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嫁高墙:纨绔小侯爷他超惧内》 第1章 重生改命 “小娘子醒了没有?” 一道猥琐又下流的声音,撞开了浓烈的酒味混杂着糜烂的胭脂香的厢房,刺激地云苓猛地睁开眼。 她猛地坐起身,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这不是揽星阁? 一年前就在战乱中被践踏干净的盛京最大酒楼。 抬头雕梁画栋,移眼香花玉案,哪里有半点落败的痕迹? 她这是,重生了? “砰!” 房门却被猛地推开! 林重一边背身合上房门,一脸淫笑眉角褶子也遮不住,口水几乎下一秒从他嘴角流出来。 “小美人我肖想你好久了,今日终于能叫我得偿所愿了!” 未散的酒劲让云苓身子发软,走马灯一般的回忆迅速从云苓脑海中飘过。 她长甲掐进掌心,勉力撑着道:“林大人,我是永安侯儿媳,你公然对朝廷命妇下手,当真不怕落人话柄吗?” “话柄?” 林重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 “永安侯不过是一个空壳子,我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谁敢参我?” 几句话之间,他已经坐到了床畔,忍不住伸手捏了一把云苓滑腻的脸蛋,即便被她勉力躲开也不恼。 满眼都是遮掩不住的欲望:“小娘子你生的这等倾国倾城的美貌,连京城最顶级花楼的头牌都要逊色两分,何必要在家给一个新婚就出去打仗的男人守望门寡呢?” “还不如……叫我好好疼疼你!” 他猛地朝云苓扑去,犹如猛虎扑食一般,直奔着云苓被拉扯地露出一半的雪白胸口。 却在将将要碰触之际,倏忽定住动作! “你你……你想干什么?” 一根锋利的金簪正正抵着林重的脖颈。 云苓声音冰冷:“林大人,好好说话你不听,别怪我动粗了!” “不怪我啊!是你家大伯母和她那个女儿给你下了药,然后送你来了,说好了我睡了你,就把你大伯放出狱……” 果然! 云苓面色冰冷,当初她失了清白,名声尽毁,日日自怨自艾,大伯母和大姐姐还假惺惺安慰,让当时被万人嫌弃的她感激涕零。 直到生死一刻,才知道自己从头到尾都在一场骗局…… “放我出去!” 云苓金簪刺进去几分,吓得林重一张胖脸血色尽褪。 “行行行,你别乱来!” 云苓一手握着金簪,一手制着林重往门口走去,药效加重,几乎下一刻就要软倒在地,却死死撑着,一路坚持到门口上。 “开门!” 林重颤颤巍巍一声喊,侍卫打开门看到屋里景象,瞬间握着刀柄戒备了起来。 云苓手下一使劲,林重尖叫变了调。 “赶紧把刀收了!” 侍卫无法只能眼睁睁看着云苓挟持着林重走出门,在一个拐角,云苓松手对准林重屁股猛地一踹,拔腿就跑! 林重一边捂着不住流血的脖子,一边指着云苓尖叫:“追,给我追!我今天一定要这个小贱人付出代价!” 侍卫脚步越来越近,云苓双腿软得撑不住,终于在前头只有房门紧闭的天字第一号房时,身子一软直直栽倒下去! 难道重生一世还是要重演前世的悲剧吗? 云苓在合上眼的一刻,心里满是绝望…… “砰!” 天字一号房门突然打开,摔倒一半的身子突然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侍卫疾奔的脚步生生定在原地,把后头冲上来的林重撞得一个趔趄,原地打了一个滚。 “哎哟,不长眼的狗东西,谁许你们停下来的?” “人抓住没?” 侍卫梗着脖子,声音都有些发抖,“有……有人……” “有人怎么了?” 林重愈发不满,“谁他妈敢拦老子的路?” 他一把拨开拦在前头的几个侍卫,肉滚滚地身子挤到前头,刚刚抬头一看—— 宛如一盆子冰水从头顶劈头盖脸浇下,冻得林重连脸上的肥肉都控制不住,歪七扭八地频出一个极为难看的表情。 “林大人,别来无恙啊!” 男子不及弱冠,身姿挺拔,面若春晓之花,一双桃花眼瞧人地时候带着说不出的风流恣意。 他一手环住云苓的腰身,扶着她靠着自己肩膀站稳,才垂下眼睑,瞧向林重。 “沈……沈小侯爷……” 林重慌张的眼珠子乱转,仰着脖子看向比自己高了大半个头的沈隽。 “您您怎么在这?” 沈隽琥珀色的眼珠子从满头大汗的林重,转到身侧弱柳扶风的云苓。 “林大人为什么在这……” 他突然抬手帮云苓捋了捋额前碎发,朝着林重一眨眼,“我就为什么。” 林重一愣,到底是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精,瞬间参悟了沈隽话里话外的意思。 这是也看上了永安侯家的小娘子! 没想到永安侯家大房这般贪心,敢做两头买卖,坑了他这么一把,日后有机会他定要跟他们算这笔账! 只是未曾想到云苓一个小寡妇竟然这般有本事,连沈国公府这位京中炙手可热的新贵都能勾搭上,当真是命好。 沈隽看着林重在他眼皮子底下眼珠子骨碌乱转,。 “既……既是这般,那下官就不叨扰侯爷好事了!” 朝着沈隽一拱手,就想转身带人跑。 “慢着!” 林重连忙回头,低着头声音抖得愈发厉害:“侯爷还有何吩咐,下官必定鞠躬尽瘁。” 沈隽盯着林重转身煞白的脸色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不是什么大事,林大人怎么怕成这样?” 他伸手拍了拍林重的肩膀,似是毫不经意地道:“只是我这人脾气不好,爱吃独食。” “若是有人敢往我碗里下筷子,伸手剁手,伸头剁头。” 说完,沈隽嘴角还含着笑,一手揽住云苓的细腰,转身进了天字第一号房。 房门“哒”的一声合上,门口那点子喧闹也彻底消散了干净。 云苓紧闭着双眼,正想着怎么脱身,耳边就传来戏谑的笑声。 “再装睡,我可就要干点睡着才能干的事了!” 第2章 绳之以法 云苓浑身一颤,猛地推开沈隽急急后退,踉跄了几步才站稳。 眼前雾蒙蒙瞧不真切,但她却清楚记得,方才林重称呼他为“沈小侯爷”。 沈国公府长子嫡孙沈隽,当朝最炙手可热的少年将军年仅十七,惊才艳绝,靠着一杆银枪,硬是在蛮夷堆里杀出侯爵之位。 上一世两人身份悬殊,未有多少接触,云苓只知沈隽痴迷兵法,成日不是打仗便是在家中研习武功,怎会出现在揽星阁这等烟花之地? “云娘子好生无理,我救了你一命,你就这般谢我——” 沈隽笑意未褪,瞧她受惊的猫儿一般,正想逗弄两句,一低头瞧见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攥成拳,鲜血从指缝一滴一滴连成线掉落在地。 云苓却似不觉痛一般,一手撑着桌子,朝着沈隽就要躬身道谢,“多谢沈小侯爷……” 话还未说一半,整个人就朝地上歪去,幸得沈隽眼疾手快,一步抢上前把人揽在怀中,伸手就摸上了云苓的手腕。 “谁给你下的软筋散?!” 他长眉紧皱,“连寻常习武之人都扛不住,你一介弱质女流哪里用得着这等阴毒玩意儿?” 不等云苓反抗,他一把将人打横抱起,安放在了床上。 云苓支着身子,看着沈隽在屋里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有些猜不透这位小侯爷的心思。 她与沈隽无亲无故,他又不像要图色,反倒又是探脉,又是抱她休息,若不是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又是个寡妇,根本不能入沈隽这等天之骄子的法眼。 都要怀疑沈隽是不是对她有些情谊了。 没过一会,沈隽就翻出来一瓶烈酒,一卷布条走到云苓床前。 “这屋里条件简陋,无甚药材,只能将就着给你处理一下伤势了。” 说着就要去抓云苓的手,却被云苓躲开。 “不必了。” 云苓轻声道:“小侯爷身份尊贵,不该与我这等低贱女流牵扯到一处。” 沈隽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干脆地一把扯过云苓的手腕,自顾自给她上药,云苓药性未散,哪有什么力气,只能仍由他抓在手里摆弄。 “这酒有些疼,忍着!” 带着香气的酒液浇在斑驳的伤口,痛的云苓眉头紧皱,冷汗唰地从额角滑落,却只是咬着嘴唇闷哼。 沈隽一边上药包扎,一边忍不住侧头看云苓。 “这烈酒浇伤的痛楚,连兵营里的九尺大汉都忍不得,你一个小娘子,倒是有骨气得很。” 云苓捂着包扎好的手掌,婆娑着上头的布条,没有吭声。 前世江淮之为了上位,把她送给郑王,郑王性子暴虐,尤爱虐打女子,半年以来她受的大大小小伤痕没有一处不比这次厉害千倍百倍,这点痛楚算得了什么。 沈隽眉头微蹙,“何人这般害你?” 云苓不吭声。 “永宁侯大儿子江志毅贪污受贿,下月开庭,主审官正是林重。” 云苓下意识抬眼看向沈隽,正撞见一双澄澈又深邃的黑眸,似是想要一眼看进她的心底。 云苓抿了抿唇,“软筋散是我大伯母和大姐姐下在我茶水中,她们知道林重好色,想要用我换来江志毅的无罪释放。” 沈隽眼里滑过一丝厌恶,“林重本就是出了名言而无信的小人,况且江志毅受贿一案牵涉众多,圣上亲自提审,又怎么可能是一个林重能够左右?” 是呀,上一世她赔了身子也没能换来江志毅无罪,定罪书下来的时候,大伯母有不敢惹林重,只能痛骂她狐媚无用撒气,怪她一点小事都办不成。 “你想救他吗?” 云苓一怔,愣愣抬头盯着沈隽。 沈隽清咳了一声,“这桩案子江志毅至多算一个从犯,审判下来大约十几年牢狱之灾,我府上有一卷丹书铁劵,应当能在圣上面前保你大伯平安。” 云苓皱紧眉头,实在是想不通。 “我与小侯爷之前从未有过交集,小侯爷为何这般帮我?” 沈隽随口道:“想帮便帮!” “我娘说我杀得人多,要日行一善,多积阴德,以后到地府才不会那些阴魂为难。” 这借口实在是离谱,听得云苓眉头愈发紧皱。 倒是沈隽先不耐烦起来,“你到底想不想救人?” “不想。” 云苓回的干脆利落。 沈隽一愣,下意识捏了捏鼻头,“那……不想便算了,正好我懒得麻烦。” 他起身就想离开,“这软筋散药性散的快,再过半时辰你就能走了……” “小侯爷既然日行一善,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沈隽脚步一顿,转过身看到云苓跪坐在床上,眼底满是诚恳。 他眉毛一挑:“求财还是求权?” 云苓摇了摇头,“小女只求,侯爷能把我丈夫绳之以法!” 沈隽错愕地看着云苓,一时有些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上一世云苓出嫁当日,沈隽带兵出征,江淮之为了能蹭上沈隽的军功,抛弃新婚当夜的妻子,毅然跟随军队,驻军塞外。 未曾想此次打仗异常艰难,江淮之受不得苦,第一年想法子假死当了逃兵,却又不敢回来,生恐因着逃兵的身份被判处死刑。 便隐姓埋名在外头生活了五年,直等到圣上大赦天下才敢回家。 这五年里,云苓用自己嫁妆支撑整个败落的永安侯府,为了操持家业,受尽外人欺凌不说,还被家里人各种嘲讽陷害。 原本云苓还能靠着与丈夫那点可怜的情谊艰难苟活,却在看见江淮之牵着一个女人回府的那一刻,彻底崩塌。 她才知道,在她辛苦为家业打拼的时候,她的丈夫心安理得和另外一个女人在外头靠着她的嫁妆接济,郎情妾意,衣食无忧。 “江淮之受不住军中吃苦,假死逃兵,已在京郊镇国寺整整躲了两年!” 第3章 轮不到旁人置喙 “你可知逃兵之罪,罪判问斩!” 云苓在床上跪的笔直,“小女正是知晓此事事关重大,不敢隐瞒,恳求沈小侯爷秉公处理,以儆效尤。” 沈隽皱紧眉头看着云苓,“你很恨你丈夫?” 恨,何止是恨,她恨不能生啖其肉,喝干他的血! 外室苏锦时是无根孤女,连入籍都不能,江淮之哄着云苓认她当义妹,让她成了江南首富的嫡女不说,在府中一应吃穿用度比肩正室。 更因着苏锦时入府时就已经育下一个男儿,等到孩子五岁,更是连演都不演,直接抬她做了妻。 可怜云苓八抬大轿进了永安侯府,最后沦落的连个婢女都不如。 更别提江淮之为了上位,把她当作物件一般送给各路高官王公,逼得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云苓死死咬着嘴唇,重生一世,她势要让整个永安侯府都付出代价! “小女无甚学识,却也知晓君子当保家卫国,临阵脱逃乃为天下不齿,实在做不到与府上众人同流合污,一起包庇这等无耻罪犯。” 沈隽原地踱了两步,看着云苓一时有些说不出话。 然而云苓却不在意,仍自顾自道:“只是永安侯夫人与镇国寺住持交好,江淮之藏在镇国寺密室,寻常人轻易找不到,我会想法子叫他主动出来,到时候只要沈小侯爷带人去镇国寺附近抓捕便是。” 沈隽迟疑半晌,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我会派副将在镇国寺附近巡逻,正好过些日子圣上要去京郊避暑,这缘由也叫人挑不出错。” 云苓却微微一怔,心知这是为她打算,不管到时候逃兵一事是假消息也好,亦或是她临阵反悔也好,事先说了京郊巡逻的理由,给她留有了余地。 只知沈国公府的小侯爷用兵如神,却没想到他在这等小事上,竟也这般心思缜密。 沈隽扫了眼外头的天色,“药性差不多了,我带你从后门小路出去,那头人烟稀少。” 云苓点点头,忍着痛楚乖顺地跟在沈隽背后走出了房门。 看着她分明疼得脸色苍白,额头一层密密麻麻的冷汗,却一声不吭,沈隽心里一时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终究还是在送云苓出门的时候,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回去之后,找人每日吊二两燕窝煮粥喝,这软筋散伤血气得很。” 云苓一愣,朝着沈隽露出一抹苍白的笑意:“今日多谢沈小侯爷相助,来日如有需要帮忙的地方,云苓必定万死不辞!” 眼见着那道削薄的身影慢慢隐进小巷,沈隽抛了抛扳指,眼尾那点笑意淡淡隐去。 “不必了,我欠你的,才是万死也难还清。” 云苓从小门回永安侯府的时候,府中无人发现,她跌跌撞撞地闯进房间,马上被痴痴盯着房门的月牙看到。 月牙连忙上前扶着云苓,看着她一身狼狈,眼眶立刻红了一圈。 “夫人,你白日都去哪里了?怎么这么久才回来,还弄得这般狼狈?” 云苓摇了摇头,只哑着嗓子道,“你去烧些热水,我要沐浴。” 月牙立刻扶着云苓坐稳之后,到外头张罗起来。 看着月牙忙活的背影,云苓眼睛有些湿润,月牙是从小在她身边的丫头,向来对她唯命是从,忠心耿耿,要不是为了护着她,不让她被江淮之送到高官手中凌辱,也不会被活活打死! 等到坐在浴桶中,月牙一边撒着玫瑰花,一边担忧地问道:“夫人你手上的伤势当真不要大夫来瞧瞧?” 云苓摇了摇头,被温热的水流抚遍全身,她只想阖目休息,顺便梳理脑海中爆炸的信息,怎样一步步让永安侯府全部恶有恶报。 “今日夫人不在,二房那边又来支银子。” 月牙忍不住抱怨,“我叫他去账房支取,他偏说账房给的钱太少,竟要我拿小姐嫁妆里的珠宝首饰给他两件!” 云苓淡淡道:“你给他了?” 月牙立刻气愤道:“我如何肯依,这么些日子他们靠着夫人嫁妆养着还不够,竟然能打上夫人体己首饰的主意,还要不要脸,我当即就把他打了出去!” 顿了顿,月牙又似想到了什么,垂头丧气地道,“我知道夫人又要教训我不懂家和万事兴,不守礼数,可我真是气不过,夫人责罚我吧!” 云苓睁开眼,轻笑了一声,“你做的这般好,我为何要责罚你?” 月牙一愣。 “贪心不足蛇吞象,永安侯府靠我嫁妆支撑了这么些年,早该偿还了!” 她冷声吩咐道:“等我沐浴完,你让账房来我屋里一趟,我要跟他清清账!” 月牙惊喜地瞪大眼,怎么也不敢相信往日那个总是柔顺好拿捏,为了整个永安侯府恨不得把心抠出来的小姐,竟然头一回强硬了起来! “小姐做得对,他们靠小姐嫁妆养着,平日还对小姐呼来喝去,早该给他们教训了!” 听着月牙激动的时候,连闺中的称呼都带了出来,云苓闭着眼淡笑。 教训?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少夫人怎么突然要查账?” 账房的王掌柜是一个老油条,往底下一站,脸上先堆了三分笑。 “可是近来有哪处开支有了错漏?” 云苓翻着手里的账簿,一页一页看得仔细,时不时皱起的眉头,让底下王掌柜双腿有些发软。 随即又安慰自己,不过一个闺阁妇人,即便是江南首富独女又如何,到底不是京城出生,能见过什么世面,看得懂什么账本。 “六月初十,账房支了五百三十两银子,作何用处?” 她微微转眼看向王掌柜,王掌柜连忙笑着道:“少夫人怕是忘了,下月就是太太生辰,这银子当然是给夫人过寿的。” “不过了。” 云苓合上账本,“趁着东西还未用,全退了。” 王掌柜脸色陡变,“这……这怕是不合规矩……咱们这么大一个侯府,哪有退货的道理,说出去是要叫人笑话的!” “笑话?”云苓一挑眉,“我且问你,这账面上的铺面田地无一处不是我的嫁妆吧?” 王掌柜一愣,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月牙在一旁厉声喝问,“问你话呢,愣什么?” 王掌柜只能咬着牙点头,“是,是您嫁妆。” “我的嫁妆,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轮不到旁人置喙!” 第4章 假死复生 王掌柜一下急了,“不是,少夫人,您这嫁妆咱们也不是用了一日两日了,都两年过去了,您怎么突然提起这陈年旧事了?” 他看着云苓的眼神还有些不满,“您是知道的,永安侯府比不得沈国公府,本就不是钟鸣鼎食之家,只靠着祖上荫庇,领些月俸,房产田地少之又少,连寻常地主都比不得。” “您府上是江南首富,光嫁妆就有一万万两,既是嫁到了府上,便该有福同享,哪有中途收回的道理?” 月牙听得不忿,“那是我们小姐人好,你们怎能……” 云苓伸手按住月牙,转头看着王掌柜,见他脸上倨傲得很,眼里也满是对自己的不屑,显然并没有把自己这个真正的财主当回事。 “王掌柜说得这般正义凛然,那我问问你,这京城上下,有哪一位达官显贵靠女人的嫁妆过日子?” “本朝律例,女子嫁妆乃女子私有财产,若非女子自愿拿出,夫家决不可擅用,轻则没收家产,重则入狱十年,杖责三十,是不是?” 王掌柜脸色微变,“夫人,话不能这么说……” “你只说,是还是不是?”云苓冷冷地盯着他。 王掌柜只能不情不愿应声,“是。” “可之前确实是您自愿把嫁妆拿出来公用……” 云苓打断他,“王掌柜也说是之前,我现在不愿了。” 王掌柜一口气堵在心里,连那点笑意都装不下去,心思几转之后,突然开口,意有所指道。 “我只是一个下人,这等大事轮不到我做主,还是先请示老夫人,问她老人家意见。” 这话已是威胁之意,知晓往日云苓最在意江淮之母亲和祖母的看法,想要拿长辈压她低头。 月牙也微微变了脸,她家小姐最是孝顺,永安侯夫人又待她极好,平日诸多事情,小姐都看在永安侯夫人面上自己打落牙齿肚里咽。 这次怕又要以忍让结尾。 “我收回我的嫁妆,还轮得到请示旁人?” 云苓被气笑了,突然站起身,冷声道:“既是这般,那便一道去衙门请示请示,我倒要问问京兆尹,夫家唆使下人侵占嫁妆如何判罚?” 她说着就要往外走,这阵仗显是要来真的,吓得王掌柜冷汗刷的就流下来,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少夫人息怒,是小人不懂律法,是小人不知规矩,惹了您生气,该打该打!” 说完,一记响亮的巴掌就扇在王掌柜脸上,他像是不知道痛一般,一巴掌接着一巴掌,自己扇得脸颊都肿了起来。 云苓这才慢悠悠道:“行了,别打了,还要你做事,肿成猪头一般,如何出门?” 王掌柜连忙停了手,给云苓磕头:“奴才这就去办,绝不让夫人操心!” 眼见着王掌柜就要出门,云苓又喊住他。 “我明日要去镇国寺为娘亲生辰祈福,你顺路与管家说一声,叫他提前安排。” 王掌柜哪里敢问,连连点头,连滚带爬地逃出了院子。 “终于出了口恶气,我早看这个王掌柜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成日对夫人颐指气使的,哪里有半点下人的样子?” “不就仗着老太太信任他!” 云苓没有吭声,低头慢慢喝着杯里的浓茶。 “不过夫人怎么突然想去镇国寺祈福?” 云苓看着外头的天色,淡淡道,“婆婆生日,我自然要送她一份大礼了。” 最好是叫她此生难忘,一辈子都活在阴影之中。 眼见着天色将暗,云苓放下手中茶杯起身往外走。 月牙有些着急,追在云苓身后问道:“夫人马上就要用晚膳了,这会出去作甚?” 云苓脚步未停,只轻声道:“有一件事,必定要今日去确认。” 永安侯府到镇国寺,马车不过一个时辰的路程。 云苓看着一路的景色,心里愈来愈冷,仅仅隔着这么短的距离,她的丈夫在这里生儿育女,其乐融融,看着她一己之力操持全家,为了守住永安侯府的体面,付出一切,将自己的尊严踩到了脚底。 等到了镇国寺山下,上头的路马车不便,云苓自己下车沿着山路慢慢走。 到底提前了三年,眼前的路程与记忆中的大有不同,云苓只能循着记忆一路往上,直到看到了在后院门口歇脚的轿夫,和永安侯府惯用的轿子。 “这是……” 月牙的惊呼还未来得及出口,就被云苓拽着拉到一棵老树后头,眼瞧着那后院里头走出来三人。 “这这……这不是……三少爷和老太太……” 月牙声音压在喉咙里,转头看向云苓的时候,眼睛不受控制地放大。 “三少爷不是,没了吗,怎么会……” “那个女人又是谁,怎么瞧着跟三少爷那般亲近?” 云苓没有表情,只冷冷盯着后院那三人,听着他们的交谈声慢慢传来。 江淮之的眉头紧皱,“她突然来祈福作甚,我与锦时好容易在此处安顿下来,因着她一个念头,又要到处奔走!” 永安侯夫人,江淮之祖母江柳氏安抚道:“说是为了你娘亲祈福,也不知是演给谁看,罢了,看在她嫁妆丰厚,能添补咱们侯府的份上,与她计较什么,祖母已经找了一处极好的地方让你们安顿。” “院落又大又清净,正好能给锦时养胎。” 苏锦时连忙朝着江柳氏行礼,她摸着肚子软声道:“能得到祖母这般关照,实在是锦时莫大的福分。”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锦时几眼,“你肚里的男胎可是要给咱们永安侯府光宗耀祖的,跟府上那个下不出蛋的母鸡不一样,万万要好好照看着!” 苏锦时愈发笑得温婉。 “好了,今儿个在外头耽搁久了,先回去了。” 江柳氏握着江淮之手腕叮咛,“万万记得,今日亥时,敲梆为号,你带着锦时出来就好,一应行李我都给你准备妥当了。” “只一点,千万小心再小心,你逃兵乃是重罪,决不能被人抓住了!” 第5章 以牙还牙 下山的时候,月牙还没从震惊痛苦中缓过来。 “他们……怎么能这样对夫人?” “夫人刚嫁过来就拿嫁妆平了永安侯府几十年亏空的账,免去老侯爷的牢狱之灾,这些年府中上下吃喝哪一样不是靠夫人嫁妆接济,更别提您连大房二房的小姐少爷都照顾妥帖……” “您侍奉老夫人寻常人连亲祖母都没这般尽心,她怎么,怎么能说你是下不了蛋的母鸡,还背着您藏着这般大的祸端……” 说着,月牙又忍不住哭出了声。 云苓情绪却异样平静,她的眼泪早在最后那几年的折磨里流干流尽了,整个永安侯府把她往死里糟践,她必定要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自从重生在揽星阁床上醒来的那一刻起,她没有一时不想着怎么把这永安侯府摧毁殆尽! “我要整个永安侯府上上下下,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她侧头递给月牙一封书信:“你拿着去寻一个嘴巴牢靠的,把这封信送给沈国公府的沈小侯爷。” “就说,亥时镇国寺,莫要误了时辰。” 月牙错愕地看向云苓,“沈小侯爷,夫人您何时……” 云苓一双眸子只静静瞧着她,眼里有着看遍红尘之后彻骨的凄凉。 “夫人放心,我必定把事情办得妥当!” 月牙心中暗自发誓,今日起,不论夫人作何决定,她必定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耽误了一会功夫,回到府上的时候,晚膳已经备上了。 一家人围坐一圈只缺了大房母女,却没有一个人动筷子,一起望着慢悠悠从门口走进来的云苓。 还不等云苓跨进门,江淮之母亲江楚氏先沉着脸发威。 “王掌柜说你让他把采买回来的货物都退了换银子,可有此事?” 云苓施施然落座,点头笑着道:“我是看这些日子账面支出过大,隐隐有入不敷出之势,想着开源节流,有些不必要开支便省了。” “那是我过生辰的银子,什么叫不必要的开支?” 江楚氏瞬间怒意上涌。 “入不敷出又如何,你嫁妆那般多,不够再取些出来用便是,实在不行,你父亲江南首富,难不成还缺这么些银子?” 她冷着脸威吓道:“回去赶紧支一千两给王掌柜,别叫人看永安侯府笑话!” 这儿媳她向来是知道的,性子和顺好拿捏,当年嫁到永安侯府本就是高攀,士农工商,商人最下等,若不是上头公婆要靠这个商女的嫁妆还债,她怎么可能让这等门第当江淮之的正妻? 江楚氏自己文人清贵出身,自然看不得这种铜臭气。 “笑话?” 云苓给自己夹了一筷子鸭肉,咬了一口,擦了擦嘴才道。 “永安侯府亏空一千万两公款,拿着儿媳嫁妆堵纰漏的时候,婆婆怎么不觉得是笑话?” 这话一出,场上死一般的寂静。 亏空公款一事本就是永安侯府的禁忌,被这个向来唯唯诺诺,任人讥讽的商女说出来,更是叫所有人大吃一惊。 “砰!” 江楚氏猛地一拍桌子,喝道:“你胡说什么东西,当真是下九流出身的玩意,这般没有家教!” 当年云苓进门,江楚氏就极为看不上,平日侮辱讥讽犹如家常便饭。 本以为云苓又会如同往日那般忍让,未曾想她筷子在碗上重重一放,“婆婆既然这般看不上,那日后就别用下九流赚来的钱财!” “月牙!” 月牙立刻应声上前,“少夫人有何吩咐?” “带几个人去夫人房里清点一遍,把所有我往日送夫人的首饰家用,夫人拿我嫁妆钱购买的物件全部搬出来,省得下九流的东西污了夫人门楣!” 江楚氏错愕地瞪大眼,她虽然极为看不起云苓,但这些年吃喝用度无一不是靠着云苓。 她父亲不过一介文人,说得好听高风亮节,说得难听就是穷酸书生,往日娘家用度还要靠她拿云苓的嫁妆钱贴补。 若不是云苓嫁妆丰厚,她何时能过上这等穷奢极欲的日子? 她唰地站起身,朝着云苓厉喝,“你敢?” “哪家儿媳敢这么对待公婆,你小心我让老太太老太爷作主,立刻把你这个没教养的泼妇赶出去!” 云苓冷笑一声,“我倒是想出去,只怕你舍不得我的嫁妆钱。” 二房媳妇江杨氏正因着早上没要到银子心里受气,这会眼珠子一转突然开口。 “不至于不至于,不过小孩子欠管教,哪里就要闹到这般大了?” 她笑着按着江楚氏坐下,扫了一眼云苓,“论理这话不该我这个做伯母的说,不过呢,这些日子这侄媳妇确实有些心野了,今早我去她屋里支些银子,立刻被她那个小丫鬟打出去了。” “我记得侄媳妇以前向来是最孝顺听话,不知这几日怎么了,冲撞我倒也是罢了,怎么自己的亲婆婆都这般呼来喝去了?” 这话听着是在解围,实际上在江楚氏气头上又浇了一把火。 江楚氏当即冷笑起来,“仗着有几个臭钱,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 江杨氏眼珠子骨碌一转,意有所指道:“弟媳你也不要这么想,侄媳妇到底年纪小,一进门就守了寡,性子浮也是有的,我只是怕她不是听了外头什么人挑拨,有了什么别的心思就不好了。”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道:“我记得听门房说,侄媳妇这几日外出频繁,今早还去了揽星阁不是?” 话故意说得含糊,刻意引着人往云苓背地里有了私情要跟家里闹起来上头想,当真是恶毒至极。 云苓淡淡扫了二房一眼,轻笑一声。 “二伯母这么有空关心我每日的行踪,不如先约束约束自己儿子,省得我那位好二哥天天在赌庄里醉生梦死!” 江杨氏面色陡然一变,“什么赌庄,你莫要胡说!” 一旁的江楚氏却沉着脸厉声质问云苓,“你外出做什么,见了什么人,是不是在外头偷人?” 云苓放下筷子,还未说话,外头突然见大房母女闯进来,一看见云苓犹如撞见仇人一般。 “小贱人,我弄死你!” 大房江孟氏不由分说冲上前,拽起云苓一巴掌就扇向她的脸! 手臂还未来得及落下,就被云苓伸手拦住,她冷冷盯着江孟氏,用力一搡,就让江孟氏摔了一个屁股蹲。 她拍了拍被江孟氏捏皱的衣领,冷声道:“怎么今儿个一个个都不会说人话不是?” 江孟氏这会还没站稳,就推开扶自己的女儿江素妍,指着云苓便骂。 “贱人,都是你得罪林大人,害得志毅出不了狱,你满意了?” 云苓挑起眉头看向江孟氏,轻笑一声,“什么林大人,大伯不是因着贪污入狱,跟我有何干系?” 江孟氏本就气急攻心,这会被云苓一激,当即口不择言道。 “林大人都说了,只要你给他玩一晚上,他就会放志毅出狱,谁知道你这个贱人竟敢逃走,当真是给脸不要脸!” 云苓脸色一冷,“所以是你陷害我的?” 第6章 休想用我一分银子 江孟氏脸色一变,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说了什么,一时心虚地别开头。 一旁的江素琴却尖利着嗓子,意有所指:“自从弟媳过门之后,我爹娘一直待你犹如亲生,如今我爹爹身陷牢狱,三弟媳难道就这样坐视不管吧?” 这句话给了江孟氏底气,她眼珠子一转,也撑起了架势。 “对啊,当初不是你主动要撑起永安侯府,怎么真的出事了,你就不敢担当了?” 云苓冷笑一声,“大伯母所谓的担当,就是让我去当高官的陪床吗?” “你分明知道那林重就是一个背信弃义的小人,就算他真的得手,你也别想大伯能出狱!” 江孟氏勃然色变,猛地向云苓扑上去。 “小贱人,我撕烂你的嘴!” 云苓微微侧身,江孟氏一个扑空,踉跄着半天,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她冷冷扫了大房母女俩一眼,“骂我有何用,不如做好大伯在狱中待上十几年,你们只能定时探监的准备吧,毕竟当初贪污的时候,就该想到今天!” 她扭头瞪着云苓,宛如看待仇人一般。 “你一个寡妇跟谁睡不是睡,在这立什么贞洁牌坊?!” 江孟氏显是气昏了头,彻底破罐破摔撕破脸。 “你能睡到林重这样的高官,是你的福气,不然你一个下九流的贱胚子,怕不是一辈子都攀不上这等高枝!” 云苓冷冷看着她半晌,突然嗤笑了一声,“终于装不下去了,又不是你一口一个侄媳妇,费心骗我嫁妆去补贴公款亏空的时候了?” “好了!” 永安侯夫人,江家老太太一拍桌子,虎着脸瞪着云苓,“像什么样子,当永安侯府是那大街上的菜市场吗?” 江孟氏一看有人撑腰,立刻到老太太身边一把鼻涕一把泪。 “婆婆,我是被逼得没法子了,志毅要是当真入了狱,叫我们娘几个可怎么过啊!” 眼见着老太太表情有些松动,江孟氏又猛上一剂眼药。 “烨哥儿还在外派办公,昌哥儿又刚入学白马书院,这时候志毅背上牢狱之灾,日后他们兄弟还怎么在仕途上作为啊?” 云苓心中冷笑,这招真是高明。 永安侯府的几个哥儿,二房的大儿子江淮恩是个扶不上墙的赌徒,小儿子才刚刚学会走路,剩下两个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庶子,三房原本江淮之最出息,只是如今只有生死不明的消息,江楚氏身子不好又善妒,至今庶出都只有女儿能安稳落地。 只剩大房矮子里头拔高个,一个从六品的外放官,和一个花了大钱才能买进去的学子,当初为了江淮昌能进白马书院,江孟氏可没少在云苓面前赔笑。 这会倒是忘得一干二净了。 果然老太太脸色微变,再看向云苓的眼神已经带了几分指责:“不管事情如何,你一个小辈都不该这么跟长辈说话!” 她是向来拿捏云苓惯了的,偶尔施舍些小恩小惠,就能让这个单纯的孙媳妇掏心掏肺。 正打算好好教训云苓几句,未曾想云苓先嗤笑了一声。 “要怎么说话,大伯母都要把我送到别的男人床上去,坏了我的名节,难不成祖母连这种有辱门楣的事情也能忍?” 老太太不防备被云苓怼得哑口无言,怎么也没想到往日对自己唯命是从的孙媳妇,竟然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一旁的江楚氏先站起身训斥道:“真是胆大包天,现在连祖母的话你都敢违逆,来人,把她拖下去掌嘴二十!” “我看谁敢!” 云苓一声怒喝,登时吓住了几个要冲上前的下人脚步。 “我是永安侯府正经八抬大轿进来的正妻,敢对我滥用私刑,真不怕我一纸诉状告到官府?” 这话一出,江楚氏立刻变了脸色,表情也有些害怕了起来。 “你在这威胁谁呢?” 老太太冷冷地盯着云苓,到底是见过大世面,多年在京中贵妇圈厮杀的,一张嘴就是叫人胆寒的威吓。 “这是永安侯府,不是你那起子没有规矩的娘家,少在这里摆你的大小姐脾气!” 瞧着老太太动了怒,大房二房顿时暗喜。 这些年永安侯外派,府上全靠老太太一力支撑,早成了府上说一不二的主子,惹到老太太发怒,今天云苓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老太太看着云苓不吭声,唱完黑脸开始唱白脸。 “你大伯母也是救人心切,一时上头跟你有了些误会,咱们都是一家人,有问题说开就好,用得着在这里吵吵闹闹?” “况且,林大人的夫人跟我是故交,林大人什么为人我老婆子再清楚不过,用得着听外人口中谣言?” 云苓眉头不由皱起,什么时候林重夫人跟老太太故交,现下还提一嘴林重的为人…… 是老太太牵线叫大伯母设计送她上了林重的床! 一股恶寒从云苓的脚底直升脑门,冲的她的身形晃了晃,险些晕了过去。 前世即便后来祖母多番维护苏锦时,她理解因为苏锦时肚中有江淮之血脉,江淮之把她送给高官,她只当祖母不知,也不曾怪罪过他人。 从未想过,原来从开始祖母就在不择手段利用她,只把她当成一个可以随意利用的玩意儿。 “……林大人想跟你谈谈,你便去跟他谈谈,他何等身份,还能对你下手?” 云苓再抬头看向老太太时,眼里已经含了一汪泪水。 “他会不会对我下手,你们不是再清楚不过吗,不然大伯母又何必在我茶水中下软筋散呢?” 江孟氏脸色一变,“什么软筋散,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云苓却根本不理她,只直直地盯着老太太,那眼神宛如淬了血,看得老太太都有些心虚躲避。 “都说是误会了,你私下跟大伯母解释清楚就……” “不必解释了,”云苓淡淡道,“正好今儿个大家伙都在,那便一并说清楚。” “从今日起,我所有账面上的嫁妆从永安侯府中公分离。” “先前用的懒得计较,日后你们休想用我一分钱银子。” 第7章 你不仁我不义 这话一出,登时整个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连素日不言不语的二房江志忠都忍不住开口,“这么点小事,侄媳妇何必这般小题大做?” “做小辈的,长辈教训两句本就是应该的,没规没矩地还叫板上了,有辱斯文!” 一旁的江杨氏也帮腔道,“是啊,侄媳妇当初可是你自己要把嫁妆拿出来充公的,哪有送出去的东西又要回来的道理?” “倒也不怕被人笑话!” 老太太脸上仍旧是一派严肃,但眼里的震怒却明显转变了几分,甚至多了两分迟疑。 “云苓,你素日是个懂事的,今日到底怎么了,处处顶撞长辈不说,开口闭口把钱挂在嘴上,还有没有一点往日当家主母的风范!” 云苓听得只想笑,又开始用这一套恩威并施的法子绑架她,逼着她心甘情愿,呕心沥血地为着永安侯府拼命。 不管背地里多对不起她,也不管对她的要求有多苛刻。 她冷淡的眼神扫过一桌子神色各异的人,嗤笑了一声,“祖母凭何认为,被大伯母这般作践之后,我还要心甘情愿把自己嫁妆倒贴进去?” “这些年永安侯府若是没有我嫁妆撑着,别说在京中有一份体面,早就因着贪污公款树倒猢狲散,我自认勤勤恳恳,不管长辈们有什么要求都尽量满足,拿着我的嫁妆钱去赌,去嫖,去倒贴娘家,我都不曾说什么。” 这话一出,一时间局上左右的脸色精彩异常。 到底江楚氏沉不住气,立时尖利着嗓子怒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 “婆母若是行的正,坐得端,自然不在此列,又何必上赶着对号入座?” 一句话堵得江楚氏哑了声息。 云苓继续看向老太太,“我自知云家算不得什么高门显贵,当江南首富独女也不是任人欺侮的,你不仁我自然不义!” 江孟氏这会清醒过来,心里有些急了,懊恼自己不该一时上头把事情闹得这般大。 忍不住在一旁阴阳怪调道:“那不是没成事吗?自己半路跑了,还事情坏了不说,倒是装起来三贞九烈了……” “啪!” 老太太陡然起身反手一巴掌,甩在江孟氏脸上。 “做了错事还敢恶人先告状,我们永安侯府当初怎么让你这么歹毒的女子进门?” 局面陡转直下,连江孟氏都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忍不住喃喃道:“婆母,当初分明……分明是你叫我带那丫头去见林重,不是你说只要哄林重开心了,志毅就能出狱……” “我只是让你带云苓跟林重商谈,她这两年是永安侯府的当家主母,见过世面,又跟着父亲江南首富通学不少说话为人之道,处事自然比你妥帖多了。” 老太太冷着脸怒斥道:“谁想你心思不正,竟然敢给苓儿下药,对着亲侄媳妇都能做出这等事,当真是蛇蝎心肠!” 江孟氏冷不丁被骂懵了,下意识着急地回嘴,“怎么是我下药,明明是你……” “啪!” 老太太反手又是一巴掌,这一下使出了十成十的力气,江孟氏一个不稳,直直摔倒在地,半天都没能爬起来。 “还要狡辩,做了这等腌臜事情,怎么还有脸教训苓儿,你自己可有半点身为长辈的态度?” 云苓心中冷笑,好手腕,不愧是能在老太公外派多年的情况下,还能一力操持永安侯府支撑到今天的曾经主母。 只这么两招就把原本的局面颠倒,若是前世的自己,怕又不是感激涕零,又要心甘情愿继续为永安侯府赴汤蹈火了。 江楚氏看不出局面,还以为老太太糊涂了,忍不住出声为江孟氏说话。 “婆母,大嫂也是为了救大哥,是那丫头办事不利,你责怪大嫂做什么……” 老太太转头瞪着江楚氏,“你大嫂没脑子,你也跟着糊涂了不是?” “云苓可是你的儿媳,刚嫁进门就遇上淮之从军,不到一年淮之战场出事,人家不声不响拿着嫁妆垫上咱们侯府上下亏空,又年纪轻轻操持家业,你做婆母的,成日别想你帮忙不说,拿着性子添乱倒是第一名!” 江楚氏本就是个没用的,被骂了两句一下慌了神,手忙脚乱地站起身,支支吾吾道:“我只是……就是看不惯她对长辈的态度,忍不住教训……” “长辈德行不好,又如何能让小辈敬佩?” 老太太沉着脸,“亏得你是清流出身,你父亲素来为官清廉,怎么养出你这般喜好奢华的性子?” “云苓要为了府上开源节流有什么错,你就来给她赛脸,是非不分,也不怪做小辈的药顶撞你!” 又把刚进门云苓与江楚氏的冲突拿出来说了一遍,方才争执的时候没见老太太有何反应,由着那几人训斥云苓,这会听到她说要收回嫁妆倒是开始做戏了。 江杨氏原就是里头最机灵的,立刻明白了老太太的意思,还不等老太太训斥,先一步朝着云苓赔笑。 “老太太说得对,今儿个是我们几个做长辈的不好,误会了苓丫头,往日苓丫头操持家业本就身心劳累,难免心里有些脾气,出了这档子事更加心中难受,我是理解的。” “咱们都是一家人,有什么不对说开了就好,一人赔一句不是,这事就过去了,用不着闹得那么大,倒是平白让人看笑话了。” 她这番话说到了老太太心坎上,又给老太太铺好了台阶,听得老太太愈发舒心。 “老二媳妇说得对,一家人没什么事情不能过去的,苓儿你要是有什么不舒服,今儿个一起发出来,祖母必定帮你一一做主,绝不叫你受委屈了去!” 云苓看了这半日戏,心里愈发觉得荒谬可笑,倒是把她架了起来,长辈都这么低姿态了,她做小辈的要是在计较,倒是她不讲理了,逼着她从台阶上下来,就怕她要把嫁妆收回。 看着一桌齐齐停了筷,等着她反应的一家人,云苓突然莞尔一笑。 “我吃饱先回去休息了,大家随意。” 第8章 黄鼠狼给鸡拜年 掌灯时分,月牙一边挑着灯芯,眼里还是难掩的雀跃。 “听说大夫人被拖下去掌嘴二十,打的求爷爷告奶奶的,脸肿了那么老大,在后院哭了好半宿!” 云苓翻着手里的书页,轻笑了一声,“不过是挑着热闹做戏给我看罢了。” “这种家族丑事,不说闹到官府,总要知会一声族中各老,再定惩戒,到了我这,轻飘飘的掌嘴就过去了。” 月牙也反应过来不对,气愤道:“是啊!这大夫人也忒不是东西,小姐你往日待他和那边大小姐那般好,她竟然还给你下药,把你送去……送去……” 说不下去,月牙恨恨咬牙,“这回没出事还要,要是真的让小姐受了委屈,奴婢便是拼命也要跟他们……” “说什么胡话!” 云苓立刻打断月牙,脸色骤然严肃起来。 月牙的话,瞬间把她带到前世,她被奸臣派来的侍卫强行拽出门,月牙拼死阻拦,却被江淮之活活打死! 她眼睁睁看着月牙的那样鲜活的生命在她面前消散,满口吐血,唯独一双手还是奋力拽着云苓的衣角…… “今后无论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先以保全自己性命为先。” 月牙不懂云苓怎么突然说这些,张了张嘴正要开口,突然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下一秒房门被敲响。 “苓儿,休息了吗?” 老太太的声音在外头响起,仍旧是一如往日的慈爱,只是今日夹杂了一些讨好的意味。 月牙错愕地看向云苓,就看到云苓眼里连半点波动都没有,似乎早就预料到了这场景。 “祖母有何事?” 老太太笑着道,“瞧你晚上没有吃什么,我让你婆母下厨煮了写银耳莲子羹,给你垫垫肚子。” 云苓淡淡道:“劳烦祖母了,只是我今日无甚胃口,乏的厉害,想早些睡了。” 门外江楚氏端着银耳莲子羹本就不耐,听到云苓这话登时柳眉倒竖,恨不得现在就闹起来,却被老太太狠狠一瞪,只能又把怨气咽进去。 “知晓你今日受委屈了,祖母已经让人狠狠教训你大伯母了,告诫她日后决不许再打你的歪主意。” “你是个懂事的孩子,这些年你在咱们侯府的付出,旁人瞧不出,祖母都放在心里,有什么委屈都会给你作主的!” 云苓轻笑了一声,突然凑到烛台前,让那一双水色的大眼被蜡烛飘出的轻烟熏上。 抬手朝着月牙挥一挥手,示意她去开门,月牙又心疼又不解,却还是听话行事。 房门一开,老太太刚领着江楚氏进门,就瞧见云苓眼眶通红,一行清泪从眼角滑落,显是自己暗自垂泪许久。 老太太原本在门口那点子不耐和忌惮也被抚慰了,到底还是老大做的太过火,惹着了她。说来也是向来好脾气,任人拿捏的性子,怎么可能突然天翻地覆? 她端着莲子羹放到云苓面前,声音已然带着安抚的意味,“好丫头,再怎么样也不能跟自己身子过不去,这莲子羹清甜,晚上用也不伤嗓子。” 云苓拿着帕子擦着眼睛,才缓缓开口,“祖母深夜到访,可有何要事?” 老太太抬头敲了江楚氏一眼,江楚氏面上不情愿,却还是朝着云苓行了一礼。 “今日晚膳是我这个做婆母的做得不好,不该那般训斥你,你成日操持家务已经劳心劳力,我不知开源节流,还要与你置气,是我不对。” 她说的是别别扭扭,显然这番话是老太太一句一句教她的。 云苓眼底满是冷意,嘴上却道:“婆母不必跟我道歉,我自知不讨婆母喜欢,从进门婆母就嫌弃我出身,今日训斥平日也听多了,只是我今儿个心情不好,冲动了些。” 江楚氏脸色微僵,她都把姿态放得够低了,怎么这云苓抓着不放就算了,还要把她以前的事情拿出来教训? 她下意识看向老太太,却看见老太太冷冷瞪着她。 江楚氏只能硬着头皮道:“是……这是我这个做婆母的不周到,你嫁进门到现在事事周到,无有不满意的,往前那些都是我眼皮子浅,我给你道歉。” 老太太也笑眯眯地帮腔,“来时路上,我也训斥她了,你婆婆是个心直口快的,但为人没有坏心思,你别把她那些话往心里去。” 云苓装着帕子擦脸的样子,遮住脸上的冷笑。 话题扯了一通,老太太终于切入正题,“我知道这些年永安侯府都是靠你嫁妆一力支撑起的,你难免心里有抱怨,但是话又回来,当年你父亲想尽方法要你嫁进永安侯府,不也是为了永安侯府的门楣吗?” “你过门至今无一儿半女傍身,府上也从来无人诟病你,更没有人提休妻一事,大家都是把你当一家人的……” 云苓实在听得好笑,忍不住出声打断,“祖母这话倒是说的有意思。” “我新婚当日,江淮之抛下新嫁娘从军,别说洞房,连拜堂都不曾进门。此去一年就出了祸端,嫁进来至今,我一直在守望门寡。” “我到哪生一儿半女,我跟谁生一儿半女?” 老太太不防备被她怼的无话可说,一时间面色极为难看。 “若当真是当我一家人,我嫁妆拿出来自是心甘情愿,可如今呢,出了这么一桩大事,叫我如何相信下去?” 江楚氏实在忍不下去,朝着云苓冲口而出,“你一个女子要这么多嫁妆做什么?” “你家也没有一个儿子能继承香火,原就是该拿出来帮衬夫家的,即便淮之走得早,那也是你一辈子的夫君,你的钱就该是他的!” 瞧不见处,云苓不动声色地捏紧了手心。 她突然抬头朝着江楚氏灿颜一笑,“我倒是有一个两全之策。” “既然祖母想要我有个一儿半女,婆婆又嫌我没个儿子,那不如我直接领养一个儿子吧。” 老太太陡然一怔。 “从江家宗族里领一个孩子记在我名下,又能继承我的家产,也是江家嫡子。” 听到这个提议,江楚氏眼睛也一亮,“这倒是好……” “不行,绝不可以!” 第9章 江淮之被抓 老太太反对的坚决,连江楚氏都被吓了一跳。 她有些疑惑道:“婆婆,我觉得云苓这个提议甚好,如今淮之没了,我们三房总要找一个日后能管事的男人,过两年志峰退下养老,总要有儿孙环绕的。” 江老夫人看着面前一脸不解的儿媳,有些恨铁不成钢,当初要不是图楚家世代清流,这等没脑子的女人当她儿媳,过不了一年就要给她逐出去。 即便淮之这两年回不了,等到苏锦时肚子里的孩子呱呱落地,她的重孙绝对是要回府认祖归宗的,更何况云苓这么多的嫁妆,她又是江南云家唯一的女儿。 这偌大的家产,怎么能落到旁人手里?必定得是给她亲孙儿的! 江老夫人苦口婆心地劝道:“那宗族里的孩子到底是旁支,谁知道有什么坏心思,到时候有那心思不正的进了门,谁知道要捅出什么篓子?” 云苓捏着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银耳羹,轻笑道:“咱们江家也是大户,旁支没有一千也有上百,适龄男儿也有几十,慢慢挑,总能挑中几个合适的。” 江楚氏也应声道:“是啊是啊,挑几个年岁小,家中父母不亲的,放到身边好好养养,能出什么错?” 江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要不是怕江楚氏没脑子,嘴巴没把门,早就把江淮之的事情告诉她,看她还愿不愿意让别人孩子占了亲孙子的位置! 眼见着云苓态度坚决,江老夫人硬是拒绝反倒奇怪,她心中一盘算,左不过一个拖字诀。 “这事情也不急,你如今年岁还不到二十,何苦要早早为人母受那劳什子气呢?不若过个几年,府上事情也不忙了,再去挑选一个称心意的。” 到那时淮之的亲儿子也已经长大了,她只需找个由头把孩子塞进挑选的名单里,神不知鬼不觉,就让孩子认祖归宗。 云苓如何不知道老太太的意思,淡笑道:“寻常人家十八就两胎了,我还算晚的,况且认的孩子也不是那要喂奶的娃娃,能费什么功夫?” 也不等江老夫人再开口,云苓便直接道:“若是祖母和婆婆都认为这提议没问题,那就下月吧,正好在我生辰前,把事情定下来。” 江老夫人脸色大变,正欲开口,突然外头传来嘈杂的脚步声。 “老太太呢?!” “在三少夫人屋里,这是怎了,出了什么事?” 脚步声急急地冲到云苓门口,下一刻外头人来不及敲门,一叠声地朝着屋里头喊。 “老太太出大事,您快去府衙走一趟!” 江楚氏不耐烦地皱眉,“何事不能明日说,这会过了亥时,老太太要休息了!” “亥时”却像是点醒了江老夫人,她猛地站起身,一张脸吓得褪去了血色,仓皇地扫了云苓一眼。 云苓却像是不知道一般,突然站起身走到门口,一把拉开房门。 看着满脸着急的王管家,这会瞧见自己犹如见了鬼一般,云苓轻笑一声,“出了何事,正好今夜我无事,陪祖母一起走一趟。” 王管家勃然变色,一边往屋里瞥,一边僵硬地笑道:“府衙到底不便,少夫人还是新过门的未亡人,还是留在家里吧。。” 云苓却似听不见,转身扶着江老夫人就要往外走,老太太一时间慌了神,按着云苓勉强笑道:“不……不必了,我去就好了,你今日受了惊吓,还是在家歇息……” “连祖母这般高龄还要深夜去府衙,我一个做小辈的哪里敢喊累?” 眼见云苓执意要陪,老太太正想着什么理由能搪塞过去,就听到外头一阵马儿嘶鸣。 “老夫人,禁军卫来了!” 江老夫人眼前一黑,要不是云苓手扶着,险些昏过去。 云苓眼神微冷,朝着王管家训斥道:“还在这愣着,赶紧去门口迎接,耽误了禁军卫办事,你有几条命赔!” 深夜,永安侯府大门洞开,禁军卫列队阵前,各个形容肃穆,透着一股萧瑟的杀意。 江楚氏哪里见过这等场面,早就软了腿,哆哆嗦嗦差点要哭出来,被老太太瞪了一眼,只能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 一声马啸,禁军卫两列分开,一眼瞧见队列中央沈隽扯住缰绳,垂眸冷冷扫了眼永安侯府门口众人。 “永安侯三子江淮之,逃兵不报,藏匿在外,从镇国寺转移时被副将巡逻发现,现已押送内狱,待圣上明日亲查!” “什么?”江楚氏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脸上又惊又喜,“淮之没死?” 她抓着江老夫人的手,声音都有些发抖,“婆婆,是不是我听错了,淮之竟然还活着!” 江老夫人已经浑身僵硬,一张脸灰白的犹如死人一般,哪里有空搭理她? 云苓冷笑一声,“婆婆先别急着高兴,逃兵一事乃是欺君之罪,若是圣上降罪下来,一个不好就是满门抄斩!” 江楚氏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撑不住,直接晕倒在地。 老太太抖着身子抬头看向沈隽,“小……小侯爷,我们淮之,淮之是无辜的,他从小在家千娇万宠的,从来没有上过战场,哪里是能杀人的?” “他会逃兵都是被逼的啊!” 沈隽冷冷地盯着江老夫人,“当年从军,难道是本侯逼他参军的不成?” “三少爷这种既无底子,又无训练,更无才能的,根本轮不到他随着玄甲军征战,是他先买通军中征兵官,到了军营又拿老侯爷过往的功绩求情,方才留下他。” “老太太有空在这里给三少爷找借口,不如还是早些去府衙看看他,毕竟,见一面少一面了。” 江老夫人一颤,整个人往后倒退一步被云苓扶住。 “对了,”沈隽牵着马首突然转头看向一旁的云苓,“你是江淮之的妻子?” 云苓一愣,没闹懂他的意思,却还是小心地点了点头。 沈隽轻笑一声,“我说呢,分明记得江淮之的妻子在京中守寡,怎么狱里又多了一个陪他吃苦的发妻了?” 第10章 自有人给我作主 这下连江老夫人都绷不住,浑身一晃,差点晕过去。 云苓似是头一次听闻一般,不敢置信地看向沈隽,“哪来的发妻?小侯爷是什么意思?” 江老夫人一把攥住云苓的手,抖着声音道:“这里不是你一介妇人该待的,回去歇着,其他事情自有我来处理!” 说完,也不等云苓反应,侧头朝着后头喊。 “荣嬷嬷把少夫人带回去,看着少夫人好好休息一晚,若是少夫人有任何不适,唯你是问!” 显是要把云苓监视起来! 荣嬷嬷连忙上前一把挎住云苓的手腕,“三少夫人快跟我回房去吧,这里这么多男丁,你一个寡妇在这本就不合适,别落人话柄了!” 云苓下意识挣了挣,荣嬷嬷却是铁了心死死攥着云苓的手腕,几乎要把云苓的手腕掐出红痕。 云苓怒极反笑,“祖母,我丈夫欺瞒我多年,还在外头有了别的女人,怎么我连去见一面,当场质问他的权利都没有?” 江老夫人这次却连回复都没有,整了整衣领便预备跟着禁军卫去府衙。 挣扎着云苓突然不动,对着江老夫人的背影笑了一声,“其实祖母早就知道淮之没死对不对?” 老太太身体一僵,云苓却笑的愈发讥讽,“从听到这消息,您就没有半点惊讶,还有,方才管家一说出事,您就反应过来到底是什么事情——” “您不光知道淮之活着,甚至还帮他藏匿行踪。” 这句已然是陈述句。 江老夫人猛地回头,脸上是从未出现过的怨毒。 “三少奶奶受刺激疯了,已经开始说胡话了,都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她拖回去!” 话音刚落,老太太身边几个丫鬟嬷嬷一齐涌上去,云苓本就被荣嬷嬷掐的动不了,这会多人齐上,掐胳膊掐腿,全都下了死劲,痛的她脸色都有些发白。 荣嬷嬷凑在她耳边,低声警告:“这可是京中最权贵的沈小侯爷,我劝三少奶奶少在他面前胡言乱语,若是三少爷有个好歹,您也落不到好!” 最后几个字已有咬牙切齿的意味,掐着云苓手臂上的肉一转,痛得她叫出声的瞬间,荣嬷嬷趁机捂住她的嘴,就要把她拖回屋子。 “啪!” 一记长鞭精准地甩在荣嬷嬷手背上,霎时一条鲜红的血印就横亘在手背。 “啊啊啊!!” 荣嬷嬷一声惨叫,吃痛地松开手,鲜血带起的鞭风瞬间震开了围着的下人。 云苓立刻挣脱她的钳制,对准她的小腹狠狠踹了一记,痛得荣嬷嬷瞬间倒在地上哀嚎出声。 月牙被丫鬟挤在外圈,这会才有空冲上前护着云苓,看她满手的伤痕,眼眶登时红了一圈。 云苓却像感觉不到痛楚,怔怔抬头,看着面前高头大马,沈隽正在收回甩出的长鞭。 “永安侯夫人这是做给谁看呢?” 他握着重新缠好的马鞭,侧头看向江老夫人。 江老夫人冷汗都从额头滑落,“小侯爷莫怪,我这孙媳妇年岁小,又是商人之女,没见过什么世面,说话难免不过头脑。” “我是怕她胡言乱语扰乱侯爷断案……” “扰不扰乱我说了算!” 沈隽不耐烦地打断江老夫人的话头,转头看着一旁的云苓,眼神突然顿了顿。 子时风大,她只穿着一身单衣,原本用一根玉簪挽着的长发,也在方才的混乱弄得凌乱,她无意识婆娑着白日自己划出的伤口,把好容易凝固的伤痕又摸出了血痕。 他飞快地别开眼,抬头看向前头雾蒙蒙的夜色。 “与江淮之有关的人都要配合调查,老夫人……” 沈隽微微一顿,“……江三少夫人,一起走一趟吧。” 整装肃发的禁卫军一如来时一般重又没进夜色,只是这一次多了一辆高大的马车。 云苓依靠着马车壁,婆娑着手上的伤痕,脑海里控制不住地不断闪回沈隽在马上整理马鞭的那一幕。 “……云苓!” 云苓猛地回神,转头看向江老夫人,显然是叫了她有一会了。 她立刻收敛起了表情,垂眸淡淡道:“祖母有何吩咐?” “我知道你心里有怨气。” 江老夫人过了方才那般激烈的情绪,这会也缓和下来,后知后觉地开始对着云苓怀柔。 “怨淮之为何瞒着你,为何不来见你,连带着把我也怨在里面,只是这事关起门来,你有什么怨气都能说,但你瞧瞧今日何等阵仗,沈小侯爷何等人物!” “一句话就能左右整个永安侯府的生死,你怎可在他面前胡言乱语?” 她叹了口气,伸手抓着云苓的手腕,揉着她被掐出来的红痕,“祖母也是没法子,这偌大一家子压在我身上,棋差一招,都是掉脑袋的大事!叫你受委屈了。” 云苓垂眸半晌没吭声,在江老夫人又想开口再劝时,突然开口问道。 “所以祖母当真不知道淮之逃兵隐匿一事?” 江老夫人脸色半点没有变化,径自否认:“祖母可能知道?” “若是知道,我早就押解那混小子去府衙认罪了!” 云苓顿了顿,突然笑了一声,“也是,祖母平日这般疼我,要是知道淮之又是逃兵,又是在外有了家室,肯定会让我另择佳偶,绝不可能让我拿嫁妆支撑永安侯府多年。” “不然,”云苓抿唇一笑,“也太过阴险算计了。” 江老夫人眼神一闪,飞快地把那点不自然掩饰过去,“这是自然!” “你放心,待会到了府衙,我定会狠狠教训那不成器的小子,叫他给你下跪赔罪,解释清楚那女人是怎么回事,绝不叫你平白受委屈!” 长风卷起马车的窗帘,云苓抬眼看了一眼天上的月色。 “我知道,自会有人给我作主。” 第11章 陌生女人 内狱常年不见光,即便在夏日夜晚,也有一股浓浓发霉的阴湿味道。 云苓扶着江老夫人,抬头的时候,借着两侧的烛光,勾勒出沈隽高大挺拔的背影。 “江淮之,你家人来看你了!” 狱卒解开锁链朝着屋子里头不耐烦地喊了一声,又转头对着沈隽殷勤笑道:“小侯爷,有事您随时传唤小的,小的随叫随到!” 沈隽没吭声,身旁的侍卫抛出一锭银子狱卒立刻伸手接住,掂了掂重量,笑眯眯地连声道谢。 “谢小侯爷赏,您请便!” 沈隽侧身扫了云苓一眼,“半个时辰,别浪费时间。” 说完便领着侍卫径自离开。 江老夫人顺着沈隽的眼神落在云苓脸上,突然若有所思地问道:“你与小侯爷相识?” 云苓心头一跳,淡淡道:“还在闺中时,跟父亲走南闯北,见过一面。” 江老夫人没有怀疑,反而点了点头, 意味深长道:“这是你的机缘。” 两人一迈进房间,江淮之就对着江老夫人扑通跪下。 “祖母救救我!” 看着前两日还见过的孙儿,原本周正俊气的模样,不过一晚就磋磨得蓬头垢面,套着一身脏污的囚衣,哪里还能看出昔日贵公子的模样? “淮之,你受苦了!” 江老夫人上前一把握住江淮之的手,也满脸是泪,一腔祖孙情深在余光瞥见冷然的云苓时突然一顿。 “啪!” 抬手一巴掌狠狠甩在了江淮之脸上! “别叫我祖母,我没有你这不忠不孝的孽孙!” 打的江淮之一脸茫然,下意识想要发问,“祖母你打我做什么,不是你让我……” “啪!” 江老夫人反手又是一巴掌,堵住了江淮之的话头。 “知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年,云苓吃了多少苦?若不是她用嫁妆支撑起整个侯府,咱们这个家早就散了!”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江淮之顿时反映了过来。 “孙儿,孙儿知道自己对不起祖母,对不起爹娘,也对不起云苓,但我都是有原因的!” “那战场哪里是人能待的,吃食犹如猪食,窝头跟石头一般,我哪里吃得惯?” “这也算了,日日要急行军,不知道他们怎么安排的战术,只晓得虐待我们这些新兵的,我是去闯出一番功绩的,不是去受委屈的!” 江淮之越说越起劲,觉得自己真真是天下第一委屈。 “那里的副官还狗眼看人低,我大小也是侯府子弟,自小学习武功,算不上什么武艺高强,至少也是有点底子,他成日教训我花拳绣腿!” “我饱读兵书多年,想给将军献计,他们却忌惮我的才能,故意不采用,还辱我纸上谈兵!” “祖母你说说,这种兵营我还有何待下去的必要?!” 他越说越激动,声音扯得恨不得把狱卒都招来,吓得江老夫人一把捂住他的嘴。 “慎言!” “你才被抓进内狱,还敢说这些大不敬的言论,当真不怕明天就有人上报给圣上?” 江淮之瞬间吓得闭了嘴,可是眼里还满是不服气。 等江老夫人松开手,还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可我说的都是实话,本来就是他们故意要打压我……” 江老夫人这才意识到,自从进了房间,云苓一句话也未说过。 她只静静站在一侧,冷静又淡然地看着江淮之激愤地控诉,冷漠地好像一个陌生人。 江老夫人心里一咯噔,连忙开口道:“苓儿,你没有什么想跟淮之说的吗?” “有。” 云苓这才开口,朝着江淮之慢慢笑了笑。 “你这般痛恨从军,当初为何还要抛下新婚妻子过去?” 江淮之一愣,下意识反驳:“这不能混为一谈……” 云苓挑了挑眉,眼底深处是不加掩饰的讥讽。 瞬间刺痛了江淮之的自尊心。 “从军是为了建功立业,大丈夫当在沙场杀敌卫国,而不是困在后宅,守着一亩三分地蹉跎余生!” 他鄙夷地斜了云苓一眼:“一个妇道人家,懂什么!” 云苓也不恼,反而轻笑了一声,“那你建功立业了吗,杀敌了吗,卫国了吗?” “不还是庸庸碌碌,四处躲藏,过上朝不保夕的日子?” 说着,云苓的眼神落在江淮之身上,不加掩饰地上下打量了一瞬,笑了笑。 “要我说,还不如困在后宅,至少不会有一天打入大狱,连命都不一定保得住!” “你胡说什么?” 这话显是踩到了江淮之的痛点,他气急败坏地打断,却又想不到什么能反驳云苓的话。 只能跺着脚吼道:“果然是商人最是下九流,连带女儿都这般粗鄙不堪!” “住嘴!” 不等云苓开口,江淮之先被江老夫人喝住。 他不满地反驳道:“祖母,我才是你亲孙子,偏帮那个外人做什么?” 江老夫人猛地扬起手,作势要再扇一巴掌的模样,恶狠狠地瞪着江淮之。 “什么外人内人,我只想到这些年都是云苓在伺候我这个老婆子,我看她犹如看我嫡亲孙女一般,你再敢对她出言不逊试试?!” 看着这么一副维护她的模样,若是在前世云苓早就感激涕零,但如今她无比清楚,不过是因为今日她说要收回嫁妆。 变着法子演戏,就是为了让她继续死心塌地地给侯府送钱。 如今江淮之又入狱,偌大一个永安侯府,除了她,根本连一个能撑起场面的办事人都没有。 她清楚,老夫人不是喜欢她,只是暂时离不了她。 “知道你入狱,云苓立刻就要跟着一起来,你能不能出狱还要靠你的正妻,怎么有脸这样欺侮云苓?” 江淮之终于懂了老夫人的言外之意,只是心里不屑,一个商人之女能高攀上永安侯府这样的亲家,那是烧了几世的高香! 他不休妻就是云苓莫大的荣幸,有什么资格在他面前甩脸色? 但面上却还是软下了声调,“是我不好,方才说话重了些。” 江老夫人这才松了一口气,转身拉着云苓的手,自然而然道:“那咱们先想想,怎么让淮之出狱……” “慢着!” 云苓冷着脸抬手指向站在江淮之身后的女子。 “不先解释解释这位是什么身份吗?” 第12章 首鼠两端 江淮之下意识拦在苏锦时身前,似是生怕云苓叫她受了什么委屈,眼中满是毫无掩饰的忌惮。 江老夫人心里一咯噔,不由暗骂一句不中用! 此时正是用得着云苓的时候,若是因为一个外室叫云苓徒生怨气,这牢狱还想不想出去了? 忙朝着江淮之使了一个眼色:“对啊,你一个人在外,怎么身边还有一个女子,莫不是与她有什么渊源?” 看见江老夫人的眼色,江淮之到了嘴边的话又咽进去,不情不愿道:“我离开军营之后,迷了路,一路忍饥挨饿,失去意识的时候,是锦娘救了我。” “若是没有锦娘,我早就埋骨他乡了,因而,因而我……” 听着他吞吞吐吐半天不敢说句真话,云苓不耐地冷笑:“因而你以身相许,与她结为夫妻?” 话音刚落,苏锦时突然一步抢到江淮之身侧,朝着云苓满是愧疚。 “夫人,你要责怪就责怪我吧,是我一心恋慕淮之,逼着他娶了我,一切后果锦时甘愿一力承担,只求夫人能救淮之出狱!” 她似是一心为了江淮之,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听得江淮之满目柔情,一旁的老夫人都有些动容。 云苓心中冷笑,当真是好手段! 前世她也被苏锦时满嘴仁义道德模样哄骗了过去,即便最痛苦的时候,也未曾将自己的不幸怪罪过苏锦时。 结果换来的,却是恩将仇报! “承担?说得倒是好听!” 云苓轻笑一声,“逃兵是株连满门大罪,你一介平民能承担什么?” 苏锦时脸色一僵。 一旁的江淮之却听不下去,皱眉对云苓道:“锦娘虽然出身卑贱,但心地善良,又冰雪聪明,岂是你这种满身铜臭的商人之女能相提并论的?” “还有,锦娘已经怀了我的骨肉,我要带她一起离开这牢房,不然我宁愿留在这里陪着他们母子!” 看着江淮之分明有求于自己,却依旧趾高气昂,恨不得要云苓跪下来求他出狱,才纡尊降贵接受的架势,云苓只觉得莫名可笑。 面上也确实笑出了声,“那你就留在这陪着她,做一对亡命鸳鸯吧,逃兵本就是欺君重罪,我可没那本事救你出去!” 说完,云苓根本懒怠多看江淮之一眼,转身就欲往门口走去。 江淮之瞬间慌了神,不对,云苓不该痛哭流涕地求着自己出狱吗? 她一介妇道人家,不该以夫为天,日日夜夜盼着自己回家撑起一家之主的牌面吗,怎么如今一副极为嫌恶自己的模样? 不该是这样,肯定是这女人嫉妒自己维护锦娘,刻意争风吃醋的把戏! 想到此处,江淮之态度也愈发恶劣:“你别想用这种法子拿捏我!” “我告诉你,锦娘不管要跟我回府,等她生下孩子,我还要扶她当正妻,你这个无所出的铁树,不配鸠占鹊巢!” 云苓脚步一顿,突然转头朝着江淮之笑道:“既然这么深情,还等那么久做什么,现下给我一纸和离书,明天这个正妻之位我就可以让给她!” 她转过身,看着一旁俨然慌了神的江老夫人,眼带深意:“祖母您可听的一清二楚,这回要和离的可不是我。” 江老夫人登时急了,“云苓,你别听那小子发疯……” 云苓根本没理,抬手就去敲牢门上厚重的锁链,发出响亮沉重的声音。 “狱卒大哥,能不能帮我拿一份纸笔?” 那狱卒正在一边时刻注意着里头的景象,一听云苓招呼,连忙赔笑着应声而去。 却在拐弯处停了脚步,绕到正在空房外喝茶的沈隽面前,低声请示道:“江夫人让准备一份纸笔。” “江夫人”这个称呼让沈隽顿了顿,却还是随意道。 “她要什么给她就是。” 狱卒正欲去准备,沈隽才想起了什么,随口问道:“她没事要纸笔做什么?” 他一杯茶放到嘴边,就挺狱卒字正腔圆,声若洪钟。 “江夫人说要和离!” 沈隽一口水呛在喉咙,猛地瞪大了眼。 狱房内,云苓吩咐完,才转身看向目瞪口呆的江淮之。 眉眼弯了弯,“你放心,今日之后,你就可以名正言顺跟这位锦时小姐在牢房里拜堂成亲了!” 江老夫人一把攥住云苓的手,声音都有些急迫,“苓儿你别冲动,和离可不是儿戏,淮之有做得不对,你打他骂他就好,何必要闹到这种地步?” 云苓平静地抽回手,看着江老夫人声音有些戏谑的意味。 “祖母,到底是谁把和离当儿戏?” “说我无所出的铁树,说我鸠占鹊巢,还要把一个外室扶成正妻,那我这些年在永安侯府的付出算什么?” “是,我云苓是商人之女,比不得你们永安侯府位高权重,既然这般看不上我,当年娶我是为何,靠着我的嫁妆渡过一个又一个难关的时候,还记得我的钱都沾满了铜臭味吗?” 江老夫人被说得哑口无言,心里又急又气。 急的是自己孙子没有头脑,又不知分寸,气的是这云苓往日分明是任人揉捏的性子,近来怎么这么难糊弄? “是,这事是淮之不好,但好歹你跟淮之也这么多年夫妻了,看在夫妻情谊上……” 云苓打断江老夫人的话,“祖母是忘了吗,江淮之在新婚当晚就随军出征,这么多年从未回府不说,一回来……” 她顿了顿,轻笑了一声,“就送了我这么大一个惊喜。” “既然江淮之有了能给他传宗接代的妻子,应当也不需要我这个除了钱什么都没有的女人吧?” 云苓转头看向江淮之,抿唇一笑,“做人嘛,总不能既要又要,首鼠两端。” “淮之士族出生,从小学习君子之道,应该比我这个商人之女,更懂这个道理哦?” 第13章 从此恩断义绝 “你……” “淮之!” 江老夫人猛地喝住了江淮之的话头,警告一般瞪了他一眼。 她收回伸出的手,看着云苓态度终于也收了刚才那份虚伪的殷切,多了一分疏离的冷静。 “我知晓今晚事情太多,对你冲击太大,你难免需要时间去消化,但云苓你扪心自问,这些年你在侯府我对你如何,侯府上下对你如何?” “是,你拿出嫁妆确实帮了侯府许多,但试问满京城,哪家高门显贵愿意让一个商女当家?当年我力排众议,让你接掌侯府私印,难不成这份心意在你眼里就一文不值?” 值,太值了! 云苓面上波澜不惊,心中却早已狂风海啸。 前世她就是太在意这份情谊,自作多情以为江老夫人多看重自己,其实从头至尾不过是收买人心的把戏罢了。 一点所谓的信任,就让她又是掏钱,又是出力,为了永安侯府心甘情愿的当牛做马。 只可惜,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云苓了。 “我何时怪罪过祖母待我不好?” 云苓朝着江老夫人淡淡笑了一声,“如今先要休妻的不是江淮之吗?” 江老夫人一顿。 “任凭我做再多,与侯府情谊再深,想来也比不上一个还未出世的未来重孙吧?” “更何况,” 云苓侧头扫了江淮之一眼,“懦弱无能便罢了,背着株连满门的大罪还有脸在外头养女人,一路躲躲藏藏,惊心动魄倒是半点没影响那点男人的腌臜心思!” “凭什么认为,我云苓会要这种男人?” 江淮之被戳中痛楚,陡然色变,厉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对我这么说话?” “女子在家从父,出嫁从夫,我做什么轮得到你指指点点?” “告诉你,守好你的本分,赶紧想法子救我和锦娘出去,至于以后要不要和离,让你做妻还是做妾,但凭我的心思,少在这多嘴!” 云苓半点没有因为他的暴怒恐惧,反而嘲讽一笑。 “江少爷是不知道逃兵之罪,罪犯欺君,你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还管我的以后?” 江淮之一怔,阴沉着眼死死盯着云苓。 “什么意思,你不救我?” 云苓正欲开口,狱卒突然在门口问道:“纸笔来了,云小姐现在要用吗?” 突然改变的称呼让云苓一顿,却没有上心,随意朝着江淮之一指,“给他吧。” 狱卒听话地把纸笔递到江淮之面前。 云苓淡淡地瞧着一脸阴郁的江淮之:“江少爷放心,这一纸和离书下去,我保准彻彻底底从永安侯府消失,绝不妨碍您跟这位锦娘恩爱情长。” 江淮之低头紧紧盯着狱卒放在面前的纸笔,突然暴起,一把将纸笔打飞! “我不写!凭什么跟你和离?” 江淮之狰狞地笑起来:“我犯了大罪,你作为我的妻子还想全身而退?做你的春秋大梦!” “我就不和离,就要看着你跟我一起受罚,等到审讯的时候,我还要说你一直知道我逃离在外,是你唆使我这么做的,我是主谋,你就是从犯!” “既然你不救我,那你就陪我一起死!” 云苓那双素日温柔如水的眸子头一回凝上了一层寒霜,冷冷地看着面前歇斯底里的男人。 看着江淮之宛如困兽一般,一边暴躁地到处乱转,一边狰狞地朝着自己谩骂,活脱脱一个彻底失去理智的疯子。 苏锦时看得都有些害怕,试图伸手去拉江淮之的手臂:“淮之,你你冷静一下……” 下一刻就被江淮之狠狠一甩手,重重摔倒在地! 苏锦时痛得脸色扭曲,吓得一旁的江老夫人连忙去搀扶,皱着眉头训斥江淮之。 “好了,别疯了,还嫌别人笑话看的不够吗?!” 江淮之却根本听不进去,猩红着眼死死盯着云苓,“我一定要这个女人给我陪葬,她必须死!” 他激烈的呼吸甚至吹拂到了云苓脸上,然而云苓连身子都未挪开半寸。 “你还是跟我记忆中一样,外强中干,色厉内荏,没有本事,只会窝里横的酒囊饭袋……” “啪!” 一记巴掌重重地扇在云苓脸上! 江淮之下了十成十的力气,一巴掌下去,云苓嘴角瞬间渗出了血丝。 “挨千刀的贱蹄子,你看我不打烂你这张贱嘴!” 说着,江淮之又高高扬起手,预备朝着云苓脸上狠狠扇去! 掌风带起了云苓的发丝,她还未从上一巴掌的晕头转向中回神,仓皇地踉跄了两步,眼见着又要生生挨下一巴掌…… 斜刺里突然伸出一只手死死握住江淮之的手腕! “对女人动手,读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沈隽拦在云苓身前,冷冷地盯着江淮之。 江淮之正在气头上,冥顽不灵地嚷嚷道:“我打我自己的贱内,轮不到别人来管!” 两人正僵持之际,云苓才回过神,没有任何犹豫,她反手拔下头顶的簪子,朝着江淮之的心口刺去! “淮之快躲开!” 苏锦时眼尖,尖叫着提醒江淮之。 等到江淮之反应过来,簪子已经距离心口只有一掌距离,他只来得及微微侧身,眼睁睁瞧着那根尖利的簪子擦过心口刺进他的左肩! “啊!!” “贱人,我要杀了你!” 江淮之凄厉地惨叫,猩红着眼就要冲上去跟云苓拼命。 沈隽却一步上前,死死地拦在江淮之身前,压低的声音让人宛如置身冰窖。 “你再敢动一下试试!” 只会对着女人发火的窝囊废如何跟真正从血海尸堆里杀出来的小阎王相提并论,甚至不用沈隽做什么,江淮之就被他浑身的肃杀之气吓得气势全无。 唯唯诺诺地,只敢怨毒地盯着沈隽身后的云苓。 被打过的侧脸这会慢慢肿胀了起来,抬手一碰,就火辣辣地发痛。 “我真恨我当年瞎了眼!” 云苓眼里的湿意几乎遮不住,她死死咬着唇,看向江淮之的眼神宛如看一个死人。 “江淮之,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下一刻,云苓冲出了牢房! 第14章 不知好歹 云苓直冲到牢房外,这会外头竟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永安侯府的家丁连忙上前询问道:“少夫人,老夫人怎么没跟你一起出来?少爷呢,你想到法子救他出去了吗?” 云苓看着乌云遮幕的天色,眼见着雨势有越来越大的趋势,径自拽过侍卫牵着马匹的缰绳,掏了一锭银子扔给侍卫。 “你自去想法子回府!” 侍卫手忙脚乱地刚接住银子,一抬头就看见云苓翻身上马,扬长而去! 内狱里,阴湿的天花板一滴一滴地往下漏水。 江淮之捂着左肩哎哟哎哟地直叫唤,沈隽收回看向狱门的视线,突然抬手一把拔出那根长簪! “噗呲!” 飞溅的血花沾满了沈隽青筋毕现的手背。 “啊!” 江淮之一声凄厉地惨叫,宛如烂泥一样软倒在地。 苏锦时和江老夫人瞬间围了上去,搀扶着江淮之靠坐在身后的草垛上。 江老夫人着急忙慌地捂着不断渗血的伤口,朝着沈隽喊道:“大夫呢?快去找大夫,没看见淮之受伤了吗?” 她威吓的声音在牢房回响,门口围了一圈的人群却没有一人动作。 沈隽长指一转就把簪子藏进了掌心,朝着江老夫人一挑眉。 “老夫人,这里是内狱,不是你呼风唤雨的永安侯府。” 江老夫人一颤,原本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霎时没了气焰,僵硬地抓着江淮之的手臂一时不敢出声。 苏锦时陡然起身护在江淮之面前,朝着沈隽气愤道:“老夫人也是在乎淮之的安危,试问哪一位老人能不关心自己的亲孙子?” “况且就算淮之是犯人,他也是有人权的,眼睁睁看着他流血感染,要是他出了什么好歹,你午夜梦回真的不会受到良心谴责吗?” 她昂着头,振振有词地指责着沈隽的不对。 从狱卒和江老夫人的态度,不难看出来,面前这位身高欣长,五官俊美绝伦的男子身份极为高贵。 越是出生名门,从小被捧着长大,就越会对不受自己控制的东西感兴趣。 不畏强权的少女,却有一颗赤诚善良的内心—— 苏锦时特意微微侧脸,让沈隽正好能朦朦胧胧看到她柔软却倔强的侧脸。 “好歹?” 沈隽轻笑了一声,像是在看一个上蹿下跳的丑角。 “谁会在意一个死囚犯的死活?” 沈隽懒怠再看他们一眼,径自走出狱门,朝着一侧的狱卒冷声道。 “可怜白发人送黑发人,再留老夫人半个时辰。” 绣金纹锦靴在潮湿的地板上踩出水渍声,混杂在哭天抢地的哀叫声中,越来越远。 “方才出来的女子去哪里了?” 沈隽拿帕子拭去簪子上的血迹,平静地问着门口的守卫。 守卫哪敢怠慢,一边躬身行礼,一边殷切指着前头路口:“那位小姐夺了一匹马,朝着长安门方向去了!” 沈隽动作一顿,“策马?” 守卫连连点头,生怕沈隽不信,还拉来刚才出借马匹的侍卫作证。 “就是骑得他的马!” 侍卫愣愣点头,“夫人让我们自己回去,她没说自己要去哪里……” 沈隽看着越来越大的雨滴,宛如天上倾泻得一片雨帘,飞溅的水花雾蒙蒙地遮住了前头的景象。 “赵晔,你先回府报平安,告诉我娘,我今晚赶不上更宵了!” 簪子翻手进了袖口,沈隽一手扯住乌云踏雪的缰绳,长鞭往马身上一甩! 骏马飞驰的瞬间,沈隽飞身而上,纵踏进了茫茫雨雾。 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浇了一个透顶,云苓漫无目的地骑着马拐进了一处胡同,终于滑下马匹,扯着缰绳在一处宅院后门偌大的屋檐下避雨。 云苓伸手擦了擦马儿被打湿的鬃毛,自嘲一般笑了笑,“不好意思,我心里不痛快,还连累你陪我躲雨。” 马儿打了一个响鼻,甩了甩马尾拱着两侧墙壁上生出的绿藓。 云苓坐在门槛上,懒得管黏在皮肤上的湿发,抬头看着这似乎绵绵不绝的大雨打在深黑色的瓦檐,顺着白的发黄的墙壁的一点点在青石路上激起跳跃的水花。 青石路…… 云苓眼神一闪,一段无足轻重却叫她记忆深刻的片段闯进了她的脑海。 前世战乱未起,因为忌惮沈国公府的威势,皇帝以“私联皇子,矫诏谋逆”的罪名,下令沈国公府满门抄斩。 甚至为了不让百姓因为无端杀害功臣逆反,等不到审讯,禁军闯进沈国公府,屠戮满门。 那一晚也是如这一般的雨夜。 云苓因为回府晚了些,抄近道路过胡同的时候,一眼就瞧见了瘫在角落,宛如一个血人一般的沈隽。 “沈小侯爷,你怎么在这?!” 云苓吓得捂住嘴,压低声音询问沈隽。 沈隽似乎想出声,然而一张嘴鲜血就控制不住地从他嘴角溢出。 “人呢?去哪了?” “我看见他往胡同那边跑了!” “赶紧处理干净,他是这次行动的头等任务,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听见没有?” 云苓惊慌地看着瘫在地上,声息微弱的沈隽,一时间不知所措。 沈隽沉重地喘了一口气,一手撑着地,想要起身:“别怕……” “说我在这就好。” 起到一半,断了筋脉的手腕就没了力气,“咚”地一声重重砸倒在地。 “那里!胡同那边有声音!”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云苓看着狼狈跌落在地的沈隽,猛一咬牙! 她顶着暴雨,抱过散落在胡同外的草藤编制的箩筐,一股脑盖在沈隽身上,把他挡得严严实实,然后自己在湿漉泥泞的地上打了一个滚。 在禁军闯进胡同的时候,只瞧见散乱一地的箩筐,和满身狼狈的云苓。 “我心急赶路,摔了一跤,是不是给大人们惹麻烦了?” 禁军们面面相觑,有眼尖的跟统领小声道:“是永安侯府家的,她爹是江南首富,给国库充了不少银子。” 统领冷冷打量云苓半晌,“天色已晚,夫人还是早些回府,若是遇上什么歹人就不好了!” 终究还是转身离开。 等到铁骑的声音彻底没了声息,云苓才拿开箩筐,低低对已经半昏迷的沈隽道。 “小侯爷抱歉,我只是一介女眷,能做的只有这些,往后的日子……还望您保重。” 她匆匆起身离开,不知道雨夜过后,那个已经濒死的小将军最后是怎样的结局。 或许…… “云姑娘。” 第15章 吐漏心声 沈隽站在廊檐下,束起的马尾被雨水打得凌乱,却给他那张俊美的脸徒增了几分英气。 云苓怔怔地仰着头,高大的背影挡住了阴沉的夜色,成了她唯一能瞧见的风景。 她眼神茫然又带着无人依赖的无助,宛如刚出生就失孤的幼兽,沈隽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下意识别开视线。 “这几日长安门不太平,云姑娘孤身一人,还是早些回家为好。” 云苓迟钝地别开头,双手抱臂撑在膝头,轻声道:“多谢小侯爷关心。” 她盯着青石板上飞溅的雨滴,闷闷道,“我暂时,还不想回去……” “……那不是我家……” 沈隽一顿,看着眼前的少女努力地把自己团起来,幼小的身影被雨水浇透之后,在雨夜里显得更加形单影只。 她伸手捋了捋黏在脸侧的长发,动作的时候又露出刚刚结痂的伤口,被雨水泡透之后,已经开始发白发胀。 沈隽眼神陡变,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半跪在地,一手拽住了云苓那只受伤的手掌。 云苓挣脱不开,整个人一边拼命往后躲,一边惊恐地盯着沈隽,宛如一只受惊的小鹿。 “沈侯爷请自重!” 沈隽一时间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干脆破罐破摔,皱眉训斥。 “你伤口不好好包扎,还在这里淋雨,回去发炎高烧怎么办?” 顿了顿,又放柔了声线,“我给你的药按时用了吗?” 云苓还是想挣出自己的手心,“这是我自己的事情,不劳烦小侯爷费心……” 沈隽却也犟劲上头,拽着云苓的手不放,冷笑一声。 “你不是很想报复你夫家?” 云苓一怔,瞪大着眼看向沈隽。 “人家还好好地郎情妾意,你先把自己搞得这么狼狈,不怕亲者痛仇者快吗?” 手里挣扎的动作慢慢停了下来,沈隽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气,直接从怀里掏出金疮药,撒在云苓的手心,仔细地在伤口上敷好。 云苓正发怔,就听到衣帛撕裂的声音,转头瞧见沈隽撕下衣摆上一截干净的布料,仔仔细细地把她掌心的伤口包扎好。 “小侯爷,”云苓沉默了几瞬,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为何几次三番对我出手相助?” “你我之间,可是有过什么渊源?” 沈隽打好手背上的结,抬头看向云苓。 这会雨势慢慢小了下来,淅淅沥沥的细雨恍如烟雾一般飘散,笼罩着云苓那双水色的眼眸在月色下映射着清澈的光芒。 “很重要吗?” 沈隽拍了拍膝盖上的泥印,径直起身,“我军功赫赫,位高权重,想做什么连圣上都管不住,需要向你报备?” 云苓一噎,这话倒像是她在自作多情,以为沈隽对她有什么想法一般。 她握着包扎好的手背,忍不住小声嘀咕,“随口问问也不行,真小气!” 云苓的声音压得低的不能再低,只可惜沈隽内力深厚,耳目远比常人灵敏几倍,将那几句嘀咕尽收耳底。 他一手握拳放在唇边假作咳嗽,掩去了嘴角遮不住的笑意。 等着那点细雨也慢慢消散,被沈隽一打岔,云苓原本痛苦的情绪也散了大半。 旁的不论,沈隽那句话没错,不能让亲者痛仇者快,永安侯府还没得到应得的报应,她决不能轻易倒下! 她“豁”地站起身,动静倒是吓了沈隽一跳。 “我想通了!” 云苓嘴角扯出一个笑意,朝着沈隽道谢,“多谢小侯爷今夜相助,无论是永安侯府出手,还是方才帮忙包扎,虽然云苓位卑命贱,给不了小侯爷什么帮助……” 沈隽心里一咯噔,下意识反驳:“我没有这个意思……” “但我钱多呀!”云苓眉眼弯弯,“我爹爹是全天下最有钱的商人,小侯爷若是不嫌弃,日后在钱财方面有什么需要,或者喜欢什么奇珍异宝,尽可找我!” 她含着笑意的宣言让沈隽愣怔了一瞬,眼尾不受控制地带上了一点笑意。 “真是……” 他食指指节点了点鼻梁,到底还是没说出什么。 “天色太晚,我先送你回府吧。” 云苓没有拒绝,从那一瞬间绝望的情绪抽身之后,她后知后觉意识到她大晚上冲到长安门附近有多冲动。 不远处就是全京城最大的乞丐窝点,临近京郊的偏门,时不时就有外来的盗贼和混混,连官府都束手无策。 云苓牵着缰绳正慢悠悠地往胡同口走去,突然被沈隽叫住。 她疑惑地回头,看见沈隽的眼神停留在胡同的一处角落,半晌才转头看向云苓,声音里带着一丝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京城这么大,长安街这么大,你为什么要停在这个胡同口?” 云苓一怔,看着沈隽从漆黑的胡同慢慢走到月色倾泻,在明暗交界处顿住脚步,俊美的五官被光影切割成了两块。 一半阴郁看不清晰,一半清冷华贵逼人。 “那小侯爷呢,如何知道我会停在这一处胡同口?” 沈隽眼睛闪了闪,那双凤眼透出一股从未有的凝重和审视,好像一个隐藏太久的秘密,在下一刻就要呼之欲出。 “这个胡同两边的铺子,都是我的产业。” 紧绷的气氛陡然被打破,云苓指了指那高大的屋檐。 “在这躲雨,不会被赶走。” 沈隽隐在夜色里紧绷的嘴角陡然松了下来,莫名涌上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他一步迈出了阴影,在清冷的月色下,愈发面容清俊,容色逼人。 “狱卒告诉我,你往这边跑了。” 沈隽拽着缰绳翻身上马,朝着还愣在下头的云苓扫了一眼。 “还能骑马么?” 马蹄飞溅的水花在寂静的长安街发出清脆的响声,两匹骏马一前一后往永安侯府疾驰而去。 为了不惹非议,到侯府门口的小巷,沈隽就停下了脚步。 “小侯爷回去路上当心。” 云苓拽着缰绳,正想离开,又被沈隽叫住。 “云姑娘……” 第16章 凭何救他 沈隽顿了顿,似乎觉得自己提起这件事并不合适,但左右思量还是忍不住道。 “永安侯是门阀世家出身,至今江家还保留着宗族的礼法,和离一事,若是你丈夫不同意,其实也可以找宗族的长辈试试,只是会麻烦许多。” 云苓眼睛瞬间亮起。 对呀!她怎么没想到? 江家年年大节小节回宗族祭祖,虽然仗着自己这一脉混出了名堂,但是一旦出了大事,还是整个江家宗族上下一齐去祠堂商议。 云苓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沈隽,“小侯爷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 沈隽咳嗽了一声,别开眼,“有帮助就行,我走了。” “等等!” 云苓看着沈隽疑惑回头,眉眼弯弯:“叫云姑娘怪别扭的,小侯爷以后叫我云苓就好。” “不……” 沈隽下意识想拒绝,却在云苓看向自己的时候陡然顿住。 月色下,云苓那张容色倾城的脸愈发显得像精雕细琢的瓷娃娃,只可惜左脸的巴掌印让她半张脸突兀地肿胀,配着她被雨淋得乱七八糟的头发,脆弱地好似风一吹就飘散了。 然而她依旧毫无防备地看着沈隽,水色的眼睛好像盛进了一整夏的雨意朦胧。 “好。” 沈隽控着躁动的马儿,淡淡道:“你也别一口一个小侯爷了,从军营听到官场,一听到就准没好事!” 云苓歪了歪头,有些为难,“可……小侯爷你盛名在外,我若是直呼沈隽,被有心人听到,怕不是要压我去内狱走一趟。” “临安。” 沈隽的发丝被一路长风吹透,两鬓碎发无端给他平添了一段风流。 “我的表字。” 也不等云苓再开口,沈隽掉转马头,朝着沈国公方向疾驰而去。 只留下一句清朗的声音飘散在夜空。 “回见!” 云苓看着他的背影慢慢被街头那点黑色吞没,才咬了咬唇。 “……回见。” 牵着马匹才到门口,就瞧见在大门口犹如无头苍蝇一般乱转的月牙,云苓这会心情正好,开口声音也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大晚上不睡,在门口捉老鼠呢?” 月牙瞧见云苓眼前一亮,“小姐你终于回来了,府上出大事……” 话语一顿,月牙错愕盯着云苓的脸,急得一下结巴起来:“小姐你脸怎么了,到底出了何事,谁敢对您动手?” 一提起这事,云苓原本的好心情毁了大半,她随意道:“不重要……” 她扫了一眼这会敞了一半的大门,突然福至心灵。 “老夫人回来了?” 看出云苓明显不想提及这一巴掌,月牙只得忍住询问,先回答云苓的问题。 “才到家不久,一回来就到处找您,听说您不在,黑着脸把那几房老爷夫人都喊去正厅了,一并丫鬟嬷嬷都赶出来,荣嬷嬷在门口守着,不让人进!” “不晓得里头出了什么事,但我在外头听了一耳朵,属咱们屋里头的太太声音最大,又哭又闹的,还砸坏了一个古董,被老太太骂了才安分下来。” 月牙紧张地抓着云苓的手,害怕地都要哭出来。 “小姐,是不是跟你今晚去见姑爷有关系,到底出了何事,咱们可要去老太太那里请罪啊?” “请罪?” 云苓冷笑一声,甩手把手里的马鞭扔给在一旁候着的家丁,两步跨上了台阶。 “没那空闲!” 她大步就往自己院落里走,急的月牙在后头跟不上,都小跑步了起来。 月牙磕磕巴巴道:“那那咱们现下如何……” 云苓低头整了整跑了一路凌乱的衣领,随意道:“当然是回去歇息,忙活了这一晚上,我只想好好洗个热水澡……” “三少奶奶!” 云苓还未走到正厅,就被荣嬷嬷眼尖地瞧见,一嗓子喊住云苓的脚步。 “你到哪里去了,老夫人正到处找你呢!” 云苓没有回答,反问道:“何事?” 荣嬷嬷看她冷肃着一张脸,左脸的掌印还清晰可见,原本兴师问罪的底气忽然散了一半,只能张嘴陪着笑脸:“这老太太的事情,老奴哪敢过问?” 她说着就作势要去敲门,边回头跟云苓交代:“少奶奶在门口等等,容老奴进去传唤一声。” “不必了!” 云苓打断荣嬷嬷的话头,懒懒道,“就说我乏了,明早再来给祖母请安。” 荣嬷嬷动作一顿,正欲开口,突然“砰”的一声,正厅门猛地撞开! 江楚氏气势汹汹地冲出来,指着云苓便骂:“没礼数没教养的贱妇,你夫君还在牢里头受苦,你怎么有心思回去睡觉?” 云苓根本懒怠与她废话,抬腿就往后院走去。 这彻底无视的态度,瞬间激怒了江楚氏,她快步冲上前,拽过云苓的手臂,扬起手掌就要往她脸上扇去! “我这个做婆婆的,今天就教教你什么是规矩!” “小姐!” 月牙吓得目眦欲裂。 那记耳光才落到一半,一只手凌空制止了下落的气势。 云苓冷冷地盯着江楚氏,“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她一把甩开江楚氏的手,言语间极尽讽刺,“也不看看自己教出来的儿子是什么东西,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 “我若是有这样的儿子,早一头撞死了,哪有脸在这跟儿媳叫骂?” 江楚氏被云苓推的一个趔趄,往后急退了两步才勉强站稳。 她气得胸口喘的跟风箱一般,“你怎么跟长辈说话的?丧良心的贱蹄子!” “你是我们江家妇,是淮之的妻子,合该跟他共进退!现如今淮之在狱中受苦,你不想着救他出来,竟然还刺伤他,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了?” “那江淮之有么?!” 云苓声音陡然增大,原本平静无波的眸子这会因着剧烈的情绪,眼底通红。 “新婚当日出征,是为不仁,战场怕死潜逃,是为不忠,逃兵多年不归家,是为不孝,在外与外室生子,是为不义,” 云苓冷笑一声。 “这等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之辈,我避之唯恐不及,凭何救他?” 第17章 不会给江家一分一毫 江楚氏瞪着眼睛,被她气得话都说不清,“你,你你怎能这么说……” 云苓双手环臂凉凉地瞧着江楚氏,“我敬你一声婆婆,好歹也是文官清流世家出身,父亲两袖清风,文人傲骨,怎么能养出这么一个毫无礼义廉耻的儿子?” 江楚氏脸上霎时血色尽褪,她向来自负出身清流,算不上钟鸣鼎食,唯独风骨一词叫她在几房殷实的家境面前抬得起头。 如今被云苓这般戳到痛楚,一时间又急又气,险些要晕厥过去。 江杨氏在一旁听了半晌,眼珠子骨碌一转,笑着劝道,“侄媳妇这话也太伤人了!” “好歹淮之是你的夫君,咱们女人都是以夫为天,不管淮之有什么错的,先把人救回来,关起门来再商量,怎么能就这么不管淮之的死活?” 顿了顿,她又扫了江楚氏一眼,“再说了,男人三妻四妾再平常不过,你二叔都有几房姨太太,你看我从不多埋怨他一句,你身为主母,更该肚量大些,自己生不出孩子,总不能不让咱们江家的血脉流落在外?” 这话正戳江楚氏的命脉,她又急又恨,说话都怨毒了几分。 “这妒妇巴不得淮之的血脉死在外头才好,对淮之都这么狠心,哪里还能容得下淮之的孩子?” 云苓听得好笑,朝着江杨氏一挑眉,“婶娘倒是大方,只是那么多房姨太太早不生晚不生,偏偏二婶生不了的时候才开始生儿子?” 江杨氏脸色微僵,“扯我身上做什么……” “婶娘要掰扯咱们就好好掰扯,当年你头胎跟喜儿差不多时候怀孕,喜儿早了你两天生子,怎么好巧不巧就是一个死了的男胎?” 江志忠站在江杨氏背后皱眉道:“你这是何意,那死胎不是喜儿身子不好难产吗?少在这挑拨我们夫妻的关系!” “谁不知道喜儿怀孕的时候,你婶娘流水一般的送补品去喜儿房里,她可不是你这般妒忌心强的毒妇!” 云苓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二叔不妨去街上随便找个大夫问问,孕妇若是吃多了补品会不会有什么危害,比如说,胎大难产?” 江志忠脸色一变,还来不及细问,江杨氏先抖着声音呵斥云苓。 “我们夫妻房里事轮不到你多嘴!进门多年无所出,这要是在乡下,早该把你这犯了七出的妇人去沉塘了!” “少在那一口一个妒妇,看不惯我就赶紧让江淮之与我和离!” 云苓不耐烦地看着江楚氏,“有空惦记你那还是一团烂肉的孙子,先想想你儿子能不能活过秋后问斩吧!” 说完,看都不看几人脸色,拔腿就要走。 “苓儿!” 江老夫人颤颤巍巍地被江孟氏扶着出了房门,喊住了云苓的脚步。 仅仅一晚上的剧变,让她似乎苍老了好几岁,那双素日精明算计的眼神,这会也透着无力的浑浊与疲惫。 她看了云苓半晌,突然纳头便拜。 “是淮之对不住你,是我们整个江家对不起你!” 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整个江家人都变了脸色。 “娘!” “婆母!” 一帮人手忙脚乱地想去搀扶江老夫人起身,然而江老夫人却是铁了心跪在云苓面前,苍老的声音带着诚恳的歉意。 “苓儿,不管你救不救淮之,今日这声歉是我这个作祖母的,诚心实意要给你道的!” “我怎么也没想到,淮之竟然能混账至此!” 她说着泪眼婆娑,声音也有些颤抖地哽咽:“堂堂江家儿郎,逃兵不报,还敢在外头与身份不明的女子未婚生子,做出这等对不起你的事,我真恨不得亲手把这个不孝子孙掐死!” 瞧着江老夫人说得声泪俱下,云苓却突然有些放空。 重叠的记忆再次让前世的种种又一次深深冲击她的大脑。 那是江淮之趁着大赦天下堂而皇之地带着外室和儿子回府,当着满京城给了她一个狠狠的耳光。 她自然也想和离,那时江老夫人也是这样,不顾身份跪在她面前,声情并茂地责备江淮之,与她将心比心,靠着一手感情牌,让云苓心甘情愿地继续留下付出。 从此堕入深渊,万劫不复。 “……我不会为难你,只求你看在当年淮之去求娶你过门,你们在江南朝夕相对的那点情谊,救他孩子一命……” “好。” 江老夫人哭得正动情,突然一顿,有些惊讶地抬头看向云苓。 她原本都做好要打持久战的准备,在这哭个一个半个时辰,哄骗云苓心软,毕竟今日在内狱种种,她若是云苓也不能一时半会接受。 江老夫人又惊又喜,“苓儿,你当真是菩萨心肠,你放心,不管淮之如何,你永远是我们江家的媳妇……” “但我有一个要求。” 云苓抿唇一笑,“我要寄养一个江家氏族的孩子在我名下。” “不行!不能寄养!” 江楚氏断然拒绝,“若是淮之没有孩子倒也罢了,如今淮之已经有了亲生骨肉,我们三房的家产怎么能给不相干的人继承,我不同意!” 江老夫人自然也不愿意,正想顺着江楚氏地话劝两句,就听云苓冷笑一声,挑眉道。 “三房有什么家产,一砖一瓦,连你头上簪的珠钗发饰,哪样不是我嫁妆采买的?” 江楚氏满脸是掩盖不住的刻薄,尖利着嗓子喊叫:“你的钱就是淮之的钱,以后都是要给淮之孩子的!” “我告诉你,有我在一日,你休想让什么阿猫阿狗把我孙子的家产占去!” 云苓轻笑一声,看着江楚氏褪去了往日那副清高姿态,为了那点家产朝着自己歇斯底里发疯的模样,心里觉得可怜又可笑。 “行,那就让你的宝贝儿子和那点珍贵血脉一起死在牢里吧” 她欣赏着江楚氏陡然剧变的脸色,惊慌害怕意外怨毒一起挤挤囔囔地涌现在她那双刻薄的吊梢眼里,温柔地给了江楚氏最后一刀。 “我宁可把嫁妆充进国库,也不会再给江家一分一毫。” 第18章 谈条件 这下连另外两房脸色都难看起来,江杨氏原本看江楚氏怒骂云苓心里正解气,这会也慌了神。 “侄媳妇你这……这又是何必?你婆母是担心淮之安危,说话冲动了一些,你没必要这般跟她置气!” 大房江孟氏都看出云苓动了真格,皱眉拽了江楚氏一把。 “没瞧见是婆婆在跟云苓商议,你在里头搅合什么?” 大房与三房两房媳妇向来不对付,江孟氏父亲是个武夫,靠着蹭平南将军的军功方才混了一个副将的位置,若不是永安侯府如今家世萧条,万万轮不上与她结亲。 江楚氏这等酸腐文人的性子,自然看不上这等粗人。 说话也刻薄得很:“事关我儿子我自然要管,大嫂嫂有空在这里挑我的刺,还不如先想法子把大伯从狱里捞出来。” 江孟氏哪里是肯吃亏的,立刻翻了一个白眼回怼,“管什么?自己教不好儿子,闹出逃兵这等大罪,还不知道会不会牵连家里,真有脸在这嚷嚷!” “志毅尚未提审,到时候结果还未可知,哪比得上淮之啊,深夜潜逃,怕不是明天就要成为满京城的笑柄!” 江楚氏气得怒发冲冠,捞起袖子俨然要跟江孟氏争个死活的架势。 “姓孟的你……” “住嘴!” 江老夫人实在听不下去,大声吼住了两人的争执。 “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怎么,是老大老三不在家,我这个做婆母的,说话就跟放屁一样是吗?” 江楚氏和江孟氏吓得霎时噤了声,低着头唯唯诺诺不敢再多嘴。 江老夫人这才转头看向云苓,眼中嫌恶褪去,重又换上一副慈爱的样貌。 “好,祖母答应你。” 她拍了拍云苓的手臂,声音带着老态龙钟的沧桑。 “我原是想着,等淮之孩子落地,就叫他寄养在你名下,让他以后孝顺你,赡养你,也好全了淮之那些年对你的亏欠……” “不必了!” 云苓直截了当道:“我只要想到,以后养大的是我丈夫背着我偷偷生的外室子,就感到无比恶心。” 江老夫人脸色一僵,尴尬地应声,“是是,那孩子……确实,是淮之和那个下贱女人对不住你!” “既然如此,选孩子的日子就定在五天之后吧,正好是祠堂祭祖,江家旁系都要来府上,也省的再特特找一趟人了。” 云苓困倦地打了一个哈欠,朝着江老夫人随意行了一礼。 “我乏了,先回去歇息了。” 说完也不再看众人脸色,带着月牙直接回了院子。 等到云苓开始泡热水澡的时候,月牙心不在焉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 “小姐,那姑爷都做出这等背信弃义之事,咱们为何不和离?还要养他们江家的孩子,真是叫他们白捡多少便宜!” 云苓头枕在浴桶上,懒洋洋道:“你看今日江家人的架势,怎么可能会答应和离?” “看上去,我拿捏着嫁妆,他们只能忍气吞声迁就我,实则呢?”云苓轻笑一声,“我若是当真铁了心要和离,还不知道这帮人能为了钱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 月牙想到今晚为了嫁妆一事,江家人闹出的种种丑态,也沉默了下来。 “永安侯府再怎么江河日落,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更何况牵扯起来,还有几房的娘家,真逼急了让他们团结起来对付我,得不偿失。” 月牙懂了云苓的意思,一边添着热水,一边忧愁道:“可收养的孩子即便费再多心思,那也是姓江的,跟小姐到底不是一家人……”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等大家族,需是从里头杀起,才能败落的干净。” 云苓慢慢闭上眼,被蒸腾的热气完全覆盖。 她清楚地知道,未来江家旁系将会养出一个心狠手辣,为了报复整个江家不择手段的枭雄。 而她唯一要做的,就是在他被踩到泥泞,万劫不复的时候,成为他生命唯一的光。 这厢云苓忙活了一日只想着赶紧歇息,那边被她晾在正厅的众人,却是半天不能平复心情。 江孟氏本就跟云苓不对付,这会更是忍不住。 “贱蹄子跟摆脸色呢,仗着有几个臭钱这些日子都轻狂成什么样了?这里谁不是吃盐比她吃的饭都多,我真咽不下去这口气!” 她恨得牙痒痒,气愤地看向江老夫人,“婆母,咱们再不想个法子治治她,任由这贱丫头嚣张下去,以后这永安侯府哪里还有咱们的容身之处?” 江杨氏在一旁凉凉道:“怎么治,嫁妆在她手里,真弄翻脸了,咱们全家一起喝西北风!” “那可未必,”江孟氏磨着牙,低声冷哼,“想法子把嫁妆弄成江家的不就成了……” 江老夫人折腾了一晚,头痛不已,朝着几人不耐地挥了挥手。 “都散了吧,我也乏了,有什么事等白日再说。” 几人也不再吵嚷,慢慢散了开去,只有江楚氏依旧倔强地站在正厅门口,瞪着那双死鱼眼定定地看着江老夫人。 “老三媳妇,你不去歇息在这较什么劲儿?” 江楚氏越想越委屈,冲口而出的话也没了顾忌:“婆母,淮之也是你的亲孙子,你怎么忍心让他继续待在狱中受苦呢?” “还有那贱妇要养孩子,你竟然还依着她,你忍心咱们江家家产旁落吗?” 江老夫人冷冷地盯着她,“那你想如何?” “合该把那贱妇休了,赶出家门,她在京中人生地不熟,又没什么真正交心的高门显贵,咱们想把她嫁妆留下来,还不是动动手的事儿?” 江老夫人看着江楚氏精打细算,满脸精光的蠢样冷笑。 “赶走她,谁来管理侯府家业?” 江楚氏一愣。 “打理铺面生意,往日人情寒暄,庄子田地视察,这桩桩件件——” 江老夫人冷冷地盯着江楚氏,“哪一件是你们这帮蠢货能顶上的?除了骄奢淫逸,成天大把大把钱倒贴娘家,你有什么本事?” 江楚氏进门至今,还从未被江老夫人这么急赤白脸的训斥过,一下通红了脸,又羞又气又急,却憋在脸上不敢吭声。 “你给我听好了,永安侯府不是只有你们三房一家!” 江老夫人这会也懒得伪装慈爱,对着江楚氏气场全开。 “即便淮之是我亲孙子,也断然不能葬送整个永安侯府的前途!” 第19章 报官 一大早,月牙刚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端水来给里间,预备喊云苓起床,就瞧见她家小姐这会已经穿戴整齐,这会正在对镜挽发。 “小姐,你怎么……” 云苓扫了一眼门口的月牙,随意道:“来得正巧,刚想着叫你端水洗漱。” 长簪插进发髻,镜中少女妆容素雅,发饰简约,却半点不掩倾城国色。 月牙手忙脚乱的准备好青盐和香皂,看着云苓一边挽着袖子,一边拿帕子沾湿,还是有些没缓过神。 “今儿个怎么起这么早,可是府上有什么事要忙活?” 月牙一手挂着干毛巾,只等着云苓洗漱完就给她递过去净手。 “去京里几个铺面走走,太晚回来怕是要太阳下山了。” 她抽过毛巾,细白修长的手指一根一根擦拭干净,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再不瞧瞧,等到我回收的时候,怕是只剩一个空壳了!” 云家是江南首富,家底大半都在江南,当年是特特为了云苓上京,盘了十二个店面,就是怕她形单影只,无处傍身。 永安侯府账面亏空那会,云苓几乎把所有铺子都充公填账,出于信任,即便知道大房二房插手这些铺子,她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而万万想不到,等到前世她想跟永安侯府摆脱关系,要回铺子傍身的时候,却发现里头早被腐朽干净,把她这个真正的老板架空了出去。 再次重来,她决不能重蹈覆辙! 云苓头一间视察的就是京中的布庄,她一下马车,就被布庄扑面而来的灰尘呛的打了一个喷嚏。 月牙一边帮她扇去灰尘,一边皱眉道:“怎么连个打扫的都没有,尘飞满天的,还怎么做生意?” 屋里头半天没人答应,月牙又进门喊了几声,一个脑袋才从柜台突地竖了起来。 “嚷嚷什么呢?” 月牙被吓了一跳,看着柜台陌生的面孔,皱眉问道:“你们掌柜的呢,叫他出来,就说三少奶奶来视察铺面了!” 小二不耐烦道:“掌柜有事,爱买买,不买赶紧滚!” 月牙登时变了脸色,气愤道:“你让谁滚呢,知不知道这铺子真正的老板是三少奶奶?!对老板这个态度,还想不想在这干了?” 小二剔了剔牙,上上下下打量月牙半晌,“切”了一声。 “知道我二姨谁吗?”小二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那可是你们永安侯府的大夫人!” “不满意跟我二姨说去啊,三少奶奶怎么了,见到我二姨不还是要规规矩矩喊伯母,少来我面前耍威风,我只听我二姨的!” 月牙气得嘴唇发抖,正欲开骂,就被云苓按住了手臂。 她一边拿帕子掩着鼻子,一边上下打量着布庄。 当年云苓爹爹心疼女儿远嫁,盘下的店铺都是数一数二的铺面。 比如这间布庄,撇开专供紫禁城的皇商,也能排得上前两位。当时就是看中这铺子地处闹市,门面富丽堂皇,一看就是费了大心思经营的。 而如今,门头结了蜘蛛网,两侧的梁木被虫蛀的不能看,里头更是尘灰漫天飞,散乱到处的布匹不是污脏不堪,就是虫洞一堆。 莫说富丽堂皇,只消看一眼就让人嫌恶至极,更别说进店买货了。 云苓轻笑一声,“月牙,报官。” 这话一出,月牙和小二都愣在原地,没明白云苓这一出是什么意思。 月牙倒是听话得紧,一边出去喊人,一边问道:“小姐,什么名头?” 云苓美目流转,落在疑惑的小二身上,“就说我怀疑铺子里的小二伙同掌柜私吞银钱,数额巨大,劳烦捕快跑一趟。” 说完,她扔了一锭元宝给月牙,随意道:“就说这是跑一趟的报酬,等结了案,另有重酬。” 眼见着月牙接了银子就要出去,小二一下急眼。 “你空口无凭地造什么谣,谁私吞你的钱了,你有什么证据?我告诉你啊,我可不是好欺负的!” 他说得义愤填膺,瞧着外头吸引了不少看热闹的路人,声音不由更大起来。 “你这么污蔑我,我天天到你们侯府大门口哭去,让大家伙都瞧瞧,你们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是怎么仗势欺人的!” 云苓听得眉眼都笑弯了,看着小二的眼神都带上了一点同情。 “他们带着你吞钱的时候,怎么连里头的关窍都不告诉你?” 小二显然是个没脑子的,被云苓一激就慌了神:“什么什么关窍,我听不懂你说什么,你少在这吓唬我……” “你知不知道永安侯府所有铺面的拨款都是走的一本公账?” 云苓眼神发冷,“我月月给这铺子几千两几千两的砸进去,平日不见进账也就罢了,你们弄成这副破烂样子糊弄谁呢?” “私吞主人银钱五百两以上,视情节严重可判死罪,再跟我顶嘴试试,我看你到了京兆尹面前还有没有命嘴硬!” 小二彻底慌了,手足无措地还想狡辩,却半天编不出完整一句。 “什么……我不知,几千两,你是不是……” “趁我还有耐心之前,滚去把你们掌柜揪出来!” 云苓冷声断喝,吓得小二连滚带爬往后院跑,一边跑一边哭着大喊。 “三叔,出事了,出大事了!” 月牙在一旁看了半晌,这会小心翼翼凑到云苓身边小声问道:“小姐,那那我现在还要不要去报官啊?” 云苓皱眉咳嗽了一声,扔了手里帕子,又换了一块新的,才淡淡道。 “报,为什么不报?” 第20章 查账 “……她说要是查了公账咱们都得死,三叔,我还年轻我不想死啊,当初可是你让我跟着你混的……” “闭嘴!她说什么你就信啊,没脑子的东西!” 云苓眯着眼,瞧着掌柜孟建民一边胡乱往自己身上套外衫,一边骂骂咧咧朝外走。 抬头看见云苓,孟建明一脚蹬在椅子上,一边慢条斯理地撩着袖子,一边把云苓上上下下打量个遍。 “哟,这是哪股妖风,把三少奶奶给吹来了?” 他向云苓抬了抬下巴,“小二不懂规矩胡说八道,少奶奶有什么冲我来呗,我姐姐是你大伯母,说起来,咱们还沾带着亲戚关系呢!” 上来就把江孟氏抬了出来,表面上是跟云苓套近乎,实则是在暗中威胁,若是你叫我不痛快,别逼我去江孟氏那里告状。 云苓却毫不在乎,单刀直入道:“查账。” 孟建民眼神微闪,笑了笑:“不是月底才查吗,今日个账房不在,改日吧,改日少奶奶带账房来,我必定……” “不用!” 云苓不耐烦地打断他,“我自识字起就跟着我爹学做账,满京城能比得上我的账房先生,也不过一二,你只要把账本找出来即可。” 孟建民几乎绷不住下一秒就要暴怒起来,忍了又忍,还是勉强扯出一个笑。 “这样吧,到底三少奶奶已经快有一年多不经手铺子了,这些日子都是我姐姐在操劳,不若把我姐姐叫来,再一起查账,有什么问题,少奶奶也可以直接问我姐姐。” 孟建民把椅子一脚蹬开,双手叉腰露出结实虬结的膀子,挑衅一般看向云苓。 他听江孟氏提过几次云苓,左不过一些人傻钱多的冤大头,性子和顺又好拿捏,做生意聪明又如何,还不是为了讨好婆家往日做小伏低的。 到底是一个女人,能有什么胆色和本事? “可以,现在就叫!” 月牙搬来马车上的软凳,云苓直接坐在布庄大门口,一边差使人去叫江孟氏,一边随口道。 “正好一并把铺面交接也做了,省得我日后还要浪费时间折腾一趟。” 眼见着事情完全朝自己意料之外的方向狂奔,孟建民瞬间慌了神。 “什么交接,为什么要交接?我姐姐怎么没跟我说过?” 那点子勉强装出来的客套终于维持不下去,孟建民冲到云苓面前质问:“你就是故意来找事儿的对不对?又是查账,又是什么交接,我告诉你,老子不同意!” 云苓帕子掩着脸,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 “你不同意有什么用?这铺面是我盘的,里头从装修家居,到日常进货,每一块木板,每一寸布料,哪个不是我的钱?” 孟建民张了张嘴,半晌才反应过来什么,凶狠道:“胡说,我姐都说了,你早就已经把这个铺子给她了!” “给了就是我们孟家的,你别说话不算话!” 云苓坦然地点了点头,“我是给了,所以我现在来收回来,有问题吗?” 她抬头看着孟建民呆愣在原地,又蠢又笨,空有一副力气的傻大个模样,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姐让你来当这个掌柜的时候,没告诉你,这里房契地契都是我的,掌柜又如何,不过是我花钱养的一个干活的,干得不好,自然就要赶出去。” 孟建民登时急了,双手攥成拳,又顾及着外头一圈都是围观的群众,面前的贱人还说要报官,但凡他一动手,说不得就要吃几年官司了! “不行,我……我不能走,我等我姐来!” 孟建民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有赖着不走,看云苓有什么办法的架势。 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小贱蹄子,我看我姐来了,你还敢不敢耍威风,我姐可疼我了,肯定不会看你这么欺负我!” 月牙看着都有些恼火,忍不住骂道:“哪有伙计比老板还横的?等待会捕快大哥来了,把你们全部抓到牢里去!” 云苓却不恼,反而慢条斯理地从兜里掏了一张纸扔到孟建民面前。 “你姐这么心疼你,从我手里骗了那么多庄子铺子房子,你怎么才捞到一个掌柜?” 孟建民一怔,猛地起身抓过云苓扔来的纸张上上下下摆弄了半晌,恼怒地朝着栓子吼道:“赶紧滚来帮我念,没眼力见的东西,不知道老子我不识字啊?!” 栓子文化水平也够呛,当年就是读不下去书才跟着孟建民瞎混,对着日头看了半天上头的字,才磕磕绊绊地一字一句读给孟建民听,时不时还要云苓补充纠正两句。 越听孟建民脸色越难看,他一把拽回那张纸,对着看不懂的黑字又气又急朝着云苓吼。 “我姐怎么可能只把铺子房子给她儿子和大哥呢,我不信,当初我姐都说了,这布庄是她最赚钱的铺子,所以才会让我来当掌柜的,你别在这挑拨我跟我姐的关系!” 云苓轻噗嗤一笑,“米铺,酒馆,哪个不比布庄赚钱?我以为好歹给你一个当铺混混,虽然是京郊外头,但油水可是这布庄的几倍不止啊!” “随便挑个地方安置你罢了,怎么还感恩戴德起来了?”云苓意味深长道,“怎么,你姐让你帮她贪污公中的时候,没告诉你一旦查出来,面额巨大就是一个死吗?” “到时候你这个主犯服了刑,跟着拿钱的倒是逍遥法外了呢!” 孟建民死死抿着嘴,满脸横肉的脸阴沉着似乎下一秒就山雨欲来风满楼,他突然朝着云苓大吼道。 “你骗我,我要见我姐,我要亲口问她……” “问我什么?” 背后冷不丁插进来一道女声,孟建民一回头,就瞧见江孟氏皱眉盯着自己,嫌弃道。 “老远就听见你在这鬼吼鬼叫,出什么事了,非要大热天的把我喊过来?” 孟建民像是抓住了什么救命稻草,一把攥住江孟氏的手臂,急迫地确认。 “姐,那小贱人说你只把铺子和房子给了大哥还有两个侄子,不是真的吧?肯定是她离间咱们关系是不是?” 边说还边把那张纸往江孟氏面前怼,被江孟氏不耐烦地一把拍了下来。 “是真的又怎么样,你从小就笨,铺子给你不就是浪费吗?” 第21章 这话应该我来说 似是看出孟建民的不快,江孟氏又连忙拍着弟弟的膀子安抚道。 “姐姐也是为你好,你想啊,烨哥儿和昌哥儿都是有出息的,日后考了功名,赚了大钱不还是要孝敬你这个做舅舅的?” 孟建民原本极为难看的脸色,被一劝也有些缓和下来。 倒是云苓噗嗤一笑,看着江孟氏意有所指道:“大伯母倒是会画饼,只是这两位日后总是是要成家的,到时候自己两个家都忙活不过来,还能帮上舅舅?” “况且,不会经营铺子还能不会住房子吗?怎么大舅舅还能有两套房产,小舅舅就只能在这布庄当掌柜?” 两句话说得孟建民脸色黑沉的犹如煤炭一般,江孟氏下意识想去拉他的手。 “建民,你少听那小蹄子挑拨……” “她说得哪里不对?” 孟建民登时吼了起来,“你连套房子都不舍得给我!是,我是从小哪里都不如大哥,可我对你这个姐姐哪里不好了?” “你看不惯谁,我就去帮你揍,你想要钱,我就帮你贪污,当年烨哥儿跟烟花巷的娘们的事情,不也是我去……唔唔唔!” 江孟氏猛地上前堵住孟建民的嘴,瞪大眼睛死死盯着他。 “你再胡说八道试试看!” 云苓眼珠子骨碌一转,也不多问,她站起身拍了拍裙摆,走到江孟氏身前,看着这俩模样滑稽的姐弟,嫣然一笑。 “既然大伯母来了,那正好,咱们是先查账呢,还是先交接铺子?” 江孟氏一手按着孟建民,不让他动弹,一边瞪大眼睛,盯着云苓满脸莫名。 “什么交接铺子,凭什么交接?云苓,当初可是你自己亲手把这铺子交给我的,你别想出尔反尔!” 云苓点了点头,“行,那就查账。” 她染了色的长甲点了点还算有点干净的桌面,跟江孟氏一条条掰扯。 “先说上月,你说新一批织锦的染料被大雨污脏了,从公中支了一千两,那请问,织锦呢?” “再说去年冬季,布庄走水换了大梁,重找工匠雕了蟠龙,又是三百两。” 云苓指了指被虫蛀了的房梁,“蟠龙呢?” 江孟氏脸色铁青,支支吾吾半天憋不出一句:“我我……那是,你管那么多做什么?!” 她陡然对着云苓凶到,“你这铺子交给我管,我想怎么支配银钱就怎么支配,轮得到你在这指指点点?” 云苓正欲开口,就瞧见马夫擦着汗,领着几人捕快赶来。 她眉眼弯了弯,“我管不了,就不知道官府管不管得了?” 捕快一进门,先朝着云苓鞠了一躬:“三少奶奶,多日不见,京兆尹托我向您问声好!” 云苓虚虚受了礼,笑着道:“正好前两日我爹爹送了些上好的雨前龙井,我是个喝不惯好茶的水牛,给我倒是浪费了,等回府我就让小厮送到大人府上。” 捕快笑得见牙不见眼,这京中人情往来,谁不知道永安侯府三少奶奶是个出手阔绰的 往日旁人孝敬京兆尹,他们只能跟着喝口汤。唯有这三少奶奶,回回打点,无一不是人人有份,面面俱到,因而大家都极为愿意给她办事。 “听马夫说,有人胆敢私吞少奶奶铺子的银钱?” 云苓朝着孟建民和栓子点了点,“正是他们两个,劳烦两位大哥先辛苦压回去,马上我就差使账房连着账本一起去衙门作证。” “害,这话说得,三少奶奶做事,我们还不放心吗?” 几个捕快一拥而上,把孟建民和栓子压得结结实实的。 江孟氏顿时慌了,“这是做什么,谁准你们动我弟弟的?知不知道我是什么身份,我可是永安侯的大奶奶,我爹可是平南将军的副将,你们赶紧放开!” 捕快却根本不买她的账,朝着她冷声道:“大奶奶,这是老板状告伙计吞钱,按律法都是先收押再审讯的,要么你有证据就上衙门去告,对我们嚷嚷可没用!” 说完,一前一后压着孟建民就要走。 孟建民费了死劲挣扎都挣脱不开,只能痛哭流涕地朝着江孟氏求救。 云苓双手环臂,似是极为好心地指点道:“别喊了,你是掌柜的,经手布庄大小事,账面亏空头一个就找你算账,旁人即便贪得再多那都是从犯,你才是唯一要遭大罪的主谋!” “让你干这勾当的人,从开始就打算让你背锅。” 孟建民眼睛一闪,爆发出狠戾地目光,朝着江孟氏吼道。 “孟琴心你为了那点钱让自己弟弟去死,你还有没有良心?当初要不是你哄骗我帮你贪污公中的钱,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犯罪的勾当?” 江孟氏吓白了脸,朝着孟建民急赤白脸地喝道:“你少栽赃我,什么钱,我不知道,我可什么都没做!” 孟建民越听越急,干脆破罐破摔地大吼。 “你少装蒜,你当年帮你儿子买官升职的钱不就是从公款里贪得,你这个贪得无厌的贱妇,这么害你亲弟弟,你不得好死,你跟你儿子一起没屁眼!” 到后面,孟建民满嘴脏话连篇,根本不能入耳,被捕快用抹布堵住了嘴,才断了声音,身影一点点消失在大道尽头。 江孟氏浑身抖得犹如筛糠一般,猛地回头,怨毒的眼睛里恨不能滴出血来。 “你故意的是不是,你早就算计好了,就等着今天来害我?!” 云苓一步一步走下台阶,笑靥如花,“我不过是寻常视察自己的铺面而已,大伯母有空在这怨天尤人,当初但凡少贪一点,都不至于弄得这么难看,如今倒是怪起我来了?” 江孟氏声音都因为气愤恐惧暗恨刺激地有些尖利,“我我告诉你……要是我弟弟有个三长两短,我不会放过你的!” 云苓走到她身侧,顿了顿脚步,那双笑眼霎时没了温度。 “这句话应该我来说。” 第22章 价高者得 看着云苓离去的背影,江孟氏咬紧牙关,抖着声音发狠。 “贱蹄子等着,早晚有你受的!” 在布庄耽搁的太久,等到视察完绣庄,日头已经有些毒辣,云苓瞧见跟着自己的下人也热得汗流浃背,便指了指前头的古董斋。 “去前头周老板那里歇一歇,正好看看他这些日子有没有进什么好货。” 才迈进古董斋,周老板就殷勤地迎上来,“哎哟我的小姑奶奶,什么东风把你给吹来了?” 云苓一边扇风,一边笑着道:“外头逛街热了,想着来你这歇一歇,周老板不嫌弃吧?” “哪儿的话?”周老板嗔怪地瞪了云苓一眼,“你来是我古董斋蓬荜生辉,我高兴还来不及!” 说着转身朝后头吆喝,“三儿老五,贵客来了,赶紧出来迎客!” 周老板是个会做生意的,云苓又是古董斋的常客,就进门一会,不光把马夫小厮一众安排妥帖,连马儿都牵到自家院子里喝水吃草。 云苓喝着花茶,随意问道:“近来没有什么好货进账?” 周老板还未开口,三儿就在一旁打趣道:“我说什么来着?前儿个进货我就说,三少奶奶肯定又要来掏家底,老板还想留两件呢,那哪能够啊!” 云苓一手托腮,温和地笑了笑,“拿来我瞧瞧,别又跟上回一般,雷声大,雨点小。” 周老板一拍手,激动道:“有一件好东西,少奶奶肯定喜欢!” 他显是激动得很,等不到小厮动手,自去跑上跑下地取来了一个古朴的木头盒子。 放在云苓桌上,小心翼翼地揭开,盒子里放着一块流光溢彩的明玉,雕刻成飞凤的模样,沐浴在喷涌的烟雾里,似乎下一秒就要振翅高飞。 “凤于烟……” 云苓喃喃道。 “少奶奶好眼力,这正是自南朝就失落多年的至宝,凤于烟,相传当年是南朝第一将军所佩戴,保佑他百战百胜,无往不利!” 月牙自小跟着云苓走南闯北,见识多了,对这古董也略知一二。 不由埋怨道:“俗话说雄凤雌凰,这凤于烟本就是飞凤不说,又跟着主人沾染了太多肃杀之气,哪里是我们小姐压得住的?” 被月牙一点,周老板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只是他得了这上等的货正高兴,加上云苓又是他欣赏的贵客,急着拿出来显摆,倒是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忙赔着笑盖上盒子想拿走,一只素白的玉手就按住了盒子。 “我要了。” 她痛快的倒是让周老板有些慌了神,“少奶奶,这‘凤于烟’可不是寻常古董的价钱,最起码要上万,你若只是买回去收藏,倒是没必要买这么贵……” 云苓抬手止住他的话头,转头朝着月牙道,“下去给周老板支银子。” 月牙即便心中不解,但也相信小姐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忙应声要去付账。 “对了,我记得你这里有岁金丝编绳,拿些过来。” 周老板成了大生意,笑的见牙不见眼,一连声差使三儿下楼拿东西。 他抱着盒子正预备下楼,随口问了一句,“岁金丝编串绳最好看,少奶奶打算编项链还是手环?” “送人。” 自瞧见凤于烟的第一眼,云苓就已经帮它找到了最适合的主人。 等到三儿拿来岁金丝,云苓就在楼上认真地编着绳子,她手灵巧,没一会就已经编成了环佩的串绳。 她又从自己腰间珠串上卸下两枚玉铃铛,凝视良久,这玉铃铛玉质通透乃是她爹从禛南讨回来的绝顶冰种,又专程送去让高僧开了光。 原是保她平安顺遂,一世喜乐的,只可惜前世在父母进京探望她出事的时候,玉铃铛迎风而落,碎了一地。 云苓指尖一勾,一点清脆的玉质铃铛声宛若山溪潺潺而动,她嘴角漾起了一点笑意,把铃铛绑在了串绳上。 她刚放下串绳,预备边喝茶边等周老板把东西送上来,就听到楼下一阵骚动。 不等云苓起身凑近,尖利的声音就穿透二楼隔板,传到了云苓耳中。 “有几个臭钱怎么了?她什么身份,敢跟我们宁安郡主争?” 周老板的声音满是卑微与歉意,“晚姑娘,实在是这东西已经被一位老客定下了,咱们小店都是做熟人生意的,中途截胡这种事,怕是要寒了老顾客的心!” “那又怎么样?”那位晚姑娘嚣张得很,“她东西被我们郡主看上是她的荣幸,没叫她双手奉上就不错了,还敢跟我们郡主叫板,不想在京城待下去了是吧?” 周老板急的满头是汗,到底顾及楼上云苓还在等,只能低声下气道:“那等我去问问那位客人能不能让给郡主……” “啪!” 一巴掌干脆利落地甩在周老板脸上。 晚秋嗤笑一声,“郡主看中的东西,还需要别人让?” “怎么,这盛京城是跟着宁安郡主姓柴了吗?” 一道清冷的女声陡然从楼上传来。 晚秋皱眉看去,只瞧见一个风姿绰约的女子缓缓从楼梯上下来,她嘴角分明还噙着笑,却无端叫人犹如置于冰雪。 “郡主想要就让她亲自来跟我谈,价高者得。” 晚秋认出来人,脸色一时有些难看,正欲开口,身后就传来熟悉的女声。 “哪个口气这么大,敢跟本郡主叫板?” 晚秋面上一喜,连忙跑到宁安郡主身后,殷切地解释,“郡主,就是那个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父亲是江南织造的,出了名的有钱……” 宁安嗤笑一声,“哟,不就是那个丈夫当了逃兵的吗?” 第23章 争不过我的 “我要是摊上这种糗事,早在家一根绳吊死了,哪有脸上街招摇?” 宁安母亲是长公主,当年一眼相中战功赫赫的平南将军,心甘情愿下嫁。 平南将军为人正派,性格耿直,虽然常年征战在外,但是偶尔在家教育儿女都是军规兵纪那一套,这种家庭出生,宁安自然也对江淮之的逃兵行为更为厌恶。 云苓却半点没有被她激怒,平静道:“这凤于烟是我相中的,不能给你。” 宁安一步迈到云苓面前,态度极为嚣张,“若是旁人与我相争,说不定我心情好就让出去了,但你——” “我把话放这了,今日我在这,你休想得到这玩意儿!” “我宁安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贪生怕死的小人!” 云苓比宁安矮了半截,被她逼得只有一拳距离,却没有半点露怯,甚至有些好笑。 “郡主不必说这些,直接出价吧。” 她侧头看向月牙,“方才周老板说这东西多少钱?” 月牙连忙道:“一万二千两。” 这个价钱一出,宁安眼神闪了闪,显然是也觉得这个价格过高,有些后悔把话说太满。 云苓朝着宁安歪了歪头,“郡主出价吧。”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宁安咬了咬牙,“我出一万三千两。” “一万五。” 云苓话接的飞快,连半点犹豫都没有。 宁安猛地瞪大眼,她恨恨盯着云苓,忍了又忍,还是硬着头皮道:“那,那我出一万六……” “两万两。” 云苓甚至等不到宁安说完。 被她气闲神定的表情气得整个人呼吸不稳,宁安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张嘴正要跟着叫价,立刻被晚秋拽住,在她耳边小小声道。 “郡主,咱们出门拢共就带了三千两,哪里来的两万两?!” 宁安一边观察云苓的神色,一边压着声音道:“我屋里不是存了些钱吗,都拿来抵上不就行了?” 晚秋愈发急了,“那可是小姐从小到大各种赏赐收礼攒下来的钱,凑一起也不过两三万两,怎么能一次都砸进去?” 宁安却气上了头,根本不管,压着声音吼道:“我说抵就抵,都是我自己的钱,我想怎么用就怎么用!” 云苓干脆找了一个位置坐着,一边喝着花茶,一边不动声色地看着她们主仆争论。 好容易宁安争出来一个名头,直起身子朝着云苓比划了一个手势。 “两万两千两!” 云苓轻笑了一声,没有立刻接话,落在宁安眼里却以为她怕了,登时得意起来。 “出不起了是吧?装什么豪横,留点钱想法子给你那个废物丈夫打点后事吧,敢跟我抢东西,你也配……” “三万两。” 云苓放下茶杯,甚至已经没了继续跟宁安废话的性质。 “不用比了,郡主争不过我的。” 被惊人的价格唬得一时说不出话,等宁安反应过来的时候,云苓已经站起身,预备去拿柜台上的凤于烟。 她猛地冲到云苓身前,一把抓住了云苓刚刚伸出还缠着绷带的手。 “你怎么知道我争不过你,不就是三万两吗?我出……我出三万一!” “郡主!”晚秋吓得脸都变了色,“你这要是让将军知道,他肯定又要责罚你了!” 宁安却半点听不进去,一双眼睛宛如刚刚学会捕猎的狼崽子,盯着云苓满是汹涌的胜负欲和进攻性。 “你出三万一,那我就三万二,你出四万,那我就出四万一,上不封顶。” 云苓挣了挣,发现宁安下了死力气,攥的几乎要把云苓的手腕捏断,平静道。 “随你出价,反正不管如何,我都会比你高一千两。” 宁安那双杏仁眼猛地瞪大,憋得两颊红的宛如苹果一般。 看她又气又急,却拿自己无可奈何的模样,云苓忍不住好心提醒,“郡主还是三思吧,公主府上下一年的营收,能有五万两吗?” 宁安顿时一结。 云苓一摊手,坦然道:“但这不过是我寻常零花而已。” 她朝着月牙抬了抬下巴,“帮我包起来,拿到楼上去。” “不许!” 宁安陡然暴起,冲到月牙面前,劈手夺过她手里的盒子,朝着云苓又恨又得意道。 “我告诉你,就算毁了这玩意儿,我也不会让你得手!” 话毕,高高举起盒子就用力往地上砸去! 一时间众人俱是变了脸色,还未反应过来,云苓就已经扑了过去,不顾自己要摔倒的风险,努力想要抓住那个下坠的盒子。 “小姐!” 月牙惊恐地声音都有些尖锐,拼命冲过去想要拦住云苓。 眼见着就要物毁人伤,下一刻,似是一道利风卷进屋子,众人眼睛还未看清,只耳边听几声轻响。 再定睛瞧去,沈隽正站在屋子中央,一手托着木盒,一手揽住云苓下坠的腰身。 宁安眼神顿时一亮。 沈隽挽着云苓的细腰,护着她站稳,才垂眸打开手上的木盒,拎起里头的凤于烟对着光照了照。 “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值得江夫人费这么大力气么?” 宁安连忙凑到沈隽身前,一双眼睛满是藏不住的欣喜与恋慕:“沈哥哥,你怎么来了?下午忙不忙呀,可不可以陪我逛街?” 沈隽把玩着凤于烟,随意道:“刚从军营巡逻回来。” 他侧头扫向云苓,瞧见她惊魂未定,被丫鬟扶着一边抚着胸口,一边小口小口喝着花茶压惊。 耳边宁安又叽叽喳喳响了起来,“你喜不喜欢这个古董呀?我感觉这凤凰好威风,特别衬你!” 沈隽正一门心思观察着云苓的情况,随口道:“我向来对这些中看不中用的物件没什么兴趣。” 云苓喝茶的动作一顿,半晌才重又小口小口地继续饮茶。 宁安顿时失落起来,“啊?你不喜欢呐,我还打算买来当你三月后的生辰礼物呢……” 沈隽随意地把凤于烟往盒子里一塞,重又盖上木盒,散漫道:“不必,今年我不在京中过生辰。” 宁安好奇心立刻起来,马上追着问,“那去哪里,我可以一起过去的……” 云苓心里愈发烦躁起来,眼见沈隽要把盒子放到柜台,陡然伸手一把拽到怀里。 “这是我花钱买的,管你们喜不喜欢。” 第24章 不是滋味 沈隽一时间没反应过来,看着云苓颦着眉,嘴唇紧抿,满脸都是不快意,下意识就软了声调。 “我不知道这是你的……” 宁安看不惯云苓对沈隽的态度,朝着云苓冲口而出道:“你凶什么,仗着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了?还不知道是怎么搜刮民脂民膏呢!” 沈隽皱起眉,正想出声制止宁安,一旁的云苓先冷笑出声。 “我父亲江南织造,商铺遍布天南海北,手下农田庄子数不胜数,你知道多少人仰仗着我家养家糊口?” “年年江南税款最高,前年淮江水灾,国库分毫未用,全是我家一力承担。” 云苓上下打量宁安半晌,突然轻笑一声,“郡主身上这套烟笼纱,是江南织造今年刚送过来的时新货吧。” “年年往京里上贡最顶尖的好货,分文不收,就换来一句搜刮民脂民膏?” 宁安本就不是个聪明的,这会被云苓咄咄逼人的质问逼得又气又急,慌不择路地只会朝着云苓一味大喊。 “你住嘴!不许说了!我说错了不行么,你怎么那么凶?你再说我把你东西砸了!” 她说着作势就要上前来抢云苓怀里的盒子,却被沈隽一步拦住了去路。 “好了,闹够没有!” 被他一大声,吓得宁安立刻缩了缩脖子,气焰下去了一半,只敢小声委屈嘟囔:“我不是想给你送礼物吗?干嘛都凶我……” “况且——” 宁安似是突然想起什么,突然梗起脖子,直起身指着云苓理直气壮地指责道。 “她相公可是江淮之,是逃兵哎!还是在沈哥哥军营临阵脱逃的,不知道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凭什么要对她客气啊?” 像是给自己找到了合理的理由,宁安又支楞了起来。 “她爹没问题又怎么样,她婆家可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前两天还听说,她那个大伯不是贪污入狱了吗?那我说她的钱是搜刮的民脂民膏也没错啊!” 越说越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宁安登时气血上涌,一手叉腰就要跟云苓理论个高低:“我刚才被你糊弄过去了,咱们再来……” “她丈夫的错跟她有什么关系?” 沈隽先不耐烦地开了口:“江淮之潜逃两年从来没回过永安侯府,甚而还跟别的女人生的孩子,她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分明就是一个受害者,你冲她撒什么气?” 云苓从方才就刻意放空的眸子微微一滞,无意识地飘向沈隽。 宁安也有些呆住了,“沈哥哥,我……我也不知道啊,他们都那么说……” 莫名急躁的怒意席卷了沈隽的大脑,他顿了顿,抬手揉了揉眉间,再抬头又恢复了往日那副清俊公子哥的气息。 “我知晓你送礼是好意,只是我不喜欢,更不需要你为了一份无足轻重的礼物,跟人红脸相向。” 说着伸手揉了一把宁安的脑袋,“留着钱给自己买些喜欢的玩意儿吧。” 宁安撇了撇嘴,眼眶迅速红了一圈,眼见着下一秒就要流出泪来。 “二位诉完衷肠了吗?” 云苓清凌凌的声音冷不丁插了进来。 沈隽下意识收回手,转头瞧见云苓那双本是水色朦胧的眼,这会冷淡的宛如能结冰。 “郡主手下的晚姑娘无缘无故打了周老板巴掌,不打算道歉吗?” 宁安一愣,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晚秋,皱眉问道:“你打人做什么?” 晚秋被问得一懵,手忙脚乱地解释道:“奴婢,奴婢也是心急,这个周老板怎么都不肯把东西给我,我就……就一下打他脸一记……” 她越说声音越低,显然是做错事心虚,宁安登时黑了脸,有些生气道:“我只说让你来把我前两天看中的东西买下来,你打了人家老板,传出去别人要怎么编排咱们公主府?” 晚秋一下慌了神,扑通跪在地上,哽咽着声音道歉,“奴婢知错了,奴婢太过着急为郡主办事,一时心急办了错事,还请郡主责罚!” 倒是一旁的周老板听不下去,赔笑出来打圆场,“没事没事,晚姑娘一个小丫头,能有什么力气?老头我皮糙肉厚的,一会就不痛了!” 台阶已经递过来,宁安自然没有不下的道理。 哼了一声,瞥着晚秋道,“那既然这样,也不是什么大事……” “真是有趣!” 云苓突然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打人的不给被打的道歉,给主子道歉去了,公主府的家风,我今儿个算是见识到了!” 宁安脸色陡变,气得咬牙:“人家周老板都不计较了,要你多嘴!” “要不是你非要跟我争这个玩意儿,哪里会出这么多事,晚秋也不用打周老板了,你怎么不给周老板道歉?” 这一番胡搅蛮缠的理论倒是给云苓听笑了,她看了宁安半晌,看得宁安不自在地又想骂人,才慢悠悠地开口。 “都快及笄了,不应该啊!” 宁安听不懂她的意思,但直觉不是什么好话,下意识开口道:“什么不应该,我告诉你,你再阴阳怪气,我真的要对你不客气了!” “晚秋不过一个小丫鬟,敢随意对古董斋老板动手,她仗的是谁的声势?” 宁安一愣。 “谁跟你争重要吗?” 云苓双手环臂,态度认真了一些,“今日是古董斋,明日是哪里,周老板不计较,还有王老板,张老板……” “郡主能保证他们都不计较吗,你公主府的声誉有多少能毁的?” 沈隽自方才就盯着云苓,眼神一错不错,他自然明白云苓的意思。 重点根本不是晚秋动手,而是晚秋已经敢枉顾宁安的要求,仗着公主府声势随意对人飞扬跋扈。若是今日不好好惩戒一番,随便敷衍过去,难保他日这个丫鬟会不会做出更出格的事情。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说到这个地步,宁安再蠢也明白了云苓的意思,她咬了咬牙想顶嘴,却又实在理亏,最后还是不情不愿道。 “晚秋,还不赶紧给人道歉!” 晚秋原本已经认定宁安会保下自己,正心里偷笑,听到这话犹如晴天霹雳,下意识就想求情:“郡主……” “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看见宁安虎着脸,晚秋只能不情不愿地低头去给周老板认错。 瞧着这一出闹剧落幕,云苓这才抱着盒子,正预备上楼,却突然被沈隽拦住脚步。 她皱眉不解抬头,沈隽却突然有些乱了针脚,似是刚才拦住云苓的念头只是临时起意的疯狂。 “我……”沈隽乱了一瞬,又瞬间找到了极为妥帖的理由,“我代宁安道个歉,今日给你惹麻烦了。” 云苓声音愈冷,宛如淬了冰一般。 “不必。” 第25章 簪子还你 看着那道纤细的背影毫无留恋地上了楼梯,沈隽一时有些发怔。 “……沈哥哥!” 宁安喊了几声,沈隽才回过神来,瞧见宁安眉头紧皱,嘴巴撅得能挂油壶一般。 “你跟那位江夫人认识吗,怎么那么帮着她?” 想到沈隽平日从来一副风轻云淡,万事不上心头的模样,今日却破天荒朝着自己冷脸,还是为了一个已经成婚的女子。 宁安脸色越来越狐疑难看,“你什么时候认识她的,怎么我都不知道你们关系这般好,她生的那般好看,你是不是……” “宁安郡主!” 沈隽声音骤然冷了下来,“还嫌今日闹出的事情不够荒唐吗?” 宁安被他一喝,吓得瞬间瞪大眼,脑子一片空白,到了嘴边的话都忘得干净。 “若不是平南将军与我有故交,你以为我乐意管你?” 宁安被说得脸色涨红,磕磕巴巴地想辩解:“我只是,只是好奇想问问……” “你今日所作所为,随意一件事传出去,都够御史台参你爹十几本!” 沈隽那双眼褪去了素日吊儿郎当的情态,冰凉地让宁安打了一个哆嗦。 “也可怜可怜你爹刚刚出征夷戎,重伤凯旋,让他省点心吧!” 说完,沈隽甩袖而去,再也未多看宁安一眼。 宁安一双眼睛通红,似是下一刻就要哭出来了,一旁晚秋眼珠子咕噜一转,凑到宁安身边,一边拿帕子给她拭泪,一边状似宽慰道。 “郡主不要难过,区区一个没落侯府的儿媳,即便父亲是江南首富又如何,只要郡主回去跟长公主撒撒娇,长公主那么疼爱郡主,一定会帮郡主讨回公道的……” “闭嘴!” 宁安厉声喝住晚秋,皱眉上下打量晚秋几瞬,眼里多了几分不解。 “谁教你仗势欺人这一套?我是厌恶她丈夫逃兵,才会故意跟她抬杠,但你没听沈哥哥说了,她也是蒙在鼓里的。” “我还要咄咄逼人,那跟那些恃强凌弱的恶霸有什么区别?” 她瞪了晚秋一眼,“以后不许再说这种话!” 说完也没了逛街的心气,气鼓鼓地冲出门,没瞧见落后一步的晚秋,眼中闪过的狠厉。 隔着二楼的栏杆,云苓把楼下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听完宁安那一番话,不由挑了挑眉。 月牙也看了半晌,又好气又好笑,“这宁安郡主当真是小孩子心性!方才瞧她不分青红皂白就跟小姐吵起来,还以为是什么深仇大恨,这会让她以权谋私,她又不愿意了,真不懂她怎么想的!” 云苓垂眸慢吞吞地把凤于烟一点点缠在岁金丝上,淡淡道:“她性子不坏,只是为人刚直,又不聪明,难免会被人当枪使。” 月牙一愣,笑着道:“怎么听小姐口气好像很了解宁安郡主似的?我记得之前,小姐跟郡主并无甚交集呀。” 缠绕的丝线陡然走偏,云苓看着手里的玉佩,眼神似乎透过冰冷通透的玉质再次看见了那个奔逃的雨夜。 那是盛京动乱的一年后,四王依势瓜分盛京城,其中最为势大的就是郑王。 江淮之为了升官发财,明知郑王是丧心病狂的变态,还是把她送进郑王府,让她受尽折磨,整整半年,直至郑王被重振旗鼓的义军推倒。 就是在那半年里,她见到了沦为郑王玩物的宁安郡主,柴轻烟。 平南将军是领导镇压盛京动乱的军队主帅,让四王都吃了不少苦头,因而在他死后,他的家人都受到了丧尽天良的报复。 柴轻烟那时候已经有些痴傻,一边一边咬破自己手指,用鲜血在墙壁上写着没人看得懂的蚊子,神经质一般的重复。 “我大哥被开膛破肚,二哥眼珠被挖了,舌头被割了,我娘我娘被他们糟蹋死了……我怎么还不死啊!为什么死的不是我啊!” 原本云苓对她的感情至多是同情与怜惜,直到那天郑王被义军斩首,郑王府乱成一团,所有人都在想尽法子逃命。 被关在地牢的云苓也跟着人群逃了出去,想趁着深夜翻墙逃离,未曾想,曾经郑王府的管家对她起了歹念,趁着鱼龙混杂,把她扯到墙角就想对她不轨。 就在此刻,柴轻烟突然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一板砖砸中了管家的头。 登时激出了管家的凶性,一把掏出刀子就想杀人灭口,云苓正打算与柴轻烟一起跟管家拼命,却被柴轻烟一把推开。 她猛地扑上去拦住管家,眼睁睁看着长刀刺进她的腹部,却好像不知道疼痛一般,死死抱着不松手。 “跑,快跑!” 柴轻烟不知道从哪爆发出一股蛮力,吼叫一声,推着管家一起冲进了不远处正烧得如火如荼的房间! “我已经不想活了,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深夜的惊雷照亮了云苓煞白的脸,在暴雨到来之前,仓皇逃离…… 后来的云苓也未能好好活下去,只是那个夜晚,宁安郡主绝望到平静赴死的脸深深刻在她的脑海…… “……小姐!小姐!” 月牙几声喊才让云苓回了神,她怔忪了一瞬,抬头对上月牙担忧的双眸。 “最近小姐怎么总是愣神,是不是忧思过多,扰乱心神了?要不回府让大夫瞧瞧,要是成了癔症就不好了!” 云苓摇了摇头,一边继续帮着玉佩,一边随意道:“不用,我自己的身子,自己清楚。” 有了这个插曲,云苓也没心思继续逛下去,瞧着外头天色也不早了,串好玉佩就告别周老板,带着月牙回府了。 自在正厅发了那一趟大火,终于整个永安侯府安分了许多。 不知是不是得了江老夫人叮嘱,全府上下无人敢来叨扰云苓,连账房那边支出花费都锐减,偶尔晨昏定省疏漏,也无人敢来责怪。 云苓乐得清闲,干脆就告病,只说心窝子痛,连早晚膳都自己跟月牙在屋子里用了。 月牙收拾完碗筷,看着在一旁喝茶清口的云苓道,“小姐,热水已经在烧了,您先歇一会,等待会烧好,我再来伺候您沐浴。” 云苓一边抽过一个账本翻阅,一边随意点了点头。 月牙端着托盘带上房门,偌大的房间只剩下了云苓一人。 她细长的手指滑过一页,正看到一出账目有问题,就听到一声“嘎达”,似是房门叩开的声响。 “水这么快就烧好了吗?” 云苓懒散地询问了一句,然而问话却如石沉大海,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云苓一人翻阅账本的声音。 她陡然意识到不对,猛地抬头,正瞧见沈隽站在前方不远处,一手按着窗棂上,对上云苓视线时有一瞬间的不自在。 他闷着头走进了两步,突然掏出一枚银簪放在了云苓的桌前。 “你的簪子,还你。” 第26章 送你的礼物 云苓一时没反应过来,沈隽还好心提醒,“就是去探监那天,你刺完江淮之就跑了,簪子落下了。” 话一说完,整个房间陷入了一股诡异的沉默。 云苓看着沈隽的眼神一时间有些一言难尽,“小侯爷为何……” 她顿了顿,还是换了一个委婉的表述,“那簪子不值什么钱,只是普通的银簪而已,上头镶嵌的翡翠也不是什么上等的品种……” 眼见着云苓的表情越来越难以言喻,显然她脑海里的猜测早已不知道偏离到什么地方。 沈隽连忙摆手解释:“我不是要换钱!” 云苓愈发沉默。 似乎越解释越混乱,沈隽越来越后悔自己今晚突发奇想跑来永安侯府的行为,怎么看都有点疯疯癫癫。 “噗!” 一声轻笑陡然打破了屋子里尴尬的气氛。 沈隽看着云苓帕子掩嘴,眼尾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原本懊恼后悔的心情突然消了大半,似乎,似乎来这么一趟,也没有那么糟糕。 “玩笑而已,我知道小侯爷不缺这些钱。” 她伸手拿过那只银簪在手里转了一圈,眼神有些说不出的黯然,“多谢小侯爷好意,但我现在看到这只簪子,就会想到那个烂人,连带着这个簪子,我都觉得无比恶心。” 沈隽抿了抿唇,没有吭声。 云苓把那根簪子随手放到一旁,淡淡道:“我知道小侯爷为何而来。” 沈隽一怔,眼神不受控制地亮了亮。 “为了宁安郡主是吗?” 此话一出,沈隽眼中亮光瞬间湮灭,甚至神情都有些欲言又止的无奈。 云苓瞧着沈隽眼里一闪而逝的亮光,声音愈发冷淡,“我知道小侯爷跟平南将军是难得感情深厚的忘年交,白日之事,我不会说出去的。” 前世沈国公府落难,满朝文武无一人敢为之伸冤,唯有平南将军拼死上谏,只求圣上对沈国公府法外开恩,生受五十军棍依旧不改其心。 更有柴轻烟不顾自己生死,冒雨夜奔只为了给沈国公府递信逃生,若不是有她提醒,怕是沈隽根本不能活着出沈国公府。 长公主府与沈国公府交好,沈隽与宁安又是青梅竹马,偏袒这位郡主,她自是能理解。 “还有何事吗?没事小侯爷还是早些离开吧,待会月牙就要回来了,若是叫她撞见您在我房中,平白多了些不必要的误会。” 她语气硬邦邦宛如冬日冻人的冰块,跟方才巧笑倩兮的模样判若两人。 沈隽半晌不吭声,云苓愈发烦躁,手中账本也看不下去,正想放下书赶人。 “你怎么还叫我小侯爷,不是说以后都喊临安吗?” 沈隽冷不丁一句话,让云苓动作突然滞住。 她上下打量着沈隽,表情宛如在看一个傻子一般,“很重要吗?” “当然重要!” 沈隽理直气壮,“当时可是你主动提出来要改称呼的,不能言而无信。” 云苓安静了半晌,突然别开头,小小声嘟囔道:“可你也没叫我呀……” “云苓。” 吐出这两个字似乎让沈隽有些艰难,然而他依旧还是固执地喊出了声。 云苓浑身霎时僵住,宛如有一道说不清的电流从她心脉滑过。 她局促地不知是站是坐,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账本的边角,恨不能在上头挖出一个洞好让自己钻进去。 两人沉默地在这不大的房间一站一坐,僵持着仿佛在做什么无形的较量。 到底那两个字还是花光了沈隽所有的气性,在云苓长久的安静下,后知后觉的尴尬让他浑身不自在。 “那我先走了,你早些休息吧!” 说完,沈隽就要转身溜号,突然身后一声娇喝喊住他的脚步。 “等一下!” 沈隽闭了闭眼,还是认命地转身,“我知道我唐……” 话语陡然顿住,莹润的玉手捏着岁金丝缠绕的环佩,飞凤在名烟中腾雾,轻轻一晃,绑缚在两次的玉铃铛带出清凌凌的声响。 他错愕地抬头看向云苓,却见当事人立刻别开脸,只露出一只又红又烫的耳朵。 “这些日子你帮了我很多,一直不知道怎么感谢你,我看你好像没有环佩,想着这凤于烟还挺衬你……” 云苓实在说不下去,忍不住偷眼看沈隽的反应,瞧他怔怔盯着环佩,半天没有伸手接过的意思,不由有些羞恼。 “你要是不喜欢就算了!” 云苓正要收回环佩,突然一只大手抓住环佩,连着云苓的手指一起包住。 滚烫的手心触碰到云苓冰冷的肌肤,烫得她猛地抽回手指,那枚环佩正正落在沈隽手心。 “喜欢,谁说我不喜欢!” 似是生怕云苓又要抢回去,沈隽立刻别在自己腰侧,他今日正好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长锦衣,腰间系着一条薄玉镶嵌的腰带,与凤于烟交相辉映,愈发显得整个人华贵风流。 云苓心里瞧着满意,脸上却还是冷冰冰的不近人情,“你白日不是说不喜欢吗?还说对这种中看不中用的物件儿没兴趣。” 沈隽一顿,突然领会到云苓在别扭什么,在看向云苓的时候,眼底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这不一样。” 他长指拨弄了一下环佩,冷淡的声音藏着一股说不出的意味。 “我只是没想到你花重金买下的宝物,是送我的礼物。” “那你误会了。” 云苓看着沈隽突然愣怔僵硬的表情,心里有些好笑,慢悠悠道。 “这对我算不上什么重金。” 沈隽的神情一时间一言难尽。 逗弄得逞,云苓眉眼都是藏不住的笑意,乐了半晌,才平静下来认真盯着沈隽的双眸道。 “谢谢你,沈临安。” 第27章 烧香 沈隽眼神一闪,定定地看了云苓半晌,直到长风带动窗棂,才猛地回过神。 他仓皇地后退了半步,有些僵硬地跟云苓道别。 “那,那我先走了……” 云苓站起身,正欲目送沈隽离去,忽然沈隽脸色微变,扫了一眼门口,转头朝着云苓做了一个口型。 “有人。” 下一刻,敲门的声音陡然响起。 “三侄媳妇,休息了吗?我是大伯母,白日咱们有些误会,我想同你好好解释解释。” 云苓盯着沈隽往窗边走的身形,忙张嘴应和道:“我预备休息了,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吧!” 江孟氏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自顾自道,“白日人多嘴杂的哪能说清啊?正好今晚咱们都有空闲,大伯母也有几句体己话要与你说!” 说着,也不顾云苓话里明确拒绝的意思,直接道:“大伯母进来啦!” “吱嘎”一声,房间门被推开一条缝隙。 电光火石的瞬间,沈隽来不及翻窗而出,云苓当机立断快步上前,推着他塞进了内间的屏风,朝着沈隽比了一个安静的手势。 “侄媳妇!” 云苓一手理着袖子,从内间转出身,看着站在门口的江孟氏,冷淡道:“什么急事,大伯母要赶得这般急?” 江孟氏却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下意识往内间探了探头,意有所指地问道。 “哟,怎么是我来的不巧,侄媳妇怎么在内间?” 边说着边迈出一只脚,跃跃欲试地要往内间走去。 云苓没有阻止她的意思,径自走到踏上坐着,声音满是毫不掩饰地厌烦。 “是来得不巧,我说要休息了,也没拦住大伯母的动作哦?” 话里话外的嫌恶让江孟氏动作一顿,她尴尬地半转过头正对上云苓冷漠的眼神,似是想要补救一句,“我这不是急着……” “那就开门见山,大伯母是想来为自己弟弟求情呢,还是求我别收回那个布庄?” 这话直切要害,硬生生截断了江孟氏探究的步伐,转过身殷切地凑到云苓身前。 “苓儿,咱们到底是亲戚,淮之不在家的那些年,咱们大房没少照顾你,你何必跟大伯母这般生分?” 江孟氏笑得又刻意又造作,“建民那兔崽子贪污公中的款项,坐牢是他活该,我怎么会帮那个混蛋求情?!” 云苓眉毛一挑来了兴致,“瞧不出,大伯母对上自己娘家人竟然有这般胆魄,想来副将知道了,必定会赏识自己女儿的大义灭亲呢!” 听出她话里话外的阴阳怪气,江孟氏一股火直往头顶冒,忍了又忍还是屏了下去。 “只是这布庄倒不值得大伯母大费周章了,我看它除了方便有人暗中套取公账,纯纯一个赔钱货,回府的时候,直接低价贱卖了。” “什么?!” 江孟氏的声音陡然升了几个调,尖锐的云苓耳膜都有些钝痛。 她抬手按了按耳廓,眯了眯一边的眼睛,意有所指道:“怎么我卖自己的铺子,大伯母瞧着比我都激动?” 江孟氏一噎,半晌才磕磕绊绊道:“我,我意思是好歹一个铺子,这么大事,其实可以大家一起商议商议……” “商议什么?” 云苓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家子都是趴在我嫁妆上的吸血鬼,怎么还真当是自己的钱了?” 江孟氏一张脸的神情登时一阵青一阵白,一时间精彩纷呈。 云苓却不耐烦继续与她虚与委蛇下去,不耐道:“没什么事大伯母还是早些歇息吧,以后晚上有事没事都不要来找我,没心情处理江家那点破事。” 对着云苓背影,江孟氏死死咬住牙关,那点子恶毒的心绪氤氲在眼底,险些藏不住。 “我知道,你还在因为前儿个的事情跟大伯母置气,这件事是大伯母不好,大伯母给你赔不是。” 江孟氏重又赔上笑脸,姿态极尽卑微。 “我听王掌柜说,前两天你想去镇国寺烧香,结果被淮之出事耽搁了,正好我娘与镇国寺主持仁净大师有几分交情,大师解签最灵,到时候让他帮你解签,驱驱近来的晦气!” 云苓动作一顿,突然转身定定地瞧着江孟氏,眼中的意味愈来愈深。 “镇国寺,解签?” 她语气带着说不出的诡谲,倒是叫江孟氏一时猜不透的她想法,只能干笑着点头:“对对,解签。” 看出云苓有了兴致,江孟氏一时间愈发起劲,殷勤地邀请道。 “我已经让王掌柜备好马车了,明日天蒙蒙亮咱们就去烧头香,我托人定了一个顶顶好的位置,保准能让你求一个富贵平安!” 云苓没有立刻答应,抬手挑着灯芯,淡淡道:“前两日想烧香,谁说我这两日也想?” 江孟氏脸色一变,正欲开口劝说,突然一阵长风从没有关好的窗棂穿了进来,掠过笼纱一般的屏风。 “叮铃!” 江孟氏猛地转头往内间看去,眼睛瞬间眯成一条缝。 “但这解签……” 云苓换了一个坐姿,挑着灯芯的动作一动,一滴灯油蹦上了江孟氏的手背,烫的她一个激灵,瞬间回过头来看向云苓。 “我倒是有些兴趣。” 云苓放下手中的挑子,抬眼的时候,瞳孔折射着跳跃的火光,定定看着江孟氏。 “那就明日清早,大伯母可莫要食言。” 江孟氏喜得连连点头,哪里还有心思管方才奇怪的声响? 一边朝外头走,一边不住朝着云苓确认:“记得啊,赶早,越早越好,咱们还得烧头香呢!” 她一直盯着云苓没注意脚下,出门的时候,被门槛重重一绊,差点撞上拎着热水桶的月牙。 江孟氏一个趔趄,狼狈地犹如大马猴一般,她也不在意,又急又喜地跑开了。 月牙拎着水桶进了屋,有些疑惑地看向云苓:“大夫人来咱们这做什么?” 云苓随意道:“说是明天去镇国寺烧头香。” 月牙狐疑地皱起眉,“大伯母不是素来最不信这些神神佛佛的吗?以前还因为不愿去佛堂供香跟老太太大闹了一场,怎么突然想着要去镇国寺烧香了?” 云苓冷笑一声,“心中无鬼祟,何须拜神佛?” 第28章 给我等着 月牙一边拎着水桶往内间走,一边朝着云苓道:“奴婢还是觉着这事没这么单纯,小姐还是小心为……” 云苓低头正拨弄着放在一边的银簪,陡然反应过来不对,猛地抬头唤道。 “等等!” 然而已经来不及,月牙半个身子进了内间,发出了一声短促的惊叫。 云苓快步走到内间,正撞见沈隽转出屏风,与两人四目相对。 不大的空间里,氤氲的热气霎时充斥着逼仄的环境,让三人的僵硬似乎下一秒就要凝成实质。 云苓看着沈隽那双疏离的眼,蓦地泛起杀意。 “月牙,出去重新拿一块香皂,就说刚才踩到香皂,脚滑乱喊了一声。” 月牙自知犯了大错,连忙放下手中水桶,朝着屋外快步走去,临了还贴心的带上了门。 似是怕沈隽还有顾忌,云苓解释了一句,“她是我从江南一路跟来的陪嫁丫鬟,嘴巴很严实。” 沈隽没有吭声,眼里方才锋芒毕露的杀意到底还是暗了下去。 “我以为你经过江淮之的教训,会多生一些防人之心。” 云苓一怔,下意识皱了皱眉,“月牙她……” 话音倏忽顿住,云苓忽然领会了他的意思,“你说大伯母?” 沈隽没有吭声,绕过云苓往窗户走去,声音冷淡,“揽星阁的亏,你还没吃够么?” 他站在窗户旁,长风卷起他的束发,偌大的空间只有玉铃铛轻轻的声响。 背后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沈隽犹豫再三,还是侧过身,正欲开口,就听到那道清冷的女声,平淡地没有任何起伏。 “那不一样。” 沈隽眉头皱起,他转身盯着云苓,声音难得带着一丝控制不住的愠怒。 “怎么,你凭什么笃定害了你一次的人不会害你第二第三次吗?你分明……” 云苓打断沈隽,静静道:“这次我一定得去。” 看着她决绝而又坚定的神情,沈隽心头一股无名火,扫了眼门外匆匆到来的月牙声音,冷笑道。 “随你,希望这次你还能跟之前那般好运吧!” 在月牙推门而入的一刻,沈隽翻身出了窗外,最后一个字的尾音落进了夜风。 云苓无意识抬起手,好似要攥住这一点点擦肩而过留下的气息,又颓然地垂下了手。 只能把这点扰人的愁绪交给夜色。 “无妨,这一切本就与你无关。” 云苓关上了窗户,看着后头月牙紧紧锁上房门,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沈……”月牙开了口,又立刻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问道,“沈小侯爷怎么会在这?” 她看着云苓,顿了顿还是忍不住道:“下次……小姐提前同我说一声,我好在门口守着,不然后院人多嘴杂的,要是传出什么,对小姐名声不好。” “你想什么呢?” 云苓忍不住走到她身前,敲了一记她的脑袋。 “那日我去探监的时候掉了一根簪子,小侯爷给我送过来了,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没你想得那些乱七八糟。” 这话一出,月牙愈发糊涂了,她疑惑道:“一根簪子,让小厮跑个腿不就好了,怎么,还劳烦小侯爷亲自来一趟,又是深夜……” 云苓没有吭声,径自走进内间慢慢解开外衫,月牙也不敢多问,连忙跑进去放水,帮着云苓准备沐浴。 只有塌上那一点烛光摇曳着恼人的月色。 似是生怕云苓赶不上时辰,天色还在昏黑的时候,江孟氏就派遣手底下的丫鬟来敲门喊人。 “咚咚咚!” 房板被敲得震天响,月牙揉着眼睛去开门,还未看清来人,就被江孟氏身边的大丫鬟文清伸手一把推开。 “三少奶奶,该起床了!” “我家奶奶好容易要到的头像名额,不知道废了多少功夫,可不能因为你一个人耽搁!” 边说,她人就往内间走,月牙见势不对,连忙冲上去拉住她。 “我家小姐还没醒呢,你怎能擅自闯到里间去的?” 文清猛地甩开月牙的手,长长的红指甲点着月牙的额头,“滚开!你是什么身份,还敢拉我?” 月牙却固执地拦在文清身前,“没有小姐的允许,谁都不许去里间!” 文清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故意放声大笑,“哪里来的小姐,出嫁了那就是江家妇,谁准你一口一个小姐的?没规没矩的东西!” 她不耐烦地瞪了月牙一眼,“让开,你再拦着我可不客气了!” 说着抬手就去掐月牙的手臂,月牙也不是一个好欺负的,当即反手一把抓住文清的头发,一下与她缠打在一起。 “贱蹄子,你竟然敢对我动手,知不知道我可是大奶奶身边的人,你胆敢以下犯上,小心我……” “呼!” 里间的蜡烛灯忽然湮灭。 模糊间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站起身,一手拎着烛台,慢慢朝这边走来。 文清眯着眼睛还未看清,就感觉头发被人整个连根掼起,下一刻带着浓烈热意的蜡烛陡然横在她眼睛上方,摇晃的热油似乎下一秒就要滴落。 “小心你什么,说说呢?” 云苓声音里还带着刚刚睡醒的困倦,又掺杂着清晨特有露水气息的冰凉。 吓得文清浑身一颤,说话声音顿时抖了起来:“三……三少奶奶,是大奶奶让我……让我喊你起床……” 她越盯着那飘飘欲坠的蜡油,越发慌,磕磕绊绊说不清,“大大奶奶还等着我去回禀消息……少奶奶你,你……” 那点哭腔藏不住,下一秒似乎就要奔涌而出。 云苓垂眸看了她一瞬,松手把烛台放到了一边,冷声道。 “管你废了多少功夫,我让你们等就给我等着!” 第29章 打劫 江孟氏等得不耐烦,一脚踩在门口石墩上剔牙,时不时朝着永安侯府门口啐一口。 一旁的江素妍实在是看不下去,忍不住抱怨道:“娘,你好歹也是侯府的大夫人,这么这般粗鲁不堪,要是叫人看见,不知道在背后又要怎么编排!” 她越说越不满,皱着眉嘟囔,“本来在府里就没那两房风评好……” “编排什么?谁敢编排,叫来看我不撕烂她的嘴!” 江孟氏陡然拔高了声调,拿着牙签点着江素妍,眼里满是恨铁不成钢:“我就知道你这死丫头嫌弃你娘我怕没什么文化,羡慕老三媳妇是什么书香门第,是吧?” “读书有什么用,养出来一个逃兵的儿子,还不是成了盛京城的笑话?让她平日里那副恨不得眼珠子长得天上去的样子!” 江孟氏吐了一口唾沫,又骂了几句粗口,听得江素妍愈发嫌恶。 她忍了又忍,还是凑上前压低声音问道:“那边……都安排好了没?” 江素妍心里还是有点发慌,“三舅办事牢不牢靠啊?平日看他倒三不着俩的,别这次花了大钱把他赎出来,他反而掉链子!” 提起这件事,江孟氏眼神陡变,她收回踩在石墩子上的脚,冷哼一声。 “再怎么样,你三舅舅也是实打实在山上待过两年,手上是真的见过血的,对付两个柔弱的女人,还能出什么问题?” 江素妍紧锁着眉头,眼里依旧藏着一缕忧愁。 “我还是有点心里放不下,那个贱妇别的不提,确实是有点脑子,我总担心跟上次揽星阁那样,又出什么纰漏……” 江孟氏翻了一个大白眼,训斥江素妍道:“能有什么问题?上次是因为咱们没看着她,命好让她撞上了什么贵人,逃了一命,这次我亲自看着,我不信她还能逃出我的手掌心!” 江素妍似是想起什么,“对了,那个林大人上次含含糊糊只说了大概,谁啊?这盛京城,能有谁是云苓认识,林大人那个身份还得罪不起的?” “谁知道啊,管他呢,今儿个这一遭,这死丫头有没有命活着还不知道,关心别的做什么……” “大伯母和大姐姐在说什么呢?” 冷不丁,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然打断两人的对话。 “说得这般认真,站着许久都没发现,也叫我听听呢!” 大房母女吓了一跳,江孟氏脸色难看至极,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应对,倒是江素妍率先反应过来,笑着走上前想去挽云苓的手臂。 “正说你呢,以前不知道,这几日娘亲接手了一部分管家权,才晓得你之前是真的受累了,难为你辛苦这么些年,是难得贤惠得……” “府里无人罢了。” 云苓不动声色地避开江素妍伸过来的手,“若是当年祖母让大伯母管家的时候,不闹出娘家亲戚来婆家占位的笑话,想来这个管家之位也轮不上我。” “大伯母你说是吗?” 江孟氏脸色顿时极为难看,瞪着云苓险些绷不住情绪:“死丫头你说……” “不是赶着烧头香吗?赶紧走吧,省得耽误了好时辰。” 说着看也不看两人一眼,率先走上前上了马车。 江孟氏恨得磨牙,后两步走上来的江素妍也是眼里阴沉得犹如一滩化不开的墨。 “揽星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这贱人回来之后跟变了一个人一般!” 江孟氏冷笑道,“管她变一个人两个人,今日一过,能不能做人还不一定呢!” “啪!” 一鞭子抽下来,停留在永安侯府门口半晌的马车,终于慢悠悠地启程。 月牙凑到云苓耳边道:“小姐,出门的时候,张叔给我递了消息,说是京兆尹让他跟您带个消息,一切已经安排妥当,叫您放心。” 云苓起得早,这会困倦没过去,正合着眼闭目养神,点了点头:“辛苦他走一遭了,打赏了吗?” 月牙连忙应了一声,随即又忍不住疑惑道:“小姐,昨儿个张叔去衙门送账本,您让给京兆尹带了茶叶还有一封书信,是不是跟今日有关?” 云苓挑了挑眉,没有睁眼,但嘴角带上了一点笑意:“不错,聪明了不少。” 月牙挠着头,娇憨地笑道:“我是想着,连我都瞧出来大夫人特意挑着这个时辰去烧什么头香,那镇国寺本就偏僻,怎么看都不安好心,小姐这么聪明,一定是有了什么打算!” “今儿个张叔一拉着我说话,心里就八九不离十了。” 马车渐渐驶入小路,这里临近京郊,高山耸立,树丛茂密,遮掩得本就瞧不清四周情形,加上清晨的浓雾愈发前路迷茫。 月牙忍不住好奇道:“可是……什么事要劳烦京兆尹出手?前不久刚刚发生了揽星阁那件事,大夫人哪来的胆量再闹出什么大事?” 云苓似有所感,缓缓睁开眼,伸手挑开车帘,看着前面一片浓雾的天色,淡淡道。 “她是没胆量,不代表她身边的人没有。” 话音刚落,突然前头不知发生了什么,马儿一声长长的嘶鸣,一时间整个车队都混乱了起来。 云苓马车也被波及到,晃得她一手抓着座椅才勉强稳住身形。 月牙正要探出身去问,就被云苓抓住了手腕,她不解地看去,陡然听到前头侍卫惊恐又强自振作地断喝。 “前方何人,竟敢拦永安侯府的马车?” 一阵乱马踏地的声响,犹如海啸一般,铺天盖地地朝马车袭来,震得拉车的马儿也慌乱起来,打着响鼻乱走,马夫拼命叫喊也控制不住。 侍卫又壮着胆子吼了一声,“是来往的商队吗?让一让,我们夫人要去上……” “嗖!” 一支长箭陡然破空刺穿侍卫的眉心。 到死这个侍卫都瞪大了眼,满是不敢置信。 “打劫,交出你们身上的银钱!” 第30章 一起当人质 月牙吓得脸上血色尽褪,惊恐地看着云苓,小声颤抖着问,“小小姐咱们,现下怎么办?” 云苓低头婆娑着手心已经慢慢结痂,只剩一个小小痕迹的伤痕,突然起身。 “下车。” 上来就射杀一个侍卫的行为震慑了所有人,让后头的几个侍卫一时间都不敢上前,只能凑在一处,肩并肩地围护着后头的马车。 他们都不是正经军队出生,不过是在武馆练了些花拳绣腿的年轻汉子,哪里敢跟真正血雨腥风的山匪硬碰硬? 为首的山匪是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浓眉大眼,长相称得上端正,只是那双眼睛戾气非常,只瞧一眼就晓得手上是沾了无数人人命的。 他看着底下一圈弱鸡一般的侍卫,放肆地讥笑道:“娘们样儿的玩意儿,让你们当家的来回话!” 侍卫哆嗦着声线,还想争辩几句:“我们,我们大奶奶可是平南将军副将的女儿,你要是……” 话音陡然顿住,侍卫僵着脸看着马上的男人开弓拉箭直直对准自己的眉心。 “你他娘的再给老子废话试试看!” 侍卫登时吓得双腿发软,“扑通”一声,竟是朝着男人双膝下跪。 没多久一股不明的液体瞬间洇湿了裤裆。 “操,这小子尿了!” 男人大笑着朝后头吼了一嗓子,跟着的山匪也哄堂大笑,嘈杂的声响,几乎在整个山谷都有了回音。 “什么平南将军,平东将军,不都是见了老子尿尿的货色?!” 他大笑着正欲再讥讽两句,突然瞥见一道身影踩着不平的小路一步一步走来。 少女身姿纤细,在薄雾的笼罩下,也半点难掩她惊人的容色,她正对着面前瞧不见尽头的山匪群体,面上的神情却没有半点慌乱,径直走到阵前站定。 “哟,这什么永安什么府,连个男人都没有,怎么来个娘们回话?” 讥讽之意溢于言表,云苓却没有半点动容,只仰头道:“交出所有银钱,就能让我们走吗?” 男人牵着缰绳轻蔑一笑:“放不放人老子说了算,轮不到你跟我讨价还价!” “那意思就是不放?” 云苓点了点头,又问道:“你们是南望山来的吗?” 男人一愣,转头跟身后的兄弟对视一眼,有些意外地笑道:“看着一个黄毛丫头,竟然还知道咱们南望山的名头?” 他朝着云苓一抬下巴,似是起了兴趣:“喂,知道老子是谁吗?” 云苓抬头眯了眯眼,仔仔细细打量了男人一番,看得男人在这种疑似崇拜的眼神里,牵着缰绳转了一圈,得意地宛如一只公孔雀。 “都是山匪罢了,有必要一个一个去认吗?” 男人脸色陡变,盯着云苓的眼神陡然阴沉了下来,咬着牙一字一顿道:“胆子够大啊!敢跟老子这么说话的人,现在已经在过头七了!” 刚说完,身后一个人凑到他身侧,一边猥琐地盯着云苓,一边用半点没有掩饰的声音道。 “虎哥,别弄死啊!给哥几个玩玩,咱们在山里尽跟猴子对眼了,哪里见过这么标志的娘们啊?” 李虎转头盯着那人,盯得他几乎要开始打退堂鼓了,突然豪爽一声:“行!让哥几个乐乐!” 月牙一边害怕,一边抓着云苓的衣袖,想要把她拉到身后,小小声道:“小姐,待会我喊一二三你就跑,我们应该能拖住他们一会……” “虎哥是吗?” 云苓淡淡道:“劫道之前,没人告诉你我的身份吗?” 李虎一愣,随即嗤笑道:“管你什么身份,雁过拔毛,今儿个都得交代在……” “我爹是江南首富云墨为。” 看着李虎骤然放大的瞳孔,云苓挑了挑眉,气闲神定道:“我车上银钱,至多不过千两,但我当年的嫁妆,就有一万万两。” “你是要现在杀了我,做一趟头生意,还是跟我谈谈,保你——” 云苓一顿,抬头看了一眼李虎身后一众。 “和你那些兄弟,下半辈子荣华富贵。” 李虎没有吭声,只是牵着缰绳的动作陡然有些摇摆不定。 身后立刻有一个短发寸头,长相宛如野猴的男人凑到李虎身边拱火。 “虎哥你可别被这女的骗了,她说什么就信啊,证据呢?我还说我爹是沈国公的兄弟呢,这不就出一张嘴吗,谁还不会编了?” 云苓的眼神久久停在那个野猴一般的男人身上半晌,直到他察觉不对,顺着视线看过来,才挪开眼,垂眸从手腕上卸下了一个玉镯,朝着李虎一抛。 李虎立刻凌空接住,触手便是温润的玉质,在凌晨微光的一点照射上透亮的好似镀上了一层柔光。 “当山匪这些年,你也算见识过世面,这只镯子,是上好的玻璃种,那一年只开出这么一块好石头,我爹一眼瞧中,买回来让我带着玩。” 云苓摊了摊手,“做个交易吗?” 李虎掂了掂手里的镯子,端详了云苓半晌,对方也任由他看着,一个弱女子在山匪头子面前,没有任何瑟缩的样子。 “行!” 李虎突然开口应道,身边那个野猴一样的男人陡然变色,下意识还想再劝,“大哥,可是我们之前不是答应了……” “你是大哥还是我是大哥?” 李虎登时沉下脸,吓得那个男人一瞬间闭了嘴不敢再多嘴。 他才重又看向云苓,“你说,想怎么交易?” 云苓顿了顿,仰头道:“书信往来也要些时日,不若这样,我把我大伯母和大姐姐放在你这当人质,我回去写信给我爹爹筹钱。” 这会江孟氏已经被人从马车上扶了下来,听到这话瞬间一抖,登时变了脸色。 “大王,你可别听这个小贱人的!她平日跟我不对付,前两天还跟我吵了一架呢,要是把她放走,她肯定不会回来救我们的!” 江素妍也连忙应声道:“对对,要扣就把她扣下来,我们也能想法子给您筹钱的!” 李虎狐疑地眼神在江孟氏几人和云苓身上乱转,突然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怎么办,看起来你这个大伯母,不太喜欢你啊!” 云苓倒也坦然,双手叠在一出伸出手,淡淡道。 “那就把我们一起当人质。” 第31章 被抓 李虎上下打量她半天,看着少女神情平静,淡定地好像下一刻是要去踏青。 他忽然轻笑一声,拽着马头换了一个方向,高声道。 “把他们眼睛绑起来!” 作为最为关键的人质,云苓被要求单独骑一匹马,前头有山匪牵绳,全程跟李虎并肩,不快不慢地往南望山深处走去。 李虎看着少女双目被黑布缠紧,露出流畅高挺的鼻梁,精致微微翘起的薄唇,半点无损其美艳,她似乎并不担心自己即将面对的遭遇,一路过来一声不吭。 “你这娘们倒是胆子挺大,那几个男的,亏得还是当侍卫的,都没你争气!” 云苓抿着唇,朝着男人微微侧头,淡淡道:“大王谬赞了,我自小跟着我爹走南闯北,最远的时候,曾经下海见过波斯人,大王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有何好害怕的?” 李虎听得有趣,伸着蒲扇一般的大手在云苓面前晃了晃:“老子不懂什么波斯,浪丝,老子只会杀人!” “这双手可是沾了不少人命,可不是那些胆小如鼠的商人能比的!” 云苓轻笑一声,“我自然知道,只是,大王不是说不杀我么?” 她偏了偏头,恰到好处地露出精致的下颚线:“南望山的一山之主,不至于这点信用都不讲吧?” 行路渐渐进了深处,遮天蔽日的树林吞噬了不少声响,反而让风声,树叶声愈发清晰,好似下一刻就要从脸侧刮过。 李虎突然爽朗大笑,“有意思,真有意思!” “老子在这山头上待了五年,见过女人海了去了,漂亮的没你有意思,有意思的里面,又属你最漂亮!” 云苓抿了抿唇,重又转过头,淡淡道:“那是大王见得女人少了,江南比我好看,又知情识趣的女子多了去了!” “我怎么没瞧见?”李虎疑惑道,“老子小时候在江南,漂亮娘们是多,但顶好看的也就那样,还是盛京城多美人!” 云苓耳朵一顿,状似无意道:“盛京到底是天子脚下,一应都是最顶尖的,想来大王父母在小时候离开江南来盛京,也是为了寻好出路。” 李虎半点没有察觉到话语里的试探,随口道:“不是父母,老子爹娘早死了,是我义父,在我十五岁那会,觉得在江南混不出什么名堂,就来盛京闯闯,谁知道他妈的……” “大哥!” 李虎说得正兴起,陡然被人打断,皱着眉眼中全是不满。 他一边皱眉听着,一边跟着身边人的话,侧目盯着云苓,瞧见云苓没有动作,仍旧绷直着背,蒙着黑布的眼睛直直对着前方。 “她一个小娘们,能怎么……” 李虎声音陡然拔高,又骤然停住,他似是有些犹疑,半晌才不情不愿地应声道:“行行行,知道了,要你在这教老子,老子自己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人被他怒骂了几句,也不敢回怼,唯唯诺诺地退了开去。 但到底这人的提醒还是给了李虎一些影响,原本聊得起劲的话题骤然打断,他也没了心思跟云苓插科打诨,只牵着缰绳,烦躁地往前骑着。 云苓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她约莫清楚了这伙山匪的构成。 李虎作为老大,是绝对的话事人,说一不二,另一个野猴一般的男人,多半是二把手,有点智囊团的作用,平时大多听李虎的,但是偶尔提出来的意见,李虎也会采纳。 看来找的那位,多半就是那位二把手。 云苓抬手撩了撩发丝,突然往右边大幅度地转了个头,又飞快地转回身,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 这个奇怪的动作瞬间吸引了野猴一般男人的注意,登时绷着脸,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犹如毒蛇一般:“老驴,二狗带两个人去右边树林看看,别有什么人跟上了!” 李虎皱了皱眉,有些不解道:“老吴,你老搁那瞎怀疑什么东西!这山里有点动静不挺正常,野猴子,熊瞎子,平日咱们不都见多了?” 老吴那双鹰眼还是牢牢锁在云苓身上,眉头紧皱,“今天多了几个人,我不太放心,尤其这个三……” “不放心啥啊?都说了,再怎么样,也就是一个女人,女人能翻出什么风浪?” 李虎眼里面上都是不耐,但到底还是没有阻止老驴二人的探查,一群人干站着在原地,等着那边汇报消息。 没过多久,老驴就跨过树丛钻了过来,手里拎着两只野兔子,朝着李虎举了举手。 “几只野兔子,不知道被什么野兽追了,搁那窜出来老大动静!” 李虎斜着眼回头扫了老吴一眼,看着他眉头紧皱,嘴巴抿紧,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满意了吧?放心了吧?整天神神叨叨的,能有啥啊,怎么野兔子你也怕啊?” 几句话怼的老吴面上也有些难看,他还是不死心地问老驴,“知道是什么追的兔子吗,怎么这么巧,偏偏这会赶野兔?” “狼,野狼!” 后头钻出来的二狗两只手箍着一只已经死了大半的野狼,有些遗憾地道:“赶过去来不及,狼群都跑了,就抓了这只落单的。” 老吴死死盯着二狗手里的野狼看了一会,又转头看着马上的云苓,见她气闲神定,半点没有方才的惊慌,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但到底半天没有收获,又影响了赶路的队伍,老吴只能把心里的担忧咽了进去,继续跟着队伍慢吞吞往前走。 眼见前方山寨的门口露出一脚,老吴忽然一顿,猛地往身后看去,“那里有动静!” 他连忙又要喊人去查探,没想到被李虎当场打断。 “查什么查,不都看见了吗,狼撵兔子呢,你搁哪担心什么玩意儿?” 老吴心里不满,但依旧忍气吞声道:“还是再查查吧,万一有什么人跟着,暴露咱们山寨的位置,就得不偿失了……” “好了!” 李虎已经十分不耐,瞪了老吴一眼,伸手往树丛一指:“你要不放心就自己带人去搜,别耽误老子时间!” 话音一落,鸦雀无声。 老吴权衡再三,终于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话,“是我多想了……” 李虎懒得再看他一眼,自顾自骑着马继续往前走。 云苓也依旧绷直着背,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一般。 老吴心里怎么都放心不下,到底还是策马悄悄靠近云苓,想要偷偷观察这丫头是不是藏着什么祸心,刚刚驱马上前与云苓并肩,云苓却突然转头,猝不及防与他对上视线。 隔着薄薄的黑布,那双眼睛似乎看透了老吴所有的想法。 忽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 第32章 连我都敢骗 直到进了南望山的大营,云苓才被允许揭开黑布。 她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下陡然变亮的环境,才慢慢看清了南望山寨子的情况。 说是落草为寇的寨子,但从门口高门磊落,往里的勾栏画廊,飞檐高瓦,怎么看都像是纯正江南的建筑。 “下马吧!”李虎站在前头朝着云苓吆喝了一声,看她愣怔着一时没反应过来,猥琐地笑了一声,“怎么,是想要老子亲手给你抱下来不成?” 云苓没有接话,一手按着马鞍,利索地翻身下马。 李虎打量着她的动作,突然感叹了一句,“你这下马的动作,没个十年马上功夫做不利落,你跟谁学得骑马?” 云苓只淡淡道:“跟我爹走南闯北的时候,顺路学得。” 她往李虎身后的大院扫了一眼,挑眉道:“大王不急着让我写信吗?从京城到江南走水路可都要半月有余。” 李虎盯了她一会,到底没有再刨根问底,大手一挥喊道:“把那几个马车里的几个娘们安排了,别给我起那叽叽歪歪的心思,没我允许不能乱动!” 话毕,抬手点了点云苓,“你,跟我来!” 云苓回头,正瞧见江孟氏母女搀扶着下了车,看见云苓跟着李虎走的时候,眼里的笑意藏都藏不住。 冷不丁瞥见云苓的视线,只能硬生生抿住嘴唇,那点要笑不笑的样子挂在脸皮上,显得分外滑稽。 云苓挑了挑眉,突然冲着江孟氏母女喊道:“大伯母,大姐姐,你们在外头,可要好好保重自己,莫要出了什么闪失!” 说完,便跟在李虎身后,一路往里院走去。 江孟氏看着她单薄的背影,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冷笑道:“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我保重?先看看你能不能活过今天吧!” 正骂着,瞧见老吴皱着眉头迎面走了过来,江孟氏连忙热络地迎了上去。 “哎哟,吴大哥,劳累您今儿个前后操劳,您放心,等事情办成了,我肯定……” “闭嘴!” 老吴一声断喝,制止了江孟氏殷切地招呼,“事情没成之前,少跟我攀关系!” 他阴鸷着眼一边打量周围,一边压着声线问道:“你确定那丫头没什么后台,也没什么本事,随便就能拿捏?” “我怎么瞧着,没那么简单呢……” 江孟氏被一个山匪喝住,心里不快,却还是忍着赔笑,“吴大哥,您别被那丫头的架势给唬住了,也就是动动嘴皮子的本事,要不然之前我把她送给林大人暖床,她千辛万苦逃出来,怎么还能又跟着我来上香?” “能有什么脑子?” 被江孟氏这么劝说了一番,老吴心里才放心了一些。 “不过,”忍了又忍,江孟氏还是有些不满地问道,“不是说好直接在道上截下来就杀了吗,到时候回去我一报官,就说遇山匪了,尸骨无存,怎么还弄到寨子里来了?” “眼看着那个大王还要留她写信,这这不说能不能做了那丫头,连累我们都不知道要在这耽误多久了!” 老吴嫌恶地瞪了她一眼,不耐烦道:“要问问你那个没用的弟弟,送个消息都弄不好,让老大知道了,非要来一趟,我怎么拦得住?” 江孟氏还要再问,老吴先不耐烦道:“等晚上老大睡了,我随便挑个时间把那丫头剁了,不都是随手的事。” “安分待着,没你的事就别瞎问!” 说着懒怠再看江孟氏一眼,转身又跟别人说话去了。 留下江孟氏狠狠瞪着他的背影,跟江素妍骂道:“一个土匪,踩老娘头上了,知不知道我爹是平南将军副将,平南将军一个调令,你们都得死!” 江素妍心里也不痛苦,只能勉强安慰江孟氏道:“没事,左右能把那丫头铲除就好,到时候那一万万两随咱们瓜分,吃点苦就吃点了!” 两人聊得上头,半点也没察觉马车后,少女死死攥成拳的双手。 转过两个回廊,就到了李虎往日接待贵客的正厅,云苓停顿了一步,看上牌匾上题得:天地公卿。 “门口愣着干什么,赶紧进来写信,别耽误时辰!” 云苓一边慢吞吞往屋里走,一边状似随意道:“这牌匾的字倒是好,看起来像是名家手笔,连永安侯府的匾额都没这么苍劲有力,器宇轩昂。” 李虎拿着杯子看了一眼,干脆提起茶壶直接对着嘴灌了一个痛快。 才转头朝着云苓随意道:“我义父写得,那老头能懂什么书法?写点玩意儿也看不懂,我说不如干脆‘吃喝嫖赌’,笔画又多,又贴我心意!” 云苓一边跪坐在桌前研墨,突然对李虎嘴里那个神秘的义父多了几分好奇。 李虎不催,云苓字也写得慢,时不时找一些无伤大雅的问题问问李虎,两人就这么相安无事地浪费了半个时辰。 直到李虎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耳朵突然一动,猛地坐起身来,朝着外头吼了一嗓子。 “外头吵什么呢?” 半晌无人回应。 李虎惊觉不对,他这个正厅外头从来是有小弟把守的,往日一声喊肯定有人进来回话。 “他娘都死了是不是?” 李虎一步跨下台阶,就要往正门冲去,突然门被人推开,一个小弟端着托盘,上头方方正正地放着两个茶盏,低眉顺眼地走了进来。 “启禀大王,怕大王屋里头的水不够喝,特意去外头给您倒茶了!” 李虎这才放下心来,一边伸手端起茶杯预备喝,一边随口问道:“你这口音听着像地道盛京人,咱们这盛京人不多,你谁引荐来的?” 那人一时间没能立刻接话,云苓心头一跳,暗叫不好。 放到嘴唇边的杯子猛地顿住,李虎扭头死死盯着那个低头的小弟,突然暴起,扬起茶杯就往那人身上砸去! “操你大爷的,连老子都敢骗!” 第33章 赶来救她 那人没有半点迟疑退缩,抬脚踹飞面前的茶几,挡住了李虎暴起的一拳。 飞溅的木屑波及到了一旁的云苓,她急退两步,紧紧贴着背后的墙壁,在那人抬头的瞬间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样貌。 京城第一名捕,魏书意! 云苓一怔,她未曾听过京兆尹与魏书意有何交情,竟然能劳动他大驾? 然而现下的境况已经容不得云苓耽搁,正厅两人缠斗的难解难分,随便抓到的东西,都成了两人斗争的兵器。 继续待下去,只会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云苓紧贴着墙壁,在你死我活的博弈里,小心翼翼地遛出的正厅。 刚刮过走廊,就瞧见整个南望山大营已经一团混乱,官兵和山匪缠斗在一处,京兆尹亲自坐镇,站在高处一边观察形势,一边高声指挥官兵作战。 眼见着没有功夫搭理自己,云苓只能咬着牙自己想法子。 “月牙!” 不知道那帮山匪把人安置到了何处,云苓一边呼喊着月牙,一边左顾右盼地寻找着马车。 早知道该把那丫头想法子带在身边。 云苓懊恼着刚往一处院子跑去,突然凌空伸出一只手,等不及云苓呼救,就捂住嘴一把将她拖进了房间,重重关上了门。 浓重的血腥气瞬间糊满了云苓的鼻尖,男人沙哑的声音在云苓耳边阴恻恻地响起。 “真是小看你了,官兵是你引来的是吧?” 是老吴! 云苓霎时屏住呼吸,没有吭声。 “进寨子的路上,那帮人就已经跟在后面了,是不是?” 老吴的呼吸声越来越重,阴郁地宛如一条毒蛇在黑夜里吐蛇信,“从说要写信给你爹开始,都是你设计好的,你就是为了让官兵找到南望山大本营,我猜的没错吧?” 云苓缓缓放松身体,突然笑了一声,“是又怎么样,现在当事后诸葛是不是太晚了?” “不对!”老吴眼神一变,“你怎么知道我们今天要劫道,还提前和官兵打好了招呼,谁给你透露的消息?” “是不是孟建民?” 老吴随即又否认道,“那猪头没这胆量和脑子。” “你那个大伯母也不可能,她恨你恨得想亲手杀了你,怎么可能会跟你合作……” 眼见着老吴陷入左右互搏的思辨,云苓缓缓伸手摸上发髻上的长簪…… “啪!” 下一刻长簪被老吴拍落,云苓白皙的手背上陡然浮起几道鲜红的掌印。 “少在我面前做小动作!” 他猛地掐紧云苓的脖颈,冷笑道:“本来还盘算怎么跑路,现送上门的人质,我不信京兆尹敢对天下第一富商的独女下手,平日没少收你好处吧?” 云苓眼神微微一动,忽然笑了一声,笑得老吴背后发麻,没来由地一阵恶寒,他死死箍着云苓修长的脖颈,威胁道。 “少在我面前装神弄鬼那一套,我不是李虎那个蠢货,别想糊弄我!” 云苓淡淡道:“看得出来,南望山你是智囊,李虎能当老大,多半是因为武功高强。” 没有听到否定,显然老吴默认了这个猜测。 “那你就不好奇,身手出色的李虎怎么这么久都没出现?” 老吴脸色骤变。 “不巧,绊住他的人,是魏书意。” 云苓随意道,“左右已经落到你手里,是杀是剐随你处置,不过我倒是好奇,你有什么本事能逃出魏书意的手心?” 她清楚感受到老吴放在她脖颈上的手掌已经开始发抖,以魏书意的本事,只要出现在这里,就注定了南望山此行必定要被一网打尽。 “魏书意,怎么可能是魏书意?他怎么可能会管南望山这点小事?” 云苓慢慢地调整呼吸,在沉默的时间里,与老吴无声的对峙。 陡然身后男人在长久的安静里彻底爆发,咬着牙吼道:“反正我也活不了了,要死我也不能放过你这个贱人!” 话音刚落,云苓后背被猛地掼上墙壁. 他双手使了十成十的力气,瞬间掐得云苓脸色涨红,甚而有些发青的趋势。 看着老吴的眼睛涨得血红,趁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掐住脖颈的双手上,云苓左手一动,药包滑落掌心,指甲一划,立刻破开一个大洞。 她右手猛地抓住老吴的手臂,左手拼尽全力地朝老吴眼睛上一撒! 老吴立刻闭上眼,却已经来不及,药粉大半进了他的眼睛里,任凭他怎么甩头都看不清一点。 一瞬间的暴怒让老吴再也控制不住,随手抄起手边的凳子就往云苓头上砸去! “我杀了你这个贱人……”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不等老吴反应过来,一记飞踢,他整个人直直地飞出去! “咚!” 横飞的身体撞上墙壁,重重栽倒在地,吐出一大滩鲜血。 一下失去支撑,长久的窒息让云苓整个人头脑昏沉,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就要往地上栽去! 下一刻大手箍住她的纤腰,用力一捞,云苓整个人贴上一副温暖的身体。 沈隽的呼吸尚未平复,开口也有些急躁:“乱跑什么,知不知道外头多危险?” 云苓这会脑子还在发昏,小口小口地呼吸着空气,没空回嘴。 “找了魏书意,也能出岔子,你可真能给我惹事!” 他一手揽着云苓的腰身,就要往外走,却被素白的手指揪住腰带,怀里的少女这会气息尚未喘匀,却还是执着道。 “不……能走,我还没……杀了他……” 第34章 必须杀了他 沈隽顿住脚步,垂眸与云苓对视良久,瞧着她昏沉的眼睛努力睁大,还未清明的眼底,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你与他有旧仇?” 沈隽皱着眉头,提醒道:“他是南望山二把手,官府极为重视,若是今日死了,事情会变得复杂很多。” 云苓手指从沈隽腰带颓然地滑落,不小心撞到他系在一侧的环佩。 “叮——” 玉铃铛清脆的响声不高却绵长。 云苓清楚地记得,前世她看清江淮之真面目,想要和离却孤立无援,只能拼死送信到江南,想让父母帮她从这龙潭虎穴中脱身。 云墨为夫妇极为疼爱这个女儿,得知消息后又惊又怒,连夜赶路进京。 未曾想在路过京郊南望山的时候,却撞上山匪,即便夫妇二人交出所有钱财,也依旧改变不了身首异处的命运。 而当年亲手杀死云墨为夫妇的,正是这位二把手,老吴。 “我有一定要杀他的理由,不管后果怎样,我都,心甘情愿……” 云苓用力挣了挣,想从沈隽的怀里挣脱,然而箍住她腰身的手却宛如铁钳一般,怎么也难以撼动。 正当云苓脸带薄怒,要发作的时候,突然被人直接凭空拎起,调转了方向,下一刻大步往屋里走去。 老吴好容易从地上挣扎起身,满头满脸的血迹,眼睛痛得完全睁不开。 所幸耳朵还算灵敏,清楚捕捉到了原本离去的步伐,又折了回来,老吴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背部紧紧贴着墙壁。 “你们想干什么?” 迎面而来毫不掩饰的杀意,让老吴的声音都有些发抖,“这南望山的事情都是我在打理,李虎那傻大个什么都不懂,抓我回去,我比他更有价值!” “况况且,我已经没有反抗能力了,按照我朝律法,你们不能对我动手了!” 老吴急得口不择言,轻易便把自己大哥卖得干净。 云苓没有吭声,只推了推沈隽的腰侧,沈隽一顿,松开扶着云苓腰侧的大手,帮着她站稳身子。 她缓了一会,忍过眼前发黑的眩晕,摇摇晃晃地想去捡散落在一侧的长刀。 下一刻一把还带着体温的匕首被塞进了她的手中。 “用这把。” 云苓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沈隽。 小侯爷的眼里仍旧是那素来的玩世不恭,只这会无端多了几分锐利的认真。 “到时候即便追责起来,也没人敢对我怎样。” 刮过窗棂的长风,在两人之间逡巡,云苓仰着头怔怔地盯着沈隽。 下一刻,她握紧匕首,猛地转头死死盯着在地上像蛆一样攀爬着想要逃离的老吴,一步上前猛地攥紧了老吴的头发,逼迫他仰起脖子。 老吴被沈隽那一脚踢得半死不活,哪里还有力气挣扎? 只能徒劳地还想垂死挣扎,“要杀你的是你那个大伯母,是孟建民收买我,让我对你出手的,放过我……求求你了,我可以带你去找孟建……” 话音戛然而止,老吴瞪大眼珠错愕地看着脖颈的鲜血喷涌而出。 四射的血液溅上了云苓半边的侧脸,映衬着她那双冰凉的眼睛,异样的恐怖。 “不必了。” 她手一松,老吴双手捂着喉管栽倒在地,浑身抽搐了几下,慢慢没了声息。 “我会亲自一个一个报仇。” 沈隽看着少女发髻散乱,两鬓的乱发沾上了她糊着鲜血的侧脸,在她莹白到近乎透明的脸蛋上,平添了一股难以形容的肃杀。 她缓缓站起身,平静地把匕首上的鲜血在自己的衣袖上一点一点抹去,直到重回原来锋利冰凉的寒芒。 才抬头递给沈隽。 “谢谢。” 沈隽沉默一瞬,伸手接过匕首,插回刀鞘之后,重又朝云苓伸手摊开掌心,是一个坦然接纳的姿态。 “出去吧。” 云苓愣怔着,看着那双大手骨节分明,修长的指节上遍布着因为常年舞刀弄枪留下的茧子,但依旧,掌纹清晰,温暖又干净。 她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把方才被溅满鲜血的双手背在了身后。 “太脏了……” 云苓喃喃了一声,抬头勉强扯起一个还不算难看的笑,“我一个人可以走。” 沈隽眉头一点点皱起,眼底那点玩世不恭也褪了大半,看着云苓跨过老吴的尸体,摇摇摆摆地就要一个往门口走。 他突然一步上前,揽过云苓的肩膀,直接把她打横抱起! 云苓吓得立刻挣扎起来,“快放我下来!小侯爷,你知不知道什么是男女大防?” 沈隽却像是没听见一般,径自抱着云苓往外走。 越靠近门口,云苓越害怕,慌得声音都在发抖:“小侯爷,外头那么多人,若是叫他们瞧见你与一个侯府家眷这般亲密,你知不知道你会成为全京城的笑柄?” “沈临安,你能不能别疯了?!” 云苓气急,连那点规矩都懒不得顾了,拼着力气朝着沈隽吼道。 沈隽终于停下脚步,垂眸看着怀里用力喘气,胸口起伏不定的云苓,突然没头没脑地说了一句。 “杀了一个恶贯满盈的山匪而已,怎么会觉得自己脏了?那我这些年尸山血海里出入,早就脏的不能看了!” 云苓一怔,她下意识别开眼,鸦羽一般的睫毛闪了闪。 “那不一样。” 最终沈隽还是在临出门前把她放了下来,确认她一个人能站稳之后,才彻底收回手。 “一样的。” 他定定看着云苓的侧脸,“我们是一类人。” 不等云苓反应过来他话语中的意思,他先大步往外走去,云苓也没空细究,连忙小跑着跟上他的步伐。 这会外头官府已经控制住了局面,到处是横呈的尸体,有山匪也有小部分官兵,京兆尹正跟魏书意在一角商议事情,魏书意似乎受伤不轻,一边随意回话,一边自己包扎伤口。 云苓四处逡巡,一回头在走廊拐角看到了也在拼命找她的月牙。 “小姐!” 月牙抓着云苓的手又哭又笑,“你去哪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她红着眼睛还没从惊喜里回神,就瞥见了云苓脖颈的掐痕,瞬间变了脸,“是谁伤的小姐,我去找大夫!” 云苓连忙拉住月牙火急火燎的脚步,摇了摇头,“没事,已经没那么痛了,别耽误大夫治疗官兵们。” 她左右瞧了瞧,突然挑眉问道:“大伯母她们呢?” 一说起江孟氏,月牙就气不打一处来,“小姐,你还关心那两个毒妇呢,谁知道那两个丧尽天良的毒妇竟然窜通山匪想要害你!” “正好被我在马车那边听见了,我呸,小姐待她们那么好,她们还这么没良心,活该自己亲弟弟被人砍死!” 第35章 早晚要死 等找到江孟氏的时候,她正跪在地上,对着一具被砍得血肉模糊的尸体痛哭流涕。 “建民你死了,我可怎么跟爹娘交代啊?!” “你怎么这么傻啊,打起来你就躲着,干什么要出来乱晃啊?你还这么年轻,连个媳妇都没有,是姐姐对不起你,不该为了对付那个贱人让你……” “娘!” 江素妍陡然高声喝住了江孟氏的哭诉,一边嫌恶地递帕子给江孟氏擦去满脸的鼻涕眼泪,一边意有所指地提醒道。 “你哭就哭,注意点分寸,这么多人在这,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江孟氏也是心头一跳,借着擦脸的功夫,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人群,确认没有人关注自己,才松了一口气。 朝着江素妍低声骂道:“你三舅舅都死了,你个没良心的连滴眼泪都没有?!” 江素妍翻了一个白眼,压着嗓子骂道,“哭有用吗,哭了三舅就能活吗?你先想想怎么把事情应付过去,晚点老吴要是去衙门把事情一招,咱们全部完蛋!” 江孟氏后知后觉也反应了过来,登时慌张不已。 “怎么办,咱们现在逃还来得及吗?” 江素妍看她没头苍蝇一样乱叫,忍不住骂道:“一逃不就坐实了咱们心里有鬼吗?再说能逃哪里去,离了侯府哪里能有好日子过,我可吃不了苦!” 她咬了咬牙,眼里闪过一瞬狠戾,“现在只有一个法子,找到老吴,把他灭口,成了尸体就不会……” “大伯母,大姐姐,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云苓声音陡然插了进来,吓得两人猛地一激灵。 江孟氏吓得脸都僵了,磕磕绊绊道:“你,你怎么,怎么……” 还是一旁的江素妍听不下去,僵笑着打断道:“弟妹你怎么样,有没有受伤?我原本还担心你被那山大王单独叫去,会不会有什么意外……” “什么意外,还是大姐姐想我有什么意外?” 江素妍猛地闭上嘴,云苓却像是没有发现一般,自然道:“天下第一名捕魏书意魏捕头都来了,我能出什么事?” “倒是大姐姐和大伯母,”云苓顿了顿,垂眸看着地上尸体,“怎么大伯母那位弟弟也在这里,我记得他不是还在牢中服刑吗?” 江孟氏只觉得喉咙干涩,半晌说不出一句话,只能嗡嗡听着云苓自顾自地说着。 “怎么就弄到这个地步了?原还想着过两日提审,走个过场就把他放出去呢。” 云苓欣赏着江孟氏难看到极致的面色,面上却依旧一副怜悯的模样。 “毕竟是大伯母最疼爱的弟弟,都是亲戚朋友的,我也不能真的怎么他,是吧?” 她状似随意道:“正好京兆尹也在,我去问问他,怎么牢里丢了一个犯人也不知道?” 眼见着她当真要走,江素妍猛地站起身,一把攥住她的衣角,忍了又忍,硬是把那股气压了下去。 “不劳烦三弟妹了,舅舅他……是昨日我娘重金从牢里赎出来的,原是想让他回家看看父母,没想到他在路上被山匪抓住了,我我娘会给他讨回公道的!” 云苓眼神闪了闪,“原来是这样,要是大姐姐不说,我还当是这位三舅舅与山匪有什么串通,提前知道我们要去上香,特地来害我呢!” 江素妍浑身一抖,僵笑着道:“怎……怎么可能……” 云苓点了点头,正欲离开,江素妍忽然瞥见她满身的血迹,狐疑地皱起眉,忍不住试探道。 “弟妹,你身上怎么沾了这么多血啊?别是闹出了什么意外,还是什么……” 云苓半点没有迟疑,随意道:“屋里魏捕头跟那个山大王打得难解难分,出门又到处是刀光剑影的,我又不像大伯母和大姐姐能躲角落不出去,难免要沾点血!” 江素妍一噎,半天找不到话反驳。 “对了!” 云苓掸了掸裙摆上的灰尘,朝着江孟氏母女道:“不知道你们听到没,那个老吴死了!” 江素妍眼睛瞬间一亮,激动地一把攥住云苓的手:“此话当真!” 云苓点了点头,“我骗大姐姐作甚,方才还看见几个官差去抬他的尸体。” “太好了!” 江素妍忍不住雀跃道,转头跟江孟氏兴奋地对视。 “太好什么?” 云苓冷不丁发问,让江素妍刚扯到一半的嘴角硬生生放了下去。 “我我意思是,这种大恶人,大匪徒死了,真是大快人心,太好了!” 云苓笑得眯了眯眼,“原来是这样,看着方才大姐姐的样子,我还以为是老吴知道你们什么秘密,知道他死了,你们才会这么开心呢!” 她像是看不见两人骤然难看的脸色,转身径自离开。 笑得眼角弯弯的假面,在转头的瞬间彻底消失殆尽。 只是开始而已,我会一点点看着你们受尽折磨,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挣扎着死去。 别急,慢慢就轮到你们了。 看着云苓背影消失,江孟氏狠狠啐了一口,“小贱人,在这猫哭耗子假慈悲,要不是因为她,建民怎么可能沦落到这个下场?!我迟早要把她的皮扒烂!” 江素妍的眼神却惊疑不定,她有些害怕地看着江孟氏:“娘,你说那贱人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了?我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江孟氏不耐烦地推搡了她一记,“你别在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她一个被咱们骗了两次的黄毛丫头能有什么脑子,这次最多算她走运,你看她下次还有这么幸运么!” 她眼神骤然变得阴鸷狠辣,“蹦跶不了几天了,过几日你烨哥儿外派回家,有他在家坐镇,这贱妇早晚要死!” 第36章 总要有人还的 云苓让月牙先去清点侯府马车的损失,自己去找京兆尹想询问孟建民一事,刚走到一半,就瞧见树荫下魏书意正抬头跟沈隽抱怨着什么。 这会人声鼎沸,到处是嘈杂混乱的声响,两人一时间没有发现云苓的靠近。 “可真行,小爷我在这拼死拼活半天,你倒正好捡个现成的!” 沈隽用膝盖顶了顶他的肩膀,“知道你受累了,我特地让表姐准备了雪花酿,回去就跟你喝个痛快!” “这还差不多!” 魏书意皱着鼻子,本来被哄好了大半,突然想到什么,又斜眼看着沈隽。 “对了,你那个朋友呢,没出事吧?还特特让赵晔来送信,弄得十万火急的样子,不是向来看不上那些靠着祖宗荫庇,坐吃山空的世家吗,怎么跟永安侯府结交了?” 沈隽垂眸把玩着腰间的环佩,“你不是亲手救下她了吗?” 魏书意没懂他的意思,皱着眉头道:“什么亲手?我连人都没见到,带着官兵包围南望山,就直接去救那个胆大包天的永安侯府三少奶奶……了……” 他惊愕地看向沈隽,“不是,你,哎,沈临安,你疯了?!” 沈隽没有吭声,手指一遍一遍拨弄着悬挂的玉铃铛。 魏书意却一下站起了身,压低嗓子,皱眉在他耳边道:“她可是有夫之妇!丈夫还是人人喊打的逃兵,当年在你手下就没少惹麻烦,你一个国公府年少有为的小侯爷,跟她扯上关系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他话说得有理,却实在难听,沈隽实在是不想跟他多谈云苓,只随口敷衍道:“我自己有分寸,你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怎么没瞧出来你的分寸?” 魏书意看出沈隽对云苓的维护,冷哼道:“区区南望山山匪,有京兆尹出面就够给他面子了,你非要火急火燎把我从生死场抓来,不就是怕她有个闪失吗?” 他上下打量沈隽半晌,轻笑一声,“宫里的景仪公主,外头的宁安郡主,还有那些数不清世家千金,可都只等着你一过弱冠就踏烂国公府门槛。” “你可少做点荒唐事!” 沈隽终于不耐地蹙起眉头,“你胡说什么呢,我早已立誓独身终老,弱不弱冠有何干系?!” 魏书意切了一声,似乎极为不屑,“我倒要瞧瞧你能不能做到。” 沈隽懒得跟他多话,抬腿就往外走去。 云苓站在树下,垂眸平静地盯着自己掌心已经渐渐愈合的伤口看了几瞬,终究还是握紧掌心,大步朝着京兆尹走去。 “您意思是,让孟家人把亏空填上?” 京兆尹有些迟疑地看着云苓,少女一边拿着帕子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随意地点了点头。 “大人也看过账本了,孟建民亏空公账共计三千两,供状也写了,手印也盖了,这钱,总要有人还的。” 手上的血迹擦了半晌还是通红一片,帕子倒是血污不堪,云苓索性扔了,重换了一块新的。 京兆尹一时间有些为难,“但这手印……”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您也知道的,孟建民不识字,我是怕万一有人非要查里头底细,到时候就麻烦了。” 云苓侧头看着京兆尹一眼。 “您也知道的,孟建民虽是个不成器的,但他那个爹,到底是平南将军的副将……” 京兆尹犹犹豫豫,“再说,也是本官盖章允许保释他出狱,如今他出了事,本官也难辞其咎了。” 云苓听出了他话里话外隐含的抱怨,到底是当官的,半点不想有什么纰漏影响了自己的仕途。 她轻笑了一声,“大人写折子的时候,只说他暗中与山匪勾结,深夜被山贼救走,未曾想,利益没谈拢,狗咬狗,被山匪害了性命。” “左右也没冤枉他。” 京兆尹一时间有些迟疑,“但当时确实是永安侯府大夫人花重金保释,下官这么写,若是大夫人闹起来……” “不会的。” 云苓打断他,淡淡道:“谁会愿意承认自己花重金赎了一个山匪?” 瞬间京兆尹眼睛一亮,思路大开,愁云惨淡的眉绪也一下散了开,立刻张罗着喊人:“本官现下就叫人去找孟建民与山匪暗中勾结的证据!” “去老吴那里找。” 云苓瞧着京兆尹不解的神情,解释道:“当年孟建民在外头鬼混的时候,就是在老吴手里当小弟,他那里应当有不少孟建民孝敬的好东西。” 京兆尹来不及细思云苓怎么知道这些消息,忙不迭地喊人去老吴房间里搜查。 手上的血迹怎么都擦不干净,云苓只能拎着帕子,想找一处有水的地方洗手,才找到南望山的厨房,就听到外头一阵嘈杂。 她一探头,就看到几个官兵围着李虎来回踢打。 “嚣张什么,还不是被我们跟狗一样拴在这里,有种你再叫试试看!” 李虎似乎伤得很重,这会被踢打的满头满脸都是血,却也半点没有屈服的意思,狠狠啐了一口。 “狗仗人势的东西,没有魏书意和那个小娘们,凭你们几个喽啰还想对付我?” 这话一出,愈发激怒了几个官兵,抬脚又要踹,冷不丁听到身后一道清冷的声音。 “官差大哥!” 云苓笑着走上前,指了指不远处的京兆尹道:“大人正到处喊人呢,听说是要搜罗什么证据,谁找到了有重赏,你们怎么还不去?” 官差都是往日与云苓相熟的,登时眼睛一亮,“哎,多谢三少奶奶提醒,我们离得远全没听见了,差点就错过了!” 说着几人正要过去争功劳,突然想起还被绑在一旁的李虎,一时间面面相觑。 又放不下那边的好机会,但是面前到底是南望山的老大,若是他有一个闪失,岂不是…… “没事,你们放心去,我在这边看着呢,左右他伤这么重,又被绑着,也不能怎么样。” 云苓笑得善解人意,“若是有什么不对,我马上喊你们,不会有什么闪失的。” 几位官差对视了几眼,到底还是忍不住功劳的诱惑,朝着云苓一拱手。 “那就有劳三少奶奶了!” 眼见着几道身影远去,云苓正想着去厨房把手洗干净,就听到背后一道不阴不阳的男声。 “少他娘在老子这装好人,上了一回当,真当老子还会信你这臭娘们不成?” 第37章 我信你 云苓一回头,就瞧见李虎臭着一张脸凶恶地看着自己,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着。 “可别以为老子会因为这点小事感谢你,你把老子的山头一窝端了,还他娘害了老子这么多弟兄,这笔账老子记下了!但凡这回老子死不了,早晚要回来要你的命……” “为什么没听你义父的话去当兵?” 云苓冷不丁开口,霎时让李虎愣怔在原地,半晌没能回过神。 “你跟着你义父从江南赶到盛京,是想着投奔军营,靠一身本事挣军功的吧?” 云苓眼神淡淡盯着李虎,似是在思索什么,“天下公卿,这怎么可能是落草为寇的人会题的字?” 李虎下意识别开眼睛,皱着眉头随口糊弄道:“什么公什么母,老子不识字,听不懂你们这些酸不溜秋的话,那老头瞎涂的字关老子屁事!” “少在那胡说八道,当你大爷的兵,老子最看不上你们那些当官那副势利的嘴脸,其实呢,都是比山匪还要狠毒的货色!我呸!” 云苓听着李虎气急败坏的辱骂,心里陡然冒出一个大胆的猜测。 她沉吟半晌,看着李虎因为激怒通红的双眼,突然道:“若是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去沈隽手底下当个护卫吗?” 李虎眼神猛地瞪大,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苓,张嘴都有些结巴:“沈沈……是那个沈国公府的小侯爷,就是那个禛南大捷的……” 云苓点了点头。 抑制不住的欣喜在李虎心口跳跃,几乎按捺不住地要从眼睛蹦出来,好在还能维持一点理智,狐疑地看向云苓。 “沈小侯爷什么身份,人家那可是天上的月亮,地上的黄金,我这种当贼的,我也配……” 他越想越不对,瞪着云苓凶道:“你他娘算老几,凭什么你说两句,小侯爷就能收了我?少在老子这里装十三,滚滚滚!” 云苓原也是突然冒出脑海的念头,说出口之后也觉得自己有些冒犯。 确实她算什么东西,也想左右沈隽的想法? “我不过是瞧你身手不凡,屋里陈设与供奉像是有从军抱负之人,正好今日沈小侯爷也在……” 解释到一半,云领又有些后悔,跟这粗人说那么多做什么,倒像是她生怕被人误会自作多情一样。 她也只是因为欠了沈隽人情,想着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帮一帮他,到底沈隽怎么想,跟她有何关系? “你爱去不去,随口一问而已,不必当真。” 云苓一撒手,扭身正欲走,正正撞上站在她身后大树一旁,看了她半晌的沈隽。 一时间连呼吸都屏住了几分,云苓只觉得一股热意从脚底直冲上头顶,也不知沈隽从何时开始听,又听了多少去。 她张了张嘴,还未开口,沈隽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已经定定地凝在云苓身上,带着一点他自己也未曾发现的温柔。 “可以。” 云苓一愣,竟没能反应过来沈隽的意思。 沈隽指了指李虎,淡淡道:“若是云姑娘举荐的话,他可以留在我身边。” 李虎眼睛不敢置信地瞪大,下一刻瞬间被欣喜若狂的情绪侵吞,要不是自己还被捆在一边,早就恨不得爬起来给沈隽连连磕头。 嘴里不管不顾地大喊,“谢谢小侯爷,我给小侯爷磕头,我李虎愿意给小侯爷一辈子当牛做马,我……” 沈隽皱眉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冷声道:“不必谢我,是云姑娘留了你。” 李虎瞬间明白沈隽的意思,又朝着云苓乐颠颠地叩谢,直到云苓嫌弃他声音大,让他闭上了嘴。 马车一上山就被山贼洗劫一空,这会清点起来要费不少功夫,月牙不舍得云苓操劳,硬是把她赶去休息,自己一手包揽所有事情。 江孟氏母女也被孟建民之死绊住脚,正跟着官差大哭大闹地扯皮。 留下云苓站在寨门冷冷清清的一角,看着众人七手八脚地搬运行当。 “为什么要我留下李虎?” 没有任何察觉,沈隽冷不丁就出现在身侧。 云苓见怪不怪,连眼神都未变,淡淡道:“我听过他一些传闻,南望山原本是老吴操持,那会确实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后来他上了山,反倒规矩不少,只求财不夺命,而且只劫掠富人权贵,遇上穷得活不下去的,还把人接到山上养。” “加上武功底子好,跟魏书意争斗几百回合,不分输赢,是个人才……” “我意思是……”沈隽到底还是忍不住打断云苓,“以你的能力,若只是赏识人才,赎他出狱,不拘哪里寻一份工,都不是难事。” “为何是我?” 因为…… 云苓转头定定地看着沈隽,看过他飘散的发丝,落入他深邃的眼眸。 是李虎给沈国公府收的尸。 沈国公府灭门之后,百姓惋惜功臣死于非命,齐上万民书陈情,未曾想此举反而激怒了皇帝,为了泄私愤,故意让沈国公府保留被灭门时的惨状,曝尸街头,以示警醒。 没人敢顶着盛怒去冒险,直到半月后,一夜之间整个国公府的尸体不翼而飞。 圣上震怒,自觉天威被人挑衅,派人天罗地网搜捕,才在一月之后在老吴举报下抓到了偷偷回南望山的李虎。 李虎没有半点争辩,却也一句不肯透露尸体的去处,在无休止地折磨和盘问中,慷慨赴死。 “我在正厅里看到他搜罗的你爷爷当年征塞时候落下的半截枪头。” 云苓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弧度,“猜的,猜他应该很崇拜你爷爷,所以觉得留在你身边会更好。” 沈隽下意识颦了颦眉,他总觉得云苓的话没有这么简单,但是对方却似乎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谈,飞快地转过头。 “况且若是我亲自给一个男人,还是一个山匪安排工作……” 云苓轻笑一声,自嘲道:“小侯爷不会想不到我该被婆家那些人编排成什么样?” 沈隽倏忽默然,在云苓的笑里听到了酸涩的苦。 倒是云苓在长久的沉默里感到莫名的不自在,先转身想要离开:“我去看看月牙清点的怎么样了,那丫头平日就没什么心眼,别疏漏了什么……” “以后不会问了。” 沈隽冷不丁开口,惊得云苓瞪大眼睛疑惑地盯着他。 “我信你。” 第38章 红杏出墙 因着这一出,原本上香的计划也彻底泡了汤,江孟氏哭得泪人儿一般,硬是被江素妍搀上了马车。 放下门帘的时候,下意识往后头云苓的方向瞧了一眼。 这时才注意到,她一张雪白的俏脸下,脖颈被人掐得紫红,是男人的手印。 江素妍眼神忽然一闪。 折腾了这么半天,早上又起得早,云苓原是想靠在马车上好好歇一歇,然而一闭眼,脑海里全是沈隽破门而入,一把拽过自己的画面。 大树下魏书意和沈隽的对话,似乎这会还有声响,一遍一遍地在云苓耳旁重复。 “你一个国公府年少有为的小侯爷,跟她扯上关系这不是没事找事吗?” …… 她手指一下一下盘着手腕上的红玛瑙串,冷不丁睁开眼,倒是把想给她盖披风的月牙吓了一跳。 “小姐怎么不睡一会,咱们回府还要半个时辰呢!” 云苓抬手撩开车帘,看着外头的天色,随意道:“睡不着。” 月牙看着云苓发怔的侧影,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凑上前小声问道:“小姐,你跟那位沈小侯爷……” 她咬着牙一时不敢把话说完,只定定地瞧着云苓,到底还是鼓足了勇气。 “奴婢看到小侯爷腰侧配的那个环佩好像……是凤于烟……” 云苓没有接话,倒是月牙先慌了神,“也也可能是奴婢看错了,那么多凤凰玉佩怎么就一定是凤于烟了,肯定是奴婢眼花了……” “是凤于烟,你看的没错。” 云苓放下窗帘,坦然地看向月牙,“我当时买下凤于烟,就是为了送他。” 月牙霎时噤声,脸色难看地一时不敢说话。 “小姐……” 她短促地叫了一声,翻来覆去想了半晌,似是抓到了什么救命稻草一般。 “对对!我想起来了,当时荣嬷嬷在侯府门口欺侮小姐,还是小侯爷出手相助,小姐小姐报答他也是应当的,应当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愈发没什么底气,到底自己也清楚,不过随手相助,怎么就得了凤于烟这般贵重的礼物,更别提男女之间私相授受…… 国公府的小侯爷,永安侯府的当家主母。 光是把两个名字摆在一处都是天大的大逆不道。 “不是那次。” 云苓一手撑着后脑勺,看着月牙拼命想要说服自己的努力样子,有些好笑。 “揽星阁我能逃走,是他帮的忙。” 话音刚落,月牙眼睛猛地瞪大,怔怔盯着云苓。 “还有刚才我被老吴挟持,也是他救的我。” 云苓指了指自己现在还指印未褪的脖颈,看着至今还泛着青紫的痕迹,可以想象当初是多么凶险的场面。 “虽然我也不知道他为何多次出手相助,”云苓自嘲地笑了笑,“但……绝无可能。” 她那双常年含着水色朦胧的眼,这会泛着冷冽的涟漪定定地落在月牙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凄楚。 “所以,不必多想,只是还情而已。” 月牙瞬间了然了云苓的意思,她张了张嘴想安慰云苓两句,在她眼里,她家小姐若不是被这劳什子永安侯府拖累了,别说配这小侯爷,配那皇亲国戚都是绰绰有余。 但她也清楚,永安侯府就是横亘在云苓和所有人之间的长河。 一日摆脱不了,一日就永别想渡河。 “我睡一会,到了叫我。” 月牙彻底安静了下来,心疼地看着云苓的侧颜,守着她一路安安稳稳地回到了永安侯府。 闹出来这么大的事,不等她们回来,消息就已经先传回了府。 一踏上侯府台阶,就瞧见荣嬷嬷已经恭敬地在正门口候着。 “老夫人让大夫人,大小姐,和三少奶奶一回来就立刻去一趟正厅。” 即便云苓一万个不耐烦,到底出了这么大的事,也只能硬着头皮跟在荣嬷嬷身后。 “方才人多杂乱的,这会才瞧见,弟妹这脖子是怎么了,可要找大夫看看?” 江素妍特意落后两步,走在云苓身侧,有意无意地打量着云苓的脖颈。 这会云苓心底正烦乱得紧,随口道:“不必,劳烦大姐姐关心了,回去热毛巾敷一敷就好。” 江素妍却不依不饶地继续追问,“这痕迹怎么瞧着像是被人掐得?” “谁掐得,那个什么虎哥吗,他为什么掐你,你们发生了什么?” 她越问越急,只恨不能整个人都贴到云苓身上,脸上的兴奋和好奇藏都藏不住。 云苓终于顿住脚步,转头意味深长地打量了江素妍几瞬,突然笑了一声,“大姐姐想听什么回答呢?” 她那双水色的眼睛散开了雾气,透亮的宛如清池一般,照的人那点龌龊的心思无所遁形。 江素妍下意识左顾右盼,不敢跟她对视,慌乱道:“我我,什么想听什么回答,我这不是关心三弟妹的伤势吗?若是你有什么意外,这我和娘亲该怎么跟祖母交代?” 顿了顿,她又斜眼扫了云苓一眼,自作聪明地反问道:“倒是我说弟妹怎么这么敏感,我不过是随便一问,是或不是,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若是心里坦荡,直接说出来便是!” “突然这么反问我,别是心里有鬼,不想回答吧!” 云苓看着她眼里藏不住的精明算计,那点子自鸣得意的嘴脸几乎都要从脸上崩出来,看得倒是让云苓生出一丝别跟傻子计较的好笑。 “这么在意我的伤势,方才在南望山怎么不见大姐姐去问问京兆尹,问问随行的军医呢?” 江素妍一噎,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余光瞥见正厅里的几人已经瞧见他们,正往这边走来,立刻来了精神,朝着云苓大声质问:“谁知道你跟那个山匪单独一屋子那么久发生了什么,孤男寡女的,弟妹别是被我说中什么,狗急跳墙了吧!” “什么孤男寡女,什么山匪?” 江楚氏脚步最快,刚过来就听了一耳朵,当即变了脸色,瞪着云苓怒道。 “贱妇你是不是背着淮之红杏出墙了?” 第39章 送帖子 江素妍眼珠子骨碌一转,连忙装作不小心说错话的模样,一下捂住嘴,瞪大眼睛看着云苓害怕道。 “哎呀,苓儿我忘记三婶婶还在,竟然把这件事说出去了,你不会介意吧?” 愈说江楚氏心中愈发惊疑不定,连声音都拔高了几分,“什么?!竟然还想瞒着我们,诓骗我不成,贱妇说清楚,你是不是在背地里偷人了?” 冷眼瞧着江素妍幸灾乐祸的神情,云苓只在心里冷笑一声,蠢货。 这边江楚氏却没耐心等云苓的回答,伸手就去掐她的胳膊,“贱妇,你不救淮之就是为了跟外头男人私奔是不是?我早就看出来了,年纪轻,仗着自己有两分姿色,你成日在家里空虚寂寞了吧,我今天我……” 云苓一步让开江楚氏掐过来的手,食指直直对着江楚氏的鼻子,冷声道:“你再动手动脚,一口一个贱妇试试看呢,看我这个丧尽天良,没有忍心的儿媳,会不会现在就把你的脸扇肿?!” 她声音不高,但却带着叫人胆寒的冷厉,听得江楚氏一激灵,到了嘴边的辱骂都忘了干净,僵着手臂只敢慌张地乱看。 “到了屋里不进门,在外头吵什么?” 江老太太被江杨氏扶着走到门口,皱眉看着外头三人。 她眼神在还未散去怒意的云苓身上,又滑过一旁被吓得噤了声的江楚氏,才看向江素妍,“素妍,你来说。” 原本肚子里打好的草稿,一心想让云苓狠狠栽个跟头,被刚才云苓的架势吓得这会还心有余悸,再出口的话也委婉了许多。 “回祖母,原本娘亲邀请了弟妹一起去镇国寺上头香的,未曾想,竟然在路上遇到了山匪,原是以为今日就要交代在那里,没想到那山大王看上了三弟妹……” 一时间周围所有人的神情都微妙了起来。 连老太太都若有所思地看向了云苓。 “三弟妹胆子大,主动要求跟那山大王周旋,说是可以写信给江南娘家要来更多的钱,然后……然后那个山大王就单独把弟妹叫到了一间房谈了许久……” 众人霎时哗然,看着云苓的眼神也一时间精彩纷呈。 江杨氏心里偷笑,脸上却还是正经地问道:“这个许久是多久,若只是商议要钱,想来半柱香功夫也够了……” “半个时辰。” 江素妍一副犹犹豫豫不敢直说,甚而还要看着云苓脸色的模样,愈发让整件事暧昧起来。 难得赶上二房儿子江淮恩也在屋里,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还不忘阴阳怪气补上两句。 “啧,我可是听说那南望山的大当家的,长相还挺英俊,又身材魁梧,似是弟妹这般寡了许久的……也难免!” 话愈说愈发让江楚氏难堪,她又气又急,一边拉着江老太太一边指着云苓骂道。 “娘,我就说这个贱妇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还老是护着她,结果呢,不过是平白做了东郭先生,养了一只中山狼!” “好了!” 江老夫人喝止了江楚氏的抱怨,看向云苓的眼神,难得地带上一份冷意。 “云苓,你来说。” “到底发生了何事?” 云苓环视了一圈,瞧着江家人的眼神全都落在她身上,或是看乐子,或是等着落井下石,面上紧绷着那点体面的假象,背地里怕是巴不得她最好能狠狠栽一个大跟头。 “我说什么重要吗?” 云苓突然轻笑了一声,“话都说到这种份上了,几位真的还在乎那点真相吗?” 江老太太眼神闪了闪,脸上却还是正义凛然。 “凡事只讲公理道义,只要拿出证据,该赏赏,该罚罚,作为永安侯府的大家长,我柳梓兰定不会姑息放纵!” 这话一出,江楚氏几人连带着一旁的江素妍都得意了几分,之前有老太太撑腰,对付这个小贱人还束手束脚,这回老太太都放话,一定要想法子让那丫头狠狠栽个大跟头! 最好是扣下嫁妆,让她扫地出门! 云苓欣赏着周围一圈精彩纷呈的表情,眉毛一挑,突然笑了一声,“祖母可要记住自己说得这番话呀!” 不等江老太太反应过来她话里话外的意思,下一刻突然就听到门口守卫惊慌失措地跑过来。 “老太太,出事了!那位京城第一名捕魏书意魏捕头带人上门来了!” 原本还沉浸在悲伤里不能回神的江孟氏浑身一抖,跌跌撞撞地一时间正不知道往哪躲藏,一抬头,就瞧见魏书意已经进了内院。 “给江老太太请安!” 江家谁人不知魏书意的名头,非重案大案根本轮不到这位阎王爷出手,怎么会来永安侯府? 不等魏书意开口,江楚氏先慌了阵脚,狠狠推搡了一把云苓,朝着魏书意慌乱道。 “是她,是她跟那个山匪老大不清不楚,魏捕头你要抓就抓她一个人,跟我们江家可没关系!” 云苓冷不丁被她一推,整个人趔趄了一步,扶着月牙才站稳,她也不恼,只冷冷盯着江楚氏,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抓她做什么?”魏书意也被江楚氏这一出弄懵了,挠了挠头道,“江夫人协助我们官府捉拿了盘亘京郊数年的山匪,是头等功臣!” “我这次来的原因之一,就是给江夫人送帖子的。” 他递给云苓一个烫金的请帖,“圣上得知山匪被剿,龙颜大悦,特地要求下月的庆功宴,三少奶奶一定要来参加,届时自有奖赏恭候。” 云苓接过帖子,鞠躬回礼:“有劳魏捕头跑一趟。” 跟山匪不清不楚的贱妇,摇身一变成了剿灭山匪的功臣。 方才辱骂云苓的话犹如一记巴掌,狠狠扇在每一个江家人的脸上。 江老太太倒是还算镇定,体面地上前与魏书意寒暄,“辛苦魏捕头了,正好快到晚膳时分,若是不嫌弃,在府里用了便饭再走吧。” “不必了。” 魏书意转头看向已经躲到柱子后头,只留下一个衣角的江孟氏道,“我还要带江家大夫人会衙门审问。” “江孟氏,根据供词,和孟建民死前的财物往来,怀疑你弟弟孟建民身前是南望山山匪,你作为他生前仅有的往来密切人之一,我们需要确认你是否一直暗中跟山匪勾结。” 第40章 别忘了之前的话 一瞬间所有人的眼神都定在了柱子后头躲躲藏藏的江孟氏身上。 江老太太当即喝道:“琴心,魏捕头问话,你躲在那做什么?” 她瞥了一眼一旁魏书意的神色,立刻声色俱厉地呵斥:“做就做,没做就是没做,咱们永安侯府向来坦坦荡荡,绝对不会姑息养奸!” 说着,她朝着身后荣嬷嬷使了一个眼色,“还不带大夫人过来?!” 话音刚落,江孟氏陡然色变,转身一边里屋跑,一边大喊:“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抓我,我不想坐牢!” 荣嬷嬷哪里能让她脱逃,领着几个嬷嬷对着江孟氏围追堵截,江孟氏连正厅都没能冲的去,就被几个人拎死狗一样拎到了厅外。 她腿软的犹如面条一般瘫在地上,两条手臂一边一个被嬷嬷拽着,披头散发,嘴巴大张着还在大喊。 “放开我,跟我没关系,你们别诬陷我……” 狰狞地哪里有半点贵妇的模样,活脱脱一个疯狗一般。 江家人都有些看不下去,捂着嘴后退了两步,生怕自己跟她扯上什么关系。 云苓抱臂在一旁看了半晌热闹,这会才不紧不慢地开口:“大伯母别激动呀,魏捕头只说是怀疑,倒是你这样像是真的心里有鬼似的!” 江孟氏猛地一激灵,鲤鱼打挺一般跳起身,几个嬷嬷险些制不住她,被她挣脱开去。 只见她精神抖擞,指着云苓便骂:“小贱人,是不是你害我?就是你对不对,我知道你平日跟京兆尹最好,谁知道你是不是背地里撺掇着来害我的命……” “啪!” 江老太太反手一巴掌,抽得江孟氏整个头都偏了过去。 “魏捕头跟前,哪容得你在这胡言乱语?” 转头朝着魏书意歉然笑道:“不好意思,叫您看笑话了,我这大媳妇是家里独女,叫亲家惯得有些性子,往日在府上就有些不受拘束,没想到在您面前也不守礼数,您莫见怪!” 云苓站在一侧看着江老太太三言两语就把江孟氏跟永安侯府的关系推个干净,明里暗里强调,错得都是孟家,是孟家没教好。 魏书意人精一样,哪里不懂江老太太的意思? 他轻笑一声,“满京城谁不知永安侯夫人治家严谨,今日大义灭亲,叫魏某佩服佩服!” 话说得不阴不阳,听得江老太太心里不得劲儿,面上却还只能赔笑,眼睁睁瞧着魏书意着人困着江孟氏往门口走去。 “对了,还有那个宴会……” 临到门口,魏书意脚步一顿,一边示意手下把江孟氏带出去,一边回头看向云苓。 云苓心里会意,上前问道:“魏捕头还有什么要交代吗?” “南望山一事牵扯众多,京兆尹脱不开身,方才让我走这一趟。” 他朝着后头表面上装作不在意,实际恨不得一个个伸长着脖子凑过来听的江家人扫了一眼,突然勾了勾唇角。 压低了声音,“这就是云姑娘不让京兆尹当场扣留,等你们回府之后再来抓捕孟琴心的原因?” 云苓眼神闪了闪,只低声道:“多谢魏捕头,日后云苓定当重谢。” 魏书意了然,只眨了眨眼意味深长道:“谈什么重谢,云姑娘既是他的至交,自然也算我魏书意的好友,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说着抬头又扫了江家人一眼,看到他们都惊慌地别开头,这才满意地离去。 云苓这才慢慢回身,还未走到跟前,江杨氏就迫不及待发问,“侄媳妇,魏捕头跟你说了什么?哎哟,你立下这等大功,在圣上面前都露大脸,可真是天大的福气啊!” 说着她连忙拉了一把一旁的江淮恩,惊得江淮恩把手中瓜子都撒了大半。 “到时候你可要帮你二哥在圣上前面美言几句啊,你是知道的,你二哥从小聪慧,偏偏几次科举都没个好名次,肯定是考官不能慧眼识人才!你到时候拿几篇你二哥的文章去给圣上瞧瞧,等你二哥出人头地了,肯定不会忘了你的好!” 话音刚落,就被江楚氏瞪了一眼,“二嫂嫂还是先让淮恩先多去几趟学堂吧,夫子都教不好的文章,还拿去给圣上看,这不是叫人看永安侯府的笑话吗?” 不等江杨氏回怼,她已经转头瞧着云苓,偏生还因着之前的争执放不下架子,说话声调硬邦邦的。 “正好这次面圣可以给淮之求情,把他还有那个女子一起放出来,咱们一家人就可以团圆了……” “团圆,团谁的圆?” 云苓偏了偏头,凉凉地看着江楚氏,冷笑道:“别人的丈夫,别人的孩子,跟我有何干系?” 江楚氏猛地瞪大眼,怔怔地盯着云苓,说话都有些磕巴,“你你……你怎么能这么说?!淮之可是你的夫婿啊,你这个毒妇怎么能这么丧尽天良?” “丧尽天良?” 云苓一挑眉,凝视着江楚氏半晌,看着她那张削薄的嘴一张一合又要蹦出什么刻薄的话语,突然扬起手掌—— 重重一巴掌扇在江楚氏的脸上! “啪!” 一声脆响,吓得江家所有人都噤了声。 江楚氏捂着红肿的脸错愕地盯着云苓,“你怎么敢……我可是你婆母,你敢对我动手?你信不信我按照七出之条,把你逐出家门……” “那你逐啊!” 云苓语调陡然拔高,冷冷盯着江楚氏,眼里满是不加掩饰的厌恶。 “你敢让你儿子写和离书,我就敢马上带着嫁妆离府,你试试看!” 江楚氏气得胸口起伏不定,犹如风箱一般,呼呼喘气,她死死瞪着云苓,半天憋不出完整的一句话。 “你,你这个……” 云苓语气冷淡:“我方才就说过了,你再动手动脚,嘴里不干不净,我就敢把你脸扇肿,怎么,真当我说话跟你儿子一样都是放屁么?” 江老夫人在一旁看了半晌,才开口打圆场道:“琼霄性子急切了些,难免说话做事没轻重,你打量到底也是婆母,就别同她计较了。” 云苓淡淡扫了众人一眼,最后眼神落在江老夫人身上:“云苓不求别的,只希望祖母别忘了之前说的话。” “只讲公理道义,绝不姑息放纵。” 第41章 扫地出门 眼睁睁瞧着云苓的身影消失在内院的偏门,江楚氏捂着脸,气得嘴唇都在发抖。 “婆母,那贱人……” “闭嘴!” 江老太太狠狠瞪了她一眼,“那晚我跟你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往脑子里去是不是?” 原是想着能在老太太这里讨一份安慰,未曾想竟然被劈头盖脸一顿痛骂,江楚氏愈发委屈了起来。 “婆母你也太偏心那小贱人了吧!不管如何,我才是做长辈的那一个,她一个儿媳妇敢打婆婆,还讲什么礼法伦常,日后岂不是要翻了天去?” 江老太太见她还执迷不悟,愈发生气,气急了反倒冷静下来,说得话一句比一句含着冰渣子。 “你还知道自己是长辈啊?我看你那骂街的架势,还以为你是集市上跟人吵嚷的泼妇呢!” 江楚氏脸色一僵。 “不想被小辈看低,就少做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事情,少把把柄递到别人手上!” 说着,江老太太阴沉着脸环视了周围一圈,最后眼神落在江素妍身上,看得江素妍本就心虚,这会慌乱地整个人都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去。 “想耍心思也要看看自己有没有脑子,做事若不能干脆利落,一击必中,就干脆别做,省得最后被别人反将一军!” 老太太话里有话,听得站在一旁的江杨氏眼神一闪,无意识地婆娑着手指。 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家这一屋子不中用的废物,江老太太深呼吸一口气,才声调冷静地开口。 “趁着今儿个几房都有人在,我就把那日跟老三媳妇说的话再说一遍,你们全都给我放在心里,时刻默念!” “这永安侯府是整个江家的体面荣辱,断然不能因为任何一个人,毁了整个江家的前程!” 她冷冷地扫视众人一眼,“你们看云苓一千一万个不顺眼,也得知道这江家现下是靠她撑着,有本事你们能代替她的位置,到时候你们想做什么,我老太婆一句话都不干涉!” 说完,老太太懒得再看几人一眼,扭身就被荣嬷嬷扶着回了房。 事情弄到这个地步,江素妍哪里还有脸在这里待着?捂着脸就哭着跑了回院子。 只留下二房三房的人。 江淮恩正不耐烦得紧,翻了一个白眼就要走:“娘,没什么事我就出门了,哥几个还等着我续摊呢!” 江杨氏皱了皱眉,舍不得阻止这个宝贝儿子,只能委婉地劝道:“别老是你大包大揽的,也让你兄弟付个账,哪有回回请客都是你结账的道理,这不成了冤大头吗?” “妈,你说什么呢?!” 江淮恩立刻不满道:“谁不知道我是永安侯府二房的嫡子,兄弟们都唯我马首是瞻,哪有让他们出钱的道理?况且咱们家又不缺那点,不够再问那女的要呗!” “走了,今晚上不回,我在揽星阁定了房间!” 说完也不听江杨氏再劝,径直出了大门。 看着他无法无天的背影,江杨氏只能嘴上不痛不痒地骂一句:“这小兔崽子!” 转头看着江楚氏戚戚哀哀捂着脸要走,连忙上前拦住:“哎哟,我说弟妹,可怜见的,本来就是弱风扶柳的身段,哪里挨得住这一下啊?” “正好我屋里有上好的祛疤化瘀的膏药,你跟我回去,我仔细给你敷,留下疤可不好看!” 江楚氏本就想找个人诉苦,听到二嫂这么说,登时委屈的眼泪犹如珍珠一样。 一边被江杨氏拉着往屋子里走,一边抱怨道:“二嫂你说今日这事,怪我吗?别说她本就有错,便是她没错,我一个做婆母的就不能骂两句,打两下?” “问问这满盛京城,哪有做婆母做成我这样,做儿媳做成那贱人模样的?!” 江杨氏连忙拍着她的手,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里苦,三弟本就外派,你没个主心骨,连着淮之出事,唯一的孙子还陷在狱里,你心里急躁原是应该的,只是你也听刚才婆婆说了,没法子,咱们家现在都得靠你那个能耐的儿媳妇呢!” “能耐什么能耐?不就仗着几个臭钱吗,有那么多银钱,谁还不会过日子了?” 听着江楚氏愤愤不平地怒骂,江杨氏心里愈发开心,鱼儿上钩了! “是啊,就是这理,谁还不是从小学着管家长大?尤其三弟妹这种书香门第,学问管账那不是张手就来?” 两句话夸得江楚氏心气顺了不少,脸上也自得了起来。 “只是可惜啊,钱在谁手里,谁声音大,”江杨氏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咱们现在都是依仗云苓的鼻息活着,她一天不把嫁妆交出来,咱们这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这话恰恰说到了江楚氏心里去,她若有所思地看着前方,冷不丁开口道。 “若是把她休了,那嫁妆……” “万万不可!”江杨氏连忙打断她这个念头,“弟妹你不懂这里面的规矩,志忠曾经跟我提过,律法里头,无论是和离还是休妻,做媳妇的都是能把嫁妆带回娘家的。” “除非……” 江楚氏原本丧气的神情,被江杨氏一句话又吊了起来:“除非什么?” “哎呀这我!” 江杨氏连忙捂住嘴,“这我怎么好说呢,况且侄媳妇也不是那样的人,算了算了,不提了,省得落人话柄!” 眼见着她就要走开,江楚氏连忙拽了她一把,与她并排走在一出,压低嗓音道:“左右这里只有咱们二人,二嫂只管说便是,我保证不传出去!” 江杨氏这才咬了咬牙,为难道:“志忠说是,除非犯了板上钉钉,众人皆知的恶刑,方才能扣下嫁妆,把她扫地出门……” “她进门多年无所出,还不算大罪吗?” 江楚氏眼底都是嫌恶,声音也不由大了几分,吓得江杨氏连忙扯住她,一边心里翻着白眼,嘴上还是好声好气道。 “这事放别人家可以,放咱们家,谁不知道淮之新婚当年随军出征,站不住脚的……” 看着江楚氏陡然低沉的心情,江杨氏一边心中冷笑,一边装作为难的样子,窃窃私语道。 “若非是犯了淫佚这种人人喊打的大罪,其他的都,难啊……” 第42章 献计 江楚氏神情陡然大变,紧紧盯着江杨氏,一时连走路走忘了。 到底还是江杨氏觉得不对,扯着她一路往前走,江楚氏越想越怕,又忍不住觉得这是个好法子,憋了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道。 “那,二嫂,这事若是真要作起来……” 一时没盖住声音,在整个走廊回荡起来,吓得江杨氏捂住她的嘴,瞪了她一眼。 “这里人多眼杂,去我房里再说!” 空旷的走廊尽头掩住了两人最后的一点身影,把那点阴暗的心思遮盖得严严实实。 紫禁城,尚书房。 沈隽正低头盘着自己腰侧的环佩,冷不丁感到耳畔凑近一道呼吸声。 他不经意一侧头,正看到户部侍郎李洪安探头探脑想偷窥他的动作,被沈隽抓个正着,他也不尴尬,反而顺势问道。 “小侯爷,你平日不是最烦珠玉叮当吗,怎么戴起环佩了?” 沈隽身子往后一仰,一边继续盘着玉佩,一边随意道:“喜欢就戴咯。” 说着一转头看向李洪安,“怎么,李大人平日管国库不够,连我这等小库房也要管管?” 话说的不客气,呛的李洪安一口气提不上来,又气又憋屈。 想他堂堂国舅之子,亲姨妈乃当朝国母,虽然只是区区户部侍郎,但谁不知道是事少钱多的肥差,就为了让他当跳板做政绩上位的,平日谁对他不是恭恭敬敬,客客气气! 唯独这个国公府的小侯爷,顶着纨绔的名号,在圣上面前都没规没矩的,别说对他们这些皇亲国戚了,更是没个好脸色。 真当自己是什么人物了! 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却还要赔笑:“岂敢岂敢,卑职是看小侯爷这玉成色极好,看着形状,颇有些眼熟……” “说什么呢,叫朕也听听!” 皇帝赵承德纲刚听完京兆尹和魏书意汇报完南望山一事,转头瞧见李洪安正伸着头跟沈隽聊天,忍不住笑着问道。 李洪安忙起身一边行礼,一边解释道:“微臣难得瞧见小侯爷身上佩戴环佩,忍不住多嘴疑问了几句。” 皇帝也起了兴趣,“朕可是记着,前年送你的雕金盘鹰,你百般推脱,到底什么环佩能引得你沈小侯爷的青睐?” 问到这个地步,沈隽也不好继续瘫在椅子上装聋,只能懒洋洋起身,卸下腰上玉佩往皇帝桌上一放。 “瞧它雕的精致罢了。” 皇帝拎过环佩仔细打量了半晌,突然皱起眉:“这不是南朝那个……” “凤于烟!” 李洪安一拍脑袋总算想起来,连忙狗腿地接话。 皇帝点了点头,有些意外地看着沈隽:“这玉佩,朕记得,应当是价值连城吧,你……” 顿了顿,他又换了一个说法:“沈国公怎么容得你这般花钱奢靡?” 沈隽态度倒是极为不屑:“喜欢就买了,反正国公府那么多钱,我一个人也败不完!” “你啊你!” 皇帝伸着手指点了点沈隽,似乎极为恨铁不成钢。 “也不是你北疆一行是怎么了,回来之后就性情大变,过去朕记得你行事节俭严谨,从不爱这些金银珠宝,只爱行兵打仗,怎么……怎么变成如今这副纨绔的模样?” 似是越说越心痛,皇帝颇有些惋惜的样子,“前日你父亲还进宫同我说起你,说让你去怀北赶那帮烧杀抢掠的蛮人也不愿,去抚州治那帮余孽也推三阻四,临近弱冠不说商谈亲事,成日在揽星阁那些地方厮混。” “你当真是半点都不怀念过去征战四方,意气风发的日子了吗?” 沈隽似乎半点也没被触动,甚而提起来都有些排斥:“我是早过够脑袋别在裤腰上的日子了!” “尤其北疆被设计埋伏,九死一生,当时出来我就想,什么封狼居胥,名垂青史,老子都不稀罕了,我就想好好享受以后的日子。” 皇帝被他说得有些愣怔,半晌才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吧,朕原本还想着你肯参与南望山治匪,以为你心结解开了,日后愿意继续出征,还高兴了半天……” “别别别!” 沈隽连忙摆手解释,“圣上您可千万别误会!若不是魏书意求我,说是那南望山的匪徒都是难对付的刺头,我揽星阁喝酒正好呢,去凑这鬼热闹做什么?” 魏书意下意识余光扫了沈隽一眼,又飞快地收回了视线。 “算沈隽求求您,可千万别听我爹的,又给我安排这儿那儿的活,干不了,半点都干不了!” 没办法,皇帝只能重重叹了口气:“也罢,朕再爱才,也不能违逆你的心思,不然反倒让你心怀芥蒂!算了,你想怎么折腾就折腾吧,左右沈国公府满门军功赫赫,有朕在,定会护你们世代荣华!” “谢陛下隆恩!” 沈隽笑着弯腰道谢,却在下到最低处,旁人瞧不见的地方,眼神一寸一寸冷到极致。 而一桌之隔的皇帝赵承德,慈爱地看着沈隽弯腰的瞬间,眸中陡然闪过一瞬忌惮的狠戾。 书房里正热络地交谈着,陡然门口传来几声急促地敲门声。 “圣上,有要事禀奏!” 赵承德下意识皱了皱眉,但也知道门口大太监是宫里老人,知道他在尚书房商谈事情,没有绝顶要紧的事情是绝对不敢随意打扰的。 “说。” 大太监的声音里似乎还藏着几分战栗,对于自己接下来说的事并没有什么把握,一个预料错误就是掉脑袋的大事。 却还是狠狠咬了咬牙,豁出去一般:“大狱里那个逃兵,永安侯府三房的少爷,他身边跟着的那个女子,说是能给圣上提供一个以一敌百的武器!” 沈隽眉头陡然一挑。 赵承德只觉得听到了什么荒唐的笑话,“一个逃兵,身边跟着的身份不明的女子,他们的胡言乱语也值得你们拿来叨扰朕?” 他语气平平,却自带万千威压,听得外头大太监一抖,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颤抖着声线解释道:“陛下恕罪,那女子这些日子在狱中弄了不少极为稀罕的物件,方才奴才瞧了瞧都是平生从未所见的东西,恳请陛下赏脸一见,若是不对再定罪也不迟!” “若是当真有用,这可是功利千秋的宝贝啊!” 赵承德沉默不语,安静的时间慢慢拉长,就在外头的太监以为自己今日就要交代在这里的时候,他突然开口。 “传!” 第43章 前世今生 站在尚书房前,苏锦时还是害怕得紧,看着眼前几乎有她两人高的门头,想到一门之隔后头就是小说里能够一句话定人生死的皇帝。 她心就跳动的剧烈。 “在门口站着干嘛,还要圣上请你不成?” 大太监一声阴阳怪调地讥讽,吓得苏锦时一激灵,连忙唯唯诺诺跟在大太监身后迈进了书房。 刚迈进门,她一眼就瞧见坐在旁侧高椅的少年黑发高束,眉目清朗,歪靠着椅背正拨弄着环佩上的铃铛,分明是极为散漫的动作,却桀骜不驯的叫人挪不开眼。 冷不丁少年一抬眼,那双狭长的凤眼深邃的宛如琥珀一般看不透。 玉铃铛被修长的食指带起的脆响恰似在苏锦时心头回荡,“叮当”—— “圣上,这就是那个在狱中捣鼓了许多古怪东西的犯妇,苏锦时!” 苏锦时这才回过神,连忙下跪磕头,心中一时烦乱无比。 “什么古怪东西,呈上来给朕瞧瞧!” 大太监连忙端着一个硕大的盘子凑到皇帝面前,皇帝拿起一起,就给事无巨细地介绍一遍。 “这个叫做香皂,可以沐浴,也可以洗衣,能把一些脏污的痕迹清洗的十分干净……” “这说是叫蒸馏,可以把咱们平日喝的酒提炼的更为精纯……” “还有……” 苏锦时面上垂着头,心跳犹如擂鼓一样,又忍不住安慰自己,毕竟这是比自己时代落后上百年的古代,她还不信她现代人的学识能力,不能在这里混得风生水起! “抬起头来!” 书桌对面的男人,突然出声,帝王自带的威压吓得苏锦时忍不住吞咽口水,鼓起勇气跟那位这个时代最尊贵的男人对视。 赵承德捏着那块香皂,斜眼看向苏锦时,“这些东西,你是如何想到的?” “我……不是,民女的父亲是木匠,自小带着民女研究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民女也很感兴趣,所以才有了这些发明。” 她说出自己早就打好的腹稿,忐忑地等着赵承德的反应。 整个尚书房里空前的安静,只能听到玉铃铛无意识碰撞的脆响。 就在苏锦时心一点点下坠到最低点,几乎就要举手投降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道声音。 “说说吧。” 她茫然地抬头,看着赵承德下垂的泛着冷意的眸子。 “那个所谓以一当百的法子。” 苏锦时原本灰暗的眸子,一点点彻底放了亮。 她知道,她赌对了! 坐在一旁的沈隽没有吭声,只冷眼看着前方跪在桌前的女子眉飞色舞,满脸激动地讲述自己旷世发明,桌后的男人似乎仍旧面色沉静,眼神冷漠。 但沈隽却无比的清楚,此刻的赵承德内心怕是早就惊涛骇浪,不用多久,他就维持不了这副平静的假面,将会不遗余力,不惜一切代价去践行这个近乎疯狂的提案。 至于结果…… “沈隽,你觉得这个想法如何?可有可行之处?” 冷不丁又被点到名字,沈隽这才懒洋洋抬头,甚而还打了一个哈欠。 “什么想法,哪个,你们说完了吗?” 赵承德似是有些无奈,却又拿他没办法:“算了,等明日朕召你爹爹进宫再商议此事,你心思不在此,说再多也无用。” 沈隽倒是脸皮厚的很,笑着道:“圣上最了解我了,对我来说,听这些东西,还不如去京西大窑听曲子!” 看着他这副纨绔的模样,跪在底下的苏锦时也不由皱了皱眉,心底不由有些疑惑。 怎么瞧着眼前这位跟之前在狱中那副活阎王的模样,似乎判若两人? “你跟书意先回去吧,南望山赃款一事,朕还要留京兆尹和户部在对对款项,留你这泼猴在这也无用,省得拘了你,回头还要怪朕老古板!” 赵承德板着脸佯装生气,沈隽立刻双手抱拳,一边吊儿郎当地行礼,一边赶紧抓着魏书意溜号。 整个尚书房只留下,京兆尹,户部侍郎,苏锦时,还有皇帝四人。 等着沈隽走远,赵承德眼神才落在苏锦时身上。 “你随朕到里间来。” 及至出了宫门,到了确认没有宫里人的地方,魏书意才一拳头锤在沈隽肩头。 “真有你小子的!在圣上面前都敢撒谎,你图什么啊?” 沈隽没有吭声,低头一下一下地拨弄着铃铛。 “就算不为了永安侯府家的那个小娘子,南望山不也是你跟我提了好几次说要拿下的要地?” “也是你说他们的营寨应该有高人指点,若是继续给他们集聚人才,到时候拥兵自重,若是未来京城出事,南望山就是刺向咽喉的第一支箭!” 沈隽耸了耸肩随意道:“说说而已,纸上谈兵谁不会啊!” 他这么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却半点没有糊弄过魏书意。 “你少来,还有那个姑娘的话,”魏书意皱眉盯着沈隽,不解道,“你分明就听了,甚至早就听过了对不对,那么惊世骇俗的提议,你连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那个提议看似可行,其实漏洞百出,圣上问你的时候,你为何不反驳?你应当看得出来,圣上对这个提议十分动心……” 魏书意眉头愈皱愈紧,“我真是越来越不懂你了,就像圣上说的,你从北疆回来之后,就好像彻底变了一个人一样,有时候我在想,你真的是沈隽吗……” “魏书意。” 沈隽打断魏书意滔滔不绝地控诉,突然牛头不对马嘴道。 “你相信人有前世今生吗?” “若是有,那你觉得,还能重来吗?” 第44章 示好 魏书意错愕地看着他,半晌突然伸手去摸沈隽的额头,被沈隽不耐烦地拍开。 “你烧糊涂了,青天白日地就在这发瘟?” 原本到了嘴边的话,沈隽突然没了诉说的想法,转头径直朝着牵着马过来的赵晔走去。 魏书意被他这一出搞得一头雾水,追在后头好奇地问:“不是,干什么话说一半就走,还拿不拿我当朋友了?” “沈隽,你小子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蠢?” 身后魏书意喋喋不休地念叨,沈隽却好似听不见,一手扯着缰绳,翻身上马,这才垂眸看了眼下头满头雾水的魏书意。 “岂敢岂敢,屡破奇案的天下第一名捕,哪是我能随意置喙的?” 魏书意越听越不得劲,忍不住爆了句粗,“滚你大爷,有屁快放,少在这整这阴阳怪气的一套!” “魏书意,正是因为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所以我不能说,也不知道怎么说。” 沈隽却陡然收起了脸上的调笑,扯着缰绳认真地盯着底下的魏书意。 “只能告诉你,”他仰头看着不远处巍峨雄伟的紫禁城门,“这皇城高耸,早已忘记当年是在什么血肉上浇筑而出的。” 魏书意怔怔地盯着沈隽,几乎不敢去细想他话里的深意。 “走了!” 一声打马哨,那道往日桀骜又潇洒的背影在落日下显得意外的孤独。 夜色深重,只有一轮孤月遥遥地悬挂在窗外,显得分外清冷单薄。 云苓拿着热毛巾照着镜子,一点一点地敷上自己的脖颈,粗糙的纹路碰上她破皮的肌肤,痛得她下意识皱起了眉。 这老吴到底是南望山二把手,虽则武力不及李虎,但下手又黑又重,不过那么一会,就在她脖颈下留下狰狞的血痕。 一旁的月牙看着又心疼又着急:“这可如何是好?小姐本就肤白,容易留疤,偏生这么大两个印子,眼见着过两日祭祖,下个月还有庆功宴,可怎么出门见人呀?” 云苓也有些烦躁,祭祖倒是小事,庆功宴却棘手得很。 南望山山匪能在京郊扎根多年,老吴势必在官场有些人脉,能在京中混得开的多半都是老油条,若是存着心思来试探自己,这伤就成了最好的试探契机。 她蹙着眉吩咐道:“你明日出门去方月斋找找有没有什么好用的白粉……” “扣扣——” 两声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云苓的声音。 她一怔,转头看了月牙一眼,月牙立刻会意地走到门口,朗声问道:“谁呀?” 门口人的影子映照在纸门上,只能瞧见一个瘦弱的身影佝偻着,显得分外的单薄娇小,说话声音甚至还有些紧张地磕巴。 “我……我是二房的,怜星……”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后头几乎听不见。 月牙皱了皱眉,回道:“明儿再来吧,我们小姐今儿乏了,已经歇下了!” 话一说完,怜星似乎极为慌乱,连忙摆手道:“我没有打扰少奶奶的意思,那个,我是听说少奶奶受了伤,正好我有一个祛疤极有效果的药膏,每日早晚各涂一次,三日就能消退干净……” 说道一半,她就舌头打结地接不下去,只能急急忙忙道:“我我放在门口了,少奶奶待会记得拿!” 不等月牙再开口,她转身就想跑开,人还未冲出院子,就听到后面“吱嘎”一声,房门打开。 少女清冷的嗓音在夜色下透着说不出的温柔:“都来一趟,不喝杯茶再走吗?” 怜星原本想迈出的脚步硬生生顿住,僵硬地转过身看着云苓,雪白的肌肤下是夜色都遮不住的红。 等到一杯透着清香的雨前龙井放在面前,怜星吓得连连摆手:“不不,我这种下人不能喝这么好的茶,太浪费了……” 云苓一根手指按住茶托,堵住怜星想推开茶杯的动作,“不过是解渴的玩意儿,你若是不喝,我就让月牙倒了。” 眼见着月牙当真要端过茶杯,吓得怜星连忙灌了一大口:“别倒别倒,我喝得!” 她喝得太急,一口没咽进去,呛得咳嗽不止,衣领撒湿大半,她慌得连忙扯着帕子想擦,却越擦越湿,弄得整个人愈发狼狈。 云苓看着她手忙脚乱的样子,有些无奈,“别擦了,都湿透了,换件干的吧。” 转头朝着月牙道:“拿一件我平日不穿的外衣过来。” 怜星吓得赶紧站起身摆了摆手,“不碍事的,正好我也快走了,那边孩子一个人睡没人看着,我不放心。” 云苓瞧着她年纪比自己也就大了一两岁的模样,问道:“孩子多大了?男孩还是女孩?” “三岁,是女孩。”怜星有些不好意思。 云苓下意识蹙了蹙眉,“你是我二叔的姨娘,我怎么对你没什么印象?” 怜星揪着下摆,有些不好意思道:“我之前,之前不在府里,老爷在外头有一个院子……今年才搬进来的。” 云苓瞬间了然,心里不由嗤笑,二房往日最爱扮演夫妻情深,结果贤惠大度的妻子害死了丈夫一个又一个庶子,敬妻爱妻的丈夫在外面养了一堆又一堆的外室。 她淡淡看着怜星,“你为何要给我送药,帮着你老爷奶奶讨好我,还是想从我这边拿点什么好处?” 怜星慌得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我绝对没有那些想法!我是……” 她越说越急,越急越说不出,几乎快要落下泪来,倒是云苓有些不忍,上前想要抓住她慌乱的手臂:“那是我误会你,你别着急……” 怜星突然朝着云苓扑通跪下,哽咽着嗓音道。 “我爹原是中医世家出生,后来家道中落,流落山中被我娘收留,生了我没两年,我娘身子不好去了,家里太穷,我爹只能带着我一路行医救人过活。” “后来……后来认识了老爷,他想纳我当妾,我爹不愿意,争执地时候,被打断了腿……” 说到这里,怜星已经泣不成声,云苓和月牙眼里也浮上了一丝不忍。 “老爷在外头置办了一间房,让我在里头照顾我爹,但我没什么钱,老爷又不准我出去赚钱,只能眼看着我爹病一日比一日重……直到今年年初,一场大雪,我爹没能熬过去……” 怜星眼睛通红,颤抖声音一字一顿道:“我也想跟着我爹一起去了,可孩子还小……” “我日日来府上求老爷给我钱治丧,被连打带骂赶出去好几次,直到后来有一天,我遇到了三少奶奶……” 第45章 随叫随到 云苓还在疑惑,一旁的月牙却似想到了什么,恍然凑到云苓耳边低声道。 “小姐忘了,年初求了一支上上签,您说要让大家沾沾喜气,给府里每个下人都发了五十两,这位姨娘当时正好来府上……” 依稀的影像拼凑出了一个模糊的记忆,云苓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怜星。 比起年初的落魄,好歹现在有了一份姨太太的体面,穿上了像样的衣服,只是依旧瘦的惊人,脸上透着常年营养不良和后天气血不足的黄气。 云苓矮身扶起怜星,轻声问道:“你住在哪个院子,女儿叫什么名字?” 怜星好似受了天大的恩惠,站着一边抓着下摆揉搓,一边手足无措道:“我……不是,奴婢跟喜姨娘一个院子,女儿……还不曾有名字……” 云苓一愣,下意识皱起眉。 看出了她的疑惑,怜星忙解释道:“她不爱说话,不招人喜欢,又是个女孩,老爷就,没给娶名字,我往日就喊她丫头来着!” 瞧着怜星脸上显而易见的窘迫,云苓蹙着眉,“那二叔是为什么让你进府?” “以他的性子,若是无甚利益,何必要让一个出身贫困,只生了女儿的女人进府?” 怜星搓了搓手,咬着唇慢声道:“因为我……会医术,我爹怕我一个女子日后不能立足,教授了我许多……” 医术精湛,云苓默默在心里给了怜星一个估量。 二房的钱都在江杨氏手里抓得死死的,江志忠又是个没用的,连个五品官都混不上,俸禄可想而知,还费心思让这对母女进府,必然是因为她们带给他的价值远超他花费的钱财。 怜星在云苓审视的眼神里愈发慌乱,下意识想离开:“那……那我先走了……” “等等!” 云苓朝着月牙递了一个眼神,月牙立刻会意。 她自起身去榻边一个硕大的梳妆柜里,拉开最底下一层,从里头抓了一大把碎银子,转身塞到了怜星手里。 “这里约莫也能有个六七十两,你拿着给自己喝孩子置办点衣服吃食。” 怜星慌得变了脸,下意识又想把钱推回去:“不用不用,我们日常有吃喝的,少奶奶不必费钱……” “你听我把话说完。” 云苓语气重了些,吓得怜星霎时闭了嘴,不敢吱声。 “我前几日就想找个医术不错的大夫留在身边帮衬,一直寻不到合适,你正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又是女子,许多事更为方便。” 她看着怜星愣怔的表情,拍了拍她的手:“这钱你不是白拿的,日后我若是有需要你的地方,无论你身在何处,都是要来给我帮忙的,懂吗?” 怜星怔怔地盯着云苓,眼圈不受控制地慢慢变红。 还未吭声,一旁的月牙就拿着一个大包裹过来,塞到了怜星手里。 “这里头都是我们小姐没穿过的料子,正好拿回去给你和孩子做两套衣服,这料子细软,给小孩穿最好!” 怜星死死咬着嘴唇,“少奶奶恩德,怜星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了!” 她说着猛地别开头,忍住汹涌而出的泪意,细声道:“日后少奶奶若是有用到怜星的地方,尽管吩咐,怜星随叫随到!” 云苓笑着送她到门口,轻声道:“你快回去陪丫头吧,再耽误下去,院里的洒扫该醒了,到时候你拿着东西回去就不方便了。” 怜星又连着道了几遍谢,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院子。 等到看着她的身影消失,月牙才忍不住感叹道:“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云苓没有接话,转头回屋到里间预备宽衣洗漱。 月牙跟在后头,还是有些不解:“小姐若是可怜她,送些银钱便罢了,怎么还真当她心腹使唤了,到底是二房那边的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若是她有什么坏心……” “不会的。” 云苓解开了腰带,淡淡道:“你没听出来吗,她很恨江志忠。” 月牙不解道,“恨有何用,到底二老爷是她丈夫,又是孩子爹,她还能害了他不成?” 云苓摇了摇头,有些无奈。 “我且问你,年初至今已过去八月有余,我是头一回生病受伤么?她当时不谢我,后面不找我,怎么偏生今日来送药了?” 月牙被她问得一愣,一时没能反应过来。 “因为之前我没有跟江家人作对。” 她把外衣褪了一递,月牙立刻伸手接过,又是紧张又是好奇,“小姐的意思是,她是知道小姐跟二房不对付,故意来跟您示好的?” 云苓点了点头,“她很聪明,一手欲擒故纵玩得溜不说,又是强调家世悲惨引人怜惜,又是暗示她跟二叔血海深仇,表明立场。” 她垂眸轻笑了一声,“变着法向我投诚。” 月牙脸色微变,当即不满道:“枉我还同情她身世凄惨,她竟然想把小姐当枪使?不行,小姐你更不能相信她,她这般有心计,若是日后要害小姐怎么办?” “你要知道,她孤儿寡母在二房讨生活,二叔无情无用,二嫂两面三刀,还有那么多各怀鬼胎的姨太太,若是没点心急,连保全自己都做不到,更别说还想报仇雪恨了。” 云苓终于脱下最后一层里衣,走进了浴桶,泡在蒸腾的雾气里,声音也显得慵懒绵长。 “而我,是她长期暗中观察后,唯一能够抓住的救命稻草。” “况且,我知道,她绝对不会害我。” 也是在怜星抱着东西离开的时候,云苓恍然忆起前世一些零碎的片段,她确实见过怜星,不止一次。 那时候江家大厦将倾,她也早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逃亡的路上江淮之待她犹如猪狗一般。 就在她以为要这样人不人鬼不鬼的死去时,一个深夜,终日关着她的笼子被人打开,她被人连拖带拽地拉到了茂密的树林外,一个装满干粮水囊的包裹塞进了她手中。 “往树林跑,不要回头,跑出去就安全了!” 她眼睛被鲜血糊住看不清那人的五官,正待要问她的姓名,就听到营地那边传来一阵声响,那人又急又慌,连忙把云苓往树林一推,自己转身往营地跑去。 借着那点月光的掩映,云苓只来得及看得清她一个人单薄瘦削的背影。 一如今晚月下离去的怜星。 第46章 做生意 孟建民被捕之后,布庄这几日也没人打理,云苓专程挑了个空,找人把屋子收拾翻新一遍。 包工的是一直跟永安侯府合作的李老头,他叼着旱烟眯了眯眼:“三少奶奶,这屋子你往后是打算继续干,还是把店面盘出去?” 云苓一挑眉,“怎么个说法?” 李老头敲了敲烟杆,“少奶奶是实在人,出手也大方,老头在你手里接了那么些活,也不好坑你,实话说,这屋子若是真的翻新,少不得一百两白银,不是个小数目。” “若是想继续经营,那自然需要费大价钱修一修大,但若只是盘出去,随意打扫干净便是,左右图得是个好位置,您这地处闹市,怎么都能拿个好价钱!” 李老头话倒是说得实在,云苓仰头看着眼前的铺子,蹙了蹙眉。 她对这店面倒无甚感情,反正也是买来傍身的,缺了这一处铺面,她手里还剩十几处,盘出去倒也不是不行…… “请问,是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吗?” 云苓沉吟着抬头,看到一对年迈的夫妻,年逾半百,慈眉善目,一身粗布麻衣能瞧出生活的窘迫,但却收拾得分外干净整洁。 她站定身子,抬了抬眉:“你们是?” 两人对视一眼,还是那老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我们……是这个布庄原来的老板,想问您想多少银子把这店面盘出去?” 云苓一顿,半晌才淡淡笑道,“咱们先找个酒楼谈谈吧。” 正午,醉仙楼二楼,醉胭阁。 “……先父白手起家,好容易闯荡了这个店面,结果犬子不争气,赌钱输了上千两,窟窿填不进去,只好卖了铺面应急……” 老先生从怀里掏出一沓兑换好的银票,小心翼翼地递到云苓面前,慢声道:“这里是两千五百两……我们知道肯定还不够赎回铺面的银钱,但……” 到底太过窘迫,老先生再也开不了口。 还是一旁的老太太接过话头,“老头抹不开面,只能我这个老太婆豁出脸面,求三少奶奶能给我们一个机会,让我们盘回铺面,这两千五百两只是押金,等我们赚了钱,一定在两年之内,把所有钱都还上!” 顿了顿她又忙挥了挥手:“不对不对!瞧我说的什么话,那年我们急出卖的价格便宜得很,这两年这铺面都翻了好几番,不能按照之前的价算!” 她诚恳地看着云苓,局促地搓了搓手,“少奶奶您看,要不您说一个价,不管多少,我们都一定给您还上!” 云苓端着手里的银针,看着漾着茶色的茶水在杯底晃荡,在两老忐忑紧张的眼神中,冷不丁开口。 “听您说,因为儿子赌钱,把布庄赔进去,那我怎么相信不会重蹈覆辙呢?” 这话一出,整个屋子都安静了几分,老夫妻搓着衣角,半晌才低着头,声音低低地叫人心口发闷。 “不会的……去年大雨,他从家里逃出去赌钱,淌水的时候,一个浪头打过来,没躲过……” 话越说越低,倒是云苓脸色一怔,下意识道歉道:“抱歉,我不知道……” 老太太连忙摆了摆手,嘴角硬挤出来一个笑容,“没……没事的,少奶奶担心的有理,是那兔崽子自己不争气,都把他绑在家里了,还是要去……我没看住……” 眼见着老太太眼睛瞬间红了一圈,月牙在一旁看得不忍,连忙递上一块帕子,帮老太太擦泪。 云苓顿了顿,伸出一指,拈过那几张银票,状似随意道:“两千五确实价低了些,这两年外商多,京中人口激增,铺面比之以前涨了三倍有余。” 云苓淡淡道:“关于盘铺面一事,这桩生意,想是做不成。” 一句话就好像抽走了两人全部的精神气,霎时犹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吧在一处。 沉默了良久,还是老先生先开了口,他努力让自己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萎靡,“劳烦少奶奶百忙之中还愿意抽出时间听我们说这些,日后少奶奶若是有何需要老朽的,老朽愿出绵薄之力……” “但我这布庄正缺人手打理,这掌柜一职,不知老先生可愿意?” 眼见着原本浑浊的眼神陡然爆发出光芒,云苓施施然站起身,重又把银票退了回去,“或许过不了两年,先生就当真能从我手中把铺面盘下了!” 老夫妻一时间眼眶盈泪,眼见着就要给云苓下跪,吓得云苓和月牙连忙把人拉起来。 “东家,你放心,我定当好好经营布庄,不负您厚望!” 云苓笑着点了点头,一边预备出门,一边随口问道,“还不知您怎么称呼?” 老先生忙道,“老身钟屿念,拙荆宋涟音。” 云苓动作猛地一顿,僵硬着身子看向两夫妻,张了张嘴,有些许难以开口,“你们……儿媳妇是不是没有改嫁,带着一个孙子一直跟你们住在一处?” 老夫妻俱是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苓,“少奶奶怎么知道的?对,清颜很孝顺,一直带着孩子侍奉我们……” 云苓身子微微一晃,只随意敷衍道:“闲时听街坊说了一嘴。” 便逃也似地离开房间。 前世愧对她的人无数,而她愧对的人除了父母和月牙之外,就是在那个夜晚,她逃出树林之后,收留她的那户人家。 她走投无路的时候晕倒在路边,被好心的农妇捡回了家,她丈夫早早去世,带着孩子和公婆住在一起,所幸公婆也是良善之人。 深夜给云苓煮的面条里窝着平日自己都舍不得吃的鸡蛋,给她烧水洗去脏污,帮她浑身伤痕上药,并狠狠地咒骂害她的人一定会有报应。 然而等不到云苓看清他们的面容,江家追击的队伍就到了门口。 意识模糊的她连着孩子一起被藏进了地窖,在透出一道光的缝隙里,眼睁睁看着老夫妻和那好心的儿媳被丧心病狂的江家人活活捅死。 她泪不受控制地流了满面,听着老夫妻在临死的时候吐着血沫的声音。 “涟音……” “屿念……” 第47章 轮不到你撒野 与钟老夫妇约定好了交接布庄的具体事宜,云苓放下心头一桩大事,便预备带月牙回府,过几日便是江家宗族祭祖,一堆杂事急等着处理。 马车正从长街穿过,临近揽星阁时,凌空飞出一个人影重重砸倒在地,一时间拦住了马车的去路。 “滚你娘的小畜生,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轮得到你在这撒野?!” 那人显是摔得不轻,匍匐在地努力了几瞬,还是站不起身,只能勉强支撑着上半身,一边吐着血沫一边含糊不清地喊:“放……我姐姐……出来……” 他看起来年纪尚小,沾满了脏污和血迹的脸上还能瞧出稚气的五官,一身破破烂烂的衣服早已折腾的不成样子,露出的皮肤还能看到明显青紫的伤痕。 挣扎着想上前抓打手的裤腿,声音带着哭音,“我……我给你们钱了……还我姐姐!” 揽星阁门口的打手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睁睁瞧着男孩伸出的手快要碰到衣角的时候,又抬脚狠狠踹开。 “去你大爷的,你爹当初二十两卖了你姐姐,这都过去两年了,早就翻了一番,你拿二十两打发叫花子呢!没听妈妈说了,二百两,少一锭都不行!” 少年又呕出一口淤血,一张嘴连牙齿上都一片赤红。 “禽兽,你们一定会有报应的!我一定……一定要扒了你们的皮,让你们求死不能……” 分明还是打酱油的年纪,那双本该稚嫩的眼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杀气,看得几个打手都心里不自在,抬手又要上前教训他。 “你那张臭嘴再乱说试试看?!” 人还没出门,就被突如其来的一个娇弱女子抱住了双腿,少女哀叹地哭泣:“董哥别打了,我弟弟年纪小,不懂事,求您不要跟他计较了!” 打手一愣,低头正对上一张楚楚动人的美人脸,少女连哀婉都带着叫人心动的美丽:“他才七岁,有不懂事的地方,您骂我就好,求您放过他吧!” 再铁的心肠,都要被这美人目哭软,董哥一边猥琐地捞起江时筝,双手在她身上不怀好意地揉捏着,一边人模狗样道:“筝儿你知道的,董哥最疼你,你这一哭啊,真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眼见着他就要在大庭广众之下去扯江时筝的外衫,少年也不知从哪里迸发出无数的力气,猛地扑上前—— “别碰我姐姐!” 狠狠一口咬上了董哥的手臂! “啊!” 董哥一声惨叫,将少年狠狠一摔,登时少年犹如脱了线的风筝,狠狠撞上一旁的柱子,一声脆响的骨裂,喷出一大口浓稠的鲜血。 “时栩!” 江时筝登时惊声尖叫,想冲过去看他,却被董哥死死抓着手臂,她才刚刚用力挣扎,反手一巴掌,就在她娇嫩的脸上留下五个鲜红的指印。 “给脸不要脸的小婊子,你再给老子犟试试……” “闹什么呢!” 一道不耐烦的男声突然插了出来,江时筝看见来人登时眼前一亮,不顾一切地挣扎喊道。 “二叔救救时栩,求您看在咱们都是江家一族的份上,救时栩一命吧!” 江淮恩眼神一顿,方才看清门口闹事,扰他清梦的人原来是江家宗族里极为穷苦的一支。 当即打了一个哈欠,烦躁道:“关我屁事,打扰老子睡觉,都给我扔出去!” 原来董哥还因为江时筝喊江淮恩二叔有些忌惮,谁不知道永安侯府三房少奶奶富可敌国,江淮恩虽是二房的,却也靠着那位少奶奶的嫁妆成了揽星阁的大主顾。 若是真的得罪了财神爷的亲戚,他倒是惹了大麻烦了。 再一瞧江淮恩的态度,董哥登时放下心来。 一边朝着江淮恩谄媚地笑道,“哎哎,是小的不好,叨扰了江公子的雅兴,您放心歇着,马上处理好,绝不给您惹麻烦!” 一边扭头一把攥住江时筝的长发,扯得她双目飙泪,恶声咒骂道,“再敢瞎叫唤,把你跟那个弟弟的舌头一起拔了!” 江时栩咳嗽了一声,又呛出一口血沫,却还是匍匐着拼命往门口爬去,挣扎着喊:“放开……姐姐……” 一双蜀锦绣鞋落在他眼前不远处,江时栩怔怔抬头,只瞧见一个容色倾城,他只在画上见过那般美貌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半晌。 “车上有一丸人参养荣丸,先与他吃了。” 话音刚落,江时栩就感觉有人把他搀扶起来,不等他抗拒,一枚硕大的丹药就塞进了他的嘴里,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囫囵吞了下去。 霎时一股暖意从他胸口升起,瞬间驱散了不少疼痛。 云苓看见江时栩恢复了一些气血,方才慢慢走到揽星阁面前,看着被董哥摧残地头发散乱,衣服都快要不能蔽体的江时筝,冷冷开口。 “你们揽星阁就是这么做生意的?” 云苓虽是人尽皆知的永安侯府真正当家,却碍于女子身份,前两年很少参加什么抛头露面的活动。 因而众人虽久闻其名,但除却侯府本家和一些生意人情往来,极少有人知道她的真实样貌。 董哥看她穿金戴银,算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但揽星阁往来的最不缺的就是富贵人,除非是永安侯府这样的大财主,向来不把寻常人放眼里。 说话也不由轻慢了些,“轮不着你来管!赶紧回你家里好好待着学规矩,你谁家小姐就这么在大街上抛头露面,乱管闲事,家里长辈就是这么没家教么?” 云苓淡淡一笑,朝着后面想开溜的江淮恩忽然高声道:“二哥,有人骂咱们家里没家教,你不出来说两句么?” 江淮恩转到一半的脚步,只得硬生生顿住。 董哥登时变了脸,不敢置信的眼神在江淮恩和云苓之间逡巡,半晌才用力咽了一口口水,磕磕巴巴朝着云苓道。 “你……你是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 云苓朝着月牙一伸手,月牙立刻知趣地递上一大袋沉甸甸的银子。 眼瞧着云苓一边扯开银袋的口子,一边踩上门槛,借着门槛的高度,她立刻比董哥高出了半个头,在董哥发懵的眼神里,眼睁睁瞧着云苓把银袋举到他头顶,一翻—— 数十个白银瞬间倾倒,砸得董哥满头满脸。 “现在呢,轮不轮得到我来管?” 第48章 万胜侯 所有人都呆愣当场。 云苓伸手揽过江时筝,冷冷瞪了董哥一眼,“还不放手?!” 董哥哪里见过这个阵仗,早就跟软脚虾一般,轻轻一挣就脱了身。 云苓从月牙身边接过外衣裹在江时筝身上,看着她眼里满是感激,正欲带她离开,就听到江淮恩一声断喝。 “不许走!” 云苓还未反应过来,就瞧见江淮恩急冲冲地奔过来,猛地拽过云苓面对自己,大声教训道。 “谁许你乱管闲事了?” 云苓皱了皱眉,有些不懂,江淮恩虽然是个废物,却也好打发,只要有钱就万事好说,加上娘亲又是江杨氏这种笑面虎,即便是看在钱的份上,却也从未这般大声朝自己发怒。 尚未想明,就听到后头揽星阁里又冒出来几个世家子弟,一边探头,一边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喊道。 “原来那个妓子真是江二公子的侄女啊!” “我说怎么昨日点她伺候,淮恩一副躲躲闪闪,不想跟她沾关系的样子,我还以为他改口味了,不喜欢这种楚楚可人的调调了!” “啧啧,这可闹笑话了,叔叔在青楼点侄女的牌子!” 越说越不堪,周围看热闹,听笑话的人越来越多,嘲讽地江淮恩越来越窘迫,他通红着一张脸,大吼着解释。 “谁说她是我侄女?表了十里外,我可没有这种乞丐一样的亲戚!” 说着,干脆狠了狠心,要去抓江时筝:“赶紧让她滚回青楼去,少在这丢人现眼!” 云苓直接横在江时筝面前,冷冷盯着江淮恩。 “你再敢动一动她试试看!” 江淮恩哪里还听得进去她说得话,他本就是再好面子不过的人,这些年费尽心思,填进去无数的钱财,好容易才在世家公子里说得上两句话,若是闹出这样惊天的丑事,日后还不知道怎么受尽讥讽! 不行,他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眼见他伸出的手,就要碰上江时筝的衣袖,云苓抬手重重一巴掌,狠狠扇在江淮恩脸上! “啪!” 一记重响,抽得江淮恩呆愣当场。 “抽醒你这个畜生没?”云苓气得呼吸都有些不稳,“你疯了是不是,再怎么样她也姓江,是写在你们家谱上的江家宗族旁支,你怎么忍心看她跳进火坑了?!” 这话却不知触怒了江淮恩的逆鳞,亦或是云苓一巴掌彻底让他颜面尽失,让他瞬间破罐破摔,朝着云苓不顾一切地嘶吼。 “关我什么事?又不是我把她卖来当妓女的,是她爹没用,在赌坊输钱,才把她卖来抵债的,她都在这里待了两年了,不也活得好好的,轮得到你在这装好人?!” 看着江淮恩歇斯底里地大喊,甚而因为情绪太过激动,涨红了脸,呼吸都急促了起来。 云苓瞪大了眼,满脸都是不敢置信,“你……你早就知道了?” 江淮恩风箱一般喘气的胸膛一滞,连涨红的脸蛋都迅速冷却下来。 “你不光知道她爹为什么卖她,还知道她在这待了两年,江淮恩,”巨大的荒谬让云苓声音都带着颤抖的不可置信,“你为什么不救她?” “你还是人吗?” 身后缀泣声即便怎么努力压抑都抑制不住地倾泻出一丝哭音。 江淮恩死死咬着牙,被人围观和亲近兄弟的嘲讽,成了压垮他的稻草,他怨毒地盯着云苓,从牙缝里一字一顿地挤出声音。 “我再说一遍,她跟我没有关系,她也不是什么江家人,她就是一个在青楼千人骑万人枕的贱货!” 他慢慢逼近云苓,声音已然带上了警告地意味,“不许带她走,不然我就……” “不然你就怎样?” 云苓却半点不惧,冷笑道:“我砸在那里的钱,整整二百四十六两,我凭什么不能带她走?我高兴起来,整个揽星阁我都能带走!” 她抬头凉凉地盯着江淮恩,语气是毫不掩饰地轻蔑。 “江淮恩,你是不是忘了,你在外面充大佬,当大爷的每一分钱,都是我给你的?” 这话宛如死死掐在江淮恩的脖颈,让他瞬间憋得脸通红,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云苓嫌恶的眼神越过江淮恩,落在他身后那群幸灾乐祸的世家公子哥身上,冷笑一声。 “不知这几位公子笑什么呢?是笑平日给你们花钱的冤大头终于出了糗,还是笑背地里骂了一百遍的草包果然是草包?” 那几个世家公子脸色顿时一僵。 云苓别开眼神,嗤笑一声,“既然瞧不上,就别成日舔着脸跟在后头蹭吃蹭喝,我养几个废物就够烦心了,怎么废物后头还跟了这么多寄生虫?” 羞恼彻底占据了江淮恩的心神,他气急败坏地高高举起手,猛地朝云苓甩来—— “别说了,老子让你闭嘴,听见没有?!” 云苓下意识退后一步,拔起头顶的簪子,直接朝江淮恩手掌迎过去! 料定扎不穿手心,也要让他大出血。 然而预想的巴掌和飞溅的鲜血都未到,云苓只感到一阵劲风从耳边刮过,身前的江淮恩便凌空飞了出去,重重砸在身后柱子上。 一如刚才的江时栩一般。 沈隽外袍系得松垮,长发也散乱没有挽髻,瞧着一副刚刚从床榻硬生生被人吵醒的模样,皱眉看着趴在地上犹如死狗一般的江淮恩。 “我最烦没用的男人只会欺负女人!” 男人骤然出现时停滞的时间,在这一句话终于重新启动,瞬间揽星阁上下,长街里外,所有人山呼海啸地伏倒在地,高声呼喊沈隽的封号。 他微微一顿,下意识转过身,瞧见云苓把原本高高举起的簪子,重又簪回发髻,正了正被江淮恩拉扯乱的衣冠,才在一片跪伏的人群里,不慌不忙地矮下身。 “民女云苓,拜见万胜侯!” 第49章 扰了小侯爷雅兴了 沈隽下意识抬了抬手,长风卷起他腰侧的玉铃铛,“叮”—— 下一刻,他打了一个哈欠,似是还未从困顿中回神,惫懒的声音透露着不耐:“我说你们揽星阁当真是好本事,天子脚下,还敢做出这等欺男霸女之事?” 董哥早就吓得浑身发抖,双腿一软,抖得犹如筛糠一般,磕磕巴巴道:“小……小侯爷,小人不知……” 话未说完,后脑勺就被人重重一拍,整个人往前一冲,到了嘴边的话全部砸在了地上。 揽星阁的当家兰姐扭着身子,殷勤地上前向沈隽赔笑,“哎哟,下人不懂事,打扰了小侯爷雅兴,该死该死!小侯爷您想怎么罚,咱们绝不姑息!” 沈隽这才慢腾腾地转身,看着兰姐那张风韵犹存的俏脸,这会只恨不能嘴角扬到太阳穴,生硬地扯出讨好的神情。 轻笑了一声,“皇城根下的事自有京兆尹管辖,我可不敢当!” 他抛了抛手里的令牌,眯着眼打量着不远处被马夫搀着,才恢复了些精神的江时栩,突然抬了抬下巴。 “小子,能走路吗?” 江时栩一愣,被马夫推了一把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朝着沈隽高声道:“我……不是,小侯爷,我能走路了,就是伤没好,走得慢!” “能去府衙么?” 江时栩眼睛猛地一亮! 沈隽将手中令牌一抛,正正好落在江时栩手中。 “拿着我的手牌去找京兆尹,你今日所受屈辱,自有人替你伸冤!” 说完,他摸了摸鼻子,轻声“啧”了一声,“浪费一年房费了。” 眼见着沈隽扭身就要离开,吓得兰姐连滚带爬冲到沈隽面前,想拦又没那胆子,只敢扯着嗓子哭得肝肠寸断。 “小侯爷别啊!看在揽星阁勤勤恳恳侍奉您半年的份上,别做这么绝啊!” “今日都是那个混账办事糊涂,我香兰跟您保证,日后绝对不收良家妇女,绝不让手下随意动手,保证好好做生意,不犯事,您放过咱吧!” “这揽星阁是我二十年的心血啊,我不能……” 眼见她越哭越不像样,云苓先一步开口打断。 “兰掌柜!” 她皱着眉头盯着香兰,“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这生意做的干不干净心里有数,往日被你变着法诓骗来的还不够霍霍吗,非要费尽心思设局来抢人!” “江时筝被你抓来的时候,还未满十四吧?” 香兰脸色微变。 沈隽出身高门,她自然殷勤谄媚,但云苓不过永安侯府的儿媳,又是商人出身,有些臭钱又如何,到底身份不高,说话也自然放肆了些。 “哟,这位是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吧?这话说得可就不地道了,什么叫设局抢人,若是没有她爹自己不争气,赌输钱心甘情愿把人卖了,难不成我还能上他家抢不成?” 江时筝终于忍不住,探出身子朝着香兰哭诉道:“分明……分明是你之前屡次诱骗我不从,就找赌坊之人设局诈我爹,我爹一个不识字的,自然任由你们欺骗……” 香兰似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道:“不识字?你爹就是这么骗你的?” “当初老娘可是一字一句念给他听的,他连犹豫都没犹豫,就把你卖给了我!有空在这哭,不如回去问问你那个没心肝的老子爹!” 江时筝似是受了重击,睁大着眼睛,满是不敢置信,“不可能,怎么可能,我爹不会的……他分明……” 宛如走投无路之时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江时筝猛地抓住了云苓的手臂,满眼是泪。 “三少奶奶,不是我爹是不是,都是她撒谎,我爹是迫不得已……” 哭了太久,她声音已有些嘶哑,听得云苓心里也不由发酸。 前世知道江时筝时,她已经一把火烧了揽星阁,在漫天飞散的火星里,香消玉殒…… 这个为了自己亲爹幼弟,尚未成年就被卖进揽星阁的女子,为了供奉弟弟读书甘愿牺牲自己,却在临死前才知道,一切都是骗局。 赚的钱填了赌徒父亲无穷无尽的窟窿,甚而连她当年被卖都是亲生父亲参与的交易…… 云苓始终记得,她站在揽星阁前的小巷,见证了少女在毁灭一切后的超脱,以及江时栩在爆发的大火里徒劳却抓不住的绝望…… “一个根本不在乎亲生骨肉死活的禽兽,有必要在乎他的想法吗?” 江时筝绝望的悲怆被云苓冷然的一句话打断,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云苓淡然地眼神越过她看向不远处的江时栩。 “还有一个为了你死也不惧的幼弟,不是吗?” 江时筝下意识看向江时栩,瞧着他捂着伤口,一瘸一拐地走到她身前,握着她的手,幼兽一般的眼眶泛着泪。 “阿姐,时栩一定会保护你的!我这就去报官,让他们通通蹲大牢去!” 江时筝终于哽咽一声,一把抱住江时栩痛哭道:“我的好阿栩!” 这番姐弟情深看得围观的人无一不动容,连带着看向揽星阁一众的眼神也不由掺杂着嫌恶与愤恨。 还是沈隽先打破了这伤感的氛围,“好了,你们还要耽搁多久,街上的商贩还做不做生意了?” 江时筝姐弟这才慌慌张张分开,正踌躇着不知如何是好,倒是云苓先开口吩咐马夫。 “先送他们去府衙报官,一应花费都找我报销。” 香兰猛地开口喊道:“不行,他们不能去!” “你闭嘴!” “闭嘴!” 沈隽和云苓竟是异口同声喝住香兰。 两人霎时对视一眼,又立刻分开,倒是唬的香兰一时间不敢出声。 江时筝一时愣怔住,看着云苓俨然一副要跪拜的架势:“少奶奶大恩大德……” “好了,别耽误时辰了,再谢来谢去,衙门都要收工了!” 这话一出,江时筝姐弟也不敢怠慢,连忙在马夫地帮助下上马,驱车往府衙赶去。 一旁香兰总有一千一万个不情愿,但沈隽还在一旁守着,根本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眼睁睁瞧着江家姐弟离开。 随着马车离去,长街上看热闹的人群也慢慢散去,市集重又开始支摊子叫卖,热闹了起来。 沈隽伸了一个懒腰,正欲装作不经意回头朝云苓开口,冷不丁瞧见云苓绕过他,走到柱子前,抬腿踢了踢在地上装尸体的江淮恩。 “二哥瞧着伤势这般严重,要我去请几位太医来给您看看么?” 江淮恩吓得一骨碌起身,捂着胸口,满腔怒火在看见站在云苓身后的沈隽,又硬生生咽了进去,只能压低着嗓子朝着云苓吼道。 “你今日竟敢这般下我脸面,你给我记着!” 到底也不放不出什么狠话,被后头这时候才敢凑上前的几个纨绔世家公子扶起来,灰溜溜地逃回来了揽星阁,连脚步都放轻了许多。 云苓这才转身看向后头的沈隽,他这会已经整理好了外袍,发髻也重新挽了挽,不同于往前见他那般锦袍长靴的精致贵气,这会衣衫清简独有一段风流。 她忽然笑了一声。 “扰了小侯爷雅兴了。” 第50章 谜团 沈隽眉头一挑,双手背在身后敲了敲,倒是笑了。 “现在说这话,是不是太迟了?” 云苓却没空与他多言,冷不防出了这么一遭事,给她之后又添了不少麻烦,她得回去仔细想想如何具体安置。 心里想着,她脚步急急地绕过沈隽就要走,冷不丁前头人影一动,把路挡得严严实实。 云苓心中疑惑,语气却还算和缓:“劳烦小侯爷让一让,家中琐事繁多,还急等着我去处置。” 她这匆忙回避的模样,落在他人眼中却有了另一番心思。 “没什么雅不雅兴,这不过是我随意歇脚的地方罢了。” 云苓:? 她疑惑地抬头看着沈隽,瞧着少年侧着脸,也不敢与她对视,清俊的侧脸有着说不出来的别扭。 心知约莫是有了误会,只是这大庭广众之下,自己一介妇人跟国公府的小侯爷拉拉扯扯,到底有伤颜面。 旋即朗声道:“小侯爷为我燕秦鞠躬尽瘁,劳心劳力多年,想怎么潇洒,想如何寻欢,都是再应该不过,民女只望小侯爷身体康健,继续为我燕秦建功立业!” 沈隽听得好笑,正欲开口调侃两句,就瞧见云苓骤然压眉,眼底都是警告。 嗓音低低在沈隽耳边咬牙道,“沈临安,这么多人,你不要脸我还要!” 沈隽恍然意识到长街两侧皆是市集,买货的卖货的,人声鼎沸,他顶着少年战神的名头,多的是人探头想要一睹容颜。 连带着对面的云苓也成了所有人的焦点。 他不动声色地一侧身,让开了道路,在云苓与他擦肩而过时,低低的声音从她耳畔滑过。 “那位苏小姐很有本事,江淮之,可能要出狱了。” 云苓身子猛地一顿,她下意识转过头,却只能瞧见沈隽潇洒离去的背影。 怎么可能? 逃兵罪同欺君,稍有不慎就是满门覆灭,即便当今天子为了自己仁君的名声,不至于大开杀戒,江淮之也不该全须全尾的出狱。 不然如何跟战场出生入死的将士交代,如何跟天下百姓交代? 不应当,不可能! 云苓脚步愈来愈急,蒙头往永安侯府疾步而去,攥着手中的帕子越来越紧,一旁的月牙险些跟不上她的脚步,想要出声,但瞧见云苓难看的脸色,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进去。 除了他立了什么流芳百世的大功,不然凭什么…… 云苓陡然定住! 吓得后头月牙刹不住脚步,差点重重撞上云苓的后背。 “那位苏小姐很有本事……” 前世支离破碎的记忆犹如龙卷风一般肆虐过她脑海,是了!是那个所谓引得满朝震荡的奇计…… 苏锦时借此依仗得皇帝器重,连带着江淮之和永安侯府也平步青云,自那之后,整个永安侯府都开始拼命讨好这位有本事的外室。 把她这个当家主母弃之敝履…… 云苓眼神一冷,月牙好容易追到她身侧,看她停在原地忍了又忍,还是小心翼翼询问道:“小姐,咱们……不用租辆马车回府吗?” 后来怎么了? 她拼命想要拼凑出一些前世关于苏锦时的最后记忆,只可惜在后面几年,整个侯府待她连下人都不如,她被幽禁在偏院,根本不知晓前厅发生了何事。 只记得好像四王之乱之后,苏锦时好似凭空蒸发了,整个永安侯府上下对她讳莫如深。 月牙看着自家小姐冷着脸,眼神变了又变,偶尔泄出的冷意,一瞬间叫她胆寒。 “不必了,离得不远。” 云苓没有再吭声,一步一步往永安侯府走去。 如今因着她重生打乱了江淮之的计划,想必苏锦时那招数也不得不提前,方才换得能跟江淮之一起提前出狱。 到底是什么惊天妙计,后来苏锦时又是为何突然消失? 不知为何,云苓隐隐觉得,这两者之间约莫是脱不开干系…… 一路谜团困得云苓心事重重,到侯府门口她懒得走正门去请安,干脆绕了一圈走后门进屋,想着避开下人的通报。 未曾想刚路过江老夫人的院落,就听到里头一道凄厉的哭诉。 “婆母,你若还要偏心那贱妇,今日我就一头撞死在这柱子上!” 云苓脚步一顿,原本已经迈开的步子,又倒退两步,没进一旁的绿植中。 就听到江老夫人又惊又怒:“你好歹是江家大房夫人,论辈分除我和老爷之外,属你最长,闹成这副样子,你叫小辈怎么看你?” 江孟氏却干脆往地上一躺,大哭大闹起来。 “那贱妇不让我好过,害死我亲弟不说,如今又要让我整个娘家负债,我还活什么,我不如死了算了!” 江老夫人眼底厌恶几乎藏不住,瞧着她又哭又笑跟泼妇无异,真恨不得叫人把她扔出去! 话也说得硬了起来,“有事就好好商量,没有哪户高门贵妇是这副泼皮破落户做派,你若是还要这般闹下去,我看也别找我评理了,您自去找那有能耐的长辈吧!” 她一拍桌子,作势就要起身离开。 江孟氏立刻慌了神,她原是没脑子,这次出的事又实在是自己招架不住,以为依着性子大哭大闹,江老夫人怎么也要看在她是永安侯府大夫人的份上,不会不管她。 吓得她膝行几步,冲过去横在江老夫人面上哭得悲惨:“不……不,婆母除了你,那贱人根本不听别人的话,你要是再不管我,我……可怎么办啊?!” 看着老夫人满脸不耐,她心下一转,哀哀戚戚地哭诉道:“我受苦不妨事,但婆母知道的,烨哥儿过几日就要回京述职了,这次外放,回来就是五品京官了,日后都是大好前程!” “怎么能叫他背上一个负债的母家啊?” 原本江老夫人也没打算不管江孟氏,到底她是永安侯府的人,怎么样她都要顾及永安侯府这一大家子的颜面。 如今一听她提起江淮烨,心里更是一动。 是了,江淮之背上逃兵的身份,三房这一支已是废了,二房又是没出息的,为了永安侯府的百年基业,她怎么也不能让江淮烨背上任何骂名! 半晌,江老夫人重重叹了口气,“荣嬷嬷,把大夫人扶起来说话。” 江孟氏心中一喜,知道这是老夫人答应帮她了,也不用荣嬷嬷来扶,自己擦了鼻涕眼泪,飞快爬了起来,着急地朝着江老夫人问道。 “婆母,你打算怎么整治那个贱妇?必得好好给她一点教训,让她以后还敢这么目无长辈!” 江老夫人重又坐回位置,垂眸盘着手里的佛珠,慢慢开口道:“此事万不可硬来,云苓那丫头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大伯母要整治谁呢,也叫侄媳妇听一听!” 第51章 休妻 江孟氏一怔,猛地朝门口望去,正瞧见云苓被月牙扶着,笑吟吟地慢慢走进院子。 坐在主位的江老夫人眼神微微一闪,却没有预想中的惊讶。 她和蔼地笑了笑,“不是说今天去谈典押布庄一事,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云苓脚步不停,倒是一旁的月牙惊得脸色微变。 去布庄一事是小姐的临时计划,早上也一路避开了人,找的马夫也是小姐从江南带来的自己人,怎么消息这么快传到老夫人耳中,甚而连去布庄做什么都一清二楚? “寻了个妥帖的掌柜,便不用我同之前那般事事操心。” 云苓站定在房中,朝着江老夫人微微一福。 江孟氏似是想起什么,脸色顿变,尖锐着声音道:“上回你分明说已经把那布庄发卖出去了,怎么现在又要找什么掌柜,你是耍我不成?” 云苓看也懒怠看她一眼,只随意道:“又不想卖了,左右我的铺子,拆了当火烧也行。” “你……” 江孟氏气得面色通红,还想与她争辩,倒是江老夫人先开口喝住,“好了!生意上的事回了家里就不要说了。” 转头看着云苓和颜悦色道,“方才正与大伯母说起你,来的倒是巧,我便开门见山说了,孟建民这些年在布庄亏损的一万四千两银子,说是让孟府背了?” 云苓神情淡淡,没有接话。 “可是你的意思?” 云苓勾了勾唇角,方笑了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儿子死了,自然只能老子还钱。” 江老夫人咳嗽一声,慢声道:“我知,孟家那老三是个不成器的,早年就没少干偷鸡走狗的勾当,只是孟家当家的却是极为正直的,又是你大伯母的娘家,没必要牵连他们受苦。” 她越说语气愈发和缓,显是作出了十足劝解的架势。 “你是最懂事的,孟家那当家的也就是一个副将,连俸禄带往日营生,十年都不知道能不能攒个五千两,如今上来就要他们捧出来一万四千两,是不是太为难人了?” “依我说,要不把这债免了,大不了由我出面,让孟家做东,咱们一起吃个饭,权当给你赔个不是了。” 江孟氏当即沉了脸,忍不住开口道,“我弟弟命都没了,凭什么还要给她道歉……” 话未说完,就被江老夫人狠狠瞪了一眼,怒斥道:“什么你弟弟,孟建民那是南望山的山匪!官府诛杀山匪天经地义,你若是不满意,去衙门讨你的公道!” 眼见着老夫人动了怒,江孟氏还指望着老夫人帮她解决问题,到底还是缩了缩头,不敢再吭气。 云苓却听的想笑,这话听的是在骂江孟氏,明里暗里却是在暗示自己,孟建民跟孟家没有关系,丧尽天良的山匪欠下的债,就不好让良民还了。 她轻笑了一声,“牵连一词却是用的不当,难不成这些年孟建民私吞的银钱,一分都没进孟家的账?” 江老夫人一顿,和缓道:“这……孟家之前也不知道孟建民背地里跟山匪勾搭到了一处,偶尔用了一些赃款,想来他们也是不知道的。” 江孟氏连忙附和道:“是啊是啊,谁知道那个兔崽子不学好,只以为是他有本事在布庄赚了点钱罢了,能用了几个钱,就逼着我们还那么一大笔银子?!” 云苓突然道:“我也不是那为难人的,一万四千两却是对孟家是一笔不小的账,不如这样,只要把孟家这些年用了多少孟建民的银钱还清,咱们就一笔勾销。” 说着,垂眸朝着江孟氏一挑眉。 “大伯母,你看如何?” 江孟氏一噎,这话却是堵住了她的脉门。 旁人不知,她却清楚得很,费心费力让孟建民当上布庄的掌柜,就是为了贴补娘家,那一万四千两约莫一万两都进了孟家的钱袋子。 拿着买房子,买铺子,置办了多少产业,这要当真算起来,岂不是要他们孟家的命吗? “我……我,”江孟氏支支吾吾半晌,突然朝着云苓厉声道,“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那么几个银子,谁有空跟你一笔一笔记清楚?” 云苓凉凉地盯着她,“这又不行,那又不行,倒是不知大伯母怎么才能满意呢?!” 这话江孟氏气上了头,看也不看老夫人递过来的眼色,当即急喝道。 “还什么还,你家缺那一点银子造坟呢?你嫁妆都有一万万两,拿出来给我们用用怎么了?” “反正你也是一个女孩,爹妈死了家里连个延续香火的都没有,守着那么多银子没必要!” “依我看,还钱根本不必,你拿个五千两出来帮我弟弟大办丧事,这件事我也就不跟你计较了。” 越说越起劲,江孟氏还喋喋不休,“上回让你救你大伯的事也办不成,我知道你这个小贱蹄子偏要给我找不痛快,还想问我要钱,做梦!” “我呸!就看不上你们做生意奸诈狡猾的嘴脸,要没我爹当年打仗冲锋,早他妈不知道死哪里了……” 眼见着她越说越不像样,江老夫人惊怒地盯着云苓的脸色,转头朝着江孟氏吼道。 “住嘴!住嘴,你这贱妇!” 她扭头朝着荣嬷嬷吼道,“给我扇她的嘴,狠狠扇!” 然而事态已然控制不住,云苓泪眼朦胧地盯着江老夫人,声音哀切,“这就是祖母说得公理道义,这就是祖母之前说得会作主?” “所以我离家千里,带着万两身家填了江府的窟窿,在你们眼中就是这般看我的?” 江老夫人瞬间慌了神,一边指使着荣嬷嬷按住江孟氏,一边攥住云苓的手,着急忙慌道。 “别别,苓丫头,你是知道的,在祖母这里你从来都跟嫡亲孙女一般!” 看着云苓通红着眼,江老夫人斜了江孟氏一眼,狠了狠心,“你放心,今日祖母定会给你讨回公道,不管你要怎么处置大伯母,祖母都依你!” “是吗?” 要掉不掉的眼泪似是突然凭空消失,云苓帕子掩着嘴,轻声道。 “那要休弃江孟氏,赶她回孟家,也可以哦?” 第52章 证据 “贱妇你说什么?” 江孟氏骤然暴起,这会连荣嬷嬷都按不住,朝着云苓吼道:“凭什么休弃我?七出之条,我犯了哪个,我告诉你,我是江家三媒六聘,八抬大轿迎回来的,不是你们随便就能撵走的阿猫阿狗!” 江老夫人的眼色也微变,声音有些僵硬。 “不管如何,你大伯母到底是大房两个哥哥的生身母亲,怎么能说休就休?” 她赔着笑脸道:“若不然这样,确实这件事叫你心里不舒坦了,这样,禁足你大伯母三个月,罚她在家里抄佛经反省,这一年她在公中的月银也扣了,叫你好好出口气!” 然而江孟氏这会在气头上,根本连江老夫人的缓兵之计都听不懂,直接暴起,指着两个人的鼻子开始大吼。 “老娘堂堂武将嫡女,爹爹是跟随平南大将军南征北战的,在外头建功立业的时候,你们还不知道在哪里讨饭呢?” “休我,我呸!你们也配?” 江老夫人脸色陡变,斥道:“闭嘴!” 可惜江孟氏已然听不进去,连着江老夫人一起痛骂。 “敬你是我婆母,好歹算个长辈,才对你客客气气,别给我蹬鼻子上脸了!又不是当初非要迎我进门做新媳妇的时候了,这会把我当孙子一般训斥,凭你也配?” 江老夫人气得浑身发抖,眼睛满是不敢置信地愤怒。 她自然知道这个大房媳妇无甚脑子,又仗着军功很看不上永安侯府这等毫无建树,纯靠祖宗荫庇的,只是平日再不满,也要顾及儿媳和婆婆的关系,对她还算得上客气。 今天却彻底撕破脸,一副讨回公道的做派,气得江老夫人原本算计好的心思,也被她冲击的一团混乱。 云苓在一旁看了半晌,眼珠子一转,突然道:“大伯母对祖母这般放肆,当真不怕犯了七出,祖母真的让大伯母休妻吗?” 她转眸盯着江孟氏,掩去那点意味深长,“冒犯婆母于夫人可是顶顶不敬啊!” “你们有什么资格休我?” 江孟氏却是彻底破罐破摔了,“志毅死在牢里还不知道能不能出来,即便当真有个万一,我成了江家寡妇,我不信你们有脸把我们孤儿寡母赶出去!” “况且,我两个儿子是你们府上最有出息的,瞧瞧二房的废物,成日除了吃喝嫖赌,跟着那几个朋友鬼混,他还会什么?三房更不用说了,堂堂侯府出了一个逃兵,闹出去怕是要成了全天下的笑话了!” 愈说愈得意,江孟氏看着江老夫人难看的脸色,洋洋自得道:“明日就是宗祠祭祖了,婆母到时候别因为家里不成器的孙子在旁支面前都抬不起头……” “够了!” 江老夫人厉声训斥江孟氏,“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长辈?” “是您要把事情做绝的!” 江孟氏恨声道:“要不是你非要偏心这个贱蹄子,我犯不着这么破罐破摔,把话撂这了,你们江家要是没了我的烨哥儿,昌哥儿早晚被旁支踩到脚下的命!” “啪!” 江老夫人用尽全力,一巴掌狠狠扇在江孟氏脸上。 那双虽则老迈,却半点不显混沌的眼睛,死死盯着江孟氏,声音终于褪去了方才粉饰太平的和缓,戾气迸发。 “匹夫之女,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叫嚣?” 看着江孟氏惊愕的眼神,江老夫人根本不给她开口的余地,“告诉你,你一日不出这个江家门,一日就是我江家妇,做婆母的就是打的骂的,教训得!” “别以为志毅在府里我拿捏不了你,江家是士族大家,若是族中长辈齐齐认定你不忠不义不孝,照样能把你这个贱妇扫地出门!” 江孟氏眼色猛地一变,似是这时候才反应过来江老夫人话语中的分量,张了张嘴还未来得及开口,江老夫人就疾言厉色地吼道。 “那时便是你想安安稳稳和离也办不到,乃是犯了七出,被我们江家逐出家门的弃妇,我倒要看看,到时候孟家还容不容得下你这个坏了名声的贱妇!” 这句痛斥显然是下了极重的分量,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安宁了下来,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云苓站在一侧看了半日,眼神从狼狈的江孟氏身上又转移到江老夫人身上。 心里陡然明亮。 这话骂的是江孟氏,却是给她提的醒,原本想着让江家族老拟定和离一法怕是走不通,以江老夫人的性子,若是真要走到那一步,怕不是直接与她鱼死网破了。 她在不在乎他人议论另当别论,但既然重生一场,云苓就是要争回所有失去的,拿回本该拥有的,凭何要背上莫须有的污蔑? 眼见着江孟氏彻底消停下来,江老夫人才重重喘了口气,一旁的荣嬷嬷连忙上前搀扶,生怕老夫人情绪过于激动,直接昏厥过去。 她缓了缓,正欲朝着云苓开口,就瞧见少女眼眸微闪,突然笑了一声。 “倒也不必闹得这般严重,怎么又是寡妇,又是弃妇的,都是一家人,说的话不必这么难堪的!” 江老夫人脸色微变,眯着眼盯着云苓,一时想不通方才还在给自己讨公道的人,这会突然怎么变了一个口风。 “前不久我以着人打探过了,大伯父至多在狱里关个十几二十年就能出来了,大伯母犯不着寻死觅活的,不如托人给大伯父一纸和离书,一别两宽,还能趁着年岁不大,再给自己图谋一门好亲事呢?” 眼瞧着两人的脸色都愈发难堪起来,云苓却还嫌不够,继续淡声道。 “至于大房两个哥哥,就更不用担心了,读书那会就是花了钱才挣来的功名,能有什么出息?左不过还是到了年纪,袭了荫庇,用不着大伯母操没用的心。” “你……”江孟氏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云苓却向前一步,装作要搀扶江孟氏的架势,低声在她耳边,用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 “你伙同孟建民暗害我一事,是不是真以为我查不出证据?” 第53章 一个一个来 江孟氏浑身僵硬,被云苓一手拎着手臂行尸走肉一般搀了起来。 云苓伸手掸了掸江孟氏身上若有似无的灰尘,笑着道:“再说了,即便和离了,大房哥哥也是江家血脉,反而倒是可以少了一个负债背罪的母家。” “大伯母你看是不是这个理?” 江孟氏瞪大了眼,只恨不能当场把云苓生吃了,偏生被她那句话骇住,半晌不敢吭声。 云苓才转头看向江老夫人,瞧着她被荣嬷嬷搀扶着坐到主位,才微微一福。 “孙媳妇相信祖母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既然今日定了要给孙媳妇主持公道,那明日祭祖,云苓恭候佳音了。” 这话已是赤裸裸的威胁,直接把方才想着法子息事宁人的江老夫人又架了起来。 她张了张嘴,云苓却没有听她解释的意思,转头便要往外走,冷不丁被江老夫人出声喊住。 “苓丫头!” 云苓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 江老夫人也不在意,只淡淡道:“只要能护住江家族系百年基业,我老婆子怎么都甘愿,但只一点,亲手捧上去的人,我也能亲手拽下来!” “凡事,过犹不及。” 她那双精明的眼睛死死盯着清丽的背影,却看不出有一丝震荡。 云苓就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堂而皇之地走出了房间。 见她人走远了,江老夫人人才松了下来,背后一身汗洇湿了衣物,荣嬷嬷赶忙拿了一丸补药给老夫人喂了下去,方才慢慢松快了起来。 荣嬷嬷眉头紧皱,语气里又是心疼又是不满。 “这三少奶奶脾气也忒娇惯了!怎么说两位都是她的长辈,哪有小辈倒逼长辈做决定的礼?” 江老夫人喘了口气,冷笑道:“还瞧不出来吗,她早对永安侯府不满意了,变着花样出她往日的那口恶气呢!” 说着又狠狠瞪了江孟氏一眼,“还不是这帮子不成器的,一个个上赶着把把柄递到她手里,由得她借题发挥!” 江孟氏被骂的一声不吭,倒是一旁的荣嬷嬷叹气道。 “难不成眼瞧着她这么得意下去,这性子再不压一压,日后还不知道多张扬……” “我自己有数。” 江老夫人断了荣嬷嬷的话题,呼吸慢慢平复了下来,转而问询道:“之前安排的人手不够,往后屋里一批,外头一批,我要知道她每日见了谁,做了何事!” 荣嬷嬷连忙恭顺应道:“是,奴婢这就是去安排!” 偏院的房影渐渐远去,月牙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发问,“小姐,你何必当场冲进去与她们理论,平白受了这么大委屈,倒不如听听她们要怎么暗害你,咱们再图谋也不迟啊!” 云苓轻笑一声,“连我们今日临时商议去布庄一事都清楚,你猜她知不知道咱们在外头偷听呢?” 月牙一愣。 “说不定这段对话,本身就是一个局。” 云苓垂眸摸着指节,“黑脸白脸一起唱,看起来好似当真想解决欠债一事,却因为江孟氏不识好歹,不得不将她赶出家门,有没有可能,——” 她侧头看向月牙,“自从孟建民山匪一事爆发之后,她就动了赶走江孟氏的心思?” 月牙瞠目结舌,结结巴巴道:“那那……小姐不就,不就平白被她利用……” “无所谓。” 云苓看着不远处的折颜轩,淡淡道:“江孟氏我总归要对付,不介意当这个恶人。” 她抬腿正要迈进屋子,突然被月牙按住了手臂,她眼里陡然溢出了一丝慌乱,压着声音道:“小姐!若是老夫人早就埋伏下了眼线,那那天晚上小侯爷……” 云苓瞬间了然她的担忧,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随意道:“无碍,以他的身手,每日七进七出这屋子,也不会有人发觉。” 说罢,径自回了屋子歇息,月牙心下稍安,一边跟在云苓身后,一边盯着折颜轩的众人,总觉得每一个都不安好心。 云苓还未休息多久,就听到外头丫鬟叩门,站在门口禀告道:“小姐,马夫回来了,让人代问一句,今日事毕,明日可否还要用车?” 云苓喝茶的手一顿。 马夫是从江南跟来的,忠心且懂分寸,知道白日之事不好大肆声张,这话是拐着弯问云苓,要不要来禀报江时栩姐弟一事。 云苓顿了顿,随意挥了挥手,“明日祭祖,用不着。” 丫鬟这才退下。 云苓端着茶杯半晌,突然朝着月牙开口道:“去岁江南的绿茶还剩了些,你帮我拿一些去二房走一趟。” 月牙不明白她的意思,却还是听话地去柜子里拿绿茶。 “就说我自己喝不完,知道二叔最爱品茗,特地送一些叫他尝尝,这个时辰,二叔还未下朝,二婶在何家打牌,二房能做主的只有喜姨娘,你去的时候,顺路给怜星带个话。” “让她夜里寻个机会,去给江时栩治治伤,她不是医术极好?” 月牙有些踌躇,“可是小姐,贸贸然给二房送茶叶,是不是太奇怪了?” 云苓轻笑道:“江淮恩自作聪明又好面子,揽星阁丢脸一事他势必不敢宣扬,但身为父母,二叔二婶总会知道,这时候给他们送些茶叶,他们只会以为我在心虚讨好罢了。” 她缓缓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轻声道:“一个一个来,不急。” 第54章 愿不愿意当我儿子 宗祠祭祖素来是江家头等大事,向来由主家永安侯府一手操办。 云苓嫁入府里的头一年,就协理江老夫人操持祭祖,办的妥妥帖帖,叫江家无论旁支正脉,皆是赞不绝口。 后头一年更是大操大办,风风光光之处,让整个江家都在盛京城狠狠出了一回风头。 原以为今年又是能长面子的大事,甚而云苓也早早开始准备了,偏生中途出了一堆乱七八糟之事,云苓自也没了经营的心思,一大摊子未完待工就那样大剌剌地晾着。 江老夫人自然不能坐视不管,偏生云苓撂了担子,永安侯府大小事重新堆到了老夫人头上,江志毅尚未判决,江淮之又生死未卜,弄得老夫人焦头烂额,只能在几房里头挑一个来暂代祭祖一事。 大房出了事自然不可,二房江杨氏却破天荒地不肯揽工,便落在了三房江楚氏的头上。 江楚氏自是高兴得紧,她向来自觉能力出众,高人一等,只是偏生不得婆母器重,又被大房二房压了一头,来了一个儿媳又是极为能干的,从来轮不到自己出风头。 正打算借着这祭祖一事,让自己好好出回风头,左右云苓把大部分事都安排好了,能出什么岔子? 然而真等到祭祖这一日,却是从进门就开始祸事不断。 先是原本对好了早点五十四桌,江楚氏嫌数字不吉利,之间抹了零,让剩下四桌挤在五十桌里,弄得一堆人吃不饱饭。 等到用完早点开始敬香,她记不住长辈的排序,连人命弄错好些,还是老太太看不下去,自去顶上,操持敬礼。 一堆事情弄得大家怨声载道,趁着江楚氏进帘子添灯油,站在下手的江家旁支以为她人不在,便忍不住议论起来。 “今年这是怎么回事,好歹也是主家,连顿饱饭都不给吃,不是说她家那个三儿媳妇有钱吗?” “害,你还不知道啊?!这回操持的是那位三房的夫人,平日就是绣花枕头一包草,仗着有个文人爹,清高的不行,能做成什么事?” “我说没本事就少排挤儿媳妇了,待在家里当富太太不成么,上赶着出来出风头,连累着咱们一齐受苦,真是丢人现眼!” “切!连儿子都管不好,还能管祭祖这种大事?你们忘了,她儿子可是逃兵啊!” “哎,我还听说她儿子被抓的时候,身边还有一个女的,这是怎么个事啊?” 后头愈说愈不像样,连带着云苓也一齐编排了进去。 月牙与云苓一齐站在廊下,越听那帮人议论,越是心气不顺,一撩袖子就要上去跟人理论。 “太气人了!好吃好喝招待着,她们怎么有脸编排小姐,我去让她们闭嘴!” 云苓伸手一拦,随意道:“说就说吧,又不会掉块肉,更何况,最难受的人,也不是我。” 月牙一愣,云苓朝着帘子后头抬了抬下巴,定睛一看,正瞧见江楚氏一晃而过的袖子。 “怎么也不用猪脑子想一想,若真是能出风头的好事,以二房的手段,还能落到她手里?” 云苓转身往外,一边走,一边朝着月牙道:“走吧,去看看那小子。” 她凭着前世依稀的记忆,领着月牙七绕八绕,终于到了宅子偏远一角,正瞧见江时栩蹲在角落里,用牙努力地啃一块冷硬的馒头。 云苓皱了皱眉,“给你的银子呢,啃什么馒头?” 江时栩吓得一激灵,手里馒头一个没拿住,登时从他手中掉落,在地上滚了几滚,彻底掉进了阴沟了。 看到云苓,他手忙脚乱地抹了一把嘴巴上的残渣,两手半天不知道怎么放,忸怩了一句。 “银子……我,我存起来了……吃馒头就好,我最喜欢吃馒头了!” 云苓没有接话,皱着眉头走进两步,直接抬手扯了扯江时栩领口,江时栩下意识想挣扎,犹豫了一瞬,还是僵硬地站着不动。 看到衣服下包裹好的绷带,云苓才放心的松了手,以怜星的医术,看来这点伤很快就能好,上回给她送的药膏,只涂了几回,云苓的疤痕便几乎消失不见。 “存起来做什么,没银子就问我要,正是长个的年纪,没必要省那口吃的。” 江时栩连忙又是摇头又是摆手,“不行不行,姐姐说了,已经得了云小姐太多太多恩惠了,便是我们一辈子都难以为报,不能再问您要钱了……” “谁说难以为报的?” 云苓勾了勾唇角,“现下正有一事,需要你来回报。” 江时栩一怔,不等云苓说是什么事,就扑通一声跪下,认真道:“云小姐尽管吩咐,不管您有什么要求,我为您死也可以!” 他眼底满是坚毅,不过区区七岁的年纪,眼里满是难以忽视的坚毅和冷静。 恍然让云苓想起,在她死后,江时栩不过十四岁的时候,就敢带人把江家族中所有人赶尽杀绝,更是把当年收留他的那个养父虐杀致死。 “你姐姐呢?” 云苓猛地冲回忆中抽身,下意识看了看四周,有些疑惑。 江时栩咬了咬牙,轻声道:“爹爹嫌她之前……名声不好,把她一个人关在屋子里!” 云苓点了点头,蹙眉思索了一会,才伸手在江时栩眼前一招。 “你先起来吧,没必要跪着说话。” 江时栩却脑袋摇得跟拨浪鼓一般,“云小姐有什么就吩咐,我肯定努力帮你做……” 云苓看他一副下一刻就要奔赴法场的模样,有些好笑,“又不是叫你去死,你这副态度做什么?” 她微微弯下身,在江时栩放大的瞳孔里慢慢靠近,淡声道。 “我问你,愿不愿意当我的儿子?” 第55章 认养 江时栩霎时僵在原地,怔怔盯着云苓,半晌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我我……我哪,我不行的……我又笨又出身低微,怎么配得上少奶奶……” 云苓伸出一指,按住了江时栩喋喋不休地自我诋毁,只淡淡道:“你只需回答我,想,还是不想?” “跟你那个父亲断绝关系,为你和你姐姐谋一个未来出路。” “你可愿意?” 江时栩怔怔抬头,看着阳光交错下,眼前只不过比自己大了十一岁,甚而只看容貌,自己还是一个未成年的少女,却要收他为义子。 他眼神一定,声音分外冷静,“我愿意!” 云苓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好孩子。” 江时栩的两颊肉眼可见的迅速飞红,云苓却未曾察觉,低头凑到他耳边压低声音叮嘱道。 “待会传你们去的时候,你记得……” 染着胭脂香的气味在夏日里却意外的清冷,幽幽地从女子发间散出,冲散地江时栩恍然有些听不清云苓的声音,他连忙眨了眨眼,重新集中精神,全神贯注地听着云苓的吩咐。 他知道这是他唯一能够翻身的机会。 “江时栩你个狗崽子死哪去了?!” 不远处男人粗鲁的声音传来,打断了云苓快要收尾的叮嘱,她皱了皱眉,也未再多言,直起身从月牙手里拿了几个金裸子。 “拿着,回去让你父亲买些肉菜,别吃馒头了。” 江时栩一愣,懵懵地伸手接了金裸子,就瞧见云苓转身往正厅走去,他一时有些疑惑,刚想追上两步问清楚云苓的意思,后脑勺就被重重锤了一击。 “耳朵聋了是不是?老子喊了你那么久,你在这发什么……” 江文骂到一半,一眼瞥见江时栩手里的金裸子,登时眼前一亮。 还不等江时栩反应过来,立刻劈手夺了过去,“哎哟我去,你小子运势好啊,哪来的金裸子?是方才跟你说话那女的给你的吗,她谁啊?” 江时栩下意识想去抢,却已经被江文尽数塞进怀里,一只手抵着江时栩的脑袋,把他按在原地,转头往方才云苓离去的方向看去。 “我怎么不知道你在江家还有人缘了,跟你爹说说呢,哪房哪支的这么好,上来就给这么多金裸子?” 眼见着江文眼中满是不怀好意的眼神,江时栩这么多年的朝夕相处,再清楚不过,只要他供出来是谁跟自己来往,必定会成为江文不择手段要钱的把柄。 一个莫名的念头突然涌上他的脑袋,他假作上前去抢夺江文手里的银子,语气里还带着气愤,“这是二房给姐姐的补偿,你不能拿!” “二房?” 揽星阁出事,江文自然也有耳闻,偏生那天给江时筝赎身的是一位大人物,整条街都不敢透露风声,江文打听半晌,也只听闻了江淮恩干出的荒唐事。 他心底已然信了这个说法,定是二房拿着银子来收买江时栩,怕他到时候在祭祖的时候说了什么不该说的。 江文眼神一闪,若有所思,“我瞧着那身影还挺年轻,约莫是江淮恩的妹妹江素念,啧,不是说最近还在国子监读书吗?” 江时栩仍旧是一副想要拼尽全力抢回金裸子的架势,声音愈发激动。 “二房姐姐回来参加祭祖,给了我金裸子叮嘱我不要说出去,不然被人知道,我会被二房打死的,你快把金裸子还给我……” “啪!” 江文猛地一挥手,手上下了死劲,扇得江时栩整个身子都偏到一侧,脸颊迅速肿了起来。 “妈的,你跟你姐没了我养早死透了,有什么钱都该孝敬我!再叫把你嘴扇烂!” 说完,江文抛着手里的金裸子,唱着小曲得意地走了。 江时栩慢慢直起身,擦去嘴角的鲜血,眼里滑过一丝不符合年纪的讥笑。 等到云苓赶到正厅的时候,荣嬷嬷正在焦急地跟一个面生的婢女说什么,云苓记性很好,虽然这张面孔见得次数极少,却也能一眼认出,正是折颜轩的人。 “怎么看个人都看不好?” “……人太多了,跟丢了……” “要你们有什么用,三个人看两人都看不住……” 云苓放下拎起的裙摆,扬声道:“荣嬷嬷,那边仪式结束了吗?” 一听到云苓的声音,荣嬷嬷训斥到一半的话硬生生咽下去,一挥手就把面前的丫头赶走,忙重又堆起笑容,热络地凑到云苓跟前。 “三少奶奶去哪了,老夫人正到处寻你呢!” 云苓一边径自往正厅走,一边随口道:“自进了府中,就开始操持祭祖,这么些年岁,至今连祭祖那天自己布置的场面,妆点的屋子都没瞧过,往往等我忙完,天色黑了,人也散了,屋子里只有一堆污糟等着我继续收拾。” “难得今年不用我费劲,我自然要好好瞧瞧夫家这盛京城中难得一见的祭祖大日子。” 她话里带刺,几句就说的荣嬷嬷接不上话,一张老脸青白交错,半晌才讪讪地哎哎了两声。 云苓似是感觉不到她的局促,瞧着正厅人慢慢退了出来,淡淡问道:“我记得长辈祭拜完,就是族中幼龄小辈参拜,到时正好把认养一事也安排了吧。” 一提认养一事,荣嬷嬷脸色愈发难堪,一时竟没有接话。 云苓眉毛一挑,侧头看向荣嬷嬷,似是不理解一般,“怎么,这点小事也没安排好吗?我可是几日前就打好招呼了。” 荣嬷嬷忙应声道,“是是……老太太已经叮嘱下去了,待会,里头传话的时候,三少奶奶就可以进去挑选了。” 云苓点了点头,转头看了看四周有没有能休息的地方,月牙已经极有眼力价地端来擦干净的椅子让云苓坐着。 荣嬷嬷又跟身后丫鬟吩咐了两句,让她传话给江老夫人,自己却在云苓身边站着。 “三少奶奶,论理这话不该老婆子我说,但毕竟我也是侯府的老人了,有些话老夫人不方便说,只能让我这个老太婆倚老卖老说一句,您这认养一事,实在是于情于理都对你无益。” “不是亲生的孩子到底养不熟,您又是有身家的,多少人贪图你的嫁妆,若是养了一个品性下等的,岂不是弄得整个侯府家宅不宁?” 云苓理着袖口,随意道:“我倒是想要亲生的,我丈夫还在牢里,怎么生?” “倒也不是没法……” 荣嬷嬷纠结着,还是凑到云苓耳边道:“您不是有法子去探监吗,到时候只要买通守门的狱官,让您跟三少爷在牢里……” “啪!” 云苓猛地站起身,一巴掌重重甩在荣嬷嬷脸上。 “怎么,你以为我跟江淮之身边无媒苟合的女人一般下贱吗?” 第56章 混乱 一声巴掌的脆响当即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注意。 江楚氏被搀扶着快步出了屋子,一眼看到荣嬷嬷捂着脸满眼错愕的表情。 也不等弄清楚事情原委,直冲上来猛地一把拽过云苓的手臂。 “反了天了,还有没有一点做小辈的样子,荣嬷嬷是跟着老太太陪嫁的丫鬟,跟着老太太几十年了,几乎算你奶奶了,你什么东西敢对她动手?” “还有没有半点礼仪教养?” 云苓尚未吭声,就听到屋里一叠声的江杨氏赶来凑热闹。 “怎么了怎么了,何事闹得这般动静?” 她一双眼珠子只在外头骨碌一转,便大概明白了此中曲折,连忙和事老一般上前拉着江楚氏。 “好了好了,今儿个是大日子,家里头长辈小辈都在这瞧着呢,有什么事咱们关起门来自己说,别闹大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正是戳到了江楚氏的心里。 原是想着接手祭祖大事,能狠狠出一回风头,结果自清早亲戚进屋开始,便一路出事,那帮子她往日顶顶瞧不起的亲戚全在背后嚼她舌根,连老太太都绷不住场面,方才在几个长辈面前,指桑骂槐将她好一顿臭骂。 左思右想,都是云苓的错! 她一个做儿媳妇的,不想着帮婆婆操持家事,知道她不擅长祭祖大事,也不晓得在后头指点帮衬,听着那么些人婆婆坏话也无动于衷,当真是不仁不孝的恶妇! 联想到这些日子在云苓手里受的委屈,江楚氏这会半点也不想隐忍,只恨不得能在众人面前让云苓丢一个大脸,好叫她知道,侍奉长辈就该是奴颜婢膝! 当即她眼神陡转,高昂的声音甚而有些尖锐。 “二嫂想给她留个面,也要人家自己要脸啊!” “谁家做儿媳的不是谨小慎微伺候着,婆母在前堂伺候着,她倒好,自己在园子里玩起来了,怎么,我这是寻得儿媳妇还是寻得太婆啊?” “本也不想拿出来说,但也忒不像话了!荣嬷嬷是何等身份,若是做小辈的人人都像她这般目无尊长,颐指气使,这家里还有体统吗?” “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 江杨氏瞧出来,仗着今日江家众多族老在场,老太太不好明着插手家中事,江楚氏是非要给云苓一个大难堪啊! 左右闹大了,以老太太的性子也只会回屋之后再教训江楚氏不识大体,但云苓在众多江家人面前可谓是颜面尽失了,江家人本就遍布盛京,更有那从天南海北参加祭祖的,回去你一言我一句,云苓在整个京中的名声,怕是都不好听了! 她倒退了一步,双手交错,没有再劝,隐匿在阴影里的那张脸,陡然勾起了一抹笑意。 云苓被劈头盖脸一通骂,却半点没有慌张,只看着江楚氏一副被她气得呼吸不稳,双眼通红的模样,实则眼里全然是看好戏的得意,不由心里讥笑了一句。 蠢货! “既然婆母要在江家族老都在场子讲规矩,那我这个做媳妇的自然不好拒绝,那咱们今日就好好掰扯掰扯。” 她昂起头,声音带着冷意,“来,荣嬷嬷,你来说说,你方才跟我耳边说了什么?” 荣嬷嬷浑身一僵,一时间眼神乱飘,正想着怎么撺弄过去。 第57章 主持公道(1) “好好说,仔细说,但凡有一句假话,您知道的,我可不是那正人君子,多的是法子秋后算账。” 说着,云苓微微弯下身子,在她耳边轻声道:“听闻嬷嬷虽然一生未孕,但有一个亲侄子,今年将将十岁,分外伶俐,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见?” 荣嬷嬷脸色陡然泛青。 江楚氏也觉察到不对,忙道:“你背地里又想耍什么阴招?荣嬷嬷,别在乎她那些风言风语,我是她婆母,有我给你撑腰,你怕什么?” 然而这等安慰对荣嬷嬷却是半点无用,谁不知道江楚氏就是一个只会动动嘴皮子的废物,要是云苓真的动真格,连对着江楚氏都敢下狠手,更何况她这个做奴才的? 荣嬷嬷当即扑通一声跪下,一张脸白的犹如鬼魅一般。 “都是奴婢不好,是老奴该死,口出狂言,说三少奶奶年纪尚轻,没必要认养儿女,不如想想办法,去狱中找三少爷再……再生一个……” 话尚未说完,江楚氏陡然色变,朝着荣嬷嬷尖声厉喝:“刁奴,给我住嘴!” 这会在外头围观的人也瞬间哗然,怎么也想不到荣嬷嬷竟然敢说出这等大逆不道的言论。 且不说江淮之逃兵被捕本就是整个江家的丑闻,又听闻他在路上还跟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无媒苟合,如今竟然还要正经八抬大轿进家门的正妻,去那狱中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当真是随便一件传出去,就叫整个江家在盛京抬不起头来! 云苓凉凉地看着江楚氏道:“想要小辈尊敬,也要长辈立身正,人无刚骨,又如何让小辈信服?” 江楚氏又羞又愧,偏生被她自己大闹一场,一大半江家人都围了上来,全盯着她一举一动,叫她愈发丢丑。 云苓却似是嫌她丢人不够一般,仍旧淡然道:“婆母若是知道今日是祭祖大日子,就不该为了一己之私闹得所有人都来看笑话,寻常百姓还知道家丑不可外扬,婆母堂堂清贵世家出身,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都怪这个刁奴胡言乱语,我今天就要打死这个贱妇,让她还敢胡说?!” 江楚氏尖叫着扑到荣嬷嬷身上,直接把人按在地上,又是扇脸又是扯头发,荣嬷嬷想还手又不敢下死劲,只能箍着江楚氏的手腕不让她动。 双方僵持不下,叫骂声,嗤笑声不绝于耳,眼见着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惊动了里头的江老夫人,她皱眉拎着佛珠出来查看,一眼瞧见外头的情形,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混账,给我松开!” 未曾想江楚氏拉扯得上头,竟然连老夫人发话也不听,依旧跟荣嬷嬷拉扯在一处,还是身边几个有年纪的婶子婆子把人拉开,才消停下来。 两人一人一边被两个婆子按着,江楚氏还好,到底是做主子的,荣嬷嬷不敢动手,偏生她自己动作激烈,牵扯的头发散乱,衣领的扣子都因为动作太大被崩开,露出一片胸口,惹得外头几个男丁不住偷瞄。 她自己倒是不觉,还斗鸡一般死死瞪着荣嬷嬷,一副要跟她拼个你死我活的模样。 江老夫人阴沉了脸,冷声道:“青禾,你们三夫人乏了,扶她下去歇一歇。” 青禾跟在江楚氏身侧多年,是从家里带的有成算的丫鬟,从方才就觉出不妥,偏生做丫鬟的不好劝又拉不住,这会看见老太太的脸色,知道事情已经闹大。 连忙挽着江楚氏道:“三夫人,您方才不是要喝水吗,我刚在井水里冰镇了绿豆汤,您正好……” “滚开!” 第58章 主持公道(2) 江楚氏勉力一挣,几个人按不住,瞧着她撩起袖子,还要上前跟荣嬷嬷拼命。 “我今天非要好好撕烂你这个贱人的嘴……” 眼见着她又要冲上去跟荣嬷嬷拼命,江老夫人气得声音都在抖:“春旭,泼她!” 话音刚落,春旭半点不游移,端起一旁的水杯抬手就往江楚氏脸上一泼,兜头一杯热水,浇得江楚氏浑身一激灵,终于平静了下来。 云苓站在一侧,看着泼完水又听话地站在江老夫人身后的春旭,眼神微微一冷。 江老夫人手下一直有春夏秋冬四个丫鬟,这向来不是永安侯府的秘密,只是这四个丫鬟却又有些特殊,往日不见她们在老夫人跟前伺候,但只要是重要场合,老夫人必定带着她们一起出席。 四个人亦是各有各的性格,只是皆有一个共同特点,沉默。 往日大小事都是荣嬷嬷出头,她们就好像是隐匿在江老夫人背后的影子,悄无声息。 云苓曾也以为她们只不过是在普通不过的婢子,直到前世整个永安侯府穷途末路,上门追杀的官兵被四个女子挡住了去路。 她才知道,这四个婢女是老夫人娘家特训出来的影卫,身手过人,神挡杀神。 似是觉察到了落在自己身上的探究的眼神,春旭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云苓,却见她垂眸捋着自己袖口的戗金丝,没有吭声。 “清醒了吗,不发癔症了?” 江楚氏下意识想为自己辩解,江老夫人就怒骂道:“想给你留两分脸,你看看自己成什么样子,衣衫不整,还像个高门贵妇吗?” 江楚氏这才后知后觉地低头,立刻惊慌大叫,一把捂住自己的胸口,下意识要往青禾背后躲。 江老夫人早已看不下去,冷着脸怒斥道:“滚下去!” “今日祭祖一事不用你操持了,后续自有芝夏负责!” 一旁的江杨氏平白落了个好,眼神一闪又把笑意藏了进去,江楚氏哪里还敢争辩,羞愧难当,连忙低着头,躲在丫鬟身后,匆匆跑离开去。 等到瞧不见她的人影,江老夫人才喘了一口气,转头看向荣嬷嬷。 只瞧见一张老脸被抓得到处都是血痕,发髻被扯得散乱,散乱的几缕额发搭在她头顶,头油显得污脏落拓,衣服也被扯坏大半,拉拉扯扯得小半皮肤都漏在外头。 荣嬷嬷还在抽抽噎噎地哭泣,怎么都想不到事情弄到这个地步。 江老夫人又气又恨,但仍旧是稳住声线道:“今日是祭祖的大日子,你们那点龃龉我懒得听也不想听!” “荣嬷嬷你是家中老人,也经历了家里大小事务多年,怎么会不顾廉耻闹出这种糗事?” 被训斥地不敢抬头,荣嬷嬷只垂眸落泪。 江老夫人缓了口气,这才慢慢安定下来,声音冷冽:“出了这种事情,你作为奴才,惹怒主子心情,这是一罪,作为年长,不知劝阻年轻的主子,这是二罪,其他不论,但这二事,我今日罚你,你是服还是不服?” 荣嬷嬷眼神一闪,连忙点头连声应道:“服服服!都是老奴该死,在大日子闹出这种事,该罚,要罚,老太太您狠狠罚我,我绝无怨言!” 江老夫人便道,“既是如此,就罚你俸禄一月,这几日都在佛堂扫地点香,等你什么时候悔悟了,再回我身边伺候!” 第59章 赶出侯府 荣嬷嬷赶紧跪下谢恩,“谢老夫人开恩,奴婢定当……” “慢着!” 云苓冷不丁开口打断了两人的一唱一和,从一旁绕了过去。 到这地步她还看不出,就是傻子了! 正想着呢,荣嬷嬷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一言一行都是揣度江老夫人的意思,若是没有江老夫人默许,给她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对云苓口出狂言。 想来是老太太根本不满意她认养儿子,只是自己的身份在那,自然不好开口,派了荣嬷嬷试探她的口风,说坏了,最多也就怪罪荣嬷嬷倚老卖老,随意教训两句便也罢了。 只是未曾想到,偏生云苓性子大变,竟然当真敢在祭祖的时候闹了起来,更加上江楚氏是一等一的蠢货,上赶着当了云苓手里的枪,才把事情闹得这般不可收拾。 听着老夫人在这说什么处罚,不过又是高高拿起,低低放下,变着法子要保这位老嬷嬷呢! 江老夫人转过眼神看向云苓,虽然不动声色,但那双眼里已经满是警告。 云苓却似看不见一般,突然眼眶一红,晕出泪来。 “在座各位都听见她是如何侮辱我,若是祖母不给我主持公道,那我真不如死了算了!” 她一手掩着脸垂泪,声音端的是凄楚婉转。 “好歹我也是江家堂堂正正,明媒正娶的正妻,自以为加入侯府也算勤勉,操持家事,管理家宅安宁,有所不到之处,尽数皆用自己嫁妆贴补了,怎么落在你们眼中,就是个随意可以糟践的了?” 江老夫人不防备她突然这么一闹,一时也有些慌乱,却很快镇定心神,淡笑着出声稳定道:“我自是知道你这些年劳心劳力,为侯府付出了不少……” “祖母在意我就好!” 云苓飞快打断江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朝着她愈发哭得伤心,“我知道,当年若不是祖母把管家的权利授予我,也没有我云苓的今日,所以祖母是断断不能看着我受委屈的,一定会为我作主,狠狠地惩罚这刁奴!” 江老夫人脸色微变,陡然被云苓架到了一个难堪的位置,笑容也僵硬了几分。 “我方才已经惩处过……” 云苓身子一软,整个人似是立刻要晕倒的模样,被一旁的月牙一把抱住,才堪堪没有摔倒。 她双眼垂泪,声音愈发凄婉,“若是不能见这刁奴受罚,日后我岂不是成了人人都能随意欺辱的卑贱之人?又是在江家宗亲面前,日后这盛京城,传出去我还怎么做人?” 云苓一把抓着月牙的衣领,闷头落泪,“真不如一根绳子把自己吊死算了!” 月牙瞬间会意云苓的意思,当即气愤地抱着云苓哭诉。 “小姐,当年您一意孤行要嫁来江家,老爷夫人就不愿意,就怕你一人独身在外,受了欺负无所依靠,您可是云家的掌上明珠,是老爷夫人千娇万宠长大的,竟然沦落到要被一介刁奴讥讽,这要是被老爷他们知道了,该是多心痛啊!” 云苓抓着月牙的衣领,整个人哭得都有些发抖,月牙抱着她的身子,一时分辨不出真假,心疼地想低头查看,但又碍着还在人前,到底还是硬了硬声音。 “我们江南虽然比不得盛京天子脚下,规矩多,却也知道女子名节为大,尤其正妻主母,怎可这般污言脏语地随意侮辱?” “是要当即拖下去鞭笞,把她赶出府方才了事的!” 云苓立刻捂住月牙的嘴,声音有些发抖:“够了月牙!别说了,我相信祖母自会给我一个公道,她是永安侯府的长辈,是江家族亲里辈分最高的一脉,怎么可能会在这么多人面前,包庇区区一个奴才呢?” 江老夫人原本打算呵斥月牙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忍住,看着云苓依靠在月牙怀里,一脸柔弱的神情。 再看看周围围着的一圈江家族人,又胆子大坦然看热闹的,又一对上眼就缩头缩脑不敢对视的,一圈人面上看着恭恭敬敬,背地里说不得怎么变着法子戳他们永安侯府脊梁骨。 “荣嬷嬷是……跟在我身边的老人了……” 老夫人说到这里又停了声,下意识侧头看向云苓,言语里的暗示已然不言而喻。 云苓也像是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一般,缓缓点了点头应道,“正是如此,今日荣嬷嬷这番话才叫我心寒透顶!我还只当……只当……” 她扫了江老夫人一眼,又呜咽一声躲回了月牙怀里,轻声哭诉:“还只当是祖母的意思……若不是我知道祖母最是爱我怜我,怕不是当场就要触柱自尽,方能以全我的真心!” 这话又生生把江老夫人架在了那里,一时间游移着正不知道如何接话,后头的江杨氏便极有眼色的迎上来,一把搂过云苓好声好气地抚慰。 “越说越不像话了,祖宗还在屋里看着呢,怎么就把这等晦气话挂在嘴边?快呸呸呸!” 云苓哽咽着不说话,江杨氏一边看着江老夫人的颜色,说话也软了些。 “老夫人往日最是公正廉明,怎么会不帮你出这口恶气,只是今日是祭祖的大日子,若是闹出什么见了血的丑事,冲撞了祖宗,那可是得不偿失啊!” “咱们家也罢了,这么多家中旁支族老瞧着呢,可别冲撞了他们的气运!” 她话说得巧妙,两句就给江老夫人递好了台阶,又拉着周围江家人当了筏子,不狠狠责罚荣嬷嬷只是为了不见血,冲撞祖宗。 这时候云苓若是还要较真,那便是亵渎祖宗先人,任性漠视江家其他族人的气运,一顶大帽子扣下来,生怕云苓不被江家其他旁支记恨。 江老夫人自然知道江杨氏的意思,当即顺着话头应声道:“是呀,不管有什么不对,咱们关起门来讲便是,祖母肯定会给你一个公平公正的处理,没必要在这影响了大家的心情。” 话说到这里就是息事宁人了,只等着云苓顺着台阶一下,今日的事情便到此结束了。 但云苓无比清楚,回去之后在想把荣嬷嬷这个得力干将从江老夫人身边摘走,难上加难,回了府上,俱是侯府的自己人,怕不是想着法子一起搪塞她。 云苓扶着月牙的肩膀慢慢起身,抬手一点点拭去泪痕,才转头看向江老夫人,突然眼神婉转,眼底端的是妩媚多情。 “我听闻江家士族已有百年之久,最早的江家家主白手起家,一手建立如今的江家脉系,当时的立身之言是什么,祖母还记得吗?” 江老夫人脸色一僵。 “人无刚骨,安身不牢。” 云苓却根本不在意她的脸色,自顾自说道:“当年的江家先祖一身文人风骨,为证清白甚而愿意死谏,只为求一个公正太明……” 她转头看着江老夫人愈来愈难看的脸色,“所以如今要为了那点所谓祖先避讳,就彻底忘记当年江家所秉持的精神吗?” “祖先们瞧着永安侯府如今这番景象,当真会欣慰于那点香火吗……” “放肆!” 江老夫人当场喝止云苓,瞪着她的眼神满是警告,然而云苓却浑然不在意,那边认真地与她对峙。 僵持半晌之后,终于开始老夫人开了口。 “把……荣嬷嬷拖下去,杖责五十,赶出侯府!” 第60章 我愿意 任凭荣嬷嬷叫的犹如杀猪一般,还是当着整个江家人的面,被几个下人犹如拖死猪一般拖了下去。 江老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云苓,声音都因为太过气愤而压不住地颤抖。 “这般处置,满意了吗?” 云苓却像是受到惊吓一般,声音孱弱:“我满不满意又如何,重要的是能否以正江家家风,能够给江家列祖列宗一个交代!” “你……” 江老夫人到了嘴边的话抖着嘴唇到底没能出口,她一摔袖子,转身就预备往屋里走,突然又被云苓喊住。 “祖母!” 她看着江老夫人转过身,眼里硬生生压住的愠怒,仍是巧笑倩兮。 “那……认养一事,可要拖延一日?” 江老夫人冷着眼看了她半晌,方才转过头,声线微凉,“难得今日大家伙都在,别耽搁了。” 云苓被月牙扶着慢慢站起身,微微福了一礼。 “好,都听祖母的。” 江家族亲举凡有来往的,亦或是知晓一星半点永安侯府中的是非的,无人不知云苓的名头,谁不晓得永安侯府,江家嫡系一支的当家主母,是天下第一首富江南织造云为墨的女儿。 当年一万万两的嫁妆配着十里红妆,百间商铺嫁入侯府,那可是热闹得堪比皇亲国戚成婚的架势,当时满盛京的街头,聚满了看热闹的百姓。 如今她嫁入江家无所出,丈夫有担着逃兵的名头生死未卜,背后泼天的富贵还不知要被谁得了,就听到她要收养江家子弟。 整个江家都铆足了劲儿把自己儿女往上送,这但凡得了青睐,日后半辈子当真是富贵逼人,吃喝不愁了! “这是咱们江家所有十岁以下,五岁以上的适龄男孩,老夫人,三少奶奶,劳您二位过目。” 江家士族现今的主事江行川领着九个高矮胖瘦不一的小男孩,在祠堂正厅站成了一排,正对着坐在上手的江老夫人,和永安侯的胞弟江鸿城。 江老夫人盖了茶盏,情绪已经平静了下来,转头朝着云苓的态度也客气了几分。 “这是你认养儿子,我不好插手,你自己瞧着打算吧。” 云苓微微颔首,笑着客套,“我年纪轻,没成算,到时候还要祖母掌眼方能过得去,不然我是不敢越过长辈一头去瞎做决定的。” 她这话姿态放得低,给足了江老夫人颜面,让她原本凝滞在胸口的郁气又通顺了两分,人也和蔼了些。 “你是懂事的,自可以放心。” 云苓这才缓缓站起身,慢慢走过去看向那几个孩子。 只一眼,她便瞧见了,没有江时栩,心底不由冷笑了一声。 江家士族至今,一代不如一代,早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若不是还有永安侯这个名头撑着,所谓的人丁兴旺不过是又多添了几个穷亲戚罢了。 借着祭祖的名头,说白了还是想蹭上嫡系这一支的风头,每一年永安侯府操持祭祖,流水一般的银子,大半都是接济了这帮所谓的亲戚。 偏生这样青黄不接里头,还要搞这些互相排挤,私下蝇营狗苟的伎俩,也活该最后被人灭了干净。 她随意点了一个男孩,声音淡淡:“你叫什么名字?” 那男孩明显眼睛一亮,立刻高声自我介绍,“我叫江跃,龙腾虎跃的跃,我爹娘给我取这个名字,是希望我日后也能龙腾虎跃,去军营挣个一等功!” 云苓淡淡看了他一会,突然笑了一声,那一笑当真如春暖花开,万物皆生,江跃何曾见过这等绝色,一时眼睛抹不开,只会一味地傻笑了。 “我最烦当兵的。” 她声音很轻,却又犹如一记重锤,敲得所有人都灵台一响,一时间都不敢吭气。 大家都不是傻子,瞬间便想到了江淮之当年新婚便一意孤行要去从军,抛下刚刚进门的新嫁娘,自以为要立下一番功绩,最后的结果,却是落得逃兵定罪,押进大牢。 只江跃还未想明白其中就里,一张脸通红着不知所措,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当兵也可以,反正少奶奶有那么多银子,我什么都不干也花不完……” 他话还没说完,人堆里就有一个女人着急喊道:“小畜生,你给我闭嘴!” 云苓抬眼一扫,说得话人满脸着急,正是江跃的母亲,江鸿城的孙媳。 她对上云苓的视线,下意识忍不住上前解释:“三少奶奶你听我说,他年纪小,不会说话,你别往心里去……” “谁许你出来的?滚回去!” 江鸿城当即喝住她的脚步,又扬声喊他的孙子,“江明,你死了啊,一个女人都看不住!” 刚迈出半步的女人,就被男人一把拽了回去,当即哑了声。 云苓看着后知后觉自己说错话,满脸惊慌的男孩,淡淡道:“你爹娘告诉你,只要当了我的干儿子,就能继承我的嫁妆,是吗?” 男孩瘪着嘴不敢吭声,但那眼神显然已是默认。 云苓又转头看向另外几人,“你们呢,也是这么想的?想着我死了,就好拿我的钱去潇洒,甚至重新认祖归宗?” 到底是孩子,几个男孩面面相觑,虽然不敢说话,但是脸上的神色已然显示一切。 云苓清了清嗓子,高声道:“许是我没传递清楚,叫大家误会了,那我今日一气说一说我的要求,你们听完再各自斟酌,要不要来当这个干儿子。” “第一,当我儿子就要与生身父母断绝关系,并且此生再不能认祖归宗,即便我死后,也不允许; 第二,我死后所有银钱都会留给我的夫家,除非我跟夫家断绝关系,至于养子,是绝无可能继承我的嫁妆。” 云苓微微侧头,正瞥见江老夫人脸色剧变,连端到嘴边的茶都一时忘了喝,显然被云苓方才的第二条例惊住,连带着看向云苓的眼神都有些微妙。 她这才转过头,看着已经变了脸色的孩子和门口大人,轻笑一声。 “如今,还有谁愿意当我的养子?” 一时间,鸦雀无声,整个祠堂落针可闻。 本来所有人都是冲着云苓的嫁妆来,不然谁乐意把自己家养大的半大小子送去给别人养老送终,更别说还要跟家里断绝关系了。 “我愿意!” 第61章 认养 江时栩从门口人群的一角钻出了一个头来,奋力朝着屋里大喊。 “我愿意!我可以做三少奶奶的儿子!” 江行川立时变了脸,飞快扫了一眼一旁永安侯府众人的神情,朝着江时栩厉声喝道:“谁把这兔崽子放进来的?赶紧把他拖下去,扰乱了少奶奶大事,唯你们是问!” 还未等人追过去捉拿,江时栩却瞅准一个空挡,一个滑步冲进了屋子,直接跪在了云苓面前。 “我也是江家的,我才七岁,为什么不可以选我?” 云苓眼底含笑,面上却是像从来未曾见过江时栩一般,转头朝着江行川一挑眉。 “主事方才不是说,江家适龄男儿都在这了吗,这又是谁?” 江行川又气又恨,面上却仍旧堆着笑,朝着云苓解释道:“少奶奶有所不知,这兔崽子叫江时栩,他爹江文是咱们江家最不成器的一脉。” “吃喝嫖赌,无一不来,尤其这个赌上头,不知散了多少银子,连当年老太公分给他爷老子的祖宅都被他输个干净,这种品性不端的,如何有资格当少奶奶的养子?” 一旁的江杨氏早在江时栩冲进门的时候就变了脸,这会听到江行川开口,连忙也跟着附和道:“是啊,主事这话有理,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这赌徒的儿子能是什么好东西?” 江时栩猛地抬头死死盯着江杨氏,眼底的厌恶与恨意不似作假,只是落在江杨氏眼中,不过是个毛都没褪干净的小孩把戏,根本构不成威胁。 主事一打眼瞧见江文站在人群后头缩头缩脑,当即厉声喝道:“江文还不把你家儿子带出去,还要丢人现眼到什么时候?” 江文素来是个窝里横,真对上有点本事的就是个窝囊废,当即点头哈腰一路小跑过来,对着江时栩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小畜生,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合,轮得到你在这逞能?” 说着又朝着堂上几人赔礼道歉,“老爷老太太,夫人奶奶,我这就把这狗东西撵下去,不打扰你们办正事!” 话音一落,就拎着江时栩要出去,还不等江时栩挣扎,云苓先开了口。 “慢着!” 她转头看向一旁神情不定的江行川,突然笑了一声,“我只说是江家适龄子弟,他不姓江么,还是他年纪不对?” 江行川神色一滞,勉强扯出一抹笑打哈哈道:“是这个道理,只是少奶奶你不知道,他爹实在太不成器了,我是怕……” “日后都是要断绝关系的,怕什么?” 云苓垂眸看着江时栩,声音慵懒:“认了我做娘,自然就没有那些个乱七八糟的亲戚了,只认我一个长辈便是,管他爹妈是人是狗。” 这话说得不客气,连着江文的脸色都难看了几分。 倒是江杨氏眼见着江行川不敢再说,忍不住伸手拉了一把云苓,“侄媳妇,咱们是自己人,我不怕得罪人,有的话是要提前提点你几句的。” “这俗话说,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老子娘都是那不成器的,能指望孩子以后成什么人物?这首先家教就跟不上了,咱们江家说不上钟鸣鼎食,也好歹都是饱读诗书了,哪有七岁都不上学识字的?” 她看着云苓神色未动,又加把火候:“到底你是侯府三少奶奶,淮之之前也是考了功名的,若是收养的是个文盲……这说出去是要闹笑话的!” 话音还未落,江时栩就朝着她喊道。 “我识字!” 他瞪着铜铃一般的大眼,拼命为自己未来的命运做最努力的争斗。 “我姐姐教过我写字,我才不是什么文盲!” 一听他提起江时筝,江杨氏脸色陡变,难看地一时都没接得住话。 倒是云苓淡笑了一声,从江杨氏手中抽出自己的袖子,转头朝着月牙道:“把我前几日整理的册子拿去给老太太,老太公瞧瞧。” 月牙连忙把准备好的册子呈上去给江老夫人。 云苓朝着外头探头探脑皆等着看热闹的人,扬声道:“我知晓这几日祭祖大事,主事本就事务繁忙,有些调查不到也是正常的,所以我提前派人把江家所有适龄男孩的家世生平,父母这几年施为,全部搜罗起来。” 江行川一张脸霎时难看至极。 云苓却似没有瞧见一般,转眸看着堂上慢吞吞一页一页翻着本子的江老夫人,微微福了一礼。 “如祖母所见,这光是记录在册,赌博的,狎妓的,养扬州瘦马的便不下一半,至今坐吃山空,拖累祖产的,更是人人有份。” 江鸿城“啪”的一声把本子合上,重重放一旁的桌子上一放,一张老脸立刻虎了下来。 “不用在这拐弯抹角,你到底想说什么?” 云苓轻笑道:“都是蛇鼠一窝,还分什么高低贵贱?!” “你!” 江鸿城登时拍案而起,就要对着云苓发作,倒是一旁的江老夫人先开口,“好了!” 她皱眉看向江鸿城,“跟小辈计较做什么,苓丫头至今二九年华,自己还是个孩子,同她置什么气?” 江鸿城冷哼一声,“都是要收养儿子的人了,说话还这么没轻没重,这就是嫂嫂一手提拔出来的当家人么?” 话里俨然是十足的火药味,云苓微微垂眸,隐下了嘴角那点笑意。 永安侯与这位胞弟本就不对付,当年永安侯学问高,在官场得了江家长辈提携,方才得了这个荫庇一世的爵位,而与他同朝为官的江鸿城却没有这般幸运。 自然成了他心里一根刺,两家多年一直面和心不和。 如今正大光明想让曾孙来算计江家儿媳的嫁妆,这口气如何让老夫人咽下去,更别说云苓那句要把嫁妆留给江家的话,老夫人看在这份家产的面上也要维护云苓。 江老夫人本子一合,说话俨然也不客气起来,“若是行的正坐得端,又何必怕人说?” “放心把认养一事交给主事,是对主事的信任,不是叫你们在背地里拉帮加派,惦记侯府家产的!” 第62章 就他了 这话正戳中江鸿城的心窝子,让他脸色愈发难看了几分。 他咬着牙冷哼了一声,突然笑了:“我说嫂嫂可真是一朝龙在天,凡土脚下泥啊!这般看不上咱们江家旁支,妆模作样弄什么收养名头,防我们犹如防贼一样!” “好歹那也不是你们银子,没摊上一个当年江南首富,如今天下第一富商的亲家,咱们还不知谁高谁低呢?!” 江鸿城气急,说话也不过脑子,这句话当场脱了嘴之后,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 眼见着江老夫人原本只是绷起来的嘴角,彻底垮了下来,显然是动了大气。 云苓眉头一挑,冷不丁插话道:“五大爷这话说得却有些没理了,当年祖父兄弟五人,到今日只有您和祖父还身子硬朗,祖父怜惜兄弟情谊,这些年也没少提携五大爷一家,您说这话,不是诛祖母的心吗……” “闭嘴!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 “苓丫头哪句话说的不对吗?” 江老夫人眼神泛冷,声音也带上了锋芒,“小叔可别忘了,今日是在永安侯府的地界,选的是我永安侯府的曾孙,若是有诸多怨言,大可自行离开,轮不到旁人指指点点!” 这话俨然已经是警告,就差没把扫地出门几个字贴在脸面上。 江鸿城喘了一口气,吹胡子瞪眼半晌,也没胆色敢真的拍案离开,半晌还是闷不吭声做回主位,不再吭气。 江老夫人也懒怠瞧他,朝着云苓一抬下巴,“继续吧。” 云苓看了半日热闹,这才慢悠悠转头看着一旁紧张的江时栩,捏着他下巴看他五官,又卡着他脖子看他身上的伤势。 突然问道:“你一个七岁的娃娃,身上哪来这么重的伤势?” 她似是故意说给谁听,说话的时候微微侧身看向站在一旁的江杨氏,眼见她瞳孔地震一般,费了极大的力气才忍住不抬头乱看。 江时栩一时也安静了下来。 倒是一旁的江文,赶紧赔笑着接话道:“回三少奶奶,小孩子性子皮,这孩子又不学好,自己跟人打架弄伤的!” 云苓一挑眉,伸手扯了扯江时栩的衣领,“我怎么瞧着这伤的重,像是被成年人打的?小孩也有这么大能耐吗?” 她手指一松,随口道:“找个大夫验验伤吧,这不明不白瞧着怪吓人的。” 话音刚落,江文还未急,倒是江杨氏先慌了神。 “不可!” 众人所有的眼神都转向了江杨氏,一时倒是看着江杨氏慌张了起来。 她勉强扯起一抹笑意,“到底是咱们江家自己的事,要是来了个嘴巴不严实的丈夫,出去乱说乱闹,岂不是叫咱们整个江家蒙羞?” 云苓观察着江杨氏的神情,揣测着江淮恩到底跟江杨氏说了多少,江杨氏又知道多少。 她顿了顿,突然笑了,“这有什么,不是说小孩打架吗,验一验身又不妨碍……” “还是不必了!” 江杨氏连语气都强硬了两分,她看着云苓的神色,眼里那点狠辣刚刚上浮又被硬生生压了下去,笑着道:“亲爹都这么说了,还能歪到哪里去?可知是个习惯不好的,不如侄媳妇换一个……” “我是为了救我姐姐被人打的!” 江时栩突然朝着江杨氏一声吼,吓得江杨氏一抖擞,连表情都险些没绷住。 他那张因为营养不良过于消瘦的脸蛋这会气得鼓囊囊起来,瞪着眼睛看着江杨氏,咬着牙一字一顿,“我才不跟别人打架,都是别人欺负我,我是要保护我姐姐!” 江行川眼神一动,下意识转头跟江鸿城交换了一个眼色,突然不怀好意地开口问道。 “怎么又跟你姐姐有关系了?你姐姐是做什么的?” 只几个眼神交换,云苓了然,江时筝被卖一事显然与这两位长辈也有关系,或者这两位长辈显然知晓江时筝被卖到揽星阁一事。 她霎时眼神发冷,看着江行川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厌恶。 江时栩一时间眼神躲闪,不想回答江行川的问题。 江行川却像是抓到了他的把柄,立刻追着逼问,甚而声音都大了不少:“我问你话呢?你姐姐到底做什么的,要你去保护她?” 眼睛盯着江时栩,眼神却朝着外头飘去。 立刻有跟他一路的人明白了他的意思,当即张嘴高声应道:“我知道他姐姐!” 江时栩惊恐回头大吼,“你不许说……” 那人欣赏着江时栩满脸的绝望,愈发得意地提高声调,就要把那个公然的秘密公布于众。 “他姐姐就是那个……” “谁问他姐姐了?” 清凌凌的女声陡然打断了男人的插话,眼见着男人不死心地还要问:“方才主事问了……” “是主事认儿子吗?!” 云苓一句话霎时掐灭了男人所有的声息。 她这才转头看着一旁正欲开口的江行川,“江主事,我再说一遍,当我儿子就要跟原来的家里断绝关系,我管他父母长辈,三姑六婆是什么东西!” “听不懂,就不要插话。” 江行川脸色骤变,到底主事多年,还能压得住脾气,正欲开口,一旁的江杨氏先出来打圆场了。 “好了,没必要盯着这么点小事较真,这孩子既然大家都这么大异议,依我之见,不如就换个人,侄媳妇,你也没必要在一个小子上浪费时间……” 云苓却扫了江时栩一眼,淡淡道:“你不让别人说,就自己说清楚。” 江时栩猛地擦了一把脸,抬眼看着云苓倔强道:“我爹待我和姐姐不好,使唤我姐姐出去赚钱,赚不到就打她,我想保护我姐姐,就被他踹了好几脚……” “是我爹打得我!” 这话瞬间让江杨氏心口一块大石头沉了下去,她下意识拍了拍胸口,一抬头正对上云苓转过来探究的目光,又讪讪地把手放了下来,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 江时栩突然朝着云苓“咚咚咚”连磕三个响头。 “求求太婆婆,求求三少奶奶收留我吧,哪怕没福气当三少奶奶的儿子,给少奶奶扫地都好,只要给口饭吃,不然我要被我爹打死了!” 江文脸色陡然慌乱,伸手想去拽江时栩:“小畜生你胡说八道什么?少奶奶您可别信,都是他……” “好!” 云苓伸手朝着江时栩一点:“就他了。” 第63章 只有一个身份 她转身朝着江老夫人微微一福礼,“有劳祖母函授了。” 说完,她便安分退到一侧,不再开口,十足是安分守规矩的做派。 江老夫人的眼神在江时栩身上转了转,又落在云苓身上停留了几分,突然朝着一旁的江杨氏开口道。 “芝夏,你觉得呢?” 江杨氏冷不丁被点到名字,吓得本就在出神的她浑身一激灵,半晌才反应过来老太太问自己,忙稳了稳心神,笑着道。 “儿媳不敢妄言,到底是苓丫头自己的事,又有婆母在这,轮不到我多嘴。” 江老夫人却蹙着眉,淡声道:“问你就直说,她婆母不在身边,你也是从进门就瞧着她的长辈,二房三房又素来交好,你就代替她婆母提个意见吧。” 话说到这处,江杨氏自然不好在推辞,眼神落在江时栩身上停留半晌,眼里那点试探打量不掩于色。 她自然听了江淮恩对于揽星阁一事的交代,只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再要细问就摔门发脾气,气得江志忠只能想法子自己派人打听,未曾想揽星阁一事涉及到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消息封锁了干净。 至今她也只大概晓得,江淮恩在揽星阁遇到了江家那个当了妓子的旁支女儿,不小心跟她弟弟起了些冲突,正好被路过的云苓救下,叫江淮恩落得个没脸。 于情于理,江杨氏都不想这个兔崽子真的跟了云苓。 “这孩子别的暂且不论,都是身外的,只是我觉着到底七岁了,都不曾正经跟夫子做学问,底子太差,恐怕日后考不上功名。” 她转头朝着云苓笑了笑,“不成器就不好了。” “我可以学,去私塾外头听书的时候,夫子都夸我聪明!” 江时栩着急地朝着江杨氏辩解,然而江杨氏脸上却半点不见松动,眼见着还要再说他诸多不好之处,江时栩突然似是想到了什么。 “我也可以跟着淮恩叔叔学,听闻教淮恩叔叔的夫子策论最好!” 江杨氏脸色陡然难看起来,她等着江时栩,一肚子话涌到了心头,又被她硬生生咽了进去。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云苓,就瞧见那个往日乖巧懂事的小辈,借着阴影遮掩了容貌,朝着她不动声色地挑起了一边细眉。 江老夫人瞧不见云苓的表情,却把江杨氏的难堪尽收眼底,她的眼神在江时栩和江杨氏之间逡巡,只觉得自己似乎窥见了什么,又不清楚其中底细。 顿了顿还是开口道:“那你的意思是,把这孩子换了?” 江杨氏把那口气死死咽了进去,勉强扯出了一点笑意,“此事还是要以苓丫头的念头为第一要义,既然她喜欢这孩子,那学问什么都是日后可以教的。” “左不过多寻几个有本事的夫子,勤能补拙是良训。” 江老夫人眼神微闪,看了江杨氏半晌,却见她始终带着笑,似是当真认可云苓的想法一般,半晌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便准备函授吧。” 一声令下,早有人把准备好的一应物件都送了上来,一一摆在江时栩面前。 “这是身契,剪发割手,沾了血的手指在这一盖,便代表这身体发肤一应还给生身父母,日后就跟你爹娘,所有亲眷毫无干系了。” 江时栩半点也没有犹豫,抓起一旁的剪子就要绞头发。 这是旁边半晌没吭气的江文眼珠子一转,后知后觉不对劲,赶紧扑上来一把抓住江时栩,哭天抢地地大喊。 “不行啊!老夫人,老太公,我就这一个儿子啊!如珠如宝的养大,就指着他给我养老送终,你们白白把他从我身边抢走,我以后可怎么活啊?!” 江家人都知晓江文是个极其没用的软骨头,便未曾叫人看着,没成想这会来了胆气,突然冲上来打断仪式。 不等其他人来拖,江时栩先一步大吼:“我才没你这样的爹!你除了赌钱,天天只会回家喝酒拿我撒气,我早就不想当你儿子了!” 江文反手一巴掌,虎着脸骂道:“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轮得到你对我大呼小叫……啊啊啊!” 冷不防斜刺里挥出来一个棍子,往江文头上重重一锤,抡得他当即惨叫。 “谁谁干……” 江文捂着脑袋上血流如注的伤口,一转头正看到云苓举着一个挂灯笼的杆子,冷漠的眼神看江文犹如看死人一般。 “我说了,江时栩日后就是我的养子,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对他动手?” 江文捂着伤口又气又不敢动手,生怕云苓又给他脑子来一记,干脆往地上一躺就开始撒泼。 “永安侯府三少奶奶打人啦!我不活啦!你们这些官老爷就是欺负我们这些小老百姓……” 又哭又闹的喊叫陡然停止,江文仰躺着看着头上不断掉下来的银子,眼睛瞪得犹如铜铃一般。 他一骨碌把云苓撒下来的银子全部揣在了兜里,连脑后的伤口都忘得干净,不住朝着云苓磕头。 “哎哟喂,谢谢三少奶奶赏赐,三少奶奶大气!” 云苓冷冷地垂眸俯视他:“就当给你看大夫的钱,赶紧给我滚!” 江文哪里还有心思说话,立刻揣着银子连滚带爬地跑,临末了要出门,还朝着江时栩喊道:“小崽子你往后有好日子过了,等爹以后再来看你!” 江时栩狠狠别过头,稚嫩的眼中满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看他用力攥着手里的剪子,几乎要把刀口刺进掌心,突然一道身影停在了他的身前,少女的声音依旧是清冷冷但却透着温柔。 “没有以后了,从今日起,你只有一个身份,就是我的儿子。” 第64章 债主 江文离开之后,整个仪式进行的极为顺利。 不过半个时辰,就只差一个养母亲授的玉佩,就可落成整场认养仪式。 云苓手里捏着玉佩,唇边噙着笑,微微俯首把玉佩往江时栩摊开的手心递过去。 “收了这块碧玺,日后咱们就是真正的母子了……” “砰!” 门口一声巨响,江时栩接碧玺的手一颤,眼睁睁瞧着那块碧玺直直地砸落在地。 云苓动作微顿,抬眸的瞬间似是预料到了什么。 下一刻王掌柜拎着衣摆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框,朝着江老夫人,脸上满是毫不遮掩的喜色。 “老太太,天大的喜事!圣上圣明,淮之少爷无罪释放了!” “什么!” 江老夫人猛地站起身,眼里喜意藏都藏不住,“此事可当真?” 王掌柜咽了口唾沫,缓了口气道:“当真当真!人都到侯府门口了!” 江老夫人当即坐不住,立刻站起身,被春旭搀扶着就要往外走,路过云苓的时候,看着她神情不变,只静静地站在原地。 动作一顿,“苓丫头,你不出去迎一迎?” 云苓只淡淡笑了笑,“左右都是要来祠堂参拜祖先的,我也懒得多跑一趟了。” 她连眼眸都懒怠抬起,看得江老夫人眉头微皱。 忍不住出声道:“不论如何,淮之都是你的夫君,如今你夫君归家,你一个做妻子的,自该在门口相迎,伺候他扫灰去晦,哪有在这干站着的道理?” 她语气已有了教训的意味,云苓却轻笑了一声。 “妻子?也不知三少爷认不认我这身份?!” 江老夫人正欲开口,就听到外头一阵嘈杂,随即便传来江淮之的声音。 “祖母,我回来了!” 一转头,正瞧见苏锦时走在正中,江淮之和江楚氏一边一个搀着,三人满脸俱是遮不住的喜意,看起来倒像是真正的一家人一般。 江楚氏一踏进门,就忍不住朝着江老夫人炫耀:“婆母,当真是老天爷眷顾,给咱们送来锦时这么好的媳妇!若不是有她,淮之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呢?!” 江淮之也是满脸喜意,迫不及待地拉着苏锦时到江老夫人身前,“正好今日祭祖,大家伙到的齐全,我来时跟娘亲商量着,不如正好把我与锦时的婚期定下来!” 江老夫人下意识扫了一旁的云苓一眼,眼神微闪,唇角带笑,“你刚回来,多的是事情忙活,不必急于一时,先跟祖母说说,怎么圣上突然开恩了?” 江淮之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当即朗声道:“多亏了锦时有本事,脑袋聪明,发明了一个极为精巧的宝物,圣上大加赞赏,不管赦免了我们,还赏赐了锦时诸多宝物,我正让王掌柜带人去卸货呢!” 他一边得意地抻着脖子,一边瞄着云苓的眼色:“而且圣上还说了,看了我从军的记录,发现我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只是不适合行伍,预备日后奉授我五品官名录呢!” “还得是锦时有勇有谋,不像某些下九流,光会动嘴皮子,实则半点本事都没有!” 云苓平静地垂眸看着染了豆蔻的指甲,对江淮之说的话,恍若未闻。 苏锦时站在江淮之身侧,拽了拽他的衣袖,笑着道:“也不必这么说,个人有个人的长处,像我也不会少奶奶那种女红诗书,只是爱捣鼓那些男人喜欢的玩意儿,祖母不嫌我粗莽就好!” 听到你江淮之不光无罪,还白得了一个五品官,江老夫人笑得合不拢嘴。 “好好好!你这丫头,是个福星,为淮之添了儿女不说,又帮淮之仕途畅顺,咱们江家能有你,是淮之的福气!” 江淮之愈发喜悦,挑衅地扫了云苓一眼,得意地扬眉,“所以我来时便跟我娘商量了,趁着锦时肚子还未太大,早些八抬大轿把她迎进门,也好断了旁人的口舌。” “至于某位又犯七出,不守妇道的,”江淮之冷笑一声,“还是早早自觉让位,别在这鸠占鹊巢了!” 云苓捋了捋自己的玛瑙手串,好似江淮之说的人跟她无关一般。 倒是一旁的江时栩下意识抬头,偷眼望了云苓一眼,眼里陡然闪过一丝莫名的光芒。 江淮之正是春风得意马蹄疾,但江老夫人却不是傻子,她拍了拍锦时的手,慢慢坐回原位,才抬头朝着江淮之道。 “此事,不急。” 江淮之一愣,怎么也想不到,到了这个时候,江老夫人还是不愿意赶走云苓,迎娶苏锦时进门。 一旁苏锦时脸色也有些难堪。 江淮之到底沉不住气,追着问道:“为什么?祖母你还要护着那个贱妇吗?” 他又气又急,连那点体面都顾不上,直接一股脑把底都掀了干净。 “云苓自嫁入侯府,除了那点嫁妆傍身,作为正妻,既不能生子,对于长辈不敬,母亲同我说,她竟然还敢动手打人!更别说趁着我落难,不施以援手不说,还想着法子落井下石!” “这等无情无义,不仁不孝之人,我决计不能叫她再做我的正妻!” “好!” 江淮之话音刚落,云苓就抬头接话,声音极为干脆。 “正好今日族中长辈都在,与我们做个见证,江淮之写和离书,我当即收拾东西,回我江南娘家!” 江淮之像是抓住了云苓什么把柄一般,抬手指着她恶狠狠道:“和离?你少做梦,我要休妻!要让你这个贱妇,做我的下堂妻,一辈子为人不齿!” 江老夫人眼神一动,正欲说话,云苓先一步朝着江淮之摊开手心,冷笑道。 “自我嫁入江府花费的嫁妆,填补库房亏损的,往日家中消耗的,各房挪用的,往日接济打赏的,总计十八万九千六百四十一两,我给你抹个零,十八万纹银。” “你现下还钱,随你和离还是休妻!” 江淮之不防备云苓突然跟他算账,一时有些窘迫,只能硬撑着吼道:“花你嫁妆怎么了?你都嫁入我府上了,是我的妻子,本就是该夫妻同甘共苦,我凭什么要还给你?” 云苓噗嗤一笑,“江淮之,你是坐牢坐的脑子不清楚了吗?” “我是贱妇,我是下堂妻,一纸休书,谁跟你是夫妻?” “老娘是你的债主!” 第65章 刺进去 “你!” 江淮之扬起手臂就要朝着云苓脸上挥去,唬的江老夫人脸色陡变,当即喝道。 “淮之,祖宗亲戚都瞧着,你在祠堂胡闹什么?!” 一旁的江楚氏到底沉不住气,本以为儿子回来就能顺理成章地把云苓这个贱人赶出门,又能迎回来一个又有本事,又怀了孙儿的苏锦时。 正是喜不自胜的时候,哪里受得了委屈? 当即争辩道:“母亲,你也太偏帮那丫头了!淮之才是你的亲孙儿,锦时肚子里怀着的才是你的亲重孙,您该多疼疼他们才是!” 江老夫人狠狠瞪了江楚氏一眼,一股气顶在胸口,半天咽不下去,到底还是缓了缓道。 “这里是祠堂,是江家士族祭祖的大日子,不是你们几个小辈那点子狗屁倒灶的事情都能拿来随意升堂的!” 她抬头看着江淮之还是举着手,一副不服气的模样,倒是云苓连神色都未曾变过,像是根本不把江淮之放在心里。 江老夫人声音也硬了一些,“淮之!怎么,祖母说的话也不听了?” 江淮之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慢慢放下了手。 瞧见场上动静安定了下来,江老夫人才开口道:“天色也不早了,祭祖一事也操办的差不离,芝夏帮着行川送客,万要照拂好各路旁支亲友才是。” 江杨氏心里虽极为想看热闹,但也知道三房这件事牵扯复杂,稍一不处理好,就没来惹得一身骚。 到底还是乖巧地福了一礼,就预备跟着江行川一起离开。 江行川却是眼珠子一转,突然指着江时栩开口道:“老太太,不知这认养仪式,可要继续下去?” 话音未落,江楚氏先是吵嚷起来。 “认什么认,我们三房又不是没自己的长子嫡孙,做什么要认一个旁人的孩子当孙子?” 江行川眼底滑过一丝讥讽的笑意,朝着江老夫人拱了拱手:“那我便把这小子一齐带走了!” 江时栩脸上顿时闪过慌乱,下意识抬头朝着云苓看去,却见云苓正看着前方一处发着怔,好似魂魄已经不在原地。 一旁的江淮之有些不懂情况,忍不住问道:“什么认养,谁要认养孩子?” 江楚氏正因着云苓生气,当即朝着儿子大倒苦水:“还不是那贱……你那妻子,说是你一直不回来,要认养一个长子嫡孙给咱们三房延续香火,当时我就不同意,锦时肚子里正经怀着你的孩子,要一个别人的孩子做什么?” 说着她狠狠剜了云苓一眼:“谁知这妇人心毒得很,不认养孩子,不肯把锦时救出来,不然我怎会同意……” “好了!” 江老夫人冷声打断江楚氏喋喋不休地抱怨,“既然淮之回来了,孩子也不用急于一时了,认养一事也可以搁置,把孩子带走吧!” 江行川几步走到江时栩身边,一手把人拎起来,朝着云苓不阴不阳道:“看来是这孩子跟三少奶奶没缘分,我祝少奶奶和三少爷感情和睦,早生贵子啊!” 说着,就要拎着江时栩往外走。 江时栩又急又怕,想朝着云苓呼救,却意识到此刻云苓也是孤立无援,自那两个人出现在了祠堂,云苓便好似瞬间被打落到了尘埃里,任谁都能上前作践几脚。 “放我下来!我自己会走!” 江行川被他挣扎的不耐烦,反手删了他一巴掌:“小畜生,再闹试试看?真当自己是什么少爷了,敢对我使性子,你在嚷嚷试试看,看我不打断你的牙!” 江时栩一双圆眼几乎要喷出火来,死死地等着江行川。 云苓抚摸着手腕上的珠子,心底一个一个默念着数字,正数到“三”的时候,江淮之骤然开口讥讽。 “笑话!我江淮之何等身份,用得着认养一个又穷又蠢的小子?传出去还不让整个盛京城笑话!” 他厌恶地扫了江时栩一眼,烦躁地挥了挥手:“把他丢远一点,看到这小畜生我都觉得晦气……” “当逃兵不晦气?当逃兵不丢人?” 云苓轻笑一声,“没脸没皮在大狱蹲了这么久,一出来对上正妻,到开始知道逞威风了!” 她躬身捡起了地上的碧玺,慢吞吞走到江行川面前,眼底带笑瞧着他,一点一点把江时栩的衣领从他手里扯了出来。 江行川也是见惯大场面的人,却头一回在一个女子的眼底看到了铭心刻骨,叫人遍体生寒的冷意。 云苓拿起江时栩的手腕,把碧玺塞进了他的手中,一根一根合上他的手指。 “过了函授,拿了玉佩,你就是我板上钉钉的亲儿子了,旁人说什么,皆不用在意,只听我一人便是。” 江时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半晌才反应过来云苓的意思。 他死死握紧手心的玉佩,拼命地点了点头,一开口声音都有些哽咽地颤抖:“我……我一定听……听娘的话!” 云苓伸手抚了抚他的脑袋,点了点头:“乖。” 江淮之暴怒地朝着云苓吼道:“你真当我不敢教训你是不是?” 他冲到两人身前就要去夺江时栩手里的碧玺,云苓一步拦在他身前,冷眼瞧着他:“你敢动我儿子试试?!” 这话更是点燃江淮之的怒火,他一把拽过云苓的袖子,咬着牙恶狠狠道:“动了又如何,我不光敢动他,我还敢动你!” “丈夫打妻子天经地义,你是我江淮之的妻子,我就打的骂的,我在大狱里能扇你,在这里自然也能要你……” 话音戛然而止,一根翠玉的簪子横在了江淮之的脖颈。 江淮之震怒之下就是完全未曾觉察云苓何时拔下簪子,又是何时抵上他的脖颈! “你敢不敢打我不重要?” 云苓稍稍一用力就轻易在江淮之脖子上划出了一道血痕。 “你猜我敢不敢刺进去?” 第66章 训斥 “贱妇,你敢伤了淮之,我跟你拼命!” 江楚氏凄厉地尖叫声在整个祠堂回响。 一旁的苏锦时也微微变了脸色,好言好语地劝说道:“云小姐,我尊重你作为妻子心里的不满,但说实在的,淮之也只是一时冲动,没必要把事情做的这么绝!” 云苓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冷冷盯着江淮之半晌,再开口陡然带上了一丝哭腔。 “自你在狱中打了我那一巴掌,我们夫妻情谊就已彻底断了!” 江淮之仍旧硬挺着脖颈,只是皮肤控制不住地颤抖,显然是害怕云苓一时冲动,就把簪子刺了进来。 云苓却恍然不觉,双眼含泪,一字一句道:“若不是因为祖母待我真情实意,你当我还愿意留在你们江家受罪吗?” 江老夫人一怔。 只听到女子声音如诉如泣,“自我到永安侯府,你就随军出征,别说夫妻情谊,你根本没有尽过一日丈夫的本分,你知道我这些年是怎么支撑着偌大的侯府过下去的吗?” “你不知道,你正软玉温香好不快活!” 江淮之忍不住争辩道:“什么软玉温香,我在外头行军受了多少苦头,你知道什么东西……” 少女恍若未闻,只满脸是泪地哭诉:“所幸祖母,爱我怜我,一直待我犹如亲孙女一般,从来不曾当我是外人,甚而我因着你的事迁怒于她,她也未曾责备我一丝一毫,依旧在大是大非上维护我,帮衬我……” “江淮之,”云苓恨恨地盯着他,“我记挂祖母待我的情分,不然我连午夜梦回,都想杀了你!” 她最后一句话已然带上了怨毒的意味,听得江淮之浑身一颤。 后头的江楚氏更是尖利喊道:“反了天了,反了天了,在家冲撞长辈不说,连纲常都要颠倒了!” “知不知道夫为妻纲,不管你的丈夫做了什么事,你做妻子都不能反对,都要听话去做,这就是你的命!” 话音一落,连站在旁侧的苏锦时都皱起了眉头,忍不住上前拉了拉江楚氏,皱眉道:“婆婆,也别这么说,她伤害淮之不对,就让她走好了,你方才那句话也太封……刻薄了……” 江楚氏正在气头上,一把甩开苏锦时的手,一双吊梢眼瞪得宛如鸭蛋一般, “我哪句话说错了?你一个没读过四书五经,不懂得春秋尚书的,有什么资格来指点我?” 苏锦时不防备,整个人往后一趔趄,幸好身后春旭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苏锦时的腰,才让她堪堪站稳,没有出什么意外。 “还有,长辈教训人,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小辈多嘴……” “好大的气性啊!” 江老夫人冷笑着开口,打断了江楚氏的喋喋不休。 “怎么,要不连我这个做婆母的一起骂了吧,方能彰显你三夫人的威风呢!” 江楚氏被训斥地一激灵,若是往日被江老夫人一替代你,她素日最怕这位婆母,早就安安分分站在一旁不敢吭气。 只是如今儿子脱了罪,当了官,还带着一个有本事儿媳回府,联想到自己近日遭受的窝囊气,只恨不能大闹一场,彻彻底底扬眉吐气。 因而脸色一冷,说话也硬邦邦的难听。 “婆母这话却有点难听,我做媳妇的如何敢对您置喙?又比不上云苓,背后有人撑腰,便是打了婆母都维护着,方才闹到今日地步,连自己的丈夫都要残害!” 她阴阳这一句,看着江老夫人勃然色变,心里愈发快意,说话也更刻薄。 “左右婆母不在乎自己的嫡孙,亲骨肉,我这个做亲娘的却是要为儿子狠狠搏一搏!” 江老夫人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江楚氏,手抖着一时没能说得出话。 云苓却眼珠子一转,突然把横亘在江淮之脖颈上的簪子拿了下来。 声音带着委屈讨好:“是云苓不是,要打就打我吧,婆母不要再为难祖母了!” 她说着泪眼朦胧地看着江淮之,声音也有些哽咽:“对着我喊打喊杀便也罢了,祖母为你辛苦奔波,你做孙子的就看着祖母这般受委屈?” “算了,你想动手就动手吧,我是不忍看祖母这般受辱的!” 簪子一从脖子上移走,江淮之提在喉咙口的心终于放了下来,他一把捂着脖子上的伤口,又恐惧又激怒,朝着云苓吼道。 “你少在这惺惺作态!拿着这套哭哭啼啼的做派想要糊弄谁呢,我告诉你,我可不吃你这套,我今日就是要让你狠狠吃个教训!” 他狠话刚刚发完,堂上江老夫人又是一声怒喝。 “你敢?!” 江淮之错愕地瞪大眼,“祖母,是这个贱妇先伤了我……” 然而江老夫人充耳不闻,只冷声吩咐春旭道:“去把三少奶奶带过来,谁敢胡来,你当即动手,不用客气!” 江淮之在逃亡之时,没少受老太太身边春夏秋冬,四个丫鬟的帮衬,自然知道这几个丫鬟的身手,哪里还敢乱动,只能眼见着春旭领着云苓,云苓又带着江时栩,站到了老太太身侧。 江老夫人气火攻心,喝了一口茶才稳住了语气,冷冷地扫了江楚氏一眼。 “我当真是太惯着你们三房了,是吗?” 她冷笑了一声,“怪我给苓丫头撑腰?也看看你什么底子配不配得上人器重,远的不说,就说今日祭祖,从进屋到现在,哪桩事没出幺蛾子?” 这话霎时戳到了江楚氏的痛楚,她嘴巴一瘪,下意识想反驳:“都是意外,我也没想到……头一回主持,难免……” “怎么云苓没问题,就你做不好?是云苓天生比你多长一个脑袋,三个手臂不成?没能力就少大包大揽,出那些没用的主意,惹出祸端来,还要一帮人追在后头帮你收拾,你是祖奶奶不成?” 江楚氏霎时没了声音。 “还有淮之与锦娘的婚事,说话当真是半点脑子也不用,筹备婚礼不是小事,少则三个月,多则五六月都是有的,到时候锦娘肚子多大,你有没有想过?” “怎么,到时候满桌宴席,皆瞧着新娘子是大着肚子过门,传出去是要给你们三房长脸了不成?” 第67章 有缘 江楚氏一张脸涨得通红,想要出声给自己辩驳,江老夫人却半点不给她机会。 “还有,锦娘现下是什么身份,无依孤女,贸贸然结亲,你想过满盛京城的人在背后要怎么戳我们脊梁骨吗?” 江楚氏还未开口,倒是一旁的江淮之率先沉不住气,一手接过春旭递过来的帕子,捂着脖颈上的伤口,一边朝着江老夫人嚷嚷。 “商贾之女都能嫁进侯府,锦娘为何不可?况且她刚立了大功,得了圣上的奖赏,日后还不知道有多风光,比那个除了几个臭钱什么都没有女人,不知厉害多少!” 江老夫人冷冷盯着江淮之,却见他半点没有停嘴的意思。 “再说了,在乎那些人做什么,自我出了事,盛京那帮混账没少在背后说风凉话,又能如何,如今得到圣上特赦,得了五品官的还不是我!” 他大手一挥,声音满是得意,“祖母你不必劝了,我意已决,休掉姓云的,迎娶锦娘一事,我定是要……” “那你就给我滚出永安侯府!” 江老夫人声音不高,却带着慑人的威吓,一下震得江淮之怔怔地瞪大眼,怎么也不敢相信,他立下这么大的功劳,反而往日疼爱自己的祖母竟然这般训斥她?! “既然你眼中没有我这个祖母,把我的话当作耳旁风,还留在这做什么,早早带着你娘他们一起外出建府吧!” 话说到这个份上,江淮之才恍然意识到江老夫人没有半点玩笑的意味。 被得意的喜悦冲昏的头脑这会终于冷却了下来,喃喃道:“祖母,我不是……” “你还有没有半点脑子?” 江老夫人恨铁不成钢:“苓丫头她爹,说是江南首富,但谁不知道江南织造富可敌国,早就是天下第一皇商,朝中多少人见到了不都要客客气气喊一声云先生?” “你张嘴闭嘴说得是什么昏话,这是能跟无依孤女相提并论的吗?” 她扫了一旁的苏锦时一眼,话锋一转:“锦娘,我知晓你懂事聪慧,此番能把淮之救出狱中,还让他得了官位,我代表整个永安侯府感激你的恩情。” 苏锦时连忙摆了摆手,“这是我应该做的,淮之本来就是我的丈夫,况且救他也等于救我自己。” 江老夫人点了点头,“只是你在塞外久了,不知道盛京城的规矩,盛京,是我朝中枢之地,聚集世家权贵无数,永安侯府,不过是里头荣耀却又不够重要的一支。” “西有文官清流左家,北有新贵勋爵程家,更别说,南方镇国公府,那更是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的富贵!” 苏锦时眼神一动,下意识接话道:“镇国公府……是那个沈隽,沈侯爷?” 云苓拨弄着玛瑙珠串的眼神一顿,飞快地抬眼看了苏锦时一眼,又慢慢垂下了眼眸,正对上一旁江时栩好奇仰头的眼神。 他忍不住凑到云苓身边,小声问道:“是那个……大哥哥?” 云苓一愣,微微点了点头。 江老夫人偏头侧眼看向苏锦时,突然一挑眉:“你与沈小侯爷相识?” 苏锦时不知想到了什么,耳鬓染上了一丝飞红,有些不自然:“在……宫里的时候,有过几面之缘……小侯爷,很赏识我的发明……” 她抿了抿唇,没再说下去,像是陡然意识到了自己这个话题开启的不对,侧头的瞬间就隐去了鬓角的绯红,淡然道。 “我知道祖母的意思,以我的身份,在你们这里,确实是门不当户不对,我不会强求什么,只要淮之的真心在我这里,我不在意那些名分。” 云苓拨弄玛瑙串的手指一顿,陡然一挑眉,眼底突然浮起了一丝兴趣。 这副情态落在江老夫人眼中也有了狐疑,只是堂上耳目众多,她没有在细问。 只点了点头,淡淡道:“你一向是懂事的。” 她抬眸看向江淮之,瞧见他原本义愤填膺的神色,这会也已经冷静了几分。 “你未出事之前,也在官场待过几日,多在乎门第阶级,你心里应当清楚,当年要不是待得不顺畅,你又何必一意孤行,要在新婚日出征?” 江淮之喃喃半晌,到底最后还是没有吭声。 江老夫人这才慢声道:“我意思是,不如先给锦娘一个妾室的名分,一应待遇自然是寻常妾室比不及的,等到孩子落地了,再讨论其他。” “再说锦娘肚子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大,到时候身子不方便,还非要她操劳什么婚礼仪式,万一孩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到时候当真是哭都来不及!” 这话于情于理都是最为中肯的两全之策。 江淮之原本来祠堂大闹一场,就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自以为自己日后要建功立业,闯荡下了不得的功绩,自然说话也硬气了几分。 再加上本就对云苓有气,被江楚氏一撺掇,立刻五分变十分,当即要闹着休妻。 等到这会闹了一场,受了伤,才慢慢缓过劲儿来,意识到当下要是真的赶走云苓,方才是对永安侯府大大的不利,还不如等榨干她的利用价值,再好好折磨这贱妇。 只是到底心有不甘,忍不住低声念叨:“锦娘这么好,又给我怀了孩子,怎么是妾,好歹也该是平妻……” 还是苏锦时在背后扯了他一道,朝着他摇了摇头。 “至于孩子一事……” 江老夫人转头看着云苓牢牢把江时栩护在身后,半点没有退让的地步。 一侧的江楚氏到底还是受不了这个突然蹦出来的孙子,“这孙子怎么也不成,我又不是没亲孙子,要别人养的,无亲无故地养大图什么,不行,我不同意!” 江老夫人眼里也是不赞许,然而云苓早已看穿了她眼中的意思,拉着江时栩朝着江老夫人盈盈一拜。 她本来哭音还未散去,一开口还能听出哽咽。 “祖母,今日种种您也瞧见了,我已无夫妻情谊傍身,再无儿女牵扯,这偌大的永安侯府,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 江老夫人浑身一震,被云苓眼中的泪意弄得自己也鼻头酸涩。 “至少,时栩也是江家的血脉,不是么?” 半晌,在众人注目下,江老夫人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罢了,这孩子与你有缘,就跟着你吧!” 第68章 说教 云苓抬眼一扫,正对上江淮之愤愤不平的眼神,她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好似在看一坨脏东西。 转头朝着江老夫人又躬身福了一福:“谢祖母!” 她抬手一扯江时栩,小子立刻机灵地跟着云苓一齐道谢:“谢谢太婆婆!” “好了,就到这吧,今日诸事繁多,我也乏了,各自回屋歇息吧!” 江老夫人刚起身,云苓就向前跨了一步,声音不卑不亢,“那大伯母呢?” 怎么也不防备云苓竟然还惦记这件事,江老夫人霎时抬头盯着她,瞧见少女眼眶的红润还未褪去,眼神却是无比的坚毅。 朝着江老夫人笑了笑,“您知道的,大伯父还在牢中,此事若不是趁着机会知会族老,还不知道何时能够成呢?!” 看着江老夫人眼中变幻莫测的眼神,云苓又迈进了一步,声音含着笑。 “这会时辰,族老应当都未曾走远,不若我让下人再把他们请回来……” “不必了!” 江老夫人定住了心神,上上下下打量云苓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我竟不知……” 她没有立刻接话,审视的眼神停在云苓眉心。 云苓却像是没有察觉她话锋里的威胁,笑盈盈道:“祖母,应当还记得那日说的话吧?” 她就那般美颜含笑地看着江老夫人,眼里却没有半点退却的意思。 无声的僵持在整个屋子里游走,几乎下一秒就要炸裂。 “烨哥儿,还有三日就回来了。” 江老夫人终于开了口,“他外放多年,父亲又出了事,总要等他们母子见面,再处置江孟氏一事。” “届时我自会着人去让志毅写下和离书,这你放心。” 云苓不避不让,仍旧是笑颜如花地盯着江老夫人。 “便是讲公理道义,也不能忽视舐犊情深,”老夫人定定地瞧着云苓,“你说这话,对吗?” 沉默微妙地停顿了一瞬,云苓半让开身子。 “祖母好些歇息,今日事务缠身,切勿劳累伤了身子。” 江老夫人也懒得再去计较云苓这一日给她连番找不痛快一时,眉间已经爬上了疲累,只随意撒了撒手。 “都散了吧,明日午膳,记得大家伙一起来正厅用。” 等到江老夫人身影彻底消失在门口,江淮之一手摔掉手里的帕子,朝着云苓凶狠道:“真有本事,我不过离家两年,你哄骗得祖母团团转,真以为你那点手腕就能拿捏我不成?” 他抬手从云苓脸上,又移到一旁的江时栩身上。 警告道:“今日我刚出狱,懒得跟你一般见识,但劝你有点自知之明,你跟你那个小杂种,我早晚要把你们赶出江家!” 江时栩眼里迸发出怒意,一步向前紧紧地拦在云苓身前,似乎下一刻就要为了云苓朝着江淮之宣战。 却被云苓按住了肩膀,她顺手往下滑,牵住了江时栩虽瘦小但粗糙的手指。 “随时欢迎。” 说完,领着江时栩就要出门,江淮之气不过,一步拦在云苓面前,怒道:“什么意思,谁准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的……” “淮之,好了!” 苏锦时赶紧拉住江淮之,制止了他再跟云苓起冲突的架势。 “你也体谅体谅云姑娘,不被爱已经很可怜了,不要再在她伤口上撒盐了!” 江淮之还想再说什么,但似乎又顾忌苏锦时如今的身份,转身后退了两步,没有再开口。 倒是苏锦时上前似乎想要握云苓的手,“从我到盛京,好像还没有好好跟你说过话……” 云苓微微退了半步,“不必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她语气生硬,苏锦时倒是半点不气,甚至看着云苓的眼神还有点莫名的同情。 “我知道你因为淮之恨我,嫉妒我,觉得我抢走了你的爱和地位,这些我都理解。” 苏锦时抬起头看着云苓,声音里带着诚恳地安慰:“但是,爱是最无解的,爱情是没有先来后到的,尤其在你们这个时候,都是包办婚姻,是没有真感情的。” 云苓一挑眉,下意识瞥了江淮之一眼,又看向苏锦时:“是他告诉你的?” 苏锦时没有接话,自顾自说道:“淮之与我说过,他会娶你也是因为门第,和联姻,两个家族互相的妥协罢了,加上你一个女孩子,多番对他示爱,他也不好辜负你。” “其实呢像你这种女人,从小在后宅长大,没有自己的思想,只想着长大之后找个丈夫结婚生子,就完成自己一生的目标了,其实呢,你们根本不知道自己生活的意义,和活下去的目标。” “你知不知道,其实因为强行在一起所谓的日久生情,根本不是真正的爱情!” 这长篇大论犹如讲经一般的话,听得云苓好气好笑又荒谬。 她也确实笑了出来,定定瞧着还想继续说服自己的苏锦时,“可是,苏小姐又知不知道……” “比我先成婚生子的人,是你。” 她伸手指了指苏锦时肚子里的孩子,“所以你的人生意义呢,是无媒苟合,还是未婚生子,是这样就比我们这种女人高贵一些?” 苏锦时口若悬河了半天,被云苓两句话就说的毫无招架之力,她迟钝地睁着眼,一边消化着云苓的话,一边反应着怎么对云苓当头棒喝,予以反击。 然而云苓却完全没有跟他们废话的心思,牵着江时栩绕过几人,直直朝门口走去。 眼见着她一步就要踏出门,苏锦时突然转身朝着她大喊。 “你只不过是活在这个吃人的礼教社会里,靠着父母辈的财富活的比他人高贵而已,离开了这一切,人人都是一样的,你又有什么资格用你那套顽固不化的教条训斥我?” 云苓脚步停也不停,身影消失在门口的时候,只懒懒道。 “有空在这里对我说教,留点心思说给肚子里孩子听吧。” 第69章 玄机 等到走远了一些,江时栩才小心翼翼地抬头看向沉默着的云苓。 “少……娘……你是不是不开心?” 云苓这才恍然回神,垂眸瞧着江时栩如履薄冰的模样,微微点了点头。 “有点,遇到晦气人了,难免有些烦躁。” 她丝毫不避讳对江淮之的厌恶,甚至在措辞间都是不遮掩地嫌弃。 云苓松开江时栩的手,将他讲给月牙,吩咐道:“也累了一天了,你跟着月牙去厨房找些吃的。” 月牙有些担忧地看着云苓:“小姐,你有何想吃的,我去厨房与你做,你今天除了早上的杏仁露,到现在还未进一点膳食呢!” 云苓摇了摇头,“不用了,晚间再说吧,现在实在吃不下。” 江时栩观察着云苓的神色,纠结了半晌,还是忍不住问道:“娘亲,那我……” 实在听不习惯,云苓忍不住打断道:“别叫娘了,听得怪别扭的,私底下叫我姐姐就好,我也没比你大几岁。” 江时栩本就觉得叫云苓娘亲别扭,一听她开口,连忙点头。 云苓勉强扯了扯嘴角,“你方才想说什么?” 江时栩犹豫着碾着脚尖,半晌才慢吞吞道:“那我……要叫三少爷爹爹吗?” 像是怕云苓误会,又忙补充一句,“我怕三少爷不喜欢,今日他看上去,很讨厌我……” 云苓淡淡瞧着江时栩,突然道:“那你呢,你想叫他爹吗?” 江时栩犹豫再三,脑海里犹如雷雨夜不断惊回的闪电,重复着江淮之朝着自己怒吼,对着云苓扬起手臂的凶狠模样。 “我……我不想……” 江时栩低下头,言语间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地忐忑,“我不喜欢他,三少爷……好像也很讨厌我……” 半晌他又用力摇了摇头,抬头看着云苓,忍着情绪道:“但要……要是姐姐想的话,我还是会……” “不用。” 云苓伸出一根手指抵在江时栩的额头,声音冷淡,“在这个永安侯府,你只需要认我一个人,其余任何人都与你没有关系。” 她垂眸定定地看进江时栩稚嫩的眼睛,一句一顿道:“你讨厌江淮之是吗,恨他是吗,那就记住今天的感觉,记住今天他们给你带来的屈辱。” “好好长大,把所有受到的委屈,全部十倍百倍的还给他们。” 她那双眼睛仍旧是温柔缱绻,一如当初在揽星阁下救下江时筝姐弟一样的镇定,但是声音就好像带着诡异的魔力,把那道深邃的恨意刻进了江时栩的脑海。 他怔怔盯着云苓,突然点了点头,用力道:“我知道,我一定会的!” 云苓直起身子,拍了拍江时栩的脑袋。 “乖孩子。” 看着月牙牵着江时栩离开的背影,云苓一寸一寸拂过方才被江淮之拽过的手臂,被粉饰过的卑劣在她那双烟雨朦胧的眼中再也藏不住。 她自然知道江时栩会恨他们,没有人比上一世的她更清楚江时栩这么一个幼小的孩子心里能藏进多大的火种。 故意没有在第一时间阻止所有人对江时栩的侮辱,甚至放纵江淮之对他的谩骂,她需要让江时栩深深的记得—— 仇恨、嫉妒、厌恶……等等会充斥他的脑海,在他拥有一丝翻身的机会的时候,变成遍布他全身的利刺。 成为她得意的武器。 云苓眼神微闪,转身径自走向了折颜轩。 另一边,江淮之安顿好苏锦时之后,却只让江楚氏陪着,自己一转头,绕到了偏院的小佛堂,一推开口,瞧见江老夫人正背对着他跪着敲木鱼。 他关上门,双手垂在身前,低声下气道:“祖母。” “来了!” 江老夫人没有睁眼,随口吩咐道:“夏言给三少爷点香。” 伺候在一侧的丫鬟立刻把早就准备还的三炷香递到了江淮之面前,江淮之虽有万般不解,却还是听话的上香,伏在一侧叩了三个头。 “你离家的那天,也是这样,朝着菩萨拜了三拜,出了门,一走就是两年半。” 江淮之没有起身,低头闷声道:“是孙儿不孝。” 江老夫人一抬手,夏言立刻识趣地上前把人搀扶起身,到旁边的太师椅坐下,老太太才清了清嗓子,重新开口。 “知道我为什么找你来吗?” 江淮之一顿,半晌才缓缓道:“孙儿知道,今日在祠堂上太过冲动,忤逆冲撞了祖母……” “你不知道。” 江老夫人喝了一口茶,重又把茶盏放在一旁,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能有你那媳妇一半知趣,都不能叫我这般操心!” 一听江老夫人提起云苓,江淮之本能地皱起眉,眼底都是厌恶:“祖母无缘无故又提她作甚,难不成还真的把她当孙女了不成?” 江老夫人“哼”地嗤笑一声,没有吭声,倒是江淮之不服气,连珠炮一样的回怼。 “我知道祖母稳住她是为了她那点嫁妆,可如今我已经是五品官,锦时又在圣上面前极为受器重,那点银子等我们飞黄腾达了,什么时候不能有?” “再说了,她孤身一人待在京城,这是咱们的地界,真的要闹起和离了,嫁妆能不能带回去都未可知呢,祖母今日未免也太长他人志气了!” 看着江淮之咕咕哝哝满脸都是不解,江老夫人只平静地喝着茶,等到他喋喋不休地念完,才用帕子擦了擦嘴角,淡淡道。 “前两日我娘家哥哥给我递了一个消息,淮河水灾。” 江淮之不懂江老夫人突然提起这件事是何意,皱着眉头满是不解。 瞧着自己孙子这副一事不知的模样,江老夫人脑海里恍然想起过往与云苓交谈,往往只要她开一个头,云苓就能顺着说出她所有的想法,然后再想出一个极为妥帖的法子,把所有事都办得妥当。 “这些年咱们大梁灾祸一直没少过,你知道的,北疆战事刚平,又闹出胡族乱事,加之零零散散的震灾,旱灾,竟是三五年不得太平。” 江淮之眉头紧皱,“那又如何,左右盛京城安稳得很,与咱们有何关系……” “你可曾想过,国库还撑得住吗?” 江老夫人眼见着说了半晌,江淮之还是半点不通的模样,干脆自己一股脑倒了出来。 “圣上下旨,过些日子,各地皇商都要进京,无非是想让这帮大户先掏钱,才能想法子让下头的小民跟着一起掏钱。” “那你猜猜,身为如今的天下第一富商的云墨为,到时候会不会更受圣上器重?” 第70章 都别上了 江淮之脸色微变,看着江老夫人的垂下的眼神有些迟疑。 “多半会为了褒奖他们赈灾的贡献,加官进爵,以权势栓附他们。” 瞧着江老夫人点了点头,他有些着急道:“可那又如何?” “如今锦娘在圣上那里可谓是受尽器重,只要她发明的火铳能在战场上派上用场,到时候那可是整个永安侯府的泼天富贵……” “那就等派上用场了再说!” 江老夫人手里拨弄着佛珠,抬眼看向江淮之,“如今我能瞧见的,就是云苓的父亲未来前途光明,而苏锦时依旧还是孤女之身。” 江淮之争辩道:“可是我如今这个五品官的名头也是锦娘帮我挣来的啊!” “那又如何?” 江老夫人抬眼瞧着他,声音冰冷,“淮之,一样的话我跟你娘说过,也可以再跟你说一次。” “于情,你是我孙儿,我自然会想尽法子保你周全,但于理,我要考虑整个永安侯府,断不能叫一个身份如此卑微的女子,随随便便就当了正妻!” 眼见着江淮之还不死心,江老夫人站起身,被春旭扶着往后院走。 “既然她有本事,那就证明给我看,到时候我自会给你们想要的一切!” 等到江老夫人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江淮之只能咬牙发狠,却毫无办法。 江淮之刚跟苏锦时回府,还未单独给他们收拾院落,江淮之自然不愿意去云苓住的折颜轩,只带着苏锦时暂且在江楚氏住的院落偏院安顿了下来。 云苓自然乐得自在,回屋喝完月牙特地给她拿回来的血燕,正靠着枕靠,翻阅着手里那些还未去查看的房屋地契。 月牙越想越气,手里的活计一放,朝着云苓气愤道:“三少爷也太过分了!又不是他在江南对小姐一见钟情,费尽心思要把小姐娶过门的时候了,小姐根本不喜欢他的,要不是当初……” “好了!” 云苓伸手安抚道:“我本就觉得嫁给他是我人生最大的一桩蠢事,你怎么还要翻来覆去地提醒我?” 她随时开玩笑的语气,但月牙也知道戳到了云苓的伤心事,一时间懊恼不已。 开口都带上了一些哭音:“我……我就是看不惯,那女子哪里比小姐好了,才貌家世,哪一桩小姐不比她厉害?还在祠堂上那样教训小姐,她算什么东西……” 月牙越说越委屈,竟是气得哭出了声。 一旁的江时栩本来在安安静静地吃着雪燕,看到月牙流泪,连忙跑去拿了帕子递给月牙。 “月牙姐姐,别哭了!” 笨拙的小手捏着帕子小心地在月牙脸上擦拭,倒是让月牙一时愣住,下意识瞧了江时栩一眼。 她对江时栩的印象谈不上多好,那样的家庭能养出什么样的好孩子,眼里又全是凶性,瞧着倒像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偏生她家小姐看中这娃娃,非要把人领回来,她即便再有微词,也不会显在面上。 只是今日祠堂种种,再到如今,突然觉得这孩子倒也没那般无可救药…… 云苓看着月牙哭了一会,缓过心神,才慢悠悠道:“她会这般对我,不还是江淮之造的孽吗?” “这世间女子本就不易,就别把男子的罪过再拿来互相戕害了。” 月牙自然懂得云苓的道理,只是心中还有有些不忿,“可是到底小姐才是正妻,她还未进门就这般嚣张,日后要是真的嫁进来,岂不是要踩在小姐头上?” 云苓突然轻笑了一声,“日后?日后我在不在这永安侯府还未可知呢!” 江时栩一怔,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苓,眼里带着一丝懵懂地忐忑。 云苓似是没看懂他眼里的探究,只是突然换了一个话题,“正好过几日学堂要开秋课,我记得你不曾真正上过学,可能到时候要先让先生瞧瞧你的资质,你可愿意?” 江时栩眼睛猛地一亮,声音又是期待又是害怕,“我也可以读书吗?” 云苓有些奇怪:“当然,我可不想我儿子是个文盲。” 江时栩雀跃的心情几乎按捺不住,声音都有些发抖:“我愿意,我愿意!我一定会好好念书,绝对会比江家其他人都读的更好!” 云苓看着他眼底毫不掩饰的野心和进攻性,嘴角缓缓勾起一抹笑意,淡淡道:“好,记住你今日说的这句话,一定要比他们更好更厉害!” 江时栩眼里的火苗越燃越烈,犹如要燃烧这昏暗的天野。 这股持续的热情叫他辗转难眠,一直持续到清早聚在正厅用餐,才被兜头浇灭。 江楚氏筷子一拍,脸色陡变:“什么,让这小畜生上学堂?不行,我不同意!” 云苓刚一提出这想法,就招来了激烈的反对。 江楚氏激动地面容扭曲,唾沫横飞:“断没有这个道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孩子,就想进我们侯府创办的学堂,你真当我们江家学堂是阿猫阿狗都能进的吗?” 云苓平静地舀了一勺荤菜放在江时栩碗上,神情淡然:“学堂里江家士族的孩子本就不少,更别说盛京权贵里还送了许多儿女过来,人人都能上,怎么时栩不能上?” “他是什么身份,别人是什么身份,赌徒妓子的家里养出的杂种,也配玷污江家的学堂?” 江时栩死死攥着手中的筷子,月牙帮他专程梳好的发髻遮挡了一半他的眼神,但是云苓知道,里头满是难以遮掩的仇恨。 江楚氏却毫不在意,仍旧在喋喋不休地谩骂:“之前几番纵你,你真当能反了天不成?!” “旁的我做不了主,但这江家的学堂乃是我父亲帮着一手操办,里面的夫子先生也是我家诸多出力,只要我一句话,这杂种就别想进学堂!” 云苓碗筷一放,抬眼看着义愤填膺的江楚氏,突然轻笑了一声。 “婆婆不说,我都快忘记你是书香世家出身了呢?” 江楚氏登时趾高气昂起来,只恨不得鼻孔顶到天上去。 “一口一个小畜生,小杂种,我还以为是在被什么菜市场的泼妇教训!” “你!” 江楚氏脸色陡变,几乎下一刻就恨不得伸手扇云苓。 一旁的江杨氏见势不对,连忙伸手去拉江楚氏,一边帮她拍胸口,一边安抚道:“没事没事,弟妹不必动这么大气,侄媳妇年纪小,有时候说话没了分寸,你多担待!” 江淮之在一旁听得火光直冒,若不是还记得江老夫人那一番叮嘱,早恨不得一巴掌摔在云苓脸上,这会也只能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冷哼一声。 “乡野村妇也知道长幼孝悌,我看当真是畜生养出小畜生,才会这般不知道理呢!” 云苓根本连眼神都懒怠分给这个废物男人,冷冷地看着江楚氏。 “婆母莫不是忘了,没有我花钱贴补,这江家学堂早在两年前就已经因为没有经费关门倒闭了,那时候怎么没看你家里那些个夫子先生不计薪酬上门教学,这会倒开始摆起谱了?” 江楚氏眼神微变。 云苓说话却愈发不客气,“不让江时栩读书也可以,那以后这学堂也别往我这要一分钱。” “既然不让我儿子上学,那我看大家都别上了!” 第71章 好处都被你占了 一时间整个桌上的人都变了脸色,连江老夫人不动如山的姿态都撑不下来。 她抬眼看向云苓,语气和缓,声音里却带了些警告。 “吃饭就好好吃饭,非要把什么事情都拿上来说,说也好好商量,闹成这样是做什么,给我老太婆赛脸子吗?” 江楚氏被老夫人训斥的余威还在,这会吓得一哆嗦,哪里还敢大呼小叫,只委屈着诉苦。 “婆母,我知道是我说话没了分寸,可是你瞧瞧,从昨日到今日,因着那小畜……小孩,闹出多少事了,又不是咱们亲生的孙儿,怎么就要这么处处维护了?” 江时栩沉默地放下筷子,下意识朝着云苓坐近了一些。 “才进门的,就要为着一个别人家孩子,闹得整个江家没书读,这以后是想如何,要把整个永安侯府送到那孩子手里去吗?” 云苓坐在一侧,冷冷瞧着江楚氏东拉西扯地给她扣帽子。 半句不提自己的胡搅蛮缠,一下就把事情扯到了整个永安侯府的高度,分明是知道江老夫人最最在意的就是永安侯府的荣辱,这话简直是往老夫人的心窝子戳。 果不其然,江老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抬眼看向云苓,淡淡道:“你虽然年纪小,但到底是江家这些年的当家主母,讲话太过失了分寸……” 江杨氏眼眸一动,恰到好处地在一旁打圆场道:“哎,侄媳妇可能是头一回当娘亲,难免有些新鲜,只想着什么都给孩子,一时昏了头,怕不是忘了这是养子,可不是什么亲生血脉啊!” 云苓听得想笑,抬眼看向江杨氏,“这很重要吗?” 她平静地扫了一圈桌上众人,“不管他是不是我的孩子,我堂堂永安侯府当家主母,想送一个孩子去我一手操办的学堂读书,都做不到么?” 江老夫人下意识眯起眼。 “除了当个散财童子一般掏钱,然后宛如犁地的牛,拉磨的驴那样干活,这点权力都没有,那我这个当家主母这些年是在做什么?” 江楚氏当即一拍桌子,振振有词地教训云苓:“这本就是你做媳妇的本分,当初是你自愿接手当家的活,也是你自愿拿出你的嫁妆,没有人逼迫你,在其位谋其职,能让你有机会经营整个侯府,伺候整个江家,是你的福分!” “不然一介商人之女,又有何资格加入堂堂永安侯府?” “好了!” 江老夫人猛地呵斥住江楚氏,看着云苓的神色,示意她不要再胡言乱语。 转头安抚云苓道:“不要把你婆母的话放在心上,她也是气昏了头……” 江淮之在一旁听了半晌,突然把碗一放,也憋不住道:“我娘这话哪里说错了?” “昨日我就想说了,只是祖母你一直维护,我才不得不忍住,今日她既是要拿出来说,那就别怪我实话实说了!” 他转头盯着云苓,眼里满是毫不掩饰的讥讽与嫌恶。 “云苓我问你,当初有人逼你嫁进永安侯府吗?” “进了侯府,有人逼你留在府里当家吗?” “你的嫁妆难道不是你自愿拿出来的吗?” 说到这处,他忍不住嗤笑一声,“分明桩桩件件都是你自己心甘情愿,说的倒像是有人处处拿刀架在你脖子上一般!” “当初我新婚出征,你若是真的想走,问我要了一纸休书,我也不会不让,是你自己留在这里,如今倒来怪我耽误你青春,你怎么不想想你自己的问题?” 上一世云苓自以为自己已经领略了江淮之的无耻,未曾想,今世再见,发现自己还是小看了他,此人当真是薄情寡义,恬不知耻! “当初我为什么嫁进侯府,你当真半点不记得了吗?” 云苓似是被气笑了:“江淮之,是你跪在我家门口,从青石桥,膝行到紫藤架,求着我爹把我嫁给你,发毒誓,要一生一世对我好,不然就万箭穿心而死!” “你现在怪我嫁给你,你当初的誓言呢,都被狗吃了吗?” 江淮之脸上划过一丝不自然,吞吞吐吐了半晌,突然理直气壮地道:“那都是年少无知的时候说得胡话,谁没个年少轻狂的时候,有什么好当真的?” 云苓盯着江淮之,只觉得眼前的视线有些模糊,她下意识别开眼,忍住一瞬间涌上鼻尖的酸涩,她不能哭,若是在这里露了怯,只会让江家人以为她好欺负。 她必得撑起来,方能给自己给江时栩搏一个未来! 刚刚缓过情绪,她便赶到自己手被一只手指带着薄茧的手握住,她余光一瞥,只看到江时栩小心又坚定地守在她身旁。 云苓重又抬头看向江淮之,眼底那点柔软全然褪去,变得愈发冷然平静。 “既然你的誓言不得当真,又凭什么要求我的承诺要作数?” 看着江淮之陡变的脸色,云苓轻笑了一声。 “怎么好处全被你占了?” 第72章 为了吸引注意 江淮之脸色极为难看,想要出口的话却被苏锦时拽了拽,又咽了进去。 她转头朝着云苓笑了笑,“云小姐,淮之有些冲动,你别放在心上。” 俨然一副主人翁的姿态自居,倒像是她才是侯府的当家主母,云苓才是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室。 江老夫人也放下了碗筷,显然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冲突弄得毫无胃口。 她被后头提上来的宋嬷嬷伺候着擦了擦嘴,才抬头看向桌子上剑拔弩张的两人,冷哼一声:“看看你们的样子,还像夫妻吗,倒像是斗了几辈子的仇人!” 江淮之抿着嘴,小声哼哼:“本来就不是什么夫妻……” “给我安分些,你们不怕笑话,老婆子我还要脸!”江老夫人哪里看不出他嘴里嘟囔地什么,登时冷斥道,“平日在家里作怪也就算了,要是在外头闹出什么难堪,我告诉你们,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把江淮之训得瘪了嘴,她才转头看向一侧的云苓,瞧着她垂眸安静地给江时栩折着袖口,半晌才慢声道。 “关于时栩去江家学堂念书一事……” 只开了一个口,整个桌上所有人的视线都移到了老夫人脸上,尤其是江楚氏,眼里又着急又殷切。 “暂时先放放。” 话音一落,三房除了云苓的几人登时松了一口气,再看向云苓的眼神满是得意。 “春闱临近,这会家里哥儿几个功课都紧,几个夫子也抽不开身,况且,族里孩子大多三岁都就开始识字念书,时栩的功课落了太多,让夫子专程为他一个人定制课程也不现实。” 江老夫人看着云苓的眼色,慢声道:“我意思是,不如现在外头给他找一处私塾,亦或是寻几个外头夫子上门教学,先叫他课程跟上再说。” 云苓抚了抚江时栩的衣袖,半晌没有吭声。 就在江老夫人心里有些没底,预备再开口劝说的时候,她突然抬头朝着江老夫人笑了笑,淡声道。 “祖母说的是,我会在外头给时栩寻一个好的夫子的。” 江老夫人原本都做好了打持久战,费尽心思,挖空口舌才能劝服云苓的时候,她冷不丁应了下来,倒是让老夫人有些措手不及 瞬间,坐在餐桌下方江楚氏和江淮之互相递了一个眼神,眼里闪过了然的得意,都明白这一场是他们占了上风。 云苓牵着江时栩起身,朝着江老夫人微微躬身。 “祖母,我身子有些不爽利,先带时栩回去歇息了。” 江老夫人知她心中肯定有些情绪,也没有为难,挥了挥手就让她先行离开。 出门走了一段路,眼见着前后无人,江时栩方才鼓起勇气,小声地道歉:“姐姐,对不起,我又让你麻烦了……” 云苓正出神着思索怎么安排江时栩的学业,冷不丁听江时栩开口道歉,倒是一愣,笑着垂头看着他瘪着嘴,那张还泛着黝黑的小脸,似乎下一秒就能委屈地哭起来。 “都是我没用,才害得姐姐一直受委屈,要是我……我用功一点……” “跟你有什么关系?” 云苓蹲下身,拿着帕子擦了擦他眼角的泪珠,有些哭笑不得。 “你也不笨,怎么还没瞧出来,我收养皇子他们都能挑出毛病来,不过是想跟我找些不痛快罢了!” 江时栩如何不清楚,他自小就极为早慧,又是跟着江文在江家宗族里腆着脸皮讨生活的,幼时就看透人情冷暖,侯府不过是更善伪装的互相倾轧,撕开金玉的外表,内里不过是腐朽一滩的烂账。 “可……可我学习太差了,要是我以前多学一些,多想想法子,就不会这么给姐姐丢脸了……” 他懊恼地垂着头,委屈地要命。 云苓却摸了摸他的脑袋,眼里泛起一丝兴味,淡淡道:“那就好好学,给我争一份脸面出来。” 江时栩一愣,懵懵地抬头看着云苓。 “姐姐会给你找这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子,而你要做的,就是把今日所有看不起你的人,全部踩在脚下……” “云小姐!” 冷不丁背后传来一道声音打断了母子俩的对话。 云苓不慌不忙地帮江时栩擦干净眼角的泪花,才站起身,正瞧见苏锦时被两个丫鬟簇拥着,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撑着腰,慢慢地朝这边走来。 “今天让你和你孩子受委屈了,回去我会想法子劝劝婆婆,看看能不能给你在外面找一个好一点的私塾,好让你养子早些上学……” “不必了!” 云苓冷声打断苏锦时的示好,“夫子的事情,我自会处置,有劳苏小姐费心了。” 话语间半点不掩藏对苏锦时的敌意。 苏锦时却是毫不在意,反而云淡风轻道:“我知道你恨我,觉得我抢走了你的爱人,觉得本该属于你的一切,都是因为我的介入才会被夺走。” 她叹了口气,似乎有些无可奈何:“之前我与淮之认识的时候,他就已经跟我坦白了所有跟你之间的感情故事,所以我愿意理解你的感情,也不想跟你成为仇人。” “但淮之今日所言,话糙理不糙,誓言在说出的那一刻确实是真心的,但是时间本来就会改变一切,与其怨天尤人,为什么不想想,自己怎么抓不住本该稳操胜券的感情?” 云苓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有些错愕地看着苏锦时,眼神里已经觉得苏锦时是不是疯了。 然而苏锦时却完全不觉,“感情里,不被爱的才是小三。” 她认真盯着云苓,像是完全猜透了云苓的想法一般,了然道:“其实从我们回来到现在,你费尽心思做的这一切,我知道是为什么!” 云苓一怔,下意识警惕地盯着苏锦时,心跳犹如擂鼓一般。 苏锦时知道她要毁掉整个永安侯府? 她什么时候知道的,知道多少,为什么会知道? 云苓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锦时,脑海里把自从重生之后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心里愈发惴惴不安。 苏锦时本就身份特殊,难不成她也跟自己一样重生了,不对,看她做的事并没有提前预知的意思,还是她留有后招…… 云苓一时间举棋不定,只能小心试探:“什么为什么?” 苏锦时胸有成竹道:“你就是为了吸引淮之的注意!” 第73章 侵吞 原本暴风运转的大脑陡然一滞,云苓拎着眉毛,看着苏锦时的眼神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什……什么?” 然而这神情落在苏锦时眼中,却成了云苓被她说中心思,无言以对,当即愈发自信。 “从你在狱中与淮之争执的那些话,我就听出来了,你心有不甘,只是伪装出一副要跟淮之断绝关系的样子,其实根本是想唤醒淮之当年对你的感情吧?” 苏锦时双手环臂,绕着云苓一边走一边分析,“你不愿意面对已经移情别恋的丈夫,也自负淮之会永远对你真情,所以又是威胁,又是讥讽,不过是想让自己在淮之心里的分量更重一些罢了!” 她脚步一定,信誓旦旦地看向云苓:“我猜对了是吗?” 云苓心中的万千防备,这会霎时卸了干净,甚而都有闲心梳理这江时栩的鬓发,随口回道:“有些道理,还看出什么了,说与我听听呢。” 苏锦时却是粲然一笑,“你不用在我这还要装出若无其事,混不在意的样子,我不会嘲讽你的,毕竟在我眼中,你并不是,或者说,算不上是我的对手。” “包括这个孩子,其实不也是争宠的一个手腕么?” 苏锦时斜睨了江时栩一眼,伸手想去触碰一下江时栩的脑袋,却立刻被他避开,满眼都是显而易见的防备。 她摇了摇头,有些惋惜:“这么小的孩子,不该成为你利用的工具!” “我怀了孩子,你就立刻领养孩子,费尽心思要送进学堂,不就是为了能让他有些成绩,得到淮之高看一眼吗?” 苏锦时抬眸看向云苓,言语似是有些同情:“不必这么机关算尽,没有用的,你在淮之心里,真的什么都算不上。” “不管以前发生了什么,或者你自以为自己是淮之的什么,都不重要,你现在在他眼中当真是一文不值!” 云苓淡然地站在一侧,听着苏锦时发表了一纸高谈阔论。 她拨弄着玛瑙珠串,突然笑了一声,慢悠悠朝着苏锦时走了半步,一下子与她身影交叠,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轻声道。 “江淮之怎么想无所谓,我只是在想,苏小姐是真喜欢他吗?” 苏锦时一愣,下意识高声道:“笑话,我与淮之自然两情相悦,我们一路进京受尽不知多少苦难曲折,又岂是旁人能随意置喙的?” “是吗?”云苓轻笑一声,低低的语调犹如泉水叮咚,“我还以为江淮之这种中看不中用的废物,不过是苏小姐进盛京的一个踏板而已。” 苏锦时错愕地低头,只看到云苓半张精致的芙蓉面,鸦羽一般的睫毛,微微一扇便美的惊心动魄。 “你胡说什么?云小姐,我好心与你相劝,你却这般恶意揣测我,你真以为这世间所有人都与你这般事事算计不成?” 云苓轻笑一声,一个模糊的念头在她脑中慢慢成型。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惊鸿一瞥的少年郎,却与自己幻想中的大相径庭,又是何等……” 云苓点到为止,看着苏锦时满脸惊疑不定的眼神,却没有再说下去。 只牵着江时栩转身,语调泛冷:“有时间操心别人的闲事,不如在屋子里好好安胎吧,不然万一长子嫡孙有什么闪失,啧!” 她这轻佻讥讽的一声“啧”,阴阳怪气溢于言表,让苏锦时一时气结,忍不住争辩道:“我好心劝解你,你怎么……” “锦娘!” 身后突然传来江淮之的呼喊,他扶着江楚氏站在身后不远处,皱着眉头看向两人,声音已有些不悦。 “不是与你说了,没事不要单独跟那女人接触,你是有身子的人,万一有了什么好歹……” 他话未说完,眼里意思已是再明显不过,直接给云苓扣了一个阴毒残害苏锦时孩子的帽子。 这会不在饭桌,云苓说话愈发不用顾忌,当即冷笑道:“能有什么好歹?一路跟过街老鼠一般逃回京城都没出事,回家好吃好喝还能养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句话直戳江淮之的痛楚,他气得咬牙道:“那可难说,回京一路虽则吃穿比不得侯府舒坦,但到底一路上未曾遇到什么歹人,可这侯府却是龙潭虎穴,不知道有什么蛇蝎心肠的人等着暗害我的孩儿,我自然是要提防些!” 云苓轻笑一声,“既然这么忌惮侯府,还回来做什么,大可以天为被,以地为庐,在塞外流浪大半辈子,说不定都不会被发现逃兵抓走呢!” “岂不是能让二位一辈子幸福美满?” 江淮之被她噎得哑口无言,方才在饭桌上还想着云苓到底还是过去那个腼腆乖巧的女子,被他连环逼问弄得无言以对,心里还想着日后想想法子重新拿捏她方好。 撇开那一万万两的嫁妆,两年不见,过了门的云苓样貌长开,愈发美的倾国倾城,更因着一力支撑永安侯府,被逼着褪去了年少的稚嫩,更为她添几分稳重端庄,只是远远瞧着,身上就是难以忽视的迫人的貌美。 连着接触几次,倒让江淮之心痒难耐,生出了一些别的心思。 只是现下一看,哪里还有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刻薄刁钻,当真是与泼妇无异! 江楚氏气得发抖,朝着云苓骂道:“我儿子是正经永安侯府的三房嫡子,凭什么不能回府?别是什么人别有用心,想着他真的在外出事回不了,好想法子侵吞我们整个三房吧!” 云苓扑哧一笑,像是当真被逗乐了。 “侵吞?” “你们三房离了我,怕不是上下八百辈子都还不清欠的外债!” 第74章 报答 她冰冷的视线在三房几人身上扫过,最后停在苏锦时身上,冷笑一声。 “这么在乎自家长子嫡孙就好好在家里安胎,没事少来招惹我!” 云苓挑衅的眼神落在江淮之身上,毫不避讳,“毕竟我这种蛇蝎心肠,谁知道一时冲动能做出什么恶事?” 说完,看也不看几人,牵着江时栩径直离开。 “你没事找她不痛快做什么?” 江淮之一时按捺不住自己的脾气,摔开苏锦时的手,朝着她不耐烦地吼道。 苏锦时有些错愕地看向突然暴怒的江淮之,好似在看一个陌生人一般。 安静了半晌,等到江楚氏扯了扯江淮之的衣袖,他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失态,顿了一会,才勉强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伸手去揽苏锦时的肩膀。 “锦娘你别往心里去,我是被那毒妇气得一时间没控制自己的情绪,绝不是对你生气!” 苏锦时还对江淮之那一瞬间爆发出来的凶狠心有余悸,但是瞧着他软下声调劝哄,又安慰自己约莫是自己多想了。 “其实云小姐,也挺可怜的!” 江淮之声调陡然拔高:“她可怜?她怕不是要骑到整个永安侯府的头顶上才能舒心!” 苏锦时拍了拍江淮之的手背,柔声劝慰道:“你没瞧出来吗,云小姐是想引起你的注意力,她心里有你!” 江淮之眼神一闪,还没说话,另一边的江楚氏就嗓音尖利道:“她心里有淮之?天大的笑话,我只怕她不是要生啖淮之的血肉!” 苏锦时摇了摇头,解释道:“云小姐这种从小养在后宅里,不曾见过什么市面,读书也不过什么女训女德,向来是把男人当做天一般,自淮之回来以后,她费尽心思折腾这么几出,不还是心有不甘吗?” “不怕她恨,怕的是她没感情。” 她意有所指地看了江淮之一眼,四目相对,江淮之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 “女人自然都是重情义的,尤其这个时代的女人,其实淮之你没必要那么与她针锋相对,平日正常相处,有时候与她谈及少时两人的情谊,想来云小姐不用几日就能心软下来。” 江淮之一怔,有些迟疑道:“锦娘你……不会吃醋吗?” 这话问得倒是苏锦时有些奇怪,她疑惑道,“我有什么好吃醋的?只要你的心在我这里,只把我当成你唯一的妻子,有一些逢场作戏总是在所难免的。” 她看着江淮之,善解人意道:“其实回来这些日子我也瞧出来了,云小姐或者说云小姐的家世是不是给了侯府很大帮助,挟恩相逼,才落得今日难堪的局面?” 江淮之缓缓地点了点头。 “今日我与云小姐聊了一会也能瞧出她的性子,”苏锦时叹了口气,“偏执太过,又有些自作聪明,若是当真与她撕破脸,说不好真的要鱼死网破!” 江淮之也慢声道:“祖母也与我提及了此事,加上过两月,云墨为就要进京,到时候说不好又是一番加官进爵,那时候她还不在府里横着走!” “既是如此,淮之你更要好好利用她对你的情谊了!” 苏锦时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慰道:“你知道记住,云小姐现在做的种种都是因为她喜欢你,受不了你不在乎她,嫉妒你爱上我罢了!” 江淮之眼底闪过一丝得色,开口也愈发自信,“我懂你的意思了,日后我自会知道如何拿捏她!” 说着他又拍了拍苏锦时的手,眼底说不出的疼惜。 “锦娘,我何德何能能有你这样懂事聪慧的贤内助?你放心,再给我一些时日,我定想法子让云苓从正妻位置上退下来,你才是我心里唯一的妻!” 三人在这边定了主意,另一头云苓回到折颜轩,就让月牙去给江时栩准备小点心。 “刚才闹了那一通,我瞧你还没吃饱,别饿着了,你正是长身子的时候。” 江时栩乖乖坐在桌边点了点头,又实在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姐姐,刚刚那个什么小姐说的话,是真的吗?” 云苓正给他倒茶,随口问道:“什么真的?” “就是……就是说你喜欢那个三少爷,还说你都是为了吸引三少爷……” 江时栩说的小心翼翼,生怕一个不对,惹了云苓生气。 “那你觉得呢?”云苓随手把杯子放在江时栩面前。 江时栩忙着急道:“我当然觉得是假的!三少爷当了逃兵,还背着姐姐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回来对着姐姐又是要打又是要骂的,姐姐怎么可能会喜欢这种男人?!” “况且,三少爷本来就配不上姐姐,背信弃义之人凭何拥有真心……” 他越说越小声,似是对江淮之甚为不满。 云苓沉默地盯着门框,淡淡道:“是啊,这么浅显的道理,连小孩子都懂,他们却不懂。” 话音刚落,月牙就已经提着慢慢一屉的点心进屋子,一样一样摆在桌子上,竟然有二十多碟,摆的满满当当。 “这么多啊!”江时栩从进了折颜轩便每日刷新自己的世界观,宛如乡巴佬刚进城一般。 他转头看着云苓,有些为难,“我吃不完……” 云苓轻笑一声,“吃不完就放着,没让你撑死。” 江时栩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双手扶着桌子,眼睛亮晶晶宛如小狗一般看着云苓,小小声撒娇。 “姐姐,我能拿几个去给我姐姐吗?” 刚说完,他似乎就感觉到了不妥,又手忙脚乱地解释:“不……不允许也没关系的,我就是……就是想到姐姐好像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我想着……” 眼见着他抓耳挠腮,急得脸都红了,云苓轻笑一声,抬头吩咐月牙。 “食盒便急着拿走,先把要给你姐姐的挑出来放好,哪有送人东西吃,还给自己剩下的?” 江时栩登时雀跃了起来,一边朝着云苓道谢,一边跟着月牙一起捡好看的点心。 云苓起身拿了一个小袋子走到江时栩跟前,往他面前一推:“这银子也带给你姐姐。” 江时栩慌忙摆手,“不成不成,我和姐姐已经受了云姐姐太多恩情了,要是还拿银子真的都不知道怎么报答了……” 云苓抓着他的手把银子往他手心一塞,淡淡道:“你姐姐贱籍还未脱,这些年在揽星阁攒的那点钱都被你爹拿去赌了,她一个女孩子,年纪又小,长得又实在漂亮,若是没些银子傍身,在这世道如何生存?” 江时栩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银子,又愣怔着看向云苓。 “想报答就好好活着,好好努力,以后有的是你们报答的机会。” 第75章 买下茶楼 月牙瞧着江时栩拎着食盒蹦蹦跳跳的身影,笑着道:“倒是个懂感恩的孩子,自己过上了好日子,也没忘了拉扯姐姐!” 云苓随手翻过一页书,淡淡道:“那日在揽星阁外头你不是瞧见了吗,为了姐姐都能豁出命去,还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月牙瞧着云苓风轻云淡的模样,忍不住感慨,“还是小姐眼力好,起先我还不明白,收养这么一个瞧着跟皮猴一般的混小子做什么,如今看他倒是比那些道貌岸然的世家哥儿磊落得多。” 云苓笑了一声没有接话,只朝着月牙招了招手,低声吩咐道:“你出去帮我打探一个消息,说是……” 月牙狐疑地听完云苓的吩咐,想问为什么,又想到自家小姐向来极有主意,便没再多言,径自离开去办事了。 又过了几日,正好江时栩出门找江时筝的时候,月牙给云苓递了消息。 “茶歇楼?” 云苓一边系着外衣扣子,一边挑眉看向月牙。 月牙伺候着云苓套上外衫,连忙应道:“我找了那边跑堂的打听了一些,说是那位大人每月大约能有十日要候在茶歇楼,倒是想不出,方大儒这般举世无双的人物竟然喜欢窝在茶馆听书!” 她忍不住好奇道,“小姐你是从何处知道这消息的?若不是我专门着人打听,竟是无人知道这一秘辛。” 云苓垂头梳理了身上的薄纱,这消息说来也是偶然。 是前世江淮之将她当作玩物一般送到各处讨好高官的时候,云苓偶然在一个时常跟方大儒走动的高官后院里听来的八卦。 原本以为不过是茶余饭后的笑料,不想重生一世倒成了她为未来铺路的一招奇计。 “去回一回这位当世大人物吧!” 茶歇楼,正午。 这会正是茶馆极为热闹的时候,做工的歇息,雅客寻乐子,不讲究的席地而坐,讲究的在茶楼随意寻个座位落座,更有格调有身份的,往往在楼上包下雅间。 齐齐目光缩在大堂正中一处,听着那说书人惊堂木一拍,就起了一个调: “话分两头,且说那曹操与刘备煮酒论英雄……” 正对着说书人三楼雅间,乃是茶歇楼视野最开阔,最为华贵的包房,少女这会倚着窗,听着掌柜正自得地炫耀。 “我们茶歇楼茶好不说,最妙的就是这个说书人,乃是专门从北方请来的贯口,家中世世代代都是吃说书这碗饭的,绝不是寻常茶馆那起子半路起家能比的……” “掌柜的!” 云苓一边吃着月牙剥好的杏仁,一边随口道:“我有一个主意。” 掌柜被打断也不恼,忙殷切地笑道:“贵人请指教!” 云苓摆了摆手,“谈不上指教,我是觉着,可以让说书的开单间,另外出了听书银子的人方才能去,攒齐四个人开一局,也可以开单人局,但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她朝着掌柜一挑眉,“你瞧着如何?” 掌柜一愣,一时脸色僵硬要笑不笑,“这……这恐怕,咱们茶歇楼做的是小本生意,就指着这说书的吸引人,开了单间,日后哪还有来客啊?” 云苓一手撑着扶栏,随意点了点底下熙熙攘攘聚成一团的客人,轻笑一声。 “吸引来的多少是能花钱的?光听不点茶的,点茶要最便宜的,一盏茶坐一日的,这盘子支棱在这,不过是捧个人场罢了。” 一语中的,掌柜脸上也一时有些讪讪。 却仍是坚持道:“可既是如姑娘所说,本来就没几个愿意花钱的,开了单间愈发没人愿意额外花那冤枉钱,那我这小店岂不是更加亏本了?” “不会。” 云苓缓缓摇了摇头。 掌柜看着她成竹在胸的模样,心里忍不住来气,只觉得到底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出身富贵,不知人间疾苦,靠着往日所学的皮毛,就开始指点江山,纸上谈兵了。 他嗤笑道:“做生意的事,什么都说不准,小姐哪来的自信换了你的法子我就能赚钱,若是我亏本了,小姐能补偿我的损失么?” 怼了一通,掌柜才算扬眉吐气,不阴不阳地朝着云苓一抱拳。 “小姐好好听书吧,小人还有一堆事等着处理,没那空闲陪您耗着了!” 眼见掌柜转身欲走,云苓连动作都未变,只淡淡道:“三倍于市场的价格。” 她侧头看向掌柜,手指指了指上方:“把这茶歇楼卖给我。” 掌柜动作一僵,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什么,三倍……不是,小姐您是金尊玉贵,我就是小老板,开不起这种玩笑,您想玩到处都有乐子,犯不着在这里捉弄我!” 云苓转过身,背靠着栏杆,朝着月牙抬了抬下巴:“你若是同意,现在就可以让丫鬟给你点银票。” 她说的太过随意,让掌柜愈发不敢相信,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云苓,半天才朝着她比了一个数字。 “小姐,这不是同不同意的问题,您知道三倍是什么价格吗?那可是两万一千两,这么一大笔银子,怕是京中的达官显贵都不能一气掏出来,你还是别说大话了……” 话音戛然而止,云苓两指夹着一叠银票递到了掌柜面前。 “来得匆忙,都是江南大票,还未换成京中小额,可能要劳累掌柜去我铺下的钱庄兑银子了。” 第76章 再遇沈隽 看着手中江南票号,再瞧着眼前女子通身气派,一个显而易见的答案在掌柜脑海中呼之欲出。 “你是三……” 云苓伸出食指比在唇上,止住了掌柜后头的话语。 “此后这茶歇楼明面上还是你做大掌柜,装潢伙计一概不变,只晚些对账的时候,半年抽缴一部分盈利便可,若是亏损,自有我来承担。” 掌柜从来未曾听过这般豪气合算的收购买卖,当即激动地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连连朝着云苓鞠躬。 “是是是,一切皆听小……啊不是,老板的,老板说什么小的做什么!” 云苓看着掌柜喜不自胜的模样,状似随意道:“我知你为人做事还算厚道,拿了这么大一笔钱,得了这么一个便宜,想必也做不出什么欺瞒主家之事。” 掌柜连忙摆手道:“哪的话?老板不信你到街坊邻里问问,都知道我老张是出了名的厚道人,咱算不上什么兼济天下,也万万做不了什么缺德事的。” 云苓点了点头,挥了挥手,“现在可以去办事了吗?” 掌柜哪里还有不依的,连忙点头:“哎哎哎,小的这就跟你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 不一会,云苓就在楼上瞧见底下说书人换口水的空当,被掌柜请了下去,弄得底下人全部茫然。 正疑惑着呢,就瞧见掌柜上台把云苓交代的话悉数复述了一遍,瞬间众人哗然。 一连声的“不厚道”、“掌柜也太黑心了”、“不让说书就砸店”的吵嚷声几乎要顶翻了天,弄得掌柜焦头烂额。 云苓懒得再看,左右掌柜自己会想法子处理,她只负责出钱验收成果。 她直起身慢步往门口走去,懒声道:“走吧,回去瞧瞧时栩回来不曾。” 两人不欲大张旗鼓叫人知晓行踪,因而专程是走茶歇楼后门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进来的,避开了门口人声鼎沸的场面。 “小姐,这儿灯暗,小心台阶。” 月牙打头在前面探路,云苓慢步跟在后头,正准备从茶馆另一面,除了掌柜和账房往日没人造访的楼梯下去,拐过一个转角,一丝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划过云苓的鼻尖。 她脚步一顿,下意识往转角深处一个看不清的角落看去。 “小姐,怎么了?” 月牙有些疑惑地看向云苓,云苓顿了顿,慢声道:“你有没有闻到一股味道,那种……” 她话没说完,眉头愈皱愈紧,在要不要冒险之间徘徊。 “什么味道,我什么都没闻到啊!”月牙看着云苓的表情,一下紧张起来,“小姐你别吓我,是不是出什么事了,要不我去把掌柜喊来?” 云苓伸手止住了月牙的动作,缓缓摇了摇头,“可能是我这些日子睡不好,有些精神紧张,听错了。” 月牙这才放下心,一边转身一边碎碎念道:“我就说小姐得回去喝一碗糙米薏仁汤,上回怜星来给小姐诊脉就说要配,您非不让……” “叮!” 一道极轻的铃铛脆响,云苓脚步陡然一顿,猛地转头盯住角落。 她半点不再犹豫,拔腿就往角落深处走去,等到月牙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消失在了阴影里,吓得月牙大喊。 “小姐您要去哪儿?” 云苓头一不回道:“站在那守着,有人来提醒我!” 越往深处走,血腥味愈发难以遮掩,终于在靠近角落的时候,她一脚踩上了一滩血迹。 “啧!” 一声轻响,不等云苓反应过来,只感觉一阵风从耳旁刮过,下一刻一把泛着冷意的匕首就横在了她的脖颈。 “不想死就闭……” “是我。” 清冷的声音这会就像是倒春寒里的一丝潮风,冰冷却又温柔,湮灭了男人心里全部的滚烫的警惕与戒备。 他浑身一软,彻底放松了身心,整个人不受控制地软倒在云苓身上,险些把云苓整个人压垮。 “是你就好……” 云苓一边扶着门框支撑着自己不倒,一边抓着沈隽的手,防止他从自己后背滑下,手忙脚乱地咬牙骂道:“好什么好?!不许睡,我扛不动你!” 沈隽轻笑一声,呼吸擦过云苓耳边,带起一阵厚重的血腥味。 到底还是强打起精神,没有再把所有力气压在云苓身上。 云苓咬着牙奋力扭头朝着月牙低声喊道,“月牙,赶紧来帮忙!” 两个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好容易避开了众人的视线,把沈隽扛到了方才云苓的厢房,也索性这会都在跟掌柜闹着说书人的事情,包间一层几乎没有什么人。 沈隽瘫在床上,终于缓了口气,忍不住吐槽道:“这刀伤没要我的命,你俩快要我的命了!” 云苓紧皱眉头,蹲在他的身侧检视他的伤口,伤在腹部,鲜血洇湿了他大半上衣,现在也没有止住的趋势,显然伤势非常严重。 她转头吩咐月牙道:“你回府一趟,把怜星带来,记住路上避开人,尤其折颜轩那几个眼线,别让他们盯上了。” 月牙心中虽有百般疑惑,但向来最为听云苓的,当即二话不说,转身回去找人。 云苓侧头看着沈隽盯着自己,便解释道:“怜星随时二房姨娘,却是我的亲信,医术高超,为人谨慎,不会把你今日的事情透露出去。” 不过几息之间,她便猜出了沈隽约莫是在执行什么极为秘密的计划中失了策,方才落到如今的地步。 刻意避开了城中大夫,防止走漏消息,最大程度地保护了沈隽的安全。 沈隽眼中滑过一丝赞许,他张嘴刚想开口,便咳出了一口血,云苓连忙拿着自己帕子给他擦拭,没好气道:“都伤成这样了,就少说点话吧!” 沈隽摆了摆手,缓过一阵还是忍不住开口,“你再防备也无用,茶馆是人多嘴杂之地,最不安全。” “不会。” 云苓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口道:“这间茶馆老板是我。” 第77章 纨绔 漫长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无端的蔓延。 在云苓上手试图帮沈隽解开他沾了血的外衣的时候,沈隽终于忍不住提出困扰他很久的疑问。 “你到底有几间铺子?” 云苓解开了他的腰带,开始拉扯沈隽的袖口:“抬手。” “盛京的话,现在手里应该是五十八间左右。” 沈隽麻木地仍由云苓帮他脱下外衫,动作间撕扯到他腹部的伤口,他连表情都未变,半晌还是忍不住看向云苓。 “你知道长公主当年出嫁,排场乃京中皇亲国戚之最,手中铺面也不过三十有余。” 云苓疑惑地点了点头,“知道啊,现在应该就二十多个了,去年经营不善,我收了三间米铺,两间酒馆,还有一些小东西,记不清了。” 沈隽欲言又止,止言又欲。 等脱到里衫的时候,云苓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隽的意思,恍然道:“啊,你是问这间茶馆是不是?” 她伸手正准备把内衫从沈隽黏连的血肉上撕开,只是血流的太久,稍一撕扯就让沈隽额头沁出一层汗水。 “这间现在确实不算是我的铺子——” 迎向沈隽皱眉的眼神,她微微一笑,手下猛一用力! “一个时辰前才买下来。” “嘶!” 沈隽眼睛猛地瞪大,那种剧烈撕扯的疼痛,让他差点一口气没能喘上来。 云苓一边继续帮他脱下内衬,一边抱歉道:“得转移你的注意,不然越耽误血流的越多。” 沈隽疼得浑身发颤,慢悠悠地朝着云苓竖起一根大拇指。 “算你狠!” 等到所有的衣服褪去,云苓终于看清了沈隽的伤势又多狰狞。 横亘在腹部一道一掌宽的刀口,几乎把沈隽捅个对穿,这会正因为方才的大动作,又拉开了伤口,一股一股冒着鲜血。 两侧流出的鲜血已经凝成了黑色,显是这伤在沈隽身上有些时辰了。 怜星还有半个时辰才能到,云苓直接扯来包间里几块帕子给沈隽简单包扎止血,她皱眉看着沈隽因为流血过来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那双往日从来俊俏轻佻的眼睛不受控制地慢慢合上,似乎下一秒就要失去意识。 “啪!” 清脆的一巴掌扇在沈隽脸上,惊得他猛地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向云苓。 “你!” 云苓却没有半点动手的羞愧,理直气壮道:“别说,你这会躺下去,待会再醒就麻烦多了。” 沈隽缓缓抬头,慢吞吞摸了摸脸上的巴掌印,有些哭笑不得:“怕我睡过去,跟我说说话不就成了,非要动手做什么?” “我这不是看你都要睡过去了……” 云苓越说越小声,到底是意识到自己理亏,半天才别扭道:“我没什么跟你可说的。” 沈隽看着她鼓着气的侧脸,让那张精致到不食人间烟火的侧脸,难得添了几分娇俏的人气。 说话也柔了声调:“你不好奇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还受了伤?” 云苓随意道:“你想说的时候自会说,万一是什么我不该听的,倒是没事给自己招惹了麻烦。” 她所有的注意都在包裹沈隽的伤口上,连回答都随意得很,想到什么说什么。 “那你呢,来这里做什么?” 云苓也没遮掩,“听说书。”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顺便收了一家铺子。” 沈隽轻笑一声,“为什么,你不像是无缘无故就干出收铺子这种事的人。” “那是小侯爷太不了解我了!” 云苓侧头朝着沈隽翻了一个白眼,随性道:“我平生最好无缘无故花钱,钱多,烧得慌。” 她说得太过理所当然,让沈隽一肚子话闷在肚子里,一时间被气笑了。 “世人都说有财而不露富,怎么你张口闭口就把我很有钱挂嘴上?” 云苓嗤笑一声,“说这话的世人一定不是顶尖富商,至多不过小财傍身罢了,到我,我爹这种身家,举手投足都是钱堆出来的,怎么藏都得露富。” 她抬眼扫了沈隽一眼,朝着他腰侧的环佩努了努嘴。 “送你的凤于烟,够买两间这种茶馆了,但于我来说,不过是我心血来潮的零花罢了。” 沈隽摇了摇头,开口虚弱中又带着一丝藏不住的戾气。 “过往的经历告诫我,锋芒太露,终会招致祸患。” 云苓拎着眉头,下意识看向沈隽,见他眼底满是认真,显是极为认真地与自己说出这番话。 她垂眸又小心看了沈隽伤口一眼,确认流血的势头已经止住,才放下手缓了口气。 在两人长久的沉默里,沈隽正欲换一个话题,打破两人之间的尴尬。 “那为何不把祸患斩于马下?” 她正视这沈隽的双眼,突然笑了一声,“遇事逃避躲藏,可不是我印象中的沈小侯爷。” 沈隽起了兴趣,咳嗽了一声,笑问道:“那你印象中应该是如何?” 云苓低头下意识盘弄着自己手腕那一串玛瑙串,繁复的思绪跨过两世的长河,从赫赫威名的镇国公府小侯爷,到雨夜小巷受尽折磨的沈隽,最后一刻。 是她新婚出嫁,搁这轿帘卷起的一角,看到街道另一侧整军待发军队的领头将军,鲜衣怒马沈临安。 “是鹰。” 飘远的思绪回收,她那一双素来藏着万千怅惘的眼睛头一回褪去了茫然,现出一片清澈的水色,倒映出一览无余的沈隽。 “苍穹万里,一往无前的鹰。” 她眼神太过纯粹,坦然的信任好似击溃了沈隽高筑的防线,让他瞬间别开头,不敢再跟云苓对视。 半晌才清咳一声,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我可没你想得那么好!” 他笑着转头看向云苓,方才的仓皇褪去,眼里又变成了往日那副吊儿郎当,事事不上心的神态。 “年少轻狂的时候才会做梦征战四方,建功立业,多上几次战场,就知道那里多凶险,多吓人,还不如待在父母身边当富贵闲人呢!” 云苓只嘴角噙着笑看着沈隽,没有回答,也没有吭声,直到沈隽自己装不下去,不自然别开头,“你一直看着我笑做什么,怎么,瞧不起纨绔么?” 云苓伸手拨弄了一下放在沈隽身侧的凤于烟。 “我是在想,纨绔会觉得自己是纨绔吗?” 第78章 道谢 沈隽一顿,沉吟良久正欲开口,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月牙压低着嗓门的声音传来:“小姐,是我!” 云苓起身开门,就瞧见月牙后头怜星罩得严严实实的,手里拎着一个硕大的药箱。 “月牙在外间守着,怜星跟我进来。” 云苓一边领着人往里间走,一边随口问道:“你怎么裹成这样,是府里除了什么事么?” 怜星连忙摆了摆手,一边摘了外袍,一边解释道:“回少奶奶,府里没什么事,只是这几日喜姨娘那边与我有些纠缠,我怕又被她抓住什么把柄,因此出门小心了点。” “叫我小姐就行,在外头别喊少奶奶。” 云苓接过怜星的药箱,皱了皱眉:“喜姨娘?你何事得罪她了,她往日跟院子里那几个姨娘都斗不过来,怎么折腾上你了?” 怜星搓着手,解释起来有些难言:“她前些日子好容易有了一胎,胎像一直不稳,反复叮嘱我保住,好容易牵扯到了六个月大,前几日祭祖事多,被二夫人叫去帮忙,当晚就见红了。” “熏艾,施针,折腾了几日,到底没留住。” 云苓皱了皱眉:“喜姨娘怀孕?我怎么没听到风声?” 怜星叹了口气,“正是怕这胎留不住,一直不肯声张,想说等到胎像稳了再说,谁知道……哎!” 她环视一遍里间,没瞧见人,好奇地问云苓,“小姐,是哪位受了伤?” 云苓领着她到榻前,抬手一指,“喏,就他!” “啊——” 怜星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短促的叫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榻上虚弱的男子。 即便她少时久居深山,成年后困于宅院,再怎么不问世事,也认得眼前之人乃是大梁金尊玉贵的沈小侯爷,沈隽! 如今面容苍白,赤裸着上身躺在榻上,腰腹的血迹还未擦干,却是从未见过的虚弱模样。 沈隽勉强朝着怜星打了一个招呼:“吓到你了,对不住,我让她别跟我脱衣服,她非要折腾我……” 云苓气得瞪他,“你衣服都黏伤口上了,不给你脱了怎么上药?” 她白了沈隽一眼,拉过怜星到榻边,垂眸瞧着怜星眼里的惊异还未褪去,脸上满是惶恐不安。 “今日之事,只有你知我知,他知,月牙知,万万不可泄露给任何人。” 云苓伸手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我只能依靠你了,京中大夫虽有几个是我相识的,但是我唯一信任之人,只有你。” 怜星怔怔地看着云苓,那双杏眼犹如初生的小鹿一般。 突然重重点头应道:“小姐放心,怜星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 云苓满意地点点头,“去吧,我相信你的医术。” 得了云苓的赞许,怜星犹如注入了神力,当即打开药箱就开始利索地帮沈隽处理伤口。 沈隽越过怜星的头顶扫了云苓一眼,眼底满是戏谑。 那意思不言而喻,往日你就是用这招诓骗的身边人死心塌地的? 云苓一挑眉,无声地朝着沈隽比了几个嘴型。 意思,我是真心换真心,轮得到你多嘴! 沈隽摇了摇头,看向云苓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宠溺。 原本他只以为怜星这种闺阁女子,就算会医术也不过是普通的包扎止血,也算够用,大不了他恢复了些气力,再回府重新找大夫。 未曾想,随着怜星手下飞快地上药、缝合、包扎,沈隽眼神越来越凝重。 在怜星用蜡烛烧过的银针即将最后一针给伤口收尾的时候,沈隽终于忍不住发问:“你这医术,师从何人?” 怜星一愣,下意识看向云苓。 云苓抬了抬下巴,随意道:“他问你什么,你但说无妨。” 怜星这才点点头,小声道:“回禀小侯爷,民妇的医术都是父亲一手教授的。” 沈隽皱眉道:“你父亲是何人?” 怜星一顿,垂眸帮沈隽缝合好伤势,又拿布一层层包裹,才慢吞吞回道:“不过是一个普通的赤脚郎中,小侯爷不认识的。” 她语气里满是回避,显是不想再这话题上多言,沈隽也不是那等为难人的,便没再追问,只感慨道。 “你医术极好,便是整个宫中太医院,也难寻到能与你比肩的御医。” 怜星包裹好沈隽的伤口,站起身连忙摆手道:“侯爷谬赞了,不过是一些上不得台面的土方子罢了。” 她又拿出一个药瓶,和一叠提前调配好的药粉放在沈隽身旁,叮嘱道:“来得匆忙,也不知道小侯爷受的什么伤,我只准备了一些万能用的药膏,药瓶里每日涂抹有助伤口恢复,药粉只要吃两日,晚间温水服下止痛消炎的。” “至于其他,”怜星站起身,恭顺道,“小侯爷可以回府之后,再请更有经验的大夫,瞧瞧需不需要配药调理什么,我就不班门弄斧了。” 沈隽点了点头,朝着怜星认真道:“多谢,日后若是有需要的地方,沈隽定当尽力相助。” 怜星吓得连忙摆手,一边看着云苓脸色,一边慌张道。 “不可不可!我不过是听小姐吩咐尽些分内之事而已,救侯爷的是小姐,想法子医治侯爷的也是小姐,我可不能揽功,侯爷要谢还是谢小姐吧!” 云苓听笑了,上前抓着她着急忙慌的手,握在手心捏了捏:“他要帮你,你就应下,若是没有你,我又不会医术,只能看着他血流光去世,本就是你该得的,没什么不好意思的。” “可是……” 怜星还想拒绝,倒是榻上的沈隽先笑了一声。 “你们小姐说的是,不必客气,况且,谢你也不妨碍谢你家小姐——” 他抬头扫了云苓一眼,眼尾是藏不住的笑意。 “你家小姐本事大得很,必是吃不得亏的,多的是法子折腾我。” 第79章 只要你想 沈隽伤势严重,一时半会根本动不了身,云苓思绪再三,干脆包下了整层隔间,让他安心养伤,叮嘱怜星每日晌午,永安侯府门禁最松的时候,来给沈隽治伤。 怜星一时间有些犹豫,却没有迟疑太久,还是笑着点了点头,“好,就是辛苦郑大哥驾车多跑两趟了!” 云苓却似没有瞧出她的犹豫,一边送怜星出门,一边又往她掌心递了一张银票。 “上回给你的银子应该也花的差不多了吧,孩子长大处处都要用钱,你拿这些钱预备着,不够再问我要。” 怜星低头一扫,上头一千两的面额唬的她脸色煞白,说话都不利索了, “不不可!这也太多了,之前银子还剩了许多,怎么好再拿小姐银票,那也太不知足了!” 她说着又要把钱塞回去,云苓朝着月牙打了一个眼色,月牙立刻会意,笑盈盈上前挽着怜星往外头走,顺手把那张银票塞进了怜星口袋里。 “怜星姐姐,我最近身子不舒服,正有一事要问你呢……” 怜星被她半拥半推着,只能僵硬地出了房间。 云苓关上门回了里间,一眼就看见沈隽带着笑意的眼角,他意有所指道。 “你分明瞧出她的为难,却还要强人所难,不是你的风格。” 云苓这会才有空道水盆前洗着自己手臂上沾染的血迹,随口道:“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我的风格,你又知道了?” 沈隽歪靠着榻边,拨弄着环佩随性道:“随口问问罢了,你若是不想说就算了。” 看着水盆中的清水一点点被鲜血染红,云苓这才慢声道:“我不放心她。” 沈隽微微撇过头,有些不解地看向云苓。 “我知道她是好人,找她帮忙,她也绝对会守住秘密,只是,到底不是我眼皮底子下的人。” 手上的血污怎么都擦不干净,云苓皱了皱眉,干脆破罐破摔起身,扯了一块毛巾随意擦着手。 “她还对二房,或者说我二叔有那么一点不该有的感恩之意,加上又有一个三岁女儿的牵扯,不到万不得已,她不会完全放心投奔我。” 帕子上被水迹晕开一片鲜红,错乱出一股铁锈气。 “没办法,我只能逼一逼她。” 她终于擦干手上湿漉漉的水迹,转头看着沈隽正认真地盯着自己,眼里带着些说不出的情绪。 云苓心里咯噔一声响,抢先开口道:“很算计是吗,发现我并不是你以为的磊落光明,多的是见不得光的阴毒。” 沈隽突然笑了一声,似乎是觉得云苓着急的解释有些说不出的可怜可爱。 “我什么时候说过,在我眼里你非得是磊落光明的?” 他眼神落在云苓那双莹白的玉手上一点没有擦干的血迹,淡淡道:“况且,有些自己的私心,怎么又算得上阴毒?” 云苓捏着手帕的动作一紧,下意识抬头与沈隽对视。 “再说,我很重要么,又何必在意我的看法,我沈隽又一定是什么好人么?” 他静静瞧着云苓,嘴角噙着一抹笑:“说我把你想的太磊落光明,你又何尝不是太把我当成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那一触即发的对视,带着万千说不明白道不清的情愫在两人眸光相接的一个瞬间,互相给了彼此一个答案。 云苓先笑了一声,打破了那点微妙的气氛。 突然朝着沈隽歪了歪头,“说起来,这次我救了你,是不是能跟南望山那次扯平了?” 沈隽耸了耸肩,不置可否。 云苓轻轻啧了一声,“呀,扯平啦!我还想着能不能挟恩相邀,逼着咱们沈小侯爷再帮我办点事呢!” 她虽是玩笑之语,话音里却掺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撒娇,听得沈隽一时间愣怔住,半个身子不受控制地酥麻了起来。 半晌他才喉头干涩,找回了一点自己的声音,装出混不在意的模样玩笑道。 “云小姐这会不好意思,是不是来得太迟了些?” 听出他话音里的调侃之意,云苓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一笑不再是她往日在人前刻意伪造出的那份假面,也没了强行镇定的淡然,全然是她真心所致,变当真笑了起来。 那双漂亮的烟雨朦胧的眸子这会反射着夕阳的艳色,波光粼粼的犹如幻彩的湖面,珠玉白的皮肤泛着光,衬托得嘴角那一点梨涡好像当真存着佳酿。 沈隽猝不及防被这一点真挚唯美的笑意填满了眼眶,只宛如深夜瞧见万千星辰,璀璨地模糊了所有人生看过的弧光。 “我想问问,小侯爷身边有没有什么身手过人的女子,可以借我一段时间?” 猝不及防一道声音打断了沈隽散乱的思绪,他猛地回过神,反应了一会,才领会了云苓的意思。 下意识皱眉问道:“你身边有人要害你?” 云苓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以防万一罢了,我与月牙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寻常出门总是带着侍卫也不方便。” “我原是想着去人牙子那里买一个,或者是让京兆尹帮我问问,只是到底不放心,想着还是来问问你,一是你人脉广,二是若是镇国公训练出身也远比普通人来的更靠谱一些。” 她瞧着沈隽思索的眼神,又提前补了一句:“若是没有也无妨,我到底还是多处去找找也行,也不急于一时。” “这忙,或许我还真帮得上。” 沈隽抬头看着云苓,思索着道:“原是我祖父携祖母出征,不放心她一人留守军营,便专程训练了一支娘子军,后来我祖母去世,这只队伍也没有解散,又到了我母亲手里,俱是家世清白,身手出众的死士。” 云苓登时眼睛一亮,声音都是控制不住地雀跃,“那敢情好!我只要一人就好,有什么要求,或者要多少银子尽可随便提,只要在我能力范围之内,无不可以的。” 瞧着她亮晶晶的眼神,沈隽眼底那点柔软的情绪几乎藏不住,他下意识别开眼,垂眸拂过腹部的绷带,思绪忽然飘到极远的地方。 “你救了我一命,不论是否我能力范围内——” “只要你想。” 第80章 出事 他说得太过诚挚认真,云苓下意识别开眼,陡然有些无措。 正好外头“嘎吱”一声,月牙的声音隔着屏风传来:“小姐,天色不早了,您看咱们什么时候动身?” 这句提醒瞬间打破了僵局,云苓宛如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猛地站起身。 又似乎感觉到自己的慌张,她顿了顿,缓住了呼吸才朝着月牙回道:“知道了,你下去让郑叔备马吧。” 等到月牙离开,云苓才转头朝向沈隽,并不正眼看他,淡淡道。 “那侯爷好好养伤,怜星每日都会来给您上药,这间包厢我已经让掌柜留了牌,您伤好之前不会有人打扰。” 沈隽没有吭声。 说出这么一长段话,好似耗尽了云苓的气力,搁下一句:“那我先走了。” 就预备落荒而逃,去被沈隽突然喊住:“慢着!” 迎着云苓疑惑的眼光,沈隽咳嗽了一声才蹙眉道:“这几日让你家中适龄女子尽量不要夜间出行,京中不太平。” 云苓一怔,脑海里迅速回忆起前世这个时候出了什么事,偏生记忆庞杂,一时半会理不出头绪。 只得胡乱应着,“我晓得了,你……好好养伤。” 话毕便未再多言,径自开门下楼去找月牙。 及至那扇门合上良久,沈隽才慢慢把视线移开,他扫了一眼窗外,才一手扶着床榻,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 一声呼哨,没多久一只雪白的鸽子就停在了他的指尖,左右晃着脑袋。 沈隽拂过鸽子的头顶,轻声道:“递个消息,平安。” 入了夜,茶歇楼顶层没有点灯,一道轻巧的身影翻过专门留着的侧窗,进了里间,一眼就瞧见了那半靠着榻边的人影,他登时跪下,声线有些紧张。 “小侯爷,您没事吧?” 沈隽慢慢直起身,借着月色看清了一点面前跪着的人影。 “只有你我二人,不必跪着了。” 他清咳一声,声音还带着重伤初愈的虚弱,“被人算计了一道,伤势不算太严重,只是在这茶馆角落耽搁里两天,伤了气血。” 那黑影的声音立刻着急了起来,“那还是赶紧回府让御医来给您瞧瞧,不然若是落下什么病根就得不偿失了!” 沈隽摆了摆手,随意道:“不必了,帮我治伤的是一位妙手回春的不出世神医,未必差了御医多少。” 顿了顿他又道,“况且这次我意外暴露了行迹,以他们对我的忌惮,怕是现在已经埋伏人在国公府门口,就等着我回府坐实这件事了。” 黑影一时也有些犹豫,安静了半晌,语气还是有些不放心。 “可是,到底这地方是茶馆,人多混杂,也不是适合养伤的地方,只怕有什么人混迹在里头……” “不会。” 沈隽语气坚定,看着黑影着急的模样,他脑海里突然闪过午间那番理直气壮的对话,忍不住笑了一声。 反而吓得黑影一跳,几乎以为沈隽别是伤到了脑子,神经了起来。 “这茶馆是我一个至交好友的的产业,她说了,在我养伤期间,不会有人来打扰我,再说茶馆瞧着人来人往,反而追查我的人约莫想不出我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留在这般鱼龙混杂的地方。” “至交好友?” 黑影还是有些心慌,“侯爷并非属下要干涉您的行事,只是自您从北疆回府,突然开始彻查国公府上下,连带着暗中清肃亲卫,抓出了多少明着忠心耿耿,背地里早生异心的贼子,若不是您有心,怕是整个国公府颠覆都抓不住他们的把柄。” “不可不防啊!” 沈隽笑了一声,“我知道你的意思。” 他眼神微微闪了闪,侧头看了看被乌云遮盖的月色,思绪恍惚又回到了那个阴湿的雨巷。 “任谁有异心,也不可能是她。” 不曾受过他或国公府的恩惠,甚而未与他有过任何交往,却愿在那样惊心动魄的夜晚,冒着生命风险救他性命的。 这世间只她一个。 眼见黑影还要再劝,沈隽先伸手打断了他的话头。 “好了,我心中已有了决断,你先与我说说,你那边得到的消息,我这里还有几桩事要你去办,没时间耽搁。” 黑影到底知道事情的轻重缓急,还是咽下那点烦恼,连忙认真与沈隽汇报今日事情。 这头茶歇楼还在风起云涌,那边折颜轩,江时栩却是到了深夜才回屋。 云苓瞧他一进门心事重重的样子,有些疑惑:“怎么了?可是家中出了什么事,还是你姐姐又被你爹欺负了?” 听到云苓的问话,江时栩才瞬间回过神,后知后觉自己的失礼,连忙就要下跪朝着云苓行礼,动作一半就被云苓拦住。 “都说了,不在外人面前,这点礼数就算了,边吃晚饭边说吧,耽搁这么久,我都怕你饿了!” 江时栩坐在位置上,抓着月牙递来的筷子,转头盯着云苓给他碗上夹菜,看了半天,还是欲言又止。 倒是云苓先笑了,“一直盯着我作甚,你想说就说,若是不想说,我也不问了。” 说着随手拍了拍江时栩的脑袋,温柔道:“先吃饭。” 这轻柔地一拂,像是一记敲门砖,霎时让江时栩鼓起勇气,转头朝着云苓开口问道。 “云姐姐,若是……若是麻烦你救一个人,你可不可以……就是……” 他磕磕绊绊半点说不出要求,半晌才懊恼地敲了敲头,“都怪我太没用了,总是给你找一堆麻烦!” 云苓听笑了,往江时栩放了一只大鸡腿,才笑着道:“先说说是什么事,让我听听能不能解决呢,毕竟你云姐姐我也不是什么许愿池里的王八!” 她随口一个玩笑,倒是让江时栩稍微放松了一些心情,这才慢慢阻止语言,开始跟云苓讲述今日之事。 “我姐姐在揽星阁时有一位手帕交,就在前日,突然失踪了。” “等到她父母找上门,才知道,这盛京竟是悄悄地丢了好些姑娘……” 第81章 疑云 “揽星阁?” 云苓帮着江时栩盛了一碗汤,有些奇怪,“那日你们姐弟去报官,京兆尹还未查封吗?” 江时栩瞧出她的误会,连忙解释道:“封了封了!我拿着侯爷的令牌去,京兆尹不敢耽搁,连夜查封了。” “只是卖身契还在花妈妈手中,除开强买强卖,和年纪太小的,大半都是自愿的,不然也是父母默许的,人牙子发卖只要合乎规矩,京兆尹也没法子。” 云苓把汤碗放在江时栩面前,有些沉默,“你继续。” “绒儿姐姐比我姐姐大了四岁,是家里过不下去,自愿去揽星阁做活的,姐姐刚到揽星阁受苦的时候,也是她一直帮衬着。” “原本靠云姐姐和沈侯爷帮衬,揽星阁倒下了,花妈妈也不敢拿她们怎么办,绒儿姐姐只要挨到明年三月,卖身契就到日子了,谁知道突然来了一桩生意……” 云苓骤然蹙眉,“生意?没了揽星阁她们去哪做生意?” 江时栩也一知半解,只能两手比划着磕磕绊绊解释,“姐姐说是,以前认识的贵客,还跟花妈妈有联系,就偶尔会要人上门陪着。” 云苓瞬间了然,“那位绒儿姐姐是在做熟客生意的时候,走丢了,多少时日了?” “五天。” 江时栩一张小脸染着愁绪,半天化不开似的。 “五天?!” 云苓有些愠怒:“五天还不报官,这么大一个人丢了,是非要挨到出事不成?” 江时栩被云苓反应吓了一跳,张嘴都有些说不清话。 “我……不是……姐姐也是才知道的,绒儿姐姐父母一直找,到处找,找不着才以为她来我姐姐这,我姐姐也是今日才晓得的。” “我也说报官好,但是绒儿姐姐的父母不敢,花妈妈还威胁他们,唉,我真不该拿这事来给云姐姐添乱的!” 看着他着急慌乱的样子,云苓后知后觉自己反应过大,缓了一下情绪,安抚地拍了拍江时栩道。 “我不是怪你的意思,只是这走丢一事,又是女子,非同儿戏,有空找我帮忙的功夫,还不如报官来得实在。” 江时栩摇了摇头,臊眉耷眼地低声道:“报不了,花妈妈说了,即便报官没有证据也查不了,就算查出来了,那些贵客身份都不一般,也管不了。” 