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倚笼》 第1章 太子之妻,南殿废储 一大早便起了蒙蒙雾气,破败宫墙的红瓦褪了色,隐隐泛白。 “吱呀”一声,容妤推开木窗,见侍女阿婉已经在打扫院落里的落叶。 凉薄寒风穿进衣衫,令容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后又传来低沉的几声咳嗽,她一边忙着要关窗,一边回头道:“吹到你了吧?本想着要透透气的,我这就关上。” “不急。”那声音由远至近,停落在她身边,抬手抚了下她鬓的素淡珠翠,微微一笑:“我身子骨也没那么虚弱,只是晨风而已,不怕的。” 容妤端详着他近来又瘦削了的面容,眼里闪过疼惜之色,到底还是将窗子紧紧关好,又安顿他卧榻修养。 将被角为他掖好后,她轻声道:“我要他们煨参汤给你吧,今儿起得早,也能催他们快些煨成。” 他苦笑道:“都听你的,你定了便是。” 容妤点点头,临出房前,对着铜镜看了眼自己的行头,倒也还算端庄。她抬了抬下颚,踏出门去,吩咐侍女去后厨做今早的菜色。 阿婉听后,有些苦手似的,“太子妃……”索性及时改了口,“回禀夫人,后厨哪还有人参了呢,上月都已经用光了,派人去要,如今还没送过来呢。” 容妤表情变了变,微微蹙起眉头,问道:“红枣、枸杞和母鸡,总还有吧?” 阿婉摇摇头,“也没了。” 容妤极为失落地看向院落,上月提出要修建的宫墙也仍旧无人问津,宫檐下头的琉璃灯也因暴雨碎了一个,她想到碳火也到了该用的时候。 阿婉叹道:“天已经这么冷了,裘袍该做、暖炉该有,可咱们这南殿连柴火都紧紧巴巴,太子……夫人,往后可该怎么熬啊?” 容妤抿紧嘴唇,眉皱得更深。 阿婉也不是非要火上浇油,她总是忍不住要和从前的日子做比较,便絮絮说着:“都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好歹也要看着过往的兄弟情分,可新太子也真够狠的,对待咱们太子……唉!又叫错了,老是改不了口!”她扇自己一嘴巴,叹道:“对待咱们侯爷都不如……不如他的战俘!” “阿婉。” 容妤示意她不得乱讲,“你要牢记,这里不再是东宫,是南殿了。” 阿婉也知祸从口出,不想早早没了性命,只得点头听从。 此时,断续的咳嗽声又从身后的房里飘来,容妤默默侧目瞧了一眼身后,生怕阿婉说的话被他听见,便向前走去几步,重新叮嘱阿婉去做些暖身的吃食。 还没等事情交代妥当,虚掩着的院门外头忽来一仗人。 负责开道的侍卫次序井然,他们站在院门两侧让开路来,一辆车辇缓缓驶进,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是崔内侍。 今朝地位更变,容妤见到他,必是要先一步颔首问候了。 崔内侍到底也是宫里的老宫人,断不会为难容妤,只管笑盈盈地吩咐侍从将东西搬出来,说道:“近来东宫喜事多,疏忽了南殿这头,还请夫人宽宏。” “哪里,内侍大人言重了。”容妤垂了纤长白皙的颈子。 崔内侍一挥手,依次道着送来的物件儿:“裘袍五件、碳火百斤、琉璃灯十盏、油烛五十、月俸……三百。” 容妤一听,不由地抬起头,她谨慎地问道:“内侍是否记错了?” 崔内侍“哦?”了一声。 容妤道:“侯爷虽不再是东宫主,但按照规矩和陛下的旨意,南殿月俸是有四百五十的,殿里的车辇、宫人与侍女也要生活,四百五十本已拮据,如今怎会成了三百?” 崔内侍面露异色,为难道:“实不相瞒,南殿上月的俸禄是红字,咱们太子已经在陛下面前担下了这事,到了这月,也是不得不缩减些了。” 容妤却道:“可我家侯爷的药品贵重,月俸少成这样,定是吃不起的,难道是东宫会帮衬月月送药来此吗?” 崔内侍笑道:“这,老奴可就不得而知了。若夫人不信老奴,也是可以去别处讨个说法的。不过,夫人先要在这些物件的批复上按了手印儿,老奴也好回去交差。” 容妤当即拒绝道:“内侍大人,恕容妤不能按这手印儿。” 崔内侍故作难办,唉声叹气了半天,终于绕到了正题:“既是如此,夫人还是亲自和太子禀明得好,咱只是奉命行事,实在经不住这中间推搡,也请夫人体谅下老奴。” 房内之人的咳嗽声加剧,下地倒茶压咳的窸窣响声令容妤心神不宁。 她怕自己再犹豫不决,他就会推门来拦,届时,药买不起,他命也要早早了结。 思及此,容妤不再动摇,她对崔内侍道:“内侍大人,我要去见太子。” 崔内侍一听,立即躬身侧过:“夫人请。” “夫人……”端着姜汤和糕点从后厨出来的阿婉见这阵仗,登时无措。 容妤经过她身边,嘱咐一句:“侯爷若问起我,就说我去催膳药房抓药,去去就回。” 出了院门,崔内侍引容妤上了车辇,她刚一坐定,便听得车轮行驶起来的声响,亦不知是许久不曾有这待遇、还是要去见她极不愿见之人才会有这般心慌意乱。 幸好是没有个孩子的。两个人受苦,总好过三人惨淡。容妤心中沉沉叹息。 她本想着熬过这阵子就会好,时间久了,适应了,日子就不会那样难了。可他的病日日渐重,陛下又漠不关心,墙倒众人推,南殿之外的过往宫女都能扔来几抹冷眼,再连月俸也遭到克扣,就像阿婉说的那样,往后,要怎么熬? 第2章 东宫新主,物归原主 一大早便起了蒙蒙雾气,破败宫墙的红瓦褪了色,隐隐泛白。 “吱呀”一声,容妤推开木窗,见侍女阿婉已经在打扫院落里的落叶。 凉薄寒风穿进衣衫,令容妤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身后又传来低沉的几声咳嗽,她一边忙着要关窗,一边回头道:“吹到你了吧?本想着要透透气的,我这就关上。” “不急。”那声音由远至近,停落在她身边,抬手抚了下她鬓的素淡珠翠,微微一笑:“我身子骨也没那么虚弱,只是晨风而已,不怕的。” 容妤端详着他近来又瘦削了的面容,眼里闪过疼惜之色,到底还是将窗子紧紧关好,又安顿他卧榻修养。 将被角为他掖好后,她轻声道:“我要他们煨参汤给你吧,今儿起得早,也能催他们快些煨成。” 他苦笑道:“都听你的,你定了便是。” 容妤点点头,临出房前,对着铜镜看了眼自己的行头,倒也还算端庄。她抬了抬下颚,踏出门去,吩咐侍女去后厨做今早的菜色。 阿婉听后,有些苦手似的,“太子妃……”索性及时改了口,“回禀夫人,后厨哪还有人参了呢,上月都已经用光了,派人去要,如今还没送过来呢。” 容妤表情变了变,微微蹙起眉头,问道:“红枣、枸杞和母鸡,总还有吧?” 阿婉摇摇头,“也没了。” 容妤极为失落地看向院落,上月提出要修建的宫墙也仍旧无人问津,宫檐下头的琉璃灯也因暴雨碎了一个,她想到碳火也到了该用的时候。 阿婉叹道:“天已经这么冷了,裘袍该做、暖炉该有,可咱们这南殿连柴火都紧紧巴巴,太子……夫人,往后可该怎么熬啊?” 容妤抿紧嘴唇,眉皱得更深。 阿婉也不是非要火上浇油,她总是忍不住要和从前的日子做比较,便絮絮说着:“都是一母同胞的手足,好歹也要看着过往的兄弟情分,可新太子也真够狠的,对待咱们太子……唉!又叫错了,老是改不了口!”她扇自己一嘴巴,叹道:“对待咱们侯爷都不如……不如他的战俘!” “阿婉。” 容妤示意她不得乱讲,“你要牢记,这里不再是东宫,是南殿了。” 阿婉也知祸从口出,不想早早没了性命,只得点头听从。 此时,断续的咳嗽声又从身后的房里飘来,容妤默默侧目瞧了一眼身后,生怕阿婉说的话被他听见,便向前走去几步,重新叮嘱阿婉去做些暖身的吃食。 还没等事情交代妥当,虚掩着的院门外头忽来一仗人。 负责开道的侍卫次序井然,他们站在院门两侧让开路来,一辆车辇缓缓驶进,车门打开,走下来的人是崔内侍。 今朝地位更变,容妤见到他,必是要先一步颔首问候了。 崔内侍到底也是宫里的老宫人,断不会为难容妤,只管笑盈盈地吩咐侍从将东西搬出来,说道:“近来东宫喜事多,疏忽了南殿这头,还请夫人宽宏。” “哪里,内侍大人言重了。”容妤垂了纤长白皙的颈子。 崔内侍一挥手,依次道着送来的物件儿:“裘袍五件、碳火百斤、琉璃灯十盏、油烛五十、月俸……三百。” 容妤一听,不由地抬起头,她谨慎地问道:“内侍是否记错了?” 崔内侍“哦?”了一声。 容妤道:“侯爷虽不再是东宫主,但按照规矩和陛下的旨意,南殿月俸是有四百五十的,殿里的车辇、宫人与侍女也要生活,四百五十本已拮据,如今怎会成了三百?” 崔内侍面露异色,为难道:“实不相瞒,南殿上月的俸禄是红字,咱们太子已经在陛下面前担下了这事,到了这月,也是不得不缩减些了。” 容妤却道:“可我家侯爷的药品贵重,月俸少成这样,定是吃不起的,难道是东宫会帮衬月月送药来此吗?” 崔内侍笑道:“这,老奴可就不得而知了。若夫人不信老奴,也是可以去别处讨个说法的。不过,夫人先要在这些物件的批复上按了手印儿,老奴也好回去交差。” 容妤当即拒绝道:“内侍大人,恕容妤不能按这手印儿。” 崔内侍故作难办,唉声叹气了半天,终于绕到了正题:“既是如此,夫人还是亲自和太子禀明得好,咱只是奉命行事,实在经不住这中间推搡,也请夫人体谅下老奴。” 房内之人的咳嗽声加剧,下地倒茶压咳的窸窣响声令容妤心神不宁。 她怕自己再犹豫不决,他就会推门来拦,届时,药买不起,他命也要早早了结。 思及此,容妤不再动摇,她对崔内侍道:“内侍大人,我要去见太子。” 崔内侍一听,立即躬身侧过:“夫人请。” “夫人……”端着姜汤和糕点从后厨出来的阿婉见这阵仗,登时无措。 容妤经过她身边,嘱咐一句:“侯爷若问起我,就说我去催膳药房抓药,去去就回。” 出了院门,崔内侍引容妤上了车辇,她刚一坐定,便听得车轮行驶起来的声响,亦不知是许久不曾有这待遇、还是要去见她极不愿见之人才会有这般心慌意乱。 幸好是没有个孩子的。两个人受苦,总好过三人惨淡。容妤心中沉沉叹息。 她本想着熬过这阵子就会好,时间久了,适应了,日子就不会那样难了。可他的病日日渐重,陛下又漠不关心,墙倒众人推,南殿之外的过往宫女都能扔来几抹冷眼,再连月俸也遭到克扣,就像阿婉说的那样,往后,要怎么熬? 第3章 旧时,错付 一别三月有余,容妤再次造访东宫,已是物是人非。 待车辇落定,她独自走下,便发现东宫的朱门已经改成了金朱色地漆,宫檐下悬挂的不再是琉璃灯,而是在烛火外罩着一层玉色翡翠。 一进里头,便见假山旁修建出了偌大莲池,哪怕这时节莲不开,也还是硬生生地在水面上嫁接满了姹紫嫣红。 容妤跟在崔内侍的身后走在其中,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途经长廊拐角处,渐渐听见深院里传来刀枪棍棒的声音,她眼神飘去那里,崔内侍便侧头同她提点了句:“是太子正与九皇子、十一皇子在切磋剑艺。” 容妤本不在意,但还是不由得心头一沉,想着有另外几名皇子在场,谈月俸之事有伤颜面。 而这会儿的庭院瓦檐下滴着晨露水珠,一蓝一白两抹衣身影正在亭前空地上挥剑比试。 十一皇子毕竟还年少,与九皇子只能对抗几招,年龄、剑术与体能都相差甚多,再加上九皇子的剑术已相对成熟,虚虚实实变化难测,很快便输在了九皇子剑下。 其余在旁看热闹的公主、贵人都各自叫好,容妤则忽然停住了身形,她僵硬地站在走廊这头,不再向前。 崔内侍明白她意,说着由自己前去亭中与太子通报,要容妤在此稍作等候。 容妤兀自点头,目光随着崔内侍一路看去,他先下了长廊,穿过月亮门,再上了石阶,直奔庭院小榭内的高座。 而那上头坐着的,是名身穿月白底子赤红凤鸟纹锦袍的青年男子。 他腰间配着镶有白狐尾毛的琉璃玉,于晨光之下闪耀着璀璨明艳的光晕,映着他那张凌厉淡漠的容颜。 听闻脚步声,他一转眼,看向了躬身行礼的崔内侍,听了几句后,便又抬头定睛,找到了长廊这边的容妤。 容妤迅速低下眼,不与他对视。 他视线停留在容妤身上片刻,忽尔抬起手,一旁的侍女立刻将暖炉递上来,他押着暖炉于双手间,起身转去了庭院后面。 容妤余光瞥向他,见他乌青色的长靴踩在一地白晃晃的落花里,几簇流光飘飞在他的锦袍衣角,倒是透露出一股子得意。 崔内侍则在这时回过身,盯着容妤看。 直到她抬眼与崔内侍目光相会,他一侧头,示意容妤跟去后院。 容妤略有不满,她知晓偏院不是会客之地,至少,不是会见贵客的。 可落配之人又何有挑剔之资?容妤只急寻回月俸数额,便匆匆绕过庭院,直奔后院去了。 片刻过后,厢房的门“吱呀”一声被容妤推开。 别院只有这一处房能坐人,容妤自是清楚得很。 刺目光束照亮了阴暗潮湿的房内,许久不曾见光的屋子里浮起灰尘,沈戮正站在紫檀木的桌案旁,抬手掀开桌上的茶碗,皱眉之后,又重新盖了回去。 “我要人看茶吧。”他低声一句,负过手去,示意门外的容妤:“你且先进来坐。” 容妤略显局促,只低头道:“不必看茶了。” 沈戮并未在意她的要求,向前一步时,她不由地后退一步,感到身后有侍女匆匆前来的步伐时,她又心中不安地别开脸,似怕被人瞧见。 侍女们向沈戮躬身,他只令道:“白莲底子的热茶。” “奴婢遵命。”侍女们退下后,沈戮也转身回去桌案旁,寻一干净的椅子,坐了下去。 容妤踌躇一会儿,迈进门槛。 她并未落座,站在距离沈戮较远的逆光处,艰难地低头,作揖,见过太子。 沈戮不急着免礼,无意识地摩挲着拇指上玉扳,抬头眯眼时,目光扫过她周身,见她乌黑发鬓挽成矮堕,只戴着一支素淡的红玉簪子,连玉翠都免去了。 他敛下眸,低声道:“崔内侍说了,你有要事寻我,想来你这般急匆匆的,定是有所诉求。”他不以为然地:“所为何事呢?” 容妤始终微低着头,她站在门旁不敢靠近,只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敢问南殿月俸遭到克扣一事……可是陛下的意思么?” 沈戮蹙起眉,道:“克扣?怎么,你南殿月俸少了?” 容妤困惑地抬起头,撞见他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脸,令她心下一慌,赶忙低下眼睛,恭恭敬敬地道:“回禀殿下,比起上月,足足少了一百五十两。” “哦?”沈戮“嘶”一声,“可崔内侍送去你南殿的东西,都是由我事先一一过目的,断不会出差头。” 容妤垂首道:“还请殿下明察。” 沈戮目光便略过她眉间的愁苦之色,不由地前倾了身子,再道:“倒是你南殿上月出了赤字,东宫自掏腰包补了许多,你这月理应是要还上的。” 容妤斗胆问道:“不知何来赤字?殿下请明示。” 沈戮在这时起了身,双手负在身后,缓缓踱步向容妤,冷声道:“两月前我继任东宫,大小宴会不断,贺礼也堆积如山,南殿却未曾有人来请安,已是不敬。但内侍房仍旧按照规矩扣除了南殿上月的月俸,总归是替你们南殿表明了忠心与礼数。” 容妤默默听着,不敢插嘴。 他语速放慢了些,继续道:“再来,是上月。太后生辰,宴请到了东宫,指明要带着南殿侯爷夫妇一同参宴,但你传给内侍的话是‘侯爷病了,怕晦气了喜宴,便不来了’。可这贺礼也是不能少,东宫照例为你们补上,也算东宫宅心仁厚了。” 他字字珠玑,毫无客气可言,如尖针一般刺进容妤心口,令她恍然意识到,他把这些细枝末节算计得清清楚楚,只待她登门请罪。 然而,当真是南殿有罪,还是她有罪? 她又何罪之有呢? 沈戮低眼瞥她,忽然冷声问:“皇嫂,怎么一言不发了?” 皇嫂二字,实乃讽刺,容妤心中一阵郁气,可又不敢继续沉默,只得道:“殿下怪罪的是。” 她将头垂得很低,鬓发上的一缕乌黑垂落下来,划过她细如白瓷的脸颊。 沈戮侧目,凝视着她莹白的脖颈上,可一转眼,便看见了上头的淡淡红痕。他眼底浮现森然冷意之际,反倒是那久违的亲昵称呼从口中滑出:“妤儿。” 这一声“妤儿”着实吓得她心惊肉跳,不由地退后了几步,直到撞到冰冷墙壁,她躬身的模样极具狼狈与局促。 第4章 鸿门之宴(一) “你从前不是这样的。”沈戮眼底的冷意又攀升一些,他居高临下地俯瞰着面前的女子,从容不迫地问道:“怎到了如今,竟会如此惧怕于我?” 容妤背脊逐渐有冷汗渗出,她声音带出一丝颤抖,拼命地想要克制失态:“殿下贵为太子,臣妇理应恭敬殿下,不敢有半点不尊。” 臣妇。 这倒令沈戮笑了笑,他抬手弹弹衣袖,自是位居高位般地睥睨着她,也立即改回了称谓,“皇嫂这话就生分了,我亦不是那仗势欺人的东宫主,皇宫上下再如何对待南殿,我又何曾怠慢过你们半分。” 听了此话,容妤心中有了一丝希冀,她趁势求道:“臣妇今日求见,便是斗胆恳请殿下将余下月俸拨给南殿,此月不比从前,实在是寒冬将至,无论是炭火还是药食,都是缺一不可的……” 沈戮语调轻巧,表现的自是通情达理:“皇嫂都亲自来了,我也不会驳你颜面。” 容妤露出些许喜悦之色。 不料他话锋一转,冷声道:“但宫里查账查得紧,拆了东墙补西墙,总归要有出处。” 容妤一怔。 “更何况,南殿自己做事也要拿得上台面,一再拒参宫宴,太后都已对南殿心生不满了,我又如何能继续帮衬你们呢?” 容妤叹息一声,只得道:“殿下叮咛,臣妇铭记在心。从今以后,臣妇必定会谨慎行事。” “这便好办了。”沈戮点头道:“你今日也来得正好,太后三日后要在东宫设宴,皇兄这次便不能再称病相拒,你夫妻二人先要露面在太后那里讨个好,我才能和她提口你们的俸禄。” “可我家侯爷的确是病得紧。”容妤忍不住为夫君开脱,迎面却撞见沈戮凌厉的眼神。 她不敢再多话,听见沈戮说道:“东宫不强人所难,我也会让你自己来选,愿与不愿,你说了算。” 室内静可闻针,凭容妤如今的处境,哪里配做选择?尤其是那双眼睛凌驾在她的头顶,似游走的蟒蛇,恨不得一口气游进她心底窥探究竟。 容妤认命地点头:“臣妇自当心甘情愿。” 沈戮冷眼扫过她,终于命道:“好了,免礼吧。” 打从她进来这般久,他总算是肯让她直起身形。 恰逢侍女在这时端了香茶前来,沈戮回到桌案旁落座,也对容妤做出“请”的手势,漠然道:“皇嫂,品品这茶。” 容妤心里虽记挂夫君,但也不敢违背沈戮意思,她如坐针毡地端着茶碗,觉得自己仿若要被屋内可惧的沉寂吞噬入腹。 直到沈戮轻描淡写的一句:“茶底有白莲,和过往时的淳厚相似,但也更胜一筹。皇嫂觉得如何?” 他口中的过往,令容妤不由得心虚了几分。 明知他是有意而为,她却还是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了零星旧事。 作为曾经的定江侯的嫡长女,打从刚刚出生起,她就被皇帝亲口指婚给了七皇子沈戮。 只因七皇子是日后的储君,太后与皇帝都属意沈戮统领东宫。 可惜的是七皇子并非皇后所生,当年多嫡之争中党羽皆败,母妃全族被诛,七皇子做质离朝,定江侯也是急于与七皇子撇清关系,无奈之下参与了帮助皇后为其嫡子五皇子争夺储君一位的密谋。 好在事成之后,皇后念及定江侯有功,容妤又血统高贵、样貌出众,便在五皇子成为太子后,钦点容妤做了太子妃。 哪曾想风水轮流转,七皇子回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与皇帝合谋杀皇后,废太子,摇身占了东宫,血了前耻,复了恶仇。 可怜容妤的父亲定江侯还被囚在家中不准外出、等待新太子党严审。而作为被废太子的夫人,容妤也是自身难保。 只是,她偶尔也会在心中埋怨他的不记旧情。 白莲茶的水面映着容妤那张愁苦的容颜,她紧闭着眼,不愿再想,端起手中茶盏,竟是一饮而尽。 急迫喝下的不是香茶,而是过往。 沈戮打量着她这番行径,眉头一点点蹙起,他抬了下手,别开脸,是在传守在门外的宫女道:“送客。” 容妤愣了愣,宫女已经来请容妤,她立即放下茶盏,起身时向沈戮恭候一礼,转身随宫女朝外走。 身后传来他淡淡一句:“三日后的酉时,东宫内院。” 容妤赶忙回身应道:“臣妇牢记在心。” 待到一路回去了南殿,阿婉已在门口翘首以盼多时,见容妤是独自回来的,她欢喜地上前道:“夫人可算回了,平安便好!”又见连个车辇也没跟着,阿婉怨道:“哼,东宫那班势利小人!” 容妤同她摇摇头,只赶着回去院内,“侯爷可曾与你问起我?” “问了好多遍,阿婉都是按照夫人交代的话回的。但侯爷非要等夫人回来才肯用膳,怕是这会儿也凉了,阿婉一同端去后厨热热。” 待阿婉推开房门端走桌上的木盘,守在桌旁的男人抬起头,一眼见到容妤走进来,他面露喜色,起身迎向她:“妤儿!” 容妤被她家夫君揽着肩头坐到椅上,尽管听阿婉说了,沈止还是要问上一句:“你抓个药怎抓了这般久?我等你等得焦急万分。” 容妤苦笑道:“夫君惯会说笑,何必焦急?我又不会丢在皇宫里。” 沈止抱着容妤在怀中,生怕真会弄丢了一般,以脸颊厮磨着她鬓发,叹道:“宫里豺狼虎豹多,我总归是要提防些。” 他这话似藏暗示,令容妤不敢提及自己去东宫见过沈戮的事,斟酌片刻,只能说:“今日,崔内侍来过了。” “可是来送俸禄的?” “送是送了,但少了许多。” 沈止忧心忡忡地垂下眼,又听容妤道:“崔内侍还交代了,三日后……要你我夫妻二人去东宫参宴。” 一听此话,沈止徒然睁大了双眼,他看向怀里的容妤,当即否道:“我们不能去,只管称我生病,回绝了他便是!” 第5章 鸿门之宴(二) 容妤迫不得已地同他述明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又借着崔内侍之口讲起太后不满南殿,以此来克扣俸禄。容妤担心沈止的病,也怕养不活一殿的丫鬟和侍从,而去了这次宴请,也能讨太后欢心。 “忍忍便罢了。”容妤劝慰沈止,“崔内侍也承诺,只要咱们这次去参宴,太后也就不计前嫌,该给的俸禄不会再少一分。” 沈止紧锁眉头,反问容妤一句:“他崔内侍能做得了太后的主?” 容妤默了一默,道:“他是替太后传话,总归是太后的旨意。” “到底是虎落平阳了。”说完这句,沈止忽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他放开容妤,起身去寻桌子上的茶水压咳。 容妤为他抚着背脊,更是忧心起来:“我已让阿婉为你煎药,今日服了药便不会再咳了,待你我参完东宫宴请,拨来的俸禄也足够你下月用药……我只盼夫君健康无灾,旁的我是不管的!” 沈止喝净了茶水,再咳了一阵后,总算是平复下来。他长叹一声,到底是不愿容妤为自己劳神,便松口道:“就按你说的去做吧,我这副烂身子,怎能一直拖累着你?若俸禄多了,我也能快快好些。” 容妤心里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浮出笑意,她凝望着沈止面容,抬手为他捋过额前垂落的鬓发,举止中尽显浓情。 三日转瞬即逝。 阿婉一大早便打好了水盆送进容妤房内,见她已经坐在铜镜前梳妆,便惊喜地问夫人是不是也要去参加太后在东宫设的夜宴。 容妤轻轻点头,回身看向沈止,他正站在窗旁遥望外面的宫墙,容妤怕他受寒,唤他离窗子远些。 沈止顺从地回到容妤身旁,又要阿婉帮她选今晚佩戴的耳饰,阿婉觉得玳瑁月牙珍珠这对最配夫人容颜,莹白如皎,美若玉盘。 容妤淡淡笑过,反倒是选了另外一对素淡的小翠玉珠,“素净便好,我本就不喜招摇。” 沈止却柔声细语地称赞起容妤的美貌:“妤儿云鬓峨峨,修眉联娟,即便不施粉黛,也照样艳压群芳。” 到了酉时,她与沈止是最后到达东宫的。 尽管废储不会缺衣少粮,可上好的缎子和锦衣也是穿不到的,容妤夫妻身上的都是去年的样式,胜在二人气韵不俗,旧衣也显姿容挺拔。 侍卫通报,入了席间,不少目光投递而来,或审视,或诧异,亦有轻蔑与嘲讽。 容妤低垂着眼,并不与他们对视,随着引路侍女坐到位置后,一抬头,便看到了高座上的太后与皇帝。 而沈戮,仅次于他们的位置。 他今日穿了件雨过天青色的锦衣,领口与窄袖边缘都绣着金朱暗纹,月华一照,熠熠光辉,自是极富荣光。 容妤余光打量身侧的沈止,见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沈戮,那眼神意味深长,令容妤心生疼惜。 太后在这时举起手中杯盏,请宴间众臣举杯共饮,同赏这东宫满园梅。 待推杯换盏后,器乐班也奏起乐曲,歌女舞姬倾巢而出,在丝竹迭奏声中踏歌而舞。她们身姿曼妙,风情万种,一时之间花影风动,如天上人间。 容妤见状,心情也逐渐好转起来,她端起酒盏,唤沈止一声夫君,二人相视一笑后同饮,自有一番同甘共苦的情致。 高座上的沈戮正一边小酌青瓷杯中的佳酿,一边打量着台下的容妤和沈止。 公主平乐顺着沈戮的视线望去,发现废储夫妇后,立即开心道:“是皇兄和皇嫂!我这便去亲自敬他们一杯!”说罢,就提着酒壶朝长桌最尾端前去了。 一时激起千层浪,太后与皇帝终于注意到了前太子沈止的到来,尤其是太后,看向沈戮问了句:“你皇兄今日不病了?” 沈戮恭敬道:“回禀太后,皇兄病还未愈,是带病前来参宴,未上前来与太后攀谈,是怕病症坏了太后兴致。” 太后缓缓点头:“倒是像他会考虑的事情。”末了又转向皇帝:“看他们夫妻二人的衣袍还都是旧样子,遣内务那头送些过冬的物件给南殿吧,省得旁人笑你苛待了废储。” 皇帝应下后,便交由东宫去做,沈戮自然领了这命,再转眼去看桌尾,平乐已经在劝容妤喝第三杯酒,对面的几位妃嫔也趁势讨好起平乐,捎带着容妤一起又喝上几杯。 容妤不胜酒量,这会儿已经有些头晕目眩,好在平乐贪玩,忙着和其他人欢乐,也暂且顾不上她了。 容妤便悄声同身旁的沈止说道:“我有些热了,想出去透透气。” 沈止欲起身,“我陪你。” “不要。”容妤按住他手腕,示意太后与皇帝,“你我一同离席,他们会多虑,更何况我只是去后花园吹吹风、醒醒酒。” 沈止便道:“那好,你先去,我一会儿再去后花园寻你。” 容妤点头应好,悄悄地起身离开。 出了大殿,迎面便有夜风吹来,但她酒意上头,脸颊又滚烫,就顺着长廊朝后头的花园前去,唯有那里僻静。 东宫地势她最熟悉,花园旁的小榭临水岸边,嵌岩怪奇,她站在亭内任风拂面,夜风丝丝卷发鬓,望着衣衫裙摆倒映在台下水面,一片冬水闪动华光滟滟,她惋惜去年这时,还在此处与沈止一同赏着池中金鲤。 罢了。 也都是些往事了。 她摇摇头,抬手捋发丝去耳后,却触碰到耳垂上一只翠玉珠子不见了。 忙低头去找,定是落在了来时的路上。 可残月恰时隐入云层,眼前一片暗色,她又醉得很,看不清前头,唯见一双乌皂靴进入她视线。 容妤一喜,只道是沈止寻她来了,便道:“夫君来得正好,我的翠玉耳环掉落了,你快帮我找找。” 那人没说话,反倒是摊开手掌,一抹翠绿躺在他掌心。 “原来是被夫君捡到了!”容妤顺势侧过身形,露出自己白腻的右耳,娇嗔道:“夫君快帮我戴上吧。” 第6章 鸿门之宴(三) 他抬起手,动作轻缓地将那抹翠玉珠子的银钩穿进了容妤的耳洞里。 但他却没有立刻抽回手掌,冰冷指尖似游龙一般划过她裸露在夜色中的玉白脖颈,所到之处惊起几番酥麻,令容妤忍不住瑟缩了肩头,似有怪罪的念了句:“夫君的手好凉,妤儿很怕凉的。” 他终于开口道:“若是怕凉,你希望夫君该怎么做呢?” “我希望……”话未说完,容妤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她迅速转过身形,目光落在他衣衫上,天青色…… 再仰头去看,月华一点点地浮出云层,如缎面一般罩在他脸上。 刹那间,容妤看清了他模样,她倒吸一口凉气,大惊失色,酒意都在瞬间消退了。 容妤赶忙退后身形,躬身问礼道:“臣、臣妇不知是殿下……臣妇以为——” “以为什么?”沈戮俯身凑近她,柔声问着:“以为我是你夫君?” 容妤不敢回应,一颗心七上八下,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瞧皇嫂,竟怕成了这般。”沈戮直起身形,不以为然地负手绕过她,侧目打量她背部,“方才还吩咐我为你带上耳坠的,那会儿的你,可要娇嗔得很。” 容妤羞愧的脸颊发烫,生怕沈止在这会儿来到此处,撞见这幕要心生误会,便匆匆作揖道:“臣妇便不打扰殿下雅兴,臣妇这就告退。”说罢便要急急离去。 沈戮探出手,不紧不慢地拖住了她腰肢。 容妤下意识地推开他手臂,极为惶恐地看着他。 沈戮正过身子,直视着她惴惴不安的眼眸,唇边漾起一抹冷酷笑意,道:“皇嫂不必担忧,我皇兄眼下是不会来后花园寻你的。” 容妤困惑地皱起眉。 沈戮轻描淡写地道:“太后正与他攀谈着,我瞧见他那模样,倒是喜出望外的,必定不会记得皇嫂身在后花园等他一事了。” 他竟知道这事?可他……他是如何知道的? “怎么?”沈戮忽尔拧起眉头,“莫不是皇嫂心中有鬼,才怕与我相见?” 容妤知晓他这话是激将,断不会上当,便平复了心绪,低头回道:“臣妇并不是怕与殿下相见,臣妇只是觉得……身份有别。若被无关紧要的旁人看了去,怕损了殿下名声。” 沈戮笑一声,叹道:“你可是我的皇嫂,我皇兄是你的夫君,你我叔嫂相称,何来坏我名声一说?” 他这番言辞,反倒是要陷她入自作多情的境地里了。 她忍下个中羞愤,只道一句:“殿下所言极是,是臣妇多虑了。” “皇嫂不必瞻前顾后,我无论做什么,都是为了你与皇兄着想的。”沈戮瞥一眼容妤,顺势道:“太后宴间很是满意你们出席,还要我安排过冬物件送至你殿。” 容颜闻言,紧蹙的眉心也舒展开来,她抬起头,像是在问沈戮“此话当真?”。 沈戮淡淡笑过,撩起裙裾,坐到亭中铺着老虎皮的座上,迎风拂面时,他闭眼道:“我今夜喝了许多酒,这会儿有些神志不清,还是要吹吹这夜风才能散了酒意。” 容妤关心的是俸禄的事,本来是想尽快逃走的,可沈戮提起了太后,她又不能离开了。 但沈戮这会儿也没理她,只大刀金马地端坐着,眼皮都懒得抬似的。 半晌过后,衣料窸窣的声响落进他耳。 沈戮心头一阵,嘴角笑意深陷。 他睁开眼,看到容妤坐到了他面前的石凳上,彼此之间,只隔着一张玉石桌。 “殿下……”容妤沉默许久,终是忍不住先行开口。 沈戮看了看她,见她鼻尖已经冻得发红,竟觉这样更好看些,显得她面色红润了许多。 容妤不知他为何不应声,心中焦躁不已,几番想要看向他,又觉不妥,踌躇之际,忽听他道:“莲池里的金鲤上个月都死了。” 容妤一头雾水。 沈戮目光越过她,落向粼粼池面,“大概是新换了一批宫女,不懂得从前喂的鱼食,一不小心,害死了满池。” 容妤略有落寞地转过头,也看向莲池。难怪方才不见水中有鲤。 “你可还记得从前也养过两条金鲤?” 他忽然问起这话,令她不由自主地忆起曾经。 那时是她吵着要养金鲤,候府里没有池塘,她就养在青花缸里。 可金鲤长得快,待小鱼苗长成大鱼,那青花缸也不够养了,他就要她带来他皇子府里的假山池子里养。 可惜换了水后,她的金鲤很快就死了一只。 原本是成双成对的,却只剩下了一个,不久后也死了。 旧事漫心头,容妤神色有哀戚。 沈戮端详着她这副模样,竟是一皱眉,突然低声道:“俸禄之事,太后并未同意。” 容妤一惊,转回头来,“为何?” 沈戮陡然起身,竟是不由言说地欲离开小榭。 容妤不知他怎就突然变了态度,忙起身跟上他,急急地唤了声:“殿下,你答应过臣妇的,参了今日这宴,南殿的俸禄便会恢复如初,你我之间有过承诺的——” 沈戮猛地停住身形,他一回身,森冷眼神直探容妤眼底,“你我之间的承诺,又何止这一次?” 容妤大骇,她面露惶恐,惹得沈戮眉头紧锁,一把抓住她手腕,她吓得要即刻将手抽回,他却死死扣紧,凭她的力道,根本无法与之抗衡。 容妤不由得起了怒意,脱口而出:“殿下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他反问,“你也配同我讲这四个字?” “有何不配!”容妤竟敢顶撞起他:“从前旧事,岂能成你次次羞辱我的把柄?” 沈戮冷下脸,他居高临下地望着容妤,声音没有一丝感情,“谁给你的胆子,竟敢在本太子面前以‘我’自称。” 他那可怕的模样令容妤止不住地颤抖起来,连同气焰也褪了去,惨白着脸嗫嚅道:“臣妇……是臣妇莽撞了,还请殿下恕罪。” “你倒是说说看,我该如何恕你的罪?皇嫂,你,又何罪之有呢?” 容妤眼有惊乱,尤其是沈戮松开她手腕之际,她已吓得瘫软伏地。 第7章 哪里来个梅香? “倘若殿下是记恨当年的事情……”容妤说这话的语气极其艰难,她怕稍有不慎,会再度惹怒沈戮。 可多年分离,她早已是猜不透他心思的,一如他此刻忽尔就厌烦地拂了手,“何必提起当年!” 既不提当年,容妤又谈何罪过? 她也只好装傻充愣着:“是臣妇愚钝,方才冲撞殿下的过错,还请殿下能宽宏大量,饶了臣妇这一回。” 沈戮背对着她,容妤看不见他表情,便更加不安,只听他突然说道:“我若饶过了你,便不能再饶了定江侯了。” 容妤大惊失色。 沈戮再道:“你父女二人,总得有一个担下过错。” 容妤嗫嚅道:“可殿下方才不是说过,当年的事情……便不要再提了吗?” “那是你不可以提。”沈戮冷哼,“我如今与你,又怎能同日而语?” 一个是新太子,一个是废储妻,自然是有着云泥之别。 “我想提起曾经、提起现下,甚至是提起日后都无妨。”沈戮再道,“可你不同,皇嫂,你最好在心里记牢了,要不是太后念在皇兄母亲的颜面上,你们夫妻二人早就被降为庶人流放出宫了,如何还能出现在今日的东宫宴请上?” 容妤哑口无言。 “而定江侯之所以还能被囚禁自家宅邸而不是入狱受审,你觉得,是你容家威慑尚在不成?” 容妤低着头:“臣妇从未这样想过。” “那,你是如何看待此事的?” 容妤心中叹息,想到自己人微言轻,再如何想此事又能怎样? 可沈戮却逼迫一般地催促道:“说。” 容妤不敢耽搁,慌忙回道:“臣妇以为,是……是殿下念及……”可到了“当年”二字时,容妤生生咽了下去。 他说过的,唯独她不可以提当年。 “念及什么?” 容妤心跳如鼓,坦言道:“臣妇不敢说。” “你口中的不敢,是因怕我,还是怕当年旧情?” 只此一句,令容妤如芒在刺。 她微微仰起脸,望着沈戮的背影。 昔日少年已肩胛宽阔,森然冷酷凝于举手投足。他连鬓发间都携着杀伐过后的血腥之气,血海白骨堆积在他与容妤中间,形成了爬满荆棘的山峦,他在山那端,容妤在山这头。 一山之隔,不见往昔至纯笑颜。 容妤只得坦言一句:“臣妇,是怕殿下。” 沈戮负在身后的双手握紧成拳。 夜深人静,只余风吹树桠,窸窣成影。 沈戮敛下眼眸,许久未再开口,容妤静默不语,心里还记挂着约好了会来后花园寻她的夫君。 直到沈戮忽然冷声道:“是啊,你如今的确是怕我怕得要命。原来如此……倒也难怪。”他意味不明地说了这话,低笑一声,极尽讽刺。 容妤不懂他为何要这样笑,刚要开口相问,却听见—— “妤儿……妤儿……你在这里吗?” 远处传来几声呼唤,那熟悉的声音令容妤的心一颤。 沈戮则循声望向小榭对面的那片竹林,见一身影在徘徊寻找,便蓦地消了怒火,只低低一声笑,道:“我那傻皇兄才离开东宫几日啊,竟连后花园在何处都辨不清了。” 容妤却不敢回头去看,生怕会被莲池对面的沈止瞧见。 “皇嫂。”沈戮低头去看容妤,“我是否应替你回他一声?” 容妤连连摇头,并以极为哀怨的眼神望着沈戮,仿佛在示意他弯下身子,不要让沈止发现。 沈戮心头一紧,眉头紧蹙的同时,身形不由自主地躬下来,他与她,如同藏身在玉石桌后头,徒留沈止一人在池子对岸奔走寻找。 彼此轻微的吐息拂在面上,容妤望着近在咫尺的沈戮,眼里浮现出一丝感激之色。 沈戮的眉头却皱得更深,他探出手掌,手指抚了一下她的脸颊,容妤惊慌地向后去躲,沈戮指尖撩动起她一两丝鬓发,拂到她耳后,低声一句:“不必惊慌,我只是帮皇嫂捋过青丝罢了。” 容妤低头不语,似在屏息等候沈止离去。 而沈戮静默地凝视着她,也许是方才触碰到她肌肤的热度一路爬去了他心底,心池涟漪卷起了层层波澜,他略一垂眼,漠然道:“皇嫂今日对太子不敬之罪,尚未能恕。” 容妤心下一沉,知晓沈戮不会轻易饶过她,便垂首轻声道:“臣妇愿意领罚。只要……殿下能遵守臣妇今日参宴的约定。” 沈戮冷笑,“有罪之人竟还胆敢和我讲条件?” “臣妇不敢,只是,殿下答应臣妇在先,即便臣妇读书不多,也知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殿下贵为太子,自是不能因小失大。” “你是在暗示本太子——皇嫂是面危墙不成?” 容妤压低了声音,再道:“太后既答应了为南殿置办冬衣,便不会吝啬小小俸禄。”她顿了顿,鼓足勇气一般,“只望太子殿下能够成全。” 她垂首的模样,像极了高傲的仙鹤垂下颈子。 沈戮的目光落在她裸露出的莹白脖颈上,不觉间扬起了嘴角。 他道:“皇嫂真是个固执的女子,区区一百五十的俸禄,也值得你数次对我低头。” “臣妇夫君身子不适,万万不能少了这俸禄抓药。” “你夫妻二人倒是伉俪情深,也令我有几分动容。”沈戮这话不对心,显露出一丝嘲讽,很快便道:“待我择一日,将太后安排东宫置办的晚冬行头送去你南殿,至于俸禄嘛……你且还是要耐心地等上一等。” 容妤悲戚地看着沈戮。 “皇嫂用这种眼神看我也是没用的。”沈戮垂了眼,不再看她,站起身时,又留下一句:“不过,东宫送去南殿的物件,不止有晚冬行头。” 容妤愣了愣,转头看向沈戮,他已经下了小榭,朝着回往宴席的长廊前去了。 他步子走得急,抖了抖后背衣衫时,发现已被汗水浸湿,粘痒难耐。 落在身后的是沈止的声音,他喊着“妤儿,可算找见你了……” 紧随其后的,是她那声柔情似水的“夫君”。 听到那夫妻二人对话的沈戮神色烦躁,步子则迈得更大了些。 第8章 体恤你的皇嫂 东宫宴后的第三日。 酉时一过,天色渐暗,南殿门口停落了一辆车辇,又是崔内侍来了。 负责掌灯的小宦官负责看路,崔内侍命人把大大小小的箱子都搬进了南殿院里,还带来了两个工匠,是要给修补破损的宫墙。 容妤出来迎接时,沈止也跟着来到了院落。 崔内侍先行对着前太子拜了一拜,沈止自然也要回一大礼。 容妤向崔内侍道谢:“有劳内侍了,亲自送来这些过冬的行头。” “哪里是有劳老奴呢?”崔内侍笑盈盈的,“是咱们太子吩咐得紧,做奴才的岂敢怠慢?”说罢,又看向沈止,合了双袖作揖道:“老奴先在此恭喜侯爷了。” 沈止与容妤面面相觑,不知恭喜何事。 “自然是南殿又添新人了。”崔内侍侧过身,唤一声:“进来吧,梅香。” 从院外踱步而来的是位穿着桃色衣衫的妙龄女子,她绾着双云鬓,额间一抹朱砂印,双颊微丰,唇若芍药,素净的衣裙下摆绣着怒绽的白梅,栩栩如生,仿若可以嗅到清洌的梅花暗香。 她向沈止请安道:“妾身梅香,见过侯爷。”再转向容妤:“给姐姐请安了。” 这一声姐姐叫得妙,竟是司马昭之心了。 容妤立刻明了其意,看向崔内侍之际,老狐狸只管说着漂亮话:“东宫待南殿真是不薄,添人进口,美妾服侍,侯爷好福气啊!” 沈止怒上心头,他强忍愤恨,别开脸道:“还请崔内侍带我的话回了东宫,沈止谢过太子好意,但南殿拮据,再养不起闲人的!” 崔内侍立即使了个眼色给梅香。 梅香含笑垂首道:“妾身吃不了几口冷饭的,太子吩咐过奴婢,定要伺候好侯爷与姐姐,妾身怎敢多占南殿一分一毫呢?” 容妤也心怀怨意,她想起沈戮的那句“送去南殿的不止晚冬行头”……竟不曾想是送来了一个大活人! 可这是何意? 好端端的,怎会强行塞来一个以妾室自居的女子呢? 沈止仍旧没有松口,背过身去,“崔内侍,请带人回去吧,不送!” 崔内侍为难起来,梅香也哭哭啼啼地擦拭起了眼泪,沈止俨然是不吃这套的,干脆进了房里,还喊着容妤:“夫人进屋吧,夜里风凉,小心受寒。” 容妤沉着脸,本想进去房里的,可梅香跪在地上,可怜巴巴地喊着“姐姐”。 崔内侍见状,直接把梅香丢给了容妤,并躬身道:“夫人,还是那句老话,老奴就是个办差的,太子要老奴做什么,老奴只管听话便是,更何况太子也亲口吩咐了,若夫人不满梅香,提她去和太子退还便是了——怎的也要留下用上一用再考虑退还,夫人可赞成老奴所言?” 容妤并不清楚崔内侍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她知道人是必定不能留下的。 “内侍大人,想必你刚才也听到我家侯爷的决意了。”容妤垂眸,“还请带着这位姑娘离开此处吧。” 崔内侍见容妤油盐不进,登时变了脸色,他只能用最后的法子,命侍从扔给梅香一把匕首,冷哼道:“这是你的命,东宫和南殿都不要你,便只能自行上路了。”这话说完,崔内侍便向容妤颔首示意,转身拂袖离去了。 剩下梅香握着匕首不知所措,她眼泪汪汪地看着容妤,哀求道:“姐姐不收留妾身的话,妾身当真只能一死了之了。” 容妤明白这是一出苦肉计,可崔内侍已经打算管梅香了,她也是不能留她,只好叹一声,喊了阿婉出来。 “你先带这位梅香姑娘去你房里,等我稍后回来再有定夺。” 阿婉懵懵地点点头,多嘴问一句:“夫人要去哪里?” “东宫。” 沈止在这时推开房门,阻拦容妤:“夫人不可!” 容妤回头看向沈止。 沈止急道:“他沈戮就是摆明了要你去求他,你怎能上他贼船、向他低头?” 此前容妤已为俸禄一事求过沈戮,如今又出现梅香来府,容妤也是不能再瞒着沈止独自去东宫的了,便低声一句:“若夫君愿意同我一起……” 话未说完,就见沈止神色难看,他自然是不愿去东宫,更不愿见到沈戮,容妤怎会不明白他心思呢? 但沈止也断然不会放心容妤一人前去,干脆想了一计:“夫人,你带着这奴婢一起去东宫吧,亲自将她还给沈戮。” 容妤眼睛一亮,觉得这计算妙。 南殿不容,送还便是了,还需多等时日不成? 更何况,有这姑娘在侧,倒也不算是容妤独自前往,沈止心里也能踏实些。 “就按夫君说的办吧。”容妤即刻便要起身,沈止还是不放心,又喊来侍从小顺陪同。 容妤知晓他真正担忧的是何事,临行前安抚他道:“夫君不必多虑,有小顺与我同去,事情很快就会办妥的。” 沈止欲言又止了几次,终究还是咽下了许多,拍了拍容妤手背,目送她出了南殿。 夜已深了,小顺掌灯走在前头,容妤走在中间,最后跟着梅香。 那姑娘看上去只有十六、七,要比容妤小个四、五岁,倒是十足的年轻娇嫩。 她一声不吭,默默随行,哭了许久,眼泡都肿了。 容妤心觉她怪是可怜,但又想到是沈戮送来的人,便又免了怜悯,反而怒漫心头。 一炷香的功夫过去了,容妤到了东宫殿外。 负责通报的侍卫很快就回了她话,说是太子在北苑厢房处,从后门进去较快。 呵。 容妤心中冷笑,上次是后院,这次是后门,总归不会让她顺心如意就是了。 她忍下怒意,随着侍卫走去后门,在进院之前,侍卫拦下小顺与梅香:“奴婢奴才不得入内,门外候着。” 大概是沈戮定的新规矩,连侍卫也不得入内,容妤只好自己掌灯,进了院落。 第9章 收拾好你的发鬓 肃静的院内宫墙沿着鹅卵石小路载满了紫藤花,甜腻芳香如瀑布泉水一般倾泻四溢,一团团锦绣般的花藤折损在脚下,冷风吹散污泥,只容妤一人孤立行走。 她恍惚间忆起从前的七皇子府里,也盛放着大片大片的紫藤。 一抬头,就能看见廊下那少年白衣清袖,他手握一把绣着游龙戏凤的折扇,坠着红穗青玉佩,打着九转相思结,低声吟道:“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手如柔荑,肤如凝脂,东宫之妹,邢侯之姨……” 念到这里,他忽然看向她这边,容妤心下一惊,见他眼里溢出纯净笑意,喊她名字:“妤儿,你来了!” 只此一句,令容妤惊醒般地站定了脚,耳畔传来极其冷漠的一句:“你来了。” 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推开了厢房的门,沈戮正躺在白色纱幔后的床榻上,沉声道:“进来。” 容妤恍惚地进了房内,身后的门“吱呀”一声关上,是被风吹的。 “崔内侍前脚才去你那,你后脚就跑来我这,害我连假寐都睡不踏实。”他声音慵懒,显露出三分不耐。 容妤瞥见他这房里堆了不少折子和书卷,心想着此前东宫从不会参与朝政,倒是沈戮夺了储君后,连皇帝的内务事他都要插手许多。 “既来了,为何又不讲话?” 容妤提着手里的灯,开门见山道:“臣妇是来恳请殿下收回成命的。” 沈戮闭着眼,手握一摇扇,轻扇几下,“皇嫂,莫非,是皇兄不满梅香的样貌吗?” 果然,他知她是为梅香而来。 也好,省下了不少周旋。 容妤便直言道:“臣妇先替夫君谢过殿下的美意,可殿下许是不知情,臣妇的夫君并没有纳妾打算,过去没有,如今没有,日后也不会有。” 沈戮却慢条斯理道:“梅香是我府上最漂亮伶俐的一个,不满意的话,倒也还有几个备选的,从她们中换一个便是。” “殿下,臣妇要说的已经说完了。”容妤垂眼颔首,“梅香姑娘已送还东宫,臣妇告退。” 她刚一转身,纱幔里的人冷声道:“谁允许你离开了?” 容妤不得不站定身形。 沈戮终于睁开眼睛,手中摇扇放下,他窸窸窣窣地起了身,隔着纱幔对她道:“皇嫂,你与皇兄成婚多久了?” 容妤背对着沈戮,缓声道:“回殿下,已有四个春秋。” “四春四秋啊……”沈戮似极为感慨的,“竟还没有诞下过子嗣吗?” 此话如刺,扎进容妤心口。 “我也觉得是怪。”沈戮笑了笑,“皇兄与皇嫂恩爱似神仙眷侣,这么多年了,理应儿女成群。” “劳烦殿下关怀,实在是缘分未到,急不来。” “如此说来,皇嫂也是为此事心急的了。”他捕捉到她话里破绽,顺势一推,“好在太后体恤南殿,送去个能生能养的大活人,不正好能解燃眉之急么?” 不料容妤却反唇相讥:“敢问殿下,此事究竟是太后的意思,还是东宫的意思呢?” 纱幔后一双阴鸷的眼睛落在容妤身上,细细端详着她容貌,昏黄的烛光衬得她脸颊微红,一头乌鬓高高挽起,耳上翠玉如水,摇摇欲坠,令他想起了那日抚过她耳垂时的热度。 沈戮眯起眼,总觉得眼前这纱幔碍事得很,倒想一把扯掉。 可又不想让她察觉他心思,便敛下了情绪,回她一句:“倘若我说是东宫的意思,皇嫂又要如何?” “既是殿下的意思,臣妇倒觉得好办许多。”容妤竟是从容不迫地抬起脸来,对着纱幔后的人轻声道:“臣妇不想夫君纳妾,殿下若也体恤臣妇的话,就将梅香收回东宫吧。” 沈戮一笑,“皇嫂这话不妥。” 容妤望着纱幔后的人,“还请殿下明示。” “好在此处只有你我二人,要是被别有用心的旁人听了去,只怕会无中生有。”沈戮淡淡扫她一眼,转身下了床,站在纱幔中,隔着一层朦胧打量她周身,“于情,你是我皇嫂,于理,你是前太子的妻,怎都不能由我来体恤你。” “殿下,俗话说的好,长嫂如母,殿下既能体恤你皇兄,为何不能体恤你皇嫂的心情呢?” 沈戮转手,拿起床榻上的摇扇,目光瞥向桌案上的银色烛台,“我倒是想问问,皇嫂真正想要的体恤,是哪一种?” 还未等容妤回答,房内就忽然暗下,纱幔里摇扇一落,桌案上那抹烛火瞬间灭了。 只剩下容妤掌的灯隐隐幽光。 沈戮在这时道:“太暗了,将你手里的灯凑上前来一些。” 容妤心下迟疑,又不敢不从,便只向前迈了一小步。 “再近些。” 又是向前了两步。 当沈戮第三次催促时,容妤已经意识到不妙,便没有听从了。 哪知沈戮从纱幔中探出手掌,刚好可以拽住容妤的手臂。 她还没等反应过来,他就用力一拽,宫灯顺势跌落在地,摔灭了光亮。 房内一片黑暗,唯淡淡月华探窗照来,映着一片白雾茫茫的纱幔,容妤只见眼前如幻如梦,纱幔蒙在她脸上,令她一时分辨不清身在何处,直到背脊的柔软令她猛然惊醒。 她竟躺在床榻上头,撩开遮挡在她眼前纱幔之人,正是沈戮。 容妤登时惊慌,立即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双腿被他压在身下,再一抬头,是他欺身而来的压迫感。 “殿……殿下……”她声音颤抖,手掌推在他胸口,企图抗拒他的靠近。 沈戮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握住她手腕,就那么轻轻一扯,再将她另一只手抓来,扣到她头顶上头。 “殿下,你……你这是何意?”她仓皇无措,挣扎不开,怕得满目惊乱。 他越不说话,她越是发怵,当他另一只手顺着她腰肢向上游走时,她终于流下眼泪,恳求道:“殿下如今已是东宫之主了,想要什么样的女人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吗?即便是九天之上的仙子,殿下也是信手拈来,又何必欺辱你这已是可怜至极的皇嫂呢?” 沈戮眸光一凛,终于开了口:“欺辱?本太子是要体恤皇嫂的,到了皇嫂口中,怎就成了‘欺辱’这般下作之举?” 第10章 南殿有妾 “殿下若只是戏弄臣妇也就罢了,只要殿下这就放臣妇走,此事就当是个玩笑,再无人会提起,你我之间也还是往日的叔嫂之情——” “叔嫂?”沈戮眉心一皱,冷笑道:“你倒是提醒我了,咱们今日能成为叔嫂,可多亏了你们容家相助啊。” 他刻意加重了“相助”二字,恨不得提醒她亏欠他生生世世。 “殿下……是在报复臣妇吗?” 沈戮觉得有趣似的,“容妤,你当自己是倾国倾城之貌吗?这都多少年了,你也配在本太子心中留下痕迹?也配谈及本太子来报复你?” 这话不轻不重,刚好在容妤的心底划出了一道浅浅的血痕。 她真是再也猜不透他心思了。 只觉他像是在观赏一只笼中鸟,从上至下,从里到外地审视、赏|玩她,那眼神没有丝毫怜惜可言,他不过是放肆地享受着权利带来的快意。 “本太子很是好奇。”他凑近容妤耳边,声音如蛇躯,钻进她身子里,“我皇兄整日病恹恹,是否都没能让你做过一次真真正正的女人呢?还是说,你嫁给他后只顾着当他的母娘,整日照顾他喝汤服药,连最基本的鱼水之欢都不尽兴呢?” 容妤觉得羞愤,咬紧牙关,别开脸去。 沈戮却强硬地扳过她的脸,用力地捏住她双颊,逼她直视他:“本太子问你话,你就要答。” 容妤死死地抿紧嘴唇,并不吭声。 沈戮眼底的怒火只燃起一瞬,便立即消逝了。 他低声笑道:“看来,皇嫂是喜欢吃罚酒的了。” 说罢,他忽地将手掌伸进了她背脊后的衣衫里,冰冷手掌触碰到她滚烫的肌肤,水火相撞间,她一声惊呼,腰身不自觉地弹了起来。 沈戮喉间一哽,他重重喘了声,竟是抽回了手掌,并直起了身形。 容妤以为他要放过自己了,也跟着抬起头,谁知她胸前的带子被“唰”地抽落,外衣被他单手扯下。 