” “姑娘,若你再口不择言,休怪我对你不客气。”雁南飞的话却没吓住她,她不屑地说:“就凭你也能打过我?” 雁南飞自知确实打不过她,不禁尴尬地笑了笑,问:“你与欧阳前辈究竟是何关系?” 红衣仙姑并未理他,只是冷冷地哼了一声。 雁南飞见她还是不愿作答,于是又换了个问题,问她与那幽冥三怪究竟有何深仇大恨,不然为何要追杀她至此? 红衣仙姑轻声叹了口气,陷入了回忆里。 原来,这幽冥三怪也是北疆人氏,因无恶不作,卑鄙下流,早已臭名远扬。十二年前,幽冥三怪在对一户人家行凶时,正好遇上红衣仙姑与母亲经过。二人出手阻止,结果幽冥阎罗被她母亲刺瞎一只眼睛。 “后来,幽冥三怪便开始追杀我与娘亲。八年前,娘亲走了,可他们仍未停止对我追杀。没想如今竟追踪至此。”红衣仙姑言罢,眼中流露出一丝笑容,“若我不死,想必这三只老怪永远都不会停下对我的追杀。 雁南飞闻言,不禁唏嘘不已。他今日亲眼目睹了幽冥三怪的功夫,若是同时对付红衣仙姑,她虽说能勉强应付一时半会儿,可一旦体力耗尽,必定不敌。 “罢了,今日白无常已死,幽冥老怪又受了伤,必定不敢再轻易出手。”红衣仙姑说,“你引我去见老东西一眼吧,见过之后我便离去。” 雁南飞陷入两难境地,正不知该如何行事时,墨月无力地叫他。他慌忙问她情况如何。她说:“我无碍,快些带姑娘去见欧阳前辈吧。” 原来,她刚才将二人所有言语全都听了进去。 “这……”雁南飞仍在犹豫,墨月又说:“那三人还未离去,独自留下姑娘,怕是不妥。” “这位姑娘倒是明事理。”红衣仙姑道,“还不快带我去会会老东西,若是老东西怪罪,你便全推我身上即可。” 雁南飞望着墨月虚弱的眼神,只好应允。 又前行了一段路,由于路面陡峭,不适宜马匹行走,只能将墨月放下。 雁南飞先是搀扶着她,可刚走了一段,她已是气喘嘘嘘,面色苍白。他将寒铁宝刀交予红衣仙姑,而后背上墨月,一步步朝着山上登去。 “阿哥,你让我下来……”墨月担心他无力,连求了他好几遍。他说:“你都这样了,再步行上山的话,会没命的。” 她将脸贴在他脖子上,还是初次跟他如此近距离接近,感觉着他身体的温热,虽仍是无力,可心情愉悦。 红衣仙姑跟着身后,又嘀咕了一句:“老东西,为何非要藏在这深山之巅?” “阿哥……”墨月又在他耳边轻声叫唤,他听得真切,“嗯”了一声。她接着说:“若是你脚力累了,便放我下来歇息。” “你如此身板,还不如我那宝刀沉。”雁南飞此言有些夸张,谁知红衣仙姑有些不悦了,冲墨月说:“你这姑娘,究竟是想让他背你,还是心疼他累着?” 墨月没力气反驳,倒是雁南飞讪笑道:“听欧阳前辈称你叫红衣仙姑,如今一见,确实红艳。可你为何要戴上面罩,只怕是面容平庸,害怕让人睹你真容?” “我……我有何好怕的,我这面罩……”她话仅说了一半,“我为何要跟你解释,好看不好看,平庸不平庸,又与你何干?” 第29章 远去的侠客 三人回到山上,墨白一见墨月模样,便知她受了伤,也未来得及追问发生何事,便赶紧助雁南飞将她搀扶进了石室。 红衣仙姑甚是好奇地打量着此地,而后跟随雁南飞身后也进了石室,一眼便见着了端坐石凳上的欧阳荀。她望着他,似是并不认得此人,眼神冷漠,面色无情。 她这一身红衣太过显眼,以至于欧阳荀见到红衣仙姑的第一眼,也便像是被施了定身术,双目直直地盯着她,许久都未曾有任何动作。 雁南飞安顿好墨月躺下,见此情景正打算解释,欧阳荀突然怒道:“谁让你引她入山的?” “晚辈……”雁南飞刚一启口,红衣仙姑便抢先说道:“老东西,你既不见我,也不让我见你,你究竟何意呀?” “你……”欧阳荀似是想说什么,却又就此打住,并在她的注目下,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墨白摸了摸墨月的额头,感觉并未发烫,甚至有些冰凉。墨月半睁着眼,低声跟他说:“阿哥,我没事。”墨白说:“阿哥知道,别言语,歇息几日便会好起来。” 雁南飞转身走到欧阳荀面前,想要继续解释为何会将红衣仙姑带进山来,红衣仙姑又说:“本姑娘如想进山,想来便来,想走便走,无人可拦我。此次进山,全在于你不守信诺。老东西,明明说好之事,你如今却又为何不愿下山见我?” 欧阳荀一言不发,像是未曾听见她说何事。 雁南飞见红衣仙姑竟敢当面直呼他“老东西”,也不禁替她捏了把汗。然而,他又见欧阳荀似乎并不恼怒,便更是猜忌这二人关系神秘了。 “老东西,你为何不敢回我?也不敢见我?”红衣仙姑继续不依不饶,墨白听见此言,便未忍住,质问她怎敢如此跟欧阳前辈讲话。 “你该不会便是老东西的关门弟子吧?”红衣仙姑盯着墨白,目光灼人。 墨白突然拔剑指着她,厉声质问她究竟何人。 红衣仙姑冷冷一笑,不屑地说:“老东西,他问我是何人,那你便当面跟他说说我是何人。” “不知天高地厚,你……”墨白刚打算继续与她纠缠,但被雁南飞拦住,而后将他拉出石室。墨白极不情愿,却又百思不得其解,看了雁南飞一眼,雁南飞摇了摇头,又仅给了他一个怪异的眼神。 石室内,空气仿佛凝固。 红衣仙姑在欧阳荀面前走来走去,直到欧阳荀似是鼓了很大勇气才问道:“靖儿,你娘亲还好吧?” 红衣仙姑缓缓收回了脚步,迟疑地回应着他的眼睛,冷声说道:“亏你还念着她。” 欧阳荀叹息一声,脸色凝重,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娘亲走了!”红衣仙姑轻声念叨着,欧阳荀瞪着眼睛,一束光转瞬即逝,继而颤抖着问:“何时的事?” “八年了!”红衣仙姑眼里有光,“八年前,娘亲病入膏肓。那日走时,仅说了一句话……” 欧阳荀眼里充满期待,似是很想知晓她说了何事,却又苦笑道:“罢了,我伤你娘亲太深,她此生都不会原谅我。” 红衣仙姑面无表情,道:“知晓便好!” 欧阳荀于是再次陷入沉默。红衣仙姑却又问他:“你就不想知晓娘亲走时说了什么?” 欧阳荀怎能不想知晓,可他不敢开口。红衣仙姑背过身去,闭上眼睛,又迟疑了许久,才无力地说道:“娘亲说,此生最是放心不下的人便是你!” 欧阳荀闻听此言,沉沉地吐了口气,叹道:“老夫平生从不负人,可唯独负了你娘。” “可娘亲从未怪过你,且叫我不许怪你,她说遇见你都是命。”红衣仙姑转身望着他,“娘亲曾送给你金丝软甲,便是希望能护你周全……娘亲,如今我已替您看过他了。老东西活得挺好,您这下不用再担心,尽可安心去了。” 欧阳荀颤抖着,浑浊的眼里似有流光闪过,继而痛苦地仰天喊道:“若你在泉下有知,便慢些走,等等我,我这便来与你相见!” 红衣仙姑惶恐地望着他,不知它此言何意。洞外的雁南飞与墨白也听清了他的声音,也是全然不知所措。 欧阳荀的目光忽地变得如此柔软,冲红衣仙姑说:“老夫负了你娘亲,也负了你。我不是不想见你,是不敢见你……老夫逃避了一辈子,也并非不想见你娘亲,而是心中有愧……靖儿,你要怪便怪老夫吧。” 红衣仙姑紧咬着嘴唇,强忍着内心的痛苦。 “墨儿,你且进来吧。”欧阳荀叫来墨白,“墨儿,为师已将武落剑法全数教授于你,要想登峰造极,还需勤学苦练。望你日后行走江湖,锄强扶弱,匡扶正义。” 墨白毕恭毕敬:“徒儿谨记师傅教诲!” “师傅离去之后,还请你照顾靖儿,无论遇上何事,定要护她周全。”欧阳荀道。墨白对这口无遮拦的姑娘本就无甚好感,此时听欧阳荀如此一说,虽有些犹豫,却仍是尊了师命:“徒儿谨记。可是师傅,您打算去往何处?” “本姑娘不用你护我周全。”红衣仙姑依旧口舌强硬,欧阳荀并未理会她,又径直说道:“往后无论你去往何处,也不能丢下她不管。” “是,师傅。可您……”墨白越发不解。 “靖儿,且不可任性。墨儿,望谨记师傅叮嘱。师傅大限已至,今日便与各位辞别。室外崖壁之上,便是为父百年归宿。老夫已在此备好身后悬棺,这便去也!”欧阳荀言罢,突然离座,随后朝着石室外的洞壁飞了过去,最后落于崖壁之上的棺木之内,自闭呼吸,沉沉睡去。 “师傅!”墨白这才明白欧阳荀今日为何要说出此等奇怪言语,追出洞外,跪倒在地,面向师傅圆去方位,痛苦流涕。 红衣仙姑眼中忽也闪着泪光,静立许久,突然叫了一声:“阿爹!”方才跪地,一连三拜。 原来,红衣仙姑乃是欧阳荀的女儿。当年,欧阳荀闯荡江湖时,在北疆遇上红颜知己,以他自由惯了的性子,本不想辜负别人,最终却依然陷入情网。二人情意绵绵之时,姑娘有了身孕。欧阳荀突然感觉到了压力,趁着夜黑风高之际,留下姑娘只身离去…… 姑娘虽对欧阳荀恨之入骨,可恨归恨,不久之后诞下女儿,仍旧用了欧阳的姓,取名欧阳靖。 欧阳荀继续浪迹江湖,独自一人过着逍遥快活的日子,四海为家,行侠仗义,倒也悠哉乐哉。谁知过了多年,姑娘带着女儿找到了他,将剑架于他脖颈之上,逼他说出当年为何要丢下母女俩离去。 欧阳荀生出悔意,可此时的他因结下太多仇家,四处被人追杀,早已身不由己。为此,他再次选择逃跑。谁知这一逃,便又过了十多年。后来再次来寻他的已是成年后的女儿。 欧阳荀看见女儿出落的亭亭玉立,心下自是欢喜。那一次,他与欧阳靖相谈甚欢,这才得知她娘亲对他已死心,还让她此生不得再与他相见,而她是背着娘亲来寻他的。 那日之后,欧阳荀本想去见见当年相爱之人,可她却已不愿再见他了。他只好与女儿约定今后每十年见一次,见面地点便在武落山山脚下的江湖酒肆…… 欧阳靖回想起这一切,已是泪流满面。 雁南飞与墨白得知她与欧阳荀竟是此种关系时,自是惊讶不已。可二人并不知其间竟然发生了诸多事情。 墨白面朝师傅驾鹤而去的方向,心中悲伤不已,尤其是想起师傅将他视为己出,为护他周全,竟将他赶下山去,宁愿自己背负委屈,一时之间甚难接受。 雁南飞感同身受,也十分难受。他跪拜欧阳荀之后,突然听见墨月的声音,回头见她亦起身出了石室,慌忙去将她扶着,嘘寒问暖。她歇息片刻之后,脸色不再如此苍白,精力也比先前好了许多。 “外面风大,你回去躺着吧。”雁南飞怕她知晓欧阳荀的事伤心难过,谁知她先前半睡半醒之间,已将父女俩的谈话尽收耳中。此时,她也面向欧阳荀驾鹤西去的方向,却面色轻松地说:“欧阳前辈虽与世长辞,却与日月同辉,定能庇护靖儿姑娘平安喜乐。” 原来,这便是当地不少人仙逝之后,选择在崖壁安葬的深意。 欧阳靖听闻此言,心情也宽慰了不少。可她随即便要告辞下山,却被雁南飞拦下,让她暂且留下。 “你是担心幽冥阎罗找我复仇?”欧阳靖满脸不屑,“不必担心,就算他不来找我,我也自会去寻他。” “为何?”雁南飞问。 “娘亲与阿爹便是在各自行侠仗义时遇见的,他们未做完的事,我会替他们去做,他们未走完的路,我会替他们走下去。”欧阳靖在说出此言时,眼里的光,似是火红晚霞,飘摇万丈。 “万万不可。”墨白想起师傅临终遗言,自是不可再让她只身一人前去找幽冥阎罗。欧阳靖却说:“本姑娘想做的事,无人可阻拦。” 雁南飞从中说道:“我虽打不过你,可墨兄不一样,刚得欧阳前辈真传,武落剑法汇集了前辈毕生绝学,你认为自己打得过他?” 欧阳靖正要拔剑,墨月的咳嗽声化解了剑拔弩张的局面,她缓缓说道:“欧阳前辈刚刚仙逝,尸骨未寒,你们便打算在前辈面前刀剑相见吗?” 欧阳靖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有些过火,于是又望着欧阳荀驾鹤西去的方向,轻声叹道:“就算我暂时留下,你又能一辈子看着我吗?” 墨白随即说道:“我既然已应了师傅,无论遇上何事,也无论你去向何处,就算舍了性命,也定要护你周全。” “倘若我非要走,你将如何?”欧阳靖如此问他。墨白确实不知该如何去做,正不知该如何回复时,雁南飞道:“欧阳姑娘,你在北疆也没了亲人,如今欧阳前辈也已仙逝。这江湖纷纷扰扰,尔虞我诈,而你涉世未深,又被仇家追杀,一旦遇上麻烦,也无人助你,墨兄也难与欧阳前辈交待。何不听前辈所托,与我们一道,先回王府再作打算。” “谁要与你们去王府,本姑娘无拘无束,已习惯行走江湖。各位,就此告辞,若是能不再见,那便再也不见!”欧阳靖说完这话,便打算义无反顾地离去,谁知刚一转身,忽被人从背后打晕。 第30章 客栈遭遇战 打晕欧阳靖的便是雁南飞。雁南飞突然出手,也是迫于无奈。可眼下只能如此,才可暂时留下欧阳靖。 墨白没料到雁南飞为留住她,竟出此下策,自是担心她醒来后会大闹不止。雁南飞笑着说:“墨兄,此事你不必纠结,以欧阳姑娘性子,若是不打晕她,她今日为了离去,定然也会闹得不可开交。既是如此,还不如让她暂时消停片刻。” 事情已是如此,再多言亦是无济于事,于是将她扶进石室躺下。 “月儿,你旧伤未愈,也歇着吧。”雁南飞试图说服墨月去躺下歇息,可她却称自己已无碍,且装作一脸笑容。他见她精神确实好了许多,却仍是担心。她却问他:“你知我为何突然好了许多?” 雁南飞哪会可知,谁知她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上山时,你背着我,我便已觉得好了大半。”他一听此言,竟然面红耳赤,不知所措。 “下山时,若你再背我,我便会觉得全好了。”墨月咯咯地笑出声来,惹得墨白莫名其妙地望着二人。雁南飞更是尴尬不已,突然想到话题,也笑言道:“欧阳姑娘总是戴着面罩,也不知真容如何。墨兄,欧阳前辈已将女儿托付与你照顾,难道你就不想见识她的真实容颜?” 墨白随即便要阻止他,他却说:“反正我刚刚打晕了她,已是将她得罪,再得罪一次又何妨……” 墨白还以为他真打算如此去做,谁知他虚晃一枪,又笑道:“欧阳姑娘性子直爽,醒来后定然会大闹一场。墨兄,你知道该如何做吧?” 墨白不解地看看他,又看看墨月,墨月也是一头雾水。雁南飞这才说道:“她醒来时,你凡事都不许做,还要将剑递与她手中,让她杀了我这个始作俑者便是……” 墨白发愣时,墨月乐不可支,要不是内伤未愈,恐怕此时早已笑得前俯后仰。墨白已然懂了雁南飞的企图,只好说道:“那便让她先睡一觉,但愿醒来后会改变主意吧。” 幽冥阎罗失去师弟白无常,又与黑无常合力将他安葬,便寻了个偏僻之地,打算先将伤养好,之后再去寻红衣仙姑复仇。 幽冥黑无常一想起师兄之死,便疯了似的非要立马出去报仇,还说要将红衣仙姑碎尸万段,方才解恨。 幽冥阎罗此时内伤未愈,听了黑无常的咆哮,也是怒从心起,咬牙切齿地骂道:“实属可恶,小妮子杀了三弟,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别让我再碰见她,否则定要让她也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我要喝她的血,吃她的肉,碎了她的筋骨。”黑无常瞪着血红的眼睛,心痒难耐,“师哥,我实在等不住了,你快些养好伤吧。” 幽冥阎罗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沉沉地吐了口气,叹道:“如今那小妮子身边又多了个人助她,身手虽是一般,但总归是个麻烦,得想个万全之策才是。” 黑无常眯缝着眼,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阴笑着说:“既然明的不行,那便来阴的。” “来阴的……”幽冥阎罗一听此言,一只眼珠子忽忽地转动起来,顿觉胸口也没那么痛了。 向思安派出向怀光去寻他三人之后,心里便一直悬着,这边又要应付裘千羽,一时之间竟有些焦头烂额。 话说这裘千羽等了两日,也便醉了两日。一觉醒来,感觉像是已过数日,却仍未等来消息,于是叫来向思安,向他质问事情进展如何。 “大人,本司已派人四处打探,只是还未音讯……还请大人再多给些时日,定能……”向思安表面派了人马出去,可暗中早已作了叮嘱,让他们走走过场即可。 裘千羽喷着满嘴酒气,凑近过来说道:“向土司该不是阴奉阳违,故意跟本官兜圈子吧?” 向思安装作大惊,慌忙解释:“大人安排之事,下官哪敢阴奉阳违,还请大人明鉴。” “没有便好。”裘千羽翻了个白眼,“若不是有人亲眼目睹朝廷钦犯逃向桑植,本官也不会亲自前来。向土司,这可是立功的大好时机,你定要好生把握。要是知情不报,放走了钦犯,你与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是、是,本司谨记、谨记。”向思安嘴上虽小心翼翼,内心却不如此认为。他前脚刚出门,便立马变了脸色,冷言骂道:“敢跟本司猖狂,本司倒想看看你能猖狂到何时。” 墨月说要出去走走,墨白便将她带去了石室外。此时,欧阳靖突然清醒过来,很快便想起自己被人打晕的情形,当即便要拔剑,却被雁南飞拦下。她怒喝:“你为何拦我?” “因……打晕你的人便是我。”雁南飞没有隐瞒,谁知话音刚落,欧阳靖又要拔剑。他慌忙再次拦下她,故作深沉地说:“我失手打晕你,实属情非得已,还请姑娘见谅。” “你说这叫失手?故意便是故意,还敢狡辩。”欧阳靖冷笑,“你想要阻止我下山,便要打晕我。如今我仍是要下山,你若再敢阻拦,我便杀了你。” 雁南飞虽与她还只是短暂相处,可已对她性子有所了解,听她又在嘴硬,一时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娇喝道:“你笑什么?” “我笑可笑之人!” “你……”欧阳靖终于拔出了剑,架在他脖颈上,“敢再胡言乱语,看我不……” “欧阳姑娘,你可听过一言?”雁南飞叹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欧阳前辈临终前,将你托付给了墨兄照顾。墨兄允诺前辈要护你周全,若未照顾好你,便是违了诺言,让他如何跟前辈交代,日后又将如何行走江湖?” 欧阳靖听闻这一席话语,对他的态度稍稍有所好转,可仍未放下剑。雁南飞望了一眼石室外墨白与墨月的背影,接着又说:“你可知墨兄与你一样,父亲也惨死仇家之手。此次拜师回去,便是要为父报仇。如此说来,你们二人也算是同病相怜。” 欧阳靖果然被触动,慢慢收回了剑,又沉吟道:“他的仇家是何人?” “这个……一言难尽,如今暂不便与你说道。”雁南飞总算是松了口气,“你要去独自对付幽冥三怪,虽说有取胜可能,但胜算并未可知。倘若你与他联手,以你二人,必能将仇敌一举击杀。” 欧阳靖果然是被说动,顿了半晌,却忽又问他:“你又是何人?我见你使的刀法,并非江湖中人……” 雁南飞没料到这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目光竟如此毒辣,正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墨白与墨月刚巧回来,见她已醒来,又见二人似是聊得火热,也便释然了。 “欧阳姑娘,请与我们一同回王府吧。”墨月极力邀请,欧阳靖还未答言,雁南飞便替她说:“欧阳姑娘已改变主意,愿同我们回王府。” “那便太好了,不如即刻出发。”墨月欣喜不已。她和墨白全然没料到雁南飞竟靠三寸不烂之舌便说服了欧阳靖,不禁露出赞许之情。 雁南飞得意笑道:“欧阳姑娘虽闯荡江湖几十年,却从未去过土司王府。早就听闻桑植土司甚是繁华,说是想去开开眼界。” “欧阳姑娘,待你去了王府,我便带你四处闲逛。那里有好多好看的,好吃的……”墨月话未说完,欧阳靖便叹道:“我去便是了!” 之后,四人再次跪拜欧阳荀,而后整装下山。 向怀光这两日朝着武落山方向而行,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偶尔还跟路人打探一二,却也未有三人消息。 他不敢怠慢,只好继续往前赶去。 这日天晚,他到达金鸡岭老街,疲乏不堪,便下马去悦来客栈歇息,打算明日再继续赶路。 大约到了三更时辰,暗夜之中突然出现两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二人蹑手蹑脚地踩着屋顶,很快便到了悦来客栈,而后闯入掌柜房屋,拿剑威胁他说出今日来店的姑娘住在哪间客房。 掌柜的被吓得瑟瑟发抖,刚道出人字号房间位置,便被割了喉咙。紧接着,幽冥阎罗又进卧室去结果了掌柜的内人,血撒了一地。 俩人摸上二楼,用刀插进门缝,正要打开门栓,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怒喝:“何人?” 这二人正是幽冥阎罗和黑无常,他们守在武落山脚下,而后悄然跟随四人来到金鸡岭悦来客栈住下,打算趁着夜深人静时杀死欧阳靖,谁知还未来得及动手,却被人发现。 向怀光常年驻守边界之地,为防被偷袭,故常去亲自巡边,睡意很轻。他刚刚被一阵极为轻巧的声音惊醒,起身提剑出门一看,便撞见了这鬼鬼祟祟的二人。 幽冥黑无常不由分说,提着铁锤便冲了过去。向思明拔剑挡住铁锤,铁锤砸中门板,瞬间碎裂。 幽冥阎罗冲进屋里,对着床上便一阵乱砍,可很快便发现床上无人,正觉着不妙,打算抽身,只见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情急之下,他慌忙提剑挡开,随后跳到一边,这才躲过一剑。 “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再来,今日便是你死期!”欧阳靖话毕,便又刺了过来。 宁静的夜晚遭遇变故,瞬间变得沸腾,被惊醒的雁南飞与墨白哪敢迟疑,一起杀至而来。 向怀光与幽冥黑无常正杀得酣畅淋漓,谁知雁南飞加入进来,二人几乎同时认出彼此。 “少土司,你为何突然来了?”雁南飞问,向怀光躲过黑无常的铁锤,回道:“来找你们。” 雁南飞又问:“发生何事了?”向怀光道:“打完再说。” 幽冥黑无常对付一人尚可,而同时对战二人,很快便有些吃力,边打边退,直到退无可退,无奈之下,集聚全身之力,一声怒吼,打算两败俱伤。 雁南飞见势不妙,刚奋力推开向怀光,却吃了一锤。铁锤虽是擦着他胳膊掠过,却仍伤及肌肤。 欧阳靖和墨白与幽冥阎罗斗了几个回合,她的面罩在混战中被挑开之后。愤怒之余,攻击更为凌冽,一剑比一剑更疾,加上墨白从旁夹击,幽冥阎罗渐渐感到吃力,眼见无法取胜,瞅准时机,大叫一声:“快走!”便跳下窗口遁入夜色之中, 幽冥黑无常早已无力再战,使出浑身解数,将门板砸开洞口,而后趁机跃入。 雁南飞哪肯让他轻易逃走,也跟着跳了下去。谁知幽冥黑无常杀了个回马枪,雁南飞险些又被铁锤砸中。在他躲闪之余,黑无常屁滚尿流逃遁而去,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欧阳靖本也打算追去,却被墨白拦住,此时仍在气恼。恼怒过后,这才发现所有人都在望着她。当她明白过来时,慌忙用胳膊遮住面孔,气急败坏地喝令所有人都不许看。 “可我已看完了,这该如何是好?”雁南飞的玩笑话让她无地自容,背过身去,无声哽咽起来。 “欧阳姑娘,你别难过了。南飞只是在跟你说笑……”墨白正在安慰她,她突然转过身来,将面孔正示于所有人,还说:“我不跟他一般见识。你们若是想看,便看个够吧。 第31章 邂逅意中人 欧阳靖右边脸颊有一道伤疤,伤疤虽细且不长,可生在她那张秀丽的面孔上,委实可用“美中不足”去形容。 这道伤疤,是她刚入江湖那年,行侠仗义时被对手刀尖所伤才留下的。故从那时起,她便戴了面罩,又因总是以一身红衣示人,仅露出一双勾人魂魄的双眼,久而久之也就得了个红衣仙姑的绰号。 “欧阳姑娘,你真好看!”墨月不知何时到来,她的话让沉闷的气氛变得轻松起来。雁南飞也附和道:“欧阳姑娘生了如此俊美的一张面孔,为何要以面罩示人?” 欧阳靖毕竟也是姑娘,听他们当面夸赞,也显出几分羞涩。 向怀光一眼看见欧阳靖时,双目勾直,仿似被定在原地,直到雁南飞想起他来,连连叫唤了他两声,他才像是自梦中醒来,自顾自地问了句:“大家都无碍吧?” 欧阳靖也感受到了他目光的火热,不由自主地垂下眼皮,脸上一阵燥热。 “无碍、无碍!”雁南飞见状,慌忙打破了尴尬。向怀光将目光收回,又问刚刚那逃跑的二人究竟是谁。雁南飞道:“说来话长,日后再慢慢跟你细说。对了,你为何突然也在客栈?” 向怀光如此这般说明来由,雁南飞沮丧地说:“没想到如此快便找上门来,连累各位了。” “该来的早晚都会来。”向怀光全然没将裘千羽等人放在心上,“那几人一看便不是善类。不过为了避免节外生枝,此时不宜回去,先缓几日再说吧。” 他又将向思安的话带给大家,让所有人暂且在客栈住下。随后,目光再次落在欧阳靖身上,墨白连忙给他作了介绍,得知她是欧阳荀之女时,更是以礼相待,随后又听闻欧阳荀已仙逝,不禁心有戚戚焉。 “实不相瞒,刚刚那二人便是来找欧阳姑娘寻仇的。幸亏你及时发现,使他二人阴谋今日并未得逞。不过,这二人贼心不死,他日定会卷土重来……”雁南飞的担心也是墨白所担心,可此时众人被困于悦来客栈,进退两难。 向怀光说:“姓裘的应是待不了几日,若他们迟迟未去,阿爸定会有主意的。雁兄,你且放心吧,在桑植,暂且没人敢拿你如何。” 雁南飞谢过向怀光之后,向怀光又冲欧阳靖说:“欧阳姑娘若不嫌弃,几日后还请随大家一道回王府做客。” 欧阳靖只是微微点了点头。墨月忙说:“少土司有心了。欧阳姑娘已答应随我们回王府,若不是发生今日变故,恐怕早就到了。” “少土司亲自前来迎接,岂不是更有诚意?”雁南飞一席玩笑话,又让原本有些沉闷的气氛,此刻浓雾尽散。 很快,他们便发现客栈掌柜夫妻双双被害,幽冥阎罗与黑无常身上又多了一笔血债。 众人暂时停留在客栈,虽不缺吃喝,但也想要尽快恢复自由,回到王府。 墨白正独自回味欧阳荀教他的武落剑法,墨月推门进来。墨白见她欲言又止的模样,便猜到有话想说。她从小就心无城府,一丁点微小的变化,都逃不出他的眼睛。墨月来找他,也确实有事,其实早就按赖不住,此时便一股脑儿倒了出来。 墨白听她如此一说,也不禁笑道:“少土司的心思全露在面上了,我又如何看不出来。” “那你觉得欧阳姑娘也能看出来吗?”墨月问,墨白说:“应是看了出来,但结局如何,那便不好说了。” “少土司也算是一表人才,若能与欧阳姑娘喜结连理,日后欧阳姑娘安定下来,也便不会再浪迹天涯,阿哥你便也不用替欧阳前辈为她操心了。”墨月想得长远,墨白也不禁喜上眉梢,欢快地说道:“月儿,还是你脑子活络,如结果真能如此,欧阳前辈泉下有知,也必定甚是欣慰。” “若要成全二人,阿哥你可要尽力撮合。”墨月言罢,墨白突然话锋一转,问起她与雁南飞之事。她一开始还装傻,后来便不理他,径直出门去了。 与此同时,雁南飞也到了向怀光这里。向怀光刚才回屋后,心思便一直停留在欧阳靖身上。虽才初次见面,可他却似乎已对她着了魔。 “雁兄,你来得正好,快与我多说说与欧阳姑娘相关之事。”向怀光一见雁南飞进来,双眼立马放光。 雁南飞来找他,也是为了探探口风,此时却故意问他:“少土司为何无缘无故打探欧阳姑娘的事?” 向怀光一时语塞,却立即说:“那二人活着,欧阳姑娘便危险。我这不是担心……”雁南飞大笑道:“少土司有心了。” “哎呀,你快与我说说,欧阳姑娘究竟是怎样一个人?”向怀光催促道。雁南飞却又说:“欧阳姑娘已答应跟我们回王府,少土司若想知晓与她相关之事,自己去问便可。” “我这……雁兄,你只需跟我说说,欧阳姑娘除了今日遭遇的仇家,还有没有别的仇家?”向怀光说,“若是就这二人,我便替她了结,日后也可安心。若是还有其他仇家,我亦替她了结,日后便可高枕无忧。” 雁南飞与向怀光相识以来,还从未见他这般模样,忍不住笑道:“这还是我相识的少土司吗?今日怎么就像是变了个人。” 向怀光一本正经地说:“我不也是担心欧阳姑娘……”雁南飞抢白道:“了解,甚是了解。少土司,不跟你开玩笑了。今日那二人与欧阳姑娘结怨已久……”他将欧阳靖与幽冥三怪的恩怨道来,向怀光怒火中烧,忍不住骂道:“实在可恶,欺负一个姑娘算什么本事。若他二人敢再现身,我便让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幽冥阎罗与黑无常侥幸捡了条命,此时正藏于一地大发雷霆,本以为这一阴招可杀了欧阳靖,谁知非但未伤及她的皮毛,还差点将自己也搭进去。 “这小妮子还真是命大。”幽冥阎罗满面凶光,眼里闪着怒火,“三师弟啊,今日大仇未报,你且等着。小妮子不死,大哥绝不停手。” 幽冥黑无常也破口大骂:“那一干人等,全都要死。师哥,那些人如今正在我们眼皮底下,机会难得,千万不可让他们跑了。” “只可惜他们人多势众,你我二人该如何应对呀!”幽冥阎罗悲叹道,“明的暗的都不可行,如今又能如何?” “我还有个主意……”黑无常又心生一计,幽冥阎罗听他如此一说,眼睛又亮了,却很快泄了气,道:“若他们从客栈离去,岂不是……” “那我们便小心跟着,总能找到机会。”黑无常说,“你先歇着,我这便去打探清楚。” 众人被困于悦来客栈,也不知何日才能回府,总得吃喝。幸亏客栈还有剩余的食材,墨月主厨,很快做了几个小菜,便围坐于一起,简单填饱肚子。 向怀光没料到墨月竟有如此好手艺,连声赞其心灵手巧,倒让墨月不好意思了,笑道:“少土司今日嘴上像抹了蜜,还真会夸人,往常可未见过。” “要说嘴上抹了蜜,我可比雁兄差远啦。”向怀光一言便将话题转移到了雁南飞身上,“雁兄的甜言蜜语,应是不少用在月儿姑娘身上吧。” “唉,要不说少土司是将才,不仅精通兵法,且还熟练运用。不觉间便用了暗度陈仓之计,让我与月儿成了众矢之的。”雁南飞这话惹得众人捧腹,除了欧阳靖不苟言笑。 向怀光发现了她的异样,看着她说:“我哪是将才,雁兄夸大了。欧阳姑娘,让你见笑了。你初来乍到,等你跟大家熟络,便不会再拘谨……” “欧阳姑娘其实并非拘谨之人,只是与你还不熟络。”雁南飞打趣道,“欧阳姑娘,等你去了王府,有少土司在,你那些仇家便不敢再来寻仇,你往后也尽可高枕无忧了。” 欧阳靖却问:“即是如此,王府应是安全的。那为何不赶紧回王府,反而要躲在这客栈里?” 雁南飞一时无语,向怀光见状,道:“雁兄又在说笑了。不过雁兄有句话倒是没错,往后谁要是敢再对你不利,有我在,定是让他……” 向怀光一时话多,没能收住,等他发现自己言多必失时,顿时便尴尬地笑道:“诸位,饭菜都快凉了,赶紧吃饭吧,别浪费月儿姑娘一番心意。” 欧阳靖在众人的说笑中,偷偷瞟了向怀光一眼,发现他正望着自己,慌忙又垂下了眼皮。 不远处街上,幽冥黑无常正躲在拐角处,死死地盯着客栈。那双恶毒的眼睛里,闪着阴冷的光。 当日晚上,夜色暗涌时,忽然发了一场大火,火势很是迅猛,不出片刻便蔓延至周边,将夜空照得雪亮,幸亏雁南飞与客栈里面的人发现的早,将周边熟睡中的人全都唤醒,这才避免了更大伤亡。 翌日一早,在清点人口后,仍有三名土民被火海吞噬。一时间,痛哭与哀嚎声不绝于耳。 欧阳靖在逃出客栈时,因火势太大,门窗均被火焰封住,险些没逃出来,还是向怀光舍命冲入房中,用身体替她挡住倒塌的横梁,方才跳窗而出。 悦来客栈被烧成灰烬,起火点便应是在客栈。这场火生得太过可疑,众人最先想到的,便是人为纵火。而纵火者,除了幽冥三怪,不会是他人。于是乎,愤怒开始在众人心底沸腾。 “贼心不死,残害无辜,死不足惜。”向怀光身为桑植土司少爷,岂容如此恶人在治下为非作歹。如今,此事已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他也决计无法袖手旁观,立即便要去将二人找出来。 雁南飞与墨白为了救出附近土民,也多次冲入火中,但仍有三人遇难。此刻,耳边充斥着悲痛的哭喊声,也恨不得将那二人碎尸万段。 不多时,旗长闻讯而来。他万万没料到少土司会突然现身于此,慌忙附身拜见:“少土司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昨夜大火,让您受惊了!” 向怀光此前并未想多加打扰,这时不得不摆出少土司身份,命旗长派人去四处打探可疑的陌生人:“这二贼便是纵火之人,想必还未逃远。你尽快查明藏身之处,速来禀报便可。” 旗长领命,并为众人安排了新的落脚处。经过半宿折腾,他们也累得很,稍事歇息时,许久都未曾言语。 欧阳靖想起纵火之人,眼中燃起怒火。又不经意间想起向怀光在火焰中舍命相救的情形,心头不禁微微一热。打小开始,她便未见过父亲,与母亲相依为命,故成年后便一心想要去寻找父亲,只是为了寻回那儿时残缺的父爱。 如今,父亲虽已仙逝,可她身边再次出现一个可为她舍命的男子,这便令她恍然间产生错觉…… “欧阳姑娘,你没事吧?”墨白的出现,打断了欧阳靖的思绪,她摇摇头,叹道:“如不是我连累大家,也不会发生今日之事。” 墨白安慰道:“你万万不可有如此想法。这笔血债,得算在幽冥三怪头上。少土司已派旗长四处搜罗二贼藏身之处,一有消息便会回传。” “欧阳姑娘,喝杯热茶吧。”向怀光亲手给她端来茶水,“你且安心等候,一有回音,便带你去亲手刃了二贼。” 向怀光在救出欧阳靖时,被横梁砸中后背,当时并无知觉,此时忽然传来一阵刺痛,这才意识到受了伤。 墨白替他看了一眼后背,发现皮肤乌黑,伤势不轻,便要去寻大夫。可他忙说:“无碍、无碍。区区小伤,不足挂齿。” 欧阳靖得知他为救自己受了伤,除了感激,便越发愧疚。他看穿她的心思,不免笑道:“欧阳姑娘不必如此,往日巡边征战时,整日的刀光剑影,免不了皮肉损伤,已习惯了。” 第32章 绝杀金鸡岭 自打裘千羽离开容美之后,王府里静了许多,百里俾也不必整日里低声下四,看人眼色行事,心情也自是好了许多。 昨夜,百里俾喝了酒,又与秦彩凤温存了半宿,直到晌午还未醒来,迷迷糊糊之间,忽被一阵惊慌声惊醒。 “老爷,不好了,奚儿出事了。”秦彩凤慌里慌张地到了床前,将百里俾的瞌睡全都惊醒了。他一听百里奚出了事,顿时便受到惊吓,忙起身询问出了何事。 原来,百里奚在街上闲逛时,忽然发现裘千羽的手下鬼鬼祟祟,于是一路偷偷尾随,竟被他发现了禁处。 百里奚并未声张,偷偷靠了过去,窥见裘千羽的属下正与人密谋,正打算离去时,却不小心闹出动静,故才遭到追杀。 他一路奔逃,快要回到土司府时,方才被追上,与内行厂那些侍卫发生冲突,这才惊扰到百里俾。 百里俾出门,看到眼前一幕,顿时便呆了。只见百里奚手握利刃,在他面前,躺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另外两名内行厂的侍卫,正将百里奚困住。百里奚眼里闪着阴森的笑,似是毫不畏惧。 “奚儿,你没事吧?”秦彩凤将百里奚一把抓住,从他手里夺下刀扔在地上,又上下打量着他,满脸担心。 百里俾见儿子无碍,也便松了口气,随后让侍卫先放下剑来。其中一人却说:“少土司杀了我们的人,不可便如此算了……” “本爵的话不好使吗?”百里俾满脸威严,“不管何事,待裘副指挥使归来再说。” 裘千羽不在,这二人此时也确实不敢胡来,只好将剑归鞘,而后抱拳,抬着死者离去。 百里俾悬着的心方才落下,转身却对百里奚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直到秦彩凤从中劝说,怒气才渐渐消去,又压抑着怒火质问道:“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将本爵的话当作耳边风,为何非要去招惹那些不该招惹之人?” 百里奚在母亲的劝告之下,方才将自己所见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百里俾虽很疑惑,虽并未认为儿子做错何事,但仍旧指责他不该杀了裘千羽的属下。 “怪就怪他们逼我太紧。”百里奚不屑,“若孩儿今日不下死手,他们必定得寸进尺,日后便会越发放肆。” “够了!”百里俾怒道,“你今日惹下祸事,裘副指挥使日后回来,你要本爵如何与他交代?” “您是容美土司的王爷,在您治下,您便是万人之上,为何要跟他一个区区副指挥使交代?”百里奚陡然抬高声音,“反正孩儿做何事都碍眼,日后您就当没我这个儿子也罢。” 百里俾似是没料到他竟会说出这般话语,一时没忍住,怒目圆瞪,狠狠地给了他一巴掌。秦彩凤想要阻止,却未来得及。百里奚惨笑道:“您最好打死我,如此也可向姓裘的有个交代。” “奚儿,你便少说两句吧。”秦彩凤见父子俩闹到如此地步,不仅左右为难,且心痛无比。不过,她是清醒的,接下来便问百里俾打算如何处理此事。 百里俾此时也正在谋划,叹道:“如今裘千羽的属下被百里奚所杀,裘千羽定然会纠缠不休……” “孩儿不让您为难,一命换一命,您将我交与姓裘的即可。”百里奚还在说气话,秦彩凤骂道:“你是少土司,你的命便如此不值当?老爷,一个侍卫,死了便死了,也没多大事。裘副指挥使就算怒火难消,也不会不顾大局,倘若真的与您决裂,对他没什么好处。” “话虽如此,可眼下死了个内行厂的侍卫,此事总得有个交代啊。”百里俾陷入深深的愁绪中。 “老爷,我倒是有个法子。”秦彩凤一向聪慧,“倘若裘副指挥使在桑植出事,日后就算朝廷怪罪下来,理应也与我们无关……” 幽冥阎罗与黑无常昨日打算将欧阳靖一干人等全都烧死于客栈之中,谁知他们几人竟无一人伤亡,还死了三个土民。 幽冥阎罗万万没料到会是如此结果,不禁叹道:“莫非天意如此?师弟,此地不宜久留,得尽快离去。” “我偏不走。”黑无常怒道,“就算拼了这条命,也得让他们给师弟陪葬。” “二弟,听师哥一言,留得青山在,且让那小妮子多活几日吧。”幽冥阎罗话音刚落,便听见一声怒吼:“出来受死吧。” 二人做梦都未料到,他们的藏身之所已被旗长派出的土民发现,此时被围困住,怕是想走也走不了了。 “来得正好,今日我便让你们为我三弟偿命。”幽冥黑无常提着铁锤便出了门,幽冥阎罗见状,便知他是有去无回,不免叹道:“二弟,委屈你了。” 幽冥黑无常杀出去时,欧阳靖提着双剑,独自迎了上去,二人杀得难分难解时,忽然不知谁叫了一声:“有人跑了!” “是那老怪,我去追他!”雁南飞提剑追至屋后,果然看见幽冥阎罗正撒腿狂奔。 幽冥黑无常刚才听见有人叫唤,便猜到他敬重的大师兄竟夹着尾巴逃了,可他并未受其影响,反而越战越勇,还叫嚣道:“今日我便要你等为我三弟偿命。” 欧阳靖一剑快过一剑,却被黑无常捡了个破绽,铁锤朝着她面上砸了过来,可她一时之间并不能完全躲过。 就在此时,有人一掌将她推开,紧接着只见一个身影从背后忽然闪出,迎着铁锤冲了过去。来者是向怀光,他救下欧阳靖后,自己生生地吃了一铁锤,只是幸好仅砸中肩膀。他整个人飞身而起,又朝着地面落去。 墨白见状,将向怀光接住,向怀光稳住阵脚,捂着肩膀,见欧阳靖无事,又打算冲过去,却被墨白拦住说:“少土司,你且歇着,交给我吧。” 欧阳靖刚刚若是吃上一锤,恐怕会凶多吉少,此时见向怀光为了救下自己,竟会拿命相护,免不了大为感动,扶着向怀光,担心地问他有没有事。 “欧阳姑娘,让你受惊了,我无碍。”向怀光换来欧阳靖的关切,喜不自胜,“你去助墨兄一臂之力吧。” 欧阳靖松开他,跳入阵中,与墨白联手,直杀得黑无常步步后退,很快便几乎失去招架之力。 雁南飞提着寒铁宝刀,挡住幽冥阎罗去路,冷声喝道:“你这老怪,滥杀无辜,今日不取你性命,誓不为人。” “就凭你?”幽冥阎罗一声狂笑,挥舞着双刀,疯了似的左右开弓,妄想尽快解决麻烦,而后逃之夭夭。 可他小瞧了雁南飞,雁南飞的雁家刀法虽非举世无双,可也是在千军万马之中锤炼过的,如今仅对阵一人,不说可轻易取胜,但也绝不会让对手随随便便就占了上风。 幽冥阎罗之前便与雁南飞交过手,知道雁家刀法厉害,故此时更为急迫,招招想取他性命。不过,他似乎忘了自己旧伤未愈,心里一急,便给了雁南飞机会。 雁南飞腾空翻起,纵身一跳,便去了幽冥阎罗背后。原本可一刀取他性命,但又不想如此便宜了他,于是改变主意,虚晃一刀,砍在他右臂之上。 幽冥阎罗吃了大亏,又丢了一刀,眼见无法取胜,更是急于脱身,找了个机会便想逃走,但又被雁南飞飞身挡住去路。他想着今日似是无路可逃,干脆把心一横,便拿命相搏,打算与雁南飞两败俱伤。 欧阳靖与墨白联手之后,幽冥黑无常已断无胜算可能。他此时已伤痕累累,一不留神便被墨白刺中手腕。欧阳靖上去补了一剑,剑刃划破喉咙,一股鲜血喷射而出。 “你们……”幽冥黑无常双手捂着脖子,话未说完便一头栽了下去。 雁南飞在幽冥阎罗的杀招之下,硬生生中了一剑,脸颊被剑尖割开一道口子。 “受死吧!”幽冥阎罗并未给雁南飞喘息之机,趁着自己此时占了上风,于是使出看家本领,一招乾坤大挪移,快如闪电,打算将对手一击毙命。 雁南飞刚接了一刀,随即便感觉背后发凉,可他已来不及转身,只好全力闪躲开去。不过,幽冥阎罗这一招原本就是两败俱伤的招数,雁南飞纵然想躲,那也会非死即伤。 就在这千钧一发时,墨白及时赶到。情急之下,他使出了尚未熟练的武落剑法,便轻易将幽冥阎罗的剑给挡了开去。 幽冥阎罗的剑被弹开,顿时大骇。他万万没料到这世上竟会有如此凌厉的剑法,心想自己今日是定难活命,于是打算一命换一命。谁知这个邪恶的念头刚从脑子里闪过,只见一袭红衣扑面而来。 幽冥阎罗哪肯轻易就范,也是奋力跃起,可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箭,正中他手腕。他撒开手,剑滑落飞去。 就在此时,欧阳靖人已到了眼前,不由分说,便将双剑插入幽冥阎罗胸口,幽冥阎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嘴里渗出血来,无力地嘟囔道:“我命……休矣!” 墨月现身出来,手中提着弯弓,见众人均无碍,眉目中也现出一丝从容的笑。墨白冲她赞许地点了点头。雁南飞忽又想起当初在流放途中,有人要取他性命时,也是墨月一箭救了他,此一幕恍如就在昨日。 欧阳靖拔出剑来,冷眼盯着被自己亲手刺死的幽冥阎罗,总算是松了口气,又回忆起这些年与幽冥三怪之间的恩恩怨怨,突然跪地,面朝北疆,神情凝重地说:“娘亲,您看到了吗?靖儿今日总算是亲手杀了害死您的凶手,为您报了血仇。” 刚才要不是墨白那一剑,雁南飞恐怕也是凶多吉少。他在虚惊一场之后,得知那便是欧阳前辈教他的武落剑法,不禁赞叹不已,说道:“前辈毕生武学皆汇集武落剑法,属实厉害!” “只可惜我还未熟练。”墨白说,雁南飞笑道:“还未熟练便已如此厉害,等日后熟练了,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欧阳靖这时面向各位,抱拳道:“多谢各位相助!” “欧阳姑娘客气了。”向怀光回她,“这二人即便不是你的仇家,他们于桑植域内滥杀无辜,也必须得死。” 这时,旗长带着无数土民赶了过来,附身跪地,对他们杀死二贼,为被烧死的土民报了大仇而感激不尽。 向怀光身为桑植土司少爷,慌忙让土民起身,还将杀死二贼的功劳全归于欧阳靖及墨白、墨月兄妹,唯独不为自己记功,此举令众人不禁对他又高看了一眼。 聚集的土民中,藏着一神情怪异之人,此人眼里闪着凶光,暗自盯了片刻之后,很快便又悄然而退。 第33章 剑斩恶中人 旗长帮众人换了家客栈,被待为上宾。掌柜吩咐厨子准备了大鱼大肉和好酒好菜,上了满满一桌,看着便已秀色可餐,闻着更是让人垂涎欲滴。 “少土司,不知我们还需在此处暂住几日?”墨月在餐桌上随口问道,向怀光说:“也不知父亲将府上之事处理的如何了。今日是我出门第三日,想必父亲已作了安排。再过两日,我们启程回府便是。” 就在向怀光如此思量时,裘千羽带着雁南飞的画像突现街头。他举着画像,不仅让下属四处找人打探是否有人见过画像中人,且还扬言凡提供线索之人,朝廷必有重赏。 一时之间,街头围堵了大片看客,但几乎皆是为看热闹而来,却无一人提供线索。 裘千羽阴沉着脸,大声嚷道:“凡提供线索者,朝廷重赏;凡知情不报者,严惩不贷。”此言一出,围观者立即作鸟兽散去。 “大人,这刃豆散了,该如何是好?”孙正英问。 裘千羽抠着脸颊上的刀疤,冷笑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暂且等着吧,很快便会有人登门拜访。”殊不知,他话音刚落,竟不知从何处骤然射来冷箭,正中胸口。 突然的变故,令街头大乱。 孙正英与侍卫立马将他护住,而后扶着他迅速逃离开去,急急忙忙地回到王府。向思安得知裘千羽竟然去街头悬赏寻找朝廷钦犯,最后不仅人未寻到,反而还在他治下被人暗中射了一箭,自是万分焦灼。 裘千羽胸口虽中箭,但幸亏箭头偏了些许,否则便会当场没命。 要是裘千羽死在自己府上,向思安必定难辞其咎。故他亲自盯着大夫为裘千羽救治,直到安然无恙之后,方才释然。 裘千羽仅躺了两个时辰,便已精力恢复,起身坐于床头,问有没有查到行凶者下落。 向思安之前已派人前去探查,但无人见过凶手,此时只得原原本本地回复道:“本司已派人前去详查,只不过……” “不过什么?” “无人见过凶手。” 裘千羽冷笑道:“本官在你治下遇到此等恶事,你一句无人见过凶手便打算蒙混过关吗?” 向思安早料到裘千羽绝不会轻易罢休,可他左思右想,却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何人要刺杀裘千羽。他又思虑片刻,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裘副指挥使此行,是否向他人透露过行踪,又是否曾与他人结下梁子,故而遭到寻仇?” “向土司此言何意,是打算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吗?”裘千羽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此箭定是打算取我性命,除了本官追捕的朝廷钦犯,实在想不出还有何人如此大胆。” 向思安迟疑道:“大人的意思是,朝廷钦犯果真是在桑植?” “即刻派人四处搜捕,本官倒想瞧瞧你是长了翅膀,还是会遁天入地。”裘千羽按着中箭的位置,咬牙切齿。 向思安明知此次搜捕,就算掘地三丈,也是在做无用功。可为打消裘千羽的疑虑,仍派出了大队人马,除将街市搅了个鸡犬不宁,并无半点收获。 不久前,一名侍卫偷偷溜出容美,骑上一匹快马,不舍昼夜赶至桑植,此时刚刚向裘千羽禀报了百里俾刀杀侍卫之事。 裘千羽闻听此事,自是大惊失色,怒气冲冲地拔出剑来,怒目圆瞪,倘若百里奚此时正站在自己面前,他恐怕会毫不犹豫的一剑刺过去。 “百里父子,你们给本官等着,待本官归来之日,便是你等死期。”裘千羽做梦都未曾想到百里奚竟如此大胆,于他而言,死一个侍卫无关紧要,但他的脸面往后可就无处安放了。 “大人,你不觉得此事太过蹊跷?”向思安双眉紧蹙,像是想起什么,从中插了一句。 裘千羽冷冷地盯着他,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向思安叹了口气,这才犹犹豫豫地说道:“本司派人全城搜捕,也未曾发现钦犯踪迹。而如今百里奚不仅杀了您的属下,您又险遭刺杀……” 裘千羽挥手制止了他,紧锁着眉头,不可思议地说道:“百里奚杀了内行厂的侍卫,百里俾那老儿担心无法与本官交代,故又派人前来桑植,打算刺杀本官……嘿嘿,本官算是明白了。” “大人,此事事关重大,您打算如何处置……定要调查清楚,不可草草行事啊。”向思安话未说完,裘千羽已拂袖离去,怒吼道:“备马,即刻启程去容美。” “预祝大人一帆风顺!”向思安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眼里的光好似一把锋利无比的尖刀,直直地刺向裘千羽背后。此时,他的内心是愉悦的,就好比送走瘟神般惬意。 当夜戍时,向怀光正要入寝,旗长突然登门拜访,声称有事请少土司做主。 “旗长深夜造访,想必是有非常重要之事。”向怀光请他落座细细说来。 旗长在道出此事之前,神色凝重,似仍在犹豫。向怀光看出端倪,道:“有何事你尽管说来听听,不必吞吞吐吐的。” 旗长这才鼓起勇气,一股脑儿地道出了事情原委。原来,在这街上有户姓马的人家,大哥马冰是桑植土司衙署一名千夫长,二弟马天宝从小便娇惯,如今仗着大哥权势,整日里为非作歹,如过街老鼠,人人厌恶。 “大致一个月前,马天宝饮醉之后,将陈家闺女给糟蹋了。闺女她阿爹前去讨说法时,反被马天宝打伤,回去没几日便一命呜呼了。”旗长在说起此事时,仍是气愤填膺,“陈家闺女也是数次寻死,侥幸被救了回来,如今也变得疯疯癫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向怀光勃然大怒,倘若那马天宝此时正在面前,他恐会忍不住将其就地正法。 “少土司,小人本想替陈家做主,可无奈陈家在衙署有人,小人也是有心无力啊。”旗长已年过半百,声音颤抖,“那日小人去找过马天宝,他却让小人不要多管闲事,否则小命不保。如今斗胆面见少土司,还请您替陈家做主,惩治凶手。” 向怀光望着窗外夜色,心里憋了一口气,许久之后才说:“父亲治下,光天化日竟有此等恶事,实属可恶。你且放心,待明日,我便亲自替陈家讨回公道。” 夜色迷离,向怀光却无法合眼,想起马天宝仗势欺人,土民因此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他便恨不得立即提剑出门将其斩杀。 第二日,向怀光表情严肃,向众人留下话来,称有事需出门一趟,让大家等他回来。雁南飞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劲,问他发生了何事。他却只轻描淡写地说小事一桩,不用劳驾诸位,自会去处理。 雁南飞却不赞同他独自前往,并主动要陪他同去,但被拒绝。 “此地来往人员复杂,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等也定然无法与王爷交代。”雁南飞此言也得到了墨白的赞同,墨白附和道:“少土司,雁兄此言极是,我也觉得还是让人陪你同去为好。” 向怀光叹道:“你们俩,若当真是为我好,那便留下来好好照顾两位姑娘才是。” “会伤人吗?”雁南飞忽问,向怀光愣了一下,沉沉地说:“应该会,也有可能会死人。” “那便并非小事了。”雁南飞说,“墨兄,不如你留下来照顾二位姑娘,我陪少土司走一趟……” “我不需有人照顾。”欧阳靖打断了雁南飞,谁知雁南飞说:“欧阳姑娘,要不你与少土司走一趟吧。” 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露出惊诧的表情,尤其是向怀光,正眼望着欧阳靖,本以为她会拒绝,她却径直说道:“去便去。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本姑娘也从未怕过。” 向怀光听欧阳靖如此说道,更是又惊又喜,但墨月很快便又说道:“欧阳姑娘愿陪少土司前往,那便是再好不过了。即便发生何事,有欧阳姑娘在,也能应付自如。如此我们也便安心了。” “欧阳姑娘,那便有劳你陪同少土司跑一趟了。少土司,快去快回。”雁南飞与众人将向怀光和欧阳靖送出门时,旗长早就等候在外,随即将二人引去了马家方向。 雁南飞望着二人走远的背影,啧啧地说:“你们看,少土司与欧阳姑娘看上去是否郎才女貌?简直就是天生一对。” “可欧阳姑娘如此高冷,我担心少土司他……”墨月说,雁南飞却笑道:“你以为少土司只会冲锋陷阵,驰骋沙场吗?放心吧,少土司是热血男儿,欧阳姑娘再高冷的心,也有被融化的时候。” 旗长给二人指明马家方位后,本打算继续陪同前去,可向怀光担心他日后会有麻烦,便打发他先行离去。如此一来,路上只便剩下他与欧阳靖并肩同行了。 向怀光不知该与她说些什么,一路上沉默了许久,这才好不容易想了一句:“欧阳姑娘,我们今日要去见的这个人,可能会很难缠。待会儿倘若动了刀剑,你且一边看着便是。” 欧阳靖也一直好奇他今日出门的目的,于是问他要见的是何人。 “一个恶人。” “比幽冥三怪更要可恶?” “这个……你去了便会知晓,总之都是无恶不作之人,是该死之人。”向怀光昨夜已起誓,今日去见马天宝,定要此人血债血偿。 二人移步到了马家门前,向怀光扯着嗓子连问了三遍:“马天宝在吗?”片刻之后,院子里方才传来一声怒吼:“谁他娘的活腻了,胆敢直呼老子大名……” 紧接着,门开。 马天宝果然不是善类,不仅自己一脸凶相,且还养了三个凶神恶煞的打手。他虽见向怀光来者不善,却似是毫不惧怕,以一种藐视一切的表情,挑着眉头问道:“来者何人,找马爷何事呀?” 向怀光正要开口,他的目光很快便落到欧阳靖脸上,眼前一亮,笑嘻嘻地说:“你这小妮子,还挺好看的。” 欧阳靖受到轻薄,正要动怒,却被向怀光拦住,冷冷一笑,问他:“你便是马天宝?” “你还敢直呼马爷大名……”马天宝的一名手下提着刀,像是要冲过来。向怀光将剑一横,便吓得他立马缩了回去。 向怀光扫视着面前四人,再次问道:“你便是马天宝?” “你是何人?我马天宝的大名也是你敢随意叫的?”马天宝此言算是间接承认了自己身份,向怀光于是开门见山地问道:“陈家闺女的事,与你有关吧?” 马天宝闻言,随即脸色大变,目露凶光,厉声质问他们究竟是何人,为何要多管闲事? “马天宝,你欺男霸女,逼得陈家家破人亡,简直是禽兽不如,此其罪一。其罪二,刚才你口出狂言,轻薄欧阳姑娘,简直该死。没想我桑植治下竟还有你等畜牲,今日我便要替天行道,取你性命。”向怀光大怒拔剑,马天宝明白二人是因此事而来寻自己,也是做贼心虚,当即便将马冰搬了出来,还说马冰不仅是他大哥,还是千夫长。 向怀光正色道:“区区一个千夫长,也敢纵容他人为非作歹。放心吧,我会去寻他的。” 马天宝听他口气,越来越觉得此人不好招惹,但嘴上仍旧硬气,叫嚣道:“你敢惹我,我哥他不会放过你。别怪我未提醒你,惹了我,就等于惹了我哥。惹了我哥,便等于惹了王爷。识相的话赶紧滚蛋。” “没想到千夫长的靠山竟是王爷。少土司,要不要我帮你……”欧阳靖说出向怀光的身份后,马天宝与那几个手下立马傻了眼,当即跪下求饶。 向怀光冷眼盯着四人,问道:“郑家姑娘当初是否有求过你,你可有放过她?” 马天宝一听此言,当即便傻了。那日,他在糟蹋郑家姑娘时,姑娘流泪苦苦哀求,他威胁人家若是不从,便要她性命,若是敢报官,便要她全家性命。 “你若是自己动手,也省得脏了我的手。”向怀光属实不愿杀人,尤其是眼前这种让他生恨,却又令他无比厌恶之徒。 马天宝见自己今日死期将至,唯有转身便逃,却被欧阳靖飞身拦住去路。 “给我杀、杀了她。”马天宝满脸狰狞,可话音刚落,便被欧阳靖一掌推了回去,随后又被向怀光一剑刺穿胸膛,顿时一口气没接上来,便扑地上断了气。 另外三人见状早已附身跪地,哀求饶命,口口声声称所有坏事都是马天宝指使他们所为。 “郑家闺女的事与你们有无关系?”向怀光将剑架在三人脖颈之上,三人异口同声否认过后,他方才收回剑,喝令他们往后若还敢作恶,定不饶过。 第34章 刀下不留人 欧阳靖与向怀光一路步行回客栈时,二人良久无言。向怀光好不容易说了一句:“多谢欧阳姑娘今日陪我出来,也不知该如何答谢姑娘。”她却说:“答谢便不用了。本姑娘乐意做的事,无人可拦。若是本姑娘不愿做的事,也无人可拦。” 向怀光见她性子如此直爽,不免叹道:“桑植治下,有许多姑娘也是性子直爽,可与欧阳姑娘一比,那便也不算直爽了。” “本姑娘生来便这性子,改是改不了。少土司要是看不惯,大抵可以不看。”欧阳靖的话惹得向怀光开怀大笑,连连说道:“欧阳姑娘可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姑娘,不仅性子直爽,且功夫了得,还有……” “还有何事,不用支支吾吾的,全都说出来让本姑娘听听吧。”欧阳靖走在前面,“你们这些男人,想说什么又不敢说,还不如一个姑娘。” 向怀光忽立于原地,不再朝前迈步,大声说道:“还有……欧阳姑娘你真好看!” 欧阳靖刚要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突然变了脸色,转身将剑架在他脖颈上,怒气冲冲地问他:“你敢轻薄于我?” 向怀光因此言而十分不解,慌忙解释:“欧阳姑娘,我何曾有轻薄之意……你定是误会了。” “本姑娘亲耳听见,何来误会?”欧阳靖仰着头,“别以为你是少土司,本姑娘便不敢将你如何。往后若你敢再轻薄我,我便一剑……” “欧阳姑娘,我敢对天发誓,你是我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姑娘,无人能及,无人可比……”向怀光像是着了魔,将溢美之词说了个遍。就在他夸个不停时,欧阳靖气恼至极,忽然抽剑便刺。他却闭上眼睛,也不躲闪,任凭她向自己刺来。 欧阳靖收剑不及,就快要刺中他时,忽又收了几分力道,剑锋改变方向,从他耳边擦了过去。 向怀光只感觉一阵刺痛,睁开眼,而后发现被欧阳靖刺来的剑伤了耳朵。他用手指擦去耳朵上的血迹,举至眼前瞅了瞅,轻笑着说:“欧阳姑娘若是想取我性命,我给你便是,不用你费力出手。” 欧阳靖紧咬着嘴唇,稍稍迟疑了一下才说:“本姑娘最烦言语轻薄之人,往后还请少土司自重。” “我何曾言语轻薄了?”向怀光再一次明知故问,欧阳靖娇喝道:“你还敢说。” 向怀光早已习惯身边人对自己言听计从,此时却被一个姑娘当面打破了他的惯常,不禁有些尴尬。不过,他也只是淡然一笑,看着她走远的背影,在心里默默地说道:“有朝一日,你定会成为少土司夫人!” 向怀光回到客栈,雁南飞一眼便看到了他耳朵上的新鲜伤痕,以及留下的清晰血迹,不禁大为吃惊,连问是何人将他所伤。他望着欧阳靖,故意说道:“今日遇上的对手实在是厉害得很,要不是欧阳姑娘出手相助,恐怕我被伤的便不是耳朵了。” 欧阳靖明明将此话听得真切,却又装作并未听见,而后又自顾自地去给自己倒了杯茶水。 “何人如此厉害?”墨白也问,向怀光讪笑道:“此人已死于本人剑下,不说也罢。” 墨月听说死了人,当即走去欧阳靖身边,关切地问她是否有事。欧阳靖微微摇头,表示自己并无碍后,便起身上楼回房歇息去了。 雁南飞早就看出欧阳靖不对劲,这时才问向怀光,想知道二人同时外出之后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欧阳靖看上去心事重重,且一副很累的模样。向怀光叹道:“这几日舟车劳顿,途中又发生如此多事,想必是累着了。” “可我觉得并非如此。”雁南飞说,“少土司,你该不会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吧。” 向怀光被他看穿,却立即否认。 “没有便好。欧阳姑娘性子直爽,你若说了她不爱听的话,她立马就会变脸。”雁南飞的话印证了向怀光今日之遭遇,忍不住笑道:“全中!” “你今日所杀究竟何人?”雁南飞又问,“何事如此重要,非得你亲自跑这一趟?” 向怀光收敛笑容,道:“一个该死之人!” 晚些时候,旗长再次到了客栈,附身跪地,替郑家谢向怀光救土民于水火之中,众人这才总算知晓发生了何事。 “少土司宅心仁厚,菩萨心肠,是万民之福。”旗长再次拜谢,向怀光忙扶着他,说:“桑植治下发生此种恶事,王爷与我皆有责任。唉,郑家遭此横祸,想必日子万般难过。旗长,你替我将这些碎银转交于她吧。” 他将随身带来的碎银交给旗长,旗长顿时老泪纵横,又想替郑家再拜谢,向怀光阻止了他,并让他立即将碎银送去。 旗长在离去后,躲于二楼将这一切全听在耳中的欧阳靖,也才悄然转身进屋去了。 今夜月圆皎洁,悬于窗外。雁南飞无心睡眠,于是提着一壶酒,起身跃上屋顶,借酒赏月,谁知远远看见个身影,定睛一看,赫然便是欧阳靖。 “我以为只有我睡不着,没想到欧阳姑娘居然也在独自饮酒赏月。”雁南飞跃上屋顶时,欧阳靖便知是他,此时也并未搭理,双眼落在月亮之上,似是心事重重。 雁南飞与她也算同是天涯沦落人,此情此景,不免会想起过往,想着想着,心中便浮起苦闷,咕嘟咕嘟地将酒水倒进肚里,抹了一把嘴,叹道:“月是今夜明,何时照我还啊!” 欧阳靖听他如此感慨,也不免想起远在北疆的老家,以及长眠的娘亲,心中郁闷之时,恨不能将壶中酒水一饮而尽。 雁南飞拦住她,让她不要如此饮酒,她却避开他:“谁要你管。” 雁南飞笑道:“我是怕你万一醉了,便无人陪我赏月了。不过……难得今晚月圆如斯,那我便陪你饮个痛快!”他自顾自地与她碰了一下酒壶,又自顾自地饮了起来。 裘千羽紧赶慢赶,途中仅歇了一脚,几乎将坐骑累死,在暮色时分便已赶到容美,而后召集余部,风风火火直奔土司衙署,打算去捉拿百里奚兴师问罪,却只见到百里俾和秦彩凤二人。 此时,门外守卫见状,也纷纷冲了过来,将裘千羽及其属下团团围住。 “哎呀,裘副指挥使,您总算是回来了。自打您离去之日,本爵便每日担心,如今见您安然无恙,本爵悬着的心也放下了。”百里俾急忙迎了上去,谁知裘千羽扫了一眼满堂的守卫,冷笑道:“见本官皮毛未损,很是意外吧?” 百里俾似是愣了一下,讶异地问道:“大人话里有话,可本爵不明白大人何出此言。” 裘千羽转身坐下,盯着他的眼睛,像是打算把他看穿。百里俾忽又想起什么,恍然大悟道:“想必大人已知晓原委,下官也不必藏着掖着了。奚儿当日愤怒拔刀,实乃误会……” “竟谋害我内行厂侍卫,你可知罪?” “本爵管教无方,还请大人恕罪。” “一条人命,莫非你打算让本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裘千羽怒道。 “不知大人何意,但说无妨。” “一命抵一命!”裘千羽满眼凶光,话音刚落,百里俾眼里射出一道寒光,突然手起刀落,离他最近的土兵便被割破喉咙,气绝身亡。 裘千羽万万没料到百里俾竟如此心狠手辣,但也只是迟疑了一下,随即大笑道:“百里土司为人爽快,与裘某果然是同道中人,不过这也算是一命换一命吗?” “不知裘副指挥使是否满意?”百里俾将染血的刀递于守卫,“若是不满意,本爵便再杀,直到大人满意即可。” 一时间,守卫面面相觑,纷纷面露惧色。 裘千羽仰头长吁一口气,叹道:“既已如此,那便罢了。” “本爵替奚儿谢过大人。”秦彩凤此时站了出来,言罢,又命人搬来一箱金银珠宝,裘千羽见状,二话不说便笑纳了,还说道:“夫人爱子心切,本官爱财心切,那便恭敬不如从命啦。” 百里俾见他怒火已消,这才跟他打听此行结果如何。他绷着脸叹道:“别提啦,一说起此事,本官便头痛。这几日将桑植治下翻了个遍,却一无所获。” 百里俾头于是添油加醋地说:“向土司并非大善人,就算是将大人所要钦犯藏匿起来,也极有可能。” “何出此言?”裘千羽大惑不解。 百里俾冷笑道:“本爵与他斗了多年,他是人还是鬼,本爵又何尝不知?” “那你与本官说说,他为何要藏匿朝廷钦犯?斗胆与朝廷作对,他吃了豹子胆?”裘千羽满眼疑惑。百里俾不屑地说:“向土司打得是何主意,大人您难道还不明白?” 裘千羽眯缝着眼,作沉思状,片刻后,缓缓说道:“向思安此人实不简单,本官早就怀疑他阳奉阴违……难不成他与逆党早有勾结?” “此事本爵也不敢妄自猜测,还请大人明查。”百里俾将目光转向秦彩凤,秦彩凤这才又接过话说:“民间早有传言,称向土司早年曾上京,且贿赂拉拢过不少文臣武官,也不知与他此次藏匿朝廷钦犯有无瓜葛。” “真有此事?”裘千羽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百里俾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此事当年可是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尚无确切证据,故本爵也只敢妄自猜测一二。” 之后,裘千羽回到“半间云”,孙正英这才敢问他,为何不跟着追究暗箭伤人一事。裘千羽露出老谋深算的笑容,问他:“你与本官说说,追究与不追究,结果有何不一样吗?” “这……”孙正英若有所思,“倘若与百里土司闹僵,如此一来,对我们并无好处。故大人以退为进,以待时机……” 裘千羽皮笑肉不笑地说:“此是其一。其二,我等寄人篱下,凡事还需仰仗他人。再者,如今并无证据可证明刺客与百里老儿有关,若是以莫须有的说辞便与之决裂,于我等并无半点好处 不如便送他个顺水人情。” “大人说得在理。”孙正英回身看了一眼百里俾奉上的满满一箱金银,“何况百里土司还算懂事。” 裘千羽大笑,豪爽地说:“今晚备上好酒好菜,让兄弟们放开痛饮。” 第35章 茫茫归乡路 众人离开老街,踏上崎岖山路,走上通往桑植土司王府的方向。掐指一算,从当初离开,已过去半月有余了。 五匹快马在山路上狂奔,马蹄声响彻山谷,如雷如涛,大约行了半数路程,方才停下歇息片刻,而后又继续赶路,不出两日便到了城外。 “墨兄,你且带诸位在此稍候片刻,待我先行回王府探明情形,再回来通传。”向怀光快马加鞭,只身回到王府,还生怕遇见裘千羽,直到见到向思安,得知裘千羽已离开桑植,悬着的心才落地。 在等候的间隙,几乎所有人均各有期待。墨月思念母亲,墨白想着姝儿,雁南飞担心裘千羽仍在王府,而有一个,却对之后的所有事一无所知…… 向思安打算派人去将众人接回府上,向怀光却执意要亲自前去,还说要介绍一位新结识的朋友与他认识,并说此人非常重要,让他立即安排备好酒菜,为众人接风洗尘。 向思安刚打算问问这位朋友究竟是何人时,向怀光只神神秘秘地让他候着,便已迫不及待地出门离去了。 向思安派人叫来如兰,如兰得知墨白与墨月今日归来,自是喜不自胜,早早便去门口候着了。她看着前方,望眼欲穿,待众人齐齐出现时,因思念太深,一时间差点没落泪,又拉着墨月的手,将她左看右看。 “这位姑娘是?”如兰看够了女儿,又将目光落在欧阳靖脸上,墨月赶紧作了介绍。这时,向思安问向怀光:“这位姑娘,便是你新带回的朋友吧?快请,府上已备薄酒为各位接风洗尘。” 土司王府已许久未曾如此闹热过,酒桌上觥筹交错,众人多日来的疲惫也一扫而光。 “欧阳姑娘初来乍到,往后便在府上住下,就当是自家一样,缺什么尽管吩咐便是。”向思安早明白儿子心思,也早作了安排,包括饮食起居,均有人服侍。 欧阳靖过惯了在江湖上飘摇洒脱的日子,此时听闻向思安一番话语,竟有些受宠若惊,望着他,一时又不禁想起欧阳荀来。 “欧阳姑娘,千万别见外,若是觉得王府沉闷,便可随意出门闲逛。月儿姑娘可与你一起,若是月儿姑娘忙着,你便找我……”向怀光今日饮了不少酒,故当着众人,言语也毫不避讳,就差没将一片真心全抛出来。 欧阳靖也饮了酒,本已脸颊绯红,听了这番话,众目睽睽之下,似是更烫了。 酒足饭饱之后,众人便各自回去歇息了,向怀光亲自将欧阳靖送回房间,她一进门便有种眩晕的感觉,因房间里布置的太过舒适温馨,是她此生从未见识过的,且门外还有服侍她的丫头,一时间竟让她觉得似是做梦。 “欧阳姑娘,这是你的房间,往后你便住在此处。我都与下人叮嘱过了,你有事尽管吩咐,不必客气。”向怀光说完这话,欧阳靖并未立即答言,在房间里转悠了一番,才转身看着他说:“我过惯了乡野生活,少土司如此安排,我实在有些……” “欧阳姑娘,若是你不习惯,我这便让人给你换个住处。”向怀光忙不迭地说,欧阳靖却叹道:“罢了,就如此了,不必麻烦了。” “那便好,你暂且住着,若还不习惯,知会我一声即可。”向怀光心猿意马,“欧阳姑娘,这几日途中奔波,你也累了,早日歇息,等明日我再过来。” 欧阳靖冲他点了点头,并露出难得的笑容,这可让他高兴坏了,出门后几乎没忍住跳起来。可他是少土司,担心坏了规矩,故一举一动皆要自重,于是便只好将这份兴奋劲儿压抑在了心底。 墨月与墨白陪同如兰一块儿回去之后,如兰便缠着二人问个不停,想要知晓连日来途中发生的所有事。墨月大致将此次行程讲了出来,还说出欧阳荀将毕生武学传授于墨白之事。 如兰欣喜之余,得知欧阳荀已逝,又不禁心如刀割。她虽未见过墨白的这位师傅,可在墨白的言语中,得知欧阳荀将他视为己出,心中早已对他充满感激。 “今日新来的欧阳姑娘,便是前辈之女。”墨月说出此番话语后,如兰当即便又要去见欧阳靖。 “欧阳前辈临终前已将欧阳姑娘托付于我,暂且会在府上住下一些日子,过了今晚,您随时可去见她。”墨白说,如兰这才叹道:“真好、真好。欧阳前辈对你有师徒情谊,是墨家的恩人。如今他人虽是不在了,我们需好好照顾欧阳姑娘,将她当作是自家人一样看待。” “阿妈,您今日在酒桌上有看出什么吗?”墨月忽然提起此事,墨白明白她打算说什么,于是借故先行离去。 如兰笑道:“你指的是少土司?” “阿妈,您都看出来了?” “少土司虽是有些醉意,可常言道,酒醉心不醉,他对欧阳姑娘的一番情意,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如兰又叹道,“若是二人真能有个好结局,欧阳姑娘也算是有了个不错的归宿,欧阳前辈也能瞑目了。” 墨月于是说:“只是欧阳姑娘性子有些怪异,且常年浪迹江湖,习惯了一个人。我担心她很难接受少土司的一番情意。” “这儿女之情啊,最是说不明白的。只要少土司肯下功夫,再硬的心也会被融化的。”如兰说罢此言,又将话题转移到了她与雁南飞,问他们二人如今相处如何。 此时又轮到墨月尴尬了,可她并不避讳,只说雁南飞待她很好。 “南飞是个好孩子,你要是喜欢,便要主动。咱们的祖先,以及族里的姑娘,生来便是勇敢的。”如兰接下来给她讲了关于祖先廪君的传说。 话说五千年前,为求部落的生存发展,廪君乘坐自制雕花土船,率众沿夷水北上,与盐阳部落女神相遇。盐阳女神对这位五姓部落的首领一见钟情,于是软语温存,真诚挽留,并说道:“此地地大物博,盛产鱼盐,望你能留下来与我共结良缘。” 廪君考虑到部落之间生存利益的争夺,当即便未答应。入夜,盐阳女神悄然来到廪君船上,与之共宿。天明则化为荧荧一飞虫,麇集万千同类,如云如阵,昏天蔽日,使廪君莫辨东西,想走也走不了。 如此过了七天七夜,廪君终于心生一计,差人将一缕青色丝线作为定情信物赠给盐阳女神,并叮嘱她系在身上,表示两人永相合好。 盐神自是高兴,并欣然受诺。谁知,廪君站在一块向阳的坡石上,照着青丝一箭射去,正中盐阳女神胸口,刹那间,天地豁然开朗…… “盐阳女神对廪君爱之深,不惜以付出性命为代价相挽留。”如兰叹道,“如今你也要与盐阳女神一样,若是遇见喜欢的人,便要苦心留下。” 墨月从未听过如此悲壮的传说,觉得甚是浪漫,虽是立即懂了阿妈的一番心意,却又追问盐阳是如今何地。 如兰笑着说:“你出生之地,便是当年的盐阳。” 墨月懵了,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如今容美虽不是当年盐阳的全貌,可也是尤为重要的部分。”如兰说,“只可惜被百里土司掌管多年……” 她闭上眼睛,当年亲历过的一幕幕往事,如雪片般扑面而来,落在她脸上,也落在她心里,虽如此轻盈,她却感觉如此沉重,又如此冰凉。 “阿妈,廪君与盐阳女神最终在一起了吗?”墨月又问,如兰接着说:“后来,廪君带着他的人马一路前行,终于实现了他的梦想,统一了清江各部,人称相王天子。因为内心或多或少地有一丝依恋和伤痛,他去世后,魂魄化为一只大白虎,蹲在山顶,日夜望着上游盐阳的方向,至今如此。” “唉,可惜那二人最终也是没能一起。”墨月想起自己与雁南飞,前路一片茫然,不知结局如何,也不禁心生感慨。 墨月忽然发现阿妈神色凝重,慌忙担心地问她是否有不舒服。她按着胸口位置,许久之后才重重地说道:“这些年来,阿妈心里一直有根刺,若是不拔去,便时不时会痛!” 墨白从王府出来时,夜色已悄然降临。他知道姝儿等了他许久,半月未见,定是十分担心,于是才想着要连夜赶去见她。 向思明见到墨白时,一开始还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看错了人,继而便惊喜不已,连连说着:“唉呀,你总算是回来了。姝儿这半月来茶饭不思,夜不能寐,整个人都廋了一圈,你赶紧去见见她吧。” 墨白没想到姝儿竟会如此,当即便去敲门,姝儿在屋里无力地回道:“阿爸,您有事吗?我都已歇着了。” 墨白举着手,迟疑了片刻,轻声说道:“姝儿,是我,我回来了。” 屋里的人却是许久没有回音。 墨白以为她未听见,正要再次敲门时,终于传来姝儿平静的声音:“你进来吧。” 原来,姝儿并未歇息,刚刚听见墨白讲话时,顿时便激动不已,立马重新整理好妆容,这才让他进来。 墨白推开门,见姝儿正傻傻地望着自己。他慢慢移步至她面前,正欲开口,她又轻声抽泣,还喃喃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墨白替她擦去泪水,说:“我这不是回来了嘛。” “可你一去半月,一点音讯也没有。我每晚每晚的做梦,梦见你……梦见你血淋淋地站在那儿,可担心死我了。”姝儿说着,眼泪又巴巴地落下来,墨白见她如此,也不禁心中伤感,想要安慰她,却已不知如何启口。 姝儿自顾自地擦去泪水,从背后取出一件西兰卡普制成的马甲,马甲配以吉祥如意的精美图案,甚是好看。 “快试试,看看是否合身。”姝儿将马甲递到他面前,他接过来,叹道:“真好看!何时做好的?” “你不在的这些日子。”姝儿见他喜欢,自是开心,“应是合身的,若是不合身,我便再给你做。” 姑娘送给男子西兰卡普,意味着姑娘对男子的爱意,墨白何尝不清楚姝儿送他西兰卡普马甲的意义何在。他将马甲穿在身上,大小正好合适。姝儿见状,开心地说:“我虽无法移步,可平日里无事时便可做西兰卡普。往后,我还要给你做许多许多。” 墨白心中像是被刀割了似的疼痛,想起她变成如今这样,也是与他有关,顿了片刻,说道:“姝儿,这些年你受苦了。我承诺你,一定找来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腿,然后我们便可像小时候那样,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小时候已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姝儿淡然一笑,“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我的腿,应是就这样了……不说这个了。快与我说说,你们此行途中有何有趣之事。” “有趣的事倒是没有,但有趣之人倒有一位。”墨白指的是欧阳靖,于是如此这般将她的事,以及向怀光与她之事说与她听。她似是在听话本,乐不可支,还说想立马便见见这个欧阳姑娘。 “明日或是何时,我便带她过来。”墨白在与姝儿说话间,向怀光也正与向思安畅聊近日发生的一切琐事。 第36章 雁家的秘密 向怀光得知裘千羽竟在桑植遇刺,侥幸逃了一命,当真被惊得不轻。 “此事很是诡异,也不知刺客究竟何人。”向思安叹道,“裘千羽本打算拿此说事,却被我三言两语打发走了。等他回了容美,不知将与百里俾如何对质。” “裘千羽为何会听信您一面之词?”向怀光问,向思安于是跟他将事情前因后果一说,他不禁叹道:“就连老天都帮我们。天意,真乃天意啊。” 向思安忽然压低声音,问他雁南飞究竟是何人,为何朝廷会派人追查。向怀光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可既然朝廷竟派人不远万里追来,定是非同寻常之人。” “墨白应是知晓的。”向思安深思熟虑道,“找机会问问吧。为父对他并无半点恶意,但我担心裘千羽不会善罢甘休,要想护他,至少应该知己知彼吧。” 向怀光自是理解父亲,于是爽快答应下来,会尽快打听清楚雁南飞之事。 “不说此事了,还是与为父说说欧阳姑娘吧。”向思安突然转了话锋,“欧阳姑娘,她与墨儿师父,欧阳前辈有何关系?” “欧阳姑娘便是欧阳前辈之女。”向怀光道,向思安感叹:“怪不得,我早该想到了。欧阳前辈如今可安好?” “前辈他已仙逝。”向怀光道,“这才将欧阳姑娘托付于墨兄。欧阳姑娘本不愿与我们同行,只是后来再三劝说之下,这才答应随我们一同回来。” “没想到欧阳前辈竟已仙逝……唉,如今欧阳姑娘既已在王府住下,你可不能冷落人家,更不许欺负人家。”向思安一直为儿子婚姻大事操心,可儿子从未放在心上,如今总算是有了心仪对象,他如何能不急于知晓下文。 “阿爸,我哪敢冷落欧阳姑娘,我就怕……”向怀光欲言又止,向思安笑言道:“有什么好怕的,冲锋陷阵都不怕,还怕一个姑娘不成?为父虽与欧阳姑娘初次见面,也觉得她确实与其他姑娘不同。不过,你喜欢便好。如能做我家媳妇,那也是她的福分。光儿,你是我向思安唯一的儿子,如今过门虽是少土司夫人,可将来便是土司夫人。你既已认准了她,便不许再犹犹豫豫。” 向怀光笑着说:“阿爸,欧阳姑娘也许并非想做土司夫人呢。” “这土司夫人也并非是谁想做便能做的。”向思安说,“为父见欧阳姑娘脸上有道疤痕,想必也是经历过风雨的。早年,为父结识一位苗医,人称薛神医,兴许可助她恢复原本的面容。” “既有如此神医,之前为何从未听您提起过?”向怀光很是惊讶,向思安叹道:“此人常年云游四方,飘浮不定,很难遇上。不过,为父听闻他近日已归乡,也是欧阳姑娘运气好。” “阿爸,您早点歇息,明日一早我便去寻这位薛神医。”向怀光无比激动,心想如能帮到欧阳姑娘,兴许她定会无比开心。 向思安在身后大声提醒他:“见着薛神医,便说是为父让你去寻他的,定要以礼相待,他便不会难为你。” 翌日一早,向怀光便去向欧阳靖问候,立于门外等她出来。欧阳靖昨夜还睡得挺香,此时面色红润,神清气爽。 “欧阳姑娘,昨夜睡得可好?今日我要带你去个地方。”向怀光昨夜翻来覆去想了许久,一想到如能消掉欧阳姑娘最在意他人眼光的疤痕,他便辗转难眠,恨不得连夜便去寻薛神医。 欧阳靖满眼狐疑,不解地问他要去何处,向怀光故作神秘地说道:“你只管随我去,到了你便会知晓。” “少土司要是不说,我便不去。”欧阳靖只说一言,便将向怀光驳得几乎无言以对,但他却并未计较,只是笑了笑,说:“欧阳姑娘可真是伶牙利齿……” 他话未说完,墨月到了,一露面便说:“少土司也在啊。我来看看欧阳姑娘昨夜睡得可好?” “多谢月儿姑娘关心。”欧阳靖待她与待向怀光全然两副模样,“我正要寻你,想去外面走走。” “好啊,我陪你。”墨月言罢,便与欧阳靖一同离去,留下向怀光独自立于原地,一时也不知所措。二人正要出门时,恰好遇见了墨白。墨白得知他们要上街,想起昨日答应姝儿之事,便与墨月说了。墨月说:“我也许久未见姝儿姐姐。欧阳姑娘,我带你去见一位姐姐,你一定会喜欢她的。” 欧阳靖并未拒绝,可前脚刚出门,向怀光便跟了出来,还说找墨白有事,正好同路。 墨月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却只是偷偷笑了笑,也未说破,便与欧阳靖一道走上前去。 “少土司,你找我何事?”走了一段路,墨白见向怀光迟迟未开口,果真便主动问道。向怀光支吾了两句,忽然想起打算带欧阳靖去寻薛神医之事,便与他如实道来。 谁知,墨白也是实诚,随即说道:“此事你应与欧阳姑娘同去,与我似乎并无关系。” 向怀光担心欧阳靖听见,忙制止了他,还让他小点儿声。他这才知向怀光并未与欧阳靖提起此事,于是问他打算何时去。 “自然是越快越好。”向怀光担心薛神医又出门远游,届时想要找他便好比难于上青天了。墨白承诺他,会让墨月帮忙。向怀光感激不尽,私下又说了许多答谢之言。 “少土司,我与你相识十多年,却从未见你今日这样,像换了个人。”墨白言外之意已如此直白,向怀光苦笑道:“墨兄,你不该取笑于我。你刚刚也说了,我与你相识十多年了,从未像今日这般狼狈。” “看来少土司果真是遇上了中意的姑娘。”墨白叹道,“欧阳姑娘应是知会你心意的。” 向怀光也叹道:“可她总对我不冷不热,也不知她真心如何。” “此事急不得。”墨白说,“欧阳姑娘看起来冷漠,可我知她内心……” 墨月忽然回头,看二人已隔了一段路程,便与欧阳靖停下脚步朝他们挥手,又等了片刻,待二人走近后方才问道:“阿哥,你与少土司慢慢聊着,我与欧阳姑娘先去四处转转。” “用我……与墨兄陪同吗?”向怀光问,墨月笑道:“不用劳烦少土司陪同,半个时辰后,我们在姝儿姐姐家见面。” 向怀光目送二人走远,却望着欧阳靖的背影,许久仍未收回目光。墨白笑道:“看来少土司对欧阳姑娘果真是情深意长。既是如此,便要早些让她知晓。” “我又何尝不想让她知晓?我今日对天发誓,此生非欧阳姑娘不娶。”向怀光此言惹得一向不苟言笑的墨白也忍不住开怀大笑,他却一本正经地坚称自己刚刚说的每个字都是真心的,若有半句假话,天理难容。 墨白止住笑容,说:“但愿欧阳姑娘能体会少土司的一片真心吧。” 墨月拉着欧阳靖走了好些地方,琳琅满目的商品,令欧阳靖目不暇接。她行走江湖多年,也去过许许多多个地方,其中不乏繁华之地,却从未觉得有桑植街道如此独特。 “欧阳姑娘,你要是看中何物,便与我说,我买了送与你便是。”墨月此时与她已亲如姐妹,可她却只是饱了眼福,好似从未对任何物品有极想要的欲望,直到看见一面铜镜。她在铜镜前驻足,望着镜中自己脸上的刀疤,久久未回过神。 墨月也未催她,只是静立陪伴着,直到她从镜中收回目光,这才问她刀疤是如何留下的。她并未吱声,只是默默地叹了口气。 墨白与向怀光不紧不慢地朝着姝儿家去,向怀光随口问起雁南飞为何未一起出门。墨白回话说忘了叫他一起。 向怀光这时想起父亲让他追问雁南飞被朝廷追捕之事,于是问起墨白。墨白驻足,问他:“是王爷让你查探的?” 向怀光并未瞒着他,但又解释道:“阿爸并无恶意,只不过朝廷已追查到此,想必事情不会就此结束。阿爸让我问你,也是想多了解雁兄,倘若之后再遇到何事,也好早作准备。” 墨白明白向思安的心思,他何尝不想知晓雁家究竟招惹何人,方才遭遇灭顶之灾。此时面对向怀光的疑惑,他暂且也只能将自己所知一一道来。 “雁家父子遭流放,途中遭遇流寇,父亲遇害,你与月儿姑娘救了南飞……”向怀光喃喃自语,觉得此事太过曲折,又不禁叹道,“据我所知,裘千羽乃是内行厂的鹰犬,想必雁家应是得罪了当朝太监刘瑾刘公公。” 墨白并未听闻过此人,故也未接话。 向怀光又说:“如今内行厂的鹰犬已追至而来,此次在阿爸的斡旋之下,虽是躲了过去。可我担心事情并未结束,那裘千羽并非等闲之辈,否则刘公公也不会差他不远万里前来。不过,也证明雁家与刘公公积怨太深,否则便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墨白听了这番见解,对向怀光更是佩服不已,但又说道:“南飞如今死里逃生,应是刘公公的心头刺。如此说来,我们更不能让南飞有事。” 向怀光重重地点头道:“刘公公如今把持朝政,就连圣上都拿他无奈。雁家不惜性命,竟然敢与刘公公对峙,也可证明……” “也可证明雁家满门忠烈。”墨白说,“少土司,我有一事相求。” “墨兄,你与我是年少挚友,何须如此客套,有话但说无妨。”向怀光道,墨白只好实言相告:“不瞒你说,在避难桑植之前,阿爸为护我们周全,已惨遭百里俾与裘千羽毒手。如今裘千羽已知晓南飞人在桑植,若卷土重来,还请少土司可护南飞周全。” 向怀光听说墨什松用竟然已死于百里俾与裘千羽之手,当即便勃然大怒,扬言定要让这二人血债血偿。 “墨兄尽管放心,我向怀光今日便当着苍天发誓,往后无论发生何事,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定会护雁兄周全。”向怀光目光深沉,墨白感激不尽,说:“有少土司这句话便够了。” 墨白又求他暂且不许对墨月道出墨什松用已遇害一事,他愤然骂道:“百里老儿竟敢助纣为虐,终有一日,定会遭报应的。” 第37章 似是故人来 姝儿好些日子无法安睡,直到昨日墨白归来。 今日,没料到一大清早睁开眼,便看到墨白又出现在面前了。 “这位便是我与你提过的冰雪聪明的姝儿姐姐。”墨月把欧阳靖拉到姝儿面前,“姝儿姐姐,这位是阿哥昨日与你提起的欧阳姑娘。” 欧阳靖望着姝儿,姝儿也望着她。二人看着彼此,一开始似是都有些诧异,但很快便相视而笑,似是久未谋面的朋友。 姝儿从未离开过桑植,故也从未见过外面的人,此刻盯着欧阳靖,忍不住赞叹道:“真好看,与月儿一样好看。” 欧阳靖与墨月也相视一笑,忙说:“姝儿姐姐也好看。” 这时,向怀光与墨白在一边也插不上话,于是留下三人,默默地退了出去,并关上了门。他们刚出门便遇见外出归来的向思明。向思明得知墨月和新来的欧阳姑娘正与姝儿闲聊,于是爽朗地说道:“好啊好啊,你们今日一来,姝儿总算是又顺心了。你们也来得正巧,二叔刚好备了一些上等的茶叶,又换了套新的茶具。你们快些过来,二叔亲自为你们泡茶。” “好啊,许久没与二叔一起饮茶了。”向思明想起以前经常空闲时与墨白一起来家里与二叔一起饮茶时的情景,可时过境迁,那已是许久之前的事了。 墨白昨日过来,因与姝儿聊得太晚,故与向思明也未聊上几句,有许多事都未曾与他交代。 向思明冲泡茶水时,将热水慢慢倒入茶壶中,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茶叶在热水的浸泡下逐渐舒展开来。香气随着水汽升腾,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让人陶醉其中。 “好茶!”向怀光还未饮茶,便赞叹道。 “再泡几分,便可更香。”向怀光说。 墨白此时在思虑该如何将欧阳荀之事讲出来,谁知向思明看都没看他,便头也不抬地问他:“墨儿,你是否有事要与二叔说?” 向怀光看着墨白,也似是早猜透他的心思,于是帮他打开了话匣子:“此事二叔早晚会知晓的,既然二叔问起,你不如便直接跟二叔说了吧。” 墨白本已决定今日便跟他说的,于是也没再瞒着。可他心情沉重地将欧阳荀已仙逝之事说了出来时,向思明像是不信他,瞪着眼睛,沉默了许久才说:“我那日去,前辈虽未见我,可精神矍铄,声如洪钟。如今才半年未见,怎会突然便……人便没了?” “二叔,墨兄此言句句属实,前辈半月前确已仙逝。”向怀光叹道。向思明眼里流露出悲痛之色,似是有许多话要说,却又一言不发,想起自己与欧阳荀的交集,又不禁重重地闭上了眼。 多年前,向思明与向思安外出谋事,途中遭仇家追杀,不小心误入武落山,幸好欧阳荀出手相救,二人机缘巧合相识,虽年龄相差甚多,可均爱饮茶、下棋,故结为至交。 “我本想拜前辈为师,可能是前辈认为我天资不够,只与我做了莫逆之交。”向思明笑着叹道。后来,也是在他的极力引荐之下,欧阳荀才收了墨白为徒。如今,他得知欧阳荀已仙逝,心中自是悲痛不已。 “我那日去拜访前辈,还为前辈带去了茶叶,却一直不明白前辈缘何又不见我。没想到……此生与前辈再也无缘相见了。”向思明那日未见到欧阳荀,回来后便心心念念了许久。 墨白明白欧阳荀当初不见向思明,可能也是因怕他见到自己失去一条腿而难过。他想着前辈如今已去,于是又将前辈与同门师兄郑天胤的恩怨一一道了出来。 向思明得知欧阳荀被郑天胤下毒暗算,当即便深恶痛绝,忍不住破口大骂:“没想到前辈武功盖世,一世英雄,竟被奸人暗害。那奸人郑天胤如今应还苟活着,若是被我找到,定要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向怀光亲自为各自倒好茶水,使劲嗅了一口,叹道:“若是前辈尚在,应当也会喜欢这道茶香的。” “可惜此生已无缘与前辈饮茶了。”向思明说着,将第一杯茶水倒在地上,就当是敬了前辈。 墨白本已渐渐放下悲痛,此时也不由得心中一紧,就如同被人掐住喉咙,难以呼吸。 “前辈一生绝学,纵横江湖几十年,威震八方。虽说收了墨白为徒,却仅学了皮毛。只可惜这一去,一生绝学便也随他去了。”向思明又是一阵感慨,痛惜不已。 “二叔,此事您便无需多虑了。”向怀光安慰道,“欧阳前辈临终前,已将毕生武学汇聚于武落剑法,如今全传于墨兄了。” “是吗?”向思明一开始自是不全信,直到墨白点头肯定,他这才叹道:“前辈确非常人,毕生武学如今已有传人,也算后继有人了。墨白,你既已继承前辈衣钵,定要认真研习,不可辜负前辈一番心意。” “墨白谨记师父与二叔教诲。”墨白毕恭毕敬。 向怀光突然想起正在屋里的欧阳靖,忙说:“二叔,前辈虽已不在,可有个人,您必定想见一见。” 向思明不解地望着他,他又望向墨白,墨白这才意识到几乎忘了如此重要之事,转头看了一眼,说:“今日与我们同来看望姝儿姑娘的,正是欧阳前辈之女。” “什么?”向思明声音颤抖,“此话当真?欧阳前辈可从未与我说起过有个女儿之事,你们没有骗我?” 向怀光笑道:“二叔,此事千真万确,前辈之女叫欧阳靖,正在屋里与姝儿说话呢。” “快、快快请来,我要与她见见。”向思明迫不及待,向怀光却说:“二叔,我们先饮茶,待他们说完话,自会出来的。” “也对、也对,是二叔太心急了。”向思明自嘲道,心情也变得舒畅了许多,“来,喝茶、喝茶。” 墨白嗅着茶香,品着香茶,茶水入喉,留有浓浓余香,甚是甘醇。 屋里,墨月与姝儿正聊得火热,先是聊起墨白,欧阳靖大多时候都只是竖耳听着,偶尔也会附和着笑。 “唉,我那位阿哥,平日里话实在是少得很。刚回去那会儿,也不与人说话,别人问他何事,他也只是点头或是摇头,旗长还以为他是哑巴呢。”墨月说的全是属实。几年前,墨白刚从桑植回到容美,确实与墨月所言大致一样,还被人误会了好多回。 姝儿应承道:“他本就话少,与我独处时,每日不是练剑便是练剑,话还多一些。可他与不相识之人,几乎是从不主动搭理的。” “对极、对极,他便是你说的这般人。”墨月笑道,“像个榆木疙瘩。” “墨白并非榆木疙瘩,只是、只是我……”姝儿替墨白强辩,墨月才道:“姐姐说不是便不是。我那阿哥并非榆木疙瘩,总归行了吧!” 后来,他们又聊起雁南飞。墨月在说起他时,两眼洋溢着水晶般的光亮:“你们有所不知,我那位阿哥虽是京城来的,没过两日便与我和阿哥、阿爸和阿妈熟得便如同一家人,他们都极喜欢他,连我都被冷落了。” 姝儿笑着问她:“雁公子还回京城吗?” 墨月闻言,脸上的笑容立马消失,若有所思之后,叹道:“有朝一日,他定是要回京城的。” “若他回京城,你该如何打算?” “我呀,如今却没想太多。”墨月话虽如此,却有些闷闷不乐,“雁公子与欧阳姑娘一样,本就不属于此。到头来,也终究会离去的。” 欧阳靖听了这番话,也如同没听见似的。姝儿问她是否也会离去,她深邃的眼神中,似是藏了太多话语,最后却只是笑了笑,说:“这些年,我浪迹江湖,四海为家。去到何处,何处便是家。如今到了桑植,桑植也便是家了,何时离去,也未尝可知……” 墨月见此情形,慌忙将话题转移到了向怀光身上。她说:“阿哥回去后,偶尔也会与我提起少土司,说少土司与他是少年挚友,也是少年英雄,是他最为敬佩之人。” “你们有所不知,少土司这个人平日里看着怪正经,可有时却又像个未长大的孩子。”姝儿与向怀光是最为相熟的,小时候也是一块儿长大,故对他最为了解。 墨月道:“没见少土司之前,我也以为他是稳重之人。后来见了他,确实也觉得他偶尔又像个孩子了。” “你们是不知晓,稳重只是少土司的表面。”姝儿意味深长地说,“之前有个姑娘钟情于他,听说姑娘挺好看,还是大户人家的闺女,王爷也欢喜的不得了,可他偏就不喜欢,还与王爷翻了脸,独自出门躲了整整半月。又过了许久,此事才不了了之。你们知晓后来又发生了何事?” 欧阳靖虽未答言,可也好奇地听着。 墨月催她,她这才说:“少土司回来后,隔了许久又专程去姑娘家里赔罪,这才得知姑娘因等不到他,心灰意冷,竟已嫁了人。唉,自此之后,王爷便不敢再轻易帮他应承任何人家了。” “没料到少土司竟还有如此一面。”墨月忍俊不禁,欧阳靖也跟着笑了起来。 向思明与二人正在品茶,墨月与欧阳靖推着姝儿出来了。他见到欧阳靖时,正要举杯饮茶,此时将手停在嘴边,惊诧地望着她,而后缓缓放下茶杯,起身一步步走近她…… 欧阳靖不明白他为何如此看着自己,直到墨白起身解释:“欧阳姑娘,这位是姝儿的阿爸,也是欧阳前辈生前挚友。我与少土司称他二叔,往后你也便叫他二叔吧。” “像,太像了!”向思明盯着欧阳靖,开怀大笑,“欧阳前辈与我虽是故人,却从未与我提起有个女儿,没料到竟如此大了。唉,前辈虽已仙逝,如今后继有人,也无太多遗憾了。” 欧阳靖看着眼前这位面目慈善之人,拱手道:“靖儿见过二叔。” “靖儿,欧阳靖,好名字。”向思明叹道,“欧阳姑娘,若不嫌弃,往后桑植便是你的家。你想住王府,想住二叔家与姝儿作伴均可。如今你与众人都熟了,留下来,相互也能有个照应。” 欧阳靖似是有些不知所措,更不知如何回复向思明。姝儿见状,忙帮衬道:“阿爸,您别吓到欧阳姑娘。” 向思明不禁大笑,说:“也罢,我不强求,一切全凭欧阳姑娘决断。” “二叔,阿爸此前已替您挽留过了,欧阳姑娘也已决定要留下的。”向怀光如此说道,向思明叹道:“王爷与我果真同是一片心意。” 墨白想起欧阳荀临终将欧阳靖托付于他,再看看眼前一片祥和的气氛,也不由得舒心地笑了起来。 第38章 沉重的秘密 雁南飞昏昏沉沉的一觉醒来,已日上三竿。他在府上转悠了半天,也未见墨白他们其中任何一人,正觉奇怪,便碰见了迎面而来的如兰。 他跟如兰问起其他人为何均不在府上,又去了何处。如兰只说墨月一大早便出了门,至于去了何处,她也不知。 雁南飞闷闷不乐,正打算回屋去时,如兰叫住他,说自打他从武落山回来,还未与他好好说过话。 “正好大家都不在,你跟我进屋,我有些话想问你。”如兰将雁南飞带回去,而后却看着他,又一言不发。 雁南飞笑了笑,说:“阿妈,这今日并无外人,您有话尽管与我直言。” 如兰欣慰地笑了笑,紧接着便叮嘱他:“南飞,今日阿妈与你说的这些话,你我知道就行了,定不可与他人说。” 雁南飞听她如此一说,顿觉事情重大,当即便有些紧张。 “莫紧张,阿妈想要与你说的,是你的终生大事。”如兰此言却令他更是不知所措,口干舌燥,似乎意识到她接下来打算要说何事,不禁踌躇道:“阿妈,您为何突然提到此事,我……我从未想过此事。” “想没想过无关紧要,阿妈替你想到便是了。”如兰给他倒了杯清茶,他接过来一饮而尽,润了润嘴唇,随后说:“阿妈,我感激您替我操心,可我如今……诸多琐事缠身,还未想过……” 如兰又笑了笑,干脆开门见山地说:“月儿的心思你应是明白的,我那个女儿,长这么大,还从未对他人动心。她喜欢你,可毕竟是姑娘,有些事还是羞于开口,为娘今日便替她跟你说了。” 雁南飞虽已有心理准备,此刻听她说来,仍是觉得面红耳赤,又自顾自地倒了杯清茶,本想一饮而尽,却端着茶杯,半晌未动。 “南飞,你与月儿也算是情投意合,她的心意,今日为娘便替她说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也不要有其他顾虑,若是喜欢便好,若真是不喜欢也罢,不过就当阿妈今日从未说起过这番话。”如兰的话语,确实令雁南飞压力重重,他并非不喜欢冰雪聪明的墨月,只不过家仇在身,重担未卸,何谈儿女私情。 他将真心话说与如兰听后,如兰也不禁叹道:“阿妈知你心里所想……” “您可知我雁家的仇人是何人?”雁南飞差点没忍住说出那个名字,“我不想连累月儿,我怕……” 他想说怕自己会在复仇中死去,更怕若是娶了墨月,便有太多牵挂,会不敢离去,不舍离去。 如兰不屑一笑,道:“没什么可怕的,我们族里的姑娘,若是嫁了人,便会与他上刀山下火海。月儿的性子你也知道,若是你需要她,她定敢为你做任何事,就算搭上性命也会在所不惜。” “可是阿妈……”雁南飞几乎无言以对,就在此时,门口传来向思安雄浑的声音:“刘瑾小儿,死有余辜。” 二人愕然,同时起身。 向思安推门而入,望着雁南飞,眼神尖锐,忽然慷慨念道:“忠魂葬黄沙,明月照山河!” 雁南飞眼里过着一道闪电,却又转瞬即逝,迎着向思安的目光,就如同不认识他了一般。 如兰似乎也不知所云,诧异地望着二人,全然不知所措。 “忠魂葬黄沙,明月照山河。此诗乃大明雁云雁将军所写。”向思安缓缓移步至雁南飞面前,雁南飞一阵颤抖,紧张而又激动地问:“您……您如何认得家父。” 向思安扶着他的胳膊,盯着他的眼睛,又上上下下将他好生打量了一番,这才惊喜地叹道:“没想到你果真是雁将军之子,此一细看,眉宇之间确实有些相似!” “您、您与我父亲……”雁南飞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做梦都没想到在远离京城的桑植,竟有人会与父亲相识。 向思安怪自己愚笨,为何有眼无珠。原来,他多年前受命进京面圣,与雁云在朝堂相识,二人因性子直爽,为人正直,惺惺相惜,从而成为无话不说的朋友。 “本司在京城逗留数日,与雁将军多次促膝长谈,掐指一算,如今已过去十余年了。”向思安感慨不已,“不知雁将军身体可安健?” 雁南飞与如兰不约而同地垂下了眼皮。向思安看出端倪,疑惑地问二人:“你们为何如此表情,雁将军他发生何事了?” 雁南飞忽然跪地,红着眼睛回道:“父亲他老人家不在了。” “啊?”向思安听见噩耗,悲痛地叫出了声,老泪纵横,“雁将军、雁将军啊!” 一旁的如兰也不禁动容落泪。 向思安将雁南飞扶起,四目相对,更是泪眼婆娑。向思安无力地叹道:“没想到十多年前一别,如今竟已天各一方。南飞,雁将军是因病患而去,还是其他……” “被奸人所害。”雁南飞咬牙切齿,脱口而出。 向思安陡然明白,这奸人便是大太监刘瑾。当他从雁南飞口中听说雁家被冤枉谋逆,而后父子俩惨遭流放,雁云又在途经容美境内被人杀害时,一时之间几乎喘不过气,按着胸口疼痛处,悲伤地说道:“雁将军一世英雄,竟遭奸人所害,落此下场。南飞,将军遗骸如今何在?” 雁南飞想起父亲过世后,仅草草下葬,心里便又悲痛起来。向思安重重地擂打桌面,愤然道:“有朝一日,定要移回将军遗骸厚葬。” “多谢王爷!”雁南飞又要朝他下跪,却被他双手扶起,定定地说:“本司愧不能保护将军,如今也仅能替将军找回遗骸了。” “不,我还要替父亲报仇!”雁南飞终于说出了压抑在心底许久的话,“杀害父亲的凶手该死,刘瑾更是该死。” “裘千羽便是刘瑾的人,此番追至而来,不将你捉拿回京,怕是不会善罢甘休。”向思安想起此人面容,此时更觉狰狞,“南飞,本司与你担保,此人绝不会再现身于桑植。你便在此静候时机,有朝一日,待时机成熟,本司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将那些害死雁将军的奸人全数斩杀。” “南飞,还不快谢过王爷。”如兰喜极而泣,向思安道:“往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万万不可再跟我客套。” 接下来,向思安得知当初是墨白与墨月救下雁南飞,又不免感慨道:“从京城至此,行程万里。没想到你们三人竟能相遇,此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天意,一定是天意。”如兰笑道,向思安又问:“本司先前听你在聊南飞与月儿的婚事,此事当真?” 如兰无地自容,说:“没想到王爷都听见了。” “哎,本司刚巧经过,也就听了个大致。”向思安忙解释,“本司刚才不是已经说过,往后大家便是一家人。论年纪,我与雁将军不相上下。快与我细细说说,你们二人究竟何事?” 雁南飞支吾着,不知该如何启口。如兰本也羞于在他面前说起此事,但眼见瞒不住了,只好一一道来。 “月儿钟情南飞,太好啦,此乃天作之合呀!”向思安大喜过望,却见雁南飞神情肃穆,不禁疑惑,以为他对墨月无意。 如兰刚刚已深知他心意,于是跟向思安说:“南飞他……并无此意。” “那是为何?如此喜庆之事理应高兴才对呀。”向思安不得其解,雁南飞这才解释缘由,而后又说:“大仇未报,誓不婚娶。” 向思安闻言,不禁叹道:“这世间之事,纵然再完美,也是有残缺和遗憾的。南飞,你的心意本司懂了,不过你放心,从今往后,本司待你与光儿无出其右,雁将军的血海深仇也并非你一人之仇。” 此言听得雁南飞甚是感动,想着这一路走来,众人对他的点滴恩情,便觉得自己如今虽独自在这世上,却从未孤独过。 向思安本来还有事,打算这便离去,如兰却给向思安也倒了杯茶水,而后追问起墨什松用的消息。向思安之前派人前去打探,只看到被烧毁的房屋,但为免如兰担心,便一直没跟她说。 “这都过去一个月了,仍是没有音讯,可如何是好啊。”如兰这几日发现头发又白了几许,心情也越发郁闷,常常提不起气。 向思安犹豫着该如何启口,却发现雁南飞似有隐情。雁南飞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叹了口气。 裘千羽当初到桑植时,向思安原本打算跟他求问墨什松用的状况,可又担心如此一问,岂不是让人知晓雁南飞在桑植了,故又将此事压了下来。 如兰见向思安神情肃穆,便估摸着他定是有事在瞒着自己。向思安也觉得再隐瞒下去实属有些残忍,于是便将房子被烧之事道了出来。 如兰如万箭穿心,眼泪夺眶而出。那种撕心裂肺的痛,从未经历过的人如何才能理解呀。 “房子虽是没了,可人应无事。”向思安派去之人,并未在废墟中发现有尸骨的痕迹。如兰一听此言,又燃起一丝希望,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墨什松用能平安归来。 雁南飞望着如兰,想起墨什松用的死,虽痛不欲生,却仍要强忍着不将悲伤之情流露出来。 向思安起身离开时,声称有事要与雁南飞闲聊,便将其带了出去。雁南飞似是知道他将与自己聊何事,心情也沉没到了谷底。 “南飞,你是否还知道何事,却又不方便告知于我的?”向思安开门见山地问,“此处就你我二人,有何话但说无妨,不必藏着掖着。” 雁南飞仍在犹豫要不要将此秘密讲出来,谁知向思安问他:“与墨月的阿爸有关?他……是否已不在人世?” 向思安句句话均戳中了雁南飞软肋,雁南飞想必是瞒不住了,只好默默地点了点头。 “何日的事,你又是如何知晓的?”向思安在确定墨什松用确已身亡后,忽然便无力地瘫坐了下去。 雁南飞于是如此这般将事情原委说了出来,向思安叹道:“绕来绕去,最终竟然也是裘千羽的属下将此消息透了出来。除了你,还有何人知晓此事?” “墨白。”雁南飞说,“当初他与我二人同时在场。” “看来墨白也未将此事讲给如兰和墨月。”向思安重重地吐了口气,“裘千羽、百里俾,这二人手上沾染了太多无辜者的血,这笔账便暂且给他们记下了。” 雁南飞狠狠地说:“阿爸因我而死,此仇若是不报,我还是人吗?” “早知如此,当日便将裘千羽斩杀,也算替你报了仇。”向思安话毕,雁南飞却阻止他说:“万万不可。倘若裘千羽死在桑植,朝廷定会怪罪于您。” “朝廷!”向思安冷冷地哼了一声,“就算怪罪于我,那又如何。当今朝廷,太监掌权,早就烂了根,各土司蠢蠢欲动,四处风声鹤唳。等着吧,世道快变了。” 第39章 漫漫寻医路 那日下了整整一宿的雨,直到第二日晌午才停歇。被雨水冲刷后,远处山色空蒙,近处透亮如碧。 裘千羽这几日甚是苦闷,他派去回京向刘瑾禀报容美事宜的属下,这一去便没了音讯,也不知是否已将消息送达,或是途中出了意外。 当天晚些时候,他正在饮酒,忽接到通传,得知有人要见自己,且正在门外候着。来者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几乎从头湿到脚。 裘千羽看不出来者何人,直到对方揭开斗笠,方才看清此人面目,当即便阴沉着脸,质问他为何会寻来王府:“此前便与你说过,有事便去禁处候着,我自会前去与你会面。你今日私自前来王府,坏了我们定下的规矩。” 袁廷奕一副满不在乎的嘴脸,言道:“若我去禁处候着,便可见到裘副指挥使,今日也便不会冒昧登门拜访了。” 裘千羽听懂了,袁廷奕必定是恰逢他前往桑植时去过禁处,因未等到他人,故才今日寻来王府。 “我也是担心裘副指挥使的安危,不得不登门拜访,如今见您无恙,也便心安了。”袁廷奕此番冠冕堂皇的话语,放在裘千羽身上压根儿不好使。裘千羽冷笑道:“你若是有事,那便开门见山了说。若是无事,那便请回吧。” 袁廷奕不免大笑道:“裘副指挥使,您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啊。” 裘千羽听他如此一说,不禁皱起眉头,阴沉着脸,厉声喝道:“有话就说,有屁便放。” “裘副指挥使曾应许过何事,难不成还真忘得一干二净?”袁廷奕收敛笑容,“我那一众兄弟,每日吃喝拉撒,花销可是不小。这不,您上次给的银两已所剩无几……” 裘千羽懂了,袁廷奕来找自己,竟是为了此事。他不屑一笑,说道:“区区小事,何须大张旗鼓!” “谢过大人!不过,小人还有一事相求……”袁廷奕拱手,却欲言又止。裘千羽狐疑道:“银子都给你了,你还有何需求?” 袁廷奕愁眉苦脸地叹道:“您有所不知,银子虽是有了,吃喝也不愁……可、可您也知道,我与众人待在那洞里,进出也不方便。人有七情六欲,日子一久,都快憋……” “得寸进尺!”裘千羽怒而打断他,“大胆。你们这些宵小之徒,竟敢与本官提出如此无礼需求,本官……” “大人,请勿动怒!”袁廷奕陡然抬高声音,扯着嗓门儿,“您在这土司王府每日吃香的喝辣的,倒是舒坦。几个女人的事,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吗?” 裘千羽盯着袁廷奕那谄媚之相貌,忽觉得自己当初有可能抉择错误,如今养虎为患,搬起石头反砸了自己的脚。 袁廷奕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又进一步说:“怪只怪这土司王爷爱管闲事,往日那些姑娘若不是被救走,今日小人也不会提请如此要求。望大人看在小人对您鞍前马后,为首是瞻的份上,还请成全。” 裘千羽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轻蔑地说:“若是本官不打算成全,你将何为呀?” “这……”袁廷奕没料到他会如此问话,一时语塞,左思右想也不知如何回答。 裘千羽于是挥了挥手说:“此事确实有些棘手,本官暂且无力帮你,还是请回吧。” 袁廷奕没料到他竟拒绝的如此爽快,不禁有些诧异,但他并未再强求,只是叹了口气,闷闷不乐地说:“大人若是无力成全,小人便只能自行另打主意了。” “另打主意,你究竟意欲何为?”裘千羽指着他鼻子,劈头盖脸一顿怒骂,却又冷笑道,“你这算是威胁本官吗?” “不敢、不敢!”袁廷奕耷拉着脸,小心翼翼,“小人绝非此意,只不过小人往后无论做出多出格之事,还请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是那土官又打算多管闲事,还请大人从中斡旋。” 裘千羽勃然大怒,从座椅上起身,一步步逼近袁廷奕,直到离他很近,方才收住脚步,死死地盯着那双贪婪的眼睛,面部扭曲,颤抖着,许久都未曾再发一言。 袁廷奕此次也不甘示弱,毫不躲闪,直到裘千羽忽又仰头大笑起来,于是他也跟着笑,笑着笑着,却慢慢失了声。 裘千羽转身回到座椅上,仿似变了个人,长叹道:“你的心意本官知晓了,且安心回去候着吧。几个女人的事,本官来替你想想法子。” 袁廷奕大喜过望,忙说:“小人唯大人马首是瞻,鞍前马后,随时听候调遣。”遂千恩万谢离去。 裘千羽目送此人消失于眼皮底下,脸上瞬间现出重重杀气。 刚刚一直在门外候着的孙正英,将屋里之事听得清清楚楚,也是亲眼看到袁廷奕离去之后,方才进来,此时望见裘千羽如此脸色,也便立即懂了他的心意,于是做了个“杀”的动作,说道:“此人竟敢当面与您顶撞,如此不服管教,是不是趁此机会将他……” 裘千羽却咧嘴笑道:“常人言,这世上唯小人与女子难养。袁廷奕便是个十足的小人,尽管是有些不服管教,杀他容易,可我们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是暂且养着吧。” “他刚刚提出的非分之事,大人打算如何处置?”孙正英问,裘千羽眯缝着眼,沉吟片刻后,让他靠近,如此这般地密语了一番,他当即瞪着眼睛,惊叹道:“大人英明啊。大人此举实属一举两得,不仅成全了袁廷奕,也不会招惹麻烦。” “那便快些去办吧。”裘千羽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不过仍得小心行事,勿被人抓住把柄,届时说三道四便不好了。” “小人明白。”孙正英道,“不过,小人刚刚在门外听见袁廷奕对大人言语如此盛气凌人,此人又贪得无厌,小人担心长此以往,会越发不好掌控啊。” 裘千羽却不屑道:“贪得无厌才好掌控,若非他不贪婪,本官倒还头痛。” 向怀光一直打算带欧阳靖去拜访薛神医,可又担心她会拒绝,这才不得不另辟蹊径,让墨月出面与她说道。墨月假借自己身体不适,需出城去见个大夫,请她陪同,方才引她离开王府。 这几日,墨月确实偶会全身乏力,尤其是清早起床那会儿,总要先躺会儿才敢起身,否则便会觉得头重脚轻,双脚不敢落地。 今日骑马同行之人,还有雁南飞与向怀光,本也邀了墨白,可他需每日去陪姝儿,故未能同行。 “可怜姝儿姐姐,要是她也方便,今日阿哥与她便可与我们一道去见薛神医啦。”墨月有些闷闷不乐,欧阳靖看了她一眼,憋了许久,才问姝儿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 墨月也未曾可知,自是无法解释给她,却突然惊喜地说:“听闻我们今日要去拜访的薛神医,医术十分了得,要是能治好姝儿姐姐的腿,那该多好呀。” 墨白此时正陪同姝儿在屋外说话,阳光落在身上,温温暖暖的。姝儿得知另外四人今日出城了,眼里立即充满了忧伤,说自己也许久未出城,好想去外面看看。 墨白听她如此一说,忽然来了主意,说:“今日外面阳光正好,风光也正好……我也正想要出城去看看,不如……” “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姝儿黯然伤神,“你今日不必陪我,快些去寻他们吧。” 墨白却笑道:“若是你不在,那该多无趣呀!若是要去,也要一同前往。” 姝儿不解地看着他,他突然蹲下身去,将她整个人抱了起来。姝儿又惊又喜,顿时便明白了他的心思。此时将脸紧贴心在他脖子上,内心一阵温热。 正是秋日,满山遍野的树木披上了一身金黄色的装束。微风吹拂着,树叶飘落,让人心旷神怡。 四人出了城外,也不急于赶路,一边欣赏风景,一边有说有笑,悠哉乐哉。 雁南飞与向怀光骑马跟在后面,向怀光的目光一刻不离地留在欧阳靖身上,像是被黏住似的。雁南飞早看了出来,可他并未点破,只是大声叹道:“若是整日待在王府,何曾可见这城外的风光呀!” “雁兄在京城时,确难见到这般风光。可我打小便是想看便看,也早就腻了。”向怀光这番话虽故意要伤人,雁南飞却大笑道:“这世间再稀有之物,若是见得多了,也便不觉得稀奇。就如同你若整日大鱼大肉,岂不是也会烦腻?” “雁兄啊,我是千不该万不该拿你打趣,这便收回先前那番话语。”向怀光与雁南飞斗嘴时,惹得墨月与欧阳靖也跟着乐。 雁南飞却道:“少土司,你先前那番话语实在是差之远矣。风光虽是相同,往常你是独自赏玩,如今却是有人陪你赏玩,你说这能一样吗?” 向怀光见他如此提醒,立即便懂了,赞叹道:“雁兄此言极是,今日有你,还有月儿姑娘与欧阳姑娘相陪,这风光实属大不一样,仿佛更是美不胜收了。” “欧阳姑娘、月儿,你们都听见了吗?少土司在夸你们比这风光更好看呢。”雁南飞此番话语,算是将所有人均夸了一遍,美好的心情配上美好的风光,想必又是极为美好的一日了。 正在此时,身后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众人纷纷驻足回去张望,但见一匹棕色大马正奋蹄狂奔而来,待马儿近了,才看见马背上竟坐了二人。 “姝儿姐姐、阿哥,你们如何也来了。”墨月看清马背上的人时,若不是正骑在马上,必定会欢呼雀跃。 另外三人也望着墨白与姝儿,喜不自胜。 “姝儿想出门透透气,我便带她来追你们了。”墨白说,“你们不是要去见薛神医吗?正好,我也带她去见上一面,若是神医有法治好姝儿的腿,那便太好了。” “阿哥,我也如此想过呢。”墨月欣然道,“姝儿姐姐,听闻这薛神医甚是厉害,医好过许多疑难杂症……” 姝儿这些年也看过不少大夫,却收效甚微。此时听了众人之言,也不想坏了气氛,故淡定地说:“好呀,反正来都来了,顺便看看也无妨。” “姝儿,别灰心,我听阿爸说这个薛神医当年可是天下闻名,只可惜后来云游四海去了,如今出走半生归来,建了这百草谷,我们方可有机会拜见。”向怀光说完这番话后,众人便又一路欢声笑语,继续前行。 这一路下去,欢声笑语在山间蔓延,众人沉浸于山水之间,漫漫旅途仿佛也显得不那么漫长了。 姝儿面色红润,望着这空灵的山林,眉目含笑,深吸一口气,冲墨白道:“还记得我们小时候也经常来此地玩耍吗?” “自然记得。”墨白满眼深情,“此地的每一棵草木,我都记得清清楚楚。只觉得有些林木那时还小,如今均已变成苍天大树了。” “我们不也长大了吗?”姝儿笑道,往日情景又浮现眼前。那时,二人便常常在这山野之间玩闹,玩着闹着,也便悄然长大了。 第40章 夜宿百草谷 百草谷位于僻静的云雾山深处,仅有一条林间小径可达。穿过小径,正前方有一道木门,木门上悬挂着写有百草谷的木牌。 众人走近木门,只见木门虽是虚掩,而他们并未立即进去。向怀光站在门口,毕恭毕敬的大声禀报:“薛神医可在?桑植少土司向怀光前来拜见。” 他一连报了三次,却无人应答,跟各位对了一下眼,只是轻轻一推 木门便开了。院子里无人,也并无其他异样。一道凉风忽然扑面而来,令众人心中全都一紧。 雁南飞让众人停在原地安静等候,随后提着刀,蹑手蹑脚地沿着台阶拾级而上。当他接近门口,正打算推门而入时,只觉得眼前扫过一道疾风,一道剑气迎面刺来。他迅速抽身,无比惊险地躲开了这一剑。紧接着,只见一道黑影从门后窜出,剑尖擦着他脖子滑过,随后又刺向立于院落中央的众人。 墨白迅速出剑,将来者一剑挡开。此人纵身跃起,刚落定,又见好几名蒙面黑衣人不知从何处现身于屋顶,虎视眈眈,将下面众人团团围住。 雁南飞退到院落中央,环视四周,冷声呵斥道:“你们究竟何人?” “你们又是何人?为何来到此处?”一个冰冷的声音反问道。 向怀光道:“此处可是百草谷?今日前来,特拜会薛神医。” “薛神医今日休养,概不接待访者,请回吧。” 向怀光闻言,不得不袒露身份,告知对方:“请转告薛神医,我们是土司王府的人,有要事求见!” 那些蒙面黑衣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那人又说:“候着吧。”而后便进屋通传去了。 雁南飞觉得气氛有些不对,给墨白悄然使了个眼色,紧握着剑柄,暗中做好了应对准备。 不出片刻,那人回来,转告薛神医的话,称今日谁都不见,让他们暂且回去。 向怀光却说:“我们大老远过来,确实有要事求见薛神医,见都不见一面便要打发我们回去,如此……还是让薛神医亲自出来与我们说吧。” 他话音刚落,这群蒙面黑衣人便纷纷亮出招式,作势要杀将上来。向怀光将剑横在眼前,怒声质问道:“你们究竟何人,快让薛神医出来说话。” 一场争斗不可避免,除了墨白与墨月护着姝儿,另外三人联手,可谓所向披靡,直杀得这些蒙面黑衣人几乎毫无招架之力。 墨月在一边搭着弓箭,忽然瞅见门口现出个人影,担心此人背后出手伤人,于是毫不犹豫地拉满弓,一松手,箭头便呼啸而去,却被突然闪现的蒙面黑衣人给挡住,正中胸口,一命呜呼。 “住手!”一个雄浑的声音将几乎所有人镇住,众人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纷纷收剑,转身望着门口这位满面花白胡须的老者。老者扫视着众人,最后落在向怀光脸上,问他:“向思安那老东西为何不亲自来看我?” 向怀光一听此言,便猜到他是薛神医薛文贵了,当即以礼相待,拱手道:“薛神医在上,请受小侄一拜,怀光刚刚无礼了。” “你便是少土司?”薛文贵轻笑,“几十年未见,老夫都几乎快认不出你了。向思安让你来找我,所为何事呀?” 原来,薛文贵在向怀光挺小时见过他。向怀光狐疑地望了一眼这些蒙面黑衣人,薛文贵这才说道:“无碍。你们都撤了吧。” 蒙面黑衣人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薛文贵于是将众人让进屋里,叹道:“你是想知道这些都是何人吧?” 向怀光非常肯定地说:“这些并非是您的人。” “自然不是。”薛文贵说,又望着姝儿,“此事一言难尽,暂且不提也罢。你们来寻老夫,是为了这位姑娘?” “也是,也不全是!”向怀光说,“除了姝儿姑娘的腿,还有欧阳姑娘的脸。” 欧阳靖闻言,不由自主地拿手将刀疤遮住。 薛文贵将目光转移至欧阳靖脸上,似是陷入沉思,沉吟片刻后才说:“少土司,请恕我今日不方便接诊,你们暂且还是先回吧,半月后再来寻老夫。” 众人一听此言,纷纷面露不解之色。向怀光缓缓扫了一眼四周,沉声道:“不知您是否遇到棘手之事,尽管与我说来听听。” 薛文贵又叹道:“无事,并无事,让少土司过虑了。老夫只不过却有要事在身……趁天黑前,你们赶紧回吧。” 忽然,屋里传来一阵咳嗽。薛文贵转身望着里屋看了一眼,不得不说:“里面的人病情恶化,老夫须全力救治,不得被分心。少土司,烦请你们暂且先回吧。” “敢问薛神医,屋里究竟是何人?”雁南飞不失时机地问了一句,“刚刚外面那些人,应是此人带来的吧?” 薛文贵并未答言,脸色却变得越发凝重,转身走向木架,颤巍巍地打理起木架上的药材。向怀光看出了异样,紧跟着问:“薛神医,您是否遇上麻烦,或是被这些人所迫?” “老夫……”薛文贵正欲开口,墨月忽然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而后晕倒在地。 “月儿,你怎么了?”墨白慌忙将她抱起,薛文贵见状,赶紧转身来给她把了脉,随即又吩咐将她抬到床上平躺下,拿出烧针,将硫磺倒入细针,又点燃针尖,而后将烧针刺入穴位……如此一套下来,夜幕已徐徐降临。 因为墨月突然晕倒,暂且无法离去,众人不得不留宿百草谷。 入夜,向怀光与薛文贵在药房独处时,薛文贵良久不吭一声,看似心事重重。 药房里堆满了各种药材,均是薛文贵亲手采摘和培植的。向怀光拿起其中一味药,凑近鼻孔,使劲嗅了嗅,薛文贵说:“月儿姑娘气虚脉弱,并无大碍。明日一早,老夫为她配些药材,烦请带回煎煮,一日三服,连服半月,便可无事。” 向怀光实在想不明白薛文贵为何要极力迫使他们离去,薛文贵也不解释,只问起向思安近况。向怀光道:“阿爸前些日子大病一场,不过近日已安康。” “唉,向土司为人正直大义,多年前一别,老夫云游四海,可惜便再未相见。”薛文贵说,“烦请少土司代为问好,老夫改日再登门拜访。” 向怀光应允,又拿起另外一味药材,问:“您这百草谷里,应是有不少宝贝药材吧?”薛文贵笑道:“岂止!”向怀光又道:“姝儿的腿脚尚可恢复治愈否?” “老夫刚刚仅随意瞧了一眼,若是早些诊治,恐怕机率会更大。如今……也并非全无可能,只是可能需花费时日更久一些。”薛文贵道,“半月后烦请带姝儿姑娘再走一趟,老夫定当全力以赴将她治好。” 向怀光本打算再次追问此次为何不可留下,可还未启口,薛文贵便又说道:“今日之事,事发突然。还请少土司叮嘱各位,回去后不可胡乱谣传,以免引起不必要误会。” 向怀光默默地点了点头。薛文贵一边磨药,一边又道:“至于欧阳姑娘脸上的刀疤,此乃小事。老夫为她研磨药粉,回去后每日歇息之前,将药粉用温水浸湿,而后覆盖刀疤,一月一个疗程,连续三月,刀疤可尽消。” “当真如此见效?”向怀光欣喜不已,“我替欧阳姑娘多谢薛神医妙手仁心!” 这边屋里,众人也在闲聊。山中温度骤降,雁南飞替墨月掖好被子,又试探其体温,随后焦虑地说:“薛神医如此紧迫让我们离去,事情太过反常,想必是有不好之事将要发生。” “应是担心我们打扰屋内之人吧。”墨白道,雁南飞说:“薛神医此次救治之人,身份绝不简单……” “既然薛神医不让我们留下,定是有他的想法,我们也不方便胡乱猜忌吧。”姝儿的话也正是欧阳靖所想,只是她未说出口罢了。 “反正等月儿醒来,我们一早便要回去。南飞,我知你好奇,但……还是算了吧。”墨白苦笑,“此时,不可节外生枝。” 雁南飞狡黠的一笑,说:“我又未做什么。” 当夜倒是无事,墨月半夜便已醒来,翌日天刚微亮,众人便拜别薛文贵,从百草谷离去,并约定半月后再登门拜访。 清晨的云雾山才算是名副其实的云雾山,只见云雾缭绕,山岚飘渺,仿佛置身仙境。包围着山腰的白纱,让人感受到一种超凡脱俗之美。 墨白与姝儿共骑一马,也许是觉察到她清晨微凉,他便将她抱在怀里,试图用自己身体替她御寒。姝儿如何能觉察不到,脸上不禁一阵燥热,心脏砰砰乱跳。 “月儿,你要是感觉身体仍不适,定要与我说。”雁南飞与墨月并行,墨月回道:“昨夜好好歇了一宿,又喝了薛神医亲手熬制的汤药,已无碍了。” “那便好!”雁南飞回了一句,又叹道,“本是约定半月后再来拜访,可我这心里却一直觉得不对劲。” “你是担心薛神医会出事,或是有不可告人之事瞒着我们?” “我不知道,但薛神医正在救治的那人特别反常。”雁南飞昨夜原本打算去探个究竟,却被墨白阻止,“薛神医又如此急迫赶我们走,倒像是担心有坏事将要发生,怕牵连于我们。” “薛神医叮嘱过了,让我们回去后不得妄议此事。南飞,薛神医既如此说了,便是有他不得意的苦衷。罢了,走吧。”向怀光话音刚落,欧阳靖忽然低声提醒道:“有人!” 众人立即停下,果然不远处另一条道上隐约现出几匹快马,此刻正在浓雾的掩映下急行,再一细看,竟有十余人之多,看他们去向,赫然便是百草谷。 “不妙,这些人马正是奔薛神医去的。”雁南飞如此笃定,“没料到麻烦竟来得如此之快。” “薛神医应是早料到会有人上门,故才迫我们尽早离去。”向怀光道,“不妙,薛神医有难,我们得回去助他一臂之力。” “我随你回去。”雁南飞言语间,已调转马头。 “墨兄,你带她们先走,我与南飞随后来追你们。”向怀光说的她们,自然也包括欧阳靖,谁知她也调转了马头,道:“我也随你们回去。” “我也去!”墨月的话遭到众人反对,雁南飞说:“不可。对方人多势众,刀剑又不长眼,你还是随墨兄先走吧。” “我可不是累赘,不仅可帮你们,也可护着自己。”墨月无比固执,直到墨白以一种不可置疑的口吻说:“月儿,别胡闹,你与我先走。”墨月无奈,只好听他的话。 墨白若不是要保护姝儿与墨月,必定也不会先行离去,他叮嘱各位务必小心行事,随后暂别。望着三人转去之后,姝儿忧伤地说:“我真没用,又连累你了。要不是我,你也可与他们一道回去助薛神医的。” 墨白笑道:“他们三人回去助薛神医,已绰绰有余。我带你与月儿慢行,他们不久便可赶来与我们会合。” “他们就是嫌我不会功夫,怕被连累。”墨月不悦地嘟囔着,墨白笑道:“不是怕被你连累,是担心你受伤。” “我明明就可护好自己。”墨月说,“哪次有事,我哪次又受伤了?” “之前与今日大不一样。”墨白神情冷峻,“今日不知来者何人,也不知他们身手如何,一旦打起来,输赢难定,故……” “阿哥,如此说来,他们回去也不一定能赢。”墨月一听此言便急了,“不能丢下他们先走。阿哥,我与姝儿姐姐找地方藏起来,你赶紧回去助他们。” 墨白一时也觉得此言有理,却又担心她们二人安危。姝儿看穿了他的心思,说:“你不用担心我与月儿,赶紧回去帮阿哥他们,我与月儿藏起来等你回来便是。” “那好,你们暂且找地方躲藏起来,待事情结束后便来寻你们。”墨白将姝儿交给墨月照顾,一声吆喝,便也朝着百草谷方向打马狂奔而去。 第41章 仇人再相见 雁南飞与向怀光和欧阳靖赶回去时,还未走近,百草谷方向便已传来刀剑声与厮杀声。三人快马加鞭赶至过去,齐齐纵身跃起,同时并肩杀入敌阵。 宁静的清晨山谷,在打斗声中彻底的唤醒,尚在沉睡中的虫草鸟兽,也均被惊醒,刹那间,便已是热闹极了。 刚来的这些刺客也全都蒙面,看不清面目,也辨认不出身份。 三人正被困住厮杀,仍坐于马上之人忽叫嚣道:“给我杀进去,一个不留。” 有几名刺客于是试图冲进屋去,随即蜂拥而上,将守在门口的蒙面黑衣人悉数斩杀。雁南飞见状,摆脱纠缠,飞身而起,挥刀劈死其中一人,另外数名刺客又纷纷向他围来。他虽是刀法凌厉,却也渐渐退却。 欧阳靖双剑合璧,剑下又多了几名亡魂,可一不小心也吃了一剑,右腿被刺破,不过幸不严重。她与墨白背靠背,被一伙刺客团团围住,几乎同时出剑,瞬间撕开一道口子,跳将出去,与雁南飞会合,而后死守住门口。 那些刺客已见识厉害,吃了大亏,犹豫着不敢再上前去,那个声音又传了过来:“胆敢退后者,定斩不饶。”于是乎,众刺客又冲杀在了一起,阵阵喊杀之声如雷霆汹涌。 墨白回到百草谷时,地上已躺下数具尸体,见刺客快要冲破大门,正打算从背后袭击,殊不知被马上之人飞身挡住去路,不得不转身与之对决。 为首之人也蒙了面,功夫自然要比他人强了不少。墨白在与他交手时,对手攻势步步紧逼,招招欲置他于死地。 墨白稳住阵脚,被迫使出一招武落剑法,瞬间便将对手逼得几乎退无可退,使出浑身解数,才总算避开一剑。殊不知,第二剑很快又至眼前,且更快更凌厉。 墨白在快要刺向他喉咙时突然收剑,而后大叫一声:“住手!”所有人见为首之人被擒,当即便也不敢再出剑。 雁南飞与向怀光、欧阳靖依然紧握刀剑守住门口,丝毫不退。 这时,薛文贵从门后现身,看着重又返回的几人,叹道:“让你们走,为何又要回来?” “我们若不及时回来,百草谷恐怕已被踏平。薛神医,您打发我们离去,是为护我们周全,还是您打算寻死不成?”雁南飞此言有些像是玩笑话,却又半真半假。薛文贵却叹道:“如此一来,你们便给向土司惹下了天大的麻烦。” 众人皆不知此言何意,被墨白掌控之人缓缓摘下面罩,当那张面孔毕露无疑时,便纷纷呆住了。 原来,此人正是曾与他们交手过的覃文胜。覃文胜早已认出他们,不禁冷笑道:“阴魂不散,竟然在此仍能遇上。久别重逢,看来诸位爱管闲事的习性还是未改。” 雁南飞一见是当初差点弄死自己的人,便忍不住讥讽道:“爱管闲事,总比某些人彻头彻尾坏事干尽要好。说说吧,你今日来如此多人来百草谷送死,究竟所为何事?” “你……”覃文胜闻听此言,几乎没破口大骂,却又忍住了,不再搭理他,转而问向怀光为何会在此。 “你又为何在此?”向怀光反过来质问他,“此是百草谷,与你茅岗相去甚远。你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长了吧。” “他们是为屋内之人而来。”薛文贵走了出来,“你们不是一直想知道屋内何人吗?老夫这便告知你们。” 原来,薛文贵正全力救治之人,是彭氏土司王爷彭翼南。半月前,彭氏土司与茅岗土司在边界发生冲突,战斗一触即发。土司王爷彭翼南有统领西南土司之野心,想着初战便要告捷,故亲自率兵出战。殊不知,在茅岗的一次夜袭中,彭翼南受伤严重,险些丧命,如今已只剩下半条命,于是这才出现在百草谷。 众人纷纷错愕,万万没料到彭翼南竟会在百草谷。 薛文贵此时陷入两难境地,本是彭氏土司与茅岗土司之间的争斗,如今向怀光竟然掺和进来,也许会将桑植土司也牵扯其中。 “向怀光,此事与你们无关,我劝你最好不要多管闲事,识相的话便赶紧走,我可当作何事都未发生。否则,你定会后悔今日不该出现在此。”覃文胜被墨白拿剑指着咽喉,仍是如此飞扬跋扈。 “你打算如何处置彭土司?”向怀光问,他不屑地说:“彭氏土司与我茅岗如今已势同水火,抓了他,自然是带回去交予王爷处置。” “可你若是在百草谷抓了彭翼南,便是要将薛神医陷于不义。”