云苓陡然反应过来,揽星阁之前本就是达官显贵寻欢作乐之处,不然沈隽当纨绔也不会在揽星阁租天地第一号房了。 她微微眯了眯眼,“所以那个花妈妈知道绒儿去了哪里是吗?” 江时栩顿了顿,犹豫着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又缓缓摇了摇头。 “出事之后花妈妈也有些害怕,说是背地里去问了那位贵客,可那位贵客咬死了绒儿姐姐早就从他家离去,根本不知道失踪一事。” 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有些希冀地看向云苓,“我和姐姐在这盛京里都不认识什么人,思来想去只能来求云姐姐了。” “想着云姐姐人脉广一些,能不能方便问一声,京里最近可有瞧见绒儿姐姐的?” 说完又忙补充一句,“不方便也没事的,是我太冒昧了,总找事为难云姐姐。” 云苓思绪已经全然被绒儿这件事占去,努力回忆着上一世到底在这个时候出了什么有关失踪的案子,只能抽空随意摆了摆手安抚江时栩。 “不用这般小心翼翼,收了你当我养子,那你姐姐也是我亲人,你们有事我自然该出手相助。” 她一边随手揉着江时栩的脑袋,一边眼神漂浮着飞快思索。 失踪,又是跟达官显贵有关系,适龄女子……适龄?! 沈隽傍晚在茶歇楼叮嘱她的那句话电光火石一般出现在她脑海中,她眼神陡变,两件风马牛不相及的事情陡然串联起来! 是了,定然此事牵扯人物身份特殊,才叫沈隽不得不单枪匹马,小心试探,即便受了重伤也不敢贸然回镇国公府,只能在茶馆躲藏着。 云苓眉头越皱越深,怎么也想不起来前世在这个时间段有出过这样一件大事,若说是跟沈隽有关,后头倒是…… 她眼神陡然一闪,一个模糊的印象闯进脑海。 前世沈小侯爷领一骑精兵捣毁了一处京郊庄园,查处出一桩震惊朝堂的血腥大案。 过去短短两年,竟有三百五十名女子惨死在此处,生前受尽折磨,死后草草被一起丢在后院,两铲黄土掩盖了所有青葱岁月。 更为震惊的是,操盘此事的幕后黑手竟是当今太子! 当时事发,圣上震怒,当即废除太子,幽禁东宫,涉事的官员均受株连,重则凌迟处死,轻则也是八年牢狱。 倒是查处此事的沈隽加官进爵,一时间本就烈火烹油的镇国公府愈发风头无两。 直至雨夜沈家灭门惨案事发,搜罗的所谓“罪证”上,赫然有一条,“领兵擅闯太子私宅,串通朝臣罢黜太子,早有不臣之心”。 难怪她怎么也想不起来,依照时间,这原是在后一年才会发生的大案,不知为何,重生一世沈隽竟然提前掺和了进去! 她脸色顿时煞白,不行,沈隽不能查! “云姐姐,云姐姐!” 江时栩一声呼唤,陡然让云苓回神,江时栩看着她的眼神满是担忧。 “姐姐你怎么了,喊你半晌都没反应过来?!” 云苓挥了挥手,感受到一丝冷汗从额角滑下,她一把抓过旁侧的水杯,猛地灌了一口,让自己清醒了不少。 “想到了一些事。” 她放下筷子,碗一推,已然没了任何胃口。 一旁的江时栩瞧着她的动静,愈发心中担忧,抓着筷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他手忙脚乱地放下碗筷,小心翼翼地问道。 “姐姐,是不是我说错了什么,还是发生什么……” 云苓摇了摇头,突然问道:“你姐姐现在何处?” 江时栩一愣,似是没想到她突然这么问,磕磕绊绊指着门外:“她还在跟着绒儿姐姐的父母在外头寻人,现下约莫还在京郊……” 第82章 出事 “什么?!” 云苓猛地站起身,一股说不出的冷意从脚底窜入四肢百骸。 她连忙褪下手腕上的玛瑙串,塞进江时栩手中,指着门口道:“快!别吃了,现在出去让郑叔带你寻到京兆尹家中,派几个能用的捕快马上去京郊把你姐姐带回来!” 江时栩被她陡变的情绪吓得有些发懵,迟钝地张嘴问道:“怎……怎么了,是出什么事了吗,可是姐姐跟绒儿姐姐父母在一处,照理……” 云苓根本懒得跟他解释,把他整个人凌空转了一个圈,往门口一推。 “不想你姐出事,就赶紧给我去,找到人就直接带回侯府,别废话!” 即便心中有再多困惑,但江时栩也明晓云苓的本事,绝不是那等没事找事之人,当即不再多问,抓着手串就冲出了家门。 云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过快的心跳让她呼吸都剧烈了许多,一个用力喘气眼前的景象竟都摇晃了起来。 “小姐!” 月牙连忙冲上来扶住云苓,担心地看着她苍白的面色。 “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小姐脸色怎么难看成这样?” 云苓被月牙搀扶着在凳子上做好,无意识地伸手抓了一把月牙的手心,慢慢喘了两口气,才悠悠缓过神来。 她眼神悠远地看向外头漆黑的天色,声音透着难以察觉的恍然。 “这盛京城,要变天了!” 轰隆一声巨响,倾盆大雨毫无预兆地兜头泼了下来,黏连的雨幕,遮掩地连后院的景象都有些看不清。 云苓依靠着房门,怔怔地盯着折颜轩的大门,等着江时栩回来。 “小姐,到里间去等吧,外头风寒,你身子骨本就不好,若是惊了风,更是得不偿失了。” 云苓摇了摇头,淡淡道:“无妨,我等时栩回来,这雨天路滑,也不晓得他在路上会不会遇到什么意外。” 月牙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寻出一件大氅起身给云苓披上,安慰道:“小姐放心,郑叔跟着呢,他是老人,当年跟着老爷连吐蕃都去得,更何况只是京郊。” 云苓摇了摇头,轻声道:“那不一样,京郊……” 她深吸了一口气,整个人都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 “希望都平安吧……” “啪啪啪!” 急促地踩水声由远及近,云苓一抬头就瞧见守门的家丁朝着这边狂奔而来。 “三少奶奶不好了!” 云苓瞳仁猛地一缩! 等不及云苓撑伞,她甩下大氅就朝着门口疾奔而去:“是时栩出事了吗?” 家丁不防备云苓就这样冲进了雨里,愣怔了一瞬才磕磕绊绊喊:“不不不!小少爷一切平安,是他那个姐姐……” 云苓等不及等家丁交代,直冲到了大门外。 才到门口就瞧见永安侯府正门围了一圈人,守夜的家仆堵在门口,簇拥着站在正中的二房江杨氏,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跪坐在台阶下,紧紧相拥的江家姐弟。 郑叔求情的声音老远就隐隐传来:“二夫人,这丫头受了重伤,外头医馆都不接诊,您就先容她在府里歇息一晚吧!” 江杨氏冷笑一声,刻薄的言语在这冰冷的雨夜愈发冻人入骨。 “你当这永安侯府是义庄还是善堂啊,什么人都往里头送,知不知道她什么身份,我还嫌她的血脏了侯府的大门!” 郑叔有些着急,膝行上前两步,恳求道:“您大慈大悲,看在我们小姐的份上,好歹小少爷也是她的养子,他姐姐如今性命垂危,求您网开一面,救他们一命吧!” 江杨氏却极快地从郑叔的话语中抓到了漏洞,她眼睛一眯。 “你别是老糊涂了吧,什么你们小姐,嫁进我们永安侯府,那就只有江家三少奶奶!” 她伸手点着郑叔,语气威严。 “我且告诉你,别仗着你是从江南来的老奴就在我这倚老卖老,告诉你,不吃这一套,这侯府现在是我管家,便是云苓自个儿来了,也休想我放人!” “二婶好大的威风啊!” 斜刺里一道清冷冷的女声陡然插了进来,云苓一身湿透也顾不得,直冲到了门口才缓下脚步,缓了口气,朝着江杨氏冷笑。 “怎么,是趁我不在教训我的家奴,还是借着教训我的奴才给我上眼药呢?” 江杨氏脸色陡变,下意识往云苓身后看,勉强扯出一抹假笑。 “哎呀,侄媳妇你怎么来了,也不打个伞,弄得这般狼狈,若是回去伤了风,落下什么病根,这可怎么是好啊?!” 说着转头吆喝自己丫鬟:“来人啊,还不快去带三少奶奶下去喝些姜汤,换一套干净衣服!” “不必了!” 云苓懒得跟她虚与委蛇,直截了当:“二婶想怎么管家与我无关,但这两人我今日定要带进府!” 说完径自走下台阶,蹲下身查看江家姐弟的情况。 等到云苓到了身边,江时栩才终于放下心防,松了松紧紧抱着江时筝臂膀的手指,从她颈侧抬头,露出一张绝望到极致的脸。 “云姐姐……救命……救救我姐姐……” 直到站在跟前,云苓才知道江时筝的情况有多惊险。 她整个人瘫软在江时栩的怀里,一张俏脸煞白,双眼痛苦地闭合着,被江时栩紧紧捂着的修长脖颈,正在一股一股地往外冒血。 云苓只觉得从心口透出一口凉气,张嘴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 “这么重的伤还在这淋雨,你想她死吗?!” 她猛地扭过头,朝着郑叔嘶吼:“郑叔,马上把她抱回我的院子!” 眼见着她在这么多家仆面前,对着自己说话毫不客气,行事也完全不把自己放在眼中,让江杨氏犹如兜头被人甩了一耳光,火辣辣的眼疼。 一时间火气上涌,一步拦在抱着江时筝要进门的郑叔面前,声音是从未有过的怨毒。 “永安侯府是世代清贵人家,怎能让娼妓进门?” 江时栩刚刚在云苓搀扶下摇摇晃晃站起身,听到江杨氏这句话,一双眼睛通红地好似烈焰燃烧,猛地就要往江杨氏身上冲去。 “我要杀了你!” 第83章 都算你头上 云苓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江时栩,捂着他的耳朵把他死死摁在怀里。 催眠一般不断安抚他的情绪,“冷静,冷静,不要冲动!” 她清楚感受到怀中弱小的身体一阵阵发抖,激烈的情绪让江时栩下意识抓紧了云苓的手腕,用力几乎要把她的手臂捏断一般。 江时栩神经质一样咬着牙齿,战栗着重复:“姐姐……救救我姐姐!救救她!” 云苓被他发狠的力气捏的手腕几乎下一刻就要断裂,却还是忍着疼痛在他耳边低声安抚。 “在这等着!” 这话仿佛带着无形的魔力,让江时栩奇迹一般安定了下来。 他眼睁睁看着云苓放开了自己,走到郑叔身前,昏厥在怀中的江时筝已然气息微弱,站在台阶上的江杨氏依旧气势凌人。 她趾高气昂地俯视着下方的云苓,嗤笑了一声,“这贱货多半是活不成了,还不如趁早赶紧挑个乱葬岗把她埋了了事……” “哗!” 一道泛着寒光的白刃铮然横在江杨氏脖颈。 “小姐!” 郑叔惊惶地发现自己腰侧挂的赶路人惯常佩戴防身的腰刀,竟是被云苓骤然拔了出来。 云苓的面容在倾盆的大雨里宛如镀了一层柔光,就那样决然地跟江杨氏对峙。 “她活不成,那你们都去给她陪葬!” 江杨氏到底是后院女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一瞬间吓得浑身发颤,人动一寸刀挪一寸,她吓得朝着后头家仆尖叫。 “瞎了你们的眼了,就看着她拿刀架着我吗?” 后头有反应的家仆想冲上来,就瞧见云苓手下一用力,瞬间割开了江杨氏的锦袍。 “谁敢上来我砍谁!” 江杨氏慌得脸色血色尽褪,结结巴巴地胡言乱语。 “你你你……我可是你三婶,你敢这么对我,老太太不会放过你的!” “苓儿,你别这样,别冲动……有事咱们好商量,对不对?” 云苓却半点都没有搭理她的意思,一手招呼郑叔进屋,一边朝着月牙吩咐。 “还拖什么,赶紧回折颜轩!月牙,去找人,救命的大事,让她把什么仙丹妙药、看家本事都用上!” 眼见着几人就往院子里冲去,江杨氏不死心地还想阻拦。 “回府能做什么?家里又没有大夫,你们不如去外头酒楼住着,等明天雨停了再寻大夫也不迟啊!” “不能进!谁准你们进了?!云苓我告诉你,纵容娼妓进府,传出去叫永安侯府成了整个盛京的笑话,到时候……” “笑柄,什么笑柄?” 云苓一步上前,在江杨氏惊恐的眼神里,一把攥住了她的头发,直接把腰刀横在她脖颈,稍稍一用力就能在上面刮出一道狰狞的血痕。 她轻笑一声,声线压得愈低:“是永安侯府在雨夜收留了一个已经赎身的妓子,还是二哥在花楼公然点了自己侄女陪酒?” 这一句话瞬间掐准江杨氏的所有命脉,让她原本的叫嚣全部咽进了喉咙。 眼睁睁瞧着月牙带着抱着江时筝的郑叔,彻底消失在了尽头。 “帮江时筝赎身的时候,我看到她的卖身契了。” 江杨氏陡然一颤。 “除开发卖人是她那个畜生爹江文,你猜介绍人是谁?” 然而鬼魅一般的声音犹如附骨之疽,贴在江杨氏的耳边。 “竟然是跟二哥私下走得近的江家主事,江行川。” “二婶,你说,江文往日待的赌场是二哥素日常去的,江行川又是二哥好友,我真好奇——” “串通着卖一个侄女,做叔叔的到手多少银子啊?” 江杨氏害怕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哆嗦着嘴唇,语不成调:“别说了,够了!不要再说了,闭嘴!” 云苓却像是听不懂一般,笑的天真又残忍。 “颠倒人伦,丧尽天良。” “这种丑事若是传出去,啧,怕是江杨两家族中无论男女,一辈子都抬不起头吧!” 江杨氏发抖的声音终于彻底崩溃,大喊了一声,“你到底想怎么样?” “杀了我吧,你要索就索我的命!” 她壮士扼腕一般闭上眼,整个人仍旧在细细地打哆嗦。 下一刻横在刀尖的冷刀却骤然挪开,云苓一搡她的肩膀,把她推进身后丫鬟的怀中。 命悬一线,江杨氏歪靠着丫鬟大口大口的喘气,一边擦拭着脖颈的血迹,一边惊恐地盯着云苓,生怕她又要疯起来。 云苓却懒得跟她再纠缠,冷峻的眼神在门前一片或探头看热闹,或缩在一处小声议论,或想溜进屋子搬救兵的一众人,缓缓抬起腰刀。 “今日之事,随你们怎么传,怎么说,只一件事——” 冷刀倒映出她在雨夜下的冷笑,她突然掉转刀锋对准猝不及防的江杨氏,在一道道骤然亮起的闪电里猝然一笑,愈发诡异的可怕。 “我都算在二婶头上!” 说完,她看也不看众人,拎着腰刀就从人堆里横穿过去,所过之处,众人犹如瞧见恶鬼一般,纷纷侧身避让,竟是让出了一道畅通大路。 江杨氏眼睁睁瞧着那道身影扬长而去,胸口起伏地犹如汽箱一般,好半天才缓过神。 一旁的丫鬟咬着牙,心底也有些不服气:“这三少奶奶也太过嚣张了!二夫人您本就是长辈,如今暂代管家职权,她竟敢对您又是动刀又是大呼小叫!” “咱们现在就是告诉老夫人,叫老夫人给您作主,狠狠出这一口恶气……” “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结结实实甩在丫鬟脸上。 江杨氏气得呼吸都不稳,“不中用的东西,你懂个什么?!” 丫鬟被一巴掌打懵了神,平日私下没少跟着江杨氏说各房坏话,尤其这位有钱又有能耐的三少奶奶,更是闲话家常的常客,怎么夫人突然变了一个态度? 江杨氏却没空跟她解释,转头指着门口的家仆,里头除开守门那几个,几乎都是她二房底下人,原是跟着她出来壮声势,又绝了江时筝这祸患,又叫云苓吃下这哑巴亏。 她抖着声调,音量却半点不小,一字刚出声就在仿佛在空旷的天地回荡。 “今夜只是,都给我咽进肚子里,忘得干干净净,谁敢乱秃噜半个字,我就把他舌头拔了!” 第84章 报仇 等到云苓回到屋里头的时候,怜星将将帮江时筝止住流血。 她满头冷汗,上半身衣物被鲜血染透了大半,正在想法子一点点给江时筝把药灌进去。 月牙眼尖,一眼看见了站在门口的云苓,还来不及庆幸,看清云苓一身衣服湿透,发髻更是被打湿的彻底,黏腻地粘在她的脸上。 “小姐快快去洗个热水澡,可千万别等到寒气入体!” 云苓摆了摆手,只看着床上的情形,“她怎么样了?” 月牙心知云苓性子拗,若是不让她安心,决计不肯收拾自己,只得回道:“幸亏怜星来的及时,当时人都昏过去了,硬是被怜星塞了一粒药丸,回了些气血。” “这会血是止住了,但是消耗太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呢!” 床边的怜星放下好容易喂干净的空碗,总算松了口气,擦了擦汗,这才抬头看向云苓。 “回三少奶奶,我用灵芝丸吊住了她一条命,但也只能保她七日无虞,不是长久之计,她失血太过,若是不能在这七日拿灵药吊着,只怕是……凶多吉少!” 云苓眉头陡然蹙起,还未吭声,倒是跪在床边痛哭的江时栩转头对着怜星就是邦邦磕头。 “求您救救我姐姐!发发慈悲吧,我以后给你做牛做马!” 怜星被他吓了一跳,又是心疼又是无奈伸手把江时栩揽在怀里。 “小少爷,你是好孩子,不用你说我也会想尽办法救你姐姐的!只是,这灵药实在是世所罕见,并不是想要就能有……” “什么药?” 云苓紧皱眉头,看向怜星。 怜星一时间也有些为难,解释道:“都是极为珍奇难寻的,有些生长在悬崖峭壁不说,还有的被供奉在外族皇室当做至宝,甚至还有些我只在古书上见过。” 她愈说江时栩脸色愈发难看,到后面一双眼睛通红,几乎要流出血泪来。 “若想集齐,当真是比登天都难!” 云苓若有所思道:“你只要告诉我名字,其余我自会想法子。” 怜星一怔,却还是一一点出了需要药材的名字。 “……最重要的就是人参与雪莲,人参易寻,但贵在年份,江姑娘需要的则是最为珍贵的千年参,雪莲要的更是天山上千万年才出十株的至宝,我所知的也就前两年寒山给圣上进贡了三株……” “只要这些对吗?” 云苓伸手止住她的话头,转头朝着月牙道:“你把我柜子里那些东西拿来。” 怜星有些不解地看着月牙去打开一旁的柜子,没多久抱了一个硕大的箱子放在了桌上,一边笑着开箱,一边朝着怜星问道。 “你看这些里头有没有你要的药材?” “哒!” 一声轻响,打开的箱子里霎时散乱开一片琳琅满目的药材。 “这这……太岁肉!茯苓!天哪,还有上等藏红花,我……我这……”怜星一个一个药材仔细辨认堪称目不暇接。 “千年参!少奶奶,您手中竟有这等珍奇草药!” 云苓这会正被月牙伺候着散了发髻,把湿漉漉的头发擦干,随口回道:“当初进京,我爹妈担心我在京城万一生病意外,多准备了些药材。” “还差什么吗?” 怜星仔细清点半晌,才抬头朝着云苓道:“只差一味雪莲了,其他药材都已齐全。” 怜星感叹道,“有了这些药材,江姑娘又能撑上几日,只是还是要雪莲当药引,不然还是……” 云苓顿了顿,才点点头道:“无妨,你先配着药,七日之内,我必能找到雪莲与你!” 交代了怜星继续照拂江时筝,云苓这才把郑叔和江时栩一起叫到外间。 “说说吧,出了什么事,怎么弄成这样?” 眼见着江时栩还在抽泣着平静不下来,倒是郑叔先一步解释。 “我来说吧,我带着小少爷刚赶到京郊,就在小树林遇到了那位绒儿姑娘的母亲求助,说是路上遇到一伙歹人盯上了江姑娘……” 昏暗的烛光在风雨中飘摇,云苓眉头紧锁,在郑叔的交代,和渐渐缓过来补充细节的江时栩嘴里拼凑出来完整的事情。 江时筝跟着绒儿父母出门,才到京郊就被人盯上,专程等到入了夜才下手,绒儿母亲侥幸脱险,江时筝身受重伤,绒儿父亲却是命丧当场。 “原是想报官的,只是那位姑娘的母亲受惊太过,上了马车就高烧起来,江姑娘又身受重伤,只能先把人送回家,再上衙门……” 云苓摇了摇头,“此事你们别管,且看那位绒儿的母亲报不报官。” 郑叔一怔,有些意外道:“可是小姐,这已经出了人命,若不是我们赶去及时,江小姐怕是也要命丧当场……” “郑叔你也说了,那伙人原是想把江时筝带走的,只是您身手不错,一时难以纠缠,加上又临近京郊大营,恐怕惊了那里驻扎的士兵,方才一急之下,下了狠手。” 郑叔愣愣地点了点头,“是,那几人一看就是练家子,出手又狠辣,若是再耽误半个时辰,怕是我也要交代在那里!” “您是行伍出身,当年最高也是百户长,我爹方才让你随我一起进京,出了意外也好有个照应,几个人就能将您置于死地之人,您觉得是什么普通混混吗?” 她看着摇曳的烛光,淡淡补了一句:“京郊大营附近有几户人家?常年跑马,您心里应当比我清楚。” 一句话让郑叔登时噤了声。 云苓挥了挥手,一时心思有些烦乱,“劳累您忙活一夜了,先下去歇息吧,这事我想法子处理。” 郑叔忙不迭应声,转身离开屋子。 月牙正在里间帮衬这怜星配药熬制,照顾江时筝,一时间外间只剩下云苓和江时栩两人。 云苓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一抬头就看到江时栩通红的眼睛,带着毫不掩饰地仇恨。 “我要给我姐姐报仇!” 第85章 怜星出事 云苓轻笑一声,清凌凌的声音在雨季愈发的撩人。 “怎么报仇,你知道凶手是谁吗?” “你不是知道吗?!” 他凶狠的眼神宛如一只刚刚学会走路就沾了血腥的豹子,浑身都是不加掩饰的凶恶。 云苓被他眼神看得一怔,她顿了顿,垂眸看着江时栩:“所以,你要用这种态度跟我说话么?” 她的语调仍旧是往日轻柔和缓,然而江时栩莫名从这清冷的声音里感觉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整个人冻得一激灵。 那点子陡然冒起的怒火瞬间被扑灭的干净,看着云苓瞧人时微微上挑的温柔上目线,猛地一摇头,磕磕绊绊地应道。 “不不……对不起,云姐姐,我错了。” 他声音顿时委顿了下去,整个人像是被打湿的落水小狗。 云苓看着他低头露出的发旋,半晌叹了口气,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在乎你姐姐,看到你姐姐这样心里难受,只是咱们平心而论,你现在有什么能力给你姐姐报仇?” “我就算告诉你那个人是谁,又能如何,他万一是一个连我都动不得的人物,你去了不过是再添一条人命而已。” 江时栩死死咬着后槽牙,因为奋力压抑,下巴都崩成了一条线。 半晌还是陡然塌下了肩膀,认命道:“姐姐说得对……我太没脑子了!” 云苓没有过多责备他,抬眼瞧见怜星转出里间,她起身的时候,拍了拍江时栩的肩膀,“先对付你能对付的,比如,今晚不让你进屋的。” 江时栩一怔,猛地抬起头。 怜星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朝着云苓有些窘迫道:“药已经熬好了,每日早晚按时服下就好了……那少奶奶,我,先走了?” 云苓正想点头,突然一个喷嚏,打得她浑身一激灵。 倒是给怜星吓了一跳,连忙上前搀云苓,才伸手就摸到云苓湿透的衣服,怜星勃然色变,“少奶奶你是不是着了风,寒气入体了?” 云苓摆了摆手,想说话,但一动作就感觉头重脚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下坠。 里头月牙听到动静,连忙转出来,看着云苓有气无力的样子顿时焦急起来:“方才我就说让小姐快些换衣服,她非不让!” 怜星脸色严峻起来,“快些让少奶奶脱了这湿衣服,热水擦身,早些歇息,这多半是要发作成风寒了!” 月牙也意识到严重性,连忙跟着怜星一起张罗,扶着云苓去里间简单换了衣服,躺到了榻上,盖着厚厚的杯子。 怜星又抓了一贴药,递给月牙:“熬好睡前送服,明天睡一天就好。” 云苓靠着扶手,清咳了一声,“今晚辛苦你操劳了!” 怜星连忙摆了摆手,“能为少奶奶尽些绵薄之力是我的荣幸,少奶奶快赶紧歇息把。” 云苓点了点头,只感觉脸一阵阵发烫,也没力气再张罗,睡前只记得叮嘱两句。 “明日你别忘了去茶歇楼,还有时栩,让他去偏院歇着吧,本就是长身体的时候,跟着劳累一日了。” 眼瞧着几人点头应了,云苓实在强撑不住,合上沉甸甸的眼皮,彻底昏睡了过去。 等到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她只感觉脑袋比之昨晚愈发沉得厉害,想唤月牙,一开口,嗓音干涩哑得惊人。 “小姐,你醒了?!” 月牙整端着两碗药进来,一碗递给云苓,又端着托盘送到江时筝身边放下。 瞧见她预备过来伺候自己喝药,云苓摆了摆手,自己端起药碗一饮而尽,苦的直皱眉,月牙连忙拿了两个蜜饯递到云苓手心,让她含着才算好了。 “小姐忍忍吧,怜星说了,这药功效好,只是也远比寻常更苦一些。” 云苓靠着靠枕喘气,一边瞧着月牙给江时筝喂药,一边随口问道:“时栩呢?怜星从茶馆回来没有?” “小少爷在小院子里念书,说是怕吵到你们歇息,不肯进屋来,怜星……应当是回来了,我方才去厨房瞧见郑叔卸马了,想必她是先回自己院子了。” 云苓扶着发沉的脑袋,蹙紧了眉头:“不可能,怜星往日最是小心谨慎,怎么会去了茶馆,回来不跟我汇报情况?” 她也不等月牙来帮忙,自己掀开杯子就要下床,未曾想动作猛了一些,整个人直直往地上栽去,吓得月牙连忙冲上来扶住她,手里的药碗差点打翻。 “小姐您别急,等我喂完这碗药,我就去帮你打听消息好不好?” 云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哑,“郑叔回来多久了?” 月牙有些不解,却还是认真回道:“也有一个多时辰了。” “来不及了!” 云苓强撑着自己去扯来外衫往身上披,跌跌撞撞地套鞋。 月牙又急又担心:“小姐您还在病中,再这么折腾怕不是病又要更重,还是我去吧,您在这陪着江小姐。” 云苓摆了摆手,按住要放下药碗出门的月牙,声线发紧:“到了这个时辰,你去已经没用了!” 月牙不懂她为何如此慌张,正想开口再劝,就听到外头传来江时栩有些急切的声音。 “云姐姐,你醒了吗,有一个小孩来找你!” 转出里间,一眼瞧见江时栩牵着一个约莫三四岁的小孩站在门口,她生得玉雪可爱,只是本该娇嫩欲滴的小脸不知在哪里磕碰了许多伤痕,被泥土覆盖的又脏又狼狈,身上衣服也七零八落,宛如在泥水里打了一个滚。 她一瞧见云苓就眼睛发亮,“啊啊啊”地叫个不停,脸上满是着急,葡萄一般的大眼,似乎下一秒就要落下泪来。 “她好像不会说话,我瞧见她摔在咱们院门口,半天起不来,似乎是从外头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跤。” 江时栩朝着云苓解释道,似乎有些联系这小丫头的狼狈,忍不住补充道:“云姐姐,您能想想法子找找她家人吗?” 话音未落,那小女孩就挣脱江时栩,想向着云苓冲过去,才走了两步路,就踩上自己裤腿,眼见着就到栽倒在地,突然一双温柔纤细的手臂圈住了她的腰身,扶着她站稳。 云苓把她半圈半抱在怀中,温柔声音中带着一丝克制不住地发紧。 “你母亲是不是怜星,她是不是出事了?” 第86章 只有我云苓的 自那女孩进屋的一刻起,云苓霎时想起了怜星对她提起的那位年方三岁,至今还不会说话的女儿。 小丫头朝着云苓拼命点头,拉着她的手就要往外走,稚嫩的小脸上满是着急。 云苓抓着她的小身板,耐心询问她道,“姐姐要知道你娘亲出了什么事,才好去救她,你娘身边有没有什么侍女,能想法子出来讲清楚情况?” 月牙正端着碗出来,一眼就认出了小丫头的身份,忍不住跟云苓解释道。 “小姐,我几次去怜星那里,偏院只她与这丫头两人,二夫人哪舍得花钱给她置办丫鬟什么?” 云苓登时蹙眉,察觉到事情棘手起来,只能一边思忖着一边吩咐。 “月牙,你先支一人去二房打探一下消息,莫要打草惊蛇,我刚跟二婶闹了大的,现在贸然闯过去,只会徒添麻烦……” 她怀里的小丫头却听懂了云苓的意思,一下挣脱出了怀抱,在屋子环视一圈,一眼瞥见里屋的纸笔,陡然眼睛一亮。 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扯下纸笔,就扑在地上,一笔一划地描字。 月牙一惊,反应过来连忙着急地要去抱她:“哎呀地上凉,你怎么直接趴上了……” “别动她!” 云苓伸手止住了月牙的动作,看着小丫头慢慢描出来渐渐现出形象的字迹,有些惊异。 “你才三岁,竟然会写字?” 小丫头没有吭声,只一个接一个往下描,认真地在这快要入秋的天色里,鼻尖沁出了汗水。 随着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单字拼凑而出,云苓眸光渐冷。 “娘亲”、“打”、“流血”、“外面”、“坏男人”、“胡说”—— 支离破碎的消息,霎时让云苓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消息,她顾不上犹疑,立刻吩咐月牙。 “你赶紧拿着手牌去一趟江岸赌坊,让掌柜把老二这些日子赊下的账重整成册,顺路让郑叔跑一趟城南善堂,把秋妈妈带来,只说……” 她低声在月牙耳边耳语了几句,月牙眼神几闪,用力点了点头,抓着手牌就冲出了屋子。 江时栩一下慌了神,下意识扯了扯云苓的袖子,六神无主道:“云姐姐,怜星姨娘出什么事了,我能做什么吗?” 云苓垂眸看了他半晌,突然抓着小丫头把她小手塞进江时栩手中,轻声问道:“照顾好妹妹和你姐姐,能做到吗?” 江时栩猛地抬头,跟云苓对视一瞬,瞧见了她眼里的认真,江时栩用力点头。 “云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保护好妹妹!” 云苓思索了一瞬,还是从床头柜拿出一柄短匕首递到了江时栩手中,低声道:“记住,不论如何,不要让人把妹妹带走。” 说完,她站起身,径自离开房间,身后江时栩紧紧抱着嚎啕大哭的小丫头,不让她冲上去打扰云苓。 还未进二房院子的门,云苓就在小路上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登时皱紧了眉。 额角一阵阵翻上的眩晕,让她闻到这铁锈味的时候差点当场呕吐出来,她拿帕子掩着嘴,忍住不适,直冲进院子。 越靠近偏侧喜姨娘的院落,沉重的板子拍打在皮肉上的闷响就越发清晰,听得云苓心里发紧。 “哟,三少奶奶怎么有空闲来我们二房?” 云苓一转头,正见江杨氏身边的大丫鬟司琪,领着两个二等女使朝她走来。 “真是不巧,我们奶奶今儿个身子不爽利,少奶奶怎么不叫人提前下拜帖,不然这白跑一趟,怪累人的!” 她一边剔着指甲里的脏污,一边阴阳怪调地赶人。 云苓懒怠与她多言,径直就往偏院走,未曾想司琪竟领着两人横插一步,直接拦在了云苓身前,言语愈发不客气。 “少奶奶是听不懂话吗?都说了我们奶奶身子不好,您一个三房小辈贸贸然硬闯二房宅院,是不是有些不知礼数了?” 她横在云苓面前,眼底满是不加掩饰的警告,显是有人在后头给她撑腰。 云苓霎时了然,称病是假,纵然怜星被打是真。 对付不了她,便拿跟她走得近的怜星出气,又装作生病不掺和进去,让别人做出头鸟,到时候即便闹起来,她也能推脱个干净。 不愧是江杨氏,前世今生如出一辙的恶毒! 司琪瞧着云苓沉默不语,以为她是怵了,前几日司琪告假在家没有跟在江杨氏身边伺候,回来只听见那三房的少奶奶转了性子,张扬难惹得很,她还以为多厉害的人物,今日瞧着不还是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能有什么厉害的? 她轻蔑地笑了一声,“少奶奶明儿请早吧,二房事多还等着我去张罗,就不送了……” “啪!” 兜头一巴掌甩在司琪脸上,打得她登时懵在原地。 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抬手指着云苓,满眼尽是不敢置信,“你你……你竟敢……” “啪啪!” 云苓反手又是两巴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最后一巴掌抽完,司琪撑不住,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半晌没能回过神。 两个女使吓了一跳,一个去扶司琪,一个要上前跟云苓对峙。 “三少奶奶,这是我们二房的地盘,不是你一个三房小辈可以兴风作浪……” “滚去把你们奶奶叫来,你是什么东西,也配教训我?!” 偏院的棍击越来越弱,云苓心里越发慌张,连平日的体面都懒得跟她们扯着。 “往日心疼你们也是好人家女儿,来府上伺候人到底也是受委屈了,对你们客气了点,就开始蹬鼻子上脸了是吧?” “怎么,非得把你们当牛做马一样作践,才能好好说话是吧?” 司琪好容易被人扶着站稳,抖着身子,一张脸涨得通红朝着云苓吼道:“等着,等我去告诉二奶奶,到时候……” “你威胁谁呢?反了天了,丫鬟还能朝着主子放狠话,待要告诉二婶什么,叫她为你这个丫鬟来朝侄媳妇讨公道吗?” 司琪霎时噤了声,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方才说的话有多荒唐。 到底是云苓这些年和顺可亲,人善被人欺,让她这种做大丫鬟的,跟着二夫人往日在云苓面前飞扬跋扈惯了,竟是忘了,二夫人到底跟云苓才是一家人。 她张了张嘴,还未说话,云苓一把上前攥住了司琪的长发,揪着她脸被迫抬起,恐惧地看着云苓冷漠的双眼。 “怎么是二婶屋里的熏香迷了你的狗眼,才叫你忘记寻常人家丫鬟公然挑衅主子都是什么下场了?” 司琪一张小脸登时煞白,抖着嘴唇颤声道:“我我……我是二夫人的丫鬟,你能拿我怎么……” “啧,什么二夫人的,这府里这些年,哪样不是我置办的,没有他们的,只有我云苓的。” 她陡然用力一拎司琪的长发,强迫着她凑到自己唇边,灿然一笑。 “不然你猜,为何二婶自己不来阻我,偏要你这么一个丫鬟出头?” 第87章 罪证 她甩开司琪,犹如扔开一条野狗一般,径自冲进偏院。 一进门血腥气伴随着一棍一棍的闷响愈发清晰,云苓正欲冲向声音来处,侧头却瞧见放靠在墙边的铁锹,她随手朝起就往偏院正中走去。 打眼就瞧见长凳上绑着一个纤细的身影,两侧一边一个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嬷嬷,朝起棍子正往怜星下身一下接一下地杖打着。 显是打了有一阵子,下身已然晕出了一片血迹。 喜姨娘正对着怜星的长椅靠坐在一张太师椅上,三个丫鬟,一个捏腿,一个捶肩,一个剥好了葡萄一个接一个往喜姨娘嘴里送。 云苓二话不说,直冲上去挥着铁锹就把两个嬷嬷抡开! 两个嬷嬷函待冲上前要拼命,打眼一瞧见来人,登时停住了动作,面面相觑嗫嚅着小声道:“三少奶奶……” “怎么停了?” 喜姨娘躺在太师椅上,分明瞧见了云苓进来,却连动作都懒得动一动,仍旧是躺着闭眼装瞎,懒洋洋道。 “我不是说了,打到我叫停为止,谁准你们停手的?” 两个嬷嬷犹豫着看了看云苓站在怜星身前的架势,又瞧了瞧喜姨娘的脸色,咬了咬牙还是硬着头皮抓着棍子,正欲上前,就瞧见云苓把铁锹重重往地上一杵。 只凉凉地盯着喜姨娘:“喜姨娘,好大的威风啊!” 喜姨娘像是这才看见云苓一半,半抬起头,恹恹道:“哟,哪来的风把三少奶奶都刮来了?叫您看笑话了,这儿正教训人呢,可能要过会才能接待你了。” 说着又懒洋洋地躺下去,抬着一只手朝着两个嬷嬷一点。 “继续打!” 云苓瞧着她有恃无恐的模样,全然是仗着往日江志忠疼宠她远超江杨氏,虽则被江杨氏压了一头,往日不敢在江杨氏眼皮子底下惹事,但对待旁的姨娘,自视甚高得很。 三房本就跟二房貌合神离,江杨氏看不上江楚氏是个没用的,只不过屈服于云苓嫁妆丰厚,寻常做出一副温柔长辈的样子,背地里还不知道多看不上她这个富商之女,喜姨娘是跟着她过来的陪嫁,连带着也是个眼高于顶的。 她忽然冷笑一声,拎着铁锹直冲到喜姨娘面前,吓得三个丫鬟大喊着要去拦她。 “三少奶奶你要做什么?!” 云苓根本不给她们动作的时间,一铁锹架住太师椅的腿凳,用力往下一压,直接把喜姨娘连人带椅子掀了干净! “啊!!” 喜姨娘吓得花容失色,只来得及伸手护住头脸,被那太师椅压得在地上半天动不了身子。 “你对谁在那装贵妇派头?这两年二房从我账上走了多少银子,你往日从二叔手里抠来的金银珠宝,田铺房产,真当是你自己的家底了?” 喜姨娘被骂的呼吸不畅,想回嘴又被压得死死地,只能朝着几个丫鬟吼道。 “你们都是死的啊?!就眼睁睁看我这么摔着……” “谁敢去扶她?!” 云苓喝住三个要动手的丫鬟,她眼神一利,吓得几个人一颤,一时间踌躇着不知该如何动作。 喜姨娘又气又急,“你且等着,我已经派人去找二爷了,等他回来,有你好果子吃!” 云苓冷笑一声,“叫了两声喜姨娘,你就真当自己是主子了,吆五喝六的使唤给谁看呢?” “谁准你在院里擅自对别的姨娘动用私刑了?” 云苓转头去扶起瘫在长椅上,呼吸微弱不已的怜星。 拨开怜星又厚又潮湿的发丝,苍白如纸的脸色登时露了出来,怜星从模糊的视线里勉强辨认出云苓的样子。 笑着想开口,一张嘴就吐出一口血沫:“少奶奶……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云苓心疼地给她擦了擦汗,“好了,别说话了,我现在就带你去找大夫!” “不许走!” 喜姨娘一边费力地想挣扎从太师椅下起身,一边恶狠狠骂道:“她个贱人私通外男,主母身子不适,老爷不在府中,我代为处置何错之有?” 云苓扶着怜星坐起身,朝着喜姨娘冷笑:“私通外男?证据呢?” 废了老半天功夫,喜姨娘终于从太师椅下爬出来,她一边抓掉身上的尘土,一边狠狠推开想凑上来的丫鬟,抬手指着一个丫鬟,尖声道。 “你来,把你这两日看到的,都跟三少奶奶说说,看看我到底有没有冤枉那个贱妇!” 那丫鬟惊慌地跪在地上,眼神一边朝着云苓那边乱飘,一边壮着胆子道。 “这……这两日,我看见夏姨娘总是趁着午间没什么人的时候,鬼鬼祟祟把头脸都遮着从后门出去……回回来的时候,总要一两个时辰……” 喜姨娘登时趾高气昂地看向云苓:“人证都在,我哪点教训错那个贱妇了?” 云苓凉凉地看着那丫鬟,“你跟着去了?瞧见夏姨娘见的外男了?是高是矮,是胖是瘦,说来听听呢!” 那丫鬟一下子磕巴起来,“我……我没去……” “没去你说什么,抓奸还要在床呢,外男一个没见着,光听你们一张嘴在这胡说是吧?” 云苓眼神一凛,那丫鬟登时一句话都不敢说出来。 喜姨娘瞪了丫鬟一眼,磨了磨牙:“没用的东西!” 她眼珠子一转,突然朝着怜星发难,“不是私会外男,那她为什么不敢说自己去做什么?支支吾吾还不是做贼心虚吗?” 云苓侧眸扫了怜星一眼,瞧见她浑身脱了力还是窝在云苓怀里,缓慢地摇了摇头。 果然,她哪怕被打死也半点没有透露沈隽一事。 云苓转头正欲开口,就听到偏院陡然传来一道男声。 “青天白日的,在这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第88章 秋妈妈 江志忠阴沉着脸迈进偏院,喜姨娘登时眼睛一亮,余光瞥了云苓一眼,立刻嚎哭了起来。 “老爷您再不回来作主,咱们二房日后怕是要被踩在脚底下了!” 边说着,边整个人犹如被抽了骨头一般,挂在江志忠肩头哭得梨花带雨。 “主母今日身子不适,叫我处置这私通外男的贱妇,我不过才让嬷嬷教训了几下,三少奶奶竟是不分青红皂白上来就对我一通好打!” “我受些委屈没什么,只恐怕传出去损了老爷的威望啊!” 这一番哭诉,软硬兼施,当即在江志忠本就不痛快的情绪上,愈发火上浇油,当即对着云苓发难。 “侄媳妇往日顾及亲戚情谊客气两分,别太蹬鼻子上脸!趁着我还愿意给你几分脸面,赶紧滚出二房院子,别惹得我真生气起来,到时候大家都难堪!” 听江志忠这番不留情面的训斥,喜姨娘窝在他怀里眼底满是得意。 云苓在府里再如何身份特殊,那都是做小辈的,跑来长辈院落大闹,于情于理,哪怕闹到老太太面前,江志忠都是能教训的。 只要拿不出证明怜星清白的证据,云苓站不住脚,那怎么都是他们二房占理。 云苓抬头瞥了一眼江志忠外强中干的模样,冷笑一声。 “二叔也不用在这威吓我,只问一句,我记着二房管家权还在二婶手里吧,怜星和喜姨娘都是妾,怎么就轮到她在院里动私刑了?” 云苓抬头扫了江志忠一眼,似是想到了什么,嘴角的笑意愈发嘲讽。 “喜姨娘忧心我来偏院救人有损威望,怎么想不到今日你滥用私刑,残害其他妾室的事情传出去,二叔这宠妾灭妻的名头可是板上钉钉了!” 江志忠神情一僵,下意识看了眼怀里还在装作无辜的喜姨娘,突然避之唯恐不及地抽回手,冷声训斥道。 “站好!在外人面前妖妖调调的像什么样子?说说呢,今日之事二夫人可曾知晓?” 喜姨娘冷不防被江志忠甩开,又气又委屈,瞥向云苓的时候,恨不得一口银牙都咬碎了,面上却还依旧是一副懂事知礼的模样回道。 “此等大事,奴婢自然是不敢擅自作主的,发现的时候,第一时间就告诉了主母,只是主母身子不适,方才暂时委任我处理此事。” 她越说越伤心,声音都不自觉带上了哭腔,“老爷您是知道我的,从来没有半分僭越主母的念头,不说我本就是跟着主母过来的陪嫁,到了二房也一心只想伺候好老爷,所谓‘宠妾灭妻’这么大的名头,奴婢如何担得起?当真是要逼死我了!” 看着喜姨娘这楚楚动人的模样,江志忠心疼不已,又觉得自己方才推开喜姨娘太过用力,想伸手安慰,又碍着云苓在场,只能绷着面孔冷声道。 “既然侄媳妇口口声声要证据,那就把证据给她瞧瞧,叫她心服口服,我们二房可不是那等不知礼数,光天化日就闹起来的下等末流!” 云苓扫了一眼偏院外头的光景,除了几个探头探脑丫鬟,仍旧无甚其他动静。 喜姨娘眼珠子一转,立刻跟跪坐在一侧的丫鬟对上了视线,那丫鬟登时会意,突然跪爬到江志忠面前,抖着手摔出一块腰带,捧到江志忠面前哭诉。 “这是从怜星姨娘屋里头搜出来的,一看就是男人衣物上的,喜姨娘绝对没有冤枉人啊!” 江志忠劈手从丫鬟手里夺过那腰带,借着阳光瞧见那条黑色的腰带上盘锦花纹,是他从来没有过的样式。 旁边喜姨娘还在哭哭啼啼地补充,“我原也是不幸的,虽则怜星没保住我腹中孩子,害得我滑了胎,但我向来待府里头姐妹都是真心相对,怎么也不愿意相信她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只是老爷的衣物我都是过过手的,从来都是素净得很,向来不见这种绣什么花花草草的,方才……” “贱妇!” 失子之痛连着通奸之耻,一时涌上心头,江志忠一腔怒意压不住,甩开腰带直冲到怜星面前,抬手就要往怜星身上扇! 云苓立刻护在怜星身前,朝着江志忠大声吼道:“二叔,这腰带主人尚未可知,你凭何断定就是怜星偷人?” 江志忠早就被怒意冲昏了头脑,一双眼睛涨得通红,哪里还听得进去云苓的话? 他再不顾忌,一手死死箍着云苓手臂直接把人拽开,往地上狠狠一搡,另一手一把攥住怜星的头发,把人整个从椅子上凌空拎起来,宛如拎一个破败的布娃娃。 “我今日定要打死你这个贱妇!” 眼见着那一巴掌就要摔到怜星脸上,云苓不顾被摔在地上的狼狈,猛地起身想要阻拦。 “住手——” “秋妈妈来了!” 江志忠原本挥下去的动作硬生生一顿,侧头看着门外月牙扶着一个虽然上了年纪,却依旧精神矍铄的老太太,走进了偏院。 云苓呼出一口气,还好来得及。 喜姨娘立刻拦在人前,朝着秋妈妈就发难:“当我们二房是什么猫啊狗啊都能进的地方吗,怎么什么人都能进来凑热闹?” 月牙一边心焦云苓那处的情况,一边不忿喜姨娘颐指气使的态度,朝着她争辩道:“喜姨娘说话也太过难听,秋妈妈何等身份,你怎么能这般态度……” “管她秋妈妈春妈妈,这都是二房的地界,你们三房可真有意思,先是主子来兴风作浪,现在丫鬟也来插一嘴,真当我们二房都是好欺负的不成!” 话音刚落,喜姨娘被人从后头用力一拽,整个人一趔趄,转头张嘴欲骂,正对上江志忠凝重的神情,又立刻换了口风。 “老爷你别生气,我马上把这老太婆赶出去……啊!” “啪!” 江志忠重重一巴掌扇在喜姨娘脸上,瞪着她吼道:“住嘴!这里轮得到你指手画脚?” 转头朝着秋妈妈一拱手,姿态登时放低了不少:“敢问可是浮草善堂的秋妈妈吗?” 秋妈妈笑了一声,微微点了点头。 “一别多年,上一回瞧见江家二爷,还是老永安侯带孙子进宫里领赏银呢!” 第89章 药方 浮草善堂的秋妈妈,家世算不得出众,夫家早逝,也不是什么煊赫的门第,唯独一桩事,她曾是京中一位小门户长女的奶娘。 这位长女遴选入东宫,诞下圣上继位后第一子,后又兄长孤身出塞,开辟千年来西域第一条商道。 宠冠六宫,获封端容皇贵妃。 江志忠赔笑道:“难为秋妈妈还记得后生,某听闻秋妈妈自二十年前置办了浮草善堂,平日除非圣上娘娘召见,轻易不见人,怎么今日肯赏光寒舍?” 秋妈妈拍了拍月牙的手,示意她去给云苓帮忙,才笑着朝江志忠道:“老婆子我腿脚不利索,自娘娘叫我操办善堂,为大皇子即付,平日也疏于走动了。” “只是呢,”她看了一眼趴在长凳上的怜星,这才转头看向江志忠,“听闻这位怜星娘子因着我的缘由,无端受了污蔑,不得不跑一趟,专程为她澄清一二。” 江志忠一愣,不敢置信地看向怜星,瞪大眼睛极为意外道:“您……您认识怜星?” 秋妈妈点了点头,慢声道:“前不久突发寒潮,善堂孩子岁数小,身子扛不住,一齐发了风寒,请了大夫也都一筹莫展,若不是怜星娘子妙手回春,还不知道多少娃娃跟着遭罪呢!” 江志忠错愕地看向怜星,一时间有些反应不过来。 倒是喜姨娘眼神微变,直直盯着秋妈妈,怀疑道:“怜星不过一个寻常大夫之女,往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怎么会认识秋妈妈这样的人物?” 她语气甚为不客气,秋妈妈微微眯了眯眼,转头看向江志忠,声音倒是一如既往的和缓。 “这位是?” 江志忠忙客客气气地介绍道:“一个妾室罢了,不成体统,叫妈妈看笑话了。” 秋妈妈清咳一声,淡笑道:“原是姨娘啊,瞧这架势,我还以为是什么正经嫡妻主母呢!” 喜姨娘脸色微变,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江志忠阴沉着脸呵斥。 “没礼数的东西,我跟秋妈妈叙话轮得到你在这里插嘴,还不跪下给秋妈妈赔罪?” 喜姨娘忍气吞声,只得慢吞吞跪下,对着秋妈妈赔礼。 “秋妈妈恕罪,是我不懂事,说话不知分寸,只是怜星一事实在是事关二房名声,我不敢擅自托大,还请秋妈妈见谅!” 秋妈妈连眼神都懒怠分给她,只眼角带笑看向江志忠,慢声解释道:“往前怜星娘子父亲刚入京那会,正赶上善堂有孩子恶疾发作,幸得先生圣手,方才饶回一命。” 说着,她抬眼看向后头的怜星,意有所指道:“老婆子也晓得,入了后院,又是当了小娘的,一言一行容易惹人指摘,只是呢……” 她叹了口气,“实在是善堂孩子命在旦夕,老身又能如何,只好拖累怜星娘子——” 说到此处,她朝着江志忠一拱手,先一步道了声歉。 “害得江老爷家宅不宁,徒生龃龉,是老身的过失!” 江志忠哪里受得起她的道歉,连忙又是回礼又是要去搀扶秋妈妈,连声道:“这如何能怪罪秋妈妈,秋妈妈大义,原是我管教不方,叫后宅这些不懂事的妇人闹出这等丑事来!” 说着他又忍不住狠狠瞪了喜姨娘一眼,那眼神分明写着叫你惹事! 喜姨娘越想越气,且不说她原就是这院中最受宠的,当年跟着江杨氏陪嫁过来的时候,就是正头娘子身边伺候的大丫鬟,姨娘请安连带着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 原本前些日子好容易有了一个男胎,若是能顺顺利利诞下,二房嫡子又是个没用的,但凡她儿子有些出息,说不得日后何等光景! 都怪怜星,都怪她没有保住她的孩子…… 这贱人就该去死,就该去给她那个苦命的孩子殉葬! 想到此处,她登时也不顾及江志忠还在场,秋妈妈身份特殊,跪直着身子阴阳怪气道:“真是巧合啊!原本只是内宅小事,浮草善堂都临近京郊了,怎么秋妈妈这么快就得了消息?” 她抬着眼斜睨云苓道:“一来问都不问就已经做好了成篇解释,一一应对,别是后头跟人串通好了吧!” 云苓虽然离得远,却把几人争执的情态瞧得清楚,等到喜姨娘不依不饶地张嘴质问的时候,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月牙一边趁两个嬷嬷不注意,把手中账簿递给云苓,一边忍不住小声道:“这喜姨娘莫不是昏了头不成,即便看二老爷对秋妈妈的态度,也合该闭嘴才是,怎么还这么……” 云苓顺手把账簿塞进袖口,一手给怜星擦了擦额角溢出的冷汗。 “原就不是聪明人,靠着小情小谊独宠了些年岁,便自觉自己与众不同,能在二叔面前争一争高低了。” “殊不知男人最为薄幸,更不用说我二叔这等出了趋炎附势,屁都不会的窝囊废,今日秋妈妈站在这里,哪怕怜星当真有什么,二叔也得当场咽进去!” 她冷笑一声,低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地嘲讽。 “只有她这种蠢货,才会觉得有人在意那些伪造出来的证据。” 江志忠不防备喜姨娘竟然这般胆大妄为,一边惊慌地看着秋妈妈的脸色,一边低头疾言厉色训斥道。 “你给我闭嘴!秋妈妈是什么身份,那是贵妃娘娘跟前人,大皇子见着都客客气气的,什么串通,你被猪油蒙了心不是?!” 他吼完又要动手,倒是被秋妈妈劝住了,温言细语道:“说来这倒是老婆子我的不是,怜星娘子原是要告诉江老爷,是我叫她瞒着。” 她叹了口气,“当时只想着怜星娘子娘家无人,家世又低微,往日谨小慎微的,若是一个弄不好,这点事被人抓去做文章,反倒不好了。” 这话已然带了些刺,江志忠余光扫了喜姨娘一眼,没有吭声。 “老身在宫里待过些年岁,那些歪歪绕绕,想来后宅也不遑多让,” 秋妈妈抬眼瞧着江志忠,温吞吞道:“三少奶奶一让月牙姑娘给我递消息,说怜星娘子出了事,老身就猜到了大半。” 说着她从袖子里抽出来一张药方子,连着一个香囊一齐递给江志忠。 “这是怜星娘子在善堂撰写的药方,还有她留给我的安神香囊,想来江老爷应当认得她的字迹。” 江志忠躬身接过,随意翻了翻,立刻朝着秋妈妈赔笑道:“秋妈妈哪里的话,您的为人大家都是清楚的,怎么可能怀疑您说假话?” 秋妈妈却不接话,反而垂眸笑眯眯地看着喜姨娘。 “怎么,这位姨娘,是否还要问问我与三少奶奶是如何相识的?” 第90章 卖身契 浮草善堂因着有贵妃这层缘故,原就是盛京达官显贵平日彰显善心,树立名声的去处,寻常人家想攀附都不得门路。 当初永安侯府高不成低不就,在满盛京世家眼中几乎跟破落户一般,是云苓进门之后,修葺善堂,流水一般往浮草善堂跟前送钱,好容易永安侯府跟善堂搭上线。 永安侯府才能借着善堂的机缘,重又混进盛京高门显贵的圈子。 喜姨娘这等在后宅厮混,根本没资格往前厅走的,不知道里头底细,江志忠却不是傻子,听着秋妈妈话已经不客气,哪里还有胆子质问? 他忙赔笑道:“秋妈妈别跟着贱婢置气,她是最没见识的东西,得罪了您老人家,我给您赔罪!” 秋妈妈始终嘴角带着笑,连语气都未多变,只点了点头道:“后宅一事还是要正经大娘子操持的好,不然被那有心之人钻了空子,伤的是江老爷的体面。” 说着,慢慢转身朝门口走去,“既是解了江老爷的误会,那老婆子也不多耽搁了,善堂事多,就先告辞了。” 江志忠连声应着,忙不迭跑前跑后,亲自把秋妈妈送出了二房院子。 等到人再回来的时候,那张脸已经黑沉的难以形容,直直地瞪着喜姨娘。 喜姨娘一咯噔,心里没来由的慌张起来,只是她平日被娇宠惯了,自以为江志忠只不过碍于外人在场不好说,只要她手里捏着怜星的证据,总能叫那贱妇死无葬身之地。 “老爷,那老婆子定是跟三少奶奶串通好来作伪证的,不然怎么这么巧,先是三少奶奶来捣乱,没多久那老婆子就来佐证了?” “我在二房教训贱妇,瞒得死死的,外头根本无人知晓,唯独那贱妇女儿脱身出去了,定是去找三房告状了,我已经着人去抓那个死丫头,到时候老爷一问便知!” 她越说越激动,指使着丫鬟拿来那腰带,高高举过头顶,朝着江志忠控诉。 “老爷你看啊,人证物证俱在,怜星这贱人私通之罪板上钉钉,定要把她活活打死,方才能给整个二房警戒……” “啪!” 重重一巴掌扇过去,打得喜姨娘身子一歪,整个人重重摔在地上,嘴角瞬间溢出鲜血。 江志忠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把她整个人拎起来,朝着她那张俏脸又是狠狠几个巴掌。 只扇的人两颊高高肿起,红通通地犹如猪头一般,鲜血瞬间唇角躺了下来。 “不长眼睛的东西,知不知道方才因着你差点得罪什么样的人物?!” 江志忠越想越气,声音听起来都犹如恶鬼一般:“当真是这些年多宠了你一些,叫你连点主仆尊卑都分不清楚,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指点点?” 喜姨娘怎么也想不多往日爱她爱得如珠如宝的江志忠,这会看她犹如仇敌一般,只怕若是无人在跟前,当场就能要了她的性命! 她疯狂摇头,恐惧的眼泪大滴大滴滑落,浑身发抖地朝着江志忠求饶。 “老爷……呜呜吾醋了……求求你……” 方才几巴掌扇的她口齿不清,张嘴的时候,不断有血沫随着说话的动静喷出来。 江志忠嫌恶地把她往地上一摔,恶狠狠道:“贱妇,果然女人就是不该给你们脸面,没用的东西,除了会惹麻烦,什么都干不好!” 说着,他抬腿就要往喜姨娘身上踹,未曾想,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凌凌的女声。 “二叔且慢!” 江志忠黑沉着脸回头,一瞧见云苓眼神愈冷:“侄媳妇,手脚别伸太远了!你有本事能劳动秋妈妈,但这是二房,轮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昨晚那笔账还没跟你清算呢,别真当我们二房不吭气就是软柿子了!” 他说着,眼神越过云苓头顶,落在怜星身上,轻笑一声。 “也不知道那贱人有什么本事,得了你青睐,不过呢,保得住一时,保不住一世,只要她还在我们二房下头,我有的是办法收拾她!” 云苓懒得跟江志忠废话,从袖中抽出账本递给江志忠,看着他满眼狐疑地接过。 抬眼瞅着江志忠,淡淡道:“这是半月里,二哥在赌庄赊下的赌账。” 江志忠脸色陡变,抖着手飞快地翻阅着账本,越翻脸色越难看,到后头几乎犹如墨碳一般。 “这还只是青云来一家赌庄,还不算二哥旁的花销,更别说二哥出手大方,连着身边几个公子哥的账也一并记在自己名下。” 她轻笑一声,“粗粗算了下,竟有五千两之多。” “啪!” 江志忠猛地合上账本,阴冷地盯着云苓:“你想做什么,这是我们二房的私事,钱我们自会还,轮不到你操心!” “能还自是好的,”云苓一挑眉,“就是不知,自我嫁妆与公中分了帐,二房哪来这么多银子?靠二婶的嫁妆,还有二叔那点月俸吗?” 江志忠脸色一青,“你……” “只一件事,二叔得知道,青云来老板原是我生意上的旧友,看在我的面子上,方才赊了这么多账,一直不声张。” 她眼神闪了闪,抿唇一笑,“不知道,若是把赊的这些账,也跟寻常老赖一般挂在城门上,二哥怕不是要在整个盛京城闻名了呢!” 江志忠陡然瞪大眼,“你敢?!” “若你真要这般鱼死网破,我江志忠也不是任由人拿捏的!” 他死死瞪着云苓,几乎下一秒云苓一句话叫他不满,就恨不得当场把人掐死一般。 云苓半点不惧他的威吓,朝着他一摊手。 “怜星卖身契给我,今日之事一笔勾销。” 第91章 那胎根本保不住 “不行!” 江志忠脱口而出,他斜眼横扫一旁瘫在月牙怀中半死不活的怜星。 声音陡然拔高:“那贱妇是我真金白银花钱买回来的,这些年好吃好喝养着,凭何你想要走就要走?” 云苓倒是极为爽快,“总共花了多少银子,我双倍奉上。” 这话一出,江志忠突然眯了眯眼,有些怀疑道:“往日我没见侄媳妇跟怜星有什么来往,怎么如今竟然为了她这般纵横谋划?” 他突然有些迟疑,“怎么,是有什么我不知道利益往来,还是什么把柄在她手中,要侄媳妇这么费心费力地保她?” “若是这般,”江志忠捋了一把胡子,轻哼一声,“这人我还不能轻易放了。” 瞧着他自作聪明的模样,云苓忍不住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那二叔当初又为何让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当了妾室?” 她冷笑着看向江志忠,“这些年也未见二叔如何宠爱,让她们母女在这院子里由着喜姨娘磋磨,既是这般,当年何必要接回府?” 江志忠一怔,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云苓不耐烦道:“二叔,咱们也别在这打哑谜了,你当年收了怜星不也是看中她一手医术出众,如今我身边正缺这么一个伺候的,左右你对她也无甚情谊,不如将她给了我。” 江志忠眼神闪了闪,转过头冷不丁道:“人给你也不是不行……” 他突然狡黠一下,“你把淮恩的赌账都平了,不光青云来这一本,是之前所有淮恩欠下的赌账,都一笔勾销,那这人我就给你带走!” “不然,”江志忠冷笑一声,“你等着看我怎么弄死这个贱人!” 看着江志忠十足小人得志的模样,云苓只觉得荒谬至极,甚而因为他的异想天开,而有些发笑。 她挑眉欣赏了一会江志忠自得的样子,突然伸手在账簿上点了点。 “二叔爱白日做梦,多做,等明日醒了,就可以瞧见满街都是二哥欠下赌债的告示了。” 说着她朝着月牙高声道,“月牙,把人放下,咱们走!” 她这突然一出,弄得江志忠没了主意,一时间措手不及。 慌乱地拽着云苓的衣袖问道:“你你……你不怕我杀了那贱妇,你当真以为我不敢动那贱妇不成?来人呐,给我……” “二叔想杀便杀,二房死了人,关我三房什么事。” 云苓瞥了一眼重又躺在板凳上,有气无力的怜星,冷冷地瞧着江志忠,“怜星性子和顺,很得我喜欢,又救了我养子的亲姐,于我有一份恩情,我自然要想法子救她。” “但是,”云苓突然勾唇一笑,“正如二叔所言,奴婢就是奴婢,一条贱命而已,不值得我出这么多银子。” 江志忠脸色一时间难看不已,他揣摩着云苓的神色,想从她的表情里分析出她到底说的是真是假。 “不过呢,有一点还是要提醒二叔的。” 云苓一点点把江志忠抓在手里的衣袖抽出来,“秋妈妈白日刚刚保下的人,晚间就断了气……” 她上目线瞧人的时候,带着说不出的冷硬的威慑。 “希望下次善堂孩子出事,找不到大夫的时候,秋妈妈寻不到咱们永安侯府来。” 江志忠呼吸一窒。 云苓猛一抽出最后一点衣袖,冷声道:“月牙,回折颜轩!” 她走得决绝,连半点犹疑都未曾,眼见着就要领人走到偏院门口,身后陡然一声急喝。 “慢着!” 云苓连脚步都不停,径直往门口走去,只嘴角微微漾起了一丝笑意。 “等等……别走,再商量商量!” “我让你别走,没听见吗?” “不然你还了青云来的账也行?” 云苓脚步越来越快,眼见着都快迈出二房的院门了,江志忠终于挫败地认清了现实,狠了狠心,朝着那道背影吼道。 “行,给就给!” 云苓脚步一顿,转头瞧着江志忠正站在偏院门口,眼里又急又慌的神情在云苓回头之后,顿时松了口气。 他再三确认道:“你绝不能把淮恩赌债一事闹出去,在我们还清赌债之前,掌柜也不能到处宣扬,亦或是上门讨要。” 云苓思索了一瞬,随即双手环臂,朝着江志忠点了点下巴。 “我可以把你这个要求传达给青云来掌柜。” 反正江淮恩欠的赌庄又不止这一家,林林总总十几家,青云来不闹,也有别的闹。 江志忠这才松了一口气,他停顿了半晌,突然开口问道,“那之前说,花在她身上的银子,两倍……还作数吗?” 云苓按捺住翻白眼的冲动,朝着江志忠灿然一笑。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等到钱货两讫,月牙带着几个丫鬟先把怜星抱回了折颜轩。 云苓一边折着卖身契塞进自己怀里,一边趁着江志忠点钱不注意,慢悠悠走到宛如死狗一样,伏在偏院地上的喜姨娘身边。 一瞧见来人,喜姨娘下意识要躲开,张了张嘴想骂人,但是整张脸都被江志忠打烂了,半天发不出声音。 云苓蹲下身,眼里似是有些惋惜,轻声“啧”了一声。 “我二叔下手真狠,好歹也是屋里人,怎么挺漂亮一张脸,打成这样?” 喜姨娘恶狠狠瞪着她,恨不得生啖了云苓的血肉。 “你不必这么看着我,又不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云苓抬头朝着外头二房主屋的方向指了指,“你怎么不想想,多大的毛病啊,二房闹出这么大阵仗,主母都不出来操持?” 喜姨娘一顿。 云苓冷声道,“其实你也猜到我二婶装病不是,只不过急着在怜星身上讨回害你小产男胎的恶气罢了。” 喜姨娘垂着头,闷不吭声,但那态度,显然已经是默认了云苓的猜测。 她咿咿呀呀,声音听不清,依稀能判断出,多半又是对着怜星的谩骂。 云苓抬头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江志忠,瞧见他尚未注意到这处,便凑近喜姨娘一步,声音愈低。 “你每日清早都会用二两燕窝,哪怕有孕之后也未曾改掉,但雪燕向来只有主子才能享用,是二叔偏宠你,才从自己那份里匀了于你,整个二房,除开嫡脉,只有你独得这份恩宠。” 云苓轻声道,“来之前我着人查过,专供给二房的雪燕,加了一味于常人无碍,唯独伤孕妇气血的红花。” 喜姨娘猛然抬头,死死攥着云苓的衣袖,用力地几乎下一刻就要把那布料撕开。 “你那胎便是大罗金仙在世,也根本不可能保住。” “有人一开始,就不想让你把孩子生下来。” 第92章 新仇旧账一起算 等到在二房收拾完所有东西,云苓刚领着人回到折颜轩就从空气里嗅到了不对劲。 月牙抱着人先一步回了屋子,这会一边指挥着粗使丫头打扫屋子,一边瞧见云苓回来,连忙焦急地迎上去。 “小姐,方才咱们不在,真有人来折颜轩抓人了!” 云苓眉头紧皱,“时栩呢,那小丫头呢,他们没出事吧?” 月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一时间急切地不知道如何解释,只能领着云苓进了屋,朝着角落一指。 “您瞧瞧吧,我回来就是这场景了!” 云苓抬眼一看,登时怔在原地。 只见江时栩正抱着那小姑娘缩在墙角柜子旁,他一手搂着人,一手握着刀,大半个身子侧着,把那丫头挡得死死的,只露出小半个脑袋。 云苓下意识扫了一眼刀尖,见血了。 她慢慢朝着江时栩走了两步,突然眼前小孩暴起,握着匕首的手臂乱挥了几下,差点砍到云苓。 “别过来别过来!再过来,我杀了你们!” “小姐小心!” 云苓抬手,止住月牙冲过来的脚步,朝着江时栩温言细语道:“时栩,你回头看看我呢,我是云姐姐,是你娘亲。” 像是一道和煦的暖风吹开了江时栩的戒备,他抖着身子回头,在看清来人之后,终于“哐当”一声,放下手中匕首,猛地冲到云苓身前,又硬生生停住脚步。 咬着嘴唇,一双眼睛涨得通红,“云姐姐你……你终于回来了,我,我保护好妹妹了,我没有让她受伤……” 下一刻江时栩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云苓一手怀抱着他,一手抚着他的脑袋,温声道:“我知道,你做得很棒,完成了姐姐的嘱托,是一个优秀又善良的孩子。” 从来没有听过的温言细语的鼓励,在陷在云苓温柔的怀抱那一刻,让江时栩彻底嚎啕大哭。 云苓无奈又宠溺地摸了摸他的头顶,冷不丁一抬头,跟一双懵懂又期许的眼睛对上,云苓笑着眨了眨眼,朝着小丫头张开手。 “要姐姐抱抱吗?” 小丫头愣了半晌,反复从大哭的江时栩,看到微笑着的云苓,终于还是跌跌撞撞扑到云苓怀里,跟着旁边那个方才还凶狠的小哥哥,一起大哭了起来。 月牙不防备陡然变成这样的状况,也不好打扰,只能指了指里间,示意自己先去照顾怜星了。 云苓背靠着桌子,在脑袋越来越沉的眩晕中,努力晃了晃头,强行打起精神。 足足安抚了小半个时辰,两个小孩的情绪才慢慢安定下来。 江时栩后知后觉自己方才的嚎啕大哭实在是太过丢人,擦了擦眼泪鼻涕,便想装什么都没发生,不曾想一开口就是响亮的哭嗝,别人没说什么,他自己恨不得找地方钻进去。 “好了,没人笑你,先跟我说说,我走了之后,出了什么事?” 江时栩知道事情轻重缓急,这会也顾不得自己那点小孩心思,清了清嗓子,跟云苓讲了大概。 果然云苓刚离开没多久,喜姨娘手底下的人就找到了三房,想把小丫头抓回去,既怕她走漏什么风声,又想拿她当威胁怜星的把柄。 “门口的丫鬟仆役也不知怎么的,突然全都不见了,我喊了半日也不见人来,眼睁睁瞧着那几人闯了进来……” 云苓眼神微冷,她知晓老夫人在折颜轩放了不少眼线,其他两房也没少在这动手脚。 只是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到了这种地步,怪不得前世她一举一动在永安侯府犹如透明一般,家书一递出去,江府就能双管齐下。 一面老夫人对她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一面大房暗中勾结山匪,害了她父母性命。 想到此处,云苓骨节不由一点一点捏紧,捏得青筋毕现,瞧得江时栩都有些害怕。 重生一世,她专程留了心眼,外出行事从来都是挑的江南娘家带来的老人,未曾想,还是差点栽了一道。 “云姐姐,云姐姐!” 云苓猛地回神,看向江时栩担忧的眼神,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云姐姐你脸色好难看,可是有什么事,还是我说错了什么?” 云苓摇了摇头,安抚地拍了拍江时栩的手,继续问道:“后来呢,他们可有动粗,你们受伤了不曾?” 江时栩下意识摇头回道,“不曾……” 一旁的小丫头却是不依,噔噔噔跑过来,一把撸起江时栩的袖子,把他手臂上一条快要寸长的伤痕伸到云苓面前。 那伤痕还在往外渗血,看的云苓陡然色变,一把攥住他的手腕,扬声唤月牙:“快把药箱拿来,大夫还在忙吗,不忙出来帮着孩子瞧瞧!” 又忍不住皱眉责备道:“怎么受了伤也不吭气?” 江时栩下意识挣了挣手腕,不好意思道:“不碍事的,就是那人指甲太长,拉扯的时候不小心被她挠到了,原本血都不流了。” “怎么不碍事?”云苓皱眉呵斥,“指甲多不干净,给你挖了这么长的伤,若是留了什么疤痕,多不好!” 说话间,月牙已经端着药箱过来,牵着江时栩到另一头上药。 云苓抱着小丫头,在一旁问道:“我瞧你刀尖见了血,可是当时闹得厉害?” 江时栩抿了抿唇,似是一时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们开始只是想把小丫头带走,我不肯答应,她们也没敢真的做什么,是后头又来了一个打扮特别的丫鬟,跟她们耳语了两句,她们才开始动手的。” “我不肯放人,就拿指甲对我又抓又挖,后面那个丫鬟喊了一声什么‘抓不到人,奶奶把你们都卖了’,她们一下急眼了,朝起凳子要砸我。” “我被逼到角落,实在没法,就拿刀砍了一个人的手臂,她们瞧见我动真格了,就害怕了,后来那个丫鬟不知得了什么讯息,又带着人匆匆走了。” 云苓登时眉头紧皱,“打扮特别的丫鬟?” 她回忆一瞬,陡然想起在偏院门口阻拦她的那几个丫鬟。 “是不是穿着鹅黄面纱,头上还戴着一只翠玉步摇?” 江时栩眼睛一亮,用力点了点头,好奇问道:“云姐姐,你认识她?” “认识,太认识了。” 云苓冷笑道:“我正等着跟她新仇旧账一起算呢。” 第93章 毒妇 又强撑着把折颜轩剩余事情安排妥当,云苓实在扛不住,身子一晃,骤然歪倒在榻上。 意识消失前,只看到月牙和江时栩都惊呼着朝着她冲来。 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她一个人躺在里间大床上,四周寂静无声。 云苓浑身被汗湿透,黏腻地扛不住,开口想喊月牙,一张嘴就被自己沙哑干涩的声音吓了一跳。 “小姐,你终于醒了!” 月牙转过屏风,一手端着药碗放到桌子上,一手拿着油灯,转身把房间的蜡烛点亮。 云苓清咳了一声,“我睡了多久?” 月牙点完蜡烛,端着蜡烛坐到云苓床边,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松了口气,“终于退热了。” “睡了四个时辰了,这会已经是三更天了,您都不知道,下午那会您有多吓人,说晕就晕,那额头烫的都能孵鸡蛋了!” 云苓听得好笑,一边接过药碗慢吞吞地喝药,一边随意问道:“其他人呢?” 月牙回道:“都安置到两边偏房养身子了,怜星未入夜就醒了,所幸咱们去的及时,棍子还未伤及筋骨,只是皮肉伤,大夫说养个半月就能好了。” “江姑娘也好了些,只是没有雪莲一时半会醒不了,小少爷守了您一下午,才起身去瞧她,我去告诉他,小姐醒了!” 云苓连忙拉住月牙,摆了摆手,“算了吧,他也忙活一天了,那么小一个孩子,又受了惊吓,让他早点休息吧。” 月牙略一思量,便也没有坚持,重又坐在云苓身边,趁着她喝药的功夫,朝着外头窗棂看了看,确认无人,才凑到云苓身边,压低声音道。 “二房出了大动静了!” 云苓神情平静,显然早已猜到了会有这一朝,她抿了一口药,被哭得直皱眉,才随口问道:“喜姨娘被赶走了?” “岂止呐,连二太太身边那个往日最眼高于顶的丫鬟司琪都被撵走了,人牙子连夜进的府,连着喜姨娘和那几个二太太跟前丫鬟一并发卖了,只说是手脚不干净,编排主子瞎话。” 云苓冷笑了一声,“没闹?” “怎么可能不闹?”月牙说起八卦,兴奋地两眼发光,“尤其喜姨娘闹得最厉害,连着她那个受宠的庶女,又哭又笑的,还嚷嚷着要二夫人赔她儿子的命呢!” “被二夫人塞了一嘴抹布,直接给她卖到花子胡同,当只能接待马夫走卒,乞丐劳役的娼了!” 云苓喝药的动作一顿,半晌才一口把药喝干,接过帕子擦了擦嘴。 慢声道:“也太狠了,好歹喜姨娘当初当通房也是为了帮二婶固宠,主仆情分一场,怎么弄得这么难看?” 月牙也有些唏嘘,“下人们传话也说,往日都以为二夫人不似大夫人粗野,也不像三夫人清高,往日瞧着和和气气的,没想到背地里手段竟然这般阴毒,实在是……” 她半天找不到合适的词汇,又叹息了一声。 “连司琪这个往日瞧着深得她宠信的丫鬟,也一并卖去了勾栏,也不是什么天大的错,怎么非要把丫鬟们往死里糟践呢?” 云苓擦干净嘴角的药渣,才淡淡道:“外头人都说我婆母是妒妇,霸占着丈夫,至今容不下一个妾室,我看二婶才是真真正正的毒妇。” “一边流水一般的妾室往屋子塞,全了她识大体,知礼数的名声,一边暗地里用尽阴毒手段,又是打胎,又是害命的。” 她冷笑一声,“你瞧她发落人都是尽数往毁人清白,污人名声去的,之前天天看着一茬又一茬的漂亮丫头,怕不是心里早就恨毒了。” 月牙有些不寒而栗,忍不住嘀咕道:“在她身边当丫鬟,可真倒霉!” 云苓嗤笑一声,“多行不义必自毙,总有她遭报应的时候。” 她转身拍了拍月牙的手,“你也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早起呢。” 月牙一愣,连忙道:“小姐,大夫都叮嘱你得好好在屋里歇息两日,你这刚刚退烧就出门,万一又烧起来怎么办?”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顿时脸色微变,盯着云苓犹犹豫豫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 “那位……那位虽是受伤颇重,但怜星治疗有方,眼见着一日比一日好,您不用担心了……” 云苓一怔,半晌才反应过来月牙的意思,登时哭笑不得起来。 “谁跟你说我是担心他才出去的?” 月牙狐疑地看着云苓,显是半点不信她的话。 云苓无奈道,“你忘了怜星说过的,时栩姐姐现如今只是靠药吊着,若是没有雪莲当药引,也撑不了多少时日,天山雪莲只皇宫里才有几株,我不赶紧想法子,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她死吗?” 月牙这才反应过来,懊恼地给云苓道歉,云苓哭笑不得,忍不住伸手弹了月牙一个脑崩儿。 “真不知道你这脑袋瓜成日在想些什么,我只是几次仰赖他搭救,欠了恩情,才有了这些牵扯,我与他无亲无故的,操心他做什么?” 月牙撇了撇嘴,小声嘀咕,“那可不一定,我瞧小侯爷对小姐的态度,可算不得问心无愧!” 云苓一顿,轻声道:“我问心无愧就好。” 眼见着月牙还要开口,她连忙示弱道:“出了一身汗,我身上黏腻的厉害,你快帮我烧些水来,让我擦擦身子。” 月牙犹豫再三,到底还是担心云苓,只能认命起身给她烧水。 云苓瞧着她的背影,这才松了口气,倚靠在床头看着外头疏朗的月色。 那点月色的冷光柔柔地撒在云苓身上,犹如给她苍白的面容披上了一道皎洁的白纱,在被窗框切割错落的光晕里,镀上了一层说不出的冷清。 第94章 再见 晨起赶得早,大街上还未热闹起来,一层雾蒙蒙的霜慢慢褪去,在青石路上留下一层薄薄的露珠。 云苓清咳一声,伸手被月牙牵下了马车,旁侧掌柜早就候着了,朝着云苓眉开眼笑。 “听月牙姑娘说,老板这几日身子抱恙,我特地叫堂下备了清咳败火的养生茶,已经在厨房热着了。” 云苓点了点头,淡淡道:“你有心了。” 跟着掌柜从后门拐进厢房,掌柜一边侧头提醒云苓小心台阶,一边跟云苓汇报这几日的工作。 “……这几日客流虽少了,但却如老板虽说营收上去了许多,那说书人的薪酬也水涨船高,只是我总觉着……” 瞧着掌柜有些犹疑,云苓那帕子掩着嘴,“但所无妨。” 掌柜这才敞开胆子,小心翼翼劝说道:“一条街的街坊邻居,不过寻常听个贯口,如今几个人窝在厢房里,到底不如大堂里大家伙一起热闹……” 云苓抿唇轻笑了一声,隐在楼梯拐角的阴影里,一时叫掌柜看不分明。 说完话,心里又惴惴不安,忍不住又补充道:“当然,一定是以老板的意思为先!” “就是,就是有几位老客,专程冲着说书的热闹气氛来的,冷不丁要去小厢房,都有些不习惯,他们花了不少银子,又是有些身份的,我实在是不好……” “里头是不是有一位姓方的客人?” 掌柜一怔,猛地回头对上云苓的视线,瞧见她神色了然,显是猜到了今日这一着。 一时有些迟疑地点了点,“是有一位方老先生,也是他老人家牵头来找我商谈,他身份实在煊赫,不是我这等小民能够得罪的。” 云苓点了点头,淡然道:“下次再找你商议,你约好时辰,在厢房备茶,我亲自来与他商谈。” 掌柜落后两步,瞧着云苓迈上一层台阶,才连忙躬身跟在后头,连连应声:“好好,我定给老板安排的妥妥当当。” 转到顶楼厢房前的楼梯,掌柜便止住了脚步。 自那日把沈隽安置在顶楼厢房,云苓便三令五申不许任何人踏足顶楼,每日只让伙计按三餐放在楼梯口。 但凡不守规矩,或去外头胡言乱语,皆拔了舌头,发卖去做苦役。 茶歇楼的伙计都是掌柜一手调教的,算得上老实本分,便有那心思活络的,也顾忌云苓身份手腕,不敢随意冒险。 这么些时日过去,竟无一人知晓顶楼厢房中待着的,乃是大梁第一勋贵,镇国公府的嫡长孙沈隽。 “吱嘎!” 云苓小心推开门,只恐怕动静太大,惊扰了沈隽好眠,未曾想,一抬头正瞧见沈隽坐在外间榻上,依靠着窗边翻阅着手中一本兵书。 只随意一扫,云苓便瞧出这兵书乃是前朝古籍,绝非茶歇楼能有的藏品。 沈隽已经联系上了镇国公府的人。 “怎么起得这么早,小侯爷伤势好些了?” 沈隽清咳一声,手里的兵书并未放下,只用余光随意扫了云苓一眼,牛头不对马嘴地问了一句。 “江夫人贵人事忙,今日怎么有空闲造访?” 云苓一怔,自那日小巷一别,她还是头一回听沈隽唤她江夫人,语气里还带着说不出的冷漠疏离,听得她眉头蹙起。 她顿了顿,还是和缓了语气,笑着道:“确实是有一桩事,想麻烦沈小侯爷……” 沈隽合上兵书,懒洋洋站起身,一边作势要褪外衫,一边随口问道. “先上药吗?今早我瞧,伤口已经有些结痂的趋势……” 云苓抿了抿唇,慢声道:“可能要麻烦小侯爷自己想法子上药了,怜星这几日都来不了了。” 沈隽一顿,终于转头看向云苓。 少女原本就莹白的皮肤在今日的晨光显得尤其苍白,那双往日透亮清澈的眼睛,今日也犹如笼着一层迷雾,配着毫无血色的嘴唇。 俨然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沈隽一时有些迟疑,“你是不是……” 叩叩叩—— 月牙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姐,掌柜熬得清咳败火养生茶送上来了。” 云苓微微侧头,一开口刻意压抑的咳嗽再也忍不住,捂住嘴呛咳了半日才勉强开口。 “进来吧。” 她转过头,帕子掩着嘴,看向沈隽的眼神有些歉意,“风寒尚未好全,冒犯小侯爷了。” 沈隽愣怔在原地,一时没有吭声。 月牙刚推门进来,就察觉到了空气中诡异的氛围,云苓捂着嘴小声清咳,沈隽一双眼睛黏在她身上一般,两人就那样在外间干站着,半晌不吭声。 她缩了缩脖子,小心地把茶正中间的桌子上,才到云苓身侧小声道。 “小姐,趁茶还热着,您别忘记喝,我在外头守着,有事喊我就好。” 得了云苓点头,她赶忙抱着茶盘溜之大吉,走之前还不忘小心地带上门。 等到房间重又只剩两人,云苓手指捻着帕子,想着不论如何,到底自己是来求人的,还是主动打破沉默。 “内宅出了些事,所以怜星不能来。” “你怎么生病了?” 两人同时开口,喧闹了一瞬,又更沉默地安静了下来。 云苓手里帕子捏得越来越紧,只觉得那尴尬的气氛几乎要把自己紧紧包裹成一个粽子了,还是鼓起勇气回答道。 “淋了雨感染了风寒。” “严重吗,你的身体……” 再一次的同时开口,云苓懊恼地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怎么偏偏在这时候,跟沈隽有了这种无用的默契?! 整个房间彻底沉默了下来。 沈隽瞧着云苓双手绞着帕子,垂头一个劲儿盯着地板,只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模样,早起那点莫名的阴霾似乎也被慢慢升起的日光彻底驱散。 “先喝茶吧。” 云苓一抬头,瞧着沈隽背对着窗棂,洒进来清晨的朝阳宛如给他镀上了一层光晕,衬托地他那张俊美的容颜愈发犹如神铸,一时间有些恍惚。 沈隽眼底墨色愈浓,流连一般凝在云苓身上,温声道。 “凉了效果就不好了。” 第95章 雪莲 云苓坐在桌前小口小口喝着热茶,慢慢把昨日发生的事情大概告诉了沈隽。 沈隽越听脸色愈发难看,到后来那双原本犹如点漆的眸子好似凝聚了一团浑厚的浓雾一般。 “是我害了怜星姑娘。” 云苓摇了摇头,慢声道:“与你无关。” “要真论起来也是我的过错,自我将嫁妆从中公分离,永安侯府人人瞧我不顺眼,加上前几日又结结实实得罪了二哥,二婶更加看不惯我了,怜星与我走得近,早晚有这一遭。” 她抿了一口茶,“我原也想借此让怜星与二房做个了断,只是没想到二房手段这般狠毒,举凡我去晚一些,怜星怕是凶多吉少。”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后来闷闷地隐在热茶飘起的雾气里,含着显而易见地自责。 沈隽看着她垂头露出的发顶,发旋顶着几根碎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散着,让他下意识想伸手揉一揉她的脑袋,这念头刚刚冒出来,又被沈隽狠狠按了下去。 他咳嗽一声,倒了一杯昨夜冷掉的茶水,猛地一口灌了下去。 再开口时,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冷自持,“于怜星姑娘而言,能早日跟在你身侧,未必不是因祸得福。” “况且,”沈隽顿了顿,淡淡道,“她未必没有察觉到。” 云苓一怔,抬头看着沈隽的眼神有些疑惑,“你是说……” “你也说了,三岁小儿能识字便已算是极为聪慧,更何况写出字词,她自小养在怜星姑娘身侧,又无夫子教导,能这般精确地写出自己的意思,说不得是有人早就刻意教导。” 是了! 二房离折颜轩的路途算不得近,小丫头之前从未来过折颜轩,怜星出事之后,竟然能一个人磕磕绊绊找到地方,显是怜星提前领她熟悉过路途。 瞧着她愁眉舒展,沈隽嘴角也不由噙上了一丝笑意,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随意问道。 “方才你要找我什么事?” 沈隽一提,云苓才想起今天的正事,一时间脸色有些凝重。 “这件事说起来有些复杂,可能跟小侯爷如今在查的事情,也有些关联。” 沈隽眼神陡然一变,落在云苓身上一时有些复杂了起来。 云苓却未领会他眼中深意,皱着眉头还在苦恼如何与沈隽解释,想了想还是觉得救人要紧,朝着沈隽问道。 “旁的事待会再议,我先问一句,小侯爷可有法子帮我弄一株天山雪莲?” 沈隽仍旧思索着方才云苓话里的意思,面上神情未变,只略有些迟疑。 “此事却有些难,你应当知晓,这是寒山托拓国的至宝,总共进贡不过三株,今岁上元节皇后娘娘心疾,用了一株,剩下两株被圣上亲自锁在尚书房暗格,寻常人如何能得?” 云苓脸色登时难看了起来。 现下去寒山快马加鞭也要整整一月有余,江时筝根本撑不到那个时候,她虽则家财万贯,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哪里有资格跟圣上做交易? 难不成当真要叫她眼睁睁瞧着江时筝香消玉殒吗? 恍然想起上一世江时筝葬身火海,亲眼目睹的江时栩当场心神俱碎,小小年纪鬓边竟生出两缕白发,自此心性大变,阴郁恶毒。 后来一朝得势,杀光江家所有人不说,更是残暴至极,滥杀无辜。 她忘不了死后魂魄尚未轮回,她看着风雨飘摇的都城里,江时栩分明年岁尚小,还未长开的身子,竟然敢混迹兵油子中间,跟着他们以杀人取乐。 提前被揭发当逃兵的江淮之,依旧逍遥法外,命途多舛好容易被赎身的江时筝,依旧英年早逝,少年受尽折磨终于跟恶毒父亲断绝关系的江时栩,依旧堕落深渊。 所以,即使她重生之后费尽心力,依旧改变不了既定的命运吗? 从未有过的无力感漫上云苓的心脏,让她那张本就苍白的脸颊愈发面如纸色。 好似一瞬间被人夺走了赖以生存的空气,让她连靠呼吸苟活都要花光全身的力气,只要稍稍一放松,就浑身犹如拆了骨一般,登时形销骨立。 她身子不受控制的一软,手心握着的茶杯当即就要脱手,掉落在地。 “小心!” 沈隽眼疾手快,立刻伸手托住茶杯,动作之间,还是小半杯滚烫的茶水打翻在他的手背,立即现出了一片鲜红的痕迹。 云苓这才回过神来,看着沈隽手背上的烫伤,一时间又是后悔又是抱歉。 她连忙抽出帕子手忙脚乱地帮着沈隽擦着手背,一边慌乱地道歉,“小侯爷实在是对不起,带累你也受了伤,都是我的过错,我真是……太没用了……” 话到后来已经有些暗哑,她咬住了嘴唇,握着沈隽的手心,帮他擦着手背上的茶水。 那茶水本就打湿的不多,即便不用帕子擦拭,风一吹也能干个大半,然而沈隽没有出声,仍由云苓一遍一遍擦拭着他的手背。 “你要雪莲有何用?” 冷不丁开口,打断了云苓的愁思,她愣生生地抬头,那双本就雾蒙蒙的眼睛,这会当真是江南烟雨水涟涟了。 沈隽抬了抬手,又放下在腿上攥成拳头,面上却依旧风轻云淡地提醒云苓。 “天山雪莲乃药中至宝,若是调配得当,又活死人,生白骨的功效,可是你的哪位亲人受了致命伤?” 云苓慢吞吞地摇了摇头,又垂下头,无意识地揉搓着帕子。 “不是我的亲人,那人小侯爷也见过。” 沈隽眉头紧皱,“我见过?” “揽星阁门口,与我那位二哥争执的姐弟,小侯爷可有印象?” 沈隽一愣,眼神似是有些不可置信。 云苓轻笑了一声,“我收了她弟弟当我养子,前日她外出遇上了歹人,被人一刀割喉,若不是怜星妙手回春,救助及时,怕是如今就已经没了性命。” 沈隽瞬间捕捉到了关键词,“外出,什么歹人?” 他已然想起那对姐弟里的姐姐,年岁刚好,生得貌美如花。 云苓淡笑道:“小侯爷忘了那日提醒我,让家中适龄女子不好在夜间出门。” 眼见着沈隽脸色愈来愈凝重,云苓丢下了一枚重磅炸药。 “她外出就是为了寻找一位夜间失踪的适龄女子。” 第96章 窘境 云苓观察着沈隽的神色,只等着他仔细询问,便把前日发生一切一股脑告知,再顺势提起此事当中凶险,劝谏沈隽三思而后行。 如此一来便顺理成章,不至引起沈隽疑心。 未曾想,沈隽眼神一转,定定地瞧着云苓,“你为何要花费那么大心思,去救一个与自己无关之人?” 云苓再想不到他会问及此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微笑道:“她本就是江氏族亲,弟弟又是我养子,怎能算是无关之人?” 沈隽重又把茶递到云苓面前,点漆一般的眸色深深地盯着云苓。 开口却是风马牛不相及,“你从来都会愿意这般费尽心思去搭救这种萍水之交吗?” 云苓一愣,有些不解其意,张了张嘴正欲解释,倒是沈隽先打断她的话锋,自顾自开口道。 “雪莲一事,我定当倾尽全力,云小姐静候佳音。” 那双沉郁了一早的眸子,此时犹如浓墨化开,现出里头的温润如玉,一如往前每一次危难时刻出现在自己身侧的及时雨。 云苓眼角终于带上了几分由衷的笑意,她专程站起身,朝着沈隽盈盈一拜。 “那云苓先代时筝拜谢小侯爷仁义,等她日后康复如初,亲自登门叩谢小侯爷恩情……” “不必。” 沈隽干脆道,他扫了云苓一眼,不自然道,“你救了我一命,就当还你了。” 云苓起身,唇角含着笑,原先雾蒙蒙的眸子,这会也清亮了不少。 “那是小侯爷吉人自有天相,我不过趁机捡了一个便宜罢了!” 沈隽瞧着她俏皮伶俐的模样,心头一动,连忙别过头,伸手掩着嘴角清咳一声,遮住了脸上一瞬控不住的笑意。 雪莲一事终于解决了云苓的心头大患,她缓过心神,一边喝着茶,一边斟酌着如何把女子失踪一事与沈隽商议。 未等她想出对策,倒是沈隽先一步开口问道:“江姑娘那位朋友,失踪几日了,当时是什么情况?” 云苓放下杯子,定了定心神,才缓缓开口。 “已有五日了,据她父母交代,是被揽星阁花妈妈分配去伺候一位贵客之时,出了意外。” “这位客人应当是揽星阁老客,在揽星阁倾覆之后,依旧跟花妈妈暗中有往来,身份煊赫,所以花妈妈不敢报官,约莫有些不可告人的交易,因而出事了几日,她父母才得了消息。” 云苓蹙着眉,一边说着自己这几日的分析,一边观察着沈隽的神色。 瞧着沈隽似是想到了什么,神情凝重,云苓想了想,还是鼓起勇气问道。 “小侯爷是不是……就是因为此事受的伤?” 沈隽转头看向云苓,她眼神透亮地盯着自己,一览无余的好奇里藏着一份难以察觉的担心,他顿了顿,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少女丢失一事断断续续已经持续了三月有余,起先是在盛京城外,对象多是年少失怙的孤女,亦或是常走花柳巷的女子,即便丢失数日也无人问津。” “后来慢慢波及到了良家女,官府方才接到了报案,只是京郊村镇不少,又地处分散,久未寻回人之后,案件多半搁置了。” “等到牵扯到了盛京城内,还是魏书意调查另一起案件,意外发现其中蹊跷,方才起底城里城外所有失踪案件,寻到了其中的关联。” 云苓心里那团迷雾陡然散去,原来是魏书意发现的,想来也在情理之内,她莫名松了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近日有些莫名,总是忍不住怀疑—— 沈隽,是不是也是重生的? 她神情微妙,全然落在沈隽眼里,让他拨弄着环佩的手指一顿,又把晃动的铃铛一按,止住了它即将发出的声响。 沈隽神色自若地开口,“云小姐可是有何疑惑?” 云苓沉吟良久,还是单刀直入:“小侯爷应当比我更清楚,此案牵扯良多,所涉之人又多是高官显贵,若非如此,你又何必微服查询,甚而受了伤也不敢回镇国公府?” 沈隽抿了抿唇,没有回答。 “既然魏捕快已经着手此案,以他的能力,想来用不了多久就能探出眉目,我想……” 她静静地瞧着沈隽,声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愁绪和担忧,“小侯爷就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沈隽抬头瞧着她那双清凌凌的双眼。 “您与魏捕快不同,他是寒门出身,在朝中不属任何党派,一心钻研查案,也是因为他身处中立,方才深得圣上赏识。” “可是您不同。” “即便您真能查出真相又如何,官场纵横,只在乎立场,谁又在乎对错?” 沈隽没有吭声,只是他神情未变,显是心里早就思索过云苓说的这番话。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就像你做不到眼睁睁看着江家姐弟当街受辱,我也做不到,明知无辜少女受尽残害,还依旧袖手旁观。” 云苓一怔,下意识咬着唇抬眼看向沈隽,看他依旧是往日那副吊儿郎当,万事不上心的模样,眼底却是旁人未有的坚毅。 “即便要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沈隽站起身,重新走到榻边,拿起兵书好似鸡毛掸一般掸了掸榻上莫须有的灰尘,才靠坐在榻上,轻笑了一声。 “难道我不去,就不会付出难以想象的代价?” 云苓一顿,前世镇国公府覆灭的开端,又如何是一桩牵扯太子的残杀少女凶案引起的,归根结底还是功高震主,方才招致杀身大祸。 沈家之罪,罪在满门英烈,无一朽木。 云苓紧紧抿着唇,因为过于用力,甚而嘴唇都有些发白,她垂着头,整张脸都陷入阴霾,似乎不知如何能够解开这一出困局。 倒是沈隽瞧着心里莫名有些说不出的别扭,忍不住开口安慰道:“说不定到不了那一处窘境,你看我如今不还是好好的,也没有暴露身份,万一……” “我在想……” 云苓突然抬头看向沈隽,眼睛一亮,“困于窘境,不如直接把窘境炸开?” 第97章 明日还来吗 “炸了??” 沈隽错愕地看着云苓,竟是一时间没能明白她话中深意。 云苓一口饮尽了杯中最后一点清茶,朝着沈隽一扬眉,“小侯爷不是已经寻到那些姑娘们的去处了吗?” 沈隽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连忙摆手道:“不成,那里地处偏僻,四周山峦包围,连逃生的去处都没有,若是一通火药下去,连着里头无辜之人都要一同遭罪,万万不可!” “什么火药?” 云苓奇怪地看着沈隽,“我又没有……” 话到一半,云苓反应过来沈隽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一时有些难言。 她撇了撇嘴,有些嗔怪道:“小侯爷是这两日在茶馆歇息傻了不成?我是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釜底抽薪,又不是真的让你去用火药炸地方……” 沈隽狐疑地看着云苓,眼底显是满不信任。 云苓叹了口气,瞪着沈隽:“既然如今顾及此案涉及之人身份显赫,难免束手束脚,那不如闹一件更大的事,牵扯到更为厉害的人物。” “当这件案子的严重性,远超之前那件事的时候,再顺藤摸瓜把前案一并调查了,此时牵涉之广,波及之众——” “还会有人在意,上一桩案件何人调查,因何告发么?” 沈隽眼睛猛地瞪大,怔怔盯着云苓,半晌才抬手指着云苓,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 笑得云苓满头雾水,疑惑地看着沈隽,他也没有半点停下的趋势,硬生生惹得云苓心里没来由发慌。 她原是想着能帮沈隽解了上一世的困局,这法子是她这几日在家中思来想去,半天才定下的主意。 及至来得前一晚还忐忑不安,生怕一朝出错,反倒害得沈隽满盘皆输。 结果如今看着沈隽一通大笑,倒似在嘲讽她出的主意,仿佛她这一番情深意切的剖析是何笑话一般。 当即“唰”一下站起身,气鼓鼓地瞪着:“小侯爷若是觉着这法子不行,直说便是,不必这般对我大肆嘲讽。” “我在外头耽搁太久,恐家宅生事,先回了,后几日也不方便过来,小侯爷养好伤之后,自行离去吧!” 说完也懒得再看沈隽的脸色,径自就要往门口走去。 才行止一半,就感觉一阵风刮过她的身侧,下一刻手腕就被人一把攥住! “对不住!” 沈隽一闪身拦在云苓身前,结结实实地拦住她出门的去路,脸上那点子调笑的意味在看清云苓失落的神情时,彻底消失了干净。 他懊恼地挠了挠头,往日在君王堂前,面朝文武百官都能侃侃而谈的口才,这会彻底消失了干净,只能磕磕绊绊地低声哄道。 “我绝无嘲讽之意,只是觉着,我与魏书意殚精竭虑数日都想不出的两全法子,竟被你一点就透,一时情绪上涌,又喜又是赞叹,让你心里不快,是我的过失!” 云苓没有吭声,被沈隽抓着的手腕纤细无骨,似乎比前几日摸到的,又瘦了一些。 沈隽愈发着急,一时间手足无措地只觉自己笨嘴拙舌,又恨自己太过冒失,惹得云苓心里难受。 “都怪我……又笨又不知轻重!你……不然你骂我吧,打我也好,只要能叫你出气,让你开心起来,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真的什么都可以?” 云苓冷不丁出声,惊得沈隽一愣,下一秒立刻用力点头,眼底满是真诚。 “只要你开口,只要我能办到——” 顿了顿,他又补充一句:“办不到,我也尽力一试。” 云苓缓缓抬起头,瞧着沈隽一双眸子全然凝在自己身上,脸上满是毫不掩饰地关怀与担忧,生怕自己一句话说不好,又惹云苓不快。 “好好养伤吧。” 云苓轻声道,“别再这么只身冒险了,怜星说你伤口虽不致命,但耽搁时辰太久,明显有了感染发炎的趋势,若是再耽误几日,就要危及性命了。” 她抬眼看向沈隽,上目线带着说不出的温柔与怜悯。 一触上这眼神,沈隽下意识想别开头,偏生脑袋像是被一股无形之力硬生生固定在了原地,怎么也舍不得挪开视线。 “好。” 云苓点了点头,小心挣了挣手腕,有些无奈道:“那现在能放手了么?” 沈隽这才后知后觉自己的动作有多冒犯,连忙松开手,把手背在身后,一时间眼神不知道看向何处,不自然道。 “是我冒犯了。” 云苓瞧着坊间巷闻莫不是横刀立马,杀伐果决的小侯爷,这会站在自己面前,抓耳挠腮地像一个冒冒失失的毛头小子。 她抿了抿唇,“我是有些不快意,以为你笑是觉得我的法子太过幼稚……” “怎么可能?!”沈隽登时瞪大眼,坚定地否认,“你的提议当真是切中要害,一语解了困扰我多日的迷局,称你一句女诸葛都不为过!” “我只遗憾你生为女儿身,被困在后宅,不能在前朝一展智谋,不然封侯拜相当真是易如反掌!” 云苓轻笑一声,嗔道:“我才不遗憾,女儿又怎么了,且不说当年圣上能在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离不开皇后娘娘纵横谋划,就说这盛京城表面太平盛世,底下暗流涌动,不都是在贵妇千金之间周转?” “叫我挣不了功名的是你们这些朝堂迂腐,可不是女儿身。” 沈隽一怔,张了张嘴,竟然一时找不到能够反驳的言论。 云苓转身看了眼身后的天色,耽搁这么些时候,已然到了午膳时分,她转头朝着沈隽告别。 “我是当真要走了,若是午膳赶不回去,只怕又要落人话柄了,本来叫二婶吃了大亏,她这会指不定正憋着什么坏主意呢。” 沈隽却仍旧定定地站在门前,梗着脖子不知想到了什么,憋得那张俊脸难得有些嫣红,连着眼角都染上了一点桃晕,倒是愈发显得风流。 云苓上下打量他一瞬,实在是扛不住跟他在这僵持着耽误功夫,主动开口问询。 “小侯爷还有什么事要与我商议,我今日实在是赶得及,不若……” “你明日还会来吗?” 第98章 江淮烨 云苓抿唇含笑不语,绕过面前拦着的障碍,径自走向门口。 分明感受到黏在自己身上的视线,眼巴巴的倒像是她曾经见过二房江素念养得一条雪白的小狗。 她微微拉开一道门缝,感受到身后人一瞬间涌起的欲言,又止。 少女清凌凌的语调在空阔的厢房回荡,缠绵出一丝缱绻之意,不轻不重地挠了一下沈隽的心头。 “看我高兴!” 她没有把话说完,便拉开门,径自走了出去。 只留下沈隽愣怔着站在原地。 及至上马车的时候,云苓上的笑意都未曾褪去。 月牙走进车厢,放下车帘,也在一旁看着云苓笑了起来。 云苓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忍不住娇嗔道:“你又笑什么?” 月牙眨了眨眼,看着云苓意有所指道:“小姐每次见完小侯爷,总是很开心,是真心的那种,来了江府之后,很久没见过小姐这么发自内心的快乐了!” 云苓一怔,下意识伸手拖住脸颊,喃喃自语,“是吗?” “对啊!” 提起这茬,月牙也来了劲儿,登时滔滔不绝地朝着云苓道。 “不说旁的,自那日在茶歇楼救下小侯爷,小姐每每跟小侯爷说话都是带着笑的,今日也是,前两日二房糟心事一堆,弄得小姐心里不爽快,夜里都不能安眠。” “见了小侯爷之后,小姐神情舒展,连面色都好了许多。” 云苓无意识地手指摸着侧脸的皮肤,抬头认真地看着月牙,轻声道:“那你……会不会觉得我尚为人妇,跟年岁相仿,又未婚配的男子走的这般近,很……” “伤风败俗”四个字到底绕在云苓舌尖,半天没能说出来。 “怎么会?!” 月牙连忙坚定否认,她认真盯着云苓,“小姐开心,我不知道多高兴呢!” “管是因为小侯爷,大侯爷,能让小姐开心的就是好侯爷!” 月牙话说得好笑,态度却是极为认真,弄得云苓倒是有些哭笑不得了。 她有些无奈道:“你倒是想得开,若是落在旁人耳中,只会觉得我这个为人妇的水性杨花,有违七出,怕是将我沉塘都不解恨呢!” 说到此处,月牙眼神登时冷了下来,她咬着牙恨声道:“凭什么那七出怎么只约束女子,男人怎么荒唐至极都无人管束?” “小姐自嫁进永安侯府,恪守本分,操持家宅,拿嫁妆填进整个永安侯府的深坑里,从不曾逾矩,侍奉公婆长辈也挑不出一丝错,换来了什么?” “夫家薄幸,相公不忠,当了人人不齿的逃兵便罢了,竟然还有脸在逃亡的路上豢养外室,怀孕生子!此等脸皮,当真是比城墙还厚了!” 她越说越气,胸口犹如风箱一般,喘个不停,弄得云苓都有些慌乱,下意识开口安抚道:“不妨事,我对他已经无甚感情,他找八百个女人,生一千个孩子,也与我无干系。” “左右嫁妆我已经从中公割离开了,别想拿我的钱去养他的孩子!” “这不一样!” 月牙气急,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眼眶含泪地看着云苓。 “小姐对他,对整个永安侯府,称得上仁至义尽,而那位呢,堂而皇之带外室进门便也罢了,若能就此跟小姐一刀两断,也还算有些担当。” “一边舍不得小姐的嫁妆,不愿意放弃小姐这个一力撑起侯府的主母,一边又要让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压过小姐一头,甚而还要让她为妻,小姐当妾,猪油蒙了心了!” “怎么天下好事都给他占了,还想置喙小姐的举止,他们也配?!” 云苓瞧着她义愤填膺,一双眼睛气得通红,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脸蛋,温柔安慰月牙道:“我知道你心疼我。” “先前……先前我还觉得,小姐跟侯爷走的太近,会不会有些不好?” 月牙抽了抽鼻子,认真看着云苓道,“但自祠堂那日,姓江的那样侮辱小姐,我就,就不这样想了。” “咱们小姐这样天仙般的人物,便是上天配玉帝也使得!” “反正我瞧着那小侯爷主动得多,又是名门之后,功勋傍身,对小姐也是真心实意,救了小姐许多次,比那只会好高骛远的逃兵好得多了去了!” 看她一副慷慨激昂的模样,俨然已经把沈隽拉进了可以接触的阵营。 云苓有些好笑,忍不住打趣道:“昨晚你不还不想我来见他吗,怎么今日就变了口风?” 月牙有些别扭地手指扭来扭去,半晌才小声道,“那不是,不是瞧见,跟小侯爷一见面,小姐的心事也解决了,心情也好起来了……” “总是要让小姐开心的人,才有资格做姑爷的!” 云苓实在想笑,歪靠着车壁笑了一会,笑得眼角慢慢溢出眼泪来,才渐渐停住声音。 她纤细的手指抹过眼角,不动声色地擦去了那一点泪痕,轻声道:“我与小侯爷,只是萍水之交,也只能是萍水之交。” 月牙一愣,怔怔盯着云苓,忍不住反驳道:“可是,你们分明都心意……” “那不重要。” 云苓拉过月牙的手,一下一下地捏着她的手,温声道:“这世间婚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唯独一样是最不重要的——” “就是两人的心意。” 她出神地盯着长风卷起车帘,视线划过长街一间间已经开始热闹起来的铺面,看着人声鼎沸,看着烟火人间。 “我与沈隽所隔,不是那一丈咫尺的距离,是江南到盛京的山水长路,是士农工商的高门低户。” 她垂眸低低地笑了一声,“我曾为江淮之翻过长路,绕过高门,然后呢,皆是不可得。” “那我也不想得了。” 月牙眼睛通红,在云苓长久未尽的言语里,读懂了她的落寞与无可奈何。 “小姐……” “吁~” 马车停在门前,郑叔恭敬的声音从外头传来:“小姐,到府上了。” 云苓拍了拍月牙的手,笑着道:“快些回去告诉时栩这个好消息,他若是知道了,怕是又要一蹦三尺高。” 说完率先起身下了马车,留下月牙用力抹干净眼泪,也连忙跟在云苓身后下了马车。 两人走过侧门,正欲回折颜轩,就瞧见两个丫鬟端着一盒吃食,一边骂骂咧咧的,一边急匆匆地往正厅赶去。 云苓下意识拉着月牙隐到院子假山后头,听着那两丫鬟一路抱怨。 “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门户,自己欠了钱不还不说,还有脸上门闹事?!” “啧,你看往日大夫人那样子,就该知道她家都是什么泼皮无赖,若不是赶上跟平南将军出征,侥幸帮将军给援军递了消息,现在还在当伙夫呢,轮得到他作威作福?” “一来侯府就要大摆筵席,这是来打秋风的不是,分明自己不占理,倒是先当上大爷了,我呸!” “老夫人也不知怎么想的,往日瞧着精明强干的样子,怎么对上这种泼皮无赖反倒是客客气气,连半点手段都拿不出来?依我说,合该叫人直接打出去才是!” “哎,算了吧,谁让大老爷自己不争气,跟着人家贪污受贿入狱了呢?现下一判就是十几年,还不知道后头六部会审什么结果呢,难免老夫人在亲家面前抬不起头来!” “可是大少爷不是回来了吗?不说别的,就是看在烨哥儿的份上,怎么也不能跟自己外孙祖母大呼小叫的,这成何体统?” “算了算了,哪里轮得到咱们做下人的多嘴,赶紧把饭菜送去吧,别到时候又要骂人!” 眼见着几个丫鬟离去,云苓转过假山,回头跟月牙对视了一眼,瞬间从眼神中明了了彼此的意思。 大房最难对付的江淮烨回来了。 第99章 物以类聚 月牙有些担忧道:“听她们的意思,这孟家似乎是因为孟建民欠债一事来找麻烦的,小姐,咱们现下如何,要不我去前厅打探打探情况?” 云苓摇了摇头,一边往折颜轩走去,一边随意道:“不必,既是为着还债来,用不着我去,他们自会寻上门。” 月牙了然,连忙快步跟上云苓步伐。 两人回了折颜轩,先相继问了问怜星与江时筝的情况,又告诉了江时栩天山雪莲有着落一事,果不其然,江时栩雀跃不己,看着云苓的眼神满是崇拜。 又慢腾腾换了外衫,重新梳洗一番,发髻尚未梳好,外头就传来了动静。 老太太身边的丫鬟春旭只站在门口,半探着身子,朝着云苓恭敬道:“老夫人让三少奶奶回来之后,去前厅一趟,有些事情需要商议。” 月牙一边帮着云苓梳着头,一边隔着镜子与云苓对视了一瞬,云苓挑了挑眉。 意思是:你看吧,我就说要来找。 她未曾起身,扬声道:“不好意思春姑娘,劳烦你去回祖母一声,我前日生病未好,今日出门又有些操劳,实在是身子不适,明日再亲自去与祖母告罪。” 春旭连身子都未动,语气仍是恭敬有礼,只是态度里却透着一丝不容拒绝。 “三少奶奶,实在是不好意思,若是旁日倒还罢了,只是今日前厅贵客拜访,点名要见您,说是有些私下的误会要与您解释。” “老太太也怜惜您这几日在外奔波,淋雨身子又不好,几番劝说,可贵客实在执着,您也不想老太太难做吧。” 她话说得巧妙,听着态度恭敬,实则话里话外,无不是帮着祖母在明着点云苓。 怜惜您这几日在外奔波——你这几天的行踪我都知道,安分点,别逼着我真的撕破脸去调查你到底天天背地里在干什么。 淋雨身子不好——你跟二房江孟氏在外面闹的事情,我心里清楚。 贵客实在执着——你惹出来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 春旭停顿了半晌,半个身子被门框遮掩,隐在阴影里瞧不清她的神情,恭敬的声音里却带上了一丝说不出的冷意。 “三少奶奶向来是老夫人在整个永安侯府儿媳,孙媳妇中最偏宠的,这些时日,少奶奶多少惹人非议的举措,老太太不光不曾责备,还一直从旁相助。” “少奶奶多年无所出,孙少爷带着已经怀有身孕的外室回来,即便三夫人为了孙儿对少奶奶疾言厉色,老夫人依旧帮衬少奶奶说话。” 春旭微微一停,嘴角的微笑有一种公式化的恐怖。 “想来为了这一份情谊,少奶奶也不忍心叫老夫人被人为难的时候,袖手旁观吧?” 软硬兼施的说话功夫当真是师从她那位能耐的祖母,云苓瞧着铜镜里芙蓉如面的少女,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 半晌,声音清朗:“劳累春姑娘稍等片刻,待我梳洗好就来。” 春旭只能双手交握着在廊下等着,一抬眼就瞧见偏院门口,一个身量刚开始抽条,就已经见出未来身长九尺,四肢修长的矫健男儿风貌,的少年,一手牵着一个生的粉雕玉琢,分明才萝卜头大小,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却带着不符合这个年纪的成熟。 “咱们走吧。” 云苓走出房间,瞧见春旭正打量着站在不远处的江时栩和小丫头。 她眼神微闪,还未等云苓开口,倒是春旭先转过头,微笑着看向云苓。 “怎么也未曾想到,当年江南首富,如今天下第一富商的女儿,永安侯府正经嫡脉三房少奶奶,何等体面的身份,竟会选一个赌徒当养子?” 眼见着不远处江时栩的神色一变,云苓登时瞪了他一眼,盯着他把刚刚升起的怒意,又一点点按了进去。 “所以呢?” 云苓迎着春旭的打量,轻笑道:“春姑娘有何高见?” 春旭躬身朝着云苓先行了一礼,一边领着云苓往折颜轩外头走去,一边挺直着身板,声音带着刻意伪装成恭顺的冷漠。 “不敢,少奶奶折煞我了,只是奴婢有些意外罢了。” 她梗着脖子,连背影瞧上去都有些难以对付的冷硬。 “只是觉得自孙少爷出事之后,少奶奶宛如变了一个人一般,往日交往的人都疏远了,倒是突然跟一些身份上不得台面的人来往密切。” 顿了顿,她又无意义地补充了一句,“少奶奶恕罪,奴婢并非对这些人有何看法,只是身份在那里,奴婢有些疑惑。” 云苓长眉一挑,连身侧的月牙听得心底都有些不舒服,她自来在云苓身边犹如亲姊妹一般对待,说话做事也是独一份体面,心里不忿,便忍不住冲口而出怼春旭道。 “什么身份不身份,只要心眼是好的,结交有如何了?春旭姐姐,好歹你自己也是奴婢出身,何必开口闭口就把身份挂在嘴边?” “真要抡起来,时栩少爷是江家族亲,怜星也是二老爷原来的姨娘,身份至少都比你高一些!” “这是自然,只是……” 春旭微微一顿,轻笑道:“既然月牙姑娘叫我一声姐姐,那做姐姐的也教你一句。” “我是老太太身边一等女使,大丫鬟,月牙姑娘虽是少奶奶陪嫁,但论辈分,你主子远比老夫人低得多,你在阶位上自然也矮了我一头,论理,你我也是使唤得了的。” “所以,我跟少奶奶说话的时候,轮不到你插嘴。” 月牙脸色一僵,表情一时间极为难看,她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苓,却见她微微摇了摇头,立刻明白了云苓的意思,即便心中万千委屈,到底还是压了下去,不给云苓惹事。 春旭却没有打住自己的话头,仍旧自顾自地说道。 “不过既然月牙姑娘问了,那我也不妨一次说清楚。” “我虽没读过多少书,但跟着老太太多年,也听过一些道理,咱们大梁以礼治国,讲究长幼尊卑,主仆分明。” “做奴婢便一生都是奴婢,主子永远都是主子,泾渭分明,这是生下来就定好的命,身份卑微就该安守本分,别总惦记着攀龙附凤,也看自己配不配。” “同样,身居高位的,也不可总是自降身价,与下等人混与一处。” “须知,有一句话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第100章 斩草除根 “您觉得我说的对吗,少奶奶?” 春旭微微侧头,观察着云苓的反应。 云苓没有半点犹疑,当即鼓掌附和道:“说得好!春旭姐姐不愧是老太太身边的人,举止有度,说话也远比平常丫鬟多了许多见地。” 春旭瞧着她的赞叹不似作假,转过头,再开口话语间也有些掩饰不住的自得。 “三少奶奶是聪明人,有些话不需要我说太明白,就能明白……” “只是我有一点没太明白,不知可否请春旭姐姐指点一二?” 云苓语气诚恳,春旭不疑有他,点头自然道:“三少奶奶有何不懂,尽可询问,春旭定当知无不言。” “方才春旭姐姐说,做奴婢便一生是奴婢,与主子身份相差,泾渭分明,对吗?” 春旭微一迟疑,总觉得云苓的问话有些怪异,但到底是她方才自己亲口说的话,便点了点头。 “既是如此,那什么时候轮得到一个奴婢对主子的行为随意指点?” 云苓脸上仍旧带着笑意,说出的话却让春旭瞬间不寒而栗。 春旭一下有些慌张,讲话也不似方才神态自若,高高在上,“少奶奶,我并无此意,只是……” “还要插嘴吗?”云苓轻笑一声,“我身边丫鬟插你一等女使一句嘴,就要被你这位大丫鬟狠狠教训,怎么轮到自己,就敢随意插主子的嘴了?” “莫不是在你眼中,我这做主子的,还比不是你这位一等女使?” 春旭登时哑声,张了张嘴,到底还是垂头应道:“奴婢知错。” “错?什么错,错在哪,如何认错,春姑娘当真知道吗?” 云苓走近了一步,打量着春旭的神色,轻声道:“你是不是还在肚里嘀咕,觉得我是不满你说那几人坏话,方才来教训你?” 春旭下意识看了云苓一眼,没有开口,但那眼神显然是默认了云苓的说法。 云苓垂着头盯着春旭神色半晌,直起身冷笑道:“我想同谁走得近就同谁走得近,今日是我座上宾,明日就是我下堂客,亲近疏远只在我一念之间罢了。” “我在这永安侯府,殚精竭虑多少日子,为着侯府的殊荣忙前忙后,从长辈族亲到外头粗使仆役,哪个我不是照顾的面面俱到?” “我换来了什么?” 云苓陡然拔高声调,吓得春旭不受控制的一激灵。 “你怎么有脸跟我提,说发现江淮之逃兵炸死之后,我性情大变的?那你想我如何,当作无事发生,继续鞍前马后地围着永安侯府当拉磨的驴吗?” 春旭额角沁出一层冷汗,却还是按捺出发抖的声调,冷静道:“少奶奶,您应当听过,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您既然已经是江家妇,自然应当肩负起整个永安侯府的荣辱……” “啪!” 一巴掌干脆利落地扇在春旭脸上,打得她满眼错愕,差一点当场暴起,到底还是顾及云苓的身份,还是把那股怒意压下,只把骨节捏得咯吱响。 “我让你插嘴了吗?” 春旭手背爆出青筋,却还是努力压住情绪,缓缓摇了摇头。 她冷笑道,“我瞧着春姑娘惯是懂规矩,知礼数的,怎么今日对着我这般颐指气使,莫不是谁暗中吩咐你来提点我?” 春旭一怔,下意识抬眼飞快地看了云苓一眼,又垂下眼摇了摇头。 云苓伸出一指抵着春旭的下巴,强迫她抬起头来,看着她不甘却又还要刻意压抑的眼神,脸上的厌恶与不屑都快满溢出来,又被她强行伪装成恭敬的模样。 几种情绪的交织,在她脸上显得格外的滑稽。 “不服吗?” 春旭抿着唇,摇了摇头。 “觉得我不对是吗?” 春旭顿了顿,还是勉力摇了摇头。 “打算回去之后,在老太太面前狠狠告我一状是吗?” 春旭眼睛猛地瞪大,旋即又硬生生咬着牙,缓缓摇了摇头。 云苓轻轻一笑,陡然抬起手,反手又是一巴掌。 “啪!” 一声脆响,下了十足的力气,扇的春旭一个趔趄,再看向云苓时,眼里已然带上了凶狠。 “三少奶奶,我虽是奴婢,到底也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便是看在老太太面上,你行为也有些太过了!” 云苓冷哼一声,“你是老太太跟前伺候的,我还是老太太亲孙子的妻子呢!怎么,要跟我比比,谁跟老太太关系亲厚么?” 春旭一噎。 “少在那跟我瞪着牛眼睛放狠话威胁,我敢对你动手,就不怕你说,你多说,大声说,最好去盛京大街上嚷嚷,让官府给你评评理!” 云苓从鼻子里哼出一声嗤笑,“你来的时候,我对你客客气气,从未把你当什么下等奴役看待,一口一个春姑娘,态度也和善得很,是你非要作践自己!” “主仆有别是不是你说的,身份高低是不是你要提的,是不是你口口声声,身份高的活该糟践身份低的,怎么,我按照你说的来了,你又不开心了?” “真难伺候啊!” 云苓双手环臂,侧头朝着月牙耸了耸肩,“我还以为是春姑娘有什么天生的癖好,拿她当人不习惯,非要别人贬低教训她几句,方才称得上她做奴婢的本分。” 一句一句犹如钝刀子一般,切得春旭心中又痛又恨,却又无法反驳。 她抬手摸了摸两侧被打得火辣辣发痛的双颊,云苓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几乎立刻就红肿了起来,想来等到厅堂的时候,怕是整张脸已然肿的不能看了。 春旭咬了咬牙,心底冷笑,她是奴婢,身份在那里,自然斗不过云苓,等到去了大厅,对上孟家那几个泼皮无赖,她看云苓有什么本事?! 面上却堆上了,自来折颜轩至今最诚恳的笑容。 “是奴婢不懂事,等少奶奶今日事毕,奴婢再上门自请责罚!” 云苓如何看不透方才春旭眉眼的暗流涌动,面上却当什么都不懂,径自从春旭身边擦身而过,不冷不淡道。 “那倒不必,自请能有什么责罚?” “还得是自己动手,斩草除根,更放心。” 第101章 装稳重勤俭 刚到大厅,浓厚的酒气混杂着饭菜的油腻气味,搅合在一处,还未迈进门就直往人面门冲来,臭的人差点一跟头。 “哟,多金贵的少奶奶啊,非得人三催四请才能见一面!” 云苓抬手掩在鼻尖,抬眼瞧见正厅之上摆着一个偌大的圆桌,开口之人正坐在圆桌左侧,生得五大三粗,五官称得上有几分狰狞,拿着一个牙签剔牙,一条腿还架在另一边孔灯自上市,一边斜睨着云苓上下打量,一边颠颠地抖着腿。 他右侧也坐了一个与他容貌有五分相仿的男子,看上去年轻了些,也没那么重的痞气,只是一双三角眼,瞧人的时候没来由有些贼眉鼠眼的精明相。 显然,这二人正是江孟氏的父亲和大哥,上门闹事来。 孟家大哥孟建成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气,不阴不阳道:“人家是能耐,不然怎么能把二妹三弟折磨得没有人样呢?” 云苓眉毛微微一挑,没有吭声。 抬眼瞧着正上方老太太用完膳正拿着清茶漱口,一旁站着一个身长背直,五官瘦削的男子,正拿着帕子帮衬伺候着,他伺候的极为用心,哪怕云苓进门至今,连半分眼神都懒得分过来。 老夫人接过帕子擦了擦嘴,才抬头满意地拍了拍男人的手,“淮烨,好孩子,辛苦你了,你才回京,赶上今日这一顿都没怎么好好吃饭,光伺候我老婆子了!” 江淮烨微微躬身,态度称得上极为恭敬,“祖母哪儿的话,孙子只恨这些年在外奔波,无法侍奉祖母左右,一直深引为憾。” 江老夫人拍了拍江淮烨的手,正欲开口,春旭就绕过人群,走到江老夫人身侧,低声道:“老太太,三少奶奶来了。” 她声音不高不低,正让场上所有人都听得清楚,齐齐抬头朝着春旭看去。 “哟!这丫头去时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现在两脸蛋子肿得跟猴屁股似的?” 江孟氏的父亲孟怀德一边抖着腿,扯着嗓子阴阳怪气,一边用余光斜眼瞥向云苓。 却见云苓慢步走到堂下站着,肩背挺直,八风不动,显是半点没有把几人的挑衅放在眼里。 她朝着江老夫人一鞠躬,态度算得上恭敬。 “云苓这几日身子不适,来迟了,还请祖母见谅。” 江老夫人没有回答,反而转头捏着春旭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脸上的伤势。 淡声问道:“亲家公问你话呢,不就去请个人吗,怎么弄得这么狼狈?” 春旭抿着唇,先躬身朝着老夫人和孟怀德告罪,方才小心翼翼道:“是奴婢不懂事,说话没个分寸,惹了少奶奶生气,被……少奶奶责罚了……”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后头似是隐隐有了哭腔。 江老夫人捏着春旭下巴的手缓缓放下,慢慢转头看向云苓,瞧见她不卑不亢,那双素日瞧着能融冰雪的眼睛直愣愣盯着自己,满眼都是无辜。 “春姑娘这话说得却是奇怪。” 江淮烨冷不丁在一旁开口,声音带着为官者素有的油滑,“你是祖母身边的丫鬟,即便有错也该是祖母教训,何时轮到什么少奶奶责罚了?” 他轻笑了一声,转眸瞧向云苓的眼神,带着一丝难懂的莫测。 “连我娘这个做大奶奶的,对上祖母身边的丫鬟都客客气气的,哪里来的不懂事小辈,连这点尊卑规矩都不懂了?” 老夫人没有吭声,但那态度显然就是默认了江淮烨的意思。 云苓打了她身边的大丫鬟,她自然不快意,更有荣嬷嬷的先例在前,再打她的丫鬟,跟打她的脸有什么分别? 只是她向来是在云苓面前充好人的,自然不能自己开这个口,为着一个丫鬟得罪了云苓不值当。 这时候江淮烨开口教训,论身份他是江淮之大哥,自然有教训云苓的资格,论地位他如今外放回京,是领了功绩的,少不得一番嘉奖就要领五品官俸,手握四品实权。 比江淮之那废物不知道要真材实料多少。 再加上云苓跟江孟氏那点子新仇旧恨一起算,由他出面教训人,显是在合适不过了。 云苓却似才看见江淮烨一般,有些惊讶道:“哎呀,怎么烨哥哥回来也不与我说一声,也好让我提前准备鲜花洒扫,香炉鼎铭,风风光光迎烨哥哥回府呀!” 江淮烨不想云苓并不接话茬,突然来这么一遭,倒是叫他有些没有防备。 思及回府一路上,他没少听这位往日安分守己,成日只会侍弄后院,操持府宅的女人,陡然之间性情大变,刁钻蛮横,这些日子没少搅弄地侯府腥风血雨。 他可不想他那位粗鲁的母亲,和没脑子的姐姐一样,还以为云苓只是鬼上身,过几日被教训几下,就能重新变成往前听话拿捏的恭顺样子。 当年江南首富的女儿,亲爹能在商会杀出一条血路,如今身兼皇商,问鼎天下第一富豪,这种家门养出来的孩子,怎么可能是温顺听话的小白兔? 侯府之前栽的那么多跟头一多半是因着轻敌,还以为面前人只是小猫伸爪子,但他不一样,他官场沉沦多少年,如何是这种后宅女子的小手腕能相提并论的? 这次回来,他做了十足的准备,定是要一次性打断云苓的筋骨,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生不出要反抗的心思,才会彻底收手! 想到此处,江淮烨淡声道:“不必了,我向来不喜铺张浪费,我知三弟妹是富商出身,素日用钱也是大手大脚,但如今边关战事频发,国库告紧,连圣上都在提议节俭治国。” “我一介六品官,若还这般招摇过市,同僚如何想,上司如何品评我,若是不幸传到圣上耳中,于我日后升官启用,岂不是大大的不利?” 才几句话就给云苓扣上了铺张浪费,不知审时度势,费心周章是为了害他不能升官的帽子,明枪暗箭一齐上,只恨不能把云苓炸成窟窿。 果然孟怀德维护外孙心切忍不住,当即一拍桌子,虎着脸吼。 “我就说这小贱人不安好心,害完你娘你三叔,现在开始害你了,这种毒妇要是在我们孟家,早就一棍子赶出去了!” 他话说得极为难听,一时间老太太都有些尴尬,正欲开口圆场,却听云苓突然开口道。 “原是这样啊!烨哥儿应当早些跟我说一声,我还以为你依旧跟当年外方式离家时那般,表面上不吭气,背地里又是让我托京兆尹给你推荐信,又是叫我花钱给你一路打通关卡!” “送行路上,还特特让我爹豁出面子请来了当年君子之交,早已退隐在家的内阁大学士撑场子……” 眼见着江淮烨的脸色陡然极为难看,犹如被人兜头浇了一盆混杂了墨汁的冷水,又僵硬又难堪。 云苓嘴角微微一勾,“啧,怎么出门一趟改了性,开始装什么稳重勤俭了?” 第102章 过命交情 “啪!” 孟怀德重重一拍桌子,猛地站起身,一副随时要冲过来给云苓一巴掌的模样。 “小娼妇你再给我胡说八道试试?” “亲家公!” “外公!” 两道断喝同时冲口而出,生生止住了孟怀德冲出的步子。 江淮烨冷着脸扫了一眼云苓,转头看向孟怀德劝说道:“外公您是长辈,又是平南将军身边有地位的副将,不论身份,地位,都不是一个商人之女能相提并论的。” “您又何必自降身份,与人计较,没得传出去跌份!” 明着当和事老劝说,话里话外全是在贬低云苓的身份,倒是叫云苓听得心里发笑。 “是啊!” 江老夫人也跟着劝说道:“亲家公您大人有大量,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什么,她是不懂事的,这些日子您应当听到了些风声,我家里也闹了不少笑话。” “没得为这点小事叫你心气不顺,大不了我老婆给您代为道歉!” 老夫人刚要躬身,孟怀德大手一挥,阴阳怪调道:“别别别!我可受不起,您年纪比我长,身份论起来,也比我高些,我可没那福分,受您一拜!” 江老夫人好容易递出去的台阶,硬生生被孟怀德拆了,她一时笑容僵在脸上,却也只能讪讪当作无事发生。 孟怀德双手往怀里一揣,转头上上下下打量了云苓半晌。 那眼神全然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只恨不得当场把云苓衣服扒了,看到内里有何玄机,粘附在云苓身上,一时间让她有些作呕。 “真给这贱蹄子惯的!难怪她敢在这嘴里不干不净的,都跟你们江家人这么孬,还不给你们把天都掀翻了!” 他冷哼一声,瞪着云苓,“你叽叽歪歪我外孙的事,看在你祖母面子上,我好外孙也给你说了两句,我也懒得跟你这个小丫头计较,不过……” “你敢害我孟家人这笔账,我今天定要跟你好好算一算!” 话音一落,他重重一锤在桌面上,看也不看手下状况,当即锤得锅碗横飞,四溢的汤汁登时飞溅到周围一圈用餐人的身上。 离江老夫人最近的菜正是人参乌鸡汤,被那热油瞬间扑了半身。 身上那件接待贵客才会穿的穿丝炝金繁花对领上袍,彻底不能看,被油浸透了内里,这衣服原是用顶尖的蜀锦织成的,哪里禁得起热油焖呛? 只怕是从今日之后,这衣服只能揉一揉彻底当抹布去了。 江老夫人又气又急,面上却还不能显,一双眼里的情绪几番翻涌,到底还是哆嗦着声音,勉强镇定道。 “亲家公,咱们到底是一家人,有什么话好好商量,没得动手动脚的,我们永安侯府都是文人,禁不住你们武将的拳脚!” 孟怀德一脚蹬在旁边的椅子上,正欲发作,旁边的江淮烨先冷下脸,声音也带了些寒意。 “外公,有话好好说,永安侯府是世家,规矩大,知道您心直口快,举止洒脱惯了,就当是看到我娘和我的面子上,咱们先好好谈。” 顿了顿,江淮烨侧头看了云苓一眼,冷声道,“谈的不好,再说也不迟。” “哼!” 孟怀德思来想去,到底开始把脚从凳子上移开,抬着手指着云苓,冷声威胁道:“算了,看在我外孙的份上,我也不想把事情弄得太难看。”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建民已经死了,他的账我今天看在亲家母的份上也懒得跟你算了,我退一步,你也别得寸进尺,那什么官府让还的多少万两银子,趁早给我一笔勾销!” “什么玩意儿,老子儿子辛辛苦苦给你操持铺面不说,你还好意思问我要钱?你做梦!” 他一手叉着腰,三五不着六的越说越起劲,“还有,我听说,你要让我这老亲家休了我女儿,跟我们断了亲缘?” “哼!我还没死呢,你就想踩我脸上来了?我女儿嫁进了这江家,那就生生世世都是江家人,她为着婆家吃的苦头还少吗?” “前些日子我那不成器的姑爷入了狱,她日日夜夜担心地睡不着觉,都求到我这来了,让我豁出老脸去求平南将军一个恩典。” “老太太你是知道的,我,孟怀德,旁的算不上厉害,至少在平南将军面前也是说得上几句话的,但凡我去找平南将军说上两句话,我那姑爷铁定能毫发无损地从狱里走出来!” 这话一出,江老夫人当即两眼放光,声音都有些是发抖,“当真?亲家公,您真能救志毅出来?” 孟怀德随口道,“我还能骗你不成,老亲家,只要我一句话,您别看平南将军身份高,平常人根本进不了他的眼,但我老孟不一样,过命的交情,那私底下都是跟老将军称兄道弟的,我要是开口,老将军肯定答应!” “您要是愿意出手相助,”江老夫人登时喜不自胜,“那真是再好不过,等事成之后,若是志毅出了狱,老身我定当亲自带着大礼,上门道谢!” 眼见着江老夫人竟然当了真,孟怀德一时间有些慌张,吹了一半的牛皮,继续吹又不敢,让他收回认错,却又不愿意,只能硬着头皮道。 “老太太,太晚了!现在姑爷的判令都下来了,都盖了公文,在圣上面前过了目的,即便我有通天的本事,也不能让圣上改判吧!” 江老夫人一怔,原本好容易升起来的希望瞬间化成泡影,只能悻悻道,“那那若是这般,也只能……” “前两日刚得的消息,大伯下月十六二判,赶在我婆婆生日后一天,结果还是未知数。” 冷不到一道声音插入了两人的对话,云苓立在堂下瞧着孟怀德陡然色变,轻笑一声。 “若是提前能有大人物打点,想来减刑缓刑不在话下,说不得面子够大,直接无罪释放也是有的呢!” 孟怀德登时眼珠子乱转,朝着云苓斥道:“你一个妇人家,能知道什么东西,哪来什么二判,我根本没听过!” 云苓伸手捂住嘴,一副讶异至极的模样:“孟老爷还不知道吗?” 她眉毛一挑:“刑部尚书亲自盖章的消息,怎么,尚书大人竟然未通知孟老爷吗?天哪,这也太不把平南将军跟前红人,‘过命交情’的兄弟放在眼里的吧!” 第103章 官途不利 她语气里的讥讽毫不掩饰,听得在场几人瞬间视线全部集中到孟怀德身上。 孟怀德又羞又气,只是大话却是自己放出去的,寻不到反驳的地方,再大吼大叫,反倒是坐实了自己恼羞成怒一般。 他再是莽夫,好歹也是跟在平南将军跟前混过的,这点脑子还是有的。 一时间一张本就黝黑的脸,气成了绛紫色,死死瞪着云苓,只想着哪日跟他逮到机会定要狠狠折磨死这个小贱人! 云苓却不在意他的羞窘,眉毛一扬,自如道:“孟老爷急着维护自己子女,云苓也能理解,只是话却是要说清楚。” “害得孟建民身死的,不是我,是他自己。” “跟山贼为伍,甚而还有跟随南望山山贼奸淫掳掠的经历,查案的是魏书意,动手的是京兆尹,后来也是在山贼和官兵的乱刀下死于非命。” “孟老爷这么想要公道,可以去县衙敲登闻鼓,去城南魏宅要说法,实在不行还可以去内狱找山贼拼命,千不该万不该,是找我来闹事。” 孟怀德脸色一变,一双眼睛瞬间冒出一簇火苗,熊熊燃烧着恨不得下一秒就要把云苓彻底湮灭:“你这贱人……” 云苓根本不给他插嘴的余地,继续开口道。 “让大伯和大伯母和离,并非我个人私心,此举全然是为了侯府啊!” 她转头看着江老夫人,眼底全然是一派真挚,“试问这整个盛京城,永安侯府算不上头一等的贵族圈子,好歹也是祖宗荫庇的世家,哪有结的亲家是跟山贼厮混的道理?” “你胡说!” 孟怀德再也控制不住情绪,猛地一拍桌子,怒发冲冠。 “什么跟山贼为伍,简直胡说八道,无稽之谈!” “老子他娘的是跟着平南将军打胡贼的,怎么可能跟那种宵小厮混在一处?我儿子那是被人造谣,被人污蔑!” “不然怎么老头子我现在还好好的,怎么我大儿子也好好地,甚而我外孙子还在做官呢,怎么没人来抓我们家人呢?” “少他娘在那放屁,吓唬谁呢你,我告诉你,再胡说八道,别管老太太在这拦着,我照样给你嘴撕烂!” 云苓看也不看孟怀德,只侧头转向江淮烨,耸肩笑了一声。 “是,孟老爷说的太是了!” “若是孟建民当真背后跟山贼有私,想来孟老爷定然大义灭亲,早就把儿子检举了,怎么还会容忍他一直跟山贼背地里来往不是?” 这话一瞬间击中孟怀德心口,让他下意识眼神乱飘。 “只可惜啊,孟建民死的太仓促,跟他接头的老吴也丧命了,他又是个不识字的,也没什么书信留下来,倒是成了一桩悬案了!” 云苓故意停顿了一瞬,下意识瞥向孟怀德和孟建成的神情,瞧见他俩本来提起的一口气,顿时放了下来,心里不由觉得好笑。 她话锋一转,突然开口道:“只是呢,到底是魏捕快有本事,好像查探出了南望山背地里有一套自己专用的传递消息的信物,说不得等到识破了其中关窍,又能得到什么新的证据,也未可知了……” “什么证据,在哪里得到的?” 孟建成再沉不住气,当场冲口而出,江淮烨下意识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有些深沉。 云苓一耸肩,随意道:“这我可不晓得了。” 孟建成脸色讪讪,僵硬地看似转头安抚孟怀德,实则也是说给自己听。 “一看就是这小丫头故弄玄虚,这等机密事件还能被她知道,她是什么身份,也配晓得这些消息……” 云苓眉毛一挑,“论理我自然是不知道的,只是下月南望山大捷,圣上大摆庆功宴,嘉奖这桩案子里的功臣,很荣幸,我也有份出力,到时正好一并观摩。” 话音刚落,她压抑地抬手捂住嘴,错愕的看着孟怀德和孟建成两人。 “哎呀,我还以为祖母告诉你们了呢,怎么孟老爷和孟先生倒像是一点都不知道的样子?” 孟怀德登时阴沉着脸,转头阴恻恻地盯着江老夫人。 他到底是战场上尸山血海的出身,不同于沈隽那种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杀伐果决,孟怀德浑身透出一股凶狠野蛮的阴狠气息,好似随时都会给人从背后来一刀。 不管是敌人还是友人。 江老夫人被他看得眼底发毛,只能硬生生转移眼神,有些嗔怪地看了云苓一眼,“叫你来是说你大伯母还有孟家欠债的事情,都歪到哪里去了?” 她动了动身子,清咳了一声,“亲家公,咱们还是别东拉西扯了,早些进入正题吧,我年纪大了,身子不利落,撑不住多少时辰。” 云苓心里冷笑,面上却是恭敬十足的样子,朝着江老夫人一鞠躬,态度极为诚恳地道歉。 “是云苓冒失,不知分寸,方才引得孟老爷不爽快,多说了几句,耽误了功夫,还望祖母见谅。” 江老夫人刚抬手,想说无妨,赶紧换下一个话题。 谁知云苓话锋一转,突然看向江淮烨道:“我是担心,左右永安侯府到底祖宗荫庇,这爵位自前朝至今,也有五十多年了,即便真有什么龃龉,圣上也会看在当初老永安侯的从龙之功,不予计较这些小事。” “可是烨哥儿不一样,一路会试就吃尽苦头,考了三次才有法子得了一个六品官,一路殚精竭虑,好容易从六品到了五品京官,能上朝拜谒。” “现如今,千辛万苦挣来的外放机会,这两年在外头风餐露宿,我听闻嫂子是不是还流了一胎?” 云苓惋惜地轻声“啧”了一声,江淮烨冷冷地盯着她没有吭声。 “眼见着晋升四品的机遇就在眼前了,若是这时候,亲娘舅家传出什么风言风语,只怕是于烨哥儿官途,不利啊!” 第104章 嫁妆 江淮烨的脸色骤然沉了下来。 云苓登时点破了他的顾虑,在孟怀德找到他的时候,他不是没有过这方面的担忧。 毕竟这四品官的品阶是他人前鞠躬尽瘁,人后不择手段,才混来的位置,若是因着母家一点事情害得他原本板上钉钉的晋升之路出了差池,只怕他也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 然而,当初他会试落榜还能混个七品小官,后头在官场做出政绩,闯出名堂,他母家几个娘舅没少出钱出力,外公也在里头帮他打点许多。 虽则各怀心思,但砸进去的钱和人都是真的,他这会要是袖手旁观,难保孟家不会破罐破摔做出什么蠢事来。 思及此处,江淮烨清咳一声,眯着眼打量着云苓:“上回瞧见三弟妹还是除夕,那会也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只是如今怎么变得这般咄咄逼人了?” “三弟妹,小心过犹不及。” 云苓眉毛一挑,微微一福,“多谢大房哥哥告诫。” 江淮烨却不吃她这一套,仍旧声音冷硬,“只是三弟妹怕是弄错了,我在这里,不为自己功名,不为私情,只为一个公平。” “三舅牵扯山贼一案,自有官府定论,但这与我母亲有何干系,怎么,难不成在三弟妹眼里,姐弟情深,互相照应就是暗度陈仓了?” “只怕名捕魏大人也不敢这么盖棺定论吧!” 他抖了抖袖子,拿出了一个账本,一边翻阅,一边点着上头的数字,朝着云苓振振有词道。 “再说三舅欠债一事,诚如弟妹所说,于经营铺子一道,三舅确乎有些不周到,其中因其经营不善,被人诓骗,浪费的银两,共计一千六百八十二两三贯四文钱。” “即便非要把那点铺子正常开支损耗都算在他头上,也不过区区两千五百两所有,怎么落到京兆尹追责的状纸上,就已经三千两了?” 江淮烨抬眼朝云苓看去,瞧见她八风不动,似乎半点没有对江淮烨举出的例子感到意外。 他心头一跳,一种没来由的不安陡然覆上心头,随即又被他很快挥散。 这可是他一路上辛辛苦苦找出来的纰漏,白纸黑字,云苓能有什么法子来反驳? 想到这里,他语气愈发坚定,挑眉看向云苓道:“这也就罢了,这几日利滚利,钱滚钱,你竟然敢狮子大开口,要一万四千两!” “我说三弟妹,在我朝,私自发放高利贷,可是犯法的,别以为仗着跟京兆尹有几分交情,就可以胡作非为,若真有人闹起来,只怕京兆尹跟着一起丢了乌纱帽!” 他话语已然带上了威胁之意,听得旁边的孟怀德心里一阵舒爽,连忙也跟着自己外孙朝着云苓一起吼道。 “你别欺负我们孟家都是习武的,粗人心眼没你们这种做生意的多,我外孙可不是好糊弄的!就说无奸不商,无商不奸,连亲戚朋友都能算计进来,真心黑啊!” “三少奶奶,别怪做长辈的没提醒你,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别等到时候栽了一个大的,再哭爹喊娘!” 说着,他瞪着那双牛眼睛,恶狠狠地威胁道:“趁早给那债务抹了,别逼我闹到平南将军那里去,到时候大家都不好看!” 一旁的孟建成眼珠子骨碌一转,立刻附和道:“就是就是,还有二妹手底下那些铺面,也一并算清楚,别跟你们侯府藕断丝连的!” “这府上有这么一个攻于算计,成日惦记着要欺负我妹妹一房的毒妇,还是留个心眼好,别等以后真要对我妹妹下狠手了,连着我们孟家的产业都被她一并没了……” “孟家有什么产业,把手指缝里漏下来的铺面改姓孟,就是你们的了?” 云苓突然高声冷笑,声音里都是说不出的讽刺。 “怎么嚷嚷着还债不说,还在这得寸进尺起来,债也不要还了,偷的骗的的铺子也要趁机抢过去,多能耐啊,干脆把整个永安侯府拱手送给你们孟家得了?!” 一句直说中孟建成的痛点,让他瞬间恼羞成怒。 指着云苓吼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东西?什么你的产业,那都是我妹妹带过来的嫁妆,怎么成了你们侯府的,你少在这血口喷人!” 云苓往后招了招手,月牙赶忙把自出事之后,就一直准备在内间的账本递到云苓手中。 她上前几步,“啪”的一声,把账本摔在桌子上,先看向一直一声不吭的江老夫人。 “祖母应该认得,这本账本还是我当初接手永安侯府管家权的时候,亲手教给我的,记载了自永安侯府搬到盛京城至今,所有的开支营收名目。” “包括一应嫁娶丧葬,聘礼多少,嫁妆几何,尽数记载在册。” 她微微一倾身,朝着江老夫人笑了笑,“祖母,我说的可对?” 江老夫人下意识环视了一圈周围的众人,最后眼神落在云苓脸上,慢慢点了点头。 “是,你说的不错。” 云苓垂眸,纤细的手指翻阅极快,没多久就折到了一页,在一个人名上点了点。 “孟琴心,广威将军孟家之女,嫁妆共计……” 她口齿清晰,读起来抑扬顿挫,听得孟家人脸色越来越难看。 “红玛瑙六串……” “好了够了,别读了!” 到底还是孟建成忍不住,抢先开口,“我妹妹嫁进来的时候嫁妆是不丰厚,但当时永安侯府也没多体面啊,这点嫁妆配你那个大伯,够得很!” 江老夫人脸色骤然一沉,飞快地扫了孟建成一眼,又别开眼按压着怒意。 云苓声音一顿,抬手合上了账目,轻笑一声,“既然知道嫁妆不厚,那你怎么好意思舔着脸说那些铺子是你们孟家的?” 第105章 假货 孟建成被她一噎,半晌才磕磕绊绊道:“那那……那也是我妹妹凭本事得的!” “怎么了,嫁妆不厚又如何了,好歹我妹妹经营得当,有能耐钱生钱,换了更多的铺子,怎么不是我孟家的了?” 他恨恨咬牙,瞪着云苓的眼神满是妒忌。 “是,我们孟家比不得那些奸商家底殷实,但也不是穷的要去要饭了,怎么,是这位少奶奶看不惯我们孟家人过得好不成?” 云苓听得好笑,果真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幸而前世她最荒唐的时候,也没有真的永安侯府的人哄骗的失了智,生意上的事情都按照她爹的吩咐留了一个心眼。 她抬手招了招,月牙立刻把一沓纸张放在她手心。 云苓往桌上一铺,指出那一张张商铺田地的文字,给众人细看。 一时间,孟家两个都是大字不识的,孟建成还好,平常账本算盘手里走,些微认识一些,孟怀德干脆一屁股坐下就嚷嚷。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讲钱的事情,又扯这做什么?” 江老夫人和江淮烨却不是傻子,只一眼看到纸张上头的文字,俱是脸色一寸一寸慢慢沉了下来。 云苓却似未察觉一般,自顾自地解说道:“大伯母名下除开嫁妆那会带过来的三间铺面,一多半已经不似往前,又从我这里拿走了几间,除开布庄是让孟建民经营。” “另外几间都是在她大哥,也就是孟建成舅舅的名下。” 孟建成不自然的别开眼,“那那是妹妹忙不过来,找我帮衬,我做哥哥的总不能袖手旁观。” “建成舅舅说得是,这一家人谁帮忙都一样,只是一点……” 云苓微微勾了勾唇,“我给大伯母的并非真金白银流转的地契,只是普通的租赁合同罢了,不过时间长一些,约莫十年之后,这铺子依旧还是要回到我的名下。” “什么?!” 孟建成和孟怀德齐齐惊叫出声,一把抓过租赁合同,分明不识字,却妄图从上头找到什么错漏。 江淮烨冷声道,“你早就算计好了是吗?” 云苓轻轻“啧”了一声,嗔怪地看了江淮烨一眼,“这怎么能叫算计呢?” “你们也说了,都是一家人,租和给又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抬眼看着前头眉头紧皱的江老夫人,声音甜甜道。 “祖母明察,云苓到底也是有些顾虑,您是知道的,大伯母不是没当过家,当时赶上孟家有些难处,没少拿咱们江家的钱贴补娘家。” “有了前车之鉴,我也难免小心一些,若是我不留这个心眼,怕是这些铺子全部要到孟家舅舅手中了!” “不若还是放在我手里安心,左右只要我还在侯府,这不都是江家的,左右手倒倒罢了!” 这话说到了江老夫人的心坎里。 她初见这一张张租赁铺面,地契,比起惊疑云苓的算计,更怕更恨的,是江孟氏竟然拿了这么多铺面去贴补娘家,还就在她眼皮子底下! 云苓嫁妆支撑侯府是一回事,但不代表侯府里的人,就能滥用这一大笔银子。 这丰厚的嫁妆,必须扎扎实实,全部花在永安侯府上头! 平日拿些银子接济穷亲戚便也罢了,这一间一间的铺面,一大片的田园庄家,怎么可以白白送给别人? 若是人人都这样,等她去了之后,永安侯府岂不是要被这些败家子搬空了? 江老夫人也冷下脸,声音带着一丝凉漠。 “云苓这话说得也不错,既然都是一家人,又何必讲究什么你的我的?” 说着,状似不经意道:“既然孟家哥儿要把两边账清了,那正好,趁着今日有空闲,待会去账房把这些租赁一起对对,也别十年了,今儿个都拿回来吧,省得流落在外,夜长梦多。” 孟建成本来这一次来是想把二妹手里其他铺子一并没过来,不成想,别的铺子没拿回来,手里的铺子竟然还要全部倒贴出去。 登时发了疯,那点体面也顾不住了。 “凭什么?那就是我的铺子,到了我的手里,我费心费力经营这么久,你说送回去就送回去,我告诉你,别做梦!” 说着,他越看手里的租赁合同越气,干脆一把揉成一团,当场塞进了嘴里! 竟是直接生吞了下去! 转头朝着江老夫人和云苓张大嘴,吐舌头,洋洋得意道:“什么狗屁租赁都被我吃了,什么都没了,哎!我看你们怎么办,到了我手里的钱还想我吐出来,做梦!” “大舅……” 江淮烨一时间脸色极为难看,张嘴想要说什么,又觉得丢脸至极。 倒是云苓看得有些好笑,她一手掩着嘴憋笑,半晌才整了整衣袖,抬眼看向自以为聪明绝顶的孟建成道。 “我竟是不知道孟家舅舅有吃纸这癖好,你若是喜欢,把这些都吃掉也可以。” 说着把面前所有的纸张一折,直接推到了孟建成面前。 孟建成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你什么意思,这租赁合同你不是……怎么回事……那我……” 云苓越看孟家人越像一个笑话,眼底笑意忍不住,面上却还是正经道。 “您不是做了些时日生意吗,怎么这都不知道?” “这些合同都是在商会,钱庄,甚至于有的在官府,过了名目,盖了公章的,一式二份,平日都在机密处锁着,你看你吃的那些,上面有公章吗?” 孟建成脸色骤变,眼神里翻涌着怒火。 “我给你的,不过是找人随意誊抄的假货罢了。” 第106章 恩典 “妈了个巴子,你这个贱人,你他娘敢耍老子!” 孟怀德蒲扇一般的大掌敲得桌子震天响,抬脚就要蹬上面前的餐桌,一副要跟云苓拼个你死我活的德行。 一旁的孟建成也恨得咬牙切齿,恶狠狠地在一旁拱火。 “爹,咱们今天可千万不能放过这个贱人!不狠狠给她点颜色看看,后头还指不定怎么拿捏羞辱咱们家!” 眼见着面前的场面就要一发不可收拾,江老夫人这会躲在暗处也瞧出孟怀德动了真章,倒是不敢再跟之前那样在其中斡旋。 打狗尚且还要看主人,更何况孟怀德与平南将军还有一个救命之恩搁在中间,愈发不是寻常能够随意对待。 云苓离得不远,自然能瞧得清楚江老夫人脸上的神情,及至她后退一步,隐隐有躲在春旭身后的趋势。 心底不由冷笑。 她又如何不清楚老夫人这等左右逢源之人,在这种两难的境地下,绝对会选择明哲保身! 孟怀德有权,她有钱,都是老夫人不想彻底开罪的,既要又要,横竖她年纪在这里,等到两方弄得两败俱伤,她再装装头晕,身体不适,就能恰到好处的置身事外…… 果不其然,下一刻江老夫人就抬手扶上额角,俨然就要装晕,躲开两人的战场。 云苓面对着孟怀德父子快冲到自己面前的掌风,兀自巍然不动,反倒一个转身,正正对上了江老夫人,突然高声道。 “祖母,孙媳妇思来想去,到底是在咱们江家,你我又是至亲,真要对账起来,难免叫孟家老爷以为我们串通一气损害他们的利益!” 她眼见着江老夫人仍旧闭目手扶着额头,但是动作却再也进行不下去。 “所以孙媳妇来之前特地吩咐了一声,若是我在前厅多时不回,就去商会和府衙都知会一声,请几位极公正的,有威望,有权势的长辈,来给咱们做做主!” 孟怀德人都犹如冲出栅栏的野猪,这会硬生生止住脚步,吊起了三角眼,声音都因为惊疑不定而诡异难听了起来。 “你说什么?请什么人?谁准你请了?” 云苓看着孟家父子脸上凶恶的表情都来不及褪下来,手还高高举着,一副随时要暴起索命的架势,这会硬生生停滞在半空。 滑稽得犹如戏台上蛮横无脑的丑角。 “准不准如今不重要,重要的是,半个时辰的功夫,他们就要到了。” 云苓站在桌边,斜睨着江老夫人慢慢放下了额边的手,眼底思量着情形,时不时在孟怀德和云苓中间流转。 “倒是想不到三弟妹这般好手段!” 江淮烨冷笑一声,“只不过叫来前厅叙话的功夫,竟能做这么多安排。” 云苓露齿一笑,温文尔雅地朝着江淮烨行礼:“叫烨哥哥见笑了,不是说了吗,常在河边走,总要学着未雨绸缪。” 江淮烨被她噎得喉咙一紧,一双眼睛分外阴鸷起来。 一旁的孟怀德越听越气,犹如喉头梗着一口老痰,不想吞下去,又不敢吐出来,只能继续粗声粗气地朝着云苓叫骂。 “少他妈在这吓唬人!那京兆尹又是什么玩意儿,赶在我老孟头面前耍狠,老子在外面杀敌打仗的时候,狗东西还穿着兜裆裤呢!” 他嘴上说得凶狠,方才那一副要跟云苓拼命的架势却到底慢慢收了下来,莫名瞧出一股虚张声势的意味。 “叩叩叩——” 江淮烨抬手用中指指骨敲了两下桌面。 方才还吵嚷喧闹的前厅,像是被人掐住了喉咙,一瞬间全部安静下来,所有人都不由被他吸引了全部眼神,甚而连江老夫人都捂着胸口盯着江淮烨,眼里多了几分信赖。 “别绕关子了,你要怎么才肯放过孟家?” 听到江淮烨这一句话,从进门开始,云苓心里一直提着的一块大石头,终于彻底放了下来。 她赌赢了。 云苓清楚明白,整个孟家有脑子的也就江淮烨一个,只有堵住了他的死穴,用不着她费多少功夫,江淮烨自会铲除所有不利于自己的因素。 “首先,一万四千两,一分不少,全部要还。” 孟家父子陡然瞪大了眼睛,咬牙切齿:“你休想……” 江淮烨一挑眉,双手环臂看着云苓,俨然一副,等你解释的架势。 “烨哥确实聪明,难为一个文人还要为难自己去看那一团乱麻的账本。” 云苓抿唇一笑,“只是你在官场浸淫久了,却不知道商场的规矩,你那位好三叔,自作聪明,为了套钱全都是走的公账,寻常花销买卖全都是划得账上钱。” “这就势必造成一个问题,等到做账的时候,许多莫名的开支,就成了以布庄名义的凭借。” “烨哥说,我朝不许私自发放高利贷,这确然没错,但有一点,商铺买卖的租借,举凡是在这圈子流转的,默认都是利子钱。” 江淮烨眉头猛地一皱,瞬间明了云苓的意思。 他沉吟一瞬,突然挑眉,“胡言乱语!” “即便是利子钱,哪有这样同时几番的,区区几千两,才几日瞬间翻到一万四千两!” 江淮烨眼神发冷,“再说那布庄借钱,是多家商铺,钱庄,借钱周转,怎么这么巧,齐齐涨利息不说,连涨幅都那般统一?” 云苓莞尔一笑,淡淡道:“确实没有这么巧,只不过……” “不巧的是,借钱的商铺都是我名下的。” 江淮烨脸色一黑,声音一冷,“你竟然……” “烨哥别急着生气啊!” 云苓笑着往江淮烨方向走了两步,声音不高不低,正好让场上所有人听得一清二楚。 “若我是你,现在根本没心思收拾母家那点烂摊子!” “我只会担心,先有一个受贿入狱的爹,如今摊上一个跟山贼卷在一起的母家,后头还背着巨额债务,这么一环扣一环的,那唾手可得的五品京官之位,到底还稳不稳?” 眼见着江淮烨的脸色一寸寸冷下去,云苓声音愈发笑意盈盈。 “所幸爹没了,至少还能躲在侯爵世家荫庇下苟延残喘,那母家呢?” “山贼,巨债,说不得还有点什么人命债,也不知道当年那点恩情值不值得平南将军去圣上面前求一个恩典?” 第107章 别吃了 江淮烨彻底没了声息。 一旁的孟建成却急了,指着云苓大吼,“你少来!利子钱都是你放得,现下你成了债主,但凡你有心,大手一挥免了债务,哪里能有这么多事情!” “说到底不过就是你变着法子想要害我们孟家罢了!” 云苓半点不为所动,声音俨然胜券在握的淡然 “怎么孟家舅舅做了这么些年的生意了,连这点规矩都不懂?” “那位三舅舅可是因着做假账入的大狱,一应账本流水那可都是在官府留档的,府衙追债,光辛苦费都能到手四分利息,你猜那帮人肯不肯放掉这条大鱼?” 孟建成脸色陡变,这点生意经他如何不懂? 只不过是气上心头,全然不记得,一心只想免了债务,没了云苓的几家铺面,哪里还有心思去想背后那点弯弯绕绕? 云苓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看着孟建成难看的脸色,轻笑一声,“到底不是自己白手起家经营铺子,靠着歪门邪道坑骗来的,难免没有多少经验。” 孟建成阴沉着脸,那眼神恨不能生啖云苓的血肉。 云苓却不在意,转身朝着江淮烨一摊手,淡笑道:“烨哥儿,利弊可都摆在这里了,你是聪明人,想必心底自由权衡。” 江淮烨那双眼睛死死地凝在云苓身上,企图从她滴水不漏的神色里看出一点破绽。 而她依旧笑如春风,半点没有不怵江淮烨审视的打量。 一旁的孟怀德却没这么沉得住气,一手锤在桌子上,死死盯着那位他们孟家子弟里最出息的小辈,声音也有些急迫。 “烨儿你是有主见的,从小就懂事,小时候外公多疼你,你舅舅待你多好,你都不记得了?” “你读书上学,考功名,争仕途,桩桩件件,外公哪里不是拼命出力,为的是什么?就是为了你出息了,懂事了,能记得咱们孟家对你的好!” “你要是真的听了这个毒妇的,真的敢恩将仇报,那你也别怪我这个做外公的不留情面了!” 说到后头,孟怀德已经有了威胁的意味了。 不怪他着急,大房江志毅进了内狱,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走出来,自然这一房的挑子就要落到了江淮烨这个长子头上。 加上老永安侯身子一年不如一年,今年外出公干实在是苦于圣上调令,回来能有几口气都是未知数,说不好一命呜呼,这爵位就要空出来了。 论官位,论辈分,论学识,江淮烨都是毋庸置疑的未来永安侯最大候选人。 那日后孟家在这京中的身份就不可同日而语,原本人人看不上他们一家武夫出生,现下有了一个当侯爷外孙,岂不是说话都有了两分底气? 也正是这点说不出的原因,孟家才费尽心思地扶持江淮烨。 但话也说回来了,正是因为江淮烨如今的功绩来之不易,他愈发看中名声和长远规划,云苓方才每一句话,几乎都踩中了他的痛点。 他向来是看功名利禄胜过一切的人。 又怎能让这种显而易见的隐患留在自己身边? 江淮烨沉吟半晌,才慢慢开口道:“此事,却不是我一人能做得了主的。” “和离一事,乃是我父母婚姻大计,母亲这边不表,须得我亲自去见父亲一面,得了他的首肯方能作主。” “至于欠债一事,既然三弟妹说了,是府衙过了名目,又是京兆尹亲自审讯,咱们自然还是按照官府的要求走。” “天子脚下,又岂敢枉顾王法?” 话音一落,盖棺落定。 云苓心里不由讥笑,当真是只不沾灰的狐狸。 分明全然是从他的利益出发,偏偏每件事都找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自己倒是清清白白的无辜之人了。 先不说追债往官府头上一推,就说和离这个事,那江志毅是跟江淮烨一脉相承的自私自利,精于算计,还惦记着儿子日后当了高官想法子把他捞出去呢! 怎么可能会在意一个出身不高的发妻? 孟怀德自然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老脸黝黑:“什么意思?烨儿你是要听那贱妇的话来对付我们孟家了是不是?” 他一时急了,急迫地都有些口不择言,“那可是你亲娘,是你嫡亲的母家,你就是这么对待我们的?” “好啊,真好啊,这就是我悉心栽培的好外孙啊!” 孟建成也有些沉不住气,愈发拼命地在孟怀德身边拱火:“也是,烨儿高官厚禄近在眼前,哪里还能记得我们这些穷亲戚啊?” “我只是可怜我妹子命苦,十月怀胎就养出这么一个白眼狼,稍一挑唆,就被一个小娘们骗得团团转!” 话越说越不像样,到底江老夫人听不下去。 忍不住开口和稀泥道:“好了,淮烨到底还是小辈,家里诸多事情都做不了主,他说的也没错,父母婚姻之事,自然是要问问志毅的意思。” “怎么到了孟老爷嘴里,就成了板上钉钉要和离了?” 原先一口一个亲亲热热的“亲家公”已然改口成了“孟老爷”,云苓眉毛一挑没有吭声。 “说不得日后还是要坐下来一起吃饭的,何必要把话说的话怎么难听,事情做得这么难看?” “吃饭?” 孟怀德冷笑一声,“哼!你们江家的饭,我们老孟家可是吃不起!什么鸿门宴,蓝门宴的,谁知道里头有多少陷阱?” 云苓淡淡扫了孟怀德一眼,突然抿唇一笑。 “孟老爷说得好,我也觉得,这饭不想吃,以后就都别吃!” 话音刚落,她握着桌角猛地往上一抬! “哗啦啦!” 一桌子残羹剩饭全部泼洒在了孟家两父子头上! 第108章 逮捕 孟家父子忙不迭地蹿起身,拍打着身上的剩饭剩菜,两个人宛如暴跳的野猪。 一时间场上众人皆瞧着两父子狼狈不堪的模样,俱是想笑又不敢笑,纷纷掩着嘴唇,只拿着一双眼睛偷偷觑着两人。 那些眼神如芒在背,看得孟怀德羞恼不已,他狠狠盯着云苓,几乎下一刻就要冲上去柠断她的脖颈一般。 云苓接过月牙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干净手指,才抬头看向孟怀德。 “那既然这样,今日之事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后续是烨哥儿和大伯母的家事,我就不便掺和了。” 说完,她双手一合手下的账本,往江淮烨手边一送。 微微侧头,勾唇一笑,转身便欲领着月牙离开,身后的孟怀德与孟建成哪里能忍? 两人当即拔腿就要去抓人,手指还未粘上云苓的衣袖,就瞧着外头小厮直冲进来,连滚带爬地一边朝着老夫人磕头,一边小心翼翼那眼瞅着孟家父子。 “老……老夫人,不好了,外头魏捕头并着京兆尹来咱们府上拿人了!” 江老夫人陡然瞪大眼,不敢置信地问道:“拿什么人?” 小厮慌得眼珠子乱瞥,只不知道放哪里是好。 “说是……说是查到了那位孟家三爷背地里跟咱们大夫人私下往来的书信,里头,里头牵扯了不少,不少跟南望山山贼的交易……” 江老夫人骇得浑身一颤,登时往后倒退了一步,要不是江淮烨眼疾手快在身后扶了一把,只怕人当即就要摔倒过去。 江淮烨沉着脸,盯着浑身发抖的小厮,声音带上了几分威严。 “外头知道我外公和大舅舅在府上吗,除了问我母亲,还说了什么,你一字一句说清楚!” 说着,他抬头扫了云苓一眼,眼底已然带上了几分怀疑。 小厮连忙摇了摇头,解释道:“小的看他们的情形,应当是不知道孟家老爷也在,只说是要见见咱们大夫人,拿着搜捕令,后头跟着几个捕快,瞧着便是早早就做了准备!” 江淮烨这才从云苓身上移开了眼,硬着声音道:“知道了,你去回一声,就说让他们在前厅稍等片刻,我娘亲这些日子因着祭祀在府上吃斋念佛,需要专门去佛堂请示。” 小厮领了命,赶紧离开去传唤。 留下孟家父子俩一时间也慌了神,两人都是没什么脑子的莽夫,往日摆弄点小聪明倒也罢了,真要对上魏书意这种一等一的聪明人,哪有那脑筋? 孟建成立刻把求助的目光看向江淮烨,江淮烨心底烦躁不已,面上却不显,沉吟半晌,唤来了王管家。 “劳烦您重新租一辆既不是孟府,也不是永安侯府的车架,亲自走后门护送我外公和舅舅回府,一路上切记万万小心,不要被人察觉了!” 王管家连忙点头应是,躬身想要去请孟家父子离开。 倒是孟怀德先反应过来,有些愤愤道,“姓魏那小子,不过这两年得了圣上赏识,机缘巧合办了几个大案子,眼睛就恨不得顶到天上去了!” “老子资历比他高,论官职也比他高了两品,凭什么要我这么长辈回避他一个小辈?” “再说,我就是来我亲家吃顿饭又怎么了,回避什么回避,他还能治我罪不成?” 孟怀德越说越气,言语已然有些口不择言。 “越来越横行霸道,还不是仗着他跟沈国公家那个小郎君有几分交情,这京中大户,哪家的案子他不敢办,只怕是皇后娘家他都要去闯上一闯!” “有何了不起的,难不成我平南将军就不比沈国公府威风吗?”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现在看着烈火烹油,谁知道以后是什么场面……” “外公!” “亲家公!” 江老夫人和江淮烨齐齐出声喝住了孟怀德愈说愈不像话的言论。 江淮烨冷着脸,心里对这个又蠢又自大的外公又气又恨,面上却还要忍着脾气劝道:“外公,虽然府上都是自己人,但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话但凡传出去一句……” “对咱们两家都不是好事。” 孟怀德讪讪地捂着嘴,一脸不服却又不敢多嘴。 江淮烨咽下胸口那口浊气,才认真劝慰道:“外孙知道外公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是平南将军跟前红人,自然不用怵魏书意半分。” “但这到底是永安侯府,要查的也是永安侯府的大夫人,我娘再怎么说也是出嫁的女儿,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外公贸贸然干涉侯府的家事,到底惹人非议。” 孟怀德一时安静了下来,显然也是被这位外孙劝的有些心动。 江淮烨观察着他的神色,最后下了一记猛药:“退一万步说,外公什么身份,他魏书意什么身份,轮得到外公自降身价对付这样一个小喽啰?” 孟怀德听到这话,果然喜笑颜开,再也没了之前抵触的情绪。 “外公若是相信外孙,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去会会他,总归是我的生身母亲,我还能害我亲娘不成?” 孟怀德终于被说动了心思,也不再坚持,带着孟建成,着急忙慌的跟着王管家出了屋子。 云苓在一旁看了半晌的戏,这会也乏累了。 转头又朝着江老夫人行了一礼,“祖母,外男太多,又要谈公事,孙媳妇不便太过抛头露面,先回院子去了。” 江老夫人这会心神俱荡,哪里还有心思管束她? 随意挥了挥手,就把云苓打发了去。 倒是江淮烨看着云苓离开的背影,下意识攥紧了拳头,又慢慢松开。 等到出了前厅,月牙好容易才松了提起来的一口气,“那个孟家老爷也忒凶悍了,里头多少次我真怕他一时冲动伤了小姐……” 云苓笑了笑,随意道:“高看他了,外强中干的废物,瞧着一脸凶蛮,话说的一套又一套,你真以为他敢承担打了我的后果?” 月牙一怔,随即想起来场上几次孟怀德雷声大雨点小的行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有些崇拜道:“小姐,你真聪明,连人心都猜的透透的!” 云苓微微沉了眼,淡声道:“趟过一次河了,总不能再湿了鞋。” 第109章 领会 月牙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赞叹。 “不过小姐真是聪明,若不是前几日您特特让郑叔走一趟魏宅,给魏捕头递了证据,今日也不会刚刚好在这个要命的关卡来人!” 说着,她又有些疑惑,“只是,小姐怎么算准了,今日孟家老爷就要上门来闹事?” 云苓摇了摇头,随意道:“算不准,只是赌一把罢了。” 赌他魏书意头脑灵活,办案果决。 也赌他孟家满门贪心不足,厚颜无耻。 更赌江淮烨自私自利,为了利益可以六亲不认。 月牙登时变了脸色,一时间说话都有些哆嗦:“若是两方参差了几日,到时候当真出了什么事,可就得不偿失了!” 云苓轻笑一声,没有接话。 “走吧,出来耽误这么些功夫,院里人该担心了。” 等到魏书意并着府衙的人领走了永安侯府大夫人,整个前厅也早就被孟家人闹得一片狼藉。 老太太靠坐在椅子上,扶着额头半晌没吭声。 春旭瞧出她不爽利,凑在下头小声问道:“老太太可是头痛病犯了,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必了。” 老太太面色不愉地动了动身子,声音带了些凉漠:“我这哪是头痛病,这是心疾,治不好的。” 江淮烨刚刚送走府衙上的一众人,一进屋子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他咳嗽一声,朝着春旭指了指,“前厅污糟的不像样,你带几个丫头在这收拾,我扶祖母回房。” 春旭心知是这祖孙二人有体己话要说,连忙知趣地躬身一礼,领着人就去打扫屋子。 这会正是夏秋交接,亮澄澄的天色这会却起了透心凉的长风。 “我记得,你外放那日,风也是这般大。” 江淮烨一手扶着老太太的手臂,半躬着身子应声道:“祖母记性好,那会还说风太大,让我带几件袄子去,我说岭南天热,用不着厚袄。” 江老夫人点了点头,叹了口气,忍不住感慨道:“一晃眼,这年头就过去了,若是仍旧跟当时那般,什么都没变,该多好啊!” 老太太说得隐晦,江淮烨却听出了弦外之音。 “孙子这会回京的途中,也多听到了许多咱们家的风言风语,尤其有关三房的……” 江老夫人点了点头,显是默认了江淮烨的揣测。 “淮之往日就是个不省心的,我只是未曾想到,他那个不声不响的媳妇,竟然变成了今日这副面貌!” 江淮烨长眉皱起,“那云氏究竟是要如何,莫不是要毁了整个侯府不成?” 听见他声音陡然拔高,江老夫人忙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的手,劝说道:“那倒不至于,一个商人家的女儿,哪有这般谋略?” “左不过还是那些儿女情长,女儿家心思,淮之背着她在外头养了外室不说,还有了身孕,她好歹一个是主母,自然气不过去,倒也能理解。” “这些日子,虽然惹出不少事端,但也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说穿了不还是那点子宅邸戕害,能有什么能耐?” 听着江老夫人这般随意的回复,江淮烨却不能放下心来。 声音带上了一点狐疑,“若只是小女儿情态,怎么会动到我娘的头上?” 江老夫人一顿,说话也没了往前的底气,半晌才含含糊糊道:“这事倒确实是……是你娘先生的乱子……” “她为了救你爹出狱,想着把那丫头下了药,送到林重房里……” 话还未说完,江淮烨瞬间明白了其中的意思,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 “要我说,还是你娘办事不利落,偏生被她半途醒了,若是真的生米煮成熟饭,她一个孤身在外的女儿,能怎么办,左不过认命罢了,反倒给咱们日后官途上多了许多帮助。” “结果她倒是好,事情没办成,仇结下了,那云丫头能是什么好人,变着法子挑你娘的错处,当时我就瞧出来了,就她那个恨意,非得把你娘赶出去方能以泄心头之恨!” 江淮烨陡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温声道:“那……祖母的意思,也是不留我娘?” 江老夫人停下脚步,转头看着江淮烨一脸阴鸷,眼底那点藏不住的阴冷几乎要渗出来,把江老夫人冻个彻头彻尾。 江老夫人却是见过大场面的,半点不怵,反沉了脸,声音也冷了几分。 “你娘是我亲自挑选的大媳妇,当年进门我又是亲手教她管家,又是敦促她相夫教子,几乎如同半个母女一般,难不成是我心思黑,非要赶她走吗?” 江淮烨这才恍然觉出自己的失言,连忙躬身朝着江老夫人谢罪:“不敢!是孙子僭越了,还望祖母勿怪。” 江老夫人也不欲与这个优秀的孙子置气,只平静道:“今天云丫头在前厅说的话,我相信你都听进去了,你是聪明的,她那话虽有她自己的成算,却也说的大差不差。” “你和你爹才是永安侯府真正的血脉,子弟,是受着永安侯府祖宗荫庇的,说到底,你娘只是一个外人。” “我自嫁入永安侯府,跟你爷爷把垂死的永安侯府拉扯到今日的局面,不是为了看着他一点点走向下坡路的,你应当懂得这个道理。” 她抬起头,看着这个高的几乎要仰视的孙子。 “你爹如今摊上这场大罪,日后还不知如何,所幸不闻不问到底也不影响你仕途,但你娘这桩案子不一样,那是圣上亲自庆功,拔除在盛京郊外的一根硬刺。” “你母家牵扯进去,后头,还不知道要生多少事端……” 江老夫人重重地叹了口气,“咱们永安侯府,终究还是与沈国公府那等烈火烹油的真正世家不能相提并论的,一朝踏错,满盘皆输。” 江淮烨嘴唇紧抿,眼神闪了闪,慢慢领会到了江老夫人其中的深意,只躬身半晌,才缓缓开口。 “孙儿知道了。” 江老夫人拍了拍江淮烨的手背,慢吞吞从他搀扶的臂弯里抽出手,淡声道。 “你去忙吧,这最后一段路,我老婆子自己能走,别耽误了你们小辈的正事。” 第110章 没事就滚 等到云苓回到院中的时候,稍一收拾,就是晚饭时分了,撇开还在床上躺着,只能用一些流食的江时筝,其余人难得一齐聚在折颜轩正屋里用餐。 云苓夹了一个大鸡腿放到小丫头碗里,看她吃的满嘴是油,转头看向一旁满脸慈爱的怜星问道:“眼见着四五岁,快到上学堂的年纪了,还没有正经名字吗?” 怜星端着碗一时间有些局促,“二爷……二老爷不喜欢女孩,说,反正以后都是嫁到别人家的,因而不曾取名,就小丫头这么叫着。” 她看向云苓眼神带着些恳求,“少奶奶赏个名字吧,如今您是我的主子,自然也是小丫头的主子,以后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语气里的真挚认真不似作假,确乎是因着劫后余生,还能留在云苓身边当下人而认真地感到庆幸。 听得云苓倒是有些心酸。 她伸手摸了摸小丫头的鬓角,“叫皎皎吧,皎皎明月光。” 怜星登时眼睛一亮,拉着皎皎就要谢恩,到一半就被云苓拦住了动作。 “好了,到了我院里就跟着我院里的规矩,你往前在二叔二婶那里的习惯都改一改,我最烦他们那一套。” 云苓掰着手指数数,一字一句强调:“首先,跟月牙一样叫我小姐就好,听不惯这少奶奶,做不起三房这少奶奶,正经三房少奶奶还在隔壁院子待着呢!” 怜星一怔,下意识眼神闪了闪,领会了云苓的言外之意。 云苓却没有多加解释的意思,继续补充道:“你原就是我二叔的姨娘,虽是到了我这边,一应待遇皆跟月牙一般,缺什么少什么,直接与她说就行了。” “本小姐什么都缺,唯独不缺钱。” 怜星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拉着皎皎朝着云苓俯身谢恩。 “不论如何,小姐救命恩情,怜星终身难忘,定当以死相报!” 云苓蹙眉正欲开口,就听到外头一阵丫鬟着急地喊声。 “三少爷,小姐正在正屋用膳,奴婢先去通禀一声,若是无事……” “咚!” 似是沉闷的重物滚落在地的声响,瞬间传到用餐的正屋,所有人一时间全部听了碗筷。 江淮之烦躁又嚣张的声音从外头传来:“不长眼的东西!” “通禀什么通禀!我是三少爷,是这折颜轩的主子!屋里头那个劳什子三少奶奶是我的贱内,我想什么时候进去就什么时候进去,想怎么去就怎么去!” 下一刻,几乎不等月牙站起身,“砰”一声响,正屋半合的房门就被江淮之一脚蹬开。 他这一脚用了十成十的力气,踹得瓦梁松动,那雕工精致的门竟晃晃悠悠有些脱落的架势。 看得一桌子人都有些变了脸色,唯独云苓一边夹着鸡翅膀慢悠悠地啃着,一边吐着骨头,随意道。 “紫檀木做的门,一扇两千两。” 江淮之原本还要踹出去的动作,因着这一句话突然顿住了身形,下意识收了收力,到底压不过那股气,朝着门边赌气一般踢了一脚。 “两千两怎么了?这折颜轩本就是我的院落,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他边骂骂咧咧边环视着屋内的光景,看着这一屋子人,下人主子全部团团圆圆热络地坐在一处用膳,桌上一应膳食皆是上等的膳食搭配顶尖的厨子。 那等珍馐,只怕御膳房才比得上,一对比显得他这些日子跟他娘亲几人都在吃糠野菜一般。 他一进门,众人都停了筷子,俱是警戒地盯着江淮之,视他犹如洪水猛兽一般。 江淮之冷笑着抬头点了点江时栩,怜星等人,说话分外不客气。 “没规没矩的东西,什么下人也能上桌子吃饭了?” “都给我滚出去!我回来了,这三房就是我做主,我说了算,最看不得这帮登不上台面的东西!” 他朝着众人一通威吓,然而却根本没有人在意他说的话,俱是转头看向云苓,等着她的吩咐。 云苓放下啃得干净的鸡翅膀,一边擦着手指,一边抬了抬下巴,叮嘱月牙:“去瞧瞧那小丫鬟怎么样了?” “平白被疯驴踢了,让她有什么不适赶紧找大夫,钱我出了,别留下什么后遗症了!” 月牙依言起身离开,路过江淮之的时候,还忍不住翻了一个白眼。 江淮之登时暴跳如雷,“你骂谁疯驴呢?” “谁应了就是谁!” 云苓冷着一张脸,又给江时栩夹了几筷子菜,叮嘱道:“过两天就要做功课了,你多吃些,到时候吃苦怕你熬不住。” 俨然根本把江淮之当做空气一般。 江淮之哪里能忍,直冲到桌前,抬手扣在桌上,似乎下一秒就要掀翻桌子的架势。 “反了天了,谁准一个做妻子的这么跟丈夫说话?” 云苓碗都懒得动一动,只抬头斜着眼看向江淮之,冷声道:“你敢掀我桌子试试看?!” “从来之后我掀别人饭桌的份,掀我饭桌,那大家都别吃了!” 她话里隐喻明显,倒是让江淮之原本发狠的念头陡然被泼了一大盆冷血,整个人快速的冷静下来。 手指扣在桌边,半天犹豫着不敢动作,偏生说话的语气还不甘落下风,仍旧凶蛮得紧。 “哼!我还没跟你算账呢?!你一个做儿媳的,吃饭的时候,不知道去侍奉公婆,自己一个人在这里吃山珍海味,还有没有半点规矩?” “果然是商贾出身,天生下等,没半点教养……” 云苓把筷子一拍,声音也带上了一点冷冽。 “江淮之,你是不是除了拿着我的出身说事,嘴里就没词了?” 她也斜着眼看向江淮之,“做儿媳?怎么,又不是你在祠堂口口声声要休妻另娶的时候了?” “趁着我现在还有点耐心,有事说事,没事赶紧滚!” 第111章 醉酒闹事 江淮之被云苓怼得结实,磕磕绊绊半天支棱不出一句话。 等到云苓都要不耐烦赶人的时候,江淮之才绷着嘴唇嘴硬道:“我才是永安侯府的三少爷,是正经三房的主子,我回自己房子怎么了?” “你这般看不惯我,我今晚偏要留在三房,你待如何?” 云苓没有吭声,江淮之愈发得寸进尺,一边凑到云苓身侧,伸手想去撩云苓的下巴,一边得意洋洋道。 “我不管要住在折颜轩,今夜还就要你这个三少奶奶伺候,把我们两年前没洞房的缺憾给补上!” 云苓还没开口,倒是江时栩先被气到了,横在云苓面前死死盯着江淮之:“你休想欺负我娘亲!” 江淮之冷不丁被江时栩一阻拦,倒也没立刻发怒。 反倒是冷笑一声,脸上神色愈发不正经,“欺负?” “你问问你那个年少春情的娘,能有我来临幸她这个守寡多年的寡妇,不知道心里多开心呢!怎么可能觉得委屈?” 他轻佻放浪的形状让在场的几个女子都变了脸色,怜星皱眉捂住了皎皎的耳朵,看着江淮之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 江时栩又气又急,当即就要跟江淮之争论,还未出声就被云苓按住了肩膀。 她斜睨着江淮之浪荡的形态,突然轻笑了一声,“江淮之,以前只以为你好高骛远,自大狂妄,根子上好歹还算有点读书人的骨气。” “怎么当了两年逃兵,脸皮也不要了,你瞧瞧你如今跟门口的地痞无赖有什么区别?” 江淮之骤然瞪大眼,脸色难看的吓人,他咬紧着后槽牙,说话声音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 “贱人,你敢再说一遍试试看!” 云苓却没有跟他拉扯的心思,直接扭头吩咐外头看门的丫鬟:“送客,关门!” “以后无关人等上来闹事,不用禀告,直接锁门!” 未等丫鬟动作,江淮之突然暴起,狰狞地上手就要来掐云苓! “你这个贱蹄子,娼妇,我真是给你脸了!” “从回来就没给老子一个好脸,我他娘才不惯着你这个臭毛病!” 离得最近的江时栩先反应过来,当即挡在前头想要伸手阻拦江淮之的动作,然而这会江淮之凶性毕现,如何是江时栩这样一个小孩子能抗衡? 他一手就箍住了江时栩手腕,拎着小孩刚刚抽条,还长大成人的身体往一旁狠狠一搡! 江时栩腰腹重重撞在了桌角,痛得一时间都直不起身子。 皎皎当即“啊”地一声惊恐地尖叫了起来。 怜星也一下站起了身,“三少爷冷静,此处一路之隔就是老太太的院子,您当真要闹出动静惊扰老太太吗?” 一个二房不要的姨太太,江淮之如何放在眼中? 他趁着云苓还未来得及躲闪,一手薅住云苓的长发,一手攥住了云苓的手臂,举凡云苓敢动作一下,他就下死劲儿地往下扯云苓的头发,指甲扣紧了她幼嫩的手臂,掐出一片青紫的瘀痕。 江淮之猛地把人攥到自己的面前,朝着怜星冷哼一声。 “闹出动静怎么了?我睡我自己的妻子,天经地义,祖母又能拿我如何?” 他故意把呼吸贴着云苓的耳侧,带着暧昧的痕迹,轻声道:“这两年让你独守空房,想必寂寞已久了吧,不用着急,我今天一定好好给你把荒废的光阴补偿回来!” 云苓头皮和手臂都被江淮之攥的生疼,她面上却没有半分示弱的意思。 “江淮之上阵杀敌你不敢,欺负女人你倒是一等一啊!” 江淮之气急反倒笑了,一手猛地箍住云苓的下巴,她皮肤本就生得白皙娇嫩,微微用力就能掐出红痕。 这会一用力,倒像是受了某种凌虐一般,愈发激得江淮之兽性大发。 “没事,继续骂,等会到了床上,希望你还能这么嘴硬!” 这句话里毫不掩饰的下流意味,让屋里的人脸色都愈发难看。 正当场面僵持不下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月牙的声音。 “小姐,方才二奶奶说找您……啊!!” 突如其来的声音吸引了江淮之的注意,他下意识朝着月牙方向看去,正在此时,江时栩猛地扑上前一口咬在江淮之手臂上! 就像是提前准备好一般,怜星手中一直端着的茶水兜头泼到江淮之脸上,刺得他眼睛一眯,下意识松开了紧箍着云苓的两只手,就要抹开脸上的茶水。 就等着这一刻,云苓一个旋身从江淮之禁锢中脱出,一把抄起放在一侧的椅凳。 “时栩让开!” 电光火石之间,江时栩逃离的动作甚至来不及站稳,木椅就在江淮之的头顶炸开! 飞溅的木屑伴随着汩汩而出的鲜血,在江淮之惊惧的目光里,缓缓流淌着沾满了他的上衣。 一时间整个屋子的时间都停滞了下来。 众人惊恐错愕的目光从江淮之身上,又转移到了云苓的身上,半天不知道如何吭声。 还是江淮之先打破了宁静,他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着云苓半点对不准视线,半晌才开口道:“你……你好……” 话音未落,他咚得一声,重重栽在了地上。 月牙猛地吞了一口口水,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苓,慌得六神无主:“小……小姐,这……这可怎么办啊?!” 江时栩捂着腰,咬着牙,冷不丁开口道:“我去!就说是我打的,跟姐姐没关系!” “不!是我干的,跟小少爷没关系!”月牙立刻抢声道,“到时候我去认错,我一人做事一人当!” 怜星连忙摇了摇头,“这等三少爷一醒来,一对口供不就拆穿了吗?” 她转身看着云苓,鼓了鼓勇气道:“小姐不若这样,咱们逃吧,我老家在山里有一处房子,虽然地处偏僻,但人迹罕至,绝迹不会叫侯府之人找到……” 顶着众人或惊慌或害怕或担忧的眼神,云苓喘了一口粗气,随手甩了手里半截木棍,浑不在意地冷笑一声。 “急什么,躲什么,不就锤了江淮之一凳子吗?” 她话语过于轻松,倒是让众人一时间愣在原地,面面相觑,不明白云苓的意思。 云苓朝着江淮之抬了抬下巴,转头对月牙道。 “把我柜子里那一坛醉清风拿出来,给他灌下去。” 月牙一愣,半晌似是懂了云苓意思,又有些不敢确定:“小姐是想……” “三少爷夜闯折颜轩,醉酒大闹,自己撞上了门槛,你们不是都看见了吗?” 第112章 丫鬟 一句话让整个折颜轩都忙碌了起来。 月牙又是搬酒又是收拾碎屑屋子,江时栩帮着怜星给江淮之现场包扎伤口,又在门槛上砸了一个缺口,把血迹厚厚地糊了上去,营造出一副事发现场的架势。 连皎皎都在跑前跑后地帮忙递东西。 云苓一边整理着自己被江淮之扯得乱七八糟的衣服,一边慢悠悠地走到折颜轩院落门口,“哐当”一落锁,就把门关的严严实实。 瞬间阻挡住了两道鬼鬼祟祟正欲去老夫人那里告状的影子。 她半倚靠着门框,朝着那两道身影略一打量,“你俩是,湘竹还有菱荷对吧?我应当没记错名字。” 其中一道身影还能硬撑着,另一道幼小的身影却在阴影里瑟瑟发抖,半晌都不敢吭声。 “老太太许你们什么了,这是第几次去通报消息了吧?” 云苓说得随意,那颤抖的身影却再也支撑不下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得肝肠寸断。 “少奶奶我错了,湘竹再也不敢了!” 一旁的菱荷有些看不下去她的不争气,一边伸手捞湘竹,一边气愤道:“你怕她做什么?左右她还能吃了我们不成?” “我们可是老太太身边的人,要是咱们出了什么事,老太太肯定不会放过她的!” “噗嗤!” 云苓忍不住笑出声,“不会放过我?因为你们?!” 菱荷很有几分胆气,朝着云苓挺着胸膛,声音有些视死如归的气魄。 “三少奶奶既然知道我们是老太太的人,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想怎么罚就随意吧!” “只是您心里应当清楚,您再能耐,这府上真正话事人还是老太太,若是我们有了个好歹,老太太面前看你怎么交代?!” 云苓垂眸揉着自己手臂上的痕迹,淡声道:“最近和你们接头的,是春旭对吧,荣嬷嬷好久没来了?” 菱荷一愣,似是没想到云苓连这点细节都知道。 她迟疑一瞬,警惕道:“你看到了?不对,我们平常很隐蔽……难不成是荣嬷嬷出卖了老太太?!” “那倒没有。” 云苓抬起头,朝着她轻笑一声。 她那张娇俏的脸蛋,在夜色下都白的发亮,还未消退的红痕留在细腻的皮肤上,隔着若隐若现的夜色,配着凌乱的发丝,有一种凋零不避的娇媚。 “说话叫我不开心,杖责三十,被逐出府了。” 眼看着菱荷陡然瞪大的眼睛,神情惊愕,云苓随意道:“这把年纪,挨了三十棍,打得皮肉黏连,啧,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过这个冬天哦?” “老太太跟前红人,跟着陪嫁过来的嬷嬷。” 她抬眼直直地看着还在震惊中缓不过神的菱荷,突然笑了一声。 “那你呢,你猜你们是什么样的结局?” 菱荷喃喃着不敢置信,“不……不可能……你骗人……” 湘竹却被吓得失了魂,拼了命地朝着云苓磕头,“少奶奶我错了,我再也不敢,求求您饶了我吧!” “不不……我要自己去找老太太!老太太要是知道你这么伤害她的亲孙子,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菱荷猛地抬头,死死盯着云苓,眼里燃烧着熊熊壮志。 “老太太说了,只要我好好看着你,立了功,以后一定会让我去她身边当大丫鬟的,我一定要去告诉老太太!” 说着她宛如一头没了章法的野猪,拧着脑袋就要往门口撞去。 云苓眼明手快一闪,瞅着一个空当,一脚狠狠蹬在菱荷的腰侧! 菱荷不曾防备,冲劲又猛,云苓用了十成十的力气,两相一撞,直接把人踹出了二里地! 踹得菱荷摔得结实,匍匐在地上剧烈咳嗽,半晌都没能回神。 云苓慢吞吞走到她身前,云锦编织的鞋子即便在夜色下,都闪着亮眼的光泽,刺得菱荷下意识闭了闭眼。 “非要当丫鬟吗?” 菱荷呛咳着血沫,一时间没有听出云苓的意思。 “像荣嬷嬷那样,好好的姑娘熬成婆,终其一生不成家不立业,困在府上眉高眼低地伺候人,一句话说不好,就是被赶出门等死的下场。”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 菱荷一愣,瞪大着眼,无意识重复道:“老太太说了,当了大丫鬟,就是府里丫鬟堆里头一份的体面,月钱也多,还有机会回家探视父母……” 云苓无奈地叹了口气,似乎也有些没料想到,仅仅这么一点小恩小惠,就轻易收服了一个丫鬟为江老夫人卖命。 费心费力给她传递折颜轩的消息,害得前一世她的一举一动都在江家人面前无所遁形。 谈不上多恨眼前的丫头,云苓只觉得前世的自己,当真是又蠢又无可救药。 “你知道老夫人身边的大丫鬟,一辈子都允许外放嫁娶吗?” 菱荷猛地抬起头。 “丫鬟再体面那也是丫鬟,有机会探视父母,那也是被困于府上,至于月钱,你都待在三房院子里了,你怎么还会羡慕别的院子的月钱?” 云苓越说越无奈:“且不说节日的红包,寻常的打赏,就年底我给你们额外包的金裸子,都比得上别的房里丫鬟两三年的月钱,老太太的大丫鬟又如何,月钱不还是看我脸色给的?” “况且,我府上的丫鬟,无论贴身伺候的,还是粗使奴役,俱是一到成年就外放成亲,你明年就成年了,拿着我给你额外封的红包,出府寻个好人家,做个小本生意,不好吗?” “非要困在这个暗无天日的院子,干着一辈子伺候人的活?” 第113章 探消息 湘竹连滚带爬,膝行几步到云苓跟前,拉着她的裙裾哭得肝肠寸断。 “少奶奶,求求您!都是奴婢的错,是奴婢不懂事,贪心不足,方才生了歹毒的心思,您有通天的本事,救救我哥吧!” 她只恨不能抱着云苓的腿弯痛苦,声音都带着一股走投无路的凄厉。 “我哥因着我娘和我摊上了人命官司,老太太说,说只要我给她递消息,就让我哥在大狱里过上好日子。” “我……我家真的太穷了,我哥一进去就挨打,又不给他饭吃,再打真的会死的!” 云苓没有吭声,一边斜睨着菱荷剧烈变幻的神色,一边随意问湘竹道:“人命?杀了谁,因为何事,你哥若是那等贼人,我可……” “不是不是!” 湘竹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哭得都有些打嗝:“他原是码头干苦力的,一年都回不了几次家,未曾想这次回来,正撞见我继父打我娘,还要……要欺侮我……” “一时气恼就……” 在湘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语不成调里,云苓拼凑出了大概的脉络。 她微微垂眸,打量着夜色下湘竹模糊的长相,身条尚未抽开,五官也稚嫩得很,显是才十二三岁,当真是畜生! “求求少奶奶恩赐,只要救我哥哥一命,湘竹必定给您当牛做马!” 云苓垂眸看着她半晌,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到底年纪小,也不似菱荷那般心比天高,瞧得出来是个心思简单的,经不住诈,想来往日背着她传递消息这个活做的自己也心里愧疚得很。 她半蹲下身子,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淡声道:“畜生本就该死,你哥哥没有错。” 湘竹愣愣地抬起头,一张脸上布满了泪痕,懵懂地听不透云苓的意思。 “你哥哥叫什么?” 湘竹懵懵地回道:“叫……叫仲简,方仲简。” 云苓唇齿间默默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轻笑了一声,“这倒是个好名字,是你母亲取得吗?” 湘竹摇了摇头,轻声道,“不是,是我亲爹爹取得,我哥叫仲简,我叫仲灵,湘竹是进屋子之后三房奶奶给的名字。” 云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淡淡道:“还是原来的名字好。” “不用做牛做马,你哥哥会出来的。” 云苓拍了拍湘竹的脑袋,直起身子,这才转头看着一旁咬着嘴唇,表情难辨的菱荷。 “谢谢少奶奶,少奶奶大恩大德,我……我做……我这条命都是少奶奶的!” 原本帮着老夫人传递少奶奶的消息,她就是千不愿万不愿,少奶奶心眼好,连带她们这些小丫鬟都跟着享福,若不是因为哥哥受制,她是决计不愿意做这种亏心事的。 况且自己哥哥犯下人命官司,只要能活着对湘竹来说就是莫大的恩赐,从未想过还能有出狱的日子,一时间又是激动又是不敢置信。 只会不停地朝着云苓磕头。 “你呢?” 云苓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菱荷,“想明白了吗?” 菱荷半晌才松开被自己咬的发白的嘴唇,轻声道:“你……少奶奶……” 她却又堵住了话头,不知道怎么开口,倒是云苓看出了她的窘迫,随口接话道:“别叫我少奶奶了,叫小姐就好。” “以后折颜轩的规矩,关起门来,都叫小姐!” 菱荷吞了一口口水,“小姐真的会放我出去成家立业,做小买卖吗?若是我被别的院落里的丫鬟嬷嬷欺侮了,也能也能……” 她话到此处却再也说不下去,云苓却听出了那点弦外之音。 “可以。” 她声音清朗,在清冷的月色下,悠扬悦耳。 “往前我一心扑在侯府基业上,叫咱们院子里的人受了许多委屈,我知你们心中多有怨怼。” “无妨,是去是留,皆由你们自己选择。” “离去的自有遣散费,留下的,亦有我逢年过节加量的大红包。” 云苓环视了一圈折颜轩,大大小小,或在明处,或在暗处的丫鬟们,嘴角微微勾了勾了。 “只两点,须是你们清楚的。” “其一,凡我院中之人,一心归顺我的,若是被旁人欺负了,不管其人是何身份,有何原因,我必定成倍帮她讨回公道。” “其二,今日之后,留下之人默认对我忠心耿耿,举凡敢生异心之人,” 她声音微顿,在菱荷脸上停了停。 “必定斩草除根,尸骨不留。” 菱荷不经意地一颤,抖着嘴唇不敢吭声。 云苓却没有再跟他们多话的心思,抬腿就往屋里走去,只在路过菱荷的时候,声音若隐若现,犹如晚风一般。 “你是个聪明丫头,选择只有一次。” 未等云苓迈上台阶,菱荷扭身朝着云苓扑通一声跪下,颤抖的声音透着一股决绝地恨意。 “求小姐栽培!” 云苓脚步一顿,唇角在晦暗的夜色里,勾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今夜之事,最迟明日清早老太太那边就能得到消息,所以,现下你递过去的消息,怎么说,如何说,就分外关键。” 菱荷抬头看着云苓的背影,恍惚一瞬,就明了了云苓的意思。 重重点头道:“小姐,菱荷明白了!” 随即略一迟疑又道,“湘竹哭得太厉害,奴婢怕她说错话,今夜就奴婢自去通报吧!” 云苓摇了摇头,“这么大的事,只你一个人去,老太太必定会怀疑。” “把湘竹一并带去,只一味哭得语不成调便是,只说,年岁太小,被三少爷醉酒后的形态吓得哇哇直哭就好。” 菱荷顿时了然了云苓的意思,连忙并着湘竹两人,一起趁着夜色,小心地往老太太屋里赶去。 等到云苓处理完外头的事情进屋的时候,江淮之已经被收拾地差不多了。 额角的伤口止住了流血的趋势,一坛子好酒半灌半洒,弄得整个屋子酒气熏天,他紧闭着双眼,躺在地上浑身狼狈。 月牙擦着手心的血迹,朝着云苓问询:“小姐,还待如何?” 云苓环视了一周,冷不丁抬手掀了面前的饭桌,众人躲闪不及,半桌子的饭菜或泼或撒,溅了大家伙一身。 正当众人错愕的时候,她转身朝门口的丫鬟抬了抬下巴。 “喊起来吧,就说三少爷闯进了院子,吃醉了酒,拼命耍起酒疯,把脑袋都撞破了。” 她看着院门口若有所思道:“这时辰,三房探消息的人,也该来了……” 第114章 事乱 深夜,各房都预备熄灯歇息了,未曾想平日幽静安宁的折颜轩,支棱上了檐灯,小丫鬟们六神无主地到处大喊。 “来人呐,出事啦!三少爷在折颜轩吃醉酒撞柱子上了!” “快寻大夫来,三少爷喝醉酒在折颜轩大闹一场,自己反倒受伤了!” “去通禀三奶奶,还有老太太,三少爷万一落下什么病根可要出大事了!” …… 吵嚷嚷的劲头在整个永安侯府蔓延了起来,没过多久,离得近的几处院落都点起了灯,人声鼎沸地朝着折颜轩打量了起来。 一波又一波各房打探消息的人涌入折颜轩,云苓都大方地把厅堂里狼狈又难堪的场面向他们展示个干净。 生怕有哪一个漏了今晚这一出好戏。 瞧着所有人眼底按捺不住的好奇心,云苓却只是靠坐在地上默默垂泪,由着丫鬟送客出门的时候,把今夜的故事添油加醋地讲得绘声绘色。 二房司琪去了之后,来探听消息的变成了二夫人身边另一个大丫鬟文儿。 她一边忍不住还要探着头往折颜轩里看,一边试探问:“月牙,这是闹什么呢,我听着怎么三少爷出事了?” 月牙大剌剌地让开位置,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哎,文儿姐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们小姐和三少爷之间本就有些龃龉,今天三少爷闯进来,小姐还想着能一杯酒泯恩仇呢!” “谁知道三少爷两杯黄汤下肚就失了心疯,在屋里大吵大闹,自己撞门上去了!” 她拍了拍手心,显是有些着急,“弄得我们小姐六神无主的,只能四处排遣我们去找人来帮忙了!” 文儿心里默默记下,眼里八卦的光芒愈发闪烁,“怎么闹得这么大,往日看三少奶奶不是性子沉稳,最有肚量的么,是跟三少爷生了什么别扭不成?” 月牙狠狠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姐姐你哪里懂啊?!这夫妻之间的情趣,又岂是咱们这些未曾出嫁的小女儿能懂的?”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折颜轩门口,月牙一边送走依依不舍的文儿,一边道。 “不同你说了,小姐还急着让我去知会三奶奶一声,我不与你多说了!” 话音刚落,江楚氏又急又气的尖锐声音就由远及近地传来。 “我就说沾上那个贱人准没什么好事,他非要自己来!” 江楚氏一路骂骂咧咧,那点文人清贵,侯门贵妇的架子早就毁了干净,一对上月牙就瞪着吊梢眼,十足夜叉的架势。 “淮之呢?他出了什么事,我告诉你,要是淮之有个好歹,你们整个折颜轩的人,都给他陪葬!” 月牙心里翻着白眼,面上却还是躬身福了一礼,语气有些害怕:“夫人,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 话到此处,江楚氏哪里还听得下去,一把推搡开月牙,急匆匆地就冲进了房间。 倒是跟在后头的苏锦时,授意自己丫鬟伸手扶了月牙一把。 月牙一站稳,就退后两步,垂眸只道了一声谢,并没有加任何称呼。 那丫鬟显是跟在苏锦时身前观摩了一些光景,自以为自己站对了边,只要巴结好这个肚子里有货的外室,那个所谓的什么侯门主母,充其量不过是一个利用干净就扔的弃妇! 当即阴阳怪气道:“锦夫人您就是太好心,对这种不知眉高眼低,不懂感恩戴德的臭丫头,就不该有什么好脸色!” 苏锦时侧头道:“没必要跟一个丫鬟计较,大家都是平等的,若不是出身不好,跟错了人,谁愿意这么任人辱骂欺负呢?” 说着,她看着月牙垂着头,又忍不住叹了口气:“我其实应该劝劝你那个主子,不要费力不讨好地想一些歪门邪道去讨男人欢心,最后落到这种难看的下场值得吗?” “连累地你们丫鬟也要跟着她倒霉,又是何必呢,人人都是平等的,你们没必要成为她不择手段争夺宠爱的牺牲品!” 这话越说,月牙心里越糊涂,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好似发了疯一般,说的话都是她听不懂的天文。 见月牙眼中全是茫然,苏锦时摇了摇头,哀其不争,只低声道:“如果你主子没那么无可救药的话,我会想办法劝劝她的。” 说完,也不再跟月牙废话,转头走进了折颜轩。 只留下月牙一个人在风中凌乱。 江楚氏一进门,就撞见一屋子乌泱泱的人头,云苓已经被人扶着坐在椅子上,一边垂泪,一边被两侧的嬷嬷丫鬟服侍着梳妆洗脸。 倒是江淮之,约莫是为了不让往来的人群踩到他,他又是成年男子,体型又重,只能被人犹如拖沙包一般,甩到了角落,便无人在意。 仿佛一块被人遗弃的抹布。 “反,反了天了!” 江楚氏气得头脑发晕,整个人都要昏过去,指着云苓抖着手指:“毒妇,又是你害得我儿子是不是?” “不然他好好一个人来了,怎么会弄成这样一副面貌?!” 脸上的血迹还未擦干净,混着呕出来的浑酒糊的满脸狼藉,衣服也散乱不堪,挂着浓厚的酒渍,散发着叫人掩鼻的臭味。 江楚氏刚刚凑近,就被那味道熏得一个倒仰,只能使唤下人把人扶起来。 云苓刚刚擦干净眼泪,一抬眼还是兔子一般红的眼睛。 “婆母,你往日对我有不满便罢了,今日人证物证俱在,江淮之喝醉了酒在我屋里发疯,怎么又成了我的错了?” 江楚氏一瞥眼,江淮之实在是十成十一副醉汉的模样,倒是让她一时间不好争辩。 “那……那你怎么不知道好好看着他,由着他撞出那么大伤口?!” 她越说越急,“我看你就是诚心要淮之的命!” 云苓愈发委屈了:“一个成年男子,我们这都是女孩,怎么拦,如何拦得住,婆母话说的这般轻巧,不如自己先把人扛回去,瞧瞧扛不扛得住!” 第115章 满京城的笑话 江楚氏被噎的十成十,抖着手指半天怼不出一句话。 倒是苏锦时捂着嘴,忍住几欲作呕的反应,小心看了看江淮之额角上的伤口。 半晌才转头望向云苓,意有所指道:“这伤口倒是包扎的快,这会想仔细瞧瞧情况倒是不能够了!” 江楚氏立刻反应过来,扭头就质问云苓:“你是不是故意提前消灭证据,好让我们发现不了是你害了淮之吗?” 话音刚落,不等云苓开口,一旁的怜星先出来朝着江楚氏一行礼,态度恭顺。 “回禀三夫人,上药实在是无奈之举,三少爷那一下撞得太重,伤口汩汩流血,若不及时处理,恐有性命之忧!” 江楚氏一顿,侧着头斜睨着眼看向怜星,上上下下打量:“你又是谁?” 怜星还未开口解释,一旁的苏锦时就先一步在江楚氏耳边开口道:“她就是二叔之前屋里头那个犯事的姨娘,后来被云小姐弄到自己院里了……” “我这几天胃口不好,总是呕吐,二婶跟他说了一嘴这姨娘医术极为出众,最善妇人生育,淮之为了我,方才去了折颜轩。” 话里话外的亲疏远近,分明是故意说给云苓听得。 又是提醒她不要自作多情,江淮之来折颜轩是为了给她苏锦时安胎,又是炫耀一次她肚子争气,怀了江家三房的嫡孙。 甚而连带着她身边的怜星都要一起埋汰一句。 云苓懒得与她计较,一边被一旁的丫鬟搀着起身,一边仍旧是泪水涟涟的模样:“婆母若是对我有何不忿,有话直说便是。” “左右您心里已有了好媳妇,我做什么都是一千一万个不是,说什么都是不对,我是做儿媳的,我皆认了!” 苏锦时敏锐地察觉到了话里的不对,立刻拦着江楚氏将要冲口而出的责骂,突然笑了一声,朝着云苓道。 “云小姐这话说得却是不对,咱们自然是摆事实讲真相的,婆婆也是一时心急上头,没有顾及言语,但她猜测也并非胡言乱语。” “淮之是在折颜轩出的事,折颜轩又都是云小姐的人,如今只听你们一派之词,叫我们如何能轻易相信?” 她那双锐利的眼神直直盯着云苓,想从她那双泪眼朦胧的眼底看出真相一般。 “云小姐,同你讲证据的时候,你非要讲情绪,怎么,是想着先给我们扣一个故意给你找茬的帽子,就可以把事情的真相给糊弄过去么?” 云苓拿着丫鬟递过来的帕子擦泪,遮住脸的瞬间掩盖住了眼底的冷意。 这苏锦时倒却还是如上一世一般伶牙俐齿,不好糊弄。 只是分明有一双世事看透的眼睛,脑子也称得上聪明,偏偏要在江淮之一事上装糊涂。 前世装着不知江淮之早已成婚,装怀孕进府却不求名分,装明知云苓受尽侮辱却爱莫能助。 然而,珠胎暗结是她,鸠占鹊巢是她,宠妾灭妻是她,跟着江淮之一起踩着云苓的血泪一步步上位的也是她。 不是不知,只是不愿为了另一个可怜的女子放弃自己将要到手的利益罢了。 帕子一落,露出云苓那双俏脸依旧是梨花带雨,楚楚动人。 “张口就断定我折颜轩的人证词不足为信,又是怀疑我动手残害我丈夫,又是暗指我伙同满屋上下造谣的人,不是苏小姐你吗?” 苏锦时眼神一闪,立刻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下意识想要开口解释,云苓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 “那苏小姐待要如何,事发在折颜轩,这屋里除了折颜轩的人,还要有谁的人?” “三房的人,老太太的人,还是大房,二房一起来,不若连府衙的人都一气喊来吧,这方才公平公正,绝无什么龃龉龌龊。” “你说是不是这个意思?” 连着几句咄咄逼人的质问,苏锦时哪里是云苓的对手? 只能慌乱艰难地回道:“一码归一码,云小姐,你别在这里诡辩,转移注意力……” “云小姐?” 云苓突然又哭又笑起来,拉着身边安抚的不知哪房的丫鬟,声音委屈地都有些发抖。 “姐姐你听听,云小姐!” “我嫁入府至今,听人叫三夫人的,叫少夫人的,叫少奶奶的,还是头一回在这府上听人连名带姓喊我小姐!” “刚进府,连丫鬟改不了口叫小姐,都要被我骂,要叫少夫人,我为的什么?” “不过是想着,我如今已经为人妇了,是正经三少奶奶了,哪还能小姐小姐的叫?” 她说得分为悲伤,听得周围围观的人都有些同情,忍不住出声安抚她。 “苏小姐只是改不过去口,少奶奶您是最大度的,千万别在意!” 云苓拿帕子擦了擦眼睛,“我难受的是什么,是一个怀着我丈夫孩子,堂而皇之进门的外室,连一声夫人都不叫,为的是什么?” “分明是根本没把我当淮之的夫人罢了!” 苏锦时一张脸隐隐有些发青,她心里这么想是一回事,被云苓这般直白地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尤其当着这么多人面前戳穿,那点心思都变了味,好似正因为她心底没把云苓当夫人,所以才费尽心思造谣诬陷云苓一般。 苏锦时忍不住开口道:“云……好,少夫人,不是在讲淮之的事情吗,你非要扯到别的事情上去做什么?” “你若是当真问心无愧,现在淮之没醒,一切还未可知,不若等明日淮之醒了再对一对口供!” 云苓却根本没有顺着她接话的意思,只凄然一笑,环视了一圈周围众人。 咬着嘴唇轻声道:“他那般恨我,会怎么说我,我都知道。” 苏锦时登时脸色扭曲了起来,下意识恨声道:“话都叫你说了,那还怎么……” “算了,就当是我害的吧,我自去老太太那边领罪!” 说完,云苓也不顾众人挽留搀扶,自己跌跌撞撞要往门口走去。 未曾想还未走到门口,就瞧见春旭正从不远处走来,一踏进门,环视了一圈众人,忍不住蹙了蹙眉,冷声道。 “今日事情多,老太太身体乏的厉害,没空处理这边事情,叫我给几位夫人小姐带句话。” 话是这么说,人却直接转向了江楚氏方向。 “孙少爷灌了黄汤误了事,夫人却是清醒的,趁着还未天亮,事情没闹大,赶紧收拾收拾小事化了,传出去别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第116章 代价 江楚氏瞪着大眼,似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 急着上前朝着春旭解释,“婆母可是不知道此处发生了何事,怎么又被那小贱人诓骗了去?” “劳烦春姑娘带句话,此事牵扯复杂,婆母切不可妄信小人,不若这般,我随春姑娘走一趟,跟婆母仔细解释……” “不必了。” 春旭一手横在作势要跟着一起出门的江楚氏跟前,声音冷淡。 “夫人没听见吗,老太太在休息,没空处理。” “永安侯府这么大,老太太每日要处理的大大小小事务都忙不过来,夫人偏要深夜扰老夫人安眠吗?” 说到后头,她冷着脸,神情称得上有几分严厉。 江楚氏本就是没根性的,荣嬷嬷那件事被老太太背地里狠狠教训了一通,没少给她上眼药,弄得她这会心里还怵得慌。 又知道春旭这丫头跟荣嬷嬷在老太太那里的地位不一样,被她这么一训,一时间心里就有些打退堂鼓。 面上讪讪笑道:“我这,这不也是怕娘亲万一不知道事情始末,错判了什么……” “轮不到夫人操心!” 春旭不耐地打断了江楚氏的解释,她本就因着云苓迁怒整个三房,连带着对这个当婆母的也看不惯。 “老太太耳聪目明,不然这些年侯府也不能在她手里屹立不倒。” 江楚氏被堵得没了话,只能点头附和着干笑。 倒是一旁的苏锦时皱着眉,听了半晌还是忍不住笑着开口,“我怎么听着这位姐姐的口吻,老夫人好像是对这个院里的事情一清二楚啊?”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都骤然安静下来。 老夫人在折颜轩安插人手,向来是整个侯府除了云苓之外,但凡有点脑子的人都晓得的事情。 以老太太的心计,把整个侯府交到一个刚过门不久的孙媳妇手里,怎么可能安心? 多半是面上一套慈眉善目,背地里不知道使多少文章。 只是旁人知道是一回事,没有人傻的把这件事当着云苓的面说出来,人家为了侯府鞠躬尽瘁,你转头派人监视…… 这么不厚道的事,哪怕是大房一帮子草包一拍脑袋也能想出其中的不对。 只可惜苏锦时将将来到府上,哪里知道这么多歪歪绕绕? 云苓正等着她这一句,立刻神色大变,直直地看向春旭:“春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对我院子的事一清二楚?” 春旭心里暗骂苏锦时一句多嘴的蠢货,脸上一边朝着云苓赔笑:“少夫人,您别激动,本就受了惊吓,要是再气坏了身子可就得不偿失了!” 旋即,转头朝着苏锦时喝道:“苏姨娘,老太太的事情,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质问了?” “这满府上下,谁人不知道老太太最为宠爱三少夫人,不然怎么会把整个侯府大权交到三奶奶手里?” “你如今言语里对老太太擅自揣测,挑拨三少夫人跟老太太的情分,是何居心?” 苏锦时似乎被春旭的说得面上有些挂不住,几次压了压怒火,都没能按捺住,到底忍不住朝着春旭喝道。 “你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教训我?” “好歹我也是淮之的夫人,论理是你的主子,什么时候轮得到你对我指手画脚?” 春旭冷哼一声,“主子?什么时候姨娘也算主子,还是无媒无聘连个买卖文牒都没有的,阿猫阿狗也有资格称呼自己主子了?” 话音刚落,苏锦时怒极,直冲上去“啪”一巴掌,狠狠扇在了春旭脸上! “我肚子里怀的是未来三房重孙,是三房孙少爷唯一的血脉,我不是主子,他总是你们名正言顺的主人,你有什么资格朝着我大呼小叫?” 苏锦时越说越气,冷笑一声,“若是我今夜因为你有什么好歹,影响了我肚子里的孩子,你负担得起吗……” “啪!” 春旭反手一巴掌,直接打断了苏锦时所有的言语! 苏锦时错愕的捂着脸,简直不敢相信方才发生了什么,她怔怔盯着春旭:“你……你竟然……” 春旭冷笑道:“一个未出世的庶子罢了,正经的三房少奶奶在这还没吭气,轮得到你在这大放厥词?!” 她脸上还带着鲜红的巴掌印,却半点不减她的凶狠。 “苏姨娘,奴婢不妨告诉你一声,老太太特地让我走这一趟,就是让我代她出手整治那些不听话的,防备三少夫人年纪小,脸皮薄,遇上那泼皮无赖不好动手。” 江楚氏在后头听得浑身一激灵,春旭话里话外都在点她,让她一时间不敢吭声。 下意识伸手拉了拉苏锦时,“好了,锦娘,别惹事了,带着淮之,咱们先回去……” 未曾想,苏锦时猛地一扭身,躲开了江楚氏的触碰。 她捂着脸颊,眼底闪烁着泪水,这是她自穿越之后,从未有过的羞辱! 以前虽然也吃过苦,被人调戏过,伤害过,甚而跟着江淮之下狱,差点有了性命之忧。 但那都是身处这个时代的身不由己,身处低位的人,自然会被位高权重的人拿捏性命,犹如蝼蚁一般。 她认命,她相信只要她发挥在现代的本事,总有一天能在这个时代出人头地,把所有人都踩在脚下。 但今晚不一样,春旭什么身份?一个下人,一个奴才,最多算是一个永安侯府有点头脸的奴才。 但那又如何,奴才总归是奴才,凭什么踩在一个主子的头上? 她奋力了这么久,费尽心思跟江淮之在一起,怀孕,又救他出狱,得到皇帝的赏识,换来的就是被一个奴婢看不起? 苏锦时捂着脸,眼神从春旭的身上,又滑到云苓身上,半晌恨恨道。 “我会让你们都付出代价的!” 说着,竟是直接冲出了院落,不知跑向何处! 第117章 报复 江楚氏吓了一跳,到底担心肚子里的孩子,连忙让身边丫鬟跟着追出去瞧瞧。 自己留下来,张罗着几个人把江淮之抬回了三房院子。 春旭收回眼神,重又落在云苓身上,瞧见少女正把刚刚擦了泪的帕子对折,安静的模样,好似方才痛哭都只是她的幻觉。 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老夫人说,今日天色不早,三少奶奶好好歇息吧,旁的事,等明日午间空了,在去她房间一叙。” 云苓心知这是老太太听了菱荷两人的话之后,还是放心不下,想找她再对个口供。 面上却不拆穿,淡笑道:“好,有劳春姑娘帮我给祖母带声好。” 春旭看着她的脸色,仍旧是通红的眼睛,哭得鼻头都发红,实在看不出什么端倪,便没再说什么,带着人离去。 春旭一走,围着几房的人也陆陆续续散了干净。 等到月牙送走所有人,回房关上正厅门的一刻,转身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小姐,都安排好了。” 云苓点了点头,周围围着的一圈人也都放下了心来。 怜星忍不住感慨,“小姐当真足智多谋!今日之事若不是小姐寻法子搪塞过去,明日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云苓演了这么一出戏,这会自己也累了,摆了摆手道:“大家都回去休息吧,弄了这么一出,都累了,你本就有伤,皎皎还小,早点休息。” 怜星有些欲言又止,环视了周围一圈,到底还是凑到云苓耳边小声道。 “小姐,那边上次我给的药约莫已经用完了,我又新配了些,加了几味别的药材,效果更好,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送去?” 云苓一顿,看着怜星为难的神情,她自然知道怜星嘴里的那边是指的谁。 她沉吟半晌,轻声道:“给我吧,我明日出府一趟。” 怜星一愣,想问云苓不是明天要去老太太那,到底还是没有多嘴,只听话地把药瓶子交给云苓,才带着孩子入睡。 这么一折腾,等到折颜轩熄灯的时候,已经快二更天了。 江杨氏靠在二楼的窗台上,看着主屋最后一盏灯灭了,才慢悠悠站起身,关上了窗户。 后头的江淮恩猛地灌了一口酒,“啪”地把酒杯往地上一砸! “这贱人越来越过分了!” “在揽星阁门口给我找不痛快也就罢了,现在都动到爹娘头上了,为了一个姨娘,搅得整个二房不得安宁,真有本事啊她!” 江志忠心里也憋着气,抿了一口酒,脸色沉了下来:“那怎么办?老太太给她撑腰不说,人家有钱,变着法子结交权贵,咱们能拿她怎么办?” 江淮恩越想越气,“难不成就叫她这么得意下去?” “等!” 江杨氏坐在桌边,也给自己斟了一杯酒。 “如今三房已经出现破局,那新来的什么苏姨娘不是好对付的,又听说在圣上面前有几分得宠,等她肚子里那个孩子哇哇落地,还不知道三房以后是什么光景呢!” “等孩子落地?” 江淮恩不敢置信地瞪大眼,“那还要多少时日?我不成还要看那娘们在我面前嚣张几个月么?!” 江杨氏皱了皱眉:“你就是太莽撞了!” “若不是你性子太冲动,揽星阁那件事会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江淮恩本就因为揽星阁一事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这会被江杨氏一提,愈发生闷气。 “好了好了,不说了不提吗,怎么又要拿出来说?” “那事能怨我吗?不是江家那对姐弟自己下贱,说起来我就气,不知道那娘们什么时候认识的江家姐弟,非要保下他们,给了我好大一个难堪!” 提起揽星阁一事,江志忠放下杯子,有些好奇道:“你说当时揽星阁有一位大人物出面,帮衬了三房那个一把,那个大人物到底是谁,是咱们侯府结交的权贵吗?” “咱们可有机会认识认识,若是能拉拢过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江淮恩脸色登时有些心虚,含含糊糊道:“我不都说了吗,不能提,人家亲卫关照的,你们非要我倒霉是不是?” “一家人关在一起说的私密话,又传不出去,你怕什么?” 江杨氏嗔怪道,看着江淮恩的反应,她忍不住揣测,“别是什么皇亲国戚把?” “说什么呢?皇亲国戚能跟商贾之女为伍,也不怕丢人!” 那怕是比皇亲国戚还要叫你们胆寒的人物! 江淮恩只敢心里默默腹诽,面上却不显,只随意道:“也不是为伍,人家就是正好路过而已,看江家那两个有点可怜。” “说不定是认识江时筝,毕竟常在揽星阁混的,江时筝好歹也算一个小红牌。” 几句话含含糊糊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江淮恩根本没想过,沈隽会有认识云苓的可能性。 身份天差地别,几乎称得上一个天上明月,一个地上污泥的程度。 怎么可能跟云苓有什么关系? “算了算了,反正最近见到三房那丫头绕着走!” 江杨氏脸上也有些忌惮,“今天这一出,摆明江淮之受伤跟她脱不了干系,就被她这么糊弄过去了,她风头正盛,咱们就先避其锋芒,这一个屋子里待着,不愁她没有倒台的一天!” 她这边劝着,那头江淮恩的脸色却愈发阴郁。 他猛地灌了几杯酒,重重把杯子摔在桌子上,嚯地站起身。 “我可不像你们这么孬种,一个娘们而已,我还能怕她不成?!” “瞧好了吧,你们没法子对付她,我那么多朋友兄弟,总有办法能叫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说完,也不过身后江杨氏和江志忠焦急地挽留,直接转身大步下了楼梯,朝着外头疾奔而去。 第118章 想回江南吗 赶着在午间回来跟老夫人叙话,云苓不敢怠慢,专程起了大早,外头天还未凉透,就已经开始点着烛火穿衣。 纱制地长裙拂过云苓的手臂,刺痛地她下意识“嘶”了一声,皱眉缩了缩手。 月牙心疼不已,捧着云苓的手臂,对着伤口小心吹了几口,又着急地想去找药膏,被云苓拽住了动作。 “算了,已经上过一遍药,伤口一时半会好不了,涂再多也是浪费。” 月牙又气又恨,咬着牙道:“都怪三少爷!怎么有男人这般心狠,竟敢对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动手,还是他的妻子,有这能耐怎么对阵当了逃兵,只会在家窝里横!” 眼见着她越说越气,云苓无奈地一边自己抓着衣服往身上套,一边随意道:“他不一直都是这种德行,同一个屋檐下,以后咱们多防着些吧。” 月牙有些气闷,“怎么防啊,他咬死不给和离书,仗着是小姐丈夫的身份,以后还不知道要惹出多少幺蛾子!” 说是这么说,手上却没有耽误功夫,很快配合着云苓穿上了外衫。 云苓皮肤极为娇嫩,被这衣服几番摩擦,原本隐下的伤口,悉数在雪白的手臂上印出了红痕。 她垂眸半晌,抬头朝着月牙道:“把柜子上那罐子瘀痕胶拿来。” 月牙一怔,有些迟疑道:“小姐,那瘀痕胶虽能遮盖伤口的印子,但怜星也说了,里面有一味成分会导致伤口腐烂,不利于你伤口恢复,说不好就要留下疤痕了……” 云苓点了点头,朝着月牙摊开掌心,“我知道,拿来吧。” 看着云苓坚定模样,月牙犹豫半晌,到底还是拗不过她,磨磨蹭蹭拿来瘀痕胶递给云苓。 见她大片大片地涂在自己手臂狰狞的伤口上,又急又痛,忍不住嘀嘀咕咕:“何必呢,小侯爷也算是认识了,小姐何须在他面前遮掩?” “家丑不可外扬。” 云苓抬眼看了月牙一眼。 月牙却不买账,小声嘟囔道:“我看小侯爷也不像是不知道小姐要跟少爷和离的样子,这劳什子的侯府,谁同他们是一家……” 话未说完,一瓶子瘀痕胶被云苓塞回了她手心。 “嘀咕完没,这些话在家说说便罢了,到了茶歇楼一句不许提,听见没有?” 月牙闷闷地转身去放瘀痕胶,从喉咙挤出一句话:“奴婢知道了!” 听她赌气一般的话,云苓知道她是心疼自己,也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等到了茶歇楼的时候,沈隽还未醒。 掌柜有些不知所措,“昨儿深夜沈将军在院里练了一会剑,估摸着是牵动到了伤势,累到了,今日多睡了一个时辰,往常这会已是醒了。” 到底沈隽要在茶歇楼养伤多日,云苓不能时常照应,瞧着这掌柜是个嘴巴严的,做事也有成算,云苓便抽了空与他大约讲了顶层贵客的身份,和其中的厉害关系。 掌柜不是笨人,自然知道分寸,当即小心把顶层伺候起来,既把沈隽照顾得妥当,又把他隐藏在茶歇楼一事瞒得严严实实。 他一边说一边小心看着云苓的脸色,生怕云苓叫他去把沈隽喊醒。 一边是侯府三少奶奶,又是他的大老板,另一个是盛京城最显赫的世家嫡长孙,更是战功赫赫,早早封侯的公子。 哪边他都得罪不起,叫他去喊沈隽起床,跟捋虎须又有什么区别? 云苓看出了他的纠结,笑着道:“你多备些茶点,待会照常送到往日的位置,其余便不用管了。” 掌柜登时松了口气,连声应着下楼去准备了。 茶歇楼顶层拢共两间上房,除开沈隽住了一间,空了一间,剩下一扇门,推开就是一览无余的盛京城。 掌柜在这一处开阔的平台也放了桌椅,挑了珠帘屏风,由着想看风景又不想露面的客人,掩在帘后尽情审视着整片吵嚷的盛京城。 这会太阳刚刚爬上来,往日闹腾的街市,只有早餐走贩吆喝的声音,云苓靠坐在椅子上,盯着底下的长街出神。 “小姐在看什么呢,这么入迷?” 月牙起得比云苓都早,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小声在一旁说话,顺便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看看,这许久不见的盛京。” 云苓一转头,瞧见月牙困得眼泪都流出来了,无奈笑道:“你若是乏得紧,就去另一间上房睡一会,等走的时候,我会喊你。” 月牙连忙摇头:“我不困,我精神得很!” “昨晚你忙前忙后,又是收拾场子,又是指挥丫鬟,属你最累,今日连带你起得早,你不用强撑着。” 月牙却是犟得很,坚定道:“不行,我与小姐多说说话就好了,这阵子乏劲儿过了,就不困了。” 看她这么坚持,云苓也没法子,只好转头一边看着盛京城,一边有一搭没一搭跟月牙说着闲话。 “……有时候我在想,若是当初我没有一意孤行上京城,还在江南,又是怎样的光景?” “会好一些吗,似乎也不会,到了年岁,没有江淮之,爹娘也会想法子给我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左不过从侯府公子哥,变成江南富商,一样的命罢了。” “这世间女子,活来活去,都是一样的活法。” 清早的长风,掠起云苓的秀发,贴着她有些哀婉的神情,愈发显得风姿绰约。 “只是我离家太久,有些想爹娘了。” “你想回江南吗?” 一道男声冷不丁插了进来,吓得云苓一激灵,猛地起身回头。 正瞧见沈隽站在她身后,两人之间只隔了一臂的距离,她正想问月牙怎么不提醒她,一低头瞧见月牙早就歪靠在椅子上,睡得呼吸平稳,显是早就睡熟了。 沈隽压低了声音,凑近云苓的时候,身上还有入眠时候点的熏香气息。 “来了怎么也不喊我?宁可在这干等着。” 云苓抿唇轻声道:“不想扰了小侯爷好眠,况且……” 她转头看向身后,淡声道:“我也很久没这样看过清晨的盛京了。” 第119章 为何伤你 沈隽正欲开口,就见云苓伸出食指贴着嘴唇,又指了指一旁安睡的月牙,她俯身给月牙盖上了毯子,才绕到屋内轻声对沈隽道。 “换间屋子说吧。” 茶歇楼是京里有名的茶馆,只说书人有本事自是立不住脚,这做茶点的大师傅更是数一数二。 更兼云苓盘下茶馆之后,开销都大手大脚了多,师傅也更有时间和经费去琢磨稀奇又好吃的点心,这些日子冲着说书来的虽少了许多,却多了好些品尝茶点的。 云苓原是江南出生,最是喜爱甜点香茶,只可惜盛京于此道不甚热衷,侯府又顺着老太太的意思,一应饮食追求清淡原味,更是吃不惯。 难得吃到这般香甜的茶点,云苓眼睛一亮,一心扑在糕点上头,倒是一时忘记了要跟沈隽说正事。 沈隽瞧着她一张樱桃小嘴,咬起芙蓉糕却是一大口接一大口,吃得腮帮子鼓鼓还不忘抽出空档那帕子擦擦粘在嘴边的粉屑,有时候吃得急了,来不及拿帕子,她倒也不顾及,拿那纱制地袖子就往嘴上抹。 “这绢豆腐很清甜,与平日的糕点口感很不同。” 一盏盛放着一小块约莫手掌那么大的白豆腐的碟子推到了云苓的面前,动作的时候,还能瞧见上头一层水波的漾纹。 云苓倒也不客气,一边拿勺子舀豆腐,一边从怀里掏出一个瓶子递过去。 “这是怜星叫我带的新药,说是加了什么新的成分,好得快些,你自己瞧着用吧。” 沈隽伸手正欲接过,不防备眼神随意一瞥就瞧见纱袖上滑,露出的一节白皙手臂上,似乎有几道被刻意遮掩过的痕迹。 他想抬头看向云苓,却又下意识按捺住想法,只平静地接过了药瓶。 云苓塞完几个糕点,今日任务也算完成,她看了看外头天色,正是日头上,这会赶回府说不好还能换套衣服再去见老太太。 便干脆地站起身,拍了拍手跟沈隽告别:“这瓶药涂完,小侯爷伤势约莫也能好个七七八八,到时候若是离开,与掌柜通知一声变好。” “他要收拾屋子再迎宾客,到时候方便安排。” 沈隽跟着站起身,目送着云苓转身的时候,突然冷不丁开口:“前些日子,你托我寻一个会功夫的女子,最近倒是正好有一位符合你的要求。” 云苓惊喜转身,脸上不自觉染上了笑意:“真的吗?!那可太谢谢小侯爷了!” 沈隽端着茶慢吞吞一边品着,一边朝着云苓走了两步,“只是人是从沈国公府暗营挑出来的,要去永安侯府却是要想办法给个新身份……” “这个好办!” 云苓笑着伸手,“小侯爷只管把她姓甚名谁告诉我,其余我自有安排。” 沈隽点了点头,瞧着像是往袖子里掏什么,不曾想动作一大,手里半杯水尽数泼在了云苓的手臂上。 分明是温热的茶水,泼在云苓的手臂上竟刺得她一个激灵,惊叫出声。 “啊!” 沈隽登时皱起眉头,原本那点子按捺住的心神再也挡不住,下意识一把攥住云苓的手臂,不顾云苓微弱的反抗,直接一把撸起她繁复的袖子。 白玉一般的手臂上,茶水冲开了上头遮掩的胶痕,露出了几条狰狞的血痕,分明是被人下了死劲掐出来的! “谁干的?!” 沈隽生了一双含情目,往日不管是喜是怒,那双眼睛瞧人的时候却总是上扬着的,因而常人极难察觉到他真实的情绪,甚至错以为他当真是什么极好相与的纨绔。 然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一双眼睛黑得犹如墨瞳一般,直直盯着云苓,好像只要云苓一声令下,就会把那个伤了她的人当场斩首! 云苓下意识挣了挣手臂,“没事,我自己不小心划伤的,过两天就好了……” “你当我是傻子么,我三岁学武就开始挨揍了,自己摔得还是被人伤的,我分的清楚!” 沈隽死死盯着云苓,咬着牙声音有些压着怒意地咬牙切齿。 “是江淮之对吗?” 云苓沉吟良久,在漫长的安静中,甚而沈隽又要进一步的逼问的时候,轻声道。 “是又如何?” 她抬眼看着沈隽,“侯爷待要如何,又能如何?” 沈隽一怔,定定地看着云苓,似是被她一句话问得所有问题都没了答案。 “他如今还是我的夫君,即便闹出去,这点小伤,连官府都只会劝我,谁家夫妻没点磕磕碰碰,关上门服个软就好了。” 她垂眸看了一眼自己被沈隽握在手心的手腕,抿了抿唇,“没有用的。” 云苓抬眼看着沈隽,上目线瞧人的时候,有一股说不出的哀伤。 “小侯爷可以放手了吗,这伤口见了风愈发疼得厉害。” 沈隽一顿,却没有如云苓意愿松开手,反而手下用了些力气,把她拽到桌边按下。 “你在这等我。” 云苓有些奇怪地看着他转身回了里间,不知道捣鼓什么,半晌才拿着一个药瓶出来。 “这是上次怜星留下的,说是去瘀痕效果极好。” 云苓下意识要伸手去接,“谢谢侯爷……” 沈隽却躲开她的动作,盯着云苓疑惑的眼神,清咳了一声,“这药,你可能不会上,我帮你吧。” 云苓登时一头雾水,她好歹四肢健全,怎么会连上个药都不会了? 然而沈隽根本不等她想通,径自拉过她的手臂,小心翼翼地把手里的膏药一点点抹上云苓的瘀痕。 瞧见他紧抿着嘴唇,露出的侧脸冷峻的吓人,云苓虽不知道到底他到底为何突然生气,却还是忍不住解释道。 “没什么大事,况且我也当场报复回去了,直接拿板凳把他砸晕了!” 她说得分外骄傲,似乎现在还有点为自己当场的随机应变有些自得。 “我猜到祖母肯定安排人在我屋子里看着,故意让她们去传递假消息,又给他喂了一堆酒,等到事情闹大了,所有人都知道是他灌了黄汤自己摔得跤,即便醒了他再怎么解释也无用!” 瞧着她鼓着腮帮子得意的模样,沈隽仍旧慢慢给她上药,只低声道。 “我只想知道,他为何伤你?” 第120章 泥菩萨过江 云苓转开眼神,下意识想把问题遮掩过去:“没什么……” “闹到你不惜撕破脸也要砸晕江淮之的地步,当时应是把你逼急了。” 他抬眼看向云苓,那双墨色瞳仁里全然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执着。 “你不想说也无妨。” 擦拭完云苓手臂上最后一道血痕,沈隽盖上药瓶,平静地看着她道:“左右都在盛京这个圈子里,大不了托堂姐打听打听总能得到些消息……” “沈临安!” 眼见着他越说越不像样,云苓有些气恼地盯着他,“都说了只是一些小事罢了,你非要弄得人尽皆知吗?” 沈隽堂姐是何身份? 那可是沈国公府嫡长子,沈隽大伯的独女,还未及笄就由圣上亲自定下来与五皇子的亲事。 当朝谁人不知,贵妃宠冠六宫,五皇子作为她的独子也是受尽宠爱,最难得是五皇子有别于太子这个扶不上墙的烂泥,称得上年少有为,一直被当作当今太子最有力的竞争对手, 让她这位五皇子未过门的准新娘去打听云苓的家事,只怕第二日就能抬举的整个盛京城的贵妇圈子,都认识这位永安侯府的三夫人了。 “之前你让我去内狱探监一事,就让祖母对我多有怀疑,只是那会她只以为是我父亲与沈国公府有过什么私交,现下你让你堂姐掺和进来,她会怎么想你我之间的关系?” “祖母本就是多疑敏感之人,这些日子接连出事,她早就心中对我不满,要是再来点风风雨雨,你是想我吊死在永安侯府门口吗?” 云苓说着,语气也忍不住带上了一丝怒意,瞪着沈隽有些着恼。 原本是想逼着云苓说出实话,未曾想反倒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把人真惹生气了。 沈隽一时间有些无措,眼见着云苓抽回手,就要起身离开,他一时情急,下意识伸手一抓,竟把云苓的柔荑结结实实握进了掌心! 云苓一愣,一缕鲜红飞快地从她脖颈爬上耳根,又羞又慌,下意识就要拽回自己的手。 “沈临安,你今日莫不是疯了?!” 然而她一个女子如何能跟沈隽这种武功高强的男子比手劲? 沈隽也被突然的一出惊得有些慌神,随即又很快反应过来,反倒是愈发用力握住了她的玉手,语气真诚而坚定。 “我从无伤害你的意思,只是,”沈隽顿了顿,似是在想如何解释,“这次若是没有你,我沈临安怕是早就横死在外头了,我记得你这份恩情,也想回报你这份恩情。” 云苓一怔,下意识抬头看着沈隽。 瞧见他那双深邃的眼底全然是毫不设防的坦然与坚定,连往日吊儿郎当的笑都收了起来,盯着她的眼神满是真心。 垂了眼眸,一股无名的酸涩涌上云苓的心头,让她咬着牙关一时说不出话。 “小侯爷……” “不是说以后都叫名字,你方才还叫沈临安了!” 沈隽忍不住出声打断,一脸认真地仿佛是什么惊天大事。 原本起伏不定的情绪被沈隽戳破了一个洞,让云苓一时有些哭笑不得:“很重要吗?” “当然,说了就要算数,况且当初不是你先说的?” 沈隽有些理直气壮,“我可是一直都在认真践行!” 云苓撇了撇嘴,小声嘟囔:“可云苓又不是我表字啊!” 自幼习武练功,沈隽远比常人耳聪目明,听到这句下意识皱眉想问,却被云苓打岔了话题。 “倒也不是别的,只是这件事实在不是什么能登得上台面的,我原是觉得丢人……” 她叹了口气,还是皱着眉与沈隽说了一个大概。 “不知江淮之发了什么癫疯,到我屋里要重振他三少爷的雄风,又是辱骂我的丫鬟,又是教训我的养子,后面吵上了头,又说了些不三不四的话……” 云苓下意识停顿了一瞬,似乎仅仅回想一次那些难听的话就让她浑身恶心难受,连表情都难以控制。 “我跟他起了冲突,他吵不过,约莫有些恼羞成怒,就动了手,不过也不敢真的拿我如何,左不过手下没轻重泄愤罢了。” 她无意识地隔着袖子碰了碰伤口,眼神有一种疲惫的空洞。 “反正我也打回去了,不吃亏。” 一提起这件事,云苓又陷入了昨夜兵荒马乱的情绪里,当时那种惊怒,恶心,慌张和受辱之后的羞愤,如今回忆起来,依旧折磨得她气愤地作呕。 她忍了又忍,才整理好情绪,抬头看向沈隽,却被沈隽毫不遮掩的戾气吓了一跳。 “江淮之这种欺软怕硬,又妄自尊大的废物,”沈隽看着云苓,“若不能把他彻底踩到毫无反抗之力,他只会一次又一次变本加厉地试探你的底线。” 他语气平静地吓人,分明只是在评价江淮之的性格,但云苓无端就听出了一种,要出手让江淮之再也翻不了身的狠辣。 “我知道。” 云苓缓了缓气息,抬眼看着沈隽的眼神也带着压抑的疯狂。 “小侯爷,你既允许我唤你一声沈临安,那我也不怕与你交心一句,自我知道在我一力操持侯府的时候,江淮之逃兵假死,还在外头养外室,生儿子的那一刻起,” “没有人比我更想让江淮之,让整个永安侯府永无翻身之日。” 沈隽一怔,直直地盯着云苓,看着她平静的眼神底下跳动的仇恨犹如烈焰一般,随时能把所有人烧死。 “但我做不到,至少目前没有能力办到,”云苓淡声道,“我是商贾之女,孤身一人在盛京城,面对着婆家这种百年世家,京中权贵,我只能处处小心,步步为营。” “一步一步布局,慢慢达到我想要的目标。” 沉默了半晌,沈隽冷不丁开口,“我可以帮你,我说过,我承了你一份恩情。” “怎么帮?” 云苓突然笑了一声,一手被沈隽拽着抽不出,一手干脆破罐破摔地支着桌子,托着腮帮子瞧着沈隽有些无奈。 “沈临安,才几天啊,你就忘了你现在也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啦?” 第121章 蝴蝶簪子 沈隽一顿,下意识皱了皱眉,“这如何混为一谈?” “我所涉一事,其中种种太过复杂,方才陷入泥沼,但好歹我也是沈国公府的人,顶着一个万胜侯的名头,对付一个江淮之而已……” 他没有把话说完,但其中的意思不言而喻。 云苓勾了勾唇角,微笑道:“云苓承了侯爷的情意,只是就像侯爷方才提的,难的并非何事,而是后头牵扯种种渊源。” “诚然,小侯爷是沈国公府的嫡孙,又是年轻一辈功绩最为出众的,但树大招风,枪打出头鸟的道理,想来侯爷比我更懂其中道理。” “对付一个区区五品官,还毫无能力的江淮之自然容易,即便永安侯府真要掺和进去,在沈国公府面前也是不够看,但重要吗?” 她抬眼看着沈隽慢慢冷下来的容色,轻声道:“你本就是万众瞩目的活靶子,那么多人等着抓你的把柄,举凡行着踏错,都是万劫不复。” “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江淮之,给自己惹祸上身,没必要,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说完,她垂眸有些无奈,“沈临安,你什么时候能改改这动不动就动手动脚的脾气?” 沈隽一怔,下意识低头,掌心里那只白嫩的玉手翻动着想挣开他的钳制,云苓皮肤本就生得精致细腻,在沈隽满是枪茧的手心钻弄起来,犹如一尾滑腻的活鱼。 在他心口不经意荡起了一片涟漪。 像是猛地反应过来,沈隽立刻松了手,眼底难得地闪过一抹慌张:“对不住,我方才有些着急……” 云苓握着被沈隽捏得发红发烫的手腕,一时间也没了话,只耳边有些微微发烫。 她咬了咬唇,还是慢声开口,神情难得带上了一丝严肃。 “此处只有我们两人倒没什么,只是日后若是在别的场子遇见,你……小侯爷还是注意些分寸,你我身份悬殊,轮情理道义,都不该有这番亲密之举。” 顿了顿,云苓看着沈隽愈发冷峻的脸又补充了一句,“别总挑我称呼的刺,我在与你说正事,开口闭口表字,太过随意不庄重了。” 沈隽一口气被结结实实堵在喉咙口,那双墨瞳里情绪几转,半天才泄了气,低声道。 “我知道了,以后会注意。” 过了一瞬,沈隽又不死心地补充一句,“我没觉得我们身份悬殊,我二堂嫂也是皇商出身,我堂哥待她敬重有加,大伯和大伯母也把她当作亲女儿一般……” 话未说完,沈隽猛地闭上嘴,对上云苓惊慌失措的目光,惊觉自己方才说了什么胡话。 “沈临安,你伤脑子上了是不是?” 云苓被他这样一番话说得心底大乱,再也坐不住,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你……你自己好好养伤吧,往后我事务繁杂,大约也没空来茶歇楼,小侯爷有何需要,只管找掌柜便是。” “等等!” 沈隽“嚯”地站起身,下意识想去拉云苓,又想到方才的话,伸出的手又按了回去,眼见着云苓就要走到门口,他再顾不得其他,连忙疾奔越过云苓,直接横在她身前! 云苓一顿,瞧见他人高马大把房门挡得严严实实,好气又好笑。 “你又要说什么昏话?” 沈隽难得有些羞窘,顿了顿,还是从袖中掏出一张文凭递到云苓面前。 “这是那个女子的生辰凭契,她如今尚在暗营,只等你一句话,随时可以去寻你。” 云苓眼底有些惊喜,也顾不得方才还在跟沈隽别扭,接过他手里的文凭细细地阅览上头的消息。 到底是沈国公府挑选出来的丫头,身世清白不说,品貌也是一等一的,上头连着丫鬟生活习惯,武艺高低,有什么本事都标注的清清楚楚。 云苓笑得眉眼弯弯,忍不住感叹:“到底是沈国公府出身,我瞧着这位妹妹的本事,便是上阵杀敌都使得,留给我做丫鬟,倒是有些委屈了她。” 沈隽咳嗽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也不是人人都想上阵杀敌,说不得留在你这位如今天下第一富商的独女身边,吃香的喝辣的,倒也不错呢。” 云苓折了文凭,从自己头上拔下了一支蝴蝶簪子递给沈隽。 “劳烦小侯爷让她明日拿着这支簪子去我府上找郑叔,只说是郑叔江南的亲戚来投奔,到时候亮出这根簪子,郑叔自会明了。” 那蝴蝶簪子雕地栩栩如生,连上头振翅的宝石都是一顶一的红玛瑙。 沈隽两指夹着一转,那簪子上的雕纹立在他的食指和中指之间,犹如一只当真误闯进屋子,停在他指尖休息的蝴蝶。 “好雕工!堪比之前皇后娘娘生辰礼上,戴的那顶飞凰珠玉冠了。” 云苓一挑眉,“小侯爷倒是好眼力,雕这簪子的,恰好与那珠玉冠是一个师傅。” 沈隽一怔。 “他原是一位不事生活,只会玉雕的痴人,可惜家道中落,性子又执拗,没有哪家器玉店愿意雇佣他。” “他妻子却很赏识他,到处帮佣,又补贴家用,又想法子买玉料给他练手,雕出来的成品就去自己做工的主家推销。” “只可惜用得料子大多不好,主家都看不上劣质玉料做出来的饰物,觉得跌份。” 云苓淡声道,“偶然我在别人家瞧见她拿着一枚扳指四处碰壁,见那上头雕的小花精致,只可惜在一块死玉上,太过浪费。” “正好手边新得了一个玛瑙做得大件,做得很是难看,我不喜欢,干脆送给他妻子,让她拿回去给师傅练手。” 沈隽转了转手里的簪子,若有所思,“就是这一枚蝴蝶簪?” 云苓点了点头,“正好我爹在江南有一家玉器店,就聘他去当了大师傅,雕出来每一件饰物都巧夺天工,正好拿来四处送礼,偶尔多了的边角料也能拿在店里卖个高价。” 沈隽笑了一声,“他也算遇上了贵人,得了你照拂,想必日后他跟他妻子也能过上好日子,正好报答他发妻不离不弃,守望相助的恩情。” 云苓摇了摇头,轻声道,“来不及……” “他当上大师傅的第一年,他发妻就因为积劳成疾,过世了。” 第122章 夭夭 屋内一瞬间安静了下来。 云苓抿了抿唇,声音都放轻了一些,“到如今也五年多了,他没再娶,守着铺子成日雕刻玉器,不干活的时候就发发呆,大约是这样。” 沈隽一时没有吭声,只沉默地看着云苓。 倒是云苓在这安静中有些尴尬了起来,她捏着文凭看着沈隽沉默不语的神色,有些手足无措道:“问及这簪子,突然想起此事,小侯爷就当听一个故事吧。” 她不自然地左右瞧了瞧,正打算绕过沈隽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冷不丁听到沈隽开口低低问道,“你表字是什么?” 话题转换的太过突然,云苓一时间没明白沈隽的意思。 “方才你说云苓并非你表字——” 沈隽转头瞧着云苓,挑着眉瞧不清眼底的情绪,“好歹我连临安这表字都告诉你了,你不至于连名字都要隐瞒吧?” 云苓一顿,咬着嘴唇一时有些为难。 见她低垂着眼,发丝撩着侧颜,露出的半张侧脸眼尾耷拉地瞧着沈隽,倒像是受了委屈的狸奴一般。 名字没逼出来,沈隽先后悔了,有些懊恼地道歉:“我……我就是随意问问,不是要逼着你,你不想说也无妨……哎我就是随口……” “夭夭。” 云苓松开了扣着下唇的贝齿,轻笑了一声,“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生我那年恰好家里的桃树开得艳丽,我爹就给我取了这个表字,江南那会叫的多,来了盛京,祖母和婆母都嫌弃这名字轻浮,便不怎么叫了。” 沈隽低垂眼眸,唇齿下意识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夭夭……” 缱绻地像是在他舌尖化不开的桃花酿。 “这名字我现在本就用的不多,而且又有些……” 她一时不知如何形容,只能艰难地顿了顿,小心道:“你听听就好了,千万别真的叫起来,这名字江淮之是知道的。” 沈隽抬头瞧着她眼底地羞窘和忐忑,心里不知为何跳的厉害,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点了点头。 “我有分寸。” 云苓低头碾了碾脚尖,有些在这种说不出的浓稠微妙的气氛中呼吸不畅,下意识举起手里的文凭挥了挥。 “那……我先回了,祖母等我午间回话,再耽搁就来不及了。” 沈隽连忙往侧边退了一步,目送地云苓有些慌张地出了房门,久久未回神。 他捏着那只蝴蝶簪子重又坐回方才的位置,脑海中云苓戴着这蝴蝶簪子的模样,和那个似是随口一说的故事莫名地重叠了起来。 沉默了半晌,沈隽重又起身,倚在窗边对着窗框敲了三记。 这次没等多久,就有一个早就守候在身边多时的影卫一路从屋檐上,借着房梁的掩护,翻进了屋子。 “侯爷有何吩咐?” 沈隽把手里簪子递了过去,“把这个簪子交给上回让你找的暗营那丫头,让她拿着簪子去永安侯府后门找一个叫郑叔的。” “侯府的三少夫人自会想法把她留在身边,日后敬职敬责保护三少夫人安危,往前教她如何忠心我母亲,日后就怎么忠于三少夫人。” 影卫接过簪子,听完顿时一愣,下意识问道:“那侯爷意思是,日后兰戕就不回暗营了?” 沈隽坐在桌边,径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什么时候说过她还会回去?” 影卫脸色陡变,心中惊讶万分,面上却还是恭敬如初:“侯爷恕罪,属下没有质疑侯爷决断的意思,只是兰戕是暗营这一批训练的娘子军中最出色的之一。” “比之同营的男子也不遑多让,原以为保护永安侯府三少夫人只是暂时之计,日后还是要随夫人出征……” “不必了。” 沈隽抬手打断了他的解释,抿了一口清茶,淡声道:“母亲身边不乏优秀的死士,亲近的也多是跟随多年的,少一个兰戕不少。” 听出沈隽话里的坚决,影卫登时把原本嘴边没说完的劝谏悉数咽了进去。 一时间有些意外,也不知这永安侯府三少夫人是何等人物,竟能让他们这位自北疆回来就吊儿郎当,万事不上心的少爷费心费力挑选出一位出色的死士。 就只为了跟在一个普通的侯府贵妇身边,当个保镖? 心中即便千般万般不理解,也只能默念侯爷自有决断,谁不知道他们这位小侯爷从小就天资过人,当年年少第一回战场,就敢孤军偷袭,何等计谋?何等胆色? 如何能是他们这些常人能理解的? “属下这就去办。” 影卫领了任务正预备离开,身后沈隽却突然喊住他。 “这几日……” 沈隽顿了顿,似乎这个命令有些难下,他眉头蹙起又平,如此几回,才慢声开口道。 “留意一下永安侯府的动静,主要看看,有谁要对三少夫人不利。” 影卫僵直着脊背,一时间连这任务都不敢领下。 沈隽却像是看不出影卫的僵硬,一边倒茶,一边随意问道:“怎么,办不到?” 影卫慌忙摇头。 “侯爷恕罪,属下会安插人手在永安侯府,仔细留意侯府动向的。” 沈隽慢吞吞地抿着茶,在影卫紧张地都快出一额头汗的时候,漫不经心开口道:“我知道这几日我爹娘都变着法子在探问我的消息,旁的无所谓,唯有三少夫人一事——” “一句都不许说。” 暗营训练出来效忠沈国公府的影卫俱是训练有素,极有分寸,主子不让听的,不让问的,绝不干涉。 这些日子几次云苓来探望,影卫都在沈隽授意下,早早离这间屋子远远的。 是以至今为止,影卫也半点不知晓沈隽何时与这位永安侯府三少夫人怎么相熟了起来。 “属下明白。” 沈隽扣着杯子,声音带着些说不明的情绪,“有任何动静,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我。” 第123章 偏不让你带走 云苓一下楼,正撞见掌柜的捏着一张帖子递到云苓面前。 她一愣,看着那帖子被信封包裹的掩饰,白纸上头一个字都没有,干净地有些荒唐。 迎着云苓疑惑的眼神,掌柜的也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那位方先生的拜帖。” 云苓眉头一挑,伸手接过那帖子,眼底带着些藏不住的喜色:“不是说让你约在厢房一叙吗,怎么还递上帖子了?” 掌柜挠了挠头,似乎也有些无奈:“我是这么说了,但方老先生觉着他与您既非远交,又非旧友,不是能坐下喝茶畅谈的关系。” “说是递了帖子,一码归一码,这是客人与老板的博弈。” 云苓看着帖子上苍劲有力的黑字,仅仅是扫了一眼上头的内容,几乎就能脑补出这位方大儒是何等固守成规到了迂腐的地步。 她笑着折了帖子,点头道,“无妨,一切都按照他的意思办吧,就是劳累掌柜的了,你这些日子本就操劳,后日我又要来给你找麻烦。” 掌柜一边躬身从云苓出门,一边热络道:“少夫人这是哪的话?咱们茶馆被您一接手,又出钱又出点子的,赚的钱都翻了番,您还那般大方,能得您这样的老板是我的福分,这些都是我该做的。” 两人一路走到后院,马车早就已经在外头备好,掌柜直送到车前,看着云苓上了马车,才直起身子。 云苓躬身正欲进马车,似是想起什么,侧头朝着掌柜一点,笑着道:“别叫少夫人了,听不惯,日后还是叫云小姐,或者老板也行。” 说完,头也不回地径自进了马车,月牙跟在后头放下帘子。 掌柜不住点头应声,直目送着马车离去,才慢慢转身回了茶馆。 马车上。 云苓摸着手里的帖子,正思索着到时候怎么应对方大儒,倒是月牙在对面懊恼地不行。 “小姐你该喊醒我的,我竟睡了那么久,真该死!” 边说还边抬手敲自己的脑袋,倒是看的云苓有些乐了。 “都说了不怪你,本来就是我早起耽误了你歇息,左右我在茶歇楼又不要做什么事,休息就休息好了,不耽误什么。” 月牙却还是心里自责,“可是我一个丫鬟,主子还醒着,我怎么就……” “咚!” 马车不知遇上了什么意外,陡然停了下来,车里的人没有防备过来,被那一股冲劲儿齐齐甩到了车门口。 就听到车帘外郑叔陡然拔高的喊声:“你是什么人,竟敢冲撞永安侯府的车驾?” 云苓被月牙搀扶着慢慢坐稳身子,心跳快得有些慌乱,她一手捂着心口,下意识抬头看向车外,那股莫名的不安和惶恐几乎快要把她吞没。 “啊……啊……阿巴,啊啊……救……救……” 外头与郑叔的人似是不会说话的哑巴,磕磕绊绊半晌也说不出所以然,满嘴的“阿巴阿巴”,声音粗粝得很,一时竟分辨不出男女。 云苓皱了皱眉,趋利避害地本能让她下意识开口道:“郑叔,扔些银子给她吧,约莫是什么吃不上饭的乞丐,打发了快些离开吧,祖母还在家等着。” 郑叔连声应了,又转头不知朝着那人说了什么,没一会就听到了银钱落地的声响。 云苓心头正惴惴不安,转头一看旁边的月牙,脸色更是难看,小心翼翼地挪到云苓身边,低声害怕道。 “小姐,咱们回府这段路连通京郊,往常都没什么人来,怎么会突然有乞丐……” 云苓捏着她手,正欲开口安抚,就听到外头突然传来一阵嘈乱的声响。 “在这呢!” “是她,对,就她,赶紧抓回去!别让她在外头惹事!” “娘的,这贱人怎么能有能耐逃回京了?这次回去,上头肯定要狠狠罚咱们!” “别吵了,赶紧动手,没看见她面前还有一驾马车!” “好了!嘘!都闭嘴!” 月牙猛地瞪大眼看向云苓,正欲开口就被云苓捂住了嘴,看着云苓骤然冷下的面容,月牙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马车外头,听到了那伙人来的动静,原本披头散发,一身破烂,半天语不成调的乞丐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瞬间躲到了郑叔背后,惊恐地浑身发抖。 郑叔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他转头打量着面前五个彪形大汉,俱是人高马大,背后的砍刀毫不掩饰地露出刀柄,倒像是故意吓唬郑叔一般。 为首的男人是个刀疤脸,朝着郑叔一抬下巴,指了指他背后躲着的乞丐,趾高气昂道。 “哎,老头识相的赶紧把那女的交给我,趁着我还在好好说话,别让我发火!” 郑叔皱了皱眉,下意识侧头,还未动作背后那女子就受了极大的惊吓一般,慌到极致也只会抖着声音重复:“不……不……不不……” 披散的头发下露出她那双眼睛无助又恐惧,好像只要郑叔点头把她交出去,她下一刻就会失去性命。 郑叔眉头皱得愈紧,转头看着那几个大汉,咳嗽了一声:“此事我要请示我家小姐。” 刀疤脸登时不耐烦道:“请示什么小姐?一个乞丐而已,赶紧交过来,别在这给脸不要脸,真要动手了,哥几个可不是你好对付的!” 郑叔一时间有些为难,他是当过兵的,自是能看出来面前几个男的都是有身手的,可是身后这女子死死攥着他的袖子,发抖地感觉下一刻就要惊恐地昏迷过去。 思虑再三,想到小姐原本意思也是赶紧把人打发了,这会又有这几个不好惹的找上门,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郑叔只能强行扯过身后的女子,有些无奈道:“这位姑娘,我们只是萍水相逢,不方便随意插手你的事情……” 刀疤脸登时露出得意的神情,下一刻落在女子身上的眼神杀意毕现。 等着贱人到他手里,这次一定要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慢着!” 马车上车帘忽然被一只细白的玉手撩开,露出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 “若我偏不让你带走呢?” 第124章 突围 刀疤脸冷不丁瞧见马车里钻出来一个形容昳丽,穿衣打扮低调华贵,只一眼就能分辨出来必定是京中侯爵勋贵家的女子。 一时间心里打起了退堂鼓,眼底也带上了些迟疑。 到底他们那买卖见不得人,若是遇到什么小门小户,吓唬回去也就得了,再不济添一条人命,后头也能摆平。 就怕摊上这种有点家世的,若是捅出什么篓子,倒是不好收场。 “这位夫人,想来您是京中贵人,不知外头险恶,但这乞丐是我家犯了事的家奴,我家主子让我抓她回去治罪,还望您不要叫小的为难!” 云苓被月牙搀着下了马车,走到郑叔身侧,看着那姑娘整个人缩成了一团,手指紧紧扒着郑叔的衣服,显是恐惧到了极致。 云苓转过脸,瞧着刀疤脸自见她下车之后,已然换了一副嘴脸,显然是从她的穿着打扮上大约猜出了她的身份。 心里不由一咯噔,云苓往日花钱大手大脚,于自己打扮上却不爱穿金戴银的俗气。 日常穿戴多是玉器翡翠一类,穿得衣服也少见炝金丝,绣玉纹,多是清雅出尘,穿着舒适的款式。 瞧着不起眼,每一样却是价值连城,连普普通通一双锦鞋都是蜀锦的。 这些打扮落在寻常老百姓中决计分辨不出什么价值,至多以为云苓不过谁家的富贵千金罢了。 而眼前之人却能一眼从她的穿搭中猜出她是京中勋贵之家,想来,此人口中那个主子多半也是京中有头脸的人物。 有头脸的人物,追杀一个看起来受尽折辱的女子? 一个隐隐约约,极为恐怖的猜想,骤然涌上了云苓的心头。 “犯了何事?” 云苓伸手想抬起那姑娘的脸看看,那姑娘却显是惊吓至极,还未等云苓手伸到面前,就被她抬手打掉。 她手下没轻重,一记直接打得云苓手背浮现一片红痕。 月牙又急又气,上前猛地搡了那姑娘一把,抱着云苓的玉手心疼不已:“什么刁民?我家小姐好心照拂你,你怎么这般不知趣?” 那边刀疤脸赶忙开口附和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刁奴恶毒得很,不光在家中偷盗钱财,竟然还妄图谋害主子,若不是发现及时,怕不是主子都要被她害了命去!” “知晓夫人心地善良,约莫是看着她狼狈,动了恻隐之心,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夫人可别当了东郭先生和狼啊!” 月牙也有些忍不住在云苓身边低声嘟囔,“小姐,这人瞧着疯疯癫癫的,万一回去发疯再伤了你怎么办,咱们还是别掺和了……” 云苓眼神一抬,月牙霎时噤了声。 “原是这般,那倒是少见的恶奴。” 刀疤脸眼底闪过自得,显是以为自己方才那番言论,加上云苓无端遭受了攻击,必定会心中后怕,要把那贱人交出来。 “那夫人……” “怎么不交给官府呢?” 刀疤脸色陡然一僵,瞧见云苓笑眯眯地侧头吩咐月牙:“正好魏宅离得不远,你走一趟去通知一声魏捕头,我记得他刚办完一场大案子,这几日应当在家中休沐。” 对上云苓使的眼色,月牙虽不懂其意,却也明白其中利害,连忙躬身应道:“是,奴婢这就去!” 她说着便匆匆转身,要往魏宅走去,才踏出去一步,面前立刻被一个持刀的男人拦住。 男人握着刀柄,凶神恶煞地盯着月牙,那态度,显是月牙敢迈出一步,就要对她不客气。 “夫人不必这般费心!” 听到提起魏书意,刀疤的语气俨然没有之前那般恭敬,声音也带上了几分威胁。 “这是我们的家事,我家主子只要求把这刁奴带回去,他自会处置,轮不到官府插手。” 刀疤眼底也带上了几分冷意,“我瞧夫人行色匆匆,想来是往家中赶的吧,何必为了一个不认识的刁奴耽搁了路程?若是出了什么意外,耽误了回家之路……” “说不好再也回去了,也未可知。” 话里话外尽是威胁之意,他身后那几个男人也俱是手握刀柄,横在身前,看向云苓的眼神满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郑叔后退了一步,低声在云苓耳旁道:“小姐,都是练家子,不好对付。” 云苓眉头顿时皱了起来。 郑叔借着马头遮挡,悄无声息地把马鞭塞到云苓手边,有些焦急地叮嘱。 “待会我上去拖住这伙人,小姐你和月牙正好趁乱带着这姑娘策马离开,咱们的马都是江南带的汗血宝马,脚程快,他们追不上的。” 云苓压着嗓音,沉声问:“那你呢?” 郑叔脸色难看得很,听到这话还是强颜欢笑道,“我没事,我本就是行伍出声,对付不了这几个,脱身应当是没什么困难,小姐你放心……” “一群对付不了,一个有问题吗?”云苓冷不丁开口。 郑叔被她猝不及防的一个问题问得有些发懵,却还是实事求是地答复道:“那没问题,看架势应该都不是什么高手,一两个还是应付得了的。” 云苓点了点头,“我数到三,你带着这姑娘往身后跑,带着月牙直奔魏宅!” 眼见着云苓凝起长眉,郑叔骤然心头泛起一股不祥预感,下意识着急劝道:“小姐您别乱来!您金尊玉贵,还是按照我那个法子……” “夫人,主子那边还等着我们回去办事呢,您还是早些做决断好,我们没工夫陪你在这耗着!” 云苓抓着车辕,慢慢不着痕迹地贴向身侧的汗血宝马:“一!” 郑叔背后汗都出来了,下意识声音发抖:“小姐,您别冲动……” “二!” 云苓整个人已经贴在马车边缘,动作明显的刀疤脸也难以忽视,他陡然意识到不对,伸手朝着身后小弟一招,几个人立刻上前一步,随时冲上去拼命的架势。 “夫人,我劝你别耍什么把戏,此处小路平日根本无人来,即便出了什么事,那也是死无对证……” “三!” 云苓跳上马车,长簪落手往马屁股上用力一扎! “吁!” 马儿一声长嘶,剧烈的疼痛促使着它不顾一切地往前冲,被云苓死死拽住缰绳,掉转车头,竟是直直撞上了冲上来的刀疤脸一行。 郑叔半点不敢犹豫,“三”出声的一刻,抓着那姑娘就往月牙方向疾奔,正截住了身后要趁机对月牙动手的小弟! 第125章 死人才能放心 发癫的马儿冲撞的刀疤脸几人一个措手不及,反应过来想要避开时已然来不及,迎面便有两个人被扬起的马蹄直接踹飞。 刀疤带着剩下一个人左右躲闪,想要从马车侧边绕过去,截住前方已经脱身开始往魏宅跑去的郑叔几人。 然而云苓哪里肯让他们如愿? 双手攥着缰绳,细白的掌心被拉扯的溢出鲜血,她偏咬着牙硬生生扯住疯癫的马儿,凌空掉头,甩着后头累赘的车架直奔着刀疤两人身后赶去。 人的脚力如何能跟马儿相提并论? 即便两人奋力想要躲开,其中一人还是被马儿踹中后心,整个人往前一栽,被马疾驰着拖着车架从身上碾过,带累地云苓在车上都被颠得一趔趄。 当场血肉模糊。 云苓没空去查探情况,控着马头的手腾出一只死死攥住郑叔留下的马鞭,在刀疤错开往另一边跑去的时候,奋力往他背后一抽! “啊!!” 疾驰疯马带起的力道,哪里是刀疤脸能够承受得?整个人往前一冲,正撞上前头一块硕大的石块。 这一鞭甩出了云苓十成十的力道,挥出之后,整个人脱了力气,马车也再不受控制地带着她狂奔而去! 云苓在愈来愈疯狂的颠簸中,奋力抬起头,正看见不远处就是隔绝京城和京郊的大河,疯马却丝毫没有停下的趋势,几乎下一刻就要带着云苓一起跳进河中! 电光火石之间,云苓咬牙闭眼,抱住身子猛地往地上一滚! 残留的冲势叫她重重砸落,在地上滚了数圈撞上了一块大石头才堪堪停住。 半晌云苓才缓过神,慢慢抬起头,眼前一片头晕眼花,浑身痛得几乎快要断裂了一般,一时半会根本爬不起身。 “你……这……贱人!我今天……定要……杀了你……” 刀疤脸的脑袋刚才在石头上撞了一个碗大的疤,正在汩汩流血,手里举着刀,跌跌撞撞地朝着云苓走来。 他脑子还未恢复清明,只一双眼,死死盯着云苓,宛如地狱的罗刹一般。 云苓一时站不起身,只能手撑着地小心地往后爬,整个脊背贴在身后的大石头上,浑身有些控制不住的发抖。 刀疤脸用力摇了摇脑袋,好歹让自己眼前清明了些许,终于分辨出云苓到底身在何处,举着刀就要砍下来—— “你家主子,就是太子对吗?” 少女清冷的声音宛如一道晴天霹雳打得刀疤脸措手不及,一时懵在当场。 “你怎么会……” 就等着这一刻! 云苓一把抓起手边的沙土猛地扬在刀疤脸眼睛里,刀疤脸下意识抬手想要揉眼睛,手里那柄长刀都有些拿不稳。 趁着这转瞬而逝的时机,云苓咬牙硬撑着站起身,握着方才捡来的石头抬手就往刀疤脸头上砸去! 刀疤脸一个趔趄,人还未站稳,下一记又狠狠砸在他头上! 一记一记全是下了死力气,刀疤本就撞得不清,眼睛又看不见,没几下就被砸得摔倒在地,满脸是血,一张嘴满口血沫子,只会含糊不清地求饶。 “求求……放……放过我……” 云苓却充耳不闻,干脆跪在刀疤脸身侧,按着他身子,石头直往他太阳穴发狠劲儿地砸。 求饶的声息没能响几声,就彻底断了线,刀疤脸没了呼吸。 云苓却仍旧不放心,直砸得刀疤脸脑门一个硕大的窟窿,隐隐都要看见脑浆才停下手,把手里的石头一扔,坐在一旁喘了一口气粗气。 她身上的力气还未缓过来,侧头看着不远处躺在地上还在翻滚着要死不活的几人,她眼底微微发冷,没过一会,她撑着地站起身,捡起了刀疤扔在地上的长刀。 这长刀太过沉重,对云苓是不小的负担,更何况她如今自己伤势不轻,扛起一把长刀几乎就要她半条命。 她却还是坚定地半拖半拉着长刀,一步一步走到那几个小弟跟前。 又已经恢复了一些意识的小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对,拼命想从地上爬起来,却半天起不了身,眼睁睁看着云苓越近,只能用全身腾挪着想要逃跑。 “别……别杀我……我错了……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别杀我……” “你……你知不知道我们主子是谁?杀了我们,你一定会倒霉的!” “我们是按主子吩咐追杀那贱人的,要是今天不回去,主子肯定会怀疑的,到时候追查起来,你肯定死无葬身之地!” 求饶,威胁,辱骂,恐吓,什么都阻挡不住云苓越来越近的脚步。 她长发散乱,脸上还带着刀疤未干的血,趁着那张容色倾城的脸蛋,当得起一句“玉面罗刹”。 “你一个女人,怎么会这么蛇蝎心肠?!” 手起刀落,凄厉的控诉全部淹没在飞溅的血花中。 云苓嘴角也沾了血,她却连擦拭都懒得动手,提着刀一个接一个,把剩下还有气的人,都灭了口。 直到最后一个阻拦郑叔不成,被郑叔打断了两条腿,宛如死狗一样躺在地上的男人。 他亲眼目睹着面前漂亮的跟仙女一样的女人,是怎样面无表情地连着杀光他的同伴,已经吓得语无伦次了。 “我会当哑巴的,我什么都不会说的,你放心,我会把所有事情都烂在肚子里,求求你饶我一命好不好?!” 他两条腿动不了,只能双手狼狈地一边往前爬,一边又哭又叫地朝着云苓求饶。 云苓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绝望而又艰难地攀爬良久后,突然一个跨步,直接横在他身前,彻底拦住了男人的前路。 她垂眸对上男人惊恐又绝望的视线,微微一笑,提起长刀。 “哑巴靠不住,只有死人才能放心。” 长刀落下,“噗呲”没进身体的瞬间,身后传来一道声音。 “小姐,魏捕头来了……啊!” 第126章 泄露 云苓微微抬头,正瞧见月牙和郑叔领着魏书意,后头还跟着几个魏书意的亲信,齐齐站在前方,不敢置信地看向自己。 她轻笑一声,干脆利落地拔起刀,往地上一扔。 “来得正巧。” 月牙捂住嘴下意识跟着郑叔一起看向魏书意,眼底不由带上了几分戒备。 魏书意被这两人眼神盯得有些无奈,忍不住一摊手,“月牙姑娘,能不能别用一副要是我敢对你家小姐不利,马上要跟我拼命的眼神盯着我?” “好歹我也是来帮忙的!” 月牙眼里的警戒半点未褪,甚至左右瞥了瞥想找个什么趁手的武器。 郑叔到底见过世面,比月牙沉稳些,伸手按着月牙拦在魏书意面前,隐隐有护住云苓的架势,声音也低沉了下来。 “魏捕头,您之前接触过我家小姐,想必也知道她的为人,今日也是被他们逼到没办法了,这帮恶徒俨然是奔着索命来的,小姐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魏书意看着两人风声鹤唳的模样,心里一时有些无可奈何。 扬着下巴朝着云苓高声道:“江夫……啊不是,云小姐,你来解释解释吧,我怎么倒成了恶人了?” 云苓随意擦了擦脸上爆溅的血珠,在她白的发亮的脸上,愈发宛如地狱修罗一般。 她走到月牙和郑叔之间,随意问道:“那姑娘呢?” 月牙还是不放心地盯着魏书意,只小心凑在云苓耳边,声音低低地道:“留在魏宅了,魏捕头说他宅子里有暗室,又有专人看守,更安全些,等大致摸清了些情况,再考虑要不要送到府衙去。” 云苓点了点头,接过月牙递过来的帕子,擦着身上的血迹。 月牙看着一会不见,云苓一身外衫被扯得破烂,露出的手臂和脖颈上头全然是斑驳的小伤痕,倒像是方才重重滚落在石子路上,弄出的满身伤痕。 不由又心疼又着急道:“小姐你这么怎么了,怎么伤的这般厉害?” 云苓微微摇了摇头,转头朝着郑叔道:“方才马儿惊狂,冲进河里了,辛苦郑叔你去处理一下。” “瞧瞧能不能捞上来?再去备一辆新车,待会咱们还要回府。” 郑叔连忙点头应是,转身就往河边走。 云苓大致擦了擦脸,就把手帕塞给月牙,吩咐道:“你去寻寻哪里有什么成衣店铺,帮我搜罗一件外衫来,把这身换了,宽大些,能把伤口都遮住。” 月牙心底担忧未散,但情知云苓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不敢怠慢,连忙转身离开。 等到两人彻底走了,云苓才抬头看向魏书意,淡声道:“魏捕头,可否借一步说话?” 自云苓刚才安排人开始,魏书意就已然猜到了云苓有话要跟自己单独说,听到她开口也没有什么意外,点了点头。 “自然可以。” 午间的巷口洒落着从屋檐倾泻下的阳光,一路延长到巷尾才堪堪停住脚步,分割出了阴暗交界的明线,无人知晓那阴影后头又藏着何等秘辛。 “这几日,有劳云小姐照拂沈隽了。” 在一处屋檐的背风口,魏书意眼神看着外头守着尸体,观察四周情况的亲信,状似随意地朝着云苓开口。 开门见山,毫不掩饰地告诉云苓,他不光知道云苓救了沈隽,甚而也知道两人这几日一直在来往,说不好云苓跟沈隽那些事迹,他也略知一二。 云苓抿了抿唇,即便知道这是魏书意为了向她坦诚,表明自己的立场,更是为了让她放下对自己的戒备,但还是对于有外人窥见她与沈隽的来往,而控制不住的心头一跳。 魏书意似乎看出了她的不自然,清咳了一声,还是自己开启了下一个话题。 “那姑娘,应该就是之前失踪的那一批里的。” 云苓缓过心神,知道现在不是纠结自己那些小女儿心思的时候,点了点头道:“我听那人的口吻,好像是她不知寻了什么机会,伤了那边的主子,趁乱逃脱了他们的视线。” “这姑娘也是有韧劲的,合该她能脱险,顶着几个武夫的追杀,一路闯到了京城,这帮人再横,到底进了京还是束手束脚,方才饶下一命。” 魏书意点了点头,有些惋惜道:“这几个看起来那边手下的打手,说不好能知道那地方附近的布防,领回去盘问一些边角料,也能给如今一筹莫展的搜查提供些小思路。” 云苓微微垂眸,淡声道:“是民女给魏捕头添了麻烦了。” 魏书意惊觉自己失言,连忙摆手道:“不不不,云小姐您别误会,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这几个喽啰也不会知道多少底细,只是我最近查案陷入瓶颈,发些牢骚罢了。” 云苓淡笑道:“魏捕头不用解释,无论这几个人重不重要,今日我都要把他们灭口。” 魏书意一怔。 “您既然知道他们的身份,想来也知道,若是他们真的进了府衙,多半不会等到你们审讯,就会因为种种原因被提审出去。” 魏书意沉默了下来,他自然知道云苓所说没错。 “只要有一个人活下去,今日之事势必会泄露,幕后之人不会放过我的。” 她神色平静,说出的话却叫人心寒,“我夫家必定不会保我,说不好还要把我送出去当一份人情,我母家远在江南,又是商贾,这几年辛苦奔走,勉强挤进皇商一行,在朝中也算有了点姓名,但到底无甚实权,保不住我的。” “我不能拿我自己,还有我无辜的下人冒险。” 魏书意沉吟半晌,点了点头:“我知道云小姐的担忧,今日之事除我亲信之外,绝不会有外人知晓。” 云苓躬身朝着魏书意福了一礼,“多谢魏捕头仁义,今日恩情,云苓来日必定涌泉相报!” 魏书意连忙摆了摆手,“不不不,云小姐太客气了,且不说本就是我办的案子,你救下了关键证人,我感谢你还来不及呢,再说你又是沈隽的友人,于情于理,我都该帮你。” 云苓一顿,安静半晌,才重又开口道:“还有一事。” 魏书意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点头道,“云小姐只管开口。” “今日我未曾走过这条路,那姑娘原是魏捕头探案之时,意外救下,捕杀歹人五名,不知魏捕头……” “好。” 第127章 选项 魏书意正欲转身,云苓却似想起了什么。 “等等!” 魏书意疑惑回头,“云小姐还有何事?” 云苓垂眸搓着手指上的血迹,轻声道:“此事……我问起来却有些冒昧……” “云小姐但问无妨,”魏书意瞧着她的神色,心头隐隐一跳,也顿住了脚步,“我与沈隽乃是至交,他既然信任云小姐,那我自也信他。” “想必小侯爷已经告诉魏捕头那处庄子所在了吧?” 魏书意一怔,半晌,沉默着点了点头,“是,我这几日也抽机会去了两趟,那里戒备森严,所涉之人又太过特殊,不好随意动手。” “那小侯爷有没有跟魏捕头提及,有何剑走偏锋的法子?” 魏书意一愣,下意识道:“法子,提是提了两个,只是……” 他猛然噤声,抬头盯着云苓,语气是从未有过的肯定。 “那法子是你告诉他的。” 云苓点了点头,魏书意眼底不由滑过一丝赞赏,“云小姐确乎胆识过人,有勇有谋。” 他语气里毫不掩饰的赞叹,倒是让云苓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此法还是太过冒险,且,若是当真实行,我要在后头收尾,自是当不了那个主动引爆的,沈隽倒是可以,但这事一旦爆发,势必一发不可收拾。” “即便当时当了功臣,但所涉之人众多,身份又极为敏感,举凡事后反扑,第一个清算的必然是他沈隽!” 云苓看向魏书意的眼神不由带上了几分欣赏,哪怕没有经历过上一世,魏书意竟然一眼看出了事情的本质,怪乎能在一帮老奸巨猾的盛京官场,以寒门出身挣出如今的功名。 提及此事,魏书意眼底也有些发愁,“至于其他人,多半是不能尽信的,能信的……我也做不出叫好友送死的事情。” “魏捕头可曾想过,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像你这般,都能想到后续牵扯的麻烦。” 云苓抬头对上魏书意有些疑惑的眼神,语气微妙。 “只看事件本身,这就是一桩惊天大案,举凡能破此案,必定加官进爵,魏捕头你说对吗?” 魏书意神情微微敛起,有些猜出了云苓的意思。 “圣上自上位勤于政事,广修仁德,就为了在百姓堆里有一个好名声,更别说如今战事纷纷,正是急需民心所向的时候,即便当真秋后算账,这个秋后又要拖到什么时候?” 魏书意喉咙有些发哑,“云小姐,再晚落下的铡刀,总归也是要落下。” “按你所说,找这引爆之人确实容易,但你真能眼睁睁瞧着毫不知情之人,无辜赴死吗?” 云苓突然冷笑了一声,“无辜吗?” 她抬眼看向魏书意,声音冰冷,“不是他自己为了名利吗?这官场沉浮,本就是今朝青云直上,明朝虎落平阳,不在这件事栽跟头,也会有下件事。” “魏捕头不是比我更清楚吗?” 魏书意脸色一时间有些难看,那双墨瞳浓郁得化不开。 理智上,他清楚知道云苓这番话一点错处没有,甚而是他纠结多日也未能想开的破局关键,找到了这个引爆者,他与沈隽商量几日却无进展的计划,瞬间迎刃而解。 但出于本心,他多年良知,学习的君子端方,实在是让他做不到这般卑鄙地利用他人求权求利那点小心思,让人冒这种危及性命的风险。 他当捕快至今,抓了不知多少大奸大恶之人,手刃恶贼也向来干脆利落。 但当今朝堂谁不是追名逐利,即便为了那点名利一时鬼迷心窍,只要不是害人性命,他做不到随意拿人命当草芥。 “不行,”魏书意抬眼看向云苓,声音有些发冷,“云小姐,凡事不必做得太绝,小恶而已,不值得用这般手段惩罚……” “魏捕头跟我说这些无用,其实。” 云苓突然轻笑着打断魏书意的话头,懒洋洋道,“这案子破不破,那庄子炸不炸,根本与于我毫无影响。” “我是永安侯府三少夫人,爹爹过去是江南首富,现在是天下首富,只要我安分守己,那帮人怎么也动不到我头上。” 她抬头看着魏书意,眼里带上了一丝戏谑一般的怜悯。 “可怜的,从头至尾都只有困在庄子里的那帮少女,还有未来可能继续被抓进去的少女罢了。” 魏书意脸色骤然阴沉了下去。 “是,魏捕头说的很对,只是贪图名利之人,不该让他们白白送死,就是不知道那些失踪的少女,是不是犯了什么弥天大错,才会沦落到被虐杀致死的地步……” “这两件事如何相提并论?!” 魏书意再也忍不住,开口有些严厉地打断了云苓。 “谁也不想看到那些少女惨死,魏某更是无一日不想揪出幕后黑手,让他们付出代价,但这不应该是把别的无辜之人的命填进去的理由……” 云苓哼笑了一声,“这一日一日的拖下去,有没有无辜之人填进去我不知道,但那些失踪少女的命却是板上钉钉地一直往里填。” 她冷冷地抬头看着魏书意,声音有些发冷:“魏捕头若是下不了决断,不若还是把那姑娘还交给我,不然等不到你掀翻那庄子,她就能在一日日地等待里,先被人灭口!” 说完,云苓显然也有些气上心头,抬头正见到月牙拿着外衫已经站在远处等着自己跟魏书意聊完。 她不欲再跟魏书意多言,随口道:“今日劳烦魏捕头了,我还有事,先离开了,魏捕头自便。” 才踏出去两步,身后陡然传来一句质询。 “所谓的贪图功名之人,想来云小姐心里已经有了选项了?” 第128章 皆为利往 云苓脚步一顿,微微侧身,嘴角勾起一抹淡然的笑意,丝毫没有被魏书意戳中心思而油然而生的慌乱。 反而坦然道:“既然魏捕头铁了心不想牵扯无辜之人,那也没必要做这些无用的试探。” 魏书意倒是有些急了,“此事事关重大,弄不好就要牵扯无数人命进去,我又怎敢轻易下决断?” 听到这句,云苓终于转过身,定定看着魏书意,轻笑道:“我过去怎么不知道,魏捕头竟是这般优柔寡断之人?” 魏书意霎时沉默了下来。 在午后倾洒的阳光下,两人无声地对峙,但只一眼就能瞧出胜负,魏书意垂头冥想,云苓好整以暇。 她甚而招了招手,让缩在后头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的月牙过来,换上了她新买的外衫。 月牙神情有些紧张,一边不断看着魏书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咱们这会赶回去,怕是赶不上老太太定下的时辰了。” 云苓梳理这长袖,淡声道:“赶不上就不赶了,待会随我去把之前漏下的几家铺子,都一气排查了。” “上回孟建民一事,我特意给他们留了时辰,这会正好去验收一下成果。” 月牙抿着唇,还是有些不放心,“可是老太太那边……” 云苓轻笑了一声,“等我拿着一摊子错漏百出账本回去,祖母还有空在意哪点有没有按时回去的小事吗?” “自上回被我点穿孟家靠着大伯母捞了侯府多少铺子油水,就已在祖母心里埋下了祸根,这会还不知道多提防有无人变着法子挖侯府的墙角!” 月牙有些不解地问道,“可这事,也不是今日一时了,再说光三夫人就不知道拿了小姐多少银子贴补娘家,老太太又不是不清楚,不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银子贴补和侵占铺子如何相提并论?” 云苓整理着衣领,随意道:“只要侯府基业还在,铺子还在,钱生钱,总是用不完的,花出去的贴补能多多少?你当老太太自己就是清白人么,左不过我在这撑着,总能赚回来。” “可铺子不一样,那是正经赚钱的店面,老太太这两年不过问中馈,猛一通晓底下人背着她把生钱的铺子倒卖出去,你说她防是不防?” 月牙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过了一瞬,又忍不住疑惑地嘀咕。 “可铺子本也只是一个倒转生钱的买卖,有的铺子现在瞧着赚钱,或许未来就不赚了,有时候还不如凭出去,还能少些损失呢!我瞧着,跟那银钱贴补,也差不了多少啊!” 她抬眼瞧着云苓,眼底有些奇怪,“我看咱们老爷不是常常把铺子周转买卖,反倒是生意越做越大了。” 云苓轻笑一声,伸手在月牙的脑袋上轻轻敲了一记。 “我爹什么身份,老太太什么身份?” “一个侯府贵妇如何跟一个如今的天下首富比经商之道?” 月牙恍然大悟,正欲开口再问,身后魏书意声音突然插入,打断了主仆二人的对话。 “云小姐的那位人选,可否先告知魏某一声,也好让魏某先斟酌一二,也方便后续安排。” 这话说得好似还在犹豫,但云苓却无比清楚,魏书意心中已经答应了她的提议。 她眉头一挑,笑着道:“魏捕头果然是明白人,那位您也认识,就是……” “等等!” 魏书意下意识侧头看了月牙一眼,眼底带上了一丝忌惮。 月牙明晓两人约莫是在讨论什么重要的秘事,连忙主动告退,“小姐那我……” “是我大伯的长子,江淮烨。” 云苓半点没有避讳,朝着魏书意直接开口。 倒是震得魏书意脸色剧变,一张俊脸霎时犹如打翻的颜料盘,一时间赤橙黄绿青蓝紫,好不精彩。 他张了张嘴,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江淮烨……不是才外放回京的六品官?” 云苓点了点头,“此次外派本就是为了磨履历,回来就是晋升五品,他本就是野心极大之人,虽则于学问一道无甚成就,但玩弄权术一道却是手段狠辣。” “若是知道有这种上好的升官加爵的机会摆在面前,想来必定不会错过。” 她看着魏书意半天没合拢的嘴,耸了耸肩,“若是当真定了这个人选,我也会配合魏捕头,加快整件事的进程。” 魏书意不动声色地咽了口口水,还是忍不住确认道:“那可是你大伯的亲子,是永安侯府一脉,若是日后清算,连你也要牵连在内。” “怎么会呢?” 云苓莫测一笑,“谁知道那时候我还是不是永安侯府之人?” 魏书意听出她话语中的意思,陡然一顿。 “再说大房一支本就自身难保,贪污入狱的爹,跟山贼做亲戚的娘,还有一个还在书院里混不出名堂的弟弟,和一个被因为不侍长辈,被休妻在家待嫁的女儿。” “啧啧,光是想一想这种境况,都会为了摆脱这泥沼一样的环境,铆足劲头往上爬吧,哪里还顾及有没有什么后患呢?” “即便有,那谁又会觉得自己是真的倒霉鬼呢?” 云苓直直地盯着魏书意,半点没有掩饰自己眼底的野心和恣意。 沉默半晌之后,魏书意终于慢慢抬起头,静静直视着云苓,拱了拱手,“那就有劳云小姐了。” 云苓一挑眉,躬身回了一礼,“能够为朝廷分忧,为百姓解决这心腹大患,是云苓的荣幸。” 眼见着谈话已然得到了结果,云苓转身正欲带着月牙离开,就听到身后魏书意带着些许肯定的质询。 “其实你在跟沈隽提起这个主意的时候,就已经在为今日布局了对吗?” 云苓没有回头,在烈阳散去的拐角,背影被渐渐扩大的阴影拉长,她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 “对。” 太过理直气壮的口吻,让魏书意无端升起了一丝怒意,“你在利用沈隽。” “是,又如何?” 云苓微微转过的侧脸,精致地近乎有些刻薄。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第129章 荒唐 郑叔很快重新买了新的马车过来,云苓没有再跟魏书意多话,带着月牙一齐上了车,掉头又重新往京城商铺赶去。 剩下的铺子虽不多,但也不算少,从下午盘点起,再要一一对账,说不好要到深夜才能回府上了。 她时间很紧。 魏书意站在巷口,只等到马蹄落地的踢踏声远去,才慢慢回过神。 “老大,咱们这个尸体,怎么个处理法啊?” 等到云苓离开,亲信才敢凑到魏书意身边,愁眉不展地抱怨:“这小姑娘也忒狠了!五个刺客,我方才摸了一把,致命伤都是那把长刀。” “也就是说,原本都是能活命的,愣是给她全灭口了,好歹也留一个给咱套套口供啊!” 魏书意捏了一下鼻梁,有些无奈道:“她也是没法子,身份特别,要是牵扯上这帮人,后患无穷,这事还得咱们给她顶下来。” 亲信猛地瞪大眼,“什么?!” “不是,老大,特殊是多特殊,后患是啥后患,咱们顶下不能也倒霉吧,那可太冤大头了!” 魏书意瞪了他一眼,“冤什么?咱们本就是父母官,为民服务的,让你担点风险就怕了?这么没种,趁早回家种田!” 骂得亲信立刻闭嘴,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只得小心翼翼问道:“可……可咱们用的都是朴刀,跟那长刀原不是一种武器,给有点资历的仵作,看一眼伤口就能分辨出不对……” 魏书意沉默了半晌,冷不丁开口。 “刀口多几道,谁还分得清是什么武器砍的?” 亲信一顿,反应过来魏书意的意思,登时吓得一激灵,张嘴都有些磕巴。 “好……好,但……那什么……咱们执法砍十几道伤口,是不是有些……” 魏书意眼神盯着远处,声音带着一丝冷意,“就说,歹徒奋死反抗,拒不投降,与咱们爆发激烈斗殴。” 说着他转头看着另外几个守在尸体边的亲信,叹了口气,“告假吧,到时候除了我,你们统一口径,就说伤势太重,在家里歇息了。” 亲信犹豫着点了点头,一边认命地去处理尸体,一边忍不住小声嘀咕。 “也不知道是哪家姑娘,没见过连砍五个眨眼的……” 魏书意听得有些好笑,垂眸回忆起云苓脸上血迹未干,遍体鳞伤却依旧敢跟自己叫板的模样,忍不住心里感叹。 跟沈隽那个油盐不进的犟种倒是般配得很…… 这念头只在脑海里闪过一瞬,就惊得魏书意自己扇了自己一嘴巴,懊恼地不敢置信。 他当真是猪油蒙了心,怎么会冒出来这么荒唐的念头? 想来是南望山那一出,加之沈隽近日频频跟他提及云苓,两人因着种种原因牵扯,让魏书意不自觉把他俩联系在一处了。 也是,一个年少得志的国公府公子,和一个已为人妻的商贾之女,云泥之别,他胡思乱想什么东西? 魏书意摇了摇头,笑着也去帮亲信干活去了,大约是最近忙于案情,白日癔症了。 这头魏书意在巷口忙活到近夜才回宅子,那边云苓一路视察商铺,拼着一口气,硬是在深夜把所有铺子清点明白,才悠悠往侯府赶去。 等到永安侯府的时候,已然困顿地在马车上睡了一路,还是被月牙喊醒的。 月牙看着云苓,满眼心疼,“小姐,要不直接去老太太那里告病吧,你身上伤口还未包扎,又忙活了一日,怎么撑得住啊?” 云苓摇了摇头,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扶着月牙的手下车,“若是我不去,原本小事也要变成大事了,没必要。” 她一边往门口走,一边似是想起什么,转头朝着郑叔低声叮嘱道:“待会应当有一个姑娘拿着我的蝴蝶簪来找你,辛苦郑叔先别休息,找个由头把她安顿在咱们院子里。” 郑叔立刻明白了云苓的意思,连连点头,“小姐放心,我回去就先到后院守着。” 云苓这才放下心,领着月牙径自往正厅走去。 果不其然,虽是深夜,江老夫人却未入眠,还在正厅点着灯等人。 云苓进门的时候,她手里的书本也未放下,仍旧借着油灯,拿着西洋镜看着上头的文字,好似未曾看见云苓一般。 “祖母恕罪,孙媳妇今日视察了一日商铺,实在是事务繁杂,绊住了脚,方才回来晚了,请祖母责罚。” 云苓跪在江老夫人面前,认错的态度称得上恭敬有加。 江老夫人未曾抬头,一边慢悠悠看着书,一边状似随意道:“不妨事,我老太婆觉少,你是侯府主母,原是大忙人,我等你是应该的。” 这话已然是明着点出她心中不快,作为长辈等小辈不说,连侯府主母一事都拿出来说嘴,显然是对云苓不满至极。 稍一说错,日后多半就要失了老太太的信任。 云苓却不慌忙,声音镇静,“我知晓今日孙媳妇大错特错,祖母怎么责罚我,云苓都认。” “只是,还请祖母先看了我今日从各处搜罗回来侯府商铺的账本,一应地契,房契,租赁,再责罚云苓也不迟。” 说到这里,江老夫人终于抬起身,放下西洋镜,转头看着云苓,皱起了眉。 “事关侯府基业,不光是咱们日常开销的中馈,甚而还有祖宗留下的产业,江氏宗族的商铺,等等,孙媳妇不敢擅作主张,更不敢随意怠慢,还请祖母做决断!” 江老夫人终于坐直了身子,皱着眉,声音带上了疑惑,“侯府基业?这是何意,你可别为了给你今日脱罪,又拿什么事情糊弄我不成?” 云苓一声不吭,接过月牙递过来厚厚的几本本子,起身递到江老夫人身边放下,才重又跪在下方。 声音清脆,“此事牵扯众多,甚而事关几位家中长辈,云苓不敢擅自妄言,更不敢左右祖母判断,还请祖母自行斟酌。” 江老夫人一怔,半信半疑地翻开账本,一页一页仔细看过去,越看脸色越僵,到后头几乎已经压抑不住怒火。 猛地一拍茶几,“荒唐!” “把老二两口子给我叫来!” 第130章 从长计议 “祖母且慢!” 云苓忙直起身子,止住了江老夫人的动作。 江老夫人猛地一顿,狐疑地看着云苓,“怎么,你又有何想说的,我听闻你不是才跟老二家闹了矛盾?” “把老二的姨太太都当着他的面带走了,如今想起来要在我这给老二说好话了?” 云苓心里冷笑,果然! 二房的事情都未闹到正厅,以江志忠和江杨氏要脸面,想来也绝不可能把这种事主动跟老夫人提起。 看来安插眼线这件事,老太太真是对各房都一视同仁。 云苓俯低了身子,声音不慌不忙,“云苓只是觉得,近来侯府本就动荡不安,三房大房接连出事,这时候要是二房再不安宁,孙媳妇只怕祖母平添忧愁!” 江老夫人冷哼一声,抬手敲了敲手下的账本。 “你难道不就是存着这份心思?” “这上头抓出来的错漏,全是三个房闹出来的混账是,尤其二房,一多半都是江杨氏耍尽滑头,昧下的银子,我如今再不好好管束,难不成要看着他们帮侯府搬空不成?!” 说着,江老夫人冷笑一声,斜眼看了跪在底下的云苓一眼。 “你以为我坐在府上,就没听过你跟淮恩起了什么龃龉?” “说着为了什么侯府基业,存的什么心思,你自己心里有数!” 听到江老夫人难得对上自己毫不掩饰的疾言厉色,云苓心里反而缓了一口气。 显然江老夫人已经被她分散了注意,认定了她今日当真是出门到商铺查账,就为了给二房使绊子。 她正怕江老夫人不这么想呢! “想借刀杀人,”江老夫人接过春旭递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淡声道,“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云苓垂着头,半晌没吭气,落在江老夫人眼中,十成十就是心虚被戳穿的模样。 江老夫人把茶叶沫子,吐在春旭递过来的盆子里,才擦了擦嘴,不紧不慢道:“到底想做什么,有话直说,别在这跟我打哑谜!” 云苓侧过头,掩盖住自己嘴角的笑意,再抬头,眼底已然带上了几分凝重。 “祖母既然知道二哥在揽星阁犯事,所犯何事,事情有多严重,可清楚里头底细?” 江老夫人一顿,她对江淮恩跟云苓之间结下的梁子,也是在祠堂认亲一事之后,起了怀疑之心,方才找了安插在二房的眼线仔细盘问,才得知了一二。 但到底,她的眼线都不过二等女使,对于揽星阁一事,二房都是三缄其口,江老夫人自然也是一知半解。 云苓看着她的神色,已然得到了答案,态度愈发凝重,“那祖母可知道,这些年二哥出入祠堂,到底输了多少银子?” 江老夫人下意识手握紧了桌角,“志忠说了,只是小孩子贪玩,小打小闹而已,跟他来往的也多是世家子弟,再不济也是朝堂新贵,不至于干出什么荒唐事……” “那祖母觉得,二婶婶冒着被人发现的风险,还要不顾一切的在侯府账面上捞钱,当真只是为了自己娘家吗?” 云苓直接戳破了江老夫人的自我安慰,“且不说杨家官位不低,老家又有亲戚经商,年年贴补,根本不缺什么钱。” “若是按照账面上那么一大笔银子贴补进去,别的不说,杨家把外宅墙壁都贴上黄金也为过了!” 江老夫人脸色一寸一寸地难看了下去。 “侯府与杨家来往不少,生意上也多有交流,您应当能看得出来,杨家到底什么底子,小富能藏,大富可藏不住。” 正厅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江老夫人半晌才缓缓道,“你意思是,二房那么大一笔银子,都是被淮恩输掉的?” 虽是问话,但语气里已经带上了八成的肯定。 “那倒不是。” 云苓突然峰回路转,刚刚看着江老夫人脸上露出喜色,她才不紧不慢道。 “据我所知,二哥在外头世家子弟里很有些名气,说好听点叫做慷慨大方,不好听,就是冤大头。日常来往,请客吃饭自不必说,甚而在客栈酒馆,乃至揽星阁等地专门定了许多房间,专供自己几位兄弟平日寻欢作乐。” “这已是一笔不小的开支,但却不是二哥最为人所津津乐道的。” “孙媳也是偶然得知,举凡跟二哥交情过硬的,亦或是能在他仕途上帮助一二的,在赌庄输的钱都能在二哥这报账,二哥通通帮还!” “什么!” 江老夫人猛一拍桌子,勃然起身,气得整个人险些站不稳。 “他混账!功名功名考不上,让他出去交友结伴,是为了让他勤奋好学,能在他考功名的路上更添助力,不是让他拿着家里钱去充大爷的!” 春旭眼见着不对,连忙上前帮着江老夫人又是拍背,又是顺着胸口舒气,好半天,才让老太太重新缓过来,慢吞吞坐下喘气。 江老夫人侧头扫了云苓一眼,“你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云苓有些无奈地一摊手,“孙媳妇也是近日才知,还是揽星阁出事,我去京兆尹那处打探消息,偶然听闻。” “况且,”云苓抬头看着江老夫人,意味深长道,“您也是知道二婶婶的,心有城府,做事情滴水不漏,我一个做小辈的,若是没有充足的证据,稍有不慎反倒要被她治罪了!” 江老夫人一下一下地拍着胸口,眼神沉沉地没有说话。 春旭在旁边伺候着,观察着眼色半晌,冷不丁开口问道:“老夫人,还需要我去传唤二老爷和二夫人吗?” 江老夫人一抬手,止住了春旭的动作。 这才慢慢转头看着云苓,“你说的不错,老二媳妇能做出这种事,就不怕被人查,背地里说不好想了多少主意,就正打算来应对我呢!” 云苓眼神仍旧凝重担忧,开口也带着满是为了侯府的操心。 “旁的也罢了,孙媳妇最怕若是真的对峙起来,惹得二婶婶不痛快的,她破罐破摔直接大闹一场,败坏整个侯府名声不说,此事牵扯多少世家子弟,到时候闹得所有人难看,咱们永安侯府还如何在盛京立足?” 这话霎时戳中江老夫人痛点,她眼神猛地一变。 “此事确需,从长计议……” 第131章 管家权交给你 江老夫人慢吞吞地坐回座位,看着跪在地上的云苓,叹了口气:“好孩子,祖母知道,你是个有心的,这些年为了侯府出钱出力,劳废了多少心思,是淮之那小子没出息,不知道你的好!” 说着,她侧头看向站在一旁的春旭,眼睛带上了几分严厉。 “还傻站着做什么,赶紧扶三少奶奶起来!” 春旭一怔,连忙应声,上前预备搀扶云苓,却瞧见云苓摆了摆手,朝着江老夫人又鞠了一躬。 “祖母还是让云苓跪着吧,劳累您作长辈的在这里等了我一下午,云苓当真是万死难辞其咎,即便祖母体恤我,怜惜我的操劳,但我做小辈的,如何敢蹬鼻子上脸,就这般忘记自己罪过了?” 说着坚定地看向江老夫人,“祖母,您就让我跪着受罚吧,不然我怕是日后夜夜不能寐了!” 她十足是认错的架势,倒是懂事到了江老夫人心坎里去。 本来让她起来就是客套话,江老夫人被小辈晾着这么大不敬的事情,心里根本没有过去,只不过是考虑到云苓这些日子奔波,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永安侯府,要是太过刁难人,倒是显得她这个做祖母的,太过刻薄。 如今云苓自觉认错,倒是让江老夫人舒心不少。 到底她没看走眼,这些日子跟淮之闹不痛快,还是小孩子心性,内心里还是守着规矩,知道三从四德的道理的,只要是真心为着永安侯府好的,那点小打小闹,她全然可以不计较。 江老夫人心里这般想着,脸上却满是疼惜,“你这孩子,就属你最懂事,要是其他人也能跟你这般,一心一意为了侯府着想,我能少操多少心?!” 云苓没有接话,垂着头掩盖住一闪而过的冷意。 “依你之见,你二哥此事,却待如何处置?”江老夫人难得地有些犯难,声音也带了一丝难以察觉得狠辣,“不能纵容他这般胡闹下去,永安侯府多少家底都要被他败个精光,何况……” 她说着,下意识转头瞥了下方的云苓一眼,声音转了一个调,“说了日后不在挪用你的嫁妆,就决计不能叫你把钱填进去,这些年劳累你一力操持侯府,已经是我们大大的对不住亲家了,等过两日亲家进京,若是知道你这些年受苦,说不好要问责我们了!” 云苓一顿,是了,若是江老夫人不提,她几乎都快忘了,今年赶上战事频发,国库告紧,圣上特意征召天下富商进京,商量法子筹措军饷,她爹爹作为天下第一富豪,自然首当其冲。 这还是重生之后,她第一次再见爹娘! 心里蹦跳的喜悦几乎压不住,即便云苓再怎么按捺,也从眼尾倾泻了一丝,便立刻便江老夫人捕捉了彻底。 她清咳了一声,声音也带上了一丝笑意,“说起来,苓丫头你几年没见父母,想来也想得劲了!” 云苓如何听不出她话里话外的试探,先是拿着二房的事情,旁敲侧击试探她对于嫁妆的口风,装出大义凛然的模样,好似那些年花费云苓的嫁妆,是她江老夫人被逼无奈。 立好了自己的名声,转头又提起云苓的父母,拐着弯地生怕云苓把侯府这一摊子乌七八糟的事情去跟云墨为告状,当真是可笑至极了! 云苓心里明了,面上却依旧配合地虚与委蛇,“祖母这是哪里的话?当年父亲肯允许我嫁入侯府,除开当时看淮之守在江南,一待就是半年,每日勤勤恳恳,上门请安,觉得他是年轻一辈中少有能持之以恒的定性之人,最为看重的,就是祖母的人品。” “在我未嫁进永安侯府这几年,就听过祖母祖父伉俪情深,祖父多年未曾有一妾室,这品质连带着大伯和我公公也学了几分,一直待发妻相敬如宾,祖母更是不用说,御下有方,打理的侯府井井有条,若不是看中永安侯府家风,又何必让我千里迢迢,从江南嫁进盛京城?” 她话说得熨帖,让江老夫人脸上也和缓了几分。 叹了口气,“只是淮之不争气,辜负了你的心意,也是我这个做祖母的,没教导好孩子……” 云苓摇了摇头,似是已经看透了人生一般,淡然道:“左右这世间夫妻,不外乎和与不合,也不是人人都能跟祖父一般情深,淮之这些年在外打仗,一人担惊受怕的时候,陡然出现苏姑娘这样懂事,善解人意的,难免心动,我也能理解。” 江老夫人听的疑惑,有些奇怪道:“你这是……想开了?” 云苓轻笑了一声,“想不开又如何?丈夫心不在我身上,我也不能强求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抬头看着江老夫人,声音有些凄婉,“当初我嫁入侯府,也不是只为了淮之一人,也是看中这高门贵户,想必家风严谨,绝不至于叫我一个孤身上京的女子受苦!我相信,不管淮之如何,三房如何,祖母永远会为了我撑腰,祖母,您说我说的对吗?” 江老夫人一愣,垂眸看着云苓,却见她眼底满是毫不设防的坚定认真,似乎当真自己一点头,就深信不疑。 倒是一时间把江老夫人架在了高处,难以下台。 这些日子,老夫人心里不是没有权衡,论身份,一个是士农工商最下等的商贾之女,一个是干脆连父母都了无身份的孤女,论对侯府的帮助,一个是家财万贯,一个是受皇帝赏识。 哪个都有弊端,哪个都割舍不下。 云苓贵在一个任劳任怨两年,自己知根知底,好把控,可是苏锦时帮着江淮之扶摇直上,说不好就能在朝堂上建立一番事业了。 她须得谨慎,不能贸贸然做了决定,失之东隅了,最好是能两头安稳住,让两人都为淮之助力,为整个永安侯府助力。 待到淮之功成名就之日,大把的世家贵女,皇亲国戚上赶着结亲,还用在乎这么两个出身低微的贱婢? 想到此处,江老夫人脸上重又堆起了笑意,“你这叫哪得话?若不是偏疼你,祖母能把整个侯府的管家权,交到你手上?” 第132章 后盾 云苓舒了一口气,好似真的放下心头大石一般,“得了祖母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江老夫人笑道:“等你父母进京,到时候在醉仙楼置办一桌酒席,我做东,好好为你父母接风洗尘!” 云苓躬身道了谢,方才重又提起江淮恩的话题。 “请恕云苓冒昧,处置一词不敢当,只是二哥一事实在是棘手,牵扯太多世家子弟,当时孙媳调查时候,就因为露出马脚,差点招致祸端,若是大张旗鼓地针对二哥,弄不好消息传出去,世家子弟人人自危,一时心狠,就先下手为强了,那对咱们侯府可是大大的不利啊!” 这话说到了江老夫人的心坎上,她一拍桌子狠狠叹了口气。 “这混账玩意儿,怎么这么荒唐?此事不处置也不好,由他听之任之,一日两日也罢了,时间一长,难保不被人抓住把柄,非得等到事情闹大了,捅到更上头面前,咱们面子往哪搁?” “若只是面子倒也罢了,怕只怕此事到时候牵扯太广,说不好惹出什么后患,牵扯什么罪状,那咱们整个侯府,岂不是彻底完了?!” 越说江老夫人越害怕,到后头已然整张脸色都难看了下来。 “不行,我还是得把老二拎过来耳提面命几句,不能由着他胡闹去了……” “祖母且慢!” 云苓连忙制止了江老夫人的举动,迎着江老夫人投来的疑惑目光,她也有些无奈道。 “若是二叔当真管得住二哥,还会有今日吗?” 这句话问到了江老夫人的死穴,一时间沉默了下来。 “怕只怕二叔被您提点了,心中有愧,回去非要整出一点什么动静,跟二哥大闹起来,二哥的脾气,您又不是不知道,瞧着家里什么事情都不上心,往日也是吊儿郎当的,心里不知道多有主意,到时候闹得难看了,反而把人逼急了,更不知道能做出什么事了!” 江老夫人原本急躁起来的情绪,又被云苓按了下去,她抿着唇,也有些心烦了。 “都怪老二平日窝囊,被媳妇管了,还要被儿子顶撞……” 口不择言骂了一句之后,江老夫人恍然自己在小辈面前说了自己儿子坏话,瞬间闭了嘴,倒是云苓脸上神情不变,只当自己没有听到。 “孙媳妇意思是,不若咱们从别的地方下手,给二哥一点小教训,不说别的,至少能叫他安分守己关在家里一段时日。” 云苓看着江老夫人的脸色,淡淡道,“届时只需对二哥受罚一事语焉不详,对外只说是家中小辈犯错,被扣在家里读书,消息放给二哥那几个好友,点到为止。” 江老夫人一顿,垂眸看着云苓,突然品出了一点她话里话外的意思:“这是……杀鸡儆猴?” 云苓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静静看着江老夫人,眼里满是心照不宣的深意。 江老夫人的手指点着桌面,半晌之后,缓缓点了点头,“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她有些赞许地夸奖云苓道:“我果然没看错,你这丫头确实冰雪聪明。” 云苓恭敬地低头应是,半点没有江老夫人的夸赞自傲。 江老夫人沉吟半晌,低声道:“只是这个小错,却是有些不好办了……” 云苓没有接话,这却是老夫人自己的打算了,轮不到她插手,况且,瞧着时日,她总觉着,约莫离二房出手……也不远了。 “好了,时候不早了,你也忙活了一日,早些回去歇息吧。” 云苓点了点头,正欲起身,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又朝着江老夫人施了一礼,“对了,祖母,后日圣上设宴庆祝南望山大捷,我盘算着,不如把大哥带去。” 江老夫人一愣,似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淮烨?你……怎么不带淮之,倒是想起淮烨了?” 她眼神突然凌厉了起来,看着云苓的眼神也有了几分揣测。 倒是云苓坦荡得很,认真解释道:“圣上原是不要求携带家眷的,是我自己想着,大哥刚刚回京正是需要人脉的时候,这宴席上据说有好些高官名门出席,正好给大哥结交友人的机会,若是能有什么大人提点,那更是再好不过,日后对大哥的仕途多有助力。” “至于淮之……”云苓声音也带上了几分无奈和伤感,“您今日应当见过他,以他对我的敌意和偏见,我主动要求他跟我去这宴席,说不好落到他的耳朵里,别以为我要使出什么招数害他。” 江老夫人一顿,倒是没有反驳。 云苓说的没错,白日江淮之就跟她因着晚上的事情,大闹一场,弄得早膳吃不下去便也罢了,甚而冲动之下,还被她扇了一个耳光。 他认定了云苓要残害他,连带着觉得江老夫人也偏心云苓,这般冥顽不灵,云苓主动递出台阶,他定然又要七想八想,不识抬举,倒是浪费了一个机会。 “况且,我与大哥本就无甚仇怨,即便有些不快,也多半因着大伯母而起,如今大伯母和离一事已经是板上钉钉,咱们自己一家人,没必要因为这点小事闹得针锋相对的,太难看了。” 这话说到了江老夫人的心坎上,她一直介怀那天孟家宴席上,云苓太过锋芒毕露,若不是她要为着永安侯府硬撑着,决计咽不下这口恶气。 “叫大哥一个大男人低头不现实,况且大伯大伯母如今这个形状,我左思右想,正遇到这么一个机会,希望大哥能给我一个面子,赏脸跟我一起去宴会,也好叫我心里踏实些。” 江老夫人忍不住走下位置,到云苓身前,握着她的手,拍着她的手背,一时情绪上头,竟有些说不出话。 半晌才有些哽咽道:“好孩子,真是好孩子!是淮之对不住你,也是咱们侯府这些年亏待了你,你还能这么一心为侯府着想,祖母真的……” 云苓忙握着江老夫人的手背,眼底也盈满了眼泪,低声道:“云苓明白的。” “云苓不求其他,只求这番真心,能被祖母看到,旁人怎么说我,怎么误解我,云苓不在意。” 江老夫人握着她的手,眼眶通红,“祖母知道的!你放心,往后不论什么事,祖母都信你,支持你,你尽管放心大胆去做,只要对侯府好的,祖母都是你最大的后盾!” 云苓控制不住靠在江老夫人肩头抽泣,身子一抖一抖,看起来仿佛情绪大恸。 只有在视线不及的地方,她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第133章 兰戕 等到云苓回后院的时候,郑叔已经带着一个丫鬟站在门口等了。 一见到云苓,郑叔连忙迎上来,脸上有些担忧,“小姐怎么样,那边没有为难你吧?” 云苓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自己也觉得好笑,看着郑叔脸色愈发凝重,忙摆了摆手道:“没关系,能应付的,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好好的。” “先说说这姑娘,如今是什么情况?” 郑叔正等着回禀呢,赶忙道:“我才回来不久,这姑娘就拿着簪子上门了,背着一个包裹,就告诉我一个名字,问什么也不吭声。” “我记得小姐安排,就先带她去管家那处领了名牌,说是老家亲戚投奔,家里没人照顾,让她一个小丫头跟我混口饭吃,好说歹说,混了一个差事。” 云苓一挑眉,似乎有些意外,“管家今日这么好说话,竟然真让你这么混了过去?我还以为,后头还是要我去领人呢。” 提起管家,郑叔脸上也是有些厌烦无奈,“哪能啊?!盘问了个遍,恨不得连祖宗十八代都问清楚,我解释半天才勉强信了,原是说要安排去当粗使丫鬟的,我塞了些银子,又搬出了小姐的名头,方才糊弄过去了。” 说着,郑叔又有些担心,“不过我看管家那态度,十成十又要去老夫人和三夫人那里告状,小姐小心她们来盘问。” 云苓却毫不在意,“无妨,虱子多了不怕痒了。” 她看着郑叔一身风尘仆仆,脸上满是显而易见的疲态,身上的伤口也是用外袍勉强盖住,整个人说不出的狼狈,只纯靠忠心护主在这硬撑着。 忙问道,“对了,郑叔可曾见过怜星,你伤势这般重,可有让她给你瞧瞧?” 说着云苓就要使唤月牙去喊人,郑叔连忙摆手道:“看了看了,一来整遇上怜星姑娘,她给我上了药,又写了方子让我明日自己去抓,方才有空去屋里看江姑娘,小姐放心。” 云苓这才点了点头,松口气让郑叔下去歇息了。 等到郑叔离开,云苓的眼神才停在面前的少女身上。 这少女身量极高,几乎快赶上一般的男子,瘦削单薄,但隐在衣衫下的手臂,只一动就能瞧出里头被压抑的惊人爆发力。 她五官比之寻常女子的娇艳,更偏向男子的俊俏,尤其那双丹凤眼,不笑的时候,称得上一句清俊。自云苓方才到此至今,她始终保持一个表情,半点没有变化。 让云苓都忍不住有些暗暗咂舌,这哪里像个人啊,倒是像一柄上好的杀人兵器。 “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恭敬地回道,“回主子,属下兰戕。” 云苓笑着道:“好别扭的称呼,你到了我这里,辛苦要改一改称呼,日后跟着他们都叫我小姐,自称也不要叫属下,不然太过奇怪,容易惹人怀疑。” 兰戕没有半点反对,恭恭敬敬地回道,“是,奴婢知道了。” 她实在是太过一板一眼,看得云苓有些别扭,忍不住上手想拍一拍兰戕的肩膀,“你不用这么紧张,在这咱们跟姐妹……啊!” 手指沾上兰戕肩膀的一刻,像是触到了她的什么开关,她猛地反手扣住云苓的手腕,借着力气用力一扭,竟是直接把云苓擒拿在了当场! “放肆!你快放开小姐!” 月牙吓得花容失色,手忙脚乱地想上前拉开兰戕。 兰戕也在一瞬间的条件反射之后,后知后觉自己犯了多大的错误,连忙松开云苓,扶着她站起身,然后扑通一声跪在云苓面前,声音难得得有些慌张。 “属……奴婢该死,请小姐责罚!” 月牙抓着云苓的手臂,吓得脸都白了:“小姐,你没怎么样吧,我现在就去找怜星出来看看……” 云苓一边揉着被兰戕捏得发疼的手腕,一边按住手忙脚乱的月牙:“好了好了,没多大事,她立刻就松手了,我也没怎么样。” 月牙又气又急,忍不住等着兰戕气愤道:“你怎么好坏不分,对着我们小姐都动手了,你这样日后还怎么保护小姐,等不到贼人来,你先把自己人给伤了?!” 知道月牙也是今天一天担惊受怕,情绪还未调整过来,难免语气过冲,云苓安抚地拍了拍月牙的手臂,笑着打圆场,“没关系的,这也是意外,兰戕也没像这样的……” “不错!是我的失职,伤了主子!“ 兰戕低着头,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冷声道:“我愿自断一臂,向主子谢罪!” 说着,抬起一手就捏向刚才动手的手臂,下一秒骨头“嘎啦”地声音传来,她竟然是要直接捏断自己手臂的骨头! “住手!” 云苓猛地喝住兰戕,被这个雷厉风行,想一出是一出的丫头,吓得有些缓不过神。 瞧见兰戕的手仍旧捏着手臂,还没有死心的样子,云苓急得有些顾不得了,朝着她吼道:“你断了一条手臂,日后还怎么保护我?” 兰戕脸色坚毅,“我学过独臂功法,即便失去一臂,也依旧……” “依旧什么依旧,一条手臂怎么能有两条手臂好用?万一哪天我被人砍了,你一条手臂抱着我,剩下什么跟人打?” 这话问到了兰戕的盲点,她一时愣愣地看着云苓,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 “还有,送你来了这里,你也喊了我主人,那日后你的生杀大权就应该是全权由我作主,我都没同意呢,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就对你自己的身体动手?” 兰戕一顿,一切忠于主子,向来是暗营最大的使命,自己伤了主子本就有罪,再违背主子的意愿那更是天大的罪行! 想到此处,她紧握手臂的动作,终于慢慢放缓,眼底的神情也不再那么孤注一掷。 云苓终于松了一口气,见她手还握着一边的手臂,忍不住开口道:“怎么还不把手放下来,还要跟我对着干么……” 兰戕脸上微妙地出现了一丝羞窘,在深夜里,恍惚让云苓以为自己是不是看花了眼。 “主子……不是,小姐,手臂,脱臼了……” 云苓:……动作真快啊! 第134章 雪莲 她有些哭笑不得地招呼身后月牙,“你扶着她先去找怜星瞧瞧,怎么手脚这么利索……” 月牙还未碰上兰戕的手臂,倒是兰戕先往后退了一步,“不必了小姐,我自己能走。” 月牙也有些忌惮,她现下还忘不了方才兰戕那干净利落的手法,眼瞧着若是她是一狠心,把自己废了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我知晓你从小训练的地方,教育你机警灵敏,随时保持警惕,刚来我这又都是陌生人,难免有些不习惯。” 兰戕抿了抿唇,一时没有言语。 “但就像我说的,你不是在这待一天两天,而是以年为记的,总归要与人相处,折颜轩都是自己人,磕磕碰碰倒是无妨,侯府还有那么多大房,二房,甚而三房的人,到时候你要还是这个习惯,伤了人,总不能我日日跟在你身后收拾烂摊子把?” 云苓话语间十分诚恳,兰戕固执的表情有些松动,连防备的动作都收敛了起来。 月牙抓住空闲,连忙上前扶住她的手臂,虽然明显感觉到兰戕身子一僵,却还是仍由着月牙扶着她进了院子。 怜星刚帮江时筝诊了脉,一探头就瞧见月牙扶着个身量颇高的姑娘,后头云苓慢悠悠跟着,霎时心里一咯噔。 她连忙迎上来,只一眼就瞧出了兰戕的不对劲,“这位姑娘……方才不是还跟郑叔待在一出,这是怎么……可是遇到什么歹人了?好阴毒狠辣的手法,竟是把她手臂直接拧脱臼了!” 兰戕一时间有些抬不起头,倒是一旁的月牙好心帮她解释,“她自己扭的,怜星你快瞧瞧,给她接上!” 怜星一愣,似是都有些没能反应过来:“自己拧的?这是出了什么事,怎么能对自己也下这么狠的手?” 兰戕实在是受不住这种连环质疑,犹如把她的愚蠢莽撞拿出来所有人一起嘲讽,梗着脖子想要走开:“我自己能接……” 一转头就看见身后云苓正笑着看着她,指着怜星有些无奈道:“好了,不用管发生什么了,先给她接骨吧,不然这么一直捧着手臂,也怪吓人的!” 说着自己走到兰戕身侧,按着她坐在位置上,兰戕没了法子,只好认命地等着怜星医治。 心底却是对着这一屋子容貌出色,娇弱阴柔的女子无甚信心。 看起来就像是娇养在房子里,只能靠着依附男人生存的金丝雀,能有什么本事?及至被怜星握住手臂,兰戕心里还是这般乱想着。 “咔!” 一声脆响,兰戕甚至还未反应过来,那条手臂就被生生接了上去! “姑娘你动动手臂,瞧瞧接好了吗?” 怜星说话温柔,仔细观察着兰戕的神情。 兰戕不受控制地甩了甩手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着怜星,猛地一下站起了身。 “你……我手臂……怎么会……” 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看着怜星的眼神满是敬佩,即便是暗营里最好的军医,也从未见过这般出神入化的接骨之术。 “好了。” 兰戕摸着自己的手臂,喃喃自语。 “好了就好。”怜星的神情也有些欣慰,笑着道:“这姑娘当真心思坚定,能忍常人所不能忍,寻常人用这种接骨法子,只怕是这会痛的都要跳起来了!” 这点痛自然对自小在暗营刀山火海,来去自如的兰戕算不得什么,她反倒是惊奇,怜星竟然有这种天才的医术! 怜星确认了兰戕无甚问题,这才看向云苓,却在瞧见云苓的状况时,陡然变了脸色。 “小姐,你今日出了何事,怎么气色这般难看?” 云苓这会心中大石落定,虚弱感也翻上了心头。 她一手扶着桌子,慢吞吞地坐下,朝着怜星伸出手腕,淡淡道:“把脉瞧瞧吧,今天忙活了一天,身上还有些伤,别生什么病,又惹麻烦了!” 怜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坐下来神情严肃地帮云苓探脉,越探眉头皱得越紧,盯着云苓半晌,冷不丁伸手去她胸口的皮肤。 云苓也不阻止,歪靠着仍由怜星检查。 怜星勃然色变,猛地站起身,“小姐你浑身滚烫的厉害!怕是前儿个本就伤寒未好,今日受伤又未曾及时包扎,如今病发得愈发厉害了!” 硬撑着一天,云苓这会早已无甚气力,一张小脸烧得通红,嘴巴却是异样的苍白,浑身都透着一股脱力之后弱柳扶风的病美人气息。 她仍由怜星和月牙一起张罗着,好似把她跟瓷娃娃一般呵护起来,又是上药,又是连夜开方子熬夜,流水一般的药丸给她喂起来。 云苓却一手撑着自己脑袋,雾蒙蒙地看着坐在一旁手足无措地兰戕,眼尾带笑地掠过她至今还背在背上,未曾放下的行囊。 抬手点了点,吆喝身后的月牙:“熬夜先等一等,也不急于这一时,给这姑娘安排一处住所,一路风尘仆仆,怪累的!” 这话不知让兰戕想起了什么,她猛地站起身,卸下背上的行囊,翻弄了一阵,掏出了一个半个手臂长的箱子,递到了云苓面前。 迎着云苓疑惑的眼神,兰戕抿了抿唇,静静道:“小姐,是……侯爷让我给您的,说是您看了就知道。” 云苓奇怪地视线从兰戕身上移到面前的箱子上。 那箱子平平无奇,只一眼便瞧出不是什么金贵的木材,只是妆点的别致,周身却是用一层油涂了一层,像是…… 一个大胆的念头陡然遏住了云苓的呼吸。 她抖着手打开匣子,在看清里头的东西时,顿时没了言语。 竟是一株包裹完好的天山雪莲! 第135章 人选 一旁的怜星也是满脸震惊,脸上的喜色盖也盖不住。 “太好了,江小姐有救了!” 云苓怔怔地转头看向兰戕,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发抖,“他……侯爷还说了别的吗?” 兰戕被问得莫名,却还是尽职尽责地摇了摇头。 云苓摸着雪莲,一时间百感交集。 去找沈隽帮忙,却是她那时走投无路唯一的法子,雪莲并非凡物,亦不是花钱就能买到的珍品,她只能冒险一试。 她心里大约也有预料,以沈隽的赤诚之心,自己帮了他几次,他定会涌泉相报。 可当云苓直面这突如其来的雪莲时,还是一时之间不敢置信。 没有任何邀功,也没有任何赘述,就那样简单的让兰戕顺手交给了自己,背后花费了多少的心血和人力,只有沈隽自己知道。 她下意识婆娑着雪莲的根茎,半晌才抿着唇拿起雪莲递给怜星,强行压下心头的涌动。 “先拿去给江姑娘治病,等她醒来,时栩肯定很高兴。” 怜星一边喜不自胜地接过雪莲,正想开口,抬头瞧见云苓冷着脸,一双眼睛淡淡地似乎没有任何情绪,心头一动,不知想到了什么。 意有所指地轻声道,“小侯爷,是有心的。” 云苓转头瞧着她,不知想到什么,点了点头笑道:“侯爷为人光明磊落,常怀感恩之心,之前你给他治伤,他也欠了你一桩恩情。” 听出了她转移话题的意思,怜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忍住了那些疑问,拿着雪莲离开熬药去了。 云苓这才转向一旁站在的月牙,一手撑着额角,有些疲累地挥了挥手。 “我乏了,先把兰戕安顿了,不管何事明日再说吧。” 月牙满腹心事不敢言,到底也只能认命地领着兰戕离开。 留着云苓穿过大敞屋门,看着院子里溶溶的月色。 那点月牙穿过了长街小巷,越过屋檐高低,最后落在茶馆的最高层,在窗棂上,留下了一地水色。 “五人,都她下的杀手?” “那还能有假?!” 魏书意花生皮还粘在嘴唇上,激动地唾沫横飞。 “我赶过去的时候,亲眼瞧见的,她半点不怵,当着我的面,当着我后头那些官差的面,一刀捅进去,干脆利落!” 沈隽依靠着一旁的榻边,抿着温酒,冷不丁开口道。 “我与你相交甚好,朝中无人不知,她自然不用避你。” 魏书意一愣,一时间没有听出来沈隽话语中的意思,一边磕着花生,一边摆了摆手,“跟这没关系!” “就我看那丫头的胆色魄力,若我敢出去乱说一句,当场连我和亲信一起砍了!” “砍一个也是砍,砍十个也一样。” 沈隽端着酒杯的手,不自觉地婆娑着酒杯,声音微冷,“她绝非那般滥杀无辜之人,原是那些大奸大恶之辈先起了歹意,她一介弱女子,只不过是为了自保罢了。” “谁家弱女子一口气捅五个不眨眼……” 魏书意话语一顿,抬头眯着眼看向沈隽,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沈隽话里话外的意思。 “哎,不是,沈临安我说,怎么听着在你那,这江家的三少夫人,倒像是什么高不可攀,悲天悯人的神女了?” “她杀人就定是旁人要害她,她就一点没错了?” 沈隽冷着脸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淡淡道:“难道不是吗?你也说了,那些人本就是那位的手下,冲着要那位姑娘的命去的,说大奸大恶之徒都是抬举了他们!” 魏书意被他怼了哑口莫言,想回嘴两句,仔细一思量,沈隽这话倒也没什么错。 他撇了撇嘴,突然灵光一闪,像是想起了什么,急急忙忙凑上前反驳道:“这几个人先不论,你可晓得她今次给我出了个什么主意?” 沈隽眼皮也不抬,瞧着对魏书意的话半点不感兴趣的模样,实则一副心神全然被魏书意吸引了去。 魏书意却当真被他那副淡然自若的样子糊弄了过去,愈发急迫地想要证明自己的想法。 “咱们之前迟迟定不下来,让谁冒险惹出一桩大事,好顺水推舟把那庄子牵扯出来,结果今天那位云小姐就让我以官位权势作饵,设局勾那贪图利益之人来当着冤大头!” 沈隽慢吞吞地喝了一口酒,平静地挑眉看向魏书意,“就这?” 他太过理所当然的态度,让魏书意瞬间抓耳挠腮。 “什么,什么叫就这?” “你往前不是跟我一样,办案做事,宁可亲身涉险,也不想把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即便贪图名利,到底也未曾做出什么恶事,这么理所当然让人家当了以后的替罪羊,你能心安吗?” 沈隽没吭声,只小口小口地喝着酒。 魏书意却在他一声不吭地动作里,得到了那个显而易见的答案,他有些错愕地看着沈隽,似乎整个人都有些不敢置信。 “沈隽……你真的是沈隽吗?” 魏书意身子都无意识坐直了一些,“往前我就想问,北疆一趟你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何回来之后,你好似变了一个人?” “我认识的沈隽,是胸怀大志,为国为民的,怎么会是如今这副只求明哲保身,罔顾他人死活的人?” 沈隽放下手里的杯子,静静地看着魏书意,长久的沉默,在魏书意几乎以为沈隽要跟他大吵一架,或者因此争论反目的时候。 他却像是毫不在意,反而自若地开口道:“你少在这装蒜,你若不是被她说服了,根本不会把这主意拿来跟我说!” 魏书意一噎,“我……那不是,这不一样,我怎么……” 听他磕磕巴巴半天没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反而坐实了沈隽的猜想。 他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半起身给魏书意也斟了一杯酒。 魏书意结结巴巴半天,到底开始重重叹了口气,“算了,你也没错,是我冥顽不灵了。” “那位云小姐口才好,看事情也比我能顾全大局,快刀斩乱麻,若是任由我继续在这优柔寡断下去,多的是无辜少女还要反反复复陷入这场劫难。” “我不该为了那点虚妄的仁义,反倒害了实实在在的人。” “只是……” 魏书意欲言又止,倒是让沈隽听笑了,随口道:“只是什么,你今日怎么说话这么爱打哑谜?” “不是打哑谜,我是实在不理解,她怎么会推荐她大伯的长子,去当这个人选?” 第136章 江淮烨 “大伯的长子,”沈隽皱了皱眉,“江淮烨?” 魏书意一愣,“你认识?我只听说是已退隐的大学士作保,外放积累了不少资历,这次回京大约是要连升两级了。” 他皱着眉头,似是有些疑惑:“他在京中展露头角的时候,你尚在北疆戍守,也不记得沈国公府和永安侯府有何交集?” 沈隽的神色掩盖在阴影里,镀上了一层说不穿的雾气。 前世借由太子之案大做文章,伙同太子党恶意翻供,直指沈国公府谋逆犯上的主事官,正是江淮烨! 他如何能忘记? 一夜之间,沈国公府满门覆灭,他江淮烨却借此扶摇直上,官拜宰辅,踩着他们整个沈家的血肉,争夺高官厚禄! 沈隽的手指紧紧握着酒杯,花费了极大的力气,才按捺住自己快要把酒杯捏碎的力气。 魏书意终于看出了沈隽的不对劲,他语气一时间谨慎急迫了起来:“怎么,这江淮烨可是与你有何过节?” 沈隽缓缓呼出一口气,把酒杯慢慢放在桌面上,才平静道:“偶然在三哥那处见过这个名字,她还说了什么?” 魏书意怀疑地看着沈隽,但想到沈隽三哥身为大学士,又掌管科举一事,想来见过这个名字也不奇怪。 到底还是顺着沈隽的问题,接话道:“她倒也未曾说太多,只说若是我接受这个人选,有法子让江淮烨自己上钩。” 自己上钩? 沈隽慢吞吞地把清酒饮了进去。 因果调转,前世借着这桩案子害人之人,今生却成了这桩案子的被害之人…… 有意思。 “也不知她打算用什么法子,我观这江淮烨于学习一道资质平平,却能想起来借着外放资历名正言顺升官,啧,若是当真在京中磋磨,以他的资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上升一级!” 魏书意喝了一口酒,点评道:“不像是个能任由人拿捏的笨人。” 沈隽提起酒壶,给魏书意斟满,慢条斯理道:“她到底是个女子,许多事情不方便出手,有些场合也没法子出入,届时,还需你多担待一些。” 魏书意一边端着杯子喝酒,一边随口道:“这有什么担待不担待,本来也是我要参与的案子,我肯定……” 话音一顿,魏书意看着沈隽眼珠子转了转,“不是,沈临安,你跟那位小姐到底什么关系啊,怎么轮得到你来叮嘱我照拂她了?” 沈隽脸色是未变,自顾自地给自己倒酒,剥花生。 魏书意态度却有些严肃了起来,“你别忘了那天在南望山跟我说的话,咱们是兄弟,有的话我也不欲说的太直接,但是沈临安,你自己心里清楚。” 沈隽却半点未曾被他话语里的警告威胁到,甚而抬眼白了魏书意一眼。 “她救了我的性命,我叮嘱你关照我救命恩人,有错吗?” 魏书意这才松了口气,仍旧盯着沈隽,话里还有些不放心,“你最好是。” 沈隽没有再开口,一双眼睛瞧着外头的天色,漫无边际地听着魏书意讲些零零碎碎近日发生的事情。 “哎对了,圣上嘉赏南望山平定匪祸一案的庆功宴就在后日,你打算去瞧瞧么?” 魏书意看出了沈隽的走神,指节在桌面上敲了敲,唤回了沈隽的注意。 “正好借着这次露面,把你之前无故失踪一事搪塞了去,省得越拖越久,那边人疑心也越来越重。” 沈隽却已经无甚聊下去的意愿,随口回道:“再看看吧,我伤势还未痊愈,贸然出面,容易被人抓住把柄。” 他说的也有道理,魏书意一时间也不好再劝。 两人又闲话了些有的没的,魏书意还赶着回去处理那个身份成谜的姑娘,也未多耽搁,趁着夜色小心离开了茶歇楼。 沈隽收拾了台面,正欲转身回里间,突然耳朵一动,侧头看向窗棂。 “进来吧。” 那道黑影立刻翻进屋子,恭恭敬敬地跪在沈隽面前,正是白日被沈隽安排去永安侯府监视云苓情况的影卫。 “雪莲已经送到了云小姐手中,云小姐很开心。” 沈隽点了点头,嘴角微微勾了勾,“她之前为了救下江家那对姐弟,就冒了大风险,若是当真救不回江家那姑娘,她怕是要难受好久。” 分明说话声音稀疏平常,似乎只是讲一件小事,但话里头那点毫不遮掩的温柔,听得影卫心头突突地跳。 然而面上却全然不敢对主子的行径有任何干涉,仍旧本分地禀告他打探来的消息。 “……后日的庆功宴,云小姐打算带江家大房的大少爷江淮烨一同前去,说是方便他在宴席上多结交几位官场前辈,更有利于他日后升迁。” 沈隽一愣,下意识重复道:“她要带江淮烨?” 影卫似乎也觉得奇怪,“是,永安侯夫人也询问云小姐为何不带三少爷,云小姐说是,三少爷既不擅官场,亦是心有结节。” “她那么恨江淮之,怎么可能会出手帮助他?” 沈隽眉头越皱越紧,想起来方才魏书意跟他的那一番话,心里迷雾重重,愈发有些担忧起来。 “她分明白日才定了要江淮烨当替死鬼,怎么晚上就要拉着他去庆功宴刷脸面,再说南望山本来就是她那个大房惹的事……” 不知想到了什么,沈隽眼神陡然一闪,脑海中闪回了魏书意跟他提起的,云苓要想法子让江淮烨主动上套。 江淮烨攻于城府,贸贸然用权势利益哄骗他,这种老谋深算只会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其中有诈,除非把他逼急了,逼到走投无路的时候—— 才会急着摆脱困境,而轻信一些经不起细思的陷阱。 沈隽嚯地往前走了两步,脸色也凝重了几分,“你回府递个消息,堂姐近日正好无事,让她帮我打个配合。” “后日这庆功宴,我要去参加。” 第137章 看到了什么 雪莲到底是圣药,一碗药汤下去,江时筝半夜就醒了过来。 云苓烧得浑身滚烫,却还是强撑着,让月牙给她披上大氅,下床要去看江时筝的情况。 月牙心疼地直流泪,一边扶着人往偏房走,一边忍不住絮絮叨叨:“小姐,怜星他们都在那屋里守着呢,江小姐自醒来之后,诸事皆有人照应,您又何必这般操劳呢?” 云苓摇了摇头,声音带着病中的嘶哑。 “有些事情,我势必亲自问一问她,方才能放心。” 一进屋子,正瞧见偏房这会秉烛点的整个屋子发亮,怜星正叮嘱着仲灵,也就是之前的湘竹,自归顺了云苓之后,便改回了原名。 “这几味药都在库房里头,你年纪小,身手也敏捷,趁着夜色翻进去应当不会有人注意。” 仲灵连忙点了点头,抓着药方就要跑,一转头正跟云苓撞个正着。 她先是一愣,随即脸上满是藏不住的喜色,对着云苓就要跪下:“小姐,您怎么……” 不等云苓开口,月牙连忙默契地上前把人扶起身,在她耳边叮嘱道:“小姐此前就说过,咱们都是一个院子里的,没必要顾及这些虚礼。” 云苓脸颊泛红,嘴唇却苍白的厉害,咳嗽了一声,才开口道:“让兰戕跟她一起走一趟吧,深夜院子里有人巡逻,若是有什么意外,也好互相照应。” 月牙点了点头,领着仲灵正要出去,却未曾想到,方仲灵用力一挣,摆脱了月牙地束缚,一步抢上前,朝着云苓重重一跪,闷声不响地连着磕了三个响头。 云苓本就脑子跟浆糊一般,这会被她这番行动,愈发搅得一团乱。 “不是说了不要跪吗……” 话音未落,方仲灵就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云苓,一字一顿道:“奴婢叩谢小姐大恩大德,若不是小姐暗中疏通,让我有机会见哥哥一面,我都不知道……不知道哥哥在里头吃这么大苦头……” 她说到后面,几乎泣不成声,“老太太根本没有让人关照我哥哥,那伙人不打哥哥,原是怕被狱卒发现,所以想了更阴毒的法子,到了夜里变着法子磋磨人!” “要不是哥哥命硬,等到了小姐菩萨显灵,那遍体鳞伤说不定挨不到法场,命先没了……” 她说到后头,声音发抖,一开口就是哭音。 “都怪我太蠢了,老太太说什么都信,她根本什么都没做!偏偏我信了她的话,竟然还不知好歹地谋害小姐,我真该死……” 云苓叹了口气,缓缓蹲下身,抬手给她擦了擦脸上的眼泪:“跟你没有关系,你只不过是想救你哥哥罢了,要怪也该怪她们太黑心。” 方仲灵抽抽噎噎,半晌才说清楚了话,“幸……幸好现在有小姐疏通了关系,哥哥终于吃上好饭,也不挨打了,说是,还还换了单独的房间……” 云苓摸了摸她的头,“我答应你的事,就一定会做到,且等等吧,你哥哥总会出去的。” 方仲灵抬着头,一双眼睛跟兔子一般,亮晶晶地盯着云苓,满心满眼的信任。 “好了,先去干活吧,江小姐还等着你的药呢!” 云苓在方仲灵的额头轻轻一弹,才被月牙扶着,缓缓站起了身。 方仲灵连忙擦了一把眼泪,用力点了点头,“我马上就去,小姐你放心,我肯定能办好的!” 云苓看着她幼小的身子,敏捷地冲出房门,无奈地摇了摇头,笑着道:“真是小孩子心性!” 她正欲转身,忽然眼前一黑,整个人天昏地暗,不受控制地往旁边一斜,幸好被赶来的怜星撑住了肩膀,才勉强站稳了身子。 怜星也是一脸担忧,“小姐,您身子不好,就别勉强自己了,这边有我和时栩一起帮衬着,不会出什么事的!” 云苓摇了摇头,一边慢吞吞往江时筝床前走去,一边随口问道,“时栩呢,自我今日回府好像一直没瞧见他。” 一旁月牙连忙解释道:“小姐昏睡那会,小少爷刚回来,专程去瞧过小姐,只是忧心你身子不敢打扰,守了半个时辰就离开了。” 怜星也补充道:“他这会在守着皎皎,今夜我要时刻观察江姑娘的情况,不敢离开半步,皎皎认人,菱荷姑娘一个人哄不住她,时栩就跟着在旁边守着,约莫等皎皎睡着了,他就过来了。” 云苓下意识皱起眉头,看向月牙,“才回来?他白天去了何处,要耽误这么久?” 月牙也有些疑惑地摇了摇头,“时栩少爷没说,我问了也被他支支吾吾岔了过去,约莫是不欲让人知晓。” 顿了顿,又道:“小姐,时栩少爷只听您的话,待会您亲自问问,他应当会开口。” 云苓缓缓摆了摆手,“他年纪也不小了,又少年老成,有自己的想法,既然不想说,也没必要追着问,反倒叫他做事束手束脚。” 她坐在床边,看着江时筝已经恢复血色的脸,侧头看向怜星,“不是说醒了么?” 怜星连忙解释道:“她身子太虚了,撑不住多少时候,我方才用参汤给她吊了吊精神,待会约莫还能醒过来一会。” 话音刚落,江时筝睫毛扇动,竟是慢慢苏醒了过来。 “江姑娘醒了!” 怜星声音有些雀跃,她连忙一边扶着江时筝坐起身,一边拿枕头垫在身下,又摸了摸江时筝的额头,叮嘱道:“还有一碗雪莲快要熬好了,得趁着你醒着赶紧喝完,你在这等着,我去端来。” 说完,又跟云苓打了声招呼,方才急急地出了门。 江时筝缓过了一阵劲儿,看见坐在床边的云苓,挣扎着就要起身道谢:“三少夫人,多谢……” “好了。” 云苓连忙伸手按住江时筝的动作,“你都虚弱成这样了,就不比拘泥于这些虚礼了。” 江时筝这才听话地坐回原位,轻轻咳嗽了一声。 云苓这么折腾了一会,骨头缝里都透着冷意,然而那张脸蛋却是烧得通红,仍旧通红着眼睛,硬撑着朝着江时筝道。 “趁着你醒来,我想问,那天京郊,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第138章 对付二房 江时筝喉咙的伤口还未消退,一张嘴的声音沙哑地像在砂纸上磨砺一般。 “那天……我跟绒儿姐姐的父亲,张伯父,在京郊北杏山……撞到了一伙人,都是高手……” 她说得磕磕绊绊,一边费力回忆,一边又要控制自己已经报销的声带,勉强说出言语。 “车架……不像普通的,官员……像一位身份很特殊的……” 话音未落,她猛地呛咳出一大滩血,飞溅的血珠渗透了云苓的鞋边,瞬间凝成了黑色。 “江姑娘!” 月牙吓得脸都变了色,赶忙冲过去扶住江时筝,就要去试探她的鼻息。 还未动作,江时筝就悠悠抬起了手,按住月牙的手臂,示意自己没事。 她有些艰难地朝着云苓摆了摆手,又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显然,她现下已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语。 云苓正欲开口,身后就传来了怜星的声音。 “小姐,这一刀伤到了江小姐的嗓子,即便用好药吊着,怕也要半月才能正常说话。” 怜星一边端着药上前,一边认真给云苓解释,“不然等过个两日,江小姐约莫能下床的时候,可以让她提笔写字,这还是可以的。” 云苓摆了摆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吓得怜星连忙把药碗往月牙手里一塞,冲过去扶云苓。 她顺手在云苓的手腕上摸了一把,惊得脸色陡变,“小姐,你这脉息这么乱,身子虚浮,赶紧回屋里先歇着,不管何事,总要等您身子好了再商量吧!” 到底云苓这会已经烧得浑身发昏,身子沉浮,没有再坚持,被怜星扶着回了正屋。 月牙正想起身,就被怜星转头叮嘱道:“劳烦月牙姑娘给江姑娘先喂药,我先服侍小姐回去歇着,待会就来。” 月牙虽则心急如焚,但也知道怜星擅长医术,绝对比自己在云苓身边凑热闹靠谱多了,想了想还是听话地留下来照顾江时筝。 一回正屋,怜星连忙张罗着,又是给云苓脱衣服喂药,又是拿热毛巾擦身子,而这会云苓脑子已经混沌成一团浆糊,根本没有反抗的力气,由着怜星摆弄。 等到人上完药,喝了退热的汤羹,沉沉睡去的时候,已经过去近半个时辰了。 怜星松了一口气,吹灭了屋里的蜡烛,拿着油灯刚出里间,一眼就瞧见了站在堂屋中央的人影,吓得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小……小侯爷……” 沈隽眸色沉沉,只微微抬了抬下巴,看向里屋:“她怎么了?” 怜星左右瞧了瞧,窗户关得严实,房门也被从里头扣住,沈隽也不知从哪处钻进来的,就那样顶天立地地站在正中央。 一双眼睛只看得见里屋的云苓。 怜星思量了一瞬,还是朝着沈隽说了真话:“之前的伤寒没好透,只是靠汤药吊住了身子,这次路上遇险,小姐为了让月牙脱身,带人去求援,弄得自己一身伤……” 沈隽陡然色变,“什么伤?严重吗?” 没等怜星开口,他已经得到了答案,“新伤带出旧病,她才会这般虚弱。” 怜星没有否认,只叹了口气,“所幸小姐从小被娇养长大,吃得是山珍海味,又常常跟着骑马走商,身体底子不错,即便在侯府这两年被磋磨地心力交瘁,倒也算康健。” “只是这次实在是有些伤到里子了,她又是要强的,硬撑着巡了铺子,回来还要应付了老太太,太过耗神伤身了。” 沈隽抿了抿唇,再开口声音有些凝重,“若是需要什么珍贵药材,亦或是别的什么,尽管告诉我。” 怜星摆了摆手,“这点侯爷放心,这天底下除开皇宫,也没有比小姐身边更全面的奇珍异草,好药不难找,难的是要小姐安心在家里疗养。” 她重重叹了口气,“眼见着又是什么庆功宴,完了又是三夫人生辰,即便小姐现在不打理侯府,也多的是要她处理的事情。” 沈隽一时间沉默着,不知在想什么。 倒是怜星打破了沉默,开口问道:“小侯爷今夜寻小姐可是有何要事?需不需要奴婢转达,亦或是留封什么书信,等小姐醒了,我也好告知小姐一声。” 沈隽想了想,到底还是摇了摇头,“没什么,我听闻她遇了歹徒,不放心,来瞧瞧。” 怜星也没有再多问。 她不是傻子,自然看得出沈隽对云苓那股微妙的情谊,而云苓对沈隽的态度也模糊不清,不知两人之间有何渊源,但这都不是寻常男女能做到的地步。 但,知道归知道,怜星绝不会傻的去插手。 她无比清楚,她和皎皎能有今天的好日子,全然都是寄托在云苓身上的,举凡云苓垮了,她们母女就彻彻底底成了浮萍,到时候江志忠还不知要如何反扑。 况且云苓对她母女俩多好,怜星再清楚不过,她不是会恩将仇报的人。 眼见着沈隽正欲转身离开,怜星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开口唤住了沈隽:“小侯爷!” 沈隽动作一顿,有些疑惑地看着踌躇不安的怜星,看着她垂着头不知下定了什么决心,抬头坚定地看着沈隽,认真道。 “此事原不该我开口,只是小姐是万事都要放进心底的人,想来想去,到底还是我冒这个大不韪,擅自杞人忧天了。” 沈隽皱着眉头,转过身,意识到怜星约莫要讲什么有关云苓的重要之事。 怜星朝着沈隽一拱手,“怜星斗胆,恳请侯爷这几日能多多留心照拂小姐,我恐怕,二房那边要对小姐不利。” 沈隽有些疑惑地思索了一瞬,“江淮恩?” 怜星一愣,有些奇怪道:“小侯爷认识?” 沈隽摇了摇头,又想到了什么,点了点头,补充了一句,“揽星阁江家姐弟一事,我也在场。” 怜星恍然大悟,终于明白为何每次提起揽星阁一事江淮恩支支吾吾,老太太和二房都费心调查,却被人瞒得严严实实。 若是牵扯到了沈隽,那确实说得通了。 怜星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和深刻地担忧道:“小侯爷有所不知,在这侯府三房里,论阴毒属二房当为首位。” “小姐虽是聪明人,但到底身在明处,不知道他们能变出多少暗地里的阴毒法子陷害小姐,更何况江淮恩认识的狐朋狗友不少,多是世家混不吝的子弟,若是撺掇着一起对小姐不利,小姐孤身一人在盛京,实在是防不胜防。” 沈隽一顿,看着怜星半晌,突然冷不丁开口道:“是让我保护云苓,还是你想对付二房?” 第139章 一条心 “都有。” 沈隽问得直接,怜星也回得坦荡。 她看着沈隽,态度坦然而直接,“恨二房是真的,但奴婢更清楚,江志忠是什么,江杨氏又是何等为人,正是因为太过清楚,所以更不放心小姐,她孑然一身,双拳难敌四手。” 沈隽静静打量了怜星一瞬,没有再多问,只点了点头,“谢谢提醒。” 他转身正欲离开,又似乎想到了什么,扫了里屋一眼,淡声道:“今夜我来一事,你知我知,不要告诉她了。” 说完,一挥手抚开了窗户,足下一点,翻身出了屋子,身后的窗户应声合上。 一切又立刻恢复到方才的画面,好似这个屋子根本没有外人来过。 不知为何,沈隽分明也没有多么咄咄逼人,说话态度再自然不过,怜星方才却无端有一种,被人掐住了咽喉,死死不能呼吸的错觉。 以至于在沈隽离开之后,她一手扶着屏风,不受控制地大口大口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 她侧头看了一眼一片漆黑安静的里屋,自嘲地摇了摇头,到底还是她家小姐有本事,竟能与沈隽有来有往,相交至今。 这等看上去吊儿郎当的纨绔,内里分明洞察人心,聪明绝顶,生人勿近起来,当真是叫人难以招架! 她摇了摇头,没有再耽搁,熄灭了屋子里大部分的火烛,只留着一站孤灯,出门去找月牙换班了。 黑夜下,那孤灯一点点滑下的蜡油,好似美人流泪一般。 直到参加庆功宴的早晨,云苓才刚刚退烧,一张小脸未施粉黛,苍白地叫人心疼。 她一边坐在位置上,由着月牙梳妆,一边随口问旁边帮忙的怜星,“有没有什么药丸,吃一粒下去就能叫人打起十分精神?” 本是随意问着玩,吓得怜星如临大敌一般。 “小姐,万万不可,这种药丸多半用了极为猛烈的药材,多半是要透支后头的元气,以作短暂消耗,这都是伤及底子的东西,决不可轻易使用!” 月牙也连忙附和道:“就是就是,小姐您之前已经冒险过了,别拿自己身子开玩笑了,现在还年轻,能撑着,万一落下什么病根,等后头撑不住怎么办……” “好了好了!” 云苓连忙连声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两位姑奶奶,是我不该多想!我知错了,日后再也不问了!”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重新帮云苓盛装打扮起来。 云苓忍不住嘀咕,“原本就一个念叨的,现在倒是好,两个一起念叨,比我娘还能操心……” 因着云苓面容太过灰白,为了掩去病气,只能卯足力气往明艳上头打扮。 一身朱红色抹胸大裙摆,上头待着黑色绣金丝内衬,再披一件明红色外袍,整个人雍容华贵的犹如花中牡丹一般。 云苓本就是华丽娇媚的长相,这会化妆更是怎么上色怎么来,连眼睛都上了一层薄薄的红色眼睛,眨眼睛的时候,说不出的流连风情。 几个人捣鼓了整整一上午,等到云苓握着裙摆起身走到门口时,借着屋外的阳光,她一回眸—— 宛如抢夺了天地所有颜色于一身的盛放娇花,一颦一笑都承载着难以描摹的明媚。 “小姐这等美貌,怕是能在今日庆功宴上艳压群芳了!” 月牙忍不住感叹,随即又像是反应过来不对,忍不住忧心忡忡道:“小姐,会不会太过招摇了?宴会上多的是王公贵戚,又是圣上亲自操办的,咱们这么大张旗鼓的……” 云苓却摆了摆手,笑着道:“越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又是顶着永安侯府那位当逃兵的三少爷夫人的名头,所有人都只会觉得当真是一个没有脑子的花瓶,反而能少惹不少麻烦。” 因着此次宴会盛大,性质又特别,光月牙一个人忙不过来,兰戕又在暗营长大,根本不懂这里头的复杂关系,云苓便干脆把菱荷带上。 一个是觉得这丫头算是个有主意的,又有气性,说不定好好培养,日后是个能用的。 另一个则是因着她目前还是老太太放在折颜轩的眼线,这些日子连着出事,老太太早就对她不放心,即便她故意拿庆功宴一事投诚,老太太多半也心中疑虑,倒不若干脆带上她的眼线,她自以为能通过菱荷知道宴会上所有事情,说不定更放心一些。 原是多方考虑定下的安排,对菱荷却实在是惊天的喜事。 云苓出门的时候,正瞧见她一身水红色的纱裙,头面显是用上了自己最珍贵的首饰,打扮的俏丽干净,两只手绞着衣角,开口跟云苓说话的时候还有些羞窘。 “小姐,咱们要走了吗?” 云苓左右瞧了瞧她半晌,“今天这打扮真好看,只是首饰少了些。” 未等菱荷开口,她就侧头招呼月牙,“去我箱子里把那只七宝珠步摇,还有绛红色玉石雕的芙蓉花短簪一齐拿来。” 月牙瞬间了然云苓的意思,笑着转身去屋子拿出簪子,也不用云苓吩咐,自觉上前帮菱荷妆点起来。 吓得菱荷陡然变色,一边摆手往后退,一边惊恐道:“不可不可!我一个二等女使,怎么有资格用小姐的首饰,万万使不得!” 月牙拽着她的手,脸上带着笑,眼底却无比认真,“没什么可不可的,这是小姐赏赐给咱们的体面,说明是拿你当自己人看的。” 菱荷一愣,怔怔看了月牙半晌,又转头看着一旁淡笑着不吭声的云苓,心里一咯噔,但眼底还是十分坚决。 “自那日跟小姐坦白之后,我菱荷对小姐决计是一心一意的,况且,小姐往日已经待我们够好了,不论有没有这份体面,若是生出二心,我不得好死!” “哎哟!”月牙被她一腔毒誓倒是弄得有些无奈了,“你这丫头也真是……没有怀疑你的忠心,只是既然当你和仲灵是自己人,话还是要讲清楚的,咱们小姐向来对手底下的人大方,短吃短喝受委屈,都可以告诉小姐,小姐自会给咱们出气。” “只咱们一条心,一心为小姐谋利,懂事知分寸,好日子且在后头呢!” 她说着手上用了些气力按捺住菱荷还妄图抗拒的手,把那两个簪子缓缓插进了她绑好的发髻里。 第140章 想勾引谁 云苓到门口的时候,江淮烨已经站在车架前等着了。 特意挑了一件上乘料子织就的正袍,又跟寻常上朝的官袍区分开来,显得在意场合又不过分隆重,发髻梳得一丝不苟,甚而连胡子都修剪的干净。 显是为了这场庆功宴做足了功夫。 “这袍子可是新裁的?倒是笔挺得很,很衬人。” 云苓走到车架前,上下打量江淮烨一会,点头赞许道。 江淮烨眼底滑过一丝喜色,随即又端正了表情,朝着云苓微微拱了拱手,“此去这等宴会,多亏弟妹抬举,弟妹大人大量,过去的龃龉不提,还能记得提携我这个做大哥的,倒是让我有些惭愧了!” 他说着惭愧,一双眼睛却盯着云苓,上下打量着,显是在拿话试探云苓的想法。 云苓如何不明白?以江淮烨敏感多疑的性子,骤然沾上了这等好处,又是跟她母亲不对付的人送上的橄榄枝,他可不会跟江淮之那般自作多情,当真以为自己本事滔天,所有人都上赶着讨好。 她轻笑了一声,“长辈的事,到底没必要牵扯到咱们小辈之间,我与大哥本就无甚过节,再说咱们侯府属大哥于仕途一道,最有能耐,日后我还指望着大哥能多多照拂弟妹呢!” 江淮烨也附和着笑了笑,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听闻淮之现在也是五品官,其实弟妹也可以一起带他去见见世面,咱们一家子兄弟姐妹,同心同德,互相扶持也是好事。” 这话一出,云苓的神情陡然落寞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比不上之前和煦,有些烦躁道:“大哥若是当真谢我,就别提他了,徒惹我心烦。” 看着云苓毫不遮掩的厌恶,江淮烨立刻想起这几日侯府里传得风言风语,说是瞧见三房江淮之醉酒之后,大闹折颜轩,好似弄得极为难看,头破血流的,倒是惹得几房齐齐去看了笑话。 如今看来,倒不似作假。 江淮烨眼神一转,宛如体贴稳重的大哥一般劝慰道:“淮之是急脾气,又从小被娇惯着长大,有时候难免冲动些,夫妻吗,床头打架床尾和,弟妹不至于这般与他置气。” 听着江淮烨假惺惺地在这当老好人,云苓心中想笑,面上却依旧一副冷漠厌烦的模样。 “大哥不必劝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江淮之那个五品官是因着谁得的,如今在他那里,那位苏姑娘千般好,万般好,而我总有千万种错处,何必还要上赶着惹人厌呢?” 听到云苓带着置气意味的抱怨,江淮烨始终提在心口的石头终于放了下来。 初时他还以为,他这位弟妹前几日还跟他针锋相对,斗个你死我活,这突然示好,多半是里头憋着坏要害他,只是他又放不下庆功宴这等好机会,里头多少达官贵人,他回京正缺一个有力的后台提携,若是能有一位说得上话的高官看中他,日后升官发财少走多少歪路。 这会跟云苓一番言语,知晓她不过女儿家心思,因着那点儿女情长,妒忌心大发,方才跟丈夫对着干,他便放心了不少。 女子嘛,总是这样,把男人家庭孩子,看得比天大,不像他们男儿,志在四方,那是将来要闯荡出一番天地的,如何能在这些小事上斤斤计较? 他装作为难地叹了口气,“你们夫妻闺房之事,我做大哥的也不好多劝……” 话还未说完,就被身后传来的一阵马蹄落地的车架声打断。 云苓蹙起眉头,看着后头缓缓而来的车架,心里骤然升起一股莫名的预感。 “大哥,你也坐马车去宴会么?” 江淮烨一愣,下意识抓了抓身后的缰绳,“两架马车太过浪费,我骑马便好。” 云苓抬手指了指后头的车架,皱紧眉头:“那,后头那架马车是今日有谁要出门吗?” “大哥,真巧呀!怎么你今日也要出门?” 云苓一回头,正瞧见江淮之搀扶着苏锦时往这边走来。 他眼神掠过云苓,满是毫不掩藏的志得意满,偏偏又要装作根本不在意云苓,刻意昂着头,一双眼睛恨不得长到天上去,绕过云苓,朝着江淮烨走去。 只路过的一瞬间,云苓感受到了苏锦时投过来的眼神。 探究,审视,和一丝难以察觉的讥讽和自得。 江淮烨疑惑的眼神滑过云苓,正好云苓本就因着病情未愈,苍白的脸色,这会在阳光下愈发显得整个人形销骨立,只看着倒像是被江淮之的漠视和冷待,弄得整个人宛如鲜花枯萎一般。 他心中顿时了然,这才转向走过来的江淮之自然道,“跟着弟妹一起去庆功宴,承蒙弟妹抬举,祖母也不放心弟妹一人去这样的大场子,便叫我一同前去帮衬帮衬。” 说着,他眼神在江淮之和苏锦时周身一转,若有所思道:“淮之这是,要跟苏姑娘一起去何处?” 江淮之扫了云苓一眼,哼笑了一声,方才意有所指道:“巧了,我们也是去庆功宴,倒是正好跟大哥同路。” 这话一出,江淮烨脸色陡变,倒是旁边的云苓心底冷笑一声,她果然没猜错,江淮之那点狗肚子里藏不了二两油,必然是也攀上了庆功宴的资格,方才在自己面前显摆。 眼见着江淮烨脸色大变,江淮之愈发得意,说话端的是阴阳怪气:“大哥勿怪,此事原是来得突然,圣上赏识锦娘才华,专程特许她参加今日庆功宴,又得知我往前在军中的功绩,更是点名让我一起去!” “这庆功宴人来人往,乱糟糟的,我原是还担忧会不会影响锦娘安胎,都想着要不要推了,偏偏圣上昨日特特派内官前来下旨,我们实在推脱不过,只得去了。” 说是为难,实则那副嘴脸,满是小人得志的骄傲。 他转着眼珠子,面上看着不吭声的江淮烨,余光却一直停在不远处云苓身上,笑盈盈道:“大哥应该不会怪我不告之罪吧?” 江淮烨清咳一声,脸色已然不若先前那般踌躇满志,阴郁着脸扫了一眼站在江淮之身侧不吭声的苏锦时。 重又打起一副笑面,“淮之你这是什么话?你是我三弟,我巴不得你青云直上,得圣上赏识,日后咱们兄弟互相提携,方能重振永安侯府荣光,怎么可能会怪罪你呢?” “那就好!”江淮之笑嘻嘻道,似是没有看见江淮烨方才一闪而逝的难看脸色一般,“我可真怕大哥忌惮锦娘跟我受圣上宠幸,担心我们越过你一头,心里不痛快呢!” 这话一出,江淮烨那点装出来的笑容都撑不下去,丢下一句,“赶紧启程,别耽误时辰”,就上了马,再也不欲跟江淮之多嘴一句。 云苓听得好笑,心底暗骂江淮之当真是草包。 他心底嫉妒江淮烨靠自己本事快要荣升四品,又不满云苓不带自己反而带江淮烨去庆功宴,非要当人面刺上几句,自以为多会说话,能在嘴皮子上讨了便宜,殊不知彻底坐实他与云苓夫妻不睦之外,又得罪了江淮烨。 甚而不需要云苓多做什么,就已经无形地把江淮烨的天平推向了云苓。 毕竟,江淮烨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什么手足情深,不过是他晋升的踏板罢了。 云苓连瞥都懒得瞥江淮之一眼,转身正欲往马车走去,手臂却被江淮之一把箍住,他用了狠劲,几乎瞬间就疼得云苓叫出了声。 兰戕脸色陡变,抬手就要直攻向江淮之,却被云苓伸出手势,拦住了动作。 云苓仰起头看向江淮之,冷声道:“麻烦三少爷让一让,别耽搁我去庆功宴了,到时候被圣上责怪,我可担待不起!” 江淮之眼睛里跳动着焰火,死死打量着云苓上上下下的打扮,恨声道。 “你一个已经成婚的主母,打扮得这般花枝招展,想去勾引谁呢?!” 第141章 金叶子 于穿着一道,云苓过去偏爱素色,与江淮之认识之时,虽穿衣打扮不俗,但也只捡明亮活泼的穿戴,妆容也清淡雅致得很,仗着好看的五官,和跳脱的少女气质,端的是清尘脱俗又俏皮可爱。 嫁入侯府之后,处处规矩多,江楚氏又是一个难对付的婆婆,讲规矩到近乎刻板的地步,平常做事就爱对着云苓没事找事,于穿衣打扮这些好拿捏的,更加是死板循旧。 云苓懒得与她计较,想着到底是婆婆,便也由着她折腾,日日穿得清汤寡水不说,连带着妆容也是素面朝天居多。 江淮之看惯了云苓素雅的打扮,今日一出门,骤然撞见少女华服美肌,整个人漂亮得犹如盛放的牡丹花一般,竟是心头狠狠一撞! 撞得他心慌意乱,说话也没了方寸,什么中听的不中听的全部往外秃噜,就是想忍下那点翻涌而出,莫名的占有欲。 一种,想把云苓关在家里,不让任何男人瞧见的,占有欲。 只可惜,怎么控制到底是嫉妒的狂怒,冲上了脑海,让他控制不住地按住云苓诘问。 “说话!是不是存着这种心思,你一心跟我和离,怕不是早就找到了……” “江淮之!” 云苓喝住了江淮之差点脱口而出的狂言,冷冷地盯着他,“你自己不要脸,我还要脸!” “你尽管大声嚷嚷,这里是永安侯府门口长街,大哥在这里做见证,去祖母那里对峙的时候,还省了我解释的麻烦!” 江淮之气结,抓着云苓瞪大眼:“你……” “淮之,好了,时辰不早了,有什么事回来再商议吧,这种大场合若是耽误了时辰,事情可就大了。” 到底还是苏锦时伸手按住了江淮之的手臂,朝着他皱眉摇了摇头。 江淮之忍了又忍,还是听话地撤下手,却还是心中有气,甩开苏锦时的手,自己先上了马车。 苏锦时目送着他上了车,这才转头看向云苓,端详一会,噗嗤笑了一声,倒是弄得云苓有些疑惑。 “云小姐,之前我还觉得你虽然是恋爱脑,但还算有点小聪明,今天一看——” 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云苓几瞬,摇了摇头,“这手段,当真不高明。” 说完径自转身离开,留下一头雾水的云苓一行。 云苓迷茫地转头看着月牙几人,“她到底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了?” “什么手段,什么恋爱脑?这都是什么奇怪的词汇?!” 菱荷思忖了一会,小心翼翼道:“我猜,这位苏姑娘,怕是以为小姐今天打扮漂亮是故意为了引起三少爷的注意……” “不是——” 云苓觉得自己比窦娥都冤枉,“我根本也不知道江淮之也去啊!” 这股被无语缠绕的心情,一直蔓延到到达庆功宴的时候,云苓都没思量明白。 她被月牙搀着下了马车,一抬眼,正是一座金碧辉煌的行宫,还未迈入,就能从朱红色的大门,瞧出里头显赫逼人的气势。 倒是让云苓站在门口,陡然生出一丝望而生畏的肃然。 “……弟妹!” 云苓一惊,回头看着江淮烨已经站在自己身侧,脸上是难以抑制的雀跃。 眼底的踌躇满志,显然是想借着今日大展拳脚。 “还要等三弟吗?”江淮烨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不然一直站在这门口,有些影响其他高官家眷下客了。” 云苓眼神闪了闪,一抬头,就瞧见后头攒动的马车,华贵的,古朴的,犹如过江之鲫,朝着这一处前仆后继。 微微颔首,“不必了,咱们进去吧。” 她转过身,在暗下的阴影里,调整了自己有些不稳的呼吸,朝着门口的总管走去。 “永安侯府三房江云氏,云苓,并大房公子江淮烨,一同参宴。” 总管刚接过云苓的拜帖,垫在拜帖下的手指便触到了一股冰凉雕琢的质感,他眼神微变,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苓。 云苓只嘴角淡淡带着笑。 总管脸上笑意藏也藏不住,“原是永安侯府的江三少夫人!您可是在这次剿匪里头出了大力,圣上点名要褒奖您呢!” 云苓微微躬身,谦虚道:“总管谬赞了,身为大梁百姓,我只是出了一些绵薄之力!” 总管转头连声朝着后面喊:“来几个懂事的,快好好招待江少夫人!” 云苓颔首跟总管道了别,便领着有些疑惑的江淮烨大摇大摆地进了行宫。 等人走远了,一旁的侍卫才凑过来小声道:“总管,不就是个没落勋爵府吗,方才林大人来,都没见您这么热情,怎么这么什么少夫人,得您这么青睐……” 话音戛然而止,侍卫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总管一翻手,露出紧贴着拜帖的东西。 赫然是五张雕琢精致的金叶子! 第142章 自作自受 “哎哟!” 总管把那金叶子一合,根本不管侍卫几乎扑上来流口水的喜色。 “这这这……这三少夫人什么来头?便是京中有名的勋贵,我也未曾见过这般大方的打赏!” 总管趁着转头放拜帖的功夫,把金叶子塞进了袖子,轻笑了一声。 “怪道你这么多年也就混上了一个守门的闲职,这点眼力见都没有!” “刚刚那个,可是如今天下第一富商的独女,端的是富贵滔天,人家指头缝里漏出来一点,就能叫咱们吃喝不愁一辈子!” 侍卫眼睛陡然发亮,馋的口水都要掉下来了。 “总管,您瞧在我给您鞍前马后的份上,给我指点指点吧!您也知道的,我上有老下有小,这劳什子的侍卫协领,半点油水捞不到,您帮帮我吧,日后有我一份肯定有你一份!“ 总管嗤笑一声,有些得意道:“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关键咱们这接触打交道的人得挑好了,比方说,这永安侯府瞧着里头一窝子出不来一个中用的,偏生有一个有本事的儿媳妇,那咱们就得看清楚形势,对症下药……” 话音未落,就瞧见迎面走来一对男女,女子显然有孕,一手撑着腰,一手扶着孕肚,男人跟在一旁护住,脸上满是毫不遮掩的得色,就要往屋里头走去。 总管俩忙伸手一拦,脸上堆了点热络的笑意,“两位,拜帖,请问在谁身上?” 苏锦时还未开口,倒是江淮之不耐烦道:“什么拜帖?你不知道我们是圣上钦点来参加庆功宴吗,没眼力见的东西,速速给我让开!” 他语气里的蛮横骄纵,毫不掩饰,登时让总管的笑意也堆不下去,眼底一寸一寸沉了下来。 原本躬身的姿态,也收起来,站直了身子,朝着江淮之道:“这位公子,实在是不好意思,口说无凭,我这儿只认凭证。” 江淮之猛地瞪大眼,登时气上心头,“狗奴才你还端起姿态了?” 苏锦时连忙伸手拦着他,有些责备地看了他一眼,“淮之,有话好好说,人家也就是例行询问,你怎么自从在门口跟云小姐争论了两句之后,一路都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谁因为那个贱人心情不好?你胡说八道什么,搞得好像那个贱人多能影响我心情一样,我呸,她在我眼里就是一双破鞋,多看她一眼我都嫌脏,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眼高于顶的态度!” 他这一番痛骂,根本不避人,总管站在一旁,瞬间就明白了一个大概。 苏锦时被他这一番嚷嚷弄得又羞又恼,却又拿他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自己跟总管解释。 “这位大人,我叫苏锦时,也唤作锦娘,不知道上头跟你说得是哪个称呼,跟我一起来的是永安侯府三房的少爷江淮之,总之我们来这里确实是圣上专门派人通知我的,只是临时通告,我手边确实没有拜帖。” “能不能通融一下?我绝对没有撒谎,不行我可以找出那天通知我的内官对峙。” 总管转头,朝着侍卫递了一个眼神,侍卫跟在后头也听了七七八八,瞬间明白了总管的意思。 “实在是不好意思,圣上被宫中政事绊住了脚步,一时半会赶不过来,内官也在宫里伺候,只怕是,对峙不了。” 苏锦时瞬间脸色难看,斟酌着开口问道:“那,依大人之见,我除了拜帖当真没有进去的法子了?” 她刻意顿了顿,意有所指道:“旁的倒是不论,只是当初来这个庆功宴,确实是圣上亲自邀约,若是到时候我没能到场,我怕圣上要牵连到无辜之人,比如大人这种……” 苏锦时微微一笑,“那到时候我心里也过意不去了。” 她话里话外十足是威胁之意,显是在跟总管较劲,要是总管不放她进去,所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听得总管心里冷笑。 这位苏锦时的名字他倒不是没听过,宫里人多嘴杂,稍微有点什么红人能在圣上面前露脸,马上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苏锦时这些日子在圣上面前受宠是不假,但既不是靠容貌讨来的荣宠,又不是什么家世煊赫的出身,左右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靠着一门奇功巧技,得到了圣上赏识罢了。 这份宠幸,比宫里的宠妃还要漂萍,一旦那天那门手艺对圣上没有价值,弄死苏锦时比蚂蚁还要容易。 只有蠢货才会把这么一份连落地都做不到的赏识,当成炫耀威胁的资本。 总管心里冷笑,面上也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有些讨好一般跟苏锦时商量。 “苏姑娘,奴才也听闻过您的本事,自然也知道圣上赏识你。” 苏锦时心中一喜,果然,仗势欺人的奴才,稍微一威胁就不敢嚣张跋扈了。 “只是我也一介奴才,都是按规矩办事,做不了主子的主,您是圣上钦点的,可我上头除了圣上,还有大大小小各个上司,这拜帖的规矩也不是我一个人定下来了,我给您放进去,圣上不责怪我,也会有别人责怪我。” “苏姑娘,你心地善良,想必不会为了自己方便,为难我这个小小的奴才吧?” 这话把苏锦时堵得结结实实,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倒是一旁的江淮之等不下去了,不耐烦地就要上前去推搡总管。 “跟他废话干什么?一介奴才能做什么主,咱们直接进去,看圣上来了,他们能说什么?” 一旁的侍卫眼疾手快,抢先一步把江淮之隔开,眼见江淮之还要动粗,侍卫手下佩刀一抖,泛着寒光的长刀瞬间滑了出来,明晃晃地横在江淮之眼前。 吓得江淮之陡然瞪大眼睛,双腿一软,差点就要当场跪了下来。 侍卫看着他那副窝囊样,心里唾弃,手下还是一抖,收回了长刀,绷着声线朝着江淮之道:“江公子,有话好好说,别让我们为难!” 真刀真枪露出来,到底江淮之没那狗胆,只能讪讪地躲在了苏锦时后头。 苏锦时侧头看着他那副窝囊样,一瞬间心烦上头,又只能硬生生忍了下去。 “苏姑娘,我看不若这样,我之前也着人打听了,圣上再有一个时辰也差不多要过来,内官呢,应该会提前半个时辰先赶过来吩咐安排接待事宜,到时候您正好跟他们一对消息,跟着内官一起进去,既不用拜帖,您也名正言顺,岂不两全其美?” 苏锦时骤然瞪大眼,声音有些不敢置信,“半个时辰?这等得腿都麻了!” 她眼珠子骨碌一转,有些赌气一般朝着总管道:“即使这样,那这庆功宴我不去了!” “什么劳什子拜帖,老娘不伺候了!” 她说着,作势就要离开,心想,这总管必然害怕她一走了之,到时候皇帝找不到她的人,大发雷霆,迁怒所有人就得不偿失了。 这道理就好比她以前在现代小商品市场砍价买衣服,装作不买,小摊贩自然就会心急,重新把她喊回去了。 第143章 算计 这下倒是总管瞠目结舌了起来,只是他没想到,苏锦时竟会这般没脑子,天子的命令,还有人敢意气用事,这跟抗旨不遵有何区别? 他不过是想给这苏姑娘一点下马威,没想到这位倒是真的想把自己往思路上逼啊! 眼睁睁看着苏锦时往回走了好几步,总管都没有来追赶的意思,反倒直接跳过苏锦时开始先接待后头等待的达官显贵。 倒是苏锦时,走了几步没有人递台阶,她又不敢真的离开,硬着头皮站在原地,被外头一圈高官家眷审视,当真是头也抬不起来。 偏生江淮之还看不懂形式,凑到苏锦时耳边嘀咕道:“锦娘咱们真要走啊?这会回去要是被侯府那帮人看见,怕是要笑掉大牙,那贱妇知道了,肯定更加得意了!” 听着他的抱怨,苏锦时心里又气又急,竟是影响的肚皮都跳动了一瞬。 苏锦时安抚地摸着肚皮,突然计上心来。 “哎哟哎哟,我肚子好痛啊!” 苏锦时突然往江淮之身上一歪,吓得江淮之一边手忙脚乱地扶着,一边惊慌地大喊:“锦娘,锦娘你怎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嘛,怎么突然肚子痛了?” “要不要去找大夫啊?来人,还干站着干嘛,赶紧把锦娘扶到马车上去!” 眼见着江淮之当真要把她抱起来往马车走,苏锦娘急得都顾不上伪装,一把捏住江淮之的手臂,刻意拔高了声音喊道:“不用看大夫,想是走路多了,有些累到,肚子有点不安稳,寻个地方坐坐就好了!” 江淮之却还是忧心忡忡,“还是去看看大夫吧,这肚子痛可大可小……” 苏锦时恨铁不成钢,干脆自己硬撑着往回走,挣扎着道:“这马车一路颠簸,别弄得更加不舒服,等不到看大夫,先动了胎气了!” 说话间,她重又走到了总管的面前,看着总管忙忙碌碌地接待客人,好似根本没有看见自己一般。 只能咬着牙,堆起笑容开口道:“总管,我实在是身子不适,劳烦您能安排一处地方,让我歇息一会吗?” “等内官来了,我自会跟他们交代清楚,绝不给您惹麻烦。” 总管这才抽空从繁忙的接待中,给侍卫协领递了一个眼神,“给苏姑娘安排个椅子,让人好好歇一歇。” 侍卫会意,搬出一把黄木靠背椅子,靠放在大门边,大剌剌地直接给所有来访客人都看个清楚,倒像是什么门神一般。 苏锦时咬了咬牙,只能硬着头皮慢吞吞走到椅子边坐下,一边摸着肚子,一边安抚着自己的情绪。 倒是江淮之在苏锦时身边环顾了一圈,有些不满地嚷嚷,“怎么就一把椅子,我坐哪?” 总管接过拜帖,眼风扫过江淮之,嗤笑了一声. “怎么,江公子也身怀六甲吗?” 话音一出,周边登时捂着嘴笑成一团,也有那位分高的,本就看不上永安侯府的德行,更是遮掩都不遮掩,直接开怀大笑,打量着江淮之和苏锦时,好像在看猴戏一般。 江淮之又羞又窘,但这会人多,又多是他惹不起的,再也不敢跟方才那样随意乱发脾气,只能缩在苏锦时身侧,跟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妄图转移被人注视的尴尬。 主管讥笑一声,转身走到一旁的桌前,正欲把手里刚收的一把拜帖整理起来,突然手边被人撞了一下。 还未反应过来,他就感觉兜里一沉,细微的叮当声,让他瞬间了然里头是什么东西。 他一转头,正瞧见侍卫凑到他耳边挤眉弄眼,声音低低道:“在我方才站着的角落放着的,我看了,一包十个金裸子,想来应该是那云小姐赏的,我拿了三个,剩下的还要谢总管抬举。” 总管了然一笑,转过身,当做无事发生一般,继续忙活着领宾客进门。 门口人流涌动,谁也未曾注意到东南角几道影子,不近不远地观看了好一会门口的情景。 “回小姐,东西已经放好了,方才我走的时候,看见那个协领拿到手了。” 云苓点了点头,朝着兰戕赞许道:“你做的很好。” 她转了转手腕上的玛瑙珠,转身离开,“走吧,好戏演完了。” 菱荷跟在后头,这会还没能回过神,瞪着一双眼睛,又是好奇又是惊叹地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您怎么,怎么算准那个总管会为难三少爷还有锦姨娘?” 云苓随口道:“这个不用算,都是官场的老油条,我递金叶子是示好也是试探,放低了姿态给他好处,他既然收下了,自然是要做点事情来证明自己的价值,不然这钱他也拿不安稳。” 她有些羡慕道:“小姐怎么这么聪明,这种法子,我怕是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什么时候,我也能有小姐这种本事就好了!“ 云苓转头,瞧见她眼睛一派澄澈,分明说着要学习算计人的阴谋诡计,偏偏从眼神倒口吻都坦坦荡荡,倒是让云苓有些哭笑不得。 “学这种东西做什么,算计来算计去,都是些虚与委蛇的招数,有何用处?” “当然有用了!” 菱荷认真道:“若是我能聪明一点,更有用一点,就可以保护自己,保护自己身边的人了!” 第144章 再见林重 云苓怔怔看了菱荷半晌,一时间有些说不出的恍然。 倒是菱荷见她半天不说话,一时间有些担忧,“小姐,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云苓笑了一声,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摇了摇头。 “没有,你很好。” “正好,你月牙姐姐是个最懒散的,平时多跟她讲些这种事情,她都不愿听,你本就聪慧,日后有你在折颜轩守着,我不在的时候,你们也不必受欺负。” 菱荷登时满眼雀跃,认真地朝着云苓道:“小姐,你放心,我一定不会辜负你的!” 云苓轻笑一声,转身道:“行了,去找大哥吧,那理由搪塞不了他太久,一直不去,他八成要担心了。” 行宫门口的闹剧告了一段落,随着云苓的离开,只剩下无数路过的宾客对江淮之两人的窃窃私语。 江淮烨走的不远,云苓找到他的时候,正瞧见他站在走廊,凝着眉头似是在听框景背后的动静。 她有些疑惑,便也示意几人放轻脚步,慢慢走到了江淮烨身后不远处。 刚一走进,毫不避讳的议论声就传到了云苓的耳边。 “瞧见了吗?刚才打招呼的那个,还穿得挺庄重的,不就是永安侯府大房的长子吗?!” “是吗?听说他不是在外放,怎么突然回来了,难怪我说看着面生!” “啧!你说这位大房长子,知道这庆功宴庆的是什么功吗?那山匪里头,还是板上钉钉有他的三叔啊!” “你说这世道,真是什么场面都能瞧见,外甥来庆功宴给舅舅奔丧了!” 这话一出,那帮人随即笑成了一团,江淮烨的脸色也愈发的难看。 “多半是装糊涂吧,我听说孟家还去永安侯府大闹了一场,说是为着两家和离一事,孟家老爷不答应……” “那自然不答应啊!这山匪之事还未清算完,只是算他们孟家命好,那不成器的三儿子当场死了,不然要是再审讯出什么,岂不是更加完犊子?如今也只能扒着这还算富贵的亲家,不然真的到独木难支的时候,还不知道落得什么下场呢!” “我是江家,我还能优柔寡断拖这么久?早和离了!这一出闹得,只怕是日后大房的仕途难走啊!” “可不是吗,我记得大房的那个江志忠不是还因为贪污舞弊陷在狱里吗?如今又来了一个万恶不赦的山匪母家,别被圣上想起来撤职,都算命好了!” “切,我看也快了!” “行了行了,别说了,外头来人了,咱们先去那边喝茶吧,关心那点子破落户做什么?” …… 声音渐行渐远,直到最后一点声音被淹没的风声中,江淮烨仍旧站在原地。 身板笔直,脸色苍白。 云苓站在原地欣赏着江淮烨黯然凋零的身影,嘴角缓缓地勾起一抹笑意。 带江淮烨来宴会的第一个目的,显然已经达成了。 安稳地困在永安侯府一隅,又如何能深刻知道外头到底是如何看待孟府,看待他们这江家大房? 江淮烨这种聪明人,不把他逼到走投无路,又怎么能期望他铤而走险呢? “大哥?大哥!” 云苓连着唤了两声,才唤回了江淮烨的神志。 他回头的一瞬间,眼里还带着一丝落寞的恍然,只一转头又变成往日那副阴郁莫测的模样。 “弟妹何时来的,怎么我都没听到声音?” 他试探的眼神落在云苓身上,俨然已经带上了一丝怀疑的打量。 云苓倒是坦然,“来了有一会了。” 她指了指方才那几人离开的方向,主动劝慰道:“大哥还是莫要把那些流言太放在心上,咱们永安侯府是一体的,一家人守望相助,怎么也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大房落难的!” 江淮烨垂着眼眸,企图从云苓脸上看出一丝破绽。 他冷不丁开口问道,“你带我来这宴会,别是存着故意让人奚落我,叫我难堪的心思吧?!” 云苓登时满脸惶然不敢置信的模样,开口也带上了一丝愠怒。 “大哥怎能如此想我?怎么,倒是我自作多情,白费好心了不是!” 她瞪着江淮烨,话语间也有了些不客气,“孟家出了山匪一事,官场上谁人不晓得,等大哥一上任,多的是冷言冷语,用得着我费心思带大哥来宴会上听消息?” 江淮烨脸色一变,心知云苓话说得虽然刻薄,却也并非没有道理。 山匪一事木已成舟,除非他永世不为官,不然早晚要面对这些风言风语。 只是他面上仍旧冷哼一声,“你分明知道这庆功宴所为何来,还要主动跟祖母说要带我一起来,能安什么好心?” “才跟孟家闹了那么一出,谁能信你突然这一招是真心想帮大房?” “大哥既然看得这么明白,那怎么还答应跟我一起来了?” 云苓轻哼了一声,语气里的讥讽也毫不掩藏,“我不是好人,我存了坏心思,我坏事做尽,我没安好心,那大哥可以不来啊,我求着你了,还是祖母拿刀逼着你了?” 江淮烨一噎。 “不还是放不下这席面上能结识大官的机会吗?” 云苓冷笑一声,“说得这般大义凛然,我瞧着大哥也没多清高。” 江淮烨脸色愈发难看,“你……” “哟,这不是江家三少奶奶吗?几日不见,倒是愈发跟娇花一般了!” 油腻猥琐的男声从不远处传来,还未瞧见人,由内而生的厌恶,就让云苓下意识一颤,瞳孔不受控制地放大。 江淮烨离得近,自然也能看见云苓细微的变化。 他疑惑地转头看去,瞧见眼下朝堂正冉冉升起的新贵林重,脸上带笑地朝着这边走来,那一双眼睛犹如见了腥的野兽,直勾勾盯着云苓。 祖母前不久刚刚跟他提起的话,瞬间涌入江淮烨的脑海。 似乎之前云苓跟大房结下梁子,就是因着大房江孟氏为了救江志忠,把云苓送到了林重的床上…… 看着如今林重对待云苓的态度,俨然一副垂涎欲滴的色中饿鬼模样。 江淮烨眼珠子咕噜一转,朝着林重拱手一拜,“下官江淮烨,拜见林大人。” 林重眼睛还盯着云苓,手下随意朝着江淮烨一朝,“起来吧,这里也没什么人,无须多礼。” “少夫人,近日可好呀?” 那股恶心感,自从林重出现在面前,就翻涌着要从云苓喉咙喷薄而出,她只能勉强按住胸口,朝着林重微微躬身。 “云苓,拜见林大人……” 话音未落,林重连忙上手要去扶,“哎哟,免礼免礼,少夫人怎么跟我这般客气?” 眼见着那油腻的胖手,快要挨到自己,云苓连忙后退一步,态度多了一丝警惕。 “多谢林大人。” “只是云苓乃是有夫之妇,在外还需谨言慎行,不然一时不察,落人话柄,可当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看着云苓一副躲避不及的模样,林重心底暗骂,好一副装模作样的婊子嘴脸! 之前揽星阁在沈隽怀里不是百依百顺吗,怎么在他这装什么贞洁烈女了? 左不过是以为自己傍上了一个大靠山,在这里目下无尘,装清高罢了! 他这般想着,心里冷哼一声,真当沈隽是什么良人了。 盛京城最显赫家族里最出息的小辈,日后娶的不是公主郡主,那也是世家贵女,一个已为人妇的商贾之女,左不过就是玩物罢了,还拿乔上了! 他得罪不了沈隽,还拿捏不了一个小妇人了? 林重收回手,从鼻腔里哼了一声,“本官记着江三少爷不是已经被圣上赦免归家了吗,怎么今日少夫人参宴却是跟着大房的叔伯一道?” 他眼珠子一转,斜着眼看向云苓,“我听闻三少爷这次回来带着一个已经身怀六甲的外室,看得如珠如宝,别是有了新人,就不闻旧人哭了啊?!” 第145章 局中局 江淮烨不是蠢货,自然听得出来林重和云苓之间的暗流涌动。 看来揽星阁一事闹得相当不愉快,林重言语间满是对云苓的讥讽,偏又不敢对她懂什么真格。 倒是让江淮烨愈发好奇,到底何事,云苓还能叫这位老奸巨猾的权臣吃瘪了? 云苓垂着头,淡淡道:“云苓一介妇人,不敢揣摩夫君心意,林大人若是好奇,不如直接去问淮之,更清楚一些。” 林重万万想不到她竟敢这般堵他话头,瞪大眼正要骂人。 云苓却一躬身,直接告别:“今日参宴,原是南望山一行,民妇误打误撞帮魏捕头些小忙,圣上抬举,方才有机会参宴。” 她直接搬出皇帝的名头,警告这是皇帝设宴,她以功臣身份出席,到时候还要面见皇帝,劝林重别太荒唐过分。 林重自然听懂了她话里话外的意思,到嘴边的话也只能咽了进去。 云苓转头朝着江淮烨道:“大哥,我看那边有几位永安侯府的世交,咱们一起去打个招呼吧。” 江淮烨有心跟林重多说两句,但到底考虑到大房之前闹出的丑事,这会公然讨好林重,落在云苓眼里,别把她当真惹怒了。 只能忍下心中焦急,点了点头,“好。” 云苓半点不留恋,转身就走,江淮烨也只能快步跟上。 林重看着那道倩影消失在假山尽头,眼里滑过一丝狠意,“小贱人,真当自己是个玩意儿了,等我以后有机会,看我不玩死你!” 一路从走廊离开,穿过回廊的几处房间,到宴会中央跟几位世交问好的时候,江淮烨从始至终魂不守舍。 面上还挂着体面的假笑,实则心思全然飘到了林重身上。 云苓如何看不出江淮烨的心思,他一心寻高官攀附,林重正是他最好的人选。 官职够高,又在朝堂炙手可热,最难能可贵的是,此人私德败坏,吃喝嫖赌无一不来,若不是靠山够硬,又长袖善舞,哪一样都能够人参他十几本。 但也偏偏越是这样的人,越是好攀附。 “弟妹,我肚子突然有些不适,你先在此处帮忙招呼,我去去就来。” 他心下急躁得很,难得地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下去,寻了一个借口,就匆匆离开。 云苓看着他身影消失在拐角,眼见着又是往回廊赶去的方向,显然正是要去林重。 她眼神有些发怔,怅然地喃喃自语,“若是有人再推一把,就能事半功倍了……” 正愣怔着,突然腰间被人抵住,云苓一怔,下意识伸手一摸,却是一张削薄的纸条。 她正欲开口,身后兰戕就附了上来,仗着身量高,身子贴着云苓的后背,一低头声音正正好落进云苓耳中。 “小侯爷给的。” 云苓一顿,借着兰戕的遮掩,她低头展开手心的纸条,上头只一行小字,苍劲有力。 【一切有我。】 江淮烨正要路过假山后的一片竹林,突然看到几个人行色匆匆地往一旁的厢房赶,为首的竟是沈国公的长房之女,未来五皇妃,沈清妤! 她一边快步走路,一边朝着身后人低声吼道:“这么大的事情,你现在才告诉我,到时候连累五皇子出事,我跟你们没完!” “我也是才得的消息,堂姐你先别急。” 身后转出一人,竟是半月没有消息的万胜侯沈隽。 几人没头没尾地也不知说了什么,又立刻闭上嘴,一路闷头冲进了厢房,关门前还仔细地左右盘查一遍,确认无人靠近,方才安心地合上了门,让两个侍卫守在门口。 江淮烨心口突突地跳,只觉得自己约莫是撞上了什么惊天秘密。 能牵扯上沈国公如今身份最显赫的两位,甚而还有五皇子,只怕是一步踏错就要动摇国祚的大事…… 想到此处,江淮烨离开的脚步一时间有些踌躇。 他看着那两个侍卫半晌,到底还是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地穿过竹林,观察了一圈周围的形势,终于发现了一座高耸的假山,爬上去正好可以借着山形隐蔽行踪,又能听到屋子里的动静。 江淮烨当即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衣服,手脚并用地爬上假山。 刚刚坐定,里头的声音便隐隐约约透了出来。 沈清妤的声音有些着急:“这消息到底哪来的?你跟我提前透个底,我也好只会泊简一声。” 沈隽似是有些无奈:“飞羽楼消息贩子卖给我的,但也只说有可能,并不确认真假,我只是提个醒,堂姐你不用这么着急。” “我怎么能不急?” 沈清妤声音透着愠怒,又气又急:“你又不是不知道,下月圣上去泰山封禅,是由泊简亲自护送,这路上有一丝一毫的风险,那都是要命的差事!” “不行,实在不行,我让泊简跟圣上劝谏劝谏,这封禅能不能换个日子?” 沈隽似是有些无奈,“我的好姐姐,这封禅又不是一拍脑子就做决定的,那是钦天监多少人费心掐算出来,让圣上过目,才挑选出来的。” “况且自半年前就开始准备了,一应东西都安排好了,哪是说换日子就能换的?” 沈清妤似是也反应过来不对,声音有些急了:“那可如何是好?” 房间安静了半晌,一时无人说话。 外头的江淮烨却一时心下百转,泰山封禅这可是十年难遇的大事,若是能有机会参与此事,不说别的,能在圣上面前露个脸,都是何等荣耀? “依我之见,先不说那消息不知真假,咱们只需挑选个靠谱又有能力的人才操办此事,再由京城驻营的军队里多挑些好手,人员充沛,我还不信真有人敢上来送死!” 沈清妤似是也觉得这法子不错,沉吟半晌,开口道:“这确实,主要还是这操办的官员。” “若是此事办得好,不提能在圣上面前露脸,于政绩一道,也是浓墨重彩的一笔,能保他一路高升。” 第146章 演戏 江淮烨浑身一激灵,反复琢磨着沈清妤那句“一路高升”,好似眼前就出现了未来康庄仕途,激动地差点在假山上站不稳。 他一定要想尽一切法子得到这个机会,只要能建立一番功绩,拼出前程,他必定能扬眉吐气,一雪今日之耻! 屋里的声音停了一会,似是两人在斟酌着如何解决此事。 半晌之后,沈清妤才开口,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凝重,“还得提醒泊简好好把关,这消息稍微透露出风声,必然朝中那些人都会趋之若鹜。” “有几个本就跟泊简政见不合,偏偏又是圣上跟前的红人,若是跟他们对上,倒是难办了!” 沈隽不知想到了什么,似乎附耳到了沈清妤耳边说了什么,声音太过细微,江淮烨已然听不清楚。 但也从里头捕捉到了自己需要的关键信息。 看来此事并不是五皇子能一力控制的,只要他能找到一个能在圣上跟前说上话的人保举,说不定这个天大的好机会就能落到他头上。 想到此处,江淮烨手忙脚乱地就要爬下假山,未曾想心里越急,动作越慌张,竟是直接掰断了一块石头,连滚带牌地冲了下去! “什么人?” “谁在那里?” 门口的侍卫立刻望风而动,一齐朝着假山这边跑来。 吓得江淮烨也手掌心被擦破都不管,拼了命地往外边走廊冲去,生怕脚程慢一些就要被沈国公府的好手追上。 直等到冲到走廊,那几个侍卫也没有赶上来,江淮烨躲在一处角落,反复确认没有人发现他的踪迹,才慢腾腾走到廊间,缓缓吐出一口气。 所幸这行宫到处竹林密布,小道又是一条缠着另一条,要在里头找出一个大活人,即便是武林高手也并非易事。 江淮烨拍了拍手心的灰尘,一低头瞧见方才在假山上摔得过于狼狈,他那一套新裁的衣服这会沾满了泥土,甚而下摆也被扯出几条破烂的口子。 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句,咬了咬牙,只能转头往外走去。 这副模样去见林重是万万不合适的,所幸举凡参加这种大的宴席,大户人家都会多备两套衣服,以防万一,这会正好去更换。 等到江淮烨的人影彻彻底底消失在回廊,隐匿在暗处的两个侍卫才转头朝着方才的房间走去。 “他走了?” 沈隽背着手,眼神懒懒地看着远方。 侍卫连忙拱手禀告道,“是,属下看见他往大门口去,应当是要去更换服饰。” 沈隽眼神幽远,淡声道:“他没发现什么异常吧?” 侍卫摇了摇头,认真回道:“行宫绿竹繁杂,寻常人在里头一穿梭就寻不到影踪,这位江大人约莫也是想到了这个缘由,并未有半点怀疑。” 听到这话,沈隽方才合上门,转头看着沈清妤正大剌剌坐在椅子上抱着茶壶牛饮。 “渴死我了!这活可真不是好干的,声音要大的能让他听见,又不能太大引起怀疑,给我紧张地口干!” 沈隽连忙恭恭敬敬地朝着沈清妤一鞠躬,“堂姐大恩大德,沈隽没齿难忘,这日后让我给姐姐做牛做马,沈隽绝无怨言!” “你少来这套!” 沈清妤翻了一个白眼,根本不吃他的讨好。 她瞪着沈隽半晌,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前儿个在家里你遮遮掩掩不同我说原因,突进这戏也演了,人也帮你骗了,总能告诉我缘由了吧!” 沈隽抿着嘴,一时间没有吭声。 “封禅一事虽然拟定已久,但至今也为真正在朝中传开,除开太子,泊简这几个圣上属意操持此事的皇子之外,朝堂上也不过那几个红人晓得。” “你如何断定,封禅一事定会出事?” 她皱着眉,还是忍不住怀疑了起来,“你到底有没有收到什么消息,是不是危及圣上,若是如此,我绝不能帮你隐瞒,必定要提前知会泊简早做防备!” 眼见着沈清妤情绪越来越激动,说到后头,直接猛地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不行,旁的事可以依你,此事实在是太过冒险!况且你如今贸贸然让一位小官得了消息,万一他嘴巴不严,传出什么消息怎么办?” “我得去跟祖父还有泊简都知会一声……” “堂姐!” 沈隽赶紧拦在她身前,阻止她的去路。 未曾想沈清妤这会却是也牛劲儿上来了,怎么也不愿意让沈隽随意应付,一手推搡着沈隽就要往外走。 “你不跟我说清楚,休想拦住我,即便现在不让我走,我回去也有的是法子告诉泊简!” 到底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沈隽一身武功也不敢在她身上使用分毫,仍由她一路撵到门口,眼见着就要推开门—— “好好好,我告诉你还不成吗?!” 沈清妤脚步猛地一顿,回头看着沈隽,眼底带上了一丝怀疑,“真的?不骗我?你要是骗我,我可就……” “绝不骗你,若是有半句谎言,罚我一生困于情网,郁结不得志,行不行?!” 沈清妤自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之前有多厌恶耽于情爱,分明早就到了成婚的年纪,每每用打仗,戍守边疆搪塞人,因而一听这个誓言,就知道其中分量。 终于彻底收回手,重又走回座位,裙摆一甩,往椅背上一靠,朝着沈隽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隽叹了口气,还是忍不住确认:“这事堂姐你心里清楚就好,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五皇子也绝对不能……” “知道了知道了!” 沈清妤翻了一个白眼,“我的为人你还不能相信吗?你什么都没说的时候,我不也来陪你演这么一出戏了,你讲个真相还在这给我故弄玄虚的!” 瞧着她一脸着急的模样,沈隽只能斟酌着开口道:“此事说来话长,要从我跟书意一起发现了一宗盛京城的失踪案提起……” 沈清妤原本满眼好奇地听着沈隽倾诉,到后面面容愈来愈严峻,整个人的身子都直了起来,那点子调笑的意味也全部收了起来。 直到沈隽终于把事情全部坦白完,她才冷着脸开口道:“沈隽,此事非同小可,我觉得,咱们必须得告诉祖父!” 第147章 为什么是他 沈隽脸色瞬变,一伸手拦在沈清妤跟前,眉头紧皱,“堂姐,你分明答应我,不会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沈隽,你知不知道这件事的轻重?这是你能随意处置的吗?” 沈清妤也有些脾气上头,指着沈隽教训道:“你出生沈国公府,又是圣上钦点的万胜侯,你还记得你第一出征的时候说的什么话吗?”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她盯着沈隽,眼底带了一些恨铁不成钢,“这就是你的所作所为吗,明明知道那些少女受尽折磨,却为了明哲保身,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们一个香消玉殒?” 沈隽后槽牙咬得发紧,声音都有些不自然地抖动。 “堂姐,你听我解释……” “我不想听!” 沈清妤看着沈隽的眼神,满是毫不掩饰的失望,“沈隽,北疆那一场仗到底发生了什么?” “为什么回来之后,我那个鲜衣怒马,为国为民的弟弟,就成了如今这个没有担当,自私自利的模样?” 沈隽下颌线因为用力绷得发紧,眼眶微微发着红。 “就当是我妇人之仁,是我没有远见,我做不到你这样运筹帷幄的算计,这件事我定然要禀告圣上,救出那些受苦受难的女子!” 说着她猛地一推沈隽,厉声喝道:“让开!” 沈隽这会也是牛脾气上来,铆足了劲儿硬拦在沈清妤面前,怎么也不肯退让半步。 即便他不可能对沈清妤动手,但是到底武力悬殊,力气又相差甚远,沈隽铁了心不让沈清妤走,便不动如山犹如一道铁关口,死死堵住沈清妤的去路。 “沈隽你别逼我……” “堂姐当真觉得圣上什么都不知道吗?!” 他骤然放大的声音吓得沈清妤一怔,一时间推拒拉扯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太子牵头,涉及朝中诸多大臣的腌臜事,甚而地点就在京郊,姐姐,你不是没见过当今天子,以他的权谋纵横之术,你真的觉得圣上没有听到半点风声吗?” 沈清妤一愣,一时间没有吭声。 “我记得堂姐跟我提过一嘴,圣上去年五皇子不愿参加宫中上元夜,溜出来跟姐姐一起去了浮草善堂,第二天就被圣上叫去尚书房问询。” “连五皇子这种无伤大雅的小举动,圣上都密切关注,京郊那么多人,那么大的庄园聚会,怎么可能逃得过圣上法眼?!” 沈清妤神情一时间有些恍然,她怔怔抬头看着沈隽,下意识回道:“不会的,圣上专修德政,要是知道他最疼爱的太子犯出此等大错,一定会狠狠治罪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到后头几乎没了声响。 “堂姐也知道不是吗?当今太子能稳坐东宫靠的当真是才能吗,撇开嫡子的身份,也只有圣上独一份的疼宠了。” “论才能比不上五皇子,论仁德比不上大皇子,唯独骄奢淫逸,到处闯祸一桩,倒是在诸位皇子里称得上佼佼者!” 沈隽这话正说到了关键,一下让沈清妤彻底沉默了下来,半晌才慢吞吞开口。 “太子到底是皇后长子,自古立嫡不立庶,这也是情有可原,再说,虽然太子莽撞,但到底这些年也未曾做出太出格的事情,圣上难免也疼宠……” 她没有再说下去,在沈隽不吭声的沉默里,自己先找到了一个虚无缥缈的答案。 “这个庄子的存在,不是一天两天,是几个月,乃至以年为单位,天下脚下,盛京城外,就这样发生丧尽天良,惨绝人寰的事情。” “所操纵者,还是当朝太子,和无数朝廷重臣。” “堂姐你又有何自信,我捅穿此事之后,就当真真相大白,坏人得到应有的惩处,少女重回往日的安宁?” 沈清妤怔怔地抬头看着沈隽。 “说不定,可能我要检举的消息刚刚传出去,那边就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了!” “你住口!” 沈清妤到底按捺不住情绪,大声吼住沈隽。 她盯着沈隽,眼底愤懑难隐,却又带着无尽地惊疑:“若是像你说的这样,那我们沈国公府满门上下守得是什么?” “又是在效忠何人?” 她深吸一口气,“沈隽,你知不知道,你今天说得任何一句话,都能叫你万劫不复?你是不是当真忘了当初三叔是怎么教育你的?” 沈隽却也静静地看着沈清妤,“我只知道,我先爱民,再忠君。” “你!” 沈清妤气结,她重重呼吸了几口,看上去仍旧没能把那份气性按压下去,却也没有再跟之前那般,执着着闯出门。 她沉默了半晌,就在沈隽犹豫着要不要再劝的时候,沈清妤突然开口道。 “既是这般,此事先……按照你的法子走吧。” 沈隽长眉一挑,还未吭声,沈清妤又连忙补充道:“但并不代表我认可你今日的行径,日后要是再出现类似的事情,我绝不会跟今日这般帮你隐瞒!” 看着沈清妤瞪着自己,一副跟你没完的模样,沈隽却松了一口气。 无妨。 万事开头难,但只要开了这个头,等到这件事处置之后,沈清妤自有眼睛,自会看得清这未来种种,知道自己如今忠心之人,到底是何等无情无义的道貌岸然之辈! 想到前世满门覆灭之时,沈清妤早已嫁给五皇子赵泊简,甚而已经怀有身孕,然而并未逃过圣上的追杀。 赵泊简跪在尚书房门口,为爱妻求,为未出世的孩子求,为沈国公府满门磕头三天三夜,也没有换来圣上任何的仁慈。 一杯毒酒送到五皇子府上。 等到赵泊简连滚带爬冲回府上的时候,只看见杯盏落地,佳人玉殒。 “沈隽……沈隽!” 沈清妤几声方才唤回了沈隽的神志,她疑惑地看着沈隽,语气里满是不解:“你这些日子到底怎么回事?” “前不久行踪不定,好不容易冒出来,就是让我帮你办事,现在又在这出神,你是不是还瞒了我不少事情?” 她皱了皱眉,冷不丁开口道,“那个江淮烨,你怎么猜到一定是他?” 第148章 利用 这头屋里还在叙话,那边云苓与几位世交寒暄完,特特寻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花丛,一边随心赏花,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菱荷还有月牙叙话。 “小姐,他在东北角的回廊,跟人叙话。” 兰戕后一步到来,贴在云苓耳侧低声说道。 云苓点了点头,又随口问道:“我那位大哥呢?” “被侍卫追到回廊,现下正在外院内间更换衣物,约莫半个时辰就会回来。” 兰戕声音没有起伏,透着一股公事公办的意味。 云苓若有所思,半晌朝着菱荷招了招手,菱荷机灵得很,连忙凑上前,就听到云苓低声问道:“你是老太太的人这件事,大少爷知道吗?” 菱荷一愣,下意识回道:“老太太找上我的时候,大少爷还在外放,应当不知晓这些屋里头的事……” 话未说完,她猛地闭上嘴,被云苓一提点,一些没有注意的细节陡然重回脑海。 她张了张嘴,有些艰难地开口道:“大少爷……说不定真的知道……” 云苓眉毛一挑。 菱荷整理了一会思绪,才仔细跟云苓回忆,“那晚三少爷来屋里头闹事的时候,我跟仲灵去老太太那里的时候,正瞧见老太太似乎在跟人聊什么夜话。” “我们是在门口等了一会,春旭姑娘才叫我们进去的,那人应当是在后头等着我们叙话完离开,才重新出来的。” 她皱着眉头,越说越确定:“怪道我说在路口瞧见了大少爷的小童,遮遮掩掩地不敢跟我照面,奴婢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 “那人就是大少爷!” 云苓点了点头,“既然知道,现下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菱荷登时又惊又喜,对云苓竟然会这么信任自己雀跃不已,连忙凑上前仔细听着云苓的吩咐。 听了半晌,她眼神微闪,有些讶异地看着云苓:“小姐的意思是,让我装作暗投大少爷,帮他来对付小姐?” 云苓点了点头。 这个决议让月牙都有些侧目,一时有些惊讶地看着云苓。 菱荷倒是对这个要求没有什么异议,只是好奇地问道:“可是奴婢已经是老太太的眼线了,大少爷也知道,再去投诚,大少爷信不信另说,奴婢只担心,会不会有些多此一举?” 云苓摇了摇头,笑着道:“你又知道老太太和大少爷一条心了?” 这话说得散漫,却瞬间让菱荷瞳孔一颤。 她怔怔地看着云苓,一时间竟不知怎么接话,只愣神地听着云苓淡淡开口道:“当初在折颜轩你是怎么跟我说得,就怎么跟他说。” “江淮烨这等利益至上的小人,最会以己度人。” 菱荷终于了然云苓的意思,立刻朝着云苓躬身回礼:“是,奴婢这就去办!” 说完,便匆匆往外院进内院的通道走去,预备在那堵到换好衣服回来的江淮烨。 等到人影走远了,一旁的月牙才忍不住开口问道:“小姐,你不怕她真的投诚大少爷吗?” 说着,月牙忍不住眉头皱起:“之前她就轻易被老夫人收买,我当时就觉得,这种心思不纯的,不该留下来的。” “万一大少爷许给她更大的利益,谁知道她会不会转头把小姐卖了?” 云苓一边慢吞吞往着东北角走,一边笑着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咱们既然已经把她收入麾下,总是防备着她,人家也会委屈的。” 月牙却不能被说服,又忍不住开口道:“可是此事事关小姐安危,可大可小,交给她这样的人,我怎么能放心……” “她不会出卖我的。” 云苓声音异常冷静,“无论是为了利益也好,有没有一点真心也罢,菱荷如今都再清楚不过,这永安侯府的大染缸,不会有比我更适合的主子。” 她微微勾起嘴角,“她不是笨人,自然不会去投奔一个前程堪忧的主人。” 月牙仔细揣摩着云苓话里话外的意思,大约明白了里头的意味,不由点了点头:“确实,如今光明面上看,大房早就江河日下,即便大少爷暂时有老太太在后头撑着,也不过是秋后蚂蚱了。” “毕竟老太太可不止一个孙子。” 云苓拨弄了一瞬手腕上的串珠,眼前已经渐渐出现了林重模糊的身影,刚刚结束跟其他几位同僚的交谈,正互相道别,慢吞吞往云苓这个方向走来。 她低低地笑道:“况且,没有这样一个人出现,以江淮烨的戒备心,如何肯轻易相信我?他那么自视甚高,那就让他自作聪明个够!” 话音一落,她抬手挥了挥,兰戕立刻会意地找了一个地方躲了起来,偌大一个角落,只留下了云苓,月牙还有缓缓走来的林重。 林重眯着眼,远远瞧见正在不远处赏花的云苓,她这会形单影只,身边只一个娇弱的丫鬟陪着,另外两个也不知去哪了。 主仆两人脸上都带了些愁容,拨弄着面前的鲜花,胡乱发着牢骚。 “小姐,待会三少爷进来,怕是又要给你找不痛快了!” 月牙一边用余光瞥着林重靠近,一边皱起眉,按照云苓先前教授她的那样演戏。 “都怪那位姓苏的姨娘,狐媚惑人,把三少爷迷得团团转,害得三少爷眼中半点容不下小姐,如今都是这副样子,等她生下孩子之后,小姐还怎么在府中立足?!” 云苓叹了口气,“这都是我的命,谁让我是他的妻子了?” “你也知道到底我只是商贾之女,出身不好,既然嫁进了这永安侯府,外头看着都觉得我攀上了上好的婚事,谁知道里头的苦楚?我身后又没有什么靠山,怎么敢跟他起冲突?” 她说着低下头,默默垂泪,“只不过打落牙齿肚里咽,求着日后别把我扫地出门就好了……” 冷不丁斜刺里伸出一只手,往云苓肩膀上一摸。 “啊!” 云苓浑身一弹,惊恐地回头,正瞧见林重满脸横肉堆出一个堪称恶心的笑容。 “江小娘子,这是心里有何苦楚,可否跟在下说说?” “在下向来怜惜美人,最不忍看到这般美人受委屈了!” 第149章 局中局 云苓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脸上有些显而易见的慌张。 “林大人!” “你怎么在这……” 她左顾右盼,显是十分忌惮林重的样子,手足无措地一把攥住月牙的手,拉着人就想离开。 “月牙,咱们快走!” “哎,且慢!” 林重一步拦在云苓跟前,死死地挡住她的去路。 一边欣赏着云苓面上惊恐害怕的神情,一边眯着眼睛高深莫测道:“听闻今日沈家小侯爷也要出席宴会,怎么,少夫人没有与小侯爷见面吗?” 云苓知晓他是在影射揽星阁一事,那日沈隽为了救下云苓,暗示了林重,自己跟云苓关系匪浅。 林重如今明显是在试探她跟沈隽的关系。 她需得捏住尺寸,既不能让林重对揽星阁一事怀疑,又要让林重误以为,她已经是沈隽玩够了的弃子。 云苓下意识抬头瞪着林重,又慌张又生气道:“此事与林大人并无关系!” 她又气又急的模样,让林重眼神一闪,这姿态,当真像是一个被戳中短处的怨妇! “况且,小侯爷天之骄子,又岂是我这等民妇想见就能见的?如今我丈夫已经无罪释放,官拜五品,还请林大人慎言,否则招致祸患,大家都没有好下场!” 听着这一出外强中干的威胁,再看着云苓这会连跟他对视都不敢,林重愈发确定心中猜想。 多半是沈隽那个纨绔已经玩腻了这个妇人,他就说嘛,堂堂沈国公府最有出息的小辈,怎么可能会栽在一个已为人妇的女子身上? 如今瞧着云苓色厉内荏的样子,约莫是还想借着沈隽的威势来吓唬他,怕他当真做出什么事情来。 他心里冷嗤一声,不知好歹的贱妇,真当自己是什么高岭之花了? 多少美人想尽办法倒贴他林重都没机会,她还有脸在这里跟他拿乔,真以为自己跟了沈隽几天,就成正经侯夫人了? 想到此处,林重不光不退,反而得寸进尺地往前迈了一步,与云苓几乎只隔着半人的距离。 “祸患?什么祸患?” 林重放肆大笑,“这成婚之后,不知检点,斡旋在男人堆里不清不楚的,分明是江夫人你啊!” 月牙再也忍不住林重对云苓的欺侮,下意识一步横在云苓跟前,“不许侮辱我家小姐……” 林重哪里把她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抓着月牙的手腕往一旁狠狠一搡! “轮得到你一个贱婢多嘴?” 说完,一把扣住要去搀扶月牙的云苓的肩膀,把她整个人拎了起来,满是横肉的脸瞬间凑到云苓脸旁,盯着她娇美倾城的容颜,垂涎三尺。 “我说江夫人,与其没有盼头地等着那位人中龙凤,不如看看我林重!” 云苓猛地回头,林重越凑越近的丑脸,眼里泛着毫不掩饰的欲望与攻击性。 “好歹我也是当朝权臣,如今的朝堂新贵,背靠的那可是皇后娘娘的母家,比你那个窝囊废相公不知道好多少倍!” 云苓下意识想往后退,林重却死死地箍着她的肩膀,怎么也不肯让她退却半步。 “江少夫人,好好想一想,有我做了你的靠山,即便你是商贾出身又如何,这盛京城,除了那几个煊赫的世家,谁敢跟我林重碰一碰?” 嘴上说着,手下愈发不满足,干脆伸手往云苓的纤腰上捞去,眼见着就要把人箍进怀中…… 云苓突然屈腿往林重的下身重重一踢! “啊!!” 林重惊叫出声,疼得立刻松了手,抱着下身痛得几乎站不稳。 “贱人,你这个贱妇!三番两次对我动手,我今天,今天一定不会放过你……” 他踉踉跄跄几步想往云苓身边冲去,月牙早已爬起身拦在云苓身前,死死地挡住林重的去路。 身后云苓却一手按着月牙的肩膀,手中一根簪子已经捏在掌心,冷冷地盯着面前的林重。 “林大人还是好自为之,在揽星阁我能伤你一次,今日,你猜我敢不敢跟你豁出命来?!” 她这话瞬间让林重回想起揽星阁中,原本面对虚弱的云苓,林重以为自己百分百就要得手了,却反被这贱人用簪子刺出血的经历,下意识浑身一哆嗦。 一番挣动,云苓这会发髻也有些飘散,几缕鬓发凌乱地搭在她面颌上,唯独一双眼睛始终炯炯有神,冷冷盯着林重。 “我夫家永安侯府虽比不上那几位世家烈火烹油,却也是有些底子的高门显户,祖上也是得了先帝荫庇的,不管如何袭了爵位,到底比林大人如今还是一介平民身份来得好!” “除非这永安侯府倒了,不然任凭林大人如何朝堂新贵,也休想我云苓低头!” 她抖着身子,话说得色厉内荏,瞧着在给林重放狠话,实则却只敢躲在月牙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后走。 林重捂着下身,痛得走不了路,只能抖着身子恶狠狠地威胁道:“小贱人,你别栽在我手里,不然我肯定……” 后头发狠地诅咒,云苓已经听不清了,她一副惊惧害怕的样子,跟着月牙躲进了回廊深处,直到确定林重彻底看不见,她才慢慢站直了身子。 把鬓发的发丝捋到了耳后,拍了拍月牙的肩膀,皱眉问道:“方才有没有摔痛,我瞧他力气用得忒大。” 月牙连忙摇了摇头,怕云苓不信,还专门撩起袖子给云苓看。 “奴才方才卸了力气,他挨上的时候,就主动摔了出去,没有真的摔痛多少。” 云苓这才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道细微的声响。 下一刻兰戕凑到她的耳边低声道:“小姐,那位大少爷已经忍不住出来了。” 云苓眉头一挑,旋身跟着兰戕走到她专门找到的一处空地,那地方位处虽高,但地势隐蔽,既能把底下花园的景象一览无余,又能不让下头的人察觉端倪。 云苓只一低头,就瞧见江淮烨忙不迭地凑上去,殷切地扶起了林重。 “哎哟,林大人,这是出了何事,您怎么回这么狼狈?” 林重本就憋着气,又因为云苓下了面子,迁怒江淮烨,猛地推开他要搀扶的手:“滚开,用你这个小官多嘴?” 江淮烨却不气恼,反意有所指道:“可是因为我那个三弟妹?” 第150章 买卖 林重神情一顿,下意识侧目看向江淮烨,揣度着他的意思,一时间没有吭声。 江淮烨却从林重的沉默里感受到了默许的意味,重又伸手去搀扶林重,这一次,林重没有一如之前那般拒绝。 他被江淮烨扶着站起身,瞧着他伺候周到地帮忙拍去身上的灰尘,又细心地帮他整理好褶皱的下摆,直到收拾的林重体体面面,衣服不染灰尘才站直身子。 “在下瞧见林大人下摆应该是被石子扯出了一块缺口,如若不然,劳烦林大人跟我去外院走一遭,在下预备了更换的衣服,俱是崭新的,可供林大人挑选。” 他态度不卑不亢,却又给足了林重台阶,说完也不急切,双手交叠着站在一侧,笑着看向林重,一副全凭他自己打算的模样。 林重上上下下打量江淮烨一会,才拍了拍袖口,突然笑道:“大少爷外放几年,这京中的礼数倒是没忘啊!” 江淮烨心跳起飞,面上却全然不显露,只仍旧守礼自持地站着。 瞧见他这副正经的模样,林重心里嗤笑一声,面上一边环视着周围情况,一边背着手,斜眼看向江淮烨。 “说吧,想要求什么,名?利?” 他背着身子,语气里带着一丝看透人心的讥讽。 江淮烨却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林大人呢,又想求什么?” 林重脸色微变,看了江淮烨半晌,陡然放下脸,阴恻恻地开口道:“我的事情,想来还轮不到江大少爷过问!” 他句句称呼大少爷,半点不提江淮烨好歹外放回来,也快要荣升四品。 显是根本不把江淮烨那点子官职放在眼中,只把他当作一个普通勋爵家的纨绔子弟对待。 江淮烨脸上却不恼,说话仍旧和煦:“揽星阁一事,回府之后,家母也曾与我提起过,是家母办事不利,惹林大人不痛快了!” 这事却是直接戳到了林重的痛楚,他脸色已然难看的带了几分警告。 江淮烨却恍若未闻,仍旧自顾自地开口,“只是关于此事,淮烨始终有一事想不通,还需林大人指点一二。” 林重心里压着火气,只冷声道:“少在这虚张声势,有话直说!” 江淮烨也不绕弯子,“当初林大人在揽星阁受伤,回来怪罪我娘亲送一次货,赚两分钱,这件事我娘亲却是实在冤枉,能得林大人赏脸已是江家天大的造化,哪里敢冒险做出此等混账事?” “而且,” 江淮烨话锋一转,意有所指道:“能让林大人硬吃下这暗亏的人,想来也不是凡人吧。” 林重眼神微闪,抬头看向江淮烨,看着这位后生眼底墨色的瞳仁里掩藏着刻意压抑的野心和算计,宛如一只蓄势待发的猎鹰。 有意思。 林重态度陡然一转,伸手拨弄着一旁的花草,冷不丁开口问道:“不用变着法在我这套话,那位的身份,不是你我两人能够乱议的。” “死了一个女人无所谓,平白给自己惹麻烦,不值当。” 江淮烨心头一跳,下意识估量着林重这句话里的分量,越来越心惊。 一位不光让林重忌惮,甚而到底害怕招致祸患,因此讳莫如深的人物,这整个盛京城也数不出两只手! 这等人物,怎么会跟云苓有了往来? 他心底揣测,眼珠却陡然一转,若有所思道:“若是此等人物,又怎会为了一棵小树,放弃一整片森林呢?” “这个道理,林大人应当比我更懂。” 林重微微偏头看向江淮烨,就听他侃侃而谈道:“这世间万物,最想得到的,便是得不到的。” “只是到了林大人这个地位,身份权势都已非常人能所及,想必应当是愿意为了些心头好,多多花费些心思。” 林重嗤笑一声,“这话还算有点道理。” 江淮烨说着朝着林重一拱手,“在下斗胆,想跟林大人,做一桩买卖!” “买卖?” 林重不屑道:“又想跟你那个没用的娘那样,让我睡一晚上贱人,就敢舔着脸找我办事了?” “我说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我犯得着为了一个别人玩过的破鞋,费心思给你帮忙,你们江家打的一手好算盘,也未免太把自己当人看了!” 江淮烨却不恼怒,反意有所指道:“据我所知,我三弟妹嫁入府上时,三弟就随军出征,逃兵归来至今,两人面不合心更不和,怕是还未有圆房。” 林重猛地扭头,眼睛一亮,“此话当真?!” 他那一脸贪婪相,并着江淮烨的满脸算计,全然落在云苓眼中,看的她直犯恶心。 她再清楚不过,林重此人最为好色,尤其喜好处子之身,往前甚而还专门下江南挑选扬州瘦马,端的是十足的淫佚下作的狗东西。 今日之事,她虽是算准了江淮烨必定会拿她当诱饵来跟林重投诚,却也决计想不到江淮烨竟然也能想出这么下作的手段。 也难怪能在永安侯府那犹如粪坑一般的大家里头,混的如鱼得水,说到底都是一路货色罢了! 云苓按捺着心绪万千,强逼着自己继续低头看着下方两人的对话。 江淮烨的声音依旧沉稳:“再说想来林大人也知道,当初我这弟弟娶那位云家女子,不过也是图她身后的泼天富贵,如今侯府蒸蒸日上,已经不需要万两银子填补缺漏。” “更兼他又与那位身份莫测的外室有了孩子,怎么看,我这位三弟妹日后在永安侯府的日子都堪忧了!” 林重眼神一闪,转头看向江淮烨,“你意思是……” “春宵一度,哪比得上洞房花烛了?林大人白得了一个天下第一富商的亲家,何乐而不为?” 林重的喜色再也这挡不住,登时仰头放声大笑,声音里满是毫不遮掩的得意与嚣张。 “好好好!江大人果然是聪明人,有你这份悟性,在这朝堂上,何愁不能青云直上呢?” 江淮烨一拱手,谦虚道:“小生到底在朝中无甚根基,家中又出了情况,未来还是需要有贵人提点,方能进步一二。” 林重自然也明白他的意思,放下背着的手,拍了拍江淮烨的肩膀。 淡声道:“江大人有话不妨直说,看林某能否尽绵薄之力。” 第151章 报应 江淮烨顿了顿,斟酌着修辞,慢声道:“晚生听闻,圣上封禅一事,似乎将要迫近?” 林重脸色瞬变,眼睛陡然瞪大,惊疑不定地盯着江淮烨,问话的声音已然带上了几分警告性质的试探。 “谁告诉你的?什么时候知道的消息?” 他甚而逼近了江淮烨几分,一双眼睛死死地锁在江淮烨的身上。 江淮烨心里打转,面上却毫不惊慌,只慢吞吞开口道:“林大人应当知道,舍弟那位塞外带回来的外室,近来很得圣上赏识。” 点到为止,却让林重自己在脑海中补全了剩余的消息。 林重皱眉看着江淮烨,却根本想不起来封禅一事何时告诉了苏锦时。 这等朝廷密事,她苏锦时区区一介民女,即便受圣上赏识又如何,岂能擅自把此事到处张扬? 他下意识要出口质疑江淮烨,却又瞬间住嘴。 猛地想起之前户部侍郎曾跟他透露过一嘴,那日他在尚书房,听闻那位姓苏的娘们给圣上献了一招旷古烁今的绝计。 说是若这一计能成,可让整个大梁的国力增加百倍不止。 事关未来战事军政,户部侍郎到底也没有跟他透露太多,但是想到封禅一事涉及到圣上安危,若是为此提前征用那一招奇计,似乎也并无不可? 想到此处,林重心中已经信了大半,却还是小心翼翼地试探道:“苏小姐还跟江大人说了什么?” 听到这句,江淮烨心知此事已经八九不离十了,想来林重已然信了他的说服,只是还要试探底细。 他须得谨慎再谨慎,方能林重彻彻底底信了他的话,好助他一臂之力。 江淮烨垂眸沉吟半晌,却没有立刻回答,只微微凑近了半步,压低了声音道:“林大人应当清楚,这种事,那位是不会告诉我的。” 林重眼睛闪了闪,抬眼看向江淮烨。 瞧见他眼底带着你知我知的暗示,声音轻飘飘地回道:“林大人应当是知道的,我那位三弟,算不得什么聪明人,又有些刚愎自用,不是很能藏得住话。” 林重瞬间了然,恍然大悟地仰头跟江淮烨交换了一个眼神。 他笑着拍了拍江淮烨的肩膀,终于放下了戒心,干脆直接地问道:“说吧,小江大人,有什么能帮你忙的,我林某必定尽力为之。” 江淮烨也不跟他客气,开门见山道:“此番封禅之行,不知随行文官可有定下,卑职斗胆,想毛遂自荐!” 说着,他朝着林重一拱手,十足是卑微恭敬地姿态。 林重略一思索就明晓了江淮烨的意思,“你想接管操办封禅之行的大任?” 江淮烨没有吭声,态度已然是默认。 林重突然哼笑了一声,“你知道这是多大的差事吗,你区区一个六品……” 江淮烨心里一咯噔,听着林重的态度,只怕是不愿意,咬了咬牙,仍旧递了台阶,“若是有机会,能在一旁观瞻,也是晚生一大幸事!” “倒也不是不行!” 林重话锋突然一转,听得江淮烨一时间竟是愣在原地。 他看着林重慢腾腾走到自己身侧,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道:“算你小子运道好,这两年贵妃一脉与皇后一脉斗得厉害,偏偏这一趟封禅之行的差事,落到了五皇子的头上。” “太子爷身边的人都被贵妃那边摸了透彻,正愁没个贵妃那边不熟悉,又是能信得过的自己人,在里头帮衬,你赶上了好时候!” 江淮烨眼睛瞬间一亮,听懂了林重的言外之意。 他不光能操办封禅之行,甚而还能借此进入太子党派! 若能得到太子一脉相助,相信以他的本事,日后封侯拜相绝不在话下! 江淮烨立刻跟随着林重转过身,恭恭敬敬地作揖,“请林大人栽培,晚生定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说着,竟是要给林重直接下跪! “哎哎,受不起受不起!” 林重连忙虚虚地扶了一把,道貌岸然地拍了拍江淮烨的肩膀,意有所指道:“我跟你爹爹当年同朝为官,如今瞧见当年故友落到那样的田地,怎么也要帮他的子孙一把!也算是,偿还一点同朝情谊。” 这话说得虚假无比,林重当年可是靠着下作手段顶了同袍的功勋才混上了兵部的一个小官,一路察言观色上位,才有了今日的地位。 而江志毅虽然是个十足的废物,却也算得上是世家荫庇,当年三兄弟中科考进士三十六,比之江淮烨都要会读书的多,如何能看得起林重这等狡猾奸诈之辈? 但面上江淮烨却笑的愈发真诚,恭恭敬敬道:“难为林大人还愿意拉扯小辈,此等胸怀当真让淮烨敬佩!若不是高攀不上,我当真想叫林大人一声叔叔了!” 林重被他恭维得身心舒畅,他虽然身处高位,却因为立身不正,朝堂多的是对他阳奉阴违之辈,有的甚至连面上都不装,对他直接不假辞色。 可惜他为了地位只能隐忍,难得遇到江淮烨这等懂事乖觉的,只觉得贴心无比,当即搂着他的肩膀,大剌剌开口。 “贤侄,你放心,只要你帮我好好办事,有你林叔在一日,必定有你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江淮烨眼底闪过一丝阴冷,面上却愈发恭顺。 “那淮烨就先在这里,谢林叔栽培!” 顿了顿,又意有所指道:“也祝林叔,早日得偿所愿!” 云苓站在上方,俯瞰着底下两人凑在一处蝇营狗苟的模样,眼底愈发冷漠。 一旁的月牙听得咬牙切齿,“这大少爷真的跟大奶奶蛇鼠一窝!怎么能为了自己一点利益,想着法子去害小姐,他们一家都该去狱里吃牢饭!” 云苓安抚一般拍了拍月牙的肩膀,眼见着林重带着江淮烨转身离开,俨然是要换一处更隐秘的地方,深入探讨。 她平静道:“先下去问问菱荷那边的情况。” 看着月牙义愤填膺的模样,甚而连旁边的兰戕都带上了几分不忿。 都是女儿,自然能听得懂方才两人言语间的龌龊恶心,想到云苓为了永安侯府这般付出,却只落得这样的田地,愈发叫人心痛。 云苓却轻轻一笑,“不急,快了,报应总要来的。” 第152章 利用 几人转过回廊,正见着菱荷已经站在约定好的地方,搓着手等待。 一瞧见云苓走来,连忙迎上去,表情似是还有些愧疚。 “小姐,菱荷无能,不能叫大少爷信任,收为己用。” 云苓神情倒并不意外,一边撩着鬓发往前走,一边笑着随意道:“江淮烨又不是江淮之那种自视甚高的蠢货,他防备你原是正常的。” 菱荷一愣,小跑着追上云苓的步伐,有些好奇地问道:“小姐早就猜到了?” 云苓没有直接回答,反问菱荷道,“你是如何把他引到此处来的?” 菱荷摇了摇头,老老实实道:“我没有跟大少爷说小姐在此处,想着大少爷生性多疑,若是刻意说了小姐的动向,反倒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因而我只说了小姐把我支开,也不知要去做什么,就故意跑开了,果然大少爷跟在我后头摸过来了。” 云苓脸上带上了一丝赞许,“不错,是个聪明丫头!” 菱荷得了表扬,面上一喜,旋即神情却还是有些气馁,“小姐抬举我了,没有办成小姐交代的事情,是我没本事。” 云苓微微侧头,让月牙帮忙从头顶卸下簪子,把乱发重新梳上去。 轻笑了一下,随口问道:“他与你分别的时候,说了什么?” 菱荷一怔,听了云苓的话,立刻在脑海中把方才跟江淮烨说得所有话都梳理了一遍,斟酌着词句道:“奴婢不敢跟大少爷多说什么,怕被他察觉出端倪,只大少爷说我眼生,往前没在小姐身前看到我伺候。” “我说宴会事多,小姐身边缺个帮忙的,我算个大丫鬟,人手不够的时候也能帮衬一把,只是到底比不得月牙姐姐得小姐信任。” 云苓一边往前走,不远处就是湖心亭,四周无人,她便干脆领着几人到了亭子中央,由着月牙仔细帮她拆解发丝。 她发髻本就繁复,牵一发而动全身,被林重那么一糟蹋,这会须得把半边都拆下来重新簪上。 云苓朝着菱荷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继续讲,“你回的很好,江淮烨怎么说?” 菱荷思忖着道:“大少爷倒是没说什么,只问了我一些生辰,是否家生子,何时来府上伺候,左不过一些无用的问候之言。”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眼睛一闪,“哦对了,走的时候,大少爷问我家里有没有结亲,听我年岁近了。” 云苓抚着长发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向菱荷。 “我就说家里是有帮着相看,但并不催得紧,以后说不得会在府上多留两年,外头不一定比得上咱们府里。” “大少爷又问我,两年是几年,打算一直待在府上么?我只回说,暂未定下日子,不过总要出府婚配,成家立业的,也不好做一辈子丫鬟。” 菱荷一口气把所有的对话都重复了一遍,方才点了点头,“差不多就说了这些,大少爷就没话了,我眼见着时辰差不多,只能先走了。” 云苓垂头梳着发丝,轻笑一声,“谁说他不信你?” “我听着,他像是已经想到主意,怎么拿捏你的命脉了!” 菱荷一愣,看着云苓的眼神满是不解,“什么命脉?小姐这话,奴婢怎么有些听不懂了?” “你当老太太不让身边丫鬟出府嫁娶的消息,只有我一人知晓吗?” 云苓帮着月牙举起脸颊边垂落的长发,随手递给她,懒洋洋道:“他问你家里是否相看,多半是想借着你的婚事,把你许配给他身边的亲信。” “等你成了家,有了孩子,不费半点力气,就能叫你死心塌地,为他所用,他再想些法子,让你继续留在府里,你有了孩子牵绊,又要照顾丈夫,怎么可能不给他继续卖命?” 菱荷脸色霎时雪白,怎么也想不到不过几息之间,江淮烨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把她未来的路全部堵死,什么也不用付出,就能白得她这样一个卖命的。 “可……可我若是我不嫁了?” 她慌得语气也有些急迫,云苓抬眼扫了她一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大少爷未来说不定三品,四品大老爷身边帮衬的亲信,你觉得你父母会由得你作主吗?” 菱荷一时间慌了神,下意识朝着云苓求助:“小姐我……” “他等不到这一天的,”云苓含笑看着菱荷,只淡淡道,“只要你按着我的法子办事。” 菱荷连忙点头应是。 半晌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若不是当初她脑子突然清醒,转投云苓名下,随着侯府之间内斗愈演愈烈,她作为折颜轩的丫鬟,早晚会成为各房拉郎利用的对象。 可能是大少爷,也可能是二房奶奶…… 甚至于不需要她找上门,这些人就能在暗地里给她安排好陷阱,等着她跳进去,随时收为己用。 若她还是固执地跟随老太太,就是最大的蠢事! 云苓借着兰戕捧着的小镜子反光,看清了菱荷一应的神情变化,从惊惧,后怕,慢慢心绪落地,看向自己的眼神也带了几分感激敬佩,嘴角微微勾了勾。 菱荷不是笨人,用不着什么苦肉计,放她出去接触几次侯府人情冷暖,用不着自己出手,她就知道,到底该抱住哪一棵大树! 头顶月牙正梳着发髻,突然“哎呀”了一声。 “小姐,你这发髻在府上的时候,我用了穿针梳子,这会手边没有工具,发髻梳不过去……” 云苓却未放在心上,随口道:“那就换个发髻吧,不必那般繁琐。” 月牙一时间有些为难,倒是菱荷帮着解释道:“小姐你有所不知,你这发髻梳得是星河逐月,最是繁琐复杂,随便一个首饰就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若是有穿针梳直接穿进去梳好,倒是简单。” “若是当真要换个发髻,亦或是拆了头,怕是咱们要在这结结实实耽搁半个多时辰。” “半个时辰?” 云苓一时间皱起眉,“圣上待会就要到了,我还在这梳头,这像什么话?” 她豁然站起身,皱眉思量一会,“算了,左右这行宫这么大,一把梳子总是有的,咱们去寻一寻。” 刚转身,迎面便撞上一个眼熟的人物,正并着一行人招摇过市地往这处走来。 “娘亲,就是她,上回在古董斋抢我东西的那个女子!” 第153章 轮得到女人作主 这会正是秋高气爽,行宫两侧泛黄树木下一行女子珠玉环翠,环佩叮当,簇拥着正中央一位雍容华贵的妇人,和身侧一个娇俏可爱的少女。 云苓眼神一动,示意月牙松了发髻,一行人连忙以云苓为首,一字排开,朝着那二位恭恭敬敬请安。 “臣妇永安侯府三房江云氏,云苓,拜见长公主,宁安郡主,问长公主,郡主安。” 长公主与宁安的容貌有八分相似,两母女论长相活脱脱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只是宁安娇蛮俏丽,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应是随了平南将军。 分明相似的五官,长公主却无端多了几分端庄秀致的威仪,现下面容瞧着跟菩萨一般慈眉善目,一双眼睛里却半分未见笑意。 “你就是皇帝破格特赦的那位光禄寺少卿江淮之的妻子?” 她上挑的眼线在云苓周身逡巡一番,眼前的女子一身绛红色长裙,愈发衬得整个人冰肌玉肤,发髻一半梳得板正,另一半去披散在侧脸,让本就明艳的长相,更添了几分妖冶。 瞧着就不是守礼安分的人物。 长公主收回目光,声调懒洋洋地开口:“云苓,这名字听的耳熟,江南织造的云墨为与你什么关系?” 两句话,云苓已然听出了长公主的敌意。 张嘴就提江淮之是“破格特赦”,显是不满圣上对江淮之的处置,这也自然,长公主本就是嫉恶如仇,敢爱敢恨的性子,不然也不会以死相逼,忤逆先皇后,非要下嫁平南将军。 能养出宁安这种耿直的性子,长公主必然也是非分明,想来是看不上圣上为了一点利益,就公然视律法为无物,江淮之这种特例,简直是对所有在前线拼杀的战士的侮辱。 无关乎要迁怒到她身上。 再说自她嫁到永安侯府,云墨为担忧爱女处境,这两年也借着上供贡品,进宫觐见的时候,顺路探视云苓,长公主作为经常在公主府和紫禁城走动的,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云墨为的女儿? 心里这般想着,云苓面上却仍旧恭敬地回道:“回禀长公主殿下,臣妇之父正是江南织造云墨为。” 长公主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难怪见你面生,本宫在盛京名媛圈子里也有些年纪,倒是对你没什么印象,原是江南商贾之家。” 云苓只笑了笑,没有接话。 倒是站在一旁的宁安郡主,听不懂两人之间的机锋,她性子本就急切,忍不住拽着长公主的手道:“娘,你跟她客套什么?” “苏姐姐不都说了吗,不过是仗着自己有钱,变着法地刁难人,还有脸道貌岸然地帮古董斋老板声张正义,谁知道自己在背地里还不知道多刻薄尖酸?!” 看着宁安比之之前在古董斋遇见,还要对自己抵触的态度,云苓不由皱起了眉头。 苏姐姐?苏锦时?! 她什么时候跟宁安这般交好的? 这些日子云苓在永安侯府和茶歇楼来回奔波,又连着二房连番找事,疏于留意三房,只听说比起江淮之,苏锦时去宫中反倒更勤快一些。 还因着这件事被江楚氏抱怨了两句,说哪有女子天天大着肚子抛头露面? 只可惜话还没来得及训斥苏锦时,就被江老夫人劈头盖脸一通训斥,说那是圣上传召,事关日后整个永安侯府的体面,轮得到她指指点点? 骂得江楚氏缩头缩尾,别说敢在苏锦时面前置喙,连带着把人伺候地跟公主一般。 云苓眼眸微闪,之前便耳闻苏锦时此番向圣上提了一个能大增军力的法子,想来因此与平南将军一家多有往来,也是应当。 只是她没想到,不过这么几日,就能叫宁安追着喊着叫姐姐,确实有几分本事在身上。 宁安见云苓半晌不开口,又见她散着长发,娇媚逼人的模样,苏锦时之前与她讲得种种瞬间涌入脑海,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你这人怎么那么喜欢抢别人东西,抢我古董就算了,怎么连别人的相公都要抢?” 云苓皱了皱眉,抬眸看着宁安,竟有些听不懂她说得话。 “我?抢人相公?”她有些疑惑地看着宁安,“谁的相公?” “当然是苏姐姐的啊!” 宁安回复的理所当然,听得一旁的长公主都一时间怔住。 云苓上上下下打量宁安半晌,眼神宛如在看一个傻子,“郡主,江淮之的正妻,似乎,应当,还是臣妇。” 宁安却连半点迟疑都没有,理所当然道:“区区夫妻之名而已,又不代表什么,苏姐姐说了,不被爱的人才是小三。” “你跟那个姓江的,既无夫妻之实,又无儿女牵扯,成婚的时候,人家就出征了,根本没有把你放在眼里,哪里比得上跟苏姐姐,他俩情投意合,感情甚笃,偏偏多了你,横在其中搅合,要我说,你就该自己退出,别当那碍眼的……” “轻烟,闭嘴!” 不等宁安说完,长公主先一步低声呵斥住宁安,看着她的眼神也带了些不敢置信。 “你这说得都是什么话?平日夫子上课不见你往心里去,怎么这些乌七八糟的话都进脑子了?” 长公主显然带了些怒意,压低着嗓音在宁安耳边低斥。 然而宁安却浑然不觉,声音愈发抬高:“我哪里说错了?她本来就是自作多情非要赖在永安侯府,现如今人家两情相悦的小两口回来了,她弄得一副可怜模样给谁看呢?” “那两年江淮之死讯都传回来了,她作什么不和离?又没人逼着她留下来!” 长公主听她越说越不像话,正想开口训斥,倒是云苓先笑着开口道。 “宁安郡主可能是有些误会了,自江淮之入狱起,我没有一日不想和离的。” “不让和离的不是我,是整个永安侯府。” 宁安一怔,一时间有些听不懂云苓话中的意思,“怎么可能……苏姐姐分明说……” “苏姑娘没有告诉郡主吗,我第一次跟江淮之提和离,是在京中内狱,当时苏姑娘正在一旁,听得清清楚楚,看得分分明明。” 她嘴角微微勾了勾,“许是臣妇困于内宅,不懂这些年盛京城外头的变换。” “何时和离一事,轮得到女人作主了?” 第154章 添麻烦 这话一出,宁安郡主与长公主俱是无言。 云苓态度不卑不亢,甚而唇角还带着笑意,“诚如长公主所言,商贾之家,又怎敢与勋爵门户一争高低?” 她眼神落在宁安身上,瞧见她在自己的凝视下左右乱看,心神不安,淡笑了一声。 “自江淮之回京,从大狱到祠堂,家宴到日常闲谈,我一而再再而三要求与江淮之和离,苏姑娘分明都在场看的清清楚楚,怎么,江淮之不同意反倒怪我不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那待要我如何,一根白绫直接在屋里头吊死吗?” 说到后头,已有些疾言厉色的意味,听得一旁的月牙菱荷几人心惊胆战。 长公主何等身份? 连当今圣上都要恭恭敬敬的长姐,如今被云苓当着面训斥她的女儿,即便当庭不发作,日后也怕是要找云苓的麻烦了。 一时间场上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齐齐盯着两人的动静。 宁安被训斥地有些拉不下脸,下意识拽了拽长公主的衣角,眼睛却还是看着云苓,小声驳斥道:“我也没那个意思……我就是……我哪知道你府上的事情?” 她好容易抓到了一点救命稻草,倒是理直气壮了起来。 “我一个外人,你们府上那些歪门邪道的事情我怎么清楚?况且,如今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怎么就能保证你说的就一定是真的?” “那郡主如何就相信苏锦时说的一定是真的?她又不是一面之词了,她又是百分百正确了?” 宁安猛地闭紧嘴巴! “郡主自小在国子监读书,想来也听过一句,未知全貌,不予置评吧?!” 云苓却没有半点饶过她的意思,嘴角勾着笑,眼底的冷意却彻底把宁安堵到了死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好伶俐的一张嘴!” 冷不丁一旁的长公主突然开口。 她说的随意,话语里却带着不可护士的威严,让所有人瞬间风声鹤唳,吓得齐齐为云苓捏了一把汗。 长公主垂眸看着云苓半晌,突然笑了一声,“这话单是驳斥宁安,还是要骂给做母亲的我听?” 不轻不重一句话,犹如万钧之力瞬间压在了云苓的头顶。 她抬眼与长公主对视片刻,不慌不忙地跪了下去,带的身后的丫鬟也连忙跟着跪了一地。 “云苓不敢。” 长公主轻笑了一声,没有再看云苓,反而带着宁安径自走进湖心亭,挑了一个位置坐下。 隔着人群看着前头跪的身子板正的云苓,繁复的锦袍压不住她挺直的脊骨,披散的侧发遮掩的五官,仍旧盖不住高挺的鼻梁。 她半点没有因为突如其来的为难而流落半点怯弱慌张,只平静地跪着,甚而连眼神都懒得跟着长公主移动半分。 倒是一旁的宁安一时间有些如坐针毡。 她是因着这些日子跟苏锦时交好,听多了她在永安侯府的处境,一时冲动忍不住帮她出头,但是方才被云苓一番驳斥,她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不对。 如今又是在众人跟前给她难堪,又是带累她被自己母亲为难,她倒是成了往日父母训诫中,最最为她所不齿的仗势欺人的小人了。 一时间忍不住拽了拽长公主的衣角,小心翼翼凑到她身边低声道:“母亲,她说得也没什么错,是我一时冲动上了头,你就……就别刁难她了……” 长公主眼风未动,一边继续看着周边的风景,一边随意道:“怎么,她以下犯上,你倒是给她求情起来了?” 宁安声音更小,“那……那本来我也有说的不对的地方……要要不然,我跟她一起跪着好了!” 说着竟是赌气,一副要站起身,当真跪到云苓身侧的模样。 被长公主拽住手臂,狠狠瞪了一眼,这才绝了念头,不情不愿地僵坐在长公主身侧。 半晌,长公主才缓缓开口道:“好了,起来吧。” 得了这句话,云苓才被月牙和菱荷一边一个搀扶着,从地上起身,恭敬地垂手站在旁侧。 长公主未看她,只转头对着自己周围簇拥着的一众女眷丫鬟道:“本宫还有几句话要训诫江少夫人,就不耽误几位夫人们到处赏景了。” “观月,留两个体己的在身边伺候,你带着人好好陪几位夫人到处逛逛。” 长公主身边那位大丫鬟连忙躬身领诺,带领着几个丫鬟,等着后头的几位大臣家眷朝着长公主一一行了礼,才护送着她们离开湖心亭。 等到人走远了,长公主才慢慢收回视线,还未开口,面前的云苓先一步半躬身,朝着长公主导行礼。 “长公主宽宏大量,云苓冒失冲撞贵人,以下犯上,多谢长公主开恩。” 这一出,瞬间让宁安愣怔当场。 疑惑地看着云苓,“你谢什么?我娘不是罚你了吗,怎么还给你罚高兴了?” 长公主转头看了宁安一眼,眼里又是嫌弃,又是无奈的宠溺,半晌才看着云苓,笑着慢声道:“你倒是个难得聪明的丫头。” 两人你来我往的机锋,打得宁安愈发一头雾水,她本就是莽撞的性子,这下再也坐不住,嚯地站起身,着急道:“你们说什么呢,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这一出出的……” 长公主抬头瞪了她一眼,“你自己惹出来的祸患,往日我跟你爹爹都是怎么教导你的,再三说了要三思而后行,凡事不要冲动上头,不顾后果,你半点没往脑子里去!” “你那番话说得太过大逆不道,你是郡主,即便有错别人也不敢当面驳斥,她只是京中一介妇人,随意一句流言就能要她的命,她不得不驳斥你,还得驳斥地彻底,叫人挑不出错处,不然日后不知道多少人戳她脊梁骨。” 宁安被骂的想抬不起头,想反驳又忆起此事确实是自己招惹出来的,一时没了声音。 “后头那么多家眷瞧着,若我不罚她,别人只以为我是受制场合,不好出手,说不好背地里就针对她,来帮我出气,只有我当场罚了,这件事才算是一笔勾销了。” 说着,长公主又转头看向云苓,朝她一抬手,示意她起身,才缓声道。 “但也不能罚太过,走个场子,留你下来说话,让她们知道我是认可你的,省得日后以为你是我的眼中钉,肉中刺,没得给你添了别的麻烦。” 第155章 为难 云苓在长公主方才刻意遣散官眷的时候,就已经猜测了大半,只是她心底存着疑惑,她与长公主从无来往不说,还当着她的面数落了她女儿。 不给她找不痛快就罢了,如何还能想着法子维护她的体面? 长公主似是看出了云苓的疑惑,淡笑了一声,朝着她招了招手,“你过来些,此处人来人往,说不了几句话我就要走。” 云苓不敢怠慢,连忙往前走了两步,态度愈发恭顺。 倒是看的长公主笑了一声,“如今这也无甚外人,你倒是做出这副乖顺的模样,方才朝着我疾言厉色,半点不肯让步的是谁?” 云苓垂着眼眸,轻声道:“长公主可是有何吩咐?” 长公主倒也不介意她不回话,反笑了一声道,“其实本宫听沈隽提起过你。” 云苓猛地一怔,下意识想要抬头,又拼命克制住动作,只垂着脑袋,装作没有听清。 “方才人多,贸贸然提起,反而给你添了麻烦。” 长公主看了云苓一会,眼底难得带上了一些赞赏,“沈隽那小子,往日最是傲慢不可方物,本宫还是头一回听他用夸赞的语气提起一个女子。” “又说江淮之屠狗之辈,亏了你一个弱女子撑起侯府,又说你心思缜密,识大体,被轻烟冲撞了,也知晓维护公主府颜面。” 云苓头越垂越低,手心沁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对了,晚秋也是你关照轻烟教训的?” 云苓喉咙生涩,却还是努力自然道:“回长公主,是臣妇僭越,只觉那位晚秋姑娘行止太过,出门在外,顶着公主府的名头,还是多加收敛的好。” 长公主点了点头,赞许道:“你说的很好。” “也多亏你提醒,本宫多留意了那晚秋几次,确乎心术不正,借着公主府的名头,在外头行贿,发现的及时,好歹没酿出什么大祸。” 云苓微微颔首,“是长公主慧眼,臣妇只是误打误撞罢了。” 倒是一旁的宁安听得一愣一愣的,她迟钝了一会,才转头瞪着眼睛质问长公主,“沈哥哥什么时候同你说的,我怎么不知道,是他来家里了,怎么也不叫我?” “晚秋又是什么事?不是说她爹爹身子不好,叫她提前回家伺候了吗,怎么又成了……” 她眼睛越瞪越大,后头干脆气鼓鼓地双手环臂抱坐在一侧,鼓着腮帮子生气。 “作什么都瞒着我,连我的丫头都遣散走了,也不说一声,这便罢了,分明知晓我心悦沈哥哥,你们背地里见面,如何不带上我?” 长公主却不吃她那一套,斜了她一眼,“你大呼小叫做什么,还嫌方才不够丢人是不是?” 宁安原本背着身,一副随时起身要走的模样,这会听了,又只能别扭地转过头,一边耳朵乖乖听训,一边眼睛还瞄着外头。 “就是知道你心悦人家,才不带上你!” 长公主瞪着宁安,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说了多少回了,沈隽对你无意,绝无可能娶你为妻,往日对你的那点照料,一多半都是记挂你爹跟他的多年携手征战的情谊。” “你回回对上人家那副样子,不知分寸,得寸进尺,再多来几回,你爹以后还怎么在人家那里抬得起头?” 云苓微微松了松攥紧的手指,那点冷汗贴着她的裙摆渗透了一个角落。 宁安还有些不服气,“只是现在不喜欢我罢了,谁知道以后喜不喜欢,娘亲你这话说的也太绝对了!” “再者,我喜欢我的,爹爹相交爹爹的,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怎么又怪我头上了?” 长公主被她连着顶撞,也有些动气,到底顾及着还有外人在场,不好把私房话一股脑都训斥出来,只伸手戳了戳宁安的脑袋,警告一般道。 “等回去再教训你!” 说完也不顾宁安嚷嚷,转头看向站在下首的云苓。 她依旧低眉恭顺,长发微微披散,分明是弱柳扶风的长相,平白添了点濯清涟而不妖的不驯。 “先前,我是有些迁怒你。” 她摒弃了“本宫”的自称,云苓心知,约莫是要对自己说几句肺腑之言了。 “你丈夫逃兵被释,我很不喜。” 长公主说得极为直白,甚而提到“逃兵”二字时,都觉得脏了自己的嘴。 “且不说我夫君平南将军为国征战,如今还在床上养伤,就说这边疆战事哪个不是雨里来,血里去的?” “偏生他这么一个孬种,也亏得是勋爵门第出身,做了这等背德弃义的腌臜事!竟还能全身而退,我是为这战场拼杀的儿郎不值得!” 说着,她垂眸定在云苓身上,慢声道:“听你方才口吻,也算得上一个有骨气的,竟甘愿继续跟这种人同一屋檐下!” 长公主顿了顿,没有把话说尽,云苓却也明晓了里头的意思。 “你是把自己撇的干净,可你敢说,江淮之出狱为官,苏锦时受尽圣上器重一事,你们永安侯府没有获利,你作为江家三夫人没有半点好处?” “甚而连这所谓南望山庆功宴,我听闻,江淮之也跟着来参加了吧?” 她冷笑一声,“一个逃兵,来参加剿灭山贼的庆功宴,他倒也不嫌丢人!” 云苓默不吭声地听着长公主的训斥,再清楚不过里头的意思。 她一日不跟江淮之和离,落在长公主这一派刚正不阿的武将眼里头,那都是蛇鼠一窝的同伙,不管云苓如何辩解,怎样努力,都是徒劳。 贴上了“江淮之夫人”的名号,注定是要为人所不齿的。 心里瞬间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云苓突然在想,那沈隽呢? 沈隽也是这么想她的吗? 若是这般想她,又何必要一次又一次对她出手相救? 她思绪飘远了一瞬,又被狠狠揪了回来。 云苓抬眼看向长公主,勉强换了一副恭敬平和的神情,想要圆滑地避开这突如其来的审讯。 “长公主,云苓不过一介妇人,这些年江淮之种种,臣妇都不曾……” “长公主,宁安,你们来了怎么也不派人跟我和小弟说一声?” 第156章 欺负人 女子的声音听起来温软,云苓瞧见长公主和宁安郡主一时都换了脸色,眼底也带上了显而易见的笑意。 显然来者是与长公主一家相交甚笃的旧友。 随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云苓的心不自觉提了起来,一个莫名的念头席卷了她的脑海,让她呼吸都放慢了一些。 下意识在内心祈祷,千万不要…… “清妤姐姐,沈哥哥,我正要去找你们呢!” 云苓猛地合上眼,再睁开的时候,宁安已经蹦蹦跳跳地窜到了云苓的身后。 余光能瞧见她拽着一个人的衣角,撒娇一般的摇晃。 “我就说早点去找你们,偏偏娘亲说我不知礼数,非要带着我一个一个见过人,才肯放我走!” 沈清妤被她扯着袖子,看着她撒娇时候鼓囊囊的腮帮子,笑着道:“长公主说得有理,今日宴会来访众多,不乏皇亲国戚,更是要注意礼数分寸。” “只打发一个丫鬟来与我和小弟知会一声,我们来找你们也成。” 长公主瞪了宁安一眼,方才赞许地看着沈清妤,“这丫头但凡有清妤你一半懂事,也不用我这版操闲心了,只一味沈哥哥沈哥哥的乱加,哪里像一个出嫁的姑娘?” 听着长公主这话,宁安霎时两颊红透,一边不敢看沈隽,一边跺脚道:“啊呀娘亲,你胡说什么,人家哪有?!” 沈清妤看着宁安小女儿的情态,余光瞥了一眼一旁的沈隽,却见他心不在焉,自方才跟她撞见湖心亭这场面,一脑门冲来,面上瞧着仍旧同往常一般潇洒自然,实际沈清妤看得出来,一副心神全然挂在了云苓身上。 她心里暗暗纳罕,面上却是极为给这个小弟面子,打量着云苓笑着问,“这是谁家小姐,我怎么瞧着还挺面生?” 说着,她抬眼看向长公主,似是后知后觉一般,“是不是打扰了长公主的正事,要不我跟小弟先去别地转转?” 长公主忙摆了摆手道,“一点小误会罢了,方才已经解决了,正巧你来了,本宫还说没人聊天,你正好同本宫一起转转,轻烟这丫头实在吵得很,我最不愿同她一道!” 宁安被自己娘亲损了这一句,却不恼,反而注意力全然飘到了旁的地方,她眼珠子咕噜噜在沈隽和云苓两边转了一圈,拉着沈清妤的衣角试探问道。 “清妤姐姐你不认得她?沈哥哥在家里,从没跟你提过她么?” 沈清妤飞快地扫了沈隽一眼,未语先笑:“小弟每日在外头混吃混喝,回家不是憨吃酣睡,就是被三叔拎去校场练拳脚,连跟我说话的功夫都没有,怎么会跟我提什么姑娘?” 宁安登时松了一口气,又随即在心里嘲笑自己。 胡想些什么东西? 她一个已经成婚几年的妇人,出身是末等商贾之家,丈夫又是无人不齿的逃兵,除了家底算得上殷实,有那么几分容色,沈哥哥怎么可能对这种女子有意? 长公主却是多看了宁安几眼,才指着云苓朝着沈清妤道:“你不认得?” “说来与你们沈家也有点渊源,我记得你亲二嫂就是皇商家的小女,往日商会往来,同朝觐见,应当听过她爹的名字。” “就是江南织造云墨为,他的独女。” 沈清妤恍然,一副刚刚才忆起的模样,转头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云苓,笑着道。 “云先生在商会很有分量,我自是听过名头的,当时只听闻他那位独女嫁入了盛京城,万万两白银的嫁妆,很是出了些风头,倒是进了京之后,寻常往来不曾见人。” 长公主瞧着云苓始终垂眸不接话,一旁的沈隽这脊背挺直,不声不响。 冷不丁突然开口道:“沈隽倒是与浔野提过几次这丫头,本宫还以为,是沈国公府私下与云家有些交情。” 沈清妤飞快地扫了沈隽一眼,心里暗骂了一声。 她好心帮他这个混账弟弟遮掩,他倒好,连个口供都不跟她串,害得她应付完宁安,又要编排新的话。 面上却是笑着道:“长公主又不是不知道,一月倒有二十来日不在家,成日不是乱七八糟的地方乱逛,就是这个好友待着,那个老友陪着。” “说不好,跟平南将军在营里的时间,都比在家多呢!” 她转头瞪了沈隽一眼,笑着把话圆了,“跟将军又是忘年交,那些体己话,又哪里是我们这些家里人配听得?” 长公主被她说得要笑,三言两语就打消了她的怀疑。 顿了顿,她像是突然反应了什么,看着沈清妤笑着道:“怎么还一口一个长公主的,说了,要叫姑姑!” 不防备话题突然转到自己身上,沈清妤登时红了脸。 一时间有些踌躇,捏着衣角倒是不知说什么好,只喃喃道:“这,不合规矩……还没过门呢……” 长公主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早晚的事!” “再说了,原是泊简那混账对不住你,天天就操心那些乱七八糟的政事,又讲究什么太子不立妃,他做弟弟的不好越过一头,生生把你拖到了双十多的年纪!” “不开罪那混账,已是宣威将军夫妇宽厚仁德,识大体了,你叫我一声姑姑,本宫倒要看看谁敢置喙?!” 沈清妤眼看着这话题没完没了去,连忙岔开话题问道:“那这位云姑娘还有何事需要留下交代不曾?” “我瞧那边枫叶正好,想说正好与长公主一起去赏玩。” 长公主情知沈清妤不想多提婚事一遭,笑着起身道,“没有什么事,都说开了。” “江夫人,今日委屈了你,不耽搁你赏景,自便吧。” 等到长公主这句话出来,云苓这才松了一口气,躬身朝着长公主行了一礼。 “云苓告退。” 她抬起头,放下一直挡在侧脸的宽大广袖,沈隽这才有机会看清她现下的境况。 宛若玫瑰一般娇艳夺人的长裙配着少女始终长发披散,鬓发散乱的容颜,抬眼的时候,鸦羽一般的睫毛似乎还沾染着抖动的泪珠。 像一株被露水压倒的仙姝。 沈隽听到自己的胸腔不受控制地重重一跳。 云苓转过身,朝着沈清妤颔首示意,“沈小姐。” 沈清妤也被云苓狼狈的造型吓了一跳,却还是礼貌地回首示意。 云苓抓着裙摆,不动声色地吸了一口气,稳住声调还是转头朝着沈隽也行了一礼。 “拜见小侯爷。” 说完这话,就已经抽走她所有勇气,拎着裙摆,就想逃离现场。 看着飘散的裙摆戴起的长风,沈隽喉结动了动,也不知哪一根神经搭错,突然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 “江夫人还是梳梳头吧,这副样子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长公主欺负人了?!” 第157章 玉佩 湖心亭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因着这一句话,从云苓的发丝逡巡到沈隽那张吊儿郎当的俊脸。 他倒是把玩着环佩,态度无辜得很,朝着长公主一摊手。 “本来就在京都闹事跟宁安郡主闹了不快,如今这副样子,怎么瞧着都像是长公主来帮郡主出气呢!” 长公主看着云苓楚楚动人一张脸,脸上还擦着红痕,弱不禁风地宛如一支莲。 “确实是本宫没有考虑周到。” 她转眼打量着沈隽,笑了一声,“你倒是上心,往前私下就提了两回江夫人,现下这头发的是,本宫与清妤两个女子都没注意到。” “亏得你心细如发。” 这话说得却有些分量,已然不比之前来回打趣的氛围,一个回复不好,沈隽碍不着什么事,对于云苓却又是一场无妄之灾。 云苓的指甲无意识地扣紧了掌心,一股没来由的燥意堵在她的心头无处消散。 “这是自然!” 沈隽大剌剌地回道,甚而还探着头凑过去又瞄了一眼云苓的神情,惊得她退后了一步,似是受到了莫大的惊吓。 这宛如兔子的反应,反而取悦了沈隽,直起身笑得恣意。 “往日我在勾栏烟花之地,最爱看那些女子梳头,分明都是长发,男子只会束个无趣的马尾,偏偏女子就能想出千种万种的花样,打扮得花团锦簇,多姿多彩的。” 他抬手似是无意地划过云苓飘散的发丝,侧头思忖了一瞬。 “江夫人这发髻我倒还是头一回见,盛京里头流行的盘发多爱堆珠砌宝,似这种一根一根编出来的发辫倒是少见。” 云苓抬眼撞上沈隽看向他的视线,在对视的一瞬,她心里已然明白了沈隽的意思。 长公主顺着沈隽的话,也仔细看了看云苓的头发,面上也带上了好奇,“沈隽不说,本宫还未发现,你这头梳得确实好,落了半边还是能瞧出精致,可是什么时新样式?” 云苓转过身,恭恭敬敬地朝着长公主行了一礼,恭敬地回复道。 “回禀长公主,这发髻原是江南那边流行的梳发,我丫鬟月牙是江南跟过来的陪嫁,梳头手艺最好。” “原是因着方才跟丫鬟嬉闹的时候,散了发髻,只是这发髻太过繁复,用的梳子又未随身带着,方才散着发髻见人,无礼之处,还请海涵。” 一旁的沈清妤看了半晌,突然笑着上前扶着云苓,歪着头道:“正好我知道行宫有一个有梳妆打扮的去处,总散着头发也不像样,不如我带你先去把头梳好?” 云苓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沈清妤已经自顾自地问了起来,“要什么梳子?” 她只得咬了咬唇,低声道:“穿针梳。” “正好那屋子里有,可不是巧了?” 她转身朝着长公主打招呼,“长公主这事不巧,可能我要耽误一会方才能陪你逛园子,正好小弟有空,不如叫他陪陪你们逛逛?” 长公主倒也爽快,点了点头道:“那劳累你多跑一趟了,原是宁安惹出来的麻烦事,又连累你跟着忙活……” 沈清妤忙道:“这话说得可就生分了,且不说小弟跟平南将军的忘年交,光说我向来也是宁安犹如看我亲姊妹一般,怎么说得上劳累?” 客套了几句,长公主倒也不客气,带着宁安,率先离开了湖心亭。 宁安的眼神停驻在沈隽身上一处良久,再抬头眼底有些黯然,到底还是转身跟上了长公主的步伐,只离开的背影竟有些说不出的失魂落魄。 沈隽也跟了上去,路过云苓的时候顿了顿,在沈清妤瞪上来之前,抢先一步压低声音道:“好堂姐,欠你一个大人情!” 说完,不等旁人反应过来,又跟上了宁安的步子,好似刚才的一切没有发生过一般。 等到长公主一行走远,沈清妤才收回目光,含笑看着云苓,“云姑娘,跟我走吧。” 云苓连忙跟上沈清妤的步子,小声在她背后道谢。 “多谢沈小姐几番解围,日后若有用得到云苓的,必定尽力相报。” 沈清妤却笑了一声,“不用谢我,我都是看在小弟的面子上。” 云苓一滞,手心不受控制地慢慢攥成拳,无意识张了张嘴。 “……他说你救了他一命,这些日子在外头,多亏了你照拂,你是小弟的恩人,自然也是我们整个沈家的恩人。” 攥紧的拳头又慢慢松开,云苓松了一口气。 “举手之劳,算不得什么恩情,是小侯爷仁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打着机锋,拉长的身影离湖心亭越来越远。 直到一阵风卷起湖边的花木,翻飞的花瓣落在宁安的额头,她却眼睛发怔地一直盯着湖面出神。 “今日奇了,往前就属你最会叽叽喳喳,怎么现下这么安静?” 长公主奇怪地看着宁安,又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会湖面,皱眉道:“这湖里有什么精怪么,摄了你的魂魄去,要你一直这么盯着?” 沈隽在后头听得好笑,随口接了一句,“许是有什么龙王龟仙也未可知。” 宁安却突然转过头,定定地看着沈隽,那眼神难得透着一股往日宁安眼中从未出现的凝重,甚而带着些看穿一切的透彻,头一回让沈隽生出避让的念头。 “沈哥哥,我……我们好几日不见,我有些话想单独与你说说。” 沈隽下意识抬头看向长公主,瞧见她似乎有些疑惑地看了宁安一眼,又像是想通了什么的了然,最后还是无奈含笑地点了点头。 “去吧,左右这里都是自己人,不会传出什么闲话。” 得了这句首肯,宁安蒙头就往另一头的花园走去,沈隽顿了顿,到底还是跟上了她的步伐。 眼见着越走越深,长公主那边都快看不见,宁安还没有停止的架势,沈隽到底忍不住出声喊停。 “此处无人,郡主到底有何想与我说的?” 宁安脚步一顿,背影踌躇了良久,再转头时,眼眶已经红了一片。 她看着一脸茫然,还在无意识把玩着环佩的沈隽,控制不住地质问。 “那个玉佩,是那位江夫人送你的是吗?” 绕着岁金丝的长指一顿,沈隽下意识一手握住凤于烟,想要避开宁安的视线。 “就是那块,我认得!那天在古董斋,我一心想买下来送你做生辰礼物,却被她抢了过去,可是……” 她抬眼看着沈隽,眼底带上了湿意。 “你分明那时候说不喜欢。” 第158章 少女心事 听到宁安情绪激烈的质问,沈隽索性松开了紧握的玉佩,朝着宁安一摊手,态度随意。 “一个玉佩而已,喜不喜欢又有何重要?” 他说得太过随性,倒是让宁安对自己方才深信不疑的念头,起了一些怀疑。 她皱紧眉头上下打量着沈隽,似是想到了什么,突然指着沈隽质问。 “你过去从未佩戴过任何环佩,往日不是武场就是军营,你分明最讨厌那些珠玉环翠的累赘,是不是就因为那个姓云的送给你,对你就不一样了?” 沈隽没有吭声,盯着宁安咄咄逼人的质问,反而笑了一声,垂眸重又拿起玉佩继续把玩。 “就是这样!你休想骗我,从小我跟你一起长大,你的哪样喜好我都倒背如流,怎么可能突然就变了习惯?” 宁安越说越信誓旦旦,心里已然给云苓判定了死刑。 “我说那日古董斋,你为何要为了一个陌生女子教训我,她到底用了什么法子魅惑你的,难怪苏姐姐说她心机深沉,我还忧心苏姐姐多想,误会了人家,如今看来,倒是我……” “何时说过,我讨厌珠玉环翠?” 沈隽突然出声打断宁安,看着她的眼神,带着宁安从未见过的深沉和冷漠。 “小时我抓周的时候,握住的就是碧玺串,玛瑙珠,三岁未上武场前,我身上佩戴的饰品,比我几个姐姐都多。” “是我爹嫌弃珠翠太过女子气,又不方便行军打仗,才渐渐不再收藏那些玩意儿,时间长了,自己也懒得去搜罗了。” 他看着宁安有些吃惊地张了张嘴,平静而又冷然地掀翻了她所有笃定的认知。 “你从未了解过我,你认识的,不过是沈国公府的小侯爷。” 宁安浑身一颤,踉跄着险些没有站稳,颤动着嘴唇低声道:“不是的不是的,京中名媛千金属我与你最亲近,连景仪姐姐都嫉妒我得你偏爱,我怎么……怎么可能还没那个什么逃兵的夫人了解你?” “你不要为了给她开脱,就在这擅自胡言,明明只有我最懂你……” “宁安郡主!” 沈隽声音大了一些,虽不是威严的语气,却喝住了宁安持续不停的疯癫。 “无关什么了不了解,我沈隽想如何便如何,也许过去喜欢这些,现在就喜欢那些,未来还会喜欢别的一些,随我高兴罢了。” 他静静看着宁安从方才的癫狂一点点冷静下来,后知后觉的恐惧蔓延上了脸庞。 “之前念及郡主年岁太小,也是我疏于理会这些小事,有些事情懒得讲透。” 从他平静的语气里,宁安陡然意识到了接下来的话语,决计是她不想听见的。 她下意识捂住了耳朵,惶恐地后退,“够了,你别说了!我不想听,你闭嘴!” 然而她的惊恐却换不来沈隽半点仁慈,他平静地看着宁安,吐出最残忍的话。 “沈隽此生志在四方,无意男女之事,已决计独身终老。我与平南将军是忘年交,论理郡主应当唤我一声叔叔,对郡主不过是长辈对小辈的关照。” “若有让郡主误会之处,沈隽往后会多加注意,也请郡主顾及身份,不要僭越。” 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宁安睁大的眼眶里滑落,她定定地看着沈隽,恍惚地只觉得天旋地转,下一刻就要轰然倒塌。 “沈哥哥……” 宁安往前跑了两步,企图抓住沈隽的衣角。 “是我不好,惹你生气,我以后再也不会逼问你了,你不要这样对我好不好?” “咱们还像之前那样好,好不好?” “呜呜呜沈哥哥我错了,我会改的,你不要跟我生气……” 原本以为沈隽会躲开她的拉扯,未曾想沈隽依旧安静地站在原地,由着她拽着衣角,哭哭啼啼。 宁安绝望的内心,泛出了一丝希冀,她抬着满是眼泪的俏脸,妄图再求一求沈隽,求他能看在过去相处的日子和情谊,对她既往不咎。 然后就对上了一双,冷静到极致的眼睛。 就那样静谧地看着她,无悲无喜,甚至没有因为她的哭泣升起任何的涟漪。 “我并未生你的气,最多不过被人误解,有些烦躁罢了。” 他轻笑了一声,垂眸扫了宁安一眼,“不过若你非要那般固执地认定自己想法,我也无所谓,关于我的流言从来不少,多你一个不多。” 他拂开了宁安拽着自己衣角的手指,淡声道:“扰了郡主赏景的雅兴,是沈隽不是,我自去长公主处领罚,不耽误郡主游玩了。” 说完,也不等宁安再多挽留,转头大步流星地往长公主处走去。 宁安怔忪地站在树下,一阵长风卷起花瓣擦过她的面庞,飘散的花瓣黏住她布满眼泪的侧脸,她恍惚着捻下一片。 看着斑驳的花瓣承着泪珠,脆弱的又被下一阵风带走。 好似她一吹就散的那份少女心事。 第159章 心意 云苓一路跟着沈清妤穿过行宫的回廊,跨过竹林,才到了一处地处隐秘的寝宫。 这寝宫一眼便能瞧出是位贵人的下榻之地,与清潭竹林,假山之中取了一道清净处,房间不大,但装扮精致,入目的雕梁画栋,随手摆放也都是奇珍异宝。 行宫不过是宫中妃嫔,皇子皇孙随圣上在外或设宴,或春狩的暂歇之地,能废这般经历装扮,这位主人显是很得盛宠。 许是看出了云苓的疑惑,沈清妤笑着解释道:“此处是一位与我相交甚笃的姊妹屋子,她这几日抱恙,约莫来不了宴会,给了我钥匙,让我随意施用。” 说着便跟在丫鬟后头,朝着云苓招了招手,“快进来吧。” 云苓心中忖度着这位姊妹的身份,面上却仍旧是恭顺地跟着沈清妤一起进了屋子。 有了穿针梳,一切问题便迎刃而解,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月牙就已经帮云苓盘好了鬓发,重新簪上了发簪。 “这发髻真是别致,江夫人本就生得貌美,愈发衬托得清丽脱俗了!” 沈清妤站在身后,隔着镜子看着里头云苓的样貌,忍不住赞叹。 云苓一顿,微笑道:“沈小姐唤我云苓便好,我丫鬟月牙还会许多时新的样式,若是沈小姐喜欢,日后可以让她上门给沈小姐梳头。” 她原是人情往来的客套话,未曾想沈清妤点了点头,竟是当真觉得云苓说的方法可行。 “那可再好不过了!我正嫌弃我家那笨丫头,梳来梳去都一个样式,盛京里流行的发髻又太繁琐,出门顶着一头珠翠,能给我脖子都压断。” “你这样式最好,又雅致衬人,又没有太多配饰,出门也方便许多。” 月牙下意识转头看了云苓一眼,得了云苓的点头,方才受宠若惊道:“沈小姐不嫌弃月牙手法拙劣就好,都是以前在江南跟着家里的嬷嬷打发时间学的。” 沈清妤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干脆凳子一拖,一屁股坐在镜子前,转头朝着月牙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择日不如撞日,你今天就给我梳一个时新的花样把,我正嫌弃今天这头发繁琐的压人,正好你给我改了!” 这一下彻底让月牙慌了神,立刻六神无主地看向云苓,“小姐,这……” 云苓抬手按住月牙,示意她稳住,方才看向沈清妤,笑着问道:“沈小姐可有何喜欢的样式,贸贸然让月牙上手,只怕这一时半会,她不能梳一个沈小姐满意的头。” 沈清妤一挥手,随意道:“这不妨事,你俩商议一个花样就好了。” 她笑盈盈地看向云苓,上上下下瞧了她几瞬,看得云苓有几分羞窘,方才理所当然开口。 “我瞧江……哦不对,云苓,你衣服花色出挑,样式好看,搭配的发髻和妆容都衬人得很,比京中许多自夸容色的千金贵女们都更会打扮。” “你又是在江南长大,最懂江南有哪些花样,你放心大胆挑,我肯定满意!” 眼见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云苓再推脱反倒是显得有些矫情。 她绕着沈清妤周身走了一圈,大约根据她的衣服样貌心里有了成算,便直接跟月牙交代了梳什么发髻,配哪些配饰。 月牙到底是从小跟在云苓身边见世面的,真遇上了事,反倒定下了心,朝着云苓点了点头,便上手开始梳妆。 云苓朝着菱荷递了一个眼色,菱荷一愣,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让她帮着月牙一起梳头的意思。 竟是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 这梳妆说难不难,月牙一人也能忙活,说不难也难,有人帮衬自然动作更快一些。 只是她菱荷刚到云苓手下没几天,算起来又有“背主求荣”的罪行,原本以为这种在贵人跟前露脸的事再轮不到她。 没想到云苓对她却半点没有心存芥蒂,待她提携一如月牙一般。 菱荷赶忙上前帮着拆发饰,伸手的时候,甚而手指还有些发抖。 沈清妤一边由着两个丫头忙活,一边隔着镜子看着后头的云苓,忽然瞥见了一道她方才一直没有注意的身影,动作微微一顿。 她状似随意地开口道:“云姑娘身边这几个丫头看着不声不响,没想到都是身怀绝计啊!” 云苓一顿,陡然品出了沈清妤话语里的不对。 “两个会梳头,会化妆的,还有这么一个,武功高强的。” 兰戕一直有意避开沈清妤的动作,在这句话出口之后,彻底僵住,有些无措地看向云苓。 云苓却隔着铜镜,看着里头倒映的沈清妤那张雍容华贵的脸。 “是从江南带来的么,这身高长相,瞧着倒像是北方人,是盛京人吗?” 沈清妤透过镜子,直直地盯着后头的兰戕,笑意愈发灿烂:“走过来让我仔细瞧瞧。” 冷汗瞬间从兰戕额角滑了下来。 沈隽在暗营找人保护云苓是没有过明路的,打了秘密任务的条子,就从里面提了人,别说沈国公府,连暗营那边都是一知半解。 暗营的娘子军本就人不多,到兰戕这个素质能力的更是凤毛麟角。 小时候刚崭露头角,就被点名过日后跟随沈清妤一起陪嫁,深宫难测,五皇子又是风云中心人物,自然比寻常人更添了几分风险。 若是被沈清妤知道,沈隽直接跳过报备,从暗营提了人出来保护一个之前从未有过交集的侯府贵妇…… 下一刻云苓忽然拦在兰戕跟前,透过铜镜朝着沈清妤笑了一声。 “是进京之后,我爹忧心我孤身在侯府,无人照应,专程花大价钱买来的武奴,盛京人,身手很好。” 沈清妤看着铜镜中映出的云苓的眼睛。 沉静,温柔,坚定,却又毫不退让。 无声的对峙在这一面铜镜中上演,直到步摇上的碧玉撞上了手环,磕碰出不小的动静,方才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拉扯。 “奴婢该死,手下没轻重,撞碎了沈小姐的手环!” 菱荷慌乱地跪下朝着沈清妤磕头,双手捧着碎了一道裂缝的手环,眼底都是害怕。 