容妤骇然吸气,张口就是恳求,说是自己错了,她这就认错,可他伸出手掌,一把捂住她的嘴,正欲去解开她下裙腰带时,房外忽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笃笃——”、“笃笃——” 沈戮停下动作,侧头看向纱幔之外。 容妤也瞪圆了双眼看过去,只见木门窗棂上映着一身影,几番敲门后,他终于说道:“太、太子殿下,奴才是阿虎,是来给太子通报的……”许久不得回应,阿虎怯懦道:“殿下可是睡下了?” 沈戮并不理会,只转回头,对容妤摆出了“嘘”的手势。 但容妤却不愿错过这机会,她用力挣扎,在沈戮手掌稍微移开之际,她一口咬住他的手。 沈戮吃痛,啐了一声,惹得门外的阿虎再问:“殿下是醒着的?那……奴才要如何回来人才好?” 沈戮狠狠地瞪了一眼容妤,他只得起了身,拂开纱幔,对门外道:“何人求见?” “是南殿侯爷……” 沈戮脸色一沉,纱幔后的容妤面露欣喜,正欲出门,才发觉自己衣衫凌乱,她吓得赶忙重新穿戴,窸窸窣窣的声音令门外的阿虎一头雾水。 沈戮便道:“你去回他,我稍后就到。” “是,奴才这就去办。” 沈戮借着月光走到桌案处,摸过火折一打,重新点亮了烛灯。 房中一亮,容妤脸上的羞愧更是难藏。 她正系着外衣带子,鬓发青丝垂落,整个人显得十分狼狈。 沈戮倒是轻飘飘地拂了拂衣袖,面无表情地扫她一眼,叮嘱道:“一炷香之后,你再来堂内。” 容妤惶恐地看向他,“殿下,你与臣妇夫君……今夜之事……” “今夜什么事?”沈戮冷着脸,“本太子已经不记得了,皇嫂可否提点一二?” 容妤立即摇头,局促道:“什么都没有,不记得最好。” “收拾好你的发鬓,不要让皇兄看出端倪。”沈戮说完这话,便毫不留恋地出了门去。 容妤慌忙寻找起房内的铜镜,她急迫地整理着自己的鬓发和头饰,手指颤抖着总是戴不好簪子,想到一会儿就要见到沈止了,她眼含泪水,说不清是该喜悦,还是该难过。 此时,东宫正殿大堂内,沈止已坐有一刻了。 他手边的白莲茶凉得透底,剩下大半杯,自是无心品味。 门外站着两名腰板溜直的宫女,沈止几次想要开口询问太子何时能到,又碍于颜面,到底没问。 又过了半柱香,夜寒露深,沈止时不时地咳嗽几声,只好以凉茶来压。 脚步声在这时传来,宫女通报道:“太子殿下入堂。” 沈止一惊,险些摔落杯盖,下意识地起了身,沈戮已经脚下生风地走来了他面前。 “皇兄。”沈戮先行拱手礼。 沈止不敢怠慢宫规,立即行了半蹲礼,低头道:“下官……给太子请安。” 沈戮扫他一眼,抬了手:“起罢。” 沈止这才起身,看着沈戮坐下后,他也未敢落座。 “皇兄莫要见外,只管入座便是。” 沈止点点头,坐回到原本的红木椅。 “皇兄自打那之后,还是第一次来东宫做客吧?”沈戮忽然说道。 “倒不算第一次。三日前,也回东宫参过宴请。” 沈戮露出恍然表情,继而又问:“不知皇兄深夜造访东宫,所为何事?” 这一句明知故问令沈止气上心头,可也是不敢言的,便颔首道:“回禀太子,下官是来东宫接夫人回殿的。” “皇嫂?”沈戮略显错愕,“她怎么会来我这东宫呢?” 沈止急道:“夫人的确是到太子的东宫来了,两个时辰之前便带着那个叫做梅香的姑娘——” “说到梅香。”沈戮截下这话,“皇兄对她可还算满意?” “这……满不满意倒是谈不上的,实不相瞒,下官的夫人是带着梅香姑娘前来东宫的。” “哦?倒是没见皇嫂与梅香来过。”沈戮一脸真诚,“我今夜喝了些酒,早早地睡下了,或许是在那期间来了东宫,见我不便就没再叨扰了罢。” 沈止怀疑地打量着沈戮,他可不会轻易相信这夺走了东宫之位的异母弟弟。 第11章 引狼入室 不料沈戮忽一抬眼,撞上了他显露不善的眼神。 沈止心下一虚,赶忙移开了视线,沈戮则是看向他身旁的茶盏,问了声:“皇兄的茶都凉了吧?” “不打紧,白莲凉了也很好喝。” “凉透了的白莲怎能入口呢?一股苦涩,难以下咽。”沈戮说罢,便喊一声门外的宫女,示意那杯凉茶:“去给侯爷换杯热的新茶。” “倒也不必……” 宫女已经端走了木盘,躬身离去了。 沈戮淡淡笑着,扫一眼沈止,若有所指道:“茶亦如人,唯有甘甜才能养身,皇兄常年隐疾伴身,怕是平日里喝的茶不够妙吧?” 沈止顿时恼怒,他克制住内心情绪,垂了眼眸道:“南殿的茶叶的确是不能和殿下的东宫相提并论的,可对下官来说,已是足够醇味,旁人也必定是羡慕下官的。” 沈戮一挑眉:“羡慕皇兄什么?” “已为废储,却仍有醇正香茶可饮,亦是神仙该妒。” 沈戮眸色不明意味,他笑了笑,待宫女重新将木盘上热气腾腾的白莲茶端来给沈止后,沈戮催促沈止喝上一口新的。 沈止不敢不从,乖觉地端起茶盏,喝上一口。 “还是热茶好喝罢?” 沈止笑笑,算作回应。 沈戮顺势将由头从“茶”转到了“人”的身上,沉声道:“梅香是东宫最会沏茶的一个,她虽是宫女,但却是出身没落权贵,也是干净清白的,皇兄总不会是嫌弃她?” “自然不是了。” “那是怕皇嫂会不高兴?” “夫人她绝不是善嫉的女子,此事与这些都无关,而是——”沈止默了一默,再道:“下官与夫人多年来相伴而行、情深伉俪,并不习惯二人之间再有旁的人,殿下好意,下官只能心领了。” 好一个相伴而行、情深伉俪。沈戮冷眼看他,颇为意味深长道:“皇兄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也是不能强人所难。” 沈止立刻松了一口气。 沈戮很快就蹙了眉,无奈道:“可太后旨意如此,你我作为晚辈,也不能驳了太后颜面,皇兄觉得呢?” “太后?她怎会……” “子嗣嘛,该有还是要有的。”沈戮面无表情道:“想来东宫要是早点能诞下个继承人,这位置保不齐还是皇兄你的。” 此话自有侮辱之意,毕竟沈戮也未婚娶,东宫太子一位何人能当和子嗣全无关系,更何况,他沈戮是如何坐上太子之位的,他自己心里还不清楚吗? 竟要以此来羞辱旁人! 沈止脸色难看,按在双膝的手掌已微微颤抖,可比起曾经那时,今日已经不算什么了,面前之人可是沈戮啊,他这个沈止又如何能与他逞口舌之快?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皇兄便不能不懂事理。”沈戮刚柔并济,安抚般地道:“只要能让我和太后那边交了差,你南殿的日子也不会难过到哪里去。” “殿下,此事实在——” “大不了你们南殿自己处理嘛。”沈戮道:“用得顺手呢,就留着,碍着眼了,打发走便是,反正接下这人,太后这段时间也就不会再问及此事了,你我两殿都能清净些时日。” 沈止紧皱的眉头始终都未展开,一旦搬出太后,就等于是双重压力,他如何能再推拒? 见他不说话了,沈戮满意一笑,“多谢皇兄体恤我苦心。” 这话令沈止如坐针毡,赶忙起身道:“殿下言重了,这……这都是太后与东宫体恤下官和夫人才是。” “体恤皇兄是应该的,至于体恤皇嫂嘛……我倒是不敢了。”沈戮摇摇头,“总归是不合适的。” 沈止悄悄瞥他,心觉他竟然也知晓如今要避嫌,倒是极不容易。 恰逢此时,外头传来一声斥责:“你们几个是怎么做事的?南殿的侯爷夫人也敢怠慢,真该打你们各三十杖!” “奴婢知错了!实在是不曾见到夫人进了东宫……” “不瞎不傻的,大活人竟瞧不见?!” “奴婢该罚,奴婢自行掌嘴……” 闹闹哄哄的声音令沈戮冷下脸,喝了一声:“吵什么?” 崔内侍赶忙踱步到门口,未敢进来,只躬身谄媚道:“老奴不知殿下有贵客,真是羞煞老奴了”。紧接着,又鬼鬼祟祟地看向沈戮,低声道:“禀报殿下,老奴方才在长廊那边见到了南殿夫人,像是迷了路,老奴便自作主张将夫人引来此处——” 一听是容妤,沈止的眼睛亮了起来,赶忙同沈戮道:“殿下,夫人果然是在东宫的,下官这便接夫人回去了!” 沈戮抬起脸,只一眼,便令沈止心有畏缩。 那冷酷的眼神如同那日身在朝堂时的模样,沈止不敢再妄自多嘴,只好低头等他下令。 沈戮沉默片刻后,才沉声对崔内侍道:“外面冷得很,还不快请南殿夫人进来。” 崔内侍讪笑着:“殿下,南殿夫人不是一人来的,老奴见梅香姑娘在她身旁呢。” “巧了。”沈戮说这话时,是看向沈止的,“皇兄有娥皇女英,的确是神仙都应妒你。”他传令崔内侍,“带她们进殿。” 崔内侍这便应下,转身去长廊处将容妤和梅香接了过来,进了殿后,容妤一眼便看见了沈止。 夫妻二人眼神交汇,自有一股旁人无法插足的默契。 沈戮看在眼里,脸色一沉,忽地命梅香道:“跪下。” 梅香骇然,登时跪在地上,全身止不住发抖。 沈戮声音凉薄:“皇兄与皇嫂本是要将你退回东宫的,若不是有我给你美言,你怕是要坏了太后交代的美事。这般愚钝,理应自罚。” 梅香吓得连连叩头,接着又自己打着耳光,嘴里还要感谢着太子恩情。 寂静的东宫正殿里,只余响亮的嘴巴声。 容妤觉得梅香实在无辜,忍不住看向沈止,希望他能帮忙求个情。 但沈止却略有心虚地低下了头,毕竟,他已经答应了留下梅香的事情。 容妤没能明白沈止的表情,见他不肯出头,她只好亲自同沈戮说:“殿下,梅香姑娘她——” “皇嫂。”沈止猛地打断她,低声的声音里渗透出威慑与压迫:“我是在替你管教南殿的妾室,毕竟今日出了东宫,她就是你的了,我只能再帮你这一次罢了。” 容妤惊愕地瞪圆了眼,反问一句:“殿下这是何意?” 第12章 腊八小红篓 “皇兄,此事还是应由你来告知皇嫂的好。”沈戮转眼瞥向沈止,“说到底,你们是夫妻,而我们,也都是旁人。” 沈止似难以启齿地对容妤说道:“夫人,这是太后的旨意……不能违背了。” 容妤盯住沈止,急切地追问:“你要留下梅香?当真是你自己的意思?” 沈止再不说话,只无奈地低下了头。 而那边的梅香还在不停地抽着嘴巴,脸颊都被扇得红肿,连嘴角都渗出血迹。 沈戮没叫停的意思,倒是一脸的百无聊赖,像是困乏不已。 梅香开始抽噎低泣起来,断续的哭声惹人同情,容妤到底是念她无辜,便忍下心中这口郁气,俯身拦住梅香的手,停下了这场闹剧。 梅香感激地看着容妤,眼含热泪。 容妤因此而心生了怜悯,也就喟叹一声,对沈戮说道:“恳请殿下高抬贵手,饶过梅香姑娘。全当是南殿管教不周,下不为例便是。” 一旁的沈止怔了怔。 梅香则是面露喜色。 沈戮唇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他顺水推舟,语气不容置疑:“既然皇嫂准了此事,我一个外人再没插手的道理,便请带人回去南殿,好生规训吧。” 容妤既已应下,自然不会再多说,只管向沈戮行礼告退,再与沈止一同带着梅香离去了。 唯独在临走之前,沈戮对容妤夫妻二人说了句:“落子无悔,便祝南殿尽早添桩喜事。” 容妤违心地道了谢,转过身形时,她沉下脸色,总归是心里头不太好过。 想来梅香只是一个棋子,犯不上与她置气。 沈止在回去南殿后也同容妤表明了忠心,绝不会与梅香有任何接触,半句话都是不会说的。 容妤倒也不是担心他会移情,二人走到今日,她知自己在沈止心中的分量有多重。 然而,不管梅香究竟是太后还是东宫塞来的,总归是顶着妾室的名分,容妤就要阿婉收拾了独立的一间房给她。 梅香也很能干,把狭窄的小房收拾得井井有条,满口都是对容妤的感谢。 待到隔日一早,梅香到容妤房内给夫妻二人请安,沈止只对她淡淡点头,多不看一眼,与容妤说了声后,便去院落里透气。 梅香见容妤还未更衣,主动请容妤到铜镜前,伺候她梳发。 “姐姐乌发如此柔顺,妾身从没见宫里有哪个妃嫔能与姐姐比的。” 容妤从镜中看着身后那手脚灵活的人,只道:“你也不必做这个,都叫我姐姐了,就无需和从前那样过着伺候主子的日子了。” “妾身不敢不恭顺,虽是叫着姐姐,可妾身只道姐姐和侯爷都是被逼无奈。” 容妤的脸色变了变,打量镜子里的人几眼,问道:“你此前都是在东宫做差吗?” “去东宫前是在太后身边的,也是太子继位后,太后才拨了妾身去东宫。” 看来,还真的是太后的旨意了。容妤心里暗暗道。 “看你样貌也是不俗,倒不像是一直做宫女的人。” 梅香苦笑一下,“不瞒姐姐,妾身家道中落,为了父亲能洗清冤名才入宫做婢,总想着能为父亲多做些事情,可惜父亲没能等到妾身今日,唉,总归是命不由人。” 容妤听着她这一番衷肠倾诉,不由地联想到了自己身上。 家道中落,父亲冤罪。 倒也同是天涯沦落。 “好了,你放下梳子吧。”容妤转回身,看着梅香:“南殿的日子定比不上东宫,往后也是会委屈你一些。” 梅香却道:“只要能跟着姐姐和侯爷,妾身断不会有任何怨言。”说到此处,她略有羞涩地垂下眼,“妾身一直盼着能寻一良人,从此托付终生,再不必受人冷眼相待。” 容妤心中一痛,虽是同情梅香孤苦,却也不愿与她分享自己的夫君。 恰逢沈止在这时推门进来,梅香机灵得很,转身看向他,急急地跑过去为沈止接过了披风。 “外边天凉,妾身去为侯爷煨些姜汤。”梅香将披风放置好后,便低着头退出房内。 沈止从头到尾也没正眼看过梅香,只走到容妤身边,凝视着镜中的妻子,微笑道:“夫人不施粉黛时,甚美。” 容妤依偎在他怀里,嘴角旁的笑意略显一丝苦涩。 待到了早朝一下,东宫必要去太后那里请安。 日日如此,丝毫不得怠慢。 沈戮刚一进太后殿里,就听到隐隐咳嗽,跨过门槛后,见太后半卧床榻,自然是病了。 “孙儿不知太后凤体欠安,打扰了太后,真是愧疚。”沈戮躬身问礼,言辞恭顺。 太后正喝着宫女一口口喂的参汤,抬了抬眼皮,免去沈戮礼数,“老毛病犯了,不打紧,倒是听闻你东宫最近办了件美差?” 沈戮展颜轻笑:“当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太后,孙儿本想着此事稍有个眉目再禀奏的。” 太后容颜憔悴,却也略有欣慰地微笑道:“还得是你啊,凡事都周全得很,连哀家心里头的忧愁事都被你给拿去解了结。” 沈戮低头,“事情还没一定,孙儿也不敢厚着脸皮来请功。” 太后笑道:“太子放心吧,若你皇兄真能得个一男半女,哀家必定要督促皇帝重赏你东宫的。” 沈戮合拳道:“那东宫先谢过太后,谢过父皇了。” “唉,你那哥哥也是个可怜人,哀家倒不是偏心他,而是打小就只有他在哀家身边长大,心里总盼着他能有个后继。”太后叹口气,“是该有个妾的,倘若这个不合他心,你再帮衬着换个便是。虽不是一母同胎,可这也算是你应尽的责任,你说对吗,太子?” 第13章 危墙,阿婉 沈戮表情微微一变,怕被太后察觉端倪,很快便颔首应道:“太后所言极是,孙儿牢记在心。” 太后头疾又起,再无心闲谈,便遣了沈戮离去。 沈戮告退后,出了殿门,见到崔内侍正恭候地等在车辇旁。 “殿下。”崔内侍撩开车帘,“可是要回东宫?” 沈戮却问:“今是何日?” 崔内侍一愣,立刻回道:“回禀殿下,是腊月初八。” “那便要备腊八粥了。”沈戮又问:“也为南殿准备了?” “这……殿下倒是不曾交代过。” “你随我去上林坊瞧瞧。”沈戮令道:“南殿如今不同了,有东宫的人在那,我也是不能怠慢了他们。” 崔内侍乖觉随上,一主一仆朝着上林坊那头走去,想来倒是离太后的寝殿很近,可崔内侍却搞不懂沈戮为何要亲自登门上林坊。 只要他一声令,上林坊的人必定要恭恭敬敬地将吃食都呈上。 也唯有那些不受宠的宫门才需要亲自去坊里提米、面与油。 正想着,崔内侍余光瞥见对面长廊有两道身影婀娜摇曳。 走在前面的那一道身穿藕色长裙,外披一件绛紫色的氅,暖炉押在双掌间,坠着的一抹红玉髓格外醒目。 哦,是南殿夫人啊。崔内侍又瞥向她身后的那个侍女,叫阿婉的,是个伶牙俐齿的丫头。 看她们那架势,大概也是去上林坊的。 崔内侍转头看了眼前头,心想着两条长廊一汇,很快就是要打照面了的。 果不其然,在临近月亮门那处,沈戮与容妤撞了个正着。 阿婉最先看见沈戮,她慌忙低头半蹲,行了大礼。 容妤一颔首,也是不敢怠慢的请安。 沈戮右手摩挲着左手的扳指,只点了点头,“皇嫂不必多礼。” 但容妤仍旧没敢起身,直到沈戮带着崔内侍先行一步后,她才松下口气,缓缓地直起了身形。 脚步声渐远,阿婉这才敢偷偷凑近容妤耳边,道:“夫人,怎么太子也来上林坊啦?这、这咱们还要去吗?” 容妤蹙了眉,“今日是腊八,侯爷昨日便盼着今天能喝上一碗腊八粥,哪有见了他就打道回府的道理?” 阿婉默默点头,“这倒也是,太子也未必会亲自登门坊内,咱们只管取咱们的腊八米。” 话虽如此,容妤却还是踌躇在原地,心里想着要拖到沈戮离开再去。 阿婉却见有不少宫女已经从月亮门后的上林坊里离开了,个个手里提着小红篓,便急起来:“夫人,再晚去的话,怕是都要被拿走了,咱们起得大早不就是为了取米吗?” 容妤从未想过自己如今竟会为了一篓米而折腰。 她到底还是带着阿婉朝上林坊前去了。 待到了坊内,她同姑姑提了南殿所需,但那姑姑只看她一眼,冷声道:“各个主子的宫里都不够备的呢,南殿就别为难奴婢了吧?” 阿婉气道:“一篓腊八米而已,怎就成了为难姑姑了?” 姑姑拿着账目道:“今非昔比了,自打东宫易了主,这大小很多事情都要由太子签署才能执行,皇宫现在节衣缩食,都是为了充实国库,太子定的新规矩,谁也没法子漏账。” 容妤也是不信了,“姑姑,东宫再如何苛刻,总归不会连腊八日子里的一碗米也要和南殿斤斤计较!” 姑姑哼一声,丢出一句“神气什么,一个废储妻,还摆什么太子妃架子”,直到有宠妃宫里的侍女来取,她立即变了脸色,笑脸盈盈地提过四个小红篓递了过去。 趋炎附势,势力至极。 容妤虽知世态炎凉,却不知能墙倒众人推到这般地步。沈止往日里得意时,他们这班人恨不得跪下舔脚,今朝失了势,连腊八的米也吝啬到了极致。 容妤气愤不已,再不打算讨要嗟来之食,带着阿婉出了上林坊,板着一张脸准备回去南殿。 谁知迎面有人拦路,一袭黑氅如墨如渊,容妤闻见那股子明矾清香,心下一凛,不得不再一次低头行礼。 这一次,沈戮却没有免去她礼数,只低声问了句:“皇嫂,你方才可是打算从上林坊取腊八米?” 容妤点头:“回殿下,确有此事。” 过往宫女们都悄悄瞥来几眼,又都惧怕沈戮,不敢多留,匆匆离去。 沈戮则是给了崔内侍一个手势,崔内侍心领神会,扯着嗓子喊上林坊的姑姑出来见东宫。 姑姑一听是东宫,鲤鱼打挺般地冲出来跪下,对沈戮道:“奴婢不知殿下前来,有失远迎,还请——” “行了。”沈戮厌烦地打断她,“本太子问你,作为分发小红篓的掌事,你今日可把物件给南殿夫人了?” 姑姑眼神闪烁,像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阿婉莫名的得意起来,低哼一声,心里暗道,看你还敢欺负我们家夫人,人家小叔子来帮着讨公道了! 容妤却蹙起眉头,心生困顿。 直到崔内侍喝那姑姑:“殿下问你话呢,还不快回!” “奴、奴婢是谨遵东宫旨意做差的,绝不枉私,便……便没有给南殿夫人腊八米。” 沈戮眯了眯眼,“倒是个刚正不阿的奴婢。” 姑姑冷汗直冒,生怕是自己办错了事情。 谁知沈戮忽然提了音量,像是当众示意道:“规矩就是规矩,东宫第一年掌管上林坊,无论上林坊是对是错,也都是东宫的意思,旁人若有不满,只管登门东宫与本太子对峙,不然,就老实地遵规行事,胆敢坏规,就莫要怪东宫无情了。” 容妤不明其意,她抬头看向沈戮,觉他有指桑骂槐之意。 可她一没拿东西,二没坏规矩,他这般当众训斥,实在无理。 哪知接下来,他看向阿婉,命崔内侍道:“搜她的身。” 阿婉骇然失色,对容妤悄声道:“夫人救我……” 容妤自然不会让崔内侍靠近自己的婢女,她护住阿婉,冷锐地瞪着前来的崔内侍道:“内侍大人,平白无故搜宫女的身实乃不妥,这光天化日之下,多少双眼睛看着呢,东宫岂能如此横行霸道?” 沈戮却一挑眉:“皇嫂不必动怒,断不会是平白无故,劝你还是让开吧,免得受到牵连。” 容妤自是不肯,崔内侍只一句“那就得罪夫人了”,便上前来扯过她身后的阿婉。 阿婉惊叫出声,下意识想逃,却被崔内侍拦腰一抓,大把的腊八米从阿婉身上洒落下来。 第14章 病来如山倒 满地的红豆、白米和大枣、桂圆…… 容妤惊愕地注视着滚落到自己脚边的一颗红枣,她心下骇然,缓缓抬头,看向了阿婉。 那阿婉已是面如土色,她颤抖着身体,动了动嘴唇,却吓得发不出声音。 崔内侍则兴冲冲地回禀沈戮:“殿下料事如神,这下贱的奴婢果然偷窃了上林坊的腊八米!” 伏在地上的姑姑见此情景,瞠目结舌了片刻后,赶忙落井下石道:“殿下明察啊,奴婢既没有同意她们主仆拿走小红篓,当真是她们手脚不干净偷了奴婢的米,此事和奴婢是无关的啊!” 沈戮不疾不徐地踱步向阿婉面前,阴影笼罩在她头上,令她更加战战兢兢。 他俯身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阿婉……” “阿婉。”沈戮唤她一声,指着地上的罪证,再问:“你说说看,这是怎么一回事?” 阿婉全身颤个不停,她牙齿打颤,“扑通”一声跪在沈戮面前求饶道:“是、是奴婢一时昏了头,奴婢恨姑姑不给南殿腊八米……就、就趁她不注意时顺了一把米……” “阿婉!”容妤大喊一声,向前走几步,“你不是那样的人,不要胡乱认下罪名!” 一听这话,沈戮冷眼睨向容妤:“如此说来,是有人指使了?” 阿婉立即否道:“没人指使奴婢,是奴婢自作主张,殿下罚了奴婢吧,和夫人全无关系的!” 沈戮轻叹一声,无可奈何地直起身形,低声道:“我前几日才派人送去过冬的行头给南殿,便不该拮据至此,竟要连一把米也要偷拿了。好歹也是前储君的正妻,怎能纵容自己的侍女做出如此败坏名声之事呢?” “殿下不要错怪夫人!”阿婉急得流下眼泪,她不停地磕头,苦苦哀求:“都是奴婢起了贪念……又恨上林坊轻视南殿,才想要替夫人出口恶气……本来……本来只觉得是一把米罢了,放在我们从前在东宫,根本都是瞧不上的东西……” 东宫二字一出口,沈戮的眉头猛地索紧。 容妤惊觉他神色有变,立刻挡在阿婉面前,竟也要跪下。 却被沈戮一把拖住了她手腕,又见周遭有旁人在,便冷冷地将容妤推开,只问道:“皇嫂,你不要怪我小题大做,的确只是一把你们瞧不上的米,可今日是小,明日是大,君子不立围墙之下——这话可是皇嫂教我的,我也不能让东宫在日后防起家贼。以皇嫂所见,这事该如何处置才算警醒?” 想来证据确凿,连阿婉自己都亲口承认,便是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殿下,臣妇绝非是要为自己宫里的人求情。”容妤低头颔首,已是极尽低眉顺眼,“可念及她是初犯,又……又是为了臣妇的南殿,恳请殿下能够……” “从轻发落?” 容妤用力地点头:“正是。” 沈戮低低长叹,他看向周遭,上林坊内的宫人都站在一旁,还有许多公主、皇子与嫔妃的宫女们也都悄悄在探。 他一皱眉,冷下脸,“皇嫂,正因你是我皇嫂,出了这等差头,便更不能从轻发落了。否则东宫日后还如何服众?岂不是都要效仿你南殿做派了?” 容妤抬起脸恳求:“殿下,臣妇愿意替阿婉受罚,奴婢做错是主子教导无妨,殿下处罚臣妇便是!” “夫人不可!”阿婉涕泪而下,“是奴婢有罪,奴婢不能连累了夫人!” “阿婉,闭嘴!”容妤呵斥她道:“休要添乱!” 沈戮漠然一句:“我不吃这套苦肉计的。”他一抬下巴,对阿婉令道:“你将地上的腊八米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少一粒,杖十。” 阿婉心一颤,只得赶忙照办。 沈戮又对崔内侍道:“这奴婢捡好米后,你便与姑姑一同对照红篓里的数量去数,就算是要杖二百,也不能含糊。” 崔内侍领命道:“老奴遵命。” 沈戮再道:“杖刑之后,便准她回去她主子那里道别,明日一早发配出宫,贬去烟柳巷吧。” 此令一下,众人都纷纷倒吸凉气,很快便鸟兽群散,再不敢多留一刻。 容妤更是心中骇然,她想再次求情,但沈戮眼里的冷淡令她根本无法开口,就仿佛与那次夜里的他判若两人。 然而,一想到那夜发生的事情,容妤更为惊骇,忍不住怀疑道—— 莫非……他是在为那晚而报复她? 不。容妤很快就抛弃了这个念头。 事到如今,他若想要报复她,实在是易如反掌,何必发怒火发到一个低微的奴婢身上呢? 到底是人赃并获,又是众目睽睽,他是东宫主,自然不能允许眼皮子底下出差错。 尤其是……与之关系微妙的南殿。 结果,回到南殿后的容妤一直等到了夜深,阿婉才被东宫的侍从抬了回来。 听侍从说,阿婉吃了五十板子,药倒是给上了,可人现在也如同丢了半条命,挺过了今晚,明早就要被送出宫,还嘱咐容妤不准给她任何包裹,说是太子最恨手脚不干净、惦记他人物件的贼人。 这一声“贼人”似有所指,令容妤身侧的沈止面色阴沉。 他与梅香一同把阿婉扶回了房,梅香哭哭啼啼的,直道阿婉可怜,便赶忙要去给阿婉熬汤。 容妤要被阿婉换身干净衣衫,沈止也不便再留,就关门出去了。 剩下主仆二人,阿婉气若游丝地同容妤道:“阿婉对不住夫人……让夫人因阿婉蒙羞……” 容妤强忍泪水,一边为她换衣,一边用纱布替她擦拭身上的血迹,劝慰着:“你今夜好好休息一番,伤得这么重,再不能忧思,待到明日东宫的人一来……我定要为你去求情。” 阿婉认命道:“夫人不要为奴婢再多费口舌了,东宫抓住了把柄,是不会轻易饶恕南殿之人的,出宫便出宫罢,只要不连累夫人,让奴婢怎样都行。” “可……他贬的去处是烟柳巷,你可是容家的陪嫁丫鬟,决不能受此糟践!” 第15章 侍妾又何妨? “不打紧的,夫人。”阿婉含着眼泪,不敢哭出来,赶紧低下头去,“只要还能活着,还能留奴婢一条性命,也再别无他求了。” 这话令容妤脑中一片恍惚,仿佛想起三月之前的那一日,东宫里一片慌乱之景,那提剑而来之人眼有肃杀,沈止被逼无奈,不得不向他跪下,并恳求着:“只……只要留我们性命。” 此情此景,如回曾经。 废储如同阶下囚,没自由,没尊严,能求得一线生机,已是奢侈事。 而阿婉只是因一把腊八米就沦落至此,可想而知南殿现今的地位,已是入了尘泥。 沈戮没有借此去太后面前大做文章,算是网开一面了。 容妤心中难受,为阿婉涂抹了药膏后,劝她早些休息,便离开了。 一回房中,见桌上的饭菜都已经凉了,沈止无心用膳,只怪是自己害了阿婉。 “若不是因今天是腊八……唉,都怪我,非要你们去上林坊!” 恰逢此时,梅香推门进来,端着熬好的姜汤笑盈盈地上前,却被沈止呵斥道:“贱婢怎不敲门?好生无礼!” 梅香吓了一跳,盘中的两碗姜汤跌落在地,摔碎了瓷碗,又惹得沈止一通教训。 “妾身不是故意的,侯爷喜怒!”梅香跪下哀哭,俯身去捡碎片时,不小心割破了手指。 沈止视而不见,赶她出去,梅香只得哭着退下。 容妤被继而连三的事情搞得头疼,她低咳几声,说着自己想要睡下了。 沈止怕自己打扰她休息,便独自去厢房。 容妤卧榻躺下,觉得身子倦乏,一想到阿婉就要离开,她泪水再度流下。 天色刚蒙亮,阿婉就被东宫的人带走了。 容妤没有见得上她最后一面,一口郁气憋在心底,到底是病了。 她病得很重,昏睡不醒,好几日都不见好,急得沈止不知所措,只能去求见东宫。 崔内侍带来容妤病重的那会儿,沈戮刚好在和九皇子沈润下棋。 一见有沈润在,崔内侍便不好开口。 沈戮瞥他一眼,面不改色道:“说罢,老九又不是外人。” 崔内侍还是不愿开口,沈润就笑道:“莫非是皇兄的哪个旧相好找上门来了?怕我知道了告诉父皇与太后?” “我哪里有什么相好的。”沈戮瞪崔内侍一眼,“还不快说?” 崔内侍只好坦言道:“南殿侯爷求见殿下,那位夫人病重有四日了。” 沈戮眼有狐疑,倒是沈润惊呼一声:“四皇嫂病了?”接着又对沈戮道:“皇兄,这可不能怠慢了呀,那南殿鸟不拉屎鸡不下蛋的,快快派去御医才行!” 沈戮不紧不慢地走完一颗棋子,吃掉了沈润的士,这才对崔内侍道:“若病了四日,怎今日才来?” “南殿侯爷说是不敢来扰,实在是没法子了,才请殿下帮衬的。” 沈戮沉吟片刻,终于道:“传我口谕,带赵太医去南殿诊治吧。” 崔内侍得令退下,赶回正殿去应付沈止了。 剩下沈润打量着沈戮神色,有些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开口。 沈戮只道:“想说什么,便说。” “那我可说了?” 沈戮杀向他一个冷眼。 沈润乖觉道:“我以为……你总还会记挂着她一些的。哪曾想……你竟真的对她这般无情了。” “她都已另嫁他人,我怎还能对她有情呢?”沈戮淡淡笑过,“若真还记挂着,可就不成体统了。” “唉,这倒也是,她都是你皇嫂了,是该早放下的。就是可惜……”沈润摇摇头,不再说下去,只道:“待皇兄寻到一位合适的太子妃后,朝中上上下下也就不会再为此事多嘴多舌了。” “不过是些往事罢了,本就不该再多提。”沈戮撂下这话,忽尔起了身。 “皇兄去哪?” “今日还未同太后请安,我要去她那里。” “还得是皇兄啊,像我们这般小人物,太后都是不肯见的。” 沈戮不再多说,踱步离开了。 他率先去了正殿,远远看见沈止已经出了殿门,去外头的车辇上等候了。 崔内侍原本也是要出殿门的,余光瞥见沈戮的身影,便又赶忙朝他这边疾步而来。 “殿下可有要吩咐的?” 沈戮低声交代崔内侍:“带些燕窝和人参去南殿,就说是太后今日拨去的。” “老奴明白,殿下放心便是。可还有其他要老奴办的?” “你亲自跟着赵太医去罢。”沈戮催道:“快去。” 崔内侍领了命,赶紧退下。 待请了赵太医前往南殿后,已经是晌午光景,容妤还没有醒来,只昏昏睡着,待赵太医把过脉象后,崔内侍比沈止还急着问:“什么病?莫不是……” 赵太医摇摇头:“回禀内侍大人,倒不是喜脉,夫人是忧思伤脾,情志不遂,这才重病不起。” 一听不是喜脉,崔内侍便安心下来,这才给沈止倒出空地,让他和赵太医详谈。 出了房,崔内侍在院落里巡视一圈,很快便有梅香来见,她拜一拜崔内侍,看他示意她去车辇上取东西,没多一会儿,梅香便取来了不少燕窝和人参。 “煨好了汤,伺候夫人多喝几碗。”崔内侍道。 “妾身这便去准备。” “等等。”崔内侍喊住她,贼眉鼠眼地将一东西塞到她手上,叮嘱道:“机灵点儿,别错过这好时机。” 梅香恭顺低头,将东西揣了起来。 赵太医在这时走出来,连连交代身旁的沈止要照顾好夫人,避免她劳累忧愁,还说服了他开的药方后,三日后就差不多能好起来。 沈止低叹一句:“夫人是心病,自打阿婉离开之后,她便茶饭不思了……” 崔内侍听见了这句,转转眼珠,决定要回去报给太子。 当天夜里,沈戮去了皇帝宫里的宴请后,便急急地回了东宫。 第一件事就是召见崔内侍,扯了些别的,才问起南殿情况。 崔内侍也就一五一十地说了。 沈戮皱着眉,“你见她病得重吗?” “隔着纱幔,老奴不便去瞧,单凭悬脉时见了夫人手腕,是比之前消瘦了些。” 沈戮顿了一顿,忽然问崔内侍:“南殿自打他们入住之后,还没设宴过吧?” “回禀殿下,从未有过。” “想来梅香好歹也是给南殿侯爷做妾的,东宫不能太怠慢她,也该在南殿摆一宴,为梅香做个主。”沈戮说,“全当是为南殿夫人冲冲喜,病也能好得快些。” 第16章 皇嫂有喜了? 待喝了两副药后,容妤的病情似有好转。 她稍微能下床,也能正常喝些米粥,但还是无法久坐,只能长卧。 一连折腾了六、七日,她人清瘦了许多。 梅香这早端着药进来,见她气色红润了些,便直夸赵太医不愧是太后身边的人,果真是药到病除。 容妤喝了药后,想着要梳洗一番,梅香为她打来了热水,伺候她梳发。 “如今阿婉姑娘不在南殿了,以后就都由起身来照顾姐姐起居。” 一听阿婉的名字,容妤面露悲伤。 梅香像是全然没有看见似的,还在不停地说着阿婉从前如何。 “我自己来吧。”容妤按住梅香的手,想要拿过梳子。 梅香却是一躲,继续握梳在手,“姐姐要习惯妾身伺候你才是,往后还长着呢,妾身是要常伴姐姐身侧的。” 容妤没力气与她争,心想罢了,问起沈止:“侯爷这些日子可还好?我一直病着,顾不得他了。” 梅香羞涩一笑,抿嘴道:“姐姐放心,有妾身伺候侯爷,他很好的。” 容妤察觉她弦外之音,“这些天都是你在照顾侯爷?” “是啊,侯爷独自住在厢房嘛,妾身心疼他,就总是去看他,加上姐姐最近也卧病,侯爷年轻力壮的,哪经得起这么多天不近身女子呢?”说罢,梅香甜蜜地低下了头。 容妤脑子里发出轰的一声响,她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余光瞥向铜镜里,梅香一张俏脸自是美丽娟秀。 她年貌那样轻,全身都是春花般娇嫩的气息,整日围在沈止身边侯爷长侯爷短……又怎能令他忍心视而不见呢? 容妤喉间发紧,沉默不语。 梅香眨巴着眼睛,不安地询问容妤:“姐姐怎么不高兴了?是妾身说错了话吗?” 容妤仍未吭声。 梅香慌了,连忙放下梳子,跪到容妤面前,“姐姐,妾身愚笨,若是哪里让姐姐受了委屈,还望姐姐明示。” 她哪里是愚笨,如此伶牙俐齿,连说话的口气都近乎女主人一般了。 “起来吧。”容妤不想自己表现得狭隘,并唤梅香道:“你我都已经姐妹相称了,便不要动不动就跪,你既是侯爷的女人了,也要活得像个样子。” 梅香缓缓起身,面红耳赤地轻轻一笑,低声道:“不瞒姐姐,侯爷昨夜……也同妾身这样说过,他要妾身从今以后都要挺胸抬头地在这南殿里生活。” 容妤心下五味杂陈,表面上还要回梅香一个大度宽宏的笑容,仿佛真的做到接纳她了似的。 容妤也并不是在嫉妒,本来答应了她来南殿做妾,便知道会有这一天。就算沈止再如何表忠心,可他到底是男人,更何况,权贵们三妻四妾本就是常态,他若还是太子,侍妾又何止会是一个梅香呢? 只是,为何偏偏是在她病了期间…… 容妤到底还是内心郁结,剧咳便加重,她感觉气血冲头,已经坐不住了。 梅香赶快扶她去床榻休息,临走之前还说道:“姐姐好生养病吧,侯爷那边有妾身呢,待到姐姐再好些,妾身再告诉侯爷,好让他来看你。” 她那一番话,更令容妤不痛快了。 如今身边没了阿婉,容妤连个能说知心话的人都找不见,她郁郁寡欢,真怕这病要一直缠身。 又过了两日。 东宫要在南殿设宴的事情交落了沈止头上。 “在此处?”沈止一脸茫然地看着崔内侍,“这……怕是不妥吧?南殿仅有东宫一处小榭般大,哪里能放得下乐班与长桌呢?” “殿下是想着未曾给侯爷与夫人送行过,如今也该补上。更何况侯爷殿里又添了新人,到底是东宫出来的,还是要张罗一次的。”崔内侍再道,“加上你家夫人病着,也不便来东宫走动,干脆登门在你这设宴,一来,给梅香正个名,二来,为夫人的病冲冲喜。” 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沈止也不敢再拒,只能接下成命。 见沈止还是面露难色,崔内侍低低嗤笑,道:“侯爷放心吧,都是东宫设宴来这,不用南殿一碗一筷的。” 沈止讪讪笑过,心里却是难以释怀。 送走了内侍,他便打算将此事说给容妤。 敲门进去,见容妤正在被梅香伺候喝粥。 他一冷眼,对梅香冷声道:“出去。” 梅香也不生气,含羞一笑,放下粥碗便离开了。 沈止关切地坐到容妤床边,细细端详着几日不见的她,怜惜道:“夫人瘦了好多。” 容妤低垂着眼,总是要想起梅香说过的那番话,对待沈止的态度也就淡漠了些。 沈止只以为她是身子不适,不曾多想,找了个合适的时机,便把东宫要来的事情告诉了容妤。 容妤听后,皱起了眉:“夫君,我现在还病着,实在是不想参宴。” “唉,我也是这么同崔内侍说的,人家说了,设宴在南殿,无需咱们操劳,把我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怎就突然要设宴了?” “说是……给你的病冲喜。” 容妤却觉得并未只有此事。 沈止瞒不过她,只好说出:“东宫是想在宴上给梅香正了名分。” 原来如此……容妤不由地冷笑,“可见东宫对梅香很是上心,生怕咱们亏待了她。” “估计,也是太后催得紧。” “太后何曾关心过南殿事宜呢?怎就在梅香的事上紧追不舍?” “今非昔比,很多事情都不是咱们能猜得透的了。”沈止无奈地握住容妤的手,轻轻摩挲着,“真是苦了你,妤儿,连累你和我落难至此,是我没用。” 他这样一说,容妤又心疼起来,她再不能推辞,沉默半晌后,只道:“罢了,反正就这一次,东宫愿意操劳便操劳去吧,咱们只管陪着就是了。” “可你的身子……” “你都应下他们了,我身子再不适,还有反悔的道理?” 沈止又叹一声:“是我对不住你……” 容妤回握住他的手,要他别再说这些了,又问道:“东宫几时会来?” 第17章 宴时三娘煞 沈止回了句“三日后”。 容妤低叹一声,只道:“希望到了那天,我的身子骨能好些吧。” 沈止紧握容妤的手,疼惜道:“只望你的病都转到我身上,反正我病惯了,多咳一阵子也不打紧,可就是见不得你身子难受。” 容妤轻声道,“病夫与病妻,倒很是般配。” 二人相视而笑,门外在这时传来侍从通报:“侯爷,东宫召见。” 沈止一怔,猜测是要准备宴请的事情,便与容妤道别,叮嘱她莫要着凉,自己便匆匆出门去了。 而沈止前脚刚走,梅香在后脚便进来了。 她笑盈盈地端着一碗雪梨,“姐姐,这是妾身为你准备的,服下可润肺。” 容妤倒是没有什么胃口,本要拒绝,梅香已然坐到了她塌边,已经一勺递向容妤嘴边,笑着催:“姐姐快吃呀。” 容妤心生一丝不快,抬手推开,不料勺子上的梨块与梨汁接连洒落,烫在了容妤左臂。 “哎呀,姐姐烫到了吧?”梅香赶忙拿出帕子帮容妤擦拭手臂上的汁水,自责着:“都是妾身不小心,这要是落了疤,侯爷可要恨死妾身了!” “算了,你也不是故意的。”容妤拂开她的手,看着自己左臂手腕处一片红肿,“你去我铜镜旁的柜子里取药膏,抹上能好些。” 梅香立即去找,拿过来后,她小心翼翼地帮容妤涂抹。 俯身的时候,她胸口的雪白露出来,但雪白中夹杂着点点殷红,容妤不由地看向她。 梅香察觉到容妤的目光,立即羞怯地遮住胸口,讪笑道:“让姐姐见笑了,都是侯爷……这几日总是胡来。” 容妤心一紧,忍不住问道:“怎么,他昨夜又是在你房里过的?” 梅香抿着嘴,十分甜蜜幸福地点了点头。 容妤倒真不愿看她这副得意的模样,但想着沈止竟然也能这样过活了,倒也着实令容妤感到意外,毕竟他与自己从来都…… 思及此,容妤顺势抬起手,撩开梅香鬓发,见她脖颈上也有些许红痕。 梅香扭捏地躲开容妤的手指,抬眼瞄她,媚笑一声:“姐姐喜欢男儿还是女儿?” 容妤一愣,“何出此言?” “妾身是被赐来为侯爷绵延子嗣的,自然要时刻牢记本分,不敢有丝毫怠慢,只想要尽快怀上一儿半女……”梅香娇笑道:“妾身算过了,这个月份行房,极有可能会怀上男儿的。” “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无稽之谈?” “东宫的嬷嬷们在我们打小就开始教的,如何取悦男子是我们在宫里存活下去的本事。”梅香很是骄傲地说,“没有男子能抗拒得了嬷嬷的教导,本来东宫的女人就是为太子准备的,若不是把妾身指来给侯爷,妾身早晚也要做太子通房的。” 容妤骇然不已,她听得都面红耳赤,梅香却能这样大言不惭地谈论床|笫|之欢,沈止……竟喜欢这样的女子不成? “姐姐怎么害羞了?”梅香凑近容妤,手指抚摸容妤胸口,“姐姐不也是个过来人吗?难道你与侯爷从未享受过鱼水之欢吗?” “放肆!”容妤一把打开梅香的手,可很快就因情绪激动而咳嗽起来,她强撑道:“你……你出去!” 梅香叹道:“姐姐都这副模样了,怎能动气呢?”说罢,梅香再度贴近容妤,手掌用力地握住容妤烫伤的左臂,狠狠地攥紧,令容妤痛得呻|吟|出声。 “哎呀,姐姐的手臂好生纤细,稍稍一折,都会断掉似的。”梅香指甲划过烫伤表层,几条血道子显露,她才满意地松开容妤,“看这情形,姐姐又要病上一段时间了,你放心,妾身会替你伺候好侯爷的。” 梅香端着剩下的雪梨出了房,容妤望着自己的左臂,火辣辣的疼痛令她气恼得很。 说到底,都是她自己当日松了口才会引狼入室的。 不仅她被梅香欺骗,连同沈止也一并糟骗。 可那又有什么法子?难道她要去东宫求见沈戮,诉苦此事吗? 容妤当即断了这念头,她很清楚,她能同天下所有人叫苦,唯独沈戮,她不能同他言说半个苦字。 沦落今朝,都是她自找的。 “啪嗒”。 一滴眼泪砸碎在手背上,容妤用力地闭紧双眼。 又是一声“啪嗒”。 沈戮抬起手,将握在掌心里的鸟儿送回到了笼子里。 反手关上时,那只鸟儿在笼中扑腾着翅膀,似要冲撞出笼。 一旁的崔内侍道:“殿下,抓回这只鸟儿可是费了不少力气,好多侍从都从树上摔下来,不小心弄掉了鸟儿身上的几根羽毛,还请殿下息怒。” “无妨。”沈戮打量着笼中鸟,低声道:“它自找的,总得给它些教训。不过是几根羽毛罢了,还会长出来的。” “说到底啊,殿下,这鸟儿终究是畜生,不懂事理,好吃好喝地给出,老想着逃出笼去,亏了殿下每天都来陪它一阵子呢。” “晾它也不能再犯蠢了。”沈戮盯着笼中鸟道,“否则,下次就拔了它翅膀,让它哪里都飞不了。” 侍从在这时前来通报:“殿下,南殿侯爷到了。” “让他现在正殿候着。” 侍从得令退下,又有一侍从前来:“殿下,平乐公主求见。” 沈戮一挑眉,“巧了。”顿了顿,道:“让她也在殿里等罢。” 待到沈戮进了正殿,平乐最先起身请安,未等沈戮免礼,她便自行起身,还俏笑一声:“太子哥哥,你说巧不巧,我这才来,就见到皇兄也在了!”她看向沈戮,无心一句:“也就是只有我福气大,能同时撞见两位东宫太子呢!” 沈止吓得满头冷汗,“平乐,休要胡言乱语,这里只有东宫一位太子。” 平乐一努嘴,不觉得自己说错。 沈戮面无表情地落座,也示意沈止坐下,转而对平乐道:“你来得正好,我要与皇兄商议三日后的南殿宴请呢,你到时也去吧。” “好呀!”平乐眨眼问:“可突然在南殿设宴是怎么回事?莫不是——皇嫂有喜了?” 第18章 三年今夕,曾是何夕 沈止讪笑道:“有劳公主记挂了,倒不是夫人有喜,而是——” “你皇兄近来新纳了一妾室。”沈戮接下他的话,对平乐说:“保不齐过一阵子,你的新嫂子就会怀上了。” 沈止一怔,错愕地看向沈戮。 反倒是平乐眉开眼笑的:“竟有这样大的喜事?皇兄真是的,纳了新人也不和大家说,藏在殿里只给你自己看吗?” 沈止尴尬道:“公主莫要打趣我了,我与那姑娘都没说过几句话,不熟得很。” “都是你的妾了,怎能话都不说?” 沈戮低笑一声,抬抬手,示意平乐消停一会儿,又对沈止道:“看来梅香还不够懂事理,讨不得皇兄欢心,若皇兄准许,我便在南殿设宴时好生提点她一番。” “不敢劳烦殿下……” “这倒也是。”沈戮神色似有满意,“终究是皇兄的家务事,外人也不好插手。” 平乐笑道:“我可真期待在南殿设宴的日子,定要瞧瞧皇兄的侍妾是何资质!不过,必定不会有皇嫂美丽,想当初,皇嫂可是咱们皇宫里的顶尖美人,要不是太子哥哥遭了政变,皇嫂根本也不能——”话到此处,平乐适时闭嘴,她掩口低眸,终于意识到自己说多了。 而提起过往事情,沈止表情复杂,沈戮却不以为然似的,他只平静道:“皇兄都来了,便说说设宴当天要请的人选吧。人多一些,总归是热闹的。” “殿下定夺便好,一切谨遵殿下旨意。” 沈戮略一沉吟,如同早就等着沈止这话一般,淡淡笑道:“好吧,我便替皇兄做了这主。” 一晃三日后。 南殿院落虽小,但摆上圆桌设宴,倒也是够用的。 这一大早上,梅香就带领着侍女和侍从张罗起来,人手不算多,总共也就五个人,可梅香事事有条,安排着下人们打点好了一切,令沈止省心得很。 容妤在房里听着梅香闹哄的声音,大概是她见到了沈止,满嘴都是俏丽话语:“侯爷怎么出来了?风凉,小心侯爷犯了旧疾,就歇着去吧,有妾身在这管事,侯爷和姐姐放一万个心。” 沈止竟也破天荒地夸赞她道:“你的确能干,交给你是放心的。” 梅香笑得更为夸张,像是故意卖弄似的。 容妤心生厌烦,低头看向自己左臂上的红肿,三日来都不见好,她忍不住咳嗽起来,门外的沈止立刻敲门道:“夫人,又不舒服了吗?” 容妤摇头:“不碍事,我再歇歇,不会耽搁今夜宴请的。” “就好,那就好。” 沈止是极为重视这次南殿设宴的,大概是因为九皇子、十皇子和平乐公主都会到访。 自打成了废储后,沈止很久没有与同辈相见过了,此前,旁人都视南殿为害群之马,如今肯稍微改变态度,沈止心中自然是会高兴。 可容妤却高兴不起来。 她头一遭病得这样重,只要一想起阿婉在外不会好过,就更加难受,甚至思念起父母双亲,也担忧他们如今处境。 这般想着,外头的热闹声音更让她感到悲戚,此番对比,自是讽刺至极。 待到月色浓时,参宴的王孙贵族们都接连到了南殿,沈止一一迎接,梅香陪在他身侧帮衬,倒是颇有几分当家主母的架势。 平乐公主到时,见了梅香,夸赞她样貌不俗,倒是配得上南殿侍妾一职。 等人都差不多到齐了,沈止频频看向房内,担心容妤参不了宴。 梅香主动请缨,同沈止道她去房里扶容妤出来。 沈止称好,转头再与众人寒暄,谁也不敢落座,只因东宫太子迟迟未到。 不知是哪位皇子说了句:“今这日子不太好,是个三娘煞。” 初三又逢庚午日,再加上乌云遮月,星光黯淡,夜风都凉飕飕的。 沈止汗颜道:“定是我选错了日子,怪我。” “倒也无妨。”九皇子解围道:“太子殿下必定会带东宫的好酒来,酒能镇煞,莫怕、莫怕!” 正说话间,容妤已从房里出来,由梅香搀着,不停地提点着:“姐姐小心,姐姐慢些走。” 容妤脸色仍旧憔悴,但还是强撑着病体,与一众人行礼问候。 十皇子倒是一句:“皇兄真是好福气,贤妻美妾同在,羡煞我等了!” 平乐也跟着起哄:“倒是赶快生出个娃娃,也让我们提提辈分!” 众人各自打趣,容妤则站在圆桌之后垂着眼,她手臂极痛,身子也虚,又不敢妄自坐下。 沈止余光偷瞄她,心想着她今日表现得极怪,忧心忡忡的,虽说他自己也不满沈戮私自决定在南殿设宴,可他又怎能奈何得了沈戮呢?既然应了,就得笑脸相迎,若得罪了东宫,日后真是要更加难过。 还是说……她有事瞒着他呢? 思及此,沈止倒是不安起来。毕竟她和沈戮曾经也是情投意合过的…… 便是此时,东宫车辇随着通报声进了南殿。 崔内侍撩开车帘请沈戮下来时,众人都一改此前轻松愉快的状态,神色严肃地跪拜行礼。 饶是沈戮仅为东宫太子,倒也无需这般大礼相待。 但宫中人尽皆知的是,沈戮已是帝位继承者的首选。眼下,他已经涉手朝堂奏折,皇帝的许多朝务都由他最先过目,其地位与震慑,连树梢上的老鸦都心知肚明。 沈戮是日后的陛下,深宫之内,无人不知。 他手握着那把最为喜爱的香木折扇,见众人都已到殿,一一审视过后,目光落在了角落处的容妤身上。 她病态难掩,未施粉黛,衣衫都是素极的藕粉,整个人清瘦如柳,比前些日子见到时,还要单薄了不少。 倒是不忍她跪拜得太久,沈戮急着说了句:“都起罢。” 一众人等这才起身,眼巴巴地看着沈戮最先落座主位。 “各位坐罢。”沈戮点点头,“今日也算是家宴,不必拘束了。” 众人谢过,各自入座。 唯有梅香是不能坐的,她地位最低,只能站在容妤身侧。 但她手掌总是护在腹上,一副柔弱模样,令沈戮打量一番后,沉声道:“也赐她座吧。”继而,又先斩后奏地问沈止一句:“皇兄可否应允?” 第19章 自己惹的,便要受着 沈止哪敢拒绝,只得应了声,安排殿里侍从为梅香添椅。 如此一来,梅香理所当然地坐在容妤身旁,这样的座位顺序主次分明,倒也没什么不妥。 沈戮露出低笑,似是满意,他对众人道:“这位梅香姑娘原在东宫做差,现今已是南殿侯爷的妾室,此厢宴请,也是恭祝南殿侯爷得了新人,还望南殿能够善待梅香姑娘。”说罢,沈戮率先举起杯盏。 沈止也跟着举杯,其余人等纷纷效仿。 平乐说上几句俏皮话:“此后我在南殿便有两位皇嫂了,大皇嫂和小皇嫂,都是美如仙子的,赏心悦目极了!” 几位皇子也恭贺沈止殿上又添一人,更感谢沈戮为此设宴,东宫礼遇面面俱到。 沈止说不上该欢喜还是该忧愁,这下都知道他有了妾室,更是无法再推脱梅香的事情,只好喝下了手中的佳酿。 沈戮又看向容妤,端起第二杯酒:“也恭喜皇嫂,失了故人,又有来新人,总归是能好生伺候你们夫妻二人的。” 容妤知晓他口中的“故人”是在暗示阿婉,心里虽苦涩,面上却不能显露,端起酒杯默默喝下。 梅香则是站起身来,她跪在地上,叩谢沈戮恩情,又对着容妤与沈止拜了三拜,“侯爷夫人在上,梅香从此生是南殿的人,死是南殿的鬼,尽心尽力为侯爷与夫人当牛做马。” 她表现得情真意切,在沈戮免她礼数时,她起身之际捂了口鼻,恨不得旁人都关注她身子有恙。 九皇子最先对沈止道:“皇兄,这才几日啊,该不会是——有了?” 沈止赶紧辩解道:“没有的事,这怎么可能!” 连喝三杯的十皇子已经有了醉意,笑沈止道:“皇兄害羞什么,也该有后继啦。” “莫要胡言乱语,这都是没影儿的事!”沈止百口莫辩,紧张地去看容妤的脸色,生怕她误会。 容妤始终不发一言,她只以右手摩挲杯沿,左臂不曾抬起过一次。 沈戮冷眼扫过她脸,沉眸之际,唤崔内侍带来了器乐班,人数不多,五、六个坐到角落里,奏起了宴乐。 乐起酒酣畅,南殿竟是头一遭这般热闹。 沈止也许久不曾这样开怀了,他虽身体常年有疾不能多饮,也决定在今日抛开束缚自己的枷锁,一醉方休。 梅香负责为众人斟酒,当她来到沈止身边时,总会表现得格外娇羞。 众人吟诗作乐,满面春风。 容妤却始终融不进这气氛,她觉得困乏疏离,直到梅香为她斟酒时,不小心碰洒杯盏,酒水洒到她手腕上,染到她的烫伤,痛得钻心。 沈止坐得离她最近,听到声响,忙转头询问。 容妤趁势说着酒水洒在身上,便要悄悄回去房里换一身衣衫。 沈止正与众人兴起,也就不挽留她。 容妤静静起身,落寞离去。 梅香顺势坐到她的位置上,陪着沈止推杯换盏。 然而,容妤的房在圆桌正对的方向,她不便在众人面前回去,便决定绕到院落后头,从后门进去那房。 独自走在后院小路里,容妤心情略显复杂。 抬头时,见树梢枯枝上停着两只白雀,叽叽喳喳地叫,像是寻不见谷子吃而焦急。 她心中叹息,想着天气这样冷了,小雀怕是很难存活。 可惜她身上没有米,转念又想到阿婉是因为一把米被逐出宫去的,她心情更不爽快。 直到抬头时,见到了停落在后院中的东宫车辇。 容妤沉下眼,心中暗道,南殿后院有着栽苗的田地,今日倒成了他放置车辇的杂地了。 身后在这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像是怕惊扰到她似的。 容妤回过头去,见手握香木折扇的男子穿过斑驳月光,由暗处走进亮处。 