雁南飞又出面说道,“若是在别处,我们可不管不顾。如今既是在百草谷碰上,你今日休想将人带走。” 覃文胜大笑道:“手下败将,还敢大放厥词。当日若不是王爷执意要放你一条生路,你能有今日吗?” “那是因为覃土司顾全大局。”雁南飞道,“你今日能否活着回去,也便是要看你的造化了。” “你们若是敢杀我,茅岗与桑植将会不共戴天。”覃文胜似乎猜到他们不敢拿自己怎样,“今日若是因为你们而让彭翼南放虎归山,茅岗与桑植此后定当结下血海深仇。” “既然必定要开战,那不如今日便杀了你,以免留下祸患无穷。”向怀光走过去,换下墨白,将剑架在覃文胜脖子上,“今日我若杀了你,桑植与茅岗确实会结下仇恨。可若我不杀你,你反过来又要带走彭土司。如此一来,我便又得罪了彭氏……你帮我抉择,我该如何去做方能两全?” 覃文胜咧嘴笑道:“你最好杀了我,否则这笔账今日我便与你记上了。” “看来你已帮我做了抉择。”向怀光忽然举剑,作势要取他性命,他刚闭上眼睛等死,薛文贵急忙阻止:“还请少土司剑下留人。使不得,使不得。这人暂且杀不得、杀不得呀。” 向怀光收剑时,覃文胜也睁开了眼睛,见自己还未死,似乎松了口气。 “此人杀不得。”薛文贵道,“他若死,桑植与茅岗便真结下了祸根,届时战乱又起,受苦的可是土民啊。” 向怀光想了想,道:“看在薛神医的份上,我今日可留你性命。但若你敢再对彭土司心怀不轨,我饶不了你。” 覃文胜狂笑道:“你以为放过彭翼南,他便会对你桑植手下留情?有朝一日,等他取下茅岗,下一个便是你桑植,届时你这个少土司便会后悔今日决定。” 向怀光想起当日覃良顺放过雁南飞,也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与桑植结盟,联手对付彭氏土司……他顿时又有些犹豫了。 “你若真想杀了彭土司,便去战场上决一高低。而今彭土司带伤,你竟打算趁机下手。如此小人伎俩,岂能让你得逞。”墨白此言,让犹豫中的向怀光打定主意,随即从覃文胜身上收回剑,说道:“赶紧带着你的人走吧,别逼我改变主意。” 覃文胜望着满地的尸首,又惦记着屋里的彭翼南,心中实在不甘就此离去,可就凭他这几人,是万万斗不过向怀光的。他临走前,注视着这一众人,冷冷地说:“这次算你们赢,下次可就没如此走运了。” “今日能活着回去,走运的人便该是你。”雁南飞讥讽道,覃文胜却又不管彭翼南是否能听见,上马之后,又转身冲屋里喊道:“彭翼南,你的命暂且给我留着,有朝一日,我定会亲手取来。” 众人眼见覃文胜带着残兵离去之后,方才松了口气。薛文贵此时才抱拳道:“少土司,以及诸位,今日之事,多谢了。” “薛神医客气。”向怀光回礼,“不过也幸好途中遇见覃文胜带了大批人马偷偷朝着百草谷方向而来,我们担心百草谷有事,这才折了回来。” “之前劝阻各位回去,也是迫不得已。”薛文贵叹道,“老夫也是担心惹上祸事,连累到向土司。” 向怀光自是明白薛文贵一番苦心,当即爽朗大笑道:“此番赶走覃文胜,且留他性命,覃土司若是通情达理,理应明白我等才是。” 雁南飞不失时机地问道:“如今麻烦已了。薛神医,不知我等可否留下?” “如今麻烦暂时已了,诸位自然可留下,快些里面请。”薛文贵说完这话,突然看了一眼所有人,疑惑地问,“还有两位姑娘何在?” “不好,竟把此事给忘了,我去去便回。”墨白转身上马,飞奔而去,回到与墨月和姝儿分别的地方,大声叫唤了两声,墨月这才慢慢现身。 薛文贵尽快查看了姝儿的双腿,脸色时而凝重,时而又变得轻松,眉头时而紧锁,又时而舒展开来。 向怀光与墨白在一边候着,心情也随着薛文贵的表情变化而起伏。许久之后,薛文贵方才起身,捋着花白胡须,若有所思地问:“姝儿姑娘,平日里是否会有痛感?” “会的,尤其是变天时,此处便痛得厉害。”姝儿按着腰部,“腿部会麻,但并不痛。” 薛文贵按压她腰部位置,仔细查看了一番,说:“若是早日求治,也不至于经脉萎缩……不过,若是对症下药,仍有几成恢复可能。” “姝儿,你听见了吗?你的腿有望治好了。”墨白惊喜不已,从未像如今这样激动过,“等治好了你的腿,你便不用整日呆在屋里,我们又能跟从前那样,想去何处便去何处了。” 姝儿眼里噙着泪光,脸上却布满笑容。 “阿妹的腿若真能治好,那可就谢天谢地啦。”向怀光双手合十,眼里闪着泪光,“若是阿爸与二叔得知此消息,不知该多开心。薛神医,拜托您了。” 薛文贵说:“姝儿姑娘当年从高坎跌落摔伤,之后便不可再移步。可老夫刚刚替她查看后,发现她腰腹以下并未有伤过……” 墨白与向怀光不解其意。 “故老夫认为姝儿姑娘如今无法移步,症结并非在腿,而是腰腹。”薛文贵此言当真是惊吓了向怀光,自打姝儿出事后,请来的大夫均认为她双腿已伤残,无法治愈。如今薛文贵竟推翻了之前的结果,此说法不由得令人大跌眼镜。 向怀光与墨白虽是不解,却并非疑心,问他何解。薛文贵捋着胡须,满眼深沉地说:“姝儿姑娘当初坠落高坎,应是伤了腰腹,故而导致无法移步。姝儿姑娘,你是否常有腰腹疼痛,伴随下肢发麻等症状?” 姝儿连连点头,还说:“当日受伤之后,一开始还能慢行两步,越往后便越是无法动了。” “对极!”薛神医道,“姝儿姑娘刚刚所言,便是腰腹伤过后,引起双腿麻木的症状。” “那该如何诊治?”向怀光急切地问,薛神医道:“老夫倒是曾治过类似之症,不过是所需时日不短。” “这个无碍,姝儿有的是时日。众人等这一日已经太久,不管需要多少时日,只要有一丝希望治好她的腿,我们便会一直等下去。”向怀光想起姝儿因无法移步而每日以泪洗面时的情景,心里还在隐隐作痛。 墨白不知该如何感激,只能深深一拜。 “你们的心意老夫何尝不知。就算老夫与向土司不是旧识,老夫也定会竭尽全力为姝儿姑娘诊治的。”薛文贵起身,“你们先带姝儿姑娘去外面候着吧,老夫要调制药膏,有何事老夫再叫你们。” 雁南飞正等得心焦,总算是见他们出来,立即凑上去追问结果,得知还有一丝希望治好姝儿的腿,当即便乐得像个孩子,与众人齐齐欢呼起来。 第42章 夜半行刺者 当晚,向怀光依照薛文贵所言,替欧阳靖制好药粉,又让墨月帮她敷于面上,随后便歇息去了。 第二日,到了晌午,薛文贵总算是现了身,告知众人膏药已调制好,但还需放上一宿,明日便贴上第一贴,总共需贴七七四十九日,若是见效,还需继续贴敷一直两个疗程,期间配以烧针治疗,效果定会更好。 “你们需在百草谷暂住七日。七日之后,便可带姝儿姑娘回府,不过半月后又需来百草谷做烧针治疗。”薛文贵道,“这些日子,老夫还需替彭土司诊疗,饮食起居便要劳烦各位亲力亲为,辛苦诸位了。” “您忙去便是,其他琐碎之事勿需操心。”墨月赶紧接过话茬,“这些日子,百草谷里大小事宜都有我们替您操持。但凡您有任何需求,请随时吩咐。” “那便有劳姑娘和诸位了。”薛文贵话毕,又对向怀光说,“覃文胜虽暂且离去了,百草谷外虽也有彭土司的侍卫把守,可老夫心里总是七上八下,深感不安。” “此事您尽可安心,有我等在百草谷一日,那覃文胜便不敢再来。”向怀光将剑横在眼前,“他若还敢来,就算我想饶过他,也要看我手中这柄剑愿不愿意。” 忽然,薛文贵的药童打开门,说彭翼南想见他。薛文贵忙不迭地跟着进了屋,向怀光正朝屋里看了一眼,药童便又将门关上了。薛文贵见彭翼南果然有了些精神,于是给他把脉,许久之后才叹道:“您已无碍,再过两日便可回府。” 彭翼南轻微咳嗽两声,张了张嘴,却未发出声来。 “王爷想问外面发生了何事?”薛文贵猜中了他的心思,他眨了眨眼。薛文贵接着说道:“王爷安心养伤吧,外面何事都没有,就是来了几位旧友。” 彭翼南却睁着眼睛,像是不信他刚刚所言。他只好实言相告:“茅岗派人追来百草谷,打算将您带走。不过被我那些旧友赶走了,暂已无事。” 彭翼南这才又眨了眨眼。 “您安心在此养伤,再过几日便可痊愈,回王府后再加以静养,大概一月之后就可恢复如昨。”薛文贵言语间,又查看了一番他腰上的刀伤,叮嘱他要多歇息,千万不可动怒。 入夜之后,墨月依照薛文贵吩咐,正小心翼翼替欧阳靖敷药。药粉经温水浸泡,敷在脸上也是暖暖的,还有一股淡淡花香味儿。 “欧阳姑娘,你脸色真好。”墨月如此近距离触摸着欧阳靖脸上的肌肤,跟她说笑起来,“真好看,活脱脱一个美人坯子。若是这刀疤消去,不知会迷死多少阿哥。” 欧阳靖哪曾被人如此打趣过,当即便红了脸。墨月见状,又乐不可支地说:“欧阳姑娘,要是少土司见你这般模样……” “月儿……”欧阳靖阻止她继续说下去,谁知墨月快言快语道:“少土司对你有情有义,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你又为何要故作不知?此次来百草谷,一开始原本就是他想让薛神医治好你的脸,这才让我谎称身子不适要见薛神医……”她说完这话,想起自己对雁南飞的情愫,他又何尝不知,可不也是装聋作哑嘛。 欧阳靖却轻叹了一声。墨月顿了顿,问她是否有何苦衷,只是不便说出来。欧阳靖苦笑道:“有些事,并非你想得如此简单。” “我知道不简单,可……”墨月让她去躺下,又叮嘱整晚不可侧身,“我倒是羡慕阿哥与姝儿姐姐,二人打小一块儿长大,算是青梅竹马,如今你有情我有意,多好呀。” “你与雁公子不也挺好吗?我看得出来,他挺在意你。”欧阳靖道,“可我不一样,早晚都会离开的。” 墨月不解,问她为何固执要走。她叹道:“你可能不会明白,有些人就不适合在一个地方待得太久。” “可少土司如此喜欢你,你就不能为他留下来?”墨月这话仿佛也是在问雁南飞。欧阳靖苦笑道:“月儿,你就别替我操心了。雁公子与我并不一样,你能留住他的。” “倘若哪天我不见了,你们也不必寻我。”欧阳靖笑着说。她这话像是随意说的,墨月也就当作随意听着,再未多言。 夜色沉沦之时,容美街上灯火通明。话说在那繁华之处有座叫清风楼的房子,房子里莺歌燕舞,好生热闹。 裘千羽此前已来过两次,今日更是轻车熟路,一进门便要了曾将自己伺候得舒舒服服的红玉姑娘。红玉姑娘天生妖娆,风情万种,算是清风楼里的头牌。 “红玉姑娘,眼下有个赚钱的机会,想要还是不想要?”裘千羽酒足饭饱之后,又与红玉在雕花床上巫山云雨了一番,此时败下阵来,搂着红玉卿卿我我。 红玉刚刚被他好一番折腾,此时将脸贴在他毛茸茸的胸膛上,无力地说:“大人给的机会,红玉自然求之不得。” “那便好,你给我听清了……”裘千羽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如此这般一说,她忽然半坐起来,却又很快躺了下去,说:“倒是个赚钱的好机会,不过事先得给妈妈商议一声。” “妈妈那边我亲自去说,不过你不许去。”裘千羽刮着她的鼻梁,“我可不舍得你去那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受罪。再说,本官许你的已够多了,还不够你花销吗?” “哪有嫌银子多的。”红玉笑道,“大人请放心,红玉哪怕是陪其他男人,心也始终在大人您身上。” 裘千羽一听这话,立马又心花怒放,翻身将她压在身下…… 裘千羽在清风楼美美地睡了一觉,睁眼时已是丑时一刻,此时酒也醒了。他有个习惯,但凡多晚均不会在清风楼里整夜歇息,此时与同来的孙正英走出去时,夜色已阑珊。 “大人,您吩咐之事,小的已跟清风楼的妈妈谈好,何时要去,提前派人通传便可。”孙正英今日也与相好的姑娘厮混了半宿,又睡了一觉,此刻正精神抖擞,睡意全无。 “好,非常好。”裘千羽想着刚刚与红玉姑娘巫山云雨之事,仍是回味无穷,“如今虽是远离京城,可咱们的日子不比京城差吧。” “那是自然,小的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孙正英涎着脸,裘千羽笑骂道:“没什么当讲不当讲的。有屁快放。” “大人,您说我们有无可能永远留在这土司王府?”孙正英在容美多日,早已乐不思蜀,吃喝不愁,就连土司王爷都得给他们几分薄面。这要是某天回了京城,像他这种人,屁都不是。 “你小子……就知道你憋不出个好屁。”裘千羽打了个酒嗝,“你便死了这份心吧。咱们这趟出门,是替刘公公办事,如今事未办成,暂且不能回京。有朝一日,等咱们抓了朝廷钦犯,回京必有重赏,到那时,不照样吃香的喝辣的。” “是、是,大人所言极是。小人刚才纯属胡说八道。”孙正英本以为裘千羽也跟自个儿想的一样,谁知看走眼了。 裘千羽又换了个声音,深沉地说:“一入内行厂,生死便是厂中人。兄弟啊,你知道规矩,只有死人才有可能脱离内行厂,否则就算你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追杀。” 孙正英何尝不懂规矩,当初加入内行厂的首要之事,便是学规矩、背章程,如今在容美久了,几乎将那些规矩和章程抛到九霄云外。此时,他在听了裘千羽这番话之后,不禁背上一凉,整个人刹那间便无比清醒了。 容美街上,到了这个点儿,已是黑灯瞎火,空空荡荡。二人正朝着王府方向而去,正前方忽然现出几个人影。 一开始,二人还以为看花了眼,直到那几个身影越来越清晰,这才觉察到不对劲。孙正英下意识转过身去,没料到退路也被几名黑衣人给堵上了。 裘千羽此时酒已全醒,紧握剑鞘,沉声说道:“来者不善。” 此时,突然又下起了小雨。 黑衣人前后夹击,将这二人团团围住,刀剑无眼,一触即发。暗夜中,刀光剑影交织,风声呼啸,杀气弥漫。刀剑挥舞间,血花四溅,双方你来我往,缠斗不休。 裘千羽不愧为内行厂副指挥使,剑招果然也算犀利,在他剑下,黑衣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孙正英虽是弱了些,可对付这群黑衣刺客,也是不在话下。 雨越下越大,打斗也是越来越激烈。 裘千羽双眼被雨水糊住,几乎睁不开眼。孙正英与他背靠着背,也是全无方向。 “一前一后。”裘千羽一声怒喝,之后便大开杀戒。很快,这群黑衣刺客便丢下几具尸体迅速逃走。 裘千羽挑开其中一名死者蒙面,谁知此人竟未断气。他正要追问是何人派他前来行刺,这人却忽然抓起剑来。情急之下,被裘千羽一剑刺穿胸膛。 随后,二人一路跌跌撞撞地逃回王府,本以为身上的血渍全是刺客留下的,细一查看,这才发现孙正英胳膊受了伤。 “小的没事,是皮外伤。”孙正英紧咬着牙关,“大人,您无碍吧?” 裘千羽并未受伤,不过浑身上下已然湿透,此时将佩剑丢于桌上,目露凶光,表情狰狞,似要吃人。 孙正英怒骂:“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行刺大人。” 裘千羽此时也正在思考同样的问题,这已是第二次有人要取他性命,虽两次均侥幸逃脱,可难保不会有第三次、第四次…… “大人,眼下局势错综复杂,务必尽快查明究竟是何人行刺。”孙正英道,裘千羽又何尝不懂此理,可眼下毫无线索,根本无从查起。 孙正英又补充道:“大人,之前在桑植遇刺,您怀疑是百里俾派去的人。如今又在容美遇刺,百里俾该不会笨到派人在他的地盘上行刺您吧。” “这可保不准。”裘千羽冷言道,“这些土官,一个个阴险狡诈,如今我们在他人地盘上,务必谨慎行事。” “今晚之事,您打算如何处置?”孙正英问。 裘千羽此时起身,抓起剑鞘,拔出剑来,狠狠地说:“暂且按兵不动。我倒想看看百里老儿明日一早将如何应对。届时便知晓究竟是不是在暗中使坏了。” 果然,昨夜死于街上的五名刺客尸首,一大早便被土兵悉数搬了回来,齐整整地摆放于一起,蒙面全被摘下,因昨夜被雨水浸泡过,脸上毫无血色。 百里俾已派仵作查看过尸体,也搜了身,目前除了得知五人全死于剑伤,并未寻到其他更多线索,正要派人去发现尸体的区域展开调查时,裘千羽突然现身,并大声阻止道:“王爷勿急,本官知晓这些刺客死于何人之手。” 百里俾甚是惊讶,回头望着他,眼神狐疑地问道:“大人为何称这些死者为刺客?又如何得知杀死这些刺客的所为何人?” “因为这些人要刺杀的便是本官。”裘千羽冷笑道,“百里土司治下发生此等事情,难不成不该与本官一个交代?” 百里俾自是大惊,慌忙拱手道:“大人有无受伤?还请大人明查,本爵确不知情呀。” 裘千羽挥了挥手,轻笑道:“本官知晓这些刺客与您无关,刚刚只是与您开个玩笑。” 百里俾松了口气,却又皱着眉头说:“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刺杀朝廷命官。请大人放心,本爵定会尽快将凶手抓捕归案,给大人交代。” “如今刺客全都死了,且死无对证,你打算如何去查?”裘千羽质问,百里俾沉吟道:“还请大人明示。” 裘千羽却摆了摆手道:“罢了,好在本官并无损失,且由他们去吧。若是有人执意要取本官性命,定会再次出手。” 百里俾甚是不解,以他对裘千羽的了解,此事定不会轻易罢休。但此时听他如此轻描淡写,也不知他脑瓜里究竟卖得什么药,只好顺着他的话说道:“如今也不知何人意图对大人不轨,望大人往后来去还得更为谨慎。不如这样吧,为大人安全考虑,给您增派几名人手为妙。” “免了,此事再议吧。”裘千羽一口回绝了他,“区区几名刺客便想要取本官性命,今日便是他们的下场。” 第43章 血战花斑豹 日子匆匆而去,一晃便又过了六日。 向思安没料到覃良顺竟会亲自前来桑植,自打交恶以来,二人已是多年未见,如今重逢,皆已两鬓斑白。 “哎呀,没想上次一别,已是十八年前。”覃良顺紧握着向思安的手,眼圈似是红了。 二人在王府里漫步,到处都是一片祥和气象。 向思安回忆起当年时光,也是感慨不已,不禁叹道:“十八年前的我们,早已回不去了。” “是啊,回不去了。”覃良顺笑道,“如今你我都已老了。” “不老不服输啊。”向思安道,“如今这世道早就变了。此去经年,也许你我二人也早已成了一抔黄土。” 覃良顺大笑起来,停下脚步,转身望着他,说:“向土司,覃某今日前来,一是为了看看你这位旧友,二是有一事相商。” 向思安讪笑道:“如今旧友已见,那便说说其二吧。” “你还是跟当年一样,除了多了些白发,一切都没变,尤其是性子。”覃良顺又继续朝前走去,“我与彭翼南之间打起来了,你应是听说了吧!” 向思安道:“沸沸扬扬,如何不知。” “如今是彭翼南欺人太甚,妄想吞掉我茅岗,而后逐一蚕食西南大小土司,称霸一方。”覃良顺娓娓道来,“你我之间也曾战乱多年,可后来我想通了,这打来打去何时是个头。年纪大了,不想再打下去了。” 向思安实则早就猜到覃良顺此番亲自前来见他的目的。覃良顺又缓缓停下脚步,转身望着昏暗的天空,脸色凝重地问道:“你说彭翼南这个老东西,为何竟有如此大的野心。吃了我之后,下一个必定是你,他就不怕被撑死?” 向思安讪讪一笑,说:“快下雨了,随我进屋,有好茶待你。” “如今彭翼南重伤昏迷,正在百草谷求治,向土司可知?”覃良顺并未移步,而是盯着他的眼睛,“若是虏了他,这战事结果便自然分晓了。” 向思安听见百草谷,心里不禁微微一怔,可并未现于面上,明知故问:“百草谷?” “少土司如今也正在百草谷,向土司莫非不知?”覃良顺如此一问,向思安不得不继续装傻,说:“光儿几日前便出了府,可并未告知本司要去何处。你说他在百草谷,此事当真?” 覃良顺从他脸上收回目光,继续朝前走去,边走边说:“据说与少土司同行的还有几人,其中一人便是我上次亲自送还归来的少年。” 向思安明白他说的是雁南飞,可此时只是故作不知,反问道:“你又如何知晓?” “侄儿文胜当初伤了彭翼南,又得知彭翼南为了活命,只能去跟百草谷的薛神医求治,故便一路追了过去,谁知……”覃良顺顿了顿,“谁知竟遭少土司阻拦。” “还有此事?”向思安万万没料到向怀光此行前去百草谷,居然阴差阳错救了彭翼南。覃良顺继续道:“我今日特来拜访,便是为了听听你的想法。” “茅岗与彭氏之争,恕我无心插手。”向思安实言相告,覃良顺陡然抬高音量:“你既是无心,为何少土司又要多管闲事?” 向思安叹道:“我虽不知光儿为何要如此去做,可我认为光儿在决定救下彭土司时,定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孩子大了,也有他自身想法。” “你……你就不怕放虎归山,到时连你桑植一块儿给吞了。”覃良顺见他如此不分青红皂白地护着儿子,当即便起了火,“你我也算是故友,如今应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助我便是助你自己。” 向思安笑了笑说:“别动怒,别动怒。咱们进屋去,边饮茶边聊。” 百草谷里,各种花草味儿与药香味儿混杂一起,甚是好闻。 姝儿今日感觉特好,甚至腿部也渐渐有了知觉。她坐在院落里,沐浴阳光,墨白陪伴其右,见她心情大好,自然也替她开心。 “没料到日子过得如此之快,明日便要回府了。”姝儿望着阳光感慨道,“我感觉再过数日,便可移步了。” 墨白看着她的眼睛,感受着她心中的快乐,笑着说:“薛神医的医术果真厉害。姝儿,待你腿好之后,我们定要好生前来感谢。” “那是自然,我还要与阿爸亲自过来拜谢。”姝儿此时已在幻想之后的美好日子,她要将残缺的那些年补回来。 百草谷外的山路上,雁南飞与墨月已离谷甚远,二人一路闲逛,不知不觉间来到一条溪流边,溪流不宽,水流潺潺。 墨月蹲在河边,捧起一抔水饮下,直达心底的甜。雁南飞忽然叫她朝对面望去,一只兔子正趴在草丛中,似是怕被人发现。 墨月迅速弯弓搭箭,却又慢慢放下,叹道:“且放过它吧,就算是替姝儿姐姐积了阴德,望她可尽快好起来。” 雁南飞笑道:“姝儿本就快好了,你今日放了生,便会更快好起来。” “明日就要离开百草谷回府……阿哥,我想阿爸了。”墨月目光如这溪流般清澈,“许久没有阿爸的音讯,我担心阿爸出事。” 雁南飞心中微微一顿,却安慰她别胡思乱想:“阿爸如今应是被百里俾囚禁,再过些时日,我便去容美救人。” 他这番谎言,说出来就连自己都心虚不已,可如今事已至此,只能瞒一日是一日。谁知墨月忽然问他:“阿爸是否已经出事了?” 雁南飞一惊,慌忙假笑道:“阿爸好好的……” “你与阿哥应是早就知晓阿爸出了事,只是怕我与阿妈担心,故才一直瞒着。”墨月望着溪流,心情也如这溪流一样恍恍惚惚,“其实我早就应该猜到的。阿爸若人还在,就算被百里俾囚禁,你与阿哥也不会迟迟不去救人。” “我们……月儿,如今时机尚未成熟……”雁南飞支吾着,闪烁其词。墨月讪笑道:“你与阿哥均不是见死不救之人,不会眼睁睁看着阿爸在大牢里受苦受累。唉,阿爸是为护我们周全才被百里俾与裘千羽杀害,而我们如今却何事都做不了。阿妈若是知晓阿爸出了事……” 雁南飞心里苦楚,他没想到墨月竟已料到墨什松用结局,此时见继续隐瞒下去也无意义,只好实言相告。 墨月眼圈微红,问他是何日知晓的。他回复说当初在逃亡的路上便已从追兵口中得知。墨月只是轻叹一声,再也无言。 “此事……我本打算早就跟你说的,又不知该如何启口。还有阿妈那里,我担心她身体受不了。”雁南飞在手中把玩着一片树叶,墨月又说:“阿爸人已不在,而我们却连阿爸尸骨如今在何处都不知……不知何时才能回家,我想去寻几样阿爸的遗物……” 雁南飞闻言,心里猛地一痛,垂下眼皮,鼓起勇气说:“房子没了!” 墨月再未控制情绪,泪水夺眶而出,如同眼前的溪流放纵奔腾,好不容易止住眼泪,幽幽地问道:“阿爸他……如何没的?” “那日我们离开后,百里俾与裘千羽将阿爸赶进屋里,放了一把火……”雁南飞已是心痛得无法自已,墨月捂着嘴,似是怕自己又哭出声。 屋里,向怀光正与彭翼南闲聊。两日前彭翼南的病情便已恢复大半。他与向思安也是故友,多年前还与向怀光见过,如今得知向怀光救了自己性命,直叹命运弄人。 “明日本司便要离开百草谷回府,待本司身体完全康复,定要亲自去桑植拜访向土司。”彭翼南对向怀光说的这番话,并非虚言,“想当年,本司与向土司交情颇深,只是后来因琐事繁忙,各司其位,我们二人已是多年未见了。” 向怀光还小时,确实与父亲见过他,只不过印象早已淡了。 “还记得与向土司初次见面,我们还曾合力斩杀了一只熊瞎子……”彭翼南那年冬日去林中狩猎,与众人分开后落了单,在误入丛林深处时,没想会遇上熊瞎子。熊瞎子许久未进食,见他仅有一人,便以为晚餐有了着落,于是扑了过来。 彭翼南那时虽年轻气盛,但独自面对一只硕大的熊瞎子,也很是吃力,纠缠了一番,还被抓伤了好几处,在活生生地吃了一巴掌后,险些晕厥。 “就在此危急时刻,是向土司忽然出现救了我。”彭翼南眼里闪烁着淡淡的笑容,那日二人相识以后,互相亮明身份,并许诺此后便是兄弟。 向怀光没想到父亲与彭翼南竟有如此交情,似乎也明白这些年双方相安无事的缘由了。 “后来,我们二人又见过几面,并约定双方不得为战,永世修好。”彭翼南道。 向怀光看着眼前这位与父亲年纪相仿的土司王爷,在听闻这番话语后,更是欣慰又救了他一命。 “此番若不是你们拿命相护,我这条命恐怕已被覃文胜取走。少土司,此次回府,麻烦替本司再将当日我与向土司相交时约定的那句话带回去,就说彭氏与桑植永不交战,永世修好。”彭翼南今日再次说出此言,倒是令向怀光无比感动,他懂了彭翼南的心意,却无法理解彭翼南为何要主动与茅岗交恶。 彭翼南见他半晌未吱声,似是洞穿了其想法,不由得苦笑道:“覃良顺十足小人,虽疆域不及彭氏,却一心想要崛起,可谓费尽心机。这些年来,他与桑植交战,并未占取到任何便宜,且损耗太大……” 原来,覃良顺这些年从未安分过,一面在与桑植交战,一面又暗中盗采抢夺彭氏土司的金丝楠木。 “少土司可能有所不知,这金丝楠木因在太阳下会闪闪发光,且有一种木香,深受圣上厚爱。只可惜金丝楠木量小,千金难求,因此而被覃良顺三番五次暗中盗采,之后又明目张胆抢夺。”彭翼南忍无可忍,这才对茅岗予以反击。 向怀光没想到双方竟因此事交恶。 彭翼南继续说道:“金丝楠木被朝廷列入上贡物品之一,足显其珍贵。可恶的是,因覃良顺盗采抢夺,根基大损,若不及时阻止,长此以往,恐将耗尽。” 雁南飞与墨月正在闲聊时,忽地传来一声怒吼,定睛一看,竟是一只花斑豹。它摇晃着肥硕的身躯,从林中一步步朝着兔子逼近,却突然仰头望着河对岸的二人,瞬间变得无比兴奋。 “快走!”雁南飞觉察到花斑豹的意图之后,一把抓住墨月,撒腿便跑,却已是来不及。花斑豹快如闪电,眼看就要到达河边,墨月一箭射过去,却擦着皮肉掠过。迅疾之下又补了一箭,花斑豹甚是狡诈,竟又扭头躲了过去。 墨月想射出第三箭时,花斑豹纵身跃起,跳过溪流,转眼之间已到近前。 雁南飞一把推开墨月,情急之下利剑出鞘,与花斑豹纠缠在了一起。花斑豹不仅身形极快,且每次攻击皆穷尽其力。雁南飞左冲右突,时而闪避,时而反击。剑与豹爪交错,剑芒与爪影交织,场面异常激烈。 墨月紧张地站在一旁,担心雁南飞的安全,弯弓搭箭,随时打算助他一臂之力。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战斗越来越激烈,雁南飞体力逐渐消耗殆尽。他能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渐渐衰竭,但他心中的斗志却未消亡。 就在雁南飞几乎快要无法再支撑下去的时候,墨月果断出手,一箭射中花斑豹的右眼,花斑豹发出阵阵怒吼,山谷震颤。 雁南飞见此情景,身体里忽然间释放出一股强大的气息,剑法也突然变得越发灵动,无比凌厉。 在花斑豹猝不及防之下,雁南飞抓住了机会,迅速发动致命一击。剑光一闪,插入花斑豹喉管。花斑豹发出一声惨叫,随即倒地不起。 雁南飞喘着粗气,看着倒在地上的花斑豹,也闭上眼,仰面朝天躺了下去。 墨月快步上前扶着雁南飞,见他一动不动,还以为他当即便双手捧着他的脸,担心地问他怎么了,到底有没有事。 雁南飞依然未动。墨月急了,使劲摇晃着他,谁知他竟然咧嘴一笑,说:“本来没有事,却被你晃得快晕了!” “你吓死我啦!”墨月忽将他紧紧抱住,此时反轮到雁南飞不知所措了,张开双臂,抱也不是,不抱也不是。 片刻之后,墨月又推开他,望着他的眼睛说:“你若敢再逗我,便会跟它一样下场。”她指的是躺在地上的花斑豹。 雁南飞笑嘻嘻地指着心口位置说:“你若要射我,便朝我这儿射。” 墨月明知道他又在逗自己,此时听了他这番话,心却砰砰乱跳,慌忙起身离去。 第44章 三土司重聚 覃良顺本以为亲自来与向思安叙旧,便可将他拉拢过来对付彭翼南,谁知打错了如意算盘。 向思安与他饮茶时,只要他提起与彭翼南的恩怨,要不装聋作哑,要不就一笑而过。 覃良顺似乎看穿了他的真实意图,忍不住叹道:“罢了、罢了。看来本司今日前来是多余的。向土司,你便等着彭翼南撕开你的大门,将你的人头挂在城门吧。不过,纵然真有那么一天,本司也是看不到了。” 向思安给他蓄满茶水,举起茶杯说:“今日你能亲自前来与我叙旧,本爵甚是欣慰。你也说了,我们都老了,不像往常那般热血沸腾,如今还要整日的打打杀杀,究竟图的什么呢?” 覃良顺绷着脸,举着茶水,却未入口。 “前些年,你我二人连年征战,斗得死去活来,血流成河,不知死了多少土民。”向思安叹道,“如今总算休战,土民安居乐业,也不再担心食不果腹,更不用担心哪日上了战场便再也回不来。” 覃良顺只是不屑地笑了笑。向思安一口气饮尽茶水,才又缓缓说道:“覃土司,既然你仍当本爵是故友,本爵便好心劝你一句,与彭土司好好谈谈,能和尽量和,倘若继续打下去,最终结局必是两败俱伤。” 覃良顺则说:“你与我联手,彭翼南必败。就算两败俱伤,我们也终将是胜者。如今只要你一句话,本爵便立即派人前往百草谷捉拿彭翼南。” “捉了彭翼南,你打算如何处置?取他性命?或是拿他要挟彭氏土司?”向思安仍在好心规劝,覃良顺却冷笑道:“等抓了彭翼南,彭氏必定陷入内乱。我大军趁机大举攻入……” 向思安叹道:“你可别忘了,彭翼南有个儿子,他一旦出事,少土司便会立即继承王位,届时彭氏与你将血流成河。这难道便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 覃良顺一时语塞,却目露凶光。 今日便是众人同时离开百草谷的日子。向怀光等人与彭翼南分别时,彭翼南对众人深深一拜,拜谢他们救命之恩,并再次要向怀光代为给向思安问好,声称改日再特意登门拜访。 众人拜别薛文贵,之后离开百草谷,重返桑植王府,这一路的心情与来时又截然不同。尤其是姝儿,她虽仍与墨白同骑一匹马,却感到双腿竟似真了些许知觉,不由得与墨白说:“我突然觉得腰腹以下有了劲儿,能感觉到……好像有一些痛,又有一些麻……往常便毫无知觉。” 墨白再三跟她核实清楚之后,不禁喜极而笑,大声叫嚷道:“姝儿快好了,姝儿又能行走了。”此时的墨白,与他平日里大不一样,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其他人也无不替姝儿开心,向怀光激动地说:“待我回府,定要将此消息最快与阿爸说。对了,还有二叔,二叔与阿爸定是最为开心的了。不,还有全桑植的土民,我要让全天下人都替姝儿开心。” “姝儿姐姐,倘若你哪天可自己移步了,你最想做的是何事呀?”墨月问道,姝儿想了想才说:“我先要将整个桑植城走一遍,再去容美看看。早就听说那是个极为美丽的地方,却一直未曾去过。” 当她说出这番话时,墨月便立即陷入了沉默中。她似是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也不好再说什么。本来热闹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压抑。 “没关系,月儿只不过想起一些不开心的事。待你腿好之后,想去哪里便去哪里,谁都阻止不了你。”墨白话音刚落,雁南飞忙不迭地接话道:“我们此次出门又有大约十来天吧,甚是想念街上的美食,昨夜还梦见了,就像在真真地吃着一样,醒来时口水都流出来了。” 众人大笑。向怀光说:“此去王府还有一段远路,先别聊了,等回府上,配上美酒佳肴,我们再聊他个三天三夜。” 马蹄声声,尘土飞扬,几匹快马奋蹄扬鞭之时,彭翼南却被人截道了。他出来已久,急于回府,路上一刻也不想再耽搁,故一离开百草谷,便马不停蹄开始赶路,殊不知覃文胜早在路上设伏,就等他钻进笼子。 护卫在与伏兵纠缠时,彭翼南趁机掉头逃窜。可原路返回只能去百草谷,倘若回去那里,不仅自己活不了,还会殃及薛文贵。他灵机一动,随后便追着桑植方向而去。 覃文胜本以为彭翼南这次定是插翅难逃,于是一路追赶,结果便到了桑植城外。他这才明白,彭翼南来桑植,是为了求得庇护,如今自己想要在桑植将人带走,恐怕并非易事。不过,他又知道覃良顺此时正与向思安商谈,要是二人能达成联盟,带走彭翼南也并非完全不可能。 想到此处,覃文胜便也不急着追赶了。 向怀光一行快到达王府时,也放慢了速度,忽听见背后传来马蹄声,回头竟然看见是彭翼南,纷纷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彭土司,您如何也来了,这是……”向怀光满脸狐疑,彭翼南却让他立即带自己去见向思安。向怀光见他脸色苍白,满头大汗,便知情势紧急,于是快马加鞭,二话不说便将彭翼南引至王府。 此刻,向思安与覃良顺已聊了许久,覃良顺得知他的心意后,本打算今日便辞行,谁知正要离开之时,彭翼南突然出现,惊得二人几乎同时哑然。 彭翼南又何尝未惊掉下巴,当他看到覃良顺竟也在时,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自己此次来错了地方。可他是彭氏土司,若是转身便走,别说能否走掉……就算能走,恐怕今后也会被人诟病,于是当即便决定不走了。 向怀光站在那儿,看着覃良顺,一时间竟也晃了神。他正要开口跟父亲求解时,向思安冲他挥了挥手,便将他打发走了。 当彭翼南决定留下时,不禁大笑道:“天意啊,原来这一切早就注定了。二位土司,彭某没打扰你们吧。” 覃良顺还未明白发生何事时,向思安已缓过劲来,随即便怀着满腔热忱迎了上去:“哎呀,彭土司今日为何突然降临。稀客,稀客呀。” 彭翼南被迎去上座,爽朗地说:“没想到覃土司也在府上做客,今日彭某也算是赶巧了。” 覃良顺像是不认识彭翼南,一言不发,甚是不解地望着他。他有诸多疑问,而这些疑问同样也是向思安的疑问。 “彭土司刚进门便直呼天意,看来还真是天意。”向思安大笑道,“我们也是多年未见。老天今日让我们重聚,不是天意又是为何?” 彭翼南想起自己途中遭到覃文胜截杀,不得不临时改变方向而来桑植,却又意外与覃良顺在桑植土司王府遇见,不禁苦笑道:“看来不管你如何斗来斗去,最终仍是斗不过老天啊。今日彭某主动送上门来,这条老命便摆在这儿了,有人若是想取走,那便赶紧的。” 他此言正是说给覃良顺听的,覃良顺将目光投向向思安,冷冷地问他:“你既不答应与我联手,为何又将此人引来?你如此行事,想必是刻意做给我看吧?” 向思安与彭翼南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彭翼南针锋相对道:“覃土司此番前来,想必是为了与桑植联手对付彭某吧。可惜啊,有些算盘打得再响,也是无法达成所愿的。” “你……”覃良顺被噎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向思安见状,忙从中说道:“两位都是不请自来,这是给了本司天大的脸面。既是如此,有话为何不趁此机会好好说道说道,有些结,一旦说开,便迎刃而解了。” “派人前去百草谷妄图刺杀彭某,要不是少土司意外相救,彭某恐已掉了脑袋。如今又在途中截杀彭某,这一个又一个结,究竟何解?”彭翼南虽满腹怨气,言语间却如此舒缓,如同在讲述一个个与己无关之事。 覃良顺冷冷一笑,说:“你我今日闹到如此地步,便当着向土司的面,了断一切吧。” “你打算如何了断?”彭翼南直截了当,覃良顺也开门见山:“不如就打一场,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彭翼南忍不住大笑道:“果真还是覃土司手段高明呀。明知彭某旧伤未愈,如今便打算用此法一决高下……不过,不知覃土司还能拿起剑否?” 向思安已半晌未语,此时忽然起身说道:“二位土司王爷若真想打一场,本司这便先去通传一声,免得无人收尸。” 二人本来也就是图个最快,此时便再未继续斗嘴。 “罢了、罢了,既是不打了,今日又到了本司治下,那便听本司招呼。”向思安又说,“本司已备好酒宴,有何事解不开的,不如边饮酒边说。” 向怀光闷闷不乐地走在路上,谁知又碰上向思明。向思明刚得知姝儿已回家,正打算回去,此时见到向怀光一副苦脸,一问得知覃良顺竟来了桑植,随即脸色大变,立即便要拔刀。 “二叔,您莫冲动。”向怀光慌忙拦下他,“彭土司正好也在,您若是今日在府上杀了他,茅岗与桑植好不容易休战,岂不是又要……” “我管不了,今日非宰了他替姝儿报仇。”向思明怒火中烧,向怀光紧紧抓着他将要拔剑的手说:“姝儿的仇必定要报,却并非今日……我们此行去见了薛神医,姝儿的腿能治,不出数日应该又可走路了。她急于将此消息告知与您,您不如先回去看她一眼吧。” 向思明听他如此一说,这才收敛怒火,急匆匆朝家中赶去。 酒菜上桌之后,向思安举起盛满酒的大碗,与二人说道:“今日二位土司大驾光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本司以薄酒敬二位,先干为敬!” 覃良顺随后也干完了酒,彭翼南却浅尝辄止。覃良顺看不过眼,将酒碗朝桌上一丢,愤然道:“既无诚意,那便罢了。” “实在是对不住了。”彭翼南叹道,“彭某旧伤未愈,薛神医千般嘱咐短日内不可饮酒,我这……” 覃良顺却依然摆脸色,冷言冷语道:“就算饮完这碗,又能如何?向土司,你也看到了,并非覃某无意和谈,只是这某些人实在是不想谈。” 向思安正欲开口,彭翼南一把抓起酒碗,一饮而尽,而后愤然扔在地上,酒碗碎裂,而后说道:“覃土司既有好兴致,那彭某今日便陪你一醉方休。” “就怕你陪不住。”覃良顺端起酒碗也一饮而尽,而后将酒碗摔碎。 “来来来,满上!”向思安亲自给二位倒酒,“今日本司也陪二位喝个痛快。” 一时间,屋内传来酒碗碎裂时噼里啪啦的声响。 “痛快,今日这摔碗酒喝得甚是痛快!”覃良顺喝得满面红光,好不惬意,“满上,再满上。” 第45章 消失的姑娘 月明星稀的夜晚,桑植街头虽已渐渐沉寂,可万籁俱寂的宁静让人心生醉意。微风拂过,带来一丝丝凉爽,街灯下投下稀疏的光影,映照着街上的石板路,静谧中透露出点点滴滴的宁静与寂寥。 雁南飞与墨月已在街上闲逛了许久,也品尝了几种可口的小吃,心情美得不得了。二人今晚说了许多话,林林总总的,包罗万象。有关于他俩的,也有关于他人的。 “你说姝儿姐姐要果真变得跟往常一样,那该多好呀。”墨月虽沉醉在柔美的夜色中,心里却仍记挂着许多事,“如今欧阳姑娘脸上的刀疤也快消掉,少土司又对她一片痴情,倘若可换来一片真心,往后欧阳姑娘便是土司娘娘啦。” 雁南飞笑道:“欧阳姑娘若是做了土司娘娘,往后便在这王府住下不走了。如此一来,墨兄既省了心,也算是兑现了对欧阳前辈的承诺。” 墨月却想起欧阳靖那日与她说的那番话,心情又有些起伏。 “哎,也不知彭土司今日突然到访,与王爷聊得如何了。”雁南飞早已隐隐觉察到似有不妙,却猜不透彭翼南今日途中究竟遇到何事,那些跟随他的护卫去了何处,又为何只身一人转道来了桑植。 墨月忽然看到前面有人正在表演杂耍,且围了不少路人驻足,于是也与雁南飞凑了过去。 人群中,一名男子正在耍刀,只见两把锋利的短刀在他手上不停翻飞,还不时变换方向,甚是惊险,引得围观者不时发出阵阵惊呼之声。 “真厉害!”墨月惊叹道,生怕突然没抓住刀柄而伤了耍刀人。她满眼兴奋,还不由自主地随着围观者鼓掌。 雁南飞陪在她身边,一时间也兴趣盎然。他虽在京城见过来自五湖四海的杂耍,可从未见过如此耍刀的,一颗心顿时也高高地悬着,聚精会神地盯着短刀,想要看清耍刀人如何做到忙而不乱,且还精彩纷呈。 可就在此时,眼前像是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他循着那个身影望去,只见那人正离开人群朝着街头走去。 “覃文胜?”雁南飞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眼前立即浮现出此人的模样,再一细看,果真很是相似。情急之下,他让墨月原地等着,随后便小心翼翼地跟了上去。 墨月不知发生何事,但还未来得及细问,雁南飞已急急忙忙地走开了。 雁南飞远远地盯着那个背影,暗自忖度此人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桑植,想起彭翼南今日也转道来了此地,隐约间便明白了几许。 覃文胜今日追踪彭翼南到达桑植后不久,便寻了一处客栈落脚,按照之前的约定,打算与覃良顺会合之后再一同回茅岗去,但因担心人多眼杂,直到夜色落幕之后方才出门。 覃文胜刚刚从耍刀人身边经过时,仅在人群中逗留片刻便离去了。他仿佛并未注意到雁南飞与墨月,自然也像是并未发现有人跟着自己。此时,他到了客栈后,便径直去了房间,再未出门。 雁南飞藏在暗处,亲眼目睹覃文胜进了客栈,又等了片刻,方才回去找墨月。墨月在他突然离去之后,便一直担心着,也无心继续看杂耍,左等右等了许久,好不容易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的夜幕下,这才松了口气。 墨月一见面,自然便着急问他为何突然离去。他拉着墨月远离人群之后,向四周看了一眼,小心翼翼地说:“我看到覃文胜了。” 墨月大惊,似是不信他的话,反问覃文胜为何会突然到了桑植。 “真的,我刚刚一直跟着他,亲眼见他进了南北客栈。”雁南飞见她不信,只好细说经过。墨月又若有所思地问他:“若真是覃文胜,莫非是为彭土司而来?” “这也正是我所担心的。”雁南飞思虑道,“彭土司今日刚到桑植,覃文胜便也来了,这两者之间必定不是巧合。我感觉有不好的事将要发生,必须回去盯着他,以免发生不测。” 墨月问他打算如何行事。雁南飞原本打算回去知会向怀光一声,之后再定夺该如何处理此事,却又担心中途会出现差池,于是便让墨月立即回府与向怀光通传,自己又只身返回南北客栈继续盯着。 墨月临走前,再三叮嘱他务必小心行事,在向怀光赶来之前不得轻举妄动。雁南飞说:“快去吧,我等少土司带人过来。” 南北客栈所在位置正好位于街道中央,坐南朝北,为留宿南来北往的客人,故取名南北客栈。客栈生意不错,虽已是晚上,但此刻还有不少客人进进出出,有些是住店的,有些则是为了进店饮茶,或者喝一口店里的陈年老酒千杯不醉。 雁南飞刚到桑植时便听闻了这家店,只可惜一直未曾来过,今日初次踏进店里,便觉得有些特别。首先入眼的便是那古朴的茶室。茶室内摆放着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桌前有一位正在给客人沏茶的妙龄蓝衣女子。女子百媚众生,沏茶时的一颦一动笑,无不勾人魂魄,导致不少人表面前来饮茶,实则是为一睹女子芳容。 八仙桌旁还摆放着几话本,书页泛黄,字体仿佛被岁月冲刷过一般,但却增添了些许古意。墙上挂着一幅山水画,虽未题名,画家运笔却挥洒自如,勾勒出一幅宏伟壮丽的山水景色,仿佛能让人立即穿越到画中一般。 而另一则的酒室内,照明器具则是一盏古式油灯,散发出温暖柔和的光线,营造出一种宁静而悠远的氛围。店内还陈列着一些古代传统的器具,如青铜酒器、木雕之类的,都透露出古朴的痕迹,引人入胜。 雁南飞今晚不想饮酒,又为了不引人注意,故去茶室点了一杯茶。抿了一口,顿时感受到茶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来,醇厚的滋味令他陶醉。他闭上眼睛,仿佛能看到茶园的绿叶在微风中摇曳,湖水波光粼粼,天空碧色如洗,一切恍若隔世。 “你该是尝尝本店的千杯不醉,饮了之后会让你忘却所有烦恼。”突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将雁南飞惊醒。他睁开眼,发现刚刚正在沏茶的蓝衣女子也不见了,只剩下坐在自己面前正在饮茶的覃文胜。他看了覃文胜一眼,举起茶杯缓缓摇曳起来,压抑着声音说道:“看来这南北客栈的美名,早就传到茅岗去了。” “那是自然,酒美茶香,经这南来北往的客人口口相传,鄙人垂涎已久。今日到了桑植,自是要来尝尝。”言语之人正是覃文胜。他端着茶水一饮而尽,而后又笑道:“不知雁兄今夜前来,是为饮茶,还是专程为了见覃某?” 雁南飞淡然一笑,道:“假使我说是专程为了饮茶而来,你信吗?” 覃文胜干笑了两声,继续摇曳着茶杯,嗅着飘逸的茶香,满脸陶醉地叹道:“香!桑植的茶是真香。” 雁南飞回头看了一眼店内的陈设,也叹道:“古色古香,如此养眼。覃兄要是真喜欢此处,那就赶紧再看一眼,我担心再过片刻,便再也看不见了。”雁南飞此言一出,谁知覃文胜大笑起来,很快便又收敛笑容,脸色冰冷地说:“要担心的并不一定是覃某吧!” 话音刚落,二人已各自拔出刀剑,忽地碰撞在了一起。刀剑的碰撞声回荡在寂静的夜空中,仿佛要将这黑暗刺破。 雷电交加的剑招,极速的身法,让人目不可及。他们在空中翻滚,化作一团模糊的身影,白光、黑影的交错让人眼花缭乱。 雁南飞手中长剑随着身体的动作轻盈舞动,每一剑刺出都犹如闪电划过,速度之快让人无法防备。 而覃文胜手中的剑也如蛟龙,每一次击杀都带着刺骨的寒气。 两人交手的瞬间,空气凝固,只留下激烈的刀剑碰撞声和飞扬的火花。 终于,雁南飞一招巧妙的剑锋刺中覃文胜的胸口,带出一丝鲜血。他盯着覃文胜血红的眼睛,冷声问道:“你为何会在此出现?” “你以为这就赢了吗?”覃文胜狞笑着,那个声音如寒风刺骨,让人不寒而栗。 雁南飞的声音很快被淹没,他没有将剑刺下去,只是再一次探问覃文胜来桑植究竟所为何事。覃文胜松开手,剑掉落在地,随后闭上眼睛,漫不经心地说道:“杀了我吧。我死了,一切便结束了。” 雁南飞手上一紧,恨不得一剑刺破他胸口。可他又不得不尽力控制,冷冷地说:“杀你容易,不过你暂且死不了。很快,你便会尝到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是吗?”覃文胜咧嘴一笑,“生不如死的那个人也许是你。” 雁南飞从此言中,似乎嗅到一股特别的意味。果不其然,覃文胜接下来的话如当头棒喝,几乎令他生不如死。 覃文胜用指尖轻轻推开他的剑,而后若无其事地落座,望着满地狼藉,叹道:“真可惜,有些东西碎了,便再也无法复原。就像好看的姑娘一样,若是被划破了好看的脸蛋,便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雁南飞顿时一滞,立马想到了正在原地等候自己的墨月,瞬间觉得就连呼吸也变得凝重起来,再次拿剑架在覃文胜的脖颈上,无力而又惊恐地骂道:“你这卑鄙小人,你将月儿怎么了?有本事便打赢我。” 覃文胜却不急不慢地说:“我本就打不过你,为何还要与你硬拼?” 雁南飞无奈之下,忽然便收回剑,转身欲去寻找墨月,覃文胜却洋洋得意道:“晚了!你此时回去,墨月姑娘应该已不在原地候着了。” “你究竟想干什么?”雁南飞握剑的手在颤抖,他真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而杀了他,可墨月此时落在他手里……覃文胜道:“我跟你玩个游戏。此时是戍时,明日午时之前,墨月姑娘将会平安无事。在这段时间里,你可将她找回,倘若过了明日午时,覃某便不敢保证她的生死了。” 雁南飞哪有心思与他玩如此无聊的游戏,当即便怒吼道:“我杀了你!”覃文胜此时却闭上了眼,摆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雁南飞想起不知所踪的墨月,不得不再次放下剑来,问他究竟想要什么,或者打算干什么。 覃文胜叹道:“所谓英雄难过美人关,看来雁公子也是性情中人。我想干什么,到了明日午时你自会知晓。罢了,看在你我如此有缘的份上,覃某点拨你一下。墨月姑娘如今仍在城里,你若要找到她,便要回到原点。” 雁南飞未明白这原点是何意。 覃文胜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一边将剑归鞘,一边又说道:“倘若你丢了某样物品,想要去找回时,是从你发现丢失物品时找起,还是从丢失物品的位置找起?对了,此游戏只能由你一人独自完成,要是胆敢告知他人,墨月姑娘的安危,覃某可就不敢担保了。” 雁南飞陡然明白,他口中的原点,不就是与墨月分别时的位置吗?想到此处,雁南飞飞一般冲出了南北客栈。 夜色寥寥,风月不在。 雁南飞一秒也不敢耽搁,当他回到之前观看杂耍的地方,人群早已散去,杂耍之人自然也无影无踪。 他站在原地朝着四周观望,目光所及之处,已只剩下几处尚未收摊的小贩。忽然之间,他看到正前方正在售卖油茶汤的老人。在他记忆里,老人自始至终便在此地摆摊,很有可能看见当时发生了何事。 雁南飞气喘吁吁地来至小摊前,老人看样子正要收摊,故头也不抬地说:“收摊了,明日早来吧。” “老人家,在下有一事相求。”雁南飞急不可耐,老人这才抬眼看他看,他于是问老人今晚是否有看见个姑娘被人抓走。 “姑娘倒是见得多,却未见有姑娘被抓走。”老人说。 “劳烦您再好好想想。那个姑娘,不久前还在此看杂耍,个头比我稍矮……”雁南飞不肯放过此次机会,如此这般将墨月的外表描述出来,老人却依然摇头,还说:“年轻人,快些去别处找找吧。” 雁南飞头重脚轻地走在暗夜之中,这一刻,他的内心也仿佛随墨月去了。 第46章 夜遇耍刀人 雁南飞幽灵般在街头游走,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他懊悔将墨月独自丢下,否则便不会发生之后的事。 “月儿,你究竟在何处呀?”他望着夜空,内心也如这夜色一般幽暗。随后,他开始思忖覃文胜在此人生地不熟之地,如要将一个大活人藏匿起来,该去什么地方。 他左思右想,覃文胜的话陡然浮现耳边:“墨月姑娘如今仍在城里,你若要找到她,便要回到原点。” 回到原点,回到原点……雁南飞在心里默念着,他刚刚已回到原点,原点却早已无人。此时,他不知不觉沿着来路走去,还没走出多远,恍然间又记得自己曾吩咐她回府去与向怀光通传。 “她若要回府,便只能走此路。”雁南飞想到此处,不知不觉加快了脚步。右侧方向便是傩面摊位,他与墨月曾在此买过傩面具,后来又去光顾过两次,虽未做生意,却与老板说过闲话,也算是熟人。 他快步走到傩面摊位前,摊主刚打发走一位客人,此时也正打算收摊,一眼便认出了他。他焦急地问老摊主:“您还记得我吗?”摊主笑道:“公子常来光顾,自然认得公子。看公子如此着急,是在寻那位常与你一起过来的姑娘吧?” 雁南飞不禁大喜,认定摊主必定见过墨月,忙不迭地说:“正是、正是!不知您今晚是否见过那位姑娘?” “见过。”摊主肯定地说,“不过,我见姑娘也是行色匆匆,像是着急去办何事。” “您见她朝这个方向去了吗?” “正是。”摊主说完,又若有所思,“对了,当时那位姑娘像是很着急赶路,不小心还与人撞上了。我当时原本在忙着做生意,听见路上闹嚷嚷的,一抬头便看见了那位姑娘。” 雁南飞转身朝着街头望了一眼,如同深不见底的黑色洞口,像是要将万物吞噬进去。 “公子,那位姑娘发生何事了?”摊主多问了一句,雁南飞却并未答言,沉默了片刻,又让他仔细想想,当时是否有看见其他人尾随墨月。 摊主双眉紧锁,眯缝着眼,过了许久才说:“公子如此一说,倒真是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原来,墨月当时急匆匆赶路,与人撞上时,很快又起身离去。 “姑娘看起来很是慌张,还不时朝身后张望。”摊主努力回忆,“像是有人在背后追着……” 雁南飞惊问:“您是否有见过追她的人?” “这个……当时天也黑了,不大敢确定。”摊主叹道,“那时刚好有客人光顾,姑娘也已走远,我便没再搭理 ” 雁南飞忧心忡忡,将所有担心都写在了脸上,与摊主道谢后离去。 此时,墨月刚从昏迷中醒来,发现自己被关在一处陌生地方,惶惶然望着四周,随后喊了几声,却无人应答。她渐渐冷静下来,回想起自己被抓来时的情景,不禁疲惫地闭上了眼。 墨月急匆匆地打算回府时,忽然间觉察到似乎有人正尾随自己。她不经意间又加快了脚步,谁知不小心与迎面而来的人撞在一起。她不知撞上的是何人,只觉得对方人高马大,当即便仰面倒在地上,还将胳膊给擦伤了。 钻心的痛,令她半晌未起身。 此时,她一回头,果然看到不远处有个男子正冷眼盯着自己,于是又奋力起身,继续朝前走去,可步伐明显慢了下来。 墨月知道王府便在前方拐弯处,于是紧咬着牙小跑起来,眼看就快要到达王府,却感觉尾随自己的人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重。 她急促地喘息着,但越是着急便越是力不从心。就在此时,不知从何处闪出一个人影,将她的嘴紧紧捂住。她想要挣扎,却动弹不得,瞬间陷入昏迷。 推门而入的声音惊醒墨月,来者蒙着脸,只露出两只凶狠的眼睛。此人手中还握着剑,缓步来到墨月面前,墨月质问他是何人。对方却一言不发,只是盯着她看了片刻,而后又转身出了门。 墨月不知抓来自己的是何人,更不知这些人为何要抓她,故内心充满了绝望,可她知道雁南飞此时定然在全城寻她,倘若找不见她,会不会跟自己一样也很绝望。 他会疯掉的! 不,阿哥一定会找到我,千方百计地找到我。 墨月在给自己打气,同样也在为雁南飞打气。此刻,雁南飞沿着街道走路很远,前面便是王府了。可他不敢继续迈步,担心一旦去找了向怀光,便违了覃文胜,最终害了墨月。 就在这时,他忽然感觉脊背一凉,正要拔刀,却听见了墨白的声音:“是我,快跟我来。” 雁南飞收回剑,飞身而起,越过屋顶,随后穿过一条狭长的巷道,被墨白引至暗处。墨白四下谨慎观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说:“有人尾随你。”雁南飞因太过担心墨月,心急如焚,竟未注意被人尾随,正欲开口,墨白便催问道:“究竟出了何事?怎么不见月儿?” 雁南飞自知瞒不住,只好将墨月失踪一事道了出来。墨白叹了口气,深沉地说:“月儿早应回府,却许久未见她。阿妈甚是担心,便让我出来找寻……覃文胜竟然在桑植,可他为何要带走月儿?” 雁南飞也百思不得其解,但又说道:“他给我的最后期限是明日午时,我们必须在此之前找到月儿。” “刚刚尾随你的人应该便是覃文胜派来的眼线。我有个计划……”墨白得知雁南飞还未寻到任何线索,于是对他低语了一阵,而后分道扬镳。 雁南飞再次现身于街头时,按照与墨白的计划,径直回了王府。此时,尾随他的人也再次从暗处现身,却没料到被人拿剑架在了脖颈之上。 “你是何人?”墨白拿雁南飞引出了尾随者,这便是他与雁南飞的计划。此人声音低沉地说:“不想姑娘有事,赶紧放开我。” “想要活命,便赶紧说出姑娘下落。”墨白手上一紧,“别耍花样,否则人头落地。” “我死了,那位姑娘也休想活命。”此人仍在拿墨月相要挟,墨白冷笑道:“覃文胜可不会在乎你的小命。跟我说实话,我便饶过你。你们为何要抓走那位姑娘,覃文胜究竟又在等什么?” 原来,墨白先前从雁南飞口中得知覃文胜与他约定寻到墨月的时间是明日午时,便大致猜到这个截点并非随意说出,定然是有某种特别的意义。 雁南飞按照约定赶了过来,墨白听见脚步声,刚一回头,此人便趁他分神之时拔刀攻击。墨白躲过了一刀,却被另一刀伤了手腕。他抬手便是一剑,利剑刺进此人胸口,幸亏他收剑及时,才未将其一剑毙命。 雁南飞过来见到此人,随即惊问道:“你、你不是那个……”原来,此人正是耍刀人。 雁南飞恍然大悟,万万没料到今晚发生的一切,从他与墨月离开王府那一刻起,便已落入覃文胜的圈套。他捉住耍刀人的手腕,厉声质问:“你将那位姑娘带去了何处?” “你将此事告知他人,已违背大人之言,休想再找到那位姑娘。”耍刀人靠在墙角,捂着胸口,满眼无力,雁南飞说:“覃文胜可未说不能取你性命。” 耍刀人惨笑道:“我的命分文不值,就算杀了我,大人也不会在意。” “你们究竟把人带去何处了?”墨白知他不会立即殒命,但因太过担心墨月安危,又将剑抵在他胸口,可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忽一把抓住剑刃,咬牙切齿地说:“覃大人军法严明,我若出卖了他,就算回去也活不了。” 墨白见他一心求死,不免火光冲天,怒声道:“那我便杀了你!” “来吧,朝我这儿刺。”耍刀人满脸狰狞,“覃大人有令,今晚之事,无论何人走漏半点风声,那便活不了。” “你们究竟为何要抓走那位姑娘?”雁南飞再次问道,耍刀人答非所问:“覃大人在下一盘大棋,而你我皆是棋局中人……你们二位如此在意一位姑娘,证明大人这盘棋下对了。” “你只不过是覃文胜的马前卒,再不说出月儿下落,我便……”墨白作出要刺下去的样子,谁知耍刀人笑道:“原来那位姑娘叫月儿。月儿姑娘此时应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唉,如此水灵的一个姑娘,真不舍得下手……” “我杀了你!”墨白忍无可忍之时,虽未想真的一剑结果了他,可只见耍刀人忽然朝前一挺身,便将剑直直地刺入了自己胸口。 墨白没料到此人竟如此刚烈,一时之间也有些不知所措了,拔出剑来时,耍刀人喷出一口血,再也说不出话。 雁南飞正想要阻止墨白,却已来不及,瞠目结舌地望着奄奄一息的耍刀人,紧握着刀柄,恨不得再将其碎死万段。可如今仍未有墨月的下落,他死死地抓住耍刀人,瞪着眼睛苦苦哀求:“你将那姑娘带去何处了?” “南北……”耍刀人用尽全力说出俩字,便沉沉地闭上了眼。 “南北客栈!”雁南飞没料到覃文胜竟如此狡诈,会将墨月藏在南北客栈,当即便要去救人。谁知,墨白突然惊叫一声:“屋顶有人!” 雁南飞与墨白纵身跃起,循着黑衣人追了上去。黑衣人踏着屋顶,身形轻盈,转眼间便已去了几丈。 二人紧随其后,很快便追至近前,试图将黑衣人截住。黑衣人二话不说,回身便是一剑,剑光如电,极速刺向两人。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两人即刻做出反应,默契地分开,一左一右灵活躲过了攻击,再次合围过来。 黑衣人身形连闪,剑招接踵而至。二人攻守兼备,尽全力抵挡住了黑衣人的攻击。他们刀剑交错,身体灵活地躲过致命一击,但仍差点被剑气扫中。 黑衣人冷笑一声,身形如鹰般猛扑而下,手中剑势连连,攻势犀利无比。二人拼尽全力躲避,很快便只能以防守为主,难以还手。 打斗持续了片刻,黑衣人渐感疲惫。 “你快去客栈救人,此人交给我。”雁南飞见一时半会儿暂难取胜,便打算与雁南飞分头行事。 雁南飞会意,打算抽身而退,却被黑衣人挡住去路。墨白一剑刺来,将黑衣人挑开。雁南飞趁机离去。 黑衣人又打算再次去阻止雁南飞,墨白却径直横在了他面前,使出武落剑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剑刺向他要害。 黑衣人脸色顿时变得惨白,身体如断线风筝一般倒飞出去,重重地摔下屋顶…… 第47章 客栈惊魂夜 雁南飞再次回到南北客栈,刚踏进大门,门便被关上了。客栈里仿似空无一人,之前的热闹劲儿烟消云散。 正在此时,一股浓浓的茶香味儿飘然而来,循着茶香飘来的方向,蓝衣女子正在沏茶。 雁南飞转向女子,大声问道:“覃文胜何在?”蓝衣女子像是并未听他所言,仍是自顾自地沏着茶,全然不作理会。 雁南飞缓步移至桌前,双目定定地望着女子。女子将刚冲泡好的茶水放置于他面前,而后面色平静,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覃文胜何在?”雁南飞重复着同样的问题,但女子仍不答言,也一动不动。雁南飞于是伸手,打算端起茶杯。但手未至,女子忽然出手,修长的手指,如锋利之剑,狠狠地抓伤雁南飞手背。雁南飞实则早已觉察到女子不简单,但没想她出手不仅如此之快,且稳准狠。 雁南飞并未起身,而是迅疾出手,拳头直冲女子脸面而去。女子一掌拍在桌上,腾空而起,一个旋转,便躲过了拳头。随后顺手抓起座椅,朝着雁南飞狠狠地丢了过去。雁南飞双手握刀,一刀劈开,座椅四分五裂。 很快,女子的身影又到了近前。那双如剑的手爪,左右开弓,令雁南飞几乎无处可遁。她身法飘逸,犹如一只轻盈的燕子,只是凌厉的攻势却让人心生惧意。每一次的攻击,都伴随着破风声,让人感受到一股无法抵挡的压迫感。 雁南飞拼尽全力躲闪,但他已被女子牢牢地禁锢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眼看着女子的身影越来越近,双手划破空气,如闪电一般抓向他咽喉。雁南飞几乎来不及反应,只能拼命后退。 然而,他很快便被逼到角落,退无可退之时,血溅而起,他的衣襟已经被利爪划破,露出了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女子冷笑一声,却未继续纠缠,反而退了回去,身形如鬼魅一般立于大堂之中,双目死死地盯着雁南飞。 雁南飞看了一眼伤口,正欲再次拔刀,覃文胜突然慢慢吞吞地现了身,双手抱着剑,面上挂着冰凉的笑,冷冷地问道:“游戏并未结束,你这是打算不顾那姑娘的死活吗?” “你让我去找的原地,如今我已找到。赶紧把人放了吧。”雁南飞在刚来的途中,已然明白覃文胜之前所言的原点,便是如今所处的南北客栈。 覃文胜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他没料到雁南飞短时间内便又杀了回来,且如此笃定墨月便在客栈。 雁南飞拿刀指着他说:“你派去的耍刀人已经死了……”覃文胜闻言,似是微微顿了顿,但随即又说:“区区一个耍刀人,他们皆是忠心之人,已做好随时赴死的准备。” “忠心之人?也怕未必吧。如真忠心,此人合眼之前,便不会道出此处便是关押月儿的位置。”雁南飞暗中提气,正要再次出手时,蓝衣女子又闪现于覃文胜背后。覃文胜道:“想要救人,先打赢她再说吧。不过我劝你还是罢了,刚刚她已对你手下留情。” 雁南飞懒得跟他废话,提刀便要杀将过去,墨白不失时机的出现,问他墨月是否确定在此。他点了点头,沉声说:“蓝衣女子很是难缠,交给你了。我去对付覃文胜。” 墨白二话不说,提剑便冲了过去,与蓝衣女子激斗于一起。 雁南飞一声怒喝,寒铁宝刀在空中划出一道美丽弧线,径直劈向覃文胜。覃文胜眼眸一闪,手中长剑瞬间挥出,与宝刀相交。两者碰撞间,无数火花四溅,铿锵之声回荡在寂静的客栈中。 覃文胜凝神聚气,快如闪电,每一剑都似要取对手性命。寒铁宝刀虽是锋利无比,但却被覃文胜的剑势逼得节节败退。 雁南飞见状,眉头微皱,冷哼一声,双手顿时结印,一股浩荡的内力涌向宝刀。寒铁宝刀顿时发出低沉的嗡鸣声,剑身上散发出一阵璀璨的光芒。雁南身形一闪,宛如穿越空间般出现在覃文胜的身后,一刀斩向他的脖颈。 覃文胜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瞬间回转身形,一剑接一剑,剑芒交错,气势如山,长剑斜斜地划过,挡下了雁南的致命一刀。雁南咬牙切齿,再次攻击出手,剑光如流星般划过夜空,势不可挡。 这边,墨白与蓝衣女子也斗得如火如荼。他没料到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徒手竟如此厉害,不仅多次避开自己的剑,且每一次的反击也是如此的出人意料。 墨白努力调整自己的攻击方式,试图找到对方的破绽,但蓝衣女子似乎总能从他的攻击中逃脱,且还能抓住他的破绽,不经意间予以反击。他心中暗自惊讶,这个女子的身手实在是出乎意料,比之前他所遇见的任何对手似乎都要强大。 于是乎,他便不再急于取胜,而是试图观察对方的动作和技巧,希望能从中找到突破口。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墨白使出了武落剑法,攻击变得更加凌厉,但对方似乎并不受其困扰,反而也是越战越勇。 墨白开始暗中仔细观察对方的每一个动作,试图找到破解的方法,终于抓住蓝衣女子的破绽,一剑刺中她的胸口。女子痛苦地倒在地上,眼中流露出一丝惊恐的表情。 覃文胜见蓝衣女子被杀,突然间方寸大乱,稍稍一慌神,便被雁南飞找到机会,一刀刺中他握剑之手,利剑脱手飞去。 “快些将人交出来,我便饶你不死。”雁南飞本就没打算取他性命,否则刚刚这一刀,便已将他劈为两半。 覃文胜虽半跪于地,却依然狂傲地回道:“休想!” 雁南飞手中一紧,怒骂道:“我不想杀你,你最好别逼我。” 这时,墨白过来说道:“被你抓走的姑娘是我阿妹,放了她,我便让你走。” 覃文胜慢慢起身,直面二人,趾高气扬地说:“你们既已认定人在客栈,那便去寻她出来吧。” 雁南飞见他仍不配合,只好将他先绑了起来,随后与墨白将客栈翻了个底朝天,却未发现墨月的踪迹,不得不将覃文胜暂且带回王府,锁进大牢,再行发落。 漫长的夜,经如此一闹腾,已渐天明。 雁南飞与墨白虽疲惫不已,却并未歇息,待向怀光起床后,第一时间与他道出了昨夜之事。向怀光得知墨月失踪,当即便急了,怒骂何人如此大胆,竟敢在桑植治下胡作非为,打算派人全城搜索。 “少土司,有个人你须先去见上一见。正是此人抓走月儿。”雁南飞言罢,向怀光大惊,立马随他们急匆匆赶去大牢。当他一见覃文胜,便像见了鬼似的,盯着那张脸,许久未发一言。 覃文胜瞅着三人,咧嘴一笑,神色诡异地说:“少土司见了我,为何这幅表情?” 向怀光却立即将二人引去外面,焦虑地问究竟发生何事?墨白很是担心墨月,心情沉重,故欲言又止。雁南飞如此这般将昨夜之事一股脑儿全说了。向怀光叹道:“此事非同小可,像是越发诡异了。” “少土司何出此言?”雁南飞莫名惊诧,与墨白对视了一眼,全然不知他此言究竟何意。 向怀光沉吟道:“你们有所不知,昨日覃土司覃良顺也到了桑植……” “什么?”雁南飞与墨白如同当头棒喝,“覃良顺也在桑植?彭土司昨日也来了,这……” 向怀光神情肃穆,叹道:“后来,阿爸设宴款待二位土司,一直饮酒至深夜,听说还醉得不轻……如此可想,覃土司与阿爸应是聊得不错。既是如此,覃文胜为何又要背地里兴风作浪,抓走月儿姑娘,究竟是何居心?” “可覃文胜,嘴比寒铁宝刀还硬。”雁南飞看向墨白,“我们昨夜拿刀架着他追问月儿下落,他却仍不吐口。” “我猜这个覃文胜必定还有未了之事。”墨白道,“覃土司既在府上,不如去与他当面对质。” 向怀光沉思道:“月儿姑娘暂且应该无事。这样吧,我先去会会覃文胜,看他如何答复,而后再作打算。” 覃文胜见三人又回来,还未等他们开口,便主动说道:“月儿姑娘暂且无事,若想护她周全,须让我先见王爷。” 雁南飞以为覃文胜抓走墨月,正是覃良顺的主意,随即便怒道:“覃土司既在府上做客,那便寻他要人去。” “立即带我去见王爷,月儿姑娘便可无事。”覃文胜冷笑,一脸杀气,“否则……月儿姑娘要有个三长两短,那便不关覃某之事了。” “你敢!”向怀光怒目圆瞪,“月儿姑娘要有三长两短,可别怪我大开杀戒。” “你要敢伤王爷半点皮毛,别说休想再见月儿姑娘,我茅岗与你桑植从今往后不共戴天。”覃文胜声音不大,却字字如血。 昨夜盛宴,三位土司王爷因太过尽兴,酩酊大醉,直到今日晌午尚未醒来。 向怀光前去见向思安时,向思安尚且有些迷糊,还让他有事改日再说。向怀光急不可耐道:“此事等不得……” “何事如此急迫?”向思安半睡半醒,“昨夜与彭土司、覃土司相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甚是痛快。就算有其他事,也容本司再歇息片刻。” 向怀光等不及了,疾呼道:“阿爸,出事了,大事不好了。” 向思安一听此言,这才清醒了大半,起身问道:“出何事了?” “月儿姑娘失踪……”向怀光简而言之,向思安猛然起身,瞪着眼睛,似是不敢相信亲耳所闻,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向怀光说:“原本我也不信,可覃文胜此时正关在大牢……阿爸,覃土司不正在府上吗?您去与他一番对峙,便水落石出了。” 向思安眉头紧锁,重重地叹道:“昨日我与覃土司、彭土司相谈甚欢,二人当面拉手和谈,并承诺即刻退兵。覃土司如今背信弃义,究竟意欲何为?” “会不会是面上应承,暗中却……”向怀光道出了心底的疑虑,却仍然想不明白覃良顺所作所为,究竟为达何种目的。 向思安思来想去,为避免误会,方才决定去与覃良顺当面对质。覃良顺此时仍在蒙头大睡,呼呼的鼾声如惊雷滚滚。 向思安见状,只好暂且退了出去,对在外等候的向怀光说:“等覃土司醒来后再说吧。” “阿爸,等不了。月儿姑娘尚无音讯,生死也未可知,雁兄与墨兄仍在等我回信……”向怀光话音刚落,彭翼南的声音忽然在身后传来:“月儿姑娘出何事了?” 二人面面相觑。向思安忙问他为何也不多睡片刻?彭翼南说:“够啦,彭某承蒙向土司热情款待。不过彭某已在外逗留多时,府上事多,今日务必要打马回府。” “既来之则安之。彭土司好不容易来桑植作客,何不再多留几日,也让向某再尽地主之谊。”向思安诚心实意挽留,彭翼南却话锋一转,再次追问墨月出了何事。 向思安见瞒不过去,只好坦诚相待。彭翼南一听此言,便勃然大怒道:“好他个覃良顺,竟与我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向土司,今日你莫再拦我,我这便去找他问个明白,若真是他在搞鬼,彭某必定跟他鱼死网破。” 谁知覃良顺忽然推门而出,一脸茫然地问道:“何人在外大声喧哗,惊扰本司睡意,该当何罪?” 彭翼南却不管不顾,将他劈头盖脸一顿臭骂,问他昨夜所言休战,究竟是真是假,若是假的,这便当面打一架,分出个胜负,也决出个生死。 覃良顺本来还未完全醒来,此时被彭翼南当面怒骂之后,虽未明白事情原委,却也怒火中烧,拉开架势便要与他开战。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向思安慌忙将二人拦住,“二位土司王爷,能否给向某个面子,先将事弄明白,而后再决定如何处理?” 第48章 茶馆诛逆子 “月儿,你究竟在何处呀?”墨月听见有人唤她,定睛一看,竟然是雁南飞。此时,他手握寒铁宝刀,正在迷雾之中穿行。 “阿哥,我在这儿呀。”墨月大声呼喊,还不停地挥手。雁南飞却像是对她的呼唤全然无视,不为所动。 墨月继续挥手,希望能引起雁南飞的注意,但他的身影渐行渐远,逐渐消失在无边的远方。墨月心中一阵失落,前行几步,打算朝雁南飞奔过去,谁知竟然撞了头。她此时才发现,在她与雁南飞之间,横亘着一面透明的墙壁,虽可触碰,却看不见,也过不去。 可她不甘心,试图再次冲撞。这一次,她跌倒在地,几乎眩晕。 墨月醒来时,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迷迷糊糊睡着了,刚刚只是做了个梦。她惶惶然望着四周,却已记不清究竟被囚禁了多长时间。 覃良顺稳住情绪,听向怀光将覃文胜昨夜抓走墨月之事全盘托出,当即便勃然大怒,骂他胆大包天,竟敢背着自己做出此等丧尽天良之事。 众人感觉他属实对所有事均不知情,便越发不明白覃文胜的企图了。 “覃文胜如今何在,快些带我去见他。”覃良顺怒而起身,“我倒想看看他究竟要做什么。” “覃土司请勿心急。”向思安反过来劝他,“向某再多问一句,您是真不知晓覃文胜到了桑植?” 覃良顺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说:“此前,覃某与他倒是有过约定,让他今日午时去南北客栈等候我,随后一同回茅岗。” “今日午时?”向怀光听雁南飞提起过这个时间节点,覃良顺望着他,问他有何疑问。向怀光眼神冷峻:“覃文胜倒也与雁兄有过约定,以今日午时为界,让他在此之前找回月儿。” “罢了,你们快些带我去见文胜,月儿姑娘下落一问便知。”覃良顺又急于要去见覃文胜,向怀光却让众人在王府等候,这便去将覃文胜带来。 覃良顺却边朝外走去:“等不住了,覃某得亲自前去见他。” 向怀光带着众人重返大牢时,覃文胜似乎正在假寐,因人刚至近前,他便睁开了眼,当看见覃良顺时,立马一跃而起,惊喜不已:“王爷,您没事吧?” “本王能有何事?”覃良顺又问他究竟在做什么。覃文胜将他上下好好打量了一番,似是想要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覃良顺急了,怒喝一声:“你将月儿姑娘带去何处了,还不快将人放回?” 覃文胜却毫不犹豫地阻止他:“不得放人。” “覃文胜,你究竟何意?”雁南飞厉声质问,覃文胜满眼不屑:“倘若我眼下将人放了,你等岂不是有恃无恐?想要如何处置王爷,便全凭你等一张口了。” 众人愕然,纷纷侧目望着覃良顺。覃良顺没料到他竟是如此想法,当即便说:“本王与彭土司已和谈,今日起休战。你快些放了月儿姑娘,随后与本王一同返回茅岗。” “您果真确定可顺利离开桑植?”覃文胜再次问道,向思安不解:“你这是何意?向某与彭土司、覃土司已约定好,此后再无纷争,随时可自行离去。” 覃文胜似还在犹豫,墨白上前一步:“快些将人放了。” 覃文胜这才答应放人,不过声称此地仅有他一人知晓,必须他亲自陪同前往。 “本王这便亲自与你一同前去。”覃良顺道,而后又拜别向思安与彭翼南,称确保墨月安全后,便不再逗留,立马返回茅岗。 覃良顺与向思安和彭翼南辞行之后,便在向怀光与雁南飞、墨白的陪同下,跟着覃文胜一同前去找寻墨月。 今日的日头尤为刺眼,明晃晃的,像锋利的刀片割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众人骑马一同出城,又行了半炷香时辰,向怀光终于忍不住问覃文胜还要多久才到。覃文胜慢慢悠悠地说:“快了,再有半炷香的功夫便到。” 雁南飞也觉得奇怪,双目警惕地望着周围,极力隐忍着内心的不安。 覃良顺此时也问覃文胜:“前方究竟是何地?”覃文胜道:“王爷,请稍安勿躁,很快便到了。” 不远处路边有家茶馆,茶馆并不宽敞,外面摆放着两张桌椅,小二见有客人到来,忙笑脸相迎。 “王爷,要不先喝杯茶再赶路吧。”覃文胜虽是提议,可言语间人已下马,众人只好随他。 “各位客官,稍等片刻,这便上茶。”小二将桌面擦了又擦,便转身端茶上桌,又替每人倒了茶水。 众人也确实渴了,如今便不再客套,纷纷端起茶水便饮了个底朝天。紧接着,又各自倒满茶水,如此饮了两杯,方才解渴。 “好了,继续赶路吧。”覃良顺话音刚落,忽然一阵头晕,而后便趴在了桌上。向怀光见状,正要开口,却也晕了过去。紧接着,众人纷纷陷入昏迷中。 “大人,已无事了。”茶馆的掌柜、小二和一群手握长剑的土兵一同过来,趴在桌上的向怀光闻声,方才慢慢吞吞地起身,望着被迷晕的众人,冷笑道:“本不打算出此下策,你们却非得逼我如此。” “大人,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掌柜问,覃文胜望着刺眼的日头,摸着下巴问:“那位姑娘还好吧?” “尚好!”掌柜说,覃文胜招了招手:“将人带出来吧。” 小二应声而去,掌柜随后拔剑在手:“杀了他们,便一了百了。” “不急!”覃文胜按下他,“事已至此,不怕再有闪失。” “夜长梦多,得狠下心啊。”掌柜极力苦劝,覃文胜长嘘一口气,叹道:“我与王爷叔侄情分,真到了如此地步,要下手却又实在……” “您谋蓄多年,好不容易等来今日,大事将成,万万不可心软啊。”掌柜目露凶光,恨不得立即拔剑,将这一干人等全数斩杀。 “大人,请您下令吧。”众士兵异口同声。 覃文胜正欲开口,墨月被推了出来,一见此阵势,立马便哀嚎起来,挨个儿摇晃众人,却无一人动静。 “覃文胜,你、你竟谋害王爷,其心可诛,不得好死。”墨月看见覃良顺时,立即明白了覃文胜的企图。覃文胜皮笑肉不笑地说:“胜者为王败者寇。王爷膝下无子,覃某经营多年,原本以为可顺成王位,可他竟打算让女子继位……覃某今日之举,实属无奈。待覃某登上王位,必定一举拿下桑植、彭氏,以及容美、唐崖等众土司。届时,本王必将成为一方最强……” “你痴心妄想,白日做梦。”墨月怒骂,“你今日所为,不得好死。” 覃文胜以为自己胜券在握,不禁狂笑:“覃某就算不得好死,你等也看不见了。”他一挥手,手下士兵便纷纷提剑上来,将众人按在桌上,作势欲刺下去。 墨月大惊失色,因太过惊恐,颤抖着已说不出话来。 覃文胜又再次抬头望着刺眼的日头,闭上眼睛,任凭刺眼的阳光照在脸上。许久之后,他缓缓睁开眼,脸上现出一丝冰冷而残酷的笑,随后凶狠地说道:“对不住了王爷,以及各位。今日覃某兵行险招,纯属无奈,全都是被你们所迫……一个不留,动手吧。” 众士兵纷纷举剑,墨月嚎啕大哭,因太过担心竟还晕了过去。 就在此时,随着一声马嘶,只见一个人影从马背上飞身跃起,而后便如一道闪电袭来,顷刻之间便已至眼前。 覃文胜被惊得面容失色,还未看清来者何人,手下土兵便已被纷纷割破喉咙。惶然间,他拔剑便刺。来者躲过去,纵身跳跃到离他一丈远的位置,冷冷地说道:“果然,小人便是小人,幸亏雁公子早就将你看穿了。” 原来,雁南飞之前感觉覃文胜的一系列操作太过诡异,于是趁着向怀光去找覃良顺对质时,找到欧阳靖,让她无论发生何事,均要暗中尾随,以应万变。 欧阳靖此时赶来,果然发现事情不妙,于是果断出手,阻止了覃文胜的阴谋。 覃文胜本以为稳操胜券,没料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当即怒骂:“多管闲事,今日便多杀你一个。” 欧阳靖根本就没将此人放在眼里,当即拔剑而起。覃文胜见状,眼中流露出一丝杀气,也是纵身一跃,便与欧阳靖纠缠在了一起。 两人剑光交错,气势激荡。欧阳靖身手矫健,剑招狠辣,毫不留情地攻击着覃文胜的要害。而覃文胜的剑法虽看似平淡,却暗含杀机。他纵身一跃,利用欧阳靖的攻击缝隙,如影般地绕过,快速接近欧阳靖。 两人身影交错,剑光闪烁。 覃文胜一剑刺来,擦脸而过。欧阳靖渐渐感受到了覃文胜的威胁,心中暗道一声不好,纵身跳开,这才躲了过去。 覃文胜此时求胜心切,一剑接着一剑,剑剑直刺要害。欧阳靖突然间使出了绝招,双剑如电,刺向覃文胜的心脉。然而,覃文胜似乎早已有所准备,也迅速躲了过去。 接下来,覃文胜使出阴招,竟打算对覃良顺动手。欧阳靖见状,只得奋力阻止,将他连连挑开。他却又转而攻击另外几人。欧阳靖只好一脚踹翻桌椅,没想雁南飞倒地之后,竟然醒来。 覃文胜自知若加上雁南飞,自己全无胜算可能,于是转身欲逃,却被欧阳靖一剑刺中左腿,顿时血流如注。 可他并未因此放弃活命机会,而是打算挟持近前的墨月。谁知,清醒后的雁南飞抓起剑来,一剑砍断了他右臂,顿时血流如注,痛苦哀嚎。 欧阳靖提剑指着覃文胜,覃文胜浑身是血,跪在她面前惨笑道:“杀了我,快杀了我……求求你,帮帮我,快些杀了我吧。” 雁南飞去将墨月唤醒,墨月惶惶然睁开眼,惊恐地望着周围的人,想起自己此番遭遇,顿时对覃文胜恨得咬牙切齿,恨不能一剑刺死他。 “没事了,没事了。”雁南飞紧握着她仍在颤抖的手,安慰了她片刻,又赶紧去将其他人等唤醒,一个个望着眼前情形,纷纷不明所以。尤其是覃良顺,他见覃文胜被人拿剑掣肘,且已被砍断右臂,顿时张大了嘴,不知所措。 “覃文胜,还是你自己与王爷说吧。”雁南飞话音刚落,覃文胜便附身跪地,大喊饶命。覃良顺颤抖着,问他究竟发生了何事。他却只是一个劲地磕头哀求。 雁南飞见状,只好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道出实情。覃良顺瞠目结舌,但疑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里噙满泪光,双手想要将覃文胜搀扶起来,一时却又无处安放。 “你跟我好好说说,为何要如此去做?”覃良顺似乎渐已明白事情真相,却仍要覃文胜亲口说出来:“你若不说,本司立马杀了你。” 覃文胜听他如此一说,似乎看到了活命的希望,立即便将自己多年来已觊觎王位的目的说了出来。 覃良顺仰天长叹道:“没想我覃良顺瞎了眼,竟养了一只白眼狼。老天啊,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覃文胜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继续哀求覃良顺看在叔侄情分上,可放他一条生路。 “你可知道,你阿妹润儿原本便没打算承续王位,这王位最终仍是你的。”覃良顺心痛欲裂,说罢此言,不禁捶胸顿足,嚎啕大哭,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覃文胜闻言,自是深感震动。他张着嘴,眼里闪烁着各种复杂的表情,最终却一言未发,深深地匍匐在地,颤抖着,再也未能发声。 “列祖列宗在上,我覃氏一脉经年累月,终成大业。如今却出了个逆子,不仅谋取王位,且要欺瞒老天,妄图取我性命。反贼不死,民不安宁;逆子不杀,我茅岗不顺。”覃良顺话毕,缓缓抓去脚下的剑,“胜儿,你做了大逆不道之事,今日若不杀你,对不起列祖列宗。” 覃文胜被吓得瘫痪之时,覃良顺发出一声怒吼:“抬起头来,望着我。也让列祖列宗看看你,看看他们的子孙为了这土司王位,是如何以命相搏的。” 覃文胜抬起头来,望着覃良顺,又望着依然刺眼的日头,露出最后一丝惨笑,突然便被覃良顺一剑洞穿胸口。 众人面对这一幕,纷纷不忍直视。 覃良顺将剑丢在脚下,俯瞰着扑在地上已无动静的覃文胜,而后冲墨月说道:“今日之事,让你受惊了。”又冲向怀光说:“劳烦转告向土司与彭土司,覃某与二位昨夜约定,必当谨遵诺言,永世不改。” 随后,覃良顺纵身上马,临行前又冲众人作揖道别,方才打马飞奔而去。 第49章 十年养育恩 墨月一天一宿滴水未沾,又几乎未合眼,加上受到惊吓,此时身体疲乏无力,头脑昏沉倦怠,差点没晕过去。 雁南飞见状,不由分说便将她扶上马背,二人同骑一马,不急不慢地朝着王府方向而去。他的脸贴着她的额头,忽然感觉好烫,问她也不吱声,像是又晕了过去,于是跟众人一说,向怀光猜她可能是昨夜受冻,要立即回府去看大夫。 回到王府,向怀光请来大夫给墨月看病后,墨月服了药,很快便歇息了。 向思安与彭翼南此时已了解事情原委,不禁对这两日来发生之事大感意外。彭翼南扼腕叹息:“这些年来,覃土司不停对外征战,四面树敌,却没料到最大的敌人竟就藏在身边。真是英明一世,却又糊涂一时啊。” 向思安也感慨不已:“但愿经历此事,覃土司该有所警醒。” 之后,彭翼南便要告辞回府,向思安特派人护送至边界,千叮万嘱,定要确保彭翼南安全。 雁南飞一刻不离地守护在墨月身边,想起因自己大意而致她于险境,便后怕不已,心里惆怅,要是她真有个三长两短,自己此生该会多么愧疚,该如何活下去?想到此处,便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她的手。 墨白突然推门而入,问墨月如何了。雁南飞慌忙松开手,苦笑道:“还未醒。” 墨白探了探她额头:“已退热,不碍事了。我来看着她,你一夜未眠,先去歇会儿吧。” 雁南飞却称自己没有睡意,要等她醒来才会安心。 墨白见他仍在愧疚,于是安慰道:“你不用自责,此事不怪你。换做任何人,我或者是少土司,无论昨夜与她在一起的是谁,都会遭覃文胜算计。” 雁南飞心怀感激,望着沉睡中的墨月:“待她醒来,我希望她第一眼看见的人便是我。” 墨白笑了:“听欧阳姑娘说,她今日可及时赶去茶馆,全凭你事先部署。” “运气罢了。”雁南飞淡然一笑,“千算万算,都没算到覃文胜竟会使出如此卑贱手段。真多亏欧阳姑娘及时赶去,否则不止覃土司命休,我们一干人等均逃不出覃文胜的魔爪。” “覃文胜狼子野心,如今总算是自食其果。”墨白叹道,“此事已过去,不再提了。月儿昨日一夜未归,阿妈想必已担心的不得了。月儿如今已无事,我得去跟阿妈报个平安。月儿这边,便暂且劳烦你了。” “月儿未醒来之前,万万不可与阿妈说实话。”雁南飞叮嘱他,“你就说月儿昨夜与我一起出城了,安全得很,只是尚且未归。待月儿醒来,我再陪她去见阿妈。” “还是你想得周全。”墨白退出去后,雁南飞又望着墨月憔悴的脸发呆。 夜色之中,欧阳靖独自翻上屋顶,望着天上孤冷的月亮想入非非,向怀光突然出现,手里还提着一壶酒,脚步轻快地来到她身边坐下:“月冷星稀,喝点小酒,正好暖暖身子 ” 欧阳靖看了他一眼,接过酒壶饮了一口,便又将酒壶递还于他,随后一言不发地望着圆月,双眉之间,似锁着深深的愁绪。 向怀光看了她一眼,讪笑道:“今日之事,要不是你及时赶到,恐怕今夜陪你在此饮酒的,便是另外的人了。” “少土司说笑了。”欧阳靖不苟言笑,“若真要谢,那便去谢雁公子,是他事先作了安排。” 向怀光道:“那是自然,雁兄与你均功不可没。” “不用谢我。本姑娘不喜欢欠人,你们也帮过我,算是扯平了。”欧阳靖依然言语轻巧,向怀光不解,愣道:“不知我们帮过你何事?” 欧阳靖摸了摸面上日渐光滑的刀疤,向怀光忙说:“欧阳姑娘,你言重了,区区小事如何比得上你救命之恩?” “那也是恩情。”欧阳靖无比固执,“你可知脸面对于一个姑娘来说,应是多么重要。” 向怀光不禁大笑:“是我错了。不过经你如此一提醒,我便知道了。” “你知道何事了?” “我……我知道……”向怀光被她如此一问,几乎答不上来,欧阳靖嫣然一笑:“没想到堂堂的少土司,也有不会言语的时刻。” 向怀光被她奚落,更为窘迫,一时之间更是接不上话来。欧阳靖又从他手中接过酒壶饮了一口,叹道:“曾听说桑植在向土司的治理下,风调雨顺,夜不闭户。谁知今日竟发生此等恶事。原本以为江湖已经够乱,谁知无论身处何地,都躲不过尔虞我诈,生灵涂炭。” “是啊,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有人的地方便免不了纷纷扰扰,你争我抢。”向怀光也感同身受,“别说这远离京城之地,就算是身在京城,也更是免不了吧。” 欧阳靖听他如此一番言论,不禁想起雁南飞,她虽不知雁家遭遇了何种变故,但如今家破人亡,背井离乡仍被追杀,也应是与他人纷争的结局吧。 “这些年,覃文胜身为茅岗土舍,常常犯我边界。我早知此人阴险狡诈,包藏祸心,不可小觑,没料到竟有如此狼子野心。”向怀光也饮了一口酒,“倘若真让他得逞,恐怕便不是死几个人如此简单了。” 墨白此时勉强骗过如兰后,刚从房里出来,没想到会遇上向思安。向思安一见他,便想到还没来得及问询此次去见薛文贵的经过,于是便将他拦下,还让他陪自己去城外走走。 街上依旧熙熙攘攘,夜色卓卓。 向思安得知薛文贵竟有可能治好姝儿的腿,不禁大笑道:“这个薛文贵,不愧被人称道神医,确实有两手。过几日,我得亲自去拜访百草谷,与他狂饮三天三夜。” “您与薛神医相识很久了吧?”墨白问,向思安说:“几十年的老交情啦。姝儿出事之后,我曾想找他救治,可他云游四海多年,怎么也找寻不见,于是一拖便拖到今日。要是早日让他医治,姝儿的腿,恐怕也早就便可恢复如初了。” 墨白于是又将覃文胜带人前去百草谷骚扰薛文贵之事道了出来,向思安冷声骂道:“这个覃文胜,竟敢去百草谷行凶撒泼,早便该杀之。” “若真让他夺去王爷之位,恐怕茅岗土民便要遭殃了。”墨白感叹,向思安却说:“不止茅岗,还有桑植与彭氏,恐怕都难逃一劫。覃文胜此人野心勃勃,若不是他从中撺掇,覃土司恐怕也不会接二连三掀起战乱。” 墨白忽又想起向思明跟他提过姝儿的腿,也是因遭到茅岗土兵追赶才受的伤,此时对覃文胜的死,便又多了一些爽快。 向思安望着满城繁华的景象,叹道:“今日之事,恍若大梦一场啊。要不是你等及时阻止覃文胜,一旦覃土司在桑植出事,义父真不知该如何与茅岗交代。” 墨白明白他何意,于是说道:“义父过虑了。无论覃文胜千般算计,似他此种小人,老天是不会让他得逞的。” “你说对了,这也是义父想要与你和光儿说的。”向思安目光深沉,“如今这世道并不安宁,刀剑虽可杀敌,却万万无法诛心。做人做事皆要以德服人,以理服人,才可让子民归顺臣服。” “义父所言极是,孩儿谨记。”墨白重重点头。 向思安意味深长地看了他一眼:“你此次离开容美百已一月有余了吧?”墨白道:“是,一月又十日。” “记得还挺清。”向思安笑道,“按理说,也应回去看看了。可如今裘千羽仍未离去,义父担心他与百里俾还有更多算计,不定何日又会卷土重来。” 墨白深知向思安此言并非无端猜测,他也隐隐觉得裘千羽上次桑植之行没有收获,定然不会就此罢休。 “对了,有件事义父忘了与你说。”向思安指的是不日前派人前去容美行刺裘千羽一事。墨白听闻,不免大惊失色。他从未听向思安提过此事,此时呆在原地,还以为向思安在与自己说笑。 向思安转身看着他,目光如炬:“此事义父未曾与任何人提起,也包括光儿。裘千羽此人确难对付,义父派去之人,死伤了好几个,却未能伤他皮毛。” “义父,您太冒险了,万一被裘千羽知晓是您所为,恐怕……”墨白担心不已,向思安却淡然一笑:“放心吧,计划十分周全,派去的人也非常可靠,就算被当场俘虏,也会自尽,绝不会留下任何可供追查的线索。” 墨白不禁叹息了一声。他明白向思安冒着如此大的危险去刺杀裘千羽,表面是为洗脱之前裘千羽在桑植被人刺杀的嫌疑,实则也是为了帮雁南飞复仇,帮雁家复仇。 向思安像是明白他的心思,又补了一句:“南飞虽初来乍到,可本司看人挺准,如他父亲一样,也是个有血性的男儿。本司与雁将军虽交情尚浅,可他遭奸人所害,本司绝不可坐视不理。” 墨白很是不安:“义父,您打算再去刺杀裘千羽?” “此人不除,雁将军死不瞑目。”向思安重重地叹道,“如今裘千羽又与百里俾勾结一起,这二人联手,定然更难对付。墨儿,还记得义父曾与你说过的吧?有些事须从长计议,不可急于一时……” 墨白听向思安说出前后如此矛盾的话语,自是不解。向思安先是讳莫如深,而后又说道:“如今你已得欧阳前辈真传,加上南飞,你们二人联手,定可报了前仇旧恨。” 墨白迟疑了片刻,问他:“您真的认为时机已到?” “十余年了,你已从嗷嗷待哺的婴儿长大成人,想必心中那股火焰也燃烧了十余年,也是该出手的时候了。”向思安在说出这番话语时,眼中似有泪光。 因为天暗,墨白虽无法看清向思安眼里的泪光,可他感受到了那份压抑在心底的火热,随即拱手道:“孩儿知道该如何做了。多谢义父多年栽培,拜谢义父养育之恩。” 第50章 再上岩巴山 墨月醒来时已是寅时,她看见雁南飞竟坐在床前睡着,心中自是欣慰,再是感动,于是忍不住伸手打算将他唤醒,最终却又缩了回来。 这时,兴许是觉察到了动静,雁南飞也睁开了眼,发现墨月正看着自己,当即便神采奕奕,欣喜地抓着她还未完全抽回的手,却又很快缩了回来:“月儿,你醒啦?” 墨月脸色绯红,微微点了点头,问他为何睡在这里。雁南飞笑道:“等你醒来呀。我想让你睁开眼时,第一个看见的人便是我……对不起,倘若不是我大意,你也不会遭此劫难……” 墨月明白他要讲什么,忙制止了他:“我这不是已无碍了吗?其实你不用整夜陪着我……”雁南飞至今仍在后怕,也愧疚不已:“阿妈仍不知道此事,如今你总算醒了,否则真不知该如何与阿妈交代。” 当晚,二人再无睡意,一直说话到天亮,随后去见如兰。如兰一早醒来便看到二人,还以为是做梦,但随即便开心大笑。 墨月与雁南飞对视一眼,不知如兰为何而笑,纷纷露出诧异的表情。如兰舒心地说:“这两日不见你们,可担心死我了。后来听墨儿说你们俩一同出城去了,我还不信,直到刚才,一睁开眼睛,便看到你们俩好好地站在面前……快与阿妈说说,你们这几日出城去了何处,又干什么去了?” 雁南飞与墨月早便想好托词,称此次去寻薛神医的路上,偶然结识一位编织西兰卡普的阿妹,于是回府后便转而前去拜访,结果聊得甚是投机,便又接连跟着学了两日才回。 如兰听他如此一说,自是开心不已,笑道:“阿妈如今见你与月儿甚好,也便放心了。” “阿妈,您昨夜未好好歇息吧?”墨月一眼便看出如兰满脸疲倦,如兰叹道:“我又梦见你阿爸了,他跟我说了好些话……” 墨月与雁南飞对视了一眼,几乎没忍住将墨什松用之事说出来,却被雁南飞眼神制止。 “阿妈,您因白日里太过思念阿爸,故夜晚才会梦见……”雁南飞安慰她之后,似乎还有些话不便说出口,脸色凝重,陷入犹豫之中。 墨月也看出他有话要说,还未来得及开口问询,如兰也看出端倪:“南飞,你是否有事瞒着阿妈。这里没有外人,想说什么便与阿妈直言吧。” 雁南飞缓缓点头:“再过两日便是父亲七十大寿,如今却仍埋骨他乡。我打算趁父亲大寿之日,亲自前去祭奠。” 如兰恍然大悟,忙说:“这是定然要去的。你打算何时启程?” “宜早不宜迟,那便明日吧。”雁南飞满面凄然,“我不在的日子,您也要保重身体。” 如兰却面露担心:“此去容美,只怕不会顺当。你一人去,阿妈放心不下。” “人多反而眼杂,我一人去便够了。见过父亲之后,立即便回,也不会碍事。”雁南飞早便想好了周全计划,墨月却说:“阿哥,我陪你一起回去,也打探打探阿爸的消息。” 雁南飞知她如此言语,也是为了宽慰阿妈的心,担心途中有变故,本想拒绝,可如兰一口应了下来:“也好,你与南飞一同前去,万一有事,也可相互照应。” 袁廷奕这几日夜夜笙歌,好不快哉。那些来自清风楼的女子,一个个妖娆销魂,几乎令他喘不过气,却又乐在其中。这其中最让他中意的女子便是红玉,二人缠绵了俩日,他便不舍得放她走了。 依照裘千羽的安排,红玉本不在此行当中,可她为了多赚些银子,于是便自告奋勇上了山,想要离开时,却被袁廷奕扣押不放,还宣称要立她为后。 红玉哪肯生生世世待在这鸟不拉屎鸡不生蛋的荒山野岭之中,哭闹了两回,见软的硬的都无济于事,只好暂且委屈自己留下,期待裘千羽有朝一日前来救自己于水火之中。 话说这裘千羽也有两日未来过清风楼买醉,这日一来便火急火燎,想与红玉姑娘温存,可得知红玉竟然也自告奋勇上了岩巴山,当即便大发雷霆,恨不能将清风楼一把火给烧了。 孙正英此时正在隔壁快活,一听见裘千羽的怒骂声,慌忙奔了过来,得知红玉姑娘也伺候袁廷奕去了,立马唤来妈妈,质问她究竟何事。 “哎呀,都怪红玉她自己做主要去,本想着昨日便与其他姑娘一同回来的,可没想竟被留了下来。我也正头痛如何与大人您交代……”妈妈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生怕裘千羽一怒之下砍了她脑袋。 孙正英想起那日早与妈妈交代过,不得让红玉姑娘前去岩巴山,谁想到最终仍是出了差池,当即便要拔刀。妈妈被吓得鸡啄米似的求饶,恨不能将一颗心掏出来。 “罢了!”裘千羽压抑着怒火,让妈妈唤来别的姑娘,大醉之后,将那姑娘折腾了一番,方才回府。 今日之事,于他而言已不仅仅是一个清楼女子的事了,而是袁廷奕已不将他放在眼里,不服管教……他决定采取手段,让袁廷奕知道自己的厉害。 晚些时候,裘千羽带着孙正英与另外一名侍卫,趁着夜色去了岩巴山。野渡口的守卫认得他,自然便放他进了洞府。 袁廷奕看见裘千羽登门拜访时,怀中正搂着红玉,虽对他毕恭毕敬,却未起身说话。红玉一见裘千羽,立即眼中微红,流露出惊恐之色,原本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最后却动也不敢动。 “裘大人谋略过人,让人送来这清风楼的姑娘,不仅深得吾等众心,且还省去了不少麻烦。”袁廷奕横躺在石椅之上,手指在红玉脸上揉捏,“尤其是红玉姑娘,本天子甚是喜欢,正好缺个娘娘,那便将她留下了。听说裘大人对红玉姑娘也是宠爱有加,您不会怪罪吧!” 裘千羽淡淡一笑:“清风楼里的姑娘多得是,个个皆是容貌出众,聪慧温柔,你能看上红玉姑娘,证明红玉姑娘定有过人之处。” “那是自然。”袁廷奕大笑,“裘大人喜欢的姑娘,必定是差不了的。不过,请问大人今日前来,不知所为何事?” 裘千羽大手一挥:“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本官如今有事相求,天子理应不会拒绝吧?” “哦,不妨说来听听?”袁廷奕似乎并未打算拒绝,裘千羽于是直言告知:“本官需向天子借兵三十。” “借兵三十?不知大人借兵所为何事?”袁廷奕眉头一挑。 “本官借兵自有借兵的道理,至于何用,你便不用管了。”裘千羽此言一出,袁廷奕却眯缝着眼,絮絮说道:“大人不说借兵何用,这兵恐怕有些难借……本天子不妨直言,这区区三十人,大人若真需要,与土司王爷开口即可,别说三十人,就算是三百人也不在话下。” 裘千羽似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冷笑道:“往常有人常对本官言语,称你袁廷奕并非信赖之人,就算给的再多,那也是白费力气。如今看来,还真应验了。” 袁廷奕与他完全拉下脸后,便无所顾忌了,满脸不屑:“本天子并非不肯借兵,只不过大人不肯说出借兵何用……您也熟知这岩巴山的境况,本天子占山为王,数日来连续招兵买马,如今也不过区区百人。朝廷对我苦苦相逼,土司王也是视为眼中钉,必铲之而后快。虽区区三十人,倘若借兵于您,一旦有人打算趁机攻打岩巴山,本天子如何可守?” 裘千羽目光阴晦,叹道:“本官自加入内行厂以来,便每日与形形色色之人交往。日子长了,是人是鬼,有时一眼便知,可偶尔也会走眼。” 袁廷奕何等狡诈之人,怎能听不出其中深意,此时放开红玉,缓缓起身,移步至裘千羽近前,压低声音:“大人这是在暗指袁某便是您看走眼的鬼吗?” 裘千羽还未来得及开口,袁廷奕又转身过去,背对着他大声嚷道:“裘大人此言不假,袁某原本是人,如今却被朝廷逼迫成鬼。不对,应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袁廷奕,你少在大人面前放肆。大人今日前来借兵,是为正事。你若敬酒不吃吃罚酒,休怪……”孙正英话未说完,袁廷奕立即暴怒:“你算是什么东西,此地有你说话的份儿吗?裘大人,好好管教你的属下,有时话太多,反倒会丢了卿卿性命。” 孙正英正要拔剑,裘千羽伸手制止了他,而后轻笑一声:“天子既不想听,那本官便不再说了,咱们这便回府,后会有期。” “洞府简陋,本天子也不留客了。恭送裘副指挥使回府。”袁廷奕头也不回,谁知红玉突然哀求裘千羽带她回去。裘千羽收回脚步,目光落在她脸上,冷笑道:“你既是喜欢此地,便留下好生伺候天子,也不枉费天子疼你一场。” “不要啊大人,求您带红玉回去,红玉再也不敢不听大人言语了。”红玉泪如雨下,满脸凄然。裘千羽却挥了挥手:“在此山中做正宫娘娘,可比清风楼的头牌强多了。” 袁廷奕自此与裘千羽算是彻底闹掰,目送他离开洞府,随即抬起红玉的下巴,冷冷地戏谑道:“裘大人刚才所言,你应是都听清了吧。在洞府内陪伴本天子,这正宫娘娘的身份,确实要比清风楼里的头牌要高贵得多呀。你得珍惜,好生伺候本天子。” “求大人放过小女。若是大人今后需要红玉伺候,红玉随时听从召唤。”红玉可怜兮兮,跪在地上不起,袁廷奕啧啧不已,一脸坏笑:“我的正宫娘娘哟,本天子哪舍得放你回去,你若是一走,本天子的心也被你带走了。心若不在此,本天子活着还有何意?” 红玉已只剩下呜呜的哭声。袁廷奕立马又变了脸色,挥了挥衣袖,甩开红玉,正色道:“本天子也是瞧得上你,才将你留下。你若再哭哭啼啼,吵着闹着非要离开这洞府,本天子便拔了你的舌头,砍了你的腿,挖了你的眼睛。” 于是,红玉便再也不敢吱声,随后便小心翼翼地回了“后宫”。 裘千羽在回去途中,脸色冰冷如铁,许久都未发一言。孙正英自是了解他的心思,于是添油加醋道:“大人,这个袁廷奕已留不得了。” “不知好歹的玩意儿,本官便让他暂且多留几日,看他还能嚣张到几时。”裘千羽紧握着剑柄,在心里已将袁廷奕碎尸万段了。 刘庆刚刚在后室已将二人对话全听得清清楚楚,待裘千羽一离开,便一脸狡黠地闪现出来:“天子,您今日算是彻底得罪了裘千羽,这往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好过了。” 袁廷奕端坐于“皇位”之上,满不在乎地摸着脸颊:“如今我们有了百里土司的照应,还怕他区区一个副指挥使不成?” “可姓裘的毕竟是朝廷派来的人,百里土司再怎么着也要给他几分薄面吧。”刘庆此番话语之前也是袁廷奕所担心的。不过,在他与百里俾暗中详谈之后,便已心中有数。 第51章 盐水女神 五日前,百里俾悄然来到岩巴山,见到了这位相王天子,并与之详谈,答应给予他丰厚资助,但提出了唯一条件,那便是要与裘千羽决裂,此后不许再有任何往来。 而这一切,裘千羽被蒙在鼓里。他今日之行,表面上是为借兵,实际上是为了试探袁廷奕对自己是否忠心,没想竟得到如此结局。他更没想到的是自己此行去岩巴山,早就被百里俾派去的探子回报。 “夫人,你这一手实在高明,裘千羽此时恐怕正发着无明业火,却又无可奈何。”百里俾一脸高深莫测,背着双手在殿内走来走去。 秦彩凤面色冷静,端坐于桌前,细细品着香茗,放下茶杯后,嫣然一笑:“袁廷奕还算是识相,懂得见风使舵。此人虽不及裘千羽这般狡诈,但暂且留着他吧,偶尔也可用之。” 百里俾不屑:“区区朝廷叛党,如今沦落为山贼,竟敢自呼为天子,此乃大逆不道。待本爵处理好眼下之事,腾出手后,便再去收拾他。” “当务之急,要先稳住姓裘的。他此次在岩巴山丢了脸面,必定会慢慢思忖原委,一旦被他猜到是老爷从中作梗……老爷,届时您须先想好对策,切不可拖泥带水,以免酿成大祸。”秦彩凤如此这般一说,百里俾不禁大笑:“夫人聪慧过人,裘千羽纵然魔高一尺,也高不过您道高一丈。” 雁南飞与墨月辞别众人时,墨白也要坚持同往,三人于是悄然踏上前往容美的路途,因后日才是雁云的寿辰,故也不太心急,一路不紧不慢,到达容美时刚好是前一日的傍晚时分。 被烧成灰烬的房屋,像是在与他们诉说着当日发生之事。墨月与墨白附身跪地,嚎啕大哭。雁南飞也跪地,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阿爸,您安息吧。裘千羽与百里俾是害死您的凶手,月儿不会放过他们。”墨月起身后,眼前似浮现出墨什松用当日被大火烧死的情景,一时心痛不已,泪水又如雨水般哗哗落下。 雁南飞极力隐忍着不让泪水流出,可眼圈也红了。他面色肃穆,紧握着刀柄,在心里默默发誓,有朝一日定要砍下那两颗头颅来此祭奠墨什松用。 夜色沉沉落幕,三人忽惊觉背后有人,立即回身,却没料到竟是旗长。旗长晃眼之间也认出了他们,遂老泪纵横,痛心疾首道:“你们总算是回来了。” “您……怎会在此?”墨月扶住旗长,旗长抬眼望着满地灰烬,哽咽道:“我每日都会过来看一眼,盼望可碰到你们,今日总算是盼到了。” 墨月深知旗长看着她长大,与阿爸也是故友,绝不会出卖他们,于是便将实情道了出来。旗长叹道:“你阿爸他出事后,少土司来过好几回。后来,也是少土司私下嘱我将你阿爸骨灰安葬……” 那个平日里吊儿郎当的少土司,竟然……墨月闻听此言,内心不禁一阵抽搐,立即朝旗长作揖,谢他安葬父亲之恩情。旗长眼神浑浊,沉痛说道:“要谢便去谢少土司吧。若不是少土司发话,我哪敢……” 随后,旗长便带他们仨前去祭奠墨什松用,坟墓离雁云不远,坟头的土壤还是新的。 墨月附身跪地,呜呜地抽泣着,已悲伤的说不出话来。她想起阿爸打小对她的疼爱,音容笑貌如同犹在眼前。 墨白虽不发一言,可他眼里藏着深深的阴霾,亲手给坟墓浇上一抔新土之后,又定定地立在坟墓前,心底的仇恨宛若这深不可测的夜幕,正一点一点地泛滥开去。 “父亲大人,明日便是您七十大寿,孩儿回来看您啦,请受孩儿一拜。”雁南飞深深地跪拜三次之后,已泪如泉涌。他抹去满眼的泪水,“父亲,您泉下有知,定要亲眼看到孩儿手刃仇敌,为您报仇。” 三人各自深深跪拜家父之后,再次拜谢旗长。旗长语重心长地说:“你们三人此次回来既已完成祭拜,还请连夜速速离去吧。” 三人似是理解旗长心意,却又迟迟没有要离去的样子。旗长面色十分为难,却又不得不明说:“雁公子的事,我也略听说了一二。听说朝廷派来的人目前仍在王府,若是知晓你们回了容美,恐怕……” “多谢您善意。”墨月对旗长感激不尽,“我们回来祭拜阿爸过后,这便又要离去了。我们今日回来之事,还请您务必帮忙保守。” “我明白,你们不用替我担心。”旗长拱手,目送三人上马离去,“各自保重!” 他们趁着夜色,踏上了去桑植的道路,但行了不远,雁南飞与墨白忽又不约而同地慢了下来,双双转身望着容美方向,眼里像正在燃着明亮的火焰,可他们只是静默着,谁也没有言语。 墨月不解地看着二人,不知他们在想何事,直到雁南飞启口:“既然好不容易回来,是否应该多留几日?” “是啊,这一去又不知何时能回……”墨白沉声附和,“这两日赶路也累了。今日天色已晚,倒不如去客栈暂且住上一晚,待明日再走也不迟。” “两位阿哥,旗长叮嘱我们不得逗留……”墨月好意提醒,“还要去客栈留宿,万一被人认出,岂不是自寻麻烦。” 雁南飞却望着容美的方向:“月儿,我忽然想起一事。明日才是父亲七十大寿,我得去买些纸钱,明日再去烧给父亲。” 墨月这才惊觉道:“对呀,你要是不说,我也记错了日子。” “那我们这便去找客栈住上一宿,等明日过后再离去也不迟。”墨白带头,拍马朝容美方向奔去,找了家名为四方客栈的地方住下。 四方客栈位于容美城区东北方向,生意尚好,几间上房均住满了客人。 雁南飞刚进房不久便有人敲门,他以为是墨白,开门一看却是墨月,于是把她让进房里:“赶了两日的路,怎么不早点歇息?” “阿哥,你们是否有事瞒着我?”墨月开门见山,雁南飞不解,愣道:“我们……有何事瞒你?” “我要是知晓,便不来寻你问了。”墨月撇嘴,望着他的眼睛,“你与阿哥很是反常。我总觉得你们像是有何事不打算跟我说。” 雁南飞忍不住笑:“月儿,你多心了。” 墨月却说:“朝廷派来寻你的人仍在容美,你行事定要谨慎,万一有事,切不可逗留。” “放心吧月儿,容美如此之大,也没几人认得我,轻易不会被人认出。”雁南飞轻描淡写,“倒是你与墨白,认得你们的人多,最好待在客栈,请你不要去外面闲逛,免得让人认出。” 二人聊了许久,墨月很晚之后才打算回房歇息,谁知刚推门出来,恰好看到墨白离开了房间。她正打算唤他,却被雁南飞阻止。雁南飞略一沉吟,眉头微皱,自言自语道:“这么晚了,墨兄出门作甚……要不跟上去看看?” 墨月也正有此想法,二人一拍即合,悄然离开四方客栈,远远地尾随着墨白,一直到了清风楼外。 墨月亲眼目睹墨白进了清风楼,当即便傻了眼,一时目瞪口呆,不知该说什么才好。雁南飞自然知晓此是何地,于是开玩笑说:“大长的夜晚,墨兄可能是一个人太寂寞了才会来此地消遣。我们还是不要打扰他了。” “不会的,阿哥不是那种人,从不去这些乌烟瘴气的地方。他定然是有事瞒着我们……”墨月非常坚决,“要不,你去将他叫出来。” 雁南飞却忍不住笑道:“还是不要了吧,墨兄有如此雅兴,打扰了他,岂不是……” “阿哥与姝儿姐姐情投意合,他绝对不会做出对不住姝儿姐姐的事。”墨月依然不信墨白来清风楼是为了找姑娘排解孤独,“我要等他出来,亲口问问他究竟做什么去了。” “唉,反正是等,在此等着还不如回客栈等。”雁南飞不由分说,便拉着她回了客栈。可她的心情变得很是郁闷,想要喝酒。雁南飞拗不过她,只好去买了酒回来。 墨月猛喝了几口,很快便有了些许醉意,但即便如此仍在替墨白开罪:“阿哥并非下作之人,他去清风楼那种龌龊地方,定是有事瞒着我们。” “你不用替他担心,等回来一问便知他作甚去了。”雁南飞劝道,“墨兄为人正直,去清风楼定然不是排解孤独,想必是有事暂且瞒着我们……” 墨月醉了,不知不觉已趴在桌上睡着。 雁南飞不禁长叹一声,而后将她搀扶到床上躺下,望着她醉意朦胧的面孔,想着仍在清风楼里的墨白,内心也是一阵惆怅。 清风楼里,应是此时此刻最闹热的地方。 墨白花了银子,点了几个酒菜,随意叫来两位姑娘作陪,除了喝酒吃菜,也规规矩矩的不做其他事,倒是令两位姑娘讶异。 “你们可曾听过一件奇事?”墨白饮酒之后,满脸醉意,“近日,江湖上突然传出有一处元代遗落的宝藏,宝藏的位置便绣在一副叫盐水女神图的西兰卡普上……” 此言一出,两位姑娘立即兴趣浓厚,缠着他打听关于宝藏更为详细的事宜。 墨白趴在桌上,眯缝着眼:“据说这批宝藏,价值连城,不可估量。最先传言,宝藏散落于武陵山区,却无人知晓具体藏宝地址……直到近日,听闻记载有藏宝地址的盐水女神图重现江湖。” “公子可知这幅盐水女神图在何地,又在何人之手呀?”一位姑娘趴在墨白肩上,墨白讪笑道:“盐水女神图关乎藏宝地址,可不许随意打听。” “公子,您就给我们说来听听吧,我们二人也就听个有趣,不会跟人随意去说。”另一位姑娘给墨白喂酒,墨白仰头饮了一口,这才说道:“那便当作话本说与你们听听。传言这盐水女神图半月前重现江湖,也有传言称这盐水女神图在容美出现,更有传言这盐水女神图在……” 他说到此处,忽然打住。两位姑娘正竖着耳朵想听个究竟,被他如此一顿,好奇心更是被勾了起来,又是撒娇,又是揉肩捏背。雁南飞故意叹了口气:“如此宝藏,岂能落于常人之手……” “公子之意,莫非藏宝图在……在土司王……王府?”这位姑娘猜中墨白未说完的话,当即便大惊失色,慌忙收口。 雁南飞示意二人千万莫声张,小心惹来杀身之祸…… 第52章 血战秀山村 墨月醒来时已是第二日的清晨,惶惶然睁开眼,竟看到雁南飞与墨白正在桌前背对着她窃窃私语。她竖起耳朵,努力想听清二人究竟在聊何事,雁南飞忽的回头,见她不知何时已醒来,却又故意视而不见,大声嚷道:“墨兄,听说这清风楼里的姑娘个个国色天香,你昨日亲身前去经历过了,感觉如何?” “雁兄,你小点声,太尴尬了,莫让人听见……”墨白慌忙想要制止他,他却不依不饶,一脸坏笑:“这有何可遮遮掩掩的,此地又无外人。” 墨白从他眼里看出了异样,连忙转身,见墨月也正望着自己,顿时更是无地自容,羞愧难当。 雁南飞忍不住大笑不止,起身来到墨月面前:“从未见你饮醉过,昨夜一醉,醒来竟已是今日早上。你可知外面发生何事了?” 墨月缓缓起身,无力地问:“发生何事了?” 雁南飞看着墨白:“墨兄昨夜去了清风楼一趟。今日一早,整个容美城已炸开了锅。” “阿哥去清风楼的事,如此之快便已传开啦?”墨月惊问,惹得雁南飞与墨白大笑不止。墨月莫名其妙地望着二人,墨白这才催促他:“你快些跟她说清楚。” 雁南飞却说:“月儿,你也饿了吧。先出门去吃点东西,填饱肚子再说。”墨月被他们二人拉出客栈,找了个热闹的地方,点了两个小菜,而后便等小二上菜。 “你们有所不知,据说这盐水女神图是前朝留下来的,所记载的宝藏价值连城,足以倾国啊。”忽然,邻桌客人绘声绘色地聊起藏宝图一事,另一人啧啧地说:“那可不,我还听说这前朝藏宝图如今正在王府。你们说,要是我得到这盐水女神图,岂不是这辈子,几辈子都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哎,不得了,实在是不得了。” “别胡说八道,小心隔墙有耳,万一传到王爷耳中,可是要掉脑袋的。” “大街小巷都快传疯了,就算要抓去杀头,那抓得尽吗?” …… 另一桌上的食客也在谈论盐水女神图,一人高声大论:“听说盐水女神图早就遗落江湖之中,有人为争夺此图大打出手,迄今已死了十好几人。” “哎呀,那可太可怕了。这是个要命的玩意儿,谁碰谁倒霉,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那可不,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唉,不说了,不说了,小心惹祸上身,赶紧吃饭。” …… “这盐水女神图啊,据说绣了九九八十一个藏宝点,每个藏宝点,又据说有七七四十九道门,每道门又根据阴阳八卦阵排列。总之,就算你得到此图,也并非可轻易打开。” “听你如此一说,那懂风水的先生岂不是打开宝藏之门的钥匙?” “那可不嘛。我五日前还见过镜台先生,他悄悄跟我说,过两日要出趟远门。如今想来,定是与藏宝图有关。” …… 墨月将隔壁桌上的谈话全都听得真切,那一个又一个传言,神乎其神,令她自是无比惊讶。回头却见雁南飞与墨白神态自若,仿佛全然未听见半个字,一时之间便觉得越发奇怪了。 很快,小二便上了菜。墨月在进食过程中,听见周围食客今日所聊话题,似乎全都是与藏宝图有关的,心里的疑团越滚越大,到最后连饭菜都不觉得香了。 雁南飞与墨白依然旁若无人,吃得津津有味。墨月吃了一半便放下筷子,像个木头似的望着二人。雁南飞问她为何不再吃,她不悦地说:“没胃口,吃不下!” 墨白与雁南飞相视而笑,二人分别给她碗里夹了些菜,还劝她多吃点。她却竖起耳朵继续听着周围的高谈阔论,仍是一脸的不悦,仿佛那些人在谈论她似的。 在回客栈的路上,雁南飞问她今日听见外面到处传言藏宝图一事有何想法。墨月叹道:“总感觉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好不真实,就像是话本里面说的那样,应该便是传言吧。” “你的意思是藏宝图一事不真?”雁南飞半笑不笑,墨月不置可否,皱着眉头:“大抵胡说八道,什么西兰卡普,什么阴阳八卦,比话本还玄乎。” 雁南飞继续笑道:“可刚刚听见那些传得神乎其神的话,感觉便像是真得不得了!你说,若是真有这盐水女神图,这江湖岂不是早已大乱。” “这不已开始大乱了吗?”墨白轻言絮语,眼睛里似蒙了一层淡淡的薄雾。 墨月看看雁南飞,又看看墨白,一脸的不可思议,吃惊地问二人是否也信了此事。墨白笑了起来:“我们信不信倒是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其他人都信了。” 容美土司王府,百里俾如今已收到多个关于盐水女神图的回馈,此时正如坐针毡,浑身难受:“满大街皆在疯传,这盐水女神图究竟是真是假?夫人,你倒是说句话呀。” 秦彩凤正襟危坐,许久未曾言语。百里俾唉声叹息道:“外面如今已乱了套,据闻已冒出好几幅盐水女神图,且有人为得到此图大开杀戒,死伤了好几人……这若是任凭不管,真不知接下来还会发生何等离谱之事。” 就在此时,裘千羽来了,还未开口,百里俾便已猜到他此行目的。果然,裘千羽开门见山地问他是否已听说外面的传言。 “本爵也正是在为此事而头痛啊。”百里俾满面倦容,“不知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王爷此前是否听闻过盐水女神图?”裘千羽盯着他的眼睛,他叹道:“从未耳闻此图,更不知传言从何而起。” “王爷是否需要再仔细想想?”裘千羽的样子仿佛并不信他,“外面不仅将此图传得绘声绘色,且还有人声称此图正在王府。” 百里俾本就一肚子怒火无处发泄,此时听裘千羽如此一说,更是火上浇油。可他正要暴怒时,又被秦彩凤挥手制止。她反问裘千羽是否也信了传言。裘千羽不屑道:“本官倒是不怎么信,要是真有此图,且还是前朝遗落下来的,王爷岂敢私藏?要是传进京城,传至圣上耳中,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啊。” “大人不愧是大人,与民间那些碎嘴并不一样。”秦彩凤微微一笑,“只是这谣言已漫天飞舞,又不知从何而起,更不知该如何消除谣言,还望大人指点一二。” 百里俾望了她一眼,又转向裘千羽。裘千羽忽然大笑:“区区小事,何足挂齿。既是谣言,王爷只需去张贴通告,谁敢再传,那便犯了杀头大罪……本官不信还有不怕死的。” “如此一来,岂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让人对藏宝图一事更为信以为真了?”秦彩凤岿然不动,裘千羽沉吟道:“夫人莫非有更好的法子?” 百里俾忙搭腔:“没有、没有。夫人,不如就依照大人所言,张贴通告,以示警醒。” 秦彩凤却说:“悠悠众口,如何可防住?往常从未听说有什么盐水女神图,如今忽传来漫天谣言……必定是有人故意为之。虽不知传谣之人意欲何为,可要真正断了谣言,必先寻到此人。” “夫人此言甚是在理。”裘千羽欣然附和,“以夫人之见,该如何才能寻得这首个传谣之人?” “这……怕是不易。”百里俾陷入为难之中,秦彩凤却说:“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反其道而行之,应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百里俾回味过来此言之后,顿时兴奋不已,连赞:“夫人此计甚妙。” “夫人机智过人,如此一来,那传谣之人定会尽快浮出水面。”裘千羽也赞许有加。 不多时,容美城内又开始盛传王府重金寻赏传谣之人,一时间议论纷纷,当众举报者不计其数。 墨白与雁南飞、墨月自然也早早便看到了张贴在大街上的悬赏通告,以及熙熙攘攘,想要赏金的的举报者。此时,他们三人正立于大街之上,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王府都已发布了悬赏通告,这盐水女神图还能是真的吗?”墨月自言自语,雁南飞却说:“也可能是掩人耳目之举。不过,百里俾此举倒是阴毒的很,让那些传谣者相互举报,最终定能顺藤摸瓜寻到这首个传谣之人。” “赶紧走!”墨白发现不远处似有人正朝这边张望,三人迅速遁迹于人流之中,而后回到了四方客栈。 “是裘千羽的人吗?”雁南飞之所以如此问话,是因只有裘千羽的属下认得他。墨白缓缓摇头:“不管是不是,此地已不宜久留,我们今夜必须离开。” “今日是伯父大寿,我们离开之前还得先去秀山村一趟。”墨月没忘记此事,她已替雁南飞买好祭拜雁云的香烛和纸钱。 墨白说:“白日里人多眼杂,待天黑便去秀山村,而后取道直去桑植。” 夜色刚刚降临,三人悄然回到秀山村,刚到村口,雁南飞忽然停下马来,沉声说:“不对劲!” 墨白也感觉到了阵阵杀气,谨慎地观望着四周:“看来秀山村今日是去不成了,先撤。” 墨月闻言,已取下弓箭,瞪着眼睛,小心翼翼地盯着黑暗之中,做好了随时应对的准备。 谁知,三人刚转身,不远处忽然燃起一串火把,将暗夜照得雪亮。紧接着,便听见有人大声疾呼:“还想逃,赶紧给我拿下!” 原来,裘千羽的属下白天发现疑似雁南飞之人,回府与他禀报后,他派人四处打探未果之后,于是便想到了去秀山村设伏的法子,没想到还真让他蒙对了。此时,一想到朝廷钦犯即在眼前,便抑制不住的狂喜。 三人被围追,拍马狂奔,已朝着来时的方向而去,殊不知来路也被截住,好几个身影挡住去路,挥刀便砍。 墨月抬手便是一箭,中简之人哀嚎着从马背上摔落在地。雁南飞与墨白左右开弓,三下两下便清除路障,杀开了一条血路。 “你带月儿先走,我去引开他们。”墨白担心三人一起目标太大,雁南飞却让他带墨月先走。墨白催促道:“赶紧走,不然来不及了。等甩开追兵,我们去四方客栈见面。” 雁南飞眼见追兵快到,无奈之下只能带墨月先走。墨月本不情愿,但也知留下来只会添乱,于是叮嘱墨白小心应对,而后与雁南飞先行离去。 墨白调转马头,紧握剑柄,等待追兵的到来。迎面而来的冷风吹拂着他僵硬的面孔,他眼里闪过一抹冷漠的光芒,一脸从容地盯着那些即由远及近的火光,仿佛这一刻便是他一生中最期待的瞬间。 追兵如狼似虎,发出震天的怒吼,铁蹄声震耳欲聋。墨白踩动马镫,一个纵身跃起,剑光闪烁间,如行云流水,血花飞溅着,无数人头高高飞起,一招一式间便令敌人无法还手了。 墨白声如雷霆,厉声喝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再来,今日必将你们碾于脚下!” 他的剑如黑夜中翻腾的怒浪,横扫前方的一切。被他刺伤的追兵鬼哭狼嚎,剩下的人显得有些畏缩。片刻之后,追兵已四分五裂,溃不成军。 墨白冷笑一声,挥剑将近前几名追兵一并斩杀于马下,随后确定雁南飞与墨月已安然无恙,于是不再恋战,匆匆拍马冲进黑夜之中。 第53章 逃出容美城 裘千羽没料到今日对手竟是如此厉害,带去伏击的土兵几乎全无生还。他本还想着待对手精疲力竭之后再出手,最终却躲在背后未敢现身。 “大人,此人便是之前与雁南飞一道,差点要了小人性命的……”孙正英刚刚看见墨白大杀四方的情形,也未敢上前去。 裘千羽屏住呼吸,叹道:“确实厉害得很,有以一敌百的本事。这人究竟是何来头?” 此时,他返回王府,与百里俾提起此人。百里俾得知有人竟将他派去土兵杀得片甲不留,也不禁哑然。 “与二人一起的还有那个叫墨月的姑娘。”裘千羽说,“若是抓了他们其中一人,便可知此人身份。” 百里俾问他那三人逃往何处去了,裘千羽告知他们仍在城内,且已派人封锁城门,而后目露凶光:“本官倒想看看他们如何逃出去。传令下去,见到这三人,不必禀报,格杀勿论。” “大人,若是这钦犯死了,您打算如何跟朝廷交代?”百里俾一脸担心,裘千羽却冷笑道:“管不了这么多了,这雁南飞倒还容易对付,可他身边这人,若要拿下活口,恐怕是痴心妄想。既然抓不了活的,那便带死人回京复命吧。” 此时,百里奚正躲在门外夜色中,将二人对话听得一清二楚。他得知墨月竟然回了容美,不禁大喜过望,立马便转身离去了。 雁南飞与墨月回到四方客栈后不久,正担心墨白安危,墨白便风风火火地回来了。二人见他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 “裘千羽必定会封锁进出城门,且会派人搜寻可疑者。”雁南飞满眼担心,“看来我们想要轻易离去,恐怕是不可能了。” “在此之前,我们还有整宿的时间。”墨白走到窗前朝外面望着,“今日天色已晚,暂时应无事了。先歇息一宿,明日再说出城的事。” “两位阿哥,你们有主意了吗?”墨月毕竟是个姑娘,此时感觉进退两难,如临大敌。 “别担心,区区一座城,如何能困住我们?”雁南飞安慰了她几句,又对墨白说,“城门已被封锁,如要出城,须得想个特别的法子。” 墨白从窗外收回目光,眉头紧锁,左思右想了片刻,说:“今夜搜查定然严格,现在要走,必然会遭盘查。暂且先歇息吧,待明日一早再想法出城。” 雁南飞明白他如此安排,只是为了多点时间寻思办法。 为了彼此有个照应,他们三人今晚仅开了一间房,打算将就着过一夜。墨月睡床上,雁南飞与墨白随意躺在地上。墨月毫无睡意,耳边很快传来轻微的鼾声。她回想着回容美之后所遇之事,一个人影陡然浮现在眼前。 倘若找他,会不会有一线生机?墨月越想便越精神,恨不能立即将二人唤醒。谁知,雁南飞睡得太沉,侧身倒在了地上,干脆便不再起身,就地而卧,继续呼呼大睡。 墨月差点没忍住去唤醒他,就这样恍恍惚惚地度过了如此漫长的一宿,翌日刚起床,雁南飞便慌忙让她别出声。 墨白从窗口折身回来,沉声说:“官兵正在搜查,快过来了,赶紧走。” 三人匆匆忙忙出了四方客栈,而后混迹在路人当中,不急不慢地朝着相反的方向而去。墨月脚步有些慌乱,雁南飞一把抓住她的手,低声说:“别慌,不会有事的。” 墨月被他宽大的手掌拉着手,心里也不再那么慌乱,果然冷静多了。不巧的是,前方忽然也来了几名官兵,正在查看过往的每个路人。墨月又心慌起来,手心里渗出了汗水。 雁南飞察觉到了她的恐惧,脚步慢了下来。墨白紧握着剑柄,沉声说:“一会儿打起来,你们找机会先走。” “走不了了。”雁南飞道,“一块儿杀出去。” 忽然,百里奚不知从何处闪身而出,匆匆说道:“快跟我走。” 三人面面相觑,可前后的官兵越来越近,情势异常紧急,完全不容他们多想,只好跟随百里奚进了右侧的楼里。上了二楼后,又穿过一条狭窄的巷道,便来到了另外一处远离街边的僻静之地。 “好了,暂且没事了。”百里奚松了口气,又望着墨月,“月儿姑娘,你们何时回来的?” 墨月昨夜临时想到的法子,便是暗中向百里奚求救,没料到还未来得及找他,他竟会冒着风险主动前来相助,当即便大谢道:“多谢少土司出手相助,我们已回来几日,本来打算昨日便离开,谁知……” “目前城门已被封锁,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出去。”百里奚叹道,“你们如此到处闲逛,不出半日便会走投无路。” 雁南飞道:“少土司说的极是,可如今我们已无处可去,还望少土司想法助我们出城。” 百里奚说:“我昨夜偷听了姓裘的与阿爸的私语,得知昨夜已开始派人正四处寻你们。我今日一早出来,便是为了助你们出城。” “多谢了,少土司!阿爸的后事,也要多谢你与旗长操劳。”墨白拱手道,“大恩不言谢,来日方长,哪日少土司若是用得上我等,定以命相报。” “好了,客套的话不用多言。”百里奚道,“如今城门口全是看守,其中还有裘千羽的属下盯着,要想全身而退,得寻个万全之策……” “少土司既来寻我们,定是已有了主意。”雁南飞的话,实则也是墨白所想,百里奚在三人的注视下,最后目光落在墨月脸上:“月儿姑娘,此一别,不知何日又能相见。你……定要保重身体,好生照顾自己。” 墨月如何不理解他对自己一片痴心,此时面对他灼热的目光,慌忙收回眼神:“少土司也要多保重。” “少土司,你帮了我们,若是被裘千羽和王爷知晓,恐怕你……也会受牵连。”雁南飞此番言语,倒是惹笑了百里奚。百里奚不屑地说:“只要你们无事,阿爸便不会拿我如何。姓裘的就算想拿我如何,也要顾忌我爹的情面。我可是堂堂少土司,在此地,也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区区一个裘副指挥使,又能拿我如何!” 话虽如此,三人依旧替他担心,可他只是笑了笑:“我刚刚倒是想到了法子……”他如此这般一说,三人虽没反对,可又担心事情一旦败露,他该如何脱身。他却依然是那句话:“我可是堂堂少土司,无人可奈何我。” 午时的城门口守备森严,左右各有几名看守,过往行人皆要挨个接受盘查。如此情形,当地土民已是好些年不曾见过,如今更是有种兵临城下的感觉。 午时一刻,在离城门口约两栋房屋的酒肆里,忽地传来一阵尖叫,紧接着便看见一男子被丢在了大街上,随即有人冲城门口方向大声叫嚷道:“快来人啊,此人便是你们要抓的逃犯……” 一时间,城门口大乱,守卫纷纷朝着这个声音传来的方向奔去,过往土民见状也纷纷四散逃窜。 “此人便是逃犯,赶紧将他抓起来。”言语者赫然便是百里奚,他骑在此人身上,揍了两拳后,才放下高举的拳头,“为何还愣着,不认得我了?” 这些守卫如何不认得少土司,当即便都被吓着,纷纷上去将此人抓了起来,但又很快发现此人似是醉得不轻,正感到狐疑时,百里奚抡着眼睛怒喝:“刚刚此人亲口称自己便是逃犯,我可是亲耳所闻,还能有错?” “此……此人是个酒蒙子,大伙儿都认得他。”守卫嘟囔着,“少土司,劳烦您再看一眼。” 百里奚于是将人翻过来,定睛一看,恍然大悟道:“唉呀,还真是,莫非本少爷看走眼了。可他为何自称逃犯?” “想必是说的醉话。” “就算是醉话,那也应有两成真话。