沈清妤终于低下头,目光落在那手环上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一个手环而已,不值什么价钱。” 她伸手示意菱荷起身,“怕成这样做什么,我长得也不像夜叉吧?” 菱荷抖着身子起身,连忙摇头否认,半晌才磕磕绊绊道:“奴婢只怕手拙嘴笨,摔了小姐东西,又毁了小姐的好心情。” 沈清妤下意识抬头扫了菱荷一眼,顺着又看了看后头的云苓,方才转回头,慢声道。 “随口问问,找些话说,不然就这么干坐在这梳头,那可太无趣了!” 云苓眼眸微闪,心里松了口气。 不管沈清妤有没有看出不对劲,至少她如今的态度都很明显,她不会在细究这件事。 云苓上前一步,接过菱荷手里的手环,看了一会,笑着道:“我方才正想说,这手环是白玉串珠,太过素净,沈小姐今日一身墨子绿,不若挑一个成色好的翡翠,更能压得住。” 沈清妤镜子里的容颜带着笑,慢悠悠地朝着云苓开口。 “你眼光好,又聪明,说什么,我只听你的。” 云苓也不吭声,径自褪下了自己手臂上叠戴的碧玉手钏,半跪下身,拿过沈清妤的玉手,把手钏慢慢地从指尖套了进去。 跟着沈清妤的几个丫鬟脸色微变,下意识要上前,被沈清妤的眼神止住。 云苓却似恍然不觉,只低声道:“这手钏,是我头回跟我爹爹进京购置的,跟着我已有八年有余,水色极好,若是沈小姐不嫌弃,还请笑纳。” 沈清妤伸手抚上手钏,抿唇垂眸看着云苓。 “云小姐的心意,我沈清妤,收下了。” 第160章 逃兵之妻 改了发髻,换了手钏,沈清妤干脆让云苓把她一套妆面都改了。 “你眼光比我好得多,不若帮我都收拾了,可比我瞎捣鼓的精致!” 云苓自然不会拒绝,便依照着沈清妤的容貌和穿戴,一一跟月牙还有菱荷说了,怎么簪发,怎么改妆。 一套头面改换下了,约莫要花一个时辰。 沈清妤一边闭着眼睛由着丫鬟化妆,一边抬手指了指一侧的桌子上的网兜。 “这行宫后头有一处蝴蝶泉,以蝴蝶种类又多,花色又好闻名,这会季节虽比不及前些日子天气好,偶尔也有十几只漏网之鱼。” “你可要去抓两只赏玩一番?” 云苓明晓这是沈清妤担心她在这枯坐着无趣,特特想着法子给她找乐子。 便也不拒绝,起身拿过那网兜笑着道:“正好,我最喜欢花儿蝴蝶的,待我去网几只来给沈小姐瞧瞧!” 说完,便领着兰戕一起出了门,往蝴蝶泉走去。 等到离远的行宫,云苓突然转身,正对上抿着唇,魂不守舍的兰戕。 “可是有什么心事?” 云苓一边慢悠悠倒退着走,一边笑着道:“别憋在心里,给自己郁闷坏了!” 兰戕一愣,半晌还是低下头,抿着唇摇了摇头,低声道。 “奴婢没有心事。” 她仍旧是沉默而又恭顺地跟在云苓身后,却也能从她的安静中觉察到一丝与众不同的情绪。 “让你一个暗营的优秀生,来当我一个区区侯府妇人的丫鬟,你心里是不是很委屈?” 兰戕闻言,连忙抬头朝着云苓否认道:“回小姐,兰戕绝无此意。” 她说得坚定,眼神也坦荡无比。 云苓认真瞧着她半晌,确实没有从那双澄澈的眼睛里看出一丝伪装。 她心底松了一口气,顿了顿,忍不住开口问道:“那是为何?方才沈小姐开了口之后,眼见着你就消沉了下去,我还以为你是不想……” “不是!” 兰戕飞快地打断了云苓,抿着嘴唇一时间不知如何开口。 云苓看出了她的为难,笑着道:“不妨事,不想说就不说,我只怕你待在我身边的日子度日如年,若真是叫你为难,我日后会想法子重新找个武奴,让你重回暗营的。” 她态度极为真诚,一双眼睛看着兰戕,满是柔柔的笑意。 兰戕被她那双眼看得无所遁形,半晌才抿着唇小声道:“小姐很好,我愿意待在小姐身边保护你。” 她咬着下唇,犹豫了一瞬,才磕磕绊绊地说起了缘由。 “我小时候刚到暗营的时候,其实是天资不高,当时家里穷,吃不起饭了,我一心想留在暗营,也能给家里省口米面,也好有了本事,回去保护家人。” “可是教头说我身高太高,不占女子灵活的优势,给了我额外的银钱,就让人把我带走了,仍凭我怎么撒泼打滚都无用。” 她抿了抿唇,“当时正好大小姐路过,说高也有高的好,若是以后旁的任务执行不了,就去当她的女使也行。” 那一点举手之劳的体谅,化作了兰戕日后多年耿耿于怀的长恩。 云苓托着腮帮子,盯着兰戕看了半晌,只看的她脸色发红,有些不好意思。 “只是有些感怀大小姐对我的知遇之恩,但我绝无任何背主的意思,当初接了小侯爷的任务,那保护好小姐就是兰戕一生中最为重要的事情!” 眼见着她赌咒发誓,一副要是云苓不相信她就要寻死的模样,看的云苓有些想笑。 “我只是在想,”云苓托着腮帮子,看着兰戕一脸紧张的神色,突然笑道,“往日你一副闷油瓶的模样,撒泼打滚的时候,该是怎样的光景?” 兰戕一愣,一时间竟然没有反应过来。 “好了,陪我抓蝴蝶吧,我还想瞧瞧这传闻中的蝴蝶泉到底是什么光景呢!” 她把网兜朝着兰戕一扔,率先朝着蝴蝶泉跑去。 兰戕落在后头,握着手里的网兜,眼神闪了闪,再抬头的时候眼中惶然逝去,全然是一副信任而又感激的模样。 跟着云苓的身后,朝着那个未知的方向,奔跑而去。 到底是传闻中的景色,这蝴蝶泉竟然当真有几分奇妙,那汩汩泉水涌动而出的竟然是温热的水流! 周遭环绕长势的花草尽皆茂盛丰美,吸引着周遭一茬一茬蝴蝶的光临。 云苓蹑手蹑脚,小心翼翼地摸到花草附近,侧头朝着兰戕招了招手,兰戕连忙把网兜递过去。 云苓拿着网兜,紧紧盯着眼前的一只花纹斑斓的蓝色大蝴蝶,正等那蝴蝶停稳,她举着网兜用力往前一扑! 未曾想,那泉水附近土地湿滑,云苓脚下用力,湿软的土地竟是承受不住她的重量,整个人直直地往泉水中栽去! “小姐小心!” 兰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正巧她离得近,身手又矫捷,冲过来眼见着就要抓到云苓,就在此刻,“哗!” 一声水声惊响,原本平静无波的睡眠陡然探出半个男人的身子,拽着云苓的手直直地拖进泉水! “啊!” 云苓短促的惊叫还未出声,便整个人都倒栽进了水中。 兰戕勃然色变,再也来不及掩藏,顷刻施展轻功,飞身而上,五指成爪直冲湖中那人的面门! 那人眼见着避不开兰戕的攻势,只能甩开云苓,两手齐上隔开兰戕的攻击。 不过一息的功夫,两人便拆招十个来回。 男人高喝一声:“好俊的功夫!” 兰戕却无意恋战,揪准一个空隙,一把拽住在水里扑腾着就快沉下去的云苓,飞身上了岸边。 所幸救得及时,云苓呛咳了几声便慢慢缓了过来,只一身锦袍湿透,黏腻地粘在身上,头面湿了透顶,平添了几分弱不禁风的凌乱美。 “哗啦!” 水中的男人双手撑着岸边,手下一用力,翻身上了岸。 兰戕立刻把云苓护在身后,警戒地看着眼前男人,喝道:“来者何人,敢在行宫动手,不怕圣上治罪吗?” 男人伸了一个懒腰,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内衫,湿透得了之后,若隐若现地勾勒出他完美的身形。 “给她点教训罢了,又没死。” 男人看向云苓的眼神十分不屑。 “她一个逃兵之妻,战场上被她丈夫连累害死的士兵都没喊冤,她有什么资格来治我的罪?” 第161章 公平吗 背着光,男人周身的水珠好似给他镀了一层雾气,衬得他那张俊脸愈发的英武俊美。 云苓呼吸一滞,这不是……他怎么会在这? 兰戕不服气,还要跟他对呛,“你贸贸然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出手,这就是习武之人……” “兰戕!” 云苓断声喝住兰戕,一手撑着地,被兰戕扶着努力起身。 人还未站稳,就强撑着朝眼前男人躬身行礼:“臣妇云苓,拜见六皇子!” 兰戕脸色陡变,连忙跟在云苓身后,一齐朝着男人行礼。 这大梁皇朝之中,一共一十二位皇子,成年的有八位,剩下最小的十二皇子,至今尚在襁褓之中。 今圣上位之路不顺,夺嫡之争险变逼宫,最后登顶九五的却是一位冷宫妃子所生的不受宠皇子。 皇上感恩皇后身为侯门贵女,于落魄时却不离不弃的恩义,才登上皇位,就封了年仅六岁的二皇子为太子。 然而太子愚钝,性子又暴躁易怒,不少行径令人诟病。 偏生贵妃万千宠爱于一身,又是小门户出身,没有外戚之患,膝下两位皇子,大皇子是圣上的长子,五皇子是皇上登基后的第一子,一个宽厚仁德,一个能力出众。 无形之中就成了太子最大的对手。 如今朝堂之上两派分庭抗礼,不说文臣武将,连皇子都各自泾渭分明。 唯独一位,与众不同,便是眼前的六皇子赵南禹。 这位六皇子身份也实在是特别,他母亲原是圣上身边的武奴,当年逼宫之变,拼命护住圣上的安危,圣上感念她的拼死相护,继位之后,便纳她为妃。 然而这位武奴,志不在后宫,一心想着去守卫边疆,大展拳脚。 圣上无奈,只能允了她的心愿,让她跟随军队出征,这一走便是十多年,连六皇子都是在军中生下,连夜让贴身照拂的禁卫军护送回京。 有此英雄母亲,这位六皇子自然也是不遑多让。 他向来厌恶朝堂尔虞我诈,一心只愿征战沙场,还未成年就敢假扮成士兵,想混出成打仗,幸亏被随身太监发现,拎回来被圣上好一顿打。 原本这种无法无天的性子,加上生母的出身,这位六皇子在宫中大抵也是个不受宠的。 偏偏老天作弄,这位六皇子竟与先帝长得一模一样,小时候就像了五分,越长越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若不是那武奴一直在圣上身边长大,从未见过先帝,只怕是都有人怀疑生父何人。 凭着这副模样,太后对他格外疼爱,见他小时候生母不在身边,后宫奴才拜高踩低,便干脆接到自己膝下长大。 当今太后虽不是身上生母,但先帝嫡皇后的身份在那,当初圣上能继位,也多赖这位太后助力,因而圣上自然也对这位母亲极为敬重。 有了这样一个靠山,六皇子便愈发恣意妄为。 男人垂下眼眸,看着云苓因为被水浸透的衣服压得整个人站不稳,加上这会又是高秋的季节,一阵冷风吹来,就刮得她一个哆嗦。 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夫妻俩都是狐媚惑主的东西!” 云苓忍不住对“狐媚惑主”这个词语的用法皱了皱眉,却还是为了自己的小命,选择置之不理。 “你相公是个当了逃兵,还敢舔着脸去求圣上当高官的,你被我扔进水里,还要跟条狗一样在这跟我示好——” 赵南禹讥讽道:“还不如你丫鬟有气性!” 云苓也不恼,对这种一言不合就动手的粗人,那是真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了,保不齐自己两句话他听不懂就要动手。 还不如顺毛捋着,少惹是非。 “臣妇知晓臣妇的夫君犯了大罪过,但此事发生之时,臣妇还在盛京城,对逃兵一事更是毫不知情。” “诚然逃兵之罪,罪该万死,但治罪的可以是刑部,可以是兵部,也可以是大理寺。” 她抬眼看向赵南禹,声音虽轻却掷地有声。 “绝不该是在这行宫之内,由六皇子出手,对付一个无辜被牵连的妇人。” 云苓说的不卑不亢,条理清晰,字字铿锵有力,倒是一时间把赵南禹怔住了,他本就不是善于口舌之人,拖云苓下水,也是被江淮之这个小人气得忍不住一时上头。 “你是他妻子,你怎么可能不知道你夫君是逃兵?” 赵南禹狐疑地问道:“他难道不曾与你商议过?” “不曾。”云苓平静地回道。 “那……那也许给你透露过这方面的意向?” 云苓笑了一声,“他新婚当日就随军出征,连堂都没拜,我连他出征都是入了夜才被我祖母告知。” 赵南禹脸色登时古怪了起来,“那他总归给你写过书信吧,上面没有透露过?” 云苓一顿,半晌才淡淡道:“他说行军路远,事务繁忙,没空给我写书信,往日只给祖母和我婆母报平安,没有单独给我的信件。” 赵南禹彻底安静下来,看向云苓的眼神一时间都有些复杂。 “六皇子问完了吗?” 赵南禹犹豫了一瞬,还是点了点头。 “那能否让臣妇问几句?” 赵南禹没有拒绝,他心底已然有些悔意,哪里还好意思拒绝云苓的要求? “方才拽我入河,六皇子是想要我的命吗?” 她问的太过直白,倒是一下子让赵南禹慌了神,他连连摆手。 “我只是一时兴起吓唬你而已,这蝴蝶泉泉水温热,最适合养伤,我在禛南受了伤,这两日一直在行宫修养,没想到撞见你,看你有点眼熟就……” 赵南禹不好意思再说下去,自己都觉得自己方才的行为太过儿戏。 “六皇子可知臣妇并不会水?” 赵南禹一愣,随即连忙道:“这我怎么知道,都说是临时起意了……” “所以六皇子就在并不知晓事实情况的时候,抱着一时兴起的好玩念头,把一个不会水的女子拖进湖里?” 云苓平静地看着赵南禹,声音甚至称不上质问。 “真正当逃兵,高官厚禄,他什么都不知道的妻子,却要付出生命的代价,这公平吗?” 第162章 争执 赵南禹被她问得措手不及,犹豫着不知道如何作答。 半晌才恍然回神,像是抓住了什么把柄,朝着云苓诘问道:“凭何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又如何知道,你所说的一定就是真话?” 云苓皱眉看着赵南禹,眼底比起生气,更多是一种被胡搅蛮缠的无奈。 然而赵南禹却在出口的瞬间,脑海里涌出了许多记忆,登时质问的声音也更大了一些。 “对,差点被你这小女子诓骗了去!我分明记得那位苏锦时姑娘与我说过,江淮之那位夫人对他情根深种,在他不在府上的时候,一力支撑整座侯府,更是在江淮之入狱的时候,还想尽办法要救他出狱。” “即便知道江淮之早就有了外室,还背着她有了孩子,依旧无怨无悔!” 赵南禹冷冷地盯着云苓,“江淮之能安安稳稳躲在镇国寺那么久不被发现,想必这位夫人没少在背后出力吧?” “我平生最看不惯你们这帮成天装着一副正经人,背地里不知道使什么坏主意的文人!” 又是苏锦时! 云苓的眼神忍不住愈发冰冷,她倒是没想到,这位苏姑娘好本事,才进宫多少日子,就能哄得宁安郡主,和这位性格乖张的六皇子团团转,变着法地帮她说话。 怎么,她苏锦时就是什么问心无愧的君子吗? 明知江淮之早有家室,也知道江淮之临阵逃兵,依旧还愿意为他生儿育女,跟着他来到盛京,想尽办法挤进侯府,挤进皇家。 她一个用尽手段的外室清清白白,云苓这个冤大头正妻,倒成了被黑锅的了。 想到此处,云苓几乎有些气笑了,真要论起来,除了没有在苏锦时回府的时候,拱手让出现在的正妻之位,她到底有何处对不起这位苏姑娘了? 用得着她想尽一切法子,来给她找不痛快? “被我说中心事了吧?” 赵南禹得意地看着云苓,眼底带了几分不屑,“还好意思舔着脸在我这里诉苦卖惨,我最烦你们这些娘们唧唧的女人,一点本事没有就会哭哭啼啼,等着男人来救!” 云苓听得冷笑一声,眼见着赵南禹并没有拿身份压人要治她罪的意思,言行举止也实在是算不得聪明,看上去就是一副好糊弄的模样。 说话也直白了许多:“六皇子说话还是留些余地吧,依稀记得,您的父皇,当今圣上,当初正是等着哭哭啼啼,娘们唧唧的女人,也就是六皇子的母亲,来救命的吧?” 这话一击必中,堵得赵南禹瞬间没了声音。 “那那那……我娘那是……” 他磕磕绊绊半天没有找到能回怼的话语,顿时恼羞成怒起来,朝着云苓大吼一声。 “谁准你提我娘的?我娘是巾帼枭雄,又岂是你这种随随便便的什么脂粉就能挂在嘴边的?” 云苓却并不买账,反而轻笑了一声,“确实不该被我挂在嘴边,想来娘娘要是身在此处,亲耳听到自己儿子这么看不上生他育她的女人,还不知道有多寒心?!” 赵南禹又急又气,气得云苓嘴巴伶俐,说得他一句话都接不上,急得是自己笨嘴拙舌,越说越不像样,竟是连自己娘亲都一道说了进去。 一时情急,也顾不得其他,竟是冲上去想拎起云苓让她闭嘴! 兰戕脸色一变,正要护在云苓跟前,却被她拦住动作,只能慌乱着急地看着赵南禹越过自己,抬手揪向云苓的领子—— “六皇子!” 一道熟悉的声音喝住了赵南禹的动作。 他手指刚刚触碰到云苓的衣领,听到这声响停住动作,转头看去,脸上有些讶异。 “沈隽,你今日也来了?” 云苓转头飞快地瞥了一眼,只瞧见少年踏着花草而来,显是有些着急,快步而来的时候,额角还沾着薄汗,愈发显出他旺盛而勃发的生命力。 又立刻转回头,只当做自己无念无想。 见到友人,赵南禹显是极为高兴,一时间也懒得跟云苓计较,收回手朝着沈隽招呼。 “你这些日子都去哪了,问五哥好几次,偏偏他就是不说,连着太子哥哥一起轰了出去,我还以为你别背着我又去打仗立功去了呢!” 走近了些,沈隽才慢下步子,他余光瞥见云苓垂着手站在一侧,恭顺地好似刚才伶牙俐齿闹腾的不是她一般。 心里泛上一股苦涩的甜蜜,然而面上却是盯着赵南禹,笑着回道:“六皇子未免也太高看我沈隽了,自北疆回来,我只想在盛京城偏安一隅,好好享乐,打仗什么,不去不去!” 六皇子却遗憾不已,“你真不愿打仗了?往前我听父皇他们提起,还不敢相信,以为都是编排出来哄我的。” 沈隽笑着拍了拍六皇子的肩膀,随意道:“哪还能有假?这几日我听听曲儿,看看戏,不知道多快活,那刀光剑影的日子,我是真不想回去了!” 说着又安慰道,“不过六皇子放心,日后若是缺个陪练,亦或是想找人聊聊兵书,我沈隽这点还是能奉陪的。” 赵南禹眼底是显而易见的遗憾,却又不能阻拦沈隽的选择,只能叹了口气:“那说好了,以后我找你,你可不能拿理由搪塞我!” 沈隽点了点头,随即瞥了一旁的云苓一眼,状似随意道。 “哟,这不是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吗,是何事冲撞了六皇子,我老远瞧见,怎么一副要动手的架势?” 沈隽一来,赵南禹好似找到了救星,“快!你来的正好,这丫头伶牙俐齿,我嘴笨说不过,你快帮我好好说说她!” 连忙拽着沈隽朝着云苓趾高气昂道:“这可是我最好的兄弟,有学问又能耐,你有什么诡辩尽管说,他保准怼的你说不出来!” 第163章 娇贵 沈隽瞧着云苓刚梳好的发髻这会被水打得散乱,原本富贵如牡丹的纱裙这会也湿漉漉地挂在身上,浑身上下写满了狼狈。 这本就是高秋的日子,一阵长风吹来,就冻得她浑身一颤,黏腻在脸侧的发丝显得她愈发娇弱动人。 她鸦羽一般的长睫扇动着,只不落在沈隽身上,因为寒冷,嘴唇泛起一层青白。 沈隽手指攥成拳,控制着自己挪开了目光,笑着道:“这又是闹得什么事,六皇子可得交代明白,你是知道的,我沈隽从不舍得欺负佳人!” 赵南禹立着眼睛,似是不敢置信。 “你既认得她是永宁侯府的三夫人,那更应该明晓,她丈夫就是那个害你们北疆一战,半途粮草丢失的先行军副将江淮之!” “若不是这个废物,还未开打就先没了胆子,提前溜走,怎么会害的军中人心惶惶,先丢了一半士气,导致被对面奇袭,两万输给了五千人,平白损失了多少粮草?” 他越说越气,等着云苓声音也带上了怒意。 “你在北疆那一战原本顺风顺水,一往无前,就是因着这个贪生怕死的小人,被困城中十日,此后失去了先机,越打越艰难,若不是你沈隽本事滔天,这北疆一役,怕是惨败收场!” 沈隽笑了一声,淡声道:“用人不当,原也是我这个做主帅的无能,一味推给一位先行军的副将,更有推脱之嫌,我沈隽不是那等怕担责任的懦夫。” 他说得随性,听的人却一时之间五味杂陈。 北疆战役,云苓了解的不多,只大约知道,这是万胜侯打得最苦最艰难的一仗,原本前期一路高歌,势如破竹的气势,在沈隽因粮草被困之后,战事急转直下。 最险峻的时候,险些命丧北疆。 而前世今生,云苓直到此刻才知道,造成北疆不必要的伤亡,上万将士马革裹尸的导火索之一,正是她那个废物夫君,江淮之! “你别往自己身上揽了,就是那个不成器的废物害得!” 赵南禹愈发气得很,“你从北疆回来之后,再不肯轻易上战场,连往日往校场寻你操练,都要推三阻四,说来说去都是那江淮之小人之过!” 说着,他狠狠瞪了一眼云苓,“就是想到那该死的江淮之害死了那么多将士,害得咱们大梁最好的将军再也不上战场,我这心火就烧得厉害,连带着看他这个娘子也分外不顺眼!” 眼见着他一双眼睛宛如带着火焰,下一秒怒意就要把云苓整个燃烧,沈隽长眉一挑,径自拦在赵南禹跟前。 “与她无关。” 沈隽侧头看了云苓一眼,重又转头朝着赵南禹低声道:“江淮之还未被圣上释放之前,我曾带她去见过江淮之。” “她是当真从头到尾被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赵南禹一怔,“可是,锦时分明说过,她在知道江淮之还在狱中的时候,还想着法子要去救她那个没人性的丈夫,你以为她无辜,说不好她对丈夫深情得很呢!” 说到这里,赵南禹狐疑地皱起眉,“沈隽,你别是被这个女子诓骗了去,我看她伶俐得很,只怕是去茶馆都能把那说书的跟斗下去!” 听到苏锦时的名字,沈隽下意识皱了皱眉,半晌又一副疑惑的面容。 “不应当啊,苏锦时当时分明在场,亲耳听见这云姑娘要跟江淮之和离,怎么还能说出这种云姑娘对江淮之余情未了的话?” 赵南禹一愣,正欲开口,突然一旁传来一道娇俏的女声。 “南禹,沈隽,你们怎么都在这聚着?” 一转头,正瞧见苏锦时笑着朝这边跑来,全然不顾自己还有身孕,身后的江淮之满脸阴郁,心里又不快却顾及在场之人,根本不敢开口。 赵南禹倒是朝着苏锦时笑了笑,一旁的沈隽却是冷着脸,恍若没有听到一般。 苏锦时迎上来的笑脸一僵,犹豫了一瞬,还是躬身朝着两人行礼。 “民女苏锦时,拜见六皇子,沈侯爷。” 身后的江淮之也忙不迭地跟着一起行礼。 赵南禹伸手虚虚一扶,笑着道:“这里又不是宫中,身边也没什么外人,那些虚礼就免了吧。” 苏锦时下意识眼尾带了笑,对上沈隽十足冷漠的神情,又蔫了下来。 抿着唇有些说不出的委屈,“规矩还是要的,若是被什么有心人撞见,说不好又要编排点什么,我倒是无妨,只怕影响了你们的名声。” 赵南禹正想开口,一旁的云苓被冻得太久,这会又被凉风一激,实在是撑不住,一个喷嚏打断了几人的寒暄。 兰戕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搂着云苓,满是担忧:“小姐,是不是冻着了,要不您先披着我的外衫吧?” 说着,她就作势要脱外衣,被云苓按住动作,再开口,有了些鼻音。 “不必了,捂着更难受,别害得你也跟着着凉了。” 沈隽下意识朝着云苓探出了一步,到底顾及周围的视线,重又收回了动作。 这点细微的异动却被苏锦时捕捉了个结实,带着探寻的目光,她在云苓和沈隽之间逡巡了几个来回,下意识试探道。 “云小姐这是怎么了,怎么全身湿漉漉的?” 她看向云苓,似是极为关怀备至,“怎么还在风口站着,这天气还挺冷的,别再感冒了,我听说你这些日子不是天天躺在院子里,这病那病的,跟病西施一般。” 这些日子因着帮皇帝研究武器,苏锦时常常进出宫中和校场,早把这帮醉心兵书武学的天之骄子摸透了。 俱是一心征战四方,志在天下的,希望日后的娘子都能于他们疆场有助力,而不是天天一副娇小姐做派,又作又弱,好似风吹吹就倒了一般。 苏锦时都能想到,自己这句话出来之后,会惹来赵南禹对云苓多大的反感。 未曾想,若是往前赵南禹确实最不喜欢这帮娇弱的大小姐,但如今云苓这副狼狈的样子,是他一手造成,又得知这姑娘本来身子就孱弱,前几日还在生病。 他只是个性横冲直撞,不知世事,却绝非凉漠之人,这会愧疚陡然升起,一时都不敢面对云苓。 “那……那要不咱么换个地方说话吧,别真给冻病了!” 苏锦时错愕地看着赵南禹,几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沈隽抿了抿唇,顺着接了一句,“去各边雅间吧,阿姐正在里头梳妆。” 赵南禹一喜,正好应下的时候,冷不丁后头传来一道阴恻恻的男声。 “不过秋日凉风而已,哪里就这么娇贵了?” 第164章 什么意思 江淮之冷着脸,站在苏锦时身边,看着云苓的眼神满是不善。 自方才瞧见云苓,江淮之心气就不顺得很。 当真是不知检点,弄成这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已是成了亲的妇人,还敢这样大剌剌地跟光裸着上身的男子待在一处。 想来是知道六皇子的身份,变着花样勾引,想着法子攀高枝去了吧! 尤其听到六皇子竟然开口帮她说话,更是在江淮之心头浇了一把无名火。 一个让他看不上的弃妇,怎么可能得到六皇子青睐?必定是背着他用了什么下作的手段,方才能叫人帮她说话。 想到此处,江淮之再也忍不住,径自冲上前就要抓云苓的手。 “走,跟我出去换衣服,少在外人跟前丢人现眼,免得传出去,都以为我江淮之的妻子是什么搔首弄姿勾引男人的下贱货色?!” 还未等他手碰到云苓的衣角,一旁的兰戕勃然色变,一手拍开江淮之伸过来的手,一手立刻把云苓护在身上。 “不许动小姐!” 这话一出,江淮之愈发动气,“什么小姐,谁允许你们一口一个小姐叫的?” “我告诉你,她是我江淮之的妻子,要叫江夫人,我对她动手怎么了,就是我现下打她骂她,她都给我受着!” “女子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是我江淮之的妻子,就任凭我怎么对待!” 眼见着兰戕死死护在云苓面前,江淮之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就要打兰戕。 “下贱玩意儿,反了天了,当丫鬟的还敢对主子动手?” 兰戕到底顾及着云苓的处境,江淮之虽然混账又下作,但到底是云苓的夫君,兰戕生怕云苓心中对他还有两分情谊,便不敢真的对江淮之出手。 正打算硬抗江淮之这一巴掌,就感觉原本应该火辣肿痛的地方,被柔软又湿润的手掌护住了。 云苓的厉喝还因为寒冷而发着抖,“江淮之你是疯狗吗,到处咬人!” 兰戕错愕地睁开眼,就瞧见云苓竟在江淮之那一记巴掌下来前率先伸手,护住了她的脸颊。 下一刻她就被云苓拽到身后,她分明还比自己矮了小半个头,护住人的时候,却有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 “少在那大放厥词,你算个屁的丈夫,自成婚到如今,你何时尽过半分丈夫的责任?” “半点力不出,只会坐享其成不说,还带累地我跟你一起人人喊打,我以为像你这种贪生怕死的小人,能活下来就该躲在被窝里偷着乐了,你怎么有脸来参加这个庆功宴?” “午夜梦回的时候,真的没有死去的将士来找你索命吗?” 江淮之被她说中痛楚,又是在几个大人物面前,愈发恼羞成怒,咬着牙恨声道:“你给我闭嘴,你一个妇人家懂什么,轮得到你多嘴?” 云苓讥笑一声,“我懂什么?” “我懂做人要有自知之明,不能好高骛远,看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别天天纸上谈兵容易,真的上了战场,就成了抱头鼠窜的王八羔子!” 她双手环臂,越骂越起劲,“还有,别自己没本事,就会在妻子家人身上找场子,怎么,打了自己的妻子就能让你找到点丢失的男子气概吗?” “好歹逃兵也是兵,两年就让你学会了恃强凌弱,窝里横了吗?” 这一串骂得江淮之几乎找不着北,愣在原地,一张脸气得涨红。 一旁的赵南禹看得瞠目结舌,忍不住后退一步凑到沈隽身边,小小声道:“我还说这丫头把我说得无言以对,现在瞧瞧,她对我还是留了点余地了。” 沈隽听得好笑,一双眼睛黏在云苓身上,看着她意气风发地骂人,下意识回了一句。 “她口才向来极好。” 赵南禹下意识扫了沈隽一眼,他总觉得沈隽这一句话没那么简单,但—— 这可是天之骄子的沈隽,怎么也不会跟一个已经成婚的妇人有什么关系? 赵南禹笑着摇了摇头,又继续饶有兴致地看戏。 听云苓骂人这回事,若是骂到自己身上,当真是抓耳挠腮,气得无处发泄,但若是看她骂别人,那当真是酣畅淋漓,津津乐道了。 云苓后退一步,一边揉着自己被江淮之一拍就涨红的手背,一边低声对兰戕道。 “他敢动手你就打,不用顾及什么。” 兰戕这会早就明白了云苓的意思,一步拦在云苓身前,瞪着江淮之宛如仇人一般,俨然他敢动手,就要给他扒皮抽筋。 江淮之半天才从云苓辱骂的难堪里回神,他越想越气,一张脸涨得通红,指着云苓气得发抖。 “贱妇,你……你竟敢这般口出狂言,我今日就要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夫纲!” 话音刚落,江淮之就朝着云苓扑过来,兰戕早就拉开架势,正等着江淮之扑上来的瞬间,给他来一记狠的。 然而还未等到她出手,沈隽先一步按住了江淮之的动作。 他比江淮之高了半个头,看向江淮之的时候,都是微微斜着头,冷着眼,唯独嘴角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江大人,这里是行宫,是圣上举办庆功宴的地方,不是什么村口市集,你那点子上不得台面的家训教养,还是等回家再发威吧!” 说完,他随手一搡,江淮之就宛如脱了线的风筝,甩出去一里路,打了几个滚,才狼狈地爬起来。 苏锦时在不远处看得清楚,却不愿意再跟还在狱中那样,走过去扶起江淮之。 太丢人了,大庭广众之下,她不愿意让沈隽瞧见,自己一次又一次帮助的男人,是这样的无能之辈。 江淮之仓皇地从地上起身,又羞又气又恨的心情让他一时间慌不择言。 “沈小侯爷几次三番出手搭救,别是对我这个贱内有什么意思吧?” 第165章 教训(一)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苏锦时先一步朝着江淮之断喝。 “淮之你在胡说什么?” 她不敢再继续在一旁高高挂起地看热闹,几步抢到江淮之面前,拽着他的衣角,皱眉低声道:“有什么话回去再说,也不瞧瞧这是什么场子,对面是什么人物,又岂是咱们能惹得起的?” 江淮之被她一声喝断,也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在什么人面前说了什么混账话,当即整张脸通红,连沈隽的脸色都不敢对视。 但那点大男子主义作祟,自觉自己当众连番被做妻做妾地回呛,一家之主的颜面尽毁,心底越心虚,脸上反而愈发胡搅蛮缠起来。 “我……我随口玩笑话而已!” 他哪里敢跟沈隽作对,只把一腔怒火全部发泄到云苓身上。 “都是这个贱人,往日水性杨花,天天不是勾搭这个,就是招惹那个,当着几个男子的面,故意做出这副下贱的形态来,还敢跟我犟嘴,真以为我不敢用七出之条教训你是么?” 沈隽眼神骤冷,看向江淮之的时候,宛如在看一个死人。 这会连一旁的赵南禹都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不满地朝着江淮之吼道:“你给我闭嘴!” “你一个当逃兵的废物,你妻子不嫌弃你窝囊就好了,你有什么脸面对她大呼小叫?” 江淮之被骂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张嘴要反驳:“六皇子我这是……” “这天底下最没资格训斥她的人就是你!” 看到江淮之对着云苓大呼小叫,肆意谩骂的模样,赵南禹再蠢也明白过来,云苓所言显然都是真话。 心里一时间又生气又后悔,懊恼自己太过冲动。 “她好好一个女儿家,不识人被你这种小人诓骗了去,分明是你犯下的大错,却牵连的她一起被人怪罪,被人辱骂,你怎么还有脸这般诋毁她?” “我若是你,早一纸和离书送过去,不耽误人家女儿家的前程了!” 江淮之心中不忿却碍于六皇子的身份,不敢出口反驳,垂着头在赵南禹看不到的角落,狠狠地瞪了云苓一眼。 云苓抿着嘴唇,这会已经因着冷风阵阵吹得她浑身战栗一般,升起一层鸡皮疙瘩,昏昏沉沉地根本没心思去搭理江淮之的死活。 倒是一边的苏锦时忍不住出来打圆场,她也不顾还身怀六甲的身子,直接朝着赵南禹跪倒在地。 “六皇子,淮之性子冲动,说话做事难免不能瞻前顾后,被有心人一撺掇着就容易迷了心智,还请您看在咱们往日的一些交情,锦时也算是对军中有些助力,不要与他置气。” 赵南禹本意只是看不过眼,训斥江淮之这个废物两句,苏锦时陡然这副做派,倒是一时间让他僵在原地。 他想去搀扶又碍于身份,眼见着苏锦时大着肚子跪在地上,一时间又慌又不知所措。 那端苏锦时却还在情真意切地求情,“若是六皇子实在看不惯淮之的行径,那便连着锦时一起处罚了吧,总归我们夫妻一心,淮之犯错也有我的过失,还请六皇子责罚!” 这下却是结结实实把赵南禹架住了,他本就不是擅长言辞之人,说话也有些没了章法。 “哎,我没有怪你的意思,锦时你……是我话说重了些。” 赵南禹也没了法子,“你的为人这些日子,宫中上下再清楚不过,最是爽快果敢,又为了咱们大梁的国力出了不少有用的法子,我怎么可能惩罚你,只怕是父皇都不能饶过我!” “行了,都起来吧,不过一场闹剧而已,不至于真的如何。” 云苓站在兰戕身后,冷眼看着这一场闹剧,虎头蛇尾的开始,又乱七八糟的结束。 分明方才赵南禹已经被江淮之气急,眼见着添一把火,就能让江淮之倒大霉。 倒是苏锦时把罪责往自己身上一揽,原本简单的事情也一时复杂了起来,赵南禹看起来跟她交情匪浅,显是怎么也不会迁怒到她身上,事情就这么不了了之。 她倒是觉得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女子越来越有趣了,才几日,就能让皇宫里的那帮皇亲国戚对她个个赞不绝口,分明她跟江淮之一起被抓,如今所有人归罪江淮之,倒像是她是无辜被害一般。 若不是云苓清楚知道,苏锦时心安理得地跟着江淮之在镇国寺当了几年的逃兵夫妻,几乎都要怀疑弄错事实的人,是不是自己了。 她抿着唇朝着赵南禹回了一礼,“六皇子,若是无甚大事,臣妇先去更衣了,离庆功宴只半个时辰,臣妇如此打扮,实在不雅。” 赵南禹哪里还敢拦,连忙点头应道:“好好……江夫人自便吧。” 云苓转身一半,却又是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朝着沈隽道:“沈小侯爷,我两个丫鬟还在帮沈小姐梳妆,待会若是出来了,劳烦您知会她们一声,让她俩去外院寻我。” 说完,便再也不流连,领着兰戕径自往外走去。 沈隽没有吭声,却在云苓转身的瞬间,双手不自觉地攥成了拳。 赵南禹在后头呼了一声,上手想扒拉沈隽,“行了,这事也算了了,难得撞见你,我正想着问问你上回与我说的那个什么纵横术是什么意思……” 话音未落,沈隽就朝着赵南禹一拱手,淡淡回绝。 “六皇子恕罪,堂姐那边还等着我回话,只怕是下回才有空跟您探讨了。” 一旁的苏锦时下意识接话,笑着朝沈隽道:“清妤姐姐也在这里吗,上回在五皇子处给她设计了一款衣服,她说喜欢,我今天正好画了样子,想着拿给她看看也……” “不必了。” 沈隽回绝得干脆,“堂姐今日事务繁忙,想是没空专门腾出时间看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说完,看也不看苏锦时一眼,径自离开。 苏锦时笑意僵在脸上,难看的下一刻几乎要哭出来一般。 见沈隽一走,赵南禹也没了兴致,垂头丧气地嘟囔,“我还说好不容易抓到人,下回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他也没心情,摇了摇头,继续回去养伤了。 只留下了江淮之和苏锦时两人还不尴不尬地站在原地。 江淮之似是半天才反应过来,眼底陡然升起一把火,扭头就走。 “今日我非要给那贱妇好好教训一番!” 第166章 教训(二) 云苓走到外院,人烟眼见着少了许多,一旁的兰戕始终沉默着,只护着云苓快步往外走去。 倒是云苓笑了一声,“你心里不痛快?从方才到现在,一声不吭的。” 被云苓问了,兰戕也没有遮掩,抿了抿唇,开口有些赌气,“是奴婢没用,没有保护好小姐!” 云苓听得稀奇,笑着开口道:“这与你有什么干系?” 看着兰戕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的手背,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妨事,又不是很疼,再说当时那个场面,你不动手是正确的,不然反而不好收场。” 兰戕还是心里不痛快,低垂着脑袋,忍不住嘀咕,“就这么便宜了那个姓江的……” 云苓却意有所指道,“不会的,蠢货最擅长自投罗网。” 话音刚落,身后就传来一声断喝。 “贱人给我站住!” 云苓也不恼,当真站定看向江淮之,只微微蹙眉。 “你又想如何?” 这话出口,江淮之气不打一处来,撩起袖子指着云苓道:“反了天了,知不知道女训女德,当着那么些人的面给我难堪,你真以为我不敢教训你是不是?” 云苓听得好笑,“我可没这么以为,江公子素来没本事,最爱拿女人撒气,我再清楚不过了。” 一句话,愈发激起江淮之千丈的怒意,他气得手背青筋暴起,攒聚成拳,死死盯着云苓,冷笑一声。 “刚才顾忌六皇子和沈侯爷在场,我不好动手,今天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夫为天!” 说完,挥拳直取云苓面门! 然而这次不用等云苓开口,兰戕早已横在云苓身前,抬手格挡了江淮之的攻势,将他一把推搡开。 “哪来有功夫的丫鬟?” 只一招来回,江淮之便看出兰戕身手不凡,当即危险地盯着云苓。 云苓好整以暇地往后退了一步,老神在在地看着江淮之,“你来我房里发酒疯之后。” 不提这桩事还罢了,一提瞬间激怒了江淮之。 想到那天自己被这贱妇偷袭,无端挨了一顿打不说,还被她倒打一耙,分明自己受了伤,还被老太太狠狠教训了一顿,愈发心气不顺。 他把两边袖子绑起,冷笑着看向兰戕道:“花拳绣腿罢了,女子能有什么功夫?” 说着,江淮之瞥了一眼后头的云苓,“等我教训完这个不长眼的奴才,再来好好给你上上规矩!” 兰戕根本懒得跟江淮之打嘴仗,在他扑上来的一刻,立刻飞身应对。 江淮之当初能在沈隽的军队里混到一个先锋军副将的位置,撇开旁的不说,至少腿脚功夫还是过硬的,当年在招兵的时候,那点架势很能唬人。 然而对上兰戕这种从来以生死为训练标准的暗营刺客,显然根本不够看。 不过十招,江淮之就被兰戕双手擒拿,狠狠地按在地上,根本连翻身都做不到。 兰戕这次抬头征询云苓的意见,“主子,如何处置?” 云苓慢悠悠地走到江淮之跟前,缓缓蹲下身,还不等江淮之开口,抬手就是一巴掌狠狠甩在江淮之脸上。 “贱妇!” 又是一巴掌,扇的江淮之脸歪。 江淮之还要开口,云苓的巴掌就像是等好了一般,他一句一个巴掌,直扇得江淮之再也不敢开口,她才停手作罢。 足足七个耳光,扇得云苓手臂发疼,站起身漫不经心地揉着手腕。 江淮之嘴角隐隐有了些许血腥气,他呸了一口,一眼看出了地上的血沫子。 他猛地瞪大眼,看向云苓的眼神满是愤恨,又隐隐带着忌惮,“你等着,总有一天,我让你有好果子吃!” 云苓扫了江淮之一眼,见他一双眼睛死死盯着自己,犹如仇人一般,忍不住笑了一声。 “我日日夜夜等着呢,我劝江公子快一些,不然下次再这么嘴巴不干不净,可就不是几巴掌能解决得了。” 说着,云苓朝着兰戕做了一个放开的动作。 兰戕一愣,到底还是听话的松了手,由着江淮之跑开了。 眼见着江淮之安然无恙地抛开,连兰戕都有些发懵,她看着云苓一时不知道怎么开口。 “小姐,咱们,回去了怎么交代……” “交代什么,你看他敢承认吗?” 云苓轻笑了一声,“男人的那点面子比天都大!我又不是第一次打他了,你看那次我说他醉酒闹事,他心知分明不是那样,敢大肆宣扬吗?” “只怕是背地里连苏锦时都不敢吱声。” 兰戕似懂非懂,却还是忍不住担忧,“我只是担心,他若是泄露了什么消息,给小姐带来什么威胁。” 云苓听得有意思,一边慢吞吞地走出院子,一边若有所思地看向兰戕。 “那依你的意思,要如何处置他,灭口吗?” 兰戕一愣,连忙摇了摇头,但想到如何处置江淮之却一下子沉默了下来,半晌才磕磕绊绊道:“暗营有一种药物,能让人失去一部分记忆,只是这药后劲有些大,有时候可能会有一些反效果……” “什么反效果,让江淮之变成傻子吗?” 云苓连忙摆了摆手,“那可别了,那就成了真麻烦了。” 兰戕抿了抿唇,脸上出现了一些她认知之外的为难。 云苓只能有些困难地跟她解释,“你在我身边,很多事可能没有暗营任务那么危险,但是因为太过琐碎反而成了一种麻烦。” “比如说,自从发现江淮之逃兵开始,我从未掩饰对他的敌意,甚而敢在老夫人面前拿簪子捅他,若是我陡然变成柔顺听话的妻子,反而他们会怀疑我的动机,有时候闹得难看些,他们虽然心里不顺,但反倒对我更放心一些。” “毕竟有求于我的,是他们。” 兰戕下意识点了点头,似乎有些明白云苓想要表达的意思。 “但停留在小打小闹的程度就好了,不然要么不做,要做就要做绝,没有彻底扳倒整个侯府的能耐,不能贸然出手。” 兰戕眼神一怔,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云苓,她想开口询问什么,然而走出外院,云苓的马车就在不远处。 她笑着开口道:“行了,早些换好衣服吧,不然宴会要开始了。” 第167章 窘迫 眼见着宴会时辰临近,云苓也没心思再好好整理妆发,只让兰戕帮忙挽了一个简单的发髻,一只素钗绞着,就算了了事。 搭配着一身月牙色齐胸襦裙,领口袖子都是最顶尖的绣娘绣好的繁花,下马车的时候,下摆摇曳,端的是清丽绝尘。 兰戕一手牵着云苓下马车,脸上还是皱巴巴的,瞧着委屈得很。 云苓一开口已经带上了鼻音,笑着打趣道:“这又是怎么了,我换个衣服,你倒是委屈上了。” 她一手拎着袖子,半转了一个圈:“不好看吗?” 兰戕连忙摇了摇头,“小姐怎么都好看的。” 想了想还是生气不已,小声嘟囔道:“小姐分明还能更好看的!” 她一个大高个,生的又是气势逼人的英气相,这会撒娇的时候,倒是有些小女儿情态了,看的云苓想笑。 拉着兰戕的手,一边往院子里走,一边随口道:“你小姐我天生丽质,咱换哪一套都艳压群芳行不行?” 这话说出来,兰戕想了想,又舒坦了不少,欢欢喜喜地跟着云苓一起往院子里走去。 才到外院,就瞧见菱荷并着月牙一齐探头探脑地等着,一见到云苓立刻迎了上来。 “小姐!” 两人神情俱是担忧不已,约莫已经大概知道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云苓心头一顿,又挥散了自己心里那点烦忧,随口问道:“宴会如何,圣上到了么?” 菱荷接话道:“圣上刚到,递了消息过来,还有一炷香的功夫就要开宴。” “行,闲话少说,宴会要紧。” 说完,便率先大步流星地往宴会重心走去。 紧赶慢赶,好歹到了场子的时候,圣上还未露面,云苓喘了一口气才慢悠悠走到江淮烨特地留下的空档里,等着开宴。 一瞧见云苓,江淮烨眼神闪了闪,上下打量了云苓一眼,有些讶异。 “弟妹这是出了何事,怎么一会不见,连衣服妆面都换了一套?” 云苓也懒得跟他客套,随口道:“大哥不也改头换面了,许是这庆功宴就要几套衣服轮流换装吧。” 江淮烨被她噎了一个结实,只是他到底自己心虚,哪里敢真的跟云苓围绕这个问题深入下去,若是露出什么把柄,那可是得不偿失了! 他眼珠子一转,指了一指不远处郎情妾意的江淮之和苏锦时,意有所指道。 “三弟妹怎么不去跟三弟待在一处,到底你才是正妻,这大场合,由着三弟跟一个姨娘光明正大地厮混在一出,成何体统?!” 云苓眯了眯眼,离得远看不真切,只能大概瞧见江淮之坐在凳子上,一旁的苏锦时手里拿着一块毛巾之类的东西,正往他脸上敷着。 显是在给云苓扇出来的巴掌印消肿。 她轻笑一声,“还是不了吧,毕竟这姨娘有本事带着他参加这庆功宴,云苓只担心,要是自己贸贸然走了,留下大哥一人,也没人邀请函,不明不白被人轰出去就不好了。” 江淮烨被她刺得如鲠在喉,咬了咬牙,到底没再吭声。 迟早有一天他要让这个势利眼的小娼妇付出代价,看看到那时候,她还有没有胆子嚣张下去?! 所幸当朝圣上并非拘泥于形式规矩之人,这宴会一开场,没耽搁多久,就宣布开宴。 男女分席而坐,倒是一时间让云苓有些处境尴尬。 这盛京的贵妇名媛圈子,原就是大圈子套小圈子,各有各的玩伴,各有各的利益纠葛,偏生云苓在里头是最特殊的。 永安侯府本就是败落的勋贵,这两年好容易靠着云苓的嫁妆经营起来,重新有了迈入贵妇圈的资格,然而她本就是江南人,于盛京圈子太过陌生,这等贵妇名媛的圈子又最排外,要进去,就要有引路人。 现成的引路人倒不是没有,正经永安侯夫人当年也是在这圈子里混出了点名堂的。 可偏偏等云苓把老太太重新送回了盛京的贵妇圈子,老太太的那点私心却藏不住了。 她既看不上孙媳妇是个商贾出身,还是个南蛮子,更因着云苓作为主母,比她有更丰厚的家底,更能耐的处事能力,她再清楚不过,自己这个孙媳妇是只要给一个跳板,就能到那更高更远地方的人物。 越是如此的,她越不想让云苓踏入盛京的贵妇圈子。 别说引路,她甚而偶尔谈到这方面的话题,都对云苓退避三舍,生恐有什么意外,往日在交际的时候,老太太也总是有意无意地跟自己相好的玩伴有意无意地贬低这位孙媳妇。 盛京这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多久,云苓算不上臭名昭着,至少也叫人敬谢不敏了。 现如今又接二连三除了丈夫逃兵,大伯母一家涉匪,这名声几乎不能看了。 云苓好容易挑了一个空的位置,预备落座,一旁就伸出一只洁白的手腕,一把拽过椅子,朝着云苓温柔笑了笑。 “不好意思,这里有人了,她还未来,让我特地给她留的位置。” 云苓倒也无甚意见,客气了两句,起身便欲重新在找一个位置。 未曾想她人还未走远,后头议论声就响了起来。 “还有谁没到,咱们姐妹不都在这了吗?” “没人,我就是不想让她在这坐着罢了,商贾出身便罢了,丈夫还是个逃兵,她们一家人,我是多看一眼都嫌脏的!” 不知是为了说给云苓听,还是怎么的,这声音毫无避讳,高昂地只往云苓耳朵里钻。 云苓微微沉了脸,身边的丫鬟也有些听不下去,只可惜此处非富即贵,得罪了谁,对他们来说都是不小的麻烦。 “云苓,你怎么在这站着,害我一顿好找!” 第168章 忘本 云苓错愕地转身,正瞧见沈清妤走到自己身侧,笑眯眯地直接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臂弯,拉着就往另一边的桌子走去。 “方才程家姐姐还夸我今日别样的好看,我正说着你眼光好,丫鬟手艺也好,她羡慕的不得了!” 顶着众人或惊愕,或探究的目光,沈清妤却毫不顾忌,大剌剌地拉着云苓径自坐到了自己身侧。 云苓一时间有些发懵。 沈清妤何许人也? 那可是盛京名媛千金里的上上层,与她往日走动的,除开皇亲国戚,便是三大世家的家中贵女。 她本性就不喜社交,往日懒怠参加那些有的没的的宴会,因而交际圈子更窄,可她地位摆在那里,谁也不会因此忽略了她的存在,谁不以能挤进沈清妤的交际圈子为荣? 这会骤然见她拎出来一个往日名不见经传,这两日又因着夫君臭了名声的女眷,一时间众说纷纭。 云苓很快调整好神色,跟着沈清妤一一见过席面上的众人,虽则陌生,却也称得上落落大方。 一旁的程家三小姐程梦安尚在闺中的时候,就与沈清妤最好,那会程家还未发迹,沈清妤却非拜高踩低之人,一直对她多加照拂,甚而程梦安的婚事,也多有沈清妤助力,两人这份交情,及至如今也同亲姐妹一般。 更难得程梦安出身微寒,父兄成了当朝新贵,却半点没有嚣张跋扈的心思,寻常待人接物也绝非拜高踩低之人。 这会一见沈清妤拉着人坐下来,当即也热络地跟着一道招呼。 “清妤说你眼光独具一格,之前我还不信,现下见到人了,才知什么是神仙般的人物了!” 她夸奖地直白又真心实意,倒是弄得云苓有些不好意思。 只抿着唇,慢声道:“原是还在江南时学得一些手艺,难为几个姐姐喜欢。” 程梦安眼梢带着笑意,态度愈发热情,“等回去你哪日得了空,往我府上走走,我最喜你这花样,若是能跟府上女眷都妆点上,还不知多好看!” 话音刚落,冷不防斜刺里传来一声冷笑。 “什么南蛮子的花样,一股子铜臭味,我可不要!” 场子骤然冷了下去。 云苓一眼瞥去,出声的人正是坐在程梦安另一边的女子。 削薄的肩膀,柳叶眉,瓜子脸,一双眼睛盈盈含水,一开口就像是戏文里唱的高门贵户的娇小姐。 正是左家四千金,程梦安小姑子,左皙桐。 真要论起来盛京里的世家,说是三世家,真论起来,大伙还是最认左家和镇国公府,一文一武皆是当初跟着一起打江山的,有从龙之功。 于文一道,左家在清流世家里,几乎可以说是到了顶。 帝师,太子少傅皆出自左家,门客学生更是桃李满天下,可说是天下文人皆以左家马首是瞻。 只是论及声望,左家却远不及镇国公府沈家。 旁的不提,单说左家规矩繁杂,且极其古怪,比如左家男子不许纳妾,女子皆可读书问道,光这一点便叫许多人诟病不已。 只可惜左家人兀自固守己见,也向来不在乎他人风评,一门子论起来各有各的性情古怪。 比如这个四千金左皙桐,作为左家做小的女儿,从小受尽宠爱,原是书香门第,却养得性子刻薄异常,眼高于顶。 左家二公子当初对程梦安一见钟情,一心要娶她过门,偏偏程家当时与沈家交好,原定要与沈家二房家结亲。 谁曾想,这左二公子轴劲儿上身,非卿不娶,闹得一度成了整个盛京城的笑话,所幸程梦安性子和顺,也对这二公子有两分好感,答应结了这门亲。 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不可收拾的地步。 这左家小妹本就是看不上程家这半吊子出来的勋贵,更加上定亲这一遭,姑嫂矛盾愈发严重,程家姑娘也算是好性子,百般伏低做小也无用。 干脆就到了今日姑嫂互相看不顺眼的地步。 程梦安淡淡地回道:“那略过小姑子便是,大嫂和三妹都喜欢,小侄女也正是爱美的年纪,想来都会很喜欢江夫人的。” 左皙桐被堵得一噎,面上带着火又不敢当场对着程梦安发作,到底两人都是以左家人的身份出席的,闹得难堪了,大家伙看的可是左家的笑话。 她眼睛一转,落在了云苓身上,意有所指地问道:“这什么江夫人,之前怎么没见沈姐姐要好,这突然就好得跟亲姐妹一般……” 左皙桐转头看向沈清妤,笑着道:“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我似是听说,那个什么逃兵江淮之,好像就是沈侯爷军中的。” “不会,沈侯爷早就与这个逃兵交好了吧?” 话一出,整个席面都安静了下来,沈清妤难得的好脾气这会也垮下了脸。 “左小姐这是何意?” 她冷哼了一声,“有话明说便是,少在这拐弯抹角地挤兑人。” 朝廷文臣武将分庭抗礼,左家跟沈家自然也是势如水火。 左皙桐当即作势被吓到,夸张地瞪大眼,“沈姐姐这帽子扣得大了,我这不过是猜测罢了,怎么沈姐姐就敏感至此,该不会被我说中了什么,心虚了吧?” “你!” 沈清妤本就是直来直往的性子,更兼左皙桐又是大儒一手教导的,伶牙俐齿之处,只怕是十个沈清妤都比不上,哪里能跟她斗嘴皮子? 云苓抓着沈清妤的手,她掌心温凉,覆盖在沈清妤手背,却奇异地抚平了她焦躁的内心,下意识转头看了云苓一眼。 瞧见女子仍旧是温柔娴静的模样,朝着左皙桐慢慢开口。 “我依稀记着,左家发迹前,老太爷原是江南一家私塾的先生,是后来跟随太祖一道破城立都,方才举家搬迁到了盛京。” 左皙桐脸色微变。 “听左小姐一口一个南蛮子,还以为左家已经忘本了呢!” 第169章 倒茶 “啪!” 左皙桐一拍桌子,猛地坐直身子冷冷盯着云苓。 “你是什么东西,轮得到你来教训我?” 她咬着牙,扫了云苓一眼,犹如在看草芥一般轻蔑。 “区区商贾之女,铆足劲头挤入盛京,你又是存的什么念头?合该跟你那个当逃兵的丈夫,被千人骂,万人唾弃,还敢坐在这跟我叫板?” “皙桐!” 眼见着左皙桐越说越不像样,程梦安忍不住喝住她的话头。 压着嗓子在她耳边警告,“今日是圣上设下的庆功宴,江夫人本就是剿灭南望山山匪的大功臣,你这般诋毁她,若是被有心人加以添油加醋,落到圣上耳中,圣上该如何想左家?” 左皙桐眼神一顿,下意识想转头看向程梦安。 却被她按住肩膀,声音压得更低:“更别说那江淮之,乃是圣上特赦,又是圣上亲自任命的光禄寺少卿,有些话你私下说说便罢了,当着一桌子人这般放肆,你是真当左家的仇人少是不是?” 两道威吓下去,左皙桐嚣张十足的嘴脸,总算有了两分收敛。 却还是猛地一抖身子,甩开了程梦安搭在肩膀的手,斜眼扫了云苓一眼,哼笑了一声。 “行行行,你们都是怕事的,容不得人说真话,不说便不说。” 她筷子碗一摔,双手抱臂,虽然不开口,却是在明面上跟自己这个嫂子对呛了起来,当真是半点颜面也不留。 沈清妤越看越气,眉头皱得快要打结。 程梦安是她闺中密友,她自然更清楚这位小姑子往日怎么给自己好友惹麻烦,这会看着她之间把脸色摆在明面上,半点不给好友台阶下。 胸口的郁气按不住,几乎下一刻就要拍板跟左皙桐吵起来。 一时间一桌子席面的女眷俱是面面相觑,一齐看着几人的脸色,剑拔弩张地根本无人敢当先动筷子的那一个。 程梦安压下心口一股气,正预备开口打破僵局的时候,突然瞧见云苓站起身。 笑着道:“论年纪,这里除了左姑娘就属我最小,聊了这么一会,便由我,按照年纪,给诸位姐姐倒茶吧。” 说完也不顾一旁沈清妤惊愕的眼神,竟是当真按照年龄,从大到小,端着茶壶帮所有人倒茶。 到底顾及她是沈清妤带来的客人,又主动递了台阶,众人尽皆客客气气端着茶杯,接了水,礼貌道谢。 及至左皙桐,正是最后一位。 她好整以暇地双手环臂,靠在椅背上,老神在在等着云苓给她倒水,俨然一副把云苓当做丫鬟使唤一般。 未曾想正到她的位置前,云苓朝着她笑了笑,便当着左皙桐的面举起茶壶一饮而尽。 左皙桐“嚯”地站起身,怒不可遏:“你戏弄我?!” 云苓放下茶壶,无辜地看着左皙桐。 “左姑娘,方才我都说了,按照年纪倒茶,我比你年长两岁,论理也该是我先喝茶,再轮到你,你说是不是?” 左皙桐被她噎得无言以对,半晌才气得口齿不清道。 “那……那你都喝完了我喝什么?” 云苓愈发无辜地摊了摊手,“喝茶呀。” 说着,她把茶壶给身后的丫鬟一递,“再去接一壶过来。” 似是生怕丫鬟不记得,又专程提醒了一句。 “记得,接过来一壶就直接给左小姐,毕竟大家都有茶喝,只有她没有。” 这话瞬间猜到了左皙桐的痛点,她一张美人脸也气得难看了起来。 她素来在家中就是众星捧月,外出外人顾及她的身份,更是事事以她为先,哪怕在圣上面前,都顾及她爷爷帝师的身份,对她恩宠有加,待遇一如公主一般。 何时想今天这般,光明正大地被人区别对待? 她一把拽住要回座位的云苓,气急败坏道:“你是不是故意针对我,想法子要我难堪,哪有倒水的先把水喝光的道理?” “左姑娘说得对,向来没有倒水的先把水喝干的道理。” 云苓平静地看着左皙桐,淡淡道:“可我并不是倒水的。” 左皙桐一愣,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云苓的意思。 “我既不是倒水的丫鬟,也并非低您一等的下属,咱们都是平起平坐在这里用膳的官眷,左姑娘凭何对我百般刁难侮辱?” 话音一出,整个席面瞬间安静下来,连沈清妤看向云苓的眼神都有些佩服。 “我敬佩左家清流世家,桃李满天下,也佩服左大人为官耿直,刚正不阿,我相信左家这般高门显贵,这般教养,养不出什么恶人。” “左姑娘看不惯逃兵之举,可以让你父兄上奏请罚,也可以在你上学的时候,百般抨击,而不是在这个毫无干系的宴会,阴阳怪气地找我的不痛快。” 左皙桐像是凌空被人扇了一个巴掌,一双眼睛瞬间通红,瞪着云苓,又气又委屈道:“我父兄都不敢这么说我,你算什么,敢这么训斥我?” 云苓平静道:“我什么都不算,但我知道,左姑娘这么横行霸道下去,训斥你的绝不止我一个人。” 她抬手拂开左皙桐拽着自己的袖子,淡淡一拱手。 “席面开了,咱们还是各归席位,别耽误大家伙用膳了。” 说完,看也不看左皙桐的脸色,径自回到自己位置上坐下用膳。 左皙桐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半晌,想骂人又不占理,想一气之下,一走了之,又不敢这般任性,真的叫左家丢脸。 眼见着越来越多人打量到这边,她越想越委屈,只能憋着气坐下位置,垂着头,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闷不吭声。 云苓刚坐回位置,沈清妤便朝着伸过来一个大拇指。 拽着她的袖子,凑过去声音里都透着一股笑意。 “你可真厉害,这小丫头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她父兄都说不得,骂不得,你两句话给她憋得有苦说不出,真解气!” 第170章 回忆 “小弟说你伶牙俐齿当真是没错,我还头回见到能把左皙桐弄得束手无策的人!” 云苓被夸得有些不自在,一时间手足无措。 只小声朝着沈清妤道:“不让程姑娘为难就好,我只怕因着我,叫她们姑嫂又生了矛盾。” 沈清妤无所谓地拍了拍云苓的手背,“不妨事,她那个小姑子,即便不因着你,她也有的是法子刁难梦安,我还谢你给梦安出了口恶气呢!” 云苓下意识转头看向程梦安,就见她朝着自己眨了眨眼,全然是一片温柔安慰的意味。 一时间心里泛起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她微微垂眸,小声在沈清妤耳边道:“谢谢沈姐姐。” 沈清妤捏着云苓细白纤长的手指,似是有些安抚一般道:“原是我该多谢你的,你救了小弟,那就是我们镇国公府的大恩人。” 云苓眼神不受控制地闪了闪,到底没有吭声。 所幸这边的插曲,并没有在宴会上闹出什么大事,等到了圣上携贵妃一道出席,看百官朝贺的时候,连左皙桐原本的那点不痛快都只能咽了进去。 等到跪拜完,重新落座之后,云苓抿了抿唇,还是有些好奇,忍不住开口问沈清妤。 “沈姐姐,怎么今日来的竟是贵妃娘娘?我原以为这种场子,多半是要皇后娘娘一同出席的。” 沈清妤给云苓碗里夹了一筷子排骨,方才回道:“娘娘身子自入夏就不好,说是当年还是王妃的时候落下的病根,一病就是大半年。” “如今一应的场合,都是贵妃娘娘陪着圣上一起出席。” 解释完,她转头朝着云苓笑了笑,“怎么了,你很好奇皇后娘娘?” 云苓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没有再解释。 她如何解释,如何告诉沈清妤,所谓的头风病根本就是假的,根本是从赵泊简跟镇国公府结亲那日就开始筹算的一场阴谋。 拿一个小门户出身的女子,一路捧到贵妃的位置上,再用她的儿子做诱饵,牵连着整个镇国公府请君入瓮,最后一网打尽。 被利用干净的贵妃母子,最后连一个体面的收场都没有。 五皇子为守住镇国公府留在军中的亲卫,力竭而死,大皇子为求贵妃活命吞金自杀,可即便这样,贵妃满门究竟也是死的死,流放的流放。 她那位立下不世之功的哥哥,终身未娶,无妻无子,连赶回来见妹妹最后一面都做不到,孤独地死在了回程的雪色里。 她看着沈清妤一边自己吃的开心,一边热情给自己夹菜的模样,几乎不敢相信,前世跟她毫无交集的一个人,会有一人对她释放这么大的善意。 而自己就这么无能为力地看着她一步一步迈向那个已经筹谋好的陷阱。 “江夫人……云苓!你怎么哭了?” 沈清妤看着云苓一双大眼猝不及防地流出眼泪来,吓得一激灵,一边手忙脚乱地拿着帕子给她擦眼泪,一边担忧地拍着她的背。 小声在她身边安慰:“是不是还在因着方才的事委屈,都怪我不好,贸贸然把你领到这里,我早该知道左家小妹这般刻薄肯定会针对你,早点给你单开一个席面就好了!” 云苓一把抓住沈清妤的手臂,把汹涌的泪意按了进来,一转头便换了一副神情。 只看着碗里的排骨道:“江南的排骨多是甜口,切成小段,一口咬下去又酸又甜,我来盛京几年,这里的排骨切得大,多是烤香之后再调味。” “味道很好,却不是我家乡的味道。” 她捏着筷子,忍住翻涌的情绪,转头朝着沈清妤笑了一声,“只是有些想家了,叫沈姐姐见笑了。” 沈清妤见她强忍泪意,还朝着自己笑的暖融融的,一时间心疼不已。 想了一会,才慢声道:“我记着醉仙楼有一个厨子江南菜做的最好,不知道排骨烧得如何,再不济京郊有一家七贤坊最会烧排骨,我下次带你去瞧瞧,看看能不能烧出你想要的味道!” 眼见着沈清妤一脸认真地帮自己想办法,云苓连忙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认真道:“多谢姐姐好意,不妨事的,月牙就很会煮江南菜,若是实在想念了,我就让她下厨便是。” 说着还笑了笑,“到时候姐姐若是不嫌弃,云苓也可送去府上给您尝尝。” 沈清妤还未点头,一旁的程梦安就忍不住插话道:“给我也送一份呗,你们正经江南人来的,做的菜肯定比那些厨子地道多了,我正想着尝尝呢。” 听到这话,沈清妤嫌弃地皱眉,“你不是最不喜甜,这么这会要吃什么江南菜了?” “少来,你可别给我的小云苓找麻烦,只做给我一人吃便好!” 程梦安气地上手去掐沈清妤的脸颊肉,一边磨着牙恶狠狠道:“你这死丫头,最会溜奸耍滑,成日跟我作对,我看你日后出嫁,婆家怎么教训你?!” 两人一时间闹成一团,娇笑连连,两个俱是容貌俱佳的美人,嬉闹在一处,更是别有风采。 云苓坐在一侧瞧了半晌,思绪却忍不住一阵阵飘远。 回忆里全是四王之乱踏破了城门,没有了镇国公府的庇护,平南将军被内奸出卖,战死城门,整个盛京城一片混乱。 满朝文武惶惶不可终日,是左家现任家主,左老主动请命,作为代表与四王谈判。 那时的云苓正巧在林重府上受尽折磨,趁着战乱逃出,在夜色城墙下,撞个正着。 左老鹤发长髯,独身一人纵马与四王和谈。 彼时四王还未到丧心病狂的地步,左老又是桃李满天下的士族领头人,四王对上他还算称得上恭敬。 当时摆在他面前的不过两条路,投降,左家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降,四王顾及读书人的名声,暂时不敢拿左老如何,但满朝文武向来以左家马首是瞻,左家不降,四王就以百姓为威胁。 一日不降,杀十个,两日不降,杀一百个,逐次递增。 偌大的盛京城,几十日也杀不完。 云苓还记得那会临近冬日,黑夜骤然飘雪,左老仰天良久,忽而大笑一声。 “左清棠不过一介匹夫,何敢左右天下生死?” 下一刻他从腰侧摸出一把匕首猛地抹向脖颈! 苍茫茫一片大地,真干净。 第171章 贵妃 所谓庆功宴,云苓虽然确乎作为功臣被邀约而至,实则根本没资格上台授勋。 也实在是她身份太过特殊,且不说山匪竟涉及她大伯母的娘家亲弟弟,稍微被人做文章,整个永安侯府都要洗不干净。 再说丈夫现在还没跟逃兵的身份脱干净,即便是圣上亲赦的,但到底顾及朝中武将,和天下百姓的议论,至今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宣扬。 更别说还要去特意嘉奖他的妻子了,岂不是寒了武将们的心? 再要深究里头,却还有一层别的意味,南望山是悬在京郊的一根利刺,京兆尹几番行动都未能彻底剿灭,更别说这次还加上了魏书意帮忙,结果论起来却是一个女子立了大功,设了奇计。 说出去,只怕是要被百姓质疑朝中无人,使女子成名了! 此去种种,到后头云苓还是坐在下方,跟着其他一起参加的家眷一道,观赏完整场庆功宴。 倒是一边的沈清妤,知道里头不少底细,一边看上上头圣上大嘉封赏,一边用余光看着云苓的脸色。 却发现她始终脸上带笑,好似半点没有因着自己的功劳被昧而不快。 她忍不住伸手抓了抓云苓的手,瞧见她一脸好奇地回头看向自己,突然不知想到了什么似的,意有所指地感叹。 “怎么这么不巧,偏偏是如今才相逢,若是小弟当年没有执着领兵北疆就好了!” 云苓只以为沈清妤是宽慰她,要是没有沈隽带兵出征,江淮之也不会跟随入军,才引来后头一串逃兵战败,惹了不少祸端。 她转身握着沈清妤的手,轻声道:“沈姐姐,这是命数,不能强求的,即便没有小侯爷领兵,他也会想法子跟随别的军队出征。” “以他好高骛远,贪生怕死又不堪大任的性子,多半还是这个下场,改不了的。” 沈清妤却一把抓紧了云苓的手,猛地凑到她耳边,嗓音有些发哑。 “我不是说这个……” 云苓有些茫然地抬头看向沈清妤,就见她定定看着云苓,声音越低,内容愈发惊心动魄。 “北疆之战,小弟一年之前就费尽心思请缨,磨了圣上半年有余,你说他这半年干什么不好?” 云苓笑了一声,正欲开口,就听到沈清妤低低开口。 “我听说,那半年,江淮之不就在江南?” 云苓猛地瞪大眼,下意识想要抽回手,却被沈清妤握得紧,她直直地看着云苓,眼里是毫不防备地坦然。 “你不用害怕,事情已成定局,我说这些也没什么用,我只是真心觉得可惜。” 云苓心中七上八下,只觉得这沈家满门上下荒唐至极,这等离经叛道的话,也只有他们沈家的子女能轻易说出口。 难怪能养出沈隽这种胡来的混账! 沈清妤还要开口,突然一个身量不高的小丫鬟,走到两人身旁,打断了两人的谈话。 “沈小姐,贵妃娘娘唤您去内院阁中走一趟。” 未来的准婆婆邀约,沈清妤自然不敢怠慢,松了云苓,整理了衣物,正要起身离开,就听到那丫鬟转身朝着云苓道。 “还有江夫人,麻烦一起走一趟。” 沈清妤下意识皱起眉,“为何要云苓去,可是有何事?” 丫鬟连忙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开口道:“是贵妃娘娘的要求,奴婢只是传达,不敢僭越。” 云苓心里却大概有了成算,跟着一起站起身,朝着小丫头道了谢。 “那有劳姐姐引路了。” 两人便当着一桌子人的面,堂而皇之地离了座位。 人刚做,左皙桐脸色再也绷不住,把筷子一摔,一张俏脸立刻拉了下来。 “吃不下了!” 一旁她的好友连忙关心询问,左皙桐一边瞥着程梦安,一边故意大声道:“遇到那么倒胃口的人,再好的席面也吃不进去!” 程梦安看也懒怠看她一眼,慢悠悠地给自己夹菜,只当听不见。 左皙桐有气发不出来,干脆蹬鼻子上脸,凑到程梦安身边,阴阳怪气道:“我可不管你要跟谁来往,只一句,我可不要那个商女上咱们家!” “别让那点铜臭味,把家里的墨香都盖住了!” 今日一而再再而三被左皙桐没事找事,泥人一般的脾气也受不住,程梦安终于筷子一拍,彻底对着左皙桐冷下脸来。 左皙桐正愁着没人跟自己吵架,一见程梦安黑了脸,心里倒是开心起来,扯着袖子正预备大吵一架,就见程梦安突然笑了一声。 这笑声开了头就止不住,半天停不下来,倒是把左皙桐笑懵了,气急败坏地问道:“你说话就说话,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程梦安擦了擦眼尾笑出的泪花,看着左皙桐开口,“我是笑,什么墨香,你可知道咱们府上的石墨,或者说,整个盛京城的文房四宝是从何来?” 左皙桐一愣,她一个大小姐哪里知道这些东西? 当即皱着鼻子,趾高气昂道:“那是下人采买的活计,关我什么事,我如何知道?” 程梦安倒是停了笑声,平静了下来。 “是江南云家供应的,他们有天底下最好的书斋,供应最好的文房四宝,上等的宣纸,狼毫,甚而连镇纸都是他们家挑选最好的石料,雕刻最好的花样,再送进盛京城供咱们选用的。” 左皙桐一怔,半晌才磕磕巴巴道:“那那……那又怎么样,关我怎么事?我书香世家的小姐,管那些下等商人怎么谋财做什么?” “我只是在想,小妹一边用着人家的墨写字,一边怪人家的铜臭味染了你的墨香,是不是有些太过过河拆桥了?” 左皙桐一顿,一张小脸霎时脸色难看得紧。 程梦安也没有故意叫她难堪的意思,一顿饭吃的一波三折,所有人都来看他们左家的姑嫂笑话了,回去还不知道又要编排出多少风言风语,她也再吃不进去。 只淡淡道:“小妹吃不吃随意,左右这饭我也吃不下去,母亲那边还等着有事,我先离席了。” 说完再也不看左皙桐一眼,起身就要离开,刚踏出一步,就被左皙桐抓住手臂。 今日连番吃亏,往日对她忍气吞声的嫂子也连着给了她好几次难堪,她一个从小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如何能吃这种亏? 这会一双美人目都红了一片,眼巴巴地盯着程梦安,开口甚而已经带上了哭音。 “到底谁跟你是一家人,你帮着一个头一回见的女人欺负我!” 程梦安又好气又好笑,把拽着自己衣服的手拉下来,看着左皙桐叹了一口气、 到底还是不忍心,拿着帕子走近帮左皙桐擦泪,所幸左皙桐这会委屈的紧,加上再怎么样也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甩她嫂子帕子,那更成大笑话,这会倒是撅着嘴听话地给程梦安擦泪。 她见程梦安又是往日温柔亲切的嫂子模样,心底又气又有些委屈,忍不住嘟囔道:“那个什么云苓给你下了什么迷魂药,真不怕我回去告诉娘亲和哥哥,他们肯定不许你跟一个逃兵的妻子来往!” “我与谁来往,轮不到别人来管。” 程梦安声音低低地落在左皙桐耳边,恰好是两个人都能听见的音量。 “只一回吃亏你就委屈成这样,那往前你每次给我难堪的时候,可有想过我的感受?” 第172章 心事 云苓约莫能猜出贵妃宣召她的意思。 庆功宴圣上自然不能大张旗鼓地嘉奖她,她云苓论迹却又实在是算功臣,若是当真什么都没有,实在是有些寒了人心。 最好就是让贵妃以接见家眷的名义,对她一番嘉赏,两全其美。 她一路盘算着这件事里头的内涵,落在沈清妤的眼中,却以为她是头一回见贵妃难免有些紧张,便忍不住出声安慰道。 “你放心,贵妃娘娘极为和蔼可亲,待小辈从来都十分爱护,不会为难你的。” 云苓闻言笑了一声,抬头看着沈清妤,突然心念一动。 意有所指道:“不妨事的,有沈姐姐陪着我去见娘娘,我心里是有底的,看在沈姐姐的面子上,娘娘也决计不会为难我。” 沈清妤听出了她的画外音,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垂眸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有些腼腆道:“哎,你这丫头,我好心提醒你,你倒是调侃起我来了不是?” 云苓歪了歪头,笑着道:“这满京城都知道沈姐姐是板上钉钉的五皇妃,不然怎会过了双十还在家中待嫁?” 沈清妤闷着声道:“他这两年勤于军政,一心想等禛南战事平了再考虑别的事……” 说到此处,话题断了下去,云苓却听出了沈清妤的言外之意。 她没有吭声,倒是一旁的沈清妤突然转头看着云苓,脸上倒是有些莫名的不好意思。 “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傻,很……拖到这么大年纪,都没有出嫁,人家女孩子及笄就被夫家娶回家了,就只有我,都快成老女了!” 沈清妤虽是带着笑说的,声音里却是显而易见的落寞。 即便人人皆知沈家和五皇子的婚事板上钉钉,即便赵泊简对沈清妤情深义重,从小青梅竹马的情谊,让大家都知道,他绝不会辜负沈清妤。 即便沈清妤也能理解,赵泊简绝非不愿意娶她,而是当真被军政拖了步伐。 但她这般的高门贵女,却也为着年龄,为着至今还未出嫁,为着那些或多或少的闲言碎语,指指点点,而感到慌乱和落寞。 “怎么会?” 云苓侧目看向沈清妤,淡淡道:“早日成婚就一定是什么好事吗?” 沈清妤一怔,就看到云苓一摊手,透着一种对世俗认命的无奈。 “若是所托非人,不过是落到我如今这种想走不能走,困顿在后宅里如同活死人一般的境地。” 她静静地看着沈清妤,声音透着一股看透一切的薄凉。 “成婚早与晚有何重要的,重要的是那个人值不值得。” “五皇子会因为成婚晚就不爱沈姐姐吗,贵妃娘娘会因为成婚晚薄待沈姐姐吗?” 沈清妤连忙摇了摇头,笑着道:“这怎么会,娘娘前日还骂了泊简,说他耽误我青春,害得我日日苦等,骂得泊简狗血淋头。” “可我成婚早,却都遇到了。” 这话一出,沈清妤霎时安静了下来,云苓却笑了一声,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挽着沈清妤主动拉着人往贵妃院子走去。 “所以啊,这过日子,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等到了门口,沈清妤也未找到合适的话回答云苓,只能抓着云苓的手,有些局促地道歉。 “我不知道,对不住……” 云苓摇了摇头,“不妨事,我都不在意。” 她朝着门口抬了抬下巴,笑着道:“劳烦沈姐姐带路了,娘娘应当已经在里头等着了。” 沈清妤没有再吭声,在无言中,已然明白了云苓的意思。 在丫鬟洞开的院门中,引着云苓一起进屋拜见了贵妃。 “这边是那位江夫人吧?” 云苓跪俯在地上,得了这句话,才敢抬头起身看向贵妃。 “民女云苓,参见贵妃娘娘。” 这也算是前世今生,她头一回见贵妃娘娘。 并非往届宠妃那股子雍容华贵,娇媚逼人的样貌,贵妃气质温婉的多,端坐在椅子上,宛如一株清冽而芬芳的百合。 说话声音也柔柔的,叫人心软。 “本宫听圣上提过你的功绩,你一人做局,领着京兆尹找到了山匪的老巢,是不是?” 她啧啧称奇:“原还以为这般英勇,该是个身手出众的女将,未曾想今日一见,倒像是美人画里走出来的绝色。” 这下连沈清妤都惊异地看向云苓。 云苓忙回道:“娘娘谬赞了,云苓只是做了分内之事,主要还是魏捕头英明神武,京兆尹和京中官兵奋勇杀敌,方才把山贼一举歼灭!” 贵妃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本宫最不喜这些场面话,都在外头听了那么一会了,原想着咱们几个女子在一处能清静些,怎么你又来这一套?” 第173章 非君不嫁 云苓连忙矮身道歉道:“娘娘恕罪,民女不知规矩,害娘娘心情不悦,请娘娘责罚……” 话还未说完,就被台上贵妃出声打断。 她声音有些无奈:“哎,你说这丫头,怎么这么实心眼?” 沈清妤在一旁笑着伸手拽了拽云苓的手臂,看着她一脸茫然,出声解释道, “娘娘跟你开玩笑呢,不用太紧张,她只是不想咱们私下说话太拘谨,你放轻松些,之前怎么跟我说话,就那么跟娘娘说就好。” 她是好意宽慰,云苓却有些哭笑不得。 沈清妤什么身份,她什么身份? 自三岁,沈清妤就定下了跟五皇子的娃娃亲,娘娘从开始就对沈清妤另眼相看,如何能跟云苓相提并论? “好了,都别跪着了,起来说话。” 说着,贵妃侧头看向一旁的女使,“赐座。” 又朝着沈清妤招了招手,“清妤你到本宫身边来,这几日本宫腰痛又犯了,宫中婆子按摩的手艺皆不如你,这几日给本宫好生折磨。” 沈清妤连忙拎着裙摆,坐到贵妃身边,小心翼翼地给她按揉这腰间。 “娘娘还是久坐的毛病,往前太医也说要您多加注意,您看怎么又……” 贵妃也有些无奈道:“连日事多,今日又是一天的宴会,到后头我实在掌不住,只得先告罪离场了。” 她叹了口气,“老毛病了,也是上了年纪,一日不如一日咯!” 一旁跟着的大丫鬟忙道:“娘娘正值壮年呢,不说别的,沈小姐还未过门呢,您未来还有的是抱孙子的日子呢!” 说到这事,贵妃原本沮丧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正打算转头与沈清妤寒暄两句,余光瞥到一旁的云苓恭恭敬敬地坐着,不发一言。 连忙一拍手:“我这脑子,哎,一拉家常,就把正事往干净了!” 她抬手招呼一旁的丫鬟,“快把本宫在宫中备好的东西,都拿给江夫人。” 没一会,就见大丫鬟双手捧着一个硕大的礼盒从后头转出来,递到了云苓面前。 一打开,露出里头鲜红色的一柄如意来。 “这是年前浮云国进贡的血如意,极为难得,更有辟邪养身的功效。” 贵妃坐直身子,朝着云苓介绍:“你父亲是行商的,走南闯北见过的好东西约莫比本宫都多,思来想去还是这血如意实在些,又少见,于你也有益处,正好作为赏赐。” 云苓连忙起身,想要叩首道谢,就见贵妃摆了摆手,似乎很是无奈一般。 “都说了,咱们几个就不讲那些虚礼了,你坐着吧。” 云苓这才微微一躬身,重又恭顺地坐回位置。 贵妃靠在榻上,一边让沈清妤帮忙按摩,一边随口跟她们拉家常。 笑着朝云苓道:“这血如意本宫听闻在浮云国算是一个上等的宝物,难能可贵的是说能助女子生儿子,本宫记得你嫁进永安侯府多年未曾有孕,说不定得了这宝物,回去就抱了一个大胖小子也未可知!” 云苓勉强笑了笑,没有接这个话头,只客气道:“娘娘费心了,民女多谢娘娘好意。” 却没有半点继续这个话头的意思,气氛陡然不尴不尬地有些僵硬。 沈清妤感受到了那点微妙的氛围,连忙转移话题道:“娘娘,云苓年纪还轻,提这些事未免太早了!” “这有什么早的?” 贵妃有些不解,“我跟她那么大年纪的时候,泊简都已经满月了。” 说着她眼神在两人身上流过,有些不赞同地摇了摇头。 “你们如今这些孩子,是越来越不像样,成日不知想着什么鬼主意,拿着那什么建功立业,乱七八糟当借口,怎么都不肯先成家!” “成婚生子,哪里就耽搁你们办事了?一个一个的,泊简也是,你也是,还有你那个弟弟,沈隽,今年快要十八了吧?” 沈清妤没防备话题扯到了沈隽身上,只能尴尬地点了点头。 “满盛京城,哪家男儿跟他一样,十八了,莫说正妻良妾,屋里连个通房都没有,传出去你知道人家背地里怎么议论吗?” 贵妃越说越急,声音也严厉了些,“你真当那些人背地里会夸他君子端方?别在后头编排沈家小侯爷有隐疾就不错了!” 沈清妤咬着牙,只能为难地给弟弟解释。 “娘娘你知道的,小弟自十三岁开始跟着我三叔上战场之后,就一直在外奔波,连我这个做堂姐的,一年都见不到两次,哪里能给他安排那些?” “军中倒是有随军的,但小弟是什么性子,娘娘你又不是不知道,脾气刁钻得很,也有副将给他送女人进去,全被他轰了出来,只说专心打仗,别影响士气……” “那如今了?” 贵妃皱着眉头,满脸不解,“北疆回来,他放浪形骸都要有一年了吧,还不想着定下来,本宫可不信,你们镇国公府没收到拜帖!” 沈清妤叹了口气,“这也要抓得到人啊!天天揽星阁厮混,揽星阁倒了又去这个坊那个楼,人影都见不着一个,若不是这次魏书意领奖赏,算他兄弟出头,只怕是连这都不来了!” 贵妃摇了摇头,眼里尽是不赞同。 “还是你家长辈压得不紧,得干净逼着他把事情定下来,他的亲事一日不定,朝廷里举凡家中有适龄女儿的,就憋着各种心思,不可不防啊!” 沈清妤只得点了点头,应声道:“我回去就跟祖父,还有三叔三婶他们提及此事,一定会传达娘娘的意思,娘娘放心。” 贵妃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的意思,她眼神凝在沈清妤身上,半晌长长叹了口气,侧头看了云苓一眼。 云苓立刻识趣地知道接下来的话题不适合自己留下,连忙站起身主动请辞。 “娘娘恕罪,民女家中大伯哥还在外头等着,民女担忧他不见我着急,惹出什么麻烦,倒是不好,恳请娘娘准许民女先行离开。” 贵妃眼里滑过一丝赞许,点了点头:“去吧,你是个聪明丫头,以后有空常来宫里叙话。” 这不过是一句客套话,云苓自然不会当真,面上却笑着道谢,让丫鬟捧着血如意,一起离开了房间。 等到人走的干净,贵妃才变了脸色,凝视着沈清妤低声道。 “禛南一行打得很不容易,圣上定下三月后和谈,那边已经同意了。” 沈清妤脸色骤变,瞬间从短短一句话里提炼出了令人恐惧的信息。 “但要求与咱们这边和亲,点名要一位地位尊贵的公主,我这两日看圣上的意思,怕是要定景仪。” “景仪公主才刚刚及笄!” 沈清妤控制不住脱口而出,又后知后觉自己反应太大,下意识捂住嘴,惊异地看着贵妃。 “况且禛南那边天气高热,日照又长,景仪公主身子本就不好,去了那边水土不服,岂不是要她的命?” 贵妃却没有责怪她,只淡淡道:“景仪现下还不知道消息,她的性子你是知道的,又刚烈,若是当真定下来了,只怕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沈清妤紧皱眉头,眼底有些焦急:“万万不行,除了景仪,就没有别的人选了吗?我记得圣上分明……” “她是适龄公主里,唯一一个母亲早逝的。” 沈清妤瞬间抿紧嘴唇,再也没有吭声。 “现下唯一能救她的法子,就是早日给她定一门煊赫的亲事,彻底绝了和亲这个法子。” 贵妃抬眼看向沈清妤,眼梢带了些说不出的凉意。 “你知道的,她一直属意沈隽,非君不嫁……” 第174章 为什么不去 “和亲?” 池塘边,魏书意错愕地转头看向沈隽,惊异的下巴差点掉了下来。 “禛南之战怎么会走到这种地步,我记得你之前提过,禛南看似难攻,但那边军队涣散,根本比不得北疆的亡命之徒,北疆都打下来了,禛南竟然沦落到和谈的地步?!” 他狐疑地皱紧眉头,“况且,禛南领兵的不是程新月吗,他可是大梁年轻一辈,仅次于你的战神,怎么会打出这个战绩?” “跟程新月没关系。” 沈隽漫不经心地扔出一个石子,打出了十几个水漂。 “他就是一个被架空的主帅,禛南战役本就是给太子党的关家大儿子镀金的,那废物玩意儿!” 沈隽轻蔑一笑,语气里满是讥讽。 “去之前还百般担忧程新月抢功,结果呢,若不是最后程新月力挽狂澜,别说和谈了,只怕是城池都要丢了几座!” 魏书意脸色陡然凝重了起来,他听着沈隽随意的口吻,那股意料之中,气闲神定的语气,让他陡然有些不寒而栗。 他皱眉看着沈隽良久,冷不丁开口。 “程新月走之前,你专程找他彻夜长谈,都说了什么?” 沈隽侧眸看着魏书意认真的神情,突然笑了一声,“怎么,吃醋了?” “你放心,我跟别人都是假好,跟你才是真好!” “滚你的!” 魏书意一拳头砸在沈隽的肩膀上,没好气道:“我跟你说正事,你少在这装蒜!” 他皱着眉头看着沈隽,忍不住开口问道:“沈隽,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看着他认真的神情,沈隽没有再开玩笑,态度也严肃了起来。 “我告诉程新月,让他这次禛南之行,装病也好,藏拙也罢,万万不要强出头,占了关锦阳的功绩。” “关锦阳用兵不怎样,为人却是城府极深,存了心思去禛南给自己镀金,若是程新月成了他的绊脚石,只怕是活不到回程。” 他随手又捡了一块石头,这次却没有打出水漂,一个石头入了水就没了动静。 沈隽眼神幽深,“程新月还是没能沉住气,好在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他作为主帅,罪责担了一大半,功过相抵,太子党一时半会不好对他下手。” 就不会如同上一世一般,刚刚崛起不久的新贵程家,最有前途的小儿子葬身禛南,辛苦打下的功绩全被关锦阳占了干净。 这小人还生怕程家日后发现端倪,趁着不久后的封禅大典,闹出病马一案,株连程家满门。 当年四王入京,除开平南将军之外,一路畅通无阻,举凡程家没早早满门倾覆,在这场霍乱里也能抵抗一二,不至于闹到后面尸横遍野,人间炼狱的地步。 “沈隽!” 魏书意大声的呼喊终于让沈隽回了神,他转头看着魏书意气急败坏的神情,才后知后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不好意思,走神了,你方才说了什么,再说一遍。” 魏书意又气又好笑,却还是拿他没办法地叹了口气,“我说,你早就看出太子党的野心,所以才会当初在圣上定下你的时候,百般拒绝?” 沈隽沉默了一瞬。 前世禛南之行的时候,他当时还正领兵去了北海,根本不知道朝中风云。 等到回京的时候,只听到了程家接二连三的噩耗,她堂姐与程家那位三小姐是至交,哭得肝肠寸断,费尽心思,只为了帮着那唯一独活的程三小姐能给程家人留个衣冠冢。 他当时还感叹程家满门忠良,这下场太过唏嘘,未曾想间隔不过两年,镇国公府的下场,有过之而无不及。 “算是吧,自从我知道京郊那件事之后,再看太子党总是留了两分心眼。” 他这个说法勉强说服了魏书意,即便漏洞百出,魏书意到底还是没再问下去。 “那和亲对象吗,还点名道姓要正经的公主,这帮蛮子!” 沈隽沉默了一瞬,抿了抿唇,“五皇子说,很可能是景仪公主。” 魏书意一愣,沉吟了半晌,点了点头。 “几位公主里,适龄又未嫁的本就不过五六,景仪公主又是唯一没有生母的,即便从小养在贵妃娘娘身边,到底,没有生母撑腰,原是要比旁的吃亏了些。” 沈隽垂着头,没有否认魏书意的话。 “五皇子说,景仪公主现下还不知道消息,但他试探过一次,景仪公主反应很激烈,只怕若是当真定下来,要闹得不好看了。” 魏书意叹了口气,“这是应当的,那禛南本就不是好去处,一年倒有大半天天热的如同火炉一般,那边的人也惫懒不求上进,行事作风跟那野猴子有何区别?” “别说景仪公主身子不好,不想去吃苦,就我这个身体健康的男子,也不想去哪里待着!” 沈隽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这是和亲,是两国邦交,稍有不慎就会引发战火,多少百姓生灵涂炭,又不是什么你想不想的事。” 魏书意没来由被他呛了一句,忍不住上手狠狠搡了他一把,骂骂咧咧。 “行行,你大义,你忧国忧民,禛南之战你怎么不去呢?若是你去了,哪还有什么和谈和亲的屁事,早把那帮猴子的屎都打出来了!” 说着说着,魏书意的气也上来了。 “你都知道关锦阳不是东西,还放任程新月带着他打仗,你又不是不知道程新月那小子除了会打仗,七窍没有一窍是开着的,我不信真是你去了,关锦阳能在你眼皮子底下做手脚!” 沈隽没有吭声,他垂眸看着池塘里自己的倒影。 那个过去一身铠甲意气飞扬的小将军不知道在何日,突然换了衣着,变了打扮,连人都变得吊儿郎当不求上进。 水池里的人仍旧是过去容颜,沈隽却头一回有些认不出自己了。 当真是对的吗? 为了前世那一场场噩梦一般的经历,投鼠忌器,不敢上战场,不敢行着踏错,宁可眼看着既定的败局发生,却也为着未来的结局而束手不前。 见他良久不吭气,沉默的倒影好像被浸透在一片悲伤的回忆里,魏书意看不透,却也不忍心再继续折磨自己好友,到底还是缓和了声调,叹了口气。 “那五皇子怎么说,我记得他一直把景仪公主当亲妹妹一般,应当不忍心眼看着她跳火坑吧!” 沈隽这会正发怔,随口回了一句。 “他想让我娶了景仪公主……” “云小姐,你这么在这里?” 沈隽猛地抬头,看向假山后的那道影子。 第175章 人才正是在下 云苓倒不觉有何不对,只朝着两人微微躬身,算是打了招呼,就预备带着丫鬟离开。 沈隽却如临大敌一般,几步冲到云苓身侧。 “等等!” 云苓一顿,转头皱眉看着沈隽,似是有些不解他的意思。 “小侯爷可是有何事要交代?” 她态度太过得体,倒是让沈隽一时间如鲠在喉。 还是后头赶来的魏书意打破了僵局,他瞥了一眼沈隽,眼里滑过一丝恨铁不成钢,朝着云苓笑眯眯道:“南望山一行,后头还有一些问题想与云小姐请教,请问可否?” 他征询着看了云苓后头的丫鬟一眼,云苓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侧头吩咐身后几人:“菱荷你先回去,我离开这么久,大哥大约要寻我,需得你寻个理由困住他。” “兰戕和月牙待会你们在周围守着,防止有人突然闯入。” 几个丫鬟立刻点头,按照云苓的吩咐,各自分工。 魏书意忙带头引路,“云小姐,借一步说话。” 这行宫魏书意和沈隽两人似是很熟悉,带着云苓七绕八绕就找到了一处极为隐蔽的亭子,四处遮天蔽日的,把亭子挡得严严实实。 等丫鬟一走,云苓就开门见山地问道:“魏捕头是想说那个女子之事对吗?正巧,我也有一件事要寻你。” 魏书意这会还在跟沈隽瞪着眼睛,互相用眼神骂人,不防备云苓直接点穿了他的目的,倒是有些愣怔。 “啊对……不对,什么事要寻我,云小姐怎么会有事寻我?” 他狐疑地看了看云苓,又看了看沈隽,忍不住开口。 “还能有什么事是沈隽摆不平的?” 云苓一顿,忽略魏书意语气里的暧昧意味,直接切入主题。 “我不知小侯爷可否与魏捕头提过,我养子的亲姐,她有一位姐妹也被虏进了京郊那处庄子,她为了救那位姐妹,受了重伤。” 魏书意恍然,“我记得!沈隽跟我说过,但不是说那姑娘伤势极重,非雪莲不能施救,那雪莲乃是宫中至宝,怎么可能拿来救一个普通的少女?” 沈隽清咳了一声,没有说话。 云苓不懂两人之间的歪歪绕绕,只实话实说道:“她前日醒了。” “什么?!” 魏书意嚯地起身,不敢置信地瞪向沈隽。 “好了,一惊一乍的,生怕别人发现不了我们是不是?” 沈隽皱着眉伸手去拽魏书意,语气有些烦躁。 魏书意却不买账,他盯着沈隽,语气难得褪去了往日的调侃,带上了一丝凝重。 “沈隽,你说清楚,你到底是用什么法子弄到雪莲的?” “你少糊弄我,平白无故的,圣上怎么可能把雪莲交给你?若是你用了什么不该用的法子,你是真不怕掉脑袋!” 云苓被他俩的话弄得满头雾水,但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皱眉看向沈隽,声音也严肃了一些。 “魏捕头话是何意?小侯爷,我不希望你因着我担上风险,若是如此,只怕云苓万死难辞其咎。” 眼见着话题越说越严肃,沈隽恶狠狠地瞪了魏书意一眼,警告一般提醒他闭嘴。 这才转头看向云苓,又换了一副神情。 “你听他胡言乱语,雪莲是至宝不假,但宫中也有三株,况且明年托拓国又要进贡,圣上还不至于为了那一点什么圣药就随意发落我!” 云苓脸色却并没有变好,仍旧看着沈隽,神情严肃,眼底是难以掩藏的担心,但她也瞧出沈隽并不想在此事上多言,到底抿了抿唇,没有在多言。 沈隽眼瞧着她的神色,有心想给她解释,但又顾忌魏书意还在场,到底还是把话咽了进去。 尽管沈隽的话让魏书意信了大半,但他还是迟疑地看着沈隽,有些不解。 “那你想的什么法子把那雪莲骗出来的,无缘无故的,我不信圣上非要把雪莲强塞给你。” 沈隽扫了他一眼,有些烦闷:“五皇子帮我要的,他禛南之战合着程新月一起立了头功,正好拿了雪莲当赏赐。” 魏书意这才了然地点了点头,重又回到之前跟沈隽调侃的语气,上手就在沈隽身上一拍。 “哎,我这不也是担心你吗,你还跟我置气,有没有良心?” 沈隽根本懒怠看他,一双眼睛盯在云苓身上,根本挪不开。 云苓却不管两人之间的嘴仗,重又认真地朝着魏书意开口:“她这几日还在府上养伤,等到说话利索了,届时我再想法子,送她到魏府,协助魏捕头办案。” 魏书意脸上登时带上了笑意,夸张地朝着云苓做了一个揖。 “那魏某先在此多谢云小姐了!云小姐几番出手,协助魏某办案,此中恩义,魏某实在是无以为报!” 云苓却一挑眉,“魏捕头慢说此言,现下正有一桩事要托你帮忙。” 魏书意一愣,忍不住笑着道:“不妨事,只要是我魏书意能力范围内,不违背伦理纲常,不逆反大梁律例,不……” 云苓从袖中取出一张纸,等不到魏书意啰啰嗦嗦把一长串话背完,直接展开在桌子上。 “劳烦魏捕头帮我彻查一桩陈年冤案,给一个叫做方仲简的少年,洗雪冤屈。” “方仲简?!” 不等魏书意开口,沈隽先脱口而出,他盯着云苓眼神带上了一丝莫名的意味。 “他是你何人,你怎么会认识他,又如何知道他在蒙冤入狱?” 到后头,他语气已经有些咄咄逼人的意味,云苓却不恼,一一回答道。 “他是我院里丫鬟方仲灵的哥哥,为了保护妹妹,打死了畜生继父,入狱至今。” 云苓态度自然,半点没有被诘问的不快。 “仲灵只想让我照拂她哥哥,让他别在狱中被人打死,但我托京兆尹查了查当年那场案件,方仲简确实是被冤断的,既是如此,自然不能坐视不理。” 魏书意垂眸看着那张被对折多次的纸张,上头红笔黑字密密麻麻,但字迹清晰,条理分明,每一个落字都苍劲有力,有些惊讶地看向云苓。 “这是把方仲简一案所有的疑点和冤断都罗列出来了?好敏锐的洞察力,好精细的功夫,写这份东西的人,想来是个人才,有机会我倒想见见。” “你已经见到了。” 云苓朝着魏书意一摊手,“那个人才正是在下。” 第176章 浩劫 魏书意错愕地张大嘴,迟疑了一瞬,又笑着拍手道:“也不奇怪,云小姐之前几番就胆识过人,自然聪明绝顶,只是魏某未曾想到,既然这般晦涩的案卷,小姐也有心思耐心钻研。” 云苓倒是回答的随性,“我少时学女工的时候,其中费的心思,用的技巧,也不比这看案卷轻松多少。” 她没心思跟魏书意闲话,只点了点那张纸,态度认真道:“魏捕头若是有何问题,我那里还有完整的案卷,到时候会让人一并送到魏捕头府上。” 魏书意看着卷纸半晌,倒也没有犹豫,干脆地把纸张一折,塞进了胸口。 “我既然答应了云小姐报恩,自然会把此事办得妥当,更何况澄清冤假错案,本就是魏某分内之事!” 云苓眼底滑过一丝赞赏,“我正说无人比魏捕头更适合此事,断案如神,又刚正不阿,想来一定不会眼睁睁瞧着无辜之人赴死!” 魏书意心里头听着舒坦,正预备寒暄两句,就感觉脸上投来一道冰冷的能杀人的眼光。 几乎不用转头,他也能知道那道眼神的方向,他立刻抖擞了精神,换了一个话题。 “那位女子自到我家,每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肯见人,我寻了大夫去给她治病,一进屋子她就歇斯底里大吼,实在是……” 魏书意向来万事不足为道也的神态,也难得染上了愁苦。 “现下只能每日让人按时送三餐到门口,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叫她开口说话。” 云苓神色也有些黯然,定下了江淮烨护送泰山封禅一事,日子已然紧迫起来,此刻知道京郊庄子越多消息,自然也会越有把握。 可现下沈隽探访,还未深入就身受重伤,江时筝还未到庄子附近就险些没了性命,线索就断在了这里,唯一可能知道更多消息的人,又不愿意开口…… 沈隽眯了眯眼,“她身上有没有什么消息,或许能找到她的家人朋友,也会帮助她恢复神智。” 魏书意思量了一会,突然眼神一闪,“啊对!” “她应该叫绒儿,我让丫鬟去给她擦洗上药的时候,她一直害怕地说绒儿知错了,绒儿再也不敢了……” “绒儿?!” 云苓脸色猛然大变,眼底显而易见地带上了一丝喜意。 “她可能正是江时筝被捋走的那个姐妹!” 魏书意一怔,瞬间大喜,“那太好了!我正愁寻不到法子能让她恢复神智,晚些时候,让那位江姑娘上门,可能对她没有那么重的防备心。” 云苓却骤然想起一件事,下意识瞪着魏书意。 “魏捕头不好!之前绒儿姐姐的父母跟着时筝一起去寻绒儿,父亲当场被害,她母亲如今还孤身一人在家!” 魏书意猛然瞪大眼。 “之前我没料想到今日,担忧那位母亲独自在家寻死,让她去报官,为女儿报仇努力活着,如今看来,怕是要成为她的催命符了!” 她急得几乎要伸手去抓魏书意,语意急切:“得赶紧,趁着他们现在还没有发现绒儿姐姐的娘亲,不然当真要出人命!” 手指还未碰到魏书意的衣袖,就被一双大手托住。 沈隽的声音仍旧是清冷冷的调子,“若是让书意大张旗鼓去寻那位绒儿姑娘的母亲,势必会引起那边人的戒备,敌在暗,我们在明。” 云苓怆然抬头看向沈隽,看见他投向自己的眼神迟钝了一瞬之后,清咳了一声。 “我会吩咐暗营派人暗中保护,不会打草惊蛇。” 得了沈隽这句话,云苓这才放下心来,缓缓坐回位置,她这会神魂激荡,被沈隽握着的手,竟是一时间忘记松开。 魏书意打量的眼神,从云苓,又游移到了沈隽,看着他全然不顾人的目光,一双眼睛黏在云苓身上,一时间之前所有的劝谏和疑问都得到了答案。 他到底没说什么,只一手搭在沈隽的肩头,看着沈隽,话却是说给云苓听得。 “圣上那边还等着下了席,有事与我商议,我得先走了,关于那位方仲简,回去你送案卷过来的时候,我会给你一个大概的时间。” 云苓彻底放下心来,想起身道谢,这会才发现自己手还被沈隽握着,连忙抽回手,朝着魏书意道谢。 “那就多谢魏捕头了,等时筝彻底能言之后,我会安排她去魏府的。” 魏书意没再多言,率先离开了亭子。 等人一走,这偌大空旷的亭子陡然逼仄了起来。 后知后觉自己竟然在魏书意眼皮子底下跟沈隽那般旁若无人的牵手,云苓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再也不能跟沈隽共处在同一片空间,她垂着头随意道:“小侯爷若是无事的话,那云苓就先行离……” “有事。” 沈隽话说的直接,“从在宴会见到你就有事,只是一直寻不到机会开口。” 他太过直白,倒是让云苓一时招架不住,急着溜号的动作,这会也只能硬生生地顿住脚步,僵硬地站在原地,听着沈隽开口。 “苏锦时很得圣上赏识,她研究出了一种火炮的武器,于战事极为有利,因而圣上特许她自由出入宫中,军营,和武场,所以她与几位武将出身的皇亲国戚,关系都处的很好。” 云苓知道他这是在跟她解释,之前跟宁安还有六皇子爆发矛盾的原因,她本就根据前世猜中了大半,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现如今她又交了一份,名为火铳的武器,此种武器更是精妙绝伦,若是能当真投入战事,决计是功在千秋的大计。” 云苓隐约从里头听出了一丝不妙的意味,终于抬起头看向沈隽,却见他往日深邃的黑眸看向自己的时候却有些难得的通透,竟让她一时间心头一跳。 “若是当真如小侯爷所言,是这般经天纬地的大事件,若是一旦失败——” 云苓顿了顿,“恐怕也是一场浩劫……” “不是若是失败,”沈隽平静地看着云苓,“是一定会失败。” 云苓猛地睁大眼,在沈隽平静的语气里听到了一股彻头彻尾的疯狂。 “所以,在浩劫到来之前,你一定要和离,彻底离开永安侯府。” 第177章 江夫人 前世想不通的种种陡然袭上心头,云苓瞬间明了,为何当初在圣上跟前如日中天的苏锦时,会一朝跌落谷底,再也不能翻身。 只是,她分明记得,前世苏锦时最多不过被圣上贬为庶民,回府之后流落的连猪狗都不如,但怎么也算不上株连侯府。 就算当时江淮之靠着把云苓送给高官博了高位,若是真的闹出牵连侯府的祸事,那帮人精一般的高官,怎么可能会为了一点美色将自己置于危墙? 她下意识看向沈隽,有些迟疑地试探道。 “听小侯爷这意思,怎么倒像是已经见过这火铳投入战斗了?可是,你才说苏锦时刚刚交了图纸,甚而还未生产出实物,小侯爷未免也太过决断了吧!” 沈隽垂眸看了云苓良久,冷不丁开口道。 “你不用试探我,我从不会骗你。” 他说得直接,骤然被他点破了心思,倒是让云苓一时间有些仓促。 云苓咬着嘴唇,一时声音有些含糊,“我也没说你骗我,我只是……” 只是什么,云苓自己也说不清,自在那条前世命定一般的小巷见到前来寻她的沈隽,云苓冥冥之中一直有一种说不清的预感。 在随着进一步跟沈隽接触之后,越来越强烈,甚而几次对话,她几乎下一秒就要把心中所想脱口而出。 她实在是太过好奇,沈隽到底是怎么知道的,他又知道多少,苏锦时的身份若不是她重生一次,决计不会清楚其中底细。 那沈隽又是如何算准了她一定会失败? 云苓眼神一闪,别开了视线,重又开启了一个新的话题。 “和离一事本就在我计划之中,只是江淮之不肯同意,我只能徐徐图之。” 沈隽自然没有错过云苓眼底的瞬息变化,他眼眸闪了闪,似乎有些不快。 “江淮之待你那般轻慢,根本没有半分夫妻情谊,为何不肯与你和离?” 云苓倒是笑了,随意道:“自然是图我的嫁妆。”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不尽然,如今瞧瞧,可能连我娘家那份家产都不想放过了。” 她叹了口气,抬眼看向沈隽,“和离一事也非我一人能随意作主。” 沈隽却看着她,一时间没有吭声,半晌才缓缓开口。 “真的吗?” 云苓一愣,下意识抬眼看向沈隽。 “以你的手腕,若是当真下了决心,江淮之那样的草包真能奈何你?” 云苓一顿,看向沈隽笑了一声,“小侯爷真以为我手眼通天不成?”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到底永安侯府也是朝中勋贵,几房伯母也都不是省油的灯,我祖母在贵妇圈子里也算说得上话,我不过一介商贾之女,借着这两年圣上怜爱的光,多做了些皇家的生意,可谁又知道这碗饭能吃多久呢?” 她眼尾带着笑,眼神却是一寸一寸冷了下去。 “若是我当真狠心和离,与永安侯府闹得不可开交,往后怕是不能在盛京城立足了!” 沈隽却没有被她一番话唬住,眼神幽幽,直直地盯着云苓,笑了一声。 “你会在乎这些?” 他双手环臂,老神在在看向云苓,“永安侯府早就今时不同往日,勋贵圈子最是势利眼,若不是你流水一般钱往里头送,那位江老太太有什么资格能在贵妇圈子里立足?” “更别说你那几位伯母,跟山贼扯上关系的自身难保,你婆母家好说占了一个文官清流,实在除了读书毫无能耐,这些年没你婆母接济,只怕都养不活全家几口人。” “唯一还算好一点的,儿子又是极不成器的。” 三言两语就把云苓家里那点春秋说透了,云苓瞪着他半晌,忽然狐疑地问道。 “你一个日日在外打仗,也为听见沈国公府与永安侯府有何交情,你哪里把我夫家都摸个清楚?” 沈隽一哽,一时间不知如何回话,眼见着云苓瞪着他,一副要逼问出个所以然的模样,突然话锋一转。 “所以你非要留在永安侯府,是为了报复是吗?” 云苓一怔。 “若是和离之后,你再想扳倒永安侯府就要付出十倍百倍的代价,不合算。” 他说的是猜测,语气却分外笃定。 “是又如何?” 云苓冲口而出,半点没有遮掩的意思,“与小侯爷又有何干系?” “在茶歇楼时,我已与小侯爷坦诚过我内心所想,怎么,难不成小侯爷如今良心发现,要来去劝慰我收手吧?” 她心底烦躁,又眼见着天色不早,再在外头耽搁下去,还不知道江淮烨那边又要闹出什么幺蛾子,更何况还有一个被她打得半死,扔在半路的江淮之。 心思烦乱,她懒得跟沈隽拉扯,转身就想离开,未曾想刚刚迈出步子,手腕就被沈隽一把箍住。 云苓眉头紧皱,有些气恼道:“小侯爷我说过,不要在随意对我动手动脚……” 下一刻她只感觉手腕被人用力一拽,整个人撞上了温暖的胸膛。 男子凛冽的气息铺天盖地袭来,覆盖的云苓整个人的晕头转向,说话都有些发抖。 “小侯爷你……” 沈隽抬手抚过云苓的发丝,似是叹息一般。 “我不想再听别人唤你江夫人了。” 第178章 绝路 云苓瞪大眼看向沈隽,眼里带着一丝惶然。 “小侯爷你……” “五皇子想让我娶景仪公主,阻止她去禛南和亲,”沈隽直视着云苓的双眼,“你听见了是吗,在假山的时候,我听见你的脚步声了。” “那又如何?” 那丝慌乱褪去,云苓平静地看着沈隽。 “此事与我有何干系?小侯爷与公主,男未婚,女未嫁,又正当适龄,合该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恭喜还来不及。” 沈隽眯起来,看着云苓半晌,突然眼神一闪,福至心灵道。 “云苓,你敢说你没有半分在意?” 他攥着云苓的手,似是全然把在茶歇楼那一番谈话忘到了脑后,看向云苓的眼神,是他毫不掩饰的野心和进攻性。 云苓皱眉下意识想往后退一步,却挣脱不开他的手心,他捏得不松不紧,却正好控制在一个不会弄痛云苓,又让她难以逃脱的力度。 “你在恐惧什么?” 沈隽眼神灼灼地盯着云苓,“你与江淮之本就是所托非人,早已没了夫妻情谊,这些年你在永安侯府步履维艰,此番逃兵一事,他更是将你陷入了万劫不复之地。” “此处只有你我二人,你既是下定了决心和离,又何必还要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事瞻前顾后?” 云苓垂头看着沈隽圈着自己的手腕半晌,突然抬头看向沈隽,笑了一声。 “南望山的时候,我听到你和魏捕头的谈话了。” 沈隽一愣,当时跟魏书意那番对话陡然浮上心头,让他瞬间变色,下意识朝着云苓走近一步。 “当时情况不同,我还不知……” “我与小侯爷想法一致,”云苓却没耐心听他解释,打断开口道,“等我与江淮之和离,只愿回江南侍奉父母,孤身一人走完余生。” 沈隽眼神沉沉地盯着云苓,里头带着说不透的情绪。 “我以为小侯爷与我一样,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即便有些不该有的心思,过去了就过去了,但既然今日非要掰扯清楚,那我也跟侯爷交个底。” 云苓抬头定定地看着沈隽,声音清澈。 “小侯爷几次三番于危难之中解我困局,云苓确实心存感激,当初江淮之在江南觊觎我家家产,设计让我遇险,英雄救美,挟恩以报逼我嫁入永安侯府,我清楚我对他并无甚情谊,至多不过感激。” “与我对小侯爷的心思,迥然不同。” 沈隽眼神猛地瞪大,怔怔地盯着云苓,他无意识地张了张嘴. “可是那又如何呢?” 云苓轻笑了一声,“难道我刚出一个火坑,就急着奔赴下一个死局吗?” “小侯爷别怪我说话难听,您是鲜衣怒马少年郎,京中多少名媛千金都肖想能做你的夫人,乃至良妾,你的选择太多太多了,即便你不想,也多的是人让你想,要你想,甚而那些人是小侯爷自己都难以抗衡的。” 沈隽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云苓,声音带了一些决然。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可人是会变的。” 云苓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干系的事情。 “江淮之求娶我的时候,我也从未料想到今日。” 说着她抬头,看着沈隽骤然难看的神色,忍不住笑了一声,“当然,江淮之这等下作小人是决不能跟小侯爷相提并论的。” “是我不想,也不愿意把自己余生寄托在一个不知道会不会变化,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化的男子身上了。” 沈隽抿着唇,看着云苓的眼神有些说不出的幽深。 “小侯爷可以松手了吗?” 云苓垂眸看着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慢慢从她手腕撤离。 她能听得见自己声音有些细微的颤抖,却还是决然而又坚定地道。 “这些日子侯爷对我照拂良多,云苓自知无以为报,只求看在茶歇楼我好歹救了侯爷一次的份上——” 云苓抬眼直直地看向沈隽。 “日后如非必要,我们还是不要再见面了。” 她后退一步,看着沈隽愈来愈黑沉的表情,却还是平静地把话说完。 “自然,日后侯爷有用得到云苓的,只要一句话,云苓必定竭尽所能,还有兰戕姑娘,她年岁尚小,左右我估算过,在这京中时日也就一年有余。” “等到了时候,若是侯爷还有需要,就继续让她在身边效忠,若是不要回镇国公府,我也自会给她安排好去处,绝不会薄待她半分。” 沈隽咬着牙,声音几乎都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一丝冷笑。 “江夫人盘算的真是周到,怕不是早就在心里想了千倍百倍了吧!” 云苓也没有被他的显而易见的讥讽气到,只恭恭敬敬地回道:“侯爷见谅,云苓往日行商做事惯了,凡事都习惯给自己留好退路。” 沈隽他垂眸打量云苓半晌,忽然笑了一声,不等云苓反应过来他的意思,细腰陡然被人用力一揽,她与沈隽贴的严丝合缝。 她惊慌地还未来得及挣扎,沈隽又骤然把她松开,大步离去。 只留一句话在她耳边回响。 “没有退路,只有绝路。” 第179章 属于我的前程 直到沈隽大步流星地离开,云苓缓过神来,长长吐出一口气,她猛地转头看向沈隽离去的方向。 不知为何,在那一刻,她陡然有一种自己从未认识过沈隽的错觉。 在那一瞬间爆发而出的侵略感和进攻性,就好像…… 自己成了他待捕的猎物一般。 她摇了摇头,甩开脑海中的错觉,算了,她都已经把话说到这种地步,沈隽那么高傲的人怎么会自讨没趣?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等她一走出亭子,月牙和兰戕一起迎了上来,兰戕不知道看到了什么,脸色有些说不出的复杂。 “主子怎么在里头耽搁这么久,方才菱荷递了消息,大少爷那边等得急了,她托词您被沈姑娘困住了,让咱们早些回去,再拖下去就要怀疑了!” 云苓抿了抿唇,点头道,“知道了,没事了,咱们回吧。” 说着,她侧头看向一旁的兰戕,垂着脑袋不吭声,她目光闪了闪,开口问道:“兰戕你可是有何事要与我交代?” 兰戕摇了摇头,到底没回答。 云苓也未曾追着问,这里人多嘴杂,左右等到兰戕觉得合适的时候,她自会开口。 等除了宴会与江淮烨回合,他果然对云苓消失太久颇有微词。 云苓瞧见他眉宇间虽然着急,但隐隐俱是春风得意之态,显是与林重的交谈极为顺利,怕不是连日后怎么升官加爵都想好了。 “贵妃多留了一会,沈姑娘心底有事,便与我多说了两句。” 江淮烨眼神微闪,“之前倒是未曾听见三弟妹与镇国公府有何交情,如今看来倒像是亲姊妹一般,我听说沈姑娘可是为了弟妹在宴席上狠狠下了左家姑娘的脸?” 听着他语气里的试探,云苓一边往院外走去,一边态度随意道。 “算不得什么交情,只不过之前与沈小侯爷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南望山剿匪小侯爷也去了,沈姑娘约莫是看在我还算有些功劳的份上,也对我抬爱了些。” “至于什么下了左家姑娘的脸……” 云苓侧头扫了江淮烨一眼,“我怎么不知道大哥现在也跟妇人一般爱嚼舌根了?” 江淮烨被她一怼,脸色有些难看,下意识想要反驳。 “席面上人人都这么说,怎么,做大哥的关心两句也不成?” 他冷哼一声,“我说弟妹这架子倒是越来越大了,庆功宴拿了贵妃娘娘的礼,就这般自傲,往后多见几次圣上,只怕整个永安侯府都不放在眼里了吧!” 云苓听得好笑,到底是谁一朝得势,就恨不得把所有人踩在脚底下? 江淮烨这话说得,倒像是忘了当初自己舔着脸跟着云苓来宴会的时候,是有多厚脸厚皮了! “大哥倒不必拿这话来刺我。” 眼见着到院门外,马夫已经提前牵着马车到了跟前,云苓停下脚步,侧头看了看江淮烨,冷笑一声。 “许是外派久了,大哥不懂京中规矩,这盛京城中世家繁多,个人有个人的心思,圣上最忌讳世家抱团,尤其厌恶里头还有皇子掺和。” “沈家军功傍身,又是多年老臣,哪怕清算也算不到他们头上,永安侯府是什么东西,也有资格攀上镇国公府,更别说沈清妤后头是哪位人物,大哥莫不是糊涂地连这都忘干净了?” 江淮烨被她一噎,一时间说话都不利索。 “不过是随口一句话,哪里值得弟妹扯东扯西,连圣上都搬出来了?我倒是没说什么,怎么弟妹就急成这样子,别真是心里憋着什么事,怕被我说中了,恼羞成怒吧!” 云苓彻底听笑了,转头看向江淮烨的眼神,宛如再看一个傻子。 “我是可怜大哥多年外派,骤然回京,别连圣意都不会揣度,这满盛京是圣上的盛京,有什么风吹草动是传不到圣上耳朵里的?” “以为是大哥外派的十里八乡,天高皇帝远,说话没分没寸跟乡民一般,自然不用顾忌什么了!” “你!” 江淮烨被她说得红脸,一双眼睛都立了起来。 “大哥不知道规矩就好好学规矩,这第一条规矩,就是别上赶着跟人攀关系,人家不过是随手举动,倒是我们上赶着供奉起来,怪好笑的!” 说完看也不看江淮烨一眼,径自上了马车。 江淮烨只能眼睁睁看着三个丫鬟跟在后头伺候,陪着云苓一起上了车,只有落在最后的菱荷看了江淮烨一眼,被他递了一个眼神,心领神会地点头跟了进去。 等到看着马车扬长而去,江淮烨盯着马车咬牙。 且等你嚣张两日,等我平步青云了,有你好看的! 因着云苓挂着脸,一时间马车里的气氛也有些凝固了,半晌一旁的月牙才小心翼翼开口道:“小姐,我打听了,说是三少爷摔了一跤满头满脸伤,带着那位苏姑娘提前回府了。” 兰戕猛地从自己思绪里回神,有些错愕的看向月牙,不敢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云苓倒像是早就猜到了一般,垂头看着自己的手指,没有吭声。 “说来也是蹊跷,我去偷看了一眼,那伤势东一块西一块,衣服看着平平整整的,全是内伤,哪有摔跤能摔成这样的?” 她眉头紧皱,思索道:“倒像是……” “倒像是被人打的对吗?” 云苓呼出一口气,转头看向月牙。 月牙眼睛一亮,猛地点了点头,随即又皱眉道:“可这是皇家行宫,又是圣上操办的宴会,怎么会有人公然对三少爷出手?” “我让兰戕打的。” 云苓随口道,“就在你们给沈姑娘梳头的时候。” 月牙和菱荷齐齐瞪大眼,嘴巴大张,不敢置信地看向云苓。 菱荷猛地吞了一口口水,“小姐,你不怕三少爷回去告诉……老太太吗?” “那个废物敢告诉吗?” 云苓翻了一个白眼,“你看他不还是只敢说是自己摔的,到处说自己犯贱被他素来看不上的妻子找一个丫鬟打了一顿,等不到祖母来找我麻烦,他自己先在门口吊死了。” 菱荷反应过来,也点了点头,看向云苓的眼神有些佩服。 “大哥那边怎么说,我不在的那段时间,他怕是想尽了法子套话,想把你拉拢到他身边吧。” 菱荷一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缓缓开口道。 “大少爷说,等他事成之后,会许我当姨娘。” 整个马车都安静了下来,连兰戕都从沉默中抬头看向了菱荷。 当未来有可能袭爵,目前看来也算是官运亨通的江淮烨的姨娘,对任何一个永安侯府的丫鬟来说,显然是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 寻常丫鬟嫁得好的,多不过找做小本生意的商人,也有留在主家的,但一多半都是通房,好一点当姨娘的,纳妾的许多已是上了年纪老爷。 跟着江淮烨,日后体面自不用说,他正当壮年,江家男人再不中用,胜在皮相都不错,不然江淮之也不能靠着一张脸装少年将才了。 与其跟着云苓赌一个暂时还看不到未来的以后,显然还是江淮烨的姨娘,更有吸引力。 “你肯告诉我,说明你在心里拒绝了。” 云苓一手托着腮帮子,看向菱荷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丝好奇。 “我为什么?” 她心里大概有一个猜测,可是她与菱荷接触时间太少,前世也不知这丫头最后是什么结局,实在不敢贸然相信。 菱荷苦笑了一声,眼神坦然:“说不动心是不可能的,我就想挣一个前程,当主家的姨娘自然算是做丫鬟的好前程。” “但对我不是。做姨娘还是要日日看主家眼色,我当丫鬟的时候已经看够了。” “况且我自己也看得出来,大少爷为人利字当先,为了往上爬什么都做得出来,我一个没出身没能耐的小丫鬟,不知道哪天就成了他随手扔掉的棋子。” 她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苓,带着从未有过的热忱。 “可我知道,只要我对小姐投诚,小姐就一定会给我挣一个前程,属于我的前程。” 第180章 操办生日 回到侯府的时候天色不早,云苓原想着直接回屋子里头休息,一进门正瞧见三房并着老太太齐齐坐在正厅,便晓得是冲着自己来的。 原本迈向屋子的动作一拐,到底还是往正厅走去。 “祖母。” 江老太太向来沉得住气,仍旧是眉目一片慈祥,看着走进来的江淮烨和云苓,还未说话,脸上已经带上了笑意。 “今日庆功宴如何?原是叫后厨备了菜的,不打量你们回来地这般晚,菜还在灶头温着,我让他们重新热一热。” 江淮烨先开口打断了江老太太的忙活,主动道:“不劳烦祖母了,我跟弟妹在庆功宴都用过膳了,一时半会还不饿。” 云苓接话道:“本是耽误不了这些时候,贵妃娘娘传我叙话,又赏赐了血如意,多耽搁了一些。” 她说着,授意菱荷把手里匣子递上去。 一打开,老太太登时眼前一亮,她是识好货的,只一眼便瞧出这血如意成色,质地都是顶好的,又是贵妃赏赐,何等颜面! “快快收起来!你心里明白就好,不必再与我看,若是丫鬟手下一个不小心,那该酿出大祸了!” 云苓上前帮着菱荷盖上盖子,笑着道:“不妨事的,盒子里头都垫着绒布,回房我就让月牙收在柜子里,旁人碰不着的。” 老太太满意地点了点头,“这是娘娘赏你的体面,也是给咱们整个永安侯府的体面,你须得万万小心着点!” “体面不体面,锦娘还是圣上亲自赏赐的体面,我也没瞧见祖母这般殷切!” 江淮之坐在一侧,脸上还敷着伤药,身上打着石膏,一开口端的是阴阳怪气:“也是祖母偏爱了些,一个血如意有什么稀奇的?” 他碎碎念一错不错地落到几人耳中,云苓还未开口,倒是江淮烨先笑了起来。 “对了,听说三弟摔了一跤,连宴会都不能继续,我还想着能有多严重,怎么如今瞧着倒是不想摔得?” 他意有所指地顿了顿,“像是被人打了一顿!” 江淮之飞快地瞪了一眼云苓,心里又气又急,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只咳嗽了一声,干笑道。 “大哥说笑了,那可是圣上操办的庆功宴,什么人敢在那种宴会上动手,怕不是疯了!” 江淮烨哪里看不懂他的眼神,跟着一道在云苓身上转了一圈,突然笑了一声。 “没事就好,不然三弟这贸贸然离宴会,落在外人耳朵里,别是以为你们小夫妻生了什么嫌隙,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云苓轻笑一声,侧目看了江淮烨一眼,瞧着他洋洋自得,自以为自己戳中了云苓痛点的模样。 “大哥倒是说笑了,这满京城还有谁不知道淮之跟谁一起入狱的吗,我这个所谓正头娘子,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江淮之被她一刺,瞬间变了脸色,“你阴阳怪气什么意思,怎么了,当我江淮之的娘子很丢人吗,丢人你不还是当了两年,赶也赶不走!” 云苓哪里能在嘴皮子上让过他半分? “丢不丢人你心里再清楚不过,怎么庆功宴上六皇子那件事,你现在就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江淮之被戳中痛楚,陡然瞪大眼睛,“你还敢提……” “好了!” 江老太太被他们吵的头晕,皱眉看了几人半晌,朝着江淮烨挥了挥手。 “烨儿,你回来也累了,先回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述职,别起晚了。” 老太太不是傻子,情知云苓和江淮之针锋相对不假,但两人这场争执显然是江淮烨蓄意挑起的。 倒像是庆功宴上他吃了云苓什么苦头,想尽法子要报复回去一般。 旁的时候倒是罢了,如今老太太正用得着云苓的时候,自然不能容得下去江淮烨在这挑拨离间,影响她办事。 江淮烨只明白老太太的意思,眼神转了转,到底还是朝着老太太行了一礼。 “那孙儿先退了,祖母也早些休息。” 话毕,朝着老太太和一旁的江楚氏行了一礼,匆匆离开。 等人走了,老太太才转头看向云苓,朝着一边的位置抬了抬下巴。 “你也寻个位置坐下吧,今日却是有些事要寻你。” 云苓却没有如同往日一般听话,仍旧在堂下站着,脸上带着笑意,声音却是不容拒绝的冷然。 “还是站着说吧,今日庆功宴我实在是有些乏了,想早些回去歇息,还请祖母勿怪。” 江楚氏登时变了脸色,忍不住高声训斥道:“你这是什么态度,祖母跟你说话,轮得着你在这推三阻四,见了一回贵妃娘娘,真当自己是人物了?” 云苓却连看都不看她一眼,只瞧着江老太太神情,安静而又淡然地等待着。 “既是如此,那便快些谈完,正好我坐了这半日也有些乏累了。” 江老夫人淡淡开口,眼神落在云苓身上,带了一丝审视。 一旁的江楚氏登时愕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老夫人,却在接触了江老夫人的眼神之后,到底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心头的不快。 毕竟目前是他们有求于云苓,拿人手短,只得态度软和下来。 “还有半个月就是你婆母的生日,我们商量着,还是由你操办。” 第181章 心寒 云苓眉毛一挑,原来在这等着呢! “一是呢,自你退了之后,一直是你几个伯母轮流着管家,如今大房你也瞧见了,你大伯母说不好那一日就回她孟家了;” “这二者呢,你二伯母倒是有能耐,但你也晓得,” 江老夫人特意顿了顿,云苓却知道她的弦外之音,之前账本一事,二房一屋子背着老太太齐齐昧府上银子的事,俨然已经让老太太防备二房。 自然不会再让江杨氏多插手府上的事情。 “……她身子不好,连日来我连请安都让她免了,再为了你婆母的生日宴伤了身子,传出去未免不好。” 云苓只是脸上带着笑,却没有一点回答的意思。 老太太揣摩着她的深意,继续道:“再者又是你婆母的生日,总不能叫寿星公自己操办,说出去倒是笑话了。” 眼见着云苓不吭声,老太太扔下炸弹,“若是实在不成,我老太婆也可以勉力支撑着……” 话尚未说完,就被一旁的江楚氏打断。 “这万万不可!” 她一边看着江老夫人满是恭顺,一边瞧着云苓,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那真真是折煞我了!断然没有婆母给儿媳妇准备生日宴的事情,若是让志德晓得了,只怕是明日就要将我逐出府!” 江老夫人笑着道:“志德过年才能回来,你怕他作甚?” “再说,此番本就是你三十九的大日子,你二十九那年侯府尚在动乱,没来得及给你好好过,自然是要好好给你补上。” “再说……” 老夫人眼神从云苓扫到苏锦时身上,不动声色道:“三房又添了新丁,总是要大操大办,迟早要让大家伙晓得的。” 云苓微微垂着头,心中冷笑了一声。 这明着跟江楚氏说话,话里话外全是在点她。 婆母的不好给儿媳操办生日宴,那自然就该她这个做儿媳的顶上。 三房添的新丁,无论是指苏锦时,还是她肚子里的孩子,都是十足恶心云苓的事情。 一个骂她不能生,一个点她不得郎君意。 江楚氏难得脑子聪明了些,听出了老太太的言外之意,脸上堆起了笑意,瞥了云苓一眼,意有所指道。 “还是婆母想得周到,之前我还发愁,眼见着锦娘肚子一日比一日大,难不成日后孩子出来了,等到办酒的时候,才知道咱们家添了新丁?” “我自己身子不好,淮之是三房的独苗苗,总是要他多多开枝散叶才是好事。” 说着,江楚氏看向苏锦时,眼里满是怜惜。 “到底是长子,不论嫡庶,身份是在那里的,当然是要办的喜庆些,也是一个好的彩头,保佑我们三房日后人丁兴旺!” 这话就说得大了,好似操办一场生日宴江淮之就能天上掉下来十几个孩子一般,比去镇国寺请一尊送子观音还能耐。 变着法地给云苓施加压力,生恐她不答应接受生日宴这破烂场子。 她笑了一声,朝着老太太微微躬身,“祖母见谅,且不说往前我就提了,自我的嫁妆从中公分账开始,管家之权我也心甘情愿相让,自然没有再操办生日宴的道理。” 江老夫人脸色登时沉了下来,静静地瞧着云苓。 “再说祖母也是知道的,我这几天大病小病又没停过,更是得了时栩之后,多一个孩子操办的事情也多了些,过几日就是开院上私塾了,我已经给他物色好了师父,到时候上学又是许多事。” 她看向江老夫人不疾不徐道:“实在是没有多余的空闲再操办生日宴了!” 江老夫人只瞧着云苓,一时间没吭声。 倒是一旁的江楚氏听不下去,她自认已经极为给云苓面子,抬举她操办生日宴已是她自降身份,轮得到云苓在这挑三拣四? “别是妒忌要在宴会上介绍锦娘身份,在这变着法的公报私仇呢!” 瞧见江老夫人没有帮云苓说话的意思,江楚氏说话愈发无所顾忌。 “成日怨天尤人,怪这怪那,怎么不想想是自己没本事,不能生,留不住郎君?” 她瞪着云苓,语气有些质问,“让你办生日宴有什么不好的?沾沾锦娘的喜气,早日给淮之开枝散叶才是正理,不是让你拿来拈酸吃醋的!” 云苓轻笑一声,淡淡道:“要开枝散叶,办宴会有何用?” “婆母该给淮之纳妾,纳上十个八个,想生什么孩子没有?” 苏锦时下意识看向江淮之,却见他脸上竟然不排斥,甚而隐隐有期待之意,一时间神色陡然难看起来。 “你知道纳妾要多少银子吗?”江楚氏冲口而出,朝着云苓几乎有了咬牙之意,“正经寻一个良妾就要上百两银子,还要过纳妾文书,十几个,哪里寻来那么多银子?” “哦,原来婆母是没钱啊!” 云苓转头看向苏锦时,半晌突然笑着看了眼江淮之,“我还以为是淮之对苏姑娘情根深种,不肯纳妾呢!” 一句话戳穿了江淮之面具,他下意识瞥了苏锦时一眼,瞧见她垂着头,兴致俨然沉闷了下去,连忙开口痛斥云苓表忠心。 “你少在那挑拨离间!我何时说过我要纳妾的,我心里只有锦娘一人,轮不到任何人插足!” 话音刚落,不等云苓开口,一边的江楚氏就忍不住脱口斥责。 “荒唐!这叫什么话,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 “如今你年纪小便也罢了,等你日后升官了,只有一妻一妾是要被人笑话的!” 她说着扫了一旁的苏锦时一眼,自顾自道:“锦娘不是跟妒妇一般斤斤计较之人,添几个姐妹一起给你开枝散叶,她也能少受些累,好好伺候你!” “男子汉大丈夫,如何能拘泥于男女私情?” 云苓点了点头,对江楚氏这番话表示赞同,笑着道:“婆母果真是识大体,不愧是亲娘被父亲的小妾害的一尸两命都能既往不咎的好女儿!” 江楚氏“嚯”地站起身,一张脸气得煞白。 “你这贱人,我自己的家事轮得到你在这指指点点?守好你的本分,旁的事轮不到你多嘴!” 云苓脸色一变,骤然冷了下来,转头朝着江老夫人一拱手。 “祖母您瞧见了,婆母既对我如此态度,又是对我肆意谩骂,又是教训我不要多管闲事,叫我如何不心寒?” “还怎么打起精神,操办什么生日会?” 第182章 自罚 江淮之哪里忍得住云苓连番顶撞江楚氏? 当即直接起身,指着云苓道:“祖母,您今日亲眼瞧见了,这贱妇往日是如何对待我娘亲的?” “可说是毫无礼仪仁孝,半点没有身为妇人,侍奉公婆的规矩,当着您的面就敢这般嚣张,背地里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说着,竟直接跪了下来,朝着江老夫人恳切道:“祖母在上,淮之自知之前有错在先,寒了祖母的心,祖母再多怪罪我也认了。” “但我父亲外派,我娘一人在家中竟是要看一个儿媳的脸色过活,说出去外人待要如何看待我们永安侯府?” “若是祖母还要维护云苓,就责罚淮之不敬,但今日淮之身为儿子,身为一家之长,实在是看不得自己母亲受苦!” 一番话说得江楚氏泪如雨下,跪下来抱着江淮之哭诉起来。 “淮之,我的好儿子,是娘亲没用,叫你连累受苦了!” “若是你父亲还在家中,决计不会让我们孤儿寡母受尽这个贱妇的气!” 江老夫人脸色也冷了下来,看着云苓是毫不掩饰的自傲,眼底也动了怒。 “云苓,往日事事我对你百般维护,是怜惜你一人从江南孤身上京,进府之后,淮之又连番出征,叫你一力支撑侯府,这些年是委屈了你。” “但这不是你恃宠而骄的理由!” 江老夫人一拍桌子,显然是动了怒。 底下江淮之和江楚氏立刻闷着头,相视一笑,眼底不由得意起来。 惹到老夫人动怒,活该云苓挨罚,连府上唯一给她撑腰的大家长都得罪了,看她日后怎么在侯府立足! 云苓立刻跪了下来,面上是显而易见的慌张,甚至眼眶都红了一圈。 “祖母,你听我解释……” “还有何要狡辩的?” 江老夫人显然也是有些气上头,瞪着云苓道:“方才你怎么顶撞你婆母,变着法叫她难堪的话,是你一个做儿媳该说出口的吗?” 云苓眼眶红的跟兔子一般,眼泪要掉不掉地看着江老夫人。 “是云苓不对,叫祖母生气,云苓该罚。” 半晌跪下身,朝着老夫人深深一拜,不等老太太开口,就自顾自道:“云苓自请去祖宗牌位前罚跪一夜,抄十卷佛经,抄不完不出折颜轩。” 江老夫人眼睛猛地瞪大,骤然体会到其中不对,下意识想开口挽留,“倒也不必……” “祖母不必维护我了,云苓自知这次事是我错的太离谱,祖母若是还要勉强维护我,反而招致议论,因我一人坏了祖母的名声,云苓万死难辞!” 话音未落,一旁的江淮之立刻接话道:“就是!祖母你就让她抄,让她跪,十卷佛经而已,要我说,要抄二十卷,她才能知错!” 越说越是洋洋得意,只觉这次让云苓吃亏,总算狠狠报了庆功宴被打之仇。 云苓拿帕子掩着拭泪,哭得几乎泣不成声,“都是我的错,我这就去祠堂跪着,今日不吃不喝忏悔,叫祖宗瞧见我的诚意!” 说着就站起身,看着上方一脸难言,还想挽留的江老夫人,声音哽咽。 “祖母不用再维护我了,不然一屋子人都瞧着,若是你减了我的刑罚,他们又要说您包庇了,为了我,不值当!” 她又瞥了一旁的春旭一眼,抽抽噎噎道:“若是祖母不放心,只管派春旭姐姐来瞧我,我有半点躲懒,祖母随意责罚便是!” 说完,就哭着跑出了屋子,一路往祠堂走去。 瞧见人一出门,江淮之立刻站起身,确认了云苓真的是往祠堂走去,脸上这才露出喜色。 转头正欲跟江老夫人道:“祖母你合该派春旭姐姐跟着,那贱人诡计最多,若是……” “啪!” 一个茶杯擦过江淮之的头发,直直砸碎在地上。 “蠢货!通通都是蠢货!” 江老夫人气得浑身都在发抖,“你知道十卷佛经抄完要多久吗?” 这话一出,江淮之瞬间一激灵。 “两个月,整整两个月,她都有理由待在折颜轩不出门!” “等她出门的时候,别说你娘亲的生日,她连你爹的接风宴都有借口不出席!” 江淮之一下白了脸,张了张嘴,一时间有些不知怎么开口。 “她甩手干净了,我且问你,操办这些宴会的钱从何处来?” 江楚氏看不下去自己儿子被骂,忍不住顶嘴道:“淮之也是为了维护我,才跟那个贱人起了冲突,大不了到时候寻个理由,再把她从折颜轩喊出来不就行了!” “什么理由,钱在她手里,你难不成还能抢出来?” 江老夫人被她气笑了,“她本就不想操办生日宴,好容易我变着法子想着黑脸红脸一起唱,逼着她把这事接了,你非要逞一时之气,弄成如今这局面!” “先前私下你是如何跟我再三保证的,保证不动气,保证不出口成脏,你张嘴闭嘴说的什么话?” 江楚氏这会也有些动怒,忍不住回呛了一句。 “她都骂到我娘亲身上,便是泥人脾气也受不了!” 她咕哝道:“我是没勾践的能耐,卧薪尝胆便也罢了,叫我吃马粪我是万万咽不进去的。” 江老夫人又不是什么没读过书的乡下女子,立刻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气极反笑了。 “好好好,你清高,你脾气大!” 她指着江楚氏厉声道:“你这般有脾气,自己在这想法子操办生日宴吧!” “中公自云苓撤走嫁妆之后,连日钱财吃紧,三房这些日子支了不少钱了,生日宴不会再另外支钱,你们自去想法子吧!” 说完,袖子一抖,直接被春旭扶着出了正厅,再也懒怠多看三房几人一眼。 老太太这话一出,江楚氏终于急了,一把抓住江淮之,一时有些着急。 “这这这可如何是好,那些银子我都花光了,哪里变出钱财来支棱生日宴?” 说着竟是急得要哭出来:“难不成我好好的三十九岁大日子,竟要过得连市井小民都不如?” 江淮之一把攥住江楚氏的手,眼里陡然泛起一股狠意。 “娘你别急,我自有法子,从那贱人手里拿到钱!” 第183章 拿钱 云苓不是头回跪祠堂了,一进去就熟门熟路挖出几个蒲团一一递给几个丫鬟。 “先坐着吧,宴会回来忙了这么一会,大家伙都累了。” 月牙坐在一旁,实在是有些不解:“小姐你这又是何必呢,我看老夫人也并不想让你罚这么重,有心给你遮掩,您非要一次抄写十卷……” 她咕哝着实在有些心疼,“你身子本就不好,这下怕不是日夜不睡都要抄上一个多月。” 一旁的菱荷倒是瞧出了端倪,揣度着开口道:“小姐应当是故意惹怒三夫人,专门吵给老太太看的?” 她语气有些忐忑,开口还忍不住瞧着云苓的态度,瞧着她满意地点头。 “你确实聪明!” 说着推了推月牙,有些不满道:“怎么你跟我日子最长,还是这么憨吃酣睡的傻丫头样?” 云苓说的直白,倒是一旁的菱荷有些慌了,下意识看向月牙的神色。 月牙是跟在云苓身边时间最长的丫鬟,又是云苓陪嫁,云苓待她犹如亲姐妹一般,只是这话云苓说得,菱荷却怕月牙以为自己抢她风头。 若是因此生了什么嫌隙,她本就跟老夫人那边有旧,真有什么,云苓肯定毫不犹豫地把自己踢出去。 正慌乱着,没想到月牙一把搂着菱荷,语气反而有些撒娇的意味。 “咱们各司其职嘛!” “兰戕武功好,菱荷聪明会来事,我会做饭会梳头,会照顾小姐不就好了!” 云苓笑着抬手戳了戳月牙的脑袋,转头冲着菱荷眨了眨眼,那意思已然明确把菱荷当成自己人,让她放下心来。 菱荷再料不到云苓竟能事事照顾的这般周全,一时愣怔着眼睛有些酸涩。 倒是月牙忍不住扯着云苓的手发问,“这是为何,小姐若是不想操办生日宴,直接拒绝便好,左右他们也不能从小姐口袋里掏钱吧!” “他们就是想从我口袋里掏钱!” 云苓笑了一声,看着三个丫头错愕的脸色,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管家那两年,中公的账目无人比我更清楚,别说一般勋爵,便是官位大一点的朝廷新贵都比不上,勉强够整个侯府支撑场面罢了。” “当初我以为祖母信任我,方才委任我做了当家主母,感激涕零,把嫁妆不要命的往里贴补,早就把整个侯府养成这一帮胃口极大的饕餮。” “饕餮没了肉食,你猜会如何?” 云苓轻笑一声,“自然挥霍无度,恣意妄为。” “大房两个儿子一个为官,一个读书,上上下下没少打点,后来更好,又入狱了一个,更是流水一般的银子往里头送,我撑着那会自然供应的上,我走了呢?” 云苓眼底滑过一丝讥讽,“前日内狱还有人给我递消息,我那位好大伯自断供之后,可没少在里面挨打,发了疯地想脱身,变着法子往外头递消息,只可惜,求告无门。” “二伯母倒是会打算的,家底也算殷实,只可惜那二哥是个顶顶不成器的,赌博赌的失了智,那亡命赌徒是什么,就是无底洞,没有通天的财富,谁都扛不住。” “至于三房,”云苓讥笑一声,“不说我那个成日倒贴娘家的废物婆母,外放的公公也是好开销,不然怎么养得起外室一家呢?” 一时间月牙菱荷眼睛都骤然瞪大,只有一旁刚进府的兰戕不知所以然,懵懂地看着云苓。 菱荷捂着嘴,似乎有些不敢置信。 “我记得三爷不是很宠爱三夫人,因着三夫人变着法的吵闹,老太太好几次提纳妾都没同意,怎么会……” 云苓讥笑一声,“我那公公是最道貌岸然的,他既要外头夸他用情至深,又顾及自己如今的官位到底是仰仗了岳丈之力,怎么敢随意纳妾坏了自己情种的名头?” “毕竟我婆母旁的没用,唯独自己父亲是个顶顶有名的清官,光这名声在这,就能保我公公一辈子只敢偷偷养外室,不敢纳妾狎妓。” 月牙忍不住道,“可是我记得三夫人父亲自己不是也纳了妾,还害死了主母和孩子,这算什么好名声?” 云苓把两张蒲团并在一处,干脆半躺下去,说起这一段的时候,带上了一丝说不出的哀愁和讥讽。 “死了个女人而已,何况还是他的妻子,对他清官名声能有什么影响?” “世人只会归咎为内宅争斗,归咎为小妾阴毒,归咎为主母无用,怎么会怪罪到男人身上去?” 云苓撑着下巴,转头看向三个愤愤不平的丫鬟。 “这就是世道,世道惯会给男人寻借口。” 眼见着气氛陡然沉重下来,倒是云苓主动回到上一个话题。 “我随意算一算,就晓得中公的钱支撑不住这帮人开支,老太太背地里其实一直抽查账本,她自然也知道里头的利害。” “自己没本事生财,那自然只能想办法去别处抢,别处骗,生日宴就是最好的机会。” 云苓声音带着笑意,眼神却愈发阴冷。 “正是我婆母的生日,这是其一,一二两房接连出事,又身份不便,这是其二,再有苏锦时和肚子里的孩子摆在那里,这是其三。” “任何一点,都足以半哄骗半强迫我接下这个生日宴,老太太就可以看,我到底还愿不愿意给侯府掏钱。” “掏最好,那就是开了一个头,日后顺理成章更多的宴会,更多的管事又到我手里,又想法子逼着我拿钱。” “不掏——” 这次等不到云苓开口说,月牙已经预想到了结果。 “老夫人肯定会怀疑小姐,日后绝对会帮着三房想着法子针对小姐,找小姐不痛快。” 菱荷也沉默了一瞬,接话道:“而且小姐是做儿媳的,届时那么多人来宴会,但凡有一点做的不好,一人一句就能在盛京城传得街头巷闻,人言可畏啊!” 云苓点了点头,仰头看着天花板,反而有一种舒心过后的随性,说话都随意了一些。 “所以还不如今天闹出点事,说出来最多也就是我顶撞婆母,左右我都跪了祠堂,抄了佛经,还能拿我怎么办?” “总不能这样还舔着脸让我拿点钱出来?” 第184章 祠堂 到底今天事情闹得太难看,老太太如何还有心思派人来查探云苓? 也就江楚氏还对云苓今日之事耿耿于怀,背地里叮嘱人不许给云苓送水送宵夜,存心想给她难受。 然而兰戕在云苓左右,她原是身手过人的,云苓瞧见老太太不来视察,入了夜之后便让她直接回折颜轩查探情况,顺路去厨房捎点吃食回来。 等到了月上中天,便直接在天井下,支着摊子,一边让月牙温酒,一边几人围坐在蒲团上,吃兰戕拿来满满一地的吃食。 菱荷下意识看了眼上头的牌位,心里还有些惴惴。 “小姐,咱们当着祖宗先人的面,大鱼大肉的,会不会不太好呀?” 说着,她瞥了地上的烧鸡,蹄髈,还有一整条糖醋鲤鱼,小心地咽了咽口水。 云苓正拎着酒壶,问兰戕酒量如何,听到菱荷提问,忍不住笑了一声。 “有何不好的,他们保佑过你吗,你何必供奉他们?” 菱荷一愣,一时没反转过来,懵懵道:“可是我娘说,死者为大,祖宗先人要是在泉下有知,咱们这般大不敬,会不会找我们不痛快啊?” 话未说话,一阵风刮过来,吹得供桌上的蜡烛晃了晃,吓得几个丫鬟一哆嗦,连胆子大的兰戕在这种情况下都有些悚然。 唯独云苓面色不改,把倒好的酒递给兰戕之后,又给菱荷倒了一杯。 声音平淡,“吃点鱼肉就是大不敬了,那我日后杀他们江家满门,岂不是要触犯诸天神佛了?” 冷不防云苓说话这般直接,菱荷一哆嗦,脸色一片苍白。 递到手边的酒杯一时间没敢伸手接过,撒了大半。 云苓慢悠悠地又给她添满,气闲神定,“便是真有报应,也轮不到他们来找我不痛快,永安侯府走到如今手上沾的血比江家满门都多。” “他们都不怕报应,我怕什么?” 菱荷怔怔地瞧着云苓,半晌接过云苓递过来的酒杯,一口抿了大半。 云苓这才笑着低头给自己倒酒,朝着几个丫鬟一举,“碰个杯吧,今日一役,咱们也算是共患难了。” 三人互相看了半晌,齐齐端起酒杯跟云苓重重一碰! 未曾想,兰戕不辨酒性,随手拿来了竟是后劲极大的梅子酒,这酒入口柔和甘甜,乍一喝只以为是什么普通果酒,等到后半夜酒劲翻上来,竟是一个个睡得东倒西歪。 云苓自小跟着云墨为走商,酒量早就练了出来,这点酒她至多只是微醺,算不得醉。 只靠在桌边,仰望这天井,有一下没一下地摸着手臂上的玛瑙串。 自从玉铃铛送了沈隽,她日常把玩的物件便成了这串玛瑙手串。 倒是算不上什么奇珍异宝,也没多少寓意,只是那时候跟着爹爹出海的时候,曾经路过一个繁华热闹的古国。 论文明知礼,自然比不得大梁,只是那里的人大多热情好客,又盛产玛瑙稀石,临走的时候,那边接待他们的官员,怎么都要把这串玛瑙塞给云苓。 雕地也不精巧,品质也只能算得中上。 云苓褪下玛瑙串,借着天井投射进来的月光照着上头斑驳的质地,正想瞧瞧上头雕琢的纹路,就在那一点光线的反射里,瞧见了沈隽的影子。 她动作一滞,下意识想直起身看清楚那人的样子,却终于还是没有动作。 装作酒醉痴迷,一心一意观赏玛瑙串的模样,没有再分半分目光给沈隽。 不管今日沈隽出于什么目的来到这里,亦或是有什么想法,她都不想再跟沈隽有任何纠缠了,一切都停止在—— 大发善心的少年将军意外救了两次孤立无援的侯府贵妇。 在茶歇楼那几日如梦的幻影里,都变成风一吹的泡泡,总算她也救了沈隽一命,也不欠太多了。 正思绪纷乱着,突然门口一阵轻轻的响动,云苓立刻惊觉地直起身,伸手扯过铺盖,把几个缩在墙角睡得正香的丫头盖住。 自己率先起身,走到门口,低声问道:“是春姑娘吗?” “可是有何事要交代,我刚点了高香,屋里味道重,不方便开门。” 外头那声音淅淅索索半晌,终于停了下来,苏锦时有些温软的声音传来。 “云小姐,是我,我看你没有吃饭,从厨房给你拿了些吃食。” 云苓一顿,她声音骤然冷静了下来。 “多谢苏姑娘了,劳烦你放在门口,屋里香灰太重,你又身怀六甲,恐怕伤了你的身子,我就不让你进屋了。” 苏锦时却没有离开的意思,声音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 “我有几句话想同云小姐说,不知云小姐可否方便。” “不太方便。” 云苓扫了眼角落的几个丫鬟,余光瞥见上头的沈隽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声音也有了些烦躁。 “若是苏姑娘为了三房的事情来找我,那请回吧,我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不是,不是三房!是我自己的事情。” 苏锦时听出她赶客的意味,说话的语气也有些急了起来。 云苓皱了皱眉,不是三房,不是江淮之,苏锦时能有什么事情来跟她说的? 她跟苏锦时算不上交恶,也绝对没有交好的意思,贸贸然来找她,实在是让她不由怀疑苏锦时的用心。 “关于那位沈小侯爷,我有些事想问问你。” 一时间祠堂内外,门边的云苓和房顶的沈隽,都骤然安静了下来。 第185章 狗男女 云苓思忖了一会,走出屋子,合上了门。 “就在外面说吧。” 苏锦时似乎一时间也觉得有些不好开口,想了半天,反倒朝着云苓发问道。 “你与那位沈小侯爷很熟?” 云苓摇了摇头,随意道:“几面之缘而已,之前南望山剿匪,小侯爷救了我一命,方才眼熟了些。” “但我怎么瞧着,那小侯爷待你似乎不太一样。” 云苓一顿,看着苏锦时在月光下的眼神,里头一丝了然,十足试探。 她突然轻笑了一声,“苏小姐,不是所有人都跟你和江淮之一样,半点不讲究礼义廉耻的。” “你知不知道你随口一句话,会给我,给那位沈小侯爷,惹上多大的麻烦?” 云苓义正严词,态度俨然不是随意玩笑的口吻,倒是让苏锦时一下送了口气。 她拍了拍胸脯,笑着道:“我看那位小侯爷在庆功宴上,当着六皇子的面,对你多番维护,实在是太过罕见了。” “这些日子,我几番进宫,人人都喜欢我,不管是皇子公主,大家都待我极好,唯独那位沈侯爷,拢共没见几次,从来都是不冷不热,极为难相处的模样。” “他待我都这般,凭何对你温言细语的?” 云苓被她这番话呛的有些发怔,她看着苏锦时理所当然的模样,脑子都有些发晕。 “为何要人人喜欢你?既然你已经在皇子王孙跟前那般讨喜,又何必在乎一个侯爷的喜恶?” 她顿了顿,又补充道:“再说沈侯爷对我至多不过是几面之缘的客气,哪里就算得上温言细语了?” “真要论起来,他待宁安郡主岂不是更亲切,更温和?” 苏锦时眼神闪了闪,瞧着云苓的神情满是不赞同。 “什么叫何必在乎一个侯爷的喜恶?霍去病还是侯爷呢,那个沈侯爷简直就是霍去病的最佳代餐,拜托,人家超多梦女好不好!” 这奇怪的话语让云苓一时接不住话,看着苏锦时的眼神也有些怪异。 霍去病是谁? 代餐是什么餐? 何谓梦女? 这苏锦时莫不是怀孕坏了脑子,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 “算了,跟你说那些你也不懂。” 苏锦时有些气馁,发现云苓半点不懂她的想法和作为之后,放弃了沟通的念头,干脆单刀直入。 “我看你认识那个小侯爷,又跟他的姐姐挺熟悉的,能不能帮我引见引见?” 她笑的眼睛歪成月牙,是十足少女怀春的娇俏,与她如今身怀六甲,过不了五个月就要生育的形象根本联系不到一处。 “我想跟那位小侯爷做朋友!” 她这陡然的一出,一时间让云苓沉默了下来,竟是有些啼笑皆非。 若是苏锦时上门找她不痛快,像之前那般给她难堪,冲着她耀武扬威,云苓自有应对的法子。 可如今竟是来找她想法子引荐给沈隽,云苓竟一时有些怀疑这丫头是不是有些疯了? “苏小姐,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 苏锦时回答得倒是坦然,“身份,什么身份,江淮之的妻子吗?” 看着云苓没有说话,她又自己补了一句,“心理上的妻子,名义上,应该算是妾室吧。” “那又如何,妾室不能交朋友吗?” 她皱了皱眉,“我在宫中的时候,那帮皇子公主,也没有一个人嫌弃我妾室的身份啊!” 云苓叹了口气,一时间只觉得自己有些对牛弹琴。 “先不说你妾室的身份根本没有过明路,除了挺着这个大肚子,在外你的身份,是圣上赏识的孤女,多过江淮之妾室这个身份。” “圣上赏识你,又留你在宫中,自然是对你另眼相看,既是如此,宫里趋炎附势的巴结你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嫌弃你?” 苏锦时一愣,下意识想开口反驳,云苓却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打断她继续道。 “但是,若你在宫外,你住在永安侯府,怀的是江淮之的孩子,不日举行的生日宴,还要朝着盛京众多勋贵宣布你的身份,那你的身份,就不是什么孤女,而是板上钉钉的江淮之良妾。” “你见过哪家良妾可以抛头露面,更别说还能上别的世家探访的?” 云苓淡淡扫了她一眼,“世家间走动,多是家中正妻互相闺房之间探视,从没有妾室可以贸贸然上门的道理,更别说你还是冲着去见沈侯爷的。” “别说我话说的难听,真要这么做了,轮不到我动手,我那个婆母怕不是第一个就要把你沉塘。” 苏锦时沉吟一瞬,陡然眼睛一亮,立刻道:“你说正妻可以走动,那我可以跟着你一起去啊!” “反正你去也是去,多我一个,你当我是丫鬟也好,姐妹也罢,我不信这样都要说三道四!” 云苓点了点头,笑着看向苏锦时自得的脸。 “这倒是好法子!” 她笑容骤然一收,言语沉静,“可是我为何要帮你?” 苏锦时一怔,不防备云苓突然变脸,一时间有些无措。 “我是不知谁给了苏小姐这般勇气,就敢这般堂而皇之地来要求一个被你和江淮之联手伤害的人?” 苏锦时下意识反驳道:“我不知道会给你造成这么大的伤害,那会淮之也是流落在外,也没想到能够回侯府啊……” “你非要抓着这件事耿耿于怀,是不是也太过斤斤计较了?当初淮之逃离军队的时候,也没想过能够好好的回来,就算回来了,那抓逃兵的风声那么紧,肯定也不能贸然出来当出头鸟的呀?!” 她越说越起劲,到后头尽是当真觉得云苓不对一般,瞪着她指责道。 “你不觉得你太过自私了吗?又矫情又无病呻吟,淮之肯定也是有自己的不得已,才会一直不露面,我就更无辜了,最多算是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罢了,那我怎么办呢?” “我都已经怀有身孕了,难不成你要让我流落街头吗,你还有没有良心啊?” 云苓双手环臂,饶有兴致地听了半晌,嗤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们理所当然在外头跟狗一样拿我的钱安胎的理由是吗?” “苏锦时,我以前只觉得江淮之当真卑鄙小人,又害了我,又坑了你,至多觉得你也算是年少无知跟我一般栽了江淮之的跟头。” “一个走投无路的女子,还怀了孩子,漂泊无依,难免要委曲求全。” 她看着苏锦时振振有词,甚而还委屈流泪的模样,冷笑一声。 “可我今日才真正发现,难怪你能跟江淮之苟且在一处,你们可真是一对没脸没皮,天造地设的狗男女啊!” 第186章 累赘 苏锦时被她骂得涨红了脸,瞪着她有些生气。 “云小姐,我好声好气跟你谈话,你也不必这般侮辱人!” “我知道你一直耿耿于怀我抢走了淮之,但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情我愿的事情没有先来后到,若是你有本事,淮之怎么可能会对我情根深种?” “还有,什么叫用你的钱养孩子,淮之不是侯府的人吗?我肚子里的孩子不是三房的孩子吗,为什么我们不能用侯府的钱?” “你也未免太会道德绑架了吧!” 这番言论荒谬的云苓从心底陡然升起一股说不出的好笑和心寒,像是在无数次被现实扇了耳光之后,还要追上上来不依不饶地给她迎头一棒。 “那为什么不跟我和离?” 她看着苏锦时笑着笑着眼角有些湿润,“苏锦时你装什么无辜,你早就知道永安侯府有一个任劳任怨支撑侯府的傻子儿媳,还是江淮之的妻子。” “当时只要江淮之点头,亦或是你有些良心,劝江淮之跟老夫人说一声,好聚好散放我出府总不难吧?” “可你们呢,别说装死的时候不吭声,现在回了府依旧不肯和离。” 云苓朝着苏锦时走进了一步,眼神满是毫不掩饰的冷意。 “非要我点穿吗,因为你们都是不劳而获,只想扒在我身上吸血的废物!” “你怀的是江家的孩子,要钱去问江家要,你分明清楚你花的每一分钱都是从我身上榨干来的,你怎么敢在这里对我大放厥词的?” 苏锦时终于慌了神,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左顾右盼地转移话题。 “我今天来不是为了跟你说这些事情的,你想和离就去找淮之,找祖母,在这逼问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还能帮你和离吗?” 云苓直起身,冷冷地撇下眼看着苏锦时。 “那我没什么跟苏小姐好说的,请回吧。” 她说着作势就要往屋子里走,还未迈出一步,就被苏锦时跑到跟前,死死拦住。 看着云苓油盐不进的神情,苏锦时咬了咬牙,突然开口道。 “是不是只要我帮你想办法和离,你就愿意帮我引荐沈隽?” 云苓原本要迈进屋子的动作一顿,看着苏锦时的眼神终于带上了一丝玩味。 她上上下下打量苏锦时半晌,突然笑了一声,“自然。” “但丑话说在前头,我与沈侯爷关系不过尔尔,倒是可以递帖给沈家大小姐,带你一起去镇国公府做客,等到了那边……” “你带我过去就可以,其他我自己会想法子。” 苏锦时倒是回答的干脆,直接接过了话头。 云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看着苏锦时,“给我一个期限,别等到一年两年三年,我没时间跟你耗着。” “过年的时候。” 苏锦时显然心中底气不足,却还是坚定地朝着云苓许诺,“最晚过年,我定让你和离。” 云苓看着她色厉内荏的模样,心里想笑,面上却抿唇点了点头。 “那一言为定。” 她挽了挽袖子,随意道:“那下个月,等我抄完佛经,我会想法子安排你去镇国公府。” 苏锦时眼里带上喜色,又再三跟云苓确定道:“但是一次不算数,你总得带我多去几次。” 云苓沉吟一会,点了点头,“可以,只是我也不能许诺太多,总是还要看沈小姐那边的态度,若是她不同意,我也没有法子。” 苏锦时眼神一亮,似乎很是自得道:“放心,只要让我见了沈姑娘两次,不需要你,我也自有法子讨她喜欢。” 云苓没吭声,只点了点头,抬腿又要往屋里走。 “若是没事,那我就……” “你当真从未对沈侯爷有过一丝男女之情?” 云苓脚步一顿,转头看向苏锦时认真地盯着自己,眼里满是真切的好奇。 她顿了顿,突然反问了一句,“所以你费尽心思接近沈小侯爷,也不是为了当什么朋友对吗?” “你喜欢沈侯爷。” 云苓说得异常笃定,她以为苏锦时或许会辩解或者,至少有一瞬间的慌张。 未曾想她坦然地看着云苓道:“是,我是喜欢,怎么会有女子不喜欢意气风发的小将军呢?” 云苓有些错愕地看着苏锦时,忍不住提醒道:“你还怀着江淮之的孩子?” “那又如何,我管不住我的心的!” 苏锦时倒是比云苓坦然的多,她一摊手,似乎有些看不上云苓的迂腐。 “感情这种事,只在意是否你情我愿,我当初喜欢淮之,也不在乎他是不是逃兵,也无所谓他有没有家庭,爱了就是爱了,我无怨无悔。” “但是跟着他回了盛京之后,我发现淮之跟我相信中的人,差别很大,他并不是我想要的那个人,跟他在一起不是我要过的日子。” “既然是这样,那我为何不能去追寻我自己的幸福呢?” 云苓张了张嘴,到底没有吭声。 “再说了,我不爱淮之,淮之难道就很爱我吗?” 苏锦时苦笑了一声,看向云苓,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凄然,“我有时候甚至觉得,我在他眼中还比不上他对你的恨意。” “而且今日在正厅之中,你也瞧见了,淮之听见纳妾,那开心的模样,他早就不是我喜欢的那个少年郎了,也许在回盛京的那一天起,我喜欢的江淮之已经死在边塞了。” 云苓沉默了半晌,点了点头,没有对苏锦时这番言论点评什么,只淡淡开口道。 “你只要记好今日答应我的事情,我们各取所需。” 苏锦时还是歪着头看向云苓,半晌轻笑了一声,“我有时候真觉得你真的很可怜,为什么要把自己困在这一套不可理喻的教条之中?” “不管你是喜欢淮之,还是喜欢什么其他人,喜欢就是追求,成日清醒克制又有什么用?” “你所谓的礼仪道德,只不过是故步自封罢了,到时候受苦受难的不是只有自己。” 云苓终于抬眼看向了苏锦时,半晌才开口回道。 “可能因为我跟苏小姐出身不同,生长环境也不同,苏小姐比我恣意自在,我是尊重的,但是这世间诸多事,不是只顾自己开心就够的。” “我有父母,有整个江南云家在我身后,我一人荒唐,然后让整个家族因为我蒙羞,我自问我做不到。” 她看着苏锦时,眼神温和而坦然,褪去了往日的针锋相对,难得地多了一丝劝谏。 “况且,我又如何能保证,我一心追求的那份感情,不会是别人的累赘呢?” 第187章 狗洞 云苓没再跟苏锦时多话,终于还是推开了屋门,径自走进了祠堂。 只在离开的瞬间,下意识抬头扫了一眼,夜色沉沉,月朗星疏,再也看不到沈隽的身影。 也是,他那般骄傲的人,听到自己把他当做筹码一般跟人交易,想来怕不是要把自己看扁到尘埃里。 那也好,他们本就是天和地,往后还是不要来往最好。 祠堂有惊无险地过了一夜,云苓就拿着抄佛经当借口,堂而皇之日日躲在折颜轩,懒得再与永安侯府的人交流。 直到茶歇楼的掌柜,拜帖从后门,经过郑叔的手,递到了云苓的手里。 她正在教江时栩写字,并着皎皎和江时筝一起,挤挤攘攘地凑在书桌边上,一旁的怜星正一边跟菱荷学着女红,一边教她简单的医学知识。 月牙自庆功宴新学了一套围炉煮茶的稀罕手艺,拉着方仲灵两个人凑在门口,咕咕哝哝不知道在讨论什么。 皎皎刚写好一个“十”字就忙不迭地要递到云苓跟前给她看,十个手指糊满了黑色的墨水,一不留神就要抹到云苓身上,幸亏兰戕眼疾手快,一把搂住皎皎的小身子,在她滑下椅子之前,堪堪护住了她的身子。 “兰戕,你就抱着皎皎坐着吧,在旁边站着不累么?” 兰戕梗着脖子,神情极为正经,“时时刻刻保持警惕,守护主子左右,是做奴婢的职责……” “啪!” 皎皎小手一巴掌拍到了兰戕领口,立刻把兰戕白色的交襟上衣染了一个漆黑。 她向来怕这位神情严肃的姨姨,立刻嘴巴一瘪,哇的一声嚎出声。 兰戕立刻手足无措,她手是拿惯了刀枪的,哪里护得住小丫头》 一时间手忙脚乱地只会拍着皎皎的背,僵硬地一遍一遍重复,“对不起,我错了,你别哭了……” 她绷着表情实在是太过严肃,吓得皎皎一时间哭得更厉害了。 倒是一旁怜星放了手工过来,连忙一巴掌拍在皎皎背上,又气又无奈:“分明是你弄脏了姨姨的衣领,还没让你道歉,你在这哭什么?” 兰戕立刻心疼了起来,连忙朝着怜星道,“一件衣服而已,不妨事的,你不要吓她,她还小……” 怜星一时间哭笑不得,指着皎皎哭了半天,干干净净一张小脸。 “她就是干嚎的,你看这么半天,哪里有一滴泪?” 说着忍不住揉了一把皎皎的脸,有些无奈道:“你们都太宠她了,惯她无法无天,现在一点小事不如意就大哭大叫,不行,得给她立个规矩!” 皎皎本来确实是嚎着闹腾,这会见怜星当真是冷下脸,严肃地要给她上规矩,嘴巴一瘪,眼眶红了一圈,倒是真的要哭了起来。 江时筝也看的有些不忍,沙哑着声音,说话还有些结巴。 “没关系,慢慢来,皎皎今年才三岁,小弟在她这个年纪的时候,还不知道多荒唐呢!” 这会江时栩刚蒙头写好了一个“皎”字,也不搭理江时筝地埋汰,举着纸兴冲冲地先去给皎皎看。 “皎皎,皎皎你瞧,这是你的名字,你看我写的好不好呀?” 这话一出,皎皎瞬间止住了哭声,伸手愣愣地想要摸上头的黑字,又想到自己手脏,立刻又攥成了拳头,只小心翼翼地看向江时栩,声音软糯地问道。 “我……我的……皎皎……的……” 江时栩立刻用力点了点头,“对,皎皎的,你喜欢吗?” 皎皎立刻眼睛明亮,也不哭了,也不抽鼻子了,盯着那张纸傻笑。 后头的菱荷一边绣花,一边忍不住感慨道:“这缘分真奇妙,再想不到小少爷能跟皎皎小姐这般投缘,大人都劝不住的时候,小少爷一句话就让小姐高兴起来了!” 怜星一边笑着应声,一边埋怨道:“都说叫皎皎就好了,就你日日小姐小姐的叫,咱们都是一样的,怎么生分起来了?” 菱荷腼腆地笑了笑,“我是怕外头说漏了嘴,毕竟还有大少爷那边的事情在,我在屋里头说惯了,外头秃噜了嘴,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她说的有几分道理,一时间怜星倒也只能点头应是。 云苓正手下慢悠悠地抄写这佛经,这会抬头看着两个小孩又凑在一处嬉闹,转头朝着一旁看得入神的兰戕道。 “你若是喜欢皎皎,就多与她亲近些,她脾气好,只是往日与你接触的少,你又太严肃,小孩子难免有些害怕。” 兰戕婆娑着手心的茧子,下意识摇了摇头,“不了,我皮糙,她皮肤嫩,别给她刮伤了。” 怜星忙道:“怎么会,兰戕姑娘多心了,皎皎不是那娇气的,日后我还想你能教授她一些防身的功夫呢!” 云苓笑了一声,正欲再劝,就听到外头月牙传来动静。 “小姐,郑叔给您送信来了!” 云苓一愣,她这会正是关禁闭的时候,郑叔专程冒风险投递消息,想来这消息必然极为紧要。 她当即拆开信封,登时眼睛一亮。 “太好了,时栩,你师傅来了!” 江时栩一愣,一时间有些不明白云苓的意思,愣怔地看着云苓,花蝴蝶一般地在屋子里转着安排起来。 “月牙你快帮时栩换衣服,记得要庄重稳妥,一瞧就是读书的好苗子。” “兰戕跟菱荷与我一起出门就好,其余人在屋里守着,若是外头有什么人来,只说我一心抄写佛经,不见客。” “若是老太太那边来人,怜星你想法子编个理由搪塞了!” 她声音里满是雀跃,“得了这位先生相助,咱们时栩可是当真要出息了!” 菱荷一边帮着搜罗东西,一边神情有些紧张,“小姐,府里应对还好,咱们怎么出府?” “茶歇楼离侯府有些路程,咱们总不能走过去吧?再说,咱们一行四人,出折颜轩,会不会目标有些太大了?” 说话间,云苓已经换上了便服,朝着菱荷眨了眨眼。 “谁说咱们正经要从大门出去的?” 等到云苓带着人七绕八绕,通过假山小道,走到了一处被杂草掩盖的狗洞前,所有人都安静了下来。 倒是云苓极为热情,一边扒拉着野草,一边介绍道:“自从前几次出门被人跟踪,我就未雨绸缪,让郑叔想法子在这掏了一处洞口,不是真狗洞,你们那是什么神情?!” 兰戕默默地指了指墙头,“小姐,我轻功可以直接翻墙,就不爬狗洞了吧。” “不行,万一翻的时候被人瞧见了了,目标太大,还是这洞口安全!” 说着,云苓一边按着最听话的江时栩往洞口钻,一边指挥道。 “你出门往北走,避着些人,过了巷口,郑叔已经安排了马车在等我们了。” 第188章 关门弟子 等到茶歇楼的时候,掌柜一早安排好在后院等着了。 一路引着云苓和江时栩往楼上走去,三言两语就把发生的事情解释清楚。 “原是之前就约过一次,后来小姐庆功宴,我就让方老换了一个日子,方老中途后悔了两次,我放了些消息,只说那说书人明年就要回乡,才让方老下定了决心。” 云苓点了点头,有些赞许道:“你做得极好,难为你操心茶馆经营,还要帮我操办旁的事。” 掌柜忙道:“给小姐效力原就是我分内事,正好后厨又新添了新的点心样式,晚些时候,我再给您送去。” 说话间已经把人带到了门口,掌柜做了一个手势,便极为乖觉地退了下去。 云苓深呼吸一口气,转头看向一旁也有些紧张的江时栩,笑着低声问了一句,“期待吗?你的新老师。” 江时栩点了点头,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转头朝着云苓认真道:“只要是娘亲给我的,时栩都很期待。” 云苓笑着伸手刮了刮他的鼻子,“算你会说话。” 下一刻,她伸手推开了门,一眼就瞧见了坐在榻上正慢慢品茶的方老,方正清。 听到动静,方正清也转头看来,在瞧见云苓模样的时候,下意识皱起了眉。 云苓合上门,领着江时栩走到方正清面前,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方老,贸然叨扰,勿怪。” 方正清也站起身,朝着云苓回了一礼,“原是老身先烦扰江夫人,夫人肯出面帮老身解决问题,老身甚为感激。” 云苓带着江时栩一边往榻上坐,一边笑着道:“方老,坐下慢聊。” 方正清点了点头,倒也不推诿,等云苓一坐下,便单刀直入道:“想来掌柜应当跟江夫人说了在下今日前来,所谓何意。” 云苓没有接话。 “咱们开门见山,原也是老友托老身代为转告。” “这茶歇楼说书人原是说给大家伙听得,并不格外收钱,自江夫人买下茶歇楼,听说书收费不说,甚而还要改到单独的小包厢说书,是否有些太过功利了?” 云苓一挑眉,一边塞了一块糕点给江时栩,一边一副认真听讲的模样,认真道:“功利?我倒是一时间听不明白方老的意思。” 方正清也没有不耐烦,仔细解释道:“江夫人平日可能不常听书,这茶馆说话原是捧的人场,文人学士有,贩夫走卒也有,其中虽不乏家底殷实,但更多都是收入微薄的百姓。” “往日在茶歇楼,只有一壶茶水,三个铜板就能坐上一日,听上一日说书,也不失为一种消遣。” “可如今,在夫人的要求下,一两银子才能听书,茶水更是另外的价钱,这何人能听得,岂不是把大部分人本就有的乐趣剥夺了?” 方正清看着云苓摇摇头,眼底满是不认可。 “江夫人为了赚钱的私心,害得原本热衷于听书的众人,都没了消遣的去处,难道这还不叫功利不成?” 趁着方正清说话的功夫,云苓已经剥了一整盘瓜子,往江时栩手边一推,这才笑着看向方正清。 “方老此言差矣。” 她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写画画道:“我与方老算一笔账。” “这茶歇楼原本一壶茶就能听一天书,大部分人都是纯粹为了听书而来,点茶点之人少之又少,往往三个铜板便是极限,瞧着座无虚席,实则人人三个铜板。” “茶歇楼总共这么大,能有多少个三个铜板?一日营收,说破天也就那点银子。” “但是这点银子,又要雇厨子,又要请小二,还要支付说书人的工钱,最后要掌柜手里能有多少?” 方正清一愣,一时抿着嘴没吭声。 “掌柜自然不会少赚钱,那想多赚些,自然只能从别的地方克扣,工钱,茶叶成色,茶点好坏,买的越便宜,拿的钱就越多。” “你自己个儿想想,原本茶歇楼就两个小二忙前忙后,现在呢,光楼下就有三个小二,更别说楼上伺候的,大厨更是专程请了外头会做糕点的,一应样式都是顶尖,不过这么几日就在京中打出了名堂,想来方老应该也听说一二吧。” 方正清下意识瞥了眼桌上的糕点,这却是事实,今儿个他出门来茶歇楼,老伴儿还专程要求他多多打包些茶歇楼的点心回去,好给孙儿孙女解馋。 “再说方老惦念的说书的,您知道他往前一个月银钱是多少?” 云苓看着方老的神情,用手在桌子上慢慢画出一个字,“二两三贯钱。” 方老一下抿了嘴,没有吭声,他是知道说书人辛苦的,往往一坐就是一整日,接连不断的说故事,讲贯口,确实不是好做的活。 “如今呢,十二两,加场的时候,还能更高。” 云苓笑着用帕子擦干净桌子上的水迹,“您猜猜说书人,还想不想回到过去的日子?” 方正清骤然沉默了下来,半晌才点了点头道:“你说得对,是我考虑不周。” “我读书读的太过迂腐,于经商之道毫无思量,倒是难为江夫人还要专程给我解释,实在是麻烦了。” 云苓一怔,她原本只是想以此要写方正清当江时栩的夫子,陡然见他这般诚恳认错的态度,倒是一时间没了声音,半晌才有些胡乱道。 “方老也是一心为了老友,为了大众,方才纡尊降贵来找我谈及此事,怎么称得上是麻烦?” 方正清连忙摆了摆手,“纡尊降贵一次,万万使不得,咱们同为平民,哪里分什么贵重?” 他说着叹了口气,“原是我莽撞了,既是如此,我自也做不出断人财路的事情,等我回去跟那帮老友解释解释,以后不会再来叨扰江夫人了。” 云苓立刻一骨碌起身,拦在方正清身前,“方老且慢!” “我有一个法子,既能让大家继续听书,又不让他们少赚钱。” 方正清眼睛陡然一亮,着急问道,“什么法子,可是要老身帮忙,老身必定竭尽全力!” “倒也不用竭尽全力,但确实呢,需要方老出些力。” 云苓眼神闪了闪,在方正清期待的目光中,慢悠悠道:“日后说书人在大厅说书,少赚的银钱我给他们贴补上就可以了,左右我最不缺的就是银钱。” 方正清一愣,还没反应过来,就听云苓继续道。 “我出钱不妨事,只要方老肯收我这个儿子当关门弟子就好!” 第189章 礼成 方正清错愕地看着云苓,反应过来之后,立刻连连摆手。 “不妥不妥!小老儿自十年前就已经宣布再不收任何弟子,更何谈关门弟子,夫人还是另寻高人吧。” 云苓眉毛一挑,意有所指道:“方才可是方老自己说的竭尽全力,如今这是……言而无信了?” 方正清不防备被她将了一军,一时间脸色有些难看。 “若是我知道江夫人存着这些心思,在下绝不会轻易许诺。” 他朝着云苓施了一礼,“说书人一事是老身莽撞,叨扰了夫人,此事其中不妥,老身也会如数转告给老友,不会再给夫人添麻烦。” 说着,他竟是要作势离开。 一旁的江时栩登时急了,唰的一下站起身,要去不去地站在原地。 他不是不知世事的顽童,即便没听过方正清的名字,也能从他的谈吐和云苓的态度里,瞧出这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学士。 若是能真的当自己的师父,日后对他一定是百利而无一害。 云苓瞥了一眼江时栩着急的神情,笑了笑,没有吭声,只淡淡道:“方老既是这般决绝,那云苓也不好多加阻拦。” “左右我并无什么听书的喜好,也非什么除了听书,往常再无甚趣味的贩夫走卒,我最不缺的就是银钱,能买的乐子多了去了!” 方老猛地回头,瞪着云苓,眼神有些不敢置信,“你……” “江夫人,我敬你经商手段了得,你父亲云墨为几番赈灾,救助难民,小老儿也佩服他的大义,可你今日这番言论,这般轻慢贩夫走卒,是不是也太过高高在上了?” 云苓被他训斥,脸上却毫无愧色,反而说话愈发的坦然。 “方老不必拿那些大义来教育我,您是朝中阁老,不说食俸丰厚,往常圣上赏赐就不在少数,您若是想听书,多花些银钱,又算不上什么负担。” “至于贩夫走卒,我可有哪里说错了?” 方正清连番两次被她怼的无言以对,倒是被这小丫头气笑了。 “你不用诡辩,若是不能让说书人重回大厅,我自也无甚继续听书的必要,我只是看不惯你小小年纪就这一身铜臭味,半点不如你父亲,能体谅平常百姓的困苦!” 云苓拍了拍手,终于站起身,笑着道。 “方老,我是开门做生意的,我也与你讲清楚了,说书人重回大厅说书,势必要少赚银子,要么,你们能想法子筹钱,把那些不花钱的人本该花的钱填上……” 方正清一怔,脸色有些迟疑。 他算是食俸丰厚,但是要支撑起一整个酒楼的开销,到底不是一笔小数目,他的老友也都不是富裕的,贸贸然让他们出钱,显然也是为难。 云苓看着他的神情,叹了口气,“我体谅大家都不容易,方老也是清官,哪来那么一大笔银子?那就我来填这个亏损,花这笔冤枉银子。” “可是我吃的亏,我去哪里讨?” 她看着方正清,言辞恳切,“方老您想想,是不是这个理?” 方正清紧紧抿着嘴,一时间没吭声。 “我要的不多,只是希望您老不嫌弃,收了我这个儿子当弟子而已。” 她说着推着江时栩到方正清跟前,方正清上下打量了江时栩一会,忍不住皱了皱眉。 “这孩子瞧着身量颇高,倒像是十几岁的模样,江夫人自己都未过双十,怎么会是江夫人的孩子?” 云苓按着江时栩的肩膀,笑着道:“方老猜的没错,这孩子如今七岁,是我的养子。” 说着她叹了口气,伸手抚了抚江时栩的头发,看着他懵懵看向自己的眼神,再开口,语气里满是伤感。 “这孩子母亲过世的早,父亲是个烂赌的酒鬼,成日不是在赌场,就是在酒馆,留下他和他亲姐姐互相照拂着长大。” 方正清没想到江时栩竟然有这么一段过往,看向江时栩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怜悯。 “可谁知,没等他姐姐成年,他那个混账父亲就为了一点银钱,把姐姐当成瘦马卖到了妓馆。” “什么?!” 方正清陡然变了脸,他为人刚正不阿,品行高洁,自然听不得这等倒反纲常之事。 “这还有资格当什么生父,未免也太禽兽不如了!” 云苓说着声音也有些哽咽,“姐姐只想着能照顾弟弟,又不敢违背父命,小小年纪吃尽苦头。” “我头一回见到这孩子,还是他想去看望姐姐,却被一顿好打,那么小的个子,被一帮禽兽又踢又打,在地上翻滚地跟小狗一般,也始终不肯妥协。” 江时栩站在她身侧,死死咬着嘴唇,眼睛却早已通红了一片。 方正清也动了恻隐之心,看着江时栩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欣赏。 “他是江氏旁支的孩子,因着他父亲不学好,连带着他也被人欺侮谩骂,当时我想收养他的时候,被百般阻挠,笃定上梁不正下梁歪,有那样酒鬼父亲,孩子多半也是混混流氓。” “但是我想着,不管如何,能为了姐姐被打得吐血也不屈不挠的,能是多坏的孩子。” 方正清点了点头,也有些感慨,“能懂孝悌,光这点这孩子已经胜过许多人了。” “我收了他当养子,落在江家自然多的是人看不惯,借口他已经七岁,身份又不好,就是不让他入私塾读书。” 云苓看着方正清,淡声道,“越是有人不想让这孩子好,我越是想为这孩子挣一分前程,思来想去,左家虽是帝师,我却无意。” “唯独方老,您自江南学子出身,即便如今官至高位,却也一直致力于广开私塾,推行教育,我想,再没有人比您更适合当时栩的老师。” 一番话说完,方正清一时间也沉默了下来,只垂着眼不吭声。 云苓观察一会,突然抬手在江时栩背后一推,江时栩立刻心领神会,滑步上前,直直跪在方正清面前,恳切道:“方老求您收我为徒吧!” 方正清一愣,还没来得及说话,云苓就把现成的茶杯往江时栩手里一塞。 “还不给方老送谢师茶!” 江时栩也有些发懵,所幸他最听云苓的话,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经端着杯子递到了方正清面前。 方正清反应过来,一时间有些摇摆,下意识摆了摆手,有些恍然。 “等一等,这太快了,且容老夫再想一想……” 他说着转身,就欲往外头走,未曾想,云苓一个箭步冲上前,捏着江时栩的手把他人都快半拎起来,拿着茶杯就往方正清嘴里一灌! 一杯茶,半泼半咽,竟当真给云苓喂进了方正清嘴里。 “礼成!” 第190章 逃跑 方正清被云苓这一招弄得猝不及防,温热的茶水飞溅上了他的衣领,才从震惊中恢复神智。 “江夫人!” “你怎么能做出此等有辱斯文的荒唐事?!” 云苓却像是没有听见一般,帕子往江时栩手心一塞,“还不去给你师父擦擦衣服?” 说着转身开门,吆喝来掌柜重新给方正清备了一套崭新的衣服。 江时栩愣怔着捏着帕子,小心翼翼起身上前想要给方正清擦手。 未曾想方正清下意识后退一步,显是被这一对母子弄得有些心有不满,只自己低着头,默默掸着身上的茶水。 江时栩抿着唇,默默把帕子放在桌子上,想了想,突然转身朝着方正清重重磕了三个头。 “方先生,请您见谅,是我太不成器,才害得母亲为我操劳,您若是要怪就怪我好了,千万不要谴责我母亲。” “她是我见过最善良的人,经常照拂弱小,若是没有她,我和姐姐早就活不下去了,她不是您说的看不上贩夫走卒的人,她是因为我才会故意气您的。” 他言辞恳切,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方正清,倒是让方正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 云苓刚跟掌柜叮嘱完,一踏进门,就瞧见江时栩跪在方正清面前,态度坚定而认真地说出这番言论。 一时间扣着门框的动作一顿,竟是有些不敢去面对江时栩的真心。 她又如何敢告诉江时栩,她并非如他所想那般善良,对他和江时筝的善意都来自于步步为营的筹谋。 若是没有重头来过,她想来还是如前世一般,面对就在眼前的苦难视而不见,由着他们姐弟走到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是个好孩子!” 方正清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伸手把跪在地上的江时栩扶了起来。 一边坐在位置上,一边淡声道:“你不必把自己贬低至此,就冲你方才那番话,也是寻常人比之不及良善。” 他抬手扫了云苓一眼,笑着点头道:“江夫人收养了一个很懂事的孩子。” 说着,方正清从一侧端了一杯新茶递到了江时栩手中。 在江时栩错愕的眼神中,慈爱地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方才拜师茶撒了大半,重新拜一次吧,这回,我好好喝你的拜师茶。” 江时栩眼底的惊喜藏不住,下意识回头看了看云苓,瞧见她朝着自己点了点头,忙认真下跪,重新把拜师礼走了一遍。 “自今日起,你就是我方正清唯一的关门弟子,为师来的匆忙,没有什么谢礼。” 方正清说着从腰间扯下一块玉雕的墨石,塞到了江时栩手中。 “这玉佩不值什么钱,却是我当年只身从江南赴京时,我师父送给我的赠礼,跟了我已经有了三十多年,如今恩师早已先逝,你是我最后一个的弟子,正好由你收着。” 江时栩瞬间领会到这玉佩的分量,连忙死死握在手心,又朝着方正清一叩首。 “时栩定不负先生教导。” 因着方正清还赶着回去处理公务,约定好了说书人一事,又定下了江时栩何时去方家读书,两人就一路送放方正清到了后院。 马车正在外头等着,方正清披上斗篷,看着云苓站在一侧,半晌冷不丁开口道。 “江夫人是专程为方某设的这个局?” 云苓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只淡声道。 “方老是聪明人,云苓那点伎俩在您这里不过是雕虫小技。” 方正清眯了眯眼,心头不由一跳。 若是云苓当真如他所想,做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让他入局,未免也太过心思深沉了。 先是盘查他的喜好,然后想到用说书人来倒逼他,在为了设局盘下茶歇楼,一步步可谓是精心设局,只等着瓮中捉鳖。 方正清突然笑了一声,“若是如此,我倒是希望,这一切只是我多想罢了。” 说着,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苓一眼。 “否则,老朽会十分惋惜,一个如此大才却碍于女子身份,不能为我大梁效力。” 云苓心知他的意思,不动声色回道:“先生太过谬赞了,小女虽才疏学浅,却也懂在其位则谋其职,当的好商人的,倒不一定当得了官。” “时也命也。” 方正清点了点头,笑着道:“好一句‘时也命也’!” 说完,拍了拍江时栩的肩膀,到底没有再说话,离开院子,大步上了马车。 只留下江时栩被两个人的言谈绕晕,等到跟云苓一起上了马车,也浑浑噩噩听不懂。 云苓看着他欲言又止半天,也说不出一个所以然的模样,倒是乐了,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下。 “你才多大,你不用明白,等日后你跟着方先生读书的时候,很多事情就迎刃而解了。” 江时栩抱着腿,想到自己当了方正清的弟子,又忍不住傻乐起来。 “我有师父了,我这样的人也能有师父!我以后还能跟着读书,还是那么好的师父教我,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他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云苓,“姐姐,我当真是不敢相信,你怎么会这般有本事,我原本以为,我能有一个私塾上学就很好了!” 云苓一手撑着腮帮子,随口回道:“我既说了要给你最好的师父,那必然是要说到做到。” “难不成真的要落在江家那帮人嘴里,让他们耻笑吗……” “咚!” 话未说完,马车似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重重一晃,差点把几人甩出了马车。 云苓皱了皱眉,下意识感觉到不对。 郑叔并非寻常马夫,他驾车多年,又有身手,怎么也不至于犯这种错误? 她想伸手撩开帘子,一旁的兰戕脸色陡变,伸手一把握住云苓的手腕,低低地在她耳边道:“有杀气,来者不善!” 云苓登时肃然了起来。 外头静了一瞬,郑叔往后挪了挪,隔着帘子浑厚的声音压低了传来。 “小姐,撞上麻烦了,这会入了夜,起了大雾,有些瞧不清,我打量对面最起码有四五个人,摸不透他们的身手。” 云苓声音也沉了下来,“现在掉头跑来得及吗?” 兰戕眉头紧皱,摇了摇头,“来不及,背后还有三个,我们被包围了。” 外头郑叔声音也有些紧张,“此处是上次出事的京郊,人迹罕至,跑不是不能跑,但两头堵死,得寻到一个突破口。” 兰戕上前隔开云苓,抬起一根食指挑开车帘,对着浓雾只眯了眯眼,立刻放下车帘,坐直了身子。 “前面六个,后面三个,都是一等一的好手。” 她转头看向云苓,面色凝重,“很难脱身。” “好手?” 云苓皱眉,一时间有些不解。 兰戕抿了抿唇,又补了一句,“应当是专门被人训练出来的杀人,功夫不差。” 能在盛京堂而皇之训练杀手的人物,除开皇亲国戚,至多不过那几个世家。 镇国公的暗营现正在她身边坐着,程家和左家跟她根本又没什么来往。 即便她又结仇的对象,多不过江家那几个废物,能找到拎着刀砍人的混混都算不错了,怎么可能会有好手…… 云苓眼神骤然一闪,不对,还有一个,太子! 可是,她分明已经把那几个人处理干净,魏书意替她善后,怎么也不至于查到她的身上,不应该啊…… 云苓脸上瞬息万变,在马车里众人看向她的瞬间,陡然反应过来。 绒儿! 千算万算,她没有想到她救得人就是江时筝找的绒儿! 绒儿从庄子逃跑,太子必定顺藤摸瓜会去找所有她接触过的人,无论是救下受了重伤的江时筝,还是暗中派人联络绒儿的母亲。 她都是首要的怀疑对象之一! “来不及了!” 兰戕一把攥住云苓的手,“小姐,我去对付他们,待会撕出一个口子之后,就让郑叔带着你们逃!” 第191章 混混 “不行!” 云苓几乎是瞬息做好了判断,“郑叔身手不错,他留下帮你!” 兰戕下意识想要反驳,云苓却按着她的手,“我知晓你的意思,但我不可能让我的人只身犯险!” 说着云苓靠在车帘,低声道:“我数三声,郑叔你和兰戕拖住他们,我驾车去寻救兵!” “三、” “二、” “一!” 一声厉喝,郑叔和兰戕分头冲向前后夹击的两拨人。 云苓一个翻身,抓过郑叔甩过来的缰绳和马鞭,掉转马头,朝着兰戕撕开的一道缺口,奋力一甩长鞭! “驾!” 疾驰的马车横冲直撞地冲开一个来不及躲闪的刺客,朝着雾霭沉沉的京城飞奔而去。 云苓早年跟着云墨为走商,一路遇到不少艰险,驾驶马车不在话下,没一会就拐进了小巷,朝着临近的长街奔去。 “小姐,后头有人跟上来了!” 菱荷一手护着江时栩,一边扶着车帘,时不时看着外头的情况,瞧见浓雾里窜出来的人影,吓得身影都有些发抖。 那人身轻如燕,显是从郑叔和兰戕的围剿中脱身之人,没一会功夫,就离马车不过两人的距离。 云苓来不及回头看,只死死盯着前方的拐角,在疾奔的车轮声中,朝着后头喊道。 “拐角天黑看不清,待会你俩一起跳车!” “菱荷你去魏府,让魏书意去帮兰戕和郑叔!” “时栩你去府衙,找京兆尹派几个好手跟你从后门回折颜轩!” 菱荷脸色雪白,有些焦急地问道:“小姐你怎么办,他们本来就是冲着你来的,你怎么能留下?” “还是我来驾车,你带着小少爷去找救兵……” 云苓斥道:“就是冲着我来的,才只有我能引走!” 江时栩眼睛红红,撩开车帘,朝着云苓喊道:“我不走!我要留下来帮姐姐!” 眼见着拐角临近,云苓急得控制不住语气,断声喝道:“他们连我都找到了,怎么会放过你姐姐?!” “挑的还是大雾天,侯府的人巴不得折颜轩出事,就算有什么动静,也不会管折颜轩死活,你不带人回去,是要眼睁睁看着你姐姐和皎皎她们出事吗?” 兜头一阵寒风吹得江时栩彻底清醒了过来。 他眼睛愈发通红,却不敢再流泪,只能咬着唇,盯着云苓浑身细细地发颤。 “我说跳,你们就一起抱头跳下去!” 云苓没有再问那刺客离得多近,只一门心思盯着前方的道路,在快到拐角的瞬间,她猛地一抽马屁股。 长嘶的马叫声掩盖住了那一身短促的“跳”! 在夜色最深处,菱荷和江时栩双双跳下马车,落地只缓了一瞬间,立刻爬起来飞奔往两头跑去。 云苓手心被缰绳摩擦的出血,她喘了口气,伸手摸到了怀中。 那人实在是轻功太过高强,云苓根本猜不透他已经到了何处,只能赌一把她今日命不该绝! 她刚刚抓住了怀里的包裹,下一刻,黑色的身影带着长风就落到了她身侧。 带着夜色寒意的弯刀在月色的照应下,反射的冷光一瞬投射到云苓的眼睛上,就是此刻! 她抬手奋力一挥,掀开的药瓶盖被冲开,一股粘稠的黑色液体正正撒了那杀手满脸! “啊——” 凄厉的惨叫登时在小巷炸开! 在那人伸手要往云苓身边抓过来之前,云苓纵身往外一跳,抱着头就地一滚。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跳马车,算得上有些经验,知道什么姿势减少冲撞,也知道怎么落地可以最快调整到奔跑的状态。 云苓半点也不敢耽误,拔腿就跑,一路专门挑着小道七绕八绕,直到确认后面人没有跟过来,才彻底松了口气。 她靠着墙壁重重喘了一会,仰头终于笑了一声。 还好还好,老天眷顾! 之前她让怜星配了不少能拿来防身的毒药,随取随用,方才撒过去的药水,就是能叫人肌肤腐烂的酸水。 她正正洒在那人的眼睛和脸面上,想来不死也要去了半条命了。 云苓缓过起来,慢步朝着侯府走去,她如今还算不得安全,折颜轩那边也不知道如何了,她须得尽快赶回去才能放下心来。 眼见着再过两个巷口,就要到永安侯府,云苓刚踏入一个小巷,突然顿住脚步,一个莫名不祥的预感,让她一时间不敢动作。 她下意识往后退了两步,正想转身逃开,下一刻路口就突然出现几个男人拦住了她的去路。 “小娘子,这是要去哪啊?” “怎么大晚上不在家好好待着,在外头乱晃可是要付出代价的哦!” 云苓眯起眼,一边打量着眼前几人,一边心里估量。 这几人连她都能察觉出动静,显然不是刚才遇到的那一帮武功高强的杀手,至多能算得上有点三脚猫功夫的混混。 再说太子党不会这般无脑,堂而皇之地在京城闹市,这种随时就能有大批人发现的地方,给她找麻烦。 更何况还是这种素质的小流氓。 她的仇家,混混打手,无脑轻佻,组合在一起,云苓脑海中立刻蹦出了一个答案。 “江淮恩派你们来的?” 为首的那人显是想不到云苓竟然能猜中,登时脸色一变,下意识反问。 “你怎么知道的?” 云苓懒得跟这种蠢货多言,干脆利落道:“江淮恩给了你们多少好处,放我走,我可以给你们双倍。” 为首之人眼神闪了闪,下意识往云苓头上戴着的珠钗环翠看了一眼,一时间有些踌躇。 “一百两还是三百两?” 云苓皱了皱眉,“不对,江淮恩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能变出这么多钱财?” 她心里俨然有了成算,爽快道:“不管他给你们多少银子,五百两,你们放我走,咱们各取所需。” 为首神态愈发动摇,俨然被这爽快的五百两说的动了心。 这时,他身后小弟立刻凑上前低声道:“大哥,你别被这贱妇糊弄了!” “你忘了江哥说过了,只要我们弄了这贱人,有了她的把柄,等江哥拿了她的嫁妆,咱们的钱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还在乎这区区五百两?” 云苓脸色陡变,她咬着牙,心里恨不得把江淮恩这个贱种千刀万剐。 万万想不到,为了钱,这个赌狗竟然已经丧心病狂到了这种程度,他就没想过,永安侯府若是闹出这般大的丑事,他区区一个二房废物儿子,就能独善其身?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那大哥登时定住心神,态度坚决道。 “小丫头,你那点小手段是动摇不了我们的兄弟情深的!” “再说,”他看着云苓的眼神愈发淫邪,“五百两去妓院也玩不到你这种成色的大美人!” 第192章 帮帮我 云苓心一寸寸地冷了下来。 她微微垂着头,看起来宛如认命了一般,陪着她一路颠簸身上刮出的伤痕,整个人有一股弱不禁风的媚意。 看得几个男人不由垂涎欲滴起来。 “小美人,认命吧,让哥哥们好好疼疼你!” 在男人涌上来的瞬间,云苓忽然抬手对着为首男人的眼睛一撒,迎面白色的粉尘骤然入眼,痛得男人猝不及防高声尖叫起来。 后头几个人慌了神,下意识全都朝着那个男人看去。 “大哥大哥,你怎么了?” 就是这个机会! 趁着他们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云苓把手里还剩下的所有药粉一股脑地连撒带砸,撒了几个男人满头满脸。 不一会,整个小巷都回响起男人们痛呼的哎哟声。 云苓拔腿就跑,只盯着巷子口,咬牙在心底默念:跑出去就好,只要跑出去,她就可以呼救了…… 刚一脚跨出巷口,一阵迷烟猝不及防钻进了云苓的鼻尖。 她没有防备,加上跑的急,喘息强烈,一瞬间把那烟雾吸得干干净净。 那药劲儿十足,没一会晕眩就爬上云苓的大脑,浑身一阵一阵的无力,她妄图继续奔跑,然而身子不受控制地朝着一边墙壁歪去。 直到重重砸上墙壁,整个人颓然地贴着墙面,一点一点滑坐在地。 “幸亏留了一手,不然就让你这个小妞逃走了!” 男人高大的身影覆盖住了云苓,他垂头看着狼狈的云苓,轻笑道:“姓江的说你这女的难对付我还不信,啧啧,还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云苓急促地喘着气,蒸腾的热意先一步袭击了她的双颊,燥热的她身子一阵阵发软。 她瞪着男人,声音有些发抖,“你下了什么药?” “合欢衾。” 男人缓缓蹲下身,伸手想去捏云苓的下巴,“这可是好东西,半个时辰之内,你若不跟男子交合,就要爆血而亡。” “不过呢,你不要担心!” 他手指缓慢地刮过云苓的侧颊,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恶心。 “我可是舍不得这种美人白白香消玉殒的!” 作恶的手指,顺着云苓的脖颈快要滑到她的领口,她伸手在附近乱抓,终于在一侧摸到了一块尖锐的石头。 云苓咬牙屏着呼吸,等着男人靠过来的瞬间,就拿石头锤爆他的狗头。 她只有一次机会,一定要一击必中—— 眼见着男人的大手就要扯开他的衣领,那张恶心的丑脸正要凑上前亲吻云苓的侧脸,她猛地一抬手臂就往男人的太阳穴砸去! 下一刻手臂被男人一把攥住,邪恶的笑容在男人脸上绽开。 “你真当我是那帮蠢货,会上你这种当!” 云苓手腕被攥的发痛,看着男人的眼神满是毫不掩饰的厌恶和恨意。 “江夫人,云大小姐,你就认命,今日你就要被我这种小人肆意糟蹋……” “嗖!” 冷箭穿破长风,从男人的太阳穴贯穿而过。 男人脸上的笑容还没消散,脑浆和鲜血就一起不受控制地从太阳穴滴滴答答地淌下。 下一刻,沈隽着急的声音就从不远处传来。 “云苓,怎么样,你没出事吧?” 他疾奔而来,手中箭弩刚收,踹开横在云苓面前的男人,半跪在云苓面前,看着她一张脸分明苍白的惊人,偏偏两颊却泛着不正常的嫣红。 “你发热了吗?” 那口气松了下来,云苓整个人瘫软了下来,开口的时候,声音都是一泊水汪汪。 “兰戕郑叔他们……” “他们都没事!” 她话未说话,沈隽就听出了她的含义,连忙一股脑的交代。 “绒儿母亲这两天刚被接到魏书意家中,那帮人寻不到人,顺藤摸瓜就去找你和江姑娘的麻烦,我和魏书意发现不对,兵分两路去救人。” “我刚解决了折颜轩的杀手,出来的时候,正遇到江时栩去京兆尹,他跟我说了你的方位,我沿路找到了这里。” “这会魏书意应该也带人赶去帮助兰戕了,你不必担心。” 云苓彻底放下心,她仰靠在墙壁上,热流带上的痒意折磨得她坐立难安,不受控制地翻转着。 落在沈隽眼中,却以为她是被发热折磨得,下意识的一边去摸她的脸颊,一边担忧道:“发热的难受吗?我带你回去找怜星……” 还带着凉意的大手靠在发烫的脸颊,舒服地云苓不受控制地用脸颊去蹭沈隽的手心。 沈隽犹如触电一般,下意识想要收回手,未曾想云苓竟然双手一把抱住沈隽的掌心,干脆整个贴在她的脸蛋上。 “云苓你……” “他们给我下了药,”再开口,云苓的嗓子像是被一坛酒浸透,带着一股说不出吹不散的缠绵之意,“不是发热,是药……” 她脸生的小,握在沈隽宽厚的手掌里,宛如能一手覆盖,抬眼看向沈隽的时候,含着秋水的眼睛是沈隽从未见过的媚意。 沈隽下意识别开了眼,清咳了一声,再开口声音正经了许多。 “怜星会有办法的,我带你去找她……” “来不及了。” 云苓喟叹了一声,那股子缱绻慵懒的气息似乎近在咫尺,沈隽猛一转头,原本还在墙边的云苓竟不知哪来的力气陡然凑到了他的面前! 转头的瞬间,两人彻底鼻尖相对。 云苓身上幽幽的冷香一阵一阵钻进了沈隽的鼻尖,她的声音好像在沈隽的脑子里下了蛊,一声响,就能揪紧他全部的神经。 “半个时辰,我就会爆体而亡。” 沈隽眼睛瞬间瞪大。 下一刻细腻莹润的手臂勾住了沈隽的脖颈,她那双大眼近在咫尺地与沈隽对视,好似用力一些,她鸦羽一般的眼睫就会扇到沈隽。 “沈临安,” “帮帮我……” 沈隽的喉结重重地滚动了一瞬。 第193章 死局 浓雾深重的夜色,茶歇楼老板为了接待贵客,早早清了场子,歇了业回家休息。 空荡荡的三层楼,突然被一阵风撞开了顶楼的房门,随着黑色的披风消失在房门口,两扇门重重合上,再没了声息。 一道屏幕隔开的里间点起了榻边两根红烛,云苓宛如菟丝草一般缠绕沈隽身上,他稍微一动就让她克制不住地浑身细细颤抖起来。 沈隽靠坐在床榻,一时拿不准到底要拿眼前宛如一株盛放的玫瑰女子如何是好。 他前世今生一心扑在战场和镇国公府的存亡上,于此道实在是毫无经验,往前假扮纨绔,流连揽星阁也不过是做戏。 加上日日殚精竭虑,忧心如何能保证这一世镇国公府上下的性命,更是没有精力留给男女之事。 只是他这一迟疑,落在云苓身上,却成了一种拒绝的意味。 若不是为了求生,她也断然不会如此恬不知耻地恳求沈隽,却换来他这般冷漠的对待,云苓也不知哪来一股莽劲,一手撑着榻边就要翻身而下。 “你若是无意,我再去寻别的……” 话还未说完,云苓就被揽住腰身,直接一提跨坐在沈隽的腿间,她下意识想要挣扎,“我并非寡廉鲜耻,不是为了活下去,我怎么可能会找你……” 下一刻她被按住脖颈,一低头被沈隽咬住了双唇。 那点微弱的挣扎在沈隽眼前不过是小猫抓人,箍住云苓把她整个人揉进怀中,毫无章法的亲吻照样让云苓浑身发软。 再分开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像一滩水一般,化在沈隽身上。 “别的?敢找别的试试……” 后头的呓语云苓已经听不清,她背靠在榻上,墨色的长发犹如瀑布一般披散开,沈隽伏在她的耳侧,温柔而又不可反抗地唤她。 “夭夭……” ……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后半夜,更夫敲梆子的声音让云苓猛地惊醒。 她下意识想要起身,浑身传来的酸痛和难言部位的撕裂痛让她顿时变了脸,她揪住床铺,一时间突然有些迷茫。 这一夜发生的种种好似一场光怪陆离的梦。 她甚至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梦醒的自己。 “吱嘎”房门被推开,露出了沈隽那张色若春晓之花的俊脸,他手里端着一只碗,冷不防正对上已经苏醒的云苓,沈隽也是一愣。 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意味在房间蔓延。 到底还是云苓先打破了沉默,“你在哪里寻来的衣服?” 她一醒来就发现已经有人帮她清理的身子,甚而还贴心的换上了干净的睡袍。 沈隽端着汤碗放到了云苓的床边,“我去了一趟折颜轩。” 像是担心云苓多想一般,他又额外补充了一句,“我只说你受了伤,这会回府不便,让她们安静在屋里候着,贸然外出,不能保证那帮人还有别的动静。” 云苓这才点了点头,才说了一句话,她沙哑的嗓子就扛不住,清咳了一声。 “这是怜星让我给你带的药,说有消炎止咳镇痛的功效。” 沈隽也有些不自在,还是端起药碗,转移了话题。 云苓默默接过药碗,小口小口地喝了起来。 一停下话题,那股难言的意味就在两人之间滋生,沈隽左右转了转头,又勉强开了一个新的话头。 “兰戕和郑叔都受了伤,兰戕伤势更重一些,这会留在魏书意府上,一时半会回折颜轩可能不方便,那位菱荷姑娘自告奋勇留下照顾她了。” 云苓点了点头,眼神有些发冷,“那位未免也太看得起我,能弄到兰戕受伤,这种高手折在我身上也太过浪费了。” 沈隽迟疑了一瞬,还是坦然朝着云苓道:“我与魏书意短暂聊了聊,都觉得可能有人在那位跟前走漏了风声。” “他知道你身边有兰戕护卫,所以派来的都是顶尖的高手。” 这话一出,云苓霎时领会到里头未尽的意味,不由缓缓蹙起眉。 “兰戕到我身边之后,除了出手教训江淮之,跟六皇子过了两招,从未显露过武艺。” “六皇子素来与太子无甚交情,也不可能把这种事贸然告诉太子,江淮之更不用说,他这种喽啰也轮不到太子接见。” 她一顿,抬头瞬间与沈隽对视,两人眼里都是同样的答案。 “暗营出了奸细!” 沈隽缓缓点了点头,声音也有了些沉重,“这是最好的解释,不然即便你当初为了救绒儿杀了庄子家丁的事情暴露,也不至于请这些好手对付你。” “只有暗营,兰戕是暗营最优秀的那一批女影卫,非寻常人能对付。” 云苓几乎立刻理清了其中脉络,她微微侧着头看向沈隽,“所以其实这批杀手找上我,不光是因为绒儿那件事,也是因为你,对吗?” 沈隽抿唇不已。 “难怪我说,追着马车那人身手那般出众,却不急着一刀捅死我,反而想尽办法接近我,甚而留下破绽,被我反将一军。” “原来从开始,他们就是想活捉我。” 她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荒唐,太荒唐了!” 沈隽垂眸,声音有些紧绷,“我原本派了影卫在你身边暗中监视,只是那件事临近,我能调用的人手有限,几乎都被我派到了各处。” “又不能大肆动用暗营的力量,否则等不到事成,镇国公那边先要东窗事发。” “之后我会在你身边加派人手,等到事情解决,你就不会再有危险了。” 云苓抬眼,看着认真对着自己解释的沈隽,自嘲地笑了笑。 “我费尽心思想要脱离火坑,却没想到刚开始,就踩进了一出死局。” 第194章 再问 沈隽一时沉默了下来。 云苓却也没有解释的意思,端起沈隽递过来的药汤一饮而尽。 药碗一搁,云苓掀被就欲起身,沈隽下意识伸手阻拦,“你身上有伤,那合欢衾药劲还未褪,这会贸贸然下床,于你恢复无益。” 云苓却躲开沈隽伸过来的手,微微一侧头,“有劳侯爷关心,这点小伤还不至于奈何……” 她起身的动作,到一半被沈隽用力按住,他冷冷盯着云苓,突然冷笑了一声。 “求我帮忙的时候,唤我沈临安,用完就丢,喊我小侯爷,云苓你可真是过河拆桥啊!” 云苓想挣扎,可是她如何能与沈隽比力气,只被他用力一按就动弹不得。 沈隽忽的凑到她面前,一手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满脸的桀骜不驯,嘴角微微勾了勾。 “把你牵扯进太子一案非我本意,但……” 他顿了顿,陡然换了一副面孔,“牵扯便牵扯了,我自有把握护住你。” 眼前的沈隽好似陡然变了一个人一般,竟是意外地让云苓陌生。 那股说不出道不明的侵略性,一时间让云苓有些悚然。 但她仍旧看着沈隽,面上不卑不亢,“沈临安,那日我在庆功宴就与你说得清楚,我们并非一路人,我也不想牵扯进那些诡谲纷乱的纷争,若你还有……” “我们怎么不是一路人?” 沈隽静静地直视着云苓,态度却是从未有的冷静。 “如若不然,那夜大雨,你为何要在胡同口救下身受重伤的我?” “我何时救过……” 话说一半,云苓骤然顿住,她错愕地看着沈隽,眼里满是不敢置信。 “你也……你竟然真是……” 沈隽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直直地落在云苓身上,“是。” “那日在揽星阁,也并非偶然,原是我特意在那等你。” 云苓眼睛猛地瞠大。 “前世我偶然在下朝的时候,听林重与人提及此事,”他下意识顿了顿,其中不尽之言,云苓显然清楚,“我知你一人无力抵抗,便提前去了揽星阁。” 云苓彻底冷静下来,她看着沈隽,说着只有两人能听懂的密语。 “你是何时?” “北疆。” 沈隽淡声道,“正是江淮之逃兵,害的粮草增援告急,前锋大败的时候。” 云苓低下头,喃喃自语,“难怪……” 她抬眼瞧着沈隽,声音也多了几分坦然,“我是你救我那日。” 沈隽点了点头,了然道:“我猜到了。” “你既然已经重生,应当知道江淮之早已潜伏在京城,为何不早日把他抓捕入狱?” 云苓脸上满是不解,“且不说北疆一役,他害了无数士兵的性命,再说当初镇国公府出事,永安侯府也掺和在其中。” “于情于理,你都该早在把他斩首示众!” 听着云苓话语里的气氛,沈隽倒是笑了一声。 一边踱步在一旁的桌子落座,一边随意道:“没工夫。” “北疆归来,前世种种在我心中虬结,我第一要务就是设法让镇国公府避开后头的灾祸,但你知道,沈家有罪,罪在有功。” “我既不可能让我家人放弃效忠圣上,也不可能让他们从此束手,不再征战,更别说,” 他一顿,才慢慢开口道:“谋反。” 云苓心头一跳,也下意识看向沈隽,却见他自嘲地笑了笑,又摇了摇头。 “我所能做的,只能尽可能规避所有酿成大祸的事情,但我只独身一人,重生一事又太过骇人,贸贸然说出去,不信事小,若是有人不小心反弄出什么祸患,更是得不偿失。” 他说着,抬眼看向恍然坐在床边的云苓,淡淡道:“诸般困扰尚未解决,我又哪里有心思去处理一个逃兵?” 云苓也沉默了下来。 半晌点了点头,就在沈隽以为她又要说什么自己不爱听的,道不同不相为谋,亦或者大路朝天各走半边之类的话语时,却听见少女清澈的声音难得带上了一丝忐忑。 “那……那日胡同口,你……有没有脱身?” 她问的小心翼翼,时不时还看着沈隽的神色,眼里不觉有些担忧。 直到沈隽慢慢点了点头,她才松了口气。 “暗营有一只小队侥幸脱身,你走之后,在胡同口救了我。” 他顿了顿,似是想起什么,眼神骤冷。 “如今想来,当初出事的时候,镇国公府既无提前消息,暗营又一夕之间全部蒸发,看来是早就有奸细在其中作祟。” 云苓点了点头,倒是毫无意外:“似你们这般的大家族,必然是从里头杀起,不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 她歪着头,双手伏在床头柜上,眼底有些不合时宜的烂漫。 “那后来呢,你又是怎么?” 沈隽迟疑了一瞬,到底还是跟云苓说了实话。 “那夜我受伤太重,又拖得太久,等找到我的时候也已经来不及,双手双脚俱废,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余生。” “四王之乱,魏书意寻到了我,我们一起投奔了一处起义军,以镇国公府沈家的一点余威,集齐万人之军勤王。” 云苓一时间有些意外,下意识开口道:“原来义军是你们!” 沈隽点了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他一时间有些不敢看向云苓,只眼神望着别处,装作不经意道:“进城之后,我去寻过你,想报答当初的救命之恩……” 云苓一愣,一时间看着沈隽的侧脸没有吭声。 “寻到了郑王府……”沈隽顿了顿,有意回避开了话题,“后来知道江家举家逃亡,害怕义军清算在四王之乱时,江家助纣为虐的恶行。” “我原想着,不管如何,能把你救出来就好。” “结果,就得到消息……” 云苓淡淡帮他补充,“江家满门被一个旁支的小子杀光了。” 第195章 回来 沈隽不知为何,福至心灵,下意识抬眼看向云苓。 “江时栩?” 云苓也不避讳他,坦然地点了点头。 沈隽皱了皱眉,“那你收留他……” 话未说完,他似乎也觉得自己有些过于冒昧,看着云苓有些欲言又止。 云苓一手撑着下巴,轻笑道:“收养他,当然是为了栽培他,看着他成材,出人头地,然后——” “跟上一世一般,把江家诛灭干净。” 她朝着沈隽莞尔一笑,“你也知道的,江家到底是士族,即便江淮烨按照安排东窗事发,也不一定能把江家连根拔起,更别说要是其中出了万一,让江家春风吹又生。” “我总得两手准备,即便我脱离了江家,也能保证整个江家彻底覆灭。” 这般凶狠残忍之事,被她轻描淡写地说出口,让沈隽都不由一怔。 云苓却无意与他多解释,撑着床沿起身,一边去捞自己的衣物,沈隽下意识也跟着起身,张了张嘴,还未开口,先被云苓堵了回去。 “我前几日得罪了我我那位婆母,这会正在府上闭门思过,若是通宵不回,明日我那位祖母那处就瞒不住,要上门拿我。” 沈隽到底没有再阻止,看着云苓一件一件套上衣物。 像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开口道,“巷子那一批人我已经处理干净了。” 顿了顿,沈隽又补充了一句,“你应当知道幕后凶手是谁。” 云苓点了点头,倒也未曾隐瞒,“江淮恩。” “我这几日把二房得罪透了,加上我从公账上收回了嫁妆,他一堆烂账无人去平,只怕是恨我恨得生啖血肉,能想出这么阴损的招数来抓我的把柄,是他这个蠢货的作风。” 沈隽瞧着她系上衣带,态度轻松,似乎半点没有把这次的事情放在心上,不由皱起了眉头。 “等到明日他就该知晓没有得手,届时肯定愈发都狗急跳墙,你不可不防。” 云苓轻笑道,“跳吧,越是跳的高,我越是有机会一击必中。” 她转头正欲想上问沈隽借马离开,未曾想一转头,正瞧见沈隽下颌角下方,挂着三道浅浅的红痕,像是被人用指甲挠出来的。 登时一张脸涨的通红,咬着嘴唇,到了嘴边的话不知道如何出口。 倒是沈隽先一步出声,“趁着这会更深露重,我先送你回府。” 云苓这会羞得脑子发胀,倒也没有拒绝,只轻轻地点了点头。 沈隽只有一匹马,这会再去寻马车也不现实,云苓站在鬃毛发亮的骏马前,正犹豫着该怎么沈隽一起回侯府,就被他一手搂住腰身,直接抱坐上马匹。 连寻常的客套话都懒得说一句。 云苓下意识坐直身子,避免自己的后背贴上沈隽炙热的胸膛,沈隽看着她僵直地甚至有些发硬的身板,只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双腿一夹马匹,沿着长街疾驰而去。 到侯府的时候,天还未亮,沈隽率先下马,伸手就欲把云苓从马上接下来。 云苓动作一顿,看着沈隽一时有些难言。 “沈临安,我会骑马。” 沈隽面不改色,“可你不是受了伤?” “又不是断了腿!” 云苓咕哝一句,愣是从另一侧翻身下马。 她绕过马儿,走到沈隽跟前,瞧了他半晌,突然开口道:“沈临安,我不是那矫情之人,今日之事虽是我无奈之举,但确实没有过问你的意思,如今若是硬要弄出什么老死不相往来的做派,也太过虚伪。” 沈隽眼神闪了闪,下意识看向云苓。 “日后若有我能做到的,我会尽我所能去报答你,但是……” 云苓顿了顿,抬眼看向沈隽,“我那日在庆功宴并没有骗你,往后余生,我只想一人侍奉父母终老,不论你与我发生什么,亦或是什么关系,止步于此。” “可以吗?” “不可以!” 沈隽回答的干脆利落。 他双手环臂,玩世不恭地看向云苓,那模样一如云苓头一回在揽星阁撞见他的模样。 “你有你的想法,我自也有自己的打算,你可以告知我,但不能强求我。” 云苓难得伶牙俐齿被沈隽堵得哑口无言,她瞪着沈隽又气又恼,“沈临安,从前怎么没发现,你怎么这么无赖?” 沈隽忽然俯下身,高大身影霎时把云苓覆盖的严严实实,看着她瞬间慌乱躲避的眼神,轻笑了一声。 “你想不到的还多了去了!” 说完,不等云苓反应过来,就径自翻身上马,策马而去。 只留下一个潇洒挥手告别的背影。 云苓气着气着,突然笑了一声,伸手捂着手臂,隔着纱衣,她清楚知道那里有一道暧昧而难褪的红痕。 就好像是沈隽留在她生命中的痕迹。 等到云苓重回折颜轩的时候,院子里的灯笼尽数熄灭,只有偏房一盏孤灯亮着。 她思忖一瞬,果断推开了偏房的房门。 微小的动静,瞬间让一屋子里的人全部弹了起来。 尤其靠门口坐着的月牙,手里举着棍子宛如炮弹一般射了出来,差点一棍子挥到云苓头顶。 “谁……谁,是谁?!” 云苓躲开乱挥的棍子,有些无奈道:“是我。” “小姐!” 看清来人,一时间一屋子人都沸腾了起来,连躺在床上的皎皎都从睡梦中苏醒,挣扎着要起身。 云苓看着她们一阵动静,恨不能把所有灯都点上,来好好迎接自己,连忙摆了摆手。 “好了好了,就这么说话,一会动静太大,再把老太太那伙人引来就麻烦了。” 怜星脸上满是担忧,“小侯爷说小姐受了伤,又惊了风,我拿了一些简单的药材,小姐喝了有没有好些?伤的重不重?” 她说着作势就要来帮云苓治伤,想到满身的红痕,云苓下意识捂住领口,慌乱地往后退了一步。 “不用不用,哪有他说的那般严重,小伤而已!” 眼见着怜星不依不饶,一旁的月牙也隐隐又跳出来的架势,云苓连忙转移话题。 “你们怎么都聚在这屋里,时栩呢?” 月牙好糊弄,立刻被转移了注意,连忙解释道:“小少爷受了惊,又担心您,一直闹着要跟小侯爷去救您,就……就被……” 云苓皱了皱眉,直觉以沈隽的性子约莫做不出什么好事。 “……被小侯爷一掌劈晕了,现在都没醒。” 第196章 避子 云苓沉默了一会,只淡淡回了一句。 “也好,这夜里凶险,带着他这么一个孩子反而不好办事。” 眼看着一屋子人满脸都堆着疑问,云苓实在没有应对她们刨根问底的气力,干脆先一步换了话题。 “你们都挤在这屋子里做什么?这么晚了,还不去休息。” 月牙扫了一眼一旁的江时筝,脸上还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小姐您不知道,小侯爷没来之前,涌进来三个人就要取江小姐的性命,幸亏怜星姐姐会用药堵了他们一阵子,不然只怕我们都要交代了性命!” 说着她忍不住拍了拍胸口,还有些心有余悸:“也不知道这些人哪来的胆量,竟然在天子脚下,永安侯府就闹出这么大动静!” 云苓抿了抿唇,太子之事牵扯太大,如非必要,她不想把月牙她们牵扯进来,因而到底没有说什么。 倒是江时筝脸上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不好,连累几位姐姐跟着我提心吊胆吃苦,还差点有性命之忧……” “跟你无甚关系,要怪也该怪那些行凶之人太过无法无天。” 云苓眼神骤冷,她顿了顿,还是开口道,“我原本还想拖上几日,让你好好在府上修养,如今看来却是迫在眉睫了。” 她看向江时筝,语气带了些严肃,“明日收拾东西,我想法子托人把你先送去魏捕头家中,永安侯府已经不安全了。” 江时筝也意识到事情严重性,只是神情有些犹豫,“只是现下去魏捕头那里,会不会给魏捕头造成麻烦?” “不若我还是出了盛京,重新寻一个……” “你出得了盛京吗?” 云苓一句话就让江时筝彻底沉默了下来,看着她一时没有出声。 确实,以今晚的凶险程度,别说出盛京城,弄不好她刚出永安侯府就要惹上一堆麻烦。 “再说,魏捕头家里,还有一位你的故人。” 江时筝一愣,一时没懂云苓的意思。 看着她意味深长的神情半晌,突然恍然大悟,猛地睁大眼:“绒儿姐姐?!” 云苓默认了她的答案。 江时筝一时间坐不住,整个人都跳了起来,冲到云苓面前,几乎要落下泪来。 “绒儿姐姐竟然……竟然还……活着……” 云苓握着她的手,一边给她擦泪,一边温言细语道:“只是她的境况可能不太好……” 看着江时筝骤然瞪大的眼睛,眼底满是担忧,云苓安抚一般拍了拍她的手背。 “原是晚点等你去魏府的时候再与你说此事,如今被迫提前了,便一并告诉你。” “她是从那庄子逃出来的,神智已然不太清醒,说话语无伦次不说,还不认人,而且,她在那庄子受了许多折磨……” 云苓顿了顿,似乎也觉得有些难言,但还是抵不住江时筝担忧的眼神,实话实说:“她在里面受了很多折磨,几乎是非人的对待,所以魏捕头也想你能帮她走出这种状态,才能方便他们进一步调查。” 江时筝的大眼睛,控制不住地涌出泪水,心痛地连声音都在发抖。 “怎么会这样?绒儿姐姐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当初我去揽星阁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受尽欺凌,也是绒儿姐姐处处照拂我,教我许多生存的本事。” “为何好人不能有好报呢?” 说着江时筝忍不住小声啜泣起来,声音哀婉,听得屋子里其他人也有些伤感。 云苓伸手按了按江时筝的肩头,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再开口时也有些说不出的怅惘。 “这世道,人命如浮萍,女子更是,咱们求全尚且难为,只能一步一步往上走,走得高了说不得也活得长了。” 眼见着屋里的氛围沉闷了下来,云苓挥了挥手,笑着打断了沉闷的气氛。 “好了,别想了,都各自回屋歇息吧,忙活了一夜了。” 她拍了拍江时筝的肩膀,“今夜之后,他们短时间能不会再出现了,放心吧。” 得了云苓这句话,几人才陆陆续续散开,往各自屋里走去。 怜星抱着皎皎跟在云苓身后,声音低低地道,“小姐,借一步说话。” 云苓立刻明白了怜星的意思。 怜星年岁在几人中最长,又经历过不少世事,才来折颜轩没多久,整个屋子就自然地都把她当做姐姐一般,寻常云苓不在折颜轩,一应事情都有她作主。 月牙主动接过皎皎,知道她们是有事相商,立刻抱着孩子离开,所幸皎皎在院子里多日,早就跟所有人相熟,半点没有不快,任由月牙抱着孩子离开。 怜星这才靠在云苓左右,低声道:“仲灵还未回来。” 云苓眼神一闪。 “那三个刺客来的时候,侯府半个人都未曾来查探,连寻常打更巡逻的都无人来张望半分,结果侯爷刚来处理了那几人,仲灵没过多久就被叫走了。” 云苓微微侧了侧头,“你疑心是侯府有人给他们引进来的?” 怜星顿了顿,到底没有把话说死,只愈发压低了声音,“我不敢把话说死,那几个刺客到底是高手,折颜轩都在侯府角落,一时间没听到我们的呼救也是有可能的。” “只我觉得,连往日巡逻的家丁,亦或者路过的仆人都不曾有一个,是不是也太过蹊跷了?” 云苓笑了笑,淡淡道:“比起奸细,更像是借刀杀人。” 怜星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云苓的意思。 “管他们是谁派来的人,左右与侯府没有干系,又是来杀我的,等我死透了,明早一收尸体,哭天抢地唱一出戏,我那留下的嫁妆不就可以明目张胆留到江家人的手里?” 怜星恍然大悟,一时眼里闪过一丝痛恨。 “这也,也未免太过阴毒了!” 云苓却不甚在意,“就是难为仲灵,在老太太跟前还不知如何去圆这一大堆的纰漏了!” “老太太本就不是好糊弄的,事情能说,又不能说尽,难得很。” 怜星脸上也多了一丝担忧,“只能等她回来才知道老太太那边是什么情况了。” 眼见着就要转进门,云苓突然脚步一顿,压低声音问怜星。 “你身边可有能避子的汤药?” 第197章 不会怀疑 怜星骤然瞪大眼,一时间神情微僵,盯着云苓半晌都说不出声。 她眼圈一瞬间通红,到底是见过大世面的,连忙敛去眼底的伤感,只低低地回道:“有的,奴婢这就去给小姐拿!” 眼见怜星显然误会了,以为自己在被沈隽解救之前受了天大的侮辱,云苓犹豫再三,还是在怜星急匆匆要离开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臂。 看着来怜星投来的疑惑神情,云苓捏着她的手心,声线有些发抖。 “是小侯爷。” 怜星震得一时间神情都控不住,那滴眼泪挂在眼眶要掉不掉,半天落不下来。 云苓收回手,那张只有巴掌大的小脸苍白的在夜色里也透着清冷的余辉,朝着怜星开口的时候,声音几乎哑得听不见。 “不要告诉任何人。” 怜星愣怔了一瞬,拼命点了点头,在云苓的眼神里,转身去了小厨房。 云苓呼了一口气,拖着疲惫的身子慢吞吞地回了房。 还有一堆事情等着她。 明日得想法子把江时筝送出府,顺利送到魏家; 巷子里那一出,江淮恩肯定白天就能得到消息,说不好什么时候就要派人来试探; 还有老太太,方仲灵一走这么长时间,也不知道会不会在老太太面前除了什么纰漏? 再有太子那边…… 纷乱的思绪让她控制不住的头痛,一踏进屋子,她就靠坐在榻边,盯着那一点红烛枯坐。 在前世许许多多孤寂的寒夜,她也是这样,一坐就是一整晚。 只不过那时候多是在惦念如何经营侯府,江淮之孤身在外会不会出什么事,明日起身又要花费许多力气去应对大房二房三房那一堆琐碎的杂事,看各房的脸色。 至少如今,她所操心之事,也多是为自己筹谋。 怜星端着汤药进来的时候,云苓已经迷迷瞪瞪地睡过去一会,又被怜星唤醒,才懵懂地接过药碗,正欲一饮而尽。 又被怜星一下拦住动作。 云苓有些不解地看向怜星,瞧见她面容犹豫,半晌小声道,“小姐,这药性太凉,你身子本就不好,用多了恐有不孕之兆。” 瞧着怜星又是紧张又是为难的模样,云苓倒是笑了一声,拍了拍她的手背,挪开她的手,轻声道。 “不妨事,有孕无孕我并不在意。” 说完,看也不看怜星一眼,端起药碗一饮而尽。 等到月牙进来的时候,正瞧见云苓放下药碗,里头已然空空如也。 月牙担忧地问道:“小姐喝的什么药,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怜星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苓,一时间不敢出声,倒是云苓态度冷静,随意道:“祛风寒的,怜星担心我在外头折腾一夜,特地熬了给我养身子。” 月牙自然不疑有他,心里又堆着事,脸色凝重上前朝着云苓道:“小姐,仲灵回来了!” 话音刚落,方仲灵就从外头走了进来,把门一合,这才朝着云苓走来。 光这一动作,云苓就明白其中的含义,约莫是老太太今晚跟仲灵说了什么了不得的重话,方才叫她这般态度。 云苓抬手吩咐月牙,“给仲灵倒杯茶,这一夜折腾的,肯定口渴了。” 方仲灵连忙摆了摆手,解释道:“我在老太太那里喝了许多茶,这会不渴了。” 说完,她又意识到这话似乎有些问题,下意识看着云苓的眼色,却见她态度淡然,半点没有因为她与老太太走得近又任何隔阂,心里不由有些感激。 她顿了顿,从兜里拿出来一个药包,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面上。 “这是,老太太让我拿回来的。” “说是什么有益身体的补药,让我每日在小姐的茶水里放上一点,无色无味。” 怜星与云苓对视一眼,立刻走上前,打开那药包一看,只略微闻了闻,陡然脸色大变。 “乌头毒!” 月牙与方仲灵哪里懂这里头的蹊跷,一起疑惑地看向怜星,只隐隐从她的语气里猜出这大概是什么不好的东西。 倒是云苓瞬间心领神会,她一手撑着脑袋,扫了眼怜星递过来的药粉。 “这成色倒是跟普通的乌头毒不太一样,掺了几味正经的补药?” 怜星点了点头,眼底多了一丝赞许,“多了补气血的几味好药,猛然给普通大夫看,也不一定能立刻分辨。” 说着,怜星眉头忍不住皱紧,“这心思也太多阴毒了!” 月牙听得云里雾里,忍不住出口问道:“乌头毒听起来怎么这般吓人,小姐是不是不能吃?” 怜星应道:“若是正经乌头毒,几乎可以说是一击毙命,偏生这帖重新配了,药剂很淡,毒性弱了不少,不会立刻要人性命,但若是长期服用,会让人神志不清,产生幻觉。” 她忍不住抬头看了云苓一眼,眼里的愤怒压不住。 “到后头,更是会口角生涎,行为痴傻,更有甚者,大小便失禁也未可知。” “太过分了!” 月牙气得变了脸色,声音都有些发抖,“小姐为了侯府殚精竭虑多年,她竟然要给小姐下毒!” 一旁的方仲灵也吓傻了眼,惊恐地看着云苓,“我……我,小姐我不知道……” “此事我知晓与你无关。” 她一手撑着头,淡淡道:“我只是想不到,老夫人竟然连这点气都沉不住,这么快就要对我出手。” 怜星捧着手里的药粉,脸上也不由露出了厌恶:“小姐,我这就去把这药粉扔了!” “等等!” 云苓轻笑道:“祖母这么费心为我配出来的补药,我自然要以彼之道还之彼身了。” 怜星一怔,瞬间明晓了云苓的意思。 她捏着毒药,小心提醒道:“小姐,这药材到底是她们搭配出来的,肯定身边有能人,贸贸然把这药下在老夫人的膳食里,恐怕会被人分辨出来。” 云苓眼神微闪,“你的意思是?” “我想着,不若再往里头调配两剂药,既能改了原本的味道,毒性更加细微,发作起来状若老人痴呆。” “此病本就是老人常见之病,不会有人怀疑。” 第198章 雪燕 云苓微微沉吟一会,“自我入府,侯府资金宽裕,老太太便添了每早一碗燕窝粥的习惯,至今未曾落过一日。” 说着,她抬头看向一边的月牙,若有所思道:“我记得那供应血燕的商人,是不是我江南的老乡?” 月牙立刻听出了云苓话里话外的意思,忙上前点头应是。 “那位原是在江南落魄做不下去,险些投河自尽的,因着祖上跟老爷有两分交情,老爷便送了他五百两银子,帮着他北上做生意,方才有了今日的光景。” 说着,又暗示了一句,“这位郑老板很是懂人情,当时自己主动上门送燕窝不说,给小姐的价格都是市面上买不到的低价。” 云苓婆娑着手腕上的玛瑙串,垂眸淡声道:“等怜星那药材配好了,你们两人一起去郑老板那里走一趟,定金五千两,事成之后另算。” 月牙连忙点了点头,跟着怜星对视一眼,两人心里已然有了成算。 一旁的方仲灵也听懂了大概,却只一双大眼睛看着云苓,闷不吭声地听着她们商量怎么用老太太给的毒药,谋害老太太。 倒是云苓注意到了她的情绪,伸手拨弄了一把她的头发,声音带了丝笑意。 “怕了么?” 方仲灵没有吭声。 “放心,不会把你卷进来的,真出了什么是,我也会一力担着,不会叫你们跟着我吃苦。” 云苓说得极是随意,她倒不是担心这几个丫头的忠心。 只是她这条命本就是捡来的,能再活一世已经是大幸,能够报复前世伤害她的仇人,让整个永安侯府给她上一世陪葬,她愿意为之付出任何代价。 但这些丫鬟都是无辜的,只不过是乱世讨生活,又得了她的恩惠,才会对她忠心不二。 云苓并不想因为自己,连累她们背上这份孽债。 “我不怕吃苦!” 方仲灵陡然大声朝着云苓喊道,激动的声音差点震破房门。 她一双眼睛炯炯有神,认真地盯着云苓,眼底满是崇拜:“我跟着小姐不怕吃苦,小姐待我好,还愿意帮我救哥哥,为小姐当牛做马我都愿意!” 这番话说的太过认真坚定,倒是让云苓心里升起一股没来由的温暖。 她朝着方仲灵招了招手,笑着道:“你到我身边来,与我说说,你是怎么同老太太说今夜之事的?” 方仲灵连忙蛄蛹到云苓身边,还没开口,就被云苓往怀里塞了一碟子芙蓉糕。 “抱着吃,正好当清口的甜食了。” 方仲灵眼睛弯成月牙,一边啃着芙蓉糕,一边小嘴叭叭地跟云苓讲起今晚的动静。 “老太太果然听到折颜轩这边动静,只跟我说这些日子缩减开支,原本夜巡的家丁都被打发了,留下的老弱病残,也不好这么晚还在外头溜达,怕出了什么事。” 云苓听得好笑,她还没出声,倒是一旁的月牙听不下去。 “前儿个我还看见那帮家丁躲在假山后头摆盘子赌钱,怎么就打发了,不想安排就不安排,说这么冠冕堂皇。” 月牙骤然暴怒,吓得方仲灵一噎,芙蓉糕卡在喉咙半天没下去。 云苓一边给她倒水,帮着她拍背顺下去,一边瞪了月牙一眼,“你们一嗓子比一嗓子大,再闹腾下去,老夫人又要传人了。” 月牙这才纷纷地坐在一边椅子上,拉着怜星小声嘀咕。 方仲灵吞下嘴里的糕点,才继续说道:“又问我怎么菱荷姐姐不来,我说院子里闹得大,姐姐被小姐绊住了脚,贸贸然走开,小姐会怀疑。” 云苓又给方仲灵添了茶,“她如何不知道菱荷约莫被我绊住脚,这话不过是在试探你罢了,自我把菱荷带去庆功宴,她多半已经开始怀疑菱荷的忠心了。” 这话说得深了些,方仲灵有些听不明白,只能继续复述自己知道的。 “我只跟老太太说,院子里突然闯进来几个黑衣人,像是要索命的,不过身手不怎么样,被怜星姐姐赶跑了。” “老太太也没怀疑,她好像知道怜星姐姐会医术一样,就说怜星被小姐抢先一步了,倒是得了什么大助力。” 怜星在一旁思索了半晌,开口补充道:“应当是我进府的时候,老太太就知道我会医术了,只是那会我有意藏拙,只说自己是妇科圣手,能帮人生儿子。” 顿了顿,她笑着又解释了一句,“二太太那个小儿子就是我帮着调养的,所以二房一直深信不疑。” 云苓若有所思:“但你能赶走刺客,明显医术不止于此,老太太也并不意外,听她口吻,倒像是你还在二房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这些秘密。” 怜星点了点头,叹了一声,“老太太真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啊!” 云苓随意道:“老太太是个狠人,可惜心思半点不在正道上,只一味追求操纵人心,恨不能把整个侯府所有人都置于掌控之下,却不想着如何经营侯府,如何帮着侯府子弟往上走,落败是早晚之事。” 方仲灵似懂非懂,直到云苓递过来一个眼神,看着她问道:“老太太有没有问你刺客的来头,你怎么回的?” “我说我不知道!” 方仲灵倒是坦然,瞪着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她到底年纪小,这会婴儿肥都没褪干净,瞧着愈发单纯清澈。 “那我本就是外院伺候的,平常也不近身,哪里能知道那些秘辛?反正老太太也没多问,我看她跟那位春旭姐姐,又是嘀咕什么山贼,又是什么报复,反正应该也没怀疑我。” 云苓点了点头,正要把手边的茶水递到方仲灵手中。 未曾想突然听方仲灵开口道,“哦对了,老太太还问了我一桩事?” 她似乎很是不解,挠着头看向云苓,“问我什么,小姐私下是否与沈小侯爷有什么来往,又问是什么时候结交的镇国公府?” “说叫我日后瞧见小姐去镇国公府什么,想法子跟在小姐身后,细细打探消息。” “哒!” 云苓茶杯一放,脸上浮起一丝讥笑。 “胃口可真大啊!” 第199章 二小姐 怜星在一旁听得脸色微变,眼神从给云苓喝的药碗,重又移到云苓脸上,一时间眼底惴惴。 云苓似是看出了她的疑惑,状若随意地解释了一句。 “前日的庆功宴上,国公府大小姐帮我解了围,小侯爷又当着江淮之面前救了我一命,多半已经尽数传到了老太太耳中。” 