她呼吸微微一滞,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才要行礼,他已然几个大步走上前来,拖住她手,稍稍一抬,“罢了。” 容妤眉头一紧,落下自己左臂手腕。 沈戮余光瞥去,以折扇撩开她左臂水袖,见腕上红肿异常,他蹙了眉,低声问:“怎么回事?” 容妤放下袖口,摇头道:“是臣妇不小心……被茶水烫到的。” 沈戮略一沉眼,欲言又止片刻,最终化为一声喟叹:“不过是个侍女罢了,宫里还有千个万个,补偿你百倍都绰绰有余。” 他提起了阿婉。 令容妤咬紧了牙关。 “劳烦殿下挂心,臣妇只是恋旧罢了,倒也不必有人来替。” 沈戮手里的折扇一顿,垂落在身侧后,他似有暗讽:“不知三年前的今日,皇嫂也曾为远走他乡的质子病入膏肓呢?” 听闻此言,容妤心头一震,她终于抬起眼看向沈戮。 他正定定地盯着她,好一会儿后,才冷笑一声:“皇嫂不记得今夕何夕了吗?” 今夕何夕…… 三年前的今日…… 容妤背脊发凉,她猛地想起曾经这天,是沈戮离开皇宫之日。 他之所以偏偏要在这日设宴南殿……就是为了要让她想起曾经当年? “皇嫂果然忘记了。”他森然语气里,竟暗藏一丝痛楚。 容妤心有惧怕,只能回以一句:“臣妇理应忘怀。时至今日……臣妇已是他人妻。” 沈戮竟道:“那又如何?” 容妤眼有骇然,还未等反应过来,她已经被他一把推进了身后车辇。 “咣”的一声,容妤跌进车里,他随之覆身进来,那把香木折扇落在外头,只余二人挤在狭窄的空间里。 “殿下!”容妤不敢以手去挡,左臂的痛楚令她为难得很,只能低声道:“还请自重!” 沈戮倒也惦记着她受伤的左臂,只以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低头看着蜷缩在车辇里的她,淡淡道:“整个东宫都是我的,连这南殿,也落在东宫地界,你倒是说说看,我该怎么个自重?” 第20章 一把香木扇 他这话在容妤听来,仿佛在说“不仅南殿是我的,连你也是我的”,倒是极尽地显示了他如今的身份地位。 可容妤却不得不提醒他:“殿下若真的以东宫太子自居,就不要为难臣妇这等渺小人物了。深宫内院本就人多口杂,殿下屡次三番陷臣妇于不义,是想害臣妇日后无颜做人吗?” “不义?”沈戮倒是笑了一下,“你是在说,那晚在东宫厢房里的意犹未尽吗?” “臣妇只当殿下是在愚弄……”容妤低低叹息,“殿下遣走阿婉,又塞来梅香,一切都是按在殿下的布局,臣妇不敢有丝毫怨言,唯有今日设宴一事,恳请殿下不要再继续为难南殿了。” 她说得明明白白、掷地有声。 言下之意,是不想再在南殿见到他。 去东宫的求见,那都是走投无路才做的事情。 而南殿是她现在的家,若是在自己家里都要时常见到他,直叫她如坐针毡。 这一番请求看似卑微,实则无情。 沈戮略微直起身形,双臂也缓缓落下,他打量着容妤,忍不住质问道:“容妤,你究竟有没有真心?” 容妤愣了愣,却不愿抬头看他。 事到如今,他还配提真心吗? 反倒令她觉得可笑。 “你笑什么?”他语气森然,一把捏过她的脸,强迫她正眼看着他。 “臣妇不该笑吗?”她并无惧怕,眼神直探他眼底,倒也问心无愧。 沈戮蹙了眉,“你好大的胆子啊,竟敢同我这样讲话。” “殿下好生奇怪。”容妤直言不讳,“你既时刻提醒着臣妇三年前的事,又要臣妇时刻牢记着你是太子,究竟臣妇要怎样做,殿下才能满意呢?” 沈戮猛地松开手,容妤的脸撇去一旁,她抬起手腕,想要去轻揉自己被他捏痛的脸颊,他却抓住她手腕,令她吃痛地皱眉,又听他轻蔑道:“你果然和你父亲一样狡诈,你们父女两个对我的所作所为,我没有一天不记在心间。” 提及父亲的事,容妤不得不辩解道:“殿下错怪家翁了,当年的事情亦不是家翁那种官阶能够决定得了的,他也是遭奸人所陷害——” “你说的倒是轻巧。”沈戮将她的手腕捏紧一些,“你何曾替我考虑过一分一毫?倘若当年不是定江侯与皇后狼狈为奸,我又怎会离朝三年?” “殿下,此事实在是——” “还是说,早在我离朝之前,你便已经与沈止苟合一处了?” 容妤大惊失色,当即摇头道:“我没有!我……不,是臣妇……臣妇绝没有做出任何对不起殿下的事情!” 沈戮眉心一紧,一字一顿道:“可你现在,不已是对不住我了吗?” “不,不是这样……”容妤焦急地解释着:“殿下方才说的是当年的事情,而臣妇……臣妇当年从不曾背叛过殿下,之所以会变成今日这般……是皇后的旨意,臣妇也身不由己。” 沈戮冷声质问:“你当年可曾拒绝过这道旨?” 容妤一怔,无奈地摇摇头:“当年,臣妇是听闻殿下已经……” “死了?”沈戮截下她的话,“连替我守寡几日都做不愿?”他冷哼道,“只道当年我前脚才离朝做质,你便急不可耐地嫁给了沈止,当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臣妇另嫁他人,决不是因为殿下离朝做质。”容妤说这话的时候,眼底竟闪现了一丝恨意。 那抹异样神色被沈戮敏锐的察觉,他迫切地动了动嘴唇,可又不想被她看出自己的焦急,沉吟片刻后,他一开口,声音竟有些暗哑:“那是为何?” 容妤竟是漠然道:“殿下心中最是清楚了。” 沈戮狐疑地看向她。 容妤一抬眼,与之坦然对视。 沈戮心中虽急,却忽觉此番做法极为可笑了,他冷讽一声,出口便是毒箭:“你莫不是以为时至今日,我心里还有你罢?” 此话倒也厉害,直穿了容妤心口,令她身形一震。 “都三年过去了,早就物是人非,像你这般的姿色,我连动动手指都无需,便有大把的皇亲闺女送上门来。”沈戮说着说着,声音却低下来,“又怎是非你不可。” 容妤默然垂下眼,也不知为何要说出:“殿下所言极是,臣妇是妇,是他人妻,早已不是青春的贞洁女了……” 谁料沈戮却厉声道:“贞洁那种鬼东西,你以为我会在意?真当我是那俗不可耐的男子了?” 容妤恍惚地抬起头,他再度贴近她身旁,一双眼睛恨不得镶在她的脸上,“容妤,我的皇嫂,你要清楚这东宫上下只要是我想得手的,就没有得不到的。别说你是皇兄的妻,就算你是我父皇的妻,只要我想,便容不得你说半个不字。届时,你再看你的夫君敢不敢和我来争,如何?要不要试试?” 容妤觉得他此刻可惧异常,当即垂下头,连声拒绝道:“殿下心中既已不再有臣妇的位置,便各自过活吧!殿下走殿下的阳关道,臣妇走臣妇的独木桥,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只求殿下留一条生路给臣妇!” 沈戮笑声愈冷,“谁说我心里一定要有你,才能得了你?” 容妤心头一痛,听他再道:“你我早已不是十几岁的年纪了,那会儿子痴傻,非要讲什么两情相悦、一心一意,如今再看,你那专情的夫君不也是与庸俗男子无异、照样纳妾吗?” 容妤强忍内心的委屈,只道:“东宫赏赐南殿的妾室,侯爷不敢拒之。” “照你这么说,只要是强权相迫,东宫再赐两个、三个妾室,你那夫君也要一并收下了?” 容妤不再吭声,试图将手腕从沈戮手中抽回,奈何烫伤胀痛,容妤只动了几下,就痛得停下了动作。 沈戮余光瞥向她手腕的红肿,漠然道:“自己惹的烫伤,便要自己受着才是,皇嫂,我说的可对?” 容妤冷着脸,默默点头,“殿下所言极是。” 沈戮贴近她耳边,低声一句:“我倒要看看,皇嫂能撑到几时。” 话到此处,车辇外头忽然传来脚步声,对方小心翼翼地询问车内:“殿下?” 第21章 酒里有药 那声音令容妤顷刻间大惊失色! 是沈止! 沈戮低头去看容妤满脸惊恐,她朝他摇头,示意他不要回应。 可沈戮嘴角挑起狡黠笑意,他竟是不以为然地对车辇外道:“何人来找?” 沈止恭恭敬敬地道:“殿下,是下官沈止。见殿下久未回来,下官便寻到了此处,见到地上遗落了一把香木折扇,像是殿下今日带在身上的,就想着殿下会不会就在附近。” 沈戮这才想起自己方才是掉了扇子,他笑道:“原来是皇兄啊,真难为你能找来此处了,那扇子确是我的。实在是喝多了几杯,想来车辇上躲个清净……谁料遇见了只小老鼠。”他侧过眼,看向容妤。 “殿下的车辇上有老鼠吗?”沈止慌张道:“下官这便帮殿下驱赶老鼠!” 容妤不安地抓住了沈戮的衣衫,生怕沈止会进车辇查看。 沈戮恰时拒绝道:“倒也不必了,不过是一只小得可怜的老鼠罢了,我处理得来。” 沈止谨遵,俯身拾起车辇前的那柄折扇,透过车帘缝隙,他匆匆瞥了一眼车里,沈戮的乌皂靴后像是有一双绣鞋。 沈止有些诧异,心想着会否是看错了,便摇摇头,只双手呈上了折扇。 沈戮则道:“你拿近一点。” 沈止又向前一步。 “再近些,顺进帘子里给我。” 沈止顺从地照做,拿着折扇的那只手伸进车辇里,与容妤只有一帘之隔。 容妤心跳如鼓,实在不敢去看沈止握着折扇的手臂,正欲别开脸,哪知沈戮却贴近她胸前,以自己胸膛抵住她腰身,将她紧紧地压在车壁上。 “殿下?”沈止的手举了很久,不知沈戮为何不接。 “你且先等着。”沈戮说完这话,便低下头去,用力捏起容妤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嘴唇。 容妤惊慌失措地瞪大了眼睛,可她不敢挣扎,倘若发出丝毫声音,都会引起沈止猜疑。 而沈戮仿佛就是拿捏住了这点,才敢肆意妄为。 他将她整个人都揽在怀里,紧紧地搂着她的肩头,恨不得将她整个人都揉碎了,一片片地吞进腹中。 容妤屡次想躲,却也无处可躲。 车辇内的空间狭窄、闭塞又灼热,容妤满身是汗,唇齿之间都是他的侵占。 沈止时而看向那紧闭的车帘,好似听到里面有隐约的窸窣声响,忍不住斗胆去唤:“殿下?” 容妤因沈止的声音而愧疚难安,张开嘴呼吸之际,又是他以唇来堵住她口。 他的亲吻焦急而迷乱,每一次都要在她嘴边辗转、缠绵,唯独容妤忧心惊慌,以至于流下泪水,令他亲着亲着就吻到了咸涩。 放开她一看,她已是哭得梨花带雨,这不仅没令他有停手之意,反而点燃了一股野火,使他直接探手进了她衣衫,吓得她低呼出声,又赶忙捂住了嘴。 沈戮细吻着她手背,凝视着她眼睛,轻声道:“再弄出声来,可就要被他发现了。” 容妤眼里满是哀求之意,沈戮喘着粗气,一路吻到她脖颈时,说了句:“若想我停手,就得有交换。” 容妤惊愕地看向他,他只一句:“明晚子时,东宫厢房。” 她沉默不语,可有那么一瞬,她险些扬起手掌,给了他一耳光。 但见她面色铁青,沈戮知晓她心中不快,但他只管静默地看着她,等她自己做选择。 时间越久,外面的人等得越长。 此举无异于杀人诛心,容妤愤恨地瞪着他。 沈戮面不改色,甚至于说,眼底渗透冷漠。 直到她沉重、无力地点了头,沈戮才如释重负地松开她身子。他将她挡在自己身后,终于抬手接过那把香木折扇,道:“有劳皇兄了。” “殿下言重了。”沈止的手臂已经举得酸痛,落下之时,酥麻得像是没了知觉一般。 便是此时,沈戮撩开车帘走了出去,他整理了一番衣襟,同沈止道:“既然皇兄都来寻我了,便一同回去席间吧。” 沈止讷讷点头,跟在沈戮后头时,他忍不住回头去看了一眼那车辇。 总觉得那里头还有人在。 可南殿谁又敢钻进东宫太子的车辇呢? 大概是多虑了。沈止摇摇头,再不去想。 待到容妤回到宴席时,已经是半柱香之后了。 那会儿的众人已经醉意满面,器乐班的曲子已成闲雅之音变换成了靡靡之律。 坐在主位的沈戮正手持青瓷杯,余光瞥见容妤落座到她原来的位置。她换下此前的藕粉衣衫,身上的这件是更为素淡的淡青色。乌发挽着,斜插一只翠玉簪,极其淡雅秀丽,与夜幕悬挂的半轮月一般幽静。 最后扫过她唇上殷红,沈戮喉结滚动,他沉了眸,唤来身侧崔内侍。 耳语几句,崔内侍点着头,提起桌上一壶酒,走到了梅香身边。 梅香心领神会,假意要为容妤斟酒。 容妤自当拒绝,梅香便道:“那妾身再为侯爷倒上一杯,姐姐可不会怪罪妾身纵容侯爷贪酒吧?” 在场众人都打趣起皇兄最以皇嫂为重,若皇嫂准了,他才敢喝呢! 沈止也是醉了的,他经这样起哄,醉眼看向容妤,讪笑着摇了摇手中空空如也的杯盏。 容妤不好扫众人的兴,对梅香点了点头,只道同意。 众人大笑,梅香立即为沈止斟酒,接连几杯,沈止喝得尽兴。 平乐公主也想再喝,就管梅香要酒。 梅香一脸不安地看向崔内侍,崔内侍赶忙撇开了脸。 沈戮倒是对平乐公主冷声道:“皇兄的酒,还轮不到你喝,不可逾越。” 平乐公主悻悻退下,梅香松下一口气。 沈止在这时燥热起来,抬袖不停地拭汗。 沈戮打量他面色,勾唇一笑,起身对崔内侍道:“时候不早了,撤宴吧。” 崔内侍得令,当众传达了旨意,众人醉醺醺地起身,相互搀扶着走出南殿。 沈戮走在最前,他踱步去后院车辇时,瞥见梅香已经扶着沈止去了他房,容妤则是静默地回去了自己房中。 房门紧关后,沈戮唇边的笑意更显森然。 第22章 好一个翻脸不认账 当天夜里,容妤无眠。 她想到车辇里发生过的事情,再想到自己应下了沈戮的“胁迫”,她开始为此而烦心。 左臂上的烫伤仍旧未好,加上今日这样折腾,似乎又见重了。 她起身翻找药膏时,发现对面的屋子亮着烛火。 梅香的身影映在纸窗上,但她很快就吹灭了光亮,那房里一片漆黑。 容妤心中自有怅然,她本是不信沈止会与梅香在同一房内的,即便梅香如何在她面前炫耀,她都坚定着自己与沈止之间的感情。 她本就不是会轻易动摇之人。直到隔日天色蒙亮,晨鼓声起。 容妤昏昏沉沉地爬起身,她几乎是没有合过眼的,拖着病体下了床榻,开口喊着侍女晓灵倒水。 谁知没喊来晓灵,倒是听见对面房里传出“砰砰咚咚”的异响。 紧接着是沈止的怒吼:“滚出去!” 容妤一惊,立即推门出去,只见梅香的房门敞开着,晓灵和杏儿都惴惴不安地站在门旁,想进又不敢进。 待到容妤走来后,她们才像见了救星般地道:“夫人,是侯爷和梅侍妾……” 容妤困惑地进了梅香房里,登时被眼前光景震慑在原地动弹不得。 只见床榻前的纱幔褶皱凌乱,榻上被褥更是零落着香艳痕迹,沈止赤裸着上身,裤子也是刚刚才胡乱套上的,前后都是反的。 而梅香瘫坐在地,身上只披着一件薄纱,雪白胴体几乎一览无遗,着实令容妤都感到面颊羞红,赶忙令晓灵去把床上的衣服拿给梅香。 沈止见到容妤来了,他一脸惶恐,当即披上外衣对容妤解释道:“夫人,你听我同你细细说起这事,这、这绝不可能是真的,你了解我的!” 梅香已经被晓灵扶起身子,她哀怨地看向床褥,暗示容妤道:“姐姐,你也瞧见那痕迹了,女子初次都是如此的。你是过来人,你最清楚不过……” “你住口!”沈止气不可遏,瞪着梅香大骂:“再敢胡说八道,我要人杖刑你!” 梅香立即哭出来,委屈道:“是侯爷昨夜缠着妾身不放的,妾身……妾身都是顺着侯爷的意,怎一觉醒来,侯爷偏要翻脸不认账了?” 沈止只怕容妤误会,不停地解释着:“夫人,此事定有蹊跷,我昨夜喝完那酒便觉得身子不适,也不知怎的就会到了她这房中,必然是她在酒里下了药!” “侯爷错怪妾身了,昨夜的酒大家都喝过,姐姐也喝了的,怎能冤枉是妾身下了药呢?” 沈止还想再骂,梅香干脆直接哭倒在地,又吵着腹部疼得厉害,只道是此前的孩儿都要在昨晚被折腾伤了。 晓灵和杏儿吓得不知所措,沈止也是一头雾水,什么孩儿?分明是乱说一通,他可全然不知! 但这幅香艳画面就摆在眼前,容妤如何能再信任沈止? 她哽咽一声,转身便要离开,沈止赶忙冲上前去,拦住她去路:“妤儿!你要信我!”他紧紧地抓住她的手,哀求着:“绝不是你想的那样,你知道的,那是不可能的,你都懂!” 容妤臂上的伤被他碰到,她猛地皱眉,沈止这才发现她左臂红肿不堪,大惊失色道:“这……这是怎么搞的?何时烫伤的?” 容妤迅速抽回手,竟是冷声一句:“侯爷若当真关心我,又怎会今日才发现我这伤?” 沈止神色一慌,似被容妤的怪罪刺痛。 反倒是梅香察觉他夫妻二人之间有了隔阂,唇边闪现一抹得逞后的奸诈笑意。 沈止则是更为懊恼地求着容妤,哪怕是容妤走出房去,他也一并跟了出去,不停地说着:“妤儿!妤儿你要信我,个中缘由你是知晓的,我是不可能会……会那样做的呀!” 容妤一言不发,待走进自己房中后,她对沈止一句:“我想一个人静一会儿,夫君留步吧。” 房门关上,将失魂落魄的沈止隔了在外头。 容妤心中郁气难解,自打东宫强硬地把梅香塞来南殿后,原本平静的日子就闹得不可开交。 她满心烦闷,一口气喘不上来,就又开始咳嗽。 赶忙抓过桌上的隔夜水压咳,又听到外面鼓声响起,大概是五更天了。 时间一点点滑走,容妤开始恐惧今夜的到来。 待到晌午一过,东宫后院的厢房里,沈戮正在逗弄他笼中的鸟儿,漫不经心地问着:“那之后呢?” 梅香正跪在他身后,低垂着头,如实回禀道:“之后……夫人一直将自己锁在房里,侯爷几番前去敲门,夫人也是不肯开的。” 沈戮用金勺子去探笼中鸟儿的翅膀,几番扑腾,鸟儿掉落不少羽毛,沈戮直接将勺子按在它爪上,令其动弹不得,便再问梅香:“莫不是你表现得太明显了?她没那么笨,不好骗。” 梅香赶忙道:“回禀殿下,奴婢都是按照殿下交代的去做——” 话未说完,沈戮便一个冷锐的眼神杀来。 梅香不敢再说,闭嘴低头。 紧接着,金勺子落进了鸟笼,沈戮正过身,走向梅香,抬脚踢了踢她的下巴,“把头抬起来。” 梅香缓缓抬脸。 “南殿夫人的烫伤,可是你所为?” 梅香小心翼翼道:“奴婢是牢记殿下的吩咐,就想着……也该给那夫人一些苦头吃吃,否则也不知该如何消减她锐气,更何况,也觉得她只有伤了、病了,才能与侯爷分房而睡,奴婢才有机会接近侯爷。” “你与南殿侯爷行房几次?” 梅香无奈道:“只有昨夜一次。” “此前都没行得通?” “侯爷都不肯近身奴婢,要不是昨晚有了那酒和药,奴婢这次也还是无法得逞。”梅香道,“不过,殿下这招的确是管用,奴婢见他们夫妻两个之间的关系已经有了一丝破裂,只要奴婢再努力几番,夫人必定就不会再理会侯爷了。” 沈戮落座到椅子上,细细琢磨了梅香一番话,却是怪罪道:“你手脚慢慢腾腾,拖着事情到今天,可别想着得赏的事,我没有罚你,算你命大。” 第23章 容家起乱事 梅香不得不解释道:“殿下息怒,实在是侯爷与夫人的感情太过要好,奴婢使出浑身解数也没能让侯爷多瞧奴婢一眼,事情才搁置到了如今……” “感情要好”这一形容令沈戮冷下脸,他沉吟片刻,摩挲着指尖问道:“你可曾瞧见南殿侯爷与夫人同床共枕?” “自是日日同床的,但自打夫人生病后,侯爷怕扰她睡熟,才搬去了另外的房里。” “夫人近来病情可有了好转?” “总是零星地咳嗽着,夜里像是睡得不太踏实,奴婢见她总是望着西边出神。” 沈戮自然知晓西边住着何人,便大概明白了。 梅香端详着沈戮脸色,忍不住道:“殿下,奴婢有一事……需要呈报。” “讲。” “夫人自阿婉姑娘离开后,总是在写信,亦不知捎去给何人,最近一次,奴婢斗胆截下来看了看,发现信中写着夫人在想办法出宫。” 沈戮缓缓蹙起眉,他心中觉得可笑,一个废储之妻,竟妄想偷偷离开南殿,要知没有东宫护着,她连南殿也是不配入住的。 这般想着,他脸上逐渐泛起难掩的怒意,令梅香瞥上一眼,都要觉得心底发怵。 房内气氛越发死寂压抑,梅香怕得牙齿打颤,直到沈戮终于重新开口:“你且回去吧,莫要被人发现你来过我这,若是不幸露出马脚,你知道下场是何。” 梅香汗津津地退了下去,她心想着如今的东宫太子可不是个手软心善的主儿,想要活命的话,真要事事恭敬、小心才行。 等到梅香离开后,沈戮才喊了一声崔内侍。 那内侍从屏风后头弓着腰出来,“请殿下吩咐。” “今晚亥时,你带着车辇去南殿接人。” 崔内侍自当明白沈戮何意,但还是要请示清楚才行,“老奴斗胆一问,随行轿夫是否……” “不能留的,自是要处理干净。” “老奴清楚了,老奴这就去准备。” 沈戮望向窗外日头,他盘算着时辰,竟觉得如今的每一刻都难熬至极。 而这会儿的南殿也不算太平。 容妤始终不肯见沈止,着实令他急成了热锅上蚂蚁。 方才,他站在容妤门前解释了许久,她仍旧是不吭一声,沈止干脆搬来凳子,坐在门口守着。 一守就是一下午,梅香从东宫回来后,就见他傻愣愣地坐在容妤门前不肯挪。 可他这样挡在门口,倒是不方便很多事情的。梅香心知沈戮接下来的意图,便要想方设法地帮衬太子。 她故意从后厨端来了一碗热腾腾的姜汤,故技重施般地将招数用在沈止身上,在他面前摔倒,姜汤洒他一身,烫得他惊慌失措。 “妾身对不住侯爷,是妾身不小心了!侯爷可烫得重了?” 沈止两腿被烫得又疼又热,他也顾不得埋怨梅香,只赶快回去厢房寻药膏擦拭。 梅香低低窃笑,回头看向容妤那扇紧关的房门,喊来晓灵,将门前的椅子搬走了。 一晃入了夜。 容妤方才浅浅睡着,就听到门外传来几声响。 她浑浑噩噩地睁开了眼,见一身影映在纸门上头。 以为是沈止,她轻声问道:“侯爷?” “老奴来接夫人了。”崔内侍小声说道:“请夫人出门上来车辇吧。” 容妤登时醒神,她一眼瞥向桌案上燃到底的蜡烛,自知时辰已晚,此刻不是戌时,便是亥时。 呵。 容妤心中冷嗤,沈戮倒是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竟真的派人来接她。 想必他也知道她是不可能只身前去东宫的,便安排了崔内侍这条奴狗来做差。 “劳烦内侍转告太子。”容妤重新躺下身子,漠然道:“这厢已经睡下了,有事择日天亮再说吧。” 门外的崔内侍一怔,满心惊异,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一句“你这小女子实在不识好歹”。 便只好耐着性子再求道:“夫人见过太子后,在东宫睡下也是不迟。” 房内传出容妤的冷待:“内侍大人若在多言,只怕会扰醒了我家侯爷,届时,宫里就该传出大笑话了。” 崔内侍被怼得哑口无言,他恨得牙根痒痒。 要知能被东宫太子惦记,这可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福气,她不过是一个废储的妻子,说句难听话,是过了水了的,也不是新鲜货色,竟还摆起了架子! 可话到嘴边,到底还是要变成好言相劝:“夫人莫要为难老奴了,咱这些做奴才的,都是哄主子开心罢了,夫人全当可怜老奴,上车辇吧。” 容妤冷冷丢出二字:“不送。” 崔内侍可真是急火攻心,奈何这桩事情不能惊动旁人,一旦惹醒了南殿其余人等,保不齐要闹出大事。 他也就压下了破门而出、将人押上车辇的念头,只好一脸憋屈地出了南殿。 待回去了东宫,沈戮听了崔内侍的学舌,自然是满面怒色。 他有那么一瞬间想要抓出笼子里的那只鸟儿,狠狠地掐碎鸟儿的身体。 可他压下了怒火,并要人上了一盏白莲茶,也顾不得烫,他生生地喝下去,彻底浇灭了心头火气。 崔内侍在一旁看着,脸色惨白,只听沈戮沉声道:“把那几个轿夫处理了。” “可殿下,人、人没接到……” “这时辰去过南殿,他们就留不得。”沈戮挥手,“再换一批。” 崔内侍赶紧去办,刚一出了房,就听见屋里传来砸碎杯盏、瓷器的声音。像是连纱幔都统统拆了下来,又觉不解恨,屏风也一并踹毁。 沈戮望着眼前一片狼藉,粗气直喘,想起昨日在车辇里的那一次唇齿相合,他又心头一软。 待坐到床榻上,他抬手揉捏着眉心,低低喟叹一声,嘲笑自己又是上了她的当。 “容妤啊容妤,你不愧是定江侯的女儿,一而再,再而三地将我玩弄在鼓掌间。” 她明明泪眼连连地答应了他,却翻脸变卦,全然不将他放在眼里。 过去是,如今还是,他堂堂东宫太子,怎能被她戏弄至此? 沈戮眼神阴鸷,他咬住牙关,必要让她尝尽他个中苦味。 第24章 四面楚歌 清晨一早,容妤醒来才发现天色已大亮。 她昨晚睡得很沉,隐约记得崔内侍是来敲过她门的,这下绝了沈戮的面子,他八成是不会轻易放过她。 但容妤暗暗下定决心,她是不会再被他戏耍的。 说好了恢复南殿的俸禄,眼下也是没有后续,反倒是不断地逼迫她,塞来个梅香,又妄想辱她,即便他再如何记恨当年之事,也该适可而止了。 哪知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晓灵的声音,她怯怯地问道:“夫人可醒了?” 容妤应了声。 晓灵便要进来,容妤准后,见走进门内的人一脸惶恐,她说着:“夫人,一大早上就有娘家人来求见,侯爷匆匆地跟了去,但南殿人不得出宫是规矩,侯爷和皇城的侍卫理论了半天,到底是没能通融……” 容妤不安道:“然后呢?侯爷怎么样了?” “我听跟着一同去的侍从回来说,侯爷被侍卫带走了,也不知带去了哪里。” 容妤心中大惊,当即下了床去,可急匆匆地走到门外又退了回来,皇宫内院这样大,她能去哪里找? 只得郁郁地坐到桌旁,头疼地捏着眉心,问晓灵道:“我娘家人呢?这会儿在哪?” “还守在皇宫大门外头呢,没有召见,他们是进不来的,今早是塞给了马夫一些银两,才能托人报信来咱们这。” 容妤自是焦急不已,她想着沈止毕竟是前太子,宫里侍卫也不能对他怎样。但她娘家人就不同了,已是罪臣,还在等候发落,她必要先去见才行。 就再次起身,对晓灵道:“随我去皇宫城门。” 一主一仆匆匆赶去城门,容妤从不知这条铺满琉璃瓦的路是这样长,仿佛好久都走不到尽头。 待她远远地看见城门时,定江候府上的容四早早就瞧见了她,激动地连声喊着“小姐”,却遭守门的侍卫厉声训斥。 容四再不敢多嘴,容妤赶到他面前时,瞥见侍卫冷眼扫来,她赶忙说了句:“我只同他浅谈几句,断不会出宫的。” 那侍卫冷哼一声,便在一旁监视。 容四也不敢耽搁,慌慌张张地同容妤说:“小姐,是夫人派奴才来寻你的,实在是家里顶不住了!” “你快说,父亲出了什么事?” 容四避开侍卫一些,压低了声音同容妤道:“这不是一直囚着老爷在府中足不出户,今早上刚刚寅时,刑部侍郎便带着一班人来了府上,将老爷一人扣押在正堂里审问了足足两个时辰,老爷期间要水喝,他们都不肯,夫人怕老爷出差池,便偷偷派我来宫里找小姐。” “刑部侍郎?”容妤紧皱着眉头:“那人姓甚名谁?带了多少人?” “奴才听他们叫他魏大人。”容四说,“带了好多人,足足有二十几号,奴才……奴才见他们还提着个箱子,也不知道装的是什么,老爷在堂里时而会传出呜咽声,只怕是刑具。” 刑部魏确!事情还没有一定,怎敢登门入府地动用私刑! 容妤又气又急,她眼神飘忽,极其担心父亲形势,有那么一瞬,竟想冲出宫门去。 可侍卫刚见她前脚出了门槛,就挥出长矛将她拦了回来,“夫人莫要为难属下!” 容妤只好退了回来,思来想去,她只得从腰间摘下玉牌塞给容四:“你回去府上,把我这个拿给魏侍郎,我从前和他有过几面缘分,见牌如见我,他说不定会手下留情的!” 容四赶忙接过玉牌,临走之前同容妤道:“奴才明日会再来的,小姐,你明日可要早点来这里见奴才,府上现在没那么多银两打点宫人了。” 这边送走了容四,容妤心神不宁地回了南殿。 一进门就见梅香扑了上来,哀哭着:“姐姐,你可要救救侯爷啊!他冲撞了太傅大人,已经被押去狱里了!” 容妤气愤道:“当真是疯了,竟敢押南殿的侯爷去牢里,我这就去同他讲理!” “姐姐!”梅香一把抓住容妤,小声道:“妾身听人说,是侯爷……冲出了宫,的确是侯爷不对在先……姐姐,你只管去请人把侯爷放了吧,牢狱里可不是侯爷呆的地方。” 请人? 梅香的这番话忽然令容妤醒了神一般。 她错愕地看向梅香,问道:“你是听谁人来说的?” 梅香眼神有些犹疑,“是跟在侯爷身边的……小顺回来说的。” “小顺亲眼见了侯爷被带走?” 梅香默默点头。 “抓了主子,放走奴才,倒像是要故意回来通知给咱们似的。”容妤略一沉吟,脑中倒是清明了不少。 反倒是梅香不敢让她多想似的,赶紧催道:“姐姐,都这个节骨眼了,咱们怎么还能管那么多?再说这南殿上下,除了你之外,也没人能把侯爷救回来了!” 容妤沉默了。 沈止和父亲,两个都是她重要的男人,倒是会挑人下手了。 容妤再不多说,竟是直接回去了自己房中。 梅香见状,震惊不已,她追到门口,容妤已然关上了房门,梅香还在求个不停,“姐姐,你必定不是狠心薄情的人,侯爷身子骨本就不硬实,在里面就算不折腾,受了凉也是不行的,倘若有个什么闪失,咱们都没法活了……” 容妤听得心烦,她不肯理会梅香,任凭外头哭声震天。 更何况,眼下事情都赶在了一起,必然不是巧合。 想到昨夜崔内侍是愤恨离去的,容妤沉下眼,她大概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 待到隔日一早,容妤就推开了房门。 她是一夜未睡,干睁着眼睛盼天亮。 这一次,她是只身一人前去皇宫城门前的。许是太早,容四还没来,她在寒冷异常的天气里来回踱步,煞是可怜。 直到听见急促的奔跑声,容妤急忙回过头去,果然见到容四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门口,他拿回了那枚玉牌,痛心疾首地对容妤道:“小姐,那魏大人不认玉牌,只管将老爷往死里折磨呀!” 第25章 你拿什么求我? 容妤冷汗直冒,怔怔地听着容四的哭诉。 “当真是刑部的,用起刑罚来可真是不含糊!老爷都那把年纪了,哪里吃得消?水刑、烙刑……非逼着老爷供出当年党羽,可、可那些人该死的都死了啊,老爷如何再说出他们要的名字来?” 容妤的身子颤抖不已,她光是听着,就觉得可怖。 容四痛心疾首的:“小姐,你想想法子吧,只能你有救老爷,夫人也说了,除了你,容家再寻不到第二个可求之人了!” 多么讽刺啊,他们每个人都在求她,而她,又能去求谁? 一张脸孔刹时从眼前闪过。 容妤心口一慌,当即用力摇头。 不可。唯有那人,万万不可去求。 就是他把她逼到这般田地的,他巴不得她出现在他面前,容妤绝不会让他称心如意。 谁知,容四却从衣衫里头掏出了一条脏兮兮的绢帕,他递给容妤:“小姐,这是夫人让我转交给你的,是……是从老爷房里得出的。” 容妤接过那绢帕,登时咬紧了牙。 白绢染血,是父亲咳的血。 容妤顷刻间头晕目眩,她险些晕倒在地,只能紧紧地攥着绢帕,颤声问容四:“那些人……还要在府上留多久?” “老爷说不出名字,他们就要一直留着,还要把夫人也关进牢狱。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老爷自己认下当年过错。” “该杀的都已经杀光了,怎就要把人往绝路上逼迫!”容妤气得眼眶发红,尽管她早知这一天会来,毕竟三月之前,事情就已经起了眉目,那从腥风血雨中杀来的沈戮断不会就此罢手。 血洗朝堂并不能解他心头之恨,占据东宫也不能消他多年苦楚。 他早就已经变了,变得她再不敢去端详他面目,这样的人,她如何能斗得过? “小姐……”容四“扑通”一声跪在容妤面前,连连磕着头:“老爷待奴才不薄,若小姐需要奴才这条命,拿走便是,只要能救老爷这一遭,容四万死不辞!” 可即便容四磕破了额头,容妤也是想不出什么好法子来的。 她只能先安抚他起来,艰难地点头道:“你先回去告诉夫人,最晚三天,不,是两日,我一定会让刑部那些人暂且离府的。” “使不得呀小姐,别说是两日,便是半日,老爷这条命也是悬着的!” 容妤一狠心,“好,半日就半日,今夜子时前,定有出路的!” “小姐说话算话?” 容妤点点头,不容置疑。 容四感激不尽,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一炷香的功夫后,容妤回到了南殿。 她六神无主地坐在房间里,梅香怯怯地站在门口,探头道:“姐姐,可是去见侯爷了吗?” 容妤恍惚地摇摇头。 梅香一脸无措道:“这已经一日了,姐姐怎也不托个人打探侯爷的消息?他若再不回来,怕是、怕是真要被……” “被什么?”容妤看向梅香,“被谁?” 梅香避开容妤的目光,“妾身是说,侯爷定会被那帮粗野的狱卒欺霸。” 容妤想到沈止总是病恹恹的身子,心里也担忧起来,这便再要起身,奈何一阵晕眩,又是硬生生地坐了回去。 这会儿还咳嗽不停,梅香见她难以行动似的,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伏在她身边,哭哭啼啼着:“姐姐要是也病了,侯爷便更没指望了,留下妾身一个人,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容妤咳了一阵,喝了口茶水压下去,痛斥梅香道:“那你这便先他一步,黄泉路上去等他吧!” 梅香遭怼,神色哀怨,嘴里嘟囔着:“眼下也不是姐姐往妾身身上撒气的时候,若姐姐是嫉妒前几晚的事情,等侯爷回来了,妾身容你们夫妻好生恩爱一阵子便是。” 容妤实在听不下去她的话,挥手遣她出去。 左臂手腕上的烫伤依旧隐隐作痛,南殿的药膏已是医治不好,怕是要留下疤了。 容妤哀叹之际,心里再度想起了东宫。 可她实在是不愿上他贼船。 然而,容四的哀哭,父亲的血帕,沈止的境遇……这些压在容妤的心口,令她喘不上气来。 直到门外忽然传来车辇落地的声音,很快便有侍从来报:“夫人,东宫崔内侍到!” 容妤身子一震,竟在此刻觉得无论是东宫的主还是东宫的仆,分明都是阴魂不散的。 “怎么,南殿夫人不在吗?”崔内侍在院落的高声道:“怎不见她来接见?亏得东宫带来了这月补齐的俸禄呢!” 一听这话,容妤立即起身。 她推门而出,见到崔内侍的瞬间,老奴才装模作样地作了一揖,命身旁侍从呈上了装有两个小红袋的木盘。 容妤眼有疑色。 崔内侍道:“夫人,这两袋装着的是二百,一袋一百,比你要的一百五十还多出了一些呢,还请夫人过目吧。” 容妤顿了一顿,喊来晓灵接过木盘。 晓灵是个机灵的,立即背过身去数起了袋子里的钱,很快就欣喜地对容妤道:“夫人,整整二百!” 容妤面上闪过一丝喜色。 崔内侍便笑道:“夫人这下可以放心了,南殿侯爷吃药的月钱便有了着落,毕竟,他这月可是要好生补补身子的。” 一语双关,令容妤猛地看向他。 崔内侍只管笑笑,转身便要打道回府。 “内侍大人留步!” 崔内侍停顿身形,容妤追上他身边,刚要开口,崔内侍倒抢先一句:“夫人不必多虑,东宫该给的,殿下是一分不会少,但凡是殿下答应了的事,也绝无反悔道理。” 容妤倒也虚情假意一句:“劳烦内侍大人代南殿感谢殿下。” “老奴会把此话带到的。”末了,又道:“夫人也莫要忘记承诺才是。” 容妤眉头一紧。 崔内侍悄声道:“老奴全当夫人默许了,此厢回去,定会转告殿下的。” 容妤张了张口,欲言又止,可崔内侍已然出了殿去。 她心乱如麻,竟觉得那区区二百俸禄,倒像是蟒蛇探出的毒信子了。 第26章 趁火打劫的贼人 夜深人静,暮鼓已歇。 容妤房内烛光幽幽,她猛然间想起快要临近子时,身形一凛,赶紧吹灭了烛火。 来人若以为她睡得死了,也就奈何不了她。 她甚至起身去检查房门是否锁严了,确定谁也无法进来后,她便赶紧入榻卧枕,只想快些睡去。 可容四还在等她去救人,沈止在狱中也必定难熬……她又怎能这样冷血绝情? 容妤焦躁不已,翻了个身,暗暗想道:就算是冷血绝情好了,总不能自己把自己推进火坑! 眼下只是父亲受罪、夫君受罚,总好过罪大恶极、株连九族! 正想着,门外惊起细语声:“夫人,车辇来接了。” 容妤骇然失色,又是那崔内侍,她如同听见了鬼低语,不敢回应。 谁知崔内侍又是一句:“夫人白日答应了的,不能出尔反尔,更何况,你理应了解殿下的脾性。” 容妤屏住呼吸,不敢动弹,生怕惹出动静,奈何崔内侍这次是不见人不罢休,竟是提高了音量:“倘若夫人执意这般,老奴只好命人撞破了门。怕是明儿一早,宫里都要传遍今夜之事了。” 听闻此话,容妤脱口而出不可。 崔内侍笑道:“夫人果然冰雪聪明,既然是醒着的,就赶快随老奴走吧。” 容妤只想着要磨蹭,拖延时间企图挨到天明,便说着:“容我打扮一番……我还未换衣衫……” “夫人虽聪明,但也不要自作聪明,殿下那头是给了时辰的,一旦误时,魏大人那边,亦或者是狱卒那里,都不知会闹出什么差池了。” 容妤愤恨地抿紧嘴唇,果然是沈戮做的好事! 她虽气恼,但已被拿捏,只得下了榻,推开了房门。 崔内侍侧身请道:“车辇就在殿外。” 容妤抬眼看向对门的房,梅香屋里一片暗寂,其余侍女与侍从也没有动静,她这一走,倒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崔内侍担心容妤变卦,轻拍了两声手,两名轿夫立刻急急进来,作势便要来押容妤。 “不必。”容妤一摆手,“我自己走。” 轿夫跟在容妤身后,不给她半点逃走的机会。 待到上了车辇,崔内侍也是紧紧地跟在旁头,不敢有丝毫怠慢。 一路上,谁也没有半句话,除了车辇轻微颠簸起伏之外,周遭只余诡异沉寂的气氛。 树影斑驳,滑过车帘,容妤看向自己伤重的左臂,忽尔拿起簪子,狠狠地在上头又划出了一道深深血痕。 直到过了许久,车辇停落在东宫的后门,守在门前的侍卫早已等候在此,是沈戮的心腹陈最。 他对崔内侍使了眼色,崔内侍立即要轿夫去后院等着,陈最已派人在那里挖好了土坑,把那四名轿夫活埋了便是。 待撩开车帘,陈最对容妤点头道:“夫人,请。” 容妤见是他,脸色又冷了几分。 想当初,若不是他与沈戮里应外合,沈止也不会遭此陷害。 然而,她刚走下来,闭上血水就滴到地面,陈最发现她衣衫都被鲜血染上了猩红,立即蹙了眉。 崔内侍也慌张起来:“夫人何时受了伤?竟这般严重!” “无妨。”容妤像是因这伤而有了底气,“死不了人的,最多是晕眩一番罢了。” 陈最心觉这女子诡计多端,不知在使什么把戏,但还是要叮嘱一句:“属下劝夫人不要自作聪明。” 容妤并没理会他,直到随他进了后院,一路穿过长廊,再到了那间厢房后,陈最推开门,示意容妤进去。 容妤深深吸气,抬脚踏进了门内,身后的门便被陈最死死地关紧了。 房内一片沉寂,点点烛光淡如星。 容妤此前来过这房内上百回,作为原本的东宫太子妃,沈止也最喜欢在这间房里练字。 然而到了如今,这周遭的布置都已经更改,就仿佛是刻意要抹杀前任东宫主的所有痕迹,连山水屏风都换成了蛟龙图。 那坐在屏风后头的男子的身影映在龙图之间,像是与龙的身姿合二为一了般。 容妤看向屏风,能感到他冷锐的眼神穿透而来,从上至下地打量着她全身。 屏风后的沈戮的确在看她。 她的绣鞋、裙衫、再到嘴唇、眉眼、鬓发……沈戮一一端详后,眼神更为黯淡。 “既然来了,怎不同我请安?皇嫂的身子还病着不成?” 容妤刚要弯身,沈戮却道:“隔着屏风算什么?来我面前施礼。” 容妤只得移了身子,前去屏风后头,在见到他身姿的那刻,行半蹲礼时垂了眼。 沈戮很快便免去她礼,移了移目光,立即瞥见了她左臂上的血红。 此时此刻,簪子划破的伤口仍旧流淌下血珠,滴滴坠落在地,在这静可闻针的房内,尤其扰人。 容妤能感觉到他充满了审视与灼热的眼神,就好像恨不得要将她生吞入腹,丝毫不避讳他目光中的侵略。 “殿下。”到底是容妤先开了口,她心神不宁,再加上臂弯伤口作痛,脑子也是晕眩的,便急切地想要完成今日自己肯来此处的目的:“臣妇家翁——” 沈戮仍旧盯着她那染成红缎子的衣袖,未等她说完,便道:“你倒算懂理,先提的是定江候。但凡你先问了有关沈止的事情,我便不是这个态度待你了。” 容妤不禁松下一口气,她本就挣扎了许久,总归是不敢在他面前提沈止,也算是她猜中他心思一次。 “说吧,你娘家出什么差头了。” 这话一出,仿佛真成了是容妤来求着见他的了。 她心里憋着股郁气,不得不低眉顺眼道:“家翁在两日前遭刑部登门严逼,以臣妇来看,刑部魏大人并没有任何口谕,怎能私下审理还在等候发落的老臣?” “你想要谁的口谕?”沈戮略一眯眼,“难道我东宫的口谕,还不够吗?” 容妤猛地看向他:“既是殿下的口谕,那便最好不过了,臣妇今日便斗胆求殿下收回成命,莫要再让魏确折磨臣妇家翁了!” 沈戮笑了,“你,拿什么求我?” 第27章 册立书 容妤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可她断不会答应他。 沈戮见她神色坚定,俨然决不妥协的模样,心觉可笑,从椅子上起身后,他走近她,说道:“凡事都要讲个你情我愿,最起码,也该等同交换。皇嫂这样的出身与背景,必定不愿欠下人情债吧?” “臣妇自是不愿。” “既然如此,你怎敢同我提‘求’字呢?”沈戮俯身凑近她耳畔,“连二百俸禄都要与我苦苦周旋的人,拿什么来还我的人情债?” “殿下所言极是。”容妤略微别开脸,摆明了不愿与他亲近,“可若是债,理应是冤有头,债有主,臣妇家翁的罪名还未落实,更是不该动用私刑。一旦事情传了出去,不仅是皇宫权贵,连民间百姓都要笑殿下仗势欺人。” “欺了谁?”沈戮凑她更近,逼问一般:“是我欺你容家,还是你容家欺我?” “如若是算那旧账的话——”容妤声音略微颤抖,“殿下杀的人,难道还不够尽兴么?” 他冷声一句:“最想杀的,偏生还好端端地活着。” 容妤的头垂得更低,“臣妇知殿下日后必是一位明君,名留青史的话,便不能铸下大错。臣妇家翁罪不至死,殿下不可将莫须有的罪名落去他头。” “皇嫂此言差了。因为——”沈戮的眼神逐渐变得阴鸷,哼一声,“我根本不会让定江侯死得轻松简单。” 容妤惊诧之际,沈戮已经探手将她拦腰拖了起来,容妤立即挥动起手臂,像是在以臂上伤口来做要挟一般,她说:“殿下莫要被我的污血脏了衣衫,还请放开臣妇!” 谁知沈戮却一把抓住她鲜血直流的左臂,用力一拉,把她揽进怀里,冷声道:“你以为你自己刺破了手臂就能要挟到我?当真以为我会心疼你,怕你受不住,就不动你了?” 他掐着她的伤口,令她痛得隐约含泪,他则是再道:“敬酒给你吃,你偏不要,我好生派人接你时你不肯,如今差头落在你身上了,你才想着来求和,把我当何?又视东宫为何?你当我真不会记恨你耍弄的这些小心机吗?”他越发激动,手指的力度也逐渐加重,令容妤终于呼痛出声。 “殿下……何必苦苦相逼呢?”容妤忍不住将藏在心里的话都一吐为快,“臣妇本就已嫁他人,你又遂了心愿成了东宫之主,咱们之间的旧情到底是有缘无分,何不就此别过,各自安好呢?” 沈戮忽地放开了容妤的手。 容妤颤抖着略一跌落,可他收紧了扣在她腰肢上的手,令她不得不委身于他。 呼吸轻拂彼此面颊,沈戮心下的焦躁之意更甚,“倘若,我就是不想各自安好呢?” 他用力揉着她的腰,令她察觉到他的意图,便哀戚地含着眼泪,同他道:“不瞒殿下,臣妇今日是来恳请殿下饶过家翁,只此一愿,再无他求。臣妇也知是没有什么能与殿下交换的,而臣妇夫君如今又因冲撞了贵人而遭牢狱之灾,南殿皆知侯爷在狱,若殿下这时倚仗权势强迫臣妇,与趁火打劫的贼人又有何不同?” 她可真是颇擅心术啊。 以这般娇弱之态同他哭得梨花带雨,看似求助,实则步步紧逼。 好一个趁火打劫,好一个倚仗权势啊! 如若沈戮真的就此强占了她,倒显得他与恶霸无异。 以至于他心口窝的那口怒气越发汹涌,竟猛地将她推开,愤怒道:“你休要逼我!” 容妤泪眼连连地摇头道:“臣妇岂敢?” “不要拿道德来制约我,就算我真是那趁火打劫的贼人又能如何,今夜之事,自是没人能知晓!即便知晓了又如何?若真遇见了不怕死的,还不怕九族遭株吗?!” “旁人也就算了,难道殿下不怕陛下与太后知情吗?” “知情了又怎样?”沈戮反问,“你我之间的旧事,他们何曾不知?” “过去是过去,如今却不同了。”容妤字字珠玑,“此等做派,与乱伦何异?朝臣如何再服殿下?宫里上下岂不耻笑东宫?” “纵然是我借给他们熊心豹子胆,也没有人敢对我的事指点!” 容妤悲戚一句:“是呵,殿下位高权重,自然不怕。可臣妇……日后又该如何苟活?殿下可想过此事真若是捅破,臣妇要面对的是什么吗?” 她这话令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闷气。 一时之间,房内死寂。 他望着跪在地上的容妤,见她眼角通红,身子轻颤,再看她臂弯伤势重极,倒也是不忍心再同她理论,终究是躬身向她,将她横抱而起。 容妤惶恐地不敢乱动,可正是因有了背靠,她也逐渐软弱无骨了。 沈戮却感到怀里的人仍旧惧怕地颤抖,便低低一句:“你不必担心,我没有强迫人的习惯,也不愿趁火打劫,那实在没意思。” 容妤不安道:“殿下,家翁之事……” “魏确是个有数的。” “可家翁年事已高,实在经不起这般折腾了。”容妤哭哭啼啼地凑近他胸膛一些,“只望殿下能手下留情。” 沈戮蹙起眉,再不多说,只将容妤放在了厢房床榻上。 见他转身想走,容妤忧心地起了身,沈戮只道:“我要崔内侍找个太医来给你医治,你好生呆在这便是。” 容妤担心道:“殿下不可!只怕太医……” “东宫的太医,嘴巴严得很。就算出了差池,也无需你操心。”说罢,沈戮决绝地出了厢房。 守在门外的陈最见他出来,当即一惊,赶忙跟上:“殿下怎么这么快……”话未说完,就吓得吞了回去。 “告诉崔内侍,把赵太医带来厢房。”沈戮交代,“还有,让魏确先带着他的人离开定江侯府。” 陈最领命,悄悄打量沈戮此刻的表情,那张冷脸实在是让人惧怕,只好先行退下去办差。 谁知沈戮又喊他道:“让崔内侍看着厢房,不准她离开。” “是,殿下。” “你之后随我去牢里。”沈戮黯着眼,“同我去‘探’皇兄。” 第28章 扶摇直上侧夫人 已经过了丑时。 唯东宫外临近的长恒殿甬道尽头的宫墙是灰色的,与其他的红色宫墙不同,此处是宫内的天牢,专门用来关押触犯了朝堂的权贵、皇族。 有许多遗老重臣因站错了队,也被关在此处数月,尤其是涉及到当年政变的几名老臣,其中有个姓朱的,曾大刀阔斧地实行过朝中变革,那变革甚至影响到了后宫,刮到了皇帝最为宠爱的霖妃身上。 而霖妃,正是现任东宫太子沈戮的生母。 想来是风水轮流转,沈戮坐稳了东宫之位,自然是要为母亲报仇的。 朱大人受贿、买官的上三品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被抄了家,连同祖辈三代都被打发进了这天牢。 沈戮要求刑部用在姓朱的人的身上的刑罚极狠,连见惯了血腥的狱卒在外头听见里面的惨叫声都会感到毛骨悚然。 而此时此刻,挨着朱大人牢狱的沈止就因他的疯癫而吓得蜷缩成了一团。 打从沈止被抓进来后,那被折磨得面目全非的朱大人见到他,先是求沈止救他出去,嘴里喊着:“当年的政变可都是为了你啊,太子,没我们这些老臣,你如何能坐上东宫之位?” 沈止怕极了,训斥他道:“朱大人莫要再说往事了,我早已不是太子,万万不能害我!”又见他身上囚衣血淋淋一片,裸露在外的皮肤也是血肉外翻,着实触目惊心。 “你怎要过河拆桥了?”朱大人见沈止不肯认账,当即就骂起来:“要不是为了你,我能变成这副惨样子吗?都是你的过错,你欠我!你得还债!” 狱卒已经将沈止关进了旁头的牢里,那姓朱的还在骂个不停,竟整整骂了两日之久。 沈止被他吵得夜不能寐,再加上牢里的血腥味儿浓厚,他饭也吃不下,水也喝不进,直到这会儿听闻长廊里有动静,有脚步声从长阶上传下来,狱卒们赶快去迎,嘴里喊着的是“太子殿下”。 沈止一惊,知晓来者定是沈戮。 当锦衣一角探进眼里,沈止顺着那刺着回云纹的衣衫向上看去,只见沈戮缓缓而来,手里掂着的是那把香木折扇。 隔壁的朱大人也见到了沈戮,立即言辞狠毒地咒骂起他来:“好你个沈戮啊,竟敢跑来这里,莫不是觉得折磨老夫还不嫌够?你败坏朝规,杀人如麻,简直猪狗不如!待到黄泉路上见着了面,我定生吃了你!” 沈戮不急不恼,面色平淡,一张冷脸背着光,显出几分苍白,便也是见惯了大场面,对此等小差事也提不起兴致,只管命陈最去同狱卒拿了细盐,撒到那朱大人的伤口上头。 嘶吼般的惨叫让牢房里的沈止感到汗毛直属,他胃中恶心,没捂住嘴,一口酸水吐到了地上。 沈戮余光瞥见他,缓缓走到他牢前,对陈最道:“开了这门。” 陈最传来狱卒,将牢门打开后,沈戮踏进其中。 沈止赶忙擦拭嘴角,想要爬起身问礼,可腰上隐隐作痛,当即蹲坐回去。 他这模样极其狼狈,任谁见了,都不会相信他曾经是东宫太子。 沈戮淡淡叹息,沉声道:“皇兄受苦了,不必多礼,你我之间不拘这些。” 沈止便半跪下来,拱手问候:“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吧。”沈戮弹弹衣袖,陈最已经搬来了凳子,他坐下后,手中折扇敲着掌心,“实在是我近来朝务繁忙,没有抽空来探皇兄,这会儿虽晚了些,但也总算能抽身。” 沈止品味着他这话,倒不像是来捞他出去的,便不敢多嘴。 沈戮果然道:“这事不巧,传去了父皇耳里,怕是不太好办。” “父、父皇知道了?他……说了些什么?” 沈戮表情为难,“他原本遣你去南殿过活,本就是有监管之意,可企图逃出皇宫一事着实令他大怒,当然是不肯罢休了。” 沈止垂下头,他心里知道父皇本就不是得意他的,若不是因为太后,他那几年的东宫太子也必定坐不消停。 “不过——”沈戮忽道:“我倒是能想法子让皇兄离开这里。” 沈止心头一飘,眼有欢喜地看向他。 沈戮一侧脸,示意陈最将东西拿来。 陈最走近沈止,呈上了手中木盘托着的册子。 沈止困惑的探手接过,翻开一看,瞠目结舌,“这……这是……” “其实也不是什么难事。”沈戮展开折扇,轻轻煽动,“皇兄仔细想想看,那梅香若只是普通宫女,又如何能由太后赐进东宫?她是家道中落,可也不是普通的家道,是三个月前死在朝堂上的刘大人嫡女。” 刘大人。刘朝。 “可这种事情,怎能由我一人决定?”沈止窘迫不已,“立侧夫人可不是一件小事,是要经由主母同意才行——” “从未诞下过子嗣的夫人如何能算主母?”沈戮厉声道:“更何况,皇兄连这种小事都无法做主吗?” 沈止合上手里的册立书,低头哀叹:“下官……实在不能对不住夫人。” “你已纳梅香为妾,夫妻之实已有,不过就是升格侧夫人,谈何对不住?” 沈止脸色发白,他想着就因为与梅香的那一夜已经令容妤对他误会,若是此次再立成侧夫人,岂不是要让他们夫妻情意破碎? “殿下,恕下官实在不能答应。”沈止退还了册立书,“纳妾已是极限,侧夫人决不敢做。” 沈戮捏了捏眉心,虽然他本就没觉得事情能简单就成。 “皇兄。”沈戮也不再有好脸色,他不耐地将几本闲记扔到沈止面前,“我帮你挡下的可不止是这些了,你自己看看吧,若是父皇得知,你南殿侯爷还能当得成么?” 沈止颤手捡起一看,那些都是丈人在从前和自己的书信,均被他记下在了册子上,本来从东宫搬走时销毁了不少,如今竟又冒出了两、三本,着实令沈止汗流浃背。 “当初可是你自己说过从没有参与政变的,你立了毒誓,掷地有声,但眼前这些册子,又该如何解释?” 第29章 司马昭之心 沈止牙齿打颤,脸色青紫难看。 的确,在沈戮重返皇宫当日,沈止为了活命而在皇帝与太后的面前发了毒誓,一口咬定自己与当年的政变没有半点关系。 “你丈人与皇后之间的勾当,你难道全不知情?”皇帝曾这般质问过他。 沈止心一横,竟是将定江侯为自己做的事都推得一干二净,万箭穿心、死后不入轮回这样绝的毒誓都起了,即便连他自己也是心虚不已的。 然而,到了此时,沈戮竟会把罪证都摆到了他面前,这无异于哑巴吃黄连,不认也是不行了,只能恳求沈戮不要将此事告知旁人,尤其…… “是父皇。”沈止诺诺地说道:“殿下,咱们手足一场,即便是异母,可总归是同父,你也清楚父皇对我本就……所以你再不能让他为此忧心了呀!” “忧心?”沈戮扫一眼沈止,越发觉得他软弱的模样可憎至极,忍不住斥道:“分明是怕他记恨你的所作所为,连南殿侯爷的头衔也给你免去罢!” 沈止被说到痛楚,头垂得更低,实在无言以对。 “皇兄当真是投机取巧之人,无论是在东宫、父皇、乃至政变的事上都耍尽心机,就连在皇嫂身上,你也是下尽了苦功夫!” 听闻此言,沈止惊得一抬头,愕然道:“殿下莫要无中生有,下官的确是做过一些错事,但唯独在夫人的事情上,可是从未有过分毫虚情假意!” “休要说这种令人发笑的荒唐鬼话了。”沈戮冷笑道:“你当年趁火打劫时,可曾想过会有今天?” 沈止欲言又止,终于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因他知晓沈戮话中暗示,便不敢再与之辩驳,生怕惹出旁的纰漏,更令沈戮紧抓不放。 见沈止不再说话,沈戮便更进一步,“皇兄,我今日来探你也没有为难你的意思,更不是来提旧账的。只要你在册立书上按了手印,过去的事情,暂且可以搁置不谈。” 语毕,陈最便将一把短刀丢给沈止,示意他割指血印。 沈止却是不肯,几番唇枪舌战后,沈戮终于没了耐性。 他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命令陈最道:“割了他手指,按出个血印。” 陈最拱手领命,转身来到沈止面前,不容分说地将他右手按在地上,握起短刀就去割他的手指头。 沈止大喊大叫,狱卒们充耳不闻,那一刀下去,生生将食指割进了深处,俨然要切到了骨头。 沈止当即发出一声凄惨哀呼,陈最直接按着他那血乎乎的食指在册立书上印出极宽的一条血道子。 侧夫人一事就此立下,陈最拾起那本血迹斑驳的册子交给沈戮。 “多谢皇兄成全。”沈戮满意地合上那册,转身出了狱房,对守在门口的狱卒说了句:“记得给侯爷包扎伤口。” 狱卒不敢不从,可进了狱房里头,见沈止不仅右手掌血淋淋的,连素白衣衫都被染成了朱红,也是心里怵了一下。 待出了天牢,沈戮瞥一眼天际,已有蒙亮之色,他看向手中的物件儿,眼中黯了黯,却是朝着太后寝殿前去了。 半日后,沈止被放出了天牢。 他回到南殿时,人是呆滞的,右手缠着厚重的纱布,食指指头处染得鲜红,摇摇晃晃地进了院门,披头散发的样子十分可怖。 容妤见他回了,靠在门旁面露喜色,还没等去迎,梅香已经抢先她一步扑向了沈止。 “侯爷!你可算回来了,妾身日盼夜盼,你若再不回,妾身都想着要先你一步殉了情!”梅香哭得情真意切。 沈止并没推开她,他恍惚地看向容妤,眼神竟有躲闪之意。 容妤艰难地扯出一抹苦笑,心里也道着回来就好,她知他定是在牢里受了不少苦,可……至少是活着回来了。 即便,不算完整。 眼神落向他染血的纱布,多少也能猜出包裹在其中的指头不再是十个了。 当天夜里,沈止没有来容妤的房。 至于梅香是否去了他处,也无人得知。 第二天一早,本以为梅香会回来炫耀一番,容妤等了许久,也不见她的声音。 问起晓灵,只说是被太后宣去了。 容妤心中狐疑,待到了下午,就有宽敞豪华的车辇落到了南殿门口,容妤起身相迎,见车辇旁的姑姑是太后身边的,她凑上前来,在容妤行礼之际,她贺道:“恭喜夫人了,日后便有名正言顺的姐妹相伴了。” 容妤一皱眉,姑姑拿出了一本红册,并宣了太后的口谕:“南殿梅香姑娘正式立为侧夫人,从此可免去妾身称谓,享侧妻之礼。”接着,姑姑的目光越过容妤,落在她身后之人的身上:“侯爷,快谢恩吧。” 容妤转头去看,沈止不知何时来了门外,他恭恭敬敬地俯下身,低声道:“谢太后恩典,谢东宫与太子恩典。” 姑姑又看向容妤:“夫人还不谢恩?” 容妤一怔,立刻应了声,可她满心惊愕,待姑姑撩开那车辇的帘子,已经换了一身行头的梅香走了下来。 虽说南殿之妻本就不配奢华,但照比她平日装扮,今朝倒是贵气了不少。 那衣衫做工一看便知是太后赏赐,而侧夫人一事,也必定是太后应允才能册立,可前提是—— 沈止要许诺册立书才行。 思及此,容妤极其震惊,沈止怎会不同她商议就将梅香升格为侧夫人? 这才几日?梅香竟摇身一变,与她地位几乎相齐了! 要知道妾身与侧夫人之间也是云泥之别,正妻与侧妻,都是高出妾室许多,而梅香这样俨然是不合常理,竟真的是将沈止迷的神魂颠倒了不成? 待姑姑离开后,梅香便挽着沈止的臂膀同进南殿,经过容妤身边时,她一声“姐姐”叫得格外得意,俨然没了做妾时的低眉顺眼。 想她从未尊称自己一声夫人,打从最初就叫着“姐姐”,其野心自初时便明目张胆。 但至少—— 沈止也该要给一个解释才可! 容妤按捺不住心中怒意,沉声唤了从身边经过之人:“夫君。” 她许久不曾这样唤过他。 沈止心中一痛,可转念又想到天牢里与沈戮的对峙,他不得不叹道:“妤儿,我有不得已的苦衷,望你能体谅。” 第30章 冬时降冤雨 苦衷。 这二字着实可笑至极了。 不过是短短几日,当时纳梅香为妾时,沈止还信誓旦旦地说着绝不会正眼瞧一次梅香。 可到了如今,却已经将梅香立为了侧夫人! 难道只凭“苦衷”就能把她打发了不成? 容妤自是心有不甘,她想到自己这些天为他倍感煎熬、担惊受怕,而他却全然不告诉她发生了什么,便匆匆追进南殿,直奔他的房。 已在房内的梅香正打算为沈止拖下乌皂靴,伺候他好生休息,结果见容妤进来,她吓了一跳,紧接着就听见容妤冷声道:“你出去,我有话要与侯爷讲。” 梅香扭捏着不肯。 容妤怒道:“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么?你才刚做侧夫人,便不再听我吩咐了不成?” “瞧姐姐说的,梅香哪敢啊。”她偷瞄一眼沈止:“都是侯爷说要我在这里陪他的……” “出去。”沈止看也不看梅香。 见沈止发话了,梅香虽有不服,到底是不敢不从,只好起身退了出去。 待房门关紧、室内只剩下容妤和沈止二人后,容妤终于问道:“你这几日在牢里……定是受了苦吧?” 沈止垂下了脸,竟是回道:“不是夫人想的那样,没人为难我。” 容妤看向他受伤的右手,“很痛吧?” 沈止立刻将那手藏去了身后,讪笑一声:“都是我自己不小心,断不是旁人欺辱我,不管怎样说,我好歹都是东宫的前太子,那些狱卒都会给我几分薄面。” 容妤自然知道他是在说谎,就凭南殿现在的境遇,哪个人是给过他情面的呢? 但她不懂他究竟在遮掩些什么,只好直截了当道:“是不是有人逼你立梅香做侧夫人?” 沈止骇然失色,猛地抬起头来,“没人逼我!” 容妤不信,“若没人逼迫,你怎会做出此等荒唐事来?” “我已经同夫人说了,是我的苦衷,夫人就不要再问了罢!” “可你的苦衷便不能同我说了吗?”容妤急切道:“你我夫妻之间,什么时候有过相瞒?” 沈止痛心地别开脸去,“此事与以往不同,实在是不能同夫人讲明个中缘由。” 容妤心口堵得慌,她情不自禁地想起近日接连发生的大事,再想起沈戮那夜的嘴脸,她竟是脱口而出一句:“是沈戮逼你这样做的?” 提及沈戮的名字,沈止神色惊慌,一张脸都涨得通红了,却还是嘴硬道:“不是他,不关他事!” 容妤的呼吸滞了滞,嗫嚅道:“既然不是他,那当真是你情愿的了?” 沈止狠心地点头道:“对,是我情愿,没有旁人逼过我。” 刹那间,容妤的眼眶泛了红,她不敢置信地凝视着沈止,还在企图为他寻找着辩解的借口:“莫不是太后、或是陛下胁迫了你,总归是让你就范,你这么做也只是权宜之计……” 沈止感到头疼地打断她:“夫人!此事已成事实,你这般刨根问底只会让我更加难受,就请夫人再容我这一回罢,待到风头过去——” “如何算是过去?”容妤的泪水终于流淌下来,她委屈了多日,将自己心里头憋着的话全部都倒豆子般地吐了出来:“待到梅香生下子嗣?待到你膝下承欢?那时又能如何?你难道还想要重回东宫不成?沈戮会允你这样想?” “够了,夫人!”沈止受不住了,他挥手道:“你明明清楚我是无法生下子嗣的,何必还要在我伤口上撒盐?” 容妤无奈地苦笑一声:“我是知晓了,可梅香、太后、陛下与旁人又知几分?” “他们又如何能与夫人同日而语?” “可你还不是为了外人来伤我至深!” “区区一个侧夫人的称谓罢了,夫人何必如此激动?她那样的女子,我断不会放在心上,更何况……也是不可能再与她近身了!” “侯爷。”容妤悲痛地长叹一声:“自打她来了南殿,你对我许下的承诺已经一个接连一个毁约,真不知日后还会变成如何,我已是不敢去想了。” 沈止知道她是在说那晚下药的事情,便说道:“那晚的确是我疏忽,可事情经过除了梅香,我都是记不得的,夫人更不该受此挑唆。” 听闻此言,容妤反倒有些心灰意冷,她淡淡说出:“怎么,难道她撒谎了不成?你不能人道之事,连她也要为你遮掩了吗?” 这话刺中沈止心窝,他神色愤恨道:“夫人请回吧,容我独自静静!” 如此明显的逐客令,容妤也来了怒火,她浅浅行了一礼,转身便推门离开了。 这刚一出门,就撞见了门外偷听的梅香。她一个不留神,险些摔倒在地。 容妤冷眼看她,她局促地笑笑,忙上前来劝慰:“姐姐气坏了吧?妹妹陪姐姐去殿外散散心吧!” 容妤正在气头上,自然是一把拂开了她的手。 奈何梅香不管不顾,用力地揽住容妤,只管拉着她出了殿外。 容妤倒是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真想要破口大骂,谁知她却凑近过来,如同威胁似的低语道:“姐姐还是不要声张得好,要是被殿外人听见了这边大吵大闹,还要添枝加叶地传去东宫那头——他们会说,是姐姐容不下我。” 容妤险些将牙齿咬碎,她狠狠地瞪着梅香,却只看到梅香对她露出得意的笑脸。 “你当真是个会做戏的人。”容妤轻蔑道:“只做南殿的侧夫人,未免可惜了你。” “姐姐这般瞧得起我,待到日后,我做夫人也是指日可待了。” 容妤脸色难看,却知不能与她唇枪舌战,那样反而成了作践自己。 梅香满意的笑笑:“还是随我走吧,姐姐,外头天气正好,你我姐妹情深,外人看见了也要称赞几句的。”梅香强硬地拉着容妤出了南殿,后厨忙碌的晓灵瞥见这光景,心中猜测:都快要傍晚了,夫人和侧夫人这是要去哪里?晚膳也都要备齐了。 晓灵觉得奇怪,便偷偷地跟了上去。 第31章 从前的燕子纸鸢 夕阳逐渐落下,酉时将近,容妤被梅香拉着来到了距离东宫较近的莲池旁。 这周遭倒是没什么人常来,池子里的水都有些绿了,宫女们懒得打理,只因沈戮曾说池子不吉。 梅香也指着水中枯萎的莲花啧舌道:“无人精心照料这些娇贵的花,都打蔫成这模样了,实在是难看。人也一样,若不倾注爱意,早晚也要衰败,姐姐觉得对不对?” 容妤没什么表情,她左臂上的伤口只要一作痛,就会想起梅香可憎的嘴脸,便冷声回道:“你不是打算要招摇过市吗?怎么来了这么冷清的地带?这可对不住你侧夫人的荣光。” “瞧姐姐说的,我哪里是那种贪慕虚荣的人?”梅香媚笑一声,“倘若真是趋炎附势,留在东宫多快活啊,就算做个通房丫鬟,也好过来南殿当什么侧夫人。俗话说的话,宁家大家奴,不做小家妻,我可不像姐姐这样高洁,侯爷都落魄了,竟还肯跟着他受苦。” “放肆!”容妤斥责梅香:“怎能如此诋毁你夫君?” “诋毁?这分明是事实。”梅香不以为然:“南殿连一盒像样的胭脂都没了,要如何能留得住两位夫人?我也就算了,不如姐姐出身高贵——可姐姐不该如此,理应另寻高枝才对。” 容妤大怒,当即抬起手去给梅香耳光。 这一掌下去,自是极为狠厉,梅香脸颊别去一侧,发丝也凌乱了。 “再敢胡言乱语,我可不会这么客气了!”容妤身为主母,容不得梅香这般不识规矩。 谁知梅香缓缓转头,她眼神黯下,只对容妤说了句:“姐姐的专情,怕是用错了人,还是用冷水清醒一下脑子的好!”说罢,她伸出双臂,狠狠一推,容妤身子后倾,“扑通”一声坠进了身后的莲池里。 刹那间,水花四溅! 这时节的池水冷得彻骨,容妤每扑腾一下,都觉得手臂上像是有无数根银针刺入般的剧痛。 加上池底水藻冗长,苔藓丛生,她的双脚很快就被缠住了,连冲出水面换气都变得艰难。 梅香看了一眼容妤,转身进了小树林里,跑掉了。 是追赶至此的晓灵发现了不妙,她见容妤落水,吓得大喊大叫:“来人啊!南殿夫人落水了,快来救人啊!我家夫人不擅水性,快来人啊!” 这一喊,倒是把附近的一些侍从喊了过来,有几个和晓灵是要好的,便赶忙扎进水里救人,连鞋子都没来得及脱。 好半天过去后,晓灵在岸上等得焦急不已,水面上气泡破碎几颗后,侍从终于浮了出来,并拖着容妤上了岸。 晓灵谢天谢地,她不停地拍打着容妤的脸,并摇晃她身体,容妤一口水吐出来,虽咳个不停,可总算是安然无恙。 围观的宫女与侍从们也就鸟兽群散,晓灵赶紧扶起容妤准备回去南殿。 一路上,全身湿透的容妤冷得瑟瑟发抖,她狼狈不堪,惹得许多路过的宫女侧目取笑。 晓灵心生不满,她脱下身上的单衣给容妤披上,可总归是不够管用,容妤的身子还是暖不起来。 晓灵心疼道:“夫人,你再撑一撑,马上就能回去南殿了,奴婢给你煮姜汤暖身!”接着又愤恨地骂道:“奴婢看到是侧夫人推你下水的了,奴婢回去定要与她理论!” 容妤的嘴唇已经冷得发紫,她说不出半句话来,只匆匆地随着晓灵往回走,可好不容易到了南殿,却发现大门已经锁上了。 傍晚时分,寒露深重,晓灵拍打着大门,气急败坏地喊道:“开门!哪个不长眼地锁了门,夫人还没回来呢!” 谁知里面无人应声,不管晓灵如何喊叫,都没人来管。 “侯爷!侯爷快出来啊,夫人被侧夫人推进水里了,这会儿都要冻僵啦!侯爷做主啊!” 可晓灵喊到最后,嗓子都要哑了,沈止也没有出现。 反倒是侍从小顺隔着大门,悄声劝了句:“别喊了,侯爷早就睡下了,睡得死呢,你再吵他也是听不见的。” “小顺!”晓灵如见救星:“你先把门打开,我是无所谓,可总不能让夫人冻在外面!” “唉,侧夫人交代过了,今夜这个门是谁也不准开的,没她的令,俺们这些下人哪敢呢?” “你疯了吗?夫人和侧夫人,哪个大哪个小?” 小顺最后无奈道:“只能说眼下哪个得宠,哪个大了。”说完这话,小顺便离开了。 晓灵气愤不已,她骂得口干舌燥,身子也冷,再回头一看,容妤已经蜷缩在角落里不省人事。 “夫人!”晓灵吓得冲过去,“不能睡!” 容妤猛一睁眼,她剧咳不止,连牙齿都打颤道:“晓……晓灵,不要再费口舌了,你扶我起来,咱们去前头那处亭子里避避风。” 晓灵应声,搀扶起容妤朝前走去。 许是太冷了,容妤每走一步都艰难得很,好不容易挨到了亭子里,背靠假山倒是能遮掩些夜风,可还没等坐上一会儿,这天竟下起了雨。 晚冬时节,降落雨水,实在是离奇。 容妤望着亭外淅沥的雨,忍不住哀伤地说了句:“怕是天公也见不得容家受苦了。” 她想起了皇宫之外的母家,亦不知父亲现下如何,必定是冤屈无处所诉,才有天公冬时降雨替其哀哭。 “今日也没有见到容四前来……”容妤喃声嘀咕,她忽然慌张起身,说了句“我要去皇宫城门”,而后又重重地坐回到石凳上,吓得晓灵赶快扶她,立即一惊。 “夫人,你的身子好烫!”晓灵触碰她额头,“这般高热,定是受了凉!” 容妤还在逞强般地说着不碍事,她一心记挂容家,嘴里念着:“这般夜雨,也许能混出城门去见父亲……”可声音渐渐小去,她终是熬不住地晕眩倒地。 晓灵不知所措地扶起她身,急得哭泣起来。 直到亭外传来了脚步声,晓灵抬头去看,当即满面骇然。 第32章 危墙已裂 “太、太子殿下……”晓灵赶忙跪拜行礼。 沈戮站在亭外,头顶遮雨的伞被一旁的崔内侍撑着。他漠然地注视着昏倒在亭中的容妤,脸上表情令人捉摸不透。 崔内侍偷偷打量他脸色,忽见他眼底有一抹阴鸷浮起,便什么都不敢多说。 晓灵已经冻得瑟瑟发抖,双手却仍旧护着容妤的身躯,企图用自己的体温来温暖容妤。 “为何在此处?”沈戮终于开了口。 晓灵一惊,赶忙回道:“夫、夫人落了水,又遭侧夫人排挤,南殿大门锁上了,今夜是回不去了……” 沈戮略一蹙眉,忽然抬脚进了亭中,他一探手,去抚了下容妤的额头。 晓灵余光瞥见这举动,心中更是骇然。 终究是叔嫂有别,就连晓灵这个奴婢都觉得沈戮此举不妥。 谁知接下来,更为令晓灵惊悚的事情发生了—— 沈戮竟然将容妤从冰冷的地面上拦腰抱了起来,转身便大步流星地出了亭子。 崔内侍追着撵着为其撑伞,剩下晓灵怔在原地,始终不敢抬起头来。 好在崔内侍还算心善,他回头吆喝一嗓子:“蠢婢子,还不快跟来伺候你家主子!” 晓灵闻声,立即爬起身,匆匆追上。 许是夜雨凉薄,寒风瑟瑟,这一路也没见到半个人影,晓灵心中竟十分庆幸,生怕被旁人瞧见了自家主子与东宫太子…… 想到这,她又不敢深究,用力摇摇头,随着沈戮一同进去了东宫内院。 崔内侍率先引路朝后院的厢房走去,那步调似是十分熟络。 后院没有宫女,厢房也较为偏僻,一推了门,闷热的潮气扑面而来,沈戮抱着容妤进去房内,一手搂紧她腰肢,另一手撩开床前的白色纱幔,转身将她放在了榻上。 晓灵站在门口,动也不敢动。 沈戮则是吩咐崔内侍:“去找身干净的衣衫来。” 崔内侍惶恐道:“殿下,恕老奴斗胆多嘴,咱们东宫没女子的衣衫,有就只有宫女的,只怕是配不上南殿夫人……” “要你去拿就拿,哪里那么多废话!” “是!老奴这就去办!” 崔内侍前脚刚走,沈戮就传晓灵进来:“等衣衫来了,伺候她更换,再帮她擦净身上的冷水,免得病情更重。” 晓灵诺诺应声,等到沈戮避嫌般地出了房后,她才敢进去。 不出片刻,崔内侍便找来了宫女的衣衫交给晓灵。 等晓灵为昏睡中的容妤换起衣衫之后,房门忽地被推开,是沈戮。 他肩头带雨,鬓发微湿,晓灵赶忙用纱幔遮住容妤还未系好的衣衫带子,仓皇道:“还请殿下回避,奴婢尚没有为夫人穿戴整齐,殿下实在不该再进一步了。” 沈戮默不作声,反倒是跟在他身边的崔内侍斥责起晓灵:“没眼力见的婢子,还不快滚出去?” 晓灵愣了愣,她根本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直到崔内侍大喝道:“再不出去,这就了结了你贱命!” 晓灵吓坏了,赶忙退出了厢房。 崔内侍也跟着出来,猛地将门关紧,转眼瞥向晓灵:“算你福大命大,殿下竟留下你这活口,且先去柴房里藏着吧,等你主子醒了,你才能出来!” 晓灵自是谢过崔内侍大恩大德,离开厢房门前,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房内,原本那一抹极其微弱的烛火也灭掉了。 她总觉得自己看见了不该看的,心里发怵,慌慌张张地躲进了柴房。 这会儿的厢房内一片暗寂。 沈戮坐在床榻纱幔里,抬手探了探容妤额心,依旧灼热。 他皱起眉,本想把张太医抓过来,可这个时间实在不妙,即便是张太医,也难免会惹出口舌。 可他也担心容妤高烧不退,正犹豫之际,容妤忽然呜咽了一声。 紧接着,她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沈戮像是没有料到她会醒来,竟有些局促,下意识地起身要走,谁知她忽然低低唤出一声:“七郎。” 沈戮身形蓦地僵直。 “我等你来一同放纸鸢……”她大概是做了梦,梦中情景与现实混为一谈,令她痴痴的梦呓一般,“你答应我了的,今日你不会去骑射,你要陪我的……” 她这一番话令沈戮瞬间回想起了曾经旧梦。 那时的她年方十六,有那么一阵子迷上了各式各样的纸鸢。 春时初,她得了一燕子模样的,提前了两三天求他陪着一起放。 可他那会儿忙着和朝中王将军学习骑术,总是会嘴上敷衍过去,实则疏忽了与她的承诺。 她认死理,觉得他应了她,就一定会来找她。 然而从天亮等到天黑,他都没来,她气得很,把燕子纸鸢摔在庭院里就回房了。 待到隔日一早,那只燕子纸鸢出现在她窗外,是他心怀歉意寻了过来,还藏在纸鸢后头和她说着软话。 她佯装生气,很快就败下阵来,到底是随他一起放起了纸鸢,满脸欣喜地指着纸鸢飞起的方向催促他:“再放高一点,再高一点!” “不能再高了,线该折了!”他小心翼翼地摇着线。 “还能再高,沈七郎,你让燕子再飞远些!” 可惜纸鸢尾部太小,很难乘风,不出片刻就摇摇欲坠。 “哎呀。”他们两个同时惊呼,因为那燕子纸鸢到底是从空中坠落了下来。 她无奈对他笑笑,他也挠挠头,捡起纸鸢的时候,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笑出了声。 记忆就此停止,因沈戮忽然醒过神来,过去的岁月历历在目,他此刻烦躁异常,冷声道:“你叫错人了,东宫没有七郎,只有太子。” “太子……”容妤怅然道:“是呵,他们把我指给了太子……”说着说着,她的声音带出一丝哭腔,“我明明有婚约在先,一女则能嫁二夫,真是有违天理……” 她还记得婚约,她也知那婚约! 话到此处,沈戮终于转过身来,他重回床榻旁,伸出双臂,用力按住容妤肩头:“你既知与我之间有过婚约,为何不拒嫁沈止?” 第33章 弥天大错 许是他的力道重了些,捏痛了她肩膀,害她低呼出声。 可他没有因此而放开她,反而是紧抓不放,非要从她口中得出一个满意的答复才行。 但容妤在此刻的思绪是浑浊的,她的意识因高热而不清不楚,脑子里乱糟糟一片,加之身体发冷,她再不言语,只是默默地哭泣起来。 沈戮神色极为难看,他感觉自己胸口有一股难耐的郁燥在升腾,忍不住质问容妤:“哭什么?你为何要哭?” “不要逼我了……”这一次,她没有自称“臣妇”。 就好像她忘记了自己已经是臣妇。 也许在这一刻,她只是青葱年少时的容妤,而他,也只是她记忆中的七郎沈戮。 厢房幽静,窗外雨落。 紧闭的房门困着两个迷途之人,雨水衬着潮气,也令容妤身上淡淡的清香充斥了整个房内。 沈戮有些迷离地晃了晃头,他闻不得她身上的这股香味儿,仿佛会惑人心智般。 容妤低垂着眼,泪水从眼角滑落,晕染在他手背,冰凉一片。 她近来受了太多的苦,日日惊慌,夜夜难寐,旧伤未愈,新病又添,却是帮不上旁人一丝一毫。 她既矛盾,又焦躁,时常会偷偷将自己陷落在过去那短暂却美好的光景里。 以至于她脱口而出:“真想回去从前啊……” 只此一句,终令沈戮陷落。 他怔忡地松了手,在她感到怅然若失的瞬间,他忽地将她紧紧地抱入了怀中。 她眼里泪水涌出,情不自禁地又唤了声:“七郎。” 沈戮眉心一紧,心中发颤,到底是没有哪个男子能在这一刻无动于衷。 尤其,她是容妤。 沈戮终是将她整个人都拖拽似的捞至进怀,更深一些,更紧一些,他能感到她身体的颤抖,也知她现在病着,似恢复神智般地想要放开她,但她的双手却揽住了他脖颈。 沈戮低低吐出一口气,心口的燥热已然失控,但转念又想—— 她如今混混沌沌,这般情况下,岂不是成了趁人之危? 再一想,趁人之危又何妨? 他不就是她口中既趁人之危、又趁火打劫的贼人么? 左右是要弥补从前未曾有过的快活,他不必再有任何多虑。 便抱着人压上床榻,转手一挥,纱幔帐子层层落下,只片刻功夫,便有潮热的气息从纱幔里散了出来。 喘息与嘤咛声缠绵交织,榻下木板隐隐震荡出旖旎声响。 隐隐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很快就被唇齿相合的声音淹没在了彼此喉间。 大概沈戮并不知日后的苦楚,也将随着这一雨夜开始了命数。 晨鼓响彻,五更天了。 容妤醒来的时候,双腿发沉。 她仍旧有些头昏脑涨,苏醒片刻后,她缓缓地侧过头—— 待看见沈戮睡脸的那一刻,她骇然失色。 再转眼打量周遭景色,纱幔做工精细,绣着朵朵杏花,自然不会是南殿配有的。 透过纱幔望向外头,厢房里的屏风、摆设都透着华贵之气,她心下轰然一声响,当即知晓自己是身在东宫。 而沈戮的双臂还交缠在她裸露的肩头上,容妤惊慌失措地看向身下,自己细白的脚裸探出被褥,同沈戮地缠在一起,她隐约能回想起昨夜发生的事情,支离破碎的画面令她面红耳赤,她懊恼地掀开被褥,抓起衣衫便下了床榻,冲出了帐幔外头。 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容妤慌乱地穿戴好衣衫后,她悄悄地推开了厢房的门,四下张望打量,见没有人在,她才稍稍安心。 柴房中却传出一声呼唤:“夫人。” 容妤一惊,转头望去,见是晓灵从拆房里爬了出来。 “夫人可好些了?”晓灵跑到容妤面前,细细端详着她的主子,“奴婢一夜未眠,心里只想着夫人,总是担心你在那厢房里会被——”她及时闭了嘴,生怕说漏了话。 容妤一听,立即懂了昨夜的前因后果,她拉过晓灵,压低了声音问道:“可有旁人看见咱们进了东宫?” “就只有崔内侍……” “再无别人?” “再无别人。” 容妤似乎放下心来,转而又问:“究竟是如何会到了东宫来呢?” 晓灵便将事情一五一十地全部讲给了容妤。 容妤听得脸色发青、心惊肉跳,她一刻都不想在东宫多留,对晓灵沉声道:“走,我们回去。” 谁知这话刚一撂下,厢房那边便开了门。 沈戮整理了一番衣衫腰带,他站在门旁,淡淡扫过容妤背影,留步道:“吃过再走吧。” 容妤僵着身形,没敢再动一步。 沈戮从她身边经过,余光瞥她一眼,倒是面不改色:“崔内侍会带你过来,且先等着。” 容妤的嘴唇颤抖,她低垂着脸,根本不敢也不愿去看他。 直到他脚步声渐远,容妤才全身瘫软一般地吐出口郁气。 晓灵见状,也是明了七分的,但必要装糊涂,就紧闭着嘴巴装聋作哑。 待到容妤回了神,她执意要离开,迎面却碰到陈最拦路,他长臂一伸,阻道:“夫人何处去?我家殿下有请正殿用膳,崔内侍眼下忙着为殿下更衣,便交由属下来办这差,夫人请吧。” 容妤愤恨地驳道:“我身子不适,吃不下,这就要回了,麻烦让路。” 陈最却道:“殿下说了,只要夫人用过膳,便会安排属下送殿下回去南殿。”说罢,他上来就要抓容妤手臂,吓得晓灵赶忙拦在容妤身前。 “你、你休要无礼,这可是南殿夫人,岂能容你轻薄?” 陈最一怔,也觉得在理,便道:“属下并无此意,只是不想殿下等得心急,总之,还请夫人移步正殿。”他似威胁道:“夫人,属下想,你是知道殿下脾性的。” 容妤紧咬牙关,她心中怒气难耐,可若再对峙下去,她怕是没什么好果子吃。 “用膳之后,你家殿下便会准我离开?”她冷声问。 陈最点头道:“殿下确是这样说的。” 容妤心一横,仰头道:“好,莫要耽搁时间,走吧。” 第34章 委身于他 容妤跟随陈最来到殿内偏房时,沈戮已经久候了。 “殿下。”陈最带了人来,抬眼瞥见沈戮挥了手,便知趣地退下,临行时,紧关了门。 徒留容妤一人站在沈戮面前。 桌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清粥、糕点和香茶。 沈戮看了眼容妤,哂然一笑,“还要我起身请你来坐吗?” 容妤未曾抬头看他,只觉心中沉郁更深,又莫名地心生厌烦,真想尽快离开这里。 沈戮看得出她眼里的不耐,端起面前的白瓷盏轻抿了一口茶,眉心不自觉地紧蹙起来。 不过是一夜之间……她竟换了副模样。 想来昨晚还在他怀中娇声哭泣,这会儿却冷着脸,摆明了对他的厌恶,实在是令他怒意难忍。 他堂堂东宫太子,何曾遭人这般冷待。 唯独她容妤总是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他心。 “皇嫂。”可他到底还是按捺住了愤怒,压抑着心头烦躁,对她低声道:“坐吧。” 容妤终于挪了步子,在沈戮的对面坐下来,但没有动任何吃食。 沈戮看了她许久,忽然就强硬地端起一碗清粥到她面前,接着又道:“我今日会宣张太医来为你诊脉,你胳膊上的伤还未痊愈,想必热度是退了,可身子怕还是虚——” “殿下可否准许臣妇出宫见家人?”容妤截断了他的话。 沈戮神色一凛。 容妤仍旧是垂着眼,“臣妇知自己没什么能与殿下交换的东西,但唯独此事,恳请殿下能够帮衬臣妇,臣妇必定——” 沈戮放下了手中筷子,目光冷冷地落在容妤脸上,“为何突然在我面前以‘臣妇’二字自称?” “以‘臣妇’自称,有何不对么?” “你昨夜可不是这般无情的。” 提及昨夜,容妤心下颤动,她别开脸:“臣妇不懂殿下在说什么。” 这话可当真惹恼了沈戮,他冷下脸,质问她:“你胆敢再说一遍?” 容妤略有惧怕,但还是硬着头皮道:“臣妇的确不明白殿下的意思。” 沈戮怒极反笑,他觉得有趣至极,眯起眼对容妤道:“你我昨夜翻云覆雨,水乳交融,你一口一个‘七郎’,哭着求我的可怜模样很是令我动情。怎么,到了今早,你竟想不认账了么?” 容妤的双颊爬起了羞愤的绯红,她咬牙道:“还请殿下自重。” “皇嫂,究竟是我要自重,还是投怀送抱的你需要自重呢?” 容妤猛地抬起头,她手脚都在颤,忍无可忍般地对沈戮说道:“昨夜之事无需再提及,殿下理应清楚,昨夜是弥天大错!” 顷刻间,沈戮下颚一紧。他面上神色虽毫无波动,可周身气息已经森然骇人。 容妤颤着嘴唇,惶恐不安地喃声道:“实在是有违道德……于理不合。” 室内陷入了死寂。 除了窗外的风敲击着窗棂外,连呼吸声都停滞了一般。 沈戮忽然低低一笑,那笑声令容妤觉得心惊肉跳。 “有违道德……于理不合……”他重复这几个字眼,而后笑意猛然褪去,随即起了身穿过屏风,拿起挂在墙壁上的一柄宝剑便要疾步冲去外面。 容妤见状自是满心困惑,她转头问他: “殿下……你……为何拿剑……你要做什么?!” 沈戮理也不理她,几个大步走去门前,刚要抬手推门,容妤已经踉跄着追了过来,以身子挡住他,背脊压在门上,不停地摇头道:“不能出去,殿下不能出!” 沈戮一眼都不看她,抬手抓住她肩头,一把将她扯开在地上。 容妤重重摔倒,房门被沈戮一脚踹开,她吓得再度爬起,追赶着抱住他的腿,惊呼一声:“臣妇恳求殿下冷静片刻!” 便是这时,候在外头的陈最与晓灵瞧见了这边光景,本想上前,但见沈戮手里提剑,自是谁也不敢贸然动身,都赶忙低下头,生怕多瞧了一眼会没命。 可沈戮像是失了理智,明知此处是东宫正殿,过往宫女无数,若被旁人瞧去,必定惹起是非。 长廊里的崔内侍吓得奔走而来,跪地求着沈戮:“殿下关起门来吧,老奴求殿下了,此事非同小可,殿下乃东宫之主啊!” 也许是“东宫之主”的称谓惊醒了沈戮,他默了一默,低头看向泪眼连连的容妤,心里窜起一股无名之火,猛地将她捞了起来,提着手里宝剑回去了屋内。 崔内侍赶紧把门关好,转头张望周遭,好在没有旁的宫女出现,否则可真是杀不过来了。 晓灵哆哆嗦嗦地抖着身子,被崔内侍命道:“守紧门口,再不能出现方才那种情况,听见了没?” 晓灵用力点头。 陈最向崔内侍承诺道:“大人放心,属下再不会失守。” 而此刻的房里,沈戮手里的剑仍未放下,他抓着容妤重新回到桌案旁,将她生生地按在椅子上,逼问她道:“你不是怕有违道德吗?为何方才还敢让旁人看见你在我房中?为何拦我?!” 容妤心头发怵,似被吓到了一般,连连摇头道:“臣妇、臣妇不想殿下做出不可挽回之事……” “怎么,你也知晓我要去做何事吗?” 容妤哽咽一声,“殿下乃东宫太子,决不能错上加错。” “休要搬出东宫压在我头上!”沈戮愤怒道:“你若真是为我着想,就不会在昨夜唤我那声‘七郎’了!” 容妤的眼泪滑落,“殿下若要怪臣妇,只拿臣妇一人问罪便是,莫要牵连无辜之人。” 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他弯下身来,贴近容妤脸颊,一字一句道:“你心里清楚得很,若要我问罪你,我自是不忍。可你口口声声什么有违道德、于理不合,我听着心烦,干脆把牵制你心的人杀了,世间就再无道德可言!” 容妤诺诺一句:“弑兄夺妻,更加天理难容。” 沈戮冷笑道:“倘若我偏要走这条天理难容之路,你又能奈我何?” 第35章 无事生非 容妤痛心地闭上眼,她真是怕得语无伦次起来:“臣妇一介女流,自是不配多嘴,可……皇宫深院,朝廷重臣,还有民间的悠悠之口,他们……他们会对殿下议论——” “议论我什么?”沈戮反问容妤,“是议论我,还是议论你?是觉得我沉迷女色,还是你引诱皇叔?难不成你以为你真的国色天香,配得起我为你臭名垂史不成?” “臣妇不敢……” “你若再说一声臣妇,我这便提剑去南殿,要了那沈止的狗命。” 容妤不得不闭上了嘴,沈戮这才稍显满意。 他缓缓直起身,怒意渐退,竟也大胆地抬起手,抚了一把她玉白的脖颈,沉声道:“你刚刚不是说,想要出宫见你容家的人吗?我准你。” 容妤一惊,立即转头看向他,谁知他立刻说出—— “条件是你日后每晚都要来东宫见我,子时一到,车辇就会出现在你南殿门外,若是不见你人来,别说沈止,连你容家也要跟着遭殃。” 容妤骇然不已,她惶恐地看着沈戮,半晌都没有说出话来。 沈戮倒也无所顾忌了一般,经由昨夜,他索性不再装着与她含情脉脉,还不如直接的手自己能得到的,左右也是这般了,他如今贵为东宫太子,想要什么,都易如反掌。 偏偏容妤坚定地一口回绝道:“你休想。” 沈戮并不意外,她怎会轻易答应这种事呢?便干脆把她逼上绝路的好,“你想知道沈止立了侧夫人的原因吗?” 容妤蹙眉,眼有疑虑,但很快就反应过来,愤恨地看着沈戮:“果然是你。” 沈戮冷笑道:“妤儿错怪我了,此事与我可是无关的,你要恨,就恨你父亲好了。”他缓缓坐到容妤身边的椅子上,抬手摩挲着银光闪闪的剑身,眼里自有轻蔑之意。 容妤的眉头皱得更深一些,她急切道:“此事怎会与我父亲有关?你到底有何意图?” 沈戮寥寥几语,直戳容妤心口,“当年朝堂政变,你父亲身为定江侯,自是手握兵权,而我母妃乃开国大将军之妹,背景之深遭到皇后嫉妒,你父亲嫉妒我那立下赫赫战功的舅舅,便暗中与皇后联手起来陷害我母妃,这件事情你也知晓一二才对。” “不……不是的。”容妤慌张地摇了摇头,“父亲说过他是被逼无奈,是皇后胁迫他——” “皇后为何要胁迫他?” “因为他是定江侯,而当时,他又是你日后的——” “岳丈?” 容妤垂下脸,不愿再讲。 沈戮不以为然道:“的确,若没有当年的那场政变,你我现在必定已结连理,定江侯自然是我岳丈,哪会容沈止在东宫逍遥快活了三年之久?” 容妤握紧了双手,沉默不语。 沈戮再问:“你倒是说说看,这夺妻之仇,究竟是我欠他,还是他欠我呢?” “事情早已过去,殿下何必执着往事?”容妤终于开口道:“他现在已经落魄至此,殿下便不要赶尽杀绝了罢。” “想要我手下留情,倒是简单得很。”沈戮扫一眼容妤周身,“东宫的床榻,夜夜都是你的,你夫君和你父亲的生死,都握在你手上。” 容妤心中郁结不已,她沉沉地吐出一口长气,痛苦地闭上眼道:“殿下此举无异于逼人绝路,还不如将我赐死来得畅快。” 沈戮表情一僵,他质问她:“你连死都不怕,竟惧怕与我一起?” 容妤缓缓地睁开眼睛:“此等大逆不道之举,殿下可曾考虑过后果?” 沈戮冷眼道:“你当年背叛我嫁给沈止时,就该想到后果。” “我没有背叛过你!” “与他人同床共枕、恩爱三年,这都不算背叛,要如何才算?” 容妤苦笑一声,“若谈起背叛,当年是殿下先行不义,如今却倒打一耙,当真是连过往那一点情分都要被你磨灭了。” “三年过去,你倒是变得牙尖嘴利了。”沈戮反手持剑,起身时道出一句:“不知你见到他们两个中谁的人头,才会懂得在我面前学着乖顺。” “殿下。”容妤妥协地挽留道:“就随了你意吧。” 沈戮站定身形,他提剑仰头,沉默半晌后,才沉声问道:“你若非自愿,我也觉无趣。” “臣……”容妤立即改了口,“我是自愿。” “日后总是苦着一张脸,如何能让我快活呢?” “我会按照殿下的心思来做。殿下让我笑,我便笑,殿下让我哭,我哭就是了。” 这话落下的瞬间,沈戮终于丢下了手里的宝剑,他转身奔向容妤身边,刚把她整个人抱起来,容妤便以双臂推拒他道:“殿下只说是夜里,可此刻是白日,便不能听殿下的。” 他低笑一声,像是好了心情,出尔反尔般地加上一句:“方才是方才,现在是现在,你应也得应,不应,也得应。”说罢,他猛地将她扛到肩头,大步流星地就朝着屏风后头的床榻去了。 一晃就是大半个上午过去。 晓灵仍旧守在房门外头,她哪里都不敢去,时不时地往紧关的门内瞥上几眼,心里既担忧,又疑惑。 反倒是陈最从石阶上起了身,他准备回去自己房中歇息一会儿,毕竟到了饭点儿,也该填饱肚子。 “大人要去哪?”晓灵不安地询问:“奴婢……奴婢一人留在这里,怕是应付不来。” 陈最淡淡看她一眼,“这会儿用不到你什么了,找个去处歇歇吧,等到了晚上,或者是子时那会儿,崔内侍会喊你的。” 晓灵不是很懂,但也不敢多问。 陈最嘲讽的笑笑:“不懂最好,就算真懂了,也得装不懂,这样才能保命。” 晓灵只得点头,待到陈最离开后,她也想走,然而房内忽然传出一声嘤咛,吓得她急忙跑回门前,小心翼翼地喊了声:“夫人?” 无人回应,只有一浪高过一浪的喘息声,以及女子断续的哭泣声。 晓灵惊醒般地瞪大眼睛,她面红耳赤,像是终于懂了什么,赶紧退后几步,极为狼狈地跑掉了。 第36章 到底是年少夫妻可同心 这缠绵的冬雨,终于在黄昏时停了。 一直挨到了傍晚,暮色起,艳阳落,一顶车辇才鬼鬼祟祟地从东宫后门被四名五大三粗的侍从抬了出来。 晓灵跟在车辇旁,她担惊受怕地东张西望,叮嘱侍从贴着无人的墙角走,还要走得快些。 颠簸的车辇里时不时地传出几声咳嗽,也是极为压抑的,像是不敢声张。 就这样疾步回去了南殿,车辇里的人要晓灵去后门,晓灵料想正门肯定是不会开的,也觉得要去后门想法子。 结果也巧了,才一到后头,就见那门是敞开着的,周遭无人,晓灵赶忙命车辇落下,容妤匆匆走下来后,晓灵赶紧与她一同进了南殿,“砰”一声关上了门。 进了南殿的容妤只想回去厢房,生怕被人看见似的,晓灵扶着她一路穿过长廊,找到最角落的那间厢房推门走了进去。 容妤满面倦容,如行尸走肉坐去床榻边,刚一坐定,门外就传来敲门声。 “夫人?” 容妤一惊,是沈止。 敲门声又响了两次,沈止在门外关切地问道:“听闻夫人昨夜身子不适,我这一整日也没敢来打扰,这会儿听见厢房里有动静,可是夫人在此?” 容妤慌乱不已,忙看向晓灵,对她使了个眼色。 晓灵心领神会,立刻回应沈止道:“回禀侯爷,夫人是在这厢房呢,想来夫人昨日便染了风寒,怕染了侯爷才来了后院这处!” 沈止“噢”了一声,又问道:“夫人可好些了吗?可有服姜汤驱寒?” “好些了的,已经退了热度,这会儿睡下了。”晓灵故意将声音压低,“侯爷请回吧,莫要扰醒了夫人,她昨夜休息得不好。” 沈止便赶忙应声退下,临走时叮嘱晓灵要照顾好夫人。 是听见脚步声渐渐远去了,容妤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晓灵则是赶忙收拾起屋内的杂物,又为容妤铺好了床榻,想要伺候容妤躺下时,容妤对她道:“你去我房里拿衣衫来,我想换了身上这些。” 晓灵这才惊觉容妤还穿着东宫的衣衫,便赶忙出了厢房,蹑手蹑脚地去容妤房中翻找了一些合适的,结果一出门,就撞见了侧夫人梅香。 晓灵吓得愣在原地,问候都忘了。 梅香将晓灵怀里抱着的衣物打量一番,蹙眉道:“你这贱婢,私拿姐姐的东西做什么?” “夫人她身子不适,眼下正在厢房里,奴婢是受夫人之托拿换洗衣物过去的……” 梅香想到昨夜将她们主仆二人拦在了门外,怕是淋久了冬雨,染上了风寒,便笑道:“你主子连你的身板都不如,不过是场夜雨就卧下了,这般弱不禁风的,如何能为侯爷诞下子嗣呢?” 晓灵不吭声,心里却骂道:不过是个使手段的肮脏货色,看你还能得意到几时。 谁知梅香却不满晓灵的态度,训斥她道:“怎么,不服气啊?你个死贱婢还敢和我摆脸色,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晓灵瞪着梅香,还真就是不服气得很。 梅香自然不是好惹的,她一把拧过晓灵的耳朵,根本不管晓灵的哀叫,直接将她整个人扯到了院子里。 这会儿的容妤已经躺在了床榻,她时不时地低咳几声,身子疲惫无力,刚一闭眼就睡着了,等到再次醒来,是被外面的吵嚷声惊醒的。 隐约听见梅香的咒骂,还有晓灵的哭声。 容妤心中不安,艰难地从榻上爬起身来,她推开厢房的门,一路顺着长廊走到前院,立刻见到晓灵跪在院落里,正在挨梅香的打。 周围倒是有侍女和小厮在围观,可谁也没有上前来帮的意思。 梅香手里的竹条一下接一下地抽在晓灵身上,嘴里不饶人道:“以后还敢不敢?说,敢不敢了?” 晓灵始终都沉默不语,脸上道道伤痕,仍旧不肯妥协。 梅香气不过的唤来小顺,“去,把你的手掌涂抹盐,给我掌她的嘴!” 小顺不敢不从,跑进后厨不一会儿就出来了,举起沾满了盐的手,对晓灵说了句“对不住了”,便掌起嘴来。 梅香得意万分,站在边上骂晓灵不识主、跟错了人。 容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疾步走过去,命令小顺住手。 梅香却不准,小顺只得继续打下去。 眼见晓灵一张脸开始浮肿,嘴角也渗出血迹,容妤气不可遏地伸出手,一把握住小顺,将他推去一旁。谁知梅香眼疾手快,则是一竹条打在了容妤的那条手臂上,刚好,是她尚未痊愈的左臂。 容妤痛得收回了手。 梅香惺惺作态道:“哎呀,姐姐痛了吧?瞧我这不长眼的,本是想打这贱婢,倒打在姐姐身上了,姐姐莫怪。” “我今日本是没心思和你吵。”容妤漠然地注视着梅香,“可你随便打我的人,便是对我不敬,要我想我不怪你,你理应给我赔罪。” 梅香便不以为然地作了一揖:“妹妹这便给姐姐赔不是了。” 容妤沉声道:“侧夫人,你好歹是从东宫出来的,连赔罪的礼数都如此简陋,不怕丢了东宫脸面吗?” 梅香脸上的笑容逐渐隐去,她对容妤冷笑一声,“晓灵这贱婢真是留不得了,方才还说姐姐染了风寒,病弱无力,如今却见姐姐这般咄咄逼人,哪里像是个卧榻之人呢?我看是要把晓灵打发去天牢里吃吃苦头,才能改了她这满嘴谎话的毛病!” “夫人!”晓灵脸上的泪痕与血痕交加,她同容妤苦苦哀求道:“奴婢没有说谎,夫人救奴婢!” 容妤对晓灵点点头,示意她放心,再次看向梅香时,她冷声道:“我倒要看看这南殿里有谁能把我的人送去天牢。” 周遭雅雀无声,下人们谁也不敢大声喘气。 梅香既愤恨又挑衅地望着容妤,她忽尔折断了手中竹条,用力地扔去了容妤的身上,两截竹条落在地面,长廊里在这时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梅香“嗵”的一声瘫倒地上,竟是委屈地哭了起来。 沈止从长廊里走到院落,梅香回头见他,痛哭着喊他:“侯爷,你快来救救我吧!” 第37章 答应我别见他 “夫人……夫人她要把我送去宫里的天牢,侯爷你可要护我周全呀!”梅香那双泪眼着实无辜,她以袖掩面,自是哭得梨花带雨。 沈止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先入为主地看见梅香这般可怜,再一抬头,就见容妤脚边的两截竹条,而她身旁的宫女晓灵双颊血肿,定是刚刚被罚了一通。 “侯爷,此事并非侧夫人所言那般。”容妤试图同沈止解释,“是她先对我的丫鬟——” 话还没说完,就被梅香哀戚的哭声截断了。她忽然放声大哭,上气不接下气的,期间还有她的贴身丫鬟跑过来劝慰着:“侧夫人莫要伤心了,小心你的身子,昨日不还说了,这月的月事都没能来……” 此话一出,令容妤满脸惊色,就连沈止也有些无措了。 反倒是梅香的哭声里竟显出了几分炫耀之意,她颠倒黑白道:“倒是我不对在先,姐姐的奴婢对我出言不逊,我一时没能忍住,便教训了她一番,谁曾想姐姐护奴心切,非要将我送去天牢里尝尽苦头,好让我知道这南殿里谁是大,谁是小……” 沈止越听越不耐,他猛一挥手,“不要再说了,夫人绝非心胸狭隘之人,你再要栽赃陷害,我便圆了你的愿,直接送你去天牢!” 梅香心头一震,吓得停顿了哭泣。 容妤倒是略有动容地看向沈止,眼里流露出对他的感激之色。 梅香瞥见他二人那副你侬我侬的模样,气得一咬牙,干脆将事情闹得更大:“侯爷可以不信我,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你我既已有了夫妻之实,作为夫君,你便要一碗水端平,怎就只是偏向姐姐而对我不管不顾?” 沈止冷眼看向梅香:“就当我是对你不管不顾了,你又能如何?” 梅香瞠目结舌,全然不敢相信沈止竟会当众让她难堪。 她那丫鬟还非要不知死活地凑道沈止跟前多嘴:“侯爷,侧夫人火气是大了些,定是因为身子不爽造成了,莫不如请太医来殿里诊上一诊,说不定真的是有喜——”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止抬手喝停,“你家主子三天两头地喊着怀了身孕,也不知到底是怀了哪个的,若不怕太医来诊出祸端,我这就传人来殿!” 梅香再如何低贱,也是受不了这番羞辱,当即从地上爬起身来,哭哭啼啼地跑开了。 剩下一群下人也鸟兽群散,容妤松了口气,转身扶起晓灵,要带她回去好生清理脸颊的伤口。 沈止却挽留容妤道:“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容妤回头看着他,见他眼神真挚,她自然是于心不忍,就点了点头。 沈止露出释然笑容,上前来握住容妤的手。 容妤却不留痕迹地将手掌抽了出来,小声说了句:“夫君莫要碰我了,我染了风寒……身子不干净的。” “区区风寒罢了,我又怎会嫌弃夫人呢?”沈止再度拉过容妤,与她一同走进长廊,“来,去我房里吧。” 一进沈止的房,容妤就闻到了熟悉的清香,是他身上常年都会有的梅花香。 再一看桌案,果然摆着装有白梅的青瓷玉瓶,容妤抬手轻抚了那枝桠上柔弱却怒放的花朵,心中竟有淡淡的感伤。 沈止缓缓走近她身旁,探出双臂,从身后将她轻轻地揽进了怀中。 他深嗅着她的鬓发,沉醉道:“妤儿,我好久都没有这样抱着你了。” 容妤有短暂的沉溺,她闭上眼,极为放松地靠在他怀里。可不出片刻,她就惊醒一般地睁开了双眼,转而推开了他的手臂,心神不宁地避开他。 沈止迷茫地绕到她身前,捧起她低垂的脸,细细端详着:“妤儿,你还在生我的气么?” 容妤别开脸,似不想看他的眼睛,余光瞥见他仍缠着纱布的手,瞬间心疼起来。 沈止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手,苦笑道:“已经好多了,只是半截食指罢了,人还活着,足以。” 容妤怅然道:“你怎能如此轻描淡写地提及生死?” “人固有一死,或早或晚,即便是贤君帝王也逃不掉的。” 容妤心觉他这话晦气,就要他收回。 沈止笑了笑,垂下双臂,搂着容妤的腰肢,点头道:“好,妤儿要我怎样,我就怎样,我还得和妤儿白头偕老呢。” 他越是对自己温柔,容妤心中就越发愧疚。她忍不住眼眶泛红,怕被他看见,赶忙低下了脸,哽咽一声:“你说这些甜言蜜语还有何用,侧夫人也立了,如今要与你白头偕老的,可不止是我一人了。” 一提到梅香,沈止的表情也黯淡了许多,他低叹一声,放开了容妤,转身走去了窗旁,他负手望着外头,无奈道:“我知道是我的自私害得你近来痛苦,可我的痛苦也不比你少半分。妤儿,现在的我们已是寄人篱下,很多事情都不得不低头了。” 他的确是变了。 就在将梅香纳进南殿之前,他还口口声声地不服东宫,就连宴请,也敢多次以病拒绝。 可短短数日过去,他竟也变得卑躬屈膝,不似曾经傲骨。 容妤慢慢地坐在桌案旁,心中郁结难耐,她亦想到了自己。 比起沈止,她又好到哪里去? 还有什么资格来指责沈止立了侧夫人呢? 想起昨夜与今日,再想起沈戮那双在她身上游走着的眼睛,以及与他之间的那份交易……容妤猛一闭眼,全身汗毛直竖。 温热的手掌轻轻地落在了她的肩头,沈止忧心忡忡地问道:“妤儿,你怎么在发抖?” 容妤错愕地醒过神,转头看他。 “是不是屋子里凉了?哦,窗子没关,我这就去关上——” 容妤却一把拉住他,“夫君。” 沈止停住脚。 “我……我有话对你说。” 沈止便转回了身形,在她身边落座下来,搓着她冰凉的手,哈了几口气,试图令温暖起来。 容妤犹豫许久,终于艰难地开口道:“我昨夜没有在南殿。” “没在南殿?”沈止困惑道:“你去哪里了?” 容妤颤声道:“东宫。” 第38章 海棠房里沐浴池 沈止愣住了。 容妤一眼就看见了他这副惊愕失措的模样,心里咯噔一声,想道:果然如此,他果然是介意过去往事的。 想当年,她答应嫁给他的时候,他欢喜得眼含热泪,发誓再不提过去一字,而且,东宫只有她一个太子妃,就连侍妾都不会出现半个。 在他做东宫主的三年里,的确是遵守了承诺。 他们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恩爱有加,自是羡煞了旁人。 可偏偏是只能同甘,却不能共苦。 转眼成了如今的落魄模样,才三月有余,他就纳了妾室,又封其做侧夫人,那曾经誓言仿若早已烟消云散了。 容妤打量着他此刻的表情,那失魂落魄的眼神泄露了他的心思,就好像他已经在脑海里把她和沈戮两个人的昨夜想了个露|骨|淫|荡|。 以至于他的语气里也有了一丝恨意,竟是质问般地对容妤道:“你昨夜去东宫做什么?” 不过是她提了“东宫”二字,他的反应便如此激烈,若当真知晓了全部过程,岂不是要将天都捅破出一个窟窿? 容妤的试探并没有为她带来安全感,她反而更加如坐针毡了。 “昨夜是侧夫人……”她一皱眉,心想这时说出梅香所做的好事,只怕会让沈止觉得她在背后嚼舌。 “侧夫人怎么了?”沈止眯起眼,“总归不会是她不准你回来南殿吧?” 