暂且带回去审审吧,兴许可挖出些什么。”百里奚话音刚落,孙正英带人闻风而至,见此情形,似乎觉察到不对劲,赶紧奔去城门口瞧了一眼,很快却又黑脸而回,骂了那些守卫一番。 百里奚让他们先忙着,自个儿打算先行离去时,却被孙正英拦住,问他为何会在此处。百里奚愣了愣,指着自己的鼻子问:“你是在审问本少爷?” “不、不敢,就是随口一问。”孙正英自是不敢对他放肆,他却一脚踹过去,怒骂道:“不长眼的东西,竟然敢对本少爷大不敬,是不是给你脸了。” 孙正英被激怒,差点没忍住拔剑,却被身边人按住。他望着满眼挑衅的百里奚,忽然一笑,而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走了。 “够奴才!”百里奚骂完,这才抬眼望向城门口的方向,微微长叹了一声。此时,雁南飞与墨白和墨月早已趁着百里奚将守卫全都调走时,轻松穿过城门,离开了容美。 百里奚刚回王府,便被王爷派人叫了过去。他明白定然又是裘千羽告了他的黑状。他这次早有准备,神态自若地踏进门里,嬉皮笑脸,问裘千羽是否有奖赏。 “奖赏?何来奖赏?”裘千羽问,百里奚道:“本少爷帮你抓了个逃犯,岂能无奖赏?” “敢问少土司今日去城门所为何事?”裘千羽迟疑了一下,冷声问道。百里奚漫不经心地说:“本少爷想去何处便去何处,莫非还要与你报备?” 裘千羽讪讪一笑:“今日劳烦少土司亲手抓了个逃犯,且嘴硬得很,本官无奈之下,已亲手将人处置。” 百里奚大惊,可此时理亏,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憋了许久才问:“已审问清楚了吗?” “无需审问,少土司不是亲耳所闻此人自称逃犯吗?宁可错杀,也不可放过。”裘千羽大笑而去,“少土司今日立了大功,王爷定要好生奖赏一番。” 百里俾骂道:“看看你做的好事。”百里奚今日虽救了三人,却害得一无辜之人丧命,此刻面对百里俾,终是没忍住破口大骂:“姓裘的畜生不如,在您治下随意杀人,究竟有没有将您这个王爷放在眼里?” “一个土民,杀了便杀了吧。”百里俾脸颊微微抽搐起来,沉了口气,又质问他是否知晓那些逃犯的下落。百里奚不以为然:“阿爸,您又听姓裘的胡言乱语。孩儿好心帮他抓了个逃犯,他却非但不领情,还来您这儿诬告孩儿……” “你别以为做了何事可瞒过本爵。”百里俾厉声打断了他,“那三人此刻已出城了吧?” “孩儿不知您究竟在说何事。”百里奚继续装疯卖傻,百里俾勃然大怒,原本打算将他大骂一顿,可见他一脸无辜,最终却又无奈将怒火全都咽了下去,继而问他那三人中除了墨月与朝廷钦犯雁南飞外,另外一人究竟是何人? 百里奚顿了顿:“此人是月儿姑娘的阿哥。” “阿哥?月儿姑娘……”百里俾从未听说墨月还有个阿哥,还打算继续追问时,百里奚已出了门。 雁南飞与墨白和墨月三人此刻已出城多时,可因丢了马匹,只能步行,全靠脚力,走了许久,才看到百里奚事先备好的马,以及一些干粮。 “没想到百里俾虽不是个东西,他那个儿子却宅心仁厚。往后少土司若是继承了土司爵位,想必应是土民之福。”雁南飞骑在高头马上,摸着这马儿膘肥体壮,又忍不住赞叹了两句。 “是啊,少土司替我们安葬了阿爸,如今又想尽办法助我们出城,算是又救了我们仨。大恩大德,只能留待往后再报答了。”墨白回望着容美方向,想着自己布下的迷局,打马飞奔而去。 第54章 坑蒙拐骗者 裘千羽回到“半间云”,抓起酒壶狂饮了几口,而后重重地摔碎在脚下,满面狰狞,怒声大骂百里父子胆大包天,竟敢包庇朝廷钦犯,有朝一日定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大人,您勿动怒,只是目前尚无确凿证据,待抓到把柄,而后给扣上一顶勾结逆党的罪名,到了那时,定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孙正英此番话语戳中了裘千羽的心口,裘千羽脸上慢慢现出一丝笑意,又抓起一壶酒,眯缝着眼说:“听说清风楼有新来的姑娘,个个肤白貌美,何时瞧一眼去?” “唉呀,大人不提此事,小人几乎给忘了。”孙正英忙不迭地说,“择日不如撞日,要不今儿晚上便过去瞧瞧?” 雁南飞与墨白和墨月行至半途,夜色已阑珊。刚巧到了上次避雨的山洞,于是决定进去歇息一宿,等明日再继续赶路。 火光将漆黑的山洞照得雪亮,雁南飞从马背上取下干粮,分发给墨白和墨月,还不忘开起了玩笑:“少土司面上看起来冒冒失失的,没想到心细如发,不仅备了马,还有两日的干粮。” 墨月与墨白均未吱声。雁南飞见状,又凑过去嬉笑着问:“月儿,这麻饼好吃吗?” 墨月点点头说:“好吃呀,不过是咸的。你若是不喜欢,还有别的口味。”雁南飞于是抽身叹道:“少土司熟知你的口味,知道你不喜欢甜味,备好的麻饼竟全是咸的。” 墨月迟疑道:“或许是忘了放甜味的吧。咸味的也不错,你赶紧尝尝。” “可我更喜欢甜味的。”雁南飞嘴上如此说道,却也拿了块麻饼细嚼慢咽起来,“少土司精心备好的干粮,就算是不合胃口,那也是用了心的。墨兄,你说对吧?” “嗯嗯,对对。累了一天,赶紧吃点,趁早歇息,明日一早便要继续赶路。你们待着别动,我出去看一眼便回。”墨白含糊其辞,自顾自地朝着洞口走去。 墨月见墨白出去后,忽然便放下了还未入口的麻饼。雁南飞问她为何不吃了,是否饱了?她说:“你若是不喜欢少土司备好的干粮,那我便不吃了。等到了桑植,你买给我吃,行了吧?” “那可不行,漫漫长夜,你要是饿了,整宿都无法入睡,明日如何赶路?”雁南飞亲手递给她麻饼,“少土司宅心仁厚,他对所有人都挺好的,尤其是备了你最喜欢的口味,我哪会介意?” “你刚刚明明就不开心了。”墨月望着他,他慌忙装作视而不见,给火中添了些柴禾:“我哪有不开心。再说了,我为何要不开心。” “因你……”墨月正说着,墨白回来,称外面安静得很,让二人赶紧歇息。她却忽然想起墨白去清风楼之事,此时又再重提,问他那日去清风楼究竟何事。 墨白本以为她已忘记那事,谁知她竟又提起,顿时尴尬的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连连说道:“误会、误会!” “既是误会,为何不与我明说?”墨月自是不信,墨白在她面前坐下,怀里抱着剑说:“时候不早了,先歇息吧。” “阿哥,你要是不与我说真话,我便去跟阿妈说道……”墨月拿如兰威胁,墨白果然慌得手足无措,正襟危坐,说:“我去清风楼,定然是为办一件特别重要之事。” “何事要去清风楼那种肮脏之地?”墨月嗤之以鼻。此时,一直在边上偷笑的雁南飞见墨白就快要抵挡不住,不得不搭腔道:“墨兄前去清风楼,属实是为了办件正事,我可作证。” “你既已知晓,为何也要瞒我?”墨月更为不悦,雁南飞故意咳嗽一声,以手捂嘴,叹道:“墨兄不让我说。” 墨白见他将矛头指向自己,当即便露出极为无奈的表情:“月儿,你别问了,此事知晓的人越少越好,待时机成熟时,定然会第一个与你说。” 墨月更是不解,觉得这是话里有话,且事关重大。墨白于是看向雁南飞,雁南飞叹道:“不再瞒着了,与月儿说了实话吧。” 雁南飞在墨月特别匪夷所思的注视下,缓缓道出了实情。原来,墨白昨夜去清风楼,便是为了故意将盐水女神图的事情传出去,结果今日一早,已如他所料传遍了整个容美。 “清风楼那种场所,每日来往客人众多,藏宝图一事经三教九流之口传出去,不须片刻便已沸沸扬扬。”雁南飞赞叹墨白此招真是好手段。 墨月这才得知今日关于藏宝图的传言,竟然全是墨白所为。她得知自己误会了墨白昨夜去清风楼一事,可依然不知墨白究竟用意何在。 “此事用意,暂且不提也罢,再耐心等待几日,应该便有分晓。”墨白并未立即与她实言相告,这让她再次将目光转向雁南飞,雁南飞却连忙矢口否认,声称自己也并不知情。 如今,经过两夜的发酵,关于藏宝图事态的发展,已如墨白预料的那样,开始悄然蔓延。 就在今夜,裘千羽与孙正英到了清风楼,二人如今已是此处的常客,要了几名新来的姑娘,正在饮酒取乐时,忽然被外面的打斗声惊扰。 “何人在此闹事,胆敢惊扰本官雅兴。”裘千羽将佩剑朝着桌上一拍,孙正英立马起身出门去看了个究竟。这一看不打紧,只见两名男子正在打斗,其中一人眼看就招架不住,就快要被刺死时,裘千羽拔剑而起,飞身跃下二楼,而后挡开了将要刺下去的利刀。 “你是何人,敢管大爷的闲事,活腻了吧。”这人话音刚落,不由分说便举刀朝着裘千羽砍了过来,孙正英从天而降,挡在裘千羽面前,生生接下了这一刀,随后挥剑如风,很快便将此人逼得连连后退。 围观者怕遭误伤,纷纷作鸟兽散去,仅有几名胆大之人还留在清风楼里远远地看着。 孙正英占了上风,厉声呵斥道:“大胆狂徒,敢对大人动手,瞎了你的狗眼。”此人一听这话,便知自己惹了不该招惹之人,立马放弃抵抗,任凭孙正英将剑架在了自己脖颈上,急急口呼:“大人饶命!” 裘千羽过来,盯着他问:“为何在此打斗?” “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大人在此,惊扰了您,还望赎罪……”这人一脸委屈,又望着地上差点被自己砍死之人,“此人诓骗于我,讹了小人整整十两银子,而后还敢来此消遣。小人寻了他整整两日,今日好不容易碰上,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被控诉讹诈之人,先前已被砍伤了腿,此时瘫坐于地上无力起身。 裘千羽冷声喝问:“与本官说说,为何讹人银子?” 这人支支吾吾,不肯作声,直到孙正义将剑指向了他,他这才唯唯诺诺地说出了实情。原来,这一切全都因盐水女神图而起。 这二人,一个叫赵前贵,一个唤李宗华。赵前贵是个赌客,那几日正好输了不少银子,又被人追债,被逼得走投无路时,恰好听闻了盐水女神图一事。他突发奇想,在赌坊里宣称自己知晓盐水女神图的下落。 “他说得有板有眼,小人便以为是真的……”李宗华此时说起那日之事,仍旧气愤不已。赵前贵讪笑道:“我要是真有盐水女神图的下落,还会将消息贩卖于你?” 后来,李宗华寻到赵前贵,赵前贵让他出十两银子,而后将事先编织好的谎言悉数说给他听。 在场之人无不想知晓赵前贵是如何讹诈李宗华,让他心甘情愿花了整整十两银子买去消息的。尤其是裘千羽,他看着这二人,一个看起来也并非聪慧绝顶,另一个也并非榆木疙瘩,心想他俩究竟是如何达成此次交易的。 李宗华哭丧着脸:“这个大骗子,称他有亲戚在王府当差,亲耳听说前朝遗落下来的盐水女神图并非仅有一幅,而是两幅。其中一幅在王府,另一幅在他手中。” “你……竟然信了?”裘千羽差点没笑出来,围观者也纷纷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大人有所不知,这个赵前贵平日里就靠他那三寸不烂之舌,吃喝嫖赌了这么些年。”李宗华唉声叹息,“都怪小人当时被猪油蒙了心……” 李宗华见赵前贵上钩,于是诓骗他,称自己祖上当年在前朝做官,后来前朝灭国时,便顺手从宫廷卷了些有用的没用的玩意儿逃回了老家,其中便有一幅盐水女神图,可那时谁也不知这盐水女神图究竟何物,还以为是极为普通之物,便一直堆放在角落…… “我就跟他说,要想去寻宝,必先寻一些专业人士帮衬,如此才可去寻宝,可前期便需要花费一些银两。我本以为他不会信,谁知他、他竟然信了。”李宗华在说出此番话语时,围观者纷纷大笑不止。 赵前贵被人当众取笑,当即面红耳赤,一面大骂他是个骗子,另一面又怂恿裘千羽将他抓去大牢。 “银子呢?”裘千羽问李宗华,李宗华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无赖样,称这两日尽顾着吃喝嫖赌了,且已身无分文。 赵前贵又怒骂不止,裘千羽制止了他,又驱散了围观者,而后将二人带去同一间房里,猛一拍桌面,厉声骂道:“你们二人,一个愚笨至极,一个奸诈至极。本官今日既遇上了,便要好好与你们说道说道。” 李宗华与赵前贵不知他究竟何意,一时间面面相觑,不敢吱声。 “关于盐水女神图,本官首先要提醒你们二人,此事已被证实为谣言,王府正在全力追缉散布谣言之人。”裘千羽面色肃穆,眼里闪着阵阵杀气,“如今既然被本官撞上,是你们运气不好。眼下有两条路供你们选,其一,随本官回去,王爷正在全力调查与盐水女神图相关的传谣者,蹲大狱或是掉脑袋,那便要看王爷心情……” 二人一听此言,立即便慌了,差点没被吓得尿裤子,忙跪求另外一条路。裘千羽闭着眼睛,还在沉吟时,孙正英道:“大人见你们二人也是受人蛊惑,故打算放你们一马。不过,你们今日惊扰了大人的雅兴,这笔账该如何清算?” “还请大人明示!”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孙正英这才缓缓说道:“每人十两纹银,明日午时之前在此交于我。” 十两纹银,对赵前贵和李宗华而言皆不是小数目,要在一日之内筹齐,二人几乎同时傻眼,孙正英冷言道:“路已指明,是要死路还是活路,你们自个儿选吧。” 第55章 清风楼血案 次日午时三刻,三人顺利到达桑植,将旗长受百里奚嘱咐安葬墨什松用一事告知如兰后,如兰大哭了一场,伤心欲绝,令在场之人无不动容。 在众人的悉心劝说下,如兰好不容易平静下来,而后才想起向思明昨日晚些时候来找过墨白,但未说何事,只让墨白回来后即刻去见他。 墨白猜测向思明前来寻他,应该与姝儿有关,故丝毫未敢耽搁,喝了杯茶水,便立马赶了过去。他刚进门,便看到姝儿在向思明的搀扶下,正要尝试着一次次起身。 二人并未发现墨白,一直试了好几次,姝儿总算是站了起来,且在不用人搀扶时还移动了半步。 “对,如此下去,多试几次,定能行的。”向思明不停给她打气,她虽如此艰难,却从未放弃。 墨白见状,几乎快要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从头到脚皆在颤抖。当他不由自主地朝前走了两步,与姝儿四目相对时,姝儿欣喜不已,刚想要叫他,却双膝一软,差点摔倒,幸亏向思明眼明手快将她扶起坐下。 墨白慌忙小跑过去,担心地问她是否有事。姝儿抹着额角的汗水,摇了摇头,问道:“你何时回来的?” “刚回!”墨白说,“听阿妈说二叔去找过我,我一想必定是你的事,喝了杯茶便赶了过来。” “姝儿这两日觉得好多了,她想要让你亲眼看到她重新站立,这才让我来寻你。你与姝儿说说话,我去去就回。”向思明借故有事便出了门,留下二人你侬我侬。 姝儿问他此行是否顺利,他握着她的手说:“虽有麻烦,但总算是有惊无险。刚刚你……那样,我全都看到了。真好,再过几日,我陪你再去百草谷找薛神医,很快你便会又与以前一样了。” 姝儿苦笑道:“这一日却不知道何时才能到来。”墨白安慰她:“你今日已能重新站立,进步很大了。我相信你,你也要信自己,只要不放弃,定然很快便可自行移步了。” 向怀光得知雁南飞他们顺利归来,前去寻他们时,得知墨白第一时间便寻姝儿去了,于是将雁南飞拉去外面,担心地跟他打听此行情况。 “一切安好啊。”雁南飞直言不讳,向怀光却说:“昨日从容美回来的人带回一个消息,也不知真假。你们应是听说了的。” 雁南飞一猜便是关于盐水女神图的事。果不其然,向怀光追问的也便是此事。他踌躇再三,未敢说出实情,只道此事已传遍容美,不过真假难辨。 “这便怪了,从容美传回消息,城门进出口均已封锁,街上也全是官兵。倘若传言是假,王府为何会如此大动干戈?”向怀光提出了各种疑问,雁南飞不禁笑道:“没想到少土司消息如此灵通,远在容美的事,你竟然在我们还未回来便已知晓。” 向怀光叹道:“还记得南北客栈吧,覃文胜打算杀你的那个地方?”雁南飞不解,问他为何又提起这事,他说:“覃文胜死后,我派人彻查了南北客栈,发现此处并非仅仅是一处客栈,而是覃文胜多年前便已在桑植布下的,客栈里的掌柜和所有伙计也均是覃文胜派来的间客。” 雁南飞随父征战多年,自是明白间客何意,却没想到覃文胜竟然也向桑植派了间客。谁知,向怀光接下来的话语更令他觉得不可思议。 “你如今应明白为何我会如此之快便得知容美发生何事了吧。”向怀光的话令雁南飞大彻大悟,不禁连连感慨:“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莫非少土司也向……” “罢了,此事到此打住。”向怀光慌忙制止他,言归正传,“对于盐水女神图一事,你如何看法?” 雁南飞轻描淡写地说:“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此事嘛,信则有,不信则无。少土司,你不会也信了吧?” 向怀光干笑了两声:“此事我信不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里土司信不信。” 就在今日晚上,孙正英独自来到清风楼,还是昨日那个房间,要了两位姑娘,左拥右抱,胡吃海喝,不亦乐乎。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忽然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两位姑娘被惊得花容失色,慌忙起身躲避。孙正英顺手抓起剑来,怒喝道:“何人如此大胆。”他很快便认出来者竟是李宗华,只见他左手持刀,右手提着个包袱,包袱下正在滴血。 孙正英从李宗华脸上看到阵阵杀气,立即觉察来者不善,拿剑指着他,厉声质问:“大胆李宗华,昨日饶你不死,竟还敢犯上作乱。” “你们这些朝廷派来的狗东西,还敢在此撒野。”李宗华言语间,将被血染红的包袱丢了出去,包袱滚落在孙正英近前,而后展开,露出一颗血淋淋的头颅。不止是两位姑娘被吓得瑟瑟发抖,捂着眼不敢直视,就连孙正英也被惊得瞠目结舌。 这颗人头是赵前贵的,瞪着两只眼睛,像是死不瞑目。 “连老子的银子也敢骗,这便是下场。”李宗华此言也是在暗示孙正英和裘千羽讹他银子,孙正英自然听得真切,不禁冷笑道:“区区一个人头便想吓唬到我。我亲手砍下的人头比老子睡过的姑娘还要多,今日便再多你一颗也无妨。” “好啊,那便要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李宗华话音刚落,从他身后陆续出现两名男子。这二人人高马大,与门框等齐,无论是身高还是长相均极为相似,一看便是双生子。 孙正英本来觉得独自对付李宗华绰绰有余,如今却又来了这二人,便有些犯怵了,重重地咽了口唾沫,故作镇定,阴沉着脸笑道:“就凭你们这仨,也想与我斗,痴心妄想,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这双生子齐头并进,朝孙正英左右开弓袭来。孙正英双腿一紧,从二人中间的空隙钻了过去,随后回身一剑,也被二人躲过。他翻身跃起,杀了个回马枪,却忽然顿觉身后异样。情急之下,不得不就地一滚,窜到了角落位置。 果然,李宗华刚从背后偷袭,被他躲过去后,顿时万分恼怒,又与双生子从三面袭来。 孙正英见势不妙,顺手抓起墙角的姑娘做了挡箭牌,姑娘被李宗华一刀砍断脖颈,当时便断了气。另外一位姑娘见状,立即被吓得尖叫起来,朝着门口连滚带爬地逃了出去。 双生子趁机抓住孙正英的肩膀,将他高高地提了起来,按在墙上。他动弹不得,又被夺去手中之剑,只能眼睁睁束手就擒。 “如此好看的姑娘,可惜啦!”李宗华狞笑着捡起他的剑,“本不忍心杀之,全都怪你。那便只能让你偿命了。” 孙正英本以为他只是虚张声势,故不屑地说:“赵前贵已被你杀了,过去的恩怨也一笔勾销。你走吧,我全当什么都没看见。” 李宗华却说:“那可不行,我还欠你十两纹银。若是不给你,你回去如何与昨日那人交差。” “不要了,银子不要了。你赶紧走,今晚我从未见过你。”孙正英被架着双臂,动弹不了,难受不已,“赶紧放开我,有话好好说。” “银子你虽不要了,可这赵前贵之死……” “我杀的,我杀的。这小子妄想刺杀我,被我一剑砍下脑袋。”孙正英忙不迭地说,李宗华忍不住狂笑道:“今日之事,除了你知我知,这清风楼里的姑娘也知,若要瞒过天下人,岂不是要杀光这楼里所有知情者?” 孙正英一听此言,立即便傻了眼,他虽也杀人如麻,但也未及李宗华如此残暴,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答言。李宗华此时举起他的剑,抵着他胸口说:“先杀了你,再杀光清风楼的女子,今日一个也别想活着出去……你小子艳福不浅啊,到了阴曹地府还有这些个姑娘相陪……” 孙正英大惊,先是怒吼了两声,继而又开始哀求。此时,门外忽然传来阵阵喧嚣,原来是有人叫来了巡街的土兵。他以为救兵到来,当即又狂笑起来:“早让你等快走,却偏要留下来等死。” 李宗华冷冷一笑,转身便将利剑狠狠地刺进孙正英胸口,孙正英双目无神,张了张嘴,像是有太多话语想说,最终却又一言不发,重重地垂下了眼皮。 “真他娘的话多。”李宗华提刀冲出门外,正好与刚上楼的土兵遭遇,于是避免不了一顿厮杀。双生子也紧随其后,与这群土兵纠缠在了一起,清风楼里顿时更是乱作一团。 孙正英疯了似的,左冲右突,虽瞬间砍杀两名土兵,却很快就被刺了几剑,倒地不起。 双生子见状,却毫不退缩,仅凭赤手空拳便让土兵无法近身。可很快,其中一人被刺了一剑,跪在地上,难以应付。另一人前去相救,也被刺伤胳膊,优势成了劣势。 土兵见二人均已受伤,便趁此机会冲了上去,一顿狂砍乱杀,血溅三丈。 裘千羽收到消息赶来清风楼,刚至门口便几乎被浓浓的血腥味熏吐,当即紧捂着鼻孔,冷眼扫视着满地血渍,而后慢慢移步至二楼,来到孙正英面前,蹲下身抬起他的脸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叹道:“你命该如此,可惜无福与本官共享荣华富贵了。无妨,一路走好,下辈子别再遇见本官了……做个好人。” 此时,百里俾也已收到清风楼出事的消息,得知孙正英被杀,不禁大惊,猜想这裘千羽必定又会趁此机会借题发挥,不知会搞出何事来。 果不其然,裘千羽回府之后,当着百里俾之面,怒气冲冲地骂道:“内行厂侍卫孙正英在您治下被刁民刺杀身亡,你让本官如何与刘公公禀明实情?此事若要问罪,这罪责该如何担起?是你担还是本官来担?” 百里俾早就酝酿好了情绪,当即便愁眉苦脸,咬牙切齿地骂道:“此事全因盐水女神图而起,本爵倘若查到始作俑者,定将他大卸八块,五马分尸。” “可如今并未查到始作俑者,对于正英之死,您意欲何为?”裘千羽专程来兴师问罪,必然要一个结果。百里俾大度地说:“孙侍卫既享朝廷俸禄,又是裘大人您的属下,全凭大人安排吧。” “很好,如今人死不能复生,先厚葬之,再为其家属补贴一笔抚恤金,待查清散布谣言之人,必要取其头颅,以正纲领。”裘千羽所提要求,百里俾全都一一应承,却又叹道:“自打盐水女神图谣传之后,本爵治下频生事端,如今已死伤多人,长此以往,也不知该如何收场。裘大人,您见多识广,手段众多,不知有何高见?” 裘千羽迎着他的目光,忽大笑道:“王爷折煞本官了。本官来此,一心一意只为抓捕朝廷钦犯,如今虽仍无音讯,但本官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否则断是无法回京复命。” 百里俾忙说:“钦犯定是要抓,只不过……” “王爷有话请明说。”裘千羽见他支支吾吾,似在隐瞒何事。百里俾轻声咳嗽道:“如今本爵与大人均有棘手之事,何不通力合作,各偿所愿?” 裘千羽甚是不解,问他此言何意? “本爵近日收到消息,大人要抓的钦犯,如今正在桑植土司王府作客。” 裘千羽还以为听错:“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百里俾道,“本爵在桑植布下间客多年,不日前刚刚传回的消息。” 裘千羽自是勃然大怒:“好啊,向思安竟敢愚弄本官,若是落在本官手里,本官非宰了他不可。” 百里俾来回走动着,安抚他别动怒,必须从长计议。裘千羽却冷笑道:“本官这便启程前去亲自捉拿朝廷钦犯,看谁敢阻拦。” “万万不可。”百里俾再次阻拦,“大人有所不知,据闻向思安已发话,若是大人再现身桑植,先斩后奏……” 裘千羽瞠目结舌,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可是朝廷派来的人,又是刘公公的属下,他向思安真有这个胆量冲他下手?他想来想去,都觉得此事极为不真,于是又问此话从何而来。 百里俾老谋深算的一笑:“本爵与向土司拉扯多年,均将对方视为眼中钉,必除之而后快。可我们二人明里暗里对峙多年,也无结果……” 原来,为第一时间知晓对方动态,双方均在对方治下派出间客,且均已潜伏多年。 裘千羽恍然大悟,这可是他对付敌人惯用的手段,熟络得很。 “大人如今若是要亲自去桑植带回朝廷钦犯,已几无可能。”百里俾说,“如今之计,只有一个法子。” “王爷请讲。” “本爵可出兵桑植,逼迫向土司交出您要的人,不过……”百里俾故作矜持,欲言又止。裘千羽喜上眉梢,见他拿出如此诚意与自己交换,也便欣然道:“王爷这份大礼,值得本官倾囊相助,有话但说无妨。” 百里俾于是不再遮掩,直言道:“盐水女神图一事令本爵甚是困扰,还望大人鼎力相助。此事始作俑者实在可恶可恨,胆敢乱我纲纪,必除之而后快。” 第56章 鬼市寻仇记 欧阳靖失踪了。无人知道她何时离开,更无人知晓她去了何方。向怀光得知她不辞而别后,整个人忽然之间就变得恍恍惚惚的,他以为是自己不好,于是不停地逼问自己她为何要走。可是,无人给他答案,唯有将自己锁在屋里,不分昼夜,喝得酩酊大醉,而后不省人事。 “唉,光儿的娘亲走得早,他打小便乖巧懂事,从未让我操心。一晃眼便到了成婚的年纪,本司替他张罗了好几门亲事,却都被他一口回绝。”向思安叹道,“如今好不容易遇到欧阳姑娘,谁知欧阳姑娘却又……我担心光儿承受不了打击啊。” 雁南飞最是明白向怀光对欧阳靖的心意,他安慰了向思安几句,又说:“欧阳姑娘不辞而别,定然是有何事不想让大家,尤其是被少土司担心,如此也可证明她心里有少土司。王爷,您安心吧,欧阳姑娘武功高强,且独自行走江湖多年,就算遇到任何事,她也可自行处理。至于少土司嘛,我去与他好生聊聊便无事了。” “他将自己锁在室内,也不吃喝……”向思安道,雁南飞笑道:“区区小事,您便不要费心了。” 雁南飞翻身入室时,向怀光饮了不少酒,正呼呼大睡,甚至有人进屋都不知情。他打开窗户,将酒味儿散发出去之后,提起酒壶,缓缓移步至床前,说:“独自饮酒多没劲儿呀。来,我陪你一起。” 向怀光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认出是雁南飞,于是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作出不想搭理的样子。 雁南飞淡然一笑:“少土司这是何苦呢?如此为难自己,哭得又不是他人,再说欧阳姑娘也瞧不见呀。” 向怀光仍像是未听见他言语,依然一动不动。 “其实你是否有想过,欧阳姑娘不辞而别,应该有她自己的苦衷。”雁南飞独自饮了一口,“她或许只是要去做一件非常特别,或者说无比危险之事,故不想连累你,怕你担心……” 向怀光睁开了眼。他从未想过欧阳靖离开是因为这个,如今听雁南飞如此一说,心里不禁猛地一颤。 “欧阳姑娘一直有个心结,可能从未与人说起过,可我能看出来。”雁南飞来此之前,实则已想了许多,他此时打算全说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宽慰向怀光,“欧阳前辈那日惨死于小人算计,欧阳姑娘耿耿于怀……我猜想她此行定然是为前辈复仇去了。” 向怀光一听此言,再也躺卧不住,猛然翻身坐起,怔怔地望着窗外方向,愕然道:“当真如你所言,欧阳姑娘岂不是身处险境?” 雁南飞凝重地说:“欧阳前辈的同门师兄唤作郑天胤,据说修罗刀法是天下第一刀。他本不是前辈对手,却在比武之前使了奸诈之术,这才害得前辈截肢,并输了天下第一的名号。欧阳姑娘虽武功了得,可若要与郑天胤一战,恐怕……” 向怀光此时已急急忙忙起了床,像只无头苍蝇似的在屋里来回穿梭,一时间却又全然不知所措。 雁南飞将他按在桌前坐下,接着说:“如今欧阳姑娘已离去,你若是想要寻她,怕是不易。不过倒是有个法子……” 他所说的法子便是赶在欧阳靖之前找到郑天胤,如此一来便可阻止她复仇,或是阻止郑天胤伤害欧阳靖。 向怀光无比兴奋,称此法甚好,当即便要安排人手去打听郑天胤的下落。雁南飞却说:“像郑天胤此等高手,必定不会轻易被寻到,你如此撒网去找,恐怕也是白费力气。” “雁兄,你今日既来找我,我信你定能找到此人,快些帮我想想法子。”向怀光此时在雁南飞面前,如同又变成了个孩子。雁南飞沉吟片刻之后,想起当初前去武落山途中剿灭的那伙盗墓贼,将此事与他一说,他惊叹道:“没想到你们去寻欧阳前辈途中,竟还发生了此等恶劣事件。倘若那伙盗墓贼为首之人果真是郑天胤之徒,可他如今已死,怎可……” “我与墨兄当初合力杀了盗墓贼,郑天胤有朝一日必定会来寻仇。我们本来只用等着便是,可欧阳姑娘太心急了。”雁南飞道,“唯今之计,只能我们主动去寻他了。” “哎呀雁兄,你可是要急死我了。”向怀光急不可待,“你倒是与我说说,该如何去寻到此人才是啊。” 雁南飞却不急不慢地笑道:“你几日未曾吃过一口,王爷心焦如焚。若是想我帮你,便先去吃一口垫垫肚子,随后我便带你去见个人。” 向怀光想都未想便起身说道:“那有何难,走!” 向思安见雁南飞果真说动向怀光出了门,当即便高兴坏了,立即吩咐下人端来可口的饭菜,上了满满一桌子,将向怀光喂了个饱。向怀光抹着嘴说:“雁兄,你打算带我去见何人,赶紧走吧。” 就在此时,墨白突然现身门口,雁南飞嚷道:“要见的人来了!” 向怀光满脸诧异地盯着墨白,不知雁南飞脑子里卖得什么药。墨白见两个人两种表情望着自己,不由得看了看自己的衣着,又朝身后看了一眼,之后才问他们在看什么。 “墨兄 你来得正好,快上坐。”雁南飞的客套更是令墨白莫名其妙,当他忐忑不安地坐下后,问道:“你们这是……发生何事了?” 向怀光看着雁南飞,雁南飞道:“欧阳姑娘失踪了。” “什么?”墨白被惊得几乎没从座椅上起身,急急忙忙想要知道她发生了何事。雁南飞接着说:“欧阳姑娘不辞而别,未与任何人说起,一句话也未留下。” 墨白眼里流露出无力的表情,喃喃道:“欧阳前辈将她托付于我照顾,如今人却不见了,这可如何是好。” “不用太过担心。”雁南飞安慰他,“我与少土司刚才思来想去,得出一种可能……” “欧阳姑娘定然是去寻杀父仇人,为欧阳前辈报仇去了。”向怀光此言倒真是吓到了墨白,他记得欧阳荀与他提起过的师兄郑天胤,得知此人是一等一的高手,就连欧阳荀都输在此人手里,欧阳靖就更不可能是他对手了。 墨白替欧阳靖捏了把汗,将所有的担心都写在了脸上,无力地说:“欧阳姑娘此去凶多吉少。快,赶紧将她找到,必须阻止她。” “你可知该去何处寻她?”雁南飞问,墨白重重地点头说:“跟我走。” 雁南飞证实了自己的猜测,不禁与向怀光对视了一眼,露出一丝笃定的笑容。 原来,欧阳荀确实私下与墨白说起过关于郑天胤更多的事,其中便有此人的藏身之处。 向怀光为确保万无一失,打算点兵前往,却被雁南飞制止,他担心人员太多,目标太大,反而不利于行事。向怀光只好依了他。 欧阳靖此行,确实为寻郑天胤报仇,可她不知郑天胤身在何处,离开桑植之后,一马狂奔,前往风都市集方向而去。到了市集后,她又寻了一家客栈住下,到了子时,悄然离开客栈,来到位于西街的鬼市。 子时开市,卯时即散。此在鬼市是人人知晓的。因鬼市深藏地底,神魔混杂,加上诸多被官府通缉之人也纷纷遁于此处,牛鬼蛇神在此做着各种见不得光的黑市买卖,故一般人不敢轻易涉足。 实际上,鬼市曾经并非叫做鬼市,而是黑市,改名叫鬼市,还有一些传言。据说此地多年前仅是独立于市集,到了晚上才开市的另一条街道,买卖也异常火爆。久而久之,有不少卖家天亮之后清点钱财时,发现因灯光昏暗,不注意竟收了不少纸钱。刚开始卖家们异常生气,后来不知从何处得知此地曾是一片乱葬岗,更有人称此地或许是阴阳交界处,故在买卖中偶尔收到纸钱也并非不可能…… 这些传言一传十十传百,不经意间便传到人人皆知的地步了,故黑市也渐渐被叫成了鬼市。而这些传言,也令鬼市增添了一些神秘和恐怖气氛。 欧阳靖托江湖朋友打听了许久,才得知在风都鬼市可买到任何信息。她此时到了鬼市门口,望着前方一片幽深,深吸一口气,而后大踏步闯了进去。 此时,整个风都市集已陷入死寂,而鬼市里则热闹喧嚣。各种叫卖声不绝于耳,还有玩杂耍的,唱曲儿的,卖艺卖身的聚在一块儿,如同一锅大杂烩。 欧阳靖此行要来鬼市寻找绰号叫手眼通天的人,据说此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只要你出够银子,几乎可打探到任何来路的消息。 可这鬼市不仅影影绰绰,且几乎所有人对她都像是不怀好意,那一双双直勾勾盯着她的眼睛,让她心里直发毛。她想找人打听手眼通天的下落,可似乎根本无从问起。走了一路,看见的均是穿着和表情皆奇奇怪怪之人,忽然间一小姑娘窜到她面前,问她是否在寻人。 欧阳靖望着小姑娘,只见她脸色苍白,似无半点血色,且一双眼睛看起来如此阴森。 “我要寻一人……”欧阳靖话未说完,小姑娘便抢白道:“跟我来。” 欧阳靖惊讶不已,她都未说要见谁,这小姑娘如何知晓她想寻之人究竟是谁?小姑娘在前面头也不回地说:“来此处寻人的,大抵都要拜会我家阿姐。” 欧阳靖恍然明白,小姑娘口中的阿姐,应该便是她此行要寻的那个叫手眼通天的人。但她没想到此人竟是个女子。 “你家阿姐便是手眼通天?”欧阳靖问。小姑娘嘿嘿一笑,说:“正是!不过那都是江湖中人给面子,手眼通天实不敢当,只是有些门道而已。” 很快,小姑娘便领着欧阳靖朝着右侧台阶拐进了一栋昏暗的小楼,可小楼里似乎空无一人。欧阳靖正感疑惑时,小姑娘突然驻足,回身望着她,问道:“说吧,你来寻我何事?” 欧阳靖愣住,又左右扫了一眼,诧异地说:“我要见手眼通天。” “你不已经见到了吗?”小姑娘忽然变声,又朝他伸出手来,她更是不解:“你……就是手眼通天?” “正是!”小姑娘一本正经,“你要寻何人,价钱皆不同。” 欧阳靖懂了她的意思,却仍旧不信手眼通天竟是个小姑娘,她以为对方在逗她玩,于是不悦地说道:“我要见手眼通天,快些让她出来见我。” “看来你仍是不信。”小姑娘话音刚落,发出一声奸笑,忽然纵身跃起,盘旋着朝正前方飞了过去,当她落定时,竟然变成了另外一副老态龙钟的面孔,扯着沙哑的嗓子说:“如今总该是信了吧。” 欧阳靖没料到此人竟有如此本领,这不就是江湖传言的变脸吗?她取出一袋银子扔了出去,手眼通天接过去掂量掂量之后,阴森地笑道:“看来你今日要寻的人,分量挺重。” “江湖传言就没有你找不到的人,此言不假吧?”欧阳靖问,对方道:“只要价钱合适。” “我今日要寻之人,姓郑,名天……”欧阳靖还未来得及道出郑天胤的全名,手眼通天立即脸色大变,抬手便将银子丢了回去,与此同时让她赶紧离开鬼市。 “你这是何意?”欧阳靖冷冷地问,手眼通天惶恐地说:“你赶紧走吧,我从未见过你,你也从未来过此地。” 欧阳靖听她如此一说,更觉得其中藏了太多猫腻,于是轻蔑地说:“今日既来之,便不会空手而归。赶紧与我说说,我要找的人究竟在何处?” “我不认得此人,也从未听过这个名字。”手眼通天此言明显有诈,因欧阳靖都未说完全名。欧阳靖忽然拔剑,指着她怒喝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今日不说出此人何在,休怪我不客气。” 谁知,手眼通天一摇头,忽又变成一老头,纵身而起,从袖口中抖落无数尖针,尖针如密集细雨飞向欧阳靖,欧阳靖舞动双剑,将尖针打落之后,人已至手眼通天近前。 手眼通天似是没料到欧阳靖竟如此厉害,当即便被吓得转身欲逃,却被欧阳靖飞身挡住去路,于是又想回头,却还未来得及移步,便被剑架住了脖颈。 “挺能变嘛,再变一个试试?”欧阳靖绕到他面前,望着这个满脸花白胡须的小老头,“不想死的话,赶紧将郑天胤的下落告知于我。” “哎呀,还请姑娘饶命。”手眼通天哭丧着脸哀求,“姑娘,你且走吧,老夫真不知此人下落。” “你不是夸口这世上便没有你找不见的人吗?” “那是江湖中人抬举,我哪有如此厉害。” “少与我胡言乱语,我方才话未说完,你便已知我要寻的是何人,还敢说你不知此人下落?”欧阳靖手上一紧,剑刃已刺进手眼通天皮肉,手眼通天忽然咧嘴一笑:“姑娘,听老夫一句劝,别再打听此人了,哪里来便回哪里去吧。” 欧阳靖冷笑道:“你只管收钱,别的事劝你少管。” “你这钱老夫就算是收了,那也没命花。”手眼通天沉沉地闭上眼,“姑娘若是非要逼迫老夫,老夫也只能一死了之。” “你今日若是不说,也是死路一条。”欧阳靖话音刚落,手眼通天忽然一扭头,便在她剑下抹了脖子。 欧阳靖大惊,慌忙收回剑,手眼通天缺已缓缓倒地,紧捂着脖子,口齿不清地说:“你……赶紧……走吧。” 第57章 直闯修罗殿 欧阳靖看着已断气的手眼通天,不知接下去该如何去寻到杀父仇人郑天胤,心里顿时凉了半截。她打算离开鬼市回客栈歇息一宿,明日再做打算,谁知前脚刚踏出门,前面便又出现几名身着奇装异服的男子,他们各自手中还握着奇形怪状的武器,虎视眈眈地盯着她,似要将她生吞活剥。 欧阳靖见状,不得不缓缓朝后面退去,就快被逼进屋时,她忽然出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纵身而起,双剑带风,摄人魂魄,顷刻间已夺取两条性命。 此时,眼前已变得一片混乱。 欧阳靖身形如电,犹如一只灵巧的燕子,轻盈而灵活地穿梭于敌人之间。每一次挥动,都伴随着一股凌厉的劲风,令人不寒而栗。她的剑法犹如流水般连贯,快速无比,使得对手难以捉摸她的招式轨迹。 此刻,她早已杀红了眼,像一匹嗜血的恶狼。她的剑也被血染红,鲜红的血正顺着剑刃滴落。那些围困她之人,面对她手中之剑,惶惶然不敢上前。 她冷漠地扫视着周围,眼里只剩下冷酷与坚定,而后一步步朝着鬼市门口退却,眼看就要到达门口,忽然又有俩人冲了上来,其中一人速度极快,刺伤了她胳膊。她双剑合璧,将此人刺死后,又将另一人作为人质,缓缓退到门口时,突然奋力将人质推开,而后转身飞奔而去。 然而,这群人刚追至门口,仿若遇到一面屏障,立即停下不敢再追。 欧阳靖匆忙间回头望了一眼,虽是觉得奇怪,却也未再多想,捂着流血的胳膊,跌跌撞撞地逃回客栈,用清水清理干净血渍,端坐着垂思下一步的打算。 如今知晓郑天胤下落的手眼通天已死,她实在太不甘心,不觉间,不知何时便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直到被一阵敲门声惊醒时,天已大亮。 “客官,请问今日还续住吗?”门外之人是店小二,欧阳靖受伤的胳膊还隐隐作痛,她头重脚轻地去打开门,小二笑盈盈地冲她卑躬,再次问她是否续店,她这才知晓此刻已是未时,今日已过去大半,不禁愕然。 欧阳靖续了房,随后下楼打算去寻点东西填饱肚子,一路上打量着这座白日里热闹喧嚣的集市,自然而然便又想起昨夜去过的阴森鬼市,忽然背后有人叫她:“姑娘,请留步!” 她回头,看见一算卦的盲眼人,盲眼人似乎能看见她,又问道:“姑娘是外地人吧?” 欧阳靖疑惑他如何知晓自己是外地人,可她并不感兴趣,转身欲走时,盲眼人又说:“姑娘近日恐有血光之灾……老夫从不妄语,姑娘虽满身杀气,如今却已陷入死胡同,若是肯留下听老夫一言,或许可化解这血光之灾。” 她向左右看了一眼,想想盲眼人似乎也说中了一二,于是决定留下来听听他如何继续说道。 盲眼人抚摸着山羊胡子,她刚坐下,他便忽然出手,紧抓着她受伤的胳膊。她正欲反抗,盲眼人却又很快松手,并一语点破了她:“姑娘来风都,是为寻人吧?” 欧阳靖还未来得及开口,盲眼人又说:“姑娘身上的伤,应是昨夜鬼市留下的吧?” 欧阳靖大惊,向左右张望了一眼,沉声喝问道:“你究竟何人?” “老夫就一算卦的瞎子。”盲眼人轻描淡写地说,“姑娘身上有很重的血腥味,且今日一早便从鬼市传来风声,有个姑娘昨夜将鬼市搅得天昏地暗,不仅如此,还死了好些个人,其中便有靠转卖消息赚钱,号称手眼通天的季大矮子季天临。” 欧阳靖闻言,更是吃惊不小,拿手在盲眼人眼前晃了晃,盲眼人笑道:“看来姑娘仍不信老夫。” “就算你知晓本姑娘便是昨夜将鬼市搅得天昏地暗之人,那又如何?”欧阳靖嗤之以鼻,盲眼人却说:“如同这阳间与阴间的鬼差,阳市与鬼市虽不相往来,但必定也有游走于两边之人,此人便唤作瞎老。姑娘,你此次来风都,确实是为寻人吧?” 欧阳靖答非所问:“如此说来,你便是瞎老?” 盲眼人笑着,点了点头道:“老夫便是瞎老。” “你如何知晓我来风都是为寻人?” “外地人去风都鬼市,要么销赃,要么寻人。” “那你又为何看出我此行是为寻人?” “去找季大矮子的,不为寻人又是为何?”盲眼人一番言语,倒让欧阳靖觉得自个儿被绕了进去,随即便又打算离去,盲眼人却接着说:“姑娘,听老夫一言,此番若是为别的事而来,老夫倒是可助你一臂之力。可你今日要寻之人……唉,还是算了吧,就算寻见他,你也并非他对手。” 欧阳靖一听此话便动了肝火,怒道:“你若想说那便赶紧说,若不想说那便勿再胡言乱语。” “姑娘,听老夫一言,此人你寻不见。”盲眼人极力劝道,“趁早离开风都吧,此地并非久留之地,否则必有血管之灾。” 欧阳靖冷声问道:“你既是瞎老,必定知晓我要寻的是何人,想必也清楚他的行踪吧……你最好与我说实话,否则……” 她作出要拔刀的动作,盲眼人却叹道:“姑娘若非要一意孤行,那便再去一趟鬼市修罗殿吧。” “你如何知晓我要寻之人在鬼市修罗殿?”欧阳靖惊讶之余,接下来还打算再详细询问一番,盲眼人却未再发一言。 当夜子时,欧阳靖乔装打扮一番之后,再次悄然闯入了鬼市。 第二次来到此处,她已没了昨夜的顾虑,也不再随意打探,而是将自己当成了鬼市之人,装作若无其事,一边四处闲逛,一边寻找修罗殿所处的位置。在这个陌生而又诡异的地方,每一个角落都可能隐藏着秘密,每一个人也都可能是谜底的一部分。 她和各种奇怪的人擦肩而过,虽极力保持清醒,却也逐渐感觉自己就快要迷失在鬼市里,街灯的昏黄令她越来越不安。 忽然,有个喝醉了酒,摇摇晃晃的身影撞上了她。她猛一回头,一股寒意袭来,偶然窥见有双眼睛正在不远的暗处注视着她。她下意识地加快了脚步,越发急于寻到修罗殿的位置。 她刚走了没几步,耳边忽又涌起个低沉的声音,那个声音特别奇怪,像是有人在哭泣,又像是在吟唱。她以为是自己的幻听,停下脚步,环顾四周,发现正前方有一扇古老的门半掩着,门上还刻着一个诡异的符号。那个符号是半月形的,月亮中间还有一只阴森的眼睛。 她心中一动,伸手推开了那扇门,一股浓烈的肃杀之气扑面而来。她缓缓抬头,在昏暗的灯光下,竟然有栋看不见顶的房子,静静地矗立在她面前,仿佛在静候她的到来。 她的目光落在正中间“修罗殿”三个大字上,当即便几乎按耐不住激动,屏住呼吸,恨不得立即拔剑将这三个大字劈成粉碎。 可就在这时,突然从背后伸过来一只大手,不由分说便拉着她离开了此处。她还未看清来者何人,已然身处另一个幽暗之地。 “姑娘,快随我走。”说话者竟是盲眼人,他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非要带欧阳靖离开鬼市。欧阳靖很是恼怒,称要杀进修罗殿,将郑天胤碎尸万段。 盲眼人叹道:“姑娘,你要寻之人身处修罗殿最高处,此殿共十三层,每一层均有高手,若要到达最顶层,便要先过这十二位高手,你有把握吗?” 欧阳靖闻言,不禁哑然。 “就算上了殿顶,郑天胤号称天下之一,你对付他,绝无胜算可能。”盲眼人又劝她赶紧随自己离开鬼市,她却固执地说:“郑天胤杀了我爹,我今日前来,定要取他性命。你走吧,不然我连你一起杀。” 盲眼人却说:“你若刚才进去,今晚便是你的血光之灾。” 欧阳靖好不容易寻到了郑天胤,怎肯轻易放弃,忽然拔剑,但还未施展开,两把剑均已落到盲眼人手中。她顿时便懵了,不可思议地望着盲眼人,像是在望着一只怪物。 “你连我都打不过,如何对付郑天胤?”盲眼人无奈之下,只好简短道出了自己的经历。原来,他与郑天胤也是仇人。郑天胤当年在争夺天下第一时,四处寻找高手对决。而盲眼人的师父雷川便是江湖上排名第四的雷家拳的掌门人,在与郑天胤的对决中,本已落于下风,却仍被郑天胤一掌劈死。 “雷家被尽数诛杀,老夫也被他伤了双眼,后侥幸捡了条命,潜藏多年,一心想要复仇,可此人武学造诣颇深,老夫并非对手。”盲眼人唉声叹道,“师父他老人家已故去多年,可大仇至今未报,也不知何年何月方能如愿……” 欧阳靖没料到盲眼人也与自己有着类似经历,于是说道:“既是如此,你我联手,正好杀进去……” 谁知,盲眼人忽然警觉起来,低声喝道:“不好,有人追过来了,赶紧走。” 欧阳靖哪肯离去,她今日前来,便是要寻郑天胤报仇,盲眼人见她动也不动,又说:“要见到郑天胤,须先闯过所有关口,你今夜定然是见不到他的。” “那便一关一关的闯。”欧阳靖话毕,立即提着双剑,迎着前方那一片黑压压的人冲了过去。她的身影在黑暗下显得矫健而有力,剑光闪烁,剑气如虹。她不停地挥动着手中的剑,精妙的剑法让人们眼花缭乱。顷刻间,眼前已倒下大片尸体。 众人惊恐后退,欧阳靖如狂飙暴雨般的攻势让他们无法抵挡。她脚下的土地被她踏得崩裂,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与死亡的气息。 盲眼人苦劝不住,又不能让她独自应对,只好紧握双拳加入敌阵之中。 欧阳靖见状,杀兴更起,大声喊道:“今日便杀个痛快,闯进修罗殿,直取贼人头颅。” 二人联手之后,更杀得风生水起,势不可挡。 盲眼人的雷家拳实在厉害,拳头打在人身上,仿似有千钧之重,轻则飞身数丈之远,重则倒地气绝身亡。 欧阳靖的双剑合璧自然不在话下,剑刃早被血染红,她杀得忘乎所以,以至于双眼也变得血红,像嗜血的野兽。 片刻之后,鬼市已血流成河,遍地哀嚎。 “走,这便杀去修罗殿。”欧阳靖满面阴冷,话音刚落,谁知从黑暗中又出现数个戴着面具之人。这些人身体僵硬,如行尸走肉。 “这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究竟是何物?”欧阳靖沉声问道。盲眼人抽动着鼻子,忽然惊恐地说道:“不好,是修罗殿的僵人。老夫虽只是听闻,没想到传说居然是真的。” 这些僵人原本只是慢行,突然之间便加快速度冲了过来。欧阳靖挥舞双剑刺中其中一人,却像是刺在铠甲之上。她不禁大惊失色,又刺了几剑,效果依然如此。 盲眼人双拳打在僵人身体上,也像是打在软绵绵的沙袋上,虽是将人打倒在地,却丝毫未伤,很快又起身攻击而来。 第58章 隐秘的鬼市 鬼市此刻已变成了真正的鬼市,死尸遍地,僵人横行。 欧阳靖昨夜已受过伤,今日亦杀戮一番,此时面对如此之多,且刀剑不入的僵人,早已精疲力竭。她纵身跃起,打算杀开一条血路,谁知被抓住剑刃,随后重重地摔落在地,又吃了一脚,顿时飞出去几丈之远。 欧阳靖此时已有心无力,挣扎着起身,憋了口气,打算再杀回去,忽然看到盲眼人被一群僵人围困住了。她咆哮着持剑冲了过去,试图助盲眼人解围,但还未靠近,一群僵人又朝着她扑了过来。 “不要过来,赶紧走。”盲眼人此时奋力打翻几名僵人,终于杀出一条血路,挡在了欧阳靖与僵人之间,挥舞着双拳,发出雷霆之声,却仍未能阻止僵人的攻击。 很快,盲眼人便失去了抵抗之力,被僵人抓住双臂,纵然使出浑身解数,也动弹不得。他再次冲欧阳靖怒吼道:“赶紧离去,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欧阳靖几乎傻眼,呆立原地,像个木偶。 忽然,她身后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回头竟然看到雁南飞与墨白、向怀光杀了过来。她顿时又有了气力,会同三人冲过去,打算将盲眼人救下来。 “再不走便走不了了。”盲眼人声音已渐沙哑,当欧阳靖杀到他面前,好不容易打倒僵人将他救了出来,可他已跪在地上,无力地挥了挥手:“你们赶紧、赶紧离去……” 很快,又有两名僵人架住盲眼人,盲眼人已无力反抗,忽然被另一名僵人扭断脖子,轰然栽倒,断了气息。 欧阳靖见状,早就失去理智,疯了似的狂舞着剑,却又挨了一拳,摔出去很远,嘴里渗出了血,再也无力起身。 雁南飞三人此刻已与僵人打斗在一起,很快也发现这些戴着面具的东西根本无法杀死,顿时大骇,却又全然不知这是何物。 “这群怪物杀不死的。不可恋战,赶紧离开鬼市。”雁南飞不想大家白白死在此处,向怀光此时才发现趴在地上的欧阳靖,慌忙急奔过去将她扶起,她却依然瞪着仇恨的眼睛,似要将眼前这群怪物全部杀死。 “欧阳姑娘,我带你暂且离开鬼市,改日再来……”向怀光打算劝说欧阳靖随自己一起走,欧阳靖却依然举着剑不肯离去。 雁南飞与墨白边迎战僵人边朝后退,虽全力阻挡着僵人的攻击,可僵人仍是如潮水般涌来,且步步紧逼,眼看就快要挡不住。向怀光见劝不动欧阳靖,只好将她拦腰扛在肩上,迅速奔向鬼市出口,骑上马飞奔而去。 欧阳靖被向怀光抱在怀里,到了风都城外之后,方才停下马来。 欧阳靖不知何时晕了过去,躺在向怀光怀里一动不动。向怀光将她扶下马,平放在地上,查看伤势后,发现皆是皮外伤,才松了口气。 “唉,没想到紧赶慢赶,还是慢了半步。”雁南飞叹道,墨白说:“要是再迟一步,欧阳姑娘便危险了。” 向怀光望着紧闭着双眼的欧阳靖,心里又怜又爱,痛惜道:“都怪我没能看出你的心病,不然你也不会独自面对这一切了。” “要怪也应怪我。”雁南飞满脸自责,“若是我早与她谈谈,恐怕她也不会独自行事,更不会发生今日之事了。” “好在也是有惊无险。”墨白郁郁寡欢,“否则我该如何与前辈交代。” 夜色渐渐褪去,天边现出一丝微光。 阳光照在脸上,欧阳靖总算是醒了,睁开眼发现自己安然无恙,忽然便像受了刺激一般,尖声叫了起来。向怀光慌忙抓着她的手,连连说道:“没事了、没事了!” 欧阳靖瞪着惊恐的眼睛,直到看清身边人,这才无力地垂下眼皮,忽然滚落两行热泪,喃喃自语:“都怪我,是我害死了瞎老……我为何不听您的劝说,您又为何要去救我?” 三人虽不知她口中的瞎老究竟指的是何人,但皆不约而同想起了昨夜在鬼市与他们并肩作战的那位盲眼老人。 欧阳靖红着眼睛,又问他们三人为何要来救她,不如就让她死在鬼市罢了。向怀光一听此言便有些急了:“欧阳姑娘,你不许如此去想。倘若你死了,谁替前辈复仇?” “我就算不死,这仇也报不了。”欧阳靖眼神绝望,“如今还未见到郑天胤,我便已伤痕累累……无人是他对手,无人可伤他,更无人可杀他。” 他们何尝不理解她内心的痛楚,昨夜情形也亲眼所见,要想寻郑天胤复仇,简直太难了。 “欧阳姑娘,你莫气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欧阳前辈的仇并非你一人之仇,也是我们所有人的仇。有朝一日,我们定会与你联手取了他的性命。”雁南飞说。 “是啊,我是前辈亲授弟子,前辈之仇我怎可袖手旁观?”墨白也说。 “你要替前辈复仇,自然也是……我的仇。”向怀光鼓起勇气说出了这番话,欧阳靖却哀怨道:“昨夜遇到的那些僵人,仅仅只是进入修罗殿的第一关,可我们竟连这一关也过不去……” “僵人?”雁南飞双眉紧锁,“那些怪物一样的东西,刀剑不入,怪不得名曰僵人。” “瞎老又是何人?”向怀光问,欧阳靖一听提起此人,又不禁黯然神伤,踌躇道:“前辈的师傅雷川便是雷家拳的传人,可惜与阿爸一样死于郑天胤手中。他多年来藏身风都,一心想要替师傅报仇,如今没想到却因救我而丢了性命。” “雷家拳纵横江湖数十年,多年前突然消失,无人知晓雷家发生何事,纷纷猜测是遭仇家寻仇,还有传言被满门诛杀,没想到竟是遭了郑天胤的毒手。”墨白目光如剑,“瞎老应是那场劫难中苟活之人,为了替雷前辈报仇,竟潜藏风都多年。” “看来要想接近修罗殿,诛杀郑天胤确非易事。”雁南飞此言听起来悲观,却是实言,“如今欧阳姑娘也受了伤,不如先退回桑植静养,待复原后再从长计议。” 欧阳靖想要起身,却感觉胸口处传来一阵刺痛。她紧捂着疼痛位置,脸色十分痛苦。向怀光又将她扶着坐下,让她别再妄动。 “欧阳姑娘应是受了内伤。”雁南飞说,“得赶紧回府疗伤,拖得越久,会伤了五脏六腑。” “不如去风都市集找个地方静养一段时日吧。”向怀光担心她旅途劳累,加重伤情。墨白却说:“此地不宜久留,郑天胤虽在修罗殿,也传言鬼市的人不轻易外出,但昨夜动静太大,若留下来养伤,万一被他耳目知晓,届时若再想全身而退,恐怕就不易了。” 欧阳靖突然问:“你们如何知晓我来了风都?” 三人一时无言,不知如何答复。在她的注目下,墨白又不得不照实说:“前辈曾与我提过此处,我们这才一路追了过来。” “原来你们早就知晓郑天胤藏在风都鬼市,就我被瞒在鼓里。”欧阳靖苦笑起来,“也罢,你们又救了我一命,权且记下吧,有朝一日定会加倍奉还。” “加倍奉还就不必了。”雁南飞说此话时特意望了向怀光一眼,“我们今日可及时赶来风都,全因少土司一路催促,途中连水都未喝上一口。” 他们明明在途中茶馆小憩过,如今雁南飞却用谎言蒙骗欧阳靖,向怀光和墨白自是明白他的心意。向怀光忙接过话道:“只要欧阳姑娘安然即可。” 欧阳靖是何等聪慧之人,此时也不接话,正要起身,却忽然一阵头晕,又是向怀光眼明手快将她扶着。她像是想起什么,问:“若要回府,我们四人三马,该如何走?” 雁南飞与墨白又同时望着向怀光,向怀光懂二人心意,欧阳靖自然也明白,顿时耳根都红了,立即便摇头拒绝。 “欧阳姑娘,先前你昏迷后,也是少土司骑马将你带出……”雁南飞话未说完,欧阳靖便抢白道:“先前是先前,如今是如今。我已无事,能自己回府。” “回府就成,回府就成。”向怀光忙不迭地说,“欧阳姑娘,你来时的坐骑安在?” “我怎会将此事给忘了?”欧阳靖惊呼道,“若非少土司提醒,我……我得回市集一趟,坐骑还在客栈寄养。” 墨白担心地说:“此时回去,会不会招惹麻烦。” 雁南飞与他想的一样,但又说:“若不回客栈取回坐骑,此去桑植路途遥远,定然又是麻烦。” “你们在此等我,我独自回去即可。”欧阳靖说话间便要起身,向怀光忙拦着她:“欧阳姑娘,你伤口未愈,不易再折腾。你们看这样可好,我独自去客栈,你们在此等我回来。” “万万不可,你若是有任何不测,我们如何与王爷交代?”雁南飞说的是实在话,“你可是少土司,将来的桑植土司王爷。我们当中,谁人都可冒险,唯独你不可。” 谁知,向怀光一听此言便怒了:“你此言甚是无礼。任何人都可如此说我,唯独你们不行,因为你们是我兄弟,往后要是再让我听见这些无聊话,兄弟都做不成。” “少土司,你……”雁南飞还打算辩解,向怀光又制止了他:“与你们在一起时,这里没有少土司。将来若我继承了王爷之位,与你们在一起时,也没有王爷。” 欧阳靖此时望着向怀光,眼里飘逸着一种异样的表情。刚好向怀光也看向她,她慌忙转过脸去。 “好好,少土司之言,我等谨记。”雁南飞无奈而笑,墨白见状,说:“既没有更好的主意,干脆我们一同回去,若真遇到事,也彼此有个帮衬,可好?” 此地离风都市集尚不太远,四人牵马步行,大约一个时辰便到了。可也正因为他们牵着马,一样便看出不像本地人,故如此走在街上,也惹来了不少注目。 欧阳靖领着三人到达客栈后,正要去寻小二领回坐骑时,阴晦的天空突然下起了雨,不得不暂留客栈。 “这可如何是好啊!”墨白一脸担心,不过并非担心无法继续赶路,而是担心在市集逗留太久,可能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看来这雨水一时半会儿也停不下来。”向怀光望着窗外雨水淅淅沥沥,“既是老天要我们留下,不如便在此歇息一宿,也好让欧阳姑娘好好静养,待明日再回府吧。” 雁南飞并未表态,他知道此时无论自己有何想法,也都只能看天意了。 第59章 荣宝斋劫案 就在今夜,清风楼再次发生血案,一时间,腥风血雨漫天飞舞,各种谣言纷至沓来,人人都怕牵连在内,惹上祸事,故又人人自危。 事情起因是这样的。 一个时辰之前,裘千羽如往常一样来到清风楼,要了两个姑娘相陪,酒足饭饱之后,又游龙戏凤了一番,这才叫来清风楼的妈妈,问她这清风楼开了多长时间,以及她如何称呼。 在这里,似乎无人知晓答案,妈妈以为裘千羽闲来无事与自己瞎聊,于是并未回复这两个问题,而是讪笑道:“大人今日颇有兴致,不如让姑娘们再替您唱个小曲儿?” 裘千羽淡然一笑,推诿道:“不必了,本官对听曲儿并无兴致。” “要不再给您叫两位姑娘过来?” “不必了!”裘千羽忽然将剑朝桌上一拍,惊得妈妈和两位姑娘花容失色,噤若寒蝉,全然不知他为何发出无明业火。他趾高气扬地扫了各自一眼:“本官今日前来,想听一句真话。” “不知大人想听什么?”妈妈唯唯诺诺,裘千羽冷笑道:“本官已查明,当日盐水女神图的谣言,最初便是打清风楼传出去的……” 妈妈当即便被惊得起身离座,惶恐不安:“大人何出此言?您可不要吓唬草民,这是要掉脑袋的啊。” “知道要掉脑袋便好!”裘千羽咧嘴一笑,“不过事情确凿,就算你想抵赖也是抵赖不掉的。” 妈妈眼珠子一转,忽然满脸笑容地贴了过去,趴在他肩头,谄媚道:“大人,您是清风楼的贵客,也是姑娘们最喜欢的客人。清风楼要是发生何事,您往后岂不是没有可消遣的地方了?” “本官今日与你谈正事,你少给我胡言乱语。”裘千羽骂道,“如今本官已有确凿证据,证明谣言便是从此处传了出去。王爷甚是震怒,让本官代他前来查封所有一切,你与姑娘便随本官回去吧。” 两位姑娘一听此言,立即想要起身逃离,却被裘千羽拔剑的动作吓唬,动也不敢再动。 “大人,你可不能如此待我。定然是有人冤枉……”妈妈环抱他的肩头,还在继续撒娇,裘千羽猛一拍桌面,怒喝道:“冤枉个屁。本官从不冤枉任何人,乖乖随本官回府,那便何事没有,否则便勿怪本官不客气了。” 妈妈忽然转身走向门口,裘千羽以为她要逃,谁知她关上门来,面对着他:“裘大人,你当清风楼是什么地方,岂是你想撒野便可撒野的吗?” 裘千羽微微一愣,不过似乎也未对她的举动大感意外,很快便仰天狂笑道:“没错,看来本官来对地方了。” 妈妈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不见,冷若冰霜地面朝裘千羽:“你既不给活路,那便是自寻死路。” 裘千羽仿佛已预料到今日之事,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叹道:“看来这清风楼不仅仅是供人取乐之地……向土司还真是高明啊,竟然以此为掩护,让你们这些间客潜藏容美多年。若非本官洞察一切,策反了你们其中一人,恐怕百里土司仍旧被蒙在鼓里。” 妈妈一听这话,也不再藏着掖着,冷冷地说:“裘大人打京城而来,只管做好份内之事便罢了,为何要多管闲事?” “百里土司的事便是本官之事。”裘千羽不惊不乍,“雪里红,你的底细本官已一清二楚。束手就擒吧,免得本官出手伤及无辜。” “一丘之貉。看来你知道不少秘密,今日便随你的秘密一起受死吧。”雪里红忽然出手,手中射出两支飞镖,直奔裘千羽脑门而去,谁知裘千羽抓起其中一姑娘做挡箭牌,姑娘惨死。他又抓起另外一名姑娘,从背后一掌打了过去。 雪里红接住姑娘,但还未来得及转身,裘千羽已持剑到了近前,一剑刺穿姑娘后背,姑娘当即断气。 雪里红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柄短刀,短刀雪亮,直刺向裘千羽面门。裘千羽拿剑隔开,剑刃从她脸庞刺了过去。她轻易避开锋芒之后,反过来持刀贴着他喉咙划了过去。 裘千羽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拿剑轻巧地挡开了雪里红的短刀,使了个破绽,一剑刺向她胸口,但也被她躲开。 雪里红眼底闪过一丝挑衅,她的身形敏捷如燕,在剑光中躲闪,危险的气息弥漫。寒光悍然绽放,短刀幽刃直指裘千羽面门,一股凛冽的寒气由刀尖散发而出。 裘千羽神色平静,双眼中却满是冰冷,剑锋凌厉异常,将雪里红的攻势尽数挡下。突然间,他眼神一凝,剑招一变,犹如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闪电,直奔雪里红的要害而去。雪里红虽然灵动异常,却难以避开这一剑,只能硬生生承受着。 一声剧烈的撞击响起,雪里红身形急退,额头却已经被一缕鲜血染红。裘千羽却是冷静地收剑,目光如冰,仿佛未曾有这一番激战。雪里红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倒地不起。 “何必呢?”裘千羽冷冷地盯着那张脸,“本官本不想取你性命,可你非要自寻死路。” 他推门而出,大声嚷道:“雪里红已被本官正法,都进来吧。” 清风楼里已大乱,裘千羽部署在外的人马蜂拥而至,将所有姑娘全数带了回去。 当夜丑时,雨渐渐停歇,沉寂中的风都市集陷入一片浓雾之中,一队全副武装的人马忽然从暗处急速而来,将客栈团团围住。 客栈中人悉数被惊醒,纷纷朝窗外探去,惶惶然不知所措。 雁南飞抓起刀来,迅速去与其他人会合。 “怎么回事?”向怀光从虚掩的窗户缝隙中望出去,“会不会是郑天胤的人?” 欧阳靖此时已拔剑在手。 墨白说:“不会,像是官差。” “莫非是捉拿要犯?”向怀光抽身回来,果不其然,下面有人开始喊话:“宣抚司办案,所有人等待在客栈不得离开,否则格杀勿论。” 雁南飞感觉不大对劲,这些人好像是冲着他们而来,不禁叹道:“该来的终归还是来了。” 掌柜听见砸门声,慌忙亲自打开客栈大门,为首之人大声嚷道:“我乃丰都宣抚司捕头马国才,两个时辰之前,市集荣宝斋钱庄发生劫案,多人被杀,大批金银珠宝被劫……本官接到线报,劫匪藏身之所便在此处,故一路追至而来。” 众人在楼上客房里虽听得真切,却仍觉得不可思议,不太可信。向怀光让大伙儿待在房里别轻举妄动,待会儿见机行事。 楼下官兵一番搜寻之后,果然在马厩里两匹马背行囊中找到了被劫的部分金银。马国才让掌柜将所有住客叫了出来,店小二立马指认了马匹主人雁南飞与向怀光,还将墨白与欧阳靖一同牵扯出来。 “马匹确属我等,可掌柜与小二皆可作证,我们自从住店之后,并未离开过,何来抢劫一说?”向怀光直面马国才,马国才翻着白眼,不屑地说:“据可靠线报,今晚马匪也共四人。如今人赃并获,狡辩何用?跟我们走一趟吧。” 所有住客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又纷纷转头望着四人,指指点点,议论不休,就像他们真的便是打劫荣宝斋钱庄的马匪。 雁南飞与墨白、欧阳靖纷纷亮出刀剑,马国才见状,也拔剑在手,怒喝道:“大胆,还不快放下刀剑,否则别怪本捕头不客气啦!” “你既是捕头,为何不辨青红皂白便要胡乱抓人?”欧阳靖怒声质问,马国才阴阳怪气地说:“本捕头只认证据,你们若是不服,便随我回去见过宣抚使,再作决断。” 欧阳靖还想辩驳,却被向怀光阻止,他说:“我等来自桑植,我乃桑植土司少爷向怀光,并非马匪,还请高抬贵手。” 马国才闻言,脸色微微一变,但很快又满口轻蔑地说:“你说你是桑植土司少爷,你有何凭证?仅凭你一张嘴吗?本捕头只认证据,如今被劫金银在你等坐骑行囊中搜到,你让本捕头如何高抬贵手?” “在下确实桑植土司少爷向怀光。”向怀光重申,马国才于是问另外三人又是何人,来风都所为何事。向怀光介绍他们皆是自己同行之人,一路游山玩水,不觉间才到了风都。 马国才大笑道:“你当本捕头是三岁小孩吗?竟拿游山玩水之类的谎言便想要蒙骗过关……若不是在你等坐骑上搜到被劫金银,本捕头还真就信了。” “血口喷人,分明便是有人栽赃陷害。”欧阳靖不由分说便打算冲他动武,可他扫了一眼众住客:“本捕头可不想伤及无辜,你等若不束手就擒,不仅你们四人,今夜客栈所有住客均会被殃及。” 一时间,住客们纷纷惊骇退让。 马国才得意忘形地笑了笑,说:“你等随我回去,若是查明劫案果真与你们无关,必当立马放人。” “不能跟他回去,这是个陷阱。”雁南飞在向怀光耳边低声说道,向怀光沉吟片刻之后,说:“你既断定我等便是洗劫荣宝斋的马匪,那我等便随你走一趟吧。待见着宣抚使,一切皆会真相大白。” 此时,夜色依然深沉,浓雾重重,几丈之外便已看不清方向。 随后,四人被官兵围着,跟随在马国才身后离开了客栈,行至途中,雁南飞冲另外三人低声说道:“不对劲,见机行事。” 向怀光忽然大声嚷道:“马捕头,你是否迷路了,宣抚司并不在此方向。”马国才骑在马上,像是并未听见他言语,依然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又行了一段路程,迷雾更浓,但就在此时,马国才与宣抚司的官差几乎同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只将他们四人留在浓雾弥漫的街道上。 “果然被我猜对了,马国才并非好鸟。大家小心。”雁南飞话音刚落,天空忽然撒下一张大网,试图将他们一网打尽。他们几乎同时亮出刀剑,从四个方位同时出击,瞬间便将大网撕开四个口子逃了出去。 四人分别立于四个方位,以应对四面来敌。 忽然之间,在他们周围燃起一个硕大的火圈,火圈腾腾燃烧,将四人团团围住。紧接着,无数利箭从四面八方同时射来,如暴雨般密集 只听得风声呼啸。幸好四人身法敏捷,眼见箭雨来袭,纷纷展开轻功避开,才未伤及皮毛。 他们使出浑身解数,才终于突破箭阵,刚站稳脚跟,却又从四面黑暗中现出无数杀手,瞬间陷入大战。雁南飞身手敏捷,刀刀见血。墨白身法飘逸,剑剑致命。向怀光担心欧阳靖腹背受敌,故总伴随在她身边,助她消除了不少暗剑。 刀光剑影交错之下,呼吸声交织,血腥气弥漫。 第60章 偶遇恶少年 天亮之后,仿佛一切如昔。只不过平静的表象之下,涌动着深不可测的暗流。 裘千羽昨夜亲自带人捣毁了清风楼,诛杀桑植派来的间客雪里红,一大早便扬眉吐气地去见百里俾。百里俾在此之前对他的所作所为一无所知,此刻得知清风楼竟然是桑植间客窝点,自是大感意外,不可思议之时,又对向思安如此做法破口大骂。 “王爷,不必为此事大动肝火。”裘千羽满脸不屑,“间客行为,哪朝哪代皆属正常。何况,您就未向其他土司治下安插间客?” 百里俾先是干笑两声,继而又仰头大笑,摆了摆手说:“此事不提也罢,不提了,不提了。裘大人不仅查明谣言来源,并亲自带人肃清清风楼,厉害,厉害呀。” “此乃小事,不足挂齿。”裘千羽眯缝着眼,“王爷没忘了当初的承诺吧?” 百里俾微微一愣,随即应承道:“岂敢岂敢,本爵自然言出必行。大人,实话跟你说吧,我容美与桑植结怨已久,这些年来也是纷争不断,早晚会彻底来个了结。如今也应是时候了。” “如此甚好。”裘千羽端起茶杯饮了一口,“向思安这个老贼,不仅窝藏包庇朝廷钦犯,且不将本官放在眼里……” “不将大人放在眼里,便是未将刘公公放在眼里,未将朝廷放在眼里。”百里俾添油加醋,“如能活捉向思安,大人此行又必将是大功一件,可谓双喜临门啊。” 裘千羽听他如此一说,不禁沾沾自喜,当即便问百里俾打算何时出兵桑植。百里俾老谋深算地说:“不瞒大人,本爵派去桑植的间客,如今已在暗中搜集布防图,以及桑植的驻军情况。放心吧,待时机成熟,必定一举攻下桑植,活捉向思安。” 雁南飞四人经过昨夜一番决杀,好不容易从风都市集逃离出来,此时已踏上回归桑植的途中。他们从黎明开始赶路,如今已是第二日傍晚,人马皆已精疲力竭。 忽然,欧阳靖趴在了马背上不动了,向怀光发现不对劲,慌忙飞身跃起,去将她搂在怀里。坐骑受惊之后,更是奋蹄狂奔。他紧紧地勒住缰绳,马匹嘶鸣,将二人摔了下来。落地时,向怀光紧紧地护着欧阳靖,肉身撞在地上,涌起一股撕裂的痛。 雁南飞与墨白赶到,飞身下马将二人扶起,发现欧阳靖竟晕了过去,这才明白向怀光刚刚为何会有如此举动。 向怀光只是擦破皮肉,并不碍事。 “欧阳姑娘受了内伤,加上赶路劳累才昏迷。”向怀光无比担心,“当务之急,需立马寻个地方静养才是。” 墨白抬头朝远处望了一眼:“我记得前面不远便有家客栈,天就快黑了,不如前去歇歇脚,吃点东西,也让欧阳姑娘歇息一宿,明日再接着赶路。” 向怀光将欧阳靖搀扶上马,搂在怀里朝客栈方向前行,行程陡然便慢了下来。他可清楚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胸口怦怦直跳,若不是因为她尚在昏迷中,多希望时间能停留在此时此刻。 不多时,前方果然出现一家客栈,进到院子后,众人将坐骑交给小二去喂养,然后要了几间客房,先安顿好欧阳靖后,再去楼下点了些本店的特色菜,配上一壶老酒。酒香肉美,一路的劳累瞬间烟消云散。 “欧阳姑娘也许久未吃,此刻应该饿了吧。”向怀光陡然间冒出这么一句,起身欲走,“你们先吃着,我去看看。” 雁南飞却叫住了他:“少土司,你不用如此心急,欧阳姑娘刚歇着,哪会这么快便醒来。” 向怀光这才重新落座,一脸心事重重。 “还真应了一言。”雁南飞打趣道,“英雄难过美人关!少土司此生可算是要与欧阳姑娘拉扯不清了。” 向怀光苦笑道:“只可惜欧阳姑娘并非普通女儿,我担心的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大可不必如此悲观。”雁南飞劝他,“欧阳姑娘若是对你并无一丝情意,也便不会同你回府,更不会与你如此亲近,同骑一匹马了。” “但愿如此吧。”向怀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墨白也冲他举起酒杯:“少土司,我赠你一言,事在人为。只要你有心,定能打动欧阳姑娘芳心。” “哎呀墨兄,此话从你口中出来,倒真是让人觉得奇怪呢!”雁南飞并非与他开玩笑,他却一本正经地说:“这有何奇怪的,天下之事不都一样吗?若你想要做成一件事,只要肯用心,无论沿途多难 终究会得偿所愿。” “也是也是,墨兄言之有理。”雁南飞也举起酒杯,三人一块儿干了杯中酒,又要了一壶酒。 小二将酒送过来,又给每人杯中倒满酒,热情地说:“三位客官,若是酒菜不够,尽管吩咐便是。” “你们认为那个叫马国才的捕快究竟是何人?”雁南飞忽然提起这个话题,“我们几个的性命差点搭在他手中,往后别让我再遇到他,否则定要将那狗头砍下来。” “此人定然不是宣抚司的捕快。”墨白说分析,“会不会与郑天胤有何关系?” “与我想到一块儿去了。”向怀光若有所思,“应是如此,否则我们与他无冤无仇,为何要痛下杀手?” 雁南飞缓缓点头道:“此人也可能真是宣抚司的捕快,不过背地里与郑天胤相互勾结罢了。” 这时,店外又来了几名客人,小二急急忙忙迎了上去,老远便大声嚷道:“客官,打尖儿还是住店?” “小二,我家老爷喜欢清净,不喜欢被打扰,今儿客栈我们包了。”言语之人是个手中持剑的十七八岁少年,身后还跟着两位彪形大汉。大汉身后跟着辆马车,马车中所乘坐之人,想必便是少年口中所称呼的老爷。少年将一大包银子丢给小二,小二握着银子,却愣道:“这个……小人实在是做不了主。” “你做不了主,便让掌柜做主。若是掌柜的也做不了主,那便我来做主。”少年拿剑挡开小二,径直闯入客栈,扫了一眼正在吃饭喝酒的雁南飞他们四人,清了清嗓子:“今儿小爷我已将整个客栈包了,其余人等速速离去。” 雁南飞他们像是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依然自顾自的饮酒吃菜,少年见他们不搭理自己,顿时便怒火中烧,大步窜至近前,扯着嗓子嚷道:“你们是聋了,还是当小爷我在放屁?” 雁南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而还冲墨白和向怀光举起酒杯:“这酒倒是好酒,菜也倒是好菜,只不过从哪儿钻出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狗奴才!”少年说着便要拔剑,却被雁南飞忽然出手,将他刚拔出一半的剑又推了回去。少年再次想要拔剑,却又被雁南飞手中的寒铁宝刀架在了脖颈之上,顿时动也不敢再动,只是瞪着眼睛发出声声怒吼。 正在外面静候的两名彪形大汉听见叫声,立马横冲直撞地闯了进来,一左一右同时对雁南飞出手,可还未来得及出拳,便被向怀光和墨白一人拿剑制住一个,再也不敢动弹。 “好大的口气呀!”雁南飞并未收回寒铁宝刀,少年虽满脸惊恐,却依然口出狂言:“你等究竟何人,竟敢对小爷如此无礼。你们可知小爷我是谁吗?” “你就是天王老子,今日遇见我们,也算你倒霉。”雁南飞这才收回刀,“趁我等还未改变主意,从何处来便回何处去吧。” 向怀光和墨白也收回了剑,少年气呼呼地走出客栈,俩彪形大汉紧跟着也离去,可刚出门没多久又回来了,只不过身后多了一位气宇轩扬的老人。老人径直走向三人,而后抱拳道:“不好意思啊三位小哥,方才小儿不懂事,打搅了各位,老朽教子无方,从小惯坏了,失礼失礼。” “阿爸,明明就是他们欺负孩儿……”少年怒容满面,老人喝道:“你给我住口。不就停下来吃个酒,歇个脚嘛,为何要如此兴师动众?外面候着吧。三位小哥请便,为表歉意,今日各位的吃喝,老朽替你们把账结了。” 三人见老者如此客套,竟有些手足无措了,立马便客气地回绝了他。可老者接着说:“看三位装扮,并非风都本地人?” 众人很是警觉,只说不是丰都人,但并未说出来自何处。老人于是再次拱手道:“三位小哥请慢用,老朽先行一步。” 这时,少年忽然在门外院落大声嚷道:“阿爸,您乃堂堂宣抚使,为何要对他们低声下气?待孩儿回去召集人马,将这些无礼之人统统关进大牢。” 三人听了少年的话,顿时面面相觑。向怀光立马叫住老者:“请留步。您是风都宣抚使?” 老者本已离开两步,此时回头看着他们,慈眉善目地说:“老朽乃风都宣抚使乔广义。三位小哥莫非认识老朽?” 向怀光立马请他入座,并问他这是去了何处:“看您要去的方向,应是回宣抚司吧?” “老朽五日前出了趟远门,拜会了一位故友,今日归来路过此地,有些累了,打算歇息一宿,明日继续赶路。”自称乔广义的老者言辞恳切,“可老朽与各位并不相识,莫非各位有事寻我?” 向怀光犹豫再三,这才决定跟他打听马国才此人身份。乔广义很快便承认马国才确实为宣抚司捕头。三人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没料到此人竟然果真与郑天胤有勾结,要不然也不会设下圈套引他们去钻了。 乔广义一把年纪,自是阅人无数,从他们脸上看出了端倪,于是追问是否与马国才之间发生过何事。 雁南飞和墨白均看着向怀光,不知他将如何打算。向怀光犹豫了片刻,讪笑道:“我们在风都遇到麻烦,是马捕头助我们解决。” 乔广义却冷冷地哼了一声,眯缝着眼说:“你们不必欺瞒老朽,马国才不会如此好心,他是个什么东西,老朽心里一清二楚。” 他们三人听不出乔广义此言真假,谁知乔广义眼里射出一道寒光,满脸愠怒:“马国才背着老朽做了多少恶事,老朽虽心知肚明,却拿他无能为力……这些年,此贼仗着掌管宣抚司的兵丁,几乎已将整个司署当作了他自家衙门。罢了,也不再瞒着你们,老朽此次去王府拜见王爷,便是求他出兵剿灭此贼。” 风都宣抚司隶属施州卫,但山高路远,故施州卫在许多事情上也是鞭长莫及。 向怀光大致了解此地情况,听乔广义如此一说,也便不由得信了他,当即便邀他入席落座,将此行在风都的遭遇一一道出,乔广义饮了酒后,似是越发激愤,指责马国才不仁不义,更骂郑天胤掌管鬼市,与他一白一黑执掌风都,自己却无能为力。 第61章 身陷囹圄中 墨月这几日独自身在府中,也是无聊得很,实在后悔当初没与他们一道前去寻欧阳靖,可墨白以此去路途艰难为由将她留了下来。 这日一早,墨月起床后,想起许久未去看过姝儿姑娘,与如兰说了一声便离开了王府。途中,她竟然看到了正朝西街而去的向思明,本打算上前去与他打个招呼,可他似乎很急,脚步匆匆,一转眼便不见了人影。 她不得不继续去找姝儿。一进门,便看见姝儿正独自起身,慢慢移动了两步,很快却又倒在了地上。她慌忙上去将姝儿扶起,姝儿满头大汗,喘息着笑言道:“你看到了吗,我今日已能慢慢走了两步。月儿妹妹,你觉得我还能完全好起来吗?” 墨月心疼不已,但很感动,忙说:“姐姐,你已经很厉害了。这才短短半月时间,再过些时日,你定然可以重新站起来。” “他们……还未回来吗?”姝儿嘴上问的他们,实则想问的应是墨白。墨月明白她的心思,忍不住噗嗤一笑,说:“阿哥还没回呢。不过应该是快了。” 姝儿叹道:“已经去了整整四日,也不知道途中顺不顺利……”她欲言又止,心事重重。 墨月看出她有话未说完。她顿了顿,方才接着说:“我昨夜做了个噩梦,梦见他们遇到意外,墨白浑身是血。我叫他,他也不应。” 墨月心中暗暗一沉,嘴上却安慰她:“做梦嘛,阿妈说梦是反的。安心吧,阿哥他们不会有事。就算有事,他们四个武功高强,一起联手的话,何人可奈何他们。” 姝儿听她如此说道,心情也稍稍放松了些,突然想到什么,让她推自己回房去,拿出一盒点心递给她:“阿爸昨日带回的糕点,你快尝尝,剩下的全带回去。” 墨月取出一片方糕放入口中,入口即化,甜入心脾,不禁连连说着好吃。她忽然想起这几日姝儿应该去百草谷了,一问姝儿,姝儿也说:“待他们回来便去。” “可后日就要半月了,若他们今明两日赶不回来,岂不是耽搁你了?”墨月放下糕点,“姐姐,你的事耽误不得。不如这样,我陪你去找薛神医。” “你与我?不等等他们?”姝儿问,墨月道:“对呀,我记得路,最多再配个车夫。” 姝儿想了想说:“我先与阿爸说一声吧。” 欧阳靖一直昏迷到第二日晌午方才醒来,却不见了其他人,下楼去问过小二,才知三人昨夜饮醉后,都与风都宣抚使一同离去了。 欧阳靖大惊,一时虽也不知发生何事,但明白纵然他们要走,也不会将她独自留在客栈。 他们一定出事了!欧阳靖甚是担心,再三与小二核实清楚,才大致了解了昨日之事,当即便打算返回风都救人。 此时,雁南飞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才发现双手被绑住吊了起来,再一看左右,墨白与雁南飞也同自己一样被吊着。他无力地叫了两声,二人方才醒来,一时间却都全然想不起究竟发生了何事。 雁南飞挣扎了几下,却无力挣脱开去。就在此时,不远处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随后进来一人。 “马国才?”三人几乎同时认出了此人。 来者正是马国才,他满脸笑容地扫了三人一眼,趾高气扬地说:“小子,身手不错呀。不过到了风都,你就算是阎罗王,也得听老子的。” 他们这才明白昨日上了当。雁南飞紧闭着眼,想要回忆起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当时的画面模模糊糊地浮现于眼前。 酒桌上,众人兴高采烈,均饮了不少酒…… 他眼前一黑,可接下来究竟发生了何事,再也毫无印象。 “我说过我是桑植土司少爷,你们为何要如此待人?”向怀光有气无力,马国才笑道:“因你们惹了不该招惹之人。” “你指的是郑天胤吧?”墨白问,马国才却答非所问:“还有个姑娘,应该在客栈吧?放心,很快就会来与你们会合,到时再送你们一同上路。” “你敢动她试试!”向怀光挣扎着,恨不得将马国才碎尸万段。马国才却腆着脸说:“我的人已经去客栈寻她去了,这会儿应该快到了吧。” “我非杀了你。”向怀光嗷嗷直叫唤,却无能为力。 马国才所言不假,他派去抓欧阳靖的手下,此刻已经快要到达客栈,却突然看见她正牵着马从客栈出来,当即便将她团团围住了。 欧阳靖一见来者不善,立马与抓走他们三人的黑手联系起来,提剑便杀。剑芒破空而出,寒光四射,很快便只剩下一个还未断气的。 “快说,何人派你们来的?”欧阳靖将剑架在此人脖子上,此人颤抖着求她手下留情,并说出了乔广义的名字。 “乔广义又是何人?” “是、是风都宣抚使。” “乔广义昨日是否来过此地,并抓走了另外三人?”欧阳靖手上一用劲,剑刃已刺进此人脖颈里,他顿时大喊大叫起来,连连说是,还主动交代乔广义将三人关进了宣抚司的大牢。 欧阳靖一剑结果了此人,见自己浑身是血,于是返回客栈去清洗。掌柜的和小二刚刚亲眼目睹她瞬间杀死了这么多人,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 宣抚司大牢里,马国才将三人羞辱了一番,而后去见乔广义。乔广义此时正在院子里与他那个从小脑子便有些问题的儿子戏耍。 “还是您厉害呀义父。”马国才拍着马屁,“我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未将这些人拿下,且还丢了那么多条人命。而您不费吹灰之力,轻易便将他们投进了大牢。” 乔广义支走儿子后,转身坐下,喝了口茶,高深莫测地说:“早跟你说了多少遍,做事不能光凭蛮力,得靠脑子。” “是是,义父教训得对。”马国才忙不迭地陪笑,“原本昨夜便想了个法子,打算将他们一网打尽,却未想他们身手如此厉害,竟然给他们逃了,幸亏巧了撞上您。义父,我已派人去客栈,待将那姑娘抓来,便一同绑去交于郑天胤。” “听说那姑娘也并非等闲之辈,不可掉以轻心。”乔广义又喝了口茶,“谁让你们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要怪就怪你们不走运。” 马国才两个眼珠子连转直转,却半晌未言语。乔广义瞟了他一眼,问:“还有事?” 马国才踌躇道:“是这样的,他们其中有个人自称是桑植土司少爷,也不知真假,还请您……” “什么?”乔广义顿住,似是无比惊讶,眉头紧蹙,“若是真的,那就比较麻烦了。” 马国才也点头道:“若真是桑植土司少爷,您打算如何处置?” 乔广义沉吟道:“能断定吗?” “不能断定,只凭他一己之言。”马国才道,“不过就算他真是桑植土司少爷,如今落到您手里,要如何处置,还不是您说了算。” 乔广义却说:“话虽如此,可要真是,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万一桑植那边追究起来,我们也得想好托词。” 大牢之内,阴气逼人,想必有多少无辜之人在此被屈打成招,含恨而亡。 雁南飞尝试着想要解开双手,却丝毫无用。 “别费力气了。”墨白说,“就算解开双手,这大牢也并非可轻易出去。” 雁南飞骂道:“都怪那姓乔的太过狡诈,要不然我们也不会上了他的当。” “是啊,怪就怪我们看走了眼,太轻信他了。”墨白叹道,“他能养出那样的儿子,自己应该也好不到哪儿去。吃一堑长一智吧。” “姓乔的将我们抓来,定是要交给郑天胤……没想到堂堂宣抚使竟与郑天胤这样的恶人勾结,若是等我活着出去,绝饶不了他。”雁南飞在心里已将此人碎尸万段,“可他为何不将我们径直交给郑天胤,而是要锁在此处?他在等什么?” “也不知欧阳姑娘如何了!”向怀光忽然叹了口气,墨白顺着雁南飞的话说:“等欧阳姑娘。乔广义此时应该已派人前往客栈抓欧阳姑娘去了。” “糟糕,我怎会把如此重要的事给忘了。”雁南飞话音刚落,向怀光已傻了似的,瞪着眼睛,咬牙切齿地骂道:“姓乔的,你们若是敢动欧阳姑娘,我就算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欧阳姑娘定然便是我们的救命稻草。”墨白充满了信心,“一般人绝非她对手。她若是知道我们被关在此处,定会想法前来施救。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路上了。” “可她又如何知道我们被关在此处?”向怀光问,又自言自语道,“欧阳姑娘冰雪聪明,定然会有主意。” 墨月陪着姝儿,俩人在一起几乎无话不说,聊得开心时,也不觉会欢快大笑。 就在此时,向思明从外面归来,见墨月也在,主动问及姝儿是否该去百草谷见薛神医了,还提出要一起去拜访薛神医。 墨月欣喜不已,跟姝儿说:“二叔既要同去,那便正好,也不用等阿哥他们回来了。” “墨白他们已去了好几日了吧,还未回来?”向思明插了一句,墨月说:“姝儿姐姐也正担心呢。不过没事,这会儿应该已在回来途中。” “要不再等等?”姝儿问,向思明说:“等不了了,此去百草谷,路上还得要一两日。薛神医说让你半月去一趟,那便半日都不能耽搁。” 墨月也说:“二叔说得对。姝儿姐姐,你便安心随我们去吧,阿哥若是知道你为了等他回来而耽误病情,定然会更担心。” 姝儿这才默默地点了点头,又问向思明:“阿爸,您说去王府找王爷有事相商,见着了吗?” 向思明似是愣了一下,但随即说:“见到了,见到了。” 墨月忽然想起先前在半道上遇见向思明一事,他明明去了西街方向,与王府正好相反,为何要对姝儿说谎? 欧阳靖在客栈找掌柜借了一身男人的服饰,又将自己打扮成男人模样,随后一路骑行,直奔风都市集。有了之前的教训,为避免被人认出,她下马之后,竟借偏僻小道行走,随意拉了个人,便打听到了宣抚司位置。 她到了附近,远远地望着宣抚司的大门,却只见门口有俩人值守,心想要从正门进去是不可能的了。 此时已是酉时,暮色沉沉。 欧阳靖想破脑子,也未想到一个万全之策。这时,出来俩人换岗,无缝对接,全然没有任何机会。 又过了片刻,她决定等晚些时候翻墙进去救人时,宣抚司的大门忽然开了,从里面出来一人,身后还跟随着两个彪形大汉。三人离开宣抚司之后,朝着市集方向而去。 欧阳靖大喜过望,虽不知这三人是何等身份,但从那少年装扮来看,定然不是普通人物。她于是悄然跟了过去,一直跟到最热闹的地方,只见那少年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买了不少吃的。 那两个彪形大汉寸步不离的紧跟在少年身后,就像是狗皮膏药,一刻也不曾分开。 欧阳靖早已打定主意,她要抓了少年,而后从他口中问些话出来。她此时已悄然接近少年身后,装作若无其事的闲逛,忽听其中一人劝道:“少爷,天色不早了,回府去吧,要不老爷该急了。” “不急不急,听说今夜紫霄阁选花魁,本少爷自然要亲眼去瞧瞧。”少年不由分说便朝前走去,紧随其后的欧阳靖听得真切,万万没料到此人便是宣抚使乔广义的儿子。她按捺住内心的兴奋,死死地盯着少年的背影,生怕他从眼皮底下溜掉。 前面不远处便是紫霄阁,进进出出的全是人儿,好不热闹。 欧阳靖跟着少年进了紫霄阁后,才明白这是什么地方。她从未来过青楼,庆幸自己女扮男装,那些不堪入目的景象,让她心惊肉跳,可她又不敢表现得太生分。 很快,一位风姿妖娆的姑娘贴上了少年,少年回头让两个跟班去外面候着,自个儿打算跟着姑娘快活去。可那二人不依,非要跟着,少年怒道:“不长眼的东西,本少爷让你们出去候着,聋了吗?” “老爷命我二人不可与你分开。”一人说道,少年却不屑地说:“你们眼里只有老爷吗?那便滚回去护着老爷吧。” 那二人无奈之下转身下楼,去了门口候着。 欧阳靖在边上听得真切,眼见着少年与姑娘去了另一间房屋,于是也慢慢悠悠地跟了过去。 紫霄阁定于今夜亥时选花魁,故前来光顾的客人特别多。欧阳靖夹杂其中,根本就无人注意。她在考虑下一步该如何进去带走少年时,忽然有个姑娘过来将她搂住,娇滴滴地说:“公子一个人吗?不如让我陪你喝一杯如何?” 欧阳靖心烦意乱,但又不敢显露出来,还得装出一副笑眯眯的样子应付着。 “公子来嘛,保证将你伺候得舒舒服服。”姑娘不由分说,便将她拉进了房去。 第62章 夜袭宣抚司 欧阳靖被按在桌前坐下,姑娘亲自将酒杯送至嘴边,她浅尝辄止。姑娘于是转身躺在她怀里,双手环抱着她,娇滴滴地说:“公子若是不想饮酒,不如我们玩点别的更有意思的。” 欧阳靖抚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咧嘴一笑:“不好意思,我与你一样,也是女儿身。” 她本以为此女子闻言会非常惊讶,谁知女子却只是微微愣了一下,随即媚笑道:“那又如何?只要你出得起银子,来者皆是客人。” 欧阳靖顿时一阵恶心,在姑娘脖子上轻轻一按,姑娘便晕了过去。她离开房间时还顺手关上了门,随后来到隔壁少年刚刚进去的房前,使劲一推门便开了。 此时,少年正与姑娘缠绵,不过还未来得及宽衣解带,听见有人进来,二人立马翻身坐起,直勾勾地望着欧阳靖,还以为她走错了门。直到她亮出剑来,姑娘顿时惊慌失色,正要叫唤,却被她用眼神制止,立马便捂住了嘴。 少年翻身下床,扯着嗓子怒喝道:“你是何人?敢坏小爷的好事,不想活了?” 欧阳靖移步上前,先是拿剑指着姑娘,姑娘一口气未接上来竟晕了过去。少年见状,正要逃跑,却被剑指着胸口,瞪着惊恐的眼睛,再也不敢妄动。 “你便是乔广义的公子?”欧阳靖问,谁知少年矢口否认,还说她弄错了。她冷笑道:“我亲眼见你从宣抚司出来,还敢狡辩?” 少年见抵赖不了,只好承认,却又说:“既然知晓乔广义是我爹,你还敢对我不敬?” “想活命便不要这么多废话。”欧阳靖将剑架在他脖颈上,“跟我走一趟,去见见你爹。” 少年惊讶之余,随即狂笑道:“你这是自寻死路。” “再多一句废话,便杀了你。”欧阳靖手一紧,“外面那俩人是你跟班吧?待会儿出门后,你最好老实点,胆敢耍半点花样,今晚你们全都得死。” 欧阳靖挟持着少年走出紫霄阁时,等候在外的两名彪形大汉正打算上前,却被少年呵斥住了:“站那儿别动。你们二人今晚不用回府,守在此处便是。” 那二人面面相觑,目瞪口呆地望着少年与欧阳靖一同离去,顿时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你来是为杀乔广义,还是另有所图?”少年边走边问,欧阳靖冷笑道:“乔广义属实该死。” “好啊,等你杀了我爹,我便是宣抚使了。”少年竟如此说话,让欧阳靖不禁觉得他是个傻子。不过,她也想起了欧阳荀,曾几何时,她看着母亲孤独无依,也曾对他恨之入骨,一心想着他死,或者某天自己可亲手杀了他。可真当她见到欧阳荀的那一刻,所有的怨与恨又顷刻间烟消云散。 所以,欧阳靖听见少年如此说道时,便估计他与当初的自己一样,想要父亲死之类的胡话,也只是嘴上说说罢了。 很快,他们便到了宣抚司大门前。守卫看到少年,以及拿剑挟持着他的欧阳靖,顿时如临大敌,慌忙打开门去跟乔广义禀报。 欧阳靖进入宣抚司的大门后,便被团团围了起来。她内心充满压抑,握剑的手也出了汗,直到乔广义匆匆现身,似乎一眼便认出她是个女子,当即便说道:“果然被我算到,那些酒囊饭袋全都被你杀了。” “阿爸,你认得此人吗?他要来取你性命。”少年像是一点也不担心,也还未识破她女儿身。 “一个姑娘,好大的胆子,竟敢独自一人便闯了宣抚司的大门。”乔广义盯着欧阳靖,欧阳靖冷冷地说:“放了他们,你儿子便会无事。” “你是个姑娘?也不是来杀我爹的?我明白啦,你是来救人的。”少年恍然大悟,“我爹抓了那三人,正关在大牢里呢。爹,你将他们放了吧,不然你儿子我就要死了。” 这时候,马国才忽然现身,拿剑指着欧阳靖:“快放了少爷,否则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宣抚使公子的性命如此不值钱吗?”欧阳靖手上一用劲,少年立即哀嚎起来,乔广义生怕儿子有事,慌忙制止她,还让马国才去大牢将人带来。 “义父,使不得呀。要是放了他们……”马国才全力阻止,“您放心,有我在,少爷绝不会有事。” 乔广义怒道:“听你的还是听我的?赶紧去。” “马国才,你这个狗奴才,想害死我呀。听我爹的,赶紧放人。”少年又哎哟哎哟地叫嚷起来,乔广义忙劝欧阳靖手下留情,千万别伤着人。 欧阳靖冷眼盯着四周的动静,又说:“让你的人全都退后。最好别跟我玩心眼儿,否则少爷性命不保。” “退,全都退下去。”乔广义将手下喝退之后,又冲欧阳靖说,“我就这一个儿子,你可千万别伤了他。你要的人即刻便出来。”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欧阳靖刚说完这话,忽然望着乔广义身后瞪大了眼睛,只见马国才不经意间便将剑架在了他脖子上。少年也看到了这一幕,随即怒喝道:“狗奴才,你做什么?” 此时,乔广义已被马国才挟持,顿时就像见了鬼似的,战战兢兢地问他想要干什么。 马国才眼里闪烁着阴冷的寒光,咧嘴笑道:“主人要的人,谁也不能放。义父,你这个疯儿子,他的命不值钱,死了便死了。” “你好大的胆子。你才该死!”乔广义骂道,少年也骂他是狗奴才。他冷笑道:“我做你们乔家的狗奴才已经够久了,今日狗奴才便要翻身做主人。” 欧阳靖没料到局面会发生如此大的反转,一时之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马国才突然喝令所有人:“都给我听好了,谁杀了她,有重赏。” 一开始,这些侍卫还碍于乔广义不敢动,谁知马国才忽然一剑割断了乔广义的脖子,现场顷刻间大乱。 欧阳靖本来也没想要杀这个少年,此时一掌推开了他,挥剑杀入敌阵。她被十来个人围着,可这些人都只是普通捕快和侍卫,被她一剑一个很快全都了结。 马国才本以为自己人多势众,对付一个姑娘绰绰有余,谁知太轻敌了,眼看着死伤过半,不得不自己亲自仗剑而上。 欧阳靖正聚精会神对付那些虾兵蟹将,谁知背后遭偷袭,肩膀上吃了一剑。马国才偷袭成功,正打算趁机取她性命,谁知少年突然嚷道:“狗奴才杀了我爹!” 马国才一回头,只见那俩彪形大汉正朝着自己扑了过来。他挥剑便此,从一人手掌心刺穿,但紧接着便被此人高高举起,随后重重地扔了出去,正好落在少年面前。 少年见状,顺手抓起近前的利剑,朝着马国才胸口奋力刺了下去。马国才瞪着惊恐的眼睛,伸手想要抓少年的脸,却又被少年刺了一剑,还念叨着:“你杀我爹,我杀你,扯平了!” 此时,刚刚被马国才蛊惑的捕快,见他已死,便纷纷住了手。 欧阳靖提着被血染红的剑,看着满脸血红的少年,顿时也几乎被惊掉下巴。少年扔下剑,而后转身移步至乔广义面前,抱着他的身体说:“阿爸,我已杀了狗奴才,替您报了仇!” 欧阳靖此时心里想的是赶紧去救人,可她刚移步,又被捕快和侍卫围了起来。她已受了伤,倘若再打下去,几无胜算可能,于是压抑着声音说道:“宣抚使已死,马国才已死,我不想再杀人……我只想带着我要救的人离开,你们不要再逼我。” 可是,并无人听她说话。欧阳靖挥舞着剑,打算杀开一条血路,少年忽然起身说道:“全都闪开!” 欧阳靖还以为自己听错,疑惑地看向少年。少年一步步走近她,又说道:“你没有杀我,也并非要取我爹性命,故我不杀你。去大牢将人全都带出来,让他们走。” 一时之间竟然无人移步。少年怒喝:“没听见小爷我说话吗?” “是,这便去!”终于有人应声而去。 欧阳靖仍然不敢相信自己所见所闻,担心有诈,故依然双手提剑,丝毫不敢放松警惕,直到亲眼看到雁南飞他们出来,悬着的心才总算放下。 三人面对遍地的尸首,其中有乔广义和马国才,已然明白发生何事,但尚不清楚外面刚刚发生过什么。 “欧阳姑娘,你受伤了?”向怀光一眼便看见了欧阳靖,大步冲到她面前,她捂着肩膀,摇头说:“你们无事便好。” 这时,其中一个彪形大汉将三人佩刀和佩剑,以及随身携带的碎银取过来还给他们。他们看着少年,从少年面前走过,一步步走出了宣抚司的大门。 “等等!”少年突然在背后叫住他们,众人回头,他说道:“天色已晚,要不你们在府上暂住一宿?” “不必了,后会有期!”欧阳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雁南飞回头望了少年一眼,只见他依然站在门口,不由地冒出一句:“这人是不是傻子?” “我看他有点疯。”向怀光接过话来,墨白却说:“他只是疯,却并不傻。” 欧阳靖叹道:“这个人又疯又傻!” 当夜,众人并未在市集停留,而是趁着夜色,打算步行至客栈取回坐骑,而后再回桑植。 “糟糕,路上这一耽搁,恐怕赶不及与姝儿去见薛神医了。”墨白本来是算好日子,估计今日便可回到桑植,明日一早便陪同姝儿去百草谷。 欧阳靖知道全是因为自己才耽误了,愧疚不已:“你们要不是为了寻我,也不会耽误姝儿妹妹的事。” “欧阳姑娘,你别多心,姝儿那边耽搁一两日不打紧。”向怀光说,“还有你,今日独自贸然前去救我们,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们该如何想。” “你们全是因我才被抓进大牢,我能坐视不理?”欧阳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自然也懂得义气二字,“我欠各位太多了,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还给你们才是。” “你从未欠过我们。”墨白说,“欧阳前辈于我有恩,我答应前辈要护你周全。如今你有事,我必然要来。” 雁南飞也说:“欧阳前辈虽不是我师父,可少土司对我有知遇之恩。这把寒铁宝刀便是他赠与我的,你有事,我必定要全力相助。” “少土司赠你宝刀,与救我之间有何关系?”欧阳靖似乎有些绕不过这道弯,雁南飞笑道:“你的事不就是少土司的事?少土司若有事,我又岂能坐视不理?” 欧阳靖明白他的话之后,半晌沉默无语。向怀光为打破尴尬,笑言道:“今日在大牢之内,墨兄便已猜到欧阳姑娘定会前去救我们出来,果然被你说中了。” “哎,你们想过没有,那日与乔广义饮酒时,我们为何突然同时昏迷不醒,莫非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雁南飞提起这事时,仍旧想不明白,“倘若小二是乔广义的人,当时便会说出欧阳姑娘的下落。不对,问题并非出在客栈……” “此事不提也罢,总算是有惊无险。”向怀光说,“欧阳姑娘,忘了问你,你是如何从客栈去市集的?” 欧阳靖忽想起遗忘在市集的坐骑,当即便要回去取来,向怀光却说:“罢了,此时就算回去,坐骑也极有可能被人顺手牵走了。先去客栈,再想办法吧。” 第63章 重返百草谷 三个人,一辆马车,缓缓离开桑植市集,不急不慢地朝着百草谷方向而去。向思明亲自驾车,路上还一直哼着小曲儿,想必心情也是极好。 墨月与姝儿在车内忍不住笑了起来。向思明掀开帘子看了二人一眼:“许久未练嗓子,难听得很,让你们见笑了。” “不不不,二叔唱得极好。”墨月忙说,“二叔今日不仅亲自赶马,我们二人途中还可免费听曲儿,岂不是大赚了嘛。何况二叔这曲儿唱得也确实好听,不比那专门唱曲儿的差。” 向思明不禁大笑,又不免叹道:“哎呀,月儿姑娘这话说的,我都不敢再张口了。” “阿爹,您何时学会唱曲儿的,我也是头一回听您唱呢。”姝儿此言不假,长这么大,确实从未听父亲唱过小曲儿。 向思明爽朗大笑:“还是你小时,你每晚哭闹,不肯入睡。也只有阿爹天天唱曲儿给你听,你方才合眼。如今眼见你要好起来,阿爹今日特别开心。”接下来,他又扯开嗓子唱了两句本地山歌,声音嘹亮,穿透林木,直达云霄。 这一路上,墨月与姝儿甚是开心,在车内吃着点心,说着过往已说过多次的私房话,儿女情长,相思之苦,缠绵悱恻……不知不觉已赶了半日的路。 姝儿掰着手指头算起日子来,墨月忍不住笑道:“姐姐,你是又在惦记阿哥了吧。别担心,他们此时应该快回了,估计在途中了。待我们回府时,他们必定正等着呢。” 姝儿被她看穿心思,眉目低垂,满脸的不好意思。 “姝儿姐姐,我正有话想问你呢。”墨月担心被相思梦听见,故意压低声音,“我那个阿哥,也不善言辞,阿妈都说他像个榆木疙瘩,你为何会喜欢他呀?” 姝儿更是脸颊绯红,半晌沉默无言。墨月又催问了一遍,她这才说道:“其实我打小便已喜欢阿哥了。” “打小究竟是什么时候呀?”墨月兴致勃勃,姝儿想都未想,便说:“第一次遇见他时。”她指的便是在向思安的寿宴上,那时虽小,也不知什么是喜欢,可她在第一次见过墨白之后,便每日都想见他,与他玩闹,陪他练剑,就算俩人一整日也说不上几句话,她只要能看着他便已很是开心。要是哪日不见,便又像是丢了魂似的,会整日的郁郁寡欢,寝食难安。 墨月忍不住叹道:“阿哥打小便有你这个知己,真是好福气!” 姝儿却话锋一转,也问起墨月与雁南飞之事。墨月笑了笑:“南飞那日问我,想不想跟他回京……” 姝儿惊喜不已,忙说:“他都如此说了,你还听不出他的心意吗?” “可我……倘若要离开那么远,我不舍得你们,也放不下阿妈。”墨月说的是真心话,在她心里,京城太远了,有朝一日如果真随雁南飞去了京城,谁知道此生还能否再回来。 姝儿却说:“你要想我们,便随时回来看我们,我们又不会离开,会一直在这儿等你呢。” “要是南飞能一直留在这儿该多好呀。”墨月在心中暗自叹道。可她知道,他还有事情要去做。 在二人谈吐间,雁南飞他们一行已在回府的路上,之前遇到那么多棘手之事,都被一一化解,此时个个心中畅快。 因少了一匹坐骑,加上欧阳靖伤口未愈合,她不得不与向怀光同骑一匹马,虽然一开始也不情愿,但后来也是无奈,只好勉为其难应了下来。 如此以来,最为开心的便莫过于向怀光了,如今抱着心意的姑娘,心里像抹了蜜,感觉整个人都快要飞起来似的。 前方路段变窄,右侧又是一面高坎,众人行至此处时,对面拐弯处突然驶来一匹快马,行至最前面的向怀光也不曾留意到,以至于马儿受到惊吓,顷刻间便不再受控制,将他和欧阳靖高高地掀了起来。 向怀光坠落高坎时,也没忘记抱紧欧阳靖。二人在空中转了两个圈才最终落地。落地之前,向怀光用力将欧阳靖翻转至上,让她坠落时刚好落在他身上,才让她没有受到半点伤害。 “少土司、少土司你怎么了?”欧阳靖方才已感受到他用自己的身体护她周全,可他却因受到撞击不省人事。她将他抱在怀里,痛苦地呼喊着他的名字,可他纹丝不动。 这时,雁南飞与墨白也下马匆匆赶了过来,见此情景,纷纷大骇。欧阳靖眼睛红了,嘤嘤地抽泣着,像变了个人似的:“少土司,你醒醒啊……都怪我,是我把你害成这样……” 可是,向怀光像是睡着了,一动也不动。 雁南飞与墨白以为向怀光再也醒不过来,也全然不知如何是好,更不知回去该如何与王爷交代。一时间,也悲痛不已。 欧阳靖回想起自从与向怀光初次相遇,他便无微不至地照顾她,舍命保护她,不让她受到半点伤害……一幅幅画面重新清晰地浮现眼前,此时早已哭成了泪人儿,呜呜地说道:“少土司,你别吓我……我知道你对我好,只要你没事,从今往后我再也不偷偷离开你了……” “再也不离开我了。你说的是真的吗?”欧阳靖忽然听见怀里的人像是在言语,垂眼一看,只见向怀光不知何时醒来了,且正睁眼望着她,不禁喜极而泣,却又感觉被戏耍,正打算抛开他,却被他紧紧地抱在怀里,动弹不得。 “你刚刚说的那些话,我可是全都听见了。”向怀光不仅没松手,反而将她抱得紧紧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雁南飞与墨白刚刚也被吓得不轻,此时见向怀光安然无恙,也长舒了一口气,当即便转身离去,临走前还故意大声说道:“你们二人多留一会儿,我们不急着赶路。” 向怀光目送二人离去之后,终于松开欧阳靖,深情地看着她的眼睛,温柔地说道:“今日是我最开心的一天,就算刚刚粉身碎骨,再也醒不过来,我也无怨无悔。” “少土司,我……值得你如此吗?”欧阳靖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向怀光脱口而出:“为何不值得?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包括死。” “往后不许你这样说,你要是有事,王爷该有多伤心。你可别忘了,你是王爷的独子,有朝一日,你还得继承王爷之位……”欧阳靖别过脸去不敢看他的眼睛,他鼓起勇气,亲手帮她拭去泪水,她并未拒绝,他心头乐开了花,还说道:“我不在乎王爷之位,我只在乎你。若是你不喜欢,这个王爷我不当也罢。” 欧阳靖起身背对着他,嗔怪道:“胡言乱语!” “我句句实话,并未胡言乱语,要我当这个王爷也可,但土司娘娘必须是你。”向怀光此言落在欧阳靖耳中,也落在她心里。 百草谷,莺歌燕舞,鸟语花香。 薛文贵将众人迎了进去,还说担心姝儿忘了时间。 向思明此行,位拜谢薛文贵对姝儿的救治之恩,特意带了不少贵重礼品,薛文贵却一件不收,还让他带回去。 “您治好小女,此仅是我一点心意,您不可拒绝呀。”向思明再三恳请,薛仁贵无奈之下,只好说道:“治病救人是老夫分内之事,何须你如此费尽心思?若是你再强求,这人我也不治了。老夫与向土司交情已久,别说是你,就算他亲自前来,这些礼节,老夫也是拒绝的。” 向思明见薛文贵如此高风亮节,只得遂了他意。 薛文贵替姝儿检查一番后,语重心长地说:“姝儿姑娘果然毅力惊人,比老夫预想中要快多了。如此下去,不出俩月,必定可重新站立起来。” 众人闻言,均喜出望外。 薛神医亲自给姝儿换药之后,忽问起欧阳靖脸上伤疤的情况,以及上次同来的几人为何这次没来。墨月说:“您要是不问起,我倒还几乎忘了此事。欧阳姑娘脸上的伤疤,回去后遵照您的吩咐,日日用药,没过几日便渐渐消了下去,如今已快要看不见了。她此次与几位阿哥出了远门,可能是途中耽误了行程,否则这次也必定要一同前来拜访您的。” 薛仁贵听了这番话,也是喜不自胜,叹道:“好了就好,好了就好。” “那日我们离去之后,又有人来打扰过您吗?”墨月指的是覃文胜,薛文贵笑着说:“自从彭土司离去之后,百草谷也便安静了。” 墨月本来不想与他说起覃文胜之事,但想来想去,还是未忍住讲了出来。薛文贵惊问道:“你指的是当初追杀彭土司的?他不是茅岗覃土司的人吗?” 墨月点头道:“正是。” 薛文贵又得知覃文胜竟然死于覃良顺之手时,不禁哑然,许久之后才不可思议地说:“覃土司本是大度之人,可为何偏偏养出此等小人。” 这边,姝儿与向思明也正说着话,她一想到不日之后又能跟从前一样站了起来,笑容便像是生在脸上了。向思明一边擦拭着佩剑,一边笑着说道:“等你好起来,阿爹便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将这些年的遗憾全部弥补回来。” “多谢阿爹。”姝儿目光清澈,“阿爹,这些年辛苦您了,要不是您整日陪着我,我都不知道该自己如何走出来。” 她回想起当初刚刚受伤,得知自己无法再行走时,顿时便对一切都失去了希望,每日寻死觅活,以泪洗面。要不是向思明整日陪着她,恐怕……她不敢再去回忆那段黑暗的日子。此时,依偎在父亲肩上,想着那些开心之事,忍不住笑出了声。 “你呀,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有什么开心和不开心,全都写在脸上。”向思明已将佩剑擦得雪亮,寒光闪闪,而后入鞘,“你又想起了何事?如此开心。” 姝儿撇了撇嘴:“不告诉你!” “你不说,阿爹便不知道了?”向思明笑言,“来时路上,你与月儿姑娘所说的那些话,阿爹可全都听见了。” 姝儿慌忙起身,问他听见什么了。向思明笑道:“阿爹可不是故意想听你们姑娘的私房话,只是你们俩声音太大,钻进了阿爹耳中。唉,阿爹是过来人,知道你心里想何事。你与墨白一同长大,也算是青梅竹马。如今你们都成人了,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害羞的?” 姝儿脸上又是一阵燥热,捂着脸颊,却想入非非。 “阿爹知道你害羞,此事包在阿爹身上。”向思明爽朗大笑,“待你完全站立的那天,阿爹便让墨白娶你。” “阿爹,您不可如此……” “有何不可?”向思明道,“墨白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对你也是有情有义,你们二人既如此情投意合,为何还要遮遮掩掩?听阿爹的便是。” 第64章 城池未可破 向思安这两日总感觉像是要有何事发生。一开始,他还担心是向怀光等人此行不太顺利,故以为是此事令他心神不宁。 谁知,就在今日一早,他尚在睡梦中,便被一阵惊恐的声音惊醒,当时还以为在做梦。 “王爷,不好了。探子回报,前方二十里外,发现一支容美军队,正朝着我方而来。”侍卫急急禀报,向思安大惊失色,连鞋都未穿稳,便匆匆朝外奔去。与此同时,随即命令所有人等即刻做好应对准备。 向思安没料到连日来的不安,竟是此事在等着他,怒声骂道:“好他个百里俾,等了这么多年,果然是再也等不及了。你如今竟敢领兵来犯,我便让你有来无回。” “王爷,前方凶险,您万万不可亲征。”属下极力劝阻,可他说:“如今少土司远行未归,土目也不在府上,本司若不亲征,何人可领兵迎战?” 百里俾昨日亲自点兵一万,从容美出发,浩浩荡荡直奔桑植而去。临行前,为了师出有名,他拉上裘千羽,打着捉拿逆党的名义,便更加名正言顺了。 “此去桑植仅余二十里,向思安定然已有觉察并做好迎战准备。为避免贸然前行,中了埋伏,便在此安营扎寨吧。”百里俾深知向思安不好对付,故作出此决定。 裘千羽却说:“兵贵神速,向思安就算此时已发现我大军压境,也必定惊慌失措,来不及充足准备。不如直捣王府,杀他个措手不及。” “这……”百里俾仍然担心急躁冒进,未免太过轻敌。就在这时,前方探子回报,称桑植正在城外集结军队,应是刚刚发现敌情。 裘千羽大笑道:“向思安已经慌了。百里土司,听我一言,此时敌军阵脚未稳,我等全力出击,胜算已过半。” 百里俾似乎还有些犹豫,裘千羽再次催促道:“王爷,不等啦,如此良机,一旦错失,追悔莫及呀。” 百里俾稍稍沉吟片刻之后,立马下达了急速行军的命令。 向思安集结所有兵马,关闭城门,准备迎战。 大战在即,忽然变天,乌云密布,风起云涌。 “给我杀,拿下向思安的人头,重重有赏。”在百里俾下达了攻城的命令之后,顷刻间,土兵便如潮水般涌了出去。他们手持兵器,咆哮着冲向城墙,声势浩大,让人心惊胆战。 向思安立于城头之上,双目冷峻地盯着正蜂拥而来的敌军,周围守兵紧张地举起弓箭,准备迎战。 “给我杀!”向思安也下达了反击的命令。他麾下的精锐部队迅速列阵,箭如雨下,密集的箭矢仿佛黑云压城般飞向敌军。箭矢射中了许多土兵,他们惨叫着倒地而亡,骇人听闻。 百里俾见状,怒火中烧,挥舞着手中的长剑,指挥勇猛的士兵冲向城墙。他是个狠辣果断的统帅,不惜牺牲大量士兵来取得胜利。土兵们不顾伤亡,顽强地攀登着城墙,展开了殊死搏斗。 向思安则守在城墙上,眼看着敌军的冲锋,神色沉凝。他身边的将领们纷纷奉命调度军队,稳固防线,全力抵抗敌军的攻势。箭矢交错飞舞,刀光剑影交织在一起,硝烟弥漫,战场上的气氛紧张而激烈。 激战中,双方你来我往,生死搏杀,没有丝毫后退的余地。 这场战打了许久,从白天一直打到夜色落幕。城墙上血肉横飞,尸横遍野,残骸堆积如山。 百里俾折了很多土兵,却依然没能攻下桑植城池,打算退后五里,安营扎寨,整顿军容,伺机再战。 此举却遭到裘千羽反对,他提议组织兵力再次攻击:“向思安本就准备不足,若是我们此时撤兵,也会让他有机会重新组织反攻。” 百里俾却说:“部下连日行军,已是舟车劳顿,如今损兵折将,也需撤退整顿,方可重振军威。” 裘千羽见他主意已定,只好不再劝阻。 “没想到桑植城池竟如此固若金汤,如此强攻也不是办法,得想个破军之策。”百里俾此刻身在军帐之内,眼里燃烧着熊熊火光,似要将这夜色焚尽。 裘千羽说:“今夜有倾盆大雨,守军必会放松,不如趁此机会派人摸进城楼,打开城门,放我军入城,而后直捣黄龙。” “此法甚好!”百里俾大加赞同,“趁其不备,杀他个措手不及。” 二人说话间,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就像老天释放出憋了许久的一泡尿,酣畅淋漓。 向思安就今日战事伤亡人员进行了统计,死伤大约三百余人,而战事刚刚开始,也不知会持续多久……一阵头痛袭来,不禁目眩。他撑着沉重的额头,感觉如有千斤之重。 “王爷,您的头痛症又发作了?今日累了一天,不如喝了这碗粥,早点歇息吧。”如兰的声音忽在耳边响起,向思安这才抬头,看到她放在桌上的热粥,欣慰地笑了笑,说:“有劳你了!” 如兰叹道:“可惜我一个女人,也不能替您分担战事。若是他们几个都在,您也不必如此操劳。” 向思安实在是没胃口,但仍旧尝了一口热粥,随后重重地说:“或许是我向某做了恶事,老天看不顺眼,故在此关键时刻,将身边能用之人全都遣走了吧。” “王爷,您大慈大悲,宽怀为本。老天纵然要惩罚,那也该惩罚丧尽天良的百里家。”如兰骂道,“孩子们这都出去好几日了,也该回来了吧。” 向思安知道外面在落雨,且雨水挺大,不由得说道:“可能被这场雨水阻隔了吧。” 如兰朝外望了一眼,又劝他快快歇息,若是明日再战,恐怕会体力不济。向思安听她如此一说,像是想到何事,随即叫来侍卫,让其传令下去,今夜务必打起精神,以防敌人冒雨偷袭。 如兰问道:“如此雨大,应该不会……” “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此乃兵家之道。”向思安脸色紧绷,“百里俾如此狡诈,不会想不到这个。不对,他今夜必定会有动作。你且回去歇息,我不放心,得亲自去转转。” 夜雨潇潇,暮色遥遥。 雁南飞他们急于回府,故途中未再停留歇息,接连赶路,此时离桑植越来越近,忽然遭遇一场大雨,可周围并无避雨之处。 “反正也成了落汤鸡,不如便淋他个痛快。”雁南飞在前面狂奔,雨水很急,像密密麻麻的箭一样从头顶刺来。 “欧阳姑娘,你觉得如何?”向怀光问欧阳靖,欧阳靖早就习惯风吹雨淋,故也说道:“刀光剑影都闯了过来,这点风雨又能奈我何。” “哈哈,如此甚好,我们便冒雨径直回府吧。”向怀光与她紧紧地贴在一起,迎着风雨,奋蹄狂奔。 上半夜相安无事,也无任何异常。一晃便到了寅时,雨仍在下,只是稍稍小了些。此时,百里俾派出的几路人马已趁着夜色和雨水,从另一个方向悄然向城楼摸了过来。 依照裘千羽的计划,先从土兵中选出五十名死侍,然后将这些死侍编成十人一组,届时他们将从城墙根上,以垒人头的方式,将身手最好之人送上墙顶,杀掉城头的守兵…… 可裘千羽和百里俾没料到他们的计划早就被向思安识破,派出的死侍刚爬上城墙顶便遭了埋伏,一时间火光冲天,杀声惊天动地,各种圆木和巨石从天而降,这五十名死侍绝大多数顷刻间便已成了死尸。 百里俾和裘千羽正在军帐之内静候佳音,听见喊杀声和惨叫声,便知情况不妙,跑出帐外一看,顿时便傻了眼。 “老贼,我跟你没完。”百里俾暴跳如雷,气呼呼的转身回帐,一剑砍去将军桌的一角,“待我活捉了你,便如同此桌。” 裘千羽眼前也浮现出向思安那张神采奕奕的面孔,咬牙切齿地骂道:“此贼实在可恶得很,狡诈如狼,竟然识破我等计谋。王爷,不必气馁,这才刚刚开始呢,待踏破城池,定要将此贼悬于城门之上,供世人鞭笞。” 侥幸活命的死侍此时连滚带爬地逃了回来,惊魂未定地将事情经过如实陈述之后,百里俾更是怒火中烧。 此时,老天总算是累了,雨水也终于停歇。 雁南飞等人眼看就要到达桑植城外,忽然望见前方火光熠熠,顿时惊骇不已。再定睛一看,竟望见了在夜风中飘飞的容美大旗。 “不好,此乃百里俾的军帐。”向怀光大惊失色,瞬间已明白在他离开时发生了何事,“太可恶了,太可恶了。” 雁南飞行军打仗多年,一眼便看出了端倪:“看样子百里俾攻城不顺,故才在此安营扎寨。” 墨白此时更担心的是城内百姓安危,阿妈和阿妹此时身在城内,想必也是内心如焚。他想到这里,更是急于入城。 “不必心急,百里俾今夜不会再攻城,我们绕道入城即可。”雁南飞提议,墨月却道:“我们此时现身,杀入敌营,活捉百里俾,岂非易如反掌。” “万万不可!”向怀光立马阻止,“你别看军营表面如此宁静,里面可是五步一岗,十步一哨。我们如此杀进去,别说活捉百里俾,想要近身都是痴心妄想。” 雁南飞赞同此言:“少土司所言极是。如今尚且不知两军情况,当务之急是要入城与王爷会合。” “城外必定有百里俾放下的眼线,还有伏兵,我们只要现身,必然免不了一场厮杀。”向怀光眼神凌厉,比这夜色还要深邃。 墨白接过话来:“如今城内仅有王爷独撑大局,估计撑不了多久。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们也得闯过去。此时也正是敌军困倦之时,我们不妨就此杀将过去,强行入城。” “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向怀光道,而后拔剑在手,“不可恋战,城门一开,速速入城即可。” 众人遁入夜色之中,悄然绕过敌军军营,朝着城墙集结。如他们所料,百里俾派往前线的眼线一见众人现身,纷纷喊杀。刚刚沉寂下来的夜晚再一次沸腾了。 十余骑战马从黑暗之中向他们冲了出来,众人边应战边朝着城区冲了过去。 向怀光与欧阳靖同骑一马,加上马儿连日赶路,速度慢了不少。他突然心生一计,冲欧阳靖说:“你坐好了。” 欧阳靖还未反应过来,向怀光便翻身而起,落于地上,随后下砍马腿,马儿受伤之后,将背上之人掀翻在地。他又纵身而起,将右侧敌人一剑洞穿,而后抓起缰绳,抢了坐骑,飞身上马。 雁南飞刚才还以为向怀光意外落马,正打算回去营救,谁知又看到他抢马追了上来,这才明白他的意图。 “少土司,你快去叫门,我们替你守着。”墨白话音刚落,便特意慢了下来,将紧追向怀光的两名敌人刺死。 欧阳靖此刻正身在左侧,背后共有四骑追她。她打小便在马背上长大,马术十分了得。那四人见她是个女子,似是决意要将她截杀,谁知她忽然一低头,竟从马背上消失了。 敌人慌乱之间阵脚大乱。欧阳靖方才只是玩了个高难度的动作,将身体紧贴在坐骑右侧,使了个障眼法,乱了敌人心智。而后,她忽然现身,刺死右侧二人后,又倒坐于马背上,左右翻飞,手起剑落,顷刻间便将另外二人斩杀于马下。 墨白与雁南飞朝着欧阳靖过来,三人形成一道无懈可击的屏障,将敌人挡在身后。向怀光疾驰而去,到了城下自报家门,城上守卫早看到楼下厮杀,却不知是少土司归来,此时听见呼喊,正要去跟向思安禀报。谁知向思安听见厮杀,人已至城楼,得知楼下之人是向怀光等人归来,立即命人打开城门。 向怀光叫开城门后,并未立即入城,反而又转身杀了回去,与他们三人合力对敌。这时,城门徐徐打开,城内出来数名骑兵,朝着敌人合力杀了过去。 本就未占到半点便宜的追兵,此刻见城内援兵杀了过来,纷纷大骇,一声令下,速速朝后退去。 向怀光与众人系数进入城内,城门关闭时,天边已隐隐现出一丝微光。 百里俾听闻厮杀之声,不知发生何事,早就按捺不住,直到前方人员回报战况,才知是向怀光带人刚刚厮杀一番过后,已顺利入城,顿时又将人大骂了一通。 “实在可惜,倘若刚才可拿下少土司作为人质,桑植城池岂不是不战而破?”裘千羽惋惜不已,百里俾眯缝着眼,恶狠狠地说:“那向怀光也非等闲之辈,善于带兵打仗,让他逃脱也是预料之中。不过也无碍,让他们父子再蹦跶两日吧。” 第65章 城池攻防战 向怀光与众人安然回到城内,与向思安一见面,便急急地询问战况。向思安见他们一个个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将百里俾昨日带兵来袭之事一一道来。 “阿爹,对不住,我们回来晚了!”向怀光又害怕又愧疚,一想到若是再回来晚些,倘若被百里俾攻破城池,后果不堪设想。 向思安开心大笑道:“不晚、不晚,顺利回来便好。如今有你们在,百里老贼要破我城池,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向怀光忽然想起一事:“阿爹,孩儿有一事不明。百里俾从容美起兵,我方间客应早就得到消息,为何未第一时间前来禀报。” 向思安也思虑过此问题,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但他估摸到了其中一种可能,那便是派往桑植的间客八成已曝光,要么落入百里俾之手,要么已被斩杀。 向怀光与他想法一样,叹了口气,随后将心思从此事上收了回来,眼里燃起一股炙热的火焰:“百里老贼觊觎桑植多年,此次举兵来犯,也可谓蓄谋已久。阿爹,既然百里老贼自己送上门来,我们与他的世仇,今日便一并了结。” 墨白在一边听闻此言,眼里也不经意间闪过一道寒光,握剑之手暗中一紧。 “王爷,您且安心,有我们在,城池便无恙。”雁南飞重重地说,他想起曾与父亲当年在边关一同守卫幽州城池时,父亲那句“城在人在,城亡人亡”的话犹在耳边。 墨白先行告退,去与如兰报平安时,如兰整宿未眠。此时正迷迷糊糊,快撑不住要合眼时,忽然看到墨白活生生地出现在面前,当即红了眼眶,将他紧紧拉住,哽咽着说:“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可担心死阿妈了。” “您别哭,我们不都没事嘛。”墨白安慰了她几句,她忽唉声叹道:“月儿与姝儿去了百草谷,也不知如何了。” 墨白大惊,忙问他们是何时出发的,粗略一算,估摸着应该不会如此之快便回府,心里才稍稍安定了些。 “你快些去帮王爷吧,百里俾昨日攻城,战死了好些人。今日定然又会有一场大战。”如兰将他朝外推去,“不用担心阿妈,一定要助王爷守住城池。” 墨白正要离去,雁南飞急匆匆赶了过来,得知墨月竟去了百草谷,一开始尚有担心,接着却又欣慰地说:“不在城内也好。” 墨白懂他心意,却又叹道:“如今大敌当前,你与欧阳姑娘并无责守城……倘若守城不住,有机会你们二人速速离去。” “墨兄,你何出此言?”雁南飞声色大变,“你将我与欧阳姑娘当成何人了?王爷与少土司收留了我们,并在裘千羽面前护我周全。欧阳姑娘有难,也是少土司拿命相搏。如今桑植城池有难,大敌当前,你竟然逼我二人临阵脱逃……墨兄,你看错我了,我也看错了你。” 墨白知他误会自己,但未驳斥。 “我已向王爷许诺,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我雁南飞今日发誓,定将与城池共存亡。”雁南飞大义凛然,墨白叹道:“百里俾来势汹汹,不拿下桑植城池定不会善罢甘休……雁兄,你尚有大仇未报,今日若是性命不保,雁将军大仇如何得报?” 雁南飞凝神定气,重重地吐了口气:“这桑植城内众多百姓,哪一个不是无父无母,哪一个又不是无兄无妹,倘若城破,必将血流成河。若我今日为护城而死,父亲大人定不会怪我。” 墨白闻言,重重地拍了拍他肩膀:“好,那我们今日便联手抗敌,为了全城百姓的安危,定要护城池周全。” 天亮之后,探子回报敌军军情,以及排兵布阵情况,称容美大军已在军帐外列队,随时可能攻打城池。 向思安正与众人排兵布阵。他指着百里俾安营扎寨的位置,神情凝重地说:“百里老儿共有五千余人在此安营扎寨,但在城池外三个位置均部署有兵力,除去昨日战死,大约两千余人。” “可知骑兵多少?”雁南飞问,向思安摇头道:“数目不详。” “一个时辰之内,百里老儿定会从三个方向同时发起攻城。”向怀光说,“雁兄、墨兄,左右两翼便拜托你们了。” 欧阳靖却自告奋勇,要加入战斗。向怀光说:“你旧伤未愈,不宜参战。暂且下去歇息吧。” “皆是皮外伤。”欧阳靖很是固执,“城池危难之时,我如何能安心歇息?” 向怀光还想说什么,墨白插言道:“欧阳姑娘既如此坚持,那便与我去右翼吧。” 今日依然是乌云密布,厚厚的阴云罩在城池之上,令人心情无比压抑。 墨白此前知道劝不住欧阳靖,这才退了一步,但要她与自己一道防守城池右翼,也是担心万一有事发生,有他在身边守护着。 欧阳靖并非不懂他的心意,此时站在城楼之上,遥望着敌营方向,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 “你应该听少土司的话,他很担心你。”墨白说,欧阳靖淡然一笑:“我知道。少土司待我不薄,可如今正是需要人手之时,我怎可袖手旁观。” “你有伤在身……”墨白叹道,“你与雁兄皆是局外人,其实不必插手。” “这点伤不算什么。”欧阳靖轻描淡写地说,“我有事时,少土司与你们不惜性命拿命相助,如今桑植有难,大敌当前,我若是一走了之……你说我与雁公子是局外人,你又何尝不是?” “我与你们不一样。”墨白直言,“我打小便在桑植长大,王爷是我义父,少土司是我义兄。” 欧阳靖忽然转头盯着他的眼睛,他也不解地回望着她。她说:“你身上有秘密,而且此秘密非常沉重,几乎压得你快要喘不过气!” 墨白迟疑了一下,慌乱地收回目光。 “他人看不出来,可我能看出来。”欧阳靖道,“虽然我不知道你经历过何事,可我能感觉到,你与我实则是一样的人。” 墨白依然未搭理她。她笑了笑,从他脸上移走目光:“放心吧,你的秘密我不会对其他人提起,直到某天你自己愿意主动说出来。” 墨白抬头望着阴暗的天空,心里像压着一块巨石,几乎令他碎裂。 果不其然,百里俾很快对城池发动了第二次大规模攻击。这一次,更是来势汹汹。 城池的守军早已做好了准备,他们集结在城墙上,凝神屏气,等待着敌人的冲击。 百里俾的军队如同疾风一般,冲入了城池的外围。一时间火光四起,刀光剑影,血肉横飞。 百里俾的军队不断发动猛烈的攻势,试图冲破守军的防线。城池内外的厮杀声此起彼伏,仿佛整个世界都被战火笼罩。 百里俾指挥三路大军从三个方位出击,试图撕开其中一个口子,而后便可大举攻入城内。 第一路大军从城池正面展开了激烈攻势,利用重型攻城车和投石器向城墙投掷巨石,试图破坏城墙的防御结构。同时,步兵们紧密排列,骑兵随后,挥舞着长矛和剑,向着城池发起冲锋。 向怀光亲自指挥将士们奋勇抵抗,将意欲爬上城头的敌军一一砍杀,箭矢如雨般射向敌军,血肉横飞,战场一片混乱,杀声震天,硝烟弥漫,士兵们血染战甲。 忽然,一片箭雨呼啸而来,多名土兵中箭身亡,向怀光躲避不及,右臂也被射中一箭。他持剑砍断箭尾,又一剑砍向正要爬上城头的敌人…… 第二路大军在城门左翼展开攻势,他们使用强大的攻城工具,试图撬开城门。同时,部分土兵开始攀爬城墙,有好几人已攀上城头。 雁南飞手握寒铁宝刀,一边指挥将士们沉着杀敌,一边亲手将那些已攻上城头敌人悉数斩杀于刀下。 第三路大军则在城墙的右翼实施突袭,他们迅速接近城墙,如潮水般汹涌而来。 墨白指挥将士们射出箭矢,试图阻挡这波汹涌而来的攻击。箭矢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凄厉的轨迹,射向城楼下的敌军。 可是,很快便有敌人抢先爬上城头。欧阳靖手持双剑,在城楼上左右来回穿插刺杀,很快解决了所有入侵之敌。 战斗的硝烟弥漫在空气中,鲜血染红了尘土。 百里俾本以为今日便可攻破城池,谁料到竟遭到更加疯狂的反击,此时已被迫鸣金收兵,坐于军帐之内,整个人看似比昨日更是衰老了许多。 裘千羽悻悻道:“今日三面攻城,不但未拿下城池,伤亡却更大。昨日只剩向思安独自守城,若是一举拿下,哪里还有今日之事?” 百里俾也有些懊悔,可他昨日哪知城内状况,可如今就算懊悔也已晚矣。 