怜星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云苓手指点着桌面,陷入了沉思,“让仲灵打探我去国公府的消息,撇开想把控我不在她眼皮子底下时都在做什么,其余……” “多半是想搭上沈家这条线。” 方仲灵一口糕点来不及咽进去,就着急忙慌地点头。 才努力抻了抻脖子,朝着云苓费劲道:“对对!老太太说,让我多盯着小姐平日跟国公府小姐聊些什么,弄清楚沈小姐有什么喜好,最好能接触些沈家的公子之类的,知道他们往日的习惯。” 说着方仲灵歪了歪脑袋,似是有些不解一般。 “小姐去沈家至多在后宅叙话,怎么可能会接触到前院的爷们,也不知老太太想些什么?” 云苓却明白了里头的意思,垂着眼,笑着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倒是一边的月牙听得瞳孔剧震,似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方仲灵,“问沈家公子们的习惯?老太太别是想把府里适龄的姑娘送过去吧!” 一时间连怜星都有些迟疑,“永安侯府与镇国公府相差天和地,况且府上姑娘本就少,尚在家中的大房姑娘,本就是跟之前夫家不和,闹着和离回府,因着这缘由拖着,体面人家看不上咱们,大小姐自己又是心比天高的,方才拖着现在都未二婚。” “这如何可能与沈家攀上关系?” 云苓拨了一下手指上鲜红的长甲,淡笑了一声,“这不是还有一个快要回来的二小姐吗?” 江家子女排序与旁的世家不同。 并非按照年纪,男女不论,一齐列下来,而是男子一起论辈,女子又是另当别论。 原本论年纪,江淮之上头除开江淮烨,江淮恩,还有一个江素妍,但府上都称呼他为三少爷,原就是从男子一辈论下来的。 江家嫡系里头,男丁还算枝繁叶茂,嫡女却只有两位,江素妍往下就是二房的江素念,之间差了快有十岁,但称呼江素念仍旧是二小姐。 至于其他庶子庶女,则是不在这里头一起论的。 怜星一愣,也被云苓点醒了,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倒也是,我记得这位小姐倒是比那位二少爷有本事得多,继承了二奶奶十足的本事,只是,不是去遴选公主伴读了吗?” 她疑惑地看着云苓,“我记着还说是在国子监读书,最起码也要两年后才能回府?” 云苓用手指弹了弹茶杯,轻笑了一声。 “公主伴读?不过是想当搭上皇子王孙而选择的捷径罢了。” 她靠在榻上,迎着几个人探究的目光,干脆一次兜底个干净。 “原是想选秀女的,府上没门路不说,老太太自知永安侯府并非什么底子厚的家世,进了皇宫也多半是被打压的份,倒不如寻一位能干的皇子,赌一把前程。” “只是就算是想挤上东宫选秀,以江素念的资质都差了太多,后头是二婶想了一个公主伴读的法子,我送了一株快有半人高的大珊瑚,才把这件事办成。” 怜星倒吸一口凉气,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那……寻常二小姐回府趾高气昂的那样子,还动不动对着小姐呼来喝去,好似很看不上小姐商贾出身,自觉自己才比谢道韫,这,我还以为当真是靠她自己的本事?!” 说到后头,怜星都有些愤慨,只觉得这永安侯府一门都当真不识抬举,受尽了小姐的好处,却对云苓挑三拣四,呼来喝去。 便是猪狗也知道报恩,倒是这江家人,如出一辙的忘恩负义。 “本事自然是有的,”云苓伸着一只手撑着脑袋,随意道:“没点本事去了国子监,也早晚露馅。” “可天底下有本事的女子多了去了,更何况还是官女子,哪个不是从小读书识字,更有那博闻强识的,别人未出鸿蒙,她们就开始研读四书五经,比之男子都毫不逊色。” “怎么偏偏就轮得到她江素念了?” 云苓冷哼了一声,“当时遴选的嬷嬷先送了一斛东海珠,上头的官员是个难对付的,油盐不进,是我拐着弯送到了他养在外头的小情儿手里,方才成了这桩事。” “她江素念自然清高,双手不沾铜臭,既然这般看不上我的钱,那以后就别用好了。” 她朝着怜星几人眨眨眼,“当真以为进了国子监就万事大吉了,人情往来,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以前我想着都是一家人,往后她嫁得好,帮衬侯府,我自然也能获益,一直暗中帮她疏通关系,让她过得风生水起。” “现下看看,既然他们没把我当自己人,我自然也没必要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大家各过各的,我看也很好。” 怜星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了一般,猛地抬头看向云苓,双眼对视的时候,云苓朝她眨了眨眼。 原本还有两年的期限,在云苓跟永安侯府关系降至冰点的时候,江素念突然回府,其中意味两人心照不宣。 月牙懵懵然道:“所以二小姐是没被那帮皇子选上,现在回来想找个显赫的夫家出嫁?” 云苓点了点头,“她如今尚且二八年华,又是当过公主伴读的,落在寻常世家眼里,算得上一个称职体面的儿媳。” 怜星轻声“啧”了一下,“这体面归体面,但肖想到镇国公府,是不是也太贪心不足了?” 她扫了一眼云苓,声音放轻了一些,“我记得沈家适龄的男子也不多了吧,目前算得上能与二小姐相配的,也就沈小侯爷和大房的小少爷了吧。” 云苓把杯中茶一饮而尽,杯子一盖,声音带了些意有所指的笑意。 “那就让我们瞧瞧,我们这位二小姐有没有这么大能耐了!” 第200章 砸门 一晚上秉烛夜谈,加上院里接二连三出事,闹腾地云苓直到日上三竿才起身。 她向来不是一个苛待下人的,知晓月牙她们也跟着担惊受怕一晚上,特特让她们也一并晚睡些。 左不过她顶着在折颜轩受罚的名头,一应侯府是非都不搭理,只说闭关养心,概不接见,旁人也窥探不到他们折颜轩里头的光景。 她推开屋门,正打算自行去外头净脸,未曾想,刚出门,就听到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方仲灵屋子离得近,门敲得震天响,她才一边系着腰带,一边匆匆忙忙往门口跑去。 “来了来了,等一些……” 眼见着她人都快门口,突然身后传来一道女声,“慢着!” 方仲灵一怔,转头瞧见云苓还未梳洗,穿着里衫,披头散发地朝着门口走来,她一下变了脸色,忙低声对云苓道。 “小姐,我来开门就好,您先去屋里头梳洗收拾……” 云苓抬手止住方仲灵的话头,朝着外头冷声道:“折颜轩这几日闭关受罚,概不见外客。” 许是听到了云苓的声音,外头敲门的声音陡然弱了下来。 “回三少奶奶,我是二房的翠喜,今儿个我们家小姐回来了,二奶奶让我唤您一道去吃酒热闹,老太太那边,她会去帮您通融的!” 果然。 云苓甚至都有些想发笑,昨日那桩事后,她料定江淮恩要来查探她的情况,未曾想,那边连一日都坐不住,第二日就上赶着探望。 她微微拧着眉,自昨日起,她心里就有一丝疑惑,连老太太都不知道她不在院中,江淮恩那伙人又是如何知晓她身在何处? 折颜轩自她亲自上下筛查之后,已然没了漏洞,唯一的可能…… 只有江淮恩早早买通了那帮混混,日日在永安侯府游荡,只等着哪一日她出门落单,便趁机下手。 云苓心里有了成算,再开口的时候也冷漠了不少,“多谢二婶婶了,只是这禁足本就是我自请的,没得自己扇了自己嘴巴的道理。” “再说此事也跟老太太无关,原就是我身为儿媳,冲撞了婆母,即便祖母允许了,我婆母又该如何想?岂不是觉得我半点没有把这处罚放在心上?” 外头丫鬟似是有些急了,勉强带笑开口,“三少奶奶这是哪里话?谁不知道您是顶顶孝顺的儿媳妇,之前您跟三奶奶的冲突,我们奶奶也知道了,直说您是受了委屈。” “你放心,三奶奶那边自有我们奶奶撑着,有什么是奶奶自会去跟三奶奶亲自解释,万不会怪到您头上的!” 说话间,折颜轩的人陆陆续续都已经起来,一起被门口的动静吸引了过来。 月牙看着云苓只穿着单衣,连忙折回里屋,重新找了一件衣服来给云苓披上,一旁的怜星抱着皎皎听了大半,已经明白了其中的意思。 看着云苓递了一个心领神会的眼神。 “那我婆母可又要怪我到处诉苦,拉帮结派了!” 云苓轻笑了一声,“原先她就看不惯我与二房,大房走得近,总说我什么好的都被你们两房骗走,这会要是为了二房忤逆了她的意思,只怕我婆母心里又要多想了!” “再说,今儿个为了二房破了例,明儿个再为大房破了例,后日别又来了这个那个亲戚,又破了例,好家伙,这处罚倒是别罚了,日日光在外头喝酒了!” 她话说的已然有些不留情面,听得外头的丫鬟脸上也是一阵赤白,只是顶着上头的任务来这边请人,若是请不回去还不知道又要怎么开罪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 “三少奶奶,您是最怜惜下人的,实在是二奶奶让我一定要把您请过去,说是……说是要是您不来,她亲自来请!” 显然已经有了些威胁的意味。 月牙给云苓披上了披风,脸上带了一丝忧虑。 倒是云苓听笑了:“亲自来,就亲自,我也好久没跟二婶说话了,隔着门聊上两句也是极好的,既是如此,你也别说,直接去和我二婶通禀一声,就说我云苓在这等她叙话呢!” 说完,也懒怠再跟她废话,扭身就欲回屋洗漱。 未曾想,忽然听到外头一阵嘈杂的说话声,丫鬟翠喜惊慌的声音传来。 “二少爷,您怎么来了?!” 江淮恩哪里跟她多话? 上来就对着门重重一踹:“姓云的,你跟老子摆什么谱?” “我娘给你好脸,请你去宴会,你少在这给我蹬鼻子上脸,今天便是你不想去,也必须得去!” 折颜轩的朱红门在云苓进府之后,又加固了一遍,已是整个永安侯府最牢固的大门,被江淮恩下了死劲一踹,竟是晃动了起来。 眼见着门内半天没有动静,江淮恩心里又气又急,竟是朝着几个家丁吼道。 “你们几个,抄家伙,给我把门砸了!” 家丁一时间有些踌躇,“二少爷,不好吧,这毕竟是三少奶奶的内宅,我们私闯不说,还要砸门,若是出了事……” “出了事自有我担着!” 江淮恩叫嚣道:“我才是永安侯府正经的少爷,二房嫡出,不说她丈夫都要叫我一声二哥,她一个商贾之女,若不是看她还有些钱财,早把她扫地出门了!” “一个无权无势的女人,还敢跟我这个嫡子叫嚣?砸门!” 家丁互相对视了半晌,到底是真正主子是二房,思来想去,确实一个儿媳妇的分量比不上正经侯府的嫡孙,思虑再三,几个人竟然当真摆出架势,预备开始对着门砸起来。 这下屋里头除了云苓之外的几人也慌了神,一锤子砸下来,大门晃动的时候,月牙攥着云苓的手,又小声又紧张地问道。 “小姐,咱们要不要派人出去找老太太,还是……” “老太太的宅院离得很远吗?”云苓眼神冷然,声音带着一丝讥讽,“再说屋里哪里不是她老人家的眼线?” “不过是她也想有一个契机逼得我待不下去,能出去继续给他们江家花银子。” 第201章 心思 “江淮恩!” 在砸门的间隙,云苓的声音清清朗朗,在透过门缝尽数传到了外头。 “我这朱门院落,一应门墙砖瓦,一共废了三千两银子,你使劲砸,我倒要看看你们二房还能不能掏出银子来!” 江淮恩脸色微变,这话却是戳到了他的痛点。 永安侯府自从云苓分账之后,账房却是一日不如一日。 首先败落的竟是三房,原本还以为云苓会顾念一点自己到底是三房的儿媳,手下留情,未曾想她却半点退路不给三房。 三房江楚氏娘家本就是文官,当初嫁到侯府,嫁妆就少得可怜,没少因为这件事被其他几房看不起,要不是娶了一个能耐的儿媳,怕不是要被糟践到死。 靠着儿媳的能耐,很过了几日穷奢极欲的日子,论理,若是换成大房二房这几个有心眼的,早就凭手段攒下泼天的财富。 唯独江楚氏自己不争气,穷人乍富,别说攒钱了,往日只晓得大手大脚,贴补娘家,这么些年傍身钱没攒下来不说,倒是学了花钱的本事。 偏生云苓现在不伺候了,她有本事花,没本事还,日日弄得自己焦头烂额。 其次便是大房,原本孟琴心是过得最舒坦的,大房的几个儿子本就是混得最有名堂的,她虽是武人出身,于钱一道却惯会算计,加上家里几个兄弟也都是精明人,若不是把云苓得罪了一个彻底,也不至于落到现在人财两空的地步。 至于二房,却更是微妙。 既能与云苓维持着关系,江杨氏在几房里更称得上精明强干,这些日子也多是她代理侯府管家之权,怎么也该日子和顺。 偏偏她摊上了一个最不中用的儿子,欠上泼天的债务,掏干了府里那点储蓄不说,如今还不知道多少外债等着。 这一道门砸完,江淮恩只怕是上下两辈子都还不上。 “你少在这吓唬我!” 江淮恩一边给自己心里打气,一边壮着胆子,朝着里头人吼道:“这侯府是永安侯府的宅院,我是江家嫡子,这侯府我想如何便如何,轮得到你一个外人多嘴?” 云苓倒是听笑了:“你想如何便如何?我怎么记得,按照立嫡立长的规矩,即便祖父退下来,这永安侯爵的身份也轮不到二房去!” “二哥,您在这朝着我大呼小叫,自作聪明把侯府揽到自己名下的时候,经过大哥同意了吗?” 江淮恩一顿,一时间僵在当场。 他与江淮烨相差不过一岁,两人的成就却是天差地别。 江淮烨是刚步升从四品京官的当朝新秀,他是至今也没考上一个举子的无能之辈,即便江淮恩再自视甚高,也不敢真的越过江淮烨一头去。 云苓发现了他的迟疑,冷笑一声,“二哥还是谨言慎行吧,如今大哥新官上任三把火,别这头一把火,就烧得家里人。” 江淮恩又气又急,想再使唤下人,可云苓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下人哪里还敢再动手? 毕竟这外头动手的是,江家二少爷,里头困着的是江家三少奶奶,未来开罪的说不好还是更大的主,他们一帮小喽啰,哪里敢拿自己性命前程开玩笑? 江淮恩劈手夺过下人手里的锤子,对着大门比了又比,还是把那锤子往地上一扔,朝着大门又重重踹了一脚! 云苓就着月牙端过来的水盆,安安静静地洗脸净手,竟是半点不把外头江淮恩的动静放在眼里。 “你等着!我就不信……” 江淮恩话音戛然而止,突然猥琐地笑了一声,“日后总有抓到你把柄的时候,到时候你可别求爷爷告奶奶地下跪求我饶你一命!” 他隐含深意的声音听得云苓从心底泛出一股难耐的恶心。 怜星立刻端过一杯清茶递到云苓手边,“小姐刚用了青盐,漱漱口也好。” 云苓看着她眼底的担心,抿唇一笑,接过茶杯的时候,安抚一般摸过怜星的手背,示意她放心。 从江淮恩这番话里,云苓约莫可以猜到,昨晚的事情他最多一知半解。 许是知道云苓昨晚确实撞上了那帮混混,但是后续如何,显然,江淮恩如今并不知情。 昨晚离开的时候,沈隽亲口说了,已经把那帮人处理干净。 云苓自然不会怀疑沈隽的能力,说是处理干净,那这帮人就会彻底从人间消失,不会再有一点动静。 只需要再等上几日,想来江淮恩才会发现他原本自以为完善的计划彻底落空。 云苓朝着几人比了一个“嘘”的手势,安静等着江淮恩继续发作。 未曾想云苓的沉默落在江淮恩眼中,自以为她已然默认了自己所言,不由愈发得意了起来。 “我说有些事情,你知我知,还是不要说的太透比较好。” 江淮恩瞥着面前的高门,冷笑了一声,“三弟妹咱们都是体面人,到底都是永安侯府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是你当真闹出什么不可收拾的丑事,到时候牵扯上了整个侯府,可别怪二哥我没提醒你啊!” 就在门内久久没有动静,江淮恩心中不由窃喜。 想来昨晚之事多半已经得手,他就说,整治一个女人而已,能废多少功夫。 也就他娘成日不知道在瞻前顾后,担惊受怕些什么,再说这是盛京城,可不是江南,难不成一个女人还能翻出天来? 他撸起袖子,正预备继续恫吓,就听到门内传来一阵冷笑。 “二哥原来还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还以为你和着我们行事一起买卖江家女儿,攒局赌博,毁了不知道多少宗亲的家庭,早就忘记你跟江家还是一体的呢!” 江淮恩不等她说话,就在外头呼天喊地地鬼叫。 “你少在这信口开河!什么买卖赌局,你有证据吗?我从未做过这等丑事,你自己心虚别在这里污蔑他人!” 他越说越急,到后来更是发了疯一般地捶打院门,看得几个家丁都心惊胆战,下意识上前拉人。 “二少爷,不如还是算了……” 江淮恩重重对着门踹了一脚,“姓云的,我三弟新婚之夜出征,留你新寡两年,你一个美貌少妇,我不信你这些年当真安分守己,没有动过背叛我三弟的心思?” 第202章 清白 这下连月牙都气上心头,撩起袖子,只恨不得冲出去跟江淮恩拼命。 却被云苓一手拦住。 她又气又恨,咬着压根看向云苓,“小姐,他怎么能这么空口白牙地污蔑你,这府中上下谁不知道您为了侯府几番操劳!” “二少爷在外头花天酒地的底气,他在赌庄一掷千金,凭得什么,难不成是二房能有这能耐吗?” 云苓却干脆走到方仲灵搬来的太师椅上,老神在在地躺下来听着外头的动静。 “现下着急的人又不是我,没钱还债的也不是我,内里空虚连女儿回家的接风宴都操办寒酸的更不是我。” 她转头看向月牙,轻笑一声,“我有什么好置气的?” 话说得轻飘飘的,无甚力气,声音却响亮地透过屋门尽数传到了外头江淮恩的耳朵里。 他愈发发了疯地生气,朝着大门猛踢猛打,声嘶力竭地大吼。 “贱妇你给我滚出来!” “你有本事当着老子的面说,你看老子会不跟三房窝囊废一样给你脸?” “你信不信我直接把你脸扇烂,让你一辈子不敢顶着那张烂货一样的脸出门?” “仗着你爹有些钱,就敢在这跟我老子叫板?你爹又算什么东西,士农工商最下等,等老子考上状元郎,你以为这侯府还有你的容身之地吗?” 他越说越气,干脆劈手夺过身边人手里的锤子,对准大门哐哐砸了起来。 眼见那朱红色的大门被他蛮劲磕出了一个口子,一旁的家丁也吓得变了脸,几个人忍不住上前边拦边劝。 “二少爷还是冷静些吧,老太太还在后院呢,万一真闹大了,到时候事情就难看了!” 江淮恩一把甩开家丁,推的人一个踉跄,险些站不稳,就当即不管不顾地发作了起来。 “反了你们了!知不知道谁是主子,我才是主子!我教训一个外人,轮得到你们这帮做下人的多管闲事?” 他冷哼了一声,举着锤子正要再砸:“今儿个便是祖母大哥来了又如何,我非要把这门砸烂!” 话音刚落,还不等他一锤子砸下去,背后就传来一道冷笑。 “我这个大哥到底不是一房的,哪里有本事干涉二弟?” 江淮恩一激灵,屋里的云苓也是神情微动,跟周围探头探脑的几人对视一眼,齐齐看向门口。 “只是祖母向来对二弟一腔孺慕之情,二弟再不该,也不能对祖母不敬吧?” 江淮恩一转身,正瞧见江淮烨扶着江老夫人,背后跟着一群下人丫鬟,正冷着脸齐齐看着江淮恩。 江老夫人眼神从门口扫到了江淮恩手里的锤子,看得江淮恩脸色越来越难看,才冷声道。 “这就是你自告奋勇来请人的架势?” 江淮恩手一抖,锤子立刻掉落在地,他结结巴巴地解释道:“祖母,是这贱人死都不肯出门,还再次言语侮辱我……” “贱人?” 江老夫人冷哼一声,“那是你弟媳!” “方才我说让淮烨来喊人,你是怎么说的?” 江老夫人看着江淮恩畏畏缩缩的模样,眼里满是不满:“是不是你开口闭口,这是你们二房的席面,一定要你这个二房的长子嫡孙去请人,这就是请人的态度?” “你还记得这是你们二房的席面吗,啊?当着你妹妹回来的好日子,闹出这么一桩丑事,是打量着让亲戚朋友都来看笑话不是?” 江淮恩被骂得不敢抬头,唯唯诺诺地凑到江老夫人身边,一张脸窘迫成了朱红色。 “还砸门?你怎么敢的,知不知道折颜轩是你三叔当年一手建起来的房子,不看旁的,看在你小时候养在你三叔身边习字,也不该做出这等大不敬之事!” 门内云苓下意识跟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家心里都有了数。 说得好听,实则话里话外维护的还是他们江家。 拿来压人的也不是把她云苓当成自家人,而是这个折颜轩是他们三房的房产,说破了天也是云苓还不及一间院落重要。 怜星凑到云苓身边,低声道:“小姐,老太太都来了,咱们要不要……” 云苓伸手做了一个止住的架势,示意怜星听外头的动静。 江淮恩被老太太训斥的一声不吭,一旁的江淮烨倒是这时候出来当老好人,在旁边劝道:“许是二弟跟三弟媳有了什么误会,方才闹出这种误会,有什么事,不如让三弟媳出了院子,咱们一家人一起把话说清楚就好。” 这话一出,江淮恩登时来劲儿,指着折颜轩的大门就忍不住骂。 “祖母,这事真不是我故意的,便是圣人来了,也咽不下这口气!” “这贱……弟媳口口声声要在院子里受诫,好言相劝也不肯出门,都说了这是我妹妹回屋的好日子,一家人坐在一起客客气气的,有什么不好,她非要不出来!” “拿着祖母当筏子,分明都说了,我娘也能帮她去祖母这里说话,她竟然直接口出恶言,祖母你说,我这怎么忍得了?!” 江老夫人狐疑地看了江淮恩半晌,有些不确定地看着他道。 “是吗?云苓当真如此?” 江淮恩当即跟猴子一般抓耳挠腮,“当然!她甚而还口口声声,便是祖母来了,她也是这个态度,我实在是没办法,方才出此下策!” 江老夫人侧头扫了江淮烨一眼,“淮烨你去看看呢,瞧瞧云苓那丫头是当真拿乔起来了?” 江淮烨点头应是,刚走到折颜轩门口,敲了敲门,那原本厚重的大门陡然被拉开,露出云苓一张俏脸,上头挂满了眼泪。 她捂着脸,一看见江老夫人就泣不成声,“祖母!” 这一声叫的凄婉又哀痛,好似受了万千委屈说不出口一般。 江老夫人脸色一变,抬眼看了江淮烨一眼,江淮烨立刻了然,在一旁低声问道:“弟妹,这是出了何事,怎么会闹到这种地步?” 云苓梨花带雨地看了江淮烨一眼,哽咽道:“祖母,大哥,你们要是再晚来一步,云苓当真只能去自缢方能求个清白了!” 第203章 请家法 江老夫人皱起眉,“这是怎么了?出了何事,一家人的大好日子,生生死死闹成这样子!” 云苓上前两步,半跪在江老夫人跟前,未语先泪。 “祖母,我自是知晓这几年家中有些姊妹很是看不上我的身份,总是开口闭口说我是商贾之女,上不得台面,左右往日还与我客气两句,不过看我还在侯府一力支撑着,不好撕破脸面罢了。” “这我也认了,不妨事,既然我已经嫁入江家,那自然生是江家人,一家人之间没什么好计较的,可是,这万万不是二哥污蔑我不守妇道的理由!” 此话一出,江淮烨霎时转头与江老夫人对视一眼,齐齐瞪着江淮恩,满是恨铁不成钢。 云苓擦着眼泪,越说越是心酸,“这两年我怎么过来,祖母再清楚不过,若是但凡对淮之有一丝异心,我又何苦在侯府迟迟不离开?” “我日日起早贪黑,大到商铺经营,小到丫鬟小姐的胭脂水粉,我事事亲力亲为,往日撇开账房管家,见得最多的就是祖母,我到底是怎样的人,难道还不清楚吗?” 她说到后头,哽咽难言,跌坐在地半天哭不出一个字。 后头月牙和怜星俱是满脸怜惜,连忙上前搀扶起云苓,一边帮她擦眼泪,一边也默默红了眼眶。 她们几个小姑娘哭哭啼啼站在一边,对着另一边江淮恩率领着的一群人高马大的家丁们。 愈发显得楚楚可怜,柔弱无助。 江老夫人转头盯着江淮恩,看了半晌,突然冷哼了一声。 “老二自己功名不上心,在家教个孩子,怎么还能养得这般不成器?” 江淮恩脸色大变,立刻指着云苓朝着江老夫人控诉。 “祖母你别信她胡言乱语,我根本不曾这样说过!” 他干脆也跪了下来,只恨不得抓着江老夫人的衣角大哭,声音又急又气。 “分明是她字字句句不把我爹娘放在眼里,任凭我怎么劝也不肯开门,我气不过动了手,她就拿祖母还有……” 江淮恩迟疑地看了江淮烨一眼,还是磕磕绊绊道:“……还有大哥压我,我只不过随口与她争执了两句,用得着在这要死要活吗?” “二少爷当真是随口争执吗?” 冷不丁云苓身边的怜星突然开口,斜眼看着江淮恩道:“二少爷先是口口声声三少奶奶不是江家人,又说永安侯府将来是他的侯府,他做主子的想如何便如何!” “三少奶奶苦苦相劝,只说侯爷还在呢,大少爷还在家撑着,二少爷这话说得不妥当,反倒是愈发激怒了二少爷,嚷嚷着就要砸门,家丁不配合就自己来。” 说到这里,怜星特意顿了顿,似是被江淮恩气到一言难尽。 倒是一旁的江淮烨,在听到那句“将来是他的侯府”时微微变了变脸色,他扫了眼江老夫人,顺着怜星的话头接到。 “所以二弟就口出狂言,诬陷三弟妹不守妇道?” 怜星点了点头,“是。” 她微一沉吟,抬头看着江老夫人道,“老夫人,我原是二房院里的姨娘,此话论理不该我来说,只是二少爷今日实在是太过,公然当着家丁奴婢的面前,对三少奶奶的名声百般诋毁,又是说少奶奶在三少爷不在家时心思不正,又是说少奶奶有什么丑事要连累侯府。” “即便是不在意三少奶奶,也该想想二小姐已经到了及笄,眼见就是要跟京中显贵婚配的年纪,若是有个什么人胡搅蛮缠,败坏了侯府的名声,到底于谁无益?” 江老夫人眼睛陡然瞪大,脸色极为难看地沉了下来。 云苓跪伏在地上,趁着其他人看不到的空隙,伸手扯了扯怜星,隔空给她竖了一个大拇指,轻笑了一声。 就是得戳到老夫人的痛楚,戳到她最在意的侯府荣耀和未来上,才能叫她生恨。 本身江素念回府就是老夫人一场谋划败落,好容易要开始一场新的谋划,如今正期望着能靠着江素念嫁一门显贵,带着整个江家走向富贵。 须知永安侯府上一代本就嫁娶平平,老太太唯一的女儿倒是嫁了一个显贵的,可惜前几年跟着一起出使东陵了,至今还未回过大梁。 到了这一代更是资质平平,江素妍不说,千辛万苦挑了一个勋贵,人家本就看不上她的家世,过了门一年没生养就被轰了回来,连和离书都不愿意给。 孟琴心往日看着能耐,实际外强中干,婆家受了这么大委屈,连个屁都不敢放,仍由女儿名声败坏,困在家中。 江淮烨图高升,娶的是清流之女,嫡女倒是嫡女,可惜娘死的早,继母一上位,就迫不及待把她这个孤女随便挑了一个人家打发了,成婚的时候,堂堂高官嫁妆就五担,寒酸的老太太都不让从正门进。 江淮恩就更不用说,他本就不求上进,这么些年回回秋试,回回不中,江杨氏再长袖善舞,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能娶了一个普通员外之女,谁想过门不到一年难产死了。 这正室之位就这么空着,倒是江淮恩闲不住,通房,妾室不曾断过,时不时还要去外头寻快活。 几个里头也就江淮之算得上争气,云苓身份不高,但是有钱有能耐,父亲又不是一般富商,很能在圣上面前露头。 加上云苓有本事,操持得侯府井井有条不说,甚而还能带动永安侯府进一步高升,这两年也能跻身盛京富户。 老太太有了钱,自然就想着权,如今几房里,唯一算得上有点资质的,只有这位二小姐,自然把江素念的婚嫁一事看得头等重要。 这话云苓自然不好说,原本事情就牵扯在她身上,月牙不懂里头的弯弯绕绕,怜星本就是二房人,知道二房那点子底细,这话她说最合适不过。 果不其然,只见老夫人登时放下脸来,瞪着江淮恩。 “我看你是宴席没上,就被黄汤灌了脑子!” “这是你妹妹回家的好日子,你又是呼天喊地地闹动静,又是在这口出狂言,我看真是你爹娘给你惯得臭脾气!” “来人,把二少爷按去祠堂跪着,等着二老爷二奶奶下了席面,皆去祠堂候着,看着这逆子请家法!” 第204章 宴席 任凭江淮恩怎么挣扎胡叫,江老夫人直接抹布塞了嘴,叫下人一路拖了下去。 直等到听不到声响,才上前搀扶起云苓,从丫鬟手里接过帕子,一边怜惜地帮云苓擦着眼角的泪花,一边温声安抚道。 “祖母知晓你受委屈了,也知道你素日是个好丫头,是淮恩那小子混账胡说,你莫要往心里去,你且想想这两年,祖母待你是始终如一的。” 云苓泪眼朦胧地看着江老夫人,轻轻点了点头,瓮声瓮气道:“若不是顾念祖母对我的维护和怜惜,我只恨不得一头撞死,方能明志。” 江老夫人愈发心疼,直接把云苓抱在怀中,宛如爱怜自己的亲生孙女一般。 半点看不出来就在前晚她还让丫鬟在云苓的饮食中下药。 两人抱着哭了一会,江淮烨看着时辰,恰到好处地提醒,“吉时快到了,咱们先回席面上,到时候祖母再跟三弟妹叙话也不迟。” 江老夫人也跟着点了点头,应声道:“是是,倒是把正事忘了,今儿个是你二房素念妹妹回来的好日子,没得让你单独在一个院子里待着的道理,快跟着祖母一起去席面吧!” 眼见江老夫人揣着云苓的手,就要拉着人往前院走,云苓连忙倒退两步,脸上带了一丝慌乱。 “祖母,这席面云苓不能去!” 江老夫人一顿,脸上带了一丝疑惑,“为何?” 她似是想到了什么,一时脸色也有些不好看,“怎么,难不成你对你二哥那点子怨气,也要迁怒到你二妹妹身上?” “她可是无辜的,须知这两年素念一直独身在外,逢年过节都不一定能回府一趟,你非要在这般好日子给她添堵吗?” 云苓躬身行礼,态度极为诚恳:“若是前几日知晓妹妹要回府,别说去宴席,便是叫我亲自操持宴席,我也是心甘情愿的,二妹妹是咱们侯府这一辈适龄姑娘里最出挑的,日后还不知夫婿是何等显贵!” 这话熨帖的正说到了江老夫人的心里,她神色也好看了几分。 就听云苓话锋一转,声音也变了一个调:“只是二妹妹回来的仓促,我没准备什么礼物不说,才跟婆母闹了难堪,这会在席面上见着,保不住她老人家心里又要不痛快了!” 江老夫人忙安抚道:“有我作保,你婆母不敢撒野,你是好孩子,我是不会叫你受欺侮的。” 云苓摇了摇头,咬着唇眼底又带上了一层薄泪。 “云苓当然知道祖母公正公道,向来极为维护我,只是旁人不这么想。” “上回闹起来,婆母就已经在怪罪祖母太过偏爱我,以往二房婶婶也多有微词,我这次受罚本就因为顶撞婆母,在别人家心狠一点只怕是要沉塘了,是祖母待我好,侯府体恤我这些年操劳,方才允许我自请罚。” “我若是连这点惩罚都受不住,往后在下人面前,在外头面前,该要如何背地议论?” “我的名声是小,损害祖母名声是大。” 她这话说得高明,倒是直接把江老夫人架在了高处,一时间让江老夫人不知如何应对。 论理这话倒是没有说错。 不管是平头百姓,还是勋贵侯爵,顶撞婆母一事都可大可小,原本云苓自请罚也能把此事揭过,偏偏江素念回府一事正正赶上了后几日。 这罚了一日就着急忙慌地放了出来,落在谁耳朵里都不好听,只怕到时候反而坐实了江老夫人偏心云苓之事。 侯府大家长偏心,落在外人耳中可不是什么好事,尤其云苓身份又是商贾之女,更是只会招惹外人连带着对江老夫人指指点点。 祖母越过婆母一辈,回护孙媳妇…… 云苓到后头,声音也有些哽咽:“只怕外人又要指摘什么,说祖母是贪财之辈,为了我的嫁妆方才对我百般维护。” 这话却是实实在在踩到了江老夫人的痛脚,她神情也一时迟疑了起来。 一旁的江淮烨眼神闪了闪,轻笑了一声,“三弟妹倒是事事考虑周全,一番话情真意切地为祖母着想,倒是令人动容。” “只愿不是为了故意不参加宴席,不想操持三婶婶的生日宴,专程扯出来的大旗就好。” 他话里话外地带刺,直直戳破云苓的想法,然而云苓却半点不曾变色,反而愈发伤感地看着江淮烨,甚而眼角都流出泪来。 “我心里怨怼淮之,对婆母也有怒意不假,我亦从未否认过,大哥说我不想操持生日宴,是,我从不否认。” “只是二妹妹是无辜的,我又何必要为了一己之私故意不去她的宴席?” “大哥过去不在家中不知晓,但祖母是知道的,平心而论,我待二妹妹犹如亲姐妹一般,事事为她操心,桩桩件件我都亲自看着盯着,就怕她哪日过得不好,哪日薄待了她,大哥现在这番话,诛的是我的心!” 她一番呕心沥血的模样,只恨不能把心抠出来一般,倒是让江淮烨一时间说不出话,怔在原地张了张嘴,到底没能开口。 到底还是江老夫人拍了拍江淮烨的手,叹了口气,“你弟妹是什么人,我心里清楚,也再知道不过,她不是那等人。” 江淮烨只能悻悻地住了嘴,瞥着云苓用帕子擦泪的时候,神情仍旧一副极为痛苦的模样,倒是半点没有出戏。 只怜星那个角度能瞧见,云苓用帕子盖脸的时候,朝着她做了一个大大的鬼脸,偏生怜星只能硬生生忍着,半点不敢笑出声。 江老夫人也只能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云苓,“行吧,知道你心里的心思,祖母也不为难你,你就好好在这院子里静心养性,等想明白的时候,再说吧。” “只一点,”江老夫人临离开又反复叮嘱道,“到底是你婆母的大日子,你一个做儿媳的,到时候不出面,外人要说多少闲话,不管如何,到了你婆母生日那日,你必须出来!” 云苓皮笑肉不笑,声音带着温婉,“一切听祖母安排。” 那一天能成什么样还说不定呢! 第205章 铜环 等撤回院子里,几人才大大的松了口气。 月牙拍着胸脯,一张小脸还没缓过劲,皱巴巴地拧成一团,“当时二少爷那动静真给我吓坏了!真担心他要是一时上了头,把门砸了冲进来闹事!” 说着又忍不住给怜星竖大拇指,“得亏怜星姐姐胆子大,当时就把老太太架在那,不然还不知道要扯皮到什么时候。” 怜星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转头看向云苓,“我当时也是看情况不对,不管不顾莽了一把,主要小姐身份在这里,实在是不好拿二房的琐事说事,思来想去还是我出这个头更好。” 说着,她陡然想到了什么,看着云苓语气里有了些担忧。 “只是看老太太今日对二小姐婚事的看重,只怕当真如小姐所说,存的心志不小啊!” 云苓自然明白她的意思,淡淡笑了一声,“想来我这婆母的生日宴要跟着沾个大光了!” 她抬眼打量了日头,神情严肃了起来。 “时候不早了,今日闹了这一出,折颜轩还不知能安分几日,你们尽早把我昨晚交代的事情都出去安排了,耽搁越晚,越是夜长梦多!” 几人立刻点头,转身就去收拾东西,准备从老路出府,没一会人群就作鸟兽散,只留下江时筝还站在原地,脸上似乎有什么心事。 云苓皱了皱眉,“时筝,所有事里属你最要紧,趁着大中午人头多,你这会去魏府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若是等到天黑,危险怕是要更多一分。” 江时筝连忙点头应是,顿了顿还是开口道:“小姐,小弟最近……好像有些不对劲……” 云苓领会出她的意思,趁着江时栩这会在帮着带皎皎,便带着江时筝到了另一边屋子。 蹙着眉头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江时筝连忙从袖口掏出一枚铜环递给云苓,“前日我帮小弟收拾屋子的时候,在他包袱里发现了这个。” 云苓接过铜环,样貌普通,显然并不值什么钱,周围散布着细小的缺口,被磨成黝黑的成色,显示长期在身边佩戴着。 “这是我爹之前一直挂在身上的铜环。” 云苓一顿,抬头看向江时筝,瞧见她脸上是显而易见的担忧。 “还是我娘生前送给他的,因为我爹当天带着去赌钱的时候,赢了他至今最大的一把,所以他觉得这铜环能给他带来好运,一直都舍不得扔。” 江时筝眼底忧心忡忡,“时栩这几天甚为不对劲,之前就老是神出鬼没地混出宅院,问他去哪里也不吭声,自我那日翻到了这铜环,我心里就一直定不下来,小弟本就是一个极有主意的,对爹又太恨,我真怕他惹出什么事……” 云苓翻看着那枚铜环,随意问道:“你是怕时栩出事,还是怕你爹出事?” “当然是担心小弟……” 脱口而出之后,江时筝又顿了顿,半晌才慢声道:“他俩我都不想,自从靠小姐的恩典,我出了揽星阁,小弟又因缘际会当了小姐的养子,这般好日子我过去想都不敢想,我只想着能一直这样好下去就再好不过。” “那你就甘愿给六十多的富户当九房姨太太?” 江时筝一愣,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向云苓,“小姐怎么……怎么会知道……” 云苓收下了铜环,朝着江时筝轻笑了一声,“我既然要收养时栩,自然会把你们家的动向调查的一清二楚。” “我不光知道你爹想把你嫁给富户做小,还知道你才到家,他就想把你转手重卖了,是时栩拿刀追着他砍才罢休,对吗?” 江时筝脸色一寸寸白了下来,声音有些发抖,“我……我已非清白之身,日后也难觅良人,那富户……也是,也是我爹想给我寻一个安身之处……” “那你知道那富户最爱把家中姨娘送去给弟兄朋友肆意把玩吗?” 云苓一语惊得江时筝猛地抬起头,不受控制地浑身发抖,“怎么……不可能!我爹分明说他只是年纪大,但是待家里姨太太还算和善……” 越说声音越小,到后头连江时筝都不敢相信那些哄骗她的话语。 是啊,他爹是能亲手签字画押把亲生女儿卖进妓馆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有心给她找一个好的夫家? “我只问你一句,等尘埃落定,你当真要听你爹的话,回去给那个富户做小?” 江时筝猛地瞪大眼,半晌之后,还是缓缓摇了摇头,眼眶红了一圈。 “可……可女子终究是要嫁人的,似我这般,即便不是这个富户,日后也不会有清白人家要我。” 她嘴角扯出一抹苦笑,眼底满是一片凄苦的绝望。 “一定要把终身托付给男人吗?” 云苓冷不丁开口问道,“托付给我不好吗?” 迎着江时筝错愕的眼神,云苓笑着解释道:“你看我这折颜轩除了往日粗使嬷嬷,身边伺候的丫鬟本就少,比之其他几房算得上冷清,多你一个倒也不算多。” “等和离之后,我回江南,你若是愿意,也可以跟我一起过去。” “江南水土养人,你住上几日,包准养得你身心愉悦,如花貌美。” 说完之后,江时筝久久未曾开口,就在云苓以为她不愿意,想出声安慰她的时候,突然江时筝跪下对着云苓就磕了三个响头。 “时筝叩谢小姐再造之恩!” “日后愿为小姐做牛做马,绝无二心!” 云苓这才松了口气,笑着伸手扶她起身,“行了,不都说了在咱们自己院子里,没那么多规矩。” 等到把江时筝眼角的泪花擦干净,云苓才重又捏着铜环,神情带上了几分严肃。 “我方才同你说那些,是要知道你的态度,才好继续行事。” 江时筝一时有些茫然,听不懂云苓话语里的意思。 云苓指着铜环上的一处口子,对着光给江时筝瞧,“这口子上头干净,没有其他口子上积久的泥灰,显然是新出来的刀口。” 江时筝一怔,看着云苓眼神闪烁着有些发抖,“小姐意思是……” “你弟弟可能在想法子杀你亲爹。” 第206章 姘头 江时筝惊愕地猛地倒退一步,下意识想反驳:“怎么可能……” 到了嘴边的话又被她咽了进去,不敢再说。 江时栩对江文的恨意并非一日两日能够说清,他又不是江时筝这般心软顾念旧情的,心里主意大,若是当真起了什么杀意……也并不稀奇。 她猛地抓住云苓的手,眼底有了一丝慌乱。 “小姐你救救小弟,求求您,小弟最听你的话,你一定要阻止他!” 云苓却垂下头与江时筝对视,眼底满是冷然。 “是救救他,还是阻止他?” 江时筝不明白云苓的意思,下意识回道:“这又有什么不一样……” 她蓦地抿紧嘴,云苓却没有再逼着她的意思,只拍了拍她的肩膀。 “别想那么多,你绒儿姐姐还在那边等你,此事日后再说。” 江时筝魂不守舍地点了点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云苓的身影消失在院落中,连最后一点脚步都彻底被落叶覆盖。 她看着这一院子的秋黄落叶,抬头明亮的日照刺得她有些睁不开眼。 是她在揽星阁从未见过的日照。 若是没有那日江时栩在揽星阁门口拼命,吸引了云苓的注意,她现在还被困在一隅,日复一日重复痛苦却又无法逃脱的日子。 而这一切,却是她亲爹爹赋予她的。 江时筝闭上眼,再睁开的时候,似是下了某种决心,毅然而决然地踏进了落叶里,没有再犹豫。 云苓见到江时栩的时候,他正在教皎皎识字。 皎皎到底哑了太久,说话实在是不流畅,认字都要一遍一遍纠正,这点江时栩比怜星都还有耐心一些,经常拿着一本识字帖,陪着皎皎就能在屋里坐上一天。 这会皎皎正念得心烦,偷眼瞥见云苓进门,连忙咿咿呀呀地喊人:“姐……姐姐……” 一嚷嚷起来就再也不肯念书,跑着跳着小炮弹一样冲到了云苓的怀里。 江时栩看着云苓也是眼睛一亮,又是去倒水,又张罗着让云苓坐在榻上歇息。 “姐姐,昨晚后头没出什么事吧,怜星姐姐说你没受什么伤。” 他话是这么说,一双眼睛却盯着云苓上上下下打量,满是担忧,显是不信云苓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能安然脱身。 云苓抿了一口茶,随口道:“小侯爷来得及时,那人并未挨到我身侧,倒是你,直接从马车上跳下来,没伤到哪里吧?” 江时栩一边摇头,一边听话地撩起袖子给云苓瞧。 “没什么事,就是我自己不注意,下来的时候,撞到了一块石头,不碍事。” 说着不碍事,云苓一瞧,少年身材精瘦,手臂也窄小一条,倒是一条疤痕从手腕蔓延到臂弯,狰狞的伤疤宛如蜈蚣一般。 云苓一把攥过他的手臂,霎时眉头皱起,“这还叫不碍事?这伤口一不小心,只怕你这条手臂都要废了!” 江时栩憨笑着挠了挠头,混不在意道:“怜星姐姐医术那么厉害,她说不碍事,最多以后留下一点疤罢了。” 云苓摸了摸他的伤口,眼底还是有些心疼,低头叮嘱道:“今儿个你怜星姐姐去找菱荷的时候,我让她带了些去疤痕的珍珠粉,还剩了许多,晚些时候等月牙回来,给你也用些。” 江时栩摆了摆手,随意道:“不妨事的,我是男孩子,留些疤痕没关系的!” “是吗?” 云苓轻笑了一声,“这么明显的痕迹,日后若是做了什么事,不怕留下把柄。” 她话说得轻飘飘,甚而还在慢悠悠地抚摸江时栩的伤口,却在瞬间让江时栩汗毛倒立,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看着云苓发抖。 云苓顺着他的疤痕,握住他的手腕,把那枚铜环硬生生塞进了江时栩手里。 “你姐姐给我的。” 在看见铜环的那一刻江时栩彻底血液冰凉。 他怔怔看着铜环,又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苓,慌乱的眼神错落着却不知道能放在什么地方,整个人茫然地半天找不到话头。 “姐姐……不是,云小姐,我……我是……” 他眼眶不受控制地红了一圈,抖着身子甚至不知道是坦白还是道歉。 云苓抬眼看着他,突然低头笑了一声:“怕什么?” 江时栩一怔,对上云苓的视线,发现她眼底满是了然与冷静。 “难道我会在乎一个畜生的性命吗?” 江时栩一顿,甚而有些不敢相信地张了张嘴,半晌突然抿了抿唇,眼眶红的愈发厉害,有些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压低了声音,一字一顿道:“那个人……我必须杀,一定要杀……我知道姐姐舍不得,毕竟是养育我们长大的亲生父亲,但我知道,留他一天,就是一天的祸害!” 云苓点了点头,她半点不觉江时栩的想法有何错处。 赌狗没有人性,似江文这般贪得无厌的,花光银子的那天,迟早又会回头来找江时筝姐弟的麻烦,与其寄希望于他改了,不如还是一刀了断来的痛快。 “你原是什么主意?” 云苓松开了江时栩的手,继续帮一边懵懵懂懂,听不明白的皎皎编头发。 江时栩自然也不瞒她,一股脑倒了个干净。 “他之前在赌庄得罪了一个很有势力的老大,原是差点要剁他的手臂,幸亏云姐姐给的钱,饶了一命,但那老大不放过他,逼着他把姐姐拿去抵账,可是姐姐又被他几十两卖给了老头做小,他背地里就想两头吃,让姐姐去吃苦!” 说到此处,江时栩眼中跳跃着怒火,只恨不能把江文直接捅死。 “……我才不会让他如愿!我知道那个老大有一个相好的,在花月楼,我就一直蹲着,找到机会偷了那相好的肚兜和往日用的胭脂,全部塞在了江文的家里和他衣服内袋,他这种只会懒吃懒喝烂赌的人,就算发现了也想不明白。” 云苓瞬间了然,指了指那铜环,“这铜环你是想放在相好的那里,让老大故意发现?” 江文点了点头。 云苓笑了一声,“还挺聪明,知道借刀杀人。” 顿了顿,她敲了敲一记铜环,轻声道:“但你怎么能确定老大一定会发现,或者说,相好的又不笨,她若是到时候一通解释,自证清白……” “她不清白,她有姘头!” 云苓一愣,在江时栩陡然的沉默里,突然嗅出了不对劲,“你是不是认识那个姘头?” 江时栩点了点头,犹豫了一瞬,慢声道。 “……是江淮恩。” 第207章 计划 云苓眼神一闪,错愕地看向江时栩,一时有些恍然。 “你怎么……” 江家的大小事,除却前世的记忆,她暗中也一直派人调查,大小事情不说了如指掌,也算是一清二楚。 她也自然知道江时栩常年出入花柳巷子,留下的风流债不少,但却没想到竟然招惹上了这种麻烦事。 江时栩没瞧见云苓的表情,还在认真跟她解释道:“那个女人叫做画眉,我原本只是跟着那个老大,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对付江文,才认识了那个女人。” “结果就在前几天,我蹲到了连着两次江淮恩去找那个女人,两人扭在一起,恶心死了!” 云苓一挑眉,转头看向江时栩,“那你知道江淮恩是怎么遇上那个画眉的?是老客还是什么?” 她原本也只是随口一问,江时栩到底还是孩子,能有这么大胆量和算计已经实属难事,要他再了解清楚背后的底细,也是难事。 看着江时栩没有立刻回答,云苓忙道:“没事,此事我会派人去调查……” “好像是那个老大介绍他们认识的!” 江时栩想起来了一点细节,激动地看着云苓解释道:“我有一次撞见那个老大带着江淮恩去画眉那里吃饭,他俩还装着不认识的样子,其实还背着老大牵小手呢!” 他说得义愤填膺,像是很为老大生气的样子,倒是让云苓看笑了。 云苓垂眸看了那铜环一会,突然轻笑了一声,伸手从江时栩手里接过来,淡声道:“我有了一个更好的主意,不管能让江文死,还能让他死得很惨。” 江时栩眼睛猛地一亮。 “想试试吗?” 云苓翻看着手里的铜环,看着江时栩点头如捣蒜的模样,轻笑了一声。 她起身从柜子里拿了一把碎银子塞到了江时栩手里,低声吩咐道:“你拿着这钱去见江文,想法子告诉他,这钱是江淮恩给你的。” 江时栩一怔,猛地抬头看向云苓。 “因为你发现了江淮恩跟老大相好的奸情,江淮恩怕你说出去,拿钱堵住了你的嘴。” 云苓伸手点了点江时栩地脑袋,“记住,你一定是不情不愿,被江文逼着说出来的,并且躲躲闪闪,语焉不详,很害怕被江文知道了,懂吗?” 江时栩懵懵地点了点头,他虽然还不懂云苓的主意,但她相信云苓的本事,知道她的吩咐一定有道理。 云苓长指翻弄着铜环,轻笑一声,“至于这个,你一个小孩,又没功夫,上次能让你偷到首饰已经是运气好,我自有法子让人放过去。” 她正愁着怎么想一个万全的法子能叫江淮恩死无葬身之地,没想到这会就有人上赶着来送死了。 这头折颜轩吩咐的井井有条,那端二房却是闹得翻天覆地。 江淮恩被几个小厮搀着回屋的时候,江素念正在屋子里大发雷霆。 “旁的世家小姐回府都是八乘马车,我呢?才四乘!” “从国子监到永安侯府那么长的路,横跨半个京城,人人都瞧见我坐着那破烂马车回的府,以后我还怎么在世家小姐面前抬得起头?” 她越说越气,声音甚至带上了一点哭音:“还有准备的临别礼,都是什么寒酸东西,那种成色的玛瑙翡翠,我连多看一眼都嫌脏,你们竟好意思拿来送人!” “当初进国子监的时候,谁不知道我是永安侯府出来的二小姐,又体面又有排场,如今好了,三房哥哥出了那种丑事不说,连侯门的体面都不要了,我还活什么,我不如死了算了!” 江杨氏心疼女儿受委屈,在一旁柔声安慰道:“都是娘亲不好,没有给你张罗好,没事,过不了几日就是庙会了,到时候世家男女都要去参加景阳公主操持的诗词会,娘保证把你打扮的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在庙会出头!” “风风光光?” 江素念瞥了一旁慢慢走过来的江淮恩,冷笑一声,“怎么风光,你别是钱都贴给哥哥去赌钱了吧?” 江杨氏脸色一变,还没开口,后头的江志忠先一步开口。 “怎么跟你娘说话的?你哥的事情轮不到你操心!” 江素念往日脾气好的时候,还能装出一副懂事贴心娇小姐的模样,这会脾气上头,哪里还顾及这些? 说话一句比一句刻薄:“打量我不知道,三房那个商女早就把钱都挪走了,侯府公账上早就没钱了!” “以前还能供着哥哥花天酒地,现下咱们自己过日子都吃紧,还怎么风光,别是日后被什么债主找上门吧!” 话音刚落,她就被江杨氏狠狠拽了一把,搡地一个趔趄,她错愕地转头看向江杨氏。 “有没有钱,你娘心里清楚,用不着你在这操心!说了会给你体面,你好好收拾筹备在诗词会大展风采就可以了,别在这插手你哥的事情,轮不到你多心!” 江杨氏这会也受不住她频繁胡闹,沉下声来。 她素日是个和颜悦色的,对待孩子更是称得上纵容,但江素念是她一手带大,自然知道何谓“佛口蛇心”,若是当真惹怒了江杨氏,可没好果子吃。 看着江素念噙着眼泪,咬着嘴唇,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江杨氏又是心痛不已。 她这女儿是被她娇惯长大的,侯府还未发达的时候,就不曾短了吃穿,更别说后面云苓进门,更是极尽奢侈。 去国子监的时候,只恨不能一应吃穿用度比肩王公贵女。 若不是老太太怕招摇太过招致祸患,江杨氏只觉得自己女儿是这天底下最金贵,最优秀的世家贵女。 骤然出了这些事,难免心里有落差,江杨氏也能理解。 她伸手抚了抚江素念的额发,心疼道:“娘知道你受委屈了,只是你既知道因为三房那档子烂事,也该明白娘的苦衷,这么多年娘是怎么教你的,凡事沉得住气。” “等你在庙会大出风头,娘在想法子逼着你祖母给你讨一门好亲事,到时候你高嫁京中世家,还在乎那些人说三道四?” “人家到时候只恨不能跪着求你看他们一眼!” 江素念抽泣了一声,“我就是委屈,娘你又不是不知道,三房那商女心黑的很,一说要回嫁妆,连我在国子监的待遇都大不如前,若不是她,怎么会害得我落选?” 一旁原本被小厮扶着,趴着上药的江淮恩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身,咒骂了一句。 “等着吧,那贱人活不了这几人!” 第208章 春秋大梦 江杨氏皱眉跟一旁的江志忠对视了一眼,眼中齐齐闪过不解。 倒是江志忠率先朝着江淮恩发问,“什么意思?什么活不过几日,你是不是背着我们做了什么荒唐事?” 江淮恩趴在榻上别着脸只管哎哟哎哟乱叫,看也不看夫妻二人一眼。 眼见着儿子半点没有把自己放在眼里,江志忠怒从心起,指着江淮恩就骂。 “你这什么态度?爹娘是好心关心你,你这副样子做给谁看?!” “就让你别去惹三房那个婆娘,让你好好说话,你非不听,如今好了,害得你妹妹的接风宴不体面不说,你自己还被祖母当着一家人的面教训!” “今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真是半点都抬不起头!” 江淮恩素来在家里是被捧在手心里怕化了,多年不成器,也被爹娘惯的不成样子,自以为自己是什么将相之才,只是没遇到伯乐罢了。 如今被这般训斥,当即变了脸色,猛地起身就要争论,才动作了一半,就被下身的棍伤痛得又摔了下去,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心痛地一旁江杨氏连忙上前嘘寒问暖,拿着帕子给江淮恩擦冷汗,又支使下人去拿治伤的药膏,忍不住埋怨道。 “一家人好好说话不成吗,非要扯着嗓子在这骂人,又不是不知道淮恩今天受了委屈!” “再说,你自己也听小厮说了,我们淮恩那是被三房小贱人摆了一道,不然怎么会平白受罚?” “都怪三房那贱人心眼子太多,我当时怎么看走眼了!” 江杨氏咬着牙恨恨道:“我还真以为是什么好拿捏的柿子,结果你看着最近这府上一桩桩一件件,死丫头跟我扮猪吃老虎呢!” 有了母亲撑腰,江淮恩说话愈发有了底气,张嘴就是咒骂。 “我真恨不能掐死那个贱妇!给我摆脸色不说,还敢拿祖母和大哥来压我,怎么了,凭他江淮烨当了一个官就真当自己是个什么人物了?” “他爹贪污还没出狱,这会他娘又跟山匪混成一团,一家子都是吃牢饭的玩意儿,在我面前耍什么威风?” 话还未说完,就被江杨氏立刻捂住嘴,瞪了他一眼。 “什么一家子不一家子,你不是江家血脉了,小孩子说话没轻重!” 江淮恩被骂了一声,才反应过来自己说话的错漏,骂骂咧咧两句,到底也没再跟江杨氏顶罪,只低声嘟囔。 “我还不是心里憋屈吗?他们大房都混成那样了,祖母还是事事偏心大哥,什么都要听他的建议,能有什么用,不也就是仗着赶上好时候,混了一官半职,那位置不还是三房那贱人出钱买下来的吗?” 说着又忍不住啐了一口,“小贱人就是专门跟我们二房作对,那么多银钱,不给老子买个官职不说,现下连赌债都不给我还,没良心的荡妇!” 一提赌债,江杨氏脸上也有些发愁,“这两日我把家里的库房攒了攒,只凑齐二百两银子,实在是补不上一千两的缺漏,你看看,能不能去你朋友那里想想法子……” 话音未落,江淮恩勃然色变,冲着江杨氏吼道:“你胡说什么?我怎么可能去问我朋友要钱,日后我这脸往哪里搁?!” 他不耐烦道:“你那么多首饰头面,不拘随便卖点,哪里不够抵债了?还有爹爹的古董字画,全部当了,就一千两银子,能有多麻烦?” 江杨氏眼神闪了闪,有些犹豫:“这首饰……日后还要给你妹妹的,她已经过了及笄,年岁不小了,得赶紧寻个好人家,到时候要是拿不出合适的嫁妆,是要被人笑话的!” “再说,回来之后紧跟着就是诗词会,簪花会,品茶会……那么多宴会等着她去参加,处处都要花钱,流水一般银钱花出去,我这首饰都是留着有用的!” 一旁江志忠也俩忙接话道:“我的古董也不行!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几个上司最喜古董文玩,我专程收了讨他们欢喜,如今没了三房的银子,本就缺了来项,幸好我之前屯了不少,日后还要省着些使唤,不然怎么好托人办事!” 两人态度都极为坚决,显是要逼着江淮恩自己想办法掏钱。 立刻把江淮恩气得暴跳如雷:“好好好!我知道你们就是要我死是不是?行,反正我看这家里也不留我了,我马上就去……撞死!” 说着一手撑着榻边起身,用力就往一旁扶手哐哐去撞。 吓得江杨氏变了脸色,手忙脚乱地招呼着几个下人把江淮恩按住,抱着他的头痛哭流涕。 “我的好淮恩,你是娘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心头肉,我怎么可能忍心让你去死?我只是……” 江淮恩哪里容得了她继续拒绝? 连忙打断她道:“娘,我的好娘亲,你再救救我,求求你!蒋老大好容易缓了我三天,要是三天之后没有一千两,他真的会砍断我一只手的!” 看着江淮恩被打的身上伤口还渗着血,哭得满脸鼻涕眼泪横流,她放在手里的掌心宝,何时这般狼狈,江杨氏犹豫了半晌,重重叹了口气。 “娘知道了,左右再给你想想法子,我手里还有几个铺面……” “不行!” 江素念越听越不对,立刻出声打断江杨氏,她上前跪在江杨氏跟前,眼眶霎时红了一圈。 “娘亲,你都惯着哥哥多少年了,求您也疼疼我吧!” “咱们二房本就没什么来项,这些年又被哥哥败了不少,手里的铺子我猜也不过一二十,日后我出嫁高门大户,您当真要让我这么寒酸的过门吗?” 她本身生得犹如桃花一般娇艳,这会掩面带泪,看上去愈发楚楚动人,倒是让江杨氏一时有些踌躇。 “您分明与我说过,说祖母与您透了底,日后会想法子把我嫁入沈家,倘若我命好当真让小侯爷看中,这泼天的富贵都在后头等着我们整个永安侯府二房!” “您可千万要想清楚,别因为一时失算,伤了日后筹谋……” 未曾想她话未说完,身旁就传来江淮恩一阵冷笑,“沈家?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那沈小侯爷早就认识三房的贱人,指不定多么嫌恶我们二房呢!” 第209章 法子 江素妍柳眉倒竖,盯着江淮恩质问道:“沈侯爷怎么会跟三房扯上关系?你胡说八道什么?” 脱口而出之后,江淮恩才发现自己失言,懊恼地捂住嘴。 然而另外三个人却全然被吸引了注意,齐齐盯着江淮恩,眼里满是探究。 “淮恩,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一直瞒着爹娘?” 江志忠沉不住气,忍不住先开口问道:“咱们都是一家人,也都是为了你妹妹未来的亲事,你这时候还藏着掖着,耽误的可是咱们整个二房的未来!” 一旁的江杨氏抿着唇,垂眸思量半晌,突然扫眼看向江淮恩。 “是不是揽星阁那一次?” 江淮恩一激灵,下意识别开头胡乱说话道:“什么揽星阁,娘你别乱猜,什么有的没的,我方才就是胡言乱语,你们当真做什么!” 他是江杨氏的心头肉,什么反应都错不过江杨氏的眼睛,一看到江淮恩的反应,就知道自己猜中了大半。 她根本不管江淮恩拼命否认的态度,只思量一会,就弄清了其中曲折。 “那日揽星阁,你只说云苓出面给江时筝赎身,后头闹起来,是有个什么大人物帮着江家姐弟去京兆尹伸冤,你支支吾吾百般不肯说着大人物到底是谁。” “如今想来,能让京中最大的青楼说倒就倒的,这大人物若是沈国公府的小侯爷,那也再正常不过了。” 江淮恩一时梗着脖子,半天没想到应声,只能徒劳地重复:“我说了你别乱猜……” 然而另一边江素妍已然完全不顾及他的想法,攥着江杨氏的手满是紧张,“什么意思,什么揽星阁?小侯爷何时跟三房那个惹上关系了,你们别是与我在开玩笑吧!” “不可能,一定不可能,三房就是一个无人在意的弃妇,还是商女,她是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能跟小侯爷相提并论?” 眼见着江素妍神情狰狞,显是被这消息气得不轻,江淮恩反倒痛快了起来。 他没少受那三房贱人的气,被那小贱人耍得团团装的时候,这妹妹还要在一旁说风凉话,这会见她一副受挫,痛苦不堪的模样,他反而愈发快活。 也不再顾忌之前那点担忧,干脆添油加醋什么都说出了口。 “是,就是那个你看不上的弃妇,偏偏小侯爷就是对她另眼相看,为了帮她出头,一脚差点没把我踹去见阎王爷!” “再说他俩站在一起那副样子,骗骗旁人也就得了,男人最懂男人,我身经百战,看一眼我就知道那小侯爷看三房那贱人的眼神就不一样!” “你胡说!” 江素妍实在受不了,朝着江淮恩大声吼道,气愤地眼睛都红了一圈。 那可是整个大梁万人敬仰的万胜侯! 更别说在这整个盛京城,哪家名媛千金不曾在沈隽凯旋的时候,看着高头大马上的意气风发的小将军,有过那么一息的心动! 如今要她相信,堂堂万胜侯竟然会看上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商女,还是已经成婚,被夫家嫌弃的弃妇,叫江素妍如何能忍! “沈小侯爷最是为人正直,许是见哥哥太过荒唐不堪,忍不住出手教训罢了,倒是哥哥你,有空在这给小侯爷造谣生事,不如多多规矩言行,撞上小侯爷还能活命,若是以后惹上什么大麻烦,只怕是小命都难保!” “闭嘴!” 江杨氏瞪了江素妍一眼,声音陡然大了起来,“谁准你这么咒你哥哥的?” 被娘亲这么一骂,江素妍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当即憋着嘴委屈地要哭不哭,只是见江杨氏当真气上了头,自己也确实说话不占理,到底不敢闹起来。 一旁的江淮恩被江素妍说中了心事,哼哼唧唧也没立刻回嘴。 他如何敢说自己当时做了什么混账事? 再说他向来觉得自己非池中物,很看不上沈隽这等小白脸,不过是仗着家世出众,又有父辈保驾护航才能早早立下赫赫军功。 靠着一张脸,引来一堆没脑子的世家千金为他要死要活。 实际呢,也就是他出身平凡,若是他有沈隽这样的家世,说不好建功立业的就是他江淮恩了。 他越想越不满,却只敢小声嘀咕,“我怎么荒唐了?你且看着吧,说不定过几日我就做出一番事业了,到时候你们可别求着我接济!” “好了!” 江志忠也被这一双儿女闹得头大,“多大点事,闹成这样子,做哥哥的没个哥哥样子,做妹妹的也不像个妹妹,成日斗得公鸡一样,由着精力就不能一致对外吗?” “如今大房搭上了林重林大人的东风,三房本来有个苏锦时受圣上赏识就够棘手了,那云苓去了一趟什么庆功宴,回来说是跟沈家大小姐有混好了关系。” “就咱们二房,要后台后台没有,要钱还被你们两个败家子往外掏!” 他越说越气,只恨不能伸手在两个不孝子脑袋上戳出一个洞来。 江杨氏自方才两人争执就在思量,这会也大概梳理出了思路。 “我听闻庆功宴上,沈小姐当着所有人的面,为了那个云苓跟左家的小姐起了争执,弄得所有人都知道沈左两家不合,我瞧着这情分倒不像是第一天认识。” 江素妍到底跟江杨氏一条心,立刻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娘亲是说,云苓很可能早就跟沈家搭上线了,所以揽星阁一事,小侯爷才会为了她出头。” 江杨氏赞许地点了点头,瞥了江淮恩一眼有些恨铁不成钢。 “那是京城最煊赫的世家,家中孩子都是人中龙凤,万里挑一的苗子,怎么可能是那起随意为了女色所迷的糊涂人?” 江淮恩被堵得没话说,本来就是他随口编排沈隽的,这会被呛的没话说,只能装作哎哟哎哟地鬼叫。 “我猜,”江杨氏眯了眯眼,“多半还是跟江南云家有些关系。” “这两年战事频繁,国库吃紧,圣上连让富商进京筹款的法子都想出来了,难保那些世家大户不会动什么歪心思。” “我前两天还打听了,说是沈家好像最近又要出征了。” 第210章 见分晓 “三房那丫头旁的不说,家底是一顶一的丰厚,若是沈家能搭上这条线,日后行军即便军饷告急,后方也能有些支撑。” 江素妍缓了一口气,终于放下心来,说话也透着雀跃。 “我就说,哥哥一通胡言乱语,沈侯爷那种家世,那般才华,即便不跟皇家结姻亲,那也是要跟正经侯门贵女搭上线的,什么商女弃妇,做梦!” 眼见着兄妹两人又要针尖对麦芒的吵起来,江杨氏一个头两个大。 “好了!现在是吵这些的时候吗?” 江素妍恨恨瞪了江淮恩一眼,别过头不吭声,江淮恩也鼓鼓囊囊低着头,一副懒得跟她计较的模样。 江杨氏叹了口气,拉着江素妍的手道:“既然知道这里头的关系,咱们便要利用好,好好借着这个势头搭上沈家的东风。” “不拘沈小侯爷,你知道能让沈家任何一个公子看中,咱们以后就要青云直上了!” 江素妍握着江杨氏的手,脸上满是兴奋,“娘您放心,凭我的本事,我偏要拿下沈隽!” “成为整个盛京城都艳羡的女人!” 看着女儿这般豪情壮志,江杨氏欣慰地摸了摸她的头,低声叮嘱道:“你放心,我今日探了口风,你祖母早就想解了三房的禁足。” “自从云苓撤了嫁妆,整个侯府一日比一日的不景气,这些日子我刻意把缩减侯府吃穿用度,连着下人都抱怨了起来,你祖母最是好面子,由不得永安侯府寒酸的名声流落在外的。” “那三房的小贱人跟别的几房不对付,倒是被你祖母耍的团团转,我看被你祖母逼着掏出银子,是迟早的事,你们也不用操心钱,等她这次把钱拿出来,就甭想要回去!” 江淮恩听到提钱,才转过头冷笑道:“娘你放心,不管她会不会把钱拿出来,都苦不了咱们二房!” 江志忠端着茶喝了一半,听得有些不耐。 “你少在这打哑谜,你能有什么能耐治那丫头,有能耐你还是这副样子?” 江淮恩一听这话不乐意,撑着榻边想翻起身,未曾想一动作就扯到了伤口,痛得他龇牙咧嘴。 一旁伺候的小厮连忙伸手要来扶,被江淮恩一摔杯子,朝着下人吼了一句。 “都滚出去!” 江志忠不防备他突然暴躁,也变了脸色,“你是愈发飞扬跋扈了,连爹娘都不放在眼里了?” 倒是一边的江杨氏看出了不对,连忙起身按住了江志忠,朝着自己身边大丫鬟试了一个眼色,司琪走了之后,大丫鬟换成了娟儿,还算伶俐。 一看见江杨氏的脸色,立刻领着屋里头一众丫鬟小厮全部撤了下去,只留下二房一屋子人商议。 等确认人走了干净,江杨氏又紧了紧门回头看向江淮恩问道:“到底什么事,你与我说清楚,你是不是对三房那丫头做了什么?” 江淮恩这会这不藏着掖着,干脆到:“我叫一帮兄弟去把她掳走糟蹋了!” “什么?!” 其余三人同时惊叫出声,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淮恩。 还是江志忠率先反应过来,骂了一句:“你疯了不是,知不知道轻重?要是被抓到把柄,你是想下大狱是不是?” 江淮恩却不以为意,“能有什么把柄,我敢认罪,她云苓敢去告我吗?” “说出去,她就是被千人骑,万人轮的婊子,都知道她不干不净,成了破鞋了,别说咱们家当场把她逐出门,日后她就算回了江南也要一辈子落人口舌!” “背着娼妇的名头,我就看她怎么活得下去!” 江杨氏眯着眼,神情思索地看着江淮恩:“这几日三房都被关在折颜轩紧闭,你能有什么法子?” 说着她似是想到了什么,“那天晚上三房的动静不会是你弄出来的吧?” 江杨氏脸色陡然突变,甚而有些紧张,“我还以为是山匪……” “不是!” 江淮恩不耐烦道:“我疯了,让一帮混混闯到咱们家里来,本来就是地痞流氓,要是到处顺手牵牛,损失的不还是咱们侯府?” “况且,那天晚上,那贱妇根本就不在家中。” 江杨氏这才松了口气,坐到了江淮恩身边,柔声询问,“你是怎么知道折颜轩里头的动静?” “之前那丫头在院子里大清洗了一次,我安插进去的眼线被她拔了个干净,这些日子里头什么动静都不知道,你是有了什么法子不成?” 江淮恩得意洋洋地炫耀道:“要什么法子,我只让人蹲在后门口,那丫头那么多铺子酒楼在外头,总要出门办事的,到时候只要挑个没人的时候下手,那不是手到擒来!” 江杨氏眼神闪了闪,眼里划过一道欣赏,拍了拍江淮恩的肩膀。 “不愧是我的儿子!人狠心思缜密,一定是能成事的!” 正被江杨氏夸得高兴,江淮恩尾巴都要翘到天上去的时候,一旁的江素妍冷不住泼冷水开口道。 “还不知道成没成呢,就在这得意上了!” 被这句话一呛,江淮恩立刻暴起,朝着江素妍吼道,“谁说不成的,昨个儿白天我就收到他们递信了,瞧见云苓那小贱人出府,就等她晚上回来成事了!” “不然我一早火急火燎地亲自去她屋子打探消息做什么?那晦气地,没事谁愿意去招惹!” 江素妍斜眼看了他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 “真的成事了么?怎么我瞧着你满身狼狈,倒像是你自己吃了大亏了?” 江淮恩被戳到痛处,这也是他到现在最不能理解的地方。 今日他百般挑衅云苓,乍一看她反应奇怪,但是稍微冷静下来细细思量一会,就能品出里头的不对味。 别说因为被侮辱躲在屋里疗伤,瞧着她言谈举止依旧如同以往一般咄咄逼人,哪里有受了天大的委屈,而心里痛苦的模样? 眼见着江淮恩半天不吭声,倒是江素妍笑的愈发厉害。 “怎么,不会被我说中了吧,当真是没成事?” 江淮恩梗着脖子,说话半点不肯示弱:“且等着吧,就这两日,我兄弟肯定会给我递消息,到时候成还是不成,一眼见分晓!” 第211章 举荐 二房这一通闹,直到二更天才熄了灯入睡。 倒是三房这边,因着怜星跟着江时筝一起去魏府问诊,这会人还没回来,云苓担心地睡不着,半夜点着烛光翻账本。 “小姐,先睡吧,我跟仲灵轮番守着呢,怜星姐姐回来,我们自会照应着。” 云苓手里的书页翻得心乱,干脆一推,撑着脑袋难得有些慌。 “我是忧心她俩在外头出了什么祸事。” 月牙一时没明白她的意思,疑惑问道:“不会吧,这青天白日的,又是去的魏大人家里,不会有这么大胆子的。” 云苓盯着一处焦点,眼神有些发滞,越来越临近的日头压得她心里喘不过气来。 怕只怕对方当真狗急跳墙了。 “算了,也可能是我杞人忧天……” “小姐!” 房门瞬间被人推开,仲灵的神情又惊又喜还透着一丝古怪。 “怜星姐姐……回来了!” 云苓登时坐不住,把手里的账本一合就站起身往外走,声音带着如释重负地欣慰。 “回来就好,我只怕她出事!” 眼见着快到门口,看着仲灵一时难开口的神色,云苓有些奇怪,皱了皱眉问道:“怎么了,出了何事,难不成怜星受伤了?” 仲灵连忙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她下意识往外瞥了一眼,又立刻别过脸,不敢跟云苓对上视线,“就是,她在外头等你……” 说到后头,声音几乎跟蚊子哼哼一般,弄得云苓莫名其妙。 若是往常她说不好还能从仲灵奇怪的反应中发现不对劲,然而她此刻一心都担忧怜星的状况,哪里有思绪多想仲灵的神情? 直等到冲出房门看清院子里两人的时刻,陡然僵在原地。 下方的怜星似乎也有些不知从何开口,连忙快步走到云苓身侧,小心翼翼地解释道:“回来的时候太晚,小侯爷忧心会有人半路截道,所以顺路送我回来。” 说完,下意识看着云苓的神色,一时间只觉得心脏都提到了喉咙口。 云苓站在台阶上,沉默地与站在院中的沈隽对视。 入秋的天气,他只穿着一件束身的黑色单衣站在院子里,黑发只简单地束起,褪去了往日常见的锦衣华服,倒是愈发的意气飞扬。 再张嘴的时候,云苓喉咙一时有些干涩难忍。 “多谢小侯爷相送,更深露重,小侯爷还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连半点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转身就欲回屋子,显是半句话也不想与沈隽多说。 “云小姐不留我喝杯茶么?” 然而对方却半点不容许她的逃避,脸皮有些意想不到的厚。 云苓咬了咬牙,还是耐着性子回道:“天色不早了,小侯爷还是早些回府吧,别耽误了休息。” “不耽误,我向来睡得晚。” 他手臂环抱在胸前,言语寸步不让,身体却没有冒犯半分。 两人这般无声的僵持,连一旁的月牙都看出了其中的不对,跟着方仲灵两个时不时趁他俩不注意偷偷乱瞟。 到底还是云苓脸皮薄,眼见着要是她不点头,沈隽就要在这跟她杠一晚的模样,她只能认命地闭了闭眼,朝着几人吩咐。 “你们都先回去歇着吧,有什么事,我再叫你们。” 月牙猛地瞪大了眼,张着嘴还没出声就被怜星一把捂住了嘴,冲着云苓笑了一声。 “好的小姐,正好皎皎昨晚还拉着月牙要一起玩五子棋,估摸着小丫头等不到我不歇息,我先带着月牙去陪她。” 说着根本不等月牙反抗,直接把人拖了下去。 方仲灵虽然不懂,却也机灵,一见两个姐姐溜号,立刻也跟上怜星的步子,匆匆跟云苓打了声招呼就退下。 没一会,整个院子里就只剩下了云苓和沈隽两人。 不近不远地拉锯着。 等了一会,云苓转过身,背对着沈隽走到门口,在迈进屋子之前,还是犹如叹息一般,硬着语调问道。 “只有雨前龙井,爱喝不喝!” 沈隽原本都做好了只能在院子里枯看灯火一夜的准备,这会眼里陡然闪现一抹雀跃,笑着两步跳上了台阶,跟着一起进了屋子。 “龙井正好,最是清口,我喜欢得紧。” 他合上房门,站在房间中央,他倒不是头一回来这里,却是难得有心思把到处都仔仔细细看了一圈。 折颜轩的主屋分里外两间,用一扇翡翠金镶玉的屏风隔断,不绕过去看不清里屋的光景。 外间算不得大,但布置地极为敞亮,有别于云苓花钱上的大手大脚,整个屋子倒是透着一股不显山不露水的低调。 绕到榻边的时候,瞧见上面桌子堆得散乱,什么账本,地契,铺面,从桌上铺到榻上,能瞧得出来主人公方才有多心神不宁。 “哒!” 云苓把一杯泡好的雨前龙井,不轻不重地放在沈隽面前。 自顾自坐在了原来的位置上,拖过一本账本就翻阅了起来,随口道:“小侯爷有什么想说的,就别在这故弄玄虚了。” 沈隽也挑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坐在榻上,端着茶有些抱怨,“不是之前还说不叫小侯爷……” “我爱叫什么叫什么!” 云苓正烦躁得很,当即抬头瞪了沈隽一眼,立刻收获到对方举手投降的告饶。 瞧见沈隽的示好,云苓又觉得自己有些小题大做,缓了一口气,才重又软了声调有些懊恼。 “算了,跟你也没什么关系,本也是我自己的祸事。” 她有些泄气地撤下了自己刺猬一般的面具,露出来柔软的内里,让沈隽连靠近都带上十足的小心。 “是我叫你为难了,你若是有什么不开心,尽管朝我发作便是。” 男子的声音依旧清冷又带着些少年气,云苓却从里头听出了说不出的温柔和纵容。 她一手托着腮帮子,看着灯光下沈隽的面容,好似被蜡烛的暖光镀上了一层神邸的光芒。 “魏大人那边一切都好吗?” 沈隽点了点头,说起正经事,脸上那点玩笑的模样也收了起来。 “兰戕和郑叔都恢复的不错,今日怜星来了一趟,又重新给她们用了药,约莫再过四五日,就能回来了。” 云苓点了点头,这才放了心。 沈隽却神情有些凝重起来,“今日我来确实有件正经事要告诉你。” “林重在朝中举荐了江淮烨掌管封禅一事。” 第212章 脾气大 云苓长眉一挑,喜意登时上了眉梢。 “无怪今日江淮恩对上江淮烨那般针锋相对,原来是见他得了林重当靠山,心里愈发嫉妒起来了!” 沈隽还不知下午那场闹剧,但瞧着云苓那模样倒也不像是受了委屈,便仍旧继续交代。 “当场便有朝臣驳回,五皇子刚回京城,也写了折子让圣上再三忖度,此事一时半会不会定下来。” 云苓眼见着沈隽那杯茶没一会见了底,重又起身拿了茶壶,给他添了一杯。 “会同意的,五皇子都写折子让三思了,圣上起初不在意,都要专门挑出来仔细考虑,要不要任用。” 沈隽一边端着茶杯欲饮,一边听出了云苓的言外之意,不由会心一笑。 “起先五皇子原是打算当庭驳回去,我让姐姐劝住了,不然闹得太过兴师动众,反倒引起怀疑,林重这人没什么能耐,防备心却重。” 云苓点了点头,声音不由带上了一丝厌恶,“以他那般能耐,若不是谨小慎微,见风使舵的快,怎么可能四王之乱他依旧混得风生水起?” 忆及四王之乱,沈隽脸色也难看了起来,冷哼了一声,“他自然风生水起,当初四王若不是靠着他暗中帮助,想来还没那么快进城。” 云苓一愣,她前世不过是区区困于后院的女子,自然不知道这朝堂的许多纷争,听得不由皱起了眉头。 “林重竟然还掺和进了死亡之乱?我只以为这小人不过墙头草罢了,如此看来,当真是泯灭人性,丧心病狂!” 沈隽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也冷了下来,捏紧手里的茶杯,声音发冷。 “这种小人,我迟早要除掉他!” 云苓见惯了他温言细语的模样,陡然生气起来戾气四溢,藏不住地威压让人徒生惧怕。 但在这一刻,云苓却忽然有些懂了他的心绪。 在知道沈隽也是跟自己一般重生之后,只要想到,他也如自己一般身背满门惨案,几乎无一日不在夜半惊醒,梦中全是珍惜之人惨死。 大概是全天下顶顶伤心又无力之事。 她抿了抿唇,端起茶壶又帮沈隽添了水,笑着岔开话题:“怎么今日喝水这般快,跟牛饮一般,外头可是渴了你不曾。” 说到这,沈隽神情总算有些松动,顺着换了一个话题。 “今日事多,我白日一滴水都未进,到了你这才松快下来。” 话音刚落,又把杯中茶一饮而尽,“你这茶却好,又清口,又不涩嘴,这会温度都是温吞好入口的。” 云苓也不烦躁,一边继续给他续杯,一边淡然给他解释:“这是自然,连这泡茶的水都是我着人清晨扫下来的露水,回来蒸出来的水汽,将将攒了一壶,吃起来自然是寻常茶水比之不及的。” 连着几杯下去,沈隽也缓解了口渴,总算端着茶仔仔细细品了起来。 “倒瞧不出来,永安侯府喝茶这般讲究,我二伯也算是懂茶了,最多也就想到拿冬日雪泡茶,再想不到这般精心磨人的法子。” “关永安侯府什么事?” 云苓拎着眉毛,没好气道:“这是我在江南那边的喝茶习惯,跟江家这帮附庸风雅的老粗有什么关系?” 她伸手就要去夺沈隽手里的茶杯,“头一回给人吃茶,就遇上你这么个水牛,浪费我的好茶,不给你喝了!” 沈隽连忙躲闪,笑着求饶:“是我错了,胡乱说话该打该打!” “只是我难得尝到这般好茶,请云姑娘饶过我这没见过世面的大老粗吧!” 油嘴滑舌地愈发让云苓羞恼,她干脆下了榻,绕到沈隽身前,抻着身子就要去夺她的茶杯,忍不住嘟囔道。 “这是我的茶杯,我说不许就不许,谁要听你在这油腔滑调?!” 沈隽不舍得推她,又不想让她夺走茶杯,只能上身下意识往后倒,躲着云苓伸过来的手,嘴里愈发讨饶。 “云姑娘,云小姐,姑奶奶,云苓……” 眼见自己够不着,云苓突然站直身子,双手抱臂,侧着身子生气,腮帮子都鼓囊囊地宛如仓鼠一般。 “不给算了,我明儿就把茶具都扔了,以后你再来折颜轩我马上扫地出门!” 眼见真把人惹毛了,沈隽吓得立刻坐起身,手足无措地不知道怎么哄人。 只能软着声调说:“怎么真恼了?都怪我说话没分寸,你别真生气,好好茶具,你扔了作甚……” 正说着话,不防备云苓一直偷眼看着沈隽的动作,趁他没注意,突然扭身一扑上去,就要去抢他手里的杯子。 然而沈隽武将出身,一身功夫在整个盛京都是数得上的出色,在云苓动作的瞬间就反应过来,立刻把杯子一收! 未曾想云苓扑地太用力,一时受不住劲,直直地摔在沈隽身上,竟按着他直接柔顺地倒在了榻上。 两人一上一下,暧昧的交缠一处。 云苓缓过神瞬间反应过来不对,一张俏脸烧得通红,下意识挣扎着就要起身,还没怎么动作,她细腰就被一只大手按住。 “别乱动!” 沈隽的声音难得有些严肃,听得云苓一愣,她抬眼朝着沈隽看去,只瞧见他看向自己的眼神幽深,仿佛能立刻把自己吸进去一般。 一如,那天晚上一样…… 意识到处境不对,云苓立刻停止挣扎,只能僵着身子趴在沈隽身上,无声地熬过那难捱又漫长的尴尬与暧昧。 在这寂静无声的夜色里,两人的心跳声被无限放大,快得犹如擂鼓一般,交叠在一处震得人耳朵发痛。 正当云苓心烦意乱的时候,突然听到头顶上方的上轻笑一声。 “之前怎么不知道,你脾气这么大?” 第213章 毒死 云苓一顿,反应过来沈隽的意思,一时间没有吭声。 她如何不清楚,每每对上沈隽她就好似变了一个人一般,不是与他呛声,就是变着法子与他斗嘴。 撇开初见时的拘谨,不知何时,在沈隽跟前,她几乎称得上恃宠而骄的地步。 加上自她猜中沈隽心事,又在茶歇楼与他那一夜…… 云苓愈发不知道该如何正经与沈隽相处,好似这般插科打诨,也能掩盖几分她无处可放的真心。 桌边蜡烛投下的暖光勾勒出她娇媚的五官,那双本就含水的眼睛,衬托地愈发柔情似水,只这样漫无目的地发着呆,都漂亮的叫沈隽挪不开眼。 他看得出了神,忍不住抬手捋过云苓的鬓发,把她的碎发别在耳后。 云苓难得没有拒绝,只微微垂着眼眸,多情的美目好像击溃了沈隽最后一道防线,让他得寸进尺地伸手覆上她的侧脸,被娇嫩滑腻的皮肤好像吸附住了一般,着魔似地发怔。 “很厌烦么,”云苓忽然开口,轻声问道,“我这般对你……” “不会,我求之不得……” 沈隽开口犹如叹息一般,清冷的声音在这深夜也带上了不自知的缱绻。 话音未落,突然一巴掌拍开沈隽抚在她脸庞的手,云苓一手撑着沈隽的胸口,借力起身,直接从榻上翻身而下。 瞪着还未反应过来的沈隽,有些羞恼道:“那就少给我得寸进尺!” 她重又坐回原来的位置,一边整理被沈隽抚乱的鬓发,一边低头嘀咕道:“按年纪还要叫我姐姐呢,没大没小的……” 沈隽刚坐起身就听到了这声嘀咕,又好气又好笑,他挪了挪身子在桌前坐正,歪着脑袋看着云苓,眼里尽是化不开的柔情。 闹了这么一阵,原本提起林重那点严肃的氛围也散的干净。 云苓看了看外头夜色愈深,沈隽奔波了一日,这会即便跟她打闹,也能看出眼底的疲惫,显是急需休息。 她起身拿了两个包裹放到桌上,先把黑色的推到了沈隽手里,态度也认真了几分,“你这两日若是有空,可否帮我办一件事?” 沈隽正看她看得入神,话也没听清就点头答应,“你直说便是。” “花月楼有一个画眉姑娘,是白虎堂堂主的相好,你帮我把这件东西放到她屋子里,既贴身,却又难发现的地方。” 说完要求,云苓一时又有些忐忑,比之揽星阁那种为了接待高官勋贵,明面上装作风雅高贵的去处,花月楼到底更腌臜直白许多,去的人也多是三教九流。 她这要求又上不得台面,只怕沈隽即便答应了,心中也会有些成见。 未曾想,沈隽连犹豫也不曾,一边捏着那包裹,一边已经低头思索了起来。 “贴身之处,与难发现之处都好找,但要放在一块,却有些为难,等我明日先去探探那姑娘屋子里的光景,回来再做打算。” 云苓不想他答应的如此干脆,甚至连包裹里头是什么都没问一声。 “你就不好奇我为什么要让你这么做吗?” 沈隽一抛包裹,随意道:“好奇。” 他说得干脆利落,倒是让云苓放下心房,正欲开口与沈隽解释里头曲折,就听见他开口道。 “但不重要,你交代的事自有你自己的理由,我帮你办妥便是。” 云苓一怔,下意识别开眼,咬着嘴唇一时间满肚子的草稿竟不知从何开口。 “对了,还有一桩事差点忘了。” 沈隽心里惦记着事,一时没察觉云苓的异样,径自说道:“你那位大伯,可能再过两个月就能出狱了。” “什么?!” 云苓猛地抬起头,骤然得来的消息让她瞬间变脸。 “你先前不是说,江志毅定罪不轻,圣上亲自会审,即便林重下场也无法有何作用吗?” 况且上一世她也记得,林重后来跟大房那对母女联手再次做局,害得她失去清白之后,也并没有当真把江志毅放出狱。 “原本是这样,”沈隽提起这件事神情也严肃了不少,“但这次参与局中的不只是林重。” “太子那个庄子被我和魏书意暗中动了不少手脚,救走了几波人,太子既查不到我们,逃跑的姑娘又被我们集中保护起来,他也抓不到,已经有些狗急跳墙了。” 云苓皱眉疑惑道:“林重虽是太子党一派,但一个江淮烨也值得他请动太子出手?” 沈隽摇了摇头,看着云苓意味深长道:“用不着他请,是太子故意卖给江淮烨的人情。” 眼见着云苓眼中的疑惑浓得化不开,沈隽凑近些许,压低声音跟她一字一句解释。 “庄子出事之后,太子几番想转移阵地,但这庄子经年累月,里头的人事之庞大,之纷杂,不是说一句转移就能凭空变过去的。” “但这跟江淮烨又……” 云苓眼睛一亮,瞬间明了沈隽的意思。 “你的意思是,太子也想利用封禅一事,把庄子里的人混进去转移到别的地方去?” “聪明!” 沈隽忍不住赞许道,看向云苓的眼神全然是欣赏。 云苓却敛起了眉,心下一时有些烦乱起来,江志毅出狱对她绝非好事。 上一世江淮烨帮助太子党剿灭镇国公府,立了大功,也因此换来江志毅出狱,云苓深深记得,她这位大伯阴狠狡诈之处,比她那位大哥更有过之而无不及。 若是真让他出来,好容易定下的倾覆永安侯府计划,只怕是要出现变数。 “他不能出狱。” 云苓沉下声来,倒是让对面的沈隽都有些不习惯。 他只以为云苓是担心太子跟江淮烨走得近,影响计划,忍不住安抚道:“你放心,等到封禅那日,先让太子计划施行,到一半的时候再出手打乱,到时候效果事半功倍。” “太子为人本就猜忌心极重,此事出了纰漏,他首先就要拿江淮烨开刀。” 云苓缓慢地摇了摇头,慢声道,“不,你不懂我的意思,问题不是江淮烨也不是太子。” 她抬头看着沈隽,眉眼满是掩盖不住的杀意。 “是我这位大伯,他必须死。” 沈隽一愣,一时间没懂云苓的意思。 也不怪他不解,整个镇国公上下都是武将,对文臣那点弯弯绕绕,沈隽已算是家中懂得最多的,加上江志毅此人城府虽深,但跟他儿子如出一辙的政绩平平。 指望沈隽知道他的为人,显是不可能。 云苓也不知如何与他解释,只能有些着急地跟他强调,“你信我便是!” “上一世我就被这位大伯害得极惨,论心眼手段,他是整个侯府唯一得了老太太真传,还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 沈隽看她这般着急倒是有些意外,一边认真的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疑惑:“但我记得上一世,到后来我好像并未看见你这位大伯怎么……” “因为被我毒死了。” 云苓在摇曳地烛光里认真地盯着沈隽。 第214章 花心思 沈隽下意识用手捂住嘴,但眼尾那点笑意藏都藏不住。 弄得云苓有些莫名其妙,看着沈隽不解道:“这有什么好笑的?” “那会大房势头正好,他跟他儿子都难缠得紧,加上我那位大伯母娘家又都是不讲理的山匪,我指望不了别人,还不如一包耗子药毒死他算了!” 说着说着,云苓又被勾起了上一世被江志毅几番坑害的心情,脸色也慢慢沉了下来。 “我见识过他的手段,且不说他出狱之后,原先的计划能不能顺利进行,再说以他的阴毒,只怕后头又要借着太子党弄出不少丧心病狂的祸事!” 她瞪着沈隽带笑的眼睛,有些没好气道:“说正经呢,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眼见人要被自己惹恼了,沈隽连忙出声安抚道:“我知晓你的意思,只是有时候觉得,外人瞧永安侯府的三少奶奶,只以为是个弱柳扶风的女子——” “未曾想,为人处世上却是比男子还要杀伐果决。” 弄明白沈隽的意思,云苓一时有些无奈,“我跟你说正事呢!有没有什么法子,让江志毅悄无声息地死在狱中?” 沈隽知道此事轻重,这会神色也凝重了起来。 他沉吟一会,才慢声开口道:“有是有,只是太子救出江志毅一事还在预备中,圣上那边还未明确传出风声,在这个关节上,突然暴毙在狱中。” 沈隽顿了顿,慢声道:“肯定会招致太子党一脉的警惕,到时候说不好直接把江淮烨从这桩事情上换下来也不无可能。” “可是……” 云苓似是想起了什么,下意识抬头瞧了沈隽一眼。 “自那日茶歇楼,你告诉我暗营出了奸细,我就在担心,太子一党会不会把这件事与江淮烨联系在一起,毕竟到底我与江淮烨都是江家人。” “我本就掺和其中不说,现下又让江家人当了封禅仪式的掌管官员,即便林重知晓我与大房不睦,但我只怕太子一党若是多想半步,亦或是谨慎一些,都会影响整盘计划。” 沈隽神色也有些凝重,云苓这话却是切中要害,如今计划一日比一日逼近,太子一脉有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影响事情发展。 他微微沉吟一会,“林重那边一直有眼线监视,目前没有什么异样。” “只是暗营一事有些棘手,那奸细如今我尚未拔除,潜在其中,隐患不小。” 摇曳的烛光投射下两人拉长的侧影,一时间在摇晃中停顿着一些心照不宣的沉默。 云苓不知想起了什么,拎起一旁的茶壶又给沈隽添了点水,意有所指道:“我父亲要上京了。” 沈隽一时未能领会她的意思,抬眼瞧着她,眼底带着一丝疑惑。 “就在下月底,庙会之后,届时大抵会跟着一众富商在京郊汇合。” 她微微凑近沈隽,压低了声音道:“我在想,你不如干脆做得光明正大一些,直接从暗营调一些人去保护富商。” 沈隽猛地抬头,脸色带了一丝讶异:“你意思是……” “我记得禛南一案,我朝元气大伤,正是缺银子的时候,五皇子又是牵扯在其中的主事人,但母家又并非什么富庶的大户。” “如今国库尚不充盈,自然也没有多余的银子来供五皇子支出。” 云苓抿了抿唇,正欲往下解释,沈隽已经先一步开口。 “五皇子本就与镇国公府关系匪浅,由镇国公府出手,私下想法子帮着一个女婿,也自有缘由。” “那暗营一事,便只是镇国公府为了五皇子讨好富商,而牵扯不到更深的永安侯府。” 云苓打了一个响指,笑着赞许道:“小侯爷真是会举一反三!” 被她这毫不掩饰的赞誉,倒是弄得沈隽有些羞赦,下意识转移话题,伸手指了指云苓刚才拿的另一个包裹。 “这又是什么,作何用处的?” 云苓这才想起被自己忘到身后的包裹,一边伸手拆开,把里头东西一件一件拿出来给沈隽看,一边分门别类解释道。 “几样小物件,那日在庆功宴,沈姐姐说我的香包好闻,我回来缝了一个,填了一样的香料,只让怜星多添了一味能叫人心情疏朗的药材。” “这个是去疤痕的软玉膏,之前怜星姐姐给我用过,我觉得好用,她后头又改了方子,重新做出来这一款效果更是显着,我记着你身上疤痕又长又深,也不利于你往后办事,先拿去涂,等用完我再送些给你。” “然后这个是挂在床头的香囊……” 说到这,云苓突然不自然地顿了顿,到底还是鼓起勇气开了口,“也是沈姐姐告诉我,说你娘亲最近睡不好,老是夜里惊梦,这里头掺着我用得好的安神香,你先让沈夫人试试。” 沈隽猛地瞪大眼,几乎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苓。 等到最后一个物件塞进包裹的时候,云苓声音已经宛如蚊子哼哼。 “最后这个手炉,是我江南那位工匠专程雕刻送我入京用的,比市面上卖的小巧,而且暖玉做的,触手升温,反正我有好几个,这是我不要的,也一并送给你吧!” 她一副嫌弃的模样,把东西一塞,包裹系上就往沈隽面前一推,颇有种视死如归的壮烈。 还不等她伸出的手收回去,就被沈隽一把握住。 云苓脸上烧红了一般,下意识想要挣扎,沈隽也没有为难她,被她轻轻一挣就脱了手,只捏着那包裹笑半天藏不住。 “我竟不知……你这般肯为我花心思。” 第215章 回府 等到沈隽从折颜轩离开的时候,已经夜深了。 云苓半倚着门看着外头越来越弯的月色,突然肩头一暖,她侧头瞧见怜星为她披上了一件大氅。 她一愣,有些奇怪道:“你没有去陪皎皎?月牙呢?” 怜星摆了摆手,笑着道:“皎皎缠着月牙讲江南的趣闻,她一时走不开,托我来照顾小姐就寝。” 云苓拉了拉衣领,笑意温柔:“你也奔波一日了,早些休息吧,我再吹会风。” 怜星站在一侧,神情犹豫,半晌才突然开口道。 “今日去魏府,兰姑娘和郑叔恢复的都很好。” 云苓点了点头,“沈隽与我说了。” 她似是想起了什么,顿了顿,又侧头问道:“对了,那个叫绒儿的姑娘呢?” “我听说她之前神志不清,怎么也不肯开口,今日时筝去了可有好些?” 提起这位绒儿,怜星神色极为不忍,开口声音也有些说不出的酸楚,“好是好些了,只是,一味地哭,说不出话……” 云苓一怔,慢慢站直了身子,看向怜星。 “我帮她检查了身子,没有致命伤,但浑身都是被折磨的痕迹,胸口一个碗大的疤痕,经年累月地磋磨,已然愈合不了,只怕是一辈子都要带着这个伤痕。” “手指也有伤,断了几根指骨,所幸手还在,重新接上之后,日常生活也能如常人一般,只是……” 说到这里,怜星脸色愈发难看,似乎提起都有些残忍。 越听心越发沉的厉害,云苓眉头紧皱,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帮畜生!” 怜星赞同地点了点头,脸上也带了些愤恨,“可怜这位绒儿姑娘,怕是一辈子都不能怀有子嗣了!” 云苓默了默,叹息了一声,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只转头看了眼外头溶溶的月色。 “小侯爷今日,也与我提起了小姐。” 怜星斟酌着还是开了口,一边说一边下意识看着云苓的脸色。 瞧见她没有反抗的意思,才慢吞吞地开口道,“多是问小姐在府中如何,可有受委屈,说您比之之前消瘦了不少,有些不爱惜身子。” 云苓低头看着自己裙摆上的绣花,没有接话的意思。 怜星所幸把心一横,自顾自地说道,“我没有得到小姐的同意,也不敢跟小侯爷乱说,只大概说小姐这些日子受伤太多次,底子算不得强壮,但也康健得很,只是几番折腾,难免伤了元气。” “侯爷倒未多言,只说往后若是有什么稀缺的药材,可与他说一声,他会想法子。” 云苓拨弄着指甲,一时看不透在想什么。 “小姐别怪我冒犯,怜星能看得出来,您与侯爷之间,是有情义的。” 怜星声音难得地带上了忐忑,却还是坚定地开口道:“既入穷巷,小姐还是早日脱身,为自己图谋才好。” 云苓终于抬起头,看着怜星担忧的眼神,突然开口道:“你意思是,让我与江淮之和离之后,依附沈隽去?” 未曾想,怜星摇了摇头,反倒凑近云苓些许,低声道:“依我之见,这世间男女之情多薄幸,小侯爷又身份特殊,日后为了侯府难免要世家之间联姻,亦或者开枝散叶,总是钟情一人。” 云苓有些讶异地抬头看向怜星,倒是没想到她会这般通透。 “只是,小侯爷为人正直,显然并非不负责任之人,与其操心未来之事,小姐不如利用好这份情谊,为自己挣一份未来!” 说完之后,怜星下意识抬头看向云苓,神情有些忐忑。 生怕自己这番话太过直白,又担心云苓对沈隽情根深种,一句话不好就惹恼了她。 见云苓半晌不开口,怜星正欲开口圆回来,就见云苓灿烂一笑,眼里带了丝赞许。 “你说的不错。” 她转头看着月亮,深吸一口气,淡声道:“这也是我想的。” 怜星一怔,看着云苓的眼神有些讶异。 “我提醒过他很多次,也警告他不要跟我扯上关系。” 云苓轻笑一声,淡然道:“是他非要凑上来的。” “总归我也未曾薄待过他,也算对得上这份真心了,以后之事,我并不在意,只要顺顺利利走出这盛京城——” “山高路远,不复相见。” 云苓对月长叹了一声,声音有一股看透一切的怅然。 “好想喝酒啊,怜星,我记得小厨房还有些牛肉,咱们烫火锅喝热酒吧!” 怜星不防备她突然这一出,只是也能听出云苓语气里的落寞,立刻换上欢欢喜喜的模样,张罗着开始在院子里就烫起火锅来。 这边热闹着,那头沈隽回到镇国公府的时候,整个院落寂静无声,只有走廊檐间点着灯笼,照着零星巡逻的侍卫和换班的仆役。 趁着一队巡视刚过去的空档,沈隽隔空推开窗户,闷不吭声地滑进了屋子,等到另一班巡逻的人走来的时候,窗户已经悄无声息地合上。 他自小为了上战场,就被刻意训练过眼睛,在夜里也能简单视物,便一边解着外衫扣子,一边往里间走去。 谁知,刚一脚踏进里间地板,沈隽突然顿住脚步,猛地看向一个角落,声音陡然戒备起来。 “谁?” 他手下蓄力,差点就要隔空而出的时候,就听到一道熟悉的女声,随着一点亮光一起充满了整间屋子。 “还知道回来啊?” 沈隽一转头,正看到自己亲娘林今纾坐在榻边冷冷地盯着自己。 “我还以为你把永安侯府当自己家了呢!” 第216章 西关 沈隽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即便面临百万雄兵都不曾有的惊慌瞬间占据了上风,让他额角不由渗出冷汗来。 他僵笑一声,转移话题,“娘你怎么这么晚还未休息?” “更深露重,你连日本就觉少,别伤了身子。” 林今纡根本不解话头,冷哼道:“你少来这一套!” “过去荒唐好歹一月也能有十来日着家,如今到时候,一月能见你一面都难,更甚上个月一日都没回来,外头到底有什么事,值得你小侯爷这么日理万机的?” 沈隽心头跳的厉害,还想打哈哈混过去。 “这几日不是魏书意那边事多吗,又是山匪,又是什么失踪案,我作兄弟的怎么都要去帮帮忙吧!况且……” “帮忙需要帮到永安侯府吗?” 林今纡不耐地打断沈隽的解释,岁月让她眼角染上了一丝皱纹,却半点不减她眼底的明亮。 “赵晔,还有你身边暗营的人我都盘问了,他们倒是嘴巴严,但你娘也不是傻子,不是你随便糊弄过去的!” 她一拍桌子,声音陡然严厉起来,“你说清楚,你去永安侯府到底有何目的?!” 沈隽心一时提了起来。 在镇国公府中,比起自己亲爹沈振安,他其实更怕母亲林今纡。 这位生在将门的才女,兼具武将直爽泼辣的性子,又多了文官细腻聪慧的心眼,有时候沈振安还能找点理由糊弄过去,对上林今纡那才是真正的无所遁藏。 他咬着牙,打算寻一个拙劣的借口糊弄过去,大不了就是一顿打,他硬扛便是。 “你不会也跟京中流言里的皇子,世家哥儿一样,跟那位永安侯府新进的孤女,有了什么暧昧吧?” 新进,孤女? 沈隽眉头一皱,半天才反应过来,林今纡说的是苏锦时。 他只觉荒唐至极,当场否认道:“怎么可能?!娘你胡说什么,我跟那位面都未曾见过两回,哪里来的什么暧昧?” 意识到林今纡并不知道他的心思,沈隽动作也胆大了许多,往前走了两步,跨坐在椅子上,一边给自己倒水,一边瞥着林今纡的神色补充道。 “再说那位都已经身怀六甲了,你儿子是疯了不成?” 林今纡仍旧狐疑地看着他,“这可说不准,我听说那位很有些本事,在六皇子和三皇子之间左右逢源不说,世家里头,那程家的小儿子也对她极为钦佩,前两日还闹起来,说为了人家不肯议亲的……” 沈隽一口水差点喷出来,有些无奈道:“程新月是今日才不肯议亲么,他日日不肯议亲,怎么又跟人家姑娘扯上关系,还是个怀有身孕的……你们真是!” 被儿子一说,林今纡也觉得有些不占理,脸上有些发红,还妄图争辩两句。 “这又不是我信口开河,字字句句都是人家程家主母与我说的,又说他日日去校场报答,回来就抱着那些武器痴迷,谁想碰一碰,摸一摸都不让,还动不动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好些日子,一出来就嚷嚷着要找那个什么苏姑娘,你说让作母亲的怎么不担心?” 沈隽一怔,他前世这会还在北海围困,至多只知道那些至关重要的大事,这些琐事如何能一一清楚,再说他回来之后就卷入京郊太子私宅一案,更没心思去了解那些弯弯绕绕。 甚而那位苏锦时,他都未曾见过几面,还比不及今生见过的次数多。 想到那天夜里,她在树下跟云苓的对话,沈隽没来由地有些心惊肉跳,看来日后还是要多跑几趟永安侯府,别让她再发癔症,吓到云苓。 好容易今日两人相处和缓些……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沈隽一激灵,转头看向林今纡,下意识地点了点,“听听,在听呢!” 瞧见他一脸敷衍的模样,林今纡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手边的茶杯就往沈隽身上砸去,还未碰到衣角,就被沈隽凌空接住。 他手指一翻,放在桌上,慢悠悠地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娘怎么天气越冷,你脾气愈发大了,火气伤肝。” 林今纡不听他糊弄,冷哼一声,“我说新月往日挺实在的一个孩子,家里人说什么都没有异议,怎么近日也嚷嚷着不议亲了?” “是不是给你带坏的?” 沈隽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林今纡,“娘你怎么能这么说我?寻常人家都怕别人带坏自己儿女,你怎么反了过来?” 林今纡哼了一声,“行,不说也行,那明日我就让你二伯母给你做媒。” “不行!” 沈隽当即拒绝。 “怎么不行?”林今纡也脾气上来了,“都纵着你多少年了,你明年都要十八了,屋里头一个人都没有。” “咱们家家风严谨,没有通房小妾不妨事,但正头娘子你总要娶回来一个。” 沈隽瞪着眼睛,咕噜一转,立刻祸水东引,“大姐姐也没结婚了,五皇子年纪比我还大呢,贵妃也没催啊!” “那能一样么?” 林今纡被他一噎,立刻又反应过来,瞪了沈隽一眼。 “你大姐姐早早跟五皇子定了亲,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况且人家五皇子似你这般终日游手好闲,烟花柳巷的乱窜么?” “人家正经是要立一番事业的,你呢,自北疆回来,除了南望山和周边那些山匪小贼,劳动你沈侯爷大驾,什么大战见你掺和过!” 沈隽低头一口一口抿着茶,没有吭气。 “你还记得你的封号吗,万胜侯,如今呢,还对得起吗?” 林今纡说到后头声音都有些哽咽,自北疆一行,她最骄傲的儿子性情大变,从曾经人人称颂的大将军,大英雄,变成龟缩在家中不肯出征的纨绔。 平心而论,作为母亲,她自然不舍得儿子去前线冲锋陷阵吃苦送命,可她不管是沈隽的母亲,更是镇国公府的儿媳,她的公公,丈夫,家中只要男儿莫不是为了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连着女儿都是个顶个的巾帼。 叫她眼见着意气风发的儿子,成了今日懦夫的模样,她心里如何能好受? “西关之行,圣上召你爹进宫商议了几日都没合适人选。” “你若是不想成亲,就去西关吧。” 第217章 胡言乱语 “我可不去!” 话音未落,沈隽便当即出口拒绝。 他侧过身抿着茶,脸上似是有些不耐:“西关风沙大,地处陡峭不说,常年烈日照射,寻常将士去了都呕吐发热,我可受不了这罪!” 听着儿子理直气壮的抱怨,一口气堵在林今纡胸口,几乎喘不出气。 她瞪着沈隽,气得又到处抓东西想砸人。 “你是头一回去西关吗?你十二岁那会跟着你爹支援西关没见你叫苦,如今年纪上来了,你倒是金贵起来了!” 沈隽又不是头一回被骂,脸皮都厚了不少,小小声在意一边议论。 “那我不是纨绔吗,纨绔不就不乐意吃苦吗?” “你!” 林今纡被他气得猛地站起身,冲到他跟前,伸手就戳他的脑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沈临安啊沈临安,你还是我儿子吗?你怎么会变成这样,自己不求上进就算了,还变着法子给咱们家捣乱,你到底想如何?” 沈隽放下杯子,原本轻佻的神情一敛,淡声道:“我只想咱们一家人平安顺遂。” “什么平安顺遂?” 林今纡被这话弄得摸不着头脑,“大家伙都好好的,你说的这又是什么话?” “再说沈家满门武将,誓死扞卫国门,即便日后身受重伤,亦或者……” 她顿了顿,才梗着声开口,“马革裹尸还,那原该是咱们武将的宿命,你自小在沈家长大,受你叔伯,祖父的教导,怎么会教出贪生怕死之辈?” “我不怕死!” 沈隽终于忍不住回怼,又觉得自己声音太高,恐怕惊到林今纡,忍了又忍,才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开口。 “若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为了江山社稷而死,死亦何惧?” 他抬头看向林今纡,声音有些压抑地痛苦,“我只是不想死得不值得。” 话音一落,整个屋子里都安静了下来,林今纡盯着他,似是有些听不懂他的意思。 “不值得?何谓不值得?” 她眉头紧皱,似是窥探到了一丝自己这位素来优秀的儿子,到底是因何变化,声音带着些说不出的颤抖。 “沈隽,你说清楚,到底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看着林今纡恍然的神情,沈隽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解释,只能沉默地坐在一旁,无声地与林今纡对峙。 晃动的烛火,把母子俩之间的割据无限拉长,直到沈隽站起身,从包裹里拿出来云苓缝制好的香包,想要递给林今纡。 “听说娘亲近来休息不好,难以入眠,这香包是一位医术出出众的大夫,专程在里头灌注了安神香,放在床头……” 还未碰到林今纡身侧,就被她猛地出手打翻。 “别给我转移话题!” 那香包登时被林今纡打飞到了角落,在地上滚了一滚,慢慢地躺在原地。 沈隽怔怔地看着那精致的香包沾染上了灰尘,灰扑扑在角落好似不被主人喜欢的垃圾一般。 他还记的云苓把这个香包递给自己的时候,他摸过这香包的材质,触手细滑,针脚绵密,一看就是花了大功夫去准备的。 里头香料也是沁人心脾,远不是云苓所说什么趁空闲打发时间,十足是废了极大的心思的。 把香包甩出去之后,林今纡也后知后觉意识到了不对,她一下咬住牙,捂住差点要出口的道歉,还是硬着心肠继续跟沈隽说正事。 “你说清楚,什么叫做不值得……” “重要吗?” 沈隽突然转头,冲着林今纡轻笑一声,“即便我说了什么娘亲就一定相信么?” “从北疆回来的,这一年里,我什么话都说尽了,好的坏的,从祖父到叔伯,到父亲,你们可曾有一人相信过我?” 最开始重生的时候,还未从脑海里消弭的战火伴随着万千百姓痛苦的叫喊声,让沈隽当时神魂俱荡。 他当时满心想回京,回镇国府,见见失而复得的亲人,抱住为了掩护他脱身,在他面前被折磨致死的父母,几乎神智癫狂,若不是他还有多年的作战经验支撑着,只怕这北疆战场都不一定能够熬下去。 等到凯旋之后,他日日都想着如何能避免几年后镇国公府的那场滔天祸事,思来想去,如何能够让亲人提前警醒,不要再因为功高震主,重蹈上一世的覆辙。 可是并没有任何作用。 在徒劳的努力了一次又一次之后,沈隽突然深刻的意识到,除非亲身经历被最忠心的君主猜忌致死,亲眼看见自己守护的江山,生灵涂炭。 否则他根本无法让世代尽忠的沈家人放弃自己的信仰。 甚而到了后来,沈家家主,他的祖父沈启云把他唤到祠堂,对着满墙灵牌,一字一句语重心长地告诉他。 沈家为大梁而生,也为大梁而亡,至于如何亡,那都是沈家的命数。 自从沈隽彻底绝了再多言的念头,他困于酒肆瓦巷,醉时当一个醉梦西洲的纨绔,醒时在迷雾重重的未来里,苦思如何脱身。 “你也不想想你说的那些都是什么话?” 林今纡反应过来不对,当即反驳道:“又是说什么叫你叔伯他们收敛锋芒,有何战事莫要强行硬扛,否则功高震主,会引起圣上猜忌。” “又说让你爹不要总是进宫与圣上商议国事,妄论朝政,容易招致朝中同僚嫌恶。” “更有说若是定要让你大姐姐跟五皇子联姻,就干脆站在大皇子一派,日后说不得还能一步退路。” 她显然气得不轻,说话的声音到后头都有些发抖。 “你还对得起圣上对整个镇国公府的信任吗?” “自先帝对整个镇国公府委以重任开始,圣上从未疑心沈家半分,你一个做臣子的倒是先怀疑起了主上!” 沈隽被林今纡一通驳斥,却连脸色都未曾变过,只走上前,捡起地上那只荷包拍掉了上头沾染的灰尘,平静地看向林今纡。 “那便当我是胡言乱语就好。” “你们不是一直以来都这么看我么?” 第218章 心上人 聊天到底不欢而散,林今纡气得火气上涌,但是对上自己儿子一脸凉漠的样子,到底话也说不下去。 手一摔恨声道:“你爱如何便如何!” 说完,转身就往外走,临了不知又想到了什么,到门口还折了回来,劈手把沈隽手里拎着的香包抢了过去。 沈隽一时愣住,下意识想伸手抢回来,“娘,你不是说不要么?” 林今纡回头瞪了他一眼,“我何时说过不要的?” “我倒要看看这香包有没有用处!” 说完,气鼓鼓地拿着香包出了门,那架势倒像是沈隽抢了她的东西。 等到林今纡的背影消失在院落,沈隽才无奈地摇了摇头,垂眸擦着自己手指上沾染地那点灰尘,突然笑了一声。 “你又因为婚事得罪三婶了?” 沈隽一愣,侧头瞧见沈清妤孤身一人站在廊下,正笑着看向自己。 他一时间有些意外:“大姐姐你怎么……” 沈清妤一手端着一碟子春饼往屋里走,一边自顾自道:“你这几日都不在府上,我娘专程做了春饼,就你没尝到,我特地热了,你这会也饿了吧,赶紧尝尝!” 沈隽听出了沈清妤话里有话,他长眉一挑,背着手也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跟着沈清妤一起进了屋子。 “到底是大伯母心疼我,我前几日就一直在馋这春饼,正想着什么时候去酒楼让大师傅帮我做一碗,这就吃上了!” 沈隽也不客气,拿着筷子就夹了一块,大口大口吃着。 他不吭声,沈清妤也不说话,就在一旁笑着看他动嘴,只是眼里闪动的情绪掺杂了一丝焦急,显是等着沈隽起个头,自己好把话题继续下去。 偏生沈隽就是不开这个头,吃着春饼好似上瘾了一般,一块接着一块,半天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甚而后头慢条斯理地咀嚼了起来,一副气闲神定的模样。 到底还是沈清妤忍不住,犹豫了一瞬还是开了口,“小弟,我有桩事情要与你商量。” 沈隽在沈清妤的犹豫中约莫猜出了她的目的。 终于不再装作痴迷春饼的模样,放下筷子擦了擦嘴,才抬头看向沈清妤,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沈清妤似乎也觉得难以开口,犹犹豫豫半天,才咬了咬牙,“那什么,你是知道你姐姐我的,做不了那些虚的有什么我都实话实说,就是,我也是来说你婚事这个事……” 她看了眼沈隽的脸色,到底还是狠下心道。 “你也知道,庆功宴的时候,贵妃留着我聊了几句,跟我提起了景仪公主的事情,娘娘心思本就良善,景仪公主又是从小在她跟前养大的,她到底心疼得紧。” 沈隽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边一口一口抿着,一边时不时看一眼沈清妤,表示自己一直在听。 “禛南那边的时候,泊简应当与你说过吧,”沈清妤试探着看着沈隽的神色,见他不声不响地点了点头,才小心翼翼道:“那你应当也知道禛南和亲一事吧?” 这次沈隽没有等她说完,便直接开口接了她的话头,应声道:“想让我娶景仪,免了和亲一事?” 没防备沈隽直接点名了自己的来意,沈清妤也是一愣,小心翼翼地看着沈隽的脸色,声音有些讨好的意味。 “原来你知道这件事啊!” 沈隽点了点头,自然道:“五皇子跟我提过。” 沈清妤登时眼睛一亮,“那就好,我正愁着怎么给你说……” “我拒绝了。” 沈隽回得干脆利落。 倒是一下子把沈清妤堵死,她笑容还未从脸上下去,僵在脸上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吭声。 “啊,你拒绝啦……怎么泊简也不给娘娘说一声,还害得我……” 眼见着沈清妤无地自容地要钻门缝去,沈隽倒是态度愈发淡然。 “五皇子没答应,说叫我回去再看看。” 他转头看向沈清妤,淡声道:“正好大姐在这,帮我回绝五皇子一声。” 听到沈隽这话,沈清妤倒是一愣,她沉默一会,突然神情凝重了起来,看着沈隽说话声音也没了原先的玩笑意味。 “小弟,我做姐姐的问你一句真心的,你真的不能娶景仪公主吗?” 不等沈隽反驳,她先一步打断沈隽的话头,一字一句与他分析,“我知晓你不想成婚,也对儿女一事无甚上心,既是如此,你就当帮景仪公主一个忙,成不成?” “景仪自小心悦你,只是她性子软,不争不抢,也不跟宁安一样什么都敢说敢做,跟着贵妃娘娘吃不了苦,却也算是寄人篱下,看人眼色过活。” “你权当成了一桩好事,左右你常年不在家,日后又是要征战在外的,公主在家里有三婶,有我们照应着,也不碍你的事,也吃不了苦。” 眼见着沈隽神情没有半分松动,沈清妤也有些着急。 “禛南那地方,又苦又热,景仪去了真的会被磋磨死的!你又不是不知道,禛南那边的首领跟山里的猴也无甚分别,俱是野蛮又鲁莽的粗人,你让景仪在那边怎么活下去?” 沈隽终于放下手中的杯子,静静地看着沈清妤。 “大姐姐,在你们眼中,我的婚事只是你们拿来推来阻去,可以利用的工具不成?” “当初圣上刚降旨赐婚你与五皇子的时候,大姐姐是如何说的?” 沈清妤猛地闭上嘴。 “你说,‘凭何女子连自己的婚事都不能作主?’,你与五皇子自小算得上情投意合,尚且如此,那我呢,景仪公主心悦我,又与我有何干系?” 沈隽眼神一寸一寸冷了下来,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俨然有些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趋势。 “若大姐姐想说的话,只有这些,那沈隽就不送了……” “可你又没有心上人!” 沈清妤着急了,忍不住口不择言,“就当为了景仪的性命,也可……” “若我说我有呢?” 他抬头看向沈清妤,“我有心上人。” 第219章 贪心不足 沈清妤原本的口若悬河被沈隽这么一句,瞬间堵进了喉咙,一声都吭不出来。 “你?” “心上人?” 她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满脸都是难以理解,“沈隽你倒也不必为了拒绝婚事,拿这种话糊弄我,你一年能有半年多不在京城,也就北疆回来在京中多待了一段日子,哪来的心上人?糊弄鬼呢你!” 越想越觉得沈隽在跟自己玩笑,沈清妤开口愈发觉得荒唐。 “你好歹拿什么要出征,照顾不好景仪,这些当借口,我还愿意相信一些,心上人?哪家的,谁府上的千金,我见没见过,你编也编出个名堂来!” 沈隽张了张嘴,到底要是又忍了回去,只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等到沈清妤一通输出完,心里气也顺了不少,她一边掏出杯子给自己倒水,自顾自喝着,一边还在间隙劝导沈隽。 “这事呢,我先与你知会一声,贵妃娘娘叮嘱我的,我也不好糊弄了事。” “不过于情,我是你大姐姐,自小咱们在一处长大,我也知道你是什么狗脾气,若是你下定决心不成婚,谁也甭想动你的主意。” 说到这里,沈清妤也叹了口气,“我再与泊简说一声,看看有没有旁的法子,就是写景仪公主闷声不吭,确实也是个有主意的,弄不好事情没解决,她又惹出别的祸端……哎!” 沈隽也知她心里烦躁,想了想从包裹里拿出来一个香囊递过去。 倒是让沈清妤愣了愣。 “之前那位云小姐给的,说姐姐喜欢她的香囊,专程做了一个送给你,里头她还费心加了一味沁神的药材,能叫人心旷神怡。” 沈清妤一边懵懵地接过香囊,脑子里还未反应过来,随手拿着香囊在鼻尖嗅了嗅。 “哪位云小姐,我怎么没印象……好清静的香气,针脚也好,做的真是精致。” 沈隽随意道,“你不是刚在庆功宴见过,还帮你换妆的。” 这么一提醒,沈清妤这才反应过来,点头应声道:“原是这位云小姐!我记起来了,这香囊还是我问她要的,难为她还记得……” 说着又嗔怪一般瞪了沈隽一眼,“说什么云小姐,你提江家三少夫人我不就记得……” 话未说完,沈清妤笑意就僵在了脸上,看着沈隽,又垂眸看了眼手里的香囊,终于咂摸出了其中的那点不对。 “你唤她云小姐?” 沈隽那双清透的眼眸依旧毫不掩饰地与沈清妤对视,那点坦荡的意味,倒是让沈清妤乱了阵脚。 “香囊是怎么给你的?你俩私下常有接触?” 她顿了顿,之前不敢想的怀疑瞬间涌上心头。 “你说之前她救了你,到底怎么救的,你现下一五一十与我说清楚!” 沈隽抬眼看向沈清妤,声音里带着一丝清醒的疯狂。 “大姐姐想问我什么,不妨直说,没必要拐着弯试探我。” “沈隽你……” “诚如大姐姐所言,咱们兄弟姐妹一处长大,互相什么脾气再清楚不过。” 沈清妤被他两句话堵的没处说,干脆破罐子破摔直接问出了口。 “你那位心上人,是不是江三少夫人?” 沈隽连半点慌乱也无,反倒是笑了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 弄得沈清妤倒是有些发懵,“有话就直说,你笑什么?” “我只觉得,”沈隽慢吞吞开口,声音里含着一丝要笑不笑的荒唐,“先有娘亲问我是不是属意那位苏姑娘,如今大姐姐又问我是不是喜欢云小姐?” “啧!” 他在沈清妤愣怔的神情里拉长了声调。 “我在你们眼中,就是非要跟那位江家三少爷挣女人是么?” 沈清妤倒是没想到这一层,忍不住疑惑地问到:“三婶怎么会以为你喜欢苏姑娘?又不是没见过你与那位苏姑娘相处,任凭左看右看瞧着也不像是对她有意思,更别说她还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孕妇了。” 说着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若说是那位苏姑娘对你有意思,倒是说不定,往前举凡与你在一个场子,那苏姑娘直愣愣地盯着你,连那位江三公子都忘在脑后了!” 沈隽连忙摆了摆手,“我的好姐姐,这话你与我私底下说说便也罢了,外头若是瞎议论两句,那可……” “我是傻得么?” 沈清妤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我还没蠢地要让我弟弟和一个身怀六甲的孕妇扯在一起,这以后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沈隽点了点头,意有所指地回了一句,“那也别把我跟人家当家主母扯在一起,于我,于她,也都不好。” 不防备顺着扯到这里,倒是让沈清妤一时接不了话。 “这香囊是我今夜去她院子寻人证的时候,她给我的,先前我与大姐姐提过,魏书意那桩案子的人证之一,就是她养子的姐姐。” 沈清妤点了点头,自从沈隽托她和赵泊简一起经手太子一案开始,里头案件细节她都跟着赵泊简一起过问,自然也知道这桩事情。 “魏书意这几日焦头烂额,一堆案卷等着他处理,我这个做兄弟的,这些举手之劳的忙,总是要帮的。” 三言两语,缓解了沈清妤心中大半怀疑,她一边打量着沈隽,一边若有所思地点头。 “也是,我前日把泊简的消息转递给魏书意,他现在也没个声响,逼得泊简过两天要亲自登门造访了,你跟他关系亲密,帮着他也是应该。” 沈隽心底松了口气,倒了一杯茶,慢悠悠地饮着。 “但你,为何称呼她云小姐?” 沈清妤心里那些怀疑到底没能彻底下去,看着沈隽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你也知晓人家都嫁入江家多年,早就是江家妇了,还称呼云小姐,也太过怪异了。” “难道她当了江家妇,就不是云小姐了?” 沈隽轻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似乎对沈清妤的言语很是不赞同。 “再说那永安侯府就是什么好去处吗?连大姐姐都知道,她夫婿当了逃兵,害得她跟着一起遭人唾骂,她来盛京两年有余,成了侯府的当家主母,可姐姐你何时见过她跟着家中女眷一起出席京中宴会?” 沈清妤猛地抿紧了嘴唇,一时间没有开口。 是了,这也是她自庆功宴之后最奇怪的。 似云苓这般进退有度,又有胆色气魄的,若是早些参加京中宴会,自己早就跟她成了姐妹,哪里还等到庆功宴再相识? 况且永安侯府那一门子,油滑的油滑,刻薄的刻薄,尖酸还自视甚高,在京中根本不讨喜,没逢圈子里的聚会,若不是有那起子势利的,图他家出手大方,怎么也不会喊他们。 这么想来,连出手大方这一条都是沾了云苓娘家的光鲜。 她思忖着点了点头,“你说的有理,这等婆家,倒是无甚好留恋的。” 沈隽嘴贱勾了勾,“她也正想法子和离,只是这江家舍不得她的富贵,方才蹉跎到如今。” 听到这句,沈清妤也生气起来。 “这江家未免也太首鼠两端,贪心不足了!” “放心,等这位云姑娘和离后,我一定给她介绍几位顶顶好的京中世家公子,我瞧她又懂事,容貌又是一等一的好,定能嫁一个好婆家!” 第220章 硬仗 沈隽一口茶梗在喉咙,半天才顺下去。 不自在地顶了一句,“什么王公贵戚,世家公子,人家不在意这些,大姐姐何必费心?” 沈清妤听得稀奇,瞪了沈隽一眼。 “你又知道人家不在意了,何时由你代表云姑娘说话了?” 她当即皱着鼻子磨了磨牙,“我还不知你的心思,别是嫌弃人家云姑娘如今年岁不小,不是刚刚及笄的小姑娘,又刚刚和离,自以为人家难嫁。” “我告诉你,那可不是!” 沈清妤越说越气,“就有那起子轻狂人对着人家姑娘挑三拣四,倒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似云姑娘这样貌美又会管事的,讨回家那是几世修来的福分!” 眼瞅着沈清妤义愤填膺起来,沈隽又好气又好笑。 “我哪里敢挑三拣四?” 他被人挑三拣四,还看不上才是真的。 盯着沈清妤恶狠狠地目光,沈隽叹了口气,“只是那云姑娘我接触过几次,许多经过江淮之这一遭,她不像普通女子一般,妄图靠男子安身立命,和离之后,肯不肯再结亲,都还是未知。” 看着沈清妤有些异样的眼神,沈隽也有些无奈。 “她自是这般心思,大姐姐再为她操心也无用,只怕世家公子不入她的眼。” 沈清妤眼底滑过一丝赞赏,“倒是没想到这位云姑娘有这般气魄,我有些刮目相看了。” 听自己姐姐这般称赞云苓,沈隽心里平白与有荣焉起来,想顺着话头再夸云苓两句,却又怕被沈清妤听出端倪,只能硬生生忍了下去。 又跟沈清妤扯东扯西了一堆有的没的,眼见着天色愈深,沈清妤也坐不住,一边站起身往外走,一边侧头对着沈隽叮嘱。 “景仪公主那桩事,我先去与贵妃娘娘说一声,不过可能没什么用,景仪虽不是娘娘亲生的,但是性子温顺,很得娘娘爱惜,说不得后头还要想法子找你私谈。” 沈隽态度倒是甚为无所谓,“左右我再把今日之语重复一遍而已。” “你……” 沈清妤一噎,上下打量沈隽一会,又狠狠瞪了他一眼。 “你先想法子编好你那位意中人把,别到时候信口开河,娘娘直接给你保媒了,我到时候看你如何是好?!” 说完也懒怠与沈隽多言,自己气呼呼地往房间疾步走去。 沈隽半倚靠着门框,看着外头的明月,自嘲地笑了一声。 “保媒?我倒是想啊!” 这边沈隽的婚事暂且不表,那头永安侯府倒是为着江素念回府和江楚氏生辰,彻彻底底热闹了起来。 云苓关在折颜轩,外头的动静却半点不避讳地悉数传了进来。 方仲灵一边帮着云苓穿针引线,一边把自己打听的消息,朝着整个屋子里的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出来。 “……昨儿个刚闹起来的,又是对账的事情,三房支银子却说超预算了,三少爷当时就闹了起来,揪着账房又是要打架,又是要赶人家出府的,三夫人也是没主意的,在一边哭哭啼啼说不过了,家里容不下她。” “还是那位苏姑娘沉得住气,当即就要对账,谁知道这一对,竟是对出来好几笔‘假账’,竟是二房张冠李戴到三房头上去的!” 怜星一边帮云苓描样子,一边听得好笑,忍不住在一旁插嘴。 “这可要闹大发了!二房和三房两位奶奶素来是明面上要好得紧,之前不是还商议着要一起撺掇着对付咱们小姐吗?” 月牙端着新熬好的茶壶进来,给屋子里的人一人倒了一杯茶,笑着接话。 “也亏得菱荷有能耐,让她小姐妹给二房那位出了这主意,这会我去小厨房,还能听到外头闹着的动静呢,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了了!” 菱荷正帮着江时栩量身高腰围,过两日江时栩就要去方正清家中学习。 他这会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一会不见就窜了老高,以前的衣服大半不能穿,偶尔几件,云苓也嫌弃布料太差。 一边加急让布庄给他量身定制了十几套,自己闲来没事,也在屋里打算给他做两件小衣,缝制一些贴身的香囊荷包一类。 之前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腾不出空,这会趁着大家伙陆陆续续都回了府上,云苓立刻紧锣密鼓地张罗了起来。 菱荷放下尺子,这才抬头笑着看向月牙。 “我就是个传话的,主意还是小姐的主意,不然我这种脑子,哪里能想到这些弯弯绕绕?” 云苓对着样子,刚绣了一朵荷花,一边对着光描线,一边顺嘴道:“这事你倒不用暗自菲薄,你办的比我想得还要利落。” “这法子我原本还为难怎么叫二房那帮蠢货用上去,你竟能想到让你那个小姊妹自己来求你,倒是我没想到的,这会就算二房和三房闹上天,也牵扯不到咱们身上来。” 菱荷眼底显是按捺不住的喜意,雀跃着接话道:“也是我那个小姊妹急着立功,二房自从司琪走了之后,大丫鬟的位置一直不稳当,几个人明争暗斗的厉害,娟儿这段时间明显得宠,我那小姊妹急了,什么法子都想用上了。” 说着,她脸色又有些迟疑,摇了摇头道,“原也是她自己心术不正,找我尽是想寻法子找咱们小姐有无甚错漏,亦或者折颜轩闹出什么难堪,她好拿着去二奶奶那里讨赏。” “她既然不仁,自然也不能怪我不义了。” 折颜轩若是真的出事了,另外几房对云苓的虎视眈眈,到时候闹得难以收场,株连整个院子绝不在话下。 菱荷说好听点还算是老太太的眼线,实际上真要出事,多半是跟着云苓一起倒霉的主。 这原就是整个永安侯府默认的共识,这位小姊妹还敢问到菱荷头上,打着要让云苓覆灭的主意,丝毫没有在乎菱荷自己的下场。 那菱荷自然也不用在意二房的死活,由着她们闹去,坐收渔翁之利了。 云苓一边沿着花样,重又描新针脚,一边淡声道:“最近大家都上点心,要开始打硬仗了。” 第221章 欠你们的 月牙一边给云苓递茶,一边没有回避地直接开口道:“老郑今日想法子让小厮进府递了消息,说新进的一批货已经安排好了,只是担心会不会因为药材影响血燕口感,问问小姐这边有没有什么对应的法子?” “若是小姐不方便,他自去同仁堂寻一个药娘试试口味。” 云苓微微皱了皱眉,有些迟疑,这倒是她未曾想到的。 方仲灵拿回来的药原是要放在茶汤之中的,茶水味重,自然能把药材的异味盖得一干二净,但是燕窝口味清淡,一点点就能叫人尝出不对。 “倒是他想的周到,既是这般,你让他去找一个……” “小姐不必担心。” 怜星在一旁插话道,“这药材送出去之前,我就专门混在燕窝里,提前尝了味,又不对的地方已经添了别的药材中和了口感,别说老太太尝不出,即便老太太身边常年请平安脉的大夫也品不出当中味道来。” 云苓下意识敛起眉,盯着怜星满脸不赞同。 “你怎么闷声不吭就自己试毒?分明知道那药对人的损伤是不可逆的,你早些告诉我,我去寻个药娘不成么,你何苦来拿自己当筏子?” 她语气虽急切,但其中的爱护和紧张半点做不得假,倒是听得怜星神色闪了闪,眼里难得带上了些泪意。 “不妨事的,”她咬了咬唇,轻笑了一声,“我自己就是药娘,整个盛京城怕也是找不出比我更好的药娘了。” “你不是跟着你爹爹到处行医,怎么会沦落到自己作药娘的地步……” 云苓一怔,咂摸出怜星话语中的意思,神色大变。 怜星神色惨淡地苦笑一声,咬着牙,再开口努力作出云淡风轻的模样,“我爹爹醉心医学,一心只想成为这个世间最顶尖的医者,医术上的本事他都学尽了,若还想更进一步,自然只能试毒了。” “自我家中没落之后,家徒四壁,父亲根本没钱去专程买药娘回来研究,况且……” 怜星顿了顿,神色称得上苦笑,“我自小根骨奇佳,普通的毒物对我毫无作用,是做药娘上好的苗子,与其花大价钱买一个普通人,肯定还是现成的苗子好用。” 说着,她抬头看向云苓,眼里跳动着一种难以形容的自信。 “小姐你放心,我是最出众的药娘,这点毒性能要旁人的命,对我来说不过是头晕喉咙痒的小毛病,过一夜就好了。” 云苓手中针线停了一会,半晌才慢声问道:“是前日还是哪一日,你这么拿自己试药?” 怜星一顿,似是没想到云苓连这种都要事无巨细地过问。 愣了愣才低声道:“也就当晚的事,小姐对不住,是我自作主张了……” 云苓放了手下的针线,伸手圈住怜星的手腕,翻过手腕细看,正瞧见手腕正中的经脉,泛着不同常人的深紫色。 怜星下意识想往后缩手,声音也有了些局促,“小姐,你怎么……” “其实也是我不细心,药娘的痕迹这么明显,我早该发现的。” 怜星一怔,看着云苓的神情,有些不知所措。 云苓抬头,眼神从怜星身上,游移到不远处的兰戕、菱荷,划过方仲灵,最后落在身边正瞪着眼睛出神的月牙身上。 前世眼见着在意自己的人离世,却始终无能为力的痛苦,猝不及防地浮上心头。 云苓婆娑着怜星的手背,眼神却是看向众人。 “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丫头,也是真心待我好,只是我想你们晓得,我不需要你们为了我伤害自己的性命。” 一屋子霎时沉默了下来,连站在门口守门的兰戕都转过身,有些愣怔着看向云苓。 “这么些时日相处下来,你们也知道我是什么脾气,既是把你们当成一起相处的姐妹,那有事咱们一起商量想法子,所谓背着我,为了我好,反而去牺牲自己,伤了自己的性命。” 云苓顿了顿,头一回冷了语气,“我不要,也受不起,听懂了么?” 一时间,整个屋子里头都无人敢开口。 众人俱是看出了云苓的怒意,她是当真为了大家伙的安危担心。 “原本叫你们跟着我就是担了风险的,这永安侯府本就陷阱重重,出了府还能惹上那些个无端祸事,我心里本就对你们有愧,你们再这样背地里为了我伤了身子,不如直接气死我得了!” 到底还是月牙先一步吭声,拽着云苓的衣角,带了点讨好的意味。 “小姐,我们都知道您心思善良,但自古以来,丫鬟都是要为了主子卖命的,我们也肯定不会随意放弃自己的性命,但若是涉及到小姐的安危,叫我们肝脑涂地都是甘愿的!” 云苓一时气结,瞪了她一眼,“你这丫头……” “是啊,月牙说得对!” 怜星反手抓着云苓的手腕,声音放柔了许多,“小姐,之前是我擅自做主了,往后我一定有什么事先与你商量一声。” “但你若是叫我为了保全自己,放置小姐的安危于不顾,怜星自问做不到。” 对面的菱荷也往前走了两步,瞧着云苓,眼神情深意切。 “小姐,论理来说,我说这话是最没信用的,我比不得月牙姐姐一直跟着你,也不似怜星姐姐这样聪明,又对您从来都是一心一意的,我往前是老太太的人,为了那点银钱,那点体面,害过您,我心里一直有愧。” 云苓皱了皱眉,有些不悦道,“都过去的事了,你不必总是放在心上,我不在意。” “小姐你气量大,心眼好,凡事不计较,但这一笔笔账奴婢心里自己记得清楚。” 菱荷笑意真诚,“且不说往前您给折颜轩伺候的,月钱就是整个侯府最多的,跟了您之后,您又给了我们赏金不说,前日还暗中授意怜星姐姐给我人参,让我那会去给我母亲养身子。” 云苓下意识转头看了怜星一样,瞧着她左顾右盼,不敢跟自己对视,便知道交代她的那点事,全给她秃噜了出去。 “您的真心至为贵重,奴婢看得见,也记在心里,唯有以真心相报,才对得上小姐的良善。” 瞧着她们一个两个表忠心,那边的兰戕没有吭声,但是前不久为了保护她离开,险些丧命,已经说明了一切。 云苓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真是注定要欠你们的。” 第222章 回府 屋里头正聊得真切,气氛都凝重了几分,正当云苓想着要不要换一个话题的时候,突然门外传来“嘟嘟嘟”地敲门声。 云苓皱了皱眉,前几日闹了那么一出之后,折颜轩安静了好几日,没人敢舔着来自讨没趣,即便老太太急着让她出去,但想从她兜里掏钱,也该知道不能逼的这么急。 这突然有人来闹腾,别是又生了什么事端? 方仲灵率先放下手里东西,作势要起身,“小姐,我去开门问问是有何事。” 云苓摇了摇头,干脆放下东西,自己先一步往外走。 神情凝重了两分,“这会来找,多半是非我出去不可的事情,你们应付不了。” 说完,率先往门口走去。 等到站定在门口,云苓朝着月牙使了一个眼色,月牙立刻会意,出声问道。 “外头是何人敲门?怎么这么不懂规矩,不知道我们夫人这几日不迎客么?” 门口安静了一瞬。 很快出来一道温柔的女声,“回三少奶奶,我是老太太跟前的夏言,有桩急事要找三少奶奶,拖延不得。” 月牙一怔,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苓,瞧见云苓点了点头,方才继续问道。 “哦,原是夏言姐姐!姐姐有何急事,不妨直接告诉我,我也好通禀夫人一声,让夫人在做打算。” 夏言声音里带了一丝不满,“都说是老太太要找三少奶奶,轮得到你一个丫头在这回话?” “快些让我进去通禀,耽误了老太太的大事,到时候大家伙面上都难看。” 月牙火气登时冲了上来,撩着袖子要跟人呛声,就被云苓扯住了衣角,附耳说了几句,这才按压下怒意,又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 “夏言姐姐,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小姐这两日身子不爽利,正在屋子里歇着呢,已经叮嘱过,不是什么大事不要来打扰。” “姐姐若是遮遮掩掩,实在不肯说真话,那也只能怪月牙得罪了,等老太太来了一并惩罚月牙便是。” “夏言姐姐是老太太跟前的老人,原是应该知道各为其主的道理,我是伺候夫人的,断没有为了他人坏了夫人规矩的道理。” 外头的夏言一噎,万万想不到月牙竟是这般软硬不吃,一时竟没了话。 月牙有些忐忑地看向云苓,就瞧见云苓朝着她眨了眨眼,显是肯定了她的话语。 显是狠狠压了一波怒意,夏言才在外头咬着牙开口道:“劳累你通禀一声,三房的老爷,今日提前回府了,老太太传少夫人前去团圆。” 云苓眼神一闪。 江志德回来了? 她记得自己这位公公靠着岳家举荐,讨了一个还算体面的官职,旁的都好,就是常年外放在外,这会一出去又是两年,几乎跟江淮之前后脚出的门。 上一世原是在后一年回来,今年原是侯府几番动荡,江淮之又出了这般大事,老太太托人送了信,方才提前回府。 只是原定是在江楚氏生辰才回来,眼见距离生辰的日子还有十几日,怎么今日就回了? 月牙顿了顿,看着云苓的脸色朝着夏言回道:“夫人身子实在不爽利,又有处罚在身,只怕是……” 生怕又要被月牙拒绝,这回夏言等不到她说完,立刻抢白道。 “少夫人还是去前头瞧瞧吧,三老爷回府可是合府共庆的大事,少夫人一个做儿媳的,怎么待在屋里头都不合适吧?” 夏言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阴阳怪气的意味。 “老夫人都说了,前几日的事情,算不得什么大事,即便再如何也不能跟三老爷回府之事相提并论,夫人可别为了一时之气,反倒惹了更大的祸端。” “再说了,连大房二房都一道在外头迎接了,三房自己人在屋里头躲着,是不是太不像话了?” 云苓敛着眉,心跳莫名,只觉得这件事显然并不简单,况且看老太太这个意思,只怕是非要她今日出了这个门。 她心中思忖着,朝着月牙打了一个眼色。 月牙立刻开口,装作才看见云苓一边,高声道:“夫人你怎么出来了,这几日你本就身子不好,若是落了风寒,可又是一场大病啊!” 外头的夏言心里头正急着办事,这会也等不到月牙再解释,自己先急着开口。 “三少夫人,三老爷今日回家了,老太太传你立刻去前厅迎接,若是耽误了一家人团圆的好日子,只怕是会落人口实!” 云苓这才转眼示意月牙开门,正瞧见夏言带着几个小丫鬟一齐站在门口,那架势显是云苓若是不出来,转头就能叫老太太亲自来传人。 一见云苓出门,夏言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劳累少夫人病中也不安宁了,只是三老爷毕竟是少夫人的公公,公爹回府,儿媳不在前头迎接,也实在是有些不知礼数了。” 言外之意,便是明着怪罪云苓礼数不周。 月牙眼神闪了闪,当即想帮着云苓出头,就被云苓按住了手腕。 云苓清咳了一声,“是礼数不周,若凡周到,也不至于禁足在这院子里头了,若是夏言姑娘对我有什么异议,状告老太太一声,还能多罚我两日,不若我继续在院子里抄经便是。” 夏言猛地抿住嘴。 懊恼地咬牙,原是吃了闭门羹想在嘴上讨个便宜,未曾想两句话一出,反倒是被云苓抓住了把柄不说,还让人倒打一耙要继续禁足。 今日要是不能把云苓从折颜轩请出去,老太太第一个罚的就是她! “少夫人息怒,是夏言说话没轻重,教您不痛快的,夏言自己掌嘴!” 她连忙矮身朝着云苓道歉,等着云苓给她一个台阶下,那她姿态也算是做足了。 到底是老太太跟前的大丫鬟,往常在别的几房,都是被人捧着夸着的,即便她要自罚,人家也决计不会真的为难她。 未曾想,她自己心里打算好了,对面的云苓却半点没有松口的意思,甚至双手环臂,凉凉地盯着夏言,等着她下一步举动。 众目睽睽之下,夏言自然不敢出尔反尔,她心中咒骂云苓刻薄又不懂规矩,面上还要扯出一丝讨好的苦笑。 “该罚该打!” 说完,抬手对准自己嘴巴就是重重的两巴掌。 她下了狠劲,没一会脸上就浮出了鲜红的五指印,衬着她白嫩的脸蛋,倒是有些莫名惹人心疼。 云苓欣赏了一会夏言口不对心的表演,才懒洋洋地开口,“这可是夏言姑娘自己要罚的,你们都瞧清楚了,我可没让夏姑娘受这委屈啊!” 夏言一口银牙几乎咬碎,还只能陪笑道:“是,原是我该罚!” 云苓轻笑一声,“带路吧!” 第223章 贴补 还未到前厅,江楚氏扯着嗓子的声调就已经隔着外廊传了出来。 “婆母也太给那小贱人脸了!还派大丫头去请她作什么,没见过公爹回府,做儿媳的还好意思躲在自己院子里享清闲的,等志德回来,干脆按照七出之条,直接跟她撵出去算了!” “还容得她一个小辈在这吆五喝六的放肆!” 云苓脚步一顿,站在门口,隔着门槛视线不及处,静听着里头的动静。 倒是一旁的夏言面色难堪,下意识要进屋,“三少奶奶咱们还是先进去吧,老太太要急了……” 云苓伸手一拦,侧眸朝着夏言笑了笑,“不急的。” 她眼色一使,后头的兰戕立刻上前制住夏言,叫她身不能动,口不能言。 只能静听着里头人对云苓肆无忌惮地挑剔。 二房江杨氏正跟江楚氏不对盘,这会见她气急败坏,愈发高兴得紧,在一旁煽风点火道。 “弟妹有何好置气的?谁不知道你们三房向来是这位儿媳妇作主的,凡事跟着她的脾性走,你作婆母的前不久不是才被她顶撞过,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弟妹还是少置气,别给自己添堵了!” 一句话当即踩上了江楚氏的逆鳞,当即跳了起来。 “什么叫儿媳妇作主?我还没死呢,轮得到她踩到我头上去?” “只不过是瞧她家底殷实,还有些用得着她的地方,不然我早寻法子把她轰出门了!” 说着又斜眼看着江杨氏,冷哼一声。 “倒是二嫂这话稀奇,打量你之前费尽心思倒贴云苓不是图她钱财了?” “不过呢,我怎么都是云苓的婆母,她再有什么总归跟我是一家人,我想让她把钱掏出来,她还是得掏,倒是二嫂这么一个外人,如今跟云苓闹得这般难堪,也不知道日后又要想出多少难堪的主意,来变着法骗银钱!” 江志忠听得冷笑,“弟妹若是这么有本事,怎么一个生辰宴都要弄到儿媳妇宁可自罚都不肯掏钱的地步?” 这话正戳江楚氏痛楚,让她当即柳眉倒竖,却憋不出一句话。 “但凡有些脑子,都该想想法子怎么去教训教训不懂事的小辈,也只有那起子登不上台面,只晓得跟自己人勾心斗角的,才会拿那么一点点小事斤斤计较,反而在大事上失了利!” 江志忠斜了江楚氏一眼,越看三房一伙人就窝火。 本就因为儿子不成器,害的家里大开支没了,眼睛一闭一睁,日子总得过去,未曾想老天又给三房赐了一个能耐的小妾,又是得皇帝赏识,又是有心眼手腕。 怎么偏偏好女人全赶他们三房一屋子里去了? 如今倒是好了,倒霉跟着他们三房一处,享福倒是他们三房独得了,心里怎么都不得劲! 一旁江淮之听了半晌,脸色也阴沉沉地不好看,本就因着之前银子的事情还没对清净,心里积了怨气,这会当即发作了起来。 “二伯惯会避重就轻的,什么就叫一点点小事?您嘴里的小事就是张冠李戴,拿着我们三房的名义帮你们二房占便宜吗?” “若不是这次锦娘留了心眼,只怕我们三房银子没花几个,冤债倒是背了一箩筐了!” 江志忠再想不到,自己做长辈的竟然被侄子冲撞,一时间火气直涌上心头。 没等他开口,倒是江素念先阴阳怪气了回去,“怎么,听三哥这话,你们二房支的银子是少了还是怎的?” “分明今日对账的时候,三千五千不也都是在你们三房自己的开销吗?左右那专门开给楚家的一千两纹银赖不到我们二房投上吧,我们可没什么姓楚的好亲戚!” “你闭嘴,什么时候轮到你这个做小辈的说话了?” 提到倒贴娘家,江楚氏再也坐不住,当即勃然起身,一边训斥江素念,一边不住看向老太太的脸色。 果不其然,老太太原本不动如山的神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什么楚家的纹银?” 她眼神扫向江楚氏,“琼霄,你与我解释解释呢。” 江楚氏当即慌了神,冷汗都直接挂了下来。 “婆母你听我解释,我娘家爹爹这几日身子不好,大夫诊不出什么病因,只说是上了年纪要好好调理,我想着娘家无甚钱财,左右只有我这个做女儿的想想法子……” “什么法子要一千两?” 江老太太倒是气笑了,坐直了身子看向江楚氏。 “依我老婆子所见,我看不若这样,你干脆直接把亲家公接到咱们侯府来养着,一应吃穿用度皆按照我老婆子的规格,好好给他调理调理。” 她这话在场但凡有脑子的,都能听出来是在阴阳怪气江楚氏,偏生江楚氏是个最没脑子的,竟然还当真乐呵呵地接话。 “多谢婆母照顾我爹爹,只是他在家中住的惯了,换一个屋子反而不舒服,加上家中那么多姨娘,弟弟妹妹也要照应……” 到底话没能说完,就被站在她伸手的苏锦时扯了扯衣角。 江楚氏原本还准备了一箩筐的寒暄,只能硬生生忍住,回头皱眉不解地看向苏锦时,有些怪罪她为何不让她道完谢。 苏锦时心里愈发恨这个未来的婆婆简直蠢钝如猪,面上却只能做表情示意她自己看江老太太的脸色。 “难为你有这般孝心,又是记挂娘家爹爹的身子,又是想法子帮着爹爹纳妾,养姨娘。” 江老夫人感慨了一声,突然转头和颜悦色地看向江楚氏。 “既然你这么惦记娘家,不然这样,那你干脆直接搬回娘家亲自伺候你爹爹,你看这是不是这更为周全啊?” 江楚氏勃然色变,终于意识到了气氛中的不对头,读出了江老夫人的言外之意。 当即扑通一声下跪,朝着江老夫人面色惊慌道:“婆母我我,我绝无此意啊!” “我既是江家妇,自然是要出嫁从夫,好好侍奉夫家长辈的,只是,我只是担心娘亲死的早,我爹孤身一人在家没有照应……” 话还未说完,一边的江杨氏就笑着打断道,“弟妹这话说得,方才不还说家里好多弟弟妹妹,姨娘等着,怎么,他们是死了不成?偌大一个江家,就指望弟妹一个已经出了嫁的姑娘了?” 江楚氏又急又恨,想怼江杨氏,又顾虑着江老夫人的脸色,一时间万千话语都堵在喉口,难以言说。 “我知道你的心思,”江老夫人冷笑一声,“你仗着娶了一个家底殷实的儿媳妇,背地里铆足了劲地贴娘家,你爹打小看不上你是个女儿身,偏偏家里没个中用的儿子,只能靠着你这个嫁出去的女儿贴补家里。” “你给的钱越多,你爹便待你更看中一分。” 江楚氏紧紧抿着唇不吭声,老夫人每一句话都打中她的心底,叫她无法反驳。 “但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 江老夫人声音陡然拔高,“这是永安侯府,你们每一份花销,每一份进账那都是侯府的,是江家的钱财,轮不到你们拿去贴补旁人!” 第224章 一个女子 江楚氏被训斥得不敢吭气,到底自己不占理,缩在角落里畏畏缩缩看着江老夫人的眼色。 到底还是江淮之心疼母亲,忍不住呛声道:“祖母何必在这些蝇头小利上计较?” “左右等那个贱人肯掏出银子来,多少银钱没有,用得着在这抠抠搜搜?” 他态度显是极为不屑,“按照我的意思,我说当真没必要在这算东算西,这也不让那也不让,怎么都有那个贱妇兜底,还怕没银子不成?” “我不信到时候侯府真逼着她拿银子出来,她敢不给?反了天了!” 他这话虽说的是江老夫人的意思,但是心中想是一回事,不能放到明面上议论,若是传到云苓耳中,她本就对永安侯府抵触万分,把她越推越远,愈发捞不到钱了。 想到此处,江老夫人咳嗽了一声,沉下脸训斥江淮之道:“听听你说的这么叫什么话!没见过哪个大男人,不想着自己出去闯出一番天地的,天天惦记自己媳妇那点嫁妆钱!” “即便云苓嫁进咱们江家就是咱们江家人了,加上云家只有她一个女儿,未来多半也是要仰赖你这个女婿继承家产,搭理云家,但咱们不能因此薄待了人家!” 云苓在外头听得几乎要笑出声,连带着月牙和菱荷都对视了一眼,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惦记嫁妆就够不要脸了,竟然还野心到开始惦记自己孙媳妇娘家的家底。 这不是摆明了吃绝户吗? “祖母你就是太知礼数,抬举了那贱人,弄得她现在天天在我们面前拿腔作调的,她算个什么东西也敢这么跟我们说话?” “一介商女!” 江淮之冷哼一声,“管她好不好,他爹就她一个女儿,难不成日后家产还能给外人不成?早晚都是我们永安侯府的!” 一想到云墨为整个江南织造那万顷的家产,田地,铺面,珠宝,银两等数不尽的财富,整个侯府的人,眼中都忍不住闪烁着贪婪又心动的眼光。 日后还不是想怎么挥霍就挥霍,只怕是几辈子都花不完! 云苓深深呼吸了一口气。 她如何不清楚,前一世孟家人能被纵容在路上谋害她爹爹,不就是图她整个云家的家产,就等着以独女的身份,顺利接手偌大的家产。 只可惜他爹一代儒商,忠肝义胆,为国为民,死后积攒下的倾国财富,不是被江家人肆意糟蹋,就是被这帮膝盖没有骨头的人,拿去孝敬四王! 若不是他们为了一己之私,靠云家财产养得四王兵强马壮,即便当今天子疑心过重,残杀功臣,却也不至于半年不到就被一帮乌合之众打得兵败如山倒! 想到前世满目疮痍,尸横遍野,若是她爹爹还活着,知道自己的财富养出了一帮虐杀他最敬爱的万民的畜生,只怕在地府也恨不得掀棺而起! 江老夫人眼神转了转,正欲妆模作样地喝止江淮之,就听到外头传来一道疏朗的女声。 “是我来迟了,祖母勿怪!” 她一怔,下意识瞪了江淮之一眼,示意他闭嘴。 这才瞧见,夏言垂着头领着云苓一行慢悠悠跨进正厅,上前朝着江老夫人恭恭敬敬地先行了一礼。 江老夫人一边面色不变地安抚云苓起身,一边若有似无地扫了一眼夏言。 “怎么带着少夫人来也不通禀一声?这日头一日比一日冷了,少夫人在外头冻了多久,别给身子冻坏了!” 她话里话外都是在试探云苓在外面偷听了多少的意思,夏言有苦难言,顶不住江老夫人的审视,却又不敢当着云苓的面下她的面子,只恨不得把自己舌头都咬断。 倒是云苓笑了一声,先开了话题。 “不怪夏姑娘,是我老远听着大家聊得火热,想着不进来打扰,若是打乱了大家的聊天的性质,倒是我不好了。” 江老夫人听出她的话外音,眼神闪了闪,意味深长道:“怎么会打扰,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都是一起说的,没什么好避开的。” “你这丫头,这么一说,倒像是我们把你当外人了一般,祖母却是要心寒了!” 云苓嘴角勾起一抹笑意,温温柔柔道:“怎么会呢,祖母这话却是折煞我了!” “这永安侯府人人待我不好,唯独祖母待我最好,我疑心旁人,一起断不会疑心到祖母身上的。” 话说得巧妙,倒是让老太太一时间不好指摘。 两三句就把老太太攮到了自己这边,倒是跟整个侯府对上了线,一时间场面都有僵持难下。 一旁的江杨氏倒是笑了一声,“难为我这侄媳妇孝心好,前日素念回家三催四请不见人,今儿个老太太一句话就出来了,也是我们几个长辈没做好,与侄媳妇生分了。” 云苓转头朝着江杨氏抿唇一笑,“前几日跟今日的情况倒是不能相提并论,怎么,是二哥哥没有好好跟二伯母解释不成,怎么现在倒开始埋怨我了?” 她抬眼扫了一眼江素念,轻笑一声。 “论资排辈,素念是小妹,小妹回府怎么能跟我公公回府相提并论?再说公公外放就是两年有余,正是我们三房一家团聚的大日子,怎么这样的好时节,二伯母都要出来说这些有伤感情的话?” 江杨氏一噎,眼睛瞪着一时间支支吾吾道:“我没有这意思……” 她话没说完,那边江楚氏抓住空子立刻呛声道:“就是啊,怎么的,难不成小妹回府还要做嫂子的到门口三跪九叩地接?” “不说素念去的是太学,我还以为是进宫选秀了呢,回府都是八抬大轿的贵妃架势了!” 这话正正好戳中了江家二房的痛楚,可不是选秀没成功,才被从太学撵回来的? 江志忠也黑了脸,等着江楚氏道:“弟妹这话也太有失分寸,我们素念本本分分大家闺秀,从不敢随意僭越,擅自拿她跟贵妃相提并论,你是何居心?” 眼见着场面乱糟糟地又要吵起来,江老夫人头痛不已,正想着出声喝止。 就瞧见门外守着的小厮一溜烟冲进门跪下,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老太太,老爷夫人,少爷小姐,三老爷回来了!” “就是,就是还带回来一个女子!” 第225章 生儿育女 “什么?!” 江老夫人和江楚氏齐齐惊呼出声。 连带着一屋子众人的脸色都难看了起来,面面相觑,想不明白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江楚氏按捺不住,这会连青禾凑上前扶都不用,自己提着裙摆,大步流星往门口冲去,那架势倒像是去跟人拼命一般。 云苓落在后头,眼神跳动着一时分辨不出情绪。 她前世江志德根本不是在这个时间回府,也更别说带回来什么女子,这次重生好似一粒石子投入了一滩死水微澜的河中。 荡出难以控制的涟漪。 一到永安侯府门口,正瞧见一辆装饰普通的马车停在路中央,江志德站在车边,正小心翼翼地扶着一个女子下车。 那女子被围兜挡着只露出半张精致的小脸,上头一双大眼睛忽闪,满是温柔小意,她周身裹得严实,那一件墨绿色大氅,还是当年江志德外放的时候,江楚氏专程逼着云苓去塞外行商那里淘来的高货。 江志德自己都万般珍惜,这会却宛如包衣一般裹着帮人挡风。 云苓打眼一扫,江楚氏一张脸已经煞白,一声都吭不出来,显是被面前的景象冲击了神智。 一旁的江志忠看热闹不嫌事大,故意开口问道:“哟,这是何人,怎么没听三弟之前介绍过?” 江志德搂抱着女人下了马车,确认她站稳了,这才转身又从马车上牵下来一个妙龄少女。 看着模样精致可人,年岁约莫与江素念相当,正是鲜嫩的年纪。 一男二女在马车边站着,一句话不用说,外人都能瞧出显是一家人。 江楚氏这会连站都站不稳,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后倒去,幸亏后头江淮之眼疾手快扶了一把,才堪堪没有倒下。 江老夫人也有些稳不住,冷声呵斥道,“老三,今日是全府迎接你外放回家的好日子,你弄这么一出,是何意思?” 话音刚落,就瞧见江志德扑通一声,朝着老夫人跪下。 “孩儿不孝,求母亲饶恕!” 身边那女子见他一跪,也立刻跟着一起跪下,垂着头倒是一副万分愧疚的模样。 “初夏是儿子的意中人,儿子这么多年从未有一日忘却她,自从知道她出嫁之后受尽折磨,还被那腌臜的夫家休弃,儿子再也不能眼睁睁瞧着心上人在外头受尽委屈!” 江老夫人敏感地捕捉到不对,“初夏,你跟初夏?” 那女子立刻往前膝行两本,声音悲凄,“姑母你要怪就怪我,不要怪志德,他最是孝顺仁义,也是怜惜我才给了我容身之处,要说错,也是我的错。” “错在我命不好,错在……”她转头看着江志德,眼睛盈盈满是泪,“是我们没做夫妻的缘分。” “不,是我的错!” 江志德仰头看着江老夫人,眼底满是决绝。 “是我执意要跟初夏在一起,难为她不在意名分,愿意当我养在外头的外室,还为了生下了素心这样乖巧的女儿。” 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江素心早就在柳初夏下跪的时候,一起跟着跪了下来,楚楚动人之处,连柳初夏都比之不及。 江志德眼底滑过一丝心疼,再抬头看向江老夫人的时候,眼神愈发坚定。 “如今初夏再怀麟儿,大夫说了,九成九是个男孩,儿子觉得不能在让她在外头没名名分地待着,我们江家的子孙一定要入族谱!” 话音未落,一旁的江楚氏就尖叫出声。 “不行,我不同意!” 她冲到江志德面前,脸色狰狞地难看,“你背着我养了这么多年外室,还生了一个小贱人,在你眼里我这个正头娘子算什么?” “这些年的情爱与时光,难道是错付了不成?” 未曾想,面前正妻的质问,江志德连脸色都没变,声音反而冷漠的吓人。 “从始至终,我只爱过初夏一人,当年会娶你,也不过是看在你是清流门第,不然似你这样尖酸刻薄的女子,怎么可能进我们侯府……” “够了!” 江老夫人喝止江志德,看着他的眼神里酝酿着藏不住的怒意。 “我看你真是外放在外头摔坏了脑子,才会说出这么多胡言乱语!” 她骂得江志德闭了嘴,才看向一旁的柳初夏,叹了口气。 “初夏,你爹虽是庶子,却是知礼数,懂规矩的,以前在娘家待我很好,我方才对你多加照拂,也允许你来江家做客。” “你背着我跟志德私相授受不说,分明知道志德已经有了家室,为何还要回头招惹?” “当初对你的照拂和爱护,真是喂到狗肚子里去了!” 越到后头,老夫人愈发说话不留情面,听得柳初夏脸色极为难堪。 她那张本来就兔子一样的眼睛愈发红的厉害,突然矮身不要命地给老夫人连着磕了好几个响头,脑门通红了一片,才抬起头道。 “是我对不住姑母,初夏愿意以死谢罪,只求姑母不要怪罪志德!” 说完竟是转头就要往马车上撞,吓得江志德和江素心一起扑了上去,死死将她抱住。 江志德搂着哭得泪人儿一般的柳初夏,铁汉柔情,自己眼角也流出两滴泪,声音哽咽决绝道。 “初夏你放心,这家容不下你,我也绝不会抛弃你,这些年你跟着我东奔西跑,为我生儿育女受尽苦难,我江志德但凡算个男人,都不会再叫你吃一点苦头!” “今日这府,你进我才进,你不进,我继续跟你浪迹天涯!” 柳初夏含泪看向江志德,忍不住伸手帮他擦泪,开口满是心疼,“志德,这是何必呢?” 她扑进江志德怀中,泣不成声。 “初夏得夫如此,死而无憾!” 两人一番山盟海誓,配着郎情妾意的画面,刺激的江楚氏面目扭曲,声音也有些发抖。 “东奔西跑?生儿育女?好,好……太好了!” 她发疯一般地痴笑道:“所以在我日日在家中数着日子,等着我夫君回府的时候,我夫君满心满意地在跟另一个女子生儿育女是吗?” 第226章 回府 江楚氏越想越气,伸手就要去抓柳初夏的脸,声音近乎有些封魔。 “我要抓花这个贱妇的脸,看她以后还敢不敢抢别人的男人?” 还未沾到柳初夏的衣领,就被江志德狠狠推搡开来,一个趔趄差点没站稳,要不是后面江淮之扶上来,只怕当场就要摔倒在地。 江志德冷声道,“你少在这里发疯!” “真要论抢人,也是你抢了我和初夏的好姻缘,若不是你从中作梗,我早就能迎娶初夏过门,怎么会轮得到你这个妒妇?” 江楚氏被江淮之拦在臂弯里,气得声音都在发抖。 “我作梗?当初不是你拿了进士榜来我爹面前,求娶我过门的?” “不是你口口声声答应我爹要好好待我的?” 喊到后头,江楚氏声音都有些劈叉,“江志德,你没有良心!” 这番话半点没有让江志德羞愧,他甚至冷笑了一声,看向江楚氏的眼神满是不屑。 “我难道对你不好么?” “楚琼霄,你扪心自问,这盛京城还有第二个男子愿意为了发妻,一个妾室都不纳么?” 江楚氏猛地抿紧了唇。 “回回我说三房人丁稀薄,要添置几个妾室,你是怎么做的?不是闹着头疼脑热,就是嚷嚷着要回娘家,动不动就拿我母亲压我,我哪回不是纵着你?” “这二十多年来,举凡我没良心,都能拿七出之条,直接把你这个妒妇休出家门!” 江楚氏一激灵,看着曾经深爱的丈夫,这会对着自己恶语相向,陌生的宛如仇人一般,整个人精气神都被抽走。 竟是情绪过度,直接晕了过去。 “娘,娘!” 江淮之脸色顿时一变,抱着江楚氏手足无措地大喊,“大夫呢,快找大夫来,我娘晕过去了!” 江老夫人在一边看他们闹了这么半日,正头痛着呢,江楚氏一晕倒是给她找到了契机,连忙张罗着喊道。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赶紧把三夫人送回房去,这外头风大,再吹出一个好歹怎么办?!” 江淮之回过神,立刻打横抱起江楚氏,正要回府的时候,突然回头看了江志德一眼,又扫过柳初夏和后头的江素心。 声音冰冷带着压抑的愤怒,“爹,固然娘不让你纳妾是不对,你也不该用这种法子逼她!” 说着,头也不回地径直冲了回去。 苏锦时落在后头,有心再看一会热闹,但到底江淮之都走了,她一个妾室留着也不像样,只能不情不愿地跟着离开。 倒是云苓,向来不想管永安侯府这帮子狗屁倒灶的烂事,正想借口跟着三房一起撤,却冷不丁被老夫人喊住。 “云苓你留下,到底是三房的事情,不能一个知事的都不在,你原本又是主母的身份,还需要你跟着一起拿主意。” 江老夫人发了话,云苓再不心甘情愿,也只能硬着头皮留下。 她转过身的瞬间,能感觉到两道打量的身影在江志德背后,小心谨慎地落在自己身上,断断续续地不肯挪移。 江志德眼见着江楚氏走了,以为老夫人态度松动,更得寸进尺了一些。 抬头看着江老夫人满眼都是诚恳:“娘,初夏是你表侄女,你最是知根知底了,你知道她是一个好姑娘,您真的忍心看她继续带着孩子流落在外吗?” 江老夫人绷着脸没有吭声。 江志德再接再厉地直往老夫人心口戳,“娘,您是知道的,三房子嗣单薄,因着江楚氏善妒,我本就无甚妾室,原本的几个通房,也不让怀孕,加上江楚氏自己身子不好,至今整个三房都只有淮之一人撑着。” “如今初夏顶着外头艰难给我生了素心,如今肚子里又有了儿子,一进府,咱们江家就热热闹闹又添了两个新的子孙,日后淮之也有兄弟姐妹帮扶,不用孤身一人打拼,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这话却是正正好戳到了老夫人的痛点。 上了年纪,就开始操心侯府子嗣的问题,总是盼着家中子孙兴旺才好。 只可惜几个媳妇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大房还好,总算两个嫡子有点出息,庶子没能耐就没能耐吧,总也轮不到他们支棱起来。 到了二房,江杨氏是难对付的,自己生不出儿子,就不允许小妾生儿子固宠,老太太不是不知道她的手腕,也不是没想法子保住孩子,但耐不住鞭长莫及,江杨氏娘家又是几房里最出息的,倒也不好得罪狠了,只能由着她折腾去。 等到三房,就更是叫老太太头痛。 江楚氏倒是没什么本事的,却是十成十的蠢货,发起疯来,蛮横又不讲理,跟她娘家爹一样,有一股不怕死的轴劲,正要得罪狠了,回头姓楚的在朝廷上跟永安侯府使绊子。 御史一张嘴,旁人十张嘴都说不清。 便也只能由着她弄得三房一个妾室都进不了门,人丁单薄的江淮之怎么折腾,老太太也只能在背后跟着收拾烂摊子。 原本娶了一个有本事能兜底的孙媳妇,好歹三房能经营起来,又闹出逃兵孤女一堆糟烂的事情,若不是她花了大力气稳住这个孙媳妇,整个江家都是得不偿失。 她思量着江志德的话,眼神又忍不住飘到了柳初夏身上。 “初夏这丫头,算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是好,难为也跟没名没分跟着你这么久。” 听到老夫人言语有了松动的意思,江志德连忙激动地跪行到老夫人身前磕头,还未动作,就听到老夫人冷声道。 “但淮之说的没错,方法千万种,你万万不该用这种最难堪的方式逼江楚氏点头。” 她冷冷地看着江志德,眼底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怒意。 “原本盛京城都知道永安侯府的三爷,为了发妻,婚后多年不纳妾,该是何等美谈?如今你大张旗鼓地弄出来这么一出,你有没有想过明日坊间怎么说,满朝文武怎么说?” “你倒是图一时痛快,带着你心上人回府了,日后叫你兄弟,你爹,如何在外面抬得起头?” 江志德呼吸一滞,他倒是未曾想到这么远,被老夫人这么一点,竟是有些不知所措了。 倒是一边的柳初夏连忙开口,朝着老夫人软声道:“姑母,若是不方便,我可以跟素心在外头待着,不拘随意寻一个小宅子,够我们母女落脚就好了……” 话音未落,就被一边的江杨氏立刻打断道:“这可使不得!你们孤儿寡母的,孤身在外受欺负怎么办?” “再说你又是一个有身子的,正是需要好好照料的时候,若是在外头有了什么好歹,难不成还叫你女儿照顾你?她自己还是一个丫头呢!” 她这般殷切地帮着柳初夏说话,倒是叫云苓扫了她一眼,瞧见她眼底闪着兴奋的情绪,满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心底不由冷笑一声。 江杨氏劝完柳初夏不够,还要对着江老夫人温言软语地劝谏。 “婆母,论理这是三房的事情,轮不到我这个做嫂嫂的来说。” “但是咱们都是做女人的,又都生儿育女,知道怀孕的时候最是吃苦头,这位柳姑娘肚子里的又是三弟的孩子,于情于理,咱们都不能让江家的血脉流落在外啊!” 她说着,又朝着后头的江素心叹了口气,“一个女孩长到这么大已是不易,难不成要让咱们江家的儿子沦落到跟那些街头混混一般么?” 江老夫人眼神闪了闪,瞧着神情已经被说动了大半。 她到底还是犹豫了一瞬,侧头看向云苓。 “云丫头,你是三房的人,你来说,该怎么办才好?” 云苓躬身道,“云苓是小辈,不敢僭越多嘴长辈之事。” 眼见着江老夫人沉下脸就要发作,云苓这才不着痕迹道:“只是养胎一事,又要宅子落脚,又要请大夫安胎,还有仆役跟前跟后伺候,养神安胎的汤药又是一笔开支。” 她顿了顿,意有所指道:“算来算去,在外头住着,倒不是个省钱的法子。” 柳初夏一愣,只以为云苓言外之意是说自己要住宅子,是为了讹钱,连忙解释道,“这位夫人误会了,我绝不想浪费侯府银钱,只要能给我们母女一处能遮风挡雨的地方,能吃饱饭就好了!” 云苓没有看她,只瞧着老夫人的脸色,声音淡淡:“事关江家子嗣,云苓不敢妄言。” 一片静默中,所有人齐齐看着江老夫人等着她拿主意。 半晌之后,老夫人才缓缓开口,转身留下一句话。 “都回府再说吧,外头风大。” 第227章 闹起来 这态度已是默认了柳初夏进府一事。 一时间一家三口抱作一团,喜不自胜,柳初夏竟是又要流出泪来。 江杨氏落在后头一步,不近不远跟云苓并排着,意有所指地刺了一句。 “原还以为侄媳妇不会帮柳姑娘说话,到底婆媳一条心,互相帮衬着,没成想,侄媳妇是个有手腕的啊!” 云苓皮笑肉不笑,回了一句,“那还得是二伯母台阶递的好,难为你为了给我婆母添堵劝了祖母一大堆,若是祖母狠狠心,我一个小辈怎么说也没用。” 江杨氏也不恼,反倒是高高在上地阴阳了一句。 “左右是进你们三房的人,关我们二房什么事?” “倒是侄媳妇自己多多担待着,你婆母不是个有主意的,若是被人翻身上马,你这个做儿媳的,日后可别两边不是人呐!” 云苓脚步一顿,作势让江杨氏先走,倒是让江杨氏以为她示弱,脚步愈发趾高气昂起来。 等到她抬腿跨台阶的时候,云苓才冷不丁地刺了一句。 “翻我婆母容易,若是把二房都翻下去,才是真有本事呢!” 江杨氏猛地回头看向云苓,就叫她笑意灿烂,温柔可亲。 “你说对吗,二伯母?” 话音刚落,江杨氏没瞧见台阶,猛地一绊,差点摔得狗吃屎,气得她袖子一甩,快步冲回了房。 等到二房走远,后头江志德一行还没跟上来。 菱荷几人才敢小小声,在云苓背后议论了起来。 月牙感慨道:“倒是没想到,三少爷这么薄情,老爷倒是一个顾念旧情的,为着一个被休弃的初恋,竟能跟三夫人闹成这副样子。” “倒是痴情!” 一旁菱荷摇了摇头,有些不赞同,“我倒是不认同,若是真痴情,当初为何不娶进门?哪有那么多艰难险阻,左不过是放不下功名利禄罢了!” “再说,你看那个什么素心小姐,都跟二小姐一般大了,那等于是足足在外头养了十来年,十来年都没想过把人带回来,一怀上儿子就想了,这真心怎么还挑着给呢?” 她一番话说得月牙一愣一愣,想反驳又觉得菱荷说得颇有些道理,一时间倒是张着嘴,半天吱不出声。 “可……也许是有什么艰难险阻呢,总归现在把那位带回来对三老爷也不利呀!” 月牙又找到了一点空隙,见缝插针地解释,“他若是当真没有情谊,完全可以把人在外头藏一辈子,何必冒这么大风险?” “坏了自己名声不说,又跟三少爷闹了嫌隙,还被老夫人教训,怎么看都不合算!” 云苓在前面听得有些好笑,她该怎么告诉月牙,前世这个人渣当真把人在外头养了一辈子! “不,你说错了,他现在把人带回来是最有利的。” 云苓在看见江志德跪下来如诉如泣那番话的时候,就明白了其中的门道。 前世没把人带回来,是因为江淮之是在大赦天下的时候回来的,根本没有背上逃兵的名声,并且一回来苏锦时就得到了皇帝的赏识,两口子一路平步青云。 儿子混的争气,连带着江楚氏这个正妻也有了体面,江志德是万万不敢真的冒险得罪儿子和正妻的。 “正是因着江淮之当了逃兵,丢了整个江家的脸,他才敢明目张胆地把还未出生的儿子领回来,这是他最好的理由,因为大儿子不成器,所以他才需要养育更多的江家子孙,才能让江家未来愈发繁荣。” “再说他又知道我与江淮之闹得不好看,自然也不可能再帮着三房撑腰,江楚氏又少了一个助力,他这时候把外室带回来,基本等于给了四面楚歌的江楚氏重重一击。” 云苓转头朝着目瞪口呆的几个丫鬟,灿烂一笑。 “如今呢,还觉得他痴情吗?” 月牙下意识摇了摇头,眼里不由带上了几分气愤。 “三老爷也太过狠毒了,好歹三夫人虽然为人不怎样,待他还是一往情深的,这么多年一直在府里安守本分地等他回来。” 云苓淡笑了一声,“情深是最无用的。” 菱荷眼见着云苓神色不对,连忙背地里锤了月牙一记,月牙这才反应过来不对。 安分守己等人,结果被背叛的,眼前不是现成有一位吗? 立刻惊慌地道歉,“小姐,我我口无遮拦,你不要难过……” 云苓摇了摇头,随意道,“不妨事,该难过的时候已经过去了,我早就不在乎了。” 眼见着前面正厅就快到了,云苓脚步放慢了两分,又跟几个好奇心爆炸的丫鬟解释了两句。 “况且这会他把人带回来,进可攻退可守。” “若是江淮之混得好,整个三房与有荣焉,他跟那个外室,还有孩子自然不可能落魄,若是江淮之混不好……” 还不等她开口,后面的菱荷已经给出了答案。 “三老爷就更有理由好好培养那位柳小姐的孩子,到底三老爷现在也正是壮年,老太太肯定会偏心自己儿子和侄女的。” 云苓点了点头,看向菱荷的眼神,带上了几丝赞许。 她一步迈上台阶,余光看见江志德正带着那对母女匆匆往正厅走,压低了声音,带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再说那位柳氏,别看着弱风扶柳的,可不是个好对付的,真进了门,还不知道我那位婆母要被她怎么玩死呢!” “连带着她那个看着才及笄的女儿,进了府之后,借着侯府的门楣,讨一门好的亲事,三房日后稳赚不赔。” 菱荷也有些感慨地点了点头,一边看着江志德几人的动向,一边在云苓身后压低了声音道。 “那素心姑娘的确是个有心眼的,那会所有人都等着老夫人下决断呢,就她一直盯着小姐,上上下下打量,也不知在看什么,真叫人不舒服!” 云苓抬头迈进了正厅,只落下最后一句轻笑。 “闹吧,赶紧闹起来,我只怕他们闹得不够大!” 第228章 进府 一进正厅,江志德就迫不及待拉着柳初夏下跪磕头。 朝着老夫人志得意满道:“娘,我要迎初夏过门,三媒六聘抬她当平妻!” 话音一落,莫说老夫人,连带着一旁的二房都变了脸色,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江志德。 老夫人一口气没上来,气得呼吸都有些发抖。 “混账,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她声线发抖,指着江志德一口气险些喘不过来。 “你还未当官的时候,是琼霄陪着你一路走到今日的,你能有现在,你岳丈在里头出了不少力气,如今你无缘无故就要抬一个外室做平妻,你可曾把自己的发妻放在眼里?” 江志德梗着脖子,说话的声音虽然平稳,却透着一股倔强。 “她和岳丈这两年确实在许多地方帮衬了我,但我江志德自认从未对不起她,娘亲又不是不知道她的性子,善妒又刻薄,试问整个盛京的世家,有哪门哪户的嫡子,成婚二十年,连个妾室都没有?” 江老夫人俨然对江楚氏这点也有些不满意,被江志德这么一说,一时间也说不出话来。 倒是江志德志得意满,自以为自己占了理,说话愈发得寸进尺。 “娘亲您也知道,五年前我通房好容易怀胎八月却被那妒妇一通搅合,弄得一尸两命,胎死腹中,当时仵作挖出来的,可是一个已经成型的男胎!” 说到此处,江志德愈发生气,“此事还只是那妒妇这么多年来不值得提的一桩小事,谁知道过去的那么些年岁里,她还背着我,背着母亲,做出多少丧尽天良的事情?就为了一己私心,肆意残害我江家子孙!” “我已经顾及她是我的发妻,不愿意撕破脸面,但是,我一定要给初夏该给的名分!” 柳初夏在一边连忙拽了拽江志德衣角,一双眼睛通红,在江志德看来尽是说不尽的情深。 “志德,你不要为了我跟姑母争执,姑母凡事都是为了你好,你这么多年外放在外,才回来不要与她闹不愉快。” 说着,又转头朝着江老夫人盈盈一拜。 声音温柔又诚恳,“姑母,初夏虽不求名分,但能得到志德对我这份深情,初夏死而无憾了,只恳请姑母不要生志德的气,他对你一腔孝心,日月可鉴,若是有何不对,姑母尽管怪罪我一人!” 说着,便深深拜下去,朝着江老夫人磕了三个响头,磕得江志德满眼怜惜,心疼的只恨不能揽在怀中好好疼爱。 云苓站在一侧眯眼看着,身后菱荷忍不住低声感叹一句,“这手段,怕是三夫人一辈子都赶不上了!” 月牙也应声附和,“可不是吗,要不说狐媚子也是要天赋,你瞧瞧光这位柳家姑姨一跪,就是咱们一辈子学不会的。” 云苓听得想笑,不过月牙这话倒是没说错。 那柳初夏瞧着分明是跪在江志德身侧,但身子却是歪斜着的,似靠非靠地依着江志德,颔首流泪的时候,整个人宛如一株被风吹歪的荷花。 只这么一个动作就能叫人生出无数怜惜。 江老夫人叹了口气,“真是作孽啊!” 她抬眼瞧着江志德半晌,眼里深邃着看不透情绪,半晌才淡淡开口道:“平妻一事,休要再提。” 江志德一怔,下意识起身,还要在据理力争。 “但凡你还认我这个娘,就休想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不要脸面,永安侯府还要脸面,你知道屋里多少哥儿姐儿还等着出嫁,你不声不响把一个外室领了回来不说,上来就嚷嚷着要抬成平妻,有没有想过外头人该如何指摘?” 江志德一怔,脸上还有些不甘心。 “咱们关起门来一家子的事,何必要在意外头那些风言风语……” “啪!” 江老夫人直接把桌子上的茶盏摔碎在地,飞溅的碎片差点冲进江志德的眼中,吓得他立刻闭上眼。 “你听听你说的都是些什么大逆不道,有悖人伦的疯话?” “不在意?怎么不在意,你朝中同僚不在意,世家往来不在意,连几房亲家都要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教子无方,你一人荒唐便荒唐,带累我也要被人骂教子无方,这就是你的孝心?” 江志德猛地闭上嘴,一时间不敢吭声。 “前有你的好儿子默不吭声当了逃兵,这会你就开始弄什么外室进门,宠妾灭妻的忤逆之事,我是造了什么孽,养出你这么一个儿子?!” 江老夫人显是气得不轻,见状一旁的江杨氏立刻和江素念使了一个眼色,立刻一起迎上去一起搀扶江老夫人,又是端茶,又是帮忙顺气,端的是无微不至。 看着江老夫人缓过气来,江杨氏才在一旁温言细语地劝道:“婆母,三弟也是一时迷了心,有些冲动了,您可千万别因此伤了身子。” 江老夫人还死死盯着江志德,气得胸口起伏难平。 旁边的江素念也立刻接话道,“是啊祖母,总归是咱们一家团圆的日子,没必要动这么大气,三叔眼见着这些年也是心有苦衷,急着让人进府,方才有些口不择言了。” 江老夫人听着两人念了半晌,突然抬头看向站在一边,自进门就一声不吭的云苓,出声问道。 “云丫头,此事你怎么看?” 江素念不防备自己苦口婆心这么久,江老夫人半个眼神都没赏给她,想当初她可是老太太最器重的孙女,这会竟然还不如一个进门不到三年的孙媳妇?! 一时看向云苓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戒备。 云苓朝着江老夫人躬身行礼,态度甚为恭敬,“祖母,云苓是小辈,没有资格对公爹指手画脚,一应事宜,但凭祖母作主便是。” “让你说你便说,这里也没有外人,不必拘泥那点俗礼。” 云苓却根本不想沾染这些腌臜事情,皮笑肉不笑地打太极,“不若祖母等一等,淮之这会也快送完婆母回来了,到时候正好一起问问……” “他能成什么事?” 江老夫人毫不避讳地直接道,“整个三房能依仗着出主意的,不也就你一人,你直说,凡事我兜着!” 这话一出,云苓敏锐地感觉到柳初夏那俩母女并着江志德齐齐看向了自己。 她却半点不慌忙,慢悠悠走到堂下,朝着江老夫人也跪了下去。 “祖母明鉴,儿媳以为,不若先收拾屋子让柳家姑娘歇下来修养,至于什么名分,什么地位,都是以后之事,不急于一时。” 第229章 不能比 这话说得正贴合老夫人心意,她心里梗着不痛快,怎么也不可能心甘情愿顺了江志德的意,就当真叫柳初夏顶着名分入府。 然而柳初夏堆着身子,是他们江家的骨血,又是老夫人的表侄女,于情于理,江老夫人都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继续流落在外。 先进府,把孩子生下来,再图谋以后,原是当下最为折中的法子。 只是这话不好江老夫人自己说出来,落到江楚氏耳中,大抵是要怪她这个婆母明着包庇自己表侄女,作践她这个做儿媳的。 便只能借着旁人之口说出来,只可惜这会江杨氏和江素念半点不开窍,明示暗示都不见两人长半点脑子,老太太实在没法子,到底还是只能相信云苓。 “这法子倒是……” 老太太点了点头,显然想就坡下驴,把事情定下来。 未曾想江志德当即跳出来反驳,“不可!初夏都跟着我回了江家,怎么还能让她没名没分地待着?” “即便就如娘亲所说,不好抬成平妻,一个良妾也是使得的,好歹也要给初夏过了文书,小轿子抬进永安侯府,方才对得起她为了我生儿育女。” 说着,心里还不痛快,扭身训斥云苓道:“你一个小辈,还是女流,能懂什么高低,轮得到你在这里指手画脚?” “你婆婆还没说什么,真当自己能做三房的主了?我看是淮之性子太好,方才惯得儿媳妇这么不知高低!” 云苓被他劈头盖脸,一顿驳斥,却连脸色都未变,懒洋洋地看着江志德跳脚。 她不过是当了老太太的出头鸟罢了,是不是她说,都改不了老太太的心思。 反倒是江志德,越是跳脚,越是叫江老夫人不遂他愿罢了。 一旁的柳初夏倒是看出了端倪,连忙伸手拽着江志德的衣角,瓮声瓮气地撒娇,“志德,不妨事的,我本就不在意那些名分,都是身外之物,能留在你身边,为你生儿育女已是我最大的福分了。” “你莫要为了我跟家里人置气,若是这般,初夏真真成了罪人了!” 她柔声一劝,江志德身子都酥了大半,搂着她愈发心疼,软着声调哄着,“你啊,就是性子太好,什么都不争……” “闹够了么?” 江老夫人冷眼觑了半晌,这会才冷漠开口,登时吓得江志德一激灵,只不敢应声。 “当着永安侯府什么地方,给你们做戏的,在我这演起来七仙女董永了?” 江志德骂骂小辈还有些本事,老夫人真的火气上来了,他怂的比谁都快。 “娘,我是看不惯这小辈仗势欺人,仰仗着您对她几分器重,就在这狐假虎威起来,你听她满嘴都是什么胡话?!” 江老夫人原本还想借着云苓之口,和缓递个台阶,被江志德一折腾,那点好脾气彻底告吹。 直接冷笑着道,“胡话?哪里胡话了?我怎么听着云丫头这话分外中听呢?” “想过文书,要以良妾身份进门,你看看你们做得哪件事是合乎规矩的?” 她气得不住喘气,“若不是你们一个是我儿子,一个是我表侄女,你看看你们私相授受,背地里偷鸡摸狗那点行当,真不怕被人骂一句狗男女是不是?” 柳初夏被老夫人骂的一个激灵,整个人缩着身子只不敢跟老夫人对视。 “我就一句话放在这,要么安生进府养胎,要么这般有志气,就给我一起滚出府去,反正我永安侯府丢不起这个人!” 她冷哼一声,盯着不敢置信的江志德。 “不是有本事吗,不是在外头养了十几年连女儿都生了吗?怎么现下出了府就无处安身立命了?” 能过自然是能过,只是过得不好罢了。 云苓再清楚不过,江志德急着回复,撇开之前种种,还有一件至关重要的,没有银子了。 原本他那点薪俸,在从侯府中公想法子那点银钱,在外头紧巴巴地也能过日子,只是偏偏讨了一个极为有钱的儿媳。 自云苓进府之后,流水一般的银子在账上走,泼天的富贵整个侯府都接不住,宛如掉进了米缸的耗子,除了自己撑个半死之外,半点没想过未来如果过日子。 江志德更是其中代表,带着外室狠狠过了两年好日子之后,云苓骤然撤回嫁妆,一家子犹如上坠入冰窖。 这老话说得好,由奢入俭难,穷奢极欲,一掷千金的好日子突然没了,再叫江志德带着外室过回之前那种紧巴巴的穷日子,他自然不情愿。 只是家书传来递去也说不清楚银子什么时候能继续拿出来用,倒是原本的日子越过越不是滋味,江志德自然舍不得刚刚怀了金贵男胎的柳初夏吃苦,干脆带回侯府逼宫。 博就是博地只要进了府,总归比在外头居无定所的潇洒。 果不其然,老太太这句话说完,江志德彻底安静了下来,蔫吧一样跪在一边,搂着柳初夏,宛如霜打的茄子一般。 江老夫人再了解不过自己儿子什么尿性,当即冷笑一声。 “行了,不闹了?能安安分分进府养着么?” 江志德垂头丧气半晌,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忽然余光瞥见跪在一旁娇小的江素心,一把把人拽到身边,朝着江老夫人突然哭诉起来。 “娘,儿子和初夏吃点苦头没什么,可是您也要为素心打算打算吧!” “她再过几个月就要及笄,跟着她娘家如今又没落户又没身份,这可怎么找一户好人家出嫁啊?!” 江老夫人一顿,倒是一时间没有接话。 江志德一见有苗头,立刻哭得愈发伤心,倒是真像一个疼爱女儿的慈父,“她到底还是一个孩子,是咱们江家的血脉,娘您瞧瞧,与她一样大的素念如珠如宝地养着,又是当公主伴读,又是世家聚会的,素心养到这么大,连正经的诗会都没有去过。” “娘你不疼我,也疼疼素心吧,她可是你亲孙女!” 江老夫人没有吭声,倒是一旁的江杨氏听不下去。 在她眼底,自己女儿江素念才貌双全,又知情识趣,那当真是连公主郡主都比得,何时沦落到要跟一个外室生的没名分的庶生子相提并论了? 当即又好气又好笑,不轻不重地刺了一句,“三叔这话说得就不像了,我们素念当年遴选伴读,那可是公主和娘娘钦点的,看中的就是她家世好,才情好,教养更好,是盛京城数一数二的名媛千金,这才有幸进国子监跟一众皇子公主一起读书。” “嫡女的气派和本事,哪里是什么随随便便的阿猫阿狗就能比的?” 第230章 收拾院子 这话一出,江志德当即变了脸,整个人都恨不得勃然而起跟江杨氏争论。 “二嫂,你这话未免说得也太过刻薄,我们素心何时成了什么阿猫阿狗了……” 他话未说完,身边就伸出一只小手,拽了拽江志德的衣角。 少女的声音软糯可爱:“爹爹不要生气,素心原是小门小户出身,比及别的姐姐定是不如的。” 说着她转头看向堂上满脸骄傲不屑的江素念,眼底满是艳羡和倾慕。 “我方才进屋子的时候,一眼就被这位姐姐迷住了,竟是不知道世间还能有这般神仙一样的人物!” “素心能在一旁瞻仰这位姐姐的光芒,已是万幸,哪里还敢厚着脸皮与她相提并论?” 她这番夸奖虽然言辞浮夸,但胜在神情认真,言语真切,字字句句好似当真是钦羡江素念不已。 倒是夸得江素念洋洋得意,那点眉毛都恨不得飞到天上去。 江杨氏向来以这个女儿为傲,得到别人什么样的夸奖都觉得不够,这会江素心越浮夸,越是说到她心底,连带着神情都得意了两分。 “哎,这孩子倒是个知事的,若不是出身受限,倒是个可人心的。” 说着,江杨氏转头看着老太太的神色,瞧见老太太微微抬着头,眼底看不出喜怒的模样,她眼珠子一转,装作当真为了柳初夏母女心痛的模样。 温声劝谏道:“三叔说话虽不中听,事说的却是正事,及笄的女儿,又是咱们侯府的,总不好在家里硬拖着,拖到过了年岁,成了老姑娘,嫁不出去了,那可如何是好?” 老夫人瞥了江杨氏一样,冷不丁开口问道:“怎么,你也想着,要让初夏以妾室的身份进门?” 这话声音虽轻,却是带着万千重量,压得江杨氏身影都无端矮了两分,一时间额角沁出了冷汗。 “儿媳绝无此意!” 她当即表忠心道,“诚如婆母所说,如今骤然纳妾,一时间闹得沸沸扬扬,对咱们侯府反而不好,不若先进府养胎,纳妾不急于一时。” 等着江老夫人移开视线,江杨氏这才凑上去,温言细语地提议道:“儿媳意思是,反正弟妹身边只有淮之一个儿子,再过继一个女儿,倒也无妨。” 江老夫人眉头一挑,下意识转头看向江杨氏,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左右嫡母本就是庶子女的母亲,养在谁身边不是养,素心姑娘这声母亲总归是要叫的,那不若顶着嫡女的身份,出去外头也会高看一眼。” 云苓在下头听得想笑。 她这位二伯母当真是人狠心黑,看热闹不嫌事大,分明知道今日这一遭,江楚氏只怕是要恨柳初夏母女到骨子里,恨不能生啖血肉,竟然还能想出把柳初夏女儿过继过去一招! 往后江楚氏日日对着夺走夫君宠爱的仇人之女不说,还要给她嫡女的身份,让她寻一门好亲事,只怕是半夜里要咬碎一口银牙。 而这位柳初夏显然也不是傻子,江楚氏又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心眼小又刻薄,女儿送过去会受多少折磨不说,谁知道以后她会不会一时心黑,转头在江素心的婚事上做文章,到时候她嫡母的身份在那拦着,她这个做亲娘的都不好说话。 若是寻了一门糟烂的婚事,等江素心一过门,只怕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一石二鸟,人刚进门,正乱着呢,江杨氏就又上来加了一把火,日后三房还不知道能多鸡飞狗跳呢! 果然,柳初夏一听就眼神一闪,连忙朝着江老夫人一叩首。 “姑母,万万不可啊!素心是何身份,哪里有资格认三夫人当嫡母?” 她半坐着身子,眼底含着泪,似是受了万千委屈。 “往年在外的时候,我就听志德提过三夫人,那可是清流世家出来的才女,腹有诗书气自华,素心从小在乡野长大,跟着我到处奔波,认的字都不多,实在是粗鄙得很,若是真的认了三夫人当母亲,只怕是要叫三夫人丢了脸面的!” 字字句句言辞恳切,一番话竟是将自己和女儿贬低到了地心,旁人倒是一时间挑不出什么刺来。 江杨氏如何肯让自己好计划落空? 连忙在一边叹了口气,说话好似十分心疼柳初夏一般:“柳姑娘,论理咱们也是一辈的,我喊你一声妹妹也可以,你又何必如此妄自菲薄呢?” “再如何,你也是婆母的表侄女,即便你父亲是庶子,也是正经世家的公子,身份算不得多卑微,你这样一味的贬低自己,难不成是嫌弃你母家出身上不得台面不是?” 柳初夏一哆嗦,连忙一边看老夫人眼色,一边摆手道:“二夫人当真是误会我了,我绝无此意!是初夏笨嘴拙舌,说话没有分寸,我该打!” 她说着就作势扇自己嘴巴,没打两下就被江志德心疼地握住手。 江杨氏却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接着道:“再说,素心是我们江家的孩子,只是一时意外流落在外,到底也是被你和三叔一起教养长大的,怎么能说是粗鄙呢?” “而且,就算柳妹妹你自己不在意,也要考虑这是永安侯府的女儿,难不成真要叫她随随便便找个落魄男人嫁了?” “那伤的可是整个永安侯府的面子,是老太太老太爷的面子!” 这话直接扣住江老夫人的死穴,她当即神情严肃了起来,眼神从柳初夏身上,又挪移到身后的江素心身上,半晌才缓缓点了点。 “老二媳妇说的有理,与其费功夫折腾别的,不如直接把素心过继给琼霄,先把要紧的亲事给办了,其余的,往后再说吧!” 说完这句,江老夫人似是疲劳不已,喝了一口江素念递过来的温水,却再也没有心思操心。 随意地挥了挥手,朝着众人道:“没什么事就都去休息吧,折腾这么久,大家伙也累了。” 江志德还不死心,支着身子想再问,“娘亲,当真不可……” 然而,江老夫人甚至没空听完他说完,直接朝着云苓开口道:“苓丫头,你带着他们去三房收拾一处院落,暂且让初夏母女安身。” “等一切安顿好了,你再来我院子里一趟。” 云苓微微躬身,朝着江老夫人恭敬道,“是,祖母。” 第231章 考虑好了吗 江志德扶着柳初夏起身,正要往外头走,就被江老夫人喊住。 “志德,你先跟我去书房一趟。” 江志德一愣,下意识想要拒绝,就被柳初夏按住手臂,朝着他摇了摇头,软声细语地劝道:“姑母定是有要事要与你商量,我有素心陪着,我们母女一起在院子里等你回来。” 得了这么一句,江志德才定下心来,心疼地抚了抚柳初夏的鬓角,温声道:“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都安排下人去张罗,你身子重,别再跟以往家里一般,什么都亲力亲为。” 到底在老太太眼皮子底下,两人依依惜别两句也只能各自分开。 等目送着江志德离开,柳初夏这才领着江素心走到云苓身边,母女一齐朝着云苓盈盈一拜,态度甚为恭顺。 “少夫人,辛苦您为我们母女俩耽误功夫操劳了,当真是不知如何感谢了!” 云苓垂眸看了两人一瞬,才笑着开口道:“柳姨娘说话太过生分,如今你进了府,日后纳妾,过明路是早晚的事情,您本就是我的长辈,这原是我该做的。” 一句“柳姨娘”惊得柳初夏猛地抬头看着云苓,半晌不敢吭声。 她当真是万万想不到,云苓作为三房嫡子的长媳,又是曾经的侯府主母,竟然愿意接纳她这个身份暧昧的外室! 此番回府,柳初夏原是做好打一场硬仗的准备,私下打听了不少有关于永安侯府的动静。 三房的那位三夫人是个有名无权的纸老虎,风吹吹就倒了,大房二房倒是能耐,只不过几房隔得远,倒也管不到她身上来。 所以最难对付的,就是这位三房的少奶奶。 不说家世背景本就是天下第一富商的独女,能被她那位心思深沉的姑母钦点为侯府的主母,还是在这么小的年纪,就越过了一众长辈的风头。 怎么看都不是好对付的人物。 柳初夏还对江素心万般关照,进府之后,旁人罢了,尤其对这位少奶奶多加小心,切不可跟着其他人一起讥讽云苓商女出身。 旁人姿态高,那是因着侯府几房出身本就不低,加上云苓承着江老夫人的情,自然对众人客客气气,她们半路插进来的外室,所能依仗的人,不过一个江志德。 江志德官职未稳,常年外放,人一走,她们母女就没了依靠,只有牢牢抓住掌事之人的大腿,才能在这侯府站稳脚跟。 她心里盘算了一堆如何讨好云苓,应对三房的动静,不成想,还等不到她出手,云苓倒是先对她递出了橄榄枝,一时间倒是让柳初夏有些难以应对了。 “少奶奶当真是折煞我了!” 柳初夏似是甚为惊慌,弓着身子,很是低人一等的模样。 “区区贱奴,如何能得少奶奶高看?这声姨娘我是万万当不起的,少奶奶寻常如何使唤丫鬟奴婢,就如何使唤我们便是,我们都是做惯粗活的,不怕吃苦。” 云苓眼神在柳初夏身上停了停,没有吭声,笑着带头往外头走去。 柳初夏不懂她的意思,连忙带着江素心跟上云苓的脚步。 “方才在门口,我瞧着姨娘和素心妹妹身边怎么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些年在外头,你们身边打杂的奴婢嬷嬷也不曾有么?” 见云苓半点没有改口的意思,柳初夏猜不透她的心思,却也不敢再擅自纠正,只能先笑着应声。 “原是有两个打杂的嬷嬷,一个贴身的婢子,只是嬷嬷年岁大了,赶不了远路,婢子年岁也大了,家里催着成婚,便也没有一起带到京里来。” 云苓点了点头,心里大致有了一个决断。 没钱了,留不住人,再者,这俩母女大抵是心思深得,信不得外人,这么些年,连个忠心的婢女都没留下,便可知是什么私密事都不愿意交出去。 “那正好,近来府里新进了一批丫鬟嬷嬷,到时候菱荷帮着挑几个机灵的,送去柳姨娘院子里。” 话音刚落,柳初夏连忙摆手拒绝,“不不不!少夫人太费心了,我们母女都是过惯苦日子的,用不着专人伺候,互相能照应得来。” 云苓自然知道,以柳初夏谨慎的性子,多半信不了府里头的丫鬟,不愿意让自己活在侯府人的监视下。 她话锋一转,轻笑道:“原是祖母叮嘱我好好照顾姨娘和素心妹妹,姨娘这不要,那也不要的,可是让我如何跟祖母交代?” 柳初夏一愣。 “再说了,进了侯府如何还能跟在外头相提并论,若是侯府里待着跟流落在外一样的境遇,那说出去侯府的脸面往哪放?” “姨娘不是一个人,您肚子里还有一个呢,说不好就是三房新添的金孙,不为您自己着想,也要为肚子里那个多想想。” 搬出江老夫人的名头,柳初夏到底不敢再多嘴,只能僵笑着点了点头。 “少夫人说的是,倒是我想的不周到了。” 云苓余光瞥了眼柳初夏的脸色,随意道:“姨娘不用太过小心谨慎,如今孩子在您肚子里,管他那些污七八糟的乱事,你现在就是三房最要紧的,再有什么异议,也不敢当真对你肚子里孩子出手。” 柳初夏被她戳中心事,一时间脸色白了两分,除了唯唯诺诺地点头,半天说不出什么话。 倒是一旁的江素心眼珠子咕噜一转,试探着开口,“云姐姐,我……我能这么称呼你么?” 云苓转头看了她一眼,瞧见小姑娘正是年岁好,一张脸生的水蜜桃一般,一笑好似要滴出汁水,她本就对这对外室母女无甚恶意,瞧见小丫头生的可人心,说话也柔软了两分。 “论理你要叫我一声嫂嫂,不过这里也没什么外人,你想怎么喊便怎么喊吧。” 江素心一瞬间喜上眉梢,说话愈发软糯,“姐姐,我头一回瞧见你便觉得你可亲可爱,日后可以常去你院子里寻你说话么?” 云苓眉头一挑,看着这丫头笑而不语。 倒是机灵得很,一见云苓态度不错,立刻便出手拉拢,什么去她院子寻她说话,明摆着是要找一个能罩住她们母女的靠山。 这丫头倒是比她那个母亲还要果决。 见云苓半天不说话,看着自己眼神像是能洞穿忍心,江素心一时间有些害怕,下意识笑着又解释。 “姐姐不方便也不碍事,我先前就听闻姐姐是侯府主母,大小事务都要操心,还要腾出空子应付我……是我太过冒昧唐突,姐姐勿怪……” 话未说完,就瞧见女子展颜一笑,声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散漫轻佻。 “你消息得的慢了,如今这侯府我已不是主母了。” 江素心一怔,惊得嘴唇都褪了血色。 “倒不是我不想答应你,只是我如今跟大房二房不睦,三房之中,我婆母日日想法子赶我出门,丈夫更是恨毒了我。” “若是要与我亲近,便要做好彻彻底底得罪他们的准备。” “你当真考虑好了?” 第232章 轮不到侯府管 柳初夏伸手扯了扯江素心的袖子,脸上重又挂起一副笑容。 “丫头说话没个轻重,叫少夫人看笑话了!” 说着,又瞪了江素心一样,嘴里骂得不留情面,“也是今日进府给你灌了黄汤了,这等吃了熊心豹子胆的话,你也敢拿到少夫人跟前胡说,你是什么身份,哪有你攀附少夫人的资格?” 话里话外捧着云苓,毫不留情地贬低江素心。 但云苓却清楚,这不过是柳初夏的自保之举。 想亲近云苓不假,但是她到底依附地还是江志德,又是江老夫人的表侄女,说穿了到底跟江家才是一路人。 怎么可能为了拉一个后台,而放弃整个侯府? 不过云苓也不在乎她们对自己什么心思,在这侯府之中,除却折颜轩一番天地,她根本不信任何人。 抬举柳初夏母女,倒也不是为了拉拢人心,只不过是想给她那位总是没事找事的婆母使绊子,能叫她日日盯着柳初夏母女,那她这笔账倒也不亏。 心里这般想着,云苓朝着俩母女轻笑一声,淡淡道:“不妨事,小孩么,童言无忌,我并未放心上。” 说着,她径自转过身,正欲继续往前走,就被江素心一把拉住手。 “我是真心喜欢少夫人,才不是什么灌了黄汤!” 她手生的绵软,掌心却带着一些茧子,握着云苓的时候,动作有些急,一用力就在云苓的手背上搓出两道印子。 江素心立刻慌张地松了力道,面上又有些无措。 只会一味地盯着云苓,眼里满是认真,“什么得不得罪我才不在乎,我能瞧出来,少夫人心眼好,生得又这般漂亮,我是真心想亲近少夫人的!” 云苓垂眸看着少女仰头盯着自己,眼里满是直白毫不掩饰的真诚,倒是有些意外。 她轻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你方才对着素念也是这么说的,怎么,你对上哪个姐姐都是这般花言巧语么?” 江素心一噎,一时间倒是有些无措起来,那伶牙俐齿的一张嘴一时间不知道怎么解释,半天才嘟嘟囔囔哼了一声。 “可我真的是真心的……” 柳初夏站在后头,吓得整个人都不敢吭气,又想把女儿拽回来,又不敢当面做的太直接,惹了云苓不快,一时间只能一味赔笑着道。 “童言无忌,少夫人莫怪!” 云苓转头看了柳初夏一眼,突然从江素心手里抽出手,在江素心骤然失落的眼神里,抬手揉了揉她的发丝。 “你喜欢就多来好了,我往日在折颜轩无事。” 只这一句,就眼见着少女的眼睛越挣越大,满是难以掩盖的欣喜。 “太好了,谢谢少夫人!” 说话间,云苓已经把她们带到了一处厢房门口,倒不算偏僻,一旁连绵着几间空落落的的房子,里头极为干净,显是常有人打扫。 “三房只三处院落,一处折颜轩我住了,还有一个素清阁是我婆母住的,这几天江淮之跟苏姑娘也在那边一起休息,方便照顾,剩下的寒烟阁倒是空着,只是打扫的不频繁,积灰太重,柳姨娘堆着身子,还是谨慎些好。” “这里厢房虽不大,却是侯府常备着接待远客和亲戚的,日日有专人打扫,里头东西也全,更重要的是,离折颜轩和素清阁都近,有什么事喊一声,都能来帮衬。” 柳初夏连忙要对着云苓行礼,“难为少夫人费心了,这般安排的事事周到,倒是叫初夏不知如何道谢了!” 云苓伸手搀扶了一把,抬头看了眼厢房,又问道,“你们行礼都在马车里么?” 柳初夏连忙点了点头。 云苓侧头,对着身后的丫头道:“菱荷,你去走一趟,寻几个小厮卸货,再顺路挑一个粗使嬷嬷,两个二等女使过来,要手脚麻利,心思细的,你是府里老人,那起子只会搬弄是非,做事惫懒的,一个不要。” 菱荷连忙躬身应是,转身便往外头走去。 眼见着柳初夏又要道谢,云苓实在是听得头大,先一步打断了她的道谢。 “不必谢来谢去,日后都是一家人了,柳姨娘也莫要太过客气……” “谁跟那贱妇是一家人?!” 突然一道中气十足地怒骂声传来,云苓皱眉抬头,正见到不远处江楚氏正带着苏锦时气势汹汹地往这边奔来。 “你是谁的儿媳,轮得到你在这作主?” 江楚氏显是气得不轻,朝着云苓就是一通发作,“她一个外室,我作正妻的都没点头,你叫什么姨娘,怎么就这么急不可待让这种上不得台面的女人当你婆母了?” 她冷哼一声,“果然,商女出身,跟这种勾引男人的货色,都是如出一辙的下贱。” 柳初夏在一边宛如受惊的兔子一般,小声地开口道歉,“夫人不要生气,此事是我不对,您不要怪罪少夫人……” “啪!” 江楚氏甩手一个巴掌,结结实实一个鲜红的巴掌印立刻出现在了柳初夏娇嫩的脸上。 “荡妇,你是什么身份,主人不点头,轮得到你在这狗叫?!” 柳初夏被打得一个趔趄,险些没站稳,幸亏月牙帮着搀扶了一把,才没让柳初夏摔倒在地。 江楚氏一巴掌还没解瘾,高高举着手,朝着柳初夏冷笑道,“方才在门口有人护着,没能好好教训你这贱妇,现在我就要撕烂你的脸!” 眼见着她又要一巴掌下去,云苓抢先一步阻拦。 “婆母,柳姨娘是祖母点头允许进门的,又是祖母的表侄女,您现在背着祖母在背后这般凌辱她,岂不是打得祖母脸面?” 这话正说到江楚氏的痛点,她猛一转头死死盯着云苓,眼里恨不得淬出怨毒来。 “祖母,祖母……有点什么事你就搬出祖母来压人!你看看清楚,我才是你的婆母,你是我的儿媳,我想怎么教训就怎么教训,你少拿那一套来吓我!” 她抬手指着云苓,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你既然这么想帮那个贱妇,行,今日我连着你们两个贱婢一起教训!” 说着就要扑上来扇云苓,挥过去的手还没挨到人就被兰戕一把握住手腕,宛如铁铸一般,江楚氏怎么也挣脱不开。 她一时间慌了神,瞪着兰戕骂道:“贱婢给我放手,反了天了,你敢对我动手,你信不信我把你打死扔出府?” “婆母是不是昏头了?” 云苓冷不丁开口,“兰戕是我江南那边的丫头,卖身契都在我一人身上,轮不到你们侯府管!” 第233章 顶替位置 江楚氏当即暴怒吼道:“什么你们江南的丫鬟?弄清楚你现下的身份,你是永安侯府三房的儿媳妇,你的就是我们三房的!” “不管是你的丫鬟,还是嫁妆,自你入府那日起,都是要归我们三房所用,轮不到你作主!” 这话一出,连苏锦时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 她下意识抬头看着云苓,却见云苓连脸色都未变,就那样冷静地看着江楚氏。 “婆母只管大吼大叫,若是声音高一些就能改变什么,那也不用什么学者大儒,人人扯着嗓子在外头大喊便是。” “兴许多喊两声,别人银子就能到自己口袋里去了。” “你!” 江楚氏气结,瞪着云苓,一时间呼吸都有些不畅,“你这贱妇……” 云苓却懒得跟她多嘴,转头朝着兰戕道:“兰戕,松手,可别把我婆母又气晕过去。” 兰戕冷冷地盯着江楚氏半晌,甩开她的手臂,又默默地站在云苓身后,时时刻刻关注着动向,只要谁敢动手,她立刻冲在前头。 柳初夏捂着脸,向前两步,朝着江楚氏跪下哭诉道:“夫人,有什么错您怪我一人便好,少夫人只是心眼好,才帮衬我们母女一把,不要为了我们母女,上了你们婆媳的和气!” 她越是软玉温声,越是叫江楚氏心头火气,整个人气得都快站不稳。 “荡妇,你少在我面前做出这等狐媚子样,你打量我不知道你背地里都是什么勾当?!” “当年还在闺中的时候,就敢不知羞耻地勾引志德,真以为我没看过你们背着我偷偷递了多少书信,上头俱是淫言浪语,我多看一眼都嫌污脏!” “若不是顾念跟志德的夫妻情分,我早就把事情闹出来,搅得大家没脸了!可你们倒好,当年牵扯不断就算了,时隔多年还敢勾搭在一起,还还生出那样一个野种!” 江楚氏指着江素心的手指都在发抖,整个人精神气都好似被抽了干净。 原本江楚氏就不以美貌见长,但胜在读过书,气质是独一份的清傲,这会歇斯底里的模样,褪去了清冷的气质,那点削薄的脸皮贴不住骨头,整个人透着一股从骨子里泛出来的尖酸刻薄。 江素心也跟着柳初夏一起跪着,任凭江楚氏怎么谩骂都不吭声。 “真以为你们那点私情我不知道么?” 大骂了一通,江楚氏这会缓过气,再开口竟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那些锁在藏宝柜里的书信,贴身放着的香囊,还有时不时对着发怔的书画,你们在这府上的那点腌臜丑事,能瞒得过谁?” “只是我装傻罢了!” “志德这几年不是没想过纳妾,我不是不知道,左右我闹一闹,事情都不成,我便也能装作他是心里有我的,我是妒妇又如何,不让那些通房怀他孩子,我有什么错?” “他能有今日我娘家出了多少心血,我爹爹出了多少力气,就算让他一生一世只我一个女人,又有什么不对?” “这就是他江志德欠我的!” 云苓沉默着在一侧听着江楚氏发疯一般的诉苦,心里难得对这位婆母生出了一份复杂的情绪。 天下女子大抵都不愿意跟旁人一起分享自己的丈夫,只是可惜江楚氏自己这般情绪,还晓得合理化自己的行为,却半点看不见跟她一样遭遇的儿媳妇。 江淮之,乃至整个永安侯府对她的依赖更甚楚家千倍百倍,却半点不见他们感恩戴德,甚至于还想着进而侵吞整个云家的家产。 看来既得利益者,从来只能看见自己的苦难。 苏锦时大约也有些听不下去,伸手拉着江楚氏,“婆婆,你才刚醒,身子不一定受得了,先跟我回去吧,外头风大……” 话还未说完,江楚氏便甩开苏锦时的手,差点把人推的趔趄。 她也半点不在意,指着柳初夏颠三倒四地继续谩骂。 “可怎么是你这个贱人,为什么偏偏是你这个贱人?” “你比那些通房都不如,我宁可给他生孩子的是那些不要脸的通房,你明明都嫁过人了,为什么他还要你这个破鞋?” 柳初夏正歪靠着,一副病美人的模样听着江楚氏的辱骂,不知瞧见了什么,突然眼神一闪,微微直起身体,企图争辩道。 “夫人,我知道您如今心中酸楚,一定恨我恨到骨子里,可是……” 她顿了顿,突然提高了声线,“我与志德是真心相爱的,即便不图名分,不图他是侯府的嫡子,我也心甘情愿跟他流浪天涯……” “啪!” 话音刚落,又是一巴掌,打得又重又响。 江楚氏一双眼睛红的能滴出血来,她猛地扑上前,死死地掐住柳初夏的脖子,一边拼命摇晃着她的身体,一边恶狠狠地诅咒。 “你胡说你胡说,什么相爱,你放屁,你给我去亖!” 恶魔一般的低语还没说几句,身后便传来了又急又惊地呼喊声。 “住手!楚琼霄,你给我住手!” 就见不远处江志德和江淮之父子疾步而来,江志德满脸又惊又怒,直冲到门前,连犹豫都不曾,一把拽起江楚氏。 根本不等江楚氏开口,甩手就是三个巴掌,声音响亮地震得云苓耳朵发痛。 “爹,你疯了!” 等到江淮之反应过来,冲上去把江楚氏从江志德手里夺过来的时候,江楚氏的两边脸颊已经高高肿起,左边的嘴角甚至渗出血来。 她整个人瘫软在儿子的怀中,一时没能从被素日疼爱自己的丈夫这般扇耳光的现实中脱身,一双眼睛发直一般盯着虚空。 江志德那点怒意却没散去,指着江楚氏警告道:“别再叫我看见你为难初夏,否则下一次就不是三个耳光这么简单!” 柳初夏似是也吓得不轻,连忙跪着扑上前抓住江志德,还未开口,眼泪先流了下来。 “志德你不要冲动,都是我不好,是我惹怒了夫人,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就好,夫人是你的正妻,你们夫妻和睦,相敬如宾,莫要为我生出嫌隙来!” 然而江志德却冷笑一声,似是极为不屑,“夫妻和睦?相敬如宾?什么狗屁,都不过是我这些年忍气吞声受这妒妇的跋扈罢了!” 他指着江楚氏,显是之前积压的怒意在这会彻底爆发了出来。 “别以为我还跟从前那般任由你哭哭闹闹就拿捏了,那是我娘帮你,正好你爹又在任上,对我官途有助力,我才对你客气两分。” “如今你爹早就退位下来,家里养了一堆小妾,连往前的清流风声都快保不住了,我也外放有了政绩,已不是以往任由你摆布的时光了!” “我想娶谁便娶谁,我想纳谁便纳谁,轮不到你多管闲事!” 江楚氏终于缓过神,又气又酸楚,眼泪宛如断了线的珍珠,淌过红肿的脸庞,整个人狼狈地不堪一击。 “好,好,好好……你终于说实话了!” 她仰头看着江志德,“你是不是早就等着这一天了?” “等着我娘家失了势,等着你羽翼丰满,就迫不及待把那贱妇带回来,顶替我的位置?” 第234章 闹大 江志德没有吭声,搂着柳初夏连多看江楚氏一眼都不愿,显是已经默认了答案。 这态度瞬间刺伤了江楚氏的内心,她瞪着眼,盯着江志德,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连江淮之都差点抱不稳。 “江志德,你有种,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一旁的江淮之再也听不下去,忍不住皱眉道:“爹,娘,你们好歹已经是二十多年的夫妻,何必要闹到今日的田地?” 他一边把江楚氏交给青禾和苏锦时扶着,一边朝着江志德道:“爹,论理我做儿子的没资格对您有所指摘,可是咱们平心而论,这些年娘亲虽然算不上蕙质兰心,但对您始终是一片真心。” “您自己也知道,如今能到这般地位,我外公出了不少力气,怎么,外公家中豢养美妾不好听,您为了外室薄待发妻就会什么好名声吗?” 江志德陡然瞪大眼,盯着江淮之怒道,“你说的这叫什么话,我是你爹!” “是,您是我爹,正是咱们一家人,我才掏心掏肺跟你说这些真心话,有时候不能关上门一起谈谈,何必要闹到动手的地步?” 两父子争吵的激烈,倒是一旁的云苓看得有些犯困,打着哈欠往后退了一步,听着月牙还在小声跟兰戕嘀咕。 “你瞧三少爷不也挺会说人话的,怎么自己犯出那么多混账事来?” “好像当初带着那个孤女回来,马上嚷嚷着休妻的不是他自己一样,这会倒是教育别人起来了,我看他们父子俩分明如出一辙!” 兰戕点了点头,显然很赞成月牙的说法,看着江淮之的眼神很是不屑。 “道貌岸然,明明庆功宴的时候,他对小姐也很不好,现在倒是会维护自己娘亲了!” 月牙立刻点头附和,“就是就是,可真会又当表子又立牌坊!” 云苓听得想笑,却又不好当真笑出声,只能伸手捂住嘴角,掩盖住了笑意。 倒是江志德跟江淮之争论了两句,自己也不占理,说话也弱下来两分,只眼神瞥着一边月份已然不小的苏锦时,冷哼一声。 “你倒是道理一套又一套,怎么我听说这位苏姑娘也是你带回来的外室,你可是经过你发妻同意了?” 一句话突然把几人的视线引到了云苓身上。 倒是让笑意还没下去的云苓一顿,她努力抿了抿唇,压下嘴角,才放下手,装作神态自若的模样,冷冷地看着几人。 倒是江淮之,无端被她这冷漠的眼神看得心烦。 “跟她有什么关系?” 江淮之暴躁道:“我与锦娘是真心相爱,哪里轮得到这毒妇……” 话到一半,江淮之硬生生停住。 惊觉自己这番言论跟方才江志德冲着他娘亲嚷嚷地并无区别。 他咬了咬牙,到底换了一个口风。 “父亲,我并未不让你纳妾。” 原本因为儿子为自己出头深感欣慰的江楚氏,听到这句话,突然脸色一边,有些错愕地看向江淮之。 “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人之常情,这位柳家姨娘跟爹又有几分前尘往事的渊源,您想把她带回来,我也能理解。” “从始至终,我不赞同的只是您这个做法,诚如我在门口所言,您不该这么逼母亲,让她一个正妻下不了台。” 江淮之顿了顿,又补了一句,“若是您先过问了她的意思,征得府中长辈的同意,再把人带回来,想来今日大家也不会这么不痛快。” “母亲也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江志德听得冷笑一声,斜眼看了江楚氏一眼,“她的意思,她会同意么?” “当然!”江淮之理所当然地接话道:“母亲并非那等不懂规矩的妒妇……” “我不同意!” 不等江淮之说完,江楚氏就出声打断,挣脱开苏锦时和青禾的拉扯,重新走到父子俩面前,神情难得有些倨傲。 “我凭何同意,我说了,他江志德能有今日,是托了我母家的庇护,是我爹一路举荐他才有了今天,不然就他连着五年都不能高中进榜,如今不就是个跟二房那个酒囊饭袋一样,除了成日在家混吃等死,什么名堂都没有!” 江志德脸色陡变,死死盯着江楚氏,“你这贱妇……” “我哪句话说错了?” 江楚氏冷笑着看向江志德,“不说我娘家对你的栽培,我且问你,当年你头回科举不中,是谁日日陪你温书,是谁夜夜帮着你研磨做文章,又是谁,为了你把上百篇策论倒背如流,就为了给你做学问一点点帮助?” “当初若不是我监督你,早也用功,晚也用工,你怕不是至今还是个一事无成的秀才!” 江志德被戳到了痛楚,又是在一众小辈面前,登时挂不住脸,抬手又要往江楚氏脸上扇去。 “你这贱人,再敢给我胡言乱语……” 江楚氏这回却干脆把脸迎了上去,直接用头顶着江志德胸口,一副蛮牛撞墙的模样。 “你打啊,打死我算了!反正你今日这般丢我脸面,让我在所有人面前难堪,我也活不下去了,你干脆把我活活扇死!” 被她这么一闹,江志德哪里敢当真动手,一手高举着半天没能挥下来。 倒是旁边的柳初夏看出了江志德的无奈,立刻递上了台阶,拉着江志德的手,温言细语地劝谏。 “志德,夫人也是在气头上,一时说话不注意分寸,你不要与她置气……” 台阶一递,江志德顺势放下手,一边躲开斗牛一般横冲直撞的江楚氏,一边护着柳初夏,无奈又宠溺地开口。 “你啊,就是太善良,总是这样,受了欺负还帮她人说话,若是今日不是我正好撞见,还不知道要吃多少苦头!” 柳初夏摇了摇头,依偎在江志德怀中,“这是我心甘情愿的,只要能守在志德的身边,哪怕是叫我当牛做马也愿意!” 云苓站在一侧冷眼觑着两人郎情妾意的模样,心里冷笑了一声。 这柳姨娘当真好手腕,这话一出,不就是火上浇油,按照江楚氏的性子,只怕是本来骂两句能过去的事情,又要闹更大了。 果不其然,江楚氏听完,原本还疯疯癫癫要跟江志德拼命的架势瞬间停了下来,安静地看着自己的丈夫把另一个女人如珠如宝地护在怀里。 半晌,突然仰头哈哈大笑,那点动静吓得所有人一激灵,都有些惊恐地看着江楚氏。 “好好好!你们两情相悦,你们假偶天成!” “我走,我这个做正妻的挪开位置,不妨碍你们这对狗男女!” 第235章 作茧自缚 这话一出,江淮之倒是慌了神,一把拉住江楚氏,神情变了又变。 “走什么?娘你要去哪?” 江楚氏一把甩开他的手,冷声道:“去哪?自然是去能爱我护我的地方!” “这里不留我,我娘家总会给我留一个下榻的地方,不必在这受这些闲气!” 江淮之瞬间慌了神,拉着江楚氏,不让她离开,说话也没了章法。 “娘你在胡言乱语什么?” “什么回娘家,什么离开这里,你是疯了不成,这若是闹起来,该是多大的丑事,您是想让我们整个三房颜面扫地吗?” 江楚氏这会却是怒发冲冠,明明是对着江淮之说话,眼神却是看向江志德。 “颜面扫地?别人都不在乎我这个正妻的颜面,我又何必在乎整个三房的颜面?” “左右他若是非要迎娶这个女人过门,那就当没有我这个正妻便是,我是受不得这种侮辱的!” 她这会一腔怒意尽是冲着江志德而去,瞪着江志德眼睛几乎要窜出火星子。 “这怎么能叫侮辱呢?” 江淮之也有些焦急了,对着江楚氏说话的时候,也带上了几分责怪。 “为了一个妾室,有必要闹出这种糗事么?” “爹想带外室就带了,这么多年三房也就这么一个妾室,娘你作为正妻,怎么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 江楚氏惊愕地转头看向江淮之,就见这个她素来引以为傲的儿子仍旧在侃侃而谈,半点未曾觉得自己有问题。 “再说一个庶女,和一个未出世的庶子,能对我有什么威胁?日后这三房还不是我做主,娘你何必耿耿于怀那点小事?” “不妨肚量大一些,忍一忍就过去了,在外头也能博一个贤德的名声。”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皱着眉头看着江楚氏,只觉得自己这个娘亲当真是太过无脑,一点点小事就要小题大做。 半点也没有女子的柔情似水。 云苓看着江楚氏的情绪越来越低,几乎下一刻就要爆发出来,眉头一挑,趁着无人开口的时候,冷不丁插话道。 “这算什么容人之量?莫名其妙带回来一个外室,还是之前旧情未了的老情人,即便柳姨娘有苦衷,我说公爹总是心里一清二楚的吧。” “再说天下女子并无不同,婆母素日再不喜我,今日我也要说一句公道话,没有女子不想一生一世一双人,男子既然做不到,就收敛些本性,少做出分明占了便宜,还要一副恩赐的模样!” 她声音不高不低,却在空旷的院子里掷地有声,让江楚氏整个人都震了震,骤然不敢置信地看着云苓,眼神里闪着说不清的伤痛。 江素心也微微抬头,在翻飞的衣袂间努力看清云苓的模样。 倒是江淮之霎时被戳中痛点,立刻暴跳如雷地朝着云苓大吼,“这里何时轮得到你在这多嘴?!” “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就是在挑拨我们一家人的关系,什么时候我们一家三口的事情,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作主了?” 说着还要去拽江楚氏,一边警告一般盯着云苓,一边挡开她看向云苓的视线。 “娘你别信她的鬼话,这贱人最擅长的就是花言巧语,你可千万别因为她那么几句疯疯癫癫的话,动了什么不该动的心思!” 未曾想,江楚氏当即从江淮之的手里抽出手,这回下了死劲,拼了命地挣脱了江淮之的束缚。 在江淮之错愕回头地时候,难得收敛了往日一言不合鬼吼鬼叫的作风,这会平静的有些吓人。 “什么算是不该动的心思?” “她说的哪句话有不对,就急得你们父子这么跳脚?” 江楚氏冷漠的眼神从江淮之身上,又绕到江志德,突然冷笑了一声,“既然你们父子这般沆瀣一气,想来咱们也无甚好说的了!” “今日我便收拾东西搬回娘家,随你要离要合,我楚琼霄都不伺候了!” 说着,再也不看俩父子一眼,转身就往院子里走去,已然是极为决绝的姿态。 苏锦时在一旁看了半晌,犹豫了一瞬,还是上前扶着江楚氏,软着声音哄道:“婆婆,这会天色不早了,又已渐入冬,楚家离侯府马车也要赶三个时辰,回去的事情,还是日后再议吧。” 江楚氏一顿,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天色,一早上起来折腾到现在,尤其入了冬,天色已经灰蒙蒙地压了下来,眼见着入夜说不好就是一场大雨。 她一时倒是有些犹豫。 苏锦时见她态度松动,立刻加把劲儿又去劝道:“论理这话不该我说,只是刚才我也听了大半晌,里头的曲直我也明了了大半。” “婆母就算不为旁的,也该为淮之想一想,他这会刚上任京官,家里闹出这么大动静,到底对他名声不好,我说不若婆母大方一点,明面上就用纳妾的礼数把人迎进来,全了自己的名声,也不至于伤害淮之的风评。” 江淮之立刻在一旁应和道:“是啊是啊,锦娘这话说得没错,娘你也多为我想想,别那么自私,一门心思为了你那点情情爱爱,多大点事,用得着这么你死我活?” 苏锦时揣度着江楚氏的脸色,又添了一把火。 “有些事咱们实话实说,婆母你虽口口声声,若是没有你,公公不至于有今日,可咱们真论起来,婆母你自己本就无甚本事,原也是个在家相夫教子,混不出名堂的,那当好自己的侯门贵妇,享受好自己的后宅人生不就够了?” “何必要学那些有能耐的女子,事事都要争一争呢,有的好处想占,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这话一落,江楚氏眼神一闪,看着苏锦时的眼神一时间五味杂陈。 半晌才大笑了一声,笑声里满是毫不掩饰的酸楚和讥讽。 “没本事的人不配争,没本事的人就活该被糟践,好好好,这竟是我百般维护的儿子和他的妾室说出口的话,好好好!” 仰头的时候,控制不住的泪花从江楚氏的眼角滑落,整个脸庞都透出了一股看透了一切的悲凉。 她慢慢推开苏锦时,仓皇着往前走了两步,渐渐跟整个三房远离开,才重新抬头看向云苓,笑得凄楚。 “算了,竟是我作茧自缚。” 第236章 招数 眼见着江楚氏决绝离开,江淮之只能跟着苏锦时一齐追了上去,妄图再想法子让江楚氏打消念头。 云苓站在一侧看了半晌,也有些意兴阑珊,潦草地朝着江志德行了一礼。 “公爹,柳姨娘,既然住所安排好了,我也打扰了,菱荷稍后会把使唤婆子和婢子领来,我先去祖母那里回话了。” 江志德刚刚把人扶起来,正揉着柳初夏小意殷勤地哄着,闻言也无甚心情搭理,随意摆了摆手,意思自己知道了。 倒是柳初夏还晓得探出半个头来,朝着云苓客客气气地道谢。 “难为少夫人为我们打算了,日后安顿下来,我再带着素心一起上门拜访。” 云苓顿住脚步,意味深长地看着后头的江素心一眼,突然笑了一声。 “难为柳姨娘有心了,云苓在折颜轩静候光临,只希望届时二位还记得咱们今日之言。” 说完,也不管江志德奇怪的神情,带着人径自离开。 等到走远了,月牙这才忍不住凑到云苓身边小声问:“小姐,你怎么突然答应要跟那个外室之女亲近?” “那外室和她女儿虽然可怜吧,可是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瞧着楚楚可怜的,怎么反倒是把夫人给逼走了?” 云苓轻笑一声,“那自然是不简单,一手以退为进玩得这么好,十个楚琼霄也不够她一个人看的。” “不过嘛,能搅合的三房不安生,那便是咱们的朋友,不用在乎她们有何居心。” 月牙懵懵地点了点头,到底还是有些不解。 “可是这么一来,三夫人都已经回娘家了,这三房早晚不都是那个外室一人独大,日后会不会反而给我们惹麻烦?” 云苓摇了摇头,淡声道:“先不说,我这个婆母这个娘家能不能回得成,就算真回了又如何,楚家自己都依附着永安侯府过活,你以为真的能如她所愿,想留就留?” “再说,只要祖母还在,就不可能会让那个表侄女上位,你又不是没听见,她原是嫁做人妇,是被休妻赶出来的,这种身份抬成三房的正妻,以老太太的性子,当真是疯了才会答应。” 月牙恍然大悟,连连点头,“对对对,老太太今天在正厅讲话就特别不留情面,我看她那样子,应当是真心不想让这个表侄女进门。” 两人聊得一旁的兰戕都起了兴趣,探头探脑地忍不住询问云苓,“但是今天看那位三夫人好像很受打击,感觉就算回来,应该也不会跟之前那么极端吧。” 云苓转头看了兰戕一会,看她眼底都是不加掩饰的认真,眼神澄澈的宛如小鹿一般,倒是有些想笑。 “人的性子,是十几年,几十年形成的,尤其我婆母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跟了她近四十年,怎么可能说改就改?” “况且,到底她们才是一家人,只要江淮之还在三房一天,他俩就是血脉连心的母子,气氛上头说些冷心冷情的话,你以为真的能当真不成?” 云苓叹了口气,“生了孩子的女子最为可怜,所谓母子连心,所谓为母则刚,做儿子的没良心,体恤不了母亲的酸楚,做母亲的却是看不得儿子受一点苦楚。” “你且看着吧,现在还能闹出点反目成仇的戏码,日后等那位柳姨娘肚子里的种真的威胁到了江淮之的地位,江楚氏肯定还是会奋不顾身地回来为他拼命。” 兰戕听得似懂非懂,却还是跟着点了点头,好像在云苓的语句里学到了什么意思。 “不过我看那位柳姨娘自己心思也不小,一听小姐说要跟大房二房闹掰,马上就变了说法,一副要两头讨好的样子,吃相也不好看。” 云苓态度倒是随意,“她一个外室,又无娘家傍身,原是会更小心一些,谁愿意刚进门就得罪一堆人。” 月牙眨了眨眼,“那她那个女儿怎么会……” “她女儿,”云苓顿了顿,话里话外带上了一丝玩味,“这小丫头倒是十足有意思,我真想看看她后头还有多少招数。” 第237章 相亲 到的时候,老太太正在佛堂敬香。 春旭打了一个手势,示意云苓一个人进去,兰戕和月牙都在外头等着。 兰戕下意识看了一眼云苓的神色,得了她点头,这才后退一步,乖顺地跟着月牙一起出了门。 倒是让原本站在一边的春旭下意识多看了兰戕一眼。 云苓进去的时候,老太太还跪在佛龛前,背着云苓没吭声。 “回祖母,柳姨娘一行已经安顿好了,在三房的厢房落脚,院子经年无人住,打扫也不干净,又无人气,孙媳妇担心对养胎不好,便没让她住进去。” 老太太双手合十不知默念了什么,这才直起身淡淡开口。 “柳姨娘?你倒是改口改的快。” 江老夫人说话不轻不重,语气里却是藏着意有所指的讥讽。 云苓脸色却未变,微微矮了身子,笑着道,“早晚是要进府的,难不成祖母还能眼睁睁瞧着江家的血脉流落在外么?” 江老夫人微微侧了侧身,朝着云苓的方向抬手,云苓立刻会意地上前搀扶起江老夫人。 “你倒是通透得很,但凡你婆母有你这份气魄和肚量,今日也不至于闹得这般难看了!” 云苓扶着江老夫人走到一边的椅子坐下,又给江老夫人倒了茶,才在一边乖顺地站着。 “婆母与我不同,她自小在家中时,虽是嫡女却不受宠爱,事事争在前头,才能得爹爹高看一眼,越是这般,越是要强,有时候难免走偏了一些。” “再者,大抵父母感情不睦的,越是想在自己婚事上争口气来,有时候我也能懂婆母的坚持。” 江老夫人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才指了指手边的位置,示意云苓坐下说话。 等到人坐在一边,她才放下茶盏,江老夫人才慢悠悠开口。 “你说的却有道理,难为江楚氏对你几番刁难,你还有肚量为她仗义执言了。” 云苓只微微颔首笑道,“孙媳妇只是就事说事,再说婆母与我到底算是半个母女,我哪能真有什么隔夜仇呢?” 江老夫人转头看着云苓半晌,似乎是在估量云苓这番话有几分真假。 却只见云苓从始至终唇角带笑,眼神清澈透底,倒是半点寻不出错处。 这才偏过头,重重叹了口气,“这世间的女人都是这么过来的,哪个男人没有三妻四妾的?” “又是世家勋贵的儿子,若是当真只有一个正妻,那是要被人笑话的!” 老夫人说着,似是有些自责,“也是我早些年太纵着他们,这几房各有各的糊涂账,老大自己有点能耐,尚且还能拿捏住儿媳妇。” “老二流水似的妾室往屋里头塞,没见姨娘生出一个儿子,他竟也不觉得奇怪,被你二伯母玩得团团转。” “老三媳妇倒是对志德一往情深,就是可惜性子太轴了,认死理,定死了只能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听听这像话吗?” 老太太说着有些来气,摇了摇头,“每逢纳妾,不是这里不舒坦,就是那里过不去,哪有那么多病痛,左不过是心眼小罢了。” “也是我以前侯府事多,懒得掺和,才养得他们一个个不知礼数,为非作歹。” 云苓只坐在一旁听着,半点没有插话的意思。 什么惯着纵着,不过是说着好听罢了,她再清楚不过,所谓的什么心疼偏帮儿媳,都不过是图几个儿媳妇娘家有几分实力罢了。 永安侯府自老太爷上一辈就已经江河日下,到老太爷这一代,险些都要被人逼得赶出盛京老宅了,门楣冷落得连乞丐都不来打秋风。 若不是当年老太爷的母亲是豁得出去的狠人,用尽法子把现在的江老夫人求娶回来,哪里还能有如今的光景? 也所幸老太爷还有两分本事才身上,不曾太埋没了去,方才慢慢叫现在的江老夫人心甘情愿留下来筹谋。 江老夫人算是江家这一代最狠的人物,硬是按着自己几个儿子各个当了官,高娶回来各个家世的儿媳,算不上京中高门大户,却对当时的永安侯府来说已是最好的选择。 这几个媳妇也挑的好,皆是一心望夫成龙,虽则各有短处,娘家却也是扎扎实实出了力的。 也是这般,江家这三房才靠着岳父们递上来的台阶,一步步才把永安侯府重新支撑起来。 及至到了江淮之这一辈,更是讨了云苓这样一个,又有本事,又有底子,还能拿捏的孙媳妇,更是带着永安侯府更上一层楼。 一家子靠着妻子攀龙附凤的男人,有什么脸面谈纵着惯着? 不过是如今嫌弃妻子地位不比从前,亦或是不能给自己更多的帮助,所以这会便开始翻脸无情,一个接一个地打起了歪主意了。 “只是今日我来的时候,还听到婆母提起要回娘家一事,” 云苓顿了顿,似是甚为担心,“若是当真回去了,被那边问起,恐怕要对侯府不利……” “能有什么不利?” 江老夫人轻笑一声,“打量我不知道她这些年多少钱贴补了娘家,一屋子吸血鬼,根本没有受得住这富贵命的,早败落的差不多了!” “等发现江楚氏回去也没什么银子,我保准我那个亲家公自己先把人送回来。” 说着,江老夫人慢悠悠端起茶盏,又淡淡抿了一口。 “彼时我倒要瞧瞧,到底是谁丢的这个脸面?!” 云苓垂着头,手指无意识在裙角划了划,心底泛起了一丝滑稽的笑意。 果然,江孟氏和江楚氏给了她最好的例子。 贸贸然闹着和离,或者回娘家,在整个永安侯府是何等处境,又将置于如何危难之中,想来老夫人心里早就演练了许多遍。 “不过今日让你来,却也不是说这些扫兴的事情的。” 云苓微微侧脸,做出一副洗耳倾听的模样,态度甚为恭敬,“祖母可是有什么用得着云苓的地方,云苓定当竭尽全力。” 江老夫人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开口的时候却又客套了起来。 “倒也不用什么竭尽全力,你这丫头,跟你闲话家常,你紧张什么?” 说着,竟是拎起了手边的茶壶,帮着云苓斟了一盏茶。 “咱们祖孙好久没有坐在一起喝喝茶,聊聊天了,难得有这空闲,你正好留下来好好陪陪我。” 云苓一边双手捧着杯子喝茶,一边朝着老太太笑得乖巧。 “能有幸陪祖母聊天,原是云苓的福气。” 老太太吹了吹茶杯里头,漂浮在上层的茶叶,状似无意道:“你应该也知道,你二房妹妹回来,是为了什么吧?” 一句话就让云苓了然了老太太的意思。 自江素念回府的时候,云苓就料想会有这一日,只是未曾想到,竟然来的这般快。 她知道这会再装傻,就要穿帮了,便点了点头,笑着道:“这是当然,妹妹也是及笄的年纪了,这次回来定要给她相看一门好人家。” 见她这么上道,江老夫人也满意了几分。 “我与她娘亲前几日也提过这件事,不过你也清楚,江杨氏小门小户出身,认识不到什么大人物,挑挑拣拣那几个公子哥,我很看不上。” 云苓眼神闪了闪,状似无意道:“我听说国子监也不乏世家公子,素念竟无一相识的?” “读书的时候,能认识什么?” 提起这个话头,老太太似是心中不悦,立刻换了话题,“再说都是小孩子家家的,就算当真有什么心思,也做不得真。” “这婚姻大事,必得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能是几个小孩子就能定下来了的?” 