容妤一惊,无助地看向沈止。 谁料沈止的脸上却浮起了一丝愠怒,他道:“梅香的确是性子跋扈了些,可若叫她将你关在门外,我想她是没那个胆子的。” 容妤如遭当头一棒,她握紧了双手,低声问:“侯爷的意思是,我诋毁了侧夫人?” “妤儿,你知我没有此意的。”沈止有些头疼的别开脸,“我只是不懂你为何要撒谎。” 撒谎? 她? 容妤抿紧了嘴唇,脸色变得惨白。 沈止见她不说话了,猜测是自己惹她不痛快了。可他心里也不好受,只好退一步道:“总之,不管昨夜发生了什么,你都不该去东宫的,要是那太子他……他——” “他怎样?”容妤逼问沈止,“侯爷倒是说说看,他会怎样?” 沈止不愿说下去,话锋一转,问容妤道:“好了,不提他了,夫人只需告诉我你去东宫做甚、又是何时归来的。”语毕,又补上一句:“还请夫人实话实说,你我夫妻之间,不该有半点隐藏。” 容妤垂下脸,嘴角不住地颤抖,她心里头的委屈自是无处可诉。 又怕沈止真的会怀疑起来,便也只得小心翼翼道:“我去东宫是为了……我容家的事情。” 沈止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回过头来,紧紧地盯着容妤的脸,“夫人,莫非是岳丈那事……” 容妤眼眶泛红,她悲伤地叹息道:“刑部去了定江侯府,魏确带人严审我父亲,而人人都知那魏大人是东宫太子的亲信,我想着去求他暂且放我父亲一马。” “夫人糊涂啊!”沈止唉声叹气地站起身来,他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连连摊手同容妤道:“夫人想想看,当年可是定江侯与皇后联手搞出的政变,沈戮如今坐上了太子的宝座,他人在那位置上,怎会轻易放过岳丈?” 容妤却仓皇地摇头道:“此事与我父亲无关的,皇后野心勃勃,我父亲又如何能扭转圣命?” “皇后是我的母后,我清楚她的为人,那都是她迫不得已,是重臣强迫她去做的!”沈止情绪激动不已。 “难道你的母后就是迫不得已,我的父亲就该做替罪羊不成?” “她已经死了,你又何必再把罪名安到她头上?死者为大啊夫人!” 容妤气得眼泪直流,她全身都是颤抖的,痛心地说道:“若连我也不为父亲求情,还有谁能帮他呢?” “再如何心急也断不能去求他,这无异于羊入虎口!”沈戮一把抓住容妤的手,哀求般地说:“夫人答应我,再也不要去东宫,只有我们夫妻二人同行之时才可,单单是你孤身一人时,决不可前往东宫!” 容妤不敢去回应沈止的视线,她心虚地别开脸,却被沈止强硬地扳过了肩头。 “侯爷,你弄痛我了……”容妤试图挣扎。 沈止却不肯松手,他近乎逼迫般地说道:“妤儿,你答应我!” 容妤的眉头皱得更紧,眼下的她,根本无法答应沈止的这要求。 但沈止不管不顾,非要得一个答复,甚至口不择言道:“你若不肯,便说明你对他还抱有私情,此乃不忠!” 容妤大惊失色,她望着沈止愣了许久,直到沈止意识到自己失态,缓缓地放开容妤,忍不住哀声道:“夫人,我也是没法子了,要知道你与他在过去……你们之间的那些旧事——” “你不要再说下去了。”容妤厌烦地闭上眼,“我不想听。” 沈止脸上浮起怨恨,他鬼迷心窍了一般,竟说了句:“左右他现在是东宫太子了,而我,又如何同他相提并论?夫人不愿再听我讲话,我不怪夫人——” 话还未说完,一个耳光便打在了他脸上。 “啪”! 容妤颤抖着手掌,她强忍着泪水,到底是忍无可忍地转过身,疾步跑了出去。 沈止愣在原地,他没有去追容妤,抬手触碰自己火辣辣的脸颊,这还是生平第一次遭人打脸。 容妤奔走在长廊里,途中撞见了谁她已然无心理会,令她伤怀的不仅仅是与沈止之间的感情破裂,还有强压在她身上的不能与旁人诉说的诡异交易。 她觉得自己就像是站在断崖顶端,孤苦无依,若有暴风吹拂而来,只轻轻刮了衣襟,都能令她坠落进下头的万丈深渊。 倒是梅香在长廊的另一边看见了容妤脸上的泪痕与绝望。 她眼里透露出狡黠的光,唇边浮起了满意的笑容。 第39章 人道不修者无异禽兽 当天夜里,子时一到,容妤便被房外的敲门声吵醒了。 她的眼眸在黑夜里如水泽般流淌,转眼看向木门上的身影,崔内侍低声唤着:“夫人,该起程了。” 明明酉时那会儿才从东宫回来,这才在南殿没呆几个时辰,便又要去见沈戮了。 容妤心情沉重不已,但崔内侍催促的第二声中,已经有了威慑之意,她也怕会惊醒其他人,便赶忙披上了大氅,戴上氅帽,悄悄地出了房。 崔内侍见她来了,同她使个眼色,二人朝着后门走去,不出片刻,便上了来接的车辇。 车子在甬道上颠簸跌宕,容妤知晓崔内侍是为了避人耳目才走了最为偏僻的宫路。 看来,沈戮也是不想被旁人发现这不伦行径的。 思及此,容妤心里竟对他滋生出了一丝鄙夷。连曾经的那点美好过往,都要消磨在他近来的癫狂之举中了。 待到车辇落了地,已是半柱香后。 崔内侍要容妤在东宫后门下来,这一次,车辇并没有进去宫里。 “夫人,随老奴这边走。”崔内侍带着容妤进了后廊。 容妤跟着他走过一个又一个的拱门,她渐渐猜出了自己要去的地方。 果不其然,在海棠房前,崔内侍停了下来。 “夫人请吧。”崔内侍侧过身形,“想来夫人对此处定是再熟悉不过的了,过往三年来的沐浴洗身,都是在此处罢。” 容妤曾经很是怀念这一宽敞、馨香的海棠房。 可如今再回,却觉得背脊发凉。 只因她清楚此次沐浴之后,等待她的会是什么。 大门被缓缓推开后,门后已经有两位身穿藕色长裙的宫女候着了。 她们腰系靛色玉带,手里各自提着一盏玉灯,清一色的媚长双眼,朱唇一点,含笑间对容妤道:“奴婢阿兰——” “奴婢如玉——” 二人齐声道:“为夫人洗身更衣。” 容妤美目一垂,并未言语,缓缓走进海棠房后,感到一股潮湿温暖的热气扑面而来,崔内侍极有眼力见地关了门,阿兰和如玉扶着容妤下了琉璃翡翠相间的七层台阶。 一个为容妤脱下外衣、单衣和里衣,一个为容妤拆下鬓发,轻轻合拢,引她进了散发着寥寥雾气的沐浴池。 容妤也是许久没有在这样宽阔、偌大的池子里沐浴了。 温水包裹她身体的瞬间,她竟露出了沉醉的神色,将自己的身体埋藏在飘满了花瓣的绿水之中,她感到了久违的释然。 阿兰跪坐在岸阶上,为容妤梳理着乌黑如墨的长发,羡慕道:“夫人的发丝柔顺光亮,真是美极了。” 如玉端来了一杯泡着花瓣的姜汤,呈到容妤面前:“夫人请用。” 容妤知晓这是与沐浴极其适配的汤食,她稍稍靠近如玉,还未等伸手,如玉的勺子已经递过来,自是要亲自喂容妤喝下的。 此前身为太子妃的每一日,她倒是曾享受过这样奢侈的待遇。 可如今再次体验,却有些不适了。 但阿兰和如玉两个倒是不多言语的,只管服侍容妤沐浴,期间再不多话。 容妤在温吞的热水中已经有了几分困意,她的双颊已经泛红,大概是热气使然,脑子也有些晕眩。 直到后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容妤缓缓地回过头去,不由地瞪圆了眼睛。 阿兰和如玉倒是立即下了石阶,伏在他身边行了半蹲礼。 他只抬了抬眼皮,示意她们两个退下去。 阿兰和如玉恭顺地离开了海棠房,并将后门死死地关上。 空旷且白雾缭绕的室内回荡着钝重的关门声,沈戮一抬手,身上的披氅便落在了石阶上头。 容妤略有慌张地向石台上靠了靠,将身子埋入绿水,生怕被他一览无遗。 沈戮未褪衣衫,一身华衣直接下了沐浴池。 他每走一步,绿水便漾起层层波纹。 亦不知是这房内的香,还是池水中的花瓣香,又或者是他的衣衫被熏过了,奇香缭绕地,容妤低下头,又时刻记得礼遇,颔首唤了声:“殿下。” 他眯眼看她此刻模样,虽藏身水中,却是一丝不挂,若非绿水遮掩,她春光自入他眼底。 沈戮隔水观赏她片刻,转手脱下了自己身上已经湿漉漉的外衫。 容妤心头发怵,眼神也躲闪起来,小心翼翼地向一旁躲了躲,他已经长臂探过,手掌探入水里,握住了她纤细腰肢。 用力一扯,她与他之间不留缝隙。 容妤不由自主地蹙起了眉头,脸颊稍稍撇开,沈戮淡淡一句:“看着我。” 容妤抵触般的沉着脸,并没有照做。 沈戮的眼神便增了几分冷厉,他一把捏过她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四目相对。 “为何不对我笑一笑?”沈戮的声音越发沉冷,“打从我回朝之后,便没有见你对我笑过一次。你这副冷冰冰的模样,着实让我烦躁得很。” 容妤强忍心中的不悦,但怒意仍旧显现在了微微颤抖的嘴唇上,沈戮却有了兴致一般,他侧了侧头,玩味道:“怎么,让你对我露出个笑脸,就气成这样子了?是如何敢同我使脸子的?” 容妤反而不再逃避了,她仰脸迎上他充满欲望的视线,甚至挺起了瓷白的胸口,她说:“殿下何必浪费时间呢,你想对我怎样,我都不会拒绝的。” 沈戮却绷紧了下颚。 容妤倒不懂了,“殿下动气了么?我今日又没有自称臣妇,也没有任何反抗,殿下的脸色为何如此可怖?” 沈戮冷眼看她:“容妤,你好像根本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 她默然。 “你这般语气,仿佛是在与我谈着感情了。”沈戮觉得可笑至极,“你没那么蠢的,应该知晓你现在的处境。你应该想着如何取悦我,直到我对你开恩,饶你父亲一命,否则,你还想清高地从我这只得便宜不成?” 容妤并不气恼,他再如何羞辱她,她也全然不会放在心上,甚至轻轻地笑了一声。 可这样的笑,却不是沈戮要的。 他更为愤怒起来,将她整个人都按到石台上,哗啦啦的水声惊起一片,他逼问她道:“你笑什么?我的话哪里值得你笑?” “殿下不是想看我笑吗?” “我劝你不要惹恼了我。”沈戮握紧她双腕,眉心一紧,“说,为何笑?” 第40章 柳丞千金柳心珠 “殿下真想听我说吗?” 沈戮死死地盯着她殷红的嘴唇,沉下眼:“说。” “我只是想到了我的夫君。” 沈戮蓦地皱紧了眉心。 容妤很清楚自己说的这些会激怒他,但她仍旧一字一句地说下去:“我的夫君虽然已经落魄,他身边再无人环绕,也再不似从前那般荣耀,可他却没有忘本。” 一个“本”字,令沈戮的神色变得更加难看。 容妤挂在脸上的笑意泛着冷漠,她继续说着:“他时常会和我说的是人之本,要遵五伦,父子、兄弟、夫妇、君臣与朋友,要知八德人伦,其礼、义、廉、耻,以及人伦之道,都是生而为人最基本的行为,否则,人道不修又与禽兽何异?” 好一个人道不修,好一个与禽兽何异。 容妤竟天真地以为自己的这一番训诫能令沈戮有所动容。 “三年了,你怎会变得这样愚蠢了?”沈戮眯起眼,觉得好笑至极,手掌却也没有停歇,顺着她的肩头一直抚向她胸口,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赏弄与玩味的姿态。 他像在逗一只鸟、一只雀,总归,没有把她当成一个人。 以至于在容妤面露怒意的时候,他都觉得她的愤怒像是弱小的鸟儿在扑打翅膀。 只要他愿意,动动手指,就能将她的翅膀折断。 “不,也许你原来就是这般愚蠢。”沈戮的手仍旧游走在她的身上,指尖摩挲着她的每一寸肌肤,言语上也不忘极尽打压:“你只看得见表面的行径,却不知内里的暗流涌动,更猜不透越是满口仁义道德的人,就越是肮脏虚伪。” “我夫君与你不同。”容妤眼神坚定,“他虽不如你位高权重,却比你敬畏道德。” “哦?”沈戮略一挑眉,“想必他在你心中,定是谦谦君子,绝不会做苟且龌龊之事了?” 容妤猛地想起了身为侧夫人的梅香,她心中一痛,忍不住脱口而出:“就算有过那么一两次,也是遭人强迫。” “容妤,你仔细用脑子想想看——”沈戮双手握住她瓷白的臂膀,微微俯下脸,在她耳边低声道:“如若他自己不愿意,谁又能真的强迫得了他?” 容妤心头一震,听他又道一句:“就像是你,若真想拒绝我的话,你总有千百种方式,怎会像如今这样,被我钻了空子?” 他这一番话轻描淡写,却将她万箭穿心。 她能回想起那夜的自己曾唤过他“七郎”,明明是可以与他将界限划得清清楚楚的…… 可她却被他得了机会,就像是他说的那般,当真不愿意的话,以死相逼又何妨? “旧情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忘却的。”沈戮温热的吐息拂在她耳畔,令她的身体有些战栗起来,“可惜你我当年只知道放纸鸢,都没想过春宵一刻值千金的好,如今能好生弥补过去,倒是要感谢你有个不知死活的父亲了。” 容妤咬紧牙关,表情泄露出一丝不快。 沈戮则是将她推去石壁上,漾起水花的瞬间,他挺|身|而|入。 容妤痛得低呼出声,他低下头,以吻封缄。 原本就温热的水花因|情|欲|而变得更加炽热,他想着要控制着力道,可瞥见她眼角红肿时,他因一时失神而失了理智,力道大得令她不由地哭了起来,却使得他更加忘情地以双臂圈住她的腰肢,啃咬着她的脖颈、肩头…… 厚重的喘息声在水面上荡起剧烈的涟漪,他几次吻得她近乎昏厥,嘴唇只是稍微分开一下,又不甘寂寞地紧紧吸吮在一起。 也不知道持续了几时,她有些疲软了,哭得也累了,趴在他肩头迷迷蒙蒙,昏睡了过去。 然而沈戮低喘一声,直接将她整个人都翻身过去,欺在她背上,又落下了许多缠绵悱恻的吻。 许久之后,他像是终于尽了兴,将她抱在怀里,顺着池水靠到石沿处,抚着她光洁的背,满意地深深吐息。 又过了半柱香的功夫,沈戮拖着湿淋淋的衣衫推开了海棠房的大门。 候在门外的阿兰、如玉立即为他披上大氅,又立即进去了房内,为趴在石沿岸上的容妤盖上了裙衫。 容妤昏昏沉沉地睁了睁眼,恍惚中能够感觉那两名宫女在为自己擦拭、更衣,盘起鬓发后,其中一个低声对她说道:“夫人,奴婢已经为您穿戴整齐,车辇已在门外候着,陈大人会来接您,奴婢这便退下了。” 容妤意识浑浊,倒是听见乌皂靴踏上石阶的声音,也能听到陈最对她们道:“念你们服侍有功,太子殿下留下了你们两条贱命,日后要谨言慎行,才能留在夫人身边继续伺候。” 阿兰和如玉诺诺应下,容妤眼前景象忽地颠倒,她感觉自己被陈最扛了起来,不出片刻,就将她放进了门外停着的车辇里。 帘子放下的瞬间,沈戮的声音响起:“切记要走小路,陈最,你亲自护送。” 陈最恭敬道:“属下遵命。” 这会儿大概是寅时了,容妤隐隐地听见宫中响起暮鼓三声。 深冬天未亮,但却不觉得冷。车辇里暖炉许多,又是刚从海棠房里出来,容妤觉得周身暖烘烘的,困意便越发的深了。 直到车辇忽然重重地颠簸了一下,继而猛地停住。 容妤被这剧烈的摇晃惊醒,她紧紧了身上的披氅,心有不安地想要撩开车帘。 不料外头却传来了一个极为娇蛮的声音,对方问道:“你是东宫的侍卫长吧?半夜三更的,带人抬着车辇、跑来这里做什么?” 刹那间,容妤睡意全无。 她虽不知声音的主人是谁,却极其害怕认出东宫车辇的对方会发现她的存在。 “竟不知是柳小姐,属下有眼不识泰山了。”陈最说完这话,便要行礼问候。 柳小姐? 容妤因这姓氏愣了愣。 “免了,我又不稀罕你的礼数。”姓柳的小姐冷声哼道:“你还没回答我呢,来这做什么?车辇里坐的,又是谁?” 第41章 后院失火 “回柳小姐,属下奉太子之命将深夜造访东宫的张太医送回,走此小路,是因离张太医宅邸更近一些。” 车辇内的容妤暗暗想道:若说这宫内能被称呼为柳小姐的人,便只有当朝柳丞相的嫡女柳心珠了。 而且,容妤还知道,打从沈戮成为东宫太子后,柳心珠便被太后亲自指婚给了沈戮,准太子妃已是柳氏,只待择一良日完婚。 “呦,张太医好大的架子啊,竟敢乘坐东宫车辇回宅了。”柳心珠说罢,便命令自己的轿夫:“落辇。” 四名轿夫放下官轿,侍女将车帘撩开,柳心珠缓缓从中走了出来。 这边的容妤能隐约透过车帘见她姿容不俗,却也看不太真切,但宫里的人总会说:柳丞相的那位嫡女美艳四方、倾国倾城,就是嘛——性子烈了点。 陈最仍旧躬身低头,余光却死死地盯着柳心珠的一举一动。 这媚眼白肤、丰腴傲慢的柳心珠绕过陈最,饶有兴致地围着东宫车辇走上了一圈,深深一嗅,惊讶道:“张太医竟然用花瓣浴洗身吗?这味道香极了、好闻极了呢。” 陈最讪笑道:“柳小姐说笑了,属下可没闻到什么香气,即便有,也是柳小姐芳香逼人。” “哼,少和我油嘴滑舌,我还没嫁给你们主子呢。”柳心珠姿态高傲道:“不过,也难得能在这个时辰遇见旁人,你就和车辇里的张太医帮我找找猫吧。” 陈最面露错愕。 侍女也颐指气使道:“侍卫大人,我家小姐说的猫就是禅儿,太子殿下送给小姐的,还是你亲自抱来的呢,总不会是忘了吧?” 陈最恍然道:“属下不敢忘。” “还不快帮我找?”柳心珠凑近那辆东宫车辇,恨不得隔着车帘打量清楚里头的人一般,“那只猫野得很,大半夜的跑来这边小路,定是来寻满身|骚|味儿的母猫了,害我苦找了好久呢。” 容妤小心翼翼地往车辇深处藏了藏,生怕会被柳心珠抓见。 陈最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他深知若是被柳心珠发现了车辇里的人,怕是会闹破了天,届时,太子名声不保,太后那边更是抓住了把柄…… “柳小姐。”陈最一不做二不休,几个大步冲上来,挡在东宫车辇前,“实不相瞒,张太医得了传染病,之所以被太子以车辇送回,是怕病情在宫中扩散。” 柳心珠狐疑地皱起眉:“何种传染病?” 陈最指了指脸颊,“猴痘疮。” 此话一出,吓得柳心珠连连退后,她痛骂陈最:“你怎么不早说?我差点就要撩开那车帘了!” 陈最笑道:“张太医也怕旁人知晓,都要面子的嘛。” “真是晦气,大半夜的猫没找到,还遇见得了倒霉病的人。”柳心珠气哄哄地转身回去了官轿,没好气地对轿夫说:“走了!” 轿夫们抬轿起程,陈最躬身相送,在官轿经过身边时,柳心珠忽然撩开帘子,吓得陈最与车辇里的容妤皆是一惊。 “你们主子既能安排你送人离宫,便是还没睡下吧?”柳心珠问。 陈最犹疑片刻,如实回道:“未睡。” 柳心珠面露喜悦,放下帘子,对轿夫道:“去东宫。” 陈最望着官轿逐渐远去,悄悄地瞥了一眼车辇,那眼神像是在担忧容妤。 可容妤倒因柳心珠的离开而松下了一口气,她全然不在乎柳心珠要去哪里,只要自己的事情没有被揭穿,她才能安心。 “还是快走吧。”容妤在车辇里悄声对陈最道。 陈最点点头,命轿夫抬起车辇。 待到回去了南殿,容妤匆匆下了车辇,轻推后院的门,立即大喜,晓灵果真为她留了门。 陈最见她安然进殿后,才带人回程,临行之前,他格外谨慎地打量了一番周遭,确信无人发现。 这会儿已经快要天亮,容妤急急忙忙地回去了自己房内,她速速脱下外氅,拆下鬓发簪子。 谁知触碰到一支云形簪,她眉头一皱,摘下一看,这簪子并非是她自己的,金丝镶宝石,以花丝平填作草纹底衬,托内数颗细小的红宝石、蓝宝石、祖母绿,难怪她方才就觉得自己的脑袋上沉甸甸的。 这样名贵的簪子,必然是东宫才有。她想到是如玉和阿兰为自己梳发更衣的,这簪子也定是她们受了沈戮之命给自己戴上的。 容妤竟有些搞不懂沈戮了,他既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又何必送她贵重物品? 更何况,她在这南殿之中岂敢戴这等高调的饰品? 便偷偷地藏进了抽屉里,上面再盖上一些绢帕,生怕会被人瞧见。 处理完这些,容妤躺在床榻时已经是四更天。她忽觉自己的左臂不是那样痛了,仔细一看,臂上伤口都在渐渐愈合,立刻想到那海棠房里的沐浴之水里夹杂药汤,泡上一两个时辰,倒是可以愈伤的。 只是,池水里发生的一切,却是令她不愿回想。 她沉了沉眼,闭上眼睛时,心里暗暗道:明日一到,便要想法子推拒这“交易”。 待到隔日巳时正刻,沈戮从早朝回到东宫,迎面就看见了崔内侍在他书房前候着。 “何事?”沈戮瞧见他一脸愁眉苦脸的,只管进了书房,正欲坐下,崔内侍凑近道—— “南殿夫人托侍女传来了口讯。” 沈戮眼神一亮,看向崔内侍。 “那侍女说,夫人来了月事。” 沈戮垂下眼,翻阅起桌案上的卷宗,“那又如何?” “听那意思,是近几日都不便来东宫了。” 沈戮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半晌后才问:“要几日?” 崔内侍小声道:“七日。” 沈戮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崔内侍忙道:“久是久了些,其实这倒也不算什么,不过是那侍女说南殿夫人一到这时候,身子就不爽,怕是……伺候不了太子的。” 沈戮放下卷宗,冷声道:“她还真当我是那贪色之徒了。” 崔内侍不敢再多嘴,直到沈戮交代道:“传我话给她,最多六日,第七日便照老规矩办了。” 崔内侍诺诺点头,转身刚要退下,迎面便见到外头有一绛紫色的声音匆匆而来。 守在门口的侍卫措手不及地通报道:“柳丞相之女柳心珠见太子!” 第42章 兴师问罪 “七郎!”柳心珠刚一进了书房,就笑盈盈地迎向了沈戮,余光瞥见崔内侍后,她当即褪去笑脸,冷声质问:“你个死奴才杵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退下?” 崔内侍本就要离开,被柳心珠这样一斥,更是不敢耽搁地速速离去。 见无关紧要的人走了,柳心珠就又媚笑一声,绕开屏风找到了桌案旁的沈戮,她装模作样地作揖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沈戮看也没看她,手里持着卷宗,嘴上也没有半分回应。 柳心珠愣了愣,提高音量道:“柳氏给太子殿下请安!” 这才令沈戮抬起了眼,他眼神恍然,对柳心珠点头道:“起罢。” 柳心珠似有些不满意地起了身,她的表情变化总是挂在脸上,一股凉风穿堂而来,吹着她的绛紫纱衣如嫌似雾,那股子直钻鼻腔的牡丹香气也“呼啦”一下子扑在了沈戮身上。 他蓦地皱眉,转头去看,柳心珠已经欺在他身旁,鬓发触碰在他脸侧、肩膀,令他不住眯了眯眼。 从袖口里裸露出的一段玉白手腕搭在他胸前,指甲染得朱红,衬着她那张清凌、美丽的脸儿,倒是显得更加艳丽。 “七郎怎么一见我,就板着张脸?”柳心珠嗔怪似的:“父亲都说了,要我时常来东宫小住,只有七郎非不肯,说什么大婚之前不可逾越,昨夜还非要把我赶走,怪让人伤心的。” 沈戮拿眼打量她一番,无论是容貌,身段还是皮肉、姿态,柳心珠皆属上乘,父皇倒是体恤他,赐婚这般人物,也是极大的殊荣。 可沈戮却极不适应她身上的牡丹花香,当即推开她一些,沉声道:“我近来朝务繁多,你不要扰我。” 柳心珠不肯从他身上离开,却也怕惹他气恼,只敢小心翼翼地:“那你何时不忙?我在你清闲来可好?” 沈戮翻了卷页,“无时不忙。” 柳心珠眼底闪过一丝不悦,悻悻地哼了声:“前天忙,昨天忙,今天还忙,你就连看假山都比看我的时间长。我这还没和你成婚呢,就像守寡了一样,真要嫁来了东宫,往后日子要怎么过呀?”说到痛心处,她哀怨地啜泣起来,以袖掩泪。 沈戮被她这哭声扰得心烦意乱,可心底里清楚她柳家背靠的人物,便是太后安然无恙地活着一天,他就不能怠慢了柳家。 “我又没死,你何来守寡?”沈戮终于放下卷宗,冷眼看她,“哭个什么?” 见他舍得看她了,柳心珠起了势头,干脆守着他面前哭诉:“我怎能不哭呢?命苦,宫女侍女都笑我住不进东宫。” “只待完婚便可入这东宫,怎就住不进了?” “成不成婚还不都是你说了算?”柳心珠委屈道:“整日抓不见你人影,这也忙那也忙,何时见你来柳府与我父亲商议大婚之事?” 沈戮蹙了眉:“你也清楚,东宫近来宴请不断,已是极尽高调。凡事都要留有余地,我若在此时大婚,你要我皇兄该如何应对落差?” “竟不知你还是这样心思缜密之人……”柳心珠只知他浴血杀回朝廷,是从血海炼狱里爬出的杀伐人物,本是有些怕他的,但见他姿容清俊、气韵不俗,也就心生爱慕,再有这般细腻心思,真就令她更为陷落。 “以后不要见我七郎。”沈戮在这时提醒她:“我不愿意听见这称呼。” “可父亲私下里都是叫你七郎的,我有何不可?”柳心珠努了努嘴巴,很是得意道:“我偏要叫!” 沈戮眉心紧锁,柳心珠油盐不进地以双臂环住他脖颈,吹一口香气在他耳边,诱惑道:“我今晚留在东宫可好?父亲准了的,只要你也准……” “陈最!”沈戮忽然高声传了守在外面的人。 陈最迅速进了书房,合拳道:“太子有何吩咐?” “送客。” 陈最便看向柳心珠,“柳小姐,请吧。” 柳心珠不敢置信地盯着沈戮,“七郎,你——” “劳我向柳丞相带好。”沈戮对柳心珠虚情假意的微微一笑,顺势一推,她便起了身。 柳心珠心中虽气,却也他这笑脸也打消了怒意,临走前回了头,低声道:“七郎不忙时记得来柳府,我亲手为七郎沏茶。” 沈戮摆手低笑,柳心珠这才舍得随陈最离开。 她人一走,他脸子立即冷下,蹙眉嗅了嗅身上的香味儿,浓烈的牡丹花香令人极其不适,他喊来崔内侍。 “殿下有何吩咐?”崔内侍前来询问。 沈戮不耐地起身,道:“替我更衣。” 而此时此刻,陈最正走在将柳心珠送出东宫的路上。 走着走着,柳心珠忽然起了个念头,她对陈最道:“带我去东宫后院看看吧,听人说,七郎近来在后院载了梅花,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陈最阻拦道:“柳小姐,后院堆了雪,怕会脏了你鞋子。” “要侍从躺在地上不就行了?我踩在他们身上的话,就不会弄脏鞋子了。” 陈最并未应声,柳心珠已然朝后院走去,他一惊,立即冲上去拦,柳心珠愤怒道:“大胆奴才,敢拦我的路,不想活命了吗?!” 陈最执意道:“柳小姐请回吧,属下说过了,后院不能去。” 柳心珠气不可遏地踢打起陈最,她的侍女也帮着一起打,场面乱作一团,陈最也没了耐心,对长廊外的侍卫使了眼色,那些人立刻冲上来将柳心珠和侍女拉开。 “陈最!”柳心珠指着他大骂:“你今日要是敢再拦我的路,我必要让我父亲灭你满门!” “柳小姐就算是要株属下九族,属下今日也不能答应你。” “你——!” 陈最面不改色,面对生死威胁,也依然无所畏惧。 柳心珠气急败坏地挣脱开其他侍卫,她冷嘲陈最:“好一条忠心护主的狗,我倒要看看日后我进了东宫,你还敢不敢和我作对!” 陈最低头颔首,柳心珠带着侍女愤恨离去。 然而,刚一出东宫大门,柳心珠的目光就沉下来,她悄声命侍女道:“你带着轿夫偷偷绕去后院,翻墙进去一探究竟。” 第43章 柳氏的平分东宫 快到黄昏的时候,容妤才从床榻上起身。 她本以为自己的月事还有三天才到,结果今早刚派晓灵传了话,这会儿就在被褥上见了红。 果真是心诚则灵。 容妤心中竟有了几分欢喜,她喊来晓灵更换褥单,还叮嘱晓灵要记得去上林坊拿些红枣回来。 晓灵却小声对容妤道:“夫人,方才东宫的人来过了。” 容妤神色紧张道:“何人?” “是个叫阿兰的。”晓灵很小心地说:“她带来了好多红枣、枸杞和姜茶,说是给夫人暖身用。奴婢这会儿已经在后厨熬好了汤,等着夫人醒来就要端来的。” 容妤却不见好心情,她真觉得自己的日夜都要遭人监视一般,好像什么都逃不过东宫早早就布下的天罗地网。 明明前脚才说了自己月事已来,后脚就直接备好了暖身汤的物件送来。 她知道这是沈戮的计策,是在暗示她:不管她耍什么花招,他都能招招拆穿。 而晓灵发现容妤脸色难看,还以为她是来了月事不适,悄声问道:“夫人,可要奴婢将暖身汤拿来给你?” 容妤摇摇头:“不必了,不想喝。” 这话刚一落下,殿外却忽然传来了敲门声,“咣咣”地响个不停。 小顺去开了门,很快便有一仗人进了院内,一个趾高气扬的女子声音响起:“这南殿的侯爷与夫人呢?出来见我!” 如此傲慢的口气,想必来者定是个“大人物”了。 容妤还未等动身,就听见沈止出了屋子的声响,他倒是毕恭毕敬地迎了来者,可那人仍旧颐指气使道:“怎么就只有侯爷?夫人呢?怕见人吗?” 容妤倒不是个能受激将的,她只是不想沈止独自为难,便要晓灵搀扶自己一把,缓缓地走出了门。 黄昏晚霞,暗香袭人,容妤刚一出屋子,就见院子里热闹地站满了来客,宫女侍从好几十号人,为首的则是身穿紫裙的妙龄女子,她身段丰腴,皮肉细白,一颦一笑间仿佛都能溢出影影绰绰的琉璃般的光华。那双凤眼更是美艳非凡,单单是轻轻一弯,都能令男子心神颠倒似的。 容妤立刻就想起了这张脸的主人,柳丞相之女,柳心珠。 而沈止担心容妤不知晓此人,便凑近她身边偷偷提点了一句:“她是柳丞相的嫡女,柳氏柳小姐。” 容妤缓缓点头,对面前的柳心珠行了半蹲礼,“见过柳小姐。” “你就是南殿夫人罢?”柳心珠傲慢地扬了扬脸,“不必多礼了,你我算得上是第一次相见,我断不想在你面前留了个坏名声。” 这话倒是让容妤心安不少,便说明昨天夜里,她的确是没看清车辇里坐了谁。 “不知柳小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容妤轻声问道。 “哼,所为何事——”柳心珠向前几步,她仰着玉白的脖颈,都不正眼瞧人,只管高高在上道:“你身为南殿主母,竟不知我是何事前来,可见这南殿上下都缺乏礼教、败坏道德!” 听闻此言,沈止的脸色很是难看,他此前倒从别处听说过柳家千金的性子烈,可这哪里烈?分明是蛮横无理!跑到别人家里破口大骂,还安上了这样莫须有的罪名,便是沈止再如何好脾气,也是不能忍下来的。 “柳小姐,话可不能乱说。”沈止义正言辞地同柳心珠道:“凡事都要讲个真凭实据,你今日到了我南殿,莫名教训我们也无妨,可总该有个由头,否则,我可要喊侍从送你们离开了!” “这就怕上了?”柳心珠哼笑道:“亏你此前还做过几年东宫的太子呢,竟一点威风都没留下,要我说啊,你头顶的那顶绿帽,真是适合的很、非你莫属呢!” 此话落地,众人脸色惊变。 沈止一脸的羞愤与茫然,容妤则是面如土色、心惊肉跳,南殿的下人们面面相觑、不知其意,柳心珠的人则是低声窃笑,满面嘲讽。 柳心珠的笑声更是放肆尖锐,她绕着沈止走了一圈,极其轻蔑道:“看你这模样,竟是全不知情呢,若不是我今日来告知于你,只怕你要绿成咱们宫外的那座翠峨山啦!” 沈止羞红了脸,终是不敌激将,高声道:“柳小姐,你空口无凭,便不要在此撒野的好!” 柳心珠的笑意瞬间褪去,她打量一番容妤,又重新看回沈止,接着,命侍女拿出了一条绣着杜鹃花的合欢襟到沈止面前:“侯爷,你可看清楚了,这是不是你殿上的东西?” 沈止接过那合欢襟,走线精巧,样式不俗,绝非是宫女能有的物件。更何况,合欢襟的下头还绣着一个“梅”字。 容妤偷偷打量那件合欢襟,下意识地搂紧了自己的腰身,她看不清上头有字,只心慌意乱地回想着昨夜……她是否将自己身上的合欢襟遗留在了东宫呢? 哪知柳心珠突然道:“这合欢襟的腰身倒不算是特别细的,乍一看,和南殿夫人的身形极不匹配,再一想,这绿色也绝非是主母之色,而宫里妃嫔又有谁敢将合欢襟落在东宫车辇上呢?” 沈止错愕地抬起眼:“东宫……车辇?” “正是。”柳心珠说起自己所见之事,眼里极尽愤怒,“我昨夜本就觉得奇怪,竟会在夜深人静的小路上偶遇东宫车辇,还骗我说是其中坐着的张太医染了病,我心觉不对,今日又前去东宫,趁着太子殿下不留神之际,我派人去后院发现了那辆车辇,掀开车帘一看,里面竟有这下贱的合欢襟!那一个梅字,可不就是你们南殿的侧夫人梅香吗?!” 此话一出,惊天动地,连同容妤也露出了极为震惊的神色。 可她深知事情的真相,很快便低下头,转而又看向自己身边的晓灵,主仆二人交换了眼神,不由地握紧了彼此的手。 “这……”沈止攥紧了那条合欢襟,他眼神闪烁道:“单凭这物件和这刺绣,怎就能说明是梅香的东西?” 第44章 合欢襟换下的耳坠 “侯爷真会说笑。”柳心珠逼近沈止,眯眼道:“你好歹也曾是东宫的人,竟认不出这是东宫的布料?” 沈止这才重新展开手中合欢襟,仔细端详一番,不由地点头:“自是东宫才有的料子……” “除了这个‘梅’字呢?”柳心珠咬牙切齿着:“你再翻到后面去看,好生地看个仔细!” 沈止转手一番,瞬间瞠目结舌。 容妤也忍不住探过头去,“香”字映入眼帘! “如何?这梅香二字就是证据,南殿上下再没法狡辩了吧?”柳心珠占了理,自是不肯饶人,她当即命侍从道:“去把那个贱人给我抓出来!” 侍从得命,扒拉开南殿的下人们,冲进长廊后头挨屋去找。 倒是容妤不由得松了口气。 可她又一头雾水,实在是想不明白梅香的合欢襟怎会落在昨夜的东宫车辇里,而柳心珠抓到了这证据,自然是不会轻易饶过梅香的了。 沈止虽然与梅香没什么情谊可言,但她好歹也是南殿的人,如今却被柳心珠带来的侍从抓到了院落里,还被柳家的侍女按在地上,硬生生地拔了她的珠钗、簪子,连衣衫也扯破了许多。 不明所以的梅香哀哭不已,她喊着“侯爷救我”,结果却被柳心珠一个耳光打得嘴角渗血。 容妤因这响亮的巴掌声而震了心头,她竟觉得那一掌,仿佛也打在了她的脸上。 而梅香则是怯怯地望着柳心珠,她诺诺地道:“这位小姐,你我素不相识,看你也是大家大户的,怎就如此泼辣?” 柳心珠俯视着梅香,冷冷哼笑道:“睁大你的狐狸眼睛,看清楚本小姐是谁,就凭你这副姿容,也敢勾引太子殿下?南殿侯爷还不够满足吗?爬上太子的龙床就能飞上枝头、逆天改命不成?” 梅香惶恐地摇着头,眼泪止不住地流淌:“我可真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啊,我、我是南殿侯爷的侧夫人,怎会与太子有染呢?小姐,你定是找错了人,此事与我无关的!” 柳心珠转过身,一把夺过沈止手上的合欢襟扔到梅香脸上,“贱货!看看你自己的烂东西!” 梅香打量着那合欢襟,更加用力地摇起头:“这……这不是我的!我不知这上面怎会刺有我的名字,可这绝不是我的东西,我发誓!” “证据都摆在眼前了,你还敢不认?”柳心珠冷下脸,对侍从道:“给我拔掉她的舌头。” 两名侍从得令,二话不说地走上前去按住了梅香。 一个掐着她的脸,一个去抠她的嘴,梅香死死地紧闭唇瓣,生怕舌头不保。 容妤实在是看不下去了,她想开口阻止这场闹剧,却被识穿她行径的沈止拉了回来。 “夫人,罢了。”沈止悄声同她道:“那可是柳丞相家的千金,以我们的境遇是得罪不起的,左右她是来拿梅香撒气,人给她便是,咱们莫要去涉这浑水。” 容妤有些惊讶地看着沈止,她竟不知沈止在紧要关头居然会变现得如此冷漠,先不说梅香是他的侧夫人,就算梅香只是区区宫女,在南殿的地界上遭人拔舌,传出去也是要脏了南殿名声! “他们会道侯爷无情无义,不顾侧室死活!”容妤低声提点。 沈止却漠然地扫了一眼哭哭啼啼的梅香,淡淡道:“倘若是个有违妇道的淫荡女子,宫里只会觉得我可怜,根本不会怪罪我。” 容妤骇然失色,“只凭一个绣着梅香名字的合欢襟?” “难不成真要捉奸在床才算数?”沈止道:“无风不起浪,梅香本就是东宫的人,她过去与太子之间行径如何,我又怎会知晓?倒是他们两个真瞒着我行不伦之事的话,我还要以此为由,去太后那里讨个公道才行呢。” 沈止的这一番话,着实令容妤不寒而栗。 原来一日夫妻百日恩只是在相安无事时才能用的,真遇见了祸端,变成了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今日的梅香,会否就是就是明日的容妤呢? 她心神不宁,很快便听见一声惨绝人寰的哀叫,容妤猛地循望过去,只见梅香已经晕倒在地,下巴上血迹斑驳,而那两名侍从的双手鲜血淋漓,一条舌头被串在其中一个的短刀上,其状可惧,吓得容妤倒吸一口凉气。 晓灵更是受不得这场面,“啊——”的惨叫一声,昏死摔地。 而柳心珠却无动于衷地转回身,她竟还可以露出笑意,对沈止与容妤颔首道:“这厢真是罪过,闹得南殿鸡犬不宁,还请侯爷和夫人体谅。” 沈止额际渗出冷汗,他心里是怕这个毒妇的,嘴上却不能得罪:“若柳小姐能消了怒气,南殿也就帮上了忙,断不必如此客气。” 柳心珠再道:“看来侯爷是个明事理的,我为方才的出言不讳向侯爷道个对不住,而眼下是要将这贱妇带回去好生惩戒一番,但她好歹是侯爷的侧夫人,我还要请示侯爷同意才行。” 沈止想了想,点头道:“出了这等祸端,我南殿也觉得脸上无光,但请柳小姐能够私下解决,不要伤了两方和气。” 柳心珠会心一笑:“侯爷放心,我也不愿宫中其他人对我指指点点,大婚之前闹出这等笑话,我是要反省一番的。只不过——对不尊妇道的淫荡女子定要给足了刑罚,否则,又如何杀一儆百呢?”她看向容妤,反问道:“夫人,你说对不对呢?” 容妤看似能与柳心珠平静地对视,内心里却已经暗流汹涌。 她猜不透柳心珠究竟真的只是蛮横,还是故作放肆地在行一些常人不能做之举。 可容妤确定自己不愿参与任何宫中是非,她只想安隅一方,若不是为了父亲,又怎会将自己置身于绝境险地? 于是,她不动声色地回应柳心珠:“柳小姐所言极对,背弃道德的乱伦之人,本就天理难容。” 柳心珠笑笑:“果然还是要主母才能明晰事理,做妾的,永远都是个妾,拿不上台面,见不得光明,我想太子,也必定是这样认为的。” 沈止却低声一句:“断不能妄议太子。” 柳心珠却道:“我已是准太子妃,那东宫日后有一半是我的,我和太子自是平分东宫,何来妄议之说?” 第45章 抛砖引玉 柳家一直以开国元老自居,家中十三代,代代骁勇善战,尤其是柳心珠的长兄,他为皇帝开拓疆土、平息战乱,年纪轻轻已经在朝廷里站稳了脚跟,又是太后身边的红人,自是不可小觑。 而柳氏嫡女柳心珠一心想要成为枝头凤,她争强好胜的脾性便不允许她只甘心做妃,更何况,当今皇帝比她父亲年纪还要大,她自是不肯的。 柳丞相知晓女儿心高气傲,选夫也理应选世间最好的那一个。 被指婚沈戮是因为沈戮乃东宫之主,世人皆知,今日东宫主,日后为帝王,柳心珠的野心当然是皇后一位。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坐在桌案前的沈戮抬了眼皮,看向面前的陈最。 “回禀殿下,属下亲耳听见,绝无半句虚言。”陈最方才就一直守在南殿门口,里面发生了什么,他自然是一清二楚。 沈戮沉了眼,冷哼道:“倒像是她姓柳的会说的话。”顿了顿后,又问道:“还有什么?” 陈最道:“柳氏大闹了南殿后,拔掉了梅香的舌头,又带着她回去了柳府,想必是要动用私刑。” 沈戮以左手撑着太阳穴,脸上并没有任何波澜,只轻轻“嗯”了声,全然不介意梅香是生是死。 想来他也是早就想要收拾梅香的,送她去南殿做妾、提为侧夫人的目的,无非是要她挑拨容妤与沈止之间的夫妻关系。 可梅香却做得极为过火,烫伤容妤一事始终令沈戮记恨在心,以至于在这一刻不自觉地说了句,“若留下了疤,可得那她九族来赔。” 陈最听懂了沈戮这话的意思,心里暗道一句:总归是梅香不知深浅,做事未令太子满意,到底是赔上了自己性命。 “殿下。”陈最小心翼翼地问道:“那此事……” “不必忧心了。”沈戮道:“用梅香给柳心珠一个心安,她才能平息怒火。否则以她的性子,不抓出那夜东宫车辇里的人是不会罢休的。” 陈最只觉沈戮料事如神,早就猜到柳心珠近来几次登门东宫,都是为了要找出沈戮“偷吃”的蛛丝马迹。 她当夜放走了陈最和车辇,心里却一直盘算着该如何抓个现行。 所以,今早天色才蒙蒙亮,沈戮便并宫中绣女赶至出了那一条合欢襟,正反均刺一字,再交由陈最扔进了后院停落的东宫车辇里。 一来,平了柳心珠猜疑,二来,灭了梅香的口。 “这事便无需再提。”沈戮对陈最道:“只不过,车辇要换上一辆,如今这辆是不能再用来去接人了。” 陈最立即合拳:“属下明白。” “还有一事。”沈戮示意放在自己桌案上的物件,“你想着把这个送去南殿。” 陈最抬眼去望,见是一双极为素淡的翠玉耳坠。 “切记,决不能再被旁人发现一丝一毫的破绽了。”沈戮的眼神里渗透出森冷之意,他盯着陈最,一字一句道:“此后行事,必要打起万倍的警惕。” 陈最额角留下冷汗,他坚定地答道:“属下牢记太子殿下的嘱咐,绝不会再犯第二次同样的错误。” 沈戮点点头,遣了陈最退下,守在门外的崔内侍见陈最脸色惨白地走了出来,二人对视一眼,谁也没有开口,皆被沈戮这一招借刀杀人与敲山震虎吓得魂魄难安。 他们心里清楚得很,梅香是前车之鉴,若是做事情令太子不满意的话,便会得了梅香同样的下场。 而此时此刻,南殿里的侍女和小厮们正在反复擦拭着地面上残留的血迹。 有几块怎样也擦不掉,晓灵气得来回去蹭,手掌都要磨破皮了。 经这样一折腾,容妤和沈止双双倒在了床榻,侍女们不光要收拾残局,还要照料他们夫妻。尤其是沈止,高烧得厉害,当真是被吓得不轻。 容妤则是一觉睡到了大半夜,醒来时发现外头早已夜深人静,她喊了晓灵,无人来应,定是睡死了。 可这般沉寂时刻,容妤便总是回想起梅香被拔舌时的可怖景象,她仍旧是心惊肉跳的,想重新睡去,奈何无眠,辗转反侧时,她见门外映出一道身影。 “夫人。” 容妤惊慌失措地爬起身,她听出了声音的主人,眯眼问了句:“陈最?” “正是属下。” 容妤立即回绝:“我已经派人和东宫说过了,近来今日都不便赴约!” “属下此番前来不是请夫人前往东宫的。”陈最隔门道:“属下是奉太子之命,将夫人遗落在东宫的物件交还的。” 她遗落了东西?容妤心下焦灼,赶忙命陈最道:“你且放在门外吧,我等等便取。” “属下遵命。” 只听见窸窸窣窣的声响,陈最将东西放在了地上。 “还有什么事?”容妤见他还没走,催促道:“南殿现在是是非之地,你最好不要久留,以免惹出祸端!” “属下还有一事要转告给夫人。” 容妤道:“快讲。” “侧夫人梅香今夜已命丧柳府,据府中下人转述,她是被挖了双眼,又被活活吊死的。由于得罪了柳相,尸体便被送出宫去沉了塘,这会儿差不多要被鱼儿分食干净了。”陈最道:“属下要说的就是这些,这便告退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容妤瘫坐在床榻上,已是面色如土。 她没想到梅香会死得这般凄惨,可沈戮明知梅香是无辜的……思及此,容妤自嘲般地苦笑,她自己不也是一样吗? 明知梅香与此事无关,却仍旧不敢多说一字。 悲叹片刻后,容妤赶忙下了床榻,她小心翼翼地推开房门,先是打量了一番周遭,见无人醒来,她便俯身拾起了陈最留下的物件。 是她的翠玉耳坠。 容妤猛然间意识到,自己今日一直找不见这个,竟是落在了东宫。 难不成……是落在了那晚的车辇上头? 刹那间,容妤大骇,若是柳心珠在车辇上找到的是她的耳坠而非那条合欢襟,梅香遭受的一切,岂不是都要落在她的身上? 第46章 容家败景 子时过后,是丑时。 但到了丑时三刻,沈戮也没听见门外有声响。 他衣衫未脱,坐在桌案旁已有一整晚。 等了许久,蜡烛都燃到了底,他的眉心始终紧皱着,未曾舒展。 直到寅时刚过,窸窸窣窣的声响起伏而来,沈戮一抬眼,果真听到陈最在门口道:“殿下。” 沈戮没有立刻回应,他沉了沉眼,像是有些焦躁似的,半晌过后,才回应道:“何事?” “她来了。” 这个“她”字令沈戮的心,沉甸甸地坠落了下去。 他缓缓地舒出一口气,手指轻敲着桌案,“带她进来。” “是。” 陈最退下后,沈戮抬手看了眼自己的左手食指,没了黄玉扳指后,他平日里摩挲的习惯仍旧没变,沉默地摩挲手指片刻,直至陈最再次回来,道:“殿下,人已带来了。” 沈戮定了定神,道:“进罢。” 房门“吱呀”一声开了,彻骨凉风肆意地扑了进来,一同走进的还有那戴着披氅帽子的女子。 烛火就要灭了,光线昏暗的室内,容妤站在门旁并未再靠向前。 她摘掉了帽子,余光瞥见陈最将房门关紧,心中难免生起一丝不安。 等转头去看,沈戮正端坐在桌案旁,暗寂覆在他脸上,看不清他此刻的容貌与表情。 可却能感觉到室内极为压抑沉闷的气氛,竟有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容妤更加惧怕了些,她自然会担心他又要做出出格的事来。 谁知沈戮却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唤她一声:“走近些。” 容妤的双腿却像是被焊死在了地面,动弹不得。 “莫不是要本殿下亲自扶你过来?” 他的声音里隐隐透露出一丝无奈,这令容妤心下惊慌不已,极其艰难地抬起腿朝前走了两步,他不满道:“再近些。” 直至二人近在咫尺,他探出手臂,将她腰肢一勾,她便如落花一般坠到他的双腿上。 “殿下!”容妤僵直着身体,提醒他道:“我今日——” “我知道。”沈戮只是将她抱到怀里,倒也没有其他举动,“真当我是个登徒子了?你已传话来了东宫,我再如何也不会对你怎样,不过是七日,熬也熬得过去了。” 容妤低声解释道:“我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今日目睹了那可怖的光景,难免会有些一惊一乍……” “眼睛怎么这么红?”沈戮凑近她,皱眉,捏着她脸颊打量起来,“定是哭了。” 容妤没应声,沉默不言。 沈戮便问:“耳坠已收到了吧?” 他倒是明知故问。 容妤心想:他这会儿一定是得意的,毕竟,他早就料到归还她的耳坠,她便会主动上门来问清此事。 她来了,他赢了。 “梅香她……她的事情,我都听说了。”容妤垂下眼,叹息道:“我于心不忍。” 沈戮却笑了:“她对你那样不恭不敬,你还可怜上她了?” 容妤忽尔一怔,看向沈戮道:“殿下这话是何意?” 沈戮撩起她左臂水袖,一点点地将单衣袖子褪去,直至露出已经恢复了七分的皓腕,他垂眼道:“烫伤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祛疤的,海棠房的药汤要多泡上个几次才行。”话到此处,他冷声道:“她那样的脑子,只怕也只能想到烫伤这般的法子了。” “殿下竟知道我的烫伤是梅香造成的?”容妤微微蹙了眉,她似乎猜到了,“殿下将她送到南殿……是刻意为之?” “我皇兄这个年纪了,得个新人,再怀上子嗣,难道还要刻意为之吗?” 容妤沉吟片刻,终于恍然大悟般地明晰了所有,难怪梅香表现得那般不知好歹,竟是有人在背后出谋划策! 见她一脸讶异,他却伸臂揽过她,自己则是往椅子上靠了靠,二人姿势变得格外紧密,他抬手撩起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沉声道:“一个梅香而已,你不是也招架过来了?而且有她去你南殿也是不错,至少,你能看清自己在我皇兄心里的位份究竟有多重。” 说着,他贴近她脸颊,似幸灾乐祸一般:“他口口声声说着只爱你一个,还不是要和其他女人同床共枕?” 容妤别开脸,并未作声。 沈戮再一句:“我记得你在过去曾与我说过,不会与其他女人同享丈夫,如今却变了主意不成?” 容妤终于低声回道:“殿下赐来的人,南殿不敢不从,就算要与其他女人同享夫君,我也不敢违背殿下意愿。” “不敢?”沈戮觉得这二字十分有趣,他轻哼一声,讽刺道:“你何止是不敢,想方设法地骗我时,可不见你有半点含糊。” 容妤听了这话,终究是忍不住将来意同沈戮道明:“殿下,我知今日之事是殿下保了我——” 沈戮却打断她的话,像是对此事没什么耐心似的,“谈不上是保你,我都是为了自己。” “既是如此,殿下也是知道此事极其危险,若再进行下去,总会有东窗事发之时……”说到此处,容妤自己也不寒而栗道,“只怕届时,届时都会——” “软弱。”沈戮余光瞥向她,“一个柳心珠就把你吓成了这个样子,亏你还是定江侯的女儿!” “难道殿下不怕这事情败露吗?”容妤冷声相问。 “我若是怕,就不会开始。” “可我怕。”容妤坦言道:“无非是一场交易,何苦要搭上性命呢?我竟觉得梅香死得倒算是痛快,若是被人发现了是我……”想到此处,容妤脸色煞白,“殿下想过宫里会如何处置我吗?” 沈戮竟是被容妤问得一言不发,可他并非答对不上,他反而很满意容妤能考虑这件事情。 “劳你忧心此事,倒显得是我无能了。”沈戮的语气里渗透出一丝喜悦,他抬手抚了抚她脸颊,忽然笑道:“不想回去你娘家看看刑部的人撤没撤?” 容妤一惊,她错愕地看向沈戮。 “倘若想回,我准你回去便是。”沈戮这话,无疑是对容妤最大的诱惑,他道:“反正你这几日都不能伺候我了,倒不如让崔内侍陪你回容家一趟,见见父母双亲,你心情也会好。” 第47章 庶子与嫡女自不和 容妤眼里果然显露出惊喜之色,但她很快就不安道:“可自打我夫君成为废储后,陛下就不准许南殿的人出宫去,若是我贸然离宫……” “南殿到底是归东宫掌管的,只要我允许了,父皇也不会过多干涉。”沈戮道:“更何况,也只此一次。” 容妤不禁露出了一丝笑意,沈戮望着她这开心的模样,倒也有几分欣喜。随即欲起身,她忙从他腿上下去,刚一站定,就被他打横抱了起来。 容妤惊慌失措,她下意识地环住他脖颈,满面仓皇道:“殿下,我……” 沈戮面不改色,只管抱着她朝里屋大步走去,以臂膀撩开纱幔之际,他沉声一句:“放心,你今夜只需躺在我身边就行,我不会碰你的。” 容妤怯怯地躺在床榻,将他脱掉了衣衫,上手要脱她的时,她忙护住自己胸口,坚定地摇头。 沈戮不管不顾,他加快手上动作,扯开她的中衣,一件件地褪了下去,最后,只剩下薄薄一层纱衣后,沈戮也就不再害她惊忧,在她身旁躺下,双手一捞,把她搂紧了抱在怀里。 “睡吧。”他当真什么都不再做,只管搂她入眠。 容妤从未像这样被人紧搂着睡去,即便是与沈止成婚三年之久,二人也不会在夜里如这般亲密无间。 她实在觉得不适,却又不敢动弹,并且不出片刻,就听到沈戮的呼吸变得轻缓,他竟真的睡着了。 容妤没了法子,心中极尽悲戚地叹息一声,到底还是由了他的性子。 待到隔日天色蒙亮,沈戮醒后,便要容妤写下一封书信,信中内容要写是皇帝允她出宫回容家探望定江侯,决不可提东宫半字。 容妤心想,沈戮也是忌惮东窗事发的,他行事格外谨慎、滴水不漏,真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待信写好,沈戮指派如玉送去南殿,容妤大可从东宫随崔内侍回去容家。 “他若是发现了端倪……”容妤临走之前,还踌躇不已,“若是去亲口问了陛下……” “皇兄不会那么做的。”沈戮那会儿正在翻看卷宗,已是无暇理会容妤的忧心,“在父皇面前提定江侯三个字,本就愚蠢,他比你想的要聪明得多。” 