裘千羽此前两次遭遇刺客,虽侥幸躲了过去,可他心里从此埋下刺,加上向思安窝藏朝廷钦犯,此两起罪过加在一起,他这才极力怂恿百里俾出兵桑植,谁知连续两日攻城皆未能撼其根基,如今陷入进退两难境地,更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向思安窝藏朝廷钦犯,此为叛逆大罪。”百里俾咬牙切齿,“裘大人,若是朝廷洞悉此事,应该不会坐视不理吧?” 裘千羽迟疑道:“王爷之意,打算让朝廷出兵前来平叛?可此去山高路远,就算要上报朝廷,最快回京,也得十日。稍后再启兵前来,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是啊,本爵也就随口一提。”百里俾叹道,“今日养精蓄锐,待明日再战,势必要将桑植踏平。” 桑植城内,百姓自发照顾伤残土兵,用尽一切办法,尽力去拯救那些为保护城池而负伤的勇士们。 向思安查看将士们的伤亡情况之后,神情异常凝重。他年轻时亲眼目睹过太多的杀戮,坐上王爷之位后,便发誓此生再不会主动挑起战事……可如今,敌人兵临城下,为了护卫全城百姓的安危,他不得不举兵抗击。 “这些死难的将士们,全都是护卫桑植百姓的英雄,待战事结束,定要厚葬他们。”向思安眼里噙满泪光,亲手将一名名土兵合上仍然圆瞪的双眼。那些还活着的人,一个个面色肃穆,沉痛哀悼阵亡的将士。 向怀光在交战中被射了一箭,此时郎中已将箭头拔出,上了药,并无大碍。欧阳靖一言不发地陪在他身边,如此静静地望着他,就像看着一个并不相识之人。 可就算如此,向怀光已经挺满足了。可他知道她很累,不想让她陪着自己,想让她回去歇息。她却说:“我可没想待在这儿。只不过想看看你还能否撑下去。” 向怀光淡然一笑:“轻伤不下火线。这点小伤,死不了。” “你若是坚持不住,别勉强自己。敌军再次攻来的话,我替你守城。”欧阳靖说着就要离开,向怀光叫住她:“欧阳姑娘,我替全城土民谢谢你……” 第66章 血染桑植城 容美土司王府,秦彩凤眉头紧锁。自从百里俾出征桑植之后,她便每日担心,茶饭不思。尤其是昨晚,她梦见百里俾独自一人,浑身是血地回来了,还跟她说所有将士均已战死。她更是担惊受怕,惶惶然不可终日。 百里奚刚从集市回来,急急忙忙寻到母亲,见母亲心事重重,还以为发生了何事。秦彩凤解释:“并无何事,阿妈只是担心……阿妈一开始便不主张与桑植开战,可王爷一意孤行。” “怪就怪姓裘的极力怂恿,若不是他蛊惑阿爹,阿爹也不会作此决定。”百里奚虽未与任何人说起过此话,心中却是明白得很。 秦彩凤叹道:“开弓已无回头箭。此时再说这些又有何用,但愿一切顺遂吧。” 百里奚忽然想起今日在集市所见:“阿妈,集市今日多了些从未见过之人,也不知从何处而来。那些人看起来一个个鬼鬼祟祟的,想必有何阴谋。” 秦彩凤惊问:“你当真看得真切?” “看得清清楚楚。”百里奚十分肯定,他长期在集市溜达,哪些人形迹可疑,他几乎一眼便能识别,“阿妈,如今王府兵力皆被阿爹调去桑植,只剩下为数不多的侍卫,我担心万一有事,无人……” “即刻传令下去,增加王府侍卫,若发现不轨之人,格杀勿论。”秦彩凤此时坐镇王府,露出了从未有过的一面。百里奚望着母亲,也像是不认识她了。 百草谷里,薛神医替姝儿姑娘换药时,墨月幽幽地叹了一声。向思明正帮着薛神医将草药研磨成粉,抬头望了墨月一眼,问她:“月儿姑娘,好好的为何叹气呀?” 墨月若有所思地说:“二叔,此次出来,你有没有觉得……心里好像缺了些什么,总感觉像是有不好之事要发生。” 向思明顿了顿,笑道:“能有何事发生?月儿姑娘,既来之则安之,莫要多虑了。再过两日,我们便回府去。” 第二日,百里俾亲自领兵到达城池之下,声称要与向思安聊聊。向思安立于城头之上,俯视着骑在马上的百里俾,大声喊道:“百里老贼,多年不见,没想到你竟仍是亡我之心不改呀。” 百里俾仰天狂笑道:“你我之间,早晚必有一仗。今日本爵亲自前来会你,便是念在旧友情份。若不想血流成河,本爵劝你速速打开城门。” “百里老贼,你这如意算盘也打得太好了。”向思安冷笑,“本司也劝你一句,若是不想横尸遍野,从何处来便早早回何处去吧。” “哼,本爵既已来了,不踏平桑植,绝不撤兵。”百里俾狠狠地说,向思安叹道:“你我各司其位,多年来也算相安无事。如今你蓄意出兵,且师出无名,就不怕被天下人群起而攻之吗?” “哈哈,等本爵拿下你,再拿下茅岗、彭氏,届时还有谁敢与本爵抗争?”百里俾身边是裘千羽,他此时也拿剑指着向思安,厉声呵斥道:“我乃内行厂副指挥使裘千羽,奉命前来捉拿朝廷钦犯。百里土司此次出兵,便是奉了圣意助本官捉拿叛党。你若是将人交出,本官立马撤兵。” 雁南飞此时立于向思安身后,将裘千羽之言听得清清楚楚,想起遭奸邪小人陷害之死的父亲,此时胸膛里已憋满火焰。 “朝廷钦犯?”向思安不屑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裘副指挥使,上次一别,你那血口喷人的本事倒是跟着百里老贼精进了不少。” 裘千羽满脸杀气,一声怒喝:“待本官砍下你的人头,你便会后悔今日所言。” “杀!”百里俾挥舞着利剑,一声令下,众土兵顿如蝼蚁奔腾,直冲城池而去。沉闷的战鼓声此起彼伏,伴随着刺耳的金属撞击声,把整片战场笼罩在无比凶险的氛围之中。 向思安挥剑怒吼道:“犯我者,格杀勿论。”阳光穿过战袍勾勒出身影的轮廓,映衬出他坚毅的表情。他的眼神中透露出执着与决绝,仿佛刻在石板上的铭文,坚不可摧。 这一仗持续了半日之后,双方已死伤多人,百里俾终究还是率兵冲破城门。城池内部一片混乱,百里俾率领的土兵如狼似虎,冲破城门,杀入城内。刀光剑影交错,鲜血在阳光下闪耀,杀戮声不绝于耳。 向思安目光坚定,毫不退缩,亲自带着将士们一步步踏着血泊前行。 雁南飞早已杀红了眼,他已不记得有多少人死于自己刀下。他的身体是麻木的,心也是麻木的,就连后背被砍了一刀都毫无知觉。 墨白也不知杀了多少入城的敌人,杀得难分难解时,晃眼间看到欧阳靖被一群敌人包围。他将纠缠自己的两名敌人刺死之后,飞身奔到欧阳靖身边,从背后突袭,替她解了围。 “小心背后!”欧阳靖一声惊呼,幸亏墨白躲闪及时,否则便被刺中。他迅速转身,一剑挑死偷袭而来的敌人,和欧阳靖相视而笑。 雁南飞刚才被多人围困,全力杀出重围之后,忽见向思安正被敌军围攻。他一路冲杀,奔至向思安身边,很快便替他解了围。向思安捂着鲜血淋漓的胳膊,冲他喊道:“不用管我,快去帮光儿。” 原来,之前便已受伤的向怀光,经此一役,伤口早被拉开,眼看越发吃力,就快要支撑不住。 “王爷,您受伤了。”雁南飞想要护着他,他却说:“我没事。快去帮光儿,不用管我。” 雁南飞冲到向怀光身边,局势立马大变,刚刚想要取他性命的敌军,顷刻间便被雁南飞杀得自顾不暇,掉头逃窜。 突然,雁南飞看到一个人影,此人正骑马朝着他缓缓而来。他之前虽不认得此人,可就在开战之前刚刚见过了。 裘千羽实则并无心杀敌,刚刚在混乱之中一直在寻雁南飞,此时终于锁定了他,提着剑便杀了过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一时间二人似是两头野兽,迅速展开了激烈对决。 裘千羽身手矫健,剑法凌厉,一招一式毫不留情。裘千羽同样不弱,身姿矫健,招式凌厉。两人你来我往,剑光刀影交错,场面异常激烈。 随着打斗继续,气氛变得愈发紧张,两人眼中的狠辣之意愈发浓烈,他们的招式也变得愈发凶狠,剑光如电,剑气横扫。 裘千羽的剑法刚猛中带着阴险,每一剑都指向敌人的要害。雁南飞心中暗自惊讶,裘千羽的实力比之前所料要强大许多。他不得不竭尽全力,才勉强抵挡住裘千羽的攻势。 两人身影快速闪动,剑气激荡,若有若无的狂风呼啸。裘千羽的眼中闪烁着冷漠的光芒,而雁南飞却是满脸杀气,内心的仇恨让他快要失去理智。 “你乃朝廷钦犯,还不快快束手就擒,随本官回京领罪。”裘千羽拿剑指着雁南飞,雁南飞冷冷地回应道:“我雁家世代忠良,为朝廷鞠躬尽瘁,最终却遭奸人构陷。如今内行厂被刘瑾把持,祸国殃民。你等替他卖命,有朝一日定会自食其果。” “替谁卖命不是卖命?”裘千羽不屑道,“废话少说,看剑!” 雁南飞纵身而起,一刀刺破了裘千羽的肩膀,鲜血迸溅而出。裘千羽痛苦地咆哮一声,但并没有停下反击的步伐。他的眼中此刻只剩下了仇恨和杀意,不顾一切想要将雁南飞斩杀。 剑光交错,决战正酣,血雨纷纷,只留下刀剑的呼啸声在城中回荡。 片刻之后,守军已渐渐稳住阵脚。向思安下达了全面反击的命令,每个人手中的刀剑均被热血染红,在他们不断的反击之下,杀入城内的敌军丢下一具具尸体之后,又纷纷撤退。 黄昏时分,百里俾带着残兵败卒撤退到了城池之外的营地。这一仗,他雄心勃勃,虽几乎拿下城池,但最终仍是惨败而归。此时,他脸上布满血污,怒气冲冲,却又不知该如何发泄出来。 裘千羽本想杀死雁南飞或者活捉他,谁知又事与愿违。 “不甘心啊,实在是太不甘心了。”百里俾憋了一肚子怒火,眼看到手的胜利果实又被抢了回去,气得他突然喷出一口浓血。 “王爷,切不可放弃呀。”裘千羽未抓到朝廷钦犯,自然也不甘心。他刚才与雁南飞交手时,不仅未占到便宜,反而吃了一剑,此时恨不得将此人碎尸万段。 百里俾叹道:“向思安手底下有多名高手,倘若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就凭他岂能阻我大军?” 裘千羽也深知如今想要攻下城池已是白日做梦,可他还想再试试,故怂恿道:“恕本官直言,向思安就算手下有几名高手,但在我大军压境之下,区区几名高手又算得了什么?如今桑植城门已破,元气大伤,若是再重振军威,一鼓作气杀将过去,向思安必定会缴械投降。” “可如今我军也是元气大伤啊。”百里俾苦恼不已,他何尝不想要一鼓作气将桑植拿下,裘千羽忽然冒出个险恶的计划:“桑植城池经此一役,城内百姓已是惊慌失措,如今必定是人人自危。倘若我军驻守在此,困住桑植,待城内吃喝殆尽,最终会如何?” 百里俾眼前不禁一亮,却又问:“那得围困多久?” “放心,久不了。”裘千羽信心十足,“顶多十天半月。待城内守兵奄奄一息时,我军不费吹灰之力,便可轻易将城池拿下。” 百里俾被裘千羽如此一蛊惑,也觉得该办法可行,于是乎立即下令驻军严阵以待,不可放过从城内出来的任何一人。 城池内,刚刚经历了如此浩劫,死伤土兵又增了几成,满目疮痍,一片哀嚎。 向思安自个儿也受了伤,不过不算严重。他清点伤亡情况后,便让大伙儿重振军心,打算迎接敌军下一次攻城。 墨白并未受伤,但浑身是血,当他出现在如兰面前时,如兰当即便被吓得瑟瑟颤抖,得知他身上全是敌军的血液时,这才松了口气,却又红着眼眶,担心地说:“刚才在屋里听见外面杀声震天,我还以为城池保不住了。” “阿妈,您且放心,只要有我在,城池便破不了。”墨月拉着如兰的手,“今日一仗,虽是惨烈,可百里俾也损失惨重,谅他也不敢短日内再出兵攻城。” “墨儿呀,阿妈知道王爷对你有养育之恩……可你一定要护好自己。你还有很多事未去做呢。”如兰此番话语,令墨白心里一痛,他神情凝重地说:“阿妈,您与王爷对我都有救命之恩和养育之恩,此份恩情,我永世不忘。待我报了大仇,再来偿还恩情。” “哎哟,你这是说的哪里话。阿妈养大你,也是因老王爷待我恩重如山,并非要你偿还恩情。”如兰眼眶更红了,“墨儿,你要记住阿妈的话,要好好活着,无论发生何事,定要留下这条命,给你们家延续血脉。” 墨白紧咬着嘴唇,心在剧烈的颤抖。 入夜之后,一轮皎洁的月亮从乌云中探出了头,月光洒满了城池,却显得格外孤冷。 雁南飞提着一壶酒,独自端坐于城墙上,不经意间,思绪也飘回到了昔日的战场上,那里有他与父亲征战沙场时曾留下的点点滴滴,刀光剑影,血染黄沙。 “忠魂葬黄沙,明月照山河!”这是雁云留下的豪迈诗词,也是他一生征战沙场,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真实写照。 雁南飞回忆起父亲的这句诗词时,想起现状,如今雁家已只剩他孤身一人,鼻尖不禁一酸,差点没忍住落泪。 “雁兄,多谢你今日出手相救。”向怀光提着一壶酒,与他手中酒壶清脆地撞在一起,“若不是你,我这条命今日恐怕就交给阎王爷了。” 雁南飞收回心思,笑道:“少土司福大命大,命硬得很,将来还要继承王爷之位,阎王爷哪敢轻易收去?” 向怀光大笑道:“若是真有阎王爷,为何还要将百里老贼的性命留在这世间?唉,今夜的月儿真圆,只可惜那些为了守护城池而丧命的兄弟们,却已然见不到了。” 他举起酒壶,将烈酒撒下城墙:“兄弟们,我敬你们,共饮此酒,若是泉下有知,望你们继续护佑桑植黎民百姓,此役过后,不再遭受战祸。” 雁南飞也将烈酒洒下城墙,感慨道:“如今世道不济,战祸横行,民不聊生。也只有像少土司这般心胸之人,方能成就一番大业。将来你若继承王爷之位,定是百姓之福。” “雁兄过奖了。向某胸无大志,若不是身在这王府,别无选择,我早就过逍遥快活日子去了。”向怀光豪饮两口,“雁兄,我希望你可永远留在桑植,你、我,还有墨兄,我们兄弟陪着心爱的姑娘,策马奔腾,开怀畅饮。” 雁南飞听着他此番话语,内心瞬间如有潮水翻滚。他何尝不想要与心爱的姑娘去过神仙伴侣般的日子,可大仇未报,那些美好的愿望,也仅仅只能停留在妄想之中。 向怀光又对着天上明月,大声起誓:“待赶走百里老贼,我、墨白、雁南飞便结为兄弟,从今往后,共赴生死。” 第67章 慈文阁拜母 众人辞别薛文贵,离开百草谷后,本应回府,谁知向思明途中改道,说是要顺便去见一位挚友。 此去慈文阁花了大约整日时间,庵中香火兴旺,远近善男信女来此拜佛求神,常年不断,文人墨客也多慕名而来。 墨月与姝儿下车后,望着眼前烟火缭绕的尼姑庵,自是好奇向思明为何要来此见挚友。 “今夜我们便在庵中暂住,明日一早再行回府。”向思明与慈文阁的尼姑似乎挺熟,领着二人进了庵内,立即便有人过来与他耳语了一阵,但说什么,二人因隔太远却听不见,随后便被带去了房间。 姝儿一脸的疑惑,她从未听父亲提起过在此还有挚友。墨月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笑道:“别多想,二叔今日特地转道过来,定然是有特别之事。” 向思明的心情似乎很沉重,每走一步便感觉如有千钧之重。他穿过长廊,在尽头的房间里,终于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背影,又盯着那个背影看了许久,却始终无法鼓起勇气迈步。 “晴儿!”向思明颤抖着喊出了那个名字,眼睛早就红了。背对着他之人却似乎只是微微怔住,而后轻声念道:“阿弥陀佛!” 向思明望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强忍住眼泪,直到她慢慢转身,抬头看了他一眼,面色平静地说:“施主别来无恙。” 上次一别,已是半年前了。 向思明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又朝前走了半步,凝望着她的眼睛说:“半年了。晴儿,半年前,你曾让我给你半年时间考虑,如今期限已到,是否可与我回府啦?” “贫尼法号净月。净月从未曾与施主有过任何承诺,还请施主勿再打扰贫尼。”净月的声音如同轻柔的溪流滑过手心,向思明卑躬,恳求道:“你已惩罚我二十余年了,为何还要如此?我此番前来,恳求你与我回府,我们的女儿已长大成人,她需要母亲……” 净月无动于衷,像是并未听他言语。 向思明见状,忍不住叹道:“二十余年了,你为何仍不能原谅我。这些年来,我每日都活在自责中,不敢对姝儿实言相告,她以为你已不在人世。晴儿,此生有多少个二十年啊。我需要你,晴儿也需要你。” 她听他提起姝儿时,眉目微微颤动起来,随后却又说道:“过去那个晴儿早已死了,在施主面前的是贫尼净月。施主,请回吧。往后无需再辛苦来回,慈文阁不再有晴儿,只有贫尼净月。” 向思明还想多说,她却如一缕清风,从身边飘然而过。他怔怔地立在原地,像是一动不动的佛,待她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长廊尽头时,终是没忍住,快步上去拦住她的去路,面色沉重地说:“姝儿出生后尚且不满岁你便走了,从小到大,她不知多少次问我为何自己没有阿妈。我不知该如何回复她,便只能一次次地骗她,说你已不在人世。” 她依然面无表情,就像在听人讲述一件与己无关之事。向思明见她无动于衷,不由得沉沉地叹了口气,唉声道:“我知你恨我,不愿见我。可姝儿是你女儿,我此次将她带来了,你能否见她一面,让她知晓她阿妈还活着。” 这时,不远处有人缓缓而来。向思明不好继续劝说,只好满腹无奈地转身离去。她并未回头,痛苦地闭上眼,朝着长廊另一侧走了过去。 向思明步入房间,姝儿与墨月正在猜测向思明来尼姑庵要见的故人究竟是何人。此时,见他如此快便回来,慌忙收声。姝儿问他是否已见到故人。他仅说了一句:“见了、见了。”便再也无话。 今日有不少香客留宿,故庵里准备了不少斋饭,众人聚在一起用餐时,也无人吱声。 向思明原本就无多少胃口,不经意间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立于对面,且那双眼睛正望着姝儿。他慌忙看了一眼姝儿,发现姝儿正埋头用餐。当他再次抬头时,那个身影却已然不见了。他望着远方,落寞地叹了口气。 晚上,姝儿与墨月同宿一室,待姝儿歇息后,墨月称有事便出了门。她站在向思明房间门口,鼓起很大勇气才敲门。向思明并未睡下,开门一看竟是墨月。 “二叔,还未歇息吧?”墨月明知故问,“能否借一步说话?” 向思明随她来到外面,月光清幽,凉风习习。他望着银盘似的月亮,心情也是无比凄冷的。墨月冷不丁开口说:“二叔,您今日来见的故友,已见过了吧?” 向思明不知她为何会问起这个,不经意间迟疑了一下,无力地说:“见过了。” “可她似乎并不愿见您。”墨月心直口快,也不打算藏着掖着,“吃斋饭时,我全都看见了。”向思明无比惊讶,他只关注到了姝儿,却将一旁的她给忘了。这时听她如此一说,不免干笑道:“你都看到何事了?” 墨月是何等聪慧的女子,一眼便看出了不对劲,又从尼姑的年龄,便不自觉地猜出了一些端倪,忍不住说道:“二叔,您今日要见的人,是否是姝儿姐姐的阿妈?” 向思明惶恐不已,自己只字未提,她仅看了一眼,竟就猜得如此准确。他惊讶地看着她,她叹道:“在您之前,我实则便已看到。她那时已看了姝儿姐姐许久,我便在猜测此人是否便是您要见的故友……” “那你为何便猜到她是姝儿的阿妈?”向思明问出此言时,似乎已不经意间承认了墨月的猜测。墨月轻叹道:“她看姝儿姐姐的眼神,就与阿妈有时看我时一模一样。” 向思明见躲不过去,只好应道:“你是对的。我此次来慈文阁,便是为说服她见姝儿一面,可……” “她不愿意吗?”墨月已猜到结果,“姝儿姐姐跟我说阿妈在她很小时便过世了。二叔,您为何要骗她?” “一言难尽。”向思明哀叹,“此事……太过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 墨月并不想知道原委,可她觉得姝儿应该跟她见上一面。向思明愁眉苦脸,很是无奈:“她叫梁晴,确实是姝儿的生母,如今法号净月……我已与她交谈,可仍旧说服不了她与姝儿见上一面,更不肯与我一道回府。” 墨月深知其中定有许多解不开的结。她能体会到向思明心中的痛苦,又何尝理解不了姝儿想见母亲的愿望?故沉吟片刻后说:“二叔,能否让我与姝儿姐姐的阿妈见上一面?” “你……”向思明并未想好该如何反对,墨月见状忙说:“二叔,您放宽心,若是她不愿与我多说,我绝不会胡搅蛮缠。” 向思明顿了顿,又补充道:“在她答应见姝儿之前,还恳请月儿姑娘暂且保密,我怕她知晓后会……” 墨月应声而去。她实则并无把握说服梁晴,只是与姝儿相处久了,知道她里始终有个结,故想试试,也算是帮未来嫂子一个忙。 净月此时还在独自打坐,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缓缓起身,转向她,微微鞠了一躬,轻声细语地问道:“请问施主有何吩咐?” 墨月此时才近距离望着梁晴,那张清秀的脸,与姝儿还真有些相像。她一时间竟然将此前已想好的话全抛于了脑后,语无伦次地说:“师、师傅,我有一事相求,还望您……” “姑娘,天色已晚,还请回吧。”梁晴像是猜到她为何而来,她愣了愣,随即找回了先前的话语:“师傅,我是姝儿姐姐的朋友,她并不知晓阿爸此次要来见您,因她从小便以为……以为自己没了阿妈。” 梁晴并不言语。墨月收起慌乱,想起过往之事,又不免叹道:“有天晚上,姝儿姐姐做梦都在叫阿妈。您知道吗,她有多想您,多想见您一面啊。若是她知道您尚在人世,不知该有多开心。” 梁晴慢慢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她接着说:“我虽不清楚您与二叔之间发生过何事,可毕竟已过去多年,姝儿姐姐也已长大了。二叔应是与您说起过,姐姐几年前受过伤,每日都只能坐轮椅。不久前,我们替她寻了一位非常厉害的神医,如今姐姐就快要重新好起来……” 墨月说到此处,明显看到梁晴的肩膀微微动了动,于是又叹道:“二叔从未与人说起过关于您的事,王爷也未曾说过……可我觉得王爷应是知晓其中真相的,可我不想去过问。净月师傅,您与二叔之间的事,我们并不关心,可姝儿姐姐是您女儿呀,您就忍心即使与她见了面也不去相认吗?” “我没有脸面去与她相认!”梁晴忽然脱口而出,红着眼眶,转身迎着墨月,“当年发生之事,不提也罢。月儿姑娘,我并非不想与姝儿相认,可如今已回不去了。我也担心她与我相认后,便不愿再与我分离……毕竟,我是她阿妈,也是当年狠心抛弃过她的人。” 墨月见她已有了转变,心里不禁暗喜,正打算继续说服她与姝儿相认时,门外忽然传来嘤嘤的抽泣声,紧接着便看到向思明将姝儿推了进来。 “阿妈!”姝儿叫出这一声时,梁晴终于也未忍住,上前与她紧紧相拥,喜极而泣。 向思明在一边看着,也露出了苦涩而又欣慰的笑。 “阿妈,真的是您吗?这些年,我一直在想您的样子,想您若是还在世上,会不会也会像这样抱着我……”姝儿脸上布满泪水,搂着梁晴久久不愿放手。 梁晴二十几年从未见过女儿,如今见面,自是又喜又悲。她望着女儿的眼睛,片刻也不曾离开,却又一言不发。 就在今夜,姝儿与母亲独处一室,母女俩互诉衷肠,聊了许久也未有睡意。 “阿妈,与我们一道回府吧。”姝儿忽然开口求道,梁晴却别过脸去,像是不敢再与她对视,继而又唉声叹道:“明日一早,你便随阿爸回府吧。阿妈……阿妈便不随你们回了。阿妈此生可见到你,已了无遗憾,余生便打算在这慈文阁颐养天年了。” 姝儿一听此言,眼泪又滴答滴答地从脸庞滑落,迟疑着想要抓住阿妈,最终却什么都未抓到,只是惶惶然望着阿妈的背影。 “往后你若是思念阿妈,等你治好了腿,便随时过来……”梁晴再次回身望着她,双手合十,“贫尼法号净月,此生红尘已断。” 今晚,于向思明而言是个不眠之夜,太多太多的往事,像陀螺一样在心里不停旋转。这些年来,那些事情又令他寝食难安,偶尔还会像针锥一样刺得他疼痛…… 第68章 洗劫土司府 今日晌午时分,百里俾正与裘千羽在军帐之内饮酒时,忽有从容美快马加鞭赶来的侍卫来报,称就在昨夜,有人闯入王府,挟持娘娘,劫走了大批金银财宝。 百里俾如被五雷轰顶,一股冷血直喷脑门,差点没将他带走。他眼睛血红,大口喘息,一言不发地瘫坐在行军椅上,许久未曾动静。 裘千羽也大感意外,不知何人如此大胆,竟敢趁着王府兵力空虚之时杀入王府。一问之下,才得知昨夜那些闯入者,一开始竟是为盐水女神图而去,之后抢劫了一批金银财宝离去。 “又是盐水女神图!”百里俾几乎是在咆哮,脸红脖子粗,浑身颤抖不止。 “多亏的是并未酿成大祸。”裘千羽安慰了百里俾几句,百里俾总算是缓过劲来,询问是否已查明那些人等身份。 侍卫惶恐摇头,忙又说道:“那些人中,有几名高手,杀了侍卫多名,少土司他……” 百里俾以为百里奚出事,顿时便被惊得从行军椅上弹起,颤抖着惊问:“少土司究竟如何了?” “少土司前去阻拦时,受了皮肉伤,并无大碍。”侍卫忙不迭地应道。百里俾早已按捺不住,阴沉着脸问:“来者共有多少人马?” “三十余人!”侍卫诚惶诚恐,百里俾冷笑道:“一群不中用的东西,区区三十余人,便可随意闯入王府,要你们做何用?传令下去,即刻班师回府。” 裘千羽闻言不禁大惊,慌忙前去阻止:“王爷,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如今大势已定,只需按兵不动,便可轻易拿下桑植,倘若就此放弃,岂不……您可要三思而后行啊。” 百里俾此时已全然不为所动,叹道:“后方空虚至此,本爵哪还有心恋战?如今与桑植恩怨也只能暂且放下了。” 裘千羽见他主意已定,再劝说也是无益,故只能遂了他。 向思安一开始也对百里俾为何这两日只围不攻感到疑惑,后来想明白了他可能打算将桑植城池围困至死,正不知该如何应对时,忽又见他竟然撤兵,更是万分不解。 “这个百里老贼,究竟有何企图?”向怀光亲眼目睹百里俾撤走军营,他甚至怀疑百里俾是佯装撤退,而后以退为进,趁其不备,再杀个回马枪。 不多时,前去探寻的土兵回报,称百里俾已将军营撤走,此时正朝着容美方向浩荡而去。一时间,众人纷纷愕然。 “百里俾只围不打,目的是要将我等困死城池。”雁南飞道,“如今忽然撤退,定然是后方出了问题。” “南飞说得对,否则百里老贼定然不会轻易撤兵。”向思安道,“可后方究竟发生何事,会比眼前之事更为重要?” 向怀光沉吟片刻后说:“无论发生何事,撤兵便是好事。孩儿这便派人去探查清楚。” 袁廷奕趁着容美王府兵力空虚之时,打算杀进王府,抢走传说中的盐水女神图,而后远走高飞,谁知将将刀剑架在少土司脖颈上,也无人知晓此图下落,又将王府翻遍,也未见此图,最终只能劫走一大批金银财宝。 此时,他自知犯下滔天大罪,百里俾定然不会放过他,于是断然放弃岩巴山,带着劫来的金银珠宝和一众兄弟另寻藏身之所去了。 这日傍晚,向思明带着墨月和姝儿乘着马车匆匆忙忙赶回桑植,刚到城池之下,望着残破的城楼,便被眼前的情形吓到了。 墨月想起阿妈,以及雁南飞、墨月等众人,顿时吓得腿肚子都软了,战战兢兢的自言自语道:“出何事了,究竟出了何事!” 姝儿更是被吓得不轻,张着口,泪水在眼眶打转儿。 “不好,出事了,出大事了!”向思明快马加鞭,急急忙忙冲进王府,见大家都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 姝儿喜极而泣,墨白一个劲地跟她赔罪,怪自己回来晚了,没能陪伴前去百草谷。 当他们得知不在的这几日,百里俾竟然差点将攻占桑植,一个个瞠目结舌,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个百里俾,包藏祸心已久,本以为不敢轻举妄动,谁知竟如此胆大包天。”向思明愤然道,“唉,可惜他来得也正是时候,早知如此,便……” 他本来想说途中去了趟慈文阁,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向思安道:“你们不在城中也好,姝儿的腿也是大事。如今目见好转,岂非又是大喜一件!” 向思明听说这几日战事之后,也疑惑百里俾为何突然收兵,怀疑其中必有猫腻。向思安将自身想法与他一说,他皱着眉头,也陷入沉思之中。 这边,墨白推着姝儿到了城楼上。姝儿遥望远处山峦,轻声叹息:“先前看到城池残破,可吓死我了,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墨白讪笑:“你不在城里,我才能安心迎敌。如今敌军撤退,你又刚好回府,不觉得如此巧合,正是老天安排好的吗?” “可我还是害怕。”姝儿一想到若是百里俾占了城池,城内必定血流成河,自己此番回来,见到的恐又是另一番景象,便后怕不已。 墨白转身面对她,目光恳切:“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就算百里俾攻陷城池,我与雁兄、少土司等也定会舍命护城。姝儿,你勿需操心其他之事,你要做的便是尽快站立起来。” 墨月得知如兰平安无事,当下便稍稍放了心,却又见雁南飞受了伤,于是心疼的不得了,还说若是她在的话,定不会让人伤了他。雁南飞欣慰地笑道:“你们陪姝儿去百草谷也是迫在眉睫的正事儿,我还担心你们一路上不太顺利呢。如今见你们平安归来,也就放心了。” 墨月心疼地望着他的眼睛,忽然噗嗤一笑。他问她笑什么。她说:“我笑你几日不见,好像变了。” “有吗?”雁南飞苦笑道,“或许吧。这几日想起随父亲在北疆杀敌时的情景,又思念父亲了。为了护城,剑下又多了不少亡魂。他们本不该死,该死之人应是罪魁祸首百里俾,还有朝廷鹰犬裘千羽。” “阿哥,你有没有想过,放下过往,寻一处僻静之地,不再过问这纷纷世事?”墨月忽然说出此番话语,也是因此次前去慈文阁,见到姝儿的母亲梁晴后所想。 他们离开慈文阁时,梁晴出来相送,姝儿极为不舍,挥泪告别。梁晴虽也是满眼不舍,却双手合十,只说了一句:“阿弥陀佛,各位施主请慢行!” 雁南飞从她口中听闻此事时,几乎没被惊掉下巴,可随即便压低声音问:“二叔与净月师傅之间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 “我也不知,二叔也未说起,也不好过问。”墨月道,“此事你也勿与他人提起。” “知道了。”雁南飞叹道,“二十余年不见女儿,净月师傅与二叔之间的事定然不简单。” 墨月却说:“净月师傅心里是有姝儿姐姐的,只不过她心已死,不想再操劳凡事。其实,我觉得那样也挺好,这世间纷纷扰扰,不是尔虞我诈,便是打打杀杀。” 雁南飞听出她话里有话,转身看着暮色沉沉的天空:“待我做完该做之事吧。” 就在今日,雁南飞、墨白和向怀光义结金兰,此后便以兄弟相称。众人刚刚赶走百里俾,如今也算是双喜临门,故饮了不少酒。 雁南飞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回房躺下的,一觉醒来,见墨月正呆呆地望着自己,慌忙便要起身,却被她按下,还问他记不记得昨夜睡着之后说过什么。 他莫名其妙,小心翼翼地问:“我……说了何话?” 墨月忽然脸红,又问他:“你说过何话,当真不记得了?” “我昨夜多饮了几杯……是你扶我回来的吧?”雁南飞属实想不起任何事了,所有的记忆均停留在饮酒之前,他与墨白和向怀光跪地结拜那一刻。他见墨月并非像是开玩笑,于是又追问她自己究竟在梦里说了何事。 墨月又忍不住笑了:“你并未说什么,我与你闹着玩呢。” 雁南飞这才松了口气:“王爷这酒甚是厉害,我何曾如此醉过呀。” “你们仨都醉了,尤其是少土司,竟不停地念着欧阳姑娘的名字。”墨月忍俊不禁,“幸亏欧阳姑娘未听到,否则不知会有多尴尬。” “哎呀,幸亏我饮醉后便睡了,未当众出了洋相。”雁南飞还真以为自己醉后便呼呼大睡,谁知墨月竟未与他说实话。墨月想起他在睡梦中说出的那番话,又不禁脸红起来。 原来,雁南飞昨夜醉酒后,墨月送他回到房里睡下,谁知他竟然一把拉住她的手说着:“月儿,你不要走……”墨月自然便留了下来,安静地看着他,他又嘟囔道:“我不想杀人了,我要娶你,带你远走高飞……” 墨月因为这话兴奋了整夜,此刻再想起,依然心潮澎湃。雁南飞见她脸红,又狐疑地问:“我饮醉后当真何话也未说?” 百里俾回到府上,又从秦彩凤口中将事情原委问了一遍,而后怒视侍卫统领,质问他是否知晓贼寇身份。侍卫统领在于贼寇的打斗中失去了一条胳膊,对方将剑架在他脖颈上,他不得不命令停止抵抗,贼寇这才闯入王府,洗劫财物后离去。 “你如今可知贼寇究竟是何人?”百里俾再次问道,侍卫统领战战兢兢地回道:“在打斗中,有一人未断气,后来招供来自岩巴山。” 岩巴山?百里俾与裘千羽几乎同时脸色大变,那不就是袁廷奕吗?二人谁都没料到此人竟如此大胆,居然趁着王府空虚杀将过来…… “贼寇为何不杀你?”百里俾沉沉地吐了口气,阴笑道,“是你下令一百多名侍卫放下兵器,而后又将贼寇放进王府,此与贼寇勾结并无两样,该当何罪?” 侍卫统领大惊失色,慌忙口称冤枉,跪地求饶。百里俾怒火未消,此时一剑洞穿其胸口,冷冷地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要你何用。”其余人等面面相觑,人人自危,不敢出声。 百里俾此前绕过裘千羽收买了袁廷奕,打算为己所用,没料到如今竟然引狼入室,自食其果。 裘千羽也未知百里俾与袁廷奕竟然背着他早就串通一气,如今袁廷奕带人抢了王府,他还在暗地里担心百里俾若是知晓他与袁廷奕私下沟通,定然会怒火冲天,迁怒于他。 当日,百里俾便亲率一千余人杀进岩巴山,谁知扑了个空,这可把他气得不轻,扬言有朝一日定要将袁廷奕大卸八块。 第69章 尘封的真相 墨白病了,或许是受伤之后,又痛饮了一晚,第二日便全身发烫,严重时竟然不停抽搐,失去知觉,将众人吓得够呛。请来郎中,开了些汤药服用后,如今仍在昏迷中。 入夜之后,如兰正照护着墨白,雁南飞来了,望着沉睡中的墨白,心疼地说:“服了汤药,明日一早应该便无恙了。” 如兰探了探墨白的额头,回头对雁南飞说:“你歇息去吧,等他醒来,我便叫你。” “阿妈,您去歇会儿吧。”雁南飞想要陪着墨白,如兰却毫无睡意,忽而感慨道:“这孩子,打小就命苦啊。” 雁南飞听出这话里有话,随即追问他经历了何事。如兰却犹豫着,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雁南飞更是疑惑,觉得如兰像是有何事瞒着。如兰沉吟片刻之后,犹豫着说:“你们早晚都会知道……其实、其实墨儿并非我亲生。” 雁南飞大惊,此言如晴天霹雳,几乎令他喘不过气。如兰还未开口,眼眶便湿润了,望着昏迷中的墨白,哽咽道:“墨儿的亲生父母都已不在人世,他们、他们都死于百里俾之手。” 雁南飞张着嘴,感觉喉咙里涌起一股酸楚,一瞬间全身都失去知觉,重重地咽了口唾沫,瞠目结舌地望着墨白安静熟睡的脸庞,再也说不出话来。 如兰眼里噙着泪水,缓缓道出了一段隐秘的过往。 原来,墨白原名叫田世爵,父亲田秀本为容美土司王爷。 二十年前,庶长兄百里俾谋权篡位,血洗土司王宫,唯有襁褓中的田世爵被乳母如兰所救,方才逃过一劫。 百里俾将如兰抓住,令其交出田世爵,否则就要杀她全族。为救田世爵,如兰的丈夫墨什松用便将自己与田世爵年龄相仿的儿子献给了百里俾,并将儿子的名讳给了田世爵。 “我对不起墨儿,对不起他呀。”如兰极力隐忍着,强迫自己不哭出声,却早已泪如雨下。 雁南飞心中一片冷寂,如今才明白墨白为何孤言寡语,原来是有如此经历。 后来,田世爵被如兰和墨什松用悄悄送到位于湖南的桑植土司,向思安跟田秀曾歃血为盟,如今得知田秀惨死,义不容辞收留了遗子田世爵,并请了师父教他习武。 “墨儿从小便乖巧听话,悉心学艺,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回来找百里俾替父母复仇。”如兰擦去眼泪,“三年前,墨儿学成归来,可惜一直未找到机会替王爷和娘娘报仇。” 雁南飞知悉事情整个经过后,心中也在滴血。他没料到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竟有着如此相似的遭遇。他更未想到如今义结金兰的三个人,另外两个竟然都有着少土司身份。 如兰双手合十,虔诚说道:“王爷、娘娘,若是你们在天有灵,还请护佑少土司安康呀。” “容美土司王爷之位,应是墨兄的。”雁南飞脱口而出,如兰愕然道:“我曾问过他的心意,他并无心王爷之位。” “虽无心王爷之位,但杀害父母之仇绝不能不报。”雁南飞紧握着拳头,“百里俾弑兄篡位,实在该死!” “除了王爷与我,他人均不知墨儿之事。”如兰叮嘱他,此事切勿对外人道,包括墨月。雁南飞没料到墨月不仅不知此事,还以为墨白与她是亲兄妹。 如兰表情肃穆,给雁南飞倒了杯茶水:“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南飞,你虽已清楚真相,但在墨儿面前,也要跟以前一样,当作什么都不知晓。” 雁南飞喝了口茶水,神色凝重地说:“此次百里俾带兵征讨桑植,打着旗号捉拿朝廷钦犯……虽是托辞,可事情起因也与我有关。百里俾带兵攻破城池,杀人无数,这笔血债,定然得算在他与裘千羽头上。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如兰懂了他的意思,又喜极而泣:“墨儿有你相助,定能成事!” 征讨桑植无果,王府遭到洗劫,此两件事令百里俾头痛不已。他自从回到王府之后,便派了人四处打探袁廷奕的下落,可两日过去,消息全无。 这日晚上,百里奚拖着受伤未愈的半条腿来见百里俾。百里俾此次回来后还未顾得上去看他,谁知此时刚一见面,他便神神秘秘地说:“阿爹,此次带人抢劫王府的贼人,孩儿之前见过。” 百里俾一惊,问他在何处见过。百里奚道:“这两日孩儿卧床时,忽然想起当日将我刺伤之人……”原来,他说的便是袁廷奕,也正是那日悄然前来王府寻裘千羽的人,却被他无意中看到了。 百里俾盯着他的眼睛:“你确定未看走眼?”百里奚肯定地说:“孩儿也正是担心看走眼,故这两日又翻来覆去地想了又想,确定正是此人。” “裘千羽!”百里俾露出了诡异的笑容,百里奚不明其意,但又说道:“裘千羽暗中勾结贼人,洗劫王府。阿爹,此人吃里扒外,您不能坐视不理吧?” 百里俾冷笑道:“放心吧,本爵心里有数!” 姝儿得知墨白陷入昏迷,便火急火燎的要去看他。向思明将她带去王府时,墨白还未醒来。她第一次与如兰见面,如兰本来早就要去看她的,谁知阴差阳错,直到今日才总算见了面。 “哎呀,这就是墨儿常与我提起的姝儿姑娘,真好看!”如兰拉着姝儿的手,乐得脸上像开了花。姝儿被夸得满脸害羞,手足无措。 向思明见状,忙从中插话:“您就莫夸她了,她经不起夸。” “我家的儿媳妇,为何不能夸。”如兰是真喜欢姝儿,“墨儿总念叨姝儿,好几次都说要带来让我看看,可好几次都因别的事给耽搁了。土目,往后若是来王府,便将姝儿姑娘一道带来,我也能与她多说说话。” 向思明点了点头,又转向墨白,叹道:“这都已过了两日,为何还未醒来?” “郎中刚刚又来号过脉,说是并无大碍,应是快要醒了。”如兰欣慰不已,又满脸笑意地看着姝儿,“听月儿说你平日里喜欢织西兰卡普?” 姝儿含羞道:“织的不好!” “哪日你闲了再过来,姨母教你。”如兰心直口快,“月儿往常也织的不好,跟着我织了几回,便越来越好了。” 姝儿忙不迭地应道:“好呀好呀。” 向思明说:“姨母可是编织西兰卡普的一把好手,如肯教你,可是你的福气。” “姝儿知道了。”姝儿乖巧地应道,如兰笑着说:“姝儿心灵手巧,不出时日,定然会比我织的更好。” 向思明此时借故离去,将姝儿留在了房里。如兰正想要与她好好说说话,便说道:“姝儿在我这儿,你只管放心。若是有事,不来接她,让她在此歇息也成。” 姝儿就此离去,也放心不下,故想等墨白醒来。待向思明一离开,她便与如兰开始无话不说。 “姝儿姑娘,我听月儿说你去见了一位神医,如今腿快好了?”如兰问道,姝儿说:“见了神医两次,好了许多,能自己走两步了。” “好、好!”如兰欣慰不已,“墨儿真是好福气。姨母这些年便一直盼他成个家,可也未见他喜欢过哪个姑娘。没成想他心里的人原来在这儿呢。何时等你们俩成了婚,姨母的心愿也就了了。” 姝儿一听此言,脸颊红得像烧起了晚霞。 向思明去见向思安时,向思安刚刚收到探子回报,得知百里俾撤兵原委,又惊又喜:“好啊好啊,百里老贼应该做梦都没料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吧。老天爷总算开了眼,这便是你不仁不义换来的结果,纯属咎由自取。” 向怀光皱着眉头:“这股贼人也颇为大胆,竟敢闯入王府打劫,并非普通马匪。” “是啊,本司也如此认为。”向思安眼神凌厉,“究竟是何方神圣如此胆大妄为?虽是贼人,不过关键时刻也算帮我们解了围。” 向思明此时进门,听见二人谈话,了解事情起因之后,说:“南飞可能会知晓一二。” 雁南飞正打算与墨月去看墨白,得知王爷要见他,立马赶了过去。他听说容美王府遭遇贼人洗劫一事颇为震惊,但脑子里很快便浮现出一张面孔:“除了他,我想不到还有谁如此大胆。” “何人?”向思安与向怀光、向思明均迫不及待,雁南飞重重地说出了“袁廷奕”的名字。 “袁廷奕?此人究竟什么来头?”向思明问,雁南飞道:“宁王的部下。宁王叛乱兵败之后,袁廷奕带人一干残兵败卒逃到岩巴山,并自立为王,号相王天子。” 三人面面相觑,当他们听说雁南飞与墨白、墨月曾为救回被掳走的姑娘,竟杀进岩巴山之事,更觉不可思议。 “那时袁廷奕人少力薄,我等方才轻易救回那些姑娘。没想等我们一走,他竟又回去了。”雁南飞苦笑道,“此人虽是残兵游勇,但追随过宁王,也算是懂些兵法,也甚为大胆。不过我无论如何也未想到他此次竟敢杀进王府。” “此人确实也算胆大过人,无意之中还助我们解了围,此乃天意啊。”向思安叹道,向怀光却说:“百里俾出兵桑植,杀戮横生,流血不止,连老天都看不过眼了。” “王爷、少土司、二叔,南飞对不住各位……”雁南飞忽然抱拳道,向怀光忙问他何出此言。他眼神深邃地说:“若不是为了助裘千羽捉拿我归案,百里俾或许便没有借口出兵桑植,是我连累了大家。” “哎呀,南飞,若你不在桑植,百里俾早晚也会出兵。只不过因你正好在此,才给了他冠冕堂皇的理由。”向思安正色道,“此话往后万万不可再说。” 向思明也说道:“此事与你并无半点关系,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雁南飞心事重重,想着袁廷奕杀进容美王府一事,不经意间抬头,已到了墨白房间门外。他没想到姝儿竟然也在,欣喜之余,却见墨白还未醒来,心情又沉到了谷底。 “郎中刚才又来看过了,墨儿好生歇息两日便会醒来。”如兰心里实则也没底,不知墨白究竟何时才能醒来。她如此说话,既是在安慰雁南飞,也是在安慰自己。 第70章 奇怪的尸体 墨白不见了,与欧阳靖上次失踪一样,也是不辞而别。众人哗然,各种猜想和担心纷至沓来。半日过后,墨月与如兰交代了一声,说是要去寻雁南飞,便也失踪了。 山峦峻峭,落木萧萧。 雁南飞今日一早悄然离开桑植,因背部受伤疼痛难忍,故下马歇息了片刻。他吃着干粮,想起前方便是此行要去的桑植,火光又从眼底徐徐燃起。 “墨兄,你且好好歇息,待我取了百里俾与裘千羽的人头再回来见你。”雁南飞闭上眼睛,热血直冲脑门,伤口处涌起巨痛,一阵眩晕袭来,不觉间竟昏睡了过去。 山野寂寥,万物无声。 不知何时,耳边隐约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印入眼帘的是一张模糊的脸,继而渐渐变得清晰,晃眼一看竟是墨月,刹那间还以为自己在做梦。 “阿哥,你怎么了。阿哥,是我呀,我是月儿。”墨月扶着他,声音里充满了担心,直到看见雁南飞完全睁开眼,似是恢复了神智,这才长舒了口气。 雁南飞缓缓起身,环视四周,才依稀记起之前究竟发生了何事,无力地问道:“月儿,你怎么也来了?” 墨月看着他憔悴的样子,心疼地说:“你一句话也不说便悄悄离开,我放心不下,只好出来寻你。” 雁南飞稍微动了动,后背的伤口又痛了起来。他咧开嘴,倒吸了一口凉气,又问她是如何寻来此处的。墨月得意地笑道:“你不会无缘无故便走了。我一寻思,你定然觉得是自己连累阿哥,故要去寻百里俾和裘千羽替他报仇。我一路追至过来,没想到就看到你倒在这儿了。” 雁南飞勉强笑了笑,愤懑道:“这一切均因我而起,我得去让那二人偿还血债。” “好呀,你既是去复仇,我定然要与你一起。”墨月来时路上早已想好,找到雁南飞之后,不管他要去何方,做何事,都要跟随一起。 雁南飞却决绝地摇了摇头:“不行,你赶紧回去。” “我不回。你一人去,我如何放心得下?”墨月一口回绝了他,“阿哥,你带我一道去吧,绝不会给你添乱。对了,我熟悉容美,万一遇到何事,还能帮你。” 雁南飞苦笑道:“此去前路艰险,吉凶难料,你与我去,定会连累你……月儿,听话,赶紧回去吧。待我做完事,一定回来找你。” 他话音刚落,后背的伤口处又涌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以至于脸都变形了。 墨月慌乱之下,才发现他后背已被血染红,不免大惊道:“阿哥,你受伤了?何时受的伤,为何也不……”她话未说完,雁南飞已痛得龇牙咧嘴,大汗淋漓。 墨月惊慌失措,情急之下也不管男女之别了,掀开雁南飞的后背,当看到满背的鲜血时,顿时呼吸一滞。 “没事,都是小伤。”雁南飞强忍着痛,还打算继续坚挺着,谁知眼前一黑,又晕晕乎乎地倒了下去。 墨月猜想他与墨白大抵相似,又想起那日郎中替墨白敷的药里含有金银花,于是费尽全力将雁南飞扶上马背,而后打算进山去寻药。 不知不觉间,墨月已忘记行了多远,身处茫茫大山之间,四周一片昏暗,感觉天很快就要黑了。 幸运的是,她没过多久终于寻到一树金银花,于是采了许多,想要原路返回时,却忘了来时的方向。她站在丛林之中,来时的路已被荒草淹没,觉得所有方向大抵都一个样。她有些心慌,可一看到昏迷在马背上的雁南飞,又壮起胆子,把心一横,继续朝前行去。 不远处出现一条溪流,溪流潺潺,清澈见底。溪流对面是一块草坪,草坪悠悠,绿意融融。 墨月骑马穿过这片丛林,再趟过溪流,眼前豁然开朗。她将雁南飞扶下马,平放在草坪上,用溪水帮他洗净背上的血,又将金银花捣碎,而后敷在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天也黑尽了。 墨月捡了些木柴,燃起火焰,这才感觉到饥肠辘辘,拿出干粮,就着溪水仅吃了两口,便再无胃口。看着身边安静睡着的雁南飞,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去,凑近他的脸,像在欣赏一朵美丽的花儿,又轻叹道:“笨蛋,自己受了伤也不知道,还跑这么远。要是我未寻来,你独自一人晕倒在路边可该如何呀。” 她陪在雁南飞身边,许久未合眼,就在这荒郊野岭中静静等待天亮,燃起的火焰将黑夜照得雪亮,也映红了半边天。 山风拂过,夜色微凉。 天快亮时,墨月在寒意中醒来,发现篝火不知何时已熄灭,只剩下火星。她茫然地打量着四周,忽感觉有人在碰触她的手,回头一看,竟是雁南飞醒了。 墨月惊喜不已,紧紧地抓着他的手不放开:“你终于醒了。”雁南飞无力地问她这是何处,她称自己也不知道,昨天为了给他寻药,走着走着便迷了路。 雁南飞起身,头也不晕了,昨日的不舒坦竟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又嗅到了金银花的味道,这才明白她给自己用了何药,不胜感激地说:“昨日多亏了你给我用药,还整夜守着我……” 墨月故意说:“昨日也不知是谁要赶我走的。若是我真走了,你就不怕被野兽给吃了?”雁南飞苦笑着叹了口气,又问道:“月儿,此去容美路途如此凶险,届时还要刀剑相见,恐会丢了性命,你当真不怕?” “你都不怕,我为何要怕?”墨月眼神坚毅,“再说有你在,就算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雁南飞碰到了她的手指,多想紧紧抓住她的手,可一想起自己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血海深仇,便又将手缩了回来。忽然间,墨月主动拉着他,望着他的眼睛:“阿哥,等报了仇,你便娶我,带我远走高飞。” 雁南飞见她眼神如此温柔地望着自己,加上她刚刚说出的那番话,一时之间竟茫然不知所措,心怦怦直跳,也不敢与她对视,故意望着高高的山峦,装作未听见她说什么。 墨月却不依不饶地说:“阿哥,这话可是你亲口说的。”雁南飞紧张不已,问她自己何时说了这番话语。当他得知竟是自己那日醉酒后说出的梦话,几乎未惊掉下巴。可他随即辩解,称自己醉酒后胡言乱语,什么都不记得。 “你不记得无妨,我记得就行。”墨月一转身,忽然目睹前方升起了一层薄薄的晨雾,美轮美奂。她拉着雁南飞,迎着朝阳,像个孩子,眉目间溢满甜蜜的笑容。远远望去,金色阳光洒满俩人身上,曼妙的背影和青山绿水交相呼应,为这仙境更添了一份情趣。 接下来,他们要寻到出口,走出这片丛林。二人牵着马儿在山间溜达着,好不容易看到一条羊肠小道,虽不知通往何方,但为了今夜不继续露宿山野,不得不选择踏了上去。 这条羊肠小道如同一道细细的黑线,穿插在崇山峻岭之中,又牵绊着二人的目光,通向那不知为何处的远方。 墨月牵马在前,小心翼翼地踩在松软的枝叶上,一群不知名的鸟雀被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惊吓,忽的冲天而起,扑棱扑棱地消失在了无垠的苍穹。 雁南飞时而叮嘱她小心脚下,时而又抬头望一眼日头射来的方向陷入沉思。他们一直走了大约半个时辰,但越往里走,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阿哥,我们是否走错了路?”墨月停下来,望着密密麻麻的丛林,眼里充满了担心。雁南飞又看了一眼阳光射来的方向,皱眉道:“应是错不了,父亲教过我,白日参照日影,日头东升西落,此为北。继续赶路吧,得趁着天黑前走出去。” “阿哥,你懂得真多。”墨月赞叹道,雁南飞笑道:“全是随父亲征战途中所学。”墨月又说:“雁将军如此厉害,可惜……” 雁南飞跟随着她的话语,又想起父亲当时惨死的情形,心中的仇恨不免又增了几许。 丛林越深,雾气越重,光线越暗。 墨月忽然惊呼起来,坐骑受惊,发出一声长啸,藏在暗处的虫儿鸟儿似乎也受到惊吓,仿佛便倾巢出动,这安静的丛林也立即变得喧嚣起来。 雁南飞如影子般闪现在她身边,定睛一看,不远处竟现出三具尸体,将墨月吓得花容失色,扭过头,闭眼不敢再看。 “别怕!”雁南飞安慰着她,让她等在原地,然后自己走近去看了一眼,忽然发现三名死者脸上竟然都带有笑意,看上去甚是恐怖。依据穿着,可断定为土民。他再朝着周围望去,只见迷雾之中,还散落着多具白骨。 墨月忽然叫起来:“大雾过来了!”雁南飞转身一看,只见右侧方向的浓雾正朝着这边缓缓蔓延过来。他脑袋里瞬间闪过一道激灵,大叫一声“不好”,正打算唤墨月赶紧离去,谁知她忽然摸着额头,抽搐着,眼神恍惚地说:“阿哥,我头晕,好晕啊!” 雁南飞用衣袖遮住鼻孔,大步过来将她一把扶住,她这才未倒地。他抱着她,匆忙之间上马,朝着浓雾相反的方向逃去,跑了好一阵,山野尽头竟然隐约现出一些房子。 墨月此时仍未醒来,且浑身发烫。 雁南飞回忆起与父亲征战时,偶有一次也曾遇到过类似情景,当时不知原因何在,导致多名土兵死亡,且死者多为笑脸,看上去异常恐怖。 “此为瘴毒,侵入后可能会出现发冷、发热、出汗等症状,轻者呕吐、昏迷,重者可能致人死亡。”他耳边回响起父亲的声音时,墨月轻声咳嗽起来。 第71章 隐秘的苗寨 墨月醒了,可脸色苍白,无精打采。 雁南飞给她喂了点水喝,而后打马朝着不远处的房屋驰骋而去。可翻山越岭奔了许久,仿佛近在眼前的房子,却犹在天边,也应了那句“看着近,走死人”的谚语。 当二人靠近村庄时,响亮的马蹄声立即引来了众多村民,他们面露惊恐,手中各持农具、木棍、尖刀等武器,将二人团团围了起来。 雁南飞一猜便知这些村民定然是误会了他们,慌忙下马,抱拳道:“打扰大家了。我们并非坏人,只不过迷了路,马背上这位姑娘又中了瘴毒,急需找地方歇息,远远地看见这些房子,这才一路寻了过来。” 他见众人均眼神惊慌地看着他手里的刀,立马将刀收起,满脸歉意:“对不住,吓到各位了。” 这时,从人群中走出来一位年长的老者,示意大家不要紧张。他慈眉善目,自称寨老,并问二人从何处而来。 雁南飞这才明白此处是苗寨,当即毕恭毕敬道:“我们打桑植而来,途中迷路,不觉间误入丛林,遇到瘴毒,这才不得意闯入寨子,扰了各位……” “快将姑娘扶进舍内。”寨老是苗寨的头人,见二人并非坏人,立即让大家帮忙将墨月移进屋里,并替她把脉,目光深邃地说道:“幸亏瘴毒不深,并无大碍,随后服些汤药便可无事。” 雁南飞感激涕零,这才想起问询此地地名。寨老说:“此地名为小茅坡营。你们来时误入的丛林叫武陵山,山中瘴毒,已不知害了多少人命。幸亏你们二人及时离去,否则便无力回天了。” “丛林里有三人名土兵,应是不久前刚刚殒命。附近还有不少凌乱白骨。”雁南飞回想起那时景象便觉得后怕。 寨老一听“土兵”二字,眼中立即射出一道寒光,惊恐万状:“附近为何会有土兵?”又焦虑道,“不好,寨子恐怕又有难了。” “您何出此言?”雁南飞不解,寨老却又摇了摇头,深深地叹了口气,并未作答。 雁南飞于是不再纠缠,话锋一转:“寨老,在下有一事不明,还请赐教。”他指的是刚进村时,苗寨的村民对他们极为不善,像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寨老闻言,重重地叹了口气,苦笑道:“因你来自桑植,我才与你实言……” 原来,小茅坡营隶属容美土司治下。多年以来,百里俾手下那些土兵便对苗民不善,时常欺负他们,不仅抢劫苗寨,偶尔还会伤人、杀人。 “你们二人身着土民的装束,大家定然是将你们视为容美土兵了。”寨老一番话语,令雁南飞心中十分惭愧,且又对百里俾泛起恨意。 这时,有苗民端着刚刚熬制好的汤药进来,雁南飞喂墨月服下后,寨老又说:“你们二人暂且在寨子歇息两日,待这位姑娘好转之后再离去也不迟。” “多谢寨老相救。”雁南飞起身鞠躬,给他施了个大礼。寨老还礼道:“不必客套。先前有违待客之道,还请二位见谅。唉,那些年,我们也是被骚扰怕了。” 忽然间,一个大嗓门在门外传来,雁南飞随寨老出门一看,只见门口被众苗民围了起来,其中一身材高大,皮肤黝黑男子扯着嗓子嚷道:“寨老,记得您说过,寨子禁止土民入内,为何又让这二人留下了?” 雁南飞不知此为何人,正欲解释,寨老说道:“黑娃,你小声点说话,勿惊扰了舍内姑娘。”被唤作黑娃的男子却不依不饶,愤愤不平道:“我不管,反正咱寨子容不下土民。” 寨老叹道:“这二人并非来自容美,他们是桑植人氏。姑娘中了瘴毒,如今仍未醒来。等她醒了,自会速速离去。” 雁南飞此时才插上话:“实属不好意思,打扰了各位清静。等月儿姑娘醒来,我们便立即离去。” “桑植人氏也是土民。寨老,这些土民满口谎言,您若是心软收留他们,定会埋下祸根。”黑娃将手中苗刀一扬,喝令雁南飞带着墨月立即离开寨子。 雁南飞见状,心里甚是凄凉,也不想寨老为难,于是打算带墨月走,谁知黑娃身边的一个姑娘此时出面说道:“黑娃,我阿爹都说了,这二人并非来自容美,也不是坏人,你为何要苦苦相逼?” “丹珠,你为何也要替土民说话?”黑娃阴沉着脸,看起来更黑了。 原来,刚刚说话的姑娘唤作丹珠,是寨老的女儿,鼻梁高挑,眼眸深邃,唇红齿白,宛若一朵青莲。她听黑娃如此说话,顿时便严词回道:“你未听阿爹说吗?这二人来自桑植,并非害死你爹娘的狗贼百里俾。” 雁南飞听她提起百里俾,心里顿时一惊。 丹珠又将目光落到雁南飞脸上:“我也并非要帮土民,可你看他,也并非土民呀。”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愕然,就连雁南飞自己都未想到,虽他来西南已久,装扮也似土民,却仍未逃脱丹珠的眼睛,一时间只好讪讪地承认了自己的汉人身份。 “屋内那位姑娘也是汉人?”黑娃被丹珠堵了嘴,却仍不罢休。雁南飞不想隐瞒,坦诚道:“月儿姑娘确属土民,原本也是容美人氏,但她阿爸被百里俾杀害,全家这才逃至桑植避难。” 他这番言语令众苗民更是惊恐万状,尤其是黑娃当即怒骂:“百里老贼,死不足惜。既你们与百里老贼也有不共戴天之仇,那便暂且留下吧。” 雁南飞松了口气,冲众人拱手道谢,当他转向丹珠,迎着她火热的目光时,慌忙垂下了眼皮。 众人散去之后,雁南飞随寨老回屋,丹珠也跟了进去,望着沉睡中的墨月,忽感慨道:“月儿姑娘可真好看!” 雁南飞不经意间也望了她一眼,却未敢答言。这时,寨老问她:“这两日赶山,有收获吗?” “一大俩小!”丹珠洋洋得意,她指的是猎到一头野猪,再加两只兔子。 “往后跟黑娃说话,莫要如此。”寨老叹道,“这孩子实诚,没心眼,待你也好……等过完年,你们俩的婚事也该……” “阿爹,丹珠还不想嫁人。”丹珠撇嘴道,“黑娃是好,可丹珠只将他当成阿哥。” 雁南飞在一边听出了所以然,但出于礼貌,也佯装未听到似的。 寨老苦笑道:“你这孩子……”他话未说完,丹珠已匆匆离去。 雁南飞这才从墨月脸上收回目光,微微笑了笑。寨老尴尬地叹道:“让你见笑了。” 雁南飞想起丹珠先前说起黑娃爹娘死于百里俾之手,犹豫了片刻,才跟寨老打探事情原委。 多年前,百里俾也针对治下苗民制订了非常严苛的措施。苗民为反抗土民欺负,与土民势如水火。 “那日晚上,百里俾亲自带人杀进苗寨,大开杀戒,血流成河,残杀我苗民五十余人。”寨老回忆起当时情景,眼神愠怒,瑟瑟颤抖,“黑娃的爹娘便是那晚遇害的,幸亏我们走得及时,才幸免于难啊。丹珠的阿妈,还有阿哥,也没能逃过……” 寨老眼睛湿润了,泪水顺着布满褶皱的脸落下:“我们族人与土民结下世仇,搬离了以前的村庄,隐居在此,也发誓此生不与土民来往。老寨主定下规矩,从今往后不许土民踏入寨子半步,否则格杀勿论。” 雁南飞心里堵得发慌,就连呼吸似乎都停滞了。他想起此行便是要去刺杀百里俾,正打算将此事告知寨老,但担心节外生枝嗯,故话到嘴边又收了回来。 当日晚餐特别丰富,丹珠做了好些可口的饭菜招待雁南飞,其中便有她此次赶山得来的野猪肉和兔子肉。寨老还取出亲手酿制的白酒与雁南飞畅饮,寨子的夜晚变得热闹喧嚣。 “寨子许久未曾如此热闹过了。”丹珠也喝了点酒,脸颊白里透红。雁南飞举起酒碗,感谢他们热情款待。 寨老道:“月儿姑娘与百里俾也有不共戴天之仇,你们今日既来苗寨,便是缘分。月儿姑娘即使醒来,也得再要些日子方能痊愈。你们不如便安心住下,勿急着离去。” “苗寨的风景可美啦。多住些日子,我带你去到处看看。”丹珠又给雁南飞碗中酌满了酒,雁南飞说:“就怕太打扰。” “何来打扰。”丹珠笑靥如花,“寨子里也许久未有客人,你们一来,便热闹起来了。” “是啊,这些年寨子都无外人来过,我也许久未见丹珠如此开心了。”寨老一席话,令丹珠脸上的红霞似是飞了起来。 雁南飞因旧伤未愈,今夜未敢饮太多酒。第二日早上醒来时,一出门便看到丹珠在不远处与黑娃聊着什么。丹珠回头看到他,便立即朝着这边过来,却被黑娃拦住去路。 雁南飞慌忙回到舍内,但前脚刚踏进门,丹珠也跟了进来,且满脸不悦。他装作若无其事,正要与她问候早安,黑娃忽也闯了进来。 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大眼瞪小眼,谁也未开口说话,直到寨老在门口咳嗽了一声。黑娃愣了愣,狠狠地瞪了雁南飞一眼,随后像阵风似的夺门而出。 丹珠方才露出不好意思的笑,转身看着墨月:“月儿姑娘理应醒来了,可为何……” “黑娃这是咋了?”寨老刚刚目送黑娃从面前跑了过去,丹珠头也不回地说:“可能是昨日在林中摔坏了头吧。” “你这孩子,说话也没个正形。”寨老知她胡言乱语,“赶紧去看看他吧。” “我不去!”丹珠说完,忽又转向雁南飞,“雁公子,你随我去个地方。” 雁南飞不知所措,一时间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谁知丹珠不由分说便拉着他出了门。寨老望着二人匆匆离开的背影,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 丹珠领着雁南飞离开寨子,穿过一片丛林,眼前现出一面悬崖。悬崖足有万丈之深,望不见底。 雁南飞不解地问她为何要带自己来此处。她眉目间飘逸着一层浓烈的笑:“等等,很快就来了……” 果然,她话音刚落,火红的太阳忽的从对面山峦背后跳了出来,像个巨大的火球,瞬间燃烧了整片丛林。 雁南飞身处其中,全身的血液也瞬间沸腾了起来。但更令人称奇的景象还在后面。不出片刻,只见无数只五颜六色的蝴蝶从悬崖之下徐徐升了上来,为这片景象又添了奇观。 丹珠并非第一次来到此处,她偶尔不开心时,便会独自前往,一坐便是半日,那些不开心也便随风消逝了。 “好看吗?”她幽幽地问,雁南飞沉浸其中,不免啧啧地叹道:“此生得见此景,足矣!” 丹珠会心地笑了起来,又转头去望着他的眼睛,眼里溢满了欣赏与赞美。她已多年未见外界男子,雁南飞的到来,仿佛给了她一片全新的世界。她在看到他的第一眼,情窦初开的心便狂跳不已。此时此刻,望着那张俊美的面孔,不觉间已然沉沦了。 可就在二人沉迷于此情此景中时,在他们背后的丛林里,一双充满恨意的眼睛,正幽怨地盯着他们。 第72章 子夜悲与痛 月光皎洁,山野清幽。 墨月醒了,醒来时是在当日晚上。她第一眼看到的是雁南飞,而后缓缓落到一张陌生的面孔上,正想不起此人是谁时,她自我介绍道:“月儿姑娘,你醒了?我是丹珠。唉,真好看,你睡着时好看,醒来后更好看!” 墨月被人当面如此夸奖,虽是一头雾水,却也羞红了脸。雁南飞冲她点了点头:“既是醒了便没事了。若是还有不舒服,便与我说。” “与我说也可,阿爹的药可厉害了。”丹珠快言快语,雁南飞与墨月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墨月随后问道:“这是何处?”雁南飞正打算告诉她时,丹珠又抢着说:“此地是小茅坡营苗寨。” 墨月自是知晓苗寨是何处,她支撑着坐了起来,仍觉头痛。雁南飞跟她说:“你中了瘴毒,如今虽是醒了,可要完全恢复,还得悉心养些时日。” “月儿姑娘,你便安心在此住下吧。”丹珠很是热心,“待养好身体,再走也不迟。” “我已昏睡了几日啊?”墨月懵懂地问,雁南飞说:“两日了,还多亏寨老给你服了汤药。” “多谢妹妹。我们冒昧造访,会不会太打扰你们了?”墨月看着丹珠,丹珠噗嗤一笑:“你与雁公子一样,都如此客气。阿爸说了,你们要是愿意,永远留在寨子都可。” 墨月与雁南飞相视而笑,为遇到如此善良的人而感激不尽。可他们能留下吗?未尽之事,已迫在眉睫。 欧阳靖自从风都回府之后,脸上的笑容越发少了。她每日将自己锁在房里,大多时候孤身一人,也很少言语。向怀光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这日晌午,欧阳靖正想入非非,向怀光敲门进来,不由分说便将她带出门,还说要领她去个地方。 欧阳靖兴致并不高,却还是随他去了集市,很快便到了一家胭脂水粉铺子。她环顾四下,似乎明白了他的心意,却仍是疑惑地问道:“少土司为何带我来这里?”向怀光笑着说:“来此处,自然是买胭脂水粉啊。” 欧阳靖从不用这些东西,当即便要离开。向怀光慌忙拦住她:“欧阳姑娘,既来了,便选一些吧。我看姑娘们都喜欢,你应当也会……” “我用不着。”欧阳靖很是固执,又作势要出去。掌柜的却已将早就包好的胭脂水粉递给向怀光,还说:“少土司,这是您要的,已提前替您备好了。”向怀光于是冲欧阳靖道:“你既不选,我便早就替你选好了。” 欧阳靖望着他真诚的目光,想要反驳,却又一字也说不出来。向怀光嬉笑道:“你脸上的伤疤已全然不见,若再用上这些胭脂水粉,那边是集市上最好看的姑娘。那些姑娘与你一打照面,便全然没了光彩。” 欧阳靖被她夸得面红耳赤,当即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在回府的路上,向怀光见她心事重重,仍是不大开心,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欧阳姑娘,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何事……此前去风都未能替欧阳前辈报仇,你很难过,我又未尝不是。我曾答应过你,有朝一日定会助你复仇,此话千年万年都不会变。” “千年万年?”欧阳靖不禁叹了口气,向怀光忙解释:“我是说对你的心意,千年万年不变,绝不食言。替前辈报仇之事,待时机成熟,立马便去杀了郑天胤。” 欧阳靖心里微微一热,不由地垂下了眼皮。不过她这些日子郁闷的原因在于此,但也不全在此。 “郑天胤虽自称天下第一,但也并非无人能敌。”向怀光像是又看穿了她的另一层心思,“放心吧,这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天下之大,比他厉害的高手多得是……就算单枪匹马斗不过他,我们几人联手定能取他性命。” 欧阳靖总算露出了感激的笑,却又悲叹道:“阿爸之仇,本应是我亲手去报。如今仇人就算站在面前,我也……” 向怀光道:“替前辈报仇,本就不是你一人之事,至少得算上我与墨兄,我们二人义不容辞。至于雁兄嘛……唉,也不知他去了何处。还有月儿姑娘,也不知是否已寻到雁兄。” 欧阳靖回府之后,又将自己锁在房里,看着向怀光买给她的胭脂水粉,第一次涂在自己脸上。看着铜镜里的自己,就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越发的好看和娇柔了。 这日傍晚,暮色沉沉。雁南飞与墨月、丹珠正在室内说话,黑娃忽然带着一群人将屋子围了起来,还逼迫二人立马离开寨子。 “黑娃,你又要做什么?”丹珠拦在门口不让他进去,黑娃狠狠地说:“老寨主生前便定下规矩,不许土民踏入寨子,否则格杀勿论。丹珠,你若是不知此规矩,寨老应还记得吧!” 丹珠自然知道这个规矩,可她想要澄清雁南飞并非土民,且墨月也并非来自容美。 “那姑娘是土民没错吧?不管她来自何处,规矩便是规矩。”黑娃全然不理会丹珠的辩解,此刻只想将假想之中的情敌赶出寨子。丹珠怒道:“你这是胡搅蛮缠。若是你乱来,我……你便先杀了我。” 黑娃痛苦不已:“丹珠,你为何非要帮这二人?你别忘了那些土兵是如何欺负咱们的。你忘了那日晚上,我们被杀害的那些亲人吗?” 丹珠听了这番话,也不禁愣住。 雁南飞和墨月在舍内将这些话听得清清楚楚,墨月虽一言不发,但从她闪烁的眼神里,雁南飞已明白她的心思,于是出面说道:“丹珠,对不住,我们已打扰太久,这便离去。” “不可!”寨老不知何时已在外面,此时走出来,面朝黑娃,“你这孩子,怎就黑白不分?” “寨老,我如何黑白不分啦?不许土民踏入寨子,这可是老寨主定下的规矩,我未对他们如何,已是仁至义尽。您这分明是偏袒外人。” “住口!”丹珠忍不住骂道,“阿爹,这就是您一直打算让女儿嫁的人,您究竟看清他的面目了吗?” 黑娃一听此言便心慌意乱起来,支支吾吾再也憋不出只言片语。 “黑娃,听我一言,勿再胡闹。”寨老脸色凝重,好言相劝,“雁公子与墨月姑娘不日后便会离去。” 雁南飞插言道:“今日天色已晚,明日一早我们定会离去。黑娃兄弟,还请看在月儿姑娘染病在身的份上,挽开一面。” 黑娃见所有人均已让步,这才趾高气扬地说:“那便再容你们一晚,明日若还不离去,别怪我翻脸无情。” 此事一闹,雁南飞与墨月都无比愧疚,觉得牵连了寨老和丹珠。丹珠反而给二人赔礼,还让他们继续留在寨子,若是黑娃再苦苦相逼,她便让他好看。 “丹珠姑娘,你的好意我们心领了。”雁南飞并未责怪任何人,“月儿恢复的差不多了,也不敢过多打扰,是该离开的时候了。” 丹珠忽然有些黯然伤神,低垂着眉目问:“我们往后还会再见面吗?”雁南飞与墨月对视了一眼,重重地说:“一定会的。” 夜色深处,一队大约十余人的土兵正悄然朝着寨子而来,他们属百里俾的手下,原本是听说袁廷奕逃进了武陵山,这才为搜寻而来。前几日,雁南飞与墨月在丛林中发现的三名土兵尸体,便是因迷路而误中瘴毒而丢了性命之人。 此时,这队人马也阴差阳错发现了小茅坡营苗寨,还以为是袁廷奕的老窝,于是便打算趁着夜色掩盖而将寨子一锅端。 他们潜伏在不远处,一直等到子时才动手。睡梦中的苗民被惊醒时,个个惶恐不已,但面对凶神恶煞的土民,随即便聚力反击。 寨子里顷刻间大乱,宁静的山野,忽然就变成了一锅粥。 雁南飞听见厮杀声和惨叫声,刚从屋里冲出来,一名土兵迎面便是一刀劈下。他侧身躲闪过去,反手一刀便结果了此人性命。紧接着,回身让墨月待屋里不要出门,而后杀入敌阵。 丹珠早已和土兵纠缠在一起,她杀了两名土兵,自己也受了伤,眼看就要招架不住,黑娃及时出现,替她挡了一剑。 这些土兵疯了似的,见人便杀,此时地上已躺下好些苗民的尸体。 “你们这些遭天杀的,我跟你们拼了!”寨老看见死伤的苗民,悲痛不已。一名土兵眼看就要取他性命,雁南飞眼明手快,纵身跃起,将手中寒铁宝刀狠狠地扎进土兵身体,方才救了寨老性命。 他护着寨老,边打边退,将老人推进屋里之后,叮嘱老人千万别出门,这才又出来帮忙。 墨月实在按捺不住,想要出去帮忙。她提着弓箭,刚打开门,便被一名土兵发现,挥舞着刀朝她冲了过来。她弯弓搭箭,正中土兵胸口。 丹珠身上多处受伤,被土兵逼得退无可退。黑娃寸步不离地护着她,谁知被人从后背一剑洞穿。他瞪着眼,望着丹珠,露出一丝惨笑,而后使出浑身力气,反手将苗刀狠狠插进土兵肚子…… 丹珠亲眼看见黑娃跪下,这才反应过来发生何事,顿时也疯了似的,将近前两名土兵砍翻,抱起黑娃,呼叫着他的名字。 “丹珠,我喜欢…你。对不起,我看到你与雁公子……担心你被他人抢走,这才要赶他们离去。”黑娃伸手,想要触碰她的脸,最终却沉沉地闭上眼,无力地垂下了手臂。 雁南飞听见丹珠的惨叫,拿剑迎着马背上最后一人,此人怒声喝道:“我乃容美土司治下团长,你等刁民竟敢反抗,还不快快放下刀剑……” “你等恶徒,滥杀无辜,死不足惜。”雁南飞带着愤怒,一剑刺死此人,转身奔至丹珠近前,面对已无合眼的黑娃,整颗心都紧紧地揪了起来。 丹珠声音沙哑,已泣不成声,只剩下泪水在放纵奔流。墨月看着满地尸体,心里凉飕飕的,眼眶也噙满泪水。 寨老忽然跪地,仰天长啸:“老天爷啊,你看到了吗,这都是你的子民啊。” 苗寨上空飘荡着凄凉的哭声,一时间所有人无不动容。 第73章 夜色狰狞时 夜色狰狞,尖如獠牙。 小茅坡营一夜之间如同陷入地狱,那些失去亲人的苗民痛哭哀嚎了几乎整夜,潜藏于山野间的鸟雀也被惊得冲破夜色,发出阵阵哀鸣,如泣如诉。 雁南飞和墨月昨夜亲眼目睹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灾难,直到天色微明,仍浸淫在沉重的悲痛之中,走不出来。墨月实在是累了,将头枕在他肩头,却仍无法合眼,满地的血液在她眼中无限放大。她想起了父亲,他被百里俾和裘千羽赶进火焰中时,该是多么的痛苦啊! 丹珠抱着黑娃的尸体,在夜幕下静坐着,面色漆黑,双目投向无尽长夜,像是要将这夜色焚毁。周围,还有好些苗民与她一样,就像黑夜中无家可归的孤儿,落寞、凄凉、悲切。 终于,太阳照常升起。阳光洒满苗寨,如火焰燃烧,更像鲜血沸腾。 “你们走吧,该启程了!”寨老颤巍巍地来到雁南飞和墨月面前,想要为二人送行。 雁南飞缓缓起身,面朝寨老,抱拳道:“今日之仇,誓不罢休。此去容美,我定会替亡者讨回公道。” 寨老微微一愣,随即叹道:“你替我们杀光这些土兵,便已是帮了大忙。报仇之事……还是算了吧,百里俾贵为王爷,我等皆是卑贱草民,拿什么与他斗啊。” “此仇不报,誓不为人!”阳光在雁南飞眼底燃烧起来,“寨老,实不相瞒,我们二人此去容美,本就为寻百里老贼报仇。就算未发生昨夜之事,百里俾也必要血债血偿。” 寨老满面狐疑,很是惊讶,似是有些不信。墨月接过话道:“阿爸确死于百里俾之手。我与阿妈、阿哥数月前被迫离开容美,前去桑植避难。几日前,百里俾起兵攻打桑植,滥杀无辜,血流成河,导致死难者无数。我另一位阿哥,便是在厮杀之中被刺伤,至今仍在昏迷中。” 寨老这才总算是相信了二人所言,缓缓点了点头:“恶贼当道,人心不古。如今寨子再次遭此厄运,有违天道。雁公子、墨月姑娘,你们二人此去容美寻那百里老贼复仇,切不可拿命相搏,定要好好的活着回来啊。” “一定会的。您多保重,告辞!”雁南飞与墨月朝着丹珠的方向望去,本想跟她亲口告别,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二人牵着坐骑,在寨老的注目下,一步一步缓缓离开寨子,踏上了复仇之路。 墨白总算是醒了过来。他睁开眼时,如兰与姝儿正背对着他在闲聊。他并未惊扰二人,依然安静地躺在床上,微闭双眼假寐。 “墨儿这个孩子,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自打从桑植回去之后,我与他阿爸便开始操心他的婚事。记得是两年前女儿会时,我带着他去了集市,当时有个姑娘看上他了。可他像个榆木疙瘩,讨价还价时,尽往低了喊,最后那姑娘一生气,便不再搭理他。”如兰说起此事时,一边笑着,又一边感慨不已,“后来呀,秀山村也有几户闺女喜欢墨儿,人家姑娘自个儿主动,他却对谁都是爱理不理……” 姝儿脸颊发烫,也乐不可支,忍不住笑出了声。如兰又叹道:“墨儿此前也从未提起过你,我与他阿爸为此事操碎了心。没想到,他心里早就有了喜欢的姑娘呢。” “阿爹也说他像个榆木疙瘩,有时从早到晚都不发一言。”姝儿笑道,“他与月儿虽是兄妹,可俩人为何性子如此大相径庭呢?” 如兰微微一顿,忽又叹道:“也不知月儿与南飞究竟见上没有。”姝儿说:“月儿胆大心细,应该已追上雁公子。” “南飞为何会突然离去?”如兰此言像是自言自语,“自打他走之后,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总感觉奇奇怪怪的,担心有不好之事……” 姝儿实则早已猜到雁南飞不辞而别,很可能是去了容美,可她不敢说出来,只好闪烁其词。如兰似是从她脸上看出了什么,苦笑道:“你也不用怕我担心,其实我早已猜到……南飞是个好孩子,他打心里认为百里俾此次攻打桑植,全是因他而起,如今墨儿又昏迷不醒……他定是去了容美,寻百里俾报仇去了。” “他一人去,如何能对付奸诈狡诈的百里俾呀!”姝儿讲出了心里话,如兰凝重地说:“但愿月儿可劝住他。” 此时,墨白将二人所言听得真切,再也躺不住,翻身坐起,脱口而出:“不可,万万不可!” 如兰和姝儿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得慌忙转身,当看见墨白竟不知何时坐了起来,一开始还以为眼花,随即便急急忙忙奔去床边,抓着他的胳膊,激动地嚷了起来:“墨儿,你醒了呀。墨儿醒了,墨儿醒了……” “南飞与月儿去了容美,他们要寻百里俾报仇……”墨白随即便要起身,“他们二人如此去寻百里俾,定是九死一生。不可,我得去寻他们。” 如兰慌忙拦住他,无力叹道:“来不及了。他们已走了几日,若是要寻百里俾报仇,此时或许已……” “雁公子武功高强,还有月儿帮衬,定然不会有事的。”姝儿也安慰道,“若真遇上麻烦,二人也定会全身而退。” 墨白却满眼担心,呼吸凝重,喃喃道:“百里俾府上不仅有成百上千侍卫,如今还有武功高强的裘千羽,以及内行厂侍卫陪护左右。他二人能否近身都要二说,更别提可成功刺杀百里俾了。” “墨兄,你何时醒来的?”向怀光忽然推门而入,见墨白安然无恙了,自是惊喜不已。他刚刚听见了墨白所言,“切勿太过担心,雁兄并非莽撞之人,此去容美,无论成功与否,都会全身而退。” “少土司,你能否派人过去。万一他们遇到何事,也可助一臂之力。”墨白求道。向怀光说:“你忘了我们三人已结为兄弟,雁兄有事,我能坐视不理?” “阿哥,你已派人过去了吗?”姝儿惊喜不已。向怀光道:“我派了一支十骑人马,已于昨日晚些时候出发,如今应快到容美,但愿还能拦下二人吧。若来不及拦下,我已下令,定会想方设法营救。” “若是赶不上,岂不会酿成大祸?我仍放心不下,得尽快赶去。”墨白又要起身,却被向怀光拦住:“墨兄,你刚醒来,又旧伤未愈,如今就算立即启程,也已来不及。安心养好伤吧,等你伤愈,我们还有许多未尽之事要一同去做。” “墨儿,你且安心歇着吧。”如兰赞许道,“少土司言之有理,就算立即启程也已来不及。你此时最重要的便是养好伤。” 墨白怏怏不乐,满脸颓然。 雁南飞与墨月回到容美,仍去了上次住过的客栈。为避免引人注目,雁南飞仅开了一间房。墨月进房后,望着一张床铺,立马转眼看着他。他懂了她眼神的意思,笑着说:“你睡铺上,我打地铺。” “还是你睡铺上吧。你背上有伤,还未痊愈。”墨月谦让,雁南飞却说:“哪能让你一个姑娘打地铺。” 墨月环视了房间一眼,指着床铺,羞答答地说:“要不……我睡这头,你睡那头。” 雁南飞脖子一热,尬笑道:“不必了。连日来赶路,你也累了。一会儿吃点东西,你先歇息,我出去探探便回。” “那可不行,你不许丢下我。”墨月说,“阿哥,此次回来,我还想去看阿爸一眼。” 雁南飞属实未替墨月着想,故愧疚地说:“都怪我未考虑周全。要不这样吧,待会儿我们出去找点吃的,而后便回秀山村。” 墨月喜不自胜,随雁南飞在楼下随意吃了两口,便打马回到秀山村,当她看见被烧毁的老屋已荡然无存,立即哭成了泪人儿。再去墨什松用坟墓前跪拜时,已悲伤的不能自已。 “阿爸,月儿回来看您来了。”墨月泣不成声,又亲手给坟头捧了些新土覆盖,“我今日与阿哥回来,便是要杀了百里老贼替您报仇雪恨。您泉下有知,定要护我们周全。” 雁南飞此时也在跪拜雁云,他深深地磕了三个头,悲戚道:“南飞在您护佑之下,历经艰险,幸运无恙。今日回来,便是为寻姓裘的替您报仇。等取了他性命,孩儿还要回京去砍下刘瑾老贼的人头。” 这个季节的夜晚,已有些许寒意。 雁南飞忽觉背后刮来一阵冷风,当即机警地竖起耳朵,而后抓起寒铁宝刀挥了过去,刀尖直直地落在来者面目之前,惊得此人惊恐大叫一声:“是我!” 雁南飞忽觉声音熟悉,立马收刀,定睛一看,竟是旗长。墨月也认出了旗长,慌忙过来以礼相待,而后问他为何也来了。 旗长道:“刚才忽闻马蹄声,看到有人朝这边而来,一猜便是墨家有人回来,这便赶了过来。月儿姑娘你与雁公子何时回来的?” “我们也是刚到。”墨月拜谢旗长,“特意回来祭拜阿爸和雁将军。”旗长叹道:“一晃,离上次分别已数月有余,如兰和墨白还好吧?对了,墨白为何没一同回来?” 墨月想起仍在昏迷中的墨白,苦笑着叹了口气,正打算实言相告时,雁南飞抢着说:“阿妈与墨兄都挺好!墨兄另有要事缠身耽搁了,故未与我们一同回来。” “天色已晚,你们今日去何处落脚?若是不嫌简陋,不如去屋里将就一宿?”旗长热心邀请,墨月看了雁南飞一眼,雁南飞忙婉言拒绝,说是已有落脚处。 旗长也未再强求,目光深邃地说:“我知你们有诸多不便。放心吧,每隔几日,我便会来清除坟头杂草。月儿姑娘、雁公子,如今世道不公,你们无论有何打算,定不可莽撞行事啊。” 雁南飞和墨月似是都听出这话里有话,又冲他深深一拜。 第74章 浴血容美府 当夜丑时刚过,淅淅沥沥地下起小雨。雁南飞趁墨月熟睡之后,打算独自离开客栈。他立于床前,静静地望着熟睡中的墨月,沉沉地叹了口气,默默地说道:“月儿,你本就与此事无关。对不住了,此事我必须一人去做。倘若我无法回来,你定要好好活着。” 随后,他离开客栈,只身一人悄然来到平山王府之外,藏匿于夜色中,远远地看见一支五人巡逻小队在周围游荡。 以防夜长梦多,雁南飞实则早便想好今晚动手。他在黑暗中静候了片刻,摸准巡逻小队的路线后,在夜色的掩护下,在城墙拐角处冷不丁出手,将最后一人悄无声息地干掉,而后混入其中,顶替了上去。 他跟着巡逻队伍在细雨中走了两个来回,总算是等到换班,便顺理成章地跟着进了王府。 王府里寂静无声,唯有昏黄灯火将这夜色映衬得如此浓烈,却又让人有种置身于深宫大院的错觉。 雁南飞趁人不备,佯装肚子疼痛,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巡逻小队,随后穿过长廊,前往后堂。前方忽又过来一支巡逻小队。他闪身藏到粗壮立柱之后,待巡逻小队远去之后,方才现身继续朝后堂而去。 后堂便是百里俾的行宫,但门口并未设置侍卫。 雁南飞盯着那扇朱漆大门,想象着此时身在其内的百里俾,身体里的血液已开始沸腾。他在此警觉地朝四周观望了一番,随后蹑手蹑脚地向门口摸了过去。可他万万未想到的是,大门忽然缓缓打开,百里俾也竟然现身于大门之后,面带笑容望着他,像正在等候他似的。 潮湿的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雁南飞提着寒铁宝刀,虽未见血,却已真切地嗅到了血腥味。他明白自己此刻已陷入狼窝,被一群饿狼围困着,也许很快就会便会被撕成碎片。 果然,百里俾一挥手,藏匿于暗处的无数侍卫便气势汹汹地从三面围了上来。雁南飞将寒铁宝刀横于眼前,冷眼扫视着这些虎视眈眈的侍卫,正要出手,裘千羽忽然也现身于百里俾身边,狂笑道:“雁公子,等你许久了,别来无恙啊!” 原来,百里俾做贼心虚,似乎早就料到会有今日,故从桑植回来之后,便加强了对王府的警戒。 雁南飞冷冷一笑,不屑道:“卑鄙小人,果然是狼狈为奸。” “我本不想杀你,你却偏要自己送上门来。随本官回京面见圣上,便饶你不死。”裘千羽狂妄不已,“否则今日便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死无葬身之地的或许是你。”雁南飞不慌不忙,暗自将全身之力聚集到双手之间,寒铁宝刀刀刃寒光闪闪,似要饮血。 百里俾不屑道:“向思安应是恨本爵入骨吧?你今日前来,本是为取本爵性命。可如今这情势,你将如何打算?” “今日前来,本就未打算活着离去。老贼,拿命来!”雁南飞言罢,寒铁宝刀已破开眼前阴霾,刀锋所向,鲜血横流。在他刀下,顷刻间便已丢下无数条亡魂。可他目标是百里俾和裘千羽,好不容易扫清周围障碍,提刀便朝着二人纵身奔了过去,可很快又被侍卫挡住去路。 一时间,王府里杀声震天,犹如惊雷滚滚。 雁南飞早已杀红了眼,鲜血在眼前飞溅,双眼也被鲜血蒙蔽,直杀得那些侍卫不敢近身,可他自己也已消耗太多体力,渐渐有些吃力。 此时,百里俾与裘千羽依然一动不动。在二人眼里,雁南飞已是困兽,故便像在静静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困兽之斗。 雁南飞总算杀开血路,终于提刀便到了百里俾和裘千羽面前,谁知裘千羽忽然出手。早已精疲力竭的雁南飞被他一剑刺中胳膊,却并未收刀,而是顺势而进,刀锋擦着百里俾面部掠过。 百里俾眯缝着眼,岿然未动,如同王府里冰冷的立柱。不过,刚才雁南飞冲他杀过来时,内心也隐隐一惊,只不过被他将恐惧压在了心底。 雁南飞刚站稳脚跟,侍卫又将他团团围困起来,可无人敢接近。他拿刀支撑着身体,轻蔑地环视四周,用尽全力怒喝道:“老贼,今日既无力取你等性命,我这条命,便来取走吧。” 这时,百里俾一挥手,侍卫纷纷挥剑便刺,雁南飞提刀又杀,谁知被裘千羽一剑刺来,径直便要取他性命。他翻身躲了过去,又一刀砍翻近前的侍卫,而后再次袭向裘千羽,刀锋再次贴着他耳根掠过,留下一道血痕。 裘千羽本来认为胜负已定,没料到差点被雁南飞反杀。他摸了摸受伤的耳根,咬牙切齿地骂道:“不知死活的东西,既是找死,本官便成全你。” 雁南飞与裘千羽纠缠在了一起,刀剑嗜血,招招致命,侍卫均不敢再近身。 “今日我便用雁家刀法取你性命!”雁南飞将寒铁宝刀使得呼呼作响,每一次挥下,如有千钧之重,与裘千羽手中利剑碰撞一起,火星四溅。 百里俾此时被一群侍卫护着,屏住呼吸,冷眼盯着二人。此时在他心里,这二人若是两败俱伤,才是最理想结局。若是雁南飞杀了裘千羽,他正好借此机会再铲除雁南飞。若是裘千羽杀了雁南飞,于他而言也没有任何坏处。 雁南飞一心想要取下裘千羽性命替父亲报仇,故加紧了攻势,且一刀更比一刀凌厉。裘千羽本已占据优势,此刻在雁南飞的步步紧逼之下,渐渐的处于下风,一不小心躲闪不及,便被寒铁宝刀架在了脖颈上。 百里俾本以为雁南飞会一刀劈下,谁知他忽然收刀,暗喜之心又沉了下去。 裘千羽虽是不敢妄动,却嘴硬道:“杀了本官,你便是罪上加罪。” “不杀你,我父亲死不瞑目。”雁南飞手上一紧,“我们雁家世代忠良,却被你等小人陷害,如今被逼流落外乡,仍被你等苦苦相逼……不杀你,对不起父亲,也对不住被你与百里老贼害死的桑植无辜土民。” 百里俾死死地盯着二人,他在算计该何时下令才是最好时机。裘千羽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已刺进肉里,忽一松手,剑掉落在地。他重重地叹了口气,又不屑道:“你若是杀了本官,便是与刘公公为敌,与朝廷为敌。届时朝廷大军压境,直逼桑植而去,所有人都得给你陪葬。你好好想想,这买卖划算吗?” “若是真有那一日,你也见不着了。”雁南飞可不受他威胁,当即便将寒铁宝刀砍了下去,削掉了他一只耳朵,顿时痛得他是杀猪般惨叫起来。 “这一刀是替我父亲砍的,下一刀便是替桑植的死难者……”雁南飞话未说完,裘千羽大叫一声:“等等!”雁南飞停手,质问他死到临头还有何事。 裘千羽捂着流血的耳朵,喘息着怒吼道:“害死雁将军的并非本官,而是袁廷奕那个狗贼。”雁南飞头皮一麻,自是不信他这套鬼话,他继续诉道,“当初是刘公公要取雁将军性命,这才花重金收买袁廷奕,伪装成马匪途中截杀……” “袁廷奕又是何人?”雁南飞从未听闻过此人,裘千羽道:“逆党宁王属下,如今流落至此,藏匿于岩巴山自立为王。” 雁南飞大惊,此人不就是当初掳走那些姑娘的罪魁祸首吗?可他从未将此事与袁廷奕联系起来,此时听裘千羽如此一说,又惊又怒,要是早知道袁廷奕是行凶者,当初便应找到此人再一刀结果了他。可又一想,袁廷奕既是逆党宁王属下,刘瑾又是如何与他勾结在一起的? 裘千羽哭丧着脸,痛苦地说:“刘公公实则早已暗中与宁王勾结在了一起……” 此言一出,不止雁南飞大惊,就连百里俾也瞪大了眼睛。雁南飞幡然醒悟,却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道:“原来刘瑾早就与宁王勾结,怪不得父亲力主剿灭宁王之后,刘瑾便编织罪状,诬陷父亲也是逆党。” “你放过我吧,我只是受命行事,且与你雁家之事并无关系。”裘千羽哀求时的样子,与他平日里耀武扬威时判若两人。 雁南飞沉吟片刻之后,缓缓摇了摇头:“就算父亲之死与你无关,桑植那些无辜死难者又该如何?今日若不杀你,我愧对天地!”话毕,便要将寒铁宝刀砍下去,此时背后却传来墨月的声音:“阿哥,快杀了他!” 墨月被人架着,动弹不得。 雁南飞转身目睹这一切,顿时便呆住了。他不知墨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此,此时也未敢再杀裘千羽,只用作人质,让人赶紧将墨月放了。 “不可放,万万不可!”百里俾厉声制止,“雁南飞,快快放开裘大人,否则这姑娘立马便不可活命。” “不能放,杀了他,替雁将军和那些无辜的死难者报仇。”墨月哭喊着哀求他,他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裘千羽见状,狂笑道:“雁公子,你若是杀了我,这位姑娘即刻便会身首异处,而你也会被乱刀砍死,最开心的自然是袁廷奕,雁将军的大仇如何得报?” 雁南飞何尝不明白此道理,当然还有最为重要的一点,那便是认为墨月与此事无关,不必为此搭上性命。 众目睽睽之下,雁南飞不得不缓缓收回了刀,裘千羽却迅速抓起剑来,愤怒之下,正打算将他一剑刺死,却忽然又将剑收了回来,捂着被血染红的耳脸,冷笑道:“待本官押你回京,面见刘公公,再亲手宰了你。” 雁南飞像是未听见他说话,只是迎着墨月露出一丝惨笑,墨月痛哭流涕,哭喊道:“阿哥,我对不住你,是我害了你。” 墨月没料到自己唐突而来,竟会换来如此结局。她在雁南飞离开之后不久,忽然便醒来了。当她发现雁南飞不在客栈时,立即猜到他定然是去王府探路去了。她担心他的安危,于是乎便跟了上去。谁知,她刚到王府外,便被巡逻的土兵给发现了…… 此时,天好像被捅了个窟窿,雨也越下越大。瓢泼大雨将天地洗得透亮。 墨月已悔得肠子都青了,恨不得一死了之,换来雁南飞活命的机会。可她此时已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目送着雁南飞被押走。 雁南飞挣扎着,回头看着她,眼睛血红。 第75章 剑拔弩张时 大牢之内臭气熏天,各种杂乱污浊味道混于一起,令人作呕,近乎窒息。 雁南飞和墨月被投进大牢,分别关押于相邻的两间狱室,虽无法看见对方,却可听见彼此的讲话声。 “阿哥,对不住,是我连累了你!”墨月仍在愧疚自己忽然闯入王府,害得雁南飞错失掉杀死裘千羽的机会,雁南飞与她背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笑道:“应说对不住的人应是我,是我将你牵扯进来。如今大仇未报,还连累你一起身陷囹圄。月儿,此生恐是无法带你去京城了。若是下辈子还能再遇见你,定会兑现此生诺言。” 墨月一听此言,心里便隐隐作痛,埋下脸,半天无语。雁南飞良久未听见她吱声,顿觉疑惑,直到叫了她两声,她才悲切地应道:“我并非怕死,只是不舍阿妈和阿哥,还有姝儿姐姐、少土司……” 雁南飞心里也很是难过和压抑,今日之事,是他太过大意才中了埋伏,故叹道:“百里老贼与裘千羽似乎早知我们要来,设下伏兵等我们呢。” 雁南飞心中自从涌起该念头之后,便越发的胡思乱想起来。他觉得这一切太过诡异,就算百里俾未卜先知,也不会如此精准知晓他来此时日吧。 墨月并未听出此言深意,故未答言。 若是巧合,那也证明百里俾与裘千羽命不该绝。雁南飞正如此感慨时,墨月忽又笑道:“阿爸在黄泉路上等着我们呢。阿哥,黄泉路上若是还有你相伴,我便什么都不怕了。” 今夜再无事发生。雁南飞与墨月折腾了整宿,虽很疲惫,可身在大牢之内,皆无睡意。 天终于亮了,雨水也渐渐褪去,可阴霾并未完全散尽,四周一片肃杀。 百里俾忽又现身,墨月一见他便怒吼起来,骂他杀了墨什松用,就算做鬼也不会饶恕他。百里俾轻笑道:“没料到墨什松用竟然还有个如此刚烈的姑娘。放心吧,很快便会让你们父女团聚。” 雁南飞冷冷问道:“雁家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与裘千羽狼狈为奸?”百里俾不屑道:“雁家勾结叛党,与朝廷作对,容美土司助裘大人捉拿朝廷钦犯,何来狼狈为奸?” “雁家世代忠良,从未勾结叛党,纯属诬陷。”雁南飞义正言辞,“家父对朝廷忠心耿耿,从无二心。阉人刘瑾,捏造陷阱。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不远处忽然传来裘千羽的狂笑,继而现身,趾高气扬地说:“就算是欲加之罪,那也是你们雁家咎由自取。本官奉命行事,如今带你回京,圣上定会重重有赏。” 他又看了百里俾一眼:“王爷,此人狡诈,即日起便由本官属下亲自看管。您无异议吧?” 百里俾道:“大人请自便!”裘千羽于是吩咐自己属下:“都听好了,此乃圣上要捉拿的逆党,定要严加看管。若是再让他跑了,你们这一颗颗人头恐也难保。” “是,大人。” “至于这个姑娘嘛,也无大用。”裘千羽满脸坏笑瞄向墨月,“王爷,不如将她交与本官自行处置。您意下如何?” 墨月惊恐万状,一时语塞。雁南飞很快便明白裘千羽的心思,勃然大怒,捶打着牢门,似要从中钻出来。 裘千羽见状,得意大笑。百里俾却陷入犹豫之中。就在这时,百里奚忽然也现身。他径直来到墨月面前,冲着狱卒怒吼,让他们速速打开牢门。狱卒自是不敢,一个个噤若寒蝉。 裘千羽盯着百里奚虽是无言,可眼神毒辣,暗藏杀机。百里俾何尝不知百里奚的心意,当场便让他赶紧离去。谁知百里奚拔出短刀,指着众人:“谁要敢动月儿姑娘,我便杀了他。” 百里奚此言明显是故意冲裘千羽。百里俾见状,呵斥道:“奚儿,把刀放下。”百里奚却动也不动,只是说道:“阿爹,今日若是不放过月儿姑娘,奚儿便死在您面前。” “胡闹,简直是胡闹!”百里俾也是左右为难,百里奚却说:“奚儿喜欢月儿姑娘已久,早已发誓,此生非她不娶。” 墨月听见此话,不禁心头一热,紧咬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雁南飞早已得知百里奚对墨月的心意,此时听他竟当面说出,也很是惊讶。若是放在平日,他定会挺身而出,可今日百里奚此举很可能救下墨月性命,故他不仅无言,且还多了一些期待。 裘千羽笑道:“少土司对这个姑娘可真是情真意切啊。可你知不知道,她今夜前来是为刺杀本官和王爷,罪该万死。你若真打算娶罪民为妻,王爷能允许吗?” “那也是你们杀人在先,草菅人命。”百里奚全然未将裘千羽放在眼里,声如洪钟,针锋相对,“今日我必将月儿姑娘带走,看谁敢阻拦。” “胆敢阻挠本官捉拿朝廷钦犯,格杀勿论。”裘千羽眼里杀气腾腾。内行厂的侍卫一听此言,纷纷拔剑,大牢之内顿时剑拔弩张,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火药味儿。 裘千羽原本以为百里俾会有所作为,可他并未出声。片刻之后,又示意所有人将剑收回,转身看了雁南飞一眼,轻笑道:“既是少土司看上的姑娘,本官便挽开一面吧。” “奚儿,当着大人的面,不可胡闹。”百里俾这才斥责百里奚,“还不快多谢大人。大人,月儿姑娘是本爵治下最出色的织娘,朝廷供奉的西兰卡普还得仰仗她呢。来人啦,将月儿姑娘放了吧。” 雁南飞长舒了口气,墨月却固执的非要留下,还称要与他同生共死。雁南飞当即怒喝道:“谁要与你同生共死?你今日偷偷跟来,就算赔了性命,也与我无关。” 墨月哭哭啼啼,还想要再说什么,雁南飞却已背过身去,留给她一个冰冷的背影。 百里奚拉着墨月离开大牢,脱离开众人视线之后,墨月挣脱开去:“多谢少土司相救,可雁公子身犯险境,我不能随你走。” 百里奚痛心疾首道:“月儿姑娘,你为何如此固执?裘千羽要带雁公子回京复命,最终难逃一死。如今我也只能暂且救你,若要营救雁公子,还需从长计议。” 墨月却黯然伤神,红着眼眶:“月儿已发誓,生是阿哥的人,死也要做阿哥的鬼。少土司,我已决心随阿哥一同赴死,还请送我回去。” 百里奚见苦口婆心劝说无效,随即变了张脸:“月儿姑娘,嫁给我可是你的福气,将来便是土司娘娘。你可知这普天之下,究竟有多少人想要如此显赫?我可是少土司,在容美治下,还从未有人胆敢违我心意。” 墨月望着他阴沉的目光,心里也是凉飕飕的,泪水夺眶而出。要是换做往日,百里奚早就心软,可他如今却铁面无情,竟都未再看她一眼。 裘千羽气呼呼地回到“半间云”,立即便疯了似的,怒骂百里奚不知死活,竟全然未将他放在眼里。还放言有朝一日,定要让百里奚为此付出代价。 “最可恶的还有百里俾,这只老狐狸,装聋作哑,更是该死。”言语之人是裘千羽属下侍卫陈放,在孙正英死后,他便一跃而成为裘千羽身边最亲近之人。 裘千羽眼里杀气重重:“放心吧,本官心里有数。如今朝廷钦犯已归案,不日之后便要押解回京复命。在此之前,不得再生事端,好好看管。” 百里奚将墨月带去房内,让她好好歇息,并令人严加看管,不得离开房间半步。墨月待他离去后,立即擦干眼泪,定定地盯着门口方向,眼里浮起浓浓的阴云。 百里奚实则并未立即离开,站在门外,想起刚刚对墨月说的那番狠话,此时难免懊恼不已,在心中默默地说:“月儿,别怪我。我刚才如此待你,也是迫不得已。” 随后,他去见了秦彩凤,秦彩凤得知整个过程,一时之间也陷入左右为难,眉头紧锁,叹道:“如此以来,你又得罪了裘千羽。王爷未加阻拦,裘千羽必然又会将怨气发泄在王爷身上。王爷既要护你,又不能得罪朝廷,往后若是这积怨愈深,两边都不好收场啊。” “那又如何,我就不信他还敢掀起多大风浪。”百里奚话音刚落,谁知百里俾来了,进门便将他大骂了一顿,还指责他为了区区一个姑娘,竟然置大局而不顾,身为少土司,什么样的姑娘得不到,如今做法简直便是荒谬至极。 百里奚却一本正经地说:“奚儿先前在大牢之内所言句句属实,此生非月儿姑娘不娶。” “那你也得看看人家姑娘眼里是否有你。”百里俾怒道,“你喜欢的姑娘,明明就另有牵挂,你却还要当着裘大人之面如此行事……奚儿,你就不能替为父着想一二吗?” 秦彩凤这才起身从中劝道:“王爷,您就别指责奚儿了,奚儿也是担心月儿姑娘。” “可她今日竟与朝廷钦犯一道前来刺杀本爵,本爵该如何放过她?”百里俾憋了一肚子怒火,脸上乌云密布,“今日惹怒了裘大人,裘大人表面未动怒,背地里起码都快忍不住想要杀人了。” “自打他来到容美,杀的人还少吗?”百里奚怒问,“阿爸,您不能再被他当刀剑使了。如今四处树敌,已得罪太多人,待他离去回京,留下烂摊子,还不得您亲自去收拾。” 百里奚此言虽直却也说到了百里俾心坎上,故他闭上眼,半天未吭声。 秦彩凤见百里俾半天不言语,又道:“老爷,您消消气吧。奚儿言之也并无道理,如今容美四处树敌,危机重重啊。不过话说回来,裘大人既已抓捕朝廷钦犯,想必择日便会回京。如此一来,也便消停了。” 百里俾听了秦彩凤一番劝说,果真也渐渐收敛怒火,尽量心平气和地问百里奚接下来打算如何安置墨月。百里奚想都未想便说:“我要娶她。” 百里俾与秦彩凤几乎同时愣住。百里奚随即问他:“你真要娶她?”百里奚正要回复,秦彩凤抢着说:“奚儿,你要娶,月儿姑娘也不一定要嫁呀。” “少土司看上的姑娘,还轮到她应或是不应?”百里俾挥了挥衣袖,“你既是想娶,明日便成亲。” 此言一出,又该轮到百里奚惊讶了。秦彩凤此次也支持百里俾,非常赞同明日迎娶墨月。可百里奚沉默了一会儿,反驳说:“奚儿虽喜欢月儿姑娘,却并不打算强求。如此强娶,与马匪有何区别?” “那你便等着明媒正娶吧!”百里俾不屑地丢下一言后,便气呼呼的转身离去,秦彩凤叹道:“奚儿,你就不能少说两句,少惹王爷生气吗?”百里奚固执地说:“奚儿从未想过要惹阿爹生气。阿妈,我这便去说服月儿姑娘,让她主动答应嫁给我。” “王爷刚称月儿姑娘心里已另有他人,此话当真?”秦彩凤叫住他,他夸张地笑了笑:“阿妈,月儿姑娘心里的人,或许便是我呢。” 第76章 美人救英雄 丹珠从小到大,几乎每年都会随寨老前去容美集市一次,上次已是去年年初了。此时,她正独自骑马前往容美,满脑子均是雁南飞的模样。一路上,她都在担心他的安危,想着他此时会不会有危险,究竟还能否与他重逢。 那日,雁南飞与墨月离开之后,丹珠从寨老口中听闻二人此行前去容美,竟是为杀百里俾。她想起过去那些遇害的亲人,以及为救自己死于土兵剑下的黑娃,当即便决定追随雁南飞,为刺杀百里俾而助他一臂之力。 临走前,她前去与寨老告别时,寨老了解女儿的性子,故并未阻止她,还给了她一些银两,叮嘱她途中要好好照顾自己,保护自己。 丹珠到了集市后,便径直寻去王府,在大门之外远远地观望了一番,而后随意找了家客栈住下,又掏出随身携带的干粮充饥,填饱肚子后,这才去睡了一觉。 夜色降临许久之后,丹珠方才醒来,连日来赶路的疲惫一扫而光。她离开客栈,再次故悄然来到王府外,想要再去探个虚实。 雁公子与月儿姑娘是否已到达容美,二人此时又身在何处呢?此时,丹珠看着王府前来回巡逻的土兵,踌躇片刻之后,正打算抽身而退,忽然被人拿刀架着脖子,冷声问道:“你是何人?为何在此鬼鬼祟祟?” 丹珠本以为是王府的人,正打算反击,谁知被打晕了过去。她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双手被反绑,身处一个陌生之地,周围有好几名身着夜行衣的陌生男子,一个个眼神冰冷,正安静地盯着她。 “你们是何人,快放开我……”她试图挣脱开去,却被绑的死死的,纹丝不动。这时,抓她来此的男子过来,一把抓住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问道:“你又是何人,为何大半夜还在王府外徘徊?” 丹珠紧咬着嘴唇,用力别过脸去不搭理他。 “快说,究竟何人,否则便划破你的脸。”男子拿匕首在她脸上比划起来,她怒骂道:“要杀便杀,何须多言。” “要杀你,易如反掌。”男子反而收回了匕首,“看你装扮,是苗民吧?既是苗民,应该与百里俾不对付。莫非你是来杀他的?” 丹珠顿时一惊,未料到此人竟一眼便看透了她的意图。男子又问道:“百里俾究竟与你有何仇怨?” “与你何干?”丹珠冷声问道。男子冷冷一笑,叹道:“还挺嘴硬!让你再多活一宿吧。” 丹珠心头一凉,想着还未寻到雁南飞和墨月,竟然就要丢了性命,一时悲从心起,不禁沉沉地闭上了眼睛。 雁南飞这两日被困在大牢,也不知外面如今是何情况,更不知裘千羽打算何时将他押解回京,心里又无比担心墨月安危,故睡不着也吃不下。 墨月被困在王府,暂且失去自由,每时每刻都在想着该如何逃出去。她未料到秦彩凤竟然会来,俩人往常便熟稔,此时数月之后再见面,心里像有根刺膈应着。 “月儿姑娘,这几日在府上还住得习惯吧?”秦彩凤与她说话的口气仍是如此亲近,她却只是微微欠了欠身,算是打过招呼。 秦彩凤明白她的心思,微微一笑:“月儿姑娘,委屈你了。唉,有些事情,我们女人也左右不了,你也休怪娘娘。你暂且在府上住下,待过些时日,我再与王爷说说,便让你回去。” “阿哥走不了,我也不走。是生是死,我都要留下来陪着阿哥。”墨月已想好自己的路。 秦彩凤早已知晓墨月心里的人是被关在大牢之内的雁南飞,不禁又笑道:“还真是情真意切呀。奚儿未看错人,遗憾的是你心里没有奚儿,奚儿也算是自作多情吧。” 墨月想起百里奚对自己的好,也暗自叹息了一声。秦彩凤转过身去,叹道:“可惜雁公子身份特别,裘大人如今要将他押解回京复命,你当如何打算?” “若是阿哥活不了,月儿也会随阿哥去。”墨月自叹自怜,“我知道少土司对月儿好,可月儿出身卑微……娘娘,若是您愿出手搭救雁公子,月儿愿嫁少土司。” “当真如此?”秦彩凤虽有些惊喜,很快却又叹道,“雁公子乃朝廷钦犯,要搭救谈何容易,若是被裘大人发现,那可是要掉脑袋的事。看来奚儿没这个命啊。” 墨月也知此事为难,当即便跪下,再次哀求秦彩凤出手搭救:“也只有您才能帮月儿了。娘娘,请您看在往日的情分上,帮帮雁公子吧。” “看来你对雁公子还真是死心塌地呀。”百里奚忽然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阿妈,您不用可怜她,您若是帮了她,便是害了阿爹。枉费我对你一片痴心,你竟如此不知好歹,还妄想将阿妈牵连下水,好狠的心呀。” 墨月没料到百里奚对自己态度就像是完完全全变了个人。转念一想,事到如今,自己对他绝情,他如此待自己也是理所当然。她见了百里奚,仍旧跪地不起,百里奚只看了她一眼,满不在乎地说:“你若是想跪便一直跪着吧。” 秦彩凤也直勾勾地盯着他,他讪笑道:“阿妈,您怎么也来了?”她说:“阿妈来看看月儿姑娘。奚儿,你也听见了,月儿姑娘答应嫁给你,可要还雁公子自由。如何是好?” “雁公子乃朝廷钦犯,何人有胆私自放人?”百里奚怒道,“你便死了这份心吧。” “唉,此事再从长计议。月儿姑娘,别跪着了,快些起身吧。”秦彩凤亲自去搀扶墨月,墨月眼中忽然射出一道寒光,慢慢起身,闪电般出手,从侧身对着他的百里奚手中抢下短刀,随后转身,将短刀架在秦彩凤脖子上,拿她当了质子,威胁立即让人放了雁南飞。 秦彩凤被人拿刀架着,虽不敢妄动,却也似波澜不惊,缓缓说道:“奚儿说得对,雁公子乃朝廷钦犯,谁敢私下放人?” “我管不着,倘若雁公子死,我与娘娘都活不了。”墨月眼神冰冷毒辣。 百里奚惊恐万状,让她把刀放下,她却手上一紧,冷冷地说:“反正都是个死,那便一起吧。” “你千万不要伤害阿妈,我这便去禀报阿爹。”百里奚急匆匆出门,让人通传王爷去了,自个儿又转身回来,称要与秦彩凤交换。 墨月冷笑道:“换不了。娘娘身份尊贵,王爷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百里俾听说墨月竟持刀挟持了秦彩凤,当即又惊又怒,急匆匆赶了过来。此时,墨月已挟持秦彩凤移步到了王府院子。 “大胆,还不快些放开娘娘,便饶你不死。”百里俾嘴上虽如此说道,却是万分担心她伤了秦彩凤。 墨月被一群侍卫围困着,却丝毫不怯,大声回应道:“若是不立即放了雁公子,我便与娘娘一同去陪他。” 这时,裘千羽也闻讯而来,见此情景,随即怒喝道:“一介女流,竟敢挟持娘娘。雁南飞乃朝廷钦犯,死有余辜。你若是敢伤了娘娘,本官……” “放了雁公子,我便留下命来。”墨月厉声打断了他,“若是不赶紧放人,娘娘便没命了。” “不可,万万不可。”百里奚制止墨月后,又转向百里俾,求他赶紧想想法子。百里俾将目光转向裘千羽,裘千羽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却一口回绝:“本官明日便会押解雁南飞回京复命。这人若是放了,朝廷追究下来,不但本官项上人头不保,王爷您也要同罪。” “可如今形势,你也看到了,若是不放人,娘娘便没命了。”百里俾愁眉苦脸,唉声叹道,“大人,看在本爵这张老脸上,暂且放人吧。本爵保证,日后定亲手捉拿此人归案,绝不让大人受到牵连。” 墨月闻言,眼前一亮,正在暗自欢喜,谁知秦彩凤沉声说道:“奚儿配合你演了这出戏,还挺高明。” 墨月一惊,但随即恍然大悟,这才明白百里奚是故意让她抢了短刀。她从侧面望着百里奚,一阵疾风扫过,吹乱了她的心绪,顿时如有汹涌波涛滚过。 裘千羽听了百里俾这番话语,沉吟片刻之后,却摇头道:“王爷,若是其他事,本官也便应下。可如今是雁家之事,牵扯众多,本官恕难从命。” 墨月闻言,心情瞬间又沉入谷底。 “裘千羽,你这是打算要害死娘娘吗?”百里奚怒吼起来,“若是阿妈有个三长两短,我定要你陪葬。” 裘千羽见他竟敢如此与自己说话,当即拔剑指着他:“少土司目无尊长,以下犯上,罪该万死。来人啦,将他拿下。” 一时间风起云涌,剑拔弩张。 百里奚从身边侍卫手中抢过剑来,随后朝着裘千羽刺了过去。裘千羽没料到百里奚竟真敢冲他动手,当下怒从心起,提剑便杀。 “保护少土司!”秦彩凤大惊,百里俾这才有了反应,一声令下,王府侍卫便将裘千羽以及他带来的那些内行厂侍卫围了起来,一场打斗之后,裘千羽寡不敌众,被迫放下剑来。他怒视百里俾:“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对本官动手。待本官回京请命,定将你等碎尸万段。” “裘大人,得罪了!”百里俾令人将他们投进大牢,裘千羽怒目圆瞪,咆哮道:“尔等完了,尔等要完蛋了。” 百里俾冷冷一笑,眼中闪过一丝杀气,继而转向墨月:“你千万不要伤了娘娘,否则今日你们谁也走不出王府。” “放人!”墨月重重地吐了口气。她没料到百里俾竟与裘千羽闹翻,可她心思并不在此,只想将雁南飞完好无损地救出来。这时,百里奚突然大叫一声:“还不快快将人带出来。” 雁南飞正躺在草堆上假寐,忽听牢门打开,紧接着便有人将他推了出去。他以为今日便是裘千羽带自己回京的日子,故也未作多想。 墨月正焦急等待,生怕其中又出差错时,雁南飞总算是出现了。雁南飞此时还戴着手铐脚镣,当他看到墨月竟拿刀挟持着质子,立即便明白发生了何事,万万没料到一个女子为了救他竟如此大胆,当即心里一动,嗓子像被堵住。 “本爵已将人带来,快将娘娘放了。”百里俾拦下雁南飞,雁南飞这才知晓墨月挟持质子竟是容美土司娘娘,当即更是五味俱全,目视着墨月,心里涌起一丝丝暖意。 墨月不仅未放人,反而说道:“待我们自由之后,定会放过娘娘。” “休想。”百里俾此言一出,手下侍卫又作势要围攻墨月,墨月也作势要将短刀刺下去,众人哗然,于是迟疑着不敢再有任何动作。 雁南飞展开双手:“王爷,让我们走。麻烦再备好一辆马车。只要你护我们二人周全,我保证娘娘周全。” 百里俾自然不信雁南飞,可又担心秦彩凤安危,正不知该如何去处理此事时,百里奚出面说道:“我来顶替阿妈。” 百里俾仍在犹豫时,百里奚已令人将雁南飞身上的手铐脚镣打开,并将手中之剑递予他手中,又回头冲墨月说道:“放了阿妈,我带你们出去。” 墨月放开秦彩凤时,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对不住,让您受惊了!”秦彩凤叮嘱她:“切勿伤了奚儿。” 雁南飞挟持百里奚上了马车,墨月驾车快要到达王府大门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喊杀声。 第77章 杀出个重围 雁南飞在车内挟持百里奚,墨月驾车冲出王府时,丹珠一眼便看见了她,于是呼叫撤退。一行人浩浩荡荡地离开容美,很远之后方才收缰下马。 雁南飞与墨月下车,见到丹珠,以及向怀光派来营救他们的人马,很是疑惑他们为何会同时出现。 “我乃曹猛,少土司特派我等前来。”曹猛便是这支人马的领头人,也是打晕丹珠并将她带走之人。 原来,丹珠被曹猛抓走之后,交谈之中竟得知自己与他们目标一致,这才冰释前嫌,在打听到二人已被困于大牢之内后,打算联手杀进王府营救,于是便出现了先前那一幕。 “丹珠,你怎么来了?”墨月在此处见到她,惊讶不已。丹珠于是道出了打算来助他们一臂之力的想法,又叹道:“可惜我来晚了,没能帮上你们。” “你不应来的。”雁南飞熟知小茅坡营的情况,丹珠如今要独自离开寨子来到容美集市,该得多大的勇气呀。 “血海深仇,就算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得不报!”丹珠一脸阴沉,“只可惜未能杀掉百里俾。”墨月安慰道:“暂且留下他的命,待日后再去取来。” 就在此时,百里奚在车内叫了起来,众人这才想起他来。曹猛独自提剑上去,将他从车里拽了下来,扔在地上,拿剑指着他,问雁南飞此是何人? “少土司。”雁南飞道,“百里家的少爷,暂且留下命来。” 曹猛双目一瞪:“留着何用?带着也是累赘,不如一刀结果算了。” “我救了你们啊。”百里奚大叫,“月儿姑娘,你快与他们说说,是我救了你们。” 墨月回想起秦彩凤的话,这才说:“确实如此,少土司故意让我抢了刀,让我有机可乘。”百里奚笑道:“还是月儿姑娘聪慧。” 雁南飞想想也是,倘若不是百里奚可以制造机会,仅凭墨月一人,断然是无法独自做出这些事的。 “那日你当着裘千羽的面,强行将月儿带走,也是故意为之?”雁南飞想要确定自己的猜测,百里奚道:“强行带走月儿姑娘,便是为了今日将她救出。不过,我虽并未想要救你出来,但想要娶月儿姑娘却是真的。” 此言一出,墨月脸颊绯红,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雁南飞沉吟片刻后,轻笑道:“无论如何,你也算是我与月儿的救命恩人。如今我们已无事,你也请回吧。” 说也没料到,百里奚竟然不打算回府,还说:“倘若我就此回去,且毫发无损,必有人会怀疑今日这一切是我故意为之。” “那你意欲如何?”曹猛喝问道,百里奚似是早有对策,想都未想便说:“我要随你们去桑植。” 众人更是哗然,不解他葫芦里究竟卖得什么药。雁南飞狐疑地问:“容美与桑植有不共戴天之仇,难道你就不怕去了桑植之后,便没命回来?” “我救了你们,你们不会杀我。”百里奚轻描淡写地说,目光落到墨月脸上,“月儿姑娘人美心善,哪是恩将仇报之人?” 墨月慌忙转过脸去,避开了他迎面而来的目光。他笑了笑,叹道:“我在王府待得太累了,就想出门透透气。之前有我阿爹对我束手束脚,之后又加上个姓裘的横竖看我不顺眼,整日被他们盯着,我都快疯了。如今好不容易找个机会出来,哪能说回就回。雁公子、月儿姑娘,你们就应了我,带我去桑植,我保证不给你们招惹麻烦。待我何时想回去了,立马便走。” 他已将话说到如此地步,雁南飞与墨月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百里奚见状,又说:“若此时放我回去,你们便没了质子。阿爹定然会派人追来。” 众人听闻此番话语后,纷纷面露难色。曹猛望了一眼天色:“不早了,得赶紧上路。” “那便上路吧。”百里奚话毕,正打算回到车里,丹珠忽然现身,拿刀架在他脖子上,瞪着愤怒的眼睛:“你便是容美的少土司?百里老贼欠下的血债,既杀不了他,便由你还吧。” 丹珠说完便要动手,墨月慌忙叫住她:“丹珠,这人暂时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父债子偿,先杀了他,日后有了机会再去杀百里老贼。”丹珠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当年寨子里死了五十多人,血债未偿。如今又添了新的血债……月儿姑娘,换做是你,这人该死吗?” 墨月何尝不想为父亲报仇,可……如今面对丹珠一番言辞,她也说不清了,不禁陷入两难境地。雁南飞见状,从中说道:“丹珠,月儿说得对,这人暂且杀不得。欠下血债的并非少土司,而是百里老贼,以及裘千羽。不瞒你说,少土司也是宅心仁厚之人,此前月儿姑娘的阿爸遇害之后,也是少土司替他安葬。此次又救我与月儿于水火之中……” “对对,我虽是少土司,可我并未滥杀无辜啊。”百里奚叹道,“丹珠姑娘,我虽不知你们寨子当年究竟发生何事,可我……” “别说了!”丹珠愤然收回刀,“今日看在雁公子与月儿姑娘的份上,便饶过你。倘若再被我遇上,绝不放过。” “后会……无期。”百里奚像是生怕她反悔,慌忙起身回到车上,雁南飞无奈叹道:“那便出发吧。” 众人准备出发时,丹珠忽然在背后喊道:“雁公子、月儿姑娘,你们一路走好。我们也就此告别,后会有期。” “丹珠姑娘,你不随我们一道去桑植吗?”雁南飞极力邀请她时,墨月也说:“对呀,反正你也是独自回去寨子,不如与我们一道去桑植。若是待不习惯,想走时便再走吧。” 曹猛之前也与她聊过许多,得知寨子与百里俾的血海深仇,此时也说道:“丹珠妹子,你与寨子的事我已知晓,百里老贼欠下的血债,我替你们记着。跟我们去桑植吧,那里跟容美绝不一样……” 丹珠感激地笑了起来:“多谢各位盛情邀请,可阿爹年岁已高,尚在寨子盼我回去。若我久去不归,阿爹定会无比担心。” “丹珠姑娘所言极是,父母在不远行。既是如此,那便不再强留。”雁南飞冲她拱手,“多保重,后会有期。烦请替我给寨老带句话,多谢收留与救命之恩。日后有机会,必定再去登门答谢。” “丹珠,若是去了桑植,定要去王府寻我。”墨月冲她挥手,她恋恋不舍,却又强颜欢笑:“欢迎你们再去小茅坡营。” 众人与丹珠告别之后,转身欲走时,曹猛忽然打马回去,将随身携带的短刀递给她:“丹珠妹子,这个送与你。记住我的名字,我叫曹猛,改日定要去桑植找我。” 丹珠迎着他的目光,迟疑着接过短刀,轻声道谢,随后打马飞奔而去。 百里奚被雁南飞当作质子带离王府之后,百里俾本来打算派兵去追,却被秦彩凤拦下,还说:“若是追去,惹怒了对方,奚儿更会危险。如今奚儿虽是质子,但有月儿姑娘在,定会护他周全的。”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区区一个姑娘都对付不了。”百里俾恼怒骂道,“若真有事,那也是他咎由自取。” “好了老爷,您就别气了,气坏了身体不值当。望老天可护佑奚儿平安归来。”秦彩凤双手合十,仰天祈祷。 百里俾如今最烦心之事,实则还是裘千羽,虽是借此机会将他投进大牢,可接下来该如何处置,依然没有拿定主意。 众人在回桑植途中,墨月驾车行了不久,雁南飞便将她调换了回去。百里奚与他说不上话,原本闭着眼,像在睡觉。可墨月一进车厢,百里奚立即睁开了眼,且精神抖擞,嬉笑道:“月儿姑娘,让你受惊了吧?” 墨月本也有话跟他说,此时也念着他的救命之恩,一脸虔诚:“多谢少土司搭救,我替阿哥谢你了。” “不用与我客气,再说我想救的是你,也未想救雁公子。”百里奚又将目光望向正在驾车的雁南飞,“今日也要多谢月儿姑娘出手相救,否则我便要死在丹珠手上了。” 雁南飞听百里奚如此说话,也并未与他计较,只是付之一笑。 在他们离开的这些日子,桑植城池已逐步修缮完毕,集市上各种摊贩也开始正常开市。 众人正在翘首企盼雁南飞与墨月时,二人总算安然回来,随后将百里俾带去拜见向思安,向思安在得知此人身份时,除了惊讶,还有愤怒,当即便要问斩。 雁南飞似是早猜到会是如此结局,当即便将百里奚如何想方设法营救他与墨白之事道出,向思安这才收回怒气,质问百里奚为何要出手相助。 百里奚原本是因墨月才做出那些事情,此时面对向思安,他却眉头一皱,义愤填膺道:“雁公子乃忠良之后,却遭奸人加害。我看不过眼,自然要出手相救。如今朝廷派来追捕雁公子的裘副指挥使也已被打入大牢。王爷,我带来的这份大礼够分量吧。” “谁知你是否用的苦肉计?”向怀光冷言冷语,百里奚叹道:“若是仍不信我,那便杀了我。” “你以为我不敢?你们百里家的人狡诈残暴,杀我土民无数,如今便要你血债血偿。”向怀光可不受他激将,当即便要拔剑,却被向思安按了下去:“既是南飞与月儿姑娘的救命恩人,那便以客待之。光儿,你且带少土司下去吧。” “多谢王爷大量。”百里奚出门后,又冲满脸怒容的向怀光说,“我的命暂且给你留着,你若是想要,随时来取。” 向怀光冷笑道:“我虽不知你来桑植的真实意图,可你给我记住,若是敢耍花样,我绝不手软。” 此时,墨月已见到墨白,二人这几日均在为彼此担忧,见对方安然无恙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兄妹俩不禁悲喜交加。 “墨儿醒来后,得知你们去了容美,当即便要跟去。”如兰叹道,“如今你们兄妹无事,我这颗心也总算是落了地。” 墨白此时更想知道他们此行结果如何。墨月的眼神立即暗了下来,无力地摇了摇头。墨白安慰她:“没事没事,只要你们平安归来,那便是最好的结局。对了,南飞为何没与你一起?” “想我了吧?”雁南飞人未见,声已先至。他大踏步进了屋,随后与墨白紧紧相拥,“墨兄,你昏睡了多日,可担心死我了。只可惜此次未能杀了百里老贼,让你失望了。” “无碍,暂且留着他的命吧。”墨白又望着如兰,“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阿妈整日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南飞、月儿,虽说你们如今已平安归来,可往后切不可如此冲动。” 墨月笑道:“我与阿哥此行途中还遇到一位姑娘。” “姑娘?”墨白很是好奇,墨月故意望着雁南飞:“一位非常好看的姑娘。” 接下来,她将迷路之后误入苗寨,邂逅丹珠,又遭遇容美土兵袭击,再身陷囹圄,最后被百里奚设计所救之事一一道来,众人闻言,纷纷感慨。 “多凶险呀,若非丹珠与百里少爷相助,你们此行恐怕真是凶多吉少。”如兰话毕,墨月又说:“丹珠姑娘担心她阿爸惦记,已回了寨子。若非如此,定要随阿哥一同来桑植的。” 她此言是话里有话,雁南飞随即阻止她,还开玩笑让她别胡言乱语。她却一本正经地说道:“我哪有胡说,丹珠明明就对你有意。” 话说到此处,雁南飞只好搬出百里奚,还将他也跟着到了桑植之事说了出来。墨白与如兰不禁愕然。 第78章 暮色苍茫时 姝儿自从跟着如兰织了几日西兰卡普,技艺果然精进不少。这日,她正悠闲地哼着歌儿,在织布机前练习如兰教她的技艺,针线在她手指之间自由翻飞,就像黏住了似的。忽一抬头,竟看到墨月正在门口笑眯眯地望着她,顿时欣喜不已。墨月正打算过去,姝儿居然起身,慢慢悠悠地迎着她走了过去。一步、两步、三步……姝儿虽说摇摇晃晃,但终于还是靠自己走到了墨月面前。 墨月张着嘴,瞪着眼睛,像是不认识她了似的,慌忙扶住了她。姝儿拉起她的手时,她才回过神来,语无伦次的惊叹道:“姝儿姐姐,你竟然、竟然……何时能走的?” 姝儿将墨月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墨月却仍沉浸在刚才亲眼目睹她自行移步的情景,欣喜若狂:“我没事,雁公子也没事。姝儿,快与我说说,你究竟何时能走的?” “三日前。”姝儿一瘸一拐地将她拉去桌上坐下,“那日早上,我起床时,刚落地,突然便感觉腿上有了气力。我这才试着抬脚,没想到就能慢慢走啦。” “哎呀,实在是太好啦。”墨月叹道,“虽未取了百里老贼的性命,你的腿能走,也是大喜一件。阿哥知晓了吗?” 姝儿腼腆地点点头说:“墨白醒来时,我便与他说了。唉,你与雁公子一去几日音讯全无,可担心死你们了。你们途中是否发生了何事?快与我好好说说。” 墨月正与姝儿说起途中所遇之事时,向思明忽然进来。他刚才在门口仅听了一两句,得知百里奚竟也到了桑植,自是想知道王爷如何对待百里奚,难免多问了两句。 墨月说:“王爷已让少土司好生款待百里奚。”向思明甚为不解:“明明是仇家,为何还要款待?” 姝儿对此也有疑惑。墨月叹道:“他救过我与雁公子,否则我们此次很难全身而退……”当向思明得知事情原委后,也不禁叹道:“百里俾虽狡诈残暴,谁知少土司却宅心仁厚,全然不像父子。不过,事后他便可回去,为何又要与你们一同来桑植?” “这个说来嘛,既复杂也不复杂。”墨月不知该如何启口,“总之就是他称不想整日待在王府,想要出来透口气。” 向思明不解地摇了摇头。 “姝儿姐姐,如今你又能走了,最想做的是何事?”墨月问出此问题后,姝儿陷入了沉思,许久之后,抬头望了向思明一眼,似是明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墨月正觉得奇怪,向思明转身边出门边说道:“你们也有几日未见了,好好说说话。” 姝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脸色变得异常凝重。墨月从她眼中仿佛看见了许多,忽然想起了何事,又拉起姝儿的手:“姝儿姐姐,无论你打算去做何事,我都会陪你一起。” 姝儿又沉默了片刻,附在她耳边低声说:“我想去看阿妈。”墨月实则刚刚已经猜到她的心思,不免笑着说:“再过些时日吧,待你可更好走路时,我便陪你一道前去。” 如兰得知百里奚到了桑植,当即便非要见他。雁南飞知晓她的心思,于是陪她来到百里奚房里。她望着百里奚,忽然泪流满面。百里奚不认得她,自然也不知她为何见到自己会如此动容,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老奴拜见少土司。”如兰正要跪拜,却被慌慌张张的百里奚拦下,惊问她为何如此。如兰痛哭流涕,感谢他安葬墨什松用。 百里奚这才松了口气,又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您不必如此,我如此做,也全是因、因……月儿姑娘。”他直言快语,虽未将话说完,如兰和雁南飞却早已皆知他心思。 “少土司此次又救了月儿和南飞,是我们的大恩人,既然到了桑植,定要在府上多住些日子。”如兰邀请他,他一点也不推脱,反而欣然道:“自然是要多留些日子的。月儿姑娘何在,我想见她。” 如兰与雁南飞不由自主地对视了一眼,笑着说:“月儿出门去见个朋友,待她回来,便让她过来见少土司。” 雁南飞临走前,百里奚却又留下了他,还说有事相商。雁南飞待如兰离去之后,方才回头问他还有何事。百里奚笑言道:“雁公子一表人才,又是忠良之后,武艺高强……” “百里少爷,你有话但说无妨,请勿拐弯抹角。”雁南飞听不下去,径直打断了他。他叹道:“我知道你对月儿姑娘有情有义,可我与月儿姑娘相识多年,也彼此熟稔,早就发誓要娶她。若非你突然出现,我与她应该早就双宿双飞了。” 雁南飞闻言,忍不住干笑了几声,忽又收声,脸色肃穆道:“关我何事?”百里奚却不以为然,反问:“为何不关你事?因为你的出现,月儿姑娘对我便越发冷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拼了命的跑来桑植。” 雁南飞叹道:“你是少土司,天下想要做土司娘娘的姑娘遍地皆是,别说想娶一个,就算妻妾成群,那也是不在话下的。你若是真心喜欢月儿姑娘,那便主动一点。” “可月儿姑娘是例外。”百里奚嘟囔道,“这些年来,我明里暗里均表露过,可她总是视而不见,也不知她是何心思。” “可能……是你的法子不对吧。也或许你是少土司,她觉得门不当户不对。”雁南飞嘴上明明这样说话,心里却在怪自己胡言乱语。 “雁公子,我就知道你会帮我,我从不在乎门第。为了可与心爱的姑娘一起,就算不要这少土司的身份,那也无妨。这些年,我用尽了心思,可月儿姑娘就是对我另眼相待,难不成真是用错了法子?”百里奚竟然抓住他的胳膊摇晃起来,“雁公子,求求你了,我如何才能得到月儿姑娘的芳心,可否指点一二?” 雁南飞慌忙挣脱开去:“我又不是月儿姑娘,如何帮你?”百里奚却道:“可你与月儿姑娘如此相熟,你虽不是她,可你知晓她的心思,定能帮我。” 雁南飞沉默了片刻,叹道:“我早知道你对月儿姑娘一片痴心。其实我也觉得月儿姑娘不该拒绝你……不过,百里俾杀了月儿阿爸……” “这事是姓裘的干的。”百里奚据理力争,雁南飞道:“可他是帮凶。”百里奚叹道:“裘千羽实在该死,幸亏阿爹如今已将他投进大牢。有朝一日,待我回府,定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段。” 雁南飞看着他愤怒的表情,说:“我帮你。” “是吗?雁公子,看来我救你出来,是我此生做得最对的事。”百里奚激动不已,雁南飞又说:“可我帮你,与你救我无关。” 百里奚道:“只要你肯帮我,让月儿姑娘答应嫁给我,随你如何去想都无所谓。” 雁南飞别过脸去,像是怕他看见自己的表情,随即便着急忙慌地逃了出去。此时独自走在路上,却又不由自主地想起百里奚那番话语,忽然冒出个非常无力的想法,心中顿觉沉重不已,不知不觉竟出了府,走到了集市。 暮色低垂,灯影绰绰。墨月从姝儿家兴高采烈地回来时,一抬头居然看到雁南飞,却见他无精打采,于是悄然凑过去,将他吓得一个激灵。 “阿哥,你怎么看起来好多心事的样子,都如此近了都未发现我。”墨月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这才回过神来,强颜欢笑道:“看望姝儿姑娘去了吧?她如何了?” 墨月恢复常态,开心地告诉他姝儿如今已可自行慢慢移步。雁南飞也替姝儿高兴,还说何时要去看望她。 “阿哥,你还未告诉我,为何刚才如此沉闷?”墨月又将话题拉回到了原点,雁南飞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没事!” “不,你一定有事瞒着我。”墨月如此笃定,雁南飞迟疑了一下,忽然望着不远的方向,夸张地嚷道:“快看!” 墨月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原来天已黑尽,街上许多门头上均挂上了大红灯笼。