云苓低头喝着茶,没有吭声,心里倒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没被皇子看上就没看上,怎么还编出一套什么小孩子家家不当真的理论了,她还不信二房费尽心思把江素念塞进国子监,是真的想让她正经读书的。 “那,依祖母的意思呢?” 云苓眨了眨眼,故意换了一个话题,往旁人身上引。 “我倒是知道盛京有一个很能耐的媒婆,手里很有几个有底子的门户,不然叫她上门,帮着素念相看相看……” “不成不成!” 话还未说完,就被老夫人打断,她眼里满是嫌弃,“那媒婆我也认识,什么有底子的门户,不过是父亲当了官,亦或是自己上了榜,都是根基不牢的。” “依我的意思,永安侯府也算是世家勋贵,这两年你叔伯,大哥也很有一番事业,素念样貌好,才情好,最起码也要是跟咱们一样的世家才能相配的!” 她一边说,一边看着云苓的眼色,焦急的答案,几乎要从眼睛里呼之欲出。 云苓却装傻了起来,“世家?咱们盛京的勋贵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等我整理成册来给祖母过目,再叫素念挑一挑,也不是不可以……” “不用挑选!” 老夫人终于急了起来,不再跟云苓打马虎眼,凑近了云苓几分,直接点名了目的。 “现成的程家,沈家,你不是都很相熟?” 第238章 安排 见江老夫人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云苓心里冷哼,面上却做出惊讶的神情。 “程家和沈家可是京中数一数二的门户,这是不是有些?” 听见云苓语气里的推脱,老夫人当即沉了脸。 “怎么,你是不愿意了?” 云苓连忙摇了摇头,脸上做出为难的表情,“只是,我与沈家和程家的关系并不深,只是在庆功宴一面之缘,偶然有了些交流,到谈婚论嫁这个地步,还是有些为难了。” 老夫人眼神闪了闪,似乎对云苓并不信任。 “是么?” “我怎么听说,那位沈姑娘为了你公然跟人出头叫板,程家小姐还跟着你一起得罪了自己的小姑子?” 老太太人没去庆功宴,却把里头的底细摸得比什么都清楚。 “怎么,是你攀了高枝,不想提携素念了?” 说到这句,江老夫人的语气陡然僵硬了起来,重新端坐着身子,斜眼看向云苓的神情,也多了两分不善。 云苓立刻朝着江老夫人跪了下来,态度有些惶恐。 “祖母明鉴,云苓不知何人与祖母说了这些挑拨离间之语,但云苓所言,句句属实。” “我与沈姑娘庆功宴上头回相见,多赖之前跟小侯爷有过两面之缘,又因为山匪一事,沈姑娘方才对我高看了两分,她为人本就仗义,在京中素来都是有姓名的侠女,我记得当初素念刚去国子监受欺负的时候,这位沈姑娘仅仅路过也愿意出手相助。” “若是仅仅因此,就断定孙媳妇背地里跟沈姑娘相熟,那岂不是普天下受过沈姑娘帮助的人,都与她两情相好?” 江老夫人一愣,被云苓唤醒的记忆,倒是叫她一时间有些无措。 云苓这话倒是说的有理有据,沈清妤的名声在整个盛京都是出了名的好,若是单单从帮云苓解围,就认定她看中云苓,确实有些草率。 “说与程姑娘相熟,那更是无稽之谈!” 云苓抬眼看着江老夫人,眼眶红了一圈。 “旁人不知,祖母还不清楚吗?程姑娘自嫁入左家,就跟她那位小姑子很不对付,两人变着法子互呛,我不过是正好撞在枪杆子上,被她们两人当成了出气的,仅凭这点,给我盖了好大一顶帽子,我当真是比窦娥冤!” 她一番“掏心掏肺”的言论,倒是让老夫人眼中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她垂眸看了云苓一会,伸手扶着云苓手臂,示意她站起身,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慈爱的嗔怪。 “你这丫头,就是心眼太实,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就是了?一言不合下跪做什么,弄得倒是我这个做祖母的要给你赔不是了!” 云苓站在一侧,垂着头,伸手蹭了蹭脸颊上的眼泪,才用上目线看向江老夫人,好似受了十足的委屈。 “好了,是祖母不对,怎么还哭起来了?” 江老夫人怜惜地伸手帮云苓擦眼泪,还温言细语安慰道:“也是我糊涂了,那个苏锦时跟我多说了两句,我心里也疑惑得紧,怎么你何时结交了沈家和程家,我却不知道?” “但我知道,你是好丫头,绝不会有什么事情藏着掖着瞒着祖母的,所以今日祖母不也是摊开了跟你说清楚,省得咱们之间生了嫌隙。” 三言两语就把错推到了苏锦时身上,明知她跟苏锦时明面上不对付,一句话又要激化她们二人的矛盾。 又能借着这个理由把自己摘干净,所谓我都是被奸人所惑,对你还是真心信任的。 甚而还能在场面失控的时候,转而来一句,本就是为了今日能把话说清楚的,当真是什么话都被她一个人说尽了。 云苓只擦了擦眼泪,声音放软了许多,“不妨事的,祖母能知道云苓的真心就好了。” “哎哟,小可怜,怎么哭成这个样子了?” 江老夫人慈爱地把云苓抱到怀中,怜惜地给她一点点拭泪。 祖孙二人倚靠在一处的模样,若不是前世的记忆深深刻进云苓的血液,她几乎又要以为老夫人待她至少还是有几分真心。 温声哄了云苓几句,老夫人才拉着云苓站起身,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着道。 “好了,不许哭了,多大人了,怎么还老哭鼻子?” 云苓咬着唇,抽泣了两声,撒娇道,“那云苓在祖母这里,就是小孩子嘛,祖母可是厌了我不是,怎么还不许人哭鼻子了?” “你这鬼灵精!” 江老夫人指着云苓,眼里带着拿她没法子的无奈。 两人又闲扯了几句,江老夫人终于又忍不住绕回正题,她沉吟了一会,才慢慢开口。 “不过,你也提醒了我,既然你与素念都受过沈姑娘的恩惠,那咱们好歹也是世家大户,不能不讲礼数。” “我意思是,备两份礼物,由你带着素念,亲自送去沈府,好好给沈姑娘道声谢。” 眼见着老夫人铺垫了半天,好容易扯出这么一句心底话,云苓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讥讽。 脸上却是当真为此纠结的思索,“我只怕沈姑娘来往帮助的人多,想来给她登门道谢之人并不少,怕不会不收我们的礼?” 江老夫人脸上却并无担忧,反安抚云苓道,“这你放心,拜帖我已经让人提前递过去了,约莫明后两日就能有回信,你只管在家中好好筹备,到时候带着素念一起走一趟沈府即可。” “其余的事情,不用你操心。” 云苓眼神闪了闪,站起身,朝着江老夫福了一礼,“云苓但听祖母安排。” 第239章 道歉 等到云苓出门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 月牙和兰戕坐在回廊说小话,一见云苓出门,便立刻围了上来。 看着云苓一双眼睛进去之前还好好的,这会兔子一般红着,登时心疼不已,只是有不好当着春旭地面开口问,只能用眼神传递关心。 倒是一旁的春旭,一边送云苓往外走,一边若有似无地问道。 “这位新来的妹妹,倒是眼生,听闻是少夫人娘家那边来投奔的?” 云苓听出她话语里的试探,态度倒也随意,“郑叔的亲戚,来的时候,去管家那里报过道。” 春旭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一时间没吭声。 到时候云苓眼睛眨了眨,笑意盈盈地问道,“怎么,可是我这丫头不懂事,惹了什么麻烦了?” 春旭连忙摆手道,“那倒不是,少夫人多虑了。” 她侧头上下打量着兰戕,从她被长裙掩盖的双腿,到她露出的手心的茧子,半晌才若有似无地开口。 “我只是瞧着,这姑娘好像是个练家子,咱们侯府会功夫的丫鬟不多,难得见到这么一个,便有些好奇有多少本事了。” 云苓没有循着她的口风继续往下说,反倒是突然笑了一声,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春旭姐姐武功好像很好,常年在老太太身边伺候,也不知道有没有疏于拳脚,有空可以来我府上,跟兰戕练一练。” 春旭连忙摆手,笑着道:“我那点三脚猫功夫不够看的,少夫人太抬举我了。” 她微微一鞠躬,“老夫人那里还等着人伺候,奴婢先走了。” 等瞧见她进了门,几人绕过回廊,兰戕才走上前,低声在云苓耳边道:“她功夫不低,有心藏拙,方才跟着咱们走了一段,那脚步一看就是从小练出来的根基。” 这点兰戕不说,云苓也清楚得很。 前世她后期想尽一切法子逃出侯府的时候,没少吃过这位春旭姑娘的苦头,把她玩弄的犹如油锅里的蚂蚱一般,翻来覆去受尽折磨。 “比之你如何?” 兰戕抿了抿唇,一时有些犹豫。 “你但说无妨,怎么,咱们主仆情谊,还不值得你有话直说?” 兰戕连忙摇了摇头,半天才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武功比我自是不如,十招之内便能拆她功夫,只是……” “她似乎像是会用暗器的。” 兰戕也有些迟疑,“只是属下还不能确认,只怕是要多观察几番,才能知道这位春旭姑娘的内里。” 云苓点了点头,随意道:“不妨事,咱们以后多的是跟她接触的机会。” 她朝着兰戕眨了眨眼,“你务必确认在确认,方能在需要下手的时候,一击必中。” 兰戕浑身一怔,用力地点了点头。 几人回到折颜轩的时候,天色已经黑沉了下来,菱荷已经跟怜星准备好吃食,在屋里头等着。 用过膳,云苓一边坐在榻上,让怜星帮她按揉肩膀,一边听着菱荷汇报后头柳姨娘那一处的境况。 “柳姨娘盘问的很紧,连那几个丫鬟婆子的生辰八字都过问了几句,确实如小姐所说,对人十分防备。” “走的时候,又留我吃茶,我托词小姐这等着伺候,先走了,不过三老爷还在屋里头陪着,瞧那浓情蜜意的模样,一时半会怕是舍不得分开。” 月牙有些诧异,“三老爷也当真狠得下心,眼见着三夫人直接套了马车回娘家,竟然连去门口送人做做样子都不愿!” 云苓闭目养神,淡声道:“指不定等这一日等了许久,正巴不得我这婆母脑子轴犯病,彻彻底底一去不回呢!” 正议论着,突然听到外头一阵敲门声。 云苓皱了皱眉,她忙活了这么一日,难得歇息,这永安侯府的人却像是盯上了她一般,轮流来给她找事。 她一手撑着头,实在是懒怠应付,随意挥了挥手。 “叫仲灵去把人打发了,只说我今日身子不适,早早歇了。” 没过一会,方仲灵就回了屋子,对上云苓,神情有些为难。 “小姐,是二夫人和二小姐,带了许多东西,说是来给上次二少爷冲撞小姐,赔礼道歉来的……” 云苓眼神一闪,眼底闪过一丝说不出的滑稽。 “赔礼道歉?” “早不道歉,晚不道歉,偏偏老太太定下叫我带江素念去沈家,就来上门道歉了,我说二房这把算盘打的也未免太精了!” 月牙也有些不痛快地直起身,“我去回绝了她们!” “什么人呀,平日对小姐落井下石还来不及,这会要小姐帮衬了,马上在这惺惺作态,这嘴脸自己撒泡尿照照,也不嫌恶心!” 眼见着月牙就要冲出去跟人置气,云苓笑着站起身。 “等等!” 她伸手拽过月牙,看着她瞪着眼,一副极为不痛快的模样,笑着安慰道:“不必与她们置气,左右今日不来,明日还是要来,老太太拜帖递出去了,她们肯定是要上赶着来求我办事的。” 说着,云苓上手拍了拍月牙的肩膀,转头吩咐菱荷。 “你去把人带进来,月牙去泡茶,一起瞧瞧,我这位二伯母,又要闹什么花招!” 屋里头正张罗着,外头江素念在夜风下等着,冻得紧了紧大氅,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娘你也真是的,非要今日就上赶着来什么赔礼道歉,这么大的风,入夜又凉,那贱人矫情起来,故意在咱们面前拿架子,您也肯受这闲气?!” 江杨氏也被冷得脸色发白,这会说话也没有了平日在家里的好声好气。 “明日?还能等到明日?” “老太太今日已经帮咱们递了台阶了,咱们自然赶紧要把事办灵光了,一拖再拖,拖到沈家那边点头了,你再来道歉?” “那性质就变了!” 她瞪了江素念一眼,“非要让人觉着,咱们有事钟无艳,无事夏迎春,你心里痛快是不是?” 江素念被她骂得不敢吭声,只能别开头嘟囔。 “那丫头那么精,又跟咱们二房翻脸了好几次,还能不知道里头的门道?上赶着也没用,上赶着人家也对咱们爱答不理的,你瞧瞧,现在门还不给开呢!” “别到时候吃了闭门羹,还不知道多丢脸!” 江杨氏也火上来了,“你那点脸面能比你婚事重要?” “去了国子监两年,真当自己是什么公主郡主了,还摆起架子来了!” “她怎么想是她的事,咱们要把面子做足了,不是给她一人看的,是给整个侯府看的,她不收是她没气量,只有老太太收拾她。” “她只要收了,那沈家这个忙,她就非帮不可了!” 话音刚落,就瞧见折颜轩紧闭的院门打开,云苓站在门口,瞧人的眼神,带着些冷淡。 “今儿个什么风,怎么把二伯母刮我院子里了?” 江杨氏登时换了一副面孔,示意娟儿把礼物递上来。 “这是素念带回来的宫花,宫中老师傅做的,外头的绣娘比不上,我娘家又送了些当地的鲜货,想着一道拿来给侄媳妇尝尝鲜!” 云苓没让丫鬟立刻接过,靠着门框,看着江杨氏和江素念微笑道。 “二伯母还是有事说事吧,天怪冷的,在门口耽误这会,别着了凉,到时候我一闭关小半月,祖母又要骂我躲懒了!” 江杨氏母女脸色瞬间变了变,听出云苓言语里带着威胁的意思,摆明了敢对她绕弯子打太极,她就直接称病不去沈家。 江素念想发作又顾忌刚才江杨氏一番话,只能忍住,缩在江杨氏后头,听着她母亲对着云苓卑躬屈膝地讨好。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江杨氏顿了顿,努力组织了一番语言,“也不知婆母有没有跟你提一句,她给沈家递了拜帖,侄媳妇你跟沈家大姑娘有交情,我们素念又之前受过大姑娘的恩情,想托着侄媳妇带她去沈姑娘那里,道一声谢。” 看着云苓神色冷漠,没有什么变化,江杨氏又咬了咬牙,狠狠拍了一记自己的手心。 “我也知道,这会来求侄媳妇太没脸,先前淮恩那臭小子,太不懂事了!” “这不,跪完祠堂,他爹回去又很教训了他一顿,若不是他被打得一时间下不了床,今日必得亲自拎着他的耳朵,来给侄媳妇上门道歉来!” 听到这话,云苓脸上才带了丝笑意,意有所指道:“原是二哥混账,那日我看情景,还以为是二伯母给他的底气,才叫他上来叫门呢!” 第240章 不能出狱 江杨氏眼神一闪,连忙赔着笑道:“哎哟,侄媳妇,那你可真真是把你二伯母想的太坏了!” “那臭小子来闹的时候,我还在前厅接客呢,只是让他请你来一起吃杯酒,谁曾想他闹出这等糊涂事?!” 她一边解释,一边看着云苓的神色,半晌突然叹了口气,“你若是要这般想我,二伯母也没法子,总是我自己养出来的儿子,我没教好,方才叫他闹出这么多错处!” “侄媳妇你要怪就怪我吧,左右我今日上门就是认打认罚的!” 看着江杨氏上来就把姿态放到最低,云苓心知,她是为了江素念的婚事低头,却也没想到她为了女儿能做到这般地步。 原本江素念心里还堆着不痛快,只是眼睁睁瞧着自己母亲为了自己,对着小辈伏低做小,心里别扭得很,半晌也扭扭捏捏上来,跟着云苓道歉。 “三嫂嫂,左右这件事也与我有关系,若不是为了招呼我,也不至于叫哥哥来你门口莽撞,你若是要怪,便怪我吧!” 看着她们母女情深的模样,云苓眼神闪了闪,转身一边往屋子里走,一边道:“外头风大,回屋里说吧。” 江杨氏转头跟江素念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闪过一丝喜意。 一进屋子,江杨氏就热络地夸赞起来,“要我说还是侄媳妇会过日子,这屋里支着小炉子温茶,在这快入冬的时候,当真又暖和又清雅!” “要不说是江南来的人物,原是比我们北方的细致些。” 云苓没有接话,只让月牙给两人倒茶。 “二伯母不妨开门见山吧,夜眼见着深了,忙活了一日,我正累得很。” 江杨氏嘴角一僵,明显因着云苓这态度有些下不了台,但毕竟是自己来求人,到底还是放低了姿态,笑意愈深。 “也不是什么大事,主要呢,还是要为淮恩之前惹出来的事赔礼道歉,至于别的呢……” 她顿了顿,转头看了江素念一眼,这才笑着道:“不知你祖母今日有没有给你提起,关于去沈家递拜帖一事。” 云苓点了点头,随意道:“祖母是提了一嘴,说是还要等沈家那边的回帖。” 她看着江杨氏母女俩骤然亮起来的眼神,突然笑了一声,意味深长道:“只是呢,到底沈家是何等人物,原不是咱们家这种没落门户能比的,这回帖有没有,还当真不好说。” 江杨氏被她这么一堵,正戳中这几日的心结,她也不是不晓得攀附沈家的门楣不是易事,只是到底听苏锦时口风,听庆功宴回来的消息。 那沈家小姐很是看得上这个老三媳妇,又是帮她出头,又是与她亲亲热热姐妹一般,总觉得这件事从云苓切入,不至于比其他人那般为难。 只是这话也不过能安慰自己,被云苓一点,心里不由又沉了沉。 倒是一旁的江素念这会把话接了过去,脸上堆着笑,说话也温婉了许多。 “三嫂嫂不用担心,不妨事的,即便当真没这份回帖,这礼也该是我们二房送你的,我听我娘说,往日在府上,多是三嫂嫂帮衬我们二房,连我去国子监也受了三嫂嫂诸多照拂,于情于理,这份礼都该是我们二房给三嫂嫂准备的。” 云苓一手撑着脑袋,看着江素念做出来的善解人意,懂事知礼的神情,一时间有些想笑。 她倒是未曾想到,连江素念这等心高气傲之人,都能为了能求一门好亲事,对着她低声下气,在识时务这一块,二房倒是比三房大多数人好了许多。 “二伯母和二妹妹的意思,我心里头明白。” 云苓拿过茶杯,慢条斯理地抿了一口,看着两人齐齐盯着自己的神情,半晌才慢悠悠地开口。 “只是呢,先不论这事能不能成,若是当真成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 江杨氏母女飞快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欣喜,云苓既然递出了这个台阶,那就说明这件事有戏。 想到此处,江杨氏下意识转头看着屋子里的几个丫鬟,眼里带上了防备。 云苓心底明白,她这是怕屋里头有人是老太太的眼线,她心底笑了一声,面上却还是开口道:“月牙在身边伺候,其他几个先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我再传你们。” 折颜轩的丫鬟都是极为懂事的,当即一句话不多说,齐齐出了屋子,带上了门,留着江杨氏与云苓叙话。 见江杨氏还看着月牙,云苓这才缓缓开口,“月牙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陪嫁丫鬟,自己人,有什么事我从不避她。” 听到这话,江杨氏这才放心了下来,凑近了云苓些许,声音压得极低。 “我娘家的兄长近日得了消息,大房那位,可能要从牢里出来了!” 这消息云苓早就从沈隽那里得知,不过在江杨氏开口之后,她仍旧装作刚刚得知一般,当即柳眉倒竖,又是惊讶又是气愤。 “什么?!” “他那桩贪污舞弊的官司,分明最少也要十来年,怎么说出来就出来了?” 对云苓这种反应,江杨氏显然极为满意,说话愈发自得了起来,神神秘秘道:“我托娘家哥哥打听了打听,说是太子党那边作保,方才给了这个机会,约莫下个月就能出来了。” 云苓眼神阴沉,脸上一脸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模样。 就在江杨氏等着云苓转头求她解决方法的时候,未曾想,云苓先发作了起来,直接把桌子上的茶杯一挥,当即在地上摔个粉碎。 “滚,都滚!” 她气得似乎有些失去理智,“大房坏事做尽!尤其孟琴心为了救我那位好大伯,竟然还想把我送到别人的床上!” “坏我名节,伤我风骨,这种人凭何安然无恙!” 她看上去情绪甚为不稳定,因着这么一个消息,已经理智消失殆尽,倒是让江杨氏一时没了法子。 只能手足无措地安慰道:“侄媳妇,你也不用这么生气,此事倒不是完全没有转圜的余地……” 云苓气得笑了一声,“怎么转圜?” “原本孟琴心若不是被她那个弟弟牵连,根本不可能把这个毒妇赶出家门,如今大哥又仕途一帆风顺,再加上大伯出狱,还不知道到时候他们会想什么法子作践我呢!” 江杨氏眼神变了变,又凑近了一些,在云苓耳边低声道。 “若是我有法子,叫他永远出不来狱呢?” 第241章 本事 云苓眉头一挑,看着江杨氏的眼神带起了兴味。 她能让江杨氏进门,自是知道,为了江素念的婚事,既然敢登门求她,自然也做好了要付出代价的准备。 能讨云苓欢心的,江杨氏不是蠢货,无非就是交出一些大房和三房的把柄。 本来三房就是表面上瞧着一团和气,实际背地里早就一滩腐烂,一房失势,另外两房立刻巴不得落井下石。 只是云苓原以为送上来的会是什么三房的把柄,未曾想,倒有些意外之喜。 她内里一通盘算,面上却还是叹了口气,撇开头淡声道:“二伯母你不用安抚我了,大伯那般重罪都能说出狱就出狱,还能有什么能耐把他困在里头不成?” 说着,云苓自嘲地笑了一声,“难不成还能把他弄死在狱中不成?” 江杨氏却没有因着云苓这话丧气,反倒是嘴角的笑意愈发神秘,凑在云苓耳边压低了声音。 “我有一位娘家兄弟的朋友,正是在这狱里头当值,与我说过一桩事。” “说这狱中有一位极为难惹的刺头,平日寻衅滋事,狱中人都拿他没法子,但最叫人棘手的,是这位有一些难以启齿的爱好。” 云苓眼神一闪,就见江杨氏下意识瞥了一旁的江素念一眼,瞧见她没看过来,才压低嗓子道。 “他有龙阳之癖,尤其喜欢年纪大,相貌清俊的男子。” 云苓惊得差点直起身,又反应过来自己动静太大,下意识捂住嘴,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江杨氏。 “二伯母,此事可……做不得儿戏!” 江杨氏却不慌乱,只瞥着云苓惊慌的眼神,继续开口道:“自然不是儿戏,我这位当值的朋友可没少跟在他背后处理烂摊子。” “起先无人知道此事,是连着几个跟他一个牢房的囚犯,都出了事,这才觉察出了不对。” “我那位当值的朋友,正好是那几次出事跟着后头处理的人,眼见着一身血渍被抬出去,被糟践的不成样子,眼见着是后半生都过不了正经日子了!” “后头狱中专门给他安排了单间,方才把这桩丑事摆平了。” 云苓抿了抿唇,眼里有一丝好奇,“可这种重刑犯,进了狱中还要犯案,直接打死了事便好,何必还要这么留着?” 江杨氏却笑容愈发神秘,“此事说来却也是一桩官司,不知侄媳妇认不认得黔地六年前为了治理水患,身护大坝,最后落得惨死下场的京官宋万年?” 云苓点了点头,“略有些耳闻,只说是圣上极为器重这位宋万年,原本治理水患回京,就能直升宰辅之位,未料牺牲在任上,发丧的时候,圣上还亲自吊唁了。” “是。” 江杨氏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说不出的得意,“这位囚犯,正是宋万年的亲弟弟。” 云苓一怔,有些不敢置信:“那宋万年可是一等一的清官,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弟弟……” “这就是俗话说的,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了。” 江杨氏抖了抖袖子,抿了一口茶,才继续开口道:“所以圣上多半也是冲着这份功臣情谊,对这位囚犯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左右已经关在大牢里了,也不能到外头去惹麻烦了。” 听到这,云苓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神情带上了一丝说不出的嫌恶。 “正好,那位当值的朋友前两日给我递了一个消息,过几日牢房又要视察整改,到时候一片混乱,说不好就有人走错了自己的牢房,也是常有的事。” 云苓眉头一挑,听出了江杨氏的弦外之音,声音也染上了一点笑意。 “这会不会太过冒险,若是给二伯母那位当值的朋友招惹上麻烦,倒是我的不是了。” 她话说得漂亮,话里话外却是在给自己撇清干系,不想与这件事沾染上。 江杨氏如何听不出她的弦外之音,只可惜如今是她在求人,不得不低人一等,只能咬了咬牙,赔笑着开口。 “这倒不必担心,此事原也不是一个巴掌能拍响的。” “我打听了一下,之前就有几次狱中活动,大伯很是招惹了那位囚犯,已经被人惦念上了,发生什么意外,原也是咱们不好控制的。” 云苓抬眼正对上江杨氏的眼神,两人都有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 她没有立刻接话,反倒是转头看着江素念,上上下下打量了半晌,突然赞叹了一句。 “妹妹这两年不见,倒是出落的越来越水灵了!” 说着,转头朝着身后月牙道:“你去我柜子里拿把我之前收着的那套孔雀蓝头面拿来。” 江素念正愣怔着不明白云苓的意思,就见云苓结果月牙递过来的包裹,递到她的手里。 “打开瞧瞧,喜不喜欢?” 江素念疑惑地掀开包裹,正见里头躺着一套极为精致,富贵华丽的孔雀蓝头面,只一眼就叫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她当即坐不住,猛地站起身,看着云苓,抖着声音,不敢置信,“这是,是给我的?” “妹妹,若是喜欢的话,自然可以送你!” 得了这句话,江素念那点雀跃之心半点藏不住,只恨不得原地蹦跳起来。 她这些日子因着二房缩减开支,又要想法子变现,连自己的首饰都被拿出去变卖了好几件,正愁过几日没有能撑场子的首饰,带去沈家,这会云苓瞌睡就递枕头来了。 “我太喜欢了!” “三嫂嫂果然还是你,又大方,心眼又好,哪里是那个无父无母的妾室能相提并论的?” 云苓抿唇不语,倒是一旁的江杨氏佯作教训道:“你三嫂嫂何等人物,哪里是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拿来比较的?” 江素念连忙打了打嘴,笑眯眯认错,“是我说错了,三嫂嫂自然是最好的!” 看着自己女儿这么欢喜,江杨氏却没有忘记正事,转头看着云苓踌躇道:“那侄媳妇,关于我们素念的婚事,你看……” 云苓一手撑着头,却没有一口答应,只慢声道:“沈家是何等人物,二伯母你也知道,我做不了这个保举的媒人,只能当一块引路砖。” “至于后头的造化,全看二妹妹的本事了。” 第242章 伺候 江杨氏眼神闪了闪,下意识转头看了江素念一眼,正欲开口,就听到外头一阵喧闹。 “三少爷!您不能进去,小姐在里头谈事呢!” 方仲灵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稚嫩,却还是倔强地不断阻拦。 “谈什么事?她区区一介妇人能有什么事情要处置,她婆母都回娘家了,天大的事,她一个做媳妇的一声不响,没这个道理!” 争吵的动静还未散去,就听到外头“咚”的一声闷响,少女呼痛的声音低低地压在喉咙,却还是被云苓捕捉的清楚。 她“嚯”地站起身,走上前一把拉开门,正瞧见江淮之两脸殷红,手里还拎着两个酒壶,俨然是醉的不成样子。 被拉开门冲出来的光线刺得一瞬间睁不开眼,眯了眯才轻佻地笑道:“哟,二伯母也在呢,二妹妹怎么也来了?” “你这折颜轩这么热闹,难怪不在乎我们三房出事呢?!” 云苓看也不看他一眼,赶紧扶起方仲灵,仔仔细细地检查过她身上有没有什么伤处。 倒是屋里头的江杨氏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脸上带着被撞破的难堪,说话也有些结巴。 “侄儿你怎么……怎么突然来也不打个招呼?” 江淮之冷笑道,“这是三房的底盘,折颜轩是我媳妇住的地方,怎么我回我自己家还要跟二伯母打招呼不成?” “怎么,整个永安侯府都是你们二房的地盘,我是外人了?” 江淮之往日说话就不留情面,这会再喝点酒根本连半点羞耻心都丢个干净,说话颠三倒四地叫人恶心。 江杨氏一时间下不来台,难堪地笑道:“侄儿说笑呢,自然你家想回就回,你二伯母也是怕打扰了你们小夫妻叙旧罢了。” “若是知道你今日要来,我跟素念也换日子了,还以为你又要跟往日那样,睡在苏姑娘屋里了。” 她眼珠子一转就想到摆人一道的招数,“你也知道的,苏姑娘再过两个月就要生了,你这个做爹爹的,总是要陪在身边的。” 话里话外又把苏锦时那桩事挑了出来,俨然是要把矛头转到江淮之和云苓之间。 江素念也连忙上前接话道:“是啊,我跟娘也是想给之前二哥哥的事情评理,毕竟扰乱了三嫂嫂清净不说,还差点害的嫂子受伤,无论如何,都是我们二房要代为道歉的。” 两人都是能言善辩的,两句话就把江淮之本就跟浆糊一般的脑子搅合的愈发混乱,重又转头瞪着门口的云苓。 却见云苓刚帮仲灵拍去膝盖上的灰尘,把人交到月牙手里照拂。 当即怒气冲冲地质问道:“老子站在这,这么长时间,不见你叫人给我烧水添茶,你在那伺候一个丫鬟做什么?” 云苓根本连一眼都懒得看他,只柔声对仲灵道:“你手心有些擦伤,去找怜星拿些膏药来,别留下疤痕了。” 方仲灵点了点头,又有些担心地看着身后的江淮之,显然是放心不下云苓。 云苓却挥了挥手,眨了眨眼,作势叫她放心。 她这才肯被月牙带着,转身往怜星的屋子走去。 等到眼见着方仲灵离开,云苓还没有转身的意思,江淮之实在气不过去,直接上手就要去抓云苓,却只见她身形一晃,就从眼前消失。 待江淮之还要继续上前的时候,下一刻兰戕就横在了江淮之的跟前。 之前被暴揍一顿的经历还历历在目,江淮之人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先一步后退,看着兰戕的眼神透出一股害怕。 这眼神一错不错地落在江杨氏的眼中,倒是让她对着兰戕起了几分兴味。 瞧着云苓站在兰戕身后,对着他冷笑,江淮之心中不忿,一边缩着身子,一边忍不住冲着云苓嚷嚷。 “我哪句话说错了?” “我可是你丈夫!我来了你不就该端茶倒水伺候我么?” “怎么,二伯母都能吃茶吃点心,我连一杯热水都喝不成吗?” 云苓一边往榻边走去,一边随口道:“桌子上空茶杯多得很,想喝自己没手吗?” 她语气里的轻慢瞬间点燃了江淮之的怒火,立刻朝着云苓暴怒道:“你这是什么态度,怎么,有祖母给你撑腰,就能教你对我这么轻慢?” 江淮之的挑衅,在云苓眼中就如同耳旁风一边,听着他无能狂怒,脸上连半点表情都未变。 倒是江杨氏有些坐不住,朝着江素念使了一个眼色。 “素念,怎么还不帮你三哥哥倒一杯茶水,这么大的人了,没点眼力见!” 江素念虽然不情不愿,但到底自己娘亲开了口,也只能憋着一口气,到一边重新倒了一杯水,递到了江淮之跟前。 刚刚开口说话,“三哥哥,你喝茶……” 下一刻,整个水杯就被江淮之劈手打落! “滚!” “谁要你们倒得茶水?” 他指着云苓吼道:“我今儿个非要这贱人伺候我!” 第243章 怨气 那茶水放了一会,已然没了之前的滚烫,但到底还是带着热度,骤然打翻在手背上,烫的江素念一激灵,登时惊叫了起来。 “啊!” 江杨氏一骨碌起身,抓过江素念的玉手,正见上头一片皮肤被烫的通红。 她素来是把这个女儿如珠如宝地看待着,自己都打不得骂不得,哪里能看得惯别人当着她的面欺侮女儿? 当即柳眉倒竖,怒瞪着江淮之,声音都尖利了不少。 “江淮之你这是何意?!” “素念好心好意给你斟茶倒水,这就是你一个做哥哥的态度?” 若是平日,看到江杨氏这么变脸怒骂,江淮之早就退避三舍,绝不跟这位二伯母计较起来。 江杨氏素来是几房里最和蔼的,但却没有人觉得她好欺负,平日里一脸温柔和煦的模样,背地里给人使绊子往往又狠又毒。 是十足的绵里针,笑面虎。 平日和蔼可亲的时候,就没人敢招惹,这会突然发火,那更是难以招架了。 只可惜江淮之刚喝了大酒,这会酒劲儿上头,哪里还有半点理智? 朝着江杨氏就吼道:“关你屁事!谁让你们上赶着要跟这个贱人攀关系,我还不清楚你们二房那点心眼吗?” “不就是惦记这贱妇的家产吗?想拿她的钱去填我二哥的窟窿是不是,真以为大家伙都是傻子啊?!” 江杨氏被他堵得尤其又难堪,下意识转头瞥了一眼云苓,瞧见她冷着脸,并没有在意这句话,方才阴沉着脸,冲着江淮之冷声道。 “少在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真要论惦记钱,我们二房哪能跟侄儿这种一心要吃人家绝户的相提并论啊?” “是我,我可做不出,盼着岳父出事,自己好接手人家一摊子泼天富贵的事情,我还要脸面呢!” 这话直戳江淮之痛楚,他脚步顿了顿,指着江杨氏气得有些发抖:“什么吃绝户,你少在这胡说八道!” 一旁的云苓却在这时候,适时地插话问道:“这是何意?二伯母劳烦您把话说清楚,是淮之背着我跟你们商量了什么主意?” 江淮之当即朝着她一挥手,满嘴酒气:“轮不到你在这多管闲事,女人家伺候好丈夫就可以了,要你在这指手画脚!” 似是看出了云苓脸上的疑惑,江杨氏立刻在一边煽风点火。 “哟,怎么你们小夫妻背地里没商量啊?听着,倒像是侄儿一个人拿了什么主意呢!” 她嘴角勾了一抹意有所指的笑容,朝着云苓一拍手,“要我说,侄儿这事还是要跟自己媳妇提前商量,你想继承江南云家那么一大笔财富,也要经过人家爹娘的同意啊!” “若是连侄媳妇都不愿意,侄儿自己一头脑热谋划了,最后落了空,那倒是不好看吧?” 江淮之又急又气,趔趄着就要去推搡江杨氏,“你他妈给老子闭嘴!” 这一下江杨氏躲闪不及,被推得一个踉跄,后腰重重撞在桌子上,疼得一时间都直不起腰。 江素念吓得变了脸,连忙上前搀扶江杨氏。 倒是对面的江淮之还不死心,骂骂咧咧还想动手,“我今儿个不好好教训你,看你是一点都不懂……” “兰戕!” 云苓眼神一利,兰戕立刻宛如蛰伏的猎鹰猛地冲出去,横在江淮之跟前,只一手就拦住江淮之再也不能动弹。 他那点身手,即便喝了酒,在兰戕跟前也根本不能看,只不过云苓故意想把事情闹大,冷眼瞧着江淮之和江杨氏起冲突罢了。 这一下撞得不轻,江杨氏几次想站起身,都动不了,后头还是被云苓还有江素念一起搀着坐到榻上。 云苓走到门口,喊来月牙,让她去找怜星来帮忙瞧瞧。 月牙一愣,一时间没懂云苓的意思,怜星的偏房离得不远,向来是云苓一声唤就立刻赶来帮忙,怎么这会还要她专程走一趟? 等对上云苓的眼神,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立刻装作为难一般,“可真是不巧,怜星姐姐说仲灵的伤有点重,手边草药不够,带着她去中公瞧瞧有没有什么多余的,约莫要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呢!” 江杨氏坐在后头听得真切,一边痛得咬牙切齿,却还是耐着性子,开口安慰道:“侄媳妇不用操心了,我这点小伤,过不了多久就好了,实在不行,我回屋子里再叫人请大夫,也是一样的。” 云苓正等着这句话呢,当即干脆利落地坐回座位,装模作样地关心江杨氏的伤势。 “哎,怎么下手这么不知轻重,不管怎么样,二伯母都是长辈,淮之,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事呢?” 江淮之原本动了手,自知自己惹了大事,已经蔫巴了下来,若是这会被江杨氏骂上几句,即便是被江素念骂上两句,都不会当真懂什么怒气。 偏偏这会开口的是云苓。 是他最不愿意,也最不能忍受被她斥责的人。 当即回怼道:“这是我跟二伯母之间的事情,轮得到你在这多嘴?” “再说,要不是你在其中挑拨离间,我又怎么可能会对二伯母动手?现在你这个贱人来惺惺作态,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思?” 话音未落,不等云苓开口,倒是江杨氏气得整个人发抖。 “江淮之,我看你是黄汤喝多了,连脑子都喝没了!” “这一晚上你惹出多少祸患?管你们小夫妻关起门来怎么吵怎么骂,都随意,犯得着迁怒到我们二房?” 她越说语气越急,胸口起伏的厉害。 “从你闯进屋子,就在发作我们二房,刚刚又借着喝茶给素念难堪,如今连我都能动手,那你与我交代清楚,你江淮之到底是想找自己媳妇不痛快,还是本就看不惯我们二房?” 江淮之被她骂得哑口无言,张了半天嘴,支支吾吾吐不出一个字。 半晌才慢吞吞道:“二伯母,此事原是我糊涂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云苓就叹了口气,接过话头,“算了,二伯母,就看在淮之娘亲今日刚走,他心里总归……” 顿了顿,才慢悠悠道:“对咱们有许多怨气。” 第244章 安全 江淮之瞪着云苓,又忍不住抬手指着她想怒骂,“你少在这挑拨离间……” 兰戕直接横在云苓跟前,冷冷地盯着江淮之,警告的眼神让江淮之不寒而栗。 想到之前被兰戕的一番折磨,江淮之心中发憷,又觉得当着亲人的面,被一个小丫鬟吓得变脸,又觉得太伤男人的面子。 只能咬牙硬生生地强撑着:“主子们说话,什么时候轮得到你这个婢女在这耀武扬威?” “滚开!” 兰戕只冷冷盯着江淮之,一双眼睛犹如护崽子的老虎一般。 江淮之愈发觉得没脸,说话声音也扯着嗓子,没天没地地胡闹了起来。 “我教训我妻子怎么了?丈夫训斥妻子天经地义,没听过夫为妻纲,轮得到你在这倒反天罡了?” 说着,他就要上手推搡,还没掠过兰戕,就被兰戕一手扣住手腕,用力一翻,直接把江淮之半个身子都拧了过去。 醒着的时候江淮之就根本不是她的对手,这会喝了酒,愈发整个脑子混沌,身手也远不如之前。 当即整个人甩了出去,在地上摔了一个屁股蹲,头还撞在身后的椅子上,一下磕的后脑勺嗡嗡地发痛。 兰戕确认他不会在对云苓不利,才后退一步,站在云苓身后。 这一出倒是把江杨氏母女吓得不清,有些害怕的眼神停在云苓身上,说话声音也有些发抖。 “侄媳妇,你这,到底淮之也是你的丈夫,你们夫妻闹一闹就算了,没必要动手什么……” 云苓冷冷看了江淮之半晌,才回头笑眯眯地看着江杨氏母女。 “叫二伯母看笑话了,不妨事的,这既然是我折颜轩的地盘,那边容不得任何人放肆!” 江杨氏一激灵,直觉这地方没必要待下去,原本还要跟云苓深谈的事情,这话顾及着江淮之也不好开口,只能用眼神示意一边的江素念。 一旁的江素念立刻会意,主动朝着云苓温顺开口,“三嫂嫂,时候不早,我们也不打扰你休息了,就先告辞了。” 云苓倒是一脸意外的模样,“这么快,我还让月牙准备了糕点,你们不尝一些?” 眼见着场面越来越难以收拾,江杨氏素来是不爱给自己惹麻烦的,当即摆了摆手,“谢谢侄媳妇好意了,往后有机会再来品尝也不迟。” 江素念连忙点了点头,应声道:“是啊,我娘这伤势也要回去再瞧瞧大夫,就不多留了。” 云苓这才一副极为惋惜的模样,亲自送两母女到了折颜轩门口,路过江淮之的时候,连一个眼神都欠奉。 “那今日之事?” 江杨氏离得云苓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侧头看向云苓的神情。 就见她半张脸隐在阴影中,看不起喜怒,顿了顿才笑着道:“我答应人的事情,想来没有不竭尽全力的,只是二伯母,总要先叫我看到些诚意吧?” 话里话外已经是打太极的意思,显是要是江杨氏不大出血,这事情就不办成。 “侄媳妇也知道,那件事,我是担着风险的。” 江杨氏皮笑肉不笑,眼角的皱纹都带着算计,“若是叫我一番波折,却什么好处都被侄媳妇得了,那我杨芝夏倒也不是好糊弄的。” 云苓轻笑一声,倒没有因着江杨氏这么一句不痛快。 只站在门口,眼神落在江素念身上,若有所思道:“寻常门户,以妹妹的资质,自然轮不到我来张罗,再往上的世家,一般咱们也是能配得上。” “但我也自然知道,妹妹心高气傲,并非池中物,都在国子监走了一趟的,想来未来夫婿多半也在程家,沈家和左家之间挑选。” 江素念眼神闪了闪,笑着点了点头,“三嫂嫂你是懂我的。” “但这三家,旁支又多,当然妹妹自然是想要嫁入嫡系,只是这嫡系里头,哪个世家不是人丁兴旺,好几个男儿,就要看妹妹要挑哪一个了。” 江素念下意识转头看了江杨氏一眼,母女俩眼里都是不约而同的默契。 再看向云苓的时候,唇角笑意也深了许多,“能找上三嫂嫂这般能人的,自然不是一般人物。” 云苓心头一跳,下意识就猜到了江素念呼之欲出的那个名字。 “不知姐姐可认识万胜侯沈隽?” 云苓停顿了一瞬,转头笑着道,“这是自然,沈小侯爷的威名无人不知。” 她眼神在江素念娇羞的神色上停留了一瞬,突然笑了一声。 “原来妹妹属意之人,是沈侯爷。” 一提起沈隽名字,江素念的双颊控制不住地发红,两手绞着衣角,说话声音带着少女的羞赦。 “小侯爷那般意气风发的少年郎,想来没有女子会不心向往之。” 云苓点了点头,自然地接话道:“不过也正是如此,想要与他成婚的世家女子,犹如过江之鲫。” “二妹妹这个忙,倒是真的有些为难我了。” 江素念一愣,立刻警惕起来,“嫂嫂这是要反悔的意思?” 云苓看俩母女瞬间警惕起来,一副生怕自己占她们便宜的模样,有些好笑。 一摊手,无奈道:“我与沈国公府,至多不过是跟沈家大小姐有两分交情,到底这份交情能换到多少厚待,还未可知,更别说还要让沈家大小姐帮我引荐沈侯爷了。” 看着两人依旧警惕的眼神,云苓思路一转,突然笑着道,“再说,想来二妹妹应该也不希望我这一介妇人当真跟小侯爷有什么交情吧?” 话还未说完,江素念立刻高声道:“少给你自己贴金了,小侯爷怎么可能会认识你?” 说完又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态度有些太过冲动。 一时间犹豫着,又低头跟云苓道歉,“嫂嫂,我意思是,小侯爷毕竟是天之骄子,又常年在外征战,多半是跟我们这些京中女眷不怎么相识的。” 云苓抿着唇没有吭声,只跟着兰戕一道站在门口,朝着江杨氏母女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更深露重,地上湿滑,伯母和妹妹后头的路可要注意安全。” 第245章 来去自如 等到走远了,看着折颜轩合上了门,江素念才一下卸了脸上的笑脸,眼神也沉了下来。 转头就怕身侧掌灯的丫鬟,“是瞎了不成,没瞧见我前头一片漆黑!怎么,想我看不见路,摔了一跤你们才高兴不是?” 吓得几个丫鬟一激灵,立刻提着灯走到前面去,生怕慢了半步就又是一顿臭骂。 江杨氏被身边大丫鬟搀着,腰侧还隐隐作痛,忍不住骂道:“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三房现成给我演戏来得?” “好好说着话,江淮之这个没用的丧门星就来给我没事找事!” 江素念眉头皱得紧,出口半点不见刚才在折颜轩的温婉:“谁知道呢,听着那女人的口风,含糊不清的,我真怕她到时候给我过河拆桥!” 越想心里越慌张,“娘,找她真的能有用吗?你也听她说了,她跟那个沈家大小姐就是泛泛之交,说不定还不如我呢,咱们这么忙活半天,要是事情不成,岂不是亏了?” 眼见着自己女儿沉不住气,江杨氏眼里带上了一丝恨铁不成钢的不满。 “她说泛泛之交你就真信了?真该你跟你那个哥哥被她耍的团团转!” 她瞪了江素念一眼,“你也瞧见她提起沈家的态度,虽不敢擅自拿大,但是那态度哪里像是跟沈家没交情的模样?” “她说她不能保证你跟沈侯爷的婚事我信,说什么跟沈家小姐萍水相逢,骗鬼呢!” 眼见着听见自己一番话,才松了一口气的江素念,江杨氏有些怒其不争地无奈。 “你啊你,日后是要当世家主母的人,怎么能这么浮躁,一点点小事不顺意就又吵又闹的!” “这还是在家里头,有娘事事给你张罗,你日后孤身一人可怎么支撑?” 江素念被一通教训,心里不服气,却也知道江杨氏教训的没错,一时间没有话能顶回去,只能暗自嘀咕道。 “八字还没一撇呢,娘你怎么就能断定我就能嫁世家子,别说沈侯爷,万一连一个正经世家都捞不到,那我还真不如在家一根绳子吊死算了!” “你这丫头,成日满嘴说什么胡话?!” 被江素念一通毒誓说得变了脸色,江杨氏瞪着自己女儿又是好气又是好笑。 “我女儿是什么出身,是何等美貌,是怎样一等一的才情,随随便便消息放出去,不知道多少世家子弟踏破咱们侯府的门槛?!” 她伸手一点江素念的额头,气得笑了出来,“为什么找上你这个三嫂,还不是为了让你嫁的更高!” “即便够不着沈家,但有她作保,钱财就是最大的底气,她手腕指不定比你祖母还要高明一些,你就等着攀高枝吧!” 江素念默了一瞬,忍不住嘀咕道:“可是我就想嫁给沈小侯爷,我就要让国子监那帮拜高踩低的烂货亲眼瞧瞧,她们万般倾慕的小侯爷,最后拜倒在我江素念的石榴裙下!” 听着女儿不服输的言论,江杨氏眼底倒是带上了一丝欣赏。 “不错,不愧是我的女儿,有志气!好,咱们要嫁就嫁最高的门户,到时候整个侯府还不是都归咱们二房说了算!” 说着江杨氏哼笑了一声,声音带上了一丝阴恻恻的冷意,“你放心,我也不是什么由着她戏耍的糊涂人,这事我还留着后手呢,举凡她敢糊弄我,有她好果子吃!” 云苓站在院门口,瞧着那母女俩走远了,才招呼人把门关上,慢悠悠往屋里头走去。 怜星这会也披着衣服到院子里来了,脸上不由带上了一丝担忧,“小姐,二房这桩事,弄不好就是一件大难题,再说那二夫人怎么看都不像是真心给人办事的。” “若是办不成倒也罢了,要是给咱们自己惹上麻烦了,却是……” 她话为说完,云苓却听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只点了点头,笑着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此事我自会先打探清楚,到时候摸清门道了,再应变也不迟。” 怜星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说话间,既然已经到了门口,眼见着江淮之还横在地上,这会酒劲儿上涌,整个人瘫在地上,犹如尸体一般,唯一不同的,大概是鼾声犹如震天一般。 云苓皱了皱眉,看着他犹如看一滩烂泥一般。 上去之间用脚踢了踢江淮之的脸:“醒醒,江淮之,别装死了!” 地上的人毫无反应,好似真的已经彻底睡死。 菱荷在一旁问道:“小姐,要不我去找郑叔来,把三少爷带出去吧。” 云苓摇了摇头,垂眸半晌,突然笑了一声,“大晚上也没必要打扰郑叔休息了,咱们几个一起把他扔院子里就好。” 其余几人登时脸色一变。 “扔院子里?”怜星一时间有些踌躇,“这个天气,在外头睡一夜,怕不是要得病吧。” 云苓冷笑一声,“关我何事?” “三少爷赶来与我大吵一架,自己出门之后,就晕倒在院子门口,我好好在屋里头休息,哪里能知道三少爷这么一出动静?” 说完,她低头揪住江淮之的衣领就往外拖。 几个丫头哪里舍得她受苦,连忙一起上手帮忙,没一会几人就把江淮之连拖带拽地扔到了折颜轩门外。 云苓生怕他太早被巡夜的发现,特地把人往草丛塞了塞,确认一般人发现不了,才带着几人大摇大摆地重新回了折颜轩。 她一边往屋里头走,一边挥了挥手,打发几人赶紧去休息,连带着月牙都被她撵去了偏房。 “你们这几日连轴转忙活,没必要再伺候我,左右屋里头也有热水,我自己洗漱也不麻烦。” 月牙见她坚持,到底没再说什么,几人便互相打了招呼,各自回房歇息去了。 云苓合上门,打了一个哈欠,这连日忙活的这会她自己腰酸背痛的厉害,吹灭了外间的蜡烛,自己点着小灯进了里间预备洗漱歇息。 刚刚脱了外衣,就听到窗棂一阵动静,她瞬间一激灵,伸手刚想去捞外衫,一道阴影就已经彻底把她罩住。 熟悉的铃铛声在她身后想起。 听得云苓又气又无奈,回头瞪了来人一样。 “这里是你的卧房么,由着你这么来去自如?” 第246章 长久之计 沈隽来了两趟,摸清了云苓的脾气,脸皮也厚了不少,下意识往前走了两步,笑着道:“我不是特意弄出了动静,就怕你没听见……” 话音未落,一凑近,方才看见了灯光照耀下,云苓玉臂酥胸半露,俨然已经是褪了外衫,预备休息的架势。 沈隽猛地转过身,语气里难得带上了一丝慌张。 “对不住,我不知道你在换衣裳……” 云苓重又套上外衫,拿着油灯点亮了里间的屋子,才坐到里间的小圆桌旁,一手撑着下巴,眼里已经带上了困顿。 “你该看的都看见了,不必拘泥那些小节了。” 她抬眼看着沈隽,声音里不自觉带上了慵懒的娇嗔,“沈临安,赶紧有事说事,我忙活了一天,真的困了。” 沈隽喉结动了动,到底还是转身坐回了椅子上,清咳了一声,看着对面的云苓。 瞧见她雪白的皮肤在灯光下泛着暖光,眉眼都染上了几分温柔,撩人的上目线都掺杂了几分风情,叫人目不暇接。 他稳了稳心神,方才慢悠悠开口,“你让我放的那个铜环,今晚我已经放到那位姑娘的房间里了,约莫下一次那位老大过去的时候,就能发现不对了。” 云苓点了点头,神情也没有看出多少雀跃,只勉强打起精神,朝着沈隽笑了笑,“多谢沈侯爷跑一趟了。” 沈隽瞧着她半天支棱不出精神的样子,不由有些担忧,“你今日怎么这般惫懒,是不是身子不舒服,有没有找怜星瞧过?” 云苓摇了摇头,看着沈隽的神情越来越专注,显是今日自己不说出一个名堂,他便要刨根问底了。 她叹了口气,说起来也有些无奈:“左不过永安侯府的乐子,烦的我忙活了一日,能有什么毛病,我倒也不是什么弱柳扶风的病秧子。” 沈隽皱了皱眉,他这几日事务繁忙,永安侯府这边的监视也被他调走了,一时间倒是不晓得这几日又发生了什么。 “我只前日见了江志德的调令,怎么,他回来为难你了?” 云苓也懒得对着沈隽遮遮掩掩,干脆一股脑朝着他倾吐了个干净。 “也不算吧,我那位好公公带了一位外室回来,说是在外头养了十几年了,孩子不比我小几岁,如今肚子里又多了一个,闹着要抬成平妻呢!” 说着云苓又轻笑了一声,“平妻?我看我那位公公巴不得当场把我婆婆赶出家门,好让那位外室登堂入室。” 沈隽眼神闪了闪,眼底滑过一丝厌恶。 “还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 “哎,你这话还真说对了!” 云苓忍不住为沈隽鼓掌,赞叹了一声,笑容有些讥讽,“我今日看着他们闹成一团就在想,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只是我那位婆婆,当初自己儿子带着小妾回来的时候,闷声不吭,现在自己摊上事情了,闹得恨不得把房顶掀了!” “如今已经回娘家去了,你来时在门口瞧见江淮之没,他也来大闹一场,被兰戕打出去了,胡天胡地这么一场,弄得我跟着忙前忙后的疲累。” 沈隽神色愈发难看,“江家男人还真是如出一辙的荒唐,孬种又窝里横!” 语气俨然是把整个永安侯府彻彻底底看扁了。 他看了云苓一眼,一时不知怎么安慰,只慢声道:“你婆婆往前那般磋磨你,等到自己摊上事之后,倒是比你还受不住。” “也不知后不后悔,当初那般对你咄咄相逼?!” 云苓摇了摇头,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轻笑一声,“后悔?那你可就太不清楚我那位婆婆了,甚至这会她自己的不顺意,过了五日十日,也能放下了。” “她自小也是三纲五常,女诫女书训责出来的女子,只是又读了千字文,四书五经,眼界更开阔不少,可她若是当真能跳出自己的命运,当初其实也不该选择我这位公公了。” “比如我就知晓,我这位婆母闺中的时候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不过是寻常人家,如今也开着一家铺子,还算和乐,当初对我婆母倾心不已,可我婆母心高气傲,恋慕永安侯府的门楣,费心费力嫁给我公公。” 云苓轻笑一声摇了摇头,“只是到今日,我原本以为自己该是快活得意,好好出一口恶气,可瞧见我婆母歇斯底里,我公公不屑一顾,甚而连江淮之这个做儿子都无情无义,啧,只觉得这世间最可怜的原来还是女子。” 她抬眼盯着沈隽,似是轻叹一般,“男子大多薄幸。” 沈隽一激灵,下意识反应,“我才不会跟那帮男人一般,定会对你一心一意的!” 云苓却只是看着沈隽,眼中没有什么情绪,她好似听多了誓言,这会已经彻底疲倦了,只懒洋洋地看着沈隽,随口问道。 “还有何事吗?” 沈隽从她的反应中,敏感地察觉到她从骨子里透出来的不信任,想说什么,却也知道不过是徒劳,唯有自己真正的行为,才能叫云苓相信。 他顿了顿才稳住情绪,静静开口,“你还记得之前你托书意从牢里翻案的那位男子么?” “方仲简?” 云苓下意识敛起了眉头。 沈隽点了点头,眼神带了些温柔,“他后日就能出狱了,书意连夜给他翻了案,无罪释放。” 云苓眼底终于泛起一丝欣喜,“这可太好了,仲灵一定很开心。” “不过……” 沈隽顿了顿,似乎有些迟疑,“你知道他之前是堂口出身么?” “堂口?” 云苓一怔,这她倒是当真没有听过,显然方仲灵也不知道自己哥哥背地里干这么危险的活计。 沈隽淡淡开口,“跟你叫我去寻得那位老大还有些关系。” “他当初就是在这位老大手里讨生活的,明面上的苦力,实则是追债平事的小弟。” 云苓脸色一时间沉了下来,“你的意思是,这个方仲简,有问题?” 沈隽连忙摇了摇头,“这倒不至于,我查了查,他为人还算正派,不曾伤人,只不过……” 顿了顿,开口道:“若是出来就寻个正经营生吧,那个堂口到底不是长久之计。” 第247章 心甘情愿 云苓点了点头,一手撑着下巴,开口声音带了些懒散。 “不妨事,到时候直接叫他来侯府,跟着郑叔跑些杂活吧,正好我手边缺人跑腿,郑叔年岁上去了,他家底在江南那边,我也不好一直扣着他使唤。” 说着,又啧了一声,似是觉得麻烦。 “就是老太太之前为了收买我院子里的丫头,私底下搜罗过方仲简的消息,贸贸然让他来府上,还得先避开老太太的眼线。” 沈隽清咳了一声,有些不自然道:“我手边正好缺一个能使唤的,与其让他跟着你,不如先来镇国公府,他身上背着案底,跟在你身边,于你名声无益。” 顿了顿,又补充道,“至于你想找人顶替郑叔,我也可以帮你挑个靠谱的人使唤。” 云苓倒是没什么情绪地思索了一会,“你说的也对,方仲简去你那边也更有出路,跟着我,等我晚些时候回江南,倒是不知道如何安排出路了。” 沈隽一怔,下意识问道:“江南?你什么时候打算回江南?” 云苓却没有回答的意思,反倒是开口问道:“今日二房来我这,与我说了两桩事情,我还想着要与魏书意确认一番,正好你来了,也省得我跑一趟。” 沈隽瞧出她不欲说真心话,倒也没有硬逼着,耐着性子听她说完事情前后,有些讶异地挑起眉。 “此事……我倒是当真不知。” 云苓说了一会,有些口渴,想起身拿茶壶,又实在是懒得动弹,倒是沈隽先一步看出了她的念头,帮她从外头拎着水壶进来。 确认水温还能入口,才帮她倒好水,重又坐在一旁,一边等着云苓慢吞吞喝水,一边回道。 “得先让我去内狱调查一番,这两年内狱动荡,换了几波人掌事,原先我认识的狱卒已经调职的,估计要花费一番功夫。” 云苓抿了一口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那先等你确认了再提后事吧。” 她停顿了一瞬,眼里闪过一丝冷然,“杨芝夏这个人,太过阴毒,瞧着笑面虎一般,手腕不知道比我那个大伯母阴毒多少。” “她主动上门说要帮忙,必定在后头留了后手,我可不想先被她摆了一道。” 沈隽也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一边喝水,一边随口问道,“你二伯母主动上门给你帮忙,想来天底下也没有这般好事,多半是托你帮一个自己力所不能及的大忙吧。” 云苓点了点头,随口回道:“她让我帮忙,把她女儿嫁给你……” “噗!” 沈隽一口水喷出去,呛的半死,不敢置信地盯着云苓。 “你说什么?!” 云苓奇怪地看着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奇怪的问题一般,“我说,她女儿,那位国子监的江素念,想嫁给你,让我做媒,这有什么听不懂的,你怎么耳朵也不好了?” “你答应了?” 沈隽脱口而出问道,神情难得地有些着急。 云苓慢吞吞喝着茶,对沈隽的着急视若罔闻,嘴里嘀咕道:“这事情关我答不答应什么事,就算我答应了,你不答应,不也没用么?” “再说,永安侯府什么门第,镇国公府什么门第,你爹爹什么身份,江志忠什么身份,全天下也就这江家人敢在这痴人说梦,平常人谁会当真?!” 她说着翻了一个白眼,这会懒洋洋地模样,骂人都像是一只撒娇的狸奴,看的沈隽一时间挪不开眼。 沈隽猛地喝了一口茶水,有些别扭道:“那你也不能答应……” “答不答应就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他们看重我之前庆功宴跟你姐姐有了两分交情,认定我能帮忙引荐给你姐姐,连拜帖都递到了沈国公府了。” 她抬眼看着沈隽,话里透着轻松,“你回去让你姐姐拒了帖子便是,拒了两次,这边想来也不好意思舔着脸再递。” “到时候我重新再去给她寻一门别的亲事便是,江素念今年就是及笄了,她倒是一心一意想嫁你,但二房现在江河日下,被江淮恩掏空了底子,一心要靠着她的婚事翻身,由不得她拿乔。” “只要我寻一个还过得去的门户,他们也不会吊在沈家的。” 沈隽却是脸色一变,下意识道:“不行,那你岂不是也来不了沈家?” 云苓倒是被他弄得糊涂了,奇怪地看着沈隽,“我没事去沈家做什么,沈大姑娘本就与我萍水之交,不过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多照顾了我几分,我贸贸然去打扰人家,未免也太没有自知之明了。” 这番话倒是让沈隽着急了起来,连忙解释道:“我大姐姐很喜欢你,即便没有我,她也是愿意与你做闺中密友的,你没必要为了这些小事,推拒与她交流。” 眼见着沈隽这番反应,倒是云苓奇怪了起来,要笑不笑地看着沈隽。 “你是不知道我那位二妹妹,跟她娘亲师承一脉的算计,若是我当真带着她去镇国公府,你知不知道能惹出多少麻烦?” “而且现在二房一心攀附一门好亲事,头一桩就是你们沈家,一旦给了一点机会,必定会费尽心力,不择手段,我是不知道你们沈家有没有见识过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内宅手段,只是到时候若是招架不住,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沈隽眯了眯眼,神情也冷漠了起来,“能有什么手段,我几个哥哥姐姐,包括长辈都是立身极正之人,即便她有什么污糟的手段,倒也不能撼动分毫。” 云苓轻笑一声,似是听到什么笑话,无奈地摇了摇头。 “不能撼动么?” 她看着沈隽,眼底似有深意,笑得微妙:“那之前茶歇楼那一晚,你沈侯爷怎么栽了?” 眼见着沈隽神情一滞。 云苓叹息一般说道:“这便是二房那位江淮恩的手笔,师承江杨氏,办的还不算漂亮,若是当真让江杨氏出手,手段还不知道有多阴毒……” “那次,是我心甘情愿认栽。” “与旁人无干。” 第248章 表兄 烛火一晃,摇曳的云苓一刹那失了神,她下意识转头,避开了沈隽递过来的视线。 有些不自然地转移了话题,“不论别的,反正你记着我方才所言,回去记得让沈姐姐拒了拜帖,到时候自然能少惹不少麻烦。” 沈隽却是非要跟她杠上一般,有些固执道:“大姐姐是真心想与你做朋友,为何要因为这些小事耽搁了你们的情分?” “再者我是我,大姐姐是大姐姐,我如何能擅自帮大姐姐作主?” 他嘀咕一句,“有本事你亲自跟大姐姐说去,我才不当传话筒。” “你……” 云苓气结,看着沈隽一脸固执的模样,明晓他就是铁了心要让自己去镇国公府。 “我何时不能与沈姐姐结交,你就非要在这件事上跟我较真是吧?” 沈隽默了一瞬,突然抬头看着云苓,声音带了些说不出的深意。 “真的会结交么?” “你比我更清楚,这封拜帖是以永安侯府的名义递出去的,我大姐姐若是驳回了,那便是彻彻底底打了永安侯府的脸面,盛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没多久就能传得人尽皆知。” “往后说出去,就是镇国公府与永安侯府交恶。” 云苓沉吟了一瞬,淡声道:“左右我又不是一辈子待在这侯府,镇国公府跟永安侯府交恶又不是什么坏事。” “等到我……” 她忽然停了下来,没有再吭声。 沈隽却从这个停顿里听出了其中的无尽之意。 “等到你什么,等到你和离,还是等到你回了江南?” 他目光灼灼,直直地盯着云苓,倒是让云苓想起来之前在江南小院养的那一只湿漉漉的小狗。 “你回了江南,还会想起盛京么?” 云苓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长指婆娑着茶杯壁,忽然长叹了一口气。 “你们沈国公府有没有什么招人烦的亲戚?” 沈隽不防备她突然换了一个话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愣了半晌,确认云苓不是在玩笑,才皱眉问道:“你这是何意?” 云苓有些无奈道:“我对着盛京城的勋贵圈子并不熟悉,但是我二伯母一房认定了我能保证我二妹妹寻一门好亲事。” 顿了顿,云苓突然轻笑了一声,声音有一丝说不出的讥讽。 “我总不能辜负了他们的信任吧。” 她抬眼直直看着沈隽,带着毫不掩饰地冷漠:“思来想去,顶着你们沈家的名头最好,她二房眼里只要是沈家就是好的,我只要在当中稍微用些力气,他们必然上赶着,自己就要想法子嫁过去。” “既是如此信任我,那我自然也是要给他们挑一门上好的郎君了。” 沈隽听出了云苓的言外之意,他脸上倒是无甚变化,甚而因着云苓对他这般坦然倒是有些说不出的开心。 沉吟一会,突然开口,“倒是有一位表兄,可能……” 云苓眼睛一亮,脸上瞬间露出了愿闻其详的兴趣。 倒是沈隽在提起这位表兄之后,整个人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好似无意识地被拽进了一段深渊一般的过去。 云苓敏锐地从他的安静里领会到了不对,她声音无意识放缓。 “是跟前世镇国公府覆灭有关系么?” 沈隽顿了顿,点了点头,抬眼看向云苓,声音有一股说不出的孤寂。 “镇国公府那一夜混战,是他开的后门。” 云苓瞬间安静了下来。 “其实我不是没察觉过他的问题,在出事之前去枕关,我半夜看到他潜入我房间偷布防图,当时只以为他急着立功。” 沈隽轻笑了一声,声音里带上了无尽地自嘲。 “也是我太过自负,自以为即便把军功让给他,于我,于镇国公府也无甚影响,只是我没想到,从开始他的目标,根本不是立军功,当将军。” “他想取而代之整个镇国公府,是吗?” 云苓看着沈隽,帮他补充了言外之意。 沈隽没有吭声,然而态度已经不言而喻,只一下一下扣着茶杯,声音带着说不出的寂寥。 “也是镇国公府的命数,诚如世人所说,功高震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他说着说着,突然笑了一声,只是那笑声有别于他以往的随性冷静,充斥这一种无奈到极致的认命。 云苓眼眸闪了闪,似乎从里头窥探到了一丝情绪。 是了。 若是沈隽当真是重生,必定会用尽一切方法帮镇国公府避祸,而在云苓了解到的零星消息中,沈隽也确实收敛锋芒,刻意避开上一世原本会遇到的各种灾祸。 但他们都再清楚不过,镇国公府的大厦将倾并不是一桩事,亦或是一个意外避开就能得到改变。 镇国公府过在镇国。 除非从今日起,整个镇国公府解甲归田,远离朝政,或许还能换来一丝转机,但又如何能保证,真到了这一步,圣上会不会赶尽杀绝? 再说,这么长时间,镇国公府除开多了沈隽这么一个纨绔公子,其他依旧并未变化,仍旧是忠勇报国,征战沙场。 在往既定的命数上,走的一往无前。 “你至今还没有想到挽救国公府的法子?你有没有尝试过跟长辈解释过功高震主的事情,再纵容局面发展下去,到前世的地步,不过是早晚之事。” 沈隽摇了摇头,缓缓开口,“说过,好几次了,没有用的,这两年边防不安稳,圣上一心建立不世之功,不修德政,反惦念着开疆拓土,正是用得上沈家人的时候。” “劝不动的,我爷爷甚至告诉我,即便当真有那么一日,也算是他死得其所,为国捐躯,无怨无悔。” 云苓一结,一时间竟不知道如何开口。 确实,妄图靠沈隽的只言片语,就改变整个镇国公府满门忠烈的看法,不亚于天方夜谭,难怪重生之后,只见沈隽醉生梦死,却不见他又什么行动。 两人之间的气氛陡然凝重了起来,倒是沈隽先一步打破了僵持,笑着开口道:“继续说我那位表兄吧,你有什么主意?” 第249章 茧子 云苓看出他的回避,到底还是没有再继续刨根问底,只耐心听着沈隽一点点介绍关于这位表兄的点滴。 “这位原是我二伯母哥哥的养子,只是二伯母那位哥哥再之前北疆之行折损了,家中无依靠,我二伯母怜惜他年幼漂泊,自己哥哥又只有这一位亲人,就接到了府上。” “加上……” 沈隽顿了顿,一时间不知怎么开口,倒是云苓帮他接过话头。 “加上北疆一事,你心里也对他有亏欠?” 沈隽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点了点头,“若是没有那位舅舅拼死相助,我可能早就不能从北疆活着回来了。” “难怪……” 云苓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叹息,否则聪明如沈隽,又怎会一次又一次纵容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做手脚,不过是一份亏欠罢了。 “那你……”云苓顿了顿,到底还是开口问道,“重来之后,没有想过如何处置他吗?” 沈隽安静了一瞬,到底还是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发闷。 “此番重来,我原以为可以救下那位舅舅,未曾想到,等我再醒来时,却正是战场厮杀最关键处,我眼睁睁瞧着他又一次死在我面前。” 他抬头看着云苓,轻笑一声,“他说的话与上一世无异,仍旧是求我。” “他一生孤寂,唯独这位养子,是他从狼群里捡来的,至亲之人,求我能看在过往的面子上,善待他。” 到后头,沈隽几乎能咂摸出自己嘴里发苦,声音都有些抖得厉害。 云苓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伸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婆娑着他跳动的脉搏,一时间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沈隽抬眼看了她一瞬,抬手按住云苓的手背,似是安抚对方,又似是安慰自己一般,轻笑一声。 “不过此番我自不会纵容他继续在背后兴风作浪,带着外人覆灭整个镇国公府。” 云苓点了点头,没有从沈隽手心抽回手,反倒继续开口道:“那倒是挺好,我二妹妹原是个心思多的,配上这么一位运筹帷幄的,倒也是天作之合了。” 沈隽却没有立刻接话,反倒是一点点捏着云苓的手指,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笑着朝云苓道:“你知不知道这位堂兄最后的结局?” 云苓立刻从里头领会到了其中的不对劲,倒是起了兴趣,“我前世后来一直困在后院,倒是不知道还有这么多事情。” 听到这话,沈隽倒是没来由的有些心疼,捏着云苓的掌心,又翻着她的手,看她的掌纹,看的云苓手心发痒,下意识想往回收,却被沈隽捉住怎么也脱不开。 她有些娇嗔地瞪了沈隽一眼,“你到底说不说啊?” 许是怕把人逗过了,沈隽连忙犹如呼噜狸奴一般,笑着哄道:“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我那位堂兄本就无甚领兵之才,之前跟着我那位舅舅倒是学了些皮毛,可惜进了镇国公府之后,他一心钻营权术,半点心思不曾花费在兵法之上。” “等到镇国公府倒台,边疆战役未歇,他几次领军都大败而归,没多久就被圣上安插了一份闲差,再也不曾启用过。” 提到此处,沈隽不由冷笑了一声,“他自是不甘心,只觉得自己怀才不遇,为了能一展拳脚,他便开始想着转投郑王。” 云苓脸色一变,难看的几乎有些吓人。 倒是把沈隽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她手握在掌心,担忧地问道:“怎么了,你脸色怎么这般难看?可是郑王之前伤了你什么不曾?” 云苓沉默了半晌,到底没有开口,只淡然道:“那郑王是十足阴险毒辣的小人,想要取得他的信任,你那位堂兄的投名状想必很是可观吧。” 沈隽点了点头,再开口时,声音带着明显的厌恶。 “他把自己的妻子当作人质,抵押了过去。” “畜生!” 云苓几乎没有半点犹豫就怒骂出口,厌恶地眼神毫不掩饰。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女人,一个年华正好的女子,到了郑王手下,会遭受怎样惨无人道的折磨?! 原本她以为,世间至多江淮之这样一个禽兽,做的出这般猪狗不如之事,未曾想,倒是她低估了男子的下作,为了名利,竟然能做到这般地步! 云苓的气愤落在沈隽眼中,一时间叫他有些意外,然而却也看出云苓并不想多谈郑王一事,到底还是忍住没有问。 继续开口道:“送过去半年,他妻子就不堪折磨,自尽了,不过却也当真给了这位堂兄一个机会,在后头郑王进京之后,确实给了他一官半职。” 云苓迟疑了一瞬,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那你后来攻进城门,见过他么?” 沈隽摇了摇头,淡然道:“他提前知道了义军有我在后头谋划,在闯进来前一天自杀了。” “想来他终其一生,都想能够建功立业,闯荡出一番凌驾于沈国公府的功绩,结果却被一个他曾经的手下败将攻陷了,于他也是一种折磨吧。” 这番话叫云苓咂摸出了不对,“手下败将?” 她抬眼看向沈隽,猛地瞪大眼,心底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你那是手筋脚筋全部被挑断,不会是……” 沈隽点了点头,默认了她的猜想。 他垂眸看着自己的手腕,眼里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意味,“他在我喝茶的杯口下了迷药,叫我亲眼看着自己经脉尽断。” 云苓不受控制地倒吸一口凉气,看着沈隽的眼神也带了一丝说不出的怜惜。 她也不知是否一时情绪上头,下意识伸手按住沈隽的手背,声音也带上了一丝安抚:“不会重蹈覆辙,此番我既然能留住身边人,你也定然能留住。” 沈隽默了一瞬,才抬头轻笑道:“或许吧,或许一切顺利。” 云苓还陷在情绪里,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安抚沈隽,下一刻就被沈隽捏着手心,掐着她的指节去看她的手心,语气有些好奇地开口问道。 “你手这般细嫩,怎么还有茧子?” 第250章 北疆 云苓被他捏得有点着恼,下意识往后抽手,“你乱捏什么?” 沈隽却不肯放手,像是故意给她找不痛快一般,揉着她的茧子抬眼看着云苓。 “你说了我就放手。” 云苓被他气得没法子,只能闷声道:“小时候跟着爹一起走商,经常要骑马要赶路,甩鞭子的时候留下印子了。” 沈隽眼睛一闪,看着云苓一时有些动容。 “能放手了吗?” 云苓有些赌气,用力往后抽了抽,“你看你这人,每次待你好一些,你就蹬鼻子上脸!” 沈隽却像是没听见一般,自顾自开口道:“那你骑术定然很好。” “以后我可以带你去北疆骑马,那里有最大的草原,是咱们大梁见不到的风景。” 云苓挣扎了两次也没有挣脱,被倒是没了脾气,看着沈隽半天,别别扭扭道:“北疆我去过了……” 沈隽一愣,倒是起了兴趣。 “北疆一直是难攻之地,至今也才攻下两座城池,还折损了许多大军,连带着国库也被拖垮了大半,之前更是蛮夷遍地,听说那时候那里人还保持着茹毛饮血的习惯,你怎么会去?” 云苓看着跳动的烛光,似是回忆起了过往。 “我爹之前一心想把生意做的遍布天下,也是知道北疆人至今还未用过香料,穿衣大多兽皮野草,边想着能到那里开拓新的市场。” “起初也并不顺利,刚到那里的时候,我们还被当成刺探军情的探子给绑了起来。” 说到这里,云苓不由笑了一声,“我爹怎么解释那边人都不肯相信,原本以为就要交代在那里,未曾想那部落首领的儿子,人心地却好。” “他很向往大梁的文化,看出了我爹算是儒商,拼死求着他父王放了我们。” 云苓婆娑了一瞬杯壁,不知回忆到了什么,眼尾的笑意藏也藏不住。 “我们在那里待了很久,爹爹把香料都送给了那里的民众,那边首领也送了爹爹牛羊做回礼。” “我还记得那位少主十分勤学,知道我读过书,便日日追着我,让我教他写字,正好当时我手里随身带着四书五经,便赠予了他,走的时候他还骑马送了我和爹爹很久很久。” 沈隽眼神闪了闪,不知想到了什么,下意识问道:“那位少主,是否叫拓跋炎?” 云苓一时有些讶异,惊讶地看着沈隽,“你认识他?” “这‘炎’字还是我送给他的,我说他眼底永远热情似火,好似一团火焰一般,叫炎再好不过。” 沈隽顿了顿,淡声道:“如今北疆王,名唤,拓跋炎。” 这句话后,空气有一瞬间的寂静,云苓看着沈隽,一时间没了声音。 “北疆,王?” 她几乎不能把记忆中那个上尚显稚气的男孩,和如今北疆呼风唤雨的大王联系在一处。 那时候分明还是跟在她屁股后面,一边喊着妹妹,一边指着书上的字,非要她一个一个读给她听的少年,突然变成了一个远在天边之人。 “我记得他只是一个部落……” “他兼并了所有部落,带着一骑精兵,合纵连横,完成了北疆史上从无仅有的大一统。” 沈隽声音冷静的有些惊人,“当时朝中文臣武将还疑惑过,北疆蛮夷之地,虽骁勇善战,却毫无章法,怎么会突然生出一个精通兵法的少主?” 云苓沉默了一瞬,突然抬头看着沈隽。 “所以,你是在怪罪我教了他认字?” 沈隽一愣,立刻摆手,几乎称得上有些慌张,“我绝无此意,只是没想到你竟然还与拓跋炎有渊源。” 云苓却摇了摇头,神情却正经了许多。 “其实与我并无多大干系,拓跋炎本就聪慧,他跟着我习字,学的又努力又刻苦,再说我本人并不精通兵法一道,他能钻研出门道,打得大梁人节节败退,那本就是他自己的本事。” 说着她抬起头看向沈隽,“文臣武将有空审视拓跋炎,不如先想想是不是自己太过故步自封了?” 聊到此处,云苓也没了兴致,手上一用力,就从沈隽手心抽了出来,站起身,半张脸就隐匿在了黑暗中,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天色已经不早了,小侯爷也该早些回去歇着了。” 俨然是一副送客的架势。 她安静了一瞬,瞧见沈隽半天没有动静,正欲再开口送客,下一刻只感觉一阵风勾起她的发丝,一双大手就握住她的腰肢。 从背后把她整个人包裹进了一个严严实实的怀抱。 云苓立刻惊慌道:“沈临安,你疯了是不是?” “是!我就是疯了!” 沈隽用力圈住她,干脆头埋在她的颈窝,整个人宛如撒娇的大狗狗。 “你为何总是与我置气?总是想着法子把我推的那么远,分明之前你待我很温柔,怎么知道我心意之后,变着法地要推开我?” 云苓被他抱得又慌又羞,用力想要拉开他缠住自己腰肢的大手。 压着嗓子骂道:“什么推开不推开,我只知道你再不松手,我真的要生气了!” 未曾想,这会沈隽却跟癞皮狗一般,紧紧缠着人就是不撒手。 “我就不松开,左右这会放开你,你还是要生气,那我还不如趁机多抱一会!” 他在云苓耳边嗅了嗅,神情有些着迷,“好香啊,你怎么这么香?” 云苓气得声线都有些发抖,开口身子甚至有些战栗,“沈临安,你这个混账,你真是孟浪至极……” “孟浪?” 沈隽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在云苓耳边轻笑了一声,“若是你知道我现在脑子里在想什么,那就不是孟浪那么简单了!” “你!” 云苓气结,拿现在这个蛮不讲理的沈隽毫无办法,气得用力掐沈隽的手背,他却像是不知道疼痛一般,乐呵呵地由着云苓掐弄。 正当两个人还在这拉扯的时候,突然门口传来一阵不小的动静,这会连云苓都听了清楚,下意识僵住身子,一时间不敢动作。 刚想开口询问,外头就传来一道声音。 “姓云的,你把我扔外面是什么意思?” 第251章 偷人 云苓不防备江淮之突然醒了过来,下意识转头看向沈隽,眼里难得褪去防备,带上了一点慌乱。 沈隽抬起修长的食指放在云苓唇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这才转头看向门口的动静。 江淮之到底也算是军中出身,一身功夫也算看得过去,醒酒之后,翻一个折颜轩的墙壁自然不在话下。 兰戕这几日帮着照顾皎皎,顺便教月牙还有怜星一些防身功夫,云苓便叫她住在偏房住着便好,入夜不必来门口守夜了。 因而江淮之这一会的动静,那头的兰戕一时间没注意到,没防备他冲到门口哐哐砸门。 “开门!老子今天要在这睡觉,赶紧放老子进去!” 云苓感觉自己的嘴唇被沈隽的长指无意识地婆娑过去,带起浑身的战栗,她只能忍着发抖,朝着门口冷斥一声。 “要睡回你自己的三房睡去,少在我这惹是生非!” 她这会精神紧张,整个人汗毛都竖了起来,生怕江淮之突然闯进来,自己跟沈隽一时间无处躲藏。 然而沈隽心思却全然飘远到了别处。 他一手紧握着云苓的腰身,一手贴着云苓细致的皮肤,随手一触就是升温的绵软,叫他有些爱不释手。 这会正是云苓最为紧张的时候,整个人绷紧着不受控制地往后贴去,整个脊背紧紧靠着沈隽,两个人的身影在光影下拖长成一个人的影子。 那股幽静的冷香不受控制地往沈隽的鼻子里钻去,让他像是中毒了一般,越闻越叫他上瘾。 “你是我的正妻,我在你这过夜天经地义!” 门外的江淮之却彻彻底底着恼了,对着云苓就吼了起来,“趁我如今还能好好说话,赶紧滚过来开门,若是等老子把门撞开,没你好果子吃!” 云苓一边想法子要把江淮之应付过去,又要应对身后沈隽的扰乱,难得脑子浆糊了一瞬,开口都有些发颤。 “谁是你的正妻?你不是早就要跟我断绝夫妻关系么,滚回你自己屋子里睡去,我这边折颜轩不欢迎你!” 说完,她一把握住沈隽的手腕,瞪着眼睛盯着他,眼底满是警告。 这种惊心动魄的情况下,也不知这人满脑子想什么,不说离开,倒是愈发骚扰她上瘾,让她骂也不能骂,赶也不能赶,只能多用眼神制止他的动作。 偏生连这样倔强不服气的神情,落在沈隽眼中也可爱至极,宛如一只不服气的奶猫,张牙舞爪露出来的掌心都是粉嫩的。 他由着云苓抓着自己的手腕,只一双眼睛贪恋一般划过她的脸庞。 “一日我不写休书,你就是要伺候我江淮之的贱妇!” 门口江淮之还带着醉意的声音透着一股叫人难言的恶心,“说起来,当初我出征的早,连新婚夜都没有跟你好好过,我今日非要把这原本的洞房花烛夜补上!” 这话一出,沈隽眼神陡然凌厉了起来,看着门口的眼神带着连云苓都不能忽视的杀气。 云苓一时有些慌张,怕沈隽混账起来,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下意识扯了扯沈隽的衣角,转头朝着江淮之冷声道,“你莫不是忘了上一次被我锤的头破血流却求告无门之事了?” “你若是敢胡来,你看我这次会不会又叫你横着出折颜轩大门!” 回应她的是江淮之重重一记揣在门框上。 这一下下了死劲,竟是踢得整个房门一晃,原本极为坚固的门锁,都被踢得有些摇摇欲坠。 “上次叫你这贱人侥幸逃过去,你看我这次还能叫你讨到便宜?!” 说着,又是一记重重踹在门上。 眼见着再这么被他折腾下去,这房门显是防不住他的攻势,云苓挣了挣,想脱出沈隽的怀抱,去开门应付江淮之。 未曾想,这动作却无端惹怒了沈隽一般,他愈发紧紧抱着云苓,半点不叫她脱身。 “沈临安!” 云苓压低声音警告,“你不要在发疯……唔唔……” 她不敢置信地瞪大眼,被沈隽扣住脖颈,用力封住了双唇! 陌生又熟悉的男子气息再一次彻彻底底地填满她的呼吸,沈隽动作温柔,却半点不改之前的霸道,只恨不能一口气掠夺所有她口中的空气。 外头江淮之的声音还在不断响起,夹杂着踢门声,辱骂声,吵嚷的越来越大。 云苓下意识想推开沈隽,但他有力的手腕,好似铜墙铁壁一般,死死地扣紧云苓的身子,让她彻彻底底无处躲藏。 在几乎以为自己要彻底昏死过去的时候,沈隽终于松开了一丝缝隙,云苓挣扎着呢喃道:“你……你真是混账……” 混账没有回答,再一次扣住云苓的脖颈,堵住了她所有的声音。 在门锁彻底要被爆开的时候,突然一道冷漠的女声在门口传来。 “谁许你深夜打搅小姐休息?” 一见是兰戕,江淮之一下骑士便矮了下来,只能强打精神怒斥,“我……我才是主子,轮得到你在这多嘴……” 兰戕根本不给他多余解释的机会,直接动手,没一会门口便传来了有来有回的打斗声。 半柱香的功夫不到,打斗声渐渐削弱,哎哟哎哟地叫苦声传来。 俨然是江淮之又一次被兰戕狠狠教训了一顿。 “小姐,已经拿住了贼人,后续怎么处置?” 房门里微弱的光线晃了一晃,在兰戕几乎以为云苓是不是去休息了时候,房门终于被打开。 露出云苓披着外袍,浑身无力的模样。 江淮之抬眼瞧她,只见她雪白的肌肤染上了一层诱人的粉红,一双眼睛含着荡漾的水色,尤其那张小嘴,娇嫩欲滴的好像被蹂躏过的鲜红。 他并非未经人事的莽夫,几乎一眼就察觉出了不对劲。 云苓懒洋洋地朝着兰戕道:“不是爱乱跑吗,绑在外头石墩上,看他还跑不跑了?” 兰戕领命正要动手,原本已经安分的江淮之突然宛如活蛆一般扭动起来,对着云苓大吼一声。 “贱妇,你是不是背着我在房里偷人?” 第252章 开不了口 云苓眼神一晃,随即仍旧冷漠地垂眸看着江淮之,眼底满是讥讽。 这眼神却好像刀一般,刺得江淮之一激灵,整个人都疯癫了起来,挣扎着就要起身朝着云苓大喊大叫。 “为什么不让我进去,方才为什么把门反锁,你给我一字一句说清楚,莫不是背着我在后头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 说着,趁着兰戕一个不防备,他猛地往门里一冲,不等他跨进房门,背后的兰戕就瞬间反应过来,抬手一把拽住江淮之的衣领,将他猛地掼在地上。 但也只是这一眼,江淮之恍恍惚惚瞧见屏风后闪过一道若隐若现的侧影。 当即整个人都直了起来,抻着身子用尽力气要往屋里拔去:“贱人,到底是谁?你让我进去看清楚,不然我……” “啪!” 云苓干脆利落一巴掌落在江淮之脸上。 “贱妇,你竟然还敢对我动手,真不怕我……” “啪!” 反手又是一巴掌,下了十成十的力气,这一下打的江淮之脸都有些歪扭。 “你……” “啪!” 这会没等到江淮之出声,云苓一巴掌已经干脆利落地甩了下去。 她伸手指着江淮之,冷哼一声,“江淮之,我留你两分颜面,才没见你成整个盛京城的笑话,你若是连这点羞耻心都没有,我自然敢把你那点勾当渲染的天下皆知!” 江淮之三个巴掌到底被打得有些发憷,瞪着云苓一时间有些没了底气。 “我又如何了?不过就是带了锦娘进家门而已,男的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但你若是敢偷人,那就是不守妇道,犯了七出之条,必定要把你逐出家门!” “最好是让你这个荡妇沉塘,才能让天底下的人都知道你的行径!” 他说得理直气壮,好似自己占领了道德高地,可以肆无忌惮地审视云苓一般。 云苓盯着他半晌,突然冷笑了一声。 “你一个逃兵都没有死,怎么能轮得到我一个小女子?” 这话俨然戳中江淮之的痛楚,他瞬间变了脸,正要继续与云苓争执,然而云苓却全然没有与他斗嘴的心思。 只冷声吩咐兰戕道:“扔出去绑好,下次再要惹事,直接打一顿丢出去就是,出了什么事有我担着!” 得了这么一声吩咐,兰戕根本不管江淮之的挣扎,拖着人宛如拖着死猪一般,一路强行拽到了门口,打开门直接甩了出去。 整个折颜轩都回荡着江淮之杀猪般的鬼叫,然而云苓却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一般,冷着脸拍了拍手,转身正欲回屋。 就对上了怜星有些紧张的眼神,她顿了顿,温声询问,“怎么了,可是出了何事,瞧你面色这般为难?” 怜星摇了摇头,凑到云苓跟前放低了声音。 “我是担心,三少爷出去了会不会胡言乱语,若是伤了小姐的名声?” 云苓轻笑了一声,“胡言什么?” “他老婆给他带了绿帽子嘛?他若是不嫌弃丢人,尽管到处说去,我倒是要瞧瞧他江淮之丢不丢得起这个人!” 怜星一琢磨,便领悟了云苓的意思,也点了点头,脸上这才带了一丝笑意。 “小姐说的是,三房这会正是纷乱的时候,若是三少爷这会惹出什么好歹,只会叫老太太烦不胜烦不说,三老爷想必也不会帮他。” 云苓打了一个哈欠,整个人透着一股惫懒。 “是啊,毕竟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现成的,我那个公爹又正当壮年,眼见着再养大一个儿子也问题不大,那何必还在乎一个逃兵的儿子?” 说到这里,云苓语气里满是毫不掩盖的讥讽。 怜星也跟着笑了一声,从袖子中拿出一个香包递到了云苓手里,担忧道:“小姐是不是又开始夜半不宁了?” “怎么瞧着你这般困顿,也不见休息,这是我新做的香包,重又换了一批药材,我闻着效果比之前给小姐的更好一些,小姐再试试呢?” 云苓自然不好告诉怜星自己这么晚没睡是在做什么,只能抓过怜星递过来的香包,顶着嫣红的双颊有些不敢抬头。 “我知道了,你也早些休息吧,好好陪陪皎皎!” 说完也不等怜星的回答,立刻冲进屋子,关上门,彻底把外头的动静隔绝的干净。 倒是怜星有些一头雾水地看着房门,半晌忽然想起云苓眼含水色的神情,顿时一激灵,一个不好的预感瞬间涌上心头。 她连忙摇了摇头,转身就往自己屋子里走去。 不该管的事情,自然少管。 云苓背靠着门深呼吸一口气,这才鼓起勇气往里间走去,等到看见沈隽坐在椅子上,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挑着灯芯。 心里没来由地有些不痛快,瞪着沈隽冷道:“你是故意被江淮之发现的?” 沈隽转头看了云苓半晌,一副不懂她意思的神情。 “什么发现,我怎么听不懂?” 云苓倒是被他气笑了,“以你的功夫,会听不到外头的动静?” “若不是你有意,江淮之会看得见你一个侧影?沈隽,你是想我身败名裂才甘心是不是?” 沈隽眼见着云苓当真是有些生气的苗头,这会才察觉了问题的大条。 一下站起身,手忙脚乱地却不知如何解释,“我不是……是我心里是不痛快,但我还做不出拿你开玩笑的蠢事!” 他难得认真地盯着云苓,“他突然闯进来确实在我意料之外,没有及时躲开他的视线,是我不好,只是你应当清楚,我是绝对不会拿你的名声,拿你的性命开玩笑的。” 云苓抬眼瞧着沈隽,冷不丁开口,“那方才呢?” “你难道没有想过,若是江淮之当真发了疯,踹开了门,亦或是兰戕赶来的不及时,当真被他闯了进来,你可有想过我?” 听到云苓这般质问,沈隽却出奇地冷静,甚至朝着云苓的方向走进了两步,爱怜地伸手勾起云苓一缕细发,即便云苓偏头闪躲也不在意。 再开口时,声音是彻骨的冷静。 “他若是敢闯进来,我自有法子让他永远开不了口。” 第253章 委屈 云苓抬手打开了他的手,瞪了他一眼,神情有些说不出的无奈。 “闹也闹够了,快些走吧你,我累了一日,平白因着你耽搁了休息的时辰。” 沈隽也能瞧出云苓这话并非作假,到底还是没再跟她闹下去,往后退了两步,转头看了眼窗棂,又忍不住回头看向云苓。 “那我真走了!” 云苓摆了摆手,俨然是没有精力继续应付他的事情。 沈隽顿了顿,即便眼神还忍不住黏在云苓身周,犹犹豫豫地往后倒退,半天才突然开口一句。 “那,你等着我姐姐给你回帖子!” 说完也不等云苓回应,推开窗户,足下一点彻底消失在了夜空。 云苓半倚靠着窗棂,看着沈隽离去的方向,有些无意识地婆娑着手腕,方才被沈隽没注意轻重捏过的地方,还泛着一点红痕。 让她整个手腕都在缓慢地发烫。 直到今晚,她才有了沈隽当真与自己一般都是重生之人的实感。 听着沈隽讲述自己无论怎么努力都挽救不了镇国公府将死的局面,忽然云苓也有些恍惚,她垂眸看着自己的双手,心跳突然慌乱了起来。 如今一切都是当真的么? 若是到最后,自己的一番努力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呢? 她猛地扭头看向房门,不久之前,江淮之在外头大吼大叫的声音还在她的耳边回荡,叫她整个人控制不住的风声鹤唳起来。 太慢了,不行,一切都太慢了,她必定要加快进度,只有真真切切地看到整个永安侯府的凋零,她才能相信,自己没有在做梦。 夜色愈发浓重,一阵长风吹动的烛火乱晃,云苓眼底的神色冷凝的惊人。 第二日一早,云苓起身正欲去寻江时栩,就瞧见江时栩将将推门进来,一身衣服虽然完好,却也能看清藏在衣领下青紫的痕迹。 云苓当即神色一变,不等江时栩开口,便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神色凝重。 “你身上哪里来的伤势?谁敢对你动手?” 不等江时栩回答,她抬头便欲唤怜星来给江时栩上药,未曾想江时栩拽了拽云苓的手腕,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云苓瞧出了江时栩大抵是有事情要跟自己私下说,即便再担心,到底还是按捺下好奇,先领着江时栩进了屋子。 “若不是什么要紧事,还是先上药,我瞧着你这伤势有些严重,或者不然叫怜星过来,一边给你上药,咱们一边慢慢说,倒也不耽误功夫……” 不等她说完,江时栩先往前走进了一步,脸色带了紧张,还有一丝压抑的喜悦。 “江文上钩了!” 云苓一怔,她下意识迟疑地看了眼江时栩身上的伤势,“这是他打的你?” 江时栩点了点头,满不在乎道:“骗他肯定要吃点亏的,不然他肯定不会相信的!” “我故意装作不肯告诉他,他气得半死,就怀疑我背着他发财,追着我一顿好打,我咬着牙不肯说的,打的不能收手的时候,才支支吾吾交代了。” 越说,江时栩脸上的表情越是自得,恨不得骄傲地昂起脑袋。 “他当时就相信的不行,迫不及待地要出去找江淮恩要钱了,我看这会说不好都已经跟人联系在一处了。” 云苓却没有如江时栩想象中的高兴,只看着他的伤势,担忧道:“我知道你是好孩子,只是这事太过于冒险了,那江文本就下手没轻没重,他是大人,你是小孩子,若是一个弄不好,你出了什么意外怎么办?” 说着,也不等江时栩开口,先一步出门唤来怜星给他上药。 等到怜星过来帮江时栩验伤,两人才发现江时栩伤的到底有多严重。 许是怕被云苓看出端倪,露出皮肤的地方都好好的,看着人模人样,一脱衣服,立刻入眼的就是满背的棍伤,打得一片红痕交错,简直惨不忍睹。 胸口几个青紫的痕迹一看就是用手狠掐出来的,甚而还有一个刺目烙印戳在左边胸口,稍微再用点力,只怕就有性命之虞。 “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怜星一边上药,一边心疼地脸色都难看了起来:“到底是谁动的手?” “时栩还这么小,下这么大的死劲,举凡失了手,就是……” 她到底舍不得把话说完,给胸口烫伤上药的时候,擦得动作都小心不已,声音都是难以掩盖的心疼。 “这么大的烙印,只怕是要留疤了,你这孩子,到底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情?” 江时栩原本还想满不在乎地遮掩过去,眼见着云苓和怜星的神色都凝重了起来,这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小声道:“我下次会注意的,主要我从小被打到大了,已经皮实了,这点小伤,还没有我四岁那年打得重呢!” “当时江文直接拿酒瓶对准我的头,这样——” 他说着还比划了起来,做了一个用力敲的动作,“敲得我在床上昏了好久,要不是姐姐到处给我求人,请来了大夫,我早就没命了!” “江文是谁?” 一直站在门口,听了半晌的兰戕冷不丁开口,插入了几人的对话。 江时栩没懂她的意思,愣愣地回道:“就我之前的爹,不过我认了娘亲之后,已经跟他断绝关系了。” “他老找我要钱,不给钱就要来上几下,我都习惯了!” 他打着哈哈,想把这事揭过去,倒是让云苓变了脸色,冷眼盯着江时栩,“你意思他之前也对你动过手?” “他打了你几次,还伤害过你什么,你今日一字一句跟我说清楚!” 江时栩这才意识到了严重性,倒是往后缩了缩,一时间有些不敢吭气。 “都是小事,我之前都……习惯了……” 他越说越没底气,在云苓的逼视下,彻底缴械投降,“是我不该隐瞒,姐姐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会了,你不要生气。” 云苓却神情严肃地盯着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生气的是你对我的隐瞒么?” “只是觉得,我都是你娘亲了,你怎么受了委屈也不告诉我?” 第254章 糕点 江时栩愣怔着看着云苓,一双黝黑色的瞳仁闪烁着说不清的情绪。 半晌才回过神,声音有些发懵:“我……我以后有事一定都告诉姐姐,绝对什么都不藏着,姐姐你不要生气……” 云苓看着他又是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有些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脑袋。 “你怕什么?我是要帮你出气,又不是当真责怪你,只是希望你不要把事情憋在心里,你一个小孩子,怎么跟个小大人一样?” 江时栩这会抽条地只差云苓半个头,说话的时候不用仰头就能平视,声音有些说不出的发抖。 “谢谢姐姐……” 倒是在旁边听了半日的兰戕脸色冷凝,半天才转头看向云苓,沉声问道:“小姐,需要我去处理么?” 云苓顿了顿,明白兰戕向来为她效命不说,江时栩又是她的养子,在兰戕那处本就是一脉相承的主子,自然是不一样。 加上这些日子在屋子里的相处,她对这个小弟弟自然也有了两分真心,当然看不了江时栩满身狼狈的模样。 她缓缓摇了摇头,“不急,至少还不是现在,轮不到咱们出手。” 那边江时栩也一边被月牙和怜星上药,一边也忍不住插话道:“江淮恩肯定不会放过他的,我为了能叫他相信,还去江淮恩那里打听了情况。” “亲耳听见江淮恩说,早晚要弄死他。” 云苓却垂眸看着自己手指,突然冷笑了一声,“弄死江文?” “说不好江淮恩自己都自身难保呢。” 话音未落,突然外头就叫方仲灵推门进来,脸上似是有些意外。 “小姐,那边,那位柳姨娘带着她那位姑娘来了。” 云苓一愣,有些意外道:“她俩来这作甚?” 方仲灵显是也有些茫然,却还是认真回禀道:“只说是,新做了一些糕点,来道谢前日小姐操劳之情。” 云苓听得有些好笑,顿了顿,转眸看向一侧的江时栩。 不等云苓开口,江时栩便极为识趣地举手,“我跟怜星姐姐去隔壁上药!” 云苓倒也不留他,只抬手点了点江时栩,提醒道:“你这几日就别出去乱晃了,一是江文那边刚得了消息还不知如何发展,你贸然出去万一冲撞了江淮恩的霉头倒是不好。” “二是后日就要去你夫子家读书了,一去就是一个月,你功课赶紧好好温习,别头一日去了就叫我丢脸。” 这件事江时栩显然极为在意,一听云苓开口,立刻用力点了点头。 “姐姐你放心,我肯定不会叫你失望,会拼命读书的!” 说着就一副急不可待地样子,转头就要往偏房走,倒是怜星跟在后头有些哭笑不得。 她转头又有些迟疑地看了云苓一眼,到底还是到跟前问了一句,“小姐,今天还要熬药么?药材我都在小厨房备着,处理起来也容易。” 云苓立刻明白她误会了昨晚,一时间觉得怜星心细如发,又觉得哭笑不得。 只能僵硬着摆了摆手,“用不着,况且……” 她一时之间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半晌还是忸怩着道:“应当是都不需要的,上次只是一个意外……” 云苓没说完,不过怜星已经听出了言外之意,连忙点了点头,重新跟着江时栩出了门。 还未走远,江时栩的询问声还在耳边,“什么意外?姐姐怎么还要吃药?” 云苓只觉得双颊发烫,简直有些羞于见人,缓了一会,才开口对着方仲灵道:“叫她们进来吧。” “月牙你去照顾皎皎,菱荷,今日你泡茶。” 没一会,方仲灵就带着柳初夏和江素心,后头跟着一个伶俐的丫鬟,手里挽着一个食盒,正往屋子里走来。 云苓一眼就瞧见柳初夏和江素心都换上了新的行头,江志德往日对江楚氏不上心,倒是在意这个柳家表妹到方方面面。 这料子簇新,还是中公前几日专程为了几日后江楚氏生辰专门采购的好料子,江楚氏还未来得及上身,倒是先给柳姨娘和江素心穿上了。 到底富贵养人,不过这么一日,柳初夏就褪去了前几日的愁闷,整个人容光焕发的精致。 “本来昨日就想来谢谢三少夫人,只是天色晚了,志德忧心我肚子里的孩子闹腾,加上担心少夫人已经休息了,所以没敢来打扰。” 云苓到底还是被菱荷扶着站起身,上前跟柳初夏打招呼。 “难为柳姨娘客气,还惦念着我。” 柳初夏忙道,“这是自然,若不是三少夫人为我们母女忙前忙后,我们哪里能住的那般舒坦?” “又叫身边的姐姐帮着我们安置丫鬟嬷嬷,我们母女当真是不知道怎么感激才好呢!” 说着,拿过食盒打开,里头却是一色做的极为精致的各色糕点。 “这是我们在江南的时候学做的糕点,听说三少夫人是江南人,想着约莫喜欢吃,就送了些过来。” 第255章 拜访 云苓伸手捻了一块芙蓉糕,但见那糕点上头花纹精致,撒着一层薄薄的糖分,肉眼可见的精致可口,显是用了十分心思的。 “柳姨娘有心了,我极爱甜食,不过盛京在北方,糕点大多是咸口的,偶尔想吃一口,要花费好些功夫。” 柳初夏连忙开口道,“那少夫人快尝尝这糕点合不合胃口,若是喜欢,我日后跟素心只要有空都可以做些送来给您尝尝。” 云苓倒不急着品尝,转头朝菱荷道:“去把柜子里的白茶那些出来,泡好给姨娘还有素心小姐品品。” 说着,她转头朝着柳初夏笑道:“我这常用的都是绿茶,浓得很,怕你们喝不惯,这白茶是还是年中江南送上来的,我尝着口淡,你们试试喝不喝得惯?” 柳初夏脸上带着诚惶诚恐地笑意,一时间对云苓的热情有些无措。 “少夫人这里的自然是顶顶好的茶,我们母女有机会尝一口已是上天眷顾,多谢少夫人费心了。” 云苓重又坐回榻上,一边示意柳初夏母女坐下,一边自顾自小口品尝着糕点。 时不时抬头朝着柳初夏感叹道:“柳姨娘之前去过江南么?还是跟着江南的厨子学过,这一手糕点做的,倒是比我往日去的杏仁斋还要正宗。” 柳初夏一边笑着点头,一边眼底盘算着怎么开启话题。 只可惜云苓不起话头,她也没胆量贸贸然开口,一时间一场别有用心的上门试探,倒是成了糕点品鉴会了。 眼见着菱荷的茶都已经端上来,云苓还是没有开启话题的意思,倒是柳初夏实在坐不住了,接过茶盏,一边陪着笑开口。 “今日我冒昧前来,原也是有一桩事要叨扰三少夫人的。” 眼见着柳初夏再也坐不住,主动开口提出自己的目的,云苓这才把糕点放在一边,做出极为好奇的模样,看向柳初夏。 “柳姨娘尽管开口便是,你进了咱们三房,以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事直言便是,不必藏着掖着。” 得了云苓这句话,柳初夏这才松了口气,迟疑了一瞬,才缓缓开口道。 “少夫人也知道,昨日那件事,闹得有些难看,此事原是我的不是,若是三夫人有何不痛快,我认打认罚,只是三夫人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倒是让志德为难了。” 她说着脸上有些忧愁,“我本无意破坏他们二人夫妻情谊,之前志德几次提出想带我们母女回侯府,我都是再三拒绝的,只是此番,我身怀有孕,素心又到了及笄的年纪,实在是没法子……” 柳初夏抬头看向云苓,眼底都是哀求,“若是因为我一人的缘故,闹得三房如今不睦,那我还不如带着素心一起离家便是,只求三夫人不要心里不痛快,早早能回来跟志德还有三少爷一家团圆才好。” 话说得滴水不漏,端的是一副善解人意,一心只为郎君的解语花模样。 若是落在江志德耳中,只会更觉得正妻无理取闹,这位柳姨娘才是唯一体谅自己,照拂自己的好女人,只怕更是要厌恶江楚氏几分。 只是云苓听得想笑。 既是这般大度,想着三房和睦,昨日又何必做出那种情态逼得江楚氏和江志德撕破脸,最后落得一气之下回娘家的举动。 再说若是当真想让江楚氏回府,找江志德,找老夫人,唯独不该找她这个三房的儿媳。 满永安侯府谁不知道她跟自己这位婆母感情不睦,甚而昨日也差点大吵一架。 那点心思不言而喻。 云苓面上却是叹了口气,“难为柳姨娘善解人意,若是我那位婆母也这般体谅人,想必今日之事也不至于闹到这般田地了。” 柳初夏慌张地摆了摆手,脸上带着无措,眼底却闪过一丝得意。 “三少夫人太抬举我了,我又如何能跟夫人相提并论?” “夫人是大家闺秀,自小四书五经读书长大的,原也是跟我这个庶女一个天一个地的,她看不上我进门也是应当的。” “是我,不该一时纵情,跟老爷有了骨肉,伤了老爷和夫人的情谊,只要能叫夫人和老爷和好,叫我做什么都甘愿!” 柳初夏说着眼睛红了一圈,看着云苓的神情眼眶里似乎含了一层水雾一般。 “少夫人,您若是有什么法子,请指点我一二,只要能把夫人劝回来,我必定日后给少夫人做牛做马!” 说着,柳初夏就要朝云苓作势下跪,还没动静,就被一旁的菱荷一把拽住。 她看了一眼云苓一眼,转头朝着柳初夏温声劝道:“柳姨娘,咱们到底是自己屋里说话,那点虚礼就不用在乎了,我们小姐也不是那等迂腐之人。” “再说到底我们小姐是小辈,您是长辈,肚子里又怀着三老爷的骨肉,你给小姐行礼,若是有了什么好歹,我们小姐可怎么担当得起啊!” 这帽子扣的大,倒是让柳初夏一时间不敢接话,吓得不敢继续下跪,被菱荷搀扶着重又起身坐着。 云苓靠着榻边,却没有立刻接话,倒是转头看向一旁的江素心。 突然开口问道:“素心妹妹,是几时生辰?” 江素心一愣,下意识跟一边的柳初夏对视一眼,这才转头温言细语道:“回三少夫人,是三月初三。” 云苓点了点头,若有所思道:“这月份倒是大,只是年岁比二妹妹小,二妹妹年底就及笄了。” 江素心下意识点了点头,有些犹豫地看向云苓,“少夫人可是有什么……” 云苓只淡淡笑了一声,一手撑着下巴,看着江素心的眼神带上了一丝思量。 “进京之后,可有跟柳姨娘商量过,看中了盛京城哪一户勋贵世家?” 江素心一顿,迟疑地看向一边的柳姨娘,半天才慢声道:“我身份低微,不敢随意肖想,若是无人中意,我陪在娘亲身边,一直照拂娘亲我也心甘情愿。” 柳姨娘也应声接话道,“是……多谢少夫人还挂心素心的婚事,不过我们母女只要求一户知根知底的可心人便好,不求其他。” 云苓冷不丁开口问道,“过两日我去镇国公府拜访,你可有意同去?” 第256章 华服 江素心蓦地一怔,错愕地抬头看向云苓,一时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连带着一旁的柳初夏也反应不过来,怔怔地看着云苓半晌,才有些惶恐地回道:“少夫人说笑了,素心什么身份,哪里有资格跟着少夫人去镇国公府那么高的门第?” 云苓理了理衣袖,态度随意道:“江素念都有资格去,你比她差哪里了?” 柳初夏一激灵,有些听不懂云苓的言外之意。 看着云苓眼神有些迟疑,“素心到底是个庶女,我还未过纳妾文书,只算是一个外室,没有资格擅自……” 云苓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自谦,淡淡地看向柳初夏,“你不是说,会来永安侯府本就是为了你女儿的婚事,现如今上好的婚事摆在你面前,怎么倒不愿意了?” 这话说得柳初夏一激灵,脸上神情莫测,眼里透着藏不住的笑意,面上却满是惊恐,似是不敢顺着接了云苓的话头。 越是这般,云苓偏生要把话题往上头引过去。 “也是,柳姨娘到底不是盛京城的人,许是不知道这沈家的亨通,那可是咱们整个盛京最顶尖的世家,家中主系旁支众多,随便搭上一脉,就是往后享不尽的荣华。” 柳初夏脸色愈发难看,只笑着开口道,“镇国公府名扬天下,我也是有所耳闻,自若是能得沈家垂青,那是我们素心几世修来的福分,只是,我们一介小民,不敢……” “若是少夫人愿意抬举,素心万死不辞!” 柳初夏话音未落,就被一旁的江素心打断,她错愕地转头看了眼自己的女儿,下意识伸手想要打断她接下来的话语。 然而江素心却直接朝着云苓跪了下来,态度俨然是认真不已。 “素心命薄,身份低微,自小不敢肖想能有什么作为,与娘亲若不是少夫人抬举,也没有资格能进侯府,素心知道少夫人是善心的菩萨。” 她说着抬头看向云苓,眼神满是毫不掩饰地诚恳与崇拜。 “只要少夫人给我一个机会,素心心甘情愿为少夫人效力。” 云苓一手撑着脑袋,伸手怜惜地伸手抬起江素心的下巴,逡巡的眼神在描摹过江素心的容貌之后,又落在了柳初夏身上,轻笑了一声。 “你五官倒是五成像我公爹,唯独这双眼睛跟你娘亲如出一辙的惹人怜惜。” 江素心还没吭声,就感觉自己下巴陡然被捏紧,拖着整个人往前倾了半寸。 “就是太过善解人意,我倒是不知,你这双眼里藏着几分真心了?!” 云苓手下的力道不轻不重,捏得江素心眼角微微泛红,然而她却似半点感觉不到痛楚一般,直直地盯着云苓,声音到这讨好的意味。 “自然是百分百真心。” “少夫人若是不信,此番去镇国公府,您不管对素心有何要求,素心都甘愿赴汤蹈火……” 云苓眉毛一挑,盯着江素心那张清纯可人的脸蛋看了半晌,突然一松手,笑着一边直起身子,一边随口道。 “你比你娘多了几分胆色。” 柳初夏下意识转头瞥了一旁的江素心一眼,一时间眼里看不清喜怒,倒是江素心连看也不看柳初夏一眼,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苓,声音都柔媚了几分。 “若是能得到少夫人的栽培,素心日后才算是当真有了几分荣光了。” 云苓轻笑了一声,“你应当清楚,我在这府里是什么光景,你如今投了我这,往后再想别处混好,只怕是不能够了。” 江素心却半点没有游移,看着云苓的眼神无比的坚定。 “素心自知即便当真能进侯府,也不过是得了祖母看在爹爹的面子上,给了我们母女抬举,府中并无当真看得上我们母女的真心人,既是如此,我们母女也不必刻意攀附。” 她抬眼看着云苓,表情极为认真,“不若少奶奶,不说其他,至少是真心真意愿意照拂跟在您身边的真心人。” “不然怎么会有怜星姐姐的今日?” 她说这话的时候,怜星正好端着新做的药膳进屋,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江素心一眼,眼底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转头看向云苓时,跟她默契地相视一笑。 “起来吧,这地上怪冷的。” 菱荷连忙上前帮着扶起江素心,等她坐稳在桌边,云苓才缓缓开口。 “你既有这份真心,我自也不会薄待了你,沈家此番我确实有事要你帮衬,若你有本事,当真能得沈家青睐,嫁入镇国公府,这也自是你的能耐。” “若是沈家此番婚事不成,”她顿了顿,轻笑一声,“我包你高嫁盛京勋贵。”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柳初夏都一激灵,看着云苓的眼神又惊又喜。 “少夫人这……这当真是,太抬举素心了!她一个庶女……” 云苓轻笑一声,“庶女又如何?” “我倒是不觉得她又比这侯府的正经嫡小姐差到何处。” 她站起身,摸过江素心的肩膀,勾唇冷笑了一声:“这一批中公的新料子都是我那位婆母采购的,她向来舍不得花大价钱,又爱显摆门面,每每买些这种瞧着外头精致,里头实则又扎又不舒服。” “糊弄旁人便也罢了,真去了镇国公府被那帮见过世面的,瞧一眼就知道内里虚得很。” 说着侧头看向一侧的菱荷,吩咐道:“你明日去我柜子里把那一批云锦和青云纱取出来,加班加点找我前几日的绣娘赶一套华服出来,必定要富贵逼人,比之江素念有过之而无不及,方才好。” 柳初夏听到这话,吓得脸色发白,下意识支支吾吾地干笑道:“这……这不好吧,毕竟二姑娘是嫡女,又是做姐姐的,怎么也轮不到我们素心压上一头,到时候……” 她心里慌得不敢应承下来,又怕得罪了云苓,只能咬着牙道:“只怕到时候被她们瞧出这好料子是少夫人给的,无端给少夫人添了麻烦。” 云苓听得倒是笑了,“我瞧着像是怕惹麻烦的么?” 她转眼看向一侧的江素心,“我只问你,敢是不敢穿?” 江素心仰着脖子与云苓对视,满腔满眼倒映出云苓决绝的冷漠。 “素心,一切都听少夫人安排。” 第257章 暗阁 等到柳初夏母女出了院子,菱荷才在后头有些意外地问道:“小姐,这江素心瞧起来不是个省心的,只怕日后攀上了富贵,忘了小姐的好。” 云苓一边靠着榻边,一边随手捻过一旁的糕点,懒散道:“不妨事,江楚氏一日未倒,她们母女俩就得一日依附我,翻不出什么风浪。” “至于等到江楚氏出事,”云苓轻笑一声,“那会说不得整个江家的死活都与我没有关系。” 菱荷没能领会云苓话里的深意,只下意识觉得这个话深究起来,吓人得紧。 云苓却似乎并不在意,只抬手指着面前的糕点,转头笑着朝几个丫鬟道:“尝尝这糕点合不合胃口,这两母女旁的不说,用心却是当真费了心思。” “江南糕点最考验手艺,要做到甜而不腻,又要模样好看,难为她俩都兼顾到了。” 兰戕也拿了一块糕点,咬了一口,冷不丁开口道:“那位江素心小姐,身上应该有些功夫。” 云苓一顿,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兰戕,眼里带上了一丝问询。 瞧着兰戕忙不迭咽了糕点就要开口,云苓连忙道:“不急这么一会,你先吃完再说。” 说是这么说,兰戕却不敢怠慢,一口茶润了润嗓子,就朝着云苓解释道:“她走路跟寻常人不一定,脚跟沾地很轻,这种走姿,应当是轻功极为灵巧之人。” “而且她手腕有些痕迹,我不确定,只是怀疑,倒像是会用暗器之人。” 云苓难得带上了一丝好奇,眼神闪了闪,有些发亮,“这倒是意外之喜,我只瞧着这两母女比江素念那个废物聪明多了,应当能帮我在镇国公府一事上出些力,倒是没想到江素心还有这种本事。” 兰戕顿了顿,皱着眉头似乎也有些不解。 “其实昨日照面的时候,我就有些觉得她不对劲,只是当时场面混乱,她又有意藏拙,方才看不出高低。” “只是她底子并不弱,一看便是自小习武的体质,根骨也好,怎么看也不该是如今表现出来的样子……” 云苓有些不懂她的意思,忍不住直接问道:“这是何意?有何猜想你不妨直接说出来便是,我自会想法子去查清里头的底细。” 兰戕沉吟了一瞬,这才开口,“若不是背后有高人指点,那就是这位江素心姑娘在进府之前跟高手过招,受了重伤。” 云苓一怔,缓一缓坐直了身子看向兰戕,半晌才低声吩咐道:“这些日子你若是有法子,去他俩院子里瞧瞧动静,别被她俩发现了。” 闻言,兰戕立刻点头,转身就欲往外走,却又被云苓喊住,正认真听吩咐,没想到云苓又拿了几个糕点塞她手里。 “我知道你喜欢甜食,先吃了再去,不急这么一会。” 兰戕眼神闪了闪,亮晶晶地看着云苓,满是说不出的惊喜,“谢谢小姐,我晚上就去院子里打探消息!” 这头正说着,那边江素心刚跟着柳初夏到了屋里,胸口一阵闷痛,再也扛不住那阵恶心,整个人往前一扑。 一大口鲜血就喷了出来。 柳初夏当即慌了神,一手扶着江素心,伸手要去抚摸她的脸面:“素心,这是怎么了?” 身后的丫鬟也被吓了半死,立刻惊慌地跟在后头问道:“小姐这是怎么了,夫人需要我们去请大夫吗?” 柳初夏抬头还未来得及吭声,就被江素心抓住了手。 “不必!” 她伸手抹去了唇角的鲜血,站直了身子重又换了一副正常的神情。 转头朝着丫鬟道:“我胎里弱,先天带了病,这些日子风餐露宿,伤了底子,我自己备了药剂,不必劳动到旁人。” 丫鬟下意识转头看向一旁的柳初夏,眼里带上了一丝征询。 柳初夏脸上虽然有担忧,但到底没有否决江素心的意思,只点了点头,“你们先出去吧,我自己照料素心就好。” 丫鬟有些担忧,但到底没有否决,依言退了下去。 等人一走,柳初夏立刻翻箱倒柜地找到了一个深红色的药瓶,倒出了几粒药丸递给江素心。 江素心一把抓过,悉数倒进嘴里,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就干脆利落地咽了进去。 “等咱们在盛京安顿好了,过几日咱们再去找找盛京的大夫,看看有没有人能治你身上的寒毒,不然这么拖下去,万一伤到了你的心脉……” 江素心不耐烦地摆了摆手,“不妨事,这几年还死不了,这寒毒太过特殊,若是给哪个嘴上没把门的大夫看了,在盛京城大肆张扬,只恐怕反而会给咱们招来麻烦。” 想到此处,柳初夏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眼底全然是无奈。 “也怪我,当初脱身的时候,被暗格的人抓到了把柄,若不是为了掩护我,你也不至于受这么严重的伤。” 几粒药丸下去,江素心总算慢慢缓了过来,她长呼了一口气,闭目调息了一会,才抬眼看向柳初夏。 声音俨然不是在云苓院子里那种乖巧可爱,反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冷然。 “你是我娘亲,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暗阁的手中。” “再说只要我们下定决心离开暗格,早晚会有今日,阁主不会放过我们的,先别在乎过去事了,且看着日后还会不会再被他们找到吧。” 这话显是踩到了柳初夏的痛点,她登时脸色一变,整个神情都难看了起来。 “这里可是盛京城,天子脚下,暗阁本就是异国人,怎么敢这般在大梁兴风作浪?” “再说,不管如何,咱们已经能在永安侯府落脚,若是在这侯府大动干戈,出了什么意外,只怕是给整个暗阁能带上不少麻烦!” “暗阁阁主暂时还不想这么快跟整个大梁对上吧!” 江素心轻笑一声,“谁知道呢?” “若是能猜的中那人的心思,他还是天下第一情报组织的暗阁阁主吗?” 说着,她微微挑了挑眉,“只不过我倒是想知道,这位敢不敢跟镇国公府对上!” 第258章 暗营 柳初夏被她这句话吓得心惊肉跳,下意识站起身到门口确认了外头无人,这才牢牢地关上门回身。 “今日你为何要应下那位少夫人的邀约,你又不是不清楚,这局本就是为了江素念攒的,你贸贸然去了,日后咱们就彻底跟二房撕破脸了!” 江素心坐直了身子,眼底带上了几分不屑。 “那二房又是什么人物,值得咱们去讨好?” 柳初夏不赞同地摇了摇头,“话不能说得绝对,到底咱们想要在这永安侯府站稳脚跟,还是要中庸为上,撇开不得不得罪的三夫人,大房二房没必要闹翻。” “我能瞧出二房那位夫人很是看不惯三房,说不好将来还能成为咱们制衡三房的法子。” 江素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嗤笑一声,“制衡?” “你想制衡谁?三夫人昨日不是看尽了,空有脾气没有脑子,哪里需要别人费力气,自己就能把事情全部搞垮了!” “我说的自然不是三夫人!” 柳初夏似是有些无奈,看了江素心一眼,叹了口气坐到桌边。 “鸡蛋不该放到一个篮子里,那三少夫人,我知道是有本事的,但也没有为了讨好她,得罪整个永安侯府。” “昨晚我去了一趟老太太那里,我能瞧出来,她对那位三少夫人也不过是面上满意,实际心里想什么,谁知道呢!” 江素心却笑了一声,“娘,怎么脱离暗阁这么几年,您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这话说得柳初夏一愣,怔怔瞧着江素心一时竟不知如何接话。 “你还瞧不出吗?这永安侯府瞧着蒸蒸日上的,背地里不过全是一摊子烂账。” “大房夫妇,一个尚在狱中,一个因着娘家那点事被族老强行休妻,即便她靠着还算有点能耐的大儿子,誓死不从,又有何用?” “她儿子总归姓江不姓孟,这大房势必分崩离析,靠着两个自己还没站稳脚跟的儿子,日后能有什么富贵,就算有,那在狱中的亲爹永远都是一枚隐雷。” 这话却是切中了利害,让柳初夏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这话倒是不错,那大房老爷不出狱,未来还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出旁的祸害。” 顿了顿,柳初夏又忍不住道:“但你这回对上的可是二房,旁的不说,二房如今在这侯府也算是如日中天了,那二房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若是真的对上了,倒也是个麻烦了。” “况且……” 柳初夏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开口道:“那位三少夫人,我瞧着往后能不能留在这永安侯府都不一定,你把筹码全部压在她身上,等往后她走了,咱们还怎么在这侯府立足?” 江素心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看着柳初夏冷哼了一声。 “等她走了,这永安侯府你当真以为还能支撑下去?” 柳初夏一顿,倒是一时间没有明白江素心的意思,“到底也是盛京多年世家,盘根错节,就算离了那位少夫人的嫁妆,倒也不至于会瞬间败落到……” “那若是那位少夫人根本就不想让这个永安侯府撑下去呢?” 江素心轻笑了一声,“娘,怎么老夫人老糊涂,你也当真被糊弄过去了?” “那少夫人的模样,明显就是恨毒了整个永安侯府,咱们进府之前打听那些个消息,侯府出事的桩桩件件哪一样不是跟那少夫人有关联?” “你当真以为是巧合么?” 柳初夏眼神一晃,反应过来也有些心惊肉跳,看着江素心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开口。 只瞧着江素心端过热茶痛饮了一口,脸上带着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成熟冷静,“更别说她如今还搭上了镇国公府的线,你瞧着这满侯府平静无波,我怎么觉得一架被人轻轻一推就能塌了的破烂房子?” “你意思是?” 柳初夏有些迟疑,看着江素心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恍神。 江素心轻笑了一声,“我怎么瞧着,这位少夫人想借着这门二房一心攀附的婚事,彻彻底底把二房踩到脚底下呢?” 听到这话,柳初夏倒是点了点头,赞同道:“这是必然,否则她又如何要你让你这个庶女去压江素念这个嫡女一头?” “只是都攀上了沈家的门楣了,”柳初夏皱了皱眉,“我倒是想不到还能有什么法子坏到哪里去?” “再说就算她有这个心思,人家沈家凭何配合她?” “一个烈火烹油的世家,一个区区江南商贾之女,就算她真的跟沈家大小姐有两分交情,也不代表沈家的态度。” 江素心被她连环反驳,倒是半点没有不痛快,反而笑着道:“那我更要去亲自瞧一眼,瞧瞧这位少夫人到底是从何而来的底气,又是打算如何在沈家翻云覆雨?!” 说到此处,柳初夏也不再反驳,只叹了口气,“算了,你向来是有主见的,当初若不是你当机立断,咱们也不能脱身暗阁。” “左右走一趟咱们也算不得亏损,能弄清楚沈家的一些底细,也算是一种收获了。” 她说着站起身,拍了拍江素心的肩膀,叹了口气:“我去厨房瞧瞧今天有没有你爹爱吃的菜式,顺便把上回给你配的药也一起熬了,左右配了也是配了,说不定吃两回就能有效呢。” 眼见着柳初夏正要出门,江素心冷不丁突然开口问道:“你看今日在那位少夫人身边的丫鬟,那身形是不是有些眼熟?” 柳初夏一愣,一时有些糊涂,“哪个丫鬟?是帮我们挑选仆役的,还是什么……” “不,是那个高个。” 江素心神情骤然凝重了起来,“我总觉得之前应当见过她,在咱们还未脱身暗阁的时候。” 柳初夏也严肃了起来,“你确认没有看错么?” “她一个商贾之女,怎么可能会卷进这种变幻莫测的大事里?” “不知道。” 江素心摇了摇头,“我看不清楚,还不敢确定,若真是那个我们曾见过的女子,那这位三少夫人可能是当真不简单了。” 柳初夏一顿,有些疑惑:“什么身份?” “你可曾记得之前咱们查探到最后无疾而终的组织,暗营?” 第259章 项圈 柳初夏瞬间直起身子,连眼神都带着几分恍然。 “可那不是镇国公府……” 江素心抬起食指在唇边比了一个嘘的动作,警告一般地瞪了柳初夏一眼,“所以我更要去瞧瞧这位少夫人的底细。” “或许她远比我们想的更有能耐。” 沈家那边的拜帖回的及时,约莫是沈隽回去说了些什么,刚递了没过两日就回帖邀约一起上门叙旧。 折颜轩那边没什么动静,倒是二房一时间整个屋子都轰动了起来。 江杨氏喜气洋洋地拿着新到的衣服给江素念比样式,语气里的欣喜藏也藏不住。 “这布庄新到的绣娘,原是从宫中退下来的,手艺比旁人更胜许多,你瞧瞧这花纹,这板式,咱们素念一上身,岂不是跟天仙一般?” 江素念脸上笑容也难以遮掩,却还是强装镇定,“娘你也太过夸张了,人家沈家是大户,说不得见过多少美人呢,也不一定能把我放在眼里!” 江杨氏啧了一声,“你怎么还未出师先灭自己威风?” “你往前在国子监见过的世家小姐也不少,模样胜过你的能有几个?” “容颜出色的没有才情,才华横溢的不及美艳,属咱们素念,浓妆淡抹总相宜,我倒是觉着,能把那位沈小侯爷迷得找不着北呢!” 越被恭维,江素念那点得意越是藏不住,捏着衣角又有些忸怩。 “娘,你就别打趣我了,这八字还没一撇呢!” 说着她抬手摸过领口,又想起了什么,神情突然急了起来,“对了,我那套掐金丝环翠项圈呢,那上头坠得明珠正适合这套衣服。” 江杨氏面色一僵,眼神飘忽不定地转移话题道:“那项圈太华贵了,不合适,这衣服已经够精细了,咱们头面做好就够抢眼了,没必要弄得一身繁复,反而累赘。” 她说着正要上手去帮江素念调整头顶的朱钗,还没碰到,江素念就往后退了一步,脸上俨然有些不痛快。 “哪里就繁复了?这衣服就属领口一片空白,空荡荡的连个花样都没有,正是要一个明珠好好点缀一番,我左思右想,就那个项圈最合适,还是前年三房那位送我的生日礼物,她出手的东西,想必一定价值连城,带去沈家,也算是咱们二房的体面。” 江杨氏却支支吾吾,勉强笑着又换了一个话头。 “太张扬也不好,我记得镇国公府规矩大,最是端方,若是带着这个项圈说不得就落人话柄了,咱们头一回去还是低调些好。” 眼见着江杨氏几次三番推三阻四,江素念终于从其中品出了不对味。 “娘你这么阻止我带项圈,不会是那个项圈已经不见了吧?” 江杨氏磕磕绊绊,竟是没能立刻接话。 这态度俨然说明了一切,江素念骤然暴起,声音也尖利了几分:“是不是哥哥,你又变卖了我的首饰去给哥哥还赌债了是不是?” 江杨氏愈发难堪,只能勉强道:“素念,你先听娘解释……” 这会急火攻心,江素念哪里还听的下去? 扭身就往自己屋子里走,“我自己去找,你们休想糊弄我!” 人还未走出两步,江杨氏还没来得及伸手阻拦,就听到外头江淮恩喜气洋洋的声音传来。 “娘,这项圈是真值钱啊!竟然给我换来了六千两纹银,若不是有些年头,那老头故意压价只怕上万两也是能卖的!” 江杨氏瞬间变了脸,朝着江淮恩使劲摆了摆手,想阻止他的话语。 然而已经彻底来不及了,江素念猛地转头看着走进门的江淮恩,瞪着眼睛问道:“项圈,什么项圈?是那个掐丝翡翠,中间还坠着大珍珠的么?” 江淮恩看不懂两人的暗流涌动,只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对啊,怎么了?前些日子我手头周转不过,娘让我典当了换些钱……” “那是我的项圈!” 江素念气的朝着江淮恩吼道:“那是我的生辰礼!我到手至今都没舍得带过,你怎么能当了?” 她这副极为气愤的神情,落在江淮恩眼里却只觉得无理取闹。 “都跟你说了,我手头周转不来,急等着钱用,你那么一箱子的首饰,非要这项圈做什么?” 江素念被他这吊儿郎当的态度气得浑身发抖:“什么一箱子?那箱子里一半都被你们拿去抵债了!” “之前我记挂着咱们到底一家人,典当就典当吧,左右能把这个难关撑下去,我牺牲些也没什么,可那项圈我千叮咛万嘱咐不要动,你们连这么一样东西都不愿意留给我是吗?” 江杨氏伸手想拽江素念,软着声音劝架:“素念不妨事,等日后手头宽裕了,娘再给你买更大更好看的。” “实在是最近我跟你爹手里都没银子了,我倒是想拿我的首饰去当,但你也知道,基本值钱的都已经当出去了,剩下那些都是不值钱的小玩意儿,娘也是没法子了!” 江素念听得冷笑,她侧头斜眼瞥着江杨氏,眼里带上了一丝讥讽。 “宽裕?还能有宽裕的那一天吗?” “只要他一日不戒赌,这篓子就像是无底洞,多少窟窿都填不进去!” “之前有三房那个倒也罢了,如今你也瞧见三房的态度了,别说把钱拿出来,只怕是我们死在她眼前,她都只会拍手叫好!” 她气得浑身发抖,猛地抬眼盯着江淮恩,因为太过激动,眼眶充血的发红。 “你不是说你有法子拿捏三房吗?你的法子呢,主意呢,怎么这么久没见动静,只能看着一件件首饰填不满你的无底洞?!” 一提到这件事,江淮恩脸色愈发难看,瞪着江素念虎了脸。 “我的事情轮得不到你在这指手画脚!” 他说着就要往屋里头走,偏生这会江素念早已气昏了头,抓着江淮恩的手不放。 “你说啊!一字字一句句给我讲清楚,你的法子呢,你让三房身败名裂的主意呢,钱也见不到,人也一事无成,还有脸继续跟那些公子哥混在一起赌钱,我怎么会有你这么没用的哥哥?” 江淮恩气急攻心,猛地一抬手甩开了江素念,甩的人一个踉跄,撞在一旁的桌子上,疼得一时间说不出话。 江杨氏惊得立刻冲上来搀扶江素念,刚要出声叱责江淮恩,就听他吼道。 “你以为我不想她倒霉?” “我花了几百两雇了人去迷奸这个贱人,谁能想到那帮废物人还没遇上,就得罪了地头蛇,全都被灭了口!” “好歹你也是我妹妹,你不跟我站在一块,还在这质问我无能,你这么能耐怎么也没见你嫁个皇亲国戚?!” 第260章 巴掌 这话一出,便犹如在整个屋子里平地一声雷,震得整个屋子的人脸色都难看了起来。 江杨氏率先反应过来,转头朝着江淮恩训斥道:“你对你妹妹胡说八道些什么呢?!” “拿了钱就去想法子把你欠债还了,少在这丢人现眼!” 江淮恩也知道自己戳到了江素念的痛处,一时间也有些过意不去,僵硬着还想着挽回两句。 “小妹,是哥哥冲动了,你别……” 话音未落,倒是江素念先冷哼了一声,“是,我是没本事嫁皇亲国戚!可也不瞧瞧我家中是什么光景,爹爹官位不高,娘亲家中也算不得显赫。” “本就攀不上什么门楣,谁曾想还有一个一事无成的哥哥,赌债无底洞一般往里头填,也就是现在还没在盛京城闹大罢了,正经有点门路的世家勋贵,谁敢跟我有牵扯啊?!” 她越说越委屈,到后头整个人浑身都抖了起来。 “生在这家里头原也是我没用,若我当真有些本事,早就自己出去闯一番天地了!” “瞧瞧人家大户人家小姐,哪个不是兄弟正妻,父母能耐的,怎么偏生我就摊上了这样荒唐的日子,连个能撑门面的兄弟姐妹又不见!” 这话可是当场叫江淮恩难堪不已,一时间脸色涨红,气得抬手指着江素念,一整个人都站不稳。 “你什么意思,在这指桑骂槐的膈应谁呢?” 他越说越靠近江素念,一抬手几乎手指都要扎进江素念的眼珠子里。 “怎么了,有我这个哥哥当真恶心你了?叫你不痛快了?你这么看不上眼,赶紧能耐点搬出家门,这二房将来也是我的产业,你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要管你死活啊?” 江素念被这么说,更是浑身发抖,眼眶登时通红了一片。 “好,好好好,我算是瞧清楚了!” “原本在你眼中,我这个妹妹就是外人不是,你们不就惦念着我那点首饰嫁妆,现在对我好些,不也是指望我赶紧嫁一个高门大户,好给你收拾烂摊子是不是?” 江杨氏越来越听不下去,伸手想要去拉江素念。 “好了好了,你也知道你哥这两日运道不好,难免心情差,说话不过脑子,你非要跟他计较做什么呢?” 江素念被江杨氏一拉,到底还顾念着亲妈就在身边,也不好再跟自己亲哥哥撕破脸下去,声音也软下来一些。 “还不都是哥哥说话没分寸……” 然而一旁的江淮恩却根本不想放过她,张嘴就骂:“是有怎么样?” “你一个姑娘家,唯一的价值不就是找个好婆家嫁了!” “就是爹娘给你惯出来的公主脾气,依我说,还什么沈家程家,直接给你随便找一户富商员外郎嫁了了事,到时候混到的银子多不说,人家攀附上咱们永安侯府的门楣,说不定对你还好些!”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情,被这一句话激起千层浪。 江素念气得说话都哆嗦,“富商?员外郎?” “我是什么身份,也是那起子下等人能高攀的?” “大房当年嫁的不好,京中世家贵女哪个不背地里笑话,笑她一个勋贵嫁去了普通的士族,这已经算是低嫁了,若是我嫁给富商,日后还有什么机会在盛京城抬得起头?” 她恨恨地盯着江淮恩,“你真当我不知道,你就是想捞银子还债!” “那等丧尽天良的坏主意都能想到,你就为了钱早就没了良心,连你妹子的婚事都不当回事,能拿来当你的投名状,江淮恩,你还有没有半点羞耻之心?!” 说到这处,江淮恩也彻底跟江素念撕破脸。 嚷嚷的声音,即便江杨氏凑上来捂嘴都按不住,“高攀?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说高攀?” “要不是永安侯府的门楣给你撑着,三房那贱妇的银子砸着,我瞧你跟那些大街上的乡野村妇也没什么区别!” “你!”江素念想要骂人的话差点脱口而出。 “让你嫁富商,是你哥我照顾你,进了富商的门,你好歹还能混上个大娘子的位置,说不定还有什么佣人奴婢供你差使。” “不然就凭你这资质,你就算进了高门也是给人做妾室的份!” 江淮恩说到后头,看着江素念越来越难看的脸色,甚而得意的笑了起来。 “你哥哥我全是为了你好!你真当你去国子监,借着公主伴读的名义,想要勾搭皇子皇孙的心思没人知道?” “国子监那些世家贵女,哪个不在背后说你闲话呢?!” “如今你回了府上,撑出什么场面有什么用,你瞧瞧人家搭理你吗?不都知道你是灰溜溜嫁不出去,只能回家找爹妈帮忙?” “还有脸在这大呼小叫,我是你,趁早夹起尾巴做人,别等日后到了婆家太过嚣张,日后被姑嫂盯着管教吧!” 江素念彻底忍不住,站在原地嚎啕大哭,指着江淮恩骂道:“江淮恩,你简直是混账!” “我还没说你什么,你就这么侮辱我,好!你这么说我,我这就去告诉三房,告诉祖母,你在背后干的那些勾当!” 说着,她转身就要往外走,那一往无前的架势,当真是要跟江淮恩彻底翻脸。 江杨氏吓得不清,立刻伸手拽住江素念,有些慌乱道:“素念,你这是做什么,都说你哥疯了,你怎么也跟他在这胡闹?” “这事情若是捅到老太太和三房的面前,你可知道要惹出多大的祸患?” 江素念哪里还有理智,一边用力拽出自己的手,一边朝着江杨氏大吼大叫:“我才不管,反正你们也不在乎我的婚事,不在乎我这个女儿,一心想把我拿去换钱财,你们这般对我,我也不能叫你们好过!” 说着,还狠狠瞪了江淮恩一眼,“你等着吧,你背地里还想找人糟践三房那个贱人,以她的心性和能耐,说不好直接报官,到时候你就等着去吃牢饭吧!” 话音未落,江素念眼前一花,一巴掌重重摔在她脸上。 第261章 安慰 江素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看向江杨氏,眼里满是震惊:“娘,你打我?” “我哪里说错了,你要教训我,我知道你偏心哥哥,可我在你眼中算什么,就这般轻贱么?” 动了手之后,江杨氏也反应过来不对,只是这会人也打了,气性上头,只能硬挺着瞪着江素念。 “你也不听听你说的都是什么话?” “让你哥吃牢饭,你就开心了?三房那贱人什么德行你不清楚,你哥要是栽在他手里,连个全尸都落不下,我看你真是疯了!” 她伸手想去拽江素念的衣领,却被江素念一摔手,自己捂着脸到一侧哭去了。 江淮恩瞧见江素念被教训,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叉着腰也跟着训斥。 “偏不偏心要你说,我才是二房的嫡长子,二房往后都是我做主,要是我有个什么好歹,咱们整个二房都玩完了,还轮得到你在这给我赛脸?” “反正现在你也知道金项圈这事了,我也不怕跟你说了,往后你那个屋子里的首饰都给我搜罗起来,我这几日正好拿去都抵债,左右你一时半会也嫁不出去,留着那么多也没什么用!” 眼见江淮恩越说越不像样,江杨氏忍不住上手去撵他,“好了好了,没看见你妹妹在这哭的厉害,你还非要在这火上浇油!” “去去去,赶紧把你赌债搜罗起来,能还一点是一点,不然到时候催债又闹起来,闹上家门不好看!” 江淮恩到底也没再嚷嚷下去,只斜睨了江素念一眼,不屑地回了房。 等到人走之后,江素念哭声还没停下来,拿着帕子在一边抽泣,没一会就洇湿了透彻。 到底还是江杨氏看不下去,重又拿了一条干净的帕子上去帮她擦泪,没想到江素念别扭地一转身,愣是不让人碰。 江杨氏叹了口气,坐到江素念边上,换了一个声调,柔声劝道:“今日算是娘亲不对,不管如何都不该对你动手,娘亲同你道声歉。” “我知道你初衷不是想害你哥,也是被气急了,但你也知道你哥哥那个德行,若是你不顺着他,谁知道他又要惹出多少荒唐事?” 江素念抽抽噎噎地抬头,看着江杨氏,还没张嘴就又开始哽咽。 “那我的金项圈呢?他还说日后二房都是他的,合着我不是二房的女儿呗,什么都要给他,我还有什么?” “我今年都及笄了,难不成真要我一清二白地去婆家不成?” “你光想着他的赌债,添补他的窟窿,那窟窿可是一般人堵的上的,到时候我连一份嫁妆钱都没有,真成整个盛京城笑话了!” 她说的咄咄逼人,倒是让江杨氏一时间有些措手不及。 缓了一会才笑着道:“哎哟,短了什么都不能短了你的嫁妆,等你当真嫁入沈家,为娘怎么也会给你拿出一份顶顶体面的嫁妆的!” “再说了,你哥是你哥,你是你,你日后总是要出嫁的,这二房也不能一辈子留着你,那不真成老姑娘了?你哥没有坏心思,他就是说话有时候没分寸,你怎么还跟他置气?!” 听到这话,江素念才放下手,抬眼看着江杨氏,“你这话可是真的?” 江杨氏连忙点头,“这还能有假?是你的就是你的,娘怎么可能拿你的婚事开玩笑?” “若是当真对你不上心,我还能带着你低声下气地去求三房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跟三房那位起了多少冲突,如今为了你,我连娘家兄弟都牵扯进来了,你这还要怪娘偏心,娘可是当真要心寒了!” 江素念接过江杨氏递过来的帕子,一边擦着眼泪,整个人好容易缓过劲来。 “那哥哥怎么还说,说往后要让我嫁什么富商,叫我嫁个员外郎,那真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江杨氏看着她态度软化,连忙坐到她身侧,细声细气地哄着。 “别把那起子混账话往心里去,我们素念那可是京中顶顶有名气的才女,怎么也不可能沦落到嫁给什么富商员外郎,他说疯话你也信,你怎么不瞧瞧你娘你爹这几日都是怎么为你奔走的?” “若不是一心要给你寻一个好人家,我们何必要废这些力气?” 江素念这时候也慢慢安静了下来,抬眼看着江杨氏,捂着被打得有些泛红的脸颊,眼底是说不出的可怜。 倒是让江杨氏心疼地一边给她伤处吹气,一边小心按揉着:“对不住,是娘亲今日下手狠了,让咱们小素念受委屈了。” 说着,江素念又要落泪,“可那金项圈……我总不能去沈家连个登得上台面的首饰都没有吧!”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三房那个小贱人,容色本就是一等一的,又是财大气粗的主,她要是故意打扮好看,压我风头怎么办?” 江素念越想越担忧,倒是江杨氏不成器地瞪了她一眼。 “她能压你什么风头,都是成了婚的少妇了,难不成沈家还能有人看得上她?” 她宽慰一般拍了拍江素念的肩膀,“你不要风声鹤唳,虽然说了多半沈家跟她搭上关系,是为了她背后的江南首富的名头,但人家勋贵人家,怎么会不清楚富商之女,那就是上不了台面的身份,怎么还真会有头有脸的人家娶她过门?” “再说了,空有一张皮相有什么用,怎么能跟咱们素念腹有诗书气自华相提并论?” 越被江杨氏夸张,江素念越得意,心里也慢慢平衡了下来。 “也是,我还不信她能翻出什么风浪来,只要能叫我见到沈家的公子哥,我自有法子叫他们对我念念不忘!” 江杨氏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这才是我的好女儿!” 两人商议半晌,江素念心里那股郁气散去,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对了,娘,哥说刚才三房那件事,实在是有些太过冒险了,哥哥也不是什么小心谨慎之人,弄不好就留下把柄,我思来想去,你私下还是要好好盘问他,别漏下什么把柄了。” 江杨氏这会正刚拉扯完两个孩子的矛盾,身心俱疲,闻言也只随口敷衍道:“好好,往后我记得问一句。” 不曾想,这话之后竟是再也没机会能问出口来。 第262章 出汗 沈家原是定的下午去府上,偏生二房那边心底急得不住,生恐晚些去了便黄了好事,在家中三催四请地,逼着人一大清早就套好了马车。 云苓还在折颜轩给江素心试衣裳,就有人到折颜轩外头敲门。 “二奶奶说,让小姐赶早些,别像往日在府中那般惫懒,到底是去别人家做客,不好落人口实的。” 方仲灵老老实实站在门口,把方才二房传的话都复述了一遍。 话未说完,月牙火气就顶了上来,“分明是蹭着我们小姐的名目才能搭上镇国公府的好处,怎么她们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不行!” 月牙袖子一撩,就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让我去跟她们理论理论,当真是老虎不发威,当人是病猫了!” 云苓正在给江素心对领子,闻言侧头喊住她,“你去又要跟人吵起来,二房那几个丫鬟本就是伶牙俐齿的,尤其这个新上来的娟儿,心思又细,你小心跟人对上,反而被人倒打一耙。” 一旁的菱荷连忙把手里簪子塞到月牙手里,安抚道:“正好,你帮着素心姑娘上妆,我去瞧瞧怎么回事!” 这些日子,月牙经常跟着菱荷一起帮着怜星哄孩子,又一起跟兰戕学习防身术,早就相处的犹如亲姐妹一般。 被她安抚了一通,这才按捺下不痛快,不情不愿地重又绕过去帮着江素心上妆。 倒是江素心有些坐立不安,“三少夫人,若是赶得及,您先给自己上妆吧,我不妨事的,我自小跟随娘亲学习过描眉上妆,一个人也可以……” 人还没来得及站起来,就被云苓按了下去。 “我说了要叫你艳惊四座,就必不能让你素面朝天就往前厅去!” 说着,云苓一手捏着眉笔,仔细给江素心描眉,勾画细致,连一点点纹路眉理都描摹清晰。 江素心闭着眼,声音有些发闷:“少夫人今日需要我如何做,尽管吩咐。” 云苓一边换一边眉毛描画着,一边随口道:“先别叫我少夫人,我大你不了几岁,叫姐姐就行。” 江素心一怔,下意识睁开眼,就被云苓伸手按住眼睛。 “别乱动,会坏了眉形。” 江素心又默默闭上眼,开口声音发闷:“是不是有些不合规矩?” “我是外室女,即便进了府中,也是婢子的身份,少夫人是主子,我随意攀亲带故,是不是有些不妥当?” 云苓一边拿着笔比划江素心的眉形,随意道:“这府里不合规矩的事情多了去了,跟你一个小丫头讲究这些做什么,一个称呼罢了!” 说着又顿了顿,淡然道:“只看你自己,你若是不愿,也没必要逼着自己改口。” “云姐姐!” 江素心冷不丁开口,声音有些藏不住的喜悦。 “姐姐到时候去了沈家,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尽管吩咐便是。” 云苓放下眉笔,开始伸手招来一旁的月牙,帮着江素心画剩下的妆容,看着江素心原本就楚楚动人的容色,在月牙的巧手下,越发显得明艳惊人。 笑了一声道,“不用做什么,我只要你抢走江素念所有风头,不动声色地叫所有人的眼光都停在你身上。” “最好逼得江素念慌不择路,心怀不甘,为了与你争抢,连脑子都彻底糊涂。” 江素心正好睁眼,抬眸看着云苓,眼中难得带了一丝意外。 “这于你来说,想来也费不了多少力气。” 说着,云苓先轻笑了一声,“江素念本就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只是自以为聪慧罢了。” 江素心应了一声,“姐姐放心,我定然竭尽全力。” 倒是让云苓有些意外,她审视着江素心的双眼半晌,从里头看不见半点阳奉阴违,突然有些好奇地问道。 “虽说我认你比你娘亲审时度势,也聪明许多,只是你当真不好奇我为何要你这般针对江素念?” 江素心仰着头化妆,不好随意动作,却还是认真道:“姐姐叫我做的事情,自然是有自己原因,我只要按照姐姐的要求办好事情便是。” “左右姐姐心思善良,定是不会叫我吃亏的。” 云苓抬头跟一旁的兰戕对视了一眼,从兰戕眼底看出一丝别样的深意,云苓一挑眉,声音却还是平静淡然。 “你既愿意一门心思跟着我,我必是不能辜负你的信任。” 瞧着江素心嘴角勾起一抹笑意,云苓装作不经意地随口道:“你这些年跟你娘亲母女俩到处讨生活,往常我公爹不能在身边陪伴的时候,也不知道你们孤儿寡母吃了多少苦头。” 江素心还未领会她的深意,仍旧笑着道:“倒也算不上特别吃苦,爹爹还是会给我们留一笔钱财,够我们往日生活开支,算不上富贵,却也能吃饱穿暖。” “可是只你们母女二人,街坊邻居难免有人说闲话的。” 似是说到江素心的痛楚,她笑意算了一些,默了一瞬,“是有一些爱嚼舌根的,不过我娘平日也不爱跟他们来往,也随便他们胡言乱语去了。” “这些年难为你们了,”云苓叹了口气,“我瞧你们母女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这两年在外头又是兵荒马乱得紧,你们母女在这种乱世里,不带几个家丁护院,倒也是胆子大。” 这话终于切中了江素心的利害,她下意识想转头看向云苓,又忍住了自己的视线。 僵笑了一声:“也还好些,我们去的那些地方大抵民风淳朴,周围邻里相处虽不算多亲密,但到底也不会多为难我们。” “哪些地方民风淳朴?” 云苓笑了一声,“我昨日还说着呢,这么两年被困在盛京,还未看看外头好风景,正想着有机会能出去走一趟,正巧妹妹见多识广,知道不少好玩的去处,不如一一告诉我,我也能跟着到处走走玩玩,倒是省却了许多功夫。” 江素心有些不自然的手指捏了捏衣角,却还是声音正常道:“我都是一些乡下贫苦之地,不适合姐姐……” “我正是喜欢那乡野自由的气息。” 云苓笑了一声,上下打量着江素心,冷不丁突然开口。 “闲聊而已,妹妹怎么出汗了?” 第263章 气性 江素心后背沁了一层汗,张嘴却仍旧算得上冷静。 “我天生肝火旺盛,老是容易冒虚汗,叫姐姐看笑话了。” 云苓只抿唇笑着道:“不妨事的,正好我这边的怜星医术极好,待会叫她给你看看脉象,帮你配些汤药,回去好好调理一番。” 江素心登时一激灵,人都坐起了两分,脸上僵笑道:“没必要这般麻烦怜星姐姐,我这都是老毛病了,回去喝点姜汤就好了。” 没想到云苓伸手按住她的肩膀,脸上带着笑,眼底确是不容拒绝的冷静。 “这可不行,你既是跟着我一道,我自是要好好照拂你,有老毛病咱们便趁机一次好好调理了,没必要拖拖拉拉,日后拖坏身子可不好了!” 说着,连看也没看江素心的意思,抬手就预备换怜星过来。 “真的不用了!” 江素心陡然声音变大,甚而还带着意思说不出的发颤。 “姐姐的好意,素心心领了,只是,真的不必劳师动众,我到底还是刚来府上,跟着娘亲没名没分,左不过也是一个婢子罢了,哪里就轮得上这般金贵了?” 眼见着云苓还要开口劝说,江素心又忙接道:“况且,我瞧着这日头不早了,二房的夫人小姐不是还在门口等着,若是咱们去的太晚,只怕是又要落了他们的话柄了!” 云苓垂眸看着即便极力掩饰,依旧难以遮掩的眼中慌张的江素心。 突然轻笑了一声,“既然妹妹这般说,那便依着妹妹的意思吧,只是此事我先帮你记下来,到时候你可一定要记得来我屋子里,给怜星好好探探脉。” 江素心僵笑着点了点头,到底没有敢反驳云苓。 任凭二房几波人来催促,云苓依旧按着江素心在屋子里收拾稳妥,才肯带人出门。 她自己只随意拿了一根簪子挽了发,找月牙给她挑了一件月牙白的素衣,未施粉黛,清雅的宛如一株荷。 倒是江素心一愣,下意识道:“姐姐是不是穿得太过素雅了,咱们这么出去是不是不太好?” 再看江素心,一身桃红色锦缎做底的长裙,上头都是顶尖绣娘,一针一针绣出来的掐花,愈发衬托得整条裙子华贵无比。 江素心本就生的白,化的妆又是仔细描眉上色的,整个人仿佛改头换面一般,透着一股娇艳欲滴的精致。 站在云苓身边,倒是一褪之前丫鬟的笨拙感,反而像是云苓的亲妹妹一般。 云苓顺手挑了挑江素心的下巴,笑了一声,“好丫头,这原该是你受着的,你只管昂首挺胸,好好给我艳压江素念便是,旁的不用管。” 说着使了一个眼色,菱荷立刻会意,扶着江素心往外头走去。 云苓落后了两步,伸手拦住了伸着脑袋张望的方仲灵,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今日别到处乱跑,郑叔去接了一个人,待会回来寻不到你,你可别背地里哭去。” 方仲灵一愣,竟是没听懂云苓的意思,反应过来,陡然脸色一变,下意识抓住云苓的衣袖。 “小姐的意思是?” 云苓含笑点了点头,“放你三日假,你把事情跟月牙交代清楚了,回去好好叙叙旧吧。” 方仲灵眼底瞬间盈满了泪水,整个人控制不住的发抖。 “小姐,我……我真想到……” 说着她就要给云苓下跪,“小姐再造之恩,仲灵只能以死相报,日后不管什么事,只要小姐一声吩咐,要仲灵当牛做马也……” “哎哎哎!” 云苓连忙示意兰戕把人扶起来,看着她一脸眼泪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好笑。 “好丫头,好日子你哭什么,仔细把前头的素心小姐给吓着了!” 方仲灵这才意识到还有外人,连忙用力点了点头,只小声朝着云苓又道了一边。 “谢谢小姐。” 云苓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随意道:“赶紧收拾收拾吧,非要肿着眼睛去见人么?” 瞧着人跑了,云苓才慢悠悠跟上前头江素心的脚步。 江素心离得不远,虽然听不清几人在说什么,却也能瞧见云苓跟方仲灵的亲密相处,眼里泛起了一股说不出的情绪。 “姐姐对院子里的下人很好。” 云苓正看着前方,闷头往前走,闻言随意点了点头,“祖母向来说对待下人要宽厚,我之前好歹也是做过当家主母的,自然要好好践行。” “那不一样。” 江素心的声音闷闷的,倒是有些跟之前说话那股俏皮伶俐劲儿差了很多。 “我能瞧得出来,姐姐是真心待她们好,犹如亲姐妹一般,不是那些自以为是主子的怜悯,这不一样。” 云苓闻言,终于侧头看了江素心一眼,从她那张无懈可击的小脸上,一时间看不出情绪,却能意识到,江素心话里有话。 她沉默一瞬,转头继续往前走,笑着道:“大抵是你觉得我人好,便看我什么都好了。” 江素心下意识想反驳:“这倒不是,我往前也见过许多世家小姐,或者那些富商家里的千金,也不乏心地善良的,但是姐姐……” “好像是真心把她们当姐妹,很难得。” 云苓轻笑了一声,到底没再接话,只带着人一路往门口走去。 二房这会硬生生在门口从早上等到晌午,气得江素念脸色都绷不住,站在门口就破口大骂。 “就属她金贵,约上沈家不也是祖母的功劳,倒是她在那里拿腔拿调了,娘你待会别拦我,这回我定要好好跟她撕破脸,掰扯一回!” “二妹妹好大的气性!” 第264章 看牢人 江素念一激灵,吓得手里的帕子都落在地上。 “三嫂嫂误会了,我是……” 转头刚要跟云苓打招呼,一眼便瞧见后头盛装打扮的江素心,原本还算明媚的脸色骤然难看了起来。 她一双美目倒竖,指着后头的江素心质问:“她怎么也跟来了,还做出这番打扮,谁准许的?” 云苓回头看了江素心一眼,像是刚刚反应过来一般,恍然道:“差点忘记跟妹妹知会一声了。” “我想着就咱们两个去沈府,太过单薄,到底是多几个姐姐妹妹一起,更热闹一些,便把素心一起带上了,正好她刚到盛京城,人生地不熟,未曾见过什么风景,咱们一路作伴,也好玩着过去。” 说着,还挽着江素心走到江素念跟前,摸着她头上的簪子,笑着朝江素念问道:“你瞧瞧素心今日的打扮如何,是不是也能称得上一句容色倾城了?” 江素念那点体面再也挂不住,尖酸刻薄的话语控制不住地往外抛。 “嫂嫂是疯了不成?她可是没名没分的外室之女,闹出去都是丑闻一桩,还带着她去见沈家大小姐,难不成是要我们整个永安侯府成为勋贵间的笑话不成?” “再者说,” 江素念上下打量江素心半晌,越看她这一身打扮越觉得刺目。 “外室之女,即便是进了府,那也是个丫鬟的身份,打扮地这般花枝招展是想作甚?别不是心里存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想去沈家兴风作浪吧!” 云苓放下手,脸色也冷了两分。 “二妹妹这是何意,素心妹妹是我打扮的,也是我叫她去沈家的,若是有什么不满,二妹妹只管冲着我来便是,何必要跟一个小姑娘计较?” 说是这么说,江素念哪里敢真的跟云苓叫板? 她还指望着云苓能在沈清妤面前多帮着自己美言两句,好更讨沈家人喜欢,怎么也不会傻的跟云苓起冲突。 只是胸口那股气到底淤积难忍,忍不住指桑骂槐道:“原是三嫂嫂的心意,我竟是不知,这外室刚刚进府才几日,竟跟三嫂嫂相处的这般和睦!” 她斜着眼看着江素心冷笑,“只是我想着,咱们永安侯府高门显贵,向来是有规矩的,姊妹在外,做妹子的自是要避开姐姐的风头,亦或是错开跟姐姐一般的颜色。” “素心妹妹这一身艳色压都压不住,不肖说我,连三嫂嫂都压过去了,等待会去了沈家,别是落了人话柄了!” 云苓整了整衣袖,轻笑了一声,“二妹妹这话就过谦了,试问这盛京城,谁不知道咱们永安侯府就属二妹妹是一顶一的优秀,公主伴读当得,国子监去的,那端的是姿容出众,腹有诗书,素心妹妹一个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小丫头,怎么能盖过你的风头呢?” 这话乍一听是夸赞,实则又把江素念最不愿提起的国子监一事又说了一边,一时间她神色都有些撑不住,手指握成拳头,几乎要跟人争执起来。 到底还是一旁的江杨氏有城府,按捺住她的脾气,笑着朝云苓开口道:“小孩子脾气,侄媳妇你别跟你妹妹置气。” 她转头看着一旁的江素心,瞧着她畏畏缩缩躲在云苓身后,表面上一副乖巧懂事,又不敢出头的小兔子模样,然而那一双眼睛黝黑深邃,全然是不同于这个年纪的沉稳。 江杨氏眼神一转,笑着道:“我记得素心丫头也是快要及笄的年纪吧?” 江素心点了点头,一副懵懂的模样。 “想借着机会多出去见见人,给自己未来婚配寻个机会,原也是应该的,我也是做母亲的,谁不希望自己女儿能嫁个有能耐又有门第的丈夫呢?” 云苓眼神一闪,下意识就感觉到江杨氏约莫下一句话就要埋下一个大雷。 “只是呢,”江杨氏笑了一声,“有一句话说得好,人贵有自知之明,咱们婚配不光要看别人的门第,也要看看自己的门第。” 江杨氏看起来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我知道你娘亲这些年把你拉扯到不容易,但是,世家门第里,像三弟那样的痴情种,到底是少数,多得还是看门第,看父母身份,看自身才华本事,而不是空有一张皮相就能当真成什么样事的。” 话里话外吧江素心贬低的一无是处,只不过江素念是明面上的难堪,江杨氏软刀子全部都在意有所指。 她说着,甚至还慈爱地伸手拍了拍江素心的肩膀。 “论理你也能叫我一声婶娘,我作长辈的,到底也是为了你好,你作为女儿家,求夫婿,一味地寻求高门大户,倒不如小富即安,有一个能疼你,知冷知热的只最好的。” 到后头,大抵江杨氏自己也有了几分信了自己的真心,叹着气道:“我是不想你走了你娘亲的老路。” 云苓听得好笑,顿了顿,正欲开口岔开话题,未曾想背后的江素心先一步开了口。 “还未去沈家呢,二夫人和二小姐就一心要劝退我,怎么,是当真担心我压了二小姐风头?” 这话犹如平底一声惊雷,让几个人都安静了下来。 江素念怎么也想不到,往日看着跟小羔羊一般的小丫头,这会竟然敢跟着自己叫板,当即一股火直冲到天灵盖。 “你这话什么意思?什么压我风头,你当你是什么东西,能踩在我头上兴风作浪?” “就算蹭上了三嫂嫂的风光又有何用,山鸡就是山鸡,插了孔雀毛也当不成凤凰!” 说着还不解气,江素念恶狠狠地瞪了江素心一样,冷笑一声。 “还以为谁不知道你那点心思,别是跟你那个不知检点的娘一样,想用些狐媚之术去沈家勾男人吧,如出一辙的下贱坯子!” 云苓陡然皱眉,刚想开口,倒是江杨氏先一步训斥道:“素念!慎言!” “你是大家闺秀,要知道自己的身份,怎么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叫你置气?” 听着这母女俩一唱一和地还在讽刺江素心,云苓眼底愈发冷漠。 倒是后头冷不丁传来一道稚嫩的女声。 “二小姐当真是抬举我,素心蒲柳之姿,怎么当的上狐媚子几个字?” 江素心冷眼瞧着江素念,微微一笑,“只是,我若真是狐媚子,二小姐可是要看牢人了!” 第265章 怨怼 “你这小贱人说什么呢?” 江素念举着手就要冲上来动手,那模样当真是恨不得撕烂江素心的嘴。 尚未冲出去两步,就被江杨氏按捺住了动作,瞪了江素念一眼,声音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严厉。 “大庭广众之下,像什么样子!” “你是正经永安侯府二房的嫡小姐,不是那起子随随便便的乡野村妇能相提并论的!” 她话里意有所指,冷声道:“娘从小教你的那些规矩呢,你都忘光了不成?你可不是什么不知检点的小娘养出的货色,要把你大家闺秀的态度拿出来!” 江素念闻言,心中的火气也压了下去,斜着眼睛阴阳怪气道:“是,娘亲说的没错,我可不是那起子上不得台面的婢妾,连点起码的规矩都没有。” 说了这么一句,好歹缓和了一丝心情,江素念冷眼从江素心扫到后头的云苓,心里那股郁气突然又涌了上来。 说不明白的不痛快瞬间席卷她的心头。 想到今日能让江素心能站在这跟她对呛,显然是她身后的云苓撑腰,心里愈发不痛快。 忍不住刺了一句,“三嫂嫂还是心眼好,对一个刚进门的外室之女都如此提携,平日也没见对自家姐妹这么上心!” “我听说前不久,不是还帮着那位外室把三婶娘都赶出了府?” 江素念一手掩着唇,笑得意有所指,“还真不知道到底谁是我那位三婶娘呢,怎么瞧着三嫂嫂这态度,倒像是真正的婆母是后头进来的那一位呢?” “三嫂嫂还是防着些吧,到底吃过苦头了,可别再在小事上栽个跟头了。” 云苓听得好笑,“二妹妹这话说得有意思了,什么跟头,又是什么苦头,不如把话说明白些,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打什么哑谜呢?” 江素念只轻哼一声,“有的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明白好,你知我知,只是做妹妹的不想看着嫂嫂吃亏,若是重蹈跟婶娘一样的覆辙,可就不好了!” 云苓却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反倒是眼睛一转,突然戳破了江素念那点心思。 “怎么,你是要说素心跟江淮之会不清不楚地搞在一出吗?” 江素念一激灵,一时间不敢吭声,瞪着云苓怎么也想不明白,她竟然敢把这样大逆不道的话脱口而出。 当即磕磕绊绊道:“你,你胡说什么,我何时说过这种混账话,三嫂嫂倒也不必什么屎盆子都往我头上扣?!” 云苓反而听笑了:“你不是这话,你不就是这个意思吗?” “又是说人狐媚子,又是劝我不要重蹈覆辙,你心里打的什么主意,自己当真不清楚吗?” 她轻笑了一声,“不过是仗着以为我不敢跟你撕破脸罢了。” “有话不妨直说,少在这拐弯抹角地说上不得台面的话,怎么整个永安侯府是只有你一个女儿,还是只有你去得了镇国公府?” 江素念越听越气,委屈的眼睛里泛起了泪花。 “三嫂嫂也不至于为了一个外室之女这般咄咄逼人吧?怎么往日见不到你待自家妹妹这般好?” “大姐姐被休回家,不见嫂嫂慰问一句,怎么倒是在这给一个外人出头了?” 云苓垂眸看了她半晌,突然笑了起来,眼底带上了一丝意味深长,“你若是非要这般说,那这事倒是真的有地方掰扯了。” “且不说国子监一路的安顿,只说我刚到侯府的时候,出手就是环翠珠宝,宫中郡主公主都难挑到的夜明珠,我送了二妹妹三颗,你去国子监的时候,不是还靠着这几枚夜明珠,狠狠在左家小姐面前撑了波场面?” “再说大房那位姐姐,说起来就更是好笑了,我只问一句,若是没有大伯母拿着我的钱,流水一般倒贴过去,她难道不是早就跟夫家闹得难看了?” “二妹妹既然要在这跟我掰扯,那咱们今日沈家也别去了,就坐在这,桩桩件件全部拿出来说清楚,省得妹妹心底堵了什么气,弄得大家不好看!” 这话出来,彻底弄得江素念慌了神,连带着一旁的江杨氏都变了脸色,当即变了一副脸色,朝着云苓温言软语地劝道。 “侄媳妇,怎么气性这般大?不至于不至于,小孩子闹腾而已,你是知道的,你二妹妹年纪小,有时候说话不过脑子……” 云苓冷哼一声,不耐烦地打断江杨氏的讨好。 “我是最听不惯什么年纪小不懂事的,怎么我是过了及笄就进门,十六岁就执掌侯府管家权,到如今不过将将十九岁,我是生来就懂事的不成?” 她正欲开口,突然江素心在后头拽了拽云苓的袖子,云苓一愣,正回头瞧她,就听到江素心耷拉着脸,似是委屈无比。 “少夫人,若是二小姐容不下素心,素心也可以不去的。” 云苓皱了皱眉,不知江素心这一出闹得什么名堂,盯着她的眼睛,想分辨她的情绪。 江素心就软玉温声道:“虽则是我百般求着少夫人,能不能带我去见见世面,我从小在乡间长大,最大的心愿,就是以后能在盛京城到处看看风景。” “也是我娘和我一起百般求少夫人求来的,我知晓这府上多半看不上我与我娘,我也不怨怼,只少夫人心地良善,还愿意看在我们哀求的份上,给我们母女一点帮衬。” “只是若是这点善意,当真要置少夫人于难堪的境地的话,成为整个侯府的众矢之的,那素心宁可不要,也不想拖累少夫人。” 说着她竟是眼睛红了一圈,“跟着爹爹上京,原是想着既能见见世面,又能见到几个兄弟姐妹,怎么想都该是阖家团圆的好事,只没想到自进门至今,便一路波折不断,我瞧着二小姐生的观音一般,前日还专门让二房的姐姐送了吃食过来,叮嘱我们以后有事只管去二房寻她们便是。” “也不知是素心做错了什么,怎么不过两日,就能让二小姐恨我如此?” 第266章 出大事 江杨氏登时急了起来,一边斜眼瞥着云苓,一边瞪着江素心道:“什么吃食?你胡言乱语什么东西?” “那不过是我按着老太太安排多给你们送了一份罢了,也不知你们母女想到什么歪门邪道上去了!” 被江杨氏这般呛声,江素心一边满是受委屈的模样,说的话却半点不落下乘。 “怎么二夫人现在还不认了,那送吃食的娟儿姐姐还在这呢,昨儿个还叮嘱我,要好好记得二夫人的好,不然……” “住嘴!” 江杨氏到底受不住,大声喝住了江素心往下的话头。 她脸色变了又变,到底还是没敢继续往下说,只囫囵吞枣地转头瞧着云苓打哈哈:“侄媳妇,眼见着日头不早了,咱们还是早些去镇国公府吧,这一路过去也要小半时辰,弄得太晚,只怕要被沈家人怪罪咱们侯府没规矩的。” 云苓听得想笑,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反若有所思地开口道:“原是二妹妹闹着要掰扯么,又是嚷嚷着我对家中姐妹不好,又是怀疑我居心叵测,善待素心妹妹几分,就是生了别的念头,我往日是最和善的,总想着一家人,不要太计较,眼睛一闭一睁也就过去了,只是如今想来,别是叫人以为我是什么软柿子好拿捏!” 这话却是说到了江素念脸上,她气得胸口起伏不定,下一刻就要冲口而出跟云苓争执,却先一步被江杨氏拽了拽手腕。 瞪了她一眼,“你是越大越没规矩了,对着你三嫂嫂都能这般不知好歹,今日若不是有你三嫂嫂提携,哪有你现在的好机会?” “还不赶紧给你三嫂嫂道歉?!” 江素念不敢置信地瞪大眼,怎么也想不到江杨氏会叫自己认错,一股气积郁在心头差点就要爆发出来。 到底还是对着江杨氏警告的眼神忍了又忍,还是不情不愿地朝着云苓躬身作揖。 “三嫂嫂,今日是素念不对,口出狂言惹你生气,还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往后素念绝不再犯了!” 云苓听着轻笑一声,垂眸看了江素念一会,就在江杨氏看着她面色缓和,以为这件事就要这般过去的时候,她温柔地笑了一声。 “我倒是还好,今日是真真叫素心妹妹受委屈了,二妹妹若是当真觉得自己不对,不若先对素心妹妹道个歉吧?” 江素念勃然色变,“我,给她,道歉?” 她指着江素心满脸不敢置信,气得浑身都有些发抖。 “我是什么身份,她是什么身份,一个外室领回来不清不楚的野种,也配让我一个嫡小姐道歉?” 话已出口,身边的江杨氏立刻意识到不对,马上伸手扯了江素念一把。 “你胡言乱语什么呢,素心怎么说也是你三叔的亲生女儿,说到底你们也是沾亲带故姐妹,怎能这般侮辱她?” 江素念不敢置信地看着江杨氏,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娘,你瞧瞧清楚,给三嫂嫂道歉我也认了,她到底是长辈,此事原也是我太过冲动了,可那个什么江素心,她什么身份?” “沾亲带故算什么,进了门也是一个庶女,还是没身份的外室,连最最下等的下人都不如,凭什么叫我……” “啪!” 江杨氏一巴掌毫不留情地甩在了江素念的脸上,下了十成十的劲道。 “你当真是疯了!” “当着你姐妹满嘴胡言乱语什么东西?是把娘亲从小教你的礼义廉耻,大家闺秀的风范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不成?” 江素念捂着脸,错愕地盯着江杨氏,那点争辩的怒意刚刚到顶在看见江杨氏的眼神的时候,到底还是软了下来。 她眼底含着泪,不情不愿地朝着江素心道:“素心妹妹,今日之事是我不好,不应该无端对你撒气,你大人有大量,不要计较我的过错。” 话音刚落,江素心连忙道:“二小姐这是什么话,你是主子,我是奴婢,即便你对我怎么打骂都是应当的,今日也是我气上了头,只想着是三少夫人给我的体面,有人讽刺我,伤的都是三少夫人的体面,便是为着少夫人这副看得起,我也要争辩两句。” “若是得罪二小姐的地方,日后任由二小姐打骂,只求今日看在少夫人的份上,别伤了少夫人的心。” 听着江素心一口一个“少夫人”,无端就把高度拔到给云苓出气,做这么一出都是为了不寒了云苓的心,怎么听都像是变着法教训江素念不给云苓面子。 甚而还提前把路堵死了,江素念还没做什么呢,先扣上了一个背地里打骂她,会找她不痛快的帽子,日后若是江素心真的受了什么委屈,只怕是头一个想到江素念身上。 江素念心里堵着气,面上却不敢说,一边暗地里骂这婊子心思太多,一边嘴上却是声音更软了两分。 “素心妹妹说笑了,我怎么可能背后找你难堪?这在府里也多少年,我从未有过打骂下人的传闻,也不知妹妹听了谁嚼舌根,竟然这般把我想的坏!” “再说,三嫂嫂进门的时候,我还在侯府待字闺中,也是跟着结亲,看着拜堂,这点姑嫂情谊,怎么也比素心妹妹这个刚进门不过几日的更亲厚一些,如何也不会伤了三嫂嫂的体面的!” 说到后头,她声音几乎有些咬牙切齿了。 江杨氏也知道她现在心底委屈万分,到底还是舍不得女儿,出来笑着打圆场。 “侄媳妇,你是知道你这个二妹妹的,没什么心眼,有时候说话太过心直口快,但是绝无害人之心,你就当她小孩子脾气,不要再跟她计较了!” 云苓听到这话,才慢慢笑了一声,顺着江杨氏的台阶往下走了两步。 “也是,二妹妹自小被娇养长大,难免是金贵一些,有些小姐脾气也是应该的。” “只是呢,今儿个咱么都是自家人,也不会真心跟她计较,只怕日后到了外头,没有家里人护着,惹人闲话,更甚者结了什么仇,那可要出大事了!” 第267章 证明 江杨氏再不敢吭声,只能赔着笑点头,一旁的江素念捂着脸,眼睛里一圈眼泪打转。 “好了,也不耽误时辰了,咱们早些赶路,沈姑娘那边还等着我们呢。” 说着,施施然带着江素心从江素念身边擦身而过,看也不看她难堪的神情。 等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马车边,江杨氏才转身哄江素念,声调也软了许多。 “你要知道,娘都是为了你好,去了沈家,咱们还得要靠那位才能够得上,贸贸然得罪了人,这后头她若是个给你存心使绊子,岂不是咱们得不偿失?” 江素念深深吸了口气,瞪了江杨氏一眼,扭身上了马车,半点也不给面子。 心知她受了大委屈,这一时半会也过不去,江杨氏摇了摇头,到底还是没有跟她计较,被丫鬟搀着也跟着上了马车。 等到车队走起来,江素心才松了一口气,看着云苓的脸色,小心翼翼地询问。 “云姐姐,我今日是不是有些说的太过了?” 她脸色有些慌张,“我看二小姐那样子,真怕她晚些时候到了沈府,连带着跟姐姐也不对付。” 云苓原本一手撑着头,正闭目养神,闻言才抬起头扫了一眼江素心,轻笑了一声。 “这会想起来分寸了,我瞧你跟着江素念针锋相对的时候,倒是半点没有落下乘呢!” 江素心霎时抿紧嘴。 云苓只淡声道:“我既然认你这个妹妹,自然也不会对你藏着掖着,你心中有话直说便是,不用对上我还废着那点心思,怪累的。” 这话一出,马车安静了一瞬,江素心垂着头,一时间看不清她脸上的喜怒。 其实云苓也并不想这么早拆穿她的假面,只是今日这一出,叫她能猜出来江素心心里一定还藏着别的心思。 她不是容不得小心思,只是江素心与她相处太浅,根底又深,她可能不能利用人却被人反利用了。 “你不想说也无妨,左右只要你帮我办好这次事,我也不会薄待你,我心中自有一笔账,算得清楚。” 江素心心里一激灵,下意识抬头扫了云苓一眼。 她垂眸半晌,不知想到了什么,再抬头的时候,眼睛里褪去了原本的那点迷茫乖巧,透着意思说不出的精明。 “我也是依着姐姐的意思,若是不让二小姐真情实意地恨上我,又怎能叫她日后处处针对我?” “若不能处处针对我,我又如何使出手段,逼得二小姐走投无路?” 她说着,眼珠子一转,“若是我有哪里做的不好,还请姐姐指教。” 云苓这才缓缓坐起身,轻笑了一声,“你做的很好,没有不好的,只是你心思太多,藏得太深,我得时不时提点你一句,以免往后这一把火会烧到我自己身上。” “我不介意你拿我当靶子,我跟二房的梁子已经彻彻底底结下了,左右不过是恨我与更恨的区别罢了,无所谓你如何打算,只要能把我交代的事情办得漂亮便是。” 马车地方窄小,江素心不方便起身,只转身朝着云苓坐着深深鞠了一躬。 “姐姐,诚然这短短几日,素心也不期望能叫你对我坦然信任,关于你对我的好奇,我也不能一时完全交代。” “但素心可以指天发誓,我对从姐姐从无异心,更不会做出那等刁奴噬主的蠢事。” “我瞧得清楚,这偌大的侯府,早就是大厦将倾,素心若还想在这里能有一席之地,只能靠姐姐怜惜了。” 云苓眼神一闪,看着江素心眼底带上了一丝深意。 “大厦将倾?” 她笑了一声,“谁告诉你的,还是你自己琢磨出来的?” 江素心却坦然得很,“不需要旁人告诉我,我自己也能看得出来。” “这一屋子男男女女,能撑起来的顶梁柱,入狱的入狱,不中用的不中用,从军的逃兵,读书的没有成绩,好容易攀附上高官的,却又是一个奸臣。” “姐姐是身在府中,不晓得外头的议论,其实谁不知道这偌大的侯府内里头早就已经烂极了,那点子腌臜早就攒不住外溢了一地。” 她眼神闪了闪,声音也温柔了两分,“姐姐其实有法子摆脱这侯府了不是吗?” 云苓没有回答,只笑着看着江素心,沉默不语。 “素心不求其他,只希望姐姐若是下定决心要离开这侯府的时候,还能记得素心今日愿意为你上刀山,下火海,只求姐姐一个垂怜。” 长风卷起了马车车帘,云苓半倚靠这垫子上,歪看着江素心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不用说你虚言,只证明给我看你的真心便是。” 她声音透着一股平静的残忍,“我这人,已经不信那些花言巧语了,只看人是怎么做的。” 江素心一顿,正想着开口,就感到马车一顿,外头传来马夫恭敬的声音。 “少夫人,镇国公府到了。” 云苓一抬手,菱荷立刻伸手扶着云苓起身,在撩起帘子预备离开的时候,她微微侧头看了江素心一眼。 笑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证明你的时候到了。” 第268章 宫花 沈清妤显是相当给这次拜访面子,一到门口,就瞧见她身边的贴身丫鬟颜栖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 瞧见云苓被菱荷牵着下了马车,登时笑脸相迎。 “江夫人见谅,我们小姐惦念着您头一回来府里,专程叫厨子做了江南的各色点心,又担心厨子手艺不好,这不,自己又亲自去厨房监督,一时半会赶不过来了。” “只能托我在门口迎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夫人勿怪。” 说着,便冲着云苓盈盈一拜,体面周到给得足足的。 云苓自然不是那起子刁难人的,一边伸手扶起颜栖,一边笑着道:“沈姐姐太费心思了,本就是我贸贸然来拜访,打扰了姐姐的清幽,怎么还张罗起了点心吃食了?” “这般为我操劳,倒是让我不好意思了,以后不敢随意上门打扰姐姐了。” 说着,侧头扫了菱荷一眼,菱荷立刻带着兰戕拎着几个大盒子送到了颜栖跟前。 “我初次上门,没来得及好好准备,只备了一些薄礼,马车上还有几个箱子,要辛苦颜栖姑娘找几个小厮搬运一趟。” 颜栖瞧她礼数周到,又会做人,登时愈发对这个只照面过一次的女子升起了无限欢喜。 有些无奈道:“我家小姐再三说了,知道江夫人为人最通透,做事又厚道,正担心您要准备许多大礼,您看您这就一马车。” 云苓眼角带笑,一抬手,菱荷立刻放下手里箱子,从里头单独娶了一个小盒子,一打开,里头尽是十二只做工极为细致的簪花。 颜栖一愣,转头看着云苓,眼底有些不明。 “那日庆功宴给沈姐姐化妆,她很是喜欢这些江南首饰,提了一句,说身边几个伺候的姐姐妹妹也都是喜欢这种小玩意儿,正好我府里头前两日收拾出来这十二只宫花,想说正好三个姐姐,一人几支分了。” 颜栖连忙摆了摆手,眼底有了一丝慌张。 “这,万万使不得!” “夫人太过费心了,这宫花做工如此细致,一看就价值不菲,哪里是我们这些下人配簪的?夫人还是送给小姐吧,可别浪费了这好宫花。” 她伸手刚要推拒,云苓就按住了她的手腕,轻笑了一声。 “怎么能叫浪费呢?我可听不得姐姐这自轻自贱之语!” “庆功宴上,我见沈姐姐待你们犹如亲姐妹一般,半点没有什么主仆之分,那我自然也敬重几个姐姐的身份,再者,宫花而已,不过是只能装饰的小玩意,想来沈姐姐也绝对不是会在这些小东西上计较之人。” “可是……” 颜栖手抵着盒子,看上去似乎还是一副想要拒绝的模样。 倒是一边的菱荷先压低嗓音开了口:“好姐姐,咱们人前人后这么多人瞧着呢,你若是真真要反驳了我们夫人的面子,传出去我们夫人当真是不知道要如何自处了!” 颜栖一愣,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瞬,正见镇国公府一行人,并着前头云苓带着永安侯府的下人,全都直直看着这边。 她拒绝倒是小事,当众伤了云苓的面子,日后还不知道要被这些人传出什么闲话。 关于永安侯府之事,颜栖倒是没少听到那些风言风语,也知道这位夫人在府里过得很是不如意,若是因为自己的一己之念,让她身上落了话柄,尤其还是跟自家小姐有关系,那他才是真的要成为罪人了。 想到这里,颜栖只能笑了笑,朝着云苓认真道:“多谢江夫人这份心意了,日后我……” 话音未落,却见云苓突然被窜出来的一对母女挤开,颜栖人还没看清,手里就被塞进了两锭沉甸甸的金元宝。 江杨氏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这位姑娘,初来乍到,没准备什么好礼物,这元宝你先拿着,等下一回我们来沈府,一定重新给你们准备好礼物!” 也是瞧见了云苓手里的宫花,江杨氏才发现自己的失策。 她一心讨好沈家人,准备的礼物多半都是给沈家后宅主子的,根本想不到还有奴婢这一层。 直到看见云苓给这丫鬟上来就是大手笔的宫花,心里立刻意识到不对。 能得到云苓这般讨好的,多半是沈清妤面前有头有脸的丫鬟,若是能得到她们的帮助,时不时帮着自己女儿在沈清妤面前美言两句,岂不是事半功倍?! 一时间手里没找到合称的礼物,左思右想,只能咬了咬牙,把自己压箱底的金元宝分出来两个。 左右要是江素念当上了沈家的女主人,有多少银钱要不回来? 等到看清手里的两锭金元宝,颜栖瞬间变了脸色,下意识先看了一眼云苓,只见云苓脸色冷漠,偶尔瞥向江杨氏的眼神也是毫不遮掩的厌恶,登时明白了里头曲折。 原本的那点笑意也收了起来,冷着脸,手里托着元宝看向江杨氏。 “这位是江二夫人吧?” 江杨氏忙不迭地点头,笑得愈发谄媚,“是是是,难为姑娘记得,我娘家姓杨,我爹之前进过翰林院,这两年才退下来去了大理寺当了看案牍的,还跟沈家姑娘有过一面之缘,也不知道沈大姑娘记不记得,就是那一年科举……” “夫人还是把元宝收回去吧,我们镇国公府是正经门第,您送金元宝,是把我们府上当成了什么了?” 江杨氏一愣,没想到颜栖竟然这般不给自己面子,她脸上的笑容都僵住了大半,努力让声音平静。 “姑娘是不是误会了……这是见面礼,我怎么可能亵渎镇国公府呢?” “镇国公府一门英勇,我称颂还来不及,哪里敢有任何不好的念头?” 颜栖也不跟她多嘴,直接把金元宝原封不动地塞了回去,冷声道:“那还请江二夫人自重,我们府上规矩大,私下受贿是要被赶出府的。” 话音一落,江杨氏脸色难看的几乎挂不住。 倒是一旁的江素念扫了眼云苓手里的宫花,愈发憋不住,忍不住呛声道:“怎么,收不了金元宝,就能收宫花了?” “别是看不起我们,故意给我们脸色看呢!” 第269章 争论 颜栖脸色瞬变,还没吭声,倒是一旁的云苓先一步开口训斥。 “二妹妹是嫌弃这一路上惹的事情还不够多么,犯得着把咱们家宅里头的那点恩恩怨怨拿到外人跟前闹腾?” 她一句话就把江素念的行径牵扯到跟她的私人恩怨上,证明送礼的行为并无不妥,全然是江素念心思不正,所以才会出言不逊。 云苓干脆拦在颜栖跟前,冷冷地瞧着江素念。 “妹妹若是对我有什么不满意,不妨直说便是,人家颜栖姐姐好心出来接待我们,倒是让人家落不到好,这是何意?” 直接把事情定性成江素念为了那点私仇把人拖下水,想着法子把颜栖从这件事里撇干净。 说着,云苓朝着一侧的菱荷递了一个眼神。 菱荷立刻会意,朝着江素念恭敬行了一礼,这才开口道:“二小姐许是误会了。” “这宫花原不是二小姐院里那种专程找宫中绣娘编织的,虽花样繁复,却是我跟月牙姐姐之前专程描了样子拿回来装裱的,一针一线皆是我们的心意。” “虽然值不得多少银钱,但到底是小姐一份心意,方才拿来送给颜栖姐姐。” 说着,菱荷意有所指地扫了一眼江素念和江杨氏手里还捧着的金元宝,重又垂下头。 “比不得二小姐和二夫人手中的金元宝富贵,不能相提并论的。” 江杨氏脸色陡变,一时间有些坐立难安。 倒是江素念当即狐疑地提起眉毛,盯着宫花满腹怀疑,“凭何你说是自己编织,我就要信,我偏说是宫中绣娘织就的一批,你又有何证据?” 云苓听着她的口吻,已经无理取闹起来,转头朝着颜栖有些抱歉道:“颜栖姐姐,此事实在是我不好,没想到家里那点上不得台面的琐事在你跟前闹了笑话。” “还无故把你牵连了进来,实在是抱歉了。” 颜栖如何看不出来云苓这是在想法子维护自己,也能瞧出二房这位小姐心思狭隘不说,做事半点不懂瞻前顾后,不能顾全大局。 先伸手扶着云苓,眼底带着一点笑意:“夫人这是说什么呢?谁不知道永安侯府的三少夫人最是识大体懂规矩,连我们小姐从庆功宴回来都不听夸赞夫人当真是举止端庄,行止有度,比那些所谓高门出身的贵女都好相处不少!” 这话几乎是明着说到了江素念脸上,气得她脸上一阵青白。 虽然今日来沈府是做好了放低姿态,讨好沈家人,尤其讨好沈清妤的准备,但沈清妤是沈清妤,那是沈家正经的大小姐,未来钦定的五皇妃,就算给她些没脸,她也认了,从未想过,竟然让一个小丫头踩到了脸上! 这点委屈,她一个之前在国子监读书,接触的不是公主,就是各个世家勋贵的高门,哪个不是身份高贵,家中殷实。 没学到多少规矩学问,却是把那点张扬跋扈的小姐脾气学了个十成十。 当即指着颜栖骂到:“你在这指桑骂槐的说谁呢?” “拿了点殷勤小意,就不知廉耻地连一个商贾之女都讨好起来了,好歹也是正经大户出身的婢女,这点拜高踩低的德行也不知是哪里来的?!” 想想她还觉得说的不够,又冷哼了一声,“当真是天生做狗的,别人随便丢了一块大骨头,就忙不迭地跟着跑了!” “素念!” “闭嘴!” 江杨氏和云苓同时开口喝止住江素念。 一旁的江杨氏先一步抓紧她的手,一时间眼神都有些慌乱的飘忽,“你今日是怎么了,吃了火药一般,怎么谁人都要呛两声?” 云苓可半点不客气,盯着江素念冷笑道:“二妹妹这么清高,是忘了当初怎么求着我来沈府的不成?” “哪来的千金小姐做派,说出去也不怕丢了侯府的门楣,正经家里出来的二小姐,张扬跋扈的跟人家没教养的泼妇一般?!” 说着,转头安抚一般捏了捏气得浑身发抖的颜栖的手心,柔声道:“姐姐别生气,你只当是狗吠便是,没必要因着一些不值得的人气坏了自己的身子。” 身后的菱荷立刻懂事的上前,安抚地挽着颜栖,柔声细语地拉着她到一边说小话。 倒是江杨氏反应过来要跟颜栖道歉,却已经来不及,只能看着云苓,眼里不由染上了一丝怨毒。 她压低嗓音,声音带上了一丝狠意:“侄媳妇这一出戏,可是把我那日在屋里说好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不是?” “你可别忘了,咱们是做了交易的,你若是出尔反尔,那我也不是你能够随意戏耍的!” “从府上到现在这一出出的,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你若是不诚心帮忙,咱们往后走着瞧!” 说到后头,江杨氏已经有些咬牙切齿,阴狠地盯着云苓,颇有些恶狠狠地意味。 云苓却只是笑着看着江杨氏,开口甚至称得上有几分冷漠:“我倒是有些听不懂二伯母的话了,我是如何了,又是怎么让二伯母不痛快了?” “不是二伯母自己上赶着拿金元宝上来,把事情闹到这般难看的局面,怎么难不成我还要顺着二妹妹的话头,当真把事情推到人家颜栖姑娘身上吗?” “二伯母可要弄清楚,这可是正经在沈姑娘身边伺候的贴身丫鬟,若是当真得罪了,等到之后,随随便便在沈小姐跟前说两句话,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这话却是切中了要害,倒是让江杨氏也一时间不敢吭声,他确实也知道是这个道理,方才江素念开口的时候,她就觉得事情不妥,但是再想阻止已经来不及,加上又是自己的女儿,她也不可能当成驳斥。 等到事情变成现在这个局面,已经来不及。 看着江杨氏懊恼的表情,云苓眉毛一挑,正欲开口,就听到一道女声传了过来。 “颜栖,外头这是怎么了,不是云小姐今日来府上吗,怎么耽搁这么久还没进来?” 第270章 备礼 沈清妤出门的时候袖子还未抹下来,风风火火的模样一看就是刚从厨房出来。 一瞧见云苓,眼前便是一亮,兴冲冲地跑过去拉着她的手,拽着就要往屋里头走。 “正巧一笼屉蒸饺刚出炉,还是我头一回跟着做,你快尝尝和你们江南那边比如何!” 云苓笑着道,“怎么准备的这般隆重,沈姑娘太费心思了,你这样忙活,我往后都不好意思随意上门拜访了!” 闻言,沈清妤才站定朝着云苓瞪了一眼。 “你这丫头,这说的又是什么话!我疼你爱你还不够,才费心思张罗,若是换了旁人,再想要那也是不能够的!” 一旁江杨氏立刻推了江素念一把,她这才会意上前,朝着沈清妤鞠了一躬,态度是说不上的恭敬。 “沈姐姐,我是永安侯府二房嫡女江素念,之前在国子监跟你有过一面之缘,你夸过我字写得好,不知你还记不记得?” 江素念笑得灿若莲花,一双眼睛流光溢彩。 沈清妤这才从云苓身上分了点眼神过去,看清了江素念的面容,她眼珠子一转,声音带上了一点笑意。 “颜栖,我刚才忘了问,门口在闹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吵嚷的我在厨房都听见了!” 被突然喊到的颜栖,一时间神情有些为难。 这件事到底是因为她而起,再者说,此事到底也不光彩,若是搬到台面上来说,她是做丫鬟的,难免会被主子责罚,一时间倒是不知道如何开口。 犹豫了一瞬,到底还是打算实话实说:“此事是奴婢不好……” “都是我不好,方才闹起了动静!” 不等颜栖开口,云苓先接过了话头,瞧着沈清妤笑盈盈地解释,“原是我想着翻出来十二只宫花,都是菱荷月牙描了样子做的,我屋里头这些东西最多,屯着也是浪费。” “想着上一回几个姐姐都喜欢我江南那边的首饰,便干脆带来送给几个姐姐挑选,没成想,不知道沈家规矩森严,不能擅自收受礼物,倒是弄得颜栖姐姐左右为难了。” 她捏了捏沈清妤的手,笑意愈发温柔,“好姐姐,都怪我不好,你怎么责怪我,我都认了!” 沈清妤一听就明白了其中蹊跷,余光扫了江杨氏母女一眼,没开口,就猜出了其中就里。 但云苓既然要把这件事扛下来,她自然也不会拂了她的面子。 只拍了拍她的手道:“这有什么,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跟旁人不一样,咱们自己姊妹,拿着就拿着。” 说着转头朝颜栖道:“你也真是,都跟你说了永安侯府三房的少夫人不能跟旁人那般对待,怎么还是拎不清?” 颜栖连忙鞠躬道歉,倒是云苓拉着沈清妤连连摆手。 “好姐姐,都说是我不成事了,怎么还要怪罪颜栖,你这样我可是要成罪人了!” 沈清妤抬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笑着道:“我知你心地善良,要护着她,怎么难不成我是很难说话的主子么,真要与人置气?” 云苓连忙摇了摇头,“姐姐这话可是折煞我了,你在我心底是顶顶好的!” 眼瞧着两人姐妹情深的样子,江素念越看越忍不住磨牙,想了想,到底还是上前一步,主动插话道。 “此事也是怪我,我原也是给颜栖姑娘备了礼物,只是大抵姑娘没看上,只收了宫花,没收我的礼物,方才起了一些争执。” 沈清妤这才慢悠悠转头扫了江素念一眼,她眼睛尖,一眼就看到江素念手心还没来得及收起来的金元宝,突然笑了一声。 “这就是你备的礼?” 第271章 心意 江素念脸色讪讪,一时间不知道如何接话,捏着金元宝咯咯响,半天才犹豫着吭声。 “我跟,跟娘亲行色匆匆,准备不算周到,这元宝原是我去年年节在国子监那会受的打赏,想着到底也算是好彩头,才拿来给姑娘瞧瞧,倒是不成想,姑娘看不上。” 沈清妤袖子一撩,朝着江素念一伸手,笑着道:“给我瞧瞧呢。” 江素念不防备沈清妤竟然主动要看她手里的元宝,登时脸色一喜,只以为这是江素念高看她一眼,方才会主动在这么多人面前抬举自己。 这边想着,心里也得意了几分,斜睨了云苓一眼,脸上是说不出的得意。 云苓冷眼瞧着,心里只冷笑了一声。 沈清妤接过那几枚元宝,左右翻看两眼,突然轻笑了一声,举着那元宝到江素念面前一翻,给她看上头的官印。 “这分明是这月刚出的新印子,连年鉴都是今年的,怎么,莫不是国子监有法术不是,连隔年的银子都能变出来?” 江素念不防备一眼被沈清妤戳穿了真相,一时间脸色难看不已。 她犹豫着正不知道怎么解释,一旁的江杨氏先哎哟了一声,连连拍自己的脑袋。 “这原是我的不是!” “方才出门的时候,素念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拿去年夫子赏的元宝,我心里听着,一盘算旁的事,就把这事忘得干净,做事的丫鬟也不仔细,随手拿来了,倒是叫沈姑娘看了笑话了!” “今日是我不周到,等我下回一定好好备一份厚礼来!” 说着,江杨氏就想上前拿回元宝,还未碰到,沈清妤手下一合,抬头扫了江杨氏一眼,轻笑了一声。 “这到底是忘了,还是到了门口才成算起来的?” 江杨氏动作一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接话。 倒是沈清妤眼神扫过江杨氏和江素念,半晌到底落到了手上,拿着江杨氏的手,把手里的元宝又给她塞了回去。 “不过是上门做客而已,原是不必备礼的,我也并非这般睚眦必较的讲究人,只是有些事,却还是要跟江二夫人讲清楚的。” 她脸上带着笑,声音却渐渐冷了下来。 “只是我这人,向来是最看不惯那起子勾心斗角,在自家斗来斗去便也罢了,到了我门前还要摆弄那心计,那当真是叫我看不上了!” 江杨氏脸色刷的惨白,一时间只不知道怎么接话。 云苓眼神闪了闪,伸手勾住了沈清妤,声音带着钩子。 “好姐姐,我怎么好像闻到点心的香气了,你快带我去尝尝,就等了这么一会功夫,我口水都要落下来了!” 沈清妤情知她是有意转移话题,自然也知道,她们一道过来,那便是江家人的脸面,弄得江杨氏太下不了台,对云苓也并非什么好事。 也没有拂了她的面子,伸手刮了刮云苓的鼻子,声音带着不自觉的宠溺。 “好丫头,就这么一会就馋坏你了,好说我提前备着,不然你去哪里吃这么好吃的点心?” 云苓眨了眨眼笑道,“我知晓沈姐姐人最好,最是会疼人!” “也是你人好,方才值得我这般真心对待。” 沈清妤意有所指:“颜栖,你把宫花跟几个姐妹分分,别浪费了云小姐的心意!” 颜栖瞧着对面江杨氏和江素念被忽视彻底,脸色难看的挂不住,也出了口恶气,立刻眉开眼笑的应声。 “哎,小姐,我们这就去!” 第272章 怜爱 沈清妤对云苓的照拂几乎是不加掩饰的,挽着人就往屋里头走,半点也不给身后的江杨氏母女赏一眼。 江素念咬着牙,气得几乎要落泪,到底还是被江杨氏拉着手,安抚了情绪。 “闹什么呢,这可是在镇国公府门口,里头都是什么人物你不清楚?” “在这耍小性子,可知道往后在整个盛京城的勋贵圈子该怎么议论你?!” 江素念眼睛都红了一圈,等着江杨氏,呼吸都有些不稳:“娘,不是这个理,你瞧瞧那沈姑娘对那个贱妇亲近的,光明正大地亲近她,我这往后还能有什么机会?” “在门口都能这般给我没脸,还指望里头能给我什么助力不成?” 说着,她又忍不住咬牙,“还有那个贱妇,瞧着她装着大方得体的样子,其实谁不知道是在暗地里给我使绊子,还想着借她的本事,只怕到时候别费心思把我从里头赶出来了!” 眼瞧着人都进了里面,外头只有江杨氏母女僵持着,到底江杨氏坐不住,伸手推搡了江素念一把。 “好了,有什么事都进去再说吧,在外头这么僵着,你能有什么好处?” 江素念被她推着不情不愿地往里头走,又忍不住回头看向江杨氏。 倒是先接到了江杨氏递过来的眼神,眼里满是安抚的意味,声音也放轻了许多:“好了,既然你知道如今能够倚靠的只有咱们母女,就敢愈发努力,好好拿下小侯爷,不然岂不是要给他们白白看笑话了?” 这话说到了江素念心里,她面上再别扭,到底还是不情不愿地跟着江杨氏一起往门口走去。 等到牵着云苓逛园子,沈清妤才注意到在她身后的江素心。 眼神闪了闪,放轻了声音问云苓,“这姑娘看着眼生,往前也没在永安侯府见过,瞧着模样似乎也不是丫鬟的……” 云苓按了按沈清妤的手,偏头道:“素心,怎么不给沈小姐行礼?” 江素心知道这是云苓给她机会,连忙恭恭敬敬地朝着沈清妤行了一礼,“江素心拜见沈姑娘。” 沈清妤很是留意了一番江素心的穿着打扮,这才转头朝着云苓点了点头。 “模样生的真好,比盛京的小姐更秀气些,可是江南来的?” 江素心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苓,云苓这才开口笑着道,“父母是盛京人,小时候却是在江南长大的,约莫沾了我们江南这边的气质,很是温婉可人。” 说着,这才拽着沈清妤,低声在她耳边道:“想来姐姐听过一些笑话,我那不成器的公爹前几日迎回来一位外室,这位便是那位外室的女儿。” 沈清妤眼睛猛地瞪大,似乎有些不敢置信,“那你,你怎么会把她带着?” 云苓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太命苦了!” “沈姐姐是知道的,我那婆母并不是好相与的,原本跟我公爹的婚事就是从别人手里夺过来的,夺得就是这位妹妹母亲的好婚事。” “如今一朝进府,有我婆母在,她们母女哪里还想过上一天好日子呢?” 说着,看着沈清妤的眼神带了一丝恳求,“我自是不想其他,只看着她年纪小,跟我当年来盛京的年纪差不多,一样孤身一人,不由生出了几分怜爱。” 第273章 恃强凌弱 沈清妤闻言,眼底也浮上了一丝心疼。 沈家高门大户,家教严格,家中纳妾的子弟本就少,即便有几个妾室,也皆与正房相处和睦的。 少见那些腌臜内里,更不用说这等外室闹上门跟正房比高低的情形。 她皱了皱眉,突然问道:“我记得你婆母是不是只有你丈夫一个儿子?” 云苓点了点头,解释道:“她身子不太好,生了江淮之之后,就难以有孕,加上我公爹又常年在外公职,愈发难上加难。” “我祖母倒是动过纳妾的念头,她回回闹得家宅不宁,不是晕倒就是砸东西,来来回回几次,祖母倒也是歇了这年头。” 顿了顿,云苓到底还是补充了一句,“我婆母本就是书香门第出身,性子倔强又清高,虽然事事不上心吧,但她的心思我倒也能理解。” “身为女子,立于世间本就很难了,若是有机会,总是想着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 沈清妤停下看了云苓半晌,突然笑了一声。 “我可是记得你夫君此番回来,带着的那个女子身怀六甲,盛京城里没少说你闲话,又说是妒妇,又说不能容人,又说成婚多年无所出,其中不少还是你这个婆母传出来的。” “你如今在这帮她说好话,只怕人家不领情呢!” 云苓轻笑一声,“我与我婆母也并非第一日不睦了,左右她是做长辈的,想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只是我这人想来对事不对人,此事我既能理解她,便也不愿过多苛责她。” 她顿了顿,突然歪头看向沈清妤,轻笑了一声。 “既然盛京城这般多人说我闲话,沈姐姐怎么初次见我还愿意待我这般好?” 说着话的时候,她满脸都是说不出的俏皮劲儿,一双眼睛上挑着看向沈清妤,倒是难得的有了些孩童的稚气。 沈清妤原本到嘴边的话,下意识转头看了一旁的江素心一眼,到底还是咽了进去。 重又换了一个口风,笑着道:“我这人向来最不爱听什么流言蜚语,难不成这盛京城里头说我的就少了不成?” “我只相信自己亲眼瞧见的。” 云苓嘴角勾了勾。 沈清妤拉着她的手,余光瞥见伸手江杨氏母女进了院子,突然眼珠子一转,笑着道:“我知晓我这身份说这些倒是有些站着说话不腰疼了,不过呢,我一向觉得,出身门第都不重要,品行端正才是最看重的,我反正最是看不惯某些仗着自己有点身份,就恃强凌弱的。” 江素念落后两步,正好把这话听得清楚,一时间脸色青红交接,难看的吓人。 江杨氏却像是没有听出沈清妤的话里有话一般,跟在后头接话道:“是呀是呀,沈小姐说得对,我往日也是常常教导素念,一定要知道分寸,与人为善,所幸素念这丫头虽然有时候性子倔,但接触过她的,都说她心地纯良。” 说完还拽着江素念上前,笑盈盈地推着她往沈清妤跟前凑。 “素念往日在家中,常说最是敬佩镇国公家风,家国大义,才能培养出这么多优秀的子女,沈姑娘这般端庄大气,更别说沈小侯爷,更是鲜衣怒马,不到十七就冠了侯,那可是多少人羡慕都羡慕不来的!” 沈清妤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转头看向云苓,试探一般问道:“你们在家中还提过小弟?” 云苓一怔,眼睛不受控制地瞪大,正犹豫着不知如何开口。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声音。 “说我什么呢?” 第274章 一面之缘 云苓一转头,正瞧见沈隽长袍束腰不紧不慢地从门口进来,他长发绑的凌厉,额角上还遍布着未曾擦干的热汗。 俨然是刚从练武场下来的模样。 距离云苓上一次见他不过区区几日,再见却莫名有一种恍惚陌生只敢。 她下意识转开头,只当做没有瞧见一般,有些不自然地回道:“约莫是妹妹往前提了两次,我私下甚少提及。” 沈清妤一双眼火眼金睛一般,哪里看不出云苓的不自在,她眼睛闪了闪,在云苓身上停了一会,方才转头看向沈隽。 “怎么今日回来的这般早?我听三弟还说,你们要在那练到天黑呢!” 沈隽下意识扫了云苓一眼,重又别开眼,笑着回沈清妤道:“我倒是想多练几手,只可惜他们都不经打,几下就告饶了,我嫌没意思,就提前回来了。” 沈清妤有些嗔怪地瞪了沈隽一眼,“你三哥都歇下来多久了,日日泡在翰林院,都算得上半个文官了,你怎么也不让着人一些?” 说着,她余光瞥见江杨氏几人,又朝着沈隽道:“进来这么久,也不跟客人打招呼,小心我跟三叔告状!” 沈隽也不慌张,落落大方朝着江杨氏几人打招呼。 “这几位女眷看着眼生,除开江三少夫人有过几面之缘,其他都不是大姐姐往日常来往的,倒是不知怎么称呼。” 沈清妤正欲开口解释,一旁的江杨氏就忙不迭地推着江素念上前,笑意殷勤地介绍。 “哎哟,往前只听说沈小侯爷少年英气,今日一见才知晓那些什么英姿飒爽,意气风发都不能描绘其一,难怪我们素念之前与小侯爷只一面之缘,就一直念念不忘呢!” 江素念被江杨氏推着上前,正对上沈隽的俊脸。 剑眉星目,刀削斧凿的五官,只一眼就叫人难以移开视线,他垂眸看人的时候,一双桃花眼上翻,是说不出的风流。 竟是让江素念一时间万千话语都堵在心口,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了。 憋了半天才轻声朝着沈隽道:“小侯爷,黄金池一别,未曾想再见竟是这番光景了!” 她抬起上目线,神色柔情似水地看着沈隽,声音都缱绻了许多,“不知您可还记得小女,永安侯府二房嫡女,江素念。” 沈隽朝着江素念一拱手,江素念还来不及开心,又见他朝着后头的江杨氏一鞠躬。 “原来是永安侯府二房家眷,失礼失礼,江夫人江小姐,今日来府上做客,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态度恭敬又疏离,好似根本未曾听见江素念方才开口所说的话语一般,将人无视了一个彻底。 江素念脸色一白,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一双眼睛红了半圈,茫然着一时无措。 倒是沈隽,客套完了,转头朝着沈清妤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瞥向云苓。 “姐姐自庆功宴之后,倒是与江夫人亲近得很,往前在家中念叨不说,今日怎么直接把人都请到府里来了?” 第275章 凤冠霞帔 沈清妤斜眼瞥他,有些看不明白他这会明知故问的用意。 正犹豫着怎么回,一旁江杨氏已经抢过了话头,“这不是之前庆功宴,大小姐给我这位侄媳妇解围,我侄媳妇回家之后一直惦念着这份情谊,知道素念跟沈小姐是故交,特特让素念帮忙递了一份拜帖,原以为还要多等两日,未曾想沈小姐是顶顶爽快之人,竟是连夜送了回帖,方才有了今日拜访。” 她自以为长袖善舞,在沈家也是一副左右逢源,极擅交际的模样。 偏生沈家门风森严,向来不喜这般圆滑,城府深沉的人物,加上门口那一出,还不等云苓做什么,先是叫沈清妤看低了江素念一头。 她只当做没听见,转头看着沈隽道,“也是你太不上心,前日我还与你说,那位跟你在南望山山匪一事上有过几面之缘的江夫人要来府里,你自己忘了干净,怎么还来质问我了?” 说着,沈清妤拉着云苓的手,转头半真半假地抱怨。 “我就说男人比不及咱们女子,除了多了那点蛮力,又没记性,又没脑子,我看跟那野牛都无甚分别!” 云苓听得好笑,她自知沈家姐弟这一出双簧显然是唱给江杨氏母女听的。 轻描淡写地就化解了之前整个永安侯府上下,对她是不是背地里与沈家来往过密的猜测。 她抿唇笑着道:“小侯爷日理万机,注意不到这些小事原也是应当的。” 沈隽垂眸扫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低声道:“算不得小事。” 声音一出,沈清妤眸色微变,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预备仔细问一问,沈隽却像是突然反应过来,朗声道。 “二哥那边还等着我商议事情,不耽搁你们了。” 说着,朝着江杨氏拱了拱手,又对着沈清妤一点头,这才转身大步流星地往另一边走去。 江素念一双含情目恋恋不舍地瞧着沈隽走远,才不情不愿地挪了回来,这点情况全部落在了沈清妤严重,已然明白了大半。 瞧见沈隽通身气派,清俊出众,江杨氏心里愈发满意得紧,心里巴不得坐起了当万胜侯丈母娘的美梦。 说话都忍不住飘忽了起来,“倒是没想到会在后院遇见小侯爷,若是知道会有这一遭,定然让素念好好准备一番了,这骤然遇见,素念清汤寡水的一张素脸,倒是有些太冒犯了。” 沈清妤闻言一顿,有些讶异地上下打量了江素念半晌。 只见她一身新衣手工繁复不说,版型曼妙,勾勒身形,只一眼就能瞧出来是废了极大的功夫,找的上好的绣娘。 那妆容更是描摹细致,显得一张美人面更加楚楚动人。 她忍不住笑了一声,“江小姐今日还叫素脸,那让我们脸面往哪里搁?” “这样还算素,日后莫不是要凤冠霞帔上门,才算是体面?” 沈清妤话里讥讽意味极浓,就差没把讽刺的话直接挂脸了,偏生这会江杨氏母女一心都扑在沈隽身上,哪里听得懂好赖? 江杨氏一推害羞的江素念,忍不住朝着沈清妤道:“那日后的事,还是要沈小姐抬举了,我们素念才有这个凤冠霞帔的机会!” 第276章 心意 “凤冠霞帔”四个字一出,连沈清妤的脸色都变了变。 她瞧着江杨氏,眼神似笑非笑,只觉得当真是蠢货,连好赖话都分不清。 倒是云苓实在是听不下去,到底她现在还是永安侯府的三少夫人,跟着永安侯府沾亲带故,连带自己也一起跟着丢脸。 还是笑着开口,转移了话题。 “我怎么恍惚闻到点心香气了,这般香甜,倒是勾着我馋虫都起来了!” 一句话瞬间吸引了沈清妤的注意力,她立刻亮晶晶地一双眼盯着云苓,拽过她的手,亲亲热热开口。 “正是点心好了,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这会事了,走走走,赶紧带你一起去尝尝!” 她拖着人往前走,倒是云苓侧着身子朝江素心问道:“我记得你点心不是做得好,一起尝尝沈姐姐找的这个厨子如何?” 江素心却不知想到了什么,朝着云苓微微一福,面上是讨好的笑容,眼底却闪过一丝精光。 “好姐姐,我虽爱做点心,却是吃不惯江南的口味,再说沈小姐府上的厨子定然是顶顶出众的,哪里轮得到我在这里评头论足?” 云苓一眼看出她眼神里透出的精明,显是生了什么别的心思。 心念电转,云苓转头朝着沈清妤笑着道:“算了,这江南口味也只有我吃得惯,要不让他们在此处转转,我先跟沈姐姐去尝尝点心?” 江杨氏自然不情愿,一旁的江素念更是不等江杨氏开口,就先插话道:“不妨事的,我口味也淡,很爱吃江南的糕点,正是想试试看镇国公府厨子的好手艺,不知有没有这个机会?” 话音刚落,江素心就贸贸然接话道:“二小姐何时变了口味,我记得你之前嗜辣厌甜,最是不喜欢什么糕点,上回还看见你打翻了婢子送去的芙蓉糕,总不能来了镇国公府就突然换了口味了?” 这话夹枪带棒,听得江素念瞬间变了脸,她陡然冲着江素心怒目而视。 “我何时打翻过糕点,你少在这平白诬陷我?!” 说着又瞪了江素心一眼,“区区一介婢子,也有资格对着我评头论足,我吃与不吃,又轮得到你多嘴?” 她连环炮一般怼完,倒是旁边的江杨氏狠狠推搡了江素念一记。 瞪着她训斥道:“你又说什么疯话,沈小姐还在这呢,轮得到你插嘴?” 倒是沈清妤看笑了,即便江素念反应过来,脸色惊慌想要道歉,沈清妤也懒得搭理,她只淡淡扫了江素念一眼。 “真是不好意思,我只知道云苓爱吃江南糕点,因而只随意准备了几样,分量不足,并不够吃,江小姐想吃,只怕是没有机会了。” 江素念脸色霎时僵硬难看,然而沈清妤却半点没有给她脸面的意思,挽着云苓一边亲热往厨房走,一边云淡风轻道。 “今日纯是为你摆的席面,你可要给我吃的一干二净,方才不辜负我的心意!” 云苓一边点头跟着沈清妤往里头走,一边侧头给江素心递了一个眼神。 “那云苓定然不辜负沈姐姐,不辜负这趟镇国公府之行!” 第277章 争一争 沈清妤牵着云苓才走,江素念的火气就直冲脑门。 往江素心跟前横刀立马一站,一双眼睛瞪得铜铃一般,“真以为自己傍上了三嫂子就了不起了?” “当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看你年纪挺小,花招倒是不少!” 江杨氏下意识环视一眼,这会大部分丫鬟都跟着沈清妤离开,只有零星几个洒扫的散在周围。 不过镇国公府规矩大,即便江素念闹得震天响,几个丫鬟也默契的各自干各自的,只当没听见那边的动静。 “安静些,好歹也是在别人府上,方才在门口的羞辱还嫌不够吗?” 她压低着声音凑在江素念耳边,示意她看清楚周围并非空无一人。 江素念下意识环顾周围一圈,反应过来又有些强词夺理道:“能有什么人?不过是些洒扫的婢子,敢随便嚼客人的舌根,我看主子不掌他们的嘴!” 说着,转头又看向江素心,瞧见她一身华服站在花丛里,当真撑得起一句人比花娇,心里越想越不痛快。 抬手狠狠一搡,恨声恨气:“这会没人你还在这装什么白莲花,你那点心思真当我不知道不成?” “在侯府门口你阴阳怪气说些什么,心里存的什么心思真当我不知道不成?仗着三房在你后头撑腰,你就真把自己当人看了?” “敢压我一头?” 她拽着江素心衣领上的红花,来回扯着咬牙,几乎恨不能一用力就彻底把上头的红花直接扯了下来。 “这颜色,这款式,连我衣柜里也没几件能相比拟的,三房当真是狠得下心,连这点好料子都能给你用上,自己穿得跟姑子一般……” 她忽然凑到了跟前,绕着红花在她耳边低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的什么心思,你真当三房是真的要对你好不成?” “不过是被她拿来当做借力打力的狗罢了,你还真敢跟着喘上了?” 江素心这才慢悠悠抬眼看向江素念,突然轻笑了一声。 “一条狗而已,二小姐用得着这么怕吗?” “我怕?!”江素念似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你是什么东西,值得我害怕?真以为自己变成金凤凰了,敢在我跟前摆谱!” 她这般不遗余力的诋毁,江素心却半点没有惧怕的意思。 反而更加凑近了江素念几分,声音带着一丝不加掩饰的挑衅。 “不怕……二小姐这一路针锋相对,又是为了什么,到底是不满我,不满三房的夫人,还是心里当真惧怕,未来的好夫婿会被我抢夺了去?” 江素念眼睛猛地瞪大,声音都有些因为被戳穿的发抖。 “你少在这说胡话!” “你也算个东西,配拿来跟我比……” 江素心却轻轻一笑,眼眸流转的时候,蓦地有些勾人的风情。 “若是不怕,还请二小姐与我各自安好,互不叨扰,不然,这屡次三番欺负到我面上,到底不是永安侯府,我又是三少夫人的人。” “真要在镇国公府闹出些好歹,我少不得要为了少夫人和沈小姐的面子,好好争一争!” 第278章 青玉 江素念眼睛猛地瞪大,朝着江素心冲过去两步,浑身的刺都炸开了一般。 “你话里什么意思,是我管教不得你了?” 才冲出去一半,就被江杨氏死死拦住,瞪着眼睛问她。 “你莫不是疯了不成?瞧清楚现在站在什么地方,你那点小脾气小性子都给我收起来!” 她拽着江素念的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无奈。 “你今日这是怎么了,一点就炸,国子监那么些日子,你没学到什么,光学到了那些小姐做派了不是?” 江素念那点火气只能硬生生咽进去。 这一路吃的亏不少,她也不算没脑子,不至于连这点分寸都掌握不了,至多不过骂两句过过嘴瘾,到底是不敢真的在镇国公府动手。 不然这一巴掌下去,往后别想再有机会登门了。 “好了!” 江杨氏拉着江素念的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声音不高不低道:“这沈府是咱们盛京城最权势滔天的世家,头一回来,咱们一定要好好到处逛逛!” 转头在江素念耳边低声道:“你没听见小侯爷往书房走了,还不抓紧机会去偶遇他!” 江素念眼睛登时一亮。 “既然她们有心防备你,咱们就更要自己抓住机会,不能随随便便就失去了这上好的机会!” 江杨氏这话正说到了江素念的心里,哪里还有空跟江素心置气?连忙脚下不停地就往方才沈隽离开的方向走去。 江素心落在后头,看着江素念离开的背影眼底闪了闪,带了一丝莫测的笑意。 她跟着云苓来沈府,自然不能带自己的丫鬟,云苓忧心她一人拘束,专程把菱荷留在她身侧。 所幸菱荷是个会来事的,又是之前帮着安排过江素心母女,两人也亲近一些。 “素心小姐要一起去看看嘛?” 菱荷往前一步,在江素心耳边小声提醒,“二小姐大概是要去找小侯爷,咱们可要做些什么?” 江素心微微摆了摆手,侧头朝着菱荷道。 “你还瞧不出来吗?这小侯爷是半点没有把那位二小姐放在眼底,上赶着反而更加惹人反感,咱们什么都不用做,静等着二小姐吃大亏吧。” 菱荷点了点头,倒是没有异议。 她是跟在云苓身侧的,自然知道沈隽跟云苓的关系,在菱荷心中,自家小姐自然是顶顶好的女子,能看得上她们小姐的人,江素念怎么可能入他的法眼? “咱们先找找人。” 江素心声音压低,“云姐姐说,让我在镇国公府上多留意一位身份特殊的公子,日后要派上大用场。” 这是来之前云苓就特特跟江素心交代的任务,她话说的不算死,也没有彻底点透,但江素心何其机灵,两句话就通了大半。 说着,两人便装着在花园里闲逛的模样,实际一双眼不放过路过的所有男子。 直到两边花草稀稀落落,穿过一条小径,就听到了武器碰撞,夹杂着男人爽朗的大笑,一起传了过来。 “青玉兄,几日不见,你这身法退步了不少啊!” 第279章 程新月 江素心动作一顿,下意识转头跟菱荷对视了一眼。 沈青玉。 不正是云姐姐要她多多注意的那一位吗? 江素心心念神定,当即带着菱荷悄没生息地慢慢往练武场靠去。 所幸这会武场上两人正缠斗的厉害,分不出心神再去注意有没有人靠近,倒是方便江素心一路走到拐角,彻底看清楚了场上的状况。 武场上两个青年俱是英姿飒爽,身手不凡,年纪瞧着相当,不过江素念能看出来左边那位舞枪的,年纪小一些,身手却是更为出众。 死死压了对面那位年长一些的男子一头,若不是他留有余地,只怕对方早就被他轰出武场。 看来年长那位,就是沈青玉了。 只是另一位…… 江素心眯了眯眼,她听云苓大概与她讲述过镇国公府的境况,沈青玉即便在人才辈出的镇国公府,功夫也算得上翘楚。 能胜者寥寥。 如今沈隽还在书房,那眼前的男子又是何人? 沈隽在沈家排行最小,未曾听过同辈里还有何人能胜过沈青玉,除非,这人并不是沈家人…… “哎,两位姑娘看够了么?!” 江素心还在盘算,那个年轻男子先一步开了口,朝着江素心的方向吆喝了一声。 “方才来的时候就想问你了,不想耽误青玉哥的兴致,你们倒是有耐心,竟能在这看完一整场?” 不过是江素心一走神的功夫,就被那男人揪了出来。 江素心不由皱起了眉,倒是她低估了这两人的身手,平心而论,自己若是全神贯注应敌的时候,并不能注意到身边是否有人靠近。 除非…… 方才此人根本没出全力! 菱荷难得有些慌张,“素心小姐,咱们如今怎么办?” 江素心心念电转,干脆从拐角探出身,朝着两人微微福了一礼。 “叨扰二位英雄比武,小女先在此谢罪了!” 沈青玉看着江素心的模样,下意识皱了皱眉:“瞧着脸生,我之前怎么没在镇国公府见过你?” 江素心垂眸解释道:“小女是永安侯府上的,今日拜帖大小姐,方才得了机会来府上做客。” 还不等沈青玉反应过来,倒是那位年轻的男子先想到,嗷了一声。 “我想起来了,永安侯府,那位配合京兆尹缉拿南望山山匪的三少夫人是不是就是你们府上的?” 江素心微微侧头,朝着菱荷有些咨询的意味。 菱荷立刻跟着回道:“是,正是我家少夫人,难为这位沈少爷记得!” 那位年轻男子笑着摆了摆手,“我可不姓沈,我只是自家没有合适的对手,方才来他们沈家武场练手罢了。” 江素心眼睛一闪,果然。 “我姓程,我姐姐之前在庆功宴上跟那位少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回去对她赞不绝口,方才认得一二。” 程? 江素心眉头一跳,一个大胆的猜测登时涌上心底,还不等她询问,身后菱荷便极为懂事地在她耳边轻声提醒。 “程新月,那位新晋的战神小将军。” 第280章 带路 江素心一顿,朝着程新月点了点头。 “小女拜见程小将军,沈公子。” 沈青玉收了武器,盯着江素心不由皱起了眉:“大姐姐的女客?” “怎么到练武场来了,附近的丫鬟家丁没有阻拦么?” 这话一出,场上的温度骤然降了下来。 他说的不算严肃,听起来也像是在教训下人,但江素心不是傻子,言语间能听出来沈青玉在责怪自己不懂规矩。 贸贸然闯进了私密的演武场。 她心里正盘算着怎么应对过去,倒是一旁的程新月先一步开口圆场。 “是我不好,方才我寻思咱们两个对弈,那帮丫鬟小厮在旁边也没用,不如让他们早些干别的去,就把人一起都赶走了。” 说着转头又朝着江素心笑了笑,“她是客人,约莫是头一回来沈家,不认识路走错也是有的。” 江素心连忙顺着递出来的台阶应道,“打扰二位公子雅兴,并非素心本意,只是少夫人跟着沈小姐去了厨房,我们原是在花园候着,只是少夫人的簪花落在了手边,这才没法子想去厨房寻少夫人。” “有叨扰之处,还望二位海涵。” 江素心一伸手,手心确实躺着一枚雕工细致的簪花。 她本就生的美,比不及云苓的容貌盛极,却又一番楚楚动人的曼妙,说话的时候更是软玉温声,这般认真恳切地解释,倒是显得方才沈青玉那番话太过咄咄逼人了。 他不自然地咳嗽了一声,左顾右盼了两眼,声音也有些干涩:“原是这般……” 倒是程新月打了沈青玉一拳头,笑着调侃道:“我就说青玉哥你太大惊小怪了,你们沈府防守严密,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除非有人从里头杀出去,不然能有什么担心的?!” 沈青玉不知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别开了眼。 “再严密的防范也有疏漏,万不可掉以轻心。” 江素心只当做听不懂两人的对话,低声福了一礼,柔声问道:“小女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可否劳烦公子?” 沈青玉心里有些自责,主动应道:“有何事,你不妨直说。” “实在这镇国公府太大,我寻不到厨房在何处,不知可否有劳公子带路?” 似是生怕两人误会,她立刻又补了一句,“原是想找一位姐姐带路的,只是府上规矩甚大,姐姐们都不好擅离职守,我贸贸然因为一点私事害了姐姐,倒是心有歉疚了。” 沈青玉微一沉吟,这话倒不是江素心随口胡说。 镇国公府府中规矩犹如军令,是在整个盛京城出名的,若非上头主子点头允许,何人在何处做何事,都是不能擅自离岗逾越矩的。 “既是如此……” “那我带你去厨房吧,正好我刚那一会操练,饿得紧!” 沈青玉话说一半就被程新月插了一嘴,转头看见他笑嘻嘻走到身边拍了拍沈青玉的肩膀道。 “我记得沈二哥不是还让青玉哥有空往书房走一趟吗?快去吧,别耽误了功夫!” 他这么说了,沈青玉自然不好拒绝,只能笑着道:“倒是麻烦你了,我原本意思寻个丫鬟带路也一样……” “不必不必,我听说大姐姐今天做点心,我定是要好好尝尝!” 第281章 刁难 话说到这份上,沈青玉自然是没有拒绝的道理。 当即爽朗一笑,拍了拍程新月的肩膀,“那就劳烦新月你这个客人跑一趟了,二哥那边寻我急事,我还得提前走一趟。” “不妨事不妨事!” 程新月立刻摆了摆手,态度自然地宛如自家人一般。 “我又不是头一回来府上了,哪里到哪里,一般丫鬟小厮都没我熟悉,不用操心!” 沈青玉只笑了笑,未在说什么,转身往书房那一处走去了。 江素心脸色微僵,一时间不知如何接话,她原是做好了成算,借着不认路的借口,让沈青玉领路,她也好借此与沈青玉独处。 到底沈青玉才是真正的沈家人,无论如何也不好让程新月这个做客人的引路。 原本都做好了,若是沈青玉寻丫鬟带路,她也自有一套自己的说法,不过是推脱不想为难丫鬟,害他们擅自离岗,亦或是旁的借口,左右是能把这件事宽下来。 但,再这么也想不到,程新月却在这时候横插一脚,倒是叫她一时拒绝也不是,不拒绝又不甘。 眼见着沈青玉转身离开,江素心咬了咬牙,到底还是上前道:“程小将军,小女思来想去,还是觉得您带路意识不妥。” “到底您也是来镇国公府做客,又是练武,又是切磋,说不得有什么事情还要与沈家几位公子商议,为了我这点小事,耽误您的大事,小女可真是……” 话尚未说完,就见程新月大手一挥,“我能有什么事,我就是来镇国公府凑热闹的,我家子弟没有他们沈家人多,我又聊不来,还不如来这边找沈隽打架呢!” 根本不给江素心留下任何转圜的余地,他一马当先就走在前头,伸手招呼着江素心跟上。 “咱们快些,走慢了,只怕是赶不上他们分点心了!” 菱荷有些忧心地落在后头,看着江素心难看的脸色,忍不住低声提醒她道:“素心小姐,咱们现下如何打算?” 江素心略一沉吟,重又抬头看向程新月的背影,淡声道:“先跟上瞧瞧状况吧。” 菱荷有些担忧,欲言又止一瞬,到底还是没有开口,只点了点头。 江素心不远不近地落在程新月身后,只管抿唇应声,其他半句不多嘴。 所幸程新月算得上健谈,一路在前头连讲带比划,半天都不见累。 “不过呢,上一回我遇到一个极有天赋的女子帮我点破了其中的奥妙……” 他话锋一转,侧眸看向一旁的江素心,状似随意地问了一句:“你们府上那位苏小姐怎么没见来?” 江素心一愣,下意识抬头看向程新月,从一句话里咂摸出了一丝不一样的意味。 倒是程新月还生怕她怀疑,忍不住又跟在后头补充道:“我记着她跟沈姐姐相处的也不错,又之前因着武器上的事情,跟沈隽来往甚多,还以为这种两家相交的活动,她也会来呢!” 江素心微微垂眸,倒是没有再继续沉默不语,反倒是摇了摇头,“递帖子一事原是祖母和夫人们操心,至于其中人选,我却是不知的。” 程新月不知想起了什么,有些愤愤道:“算了,你不知道也属正常,有那位江少夫人在,想必多半是不会让苏姑娘来的!” 说着,又忍不住嘀咕了一句,“她本就因着一点误会,几次三番刁难苏姑娘……” 第282章 侯府之人 这话一出,江素心陡然变了脸色,看向程新月的眼神也有些怪异。 她并非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中女子,来盛京城的时候,就已经把整个永安侯府上下摸了清楚。 自然也知道苏锦时跟云苓之间的那些恩怨。 只是她这几日与云苓接触多了,别说刁难苏锦时,根本连苏锦时一句捕风捉影的难听之词都未从云苓嘴里听过。 整个折颜轩上下也都井然有序,根本不见又任何对苏锦时不满的意头。 只怕是还不及云苓对待江家二房的针对。 怎么落到程新月口中,就成了云苓因为误会刁难苏锦时了? 后头的菱荷更是脸色难看,她是云苓跟前的丫鬟,自从被云苓抬举之后,不说月例水涨船高,连带着自己家人都过上了好日子。 更不用说跟着云苓到处参加宴会,被代表折颜轩的门面应对永安侯府大小事,扎扎实实把菱荷一颗心收复了一个彻底。 如何能听得程新月当着自己的面,诋毁云苓? 不过她理智尚在,自然也不会贸贸然与程新月起冲突,反笑着道:“程将军有所不知,此事原是我家老太君牵头,只是因为之前庆功宴与沈小姐有了交集,在整个京中传开了,方才有了这次拜见。” “我家夫人原是最不喜热闹的,往日除了相熟的几个姐妹,也不与旁人相交,确实是跟沈小姐相处甚好,又敬佩镇国公府家风,方才主动登门。” 说着,她微微顿了顿,“既是我家夫人单独上门谒见,多带太多无关人等是不是也不太好?” 她话里话外说得委婉,却是把事情有理有据地摆在了程新月面前,态度再明了不过。 要怪就去怪苏锦时自己不积极,也不主动,没事别什么都怪到云苓的头上。 程新月下意识皱了皱眉,忍不住反驳道:“既然都是一个府上的,我想江夫人也并非不知苏姑娘与我姐姐相交甚笃,府上几位又都是相熟的,怎么就算是无关人等了?” “提一嘴的事情,江夫人未免也太过小气了!” 菱荷只觉得一股气直冲到脑门,当即就要回怼回去。 倒是江素心抢先一步开口道:“程小将军的意思,可是在怪我们夫人不会做事,不懂做人,还是谴责她没规没矩,心胸狭窄?” 她问得直白,倒是让程新月一结,一时磕磕绊绊道:“我倒也并不是这等意思……” “不是这等意思,又是何意?” 江素心笑意愈发温婉,“还是说,小将军因着苏姑娘不来,要把这点不痛快都发作到我们夫人身上?” 她一抬眸,眼波流转地看向程新月,“小女记着,程家虽是人丁相较沈家单薄,但也不至于没有一个两个姐姐妹妹。” “撇开出嫁的程小姐,还有一位待字闺中的妹妹,若是程小将军当真有事要见苏姑娘,不若让这位妹妹给永安侯府递拜帖?” “再说,沈大姑娘还在府上,现下劳累沈小姐托人带一句话也是一样的,小女相信,若是苏姑娘当真与沈小姐关系不错,想必不至于推脱不来吧?” 程新月一结。 他当然知道要是沈清妤开了这个口,苏锦时肯定欣然应允。 只是沈清妤是什么身份,他有什么资格贸贸然让人递帖子?再说真要说了这话,被沈清妤问起来为什么要递帖子? 他一个上位婚配的男子,跟苏锦时一个已经怀有身孕的妾室,传出去怎么都不好听。 他脸色有些僵硬,讪讪道:“我说什么,我又不是沈家人!” 江素心也随口接话道,“方才我听小程将军口吻,还以为程将军是永安侯府之人,方才能把侯府的事情知晓的这版清楚。” 第283章 身边人 程新月脸色一僵,万万想不到江素心这般伶牙俐齿,一时间倒是有些接不上话。 江素心却没有放过他的意思,轻笑了一声,淡淡开口道:“小女虽不知程将军可是在何处听到了何等流言,方才对我们夫人有了误会。” “只一桩事,什么刁难磋磨,这次腌臜之事,我们夫人从未对苏小姐施与半分。” “夫人性子清傲,为人虽然随和,却是最最不屑暗箭伤人之人,向来只有他人中伤她,断然没有她主动伤人的时候,小将军今日所言,实在不妥,未知全貌,又怎能妄议他人?” 程新月被说得愣在原地,一时间连如何回嘴都想不到。 半晌才磕磕绊绊地强调道:“你又知你夫人清清白白,从未害人了?” “你是她身边之人,自然事事向着她,维护她,可你又知她对待外人一定是毫无歹念的?” 程新月有些不服气,“你也说了,苏姑娘是她夫君带回来的女子,在她眼中,是瓜分她宠爱的女子,是占据了她身份之人,普天之下有哪个女子能坦然面对自己丈夫变心?” “更别说,自己多年无所出,人家却是身怀六甲呢!” 江素心却突然笑了一声,看着程新月,意有所指道:“程将军原来也知道,苏姑娘占着的位置名不正言不顺,是从我家夫人那里抢走的夫君。” 程新月一愣。 “将军既然知道,又怎么忍心还要苛责一个夫君移情,还要被多加刁难的女子?” 她静静看着程新月,“女子在这世间立足本就不易,我家夫人还是孤身北上,在这偌大的盛京城举目无亲,如今曾经山盟海誓的情郎另寻佳人,还带着身孕回府压了她一头,怎么看在这偌大的永安侯府,是我家夫人更吃亏吧!” 这话切中要害,让程新月一时间竟是找不到话回怼。 支支吾吾地应付:“可是,我分明听苏姑娘……” 到底没等他把话说完,江素心先一步打岔,转移了话题:“我好似听见夫人的声响了。” 说着,她朝着程新月微微一鞠躬,做了一个行礼的姿态。 “劳烦小将军带路了,小女不胜感激。” 程新月僵硬地摆了摆手,有些尴尬:“只是带路罢了,左右我也是要来厨房的……” 江素心却半点不给他颜面,淡然开口道:“只是,小将军若是想从我的口中打探我们夫人半点不好的消息,那只怕是找错人了。” “夫人宅心仁厚,原是旁人不能相提并论的,小将军与其在这里质问夫人的德行,不如先看看自己身边人是不是有什么心思吧。” 说完,看也不看程新月一眼,径自走进了厨房。 倒是留着程新月站在原地,看着江素心的眼神一时间有些发怔。 云苓这会正半靠着灶台,一边捏着芙蓉糕,一边跟沈清妤说笑,一眼瞧见江素心还有些意外。 就看江素心一边举着簪子,一边笑着道:“夫人簪子落在我这了,我特特给你送来了!” 云苓一愣,瞬间就反应过来其中有事,笑着接话道。 “难为你心思细,我倒是一时间没想到!” 第284章 妇人才吃 她捏着簪子,一抬眼就瞧见了站在江素心身后的程新月。 