容妤再不发一言,向沈戮行了一礼后,便跟着崔内侍朝后门走去。 车辇自梅香死后便换了一辆新的,容妤坐进去的时候,还叮嘱崔内侍不要走当日碰见柳心珠的那条甬道。 崔内侍嗤笑:“夫人放心吧,这么个时辰,狗都还要睡着呢。” 想来最后一次见到父母双亲,还是四个月之前。 当时为了躲避风头,父亲母亲也曾暂住她的东宫。那时的她还是太子妃,沈止也未曾废储,可事态总归是不乐观的,朝廷总是会前来告知“敌军”的势头,直到听闻攻进城门,母亲当即就晕了过去,还闹了肺热,喝了整整三日的冰糖莲子羹也是不见效果,她睡了醒,醒了咳,浑浑噩噩地说了些胡话,大抵是:“他来寻了……他来了!终究是报应啊,是因果!逃不掉了,容家逃不掉!” 容妤还劝母亲不要忧思,身子养好了才是。 可母亲一把抓住她,瞪着眼睛哀哭道:“妤儿!快救救你父亲,救救容家吧!这都是孽债,除了你,谁还能来还这些?你就全当是为了容家吧!” 她当初还听不懂母亲的疯话,可到了如今,她竟也有些明晰了母亲为何会那样恐惧。 成佛成魔,无非是一念之间。 沈戮若想取定江侯的人头,也不过是点点头的功夫。 那是从血海里走出来的复仇之人,斩尽当年离间臣子的他,连原本素白的衣襟都染成了红色,一双狠戾的眼里不带丝毫感情。 他那样的人,谁又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呢? 车辇里的容妤单单是想起朝堂上的那番光景,都背脊发凉,她觉得自己是斗不过他的,压根就是不能相提并论的,可即便如此,她仍旧是想要从他手里救下父亲。 胡思乱想之间,车辇已经落停在了定江侯府的大门外。 她竟不知时间过得这样快,就仿佛才出宫不久一般。 崔内侍请她下了车辇,她探头看向宫外的景色。 今日无风,日头隐蔽在云朵后,巷子与暗寂的街角相连,白色鸟群从灰蒙蒙的苍穹之中结伴飞过,容妤看到府门外的两棵老槐树的枝桠上都已经落满了雪,自是显得极为衰败。 她踩在空旷的青石路上,抬头见大门歪歪扭扭地大敞着,也无人把守,冷冷清清的,与曾经高朋满座的时期实在是有着云泥之别。 容妤同崔内侍一并走进了容府,才刚走到后花园,就听见假山后头传来了清脆的呼唤声。 “母亲,快看我画出的山水图!” 容妤心中一震,循声望去,跑向母亲萧氏的正是幼弟容莘。 他今年才刚满八岁,真是爱撒娇的年纪。 可站在假山旁凝望远方的萧氏却是魂不守舍,即便容莘扑在她身上,她也是无动于衷,一旁的侍女叮嘱小少爷不要来吵夫人。 容莘则是展开他手中的宣纸画,想要以自己那生涩幼稚的粗糙山水来吸引萧氏的注意。 谁知萧氏在看到那山水图的瞬间,立刻变得骇然失色,她一把夺过宣纸画撕了个稀巴烂,还痛斥容莘不准再画这些。 “山水哪是你这样的人能操心的事情?传到东宫那边,又要以为是咱们容家窥探皇权山河了!”萧氏像是吓破了胆,蹲下身来不停地告诫容莘,“听娘的话,再也不准画了!” 容莘却倔强道:“可我就是想画山水,我就是喜欢这大好河山!” “啪——” 萧氏狠狠地打了容莘一巴掌。 即便如此,容莘却仍是未曾掉泪。 反而是容妤看不下去了,她唤了一声:“阿娘。” 萧氏先是一怔,然后错愕地转头看向容妤,话还未说,泪先流下。 容莘反而欢喜道:“长姐!”他立即跑向容妤,紧紧地抱住她的腰肢。 侍女们也高声奔走相告着:“小姐回来了!” 崔内侍倒也识趣,转身退到一旁,留容妤与家人团聚。 萧氏泪眼潸然地走到容妤跟前,她抚着女儿的脸颊,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我的女儿啊!阿娘终于见到你了!” 第48章 好一个太子姐夫 容妤难得回来,萧氏哭过之后,必要安排下人为容妤做上几道好菜,她赶路了一天,风尘仆仆的模样令萧氏心疼不已。 容妤见家中的确不见刑部的人,又问了萧氏,这才知晓刑部早就已经撤走了。 看来沈戮没有骗她。容妤心里安宁了不少,叮嘱萧氏要招待好崔内侍,千万不能怠慢了。 萧氏瞥一眼长廊后的人,心里有些不安宁,她悄声询问容妤:“那位大人看着有些面熟……莫不是东宫的人吧?” 容妤心头一沉,她不知道母亲如何能认出崔内侍的,可她必要否定道:“阿娘认错了,他是我殿上的人,断不会是东宫的。” 萧氏这才放下心来,交代下人去引那位大人去厢房里坐。 处理完了这个,容妤便焦急地同萧氏道:“阿娘,带我去看阿爹吧,我这次回来仓促得很,也不知能留多久。” 萧氏这才发现她瘦了许多,莹白的脸颊上疲色难掩,知晓她是为家里担忧,便立即带她前去定江侯的房了。边走边说着:“你阿爹日夜念着你,盼着能再见一面都要盼得魔怔了。你今夜归来,他一定开心坏了。” 容妤跟在她身后,余光能瞥见甬道上还残留着斑驳血迹,都已经凝固成了黑紫色,便是很难擦拭得掉的。 她心里悲伤起来,还没等到房门,她就能听见房内时不时地喘出剧咳声音。 “阿爹病得这么重?”容妤追问萧氏。 萧氏却不知该如何开口似的,只管沉默带路,到了门前,她先是敲门道:“老爷,是我。” 定江侯有气无力的声音传出:“进罢。” 萧氏便推开了门,她侧过身形,令容妤走进昏暗的房内。 只见身穿素衣的定江侯侧卧在床榻,地上都是一团团绢帕,上头包裹着血迹,而此时此刻的定江侯手里还握着一块白绢,刚一咳,便咳出了血。 容妤惊愕地望着这光景,颤声唤道:“阿爹……” 定江侯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并没有立刻回应,直到萧氏喊着“老爷,是妤儿回来了”之后,定江侯才猛地转回头,一双浑浊凄凉的老眼落在容妤身上,当即浮起了层层水雾。 这一家人团聚,本应其乐融融,可不仅仅是萧氏,连定江侯也放声痛哭。 他们双双抱着容妤,哭得撕心裂肺,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容妤也泪眼连连,哭过好一会儿后,她担心定江侯身体,便劝他不要悲伤,以袖为他拭泪,见他脖颈、手腕上还有着尚未痊愈的鞭痕。 “阿爹,他们竟真的对你动用了私刑?”容妤气愤不已,“莘儿也就罢了,他毕竟还小,可两位兄长又如何能见阿爹受此磨难?” “还能怎样呢?”萧氏叹道:“你那两位哥哥虽是兄长,可到底是庶出,母亲去世得又早,心里对你阿爹是有着恨意的,巴不得……”话到此处,她不便再说下去。 定江侯也道:“不能怪他们,容夙与容楼都是在朝做官,一个乃当今武将,一个又是陛下身边的文臣,他们想与家中划清界限也无可厚非。” “可他们既身在朝廷,自是可以同陛下求情,也好过让阿爹受皮肉之苦!”容妤说着说着,便不敢置信道:“难不成……自打阿爹被囚禁在家中以来,他们二人都没有回来过?” 定江侯闻言,不知该如何应答,唯有沉默。 萧氏转了转眼珠,小心翼翼地同容妤道:“容楼虽是个文臣,可案子多,总要在外巡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倒是容夙昨儿个回来了府上,这会儿理应也来见见的,怕是还没起吧……” 容妤沉下脸,她思虑片刻后,站起身来,同定江侯与萧氏道:“阿爹,阿娘,他不来见咱们,我去见他便是。” 萧氏急忙叮嘱一句:“可莫要吵起来,容家的笑话够多了,你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别自己添堵!” 定江侯也不安道:“妤儿,随他去吧,稍后咱们一家人好生聚聚就是,他油盐不进的!”说罢,便又剧咳不止。 萧氏赶忙抚他的背,又是端茶又是倒水。 容妤看着定江侯那仿佛衰老了十岁的沧桑模样,心中更是郁结难耐,转身便出了房去。 她一路穿梭在长廊里,遇见好多侍女侍从,他们一口一个“小姐”地作揖请安,每个人望着她的眼神都充满了欣喜与期盼。 即便她在外为人鱼肉,可回了家中,她俨然成了所有人的靠山。 可她区区女子,又如何能担起这般大任? 容家明明有武臣容夙为皇帝杀伐征战,却不肯护垂老的父亲周全,难怪沈戮会嘲笑她家道衰败了。 思及此,容妤越发的怒火中烧,待到她来到后花园处,本想直接穿过此地去容夙房里,谁知一个转眼,瞥见他正在庭院前练剑。 酷寒之中,他只着一件天青色的中衣,远远望去,还以为是淡青远山,那裙裾上绣着的一圈银白花纹与身后白雪融成一片,显得飘忽渺远。 他反手握了剑柄,出招几剑,挂在剑柄上的红玉宝石穗子摇摇晃晃,点缀着他如碧空般的衣襟。 与此同时,他对面端坐着一人,是身着灰衣的僧人,正低声吟着梵歌,倒是将容夙练剑的模样衬得如同仙山来客、世外高人了。 似察觉有人在看,容夙眼神冷锐地转过来,见是容妤,他略有一怔,很快便将长剑收在身后。 那石台上的僧人也缓缓睁眼,看向容夙时,清秀的面容上漾出一抹讶异。 容夙对他一侧头,示意他回避。 僧人这才发现容妤已经走了过来,便赶忙起身,对着容妤合掌行礼,接着隐入花园中离开了。 容妤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僧人远去的背影,耳边响起的则是容夙的声音,“妤妹妹何时回来的?为兄竟毫不知情,当真是倍感惊喜了。” 容妤收回视线,她打量着容夙姿容,见他风度翩翩、容光焕发,不由笑道:“二哥贵人多忘事,哪里会关心我这个废储之妻的行径呢?” “瞧你说的难听话,咱们兄妹之间,快别这样揶揄。”容夙笑笑,迎上来要带容妤回去房内。 谁知容妤却退后一步,低声质问:“二哥,你竟然把他也带回来了,阿爹可知情?” 第49章 灯市之中藏险意 这会儿已过了黄昏,暮色渐渐爬起,东宫内殿里有一带刀侍卫的身影疾步匆匆。 过往宫女见了,皆要站定,问候一句“侍卫大人”。 陈最向来都是不苟言笑的一张脸,理都不理。 片刻过后,他已然跪在殿内,把崔内侍派人传回来的大事、小事,甚至于是那南殿娘子今日吃的什么、喝的什么都一并禀报给了沈戮。 沈戮一边亲自喂着鸟,一边听着陈最的呈报,忽然间,他一蹙眉,冷声道:“她去见了谁?” 陈最愣了愣,赶忙道:“定江侯之妻萧氏。” “那之后。”沈戮有些不耐烦似的,“你最后说的那句。” 陈最吞了吞口水,很是担心自己会说错话,便试着低声道:“武将军……容夙?” 沈戮的眉头这才舒展开了一些,点头道:“容夙……” 陈最松了一口气,真是险些吓破了胆。 “容家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这个容夙也够定江侯气得吐血了。”沈戮颇有几分嘲讽意味,忽尔问陈最道:“她也回去三日了吧?” 陈最汗津津道:“回禀殿下,南殿夫人今日才刚刚回去定江侯府上。” 沈戮眯了眯眼,“今日?”他心里不痛快了,把手里剩余的半把鸟食扔进笼子里,转身打量着面前屏风,看了一会儿,又冷声道:“这种丑陋的屏风为何摆在本太子殿上?叫人换了!” 陈最如果没记错,沈戮昨日还夸赞作画这屏风群鸟图之人是神来之笔。但也不敢多话,只得默默应下:“属下这就去办。” “再把那边的白瓷瓶端走,看着就晦气。” “属下遵旨。” 陈最捧着两个花瓶正要出殿,又有人来通报道:“禀告太子殿下,柳氏求见。” 沈戮眼底浮现厌烦之意,他喊住陈最,嘱咐道:“你来对付她,说我还有朝务要处理,这会儿去父皇那里了。”说罢,沈戮便直接进了内殿,再不肯出来。 而柳心珠果然已经提着纱裙出现在了内殿,她一见陈最,立即一喜,笑道:“你既然在这里,那七郎必定也在了,他人呢?” 陈最瞥一眼柳心珠,觉得她当真是不管东宫的规矩,才由人来传了求见的口信,不等太子应允,她就擅自跑了过来。 实在是目中无人至极。 “柳小姐,真是不巧了。”陈最躬身道:“太子殿下方才去了陛下寝宫,据说是有要紧事商量。” 柳心珠瞬间变了脸,颇为不耐地训斥起陈最:“姓陈的,仗着自己是太子心腹就敢糊弄起我柳心珠了?东宫侍从都说了太子在内殿,怎就我人一到,他就变去了陛下那里?莫不是你帮着他一起藏了什么脏东西在殿里头吧?” “柳小姐若不信,大可搜寻殿内。” 柳心珠趾高气扬地打量陈最一番,她绕过他,直接坐去了一旁的桌案前头,娇媚一笑:“太子的鸟儿还在这殿内,他平日里都要亲自喂食,没两个时辰一次,自是谁都信不过。我倒要在这里等上两个时辰,看看他究竟回不回来。” 陈最沉下眼,心觉如此善用心机的女子,就算再美艳,也是令男子想要避而不及。难怪太子一见她就头疼得不行。 而此时的沈戮早已出了内殿,他途径后廊小榭时,见夜幕中爬起了残月。 月色皎洁,似莹白细手。 沈戮垂下眼,心里略有烦躁,可崔内侍不在身边,陈最还要替他忙乎柳心珠,一时之间,他也不知该选谁与自己同行。 思量片刻后,他忽然嘲笑起如今的自己真是大不似从前了。 想来做质的那些年头里,寄人篱下的日子又何尝会有人陪在身侧呢? 生而孤独,便真不必陷入这被簇拥般的海市蜃楼。 低叹一声后,他再次抬头望向夜空,只见有一纸鸢腾风飞起,亦不知是哪个公主任性地选了夜晚时辰来放。 注目了一会儿,沈戮心头郁结更重,到底是忍无可忍地朝着后门走出,他脱掉了自己那华贵的外衫,露出的是靛青色的锦衣内里,便是不想在夜里太过招摇,他在后院处找到马厩,牵出自己的爱马追云,翻身骑上去的同时勒住马缰。 刚把饲料搬来的马童见到沈戮,“太子”二字刚出口,他低笑一声,双腿夹了马腹,喝道:“驾!” 追云四蹄腾飞,奔出了后门。 此时的容家正堂内,萧氏正在忙着给容妤夹菜。 容莘被乳娘伺候着吃鸡腿,定江侯虽身子不爽,却因容妤难得归来而一同用膳。 反倒是容夙没怎么动筷子,他吃了半碗不到,便与定江侯、萧氏道了安,转身退下了餐桌。 定江侯不算满意地咳了几声,低斥道:“这个混账东西,妹妹回来了也不见他礼数周到,当真是庶出的做派!” 萧氏心疼定江侯,忙要侍女给倒上茶水,劝道:“罢了罢了,老爷又不是第一日见他这般,何必为他动怒,今日妤儿在家,咱们一家人开开心心地团聚才是。” 定江侯缓缓点头:“夫人说的是,妤儿,你要多吃一些,你母亲特意交代后厨做了你平日里喜爱的菜色。” 容妤笑笑,乖巧地吃着碗里堆得高高的佳肴,心里想的却是自己方才与容夙在庭院那边的对峙。 她斥责他将那僧人带回,容夙却不以为然,甚至挖苦她道:“妤妹妹,自家乱坟岗要哭得明白了,才去关心别人的坟头草。你在南殿里的那些个不痛快,我身在朝中可是听闻了些许,不想萧氏知晓后痛心的话,我劝你还是不要来招惹我才好。” 容妤还想再与他理论,他却杀人诛心般地道:“更何况,父亲的那些个秘密若被我撒落出去,你连南殿夫人的位置都坐不久了吧?” 容妤一脸错愕,全然不懂他是何意。 容夙将长剑背在身后,只管转身离去。 这会儿回忆起那不愉快的交涉,容妤心中十分苦闷,她觉得好好的容家,如今竟四分五裂,直教人唏嘘。 便是这时,容莘忽然望着门外喊了一声:“是太子姐夫来啦!” 容妤顷刻间吓得跌落了手中竹筷。 第50章 青楼 “太子姐夫!太子姐夫!”容莘跑到门口,一把抱住了来者的腿,仰脸笑道:“莘儿好想你呀!” 萧氏也在这时赶出来,她作了一揖,问了安后,便把人迎进来,同定江侯道:“老爷,是姑爷来了!” 定江侯也赶忙要起身,沈止立刻摆了手:“岳父不必拘礼。” 容妤怔怔地望着他,心里的惊骇也逐渐褪去,那一声“太子姐夫”直教人心里发怵,她还以为是—— “莘儿,再也不能叫我太子姐夫了,知道吗?”沈止在这时俯身对容莘道:“姐夫已经不是太子,旁人听了这些,会把莘儿抓走的。” “是啊,莘儿,以后可不能随便乱叫了!”萧氏一把将粘在沈止身上的容莘扯过来,佯装生气地训道:“莫要闹你姐夫。” 容莘还小,哪里懂这些规矩,吵着要和姐夫去外头逛灯会。 沈止则在这时望向容妤,二人视线交汇,自有一股不可言说的情愫传达到彼此心底。 容妤极为诧异地问了句:“你是如何能出宫来的?” 沈止走进她身边,悄声道:“我去求了太后。” 容妤神色有变,但很快就平息了心中不安,并庆幸道,幸好他是去求太后的,若是去见了陛下,保不准会令陛下怀疑到东宫头上。 可是,太后那般精明,又如何能不知容妤出宫的原因? 她再次纠结起来,旁敲侧击地问沈止:“可你突然说要出宫,太后必定会问起缘由——” “夫人放心。”沈止握了握她的手,“我没有提及你信中与我说的事情,太后不知我是来了这里,我只说民间有一药方可治顽疾,她便允我来取药回去。” “竟未派人跟着你?” 沈止苦笑,“甩开那些人,倒也废了不少功夫。” 容妤觉得沈止这样实在乱来,他却无奈道:“我亦不知夫人多久才能回来我身边,又怎能耐得住这苦苦相思?” “不过才分别一日罢了……”容妤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了,又听见容莘吵得更为大声。 “莘儿要去看灯会!莘儿就要去嘛!” 萧氏管不住他的野性子,被他小拳头打在脸上好几次。 定江侯对这老来的的子格外宠溺,压根不去说教,以自己病情不适为由,先行回去房内休息了。 容妤望着父亲被侍女搀扶离去的背影欲言又止,想她今日回家,却未曾问出丝毫自己想要知晓的事情,不免心生焦躁。 沈止余光瞥见她神情复杂,忽而对萧氏道:“岳母,既然小舅子这么想去看灯会,我便与妤儿带他出去逛上一逛。” “这怎么能劳烦姑爷……” “无妨,妤儿也很久不曾出宫了。”沈止看向容妤,轻声问:“全当散散心,妤儿意下如何?” 容妤刚要开口,容莘已经抓住了她的手,嘻嘻笑着:“长姐最好啦!”又拉着沈止的手,“姐夫也好!” 这便错过了拒绝的时机,萧氏也叹了一句:“也好,这阵子苦了妤儿,若能让你偷得几个时辰的快乐,为娘心里也能欣慰些。” 容妤便随着沈止、容莘出了府门,随行的还有两名侍女。 临走之前,正欲从长廊后走出的崔内侍见到这光景,立即退后一步,他躲在石柱后头悄悄去望,恰逢容妤正在私下观看,与崔内侍目光相会时,她神色严肃地摇了摇头。 崔内侍心领神会,最后看一眼那领着容莘的沈止后,他便退了回去。 正走着,迎面来了一个下人,恭敬道:“内侍大人。” 谁知却遭了崔内侍狠狠的一嘴巴,他威胁下人道:“去同你府上所有奴婢、侍从交代,谁也不准说见过本内侍,更要告知你家夫人和老爷,若是胆敢走漏了什么风声,本内侍便先扒了你的人皮来做脚垫!” 下人连声应下,不敢不从,崔内侍将他一脚踹开,转身扬长而去。 定江侯的容府靠近皇城,这本能彰显他的显赫地位,可惜如今落马,就成了遭朝廷囚禁的场所,利弊参半,难以言说。 可正因靠近皇城,才能从长街的尽头看起冬时灯会。 想来已近年关,皇城外的民间会连举十五日灯会做庆典。 这时候的街坊市集中已是张灯结彩,各家各院都举起了红彤彤的灯笼,造型各异的花灯竹架更是喜庆热闹。 要说寻常晚上,百姓是不能大肆出行的,会犯了宵禁。但灯会却不同,这十五日内,寻常百姓、王孙贵族都可以彻夜游街。 人潮涌动,华灯初上。 盈盈笑语在戴着各异面具的少年少女唇间传出,亦有丝竹吟咏在两侧楼阁里幽幽。 沈止走在最前头,容妤跟在他身侧,二人各自有一手牵着容莘,顺着衣香鬓影、热闹非凡的人群赏灯逛会,很快便来到了一处聚集着善信游人的摊位。 香炉内燃着善信们投入的香饼、香块,青烟袅袅上升,容妤抬头望着烟雾在空中形成朵朵怪云,不由地蹙起眉头。 容莘童言无忌,问着老板:“阿公,这些人都在拜什么呀?” 老板哈哈大笑道:“小娃娃,众人都是在拜送子娘娘呀!让你爹娘也再拜拜,给你生个胖弟弟!” 容妤和沈止略显尴尬地互看一眼,抓着容莘赶快离开了此处。 越发往灯市深处走去,好看有趣的物件儿越多。 容莘吵着要吃糖饼,可容妤囊中羞涩,沈止也没什么银两在身,倒是老板见容莘怪可怜的,送他一根舔着吃。 又遇见了面具摊位,容妤盯着其中一个红狐样式的好奇起来,她问了可否试戴,老板同意后,她便戴在自己脸上,转身想问沈止如何,却发现沈止追着跑散的容莘挤进人群,徒留他的声音:“妤儿!你在原地不要动,我很快就带莘儿回来!” 哪知人群拥挤,容妤被身后一群向前拥去,险些摔倒时,一只手臂搂住她腰肢,似不费吹灰之力便捞至身前。 容妤看向那人模样,他戴着一张金色的萨满面具,遮挡住了半张脸,只露出阴鸷的眼神与冷漠的嘴唇。 容妤只瞧上一眼,便认出他来,惊慌中脱口而出:“沈……沈戮?” 第51章 各怀鬼胎 “嘘——”他眼神越过前方人群,再看向容妤,“别引来了我皇兄。” 容妤真不知他为何总是会找到她,就连好不容易回了容家松口气的片刻,他都要阴魂不散的出现。 “你——”接下来的话还未说完,他抬起手掌,在她面前轻轻一拂。 他掌中的药粉随风洒落,容妤不过是轻嗅了嗅,便觉得眼前开始晕眩,意识也逐渐恍惚。 那张萨满面具出现了重重叠叠的影像,沈戮勾动嘴角,低声说了句:“你还是不说话的时候惹人怜惜。” 容妤沉沉地闭上眼,再不省人事。 唯一担心的是,沈止若是找不见她的话,该有多着急…… 也不知道过去了多长时间,容妤头昏脑涨地睁开眼,只觉自己被一股奇异的暖香包裹着。 眼前是充满了异域风情的琉璃珠帘,她能隐隐地听见门外传来打情骂俏的娇笑,而自己的枕边则是浓郁的脂粉香,向来不愿多施粉黛的她实在是觉得有些刺鼻。 她吃力地爬起身,揉捏着自己发胀的太阳穴,恍惚地打量着周遭艳丽的布置。 这里……是哪? 她不在灯市,竟在此处……几声“官家慢走”流入耳中,她意识到这里极有可能是青楼。 怎会身在这种地方? 容妤甩了甩头,企图清醒过来,撩开氤氲的纱帘时,她听到室内传来倒酒的声音。 循声望去,便见戴着萨满面具的沈戮坐在桌案旁,正自斟自饮。 容妤不由的呼吸一滞,身形也下意识地缩回到了床榻上。 可沈戮早就察觉到了她窸窸窣窣的动静,头也不抬地摇晃着盏中清液,低声道:“醒得倒是快。” 容妤想起当时是他手中药粉迷晕了她,定是那之后被他带来了此地。 她心生怒意,却又不敢质问,只得隔着纱帘轻声道:“殿下怎有这般闲情,竟出宫逛起了灯市?” 他轻抿一口酒水,提点她道:“如今身在宫外,便不能称我是殿下,我不想惹上是非。” 不叫殿下叫什么? 容妤眼神狐疑,只好低声一句:“沈公子。” 他略一蹙眉,嫌恶道:“难听。” 容妤干脆不说话了,她今日难得好心情,都被他的突然出现搅合得一团乱。 正心中抱怨着,面前纱帘“忽拉——”一下子被他双臂扯开。 容妤吓了一跳,惊骇地看着他。 他俯视着床榻上一脸恐惧的妙人儿,冷笑道:“你这无情无义的女人,只管从我这里得了回家的口谕,便行过河拆桥之举了。” “殿下……”容妤当即改了口,非要叫他觉得难听的称呼,“沈公子此话何意?明明是你先答应让臣妇离宫的。” 他猛地俯下身来,一把掐住她下巴,目光专注而炙热:“我记得我说过,不准在我面前提臣妇二字。” 容妤很惧怕他的这种眼神,每当他这样看着她时,都代表危险将至。 “沈公子……你喝醉了。”她试图挣脱他的手,却被他滑落的手掌抚上了脖颈,反手一捞,她后颈被推向他身前,二人嘴唇擦过,容妤猛地仰起脸,他却再次找到她的嘴唇,粗鲁地吻了上去。 容妤真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简直想要吃了她一般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她几次想要呼吸,他都不准,硬生生地按着她,最后是纱帘都被拽掉了,他直接压在她身上,色泽暧昧的纱帘将二人覆盖在下头,他的喘息开始加重,双手贪婪地、掠夺般地游走在她的全身,揉|捏、摩|挲着隔着衣料的肌肤,尤其是她的腰肢,他狠狠地|揉|着她皮|肉,就要行至到最后关头时,他却猛地停下了。 大概是终于想起她眼下还是小日子,方才也听到她惊慌失措地喊了好多次这事,他终于清明了思绪,趴在她身上平复了一会儿。 待她意识到“危险”渐渐褪去后,也敢以双手稍微推开他胸膛,谁知这一触碰倒好,他又是啃、又是亲地咬了她一会儿,接着愤恨地骂了一句,迅速扯掉身上的纱帘站起了身。 容妤也赶忙爬起来,她整理着被他扯乱的衣衫和鬓发,抬手碰到嘴唇,隐隐刺痛,定是他方才咬坏的。 他背对着她,喉间吞咽数次,忽然斥责她道:“不准再发出声音,扰得我心烦!” 容妤立即停下动作,她不过是在穿戴衣衫。 紧接着,他略显疯魔地侧过脸,上下打量她一番,眯眼道:“为何不戴我送你的金簪?” “沈公子糊涂了么?”容妤埋怨似的瞥他一眼,“若戴着那贵重的簪子回来容家,岂不是要遭我父母双亲怀疑?” 沈戮遭怼,竟默不作声了。他绕回到桌案旁愤愤坐下,满脸怒气地又倒了几杯酒喝下。 容妤系好衣衫带子后便下了床榻,她淡淡道:“我要回去了。” “我准你走了?” 容妤停住脚,终于忍不住对他道:“你究竟为何要把我拐来这种地方?” 他直截了当:“我想见你。” “不是准我七日来都可以留在容家吗?” “我有反悔吗?”沈戮挑眉看她,“是我来见你的,又不是召你回宫。” 他这般理直气壮,直叫容妤无言以对。 紧接着,他又嗔怪道:“难不成只准皇兄来找你,就不准我来找?” “沈公子这话便有趣了。”容妤提点他,“你皇兄是我的夫君,而沈公子,是我的小叔。” 这话一出,沈戮不怒反笑,他缓缓站起身,走到容妤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她眼前所有光线,长臂将她腰身一揽,他笑道:“不知旁人家的嫂子与小叔,是否——也像你我之间这般?” 容妤心中气不可遏,亦不知是谁人厚颜无耻地将她拉进这般绝境之中的! 正想着,门外忽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那人正低声说道:“大人久等了,我也是方才能脱开身,还请见谅——” 这声音……是沈止? 他怎么会来到这种地方? 容妤神色大惊,她下意识地看向沈戮,他却是扬起了嘴角,笑了。 便是在这个瞬间,容妤才猛地察觉到,沈戮将自己带来青楼……莫非是另有目的? 第52章 废储的欺瞒 “倒也还得是东宫的前主子能想出这妙计,任谁能想到青楼这种地方可做咱们几个的会面场所呢?” 说这话的人声音低沉,略带一丝狡黠,是上了些年岁的。 “大人过誉了。”沈止的声音压得极低,似乎是担心会被人听见,他极其谨慎地说道:“但还是要提防隔墙有耳,说到底这附近都是皇孙贵族,保不齐会有眼线……” “侯爷是怎么来到这的?进来之前可观察有人跟着与否?”这第三个人的音色极为年轻,也很清亮,却也是十分拘谨的。 “我好不容易抽了身,还怕会错过与二位相见,好在是赶来了此处,也不曾见有人跟着……”说到这,沈止似乎还起身去检查了一遍门窗,他甚至把门上挂着的纱帘都挡了下来,转回身落座后,便悄悄地与另外两人耳语了起来。 容妤再听不见接下来的对话,她把耳朵紧紧地贴在隔壁的墙上,可对话声含糊不清,她不知甚至究竟是在与何人相谈。 难道他在宫外有着故人? 容妤立即蹙了眉,她不认为那两人是宫外的,听那言辞方式,定是宫中有着地位的权贵或是臣子,毕竟沈止也称呼了其中一个为“大人”。 但容妤却觉得他们的声音十分陌生,若是此前曾与沈止有过交涉,她身为东宫太子妃的时候也必定会见上过几面。 思及此,容妤心头沉落,她这才意识到沈止有事瞒着自己,他对她,并不是知无不言的。 便是在这时,身后传来了一声低笑。 容妤循声望去,坐在桌案旁的沈戮正玩味地打量着她,他一眼就看破容妤心思,挑眉道:“看来,你们夫妻也是同床异梦的。” 容妤匆匆走上前,并将一旁的屏风拉过来,挡在彼此身前,想要以此来隔绝声音似的,她很怕被沈止听到这边房里的动静。 “怕什么?”沈戮沉了脸,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你以为他现在还会有心思顾虑你的事情么?” 容妤不想受到沈戮挑拨离间,只管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你早知道他会来这里?” “我不像你想的那样料事如神,他会来这地方,我也是方才知晓。” 容妤怀疑道:“当真?” 沈戮斜睨向她:“当真。” 容妤仍旧不信,只道:“我不知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可我知道我夫君不愿同我讲的事,必有他的苦衷,你若觉得这样做就能离间我夫妻二人,倒也不必再白费力气。” 沈戮猛的冷下脸来,他盯着容妤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胆子大了,竟敢同我这样讲话。皇嫂,你可不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他忽然变了脸,倒令容妤心中骇然,一声“皇嫂”越发令她无地自容起来,她像是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自己如今的处境,便赶忙退后几步,躬身道:“殿下息怒。” 她等了很久,沈戮都没有免去她的礼数,她擅自微微直身,他却沉声道:“我准你免礼了么?” 容妤一慌,再次弯下腰身。 沈戮便似笑非笑道:“定是我近来对你松懈了管教,竟让你觉得,你真的可以与我平起平坐了?” 容妤不敢回应,自是沉默不语。 想来她今日的确是摸不透他的行径,前几次于东宫秘密相见,他除了床榻间行那事之外,几乎从不曾与她有过过多温情。 今日却是例外,不单从宫里出来寻她,还能按捺住自己的欲望记得她的月事……她以为他倒也是有些人情味儿的了。 可此刻是醒了神,容妤心中暗道,明明松懈了的人是她自己。 毕竟沈戮这个男人,又怎会给旁人一丝一毫凌驾于他头顶的机会呢? 她也没有任何不同,在他眼中,她不过是他认定了的“耻辱”,如今施在她身上的所作所为,都是他折磨她的招数。 而她又能如何呢? 他掌握着她父亲的生死,她根本没有任何资格在他面前抬头做人。 “本太子问你话呢。”沈戮受不了她长时间的沉默,便锁了眉头,催促她道:“哑了?” 而问话间,他一双眼睛也恨不得将她扒皮撕肉般地打量、窥探着。 容妤是在这一刻明白自己不该有任何妄议,太子就是太子,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而沈戮早已不再是沈戮,她必须要牢牢铭记在心。 大概是她的默然令他烦躁不已,忽地起身走向她,在她惊醒般地抬起头的那一刻,他已经一把抓过她的手,轻轻一拽,人就来到了跟前。 他垂眼端详着她,“我问你话的时候,你要答。” 容妤点了点头,不敢不从。 沈戮满意了一些,“这便乖巧多了。” 容妤缓缓低下头,眼里闪过一丝厌恶。 而他刚好瞧见了这抹厌恶,心底里的沉怒被惹起,他手指一挑,抬起了她下巴,强硬地要她看着自己,语调也更重了几分,“你最好不要有任何的歪心思,连表情也要摆正了,就算是装,也得给我好好装,哄了我开心——”他贴近她耳畔,轻声耳语:“你那老不死的父亲才能活得舒坦些,否则,我就要他去给我母妃陪葬。” 容妤咬紧了嘴唇,她沉沉地闭上眼,恭恭敬敬地回道:“臣妇记住了。” 他微微一怔,像是仍旧不满她的这声“臣妇”,可转念又想,她到底还是沈止的妻子,也终究是他的皇嫂,如何不能以臣妇自称呢? 罢了。 沈戮嗤笑一声,也回敬道:“看来,皇嫂是个喜欢摆正自己位置的人。” 容妤讪讪一笑,“殿下不是叮嘱过臣妇,要时刻牢记自己的身份吗?臣妇,自是片刻都不敢忘。” 沈戮脸上的笑意褪去三分,他缓缓放开她,重新坐回到椅子上后,他漠然道:“皇嫂终究是不愿意吃敬酒的了。” 容妤没敢抬眼,她低垂着脸,心中极为犹疑,她总是猜不透沈戮的心思,更不知他为何如此阴晴不定。 二人僵持之际,室内的气氛极为诡异,直到敲门声突然响起。 “笃笃——” 第53章 竟胆敢找借口 容妤神色不安地注视着那扇房门,她与沈戮面面相觑,二人竟意外地保持了默契的沉默。 可半晌过后,门外的人仍旧不打算离去,容妤瞥见那映照在纸窗上的人影,是个男子。 她很怕会是隔壁的沈止发现了端倪,便知自己决不能发生任何声音。 直到门外的人终于低声开口道:“房内可有人在?” 这声音…… 沈戮眼神一凛,他立刻朝前走去,容妤仓皇间想要拉住他,但他已经打开了房门。 出现在门外的竟真的是陈最。 他摘下掩人耳目的帷帽,迅速进了房中。 沈戮也赶忙关起了房门,陈最余光见容妤也在,倒没有半点惊讶之色,可他刚要开口,沈戮却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隔墙有耳。 陈最心领神会,只管凑近沈戮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沈戮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 容妤打量着他二人嘀嘀咕咕,猜测是东宫出了事。 果不其然,陈最禀报了具体事宜后,低声同沈戮叹道:“实在是无人能招架得了柳氏,属下也是无计可施,便只能出宫来寻殿下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戮的目光便落在了容妤的身上,如今她在宫外,他便不想回去宫里。 容妤不明白他眼神里的意图,只赶忙垂下眼,小声提点道:“既是宫里出了差池,殿下还是回宫处理要事才是。” “倒也不是大不了的事。”沈戮漠然一句:“无非是柳氏闹得凶了些。” 一听是柳心珠,容妤又道:“柳氏本就是日后的太子妃,殿下更加不能怠慢了她,这到底是关乎往后的夫妻情谊。” 陈最不由地一怔,想来这南殿娘子看似柔柔弱弱,说起话来可专打七寸,竟然在此刻提及柳心珠是准太子妃的事,可真是不怕殿下大动肝火。 沈戮也不负众望地沉下了脸,他眼有愠怒地打量一番容妤,竟觉得她在陈最面前催他离开,直令他颜面有失。 可又不能赖在她这不走,如若那般,更显得他低她一头。 再加上隔壁的屋子里还有沈止在,眼下也的确不宜久留,借着陈最来寻这个由头,也就回去了东宫。 临走之前,他安排陈最将容妤亲自护送到了定江侯府,直到容妤从后门回了容家,陈最才转身去赴沈戮的命。 是见陈最彻底走远后,容妤压在心头上的重石才落了地。 她心想着沈戮早晚是要与柳心珠成婚的,届时,他对自己的新鲜劲儿也是会腻的。 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地位,多少美人环绕在身侧,他会找上她,也无非是想要报复当年容家的做派。 既是如此,容妤就必须要赶在他腻了之前来保全自己的母家。 只要让父亲能脱离囚禁监管,哪怕是失了官职,也再不必有性命之忧,而这些,只需要沈戮在皇上面前说上一句好话便能实现。 思及此,容妤竟也有开始有了自己的小九九,再加上沈止对她有着欺瞒一事已浮出水面,她心里对沈止的那份愧疚已不由得淡了一些。 直到走进家中正堂,竟见萧氏独自一人在绣着手中官扇。 容妤的心头有些不安,赶忙问道:“阿娘,莘儿没有和你在一起?” 萧氏抬起头,困惑道:“妤儿在说什么糊涂话?莘儿不是被你和姑爷带着逛灯市去了吗?”这才发现容妤是独自回来的,“他们呢?” 容妤心惊肉跳地退后几步,她只知容莘是和沈止在一处的,可沈止既身在青楼里,容莘又在哪里? 她急匆匆地就要出门去寻弟弟,萧氏也紧赶慢赶地追上她:“妤儿,出何事了?莫不是你和莘儿走散了?” 容妤压着心里的惊慌没有回话,萧氏却瞧见她脸色难看,登时头晕起来,“莘儿,我的莘儿,这若是被老爷知道了……” “阿娘莫要添乱了。”容妤低声道:“我这就出去把莘儿找回来,说什么都会带人回府的。” “你说得轻巧呀!要是能找得回来,这人也就不会被你弄丢了——” 话还未说完,甬道对着的大门外已经走进来一大一小的两个人影。 容莘手里举着糖饼,正笑嘻嘻地舔着吃。 沈止牵着他的另一只小手,刚一进门,就看到容妤和萧氏极为仓皇的模样。 “出什么事了?”沈止的笑意显露局促,“妤儿和岳母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 萧氏见了容莘回来,只管冲上去将孩子抱过来,直念着“可吓坏阿娘了”。 容莘哪里懂这些,心花怒放地和萧氏炫耀自己的糖饼。 容妤见弟弟平安归来,自然松下了一口气。 沈止则上前一步,拉过容妤的手臂去了一旁道:“夫人是中途回了容府?真叫我和莘儿好一顿苦找。” 容莘耳朵灵,听见他们的悄悄话,吵道:“姐姐可能回来家里这件事,可是莘儿告诉姐夫的!” 沈止转头笑道:“所以姐夫才买了糖饼奖励莘儿啊。” “姐夫最好了!” 容妤侧眼打量沈止此刻的笑脸,倒从不知他说谎起来会是这样的平和淡然。 明明方才还身在青楼,这会儿竟然能带着容莘在她后脚回来容府,当真是不简单的了。 萧氏在这时对容妤和沈止道:“我已经命人给你们备好了卧房,这会儿都累了,你们也早些休息吧!”便喊了人带,带他们前去就寝。 容妤同母亲问了安后,就和沈止一同前去卧房。 侍女推门请二位入内后便离去,容妤也的确是乏了。 沈止看穿她兴致不高,便亲自为她更衣换洗,也是想要与之亲昵一番的,可躺下后还是叹道:“夫人今日定是极累的,回来母家本就挂心岳丈的情况,我可不能不懂事,偏要在这种时候再来烦你。” 容妤看着枕塌旁的他,只道:“也不是因为母家的事情而累,我是来了月事,身子从昨日开始就不太舒坦了。” “夫人腹部可痛?”沈止立即把自己温热的手掌伸进被褥里头,轻揉着容妤小腹,柔声道:“从前就是我这样帮夫人缓解疼痛的,男子阳气足,手掌也就更暖。” 容妤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忽然轻声问道:“你我在灯市里走散后,夫君去了何处?” 沈止一愣,急回道—— 第54章 自是风雨将至 “当然是和莘儿一起去寻夫人了!突然在灯市里走散,我们都急坏了!”说到这,沈止如同反将一军地问容妤:“夫人怎就一言不发地不见了呢?” 容妤略一垂眼,“我当时……肚子痛得厉害,来不及同你们招呼一声,就先行回来家里了。” “夫人独自回来的?” “自然是了。” “可我折回原路,问那卖面具的摊主时,他倒说看见夫人是与一个男子离去的。” 容妤神色变了变,她不留痕迹地扯谎道:“定是摊主看错了,来往客人那样多,他记错了人也是正常。” “我就是怕他认错,才反复同他确认,但他咬定见过夫人,更见到你被那男子带去了灯市青楼的方向。” 话到此处,容妤已经脸色苍白,好在沈止忽然收了话锋,如同自说自话一般地圆全道:“他越说越离谱,我便不愿信他的。夫人怎会和男子同去青楼呢?这种败坏名声的事情,可不是妤儿做得出的。” 原来,他也知晓去青楼是会败了声誉的。 容妤的眼神沉了沉,她望进沈止眼底,干脆顺着他的话说道:“夫君是了解我的,断不会怀疑我有任何辱你名声的行径。可换言之,夫君也不会欺瞒妤儿的,你我夫妻同心,眼下已没了旁人夹在咱们中间,更是要一心一意地好生扶持着过日子才是,妤儿说的,可是夫君心中所想呢?” 沈止极为动容地打量着容妤,他情到深处,凑近她唇边吻了吻,又将她揽进自己怀中,无比感慨道:“此生有妤儿做我沈止的妻子,再无他求!” 容妤觉他这话说得也不像是虚情假意,但想起青楼里听见的那些对话,她对沈止的疑虑仍旧没有褪去半分。 二人虽为夫妻,却也渐渐地防范起了对方。 而眼下,容妤只想装作什么都不知情,直到沈止亲口对她说出“苦衷”而止。 这一夜,二人相拥入眠。 他们已有数日没有抱着彼此同床,历经了那么多的身不由己,这一刻的恩爱倒是显得极其的难能可贵了。 沈止睡得很沉,他呼吸起伏平缓,双臂抱着怀里的人儿,睡脸都是满足与欣慰的。 容妤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可到底是月事闹得凶,她睡得不算踏实。 半梦半醒间,她满脑子都想着明日一到,定要去找阿娘探探口风,至少要从她口中确定父亲当年究竟有没有参与政变…… 倘若父亲真的…… “吱呀——” 轻推房门的声音打断了容妤的思绪。 她恍惚间听到有脚步声在靠近,以为是梦,可那股龙涎香的气息自是极为熟悉,又有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皇嫂。” 只此二字,令容妤惊恐地睁开了双眼。 原来天色竟已大亮了。 亮堂堂的室内没有旁人的迹象,她气喘吁吁地爬起身,窸窣的动作吵醒了沈止,他睡眼惺忪地坐起来:“夫人,你怎么天一亮就醒了?再多睡一会儿吧。” 说着,他便要搂着她躺下,容妤却轻轻拂开他手臂,转身下了床榻道:“我要去行个方便。” 她匆匆出了房,惊魂未定地想着梦里听见的那声“皇嫂”,只觉背脊发凉。 若是再这样下去,他还未等先腻了,就要被有心的人发现了他们的苟且之事。 真到了那时,别说要保下父亲,连容家所有人都要被她连累! 容妤心烦意乱地走到庭院里,已经开始扫院的侍女们纷纷对她作揖行礼,容妤却视若无睹,找到自己从前的秋千,默默地坐了上去。 她出声了许久,待感到有人在身后轻轻推她,才醒神去望。 “夫君……” 沈止微微一笑,继续推她在秋千上荡漾,“看来这月事每次都闹得凶,你打从今早起来就没个精神,真叫人心疼得很。” 容妤讪讪垂眸,坐在秋千上随着他双臂的力度轻晃。 半晌过后,沈止抓住了秋千的藤链,转身来到容妤面前,他半蹲下来,仰头抚着容妤脸颊,关切道:“你真的是因为身子不适才这般优思?还是我的到来扰了你与家人团聚,又怕说出口会伤到了我?” 容妤眼神错愕,“夫君怎会这样想?” “妤儿柔善,从以前就总是为人考虑,我不愿你把话都憋在心里,若想我回去南殿,我这就去与岳丈和岳母告别,返回宫里等你归来便是。” 容妤却摇摇头,她握住沈止的手,轻声道:“夫君误会了,我怎会嫌你陪在我身侧?实在是这几日见父亲被囚禁家中,连外出都不允许,我做女儿的又帮不上忙,心中难安罢了……” 沈止叹息道:“怪我无用,若我如今还是——”他不敢多出接下来的话,只得又一声喟叹,“总归是虎落平阳了。” 容妤无奈一笑,并不做声。 沈止在这时起了身,他也扶过容妤,“外面风凉,夫人还是随我回去屋内,即便是烦心事,你我夫妻也一同忧心才好。” 容妤笑道:“多谢夫君体恤,但我与阿娘约了要与她说说母女两个的私房话,这会儿要去见她一面了。” 沈止便道:“也好,既回了家,就要多陪陪父母双亲,夫人去吧,我只管带莘儿玩耍,不扰你们。” 容妤倒也没有立即去见萧氏,她先是回了自己在容家的闺房,稍作打扮一番后才起了身。 这一出门,便撞见了门外的崔内侍。 她吓了一跳,不忘四下张望一番。 “不打紧。”崔内侍瞥她一眼,“老奴又不是那不懂规矩的人,怎会不注意周遭就来寻夫人了呢?” 容妤局促的笑笑,却未请崔内侍进来一坐,只道:“这几日怠慢了大人,还请见谅。” “夫人言重了,老奴本就是受太子之命随来此处,谈不上怠慢与否。”话到此处,崔内侍提醒容妤:“如今已是第三日,再过四日,夫人回去宫里时,可是要先到东宫落脚的。” 容妤敷衍道:“自是不忘。” 可接连几日过去了,第七日,第八日,甚至是到了第九日,容妤都没有打算离开容府的意思。 东宫里传出猛拍桌案的动静,吓得返回宫里传讯的崔内侍身形一震。 沈戮冷声斥道:“她今日又找了何借口?!” 第55章 谁敢耽搁了太后 崔内侍可经不起这怒吼,赶忙把自己的责任给摘得一干二净,“南殿夫人说了,定江侯伤势尚未痊愈,她理应要留下多尽孝几日。” “昨天和前天都是这话,她不嫌腻,我都腻了!” “老奴催也催过、吓也吓过,可那娘子是吃了秤砣铁了心,就是不回,老奴也不敢硬生生地抓人啊殿下。” 沈戮的眼里满是愠怒,他紧抿着嘴唇,可谓风雨欲来。 崔内侍偷瞄他神色,匆匆几眼,吓得屏息凝神。 但笼子里的鸟儿可分不清是非,只管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吵得沈戮猛地一挥手,掌心打在鸟笼上,整个笼子摇摇欲坠,鸟爪子都要被打折了。 “牵我的马来!”沈戮大喝。 崔内侍赶忙退到门口,使唤着侍卫:“都听见了吧?还不快去把殿下的追云前来院里!” 侍卫们疾步前往马厩,剩下崔内侍站在门口,他也怕沈戮迁怒自己,断不会再进殿里头了。 心里又纳闷起来,要说他也伺候霖妃娘娘十来年了,这太子算得上他看着长大的,自小便是个喜怒哀乐不形于色的人物,何尝见过他这般怒火中烧的模样? 偏偏一遇见和那南殿娘子有关的事,不分大小,殿下总会犯起儿女情长。 这可是大忌啊,日后称王称帝了,只怕会被有心之臣当做挟制的把柄。 正想着,侍卫已经把追云带了过来。 马儿的嘶鸣声响彻院落,还未等崔内侍开口,沈戮已经大步走出,他一抬下巴,侍卫便将他的外衫脱了去。 他又紧了紧双袖上的珠玉扣,弹了弹袖间浮灰,脚踏马镫,不由分说地翻身上马。 “殿、殿下!”崔内侍急切地说道:“老奴今晚……” “你凑什么热闹?”沈戮冷眼睨他,“留在东宫里便是。”接着又转头令道:“陈最,和我走!” 陈最倒是个机灵的,早早就牵好了马匹等候在一旁。听见沈戮下了令,他立即随着出了东宫。 一主一仆离开后,崔内侍满东宫地转悠着,自是忧心忡忡。 尤其是担心那个柳氏夜间杀来,即便是老辣如他,也是怕了那么个蛮不讲理的主儿。 干脆命人把大门锁上,若是柳氏来了,便称殿下繁忙政务,谁也不见。 可门还没关严呢,外头就传来了嘹亮的通报声:“太后娘娘驾到——” 崔内侍心头大骇,今日吹了什么风,怎把这一尊大佛可吹来东宫了? 便又重新敞开大门,在太后一仗人马进了大殿后,崔内侍与众宫人跪拜行礼:“参见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请安。” 雍容华贵的车辇里传来一个略微冷漠的声音:“太子何在?” 崔内侍瞥了一眼天色,黄昏刚至,这时辰的借口便也好找,斗胆回道:“回禀太后娘娘,太子殿下听闻九皇子得了一把好琴,便前去府上欣赏了。” 太后闻言,沉声命道:“去把太子找回来。” 崔内侍一愣。 “哀家就在东宫等着。”说罢,便令车辇落下,缓缓走出的身影着金紫衣衫,云鬓峨峨间,竟仍旧显露出几分绝美之姿。 崔内侍只得领命道:“老奴遵旨。” 夕阳渐落,月色爬墙。 容妤方才与家人用过了晚膳,这会儿正扶着定江侯回往屋内休息,沈止与她一左一右,路上也聊起了子嗣问题。 定江侯低低哀叹一声:“若是你们两个能有个孩子,我这厢也不必再有遗憾。” 容妤无奈道:“待阿爹好生地养好了伤势,日后定会见到孙儿的。” 定江侯眼有悲色,“只怕阿爹没这个福分,不好等到那一天了……” 一言既出,容妤和沈止都心情沉重,直到将定江侯送回房中,他二人才心神不宁地回往自己房内,一想到定江侯命运未卜,容妤也忍不住愁眉苦脸。 沈止便揽住她肩膀,说了些安慰话,容妤也渐渐宽心。 回到房中后,阿梅正在为二人铺着床褥,问起小姐今晚饭食可合胃口时,容妤随口说了句晚膳的桂花糕很是好吃,若能带些回去南殿也好。 沈止立即道:“夫人等等,我去同后厨讲一声,帮咱们备一些就是。”说罢,就出了门去。 可不到片刻,房门再度被推开,容妤一边道“夫君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一边转过头去,瞬间骇然惊惧,她身形颤抖,退后几步。 一旁的阿梅更是面如土色,她在容妤未出阁时便伺候着,自然知晓这如今的太子便是曾经的七皇子。 沈戮冷脸进屋,他四处看了看,目光落在阿梅身上时,容妤猛地挡在她面前,对沈戮摇头道:“她嘴巴严得很,断不会说出半个字的!” 沈戮漠然道:“我只信死人嘴严。” 容妤仓皇失措地向沈戮求情:“放过她吧,她毫不知情!”又怕惹来旁人发现,容妤立刻训斥起阿梅:“愣着做甚?还不快出去?守好门!” 阿梅已经吓傻了,根本反应不过来,沈戮嗤笑道:“必是不能留的了。” 容妤连连摇头,她情急之下上前去握住沈戮的手,她哄劝道:“你随我来,我带你去厢房,这房间是我和沈止住过的,你定不会愿意的。” 沈戮打量着容妤苍白的脸色,他沉声道:“皇嫂,你父母双亲没教过你女子要矜持的么?”接着又肆意道:“本太子哪也不去了,这房,甚好。” 容妤全身发抖,她仿佛已经能听见沈止的脚步声在外头的长廊里响起了,竟是怕得满眼泪水,终是极尽低眉顺眼地哀求沈戮:“殿下,求你了……是我错了,你让我怎样……都行……” 大概沈戮一直都在等这句话,以至于她刚一说完,他就怕她会反悔一般,猛地看向阿梅,命她道:“去门外守着,谁也不准进来!” 阿梅用力点头,慌慌张张地跑出房外,赶紧将房门关上。 沈戮不由分说地吹灭了烛火,一把拽过容妤进了屏风后头的里屋。 第56章 只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容妤从未像此刻这样怕过沈戮。 纵然说她是心虚也好、懊悔也好,总归是感受得到他生气了的。 尤其是抓着她手腕的力度大得惊人,她根本不敢挣扎,生怕会弄折了自己。 再加上他一句话也不说,只管撩开里屋挂着的那些水晶珠帘,恨不得硬生生地扯落下来似的。 这通往里屋的路竟如此漫长,容妤冷汗直冒,连自己的外衫、珠翠都因仓皇而落了满地。 待来到了床榻旁,沈戮直接将她推去了被褥里头,方才被阿梅铺得板板正正的床褥立刻就乱作一团,容妤这下恢复了自由,第一反应竟是想要逃跑。 沈戮难能容她造次,拦腰一搂,将她整个都抱了起来。再向榻上一扔,容妤再次跌落进褥间,她不知所措地看着正欲解开袖扣的沈戮,哀声道:“殿下,我知错……” “你住口!” 容妤遭此痛斥,再不敢开口。 而门外在这时隐隐传来了沈止的问话声:“阿梅,你怎么在门外站着?哎,夫人屋内的灯怎么灭了?” “姑、姑爷,小姐这会儿已经睡下了,她……她说今日疲乏得很,要奴婢在这等着姑爷回来,告知姑爷……” “方才还好端端的呢,我这便进去看看夫人!” “姑爷不可!……小姐叮嘱过奴婢,不想让任何人打扰她休息了……姑爷今日就暂且厢房一住,奴婢为姑爷准备床榻!” “阿梅,你、你别这么使劲儿地硬拽我呀,好好,我不扰夫人就是了……” 一直待那声音远去了,床榻上的容妤才敢吐出死死憋着的一口气。 