二人这才意识到很快就是新年了。 “一晃已离京数月有余了!”雁南飞不禁感慨,想起自己离开京城时还是炎炎夏日,如今却已寒风刺骨。 一阵疾风吹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墨月本以为他要回府,他却说:“陪我走走吧。”她没有拒绝,也不会拒绝。她喜欢陪在他身边,就算什么都不做,就算一言不发也乐意。她偷偷瞟了他一眼,他似乎知道她在看自己,微微笑道:“月儿,我真的没事,你真不用担心。” “可你看起来一点儿也不开心。”墨月刚才看他时,发现他仍是双眉紧锁。他走了两步,忽然停下脚步,转身望着她的眼睛,似乎有话要说,却只是动了动嘴,又闭口不言了。 墨月心里一急,正打算问他想说何事,忽然感觉身边多了个人,定睛一看竟是百里奚,惊讶地问道:“百里少爷,你怎么来了?” 雁南飞也想问同样的问题。百里奚笑道:“府里太闷啦,打算出来透口气,没料到却遇见了你们二人。” 墨月忍不住笑了起来,百里奚不解地看着她,她打趣道:“少土司无论在何处都一样,实在是闲不住。那王府虽比不上深宫大院,可往后若是做了王爷,总不能每日都在府外闲逛吧。” “那便要看王府里有没有可留住我的人了。”百里奚看着她的眼睛报之一笑。墨月见他此言甚是不怀好意,慌忙别过脸去。 “从未来过桑植,与容美一比……”百里奚欲言又止,雁南飞接过话道:“虽说比不上容美繁华,可我觉得更多了一些别样的韵味。” “如此说来也对。”百里奚竟赞同了他,“雁公子来自京城,什么样的繁华与美景未曾见过?可要论山水田园,京城再好,也比不过咱这吧。特别是咱们这儿山好水好,养出来的……姑娘也好看。” 他在说这话时,还特意望了墨月一眼。 可就在此时,雁南飞忽然沉声说道:“走,回府。” 百里奚见二人转身离去,不得不紧紧跟了上去:“雁公子,你这是何意?我刚出来,都还未来得及到处逛逛,你便要回府啦?” 雁南飞没搭理他,却越发加快了脚步。墨月几乎跟不上他,感觉他很反常,直到进了王府,才终于没忍住询问究竟发生了何事。 百里奚气喘吁吁,叉着腰上气不接下气:“雁公子,你这是要与我比脚力呀。” 雁南飞这才道出实情。原来,就在三人刚刚闲聊时,他偶然发现周围出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那些人表面上不在一处,可不经意间朝周围张望的目光,却全都聚集到了这边。 “阿哥,你是说那些人是冲我们来的?”墨月刚才对暗处的危险浑然不觉,此时虽已回府,却仍忍不住朝背后看了一眼。 百里奚也无比诧异:“雁公子,我为何没发现?你是否看错了?” “我怀疑那些人是冲你来的。”雁南飞思虑道,“你被当作质子以后,王爷定然会想法救你。” “你怀疑刚刚那些人是我阿爹派来的?”百里奚很是惊讶,满脸的不信任,“既是如此,那便没事了,我这便去与他们说道说道。” “万万不可!”雁南飞道,“我只是怀疑,并不能确定是百里王爷派来的。暂且先这样吧,这几日你们都不许离府,一切待水落石出之后再说。” 第79章 惊天大阴谋 雁南飞回去与向怀光说起今日在集市遇见之事,向怀光虽对百里奚并无好感,对他之事也并不太关心,可如今百里俾竟又胆敢派人前来桑植,此举激怒了他,随即便要带人去集市抓人。 “勿急!”雁南飞拦下他,“他们在暗处,我们在明处,就此去抓人的话,恐怕适得其反。” “你有何法子?”向怀光问,雁南飞沉思片刻后,目光深沉地说道:“他们要的是百里奚,不妨将人交出即可。” “不可!”向怀光虽不想百里奚留在桑植,可也不打算如此轻易将人交出来,“百里老贼既敢派人前来,如此轻易放人,岂不显得我们怕了?定要给他点教训才是。” “你打算如何去做?”雁南飞不解,向怀光轻笑道:“雁兄,此事你便不用插手了,我会亲自去处理。” 翌日清晨,百里奚独自离开王府,悄然来到市集,而后像路人一样,漫无目的地转悠起来。不久之后,他在一小摊前逗留片刻,一回头,忽见不远处有个男子正死死地盯着自己。他收回目光,又朝着四周观望了一番,而后朝着那人站立的方向缓缓走了过去。 在他正前方是条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巷道,穿过去后,再往左转,拐进一栋楼里,很快出现五名男子,一见他便纷纷抱拳,异口同声道:“属下参见少土司!” 百里奚早知道他们是父亲派来的,随即怒喝道:“速速离开桑植,回去转告王爷,我的安危不要他操心。” “少土司,请您随属下一同回吧。王爷下令,务必将你带回去。”来者语气恳切,他们全都是容美土司王府的侍卫,“少土司若不回,我等回去也是死罪。” 百里奚怒目圆瞪:“留下回死得更惨!你们的行踪昨夜便已被发现。不出意外,今日之内,桑植王府必定会派人全城搜捕你们。” “若是如此,少土司更要立即随我们回府。” “我还有事未完成,暂且走不了。”百里奚目光深沉,“此地不宜久留。你等立即出城,晚了便来不及了。” “少土司若坚持不与我等同回,属下只能以死谢罪。”来者话音刚落,一个声音忽然而至:“百里少爷,你这些属下还挺忠诚,若是不成全他们,岂不显得我小气?” 这些侍卫一个个如惊弓之鸟,纷纷提剑将百里奚保护起来。 百里奚听出来者是向怀光,不免叹道:“看来还是迟了一步。你们都把剑收起来吧。” 此时,向怀光从暗处缓缓现身,跟随而来的大批侍卫呼呼啦啦地冒出来,已将此处围了个严严实实。他面对百里奚,面带笑意:“既然是王爷一片好心,想要带你回去,为何非要留下?” 百里奚明白自己所言会危及这些侍卫安危,见再也瞒不下去,只好坦言相告:“实不相瞒,我此行是为追随月儿姑娘而来。” 向怀光甚是不解,不禁愣道:“为何是追随月儿姑娘而来?”百里奚讪笑道:“我钟情月儿姑娘已久,此次追来桑植,便是为得到她的芳心。” 向怀光从未想到他竟会拿出如此荒唐的理由,可墨月明明便钟情雁南飞,百里奚如今说出此番话语,要么是胡诌,要么就是明抢……悟到此处,不由得冷冷一笑:“月儿姑娘心里已有他人,你如此横插一脚,究竟是何居心?” “并无居心。单纯便是喜欢月儿姑娘已久。”百里奚直言道,“你若是不信,找月儿姑娘一问便知。” “少土司,不必在此浪费时间,等杀光所有人,便带你回容美。给我杀!”侍卫纷纷拿剑指着向怀光,还未等百里奚开口,便已杀成一团。 百里奚大声制止,却无一人理会。他没料到这些侍卫竟然连他之言都不听了,刀光剑影之中,当即只好找地方躲了起来。 转眼功夫,向怀光已控制局势,百里俾派来的侍卫死了大半,剩下的几人也被缴了刀剑,动弹不得。 “百里少爷,出来吧。”向怀光冷声叫道,百里奚这才从藏身处现身,望着地上的尸体,面上的肌肉猛地抽搐起来,随后指着还活着的侍卫骂道:“谁让你们动手的?啊,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向怀光擦拭干净剑上的血渍,轻蔑地说:“百里少爷,看来这些侍卫只听百里俾的呀。”百里奚满不在乎:“杀得好,杀得好啊。你们不是担心回去也是死罪吗?那便死在此处罢了。” “剩下这些,你打算如何处理?”向怀光又问,百里奚道:“此地是桑植治下,活还是死,任凭你处置吧。” “我从不杀俘虏。那便将这一干人等全都押回大牢,听候发落吧。”向怀光刚说完这话,其中一名侍卫忽然趁人不备,抓起近前的刀剑抹了脖子,另外的侍卫也纷纷反抗起来,一阵慌乱之后,所有人尽数被杀,血渍飞溅,洒了二人一身。 百里奚呆若木鸡,许久之后,忽然疯了似的朝着门口冲去。向怀光喝令属下将他拦下,几名侍卫冲过去抱住他,使了老大劲儿才将其按住。 “杀光他们,杀光他们……”百里奚咧着嘴,眼里含笑,不停叫嚷着。向怀光走近他,端详着他的脸,叹道:“真疯了!” 百里奚被带回王府之后,被锁在房内,果然变得疯疯癫癫。众人知晓事情原委后,不禁唏嘘不已。 “如今闹到如此田地,全都是百里老贼咎由自取。”向思安对百里俾暗中派人前来桑植怒火中烧,“既已疯了,已是废人,便将人送回去吧。” 向怀光正要答言,谁知向思明风风火火地来了,得知百里奚已疯掉,并打算被送回去时,忽然冒出个大胆的想法。他将此事一说,向思安莫名问道:“此事当真?” “无风不起浪,应不是空穴来风。”向思明的主意是将百里奚当作质子,让百里俾交出盐水女神图。向怀光却反对:“盐水女神图虽传得沸沸扬扬,可谁也未曾见过。真假难辨之时,便要拿百里奚去交换,是否太过草率了?” 向思明不屑一笑:“据说但凡得到盐水女神图,便富可敌国。不论真假,我觉得都应一试。” “如果盐水女神图确在容美王府,百里俾为何不拿它去寻宝藏?”向怀光也正是因此而怀疑盐水女神图根本不存在。向思明却道:“我听闻百里俾曾派人寻宝,却因种种缘故而未能如愿罢了。他寻不到宝藏,那是他无能。我认识一寻宝高人,据说祖上是卸岭派,若有了盐水女神图,定能助我们寻到宝藏。” 向怀光还想说什么,向思安又重重地说:“若真有此图,确值得一试。百里奚已疯,留着也无用,若真能用他换来藏宝图,岂不妙哉。” “阿爹,此事非同小可,还请您三思。”向怀光再次反对,“二叔,您并未亲眼见过盐水女神图,全都是道听途说,若是为此而大动干戈……” “光儿,此事便听你二叔的吧。”向思安打断了他,“百里老贼对我桑植垂涎已久,破我城池,杀我土民。这口恶气我已忍了太久,如今好不容易得此机会一雪前耻,怎么也要试上一试。就算盐水女神图是假的,对我们而言也并无损失。” 向怀光虽仍然反对,却无言以对。向思安又叮嘱他,万万不可将此事对其他人说起,免得节外生枝。 雁南飞说好要去见姝儿,去约墨月时,欧阳靖正好也在,便一同前往。此时,三人走在市集上,不约而同又聊起了百里奚。 墨月最是伤感,她无论如何也未想到百里奚竟然会因受刺激而得了疯症,曾去看他时,他也不认得她了,还时而疯笑,时而又放声大哭。 姝儿刚才还在跟墨月打听百里奚为何突然得了疯症,可墨月也不十分清楚,此时与雁南飞提起,雁南飞才道出实情:“听少土司说,前来带百里少爷回府的那些侍卫,一个个全像是故意寻死。百里少爷可能一时受了刺激,这才得了疯症。” “那些侍卫为何要故意寻死?”欧阳靖问,雁南飞叹道:“他们若是未将百里奚带回去,回府也是死罪。” 墨月愤然道:“残暴至此,死不足惜。” “是啊,百里俾仅一句话,便让那些侍卫甘心赴死……不,并非甘心赴死,而是被吓死的。”雁南飞想起当今圣上,“伴君如伴虎啊。回想朝堂之上,也与土司王府无异,君王一言,可能便会血流成河。” 众人到了姝儿家时,姝儿正在院落里慢慢移步,在她身边,墨白竟然也在。她走了几步,摇晃欲倒时,墨白迅速伸手将她抓住。也许是站立不稳,她竟趴在了他怀里。 二人谁也未动,就这样紧贴着面,安静地站在院中。此情此景,被他们三人在门口偷偷地看了个真切。墨月和欧阳靖不约而同地捂住眼睛,转过了身去。 雁南飞故意轻声咳嗽,墨白与姝儿受到惊吓,慌忙分开,顿时尴尬不已。尤其是姝儿,脸上红得像是着了火似的,慌忙捂着脸,转身背对着众人。 “墨兄,你何时过来的,也不叫我一起。怪不得,原来是与姝儿姑娘私下有约啊。都怪我们,若是晚来一步……”雁南飞故意未将话说完,墨白解释道:“我来陪姝儿走路呢。虽已好了许多,可仍是走不了多远。” 这时,墨月和欧阳靖也转身过来,似笑非笑地望了墨白一眼,而后去扶着姝儿坐下。姝儿仍在害羞,不敢看她们二人。墨月笑言道:“我们已经很久未如此齐整了,可惜少土司今日没一同过来。” “少土司近日忙得很。”雁南飞说,“姝儿姑娘,刚才在门外偷偷看你,如今已好了许多。不出时日,你定然便会全好起来。” “多谢雁公子吉言。”姝儿让大家都别站着说话,众人于是去凉亭坐下,欧阳靖问他们是否还要去百草谷。 墨白说:“薛神医告知的是半月去一次,上次过去已是七日前了。欧阳姑娘是否也打算同去?” 欧阳靖道:“下次定要叫上我,我要去亲自拜谢薛神医。”她说完这话,姝儿忽然惊叫起来:“欧阳姑娘,你若是刚刚未提醒我,我还真忘了你脸上的伤疤,竟是丝毫痕迹都未留下。不愧是名副其实的薛神医,还真神了!” “若是不神,姝儿姑娘的腿脚也不会如此之快便好起来。”雁南飞顺着她的话说,“下次若是再去百草谷,我们也要陪着同去。” 第80章 极寒大雪天 雨天,大牢,湿冷。 裘千羽躺卧于干草之上,闭着双眼,紧抱双臂,蜷缩着双腿,耳边是属下的叹息和抱怨之声。他们已被关了数日,刚开始进来时,一个个还破口大骂和威胁百里俾,饿了两日之后,便全身乏力,这才被赏了口饭吃。 裘千羽多次咆哮着要见百里俾,可百里俾从未现身。如今他总算变得安静下来,百里俾忽又主动出现了,看着一动不动的裘千羽,干笑道:“看来裘大人在此处过得挺安稳,本爵也就放心了。” 这时,裘千羽手下那些侍卫纷纷围上来,求百里俾放人。裘千羽翻身坐起,冷眼盯着百里俾,将属下喝退后,自个儿起身来到他面前,突兀着双眼,狞笑道:“百里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如此对待本官。待本官出来,定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百里俾仰天大笑道:“裘大人以为这辈子还能出来?”裘千羽不禁愣道:“你究竟想干什么?若是敢对本官不利,上面怪罪下来,你……” “没想到裘大人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百里俾冷笑,“今日本爵前来见你,也算是看在往日情分上,送你最后一程吧。” 众人闻言,纷纷惊诧不已,有人怒吼着要出来杀了他,也有人苦苦哀求。裘千羽没料到百里俾居然真敢冲他下手,当即便勃然大怒:“百里老贼,你如此做法,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可惜你等已见不到那天了。再说,你的死与本爵有何关系?全拜反贼雁南飞所为,朝廷若是怪罪,也定然是追究他之责任。”百里俾言罢,转身欲走,却又驻足,回头对守卫说道,“从今日起,牢饭减半。” 阵阵怒骂声震耳欲聋,百里俾却像全然未听见似的,大笑着得意而去。 雁南飞出现时,百里奚正在用膳。他用手将饭菜塞进嘴里,弄得满手都是油渍,脸上也沾满了饭菜,脏兮兮的。雁南飞站在他面前时,他也全然视而不见。 “少土司,请郎中给他看看吧。”雁南飞冲身边的向怀光说,向怀光不屑道:“此是疯症,根本治不了,就算请了郎中也是白费精力。再说此事全是拜百里老贼所赐,是他自食其果,我等何须多此一举。” “不试试如何知晓?”雁南飞想起之前那个百里奚,心头不禁隐隐作痛,“百里少爷与百里俾不一样,该受惩罚的不是他。” 向怀光轻描淡写地说:“雁兄,你太妇人之仁了。虽说他曾救过你与月儿,可目的并不单纯。” 雁南飞不解地看了他一眼,他叹道:“百里奚亲口跟我说,他救你们,全因钟情月儿姑娘。随你们一同来桑植,也是为了月儿姑娘。雁兄,我知晓你与月儿姑娘情投意合,百里奚也知道,可他还要从中作梗,如今沦落到这般模样,也算是老天有眼吧。” 雁南飞听了此番话语,想起百里奚曾托付给自己之事,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百里少爷对月儿确实用情至深,我在容美时便已知晓。前些日子,他全都与我说了,还让我助他得到月儿芳心,我应下了他。” 向怀光无比惊讶:“雁兄,你这是何意?难道月儿姑娘不好,你要将她拱手让人?”雁南飞痛惜道:“少土司,实不相瞒,月儿是我此生唯一想要白头到老的姑娘。可如今我大仇未报,实难儿女情长。往后还要回京,取了刘瑾那厮的脑袋……我这条命,已是半步踏进阎罗殿,哪敢耽误人家。” 向怀光听他如此一说,也不免戚戚然,长叹道:“杀父之仇,不得不报。雁兄,我敬你是条汉子,月儿姑娘对你情有独钟,她未看错人,值得托付终身。” 雁南飞淡然一笑:“倘若百里少爷未成今日模样,也是月儿可托付终身之人。” “可桑植与容美早晚还有一战,届时必将血流成河,月儿姑娘往后若真是做了娘娘……”向怀光欲言又止,雁南飞明白他的心意,上前去扶着百里奚:“世事艰难,战祸不止。百里少爷如今患了疯症,对他来说,应该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百里奚忽盯着雁南飞,猛然将他推开,怒目圆瞪:“你这个杀人不吐骨头的狗贼,我要杀了你。”说完又朝雁南飞扑了过来。向怀光正要上前制止,雁南飞已将百里奚按下,百里奚动弹不得,忽又痛哭流涕,哀怨道:“你们都是杀人不吐骨头的狗贼,我要杀了你们,我要杀了你们……” 雁南飞松开他,沉重地叹息道:“好好的一个人,为何会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了!” 就在这时,容美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此人是向思安派出的舍把,他立于大堂中央,面朝百里俾,拱手道:“舍把参见百里土司。” 百里俾满脸阴沉,质问向思安派他前来所为何事。 舍把毕恭毕敬,道:“百里少爷如今正在府上作客,王爷以客待之,请望您切勿担心。” 百里俾大手一挥:“说正事吧。”舍把道:“百里少爷身份显赫,有朝一日还将堪当大任。王爷让我给您带句话,绝不会让百里少爷有任何闪失,待时机成熟,定当亲自护送回府。” 百里俾冷笑道:“向思安比那狐狸还要狡诈,他会如此好心?”舍把这才言归正传:“王爷打算跟您讨一样物品。” “我就说嘛,向思安不会如此好心。说吧,他想要何物?”百里俾转身坐下,舍把重重地吐出几个字:“盐水女神图!” 此言一出,百里俾又腾地站了起来,直面舍把许久,直盯得他心里发毛。百里俾忽然狂笑道:“此图价值连城,哪能说给他就给他?” “百里少爷的性命定要比此图更为金贵吧。”舍把道,百里俾不屑道:“我百里家的人从不畏死,也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你回去转告向思安,让他死了这份心,休想打盐水女神图的主意。” “如此说来,少土司则性命危矣。”舍把只是代为转达,谁知百里俾一听此话,当即勃然大怒:“当初若不是奚儿,那二人早就做了刀下之鬼。向思安既不仁不义,那便休怪我手下无情。” 舍把从他眼里看到了重重杀气,虽心惊胆战,却依然鼓起勇气说:“容美与桑植结怨多年,百里土司您不日前大举进攻,破我城池,屠戮多少无辜之人。如今王爷拿少爷性命跟您换盐水女神图,这笔交易应该挺划算啊。” 百里俾在大堂之上来回走动,却一言不发。舍把瞟了他两眼,紧跟着又说:“王爷今日差我前来,也是为了不伤两家和气。百里土司,还请您给句准话,小的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向思安贪得无厌,竟敢拿奚儿性命相要挟。”百里俾眼神冰冷,“若是汉子,便在战场上交锋。如今为了盐水女神图,竟使出如此龌龊手段。罢了,你既来了,便留下吧。” 舍把不明其意,正疑惑地望着他,谁知他一声怒喝:“来人,将此人拖出去斩了。” 舍把大惊失色,连声叫嚷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百里俾,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啊。” “将他斩杀后,再大卸八块,随后送去桑植王府。”百里俾目露凶光,想起派去营救百里奚的侍卫尽数被杀,更是怒火中烧,“来而不往非礼也。向思安啊向思安,你做初一,我便做十五。我倒想看看你究竟有何能耐。” “百里狗贼,你就不怕百里奚回不来了吗?”舍把仍在试图打消他斩杀自己的念头,“百里土司,你不可杀我,不可杀我呀。” 百里俾闭上眼睛,直到耳边传来一声惨叫,这才缓缓睁开眼,无力地叹了口气。 暮色时分,最后一丝光亮即将消失在天边时,天空飘起了大雪。密密麻麻的雪片漫天飞舞,天女散花般洒满了天地,顷刻间已白了头。 翌日一早,桑植王府前忽然传来一阵嘈杂,雪地之上,赫然出现一具断了四肢和头颅的尸体。侍卫将尸体搬进王府,平放于雪地上,重新拼凑成完整人体。 众人收到消息,纷纷赶了过来。向怀光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不禁怒火中烧,恨不能立即去容美将百里俾碎尸万段。 “百里老贼,我与你不共戴天。”向思安浑身颤抖,他万万没料到此去容美的使者,竟也被百里俾斩杀。不仅如此,还将断了四肢和头颅的尸体送了回来,此举对他而言,已不仅仅是挑衅,更是一种宣战。 渐渐的,人越来越多。 雁南飞不认得此人,也不清楚究竟发生何事,刚刚听向思安之言,方才大略猜到事情原委。他打算找向怀光问个究竟,向怀光却与向思安一同离开了。 舍把的尸首被搬走时,墨白方才现身。他只来得及看了尸体一眼,转头看到雁南飞,随即问询发生了何事。雁南飞望着尸体被搬走的方向,摇了摇头。墨白于是去跟侍卫打探,才获悉事情大致的真相。 “一大早,王府外竟被人丢下一具尸体?”雁南飞从墨白口中听到这话,也不免惊愕。 向怀光前脚还未踏进门,向思安便如猛兽一样发出咆哮之声,额头上青筋暴起,眼睛里也充满了血,像要吃人似的。 “今日我与百里老贼之间又多了一笔血债,此仇若是不报,我向思安天打五雷轰,死后跌入修罗地狱,不得往生。”向思安气急败坏,语无伦次,竟拿自己起誓。 向怀光何尝不愤怒,甚至比向思安更要愤怒,只不过他未将愤怒流露出来,此刻压抑于心底的火焰已在熊熊燃烧,像是一不留神便会爆发出来,将这世间万物吞噬殆尽。 他给向思安端了茶水递过去,向思安饮下之后,方才渐渐平复下来,疲惫地说:“百里俾斩杀舍把,已表明不会拿盐水女神图交换百里奚。既是如此,便遂了他吧。” 向怀光懂了他的心思,却再次阻拦他杀百里奚。他陡然抬高声音:“为何不可?”向怀光沉吟道:“百里奚身份特殊,若是杀了他,百里俾更会有恃无恐。桑植刚刚遭了劫难,元气大伤,短期之内不易再战。若是百里俾再次来袭,我担心……” 向思安何尝不明白眼下局势,无奈之下,却又反问:“百里俾斩杀舍把,我若是无动于衷,不免显得怕了他。” 向怀光冷笑道:“百里俾此举明显是为了激怒于您,你若是顺了他意,反倒便上了当。不如暂且装作若无其事,他便摸不透我们的心思。如此以来,害怕的便应当是他了。” 向思安眼前一亮,那束光却又转瞬即逝。 向怀光只身来到百里奚面前时,百里奚正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在酣睡。 墨白忽然也来了,可他并非来看百里奚,而是特地追随向怀光而来。向怀光望着地上的百里奚,伤感道:“本以为虎毒不食子,却未料到百里俾竟是禽兽不如。” “少土司,先前那具尸体究竟是何人?”墨白问道,向怀光叹道:“阿爹派去容美的舍把,原本打算将百里少爷送回。没料到百里俾竟斩杀舍把,还砍下四肢何头颅后将人送了回来。是可忍孰不可忍!” 墨白却问:“王爷打算拿百里少爷交换何物?”向怀光迟疑道:“阿爹未与我说起,我也不知。” 百里奚依然趴在冰冷的地上,动也不动。此时,雪越下越大,鹅毛般的大雪仿佛将天地连成一片,王府点缀其间,只有朱红色的大门,显得尤为惹眼。 第81章 妙手治心病 这日一早,姝儿忽觉腰腿特别疼痛,向思明不明所以,只好决定提前送她去见薛神医。可他近日手头正好有事缠身,于是依姝儿所言,打算去邀约墨白和欧阳靖陪她一同前往。 墨白之前早已冒出个大胆想法,那便是带百里奚去见薛神医,或许薛神医可妙手回春。他去将此事与向怀光一说,谁知被向怀光一口回绝。他自是疑惑,向怀光道:“百里俾斩杀舍把,阿爹甚是愤怒,本想杀了百里少爷泄愤,但被我拦了下来。如今你若还打算带他去见薛神医,阿爹恐怕不会应允。” “百里少爷不该替百里俾赎罪,他是无辜的,变成如今这般模样,也是拜百里俾所赐。”墨白苦口婆心,“少土司,恳请你再去跟王爷说说,我们此次去百草谷,正好顺便带百里少爷同去,若是薛神医可治好他,也算是报了救命之恩。” 向怀光听他如此一说,沉吟片刻后,问他们打算何时启程。墨白回复称打算即刻启程,且众人均在等他回信。 “既如此,你便带百里少爷即刻出发吧。”向怀光拿定了主意,墨白却担心他在王爷面前无法交代。向怀光笑道:“阿爹那里我自会有说辞。不过有一点务必切记,你们是如何带走百里少爷的,便要如何将人带回,千万不可有任何差池。” “多谢少土司!”墨白当即立下军令状,保证将百里奚安然无恙带回,随后便去带百里奚离开。谁知百里奚见他要带自己出门,当即便被吓得钻去桌下,无论如何劝说都不再出来。 墨白好说歹说了一阵,百里奚皆不听劝,无奈之下,只好叫来两名侍卫,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生拉硬扯地拽了出来,而后五花大绑扔上了车。 向怀光先斩后奏,紧跟着去见向思安。向思安正要发怒,但转念一想,若是薛神医果真医好百里奚,也未尝不是好事。 “如今百里少爷在我们手中,有了他当作质子,百里俾便不敢再轻举妄动。若是百里俾得知百里少爷得了疯症,会不会心生绝望,怪罪于雁兄和月儿,一怒之下又生事端。”向怀光此言也便是向思安心里所想,向思安接过话道:“那便死马当活马医吧。不过你要切记,途中千万小心,不可有任何差池。” “请您放心,孩儿已叮嘱墨兄。”向怀光道,“雁兄也会同去,再加上欧阳姑娘,应可保万无一失。” “不,此行你必须亲自前去。”向思安一脸正色,“途中多个人没什么坏处,赶紧准备去吧。” 向怀光本来还担心舍把的事刚发生,怕引起其他事端,故打算留在府上策应,此时听向思安如此一说,便恳请若是遇到棘手之事,定要等他回来共同商议。 向思安笑道:“府上之事,还有你二叔相助。本司又未老糊涂,你便放心去吧。” 众人还未出城,向怀光忽然打马前来,雁南飞还跟他开玩笑,问他是否专为送欧阳靖而来。 “若是各位不嫌弃,我打算一同前往。”向怀光在说此话时,目光也落在欧阳靖脸上,雁南飞忙应道:“哪敢嫌弃,高兴还来不及呢。不过府上近日事情众多,少土司还特地赶来同行,这是放心不下何事,还是何人呢?” 众人大笑,唯独欧阳靖面红耳赤,将目光转向别处。言语间,车马已出了城,浩浩荡荡,直奔百草谷方向而去。 秦彩凤无比惦记百里奚,得知此前派去营救之人尽数被杀,如今百里俾又斩杀桑植舍把,不由得越发担心百里奚的安危,一时间肝肠寸断,茶饭不思,夜不能寐,已在床上躺了数日,面色苍白,双目无光。 百里俾找了郎中过来,问诊后称娘娘并无大碍,应是心病。 “娘娘若继续不吃不喝,久而久之,身体便垮了。”郎中临走前说,“心病还需心药治,还请王爷消解娘娘心头之病,娘娘方可治愈。” 百里俾何尝不知秦彩凤在想何事,可他似乎已将向思安拿捏,估摸着向思安定然不敢伤害百里奚,故安慰秦彩凤:“我虽斩杀舍把,可他万万不敢碰奚儿一根手指。” “你如何敢断言?”秦彩凤听他如此一说,总算是开了口,“若是你不派人去桑植,不斩杀舍把,奚儿定然不会有事。如今闹成这般模样,若是向思安一怒之下,奚儿岂不是……” “等等!”百里俾打断了她,“听你刚才所言,你怎知奚儿定然不会有事?”他略一沉吟,顿时便像是想到了何事,瞪着眼睛,却又半晌未发一言。 秦彩凤此时缓缓起身,叹道:“我知早晚瞒不过你。此事奚儿自始至终便瞒着我,后来才想明白。王爷,你也知道奚儿对于月儿姑娘的心意,如今月儿姑娘有难,他怎可见死不救?” “胡闹!”百里俾虽是骂人,声音却并不高,“此事若是被裘千羽知晓……”他话说到此处,忽然想起裘千羽已被自己投进大牢,“罢了,若真是如此,奚儿应当不会有事。” “可为何向思安仍要派舍把前来?如今你又杀了舍把。斩杀来使,犯了大忌,局面可能便与往日不同了。”秦彩凤满腹疑虑,百里俾紧锁着眉头,凝重地说:“若是你早告知实情,舍把可能就不会死。” 大牢之内,裘千羽及其几名属下,这几日少了一半吃食,为争夺吃喝已打了好几场,一个个头破血流,遍体鳞伤。加上天气寒冷,他们衣着单薄,一个个冷得瑟瑟发抖。 这日,百里俾刚到大牢,裘千羽那几个还剩口气的属下便围了过来,求他再多给些吃食。百里俾轻蔑地笑道:“这都已过了几日,竟还有口气,看来还是给多了。从今日起,吃食继续减半。” 随即,大牢里又是一片哀嚎。 “百里老贼,你够狠啊。”裘千羽怒目圆瞪,一步步走向他,“我恨不能扒了你的皮,饮了你的血,再将你碎尸万段。” 百里俾却仰天大笑道:“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口出狂言。裘大人,本爵都看在以往的交情上,未立马将你处死,已是仁至义尽。” “你还是杀了我吧,给我个痛快。”裘千羽忽然下跪,“我替大家感谢你大恩大德。” “一心求死?这可并非裘大人的做法呀。如今有吃有喝,活着不好吗?”百里俾收敛笑容,“若是实在吃不饱,你可扒了属下的皮,饮了他们的血,应还可多活些日子。” 裘千羽惨笑道:“你想用此招让我等自相残杀。嘿嘿,那便等着瞧吧,我定不会让你这如意算盘如愿。” “死到临头还如此嘴硬,本爵倒想瞧瞧你还能撑几日。”百里俾大笑而去,裘千羽当即便瘫痪在地,无力地哀嚎起来。 “大人,您快想想法子,否则我等都要死在此处啦。”陈放已饿得面色发黄,嘴唇干裂。他慢慢凑过来,趴在裘千羽脚边,“再如此继续下去,我实在受不了了,可我不想死,家中老娘尚在等我回去尽孝啊。” “大人,求求您,对百里土司服软吧。如此下去,我等均要饿死在此,听说饿死鬼去了阎王殿,因没力气干活儿,会被下油锅……” “是啊大人,我等追随您多年,出生入死,无怨无悔,可如今若被饿死在此,那可太冤枉啦。” 裘千羽耳边被一个个嘈杂的声音包围,很想要厉声制止,可实在全身无力,最终也只是叹道:“我等如今被困于此,受人制肘,无计可施。你等随本官出生入死多年,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就算死,也要死得其所。” “大人,您打算如何做,我们便如何去做。”陈放以为他有了主意,他却说:“我们什么都不做,就算饿死,也不可再求他。” “大人,我还不想死……” “我也不想死呀,我要回家。” 裘千羽忍不住,使出浑身气力怒喝道:“都给我住口。一入厂门,生死不退,此你们忘了内行厂的规矩吗?尔等如今就算饿死,那也是死得其所。若你等实在忍受不住,那便一头撞死吧。” 他话音刚落,其中一人竟然真的起身撞向大牢墙壁,谁知因饿了几日,全身无力,不仅未死,反而撞了一头的血,顿时便趴在地上,只剩下呻吟。 众人在前往百草谷的途中,冰雪越来越大,寒气逼人,整个世界银装素裹。 行了半程,停下歇息时,墨白将百里奚带下车来透气,百里奚看见墨月,忽然就叫嚷着向她奔了过去,墨月被吓得花容失色,倒退时险些摔倒,幸好雁南飞眼明手快,飞身而起,随后将她稳稳地托住了。 百里奚望着墨月,忽又傻了似的,摇晃着脑袋,闷闷不乐的唉声叹息起来。 墨月见此情景,拿了些干粮递给他。他接过干粮吃了一口,没头没脑地说了句:“好吃,真好吃!” 向怀光远远地看见这一幕,也不禁长叹了一声。 百草谷就像处在风口似的,狂风呼呼地吹来,打在脸上,比刀子刮了还要痛,又似要将人吹起来。 薛文贵见到众人时,还以为自己记错了日子,但掐指一算,便知道他们提前几日到了,问起原因后,先替姝儿查看了一番,又让她独自走了几步,赞许道:“比老夫预想中要好太多了。” “多谢薛神医妙手回春,阿爹说得对,当今医界,若是您称第二,绝无人敢称第一。”向怀光替姝儿谢道,“欧阳姑娘此次特意前来,也是为了当面拜谢您。” 薛神医大笑道:“少土司此言差矣。比如习武之人,谁都不服输,谁都想做天下第一。我们医者也是如此。” 欧阳靖拱手道:“天下第一太累了。薛神医医遍天下疾苦,可谓医者仁心,无人能及。您若是做天下第二,已是极好的了。” 欧阳靖从未如此说话,言语之间,也是因曾为天下第一的父亲被奸人所害,故才有了如此一番感悟。 薛神医像是听出了言外之意,不禁叹道:“欧阳姑娘应是经历过天下第一之苦吧。” 这时,百里奚忽然傻笑起来,还将头枕在墨月肩上,嘟囔道:“好好看的姐姐,姐姐何日嫁给我呀!” 墨月并未将他推开,还制止了他人。 百里奚竟然闭上了眼睛,像是睡着似的。 薛文贵这时替百里奚把了把脉,眯缝着眼说:“脉象凌乱,灼火摧之。” 向怀光开门见山地问:“不知是否可治?”薛文贵叹道:“疯症虽难治,可也并非不治之症。” “您的意思是还有得治?”雁南飞充满了希望,薛文贵却问:“这是何人?” 雁南飞与向怀光对视了一眼,向怀光道:“实不相瞒,此人身份特殊,不可明说……” “老夫看出来了。”薛文贵道,“罢了,不可明说便不说,老夫也是随口一问。你们出去候着吧,老夫这便为他施以烧针。” 百里奚见大家都要出门,也要跟着出去。向怀光见状,担心薛文贵待会儿为他治疗时,他会胡乱晃动,届时掌控不住,于是打算留下来帮衬。 薛文贵却让所有人都出去,而后点燃火烛,只在百里奚鼻孔前微微一晃,他便一头栽了下去。 第82章 神秘求医者 入夜之后,天空又飘起了鹅毛般大雪。众人沉沉睡去,向怀光无法合眼,于是起身,打算出门透口气,谁知无意中竟看到一人在院中伴随着纷飞的雪花练剑,定睛一看,顿时又惊又喜。 原来,练剑者正是欧阳靖,只见她手持利剑,温婉柔美。时而一剑横空,时而又飞身跃起。明明将剑耍得呼呼作响,却又像是在伴雪而舞。 向怀光看得呆了,忍不住叫了一声好。欧阳靖慌忙收剑,转向向怀光。向怀光忙走上前去,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打扰你练剑了。” 欧阳靖道:“睡不着,出来看见这一场雪,便没忍住!”此时 她身上落满了雪,仰天望着天空,雪花落在她眼里。向怀光望着她的眼睛,感慨道:“真美!”她似乎并未听见他言语,又伸出手去,任凭雪花落在掌心,又缓缓化成水滴。 向怀光取下披肩替她披上,她并未拒绝,幽幽地说:“当年在北疆时,常年大雪纷飞。我练剑时,阿妈便坐在门前静静地看着我……一晃,已多年未见如此好雪了。” 向怀光明白,她是在思念阿妈了,于是安慰道:“何时有机会,我陪你回北疆,也想看看那里的雪,是否除了白色,还有别的颜色。” 欧阳靖笑道:“北疆的雪,与此地的雪无异,也都是白色的。只不过雪片更大,落在地上也积得更厚。莫说出行,就连移步都难。” “如此说来,我更要去看上一眼。”向怀光的声音,此时听起来也如同这纷飞的飘雪,软绵绵的。 夜色渐深,雪也越下越大,向怀光担心外面天寒地冻令她感染风寒,于是打算将她劝进屋去,谁知一转身,雁南飞不知何时立于身后,正一脸笑意地望着二人。 雁南飞啧啧地说:“少土司与欧阳姑娘好雅兴,如此好雪,竟也不叫我一道。唉,可惜没有美酒,要不就更美了。”向怀光知道他此言又是在故意打趣,故与欧阳靖从他身边过去时,也故意不与他搭腔。 “喂,我说少土司、欧阳姑娘,你们二人太过分啦,我在与你们说话呢,竟未看见我吗?”雁南飞紧跟于二人身后,又大声叹道,“哎,对不住,我就多余出现。你们继续,就当我未来过。” 欧阳靖噗嗤一笑,径直歇息去了。向怀光这才转身盯着雁南飞,压低声音,故意拉长个脸,愤然道:“我说雁兄啊,你早不来晚不来,为何偏偏这个时候出现了?我与欧阳姑娘聊得正好,你出来作甚?就没点眼力劲儿吗?” “少土司,对不住,突然换了个地方歇息,我一时也无法入睡,这才打算起身出门透口气,谁知就看到你们二人……卿卿我我,腻腻歪歪。”雁南飞说着说着便忍不住大笑起来,惹得向怀光冲他一掌打了过去。 二人在风雪中你追我赶,你来我往,拳脚相加,搅得雪片纷纷飞溅,如同万花飘落。 翌日一早,雪不知何时已停,天空竟还现出一丝阳光。阳光落在雪上,刺得眼睛生痛。此时,百里奚仍未醒来。薛文贵去看了一眼,出来后对众人说道:“无碍,让他好好歇息吧。姝儿姑娘,既已提前到了,从今日起,便为你做最后一次治疗。” “当真只用最后一次了吗?”墨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薛文贵道:“做完这次,之后便不用再来。但要完全恢复,还得靠你自己。” 薛文贵对姝儿的治疗,从此时开始,一直持续到申时。 雁南飞与墨月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在丛林的雪地上,脚下发出吱呀吱呀的声响。 “阿哥,你在京城见过雪吗?”墨月问,雁南飞笑道:“何止见过。每年冬日里,那雪便裹着寒风呼呼地打着卷儿,就差没把人给卷走。” 他回忆起自己还是孩童时,每年大雪纷飞时,父亲但凡在家,皆会陪他在院落里玩雪,有时是打雪仗,有时还会堆雪人…… 墨月忍俊不禁,又问他觉得哪儿的雪更好看。雁南飞此时正沉浸于当年的情景,一时未听见她说话。她又呼唤了他两声,他方才应了一声。 忽然,不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二人侧目,只见两匹快马正朝着这边飞奔而来,宁静的丛林瞬间被惊扰,树梢之上的雪花纷纷扬起,又呼呼啦啦地飘落……紧随其后的是一辆马车,车轱辘碾压在雪地里,留下两道又宽又深的印子。 雁南飞与墨月仅对了一下眼神,随即转身朝着百草谷飞奔而去,将事情一说,众人皆警觉起来。 而此时,薛文贵仍在替姝儿治疗,不好去打扰。向怀光沉吟道:“莫慌,待看看情况再说,待会儿以不变应万变。还要多久?” “眨眼便到!”雁南飞说,“看样子很急。” “来寻薛神医的,必定是有急事相求,何况是在大雪封山时。”向怀光忖度,“薛神医正在为姝儿医治,不便打扰。待会儿切勿泄露身份,见机行事。” 众人言语之间,不远处已传来马蹄声,紧接着便是一阵嘶鸣。 “薛神医可在?”有人在门口问道,向怀光领着众人到了门口,只见那二人装扮如此奇特,看上去既不像官,也不像匪。 向怀光抱拳道:“薛神医正在屋里替人医治。两位若是寻医问药,还请静候。” 其中一人回到车边,对着车内之人耳语了一阵,随后说:“打扰了,我家主人身染重疾,需立即治疗,还请代为通传。” “外面风冷雪大,不如暂且将你家主人请进屋里歇息。”向怀光道,而后那俩人便去打开车门,将车内之人搀扶下车,朝着屋里缓缓走去,待他坐下之后,又在两旁静立。 众人目光均聚集于此人身上,但整个人皆被黑衣团团包裹起来,无法看清面部,更显得神秘莫测。 本来祥和的气氛,被突如其来的造访者惊扰,屋内也变得一片冰冷。 “来者是客,赶紧上茶呀。”雁南飞一声招呼,墨月忙去帮忙倒茶,他亲手端去此人面前,可此人并未伸手去接。雁南飞只好将茶水放下,还说:“天冷,喝杯热茶暖和暖和。” 这三人并不答话,冰冷的气氛变得越发沉闷。 就在这时,薛文贵与姝儿终于从屋里出来,总算是打破了如此安静冰冷的气氛。墨白立即上去将姝儿扶到一边坐下,还嘘寒问暖了一番。 姝儿从屋里出来时,原本气色不错,笑容可掬。可当她看到那三位陌生来者时,脸色立即就变得凝重和局促起来。她看了墨白一眼,墨白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她不必担心。 薛文贵似乎早就知晓又有人登门拜访,径直来到此人面前,问他们何事来访。此人未吱声,他身边之人回复道:“我家主人身患重疾,劳烦神医帮忙瞧瞧。” “随我进来吧。”薛文贵转身离去时,头也不回地说,这二人将主人搀扶起身,跟着薛文贵身后朝屋内走去。薛文贵在门口时驻足道:“你们二人在外候着吧,没有我的允许,无论发生何事,都不可进来。” 这二人似乎极不情愿,直到主人挥了挥手,方才退后两步,却一左一右立于门口守护着。 向怀光见状,说:“二位小哥,你家主人进了百草谷,便不用如此担心了。看样子,你们也是远道而来,途中舟车劳顿,不妨过来喝杯热茶,歇息片刻。” 二人就像未听见这话,依然立于门口,木头一般,动也不动。 此人跟随薛文贵进入屋内后,便主动卸下包裹,露出了一张狰狞的脸。一双闪着寒光的眼睛,像是要将人魂魄给勾了过去。 紧接着,他脱去外衣,露出了血肉模糊的身体。薛文贵虽早已见惯各种血腥场面,盯着此人身上伤口,也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此人喷出一口黑色浓血,血渍飞溅一丈之远,甚是恐怖。 薛文贵一眼便看出此人中了剧毒,不禁叹道:“何人如此心狠手辣,应是剑上有毒,毒从背上伤口处渗入,已入心入肺。” “还有得救吗?”此人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鼻孔里发出。薛文贵叹道:“老夫定会全力以赴,不过此毒渗入太深,恐怕……” “你好好救治,否则今日百草谷里所有人等都要死。”此人冷冷说道,薛文贵却付之一笑:“你都已自身难保,还敢口出狂言。” “听闻薛神医妙手回春,不管好人恶人,只管救人。”此人又道,“进了百草谷,但凡还有口气的,你都会救治过来。” “好人恶人都是一条性命,救人杀人也只是一念之间。”薛神医拿刀将此人背上伤口划开,黑色血液顺着背夹汩汩流下。 屋外,墨白问姝儿今日感觉如何,姝儿说:“甚好。比昨日又好了些许。”她说着,试着起身走了两步,果然稳稳当当,几乎与常人无异。 “姐姐,你走过来。”墨月在一边嚷着,姝儿于是朝她那边一步步走了过去,墨白紧随其后,生怕她站立不稳,谁知姝儿果真一步步走到了墨月面前,只不过慢了些许。 墨月拉着她的手,激动地说:“姐姐,你如今已算是全好了,岂不是立即便可回去了。” “薛神医说了,还得治疗一次,过了明日才可离去。”姝儿道,向怀光此时在一边说道:“我听说途中有座尼姑庵,唤作慈文阁,香火极为旺盛,若是风雪小了,便可顺道前去拜拜,也算替姝儿还愿。” 此言一出,姝儿与墨月立马呆住了,尤其是姝儿,垂着眼皮,脸上的笑容也消失殆尽。 向怀光好生奇怪,正待开口问询发生何事,雁南飞忽说道:“一定要去,一定要去的。我记得姝儿姑娘也说过要还愿一事,如今正好顺路,那便去一趟。” “姝儿姐姐,既是如此,那便顺道去一趟吧。”墨月也劝道,姝儿在她的注视下,总算是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屋里突然传来一声惨叫。门口的守卫正要破门而入,雁南飞忙拦着二人:“且慢!薛神医说过,未经允许,谁也不可进去。” 可二人全然不顾劝阻,又打算闯入,雁南飞提刀在手,寒铁宝刀挡住门口,封住了进门之路。二人又要往里硬闯,雁南飞一刀刺了过去,锋刃擦脸而过,惊得他俩倒退了好几步。 “不想你家主人有事,便好生待着。若是敢再硬闯,我手里这把刀可就不客气了。”雁南飞话音刚落,那二人虽目露凶光,却再未敢有所动作。 第83章 江南余盛年 向怀光起身时看了雁南飞一眼,出门后不久,雁南飞也跟了出去。众人对他二人的离开,像是心知肚明,谁也未曾多言。 雁南飞远远地看见向怀光,当他走过去时,向怀光像是在等他,头也不回地说:“薛神医正在救治的人,怕是来头不小。只可惜未看到长什么样。我有种极为不祥的预感。” “何出此言?”雁南飞问,向怀光叹道:“看那三人装扮,特别奇怪。自打那三人进门时,我便有种特别奇怪的感觉,似曾相识,却又实在想不起究竟在何处见过。” 雁南飞抓起一把雪,又张开手,雪花缓缓落下。他不屑道:“管他是何来头,与我们无冤无仇,不怕!” “我等离去之前,务必打起精神,若是有人敢耍花样或有任何异常举动,切不可手软。”向怀光叮嘱,雁南飞道:“放心吧少土司,我们这么多人盯着,这几人若有任何不端动作,都逃不过我等眼睛。” 薛文贵在屋内为此人治疗,直到夜色沉沉,方才推门而出。他显得很是疲惫,双目之间尽显苍老之色。众人纷纷上前,打算将他搀扶着,却被他拦住:“无碍、无碍!” “我家主人如何?”一人急促问道,薛文贵说:“毒气攻心,若是再晚些,恐就无力回天了。”此言一出,众人均松了口气。 “不早了,歇息去吧,明日一早,应可醒来。”薛文贵说完这话,便只身离去了。当夜再无事,一觉到天明,众人尚在睡梦里,被突如其来的马蹄声惊醒。 昨夜又落了雪,干净的雪地上,被马蹄踩得稀烂。马背上的人,形色各异,唯独相同的是各人手中均持有刀剑等兵器。 “你等何人?为何擅闯百草谷?”向怀光厉声质问,对方领头之人看上去与向怀光年龄无异,眉清目秀,气宇轩昂。他骑在马上,俯视众人,似是饿了好几日,无力地问道:“你等又是何人?” “此处是百草谷,我等皆是薛神医挚友,若是寻医问药,便请下马。若是为其他事,还请勿扰。”向怀光直言快语,男子轻蔑地笑了笑,轻描淡写地说:“我等正在追寻一名伤者。一路追来,了无影踪,想必此时已在百草谷了吧。” 众人随即便明白了这一干人等的来意。向怀光顿了顿,又道:“你们追寻之人确在百草谷内,但不能将他交予你们。” “不交人,那便杀将进来,踏平百草谷。”男子讪笑道,“江湖传言,天下闻名的薛神医在百草谷行医救人,我等也不想打扰。若是不想百草谷血流成河,那便将人交出来。我等拿到人后,立马便走。” 这时,屋内二人听见外面的言语声,纷纷面色惊慌,不知所措。 “这百草谷岂是你等想进便可进来的吗?”雁南飞将寒铁宝刀往面前一横,“谁若敢再上前半步,休怪我宝刀无情。” “哈哈,口出狂言,能打过我再说吧。”男子话音刚落,忽然从马背上跃起,身形极快,如影似幻,朝着雁南飞袭来。雁南飞提刀迎上,生生接下男子一掌,随后劲舞狂刀,呼呼地朝着男子砍了下去。 男子接连躲过几刀,忽然出手,直取雁南飞命门。雁南飞试图拿刀去挡,谁知此人忽又改变路数,缩手之后,飞身一脚踢向雁南飞腹部。雁南飞收身不及,就在快被踢中之时,墨白忽然出手,替他将那一脚挡了回去,而后与男子纠缠在了一起。 雁南飞安然落地之后,唏嘘不已。他没料到此人看起来年纪轻轻,身手却如此了得,刚才若是被踢中,定会重伤不起。 墨白与男子仅过了两招,均是有惊无险,若非自己侥幸避开,恐已败下阵来。于是便再也不敢小觑,被迫使出武落剑法,剑气随风而去,瞬间便逼得男子连连倒退。他纵身跃起,跳出三丈之外,这才落定,挥手制止墨白。 “为何不打了?”墨白正杀得兴起,不得不收剑。男子盯着他,疑惑地问:“你为何会使武落剑法?与欧阳前辈究竟是何关系?” 此时,不止墨白大惊,其余听说过欧阳荀名讳之人也全都惊讶不已。欧阳靖听见有人竟称呼父亲为前辈,想必是旧相识,于是更加努力盯着对方,想知晓此人与父亲到底是何关系。 “既认得武落剑法,那便是与前辈相识的,你又是何人?”墨白反问道,男子叹道:“我曾多次拜访欧阳前辈,想要拜前辈为师,学习武落剑法,可前辈不仅不收我为徒,还称要将剑法带进坟墓。这便奇怪了,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前辈的剑法?若非前辈亲传,便是盗师。” 众人知晓事情原委后,这才松了口气。欧阳靖望着墨白的背影,对父亲将不打算留存于世间的武落剑法最终传给墨白一事,甚感欣慰,因在她心里,无论是武学造诣还是人品德行,墨白均配得上。 墨白听他如此一说,先是笑了笑,随后感慨道:“原来如此。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江南余家,在下余盛年。”男子抱拳报上名来后,墨白闻言,眼中闪过一道惊喜的光,随即忙抱拳:“原来是余少主,久仰大名。” 常年行走江湖的欧阳靖自然也听过江南余家,此时听闻大名,除了惊讶,还有感慨余盛年不仅如此年轻,且在武术上竟有这般造诣。 江南余家,江湖上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不仅财大气粗,且网罗天下英雄替天行道,敬仰者众,吸引了诸多英雄豪杰争相奔赴,不过,其中也不乏奇门异术之辈。久而久之,余盛年在父亲年迈便继承接管了余家,行事作为比他父亲有过之而无不及,也便有了“江南余家,盛年少侠”之称谓。 余盛年听闻墨白竟也知晓自己名讳,高兴之余,之前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便烟消云散了。他下了马,夸道:“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欧阳前辈高徒,怪在下有眼无珠。不知兄台如何称呼?” “姓墨,单名一个白字!师父遭奸人所害,临终前将武落剑法传授于我,我也是……唉!”墨白话未说完,余盛年惊叫道:“墨白兄,你刚才说前辈他老人家已……仙逝?害他之人究竟是谁?” 墨白面色痛苦,重重地道出了这个令他咬牙切齿的名字:“郑天胤!” 顷刻间,余盛年瞪大了眼睛,他身后之人也全都面面相觑。 “修罗刀郑天胤?”余盛年重复道,墨白说:“正是此人。” 余盛年似是长长地吐了口气,用手一指墨白身后:“害死欧阳前辈的凶手郑天胤在此!” 众人哗然,一时却未懂他此乃何意。欧阳靖忽然站出来问:“薛神医正在救治之人,便是修罗刀郑天胤?” 余盛年缓缓点头,再次重复道:“薛神医正在救治之人,便是害死欧阳前辈的修罗刀郑天胤。” 欧阳靖一听此言,当即便拔出双剑,转身进屋,谁知薛文贵忽然现身拦住了她的去路。她眼里燃烧着熊熊烈火,咬牙切齿地说:“杀父仇人正在里面,我这便要去杀了他。” “你们刚刚所言,老夫全都听见了。”薛文贵道,“可你们不可杀他。” “为何不可?”欧阳靖怒声道,“郑天胤乃奸邪之人,您救他便等于在救一个恶人。” 薛文贵心平气和道:“无论何人,也不管善人还是恶人,就算他如何该死,但凡进了百草谷,便是老夫的病人。只要老夫在此,便无人可动他。” 欧阳靖早已怒火中烧,可她再如何愤怒,也只能强忍着,绝不会对薛文贵出手。 向怀光见状,对欧阳靖说:“薛神医说得对,郑天胤虽是该死,可如今是薛神医的病人,要杀也得待他离开百草谷。” “欧阳姑娘,暂且再忍上一阵吧。”雁南飞劝道,“如今郑天胤已是穷途末路,只要一离开百草谷,便是他的死期。” “墨兄,里面是何情况呀?”余盛年在外面等得急了,大声问道。墨白转身来到他面前,回道:“余少主还请稍安勿躁,屋内之人确实是郑天胤,可他如今中了剧毒,薛神医正全力救治……” 余盛年却说:“如此岂不更好?也省得我等再劳心费力,大费周章。” “可百草谷乃薛神医悬壶济世之地,不可在此杀戮生事。”墨白转达了薛文贵之意,余盛年叹道:“也罢。郑天胤如今已是瓮中之鳖,便再多留他几日性命吧。” 随后,他让同来之人就此候着,但凡见到郑天胤,格杀勿论。 墨白很是疑惑余盛年为何会与郑天胤也结下恩怨。余盛年道:“此事说来话长,在下也是受了风都宣抚使乔天佑的委托……” 原来,乔广义殒命之后,他儿子乔天佑便接替他做了风都宣抚使。乔天佑上位之后,发誓要踏平“鬼市”,可以己之力并无法达成所愿,故才辗转寻到余盛年。 “几日前,在下带领江湖侠士,杀进修罗殿,与郑天胤斗了三天三夜。郑天胤重伤逃亡,我等一路追赶,这才来到百草谷。”余盛年眼前浮现出风都鬼市血流成河的场景,“墨兄,在下方才所见那位姑娘一听郑天胤之名,便忽然变脸。姑娘与郑天胤有何过节?” 墨白也未隐瞒,直言其是欧阳荀的女儿。余盛年几乎惊掉下巴,喃喃道:“原来如此!” “今日之事,还请余少主多担待。郑天胤如今已是瓮中之鳖,量他也掀不起多大风浪。待他离开百草谷,我等再联手将他拿下。”墨白话音刚落,雁南飞凑过来补了一句:“到时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这位兄台又是……”余盛年问的是雁南飞,墨白道:“这是我义兄雁南飞。此次前来百草谷寻薛神医,也是为治姝儿姑娘的双腿,原本明日便要离去,谁知遇见了郑天胤。看来是天意难违啊。” “好,那我等便在此处等着,待他现身。”余盛年欣然道。 此时,薛文贵进了屋里,面对合眼而卧的郑天胤,道:“外面发生之事,你都知道了吧?” 郑天胤一夜昏睡之后,早已醒来,将外面的纷纷扰扰尽收耳中。他不屑地说:“一群宵小之辈,又能奈我如何!” “如今老夫已将入侵你身体剧毒消解,接下来便要靠你自己了。”薛神医道,“你一旦离开百草谷,等候在外的人等立马会遭群起而攻之,你凭一己之力,能否活下来,便要看造化了。” 郑天胤原本要大笑,谁知刚一张口,伤口便撕心裂肺地痛了起来。他翻身坐起,紧握双拳,冷笑道:“我郑天胤可是天下第一,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就算只剩一口气,也无人能敌。” “老夫劝你还是待恢复两日再出去吧。”薛文贵叹道,“你结怨太多,如今仇家聚集在外,老夫可不愿刚刚救活的一条性命,便又要踏入阎罗殿。” 第84章 绝杀百草谷 百里奚自打被当成质子去了桑植之后,便再杳无音信,下落不明,也无人知晓死活。 秦彩凤三番五次央求百里俾派人前去找寻,或是与向思安求和,可百里俾非但不听,反而让她耐心等待即可。 秦彩凤卧床数日,许是太过担心,以至于茶饭不思,浑身无力,不得起身。 百里俾正与秦彩凤说话,劝她莫要如此继续下去时,下人惊慌失措,急急来报,称大牢里出了大事。 “出何事了?”百里俾不急不躁,似是已猜到与裘千羽相关,“裘大人可还活着?” “裘、裘大人尚在,可他属下几乎全死,如今已只剩下一人。”下人刚才跟着狱卒去了大牢一趟,差点没呕吐,此时与百里俾一说,百里俾随即起身,一边朝着大牢而去,一边眉色飞舞道:“大戏开场啦!” 大牢之内,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百里俾捂着口鼻,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最终将目光投放到了裘千羽和陈放身上,只见二人各处一侧,脸上均已伤痕累累,布满血污。 就在不久前,众人为了一口饭吃,大打出手,结果最终只剩下俩人。 百里俾露出满意的笑,感慨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裘大人出手干净利落,对自己人也毫不手软,可谓心狠手辣。本爵与你相比,差得太远啦 ” 裘千羽起身,一步步逼近而来,忽然出手,朝着百里俾面部袭来。百里俾退后,让他抓了个空,轻蔑地说:“裘大人,你这是意欲何为呀?本爵平日里待你不薄,你打算恩将仇报吗?” “百里老贼,如今你可满意了吧?”裘千羽瞪着骇人的眼睛,双手染红了血,“都死了,全都死了。这便是你想要看到的结果。放了我,求求你放了我吧。我保证此后永远消失。” “哪里全死了?这不尚有俩活物吗?”百里俾叹道,“可惜呀,本爵向来都只信一点,那便是只有死人才会永远消失。” 裘千羽一听此言,顿时又怒目圆瞪,气急败坏,冲他大喊大叫。裘千羽越是如此,百里俾便越是兴奋。怒吼声与狂笑声混杂于一起,令本就阴森的大牢,又添了几分恐怖气息。 桑植集市,也因大雪纷飞,街上行人少了许多。 向思明从府上出门后,在市集上溜达了一圈,随后四下张望了一眼,闪身进了一处隐秘的屋子。屋子里烧着木炭,一股暖气扑面而来,紧接着传来个低沉的声音:“谁?” “是我!”向思明应道。在他面前是个看不见面部的人,此人待他进屋后,便朝着炭火边走了过去。向思明将手伸至炭火边上,稍稍暖和后才问道:“事情办得如何了?” “回大人,已办妥。”这人回道,“已遵照您吩咐将话带到,王爷甚喜。” “有千夫长相助,大事必成。”向思明露出一丝得意而又冰冷的笑,“事成之后,定不会亏待于你。” “多谢大人。”千夫长唤作马冰,数月之前,二弟马天宝死于向怀光之手。此时,他眼里也闪过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待向思明走远之后,方才离去。 百草谷里,郑天胤的两名属下自始至终都守在门口,除了薛文贵,谁也不许进出。其他人等均在二人眼前烤着炭火,吃着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溢满整个屋子,惹得他俩站立不安,一个劲地吞咽口水。 “两位小哥,要不过来吃点吧。”向怀光朝那二人喊道,“吃饱了才有气力替你家主子看门……” 饭后,雁南飞与墨月离开百草谷,踩着厚厚的雪毯,朝着不远处的丛林走去。墨月在前小跑着,发出银铃般的笑声,一不留神摔倒了雪地里,顿时整个人都像是被雪给埋没了起来。 雁南飞紧随其后,见状立马前去搀扶,谁知也脚下一滑,不由自主地朝前栽倒,正好趴在墨月身上。四目相对,虽身处极寒野外,眼里却都燃起了火焰。 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谁都没有动作,直到一阵疾风扫过,从树梢上飘飞的雪花,正好落在雁南飞头上,他方才收回心思,正打算起身时,却又被墨月一把抓住,动弹不得。 “月儿,我动不了了。”他呼吸急促,低声提醒,墨月却脸颊绯红,也不知是冻的还是害羞,这才慢慢松手,还他自由。 雁南飞起身后,将墨月从雪地里拉了起来,随后拍掉满身的雪片,不停地朝双手吹气。墨月将他双手握在手里,深情地望着他的眼睛问:“阿哥,你是否不喜欢我?” 雁南飞被问得一愣,随即笑道:“月儿,你为何又问如此荒唐的问题?”墨月心急,一时口快道:“那你刚才为何……” 雁南飞明白了她的心思,故作高深莫测地问她:“为何什么?”墨月噘嘴,放开他的手,转过身去不再理会他。他又主动将她的手握住,慢慢转到她面前,凝望着她的眼睛,这才一本正经地说:“月儿,你刚才所言,在下其实全都明白,不过……不过我喜欢的姑娘,定要等到娶她那日,方能……” 墨月未等他将话说完,随即羞红了脸,又不好意思地转过了身去。 雁南飞看着她的背影,却在心中叹道:“月儿,对不住,我并非有心骗你。” 一阵嘈杂声从百草谷方向忽然传来,二人慌忙转身,沿着来路狂奔回去,到了近前一看,原来是郑天胤出来了,此时正立于门前,被一群人围着。 “尔等想取我性命,那便一起来吧。”郑天胤在逃亡路上丢了随身佩刀,赤手空拳,与众人叫嚣。他一步步离开百草谷,众人也一步步倒退。 “卑鄙小人,若非你耍诈,我爹哪会败给你。今日我便要拿你性命,以祭老人家在天之灵。”欧阳靖话虽如此,却并未立即动手。 “哼,欧阳荀这个老东西,手下败将,自不量力。今日又让她女儿前来送命,老夫便成全你。”郑天胤言语之间正要出手,薛文贵又不失时机现身,横亘于二人之间,正色道:“老夫说过,无论何人,也无论何事,都不许在百草谷动手。” 郑天胤狂笑道:“老夫若非要在此动手,你又能奈我何?” 雁南飞实在看不过去,出面说道:“百草谷乃杀戮禁地,我等与你的恩怨,还是依薛神医之言,去谷外解决吧。” “哪里来的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郑天胤骂道,雁南飞正要出手,却被薛文贵拦下,叹了口气,心平气和道:“老夫平生与人为善,从不交恶。若有人非不听劝,老夫便……” 忽然掀起一股疾风,飞雪漫天飞舞。谁也未看清发生何事,眼前已乱作一片。众人纷纷遮挡疾风和风雪时,只听见一阵巨响,如同天雷滚滚,大地颤抖。 片刻之后,又恢复了宁静,似是并无事发生。可薛文贵与郑天胤已不在先前位置,而是分别立于院落左右。二人之间,躺着郑天胤的两名属下,已无生还之气。 姝儿身在屋内,虽未亲眼所见外面发生何事,但也感觉到脚下在颤抖,几乎被晃倒,不免替外面众人紧紧地捏了把汗。 “老夫纵横江湖半生,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本以为早就天下第一,谁想到真正的高手竟藏在这深山之中。”郑天胤本就沙哑的声音,此刻像是被一双大手紧紧桎梏着。 薛文贵云淡风轻地说:“老夫当年犯下太多杀孽,如今悬壶救人,避世百草谷,已多年未再出手,你若非有伤在身,尚可与老夫斗上个三五回合。可如今,老夫劝你莫要再出手。” 众人虽未亲眼目睹薛文贵与郑天胤交手的情景,可此时也都被所见所闻惊到了,心里涌出无数疑问,纷纷暗自猜度薛文贵究竟何人。 郑天胤冷笑了两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 薛文贵道:“老夫是何人并不重要,你应该好好想想该如何脱离当下的困境吧。” “待老夫收拾完这些麻烦,再回来会你。想取老夫性命,那便来吧。”郑天胤说话间已纵身飞离百草谷,众人纷纷追了上去。 一场大战,一触即发。布满积雪的丛林,顷刻间颤抖起来。 雁南飞提着寒铁宝刀,冲着郑天胤命门当面劈下;欧阳靖使着双剑飞身而起,直取双眼;墨白直接使出武落剑法,一剑封喉。 郑天胤不愧自诩为天下第一,毫不惊慌,待三人杀近,忽的旋转离地,犹如一股龙卷风,将三人皆紧紧地吸了过来,围在他身边难以脱身。 向怀光哪会袖手旁观,一声怒吼,拔地而起,剑气如虹,直贯云霄。 郑天胤一掌打了过去,向怀光只感觉疾风如浪,还未来得及抽身,便被扫了出去,翻转着撞在树上,径直掉落。可他很快便被人托住,而后稳稳落地,一回头,才知晓是余盛年救了自己。 他正要说声多谢,只见余盛年已腾空而起,纵身飞向郑天胤。郑天胤此时举掌,正打算下杀手,正面陡然现出个人影,情急之下,一掌打了过去,谁知那人竟消失不见。 雁南飞趁此机会将欧阳靖推开,欧阳靖脱离旋风,飘然落地。郑天胤一声怒喝,兀自抓住雁南飞砍来的一刀,雁南飞动弹不得,幸亏墨白及时出手,一剑刺去。 郑天胤为躲避此剑,被迫分散精力,雁南飞趁机挣脱,与墨白合力,一左一右,形成夹击之势。二人虽已出了全力,却仍旧难以伤及皮毛。 薛文贵也跟了出来,面无表情,在一边冷眼旁观。欧阳靖心急如焚,意欲再次出手相助。向怀光哪肯示弱,与她同时杀入敌阵。 顿时,场面又变成了一对四。 “以多欺少,也不害躁。”郑天胤此时竟然还有闲心耍嘴皮子,雁南飞回击:“若是怕了,便服一声软。” 郑天胤狂笑道:“不知死活!我修罗刀郑天胤何时怕过!”话音刚落,竟一掌劈中欧阳靖,欧阳靖未来得及避开,活生生吃了一掌,落地之时,被向怀光及时抱住。 欧阳靖口中渗出了血,向怀光惊问:“你没事吧?”她满脸痛苦,断断续续道:“我没事,快去帮他们。” 向怀光将她放下,正欲再次杀上前时,只见郑天胤一脚踢中雁南飞胸口,雁南飞径直飞了出去,猛然间坠落,正好落在厚厚的雪地上。他想起身,胸口处却传来一阵剧痛。 此时,只剩下墨白与郑天胤二人对决。郑天胤飘然落地,不屑道:“如今看来,这武落剑法也不过如此。欧阳荀那个老东西收了个不错的徒儿,可你学艺未精,根本不是老夫对手。老夫劝你还是收手吧,免得赔上性命,断了老东西一生武学。” 墨白冷冷地说:“前辈一生绝学,岂容你来诋毁。今日若不杀你,难祭前辈在天英灵。看剑!”他使出武落剑法,再次与郑天胤纠缠在了一起。 雁南飞已站了起来,打算去帮墨白,刚想聚力,却感觉力不从心,几乎站立不稳。 墨白用尽平生所学,将武落剑法使到极致,总算是刺了郑天胤肩膀一剑。郑天胤跳出圈外,看了一眼肩膀上的伤口,眼里闪着杀气:“你刚才这一剑,才配称欧阳荀的徒儿。按照辈分,你也该称我一声师伯。要不别打了,跟师伯走,师伯也将平生所学传授于你。” 墨白怒喝道:“你也配!”郑天胤冷笑:“那便送你去见老东西。” 墨白正要出手,耳边传来一个声音:“我来助你!”说话者是余盛年,言语之间人已至郑天胤近前。 第85章 失踪的秘笈 丛林里静得出奇,雪花簌簌飘落的声响,也仿佛全然消失了。此刻,所有的目光皆聚集在郑天胤身上,只见他屹立于雪地之上,岿然不动,过了许久,终于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随后一头栽了下去。 他死了吗?几乎所有人脑子里瞬间都冒出这个疑问时,郑天胤又缓缓爬了起来,而后像无头苍蝇一般左冲右突。欧阳靖见状,又打算前去补刀时,墨白将她拦了下来。 郑天胤摇摇晃晃,又一次仰面倒地,之后便像是睡着了似的,再未起身。 薛文贵过来给他把脉之后,叹道:“还有气!” “死不了。”余盛年终于启口,他刚刚用什么招式,如何制胜的,均无人看清。当然,除了薛文贵。薛文贵起身,将目光转向余盛年,脸色冷峻地问:“余少主刚刚使的可是江湖失传已久的移心术?” 余盛年不禁笑道:“好眼力!”薛文贵却疑虑重重,又问:“你如何习得此术?三十年前,会疑心术的伯牙前辈便被大魔头张之一所害,后来听说张之一抢走移心术秘笈,但张之一连同秘笈自此消失,再无现身。” 众人多数并未听闻过此事,故全然没有头绪。 余盛年忽然反问:“敢问薛神医又是何人?刚才见您与郑天胤虽只过了一招,不仅招式新奇,且在下并未见过。这世上能与您交手之人,恐已不多了。” 他的疑惑,也是其他人心底的疑惑,纷纷侧目,想要知晓薛文贵的真实身份。薛文贵却仅仅淡然一笑:“罢了,老夫归隐江湖三十余载,早已不理世事。你与伯牙前辈是何关系,老夫也不想再听。”言罢,转身朝着百草谷走去。 这时,向怀光出面,冲余盛年抱拳道:“刚才多谢余少主出手相助。”余盛年道:“不客气。江湖之上,此后再无修罗刀郑天胤了。如今此人已被我断了经脉,武功尽失,已与死人无异,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向怀光回头与众人对视了一眼,想要征求他人意见。欧阳靖出面说道:“此贼害死家父,我必要亲手杀他。”墨白也说:“此人不死,师父死不瞑目。” “罢了罢了,我已替宣抚使完成心愿,其他事便交予你们吧,要杀要剐,全凭你们。”余盛年转身上马,“各位,后会有期。若有机会,请去江南余家作客。” 这时,向怀光也主动报上名来,并请他们去桑植王府作客。余盛年听说他是桑植王府少土司,不禁大笑道:“早便看出你异于常人,却未料到竟是来自桑植王府的少土司。各位,再会啦。” 马蹄声声远去,空山千载悠悠。 这时,被仇恨蒙蔽双眼的欧阳靖又要亲手替父亲报仇,雁南飞出面阻止:“欧阳姑娘,若是先前在打斗中,你无论如何我都不会阻挠,可如今郑天胤已是废人,毫无招架之力,与死人无异,若是再要杀了他,恐被世人所不齿。” 墨白与雁南飞想到一块儿去了,也劝说道:“郑天胤虽罪大恶极,却已受到惩罚。欧阳姑娘,前辈在天之灵,定然可看见你今日替他所做的一切。” 欧阳靖忽然眼眶红了,从小便没有父亲陪伴,后来好不容易寻到父亲,父亲却又在与她短暂相处后被害死……她想起这些,握剑之手便不由得颤抖。 墨月上前,抓着她的胳膊,沉声说道:“杀父之仇,不可不报。郑天胤武功尽废,再也无法作恶,不如将他押解回府,关进大牢,让他在大牢之内苟延残喘。” “对,不能让他便这么死了,得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雁南飞接过话道,于是众人便将郑天胤五花大绑起来,正要扔上车时,百里奚忽然从百草谷疯疯癫癫地跑了出来,还大声叫嚷着:“杀了他,杀了他!” 薛文贵此时端坐于屋内,见众人回来,方才将刚刚端起的茶杯放下。众人望着他,虽全都未言语,眼神却已出卖各自内心。 “杀了?”薛文贵问,向怀光摇了摇头。他又问:“放了?”向怀光依然摇头作答。他不禁叹息道:“不杀也未放,少土司这是打算将人带回去吧。” 向怀光这才应道:“杀或是不杀,已无分别。” 薛文贵再次端起茶杯,浅尝辄止,随后叹道:“你们听了余少主一番言语,想从老夫口中知晓真相吧?” “此事您说与不说,实则并不要紧。”向怀光说,“晚辈只是好奇,想知道您为何……” “为何深藏不露?”薛文贵哑然失笑,雁南飞接过话道:“您如此身手,就连自诩天下第一的郑天胤也要逊色三分。薛神医,在下知道您有难言之隐,可众人都无比好奇,您武功造诣如此深厚,若要驰骋江湖,几乎无人能敌,为何要隐姓埋名?” 薛文贵自顾自地嗅着茶香,满眼陶醉,像是并未听见他言语。雁南飞见状,又好奇地问道:“前辈,移心术既是您独创,您应当最是精通。刚刚余少主使出移心术对付郑天胤,可晚辈并未看出其中门道。可否与晚辈讲讲,移心术究竟如何克敌?” 薛文贵却叹道:“关于移心术,老夫当年便已后悔创立这门功夫……”原来,所谓移心术,简而言之便是移其心魄,“可在交手中令对方瞬间武功尽失,毫无招架之力,至少要昏睡七日,七日之后方可醒来。老夫也是无意中练成,因邪恶至极,故在与人交手中从未使过。张之一也不知从何处得知老夫修成此门武功,趁老夫不备之时,将老夫重伤,抢走秘笈。” “关于伯牙前辈当年与张之一的恩怨,晚辈也听过一二。”欧阳靖插进话来,“据说伯牙前辈被张之一害死后,并无人见过尸首,故仍有传言称伯牙前辈当年并未遇害,只不过厌烦了江湖的尔虞我诈,找个地方隐居去了。” 众人听闻此言,面上全都现出异色。 安静了片刻的百里奚,忽然又一本正经地补了一句:“月儿姑娘,你也与我隐居去吧。” 墨月正聚精会神听众人说话,被百里奚突然插了如此一句,差点忍俊不禁。雁南飞将火盆里的烤土豆递给百里奚,百里奚接过去,径直带皮塞进了嘴里,还连连说着“好吃”。 “老夫与张之一并无恩怨。”薛文贵缓缓说道,此言一出,众人皆惊,纷纷瞪大眼睛,像是全然就不信他。雁南飞好奇而又兴致勃勃地问:“原来您便是伯牙前辈,失礼失礼!伯牙前辈,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张之一如今又在何处?” “你们还是称我叫薛神医吧。”薛文贵叹道,“这么多年,已无人知我叫伯牙,也习惯了如今的名讳。” 接下来,他便将张之一当年觊觎他疑心术秘笈一事道了出来。原来,张之一也是用了卑鄙手段,方才在与他打斗时占了上风。他跌落悬崖,仅余一口气,幸被一采药翁所救,伤愈之后,便跟随采药翁学习医术…… “此后,老夫便隐姓埋名,远离了江湖的腥风血雨。”薛文贵本就苍老的面容,此时看来更显得沧桑了,“至于张之一如今何在,老夫也未可知。也罢,只要他不再兴风作浪,便由他去吧。” 雁南飞追问:“可那余少主又如何会使疑心术?”向怀光顺着他的话说:“莫非余少主知晓张之一的下落?他不会……拜了张之一为师吧?” 屋里的空气缓缓流动,炭火里升起的火焰,映在众人脸上,红彤彤的。 薛文贵之前见余盛年使出移心术时,自然也想过这个可能。但又一想,以他对张之一的了解,像张之一那样的人独行惯了,应当不会收人为徒。 “也或许他偶然得到移心术的秘笈,而后照着秘笈修炼而成。”墨白也只是猜度,薛文贵神色凝重地说:“余少主真得到秘笈,若是用到正途,老夫也就不担心了。可若是一旦用于邪门歪道,江湖中必将又掀起腥风血雨。” “余少主为人正直,应是成就大事之人,否则也不会助我等对付郑天胤。”向怀光道,薛文贵微微一笑,便再无言。 无人知道答案,也无人可给出答案,此事也便就此过去了。随后,薛文贵又进屋替姝儿治疗去了。欧阳靖起身说:“我出去看一眼。”向怀光忙不迭地跟了上去。 “放宽心,跑不了。”向怀光知晓她的心思,她却仍是去看了一眼,见人还在昏迷不醒,这才转身问:“少土司,你将他关进大牢之后,打算如何处置?” 向怀光叹道:“为何与我仍如此生疏?难道我在你心里,除了少土司身份,便无其他了吗?若不嫌弃,叫我……” “称呼少土司习惯了。”欧阳靖抢白道,向怀光无奈地笑道:“那便随你吧。郑天胤如今已武功尽失,也无力再杀戮,将他带回大牢,也是下下之策。欧阳姑娘,我知郑天胤不死,前辈大仇未报,你心气不顺,可事到如今,暂且也只能如此了。” 第二日早上,众人辞别薛文贵,打算踏上回府之路。薛文贵为他们送行时,仅提一事,那便是请勿对外人提起他的身份。 “请前辈放心,我等皆会替您保守秘密。”向怀光抱拳道,不过他又担心余盛年已对他身份生出怀疑,之后恐会惹来麻烦。此是后事。 途中,雁南飞与姝儿乘坐马车,也顺便看住郑天胤和百里奚。一路上,姝儿心事重重,似有话要说,却又一言不发。 百里奚上车后,戳了戳郑天胤,见他一动不动,忽张口笑道:“死了、死了!” 姝儿这才开口问道:“此人真死了吗?”雁南飞苦笑道:“应是昏迷了。” 百里奚又戳了戳郑天胤,连连说道:“死了、死了……”姝儿望着百里奚,想起发生在自己身上之事,不禁伤感地说:“真可怜!堂堂少土司,如今却变成这副模样……” “姝儿,往后再也不用去百草谷,开心吗?”雁南飞问,姝儿笑得很是勉强。雁南飞又故意叹了一声:“可惜啊!”姝儿不解地望着他,问他何事可惜。 雁南飞啧啧地说:“可惜有人离开王府多日,如今却又无法回府了。”姝儿惊讶道:“为何无法回府?” “因……”雁南飞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容,“你看看外面。”姝儿慌忙打开帘子,当发现此是去慈文阁的路线时,当即便又哭又笑,乐不可支。 车外众人听见,纷纷围过来问发生了何事。雁南飞大笑道:“有人知晓要去慈文阁,开心坏了。” “姝儿,此去慈文阁还愿而已,你为何如此开心?”向怀光甚是不解,欧阳靖和墨白也与他一样,满心疑惑。 雁南飞这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正不知该如何化解众人疑惑时,墨月说道:“姝儿姐姐治好了腿,如今想着要去慈文阁拜谢菩萨,自是开心呀。” “对对对,应当开心。”雁南飞不失时机地补了一句。这时,百里奚也傻乎乎地笑道:“应当开心,应当开心。” 向怀光和墨白无奈对视了一眼,道:“昨夜我问过薛神医,究竟能否治好百里少爷的疯症,可薛神医并未给我确切答复,只说疯症难治,能否恢复如初,之后一切皆要靠他自己。” “靠他自己,此是何意?”墨白不得其解,向怀光苦笑道:“我又何尝知道此是何意。罢了,我们皆已尽力,就像薛神医说的那样,能否恢复如初,便要靠他自己了。” 第86章 万丈皆红尘 傍晚时分,青山葱茏。雪中的慈文阁,又是另外一种神韵,别具风情,孤独中带着一丝典雅,典雅中又蕴含一丝肃穆。总之,此情此景,令众人沉醉其中,几乎忘我。 姝儿下车后,墨白想要搀扶着她,却被它拒绝。墨白明白她的心思,于是顺了她意。她小心翼翼,一步一步地进了庵里,动作虽有些迟缓,但脸上始终布满了笑容。 众人正陪着她,忽一抬头,便望着对面的人不动了,像被定在原地,双目间燃烧起一股烈焰,在这冬日严寒里,为庵里更添了丝丝暖意。 在她对面之人,正是梁晴,梁晴刚刚一眼便认出了姝儿,见她竟自己移步进来,内心忍不住一阵激动。可梁晴将这份激动压抑在了心底,慢慢移步至她面前,双手合十:“施主,别来无恙。” 姝儿微微张了张口,多想亲口再叫一声娘,谁知向怀光忽然过来,冲梁晴微微欠了欠身,说道:“姝儿,这边走吧。” 姝儿此时与梁晴四目相对,正沉浸在淡淡的忧伤中,对向怀光之言听而不闻。向怀光这才将目光转向梁晴,疑惑之间,墨月上来扶着姝儿的胳膊,说:“姝儿姐姐,少土司叫你呢。” 姝儿方才醒悟过来,望着向怀光。向怀光从梁晴脸上收回目光,说:“这边还愿去吧。” 此时,梁晴知晓向怀光的身份之后,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眼中似飘过一层薄薄的雾水。 姝儿又回头看了梁晴一眼,目光交错,心思凌乱。随后,她跟着向怀光去大殿之上,冲着菩萨下跪磕头,又捐了些香火钱,便算是还了愿。 此时,天色渐晚。雁南飞正要去寻人要几间客房,梁晴走了过来,冲众人说道:“今日天色已晚,庵内为各位施主准备了客房和斋饭,不妨暂歇一宿,待明日再下山也不迟。” “如此也好,多谢师父。”雁南飞拜谢梁晴时,百里奚忽然哭喊着说要下山。墨月忙问他为何要下山。百里奚惊恐地望着四周,紧张地说:“此地不宜久留,此地不宜久留。” 雁南飞苦笑道:“天色已晚,今晚需在庵内暂时歇息一宿,明日一早便下山。”可百里奚仍不停念叨着“此地不宜久留”。 梁晴问道:“不知施主为何如此?”向怀光忙说:“得了疯症。不过请勿担心,他并不伤人。” 吃了斋饭之后,众人便各自歇息去了。姝儿自是无心睡眠,她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犹豫再三,还是起身出了门,刚拉开门,便看见梁晴站在门口,四目相对,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跟我来。”梁晴说完这话,便望着她从房间里一步一步慢慢移步出门。姝儿知道母亲想要亲眼看着她自己走路,故移步时更是小心翼翼。 梁晴眼里含笑,甚是欣慰。姝儿跟随着她的步伐,来到了她的房间。她关上门,转身来到姝儿面前,看着她的眼睛,她终于没忍住叫了一声“阿妈”。 时间仿佛静止。梁晴慢慢抬起手来,替姝儿拨开额角的头发。姝儿忽然抓住她的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颊上,痛哭流涕,呜呜地说着:“阿妈,姝儿好想您呀。” 梁晴眼睛也红了,泪水在眼眶里打着转儿,颤抖着似要说些什么,却又紧紧地闭上了嘴唇,目光落在地面。 姝儿感觉阿妈在颤抖,她替阿妈擦去眼泪,幽幽地说:“我治好了腿,如今又能走了。阿妈,您可与我一同回府吗?” 梁晴微微叹息道:“阿妈回不去了。”姝儿急了,立即便问她为何回不去。她答非所问:“如今见你好了,阿妈很是开心。可阿妈已削发为尼,皈依佛门,便要在庵内青灯红烛,终老此生了。” 姝儿痛苦摇头道:“不,姝儿打小便没有您在身边,本以为您已不在人世。可如今知道您还活着……阿妈,您就答应姝儿吧,与我一同回到府里……” 梁晴目光黯然地望着窗口方向,沉默了许久,决绝地说:“今日之后,我与你母女缘分便已尽了。分开之后,这世上便再也没有梁晴,只有净月。” “不,阿妈,您不要再抛下姝儿了。”姝儿跪地,抱着梁晴的腿,“姝儿好不容易找到您,您若是不跟我回府,我便也不走了。若您打算在此终老,我也陪您一起。” 门外,向怀光睡不着,担心姝儿独自一人,打算去看她一眼,谁知敲了许久的门都无人回应,推门也未见人,于是挨个儿找了过去。此时,他听到姝儿的声音,疑惑不已,在门口驻足,将耳朵贴了上去。 梁晴露出满脸痛恨的表情,狠狠地说:“阿妈回不去,再也回不去了。”姝儿哭丧着脸问:“阿妈,当年究竟发生何事,您为何忍心抛下我离开?” 梁晴叹道:“过去的事,阿妈都已经忘了,你也不许再问。”姝儿还打算劝说母亲随自己回府,梁晴将她扶起,替她擦去满脸的泪水,挤出一丝忧伤的笑容,说道:“有些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道不明白。姝儿,听阿妈的话,回府之后也不许与任何人提起见过我,不许打听过去的事。如今你已成人,阿妈很欣慰。待合适的时机,便找个喜欢的阿哥嫁了吧。” 姝儿如何听得进去这些话语,却问她:“姝儿嫁人那日,您会在吗?”梁晴愣了一下,说:“阿妈很想亲眼看到你出嫁,可阿妈如今已……姝儿,天色已晚,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回去歇息吧。” 向怀光的脸色变得越发凝重,匆匆转身离去,回到房里,回味着刚刚听见的那一席话,仿佛大梦一场,脊背一阵发凉。 在他印象中,从未见过姝儿的母亲,只知道她从小便没了母亲。也从未听父亲提起过上姝儿阿妈之事,还以为已不在人世,担心姝儿伤心,故也从未在她面前提过。 可今夜听见的这些话语,几乎令他怀疑自己听错了。此时再次忆起刚刚的对话,整个人都是僵硬的。 姝儿失魂落魄般回到房里,对着冰冷的空气,毫无睡意。她不住地问老天,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阿妈为何要丢下她离去。她知道此事定然与父亲有关,上次回去之后便一心想问,可父亲不说,她也不敢问。 就在今夜,梁晴无法安睡,她席地而坐,闭着眼睛,当年之事,如同从未远去,在她眼前徐徐舒展开来。 梁晴出生平凡,爹娘皆要土民,可她天生丽质,有着沉鱼落雁闭月羞花之貌,加上聪慧过人,成年后便与村里一阿哥相爱。就在二人私定终身,谈婚论嫁时,向思明偶然遇见了她…… 就在此时,忽又传来敲门声。梁晴的思绪从回忆中被拉了回来。她以为还是姝儿,故迟疑着未起身。片刻之后,敲门声再次响起来。她沉沉地叹息了一声,才不得已去打开门,当看见来者时,顿时便傻了眼。 向怀光从那双眼里看到了许多种各异的表情,包括惊恐、诧异、不解、疑惑……他客气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梁晴眉目低垂,让开了道。向怀光进屋后,四下打量了一眼,转身望着她,忽抱拳道:“怀光见过二娘!” 她张了张嘴,似是迟疑了许久,才终于从牙缝里蹦出这几个字:“净月拜见少土司!” 向怀光望着这张与姝儿有几分相似的脸,不禁叹道:“这些年,辛苦您了。” 梁晴还以为是姝儿跟他道明一切,不禁苦笑道:“这孩子,还是执念太深了。净月已皈依佛门,定然是不会随她回府。” “二娘,您误会了,此事与姝儿无关,是我自己刚才出来寻她,意外听见……”向怀光从实招来,“您与姝儿说的那些话,我全都听见了。二娘,当年究竟发生何事,才逼迫您作了如此选择。” 梁晴沉默了片刻,摇头道:“此事已成过往,少土司便莫问了。”可向怀光固执地说:“此事虽已过去,可对姝儿来说,此生心里便会永远留下一根刺。若是不将刺拔掉,便会一直痛。” 她何尝不理解向怀光所言,可她有着太多的难言之隐,若是将往事揭开,便会露出伤疤,届时不止是她,也不止是姝儿,皆会弄得伤痕累累。 向怀光见她仍在犹豫,不免又叹道:“姝儿自从伤了双腿后,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了。如今总算是慢慢好起来,可她第一时间并非回府与二叔分享好消息,而是非要来慈文阁。在此之前,我并不知晓真相,以为她仅仅是为了还愿……二娘,想必此前二叔已带姝儿来见过您了吧?不管当年发生何事,也或许与二叔有关,可如今二叔既已带姝儿来见过您,不就证明……” “你别说了。”梁晴竟泪流满面,“你若是想要知晓真相,回去问你二叔与王爷吧。” 向怀光万分惊讶:“阿爹也知情?”梁晴已不想再多言,转过身去不再看他。向怀光见状,也只好默默地退了出去。 第二日,众人辞行下山时,姝儿转身望着门口,迟迟没有移步。可自始至终梁晴也未现身,直到车马缓缓远去,她的身影方才出现在角落,平静地望着车马消失的方向,眼里现出一丝云淡风轻的笑。 “阿弥陀佛。事到如今,师父知道有些事你仍放不下。”庵内大和尚忽然现身于背后,“听为师一言,既是六根未净,不如早日还俗吧。” 梁晴不禁一怔,随即面朝大和尚,脸色肃穆地说:“师父,净月早已放下过往,只是……”她无法辩驳,只好说道:“净月知错。” 大和尚叹道:“世事本无对错。这些年,你在慈文阁潜心修行,师父全都看在眼里。可为师也看得出来,你心中仍有不少牵挂。还记得为师曾与你说过的话吧……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既已皈依我佛,便要舍下凡心。” 车马在山道上缓缓前行,与这雪山大地融为一体。天冷,心却更冷。姝儿的心情全都显露在脸上,沉浸于悲伤之中时那种孩子般的委屈,在她身上诠释无遗。 墨白此时在车上陪着她,一眼便看出她心情不佳,正欲开口问她发生何事时,百里奚忽然嚷道:“此地不宜久留,此地不宜久留。” 墨白叹了口气,于是问他:“为何不宜久留?”可百里奚仍只说这一句话:“此地不宜久留。”姝儿忽然轻声抽泣起来。墨白越发担心,握着她冰冷的手,问她今日为何如此。 姝儿除了抽泣,却一言不发。 雪地上,冷风吹在脸上,宛如刀割。向怀光与雁南飞骑马并行,像是不经意地问他:“你是否早已知道?” 雁南飞愣住:“何事?” 向怀光淡然一笑:“姝儿此次非来慈文阁,不仅仅是为了还愿吧?”雁南飞从他眼神,似乎感觉他知道了什么,于是叹道:“少土司明知故问,既已知晓,便不用我多言了吧。” “你何时知道的?”向怀光又问,雁南飞实言相告:“上次姝儿从百草谷回来之后,月儿跟我说的。” 向怀光实则也猜到了,不免苦笑道:“没想到竟然就我一人还蒙在鼓里。”雁南飞忙解释:“月儿仅与我说过,其余皆不知晓。” 第87章 锋利的犬牙 姝儿悄然走到向思明身后时,向思明正在擦拭宝剑,当他觉察到身后有人正朝着自己靠近时,猛然回头,倏然间提剑刺了过去。 “姝儿!”向思明大惊,出了一身冷汗,幸好收剑及时,却也将姝儿吓得花容失色。当他看清站在面前的竟真是姝儿时,又惊又喜,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几乎喜极而泣,激动地抓着她:“姝儿,你好了吗,真的好了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姝儿笑容满面,一个劲地点头。这时,送她回来的墨白说:“二叔,您未做梦,姝儿真的好了,全好了。”向思明喜笑颜开:“你再走走,让阿爸看看。” 姝儿于是在院子里慢慢移步,几乎与常人无异。向思明连连叹道:“太好啦,太好啦。老天啊,你总算开眼了,请受我一拜!” 墨白和姝儿相视而笑。墨白回来后便径直送姝儿回府了,还未来得及去看望如兰,与向思明寒暄了几句方才离去。 “饿了吧,想吃什么,阿爸吩咐给你做。”向思明几日不见姝儿,甚是想念,又无比担心,此时终于见她平安归来,又见她真的可自行移步了,除了喜悦,还有心疼。 可姝儿心里装着事,一路上都在想回府后该如何与父亲启口,这时见到一脸慈爱的父亲,几欲开口,却欲言又止。 向思明自是了解女儿,见她有话要说,虽还未开口,却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问她是否又去了慈文阁。 姝儿默默地点了点头,向怀光叹道:“我早应该想到了。”他顿了顿,又问她是否见过阿妈,却又眼神黯淡,自言自语道,“定然是见过了吧。” 院子里残留的雪,被风一吹,从枯萎的树枝上飘落,正好落在姝儿脸上,凉飕飕湿漉漉的。 “阿爸,当年究竟发生何事,才使得阿妈离开了我们。”姝儿的声音比这雪片还要轻巧,向怀光随即便像挂在屋檐下的冰棱,身体僵硬,眼神冰冷锋利。他背过身去,许久都未给出答案。 姝儿望着他的背影,想起阿妈说过的那些绝情言,眼眶湿润,哽咽道:“阿妈说,这是最后一次与我见面,往后便不会再见了。” 向怀光缓缓转过身来,目光尖锐如刀,死死地盯着她的眼睛:“不见便不见。从今日起,不许再去慈文阁,就当从未有过此人。” “为何不许再去慈文阁?”姝儿万分不解,声音陡然抬高。向怀光怒道:“没有为何,为父说了不让去就是不让去。” 姝儿被他的怒吼惊呆了,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未如此待她,尤其是她伤了双腿之后,他跟她说话时,也常常是轻言细语。 泪水从姝儿眼里夺眶而出,她怔在那儿,眉目低垂,梨花带雨。她很想放声大哭,却尽力压抑着情绪,肩膀一颤一颤。 向怀光的心也碎了一地,自从梁晴离去后,他便与姝儿相依为命,也从不忍心对她发脾气。可是今日,他忍无可忍,怒火如炸雷似的脱口而出。随后,他丢下姝儿一人,摔门而去。 姝儿最终也未等到父亲亲口给她答案,落寞地蹲在雪地上,嘤嘤地抽泣起来。 寒风如刀,刺骨入肌。 百里俾走进大牢,看着裘千羽孤零零一人蜷缩在草垛上,身边躺着陈放的尸体,忍不住捂着鼻子,感慨道:“裘大人可真够长命的呀,都如此模样了竟还剩下一口气。看样子还能挺些日子。” 裘千羽已被饿了两日,早已饥肠辘辘,脸色苍白,浑身无力,头脑昏沉。此时听见百里俾来了,用尽全力才爬将起来,颤巍巍地移步至他面前,睁着凹陷的眼睛,求他给点吃的。 百里俾眯缝着眼,冲身边属下看了一眼,冷笑道:“没听见裘大人的话吗?还不快去拿些吃的给大人?” 裘千羽还真以为会有吃的,正巴望着,谁知等来的却是一只又高又壮的黑犬。黑犬龇牙咧嘴,狂躁不已。百里俾咧嘴笑道:“裘大人,这条黑犬跟你一样,也是两日未曾进食。如今本爵便让你与它共处一室,若是你可杀了它,便可饱食一顿。不过,若是你输了,便会成为它的盘中之餐。” 裘千羽神智是清晰的,一听此言,眼里先是流露出惶恐的表情,继而愤怒骂道:“百里……老贼,你……不得好死。本官就算变成鬼,也……也绝不会放过你。” “本爵倒是想看看究竟是你嘴硬,还是恶犬嘴硬。”百里俾努了努嘴,示意属下打开牢门,刚松开恶犬,恶犬便冲裘千羽露出了尖牙。 裘千羽眼中射出一道杀气,将全身仅剩的一口气全都聚集到了双手之间。很快,恶犬咆哮着飞身而起……大牢里传出阵阵惨叫之声,震耳欲聋。 百里俾狂笑着,闭上眼睛,似是不忍再看。片刻之后,耳边归于寂静。他缓缓睁开眼,本以为看到的会是裘千羽被恶犬撕裂的场景,谁知裘千羽竟还活着,眼中闪烁着阴森惨烈的笑。恶犬血肉模糊地陈尸于他脚下,瞪着惊恐的眼睛,像是死不瞑目。 裘千羽忽然抓起恶犬,照着毛茸茸的喉咙一口咬了下去,而后用尽全力撕扯起来。他嘴上沾满了殷红的血,又从口中流出,染红了地面。 百里俾不仅是感到吃惊,更多则是恐惧。他万万未料到此人竟如此刚毅凶残,忍不住重重地咽了口唾沫,冷声道:“都如此了竟还能活命,看来裘大人命不该绝。好生享用你的美味吧。过两日本爵再来探望,若你还能活着,再给你备下更多美味,保准你会特别喜欢。” 墨白回府时,如兰正在编织西兰卡普,还一边与墨月说着话,一见他,立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迎了上去,口里念叨着:“哎哟,我的墨儿呀,你可算是回来了。可想死娘了。” 墨白以为发生了何事,墨月噗嗤笑道:“阿哥,方才我一人回来时,阿妈都未正眼瞧我。” “墨月,你为何没将姝儿带来?月儿说她全好了,是真的吗?”如兰急急忙忙地问道,“明日你便去将她接来,娘要亲眼看看。” “阿哥,你打算何时娶姝儿姐姐过门呀?”墨月问,如兰跟着说:“是啊,你与姝儿打小一起长大,情投意合,早晚都会完婚。墨儿,你若是想好了,阿妈这便请媒婆去提亲。” 墨白慌忙阻止:“为时尚早,为时尚早。”如兰笑道:“早什么早啊,既是早晚的事,那便宜早不宜迟。阿妈一会儿便去与王爷说说。” “我此后岂不是要改口叫姝儿姐姐嫂子了?”墨月打趣道,“阿哥,真羡慕你可与喜欢的姑娘双宿双飞。” “还有你呀月儿,也老大不小了。你与南飞……哎,阿妈有个好办法,要不待墨儿与姝儿完婚时,你与南飞也一同把婚事办了吧。”如兰竟想出个一举两得的法子,墨月原本两眼发光,却又满面羞涩。 如兰看穿了墨月的心思,笑道:“那便如此说定了。”墨白和墨月不禁相视而笑,随后双双逃也似的离去。 “你们别走呀,阿妈还未说完呢。”如兰在背后喊道,“阿妈这便去与王爷商议……” 桑植王府练兵场上,土兵们杀声震天,刀剑所向,卷起千堆雪;将台之上,向思安目光如炬,尽显大将之风。 向怀光回府之后,得知父亲在练兵场,于是寻了过来。他站在父亲身边,望着练兵场上军容整齐划一的土兵们,不禁动容一笑,连说几个“好”字。 “光儿,你看到没有,这便是咱们桑植的土兵,比城墙还要坚实的土兵啊。有了他们,本司晚上才敢合眼睡觉啊。”向思安满怀激情,“往后你做了王爷,务必谨记一点,定要待民如子,只有仰仗尔等,才能让桑植城池永固。” 向怀光何尝不知,眼前这些土兵,大多数平日里皆是土民,他们要耕田种地,养家糊口。可一旦发生战事,他们便要身披金甲,与敌厮杀,以血肉之躯守护城池和家人安康。 将台之上,寒风凛冽,似要将人吹走。 “阿爸,今日天寒风疾,为何会想起来此点兵啊?”向怀光担心父亲受冻,向思安笑道:“你们离开这些日子,为父想了许多。之前百里俾攻打桑植受挫,绝不会罢休,改日定会卷土重来,故在此之前,务必打起精神,每日操练,以备不时之需。” 向怀光重重地吐了口气,道:“如此甚好。”不过,向思安又道:“我们的布兵阵法已沿用多年,虽大家烂熟于心,但敌人也已知晓套路……光儿,从今日起,你便亲自负责练兵,不得偷懒。不过为父也替你物色了一人,他将会配合你训练新的阵法。” 向怀光惊问此人是谁。向思安神秘笑道:“莫急,很快你便会知晓。” 父子俩在回府途中,谈笑风生,聊了许多此去百草谷发生之事。向怀光忽停下脚步,注视着父亲:“阿爸,光儿有件事想跟您打听……” “何事如此严肃?”向思安问,向怀光犹豫再三,才将在慈文阁见到梁晴一事托盘而出。向思安闻言,顿时脸色大变,顿了才问:“她……如今可好?” 向怀光点了点头,追问当年究竟发生何事。向思安转身继续前行,回忆起那些不堪入目的往事,心中不免一阵剧痛。他目光所及之处,仿佛一切静止。 当年,向思明看上梁晴之后,便将其强抢回府,占为己有。不久之后,梁晴便怀了姝儿。 “梁晴在此之前已与村中青梅竹马的阿哥相爱,她那位阿哥在梁晴被强占之后便悬梁自尽了。”向思安从未与人说起过那段往事,此时不禁放缓了脚步,望着昏暗的天空,眼睛里溢满了伤感,“你二叔那时年轻任性,犯下了不可饶恕之错,不仅逼死无辜之人,最终也迫使梁晴离开王府,皈依佛门。” 向怀光得知真相后自是唏嘘不已,感慨道:“只是苦了姝儿。”向思安得知姝儿也已见过梁晴,不禁叹道:“姝儿这孩子也是可怜,刚满月便没了母亲。好不容易长大成人,却又伤了双腿。不过老天也正在一点点补偿她,如今腿好了,也有墨儿疼爱……” “姝儿想请二娘回府,可二娘未答应。”向怀光又说,“若是二娘答应回府,姝儿定会特别的开心。” “此事全凭梁晴自己的吧,说来你还得叫她一声二娘,若是她不愿回府,切勿强求。”向思安叮嘱他,“此事也成了你二叔心里的一根刺,虽从未对外人说起,可为父看得出来,他一直在为当年犯下的错而后悔。这道坎,恐怕此生都过不去了。” 第二日,向怀光正在将台上监督练兵,谁知雁南飞竟也来了,还称是王爷让他过来练兵。 向怀光没想到父亲替他物色的人选竟是雁南飞,与他相识以来,还从不知他会带兵打仗。雁南飞并未过多解释,立马下到练兵场上,对众将士说:“练兵之道,不仅在于阵法、兵法,更在于实战。即日起,我将在训练中加入实战演练……” 向怀光在将台上亲眼目睹这一切,露出了欣慰和赞许的笑容。 第88章 沙场大练兵 下了半宿的雪,天快亮时才停下。天空雾蒙蒙一片,走在集市上,几丈之外,便也看不清人影。 自打从百草谷回来后,墨月与姝儿便未再见过,昨夜竟梦见了她,于是决定去见上一面。她身着厚厚的披风,带着如兰亲手做的糕点,走在孤冷的街上,偶尔擦肩而过的行人,也是步履匆匆。 “糖葫芦哟,酸酸甜甜的糖葫芦。姑娘,要糖葫芦吗?”迎面而来的商贩停在墨月面前,墨月也许久未吃过,一想到那味道,口水都快流出来,想着正好给姝儿也带一只过去,于是挑选了两串,刚付完钱,一抬头,一阵熟悉的味道忽然擦身而过。 她略微迟疑,再定睛望去,只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朝着前方缓步而去。那不是二叔吗?她在如此想的时候,又记起不久前看见向思明的情景,当即便情不自禁地跟了过去。 向思明今日出来,也是为了见马冰,二人在老地方见面时,马冰已到了许久,炭火将屋子熏得暖暖的。他进门后,脱下披风,像老熟人一样跟马冰打了个招呼,而后在炭火前坐下,暖了暖手,说:“近日王爷正加紧练兵,可能会有动作。你得抽空去容美一趟,将此消息带给百里土司,要他加强防范。” “是,在下今日便启程。”马冰道,向思明说:“不急于一两日,近日风疾雪大,王爷若真要动作,想必也不会如此之快。” 马冰点了点头,看了向思明一眼,似有话要说,却又只是微微叹了口气。向思明正在添加木炭,虽未正眼瞧他,却缓缓说道:“放心吧,你的事我从未忘记,待事成之后,定会给你机会亲手复仇。” 马冰想起死于向怀光之手的二弟马天宝,心底的仇恨便如这眼前的炭火一样越烧越旺。他等这一日已经太久,此时想起复仇的时机就快到来,握剑之手也不禁隐隐颤抖起来。 二人约见之后,跟往常一样,马冰待向思明先行之后,方才熄灭炭火,起身离去。 墨月藏身于对面屋子的拐角处,正好将对面情形看得一清二楚。她迎着冷风等了不久,总算又见向思明离开,正打算跟上去时,又一个人影也从屋里出来了。 她所处位置,正好可见那人模样。马冰并未警觉有人跟着自己,径直回了军营。 墨月一路跟了过来,眼见此人进了军营后,又逗留了片刻,这才悄然离去。她见姝儿独自一人在家,正在寻思向思明刚刚从那楼里离开后又去了何处时,他便匆匆回来了。 “二叔,阿妈让我送些她亲手做的糕点过来,您也尝尝。”墨月招呼向思明,向思明脱下披风,高兴不已:“是吗?那我可得尝尝。”他吃了一口,随即惊呼道:“真不错,比市集上买的好吃。” “那您可要多吃些,再尝尝这个,芝麻味的。”墨月又给他递上了另外一块,“二叔,外面天寒地冻的,您一早便出了门,这是去了何处呀?” 向思明边品尝糕点边赞叹道:“嗯,这个也好吃,又香又脆!” 墨月见他未答复自己,也不知是未听见,还是故意为之,也不好再问,于是笑着说:“您喜欢的话,往后阿妈若是又做了,我便每次都给您送些过来。” “那可太麻烦了。”向思明连连摆手,墨月嬉笑道:“一点儿也不麻烦。阿妈说了,早晚都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套。” 此言一出,姝儿与向思明几乎同时愣住。姝儿随即羞红了脸,向思明却爽朗大笑道:“对对对,你阿妈说得对,一家人,早晚都是一家人。” 雁南飞这两日均在练兵场上训练土兵,每天均累得腰酸背痛,回去倒头便睡,就连跟墨月也几乎很少见面,更别提可说上话了。 墨月从姝儿回府时,夜色刚刚落幕。她去找雁南飞时,雁南飞恰好归来,当即便在她面前愧疚了一番,称自己最近帮王爷练兵,冷落了她。 “阿哥,我知道你忙,这不今日便去找姝儿姐姐了吗?”墨月丝毫未介意,“不过,我有个小小的请求。”她提出明日要跟他去军营。 雁南飞十分不解:“你一个姑娘,去军营作甚?再说刀剑无眼,万一伤着你可如何是好。” “我就是好奇。”墨月央求,“你便带我去看看吧。整日都见不着你,你若带我去军营,我不就可陪同你了。放心吧,绝不给你惹麻烦。” 雁南飞拗不过她,只得应允。 墨月兴奋之余,想起今日在集市所见的一切,却又满脸担心。雁南飞见状,狐疑地问她:“月儿,你是否有何事瞒着我?” “哪有。”墨月想着自己的打算,慌忙以笑容圆谎,“阿哥,王爷为何突然让你帮忙练兵啊?” 雁南飞似乎被此问题问住,向思安当初找他时,只说他有带兵经验,故请他帮忙练兵,其余的原因未说,他也没问。此时,面对墨月,他沉吟片刻,方才说道:“可能王爷认为我有带兵打仗的经验。” 谁知墨月闻听此言,又一脸惊讶地问:“阿哥,你带兵打过仗吗?”雁南飞愣住,这才想起从未与他们说起过自己的家事。不过,除了向思安与父亲早已相识,之前因实在瞒不住,这才说了。 这时,雁南飞忽然松了口气,想想与墨月相识了如此之久,有些事也该是开诚布公的时候了。他再次回想起雁家被奸臣陷害之事,不禁沉沉地叹了口气,道:“父亲是一名将军,常年在外征战,也从小便教会我行军打仗之事。待我成年后,不仅常常带我去军营,且还带我多次征战……” 接下来,他便将雁家如何遭刘瑾陷害之事全盘托出,一直说到雁云在流放途中遇害。 “后来之事,你应全都知晓了。”雁南飞一口气道出了所有事,忽觉全身轻松。墨月像是在听一段颇为惊险的话本,越过千山过后,竟泪流满面。 雁南飞惊慌失措,怪自己不该与她说了这么多。墨月抹着眼泪说:“不、不怪你。怪就怪那恶人太坏……雁将军如此英雄,竟如此惨死,若是寻到杀害雁将军的凶手,定要将他碎尸万段,用他的性命去祭奠将军。” 雁南飞眼中流露出失望的表情,叹道:“杀害父亲的凶手我已寻到,只不过当初有眼无珠,让他给逃了。” 墨月得知凶手竟是袁廷奕时,与他当初知晓真相时的表情几乎一模一样,不禁愕然道:“原来是此人。” “他带人袭击容美王府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如今仍是去向不明。”雁南飞哀叹道,“此人若还活着,有朝一日定会再次现身。” 第二日,墨月随着雁南飞来到练兵场,土兵们声如洪钟,杀声震天。她何曾亲眼目睹过如此场景,顿时也被惊到,情不自禁地发出惊叹之声。 雁南飞面带笑意,自豪地说道:“这些土兵如此雄壮威武,桑植有了他们,往后谁还敢轻易来袭?” 墨月兴奋地问他:“阿哥,这些土兵都是你助王爷训练的吗?”雁南飞道:“王爷的兵本就已是很厉害了,我只是锦上添花。” “那可不止。”向思安的声音忽从背后传来,二人回头,见他与向怀光同来。向思安满面喜气,说:“没想到月儿姑娘也对练兵有兴致。” 墨月面露羞涩,雁南飞忙道:“她说从未见过练兵,便非要求着我带她过来看一眼。”向思安大笑道:“古有木兰从军,今有月儿姑娘陪夫练兵,羡煞本司也。光儿,你瞧瞧南飞,能遇上月儿这般好姑娘,艳福不浅啊。欧阳姑娘也是难得的好姑娘,你可得加把劲儿。” 向思安一句玩笑话,令仨全都无尽汗颜。 “好了,言归正传。”向思安望向正在练习刺杀的土兵们,“南飞,这几日辛苦你了。听光儿说,你将众将士分为两队,让他们将此当作真正的沙场而去拼杀,收效甚好呀。” 雁南飞道:“这均是当年随父亲征战沙场时而学来的。” 向思安叹道:“雁将军果然雄才大略,只可惜英雄生不逢时。” 墨月此时正睁大眼睛四处打量,然而人头众多,任凭她看花了眼,也未曾寻到那个熟悉的人。 向怀光偷偷观望了她许久,终于没忍住惊扰她:“月儿姑娘,你找什么呢?”墨月慌忙收回目光,讪笑道:“少土司见笑了。我就随意看看。” 向怀光很显然不太信她,可向思安这时恰巧叫他过去,让他继续配合雁南飞练兵,尤其是在个人武器操练和阵法配合上,还尤其需要加强。 “再便是体力。父亲经常教诲我,练拳不练功,到头一场空。”雁南飞道,“通过这几日练兵,我发现绝大多数土兵体力不济,平日里练兵时看似动作花哨,可一旦上了沙场,花拳绣腿华而不实,只会冤送了卿卿性命。” “雁兄好眼力啊。”向怀光赞叹道,“阿爸让你助我练兵,实乃慧眼识珠。雁兄,如今你落难至此,实属委屈。虎父无犬子,你与雁将军一样,本应去沙场为国尽忠,无奈奸臣当道……” 雁南飞苦笑道:“少土司谬赞了。” 墨月陪伴雁南飞在练兵场操练了几乎整日,方才回府。雁南飞问她:“有趣吗?”她说:“初看时倒是有趣,可看得多了,又觉得甚是无聊。” 雁南飞哑然失笑,又看了她一眼:“月儿,能否与我实言相告,你今日过来,是否还有其他事瞒我?”墨月愣道:“你为何与少土司一样,都如此疑神疑鬼?” 雁南飞得知向怀光也问过她类似问题,不禁叹道:“看来我未猜错。月儿,有何事定要与我说,无论发生何事,我皆会助你。” 墨月开怀大笑:“阿哥,有些事暂时还不能与你说,但我答应你,若是到了可说时,我定不会对你有任何欺瞒。” 雁南飞担心地问:“并无危险吧?”她一脸肯定地说:“自然没有。若是有危险,一早便与你说了。” “如此便好!”雁南飞稍稍放了心,“对了,我前些日子意外发现市集上新开了家京城小吃,要不要去尝尝?” “京城小吃?我还未尝过呢。”墨月喜不自胜,立即便催促他带自己过去。 雁南飞也是偶然发现市集上竟开了家京城小吃店,豆汁儿、卤煮火烧、驴打滚等应有尽有,生意还不错,客人进进出出,来来去去,甚是热闹。 他离开京城已久,早念着这一口了,点了满满一桌小吃,墨月挨个儿尝了一口,连声赞叹好吃。 “往常想吃的时候,随时便可吃到。自从离开京城之后,已有许久未曾吃过了。”雁南飞想念的不止是这一口小吃,更是一种无法割舍的乡愁。他望着这满桌的小吃,又勾起了无尽的回忆。 墨月不知该如何安慰他,但眼前忽然一亮:“阿哥,待会儿将这些小吃每样带一份回去。我要全都学会,往后你若是想吃,我便可随时做给你。” 雁南飞内心一阵感动,情不自禁地抓起她的手:“不用如此麻烦了,往后若是想吃,便来此处罢了。其实今日尝过之后,也觉得并未有多想念。” 墨月噗嗤一笑:“阿哥,你是否担心我学不会?我可是冰雪聪明的墨月。这些吃食,我多看几眼便会做。” “真的不用了,多谢。”雁南飞深情地望着她,“在桑植的这些日子,我发现自己像是越来越喜欢这边的吃食了。” 墨月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怦然心动时的样子,看起来与她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完全判若两人。 第89章 夺命摄魂剑 百里俾虽得知百里奚安然无恙,可在得知向思安正在大练兵时,便开始深感不安。这两日,他也加紧了对土兵的操练,做好了应对桑植来袭的准备。 秦彩凤的精神也渐渐恢复,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于是劝他勿用多虑。 “桑植传来的消息确凿无疑,过了这个严冬,向思安必会大举来犯。”百里俾满脸焦虑,“若是针锋相对,我倒是不惧。可我担心他私下还会有其他动作。” 秦彩凤不明白这其他动作究竟指的是何事。百里俾冷笑道:“向思安向来狡诈,上次一仗未分出胜负,便知我不会善罢甘休。此次为了报复,必会全力以赴。如此一来,可能会去寻其他土司结盟。” “若果真如此,我们也得尽早准备。”秦彩凤思虑道,“据闻桑植与茅岗土司和彭氏土司相交甚好……” 百里俾却否定了她:“不,我已认真考虑过,向思安若是与茅岗和彭氏结盟,对我容美尚不存在多大威胁。我担心的是唐崖土司,唐崖土司对我觊觎已久,早就想一口吞掉。若是这二者结盟,便会对我形成两面夹击之势,如此便不妙了。” 秦彩凤当即便提议要尽力阻止二者结盟,百里俾老谋深算,脑子里实则早已有了主意,冷笑道:“放心吧,他们结不了。” 容美大牢,裘千羽已是苟延残喘,这两日全靠恶犬充饥,可到后来,恶犬开始腐烂,肉不能食,仅仅只是闻着便恶心不已。故他此时已饿得只剩下不到半条命了。 百里俾心里装着更重要之事,对裘千羽的死活已全然不在乎,想着对他的惩罚也差不多够了,往常在他这里所受的屈辱也全都还了回去,于是便打算给他个痛快。 “裘大人,你可知自己为何还活着?”百里俾阴阳怪气地问。裘千羽听见百里俾的言语声,却一动不动。百里俾问身边狱卒:“死啦?” “这个……已许久未有动静,两日未曾进食,可能断气了吧。”狱卒道。这是百里俾最期待的结局,可不知心里为何空落落的,忽然又充满了厌恶和愤怒,望着裘千羽,冷冷说道:“将尸体挂于城楼之上,本爵要让他受风吹雨淋,寒冻日晒,死后也不得安生。” 狱卒于是打开牢门,打算去将裘千羽的尸首搬出来,可刚接近他,他忽然睁眼,一爪抓住狱卒脖子,狠狠一扭,随后抢去狱卒佩剑,夺门而出,冲着百里俾杀将过来。 百里俾大惊,万万没料到裘千羽竟狡诈装死,顿时便怒喝道:“杀了他,给我杀了他。”大牢里瞬间陷入混乱。 裘千羽虽已饿得头眼昏花,可此时抓剑在手,似又找回了之前的自己,左冲右突,几名狱卒已在他剑下殒命。 百里俾连连倒退,想要逃出大牢,可裘千羽步步紧逼,眼看就要杀至眼前。情急之下,百里俾将护住自己的一名狱卒推了出去。裘千羽将剑狠狠地刺进狱卒腹部,狱卒死死地抱住他,百里俾这才趁机逃出了大牢。 裘千羽解决大牢之内的狱卒,一直杀出大牢,这才发现自己已被围困住。 百里俾身在一群侍卫背后,冷眼盯着野兽般的裘千羽,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裘大人,你可实在让本爵无比惊喜呀,不愧是内行厂出来的,与一般的小喽啰就是不一样。” 裘千羽自知今日断然是无法活命了,目光凶狠地盯着百里俾:“老贼,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百里俾不屑道:“本爵今日要取你性命,已是易如反掌。劝你一句,放下兵器,便赏你一具全尸。” 裘千羽瞪大眼睛,嘴里露出獠牙,凶神恶煞地盯着前方,像要吃人似的。忽然,他大喝一声,声音响得像打雷一样。接着,他如同下山猛虎,朝着百里俾猛扑过去。他的速度快如闪电,侍卫还未反应过来,他人便已冲到百里俾面前,一剑挥去,倒下一大片。 百里俾惊恐万状,慌忙退后,多亏有侍卫涌上来作挡箭牌,方才又逃过一劫,随后凝空而起,挥舞着夺命摄魂之剑,剑起剑落,如游龙逶迤,从中杀开一条血路,再次扑向百里俾。 百里俾如今虽已贵为土司王爷,当年也是多次在沙场上征战杀戮,此时见躲不过,于是急急抓起剑来,迎着裘千羽杀了过去。 裘千羽提剑径直杀至百里俾面前,本以为可取他性命,谁知百里俾不仅将他一剑挡了回去,且又反手一剑,剑刃擦脸而过。 这时,那些侍卫再次围攻而来,无数利剑齐齐刺来。裘千羽就地一倒便躲了过去,随后陀螺似的旋转而起,剑尖划过,一圈侍卫立即毙命。 死了几名侍卫,百里俾全然不在乎,立马又有无数侍卫杀将过来,里三层外三层,将裘千羽死死地围困起来。一阵阵惨叫和咆哮之声过后,总算变得安静。 百里俾看不见里面的状况,直到侍卫如潮水般退去。裘千羽全身是血,立在一片尸首之间,浑身插满了剑。百里俾一步步走了过去,就快要靠近裘千羽时,裘千羽终于支撑不住,轰然倒地,双目圆瞪,望着阴沉的天空,似是死不瞑目。 结束了,总算是结束了! 百里俾望着那张曾令他喘不过气的面孔,如今却依然令他害怕。他亲手替裘千羽合上双眼,叹道:“你也算是条汉子,只可惜做了朝廷的鹰犬,欺人太甚,故死不足惜。裘大人,一路走好吧。” 他改变主意,并未下令将裘千羽悬挂于城楼之上示众,反而命人将其厚葬。可就在此时,秦彩凤听闻之后匆匆忙忙赶了过来,她虽未亲眼目睹全过程,但得知裘千羽独自杀出大牢,且几乎刺杀百里俾时,顿时勃然大怒,怒视着早已断气的裘千羽,抓起剑来,而后狠狠地插入其胸口:“将头砍下,给我蒸煮,随后拿去喂狗。” 郑天胤被囚禁于大牢之内,双腿双手皆被铁链锁住。七日之后,他果然醒来,全身武功尽失,沦为凡人。 此时,欧阳靖正死死地盯着郑天胤,眼含杀气。郑天胤缓缓睁开眼:“老夫如今武功已废,毫无还手之力。你若是来替欧阳荀报仇,想要取老夫性命,现在便动手吧。” 欧阳靖强压着仇恨,道:“我就想听你亲口说一句,你与我爹比试之前,是否有将刀刃浸了毒液?”郑天胤仰天大笑道:“是又如何?”她见此人不仅毫无悔意,甚至如此大言不惭,顿时便差点没忍住想要拔剑。可她最终还是忍住,怒道:“卑鄙无耻,还敢妄称天下第一。若不是暗中下毒,你根本不是我爹的对手。” 郑天胤收敛笑容,目光阴冷:“我与欧阳荀那个老东西同时拜入师门,而他比我更有天资,故深受师父疼爱。但凡有任何好事,师父均先由着他,吃喝如此,教授功夫也是如此。我这心里啊,实在是不大好受,可还得憋着忍着。后来,师父死了,我与他便开始闯荡江湖,各行其道。从那时起,无人可管束于我,我想做何事都可由着性子来……” 他喘了口气,接着说:“江湖也有江湖的规矩,谁都想做天下第一,可并非谁人都做得了天下第一。欧阳荀武功造诣确实比老夫高超得多,后来他果然做了天下第一,可老夫不服气啊。若非师父偏心,与我二人同等对待,同等教授功夫,我岂能逊色于他?” 欧阳靖心里在滴血,若不是强忍着,此刻定已拔剑在手。 郑天胤又叹道:“可要得到天下第一,便要挑战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是老夫平生所愿,为了这一天,老夫等了太久,可与他一仗之后,方觉差距太大,若要光明正大取代他天下第一,是绝不可能了。” 欧阳靖内心一阵抽搐,郑天胤悲情叹道:“我这个师兄啊,以他的本事,本不该死,可此生唯独做错了一件事,那便是认错了人,错将老夫当成了善良之辈,要怪便怪他有眼无珠吧。论辈分,你应称老夫一声叔伯吧。叔伯送你句忠告,往后行走江湖,定要多长一双眼睛,一步错,便会步步错,一错再错,最终便会丢了性命。” 欧阳靖听他竟还敢说出如此一番言论,不由得厉声呵斥道:“你有何资格教训我?若非少土司阻止,我早替父亲杀了你。” “想取老夫性命的不止你一人,可最有资格取老夫性命的便只有你一人。来吧,老夫等你许久了。”郑天胤此言更是激怒了欧阳靖,她终于忍无可忍,可刚拔出双剑,却被人从背后出面拦下。 原来,向怀光今日来到大牢,想要看看郑天胤的状况,谁知听到了欧阳靖这番言语,又见她被激怒拔出双剑,只好出面阻止。 欧阳靖回头看见拦下自己的人竟是向怀光,只好放下剑,转身离开。向怀光慌忙追上去将她拦下,想要解释为何不让她杀郑天胤,她却全然不听,义愤填膺:“杀郑天胤是我毕生所愿,若少土司定要阻止我替父亲报仇,我留下来也无意义。” “你要走?”向怀光大惊,“欧阳姑娘,我理解你想要替欧阳前辈复仇之心,可如今郑天胤已武功尽失,且被锁进大牢。你真打算杀死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欧阳靖自从百草谷归来,便一直处于矛盾之中,一边想要替父报仇,一边又如向怀光所言,若是去杀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也并非她所愿。 如今,向怀光又将在百草谷说过的那番话语重说了一遍,欧阳靖忍不住大声叫嚷起来。向怀光忽然眼前一亮,说要带她去个地方。她本无兴致,可经不住他死缠难打,只好隧了他愿。 向怀光带欧阳靖去的地方是靶场。欧阳靖甚是不解,仍然了无心情。向怀光拿起一张弓递给她,说:“每逢心情不佳时,我便会独自来到此处。你看见那里的靶心了吗?拿起箭,射过去。” 欧阳靖半信半疑,她见过墨月箭术,十分了得,虽说北疆民族天生便善使弓箭,可她从小便跟随母亲习武,从未用过这种兵器。向怀光给她做了示范,她很快便学得有模有样,可惜前面两箭皆偏离了靶心。 向怀光笑道:“不必灰心,多练练便好了。”欧阳靖不屑道:“谁说我灰心了。”言罢,又是一箭射去,箭头稳稳地插在了标靶上,且离靶心仅差之毫厘。向怀光赞叹不已,直言她比那些练了许久的弓箭手土兵皆要厉害。 “有些人练了许久,都不曾如你半分。”向怀光的话并非夸张,欧阳靖却只是淡然一笑,而后又放出一箭,正中靶心。 第90章 私会的秘密 向思安忽然着急召来向思明,与他交代了一件事。此事令他措手不及,惊问道:“王爷,此事事关重大,是否应再斟酌一番?” “百里俾贼心不死,定然不会善罢甘休。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向思安语重心长,“本司与唐崖土司相交已久,此番将亲书一封,务必亲手奉上。唐崖土司见字如面,定会了解本司心意。” 向思明见他主意已定,便未再反对,只是说道:“与唐崖结盟,倒是好主意。可我担心百里俾事先警觉,或是已与唐崖互通,此番前去,岂不是……” 向思安大笑道:“放心吧,容美与唐崖水火不容,绝不会互通。二弟,如你所言,此去唐崖事关重大,万不可大意。为以防万一,本司决定派一人与你同去。” 向思明得知向思安派墨白与他同去唐崖时,似是稍稍有所犹豫。向思安不解地问他有何顾虑。向思明叹道:“倒是并无顾虑,只不过姝儿康复不久,身边缺不得人。若是墨白留在府上,也方便行走照顾。” “这个无妨,墨白不在府上,月儿不还在吗?我让光儿也多抽时间过去陪陪姝儿。”向思安道,“或是将姝儿接过来,府上人多,与她说话的人也多,她也不至于如此孤独了。” “何时启程?”向思明问,向思安道:“越快越好,以免夜长梦多。若是无其他重要之事,明日便可出发。” 当日,向思明便将姝儿送来王府,姝儿主动要与墨月同住,墨月甚是开心,欣然应下。向思明离开后,墨月问姝儿:“二叔为何走得如此之急?”姝儿并不知情,她问过父亲,可向思明未告知她实情。 “也罢,不说便不说。明日一早我带你去个有趣的地方。”墨月指的是练兵场。 当天晚上,向思明趁着夜色,又独自去与马冰见了面。马冰得知王爷竟派他前往唐崖,当即便惊恐万状,唉声叹道:“这几日一直在练兵,看来王爷果真打算要动手了。” 向思明说:“明日一早,我便要启程前去唐崖。你今晚便派人前去通传百里土司,务必阻止此行。” 马冰不解,随后才知墨白将与他一同前往唐崖,于是问道:“万一他不从,该如何是好?”向思明双眉紧锁,表情凝重:“我本打算独自前往,凡事也好随机应变。可王爷非要安排他与我一道前往。罢了,到时再看吧,眼下事出紧急,管不了那么多了。” 第二日一早,墨月便与姝儿跟随雁南飞到了练兵场,姝儿已许久未来过此处,想起孩提时曾随父亲与墨白一同到此玩耍的情景,如历历在目。 “阿哥时常在此练剑,我便陪他一道。”姝儿眼中含笑,“练完剑后,我们便一道回府,阿爸偶尔也会亲自接送我们……阿爸尤其喜欢阿哥,虽然他未说出口,可我看得出来,在他心里已将阿哥也当成了亲人。” 墨月打趣道:“待阿哥娶了你,那才是真正的一家人。”姝儿害羞了,望着在不远处练兵的雁南飞,问道:“你打算何时与雁公子成婚啊?”墨月笑嘻嘻地说:“阿妈说了,待你嫁给阿哥时,便也是我与雁公子成婚之日。” “阿妈真如此说的?”姝儿半信半疑,墨月一本正经地说:“那是自然,阿妈亲口说的,还能有假。若是不信,待阿哥归来,你当面一问便知。” “哎呀,哪有不信。”姝儿开心不已,“只是阿哥此次随阿爸出门,也不知因何事而去。自打昨夜开始,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总觉得将有不好之事发生……” 墨月想起自己也问过墨白,可墨白称王爷交待不许与外人说起。不过,她一想墨白与二叔同去,途中纵然遇到何事,也定然会迎刃而解,便也稍稍放下心来。 “你不知,我也不知,雁公子定会知道一二吧。”姝儿道,墨月说:“待会儿一问便知。” 中途歇息时,雁南飞叫上墨月与姝儿一道去军帐之中歇息饮茶,姝儿赞叹道:“我方才看见雁公子练兵,也不自然想起父亲当年在此练兵时的情景,一晃便过去了十多年。” “是吗?当年墨兄是否也与你一起呀?”雁南飞故意如此问道,姝儿腼腆地说:“那时我与阿哥最喜之事便是随阿爸来此练兵,未想都过了这么些年,每每看到将士们如此卖力,听见如此激扬的喊杀声,便觉得无论遇到多么坏的事情,也都能挺过去了。” 墨月与雁南飞都听出姝儿说的是何事,雁南飞叹道:“是啊,所有不好之事都过去了,如今你也治好了双腿,那些不开心之事便不必再提了。” “对,不提了。那些不开心之事,便让它们全都过去吧。记得阿爸与我说过,开心也是一日,不开心也是一日。既是如此,为何还要不开心呢。”墨月眉飞色舞,随后问起他是否知晓向思明与墨白一同出门所为何事。雁南飞却惊诧不已:“我还以为你们二人知道,正打算问问你们。” 墨月与姝儿不禁面面相觑。墨月叹道:“看来此事非同寻常,我们全都被蒙在鼓里。” “无妨、无妨。王爷差二叔与墨兄一道去办的事,定然是正事。不过,可能出于某些特别的原因,暂时不能对外言说罢了。”雁南飞让她俩切勿胡思乱想。就在此时,忽然进来一人,报请后续练兵事宜。 雁南飞道:“继续体力训练吧。”来者抱拳离去之后,墨月盯着此人背影看了许久,直到姝儿叫她时,它方才收回目光。姝儿问她在看什么,她讪讪地摇了摇头。 当天晚些时候,二人将姝儿送回之后,姝儿有如兰陪着说话,如兰也顺便教她一些编织西兰卡普的手艺,一边念叨着:“白配黑,看不舍;红挨黄,亮晃晃;要想精,加点青。” 墨月趁机拉着雁南飞离开王府,来到了集市。这个时辰,夜幕低垂,天寒地冻,集市上却仍有不少做生意的摊贩尚在吆喝叫卖。雁南飞忽然笑了起来,墨月问他有什么可笑的。他说:“我笑你将所有心事全露在脸上了。” 墨月苦笑道:“被你发现了。”雁南飞于是说:“叫我出来何事?说吧!”她沉默了片刻,方才声音低沉地说:“我意外发现了一些事,可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雁南飞停下脚步问她究竟何事,墨月却反问他白日里去军帐之人是谁? 他早就发现她不太对劲,狐疑地问她为何打探此人。她并未直言,而是带他去了向思明经常与那人私下约见之地。 “这是何处?”雁南飞随她藏身于黑暗之中,她鼓起勇气说:“前些日子,我去寻姝儿姐姐时,意外看到二叔到了这里,可我问他去了何处时,他并未说实话。” 雁南飞迟疑道:“二叔来此处见过的人,是否便是你今日在军帐见过的?”墨月道:“正是此人。”雁南飞联系墨月这几日非要随他去练兵场一事,不免感叹道:“怪不得。莫非你曾跟随他进了军营?” 墨月并未否认,还直言道:“我虽不知二叔与此人究竟为何私下约见,可总觉得事出有因,且很是奇怪。倘若不是有鬼,为何不堂堂正正地约见?” 雁南飞这时方才道出此人姓甚名谁:“此人唤作马冰,千夫长。”墨月接着说:“二叔此时正好也不在,不如我们前去看一眼?” 雁南飞听她如此一说,也顿觉疑惑,当即便决定顺了她的心意。 二人悄然走了过去,雁南飞示意她靠后,轻轻敲了敲门,很快便传来一阵稀疏的脚步声,但立即又消失了。雁南飞明明听见屋内有人,却不知为何又无人回应,顿时便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回头与墨月对视了一眼,随后一脚踹开门,但就在那一刻,一柄寒光闪闪的利剑便刺了过来。他避开之时,又将墨月推开一边,一掌将对方推翻在地。 屋内之人正是马冰,他本以为外面来者是容美派来之人,却忽然意识到不妙。他无处可逃,只能迎了上去,谁知遇见的竟是雁南飞,仅交手一个回合便败下阵来,被雁南飞缴了利剑,踩在脚下,脸色苍白,动弹不得。 雁南飞问墨月:“是他吗?”墨月点了点头。雁南飞拿剑指着马冰,马冰此时也认出他来,惶恐不安,叫了一声:“雁公子……” “你这剑法,全是随我学的吧。看来学艺不精啊,还需多多练习才是。”雁南飞将剑收回,又让他起身,之后才问他为何会在此处? 马冰耷拉着脸,默不作声。墨月见状,直言道:“你与土目为何会在此处多次约见?”马冰见她提起向思明,便知晓事情已然曝光,想瞒是瞒不住了,这才说道:“小人与土目之间并无……” “胡说!”墨月怒喝,“若是正大光明,便不用偷偷摸摸。快说,你与土目究竟有何见不得人之事?” 雁南飞也跟着说道:“若是没有实话,便将你带去王爷面前。”此言一出,马冰立即跪地求饶:“雁公子饶命,小人……小人若是说了,定是死罪呀。” “你若是不说,也是死罪。若是说了,我还可与王爷求饶,兴许能保你不死。”雁南飞此言不由得马冰不信,他连忙鸡啄米似的磕头,随后透露了与向思明之间的秘密。 原来,马天宝死于向怀光之手后,马冰便怀恨在心,一直想要找机会报复。某日,向思明找到他,声称得知他与向怀光之间的仇恨,并承诺可助他复仇。 马冰当时自是不信,且异常惊慌,直到向思明道出打算除掉向思安,争夺王爷之位时,他方才信了。此后,他便做了向思明的帮凶,替他与容美传递往返消息,勾结百里俾,以待时机成熟,里应外合,除掉向思安。 雁南飞与墨月听闻这番话语之后,简直目瞪口呆,半天说不出一句话。雁南飞屏住呼吸,想要捋捋清楚,墨月忽然惊恐万状,大叫一声“不好”。 “何事不好?”雁南飞刚问出此言,立即便大惊,一把逮住马冰,怒声质问道:“土目此番究竟为何事而离开?”马冰道:“小人也不知。” 墨月甚是担心墨白安危,催促雁南飞立即回府去与王爷问个究竟。雁南飞却不知该如何处置马冰,打算将他带回。马冰再一次哀求他放过自己。雁南飞说:“我承诺过会跟王爷求情,你只需随我回府,定可无事。” 马冰见求情无用,只好起身,可他趁雁南飞一不留神之际,忽然出手挟持墨月,把她当成质子,威胁他将剑放下,否则便杀了她。 墨月被他掐着脖子,动弹不得。雁南飞只好言听计从放下利剑。马冰冷笑道:“对不住了雁公子,我若与你回府,定是死罪。你且待在此处,但这位姑娘得随我走一趟,待我脱身之时,便放过她。若是敢乱来,这位姑娘今日便会葬身于此。” “你最好莫要伤人。”雁南飞冷言道,“放开她,我一言九鼎,答应放过你便定然会放过你。” 马冰手上一紧:“退后。我也一言九鼎,只要你不乱来,便不会伤害姑娘半点。” 雁南飞还打算劝阻他将墨月带走时,墨月道:“阿哥,我无事,你在此等我回来。” 马冰以为自己得逞,一阵狞笑过后,便挟持墨月一步步退至门口。 第91章 偏向险山行 刀剑无眼,血染衣襟。 雁南飞听见一声惨叫时,立即如风般奔了过来,只见墨月满手是血,双目无光。马冰仰面倒在冰冷的雪地之上,双目圆瞪,胸口插着把锃亮尖刀。 雁南飞望着尖刀,陡然便想起是之前逃离容美时,她从百里奚手里抢来的。墨月从马冰胸口拔出尖刀,又在他身上擦净血渍,方才冷冷地骂了句:“自寻死路!” 原来,马冰将墨月当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故从未想到她会身藏尖刀,更未料到她竟敢趁他不注意之时,一刀插进了他胸口。 雁南飞也未料到墨月竟然杀了马冰,虽大大出乎他意料,却赞许道:“此人勾结百里老贼,背叛王爷,本就该死。你杀了他,一切皆是他咎由自取。” 二人随后匆匆回到王府,将今日发生之事与向思安一细说,向思安大为震怒,可他仍不相信向思明竟敢背叛桑植,背叛他,悲痛之余,不禁连连叹道:“为何如此,为何会如此呀?” 向怀光回想起当初为何要杀马天宝,不禁愤然道:“果然是亲兄弟,都怪我回府之后,并未彻查此事,才导致今日留下无穷后患。” 向思安缓缓说道:“此事一早便已埋下祸根,看来一切皆是天意!” “阿爸,二叔如此行事是否有何苦衷?或是有其他误会?”向怀光又问,向思安满脸疲惫,喘着粗气,无力地说:“即便是有苦衷和误会,那也不可背叛本司。本司与他可是血脉至亲之人啊。” 雁南飞与墨月身为外人,此时也只能在一旁侧听,本不可多言,但墨月想起与向思明同行的墨白,一时担心不已,便不得不插话道:“阿哥与二叔一道,若二叔真有反心,阿哥定然也会身处险境。” 向怀光却说:“墨兄打小便与姝儿一同长大,二叔几乎将他视为己出,应当不会……”向思安却说:“我与他就算是血脉兄弟,他皆不放在眼里,何况是没有任何血脉关系之人。” 雁南飞接过话说:“王爷此言有理,倘若二叔果真起了反心,此行必然不会去唐崖。墨兄若是知晓他意图谋反,也必定会全力阻止,到时若是动起刀剑,恐怕……” 他话虽未全部说完,墨月便越发担心,央求向思安派人前去阻止。向思安也正有此意,随即下令向怀光亲自前去追赶。 “王爷,如今局势未明,少土司还是留守为妙。”雁南飞道,“人多反而拖慢行程,我独自一人前去追赶即可。” “这个……你一人前去,倘若向思明已通传容美,对方人多势众,一旦动起手来,恐怕不妙。”向思安的担心不无道理,可雁南飞坚持说:“请勿担心,我与墨兄联手,就算对方人多势众,那也不在话下。” 墨月此时插话道:“我与阿哥一同前去。”雁南飞却拒绝了她:“不可,我一人追去定然更快。你留下照顾姝儿姑娘。王爷、少土司,请放心,我定会将墨兄安然带回。” 向思安与向怀光对视了一眼,道:“也罢,那便拜托你了,一切小心。”向怀光又说:“雁兄,我尚有一事相求。二叔如真有背叛之心,若能留他性命,还请高抬贵手。” 向思安此时也甚是为难,沉吟片刻之后,重重地说:“若他真反了,烦请转告一声,只要回头,本司绝不追究过往。” 雁南飞转身离去时,叮嘱墨月万万不可跟姝儿提及只言片语。墨月忽从背后抓着他的手,苦苦哀求道:“阿哥,你带我一道去嘛,若有事发生,我定可照顾自己。” “月儿,听话,乖乖在府上等着。”雁南飞望着她不舍的目光,“照顾好阿妈和姝儿,还有你自己。我发誓定会带着墨白尽快归来。” 墨月眼眶红了,叮嘱他定要小心谨慎,行事切不可冲动。若是遇到危险,也定要保命为主……她一口气说了许多话,雁南飞也不禁动容,可他强忍着不舍,沉声说了句“保重”,转身便走,丢下她独自留在原地,泪眼婆娑。 丛林无边,雪域茫茫。 向思明与墨白骑马赶了许久的路,马儿也累了,正一前一后牵着马儿步行,在干净的雪地上踩出一串串深深的脚印。 