前世程新月命丧禛南,云苓并未与他有过交集,今生也从未蒙面,一时间有些认不出来,下意识询问一般看向江素心。 “这位是……?” 她瞧得出程新月穿着不俗,瞧着生得讨喜,一张娃娃脸分不出年纪,然而那身杀伐果决的气质却不能骗人。 与江淮之那种糊弄人的花架子不同,是真的刀光剑影,风霜雪雨里厮杀出来的戾气。 俨然是一位身份尊贵的将军。 江素心清了清嗓,特地拔高了声调:“回夫人,镇国公府布局复杂,奴婢头回登门,实在是认不清路途,所幸这位程将军心善,瞧出奴是生人,愿意屈尊带奴来找您。” 她把姿态放得极低,营造出程新月不过是主子偶然善心,搭救了她这个身份卑微的奴才。 倒是让程新月一时间有些不好意思。 他下意识摸着头,有些尴尬道:“什么屈尊不屈尊……就是举手之劳罢了,她一个姑娘在府里迷了路,竟然跑去演武场了,刀剑无眼,别给人弄伤了。” “正好我惦记着大姐姐这里的点心,干脆顺利给她带过来了。” 沈清妤这会刚重新蒸上了一笼屉的糕点,走过来正好听到了这一句,不由瞪了程新月一眼。 “又在这卖乖讨巧了?方才我问你要不要吃糕点,你是怎么说的?” 程新月闻言,神色一时间有些尴尬,下意识瞥了江素心一眼,有些求饶一般看着沈清妤:“好姐姐,我那是……” 沈清妤却根本不给他解释的机会,冷哼一声,“是谁说,我最吃不惯江南那些甜腻玩意儿,一口要喝好几口茶才压得住,还是最喜欢盛京的包子烧饼。” 她斜了程新月一眼,“现下转性了,要来吃这你嘴里妇人才吃的糕点了,我告诉你,可没这么容易啊!” 程新月知道自己说话不对,立刻朝着沈清妤讨饶。 “好姐姐,千错万错都是我不好,是我没见识,是我口出狂言,不知好歹,我这不是老远闻到了厨房的香味,就知道这江南的糕点才是真正的仙品,您就可怜可怜我,赏我一口吃的吧!” 说着双手合十,放在下巴,一双圆瞪蹬的眼睛,瞧人的时候宛如淋雨的小狗一般。 沈清妤也不是有心要与他计较,实在是他之前说话太不过脑子,有心要治一治他的臭毛病。 这会看到程新月认错态度尚可,旁边又有云苓这个客人在,到底也没有再计较下去。 转头朝着云苓,意有所指道:“对我道歉做什么,人家江夫人还在这呢,你冒冒失失闯进来,也不见你跟人打招呼,连这点待客之道都不懂了?” 程新月知道沈清妤这是在提点自己,毕竟自己出言不逊,最最中伤的还是云苓这个真正的江南人。 但是叫他对云苓低头,又是说不出的不情愿。 且不说他本就因着苏锦时对云苓有偏见,就说方才被江素心一通怼,他心里没来由对这位江夫人的印象愈发不好。 只是碍于沈清妤在场,只能别别扭扭地道:“江夫人见谅,我是粗人,许多细节的地方不及你们江南人细致,又会说话,要是有得罪的地方,只望夫人海涵了。” 云苓淡笑了一声,“程将军抬举了,饮食口味本就各有不同,有吃不惯的地方原也是正常的。” “只是,妇人才吃的糕点,倒是让我有些不明白,难不成这天底下男人和女人的吃食都是要分开?” 第285章 装好人 程新月自然知道自己所言不妥,骤然被云苓质问,一时间有些不敢面对。 只是他到底年少气盛,又是少年将军,刚刚立下军功,正是少年志得意满之时,如何愿意被一个女子这般压了一头? 更何况他本就对云苓心有介怀,加上江素心一路为着云苓没少给他气受,心中那种倔强的牛劲上头,越想越不痛快。 他瞪着眼,盯着云苓语气不阴不阳地回怼:“怎么,我听说江夫人不是最爱吃这些甜食么,说是妇人吃的,又有何错?” “再者说,江南本就以美女着称,糕点吃食也多甜口,自然不及我们盛京口味重,吃的也多是大饼面食,即便我这句话算得上有些许武断,然追根究底又有何错漏?” 他凉凉地扫了云苓一眼,“娘子大可不必这般咄咄逼人,左右一个吃食而已,我也未曾说你们妇人有何不妥,前年我在雪天征战,若是没有妇人缝制的棉衣,想来我军也不能势如破竹,一路凯歌。” “我想来极为尊敬女子,江夫人不必太过敏感。” 沈清妤皱着眉,心中只觉得程新月这话说得不对劲,只是一时间自己也辨不出一个所以然。 加上到底跟程新月亲厚,又跟他姐姐是闺中密友,本就因着把程新月失口之言捅漏出来,惹得云苓不快,有些抱歉。 这会更加不敢再火上浇油了,便把新出炉的糕点往程新月面前一放,瞪了他一眼。 “赶紧吃吧,这点吃的都堵不住你的嘴是吧?” 她斜了程新月一眼,瞧着他还不服气,冷笑道:“江夫人是我专程请来的客人,别仗着你跟小弟一起长大,我跟你姐姐关系好,就在这没大没小的!” 听出了沈清妤转移话题的意味,程新月心里万般不痛快,也不敢再跟云苓僵持下去,只能捏着糕点,好好的芙蓉糕平白吃出了一股斗气的意味。 云苓自然也不是那不识趣之人,只上前捏了两块芙蓉糕递到了菱荷与江素心手中。 “尝尝这口味,沈姐姐的手艺着实好,似江南细腻的口感,又添加了些独有的风味。” 江素心一怔,下意识摆手拒绝道,“这……到底是沈小姐款待夫人的,奴婢身份低微,如何能跟小姐夫人共享糕点?” 她话还未说完,云苓一抬手,就把糕点塞进了她嘴里,噎的江素心一时愣住。 “沈姐姐不是那起子不开明之人,我更不喜欢那些虚礼,你在侯府的那些习惯,就不要带到镇国公府来了,咱们自己人,不用讲究那么多。” 说着转头看向一旁的沈清妤挤了挤眼,“沈姐姐你是是吗?” 沈清妤本就是大大咧咧之人,自然无有不可的,点头笑着道:“这是自然的,我糕点做了许多,本就是打算合府一起尝尝这新鲜玩意儿的,哪里用得着计较什么主子仆人?” 程新月听得从鼻子里哼气,端着盘子换了一面,嘀嘀咕咕道:“拿着别人的东西装好人起来了!” 第286章 忠烈 沈清妤实在听不下去,劈手夺过盘子,朝着程新月吼道:“不想吃就去外头站着,怎么那么多话?” “你再这么给我颠三倒四地找麻烦,往后我与你姐姐说一声,你也不用往镇国公府跑了,我们这伺候不了大佛!” 程新月自小跟沈隽算是一起在沈清妤眼皮子底下长大,两个人关系亲厚,连带着沈清妤教训人也跟教训沈隽一样随意。 这会见他屡次三番要给云苓寻不痛快,沈清妤哪里肯惯着他的臭毛病,到底还是骂了起来。 “从人家来,你背地里就没少议论,到底怎么你了,我寻思你跟江家三少夫人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非要事事针对,你一个男子汉,针尖一般的心眼,怎么好意思的?” 程新月被骂得一激灵,一时间站在原地不敢开口。 沈清妤却越想越气,自己还顾及着程新月的脸面,几番维护,人家倒好,没麻烦也给自己惹麻烦出来,还专程针对自己的客人。 让云苓没脸,岂不是她这个做主人的没规矩? 倒是一旁的云苓,和事老一般上前拉着沈清妤笑道,“算了,沈姐姐,程将军是建功立业的好儿郎,功勋卓着,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如何能把我们这些女子放在眼里?” “左一个妇人才吃甜品,右一个妇人只配给你们缝制棉衣,听着程将军这事迹英勇,顶天立地的架势,倒以为程将军不是妇人所生,是石头里蹦出来的一般呢!” 程新月脸色一僵,转头盯着云苓,一双眼睛铜铃一般:“你这话何意?” 倒是云苓正色了两分,“程将军,民女不知你到底为何对我几番针对,又句句咄咄逼人,不过云苓并不在乎,云苓只希望,程将军只是单纯不喜欢云苓一人而已。” “若是程将军当真对天底下女子都有偏见,那……” 她勾了勾唇角,语气带了一丝叹息,“民女可真是怜惜程将军的母亲和姐妹了!” 程新月一怔,不由皱起了眉,语气不快:“我已说了,我从来未有不尊重妇人之意,你自己心中有偏见,少给我扣帽子……” “若这也叫尊重,那程将军的尊重未免也太可笑了!” 云苓到了这会终于动了怒,看着程新月的眼神也带上了一丝冷意。 前世病马一案,其实程家不至于株连满门,程家二小姐自小极为擅长马术,养护马匹犹如自己亲人一般,早早看出其中不对劲,几番提醒程家老爷,让他注意病马恐成灾祸。 只可惜程家老爷刚愎自用,又极为重男轻女,想来以为女眷只配困于内宅,根本不懂任何前朝疆场,怎么也不肯相信程家二小姐所言。 结果直等到关锦阳从中作祟,整个程家满门覆灭,可怜程家二小姐本可以靠着夫家置身事外,却为了护住父亲和弟弟的荣光,孤身一人进宫上书圣上明察,却被关锦阳专程买通的内监设置连环关卡,最后在滚钉板的时候,活活流血而死。 程家满门忠烈,从来不止于男子。 第287章 惊才艳绝 “程老将军常年在外征战,小将军年少之时,若不是程老夫人含辛茹苦拉扯着兄弟姐妹长大,小将军如何能有今日?” “少时程家家贫,不能跟其他子弟一起入私塾读书,也是程老夫人一字一句教小将军读书习字,想来小将军读第一本兵书的时候,也是老夫人手把手教导的吧。” 程新月一愣,却又在云苓的话中挑不出错漏,只能点了点头,忍不住皱眉道:“是又怎样,与你有何干系?” “我向来侍奉父母至孝,从未有半分慢待,今年还为娘亲请回了一份诰命,怎么,连这点江夫人也要挑三拣四吗?” 云苓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既是如此,程小将军怎么说得出妇人不过是在后方为你们缝制秋衣之语?” “军中多少人都是母亲一手带大,教习读书兵法,我看程老夫人于仕途疆场,当真是半点不输程老将军!” 程新月立刻反驳道:“怎么可能?!若不是我爹教授我十八般武艺,我根本没有资格入伍当兵,更别说立下赫赫军功!” “再说,只不过是读书习字罢了,又不是真的能教我什么兵法学问,女子于战场兵法本就一窍不通,我娘教授也不过是照本宣科,如何能跟我爹相提并论?” 说着,他趾高气昂地抬着头,看向云苓的眼神有些不屑。 “难怪满嘴胡言,原是半点世事不通的深闺女子,又有何资格对我指点江山?!” 沈清妤沉着脸,显然已经有些动怒,“够了,程新月,不想吃就给我滚出去!” 这会,程新月也上了头,手里的筷子一摔,赌气道:“走就走,左不过大姐姐看不惯我,我这几日不来就是了!” 人刚迈出一步,云苓就在后头出声笑道:“你娘亲养育你到十二岁,世人谁不知道,程老夫人原本大家闺秀出身,先是为了丈夫低嫁被逐出家门,后头又是因为子女熬瞎了一双眼睛,换来的结果就是不配跟你爹相提并论?” “程新月,我敬重禛南一战,你浴血厮杀,方才反败为胜,换来了大梁和平,可我当真不信,你爹一个空有蛮力的百夫长,怎么能养出一个熟读兵法的兵马大元帅?” 她眼见着程新月的身形一僵,声音越发冷漠。 “怎么,满兵营最不缺的就是武艺高强,身手矫健的士兵,偏生只有你程新月当成了禛南统帅,难不成你们将军选拔是摆擂台打架上去的?” 程新月终于转过了身,张了张嘴却半天不知怎么回怼,倒是云苓愈发不饶人。 “今日我才算是看清了你这位兵马大元帅的真面目,实则是刚愎自用,傲慢至极,连对自己母亲也不能尊重之人,奢望你能尊重其他女子确实是笑话。” 她凉凉地看着程新月,“我只盼望着天底下所有惊才艳绝之女子,都不要进你们程家的大门!” “你……” 程新月猛地瞪大了眼,还来不及说话,突然外头传来了一阵鼓掌的声音。 沈隽笑着从外头走进来。 “说得好!” 第288章 没有错 云苓一抬头,正瞧见沈隽一步迈进屋子,换了一套常服,端的是疏朗气清,是与往日不同的清俊。 他眼神下意识往云苓的方向扫了一眼,又淡然地落在沈清妤身上,笑了一声。 “听说大姐姐难得下厨,怎么也不给我送一份糕点去?” 说着,他自然地走到沈清妤的身侧,距离云苓不过一手臂的距离,随意地捏起一块糕点塞进口中,调侃道。 “还得我亲自走一趟,生怕好姐姐给我把这么好吃的糕点藏起来!” 沈清妤白了他一眼,连带着在程新月那里的不痛快一起牵连到了他的身上,挥手把人往外面赶。 “走走走,不是说妇人的玩意儿你们不爱吃吗,在这碍什么事,我往日没听过你爱吃江南的甜食,别在这给我一个两个的添乱!” 沈隽即便方才不在,也能从云苓的只言片语和沈清妤的态度,猜出个大概。 便故意装作一副委屈的模样,“好姐姐,你只怜惜我年纪小,父母又常年在外征战,跟在祖父身边学问不精,性子顽劣,难免有时候说话没轻没重,礼数不周到,要是有得罪姐姐的地方,还望姐姐海涵了!” 说着后退一步,朝着沈清妤鞠了一躬,俨然是认错的架势。 他退了两步,正跟程新月并排,伸手往程新月的手臂撞了一记,朝着他使了一个眼色。 沈隽与程新月经过禛南一行,尤其程新月拖了沈隽的福才避免了大祸,这会两人也算是过命的交情,一对视的时候,就明白了彼此的意思。 沈隽在给自己递台阶。 原本程新月就被云苓驳斥的心中又气又愧,气在当众被连番数落,心里难免不得劲,愧又是深知云苓所言非虚。 更甚者犹如当头棒喝,让他瞬间一激灵,多年粉饰太平的背后,被云苓撕碎地鲜血淋漓。 程新月并非不通情理之人,又如何能听不懂云苓其中之意? 这会顺着沈隽递过来的台阶,也朝着两人梗着脖子一鞠躬,虽然没有吭声,但是那个态度俨然是道歉的意思。 沈清妤下意识转头看向云苓,想瞧瞧她的意思,然而云苓一转身,只当做看不见。 她自然也没有肚量大到容忍程新月对她的一再挑衅,但顾及沈清妤的颜面,也绝对做不出让她难堪之事。 沈清妤心里越想越气,转头瞪了两人一眼。 “要吃快吃,吃完就滚,别在这碍眼,影响我们闺房叙话!” 沈隽连忙“哎”了一声,拉着程新月去拿糕点,算是把这难堪的场面硬生生揭了过去。 正好糕点又开了一笼,沈清妤转头去检查那一笼的火候,程新月站在沈隽身边,鼓鼓囊囊道:“你方才什么意思,什么也不知就说得好,你还是不是我兄弟了?” 云苓耳朵一动,但神色却没有半点变化,只随手拿了一块糕点,亲手喂到了江素心嘴里。 “尝尝这块栗子糕,原是我最喜欢吃的。” 沈隽正听得清楚,不知想到了什么,自己也朝着栗子糕伸手过去,一边嚼着,一边随口回了一句。 “知不知道前因后果,这话说你也是断然没有错的!” 第289章 吃茶 他虽是在对呛程新月,话里话外却俨然是给程新月找台阶的架势。 程新月装作要跟他打斗的模样,伸手一边往沈隽脑袋上招呼,一边又故意挨了沈隽几下重手。 一副被沈隽教训了受尽欺负的样子。 朝着沈清妤嚷嚷:“沈姐姐,沈隽要把我打死了,你也不管管!” 沈清妤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冷笑一声:“就是要打的你这个没轻没重的兔崽子知错才好呢!” 说着,伸手去拉云苓,态度愈发亲密:“就让小弟好好管教这个混账,使脾气使到我这处来了,当真是没个轻重!” 云苓听出沈清妤回护之意,却也不计较,只跟几个姑娘分吃着手里的糕点。 温声朝着沈清妤道:“此事原也是我不好,与程将军结了些梁子,方才有了这么一出。” “只是在沈姐姐的地界闹了出来,委实不好看,倒是给沈姐姐添了不少麻烦了。” 她眼神半点错也不错,只含笑看着沈清妤,半点不分给一旁的沈隽二人。 沈清妤瞧出她的不自在,连忙打哈哈道:“光在厨房站着了,我还未带你去我闺房坐坐,正好这一笼都尝过了,口里甜的很,你尝尝我府上的碧螺春合不合你的胃口!” 云苓笑着点了点头,跟在沈清妤身后,正要离开,沈隽立刻抄了一盘点心跟在背后,舔着脸笑道。 “好姐姐,那碧螺春我都没喝的,怎么不叫我也尝尝?” 沈清妤奇怪地回头瞧他,“我可从未听过你什么时候有过喝茶的习惯,往日给你送去的茶水,你都如同牛饮一般,这会倒是转了性子了。” 说着,狐疑地一挑眉,盯着沈隽有些奇怪。 “你别是存着心思要去祸害我的好茶了!你少来,我拢共那点茶叶,可经不起你糟蹋!” 沈隽却跟在身后,嬉皮笑脸道:“好姐姐,我知你最爱品茶了,搜罗的茶叶比宫中纳贡还要齐全,哪里就是我喝个两口就能糟蹋了去的?” “你也可怜可怜小弟没见过什么世面,让我跟着蹭一口好茶吧!” 沈清妤到底拗不过他磨人,只能瞪了他两眼,应了他一声。 又转头扫了程新月一眼,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开口道:“新月,我知你不喜欢喝茶,就不勉强你了,你刚练完武,这会正是身子热,去前厅歇一会,等你姐姐待会来了一起用餐。” 程新月正想着找借口溜走,得了这句话无有不愿意的,连忙就要往外头跑去,只快离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往云苓身后瞥了一眼。 这一眼恰好被云苓补个正着,她余光扫了身后的江素心一眼,却见江素心小脸紧绷,好似根本未曾注意程新月投过去的那一眼一般。 云苓微微挑了挑眉,想到方才程新月正是跟着江素心一道过来,只不知二人在路上是聊过了什么,竟瞧着似是有了些心思一般。 “……云苓往日在家可有何吃茶的习惯?” 云苓瞬间回过神,笑着道,“我对茶无甚研究,只爱爽口的。” 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姐姐唤我夭夭便好。” 第290章 寻一门亲事 “夭夭?”沈清妤话语间添了几分诧异,瞧着云苓的目光更是涌出笑意。 “倒是个好名字,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不错,倒是人如其名。” 说话间,沈清妤就带着云苓大踏步朝着闺房而去,丝毫没有留意到,落后两人一步的沈隽在听到这话时,眉眼间一闪而过的笑意。 几人一块在沈清妤屋里坐了下来,她立刻吩咐颜栖将她一早备好的碧楼春泡上,扭头就拉着云苓坐了下来。 “夭夭,我能否问她一句话?” 沈清妤说出这话时,目光却落在一旁的江素心身上。 云苓眨眼间就明白沈清妤想问什么,故作恼怒的拍在她的手背上。 “姐姐莫不是没把我当自己人,这种小事何须询问?” 沈清妤只笑笑,知晓她这是同意了,抬眼看向江素心。 不等沈清妤开口,江素心就主动站了出来,微低着头俯下了身子。 “方才你一路跟着程家那小子过来,他可说了什么?” 一听这话,江素心就知道沈清妤定是猜出了什么,奈何此事和云苓有关,江素心略显为难的抬眸看向云苓。 察觉到她眼中询问之意,云苓毫不犹豫直接点头。 “沈小姐与我和亲姐妹无异,她问什么,你直说就是。” 得了这话,江素心才将程新月提起苏锦时一事说出。 “奴婢多嘴,替我们夫人鸣不平,想来定是言语间不曾多加留意,惹恼了程小将军,这才有了后面的事情,还请沈小姐责罚。” 话音未落,江素心便跪了下去。 沈清妤本也就没有责怪江素心的意思,如今更是知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一挥手就让丫鬟把人扶了起来。 “我就说那小子今天怎么跟吃了枪药一般,原来是替旁人打抱不平。” 说着沈清妤言语间就添了几声冷笑,“若不是因为他是我好友的胞弟,我还真的很想把他那脑袋撬开好好瞧瞧里面究竟装的什么!” 听出沈清妤话语间不悦,江素心也反应过来,恐怕先前听程新月提起,沈大小姐与苏锦时相处不错,又与沈小侯爷来往甚多都是假的。 只是这种话,江素心半句都不曾提起,只是垂着眼眸候在原地。 相较于沈清妤的情绪外露,沈隽倒是默不作声坐在原地,全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正巧这时颜栖端着泡好的茶上前,沈清妤才顺势开口。 “罢了罢了,不提这些不开心的。” 只是当她端起茶杯浅尝辄止,目光落在云苓身上,又似是想起了什么旁的事情。 “不过夭夭,你那位二伯母,此番与你一并来到镇国公府,恐怕不只是上门道谢这么简单吧。” 说出这话时,沈清妤还不忘有意无意将目光落在沈隽身上,像是想起方才江素念在见到沈隽时的画面。 听沈清妤主动提起此事,云苓倒是将端在手里的茶杯暂且放了回去。 “若真是这么简单,方才在府门外,就不会闹出那般笑话了。” 闻言,沈清妤不屑的一声冷哼。 “那母女二人都快把算计写在脸上了,我还从未见过这般迫不及待将女儿家打包好了往别人府上送的。” 听出沈清妤话里的不屑,云苓缓缓勾起嘴角。 “只可惜,我这位二伯母可不是一位会轻易放弃的主。” 说出这话时,云苓就一脸认真的模样看向身侧。 “不知姐姐能否帮我一个忙。” 沈清妤难得从云苓嘴里听到这般话语,立刻正色微微颔首。 “此事你不用担心,我镇国公府的门楣,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攀得上的。” 沈清妤还以为云苓是想要让她开口拒绝了此事,毕竟在她心里,江素念那种人,也配不上她小弟。 谁知云苓却轻笑出声,“姐姐莫不是误会了我的意思,我是想让姐姐帮忙,在你们镇国公府中,替我那位大姐姐,寻一门好亲事。” 待她说完,沈清妤不觉愣在原地,随后不自觉将掌心落在她额头之上。 “你这也没发烧,怎么说起胡话来了。” 云苓轻笑着抬手将她的手拿了下来,“这怎么能是胡话。” 随着她话音落下,一旁沈隽的脸色也明显黑了下来,薄唇微抿,就连离他近一些的江素心都忍不住打了个冷战,略显狐疑的朝着周围看了看。 唯独云苓像是不曾受到影响般,继续说了下去。 “不过凭她的身份,自然是配不上沈小侯爷。” 半句话落下,就让沈隽面上多云转晴,只要不是替他张罗亲事就好。 “只是不知府中可还有旁的适龄青年?” 待云苓说完,沈清妤这才一脸认真的拧紧眉头思索起来。 反倒是一旁的沈隽看了眼云苓后,做出一副提醒模样凑到沈清妤耳畔。 “姐姐,青玉方才与我在书房和二哥议事,这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人选?” 就连云苓眉目都不觉一愣,没想到沈隽张嘴就能说出她心中所想。 谁知听到这话的沈清妤却不觉微蹙眉头。 “青玉?他倒是未婚,也是我镇国公府中人,但不过是一名养子……” 听出沈清妤话中为难,云苓这才用茶盖轻轻抚开上头的一层,随后一口将茶水含进嘴里,体会到那股清新的味道充斥着口腔,随后才缓缓咽了下去。 “好茶。” 瞧着云苓眼睛都亮了起来,沈清妤嘴角便添了几分笑意。 “那是自然,拿来招待夭夭的茶,可是我亲自挑选的。” “听姐姐方才所言,可是觉得那两人身份悬殊?” 见云苓把话说回到了正题上,沈清妤才点了点头。 “不管怎么说,江素念也是永安侯府正经八百的嫡女,且不说旁的,但就青玉的身份摆在那里,那江二夫人怎能同意?我瞧着她那心气倒是高的很。” 或许是江杨氏太过心急,总之现如今她来到镇国公府的用意,似乎早已经人尽皆知。 “姐姐这就有所不知,世间之中,唯有这情爱之事,不分缘由,不讲道理,如今我与姐姐提起此事,左右不过是与她几分薄面,至于私下里情况如何,也要看是否有缘。” 第292章 两手打算 听出沈清妤话语间怒气,沈青玉这才察觉是他说错了话,略显尴尬的看了身后的江素念一眼,随后连忙低下头。 “都怪我说错了话,此处自然大姐姐可以过来,只是方才江小姐受了伤,一时情急,还忘姐姐海涵。” 若是寻常之事,恐怕沈清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如今这两人…… 沈清妤不觉拧紧眉头,沈青玉素日里并非这般冒失之人。 眼看着屋里的气氛冷了下来,江素念自不好再置身事外,将衣衫拢了拢才起身。 “沈姐姐莫要动怒,都怪我不清楚府中布局,一时晕头走错了路,冲撞了沈公子,又笨手笨脚受了伤,还得麻烦沈公子替我上药,若是沈姐姐有气,素念愿……” 眼看着江素念这话说完作势就要往地上跪去,沈清妤只能挥手止住她的动作。 “行了,既受了伤,就好生坐着。” 说完,沈清妤又看了眼一旁的沈青玉,难得瞧见他这副面红脖子粗的模样,不悦蹙了蹙眉,终究没有多说什么。 “夭夭,我们还是去别处好了。” 说话间,沈清妤她们一如来时的风尘仆仆,转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眼看着屋里的呼啦一下全都走光了,江素念可没忘了身旁还站着一人。 “真是抱歉,不曾想竟给沈公子添麻烦了。” 沈青玉回神,正巧见到江素念忍着身上痛意冲她俯身行礼的一幕。 “江小姐快快请起,是我思路不周,本就是我伤人在先,又怎能将错怪在江小姐身上,只是这药膏,还请江小姐好生养伤。” 把手中东西放下后,沈青玉便匆匆向外走去。 方才不曾露面的江杨氏从屋外进来,瞧着刚刚离去的背影,眸间添了几分诧异。 “方才那人……” 江素念将目光收了回去,“不是沈隽。” “什么?!那你方才还和他在一间屋子里待了那么久,我瞧着那沈家小姐是不是也见到了?这可怎么办才好。” 江杨氏光顾着在此处急得团团转,却全然没有留意到江素念受伤的胳膊。 “那位也是沈府公子,总要做好两手打算。” 江素念的眼里几经闪烁,这会子功夫,倒像是心里已经拿定了主意。 江杨氏一愣,在听到那人也是沈府公子后,难看的脸色才缓和了几分,“如此就好,我就知道你到底是个有主意的。” 看着江杨氏面上笑意,江素念握紧了手中药膏,一心只想打探清楚方才那人的身份。 而另一边的云苓被沈清妤拉着走出不远后,瞧着沈清妤面上还有几分怒气未散,便主动停了下来。 “不知沈姐姐喜欢什么花?” 几人正巧路过镇国公府仅有的花圃附近,云苓顺势看了过去。 虽说沈清妤也不解她为何会突然开口,但还是将目光落在身侧一团团开得正旺的花团之上。 看了半天,沈清妤却摇了摇头,“没一朵喜欢的。” 闻言,云苓不觉勾起嘴角,明媚的双眸落在其中一簇上,“我倒是觉得这个就开的不错,还有股淡淡的清香。” “夭夭喜欢?送你好了。” 沈清妤大手一挥就要让下人过来把话给云苓抱回去,却被她拦了下来。 “姐姐莫要误会,我是想说,这个人眼光皆有不同,姐姐看不上的,说不定在我眼里,便与别处不同。” 待她说完,沈隽的目光静静落在那盆花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听到这话的沈清妤,一眨眼的功夫就反应过来她为何要这么说。 方才她突然看到屋里那一幕,对于江素念更添了几分不喜,尤其是事情还发生在镇国公府中。 可方才云苓所言就是在告诉她,说不定人家两人就看对眼了,她何至于为了这种事气恼这么久,平白坏了自己个的心情。 “夭夭说得对,咱们呀,还是去前厅填饱肚子为妙。” 正说着,云苓却并未抬脚。 “好姐姐,还是你去吧,毕竟方才瞧着我那位二妹妹伤的也不轻,不若我们还是先告辞了。” 闻言,沈清妤立刻沉了脸色,“让她们自己回去好了,那帖子我本就以为是你递的,谁能想到她们竟都厚着脸皮跟了过来,现在回去正好。” 云苓缓步移到沈清妤身旁,“好姐姐,我若是留下,她们又怎会甘心离开,说不定还会坏了姐姐的好兴致,我答应姐姐下次定和姐姐玩个痛快,如何?” 说出这话时,云苓语气中不自觉添了几分撒娇意味,就连扯着沈清妤的衣袖都轻轻晃动着,教沈清妤根本不忍心拒绝。 别说她了,就连一旁的沈隽都不觉侧目,眼里添了几分新奇。 “罢了,横竖一会那个惹你不悦的臭小子还在,想来你也会不自在,今日且放你回去,下次定不能这般提前离开。” 沈清妤故意板着脸应声,云苓立刻眉开眼笑着一点头,“果真还是沈姐姐通情达理。” 话音落下,云苓正要和江素心一块离开,不想沈清妤又接了一句。 “那我先去前厅,小弟,你替我去送送夭夭。” 只见云苓离开的身影不住一顿,正准备摆手拒绝,不想沈隽竟抢先一步将此事应了下来。 “阿姐大可放心,我定会将人平安无恙送出去。” 瞧着沈隽这副认真的模样,沈清妤面上只剩下了笑意。 等沈清妤抬脚去了前厅,菱荷和江素心默契的放慢脚步。 云苓安静的在前面走着,沈隽在身后跟着,虽然安静,二人却好似很有默契一般。 “今日……” “你……” 就快到府门外时,二人一并转身,不想竟一同开了口。 闻言,还是沈隽笑了笑,“不若就江夫人先讲。” 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江夫人”三字,但从沈隽嘴里吐出,却像是平白添了几分旖旎的气息,让云苓不觉掩唇咳嗽两声。 “今日上门拜访,确给镇国公府带来诸多不便,还忘小侯爷莫要见怪。” 说着,云苓就作势冲着沈隽微微俯身。 “江夫人不必多礼,就算真惹了麻烦,那也与江夫人无关。”沈隽装作不经意的样子,抬手将人扶起。 第293章 看你的了 感觉到腕间传来滚烫的温度,哪怕隔着衣物,云苓仿佛都快要被这股热浪灼伤,让她不觉往后退了一步。 “既如此,小侯爷就请回吧。” 云苓正要走,却听到耳畔传来低声一句,“夭夭。” 听清的瞬间,云苓就不觉变了脸色。 且不说如今她尚在镇国公府中,但就跟在她身后的江素心还不知是敌是友,只能说沈隽可真是足够大胆。 待云苓回过神,当即瞪了沈隽一眼。 “小侯爷在说什么,我……” 不等她说完,沈隽的目光却直勾勾的落在她身上,“那二人身份悬殊,你当真要撮合?” 听沈隽说得是正事,云苓这才勾起嘴角向他道了声谢。 “说起来还要感谢小侯爷,不然那两人还没有今日这一面之缘。” 沈隽似乎很喜欢听这个,嘴角不自觉上扬,整个人显得愈发神采奕奕。 不等二人再开口,不远处就传来一阵脚步声,云苓瞪了沈隽一眼,他这才用指尖在她白皙的腕间揉了一圈后,顺势松开手。 “三嫂原在这里,我还以为……” 江素念的话语在见到沈隽的瞬间戛然而止,只见她轻咬嘴唇逼出了眼眶里的泪水,脚步都变得虚浮起来。 “方才没能寻到三嫂,我还以为你一人先回去了。” 江素念的话语间满是委屈,但在场之人却谁都听得出来,江素念这是在责怪云苓不该将她一人扔在那里。 云苓缓缓勾起嘴角,“今日本就为了拜访沈小姐而来,我倒是不知二妹妹不跟着我与沈姐姐一道,怎么还能去到书房,冲撞了沈家的公子哥?” 今儿个这事就算闹得老夫人跟前,那也是江素念心高气傲,险些坏了镇国公府的规矩。 “你……” 听出云苓言下之意,江素念险些就要忘了一旁还有沈隽在场,眼里划过一抹恨意,险些当中做出有失身份之举。 “江夫人,告辞。” 听到沈隽的声音,云苓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幸好他说要后就转身离开了。 直到沈隽的身影消失不见,江素念还伸长了脖子不断张望着。 “不若二妹妹还是留在镇国公府好了。” 听到这话的江素念堪堪回过神,再看向云苓时,丝毫没有掩饰眸间怒气。 “等回去再跟你算账!” 江素念终究不曾丧失理智,明白在镇国公府中,不能丢了这最后一份体面。 话音落下,江素念就在江杨氏的搀扶下,抢先一步上了马车。 见状,云苓毫不在意的掸了掸衣襟,回头看向江素心,“咱们也回吧。” 上了马车,江素心一路上眼观鼻鼻观心并未开口,云苓倒是佩服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也就静静闭目养神并未多说。 只是当马车在永安侯府门外停下后,耳畔就添了几分聒噪的声音。 “娘,一会你可要替我做主,镇国公府中您也瞧见了,她根本就是不安好心,不然也不可能会自己在那和沈小侯爷相谈甚欢,将女儿一人扔在一旁不闻不问。” 说话间,江素心还不忘用手捂住胳膊上的伤口,“这才害的女儿受了伤,还平白惹得沈家大小姐不悦,女儿往后再如何登门拜访。” 云苓人还没有下马车,江素念那愤愤不平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让云苓不觉拧紧眉头。 菱荷掀开马车帘,扶着云苓下了马车,江杨氏就迫不及待凑上前来。 “云苓,这就是你说的……” “二伯母,今日你们可险些害惨了我。” 闻言,江杨氏立刻冷笑出声,“今日在镇国公府中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我可都心知肚明,害你?我们没说你出尔反尔就不错了,你莫不要忘了,牢里那位!” 这最后几个字,江杨氏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说出来,显然这件事她还不愿轻易放手。 这时云苓才将目光落在江素念身上,“今日沈大小姐对二妹妹印象本就不佳,谁知还让人家撞到了那一幕,平心而论,这种事若是发生在咱们侯府,我都不免要生出几分疑心。” 被她这么一说,江杨氏才退回到江素念面前,刚刚回来的路上,她倒是听江素念大概将方才发生何事说了出来。 “那素念不是不认路嘛,再说了这里面难道没有你的责任?” 对于这对母女,云苓早已经没了耐心,越过她们就往回走去。 看着云苓的背影,江杨氏愣了两秒,紧接着就一脸愤愤神情和江素念一块往回走去。 耳边终于安静下来,云苓的脚步这才放慢下来,仔细回想着在镇国公府中发生的事情,让她不觉勾起嘴角。 见状,江素心眉间不觉添了几分诧异。 “少夫人,您真打算凑合沈公子他们二人?” 闻言,云苓才将目光放在她身上,“怎么,你也觉得没可能?” 江素心倒是毕恭毕敬垂下眼眸,“自然不是,只是我不知道,二小姐那般眼高于顶,若是知晓了沈公子身份的话,还会不会……” 江素心的话的确有几分道理,只是云苓依旧没有多说什么,只定定看向她。 “这就要看你的了。” 只一秒,江素心就反应过来她这话是何意,更加明白了在镇国公府门前时,云苓为何会这样说。 “还请小姐放心,奴婢一定不负小姐所望。” 不论江素心这话到底是不是真的,云苓也懒得再去分辨,用不了多久自会见真章,她干脆一挥手就让她回去了。 “奴婢告退。” 从始至终,江素心面上都没有太大的情绪变化,俯身行礼后就退了出去。 从镇国公府走了一遭回来,云苓还真有些疲惫,和菱荷叮嘱了一声,不多时就坐在桌畔闭上双眼。 只是还不等她眯上一会功夫,折颜轩的院门就被人给敲响。 月牙知晓云苓才刚闭上眼睛没多久,便快步上前准备让院外之人离开。 “奴婢春旭,是老夫人听闻少夫人从镇国公府回来后,特意让奴婢来请少夫人过去一趟,想要和少夫人说说体己话。” 自从有过之前的事情后,春旭再来折颜轩,态度总是有了不小的转变。 第294章 老夫人问话 “原来是春旭姑娘,不过我家少夫人今日回来就头疼不已,不愿将病气过给老夫人,这才不曾去和老夫人请安。” 月牙的话语间也让人挑不出毛病来,春旭站在院门外却不愿离开。 院外的声音隐约传到云苓耳中,她本就还没有睡踏实,如今更是缓缓睁开双眼。 “可是老夫人院里派人了?” 听到云苓的声音,春旭这才连忙将老夫人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见云苓走上前,月牙不觉往后退了两步。 春旭话音落下,却听不到院里有人应声,更不知云苓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只能微蹙眉头站在原地。 好在没过多久,面前的房门打开,就见云苓当真一手扶额,略显尴尬的从院内走了出来。 “既然是老夫人特意派人来请,自然是有重要之事。” 话音落下,春旭才连忙扬起笑脸,就在前面带路一路上回到老夫人院中。 还未进去,云苓就已经见到屋里正坐着的江杨氏,还有哭哭啼啼,一手还不忘拖着受伤那条胳膊的江素念,端得是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春旭特意没有走近,就这么候在不远处停了下来。 不过云苓就算猜都能猜出来,如今到了老夫人面前,那江素念所受的委屈,又怎么可能烂在肚子里。 “见过祖母。” 云苓的声音这么贸贸然传来,让屋里正忙着安抚的老夫人一愣,随后话语间添了一丝不悦。 “原来是云苓过来了,就先坐下吧。” 云苓毫不客气的坐了下去,老夫人不由得斜了她一眼。 春旭如何感觉不到老夫人面上神情变化,快步上前后和老夫人解释道,云苓此番回来身子不适。 “是吗?那不知是在镇国公府中出了什么大事,竟让你们回来后一个个都身子不适?” 说话间,老夫人就意有所指的将目光落在江素念身上。 毕竟和云苓这虚无缥缈的头疼相比,江素念胳膊上的伤可是她亲眼目睹。 本以为此话一出,云苓就该乖乖闭嘴,不想她却在这时睁开双眼,眉眼间端的是满满的委屈,顾不上一旁还有两抹身影,径直就扑倒在老夫人面前。 “祖母,今日我依着您的意思,将二妹妹一块去镇国公府中,不想二妹妹可真真是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 虽然云苓说出口的话语间添了几分夸张的意味,却成功吸引了老夫人的注意。 只见老夫人微蹙眉头,似乎不太明白云苓这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本来想带着二姐姐先在沈家小姐面前露了脸,留了印象后,往后定会有机会顺理成章的再去接触到旁人。” 云苓这话说得倒是巧妙,也算没有将把江素念的那份心思公之于众。 “可瞧瞧二妹妹觉得她比我有本事,进到镇国公府中后,便与我分道扬镳,等再次遇见她时,她身上的伤就已经在了,这其中缘由,恐怕还要问二妹妹了。” 等到云苓话音落下,一旁的江素念不由得一愣,这伤口的来源让她怎么说? 总不能说是因为她一心想要和沈小侯爷碰面,所以去到书房碰碰运气,却不巧打扰到了旁人。 眼看着江素念支支吾吾半天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句子,老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眨眼间落在云苓身上的目光就添了几分怜惜。 “罢了,此事既然已经过去,那就暂且不提。” 听着老夫人一句话就将这件事盖棺定论,云苓这才抬手在眼角抹了抹那本就不存在的泪水,才声音极轻的在老夫人耳边道了个谢。 “多谢祖母替我撑腰。” 眼看着老夫人被云苓三两句话就给哄的开心了,江杨氏这才带着江素念俯身行礼过后就退了下去。 等到此处只剩下了老夫人和云苓二人,老夫人才拉过云苓的手,让她在身旁坐了下来。 “我听说,今日除了素念,你真带了素心一并前往。” 这话既然能够从老夫人嘴里问出来,想必定然是永安侯府中有人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不过云苓并没有表现出来,反而露出一副诧异的神情,“不错,若是论年纪,素心比素念还要大上一些,现如今既然要替侯府中的适龄女子挑选一门好的亲事,自然马虎不得。” 虽然云苓的话有几分道理,不过老夫人显然还是觉得云苓此番做法不太妥当。 不过还不等老夫人开口,云苓就像是一早想好了说辞。 “横竖也只有让她们去过镇国公府中看过真正的好儿郎是怎样的,往后挑选夫婿,才不会给我们侯府丢脸。” 随着云苓话音落下,老夫人似乎也想到了,若是到时候江家的女儿都嫁给了高门大户,那从今往后,就再不敢有人看轻她们永安侯府! 这一切都在电光火时之间,或许连几人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老夫人略显爽朗的笑声。 “难得你能替侯府想到这么多。” 老夫人亲自确定了云苓的心意后,这才重新拉过她的手,眸间划过一抹慈爱的神情。 随后果真见到云苓做出一副感激的模样,冲着老夫人俯身行礼后,却身子一晃,险些摔倒在地。 见状,老夫人看向她的眉眼间添了几分不屑,不过终究没有再开口。 眼看着云苓在原地站稳后,一手还不忘轻抚额头,老夫人这才象征性的问了一句。 “不过你这又是怎么了?” “祖母,我没事的。” 云苓这次却没有痛快回答,反倒是一副支支吾吾的样子,半天后才吐出这么一句。 殊不知,正是她这副姿态,让老夫人不觉拧紧眉头,对此事愈发添了几分好奇。 “怎么去了一趟镇国公府回来,还有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 眼看着老夫人变了脸色,云苓也配合的露出一副惶恐的神情。 “祖母莫要动怒,我说就是了。” 听着云苓松口,老夫人才冲她招了招手。 “其实…二妹妹是在镇国公府中无意遇到了一位沈家公子哥,因为不知镇国公府中的规矩,贸然踏入屋内,被人家给划伤了,直到现在提起仍旧觉得心有余悸。” 第295章 跪下 云苓一番话说完后,还不忘小心翼翼抬头看向面前的老夫人。 “可知那人的身份?” 本以为老夫人会询问江素念,没想到老夫人张嘴就是询问对方的身份,让云苓不觉轻佻眉头,幸好此刻她低垂着头,不曾被老夫人看出端倪。 “不曾知晓。” 闻言,老夫人当即冷哼出声,“所以素念会受伤,与你无关?” 听出老夫人话语间怒气,云苓就知道方才那对母女定是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 她并未否决,反倒是起身一本正经冲老夫人俯身行礼,“但也不能全然撇清关系,若是我能将二妹妹再看得仔细些,想来也不会让她跑到别的地方去。” 瞧着云苓这副低眸垂眼的模样,老夫人难得再没有开口。 “罢了,你这一来回辛苦了,先下去吧。” 得了这话,云苓才起身向外走去。 等到云苓的身影消失不见,老夫人才不耐烦的翻了个白眼。 “还真以为老身老糊涂了,云苓此番带着二人一同前往,早就存了自己的那份心思,只是我之前竟不知道,素念那丫头,也是个有主意的。” 老夫人眸间划过一抹不悦,方才云苓临走前说出的话老夫人听得真切,分明是江素念没能乖乖待在她们身边,才惹出了这档子事。 “连身份都不知的沈家公子,我倒是想要看看是谁!” 老夫人话音落下,一旁的嬷嬷忙快步上前,在她耳畔低声耳语了几句,便见嬷嬷转身退了出去。 云苓从老夫人院落里出来,月牙都跟着松了口气。 “小姐,瞧着老夫人方才的架势,若不是您反应够快,只怕此事又要怪罪在您头上。” 云苓却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现如今侯府中还有几位妹妹待嫁闺中,祖母不愿丢了侯府的脸面,此事只有我能做。” 正因为此,所以云苓没有片刻的着急,慢悠悠回到折颜轩。 只是还不曾推门进去,就听到院里似乎乱哄哄的,让她不觉蹙紧眉头。 见状,月牙快走两步推开院门,这才见到院内闹出动静的,正是她的好婆母江楚氏。 听着院外传来的脚步声,让江楚氏瞬间回眸,见到云苓,像是满腔怒火终于寻到了发泄口,大踏步朝她走来。 “不知婆母到我这折颜轩来,有何……” 不等云苓把话说完,江楚氏竟是直接抬起手就准备给她一巴掌。 不过这一巴掌终究没有能够顺利落下,而是被兰戕眼疾手快给拦了下来。 瞧着不过是云苓身边的一个丫鬟都敢对她动手,江楚氏面上怒气更甚,挣扎了两下都没能挣脱。 “云苓!你便是这般对我的吗?” 江楚氏愤怒到连她说出口的话里都透着几分颤抖,不过云苓却略带疑惑的看向眼前。 “婆母,云苓身边带着丫鬟,就是为了护着云苓的,方才您这一巴掌要是下来,云苓可担待不起。” 听到这话的江楚氏愈发恼怒,正准备加大手中力度,却没有想到兰戕在云苓的示意下,骤然松开了手。 这一时间江楚氏手中力道不曾收敛,整个人踉跄了两步竟摔倒在地。 跟在江楚氏身后的青禾也没有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连忙上前把人扶了起来, “夫人,您没事吧。” 江楚氏虽然被扶着站起了身,却气的她浑身颤抖着,将这没能打出去的一巴掌落在了青禾的脸上。 “怎么人家的丫鬟就懂得护着主子,你就是个死的!” 青禾平白挨了一巴掌,但也明白此刻的江楚氏正在气头上,半句话都不敢说,整个人垂下眼眸默默忍着。 不过江楚氏今天过来,可不是为了当着云苓的面教训丫鬟的。 她扭头瞪向云苓,“我看你就是太久没有人给你立规矩了,才会让你这般目中无人!” 说话间,江楚氏就大踏步进到折颜轩中,自顾自在主位上坐了下来。 “跪下!” 这话自然是冲着云苓说出来的,不过云苓瞧着眼前这一幕,缓缓勾起嘴角就像是不曾听到一般。 江楚氏的声音一瞬间变得尖细起来,“反了你了,云苓,你到底有没有把我这个婆母放在眼里!”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云苓才略显诧异的往前走出两步。 “谁家的规矩,是要毫无理由的让儿媳给婆母下跪?” 见云苓终于开口,江楚氏才一巴掌拍在桌上。 “好,你若非要将此事问个清楚,那我就不妨问问你,你今日去往镇国公府,还有何人?” 本以为这话已然说得再清楚不过,奈何云苓却一本正经说出了江素心和江素念二人的名字。 “你怎么好意思带着江素心那个小狐狸精出门的,是谁应了此事,又是谁允她出府的,镇国公府,合该她那种人上门?你难道就不怕……” 云苓神色淡淡的瞧着江楚氏满脸激动的开口,“原来婆母是因为此事而恼怒不已。” 眼看着云苓一副不以为意的神情,江楚氏坐不住了。 “那种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若是日后我再听到你带着她出府,就……” 不等江楚氏话音落下,云苓就露出一副为难的样子。 “这可如何是好,想必婆母也知晓,今日前往镇国公府一事,是祖母从中牵线搭桥,就连帖子都是祖母递过去。” “今日离开时,沈家大小姐难得心情大好,说好了下次再一起游玩,若是婆母不愿让云苓前往,只怕二伯母都不能同意。” 云苓这话半真半假,一时间还真让江楚氏愣在原地。 但反应过来云苓竟然想要用江杨氏来压她一头,顿时眉眼间的不悦愈发明显。 “她算是个什么东西,我们三房的事,什么时候轮到要二房的人插手了!” 此话一出,一旁的青禾略显担忧的抬起头,这种话要是被有心人传到二房耳朵里,只怕又要生出事端。 好在就算江楚氏还在气头上,也没有全然丧失理智,察觉到说出口的话,连忙接了一句 “现在就不是说这件事的时候,云苓,总之我告诉你,不准带那个小狐狸精出府!” 第296章 动了胎气 “婆母所谓的规矩和教养呢?不管怎么说,如今人也住在永安侯府,婆母这般称呼,是否不太合规矩?” 云苓能看出江楚氏如今是真的生了怒气,嘴角弧度都不觉更大了些。 “好,我算是看出来了,你就是贴了心要和那一家子站在一起,云苓,你别后悔!” 江楚氏只觉得她和云苓待在一起,再多说几句话,整个人都快被气死了。 扔下这句话后,江楚氏只好先带着青禾离开这里。 正走到折颜轩门外时,却正好撞见柳初夏带着江素心正来到此处。 如今江楚氏本就在手头上,看到眼前这母女二人,原本要走的脚步瞬间收了回来。 柳初夏见到眼前之人,正要低头俯身行礼,却因为腹部突然传来的一阵疼痛,让她的动作忍不住一顿。 见状,江素心下意识就准备先把人扶起来。 不想江素心还没能碰到柳初夏,就被江楚氏一抬手,让青禾上前将她拽到一旁。 “夫人……” 江素心的眼里满是担心,下意识喊出来的一句,却让江楚氏冷哼出声。 “你们还知道我如今才是江家夫人,我怎么瞧着,你们往折颜轩跑的次数,比我那里还要多?” 江素心怎么可能听不出江楚氏话里的怨怼,也清楚这种时候还是少说话为好,可是柳初夏因为没人去扶,整个人早已经摇摇欲坠。 江楚氏在一旁还等着看笑话,自然不可能对她伸出援手。 眼看着柳初夏就要摔倒在地,云苓突然走上前,一把扶住了柳初夏的胳膊。 “柳姨娘,没事吧?” 原本江楚氏都不打算再做什么,不管她如何讨厌柳初夏,要是那肚子里的真出了什么事,江志德也不会善罢甘休。 偏偏云苓嘴里的那句“柳姨娘”一出口,江楚氏就再也扼制不住心中怒火,反手就将云苓的手打掉。 柳初夏站立不稳,重重的坐在了地上。 “姨娘?谁允许她过门了,又是谁认了她姨娘的身份,云苓,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还是个……” 江楚氏的话还没说完,就见江素心一把推开青禾就冲到柳初夏身侧。 “疼,我的肚子……” 柳初夏额头上早已经渗出一层薄汗,额前的几缕发丝粘在脸颊上,她正将嘴唇咬的没了血色,一手撑着地面,一手紧紧抱住了肚子。 见状,江楚氏也愣了两秒,不过绝不可能承认此事是她错了,还硬着头皮开口。 “我瞧着她就是太虚了,不就是摔了一跤,我怀着淮之时,怎么不像她这样!” 叫嚷归叫嚷,但这会功夫,江楚氏的眸间明显透着几分心虚。 眼看着柳初夏的情况不见好转,江楚氏也只能赶紧去让青禾将府医请过来。 扑过去的江素心看着柳初夏这副疼痛难忍的样子,猛然间握紧拳头,抬头看向江楚氏目光中的恨意,只一瞬间就让兰戕不觉侧目。 但柳初夏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强忍着疼痛在她手背上拍了拍,就见到江素心面上表情在瞬间恢复如初,仿佛刚刚的情况不曾发生一般。 眼看着柳初夏疼得愈发厉害,云苓正准备让怜星过来瞧瞧,毕竟她方才出手,就是不愿在她院里见红。 但还没等到她开口,耳畔就传来江志德的声音。 “初夏!你在哪,别怕,我来了。” 显然江志德已经知道柳初夏身上发生了些什么事,不过这么一会功夫,他就迫不及待带着府医急匆匆赶了过来。 只一眼,江志德就看到地上的身影,让他连忙扑了过去。 “初夏,你说说你,我离开才多久,你怎么就把自己弄成这副样子了。” 听着江志德话里话外的关切,让江楚氏的心一点点的沉了下去。 “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哪怕到了这种时候,柳初夏说出口的话都依旧是一股柔情似水,让江志德彻底沉醉其中。 “你向来很小心,又怎么可能……” 江志德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像是总算发现了如今他们身处何地。 “是不是你,故意在折颜轩外动了什么手脚,才会让初夏摔倒在地。” 反应过来这里是折颜轩,江志德立刻瞪着眼前之人。 不想他话音刚落,柳初夏就扯了扯他的衣襟,“和少夫人没关系,真的是我自己……” 眼看着柳初夏这副虚弱无比的模样,江志德的心里满是心疼。 一旁的大夫早已经开始替柳初夏诊脉了,江志德这才没能继续大声嚷嚷。 “孩子没事吧。” 大夫冲江志德拱了拱手,随后才站在一旁。 “回老爷,这是受到惊吓再加上动作不稳,已经动了胎气,幸好叫人足够及时,如今已将情况堪堪稳住,只是后面还需静养。” 听到孩子没事,江志德提着的心总算放了下去。 “好好好,没事就好,初夏,来,我扶你起来。” 江志德说罢,这才小心翼翼将人从地上扶了起来,紧接着就往回走去。 从头到尾,江楚氏甚至都想好了要是江志德和她质问为何要做出这种事,她都已经想好了说辞,只是万万没想到,江志德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要看这二人互相搀扶着转身离开的背影,让江楚氏的掌心早已经血肉模糊,可若不是这股子疼痛在这里撑着,她怕是要当场晕过去了。 等到那两人走出不远后,一旁的江素心还不忘冲云苓福了福身。 “少夫人,今日当真是不好意思,我们改天再来拜访。” 说完后,江素心才快步跟上柳初夏的步伐。 等到人都走出去一截后,江楚氏好似刚反应过来,“你给我站住,谁让你走了!” 但这会的江素心注意力都放在柳初夏身上,哪里还能顾得上她。 云苓亲眼看着江楚氏一口气险些没能上来,一旁的青禾慌忙走上前,替她抬手顺着气。 “夫人,您何必为了这种人生气,气坏了自己的身子不值当。” 过了许久,江楚氏似乎终于缓过劲,都顾不上再去理会身后的云苓,就这么被青禾扶着慢慢向外走去。 第297章 卸磨杀驴 折颜轩里终于安静下来,月牙瞧着方才柳初夏摔倒的地方,还觉得有些心有余悸。 “小姐,你说方才若是她肚子里的孩子当真出了什么问题,老爷会不会一气之下休妻?” 瞧着月牙在提起这件事时的满脸兴奋,云苓抬手在她额头上轻点了下,随后才继续往屋里走去。 “方才柳初夏根本没事。” 一听这话,月牙不觉瞪大双眼,似乎不明白云苓为何会说出这种话来。 正巧这时怜星刚好从屋外进来,顺嘴就开口附和了一声。 “的确,我观方才柳姨娘面色红润,步伐稳健,虽然做出一副疼痛难忍的模样,想来更多是在做戏。” 既然怜星都这么说了,月牙自然是相信的,只是她还是好奇。 “怜星姐姐懂医术我们都知道,可小姐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瞧着月牙露出这副表情,让云苓忍不住笑出声来。 “傻丫头,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你觉得我那公爹还舍得让人自己走回去?” 一听这话,月牙当即露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原来如此,我竟没有想到,不得不说,柳姨娘可真是好手段,方才我瞧着夫人离开时那副样子,说不定当真被吓到了。” 此话一出,大家伙都忍不住笑了出来,“想必夫人有一段日子不敢再去找那母女的麻烦了。” 云苓的目光却不自觉落在远处,她总觉得柳初夏和江素心二人都不简单,却不明白这二人为何费尽心思想要进到侯府。 就在云苓准备回去休息时,才发现兰戕站在原地有些愣神。 “怎么了?” 听到云苓主动开口,兰戕猛地回过神,却下意识冲她摇了摇头。 察觉到云苓的目光,兰戕犹豫着又点点头。 “方才柳姨娘摔在地上的一刹那,江素心的眼神有一瞬间充满了杀意,那道气势,若是没杀过人不会有。” 兰戕能够从那种地步脱颖而出,对于周围环境的敏锐性自然在其他人之上,如今既然她都这么说了,更让云苓好奇起这两人来侯府的目的。 “好,我知道了,以后要是有机会,大可以对她出手试探,只要不伤及性命即可。” 得了云苓这话,兰戕一本正经的把事情答应下来,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云苓坐在窗前,一阵清风拂过,凌乱的发丝随风舞动,飘逸在她身后,似成了萦绕在她周身飘带,更给她添了几分朦胧的美意。 不过云苓此刻却眉头紧锁,她还是猜不透那两人的身份,偏偏如今江素心主动站在了她身边,还真是让人有些头疼。 云苓还未回过神时,眼前突然多出一抹身影,教她眉头紧锁,下意识就准备喊兰戕进来。 不想来人似乎看出她心中所想,长臂一揽就将她抱进怀中,一手轻抚上她的嘴角。 “若是你想要旁人都来好好观摩观摩,我倒是不介意。” 直到耳边熟悉的声音响起,才让云苓紧绷的身子放松几分,不过被他抚过的嘴角却如同火烧过一般,让她不觉将目光侧开。 只是沈隽的两个手指就这么赤裸裸在她眼前轻轻摩挲着,仿佛还在轻轻揉捏着她的肌肤,让她下意识蹙紧眉头。 沈隽也不开口,美人在怀,他倒是巴不得多抱一会。 片刻后,云苓终于回过神,一抬手就推着沈隽的胸口将人推开。 “你来做什么!” 听出云苓话语间的不悦,沈隽却不甚在意,一本正经从身后拿出一盆花。 见状,云苓面上添了几分无奈,因为这正是她在镇国公府中随手一指,说好看的那盆。 “沈临安,你难道当真听不出,我当时不过是为了让沈姐姐……罢了。” 云苓刚准备与沈隽解释其中缘由,可是看着这人都来了,说这些似乎也无用,只有些头疼的抬手抚上额头,再没有开口。 沈隽怎会不知当时云苓心中所想,过来时顺手将这盆花带过来,其实本就只是为了逗云苓开心罢了,不想却瞧见她一副疲累的模样。 “上次我过来时你就是这副模样,不若还是叫怜星过来给你瞧瞧,莫不是身子当真出了问题,到时可就晚了。” 沈隽说着,便自顾自在屋里坐了下来。 云苓不想沈隽费了一番功夫进到侯府,竟就是为了说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眉间添了几分褶皱,头也没抬便开口说道。 “我怎么不知道沈侯爷何时竟婆婆妈妈,比我婆母还要烦人?” 听出云苓话中不悦,沈隽才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 “我是想来提醒你,你那位妹妹,不似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闻言,云苓才缓缓睁开双眼,方才歇息的间隙,她眼中不适早已缓和了几分,不过此刻骤然睁开,却来不及藏起眼底雾蒙蒙的水汽。 沈隽措不及防对上这样一双星眸,原本到了嘴边的话让他忘了个一干二净,只呆呆地看着眼前。 云苓却不曾察觉到沈隽的变化,反而想起了今日兰戕的话。 “莫不是我那位妹妹身上,当着藏着什么秘密,沈临安,你可否帮我查一查那两人的底细。” 身边突然多出两个让她摸不清头脑之人,无异于给自己找麻烦,有些事情还是尽快查清楚为好。 “好。” 如今云苓只怕不知她这副模样有多撩人,且不说她只是让沈隽帮忙查那两人的身份,恐怕就算是要镇国公府中所有人的底细,沈隽都会毫不犹豫应下。 “若是无事,你就可以走了。” 解决了心头患,云苓潇洒的挥挥衣袖做出一副送客的架势。 沈隽这才站起身,动作太急,腰间传来熟悉的铃铛声,嘴里的话更是添了几分咬牙切齿。 “夭夭你还真是卸磨杀驴。” 听着沈隽嘴里缓缓吐出的字眼,云苓却愈发挺直了脊背。 “你这话就不对了,是如今磨还没卸,就想要一脚将驴踢开。” 难得从沈隽嘴里,听到他将自己比作一头驴,云苓自然不会放过。 果然,话一出口,沈隽就察觉了不对,可话已经说出去了,他也只能不悦的将目光放在别处。 第298章 一早上门 片刻后,沈隽猛然间觉得,他这般作派与小儿无异,心中怒气早已消了大半。 不想当他抬头正准备和云苓继续说些什么时,才看到云苓忍笑忍得辛苦,连肩膀都在一抖一抖的。 沈隽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 等云苓察觉到屋里的气氛不对时,这才掩唇咳嗽两声,硬生生将那笑意压了下去。 “好了好了,我不笑了。” 被云苓闹了这么一出,屋里气氛虽然称不上尴尬,却也算不得和谐。 “上次你所问狱中之事也有了结果。” 最后还是沈隽绷不住,将赵晔马不停蹄问出的结果送了过来。 听沈隽说起正事,云苓面上笑意无意识收敛了几分。 “办法可行?” 沈隽郑重一点头,“你那位二伯母倒是所言非虚。” 闻言,云苓不觉轻佻眉头,似乎没想到这次江杨氏难得没有耍什么心机,不过转念又一想,事情绝不会这么简单。 果不其然,沈隽还有话不曾说完。 “不过若是按照她说得法子,定会留下证据,届时这可就是你送上门的把柄。” 随着沈隽话音落下,云苓眼中的光亮一寸寸冷了下去。 “多谢小侯爷将此事告知,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沈隽原本说完此事就要离开,不过如今听到云苓不带感情的这话后,脚步一顿,还是留下了一句。 “若有需要帮忙之处,尽管开口。” “知道了。” 见云苓将事情应下后,沈隽才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直到这时云苓才发现,他方才来时端着的那盆花忘了带走。 不过闻着那股淡雅的味道,倒是难得让云苓的心静了下来,干脆将这花放在床畔不远处,瞧着这一幕不觉提起嘴角。 没过多久,江楚氏在折颜轩闹出得事就传的整个侯府都知道了,尤其是柳初夏那么大张旗鼓的请了大夫去到寒烟阁中,再加上江志德的寸步不离,想不知道都难。 不过幸好后来柳初夏肚子里那个并没有大碍,不然还不清楚会闹出什么事来。 或许因为此事的缘故,让江楚氏都难得安静下来。 只是三房暂且没了动静,二房却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从镇国公府回来后,江杨氏在老夫人面前也没能得了一个确信,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再加上自从回来后,江素念就一直嚷嚷着胳膊疼,吵得江杨氏更是心烦意乱。 “娘,那个贱骨头根本说话不算数,如今还害的我变成这样,女儿咽不下这口气!” 江素念本来以为今日到了镇国公府中,云苓定会时时刻刻带着她,就算不愿与旁人介绍她,她也定会博得其他人的注意。 却怎么也没有想到,最后会换来这般结果。 眼看着江素念肩头上那道狰狞的伤口,江杨氏眸间也划过一抹狠厉。 “乖女儿,听娘的,现在这种时候只能忍,我们去镇国公府中,还需要她那面大旗。” 江杨氏的话还没说完,江素念就控制不住站起身,“娘,今日前去镇国公府,她是什么态度咱们都看到了,为何还要忍!” 看出江素念眸间不甘,江杨氏才上前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若是没有她,我们连镇国公府的大门都进不去,女儿只当她不过是我们进到镇国公府的拜贴即可。” 不得不说,这件事被她这么一说,江素念这才觉得心里舒服多了。 “我的女儿,将来一定会风风光光的嫁到沈府,届时等她再去,便还要得了你的同意,此刻这些都算的了什么?” 江杨氏仿佛已经看到江素念凤冠霞帔被众人簇拥着的画面,嘴角的笑意都添了几分志在必得。 这般画面若是能成真自然是最好的,可江素念一想起今日沈隽见到她时的那股疏离,和见到云苓时截然不同,话语间又不自觉添了几分急切。 “若是她一直不愿开口相帮又该如何是好?” 这一点上江杨氏像是一早就做好了打算。 “自然要她不得不出手。” 瞧着江杨氏面上神情,江素念提着的心放了下去,欢喜着靠在江杨氏肩头,“我就知道娘有办法。” 江杨氏一脸疼爱的揉了揉江素念的脑袋,第二天一大早就去了折颜轩。 “侄媳妇起的真早。” 江杨氏一进门面上就带着笑意,昨天的事情像是不曾发生。 云苓抬手打了个哈欠,“有客上门,我自然不好再睡下去。” 这话让江杨氏面上添了几分尴尬,不过很快她便调整过来,快步上前和云苓坐在一处。 “听闻昨儿个折颜轩可是上演了一出好戏,也难怪看你累成这样。” 江杨氏的话里透着几分关切之意,只是云苓自顾自喝着茶,并没有打算搭腔的意思。 见到云苓的动作,江杨氏也不恼,“不知上次我与侄媳妇提起之事,考虑的如何了。” 听到这话,云苓知道重头戏来了。 只见她将茶杯放在桌上,做出一副担忧的样子看向身侧,“二伯母处处替云苓着想,云苓怎能不知,可上次的事情,二伯母总不能将此事怪在我头上吧?” 江杨氏听出云苓终究还是松了口,连忙就上前抓住她的手。 “丫头,上次确实是素念她不认路,我回去后狠狠说了她一顿,下次她绝对不会了。” 说着江杨氏还不忘又搬出了牢里的事情,“那里面的情况我比你清楚,你只需要将素念带着前去镇国公府中,旁的事情,都交给我来搞定。” 听出江杨氏这般信心满满的话语,云苓的嘴角添了几分笑意。 “原来二伯娘这么厉害,连镇国公府中事都能这般开口。” 云苓话音刚落,江杨氏的脸颊僵了片刻,连忙就变了口风。 “瞧我这张嘴,这哪里是在说镇国公府中的事,是牢里那位。” 虽然这般也能说的清,不过云苓倒是没有和她纠结这种细枝末节。 “既然二伯母都亲自上门,只为了此等小事,我若是不答应,岂不是驳了二伯母的面子。” 云苓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笑盈盈看向江杨氏。 第299章 定不负所托 江杨氏虽然清楚云苓不是个好拿捏的,却也没有想到她竟会对云苓生出几分畏惧之意。 待她反应过来,人已出了折颜轩。 “夫人,三少夫人不是已经将事情答应下来了吗?为何见您还是一副担忧的模样?” 身旁的文儿止不住开口,却换来江杨氏一个白眼,并未言语,只是飞快离开了此处。 云苓刚用过早膳,菱荷就从门外进来,“小姐,柳姨娘的那位姑娘来了。” 闻言,云苓微微侧目瞥了眼日头,没想到江素心的时间倒是卡得刚刚好。 只见她拿起手边的帕子在嘴角擦了擦,“让她进来吧。” 菱荷低头退了出去,很快就带着江素心重新回来。 “见过小姐。” 江素心一上来就准备行跪拜大礼,云苓一个眼神,月牙忙将人拦了下来。 “素心小姐这是做什么。” 哪怕被人拦下,江素心面上依旧满是恭敬,“昨日若不是小姐出手相助,恐怕娘亲多有不测,今日特意前来,给小姐谢恩。” 一番话说得言辞诚恳,云苓这才上手将人扶着坐了下去。 “昨日那种情况,总不好眼睁睁看着,这种小事,倒是不必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云苓的目光才落在江素心身上,“不过,上次镇国公府那一趟,不知你可有何看法?” 那日沈青玉和江素念在一起的画面她也看了个正着,只是若不是今日云苓主动开口,只怕她并不会主动提起。 “还请小姐放心,素心明白小姐心中所想,定不会让小姐失望。” 虽然她面上不见旁的神情,但云苓想起身边之人一而再的提醒,看向江素心的目光中,终究添了几分探究之意。 “此事是你放在我面前的投名状,我不多问,你只管去做,但若是让我发觉你存了别的心思……” 云苓的话并未说完,江素心面上神情也变得愈发严肃。 “我自知不能让小姐对我全然放心,但我绝不会做出背叛小姐之事。” 云苓其实并不在乎她想做什么,指尖在桌面上轻点着开口。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一个秘密,只要与我无关,我并不在乎你的秘密是什么,相安无事才最好。” 等江素心走到折颜轩门外时,似是刚回过神,眸间的情绪一瞬间变得十分复杂,很快敛下眸间异样,快步往回走去。 刚推门进去,就对上柳初夏担忧的目光。 “小姐不曾为难你吧?我怎的瞧着你的脸色不是很好。” 说话间,柳初夏还想起身,却被江素心快走两步将人按了下去。 “娘,我觉得我们可能暴露了。” 话音刚落,柳初夏动作猛地一顿,随后一秒警惕朝着周围看了看,又将房门关了个严严实实,这才重新回到江素心面前低声问道。 “怎么回事?” 江素心抬头迎上她的目光,“方才我去找三少夫人谢恩,她却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让我觉得,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不然绝不可能会这般开口。” 柳初夏也没想到,来到永安侯府中,她们已经足够小心了,但还是发生了这种事。 “那她可有跟你说旁的?” 看出柳初夏眉眼间的惊慌,江素心一把握住她的手,“娘亲,我觉得三少夫人并不想赶我们走,她只是想跟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在共同的利益面前,与我们暂时联手。” 虽然江素心的分析没有错,可柳初夏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不若我们还是走吧。” 闻言,江素心却一脸坚定的摇了摇头,“我相信三少夫人不是那种人。” 无奈,柳初夏犹豫再三,只能答应再看情况,只是俯身又不自觉轻抚上她高高隆起的腹部,嘴边溢出一抹轻叹。 翌日,待江素心起来时,不想却见到菱荷正在不远处站着。 “可是小姐有何吩咐?只消让我过去便好,怎么还让你亲自过来一趟。” 江素心主动迎了上来,一番话说得菱荷面上添了几分笑意。 “小姐说了,让你醒来后便过去。” 江素心并未犹豫,回屋和柳初夏说了一声,便跟在菱荷身后来到折颜轩中。 “不知小姐一大早让我过来此处,有何吩咐?” 云苓瞧着她的态度并无甚变化,眼中划过一抹赞许。 “无事,用膳。” 见云苓点头后,月牙立刻将一道道精美的菜肴端了上来。 江素心愣了两秒,这才在桌子旁坐了下来,面前的佳肴都是平日里她们不曾尝过的,突然间,她似乎明白了为何永安侯府要找这么一位三少夫人。 “一会再陪我去趟镇国公府。” “是。” 二人一句多余的话都不用说,很快就放下手中筷子。 眼看江素心这就准备起身,云苓却不悦的摇了摇头。 察觉不对的江素心忙停下脚步,像是不太明白哪里出错了。 “月牙,去帮她找一身衣服。” “菱荷,将她头上的配饰换了。” 眼看着云苓身边的丫鬟都围着她转了起来,让江素心眸间涌出几分慌乱,却撑着站在原地不曾动弹。 “这些东西与我而言,九牛一毛罢了,只要你能办到我想要的,像这样的东西,我并不在乎。” 说出这话时,云苓手中正拿着一根簪子,替她缓缓佩戴好。 “多谢小姐,素心定不负小姐所托。” 看着面前可人的身影,云苓满意的勾起嘴角,缓步往前走去,“走吧。” 直到二人出了永安侯府,消息才传到二房耳朵里,江素念气的当即就将房中的花瓶狠狠摔在了地上。 “娘,她就是这么答应咱们的?” 江杨氏匆匆赶过去时,见到的便是江素念满脸不甘,见到她后,哭着扑进了她怀里。 “念儿乖,此番等她从镇国公府中回来,娘绝不会放过她!” 江杨氏一手安抚着怀里的江素念,心中对于云苓所做也是气愤不已。 这些云苓皆不曾放在心上,坐在马车中,她便若有所思般,时不时将目光放在江素心身上,却不曾看出究竟有何处不对。 “小姐,咱们这般出来,若是被二房知道……” 江素心主动开口。 第300章 伤了脚踝 “我倒期待,二房能做出什么来。” 听着云苓带着笑意的回答,江素心不再做声,显然今日之举,定是云苓故意为之,那她便不必操心。 等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外停了下来,月牙率先下车将云苓扶着下来,江素心紧随其后。 此番再次来到镇国公府之中,云苓倒是添了几分从容之意,亦或是因为身旁没了会影响到她心情之人。 “今日我可就等你呢。” 沈清妤见到云苓后,一脸欢喜就拉过她的手。 “沈姐姐有心了。” 云苓看得出来,沈家大小姐这率性的性格,倒是很难让人生出反感,笑着被她一路拉着去到后花园中。 本以为这里能寻得一分清静,没想到刚走出没两步,耳畔却传来一阵刀剑相见的声音。 云苓下意识停下脚步,沈清妤却不曾放在心上,拉着她放轻了脚步。 扒开面前的树木,正巧见到沈隽和程新月过招的画面,两人动作都飞快,不大一会功夫,就看得人眼花缭乱。 云苓自是不懂这些,沈清妤满脸兴奋,江素心则是在一旁面无表情的看向眼前。 等到两人手中动作终于停了下来,才发现沈隽手中树枝已然落在程新月脖颈间,而程新月的树枝顶端也顶在沈隽腕间。 再打下去,恐怕就是个两败俱伤的下场。 “此番应当算是不分上下吧。” 沈隽抬手将那树枝扔到一旁,“下次再来。” 闻言,程新月虽然嘴上说着不服气,但目光却落在了几人藏身之处。 “我说好姐姐,平日里你一人蹲在此处便罢了,如今这么多人,若想要我们继续假装看不见,可真是难为我们了。” 待他话音落下,沈清妤就大大方方站了出来。 “此处是沈府。” 瞧着沈清妤面上神情,程新月又不敢和她继续掰扯此事,只能做出一副告饶的模样往一旁让开几步。 只是当他见到云苓身后的那抹身影后,目光稍稍多云停留了几分,却并未教旁人察觉出端倪。 “见过大小姐。” 方才沈隽和程新月在切磋,沈青玉则是在一旁看着都觉得受益良多,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会才快步上前。 “本还想着好好看看你们的身手可有退步,不想竟都结束了。” 沈清妤故意说出这话,还不忘一副惋惜的模样摇了摇头。 “上次让新月与我一起,实在是太委屈他了。” 方才程新月的一招一式沈青玉看的真切,若是程新月认真起来,恐怕他根本不是对手。 听着沈青玉这话,程新月当即就一副疲累至极的模样,“我这刚打过一场,可不想再来。” 说话间,程新月就光明正大又往后退了一步,倒是离江素心的位置更近了些。 沈清妤本也就是路上碰到一时兴起,并没有打算真的让他们拼个你死我活,也就一挥手准备带云苓离开。 不想刚迈出一步,跟在云苓身后的江素心,像是蹲着的时间太长,刚一起身就崴了脚。 见状,云苓眸间划过一抹担忧,沈清妤便准备让丫鬟陪着她下去休息片刻。 “给沈小姐添麻烦了。” 江素心强忍着痛意冲沈清妤俯身行礼,却被她一挥手给免了。 “还是我送江小姐去别的地方好了,免得让姐姐担心。” 原本沈清妤不会答应的,但因为上次程新月和云苓之间似乎有些不愉快,便想要借此机会让二人冰释前嫌,就将此事应了下来。 “那人我可就把人交给你了,到时候要是少了一根汗毛……” 沈清妤故意握紧拳头,程新月这才忙不迭向她表示,一定不会让人出事。 沈清妤拉着云苓离开后,程新月才去到江素心面前,半天都没有开口。 一旁的沈隽很快就不见了踪影,而沈青玉离开的脚步却有些犹豫,因为刚刚,他似乎看到江素心的目光分明落在了他身上。 不过看到程新月如今女去到了江素心身旁,沈青玉这才晃了晃脑袋,将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尽数甩开。 空旷的地方眨眼间就只剩下程新月和江素心二人,江素心不悦的垂下眼眸,不解程新月为何不断坏她的事。 但这般话江素心也无法在程新月面前质问,便只好强忍着怒火。 “看来你我还真是有缘,两次比武都让你给碰上了。” 对于耳畔传来的声音,江素心只是俯身行礼,“见过程小将军,不过是崴了脚并没有什么大碍,便不麻烦小将军。” 程新月刚准备开口,不想江素心就接着说道。 “程小将军若是有旁的事情,便可以自行离去,我可以……” 江素心哪怕在说出这话时,都不忘和他保持着距离, 只是她的话还没说完,就变成了一声惊呼。 因为程新月竟然快步上前,径直蹲在了她面前。 “程小将军,这是做什么?” 江素心几乎是下意识就想要往后退去,不想程新月却一把握住了她的脚腕。 脚腕上传来钻心的疼痛,让江素心把嘴里的话咽了下去。 “还好,不是很严重。” 程新月自顾自开口,随后抬头看向眼前,不想却见到江素心一贯没有什么表情的脸颊上,添了几分怒气。 “真是难得。” 江素心原本还在想,这人可真是没有分寸,措不及防听到这一句,微蹙眉头正准备问他什么难得,就见他手中一用力,她险些痛晕过去。 “你做什么!” 江素心甚至怀疑程新月就是在趁机报复。 不想程新月却一脸淡定的起身,“试试看还有没有感觉不舒服?” 闻言,江素心下意识迈出一步,果然感觉不到半分异样,她便咬着嘴唇再没有多说什么。 “多谢程小将军。” 此刻江素心只想尽快离开此处,但程新月却把人拦了下来。 “你的脚腕才刚好,不易走动,若是不想让你家夫人担心,还是就在这里等着吧。” 无奈,江素心只好挪到一旁凉亭之中坐了下来,因着上次的事情,她并不觉得和程新月之间有什么好说的,便安心坐在这里等着云苓回来。 程新月也没有离开。 第301章 上门指摘 等云苓被沈清妤拉着在别处转了一圈询问起江素心的去处,被告知还在原来的地方。 几人匆匆过去,这才发现在不远处的凉亭之中,江素心和程新月一坐一站,这冷不丁看过去,还真有几分搞笑。 听到脚步声后,程新月就回眸看去,“沈姐姐,下次这种活我可不干了,这位江小姐性子撅得很,就想坐在这里等着。” 瞧着程新月露出一副无奈的模样,让沈清妤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快闭嘴吧,没见过你这种拿人家姑娘家当挡箭牌的。” 一句话沈清妤就将目光落在江素心身上,“你的脚……” 闻言,江素心连忙起身,“多谢沈小姐关心,不过一点小伤,已无大碍。” “既如此,那我们就先回去了。” 云苓主动站了出来,冲沈清妤点了点头,这才带着江素心一块出了府。 刚上马车,江素心就慌忙起身,只是还未开口,就被云苓扶着重新坐了下去。 “有什么这样说就好,不必折腾。” 江素心面上划过一抹感激,“方才我本意是想要和沈公子争取机会独处,但万万没想到程小将军会突然站出来。” 其实对于这一点,云苓也有些疑惑,却不知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程小将军?” 听出云苓话语间的诧异,江素心也不觉拧紧眉头,“我也不知道。” “无妨,只是一会回到府中,你知晓该如何应声就好。” 话音刚落,马车就停了下来,月牙扶着云苓下来后,江素心俯身行礼也回了寒烟阁中。 云苓刚一回去,就听闻江杨氏今日因为此事,又闹到了老太太面前,让云苓没想到的是,老太太竟然并未让她过去。 “或许老夫人正被二夫人吵得头疼,还顾不上其他。” 月牙壮着胆子小声开口,却惹得云苓勾起嘴角。 “不来正好落得个清静。” 不过让云苓没想到的是,折颜轩中的确有人因为此事找上门来,只是上门的人却是苏锦时。 折颜轩中所有人见到门外的身影都忍不住拧紧眉头,若不是云苓恰巧听到院门外的动静,恐怕她们都要把人给直接赶出去了。 最终苏锦时还是被请了进来,她左右瞧了半天,最后将目光落在云苓身后的月牙身上。 “苏小姐若是有什么事直说就是。” 如此,苏锦时倒是没有与她兜圈子,“之前你答应我的事可还算数?” 待她话音落下,云苓却不紧不慢端起面前的茶杯。 “自然是作数的。” 她才刚说了半句,苏锦时就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拧紧眉头。 “既然作数,为何这两次前往镇国公府之中,你竟都不曾带着我一块过去。” 听出苏锦时话语间的责备之意,云苓将手中杯子不轻不重放了下来。 “那苏小姐答应我的呢?” 苏锦时愣了两秒,这才反应过来云苓说得是,助她和离一事。 “此事又怎么能这么快就见到成效,可是先前你分明答应我要……” 不等苏锦时责备的话语说完,就被云苓抬手打断。 “如今这拜贴是祖母派人递过去的,所为何事想必你也再清楚不过,就你现在这种情况,就算我提出想要让你一同前往,祖母怎么可能同意?” 云苓的话虽然有几分道理,但苏锦时却觉得此事既然是云苓应下的,自然就该替她排除万难。 “总之你若是答应的事情办不到,那你和离一事,定不会那么容易。” 从苏锦时话语间听出几分威胁意味,云苓直接轻笑着站起身。 “苏小姐当真没有想到,就你如今这种情况,若我将你所求之事说出,究竟谁会更惨一些?” “你!” 苏锦时显然没有想到云苓会生出这般心思,一时语塞,也不知还能说出些什么了。 “苏小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还是请回吧,若是一会让人看到你在我院中待了这么久,说不定会传出什么话来。” 苏锦时看着云苓的背影,就算心中再有不甘,却也只能咬紧牙关站起身。 “夫人,我奉劝你一句,在众人都伸出手捧你时更要想好下一步该怎么走,否则站的越高,摔得越惨!” 话音落下,苏锦时才径直向外走去。 虽然苏锦时这话依旧让人听得云里雾里的,不过大概意思云苓倒是明白。 “那就让我们拭目以待,看看究竟是谁会从高处跌落。” 云苓并没有被她的话影响,就算下次再去往镇国公府之中,她还是不打算带着苏锦时一道前往。 另一边的寒烟阁中,同样有人登门拜访。 江杨氏一大早就去到老夫人面前,控诉云苓根本不将侯府的荣耀记在心上,但老夫人却难得并未因为此事将云苓叫来跟前。 但江素念却咽不下这口气,她干脆背着江杨氏,带着下人来到寒烟阁中。 听到院里传来的动静,江素心微蹙眉头快步上前。 “见过二小姐……” 只不过江素心还不曾俯身行礼,脸颊上就挨了一巴掌。 柳初夏听到动静从屋里出来,微蹙着眉头快步上前,将江素心护在身后。 “不知二小姐今日贸然上门所为何事,又为何一上来就动手。” 听出柳初夏话语间的维护之意,但江素念只是不屑的冷哼出声。 “你算个什么东西,本小姐行事,何时竟要向你解释。” 柳初夏还想再说,却被江素心拦了下来。 “那不知二小姐如今气可消了?若是消了气恕不远送,毕竟我娘亲身子还不适,寒烟阁中暂不待客。” 话音落下,江素心就扶着柳初夏准备回去。 江素念哪里被人这般对待过,更何况还是一个连名分都没有的姨娘。 “我还是从来没受过这种委屈,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之前在镇国公府中,我不愿丢了侯府的面子,并没有同你斤斤计较,你还真当自己是侯府的千金小姐了?” 江素念说着还不忘一把拽过她的胳膊,面上满是愤愤不平的接着说道,“别以为讨得折颜轩中那位的欢喜,就能在侯府中为所欲为,她也不过是……” 第302章 明日一起 不等江素念把话说完,身后就传来一阵脚步声。 “我不过是什么?” 云苓不慌不忙从不远处走了过来,骤然问出口的话语间,却让江素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 直到云苓来到二人面前,江素心才福了福身。 “见过少夫人。” 随着江素心脆生生的话音落下,倒显得一旁的江素念格外没有规矩,哪怕心中怒火再旺,这个时候也只能敛下眼眸冲着云苓俯身行礼。 “见过三嫂嫂。” 离得近了,云苓能够清晰感觉到江素念在说出这话时的咬牙切齿,不过她今天过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嘛。 “方才听闻这边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出了何事?” 云苓刚问出来,就见到江素心的脸颊上,浮现出一抹红肿的巴掌印。 “呀,这是谁打的,赶明儿要是被沈姐姐瞧见,定会追问的。” 云苓不说这个还好,一提起这个,江素念便不觉瞪大双眼。 “嫂嫂,当初你分明答应了要让我随着你一并前往镇国公府,这怎么如今……” 听出江素念话语间的愤愤不平,云苓这才扭头看向身侧。 “当初应下此事的人的确是我,不过这几日沈姐姐倒是看着素心觉得有眼缘,这才提起她的次数多了些,不若明日也带着你一并前往?” 云苓一脸认真的开口,却将江素念气的浑身发抖,这个结果分明是她想要的,但云苓说出口的这番话却让江素念觉得…有种施舍的感觉。 “当然,若是妹妹不愿前往,我自然也不好强求。” 话音落下,云苓就将注意力落在江素心身上,“还是要好好敷一敷。” 不等这两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江素念只好硬着头皮将此事应了下来。 “好,那明日见。” 云苓冲她挥了挥手,却立刻将注意力落在江素心身上,“月牙,你去我房中,将之前的药膏拿过来。” 江素念从没想过她会被这般对待,却偏偏不能对着云苓发火,只能一甩衣袖,带着满腔怒火转身离开。 等江素念的背影消失不见,江素心才冲着云苓重新俯身行礼。 “小姐不用担心,这就是看上去骇人,明日定不会耽误……” 不等她说完,就听到云苓轻笑出声。 “如此不过是让她对你愈发忌惮罢了。” 江素心在心中对云苓的那些吩咐可都得记清楚了,这会才反应过来,嘴角不觉添了几分笑意。 “多谢小姐。” 柳初夏在一旁,看向云苓的目光中同样添了几分感激。 “只是如今我们的身份,免不了要麻烦小姐。” 云苓却冲二人挥了挥手,“不妨事,这几日柳姨娘还是要多留意府中动向还有腹中孩子。” 瞧着柳姨娘哪怕站在原地,还不忘一手紧紧护着肚子,云苓也有些好奇,若是真从柳姨娘肚子里生出个儿子来,她的好婆母还有没有心思再去插手其余的事情。 “多谢小姐关心。” 柳初夏也不知还能说出些什么,便只能真心实意说完这话后目送云苓离开。 从寒烟阁中回去,江素念心中还添了不少怒气,就连路过的丫鬟都不觉往后退了两步,生怕会被波及。 当江素念回到院里,却刚巧撞见吊儿郎当的江淮恩正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提着一个钱袋子。 看到这一幕的江素念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江淮恩趁她不备,又去和江杨氏要钱了。 措不及防和江素念打了个照面,江淮恩也愣了两秒,但一想到手中袋子里只有区区几十两,又恢复了那副纨绔子弟的模样。 江素念本也不愿在他身上浪费时间,不想刚走出没两步,耳边就传来江淮恩的声音。 “这几日怎么不见你再去镇国公府?” 江素念强忍着怒气继续往前,江淮恩却像是看不懂她眸间怒气一般,还不忘主动凑了过去。 “要我说,你倒不如趁早找个门当户对之人解决终身大事不就好了?非要去攀什么高枝,小心到了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江素念忍了一路上的怒火,在这时终于迸发出来,反手给了江淮恩一巴掌。 “你要是再敢跟我胡言乱语,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的一巴掌了。” 清脆的巴掌声落下后,江淮恩似乎半天都没能缓过神来。 直到江素念的话音落下,江淮恩垂在身侧的双手逐渐握紧,就连牙齿都咬的咯吱咯吱作响。 屋里的江杨氏察觉不对,一出来看到的就是眼前这一幕,让她连忙快步上前将江淮恩拦了下来。 “你们这是做什么,你是哥哥,就算真有什么事,你就不能让着她点,她再怎么说也是你妹妹。” 江杨氏的话刚说完,江淮恩扭头就朝着地上吐了一口。 “要不是因为她的身份,我早就把她给卖出去了,” 这句话掷地有声,就连江杨氏都不自觉愣在原地,没想到会从江淮恩嘴里听到这么大逆不道的话语。 “所以她现在应该躲起来好好庆幸一番,而不是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结果连进镇国公府的大门还要靠别人。” 或许是那一巴掌当真打在了江淮恩最在乎的自尊心上,他此刻说出口的每一句,都精准的让江素念心口疼痛难忍。 眼看着江素念颤抖着身子竟然再次抬起手,江淮恩一把就握住了她的手腕。 “别以为同样的事情,会发生在我身上第二遍。” 看着江淮恩那副洋洋得意的模样,江素念没有犹豫用另一只手又给了他一巴掌。 江淮恩霎那间愣在原地,握着她的力气逐渐加大,疼得江素念变了脸色。 见状,江杨氏上前,总算让江淮恩一把甩开江素念的手。 “方才那两巴掌我认了,不过今儿个我拿走的这些钱,绝对跟你没有半毛钱关系,慢走不送。” 江淮恩说完后,果真见到江素念红了眼眶,再也控制不住一跺脚就转身跑开了。 江杨氏也没有想到事情会这样,拧紧眉头瞪了江淮恩一眼,这才快步追着江素念往屋里跑去。 江淮恩看了眼二人的背影,并没有打算追上去。 第303章 被盯上了 “到时候老子手气来了,一场赢回来的钱,就能让你眼红!” 江淮恩说着便晃着手里的钱袋,漫不经心的继续向外走去。 结果刚走出去没两步,就见到他的贴身小厮一副心急如焚的模样朝他走来。 “少爷,那人又来找您了。” 一听这话,江淮恩瞬间瞪大双眼,“是不是又是那个狗娘养的江文!” 提起他,江淮恩只觉得恨得牙根痒痒,偏偏还拿他没有法子。 “走,出去看看。” 江淮恩虽然很想直接对江文动手,可他那种人,最是惜命,尤其是如今他手中还握着江淮恩的把柄,自然不会轻易给别人留下机会。 等江淮恩去了侧门的位置,果然见到江文正站在那里,笑得一脸猥琐的模样。 “你又来做什么!” 江文听出江淮恩话里的不耐烦,但却丝毫不在意,还不忘往前两步,做出一副替他考虑的样子。 “我这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那边要钱的速度你是知道的,万一那些人下手没个轻重,我这一着急,不什么都说出去了,这样对你对我,恐怕都没有好处。” 一番语重心长的话音落下,江文的目光早就赤裸裸落在了他手里还新鲜的钱袋子上。 江淮恩实在不明白,江文到底是怎么知道他和画眉的事情的? 分明他已经很小心了,可现在这种情况,要是让白虎堂老大知道这件事…… 江淮恩不自觉吞了吞口水,就算心里再不屑,这种时候也只能硬生生提起嘴角。 “赌坊的手段,我当然比你清楚,但我把钱给了你,你的胳膊腿,难道比本少爷的值钱?” 察觉到江淮恩眼中赤裸裸的杀意,江文打了个冷颤,这才强忍着心中惧意开口。 “瞧您这话说的,我这把老骨头了,当然没有少爷值钱,但我要是手头紧了,难免会去到别的地方,到时候要是说出来一些没轻重的话,还请少爷不要见怪。” 说完江文倒是痛快就准备离开,江淮恩强忍着怒气,只能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半的钱狠狠砸了过去。 江文刚开始还以为江淮恩要杀他,吓得他双腿一软就坐在了地上。 但当他看清楚地上掉下来的是白花花的银子后,瞬间就喜笑颜开。 “只要少爷高兴,您就算用银子把我给砸死都成。” 江文屁颠屁颠把地上的银子都揣进怀里,这才谄媚的抬头看向对面。 “少爷可砸的开心了?” “滚!” 江淮恩这会的心情极差,根本不想再看到这张脸。 江文却一点都不觉得这有什么,冲着江淮恩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的这就滚,一定不会碍了少爷的眼。” 话音未落,江文就不见了踪影。 江淮恩恶狠狠的看着江文离开的方向,“迟早有一天,老子要亲手杀了他!” 想到江文从他这里讹走的钱,江淮恩就觉得心疼不已,最后也只能泄愤一般在地上踹了两脚,随后才快步离开了。 只是江淮恩没有看到,在江文离开后不久,一双眼睛早已经盯上了他。 江文离开侯府,正准备喜滋滋盘算着刚到手的银子要怎么挥霍,没想到前面拐弯却措不及防被人一把抓着推进了巷子里。 “哪个不长眼的……” 江文脱口而出的话,在看清眼前之人的块头还有那张带着刀疤的脸后戛然而止,整个人都不自觉僵在原地,却还不忘把手里的钱抱得更紧了些。 “你你你,你想要干什么……” 好不容易等江文缓过神,脱口而出的一句话里却完全没有底气。 只见那人从怀里拿出来个破铜环扔在地上,“你的东西?” 江文狐疑的看了两眼地上的东西,再看了看那人明显不善的眼神,连忙摆手否认道。 “不,我压根没有见过这个东西,这怎么能是我的,你肯定是认错人了,那什么,我就不打扰你了。” 江文正准备随便找个借口开溜,没想到那人却一把揪住了他的衣领。 “不是你的?” 听出那人话语间的威胁之意,江文早已经被吓得六神无主,那个铜环他当然认识。 实在是没办法,江文只能点头承认了。 “这东西的确是我的,但是前两天它丢了,我也不知道它掉到哪里去了,你这么问我,我怎么敢承认?” 江文说完,心里还一阵后怕。 幸好在他说完以后,那人就松开了他的衣领。 “你从哪里捡到的,又有什么事?” 站在原地的江文觉得既然他都走不了了,倒不如好好问问,说不定这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他话音刚落,一旁的男人就冷笑出声,“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这话一问出口,江文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我应该知道吗?” 虎哥看着江文这副样子,就明白画眉就算真有奸夫,那也不可能是他。 “这玩意,我是从我女人屋里发现的,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等到江文听清虎哥说了些什么,当即就两腿一软跪了下去。 “大哥,我都这么大年纪了,再说就我这副样子,花钱去那种地方人家都嫌我长的磕碜,您的女人,我怎么可能……” 虎哥一脸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就让他成功闭上了嘴,“老子看出来你没这个胆了,说说吧,你刚刚在干什么?” 其实在听到虎哥那番话后,江文一下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只是现在这两边他都不敢得罪。 正当江文还在犹豫时,看着虎哥手里那明晃晃的大砍刀后,瞬间就做出了决定。 “刚刚那位是永安侯府二房的公子哥,我发现了他的一些事情,所以找他要的封口费。” 说到最后,江文还不忘把怀里的银子拿了出来,当然他还给自己留了一点。 听完江文的话,虎哥的脸色早已经非常难看了,他没有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他头上,还是江淮恩! 想当初他介绍那两人认识的时候,亏得他们还当着他的面,装出一副不熟的样子。 “大哥,我上有老下有小,您就……” 不等江文把话说完,虎哥早已经没了耐心,拧着眉头一挥手就让他离开了。 第304章 事情被挑破 江文可顾不上一会这刀疤脸到底想干什么,把手里的银子攥的紧紧的,扭头就跑开了。 虎哥并没在这里站上多久,就追上了江文。 江文本来还以为虎哥是后悔了想要他的命,却没想到虎哥只对他说了一句。 “从明天开始,天天找他要钱,每次不少于五十两。” 江文诧异的瞪大双眼,刚准备问这是为什么,耳边就听到虎哥的声音。 “不该知道的别瞎问。” 一听这话,江文立刻就紧闭嘴巴,连连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虎哥这才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几天时间,江文就算害怕,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天天去找江淮恩,到最后钱也要不下,而江淮恩看向他的目光更是恨不能当场杀了他。 就在江文以为江淮恩会做些什么时,没想到他还是安然无恙离开了。 江文不知道的是,江淮恩的确想要杀了他,但却不想自己的双手沾染上血迹。 果然这天下午,虎哥得到消息说江淮恩请他去酒馆喝酒。 虎哥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还是点头把事情答应下来。 当二人在酒楼里碰面后,江淮恩倒是没有跟他藏着掖着,直截了当的开口。 “我想请你帮我杀一个人。” 虎哥把玩着手里的匕首,漫不经心问出一句,“什么人,能够值得我们江少爷和我开口?” “一个男人,仗着和江家有点关系,竟然狮子大开口天天来跟我要钱,这种人,就不该活在这世上!” 听出江淮恩话里的愤怒,虎哥笑出了声,“要钱不给不就行了,我倒是好奇那人到底有什么能耐。” 江淮恩连忙拍了拍他的肩膀,“那种人,我见得多了,为了活命可什么话都说的出来,千万不能被那种人挑拨了我们之间的关系。” 平日里江淮恩总觉得虎哥是粗人,向来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没想到直到今天才变得这般亲近。 “好,他下次再来找你要钱,你就把他约到老地方,我出手。” 虎哥把事情答应下来,江淮恩才松了口气,一顿好酒喝完后,才摇摇晃晃站起身离开了。 只是江淮恩并没有发现在他起身后,虎哥瞬间沉下来的脸色。 折颜轩 云苓正坐在屋里吃着水果,一颗颗晶莹剔透的葡萄被剥了皮去了籽送到她面前,吃得她心情大好。 就在这时,兰戕从门外进来,来到她身旁微微低下头,“小姐,那边上钩了。” 云苓坐起身笑出了声,她猜到江淮恩会等不及,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 “好,这两天你就辛苦一些,届时咱们一块去看戏。” 说话间,云苓面上笑意更甚,倒是有些期待那天的到来了。 隔天江文果然一早就又过来了,只是他似乎早就习惯了江淮恩的冷眼,被下人满脸不耐烦的赶着正要离开,却不想见到江淮恩腰间鼓鼓正准备出门。 “少爷,这么一大早的,您这是准备往哪去?” 江淮恩回头一看到是他,瞬间就变了脸色,不过看样子他似乎着急出门。 “你想要钱对吧?” 江文迫不及待点头后,江淮恩只说了一句,“想要钱就跟我来。” 眼看着江文毫不犹豫就跟了上来,江淮恩不屑的勾起嘴角,朝着和虎哥约定好的地方走了过去。 等到了地方,江淮恩才发现不仅虎哥在,画眉也在旁边,让他愣了两秒。 不过更迷糊的,可能要属江文了,他就是想要钱,可看着眼前这一幕,却让他觉得这个地方不是他该来的。 还没等江文准备好开溜,虎哥就率先开了口。 “画眉,不认识江少爷了,怎么不打一声招呼?” 虽然画眉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不过这种时候她来不及多想,人就被推到江淮恩面前。 “见过江少爷。” 画眉在起身回去时,那眼神就像是有钩子一般,让江淮恩不由得有些心神荡漾。 眼看着这几人都认识,江文有些慌了神,看准机会正准备逃跑,虎哥手上的大砍刀就落在了他面前,顿时把他给吓尿了。 “说说吧,那天你当着我的面是怎么说的,现在就是怎么说。” 话音落下,江文更懵了,下意识看了眼江淮恩,却不敢开口。 虎哥又怎么可能给他犹豫的机会,一手攥住他的头发,作势就要砍了他的头。 “是江少爷,他和你女人搞到一起去了!” 随着江文用尽全力把这话说完以后,另外两人不觉愣在原地。 在这种尴尬的氛围下,谁也没有发现在不远处的二楼雅间多出一抹身影,正是悠哉悠哉的云苓,在她身后还跟着时栩姐弟二人。 “从现在开始,你们可以不用担心了,因为江文,他活不过今天。” 听着云苓笃定的话语,时栩愣了两秒,竟跪在了她面前。 “娘亲做这些一定费了心力,从今天开始,我一定会认真读书,考取功名,以后护着姐姐和娘亲。” 说完,江时栩便郑重其事的冲云苓磕了三个响头,连回过神的江时筝都没能把人拦住。 云苓上前扶住时栩站起身,“今日你跪我便跪了,但从今往后,你需记住一句,男儿膝下有黄金,你这一辈子该跪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记清楚了就好。” “是娘亲,孩儿记下了。” 时栩一脸的严肃,像是眨眼间就变成了这副小大人的模样,瞧着云苓欢喜不已。 “行了,现在可以看戏了。” 话音落下,几人的目光一道落在对面。 只见画眉最先反应过来,一脸委屈的扑进虎哥怀里,“虎哥你怎么能听这种人在这里胡说,我和江少爷还是您介绍认识的呢,这种混账话你可不能被骗了。” 听到这番话,江淮恩也将他面上的慌张掩去,“就是,这怎么可能。” 听着他干巴巴的解释,画眉面上划过几分心虚,只能把目光落在江文身上,“你凭什么在这里挑拨离间,虎哥,还是快把他砍了吧。” 江文本来不想把事情做绝,不过既然画眉都这么说了,他当然也不好让画眉失望。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第305章 奄奄一息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虎哥。” 画眉这副样子,显然是被猜中心思后的气急败坏。 虎哥上前一把掐住江文的下巴,不过他并没有着急动手,“不然你说说,你到底有什么凭证,说得让我满意,我就让你走。” “虎哥!” 画眉眼里满是惊恐,因为她很清楚这件事被虎哥知道的后果,忍不住将目光落在江淮恩身上想要寻求一份心安,但这会的江淮恩早已经六神无主。 江文最看不惯的就是画眉那副自命清高的样子,冷哼一声才看向虎哥。 “这两人要不是真的,又怎么可能我和他要钱他就给。” 此话一出,连做好准备的画眉都愣在原地。 “江少爷,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等江淮恩回过神,虎哥早已经放开江文,将那双嗜血的双眸落在了他身上。 江淮恩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几乎是下意识就抬起手指向画眉。 “虎哥,都是她勾引我的,凭咱们两个的交情,我又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对不起你的事情。” 画眉怎么也没有想到,到了这种时候江淮恩竟然会把一切都推到她头上,顿时冷笑出声。 “江淮恩啊江淮恩,在床上动手动脚时,怎么看不出来你不情愿,我勾引你?原来在你心里,竟是如此。” 画眉显然伤心了,脱口而出话里都透着几分悲伤,像是忘了虎哥还在旁边。 “虎哥你信我,这件事真和我没有关系。” 都到了这种时候,江淮恩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给她,只一心一意求着虎哥。 画眉这时也刚回过神,拢了拢衣服定定看向眼前,“虎哥,他说的没错。” 一句话,让正在求情的江淮恩都愣在原地,不过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你别以为这样就能让虎哥信你,你……” 虎哥却没有更多耐心听他继续下去,只是定定看向眼前。 江淮恩从虎哥眼里察觉到杀意,什么都顾不上站起身就准备逃走。 江文看着从他身上掉下来的那些碎银,不受控制的趴在地上捡了起来。 看着眼前这一幕,江淮恩一脚把他踹翻在地,不顾江文的痛呼声,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正好挡住虎哥一刀。 江文看着胳膊上的伤口,顿时子哇乱叫一通。 虎哥并不着急,就像是猫捉老鼠一样的满院子戏耍着江淮恩。 只是可怜了江文,跟着这两人一圈下来,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块好的地方了。 这一幕落进云苓眼中,她只是扭头看向时栩。 “这些本不应该被你们看到,可过了今日,这世上就只有我和你们关系最亲密了。” 时栩刚开始还没能反应过来云苓这话是什么意思,但很快他就眼前一亮抬起头。 “真的吗娘亲?” 看着时栩眼中的光亮,云苓笑着冲他点了点头。 “一会你自会知晓。” 听完云苓的话,时栩愈发激动,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向对面,不愿意错过任何一个画面。 被扛在肩头的江文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总觉得虎哥下一刀过来他就得一命呜呼。 只是当江文抱着银子准备离开时,江淮恩却一把将他拉来挡在胸前。 虎哥玩了江淮恩这么久,终究没了耐心,这一刀下去本来想要结果江淮恩,却不想意外将刀子刺进了江文体内。 眼前这一幕也把江淮恩吓了一跳,他连忙松开手,看着江文倒在地上口吐鲜血的模样,下意识说出一句。 “人不是我杀的!” 虎哥这才用脚踩着江文,把他的刀拔了出来,“人是不你杀的已经不重要了,明年的今天,我会想你们的。” 眼看着那泛着寒光的刀刃就快落下来时,画眉刚好从旁边路过,似乎是想要看看江淮恩窘迫的模样。 谁也没有想到,在虎哥又一刀落下后,刀下的人却变成了画眉。 看着这一幕,虎哥不由得愣在原地。 江淮恩也快被吓坏了,一把将人扔到地上,看着虎哥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趁机从院里跑了出去。 不过这会的虎哥却顾不上他,而是一把将画眉抱进怀里。 “虎哥……” 画眉似乎也知道她快死了,抬起手还想要再说一句什么,可最终只是定定看着虎哥咽了这一口气。 眼睁睁看着画眉在他怀里断了气,虎哥的心情可想而知。 只见他抱着画眉一步步从这里离开,身后的动静闹得再大也和他再没有了关系。 等虎哥几人离开后,云苓带着孩子进到院里,刚一推门进去,被留下的江文就硬撑着抬起头。 可当他看到眸间带着明显恨意的江时栩,整个人不自觉僵在原地,“谁让你们过来的!” 听到这话的云苓不觉勾起嘴角,“你要是有些闲心思,不如还是先关心关心你自己吧。” 话音落下,时栩就快步走上前,看着眼前这个他恨之入骨的身影,他还什么都没做,江文就开始破口大骂。 只是骂着骂着江文似乎刚反应过来,他还受着伤,就想要让时栩去帮他请大夫过来。 不管他怎么说,时栩都只是静静欣赏着眼前一幕,像是感叹当初将他们姐弟害成这样的人,终于得到了报应! “你个小兔崽子,我是你爹,我告诉你,你现在赶紧去请大夫过来,不然小心我……” 哪怕这会江文早已经气若游丝,却依旧不忘威胁着时栩,这般姿态令人作呕。 时栩小小的身子早已经被气到颤抖,毕竟他无时无刻不想要亲手杀死眼前这个人。 不过就在他快要忍不住时,云苓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一股暖流将他紧紧包围,让他不由得停在原地。 “对付这种人,没必要脏了自己的手。” 江文还以为云苓终归是一位妇道人家,正准备暗暗庆幸,却没有想到接着云苓那双不带一丝感情的目光就落在了他身上。 “如今他已身受重伤,我们只需要当做没有来过这里,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再过几日。这里就会只剩下尸体。” 随着云苓话音落下,江文似乎也反应过来,面上添了几分急切的想要开口。 第306章 有求必应 “好了时栩,我们该走了。” 云苓并没有给他留下开口的机会,当真带着二人转身往外走去,还不忘叮嘱着他们。 “江文就算明日死了,那也是因为虎哥,和你们没有任何关系,可记住了?” 江时栩一脸认真的点着头,江时筝在一旁许久都没有开口。 江文的呼救声从她们身后传来,渐渐变弱,不过姐弟二人却没有一人回头。 当初若不是江文染上了赌博,就绝不可能把江时筝卖到那种地方,她们姐弟二人也不用在经历这么多后,才终于遇到云苓。 就算今天就是她们对江文动的手,她们也不会后悔! “你们可有什么想要的?” 云苓看出这两个孩子的心情还是有些低落便主动开口,不过二人却很懂事的摇了摇头。 既然她们不说,云苓干脆自己朝周围看去,拉着姐弟二人来到一处捏糖人的摊子面前。 “麻烦给我们一家三口捏一个吧。” 捏糖人的是一位老者,一听这话便忍不住抬头看着他们三人。 时栩和时筝都僵硬着身子不敢动弹,倒是逗的云苓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 等糖人捏好后,云苓将第一个递到时栩手中,“瞧瞧你那副样子,看着就好笑。” 不得不说老者的手艺还真挺不错,就连三人的神态都模拟的惟妙惟肖,让时栩目不转睛的盯着手里的糖人。 “就照着这个样子,再来两个。” 说话间,云苓直接拿出两块碎银放了下来。 老爷一看云苓出手这么大方,别说是两个,就算二十个都买下了,手中动作不觉加快了几分。 这次不仅仅是她们三人在一起的画面,还有三个人单独的。 “这位夫人给的钱还剩不少,下次只要你们想玩,随时到我这摊子上来,全都免费。” 得了老者这话,云苓才带着二人继续往前走去。 时栩将糖人拿在手中,实在是有些无从下口。 云苓也不开口催促,只是四处看着还有什么好吃的。 刚往前走出不远,就见到时筝瞧着那冰糖葫芦咽了下口水。 云苓都不用开口,菱荷就直接过去把他的糖葫芦包圆了,还多给了他半吊钱。 “你今天就跟着我们,小少爷和小姐什么时候想吃了,你就随时候着。” 云苓亲手递给时筝一串,“尝尝。” 姐弟二人这一路走下来,不管想要什么云苓都二话不说直接买,好像要把她们小时候没能尝过的所有东西通通补回来一般。 转了一圈回到侯府中时,她们手中已然不知提了些什么,不过脸上笑容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掩盖的。 “今日可玩好了?” 云苓一边让月牙她们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都送回屋内,还不忘开口询问着姐弟二人。 “娘亲,今天是我从出生到现在,最开心的一天。” 时栩立刻毫不犹豫的点头,谁知话刚说完就被时筝在他额头上敲了一下。 “你这样说,娘亲可要伤心了,先前她收你为义子当天呢?她允你去学堂,替你找来德高望重先生之日呢。” 听到时筝这话,时栩挠了挠头有些憨厚的笑出了声。 云苓看着她们高兴,她也就欢喜。 尤其是时栩,如今这副天真烂漫,才应是他这么大年纪该有的表现。 只是这份和谐很快就被一位不速之客打破。 “你们这是买了这么多什么东西?” 顺着声音传来的声音看去,云苓瞬间沉了脸色。 “我这折颜轩,什么时候竟成了可以随意进出之处?” 听出云苓话里不悦,江杨氏不由得冷笑出声。 “侄媳妇,平日里你想要拿乔,我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今日,你的如意算盘打错了!” 瞧着江杨氏这一脸怒气,云苓忍不住扬起嘴角,“二伯母这是想说什么?” 原江杨氏也不愿一而再再而三的自降身段来到这折颜轩中,偏生云苓出尔反尔,别说是江素念了,连她都生生忍不住下去了。 前几日江素念从折颜轩中回去,云苓分明应了她第二天要带她一并前往镇国公府,她一大早就起来收拾好后,却根本没能等到云苓。 那日一整天,云苓都根本没有前往镇国公府,这几日江素念都快把嗓子哭哑了,江杨氏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待江杨氏提起那天的事情,云苓这才轻拍脑门,“瞧我这记性,那日沈小姐有事,便没有让任何人上门拜访,真是难为妹妹等了这么多天。” “你……” 江杨氏没想到云苓竟真能说出个所以然来,让她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不大一会功夫就憋的满脸通红。 “还请二伯母放心,你我二人有共同的目的,我既然应下二伯母,自不会食言。” 难得听云苓主动提起此事,江杨氏眼珠一转,面上神情缓和了几分。 “侄媳妇这话算是说到了点子上。” 说话间,江杨氏就拉着云苓在一旁坐了下来,“那牢狱之中若是想要成事……” 不等她说完,云苓就像是骤然间反应过来,直接拿出一张银票塞进她手里。 “此事二伯母劳心费神,旁的事情自然我来解决。” 江杨氏没想到云苓竟这般痛快,看着手中这沉甸甸的银票,旁的话真就一时难以说出口。 “二伯母可还有事?” 随着云苓话音落下,江杨氏面上已不觉添了几分笑意,“没有了,侄媳妇这一路上回来累了吧,快早些歇着。” 说完江杨氏就转身向外走去。 一旁的时栩瞧着江杨氏面上神情变化,忍不住瞪大双眼,“娘亲好厉害。” 看着时栩眼中赤裸裸不加任何掩饰的倾佩,云苓只在他头顶拍了拍。 “这种东西称不上什么厉害不厉害,不过你以后可是要入朝为官之人,可不能将这一套学了去。” 只是时栩听到这话并不赞同,“钱财也是一种本事,在娘亲这里不算什么,可有人就是拿不出来,不然也不会有一分钱难倒英雄汉的这般说法了。” 瞧着时栩一脸认真的模样,云苓没忍住笑出了声。 第307章 不准再去 “我们时栩果真学会了本事,都会和娘亲呛声了?” 一番话时栩慌忙变了脸色,抬头刚想要解释,却撞进云苓带着笑意的双眸之中。 时栩愣了两秒后,也跟她提起嘴角,“娘亲就别取笑我了。” 云苓正准备让她们姐弟二人回去好好休息,不想却见到时筝低着头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时栩,今日我们出去这么久,皎皎肯定想你了。” 这时时栩才一拍脑门,“对,我还打算给皎皎妹妹拿一串糖葫芦呢。” 说话间,小小的身影就已经飞快跑了出去。 “你在担心什么?” 江时筝回过神,云苓已经站在了她面前。 “不会有人发现事情是我们……” 时筝一开口,却觉得心里一团乱麻,全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让她没想到的是,云苓却并没有责备,只是站在了窗户边上。 “方才只是我一时兴起,带着你们姐弟二人出府游玩了一圈,可有遇见旁人?” 时筝很快敛下眼眸,“不曾,我只是太久没有这么开心,让小姐担心了。” 话音落下,时筝低头退了出去。 待时筝走后,一旁的月牙候在云苓身后替她更衣。 “小姐,那江文若是侥幸活了下来……” 闻言,云苓嘴角笑意更甚,“将他约到那里的人是江淮恩,失手伤了他的是白虎堂老大,就算江文这次命大,他又能逃得过几时?” 月牙这才明白,云苓早已经想好了一切,换完衣服便退了下去。 只是云苓终究觉得有些可惜,江文的命并不值钱,但江淮恩却逃过一劫。 原本还以为那白虎堂老大能够一刀了结了江淮恩,届时她一定拍手叫好。 不过现在那虎哥定也不会轻易放过江淮恩,毕竟画眉可是死在了他怀里。 念及至此,云苓这才继续欣赏着眼前的美景。 好不容易逃出生天的江淮恩早就回到侯府之中,不过方才的那副画面将他吓得不轻,他将自己关进房中,不管旁人如何敲门,屋里都一片寂静。 没有人知道江淮恩这又怎么了,不多时便再也没人理会他了。 “人不是我杀的,不是我……” 江淮恩就像是魔怔了一样,嘴里不断重复着这一句话。 平日里他和那些狐朋狗友没少欺负那些手无寸铁之力的人,但刚刚却是他第一次,这么直观的面对死亡。 江文和画眉身上溅出来温热的血仿佛还粘在他的身上,他怕急了。 就在这时,听到江淮恩回来的江杨氏握着手中的银票推门而入,面上还带着喜色。 “娘听说你回来了……” “出去,不要过来,不要,别碰我。” 看着江淮恩这副样子,江杨氏不觉蹙紧眉头。 “你方才去了何处!” 似乎是听到熟悉的声音,让江淮恩恢复几分神志,看向眼前的江杨氏,猝不及防一把抱住了她。 “出什么事了?” 江杨氏还是第一次在自家儿子脸上看到这种神情,面上不觉添了几分担忧。 不过江淮恩做的那种亏心事又怎么能够让其他人知晓,如今只能将眼里的恐惧尽数压下。 等他抬起头,这才发现江杨氏拿在手中的银票,顿时两眼放光。 “娘,这些钱你哪来的?” 看着面前恢复正常模样的江淮恩,江杨氏并未多想,在床畔坐了下来。 “这些都是云苓给的。” 江淮恩才不管这些钱之前是谁手里的,现在到了他这里那就是他的。 “娘,真是太好了,有了这些钱,我的那些债就有救了,” 说着江淮恩就想要把钱拿走,但江杨氏却把银票拿了回去。 “儿啊,这些钱可以给你,可你以后都不能再去那种乌烟瘴气的地方。” 这些年,这种话江杨氏并不是第一次说,可江淮恩耳朵都快听出茧子来了,看着那么大数额的银票,他吞吞口水一口就把事情答应下来。 江杨氏终究狠不下心,银票被他拿走后,还担心的叮嘱着不能让江素念知道。 江淮恩满不在乎的把银票往怀里一塞就径直向外走去,显然早就把刚刚害怕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等他的背影消失不见,江杨氏还没忘了正事,将文儿叫来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好久,又从怀里拿出一张数额不大的银票。 “去吧,记住我跟你说的话。” 看着文儿离开后,江杨氏才勾起嘴角,她比云苓更希望这次的事情能成,这样一来,她们就能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银子了。 不仅仅是江淮恩的赌债,说不定江素念的嫁妆都能更丰厚一些。 念及至此,江杨氏眼里的光亮都比平日里亮了几分。 …… 地牢之中,蛇虫鼠蚁乱爬,小小的牢房之间,有些甚至没有半分光亮,这里面关押着的身影,个个神情麻木,恐怕唯一的动静,就是那些狱卒来回走动的声响了。 在最角落里的一间牢房之中,环境虽然同样很差,但里面的人却坐的板板正正,仿佛此处不是困住他的狱牢,而是自家后院。 “吃饭了吃饭了!” 随着狱卒话音落下,两旁伸出了无数双手,显然都饿坏了。 从这里过去的狱卒一人面前的碗里扔上个发霉的馒头,还有快馊了的稀饭,这就是他们一天两顿的饭。 只是走到最后面那间牢房,狱卒的态度稍微好了点,拿出来的也是白面馒头还有一小碟酱菜。 “吃饭了。” 这时屋里的身影才猛然间睁开双眼,若不是因为他凌乱的发丝还有早已经被污浊布满的脸颊,此人这副姿态足够令人心头发紧。 看着面前再平常不过的饭菜,江志毅面上神情没有半分变化,慢条斯理填饱肚子,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出去后的日子。 狱卒既然这般对他,显然是上头有人特意关照过,江志毅看着手里的馒头,眸间涌出的是浓浓的恨意。 只是眨眼间,一切又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发生。 一圈饭送下来,几名狱卒坐在桌上吃着花生米,忍不住看向一个方向。 “那里面那位这两天可快要按耐不住了,这次弄谁进去。” 第308章 送到一处 一听这话,剩下几人都不屑的翻了个白眼,“不就那么回事,随便找个人扔进去得了,难不成咱们还要给他选妃呢?” 杨勇从外面溜达回来,听到的就是这话,眼珠一转主动凑了过去。 “怎么样,人定了没?” 杨勇现在在这几个人面前,多少也算是个小头目,见他过来,方才那几个人连忙收起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头,你说那人,咱们没必要那么费心吧?” 有人试探性开口,却被杨勇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你懂什么,当今圣上对他,可谓是仁至义尽,虽然人是在这里面关着,咱们又不得不把人当成爷一样哄着。” 见他这么说,其他人也都不敢多说什么。 “行了行了,说了你们也不懂,都回去吧。” 杨勇一挥手,那些人便溜出去透气去了。 待其他人一走,杨勇大咧咧的在一旁坐了下来,他对牢里关着的宋柏年并没有什么好感。 好好的人不当非要当畜牲,提起他的那个特殊癖好,杨勇握着酒壶的手逐渐用力,手背上青筋暴起。 之前他刚被调到这里当差,不知道因为什么就被宋柏年看顺眼了,竟然明目张胆对对他动手动脚。 更让杨勇觉得恶心的是,宋柏年差点强行将他压在身下。 本来他还想着有人替他主持公道,但在见识过宋柏年闹出过更大的事情依旧平安无事后,他就明白,这件事不会有结果了。 当今圣上念旧情,哪怕人已经在这里了,却什么都不能做。 不过杨勇虽然表面上没有吧这件事放在心上,但背地里却一直耿耿于怀,好在终于被他等到了机会。 就在他好不容易成了这里的一个小头目,也有人求到了他头上。 江志毅,永安侯府的大老爷,本来不会这么快被放出去,但最近一段时间,却不断有人给他们这里放出了消息。 不过在这件事上,自然有人欢喜有人忧,这不是消息刚传出去,就有人找到他了嘛。 杨勇和江志毅并没有仇,甚至可以说根本不认识,但他却清楚像江志毅这种人,绝对不可能忍受被人当众下了面子。 他的那位远房亲戚只要求江志毅无法出狱,可在杨勇眼中,这就是他报仇雪恨的机会! 所以这件事他毫不犹豫就答应了下来,哪怕他们只给了一点银子也无所谓。 很快交换牢房的日子就到了,杨勇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眼看着所有人都被从牢里带了出来,杨勇故作镇定的在周围转了一圈,随后一抬手就开始给这些人安排进新的地方。 等轮到江志毅时,杨勇抬头看了他一眼,随后就指了指那个早就为他准备好的地方。 过来带人的狱卒略显诧异的愣了两秒,不过还是很快就反应过来,把人带着离开。 不过江志毅是什么人,他总觉得这次调换牢房有哪里不太对劲,可是他仔细想过后,确定他根本不认识杨勇。 心中的犹豫浮现,不过他却最终只能当是上头对他的特别照顾。 到了牢房门外,江志毅才发现里面已经坐着一个人,刚想转身问问这是什么情况,人已经被一把推进去,并很快将牢门锁上了。 江志毅拧紧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的不安愈发明显,不过他还是强装镇定走到一角坐了下去。 宋柏年听到动静,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看着这次的身影,嘴角划过一抹满意的笑容。 江志毅正在四处查看,可当不经意间对上另一人的目光,却让他不觉拧紧眉头,他还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不过就在他准备开口时,那人却移开了目光。 没办法,江志毅只能重新闭上双眼告诉自己,再忍几天,他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只是他不知道,从他进来这里开始,他就永远都不可能出去了。 刚开始几天时间,江志毅只是觉得那人看向他的目光不太对劲,直到后来那人对他动手动脚,瞬间就让他生出警惕。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不过你可知晓我是谁?” 二人如今都身穿囚服,蒙头垢面,江志毅一本正经开口说出这番话后,宋柏年被逗的哈哈大笑起来。 “你是谁?都来到这种地方了,还在乎你是谁,我告诉你,我一辈子都不可能从这里出去了,但在这里面,只要我想要的,都会有,比如你。” 说着,宋柏年就一把抓住江志毅的手腕,用舌头舔了上去。 江志毅顿时感到一阵恶寒,到了这种时候要是他还猜不出来宋柏年想要什么,那他就是傻的。 之前他隐约也听旁边的人提起过,在这里有这么一个人,却从来没有想过这种事会落在他头上。 江志毅冷哼出声,正准备把人甩开,这才发现他此刻正浑身无力,身体发虚,他似乎中药了! “你对我做了什么!” 江志毅眸间的淡定终于消失不见,他不明白宋柏年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不过这种时候,宋柏年可没有心思只是动动嘴皮子。 眼看着宋柏年就要过来了,江志毅终于忍不住颤抖着手拍打着身后的牢门。 “来人,来人啊。” 若是平常地方,要是有人这么大声的喊,早就有人过来了,可是这里,所有人都知道,不管闹出再大的动静,都只当什么也没听到。 这些江志毅都不知道,他只想逃离这个地方。 只可惜,他闹出来的动静并没有能够让狱卒过来,反而让周围牢里的那些人都趴在牢门上,伸长脖子朝着这边张望过来。 江志毅被宋柏年追上来时,眼里满满都是不解,还好宋柏年来了兴致,一边脱衣服,一边和他解释道。 “这是这里唯一的一间单人牢房,只是每过一段时间,会有人被送过来,这些人都清楚,他们逃不过,但不是他们的时候,这个就是他们在这里唯一的乐子。” 等宋柏年这番话说完后,江志毅突然感觉到身上一凉,低头看去,他那身早已看不清颜色的衣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宋柏年给扒了下来。 第309章 抓紧了 “你住手,我是永安侯府……” 还没等江志毅把话说完,但宋柏年早就没了耐心,他办事讲究的就是一个简单粗暴,不然也不会每每都将那些人弄得半死不活。 江志毅被宋柏年压在牢门口,他清楚的看到外面每个人脸上那副激动的神情,没过多久他就在极度愤怒时晕了过去。 永安侯府之中,云苓正坐在梳妆台前,月牙在身后替她梳妆,一阵风吹过,她措不及防听到一阵熟悉的铃铛声在窗外响起。 “你们先下去吧。” 屋里几位丫鬟冲云苓俯身行礼后很快便退了出去。 “出来吧。” 云苓动都没动,甚至连视线都没有移开半分。 不多时,在铜镜之中,赫然多出一抹身影。 沈隽落在云苓身后,指尖在她身后捻起一捋发丝,一圈圈缠绕在他指尖。 眼看着青丝松松垮垮的盘旋在沈隽那骨节分明的指尖,让云苓不觉一怔,随后转身之际,发丝又一圈圈从他指尖掉落。 沈隽的目光直勾勾落在她的一头秀发上,许久都不曾开口。 “你到我这里来,难道就为了这般相顾无言?” 随着云苓开口,沈隽忍不住扬起嘴角,“自然不是,还为了看看你。” 这般话语从他嘴里说出来毫不违和,倒是让云苓有些怀疑,之前那个冷面话少的万胜侯去哪了。 “若是无事……” “有事。” 不等云苓将送客的话说出口,沈隽立刻将嘴角笑意收敛起来,面上神情也添了几分严肃。 “狱中之事,办妥了。” 闻言,云苓眸间划过一抹亮光,毕竟想要对付江志毅那种人,绝不是这么简单。 沈隽似乎看出云苓眸间的不确信,往前一步冲她伸出手,“你若是不信,我带你去看看。” 看着面前多出的那只手,云苓只犹豫片刻,就将手放进他的掌心。 见状,沈隽不觉提起嘴角,掌心用力把人拉进怀中。 面对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云苓眉间微蹙正准备开口,不想耳畔正巧传来他刻意压低的声音。 “抓紧了。” 刚开始云苓还没有明白他这话是何意,不过很快她就知道了。 只见沈隽脚尖轻点,便带着云苓从屋里直接飞了出去。 半空之中,云苓心中只剩紧张,两手无意识攥紧了他的衣角,甚至连眼睛都不敢睁开。 沈隽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紧张,在半空中时,低声在她耳边说出一句,“到了。” 信以为真的云苓当真睁开双眼,可是当她看到整个人还在半空中后,几乎是下意识的,就抬手抱住了沈隽。 沈隽原本只想要开个玩笑,但云苓的动作却让他整个人不自觉僵在原地。 专属于少女身上的那股香味,在这个距离间,止不住朝着沈隽鼻子里钻去。 还有云苓那带着温度的双手,接触到他脖颈处,犹如一团火焰,渐渐蔓延至全身。 不过这会的云苓可没有功夫感受这些,她的心里只剩下了紧张,早知道这里这么高,稍有不慎可怎么办才好。 好不容易回过神,沈隽连忙在牢狱附近找了一处藏身处。 感觉到双脚重新落在地面上,云苓这才放心大胆的松开手,面上添了几分怒气,一扭头并没有理沈隽。 “方才我不是有意……”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苓只转过身,“若不是因为还有事,我绝不理你。” 沈隽不敢再生出玩闹的心思,连忙将云苓一并带着进到狱中。 方才在路上并没有人从他们身边路过,可是这会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云苓哪怕只是跟在沈隽身后,一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 好不容易安然无恙停下脚步,云苓都觉得后背冒汗。 抬眸看向眼前,云苓这才看到,面前的这间牢房似乎与别的不太相同。 不等她仔细看去,面前却突然多出一只颤抖的手, 用力握着牢门,一点点的爬了起来。 见状,沈隽连忙抬手揽住云苓的腰,带着她眨眼间就到了半空中。 还没等云苓稳住慌乱的心跳,才发现眼前之人正是她那许久不曾见面的大伯江志毅。 不过这个时候的江志毅一身狼狈,衣不蔽体,蒙头垢面,若不是那张和江淮之有几分相似的脸庞,云苓都把人认不出来。 不过看着他如今的模样,云苓似乎明白了沈隽口中所说的“办妥”是怎么一回事。 虽然云苓一早就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不过亲眼所见还是觉得十分震惊。 不得不说,云苓来得时间刚刚好,江志毅刚醒,宋柏年在一旁也满是餍足的闭着眼睛正在休息。 江志毅面上恨意几乎快要化作实质,这会他身上的药性也渐渐散去,他从没有这么迫切的想要杀一个人。 这种场景,云苓自然不好只是眼睁睁看着,就在她准备给她的好大伯一些助力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 杨勇看准时机走了过来,慢慢在江志毅面前蹲了下来。 等江志毅看清眼前之人究竟是谁后,这才想起就是这人将他送到这里来的,扶着牢门硬撑着站了起来。 见状,杨勇并没有露出旁的神情,只是静静以一副同情的表情,把江志毅从头到脚,慢慢看了个遍。 哪怕这会的江志毅早已经穿上了衣服,可杨勇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还是让他产生了一种没有穿衣服的窘迫感。 “是你,是你将我送到这里的对不对!我压根不认识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江志毅的声音都透着颤抖,或许是他从没有碰到过这种事。 “刚好是你罢了。” 杨勇看着江志毅面上神情,满意的点了点头。 在他起身瞬间,二人脚下多出一个纸包,尽管江志毅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还是下意识把东西捡了起来。 看到这一幕,云苓不觉提起嘴角,“看来我这位大伯在此处还挺受欢迎。” 二人如今躲在一处,沈隽牢牢将云苓抱在身前。 云苓想要和他讲话,便只能偏头压低了声音开口。 见她转头,沈隽还特意将头凑了过去,却不想那丝丝缕缕的气息尽数落下。 第310章 不曾上钩 随着云苓的话音落下,沈隽只觉得他半边身子都变得酥酥麻麻起来,让他半天都不曾缓过劲。 偏偏云苓并未察觉出身后之人的不对,依旧兴致勃勃盯着下面。 杨勇留下东西就离开了,江志毅却死死地盯住了宋柏年的方向,将纸包紧紧攥在手中,恨不能现在杀了他! 等宋柏年恢复过来,江志毅已经回到刚刚的那个角落里。 “你倒是醒来的够快。” 看着宋柏年嘴角的笑意,江志毅早已经恨到牙根痒痒,却也只能强行撑起笑脸,握紧了手中的纸包。 “不错,要是你日后能做到让我满意,我定能……” 宋柏年似乎忘了,如今他也身陷囹圄之中,为了让江志毅跟了他,还真是什么大话都说得出来。 不过在这牢狱之中,所有人都食不果腹,又有谁能经得起宋柏年这么折腾,也就江志毅这段时间身子恢复了不少,故而宋柏年对他更喜欢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在江志毅心里,却已经在盘算着该怎么杀了他! 眼看着宋柏年撑着身子站起身,竟然还不满足的挥手让他过去,他就知道机会来了。 只见江志毅踉跄的朝着宋柏年走去,每走一步,身体上传来的疼痛都在提醒着他,让他心中恨意更深一分。 直到来到宋柏年面前后,看着他狞笑着的脸庞,江志毅毫不犹豫将手中纸包冲他脸上扬了过去。 本以为这会是什么难得的毒药,却万万没想到这不过是一包迷药。 宋柏年咳嗽两声后,拧紧眉头死死瞪着眼前,还没开口,人就已经软绵绵的倒在了地上。 江志毅用手肘捂着口鼻,见他倒在地上,这才在他身上踹了踹。 正当江志毅不太明白杨勇这是什么意思时,就见杨勇从暗处走了出来。 当啷——! 是匕首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 江志毅回头看去,才发现匕首是杨勇扔出来的。 “东西放在这了,他是生是死,就看你的了。” 杨勇本以为江志毅蒙受了这般侮辱,无论如何也会杀了宋柏年,却没想到他只是将匕首捡起来左右看了看,接着就一脸轻蔑的将匕首扔了出来。 “想要我当你的刀,也要看你有没有资格!” 江志毅早已经想通了,既然他不认识什么杨勇,那杨勇特意把他安排在这里,一定有他的目的。 刚刚的那包粉末就是江志毅的试探,没想到杨勇还真得上当了。 看着江志毅嘴角的冷笑,杨勇却并没有被他惹恼,反倒是将匕首捡了起来。 “你不愿意没关系,那你就在这里待到他把你玩够的时候,待到你就算从这里出去,你也不再是原来的你,你放心,这里面发生的事情,我一定会好好宣传……” “住嘴!” 江志毅原本的确是想要撑到他从这里出去,因为他很清楚,他一共在这里待不下了几天。 可要是杨勇将这件事传出去,那他从这里出去还有什么意思? 杨勇看着他面上神情,明白他在乎的就是此事,不仅没有闭嘴,甚至还愈发兴奋起来。 就连不远处方才近距离欣赏了那一幕的身影都忍不住跟着起哄,地牢中瞬间热闹起来。 江志毅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他明白要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什么事,他就再也别想出去了。 杨勇没想到他竟然这么能忍,在外面站了不久后也只能离开。 等到地牢之中重回平静之后,沈隽才带着云苓重新落在牢门前。 江志毅还以为是杨勇去而复返,连眼睛都没能睁开。 但是片刻后,他就察觉到了不对劲,猛然间睁开双眼,这才见到站在外面的身影竟是一个女人,并非是杨勇。 “大伯,好久不见。” 云苓嘴角扬起一抹笑意,笑盈盈的低头俯身行礼,就像是在永安侯府门外迎接江志毅回府一般。 不过江志毅却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她是谁,毕竟之前的云苓不管何时都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样子,和现在截然不同。 “你怎么到这里来的,我是不是能出去了!” 或许因为太过激动,江志毅握着牢门冲云苓喊道。 云苓微蹙眉头掏了掏耳朵,“大伯还是小点声,一会要是我不高兴转身就走,那大伯可能一辈子都要待在这里了。” 虽然江志毅也不愿意听她的,但现在这种情况,他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眼看着云苓将地上的匕首捡了起来,在手中比划了两下,不住点了点头,“这倒是蛮锋利的,大伯为何不用,是嫌不称手?” 待她说完,江志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云苓到这里来,和杨勇是一个目的。 眸间生出的那份激动,被江志毅硬生去压了下去,“你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还是免开尊口。” 话音落下,江志毅就重新坐了下去。 云苓倒是佩服江志毅,都到了这种时候,竟还能这般冷静思考。 但他刚闭上双眼,就感觉到一阵风吹过,让他下意识回眸,却发现刚刚的匕首,正端端正正刺入宋柏年的身体里。 而宋柏年此刻正不甘心的瞪大双眼,像是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 “你做什么!” 现如今这间牢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一旦宋柏年出现任何问题,都会被认为是他做的。 江志毅看着眼前这一幕,面上划过一抹慌乱。 话音刚落,只见云苓一脸认真的冲他显露笑颜。 “我在做什么,难道还不够明显吗?大伯莫不是在牢里待的时间长了,竟连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出来。” 说话间,云苓便贴心的和江志毅提醒,“大伯若是在一柱香时间内能够找到药膏替他止血,或许他还能捡回一条命,若是他死了,可就没人能证明大伯的清白了。” 江志毅看着眼前之人,并没有理会身后的宋柏年,而是快步去到云苓面前。 “你是三房的儿媳妇。” 云苓本以为江志毅会说出什么来,不想他却只是认出了她的身份。 “大伯果真好眼力,那我等着大伯回到府中再去拜访。”说完云苓便转过身。 第311章 宋柏年死了 “你给我站住!” 江志毅没想到云苓竟说走就走,在他身后可还躺着一抹身影生死未卜。 虽然他也很想将宋柏年碎尸万段,但万万不是在他手中! “大伯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云苓回过神,露出一副不明所以的神情。 江志毅眼中露出几分怒气,不过又飞快被他压了下去,“你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云苓这才扬起笑脸,“大伯果然聪明,不过我既然都要走了,大伯难道还看不出来我想要什么吗?” 江志毅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这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听着他咬牙切齿的声音,云苓才扭头看了过去。 “大伯不必这般恼怒,不愿让你从这里出去的人,可不只有我一个。” 话音刚落,云苓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脚步声,随后冲江志毅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意,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江志毅瞪大双眼,不太明白云苓为何会突然在他眼前消失不见,紧接着进来的却是杨勇的身影。 方才杨勇离开时,特意将匕首留了下来,他还是不相信要是真有这种机会,江志毅会拒绝。 等他再次回来,见到躺下地上奄奄一息的宋柏年,眼角划过一抹得意。 “我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 这时江志毅才突然反应过来,云苓悄无声息的离开了,那这里就只剩下了他们二人。 回过神的江志毅立刻看向杨勇,“人不是我杀的,这里还有别人,你现在立刻将所有人都叫来……” 不过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杨勇不耐烦的挥手打断。 “你难道还不明白吗?我根本不在乎是谁杀了他。” 杨勇落在宋柏年身上的目光中满满都是恨意,如今看着他躺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样子,只觉得痛快非常。 这一瞬间,江志毅甚至有些弄不清楚,究竟是谁着手策划了这整件事,而他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彻底踏了进来,再也无法脱身。 地上的宋柏年终究没有活下来,而江志毅也立刻被重新关押。 杨勇为了让此事更加真实,立刻就在众人面前将此事尽数说出,并三令五申未能查明真相前,定不可随意乱说。 但他却再清楚不过,平日里越是这种事情,大家伙传出去的可能性就越大,而他正是故意这般行事。 见到杨勇的处理方式后,云苓才放心的让沈隽带她回去。 “看来二伯母这次倒是阴差阳错找到了一个对的人。” 云苓其实并不在乎江杨氏做了什么,因为她很清楚,沈隽一定会帮她。 “此事,还要多谢小侯爷。” 诚然,若是没有沈隽,她也一定会想办法杀死宋柏年,只是会多浪费不少时间。 沈隽看着她依旧这般疏离,眉眼间不自觉添了几分受伤之意。 “既然都帮了你这么大忙,我们也算是生死之交了,夭夭不必这般见外。” 不想沈隽话音刚落,正准备上前一步,云苓往后退了一步,和他之间拉开了距离。 “更深露重,小侯爷还是快些回去吧。” 沈隽还从未见过卸磨杀驴这么痛快的,让他不觉愣在原地。 只是这次他心中疑问并未当众问出,眸间添了几分失落,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云苓并不是厌恶沈隽的靠近,只是在方才她突然发觉,她竟有些习惯了沈隽在她身旁,对她开着没轻没重的玩笑,她实在是不知该如何面对沈隽。 等沈隽的身影消失不见,云苓才抬头看向眼前,不自觉抬手轻抚上胸口,许久都没有挪动半分。 当宋柏年死了的消息传出去后,所有人表面上都在为了他伤心,但大部分人暗地里都在拍手叫好。 毕竟若是宋柏年还在,只怕不知道哪一天,他们也会被送到那间唯一的单独牢房之中。 只是唯一让大家想不到的是,江志毅咬死口不承认是他杀了人。 事情很快被呈到皇上面前,因为这两人的身份都有几分特殊,让皇上下意识拧紧眉头。 “难不成他在牢里又给朕惹出了什么乱子?” 皇上根本没有仔细查看出了何事,只是一看到“宋柏年”三个字,就忍不住蹙起眉头。 “回圣上,那宋柏年死了。” 一旁的大公公斟酌着开口说出这么一句,就见皇上当即拧紧眉头,连手中毛笔都不觉停了下来。 “你方才说什么?” 闻言,大公公面上添了几分胆战心惊,上前跪在地上。 “奴才不敢胡言乱语,这正是那地牢中递来的奏折。” 如此,皇上才将方才的帖子拿出来仔细看了看,却让他面上神情愈发难看了些。 “怎会如此?” 那奏折上也不敢将宋柏年对江志毅做的事情说出来,便只能囫囵说是因为一时疏忽,将二人安排进同一间牢房之中,然后就发生了这种事情。 “江志毅。” 听到皇上嘴里重复着这个名字,大公公连忙应声道。 “正是永安侯府的大老爷。” 闻言,皇上面色沉了几分,大公公看出圣上这个时候并不愿继续听到此事,便冲着身后徒弟使了个眼色,就见他端着茶盏走上前。 “圣上不若先小憩片刻。” 皇上如今正只想要先将此事放在一旁,既然大公公开口了,他一点头就将事情应了下来。 眼看着皇上缓缓闭上双眼,大公公提着的心才放了下去,叮嘱着要让徒弟好生伺候着,低头退了出去。 永安侯府 江淮烨那天被林重当众推荐作为封禅一事的掌管人后,他只觉得往后他的仕途定会光明一片,毕竟对他出手相帮之人,是太子! 尤其是太子似乎对他格外器重,甚至承诺会将他父亲从牢里救出来。 江淮烨一直对于此事耿耿于怀,若说他母家那边,只要他狠心便能彻底划清关系,可他父亲的事情,一直让他抬不起头。 现如今太子主动提出此事,更是让他激动不已。 只是他全然不知,因为有人迫不及待将这个消息传播出去后,牢中出事了! 这天江淮烨竟被林重约出去喝茶,他面上透着激动。 第312章 当真不知 江淮烨看着手中字条,毫不犹豫将它看完后扔进火里,等到它变成一堆灰烬后,这才起身出了侯府。 待江淮烨来到字条上所写之处,瞧着眼前这破地方,再三确定没有找错后,才抬脚上了二楼。 林重早就过来了,自然没有错过江淮烨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 不过今日林重将他约到此处来,是有事要与他知会,并没有在意这些事情。 江淮烨推开面前房门,果真见到林重正坐在其中,瞬间嘴角添了几分谄媚的笑意,微微颔首往前走去。 “不知大人今日特意让我来到此事……” 不等江淮烨的话说完,林重早已经没有耐心,一把将手中茶壶重重放在桌上。 措不及防听到这一声,让江淮烨仔细候在一旁,似乎不太明白出了什么事。 “这又是哪个长眼的,竟敢惹得大人不悦?” 话音落下,林重丝毫不加掩饰的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江淮烨只觉得心头一颤,此处只有他们二人,林重又露出这副神情…… 不等他反应过来,人已扑通一下跪在地上。 “下官从不敢忘了大人的提携之情,不过下官终究办事不如大人那般周到,若是下官有何得罪了大人之处,还请大人直言。” 看着江淮烨当真一副什么都不知道样子,林重才恨铁不成钢的一声叹息看着眼前。 “江少爷,在这种事上怎么还能出岔子,前不久你父亲的事情,我本来是想要让你提前高兴高兴,结果你倒好,竟私下里将此事说给旁人听。” “这也就罢了,毕竟这的确是件好事,但现在,就因为你的一句多嘴,好事变坏事,你……” 林重第一句话刚说完,江淮烨就觉得心头咯噔一声。 果不其然,等到林重连后半句话都不愿意再说出口时,江淮烨就知道,他爹或许出不来了,亦或是搅和进了更大的事情中。 还不等江淮烨平息内心烦躁,一抬头正巧撞进林重那双看不起他的眼眸之中。 “大人,此事我绝对没有告知旁人,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能否告知我发生了什么事?” 哪怕江淮烨心中正往外冒着火气,但当着林重的面,却万万不敢表现出来,最多就是说出来的话添了几分急切和颤抖。 林重眯起双眼,仔细观察着眼前之人,半晌后才冷哼出声。 “你是当真不知?” 见江淮烨点头称是,林重才冷哼出声,“你自己去牢里打听打听,看看你的好爹都做了什么好事!” 扔下这句话后,林重便起身离开了这里,留下江淮烨一头雾水。 这几日他一直觉得他爹很快就回来了,便再没有去过多留意牢中的事情,不过既然林重都这么说了,他便立刻向外走去。 不过当他从牢里回来后,瞬间就明白了为何林重会说出这番话。 分明都到了这种时候,只要江志毅老老实实等着他就可以出来,但偏偏他不仅没有等着,还闹出了无法挽回的事情。 一条命,要是寻常人的命也就算了,就算江淮烨亲自去求太子,也一定不会错过这次的机会。 但却偏偏是宋柏年,这件事别说是太子,恐怕皇上一个处理不当,都会引起不小的动静。 他实在不明白,江志毅为何要杀了宋柏年,为何偏偏在这个事情,为何偏偏是他! 这突然的事情让江淮烨心中满是疑问和不甘,不该是这样的,事情根本就不应该出现这般岔子。 江淮烨烦躁的拧紧眉头,他现在突然觉得,他可以不在乎江志毅的死活,因为他更在乎的是自己。 在冷静下来后,江淮烨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太子还能否会继续帮他,是封禅之事,能否继续交到他的手中,是他往后的仕途,是否断送在了江志毅手中! 念及至此,江淮烨现在只想要弄清楚一件事,那就是为什么,为什么江志毅会做出这种事。 出了这种事,江志毅自然是被重新关了起来,杨勇还刻意吩咐了不准旁人见他。 不过江淮烨现在十分迫切的想要见到江志毅,自然也有他的办法。 在过去的路上,他无数次的在想,究竟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 可是当他亲眼见到江志毅时,到了嘴边的话却有些问不出来,因为江志毅如今早已经遍体鳞伤,起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不愿意承认是他杀了宋柏年。 “爹,您这又是何必呢。” 江淮烨不自觉脱口而出的话语,让江志毅猛地抬起头看向眼前。 哪怕江淮烨早就想好一肚子的说辞,现在只剩无言,毕竟留给他们父子的时间不多了。 “烨哥儿,你来了。” 江志毅一脸的坦然,只是如今他身上的伤让他无法再像从前一样拍拍江淮之的肩膀。 听到这个熟悉的称呼,江淮烨心中的那些芥蒂便消解了几分,不过他依旧不明白,还是主动问了出来。 “你可知再过不久你就能离开这里回去侯府之中,为何您要这般沉不住气,不过是几天时间,难道您都不能再等等吗?” 江淮烨的话里透着几分绝望,“你知不知道为了你,我费了多少心血,遭了多少罪!如今你却……” 江志毅怎么会听不出来江淮烨话里的不甘,只是有许多事情全也不是他在控制,今日既然总算让他们父子二人见了面,许多事情该和江淮烨说得,这以后怕是也没什么机会了。 江淮烨本来是想要进来后就给江志毅个下马威,可看着他这副模样,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不过江志毅开口说到一半,江淮烨就感觉到,他似乎有些话想说却又不能明目张胆的说出来,让他不觉拧紧眉头仔细听着。 “不管最后这件事究竟会怎么解决,于我而言并没有不同,只是如今我最放心不下还是你,你不像淮之,早早便安家立业。” 江淮烨听着他措不及防提起江淮之,脑海里浮现出便是云苓的脸庞。 “爹,你要多保重。” 话音落下,江淮烨便微蹙眉头一步步向外走去。 第313章 并未同行 既然这件事中很有可能有猫腻,江淮烨一定会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江志毅看着江淮烨的背影消失不见,随后就垂下眼眸,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过等江淮烨离开不久,不远处就走出来一抹身影,仔细看过去,正是杨勇。 自从把江志毅关在这里,他不管对谁都不放心,最后干脆只有自己在这里守着才放心。 江志毅像是一早就猜到了他会在,并没有多说什么就转身坐了下去。 见状,杨勇也没有开口,他尽然不愿让此事节外生枝。 从牢里离开后,江淮烨带着满腔怒火本来想要直接找到云苓把事情问个清楚。 可当他回到侯府门外,早已经冷静下来,看着面前的府门,心中再清楚不过,若是他就这般冲进去,除了会被云苓一番羞辱外,什么都得不到。 再次看向敞开的府门,江淮烨犹豫片刻,最后下定决心一般转身朝着一处走去。 只见江淮烨重新来到方才的地方,果然不出他所料,林重还在此处。 林重见到江淮烨去而复返,难得勾起嘴角。 “都知道了?那你可想好了此事该如何解决,亦或是该如何承受太子殿下的怒火!” 其实就算林重不说,江淮烨也明白,如今想要让太子对他刮目相看,唯有他对此事的处理方式。 “既然家父在牢中出了这种事,便不劳烦太子殿下出手相助,还请大人代替下官,替太子殿下说声感谢,下次若是机会,下官定当亲自登门拜访。” 江淮烨的话说完,还不忘往林重手中塞了个玉扳指,成色颇好,这才让林重勉强让他留了下来。 “既然知道此事已无转圜余地,为何还要回来?” 林重不动声色将东西收了起来,算起来他今日坐在这里,或许就是在等着江淮烨回来也说不定。 “大人,若我说将事情搅黄之人,您也认识呢。” 此话一出,林重不觉拧紧眉头,这种事要是让太子知道了,那他一定吃不了兜着走。 察觉到林重的态度变化,江淮烨缓缓勾起嘴角,知道他此番怕是赌对了。 屋内暂时陷入安静之中,最后还是林重主动开口。 “怎么,你知道是谁做的?” 江淮烨特意朝着他面前凑了凑,随后才小声开口。 “是云苓。” 但当他话音落下,林重面上却不觉扬起笑意,在他眼里,云苓根本没有这么大的本事。 不过江淮烨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将面上不悦尽数收敛起来。 “她如今坏我好事,我一定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听他这么说,林重脑海中更是瞬间浮现出之前云苓中药过后,脸颊上浮现出红晕,一副无法自拔的模样。 单单只是这般想起来,都让他喉头一紧,身上已然有了反应。 江淮烨再清楚不过,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如今云苓只要一天没能被林重好好尝尝滋味,这张牌都还能用上。 “大人不必因为此事恼怒,云苓这般罪魁祸首,自然要交给大人来处置更为妥当。” 待他说完,林重面上赫然扬起一抹笑意。 等江淮烨从此处离开,林重就开始迫不及待搓了搓手,仿佛人此刻就在他面前,让他心头更添了几分期待。 很快江淮烨再次来到侯府门外,这次他迫不及待走了进去,回去院中后,他便不自觉将目光落在折颜轩的方向。 “云苓,你几次三番坏我好事,如今不论出了什么事,那也只当是你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这几日,因为狱中之事成了,江杨氏就迫不及待一天一趟的来到折颜轩拜访。 云苓再清楚不过江杨氏想要什么,无非是镇国公府的这门好亲事,她倒是乐见其成。 只不过今日云苓在府门外后,并没有发现江素心的身影。 见状,江素念面上不由得划过一抹得意,“像她这般出身,早就该有这道自知之明,免得丢了我们永安侯府的脸面。” 听着她这般冷嘲热讽,云苓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并未理会一旁的身影,只让菱荷留下看看怎么回事,她抬脚就上了马车。 江素念只觉得今天总算让她找到了借口狠狠羞辱那个小狐狸精一顿,却没想到一抬头才发现云苓早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上了马车。 无奈之下,江素念只能跟上云苓,只是上了马车的她并不领情,自顾自坐在马车一角。 云苓并未在意她的态度,只是在心中思索着江素心为何今日会这般一反常态。 很快马车在镇国公府门外停了下来,江素念做出一副不愿与她一并跟着的模样率先跳下马车。 不想她上前后,门外的侍卫却目不斜视,并不打算请她进去。 在月牙的搀扶下,云苓自马车上下来,立刻有人迎上前去。 “江夫人,我们家小姐特意让奴婢在这里等着,可算把您给等来了。” 江素念眼睁睁看着那丫鬟从她面前走过,一脸热络的去到云苓面前,让她不觉握紧双手,只是如今在镇国公府门外,她什么都做不了。 眼看着江素念被晾到一旁,她只好深吸口气,扬起笑脸去到云苓身侧。 “方才在路上,三嫂嫂也说了想念沈小姐得紧,这不便来了。” 看着江素念面上笑意,云苓并没有当面戳穿她,只是在进去镇国公府之前,忍不住往身后张望了一眼。 “不知之前的那位江小姐怎么没来?” 迎春见到云苓的动作,自然瞬间就反应过来她在找谁。 听到这话的瞬间,江素念面上笑容都变得僵硬了几分。 “那位妹妹说不定身子不适,今儿个出府之时便没能见到。” 话音落下,云苓也并未多说什么,迎春便抬手请了眼前二位往里走去。 …… 江素心正被江淮烨堵在了一条人迹罕至的小道上,她原本是来找东西的,却没有想到会被人盯上。 看清眼前的身影,江素心面上并没有慌乱,反倒是毕恭毕敬俯身行礼, “见过大少爷。” 闻言,江淮烨面上扬起一抹笑意,随后往前一步。 第314章 故意刁难 “看你这样子,倒是一点不像是妾室养大的。” 听出江淮烨话里的讥讽之意,江素心依旧垂着眼眸。 “不知大少爷可有什么要紧事,如若不然,少夫人还在等着……” 不等江素心把话说完,江淮烨就开门见山的说道,“今日本少爷正是为了你们少夫人的事来此,你确定还要走?” 虽然江素心明白整个永安侯府中,云苓向来孤立无援,但她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来找她的人,竟是江淮烨。 见江素心犹豫着停下脚步,江淮烨冷哼出声。 “虽说如今你们暂时住在此处,但柳姨娘肚子里的孩子,才是你们唯一的指望。” 江淮烨自认为拿捏住了眼前之人,用眼神上下将她打量了一遍。 “你如今的年岁也不小了,要知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不是只跟着弟妹到处乱跑能解决得了。” 听江淮烨竟费尽心机拿她的婚事说事,江素心倒是很好奇,他究竟想做什么。 故而当着江淮烨面前,江素心一听这话,连忙做出一副紧张的模样,一边吞着口水,一边敛下眼眸。 看到这一幕,江淮烨上手在她肩头拍了拍,“此事你倒是不必这般担忧,如今既然我能找上门,自然也有事要你帮忙。” “不知大少爷有合适吩咐,只要奴婢能做到的,定会竭尽全力。” 江素心似乎真的被她这番话给吓到,慌张开口的样子让江淮烨不觉挺直了脊背。 “很简单,你今日……” 等江淮烨在她耳边一阵耳语过后,江素心面上不觉划过一抹诧异,“只是这般?” 闻言,江淮烨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然你以为本少爷准备做什么?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弟妹,我又怎会做出过分之举。” 见到江淮烨这般信誓旦旦开口,江素念这才露出一副微微诺诺的模样,只能顺势将这件事答应下来。 见状,江淮烨总算放下心来,“好,那我等你的好消息。” 待他话音落下,江素心再不敢继续在这里耽搁时间,连忙就越过他往前跑去。 这次江淮烨并没有把人拦下来,反倒看着她的背影缓缓勾起嘴角。 江素心还没有跑到府门外,就见到迎面而来的菱荷。 “哎呦,江小姐怎么还在这里,我们小姐都快等不及了。” 一句话,瞬间让江素心回过神,“方才不小心耽搁了点时间,竟让小姐等了许久。” 眼看着江素心还想继续说下去,不过菱荷可没有什么心思听下去,一挥手就将她打断。 “咱们还是快去出发,免得让小姐继续等下去。” 既然菱荷都这么说了,江素心自然没有再开口,两人便重新套了辆马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去镇国公府中。 待马车停下,江素心刚从上面下来,就见到有人迎了上来。 “可是永安侯府的江小姐?” 眼看着镇国公府门外的下人竟然因为她迎上前,让江素心有些受宠若惊。 “敢问小……咳咳,少夫人在哪里?” “这边请。” 江素心就这么被人带着进到了镇国公府中,不过她并没有忘了,正是因为云苓她才能有这份待遇。 还没有见到云苓,江素心就回想起方才江淮烨在她耳边说出的那些话。 她不愿做出与云苓不利之事,可一想到府中的母亲,她只能紧紧握住双手。 很快江素心就被带到云苓面前,今儿个沈清妤依旧是那副风风火火的模样,知道云苓过来,所以特意带着她到这里来。 “今天定不会有那些臭小子过来打扰。” 闻言,云苓不觉提起嘴角,“让沈姐姐费心了。” 前面几次她过来,不是沈隽便是程新月出来捣乱,倒也不怪她会说出这番话来。 沈清妤冲她挥了挥手,“这有什么,你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才好。” 江素心在这时快步上前,冲着二人俯身行礼。 “请沈小姐莫怪,奴婢方才在府中有事耽搁了时间,这才未曾与少夫人一并来到府中。” 沈清妤回头看了眼身旁,面上并没有流露出怒气,正准备让她赶紧过来,谁曾想江素念竟冷哼出声,让众人皆看了过去。 “妹妹明知今日三嫂嫂会来拜见沈小姐,连我都提前安顿好了旁的事情,不知妹妹是有何重要之事,竟能现在才出现?” 江素念就是故意这样说的,说完后还不忘将嘴角勾起半分,想知道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江素心能怎么办。 待她话音落下,连沈清妤都不觉微蹙眉头。 今日在镇国公府中,她都不曾开口,不知江素念究竟哪来的勇气这般开口。 云苓看出沈清妤面上神情变化,不动声色看了眼一旁的江素念,见她竟然还对她的这般小心思沾沾自喜,随即便往前一步。 “有劳素念妹妹替沈姐姐费心了,今日竟是我不曾考虑周到,素心妹妹方才应是在府中替柳姨娘祈福,这才误了时间,可对?” 闻言,江素念眉眼间不自觉添了几分诧异,“嫂嫂,你凭什么……” 话音未落,江素念瞧见站在她身旁的沈清妤,后半句话被她生生咽了下去,只是紧握的掌心却被疼痛渐渐侵占,才让她眉眼间怒气压下去几分。 江素心愣了两秒,很快便反应过来,往前一步冲着云苓行大礼。 “此事与少夫人无关,难为少夫人还能记住这些琐事,姨娘这几日总说身子不适,奴婢太过担心,才会误了时辰。” 江素心说着还不忘看向沈清妤,“不过迟了便是迟了,还请沈小姐惩罚。” 现如今江素心将姿态放的这么低,倒是让沈清妤心中那点子不痛快烟消云散,往前一步轻笑出声, “这是做什么,我何时说要怪你了?你为了姨娘肯这般费心思,也是你为人子女的一分份心,若是本小姐因为此事责备与你,少不得被外人嚼舌根,说本小姐不近人情。” 话音落下,沈清妤特意看向江素念,“不知我说的可对?” 江素念只能僵硬的扬起嘴角,“不错,沈小姐所言甚是。” 第315章 碰巧遇到 见她应声,沈清妤才带着云苓继续往前走去。 待二人的身影远去,江素念才转过身怒视着江素心。 “你好大的架子!” 江素心方才正准备跟上前,被江素念不动声色拦下后,便已然猜出会发生什么事。 只见她抬头看向眼前,“小姐说笑了,在镇国公府,我哪敢摆架子。” 闻言,江素念看着她故意做出柔柔弱弱的模样,恨不能冲上去撕破她的这副嘴脸。 不过刚刚江素心的话也提醒了她,此处是镇国公府,她好不容易才过来一趟,绝对不能再给沈清妤留下不好的印象。 “素心妹妹今日来迟情有可原,连沈小姐都不曾说什么,我自然也没有将此事放在心上。” 话音落下,江素念竟一反常态上前准备挽起她的胳膊,像平日里和那些小姐妹一般。 江素念这副姿态让江素心愣了两秒,面上表情并没有什么变化,但却往旁边一步,让开了她挽过来的手。 “我身份低微,怕是配不上小姐这般热络。” 说完江素心也不管江素念会做出何种表情,便只是冲她微微俯身后往前走去。 江素念没想到她竟热脸贴了江素心的冷屁股,整个人站在原地止不住的颤抖,许久都不曾缓过劲来。 就在这个空挡,江素心已然快步跟上云苓的脚步不见了踪影。 等江素念回过神,面前早已经不见了任何人,她冷笑出声,赌气一般扭头朝着别处走去。 沈清妤几人继续往前走着,云苓留意到江素心虽然跟上来了,但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默默放慢脚步。 “若是府中当真有事,不若……” “不是这样的。” 江素心下意识摆了摆手,在对上云苓的目光后,冷不丁一阵心慌,慌忙将目光放在别处。 云苓知晓方才在府中定是发生了什么,不过既然江素心不愿说,她便只当不知道。 “沈姐姐,不知上次我的提议,你觉得如何?” 听着云苓猝不及防说出这话,沈清妤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 “若是二人两情相悦,我自然做不出那棒打鸳鸯之事。” 只是话音刚落,沈清妤就扭头看了过来,“不过你那位妹妹可是个心气高的,她若是知晓青玉的身份……” 云苓当然明白沈清妤话里的犹豫为何,“沈姐姐还请放心,我定不会做出让镇国公府丢了面子之事。” 待她话音落下,沈清妤随即又扬起嘴角,“此事既然是你说的,我自然是放心的。” 看出沈清妤眼中的信任,云苓心中着实有些不忍,不过转念一想,这种事凭的就是你情我愿,她也想要看看江素念的本事。 几人在府中转了一圈回来都没有能够见到江素念追过来,倒是让沈清妤不觉微蹙眉头。 “你说这二人不会又碰到一起了吧。” 虽说这是一句玩笑话,但云苓却觉得,说不定还当真会如此。 此刻的江素念正坐在一处凉亭之中,徐徐清风吹过,让她的发丝连同身上的衣襟随风舞动,小巧的她迎风站立,任谁一眼看过去,都会不自觉将目光停留。 “江小姐?” 随着耳畔传来的一声,让江素念做出一副诧异的神情扭头看了过去。 “沈公子,你怎么会在这里。” 话音落下,江素念就被她这番话给逗笑了。 “瞧我这记性,此处是镇国公府,应是沈公子询问我为何会来到此处。” 沈青玉也没有想到,他不过是随意出来透透气,都能碰到江素念。 “今日大姐姐又请了三少夫人来到府中做客,因着前几日的事情,大姐姐还特意吩咐了不让我们几个乱跑,没想到江小姐也来了。” 沈青玉面上笑意刚显露,就像是突然反应过来一般,扭头朝着周围看去。 “大姐姐可在附近?” 江素念露出一副惊慌状,贝齿轻咬着下唇,许久都没有开口。 看着眼前一幕,让沈青玉眸中划过一抹困惑,“怎么了,可是我说错了话?” 只见江素念做出一副伤心状,“是我方才在沈姐姐面前说错了话,如今便一人在此处反省怎的还有脸再去打扰沈姐姐。” 江素念这话说出口,让沈青玉不觉拧紧眉头,毕竟沈清妤绝不会无缘无故将客人一人扔在此处,但按照江素念这番话,想来也并未发生什么大事。 就在沈青玉还有这不知为何会发生这种事时,江素念连忙又接了一句。 “方才的确是我之过,沈姐姐并没有责怪于我,只是我自己心里过意不去,还请沈公子定不可因为此事误会沈姐姐。” 看着江素念这么迫不及待和他解释的样子,让沈青玉重新扬起嘴角。 “既如此,不若我带你去找她们,免得你在府中又迷了路。” 江素念也没想到沈青玉会如此贴心,看着身侧的身影,让她眉眼间都不觉添了几分满意。 在她敛下眼眸往前走去时,沈青玉也在偷偷看着她。 其实一直以来因为他的身份太过尴尬,故而不论做什么,他都恪守规矩,落在旁人眼中,难免觉得他太过木讷。 从第一次见到江素念起,他就能感到她的不同,她看向他的目光中,没有参杂任何旁的情绪。 就算沈青玉能感觉到这几次碰面,似乎都有些太过巧合,但他却并不觉得他如今的身份,能够引来江素念的青睐。 二人一路上往前走着,谈天说地似乎什么事情都变得十分有趣。 不过此处终归是镇国公府,二人走出不远后,迎面正巧碰到沈清妤等人。 沈清妤在看到二人一并走过来的身影时,下意识蹙紧眉头,她可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 “见过沈姐姐。” 当着沈青玉的面,江素念总要将方才那出戏演下去,忙快步上前冲她俯身行礼。 见状,沈清妤眉眼间的异样被沈青玉尽收眼底,对江素念方才的话更信了几分。 “江小姐这是做什么,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仗着身份故意刁难于你。” 沈清妤一开口就说出江素念心中所想,让她面上添了几分尴尬。 第317章 缠斗 “饿了就用膳,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好像镇国公府连你一人的肚子都填不饱。” 瞧着沈清妤这副姿态,沈隽也看出今日他怕是蹭不到吃得了,这才冲着沈清妤微微俯身。 “那好吧,姐姐与江少夫人请便。” 直到沈隽退出去后,云苓紧绷的身子才骤然放松下来。 沈清妤留意到一旁云苓的神情变化,却并未挑破,她还想要好好看看这二人究竟往后会如何。 “既然沈小侯爷回来了,那我便先回去了。” 刚刚那般尴尬的场景,云苓可不想再经历一遍。 沈清妤一挥手,就见迎春从一旁上前,冲着二人俯身行礼后,才带着云苓转身往外走去。 “今日辛苦了。” 去到镇国公府门外,云苓还不忘往迎春手中放了张银票。 见状,迎春面上不觉划过一抹惊慌,“少夫人,我家小姐特意吩咐过,这……” “瞧我,往日里这般习惯了,竟忘了你们是沈姐姐身边的。” 看出云苓面上添了几分拘谨,让迎春连忙将先前她送的宫花拿了出来。 “少夫人先前带来的宫花,小姐果真分给了我们姐妹几人,如今瞧着这般精细的物件,我们都舍不得拿出来呢。” 一番话说完,总算让云苓面上添了几分笑意。 “快些回去吧。” 迎春瞧着云苓的背影,忍不住心中生出几分羡慕,方才云苓拿出来的银票她看了一眼,上面数额可不小。 不过很快迎春还是转身往回走去,羡慕也不过是一时的,她可不敢生出旁的心思。 云苓并没有留意到迎春的变化,她的注意力都尽数落在眼前的马夫身上。 先前江素心离开时说出口的话,她虽然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也不曾掉以轻心。 方才她的确看的真切,如今留下的马车夫并非今日她带来的那人,上马车时,云苓特意顿了顿。 “若非因为要等我,也不可能让你在这里等这么久。” 说话间,云苓就将方才的银票拿了出来,“辛苦了。” 眼看着马车夫面上划过一抹诧异,并未当即抬手结果银票,云苓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虽然很快马车夫便反应过来,将银票接过去后不住拱手作揖,云苓只将人拦下后,就稳稳坐在马车中。 兰戕被云苓眼神示意,跟着云苓一并坐在马车中。 好在马车夫并未多想,只是在兰戕上马车时,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片刻。 马车悠悠往前走去,云苓立刻冲兰戕指了指马车外。 果然,哪怕就是刚刚一照面,兰戕便察觉到了有哪里不对。 二人尽然察觉出了马车夫不对,云苓便想要悄无声息从马车中跳下去随即离开。 不过今日出府她还不光带着兰戕,还有菱荷,这会这丫头早就被吓得六神无主,就算现在马车停下来让她跑,怕是都跑不了多远。 无奈,云苓只好用眼神询问兰戕若是对付起马车夫,有几分把握。 兰戕想了想,冲云苓点了点头。 此刻不光马车中几人在商量,马车夫同样在不动声色将马车驾到别的地方。 走出一段距离后,云苓冲兰戕做了个手势,二人便一并掀开马车帘,兰戕负责对付马车夫,云苓则负责控制住马车不往别处乱跑。 但当二人来到马车外,这才发现不知何时马车早已经跑到她们不熟悉的地方。 也就是在二人愣神之时,让马车夫率先回过神,转身就冲兰戕动起了手,毕竟只要将兰戕控制住,那剩下的云苓便不足为惧。 看着兰戕和那人缠斗在一起的身影,云苓眸间划过几抹担忧,今日是她将郑叔留在府中,原本是想要让他将江素心接来,不想菱荷一时情急便喊了旁人过来。 方才在镇国公府中,云苓还在想,就算当真马车夫有问题,那郑叔也绝不会做出对她不利之事。 现如今眼前之人眸间一闪而过的杀意,让云苓不由得握紧了缰绳。 现在这种情况,云苓可不敢走神。 兰戕虽然很快就将那人压制住,奈何如今马车已经走出太远,那人并非单枪匹马一人,很快兰戕就被三人围了起来。 见状,云苓只能在心里干着急,却又帮不上什么忙。 马车中的菱荷像是这会终于回过神,看着周围的情况,让她硬着头皮探出头。 “小姐,让奴婢来驾车,您快跳下马车逃吧,我们二人定会将这些人尽数拖住!” 哪怕菱荷的声音里透着几分颤抖,但现在这个时候她还是选择站了出来,不愿让云苓护在她身前。 云苓并未做声,因为此刻面前的道路越来越狭窄,马车险些就要没办法继续前行,一旦马车停下来,恐怕她们的处境会愈发艰难。 饶是如此,云苓就这般继续往前走去,没过多久,终究还是无奈勒紧缰绳。 措不及防停了下来,让菱荷当即往后倒去,云苓手中因为握着缰绳,这才没有失控,浑身紧绷着看着眼前,她可没有乖乖认命。 眼看着当马车停下来后,周围的黑衣人迅速围了过来,菱荷颤抖着手就要去把衣服脱下来。 “小姐,咱们将衣服换了,一会他们过来,就说奴婢才是永安侯府的三少夫人,您千万不要暴露了……” 不等菱荷把话说完,云苓就眯着眼睛看向她身后,在黑衣人用剑挑起马车帘的瞬间,云苓掌心里握了良久的粉末被她奋力一扬,顺着风尽数飘散在那些黑衣人身上。 刚开始黑衣人只当这是什么迷药,更何况沾染上也没有半分不适,让他们并未多想,径直冲云苓冲了过来。 就在他们的手即将碰到云苓之时,突然感觉到裸露在外的皮肤上传来一股钻心的疼痛,让他们瞬间就难以忍受,当即弯下了腰。 见状,云苓面上一喜,看来回去后要好好奖励怜星了,当然了,如果她今天还能安然回去的话。 云苓来不及多想,拉着菱荷就快步朝着相反方向跑去。 奈何二人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没走多远就被黑衣人重新围了起来。 第318章 走投无路 菱荷吓得浑身颤抖,但还是硬着头皮站在云苓身前。 “你,你们有什么冲我来!” 话音落下,面前的黑衣人冷笑出声。 云苓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看着这些人只是将她围起来并没有动手,就清楚此事定是还有转圜的余地。 眼看着那些人不断往前走着,云苓硬撑着看向其中一人。 “你们并不想伤我性命,所以,背后雇你们之人出了多少钱,我双倍奉上,只要你们能放我离开。” 云苓虽然也清楚这般可能性不大,但现在这种时候,她还是想要替自己争取一些时间。 黑衣人看向云苓的眸间满是不屑,“看来江少夫人很有钱?” 为首之人话音落下,眉眼间更是添了几分不屑。 “不是为了钱,谁又愿意过这种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云苓一副急切的模样开口,余光却偷偷在留意着兰戕那边的动静。 原本兰戕以一敌三就有些吃力,现在同样留意到云苓这边的动静,让她不自觉加快手中动作,想要尽快突出重围好去护着云苓周全。 面前的三人只一瞬间被她打退,眼看着兰戕直冲云苓而去,几人立刻紧随其后。 只听嘭的一声巨响,是那三人背后偷袭,让兰戕直直的摔在了地上。 见状,云苓立刻拧紧眉头,看着眼前这一幕,眸间划过一抹怒意。 “让你的人停下来。” 听到云苓这般命令的话语,为首之人面上添了几分不耐烦。 “若不是上头特意叮嘱过不让动你,我还真想现在就好好尝尝被活生生拔舌是什么滋味!” 不过云苓并没有被他吓到,反而转过身想要去看看兰戕的情况如何。 就在这时,那些黑衣人见到云苓如今已束手无策,朝着两边让开,不远处缓缓走过来一抹身影。 云苓听到动静,回头这才看到那人竟是林重。 看清来人的瞬间,云苓便立刻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永安侯府中,如今抱住林重这根大腿的只有一人! 难怪今天江素心会那么遮遮掩掩心不在焉,想来是江淮烨与她说了些什么。 不过此刻显然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云苓和兰戕之间,被黑衣人隔了起来,她只能看到兰戕嘴角流出的血迹,面上满是担忧。 林重见到如今云苓已经束手无策,面上添了几分满意,不过随即却扭头瞪着身后之人。 “让你们好生把她请来,这便是你们请人的态度?瞧瞧都将江少夫人吓成什么样子了?还有她那丫鬟,看看都伤成什么样了,还不快去请大夫过来。” 随着林重话音落下,一旁的身影立刻就忙活起来,而在林重身后还多出一张凳子,让他施施然坐了下去。 “少夫人可要坐下来休息片刻?” 在他问出这话之时,伸手指过来的,却是他的大腿之上。 云苓看向他的眸间满是厌恶,尤其是看到他那张脸,就忍不住想吐,似乎是想起了当初他们二人共处一室时的那些事情,让她脸色都不觉苍白了几分。 不过林重像是不曾见到她的变化,只是一脸悠闲的坐在那里。 “少夫人若是不愿过来,那你的丫鬟就要付出一些小小的代价。” 林重从方才到现在一直都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但听到这话的云苓却下意识打了个冷颤。 “你要干什么!” 看着云苓蹙紧眉头的模样,林重面上满是心疼。 “自然是因为你不听话,我准备给你一点惩罚。” 话音落下,只见林重一个眼神,立刻就有人拉过菱荷的手腕。 “小姐……” 几乎是下意识的,菱荷就喊了出来,她也不想这般,奈何恐惧却早已将她彻底笼罩其中。 兰戕见状,咬牙硬冲了过来,但方才的三人又重新将她围了起来,让她半步都无法靠近云苓。 “行了,停手吧。” 眼看着菱荷早已经泪流满面,兰戕也口吐鲜血,云苓往前一步,神色淡淡的开口。 林重像是一早就猜到会是这般结局,一挥手周围的人们便停下动作。 “少夫人知道该怎么做?” 林重的目光再次落下他的大腿之上,云苓只能强忍着恶心一步步上前。 原本她手中早已悄悄握了一根簪子,只要能近了林重的身,哪怕故技重施也定要让他付出点代价! 谁曾想就在云苓离林重还有一步时,林重突然让她停了下来。 云苓面上划过一抹不解,几乎是下意识就将握着簪子的手往身后放了放。 “少夫人这是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一听这话,云苓的心不觉沉了下去。 只见林重突然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掌心用力,就让云苓控制不住将手中簪子掉落在地。 “我就喜欢你这种性子,那种送上门的,我还不稀罕呢。” 说出这话时,林重特意凑到云苓耳畔嗅了一下,随后露出一副满意的笑容。 “就是这个味道,你可知道我想了多久!” 林重凑这么近的开口讲话,云苓只觉得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想要把手抽出来,奈何林重却全然没有给她机会。 “少夫人,如今这里都是我的人,就算我放手,你真的以为能逃出去吗?” 听出林重话里的志在必得,云苓也懒得与他在这里浪费时间,盯着他的双眼,一屈膝就给他双腿之间来了一下。 只见瞬间林重就将身子弯了下去,但握着云苓的手却愈发用力。 “我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听到这话,云苓冷笑出声,“你现在松手,我一定杀了你!” 眼看着林重反手就准备给她一巴掌,云苓闭上双眼。 不过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袭来,让她微蹙眉头,睁开双眼就看到林重正一脸痛苦的神情拧紧眉头。 “林大人好大的口气。” 沈隽的声音在林重身后传来,云苓这才看到,原来是沈隽正死死攥住了他的后脖颈,微微用力就将人提起来扔到一旁。 云苓低头看着红肿的手腕,竟忍不住红了眼眶。 “江少夫人今日是镇国公府特意请来的客人,林大人准备做什么?” 第319章 赔礼道歉 林重显然没想到沈隽会突然出现,面上诧异与狠厉交织在一起,让他半天都没能开口。 好在沈隽也没有将注意力在他身上停留多久,反倒是扭头看向身后。 “江少夫人可有受伤?” 闻言,云苓总算回过神,她并没有受伤,但却一脸着急的看向一旁的兰戕。 “他们伤了我的丫鬟。” 在看到沈隽后,云苓提着的心便放了下来,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脱口而出的话语,竟添了几分告状意味。 沈隽的目光落在兰戕身上,看到她嘴角血迹,周身气势尽数沉了下去。 “所以林大人这般大费周章,想做什么?” 眼看着沈隽快步来到他面前,林重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只见林重看了眼沈隽身后,见他自一人来到此处,随即笑出了声。 “小侯爷这话从何说起,今日不过是碰巧在此处碰到了江少夫人,过来打声招呼,这怎么还能让小侯爷误会?” 林重轻描淡写便准备将此事翻篇,不等云苓开口,沈隽便笑出了声。 “打声招呼?” 沈隽抬手指了指一旁的兰戕,又脚尖轻点落在了一旁破烂的马车旁,随即扬起笑脸看向林重。 “林大人都是这般和旁人打招呼的?” 听着沈隽的质问,林重那张满是肥肉的脸颊狠狠抖了抖,知道今天这事怕是不能像往常那般轻易翻篇,面上添了几分尴尬。 若是眼前换作旁人,林重哪里用得着这般费劲,直接把人抓起来弄死扔在这里,恐怕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可来人偏偏是沈隽,若是如今沈隽出了什么问题,林重可没有足够的把握能够将此事掩饰过去。 心中涌出这般念头,林重当即就去到沈隽面前。 “今日之事,不知小侯爷准备怎么解决?” 既然躲不过,林重如今反应也足够快,冲着沈隽俯下身子,姿态已然放的足够低了。 沈隽看着面前的身影,忍不住勾起嘴角。 “林大人莫不是弄错了什么事,如今被你惊到的人并非是本侯。” 沈隽说出这话后,林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云苓还不曾回过神,就看到林重勉强扬起笑脸径直向她走来。 那张令人作呕的脸上,如今扬起的笑意让云苓看的很是恶心。 “江少夫人,方才之事都是误会一场,如今误会解开,不然就让本官和小侯爷一并将江少夫人送回府中可好?” 云苓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由得冷哼出声。 “林大人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一听这话,林重面上笑意顿时僵了几分,没想到云苓竟是个没有眼力见的,这种情况下她还不愿松口,还想如何! 云苓如今就站在林重对面,眼睁睁看着他眸间一闪而过的杀意,云苓也冷静下来。 现在这种情况,若不是沈隽在场,若不是沈隽身份特殊,林重都万万不会这般轻易松口。 不等林重再次开口,云苓勉强稳住心神。 “林大人伤了我的丫鬟,定不能这般轻易将此事翻篇。” 闻言,林重面上添了几分不屑。 “一个丫鬟而已,若是林夫人想要,这里这些人,随便挑一个带走。” 看着林重面上神情,云苓只缓缓说出一句。 “的确去林大人所说,不过是一个丫鬟罢了,自然比不得林大人的侍卫。” 云苓开口之时,便大踏步朝着兰戕身边走去。 “可是我这丫鬟与我情同姐妹,如今见她身受重伤,我也不能视若不见,既然是林大人的人出手伤了她,不若就林大人向她当众道歉,此事便就此作罢,不知林大人以为如何?” 林重本以为云苓都将今日之事归结于一个丫鬟身上,很容易便可以离开此处,可如今听到这番话,当即就哈哈大笑起来。 “江少夫人还是莫要开玩笑了,让我给她道歉?” 说话间,林重还不忘用眼神将兰戕上下打量了一番,眉眼间尽显不屑。 云苓故意装出一副看不懂的样子,“林大人可是觉得有难为之处?但我今日只有这一要求,若是林大人办不到,那也只有求小侯爷替民女主持公道了。” 待她话音落下,林重嘴角都不自觉抽动了几下,真是好一位江少夫人,如今扯起沈隽这面大旗还真够顺手的。 沈隽也在这时来到二人面前,“林大人若是不愿,倒不如将此事告知旁人来主持公道?” 闻言,林重面上神情不自觉沉了下去,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怎能让旁人知晓,沈隽这就是赤裸的威胁! 看着这二人站在一处,林重只能将目光落在兰戕身上。 “今日之事,是本官不曾注意分寸,伤了江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在此向江少夫人赔不是。” 林重这番话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般,好不容易说完后,就迫不及待扭头看向一旁。 “既然林大人这道诚心诚意道歉了,民女自也不是那胡搅蛮缠的主,只是希望下次林大人和旁人打招呼时,定要注意分寸。” 话音落下,云苓才去到沈隽身旁,“今日就此别过,林大人保重!” 说完云苓就准备离开,沈隽却看了眼林重背后的马车。 “江少夫人的马车可是坏了?” 听着沈隽故意询问的话语,林重只好主动开口,“若是江少夫人不嫌弃的话,本官的马车可以借少夫人一用。” “那便多谢林大人了。” 云苓丝毫没有跟他客气,他话音刚落,云苓便立刻将此事行了下来。 林重只好眼睁睁看着云苓坐上他的马车,在沈隽的陪同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 等到几人的身影消失不见,林重才转过身,一脚将身后的侍卫踹翻在地。 不过方才的事情他们都看在眼里,哪怕身上疼痛无比,也只能飞快起身站回原位,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云苓,沈隽,好,好得很!” 林重没想到煮熟的鸭子竟都能飞了,还是被他眼睁睁看着飞走的,心中早如烈火烹油一般煎熬。 奈何沈隽深得皇上喜爱,林重得罪不起,只能握紧拳头,随后牙缝里挤出一句。 “回府!” 第320章 尸体被发现 马车之中,云苓看着兰戕脸色苍白,不觉蹙紧眉头。 “都怪我。” 今日她分明察觉到了江素心的不对劲,却不曾想到此事会和林重有关,更没想到林重竟会这般大胆,青天白日之下竟然就能做出这种事。 看着云苓面上自责,兰戕愣了两秒,当即起身跪在二人面前。 见状,云苓抬手就想要把人扶着站起身,不想听到兰戕接着开口。 “都怪属下不曾保护好少夫人。” 这话,显然是在向沈隽请罪。 不等沈隽开口,兰戕就冲着云苓行了个大礼,随后便抬手对准了自己。 “你这是做什么!” 还没等到兰戕继续方才的动作,云苓当即把人拦了下来,面上带着几分急切和隐隐责备之意。 “我没有开口之前,谁允许你这样做的?” 兰戕小心翼翼看了眼沈隽,随后一脸坚决开口。 “属下没能护住少夫人,理应以死谢罪。” 听着她这般斩钉截铁的回答,云苓只觉得有些哭笑不得,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第一次和兰戕接触时,这丫头二话不说就将胳膊卸下来的事情。 云苓知道要是不加以阻止,这傻丫头怕是真会在这里以死谢罪。 “如今小侯爷既然将你交给了我,那你便是我的丫鬟,行为处事皆以我的命令为先,可对?” 兰戕愣了两秒,见沈隽并没有开口反驳,便冲着云苓一点头将事情应了下来。 “那我现在免你一死,你可听懂了?” 云苓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够清楚,让兰戕得逞,干脆就明白的说了出来。 看到兰戕点头将此事应下后,云苓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马车中并不只有她们主仆几人,云苓将目光落在沈隽身上,这才发现沈隽的脸色很不好看。 “今日,又要谢过小侯爷救命之恩了。” 随着云苓话音落下,沈隽才抬眸看了她一眼,直到马车在永安侯府门外停了下来,沈隽都再没有开口。 兰戕这种时候怎么可能看不出来,沈隽面上尽显不悦,马车刚停下来她便跳了下去,她可不想继续呆在上面。 云苓也正想走,不过沈隽咳嗽两声过后,她的动作还是停了下来。 “不知小侯爷还有何事?” 沈隽看着云苓面上神情,实在不太明白为何她就能做出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方才的事情难不成在她眼中都不值一提? “今日之事,你就没什么想说的?” 云苓正准备开口,但永安侯府门外突然多出一辆陌生的马车,早已经让府中下人不住看了过来。 “此处并非说话的地方,今夜子时,我在府中等着小侯爷。” 匆匆留下这句话后,云苓就从马车中跳了下去,成功让那些人的落在了她身上。 “原来是三少夫人。” 从府中迎出来的下人看到云苓的身影,面上添了几分不屑,但还是飞快俯身行礼。 云苓并没有在乎这些人究竟露出何种神情,只径直朝着折颜轩走去。 路上时,云苓还不忘和菱荷吩咐着,让她去将怜星请来。 待云苓前脚刚踏进折颜轩中,后脚菱荷就和怜星一块走了进来。 “这是出什么事了,怎么瞧着你们的脸色都不太对?” 怜星刚一进来,就见到云苓同样面色凝重,随后便见云苓抬手将兰戕喊了过来。 “先帮她看看。” 看着云苓面上严肃的神情,怜星当即就将指尖落在兰戕腕上,神情也瞬间变得严肃。 “这是谁人竟对兰戕下了死手?” 听出怜星话语间的诧异,云苓心中的恨意便更添了几分。 “先疗伤,她回来路上吐血了,” 怜星瞧着云苓这副样子,当即就从怀里拿出一颗药丸让兰戕吃了下去。 “这个可以暂时稳定住你的内伤,我替你针灸好让药效可以发挥做大作用。” 好不容易等怜星将兰戕的情况处理完后,一旁的菱荷正准备上前,却觉得眼前一阵晕眩。 幸好被怜星眼疾手快将人扶住,不然定会一头栽倒在地上。 “小姐,这……” “今日菱荷也受了惊吓。” 云苓将今日碰到林重之事说出,怜星眸间满是心疼和愤怒。 “我回去后定会替小姐做出更多不同作用的药粉。” 怜星就这一手的医术,遇到这种情况,她也只能这般去做。 云苓看出怜星眸间的愧疚,当即就扬起笑脸。 “今儿个若不是你让我带在身上的药粉包,说不定会发生什么事。” 怜星怎么会听不出来,云苓是故意这么说不愿让她担心的,她只恨自己没有武功不能陪在云苓身边。 听闻云苓今日坐了旁人的马车回来,月牙一副着急忙慌的样子从屋外跑了进来。 好不容易见到见到云苓安然无恙,月牙竟控制不住哭了出来。 “傻丫头,哭什么。” 云苓并为责怪她失态,只是抬手将她扶着在一旁坐着下来。 “小姐,真是吓坏奴婢了。” 就算云苓不说,月牙也猜到了什么?。 “好了,这不都没出什么事,你要是真想哭,倒不如去看看兰戕。” 这时月牙才回过神,看着一旁面色苍白如纸的兰戕,果真就又扑了过去,泪水根本止不住。 好不容易等月牙冷静下来,她看着云苓,这才想起还有事不曾告知云苓。 “小姐,江文的尸体被人发现了。” 一听这话,云苓面上也恢复了几分严肃,示意她再仔细说说。 “是那间院落隔壁的一户人家,这几日总闻到一股臭味,这才推开院门准备问问这是出了什么事,谁知刚一进去,却见到江文躺在地上没了生息的模样,差点将他吓死。” “那人倒是立刻报了官,奈何院门打开后,不少人都瞥见了地上那白花花的银两,不顾阻拦的一窝蜂冲进去抢钱去了,等捕快过来时,院里早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月牙的话音里添了几分笑意,毕竟她原本还担心此事被人发现,会不会牵扯到云苓,如今事情变成这样,就定不会发现云苓也参与其中。 “行了,你先去将时栩带来。” 闻言,月牙敛眸行礼过后退了出去。 第321章 怎会如此 怜星起身后冲云苓拱了拱手,“这俩人都没什么大碍,只是兰戕需要卧床修养几日,定不可逞强。” 说出这话时,怜星还不忘特意看向兰戕,她也只能悻悻垂下眼眸。 不等云苓开口,就听到房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人还没进来,耳畔就先听到他的声音。 “娘亲!” 听出时栩话语间的紧张,云苓弯了弯眼角,随后就见到时栩一脸急切的一头扎进她怀中。 “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云苓眉眼间带着笑意,就这般看向怀里这个小小的人儿。 “我听她们说,娘亲出事了。” 时栩从她怀里抬起头,眼眶红红的看着眼前之人。 见状,云苓不由得心头一暖,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好了,那你现在看到了,我没事,就不用再担心了。” 闻言,时栩重重点了点头,人虽然松开了云苓,但小手却不觉握紧了云苓衣服的一角,看上去像是怕急了的样子。 云苓本也没有想要和他计较这种小事,只随他去了。 “今日正好你过来了,我还有事准备跟你说。” 云苓话音刚落,时栩面上却添了几分严肃,抬头看向云苓,“江文死了。” 其实这件事一直以来都是时栩最在乎的,甚至有段时间都快成他的心病了。 如今是云苓帮他把心里的疙瘩给解开了,时栩看向云苓,一时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这段时间我一直留意着京城之中的动静,没想到娘亲真的做到了。” 说出这话时,时栩的话语间添了几分颤抖,作势就准备给云苓跪下,却被她一把扶住。 “你和他之间的这些恩怨,到今天为止一笔勾销,从今往后,我要你认认真真读书习字,心无旁骛做好这一件事,你可能办到?” 江时栩看着云苓对他抱着很大希望的目光,不自觉眼中多出一抹光亮。 这次江时栩一本正经的跪在地上,云苓并没有加以阻止,只听他满脸认真的开口。 “娘亲,时栩定不负娘亲期望,定会努力考取功名,不给娘亲蒙羞!” 不想当他话音落下,云苓却冲他摇了摇头。 “读书是为自己而读,不是为了任何人,不管什么时候,你都不能忘了今日所言。” 看着江时栩点头称是,云苓这才没有再多说什么,只冲他勾起嘴角。 “好了,快回去吧,你姐姐那边,我自会派人送去消息。” 直到江时栩拱手作揖退下去后,云苓才长舒了口气,今日之事,当真太过惊险,幸好如今安然无恙归来,想必这些都要归功于沈隽。 想起那抹令林重忌惮的身影,云苓嘴角不觉添了几分笑意,不过此处并无旁人,自也无人知晓此事。 而永安侯府中,另一间院中,江淮烨本以为这次定会有人带来好消息。却不想过了许久后,他就见小厮着急忙慌跑了过来。 “少夫人回来了,不过就是乘坐的马车并非今日出府那辆,一回来就进了折颜轩,看样子像是受到了不小的惊吓,身边的丫鬟似乎也受了伤。” 一听这话,江淮烨嘴角笑意还来不及展开,就见到窗户边上落下一只信鸽,他一挥手就让小厮退了出去。 待他过去查看了上面内容后,却不觉变了脸色。 “怎么会这样!” 江淮烨将双手紧握成拳,忍不住砸在了桌上。 方才的飞鸽传书正是林重送来的,不过上面却说他并未得手,人被沈隽带走了。 “沈隽,沈小侯爷,竟然对一介妇人这般在意。” 江淮烨不觉眯起双眼,总觉得这里面有哪里不太对,这两人的身份实在太过悬殊,无论如何也无法将他们想到一处。 不过此刻江淮烨显然没有什么心思留意此事,他眉眼间不自觉浮现出一抹担忧。 先是他父亲在牢中出事,后是他向林重示好失败,他的心中愈发担忧,不知此番封禅一事能否顺利落在他的手中? 若是云苓知晓江淮烨竟会生出这般心思,定会忍不住冷笑出声,毕竟这件事还是她一手促成,江淮烨竟还上赶着去抢,还真是当得起她费了这么一番心力。 只可惜如今江淮烨在收到林重的飞鸽传书后,脑海里浮现出的却尽是他的事情,全然没有领悟到林重想要让他做什么。 此刻的林重回到府中,看着面前跪着的那几抹身影,控制不住一脚一个踹了过去。 面前的身影谁也不敢有半分多余的动作,只垂着眼眸静静跪在原地。 “废物,统统都是废物,养了你们这么久,让你们几人联手去对付一个丫头片子,结果呢?你们可真够给我长脸!” 听着林重咬牙切齿的开口,一旁的身影更是不敢再开口。 好不容易等到林重发泄完了后,脑海里浮现出的依旧是云苓的身影。 “简直是岂有此理,她到底有什么看不上的。” 尤其是今日,临走前竟然还让他和一个下人赔礼道歉,他还从来没有受到过这种侮辱! “江少夫人,咱们走着瞧!” 林重如今心中对于云苓早已经不是单纯的想要据为己有,反倒是有种得不到就要毁掉之意,无论如何也想要在她身上争口气回去的念头。 林重心中所想云苓并不知晓,如今的她正端坐在梳妆台前,静静盯着面前的铜镜,耳朵却在时刻留意着窗外的动静。 子时已到,不过说好来到此处的身影却并不曾出现,让云苓心中添了几分不悦,起身正准备将窗户关上。 就在她拧紧眉头正准备休息时,耳畔传来一阵清脆的铃铛声,让她的动作止不住一顿,眨眼间身后就多出一抹身影。 “小侯爷总算来了。” 听出云苓话语间的笑意,沈隽还想要开口解释,却被云苓拦了下来。 “今日之事,应是江淮烨和林重联手所为。” 听着云苓这话,沈隽只沉声冲她点了点头。 “恐怕是江淮烨急了,若是他一计不成再来一计……” 云苓知晓沈隽这是担心像今天这事会再度发生,不过眼下却也没有更好的应对之策。 第322章 上门质问 “这几日我会待在折颜轩中,不过这也不是长久之法。” 闻言,沈隽拧紧眉头,他想往云苓身边多放几人护她周全,可又怕她不会同意。 “不过二房和苏锦时若是该放心不下镇国公府……沈临安,以前怎么没发现,像你这般身份,也有为难之处。” 本就是云苓想起此事时随口说出的一句,不想沈隽却目光灼灼的盯住了她的双眸。 “所以,此事最好的解决之法,便是我尽快成婚。” 云苓还不曾反应过来,下意识一点头便将此事应了下来。 “不错……” 后面的话不曾说出口,云苓却察觉到沈隽看向她的目光中,似乎夹杂了几分不同意味,让她的话语戛然而止。 “小侯爷的婚事,自有沈姐姐操心,应不用担心。” 云苓匆匆说出这话后,便不愿在此事上继续说下去。 “不知庙会上的安排如今怎样了?” 听着云苓这般刻意开口,沈隽怎会不知她的心思,既然她不愿继续提起此事,沈隽也只好作罢。 “再过几日皇商进入京城,圣上定会有所安排,此事倒是不用太过心急,免得露出破绽让旁人察觉端倪。” 沈隽说完这话后,目光还是不自觉落在云苓身上。 夜色漆黑,但在沈隽眼中,云苓却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万千烦恼丝尽数被她放在脑后,只用了一根簪子便将它们尽数固定,只是还有几缕调皮的发丝垂在她耳侧。 因着如今已然深夜,云苓身上也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外面披了件衣服。 一阵风吹过,玲珑有致的身材被衣衫尽数包裹其中,但这一幕却看得沈隽不觉喉头一紧,想起今日他匆匆赶去时,险些被林重得逞时的画面。 这般美好的身影,若是被林重那种东西侮辱了……沈隽想都不敢想。 幸好今日沈隽得知云苓离开后,鬼使神差的想要亲眼看到她回府。 谁知他从府中出来没多久,就发觉回永安侯府的那条路上,竟不曾见到云苓的马车。 就在沈隽不知该往何处去找时,只听不远处竟传来一阵哨声,让他瞬间变了脸色。 因为这是暗营之中传递信号的哨声,沈隽来不及细听,想到云苓,便迫不及待赶了过去。 还不等沈隽回过神,云苓便不觉敛下眼眸,将周身的衣裳愈发拢得紧了一些。 “不管怎么说,今日都要谢过小侯爷的救命之恩,往后若是小侯爷有用得上的地方……” 沈隽听着这话,却不觉蹙紧眉头。 “你我之间,一定要这般生分吗?” 如今沈隽问出口的话语间添了几分期许,他希望和云苓之间可以不只如此。 沈隽的言下之意云苓自然清楚,可今日遇到林重,却让她愈发坚定了想离开京城的念头。 “今日林重是忌惮小侯爷的身份和地位,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带走,有朝一日若是你们二人身份对调,遇到这种事又该如何是好?”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想要有绝对的权势让所有人都对你敬畏三分,最快的办法莫过于进宫。” “且不说如今我的身份已然不能走这条路,单就在那一片四四方方得院落中守着一人过完下半生,这样的日子我不敢想。” 话音落下,云苓就将眼中情绪尽数收敛起来,站起身后特意侧着身子,不愿让她的情绪尽数显露在沈隽面前。 而云苓方才所言,让沈隽不觉愣在原地,他觉得自己有许多话想说,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沉默许久后,终究是云苓率先整理好情绪转过身。 “庙会一事,还要让小侯爷费心了。” “好,” 沈隽这次没等云苓开口催促,应下此事后便转身离开了。 云苓看着面前敞开的窗户,不觉怔了两秒,但心中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她这么做是对的。 “总归不应再有交集的二人,便不要给对方留下太多期许。” 云苓悠悠说出口的话,也不知道到底是在说给谁听的。 只见她抬手将窗户关上,便合衣躺在床上,紧闭双眼许久后呼吸声才变得均匀起来。 翌日清晨,月牙觉得昨儿个云苓刚经历了这种事情,便没有将她一早叫醒,不曾想一大早却有人找上门来。 “让云苓给我滚出来!” 江淮之站在折颜轩门口,骂骂咧咧的大踏步往里走着。 月牙听到外面的喧闹,忍不住拧紧眉头赶了过去。 “这都什么时辰了,她怎么好意思继续睡着的!” 江淮之眸间不加掩饰的嫌弃,看得月牙忍不住微蹙眉头,“小姐如今不便见客,还请……” 不等月牙把话说完,江淮之反手就给了她一嘴巴。 “见客?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清楚,谁才是客!要不你现在进去把她叫醒,不然就我亲自去把她喊醒。” 话音落下,江淮之继续大踏步往里走去,全然不曾将月牙放在眼里。 平日里兰戕都会守在云苓门外,但昨天那种情况,兰戕恐怕如今还在床上躺着。 江淮之在这折颜轩中,唯一害怕的恐怕就是兰戕了,今儿个有人告诉他兰戕受伤了,那他还不得好好抓紧这次机会。 原本江淮之也是想要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他都闹到这般地步了,兰戕依旧不曾露面。让他不觉提起嘴角。 “少爷你不能进去。” 月牙捂着半边脸,但还不忘挡在江淮之面前。 正在睡梦中的云苓被院外的吵闹声吵醒,迷迷糊糊坐起身,却听到江淮之的声音,让她顿时拧紧眉头。 房门外,月牙和江淮之互相僵持着,谁也不让谁。 云苓打开房门的瞬间,江淮之就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还不忘将双手护在头顶。 但等了半天都没有预料之中的疼痛袭来,他睁开眼睛看了一眼,才发现出来的人是云苓。 见状,江淮之冷笑出声,“你总算舍得出来了,我问你,你昨天前往镇国公府做客,为何没有和素念妹妹一块回来?” 听着江淮之这怒气冲冲质问的语气,云苓垂眸整了整衣服冷笑出声,“与你何干?” 第323章 哪来的狗吠 江淮之被她用话一噎,脸颊瞬间涨的更红了些,“与我何干?只要我一日不同意和离,你就一日还是我江淮之的糟糠妻,如今做出这种丢人现眼之事,竟还好意思说与我何干?” 说话间,江淮之抬起手就准备继续往里走去,只是下一秒,耳边就传来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只见江淮之捂着脸颊,眼中满是不可置信,“你竟敢打我?” 云苓却面不改色的活动着手腕,“打你怎么了?” 江淮之愣了两秒像是终于反应过来,抬手就要把这一巴掌还回去。 一旁的月牙见状,急中生智指着一旁的院门,“兰戕,你怎么出来了!” 果不其然,江淮之一听到这个名字,就控制不住的僵在原地。 月牙趁机一个箭步上前,将房门关了起来。 等江淮之反应过来,面前只剩下了紧闭的房门。 “好啊,连你跟前的丫鬟都敢戏耍本少爷了,姓云的,我劝你在我好好说话时赶紧把房门打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 江淮之觉得今天当着下人的面让他丢脸丢大了,当即将面前的房门拍的震天响,一副见不到云苓誓不罢休的样子。 “小姐,要不是兰戕受伤了,看他刚刚那副样子,我都要忍不住和他动手了!” 闻言,云苓只勾起嘴角朝着周围看了过去。 “他这般阴魂不散,处理起来还真是麻烦。” 月牙在一旁跟着点头,“就是,要是小姐能尽快离开永安侯府就好了。” 话音落下,月牙才猛然间反应过来,她不该当着云苓的面说这些,面上添了几分心虚,默默低下了头。 不过门外的动静让她不得不拧紧眉头看了过去,“小姐,你说这门不会被他给敲坏吧。” 倒不是月牙危言耸听,实在是挨了一巴掌的江淮之现在恨不能杀了云苓,不过是一扇门而已,他当真快要将这门卸下来了。 见状,云苓只思索片刻就示意月牙去将房门打开。 “云苓我告诉你,你再不开门我就要……” 江淮之卯足了劲准备将面前的这扇破门给撞开时,一旁的月牙措不及防将房门打开。 虽说江淮之见到了月牙的动作,奈何他实在是停不下来,整个人踉跄着进到屋里,险些摔了个狗吃屎。 云苓看着眼前一幕忍不住勾起嘴角,这副模样落进江淮之眼中,让他面上怒气更甚。 只见他站起身一脸怒气的整了整身上的衣服,随后抬手指着眼前之人。 “今日你若是不给我解释清楚,我定要让你尝尝我的厉害。” 说话间,江淮之就将衣袖撸了上去。 不过云苓却丝毫不慌,“何事竟还需要与你解释?江少爷,别忘了如今是你从外面带回来了怀了孕的妾室,你又凭什么站在这里理直气壮的要我和你解释?” 一听这话,江淮之勾起嘴角,“我就知道,你做这一切都是因为嫉妒,云苓你承认吧,你就是嫉妒我对锦时的好,所以才会故意做出这些事情想要引起我的注意。” 顿了顿,江淮之才接着说道,“现在我就在这里,你若是以后愿意……” 不等他把话说完,云苓就微蹙眉头朝着周围看去。 “月牙,你可曾听到狗吠声?” 月牙一本正经的点头将此事应了下来,“可不,声音还不小呢。” 江淮之刚开始并不曾听出她们主仆二人的言下之意,扭头还想要听听哪来旁的声音,下一秒就反应过来原来云苓是在说他! 瞬间江淮之气的鼻子都歪了,“好你个云苓,我好心好意劝你,没想到你竟骂我是狗!” 闻言,云苓面上笑意更甚,“我可没这么说。” 江淮之一口气哽在胸口,上不去也下不来,让他整张脸憋的通红,抬起手就要落在云苓身上。 这时月牙突然眼前一亮,连声音都不觉添了几分欣喜。 “兰戕!” 但这次江淮之并没有把她的话放在心上,“真以为本少爷这么好骗?看我这次不……” 江淮之话音未落,骤然间感到指尖传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就在他还在诧异,到底谁敢对他动手时,扭头却对上兰戕那双毫无感情的双眸之中。 还是月牙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去到兰戕身后。 “小心别伤了自己。” 话音落下,就见兰戕毫不费力就将江淮之一把推了出去。 面对云苓还能咋咋呼呼几句的江淮之,这会看到兰戕,哪怕是因为受伤脸色苍白的兰戕,他都觉得小腿肚打转,只想要转身离开。 “兰戕,你怎么起来了?不是让怜星看着你好好休息嘛。” 云苓看向她的目光中添了几分责备之意,不过眉眼间却满是担心。 “外面的动静太大了,我就想着过来看看。” 兰戕面不改色的开口,就连在她身后赶来得怜星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不过既然兰戕已经出来了,索性就将目光放在了江淮之身上。 只见江淮之忍不住打了个冷颤,随后磕磕绊绊还想再说两句,但兰戕刚一抬手,他就像是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飞快逃走了。 看着他落荒而逃的样子,云苓当真十分无语。 见状,怜星这才上前想要扶着兰戕回去赶紧休息,“这下好了,能安心在床上躺着了吧?” 兰戕还有些不放心的看了眼云苓,“你快回去吧,不然我还真想要把你变小了时刻带在身上了。” 等到兰戕被怜星扶着离开后,云苓才将掌心中的粉末拍在了地上。 “小姐,所以刚刚要是兰戕没过来,你也绝不会让他得逞。” 月牙看到她掌心中的粉末,忍不住开口感叹道。 “再贫嘴小心我让你把这里打扫干净。” 月牙这才乖乖闭上嘴退了出去。 只是云苓并不曾留意到,在永安侯府中,并非只有折颜轩中有人上门找茬,在寒烟阁中,同样迎来一位不速之客。 江素心在回到侯府之中后,却还是在担心云苓会遇到什么事。 其实从镇国公府离开时,她已然有些后悔了,只是没想到沈清妤会开口将人留下。 第324章 全盘托出 虽然江素心对江淮烨想做什么并不知晓,但不用想也知晓定又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 而在她出府之时,并没有坐上云苓留下的那辆马车,这也江淮烨叮嘱的,所以离开时,她才会特意在云苓耳畔说出那句话。 不过回到府中她心里还是久久难以平静,就连柳初夏都看出她的不对劲,不过还没等柳初夏开口询问,就见到外面有人走了进来。 “见过大少爷。” 柳初夏话音刚落,却见江淮烨竟直直看向身后的江素心。 不用他多说什么,江素心便跟着他一块去到院里。 柳初夏看着二人的背影,不觉蹙紧眉头,只是现在这种时候,她只能暂且将心中困惑压下。 幸好寒烟阁平日里并没有什么人,二人很快就停了下来,这时江素心才发现江淮烨眸间强行压着的火气,心中已然有了猜测,只是并不曾表现出来。 “交代你做的事,你怎能……” 不等江淮烨责备的话说出口,江素心就抢先一步开口。 “今日我跟着素念妹妹一块回来,当真快让我这心提到嗓子眼了,不知大少爷所求之事如何了?” 闻言,江淮烨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停了下来,看着江素心面上神情不似作假,这才想起今天的确是她们二人一块回来的。 “所以云苓今日是独自一人回府?” 只见江素心忙点了点头,“我还以为大少爷知道。” 待她话音落下,江淮烨当即冷哼出声,“我知道?若是我知道今日府中就该有好戏看了。” 江素心垂着眼眸站在原地并没有作声。 或许江淮烨也反应过来,今日之事,恐怕不能尽数怪罪在她头上,这才冷哼出声。 “别忘了如今你们母女二人还住在永安侯府中,若是有人想要对付你们,简直易如反掌。” 听出江淮烨话语间的威胁之意,江素心忙俯身行礼。 “还请大少爷放心,这次之事我绝不会出去乱说,否则让少夫人知晓事情是我做的,绝不会轻饶了我。” 瞧着江素心一副害怕至极的模样,江淮烨随即点了点头,朝着周围看了一眼,很快就转身离开了。 等到江素心回到屋里,柳初夏面上不觉添了几分担忧。 “江淮烨怎会找到这里来?” “娘亲,今日出了一些事,恐怕一会少夫人也要来找我。” 江素心的的猜测倒是没错,只是柳初夏心中对于当初她的选择产生了动摇。 “如今在永安侯府中,我们只需要抓住江志德就可以安安稳稳度过后半生,为何非要去招惹那云苓。” 闻言,江素心眉眼间却添了些许坚定,毕竟她看的出来,永安侯府若是离了云苓,恐怕坚持不了多久,与其在江志德身上浪费时间,倒不如一开始就跟上云苓。 “娘亲,现如今这种情况不过是暂时的,待到永安侯府覆灭之日,您就会知道我是对的。” 柳初夏明白她这个女儿,旁的事情都没什么,一旦是她认定的事情,便不撞南墙不回头。 没办法,她也只能张嘴一声轻叹,随后将更多注意力尽数落在江志德身上,就算到时江素心碰了壁回来,永安侯府也还有她们母女立足之地。 很快江素心在去厨房的路上,就遇到了云苓。 看清面前身影的一瞬间,江素心就敛下眼眸俯身行礼。 “请小姐责罚。” 云苓还没开口,听到这话让她不觉轻佻眉头。 “我倒是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只是不知你错在何处。” 闻言,江素心就知道云苓并未将怒火尽数发泄在她头上,让她不觉松了口气。 “此处并非说话之地,不若少夫人还是先回折颜轩中。” “若是被人发现,我也能以怜星姐姐为借口,一定不会连累少夫人。” 见江素心连退路都想好了,云苓并不曾过多为难,只转身便往回走去。 江素心抬头朝着周围看去,见当真无人留意此处动静,才松了口气快步跟上前去。 进到折颜轩中,江素心就跪了下去。 见状,云苓并不曾加以阻止,只是坐在一旁,从菱荷手中接过泡好的茶,端着杯子浅尝辄止后,才将目光落在地上。 “此番前往镇国公府前,大少爷找到了我。” 江素心将江淮烨是怎么叮嘱她的,一句不落的说了出来,连带着今日江淮烨去往寒烟阁中事都全盘托出。 “你就不怕,我也弃了你?” 云苓真的很佩服江素心这这般孤注一掷的勇气,但还是故意问出这般一句。 不过江素心并不曾露出旁的神情,“如今是我做错了事,就算少夫人弃了我,那也是我自作自受。” 闻言,云苓不觉提起嘴角。 “对于这种有自知之明的人,我向来很宽容。” 一听这话,江素心不觉一脸欣喜的抬起头,“多谢小姐!” “你倒也不用这么急着谢我,我这么做可是有条件的。” 云苓走上前,把江素心从地上扶了起来。 “从现在开始,若是江淮烨还有什么事情找到你,你一番推脱后,便都将事情答应下来。” 片刻后,江素心就反应过来云苓想要让她做什么,面上并未曾露出半份诧异,点头就将此事应了下来。 “行了,你且先回去吧,定不可让他看出破绽。” 江素心再次俯身过后才退了出去。 眼看着江素心的背影消失不见,月牙忍不住上前。 “小姐,像她这种人,当真不会有什么问题吗?” 云苓却只是盯着面前茶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不试一试又怎会知晓。” 既然云苓都这么说了,月牙便再没有追问。 不过当江素心从折颜轩中回去,才发现寒烟阁中多出一抹身影,她还不曾进去屋里,就听到柳初夏满是撒娇的声音。 “老爷如今过来,夫人可会生气?若是夫人还在气头上,老爷还是先回去吧,如今我和素心在这寒烟阁中,一切都好,老爷不用担心。” 这一番话乍一听上去好似没什么不对,不过柳初夏又怎么可能会说出一番无用的话来。 第325章 另有目的 正当江志德沉浸在温柔乡时,就听到一声喷嚏。 见状,江志德连忙抬起手把人一把抱进怀里,“你还说这里什么都有,分明寒冷刺骨,如今你并非孤身一人,还有腹中孩子,若是这孩子出了什么问题可怎么办才好。” 一边说着话,江志德的掌心就开始在柳初夏身上游走起来。 不得不说,哪怕如今挺着个大肚子,但柳初夏依旧将身材和样貌保持的很好,仅仅这么一会功夫,就让江志德飘飘欲仙。 “老爷,如今夫人正在气头上,若是再让老爷为了我去找夫人,岂不是真成了我想要将夫人逼回娘家去。” 柳初夏说出这话时柔柔弱弱的,哪里像是会算计旁人的人。 “你呀,就是太善良了,你现在都这样了,竟然还在替她着想,若是她也能像你这般,我也不必……” 江志德这会功夫,是越看柳初夏越觉得顺眼,在心中愈发悔恨当初怎么就娶了江楚氏那么个无知妇人!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柳初夏就抬起纤纤玉指放在他嘴边,还不忘将头靠近了他怀中。 “老爷万万不可这样说,此事本就是我做错了,是我太过贪心,现如今都已经能够陪在老爷身边,还有何所求?” 这般大义凛然的话音落下后,柳初夏不自觉抬手放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 “只求腹中孩子能够平安降生,如此也不算愧对老爷的这份恩情。” 说话间,柳初夏就要挣扎着站起身,却被江志德一把抱得紧紧的。 “是我对不住你,分明你肚子里这个也是侯府的亲孙子,你放心,我定不会让你这般无名无份的跟着我。” 话音落下,江志德便猛然间起身向外走去。 柳初夏倒也不往作势往外追了两步,“老爷,老爷定不可为了我和夫人伤了和气。” 眼看着江志德的身影消失不见,柳初夏这才收起了方才那副孱弱的模样,转身和江素心一并回到屋里。 “娘亲,此事定不能操之过急。” 江素心看着刚刚江志德匆匆离去的背影,眉眼间不自觉涌出几分担忧。 “这肚子眼看着越来越大,谁又知道后面还会不会出现旁的事情。” 柳初夏当然知道她心中所想,不过现在这种情况也是没有办法了。 江志德从寒烟阁出去,一口气就去到江楚氏的院落门外,这时才猛然间想起,之前因为柳初夏的缘故,二人大吵了一架,时至今日还不曾开口讲话。 不过当江志德反应过来准备离开时,面前走出一人将房门打开,见到他后,面上划过一抹喜悦。 “夫人,老爷过来了。” 面前的身影正是青禾,在她喊出这话后,就听到屋里传来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很快又归于平静。 正当江志德拧紧眉头不耐烦的冷哼出声,耳畔就传来江楚氏的声音。 “来便来了,你这么大声做什么,又不是没见过他。” 江志德本就没什么好脸色,一听这话怒气更甚。 不过他的脚步还不曾迈开,就见到江楚氏口嫌体正直的从屋里走了出来,甚至一手还在头顶捋着头发。 见到江志德的瞬间,江楚氏才将半空中的手放了下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见状,江志德难得将迈出去的步子又重新收了回来,随后才改了主意径直往里走去。 江楚氏这几日一直没有能够等到江志德过来,早已经不知道将屋里的这些东西摔打了多少,现如今好不容易见到江志德过来,自然再没有多说一句。 眼看着二人面对面坐了下来,却没有人开口,一旁的青禾都在她家夫人着急。 “夫人,前几日您不是身子不适?不知今日可好些了。” 随着青禾主动开口,江志德才将目光落在了江楚氏身上,应是这几日她都无心装扮的缘故,如今就连头上的首饰都没有多少,倒是恍惚间让江志德想起之前的日子。 “无妨,不过是着了风有些头疼罢了,再过几日离开侯府,应就不会这般。” 江楚氏是故意当着江志德的面说出这番话,她就是想要看看江志德到底会不会当真为了一个贱人将她扫地出门。 果不其然,一听这话,江志德不觉蹙起眉头。 “咱们夫妻二人这么多年,苦日子都一起走过来了,如今都这么大年岁了,又何必这么大的气性。” 听到这话的江楚氏忍不住红了眼眶,她自然也不愿这般下去,可如今从江志德口中听到这话,更是让她百感交集。 “难道那个贱……” 不等江楚氏把话说出口,青禾连忙咳嗽两声替她打了个掩护,江楚氏堪堪回过神,她没有忘了青禾的叮嘱,硬生生将那口怒气咽了下去。 “难道一个外室,当真这么重要?叫我这个正房夫人都要退避三舍?这种事要是传出去了,难道仅仅是我脸上无光?难道不是说老爷宠妾灭妻,岂不是给整个永安侯府丢人!” 不得不说,江楚氏这话才算是真正说到了点子上,毕竟相比于她的崩溃大闹,柳初夏只要装装可怜,就会让江志德的心彻底偏向她那边。 看着江楚氏这般苦口婆心的劝说,江志德心中也在考量着整件事。 察觉到江志德的面容上添了几分犹豫,江楚氏面上划过一抹喜色。 只是还不等她继续说下去,江志德就一把握住她的手。 这一瞬间,江楚氏早就不知旁的事情了,大脑之中一片空白,目光定定落在二人交叠在一起的双手上,半晌都没缓过劲来。 “我知道这些年辛苦你了,可不管怎么说,初夏肚子里的,也是我的骨肉,难道你就忍心看着他往后被人指摘身份吗?” 江楚氏本还以为江志德会说出什么话,不想等他话音落下,江楚氏终于反应过来,一把将手抽了出去。 方才还算温馨的氛围在这时尽数消散,“所以从方才到现在,你和我说了这么多,还是为了那个贱人!” 江楚氏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分明是她期待已久的身影,却是为了旁人而来。 第326章 替我做主 这次不用青禾出声提醒,江楚氏直接冷笑着站起身。 “江志德,你给我听好了,只要我还活着,就绝对不可能让你把那种狐狸精娶回家中,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不等江楚氏把话说完,江志德也没有想到江楚氏会这么油盐不进,冷笑着站起身。 “你简直是不可理喻!” 闻言,江楚氏忍不住笑出了声,“对,你说我不可理喻,那我就不可理喻给你看,别忘了我才是你八抬大轿娶回来的夫人!” “夫人?你自己看看你现在这副样子,哪里还有半分身为夫人的宽宏大度,我看你就是嫉妒初夏比你年轻。” 正在气头上的江志德说话也没有过脑子,这句话险些将江楚氏直接气晕过去,一旁的青禾见江楚氏忍不住抬起扶额,便连忙快步上前将人扶住。 见状,江志德却只当她这是故意想要让他留下来的把戏,随后往地上啐了一口,就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青禾原本还想要把人拦下来,但刚迈出一步,就被听到江楚氏的声音。 “你追他那种负心汉做什么,我算是看清了,江志德他没有心!” 话音落下,江楚氏就趴在桌上号啕大哭起来,像是要将这些天她所承受的委屈尽数哭出来。 听到身后传来的动静,江志德的面上却满是厌恶,离开的脚步不觉加快了几分。 从这里离开,江志德又不自觉回想起方才柳初夏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脚尖一转就去了老夫人院里。 …… 云苓在折颜轩中将江素心送走之后,又想起方才江淮之到这里来胡搅蛮缠的情形,让她不觉拧紧眉头。 “小姐,可是身子不适?” 身旁的月牙见状,连忙迈着小碎步来到云苓面前。 云苓只摇了摇头,“如今我们才回到府中不久,为何就有人得了消息。” 不自觉将这话说出口,云苓总觉得心里不太踏实,思索片刻后,干脆抬脚出了折颜轩。 云苓径直去到江老夫人院外,门外的春旭见到她后微微颔首,“老夫人正在焚香,还请少夫人稍候片刻。” “不必着急,我在此处等着就是,定不可打扰了祖母。” 说完,云苓还真就做出一副乖巧的模样站在不远处。 一柱香时间过去,面前的房门才打开,春旭冲着云苓一俯身,这才把人请了进去。 “见过祖母。” 云苓刚一进去,就径直去到江老夫人面前。 江老夫人并不知晓云苓突然找上门究竟所谓何事,便抬手让云苓在一旁坐了下来,随后就将目光落在了她身上。 “祖母看上去面色红润,想来这几日府中再无旁的事情发生,更没人惹得祖母不高兴。” 云苓这话一出口,江老夫人的脸色不觉沉了下去。 “怎么,听你这话,倒是很希望我身子不适?” 闻言,云苓连忙摆了摆手,连面上都透着几分慌乱,敛下眼眸缓缓开口,“自然不是,如今在侯府之中,只有祖母是真心待我,我自然比谁都希望祖母可以长命百岁。” 见云苓说出这话时不自觉红了的眼眶,江老夫人一贯严肃的脸色添了几分柔和,拉着云苓的手放在她的掌心。 “你这傻孩子,如今你既嫁进侯府,就是一家人,又何必在乎这些,你孤身一人嫁到京城,我就拿你当亲孙女疼呢。” 听着江老夫人这般虚伪的话语竟吐口而出,云苓俯下身子,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勾起嘴角,想必江老夫人还觉得她会被这三言两语就哄骗的对侯府掏心掏肺。 “不过你今儿特意过来,是有什么事。” 江老夫人面色很快恢复如常,做出一副关切的模样抬起头。 “让祖母担忧了,云苓今日前来拜见祖母,还真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才会特意前来询问祖母。” 江老夫人似乎没有想到云苓竟会这般听话,心中愈发添了几分得意,一抬手示意云苓继续说下去。 “其实就是此番前往镇国公府中,沈小姐一时兴起将我留下用了午膳,故而并未和两位妹妹一块回到府中。” 听到这里,江老夫人面上还带着几分笑意,“我早看出来你与沈家那丫头投缘,如此,这不是好事吗?” 的确,事情发展到这里的确没有什么好令人犯难的。 “但谁知我回到府中,正准备到祖母这里时,却被人拦在了院里。” 云苓故意一开始没有说出来那人究竟是谁,只是一脸委屈的看向江老夫人。 “他不知在何处听闻我不曾和妹妹一块回府,竟认定了我在外面乱来,这种事我怎么可能承认,还请祖母替我做主!” 话音落下,云苓当即就在腿上拧了一把,红着眼眶就扑在江老夫人怀里,连声音都添了几分颤抖,看样子当真是委屈紧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江老夫人不觉蹙紧眉头,要知道让云苓去镇国公府之事,也算是她交待云苓的,如今谁人敢坏她的事。 只见江老夫人眯起双眼,“侯府之中,何人敢这般大胆。” 云苓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抬头看向眼前,“除了淮之还能有谁。” 听出云苓话语间不自觉添了几分埋怨,江老夫人面上神情瞬间就放松下来。 “淮之这不是担心你,你放心,往后再有这种事,祖母替你说他。” “真的吗?那祖母可不能骗我,今儿个我那折颜轩的门都被他给撞破了,祖母您也知晓,那般材质的门可是我当初特意寻来的,要是再来一次,银子怕是都要花费在这种事情上了。” 旁的事情江老夫人都可以不在乎,可听云苓提起银两,瞬间就让她将事情应了下来。 “今日之事不必再提,淮之那孩子,我一会就把他喊来。” 云苓当然知道江老夫人不能将江淮之如何,但她今儿个过来却并非为了江淮之,亦或是那扇门,只不过将今日的晚回府一事,在江老夫人面前过了明路罢了。 正当云苓准备离开时,刚一起身,就撞见了江志德正脚步匆匆从屋外走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