她全身颤抖不已,惊慌失措、惧怕不已,连同鬓发间都流出了细密汗水。 沈戮俯身嗅了嗅她鬓间香气,再扒开她领口,就着从窗外着落进来的淡淡月色检查了一番,未见异样,方才满意道:“看来的确是月事所迫,你与我那没用的皇兄倒也未能颠鸾倒凤,真难为他这几日都要陪你躺在床上做一对和尚尼姑了。” 容妤慌乱地看着他,心想定是崔内侍日日与他汇报容府的事项,那个死官宦整日扒着墙根听,恨不能把一双眼睛都贴在容妤屋子里好好打量。 “不过,倒也怪不得皇嫂——”沈戮一边说,一边将自己的中衣脱下扔去地上,再探手去解容妤的衣襟领子,“我那皇兄除了能吟诗作画之外,其余的皆是不行,正经事上样样不通,样样不,能,干。” 他言辞孟浪,令容妤羞愤交加,她只得别开脸去,用力地闭上眼。 谁料沈戮直接压在她身上,咬一口她耳垂,嘲讽道:“若是能干,皇嫂又怎会三年还未大起肚子呢?” 便是再如何软弱的人遭此侮辱也要回敬一番了。 可容妤必要忍下这口恶气,只因这里是容府,他定是咬死了这一点,才敢如此糟践她。 果不其然,他双手握住她腰肢,以一种极其冷酷的声音对她道:“皇嫂,你今天记牢了,欺骗我是要付出代价的。” 容妤咬紧牙关,她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他用力地拽了下去,床榻便剧烈摇晃起来,她强忍痛楚,双手不自觉地攀上了他宽大的背。 “又不是第一次了,怎还不适应我?”他低笑间漏出几声失了力道的喘息,“你让我等了这么多天,若我今日不来,你还想拖我到几时?皇嫂,你倒是说话呀!” 容妤不敢出声,她甚至也怕他的不管不顾会引来容府的人察觉到异样。 沈戮倒是很满意她这样乖顺的模样,即便她始终不肯吭声,他也没有动怒,更何况一身香软在怀,他此前的怒火也逐渐褪去,却也不忘要提点她:“今夜便动身随我回去,哪日我心情好了,还会准你再回母家。” 容妤心下一惊,终于是开了口:“殿下,我不能不告而别,求殿下准我留到明日,待我与父母——” “你再说一句违抗我旨意的话,我这就让你容府上下都知道咱们两个的好事。” 她当然知道他是在虚张声势,毕竟她若出事,他又能好去哪里呢? 这般大逆不道之举,早已不是一个不认,便能脱开关系的情形了。 “若殿下不怕,大可昭告天下。”容妤以牙还牙般地回敬了一句。 沈戮眉心一紧,抬手抚过她额间湿漉的发丝,心中也知这女子一直是个硬骨头的,真要把她逼急了,玉石俱焚也未必是说笑。 可那又如何呢? 他是沈戮,断不会因为她而毁了自己得来的如今。 “你这是在威胁我?”他不怒反笑,“你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何算盘?” “臣妇不敢。”容妤低声道,“臣妇不过是想要和父母双亲好生告别,仅此而已……” “也罢。” “殿下答应了?” 沈戮却道:“你今夜既然不愿随我回去,那我便与你一起等到明日,反正,夜还这么长呢,你说是不是,皇嫂?” 容妤感到恐惧,沈戮一把抓住她臂膀,用力一拽,她迎上他胸膛。 又过去了一炷香的功夫,沈戮猛地掀开了床榻前的纱帘,气喘吁吁地想要寻杯水喝。 好在月色皎洁,也不至于摸索不清,他来到桌案倒了一杯凉茶,仰头一饮而尽,脖颈处的汗珠随喉结的滚动而滴落。 “砰”一声放下茶盏,他再去回去纱帘内里,容妤支吾的声音断断续续,她很快便被呛得咳嗽起来,沈戮怪罪道:“喂你喝就喝,想要渴得晕了不成?” “若能渴得晕了过去,倒也好了……” “我没让你晕,你也敢?” 这边还在争吵不休,窗外忽然传来了讯号一般的轻扣三声。 沈戮知晓是陈最,便静下声来听了一会儿,的确只有三声扣响,他悄声问道:“何事?” 陈最压低了声音道:“殿下,东宫派人来送讯,催殿下速回。” 沈戮不耐道:“眼下是走不开的,你回绝了便是。” “可,殿下……” “还敢多嘴?” “是……是太后等在东宫。” 只此一句,令沈戮的脸色骤变。 第57章 大婚在即 他看了一眼容妤,见她眼神里也泄露不安,便不再多说,随手套上衣衫,出了纱帘。 陈最见门开了,沈戮一边系着腰间带子一边催他关门。陈最低下头,不敢见室内氤氲光景,只得将房门紧紧关合。 二人便穿过后院,顺着僻静的小路去了后门,所幸无人瞧见,沈戮找到自己拴在树上的马匹,翻身骑上,随陈最一起赶回了东宫。 他心中知晓太后此番必是来者不善,便不能被她在这种节骨眼抓住了话柄。思及此,他眼神一沉,大喝声“驾”,催着追云加快了四蹄翻飞的速度。 而容妤这边则是满床榻的春光凌乱,她本想着要起身开窗,让屋内的潮热全部散去,奈何双腿发软,根本动弹不了,连腰一直,都酸得难忍。 再想到沈戮将她当做玩物一般折腾凌辱,实在令她心中悲愤不已,死死地咬着嘴唇伏在榻旁,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 又不敢哭得大声,担心会被旁人听见。 可一想到这往后的日子都将这般屈辱,连为父亲求情的机会都不给她,这叫她如何能活得下去? 曾经年少时的爱慕仿佛都已烟消云散,如今的沈七郎再也不是过去那视她如珍宝的青葱少年。 正如沈戮自己说的那般,沈七郎早就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从血海里杀出一条狭窄生路的东宫太子,他再无情无义,只贪恋着目的和利益。 至于容妤,也不过是他玩弄在掌心里的一只雀鸟,她的羽毛尚且美丽,他还愿意多瞧上几眼,一旦华美衰落,纵然是有着年少情愫加持,她也将成为他眼中的臭虫。 想到此处,容妤越发哀戚,一声低泣按捺不住,终是引来了门外的动静。 “小姐?”好在,是阿梅。 “小姐……奴婢一直躲在廊后,这会儿见他们已经走了,便提了一壶热茶来给小姐……” 容妤擦了擦眼泪,低声道:“你进来。” 阿梅悄悄地推开房门走进屋内,不敢燃烛,只得借着月色为容妤斟茶,端着走去里屋时,满眼都是骇色。 只见那原本整整齐齐的被褥都散乱不已,有一床被子直接掉在地上,而容妤的衣衫被丢了满地,亦不知是错觉与否,阿梅总觉得木窗都歪了些位置。 “小、小姐,茶。”阿梅不敢多看,只管呈上杯盏。 容妤的确是渴得不行,接过来喝了个干净,阿梅赶紧又给倒了一杯,容妤再次喝下后,她泪水也一并滑落。 阿梅见状,当即惊慌,她可从未见到过小姐落泪,就连定江侯被抓去朝廷审问那日,小姐都是沉得住气的。 “小姐,你莫要这样,你可是容家的定心骨,若小姐都遭了难,容府上下当真是没一个能活的了的!”阿梅怕极了,竟跪在容妤床边哀求道:“小姐忍些吧,奴婢知小姐在宫里也是不易,可东宫那边时不时地来折腾一番老爷,那可真不是人受的罪啊!” 容妤心头一震,竟不曾想会从阿梅嘴里听到实情,她追问道:“难道刑部不止来过那一次?” 阿梅连连摇头:“岂止是一次,这三个多月来,刑部那魏狗几乎每隔五日就来上一遭,小则搜查,大则私刑,关着老爷审问个一天一夜倒是轻的,最起码没动手。赶上他气不顺了,就拿老爷和奴婢这些人撒气,容四的牙都被打掉五颗了,自打魏狗知道他去和小姐通风报信过,差点没把他腿给卸了。” “我丝毫不知情……”容妤面色惨白,两眼含泪,她还傻傻地以为刑部那次撤走后,便不会再来找容府麻烦。 “他们和东宫的消息密切,得知小姐要回府,他们便急急撤走,估摸是掐算着小姐离开了之后,还要再来。” “可阿爹该说的都已经说了,他们究竟还想得些什么?!” “奴婢听闻……”阿梅怯懦道:“是东宫想要老爷认什么罪。” 容妤眼有困惑。 阿梅也说不清楚,只是恳求容妤,“奴婢会为小姐守口如瓶的,姑爷、夫人和老爷绝不会知晓此事!只求小姐能护奴婢、护容家周全,单凭小姐与东宫说上几句好话,咱们容家都会有几天安生日子过的!” 容妤心里头郁气难散,竟不曾想连母家的侍女都要劝自己在这条不归路上不得回头,她苦笑一声,真觉“身不由己”这四字都恐怖得很了。 而眼下,沈戮已经快马加鞭地回到了东宫。 刚一进了宫门,崔内侍便急匆匆地迎上来,同沈戮絮絮道:“殿下,太后已经等了有整整一个时辰,老奴扯谎殿下去九皇子那里赏琴……又见太后去了东宫各殿查了一番,这会儿在正殿候着——” 沈戮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只同紧跟身后的陈最道:“去把我放在书房里的红锦盒拿到正殿。” 陈最不明其意,还是领命前去书房。 沈戮带着崔内侍赶向正殿时,正见太后在欣赏东宫新换在殿内的屏风。 “不知太后驾到东宫,有失远迎。”沈戮几个大步进了殿中,一撩裙裾,便要行跪拜大礼。 太后缓缓抬手,免道:“太子何必这般兴师动众地行此大礼?快来哀家身边,正等着有话问太子。” 沈戮立即上前,太后便指着屏风上的两只红鸟问道:“太子,哀家看了一整个晚上了也看不懂,这是什么鸟?” 沈戮余光瞥去屏风刺绣的鸟图,雄鸟通体鲜红,雌鸟身细尾长,脚为暗色橄榄绿。两只红鸟正比翼双飞,相互对望,倒是一副难舍难分的模样。 “回禀太后,此鸟名为血雀,江川山脉间才能寻到,很是稀罕。” “哀家活了这么多年,还是头一遭见到这样漂亮的鸟。”太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雌鸟的尾巴,抬起染着红指甲的手轻抚道:“太子你看,这鸟儿的尾巴是这样翠亮的绿,是不是和柳氏总爱穿着的绿衣裳很像?” 第58章 新来的眼线 柳心珠穿绿还是穿紫,倒也不见得多重要。 沈戮明白太后真正的意图,便一垂眼,对殿内守在两旁的宫女道:“都先下去吧。” 一帮人躬身退下,空旷的殿内只剩下沈戮与太后二人,桌案上的茶已经凉透,所幸已近子时,无心看茶。 太后缓缓走到椅旁,落座之后,也给了沈戮一个眼神。 沈戮便恭敬地坐去对面,谁知太后却以手指敲了敲桌面,道:“太子来哀家身旁坐。” 一言既出,沈戮便不得不起身去了太后身边。 彼此中间只隔着一方小桌,太后侧过身,描金涂红的指甲相互交叠,她含笑道:“太子理应知晓哀家今日造访的缘由,毕竟你这东宫与哀家寝宫极不顺路,来上一次,也要费上个一炷香的功夫。” 言下之意,是在埋怨沈戮近来没有日日前去请安。 “是孙儿不周,只因这几日周旋在政务之间抽不开身,疏忽了为太后问安,还请太后饶恕。” “都是一家人,哪里要用饶恕这样重的字眼?”太后微一仰头,叹了一声:“哀家不过是怜你形单影只,偌大的东宫,竟没个女主人为太子操持,一想到这,哀家便夜不能寐。” “东宫侍女不下百人,也都勤快机灵,孙儿一直得她们照拂。” “太子这话便欠妥了。贱婢,又如何能与主母相提并论?”太后瞥一眼沈戮,“你如今已坐热了东宫之主的位置,便要尽东宫之主的职责才是。哀家所言,你可懂了?” 沈戮沉下眼,装傻道:“孙儿愚钝。” 太后便眯起眼,淡淡一句:“若想要让欢合殿的亡灵能以入了轮回,你就先要成了家室才行。” 欢合殿三个字也未令沈戮变了脸色,他仍旧无动于衷,只管噙着嘴角旁的一抹含义不明的笑意。 太后知他是个油盐不进的,也就不和他打哑谜,直接拍案定下:“哀家和柳丞相商议过了,下月初九,是吉日,宜娶宜嫁。” 沈戮只面不改色地说了句:“太后,定江侯一案还未有眉目。” 太后默了一默,“太子握着那案,自然由你说了算,更何况与柳氏完婚后,双方也都落了地,还怕柳丞不助你一臂之力?” “话虽如此,可柳丞与定江侯亦是当年旧友。” “朝中百臣多有交涉,无非是逢场作戏,算不上故交。” “孙儿别无他意。”沈戮颔首道:“不过是担心日后案有眉目,柳丞那边倒是不好交代了。” 太后低低吐息,“柳氏既嫁给了东宫,便是东宫的人,与她母家也再无瓜葛,自是无需担心。” 沈戮也就笑了笑,“既是如此,孙儿便听从太后安排。” 太后终于满意了沈戮的回答,她起了身,临行之前不忘叮嘱道:“该处理的就在大婚之前处理干净,毕竟柳氏出身名门,不入流的东西她必定觉得碍眼,届时闹得东宫人仰马翻,也还是太子受难。”末了,又笑道:“这话除了哀家,你那不长心的父皇可是想不起要提点你的。” 沈戮含笑点头,一直送太后出了东宫,目送车辇走出一段之后,他才冷下脸,转身回了宫中。 等在宫内的陈最和崔内侍见沈戮的脸色极其难看,自知太后那老狐狸此番登门必有妖。 可又不敢多嘴相问,只得跟在沈戮后头随他回去寝院。 待进了拱门,去了厢房,宫女早已把床铺好,正端水来到沈戮面前,铜盆下头的一滴水珠落在地面,沈戮当即就掀翻了整个铜盆,好在水温不烫,否则溅到了身上,当真要烂了一张皮。 见侍女吓得颤抖如筛糠,崔内侍呵斥她道:“还不滚出去?没用的贱东西!” 侍女仓皇的退出后,崔内侍细细端详着沈戮的脸色,见他不仅是心里有怒,还有恨。 “殿下……老奴这便回去容府。”他倒也只能想出着法子来取悦主子。 沈戮却喊住他:“今日罢了。” 崔内侍错愕地回过头。 “下月初九之前,都不要提起这事。”沈戮紧锁眉头,他的下颚绷起,沉声道:“待我找出东宫里插着的那根针。” 崔内侍和陈最面露惊慌,二人面面相觑,皆是面如土色。 隔日天色刚亮,沈止便来敲响了容妤的房门。 他轻声唤着:“夫人,可醒了?” 屋内很快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不出片刻,容妤推开了房门。 “夫君。”容妤侧过身,请沈止进来。 沈止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一并往里屋走去,“夫人,我昨夜去完后厨再回来时,被阿梅拦住了,说你已经睡下,我也不便打扰,就想着今早再来与你相见。” 容妤垂眼道:“昨夜也不知怎的,竟稀里糊涂地睡着了,害夫君担忧至今。” “见你无事便好。”沈止揽着她的肩膀坐到桌旁,“其实今早急着来见你,也不止是看你气色是否安好,是我觉得咱们两个也该回去南殿了。” 容妤困惑道:“为何突然要回了?” “我这一走就连着好几日,期间也从未去给父皇请安,只怕他嘴上不说,心里也会觉得我不够懂事理。”沈止握了握容妤的手,“更何况,总留在容府也是不妥。” 容妤明白他在暗示自己父亲的案子,他自己都是泥菩萨,自然也不想被拽进浑水。 “那我们便去与阿爹和阿娘拜别吧。”其实容妤也知不能再久留下去,既然沈止提出,也就推波助澜。 待到日头稍高一些,容妤同沈止见了定江侯与萧氏,又同容莘依依不舍过,便离开了容府。 想来这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萧氏送别时已哭成了泪人。 容妤也含着眼泪,嘱咐母亲遇见了难处时,一定要托人来宫里寻她,切莫耽搁。 出了容府,容妤坐在车辇上十分伤怀,沈止为她擦拭着眼泪,一直到了街市中,外头传来一个极为熟悉的声音,容妤听了一会儿,立刻要轿夫停下。 她赶忙撩起车帘,见到那在青楼前吆喝着的人儿,当即唤道:“阿婉?” 第59章 东宫的纳吉宴 那女子闻声看了一眼容妤,竟是面无表情的别开脸去。 容妤这才发现自己认错了人,失落地坐回到车辇,叹息道:“是我眼花了,竟以为会遇见阿婉。” 沈止握着她的手,安慰道:“阿婉始终都是夫人心中的记挂,倘若日后有机会,我一定陪你到民间寻到她。” 容妤默默点头,车辇颠簸间,她靠在沈止的肩上缓缓睡去。昨夜里担惊受怕,又心有屈辱,始终未眠,这会儿得以放松下来,便困意难耐。 连日里发生太多身不由己,容妤只觉自己如同水面一株孤零零的浮萍,无人能扶住她摇摇欲坠的叶身。 待到黄昏傍晚时分,车辇才终于入了宫,回了南殿。 可前来迎接的宫女却不是晓灵,侍从也不是小厮。 只见南殿门内站着面生的宫女和侍从,各有四人,他们殷勤地作揖请安,并上前来引着车辇入了后院。 容妤满眼困惑,正要开口发问,一位上了年岁的嬷嬷从里屋走了出来,笑盈盈地给夫妻二人请安,并道:“老奴这厢有礼了。” 沈止一眼就识出这嬷嬷曾在太后身边做过事,便问道:“可是姜嬷嬷?” “侯爷竟记得老奴,真是老奴三生有幸。”姜嬷嬷打腰起身,她身形略胖,行动起来倒是灵活,迈着碎步走到容妤和沈止跟前,媚笑着:“打从昨日开始,老奴便被赐给南殿做差,这往后哦,还得侯爷和夫人照拂老奴啊。”说罢,就使唤起带来的那些面生的宫女和侍从:“都傻杵在那做甚?还不伺候咱们侯爷和夫人更衣洗漱!” 宫女们的令,躬身上前,姜嬷嬷便一个接一个地介绍了名字,又说是太后拨来的人,想要给南殿造些人气儿,免得冷清。 沈止却愁道:“南殿俸禄本就拮据,这又来了嬷嬷这一班子贵人,要我们如何招架得起呢?” “侯爷快别折煞老奴了,可担待不起贵人二字!”姜嬷嬷笑道:“俸禄的事儿是不必劳您忧心,咱们几个都是吃太后喝太后的,只管在南殿做差,去太后那里领钱,不碍南殿的事。” 沈止有些愕然,容妤却赶忙拉着他与姜嬷嬷行了一礼,“来者是客,嬷嬷若不嫌弃,南殿便由你们住着,若哪日要回,只管吱会一声。” 姜嬷嬷却贴近容妤,弯着一双细缝眼:“在夫人与侯爷诞下嫡子之前,老奴是不得离开的。” 容妤眉心一紧。 姜嬷嬷只道:“还都是太后的意思,做奴才的只管听命行事,再说了这宫里谁人不知南殿的侯爷夫人恩爱有加?但该有的还是得有,太后可急坏啦。” 容妤心知来者不善,再一转头,就见新来的侍从们在堵后院的门,她立即问道:“这是何意?” “呦,都堵上啦?”姜嬷嬷扯着嗓门道:“堵得严实点儿,一只苍蝇都不准放进来!” “嬷嬷放心吧,这南殿的后门早该堵了,漏风,冻人!” 姜嬷嬷这才回容妤道:“太后心慈,一直忧心南殿的起居,那后门实在是影响美观,这堵上之后再载下树种,来年春天一到,指不定就能和夫人肚子里的小侯爷一并出世呢。” 容妤讪讪一笑,“嬷嬷此言差矣,我肚子里可还没有小侯爷。” “哎呦,就快了,有老奴和这班人伺候着侯爷和夫人,还怕怀不上个一儿半女吗?从前是侯爷压不住东宫风水,这改了南殿,也就不愁那些了。”姜嬷嬷说完,又派宫女去后厨忙活,侯爷夫人从容府回来,可要好菜招呼着接风。 容妤再不多说,要回去房内更衣,姜嬷嬷跟上来,她只道:“晓灵一个就可以了,嬷嬷留步。” 姜嬷嬷笑笑,倒也不强硬,转头差遣侍从跟着沈止回他房里换衣。 回了房内,只有主仆二人,晓灵才敢说道:“夫人,他们打从来了开始,就东翻西找地,也不知到底想干什么……” 容妤捂了捂胸口,还好她在离开南殿之前,就一直把那簪子以帕包裹藏在衣衫里头。 倒不是如何喜爱,而是怕惹人话柄。 “可见到太后亲自来过?” “没有。但那嬷嬷带了旨意,无人敢拦。” “她还说些什么了?” “问夫人这几日可有回来南殿过。”晓灵皱着眉,“那嬷嬷好生奇怪,奴婢都同她说了夫人与侯爷皆在娘家,她还问这些摸不着边际的。” 容妤沉下眼,心神也不安宁了,她想了想,悄声询问晓灵:“我回去娘家的那些天里,你可有好生在我门前燃香?” 晓灵连连点头:“奴婢一日都不敢忘,夫人放心吧,他们……不曾发现过。” 容妤还是担惊受怕,晓灵见她脸色灰败,也跟着惊忧道:“夫人,难不成是太后察觉了端倪,才派这嬷嬷来监视夫人?” 容妤皱起眉,摆手道:“不要问这些了,我头都疼了。” 晓灵虽怕,也不敢再吵容妤,只默默去了一旁为容妤整理要更换的衣衫,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头道:“夫人,奴婢听那嬷嬷说,东宫下月有喜事。” 容妤表情微微一变。 晓灵叹息道:“东宫太子要迎娶柳丞相家的千金了,太后亲定下月初九,姜嬷嬷说,很快就会下旨了。” 容妤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多余的表情。 只有晓灵憋屈道:“那东宫太子真是太欺负人了……” 如何配谈“欺负”二字? 容妤自是清楚沈戮与柳氏之间的婚约,此事已经推迟了许多次,原本在东宫刚刚易主之时,便应完成婚事。 奈何沈戮总以大局未定而一再推延,到了今日,怕是再无借口蹉跎了。 容妤只求他娶了柳氏做东宫太子妃后能安生一些,可是,她也担心以柳氏那副蛮横姿态,很多事情都会变得难上加难。 更何况,定江侯一案还未有个一定,容妤也心急父亲的事情,她无法救父亲出水火困境,自然越想越是焦躁,连叹好几声都浑然不知,直到沈止在门外唤了一声“夫人”后,推门而入。 第60章 暗波涌动 一进门,沈止见容妤还是穿着原来的那身衣衫,倒是有些急了,忙道:“夫人快些换件得体的华服。” 容妤面露困惑,以眼相问。 沈止低叹一声道:“是太后……” “太后?” “方才来了位姑姑,传了太后口讯,酉时一到,便要去东宫参宴。”沈止神色无奈,“太后嘱托了,咱们两个必要同去。” “还未到年关,这宴请又是有何由头?” “怕是下月的婚事吧。”沈止只得催起了容妤,“夫人还是要尽快装扮,可不能让太后久等。” 容妤自然知晓沈止是极其惧怕太后的,也不单单是沈止,宫中上下无人不敬畏太后,连皇帝也是对其毕恭毕敬。 那位太后血统高贵,接连辅佐两位帝王登上宝座,就连沈止曾经能做东宫太子,都免不了太后的帮衬。 想来南殿此前总是称病拒宴,太后流露出不满之色后,沈止便再也不敢疏忽。 再加上这是东宫的大喜之事,沈止与容妤身为皇兄皇嫂,必然是要早些到场的。 可容妤也无心打扮,在沈止出门等候时,她只要晓灵为自己换了件较为素淡的鹅黄衣衫,外罩一件藕色的翻毛披氅,倒是前阵子新的的一件。 临行之前,仍旧是不敢把那簪子放在自己房里,只能藏在怀中一并带走。 谁知一出房门,沈止将她打量一番,不禁蹙眉道:“夫人这身行头,是否过于素淡了些?” 容妤鬓上只有两支碧瑶翡翠钗,她扶了扶髻,回道:“若是大婚之前的纳吉之宴,柳家的女眷也会到场,我素淡与否,倒也不会碍事。” 沈止点头:“这倒也是。” “夫君见了柳氏之后,一定不要翻了旧账。” 沈止知晓容妤是暗示自己梅香的事情,便叹一声:“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更何况,南殿不对在先,柳氏也只是按规矩行事。”话到此处,他忍不住咳嗽几声,容妤便将他黑色的披氅紧了紧扣子。 “夫君小心风凉,莫要复发旧疾。” 沈止点点头,挽起她的手,一同上了门外的车辇。 姜嬷嬷跟在车辇旁送了一会儿,直道着:“真是不巧了,这鸡汤才煨上,侯爷和夫人就要去东宫,老奴咋也留上一碗,两位主子留些肚子回来尝老奴的手艺!” 容妤觉得这嬷嬷实在聒噪,面上回了笑意,便放下车帘命轿夫起程。 沈止苦笑一声:“真不知这嬷嬷还要白忙活多久,凭她杀一百只老母鸡,也是无济于事。” 容妤淡淡笑过,心里头却攀爬起了沉重的担忧。 就要入了东宫,便再次与沈戮相见,而太后与皇帝怕是也要出席……容妤默默祈祷,但愿今夜的纳吉之宴不会闹出祸端。 待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去,车辇已经到了东宫大门。 金朱色的两门旁极其热闹,不少达官显贵、皇孙贵族都受到了邀请,有一些是柳丞相那头的党羽,其中不乏名门望族,都是在朝中位高权重的人物。 容妤被沈止扶下车辇,二人随着人群进了东宫,侍卫们认出了沈止,便与身旁的人交头接耳几句,那人跑开一会儿后,很快就把陈最带来了。 “二位来了。”陈最颔首行礼,侧身引路道:“随属下这边来。” 他带路的方向与那些贵客们不同,是往正殿去的。 “亲眷的位置都已经排列好,进殿之后,随侍女指引落座便可。”陈最将二人送到殿门口,便不再前行。 沈止道了声“有劳了”,率先进殿。 容妤未曾与陈最有任何视线交汇,只低低点头,转身离去前,陈最悄声对容妤道:“夫人,东宫正殿的左廊改了出口,可通后花园。” 容妤不明所以,却也没有理会,只管跟着沈止一同入了宴中。 侍女们引他们二人落座之后,席间已有了一些脸熟的面孔出现,好在皇帝和太后尚未到场,容妤他们就不算是迟来。 众人饶有兴致地谈论着今夜的纳吉之宴,还说迟了近乎小半年,这东宫太子终于是打算把柳丞家的嫡女娶进殿了。 “太子日后可有苦头受喽,那柳氏刁蛮泼辣,却也实在美丽。” “怕是连个通房都不准太子纳了。” “太子是何许人物?那可是在朝堂上斩了叛臣若干的杀伐之人,还能容那柳氏造次?” 容妤默默听着,并不做声,身侧侍女上前为她斟满酒水。刚刚倒满,殿外便有嘹亮通报,是皇帝、太后与太子及柳家到了。 众人纷纷起身,参见并欲跪拜。 皇帝倒是慷慨,他免了众人礼数,只道今日是太子纳吉之宴,不拘什么,便从与太后等人从两侧入了殿上主座。 沈戮随在太后身后落座,他刚进殿时,入目的便是坐在左边那一排的沈止,以及……他身侧夫人那一袭淡如落雪的罗衫。 她低垂眉眼,发鬓挽后,白皙玉颈纤长莹润,似宫中壁画中的飞天仙子。 也不过是两日未见,竟令沈戮在此刻觉得有种恍然隔世般的怅然。再看向随着柳丞坐到自己身旁的柳心珠,她艳丽如牡丹花怒放,绿色罗衫上坠满珠玉,却也不敌容妤鬓上两支素淡的碧瑶簪子惹人惊艳。 似感觉太后的目光横扫而来,沈戮便不动声色地收了视线,他面无表情地敛下心绪,再不看容妤那里。 刚好柳心珠在这时看向沈戮,她倒没有发现他方才看着何处,只觉得他今夜情绪不高,毫无纳吉之宴该有的喜悦。 她心有不满,便憋着一口郁气。 皇帝则是举起手中杯盏,为众人的到来致谢,也祝沈戮与柳氏纳吉礼成。 众人纷纷举杯,献上祝福,台下的舞女们倾巢而出,配合着丝竹乐曲挥洒起水袖、舞得欢快。 太后在这时看向沈止与容妤,见他二人正耳鬓厮磨,便同身旁的皇帝笑道:“太子与柳氏成婚后,也应像他皇兄爱护他皇嫂那般才是。” 皇帝笑起来,唤沈戮一声,要他将太后的旨意放在心头,并指他看向兄嫂那处。 沈戮这才得以明目张胆地看着容妤。 容妤正在听沈止与自己讲席间臣子的名号,忽觉一人目光灼灼探来。 抬头对视间,容妤心头慌乱。 那目光灼热露骨,令她匆忙低头。 第61章 定江侯的案情初现 太后察觉到容妤神色有变,淡淡一笑,转头对沈戮道:“哪有你这样盯着皇嫂看的?凶神恶煞的,像要吃了人家。” 沈戮笑道:“太后提点的是,孙儿是要改正这样看人的习惯。” 皇帝道:“太子舞刀弄枪了多年,眼神自带杀气也是正常,无妨、无妨!” “往后成了家室,便不能总是舞刀弄枪的了,那都不是正经事。”太后的目光落在柳心珠的肚子上,并凑近身旁沈戮道了句:“太子,要在该使劲儿的地方,多使劲儿。” 沈戮局促一笑,而柳心珠则是羞红了脸,饶是她平日里再如何娇纵,也要被太后这一番话说得面红耳赤。 柳丞相见女儿扭捏起来,也跟着大笑,只管在皇帝和太后面前说道:“下官家中这个总是胡闹,这就要进了东宫,可得将太子伺候得明明白白才是,必要收敛性子!” 柳心珠双颊绯红,和柳丞相耍起脾气:“连阿爹也要闹我!” 皇帝则道:“两个小人儿都是初回,免不了磕磕绊绊,那都是常事。柳丞莫要担心,太子有分寸的。” 太后便道:“沈止正巧也在,年纪总归是相近的,要比咱们这些老骨头招人喜欢多了。皇帝,就要太子的皇兄和皇嫂过来这边坐吧,要他们夫妻两个多给太子和太子妃指个路子。” 沈戮不由地看向太后,竟不知她心里想要打什么算盘。 而皇帝这会儿已经命人传来了容妤与沈止二人。 侍女引二位依次落座在主位,并斟满酒水。 容妤向一众人等各自行了半蹲礼后,才缓缓入座。 沈戮只冷眼垂眸,低头喝着杯盏中的酒。 沈止瞥见沈戮脸色阴沉,倒不懂他在今日纳吉宴上为何这般兴致缺缺,收回视线时,余光瞥见身侧容妤,见她也是低垂眼眸,一次也未看见沈戮的方向。 其实容妤是心如止水的,她不想旁人看出端倪,自己便也不能露出马脚,索性不去猜测沈戮脸色难看的原因,更从不想在众人面前与之对视。 沈止打量了二人几眼,心里也明白他们是在避嫌。 曾经旧爱,如今叔嫂,任谁见到他二人同席都会猜测几分,想当年,若不是朝堂政变,那今日坐在容妤身边的男人,理应是他沈戮才对。 思及此,便更不能让旁人觉得他沈止心胸狭窄,便主动向沈戮与柳心珠道上祝贺。 柳心珠打量着沈止,见他油头粉面,满脸假笑,莫不是想着要找一时机同她清算那梅香的旧账吧? 索性接下祝福,再回敬一句:“多谢皇兄美意,日后再有我对不住的,皇兄也别往心里去才是,亲如一家,自是不可多加计较。” 沈止笑意停顿,心觉这个柳心珠当真不识好歹。 反倒是沈戮接下这话,同沈止道:“柳小姐说的也是极妙,东宫南殿自是一家,凡事都不能过多计较。”他瞥了一眼容妤,抬起手中杯盏,邀请道:“皇嫂,这杯也敬你。” 容妤略一沉吟,缓缓举起了青瓷杯。 柳心珠也举杯道:“皇嫂,此前我多有冒犯,还请皇嫂莫要怪罪。” 容妤淡淡笑过,余光瞥见沈止已经喝下了这一杯,便也随他轻抿了一口。 沈戮的目光在她落下的素手上流连了片刻,听见太后在这时问她道:“南殿娘子,可还满意哀家赐去的嬷嬷?” 沈戮猛地看向太后,再去看容妤,她笑意不算自然,小声道了句自是满意,又谢过太后隆恩。 太后则笑道:“哀家向来一视同仁,为东宫掂量了十名下人,自然也要拨一些得力的去南殿做差。”再看向沈戮道:“新来的那些个可令太子满意?” 沈戮身体僵得很,扯出一抹笑意,颔首道:“自是无可挑剔。” 太后笑意越深,再不多语,端起手中酒盏品味。 沈戮却不由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杯盏,他心中自是极不痛快,这太后在东宫与南殿都明目张胆地安插了眼线,竟像是防贼之举。 而柳心珠打量着沈戮的表情,见他冷着一张脸,话也不说,再去看向那东宫的前太子妃,她的神色显露出几分哀戚,真是让今晚的纳吉宴显得晦气。 “皇嫂怎不笑一笑?”柳心珠便直言直语道:“是有何心事不成?” 容妤抬了抬眼,回了句:“臣妇并无心事。” “我看未必吧?”柳心珠说这话的时候,又看了眼沈戮,“莫不是因为太子与我今日纳了吉,皇嫂心里便觉得不太舒服了?” 一言既出,主座上的众人都变了脸色。 尤其是沈止,他真怕柳心珠提起容妤和沈戮过去的旧情,赶忙道:“小君近来身子不适,这又饮了些酒水,定是——” 话未说完,就被柳心珠截断,“皇兄急什么?我问的是皇嫂,理应由皇嫂来答才是。” 容妤仍旧未开口,柳丞相装模作样地训斥了女儿一句:“你这孩子,总是牵扯着过去的事情做甚,都是你的皇嫂了,何必介怀往事?” “就怕有些人心思不纯,总想着借了东风扶摇直上。”柳心珠傲慢道:“毕竟,她那父亲可还被囚在府上,谁知道隔着肚皮的人心都在算计些什么呢。” “柳氏。”太后沉声低唤。 仅此一句,倒也足够令柳心珠闭上嘴巴。 柳丞相赶忙赔罪,沈止也劝慰太后莫要动了肝火,他还悄悄给容妤使了个眼色,要她先行离开此处也好。 容妤点点头,同太后与皇帝找了个借口便离了席间。 一直默不作声的沈戮望着容妤的背影朝殿外走去,他在殿中巡视一圈,寻到了角落里的陈最,二人视线交汇,沈戮同他点点头。 陈最立刻跟上了容妤。 沈戮稍微放下心来,又在席间喝了几杯,余光瞥见柳心珠正顾着欣赏舞曲,便站起身来。 太后察觉到他迹象,问道:“太子要去何处?” 沈戮直白道:“孙儿小恭。” 太后扫他一眼,再不理会。 沈戮退出席去,怕人起疑,强压着心中焦躁,步子不敢太急。 第62章 留宿东宫 容妤已经顺着长廊走出了很远,她低低地舒出一口气,余光瞥向身后道:“侍卫大人,你打算要跟着我到什么时候呢?” 陈最面不改色地走在她身后,只管提醒一句:“南殿夫人,前面是死胡同,过不去的。” “我没打算过去,我只是想来此处透透气罢了。” 陈最执意道:“还请夫人随属下回去左廊附近,那里梅花开得正茂,适合吹吹赏梅。” 容妤婉拒道:“多谢好意,但不必了,我且独自在这里留上片刻便会回去殿中,侍卫大人无需在此久候。” “东宫改造了许多地界,若属下不陪同夫人,只怕会迷了路。” 可真是和他主子一样油盐不进,根本说不通话。容妤懒得再同他多言,沉默地站在长廊尽头,透过栏杆望着外头的假山与莲池。 身后廊内忽闻脚步声,容妤心头一滞,竟是有些不安。 可人未转过头去,便听见陈最恭敬道:“九皇子。” 来者竟是九皇子沈峤。 他倒不是独自一个来的,身边还跟着个容貌娟秀的文臣,容妤倒是记不得他姓名,只知道他是三年前的状元郎。 他二人原本是谈笑风生,万万是没有想到容妤在此地,彼此脸上笑意就褪去了几分。 “巧了,竟遇见了皇嫂。”沈峤将折扇在掌心里掂了掂,上前道:“怎不在殿中陪皇兄多饮几杯?” 容妤作了一揖,起身后笑道:“九皇弟惯会取笑嫂嫂的,我哪胜酒量呢?这会儿已经上了头,被你皇兄准许来此消退酒意。” 沈峤道:“皇兄好不怜香惜玉,竟叫皇嫂一个来这外头孤孤单单,索性遇见我们两个了。”他一转身,同容妤介绍道:“刑部员外郎,晏景。”又对晏景道:“我皇嫂,南殿夫人。” 晏景躬身拜会道:“微臣给南殿夫人请安。” 容妤也颔首回礼:“晏大人。” 沈峤在这时问道:“皇嫂母家近来可好?” 容妤微微蹙眉。 沈峤这才觉得自己嘴快,讪讪一笑,看向身侧晏景,“都是咱们员外郎说的,我这人你也知晓,就是爱凑个热闹听新鲜罢了……” 晏景神色局促,似是没料到沈峤这就把自己出卖了。 容妤打量着二人表情,便知晓他们都是从刑部侍郎魏确口中得知的“笑料”。 “劳烦九皇子挂心,家翁自是被囚府上,仍未得自由。”索性也有刑部的官员在场,容妤反而借了这良机道:“晏大人,敢问刑部当真每隔三日就会来到容家审讯定江侯?” 晏景与沈峤面面相觑,有些为难的不知该如何开口。 容妤再道:“晏大人,我没有丝毫埋怨刑部的意思,只是——家翁年事已高,实在是经不住私刑折磨。倘若还有什么要审的,也应禀明了陛下才可动用私刑不是?” 晏景默然垂眼,反倒是沈峤上前一步道:“皇嫂,你有所不知,其实定江侯这案子——” 话未说完,身后廊内便传来一声“嫌白绫勒脖子,毒酒也可选”。 廊中三人闻声转头,见是沈戮正在交代陈最去办差事,他摩挲着左手上的玉扳指,冷声再道:“若还挑剔,赐溺毙即可。” 陈最领命,恭敬地退了下去。 沈戮这才抬起眼,望向了长廊尽头。 他的眼神并未落在容妤身上,如同刻意无视她一般,他只与沈峤、晏景二人点头会意,踱步上前时,沈峤问了句:“七皇兄,又在命陈侍卫去做些打打杀杀的事情啦?” 沈戮笑道:“一些前朝余孽罢了,逃出的那三个都被抓了回来,早该处理了。” 听闻此言,容妤的心“咯噔”一声沉了下去。 晏景便谨小慎微地问沈戮道:“太子殿下,敢问这三名余孽都是前几日在刑部备案的几人吗?” “正是。”沈戮道。 沈峤叹道:“唉,这也都怪他们自己识人不清,非要参与当年那场政变,到头来赔付了九族性命,真是不划算。” 晏景在这时用手肘撞了一下沈峤的臂膀,余光示意一旁的容妤。 沈峤后知后觉,这才惊觉自己多嘴,讪笑着转了话锋:“今夜可是七皇兄的纳吉喜宴,咱们还是不要探讨那些余孽的晦气事了!”说罢,又油嘴滑舌地对沈戮鞠躬道:“臣弟先在此恭祝七皇兄——即将娶妻娶贤!” 沈戮眉心一紧,沈峤笑嘻嘻地对晏景使个眼色道:“那——臣弟就与晏大人先回去殿里了,不扰七皇兄在此赏月!” 容妤见状,也忙唤沈峤一声:“九皇弟,等等,我随你一同回去。” 在经过沈戮身边时,容妤默默低下了头。 二人衣料相碰,窸窸窣窣的声响如月下梅花缓缓飘落。 沈戮回过头,望着她背影随沈峤、晏景二人急急离去。 而绕过了长廊,沈晏二人是不愿再回去殿中的,只想着偷偷溜出宫去玩乐,却被容妤一把抓住了。 “九皇弟。”容妤道:“借一步说话。” 沈峤便要晏景先寻个僻静处等自己,他同容妤去了殿外的小亭中,听见她问:“你方才要说的是什么?” 沈峤恍然道:“皇嫂是说定江侯那案吧?” 容妤点头:“你把话说完。” “唉!你同我讲也是无用,这些事儿都是七皇兄掌管着,他平日也不会同我们这些个不上进的讲朝务之事,我也都是从晏景那里听来的——” 说了这么多,容妤明白他是怕自己泄露出去,便承诺道:“你放心,我断不会和侯爷讲半句的,我只想知道家翁究竟为何会遭囚如此之久。” “难道你那夫君没同你讲过这些?” 容妤摇摇头。 沈峤一拍折扇,“好吧,既然皇嫂开了口,我也就多嘴一次,你父亲定江侯其实是与——” “九皇子!”晏景的声音打断了沈峤的话,他在不远处催道:“我见江二姑娘往这边来了,你躲是不躲?” “糟了!”沈峤惊慌道:“可不能让她瞧见我!皇嫂,对不住了,下次再同你细说!” 沈峤便急急地跑开,拉着晏景出了东宫。 容妤心急不已,她意识到父亲的案子绝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便想着要寻一机会去和沈峤问个清楚。 而眼下,也是要该回去殿中了。 容妤正想离开小亭,谁料刚下了石阶,就感到身后有一只手用力地推了自己。 她重心不稳,连叫声都未发出,就“扑通”一声摔进了下头的莲池。 第63章 心思各不通 这时节的池水冷得彻骨。 有一些地界已经生出了冰层,容妤落进水里的那一瞬间,几乎就被冻得全身麻痹,加上水藻遮眼、苔藓丛生,她吃力地冲出水面换了一口气。 池边已经围满了宫女和侍卫,可不知为什么,谁也不敢下水,只有一个侍女惊恐地喊道:“不好了!南殿夫人落水了!” 容妤本是极擅水性,奈何池水冰冷异常,水草又缠腿,她几次想要爬起岸上都无济于事。 索性有人将沈止从殿内喊出,皇帝、太后连同柳心珠都一并来到了池边,皇帝大喝周遭侍从:“都愣着干什么?还不下水救人!” 侍从们却不敢行动,唯独沈止一个猛子扎进水中,他抓住容妤的肩膀,将人从池中给捞了上来。 容妤气喘吁吁地上了岸,她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宫女们也都围到她与沈止身边关怀问候,太后见沈止全身湿透,嘴唇都在打战,立即命身侧姑姑道:“传太医来东宫!” 那姑姑得令照做,沈止只赶紧将冻得脸色发青的容妤抱起身来,他同皇帝与太后道:“父皇,太后,妤儿遭此祸事,眼下最打紧的是要换身干净的衣服才行!” 皇帝连连称是,转而喊起了沈戮,“太子呢?太子在哪里?!” 沈戮正与陈最从长廊附近回来,见容妤这般狼狈落魄,到底是没控制住表情,竟是泄露了惊慌之色。 “太子,让东宫的人准备一暖室,再派几个得力的去伺候你皇嫂!” 沈戮立刻称是,安排陈最去挑靠南的厢房,沈止同他点头谢过后,便抱着容妤匆匆前去。 靠在沈止怀中的容妤在水下冻了片刻,这会儿已经有些神智不清,沈戮望着她从自己身旁被抱走,眼神在她身上流连了好一会儿。 “人都走远了,七郎再看也是看不见了。”柳心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沈戮余光瞥她,见她神色有几分不悦。 他没有理会,转而听见太后不满道:“好端端大喜之宴,竟会出现这等可怕的事情,实在是不像话!” 皇帝忙道:“母后息怒,好在止儿夫妻二人都平安无事。” “此事决不能这样算了!” 皇帝点头道:“既是发生在东宫,就要太子去处理吧。”说罢,便同沈戮使了个眼色。 沈戮心领神会,躬身走到太后面前,颔首道:“太后放心,孙儿定会彻查此事,一旦找出害得南殿夫人落水的幕后之人,便绝不姑息。” 太后还在气头上,也无心回去宴中,便拂袖道:“哀家吓得心口疼,回去了。” 皇帝也赶忙随太后离去,临行之前不忘嘱咐沈戮:“照顾好你皇兄皇嫂,今夜他二人就要落脚在你这里,莫要失了礼数。” “父皇放心,儿臣自当会护好皇兄……与皇嫂。” 这宴就此散了,柳丞相也不再多留,可柳心珠却是不肯回的,她只道纳吉一过,自己便是东宫的人。 柳丞相拗不过女儿,只好应了她这刁蛮要求。 众宾依次离去,沈戮却没瞧见沈峤和晏景二人,心里觉得蹊跷时,柳心珠则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今晚,我在七郎房里等着。” 沈戮眉心一皱,回眸看她。 柳心珠心思直白露骨,她娇笑着弯过眼睛,手指撩过沈戮脸颊,“若是迟迟不肯回来房里,我定要把你这东宫都给翻上一遍,直到把你揪出来才行。” 沈戮未回她只字片语,见她带着侍女转身前往他房,他只漠然回过身,望向南边,心思都在那头的厢房处。 容妤这会儿已经由宫女换好了干净的衣衫,也服了小半碗姜汤,咳了几口水后,正迷迷糊糊地盖着被褥昏睡。 沈止也换下了湿漉漉的行头,他坐在榻边凝望着容妤,心觉她今日受了苦,自是心疼不已。 谁料此刻,容妤恍惚中梦呓了几句:“夫君……” 沈止凑近她身旁。 “为何要欺瞒……”她低声说道:“青楼里……夫君究竟见了谁……” 寥寥几句,令沈止心头咯噔一声响,可容妤呼吸渐沉,再不作声了。 沈止紧皱眉心,一时间心神不宁。 门外传来敲门声,他轻问了句:“何人?” “侯爷,属下陈最,受太子之命为侯爷与夫人添置暖炉。” 沈止道:“进来吧。” 陈最推门而进,宫女们便端着一些暖炉到了屋内,还有一床新被子。 沈止有些困惑:“这房的被褥倒是够用。” 陈最却道:“太子心思缜密,想着南殿夫人落水受惊,理应好生休息一夜才能平复惊惧,便为侯爷在房内准备新的被褥,以免二人同榻扰了彼此。” 宫女们便在一旁的长席上为沈止铺床,厚厚一层,倒也温暖。 沈止感慨道:“太子如此有心,真叫臣感动。” 陈最便示意沈止离开容妤床榻,来到长席旁:“若不是考虑侯爷今夜要照顾夫人,太子也想多出一室给侯爷使用,东宫倒是不缺住处的。” 沈止起身走过去,笑道:“我理应陪在夫人身侧,哪里也不会去的。有劳侍卫带话回了太子,南殿侯爷与夫人感谢他厚待。” “侯爷言重了。”陈最又命宫女将暖炉放置几个在席子下头,还嘱咐沈止,“侯爷夜晚莫要再下榻,弄灭了暖炉不好再燃,室内冷了的话,夫人要受罪的。” “你提醒的是,我记住了。” “属下便不再叨扰,如有需要,传唤守在门外的人便是。属下告退。”陈最将房门缓缓关上,余光瞥去里屋床榻上的容妤,她已睡得极沉,而长席离容妤的床有着一段距离,他便嘱咐门外守着的人:“若听见屋里有什么动静就要进去,决定不了的,就速来与我通报。” 那人记下了,陈最离开后,想着回去沈戮那边复命,刚走到太子房门外头,就听到里面的哭声厉害。 第64章 偷梁换柱 “我自小就这副脾性惯了的,如今为你已改去了三成,剩下七成也得随着日子慢慢地磨,人岂能是说变就变了的?”柳心珠正坐在沈戮房中的床榻上抹着眼泪,可即便是哭着,眼神也是按不下那股子傲慢。 沈戮一言不发,只管坐在桌案旁独自下棋。 柳心珠更为气恼了,“你非要赶我走是不是?今儿可是纳吉的日子,多少人都听见了我今夜要留在你这东宫的,若我再这么走出去,岂不是要遭人嗤笑?” 黑色棋子落下去,沈戮拿起了一枚白棋。 “好,你不理我便不理我,你要下棋,我就陪着你下,下上一整夜!”柳心珠红着眼睛,气鼓鼓地别开脸去,一边装哭,一边以余光去打量沈戮表情。 沈戮头也不抬,终于开口同她道:“你在我身上用这些招数也是不管用的,我平生最恨别人与我耍弄心机,你要是喜欢留在我房里,自是随你,可这盘棋下完了,你也便不能管我去何处。” 柳心珠急了,赶忙站起身来走近沈戮,见硬的不行,又来软的,她哀求道:“七郎,我知是我性子急了些、躁了些,断比不上你平日里的那些个柔情蜜意的……可我终归是东宫的太子妃,你岂能总是让我丢尽脸面?” 沈戮却笑了,转而看向她:“你我还尚未成婚,我拘于礼数不愿与你同房,怎却成了令你脸面无光?” “可你和别的女子却从未拘泥礼数!”柳心珠终于道出心中不满,阴阳怪气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些风流情事,抓到了一条合欢襟还不够吗?你真想我再揪出几个来?” 沈戮沉下脸,实在不愿听她吵吵闹闹,将最后一枚棋子落下后,便起身欲走。 柳心珠见势不妙,上前去一把拉住他,却猛地被他拂袖甩开,并遭他揶揄:“太子妃,今日你也累了,便好生在我这太子的床上歇息一番罢。” “七、七郎,你要去哪?” 沈戮回也不回,大步走出去。 柳心珠不死心地追赶上来,连声说着:“你今晚若敢离开这房内,你就是藏了人在东宫里头,我要去禀告太后!” “藏人?”沈戮停住脚,冷眼瞥她:“捉奸捉双,你可要找出个淫妇来与我作配才行。” 柳心珠脸一红,这次可真是气得哭了出来,“你……你欺负人!”她越发委屈,当即哭了个梨花带雨。 沈戮倒觉得她哭着比笑着要好看多了,竟也多瞧了几眼,仍不忘冷嘲一句:“哭累了就睡吧,那么想要睡我的床,可别错过这良机。” 说罢,头也不回地离开。见陈最候在门口,便一勾手,陈最立即跟了上去。 柳心珠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侍女心疼她,小心翼翼地为她擦拭眼泪。 “小姐,别哭了,眼睛都要肿了……” “滚开!”柳心珠把气撒在侍女身上,又拧又掐地拽了侍女好几把。 她觉得不解气,干脆把侍女鬓发都给扯乱,直到侍女跪地求饶后,柳心珠才愤恨地看着沈戮消失的方向暗暗立誓: 你给我等着沈戮,我堂堂柳家嫡女被你这般轻贱,我定要在大婚之后好生折磨你,你喜欢哪个,我就偏要让哪个活不成! 而这会儿光景,沈戮已经绕到了南头的厢房后门。 他环顾了周遭,除了守在门口的侍卫,再没有其他宫女路过,心里也稍微踏实了些。 若是被那些安插在东宫里的眼线瞧见了,难不保会添油加醋地流传出一些难听话。他也知这会儿不该凑近,但这双腿就是不听自己使唤,不过是来到窗前站上一会儿,与之一门之隔,就仿佛能嗅到她身上的气息一般。 陈最见沈戮直挺挺地站在窗边儿,实在是不懂自家主子这是何必,饶是曾经年少时有过那么一段两情相悦的光景,可眼下她都已经是别人妻子了,怎就配让堂堂东宫太子惦记在心头呢? 他跟着沈戮这么多年,真是从没见他如此“涉险”过。 竟忍不住提点了一句:“太子,时候不早了。” 一声太子,一语双关。 沈戮明了自己如今处境,他是东宫之主,背负的不仅仅是个人命运,也有整个东宫的日后。 他转过身形,问陈最道:“查出是何人做的了吗?” 陈最摇摇头:“查了一夜,没人看见。” “看来是查的力度还不够重。” 陈最抬眼。 沈戮道:“传我的令,赏黄金百两,自然有人主动来同你交出实情。” 陈最点头应下,沈戮也便从容妤窗前离开。 他走到庭院梅花下头,恰逢花瓣落在他鬓上,恍惚间想起曾经年少,她总是喜欢把各式各样的花朵别在他的鬓边。 “七郎俊秀,戴花比女俏!”她嘻嘻笑着,眼波清澈明亮,不曾沾染过半点忧伤。 陈最的声音打断了沈戮思绪:“殿下,花瓣落了殿下发鬓,属下帮你——” 沈戮低声道:“无妨。” 便戴着梅花花瓣走进了深深院中,夜风拂面,晚凉。 夜半时分,容妤缓缓地睁开了眼。 她觉得口渴难耐,爬起身时,才发现这房里的布置极为陌生。 下了床榻去寻,见沈止正睡在不远处的长席上,而暖炉遍地,都是琉璃外罩的,自是十分华贵。 她忽然想起自己落了水,那之后……好像是留宿在了东宫。 既是如此,她便是睡在东宫的厢房里。 亦不知是谁将自己推下水的,容妤困顿地坐到桌案旁,斟一杯凉茶,喝下解渴,再望向窗外,天色已经蒙亮,似过了五更天。 可这茶水不多,才只有半壶,她仍旧渴得很,推门出去时,见门旁有把守的侍卫,便告知了自己的需求。 那侍卫转身去办,容妤正欲退回房内时,忽觉对面长廊处有隐隐脚步声。 她抬头去望,不由得心下一惊。 站在廊中的沈戮也微微一怔,他竟不曾想这般时刻,她会出现在他面前。 也是此时才发觉,他已在她门外徘徊了足足两个时辰。 二人隔廊相望,距离甚远,自是不便多言。 可便是这一眼,沈戮似觉圆满,转过身去,默默离开了。 容妤注视着他的背影,不由地蹙起眉头,直怕他的一举一动会给自己带来危险。 第65章 瞒天过海 沈戮一夜未眠。 即便在五更天回去书房后,也只是闭眼假寐了少许,待到天色一亮,宫女们便候在门外,等他传令更衣。 待换了衣衫,洗漱过后,沈戮便道不必在殿里备膳,他要去南头厢房。 这会儿已是辰时,沈戮过来的时候,容妤和沈止在用早膳。 见了太子,沈止最先起身来迎,容妤也缓缓起身问礼。 沈戮免去夫妻二人礼数,又命人添了双碗筷,走到他们中间的位置坐了下来。 伺候在此处的宫女一见沈戮在此用膳,直觉桌上饭菜寒酸,急匆匆地去要后厨备些太子平日里素来喜欢的菜色,还要准备出汤食来供选。 容妤却神色局促,本想着简单用膳过后便回去南殿的,他这一来,便拖长了时间,一时半会儿都是走不成的了。 沈止也没料到沈戮会来与他们一同用膳,心想着定是怕招待不周,才大早上了前来问候。 果然,沈戮很快便问容妤道:“皇嫂昨夜睡得可好?” 容妤始终垂着眼睛,未曾与沈戮有眼神交汇,颔首道:“有劳太子记挂,臣妇昨夜睡得极好。” “如此便好。”沈戮含笑道:“我倒怕怠慢了皇嫂,毕竟是在我东宫出的祸端,真怕皇嫂要挑剔起东宫来。” 沈止忙道:“这也绝非太子的过失,全当是个意外,罢了、罢了。” “不可。”沈戮执意道:“不将那恶人揪出,自是不能平息此事,堂堂南殿侯爷的妻子落水而不知是谁人造成,岂不是要让宫里笑话?” 沈止讪讪笑过,“那便有劳太子费心了。” 容妤也随着沈止微微点头,低垂眉眼的模样自是极为沉静恭顺。 沈戮淡淡瞥她一眼,便不再多看。 不多时,宫女们便将各色菜肴都端了上来,区区早膳,竟变得种类繁多、极其奢侈。一切妥当后,沈戮略一低头,宫女们便退下了。 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沈戮抬了抬衣袖,最先盛了一碗芙蓉燕窝汤置于沈止面前。 沈止受宠若惊到了如坐针毡的地步,但他很快就见沈戮又盛了另一碗,端给了容妤。 容妤望着搁在面前的这一碗芙蓉汤,久未作声。 沈戮便道:“皇嫂昨夜受了惊吓,又惹了凉寒,燕窝补身,去寒滋阴。” 而见容妤一直不作答,沈止有些急了,忙提点她道:“夫人,快谢过太子吧。” 容妤便点点头,同沈戮微笑一句:“臣妇谢过太子。” “皇嫂不必客气,你我叔嫂,谈‘谢’字倒显得生分了。”他刻意加重了“叔嫂”的读音,仿若在迫一旁的沈止安心。 可沈止也不是傻的,打从沈戮方才造访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尊贵的东宫太子怎要亲自来探望落配的皇兄皇嫂?若是想要表明待客之道,吩咐宫女多加几道小菜便是了。 