又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二人方才席地而坐,就着雪水吃了几口干粮,顺便也歇歇脚。这一路上,走走停停,停停走走,向思明似是并不急于赶路。如此一算,行程应还未过半。 向思明找了个地方落脚后,叹道:“此行让你跟着受苦啦。其实你并非一定要来,只是王爷放心不下我一人前往,非要你陪同。”雁南飞淡然一笑:“此去唐崖,路途遥远。加上冰天雪地,若是让您独自一人前去,不仅王爷放心不下,姝儿也放心不下呀。” “唉,你与姝儿青梅竹马,她此生可与你相识,也是这孩子的福分。”向思明说起女儿,既感欣慰又觉愧疚,“你也知道,打小时她阿妈便去了慈文阁……唉,我独自一人将她抚养成人。她跟我说,若非后来幸运遇见你,真不知自己该如何长大。” 墨白叹道:“我也何尝不是如此,若不是她陪着我,我也不知该如何度过那些年。” 向思明道:“我知你们二人心意。此番若是顺利回府,二叔打算与你阿妈商议,让姝儿过门吧。”墨白自是惊讶,不知他为何突然提起此事。他大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何况姝儿的心早就随你去了。我若继续将她留在身边,她嘴上虽是不说,可我这心里也过不去呀。” “二叔,我……”墨白刚要启口,向思明却说:“姝儿虽尚未过门,可这已是早晚的事,不如你先改口,今日起便叫我阿爸。” 墨白又惊又喜,一时之间却难启口。向思明笑道:“这有何为难的。罢了,不难为你,待姝儿过门时再改口吧。墨白,二叔问你件事,倘若二叔有事需你相助,你会坐视不管吗?” 墨白愣道:“二叔所问何事?既是二叔开口,必定是尤为重要之事,我也定然不会回绝。”向思明苦笑道:“那若你帮了二叔,此事可能会让你相熟的另外一些人……罢了,二叔随意说说而已。” 继续赶路时,就快要天黑。墨白一直犹豫着想要跟他打探梁晴之事,还未来得及开口,不知从何处传来一阵马蹄声,转眼之间,一群人马便如旋风一般冲了过来,从装束看,似是马匪,却又不像马匪。他们将二人团团围住,为首之人耀武扬威,怒吼道:“你们二人这是从何处而来,又打算去往何处呀?” 墨白正欲答言,向思明质问道:“尔等又是何人?”为首之人狂笑:“这还看不出来吗?留下买路钱,便饶你们不死。” 墨白在向思明耳边低声说:“这些人并非马匪。”向思明微微点了点头,道:“各位英雄,我二人有要事缠身,出门太急,也未带多少银两,还请借道一行。” “不留买路钱,那便留下命来。”为首之人一声吆喝,众人便杀了过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墨白与向思明在雪地里迎战众敌,直杀得对方落花流水。 “二叔,您先走。”墨白担心纠缠太久,会于己不利,于是替向思明挡住敌人,试图让他先走一步。谁知,他话音刚落,忽觉察被人从背后刺了一剑,回头一看,只见向思明正冷冷地盯着自己。 “二叔,您……为何……”墨白满眼惊恐地望着向思明,向思明咬牙切齿:“对不住了,要怪就怪向思安。他本就不该派你随我一道前往唐崖。” 墨白无力地说:“您打算……背叛……王爷?”向思明眼里闪烁着残酷的笑:“当年父王本就打算将王位传于我,可他从中作祟,改了父王遗嘱。王位本就属于我,是他抢走了属于我的东西。如今时机已到,该还给我了。” “您……如此行事,就不替姝儿想想吗?”墨白自知今日难逃一死,故临死前想要了解真相,否则将会死不瞑目。 向思明苦笑道:“姝儿虽因你而伤了双腿,可那也是拜覃良顺所赐。向思安不替姝儿报仇也就算了,可还将他当成座上宾,一笑泯恩仇。既是如此,我便只能出此下策。待我夺回王位,定要杀光茅岗覃氏一脉,以及所有土民,一雪前仇。” 墨白听了此番言语,才明白这么多年,表面似乎已与他很熟了,可如今想来,似乎又从未真正看清过他的真面目。 “墨儿,我已与百里土司结盟,他将助我夺回王位。你若答应助我一臂之力,事成之后,姝儿与你成婚,咱们就算是真正的一家人了。待我百年之后,你便是桑植土司王爷。”向思明满脸阴沉,“若是不答应,今日此处便是你的葬身之地。” 墨白半跪于雪地之上,面色痛苦:“二叔,趁如今尚未铸成大错,我劝你赶紧收手吧。”向思明冷笑:“为何要收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只要你答应我,我便不杀你,届时与百里土司里应外合,大事必成。” 墨白这才明白他在桑植还有同谋,忽然使出浑身力气,从雪地里拔出利剑,却被向思明一脚踹倒。向思明拿剑指着他,怒吼道:“识时务者为俊杰,当下大势已定,你为何仍执迷不悟,还非要逼我杀你?你方才已答应我,若我需你助一臂之力,你定然不会拒绝。” “执迷不悟的应该是你,你若不知悔改,必定死无葬身之地。”墨白被他拿剑指着,动弹不得,却仍打算劝他,“二叔,您打小便看着我长大,视我比亲生还亲,我也将您视作父亲一般。若您今日定要杀我,我宁愿以死来让您回心转意。” 向思明缓缓摇头道:“此事已成定局,想我回心转意,除非我死。” “姝儿若是知晓她父亲竟会做出此等恶事,往后该如何做人?”墨白此言似是戳中他内心,顿了顿,却又冷笑道:“做大事者不拘小节。姝儿既生于此,那便是她的命运。” “勾结贼人,死不足惜。”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一声怒喝,紧接着便见一匹快马疾驰而来。向思明大惊,情急之下挥剑刺下,墨白迅疾躲开。他又打算刺出第二剑时,却被来者一刀挡住,顿时被震得一连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稳住阵脚。 墨白看见马背上之人竟是雁南飞时,不禁大笑起来。也该是他命不该绝,多亏雁南飞及时赶来,正好看到这一幕。他手握寒铁宝刀,左右砍杀二人,再无人敢近身。 向思明知悉雁南飞寒铁宝刀厉害,故也不敢近身拼杀,只能叫嚣:“杀了他们,万万不可让这二人给跑了。” 雁南飞没想到受他尊重的二叔,竟变得如此之坏。他打马过来,寒铁宝刀划了个圈,近前几人便呼呼地跌下了马背。他朝着墨白伸出了手,而后将其拉上马背,拍马飞奔而去。 “给我追!”向思明见状,又惊又怒。他万不可放这二人回去,否则定会给他的宏图大计带来灭顶之灾。他随即也翻身上马,一路追了过去。 雁南飞朝背后看了一眼,见追兵紧追不舍,于是双腿一夹,坐骑便嘶鸣着往右前方的小径奔了过去。墨白受了伤,马儿颠簸时,痛得他龇牙咧嘴。雁南飞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疼痛,让他再忍受一下,很快便可摆脱追兵。 话虽如此,可真要摆脱纠缠谈何容易。坐骑忽然脚下一滑,二人瞬间被掀翻,腾空而起,坠落在厚厚的雪地上,随后滚落山崖。 向思明追至此地,望着路边一望无际的山崖,脸上现出一丝狞笑。 第92章 有惊却无险 雁南飞和墨白大难不死,受益于滚落悬崖之后,又落在树梢,最后才坠落于厚厚的雪地上。墨白因有伤在身,几乎晕厥。可雁南飞只是受到轻微撞击,毫发无损。 白雪皑皑的丛林,渺无人烟。 雁南飞搀扶着墨白,在雪地上慢慢移步,幸亏走了不远,便看见不远处竟现出飞檐,走近一看,居然是座破败的寺庙。可寺庙大门紧闭,冷冷清清地坐落于群山雪林之中,也不知庙里是否有人。 雁南飞将墨白搀扶至台阶上坐下,随后便去敲门,可半晌无声,就在他以为庙里无人,打算想法进入寺庙歇息时,门忽然开了。门口探出一和尚,看着二人,目光先是落在雁南飞手里的寒铁宝刀上,随后又一眼便看到受伤的墨白,随即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请问这位施主是受伤了吗?” “打扰您了。我们二人方才途中遇见马匪,一番搏杀之后,总算保住性命。逃亡时,在下这位朋友受了伤,又不小心闯入此地,还请师父相救。”雁南飞尽量言辞恳切,师父并未多言,立马让他将墨白搀扶进庙里歇息。 墨白流血太多,加上天寒地冻,元气大伤,直到师父将他引进寺庙之内取暖,又帮他敷住伤口止了血,这才沉沉睡去。 雁南飞在一边帮衬着,见墨白总算是平安无事,这才松了口气,拜谢师父救命之恩。 “贫僧法号修一。”师父双手合十,“二位施主想必是远道而来,定然已许久未进食。稍等片刻,贫僧这便去备些简单斋饭。”雁南飞感激不尽:“有劳大师。” 雁南飞在炭火边守着墨白,回想起他竟几乎死于向思明之手,内心顿时愤懑不已。他实在难以置信,向思明平日里看起来坦坦荡荡,为何会突然变得如此可怕。 不多时,修一师父做好了斋饭,雁南飞也实在饿了,狼吞虎咽吃了许多。休一且在一边看着,待他吃饱之后,方才笑问道:“不知施主从何而来?打算去往何处?” 雁南飞道:“桑植,打算前往唐崖。”修一又望了一眼仍在昏睡中的墨白:“这位施主要想痊愈,恐怕并非一两日之事。你们也不必急于离去,此处清幽,适合静养,待他养好伤再离去也不迟。” “如今墨兄伤势未愈,也只能如此。只是有劳师父了,不会太打扰吧?”雁南飞再次拜谢,修一又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哪敢妄言打扰。庙里仅有贫僧一人,也不存在打扰。” 雁南飞也正觉得奇怪,为何在庙里未见过其他和尚,于是忍不住问道:“师父,这庙里从来便只有您一人吗?”修一道:“正是。贫僧本在云游四海,后来到了此处,见四周风景独好,便落了脚。” 雁南飞环视四周:“山清水秀,倒是个修行的好去处。” 向思明随百里俾派来的土兵到了桑植,受到百里俾热情款待,并视为座上宾,此时正在痛快饮酒吃肉,得知雁南飞竟然坠落悬崖惨死,更是心情大好,举起酒碗:“如今向思安打算与唐崖结盟一事被你从中破坏,雁南飞这个朝廷钦犯也已惨死,可谓双喜临门。来,我敬你。” “王爷英明。”向思明一饮而尽,“可如今向思安正在加紧练兵,并意欲招兵买马,待春暖花开之日,定会举兵来犯。我担心……” 百里俾大笑道:“你是担心本爵并非他对手?”向思明忙说:“并非此意。只不过若是我们如今若是何事都不做,就如此等他来袭,是否太过被动?” “土目大人,此言差矣。”百里俾洋洋自得,高深莫测,“本爵像是何事都不做的人吗?你且放心,待时机成熟,必定将向思安父子手到擒来,届时你不就可荣登王爷之位了吗?” “多谢王爷。”向思明雄心壮志,“我安插于桑植兵营的耳目,已网络一批有志之士。只待一声令下,便将与您里应外合。”百里俾却问他:“你这耳目可靠吗?”向思明道:“绝对可靠。此人身居千夫长要职,其兄死于向怀光之手,其恨刻骨。” “如此甚好,土目大人有心了。”百里俾爽朗大笑,“今日你我兄弟二人举杯痛饮,不醉不归。” 雁南飞前去追赶墨白和向思明之后,姝儿便觉察到了不妙,可问墨月是否知晓出了何事。墨月仅告诉她这是王爷的意思,其他事宜只字不漏,并安慰她,让她切勿多想,千万放心。 “可自从阿哥与阿妈离开后,我这心里就七上八下的,总有种不祥的预感。”姝儿愁眉苦脸,“如今雁公子也急急追了上去,要说真未发生何事,你信吗?” 墨月心里有事瞒着她,自是不敢继续该话题,担心露出破绽。她正在思虑该如何将她心思转到别处时,欧阳靖忽然来了。她眼前一亮,忙招呼欧阳靖过来:“欧阳姑娘,你今日如何想起我与姝儿姐姐啦?” 欧阳靖直言道:“我本来要寻雁公子,还以为与你们在一起。他未来过?”墨月与姝儿对视了一眼,实言相告。欧阳靖并不知墨白与向思安出门一事,更不知雁南飞竟然也追了过去,当即便露出惊讶的表情。 姝儿见她也是真不知情,心里更是忧虑,非要去找王爷问个究竟。谁知还未起身,向怀光的身影也出现在门口。他进门时,见欧阳靖也在,似乎愣了一下,但随即高兴地说:“你们都在呢。欧阳姑娘,我正要寻你有事,没想到你在月儿姑娘房里。” 欧阳靖还未来得及答言,姝儿却已抢先问道:“阿哥与阿爸究竟做何事去了?”向怀光看了墨月一眼,支吾道:“此事……尚且不能说。”姝儿紧追着又问:“他们是否遭遇了不测,不然雁公子为何会急急忙忙追了上去?” 向怀光自然不可跟她道出,却也不知该如何拿言语搪塞,正不知所措时,墨月在一边插话道:“姝儿姐姐,此事事关重大,王爷吩咐过不许外传,故阿哥与二叔也未跟你说起过,少土司暂时自然也不可与你说出实情。” 向怀光忙应道:“正是如此。”姝儿于是非常丧气,无奈祈求老天护佑他们安然归来。墨月此时故意提醒向怀光:“少土司,你寻欧阳姑娘有何重要之事呀?”向怀光笑道:“实则也并无重要之事,只不过……” “只不过一日不见便如隔三秋吗?”墨月打趣道,向怀光尴尬不已,望向欧阳靖时,她也不好意思地垂下了眼皮。 向怀光与欧阳靖一同离去,欧阳靖也并未问他寻自己何事,反而提起刚才姝儿和墨月提起之事。向怀光万般犹豫之后,方才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地告知于她,但提醒她万万不可告知他人。 欧阳靖不免大惊失色,一时间竟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许久之后无力叹道:“若是姝儿知晓此事,该是多伤心呀。”向怀光也说:“这也是我如今最为担心的。”欧阳靖又说:“可此事早晚都会公之于众,姝儿也早晚会得知真相……” 向怀光看了她一眼,沉重地说:“实话与你说吧,我想了许久,都未曾有答案。”欧阳靖喃喃道:“二叔为何要如此行事?”向怀光摇头道:“我问过阿爸,阿爸也未可知。” “二叔一向行为做事皆是循规蹈矩,为何要如此冒险?”欧阳靖实在是想不明白,“百里俾是何人,二叔莫非不清楚?姝儿有朝一日得知真相之后,该如何才能接受?” 向怀光与她感受无异,可见她也心情凝重,于是叹道:“有些事并非能够掌控,二叔既然如此选择,也自是有他的道理。希望他可迷途知返吧。” 这时,欧阳靖忽问他寻自己何事,他尴尬笑道:“这几日被此事纠缠,也未得空见你。今日好不容易得闲脱身,打算找你说说话,谁知你又不在房里。” 欧阳靖却满脸担心。向怀光看穿了她的心思,劝道:“墨兄与雁兄联手,几乎无人能敌。你便且放下心来,静候他们归来吧。” 墨白第二日一早便醒来了,望着这个陌生之地,却想不起为何会在此处。雁南飞见他已无碍,这才跟他道明实情。 修一此时也过来与他说话,他得知眼前人便是收留并救他性命之人,正要起身拜谢,刚一动身,伤口却涌来撕心裂肺的痛,只好又乖乖躺下。 “阿弥陀佛,施主伤口未愈,切不可妄动,若是再次碰及伤口,可能会有性命之忧。”修一言罢,便转身离去了。 墨白沉沉地吐了口气,满脸忧郁。雁南飞安慰了他几句,他这才问道:“你为何也会跟来了?”雁南飞将事情原委一说,他脸色更为凝重,想起向思明亲口跟他说的那番话,不禁叹道:“糊涂,糊涂啊。没想到二叔早有谋逆之心。” 雁南飞也深感疑惑,不明白向思明为何要反,如今从墨白口中获悉真相,除了震惊,更是怒火中烧:“他如此行为,就算不替自己想想,也总该为姝儿打算吧。如今就算他安然脱身,可姝儿还在桑植,他就不怕……” 墨白苦笑道:“他在姝儿伤了双腿之后便开始计划此事,可能早已无法回头。他知道姝儿留在桑植,定然不会有人伤害她。” “也可能藏得太深,无人看穿他的真面目。为了自己,可放下一切,抛弃一切。”雁南飞扼腕叹息,“古往今来,为了争权夺位,弑父杀兄之事还少吗?你打小与姝儿姑娘一同陪伴长大,他也可毫不犹豫冲你下手,可想此人之心该是多歹毒。” 墨白何尝不知他心意,不禁伤感道:“待我回府,该如何告知姝儿这一切啊。姝儿性子要强,得知实情后,定会无法接受。”雁南飞宽慰他:“且不要多想,安心歇息,待养好伤,一切再从长计议。” “王爷知道此事后,有何计划应对?”墨白又问,雁南飞道:“此事发生的太过突然,一时无人反应,我来寻你尚且只是第一步。千夫长马冰与向思明相互勾结,打算里应外合,想必军营之中也安插了细作。当务之急,王爷定会肃清细作。” 墨白于是不再言语,闭上眼睛,回想起连日来发生的这一连串事件,伤口处又涌起一阵撕心裂肺的痛。 当夜,沉睡中的墨白忽然做起噩梦,他梦见王府燃起熊熊大火,几乎所有人都瞬间被火焰吞噬,大火焚身,惨叫声四起。 “快走,快快离去,定要好好活着。”墨白亲眼目睹父亲身陷火焰之中。他张着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儿。可他还未来得及转身,熊熊烈火也似张开血盆大嘴,一口将他吞噬…… 当他大喊“救命”,从惊恐中惨叫着醒来时,看见正立于面前的修一,这才长长地舒了口气。修一转身离去后,他忽然感觉修一看自己的眼神似是有些奇怪,却又实在不明白为何要如此看着自己。 第93章 再遇旧相识 练兵场上,两名被捆绑的土兵跪于向思安面前。向思安一声令下,人头落地。其余土兵均人人自危,面面相觑,不敢吭声。 这二人均是马冰的左右手,平日里对他言听计从,得知马冰已死,立即便失去了主心骨,加上向思安威逼利诱,很快就招了。谁知,最终也未逃过一死。 “这二人皆是千夫长同谋,意欲投敌。”向思安声色俱厉,“临死之前,与本司透露了一个秘密。在本司军营之中,尚有百里老贼派来的细作,若是主动现身,本司便饶他一死。若敢继续潜藏,本司定然赶尽杀绝。” 此时,众人听闻军营里竟有容美细作,更是哗然。向怀光忽然弯弓搭箭,对着众人说道:“马冰临死之前,已袒露细作身份,若仍不主动现身,便休怪我当场射杀……” 向怀光手中箭头左右晃动瞄准,被锁定之人纷纷大惊,面露惧色,并意欲躲避。如此情景之下,向怀光瞄准之处,忽见一人拔腿便跑。他拉满弓后,两指一松,箭头飞速离弦而去,正中此人后背。这人一头栽倒在地,又朝前缓缓爬了两步,随后便没了动静。 向怀光走了过去看了一眼,命人将此人翻转过来,而后冲众人大声嚷道:“这便是背叛王爷的下场。若是有人胆敢目无军纪,格杀勿论。” 寒风凛冽,人心却比这天更冷。 “千夫长可在?”向怀光话音刚落,已顶替马冰千夫长之位的曹猛此时站了出来,冷眼扫视着众土兵,厉声质问道:“还有吗?”众人更是惊恐万状,人人自危。 曹猛高声道:“除了今日被少土司射杀之人,尚有细作潜藏于军营之中,若是主动现身,尚有一丝活路。若是心存侥幸,与此人同。” 向怀光又举起弓箭,不出片刻,忽然有人跪于地上,大呼“饶命”。向怀光命人将他带至军帐之内,目光如炬,冷冷说道:“招了吧,除了你们二人,百里俾还向我派有多少细作?” “少土司饶命,就我二人。”此人名叫李大勇,“若有半句谎言,您便杀了我。” “那你说说,在此之前,究竟做过何事?”向怀光在手里把玩着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李大勇忙鸡啄米似的磕头:“王爷差我二人前来,只让我等潜入军营……等候时机……我等暂且还未做过任何事情。” 向怀光不屑地笑了笑:“既是何事都未做,那便是何事都不知晓了。留着你也毫无用途,拉出去斩了。” 天放晴后,阳光洒满了丛林,落在雪地之上,直晃眼睛。 墨白毕竟是习武之人,体魄强壮,没过两日便可起身,只是尚且不能大幅动作。雁南飞刚去外面捡了些柴火进来,火势越烧越旺。他搓着手说:“今日放晴了,再歇息几日,便可回府了。” 墨白却半天未言语,且满脸心事重重。雁南飞问他:“你是担心回府之后不知该如何与姝儿姑娘说?”墨白叹道:“这两日,我想了许多。打小我便没了爹娘,姝儿也没有阿妈陪伴,我们二人算是孤苦伶仃,相依为命吧。如今她若是也失去了阿爸,真不知往后该如何活下去。” 雁南飞不解,问他事到如今,打算如何去做。墨白说:“我想去容美一趟,若是可见到二叔,希望可以劝他放弃仇恨,随我回府。我想王爷应会念及血水情分,原谅他吧。” 雁南飞思虑道:“二叔已作了抉择,若能回心转意,当初便不会想要取你性命。此番若是再去寻他,恐怕也是多说无益。” 墨白缓缓点了点头:“我知道二叔已铁了心要反,可他毕竟是姝儿的阿爸,也是打小便看着我长大的人。我还想再试试。” “可你如今伤口还未痊愈,定不可涉足远行。”雁南飞道,“就算要去,也得再过几日。” “等不了啦,多等一日,事情就可能变得不可收拾,二叔也便越来越难回头。”墨白一心急,便剧烈咳嗽起来,“雁兄,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启程。” 雁南飞无奈地说:“你若是途中伤口裂开,之前修一师父替你做的那些事便都白做了。不如这样,你且在此养伤,我独自去容美,可否?” 墨白还在思虑时,雁南飞抓起寒铁宝刀说:“别想了,就如此定了吧。你在此养伤,待我回来便一同回府。” “拜托你了。”墨白要起身为雁南飞送行,他按住墨白:“你好生躺着便是,我这便去跟修一师父说一声,随后即刻启程。” “若是二叔仍是劝说不了,你也定要安然回来。”墨白叮嘱,雁南飞笑道:“今日怎么婆婆妈妈的。我可是雁南飞,曾于千军万马之中杀将回来,还能在区区一个容美便折了性命?” 雁南飞前去找修一师父借马,修一得知他将要出去一趟,也并未问他去何处,几时回来,但让他放心,定会照顾好墨白。雁南飞拜谢道:“我们与您虽只是萍水相逢,可得您如此周到照顾,千言万语也无法倾表心意。” “阿弥陀佛,施主客气了。”修一将他送至门口,又嘱咐他万事小心。雁南飞顺着修一师父所指方向,上马踩着雪地慢慢远去。修一望着他与马儿渐渐消失的背影,眼里浮现出一丝让人捉摸不透的表情。 容美市集,于雁南飞而言,已是再熟悉不过,为避免被人认出,他将头紧紧地裹住,只露出两只眼睛。也幸好是严寒冬日,市集上有诸多与他相似装扮之人,故也不惹眼。 他悠哉乐哉地穿过市集,忽然看见不远处围了一圈人,走近一看,竟然是土司王府的人在此招兵买马,因条件十分诱人,当场便有不少人领了银子,签了契约。 看来百里俾已经开始动作了!雁南飞暗自叹道。他牵着马儿在市集上来来回回地转悠了许久,随后随意找了家客栈歇息,在楼下进食时,忽听邻桌有人议论起今日市集上招兵买马一事。 “据说土司王爷此次招兵买马,可是下了血本。先是登记,主动记入簿册。若是数目不够,便要挨家挨户数点人头。到了那时,就算没有银两,那也得凑个人头。”其中一人说得唾沫横飞,眉色飞舞。 另一人叹道:“也不知又要与哪个土司开仗了。这要打起来,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哭的可都是土民啊。” “快别说了,小心隔墙有耳。”又一人慌忙制止,“若是被人听去,传到王爷耳中,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雁南飞听得真切,更是确定百里俾如今所为,定然是在为与桑植一仗而准备。他收回心思,想着向思明此时身在容美王府,不知何时才能见上。 他刚躺下打算歇息,忽然传来轻微的敲门声,急忙起身朝门口靠了过去,沉声问道:“谁?”门外传来一个姑娘的声音:“雁公子,是我,丹珠。” 雁南飞大惊,甚至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迟疑着打开门,见门外之人果真是丹珠时,连忙将她让进房里。她兴奋的像个小女孩,惊喜说道:“雁公子,真的是你呀!” “丹珠,你怎么也在容美?何时来的?又是如何寻到我的?”雁南飞脑子里有着太多疑问,丹珠忽然眼眶红了,告诉他寨老死了,寨子也没了。 雁南飞大惊失色,急于知晓究竟出了何事。原来,就在几日前,寨子遭到容美土兵袭击,几乎全都死于非命,仅有为数不多之人侥幸捡了条命,背井离乡,另寻求生之地去了。 “我此次来容美,便是要亲手杀了百里老贼,为阿爹和族人报仇。”丹珠义愤填膺,眼里闪烁着冲冲杀气。 雁南飞心里也凉飕飕的,他未想到百里俾为报复上次之事,竟会对小茅坡营的苗人下此毒手,当即便愤怒骂道:“又是百里俾,罪该万死。” “我到了几日,每日在王府外蹲守,却从未见百里俾出过王府。”丹珠虽有些气馁,可眼里寒光闪闪,“倘若他现身,我便会舍了命去杀死他。” 雁南飞沉默了片刻,叹道:“大仇必报,可你万万不可拿性命相搏。百里俾如今正在备战,与桑植早晚将有一仗。丹珠,听我一言,暂且不可轻举妄动,有朝一日定会给你亲手报仇的机会。” 丹珠望着他坚毅的目光,缓缓点了点头,随后问他为何也独自来了容美。雁南飞道:“此事说来话长,你先喝口水,我一会儿细细说给你听。对了,你是如何寻到我的?” 丹珠冰冷的表情稍稍有些缓和,说:“你虽遮了脸,可你的佩刀太显眼了,我一眼便认了出来。可市集上人多眼杂,只好一路跟来。” 雁南飞苦笑道:“没想到你早认出了我,我却毫无知觉。”紧接着,他便将自己为何只身来容美的原委一一道来,丹珠闻言,不禁瞠目结舌。 “你来容美数日,每日在王府门前,可能见过我此次要寻之人吧?”雁南飞于是给她形容了一番向思明的模样,丹珠仔细回想了一番,却说:“从未见过此人。” “唉,二叔如此谨慎,看来应是有所防备。”雁南飞紧绷着面孔,“丹珠,倘若你信我,便听我一言。在容美,你很难刺杀百里俾。若是强行动手,不仅无法复仇,更会搭上性命。从此时起,你便与我一道,待我见了二叔之后,便随我去桑植。” 丹珠重重地吐了口气,又重重地点了点头。 今夜,雁南飞让丹珠去床上歇息,自己席地而卧。因赶路累了,很快便进入睡梦之中。丹珠却无法入睡,听见他轻微的鼻息声,内心如水流激荡。 夜阑人静时,姝儿忽然从梦里惊醒,她大口喘息着,想着梦里的情景,惊魂未定。墨月也迷迷糊糊地醒来,本以为天亮了,谁知一看外面夜色正浓,又见姝儿坐在床头发呆,这才知道她做了噩梦。 “姐姐,你又梦见阿哥与二叔了吧?”墨月问, 姝儿声音低沉地说:“我看见阿爸和阿哥浑身血淋淋的,二人站在一个很黑很黑的地方,离我很远。无论我如何叫他们,他们好像也未听见……月儿,你说他们是否真的遭遇了不测?” 墨月看着她快要哭泣的表情,虽自己内心也忐忑不安,可她不敢表露出来,生怕在姝儿悲伤的情绪上火上浇油。她强颜欢笑,安慰道:“姐姐,你白日里太过担心,晚上才会做噩梦。” 翌日一早,二人醒来后,便去了王府附近的一家茶馆,点了些吃的,又要了一壶茶,装作寻常人家若无其事的样子,表面上有说有笑,实则暗中在盯着离开王府的必经之路,等待向思明的出现。 丹珠的目光落在过往路人身上,看样子却有些心不在焉。雁南飞以为她仍是在为寨老及族人之死伤感,故并未打扰。盱眙之后,丹珠忽然开口问:“月儿姑娘如今可好?” “甚好!”雁南飞愣道,“为何突然问她?哦,我知道啦,自从上次一别,也有些日子了,思念她了吧?” 丹珠喝了口茶,微微一笑:“那便昨夜熟睡之后,说了梦话。在梦里一直叫月儿……”雁南飞没忍住,将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几乎全喷了出来,惊讶之余,却又笑道:“丹珠,你莫打趣我。我昨夜睡得太深,一觉到天明,全然不记得此事。” 丹珠未再理他,他见她并非说笑,于是在心底责怪自己为何如此丢人。 第94章 土司之大印 墨白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日,腰酸背痛,浑身无力。如今又感觉伤口似是好多了,于是想着起身活动活动筋骨,也顺便在寺庙里看看。 他自从昏迷后被扶进寺庙以来,便从未出过这间小屋,故也未有任何方位感。出了门后,缓步走在深幽的长廊,随后移步至院落,望着周围仍未化开的厚厚的冰雪,虽受到了严寒的侵袭,却顿觉神清气爽,不禁长长地吸了口气。 墨白想起救了自己性命的修一师父,东张西望了片刻,却四处不见人影。他转身返回时,刚走了没两步,在长廊尽头看见一扇紧闭的黑色大门。他盯着大门看了许久,似是听见屋里有声音传出,以为是修一师父,于是便不由自主地移步过去。 他站在门口,盯着大门,却又未听见任何声音了,于是打算离去,谁知刚一转身,屋里似乎又传来一阵稀稀疏疏的声音。于是,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四下看了一眼,将眼睛贴在门缝,透过缝隙,果然看见了修一师父。 此时,修一正静静地背对着他,他的目光被身体挡住,也看不见其他更多的场景,故不知修一在做何事。 从门缝里吹来一股冷风,墨白不禁打了个寒颤,正打算抽身而退时,门忽然开了。修一站在门口,与他四目相对,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施主既已来之,为何又急于离去?” “不好意思,在下迷路,误打误撞至此,并无意偷窥,还请师父见谅。”墨白说完又打算继续退去,修一却叫住了他:“施主请留步。”雁南飞不得不收回脚步,眉目低垂,露出虔诚的表情。 大门忽然开了,墨白一抬头,目光掠过修一,落在大堂中央的灵位之上,只见灵牌上面写着“王爷田秀之灵位”。 墨白瞪着眼睛,顿时双腿发软,还以为自己眼花,颤抖着移步过去,又将灵位上的留字细细看了一遍,强忍着内心的悲痛,转身目视修一,以一种不算质问,也并非请求的口吻问道:“您究竟是何人?” 修一看了一眼灵位,又转向墨白:“阿弥陀佛,施主与王爷究竟有何干系?”墨白并非不敢承认,只是在事情未明之前,他不想袒露身份,节外生枝。故他并未给修一答案,又转身望着灵位:“您是王府的人?” “阿弥陀佛。”修一面色如土,“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墨白不解,问他何事不可能。修一轻声叹道:“当年王府兵变,王爷与娘娘双双赴死,少土司也死于百里俾之手……不可能、不可能尚在人世,我定然是多想了。可……可为何您与王爷样貌如此相像?” 墨白内心已颤抖不停,再也忍受不住,转身跪下:“阿爸在上,请受孩儿一拜!”修一怔怔地望着墨白,面如死灰,颤抖着,似是有千言万语要说,最终却又一言未发。 墨白三拜之后,抬头时已是泪流满面。修一抓着他的胳膊,上下打量着,眼中也噙满泪水,不可思议地说:“确实像极了,简直便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少土司……怎么会……你怎么会还活着?” 墨白呆呆地看着他,这才明白他为何之前在床前如此惊讶地看着自己。他忽然跪地:“少土司,真的是您呀,没想到此生还能见到您。王爷若是泉下有知,该是多高兴呀。” 原来,修一当年是田秀手下带兵旗头,百里俾起兵造反杀死田秀,夺取王位之后,修一无力对抗,见大势已去,不得不带领残部逃出王府。 “小的无能,没能保护好王爷,还请少土司治罪。”修一深深拜在墨白面前,墨白慌忙将他扶起,欣慰地说:“您何罪之有?有罪之人是百里俾。” 修一此时又哭又笑,全然不似之前那般冷静平和的模样。他忽又朝灵位跪下:“王爷,您看到了吗?少土司还活着,如今已成年,且活得好好的啊。” 墨白望着父亲灵位,一时间百感交集。他如何能想到在这深山之中,竟有父亲余部替父亲立了灵位,且此人还救了自己性命,当即便要改称修一叫恩人。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您是少土司,是王爷唯一子嗣,修一哪敢领受!”修一慌忙将他搀扶回房,“少土司,外面风寒,您伤口未愈,不可随意走动,还是回屋歇息去吧。” 墨白今日特别高兴,连连说道:“无碍、无碍。”紧接着,他与修一相谈甚欢,不仅道出了自己如何一步步走到当下的经历,还袒露自己打小悉心学武,便是为了有朝一日可替爹娘报仇。 修一闻言,不免感慨道:“向土司大仁大义,慈悲为怀,老天都看在眼里,方能护你成年。少土司,你您这些年受了不少苦,王爷和娘娘若是在天有灵,见你这般英雄气概,也可瞑目了。” “师父,您给我好好讲讲当年之事吧。”墨白求道。修一从不曾忘记那一幕,如今面对墨白,记忆又像狂风一般袭上心头…… 雁南飞与丹珠在王府外一连盯了两日,都未见向思明身影。丹珠的目光一动不动,像是着急了。雁南飞沉声说:“如今正是风口,我们要等的人,可能一时半会儿也不会现身。过了今日,若还是不见,便先去灵云寺与墨兄会合。” 就在这时,门口进来几名土兵,寻了张桌椅坐下,还未开口,店小二便将茶水和点心端了上来,随后还与他们闲聊了两句方才离去,像是很熟的样子。 丹珠内心一紧,暗自握紧了苗刀。雁南飞冲她使了个眼色,她这才稍稍放松下来,学雁南飞一样继续饮茶。 那些土兵有说有笑,吵得不亦乐乎。雁南飞与丹珠不动声色,只是侧耳听着,虽也未听出个所以然,但其中一人忽压低声音,神神秘秘。众人凑到一起,交头接耳,隐约间传来苗寨、清剿、死人等字样。 “那些苗人从来都不服王爷管制,实在该死,死不足惜。”一人说道,另一人狂笑起来:“可惜我不在场,否则也可逞一时手快,多取几条性命,在王爷面前也长长脸。” 丹珠不禁怒火中烧,再也忍受不了,破天怒吼道:“滥杀无辜者死。”雁南飞还未来得及阻止她,她已杀心骤生,拔刀而起,飞身跃了过去。那些土兵还沉浸在自我快乐之中,突然有人杀将过来,纷纷拔剑反抗。 丹珠手起刀落,顷刻间就死了俩人。另外几人见状,迅速冲她围了过来。雁南飞哪会袖手旁观,挥舞着寒铁宝刀,一阵乱砍,剩下的土兵也便纷纷去了阎王殿。 “杀人啦,快来人呀。”店小二早已被吓得钻进桌下瑟瑟发抖,雁南飞见状,拉起丹珠便跑。二人急急回到客栈,取马离去。 就在他们离开之后不久,一群土兵便将茶馆围了起来,获悉杀人者是一男一女,便立即命人封锁城门,幸亏雁南飞与丹珠走得及时,这才侥幸逃过一劫。 百里俾通过属下描述,怎么越听便越觉得不对劲,立即将向思明叫了过来,问他是否确定雁南飞已死。向思明十分肯定,且表示亲眼所见二人连坐骑滚落悬崖,但又疑惑地问他究竟发生何事。 “今日城内一男一女,杀了我土兵四人。”百里俾冷冷说道,“据小二描述,女的倒是不识,可那男的,怎么越来越像是朝廷钦犯雁南飞。” 向思明大吃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却又叹道:“那悬崖深不见底,坐骑掉落下去也未听见落地声响,何况是两个大活人,其中一人还吃了我一剑,如何能活得了。” 百里俾听他如此一说,紧锁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展开来。向思明问:“那二人是否已出得城去?”百里俾叹道:“可惜晚了一步,让他们给逃了。”向思明忙说:“就算人已出城,若立即派人去追……” “罢了。”百里俾打断了他,“暂且虽无法确定此人便是雁南飞,可店小二却称那二人已连续三日去饮茶,每日均是早上过去,暮时离开。那茶馆所处位置很是特别,是进出王府的必经之路。” 向思明随即瞪大眼睛:“王爷,您是说那二人故意等候在茶馆,是为了等人?不,应该是等候从王府离开之人。” 百里俾脸色阴沉,重重地说:“本爵猜测,那二人不是在等你便是在等本爵。”向思明惊恐地张大了嘴,咬牙切齿地骂道:“莫非是向思安差人前来取我性命?好呀,那便来吧。” “就算是刺客,可那女子为何突然出手杀了土兵?如此一来,不就打草惊蛇了吗?”百里俾越想便越觉得不对劲,就在他们不知所谓时,雁南飞与丹珠已踏着冰雪,策马狂奔在前往灵云寺的路上。 二人狂奔了一路,下马歇息时,丹珠方才对自己的冲动致歉,且愧疚地说:“若不是因为我,也不会被迫离去。如今等不到想见之人,你回去该如何交差?”雁南飞淡然一笑,说:“倘若继续等下去,可能也等不到二叔。这几日我也想清了一件事,二叔做出此等恶劣之事,定然担心性命不保,故行事定然会非常谨慎。就算见上,也未必有机会劝说。” 丹珠听他如此一说,便也释然了。 修一出家之前,曾用名田大勇,他泪流满面地给墨白细细讲述了当年百里俾叛乱过后田秀遇害时的情景,说到激动处,脸颊都开始抽搐。墨白的思绪也仿佛回到当年,红着眼睛,跪在父亲灵位前,大声悲呼道:“阿爸、阿妈,您二位若在泉下有知,定要护佑孩儿手刃百里老贼,替您二位报了血仇。” “贫僧无能,当年无力护佑王爷和娘娘。我佛慈悲,定要护佑少土司以遂夙愿。”修一跪拜田秀之后,又面向墨白,“我佛虽劝人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百里俾不仅弑兄谋位,且对治下土民犯下杀孽大罪。此人不杀,誓不成佛。佛祖在上,弟子请求宽恕,甘受地狱轮回之苦。” 修一起身,取来一个盒子,小心翼翼地双手奉上。墨白不解,问此是何物。修一让他亲手打开看看。墨白接过盒子,平放于桌上,在修一的注目下,缓缓将盒子打开,竟取出一方土司大印,随即便明白了此是何物。 “王爷当年遇害之前,特地嘱咐在下将大印带出王府,万万不可落入他人之手。”修一毕恭毕敬,“如今修一便将大印物归原主,望少土司悉心保管,以待将来夺回王位之时所用。” 墨白双手捧着父亲留下的土司大印,目光深沉而又激扬,仿佛看到父亲当年身居土司之位,号令容美之形象,不免又是鼻尖一酸,再次跪拜。 向思安出现在百里奚面前时,百里奚盯着他的脸,忽抱着他又哭又笑,还连连说着:“阿爹,是奚儿呀。这些日子,您去了何处?为何久不来看我?”又直勾勾地看着向怀光,片刻之后,忽又疯疯癫癫地跑了出去,还一边大声叫嚷道:“此地不宜久留,此地不宜久留。” 向思安微微叹息,问向怀光这“此地不宜久留”究竟是何意?向怀光苦笑道:“自从百草谷归来,便时常将这话挂在嘴边,无人知是何意。百里少爷如今已疯疯癫癫,留在府上也无意义,不如将他拿去送还百里俾。” “你是打算用他交换向思明?”向思安一语中的,向怀光道:“如今二叔投靠百里俾,不知他接下来还有何打算,不如将他用作交换,也可心定。” 向思安沉吟道:“百里俾若是在意百里奚,应早就有所动作。可眼下来看,几无可能。” 百里奚在王府里疯疯癫癫的跑来跑去,忽看见墨月,一开始还嬉笑着,立马便瞪着眼睛,惊恐地嚷道:“此地不宜久留……” 墨月此时与姝儿正打算去市集,姝儿见百里奚如此模样,不免感慨道:“真可怜!”墨月叹了口气,冲百里奚说:“少土司,我与姝儿姐姐要去市集,你想同去吗?” 百里奚忙应道:“去,要去。”向怀光刚好听见此话,忙阻止墨月将他带去市集,担心会招惹麻烦。墨月却说:“百里少爷都这般模样了,不必担心。” “不必担心,不必担心。”百里奚紧紧地贴着墨月,非要让他带自己去市集。向怀光打算继续阻止时,欧阳靖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说:“不必如此担心,月儿会照看好他。” 第95章 黑洞的秘密 雁南飞与丹珠快马加鞭,几乎一刻也未有耽搁,不出一日便赶回了灵云寺。墨白此时刚吃了些斋饭,便听见修一在外急急嚷道:“少土司,雁公子回来啦。” 墨白的伤口已几乎痊愈,慌忙迎了出去,见他完好无损,这才追问事情办得如何。雁南飞讪讪地摇了摇头:“二叔整日待在王府之内,从不现身。”墨白叹道:“我也该想到了。对不住,让你白跑了一趟。” “没有白跑,这不还将丹珠姑娘带了回来吗?”雁南飞这才与他介绍丹珠,他沉吟道:“莫非便是月儿曾与我说起过的丹珠姑娘……对,我记得了,还曾不止一次救过你们。” “正是如此。”雁南飞笑道,“丹珠姑娘,这位是墨兄,月儿的阿哥。”丹珠忙跟他问好:“丹珠见过墨公子。”墨白说:“不必客气。” 就在这时,修一从屋里出来,冲雁南飞说:“施主回来的正是时候,少土司已几乎全好,这几日就盼你早日归来。” 雁南飞听他竟然称呼墨白叫少土司,自是惊讶不已,看着二人,不知其间发生了何事。墨白见状,不禁哑然失笑,忙说:“我已与修一师父相认。不过此事说来话长,待会儿慢慢跟你说。” 修一准备了非常丰盛的斋菜,众人围成一桌,分别将这几日发生之事一一叙来。雁南飞最为关切的,自然是修一与墨白之间如何相认之事。 “修一师父对王爷家赤胆忠心,在下甚是感动。”雁南飞听说修一师父用尽一生衷心护佑土司大印,且为王爷守灵之轶事,当即感动不已,便要起身拜谢。 修一慌忙拦下他,重重地说:“修一何德何能,能受此一拜。说来惭愧,贫僧所做之事,仅是分内而已。想起王爷在世时,待民如子,换做其他人定会比贫僧做得更好。” 修一听说小茅坡营苗寨竟然也被百里俾派人血洗,忙双手合十道:“罪过罪过。” “丹珠姑娘,你且放心,你阿爸与族人之仇,我们都一一记在百里俾身上,待时机成熟时,便找他全部清算。”墨白道,“修一师父、雁兄、你、我,皆与百里俾有血海深仇,不过一切需从长计议,倘若操之过急,一不留神便会落入百里俾设下的圈套。” “墨兄说得对,百里俾犯下累累血债,皆一一给他记下了。如今桑植王爷也已开始马不停蹄练兵,我等均在等一个时机,待时机成熟,便要让百里俾血债血偿。”雁南飞想起墨什松用为救自己而惨死,眼里燃起仇恨的火焰。 许久未曾言语的修一开口说道:“容美有各位,是容美之福,王爷之幸。贫僧在灵云寺隐居多年,实则也在等一个机会。” 墨白却说:“您已做得够多,我替父亲谢过您。您如今已是修行之人,不可再破了戒。”修一却叹道:“贫僧虽已是出家之人,可若是明知世间有不公之事,且仍要以眼旁观,此非出家之人所为。” 雁南飞与墨白对视了一眼,墨白不忍心修一这些年好不容易置身事外,倘若又因复仇一事而受牵连,心里会更加过意不去,谁知修一起身说道:“少土司,贫僧如今仍有一事相瞒,还请恕罪。” 墨白见他一本正经,不像是开玩笑,这才也缓缓起身,说:“您所做任何事,皆是为了替父亲完成未尽之事,何罪之有?” “阿弥陀佛。少土司宅心仁厚,菩萨心肠,王爷后继有人啊。”修一这才说道,“诸位,请随贫僧来吧。”修一领着众人离开了寺庙,一路踏雪而行,穿过两座山,再越过一条结冰的溪流,直到前路又被一座不高的山峰挡住去路,这才终于驻足说道:“到了!” 众人四周望去,除了茫茫大雪,似是别无他物,故纷纷露出狐疑的表情。修一继续朝前移步至其中一棵树前,用力扭动其中一根枝丫,随着一声轰隆隆的巨响,正前方忽然出现一个洞口,洞口深幽,似是有股神奇的力量,牵引了所有的目光。 修一转身看着那一张张好奇惊恐的面孔,神神秘秘地笑着说:“随贫僧进来吧。” 洞口仅一人之高,也仅能同时容一人通过。可进入洞中之后,眼前一亮,豁然开朗,洞高几丈,可容纳数千之众。 “师父,此是何地?为何要引我们过来?”雁南飞急不可耐,忽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皱着眉头沉声说道:“硝石?” 修一原本在前面引路,听他如此言语,只是微微顿了顿,而后拐进一道石门,石门之后竟又是别有洞天,不仅越发之大,且还有无数人正在来回走动忙碌。 雁南飞与墨白、丹珠皆被眼前所见震撼到了,三人止步不前,面色诧异,直到修一介绍:“此洞名为黑洞,正在炼制硝石的,皆是贫僧当年从王府带出来的侍卫,也是王爷的亲信。这些年,我等从未放弃过为王爷报仇雪恨之心。少土司,如今有您带领众人起事,大业必定可成。” 墨白的内心被真正震撼到了,望着那正在炼制硝石的数十之众,几乎瞠目结舌。雁南飞惊呼道:“此地甚好,此地甚好!”修一这才说道:“方才入洞之时,雁公子竟也闻出了硝石之味,莫非对硝石也略懂一二?” 雁南飞想起往事,心里涌起一股酸楚,随即笑道:“略懂一二,略懂一二。” 这时,不远处过来一人,望着三人,眼神之中似是带有一种不信任,甚至是敌意的感觉,可对修一倒很是客气:“修一师父,近日风雪交加,路上难行,若非重要之事,您大可不必专门跑一趟。” 修一道:“今日过来,便是有非常重要之事。”他又转向墨白,“李阿牛,快来见过少土司。” 被唤作李阿牛的男子惊讶地望着墨白,实在是不明其意。修一严肃地说:“这位是王爷子嗣,快来见过少土司。” 李阿牛瞪着眼睛,喃喃道:“少土司当年不是……” “此事说来话长,往后慢慢与你细说。”修一正色道,“快让众人过来见过少土司。” 李阿牛这才慌忙跪拜墨白,墨白将他扶起:“这些年,你等隐姓埋名在此,辛苦诸位了。” 李阿牛兴奋异常,立即大声招呼众人过来。修一又冲墨白说:“这皆是王爷的亲信,如今贫僧便要将您介绍给众人。” 修一从未带任何陌生外人进过黑洞,此次竟然同时来了三人。众人疑惑之余,纷纷露出不解的表情。修一还未说出墨白的身份之前,便已猜到众人将会多么惊讶。此时,他正打算介绍墨白时,谁知被墨白拦下。 墨白看着那一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饱含深情地说道:“父亲当年惨遭百里老贼残害,承蒙各位不离不弃。今日幸运还可与诸位活着重聚,此乃老天开眼。在下定然不负各位厚望,从今日起,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推翻百里老贼,为王爷以及受难者报仇,共赴大业。” 众人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投向李阿牛。李阿牛再次附身拜见墨白,口称“少土司”。可其他人等依然不信,直到修一出面说道:“诸位,李阿牛所言不假,王爷当年遇害之后,少土司侥幸活命,如今归来,便是要引领我等重举大旗,替王爷复仇,夺回土司王位。” 众人这才总算是信了眼前之人,一时间有人失声痛哭,老泪纵横,而后纷纷下跪,拜见这位死而复生的少土司。 墨白眼眶也湿润了,慌忙让众人起身,而后说道:“我与各位一样,等这一日已经太久。百里老贼自夺取王位以来,倒行逆施,残暴不仁,不知有多少无辜之人惨死在他刀下。如今有了各位相助,我等齐心,大业必成。” “今日起,我等皆听少土司吩咐。”李阿牛激动不已,“这些年,我等在此炼制硝石,便是期待有朝一日可铲除百里老贼,替王爷复仇,重新夺回王位。” “皇天不负,这一日很快就要来了。诸位,忙去吧。”修一待众人散去后,又冲墨白说,“少土司,我们经过这些年的炼制,已可从硝石中提取火药。如今有了这些火药,倘若用来对付百里俾,胜算又大了一成。” 墨白赞许道:“百里俾如今拥兵为王,且仍在加紧招兵买马,实属难以对付。如果硬碰硬,胜算确实不大。修一师父,能否带我们过去看一眼?” “少土司不必如此客套,有事您直接吩咐便是。这边请。”修一在前面带路,领着众人去了存放火药的位置,李阿牛提醒道:“诸位且要小心。一月前,此处还曾发生爆炸,伤了多人。” 雁南飞此时抓起一些火药,拿到鼻孔前嗅了嗅,又好生观摩了一番。墨白见他眉头紧锁,又许久不吱声,终于忍不住问道:“雁兄,有何不对劲吗?” 雁南飞仍是未言语,修一道:“雁公子对硝石火药精通,还请指点一二。”雁南飞这才起身说道:“你们虽已提炼出火药,可质地粗糙,若想用于对敌,恐威力不够。” 墨白惊叹道:“雁兄,你还真懂?”雁南飞讪讪一笑:“不是懂,是略有探究……如今火药已渐渐用于沙场征战。父亲曾对我说过,如今南方倭寇侵扰,且已使用火器。若我等可制出火器,要对付百里俾便易如反掌了。” “这火器贫僧倒也听过,可从未见过,更不知该如何制出了。”修一道,雁南飞接过话说:“就算暂且无法制出火器,也可提升火药质地。” “雁兄,你可见过火器?”墨白问,雁南飞愣了愣,说:“倒也见过,只是……” “既已见过,何不一试?倘若可制出火器,要对付百里俾岂不更是轻而易举?”墨白对此充满了期待,雁南飞沉吟片刻之后才说:“少土司,你可知这要造出火器有多难,朝廷设有宝源局是专门研制火器的,从全国各地搜罗了不少能工巧匠。如今仅凭我等,要想造出火器,简直是难于上青天啊。” “难不怕,再难的日子,我等也挺了过来。”李阿牛说,“雁公子,您就直言吧,只要可造出火器,需要何物只管开口,我等就算拼了性命也可替您弄来。” 雁南飞望着众人恳切的目光,叹道:“若要制出火器,还需铸铁。” “铸铁?这可就难办了。”修一道,刚刚还雄心壮志,此时又有些偃旗息鼓。但雁南飞忽念叨起来:“用于竹西三节,径一寸半无罐裂者,存节勿透。用薄瓷如铁钱三十片,和火药三四斤,裹竹为球。两头留竹寸许,球外加傅药。” 墨白惊问:“此是何物?”雁南飞道:“要做出火器虽难,但如今已有了火药,要制出霹雷火球却并不难。” “霹雷火球又是何物?”墨白从未听过,雁南飞解释:“此物可引火之后抛射出去,炸开时声如雷电,且烟焰熏灼,可使敌人震惊,同时起祸乱军心之用途。” “也好也好,如能制出霹雷火球,也定可令敌人闻风丧胆。”修一忙不迭地说,“雁公子,你究竟是何人,为何会懂得如此之多?” 雁南飞不禁又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原来,他当初正是在家研制火铳时,被刘瑾诬陷雁家私造兵器意图谋反,这才被发配边疆。 不过,他从未对任何人提起此事,此时被问起,也只是一笑而过。 第96章 众盼亲人归 一晃,已是半月之后。在此期间,雁南飞与墨白音讯全无,向思安派人前去唐崖打探消息,唐崖方面却回复称并未见过二人。一时间,众人心急如焚。 “未去唐崖,途中定是遭遇了不测,有可能已落入百里俾之手,也有可能已全身而退,但愿是后者吧。”向思安思虑道,“可若是全身而退,为何又未回府?” 向怀光心事重重地说:“都四日了,按说应带着消息回来啦。”向思安不解地问:“是何消息?”向怀光这才跟他说实话:“四日前,我差曹猛去了容美一趟……” 向思安抡着眼睛问:“为何不事先与我只会一声?”向怀光无奈说道:“与您说了,您必定会阻挠。”向思安骂道:“你也知道我会阻挠……百里俾如今防范甚严,若是千夫长落入他手,定会白白丢了性命。” 向怀光又何尝不担心,可他对曹猛寄予厚望:“阿爸,您且放心吧。我叮嘱他了,一切谨慎行事,定然不会有事。或许此时已在回来途中。” 向思安眉头紧锁,正唉声叹息,门外突然便传来曹猛的声音:“王爷、少土司……”二人不禁大喜,立即迎出门去,只见曹猛风尘仆仆地径直奔了过来。向怀光一把抓住他,急问事情办得如何。 曹猛喘息着,摇头道:“未见到雁公子和墨公子。”向思安与向怀光闻言,心里随即凉了半截。谁知,曹猛又接着说:“不过,在下倒是打听到一件事……” “何事?快快说来。”向思安急不可耐,曹猛这才将从街头巷尾听来的消息详细告知,随后又说:“这一男一女在王府门前的茶馆杀了土兵后,随后便失踪了。据说还封了城门,最终却未抓到人。” “一男一女?”向怀光满脸疑惑,“这二人与雁兄和墨兄有何关系?”曹猛说:“小人后来去了一趟茶馆,花了些银子,跟店里小二打听过了。据他亲眼所见,那男的使的杀人兵器又长又宽,与寒铁宝刀无异,且出手又快又狠,想必便是雁公子了。” 向思安与向怀光这才恍然大悟,悬着的心方才缓缓落地。可那姑娘又是何人?曹猛接着说:“据小二亲眼所见,姑娘杀人时用的是苗刀。” “苗刀?苗人?雁兄为何会与苗人相识?”向怀光更是满脑子进了水似的,越来越想不明白,“那姑娘除了用的是苗刀,还有何特征?” 曹猛道:“问过小二,小二对姑娘倒是无甚印象。不过,要说雁公子相识的苗家姑娘,倒是有一位。”他所指自然是丹珠。向怀光这才想起雁南飞与墨月上次之行,受伤之后意外闯入苗寨,被苗人所救之事。 “这位姑娘极有可能便是丹珠。”曹猛道,“可她为何也会出现在容美,又如何与雁公子遇见,这便不知道了。” 向思安问:“如此说来,南飞会不会随丹珠姑娘去了苗寨?”曹猛说:“在下也如此想过,可苗寨究竟在何处,还得问问月儿姑娘。” “对呀,月儿姑娘既然去过,可让她带人过去一趟。”向思安道。 “倘若雁兄果真随丹珠姑娘去了苗寨,那也证明他暂且无事。”向怀光道,“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墨兄仍无消息了。如今看来只有找到雁兄,才会知晓墨兄下落。” “光儿,事不宜迟,你即刻便随月儿姑娘去一趟苗寨吧。”向思安道,向怀光正要领命,曹猛却主动请缨前去,向思安没作多想,便应了他。 向思明在容美王府多次怂恿百里俾出兵桑植,还说自己安插在军营之中的人正在静候佳音,倘若拖得太久,恐会夜长梦多。 又过了几日,向思明实在按捺不住,一早便去见百里俾,问他为何仍不出兵。百里俾却还是那句话:“不急于一时,此次要拿下桑植,必须从长计议,一击毙命。” “哎呀,百里土司,您这从长计议,也是在给向思安充分备战的机会。”向思明心急如焚,“不瞒您说,我这几日心里总七上八下,昨夜还做了个噩梦,梦见向思安举兵来犯,容美城池被攻破,血流成河啊。” “一派胡言乱语。”忽然,门口传来秦彩凤的声音,她满脸怒容,“王爷,切不可听信谗言,奚儿如今仍被困于桑植,一旦开战,奚儿必死无疑。您难道打算拿奚儿性命做赌注吗?” 向思明一听此言,瞬间脸都绿了,却又无言以对。百里俾见状,忙从中劝道:“不必如此动怒,本爵这不是还未决定开仗吗?” “夫人,此事务必三思啊。”向思明继续劝道,“与一城相比,区区一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做大事者不拘小节。为了从向思安手中夺回王位,我连女儿都不顾了……” “住口!”秦彩凤怒喝,“你可不顾女儿性命,王爷却不能不顾奚儿性命。王爷,你要出兵桑植,我不反对,可前提是要保住奚儿性命。若是奚儿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夫人 你这……”百里俾话未说完,秦彩凤已气呼呼地转身离去,向思明此时补了一句:“王爷,咱们这可是在做大事,若是夫人她……” “你给我住口。”百里俾厉声呵斥道,“何时出兵桑植,本爵自有安排,往后你无需多言。” 向思明目瞪口呆,眼睁睁看着他朝秦彩凤追了上去,眼里顿时射出道道寒光,最终却又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百里俾追上秦彩凤,在她面前谄媚道:“夫人,消消气,消消气嘛。”秦彩凤背着身未搭理他。他只好一本正经地说:“本爵答应你还不成嘛,向桑植出兵之前,定会先救出奚儿。” 秦彩凤听他如此一说,方才舒缓了表情,却又说:“这个向思明,为人阴毒狡诈,为了王位,竟连亲生女儿的性命都不顾。王爷,此人如今急盼出兵,您万万不可受他蛊惑。” “放心吧夫人,他妄想利用本爵助他夺回王位,本爵也只是打算利用他攻克桑植。”百里俾不屑道,“待本爵拿下桑植,夫人认为他还会有存在的必要吗?” 雁南飞已将自己封闭在室内三天未出门。这几日,他悉心研制霹雷火球,每日饮食皆指定丹珠亲自送去。 这日,墨白实在想知道进展,于是换了丹珠给他送去午饭。他以为仍是丹珠,故头也未抬。墨白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忙活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他:“雁兄,如何啦?” 雁南飞抬头见是墨白,方才停下手里的活儿,满脸疲惫地笑了笑,说:“差不多啦,顶多一日,便可出关啦。” 墨白大喜过望,趁着他吃食的时候,赞叹道:“雁兄,你为何会懂得如此之多?”雁南飞放下箸,为了消解他心头的疑云,于是不再隐瞒,干脆将当初被刘瑾陷害雁家之事一一道来。 “你研制火器,也是为了护卫朝廷,却被奸人以此作为把柄,惨遭陷害。世间竟还有此等可恶之事。”墨白此言一出,又不免想起自己的身世,“如今这世道不公,人心不古,有太多不平之事,却几无人敢出面直视。雁将军赤胆忠心,义薄云天,没想到头来却换来如此下场。” 雁南飞叹道:“可怜父亲一生效忠朝廷,到头来圣上却被刘瑾蒙蔽双眼,忠奸不分,令父亲客死异乡。” “刘瑾小人,不死不足以安顺天下。雁兄,若是要寻刘瑾报仇,我定当助你一臂之力。”墨白激情澎湃,“此事暂且不提了,事不宜迟,你先填饱肚子。我们在外恭候佳音。” 今日又下起了大雪,雪花飘飘洒洒,落满了山头。墨白从屋里出来时,不见了丹珠,一问李阿牛,才知她刚朝着洞口方向去了。 丹珠此时正迎着风雪而立,面朝远方,一动不动,任凭雪花落在头上、脸上。不出片刻,身上已落满厚厚一层雪。她沉浸在对苗寨和亲人的思念中,想起父亲和族人之死,不觉间悲伤涌上心头,泪水伴着雪花迷蒙了双眼。 “丹珠姑娘,外面雪大风疾,切勿染上风寒。”墨白的声音将丹珠从回忆里拉了回来。她慌忙拭去泪光,冲墨白报之一笑。墨白缓缓走到她身边,漫不经心地问:“想家了吧?” 丹珠并未承认,但也未否认。墨白伸手接住几片雪花,云淡风轻地说:“我知你心中愤怒,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丹珠却叹道:“哭得再多,也换不回来阿爸和族人性命。” “我刚去见了南飞,快了。待他做出霹雷火球,便可去寻百里老贼,替你阿爸和族人报仇。”墨白道,他想说也替自己父母报仇,却将此话烂在了肚子里。 如兰正在编织西兰卡普时,想起杳无音讯的墨白和雁南飞,忽然晕倒。那时,墨月与姝儿正好带百里奚从市集回来,慌忙请来郎中为其把脉看诊,得知只是心情郁结,气血攻心所致,方才放下心来。 歇息片刻后,如兰醒来,见到墨月与姝儿,开口便问是否有了墨白和雁南飞的消息。二人不约而同地垂下了头。如兰无声悲叹,沉沉地闭上眼睛,像是睡着了一般。 “阿妈,郎中说您是因太过担心阿哥们,方才急火攻心晕了过去。”墨月安慰道,“少土司先已与姝儿姐姐说了,南飞并无碍,可能有其他事耽搁,故还未回府。” 如兰睁开眼,眼里透着一丝绝望,无力地说:“墨儿仍无音讯吧!”墨月与姝儿对视了一眼,正不知该如何回复时,姝儿抢着说:“少土司派去容美的人打探过了,阿爸与阿哥……他们并未在容美。” 墨月知道她说谎也是出于好心,故也帮衬道:“是的,也可能众人都在一处。阿妈,您别太担心,或许就这一两日便回府了。” 百里奚也未离去,此时只是在门口远远地望着她们这边,不仅不像平日里那般疯疯癫癫,甚至一言不发。 墨月回头看见他时,方才想起他来,打算将其送回屋去歇息,他却摇头不动。墨月只好说:“听话,明日又带你去集市买好吃的。”他这才十分听话地随她走了。 如兰忽又重重地叹息道:“姝儿,你们别骗我了。我知道你们担心我。去跟王爷说说,求他派人去寻墨儿与土目回来……”她说着说着,便又滚落两行热泪。 姝儿握着她的手,紧咬着嘴唇,默默地点了点头。 墨月将百里奚送至房间后,正打算离去,谁知他从桌上捧起昨日去市集买来的点心,又紧跟在她身后出了门。 “百里少爷,你又出来作甚?”墨月不知他想做何事,他却埋着脸非要与她一起。她看见他捧在手中的点心,仿佛明白了他的心意。 百里奚回到如兰面前,双手将点心奉上,望着如兰,却不言语。墨月忙说:“阿妈,百里少爷请您吃点心呢。” 如兰想起百里俾,本来不想搭理他,但墨月又劝了她两句,她这才缓缓起身,虽接过点心,却未吃一口。 “吃、吃!”百里奚说道,如兰这才浅浅地尝了一口。百里奚见状,方才高高兴兴地离去。 如兰望着他的背影,不由得想起自己的亲生儿子,不禁黯然伤神,当年倘若不是献给百里俾,如今想必也与百里奚年龄相仿。忆到此处,内心又似被一双大手紧紧地抓了起来,痛不欲生。 第97章 大事将成时 墨月领着众人来到小苗坡营苗寨时,被眼前的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寨子像是经历了一场浩劫,房屋被火烧过,四处遍寻无人。 “究竟发生了何事?”墨月的心在颤抖,她不敢胡思乱想,更不敢朝着更坏处去想。曹猛一眼便看出了端倪,沉重地说:“不久前寨子遭了袭击,如今有两种结果,其一,寨子的人全都收到风声,事先便已逃离。其二,全都遇害了。” 墨月绝对无法接受第二种可能,当即便差点没忍住失声痛哭。曹猛此次主动请缨前来,只有他明白自己的心意。此时,他结合在容美打探来的消息,已可将所有事情闭合。 “月儿姑娘,寨子里绝大多数苗人恐怕已遭遇不测。”曹猛分析,“不过,丹珠姑娘应是逃过了一劫。我猜她此去容美,定然是为了寻百里老贼替族人报仇,这才与雁公子遇上。随后,他们在茶馆等候百里老贼时,遇上了前去饮茶的土兵,在杀了土兵后,便逃离了容美。” 墨月虽已无比悲伤,但在听完曹猛此番话语后,又更为担心起来。果然,他们继续四处寻找,终于在寨子附近寻到了埋尸点。 “是丹珠亲手安葬了族人。”曹猛望着远处的山峦,眉宇之间藏着深深的忧伤,在心底默默地为丹珠祈祷,希望她劫后余生之后,可迎来新生。 “究竟是何人如此歹毒?”墨月眼里噙满泪光,回忆起之前寨子里繁华的景象,好客的苗人,怒火与恨意已完全侵蚀了她的身体。 黑洞之外的雪地上,众人都将目光聚焦于雁南飞身上,拭目以待。此时,他与众人距离大约五丈之远。在他面前摆放着一个圆形的黑色球体。 墨白表面平静,内心则如波浪翻滚。他死死地盯着前方,目光一动不动,生怕错过每个细节。立于他身边的丹珠则按捺不住兴奋,屏住呼吸,眼里洋溢着期待的光芒。 “修一师父,您说能成吗?”李阿牛嘴上虽如此问道,内心自然是充满期待的。其他众人皆与他一样,对这一日的到来期盼已久。 雁南飞在众目睽睽之下,取出火折子,又回头看了众人一眼,而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点燃了引线。这一刻,所有人皆瞪大了眼睛。雁南飞飞奔回众人之间,刚站稳脚跟,随着一声巨响,大地颤抖,雪花四溅。 “成了!”李阿牛一声惊叫,随即响起一片欢呼,震耳欲聋,比刚刚的爆炸声更要响亮。紧接着,众人冲到霹雷火球爆炸之处,只见雪地上被炸出一个巨大的深坑。他们围着深坑,纷纷赞叹不已,议论纷纷。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修一几日前回了灵云寺,今日特意赶来,便是为了亲眼一睹此景。如今,他亲眼目睹霹雷火球顺利爆炸,且威力无比,眼中也流露出激动之情。 墨白面向雁南飞,动情地说道:“雁兄,你成了!”雁南飞此前一直想要研制出火器,从未想过要造出霹雷火球,如今短短几日便成了,也自是兴奋不已。此时,面对众人感激与赞叹,也不免感慨道:“并非是我成了,而是我们成了!” “对,是我们成了!”李阿牛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等了这么些年,我们总算是成了。” 修一转身面朝众人:“有了霹雷火球,我们便又多了一份胜算。少土司、雁公子,我等盼这一日已经太久了,今日总算能得偿所愿。王爷若是亲眼所见,定然也会替我等开心。从今往后,我等还要在少土司带领之下,完成未尽之事。” “少土司、少土司……”一时间,空旷的雪原之中,阵阵激情之声响彻云霄。 身在容美王府之内的向思明,自从得知百里俾的想法后,感觉他与自己并非一条心,此地已不宜久留,于是便动了歪心思,打算趁着天黑悄然离去。 谁知,在他尚未付诸行动时,却在酣睡中被人给绑了,两眼一黑,便失去了知觉。随后,他被人扔上车,离开了容美。一觉醒来时,已身处大牢之内。 他原本以为此是容美大牢,殊不知再一细看,顿时便懵了,随即便明白了究竟怎么回事,面色惊恐,连连说道:“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百里俾,你这个猪狗不如的东西……” 不多时,大牢里进来一人,定睛一看,回想起这一连串之事,当即便无力的几乎瘫了下去。 原来,此处正是桑植大牢,而来者也正是向思安。 向思明盯着那双熟悉的眼睛,此时却令他无比惊恐,可他也仅仅只是害怕了片刻,随即狂笑道:“不必多问,如今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随便你。” 向思安支走所有看守,冷冷地问:“你难道就不打算狡辩一番?”向思明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忽然怒声质问道:“你可知我为何要如此做?实则你心里明白得很。你当年抢走本该属于我的王位,几十年了,也该还回来了吧!” 向思安叹道:“本以为你早就放下此事,谁知仍旧耿耿于怀。这么多年过去了,为何你仍不明白,父亲为何要将王位交给我一个外人,也不交给他唯一的亲儿子?” 原来,向思安并非王爷亲生,而是被王爷捡来的。 向思明抽动着脸,许久之后才反击道:“你个大逆不道的东西,竟然还敢大放厥词?你身上流的也并非土司血脉。当年父亲将你从乱葬岗捡了回来,并将你养大,而你不仅分走了我的父亲,最后竟然还将本属于我的王位也夺了去。是你该死,罪该万死!” 向思安静心听他说出如此一番话语后,无力地叹了口气,似是无话可说。向思明以为自己的话戳中了他心里的痛处,又得寸进尺,责骂他无情无义,不知感恩,必将坠落于万劫不复。 “父亲为何不将王位传于你,你心里没数吗?你如此行事,有没有提姝儿想过?”向思安面对他的咒骂,却并未放在心上。不过,当他提出该问题时,便未想得到答案,“罢了,若是你曾替姝儿想过丝毫,也不会作此选择。” 向思明略微迟疑了一下,不冷不热地说:“姝儿的腿,全都是拜覃良顺所赐。我原本想着你若是拿下茅岗,杀了覃良顺,也算替姝儿报了仇,这土司王位我不要了也罢。谁知你不仅撤兵,反而与他交好。如今我要拿回王位,也是为了杀去茅岗,让那里血流成河。” “姝儿的腿不是已治好了吗?”向思安得知他抱着此种想法,态度稍稍好了些许。谁知,向思明忽然咆哮起来:“除了腿,她还失去了一个姑娘最为宝贵的东西,你知道吗?” 向思安此时才不禁大惊失色,顿时脑子里一片空白,惶惶然问道:“你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向思明眼睛血红,无力地说:“姝儿当年有过要自杀,但被我发现救了过来。如今她表面看来确实好了,可留在她心里的伤疤,却是永远也好不了啦。” 向思安内心也在不停的抽搐,他想让自己相信那都不是真的,然而另一个声音却将他内心囚禁了起来。他几乎站立不稳,摇摇欲坠。 “如今我已无法替姝儿做任何事,权当无用之人,你杀了我吧。”向思明哀求道,“答应我,待我死了,切勿跟姝儿说我做过的事,就说我死在百里俾手中。” “我答应过父亲,不会杀你。”向思安说,向思明冷笑道:“我死了,你方能高枕无忧。倘若你留下我的命,早晚你都会后悔。” 向思安很是疲累,可他极力隐忍着,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王爷临终前,将我独自叫去,随后跟我说,如今我得了王位,你定然会不服气,但是不管你如何做,都要留你性命。故本司不会杀你,不过你永远都别想离开此地了。” “向思安,你最好杀了我,否则等我活着出去,也必定不会放过你。”向思明又开始疯狂叫嚣,向思安冷眼盯着他:“等你何时能出来再说吧。” 向思安转身离去时,背后又传来向思明的怒骂之声。这一刻,父亲当年传位给他时说的那番话又在耳边回荡起来。 那一年,王爷自知时日不久,故打算传位于向思明。可就在那年,向思明强抢民女一事惹了众怒,致民怨沸腾,骂声四起。向思安愤怒之下,身体每况愈下,临终前立下遗嘱,将王位传给了向思安。 自此以后,向思明表面收敛,实则一直在暗中谋划,打算夺回本该属于自己的王位。向思安在心里叹道:“如今落到这般田地,也全都是你咎由自取。” 这边,百里奚也已回到容美土司王府,百里俾见他已疯了,顿时便懊悔不已,直言不该拿向思明去作交换。 秦彩凤望着傻子似的百里奚,气便不打一处来。若不是秦彩凤非要他将儿子赎回来,他也不至于拿向思明去交换。他原本还以为向思安不会轻易应下,因向思明和百里奚身份全然不对等,谁知向思安一口就应了下来。对方手里都有自己想要之人,故交易便顺畅多了。 此时,百里奚回到容美王府,除了偶尔傻笑之外,并未再发一言。百里俾恼羞成怒,秦彩凤心急如焚,找来郎中给瞧了一眼,只说是癔症,其他也未说出个所以然。 “我的奚儿呀,你走得时候好好的,为何会突然变成这副模样了?”秦彩凤哭得伤心欲绝,百里俾咬牙切齿地骂道:“定然是被当作质子带走时受了惊吓。难怪我要拿向思明去交换奚儿时,向思安那只老狐狸一口便应了下来。本爵一开始也有些纳闷,原是在此等着呢。” 秦彩凤抹去泪水,满面怒火,恶狠狠地说:“原本我还担心双方若是交战,势必会伤害奚儿。如今奚儿被他们害成这副模样,这个仇必须得报。” “夫人莫急,本爵如今正在招兵买马,待兵马强壮,定要将那桑植手到擒来。”百里俾有他自己的打算,上次因受裘千羽蛊惑,贸然宣战,导致己方兵马受损严重,元气大伤。故他再次出兵桑植前,定要做到万无一失。 向思安对外封锁了向思明回来的消息,但除了向怀光。不过,向怀光也仅负责将向思明暗中关押,并未与他说上半句话。但从那时起,他便害怕遇见姝儿,担心心里的秘密逃不过她的眼睛。 老天像是在俯视着芸芸众生,你越是害怕什么,他便将事情往此处引导。向怀光刚从军营回来,便看见姝儿等在门口。他想要转身离去,却已然来不及了。 姝儿看见向怀光冲自己走了过来,于是开门见山地问他是否已有了父亲和雁南飞,以及墨白的信儿。向怀光故作深沉:“月儿和曹猛寻去了,这不是尚未归来吗?我哪会有他们的信儿。” “可是,这都去了好几日,按理说应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姝儿不依不饶,向怀光苦笑道:“此去苗寨,不仅路途遥远,且山路难行,耽搁些日子也正常。你呀,便把心揣肚子里吧,皆会安然归来的。” 他在说出此番话语时,心里也直打鼓,不敢想象姝儿往后若是知晓了真相,该是多么的难过和痛心。可事到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姝儿没有得到确切答复,但得到了些许安慰。她离开时,步履艰难,且迟缓。向怀光望着她的背影,不免长叹了一声。 第98章 何处是归处 雁南飞做出第一颗霹雷火球之后,本打算先行赶制一批,以便于可立即投用。谁知,随后发现两个问题,其一是制作过程尤为精细,倘若出现丝毫纰漏,便有可能引发爆炸。这群人以往皆是五大三粗的武夫,要让他们短期之内学会制造技术,并不容易。 “这第二点,相对而言更难。”雁南飞这段日子也为此事伤透了心,“从硝石中提取火药的纯度目前尚且不够,就算做成了霹雷火球,不仅威力不大,偶尔还可能变成哑弹。” 修一闻言,惊问他该如何是好。雁南飞说:“必须从最初开始查找症结所在,方可寻到解决之道。”修一道:“那便从最初开始查找症结。不过,大致需要多少时日?” 雁南飞缓缓摇了摇头:“并未可知。可能几日,也可能一月,或许更久。”修一想了想,道:“我等翘首企盼了这么些年,也不在乎这短短几日或是几月了。只是如此一来,便要耽搁你们回府的行程了。” “无碍,此是大事。”墨白说,“若是需要更多时日,雁兄可留下继续,我先行回府报一声平安即可。” “如此便有劳雁公子了。”修一客气道。墨白接着说:“如今桑植与容美相比,不仅兵丁数量缺少,且作战能力也差之甚远。若要与百里俾一决高下,当务之急,务必造出更多霹雷火球,方能有取胜把握。” 雁南飞接过话道:“墨兄言之有理。此前一仗,桑植便伤亡惨重,吃了大亏。若是再无胜算,一旦双方交战,那便不是惨重,而是……”墨白顺着他的话说道:“而是会被百里俾将整个城池吞噬,届时实力更会大增,便真就无人能敌了。” 墨月和曹猛从小茅坡营苗寨归来时,带来了苗寨被袭,死难多人的坏消息,但同时也带来了丹珠和雁南飞八成还活着的好消息。 向怀光一直在等候他们,此时得知仍无墨白音讯,这才决定亲自前去与向思明见上一面。向思明前几日与向思安一番对峙之后,忽觉向思安为何未跟他打探墨白的行踪,心里也正在忐忑,以为墨白已然回府,直到向怀光此番前来。 “倘若我说他人已死,你信吗?”向思明皮笑肉不笑,“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你如此聪明之人,定不会信。” 向怀光自然不会轻易相信,按捺住内心的愤怒,心平气和地说:“在我心里,您一直是我非常敬重的二叔。这么些年,您对我,对墨白都如同己出。姝儿是您女儿,也是我阿妹。她若是知晓您如今所作所为……您就当真忍心让她背负着您犯下的错,如此过完一生吗?” 向思明的脸色微微一变,怒声质问:“我何罪之有?”他顿了顿,又深深地叹息道,“我为何要作此选择,不关你事。你若是想知道,便去问向思安吧。” 向怀光此时并不关心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只想知晓墨白的下落,亦或说是死活。向思明冷笑道:“墨白本来不用死,怪就怪他太过执拗,若是听我一句劝,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那日我取他性命时,他看着我的眼睛……对,就像你刚刚看我一样,很冷。” 向怀光见他眼里透着杀气,这才渐渐信了他,颤抖着说:“我要知道他的尸体葬在何处。”向思明闭上了眼睛,做出一副不再搭理他的样子。向怀光忍无可忍,怒喝道:“快告诉我,他的尸体葬在何处?” 向思明被这声怒吼惊得一个激灵,缓缓睁开眼,唉声叹道:“人死不能复生,就算找到也是一堆白骨,既是如此,为何还要打扰?” “不用你管,只需告知他被葬在何处。”向怀光声嘶力竭,眼眶红了,“打小您便看着他长大,他已将您视为父亲,与姝儿也是青梅竹马……二叔,您看在姝儿的份上,便告知我吧。” “正是因为看在姝儿的份上,故他必死无疑。”向思明脸色冰冷如铁,但他未告知向怀光原委,向怀光跌跌撞撞地去见向思安,想要知道所有事情的真相。 向思安原本不打算将他与向思明的恩怨讲出来,因为此事将会牵连到姝儿的母亲,此时被逼问之下,才不得不全盘托出。向怀光从不知父亲与二叔之间竟有一段如此惊天往事,当即便有些不信。不过,当他想起已出家为尼的梁晴,便又不由得他不信了,一时间更是心痛不已。 “向思明此人如此隐忍,目的便是这本该属于他的王位。可此人心胸狭窄,若是将王位交还于他,桑植治下土民便会遭殃。”向思安之思虑,实则也是已故王爷所思所想,“如今他竟敢勾结百里老贼,妄想借外人之手夺取王位。光儿,为父虽答应过父亲留他性命,可若是他一意孤行,为父也只能亲手断了这血脉。” 向怀光又何尝体会不到父亲的难处,可他尚有疑问,不知向思明为何非要致墨白于死地。向思安愤然道:“你这个二叔啊,为老不尊,自己不要命,不要脸,如今连亲生女儿都要受之牵连……光儿,你二叔如今身陷囹圄,有些话未可全信,不必放在心上。” “可我定要知晓他为何非要取墨兄性命。”向怀光痛心疾首,“墨兄在整件事里皆是无辜,他不该死,倘若二叔要恨,也该恨我才是。” 向思安转身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落寞的背影。他又补了一句:“若是无人告知我真相,我便去问姝儿,让她亲口跟我说。” “万万不可!”向思安厉声阻止,缓缓转过身来,“光儿呀,此时……为父真不知该如何启口。” 向怀光定定地说:“此事关乎墨兄之死真相,我必须知晓原委。”向思安顿了顿,只好将姝儿当年所遭遇之事告知于他。他在听闻此事之后,跟向思安当时反应一模一样,几乎站立不稳,继而发出一声如雷咆哮:“畜牲不如,畜牲不如!” 百里奚自打回府之后,便闭门不出,不像往常,只要有空便去集市晃悠。这次归来后,他全然像是变了个人,可将秦彩凤急坏了。 秦彩凤情急之下,又请来端公,热热闹闹地做了一场法事,果然还真见了效。百里奚虽依然不甚言语,可也不似刚回来时那般木讷,面对秦彩凤跟他说话,他偶尔还会点头。 秦彩凤有了期待,又相继做了两场法事,百里奚果然越发好了起来。这日晌午,她去房里寻他时,却发现他并未在房中,一打听才得知他离开了王府。 秦彩凤惊慌失措,心急如焚,立即亲自带人到处去找,谁知竟然目睹百里奚在集市上被好几人围着殴打。 原来,百里奚不小心撞翻了路边小摊,摊主找他赔钱无果,于是便出手伤人。这些伤人者一见王府的侍卫,知道犯了大错,立即便怂了,跪地求饶。 秦彩凤并未问询事情原委,愤怒之下,让侍卫将这几人带了回去,而后投进大牢。 “哎哟,你为何要一个人偷偷跑出门。若是想去市集,跟阿妈说了,阿妈也好让人陪同你一道去呀。”秦彩凤拉着百里奚,望着他脸上的伤担心不已,百里奚却笑着说:“不怕、不怕!” 秦彩凤不禁大喜,这可是百里奚回府之后说的第一句话。她喜笑颜开,正打算将此消息告知百里俾时,百里俾竟然主动现身,不分青红皂白便冲百里奚一顿臭骂,责怪他不该只身出门。 “王爷,奚儿刚好了些许,又挨了揍,您为何又要骂他?”秦彩凤极力拦着百里奚,百里奚满脸委屈,耷拉着个脸,不敢吱声。百里俾不悦道:“如今正是非常时期,你就不怕他独自出门,又让别有用心之人给当作质子抓走了?” 秦彩凤听了这番话,方才明白百里俾的良苦用心,可她仍是心疼百里奚被打得遍体鳞伤。百里俾听说打人者皆已被关在大牢,冷笑道:“伤了少土司,乃是死罪。夫人,此事由你定夺吧。” “那便都杀了吧。”秦彩凤眉宇间洋溢着一丝淡定的笑,又心疼地望着百里奚,“胆敢欺负咱们奚儿的人,全都得死。” 如兰思念成疾,在床上躺了数日。这天,她忽然想起已有好些日子没见过百里奚,一问墨月才知晓他已回到容美,一时竟有些失落。 墨月看穿了她的心思,还以为她是因太过思念墨白和雁南飞,故才忽然问起百里奚,于是笑着说:“百里少爷与百里俾不一样,他是个好人。当初本就是他求着要跟我们一同到桑植,谁知后来竟疯癫了。如今王爷好心放他回去,也是不想伤害无辜之人。” 如兰气色不好,听闻墨月一番话后,脸色更显得苍白,无力叹息道:“这孩子,摊上百里俾那种蛇蝎心肠之人,也是命苦!”墨月应道:“但愿他此番回府,往后的日子可平平安安吧。” 就在二人说话时,姝儿进来了。她以为二人在说墨白和向思明平平安安,随即便惊喜地问他们是否已回府。墨月看着她急切的样子,又怕扫了她的兴致,正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如兰道:“王爷好心放了百里少爷回去,若墨儿他们果真也在百里王爷手里,但愿也能善待他们。” 姝儿闻言,顿时便慌了神,急急问道:“王爷为何要放了百里奚?如此一来,我们手里不就没了筹码。不行,我得去寻王爷问个明白。” 墨月还未来得及阻拦,姝儿已着急忙慌地出了门。如兰见状,叹道:“算了,随她去吧。” 姝儿径直来到向思安面前,质问他为何要放百里奚回去,向思安不急不躁,让她坐下说话。她却忽然红着眼睛,痛苦地说:“王爷,您放了百里奚,阿爸和墨白是否便回不来了?” 向思安愣道:“你何出此言呀?”姝儿还未言语,他便明白了她心里所想,于是接着说道:“你认为他们人在百里俾手里?若真是如此,本司会轻易放了百里奚?” “若是不在,为何还未回府?”姝儿十分不解,向思安笑言道:“若是还未回府,便是因某些事给耽搁了。”姝儿却情绪低落地嘀咕道:“会因何事耽搁了呢?” 向思安心里也装着向思明已被他关押在大牢的秘密,此时为宽慰她,只好继续用谎言来掩盖真相,让她静候佳音,声称很快便会有他们的音讯。 姝儿无奈之下,正打算离去,向思安却又叫住了她。他看着这个打小便没了母亲,如今又失去了父亲的姑娘,身为王爷和她的大伯,他的内心何尝不饱受煎熬。 这几日,向思安一直在思虑向思明的事早晚会天下皆知,届时最受伤的便是姝儿,该如何与她解释,成了他的心病。 “姝儿,先别急着走,大伯有事要问你。”向思安的表情令姝儿很是诧异,她端坐着身子,正面朝着向思安,道:“王爷请问。” 向思安叹道:“此处就你我二人,不必称呼王爷,叫大伯吧……听光儿说,你去了慈文阁?” 姝儿一听此话,顿时便瞪着眼睛,惊恐地望着他,张了张口,却并无言。 向思安目光深沉地说:“既已相认,为何不将阿妈接回府上?”姝儿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道:“阿妈不愿意。” “为何不回来?事情都过了这么些年,如今你已成人,有些事也该放下了吧。”向思安来回走动,“姝儿,你见过阿妈几次?” “两次。”姝儿回道,向思安停了下来:“本司抽空陪你去一趟慈文阁,亲自将你阿妈接回府上。”姝儿闻言,眼里闪过一丝欣喜的光,却又转瞬即逝。 向思安看着她的眼睛:“为何,莫非你不想接阿妈回府?”她闷闷不乐地说:“我求过阿妈,阿妈还让我往后不要去找她,就算去了,也不会见我。” 向思安道:“事在人为,本司亲自前去,或许你阿妈会回心转意吧。”姝儿脸上有了笑容,却又想起向思安刚刚说过的话,紧接着问他:“阿妈与阿爸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阿妈要离开我?” 向思安眼里闪过一丝阴云,不免陷入了良久的沉默之中。 第99章 突然的爆炸 微风吹来了阳光,透过枝枝叶叶的缝隙,像温暖的大手,抚摸着积雪未消的大地。冉冉升腾的水雾点缀着丛林,慈文阁也似在沐浴一般。 向思安没有食言,果然亲自陪同姝儿来到慈文阁,见到了久未相见的梁晴。梁晴当时正在打坐,大和尚亲自前来叫她去后堂一趟,称有人在等她。 梁晴不知何人要见自己,但可让大和尚亲自来通传,必定不是普通人,故她脑海里最先浮现出来之人是向思明。可当她来到后堂,看见正在门口迎接自己的姝儿时,眼前微微一亮,随即却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并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不知施主找贫尼有何贵干?” 姝儿见母心切,也不管礼数,径直过去搀着梁晴的胳膊,心急地说道:“阿妈,您快看谁来啦?”梁晴心里本来想的仍是向思明,故又莫名其妙地看了她一眼,到了门口,一抬头,当她看到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面孔时,一时间像不认识了似的,顿时就变了脸。 向思安已是多年未见她,此时再见面,也几乎未认出来。他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梁晴声音微弱地叫了一声“王爷”。向思安忙笑着说:“快请坐!” 梁晴却并未坐下,直面着他说:“王爷有事请讲。”向思安只好无奈地说:“也罢。姝儿,你暂且回避一下,先出去吧。” 姝儿出去时主动关上了门,随后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 向思安如今已无法与当年的梁晴联系起来,若非在此见面,很可能会认不出来。他端详着她,许久之后才说:“佛曰,放下,方能得自在。梁晴,你已在慈文阁悟思多年,该明白此道理吧。” 梁晴不语,平静如水。 “与本司回府吧。”向思安沉声说道,“本司此次特意陪同姝儿前来见你,希望你悉心考虑。你是姝儿的阿妈,可你们母女分开十多年,如今她需要你,也是该重新聚首的时候了。” 梁晴轻叹了一声,终于开口:“王爷亲自前来,净月深受感动。可净月已遁入佛门,求得一生清静,此生已了却凡尘之心。” “梁晴,你虽已遁入佛门,但本司看得出来,你凡尘之心未了。”向思安挥了挥手,“本司也知道,你心里装着当年之事,可那已成过去。不凡与你直说吧,向思明如今消失无踪,府上仅剩姝儿一人……” “他……发生何事了?”梁晴的声音在颤抖。向思安脸色冰冷,叹道:“本不打算与你细说,你既问起,本司也便不瞒你了……” 梁晴得知向思明背叛桑植,逃去容美,自此之后杳无音讯,顿时便如被打了一闷棍,半晌未动。 向思安冰冷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姝儿命苦,打小便没了阿妈的陪伴,如今她阿爸又寻觅无踪,倘若你固执己见,不打算与她回府,往后便只剩她一人孤零零了。” 梁晴眼里飘浮着一层薄薄的的雾水,许久之后才低声问道:“此事,姝儿知晓吗?”向思安道:“暂且不知。” “有朝一日,王爷若是寻他回来,打算如何处置?”梁晴问,向思安却反问她:“你想让本司如何处置他?罢了,他当年对你所做之事,将你拖入了万劫不复之深渊,想要如何处置他,全凭你一言,本司绝无二话。” “背叛王爷,实乃死罪。”梁晴道,“论罪,他难逃一死。可我佛慈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还望王爷留他一条性命。” 向思安毫不犹豫地应道:“好,若你答应与本司回府,本司便留他性命。”梁晴未拒绝也未答应。向思安定定地望着她,她无法躲闪,正不知该如何抉择时,姝儿忽然推门而入。 “我不信,阿爸不会背叛桑植,不会背叛您。”姝儿声音沙哑,泪流满面,向思安和梁晴皆大惊,万万没料到她竟然在外面将二人言语听得真切。姝儿盯着向思安,想要跟他求证,向思安见已瞒不住,无奈之下,重重地叹了口气,轻言细语道:“本司瞒着你,正是怕你担心,也怕你伤心。你阿爸想要夺取王位,故已投靠百里俾,如今去向不明。” 姝儿知晓得越多,越是伤心欲绝,哭得梨花带雨,风起雪落。梁晴担心地望着她,似是想安慰几句,却又想不出更好的言语。 “姝儿,本司与你一样,当初知晓此事时,伤心绝不比你少一分,也是几天几夜没有合眼,茶饭不思,滴水未进。”向思安言语伤感,眉头紧锁,“今日本司特地陪同你来见阿妈,也是希望你们母女可重聚。梁晴,如今姝儿也知晓实情了,回与不回,你便给她一句实言吧。” 梁晴实属为难,在向思安和姝儿的注视下,踌躇了许久,才启口说道:“姝儿,你如今已长大成人,往后便要全靠你自己了。王爷,恕净月无法如您所愿。” 向思安地脸色变得极为冷峻,又冷冷地哼了一声,转过了身。梁晴已将话语说开,便再也毫无忌惮,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净月已是佛门中人,红尘世事已与净月无关。王爷,姝儿往后便拜托您了。” 向思安仍未转身,只留给梁晴一个冰冷的背影。姝儿沉默了许久才启口问道:“阿爸在容美,墨白何在,还活着吗?”向思安这才慢慢转身,脸色已恢复平静,声音平淡地说道:“墨白暂无音讯,南飞原本前去寻他,也一直未归。但本司可与你担保,他定然性命无忧。” “您如何担保?”姝儿表情决绝,“阿爸若背叛桑植,墨白定会全力阻止。王爷,阿爸会否对墨白……”向思安想起被关押在大牢之内的向思明:“这也是本司所担心之事。不过墨白与你阿爸也是情同父子,他应不会狠心冲墨白下手。” “阿爸既不会如此狠心冲墨白下手,那就忍心将我一人丢下,让我独自面对这一切吗?”姝儿在说此话时,眼神似乎忽然变得与以前全然不一样了,带着恨意,散发着冰冷的光。 雁南飞在洞里待了好几日,总算是有空出来透口气,远远的竟看见丹珠在还未化尽的雪地上练功,于是慢慢走了过去。 丹珠并未发现有人过来,直到雁南飞发出一声“好”,她方才收刀,转身看见是他,不好意思地说:“见笑了。” “真的不错!”雁南飞一眼便看见了她手里的刀,“此刀是曹猛送与你的吧?虽小巧,但确实是好刀。” 丹珠淡然一笑,问他今日怎么有空出来?他笑道:“墨兄在里面盯着,让我出来走走,透口气。”丹珠赞道:“墨公子有朝一日做回容美的土司王爷,定会是土民之福。” 雁南飞问道:“何以见得?”她说:“墨公子面相斯文,宅心仁厚,待人接物,皆心无歹意。”他忍不住大笑道:“你竟也会看相。”她说:“阿爸常与我说,忠厚老实且不善言辞之人,印堂宽广、平满、色润有光。墨公子便是此种人,往后必有一番作为。” “原来如此,那在下属何种面相?”雁南飞又问,丹珠噗嗤一笑:“雁公子属侠义心肠。看你面相,眉骨高、人中深长,性格刚烈,为人深明大义。” 雁南飞被她一番言语又惹得大笑不止,啧啧赞道:“虽不知丹珠姑娘此话真假,可挺受用。不过,你还未说我往后将会如何。” 丹珠盯着他的脸,似是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而后带着戏谑的口吻说:“雁公子侠义心肠,行侠仗义自是你之所向,故你往后定然是一位行走江湖的刀客,除暴安良,拯救苍生。” “好、好,如此甚好!”雁南飞不禁感慨连连,“我偶尔也在想,倘若真可做一位无忧无虑行走江湖的侠客,倒也不错。对了,此番与我们回府后,我还要跟你介绍一位姑娘,她与你年纪相差无几,可已独自行走江湖多年。” “这位姐姐定然挺有意思。”丹珠笑道,雁南飞却叹道:“与你我一样,也是苦命之人!”丹珠有些不解,他这才将欧阳靖的身世缓缓道来,丹珠叹息了一声,正欲说什么时,洞中忽然传来一阵巨响,二人大惊,慌忙转身奔了过去。 洞里此时已乱成一锅粥,众人跑来跑去,各种哀嚎声交织在一起,更显得人心惶惶。 雁南飞不顾一切朝着爆炸的位置冲了过去,只见地上躺着几个血肉模糊之人。他一边吆喝着快救人,一边亲自冲过去将地上的人拉出来。忽然,他看见了一张血迹斑斑的脸,确定那是墨白,于是拼了命将其拉了出来。 “墨兄,你没事吧?”雁南飞拍打着墨白的脸,墨白却一动不动。他将其扛在肩头,小跑着奔出洞口,而后平放在雪地上,大声叫喊着,可墨白依然没有回音。 雁南飞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望着紧闭双眼的墨白,感觉从未像如今这般绝望。他跪在地上,担心加上紧张,颤抖着,已经叫不出墨白的名字,更不知该如何去做,方能让他睁开眼睛。 就在这时,丹珠也跟了出来,她只是略微迟疑了一下,随即抓起身边的雪,而后用力在墨白脸上涂抹起来。 雁南飞虽不知她在做什么,但也只是呆呆地望着,期待会有奇迹发生。然而,墨白仍旧一动不动。丹珠停下手里的动作,又将残留在他脸上的雪一点一点抹去。 “墨兄,对不住,我不该将你一人留下。”雁南飞懊悔不已,他不住地摇晃着墨白的身体,最终无力地垂下了眼皮,从喉咙里发出阵阵低沉的抽泣之声。 “你弄疼我了!”一个声音忽然不知从何处传来,雁南飞顿了顿,随即抬起头来,一看墨白竟然正睁着眼,刹那间又惊又喜,死死地抱着他的身体,像个孩子似的哭喊着:“你吓死我了!” 丹珠见状,也总算是松了口气,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二人,脸上浮现出舒心的笑容。 “你是否故意吓我?”雁南飞此时才回过神来,墨白无力地笑道:“若是不吓你,如何知晓你如此担心我!” 雁南飞此时可无心思跟他开玩笑,忙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何事。墨白仰望着云朵相间的天空,回想起刚刚发生的一幕,仍是惊魂未定。 原来,墨白在洞中监工,发现其中一人在提炼硝石时,可能是昨夜未歇息好,整个人看上去似是全无神采,添加硝石时过量,正要上前提醒,谁知便炸了。 雁南飞仿佛再次听见了爆炸声,整个人不禁为之一振。墨白冲他说:“我没事,不用管我。快些进去看看。”他重新返回洞里,一人之下才得知有两人重伤,一人当场死亡。 “将死者抬出去吧。”雁南飞说出此言之后,又当众责怪自己未尽到监管事宜,李阿牛却厉声呵斥道:“此并非雁公子之错。你们忘了之前的教训吗?死了四个兄弟,四个呀。早就提醒你们定要万分小心,定要万分小心……如今又炸了,且又走了一名兄弟。” 这时,墨白在丹珠的搀扶下回到了洞里,他望着众人,目光冷峻,最后停留在死者脸上,动容道:“此刻并非责难之时,这位兄弟虽因霹雷火球而丢了性命,可这些血债,都需记在百里俾身上。有朝一日,定要血债血偿。” “少土司言之有理,若非百里俾,我等也不会躲藏于此,更不会为此而丢了性命。兄弟们,记住少土司的话,这些血债,都要算在百里俾头上。有朝一日,少土司定会领着我等去找他血债血偿。”李阿牛一声怒吼,众人血气方刚,皆随着他大声起誓:“血债血偿、血债血偿……” 第100章 兄弟生与死 姝儿自打从慈文阁归来后,先是将自己关在府里整整两日,也不出门,也不见人。随后,她找到欧阳靖,还将她拉到市集上的一家食肆,特意点了几个爽口小菜,以及一壶酒水。 欧阳靖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直面着她,也不拿箸。姝儿波澜不惊地问:“怎么不吃,不合胃口吗?” 欧阳靖看着她的眼睛,反问道:“你若有何事要我帮忙,尽管开口……其实不用特地……如此折腾。”姝儿笑道:“一点也不折腾,你来桑植如此久了,也未好好招待过你,今日就想请你吃个便饭,别客气。” “不,你定然有事。”欧阳靖似是看穿了她,“你我之间不必如何客套。”姝儿却亲自给俩人杯中斟满酒,随后举起酒盅一饮而尽:“我敬你!” 欧阳靖迟疑着拿起酒盅,担心地问:“姝儿,你是否遇到何事,却又解决不了,想让我帮你?没事的,你尽管开口,我定会全力以赴。” 姝儿放下酒盅,迎着欧阳靖的目光,眼里闪烁着一丝微光,却又转瞬即逝。她四下望了一眼,这才言归正传:“欧阳姑娘,听阿哥说你自幼闯荡江湖,应认识不少江湖中人吧?” 欧阳靖一愣:“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姝儿沉声问道:“能否帮我介绍几名高手?”欧阳靖大惊,问她意欲何为。 姝儿沉吟道:“阿爸在百里俾手中,我要去救他出来。”欧阳靖恍然大悟,这才明白她的心意,不禁哑然失笑。姝儿一本正经地说:“欧阳姑娘,我并未与你说笑……阿爸如今身在容美,我不信他会背叛王爷,定然是被百里俾囚禁了。” 欧阳靖迟疑了片刻,问她:“你果真确定二叔在容美?又果真确定二叔是被百里俾囚禁了起来?”姝儿忽又埋下脸,幽幽地说道:“我……我不确定。” “你从何处听来的消息?”欧阳靖问的是向思明背叛桑植一事,姝儿道:“王爷与我说的。”欧阳靖缓缓点了点头,叹道:“如此说来,便应是真的了。墨白和雁南飞也是多日未有音讯,如今想来,定然是出了事。” “欧阳姑娘,眼下仅有你可帮我了。”姝儿抓着她的手,“少土司定然知晓真相,你去帮我问问。”欧阳靖看着她悲切的目光,她痛苦地说:“若是阿爸果真背叛了王爷,少土司也定然知晓。我去问他,他也必定不会跟我坦白。” 欧阳靖明白她的心思,却又问道:“二叔为何会背叛王爷?”姝儿道:“我问过王爷,可王爷未跟我说明缘由,还让我往后有机会亲口与阿爸对质。” 欧阳靖虽不知向思明为何会作出如此选择,可她对此人印象不坏,觉得他并非奸邪之人,如今背叛王爷,会是有何苦衷吗? 姝儿见她半晌无语,又说道:“欧阳姑娘,你见识广,帮我出出主意,我该怎么办才好?”欧阳靖苦笑道:“解铃还须系铃人,恐怕只有王爷才知晓真相了。” 姝儿甚是不解,却又觉得她话里有话。欧阳靖刚刚确实想起了一事,此事令她对王爷所言产生怀疑,可又不敢与姝儿明说,只好答应她选准时机去找少土司帮忙问问情况。 向怀光昨日又去大牢见了向思明,原本打算再跟他好好唠唠,让其说出墨白的去向。一开始向思明依然一口咬定墨白已死,随后却又改变说法,非要见到向思安,并要独自见面,方才说出真相。 原来,他中途有几次想见向思安,皆遭到了拒绝,这才不得不求向怀光。 向怀光无奈之下,只好回来转告向思安。向思安原本仍是不想见向思明,却禁不住向怀光死缠烂打,这才当夜便去了大牢,一见面便问他:“听说你要私下见我?说吧,何事?” “王爷是大忙人,如今想见你一面可真难。咱们二人虽说毫无血脉之缘,可再怎么说你这王位也是我让出的。”向思明阴阳怪气,向思安不齿道:“有话便说,本司忙得很。” 向思明微微一笑,叹道:“你虽不杀我,可我此生反正已是出不去了。与你做个交换吧,你保证此生不让姝儿知晓我所为之事,我便将墨白的行踪告知于你。若是她问起,你便说我去刺杀百里俾,以身殉职了。” 向思安眯缝着眼,沉默了片刻,道:“此事不用你说,我皆会瞒着姝儿。”向思明兑现了承诺,如此这般将途中发生之事一一道来,向思安得知墨白被雁南飞救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 向思明又喃喃自语道:“这几日,我想了许多,姝儿是无辜之人,她不该被牵连到你我之间的恩怨。罢了,该说的我皆已全都告知于你,往后姝儿便拜托你了。” 向思安脸上忽然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向思明见状,忽觉得不妙,不禁瞪大了眼睛。果不其然,向思安皮笑肉不笑地说:“来此之前,本司陪同姝儿去了一趟慈文阁,如今她与梁晴皆已知晓你的所作所为。” 向思明瞠目结舌,惊恐地望着眼前之人,似乎全然不认识了,颤抖着,举起戴着镣铐的双手,目光如刀,一步步逼近向思安。向思安迎着他的目光,也并不避让。 “你……为何要如此做?”向思明怒目圆瞪,“你告知姝儿也就罢了,为何还要去找梁晴,你究竟居心何在?” “你做此事之前,难道就未想过姝儿早晚会知道这一切吗?”向思安冷冷地回应道,“你背叛桑植,背叛我,这全都是你咎由自取。本司便是要让你最亲近之人,全都看穿你的真面目,让你活在愧疚之中,让他们也因你而生不如死,也永远活在他人的诅咒之中。” 向思明撕心裂肺地骂道:“向思安,你不是人。”向思安不屑地说:“皆是跟你学的。”向思明忽然掐住他脖子,怒吼道:“我要杀了你。”向思安被他掐住脖子,动弹不得,忽然拔出佩刀,狠狠地刺了过去。 向思明捂着腹部,瞪着惊恐的眼睛,一步步倒退,趔趄着,几乎站立不稳,眼里流露出一丝惨笑,指着向思安,无力地说:“你……好狠!” 向思安巍然不动,眼睁睁看着他倒地不起,方才拔出刀来,并在他身上擦去血渍,冷眼盯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只是叹了口气,随后一言不发地转身离去。 向怀光得知向思明已经死亡的消息时,第一时间去了大牢,当他看见向思明腹部的刀口,随即便明白发生了何事。他离开大牢,转身来到向思安面前,惊愕地望着父亲,问他为何要杀了向思明。 向思安道:“他私下约见本司,便是为了致本司于死地。本司在反抗之中,失手杀了他。”向怀光半信半疑,却又担心起姝儿来。向思安道:“本司此前已与姝儿实言相告,只是还未实说向思明已被关在大牢一事。不过,向思明如今人已不在,姝儿迟早皆会知晓此事,不如便跟她明说了吧。” 向怀光实在不敢想象姝儿一旦得知父亲殒命,将会是多么的痛苦。向思安叹道:“为父知道你于心不忍。罢了,本司亲口与她说吧。” 向怀光心情极为凝重,头重脚轻的四处游荡,不知该去往何处。忽然,欧阳靖迎面而来,差点与他撞上。他方才收回心思,强挤出一丝笑容,一时间却连打招呼的话语都给忘了。 欧阳靖见他魂不守舍,不禁心生疑惑:“少土司,你为何这副模样?是否遇到有何解不开的心结?让人好生担心。” 向怀光听了这番充满关切的话语,这才稳了稳心绪,轻描淡写道:“确实……有事,不过……唉,不提也罢。”姝儿深知他所说的“有事”,实则事情不小,顿时心里一惊,故担心地问道:“是否是墨公子与雁公子……他们……他们是否出事了?” “并非他们!”向怀光脱口而出,一言便打消了她的疑虑,可望着她依然不信任的目光,只好说,“关于二叔。” 欧阳靖顿时便有种不祥的感觉,想起姝儿拜托自己之事,忙问向思明究竟发生了何事。 向怀光陷入悲伤之中,隐忍了好一会儿,方才鼓起勇气说:“二叔他死了!”欧阳靖被惊得紧紧捂住了嘴,此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让她感觉如此的不真实。 夜色如此静幽,一眼望去,深不可测。 “何人杀了二叔,他此刻人在何处?”欧阳靖步步逼问,向怀光不得不实言相告,她怔怔地问,“二叔不是身在容美的吗?为何又会死在桑植大牢?” 向怀光更是不知该如何跟她解释这一切了,可她冰雪聪明,随即便猜到了事情原委,同时也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不由得叹道:“原来二叔果真已回到桑植。此前王爷交出百里少爷,便是拿二叔交换的吧?” 向怀光未料到她竟然全都知道了,顿时又欲哭无泪,无力地说:“姝儿若是知晓实情,该是多么的伤心啊!” “伤心?”欧阳靖冷冷地哼了一声,想起姝儿曾想自己替她找人去容美救人一事,心里更是凉飕飕的,“岂止是伤心。王爷亲手杀了她阿爸,两个皆是她最亲近之人,她如何能接受?恐怕连想死之心皆有。” 这边,向怀光前脚刚离去,向思安便离开王府,亲自去见了姝儿。这些日子,姝儿心里很是不痛快,一闲下来便喜欢胡思乱想,于是便织起了西兰卡普,听着吱呀吱呀的声音,她的心情方可稍稍平静下来。 向思安让侍卫在门外等候,正打算敲门,却发现大门虚掩,于是独自进入府上,远远地听见织机吱呀吱呀的声响,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望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来之前本已酝酿好的言辞,此时仿佛全都忘得一干二净。 这个地方,他已多年未来过了,此时正环顾四周,姝儿不知何时已出来,惊讶地问道:“王爷,您为何来了?” 向思安收回目光,想起此行的目的,本打算直接说事,却又问道:“为何不关门?府上仅有你一人吗?下人何在?”姝儿微笑道:“几年前,阿爸便打发了所有的下人。我不锁门,也是想着阿爸若是回来,不用敲门便可径直回府 ” 向思安缓缓点了点头。姝儿继续说道:“我不喜欢府上太过吵闹,阿爸便遂了我愿。”向思安却说:“如今府上仅剩你一人,还是请几个下人照顾吧。” “多谢王爷体谅。”姝儿道,“姝儿如今可照顾好自己,阿爸不日后也会回府。府上这些年来便只有我与阿爸,若是多了些人,反倒不习惯。” 向思安望着姝儿,欲言又止。姝儿见他有话要说,但又未说,于是道:“王爷有话,请但说无妨。”向思安这才面色凝重地说:“你阿爸回来啦。” 姝儿听见此言,不止是惊喜交加,更是惊恐万状,脸上红一半,绿一半,随即便要去见他。向思安将目光转向他处。姝儿不明所以,迟疑道:“阿爸他……出了何事?” 向思安重重地吸了口气,又重重地叹了口气,继而道出了向思明已死亡的真相。姝儿整个人瞬间变得六神无主,眼眶里噙满泪水,支支吾吾道:“王爷,您……您别逗我,我……我不信。您带我去见……阿爸。阿爸他……他定然无事……” 向思安神情肃穆,原本看见姝儿这副模样,已不打算继续说下去,可又一想,长痛不如短痛,不如便一次将要说之话全都说出来。想到此处,他压低声音,告知姝儿向思明的尸体在大牢,立即便可去看。 姝儿支撑不住,晕了过去。 第101章 爱恨两别离 向思安将向思明风光大葬,土司王府一片肃穆。 姝儿赶走了所有人,又将自己关在府里,整整两日未出门,无论谁去叫唤也皆不应。 向怀光吃了闭门羹之后,便每日派侍卫守着门口,并吩咐不许闲杂人员进出。 第三日,门终于开了。姝儿要见欧阳靖,欧阳靖得到通传后,立即飞奔而来。此时,姝儿仍披麻戴孝,回头看见她时,脸上洋溢着浅浅的,却无比苍白的笑。 欧阳靖心里隐隐作痛,想起当初也是亲眼目睹父亲离去,便不由得一阵抽搐。她握着姝儿冰冷的手,正想要安慰她两句,她却笑着说:“我没事!” 欧阳靖听得出来姝儿内心极度悲痛,只是在尽力隐藏。她望着姝儿红肿的双眼,安慰道:“人死不能复生,别太难过啦。” 姝儿点了点头,转身递给她一个盒子,并说:“若是墨白归来,麻烦你替我交予他。”欧阳靖迟疑着接过盒子,却不解地问:“此是何物,为何不等他回来,再亲自交予他?” 姝儿浅浅一笑,说:“这几日,我要替阿爸守灵,不想再见任何人。墨白近日可能要归来,若他问起我,你便替我交予他,并替我带话给他……” “我仅替你将此物交予他,若是有话想跟他说,待他回来之后,你亲口跟他说。”欧阳靖打断了她,她顿了顿,说:“那我便等他归来,再亲口跟他说。” 欧阳靖转身离去时,回头与姝儿对视了一眼,姝儿缓缓抬起手来,冲她挥了挥手。在那一刻,她忽然感觉有些事情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究竟何处不对劲。当她踏出大门时,身后传来了沉重的关门声。 墨白在爆炸中虽仅受了轻伤,却仍被众人劝说歇息了两日。他一空闲下来,便情不自禁地想起已离别多日之人。就在今夜,他在睡梦里看见了姝儿,姝儿离他大约两丈之远,但无论他说何事,她却都只是冲着他笑,且一言不发。 随后,墨白想要离她更近一些,于是一步步走了过去。谁知他每朝前一步,姝儿便后退一步。于是,他加快了脚步,她也加快了退后的步伐。终于,他从心底发出一声咆哮,飞身而起,凌空而下,想要将她抓住,她却忽然像阵风似的消散得无影无踪。 “姝儿、姝儿……”墨白从噩梦中醒来时,仍在呼唤姝儿的名字,可眼前一片空白。他这才明白自己刚刚只是做了个梦。可他万万未料到的是,与此同时,一袭白衣的姝儿,将身体悬挂于梁上,结束了自己的性命。 昨日回去之后,欧阳靖回想起姝儿昨日拜托自己之事,心里便一直忐忑不安。第二日一早,她便将姝儿昨日奇奇怪怪的行为跟向怀光如此这般一说,向怀光顿也觉得不妙,惊呼道:“遭了,要出事!”随后急急忙忙赶了过来,径直奔向内室,一眼便看见了自悬于梁上的姝儿。 “啊,快来人啊!”向怀光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慌忙上去将人放了下来,紧随而来的欧阳靖也被这一幕惊得魂飞魄散,待她回过神来时,向怀光已将姝儿放下,泣不成声…… 墨月得到音讯,跌跌撞撞地来到姝儿面前,望着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紧捂着嘴嗷嗷大哭,哭着哭着便失语了。 短短几日,父女俩便前后奔赴黄泉,原本便冷清的府上,此时更显得夜冷灯暗。 欧阳靖独自待在角落,认为姝儿悬梁自尽,自己有着不可推卸之责任,故悲痛之余,又狠狠责怪自己当时为何没及时发现姝儿的不对劲,如能及时阻拦,兴许便可将她救回。 “墨白近日可能要归来,若他问起我,你便替我交予他,并替我带话给他……”欧阳靖耳边回荡着姝儿的声音,又忍不住狠狠地骂起自己:“姝儿,对不住,怪我当时未能听懂你的心思,否则便不会放任你做傻事了。” 向怀光不知何时来到了欧阳靖身边,他知她心中此刻定然十分难过,安慰了她几句,并让她不必自责。姝儿苦笑道:“若是自责可让姝儿醒来,那便好了。” 向怀光叹道:“有些事,并非你我能阻止。姝儿心已死,就算你这次将她拦下,可也不能永远陪着她吧。”姝儿眼神浑浊,痛心地说:“墨公子回来后,该如何与他说?” 此外,向怀光还担心如兰,此事本不该瞒着她,可她最近身体不好,担心她一旦知晓,定会接受不了,继而气血攻心,又会弄得伤痕累累。故暂且便未与她说。 墨白自从昨夜做了噩梦之后,便一直惴惴不安,虽只是做了个梦,但这个梦却死死地勒住他的脖子,令他喘不过气,无从呼吸。 雁南飞与丹珠从黑洞回到灵云寺时,他正站立在雪地上,朝着桑植的方向发呆,直到看见二人归来,方才收回心思。 “墨兄,我看你脸色如此沉重,发生何事了?”雁南飞一眼便看出他心事重重,他缓缓摇了摇头,本不想拿自己心中私事出来与人说道,但又隐隐感觉府上定然是出了何事,这才将梦里之事讲了出来。 雁南飞不禁笑道:“你梦见姝儿,定然是思念成疾。且放心吧,姝儿姑娘洪福齐天,已走过最艰难的日子,往后无论遇到何事,尽可无忧。” 墨白却说:“我担心的是她若知晓二叔之事,定会无法接受。毕竟二叔是唯一陪同她长大的。她打小便没有阿妈在身边,如今若是又失去阿爸……” 雁南飞与丹珠不免对视了一眼,于是说道:“若是担心,你便先行回府。待我这边将事情做完,再赶回去。” 墨白并未答言。丹珠也说道:“少土司,你先行回府吧,这里有我帮衬着,绝不会再出任何差池。” “你回府后,府上若有事也可帮衬着。”雁南飞说,“我们已出来有些时日了,也无人知晓我们去了何处。你先行回府,也可报个平安,让众人不再担心。” 墨白仍在犹豫时,修一从寺庙里闻声而出。他不仅劝说墨白先行回府,还打算派人护送。墨白忙说:“大可不必。如今正是非常时期,人手紧缺,切勿为我的事耽搁。” “也罢。”修一未再坚持,“少土司此行回府,途中还请一切小心。后会有期!” “那便有劳各位了。后会有期!”墨白随即打马启程,拱手离去。雁南飞望着他策马狂奔,飞驰而去的背影,许久未曾收回目光。 墨白归心似箭,紧赶慢赶,若非担心坐骑累死,恐怕途中都不会停下歇息。两日后,他到达桑植城外,远远望见高耸的城池时,想着立即将与思念之人见面,脚下一用力,坐骑又奋蹄狂奔起来,一溜烟的功夫便进了城,随后径直回到王府。 如兰此时正在编织西兰卡普,可又不由自主地想起墨白和雁南飞,目光痴呆,手上的动作也渐渐慢了下来。突然,她听见有人在叫“阿妈”,还以为听错了,直到回头看见墨白,眼里方才有了一丝微光。 墨白大踏步冲过来,紧紧地拉着如兰的手,激动地说:“阿妈,我回来了。”如兰明明亲眼所见,却似是仍不信,还以为在做梦,上上下下将他打量了一番,又伸手去摸着他的脸庞,尚一言不发,已轻声哽咽。 “阿妈,对不住,墨儿归来晚啦,让您担心了。”墨白眼圈也红了,如兰哽咽着说:“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就在这时,墨月惊讶的声音在门口传来:“阿哥,你何时回来的?”墨白转过头,迎着她的目光,笑着说:“刚才回府。” 墨月也将他仔细打量了一番,随后便问起雁南飞的去向。墨白道:“南飞与我一道,只是有事耽搁,暂且未一同回府。罢了,稍后再与你们细说。多日不在府上,其他人皆还好吧?” 墨月一听此言,眼神立即躲闪了开去。墨白了解她的性子,若是无事,必定会口若悬河,说个没完没了。如今她虽未言语,可眼神出卖了她。墨白想起自己做过的那个噩梦,随即问道:“是否是姝儿……” 墨月眼神黯淡,眉目低垂。如兰也觉察到了什么,问她姝儿究竟发生了何事。墨月一直未敢与如兰讲,此时墨白归来,见再也瞒不下去,方才不得不道出实情。 墨白脑子里轰隆一声炸开,几乎站立不稳。如兰张着嘴,摇摇晃晃地倒了下去,不省人事。 “阿妈、阿妈……”墨月扶着如兰,将她移到床上躺着。如兰忽又缓缓睁开眼睛,无力地问墨月:“真的吗?”墨月紧咬着嘴唇,正不知该如何启口时,墨白强忍着泪水,突然满脸狰狞,咬牙切齿地问她究竟发生了何事。 泪水从墨月眼里夺眶而出,嘤嘤地抽泣道:“我不知道。那日待我赶去时,姝儿姐姐人已经没了。”墨白脑子里一片空白,眼前一黑,也差点晕厥。他尽力支撑着,方才未倒下,待心跳稍稍平和之后,又问:“姝儿人在何处?”姝儿说:“已下葬了!” 墨白脸色十分难受,紧紧地捂着头,忽然感觉内心如有火焰燃烧。他坐了下去,颤抖着拿起茶杯,却又未拿稳,落在地上,摔成粉碎。随即,他抓起茶壶,对着嘴将茶水猛灌进肚里,而后踉踉跄跄地出了门。 “快去……快跟上去,别让他做傻事。”如兰催促墨月,墨月慌忙跟了出去。墨白吐了。他趴在长廊边呕吐不止。墨月轻轻帮他捶背,他又剧烈咳嗽起来,而后跌跌撞撞地离开了王府,径直到了集市,像阵风似的朝着姝儿家的方向狂奔而去。 “阿哥,我带你去看看姝儿姐姐吧。”墨月跟不上,只好大声喊道。墨白果然驻足,回望着周围的人影,像是变得六神无主。 当日,墨月带着墨白前去祭拜了姝儿,他在坟墓前一直待到天快黑了,但依然没有要离去的样子。墨月默默地陪在他身边,任山风掠过,寒气逼人。 不出片刻,天黑了。墨白终于开口说道:“你先回吧,我再多陪陪她。” 墨月摇头说:“你不回,我也不回。”墨白仰头望着深黑的夜空,叹道:“原本以为无论我离开多久,姝儿皆会在原地等着我,没想到,此一别,已是天人之隔啊。” 墨月被这话刺得鼻尖一酸,又险些落泪。她按捺着痛楚,低低地说:“姝儿姐姐临走前,只与欧阳姑娘见过一面,还给你留下了一个盒子,我放进你屋里了。”自始至终,她都未敢将向思明被杀一事说出来。 “有与欧阳姑娘留下何话吗?”墨白脸色略微有点紧张,又充满了期待。墨月说:“欧阳姑娘未跟我说,待会儿回去,你亲口问问她。” 墨白急急忙忙出现在欧阳靖面前时,欧阳靖还以为自己眼花,随即惊喜地嚷道:“墨公子……”墨白开门见山地问她:“姝儿是否有留下什么话,让你带给我?” 姝儿见她已知晓姝儿之事,这才将当时的情景细细道来。墨白听着听着,眼眶便红了,一声不吭地转身离去,回到屋里,一眼便看见了桌上的盒子。 墨白双手将盒子捧起,端详了片刻,方才打开。盒子里是一条西兰卡普围巾,红蓝相间。他将围巾戴在脖颈之上,脑海里浮现出姝儿在油灯下一针一线编织西兰卡普时的情景,内心有如溪流奔腾。 第102章 天人两行泪 夜色幽幽,心意沉沉。 欧阳靖在墨白离开后,随即便去寻了向怀光。向怀光得知墨白竟忽然归来,顿时心头一颤,慌不择路地奔出门,直寻墨白而去。 他站在门口,似是不敢再朝前迈步,看着一动不动的墨白,许久过后,方才脚步沉重地走了过去。墨白转身,只看了他一眼,便又将目光投射到了围巾上。 向怀光看见围巾,也似是明白了什么,声音低沉地说道:“墨兄,对不住,我未能保护好姝儿。”墨白重重地闭上眼睛,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缓缓睁开眼,无力地问道:“姝儿为何会走这条路?” 向怀光陷入沉默中,不知该如何回复他。墨白又问:“她是否已知晓了二叔的事?”向怀光这才沉沉地点了点头,说:“二叔之事,她一时无法接受,故才……是我太大意了,若是让人看着她,也许便不会发生此事。” “那是二叔自己选的路,与姝儿未有半点关系。”墨白陡然抬高声音,向怀光紧接着也抬高了声音:“是,二叔自己选的路,确实与姝儿无关。可如今是二叔死了,姝儿接受不了的是她阿爸之死。” 墨白被此话惊呆了,满脸的不可思议,惊恐地问道:“你说什么,二叔死了?”向怀光本以为他已知晓,此时在他的注视下,只好实言相告。 墨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更不可理喻为何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如此一来,他便理解了姝儿为何会选择自杀,随即便将围巾紧紧地攥成一团,咬牙切齿地骂道:“你不仅害死了自己,也亲手杀死了你的女儿。” 夜凉如水,墨白的心却更冷。他稍稍平和心境之后又问:“二叔如何死的?” “你与二叔离开不久,南飞与月儿姑娘便发现二叔与百里俾勾结,打算背叛桑植,夺取王位的罪证,担心二叔对你不利,故南飞才追你而去。”向怀光缓缓道来,“后来,百里俾提出用二叔交换百里少爷,阿爸应了下来。后来,二叔被百里俾送了回来,被关押在大牢之内,一口咬定你已遇害。阿爸甚是痛苦,最后一次去找他打探你的下落,竟遭到二叔攻击,阿爸也是不得已才……” 墨白弄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满身疲惫。他后悔为何没早日归来说明一切,可能姝儿便不会走这条路了。可如今姝儿人已不在,再如何后悔也无济于事。 “你……去看过姝儿了吧?”向怀光问,墨白缓缓点了点头,道:“我累了,你暂且先回吧。”向怀光却说:“能否告知我,南飞如今何在?”墨白说:“他没事。过些时日,我便去带他回来。” 向怀光凭借此话,得知雁南飞安然无恙,方才松了口气:“墨兄,节哀,若有任何需求,随时吩咐。”向怀光离去后,墨白戴着围巾径直躺了下去,闭上眼,紧握着围巾,感觉姝儿仿佛近在身旁。 今晚注定是个难眠之夜,如兰无法入睡,墨月无法入睡,欧阳靖无法入睡,向怀光无法入睡……墨白却睡得如此之香,且连梦都未做过。也就是从今晚过后,他每晚皆要戴上围巾方能入睡…… 如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冲墨月说:“你不用管我,去陪陪阿哥吧,跟他说说话,宽慰宽慰他。”墨月说:“阿哥回屋了。让他一个人待着吧,他应该不想被打扰。”如兰又悲叹道:“唉,姝儿这姑娘,为何就这么傻呀!” “姝儿姐姐定然是绝望了!”墨月幽幽地说,在墨什松用被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也曾绝望过,可想着还有阿妈阿哥陪伴着她,故才一步步走了出来。如今,姝儿得知阿爸已死,打小便离开她的阿妈也依然不会回府,自己喜欢的阿哥墨白也音讯全无,生死不明,换做是她,可能也挺不过来…… 她想到此处,忽然想起困扰自己多年的一个问题:“阿妈,为何打小便要将阿哥送来桑植?”如兰一听此言,瞳孔瞬间放大,眼里射出一道火光,但又转瞬即逝。墨月未等到答复,越发觉得奇怪,望着如兰如此悲切的表情,如兰张了张嘴,却仍是一言不发,又继续陷入沉默。 欧阳靖远远地看见向怀光从墨白屋里离去,过了许久,方才从暗处现身,随后推开了墨白屋子的门。墨白被惊醒,听见有人进来,原本以为还是向怀光,故一动未动,直到凭脚步声判断来者并非他时,方才缓缓起身。 二人四目相对,谁都未曾言语。欧阳靖原本是打算来与他说一声抱歉的,怪自己未能保护好姝儿,可她面对一言不发,情绪低落的墨白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启口了。 墨白忽然双手捧起围巾,轻笑着感慨道:“织得真好!”欧阳靖猜到这条围巾便是姝儿留给墨白的,心里不禁微微一痛。 “之前离开时,她便说等我归来时要送我一件礼品……姝儿,你为何说话不算数,为何不等我回来亲手交予我?”墨白将围巾平放于床上,又叠得整整齐齐,而后重新放置于盒子中,又将盒子稳稳地放置于桌上。 欧阳靖看着他的背影,缓缓说道:“我最后一次与姝儿姑娘告别时,她让我带话给你,可我未答应她……我知道她有许多话想与你说……姝儿姐姐,你应该亲口与阿哥说的。” “是啊,就在刚才,我也能听见姝儿对我说了许多话。”墨白微微一笑,“欧阳姑娘,你有心了,还特意过来与我说这些。姝儿做出如此选择,可能这便是她的命吧。” 翌日一早,墨白先去给如兰问安,如兰见他没事人一般,悬了一夜的心也方才放下,拉着他坐在自己身边,欣慰地说:“阿妈见你没事,也便放心了。”墨白讪讪一笑:“阿妈,这些日子,让您受累了。” 如兰叹道:“你们不在的这些日子,阿妈每日提心吊胆。如今你回来了,阿妈高兴。对了,你等着,阿妈还亲手做了你最爱吃的糕点。” 墨白本来没什么胃口,但仍旧尝了一些。如兰又说道:“这些糕点,也是姝儿姑娘喜欢的……”墨白迟疑道:“姝儿知道您惦记着她,也定会开心的。” “唉,阿妈看着你们这些孩子,心里就难受。”如兰背过身去抹了抹眼睛,“如今姝儿没了,你们几个定要好好的,可不许再出事了。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阿妈真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 墨白放下糕点,拉起如兰冰冷的双手:“阿妈,您放心吧,我们都会好好的。此次与二叔出门,途中虽遇上了一些麻烦,但总算解决了。南飞未与我一同回府,是因他还有特别重要之事去做。待会儿我会去见王爷,跟他说些事情,可能很快又要出门一趟。” “刚回来又要走?”如兰惊问,但又叹道,“去吧,去做你们该做的事。阿妈会在府上等你们回来。再过几日便要赶年了,你们能否赶在赶年前回府?” 墨白几乎忘了快赶年,此时听如兰一说,为了不让她失望,这才答应定会在赶年之前归来。随后,他去见了王爷。向思安已从向怀光口中得知他昨日归来的事,此时虽未等他,却也正在期待他的到来。 “哎呀,墨儿你总算是想起干爹了。”向思安扶着他双肩,“干爹本以为你此次回府,在知晓姝儿的事之后,可能会一蹶不振。不过如今见你也似未受多大影响,干爹也便放下了心。” 墨白沉声说道:“让干爹担心了。”向思安放开他,又挥了挥手,叹道:“二叔的事,你也知晓了吧?如今百里俾正加紧招兵买马,待冰雪消融,定会卷土重来。唉,当初若非你二叔之事,南飞也不会急着离府,将练兵一事也暂且耽搁了。” 墨白此次来寻向思安,本就是为了与他商议和容美之事,于是如此这般将途中所遇事情全盘托出。向思安瞪着眼,满脸的不可思议,待他回过神来,方才惊叹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有了这批霹雷火球,定会将百里俾杀得人仰马翻。百里老贼做梦都想不到,他当年亲手犯下的杀孽,如今也是该血债血还的时候了。” “王爷……”墨白刚一开口,向思安便制止了他:“不是与你说过,无人在时,该称呼本司什么?”墨白只好改口:“是,干爹。如今南飞正亲自监工,尚有一些事情暂未收尾,不过也快了,不出时日便会完工。” 向思安原本也因向思明和姝儿之事心烦意乱,情绪低落,如今墨白总算带回佳音,他重重地拍着墨白的肩膀:“你二叔之事,干爹也是被逼无奈,为大局着想,望你勿怪。” 墨白忙说:“二叔之事,皆是他咎由自取,不怪干爹。”向思安重重地点了点头,眼里饱含深情:“姝儿的事,干爹对不住你。怪就怪干爹未能及时顾及姝儿感受……姝儿这孩子,太要强了,打小便是如此,没想到竟会走上绝路。干爹这几日也是夜不能寐,长夜痛思啊。” “干爹,您多保重,我明日一早便要启程,争取赶在赶年之前回府。”墨白拱手道,向思安却说:“你不提起赶年,本司都几乎忘了。你昨日刚回府,途中舟车劳顿,精力还未还原吧?不如先歇息两日,再启程也不迟。” 墨白道:“墨儿此次与南飞商议提前回来,也是未免众人担心。如今已无事,还是尽早过去,也可帮衬。” 向思安听他如此一说,也不再挽留。墨白告辞之前,又提出请求,望王爷将二叔和姝儿去世之音讯派人送去慈文阁。向思安道:“此事本司已作安排,想必梁晴已快收到讣告了吧。” 梁晴接到讣告之前,尚在后山竹林与大和尚交心,听说土司府派人前来,方才回到庵内。她得知向思明与姝儿双双过世,顿时还以为自己眼花,盯着讣告看了又看,呆立了片刻,随后便一言不发打坐去了。她微闭双眼敲着木鱼,木鱼声虽清脆,却如同重锤落在她心上。 墨白回府后,还未来得及与墨月细细聊过,在见过所有该见之人,聊完所有该聊之事后,他将墨月约了出去,引至市集上那家京城小吃店,并点了她喜欢的小吃。 墨月很是惊讶,她从不知他竟会如此心细,细问之下,才知是雁南飞拜托他做的这一切。她内心无比感动,却又忍俊不禁,品着可口的京城小吃,道:“阿哥,其实你不必为我做这些,刚回府,便要好生歇息。” 墨白淡然一笑:“南飞暂且回不来,于是让我替他做好此事,我定然不可违拗他一番心意。”墨月苦笑道:“只要你们平安无事,我便已特别开心了。” “明日一早,我便又要启程,你留在府上,还得多多照看阿妈。”墨白叮嘱她,“若是有话要带给南飞,我替你通传。” “我……可否随你一道前去?”墨月请求,“或是带上欧阳姑娘,否则无人照顾你们,我不放心。” 墨白道:“丹珠姑娘在,没什么不放心的。”墨月愣道:“丹珠为何会在?”但随即恍然大悟,并将自己与曹猛前去小茅坡营苗寨一事说了出来。 墨白叹道:“寨老与大部苗人皆被杀,丹珠侥幸活命,定要亲手杀了百里俾复仇,不日之后将与我等一同回府。月儿,阿妈这几日精神不好,你定要好生照看着,千万不可再生事端。” 墨月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说道:“阿哥,我只盼你们可在赶年之前归来。”墨白答应了她,并承诺:“赶年之前,必定归来。” 第103章 掘冢者之谜 雁南飞刚去查看了新一批提炼出来的火药,转身冲李阿牛说,让众人先将手中的活儿暂停。众人纷纷侧目望着他,他捧起一把火药仔细端详片刻,随后故作深沉。 “雁公子,仍是不行吗?”李阿牛问出了众人心中的疑问。雁南飞又憋了片刻,方才咧嘴大笑道:“成了!”众人悬着的心总算落地,纷纷大喜过望。 李阿牛紧张地说:“雁公子,你可吓死我了。这若是仍不成,又得再重新提炼了。兄弟们都连着忙活了大半个月,没日没夜的干,也都累了。”雁南飞笑道:“总算是未白忙活。接下来便可大量制作霹雷火球,与百里俾决一雌雄了。” 众人又开始忙活时,消失了一个多时辰的丹珠总算现身了,她神神秘秘地让雁南飞跟她出去一趟。雁南飞还未来得及问她何事,她已朝着洞口方向跑去,他只好跟了出去。 丹珠将他引去离黑洞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方才站定转身望着他。他感受到了她眼神的异样,慌忙将目光转移到了她身边的大树上,还故意感慨道:“好大的树呀!” “雁公子,你过来。”丹珠忽然叫他,他顿时便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双腿却又不听使唤,立于原地,一动也未动。 丹珠随后从雪地里挖出一堆红色果子,还让他赶紧尝尝。雁南飞从未见过这种果子,尝了一颗,顿觉酸甜可口,不禁连连赞叹好吃。 丹珠告诉他,这种生在雪地里的果子叫雪里红,不仅极为稀少,很难寻到,且往往藏在深山老林,能遇见者皆是幸运。 雁南飞尝了两颗,问丹珠何时去何处寻到的。丹珠说:“我晌午进山寻来的,走了好远。”雁南飞让她也吃,却被她拒绝了,还说:“阿爸说了,这种果子女子吃了无用。” “女子吃了无用?何意?”雁南飞举着果子,甚是疑惑。丹珠笑言道:“阿爸说了,雪里红只许男子吃,吃了后元气饱满,精力充沛。这几日你如此操劳,多吃点,定要多吃点。” 雁南飞这才明白她的一番心意,不免连连感激,却又问她为何要将果子埋在雪地里。丹珠不好意思地说:“如此珍贵的果子,自然不可让其他人看到。阿爸还说了,这种果子一旦摘下,极易坏掉。若是吃不完,埋在雪地里,便可多藏些日子。” “无妨无妨,正好众人也都连日操劳,无比辛苦……再说还剩下如此之多,我独自也吃不下,不如便与他们一同分享吧。”雁南飞将果子全都掏出来,而后回去洞里,分享给了众人,这才感觉丹珠闷闷不乐,许久都未曾再说一言。 墨白快马加鞭回到黑洞,雁南飞急于知晓府上情况。待众人散去后,他便将雁南飞单独叫去一边,想起府上发生之事,一时间却有口难开。 “哎呀墨兄,你快急死我了。怎就变得婆婆妈妈的,有话便说呀。”雁南飞急不可耐,墨白讪笑道:“月儿希望我们赶在赶年之前回府。” 雁南飞愣了愣,却像看穿了他的心思,摇头道:“不对,除了此事,你还有其他重要之事未与我说,府上是否出事了?” 墨白在回来的路上,心头便始终沉甸甸的,此时面对雁南飞的质疑,只好实言相告。雁南飞被惊得半天未吭一声,似是被定在原地,动也不动。 “雁兄,这几日进展如何?”墨白想要转移话题,雁南飞这才深深叹了口气,盯着他的眼睛问:“你……没事吧?”墨白怎能没事,只不过是在强颜欢笑,此时听了他的关心,缓缓摇了摇头,讪笑道:“逝者已矣,痛者如斯!” 雁南飞心里也是隐隐一痛:“你应多留些日子再回来的。姝儿没了,阿妈和月儿……她们应很伤心吧。” 墨白苦笑道:“我回去时,阿妈已卧床多日,多亏有月儿陪着,如今已渐渐好了起来。罢了,不谈此事了,快跟我说说,霹雷火球如今已做得如何了?” 容美土司的练兵场上,杀声震天,场面甚为壮观。百里俾望着整齐划一的土兵,眼中流露出得意的笑容,冲陪同他前来的秦彩凤说道:“夫人,你看将士们军威如何?”秦彩凤赞道:“气势如虹。” 百里俾又问:“若与向思安再一仗,胜算如何?”秦彩凤却问:“王爷有何计划?”百里俾道:“向思安此前已有与唐崖结盟打算,幸亏向思明从中作祟,毁于一旦。不过,向思安定不会善罢甘休,一旦时机成熟,必定卷土重来。如今本爵已喘过气来,趁他军心未稳,杀他个措手不及。” 秦彩凤道:“如今冰雪皑皑,通往桑植之路皆已被阻隔,恐非最佳时机。不如待冰雪消融,再出兵也不迟……”百里俾大笑道:“夫人,此言差矣。古人云,兵贵神速。向思安的想法八成与你一样,预料我等也在等冰雪消融,可本爵就偏偏不如他意。” “老爷,如此说来您打算何时出兵?”秦彩凤懂了他的心思,他冷冷一笑,神秘莫测地说:“此次出兵,定要一击毙命。既是如此,那便要待天时地利人和之时。” 秦彩凤在与百里俾一同回府路上,百里俾因这些日子专注于练兵,并无闲心顾及其他,故也未见到百里奚,随即问起他近况如何。 “奚儿的病情已大为缓解。”秦彩凤欣慰地说,“只是不如往常那般随性,整日待在府上,四门不出,也很少言语。唉,如此下去,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百里俾却说:“往常每日都闲不下来,如今改了性子不好吗?只要不出去给我惹是生非,我便谢天谢地了。” 秦彩凤又叹道:“老爷,一晃便是赶年了。过完年,便要筹备贡品,可这西兰卡普仍无着落,可如何是好?要是月儿姑娘在的话,应是早就备齐了。” 百里俾竟将此事忘到九霄云外,此时听她一说,不免惊叹道:“本爵以为早就备齐了。若是尚缺,为何不赶紧寻人来做?”秦彩凤回道:“若是一般物品,那也罢了。可这是朝廷贡品,技艺若是差了,定然无法交差。” 百里俾道:“那便去治下找寻技艺最好的织娘,重金悬赏。本爵偏不信寻不到一件称心如意的贡品。”秦彩凤叹道:“老爷,该做的我都已做了,可赶制出来的西兰卡普,赶月儿姑娘的手艺差了十万八千里。” 百里俾于是紧锁起眉头:“日子所剩无几,如此说来,可该如何是好?”秦彩凤说:“月儿姑娘如今身在桑植,若是可尽快破城而入……”百里俾两眼立马放光,满脸惊喜:“夫人,你提醒得好啊,本爵为何就未想到。待破了城池,寻到月儿姑娘,一切不就迎刃而解了?” 二人不知不觉便回到了王府,秦彩凤邀他去看一眼百里奚。百里俾随她来到后花园,远远地看见百里奚,只见他像根木头似的,一动不动地站在池塘边,望着鱼儿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 “奚儿每日都是如此。”秦彩凤叹道,“也不知他究竟经历了何事,原本好好的,为何突然便成了如此模样。” 百里俾眯缝着眼,轻描淡写地说:“随他去吧。” 如兰在墨白离开王府之后,精神渐渐恢复。这日,她正在编织西兰卡普时,墨月从市集回来,给她带了些京城小吃。她尝了一口,赞不绝口,还问她何人的手艺。 “阿妈,这可是京城小吃,据说师傅便是来自京城,可惜去过小店几次,也未见过师傅模样。”墨月道,“您要是觉得好吃,明日我便带您去市集,店里小吃品种可多了,您得一一尝尝。” 如兰笑道:“往后再说吧。月儿,你过来,阿妈要与你说件事。”墨月见如兰一本正经,当即便以为又发生何事,心猛然往下一沉。 如兰从箱底取出一件西兰卡普,不过似未完工。墨月打量着上面“龙凤呈祥”几个大字,又细细抚摸着每条针线的走向,不禁叹为观止。 “阿妈,您何时织的这个?”墨月无比惊喜,如兰叹道:“这是姝儿留下来的,尚未完工!”墨月甚是吃惊。如兰接着说:“姝儿的手艺已是很好,阿妈仅稍稍指点了一二,她便已做得如此好了,只是尚缺一些角料,再多些日子便可完工。” 姝儿似是明白了母亲的心意,接过话说:“阿妈,您打算让我替姝儿姐姐做完?”如兰点头道:“这是姝儿姑娘未做完的事,阿妈原本打算亲手做完,但最近仍感觉体力不济。月儿,你便替姝儿姑娘完成心愿吧。” 墨月一口应了下来,望着这幅未完成的西兰卡普,又不由得想起姝儿,感觉音容笑貌犹在眼前,心里又是一阵抽搐。 大牢之内,被铁链锁住的郑天胤四肢被撑开,耷拉着脑袋,好似一具人体骨架。欧阳靖昨夜梦见父亲浑身是血地立于面前,她被惊醒后,想起尚在人世的郑天胤,心下痛恨,于是一大早便来到了大牢。 郑天胤整张脸被长发肆意遮挡住,似是闻到了什么味道,重重地抽了抽鼻子,也未睁开眼,便扯着沙哑的嗓门说道:“欧阳侄女,这是又想念老夫了吗?”欧阳靖死死地盯着他藏匿于暗角的身影,冷冷地说:“本姑娘只是来看一眼你是否还活着。” “半死不活,要死不活!”郑天胤大笑,“老夫若是没记错,应快赶年了吧?你这是提前来给老夫拜年的吗?不愧是欧阳荀亲生,懂得礼仪谦卑。” 欧阳靖差点没忍住怒发冲冠,可她微微闭上眼,强迫自己吐出一口气,慢慢平静了下来。郑天胤忽又叹道:“欧阳姑娘,老夫如今已武功尽失,生不如死,不如你给老夫个痛快吧,就算是替欧阳荀报了仇。老夫能死在你手里,也能瞑目了。” “好啊,那便成全你。”欧阳靖正要拔剑,话音刚落,向怀光的声音又不失时机地从背后传来:“欧阳姑娘,切勿上当!” 欧阳靖没料到向怀光竟又在此关键时刻现身,晃眼一想,便明白定然是他特意让人通传。向怀光移步至她身边,看着郑天胤说:“你若是一剑杀了他,便遂了他的心意。郑天胤,你别以为自己做过哪些见不得光的事,皆可瞒天过海。” 欧阳靖一头雾水。郑天胤似是顿了顿,却又大笑道:“少土司此言何意?”向怀光冷笑道:“这些年,你坏事做尽,最为歹毒之事便是掘冢。”郑天胤干笑了两声,忽然喘息起来,高昂着头,瞪着眼睛厉声嚷道:“那又如何?” 向怀光平心静气地说:“你应是忘了自己究竟掘了多少冢吧?”郑天胤不屑道:“老夫掘冢太多,自己尚不记得,莫非你知晓?” “我自然不知。”向怀光说,“可有一事我无比清楚。几日前,风都宣抚使差人来报,称在其治下有座别院,从别院中搜出许多奇珍异宝……”他话未说完,郑天胤眼里已射出阵阵寒光。 欧阳靖越来越迷糊,不知向怀光意欲何为。向怀光长叹了一声,冷笑道:“剩余的话,不用本少爷替你继续说下去了吧?” 郑天胤顿了片刻,忽咆哮如雷,厉声骂道:“你若敢动他们一根汗毛,老夫即使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向怀光大笑道:“放心吧,你暂且死不了。本少爷会让你亲眼看着你的家人在你面前一点一点死去。” 第104章 进门便是客 欧阳靖与向怀光一同离开大牢时,背后传来阵阵惨叫。她许久未言语,向怀光看了她一眼,不禁笑道:“怎么,又不忍心了?” “郑天胤果真有妻儿?”欧阳靖问道,向怀光叹息:“一对儿女。实在未想到,如他这般人,竟也会娶妻生子。”欧阳靖也觉得不可思议:“一个无恶不作之人,就不怕连累妻儿,惨遭报应?” 向怀光望着阴沉的天空:“尤其是掘冢盗墓之辈,万人唾骂,罪该万死,人人得而诛之。”欧阳靖甚是不解,郑天胤为何会与掘冢之事牵连。 向怀光回想起数月之前,雁南飞与墨白去武落山寻找欧阳荀时,途中曾诛杀一群盗墓掘冢之人,此人临死之前便透露背后之人正是郑天胤,不禁叹道:“郑天胤许久之前便开始掘冢,不知毁了多少人的墓穴,如今也算是自掘坟墓,遭了报应。” 欧阳靖沉默了片刻,又问:“他的妻儿将如何处置?”向怀光缓缓摇头道:“如今被关在风都宣抚司大牢,该如何处置……恐结局难料,就看宣抚使打算如何宣判了。” 欧阳靖虽想替父亲报仇,将郑天胤千刀万剐,可如今听说他妻儿被连累,生死不明时,也不禁万般难受。向怀光又说:“自作孽不可活,此话放在郑天胤身上应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欧阳靖又问他刚刚在大牢之内,离开前所言是真是假。向怀光沉吟道:“你指的是让他亲眼看着自己妻儿被凌迟处死?”她道:“江湖上有个规矩,祸不及妻儿。” 向怀光大笑道:“我虽非江湖中人,但规矩何尝不懂?放心吧,刚刚所言只是为了吓唬吓唬他,让他也真正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欧阳靖松了口气。向怀光驻足,望着她的眼睛说:“你是个心地善良的姑娘,就算多么想替前辈报仇,可也不会滥杀无辜。”欧阳靖无奈地说:“若为了报仇而滥杀无辜,那与他又有何区别?” “欧阳姑娘,你且放心,郑天胤的命终归是你的。”向怀光承诺。 雁南飞做出霹雷火球之后,又命人从周边丛林里砍来松木,以及青竹,随后埋头苦干了几日,做出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玩意儿。 墨白还以为他做的是个小孩子的玩具,可一思量,身边并无小孩,于是跟他打趣,问他是否替外甥准备的。 “外甥?”雁南飞一时竟未反应过来,待他回过神,不禁哑然失笑,“此物唤作霹雳车,与霹雷火球配合使用,必将威力倍增。” 墨白这才看出个所以然,想起此前见过的巨型投掷机,恍然大悟。雁南飞:“霹雳车小巧灵动,不仅更为方便运转,且配上柔性十足的青竹,可抛得更远。若将霹雷火球放置于此,投向敌军,定可大破敌阵。” “雁公子,你可真能干!”丹珠满眼敬佩,雁南飞笑言:“因朝廷常常远征作战,若是辎重太多,负重前行,往往耽搁行程,故此物早被朝廷用于远征作战,我也只是依葫芦画瓢。不过,我想起月儿善使弯弓,便以此为依据,稍稍改良了一番,又可省去不少人力。” “如此厉害,何不立即演示一番?”丹珠迫不及待想见识霹雳车的威力,墨白也正有此意。雁南飞于是命人拿来霹雷火球,放置于霹雳车的装置之上。随后,将青竹替代的弓弦拉满,固定于末端,待点燃引线,手指轻轻拨开,青竹反弹,霹雷火球呼啸而去,势如破竹,似要冲破云霄,而后在空中爆炸。 在场之人亲眼目睹,皆发出阵阵惊叹之声。雁南飞还担心初次演示会不成功,谁知结果远远超出他预期,忍不住在心底自夸道:“雁南飞啊雁南飞,你真是个天下。” “雁公子,你真是个天才!”丹珠脱口而出,眼里不仅满是敬佩,更是欣赏。墨白接过话道:“雁兄,这霹雳车确实好用,威力更是无比。不过,可否再多做一些?” 雁南飞大笑道:“少土司既已发话,立马安排。” 欧阳靖陪同墨月去市集购买针线,因临近赶年,不少商家门口已开始张灯结彩,高高挂起的大红灯笼,也为市集增添了节日的气氛。 “欧阳姑娘,就快赶年了,我打算送你一份礼品,你想要何物,我买给你。”墨月说,欧阳靖笑道:“多谢,你的心意我领了。不过不必破费,礼品便不必了。” “你跟我不必客气。”墨月大大咧咧,“胭脂水粉,绫罗绸缎……我皆买不起。不过,小礼品倒是随意。” 欧阳靖被她惹笑,随即说道:“要不,你请我吃点好吃的。”墨月忙不迭地说:“也可!” 前面正好要路过那家京城小吃店,墨月心想如兰也爱吃,正好顺便给她也买些回去,于是拉着欧阳靖进去找地方坐了下来,又点了好些小吃,热气腾腾,秀色可餐。 “味道如何?”墨月问她,她说:“好吃倒是好吃,不过这个、那个味道都挺怪。”墨月笑道:“习惯便好了。阿妈也甚是喜欢,一直未有机会带她来小店,待会儿顺便带些回去。你要不要给少土司也带些回去?” 欧阳靖愣道:“还是不用了,少土司他……应不会喜欢,不如……”她话未说完,墨月便抢白道:“没事,反正来都来了,就算我请少土司。再说了,喜不喜欢也得看何人相送……小二,这个、那个,麻烦多做两份。” 二人从店里出来,没走多远,前方忽然出现几匹高头大马,定睛望去,竟有些眼熟,但直到从面前过去,墨月仍是未想到究竟在何处见过。 “此人为何会出现在此?”欧阳靖自言自语道,墨月疑惑地问她:“这人……究竟在何处见过,为何一时又记不起来了?” 欧阳靖道:“百草谷,余盛年!”墨月恍然大悟:“对,正是此人。他为何来了桑植?且带了这些人马?我记得他与少土司有过约定,若来桑植,定会约见,或许稍后便会去王府。” 欧阳靖回府后,带着小吃去寻向怀光,向怀光惊喜不已:“欧阳姑娘,你太有心了,这是特意为我买来的吗?”欧阳靖原本想说是墨月买的,可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向怀光当着她面吃了两口,一个劲地夸好吃,还说:“凡是欧阳姑娘买来的,都好吃。”欧阳靖听他如此一说,当即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了。不过,她很快想起途中遇见余盛年时的情景,随口与向怀光一说,向怀光正吃得兴起,慌忙收手,惊问道:“你确定未看错?” 欧阳靖道:“月儿当时也在,确定是他无疑。”向怀光皱眉道:“若余盛年到了桑植,定会来王府见我,可为何避之不见?他突然来桑植,又究竟所为何事?”欧阳靖说:“或许有其他事耽搁,稍后便会来王府拜见。” 欧阳靖与墨月所见之人正是余盛年,他领着众人寻了家客栈住下,随后独自奔至王府,见到了正在等他的向怀光。他未想到向怀光竟已备好酒菜,似是知道有客要来。 “余少主远道而来,有失远迎。略备酒席,请上座。”向怀光言罢,余盛年方才醒悟,大笑道:“少土司果然高人,想必余某刚入城,你便已知晓我等行踪了吧?” 向怀光也笑道:“余少主光芒万丈,无论去到何处皆是最惹眼的,就算要刻意回避,那也回避不了啊。” 一席玩笑话,便让气氛变得越发轻松起来。二人把酒言欢,好不快哉。向怀光满面红光,举着酒碗:“余少主言而有信,上次约定来桑植定会寻我,果然说来便来了。” 余盛年笑道:“少土司实诚,可你为何不问我为何要来桑植?”向怀光顿了顿,说:“余少主行事光明磊落,定不会包藏祸心。你若是想说,必定会主动说起,勿需我多问。若是不想说,问也白问。” 余盛年于是一口喝干碗中酒,豪爽大笑道:“少土司既是性情中人,那余某也不藏着掖着。实话与你说吧,容美土司王爷百里俾不惜重金,邀请余某及门客讨伐桑植。” 向怀光被惊得手一抖,酒碗几乎脱落,但他极力稳住,仅洒落几滴酒水。随后笑问道:“余少主莫非在与我说笑?”余盛年叹道:“少土司认为余某像是在说笑吗?” 二人四目相对,忽然彼此大笑不止。向怀光紧绷的脸色瞬间松弛下来,故作轻松地说:“就算不是说笑,余少主此次前来,想必已是改变主意?” 余盛年收敛笑容,却缓缓摇头道:“并非改变主意,只是看在你我相识一场,提前通传一声,让你也好有所准备。”向怀光迟疑了一下,又仰头喝尽碗中酒,而后将酒碗朝地上猛摔,酒碗碎裂,怒目圆瞪:“余少主今日前来,莫非是替百里老贼宣战不成?” 余盛年不慌不忙,又自顾自地将酒酌满,慢慢悠悠地饮了一口,不急不躁地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此对于余某而言,只是一门生意,还望少土司体谅。” 向怀光立马懂了,随即咧嘴笑道:“既是生意,那便谈谈。”余盛年却说:“余某今日前来,只为与少土司一醉方休。”向怀光怒问:“你既来了,又不想谈,究竟何意?”余盛年道:“余某虽是生意人,但同时也为江湖中人。既已事先应了他人,便不会再出尔反尔,否则余某往后该如何行走江湖?” 向怀光心里一冷,不禁叹道:“若是如此,你岂敢只身闯入王府,就不怕有来无回吗?”余盛年微微一笑:“余某说过,少土司是光明磊落之人,岂会如此待客?” “上门虽是客人,可若放虎归山,必定对我桑植构成重大威胁。”向怀光冷冷说道,“今日若放你回去,我便是桑植罪人,你让我何去何从?” 余盛年岿然不动,神态悠然自得,似是在听人讲话本,待向怀光言罢,方才说道:“少土司可有两全其美之法?”向怀光不解,余盛年补充道:“百里王爷深知少土司身边有高人,故余某前来,实为替他扫除障碍。” 向怀光大悟:“你所指,是为雁兄与墨兄,还有欧阳姑娘?”余盛年道:“正是,少土司若交出他们三人,余某也好回去交差。” “你还不如提着向某人头回去交差。”向怀光大笑,“百里俾想要这三颗人头,痴心妄想,看来他是怕了。烦请代为转告,若敢来犯,必让他有来无回。”余盛年叹道:“如此看来,今日便谈不下去了吧。少土司,多谢美酒款待,告辞。余某再给你一日时间,若想通了,便来踏歌楼寻我。” “余少主且慢。”向怀光起身,“若是朋友,向某随时欢迎。若是敌人,还请速速离开桑植。”余盛年却说:“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余某行走江湖,靠一个信字,言必行,行必果,必会兑现承诺,实在对不住了。” 向怀光并未送他出门,他却又驻足,转身说道:“百里王爷此仗势在必得,还望少土司早作准备。”向怀光眼睁睁看着他步出王府大门,颓然地坐了下去。 他虽与余盛年仅一面之交,但此人功夫了得,若真是出手助百里俾,对桑植而言,必定不是好事。可事到如今,该如何是好? 向怀光冥思苦想了许久,直到欧阳靖忽然闯了进来。 第105章 余盛年之死 欧阳靖并不知晓余盛年已登门拜访,但见桌上情形,便猜到有客人前来。她来寻向怀光,是为跟他辞行。向怀光并未饮醉,慌忙起身,问她要去何处。 “我打算去武落山祭拜阿爸。”欧阳靖道,“也就三两日便回。”向怀光却忽然想起余盛年此行来桑植的目的,随即拦住她,让她再静候两日。 欧阳靖不解,向怀光只能实言相告。她得知余盛年不仅刚离去,而且还要将她与雁南飞和墨白带回去,顿时便怒火中烧,非要去寻他不可。 “欧阳姑娘,你且冷静。”向怀光说,“若是贸然去寻他,恐会正中他下怀。余盛年此行目的,是受百里俾之托前来对付你、南飞和墨兄三人,替百里俾清除碍手碍脚之人,以配合他不日后攻城掠地之计谋。” 欧阳靖甚是疑惑,既然要清除他们三人,为何还要事先特来通传一声。向怀光苦笑道:“余盛年说了,他做事便要做到明处,方才显得光明磊落。不过,我却觉得他似是并非如此。” “光明磊落便不会收百里俾的脏钱,替此种卑鄙小人卖命。”欧阳靖骂道,向怀光接过话说:“或许这便是余盛年一向行为做事的风格吧。此事暂且不谈,为以防万一,你也暂时不可离府,待我再去与他见上一见,打探清楚他的底细再说。” 欧阳靖惊问:“既已知晓他的目的,为何还要去见他?”向怀光沉吟道:“我刚才与你说了,总觉得余盛年还有未尽之事,只是未与我明说罢了。”欧阳靖一听此言,便决定要陪他同去,但被他拒绝。 欧阳靖却说:“若是少土司不带我同去,我便独自去见他。”向怀光见她如此固执,只好叹道:“若你非去不可,便要一切听我安排。” 踏歌楼里无歌者,声色犬马皆欢腾。 余盛年将整栋楼包了下来,供他与手下门客吃喝玩乐,把酒言欢,好不快哉。 向怀光只身来到踏歌楼时,尚在楼下,便已听见欢愉之声。他款款上楼,当出现在余盛年面前时,余盛年正左拥右抱,饮酒欢歌,一见他只身赴会,随即一脸无谓地说:“食色性也,还请见怪莫怪。少土司今日独自赴约,定已是想好如何答复余某了吧。” 向怀光淡然一笑:“人不风流枉少年,余少主尽情享乐,诸位桑植之行,吃喝玩乐皆由在下安排。” 余盛年大笑:“诸位兄弟,还不多谢少土司。”众人异口同声:“多谢少土司。”向怀光挥了挥手,道:“余少主昨日离去之后,向某夜不能寐,辗转反侧,总觉得余少主有话未尽。” 余盛年似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又叹道:“知我者少土司也。”向怀光暗自松了口气,心却又悬了起来,不知此人不为金银,也不为这三颗人头,此外还能有何事? 果不其然,余盛年收敛了笑容,面若静水,缓缓说道:“余某爱财,但更爱采纳天下武功,汇聚天才尚武之人。如今余某门客上百,高手众多,可余某仍有心事未了。” 向怀光不知其意,实在是猜不透他之心思,不免疑惑道:“莫非向某可帮上余少主?”余盛年忽然压低声音问道:“不知墨兄何在?” “余少主的心事……墨兄可帮上一二?”向怀光更是惊讶,实在想不通余盛年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只好实言相告,称墨白并不在府上。 “无妨,少土司可否告知墨兄去向,余某亲自前去拜见。”余盛年此言令向怀光惊诧不已,随即也不藏着掖着了,直言无法告知去向,近日内也定无法与墨白相见。 谁知余盛年咧嘴一笑,不急不慢地说:“余某并不急于一时,墨兄何时回来,余某便在此等候至何日。不过,若是墨兄无法赶在百里俾出兵之前回府,那余某便无能为力,只能遵照此前已约定承诺行事了。” 向怀光心中不免一紧,冷冷问道:“你究竟想要从墨兄处得到何物?”余盛年趾高气扬道:“待余某与墨兄见面相谈,一切自会可知。” 向怀光扫了一眼这屋里之人,只见一个个对他冷眼旁观,像是打算随时冲他动手。所谓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见今日与余盛年已无从继续下去,只好打算起身告辞。 “少土司慢走,不送。余某便在此处等你音讯。”余盛年并未起身,向怀光转身欲离去时,余盛年那些门客忽然围了过来,将他退路堵住。他正要拔剑,余盛年左右扫了一眼,厉声呵道:“闪开,让少土司走吧。” 可是,并无人动。向怀光意识到众人将他拦下,实则并非余盛年本意,于是觉察到了不妙,打算拔剑。 余盛年见无人听他,似乎也觉得奇怪,问道:“你们这是想要造反吗?”这时,其中一人现身说道:“余少主请息怒。我等此次奉百里王爷之命前来桑植,原本是为取那三颗人头,可如今少土司送上门来,岂能放他离去?若是取了他的人头,百里王爷那里岂不是大大有赏?” 向怀光冷笑道:“余少主,这便是你重金豢养的门客吗?”余盛年似是也未料到手下门客竟会不听他言语,于是怒言道:“少土司是余某请来的客人,全都给我闪开,谁敢阻止,杀无赦。” 他话音刚落,谁知突然被人从背后一剑洞穿,顿时便瞪大了眼睛,满脸痛苦地回头望去,只见刺杀自己之人,竟是自己最信任之人。他拼尽全力,一声怒吼,瞬间扭断了此人脖子。 此时,其他人见状,纷纷拔刀相向,却又不敢靠拢。突然一贼眉鼠眼之人喊道:“杀了这二人,所有的赏金皆是我们的,提着人头回去见过百里王爷,还会大大有赏。往后吃香的喝辣的,便全靠这二人了。” “你……你们为何要背叛余某?”余盛年吃了一剑,几乎站立不稳,此人冷笑道:“百里王爷未卜先知,早就背着你与我等许诺,若是此行立了大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这若是抓了少土司,岂非大功一件?” 余盛年千算万算,也未算到自己重金招募而来的这些武林人士,竟一个个皆是卑鄙小人。可如今为时已晚,他感觉自己已只剩下一口气,大叫一声:“少土司,快走!” 一时间,杀声震天。 向怀光打算逃出踏歌楼,谁知全然无法脱身,只好提剑与众人决战,可这些人并非等闲之辈,不仅封住他的去路,且一招一式皆带着杀气,几乎令他无处可躲。 就在此时,奄奄一息的余盛年又上来相助。毕竟是余盛年,就算吃了一剑,依然身手矫健,顷刻间便取了两条性命。可他反应慢了许多,被人一掌击中胸口,腾空而起,重重地撞在墙上,又轰然落地,喷出一口浓血。 向怀光此时将逃命一事抛去了九霄云外,还想着要去救余盛年。他拼尽全力杀开一条血路,总算是到了余盛年近前,将他一把搂住,让他挺住,承诺很快便带他离去。 众人见二人已是瓮中之鳖,只是继续围住,也不急于绞杀。 “我……怕是走不了了。”余盛年紧咬着牙关,“余某此生痴迷各门各派武学,唯独最大之遗憾,是未能跟随欧阳前辈学来武落剑法。原本我此行是打算让墨兄将武落剑法教授于我,我便违了与百里俾的承诺,谁知……少土司,你不用管我,定要保住性命,替我杀光这些宵小之辈。” 向怀光这才明白他为何非要见到墨白,此时为了保全他的性命,于是冲众人说道:“百里老贼给你们多少,我出双倍,不,三倍,放我们二人出去。” “少土司,生意可不是如此做的,你当我等是三岁小孩?今日若是放过你们,稍后便是我等死期。”此贼眉鼠眼之人一声狂笑,“兄弟们,动手吧。” “不知死活的东西,竟敢在此撒野,给我杀,一个不留。”向思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紧接着冲进来无数侍卫。 欧阳靖杀开一条血路,好不容易才与向怀光会合。按照原定计策,向怀光若是与余盛年未谈好,离去后便会派出早已等候在暗处的侍卫前来围剿。可此时向怀光尚未离开踏歌楼,向思安便带着侍卫杀了进来,故他才觉得奇怪。 可他此时哪有空闲理会这些,连同众人将这些门客全数斩杀,随后再来唤余盛年时,他已沉沉地闭上眼睛。 向怀光看着面无血色的余盛年,久久未起身。向思安进来见状,问他此是何人,他无力地说:“一个朋友。” “他是为你而死吗?”向思安又问,他沉吟道:“是,又不是。”向思安道:“若是朋友,又是为你而死,那便厚葬吧。” 从踏歌楼出来,欧阳靖方才问他余盛年因何而死。他长叹一声,反问道:“你认为余盛年是好人还是坏人?”欧阳靖愣道:“为何如此问我?”向怀光说:“你先答复我。” 欧阳靖想了想,说:“他虽曾在百草谷救过我等,然而此次却助纣为虐……少土司,余盛年究竟死于何人之手?” 向怀光意味深长地说:“余少主确实受百里俾之托,打算先行来对付你和墨白、南飞,替他除掉你们三人,免去后顾之忧。然而,他今日与我说,只要墨白教授他武落剑法,圆了心愿,便会立马领着门客离去。” “原来如此,可惜余盛年平日里豢养的那些门客为了金银,却反了他,且还从背后偷袭刺了一剑。余盛年应是做梦都未料到会如此丢了性命吧。”欧阳靖一言道出了余盛年的死因,向怀光苦笑道:“余少主是个武痴,一边搜集天下武功绝学,一边又将三教九流之人召为门客,最终却死于门客之手,可惜可叹啊。” 欧阳靖此时再次跟他告辞,称打算趁着赶年之前去武落山拜祭父亲。向怀光沉默了片刻,说:“我本应陪你去武落山祭拜欧阳前辈,可惜这几日……预感将有大事发生,我可能无法陪你同去。” 欧阳靖大惊,忙问余盛年是否跟他说了何事。他想起余盛年此行的目的,不禁沉重地叹道:“余盛年虽未直言,但由此可揣测百里俾可能会随时起兵。” 欧阳靖却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冰雪阻隔,百里俾若要在此时出兵桑植,定是冒险之举。向怀光摇头道:“在此之前,原本我也与你想法一样。可百里俾并非等闲之辈,所谓兵不厌诈,他定会趁着我等大意之际出兵。” “少土司认为他会立即出兵?”欧阳靖问出此言后,随即想到了什么,惊讶地张大了嘴,“倘若是我,若是非要选在此时出兵,定会在赶年时。” 向怀光赞道:“言之有理,因大家皆忙着赶年,定会松懈。如今离赶年还有三日,百里俾此时兴许已做好出兵准备,或者是已起兵。”欧阳靖于是说道:“既是如此,我也便留下来吧,万一百里俾果真来袭,我也可助你一臂之力。” “你不去武落山了?”向怀光满脸惊喜,但又一口拒绝了她,“欧阳姑娘,祭拜欧阳前辈事大,我不能因桑植之事耽误你。” 欧阳靖却说:“桑植城内土民甚众,一旦城破,必定血流成河。我不可眼睁睁看着众人身处水深火热之中。眼下,便齐心度过此劫吧。待赶走百里俾,再去祭拜阿爸吧。” 向怀光了解她的性子,知道再如何劝说也无济于事,只好便答应了她,还承诺日后定会亲自陪她前往。 “不过,你必须听我的,我让你离开时,你必须离开。”向怀光叮嘱她,她并未争辩,只是一笑而过。 第106章 生死保卫战 风雪载途,兵马迢迢。 向怀光猜得没错,百里俾意欲在赶年之前赶到桑植,趁着众人忙碌欢庆时,杀他个措手不及,一举夺下城池,而后返回容美,陪秦彩凤过赶年。 此时,百里俾正在车里假寐,与他同乘的百里奚也是一言不发。他此次出兵原本未打算带上百里奚,可秦彩凤跟他说,百里奚将来是要继承王爷之位的,此次大军出兵桑植,将是对世人展示容美实力的时刻,要让他亲眼见识城破之时,大军直取桑植的情景,也好在他内心燃起王者火焰。 百里俾懂秦彩凤,说白了,便是要让百里俾亲眼看看自己是如何拿下桑植,如何替他打下这一片大好江山的。 因冰雪皑皑,山高路滑,前方一匹坐骑滑倒,顿时人仰马翻,牵连数匹坐骑受惊,纷纷自乱阵脚,刹那间乱作一团,有土兵连同坐骑一同坠落山崖,哀嚎声响彻山谷。 百里俾见车马停滞不前,不知前方发生何事,正待责问,有前哨回报,告知他前方有土兵坠落悬崖,请求可否歇息片刻,搭锅造饭。 “兵贵神速,战机稍纵即逝,不得有丝毫延误。”百里俾毫不留情,“传令下去,待一鼓作气拿下桑植,荣华富贵全然不在话下。” 灵云寺飘来了饭菜香,雪原里受冻挨饿的生灵也被吸引了过来,围着寺庙叽叽喳喳,似在欢呼雀跃。 “很快又是赶年了,今日小聚,也当是替各位践行。”修一举起茶碗,“贫僧以茶代酒,祝各位一路顺风,后会有期。” “修一师父,您不与我等同去?”李阿牛很是惊讶,他以为修一也会一起去桑植,可修一道:“贫僧便不与各位同行了,贫僧受戒多年,早已习惯这山野生活,繁华喧嚣已不适合贫僧,灵云寺便是贫僧最后的归宿。” 墨白原本也打算带着所有人回去,待结束与百里俾的恩恩怨怨后,便让这些有功之人在王府颐养天年。此时,他听修一说出此番话语,心里微微一痛,又再次极力邀请修一一同前往桑植。 修一感慨道:“少土司宅心仁厚,阿牛与其他兄弟跟随您重返王府,贫僧也便放心了。阿牛,往后定要好生护佑少土司周全,贫僧会在灵云寺陪同王爷,替各位祈福。” “修一师父既然心意已决,便无需再强求。”雁南飞答言,“我也认为灵云寺甚好,山清水秀,日月同辉,师傅在此颐养天年,别无他求。师傅,若是有朝一日南飞也累了,便来此陪您,还望您收留。” 修一大笑,却又语重心长地说:“雁公子,您是能人,少土司有你辅助,不日之后定可重回容美王府,替王爷拿回当年失去的一切。贫僧拜托您了。” 雁南飞举起茶水:“您尽管放心,我对墨兄有过承诺,少土司之事便是在下之事,如今大业未定,在下就算舍命,也定会助少土司重拾王位。” “贫僧便将少土司托付于您了。”修一又看着墨白,眼里泛起泪光,“少土司,您定要保重啊。兄弟们便交于您了,您若是往后重登王位,还望善待各位!”墨白拱手道:“师父尽管放心,众人皆是我之兄弟,生死与共。” 吃完这顿饭,众人便浩浩荡荡地上路了,修一一直目送着诸位身影消失在路的尽头,方才收回目光,回到灵云寺,再次跪拜王爷:“王爷,您看到了吧,少土司与各位兄弟不日之后将与百里俾决一死战,替您夺回被那百里俾抢走的王位,报那血海深仇。” 这日暮色时分,百里俾已带兵压境,一场血战拉开序幕。一时间,桑植城内哀嚎遍地,人心惶惶。 “好啊,百里老贼果然选在赶年之前发动偷袭,幸亏我早作准备。”向思安亲自披甲上阵,“光儿,传本司号令,尽快安抚城内土民,勿要惊慌。其余人等,速速随本司上城迎敌。” 今日之桑植城,天空苍白,大地静谧。向思安率众登上城头,放眼望去,城下不远处黑压压一片,盔甲与刀剑散发出的冷光,闪烁着残酷的寒气。 向怀光与欧阳靖并立于城墙之上,望着来势汹汹的敌军,回头冲她说道:“今日一仗,结局不得而知,倘若守城不住,大势已去,你什么都不用理会,立即抽身离去,且不可拿命相搏。” 欧阳靖却反问道:“仗还未开打,少土司便在灭自家威风吗?莫非被百里俾的气焰吓到了?”向怀光道:“你答应过我,一切皆要听从于我。我若是让你离开时,你务必及时离开,休要有半分耽搁。你并无守城职责……我与各位将士为了全城土民安危,可以性命相搏,可你并无此职责。” 欧阳靖微微一笑:“我留下,并非为了城池安危。”向怀光不解:“那是为何?”她看着城下大军,目光冷峻,半晌无言。 百里俾虎视眈眈地望着城池,眼里洋溢着一丝唾手可得的笑,回头冲百里奚说道:“奚儿,睁大眼睛,好好记住今日,看看为父是如何为你打下这片江山的。” 百里奚似是并未听他言语,神态自若,又像与平日变成了两副模样,冷冰冰地说出了一句令百里俾大惊失色的话语:“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大胆逆子,何出此言!”百里俾暴怒,“本爵今日便让你亲眼看看是如何拿下桑植城的。” 欧阳靖正欲开口答复向怀光,忽然就看到大军动了起来,那一眼也数不清的人头,密密麻麻,甚是煞人。 向思安双目炯炯有神,也充满了悲壮之色,冲左右将士说道:“各位将士,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今日能否守住城池,便看诸位的了。” 百里俾用铁骑开道,数名将士策马扬鞭,排山倒海般向着城池蜂拥而来。此刻,他神采奕奕,似是已看到胜利的曙光,不禁张狂大笑道:“看到了吗?这便是我容美之铁骑,战无不胜的将士们,壮哉,壮哉!” 欧阳靖暗自攥紧了拳头,向怀光扭头冲她笑了笑:“莫担心,且看一场大戏!”欧阳靖还未明白其意,便目睹原本空旷的大地上,忽然现出一条鸿沟,沟里埋藏着无数尖刺,冲在最前面的铁骑跌入鸿沟之内,人仰马翻,血流如注,惨不忍睹。 向思安居高临下,锁着敌军,一手撑着城墙,忍不住大笑起来:“百里老贼,今日本司便让你尝尝何谓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今日百里俾定会拿命相搏。欧阳姑娘,记住我刚刚对你所言了吗?若是城池失守,你便带着月儿,随即离去,去寻南飞和墨白。”向怀光屏住呼吸,按捺着内心的激动,不经意间握住了欧阳靖的手。欧阳靖并未挣脱,只是抬头望了他一眼,他似是觉察到了不对,慌忙放手,尴尬地笑了笑。 百里俾未料到自己最得意的铁骑,竟出师未捷身先死,还未正式交手便遭了重创,暴怒之下,脸色铁青,咬牙切齿地骂道:“向思安,你别得意的太早,本爵今日定会让你生不如死。” 第一波冲击失败之后,第二波铁骑又跟了上来,众人咆哮着骑马掠过鸿沟,继续向着城楼冲了过来。 “众将士,待仗!”向怀光拔出剑来,眼里闪烁着轻蔑的表情,眼看着敌军如潮水般涌来,就快到达城墙之下时,他将剑一挥,铁骑正前方忽然从地里冒出无数的拒马枪,顿时尘土飞扬,目之所及尽是黄沙,一时间人与马皆如同成了瞎子。 这些拒马枪均由木材制成,形如人字,将枪头穿在横木上,使枪尖向外,正对敌军铁骑。因马匹冲击速度极快,待发现前方有障碍时,已来不及收脚,径直撞向枪头,瞬间马嘶人嚎,紧随其后的其余人等纷纷退后,不敢再近前。 欧阳靖亲眼目睹这一切,不禁心惊肉跳,不忍直视。向怀光看穿了她的心思,于是劝她暂且退后歇息,她却只是微微叹息了一声,并无他言。 “百里老贼,你还有多少伎俩,尽管使出来吧。”向思安见不费吹灰之力便已令敌人溃不成军,不免乐不可支,他还有更多手段在等着百里俾,故对此次迎战胸有成竹。 百里俾见两次攻击均遭了重创,还未到达城池近前,便已死伤数十人,不得不下令暂停进攻。他此时正在军帐里来回徘徊,在他面前伤痕累累的骑兵队长一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吱声。 “未想到向思安此贼竟已早做打算,失算,失算啦!”百里俾唉声叹息,“向思安如今黔驴技尽,我等务必一鼓作气……” “王爷,敌人狡诈,不知还有何阴谋正等着咱们,坐骑受惊,不愿再出击啊。” “是啊是啊,若是继续强攻,恐怕损失会更为惨重,不如改变策略……” “对,强攻不成,那便智取。” 一时间,众人议论纷纷,有人哭丧着脸叫苦连天,有人提着脑袋献计献策。百里俾忽地拔剑在手,怒容满面,眼神冰冷而残酷:“今日之战,就算无法拿下城池,也得挫其锐气,就算损兵折将,也得让向思安见识见识我等守城之雄心壮志。众将听令,前方便是桑植城池,我等需趁他阵脚未稳之时,一举拿下。若是有人胆敢后退半步,杀无赦。” 于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得不走出军帐,重返战场,整顿军容,以伺再次出击。 刚刚连续两次阻止敌军冲击之后,桑植城内众将士激情饱满,摩拳擦掌,守城之心更是如铁如雷。 向思安暂离城楼,回屋歇息去了,向怀光继续驻守,死死地盯着城下状况,丝毫不敢移目。在他背后,是整装待发的弓箭手,此时正严阵以待。 欧阳靖问他,接下来还有何御敌之策。向怀光反问她:“欧阳姑娘以为呢?”欧阳靖缓缓摇头:“王爷之策,如今已御敌两次,再朝前便是城池,需得正面交锋了,应是再无御敌良方了吧?” 向怀光大笑道:“智者千虑,对付百里老贼,若是仅此而已,岂不太轻敌了吧?”欧阳靖甚是疑惑,又担心地说:“我担心的百里俾狗急跳墙。”向怀光不屑:“欧阳姑娘此言甚是有理,可我如今担心的便是他按兵不动。” 很快,百里俾发起了第三波攻击,骑兵依然在前冲锋,后续配备弓箭手,顿时万箭齐发,直奔向城头,杀声震天。 向怀光命令众将士躲藏,自己却依然屹立城头,随时关注敌人动向,挥舞着剑,将箭矢劈下。欧阳靖刚一起身,一支箭矢贴着头皮掠过,虽躲了过去,但又一支箭矢迎面射来,幸亏向怀光眼明手快将其斩落,可他也被箭矢擦伤了脸。 “小心!”欧阳靖将他推向一边,双剑挡住了雨水般的箭矢。向怀光探头望着快要逼近的敌军铁骑,怒声吼道:“敌军已至,快些准备。” 百里俾此刻正在后方观战,见铁骑快杀至城下,不禁大喜,紧锁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狂笑道:“我容美铁骑,天下无人可敌。” 向思安此时也返回城头,迎着箭雨,毫不畏惧,厉声道:“今日本司便让令百里老贼引以为傲的铁骑有来无回。” 此刻,风云变幻,天上涌起浓浓乌云,似是张开血盆大嘴,要将大地吞噬。 百里俾的铁骑属实训练有素,冲击力极强,此刻正从三面冲向城池,忽从城楼上泼来无数水柱,如雨水般倾泻而下,正好落在铁骑身上。 “引火!”向怀光亲自举起一张弯弓,命人将箭矢点燃,而后一箭射了下去,瞬间燃起熊熊大火,且迅速蔓延,顷刻间便陷入一片火海之中,人与马纷纷变成火球,四散奔逃,哀鸿遍野。 “此是何物?”欧阳靖问,向怀光道:“桐油!” 欧阳靖总算明白了向怀光言外之意,双眼也似有火焰燃烧。向怀光摸着被箭矢擦伤的脸颊,双眼之中却如此冰冷。 第107章 城池之上 夜色渐渐落幕,经历战火洗礼的桑植城池,恍若重生之地,而双方军队,此时也静若处子。 外面战斗正酣,墨月在屋内编织西兰卡普,一针一线皆用心用情。如兰陪伴在她身边,白日里的喊杀之声此刻依然回荡于耳边。她起身走到门口,朝着远处的夜空望去,却只见夜色寥寥,许久之后,折身回到墨月身边,幽幽地叹道:“打了一天,也不知外面战况如何。” 就在今日,这个来回往返的动作,她已重复了好多回。虽也知只是徒劳,却依是无法定心。 墨月停下手中的活儿,起身来到她身边:“阿妈,您便安心歇息吧。恶人自有天收,听少土司说,已做了充足准备,定可无事的。”如兰缓缓点了点头,嘴上虽未再言语,可她眼里溢满阴云,心明明依然高悬着。 墨月见状,只好说:“天色已不早了,等您歇息后,我便去寻欧阳姑娘,她与少土司在一块儿,应是知晓战况的。” 容美军帐之内,一片死寂。 “此并非打仗,而是送死!”百里奚冲正在暴怒的百里俾说了如此一句,百里俾抬手便给了他一耳光。他却似全然不在乎,嬉笑着,依然像个傻子。 百里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将愤怒转移至手下部将:“今日虽遭遇顽劣抵抗,但也破了敌军城防,挫了敌军军威。后日便是赶年,若想班师回朝,与你等家人团聚,那便趁此两日之内拿下桑植。” “王爷,末将恳请连夜出兵,我便不信他向思安有三头六臂,如今该耍的花样定已全然玩完了,量他也再无其他手段了吧。”一部将请令,百里俾赞许道:“本爵也是此意,不过暂且按兵不动,今夜提前起锅造饭,让他以为我等今夜不会再有任何动作,待三更时分再一鼓作气攻下城池,活捉向思安。” “申时已起锅造饭,此时若再起锅造饭,向思安不会起疑?”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百里俾不屑道:“兵不厌诈,让他疑心罢了,如此一来则更捉摸不透,越是捉摸不透便越是疑心。届时身心疲累,便会分心。此乃战场大忌,倘若分心,便对我大有裨益。” 不过,此时又传来另一个声音:“王爷,记得上次攻打桑植城池,我等也趁着天黑打算偷袭,却被发现,最终损兵折将不在少数啊。” 百里俾目光如刀:“上次是上次,此次绝不一样。此次不是偷袭,而是正面出击,本爵要让他尝尝什么叫无能为力。” 墨白与众人行至途中,夜路难行,于是打算稍作歇息再继续赶路。此刻,他身处凛冽寒风之中,眺望着桑植方向,沉声说道:“以此脚力,明日晚些时候应可到达。我承诺过月儿,要回府赶年,便定要赶年之前回府。”雁南飞笑道:“后日便是赶年,明日赶到,时辰不正好吗?且放心,违背不了承诺,定会给众人一个大大的惊喜。” “可我这心里为何乱糟糟的,总觉得似有不好之事将要发生。”墨白在心底长叹了一声,“我们此去桑植,途中该不会有何变故吧。”雁南飞嗤笑:“墨兄,你这婆婆妈妈的性子,看来此生是断然改不了啦。” 墨白也忍俊不禁,却又说:“此次不一样。”雁南飞不解:“有何不一样?”墨白目光比这夜色还要深邃:“二叔之事发生后,百里俾便开始加紧招兵买马,眼看就要赶年了,换做是我,若要神不知鬼不觉,趁其不备之时拿下桑植城池,也定会选在赶年之前。” 雁南飞听闻墨白此番突发奇想,眼前也不禁一黑,瞬间觉得墨白的揣测越发有理了,不免说道:“百里俾最是擅长灯下黑,若果真选在赶年之前出兵,也不知向土司会否有所察觉。不可再耽搁了,得尽快赶路。” 向思安端坐于案桌之前,一手撑着额头,处于半睡半醒之间。他年事已高,精力早已大不如前,今日与百里俾鏖战整日,身体似被掏空。在他面前摆放着一壶热气腾腾的茶水,散发着浓浓的茶香。 向怀光刚从城墙之上下来,回报百里俾正起锅造饭。向思安抬起头来,重重地吐了口气:“起锅造饭,想必是今夜不会再有动作了吧?罢了,让将士们趁此机会,好生歇息,以待明日再战吧。” 向怀光对此早已作了部署,不过因有上次教训,他仍不敢掉以轻心,命令巡夜将士需打起十二分精神,紧盯敌军动向,稍有异常,便鸣金警醒。 “你也歇息去吧,养精蓄锐,明日之战,比今日定会更为惨烈。”向思安刚饮完一杯茶,墨月忽然来了,她拜见王爷和少土司之后,一眼便看见向怀光脸上血痕,惊问他是否受伤了? 向怀光轻描淡写:“小伤而已,不足挂齿。”墨月于是又问起今日战况。 “月儿姑娘,不必太过担心,今日战事已休,敌军伤亡惨重,我军防守严密,伤亡并不多。”向怀光三言两语告知战况后,便劝她赶紧回去歇息,她却说:“有王爷与少土司在,我并不担心,只是阿妈总放心不下,硬要我过来一趟。” “无碍。”向思安起身,“你回去转告如兰,让她安心歇息,切勿多想,静候佳音即可。”向怀光接过话说:“今日一仗,百里俾死伤多人,明日卷土重来,再给他些颜色瞧瞧。” 墨月沉吟了半晌,忽问:“少土司,你确定是明日?”向怀光闻言,自是无比诧异,与向思安对视了一眼,问她何意。她目光冷峻:“阿爸曾与我和阿哥讲过一事。多年前,阿爸与一众朋友前往深山围猎,天黑时在林中遭遇一群野狼围攻,他们拼力抵抗,虽暂时将狼群击退,本以为当夜便安全了,于是安营扎寨,打算歇息。谁知午夜时分,假意撤退的狼群,趁着他们熟睡之后再度袭来,众人虽拼尽全力,却依然死伤多人……” 向思安与向怀光自是听懂了此番话语里的言外之意,不禁面面相觑。她接着说:“百里俾便是这阴险狡诈的狼,他白日里虽败退,可他此番前来,必定已是作了充足准备,而视桑植为瓮中之鳖,故我也认为他定然不会等到明日再战,今夜必定会再度来袭。” 向思安陷入沉思,向怀光沉吟道:“刚刚探子回报,百里俾正起锅造饭,此应是在养精蓄锐,为明日再战做好准备。月儿,你刚刚所言,百里俾今夜将再度来袭……他今日损兵折将,元气大伤,若依照常理,定然不会今夜再度冒险出击。” 墨月也只是猜测,并无实据,此时听向怀光如此一说,于是点头道:“少土司所言极是,我也只是猜测,毕竟百里俾此人狡诈异常,还得多长一双眼睛。哎,欧阳姑娘去了何处?我来之前去了城头,却未见她。” 向怀光告诉她欧阳靖刚与他一同回来,此时回屋歇息去了。墨月打算告辞前去寻她,向思安待她离去后,半晌无语,陷入沉默之中。 “阿爸,您是否听了月儿姑娘一番话语,也担心百里老贼起锅造饭,只是为了掩人耳目?”向怀光一语中的,猜中了向思安之心思。向思安再也坐不住,沉声说道:“随我去城头。” 夜色笼罩中的桑植城池,如梦似幻。 向思安立于城头,望着远处敌军军营方向,见火光点点,不由得面色肃穆,自言自语道:“百里俾此时起锅造饭……莫非真被月儿姑娘说中了?” 墨月转身来到欧阳靖房里,拉着她的手,担心不已:“欧阳姑娘,你无恙吧?”欧阳靖轻笑道:“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为何如此紧张?”墨月叹道:“我刚去见了少土司,他受了伤,故也担心你。” 欧阳靖反过来安慰她:“我无事,不用替我担心。月儿,墨公子与雁公子是否有了音讯?”墨月讪讪地说:“阿哥原本说好会趁着赶年之前回府,可如今仍无音讯。不过,阿哥从未食言,说好赶年之前回府便会赶年之前回府。” 欧阳靖顺着她的话说:“若是要趁着赶年之前回府,如今便已在途中。”墨月叹道:“但愿吧!” 当夜亥时,寒风呼啸,竟又飘起大雪。雪花纷飞,洋洋洒洒落向大地。 百里俾此时举着酒碗,冲手下部将说道:“诸位,今夜一仗,将是尔等功成名就之时,待攻破城池,拿下向思安,本爵为尔等加官进爵。” “末将定不负王爷,请王爷静候佳音!”众人异口同声,将酒碗砸碎在地,而后齐齐走出军帐,起身上马,身先士卒,领着万千土兵,趁着夜色,在飞雪遮掩之下,幽灵般向着城池悄然进发。 城池之上,巡逻小队忽然发现端倪,再定睛望去,顿时还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再一细看,大惊不已,还未来得及发出警报,无数箭矢便穿破黑夜和寒风,齐刷刷飞上城头,瞬间数人殒命。 向怀光并无睡意,此时正靠在座椅上假寐,忽然便有部将来报:“少土司,敌军再度来袭。”向怀光身形如箭,凌空跃起,眨眼间便登上城头。他手提长剑,立于风雪之中,极目远眺,目视下方黑压压的敌军如潮水般汹涌而来,大声喝令:“弓箭手准备。” 战场上旌旗飘扬,须臾间战鼓齐鸣,喊杀声震耳欲聋。狂风裹挟着雪花,天地间一片苍茫。 双方弓箭手的视线在风雪阻挡之下,全然看不清彼此,故瞬间便只能听见箭矢嗖嗖划破天际的声线,呼啸而来又呼啸而去,顷刻间便死伤多人,后方的人马踩着前面倒下的尸首继续冲击,总算是到了城墙根上,而后开始以人肉为梯,顺着城墙朝上攀登。 此时,城池之内的土民几乎全被如雷的喊杀之声惊醒,一个个和衣而起,面露惊恐之色。 墨月和如兰也几乎同时从睡梦中惊醒,支起耳朵,惶惶然听着外面动静,感受到了比白日更强劲的冲击力。如兰瞪着眼睛,将所有的担心全都写在了面上。墨月此时已印证了自己的猜想,虽不知向怀光有何应对之策,却握着如兰冰凉的手,安慰道:“阿妈,无事的。王爷与少土司早料到百里俾将于今夜偷袭,也早便有了应对之策,百里俾打不进来的。” 向思安也是从半睡半醒中被惊醒的,他急急忙忙奔上城头时,双方已杀成了一锅粥,均有死伤。 “阿爸,百里俾果然趁着天黑动手啦。”向怀光一把拦住向思安,“城上不安全,您先行退下,待我击退敌人。”向思安推开他:“敌军来犯,本司岂可临阵脱逃?” 向怀光无奈,只好遂了他,却让侍卫定要护他周全。他登上城头,眺望着正在登墙的敌人,忽然一支箭矢从他耳边掠过,他却毫不避让,怒声喝道:“给我杀光这些豺狼,休要让任何一人登上城头。” 百里俾虽看不清前方战况如何,但部下随时在与他禀报战局,此时得知将士们已开始登楼,不禁乐得大笑,且口出狂言:“向思安啊向思安,你应是早该料到今日结局了,白白让你苟活了这么些年,今夜便是你最后猖狂的日子了。” 这时,欧阳靖也闻声而来,冲到向怀光身边,凝视着敌军情况,眼见得有敌军快顺着云梯攀登上来,挥手便是一剑,将近前敌军斩杀,掉落之时又砸中了几人。 向怀光回头看见她,一把抓住她胳膊,怒声喝道:“不是让你歇息去了吗?赶紧回去。”她不悦道:“都已何时了,在此生死存亡的时刻,我岂能置身事外,袖手旁观。” 登楼敌军在弓箭手的掩护下,其中已有人顺利上了城头,但很快又被斩杀。 向怀光刺死一人之后,又转身望着欧阳靖,重重地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你若是有事,我也活不了。”欧阳靖迎着他如这黑色般深沉的目光:“放心,我死不了,你且顾好自己吧!” “一定要活着!”向怀光眼神温柔且凛冽。 第108章 生死大搏杀 此一仗,直杀得天昏地暗,暗夜无光。第二日午时,容美土兵已杀进城内,与桑植土兵近身搏杀,一时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向怀光虽已遍体鳞伤,可也皆是皮肉伤。他领着将士们阻止了敌军多次攻击,早已精疲力尽,却仍在一路狙击,面对凶神恶煞围困而来的敌军,冲将士们大声说道:“今日大家以性命护城,也是在保护我们的家人。就算我等全都为此丢了性命,那也死得其所。为了家园,为了家人,给我杀!” 向怀光身先士卒,杀入敌阵,手中利剑如蛟龙出海,身姿矫健如猛虎猎豹,剑法凌厉势不可挡,每一次挥剑都带着破风之声,仿佛要将敌人的魂魄撕裂。剑光闪烁之处,敌人纷纷倒下,如秋风扫落叶般不堪一击,直杀得敌军鬼哭狼嚎,步步退后。 “谁若退后半步,格杀勿论!”从他们背后传来一声怒喝,一个个惊魂未定,面面相觑,却又进退两难。 向怀光见状,更如猛虎下山,势不可挡,再次率领将士们飞身扑了过去。他们手中的剑刃如闪电般划过长空,所到之处,鲜血如泉,溅起一片猩红,仿佛蓬勃绽放的死亡之花。 这边,年迈的向思安虽已气喘吁吁,却依然在拼力搏杀,手中利剑锋利无比,早已染上淋漓鲜血。在他身边,有数十名侍卫将他团团围困起来,生怕他有任何闪失。他脸上如同染了一层乌黑油漆,闪着阴冷的寒光,眼看着敌军步步推进,他铿锵有力地挥舞着利剑,发出如雷咆哮,继而又领着众人杀将回去。 可是,敌人层层叠叠,越聚越多,如同一面厚实的人墙。向思安及其侍卫连续两次合力出击,都未能逼迫退后半步。忽然,随着一声娇喝,天空中仿佛飞来一只大鸟,巨大的阴影扑面而下,惊得敌人纷纷侧目,面露惧色。 向思安定睛看去,只见来者竟是欧阳靖,她挥舞着双剑,如同大鹏展翅,左右开弓,呼呼两下便破出一道缺口,随后又像个旋转的陀螺,将面前人墙掀翻。 “随本司一同杀将过去。”向思安大喜,事先士卒,侍卫们大受鼓舞,瞬间势如破竹,便将这一小股敌人消灭殆尽。 “王爷,敌军已破城,估计守不了多久,您先撤退。”欧阳靖拦住向思安,向思安一口回绝:“本司为桑植土民安危,就算今日战死,也绝不退后半步。” 欧阳靖见劝说不动,又见有大批敌军即将杀到,不得不冲侍卫说:“保护王爷退后。”向思安还未来得及启口,已被侍卫架住双臂,随后朝着后方退去。 “放开本司,放开我。”向思安扯着沙哑的嗓子怒吼着,可侍卫为护他周全,全然不再听他口令。 欧阳靖瞟了一眼染血的剑刃,沉沉地吐了口气,正待杀过去,耳边忽然划过一道道风声,回身一看,只见墨月不知何时到来,弯弓搭箭,箭矢嗖嗖地射向敌军,无数中箭之人瞬间倒地身亡。 墨月奔至她身边,冲她笑了笑,说:“我寻了你许久,未受伤吧?”欧阳靖摇了摇头:“你为何来了?城池已破,快守不住了,赶紧随王爷一同退吧。” “你与少土司都未退,我为何要退?”墨月又是一箭射去,正中敌人眉心,“城池虽破,可将士们仍在坚守杀敌,还未到最后时刻。欧阳姑娘,我们得继续坚守,阿哥他们定然已在回府途中,或许很快便要到了。” 欧阳靖听她如此一说,不由得赞道:“对,我们必须坚守,就算只剩下一兵一卒,也得等到雁公子和墨公子回府。待他们一到,桑植便有救了。” 二人于是联手,杀开了一条血路,打算去与向怀光会合。此时,向怀光身边已仅剩下寥寥几人,一群敌人正将其围困,试图活捉。 向怀光已杀红了眼,脸上全是血污。他见大势已去,瞪着眼睛,喘息着冲身边将士打气:“兄弟们,今日一仗,我将与各位同生共死,若是还有来生,咱们下辈子见。” “少土司,您不能死。我等定要拿性命护你周全。”一名土兵说道,另一土兵也说道:“您得好好活着,就算今日败退,有朝一日您也定要替我等报仇。” 向怀光面部抽搐起来,眼里闪着寒光,镇定自若:“既是同生共死,那便不走了。我若与诸位一同战死,深仇大恨便留待来生再报。” “少土司,桑植不能没有您。您赶紧撤退吧,否则便来不及了。”仍有人苦口婆心,想要劝退向怀光。向怀光却双手举起利剑,厉声说道:“无需再多言,为桑植而死,死得其所。诸位,随我一同为守护桑植而战吧。” 众将士怒吼着,似惊涛拍岸,响彻云霄,与向怀光并肩厮杀,势不可挡。可是,敌军人数太多,待他们杀光一批,很快却又如潮水般涌上来一批,似是永远也杀不尽,杀不完。 向怀光斩杀数人之后,此时早已精疲力竭,眼见着身边部将也一一战死,顷刻间便已只剩他一人。 “向怀光,放下兵器,今日便饶你不死。”容美带兵将领见向怀光已无退路,打算劝降,可向怀光露出不屑的目光,冷冷一笑:“尔等豺狼,今日险胜,岂可劝降向某。向某护城不力,罪该万死,如今只求一死。” “哈哈,堂堂桑植少土司,如今陷入此种境地,竟只求一死……”那部将大笑不止,“不过,你今日定是死不了。百里王爷说了,要留你性命。随我等回去吧,王爷定然不会亏待你的。” 向怀光闻言,眼里射出一道闪电,怒吼道:“死则死矣,何须多言!”随后拼尽全力又杀将过去,混战之下,带走了几条性命,自己右腿却也被敌人刀剑洞穿,单膝跪于地上,无力再起。 此时,围困于他之敌军,也不敢再轻易近身。 “向怀光,劝你勿再反抗,白白丢了性命。”部将再劝,向怀光颤抖着,拼尽全力想要站立起来,可很快又栽了下去,被洞穿的膝盖涌起股股剧痛。他龇牙咧嘴,忽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哀嚎,而后摇摇晃晃地起身,面对这群虎视眈眈的豺狼,眼里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望着昏沉的天空,喃喃说道:“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诸位兄弟,黄泉路上且慢行,怀光来也!” 向怀光咆哮着扑向敌军,可还未靠近,便被刀剑刺穿身体。他无力地挥舞着沾满了血的利剑,在刺死最后一名敌军后,终究还是沉沉地闭上了双眼。 欧阳靖和墨月几乎同时赶来,亲眼目睹向怀光死于乱刀之下,二人痛苦哀嚎,奋力冲上前来,将围困向怀光之敌全数杀光,而后抱着他残留余温的身体,大声呼叫着他的名字,可他只是睁眼看着欧阳靖,伸手想要触摸她的脸。 “少土司,你没事的,你不会死……”欧阳靖紧紧抓住他的手,泪如泉涌。向怀光眼里最后一束光隐去之后,垂下手臂,便再未醒来。 墨月眼睛血红,嘤嘤地抽泣着,此时更不知该如何是好。 欧阳靖慢慢放下向怀光,拾起他丢落于身边的利剑,转身看着不远处仍在嗜血的敌军身影,又回头望了向怀光一眼:“少土司,你且安息,今日我便用你的剑,替你杀光贼人。” 风云变幻,卷起千堆雪。欧阳靖与墨月沉凝屏息,杀入敌阵。二人面对数倍于己的敌军,却毫无惧色,越战越勇。敌军死伤无数,不敢恋战,纷纷狼狈逃窜。 欧阳靖和墨月哪肯放走哪怕是一名敌军,紧追其后,可没想到前方竟然又出现大队人马。二人见此情景,彼此对视了一眼,又紧了紧手中利剑,直面死亡,眼中毫无惧色。 百里俾此刻已得前方回报,当即便忘乎所以,在军帐之内来回走动,眼里闪烁着狰狞的笑,开始思虑稍后该如何处置宿敌向思安。 “此地不宜久留,此地不宜久留。”久未言语的百里奚忽又没头没脑地冒出如此一言,百里俾勃然大怒道:“为何胡言乱语?” 百里奚傻笑着,又闭口不言了。 百里俾此时内心愉悦,也不再骂他,只是叹道:“本爵拼尽全力,只是为了替你打下这片江山。待拿下桑植,本爵还要长驱直入,先取彭氏、茅岗,再取唐崖……有朝一日,这江南之地,便全属百里家了。” 向思安被侍卫掩护撤退之后,频频得到通报,得知敌军正步步深入,城池就快坚守不住,整个人瞬间便苍老了许多。 “报!”又有探子前来通传,面对向思安,却又耷拉着脑袋不敢吱声了。向思安叹道:“本司已有准备,再坏的结局也已预料,有话但说无妨。” “是、是关于少土司……”探子支支吾吾,向思安瞳孔瞬间放大,惊问向怀光究竟如何了。探子这才不得不一五一十地道出实情。向思安双腿一软,随即便瘫痪了下去,双目无神,滚落两行浑浊的泪水。 在场之人无不动容,纷纷跪地大呼“少土司”。 向思安缓缓起身,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百里老贼,本司与你不共戴天,今日若不杀你,誓不为人。所有人等,随本司杀将出去,替少土司,以及死亡的兄弟们报仇雪恨。” “王爷,守不住啦。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今日便暂且撤退吧。”侍卫将他拦住,不许他前去送死。他此时已全然不顾性命安危,迎风而立,怒视前方,冷言道:“今日去杀百里老贼替我儿报仇,此去定无生路。本司并不强求诸位,贪生怕死之辈,立即可走。” 众侍卫闻言,虽也知此去定然凶多吉少,但并无一人退去,伴随向思安左右,一同向着敌营出击。刹那间,一个个表情决绝,充满了悲壮之情。 片刻之后,他们遭遇了一股敌军,领头之人一眼便认出了向思安,当即大喜,冲部下大叫道:“活捉向思安,王爷大大有赏,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如此大好机会,何人可放弃,当即便如狼似虎,奔着向思安杀了过去。向思安满脸狞笑,挥舞着嗜血之剑,领着众侍卫杀入敌阵。或许是报仇心切,此时如入无人之境,左右砍杀,顷刻间便解决了这些敌军。 欧阳靖与墨月联手,为了替向怀光报仇,胸怀仇恨,似是两团燃烧的火焰,所向披靡,勇往直前,不出片刻,便一路杀至城门,途中亲手取下多条性命。 谁知,百里俾求胜心切,打算尽快拿下桑植,又派出百余人马,一路杀至城门,竟与欧阳靖和墨月碰见了。 于是,又开启了另一场杀戮。二人早已精疲力竭,此时面对数倍于己之敌军,自是寡不敌众,虽尽了全力,却仍是被团团围了起来。 这群土兵见二人只是姑娘,便并未打算杀戮,只是围住不放,威胁她们放下兵器。欧阳靖和墨月举着刀剑,与敌军周旋,试图冲出去。可敌军只是围而不打,似在调戏二人一般。 欧阳靖和墨月进退不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敌军军营方向忽然传来一阵巨大的爆炸声,坐骑受惊,纷纷乱作一团。 二人趁此机会,总算杀开一条血路,从缝隙之中逃了出去,随后回身一看,只见不远处浓烟四起,爆炸声不绝于耳。更加诡异的是,刚刚围困二人的百余敌军,此时也纷纷调转马头,朝着军营方向飞奔而去。 欧阳靖和墨月面面相觑,不知究竟发生何事。 “百里俾军营定然是出事了。”欧阳靖思虑道,墨月眼前不禁一亮,惊呼道:“莫非是阿哥他们到了?” 欧阳靖沉声说:“应是他们到了,且袭击了敌军军营。走,去寻王爷,该是反击的时刻了。” 第109章 恶人有天收 半个时辰之前,墨白与雁南飞带着众人快到达桑植城池,远远的忽听刀剑砍杀之声,以及哀嚎惨叫之声。众人大惊,立即听从墨白停下脚步,原地待命。 墨月与雁南飞登上高处,朝着不远处的桑植城池眺望,当隐约看见城门大开,以及容美土兵的身影时,二人顿时瞠目结舌,一时间竟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遭了,百里老贼果不其然趁着赶年前出兵了。”墨白手上一紧,面色僵硬,“看形势城池已破,刻不容缓,我等务必立即出手相助。” 雁南飞自然也是按捺不住内心的焦灼,眼中流露出无尽担心:“此刻城内必定已血流成河,也不知众人是否安然无恙。赶紧走!” 墨白此时已急匆匆地往回赶去,边走边说:“如今要救城池,只能围魏救赵。”雁南飞心领神会,不禁赞道:“如此甚好,对百里俾的军营来个突然袭击,形成内外夹击之势,先替城池解了围再说。” “容美军营在东南方向,百里俾此时必定正在军帐之内。雁兄,霹雷火球如今正是派上用场的时刻了。”墨白脚下生风,想起尚在城内的亲朋故友,恨不能立马便飞回去。 雁南飞紧跟于他身后,又补了一句:“军营遭到霹雷火球攻击,守营的土兵必定乱作一团。百里俾为求自保,也定然会趁机逃走。墨兄,你我即刻兵分两路,我这边部署霹雷火球,你带人前去截住去路,此次定然要将他生擒。” 二人说定后,墨白便带着数人离去,而后深入丛林,寻了一处位置,正好可看见容美军营。 雁南飞带人将霹雷火球转运至军营背后高地,此处正好可目睹军营全貌,届时且也可将霹雷火球全面覆盖。 因事出紧急,留给众人的时间已然不多,雁南飞完成部署之后,一声令下,随即十余个霹雷火球划出一道道美丽的弧线,越过天际,朝着容美军营呼啸而去。 此刻,百里俾正端坐于军帐之内,一边品着香茗,一边哼着小曲,脸上洋溢着胜利者得意的笑容。而在他右手边,百里奚正闭目养神,好似对外界所发生任何事情均充耳不闻。 忽然,一颗颗霹雷火球从天而降,如天女散花,随后炸开,瞬间似要将整座军营给掀翻。 百里俾被手中的茶水洒了一地,正待起身,又一股巨大的气流迎面逼来,将他连同军帐掀起。他倒在地上,灰头土脸,脑子里嗡嗡作响,眼前一片恍惚。 “王爷,桑植有援兵到了,也不知用了何种兵器,赶紧撤吧。再不走便来不及了。”百里俾使劲摇了摇头,方才听清此番话语,紧接着便被人搀扶起来,随后登上尚且无恙的马车,在一群侍卫的护送下逃之夭夭。他也算是福大命大,刚离开原地,又一颗霹雷火球炸开,在地上留下一个硕大的天坑。 与百里俾一同离去的还有百里奚。马车在林间小道上狂奔,似要飞起来。护送马车的侍卫尚不足十骑,紧随其后,周围一片风声鹤唳。 百里俾忽想起百里奚不久前刚对他说出的那句“此地不宜久留”,顿时火光冲天,又狠狠地扇了他一巴掌,怒声质问他是否早已知晓会有此事发生。百里奚却满脸笑意,不急不躁地说:“今日所有人皆会死于此处。” 百里俾想起即将到手的桑植城池,却又忽然便如此飞走,更是勃然大怒:“逆子……”可他话音刚落,忽传来一声巨响,顿时人仰马翻,马车撞在树上,几乎支离破碎。 墨白刚刚丢出一颗霹雷火球,将百里俾拦截之后,又使出武落剑法,转眼之间,那些侍卫便全都做了剑下孤魂。 百里俾方才跌落马车之后,亲眼目睹所有侍卫被杀,情急之下,竟拔剑意欲反抗。 墨白手握鲜血淋漓的利剑,一步步逼近过去。百里俾颤抖着,忽然瞄见近前的百里奚,一把将他抓起,怒目圆瞪:“全都闪开,否则本爵便杀了他。” 墨白见状,一时竟未明白他之用意,还以为他刚刚从车里掉落出来时给摔傻了,于是不屑一笑:“百里土司,我没看错吧,你这是打算用少土司的性命威胁我等吗?为了自保,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百里奚并未晕厥,刚刚也仅是有些头晕,此时清醒过来,见父亲为自保竟拿剑挟持自己,却并未现出任何恐惧之情,反而笑嘻嘻地说:“今日所有人皆会死于此处。” 百里俾闻言,一声怒喝:“闭嘴!”随后又冲墨白说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要替向思安做事?若是今日放过本爵,本爵向你保证,此生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墨白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笑,而后回头望了周围侍卫一眼:“就算我可放过你,但你还要问问他们愿不愿意?” 百里俾不解,又问这些究竟是何人?墨白叹道:“睁大你的眼睛好生瞧瞧吧,看看能否想起什么。”百里俾于是将目光投向众人,却毫无印象。这时,李阿牛出面怒喝道:“百里老贼,你就算不记得我等,那也该还记得田土司吧?” 百里俾闻言,脸上立即布满了惊恐的表情,继而惊问道:“你们究竟是何人,与田秀究竟是何关系?”李阿牛冷笑道:“我等皆是王爷侍卫,当年几乎全死于你刀剑之下,侥幸活命,今日回来,便是要替王爷及被你残害之人报仇雪恨。” 百里俾惊恐万状,似是以为自己听错看错,面对这群将自己团团围住,且杀气腾腾的人,越发颤抖的厉害了。他做梦都未料到,当年田秀虽已惨死,可他贴身侍卫竟然逃离王府,且藏于暗处,如今还寻自己报仇来了。当即便呼吸一滞,眼前呈现出一片黑暗之境。 “今日所有人皆会死于此处。”百里奚忽又脱口而出,墨白与他四目相对,回想起过往种种,于是又问百里俾:“你当真打算拉百里奚与你同归于尽?” 这时候,雁南飞也赶了过来,见百里俾已被拦下,方才松了口气。 百里俾此时慢慢朝着后面退去,可很快便被两棵大树挡住退路,以至于再也无路可退,只好将利剑横亘于百里奚脖颈之上,冷笑道:“雁南飞,当日若非是他,你与月儿姑娘哪会轻易逃脱?如今本爵身犯险境,若是你等不念及这份恩情,非要逼迫本爵取他性命,那便是恩将仇报,大逆不道。” 墨白几乎被他此种无稽言论惹笑,可又觉得可悲可叹,忍不住骂道:“这天下竟有如你这般人父,简直禽兽不如,罪该万死。”百里俾狂笑道:“这般人父?你还真以为本爵会拿亲生儿子作为质子?” 众人闻言,不禁面面相觑,全都以为他为了自保,故才说出如此疯言疯语。雁南飞也按捺不住,怒骂道:“百里老贼,你为自保,竟如此不择手段。百里少爷,这便是你的父亲,为了活命,可不顾你之死活;为了活命,也可编造一番胡言乱语。” 百里奚似是并未听见他言语,满脸的木讷寡言,对自己所处险境仍是熟视无睹。 “百里俾,你今日定然是走不了啦,我可答应你,绝不对百里少爷如何,并可保他性命无忧。”墨白脸色铁青,“若是你一意孤行,不仅你会丢了性命,百里少爷也将受你连累。” 百里俾也变了脸色,对众人怒目相向,不仅未放下兵器,反而得寸进尺,手上一紧,剑刃已在百里奚脖子上留下血痕。 这时,李阿牛忽然嚷道:“少土司,勿与他废话,不如一剑结果了他,替王爷及诸位死难者报仇吧。” “墨兄,你等这一日已是十多年了吧。”雁南飞也在一边说道,“如今仇人近在咫尺,杀与不杀,全凭你自己做主。” 百里俾一听此言,目光从李阿牛脸上缓缓移至墨白,在确定李阿牛口中的“少土司”正是指代他时,当即便像是见了鬼似的,盯着他看了许久,越看便越是满目诧异,终于露出惊恐的表情,嘴唇直哆嗦,继而唉声叹息,支支吾吾道:“你……你竟然……为何还活着?” 墨白猜他认出了自己,不免轻笑道:“如今总算是有了印象吧?” 百里俾瞪着眼睛,似是陷入回忆里,许久之后,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不禁叹息起来,自言自语道:“如兰当年交予本爵的婴儿,原来并非田秀之子。而你,才是田秀真正的遗子田舜年!天意,天意啊!” 墨白大笑了两声,笑着笑着眼眶便红了,怒声斥责道:“父亲与你虽同父异母,却也流着相同的血。你当年如何忍心弑兄夺位,残杀众多无辜之人,还打算将田家赶尽杀绝,若非如兰阿妈救下我,我如今早已不可能身在此处,更不可能亲手替父亲报仇了。” “同父异母?嘿嘿,连父姓都不给我……我留你们田姓一脉何用?”百里俾的脸色瞬间变得越发难看,忽然质问百里奚,“你又究竟是何人?”百里奚仍是一动不动,脸色平静,仿佛正在发生的一切,与自己全然无关。 众人听百里俾如此一说,纷纷云里雾里,不明所以,一时间还以为他被吓得六神无主,尽说胡话了。谁知,他接下来的话语,比这霹雷火球的威力更大,惊得众人反而如同变成了傻子。 墨白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仿佛想要看穿他的内心。他双眼迷离,眼前似是飘荡着一层厚厚的阴云,静默了许久,方才露出一丝决绝的笑容,胸有成竹地说:“如今你等更不可能取本爵性命了。” 雁南飞拿寒铁宝刀指着他:“若是再不放开百里少爷,休怪雁某刀下无情。”百里俾却狂笑道:“若是不想如兰之子白白丢了性命,那便动手吧。” 雁南飞与墨白像是在听天书似的,越发变得糊涂了。墨白暗自咀嚼着“如兰之子”四字,渐渐想清了一些事情,随即恍然大悟道:“百里少爷并非你亲生,而是当年如兰阿妈拿去顶替我之人……百里少爷才是如兰阿妈的亲骨肉……百里老贼,你太狠了,竟下了一盘如此大棋。” 雁南飞此时也懂了其中原委,心中不免戚戚然。 “本爵膝下无子,本打算养大奚儿,随后传位于他,如今看来,全盘皆输啦。”百里俾双眼也红了,面上布满重重杀气,“若非你等从中作梗,今日本爵便要拿下桑植,替奚儿打下一片大好江山。可事已至此,本爵活不了,他也活不了。” 墨白此时更想替如兰保下亲骨肉,故打算暂且将替父报仇之事放下。他收回剑,无力地说:“放开他,我便让你走。” “少土司,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呀。”李阿牛及其众人纷纷阻拦,“王爷虽已长眠,可死不瞑目。你今日若是放虎归山,要想再替王爷报仇,便不知要待到何年何月啦。” 百里俾看着这群想要将自己撕裂的侍卫,不禁苦笑道:“田秀何德何能,十多年了,还可让一群侍卫对他死心塌地。” “那是因父亲爱民如子,不像你一样滥杀无辜,视人命为草芥。”墨白重重地说,“今日我虽想取你性命,可为了百里少爷……不,此刻起,我便要将他之名讳交还与他,而我也要唤回父亲赐名田舜年。” “恭迎少土司重回容美。”李阿牛与众人异口同声,百里俾双目中射出一道骇人的光,振振有词道:“想回容美,痴人说梦。本爵永远是容美王府主人,谁也休想从本爵手中夺走王位……” 百里俾话音未落,忽然便瞪大了眼睛,眼里闪过一丝惊恐的光,而后缓缓回头,面对从背后偷袭之人,战战兢兢地问:“你……又是何人?” 众人皆不知忽然发生何事,直到丹珠从林中现身,直面百里俾,眼里闪着杀气,冷冷说道:“还记得小茅坡营苗寨吧,今日丹珠便要替阿爸及被你残杀的族人报仇。” 百里俾垂下眼皮,望着从背后刺入腹部的利剑,缓缓倒地。百里奚总算是有惊无险,他盯着百里俾一动不动的尸体,冷冷地说了一句:“我说过,今日所有人皆会死于此处,你为何偏不信我?” 第110章 真实的身份 纵有算计千般,最终黄粱一梦。 百里俾想必至死也未明白自己究竟输在何处,更不知自己为何会输得一败涂地。当他的尸首被搬运回城楼下时,还存活的容美将士皆放下兵器,做了降兵。 此刻,秦彩凤正在府中坐等百里俾凯旋归来,当百里俾被刺身亡的那一刻,她的心忽然涌起一阵剧痛,随即便预感到事情不妙,惶恐地走出门外,望着百里俾带兵离去方向,面如死灰。 向思安面色苍老了许多,颤巍巍地移步至百里俾面前,看着与自己纠缠多年的仇敌,又想起在此仗中丢了性命的向怀光,忍不住老泪纵横,险些站立不稳。 墨白慌忙上去搀扶着向思安,向思安红着眼睛,望着伤痕累累的城池,以及遍体鳞伤的将士们,猛吸了一口气,大声说道:“今日一仗,百里俾已死。从今往后,再无战乱。明日便是赶年,都回家去吧,好好陪同你们的妻儿、爹娘吧!” 寒风凛冽,夜幕沉沉袭来。向思安跪于向怀光面前,抚摸着他冰冷的脸庞,痛苦地说道:“光儿,随阿爸回家赶年吧。”现场之人无不动容,纷纷侧目,不忍直视。 这时,忽然有人冒出一句:“杀了百里奚,替少土司报仇。”随后,便有大批人马附和,愤怒之声响彻云霄。 向思安冷冷的目光落在百里奚脸上,似是杀气腾腾。百里奚此时立于墨白和雁南飞之间,岿然不动。二人慌忙护着他,声称杀不得。 “为何杀不得?”向思安缓缓起身,陡然抬高声音,“光儿因百里老贼而死,本司杀了他的儿子,也断了百里家的血脉,算是扯平了,有何不可?” 墨白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近向思安,对他耳语道:“百里奚并非百里俾亲生,他是如兰阿妈亲生。” 向思安闻言,猛地一怔,双目圆瞪,满脸诧异,似是以为自己听错。他再次将目光投向百里奚,不可思议地问道:“究竟发生何事?” 墨白于是压低声音,如此这般,简明扼要地将事情原委道来,向思安将目光死死地锁住百里奚,喃喃道:“不可能,为何会如此?绝无可能!” 是啊,此事换作任何人,皆会愕然。可这世上之事,正是如此怪异,充满了太多离奇,以及巧合。 此时,除了雁南飞与百里奚,其他人等皆不知发生何事,但也都从向思安脸上看出事情绝不简单,纷纷妄自猜度起来。 随后,墨白护送向思安回到内室,又将所有事情的来龙去脉阐述了一番,向思安虽还沉浸于丧子之痛,但仍是忍不住扼腕叹息,随即便决定去见如兰,与她对质。 墨月与欧阳靖此时正陪着如兰,如兰得知向怀光战死沙场,泪水早已夺眶而出,见向思安前来,方才止住哭声,冲他微微欠身,满脸痛惜。 向思安知她心意,答谢一番之后,随即叫来墨白,而后让其他所有人暂且退下,随后问起当年百里俾起兵谋逆之事。 如兰不解地望着他,不知他为何忽然再次问起此事。向思安顿了顿,让她先将事情原委一一详细道来。如兰于是如此这般将当年如何用自己儿子墨白换走田舜年之事娓娓说出,如今再想起当年悲壮一幕,又不禁潸然泪下。 向思安将整件事重新捋了捋,不禁叹道:“百里俾万万未料到田秀之子田舜年竟然被你调包,如今改名换姓地活着。那么你是否有想过,当年你将亲生儿子墨白交予百里俾之后,百里俾也并未取他性命,反而将他养大成年?” 如兰怔怔地望着他,似是不知所云。 向思安一开始得知此事后全然无法接受,此时如兰又何尝不是如此。她沉默许久之后,方才似笑非笑,狐疑地问道:“王爷,您刚刚所言,究竟何意?” 向思安表情无比凝重,回应着她狐疑的眼神:“百里俾的儿子百里奚,您是见过的吧?百里俾临死之前道出一事……他以为百里奚便是田秀之子,故当年并未取他性命,反而将他留了下来。” 如兰听到此处,已然明白他话里其意,不禁浑身颤抖,又惊又喜,惶惶然叫嚷道:“我儿未死?我儿真的还活着?王爷,我儿如今何在,我要去寻他。” 向思安示意她先冷静下来,暂且别急于见人。如兰却焦急不安,急不可待,更不知该如何冷静。向思安说:“稍后若是见了百里奚,您打算如何与他相认?”如兰一时却又答不上来。 “您还记得孩子身上有何印记?”向思安如此一提醒,如兰方才醒悟过来,左思右想之后,忽然眼前一亮,急不可耐地说:“墨儿脚后跟有胎记。对,我记起来了,胎记在墨儿右脚……” 向思安了然于胸之后,便带她来到百里奚房间。此时,雁南飞正陪同着他,也与他说了不少话语,可他一言不发。如兰进门后,颤巍巍地移步至他面前,将他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竟忍不住喜极而泣,连连说道:“像,真像你阿爸!” 可是,百里奚依然面无表情,一动不动,面对如兰,也全然不喜不悲。 墨白在一边急了,不免催促道:“百里少爷,你倒是说句话呀。”可百里奚像是并未听见他言语。 向思安这时命他脱鞋,随后果然在右脚看见了一小块红色胎记,如兰一看,再也控制不住情绪,将他搂在怀里,放声大哭。 “我的墨儿呀,阿妈还以为你不在啦。这些年来,阿妈每每想到你已被百里俾残害,就几乎快活不下去。”如兰痛不欲生,望着他的眼睛,泪水似断了线,“这些年,你受苦啦。阿妈要是早知你还活着,定然不会不顾你的。” 百里奚像根木头,任凭如兰说什么,他仍是先前那副表情。如兰见他仍不吱声,以为还是疯症未愈,不免觉得是百里俾害了他,顿时哭得更厉害了。 “阿妈,感谢您救命之恩,养育之恩。”墨白忽然跪下,冲如兰重重地磕头,如兰忙将他扶起,感慨道:“今日过后,你便认祖归宗了,改回原本的称谓吧,我也该称呼您一声少土司了。” “万万不可如此称呼,您永远是我阿妈。”墨白直言,“我也永远是您孩儿。”如兰却眉目低垂道:“少土司便是少土司。我只是一介草民,岂可不知尊卑?” 田舜年慌忙又扶着如兰,悲伤道:“阿妈,您不要孩儿了吗?”如兰欲哭无泪,痛苦地扭过头去,不知该如何回应。 向思安见状,不禁唉声叹道:“如今墨儿既已如此,想必是无法继承王爷之位了。舜年,你定要赶紧赶去容美,稳住局势。”墨白终于唤回田舜年,却呆立未言。向思安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惊问道:“莫非你并无意于此?” 田舜年沉默了片刻,方才言道:“这些年,我活着的唯一目的,便是替阿爸阿妈,以及被百里俾残害的无辜者报仇。如今大仇得报,心愿已了,别无其他想法。” “不可,万万不可呀!”如兰出面阻止,“舜年,你才是真正的少土司,如今王爷已不在人世,除了你,断然无人可继承容美土司王位。” 向思安也赞同道:“如兰此言甚是。舜年,本司与你阿爸当年是至交。百里俾夺取王位后,本司也一直想替他报仇,谁知一等便过去了这么多年。如今百里俾已死,大事已成,土司之位,你决不可推辞。” 田舜年无奈道:“可我已无心于此。这些年,也见惯了尔虞我诈,世事纷争,不想再踏入进去了。阿妈、干爹,还请二位遵从舜年心意,不再强求于我。” 如兰与向思安皆露出为难的表情。田舜年忽又望着百里奚,说:“百里少爷本就是少土司,百里俾所作所为皆与他无关,他定可担起王爷之位。” “这……”向思安左右为难。田舜年又接着说:“百里少爷是如兰阿妈所生,他虽为百里俾养大成年,可与百里俾全然不一样。他宅心仁厚,且知大义。若是他继承王爷之位,定可受土民敬仰。” “可他如今这副模样,就算继承王爷之位,该如何理事?”向思安的担心,也正是如兰所担心。 田舜年笑言道:“少土司今日之后也将用回原本名讳,往后容美再无百里土司,也无田土司,唯有墨土司。” “也罢也罢,既然舜年志不在此,待墨儿此番继承容美土司王位之后,再慢慢诊治疯症吧。”向思安叹道。 墨月与雁南飞此时正陪着初来乍到的丹珠,她从雁南飞口中得知正是丹珠亲手杀了百里俾时,无比激动地握着她的手,艳羡道:“丹珠姑娘,你可真厉害。百里俾此生作恶多端,仇家甚众,不知有多少人想要取他性命,可他应是未料到最终竟是死于你之手。” 丹珠幽幽地说:“族人几十口全数因他而死,丹珠今日手刃仇敌,也算是替阿爹和族人报了血仇。” “往后既已无处可去,便留下吧。”墨月道,“无论是留在此地,还是回到容美,你愿去何处都可。” 雁南飞听着二人言语,半晌未吱声,实则也是想起了父亲之死,如今刘瑾尚且活着,袁廷奕也消失无踪,他真不知何时方可替父亲报仇。 欧阳靖独自提着一壶酒,端坐于屋顶,任凭寒风掠过脸庞,却丝毫不觉得冷。这一刻,她忆起父母,也想起了今日刚刚离她而去的向怀光,望着漆黑的远处,眼里忽然飘落一丝清泪。 “欧阳姑娘,深夜独自饮酒,也不叫上我。”田舜年猜到欧阳靖今日必定非常难过,故去房里寻她不见,这才找了过来。 欧阳靖微微叹了口气,将酒壶递给他。他饮了一口,也将目光投向很远很远的夜空,轻声安慰道:“少土司今日为护卫城池而去,我们所有人皆不会忘了他。” “你说,为何离我太近的人,终归全都一个个永远地离我而去了?”欧阳靖心里十分苦涩,竟说出此番话语。田舜年忙劝她莫要胡思乱想:“欧阳姑娘,人各有命,有些事可能是命中注定吧。阿爸阿妈,还有姝儿,不也全都离我而去了吗?倘若真如你所言,我俩应该是同类人吧。” 欧阳靖惊恐不已:“你刚才说阿妈……”田舜年随即意识到自己未将话说清,导致她误会,慌忙解释了一番。欧阳靖何曾料到他才是容美真正的少土司,更未曾想到百里奚竟然才是如兰的亲骨肉。一时之间,觉得自己像是晕了头。 田舜年又从她手里接过酒壶,猛饮一口,长叹息道:“过了这几日,我便要离去了。自此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欧阳姑娘,师父让我照看着你,从今往后,可能便只能靠你自己了。” 欧阳靖刚刚才得知他是容美真正的少土司,此时又听他说要离去,方才明白他不愿做回少土司,于是问他打算去往何处。 田舜年苦笑道:“江湖之大,何处没我容身之地?”欧阳靖却反问他为何不愿留下做回少土司。他感慨道:“做回少土司多无趣呀,整日待在高墙大院之内,早晚会得了疯症。如今既然已了无心愿,还是自由自在的好。” 欧阳靖陷入沉默里,忽然从他手里抢过酒壶,咕噜咕噜地饮了几大口,大大咧咧地说:“若是独自闯荡江湖,何不与我一道?如此一来,你也不会违了师父托付。” 田舜年迟疑了一下,笑道:“江湖之大,应可容纳你我二人!” 墨月此时刚从雁南飞口中得知百里奚和墨白的真实身份,匆匆忙忙来到百里奚面前,将他好好打量了一番,随后将目光移至笑容满面的如兰脸上,半信半疑地问:“阿哥?” 如兰笑靥如花,重重地点了点头。墨月于是又哭又笑,连连冲百里奚叫着“阿哥”,可百里奚并不应声,只是定定地望着她。 墨月抹去泪水,转向如兰,称自己思念阿爸,问她如今是否可回容美。如兰望着墨白道:“你阿哥何时打算回去,便何时回去。” 第111章 最是留不住 丹珠那日刚到桑植时,并未见曹猛,直到第二日,方才从雁南飞口中得知曹猛在战乱中受了伤,陷入昏迷,且刚刚醒来。 曹猛做梦都未想到竟会在桑植遇见丹珠,虽身体剑伤未愈,可自从见着她后,瞬间便觉得伤已好了大半,还想起要身,却被她拦下。 “丹珠姑娘,你如何也来桑植了?”曹猛面无血色,无力地问。丹珠于是大致将事情经过慢慢道来,曹猛未忍住破口大骂百里俾,但在得知竟是她亲手杀了百里俾后,立即便感觉欣慰多了。 曹猛安慰她道:“如今百里俾已死,族人大仇得报,丹珠姑娘,你往后既已无处可去,不妨留下来吧。”丹珠何尝不懂他心意,可她此时将他送给自己的短刀递给他面前,说:“多谢曹将军赠刀。那日分别之后,我想了许多,无功不受禄,还是物归原主的好。” “丹珠姑娘,你……你这是何意?”曹猛不解,却又像是明白了她的心意,缓缓接过刀来,“此刀跟随我十多年了,本以为会随我一生。直到遇见你,方才觉得遇见了对的人。不过,既然丹珠姑娘不愿继续替我保管此刀,那便仍是让它随我防身吧。” 丹珠听他如此一说,不免有些伤感,讪笑道:“曹将军定会为短刀寻到更为适合之人。”曹猛苦苦一笑,目送着她离自己而去,目光渐渐昏沉。 田舜年在众人陪同之下回到容美王府,立于雄壮的王府门前,仰望着自己出生的地方,不禁百感交集。当年百里俾夺位时,他尚在襁褓之中,虽然对所有发生之事皆无任何印象,可如今身在王府,却似能感觉到杀声震天,火光熊熊的场景。 向思安此次也亲自护送墨白回到容美,并运回了百里俾的尸首。秦彩凤见状,伏地嚎哭不止。哭了片刻,得知墨白已接替百里俾继承王位之后,方才消停。 在墨白登上王位的大典之上,秦彩凤原本以为她将以母后身份现身,谁知陪同在百里奚身边之人,竟是如兰。 秦彩凤这才明白究竟发生何事,惊恐之余,得知当年之事已曝光,再也未敢胡闹,而是将自己关在屋里,没再现身。 大典之上,墨白于众望所归中登上王位,而后从向思安手中接过土司大印,典礼便算成了。热闹喧嚣之后,王府又变得冷冷清清。田舜年来到父母曾经的居室,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不免又悲从心起。 此刻,田舜年在想,若是当年未发生百里俾夺位之事,之后的自己是否也会跟百里奚度过一样的人生? 正当他想入非非时,雁南飞的声音从背后传来:“田兄,是否又想起王爷了?”田舜年回过神来,冲他笑了笑,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 “不愧是田兄,我一张口便猜到我要说何事。”雁南飞叹道,“此时来寻你,便是要与你告别。” 田舜年虽被惊到,但随即说:“猜到了。雁兄可否想过去往何处?”雁南飞重重地吐出三个字:“告御状!”田舜年顿了顿,不免感慨道:“是啊,雁将军尸骨未寒,如今残害雁将军之小人仍苟活于世……雁兄,若是你要亲手杀了刘瑾替将军报仇,我必定要助你一臂之力。” 雁南飞却说:“刘瑾当初陷害雁家谋逆不轨,害父亲丢了性命。如今我若是杀了他,便会做实谋逆之罪。故我暂且不杀他,要去面圣告他御状,让圣上知晓雁家一门忠良,灭他九族。” 田舜年赞道:“如此甚好。不过,倘若圣上偏袒于他,你又该如何打算?”雁南飞毫不犹豫道:“那我便用自己的方式来完成复仇。” “那便如此说定了,若是选择后者,定要让我助你。”田舜年道,“你我二人彼此有过承诺,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雁南飞曾与他约定,互相助对方完成复仇大业,“如今你既不想接替王爷之位,之后有何打算?” 田舜年说:“与你一样,离开容美,浪迹天涯。”雁南飞艳羡不已,欣喜地说:“待我做完手头之事,便来寻你。” “也有可能是我来寻你。”田舜年笑道,又问他,“你会带月儿一同走吧?”雁南飞沉吟道:“此去面圣,途中不知会发生何事。我不想月儿随我担惊受怕。” 田舜年却说:“月儿打小便天不怕地不怕,你若是不打算带她一同离去,她恐怕就算追到天涯海角,也会将你找到。” 雁南飞听他如此一说,不禁苦笑道:“此也是我所担心的。”田舜年于是说:“与其如此,倒不如带她一同离去。若是遇到何事,她也可助你。” 雁南飞未针对此事再说什么,又反问他打算去往何处。田舜年缓缓说道:“既是浪迹天涯,那便随遇而安吧。”雁南飞点了点头,又道:“欧阳前辈仙逝前,曾将欧阳姑娘托付与你照顾。你若是一走,丢下欧阳姑娘,岂非违背前辈之诺?” 田舜年挥了挥手:“欧阳姑娘前几日便与我说了,打算随我一同浪迹天涯。”雁南飞忍不住大笑道:“如此甚好,反正欧阳姑娘也有闯荡江湖之经验,有她在你身边陪伴,我也就不如何担心你了。” 二人一同漫步,此时到了王府花园。 田舜年望着四周还未消融的冰雪,伤感道:“你此去京城告御状,若是被刘瑾收到消息,恐怕一路皆不会安生。雁兄,你定要多保重,切记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望你我兄弟有朝一日还能活着见面。” 雁南飞又大笑起来:“田兄,不必如此伤感。我此次并不用上京告御状。”田舜年这才知道,原来皇上此时正在江南游玩,故他此行便是打算去江南面圣。 田舜年于是说道:“那我便知晓该去何处寻你们了。也许很快又会再见面。雁兄,月儿虽大大咧咧,且天不怕地不怕,可她毕竟是个姑娘,拜托你定要替我照顾好她。” “放心吧,我这条命是你们兄妹所救,我也定会拿命好好守护她的。”雁南飞眺望着远方,想起此行必定不会顺畅,又不禁在心底暗自叹息起来。 秦彩凤经受如此重大打击之后,私下哭了一场又一场,整个人就像瞬间垮掉了。 如兰来寻她时,她刚哭过,眼睛通红,一见如兰,立马便阴沉着脸,背过身去不正眼瞧她。 “我来寻你,只想要一个答复。”如兰盯着她的背影,“当年我将少土司换成墨儿,你们为何会留他性命?” 秦彩凤双肩微微一颤,沉沉地闭上了眼,并未答言。如兰沉默了片刻,又说:“你与我皆是妇孺,当年之事应是百里俾一人承担罪责,他如今已殒命,故也不打算继续追究他人。你虽已非娘娘,但我跟王爷说了,你今后便仍在府上住下吧,也无人敢对你不敬。” “你这是在怜悯我吗?”秦彩凤总算是开了口,“我不用你可怜,你只是一介土民,你的儿子也是。别说你们飞上枝头作了土司王爷,就算去金銮殿当了皇上,骨子里也终究是土兵,这层皮,永远也脱不掉、抹不去。” 如兰听她说出此番话语后,不仅未怒,反而笑道:“若是未发生今日之事,百里俾百年之后,我儿仍是王爷,不是吗?反而言之,无论发生何事,也无论有任何变故,我儿皆是王爷之命。” 秦彩凤闻言,顿时便被气得浑身颤抖,厉声怒喝,让她立即从自己眼前消失。如兰叹道:“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秦彩凤冷笑道:“有朝一日,我定会将失去的所有皆亲手拿回来。” 如兰回去后,打算去看看墨白,谁知墨月竟然也在。墨月问她去了何处,她实言相告后,墨月道:“怪不得您屋里没人。”如兰于是问她是否有事。她迟疑着,又望了墨白一眼,吞吞吐吐地说:“阿妈、阿哥,我来寻你们,是有一事与你们相商。” 如兰见她言语间吞吞吐吐,似有难言之隐,未免更是担心,让她有话赶紧说。 墨月此番前来,与其说是与二人商量,还不如说是来告别的。她来之前,已与雁南飞说好,打算陪他一同前去面圣。但她并未说出实话,只言会随雁南飞一同离开容美。 如兰有些惊讶,可又并非太过惊讶,此事似在她预料之中。随后自会问他们意欲去向何处。墨月轻描淡写地说:“阿哥说了,他要带我去苏杭之地,看看那边的风物人情,尝尝那边的江南小吃。” 如兰面含微笑,却注视着她的眼睛,令她心花意乱,忙将话题转移至墨白身上,叮嘱他不仅要照顾好如兰,也要照顾好自己。 “阿哥,如今你已贵为土司王爷,且不可再与之前那般任性,好好治下,让土民们不再遭遇战祸,衣食无忧……”墨月冲墨白说出此番话语时,不经意间回想起他之前竟钟情于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阿哥,若是哪天遇上喜欢的姑娘,便大胆一些。待你娶她那日,我们定会回来当面祝福你。” 墨白无动于衷,直到她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的目光也方才随她去了。 如兰将她送到门口,又叫住了她。她转身望着如兰,叫了一声:“阿妈!”如兰忽然红了眼圈,拉着她的手,唉声叹气道:“南飞此去,定是为替他父亲报仇吧。月儿,阿妈知道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你拦下。你定要答应阿妈,无论发生何事,就算天塌下来,你们二人也定要好生活着。” 墨月刚才隐瞒了一些事,内心早已陷入深深的愧疚,此时听了如兰之言,更是无地自容,痛苦地说:“阿妈,我并无心骗您,只是怕您担心……才不得不……” “阿妈能不担心吗?儿行千里母担忧,就算你们此行并不为复仇,阿妈又如何放心得下。尤其是你,打下便未离开过阿妈,如今要远行,阿妈……”如兰说不下去了,泪流满面。 墨月替她擦去泪水,强颜欢笑道:“阿妈,阿哥说了,他此行只是去面圣,向圣上陈述奸人罪状,以便圣上依律治罪。” “话虽如此,可敢于诬陷雁家忠良,残害雁将军之人,也定非常人。”如兰情绪零碎,“月儿,有些话阿妈便部亲口与南飞说了,可你得提醒他,此去务必万事小心。” “知道了阿妈。明日一早,我们便要启程,您定要多保重。”墨月含泪离去,人虽明日一早才走,可如兰心里已变得空落落的。 墨月前脚刚走,田舜年又来了,他见过墨白,跟他告别时,如兰在一边听着,顿时大惊,忙问他为何也突然要走。 田舜年深深地吸了口气,笑言道:“阿妈,此前我已当着您与向土司的面说过,我并无心王爷之位,也不喜欢待在王府。”如兰说:“对呀,如今你已遂了心愿,可为何还要离开?” “阿妈,如今新王爷也已继位,您也可在王府颐养天年,孩儿便放心了。”田舜年说的句句实话,也句句在理,如兰却拉着他的手不放开,称墨月明日也要与雁南飞一同离去:“若是你也走了,阿妈往后可该怎么办啊?” 田舜年看着安安静静的墨白说:“这不是还有王爷陪着您吗?阿妈,您便安心住在王府吧,我也就是出去走走,兴许很快便又回来了。” “非走不可吗?”如兰巴望着他,“是否因为姝儿……”田舜年讪讪一笑,叹道:“姝儿的事,并非我要出去走走的缘由。可姝儿离去后,我也想明白了许多事情。阿妈,人生苦短,终其一生,大抵不过是为了财富与权势。可到头来,就算得到了又如何?我从小便在您身边,也从未见过外面究竟是什么样子,故我方才想要出去看一眼。待我看够了,便回来陪您终此一生。” 如兰听他如此一说,更是伤心欲绝,捂着嘴呜呜地抽泣起来。 第112章 情陷鞠月楼 翌日一早,阴沉了多日的天空竟然放晴了。四人各骑一马,离开容美王府,穿过市集,而后相互道别,三言两语之后,奋蹄狂奔,分道扬镳。 雁南飞与墨月一路南行,途中游山玩水,倒也清闲。三日之后,抵达一座名为西塘县的古城,正是暮色时分,于是寻了座客栈,打算暂住一晚再出发。 是夜,二人走在繁华的街市上,沿着横穿而过的河流闲逛,顺便品尝当地美食,果然未辜负他们在此停歇。随后,他们又租了一条画舫,随着清波荡漾,吹着风儿,欣赏着两岸的夜色,何其快哉。 墨月依偎在他身边,坐在船头,脸上飘浮着淡淡的笑容,感慨道:“好美啊!”雁南飞笑了笑,说:“心里美,看任何事物皆美。”她问他:“你呢,心里美吗?”他笑嘻嘻地说:“从未有过的美。”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在船头闲聊着,沉醉于如此美景当中,渐渐忘我。 忽然,岸上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便听见打斗,以及有人落水的声音,其中一人正好掉落于画舫附近,大喊自己不会游泳,挣扎着求人救命。 雁南飞与墨月合力将壮汉救了上来,壮汉刚落水时呛了好几口水,此时趴在船上,将水全吐出来后,方才起身对二人感恩戴德。 “这位兄台,不知刚才发生何事?”雁南飞问,壮汉气鼓鼓地骂道:“连着几日皆有人白吃白喝,今日我等追上来,反被那俩给揍了。真晦气!”雁南飞与墨月对视了一眼,又问他做的是何营生。壮汉不悦道:“皮肉生意!” 雁南飞听得一愣,疑惑地问他既已知道是白吃白喝,为何不拒之门外?壮汉愁眉苦脸:“客官有所不知,若是每次去皆是同样二人,早就被绑了送去官府。可奇怪的是他们每次虽都是去的二人,却又是不同的二人。” 雁南飞与墨月听他如此一说,也便疑惑不解,莫非这些人不仅吃霸王餐上瘾,且还是轮着吃。雁南飞可是头次听闻如此奇葩之事,顿时便来了兴趣,将情况问了个一清二白。 “阿哥,你想要做什么?”墨月低声问道,雁南飞不屑一笑:“你不觉得此事甚是怪异吗?”她说:“怪异确实怪异,可与你我有何关系?”雁南飞并未回复她,反而冲壮汉说:“朗朗乾坤之下,竟有如此奇葩之事,此事我帮你。” 壮汉诧异地望着他,本来不信刚刚听见之言,直到看见他身边放置的兵器,方才半信半疑,但又问他为何要出手相助。 雁南飞叹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罢了。如今这世道不太平,若是大家都是你帮我我帮你,不就越来越好了吗?”壮汉忙不迭地拱手道:“那我便替主人先行谢过公子。若是公子果真可一解燃眉之急,我家主人必当重谢。”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随后,雁南飞问清青楼招牌之后,承诺明日便去,定会将那吃霸王餐之人逮住,扭送官府。 当夜回客栈路上,墨月闷闷不乐。雁南飞觉察到她不开心,却故意问她为何如此。墨月幽幽地说:“当日临行前,阿妈预料途中多艰险,于是一再叮嘱我们万事小心,切不可节外生枝……” 雁南飞听出了言外之意,不免笑着说:“月儿,这世间有太多不平事,总是要有人管的。若是皆视而不见,恶人岂不更会横行霸道?” “并未让你不管,可就是不知对方底细,万一惹祸上身,岂不耽误你的正事?”墨月此言也属实提醒了雁南飞,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放心吧,待明日解决此事,便可立即启程。” 当夜无事,第二日晚些时候,雁南飞与装扮成男子的墨月化作客人,双双来到鞠月楼,随后在昨日壮汉的引导下开了一张桌椅饮酒取乐。 鞠月楼里热闹喧嚣,晃眼一看,还真无法确定何人才是来白吃白喝的。墨月身在此处,浑身不自在。雁南飞轻笑道:“早说不让你来,你非要陪同我来,还说想见见世面……月儿,你与我说实话,是否不放心我独自前来?” 墨月望着打身边来来往往的姑娘,一个个全身上下飘荡着胭脂水粉味儿,便忍不住叹道:“若是让你独自前来,你可保证不对她们倾心?”雁南飞不禁笑道:“你若是对我放心不下,往后便形影不离,如何?” 墨月坏笑道:“这可是你主动说的,我并未强迫你。”雁南飞摆了摆手,举起酒盅:“来,饮酒、饮酒,一切尽在酒中。”墨月却提醒他还有正事要办,切勿醉了。 这时,过来两位姑娘,非要陪着二人饮酒,雁南飞担心露馅,倒是未拒绝。不过,墨月忽然将酒盅朝桌上一拍,毫不客气地说:“鞠月楼里就没有好看的姑娘吗?去去去,将你们最好的姑娘请来。” 这二人闻言,自是极其不悦,扭着腰肢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雁南飞见状,正要启口,墨月却叹道:“刚刚若是我不在,你岂不是乱了心性?”雁南飞慌忙辩解,刚刚未拒绝,的确是怕露了馅。 就在这时,壮汉忽然过来,冲二人使了个眼色,二人立即起身跟了上去,前面不远处,两名男子正急匆匆朝着门口疾走而去。 壮汉上前打算将那俩人拦下,俩人却越发加快脚步,将壮汉远远地抛在了身后。壮汉怒喝一声,飞奔上去,想要从背后将二人抓住,谁知那二人忽然驻足回头,并拔出匕首朝他刺来。 壮汉来不及收身,几乎被刺中,幸亏雁南飞及时赶来,眼明手快,将他一把抓了回去,随后拿寒铁宝刀挡住了那二人刺来的匕首。那二人未料到竟有人敢出面多管闲事,二话不说便又齐齐刺了过来。 雁南飞不慌不忙,脚下稍稍一动便闪了过去,迅速晃动身形,绕至二人背后,飞身一脚踢翻其中一人,又拿刀背将另一人拍倒在地。 可这二人并未因此就范,再次转身同时向他扑了过来,而后趁他躲闪之际,逃之夭夭。 雁南飞紧追不舍,可因途中路人众多,阻挠了他的身形,他的动作慢了许多。 那吃霸王餐的二人可能未料到今日会如此倒霉,半道上竟会杀出个程咬金,打又打不过,只得踉跄而逃。此时,二人见已快将雁南飞甩掉,便稍稍放慢了脚步,驻足喘了口气,而后拐进左边巷道。谁知,正前方忽然被人挡住去路。 “找死!”二人怒喝一声,挥舞着匕首窜了过去,就快要刺中对方时,不知从何处飘来一个身影,飞身跃起,紧踢了两脚,便将他俩踹翻在地,躺在地上痛苦呻吟着,再也无力起身。 方才拦路者赫然便是墨月,她见这二人已被雁南飞制服,于是走过去给了每人一巴掌,顺便骂了两句。 随后,壮汉及其鞠月楼里的一众伙计追赶而来,一同将这二人给绑了。顿时,围观者传来一阵叫好声。 “公子好身手,多谢公子出手相助!”壮汉抱拳道,“我家主人有请,早已备好酒菜,还请赏光上楼一叙。” 雁南飞却拒绝了他:“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还请代为转告你家主人,今日天色已晚,便不叙了,改日若有机会,定当上门拜访。” “公子请留步。”壮汉叫住他,“我家主人盛情相约,还请二位赏脸。” 雁南飞和墨月见他都如此说了,只好随他回去,径直上到三楼,在一间僻静的房间里见到了主人。果然,桌上摆满了山珍海味,秀色可餐。 “二位请稍等,主人即刻便到。”壮汉话音刚落,门口边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两位好汉真乃好身手,今日幸亏有你们二位出手相助,方才将那吃白食的贼人捉拿归案。” 言语者国字脸,眉毛粗黑,笑容可掬。再从衣着打扮来看,一身华丽,非富即贵。 二人面对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忙拱手作揖,随后落座。主人自我介绍姓孙,他除了是鞠月楼的老板,实则也是西塘县令。雁南飞与墨月不禁面面相觑,不过仔细一想,如今这青楼生意,其中众多皆为官办,也便不足为奇了。不过,堂堂一个县令,为何还捉拿不住区区几个白吃白喝的毛贼?这倒是令人奇怪。 “二位方才也亲眼看见了,那些人并非普通毛贼,身手虽比你们差了许多,可也并非等闲之辈。”孙县令叹道,“本官此前多人皆被打伤,其中还有一人因此殒命。” 雁南飞缓缓点头,又问是否查出那些人是何来头,为何胆敢三番五次前来吃白食。孙县令冷冷一笑:“要早知他们是何人,本官便早早派人前去将其一网打尽了。” 墨月忍不住插话道:“这每次前来白吃白喝的几乎同是二人吧?大人手下衙役众多,为何却奈何不了他们?” 孙县令满脸无奈:“此事姑娘便有所不知了……”墨月打断他,不可思议地问他如何知道自己是姑娘,他哈哈一笑:“姑娘今日虽装扮成男儿身,可昨日还是以姑娘面貌示人嘛。你们昨夜救了落水者,本官皆已知晓。二位别愣着呀,咱们边吃边聊。” 雁南飞随意吃了口菜,孙县令话随从前:“方才姑娘所言,也恰好问到本官心里了。”原来,他前些日子收到来自京城消息,称有朝廷重要官员要来,务必全力做好护卫,故才将几乎所有衙役抽调至此人要路过的必经之地了。 “如此一来,哪还有精力放在这鞠月楼之区区小事之上?”孙县令一番言语,倒是令雁南飞想入非非,若非墨月在一边提醒,方才回过神来,忙问:“大人,您可知这朝廷官员何时到来?” 孙县令实言相告,不仅不知来者何人,更不知何时从此经过,故才不得不每日苦等,又丝毫不敢大意,以至于焦头烂额。 雁南飞身在雁家,深知朝廷官员出行,皆是前呼后拥,故也了解孙县令难处,当即便说道:“大人,此事甚为古怪,幸亏如今已有俩人归案,不如趁机打开缺口,一探究竟。” 孙县令叹道:“本官也正是如此考虑,只不过如今人手紧缺,恐暂且无力抽身。”雁南飞接过话道:“大人若不嫌弃,我们二人愿助您一臂之力。” “哎呀,公子如此爽快,本官……唉,客套话便不说了。来,我敬二位。”孙县令举起酒盅,一饮而尽,并承诺连夜审讯,有音讯立即通传。 “阿哥,你我尚有要事要办,行程如此紧张,不如……”墨月试图阻止雁南飞,雁南飞却说:“也不在乎这一两日。大人,天色已晚,我们二人先行告辞,明日一早于客栈静候佳音。” 二人前脚刚离开鞠月楼,墨月还未来得及开口,雁南飞忽然压低声音说:“别说话,先回客栈。” 墨月见他如此神秘,不得不将一肚子疑惑暂时埋在心底,直到回了客栈,方才急不可耐地问他究竟发生何事。 雁南飞关上门,定了定心绪,叮嘱她:“我刚才要跟你说的事,虽还未确凿证据,但你务必稳住,不可激动。” 墨月听他如此一说,更是惊恐万状,屏住呼吸,不敢吱声。雁南飞重重地说:“我怀疑孙县令口中的朝廷官员,应该是圣上。”她既惊讶又恐惧,迟疑了片刻,方才缓过神来,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雁南飞脸色凝重,又沉沉地说:“圣上出行,无论是路径还是目的地,皆是保密的,也不会事先通传沿途官员接待。如今孙县令既已接到消息,但仅仅只是负责辖区护卫,此事太过蹊跷。” 墨月听闻此番话语,也觉得事情不简单,可她不明白雁南飞为何要助孙县令处理吃白食一事。雁南飞眉头几乎拧成一股绳:“若圣上出行果真要经过此处,突然出现来路不明之人,且行为举止怪异,你会作何想法?” 墨月自是朝着最坏处去想,可她未敢说出口。雁南飞深沉地叹道:“若不幸被我猜中,麻烦可就大了。” 第113章 追踪夜行者 孙县令一早便派人来客栈请雁南飞与墨月前去衙门,到了之后才得知那二人嘴硬如铁,无论如何皆不开口,一口咬定仅是吃白食的。 “本官已对此二人动了大刑,可仍是不开口,担心再折腾下去,恐会没了性命。”孙县令唉声叹气,这才派人前去通传。 雁南飞昨夜入寝之后,许久未曾合眼,翻来覆去地折腾了大半宿,还真让他有了法子,此时与孙县令一说,孙县令连声叫好。 “不过,就算是寻到这伙贼人下落,本官如今也是腾不开人手,这可如何是好?”孙县令又陷入一筹莫展,“这些贼人实在不怎么好对付,如今也不知晓对方究竟多少人马,若是轻举妄动,一旦打草惊蛇,恐怕就更难办了。” 雁南飞正要开口,墨月抢白道:“若是腾不开人手,那便暂且按兵不动,或是从其他县衙借兵,如此方可救急。” “这个……”孙县令吞吞吐吐,似是从未朝这上面想过,雁南飞舒展开眉头:“如今他们人在暗处,我方若是动静太大,恐会打草惊蛇。大人,不如便让雁某一人前去,先探到贼人落脚之处,后续再做打算。” “也罢也罢,那便麻烦雁公子了,定要万分小心。若是探到任何异常,定要先与本官商议,也好从长计议。”孙县令在征得雁南飞同意之后,便约定今日晚些时候将那二人释放。 当日,雁南飞与墨月又在西塘集市逛了半天,就当是饱了眼福。途中,墨月问他是否打算独自前往。雁南飞反问:“莫非你打算与我同去?”墨月道:“自然是想,可你定然会拒绝我。” 雁南飞讪笑道:“知道便好,此事凶险,你便在客栈安心等我归来。”墨月却说:“你知道我放心不下。你若是不带我同去,我也会彻夜难眠。”雁南飞担心而又深情地望着她,还拉着她的手,轻声叹道:“该说的昨夜已与你说了。从讯问结果来看,那二人身上定然背负着太多秘密,否则便早就招供了。” “那我更不放心你独自一人前往了。”墨月满眼皆是担心,“若是他们人多势众,你又独自一人,届时若是遇到何事,该如何应对才是……” 雁南飞沉吟道:“月儿,我知道你替我担心,可如今此事疑点重重,若是不清不楚地离去,恐是不妥。我答应你,但凡遇到任何事情,我保证……三十六计,逃为上计。”墨月此时竟还有心情打趣,几乎忍俊不禁。 话说田世爵和欧阳靖离开容美王府之后,便一路骑马漫无目的奔走。不过二人此去何方也并不心急,用欧阳靖的话说,既然是闯荡江湖,那便不用考虑去向,走到何处便是何处。 “墨公子,你当真可放下王府一切,与我出来闯荡江湖?”欧阳靖似是随口问道,田世爵哑然失笑:“我如今已唤作田世爵。欧阳姑娘,你又忘啦。” 欧阳靖笑道:“叫顺口了。”田世爵面色轻松地说:“既已放下,那便是永远放下了。我也相信王爷比我更适合,以他仁厚之心,宽厚之德,定可治理好容美。” “或许吧。可你便当真再无牵挂之人?”欧阳靖又问,田世爵目光深沉地说:“除了阿妈和月儿,实在是有些放心不下。不过月儿随南飞走了,有他照顾,我并不如何担心。阿妈身在王府,虽也无恙,只是王爷如今疯症并未痊愈……比起月儿,我更是担心阿妈。” “王爷虽与生母分开多年,可毕竟也是母子。放心吧,王爷本就是宅心仁厚之人,定会照顾好阿妈的。”欧阳靖此番安慰的话语,换来了田世爵的一声叹息:“但愿如此吧。” 这日,二人行至丛林深处,前方忽现三岔口,路上也无标识,正不知该去往何处时,忽有疾风扫过,坐骑受惊,低吟嘶鸣。 田世爵顿觉不妙,果不其然,丛林异动,很快从四周闪现出好些个蒙面之人。二人被围在其中,各自亮出兵器。 “来者何人,为何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田世爵冷声喝问,这些蒙面刺客却不答言,不由分说,蜂拥而上。顷刻间,丛林里陷入喊杀之中。 欧阳靖将双剑使得如鱼得水,片刻功夫,已有几人死于剑下。田世爵的武落剑法渐入佳境,游龙戏凤一般,令这些蒙面刺客全然无法近身。 忽然,一蒙面人在与欧阳靖对阵时,不知朝空气中抛洒了何物,欧阳靖顿时一阵眩晕,瞬间失去抵抗之力,缓缓倒地。 田世爵见状,正待抽身去救她,谁知正与他交手之人也不知从怀里摸出何物,但还未来得及抛洒出来,便被田世爵一剑送走。田世爵丝毫不敢大意,加上救人心切,手上剑势越发凌厉,身形在丛林里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就像一道飘无定所的影子。 蒙面刺客此时才当真尝到武落剑法之厉害,在丢下数具尸首之后,剩余几人见势不妙,纷纷四散奔逃,作鸟兽散去。 田世爵此时也已精疲力尽,故再未追赶。他查看欧阳靖并未受伤,只是暂且晕厥了过去,方才松了口气。而后,他掀开一蒙面刺客脸上面罩,再将其全身搜了个遍,又查看了一番兵器,眉头紧锁,陷入沉思之中。 出了丛林,前方不远处正好有户人家。田世爵将欧阳靖用坐骑驮到此处,户主是对热心肠的年轻夫妻,虽见俩人均佩戴兵器,但见欧阳靖昏迷不醒,仍是二话不说便收留了他们。 “实在冒昧得很,打扰了。”田世爵诚心道谢,并要给他们银子,却被拒绝。 这户人家,男子姓周,名为周山,以打柴为生。女子与他是两口子,称作周氏。夫妻二人一看便是善良憨厚的寻常人家,也异常好客,安置欧阳靖睡下后,又去做了两个小菜招待田世爵。 田世爵甚是感动,又要给他们银子,周山道:“家常便饭,小哥不必如此客套。”周山再次回绝了他,“那姑娘若是要找郎中,明日一早我便去请。” 田世爵感激道:“不必了,让她歇息片刻,应是很快便可醒来。”他在吃饭时,又笑问二人为何胆敢收留他们,难道就不怕遇上坏人? 周山笑道:“好人坏人一眼便可看出。你们二人一看便是郎才女貌的正派人,如何会是坏人呢?”田世爵忍不住笑道:“那可保不准。”周氏忽然问他,途中究竟遇到何事了。 田世爵不想欺骗二人,可又担心吓到夫妻俩,于是轻描淡写地将事情简单道来。周山无比诧异,忐忑道:“你说有可能遇上的是山贼,可我们在此处住了这些年,这附近也并未听说过有山贼啊。” “这便不清楚了。”田世爵想起那些蒙面刺客均用的是苗刀,不免又陷入一片胡思乱想之中。 夜幕低垂,冷暗无光。 雁南飞与墨月交代之后,独自一人便出了门。此时,在他前面不远处两个踉踉跄跄的背影,便是被孙县令无罪释放的两个吃白食者。他不急不慢地跟着,一直跟了许久,那二人拐进了夜色之中的一栋房屋里。 雁南飞四下张望了一番,瞧见房屋边上有棵大树,于是飞身而上,随后跳上屋顶,蹑手蹑脚地踩着瓦片,朝着正前方刚移了没几步,便听见一阵人语窃窃之声。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犬吠,惊得雁南飞慌忙回神平躺了下来,直到犬吠之声消失,又方才探耳听去。他揭开一片瓦砾,透过缝隙,正好看见自己跟随而来的那二人。 “废物,若是坏了本王大事,非宰了你们不可。”一个沙哑低沉的声音怒吼道,“你们确定无人跟来?” 雁南飞亲耳听此人竟然自称王爷,不免大惊失色,同时也暗自庆幸自己押中了宝。 “确定无人跟来,我们一路很是小心。”其中一个声音战战兢兢,“王爷放心,那西塘县令绝对猜不透我们真实身份,否则便不会如此轻易便将我二人放了。” 另一人接过话道:“也是我们二人跟他耍了心眼儿,一听我们身无分文,便只狠狠打了十几板子,之后便将我们放了。” 被称作王爷之人,正好位于雁南飞之下,无法看见正脸。他似是陷入沉思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又问道:“于你们二人之前,每日均有弟兄前去鞠月楼白吃花酒,虽未被抓,但早已打草惊蛇。如今你们二人被抓,那县令便未追问其他人等下落?” “自然是问了,且问了好几回,我们皆一口咬定全然不知情。”这人话音刚落,王爷却缓缓摇头道:“不对劲。”“王爷,何事不对劲?”这二人咋咋呼呼地问。王爷陡然抬高声音:“你们俩个废物,被人给卖了还不自知。赶紧招呼弟兄们走。” “这……王爷,外面黑不溜秋的,连个鬼影都未见,何不明日一早再走?”其中一人问道,王爷冷冷地说:“若是待到明日,恐怕全都得脑袋搬家。去跟弟兄们说一声,即刻启程。” 雁南飞将此言听得真切,未料到被称作王爷之人竟如此谨慎。 “王爷,我等大事尚未完成,莫非要就此离去吗?”有人又问道,王爷忍不住骂道:“看看你们做的好事,如今身份恐已曝光,此地不宜久留,只得暂且另寻他处。放心吧,据可靠消息,皇帝老儿必定会经过西塘,此处便是他葬身之地。” 雁南飞头皮发麻,全身发冷。此刻,他心中仅有一个念头,那便是定然不可放走这些意图刺杀圣上的贼子。他想到此处,握刀之手不禁一紧,正寻思下一步该如何出手阻止时,墨月之言依稀在耳边响起。 一时间,他陷入左右为难境地。可就在此时,屋内传来一众稀碎的脚步声,放眼望去,只见众多人影正从屋内出来,而后迅速离去,朝着夜色中散去。 不好,这些人要逃!雁南飞情急之下,来不及多想,手持寒铁宝刀,从屋顶纵身跃起,同时怒喝一声:“大胆贼子,哪里逃?”这些隐藏于暗夜中的刺客,被这一声如雷的怒喝惊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噤若寒蝉,却被雁南飞拦住去路。 一场打斗在所难免。雁南飞手持寒铁宝刀,左右开弓,恍若夜色中的一道闪电,直将众敌杀得毫无招架之力。然而,待众人看清来者仅他一人时,很快便稳住阵脚,开始反击。 雁南飞面对众敌,沉着应战,每一次用力挥下,皆汇聚了全身之力;每一次刀刃划过敌人,皆鲜血横飞。他的眼睛,如刀刃般锋利地掠过一张张面孔,寒光倒映于眼球之上,更显得凌厉无比。 可是,他仍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不留神后背被人刺了一剑,剑刃划过他的肌肤,留下一丝寒凉。痛觉却令他更是清醒,反手一刀,只听得一声惨叫,刺伤他之人便魂归他处了。 另外众敌见他受伤,正好趁机取他性命,殊不知区区伤口,于他并未有任何影响。他瞪着血红眼睛,如虎啸龙吟,伏地旋转,遂又伤及一众人等。可是,待他再次起身站定时,才发现不远处有几个人影正迅速逃离。他打算追赶,却又被近前敌人缠住,全然无法脱身。 就在此时,正朝着他挥剑之人,忽然像是被何物击中,陡然跃起,随后倒地不起。雁南飞还未看清发生何事,近前又有俩人以同样姿势倒地身亡。他躲过一剑,又反手一刀砍翻右侧敌人,回身一看,夜色之中,竟见墨月正朝自己奔来。 “你怎么来了?”雁南飞带着责怪和担心,墨月见身边敌人全死,方才收回弯弓,舒了口气:“我左等右等,你仍不回。我等不及便想要出门寻你,没想到果然让我撞见这些贼人以多欺少。” 雁南飞眉头一皱,满脸不信地问她又是如何寻到此处的。墨月这才尴尬地笑了起来,只好实言相告,称他刚出门,她便悄然尾随了上来。 “你呀,为何就不能乖乖待在客栈,冒冒失失地跟来,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我该如何跟阿妈交代。”雁南飞的责怪声中,也充满了担忧和心疼。墨月却说:“我都跟了你一路,你却都未发现。若是敌人也如此跟着你,你后背又没长眼睛……故我跟着你,也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嘛。” 雁南飞望着满地尸首,叹道:“只可惜没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第114章 好心无好报 当夜,欧阳靖惶惶然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陌生之地,正待起身,却被田世爵给拦下了。他见她似还有些虚弱,脸色也不大好,于是关切地问她身体是否还有其他异样。她闭目养神了片刻,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 “我们……此是何处?”欧阳靖起身环视着四周,田世爵跟她解释了一番,她腹中忽然传来咕咕的叫声。他笑了起来,转身出去给她端来尚冒着热气的饭菜,还称是主家担心她醒来会饿,故特意备下的。 欧阳靖确实早已饥肠辘辘,大口吃完饭,方才想起该多谢主家。田世爵笑道:“我已谢过。今日天色已晚,主家已歇息,若是打算当面道谢,那便待明日一早吧。” 欧阳靖填饱肚子后,这才想起今日暮色时分被蒙面刺客围攻之事。田世爵摇头,感慨道:“尚且不知他们身份,不过……那些人均使的是苗刀。” “苗人?”欧阳靖惊讶不已,“你与苗人结下过仇怨吗?”田世爵给了她否定答复,她沉吟道:“会不会是百里俾曾对苗人犯下血债,如今却找你算账?不对,你与百里俾也有血仇,仇人的仇人便是友人。倘若真要复仇,也只会寻当今王爷才对。” 此时,田世爵脑海里浮现出丹珠的样子,他真正接触过的苗人,尚且仅有丹珠。可丹珠与他无冤无仇,且已亲手杀了百里俾,大仇得报,故此事定然与她无关。 “苗人……”欧阳靖百思不得其解,田世爵见她如此忧虑,不免安慰道:“昨日那些人明显是冲你我性命而来,如今尚未达成目标,定然不会善罢甘休。我担心留在此处夜长梦多,还会连累主家。故暂且歇息一晚,明日一早,我们便离去。” 欧阳靖平卧着,陷入深思之中。田世爵问她是否有想到何事。她轻叹道:“我闯荡江湖这些年,也从未与苗人结下过恩怨……” 雁南飞与墨月回到县衙,将情况与孙县令一说,孙县令既欣慰又惋惜,懊恼煮熟的鸭子又飞了。雁南飞也后悔当初没能留下活口,不过他又将昨夜在屋顶偷听到的一席话说了出来,孙县令当即大惊,脸都变了脸色:“这伙人竟密谋行刺朝廷官员,简直就是胆大包天,无法无天。” “若是朝廷官员在西塘县有个三长两短,第一个被牵连之人定然是大人您本人。大人,如今您这边可加派人手了吧?”墨月不失时机地提议,孙县令阴沉着脸:“劳烦二位了。本官治下绝不能发生如此荒唐之事。两位侠义心肠,本官有个不情之请……” 雁南飞还未待他开口,便抢白道:“大人放心,此事我们二人定会助您追查到底。” “二位如此大义,但本官也不能让你们白白助我。有何要求,尽管提吧,本官能力范围之内,绝不推辞。”孙县令真心实意,可雁南飞一口回绝,并直言道:“路见不平之事,若是冷眼旁观,并非我们二人态度。大人,此事事关重大,务必早作决断。” 孙县令重重点头道:“本官即刻下令,全城封锁,捉拿刺客。”雁南飞与墨月对视了一眼,欣喜地说:“那我们便暂且去客栈歇息,若有消息,烦请立即通传。” 孙县令忽然抬起眉头,问二人从何处而来,又打算去往何处?雁南飞讪笑道:“不瞒大人,我们二人实则也是萍水相逢,故结伴而行,四海为家,居无定所。如今正巧路过西塘县,未料到竟会遇上此事。待事情完结之后,便又立马离去。” 孙县令不禁大笑,感慨道:“真是羡慕二位,闲云野鹤,方是本官可望而不可及呀。罢了,待此事完结,本官再备薄酒,替二位践行。” 在回去客栈途中,墨月问他是否当真听说那些刺客要刺杀圣上。雁南飞道:“亲耳所闻,还能有假。胆敢刺杀圣上之人,定非普通人。当务之急,是要查清背后主使究竟何人。” 墨月深知此事重大,绝不能掉以轻心,可仍然担心这背后之人位高权重,他们力量单薄,无异于以卵击石。雁南飞轻笑道:“圣上出行,必定全程保密,故知晓圣上将经过西塘县者,也定然是圣上身边人。若是我们查清此事,再去面圣,不就有见面礼了吗?” 墨月赞同,却又问他为何要对孙县令隐瞒真相。雁南飞无奈道:“圣上要经过西塘县一事,目前也仅仅是我揣测,以及从贼人口中听闻。不过此事万一成真,若是与孙县令一说,岂不吓到他了。” 当夜寅时,天地一片静谧。 田世爵刚歇息没多久,忽被一阵稀碎的声音惊醒,翻身坐起,侧耳倾听了片刻,情不自禁地抓起剑来,而后悄声走到窗前。外面虽未再有其他声响,但他却越发感觉不对劲,慌忙转身前去将欧阳靖叫醒,而后还冲她做了个收声的手势。 欧阳靖看懂了他的手势,也抓起双剑,蹑手蹑脚靠近窗口。就在此时,忽然有无数火球扔了进来,瞬间火势蔓延,房屋陷入一片火海之中。 田世爵和欧阳靖躲开火焰,而后打算进屋去救出主家夫妇俩,谁知被熊熊烈火挡住去路,全然无法迈步。 “你先走一步,我去救人。”雁南飞推开欧阳靖,然而还未来得及移步,前方猛然窜起一股更烈的火焰,且冲他脸面席卷而来,险些将他点着。他刚躲了过去,便被欧阳靖一把抓起,腾空跃起,夺窗而出,但刚站稳脚跟,很快又遭到一群黑衣蒙面人围攻。 二人不得半点空闲,左冲右突,立马杀入敌阵,加上救人心切,不出片刻便将刺客杀了个片甲不留,横尸遍地。可是,他们打算再次返身回去救人时,房屋已被烧毁殆尽,望着仍在熊熊燃烧的烈火,心里却冷冰冰的,眼里噙满了悲痛欲绝的泪水。 欧阳靖此时握着双剑之手,仍在抖个不停。她想着竟未来得及与收留她的主家见面,便已阴阳两隔,心又猛地抽搐起来,转身盯着满地的尸首,恨不得再将其碎尸万段。 田世爵脑海里也浮现出墨什松用被烈火焚烧的情景,忽然双膝跪地,冲着周山夫妇俩拜了三拜,而后重重地说:“二位,对不住,是我与欧阳姑娘连累了你们。今日在此立誓,有朝一日定会寻到害死你们二人凶手,让他血债血偿。” 四人也离开王府有些日子了,如兰整日待在硕大的王府之内,除了偶尔会继续编织姝儿留下来尚未完工的“龙凤呈祥”西兰卡普,其余时间皆无比无趣。 她昨夜又梦见了墨什松用,一早便在两名丫环的陪同下,回到秀山村,望着早已不复存在的老屋,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一家人在老屋里围坐于一起吃饭饮酒时的闹热情景,当即便眼眶红了。随后,她又来到墨什松用坟墓前祭拜,亲手清理已近人高的坟头草,一边絮絮叨叨,跟他分享这些日子发生的林林总总之事。 “你做梦都未料到,咱们的墨儿福大命大,还活着吧。如今我已替你找回了墨儿,且还做了土司王爷,你该睡着也会笑醒了吧。”如兰轻言细语,眼里溢满了淡淡的笑容。 在雁云坟前,如兰也替他清理了杂草,又跟他说起雁南飞与墨月离开王府,前去替他申冤之事:“雁将军,倘若您泉下有知,定要护佑二人平安归来……南飞这孩子,懂事、乖巧,与我家月儿也情投意合,待二人做完事情回府时,我会替您做主,让南飞娶月儿过门。” 如兰从秀山村回府后,突然心血来潮,也出于好心,想要去看看秦彩凤。秦彩凤依然保持着从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且以娘娘自居,甚至都不正眼瞧她。 “娘娘,您近日可还好吧?”如兰也依然对她毕恭毕敬。秦彩凤冷冷一笑:“你是想我好呢还是打算来看我笑话?” 如兰不卑不亢:“娘娘说笑了。我今日特意前来看望娘娘,如今见您满面红光,精神无恙,也便安心啦。” “是吗?”秦彩凤从不鼻孔里发出冷冷的不屑的声音,“母凭子贵,如今你儿子做了王爷,你也麻雀飞上枝头变了凤凰,我在你面前自然低了一等,你不必对我低声下气。” 如兰全然未低声下气,不禁笑道:“如兰何曾对娘娘低声下气了?娘娘定然是误会了。您歇息着吧,往后若有何事,吩咐下人便是。”她正欲离去,秦彩凤却又叫住了她,一步步逼近,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和王爷当年对你们所做之事,你们如今已全还了。如今你们对我和王爷所做的一切,只要我还活着,便会永远记在心里,有朝一日,也会让你们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儿。” 如兰闻言,不免吃了一惊,惶恐地瞪大了眼睛。她是个善良的人,并无秦彩凤那么多心机,听她如此一说,立马便忍不住质问她究竟打算做什么。 秦彩凤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轻笑道:“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可是你们教会我的。”如兰浑身颤抖,忍不住一把抓住她,怒声骂道:“你这个恶毒的女人,今日会有如此下场,全都是你们咎由自取。若是还敢有坏心眼,我定然……定然不会让王爷饶过你。” 秦彩凤大笑不止,瞪着血红的眼睛,贴近她耳边,从赤缝里蹦出冷冷的几个字:“那便要看看是你先死,还是我先死。” 如兰恨得咬牙切齿,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秦彩凤在言语上占了上风,长叹一声,又趾高气扬地说:“凡是与此事相关之人,均会被牵连,你便好生等着看一场大戏吧。” 如兰回味过来之后,恍然间想起田世爵、墨月,以及雁南飞等人,眼里顿时闪过一丝寒光,从喉咙深处暴喝一声:“你敢!” “有何不敢?我如今已是孤家寡人,了无牵挂,就算立马去死,那也是一了百了。”秦彩凤说着说着便狞笑起来,“你最好祈求上苍护佑他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可就来不及了。” 如今从秦彩凤此处离开之后,便开始担心不已,甚至连走路都是恍恍惚惚,高一脚低一脚。她想要去求助王爷,但想起王爷如今仍似是未全好,一时之间又拿不定主意了,只好暂且将此事埋在心底。 雁南飞与墨月在客栈待了大半日,直到夜幕又将降临,依然未等到孙县令那边通传。天黑之后,二人按捺不住,于是离开客栈,打算主动前去鞠月楼问明情况。 夜色之中的鞠月楼,与往常一样热闹喧嚣,进进出出的客人,似乎在昭示着这座县城的繁华。 雁南飞与墨月一路行来,也顺便又将如此夜景领略了一番。不多时,二人便到了鞠月楼前,墨月正待进去,雁南飞忽然脚步匆匆,将她一把拉走。 “阿哥,这刚来便又离去,发生何事了?”女扮男装的墨月疑惑不已,雁南飞将她带去人烟稀少之地,回望着鞠月楼的方向,沉声说道:“刚在门口发现一举止怪异之人。” 墨月更是惊诧,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可只见人来人往,并未发现有何举止怪异之人。 “若是猜得没错,此人定然是昨夜那些贼人派来的眼线。”雁南飞似是把握十足,“此人应是前来打探虚实的。月儿,待会儿你先进去,若是见到孙县令,便与他说明实情。” “你不与我一道进去?”墨月望着他,他说:“我得盯着此人,随他寻到贼人新的藏身之所。”墨月沉吟道:“我进去若是碰见孙县令,该如何与他说。” 雁南飞紧咬着嘴唇,沉思片刻,又说:“此时若是与孙县令一说,何事也做不了。不如这样吧,暂且按兵不动,盯着此人,待他离开时,我们便跟上去。” 第115章 夜捕袁廷奕 浓烈的夜色之下,雁南飞与墨月扮作赏景夜游的客人,双眼却时不时地偷瞄着正在监视鞠月楼的男子。 “阿哥,你是如何得知那人举止怪异的?”墨月漫不经心地问道,雁南飞讪笑道:“常年随父亲在边关征战,敌人为刺探军情,偶尔会派出间客,故见得多了,有时候一眼便可认出。比如眼前此人,与你我此时几乎一模一样,人在曹营心在汉,心思并未在这夜景之中,而在于鞠月楼。” 墨月懂了,不免赞叹道:“雁将军定然是一位令敌军闻风丧胆的大将军。”雁南飞自豪地说:“家父乃是大明昭武将军。”墨月不解,问他何谓昭武将军?雁南飞思虑道:“总之就是朝廷官职最高,领兵打仗最厉害的武将。” 大约半个时辰之后,男子起身离去。二人对视了一眼,心领神会,立即跟了上去。男子步履极快,丝毫无心赏景,不多时便已离开闹市,穿过一片田地,又过了一座小桥,像是遁天入地,忽然便消失不见了。 雁南飞紧走几步,双目正在漆黑的夜色中搜寻,四周静寂无声,更不见半个人影。二人继续小心翼翼地朝前摸索而去,正面出现一道柴门。 墨月紧随雁南飞身后,正欲开口,门里陡然传来人语声,一男子道:“小的在鞠月楼外盯了许久,也未见那狗官现身。”另一个沙哑的声音说道:“不出两日,官兵便会一路搜寻过来,务必明日之前将那狗官擒拿,否则便会误了大事。哼,敢坏本王大事,本王倒是想瞧瞧你有多少斤两。” 雁南飞与墨月将此言听得一清二楚。那个沙哑的声音紧接着说道:“还有昨夜杀我多名兄弟的那二人,待本王做完大事,再来一一收拾你们。”此话分明指的便是雁南飞与墨月,二人心中不禁一紧,潜藏于黑暗之中,半天未敢出声。 过了许久,院内变得静悄悄的,雁南飞方才示意墨月等候在原地,而后悄然跃上墙头,观望着院内状况,竟然未见一人,也不见半点灯火。虽奇怪,但也未多想,只觉得是对方谨慎而已。他跃下墙头,退回原地,打算与墨月暂且离去,谁知忽然从夜色中陆陆续续冲出无数人影,瞬间将二人团团围困住了。 紧接着,院门大开,又燃起一片火把,将四周照得雪亮。那个沙哑的声音狂笑道:“既然来都来了,为何急于离去。” 雁南飞未料到竟然中了此人奸计,赶紧将墨月护在身后,而后抬眼望去,只见此人满面虬髯,脑子里瞬间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顿时大惊道:“袁廷奕!” 对方也似是被他这一声惊呼吓到,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瞪着眼睛,厉声质问道:“你为何认得本王?”雁南飞本来不太敢确认此人便是袁廷奕,此时听他如此一说,便十分确凿了,暗自狂喜之后,忍不住怒骂道:“睁大你的狗眼,好生瞧瞧我是何人?” 墨月刚刚听见雁南飞说出袁廷奕的名讳时,很快想起了最初与雁南飞见面时的情景,也便是在那日,雁云死于此人剑下。 袁廷奕死死地盯着雁南飞的眼睛,却似毫无印象。墨月按捺不住,脱口而出:“你这个刽子手,便是你,那日害死雁将军……” “你……你是……”袁廷奕支吾其词,果然并未忘记此事,也恍然间认出了雁南飞,脸色铁青,忽狂笑道,“原来是雁公子,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真是冤家路窄,没想到竟然会在此处又见面了。” 雁南飞想起父亲便是惨死于此人手中,握刀之手已然控制不住的颤抖起来,恨不得立即便将之碎尸万段,可他又想到自己今日前来之目的,不得不极力隐忍,冷冷问道:“大胆贼子,竟敢刺杀圣上,你们可是此乃诛九族之大罪。” 袁廷奕扯着沙哑的嗓子干笑道:“原来你早已知晓我等为何在此。今日前来,便是替皇帝老儿对付咱们吧?唉,雁大将军是个老糊涂蛋,没想到他儿子也一样是个小糊涂蛋。若是皇帝老儿未听信谗言,雁将军会遭流放,死于途中吗?” “你给我闭嘴!”雁南飞怒火中烧,袁廷奕却并未收声,反而变本加厉:“大明已经烂到根了。如今皇帝老儿打着南巡之名,劳民伤财,实乃是为游览天下美景。本王在此已等候多日,此次定要取他性命,也算是替天行道。” 雁南飞冷笑道:“你如此做,应当是为替宁王复仇吧?”袁廷奕并未答言,反而答非所问道:“雁将军之死,也与皇帝老儿脱不开关系。如此说来,你我皆有共同的仇人,何不联手,杀了狗皇帝,也替大明朝改改命。” “若是杀了圣上,是你这个自称向王天子的取而代之,还是一心想要把持朝政,谋朝篡位的刘瑾小人取而代之?”雁南飞一语便戳中了他的心思,他愣了愣,不禁叹道:“看来你是打算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便莫怪本王不客气了。” 雁南飞与墨月早已做好困兽之斗准备,豁然亮出寒铁宝刀,直指袁廷奕,怒喝道:“若想活命,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都什么时候了,还敢口出狂言,给我杀。”袁廷奕一声令下,众属下纷纷对二人刀剑相向。雁南飞一边对敌,一边全力护着墨月,同时慢慢朝后退去,打算找到空隙便先行退去。面对众人猛烈围攻,虽有些吃力,却还算应付自如。 墨月也并未闲着,瞅准时机放了两箭,两名刺客倒地不起。 袁廷奕悠然自得,像是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表演,面色僵硬,双目比这夜色更要冰冷。此刻,在他心里,这二人已是瓮中之鳖,故并不急于将其拿下。 雁南飞护着墨月,已被逼到墙角,眼看着便无路可退。墨月见状,大叫道:“别管我!”言罢,又接连射出两箭,其中一箭直奔袁廷奕而去。袁廷奕反应如此之快,微微一扭头便躲了过去,随后冷笑道:“雁公子,想活命便放下兵器,此乃最后提醒。” 雁南飞哪有闲工夫理会他,纵身跃起,杀伐果断,唰唰两刀便又砍翻二人,方才冲他回道:“这话应是送予你最为确切。”袁廷奕不屑道:“不知好歹,那便今日送你去见雁将军吧。” 众属下闻言,越发加紧了攻击。雁南飞一人迎战数敌,寒铁宝刀已经被血染得殷红,在夜色之中闪着渗人的寒光。 墨月刚射杀一人,立即又有二人冲她而来。雁南飞被纠缠着,分身乏术。眼看着墨月将遭遇不测,夜色之中忽然传来一阵更为激烈的喊杀之声。 所有人皆不知发生何事,顿时便傻了眼。很快,来者已与袁廷奕的属下杀成一片。雁南飞看清服饰,这才知是孙县令带人赶到,悬着的心随即放下。 袁廷奕这些年尽被人追杀,逃亡对他来说已是家常便饭,嗅觉极为灵敏,此刻见势不妙,丝毫未作停留,转身便要逃走。 墨月眼明手快,弯弓搭箭,朝着袁廷奕背后一箭射去,结果正好被他一属下闯入挡住,救了他一命。她恼怒不已,正要再射,袁廷奕却已消失在黑暗之中。 “袁廷奕跑了!”墨月不得不大声提醒正在酣战的雁南飞,雁南飞一刀劈下,结果了近前一人,飞身奔至墨月面前,顺着她所指方向,径直追了过去。 袁廷奕与残留的几名属下慌不择路,这会儿已毫无恋战之心,只想着赶紧逃命。他们趁着夜色,在房屋巷道的掩护之下,如惊弓之鸟,片刻功夫便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雁南飞明明看见袁廷奕是朝着这个方向而去的,此时四下张望却并未见人,于是纵身跃上屋顶,踩着瓦片一阵疾走,终于再次让他发现了袁廷奕的踪迹。 袁廷奕未听见有人追来,方才稍稍放下心,脚步也渐渐慢了下来。可他万万没料到,正待他以为自己此次又跟往常一样可侥幸逃脱时,忽然一只大鸟似的人影从天而降,稳稳地落在他面前,挡住了去路。 雁南飞手持寒铁宝刀指着袁廷奕,目光也如这宝刀一般散发着丝丝寒意。袁廷奕心中涌起一股寒凉,面对雁南飞这只拦路虎,明白今日断然是无法轻易离去了。他也不得不举起剑来,从牙缝里蹦出“找死”二字,随后与属下一同杀了过去。 雁南飞何曾将袁廷奕放在眼里,挥着寒铁宝刀,三两下便已解决了其他人,此时已只剩下袁廷奕目瞪口呆,惶惶然不知所以。可他并不打算束手就擒,陡然从心底发出一声暴喝,继而再次挥剑而上,与雁南飞纠缠在了一起。 雁南飞胜券在握,故也并未打算取他性命,只是冷静应对,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袁廷奕似是猜到他的意图,攻势更急,一剑更比一剑迅疾,一剑更比一剑凶猛。 雁南飞找了一个破绽,纵身跃起,跳至他身后,一刀劈下他手中之剑,随后那刀架在了他脖子上。袁廷奕败下阵来,不敢再有任何举动。可他又想着自己即将面临的结局,干脆把心一横,打算利用雁南飞的刀结果性命。 谁知,雁南飞迅速收刀,冷笑道:“想死?哪有如此便宜。乖乖随我回去,你我之间的账,我会一笔一笔与你算得清清楚楚。” 袁廷奕一听此言,更是彻底死心,又想要再度寻死,却被雁南飞一脚踹翻在地,捂着胸口,动弹不得。 墨月与衙役恰好赶了过来,见雁南飞已将袁廷奕生擒,方才松了口气。袁廷奕被衙役带走之后,墨月打量着他,私下担心地问他有没有受伤。他故意露出不屑的表情:“区区一个袁廷奕,能奈我何。”墨月不悦道:“害我白担心一场。”他忙笑道:“我这不也没事吗?” 孙县令得知意图刺杀圣上的凶徒被捉拿归案,顿时便乐不可支,非要亲自连夜审讯。可他没料到袁廷奕竟如此嘴硬,尝尽了大牢之内的十八般武艺,纵然已只剩下不到半条命,却仍是毫不松口,还称要见雁南飞,否则就算死也不会吐露半个字。 孙县令无奈,又怕真把人给弄死,只得遵循他的心意,让他见上了雁南飞。雁南飞看着血肉模糊的袁廷奕,心中并无半点情感。袁廷奕用力抬眼看着他,竟咧嘴一笑,说:“假装好人太久,你应是忘了自己也是戴罪之身吧?” 雁南飞心中一动,却面不改色道:“雁家是被诬陷的。”袁廷奕不屑道:“就算是遭诬陷,那也是皇帝老儿昏庸无能,听信谗言。你真正的杀父仇人应是皇帝老儿吧!” 雁南飞从鼻孔里发出一阵狂笑:“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你主子究竟何人?少与我提宁王,宁王虽是反贼,可你连替他提鞋都不配……当初雇你途中截杀我与父亲的幕后黑手该是小人刘瑾吧?如今雇你途中截杀圣上之人,想必也是他吧?” 袁廷奕面部微微抽动,沉默了片刻,方才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你既已知晓何人指使于我,那便去寻此人才是。”雁南飞何曾不想亲手杀了刘瑾替父亲报仇雪恨,可他此前便已改变主意,决意要去面圣,揭露刘瑾罪状。故他此时听了袁廷奕此言,微微一笑:“若是你愿写下悔过书,揭露刘瑾罪状,我便饶你不死。” “你当我是三岁小儿吗?”袁廷奕极为不屑,“公公早已布下天罗地网,皇帝老儿此行必死无疑。倒是你,赶紧替自己想好退路吧。不如放了我,你我联手辅助公公杀了皇帝老儿,待公公登基,你我此生便可一步登天。” 雁南飞没想到袁廷奕竟如此天真,不禁叹道:“一群痴心妄想的东西,当今圣上就算再不济,也轮不到你等小人取而代之。” 第116章 十三煞之死 孙县令寸步不离地守在门口,待雁南飞从大牢里出来时,立马迎了上去,见他脸上并无半点不悦,还以为有了眉目,随即便又惊又喜地问:“此人是否已招供了?” “并未招供,反而劝我与他一道,联手刺杀朝廷官员。”雁南飞此言一说出口,孙县令几乎被吓得站立不稳,随即怒骂道:“不知死活的玩意儿,看来果真是活腻了。既然留着无用,那便杀了罢了。” 雁南飞却阻止了他:“暂且留着吧。”孙县令遵循了他之意愿,但又问他接下来有何打算。雁南飞沉吟道:“此人虽嘴硬如铁,可身上秘密不少,或许还有些用处。” 墨月在与雁南飞回客栈途中,自然忍不住问他打算如何处置袁廷奕,为何不顺了孙县令,将其杀了替雁将军报仇。雁南飞目光深沉地说:“袁廷奕如今已沦为阶下之囚,要杀他易如反掌。圣上安危,兹事体大。暂且留他性命,待圣上安然经过西塘县再说吧。” 田世爵与欧阳靖虽两次逃过追杀,却连累周山夫妇无辜殒命,二人心里便埋下了一根深深的刺,意欲寻到究竟何人幕后指使。 “我如今最为担心之事,并非刺客不再寻来。”田世爵叹道,“因尚且不明刺客身份,也不知究竟受何人指使,故我更为担心他们也有可能冲南飞他们而去。” 欧阳靖自是心领神会,当即便问他是否打算去与雁南飞和墨月会合。田世爵却问她作何想法。她想都未想便说:“反正也未规划去处,故无论去何处都一样。你若是担心二人安危,那便寻他们去吧。” 田世爵面露感激之色,随即决定继续南下,正快马加鞭赶路时,天色忽然大变,重重乌云从四面八方滚滚而来,顷刻间阴云密布,眼看大雨将至。 他俩不知情的是,在他们身后,此时也正有一群人紧随而来,马蹄声飞扬在空旷的天地之间,响彻山谷。 二人紧赶慢赶,却仍是被淋成了落汤鸡,幸亏前方路边有座客栈,于是下马径直闯了进去。 客栈大堂之内仅有掌柜和伙计二人,正闲得无聊,趴在桌上睡意朦胧,见来了客人,随即精神抖擞,笑脸迎了上去。 俩人要了两间客房,各自去换了干净衣服,随后打算下楼吃点东西,却发现就在他们上楼去的间隙,又来了两桌客人,像是与他们一样前来避雨的。只不过这些人身穿奇装异服,表情怪异,且均佩戴兵器,此时纷纷侧目盯着二人,眼神极不友好。 田世爵与欧阳靖目光双双从那些人面上扫过,径直寻了张空桌坐下,随后要了些吃食。 “来者不善!”欧阳靖借着挑菜的时机沉声说道,田世爵浅浅一笑,冲她缓缓摇了摇头,示意她切勿有任何举动。 所有人均一言不发,整个饭厅均只有咀嚼和呼吸之声。掌柜似乎也都意识到了情况不对,冲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与掌柜配合默契,随即便来到那其中一桌食客面前,卑躬屈膝地问道:“几位客官,不知小店饭菜是否合胃口?” 可是,并无人理会他。他只好又去了另外一桌,刚要启口,便有一人呵斥道:“滚!”他慌不择路,溜之大吉,只敢远远地看着,再也不敢吱声。 田世爵与欧阳靖不动声色,悠悠哉哉地吃完了饭,正要起身离座,忽有人猛拍桌面,怒喝道:“掌柜的,过来。”俩人于是继续端坐,打算看看这些人有何举动。 掌柜颤巍巍地小跑过来,小心翼翼地问众人何事。这人满嘴酒气,将酒坛朝地上摔碎,气呼呼地说:“竟敢在酒里掺水,不想活了吧?” “客、客官,小店从不做这等缺德事,您、您一定是……”掌柜支支吾吾,唯唯诺诺。这人忽然拔出刀来,架在他脖颈之上,眯缝着眼睛道:“你的意思就是我冤枉了你?” 掌柜哭丧着脸,不知该如何答言。这人见状,又慢慢收回刀来,皮笑肉不笑地说:“若只是我一人如此认为,那也就罢了。可咱们这许多人都如此认为,你还想要狡辩吗?” 掌柜的明白今日应是遇上敲诈勒索者了,任凭自己浑身长满嘴也说不清,只好问他们意欲如何。 “一百两纹银。”这人狮子大开口,惊得掌柜脸色大变,颤抖着说:“小本生意,哪里拿得出这些银子……各位客官,求求你们高抬贵手,今日住店吃喝,全算在小人头上……” 此时,田世爵虽冷眼旁观,想起无力救出的周山夫妇俩,心里便早已烈火焚烧,极力隐忍着才将火焰暂且压了回去。 欧阳靖背对着那些人,虽看不见众人表情,可听着那些强盗般的言语,又从田世爵眼里看见了正在熊熊燃烧的火焰,当即便几乎未忍住打算拔剑,但被他一把抓住胳膊,按了下去。 “哼,想耍赖?就这些吃食值多少银子啊?”此人又举起刀来,“若是不想给银子,那便拿命抵债。若是又不想拿命抵债,那便拿这家客栈抵债。虽说小是小了点,不过……” “客官,小的除了这家小店一无所有了,还得靠小店养家糊口。求求各位,求求各位高抬贵手,给小人一条活路吧。”掌柜的跪倒在地,鸡啄米似的连连磕头,却换来众人哄堂大笑。 “有意思,实在是有意思得很。”有人大笑道,“本以为我等已是要钱不要命的狠角色,刀都架到脖子上了,未想到还有人比我等更不怕死。待我砍下你的头来,看你究竟是要钱还是要命。” 掌柜的一听此言,忽然像是变了个人,缓缓起身,眼里闪着怒火,直面众人:“光天化日之下,朗朗乾坤,你们竟敢如此胡作非为……”可他话音未落,便被一脚踹飞,重重地跌落下去,将桌椅砸翻,哀嚎着再也无法起身。 “大哥,少跟他啰嗦,待我将他一刀砍了喂狗。”有人口出狂言,随即飞身跃起,提刀劈向掌柜。谁知,他人还未近身,整个人忽然像是被打了一掌,轻飘飘的坠落,将饭桌连同饭菜砸得稀巴烂。 因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众人一开始似是并未反应过来,待他们明白究竟发生何事时,纷纷提着兵器,便将田世爵与欧阳靖围困了起来。 欧阳靖手中仅剩余一支筷子,另一支筷子被她刚刚射出去救了掌柜。 “这他娘的,今日是何好日子啊,竟会遇到如此多不怕死的。”被呼作大哥之人怒怒目圆瞪,欧阳靖头也不回地讥讽道:“不怕死总比不要命强。” “好啊,不怕死的遇上不要命的,老子倒想瞧瞧今日谁有命活着出去。”这人话音刚落,众人便围攻上来。 田世爵与欧阳靖联手之下,本以为对付这些个莽夫,自然轻巧得很。谁知这几人并非表面看来鲁莽,一番交手之后,方才知晓个个似是深藏不露之辈,不说身怀绝技,至少不好轻易取胜。 欧阳靖提着双剑,被一群人纠缠。她身轻如燕,在客栈里飞来飞去,虽未受伤,可也未伤及他人半分。这时,忽有人将酒坛朝她丢来,她飞身一脚踢回,随后趁着酒水四溅之时杀了过去,剑刃割伤此人胳膊,坠落时撞翻俩人。 田世爵使出武落剑法,一开始并无人可近身。可斗了一阵之后,他发现这些人出的尽是杀招,招招皆欲置他于死地,这才觉察到不对劲,虚晃一剑,一剑刺伤一人,而后拿剑指着此人,冷声问道:“你们并非打家劫舍之人,而是要取我二人性命。快说,究竟受何人指使而来?” 众人面面相觑,见已被看穿,于是也不管不顾了,领头之人冷笑道:“怪就怪你们招惹了不该招惹之人。我等也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识相的话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否则不止你们二人,这掌柜的,以及伙计皆要给你们陪葬。” 田世爵证明了自己的猜测,不禁苦笑道:“想要取我二人性命,拿去便是,为何还要找掌柜麻烦?如此多此一举,莫非是要引我二人主动出手吗?” 欧阳靖与围困自己之人也暂停打斗,此时听闻二人谈吐,也想起被苗人放火烧死的周山夫妇,便忍不住问道:“那些苗人,也是与你们一起的吗?” “我等纵横江湖几十年,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从不需与外人联手。”此人大放厥词,“这些年,被我等所杀之人中,你们二人身手确实不赖。我等也是识英雄重英雄之辈,倘若你等放下兵器,便暂且饶了你们二人性命。” “这姑娘模样俊俏,我等也不舍得让她就此香消玉殒……姑娘,不妨放下兵器,随哥哥回去,哥哥好吃好喝地伺候着你,心疼着你……”有人此言一出,又惹来一阵放肆的哄笑。 欧阳靖受此侮辱之后,顿时杀心骤起,双剑合璧,一声娇喝,鲜血四溅,剑刃嗜血,如同吐着信子的猛蛇,瞬间便带走两条性命。其余人见状,再也未敢大意,各自使出看家本领,步步杀机,想要将她碎尸万段。 田世爵方才在听闻那些侮辱欧阳靖的言语,也已是怒火中烧,与围困之敌纠缠在了一起,此时又见她情势危急,当即发出一声暴喝,剑如蛟龙出海,带着龙吟之声,杀开一条血路,径直奔至欧阳靖身边,替她挡住了从背后刺来的一剑。 二人背靠着背,似是心有灵犀,无须多言,便替对方守住了背后,此时阴阳会合,越战越勇,顷刻间便已将数人斩杀,剩余之人虽仍未放下兵器,却已然不敢再轻易近身。 店里伙计不知藏于何处去了,掌柜的听半晌无声,探出头来看了一眼,谁知便被盯上,为首之人飞身跳将过去,拿剑将其挟持,威胁二人放下剑,否则便杀了掌柜。 田世爵与欧阳靖没想此人手段竟如此卑劣,不由分说便斩杀了其余人,只剩下领头之人,眼中虽仍流露出惊惧之色,却依然牙尖嘴利,冲二人怒吼,作势要冲掌柜下手。 欧阳靖与田世爵对视了一眼,随后步步逼近过去。田世爵冷冷说道:“杀了他你也活不了。不如我们做笔交易,你也可保住性命。”此人面部抽动着,扫了一眼遍地尸首,不得不扯着嗓子嚷道:“说,是何交易?” “你们究竟何人?又是何人派你等前来?”田世爵尽量让自己听起来风平浪静,实则内心如此急于知晓答案。谁知此人狂笑道:“我等乃玄门十三煞,鄙人便是十三煞之首天煞。玄门十三煞杀人放火,丧尽天良之事皆干了不少,可要说出卖主家,却从未做过。否则往后该如何行走江湖?” 欧阳靖骂道:“若是不说,你认为过了今日,往后还有行走江湖的机会吗?”天煞紧咬着牙关,似是在权衡利弊,片刻之后方才说道:“我虽未见过是何人要取你们二人性命,可各行有各行的规矩,就算我知晓是何人要买你们性命,那也是不会说出来的,你们便死了这份心吧。” 田世爵看他样子不像是知情者,正在思虑该如何处置此人时,他却挟持着掌柜,威胁二人让开道来,随后朝着门口慢慢移步。 二人担心他狗急跳墙,真会杀了掌柜,只好闪到一边,眼睁睁看着他一步步离开客栈。 此时,雨水仍未停歇,虽说比先前小了些许,但仍是淅淅沥沥的让人无法睁眼。 天煞出了门后,挟持着掌柜翻身上马,面对追至门口的田世爵和欧阳靖,忽然嘴角上扬,流露出一丝怪异的笑,而后扬起利剑一挥,便割断了掌柜喉咙。 掌柜捂着脖子,殷红的血缓缓流出,和雨水混迹于一起,很快便将脚下染成血红。 田世爵与欧阳靖大惊失色,飞奔过去搀扶着掌柜,可掌柜已然断气。 第117章 幽夜多鬼魅 众人打马飞奔而去之后,小二方才奔出客栈,看见已惨死的掌柜,抱着他的尸体放声大哭,泪水和着雨水,令这个阴沉的天空更显得凄凉。 天煞在雨中拍马狂奔,马蹄溅起片片晶莹剔透的水花。此时,他听见背后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眼中不由得现出一丝冷笑,又对着坐骑一阵猛抽,马儿像极了一道穿梭于雨中的闪电,很快便消失于丛林之中。 田世爵与欧阳靖已依稀可见天煞的身影,此刻在他们心里仅剩替掌柜复仇的念头,故无论天煞逃往何处,今日定要将其拦下截杀。 或许是雨水太急,路上太过湿滑,天煞的坐骑忽然前倾,整个人被高高抛起,跌落于雨中。 此时,田世爵和欧阳靖恰好赶来,双双飞身而起,剑已在手,同时杀向天煞。天煞不愧是十三煞之首,功夫自然也高了几成,面对齐齐向自己索命的二人,立即极力给予反击,被搅动的泥水任意挥洒着,又仿佛被剑刃削成碎片,在丛林里洋洋洒洒,顿时更显得天昏地暗。 天煞险些吃了一剑,刚躲闪过去,欧阳靖又从侧面袭来。他飞旋着跃上马背,脚尖一点,随即飞上一棵苍天大树,像只灵猴在树梢之间跳跃,忽然便消失无踪了。 田世爵哪肯让他逃走,也纵身跃起,循着天煞刚刚消失的方向追了过去。欧阳靖见状,来不及多想,不由分说也移步急追,与田世爵一上一下追寻着天煞。 可是,丛林里只剩下雨声一片,天煞像是兀自蒸发。 田世爵哪肯就此放弃,瞅准前方树林又飞身而起,可身形刚起,忽然一个人影从天而降,他虽躲闪及时,但仍被一剑刺伤胸口。随后,整个人缓缓落地,幸亏被欧阳靖接住。 天煞占了上风,自然不会轻易放弃这大好机会,便又接连出击,一剑紧跟着一剑,剑剑夺命。欧阳靖极力护着受伤的田世爵,眼看已渐渐处于下风,干脆挺身而出,使出浑身气力,朝着天煞迎了上去。 田世爵紧捂着伤口处,面色痛苦,可一抬眼,又见欧阳靖在与天煞的打斗中无法占到便宜,于是便强撑着站了起来,紧咬着牙关,将浑身气力聚集到了握剑之手,大喝一声,随即杀入阵型之中,将天煞一剑逼开,随后挺身而上。 欧阳靖大惊失色,慌忙用身体挡住了天煞刺来的一剑,利剑刺入了她肩膀,又被她一把抓住剑刃。天煞想要将剑拔出,却动弹不得,情急之下只好一脚踹了过去。 谁知,欧阳靖不仅躲过了这一脚,且还回了一剑。天煞险些被刺中,不得不放开了剑。田世爵迅速跟上,毫不犹豫一剑洞穿其胸口,又将其重重地按在了泥地之上。 天煞抓着剑刃,眼里闪过一丝惨笑,口中渗出了血。 田世爵咬牙切齿,怒吼道:“这一剑,是替掌柜还给你的。”话毕,又将剑拔出,朝着其胸口狠狠地刺出第二剑,并怒吼道,“此一剑,是替欧阳姑娘还与你的。” 天煞圆瞪着双眼,望着昏暗的天空,雨水似箭一般扑面而来…… 田世爵将欧阳靖带去附近的镇上,找了家客栈,又请来郎中替她疗伤,她却问他为何不让郎中一道看看伤口。他笑着说:“我仅是皮外伤,并无大碍。欧阳姑娘,你明明可以不用替我挡下这一剑,若被刺的并非肩膀,而是他处,该如何是好?” 欧阳靖淡然一笑:“那我便正好去见爹娘。”田世爵慌忙拦住她,还让她切勿胡说。她却叹道:“行走江湖,整日里打打杀杀,能活着便已是幸运。今日伤口,还算是轻的。” “欧阳姑娘,往后可不许如此做了,前辈仙逝之前让我照顾你,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该如何与前辈交代?”田世爵语重心长地说,“你得好好活着,等你好了,还有好多事待你去做呢。” 欧阳靖忍不住噗嗤一笑,却牵扯到了伤口,顿时便痛得她倒吸了一口凉气,紧咬着牙关,眯缝着眼睛,再也说不出话来。 田世爵看着她痛苦的样子,不由得想起了姝儿,心情瞬间沉到谷底。欧阳靖似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故也未打扰他,直到他从遐想之中走出来,见她正安静地望着自己,不免尴尬地笑了笑,道:“这几日你便好生躺着歇息,切勿下地乱动。待你养好伤,我们便去寻南飞他们。” “不用几日,今日郎中用了药,明日便可无事……”她话未说完,便又被田世爵制止:“万万不可,剑伤非同小可。若是再度伤及,想要完全复原,便不是一日两日之事了。欧阳姑娘,此番便听我的,待你全好之后方可启程。” 欧阳靖却忽然陷入不语,田世爵当即以为自己说错话,正待问她时,她却道:“往后我便还是称呼你叫少土司吧。”田世爵甚是不解,问她为何要如此称谓。她却反问他:“那你为何总是称呼我叫欧阳姑娘?” 田世爵一时语塞。她接着说:“叫你少土司,你也觉得太见外吧?往后咱们不如皆换个称谓……我唤你叫阿哥,你唤我叫阿妹吧。” “这……”田世爵语无伦次,欧阳靖见状,忍不住笑了:“跟你打趣呢。不如你唤我……”田世爵慌忙打断了她:“还是欧阳姑娘叫着顺口。”欧阳靖却又说:“不如这样吧,你称我阿靖,我唤你阿爵,如何?” 田世爵忙不迭应道:“阿靖姑娘,这个好,这个极好!”欧阳靖又不悦道:“只许叫我阿靖,不许再叫我阿靖姑娘。” 雁南飞与墨月在西塘县又逗留了两日,多次打探圣上行踪,可在傍晚时分,最终等来的却是圣上全然未在此地停歇,而是绕道离去了。 二人略微失望,于是跟孙县令提出要将袁廷奕一并带走,谁知孙县令告知袁廷奕于昨夜在大牢之内死亡。 此消息无异于晴天霹雳,惊得二人瞠目结舌。雁南飞再三确认后赶去大牢,果然仅见到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身体外表也并无明显伤痕。 “死亡原因不详,仵作暂且也未查明。”孙县令无奈叹息,雁南飞紧锁着眉头,“有问讯过昨夜看守吗?”孙县令道:“全都一一问过了。本官明白你有何想法。此人就算不死,也要秋后问斩,既已如此,也便罢了,以自行了结结案吧。” 雁南飞觉得此时继续追问下去,也是枉然,只得告辞离去。途中,他自是心情极为不佳,倒不是因自己未能亲手杀了袁廷奕替父亲报仇,而是此人死因极为蹊跷。 墨月何尝不明白他的心思,却也只能勉强安慰了他几句。他脸色沉重地说:“袁廷奕之死,想必是有人故意灭口。”墨月惊问道:“孙县令都未查明真相,你又如何知道?”他缓缓道来:“袁廷奕此番等候在西塘,是为刺杀圣上,但他也定然是受人指使。如今沦为阶下囚,有人担心他供出指使者,故杀人灭口。” 墨月不免瞪大了眼睛,凝重地说:“如此说来,杀人凶手岂不是在县衙里?”雁南飞淡然一笑:“不仅在县衙,且并非等闲之辈。” 墨月于是问他为何不去调查清楚。他沉声说:“暂且先离去吧。”墨月十分不解,以她对他的了解,事情真相未明之前,他绝不会轻易放弃。可见他一言不发,只好随之一道离开了西塘县。 此时,天色渐晚,二人离开西塘县已远。雁南飞停下马来,墨月以为途中歇息,可四下望去,并无歇息之处。正觉得好奇,雁南飞忽然道:“回西塘去吧。”墨月实在是捉摸不透他了,还以为于刚才途中想通,打算回去将袁廷奕之死查个水落石出。 雁南飞神秘一笑,这才道出实情。原来,二人傍晚时分离开县衙不久,他便发现有人一路尾随而来。他这才不得不临时改变主意,决定以退为进。 “我为何没发现?”墨月皱着眉头,雁南飞咧嘴笑道:“共有二人。他们与我俩之前一样,也扮作路人,若是未留心,定然是很难发现的。” 墨月恍然大悟,不禁叹道:“原来你早有计策,只不过将我蒙在鼓里。”雁南飞无奈道:“若事先告知于你,万一你一个小小的不经意的举动,导致我的计策被识破,可能便真的回不来了。” “阿哥,在你眼里,我便如此不济吗?”墨月面露不悦,但随即又笑道,“不管如何,你如今可回来查明真相,我也好开心。”雁南飞大笑几声,却问她此前并不让他多管闲事,为何如今又变了主意。 二人并不急于回城,恍若在夜色下漫步。墨月将目光投向深邃的夜空,回想起连日来发生之事,心里似是压着块石头,不禁幽幽地说:“此事与害死雁将军凶手有关,便并非闲事。若是不寻到杀害袁廷奕之凶手,便无法得知究竟何人在背后指使。” 雁南飞忍不住赞道:“月儿,你此言甚是在理。之前我原本打算直面圣上陈词,可后来一想,若是有了刘瑾小人奸人确凿把柄,岂不更好?虽我如今已知凶手是何人,可仍未拿到悔罪书,届时若面圣,仅凭一面之言,恐无法令人信服。” 二人趁着夜色,悄然回到西塘县,寻了一家毫不起眼的客栈住下。雁南飞却毫无睡意,躺下又起身,起身又躺下,辗转反侧,实在是无法静下心来,于是干脆悄然离开客栈,只身来到门庭若市的鞠月楼外,远远地看着,像是在等待什么,又像是只在随意彷徨。 也不知是何时辰了,夜色迷离之下,闹热渐渐褪去。雁南飞百无聊赖,原本也未作指望有所收获的,便打算回客栈歇息去,谁知正打算抬脚,孙县令的身影竟忽然出现在鞠月楼门口,且亲自拱手目送一佩剑男子离去。 雁南飞本未作何多想,但定睛望去,竟觉得此人有些面熟,狐疑之下,慌忙背过身,待此人离去之后,方才跟了上去。他不紧不慢地跟着,又担心被发现,故借着夜色掩护,也是时隐时现。 一路上,他盯着那人背影,皆在想此人究竟是谁,可并未立即勾起印象。片刻之后,他亲眼目睹此人进了客栈,于是便将自己藏于暗处,盯着客栈,思忖着接下来该如何继续。 不过,就在此时,他忽然感觉身后异样,且脖子处一阵发凉,紧接着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你是何人,为何暗中跟来?”雁南飞未料到竟被发现,可他随即笑道:“大路朝天,你走你的,我行我的,你又怎知我是随你而来?” “找死!”这人低声怒喝道,雁南飞忙笑着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与你打趣呢。实话与你说吧,在下是孙县令的人。” 这人闻言,似是愣了一下,但随即冷笑道:“孙县令没这么大胆子,敢派人尾随本官,怕是活腻了。”雁南飞听他自称本官,也不禁微微一顿,又故意装作人畜无害的样子,道:“孙县令也是担心您在此地安危,故才差小人一路暗中随来。这不是见您已安然到了客栈,正待离去,谁知……谁知大人竟如此警觉,还请大人高抬贵手,切勿伤了小人。” 雁南飞打算来个扮猪吃老虎,在说出此番话语后,方才觉得拿剑挟持自己之人手上稍稍松了些劲道,于是又补了一句:“大人,您既已安然回到客栈,小人这便立即回去禀报大人。” “本官原本是打算连夜离去的,故从未与孙县令说过今晚要留宿西塘县……”这人手上又紧了些,雁南飞闻言,忽凝神定气,冷冷说了一句:“是吗?”他话音刚落,整个人身子后仰,随后捏住他握剑之手,腾空跃起,便轻松夺下剑来,再一脚将其踹飞,指着胸口,还未来得及开口,对方忽然叫出了他的名讳。 雁南飞大惊,再仔细一看,方才想起此人身份,不禁长叹道:“原来是你!” 第118章 大杀西塘县 何大君乃刘瑾身边家奴,平日里深受刘瑾信任,故尤为重要之事,便时常吩咐他去处理。 身为刘瑾身边红人,当初与刘瑾一同抄了雁家,雁南飞自是对此人有些印象,故今日一眼便大致认了出来。此时,被绑在客栈房里的座椅上,面对雁南飞,面如死灰。 “刘公公手下红人,竟忽然现身西塘县,你不会跟我说纯属巧合吧?”雁南飞手边放着何大君的剑,“当初雁家被抄,你也在场,如今定然也已认出我来,可知我若要杀你,不仅理由充足,且只需轻轻动动手指而已。” “雁、雁公子,雁家之事与奴才无关……”何大君哭丧着脸,“奴才只是奉命行事……雁公子大人大量,还请放奴才一条生路吧。” 雁南飞当即回复:“好说、好说。”何大君不禁喜出望外,以为有转机,可雁南飞接着道:“若想活命,便告知我你为何要来西塘县,刘瑾与孙县令又究竟有何勾当?” 何大君耷拉着脸,顿时便不知所言了,想着自己如今处境,许久之后方才喃喃道:“裘副指挥使奉命前来捉拿于你,始终未归,定然已是死于你之手了吧?奴才如今落入你手里,想必也是性命难保。罢了,既然横竖都是个死,不如给奴才个痛快吧。” 雁南飞见他竟如此明白事理,不禁笑道:“想死难,想活易。若是你的答复未能让我满意,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何大君脸都绿了,瑟瑟发抖,声音变得甚是沙哑:“说是死,不说也是死……我为何要说?”雁南飞冷笑道:“说了,我会给你个痛快。不说,你活着会比死更难受。” 何大君竟呜呜地抽泣起来,直到雁南飞抓起剑来在他胸前比划着,眯缝着眼说:“刘瑾小儿诬陷雁家,害我与父亲遭流放,且途中买凶杀人,致父亲惨死。如今又趁圣上南巡之际,妄图行刺圣上,谋朝篡位。何大君,刚刚数落条条皆是死罪,你若是仍执迷不悟,替刘瑾小人遮遮掩掩,满门抄斩可就指日可待了。” 何大君竟被吓得当场尿了裤子,脚下积了一滩水。 雁南飞没想到此人如此胆小,不免叹道:“一个如此贪生怕死之辈,也竟敢参与刘瑾刺杀圣上之阴谋,可悲可叹啊,也难怪刘瑾小人成不了气候。” “雁、雁公子,求你放过奴才,奴才全招了吧。”何大君一声惨叫,道出了刘瑾差他前来西塘县亲手灭了袁廷奕之秘密。 雁南飞实则早已清楚其中各种关系,只是要何大君亲口道出而已。此时找来纸笔,逼他亲手书下刘瑾罪状并画押,方才松了口气。 何大君做完这一切,如释重负,便以为他会放过自己。雁南飞问他若是自由,往后该如何打算。他叹息道:“做了一辈子的狗,奴才也想做回人。雁公子若是还奴才自由之身,奴才这便远离朝廷,携家眷寻个乡野之地,残度余生。” “我再问你,刘瑾是如何得知袁廷奕已被孙县令关进大牢?”雁南飞想要解开此谜团,何大君苦笑道:“刘公公手眼通天,全国各地皆布有眼线,此等小事,岂非手到擒来。” 雁南飞自是了解刘瑾手段,比东厂西厂有过之而无不及,踌躇片刻,方才沉吟道:“我可还你自由,不过在此之前,还得替我做一件事……”随后,他用破布塞进何大君嘴里,回去寻到墨月。墨月正在焦急万分,心急如焚,如今总算是见他回来,一时便未忍住将他紧紧抱住,担心地问他去了何处,为何也不说一声便丢下自己走了。 雁南飞被她抱着,几乎喘不过气,待她稍稍放手之后,方才将昨夜之事一一道来。 墨月又惊又喜,哭丧着脸,眼眶红了:“我还以为你出事了,正打算去衙门寻孙县令。”雁南飞苦笑道:“幸好你未去。孙县令如今已是刘瑾的人,袁廷奕也是死于他之手,你若是此时回去,正好便自投罗网。” 墨月后怕不已,不禁叹道:“幸亏你及时回来,若是再迟一些,我恐怕已酿成大祸。”雁南飞点头道:“如今已拿到何大君的供词,不过这还不够。我要他与孙县令当面对质,说出受刘瑾指使杀害袁廷奕一事,并要孙县令亲手写下罪状,若是面圣,方可万无一失。” “这……孙县令如何会亲手写下罪状?”墨月不解,雁南飞微微一笑:“要他主动写下罪状,应是痴心妄想,既是如此,那便只能用点手段了。” 当夜亥时,鞠月楼里里外外皆一片热闹祥和,孙县令此刻正在他的私人房间里由两名美人陪同之下独自饮茶,脸上洋溢着兴奋的笑容。几日之前,何大君受刘瑾差遣,前来与他秘密约见,并许诺只要他除掉袁廷奕,日后加官进爵不在话下。 在自己地盘上要杀个逆党,岂非易如反掌。孙县令如今已替刘瑾做完事,且已送走可能会给自己惹来麻烦的雁南飞,自是心情愉悦,就连茶水都觉得比平日里要香润可口。 可就在他端起茶杯,一口茶水还未入口之时,楼下忽然传来嘈杂声,慌忙起身,质问门外发生何事。很快,有人进来禀报,结结巴巴地称那人又回来了。 孙县令一听此言,立即便想到雁南飞,当即急匆匆起身下楼,果然看见是雁南飞,以及被他拿刀挟持的何大君,顿时便六神无主,实在想不明白雁南飞为何仍在西塘县,又为何会与何大君在一块儿。 这时,客人已尽数逃走,剩余的除了姑娘,便是鞠月楼的护卫。 “孙县令,一日不见,别来无恙啊。”雁南飞面色平静,孙县令看看他,又看看何大君,面色苍白,支吾着问:“雁、雁公子,你这是……” 雁南飞冷冷一笑:“孙县令,你这官做得好啊,左右逢源的本事可是学到了精髓,不仅连我都被你耍得团团转,且还连刘瑾刘公公都被你勾搭上了。想着不日之后,便可加官进爵,是否连睡着都会笑醒?” 孙县令未料到他竟已知晓所有事情,当即便傻了眼,只好将目光投向何大君。可何大君耷拉着眼,似乎对他视而不见。雁南飞不屑道:“求人不如求己,今日只要你写下受何人指使杀害袁廷奕一事,便饶你性命。” 孙县令一听此言,当即便收回一脸善意,像是瞬间变了个人,将手一挥,立马围来一群虎视眈眈的护卫。 “放了何大人,本官便让你活着走出鞠月楼。”孙县令眼里闪着杀气,“何大人乃朝廷命官,你若是敢伤了他,便是死罪。” 雁南飞几乎未忍住笑出声,冲何大君说:“告诉他我是何人。”何大君唯唯诺诺道:“雁、雁公子乃……”雁南飞未等他说完,便自白道:“我乃昭武将军雁云之子雁南飞……此外,还有另一重身份,被刘瑾小人诬陷流放,如今仍是戴罪之身。故我就算再多杀几位朝廷命官,那也仅仅只是多几条人命而已。” 孙县令几乎大跌眼镜,他可能此生都未想到,在这小小的西塘县,竟会经历此种大事。不过,他毕竟混迹官场多年,早已游刃有余,知晓该如何站队才是。 “雁家既已被抄家,那便已是罪人。既是罪人,那便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孙县令并未受他威胁,从鼻孔发出一声冷笑,“本官最后通牒,放过何大人,饶你不死。” 雁南飞将刀刃架在何大君脖子上,何大君面露惊惧之色,哀求道:“孙县令,你这是打算害死我呀。雁公子让你如何去做,你听从便是。” 孙县令一时似是陷入左右为难的境地,但在犹豫片刻之后,忽然仰天长笑道:“宿命之下,焉能往复。本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雁南飞,你乃朝廷罪臣之子,如今竟敢挟持朝廷官员,该当何罪 当真是不想活命了吗?” “你……”何大君见他竟敢不顾自己死活,当即便哑口无言。雁南飞早已预料到此行结果,故并未惊讶,反而放开何大君,说:“我答应放过你便不会食言。可你此番回京,刘瑾小人也不会放过你,望你好自为之,不可再助纣为虐,赶紧带着家人逃命去吧。” 何大君闻言,立马千恩万谢,连滚带爬地逃出鞠月楼,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这边,孙县令见雁南飞竟放走何大君,不仅手上没了质子,且只身一人留在此地,顿时便觉得好笑,戏谑道:“雁公子这是打算放下兵器,束手就擒吗?” 谁知,雁南飞立马亮出寒铁宝刀,冷冷说道:“想活命者,给你们机会走。想寻死者,今日便成全各位。” “大言不惭,死不足惜。给我杀!”孙县令一挥手,众护卫便冲了过来,橘月楼里瞬间乱作一团,那些受到惊吓的姑娘见要真打起来,纷纷朝着门口潮涌而去。 孙县令仗着自己人多势众,却忘了袁廷奕是如何归案的。雁南飞将寒铁宝刀舞得呼呼作响,那些护卫何曾尝过厉害,纷纷不要命地扑来,却全都像飞蛾扑火,顷刻间便伤了好几人,躺在地上鬼哭狼嚎。 孙县令越看越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大呼道:“给我杀了他,本官重重有赏。”可此时已并非收买人心的时刻,那些靠蛮力吃饭的护卫,片刻之后,在雁南飞面前便像无头苍蝇,一个个晕头转向,不仅无法近身,就连自个儿都迷失了方向。 孙县令开始害怕,脸上似被抹了锅灰,颤抖着开始朝门口偷偷移步过去。 雁南飞此时还在对付这些护卫,他今日并非想血流成河,故只伤人并不杀人,也尚未发现孙县令要逃走。 孙县令悄然移步至门口,正在侥幸自己捡了条命时,忽然不知从何处射来冷箭,正中右腿,而后惨叫着倒地。可他为了保命,很快又挣扎着爬了起来,拖着受伤的腿继续逃命。谁知,又射来一道冷箭,正中左腿,致使他瘫痪在地,无力再移动半步。 雁南飞将所有护卫皆致伤,无人可再纠缠于他,他方才拖着寒铁宝刀走出大门,仰望着漆黑的夜空,长长地吐了口气,随后一步步走向孙县令。 孙县令动弹不得,不得不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雁南飞提着刀朝自己走了过来。他以为自己定然是活不了了,于是大喊着:“雁公子饶命,雁公子饶命……” 墨月从暗处现身,与雁南飞会合,齐齐出现在孙县令面前。孙县令看见墨月手中的弯弓,方才明白是何人朝自己射来两箭,顿时战战兢兢,不敢正眼直视。 “孙县令,跑得挺快呀。”雁南飞讥讽之言,更是令孙县令惶恐至极,“为何不跑了,继续跑呀,我可保证无人拦你。”墨月却举着弓箭说:“本姑娘箭法如何?可还准吗?” 孙县令悲叹道:“本官知错了,两位大人大量,放过我吧。”雁南飞于是又将刀刃架在他脖子上,顿时吓得他闭着眼睛,筛糠似的颤抖着,不敢再有半句言语。 随后,二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合力将孙县令拖进鞠月楼,并要他亲自写下认罪书,揭露刘瑾罪状。孙县令一边忍受着疼痛,一边还要忍受着被人拿刀架在脖子上的恐惧,总算是颤抖着完成了认罪书,随后趴在案桌之上,忽然大口喘息起来。 二人见势不妙,慌忙大声叫喊,可孙县令已动静全无。 “这就死啦?”墨月瞪着眼睛,满脸的不可思议。雁南飞探了探他的气息,叹道:“断气了。”墨月仍觉得匪夷所思,自己都未射他要害。雁南飞看穿了她的心思,道:“今日被逼揭露刘瑾罪状,若是被刘瑾所知,必死无疑,故八成是吓死的。” “狗官,死了也好。”墨月骂道,“如今事情已了,是否可立即启程?”雁南飞道:“该了之事已全了。圣上刚离开西塘县不久,一路游山玩水,以我们的脚力,不出两日定可追上。” 第119章 惊魂清江浦 初春的风,吹在面上不仅凉飕飕,且仍是生疼生疼的。雁南飞与墨月快马加鞭地赶了一路,途中又听闻圣上竟转道走了水路,朝着清江浦方向而去,于是也舍了坐骑,改为水路。 清江浦位属江苏省淮安市,由于南北运河运力不等,江南物资往往靠着船运抵清江浦后改为车马陆运,大量的北方人士遂乘车马抵清江浦换乘船只南下,故此地常常出现商贾汇聚,车水马龙的景象,清江浦也被冠之“南船北马,九省通衢”之别称。 雁南飞与墨月刚到清江浦,便被如此繁华的景象所惊叹,二人方才觉得过去的自己如井底之蛙,别说容美繁盛,就连京城与之相比,也是要逊色几分的。 当然,除了繁华,还有绮丽山水,将江南风光展现的一览无余,可谓万般风情,甚是妖娆,让多少文人墨客陶醉其中,也令多少达官贵人醉生梦死。 “难怪圣上会一路游山玩水至此,然被此地山水吸引,便无心去他处了。”雁南飞自然也沉醉于眼前所见,眉目之间飘逸着侠之大气,慷慨激扬,就连墨月望着他,也顿觉如今一切,皆是如此美好。 二人下榻之地,名曰清风客栈。客栈紧邻的河流有个文绉绉且名副其实的称呼,唤作文渠河。河流清澈透亮,船来船往,一眼望去蔚为壮观。 暮色时分,墨月倚靠在窗边,静静地望着文渠河上风景,许久未曾动作,似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雁南飞与她要的是一套特别的房间,一门两户,刚好共二人独自居住。他刚才将寒铁宝刀擦得雪亮,随后来到墨月身边,顺着她的目光投向远方,不禁笑言道:“如此美景,全然不似人间所有。” 墨月却叹道:“看见此河,不免又想起龙溪江,虽不及文渠河热闹,却是另一番别样景象。”雁南飞十分赞同,却看穿了她的心思,问道:“一晃已出来多日,想家了吧?”她点了点头:“自然是无比想念。也不知阿妈如今可好。” “待做完这一切,便立即回府。阿妈如今有王爷照顾,大可放心。”雁南飞在说出此番话语时,实则也并无多少把握,王爷那副模样,甚至连自己都照顾不好,何谈照顾如兰?可他不敢道出内心真实所想。 墨月收回目光,也同样收回了思乡之情,忽然肚子咕咕直叫。雁南飞听得真切,却故意说:“好像有些饿了,要不要陪我出门吃点东西。”墨月忍俊不禁,乐道:“非常乐意奉陪。” 二人在附近随意找了家酒肆,点了些当地特色小吃,正津津有味的品尝,雁南飞忽然说了一句:“在对面有个人,从我们离开西塘县时便一直跟着。本还不大确定,但直到刚才所见,便可确定了。别回头,此人正盯着我们。” 墨月内心一阵慌乱,边吃边问:“莫非是官府的人?”雁南飞道:“应该不是。我怀疑是刘瑾的人。”她疑惑不已:“倘若是刘瑾派来的,为何途中未加阻止,还让我们一路到了清江浦,就不怕你去面圣吗?” 雁南飞沉吟道:“可能暂时无法分身去搬救兵吧。如今我们下榻之地已暴露,今夜恐怕有变。”墨月随即提议:“既是如此,何不将他抓来问个究竟?” “无凭无据,他若是一口咬定,装聋作哑,我们便拿他毫无办法。”雁南飞说完这话之后,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不如这样……” 他们填饱肚子后,并未急着回客栈,而是在外面溜达起来,顺便买了些有趣的小东西。果不其然,那人一直跟随而来,直到二人回到客栈。 雁南飞关上房门之后,急急忙忙收拾好行李,便与墨月一同从后窗翻窗离去,而后另外寻了一处客栈,远远地盯着清风客栈方向,静候大戏登场。 墨月满脸凝重地说:“若真是刘瑾派来之人,想必是要全力阻挠你前去面圣,其中高手便不会少。阿哥,仅凭你一人之力,人单力薄,恐是难以应付。” 雁南飞不禁笑道:“月儿,你一路上都帮了我不少,如今面对这些场面,已是游刃有余。那张弯弓在你手中,几乎百步穿杨,有你相助,区区一个刘瑾,全然不在话下。” “阿哥,你就莫宽慰我了。我知晓此次情势与往常绝不一样……”墨月想到如今处境,便不免心生担忧,“圣上可听取刘瑾谗言,便证明此人在朝中势力究竟有多大。阿哥,说实在话,你此次去面圣,我很是担心。” 雁南飞又何尝不担心,如今面对两大难处,其一,刘瑾必然会派出各路杀手全力阻止;其二,若是成功面圣,圣上也未必会听信他之言。不过,为了宽慰墨月,他称手中有何大君与孙县令揭露刘瑾的供词,故并不用太过担心。 墨月叹道:“但愿如此吧。” 当夜寅时,清风客栈果然来了一群身着夜行衣的刺客,他们先是将客栈围了起来,随后又里里外外搜了个遍,最后一无所获,败兴离去。 雁南飞与墨月将此看得一清二楚,待夜色恢复寂静之后,方才安心,打算歇息,养足精神,以待明日之事。 “这些人暂未得逞,定不会善罢甘休。”墨月忧心忡忡,“阿哥,你认为他们接下来还会有何举动?” “问到点子上了。”雁南飞赞道,“以刘瑾手段,不达目的绝不罢休,就如同之前对付雁家,三番五次栽赃陷害,终究得偿所愿。何况此次我若面圣成功,他便有可能丢了人头,故定会使出浑身解数,取我二人性命。” 墨月痴痴地望着他,并未打断他所言。他顿了顿,方才又接着说:“父亲常与我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刘瑾虽人多势众,可他毕竟做贼心虚,又在明处,故就算打算取你我性命,那也不敢大张旗鼓。你我二人身在暗处,正好便与他迂回,以不变应万变即可。” 墨月自然是明白了他的心思,也十分赞同其做法。雁南飞沉默了片刻,又说:“明日一早,刘瑾小人派出的人马定会四处搜寻你我,客栈暂时怕是无法容身了,得尽快想法面圣才是。” 翌日一早,二人便匆匆离开客栈,寻了个人多眼杂,毫不起眼的地方饮早茶,邻桌果然聊起闲杂之事,有人称最近楚秀园内定然是住了大人物。 “楚秀园住了大人物?是何来头,你亲眼所见啦?”一老头问,一老头答:“虽非亲眼所见,可这几日来,通往楚秀园的方向多了好些官兵,此不是有大人物大驾光临,也不会如此大阵仗啊。” 雁南飞与墨月将此言听得真切,自然便起了心思。雁南飞故意扭头问道:“敢问大叔,不知那楚秀园是何地方?”那人洋洋自得道:“这说来可就话长了。据传言,旧时的楚秀园属楚国治下,因风景秀美,故被称为楚秀园。那地儿就在城边西南五里开外,离此处并不太远。不过老朽奉劝各位近日便不要去了,因进出路口均有官兵把守,你就算想去,那也去不了。” “那依您之见,这大人物究竟会是何人呀?”墨月忍不住插了一句,老头悠然自得地抚摸着胡须:“那可就说不准啦,如此阵仗,有可能是知府大人,也有可能往上走,保不齐是二品或是一品大员。反正低不过知府大人……” “哎呀,你就少说两句吧,有些话不可胡言乱语。”另一老头提醒之下,这老头方才打住话匣子。 雁南飞与墨月意味深长地对视了一眼,随后起身离去。二人依照老头所言,决定先行去楚秀园瞧一眼,谁知刚走没几步,前方出现一堆人,正围在一起议论纷纷。上去一看,只见墙上赫然张贴着雁南飞的画像,且标注为“朝廷钦犯”。 这时,果然如雁南飞所猜测那样,官兵带着他的画像,开始闯入客栈挨个搜寻起来。 二人匆忙低头转身离去,与一队官兵擦肩而过,随后在偏僻的拐角处站定。墨月朝着四下张望了一眼,诧异地问:“为何忽然之间张贴你的画像?”雁南飞想了想,道:“定然是刘瑾小人寻不见我,又担心我去面圣,故想出此歪招,逼我不敢现身。” “太卑鄙了,果然是小人之心。”墨月沉声骂道,“如今市集上全是你的画像,官兵正到处寻你,客栈也不能回……阿哥,依我之见,不如硬闯楚秀园,一旦闹出动静,有可能便会逼迫圣上现身见你。” 雁南飞眼前一亮:“妙啊!此倒是个法子,不过要闯也得待天黑之后,或许可偷溜进去。走,我们暂且寻了地方先藏身再说。” 他说的藏身之所,是租一条乌篷船在文渠河上荡漾,远离市集,想必可避开官兵搜捕。二人在船上随波荡漾,感受着绿水的清冽,望着两岸人来人往,也算安逸。 雁南飞美美地睡了一觉,却不经意间又梦见父亲被杀害那一幕,忽然睁开眼睛,一把提起寒铁宝刀,直到听见墨月惊呼之声,方才醒悟过来,望着四周,才得知夜色早已降临。 此时的文渠河,笼罩于夜色之下,宛如梦幻。从河上朝着两岸望去,只见灯火璀璨,人影卓卓,热闹之中又透出一丝难得的宁静。 雁南飞此时精神抖擞,冲墨月说:“差不多,该是去面圣的时时刻了。你便在此等我回来,若是天明之前见不到我,立即离开回去容美。” 墨月还以为自己听错,支楞着眼睛,半晌无声,直到雁南飞叫她的名字,方才回过神来,随即紧紧抓住他的胳膊,似是用尽了全力,重重地说:“不行,这次我须与你同去。” 雁南飞回望着她湿润的眼睛,缓缓摇头道:“你已陪我一同走了很远,途中患难与共,生死同路,吃尽了苦头。这一次,是为雁家翻案,结局难料,我不能让你继续陪我冒险。”雁南飞面色动容,“月儿,你必须听我的,安心在此等我,待我见了圣上,随后立即回来与你会合。” “正因结局难料,故我必须与你同去。若是你回不来,我也不活!”墨月忽然说出此番话语,令雁南飞的心猛然一颤,紧紧地抓着她冰冷的双手,她抽泣着,紧紧抱住了他,在他耳边呢喃:“阿哥,你不许丢下我。活着我要与你同喜,死去我要与你同悲。我与你一同出来时便已发誓,无论你做何事,也不管有多危险,我皆要陪着你。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独活。” 雁南飞也情不自禁,紧紧地拥抱着她,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墨月轻轻推开他,擦干眼泪,破涕为笑:“你忘了那日是如何说我的了?”雁南飞实在不知她所言为何事,她这才点道:“你说我这张弯弓几乎已经百步穿杨,有我相助,区区一个刘瑾,全然不在话下。” 雁南飞恍然大悟,依稀记得自己确实说过此言,一时也并未否认,只是无奈苦笑道:“若你真要随我一道前往,那便跟往常一样,藏身暗处,切不可现身。” “我全听你的。”墨月抑制不住兴奋,随后与雁南飞踏上了通往楚秀园的路。今夜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路上一片漆黑,不见半个人影,冷风一吹,更觉得阴森恐怖。 雁南飞与墨月并行于夜幕之下,此时已出了城,前方是一条仅可容一人通过的小径,小径两边皆是湖泊,湖泊上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芦苇,看上去黑压压一片。 雁南飞忽然停下,双眼谨慎地扫过两边芦苇,随后示意墨月朝后退去。墨月正不知发生了何事时,两边芦苇呼呼地晃动起来,似是被疾风吹过一般。 “快退!”雁南飞大叫一声,随即便有无数个黑影从芦苇之中飞身而起,挥舞着兵器,朝着二人扑了过来。 第120章 嗜血的夜晚 血雨腥风的夜晚,就连空气中都充满了浓浓的血腥味。 雁南飞将墨月护在身后,而后以一己之力抵挡住了几乎所有刺客,刹那间刀剑碰撞,在夜色之下相互纠缠,喊杀之声骤起。 墨月迅速朝着来时之路奔逃,同时弯弓搭箭,射中跟随而来的两名刺客,暂且替自己解了围。 雁南飞不用护着墨月,故也洒脱多了,寒铁宝刀似乎已与他融为一体,在他手中上下翻飞,摄魂夺魄。 这些刺客果真便是刘瑾属下,此行得到的指令便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若是让雁南飞见了圣上,所有人皆要人头落地。他们之前一路暗中跟随雁南飞与墨月从西塘县而来,却又失去目标,最终便想到在前去楚秀园的必经之路上设下埋伏,守株待兔。 果然,他们在今夜等到了雁南飞和墨月,且要全力将此二人击杀,否则便要以命换命,提着脑袋回京面呈刘瑾,几乎与死人也无异了。 此时,雁南飞面对众多刺客,只能全力以赴,可仍是被一剑刺伤肩头。寒铁宝刀上已沾染了太多殷红的血,而他自己也似变成了嗜血者,宛如狂猛野兽,杀红的双眼在暗夜里闪着冰冷的杀气。 刺客见无法轻易取胜,于是越发加紧攻势,将他逼得步步后退,眼看就快要到达墨月近前,为了避免刀剑无眼伤到她,只好纵身一跃,而后迅速窜进芦苇之中,眨眼间又现身,刀光血影,条条性命便在他手中黯然消逝。 或许是觉得一时半会儿无法将其拿下,有几名刺客打算从旁侧击,于是将目光对准墨月,同时冲着她杀了过来。 墨月一连射出几箭,均被躲了过去,正要再次弯弓搭箭之时,却已然来不及,眼看着刺客快至眼前,她只好转身便逃。 这边,雁南飞发现有刺客朝着墨月追去,心里一急,果然便分了心,险些吃了一剑。可他很快稳住阵脚,全力以赴,打算杀开一条血路去助墨月。 墨月虽已转身逃跑,可刺客紧追不舍,且离雁南飞越来越远。她心想自己今日定难逃一死,不禁在心中对雁南飞说:“阿哥,我先走一步,来生再见,你定要好生活着。” 风似乎也听见了她的心声,越发的狂躁,掠过芦苇,激起一片哗哗的嘈杂之声。 雁南飞亲眼目睹几名刺客紧追墨月而去,且身影渐渐消失不见,越发着急和担心,可他此时被多名刺客死死地纠缠着,全然无法脱身。他感觉已有多名刺客做了自己刀下亡魂,可似乎永远杀不尽,死了一批又涌上来一批,如滔滔江水,络绎不绝。 此时,他已经耗费了太多体力,砍杀两名刺客之后,拿刀撑着身体,大口喘息着,幸亏吃了大亏的刺客早已尝到厉害,不敢再轻易袭来,给了他稍事休整的机会。 可不出片刻,随着一声“杀”,刺客又如决堤的江水一般滚滚而来。雁南飞从胸膛里发出一声狮吼,拖着寒铁宝刀迎着刺客狂奔起来。随着刀剑碰撞,火花四溅,又有多人做了刀下鬼,尽数跌落水中,掀起水花一片。 雁南飞回头时,已不见墨月身影。就在他分神之时,一不留神,又被人一刀刺中后背。他奋力斩杀伤及自己的刺客后,才觉察到伤口涌来一股剧痛。 兴许是见他受了伤,众刺客稍稍放缓了刺杀步伐,将他围困起来,想要将其拿下。 雁南飞看穿了众人举动,咧嘴狂笑道:“刘瑾小人,今日雁某就算做了鬼魂,到了阴曹地府也不会放过你。” 墨月已做好赴死打算,可她决定临死前再拉俩垫背的,同时也算是助雁南飞一臂之力,于是再次转身,边跑边射出两箭,虽仅命中一人,却也替自己赢得了些许时间。 谁知,离她最近的刺客忽地纵身跃起,而后朝着她一剑劈下。就在此千钧一发之际,前方薄雾之中陡然出现两个身影。二人似是两道漆黑闪电,瞬间将这夜色劈成两半,随后飞身而起,双双掠过墨月头顶,同时举剑,将那刺客劈落掉入水中。 二人落地之后,面对墨月,墨月方才认出二人,不禁大喜过望,惊问道:“阿哥、欧阳姑娘,你们怎么来了?”原来,刚刚恰好现身救她之人,正好是田世爵和欧阳靖。 “特意寻你们而来。”田世爵话音刚落,又有刺客杀到,只见他轻易躲过,反手一剑,便夺了此人性命。 欧阳靖冲田世爵说道:“你护着月儿,我去助阿哥。” 田世爵转身望着不远处,听见依然激烈的打斗声,对墨月说:“你自己多加小心,我也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随后,二人不由分说便奔着雁南飞去了。 “多加小心!”墨月大声叮嘱,此时的她见田世爵和欧阳靖前来相助,便知晓死不了,于是又弯弓搭箭,打算转身去助他们。 雁南飞自然不想被人抓去送与刘瑾,与其届时被折磨致死,还不如今晚杀个痛快,就算是死也要再多拉几个垫背的。可他依然放心不下墨月,于是再次起刀之前,冲着墨月的方向放声大叫:“月儿,我今夜便要先走一步了。若你侥幸活命,定要回去容美。若是有空,每年替我去祭拜父亲。” 就在此时,他耳边传来个熟悉的声音:“雁兄,你就如此忍心丢下我而去吗?”他扭头看时,只见田世爵与墨月竟然齐齐现身,顿时还以为自己眼花,亦或是在做梦。可他瞪大眼睛,再次看得真切时,不禁大喜。 田世爵亮出剑来,藐视着这些想要取走雁南飞性命的刺客,冷冷笑道:“雁兄,接下来,便由我与阿靖姑娘护着你,你只管去见圣上。” “好,那便助我杀开血路。”雁南飞抖擞精神,虽是受了轻伤,但此刻已全然觉察不到疼痛,身先士卒,再次杀入敌阵。 田世爵和欧阳靖的加入,瞬间粉碎了刺客计划,尤其是在田世爵使出武落剑法之后,势如破竹,很快便替雁南飞杀开血路,而后又替他挡住所有刺客,护着他通往了楚秀园的方向。 雁南飞拖着浑身是血的身体,总算是看见了路口官兵,却又很快被一群人给团团围住,带兵之人厉声呵斥:“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禁地。” 雁南飞扯着疲惫的嗓子嚷道:“有人密谋刺杀圣上,雁某特来面圣,告知详情。”众官兵面面相觑,带兵之人看着满身是血的雁南飞,以及被血染红的寒铁宝刀,再次怒吼道:“何人密谋刺杀圣上,你究竟何人?” “我乃雁家雁云之子雁南飞,有人要刺杀圣上,特来面圣。”雁南飞重复道,此言一出口,众人更是大惊失色。在京城,在朝廷,有何人不知雁家。可带兵之人却满脸不信任,盯着他的眼睛问:“雁家如今已是逆党,雁云父子也被流放。你说你是雁云之子雁南飞,有何凭证?” 雁南飞急不可耐,他知道自己多停留片刻,田世爵他们便多一分危险,于是不得不使出杀手锏,高声大叫道:“刘瑾小人勾结叛变党,意欲刺杀圣上,谋朝篡位,雁某有十足凭证。” 众人闻听此言,更是惊恐不已。带兵之人见他如此笃定,加上事关重大,一时之间虽有些犹豫,可又说道:“圣上此时已歇下,不便打扰。” “等不了啦。”雁南飞心急如焚,“刘瑾小人派来刺客,如今正在离此处两公里外,随时可能杀至过来。” “刺客?”带兵之人极目远眺,忽然变了脸色,“雁家便是逆党,你对圣上怀恨在心,今日便想要刺杀圣上替你雁家出气,故你便是真正的刺客吧?” 众官兵闻言,更是哗然,纷纷刀剑相向。雁南飞见状,怒声道:“大人若是不信,那便差人去前面看一眼,此时我有几位朋友正与刺客激战。而那些刺客,皆是刘瑾派来阻止雁某面圣。” “逆党之言,如何可信?”带兵之人拔剑指着他,“既为逆党,今日又送上门来,那便绑了。” 雁南飞见此人竟如此不讲理,正要撕破脸,不远处忽又传来个声音:“何事大呼小叫,惊扰圣上龙眠?” 来者是圣上随身公公,带兵之人转身前去禀明实情之后,公公径直来到雁南飞面前,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道:“没错,此乃雁将军雁云之子。雁公子,你方才所言有人意欲刺杀圣上,此事事关重大,若是有半句假话,可是要杀头的。” 雁南飞忙不迭应道:“若有半句假话,在下双手将人头奉上。”公公于是让他将寒铁宝刀留下,而后随自己前去面圣。可带兵之人道:“公公,圣上此时已安寝……”公公说:“你们方才大呼小叫,已惊扰圣上,故差老奴前来问个究竟。” 雁南飞交出寒铁宝刀,随公公去面圣途中,公公忽然边走边问:“雁公子,将军一切可安好?”雁南飞听闻,鼻尖一酸,道:“家父已被刘瑾小人派人途中截杀。” “雁将军一世英雄,为朝廷鞠躬尽瘁,未想到头来却……将军怎可是逆党?”公公声音沙哑了,“老奴与将军虽无深交,可对将军仰慕至深,当初听闻雁家遭遇横祸时,老奴心里也是万般难受。雁公子少年英雄,如今若可为雁家洗刷冤屈,雁将军在天之灵,也能瞑目了。” 雁南飞心中伤感,但一想到立马便可面圣,替雁家洗刷冤屈,脚下顿时又有了力气。 风声灯影,暗夜烬明。半个时辰之后,雁南飞面圣出来,与门口带兵之人一道,带人奔赴先前遭遇刺客的芦苇之地,只见遍地尸首,而田世爵与欧阳靖、墨月正翘首企盼着,一见他现身,立马迎了上去。 “成啦?”田世爵问,雁南飞重重地点了点头,众人喜不自胜,随后回到市集,寻了家客栈,方才倾诉相思之苦。 田世爵将这一路人被苗人追杀之事全部道来,称是担心雁南飞与墨月,故才一路追来。 “我与阿靖姑娘一路追赶,一路打探,近日到了清江浦,没想到在市集看见通缉你的画像,这才知道你们也刚好在此地。”田世爵叹道,“之后又在街头巷尾听闻传言,估摸着圣上可能也在清江浦,想着你要去面圣,故才辗转打听,打算去途中偶遇,未想到刚好赶上。” “阿哥,你们来得正是时候,若是再晚半点,便可能再也见不着我了。”墨月嘟囔道,田世爵忙制止她,笑道:“月儿,切不可胡言乱语。” “快与我们说说你是如何面圣的?”墨月问,雁南飞收敛笑容,缓缓说道:“我见到圣上之后,将事情前因后果一说,而后递交何大君和孙县令揭露刘瑾罪状的口供。圣上承诺,定会重新调查雁家叛乱一案。” “太好啦,雁家终可沉冤得雪,只可惜雁将军永远无法见到这一日了。”墨月兴奋之余,又不免感到惋惜。雁南飞却说:“父亲在天之灵,若是雁家平反,定然会知晓的。” 田世爵接过话道:“此事终于告一段落。雁兄,接下来有何打算?”雁南飞沉吟道:“我已离京数月有余,当时走得匆忙,未来得及与故友告别,家中一切事宜也未来得及打理。圣上如今恩准我无罪,且可随时回京。田兄,反正你们也打算浪迹天涯,不如随我一道前往京城。先住些日子,若是住不习惯,随时都可离去,可好?” “也好也好。”田世爵道,“我与阿靖姑娘约定闯荡江湖,四海为家。如今圣上虽已恩准你无罪,但刘瑾暂未伏法,很有可能再下杀手。我们随你一同进京,沿途也好有个照应。” 墨月激动不已,忙问:“阿靖姑娘,你意下如何?”欧阳靖忙应道:“我听阿爵的。”墨月和雁南飞听她竟如此称呼田世爵,不免面露惊讶。田世爵也不好解释,当即便不好意思地将目光转向他处。 第121章 重返土司府 清江浦一步一景,风光如画。赏玩者流连忘返,不舍离去。众人处理完手头之事,心情爽朗,如这绝色美景,尽收眼底。 此时,四人租赁两条乌篷船,泛舟文渠河上。此是墨月提议的,即将离开清江浦前,她唯有再次泛舟赏玩之心愿,雁南飞自然会让她如愿以偿。 墨月靠在乌篷船头,眯缝着眼,春风拂面,眼里流露着暖洋洋的笑容。雁南飞不忍打搅她,看在眼里,许久之后方才问她在想何事。她缓缓摇头道:“何事都未想,就想要与你安静地坐于此处,满眼皆是美景,万物皆入心底。” 今日与昨日虽乘坐的皆是同样的乌篷船,畅游的也皆是同一条河流,昨日似是黑云压城,可此时心情大不一样,如沐春风,心旷神怡。 雁南飞听她一席话,不禁大笑不止,看着不远处乌篷船上的田世爵与欧阳靖,忽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月儿,你有没有发现……田兄与欧阳姑娘,这二人之间好像……好像有些跟往常不一样了。”墨月见他支支吾吾,似是不知该如何将话说清,于是抢白道:“我又如何未看出来啊。阿哥与欧阳姑娘对彼此皆改了称谓,全然不似往常那般生疏。” 雁南飞满脸欣慰,不禁叹道:“田兄与欧阳姑娘男才女貌,若是能双宿双飞,岂非美事。”墨月欣然道:“我与阿妈盼这一日已许久,若是欧阳姑娘可做我嫂子,阿妈做梦定然都会笑醒。” 她说完这话,又直勾勾地望着雁南飞,雁南飞被她如此盯着看,装作很是惶恐的样子,问她意欲如何?墨月见状,噗嗤一笑,乐道:“阿哥,如今你已顺利面圣,雁家之事将了。除了回京,当下便无其他想做之事吗?” 雁南飞甚是不解,若有所思地说:“当下之事皆已了,实在想不起尚有何事。月儿,你若是有话要说,便与我直言。”墨月见他并非装傻,而是实在想不起还有何事未了,当即便扭过脸去不再搭理他,望着有说有笑的田世爵和欧阳靖,脸色更为不悦。 欧阳靖与田世爵实则正在闲话雁南飞与墨月,她称雁南飞大仇如今将报,也心无旁骛,可与墨月喜结连理了。田世爵笑道:“月儿对南飞情深似海,南飞也是义薄云天的好男儿,若月儿可嫁给他,我这个做阿哥的定然全力赞同。” 这时,墨月和雁南飞在那边船头挥手呐喊,二人齐齐挥手回应。他们当晚在清江浦又住了一宿,并购置了快马,便踏上了前往京城的征途。 今日天色甚好,江南之地,沿途山清水秀,风景也是极美。四人并不急于赶路,走走看看,游山玩水,倒也不倦。如此过了三日之后,却被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水阻隔行程,不得不暂且停下,寻了一处客栈歇息。 所谓触景生情,墨月与欧阳靖共处一室,与今日天色一样,竟是许久未曾开口言语。欧阳靖一问之下,才了解她的心思。 “欧阳姑娘,你可有去过京城?”墨月问,欧阳靖道:“京城甚远,似是遥不可及,自然是未去过的。”墨月又问:“那你不曾担心吗?”她笑道:“这有何可担心的。京城虽远,只不过多几日脚力罢了。再说有雁公子在,便更是不用担心。” “也是,可我这心里总是觉得京城与其他地方并不一样,比如清江浦,也算是繁华之地,可我来去便并无不适。”墨月双眼之间,似是藏着一丝淡淡的忧伤,欧阳靖思虑片刻,方才说道:“你所担心,实则并非对京城陌生,而是认为此一去,便有可能要常住京城,一时半会儿回不去容美,见不着想见之人。” 墨月被她一眼看穿,不免笑道:“欧阳姑娘真会看人。” “若是思念,此去京城途中,不如先行转道前去容美,待看望阿妈之后再启程,如此可好?”欧阳靖提出此法,墨月忽然便瞪大眼睛抓着她的手,惊喜地说:“欧阳姑娘,你简直便是神仙,为何我心里所想,你一眼便可看穿?” 欧阳靖讪笑道:“我最初离家闯荡江湖时,娘亲尚且在世。那时,我也与你此时心情一样,既想要去得远远的,自由自在地活着。但离去太远,却又不免万分思念家中娘亲。故你刚才所想,又何尝不与我当初相似?” 墨月听过此一席话语,眼眶忽然红了,伤感地说:“阿妈年纪大了,我担心此去京城,可能许久都无法再见到。”欧阳靖安慰道:“明日一早便与阿爵说,他必定也很思念阿妈。至于雁公子嘛,他也定然不会反对。” “阿爵,这称谓倒是与众不同。”墨月看着她,忽然露出怪异的笑容。欧阳靖也似是意识到了,这才慌忙主动给她解释为何称田世爵叫阿爵,他为何又唤自己叫阿靖的来由。 墨月却坏笑道:“欧阳姑娘,我并未说什么呀,你为何要忙着解释?”欧阳靖似是变了个人,从未如此拘谨的她,不由得转过脸去,脸颊一阵绯红。 月明星稀的夜晚,雁南飞与田世爵也毫无睡意。雁南飞端坐于桌前,品着香茗,白日里赶路的疲惫一扫而空。田世爵立于窗前,看着雨水似珠帘一般从天而降,心情竟也像这雨水似的,稀里哗啦地落了一地。 “田兄,为何如此沉默?过来陪我饮杯茶吧。”雁南飞对他甚为了解,知他一有事便良久不语,看今夜情形,定然也是心事重重。田世爵缓缓转身坐下,接过茶水,一口饮下,又沉声叹了口气。 雁南飞问道:“又想起姝儿姑娘了吧?”田世爵目光深邃,又给杯中酌满茶水,但此次并未一口饮下,只是浅尝辄止:“南飞,你说为何有些人生来便一生无忧,而有些人却生来便无所依靠?” 雁南飞正要饮茶,听闻此言,却又将茶杯放下,叹道:“我原本也与你同样想法,不过自从经历过如此多的大风大浪,以及遇见你们之后,我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这世间,无论荣华富贵,或是至高权势,皆是身外之物,唯有至真至诚朋友,方能与你同行。” 田世爵又何尝不如此认为,否则便不可能将土司王爷之位拱手相让了。可他此时感慨的并非是此,而是姝儿一生的悲苦身世。如今每每念及姝儿,他的心便痛得不可自拔,仿佛被捅了个深不可测的窟窿。 “此次回京,也不知何日方能再去容美。田兄,我有个主意,不如顺道去容美一趟吧。阿妈想必也无比思念你与月儿了。”雁南飞此言深得田世爵之心,他面露欣喜:“若是月儿听到此言,不知会多开心。南飞,你刚才所言掉了一人,阿妈思念的,定然也有你。” 雁南飞摸了摸眉头,眼中带笑:“那是自然,因我也好多回梦见阿妈,她总在梦里叮嘱我,让我多多保重,也定要护着月儿。” 翌日一早,雨早已停了,空山新雨,薄雾蒙蒙。四人见面时一拍即合,决定回京途中顺便去容美,于是便如同打了鸡血,快马加鞭,恨不能立马就赶回去。 容美市集一片祥和,土民来来往往,各种买卖声不绝于耳。此种久违场景,再次出现于眼前时,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就连风的味道皆是甜蜜的,众人顿觉神清气爽。 他们回到王府,最先去见之人,自然是如兰。如兰此时正在后花园散步。这个季节,满园的花儿开得正旺,各种颜色的花儿迎风起舞。如兰望着这些花儿,独自陷入遐思。 最近,她时常思念不在身边的儿女,偶尔会彻夜难眠,便独自来到此处,每每面对这些娇艳的花儿,压抑的情绪方才有所释然。 “阿妈!” “阿妈!” 如兰正陷入沉思之中,耳边忽然飘来几个熟悉的声音,一时之间还以为在做梦。她不禁一怔,惶惶然回过头去,似是失语。待她回过神来,随即与众人紧紧相拥,无声凝噎。 道不尽的相思之苦,在见到的那时刻全都随风散去,王府之内也许久未如此热闹过了。如兰得知雁南飞已经面圣陈述冤屈,且众人皆安然无恙时,不免连说了几个“好”。 可接下来,如兰险些晕倒,墨月和田世爵慌忙搀扶着她,问她是否哪里不舒服。如兰看上去确实很累,脸色也不大好。不过,她轻轻捶打着额头:“没事,兴许是昨夜未歇息好,刚才见了你们又一激动,便有些头晕。” “还是找郎中看看吧。”雁南飞也是无比担心,可如兰笑道:“阿妈哪有如此娇气。就是太想你们给闹的。” 众人一路上风餐露宿,许久未曾好好吃过饭。如兰吩咐备好丰盛酒菜,此时围坐于一桌,边吃边聊开了。 “王爷最近如何?”墨月拉着如兰的手,如兰叹道:“比起之前要好多了,虽仍旧不善言辞,但话却渐渐多了起来,且再未发过疯症,越来越像个王爷。” 田世爵在一边听着,也甚是欣慰,毕竟这是他父亲留下的基业,他虽不想继承王位,可也不想眼睁睁看着容美土司走向衰落。 “只是……最近我想见王爷,却被拒之门外。”如兰满脸忧虑,众人皆陷入沉思之中,不知墨白为何如此。 “不说王爷了,王爷闭门不见,自有他不见的道理,也许只是单纯不想见人罢了。你们这次回来,还走吗?”如兰问到了最为关切的问题,墨月无从答起,只好转向田世爵。田世爵知晓她不舍众人,只好安慰道:“暂时不走了。不过……南飞尚有事需回京。” 如兰面露疑惑,雁南飞忙说:“此番顺利面圣,圣上恩准我回京。上次与父亲走得太过匆忙,府上许多事都未来得及……阿妈,过几日,我还得回京一趟。” 如兰道:“是啊,也该回去看看。”墨月接过话道:“阿妈,我也去。还有阿哥和欧阳姑娘,我们会一同进京。”如兰善解人意,道:“南飞此次回京,若是有你们陪着,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阿妈,您放心,待处理完京城事宜,很快便回府。”田世爵说,如兰笑道:“不用惦记阿妈。阿妈整日身在王府,万事不愁。倒是你们,此去京城,不仅路途遥远,且还有许多事没有定数,定要万分小心啊。” “您便放心吧,圣上已有口谕,恕我雁家无罪。此去京城,定会一帆风顺……”雁南飞话未说完,如兰却说:“陷害雁家的乱臣贼子如今依然把持朝野,圣上又暂且未在京城,谁敢说此行便无变数?若是为了杀人灭口,让圣上死无对证,尚不知还会做出哪些出格之事。” 众人未想到如兰虽人在容美,且平日里也并不如何关心政事,如今三言两语却将眼下形势分析得如此通透,不免让人刮目相看。 “你们几个呀,都得好生活着,哪个有三长两短,阿妈便活不了。”如兰一说起此话,又忍不住红了眼眶。 晚些时候,田世爵前去见墨白时,墨白似乎仍是不认得他,不仅一言不发,且还像个傻子似的望着他。田世爵拱手问道:“王爷近来可好?”墨白许久未吱声,却忽然咧嘴一笑,随后大声嚷着:“阿妈!” 田世爵还以为如兰到来,回头看向身后,却并无人。当他再次转向墨白时,却看见了立于墨白身边的秦彩凤。秦彩凤满脸笑意地回应着田世爵的目光,田世爵愣着,全然不知该说什么时,墨白又冲她问道:“阿妈,这是何人?” 秦彩凤故意拉长声音说道:“阿妈也不认得此人。如今王爷你才是王府的主人,若是不喜欢此人,那便赶他走吧。”墨白不由分说便将田世爵赶了出去,田世爵想起墨白这些日子不见如兰原因,恍然间便像是明白了一些事情。 第122章 冰冷的仇恨 朱红色的大门,巍然耸立于面前,如一道高大屏障,阻隔了田世爵的目光。他身体僵硬,笔直地矗立在这扇门前,满脑子皆是墨白与秦彩凤洋溢着笑容的面孔。那一刻,墨白此前患了疯症的样子又浮现于眼前,此时将过往一切予以关联,方才觉得好些事情过于蹊跷。 莫非他自始至终皆在装疯?可他为何要如此作贱自己?如此做法,究竟又有何打算?当田世爵心里蹦出一个个巨大疑团时,顿时便觉呼吸一滞,心里像被掏空了似的。 他头重脚轻,正在思虑此刻回去之后该如何与如兰细说,墨月忽的不知何时来到身后,直到低低地唤了他两声,他方才回过神来,忙拉着她匆匆离去,而后寻了一处僻静之地方才停下脚步,满脸阴云,一时不知如何启口。墨月转身望着他,满眼担心地问:“阿哥,究竟发生何事了?莫非王爷也不肯见你?”他沉默许久,目光四处游离,沉重地叹了口气,又犹豫许久,这才将今日所见一一道来,且将自己怀疑之处也讲了出来。 墨月几乎被惊掉下巴,全然不信墨白竟会装疯卖傻,故连口齿皆不清了:“他……王爷……为何如此……阿哥,我想来想去,莫非……他如此做,是为了王位?”田世爵原本也以为墨白装疯是为了王爷之位,可后来仔细一想,就算他不装疯,百里俾百年之后也会传位于他,故他全然没必要多此一举。 墨月紧锁着眉头,思来想去,也实在捋不清头绪。田世爵左右望了一眼,无奈道:“如今王爷像是迷了心性,依然认秦彩凤叫阿妈。此事虽看来无关紧要,可一细想,便又觉得似是不大对劲。” 墨月不解地望着他,直到他继续朝前移步,并再次抛出疑团:“月儿,你与王爷相识甚久,他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墨月缓缓说道:“王爷宅心仁厚,并无坏心,且平日里还是个特别有趣之人。你忘了……阿爸遭遇不测后,还是他替阿爸收了尸骸并下葬。不过,他为何会突然变成这样?” 田世爵缓缓点头,可回想起墨白刚才看他时的眼神,不免又陷入一片忧虑中。他不想让如兰也跟着担心,故让墨月暂且将今日之事瞒着众人。 如兰趁着众人都回来,提出要给雁将军和墨什松用迁移坟墓。此前因情势不同,也未举办丧事,草草掩埋,故迁移坟墓倒是非常之事。不过,雁南飞却不想父亲再被打扰。 “雁兄,我理解你的心情,死者为大,入土为安方是子孙所愿。雁将军一世英雄,豪气冲天。如今被奸人所害,阴阳两隔,总得留下墓碑,以待后人祭拜吧。”田世爵想法是不迁移坟墓,但要就地安陵、立碑。 雁南飞叹道:“父亲生前每每出征之前,皆要留下遗言,无论葬身何处,若能抢回尸首,身后之事也要一切从简。若是抢不回尸首,那便让尸首留待沙场,与将士们灰飞烟灭。如今父亲虽非战死沙场,但身后之事,南飞仍要听从父亲遗言,不可忤逆。” “罢了,如此也好,一切从简,那便依雁将军所言吧。”如兰也改变主意,不动迁墨什松用坟墓,仅重立墓碑。 容美本地习俗,重新立碑皆要请来端公跳大神,吹拉弹唱,一应俱全。当日热热闹闹地给两位逝者立了墓碑之后,生者跪于坟墓之前,又放声大哭了一场,方才结束仪式。 “父亲,您在天之灵,尽可安息吧,往后每年,孩儿皆会在您忌日时前来探视。”雁南飞将此次面圣事宜一一说给父亲倾听,而后又拜了三拜,擦去泪水,起身与父亲暂时告别。 在回府途中,所有人均各怀心事,良久未言,直到如兰对雁南飞说:“如今你们归来,该了之事已了,尽快启程回京吧,雁家硕大的摊子,还需你亲自回去打理才是。”雁南飞心情依然沉重,此时听了她一番话,竟生出诸多不舍,突发奇想,极力邀请她一同进京。 如兰欣慰地笑道:“南飞,你有这份心意,阿妈已是极为开心。唉,阿妈年纪大了,精力不济,也不愿再长途奔波。阿妈的根在容美,此生恐怕也难以割舍。既生在容美,百年之后也要葬在荣美,便在容美过完此生吧。” “阿妈,您便随我们一道进京去吧。月儿与田兄也皆会与我同去,您独自留在府上,身边也无人照顾……我们皆放心不下。”雁南飞再次规劝了一番,又给田世爵使了个眼色,田世爵心领神会,却苦笑道:“我已跟阿妈说了,可阿妈仍是执意要留下。阿妈,我知道您难以割舍,不过此一去又不是不回来。南飞说得对,我们离去之后,您身边也无人照顾,不如与我们一道进京住些日子,若是不习惯,随时随地皆可回来。” “你们一番好心,阿妈实在是心领了。”如兰笑魇如花,“雁家之事要紧,不得再拖延,免得夜长梦多。阿妈在府上有王爷照顾,冷不着,也饿不着,你们便放心去吧。” 田世爵听了此番话语,望着她的眼睛,几乎未忍住将实情说出来,可又担心伤了她,故不得不极力隐忍,继续瞒着。 回府之后,欧阳靖与田世爵单独相处时,忽问他是否有心事。原来,她在途中便一眼看出他心事重重,这才将他独自叫来一边。 田世爵苦笑道:“未想到被你看出来了。”她叹道:“你有心事,别人看不出来,我却看得一清二楚。”他愣道:“你是从何处看出来的?”她微微一笑:“闯荡江湖,察言观色可是基本。究竟是否发生了何事?若是可说,便与我说说。若是不能讲,便当我未问。” “确有其事。不过此事有些复杂,本打算暂且瞒着,待观望一番之后再寻解决之道……”田世爵这几日都在辗转反侧,不知该如何跟如兰启口,此时见欧阳靖问起,方才将隐忍了许久之事全盘托出。 欧阳靖听说墨白疑似装疯,似是一点也不意外,反而叹道:“果真如此!” 田世爵煞是惊讶,问她此言何意?她目光深邃,缓缓摇头道:“一直以来,我皆怀疑王爷并未患疯症。他之所以如此,可能是知晓了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为了保护自己不受伤害,故只能以装疯来掩人耳目。” 田世爵犯了嘀咕,重复道:“秘密?保护自己?掩人耳目?”欧阳靖点点头,直言道:“此事或许与百里俾有关。”他顺着她的话说:“可百里俾如今已死,他为何还要继续假装疯症?”欧阳靖露出一丝老谋深算的笑,道:“百里俾虽已不在,但还有秦彩凤。” “与百里俾相关之事,定然也与秦彩凤撇不掉关系。如此一来,整件事便可说通了。”田世爵眼前似飘浮着一层薄薄的雾水,“可王爷究竟知晓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且该秘密很有可能危及性命……身份?我明白了,定然是他的身份。” 欧阳靖跟他想法大致相似:“王爷应是意外知晓自己身份,担心对自己不利,故装疯卖傻,借此掩人耳目,来护自己周全。” “可如今百里俾已死,王爷位居高位,应无人可掣肘于他。既是如此,他又为何不与如兰阿妈相认,而是仍然认作秦彩凤为母?”田世爵转过身去,目光游离于天地之间。 欧阳靖盯着他的背影:“秦彩凤是否知晓王爷装疯?”田世爵再次回想墨白的举动,沉吟道:“像是暂不知晓。不过,王爷此番必定正在下一盘大棋,就是不知下一步究竟有何打算?” “他都已做了王爷,还能有何不知足的?”欧阳靖甚是想不明白,田世爵叹道:“也许你我皆已是他此局中人。” 如兰未想到王爷今晚会亲自前来,自是喜出望外,虽她从未对墨白尽过养育之恩,但毕竟也是打她身上掉下的亲骨肉,加之这些年来始终心怀愧疚之情,故一时间还以为在做梦,打算与他更亲近一些,于是一激动,便颤巍巍地走近他,伸手想要触碰他的脸,却在他冰冷的注视下,又缓缓缩了回来。 墨白忽然一把抓住她即将缩回的手,盯着她的眼睛,皮笑肉不笑地问:“本王该如何称呼您呢?”如兰听他如此言语,不禁愣住,谁知他手上又添了些力道,扭曲着脸,目露凶光,“你当初既生下了我,为何又要将我性命交予百里俾?” “墨儿……你……你的疯症全好了吗?”如兰又惊又喜,墨白冷笑道:“如果我说我从未患过疯症,你会信吗?”如兰还以为自己听错,瞪着眼,颤抖着再也说不出话来。 墨白狠狠地甩开她的胳膊,满眼怒火:“就因为他是王爷之子,故你要拿我的命去换他活着。可惜命运弄人,我福大命大,死不了。如今得知我还活着,是否很是惊讶?没想到老天有眼竟还让我做了王爷,你于是便打算重新认回我这个儿子,可我……百里奚如今已并非任凭你们拿捏的那个一无所知的婴孩,他要重新来活着,为自己而活着。” 如兰紧捂着嘴抽泣起来,连连说着:“阿妈对不住你,阿妈对不住你……阿妈当年如此去做,也是为了不让王爷断了后,全是出于大局为重,也是迫不得已呀。” “哈哈,不让王爷断了后,迫不得已?”墨白狂笑,“虎毒不食子,你们竟为了救一个外人的性命,将自己亲骨肉送入虎口,你们便不怕自己也断了后吗?对,百里俾并非善人,可他将我视如己出,就算他如今尚且活着,有朝一日也会将王位传于我,就凭此一点,我也不会改名换姓。” “那你为何要装疯?”如兰问,他冷笑道:“这一切全都要怪我太傻。当初若非我舍命救下雁南飞和墨月,也不至于将自己推进火坑。若是我不装疯,他早已取我性命。” 如兰擦去眼泪,望着眼前这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人,当年亲手将他交给百里俾时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此时面对他的控诉,心已碎了满地。 就在此时,田世爵推门而入,他刚才原本要寻如兰,谁知在门口意外听见了这一切。他一步步逼近墨白,死死地盯着墨白的眼睛,墨白却不仅毫不躲闪,而且眼里含笑。 “王爷,你不可如此对阿妈不敬。”田世爵义正言辞,“阿妈当年为救下我的性命,用你去换了我。如果你一定要怪罪,便怪罪于我。百里俾当年虽留下你的命,但他也是将你当成了我,否则你命早已休矣。” 墨白脸颊抽动,咄咄逼人:“如此说来,我还应多谢你救命之恩?”田世爵虽并无此意,可见他因此事而怪罪如兰,便决意反击,故冷言道:“你当初想必已知晓自己身份,担心百里俾于你不利,故才借机离开王府去了桑植,之后为了保命,又继续装疯卖傻,手段实属高明,几乎瞒过了所有人。如今你如愿继承王位,大权在握,已无人可撼动于你,为何不潜心为民,与人为善,成就一代伟业?” 墨白见他停顿,随即冷笑道:“说得好。可惜本王还未听够。继续吧。”田世爵见他如此模样,心痛不已,叹道:“阿妈当年所为,也是被逼无奈,若你打算秋后算账,那便由我一人承担,希望王爷放过其他人等。” “墨儿,阿妈对不住你,此事与其他人皆无任何关系。”如兰沉痛地闭上眼睛,“若是阿妈以死谢罪,便可让你放下过往,阿妈这便如你所愿。” 田世爵慌忙拦住如兰,红着眼睛劝道:“阿妈,过往一切皆是我造成,若要赎罪,也应是我来赎罪。王爷,求您看在阿妈十月怀胎的份上,放过阿妈吧,田某愿以死谢罪。” “不可,万万不可。”如兰死死地拽着他,忽然冲墨白跪下,以泪洗面,“王爷,您要怪便怪罪于我吧,此事当年全是由我私自做主。我有罪,我有罪啊。” 墨白满眼冰冷地看着这一切,似是毫无怜悯之心。如兰又转向田世爵:“孩子,你要好好活着。告诉月儿,阿妈对不住他,不能亲自送她出阁,但待她出阁时,阿妈定然能看见的。王爷,求您放过其他人,罪妇这便去了。” 在那一刻,墨白眼里的光瞬间熄灭,脸色变得越发僵硬,双拳也不禁一紧,微微颤抖起来。 田世爵没料到如兰性子竟如此刚烈,话音刚落,便转身朝着墙壁撞了过去。他想要阻止,却依然慢了一步。如兰将头径直撞向墙壁,晕了过去。 “阿妈、阿妈!”田世爵大惊,慌忙奔过去将奄奄一息的如兰搂在怀里,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墨白此刻像一根冰冷的木头,冷眼扫视着这一切,呼吸也变得越来越急促。 第123章 恶魔重生时 田世爵去请来郎中,替如兰包扎额头的伤口后,又开了些药给她服下,让暂且先照看一宿,待明日再据实情诊断。 如兰遭此重创,虽暂且保住性命,但陷入昏迷之中,也不知何时才能醒来。众人围在床前,望着那张熟睡中的苍白的面孔,心里全都被堵住了似的。 墨月得知阿妈原本好好的一个人,却在去见了王爷之后,便忽然变成了这般模样,早已按捺不住,想要去寻墨白讨要说法,但被田世爵给拦住,跟她说尚且不是时候。 “为何不是时候?”墨月满脸愠怒,很不理解。田世爵眼神深沉:“此事说来话长,还是待阿妈清醒过来再从长计议吧。”墨月从他眼里看出了诸多难言之隐,更是觉得此如兰受伤一事太过蹊跷,当即便气呼呼地转身跑了出去。 “不好,月儿要去寻王爷。”雁南飞紧跟着追了上去,可转眼间已不见人影。墨月像阵风似的,径直来到王爷面前,劈头盖脸质问道:“王爷,你为何要如此待阿妈?你就忍心眼睁睁看着阿妈死在你面前吗?” 墨白一动不动,也并未拿正眼瞧她。她抹去泪水,又哽咽着说:“往常的你并非这般模样,为何如今会变得如此冷酷无情?”墨白总算是有了回应,抬眼看着她,冷冷一笑:“你这是在怪罪本王吗?” 墨月已是许久未曾听过她如此言语,一时竟无比诧异,面对的像是个全然不相识的陌生之人。墨白忽然缓缓起身,移步至她面前。她不知墨白想对自己做何事,故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方才站稳脚跟。 “你很怕本王吗?”墨白眼里的火焰似正熊熊燃烧,却又仰天大笑不止。墨月的心虽在怦怦乱跳,却屏住呼吸,脱口而出:“我并不怕你!”墨白收敛笑容:“不怕便好,本王也不是吃人的野兽。月儿,你是否听信他人谗言,称你我是亲生兄妹?简直一派胡言。” 墨月听不懂他此言究竟何意,此时便暗自在想:“若有得选,谁愿与你有半点关系?”墨白转身背对着她,接下来一番言语几乎令她晕厥:“月儿姑娘,这些年来,你应知本王对你心意吧?如今正是时候,本王将择日与你完婚,往后你便是容美土司娘娘,开心吗?” 当他说出此番言语,转身面对瞠目结舌的墨月时,墨月早已泪流满面,颤抖着,冷冷骂道:“你这个畜牲。” “畜牲?”墨白又不管不顾的大笑起来,“为了谄媚王爷,将自己骨肉送入虎口,不顾他之死活,这又算什么?你可知道,当我知晓这一切时,心里有多难受,多绝望吗?” 墨月从他脸上看见了无尽的仇恨,她觉得此时的他,才是真正疯了。墨白紧闭双眼,沉沉地吐了口气:“罢了,过去之事便让它过去吧,本王不想再提,往后谁也不可再提。月儿,本王与你完婚之事今日便定了下来,你且回去准备准备吧。” 墨月此时的心情比他当初更要绝望,忍不住失声痛哭,咬牙切齿,怒声回呛道:“你休想。若是你逼我,我便一死了之。” 墨白顿时也脸色大变,眼里闪着寒光,冷冷说道:“你若是死了,所有人都会因你而死。”墨月眼里的愤怒,顷刻间变成了恐惧。她认识眼前此人这些年来,从未见过他今日一面,他还是那个宅心仁厚的少土司吗? “阿妈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绝不放过你。”一股穿堂风掠过,墨月不禁打了个寒颤,浑身冰凉,眼神决绝,缓缓抽身而退,正埋头穿行于黑暗中,忽撞进一人怀里。 雁南飞在外面等候许久,总算见她出来,遂将她紧紧抱住。她受到惊吓,哭喊着想要将他推开,直到听见他的声音,方才稍稍平静下来,趴在他怀里,呜呜地哭出了声。 “月儿,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何事了?”雁南飞感觉她浑身颤抖,“是否是王爷对你做了何事,我这便去寻他。” 墨月却仍是紧紧地抱着他,连连摇头,一言不发。雁南飞从未与她如此近距离相拥过,此时内心除了愤怒,还有怦然心跳。他轻声安慰道:“别哭了,不管发生何事,我皆会陪着你。” “我没事,真没事!”墨月的抽泣已变成无声哽咽,终于慢慢松开他,在夜色中凝望着他的眼睛,又强挤出一丝笑容,却笑得如此凄惨。 雁南飞陪着墨月回去时,她仍红着眼眶。田世爵和欧阳靖都慌了,问她究竟发生何事,可她只是回复因阿妈伤成如此而伤心。 “月儿,你刚去见了王爷,是否他与你说了何事,才让你如此伤心?”田世爵自是不信她的话,担心她有事,故非要问出个所以。 墨月脑海里闪过王爷刚才那番话语,心里顿时又是一沉,可她不想让众人为自己担惊受怕,故而笑道:“我去寻王爷,想知道他究竟对阿妈做了何事,可他什么都未说。我实在想不明白,他可是我阿哥,为何要如此待我?又为何要如此待阿妈?我这是替阿妈而伤心难过啊。” “月儿,别太难过了。”欧阳靖拉着她的手,“你听我说,王爷如今已不是当初那个少土司了。我们也不会在此久留,待阿妈苏醒之后,还是劝说她与我们一同进京吧。” 雁南飞接过话道:“我也是此意。如今情势不一样了,不可将阿妈独自留下。” 众人都将目光转向田世爵,他何尝不担心阿妈若是独自留在府上,往后恐怕也不好过,故他立即便遵从众人,对昏迷中的如兰说:“阿妈,待您醒来,我们便与您一同上京。” 墨月从墨白处离开后不久,秦彩凤便出现了,她刚才亲眼目睹墨月离去,此时端来自己亲手熬的粥,并伺候他喝下。墨白剧烈咳嗽起来。秦彩凤替他轻轻拍打着背:“慢点喝,别呛着。今日味道如何?若是喜欢,阿妈每日便变着花样做给你喝。” “多谢阿妈。”墨白喝完了粥,连声赞叹好喝,还让她下次多做一些。秦彩凤将目光投向门口方向,问道:“月儿姑娘刚刚前来,是为如兰的事而兴师问罪吧?” “是,阿妈!”墨白毕恭毕敬,秦彩凤冷笑道:“如今你已贵为王爷,她乃王爷治下土民,竟敢兴师问罪,不知死活。”墨白不屑道:“本王刚刚已与月儿提出完婚事宜,她早晚皆是本王的女人,暂且便让她任性妄为吧。” “恭喜王爷,总算如愿以偿,抱得美人归。”秦彩凤平静如水,“不过,刚才我进来时,却见她哭哭啼啼跑了,看来她不大乐意啊。”墨白目光如刀:“本王既定之事,还容得下她推三阻四吗?” 当夜,众人皆无睡意,想要陪着如兰,亲眼见她从昏迷中醒来。可是,熬过了整整一夜,直到第二日晌午,如兰仍深陷昏迷,一动不动。他们又请来郎中给瞧了一眼,郎中悉心把脉时,眯缝着眼,紧锁眉头,半晌无语。 “阿妈她如何了?”墨月见郎中表情,越发紧张。郎中这才缓缓睁开眼,扫了众人一眼,声音低沉地说:“脉象很弱,气息微薄,恐怕是无力回天了,赶紧准备后事吧。”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大骇,墨月当即便又哭了出来。雁南飞红着眼眶,连连说着:“不可能,绝不可能。为何会如此,为何会如此呀?” 田世爵抓着郎中,让他再给好生瞧瞧。郎中却叹道:“伤势太重,颅内积血,就算华佗再世,恐也救不回来。顶多两日,快些准备后事吧。” 郎中起身离去之后,屋内随即传出一片痛苦哀嚎之声,悲天恸地,令人动容。 “百里奚,我要杀了你。”田世爵目露凶光,从齿缝里冷冷地蹦出此言,可话音刚落,墨月已气冲冲起身,夺门而出。 雁南飞猜到她要去做何事,随即飞奔出去将她拦下,劝她先冷静下来,勿要冲动,可她就像是全然未听见似的。墨月拼尽全力,想要绕过去。雁南飞只好将她死死抱住,她哀嚎着,想要挣脱开去,但努力了许久,雁南飞都未曾松手。 这时,田世爵也出来了,目光冷峻地盯着她:“月儿,阿妈时日无多,进去多陪陪她,跟她多说说话吧。”墨月听了此番话语,方才渐渐平静下来。 当他们回屋时,欧阳靖正要起身出门,立即惊喜地嚷道:“醒了!”众人惊喜不已,纷纷围着如兰嘘寒问暖。如兰脸色苍白,眼神极其无力,见众人都在陪着自己,立马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阿妈,您没事了。”墨月喜笑颜开,握着如兰冰凉的手,欣喜之余,竟将郎中留下的话语全然抛到了身后。如兰眨了眨眼,算是回复了墨月。墨月又问她饿不饿,想不想吃点东西。如兰缓缓摇了摇头,而后才声音微弱,断断续续地说:“你们陪了我……许久吧……拖累你们了。” “阿妈,您可吓死我们了。”墨月眼里泛着喜悦的泪光,“往后可不许这样。阿妈,我们都商议好了,等您好起来,我们便一同进京。” 如兰将目光转向田世爵,田世爵忙说:“阿妈,您快些好起来,我们便立即启程。”如兰又眨了眨眼,叹道:“阿妈这身体……怕是日子不多了。” “阿妈,不许您这样说,您都已无事了,再歇息两日……”雁南飞话未说完,如兰便打断了他:“南飞,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途中变数甚多……阿妈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月儿……南飞,你要答应阿妈,无论发生何事,定要护月儿周全。” “我会的,我定会拿性命护着月儿。”雁南飞忙不迭应道。如兰欣慰地笑了笑,又望着田世爵和欧阳靖:“爵儿、欧阳姑娘,这次你们回来,虽从未跟阿妈说起过你们二人之事,可阿妈看得出来……爵儿,将来你若是娶了欧阳姑娘,也要待她好,切不可欺负她。” 田世爵和欧阳靖听了此番话语,纷纷不知该如何答言。墨月此时插话道:“阿妈,您快些好起来,阿哥在回府途中都说了,要让欧阳姑娘做我嫂子呢。”田世爵和欧阳靖虽说都知晓墨月是为了让阿妈尽快好起来,但一时间均无地自容。 如兰果然满脸欣慰,精神也似是突然之间便好了许多,将他们二人的手握在一块儿,语重心长地说:“爵儿,你虽非我骨肉,可阿妈打小便将你当成亲生。王爷与娘娘在天之灵,若是能看到你娶妻生子,当年经历的所有痛苦,也就不值一提了。” 田世爵回想起自小便在如兰和墨什松用的呵护之下一路长大,虽然日子清苦,可二位从未让他冷着、饿着,纵使待亲闺女墨月,也未及待他一半好。 后来,田世爵被送至桑植时,他一开始还以为爹娘不要他了,连着哭了好几日,直到后来慢慢了解自己身世之后,才明白二位的一番苦心。从那时起,他便悉心学武,在内心深处埋下了复仇的种子。 如今,他回忆起过去种种,便满眼悲伤,忍不住说道:“阿妈,您便是我阿妈,您与阿爸是我再生父母……” “爵儿,昨夜之事 你也亲眼见到了,阿妈对不住你,王爷之位原本就该是你的,当初在你要放弃继承王位时,阿妈实在后悔没有好好劝你。”如兰言语间,滚落两行热泪,“百里奚那个孽子,他不配姓墨,我们墨家也没有像他那样的畜牲……他身上虽未流着百里俾的血,但骨子里已与他没有两样。他如今已经疯了,阿妈担心会对你们不利……阿妈走了之后,你们也要立即离开容美,切不可多留……” 就在此时,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之声,众人回头时,只见墨白带着一群侍卫冲了过来,将房屋团团围住。 墨月挺身拦住墨白,质问他意欲何为。墨白扫了众人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如兰脸上,一步步走了过去。墨月想要阻止他,但被田世爵拽住,用眼神示意她勿轻举妄动。 墨白来到如兰面前,死死地盯着她,忽然露出了满脸的狞笑。她回应着那双嗜血的眼睛,不禁一阵颤抖,张了张嘴,却一言未发。 众人皆不知墨白前来究竟想做什么,如兰总算是开了口:“王爷,求您看在我这张老脸上,放过其他人吧!” “你听好了,从今日起,本王仍叫百里奚。”墨白收敛笑容,脸色变得漆黑,“本王之所以前来看你,是因觉得你已经死了,可你为何还活着?” 第124章 土司对土司 冰冷的言语,似利剑刺入身体,虽未见血,却已寒毒攻心。众人一时之间全都愕然,瞠目结舌,不知所以。如兰瞪着眼睛,张着嘴,一脸的惊恐。忽然,燃尽最后一束光亮,身体变得僵硬,再无动静。 如兰走了!她可能做梦都未料到自己会以此种方式离去,当围绕着她的哀嚎之声响彻王府时,她已全然听不见了。 日月无光,天地一片昏暗。田世爵、墨月、雁南飞、欧阳靖皆以孝子身份身披白衣,为如兰送行。 当日,向思安收到报丧之后,也特地快马加鞭赶来容美,打算送如兰最后一程,谁知在城门口竟被侍卫拦下,声称王爷有令,未经他允许,任何人不得入城。 向思安大怒,在城门口叫嚣,让侍卫前去通传王爷,且让他亲自前来迎接。侍卫无奈,只好去知会百里奚。百里奚早就知道向思安会亲自前来吊唁,故原本便未打算让他入城。 这时,秦彩凤出面说道:“如今王爷您刚登上王位,基业未稳,还需多方支持。故从长计议,还是暂且不要跟向思安交恶,让他入城,派人盯紧他,也不会担心有事发生。” 百里奚听从秦彩凤劝慰之后,仍是犹豫不决。秦彩凤继而说道:“就算是演场戏给他瞧瞧,只要他不从中作梗,咱们暂且委屈一下又何妨。” “是,那便听阿妈的。”百里奚方才决定亲自去城门口迎接向思安。向思安尚且不知容美土司王府究竟发生了何事,见前呼后应,身着威严蟒袍的百里奚果然亲自前来相迎,方才心情大好,爽朗大笑道:“上次一别,也有些时日未见了。如今见王爷病体康复,甚为开心。” “向土司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啦。”百里奚言罢,并亲自为向思安引路,向思安连连说道:“不辛苦,就是未想到上次一别,短短数日,如兰竟……唉,为何会如此突然?那时她尚且好好的,身体也未抱恙。王爷,究竟发生何事?” 百里奚骑于高头大马之上,目视前方:“此事说来话长,向土司舟车劳顿,不如随本王先行回府,稍后再慢慢与你道来。” 向思安到了王府之后,径直来到灵堂,先拜如兰,再与众多故人相见寒暄。等他到了墨月面前时,墨月本就伤心难耐,此时更是悲痛欲绝,哭喊着让向思安替她做主。向思安听出话里有话,不免大惊,正要问个究竟,田世爵担心打扰逝者安宁,于是便阻止了墨月。 依据当地习俗,逝者皆要在屋内停放几日,寻个好日子方可上山安葬。今日已是如兰离世的第三日,明日一早才会入土为安。 当夜,灵堂之上跳起了撒叶儿嗬。此是当地习俗,相传起源于魏晋南北朝时期,有人过世之后,附近乡邻皆会悉数到场,男子在棺材前对舞,或是绕棺而舞,舞时双膝上下颤动,胯部左右大幅摆动,上肢击打自己身体,也随胯部的摆动而在胸前来回晃动,看上去极为优美。 因丧事是在王府举办,故并无外来土民,仅是请来了一些吹拉弹唱及善跳撒叶儿嗬者,悠扬凄厉的唱腔随着鼓点在夜色之中翻飞,空灵而又悲切。 向思安虽刚来王府,却早已发现事情不对,几乎所有人对如兰之死皆讳莫如深。更为疑惑的是,他在灵堂从未见过百里奚,一开始还以为百里奚政事繁忙,如今才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更为蹊跷的是,附近的诸多侍卫,也是一个个表情怪异,眼神极为不善。 “爵儿,明日一早如兰便要上山入土为安,按理说,王爷今夜该出面答谢宾客,为何迟迟不见?”向思安一直在寻找百里奚的身影,可此时已是子时,仍不见其现身,不由得越发觉得奇怪。 田世爵叹道:“干爹,事到如今,也未打算继续瞒着您……阿妈突然过世,实则……实则……”向思安见他支支吾吾不肯再说,难免疑惑丛生,更想要知道是何原由。田世爵一想起那晚被百里奚羞辱之事,便难受的快要无法呼吸,更不知该如何启口。 向思安见他如此表情,更觉得事情重大,可正要进一步追问时,百里奚竟然不失时机的现身了,且径直朝着自己走来,而后拱手道:“有劳向土司,这两日辛苦您了。”向思安回想起田世爵方才支支吾吾的样子,当即便打算当面跟百里奚求证,谁知百里奚一语便堵住了他的口:“向土司,您远道而来即是客人,本王被政事缠身,分身乏术,也未陪同,容美王府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向思安算是听出了言外之意,百里奚这是在提醒他是个外人,最好不要插手容美之事。他迟疑了一下,不得不回道:“王爷客气了。” 百里奚又问他:“明日一早,逝者便会入土为安,向土司打算何时回府,定要事先与本王知晓,本王也好亲自送您回城,才不会失了礼仪。” 向思安一听这话,更是暗自惊讶,心想好家伙,这个百里奚虽刚登上王位不久,可为人处世却处处透露着城府,若是再过几年,定然比百里俾有过之而无不及呀。 可他心中仍装着如兰之事,此时再一思虑,便又感觉到了不对劲,王爷竟然称呼如兰叫逝者,不应当是尊称为阿妈或者家母吗?他盯着百里奚走向灵堂方向的背影,隐隐觉得如兰之事更不简单,很有可能与百里奚有关,便又更是理解田世爵为何在他面前支支吾吾了。 百里奚今日也是初次现身于此,立于灵堂之前,却并未下跪,刚刚拜了三拜,在一侧长跪的墨月忽然起身窜至他面前,怒视着他的眼睛:“阿妈今日大丧,你身为长子,既然来了,为何不跪拜?” 田世爵刚才将目光聚集在百里奚身上,故忽略了墨月,此时见状想要阻止,却已来不及。百里奚全然不看墨月一眼,冷言道:“胡言乱语。我乃土司,为何要跪拜土民?”墨月气不打一处来,盯着高高在上的他,恨不能一口将其咬死。 这时,田世爵出面想要将墨月拉回,且劝道:“阿妈今日大丧,灵堂之上,不得无礼。”墨月心痛得不能自已,压抑着声音,愤怒地骂道:“你这个恶魔,阿妈九泉之下绝不会原谅你。” 百里奚却只是淡然一笑,而后一言不发转身离去。众人的目光皆停留在他身上,自然也包括向思安。向思安此时更加笃定如兰之死与百里奚有脱不了的关系,于是趁百里奚离去之时,也抽身跟了上去。 百里奚前脚刚回到什用殿,向思安后脚也踏了进来,四目相对,虽未言语,但彼此似乎已知晓对方心思。大殿之上,飘浮着沉重的呼吸声。百里奚忽然道:“此处并无外人,向土司有话但说无妨。” 向思安跟来便是要兴师问罪,故直言道:“如兰之死,究竟何因?”百里奚面色平静:“向土司此言,莫非是怀疑如兰之死与本王相关?”向思安冷言道:“你敢说与你无关吗?” 百里奚似是顿了顿,忽然放声大笑,趾高气扬道:“向土司远道而来,本王视你为贵客。既已拜过亡人,何不明日一早便安心离去,莫非还打算踩这趟浑水不成?” “如兰自田土司在时,便是少土司乳娘。若非百里俾谋逆,如今这王位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你,只不过少土司心善,方才让位于你,你且好自为之。”向思安勃然大怒,全然未将百里奚放在眼里,“你既已做了王爷,便要拿出王爷的气魄,暂且不说爱民如子,至少对生你之母亲应胸怀孝心吧。本司刚才听你在灵堂之上竟直呼如兰为土民,此是大逆不道,定会遭天谴,你根本不配为墨家人。” 百里奚再次大笑不止,就连泪水都流了出来。向思安气得胸口起起伏伏,恨不能立即拔剑。百里奚笑了许久,几乎背过气,总算收敛笑声,冷声道:“你等皆言本王并非百里家族之人,且硬要让本王认土民为母,你们居心何在?本王自始至终便叫做百里奚,而非土民墨白。” 向思安破口大骂:“原来你宁愿认贼作父,也不打算认祖归宗。亏得爵儿不仅将墨白之名还给了你,还将王爷之位也交给了你,如今你却恩将仇报……本司提醒你一句,且做个人吧,否则老天有眼,定会将一切回报予你。” “你是想说,百里俾便是本王前车之鉴吗?”百里奚的嗓子突然变得无比沙哑,似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捏住,又奸笑起来,“百里俾乃一介武夫罢了,有勇无谋,否则怎会不是区区一个桑植对手?对了,若非你提醒,本王几乎忘了一件事。” 原来,袁廷奕趁着百里俾带兵攻打桑植,后方空虚之时,为寻找“盐水女神图”闯入王府,最终导致百里俾撤兵驰援,此乃百里奚故意放出的消息。 向思安半信半疑,自是不解他为何要如此去做。百里奚讪笑道:“因月儿姑娘那时正在桑植,本王担心百里俾攻破城池,伤了月儿姑娘。当然,还有另一层原由,当时裘千羽为捉拿逆党雁南飞,故极力怂恿百里俾攻打桑植,本王也是见不得姓裘的飞扬跋扈,且骑在百里俾头上作威作福,故才借袁廷奕之手迫使百里俾收兵,岂不是变相助了你,也助了桑植?” 向思安感慨万千,万万没料到这个百里奚年纪轻轻,看上去人畜无害,为达目的,做起事来手段竟如此阴毒,当即便暗自叹息起来。 可百里奚的手段远不止于此,他接下来所言,几乎令向思安感觉像是掉入了冰窟窿。 “容美与桑植最后一仗,百里俾命丧黄泉,其中也有本王功劳。”百里奚在说起此事时,满脸容光泛发。原来,临行前他偶然听见了百里俾与秦彩凤的对话,得知百里俾打算带他一同出征,且在关键时刻以他田秀之子的身份要挟向思安…… 向思安听到此处,已是浑身冰冷。百里奚说到此处,也是满脸狞笑,他在大殿之上来回走动,每一步踩下去都似使了千钧之力。 “百里俾可真是鬼得很,竟然打算拿本王替他打江山,幸亏本王一早便已撞破他的阴谋。”百里奚微微叹了口气,“本王在军帐之内趁他未注意,在茶里下了毒。那是一种无色无味的毒药,十日之内便会毒发身亡,故就算他未被杀,最终也难逃一死。” 向思安此时已不止是浑身发冷,而是瑟瑟发抖,他活了六十多年,如今面对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竟然觉得自己像是白活了,当即便再也说不出话来。 百里奚转身,缓缓移步至他面前,见他面如死灰,又不禁开怀大笑:“向土司,何必如此惊讶?我助你打败了百里俾,你是否应当面谢我才是?” 向思安紧咬着牙,屏住呼吸,许久之后方才回击:“你不是人,而是比百里俾更加畜牲不如。百里俾当年为了王位弑兄杀嫂,你如今弑父杀母,所作所为与他并无二致,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那又如何,你莫非打算替百里俾杀了我?”百里奚转身大笑,“向土司,你太妇人之仁,成不了大事。看在你曾收留本王的份上,本王今日不为难你。明日待如兰入土为安,你便立马离开容美,回去好生经营桑植,还望咱们长此以往,相安无事。” 向思安懂了他的心思,他这是暂时不打算与桑植翻脸,可以后便说不清了。迟疑了片刻,舒展开紧锁的眉头,不免叹道:“罢了,你们容美之事,自行解决吧。本司说到底也是个外人,不便插手。” “你可如此去想,甚好。”百里奚笑的时候,眼里又燃起一束熊熊火焰。 第125章 被迫当王爷 百里奚与向思安唇枪舌战时,怎么也未想到秦彩凤竟然躲在大殿之后,将二人言语尽收耳中。此时,她逃也似的回到房里,趴在床上放声大哭,许久之后,起身面向苍天,目露凶光,咬牙切齿道:“王爷,您死得太惨啦。我发誓,定要为您报仇雪恨。” 百里奚方才将自己所作所为全数说给向思安之后,内心竟然一阵轻松,就像是压抑了太久的灵魂,忽然便脱离了身体的控制,开始漫无目的的四处游离。 就在这时,秦彩凤又端着他爱吃的粥来了,他心情大好时,觉得粥的味道也似是比平日里更好。秦彩凤见他吃得津津有味,不免笑道:“王爷整日操劳,务必好好吃食,免得身体垮了,阿妈也要跟着担心。” 百里奚笑道:“阿妈已替奚儿操心了半生,也该享享清福了。从明日起,您不用特意为我准备宵夜,我若是饿了,让下人去准备吃食即可。”秦彩凤却说:“下人替王爷准备的宵夜,哪里合王爷胃口……” “我说不用就不用了。”百里奚忽然大怒,似是发了疯症,将秦彩凤惊得几乎目瞪口呆,看着他,像是全然不认识了,怔了许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问:“王爷,您是否遇到了不顺心的事,与阿妈说说,阿妈兴许可替您分担一二。” 百里奚脸色铁青,当即便用力将瓷碗扔去地上,随着一声巨响,瓷片四面飞溅,其中一块竟然冲着秦彩凤而去,刺入她眼中,顿时便痛得她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静谧的夜色,恍若受到惊吓,也兀自颤抖起来。 秦彩凤紧捂着被血染红的眼睛,趴在地上哀嚎,渐渐的便已只剩下痛苦的呻吟。百里奚背对着她,似是视而不见,直到她无力地问道:“王爷,我待您不薄。您为何如此待我,为何要如此待我?” 百里奚缓缓转身,紧盯着蜷缩着身体的秦彩凤,抑扬顿挫地问:“本王为何要如此待你,莫非还需本王亲口点破吗?”秦彩凤这才知晓他这是打算开始复仇了,她也不再逃避实情,但将所有罪过皆指向百里俾,且试图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百里奚奸笑时,嗓子又似是变得沙哑,眯缝着眼说:“你以为本王不知?百里俾所作所为,皆是受你背后指使。如今百里俾死了,你无所依靠,只得攀着本王这棵大树,并打算继续在背后操控本王。可惜啊,你大错特错了,本王并非百里俾。当初如兰将本王献予百里俾,本王无力反抗,后来又打算拿本王性命要挟向思安,以求换来胜算。如今啊,本王高高在上,再也无人可令本王做任何事情,也包括你这个毒妇!” 百里奚一口气道出了他的心里话,这番话虽不久前已与向思安说过,可此时再说给秦彩凤听,却又是另外一种心态。秦彩凤匍匐在地,这时才明白他果然动了真格,故才唉声哭喊道:“王爷恕罪,王爷恕罪呀!” 翌日一早,便是送如兰上山入土为安的时刻。百里奚碍于礼仪,也前来为逝者送行。众人纷纷攘攘,排成长队打算启程,端公正绕着棺木又唱又跳,抛撒纸钱,百里奚原本好好的,忽然双手捂着脖子,双眼突兀,从喉咙深处发出阵阵惨烈之声。 周现场顿时大乱,纷纷避让开去。百里奚面部扭曲,继而支撑不住,双膝一软,跪倒在地。雁南飞和田世爵见状,彼此对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朝着百里奚冲了过去,一左一右想要将他架住,谁知他却似有无穷之力,轻而易举便将二人推开,而后又疯了似的在原地打转儿,吓得周围之人纷纷四散逃开。 谁也不知突然发生何事,一个个面色惊恐,不敢近身。向思安还算见多识广,随即大声嚷道:“王爷恐怕是中了邪,快请端公前来驱邪。”端公方才也被惊得藏于众人当中,此时被点名,众目睽睽之下,只好走出人群,又挥舞着桃木剑,口中念念有词,在空地上又跳又舞。 可是,百里奚不仅未有好转,反而越发严重,脸上、脖子皆被自己抓出了血痕,看上去如此恐怖渗人。紧接着,他忽然冲着人群奔去,本就惊恐万状的围观者,当即更是被吓得连连尖叫,逃之夭夭,现场顿时人仰马翻,乱作一团。 雁南飞见如此下去势必会耽误送如兰入土为安,于是赤手空拳奔上前去,从其背后动手,三拳两拳便将百里奚打翻在地。百里奚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瞬间便没了动静,似是晕了过去。 这时,众人窃窃私语,议论纷纷,有胆大者开始慢慢围了过来,想探个究竟。雁南飞小心翼翼探了探他脉搏,回头冲田世爵和向思安说:“晕过去了!”田世爵提议找郎中给百里奚瞧瞧,向思安说:“不能耽搁入土吉时,先将人抬进府上,丧事继续吧。” 谁知,向思安话音刚落,百里奚猛然间又睁大眼睛,两只眼球似要掉出来,而后双手死死地掐着雁南飞的脖子,田世爵和向思安奋力将他双手掰开,刚刚松了口气,百里奚眼里竟然钻出无数条细长的虫子,黑黝黝的,在他脸上蠕动着,整个人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来。 这一幕,又将围观者吓得尽数逃窜,远远望着,不敢再近身。不出片刻,百里奚又直愣愣地躺了下去,而后又从眼睛、鼻孔、耳朵和口中涌出无数条细长的虫子,瞬间吞噬了他的脸。片刻功夫,虫子又沿着原路消失。 百里奚死了!刚继承王位不久的百里奚竟然死了,死于如兰出殡当日,也死于众目睽睽之下,无人见过此种惨烈死法,更无人知晓发生何事。 一时间,众说纷纭,谣言四起,以至于越传越玄乎,竟出现百里奚死于如兰附身之说法。 向思安原本打算待如兰入土为安之后便回桑植,如今百里奚暴毙,暂时只能留在容美,作为田秀故友,他不能眼睁睁看着容美陷入混乱,故打算与众人商议该如何处理后续之事。 “国不可一日无君,如今王爷暴毙,须尽快另立新王。”向思安在说此话时,眼神投向田世爵,“爵儿,眼下可担此大任者,非你莫属,你不可再推辞,否则王爷该死不瞑目,容美也恐陷入混乱之中。” 向思安的提议,实则也是其他众人意见。雁南飞说:“田兄,如今除了你,并无其他更为适合人选,故只有你可堪担此大任。”田世爵许久未曾言语,因他内心仍在纠结,实在不想继承这王爷之位。 这时,墨月也说道:“阿哥,之前你不想做王爷,我们都未逼你。可如今百里奚暴毙,你不觉得此是天意吗?定然是王爷在护佑着你,不想让王爷之位落于其他人之手。” 雁南飞赞道:“月儿此言甚是在理。唉,我也实在想不明白,自古以来,争权夺利者甚众,为此而不惜弑父杀兄者甚众,以至于争得头破血流,陪葬死难者不计其数,血流成河,而如今轮到你,为何就偏偏反了过来。田兄,鱼儿说得对,天意难违,你便重登王位吧。” 田世爵又埋头沉思了片刻,将目光转向欧阳靖:“我已答应过阿靖,要与她一同闯荡江湖,浪迹天涯。这王位……我实在是不想坐,也不会坐。” “爵儿,不可任性,有些事并非你不想就可以不做。”向思安口气严厉,“这容美土司是你祖祖辈辈打下的基业,如今你一句要闯荡江湖,便打算丢弃祖宗打下的江山,何等可惜,何等可笑!” 田世爵张了张嘴,还打算再说什么,很少言语的欧阳靖启口道:“你贵为少土司,继承王位理所当然。以前说要闯荡江湖,不是已闯过了吗?如今容美需要你,而你也回来了,正好收心做回你的王爷。” “田兄,我给你道句实话吧,江湖险恶,而你太过宅心仁厚,故并不适合你。”雁南飞此言似是玩笑话,可也是半真半假。田世爵闻言,不禁叹道:“宅心仁厚,记得此前你们也是如此界定百里奚的吧。如今又用来放于我身上,我……” “你不会打算以此为由来拒绝王位吧?”雁南飞忍不住大笑,“田兄,你不用再多想,这王位看来你是逃不掉了。”谁知,田世爵又嘀咕道:“可我曾答应陪同雁兄一同去京城,如此一来……” “哎呀,我说田兄,你不用想得太多,往后去京城时机颇多,想去随时可去。眼下,你便安心做回你的王爷,此乃正事。”雁南飞此话得到众人附和,田世爵一时竟难以反驳,只好默不作声了。 可就在众人谈笑风生之时,瞎了一只眼的秦彩凤突然风风火火闯了进来,还未站稳脚跟便怒骂道:“奚儿刚走,你们便在此密谋王位,不觉得太猴急了吧?奚儿惨死,与你们每一个人皆有关系,你们必须为他之死负全责。” 众人不知他为何忽然瞎了一只眼睛,自是惊讶不已。 “秦彩凤,你少在此血口喷人。”向思安忍无可忍,“谁知道是不是百里奚做过太多恶事,老天看不过眼,故才惩治他。还有,他害死如兰,此处所有人皆有理由取他性命,可绝不会在丧礼之上闹事。” 秦彩凤冷冷一笑:“向思安,你若是不提此事,我还几乎忘了。昨夜你去找了王爷,并与他发生口舌之争。故我如今怀疑王爷之死,与你有关。你究竟对奚儿做了何事?昨日尚且好好的,为何今日便阴阳两隔了。” 众人听她如此一说,皆打算严辞驳斥,向思安却挥手制止他们,缓缓移步至秦彩凤面前,冷言道:“怪不得你会胡言乱语,原来是瞎了一只眼,识人不清,故才血口喷人。” 秦彩凤却放声哀嚎起来:“我的奚儿呀,你为何死得如此之惨,为何要丢下阿妈一个人便去了……” “秦彩凤,你少在这儿哭哭啼啼的。原本看在你是个女人的份上,当初你欠下的债还未找你清算,若要继续作恶,定没你好下场。”雁南飞实在看不下去她拙劣的表演,故打算制止她。谁知,她不仅未停下哀嚎,反而变本加厉,怒斥雁南飞只不过是逆党,并无资格在此多管闲事。 墨月念着她往常待自己不错的份上,原本未打算启口,此时见她竟然将矛头对准雁南飞,便再也忍不住,暴脾气一下子就窜了起来,毫不留情地骂道:“你这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东西,还敢诬陷南飞是逆党。你不晓得圣上都已赦免雁家无罪了吗?再敢多嘴多舌,看我不拔掉你的牙。” 秦彩凤自己主动送上门来,又遭众人围攻,再也说不出话来。向思安此时又问道:“本司昨夜与百里奚唇枪舌战之时,周遭并无外人,你又如何得知此事的?” 秦彩凤似是微微一愣,但很快回道:“自然是你走之后,我去给王爷送宵夜,他亲口跟我说的。” “罢了,百里奚人已不在,如今再作口舌之争已是徒劳。”向思安也觉得累了,重重地叹了口气,“秦彩凤,从今日起,你不许继续留在王府,此后便要自寻出路了。” 秦彩凤猛然瞪大眼睛,满脸惊恐:“你、你们这是要打算赶我走?你、你们休想。我生是王府中人,死也要做王府的鬼。你们休想赶我离去……” “大言不惭,王府早已容不下你等毒妇。”向思安破口大骂,“当年百里俾谋害王爷,抢夺王位,如今爵儿回来报仇,按理来说,你应与百里俾同罪才是。可爵儿看在你养大百里奚的份上,决定暂且留你一命。谁知你不仅不知悔改,竟还敢得寸进尺,兴风作浪。不过,今日仍不杀你,你若是不想死,便自顾逃命去吧。” 第126章 善用蛊毒者 公元一四九九年,明弘治十二年。苗民动乱,田秀派兵镇压。这一年,百里俾四十三岁,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也正是在这一年,他奉命带兵镇压三胡苗寨,将苗民屠杀殆尽。 百里俾打算带兵撤退时,忽然有土兵于尸堆里发现个活人,当他看见这个姑娘时,立即便被她清澈的眼神和纯美的长相吸引。他活了四十余年,还从未对一个姑娘如此心动过,继而不顾属下反对,坚持将她带回府上。 这个姑娘便是秦彩凤。那时,王府有规定,土民与苗民不允许通婚,故百里俾一开始也只是抱着逢场作戏,随后便弃的心态,谁知时日一久,他却迷上了温柔聪慧的秦彩凤,并下定决心要娶她。 田秀得知此事后,不仅是不答应,而且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让他尽快处理这个姑娘,否则必当严惩。百里俾难过了好一阵,却并无他法。后来,秦彩凤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不如趁机夺取王位,便可不用听取田秀差遣。 百里俾那时手上有兵,在军中也有权威。他原本从未想过要夺权,被秦彩凤如此一提醒,心中的恶魔便悄然控制了他。于是,他选准时机,便冲田秀动手了。田秀也从未想过庶长兄会冲自己背后动刀,故全然未有防备之心,面对兵变,瞬间瓦解。 话说回来,秦彩凤的族人被百里俾屠杀殆尽,她一开始被百里俾带走时,也想着有朝一日定会替族人报仇。可日子一长,在百里俾的百般呵护之下,渐渐的便对他也动了真情,以至于将复仇之事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且将族人之仇全都算到了田秀身上。 二人长相厮守了如此多年,虽并无亲生骨肉,却依然感情深厚。百里俾被杀后,秦彩凤失去依靠,本以为可继续掌控百里奚,从而掌控容美,颐养天年,却没料到百里奚暗中知晓了太多秘密,虽表面和气,内心却早已决定伺机报复。 百里俾此生虽犯下不少恶,可如今人已不在。秦彩凤在得知百里奚竟然背地里做了如此多伤害百里奚之事,尤其是在被他弄瞎一只眼后,仇恨的火焰开始熊熊燃烧…… 夜色迷离,寂寥悠长。 秦彩凤今夜梦见了浑身是血的百里俾,声称自己死得太惨了,还要她替自己报仇,杀光所有与害死他有关凶手。 “王爷,您一路走好,此仇不报,彩凤誓不为人,且无颜见您。”秦彩凤撕心裂肺地哭喊着,身心俱乏。她伸出手,想要触碰到百里俾,百里俾却忽然像沙砾一样,灰飞烟灭。 最终,秦彩凤眼睁睁看着百里俾从眼前缓缓消失,顿时大骇。当她从梦里被惊醒时,虽是春日,微风不燥,可也满头大汗。 田世爵被迫答应接替百里奚继承王位之后,众人便开始替他张罗继位仪式。可他认为如兰刚走不久,仪式不宜大办特办,以简为要。众人理解他的想法,故也打算遵从他的内心。 “三日之后便是黄道吉日,王位继承仪式便定在三日后吧。”向思安翻阅黄历,替他定好了日子,可他却觉得太过仓促,自己并未做好准备。 雁南飞闻言,忍不住大笑道:“这有何可准备的,你本应早就是王爷,只不过多了个仪式而已。田兄,你该不是打算反悔吧?”墨月也附和道:“阿哥,三日之后你便是容美土司王爷,王爷说话必须一言九鼎,可不许再反悔。” 田世爵叹道:“接替王位并非儿戏,岂有反悔一说。只不过……最近这心里总觉得七上八下,有种极其不好的预感,似是有事要发生。” 墨月道:“还能有何事发生?如今所有障碍皆已扫清,一切顺顺利利,就算有事发生,那也必定是连串好事。” 耀眼的阳光如同金色的织锦,洒满了容美集市的每一个角落。集市上充满了生活的气息,来来往往的土民们,身着色彩鲜艳的服饰,穿梭于大街小巷,阳光下的石板路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仿佛一条金色大道。 集市的角落里,不时传来孩子们欢快的嬉戏声。他们在阳光下奔跑、跳跃,尽情享受着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而老人们则坐在阴凉处,悠闲地品着茶,聊着天,享受着这份宁静与和谐。 雁南飞和墨月,此刻行走于集市,也正如同其中一幅风景。墨月看中了小摊上的一件精美银饰,开开心心地戴于头上,对着铜镜看了又看,虽然很是好看,她却又悻悻地放下了。 “如此好看,很适合你,为何不买下?”雁南飞正要再次拿起,墨月却阻止了他,且笑言道:“好看是好看,可好看的东西太多了,难道每一样皆要买下?”雁南飞讪讪一笑。她又叹道:“你说阿哥接替王位,究竟是对还是错?” 雁南飞见她表情如此凝重,便猜到她实则也替田世爵担心:“你是因田兄那番言语,方才替他担心吧?田兄接替王位,并无对错之分。不过,若是定然要给你个答复,我仅可说的是,民心所向,众望所归。” 墨月自然也理解此言,可她又说:“三日后便是阿哥登上王位的黄道吉日,可我这心里也与阿哥一样,总也觉得不对劲。”雁南飞这才明白她之前所言,皆是为了安慰田世爵,不免又安慰她:“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勿用太过担心,一切顺其自然,老天自有安排。” 二人不知不觉已走了很远。雁南飞的目光从集市上迅速扫过,声音低沉地说:“田兄继位日近,若是好事者打算从中作梗,定然与他继位有关。如今想来想去,也仅剩下秦彩凤可能会是这绊脚石。” “秦彩凤已自身难保,且无人可用,她还可做什么?”墨月也想过此人,但即使想破了脑袋,也无法想到她如今已沦落至此,就算有兴风作浪之心,也定无兴风作浪之力呀。 日头沉沉落去,夜色缓缓落幕,浓浓的阴影将容美集市罩了下来,仿佛蜷缩成了个大大的口袋。此时,二人已走在回府的途中,雁南飞忽然驻足,似是不经意回头望了一眼,目光游离于夜色之中,一切却显得深不可测。 墨月也收住脚步,顺着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夜色,随后又疑惑地望着他。片刻之后,他方才收回目光,自言自语道:“莫非我眼花了?” “阿哥,你……看见什么了?”墨月忍不住好奇地问。雁南飞却缓缓摇头道:“定然是我看花了眼。”墨月听他如此一说,又转身回望,身后除了点点灯火昏黄,一切安静如昔。 墨月见他目光深邃,表情凝重,更是觉得疑惑,走了几步,也未忍住再次回头望去,顿时也只觉有何物在眼前快速闪过。她揉了揉眼,定睛看去,却也只见人影绰绰,如梦似幻,方才觉得可能是自己眼花了。 雁南飞忽然说道:“我好像看见一个人。”墨月不禁脊背发凉,紧张地问他是谁,他却又叹道:“我们回府时,阿妈称她已告辞离去,可为何那人如此像她?她若是回来,为何不去王府寻我们?” 墨月明白他口中的她,指的是丹珠姑娘。他们从清江浦回府时,丹珠已不在府上,留给如兰最后的话语是有事暂且离去,不日后便回,可自打那次离去后,便再也未归。 “你……刚才看见丹珠姑娘了?”墨月问,雁南飞声音低沉地说:“像极了。不过也极有可能是看花了眼。”墨月道:“定然是看花了眼。丹珠姑娘若是回来,怎可不来与我等相见?” 雁南飞也是如此想的,故便以为当真是自己错了 也就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谁知他刚叹了口气,猛一抬头,夜色之下,在离自己约两丈之外的地方,竟然笔直地立着个人影,虽不大能看清正脸,可他仍旧一眼便认出了对方。 此时,墨月直愣愣地盯着对面,瞬间也移不开脚步了。她低低地说了一声:“真是丹珠姑娘!”话音刚落,对方却忽然转身,快步离开。二人一言不发,不约而同地跟了上去,在大街小巷里来回穿梭,绕了好大一个圈儿,却忽然便失去了目标。 “人呢?”墨月喘息着四处张望,雁南飞刚才跟得太急,此刻也累得够呛,摇头道:“跟丢了!”墨月喘了口气,竟大声叫嚷:“丹珠姑娘,刚刚那人是你吗?为何引我们至此,却又避而不见?” 四下寂静无声,并无回音。 墨月又打算再度开口,却被雁南飞挥手制止,努了努嘴,只见右侧方向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这一次,二人总算可确定那人正是丹珠,于是一同慢慢移步过去。 丹珠原地驻足不动,未再逃离。雁南飞将她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方才问道:“这些日子你去了何处,为何见了我们二人便逃?” 丹珠似是未听见他言语,也不搭话。墨月也忍不住问道:“丹珠姑娘,为何回来也不去府上见我们?阿妈说你有事暂时离去,也未留下别的话语。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永远见不着你了。” 谁知,丹珠再次转身离去,将二人引至一间简陋的屋子,方才回头看着他们,脸色惨白地说:“我也以为再也见不着你们了。” 雁南飞与墨月对视了一眼,感觉她这是话里有话,于是问她究竟去了何处,是否遇见了麻烦。欧阳靖忽又背过身,眼里噙满泪水。她忍了许久,才将泪水憋了回去,而后恶狠狠地吐出三个字:“秦彩凤……” 雁南飞和墨月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不禁大惊,细问之下,方才明白事情原委。 当初,雁南飞他们一众同时离开王府,将丹珠留在王府托付给如兰照顾。不久之后,秦彩凤忽然找到丹珠…… “她跟我说自己也是苗人,族人当年被田秀王爷屠杀殆尽,嫁给百里俾,就是为了借他之手替族人报仇,还让我往后多与她亲近。”丹珠缓缓道来,“我信了她的话,于是便跟她多走动了一些。” 丹珠未想到秦彩凤接近她,竟是为了替百里俾报仇。她想起自己被算计的那一幕,便恨得咬牙切齿。 “我未想到,她竟在每日给我饮的茶水中下蛊。”丹珠此言令二人瞠目结舌,“可她却忽略了我也是苗人,虽不会用蛊,但平日里也听闻了一些,或多或少懂得如何解蛊。” 秦彩凤对丹珠下蛊之后,以为她已死,于是让人将她偷偷运出王府,随意寻了个山沟给扔了。 “我福大命大,又寻到一些解蛊的草药,方才侥幸活了下来。”丹珠九死一生,之后偷偷潜回容美,打算寻秦彩凤报仇。可她无法进入王府,正不知该如何继续时,便在市集上意外撞见了雁南飞和墨月。 二人在得知丹珠的遭遇后,恨不得立即将秦彩凤碎尸万段。丹珠满眼皆是仇恨:“我若不亲手杀了她,誓不为人。”墨月叹道:“未想到她藏得可真够深,她竟然自己也是苗人,当年族人被杀之事都忘了吗?为何不阻止百里俾屠戮苗人?否则小茅坡营苗寨也不会遭此劫难了。” 雁南飞此时思虑的却是另外一事,墨月见他许久未吭声,故才问他想起何事。他脸色铁青,缓缓摇头道:“秦彩凤既善用蛊毒,如今想来,百里奚当时模样,是否有可能也是中了蛊毒?” 丹珠听二人介绍百里奚临死之前的样子,脱口而出:“正是被下了蛊!”二人不禁面面相觑,没想到秦彩凤竟然便是杀害百里奚的幕后黑手,可她为何要冲百里奚下此毒手却成了迷。 “身为土司娘娘,本该亲善待人,谁知竟如此蛇蝎心肠亲手杀了王爷,简直罪该万死。”雁南飞言罢,随即力邀丹珠回府当面指认秦彩凤,丹珠看着二人,却陷入深深的焦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