而这般隆重登门,恨不能表明了自己对皇兄和皇嫂的牵肠挂肚。 可——当真是连同皇兄也一并牵挂着的么? 沈止倒觉得自己像是个挡箭牌了。 思及此,他心里有些不快,再回想起容妤和沈戮二人的旧事,神色也变得局促,连同持筷的动作也停顿了下来。 沈戮余光瞥见沈止的窘迫,便抬起桌上的茶壶,为沈止斟上一杯。 沈止当即抬手去接,听见沈戮道:“皇兄与皇嫂今夜再留宿东宫一晚吧,太后吩咐了要好生招待二位,若一夜便走,倒显得东宫不近人情,倘若太后从旁人处问起,也怕会得个东宫待客不周的话柄了。” 听了这话,沈止便有些犹豫,反倒是容妤悄声同沈止道:“夫君,我身子无碍,理应回去南殿,不该再叨扰东宫与殿下——” 话未说完,便被沈戮截断:“皇嫂此言差了,叨扰自是谈不上,我从前说过,东宫与南殿不分彼此,更何况我今日还会传太医来为皇嫂诊治一番,以免留下病根,女子最怕体寒,皇嫂定懂得个中道理。” 沈戮的语气虽平静,可眼神却极为冷漠,似不容他的皇嫂再有半分拒绝。 容妤见他眼神森然可怖,自然不敢再多嘴,连沈止也借着台阶便下:“既然太子盛情,微臣与夫人自当感激不尽,那今夜便再留一晚,也能由太医再瞧瞧夫人状况。” 沈戮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还是皇兄通情达理。” 沈止局促笑笑。 沈戮这边放下碗筷,起身离开,临行之前交代道:“待太医入了东宫,我会带他来此处为皇嫂诊脉的。” “微臣感激不尽。”沈止起身恭送沈戮。 容妤也站起身形,俯身行礼。 沈戮最后瞥一眼她姿容,转身出了房去。 而此般时刻,柳心珠还赖在沈戮房里不肯离开,宫女们倒是都送来了早膳伺候她,其中有一碗汤是沈戮交代过特意给她的。 “什么汤?当真是太子亲口要你们为我准备的?”柳心珠欣喜万分,她觉得沈戮心里倒也还算有她。 宫女们机灵,知晓柳心珠喜欢听什么话,便道:“回禀太子妃,自是太子亲口吩咐过的,这汤里有人参和黄芪,补身最好,太子可心疼着太子妃呢。” 柳心珠得意不已,一整碗汤全部都喝下,想着继续等沈戮回来时,她竟逐渐觉得身子不太舒服。 强撑了一会儿后,她脸色发青,竟把早膳全部都吐了个干净,整个人昏昏沉沉,实在直不起身了。 宫女见状自是不安,禀报沈戮后,便传了太医来。 太医给柳心珠诊了脉,直道看不出所以,还需每隔半小时诊上一次,以此来决定开何等草药来治。 如此一来,太医便脱不开身前去厢房那头为容妤诊治,沈戮便命人传话过去,要容妤登门前来这头便是。 刚巧沈止被陈最从厢房那头引去马厩那里欣赏沈戮最近新得的好马,容妤得了宫女传令,倒也觉得无妨,就随宫女前去正殿处了。 到了这会儿,太医为柳心珠开了一副药,还在煎着,容妤前来时,便见沈戮坐在桌案旁,而柳心珠昏睡在榻上,已是不省人事。 沈戮手里端着茶盏,对隔着纱幔诊脉的太医道:“赵太医,为南殿夫人诊脉吧。” 赵太医闻声起身,宫女则是引容妤去里屋道:“夫人,随奴婢来。” 容妤只觉此处有柳心珠在,亦有太医,还有不少宫女,沈戮断不会胡乱行事,便安心地跟着太医进了里屋。 第66章 自是下作又无耻 因柳心珠在外头床榻病卧,自然是要在里屋来为容妤诊脉。 宫女将纱幔隔落,容妤将手腕伸出去,由太医悬诊。 片刻功夫,太医便道容妤体寒之症渐重,要煎上几副药来去根。 宫女陪同太医取药,出了里屋,太医同沈戮请示药就在自己车辇的药箱里,很快就会拿回,绝不会耽搁为柳心珠再次诊脉。 沈戮略一点头,见太医与宫女离开后,他才起了身,绕过屏风,去了容妤所在的里屋。 脚步声停落在纱幔外头,容妤抬头去看,心头骇然。 狭窄的里屋内,只有容妤与沈戮二人。 隔着缥缈如雾的一层纱,容妤能感受到他的目光正周旋于自己身上,便不由地攥紧了手指,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沈戮亦知不能在此久留,但她又近在咫尺,打从她回来宫中后,二人身边插满了眼线,根本没有别的机会能见上一面。 如此一来,倒是令她称心如意了。 少了他的折腾,她竟也能对沈止露出那般娴静的笑脸,一经想起,沈戮便心头震怒。 这会儿又上前一步,探手撩开纱幔的刹那,容妤低声提点道:“殿下,请自重。” 自重。沈戮细细品味这二字,即刻便参透了其中奥妙。 他的皇嫂是打算以周遭眼线为由,借机来与他楚河汉界了。 “怎么,不想救你父亲了吗?” 容妤闻言,眼神一沉,真觉他十足无耻。 见容妤未做声,沈戮缓缓放下了纱幔,低声一句:“也罢,你本就是嫁出去的女子,自然不会真心实意地记挂定江侯,便是他有个三长两短,也与你这泼出去的水毫无瓜葛了。” “殿下可知自己在说些什么?”容妤终于抬起眼来,略有愤恨地凝视着他。 沈戮平静地望着窗棂外头的光景,太医已随宫女进了殿门,正疾步匆匆地回往屋内,他却不疾不徐道:“我想说的话,难道还要由皇嫂来指点不成?” 容妤也听见了外头逐渐接近的脚步声,她心中慌乱,不得不道:“我已经知晓你安排魏确对容府做的好事,你根本没有信守过承诺!” 沈戮却反问道:“什么承诺?” 容妤大骇,忍不住从纱幔后站起身来,“你答应过我的……你明知故问!” 沈戮低笑一声:“那就要看皇嫂救父一事,是否心切了。”话音落下,沈戮便走出了里屋。 容妤急迫地走出了纱幔,却正逢太医与宫女进来,她心下一惊,立即回到纱幔后头,诚惶诚恐地坐到了床榻上。 太医还在交代着容妤该如何服药,但容妤心烦意乱,根本听不见去一个字。 而柳心珠似在这时醒了过来,沈戮便喊太医继续为柳心珠医治,他则是踱步到门口附近,刚好站在能与容妤隔帘相望的位置。 二人凝视片刻后,沈戮低垂眼帘,竟是离开了此处。 容妤看着他的身影在外头逐渐远去,想到被迫再留宿东宫一事,便知又是他的计。 可她却不知他究竟在盘算着什么,毕竟眼下的东宫可算不得安全。 直到宫女在这时捧着一碗煎好的药来到容妤跟前,她道:“夫人,服药吧。” 容妤倒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病症是需要服药来医治的,但那宫女一直要等到她喝完了才肯走。 容妤只好端过药碗,一捏鼻子,仰头喝掉了。 这会儿是晌午,外面天气大好,她想着药也喝过了,便能回去沈止那里。 可刚要起身,就觉得头晕目眩,她强撑着想要走出纱幔,但眼前一黑,竟是全身瘫软地倒在了床榻上头。 恍惚间,她看到帘外的宫女悄声地唤着她“夫人、夫人……”,像是在试探她是否还有意识。 容妤的眼皮沉沉合上,她这才想起那宫女不是旁人,正是曾在海棠房里伺候她沐浴更衣的如玉。 当真是她疏忽大意……总是要把自己陷入险地。 亦不知他给她服下的是什么怪药,容妤在睡梦中觉得全身发热,口干舌燥之际,她只想要寻水。 待到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她发现室内已经是一片寂色,而自己身上湿漉漉的,皆是汗水。 容妤困惑地爬起身来,她观察四周,见此处布置像是书房,屏风前头的桌案上堆满了卷宗。 一台烛火染着微弱的火光。 那火光后头,坐着一人,他姿态大刀金马,手里握着一柄香木折扇,缓缓地敲着掌心。 只是见到了那柄折扇的刹那,容妤的脸色便霎时惨白。 沈戮视线从她惶恐的脸上淡淡扫过,垂眸之际,略一冷笑,沉声道:“皇嫂醒得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快了许多。” 容妤惊慌地看向自己身下,书房中的床榻要比厢房里的硬了一些,而且也没有纱幔做帘,她感觉自己在他的眼神里暴露无遗,更无处躲藏。 可喉间滚烫的热度令她眼神迷离、思绪浑浊,仅凭着意志力问道:“敢问殿下,这里……是哪里?” “这里是我的书房。”沈戮抬起手中折扇,随意地指了指周遭,“平日里忙于政务时,我都会在此留宿,也不会有人来扰。” 容妤又问:“我为何会在此处?” “皇嫂忘了吗?你在我殿里由太医诊脉,服了药,便睡下了,眼下,也还在殿里睡着。”沈戮眯了眯眼,“而被带来我书房的,是日后的准太子妃,柳心珠。” 容妤怔了怔,很快便倒吸了一口凉气! 原来是这样……柳心珠病在东宫是沈戮的计谋,只要有陈最和崔内侍帮衬,将柳心珠抬去里屋的纱幔里冒充容妤,再由人将容妤抬来书房并对外宣称是柳心珠,此举甚妙! 这东宫里安插了那么多的眼线,连她南殿也平白无故地多出了个姜嬷嬷,沈戮怎还敢妄图瞒天过海? 第67章 情归何处 “殿下未免太过冒险……你就不怕被人察觉了端倪吗?”容妤额际有汗水渗出,她微微喘息,仅仅只是开口说话,都觉得十分艰难。 “是冒险了些。”沈戮将手中的折扇置于桌案,抬手拿起茶壶,斟上一杯,沉声道:“可皇嫂从我这里拿了便宜,却不再给我甜头,倒令我心里不痛快得很。” 容妤忙道:“我从未想要戏弄殿下,更没想到要占殿下便宜,而是……” “而是什么?” “殿下理应知晓。”容妤这次来到东宫,也发现了不少脸生的面孔,结合姜嬷嬷到自己殿中的日子,必定都是太后安排妥当的,便回沈戮道:“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如此说来,皇嫂很怕被旁人知晓了。”他语气淡漠,似藏愠怒。 容妤竟觉得他这话十足可笑,“殿下惯会取笑人了,你我此前曾经就这种行为而发生过争执,我本着救父心切才,才不得已……”话到此处,容妤垂下脸去,紧皱眉头道:“若是真被发现了端倪,也该就此打住,再不应铸成大错。” “皇嫂果然是个没有真心的女子。” 容妤一怔。 沈戮冷声道:“无论是对待旧爱,还是对待父亲,都从来不留半分情面,皇嫂想的,永远都只是自己的安危。” 容妤喘息越发加重,她的神智开始浑浊,但嘴上始终不肯松口:“考虑自己的安危有错吗?倘若东窗事发,殿下也必定会考虑自保,而我既没有靠山,便只能自己为自己着想,又何错之有?” 沈戮黯下眼,语气沉冷:“皇嫂是认定了我不能护你周全了?” “我并非是在指责殿下。”容妤哽咽一声,她平复紊乱的呼吸,缓缓说道:“先帝也曾因忙于朝政而疏忽了后宫,便有一贵人按捺不住寂寞与侍卫私通,被发现之后,自是遭遇了十八般酷刑惩罚,跪瓷片、棍刑、杖刑、烙刑……自是被折磨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容妤的气息越发加重,她只道:“万恶淫为首,若执迷不悟挑战人伦道德、违背礼数,总会遭到天谴。” 沈戮无声的冷笑,他端起桌案上的杯盏,踱步到容妤跟前,慢条斯理道:“皇嫂所言极是,自古通奸者皆要受罚,男女双方都将要付出惨重代价——可若我称王称帝后,谁还敢在我面前提‘人伦’二字呢?” 容妤大惊失色,忍不住仰头看向面前之人。 只见他势在必得,毫不畏惧道:“既已是储君,又怎会甘心只稳坐这小小东宫?皇嫂莫要惊怕,反正你那夫君也是个病秧子,活不了多久的,待到日后,我也会纳你入了后宫的。” 这一番荒唐话令容妤背脊发凉,她险些脱口而出一句咒骂,好在喉间发涩,卡住了她的怒火。 说出的便只有:“我只当听错了,殿下再不要说起这样的荒唐话了。” “皇嫂不信?”沈戮又将手中杯盏抬了抬。 她目光流连在他手中的那杯茶水上,忍不住吞咽数次。 沈戮察觉到她是在强撑,淡淡笑过,竟是收回了手中的茶盏,沉声道:“我可不是在同皇嫂说笑,你怕的那些事必不会发生,只要你顺我的意,日后的荣华富贵都将享用不尽。” 容妤别开脸去,愤恨地回绝道:“多谢殿下抬爱,可臣妇一日为臣妻,便终生不做他人妾。” 沈戮笑意僵在脸上,眉头也不由地皱起:“他有什么好?” 为何到了今日,她还是要在他面前提起那不争气的皇兄? 容妤没有回答,她身体已经燥热难耐,仿佛多说一句,都会惹起身子战栗。 沈戮偏偏不会轻易放过她,竟将手里凉透了的清茶举起,一点点地将杯中液体落在容妤后颈。 冰冷的茶水滑入衣衫,那触感令容妤不由得惊呼出声。 沈戮眼神暗寂,待将手中茶水一滴不剩地倒在她身上后,见她衣衫已经湿漉漉地濡在肌肤上头,连里头的藕色中衣都看得真真切切。 他便探出手去,以自己灼热的手掌抚上她背脊,再摩挲着下滑,落到腰肢。 容妤“啊”的一声仰起头,她想躲,但他宽大的手掌已经掐住了她的腰,她无从逃避,也无力反抗,待他反手一捞,她整个人都摔躺在了床榻,他将她圈在双臂形成的牢笼之间,沉缓的声音再次于她耳边响起。 “皇嫂,我想做的事,断不会在意你是否愿意的。我只知道你若是不从我,那你担心的事情不仅仅会发生在你身上,还会牵连你身边的所有人。”沈戮手指游走在她脸颊、脖颈和裸露出的手臂肌肤上,令她感到难挨地全身颤抖。 容妤数次哽咽,她忍不住问道:“你给我喝的……究竟是什么药?” 沈戮笑道:“皇嫂明知故问了。” 容妤咬牙切齿地瞪着他:“无耻!下作!” “若皇嫂肯乖乖听我的话,我又何必费这么大的功夫、绕这么多的圈子?” 容妤狠狠地瞪着他:“我便是死,也绝不会与你苟合!” 她用“苟合”二字来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沈戮咀嚼着这两个字的意图,他强压住想要掐死她的冲动,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出来,并忽地覆在她身上,用力地压着她的身体,双手握着她的腰,嘲讽道:“皇嫂真爱说笑,你我不早就已经苟合到一处了吗?” “那是你逼我、迫我、强制于我!”容妤全身发汗,已经分不清身上的水是汗水还是茶水,只恶狠狠地骂他:“你以我父亲的生死做要挟,还曾经沈止的半截手指夺去,日后还打算如何?也故技重施在我的身上吗?” 沈戮冷下脸,眸底升腾起难以掩饰的怒色,他一字一句道:“皇嫂,你真是小看我了,我沈戮从不会让自己的女人受皮肉之苦,就算你再如何不懂事理,我都不会动你一根手指——而就像我说过的,唯有你身边的人,要受你连累。” 容妤咬紧嘴唇,脸颊因体内的燥热而泛起了殷红。 “跪瓷片、烙刑、杖刑、钉椅……你觉得是定江侯能承得起,还是我皇兄能受得住呢?” 第68章 治病的法子 容妤能想象得出那些酷刑的画面,血流成河、满耳哀嚎……她牙关咬得更紧,眼神中的愤怒也越发清晰。 沈戮像是很满意她这副表情似的,竟以行动来迫使她能够更加清楚地去感受那些场景。 他抽出自己腰间玉带上的一条青色绸带,系在容妤的眼睛上,再将她身体翻过去,脱下她的外衫,缠住她的双手,使她既看不到,也触摸不到,并贴近她耳边说: “一旦罪名定下,定江侯会被关押进挂满了刑具的天牢里,那里既潮湿又腥臭,遍地都是白骨和老鼠,定江侯一把年纪,还要被狱卒掉在半空中尝受一样又一样的酷刑,竹签插进手指甲、冒烟的烙铁烫在皮肉上,若是还不认罪,免不了要再尝受更为恐怖的手段。腰斩和凌迟,哪个的痛能小一些呢?” 眼前一片黑暗的容妤只能听到沈戮在自己耳边的威胁,她一想到那情景,再想到自己的父亲,便再也控制不住地哭出了声。 反倒是这一哭,令沈戮愣了愣。 他不曾想只不过是说了几句,她便承受不住了,竟有些不知该如何是好。 而容妤啜泣不停,泪水浸湿了眼前的绸带,加上身子不适,她除了哭,也别无他法。 沈戮沉默片刻,于心不忍般地解开了遮着她眼睛的绸带,又将她双手也一并松了绑。 容妤瘫软地趴在床榻上,将脸埋进被褥之间,哭得十分委屈。 屋内只余她的哭泣声。 沈戮静坐了一会儿后,起身去桌案旁重新倒了一杯茶水,走回到榻旁将她抓起来,沉声道:“喝。” 容妤也顾不得扭捏,接到手上便“咕咚咕咚”地喝下去,可一杯不够解渴,容妤眼神贪婪地看向桌案上的一整壶。 沈戮领会到她的意图,便将那茶壶拿了过来。 容妤急忙抢到手上,她急迫地对着壶嘴喝起来,由于太过迫切,不少茶水都溢到了她身上,沈戮余光瞥见她脖颈因水波流过而闪动着莹白的微光,眼神也变得越发燥热。 待到容妤抹了嘴巴,放在手中茶壶的瞬间,沈戮猛地把那茶壶从床榻上丢了下去。 “啪嚓”—— 瓷瓶壶身碎了满地,容妤身上那层湿漉漉的衣衫都被沈戮脱了干净。 她因药性而不由自主地去迎向他,可理智却告诫她不能中他圈套,双手挣扎着做了些许无力的抵抗,但也很快就缴枪投降般地伏去他身上。 沈戮心中自是暗喜,他不管是不是药性使她变成这样乖顺,总之,他此刻是欣喜若狂的,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揉捏她身体的力道一次比一次重。 他焦急热烈地去亲吻她,就好像要弥补着一连几日来的分离,哪怕她总是躲避着别开脸,嘴硬地骂他:“你无德无义……毫无廉耻操守,屡次设计害我陷于道德沦丧之中,你简直——唔!” 她的咒骂被堵进他唇间,连同那抗拒的双腿都被他抓过来缠在他腰上,容妤体内的热度接连升高,她害怕起自己身体的状况,也从未有过这样的感受,但想到这是药性在作祟,她也就不再埋怨自己,反而顺应了本能的驱使。 这期间她哭了很多次,也许是因为身子过于灼热,也许是他的力道令她感到疼痛难耐,她越哭,喉咙就越干,声音也是暗哑的,反而令他更加忘情。 几次停下来去抚她眼角,他掌心都是湿漉漉一片,皱眉叮嘱她道:“再哭的话,喝多少水都补不回来了。” 他的确很少这样同她柔声细语,她意识浑浊间也不由自主地靠近他怀中歇息轻喘。 趁着意乱情迷间的光景,她为父亲求起了情:“只要你放过我父亲,不要再想着害他……” 接下来的话她虽然没有说下去,但她觉得他定会明白。 更何况,她甚至做到主动去迎合他,探出手掌去握住他的手,与他十指相扣的同时,她贴近他唇边去吻。 沈戮的眼里充满了震惊。 他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她从未对自己这般投怀送抱过。 当真是为了定江侯的话,她也不必做到这个地步。极有可能是药性还没退,她连自己做些什么都不知晓。 但良机错过便不再得,沈戮擅长抓住机会,他引导她释放出她压在心底里许久的欲色,二人的|躯|体紧紧|交|缠|在一起,她摩挲着他的脸颊、臂膀和胸膛,手指紧紧地抓着他背上的皮肉,极为沉浸地与他缠绵。 这是他们第一次如此契合。 沈戮几番都控制不住自己,他觉得自己要疯了,全身都被她身上的气息包裹着,他不能思考,用力抓着她的肩膀,真想要把她整个人都嵌入自己的体内,再也不必担心她明夜就会从他身边离开。 思及此,沈戮脑中闪过片刻的狰狞,他禁不住在她耳边道出:“若皇兄死了,你我就可以正大光明了。” 容妤浑浑噩噩地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只觉得身体的热度始终退不下去,难捱的焦躁令她把嘴唇都咬出了血迹。 他却舔掉了她唇边鲜血,连同她眼角咸涩的泪痕,也一并吞食入腹。 那双阴鸷的眼神里,已经有了危险的盘算。 直到天色蒙亮,暮鼓声响起,崔内侍带人匆匆忙忙地进了沈戮的书房。 他们将抬出了一席被褥,里头包裹得像是个人,那被褥抬到了车辇上,崔内侍四下里侦查了一番,很快便鬼鬼祟祟地带着车辇离开了。 而穿戴好衣衫的沈戮正坐在他的桌案前整理着袖间玉扣,眼前闪现的还是昨夜激|烈|而疯狂的床|笫|情|事。 他眉头间一紧,身体中的燥热仍旧难平,仿佛已经无法再忍受这样偷偷摸摸的相会。 “容妤。”沈戮低声自语,“你本该就是属于我的。” “皇嫂”二字,本就讽刺。 第69章 叔嫂不亲授 这日回到南殿后,容妤就病下了。 也不知是得了什么病,在东宫的两日里都喝着太医开出的药方,如今再拿回南殿里继续煎熬,容妤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服用。 姜嬷嬷嗅了嗅药汤里的味儿,直觉一股酸涩,还说那太医必是庸医,乱开药方子,小心伤了夫人的根本! 一气之下,便把药汤子当着容妤的面儿全部都倒掉了,私下里,却悄悄地将那草药收了起来。 沈止忧心容妤的状况,就打算前去东宫再请太医来治,只道是落水后造成的病根。 容妤有气无力,也是拦不住他,昏睡片刻醒来后,便听晓灵说他已经去了东宫。 再说柳心珠,自打在东宫喝了一碗汤后,也是一病不起。可她的病和容妤的病不同,她连床都下不了,被接回柳丞相府上后,不管吃了什么都要吐出来,高烧不退,虚汗直流,亦不知要病上多久,真叫柳丞相夫妻担心起下月的婚事能否如期操办了。 待到沈止到了东宫,在门外等候了一会儿通报后,来见的是崔内侍,竟说太子今日不便会客。 沈止立即问道:“内侍大人可与太子提了是南殿侯爷求见?” “老奴当然提过了,可太子心情不好,今早下了朝就直奔陛下寝宫,这会儿才回东宫,自是无心招待侯爷。” 听了这话,沈止也就不好硬着头皮再求,转身欲走,崔内侍却留道:“若侯爷有要紧的事,交代给老奴吧,老奴寻了机会再同太子提及。” 沈止回过身形,无奈道:“是我家夫人犯了疾……原本留在东宫那两日还好端端的,如今回了南殿,便病卧在榻,我想着若能求太子再传当日的太医来南殿诊治……” 崔内侍面露惊色,“竟是夫人病了?这可不容耽搁,老奴再去传话一次试试——” 沈止感激不尽,就在原地等着崔内侍回话。 不出半柱香的功夫,崔内侍就匆匆归来,他同沈止哀叹道:“殿下这会儿实在是忙,只吩咐老奴陪同侯爷去寻当日的张太医前往南殿,不知侯爷愿意与否?” 沈止自是连连点头:“那便有劳内侍大人了!” 等到崔内侍带着张太医到了南殿后,姜嬷嬷第一个跑出来迎接。 “呦,内侍大人可是贵客,老奴这就给大人沏壶好茶来!”姜嬷嬷眉开眼笑道:“是从太后宫里带来的碧螺春,最上等的,内师大人有口福了!” 崔内侍表面陪笑,心里却暗道:这个肥婆娘,才一见面就拿太后来压,看来是察觉到一丝蛛丝马迹的了。 但他也不怕,只管端正了架子,安排张太医去给容妤诊脉。 此刻的容妤还未睡醒,沈止引张太医入室,隔着纱帘按了片刻脉象,张太医犹疑地咋舌道:“虚症厉害,亏了气血,是忧思成疾,再加上落水阴寒造成的虚症。” 沈止急道:“可在东宫时还是好好的……” “夫人可按时喝了老臣开过的药方?” 沈止没敢说那药方都被姜嬷嬷给撕了粉碎。 见沈止支支吾吾,张太医看一眼崔内侍,对方点头示意后,张太医便同沈止道:“其实,药方子也不能治本,夫人这病需要养,药浴是最好的补品。” “可南殿就这般大的地界,哪里有药浴呢?” 张太医立即道:“东宫海棠房中的药浴能治百病,尤其是夫人这般虚症,老臣保证,只要每夜泡上两个时辰,必定能治了根本!” 听及东宫二字,沈止的脸色自是骤变,他冷脸道:“东宫乃太子贵地,岂是我等下官能够窥视的?张太医真是说笑了。” 崔内侍却道:“侯爷此言差矣,太子虽身份尊贵,可他毕竟是侯爷的皇弟,若能借出海棠房为皇嫂医治病症,太子必定不会推辞。” 可沈止不想欠下这份难偿的人情,更不想日后总要与东宫打交道,便执意拒绝。 张太医叹息着起了身,推波助澜般地说道:“可惜了东宫那么好的药浴汤房,本来就是治病用的,夫人要是能借来享用,也会有助绵延子嗣啊!” 沈止的眉头便皱得更深,却被门外端着碧螺春进来的姜嬷嬷听见,她忙道:“海棠房的药浴当真能去病?能让夫人的虚症好起来?” 张太医躬身道:“老臣绝无虚言。” 可姜嬷嬷转念又道:“东宫啊……这终究是叔嫂有别,咱们南殿夫人总去那里沐浴,传出去可就难听了。” 崔内侍道:“谁敢说东宫和南殿的闲话?拔了舌头便是!” 姜嬷嬷讪笑:“这,怕是拔不过来吧?” 崔内侍冷眼瞥了姜嬷嬷,再不多说,只对沈止道:“既是关乎夫人病情,侯爷理应三思而行。老奴回去东宫之后也会将此事禀告给太子殿下,至于殿下是否答应,也是要看侯爷的命数了。”说罢,崔内侍拂袖离开,张太医也一并随同。 姜嬷嬷哼一声,转而将碧螺春放到桌案上,又到容妤的病榻前掖了掖被角,同沈止道:“侯爷,可千万别听那个宦官和那庸医的妖言,老奴活了这么大把年纪,还没听说过沐浴能治病根儿的,指不定是没安好心。” 沈止蹙眉道:“没安什么好心?” 姜嬷嬷讪讪一笑,小声嘀咕了句:“夫人和太子从前的那些旧事,宫里谁人不知呢……” 沈止默不作声,他心里的确是不算痛快,可再去看容妤昏睡的容颜,苍白得没了血色,倒是急需要好生调养的。 或许……海棠房的药汤沐浴的确是管用的,沈止记得自己身在东宫时,也曾经会去那房里沐浴多时,只因药汤里有着人参、黄芪和各色名贵中药的精华,是上好的治病法子。 “妤儿,我只盼你能好起来,若是这法子,我宁愿一试。”沈止坐到容妤榻旁,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 第70章 建起囚笼 宫里近来出了一桩大事,已经设过了纳吉宴的东宫婚事竟然又遭推迟。 原因是准太子妃柳心珠大病不起,苦了柳丞相广纳贤医,也还是没能让千金下了病榻。 反倒是东宫太子痴心可鉴,每日都会亲派宫女送去上好的燕窝汤到柳府去给准太子妃补身,宫里上上下下都道太子情真意切,这份诚心总会感动上苍、令柳心珠病愈,二人总会喜结连理。 这日清早,东宫后厨又在煨汤,每次去柳丞府上送汤的都是如玉和阿兰,旁人都知晓她们两个是沈戮在东宫最为信赖的宫女。 临走之前,崔内侍出了沈戮的书房,并吩咐如玉前往柳府,阿兰则是要去南殿送燕窝。 “是送给南殿侯爷喝的。”崔内侍叮嘱阿兰,“但毕竟是初次去送,侯爷不宜喝太多,只管先送去半碗,也是尝个鲜,再告诉他要早些来赴殿下射猎的约定。” 阿兰心领神会地点了头。 就快要到了辰时,参与射猎的队伍已经准备就绪,各自换好了衣衫后,就浩浩荡荡地策马前往皇家御园内的小山林里了。 秋猎本是皇家的规矩,今年晚了些,在冬时才开始进行这项游戏,怕是皇林中的生灵都要藏进洞里去冬眠。 秋猎自古便是比赛,两队带头人分别是沈戮与九皇子。 众人都说东宫太子策马奔腾的模样有几分太上先皇的英姿,而沈峤也是不甘示弱地紧随其后,两人都在最初的半柱香里射猎了好几只花兔,双方战势倒是极为焦灼。 而沈止是随在沈戮队伍里的,可跑着跑着,却发现大部队都不见了去向,他似乎掉了队,便勒停马缰,正打算原地观察一番地形,哪知身后突然射来一箭,不准,擦过他的脸颊,只略微破了点皮,一条淡淡的血痕。 沈止困惑去看射箭来的方向,不见人影,只听见草丛里传出再次拉起弓弦的声音。 不好! 沈止觉得有生命危险,便赶忙调转马儿发现,想要逃离! 身后很快便飞来第二箭。 这一次,要不是沈止及时躲开,小命便会不保。 而藏身在小山林里的两名蒙面之人也冲了出来,他们追赶着前方的沈止,正如沈止所料,他们的确想要置他于死地。 那二人的马跑得极快,越发追近了沈止,他心中惶恐到了极致,只觉得今日可能要命丧此处!却不知究竟是谁这般恨他,莫非是当年政变留下的余孽? 就在那二人要挥刀看向沈止的刹那,坡顶方向忽然射来一支箭,不偏不倚,正巧射中了其中一名的马匹右腿。 马儿嘶鸣一声,坐在马背上的蒙面人猛地抬头去看,又一支箭从坡顶射来,还好他们躲得及时,避开了那支。 “走,今日不宜行动!我们撤!”两个蒙面人见势不妙,调转方向仓皇逃走了。 剩下沈止惊魂未定地停下马,他气喘吁吁地望向不远处的斜坡处,只见同样身穿狩猎锦服的沈戮策马而来,由远至近,洒落一地清洌光华。 冬日乌云遮住了残阳,又一点点移开,沈戮的马儿踏着清风,离沈止越来越近。 “殿下。”沈止感激不尽地迎向沈戮:“多亏殿下救了微臣一命。” 沈戮却失笑道:“皇兄何来此话?” “方才那两人是要杀了微臣的!若不是殿下出手相助,只怕微臣已经丧命于此了!”沈止后怕不已。 “大白天的,皇兄怎说起了胡话?”沈戮道:“我怎没见到有谁想要取皇兄的性命?此处可是皇家御园里的林间,断不会有人那般胆大包天。更何况,皇兄从未结怨,如何能惹来杀身之祸?” 即便沈戮这样说,沈止也还是感到惊魂未定,他无心射猎,沈戮便陪同他一起往回。 途径小桥流水,水声潺潺,沈戮说了句:“这时节的溪水可不多见,幸好是御园里四季如春,才能供养如此之多的绿植。” 一听这话,沈止也猛地想起了张太医在昨日提及的事情,加上这会儿正与沈戮一处,就犹豫着该如何开口才好。 沈戮余光瞥见沈止面露难色,低声问道:“皇嫂的身子好些了么?” “劳烦殿下挂心。”沈止叹息道:“自打在东宫落了水后,她那身子便似虚症傍身,昨天不见好,今早微臣离开殿里时,也未见她有何好转。” “可惜东宫办事不利,至今也还未找出害皇嫂落水之人。”沈戮极为真诚地一句:“倘若需要东宫弥补,还望皇兄直言。” 沈止沉默许久,并未吭声。 沈戮打量他一番,再道:“我会叮嘱张太医多开一些妙方来为皇嫂治病,那些药方的钱,都不会让南殿承担。” “这……”沈止惶恐道:“怎能牵累殿下……” “我与皇兄本就是手足,又怎能不在皇兄烦忧时出力相助呢?” 沈止表面上直道感激,可心里想的却是若是药方子长年累月却不见好,不仅要欠下东宫大笔人情,还会成为沈戮日后压制他的把柄,便不能应下这个。 可张太医提过的海棠房就不一样了,不需要俸禄就能借用,还会比药方子奏效。 思来想去,沈止终于艰难地开了口,同沈戮恳请道:“殿下,其实张太医昨日提过一妙计,是关于东宫海棠房的——” 沈戮闻言,唇边勾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他等的,就是沈止主动提起此事。 姜太公钓鱼,钓的就是自愿咬钩的鱼。 待到射猎结束的当夜,沈戮并未直接回去东宫,而是先行去了太后那里,禀报了要将海棠房借给南殿使用一事。同行的,自然还有心切的沈止。 “侯爷心疼妻子也是人之常情,这南殿夫人一直未有身孕,怕也是虚症所致。”太后思来想去,不得不答应了此事,“好吧,既然太子没有顾虑,哀家自然也不反对南殿借用海棠房中的药浴。” 沈止谢过太后恩准,又听太后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过,叔嫂不亲授,长幼不比肩,东宫与南殿之间该有的礼数可莫要疏忽才是。” 许是听者无心,说者有意了,沈戮低头颔首,恭顺道:“孙儿谨记太后嘱托。” 第71章 心生寒意 容妤虽然是以借用海棠房为由进了东宫的,可由于张太医叮咛着药浴一定要在戌时到亥时之间完成,要泡足至少两个时辰,之后不能受凉,必要就近入睡,切莫染了风邪,于是,东宫便特意为容妤在海棠房附近准备出了一间厢房,用于她药浴过后歇息。 张太医又借着治疗期间的注意事项来支开了沈止,只道:“恕老臣斗胆提醒侯爷,治病期间是万万要隔绝房事的,夫人虚症极重,没个两三个月自是无法祛除根本,还望侯爷能够忍耐到夫人病愈为止,便莫要与夫人同房而住了。” 沈止被他这番话臊得脸红,只道若能治好容妤的虚症,别说是三个月不能住在一个屋檐下头,就算是三年他也忍得起。 但东宫也不是不近人情,想着二位总归是夫妻,平日里是不能分开的,就在海棠房的另一端为沈止也备了一间房,用于他陪伴容妤在此。 沈止十分感谢沈戮这般心思缜密的照拂,待到射猎隔日黄昏,沈止便带着容妤上了南殿车辇前去东宫。 那会儿的容妤仍旧是身体乏力、意识恍惚,倒也不清楚沈止是要把自己带去何处,只听他说是为了治病,容妤就顺了他的心思。 待到稍微醒了醒神时,容妤只觉周身温暖无比,以至于她的思绪逐渐清醒了过来,再睁眼一看,竟见自己身处一片淡黄色的药浴之中,氤氲的雾气浮在水面,她立即就认出这里是东宫的海棠房。 容妤大惊失色,她仓皇地看向自己的胸口,自是一丝不挂,春光尽显,她猛地往药浴深处藏了藏,忍不住查看周遭,见偌大的殿内并无旁人,心里也稍微安宁了些许。 直到宫女推门而入,今天只有如玉一人,她笑盈盈地关上大门,端着木盘中的梨花羹、姜枣汤来到容妤所在的池边,问礼间柔声道:“夫人现在可觉得舒适了些?” 容妤困惑地看着如玉将木盘上的杯盏一个个地放置在自己身旁的石沿上,狐疑地问她道:“太子派你来的?” 如玉笑道:“自然是殿下的吩咐,夫人已经在海棠房里半个时辰了,太子吩咐奴婢给夫人送来梨花羹,可解湿热。” 容妤闻着那梨花羹的味道很是清醒,如玉顺势舀了一小勺喂给她,容妤服下,很快便觉得乏力感退去了不少。 如玉打量着她的变化,微微一笑:“从今以后,夫人想什么时候服用这梨花羹都可以和奴婢说,奴婢随时都会为夫人备好。” 容妤皱起眉:“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夫人已经入住东宫了,奴婢已是夫人的贴身侍女。” 容妤大惊失色,可冷静下来又似乎有迹可循。仿佛在车辇上的那会儿,沈止就在她耳边絮絮着“东宫的海棠房可治妤儿的虚症,太子又舍得将那宝物借给咱们南殿使用,夫人很快就不必受病痛纠缠了”。 容妤本就没有什么虚症,全都是在东宫服下过那碗药之后才会……! 可这些话又能与谁诉说? 一旦出口,定会招来杀身之祸。 容妤深知一切都是沈戮的计谋,他为了能将自己正大光明地带进东宫,可真是煞费苦心。 可怜沈止被瞒在鼓里,他在来的路上还在对沈戮感激不尽,一想到此处,容妤便心生愧疚。 又过去了一个时辰,夜色已深,容妤被如玉带出了海棠房回往仅有百米的厢房里。 这会儿已是子时光景,东宫里寂静无声,容妤更衣之后,也很快便躺在了床榻上。而待到如玉熄了烛火,离开容妤房内后,只片刻功夫,便有那身着暗色锦衣的男子轻车熟路地推开了容妤的房门。 黑夜之中,容妤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他反手关紧了门,脱下了身上的披氅,随手一置,撩开床榻前的纱幔,动作娴熟地钻上了她的床。 黑暗、狭窄的床榻上,彼此的呼吸声带着潮热,那落下的纱幔仿佛是将容妤囚困在其中的牢笼,无论她怎样反抗,也是挣脱不开。 沈戮褪去她衣衫时的动作轻而缓慢,惹起她身体战栗,二人没有任何言语交流,似怕会惊醒东宫内的任何一人,沈戮只管将她压在身下抚摸、揉捏与亲吻,细碎的喘息声很快便在纱幔中浮现,即便黑暗中看不清彼此动作,可沈戮知晓她此时一定是紧紧地捂着嘴,绝不会遗漏出撩拨他心弦的呻|吟声。 毕竟沈止的住处就在海棠房的对面,她做贼心虚,总怕会被她的夫君捉奸在床。 可她越是抗拒,他就越是想要她喊出来,当即将她的双腕挟住,按在她头顶,她却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肯令他称心如意。 沈戮从前是很了解她的脾性的,但一别许久,他竟不知她变得这般倔强固执,便忍不住俯下身来,在她耳边轻声一句:“你若顺我心意,我便会好生地疼你、护你,何必拧巴至此?” 容妤只觉他这话可笑至极,懒得再与他多费口舌般,漠然地别开脸去,似在催他尽快了事。 她还真把他当成一只发|情的野狗了。这令沈戮不由地咬紧了后牙,他心中愠怒,便要狠狠地折腾起她,几次下来,容妤已经红了眼睛,她也是有气,便一口咬上了他的肩头,用力地咬,直到嘴角里溢出血腥味道。 沈戮低低喘息,他将她身体推得向后仰去,床榻发出惊天动地般的震动,容妤真害怕身下木板都要折断,他掐住她|腰|肢,动作|急|促|狠|辣,令她几番痛苦难耐,险些晕厥过去。 待到一切结束,沈戮重重喘息着|覆|在她身上,容妤以为他总算是放过了她,谁知他长臂一伸,搂过她的肩头与之亲昵|摩|挲,紧紧|贴|合的唇齿间水声泛起,他似觉不够,干脆将她整个都按在怀中|啃|咬。 亦不知过去了多久,容妤累得全身疲软,他总算是满足,贴着她光洁的背,终于开口道:“我与柳氏的婚事推迟了,你听闻了吧?” 第72章 侯门一入深如海 他的声音里仍旧有着欲|色未平的炙热,容妤不敢再惹他,便低低地应了一声。 “倘若我说是为了你,你可会有所感动?” 容妤错愕地蹙起眉,她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更何况他竟还有了几分在讨好她的意图,着实令她心中骇然。 沈戮见她迟迟没有做声,心里不快,将她身体捞过来,迫她直面看他。 黑夜之中,她眼波极为明亮,他探出手去,抚过她额间凌乱的鬓发,手指一路下滑,轻捏她被他吻得殷红的嘴唇,又是心中撩起情动,忍不住极其沉醉地凑过去,又缱绻地吻了几次。 他时而柔情,时而暴戾,令容妤着实猜不透他心思,就这样缠绵地拥吻片刻,她小心翼翼地推开他,低声道:“殿下,我真的累了,想要睡上片刻。” “明个儿白昼你的是时间休息,我却只有夜晚才来见你,如何叫我能挨过明日漫漫白昼?” 他这话令容妤心中惊悚,害怕地缩了缩身子,低声道:“还请殿下牢记叔嫂不可亲授,万万不能在外人面前露出破绽。” “也只有你怕这些。”沈戮正值沉迷之时,自是不怕天地的,“更何况,我已经正大光明地把你弄来了我的东宫里头,还怕接下来没机会纳你做妃?” 容妤大惊失色,惊觉他当日那话竟非戏言,这步步为营,实在是既荒唐又恐怖! “殿下……当真不是在说笑?” 沈戮眼里升起一抹不悦之色,“我已为你推迟了与柳氏的婚事,这还不够?你怎还会觉得我是在戏弄于你?” 容妤冷声提醒:“臣妇是你皇兄的妻子,亦是你的皇嫂。有违人伦之举,别说陛下和太后不会同意,就连百姓也要背后笑你!” 沈戮沉眼凝视着她,恨不得要将她一寸寸都吞进腹中那般贪婪,“你觉得我会在意旁人如何看我吗?” “可我在意!”容妤惶恐道:“如今你我已经铸成大错,自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也不会怨你曾经逼我、迫我、强我,但若你心中在策划别的,我便绝不答应!” 沈戮竟是不懂了,“容妤,你要知道我是太子,皇位是我的,多少人都求不来你如今的这个福气,我主动端到你面前来,你竟敢不要?难道要与皇兄过一辈子连二百俸禄都要求我的苦日子?” “我容妤是定江侯的嫡女,绝不做千夫所指、违背道德的脏事。” 沈戮猛的蹙起眉头,他一把掐住她纤细的下巴,“你夜夜都在我身下娇喘便不是脏事了?这种时候又装上清高了,难道类似的脏事还做得不够多?” “那是我与殿下之间的交易,我卖身求得我父亲的一线生机,于情于理,都不算肮脏。” 沈戮一怔,很快便冷笑起来,他发现她只有在面对有利于她的事情上才会义无反顾,竟将与他之间发生的种种以“卖身”二字来定论,实在是极其挑衅了。 可他沈戮,是不会被她摆布在掌心的。 “不要以为我对你有了些心思,你就能同我平起平坐了。”沈戮冷声道:“你我之间的旧账还没有清算彻底呢,眼下,不过是刚刚开始罢了,而我想对你如何,你都得给我开开心心地受着。” 容妤缓缓地别开脸,不动声色地挣开了他捏着自己下巴的手掌,竟是回道:“殿下想如何都可,你贵为太子,呼风唤雨都是常事,又怎会把我放在眼里呢?” 他眼一沉,重新扳回她脸颊,沉怒道:“你既然明白个中道理,便不要惹我不痛快。更何况你且细细想想,柳氏再如何猖狂,不也照样要病入膏肓?” 这话令容妤的脸色不由一变,她知晓他是在暗示她父亲的事,但柳氏久病不起一事本就蹊跷,自打那日同在东宫病倒后,容妤只要停下喝他给自己的药,也就没了大碍。 可柳氏不同,她自那日起似乎就从未清醒过,太医日日奔走于柳府,却始终都治不好柳氏。 容妤心中后怕起来,她不敢问出心底的疑惑,只能默默地咽下猜疑,直到他滚烫的手掌覆在她脸颊,她听见他说:“别怕,你只管想法子取悦、讨好我,便不会下场凄惨。” 可柳氏向来取悦、讨好他,也不见她被他正眼瞧过。 思及此,容妤竟觉得躺在自己身边的这个男子可怕至极,她想到他曾在朝堂上杀出一条堆满了尸骨的血路,手中利剑染上的鲜血厚厚一层,仿若凝固成霜。他就是那样头也不回地走进皇宫大殿,对死在剑下的亡魂没有半点怜悯。 容妤禁不住打了个寒战,情不自禁地对他笑了一下,竟也泄露出了取悦之意。 他心思足够缜密,察觉到她体温降下,便将被褥扯过覆盖在她身上,搂着她入睡之前道了一句:“累了便睡吧,寅时一到,如玉会来敲门,我在那时离开便是。” 容妤自是不敢有任何异议,被他紧紧地搂在怀中,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心中却极尽悲凉地叹道:曾经是彼此旧爱,如今再看,真不知过去的那场相识,是她的幸,还是她的不幸了。 也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容妤梦中又见到了过往光景。 曾经的容妤满腔热情,爱意充沛,她整日挂在嘴边的都是七郎、七郎。他们一起在霖妃娘娘的宫里养着小花兔,一起躺在大殿的琉璃瓦上看天空的星星。 漫天星河坠进眼里,绵远细密,闪烁熠熠。容妤会伸出手,假装自己可以握住星河,而沈戮会在这时抬起手,覆上她的手背,再十指相扣。 “你会一直陪在我身边吗?”沈戮曾这样问容妤。 “当然会啊!我们会一直在一起,一辈子都在一起的!”容妤紧紧地握着他的手,眼神真挚得不容半点怀疑。 沈戮转头看向她,很认真地问:“那你愿意明天就嫁给我吗?” 容妤故意使坏,闭上眼睛,抽回自己的手,得意地说着:“你我虽有婚约,可若是反悔起来,谁也不能拿刀逼我不是?我啊,要嫁给世间最出色的男子才行。” 第73章 三公主 沈戮识破她的小心思,拖长了声调,“嗯——”了半天,说:“你都是我沈戮的未婚妻子了,而我又是父皇属意的太子人选,到了日后,父皇的皇位也会传给我,世间还会有男子比得过我吗?” “皇帝和太子有什么稀奇的,我才不觉得有权有势的人就是出色呢!” “那你不肯嫁给权贵,当然就是想要嫁给还不是太子和皇帝的我了。” 容妤觉得自己中了他的计,哼一声,“看你表现才行,你哄得我开心了,我才要考虑。” 沈戮也故作姿态起来,他重新躺下,双手交叠着放在胸前,以一种极为无奈的腔调说道:“你要是不同意的话,我看我还是再让父皇为我另寻一个姑娘好了,这次要寻个温柔的、乖巧的、会哄我开心的。” 容妤睁开眼,侧头看向他,追问道:“她们会有我漂亮吗?” “肯定比你漂亮,大江南北,遍地是美人。” 容妤急不可耐地又问:“她们会唱歌吗?” “会啊,唱得好听着呢。” “那……她们也和我一样是嫡女?” 沈戮编不下去了,只好说:“这就不清楚了,要先找到比你还要漂亮、还会唱歌的才行。” 容妤觉得自己赢了,骄傲地说:“看吧,我就知道她们比不过我,你根本不可能会再遇见像我这样的女子了。” 沈戮没吭声,容妤以为是自己惹他生气了,正想观察他的脸色,谁知腰间忽然一紧,还没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就惊觉自己被沈戮抱在他身上,她双臂禁锢在他胸前,彼此脸颊近在咫尺,呼吸可闻,令容妤羞怯地挣扎起来,沈戮不肯撒手,忽然狠狠地亲了她一口。 容妤吓了一跳,想要向后躲,沈戮直接抬起手按住她的头,沉声对她说道:“是,我再也不会遇见像你这样的女子了,这一生一世我都不会再去看别人,我只喜欢你一个。” 这样直白的情话让容妤热得双颊冒烟,可她又挣不开沈戮,他力气那么大,想要把她揉碎一样。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你先放开我……”她声音略带娇嗔,尤其是半垂着的眼,闪着水润的光。 而那个吻,便是他们二人年少时唯一的一个吻。 虽然短暂,却仿佛是天长地久。 可那日之后的不久,容妤却身着红衣,嫁给了沈戮之外的人。 犹记得那浆色纱罗帐幔后,铜镜前坐着身穿玉色银鸾暗纹裙的人,她凝望着镜中人,绾成矮堕鬓的发证明她已不再是少女,而是为人妻为人妇,眉间的哀戚也不符合她十七岁的年纪,仿佛经历过了冗长一生,早已无情无爱。 沈止撩开纱幔走来,站在她身后,镜中一双人影,容妤看向他的眼睛。 他什么也没说,手掌捋起她鬓上掉落的一缕发,为她盘进簪中。 彼此之间相敬如宾的做派,并不似一对热情如火的新婚夫妻。 “你愿意嫁给我,我已经很满足了。”那时的沈止其实知道容妤的心并不在他这里,曾经的旧事在宫中人尽皆知,并不是秘密,她与七皇子沈戮的情意也绝非短时间就能斩断。 但沈止从不会过问容妤的曾经,他是真的喜爱她。 新婚当夜,他对容妤说起自己的心里话。他自己从没有为父皇争光过,自己在若干皇子中,从来都不是出色的那一个。 比起沈戮满身光华,他实在是不值一提。 即使如此,刚刚成为太子的沈止也还是希望自己能够做出一番事迹来让父皇刮目相看。 “很多大家闺秀贪恋的是我身为东宫太子之后的权势,在我成为太子之前,她们也从不会把我放在眼里,实在是让我对那些庸脂俗粉提不起兴致。”沈止也是有着傲骨的,他唯独视容妤不同,总是无尽感慨地说—— “你与她们不同,在我不受宠之时,也从未对我有过冷眼,我本是不敢接近你的,只远远地看着就很是欣慰。但,人性贪婪,自打你对我开始展露笑颜的第一次开始,我就希望能将你占为己有,如今我愿以偿,真是再没有什么奢求与遗憾了。” 他对容妤的爱意里总是夹杂着感激,令容妤忍不住同情起他来。 他明明知道她与沈戮的过往,却视若无睹地爱护她、珍视她,难道他不在她的过去吗? 面对总是变着花样讨自家欢心的容妤,她既难过,又愧疚。 他真傻啊。 她明明和那些庸脂俗粉一样,都是为东宫太子的权势而来。 他却偏偏觉得她不同。 她不过是随口说了一句屏风上的梅花很漂亮,他竟亲自为她在东宫花园里栽种出了一片寒梅; 她喜欢样式奇特的珠宝,他寻觅整个民间,只为将最名贵的珠宝找来给她,且谁人献来的珠宝被她看上,他也重赏对方黄金千两、 明明都是容妤随口说出的胡话,他却总是信以为真,又要时刻放在心上。 朝夕相处之间,沈止的赤诚一点点地融化了容妤心中的坚冰。 她开始接纳他,也依赖他,并逐渐将过去的旧事一点点忘却。 可她却从没有料想得到,沈戮竟然还活着。 他再一次出现在东宫,一点点地,在她的身边建筑起了牢笼。 睡梦中的容妤不知自己落下了泪水,反倒是夜不能寐的沈戮探出手指,轻轻地擦拭掉了她眼角的泪痕。 亦不知她梦到了谁,竟要流下这般凄凉的眼泪。 沈戮垂下眼,放开了紧抱着她的双臂,下榻不久后,便听见如玉敲响了房门。 到了他该离开的时候。 临走之前,沈戮回头望了一眼纱幔中的身影,他眼神黯淡下来,漠然地转身出了房去。 待到隔日,容妤睁开双眼时已见天色大亮。 她料想此刻应该是辰时了,倒是睡了很久,身子也解乏了不少。 如玉进来帮她梳洗时,说了句南殿侯爷在半个时辰之前来过。 容妤便道:“你再去传来过来,就说我醒了。” 可如玉却道:“夫人稍后是要去见三公主的。” 容妤蹙了蹙眉。 如玉道:“怎么,夫人竟不知三公主今日回宫一事吗?” 第74章 选妾 三公主已出嫁多年,早在那场政变之前,便被皇帝许配给了宋家大将军做妻。 容妤也曾听说过三公主与宋将军不合,但她与沈戮一母同胎,从前在宫中也是彼此的依靠,容妤曾与她的关系较好,如今听闻她来了东宫,倒是要去见上一见。 当日巳时一刻,载着三公主的车辇便进了东宫大门。 “是三公主回来了……” “她终于回来了……” 守在殿门口的宫女、侍从们都跟着期待起来。 想来三公主在沈戮成为东宫太子当日也没能赶来,如今终于造访东宫,自然是要由沈戮亲自来迎了。 他这会儿正站在人群前头,见那车辇落定在面前,三公主被两名宫女从车里扶了下来。 她今日身着碧绿湖水一般的华裙,面颊微丰,柳眉下镶着一双桃花眼,朱唇轻点,耳坠芍药,那股子清傲的气质倒是多年没变。 沈戮也是许久不曾与她相见,心中很是想念,刚要上前一步,三公主已经先行对他行礼道:“臣妇给太子殿下请安。” 沈戮急忙免去她的礼数,只道:“三姐,再不要于我面前称作臣妇了,你我之间,不拘这些。” 三公主只笑了一笑,随沈戮进了东宫内,四处打量东宫一番,见长廊那头有两名宫女正朝着海棠房后的厢房急急而去,她皱了皱眉,听见沈戮对她道:“三姐在来我这之前,可去见过父皇与太后了?” “七弟放心,该有的礼数你姐姐是不能忘的。”她话到这,又见身后跟了太多宫女,便给沈戮一个眼神。 沈戮心领神会,遣走了那一班人,就只剩下三公主的贴身侍女跟在身边。 “她自幼就跟着我,是自己人,断不会把咱们的话乱说出去。”三公主同沈戮这样道过,二人缓缓走在廊内,她便开门见山地问道:“七弟,我近来听到了一些不好的传闻。” 沈戮一沉眼:“关于何事?” 三公主关切地望着沈戮:“你。” “怎么,这便是三姐急急跑来东宫的缘由?” “七弟,三姐是在和你说认真话。”三公主抓住沈戮的手,神色略显紧张,“宋恙在朝里听见的事情可要比我多,他提点的,便不会是捕风捉影。” 沈戮沉眸,下颚绷紧了些。 三公主压低声音:“朝里传柳丞不满你推迟婚事的原因,虽说柳氏现下病在床榻,可若因此而不给柳丞面子,他自然会阴阳怪气。” “东宫岂会在意他胡言乱语?”沈戮不以为然道:“倒是感谢三姐挂念,可此事不比寻常,三姐再不必管了。” 三公主却不安道:“那柳丞是与人道你为了旁地延后大婚,那‘旁地’二字,似影射你在东宫里藏了人。” 沈戮眼神略有闪烁,三公主急切地问道:“七弟,这等事情可不能胡来,你贵为太子,通房丫鬟想要多少便有多少,但藏人一事非同小可,断不会是真的吧?” 沈戮还未做声,就听长廊尽头传来簌簌声响,转头一看,正是容妤携着侍女如玉出现在廊中,似未曾想沈戮也在,容妤神色有一瞬局促,幸得三公主满心欢喜,全然没有察觉到容妤同沈戮之间的那股暧味氤氲。 “妤儿妹妹!”三公主欣喜万分,上前来握住容妤的手,“竟没想到会在东宫见到妹妹,多年未见,你可安好?五弟旧疾再未发吧?” 都是从前叫惯了的称呼和辈分,如今也是很难改得了口。容妤先是同三公主作揖行礼,而后才道:“有劳公主牵挂,臣妇与侯爷得东宫照拂,自是极好。”又不敢怠慢了沈戮,再侧身向沈戮行了半蹲礼,“更多亏了殿下体恤南殿。” 沈戮面无表情,颔了颔首,算作回应。 容妤缓缓起身,三公主则是挽着她往正殿走去,边走边说着:“我本想此番回了宫里,也要去见见你们的,如今在此相会,实乃缘分,今夜你也莫要走了,留在东宫用膳。” 容妤尴尬的笑笑,尚不敢道出实情。 沈戮跟在二人后头,对三公主说了句:“三姐,皇嫂近来一直都住在东宫,便不急于今夜,你随时都能与她叙旧。” 三公主一怔,笑意僵在嘴角,困惑道:“妤儿妹妹怎会住在东宫?” 容妤故作镇定道:“回禀公主,臣妇近来身子不适,侯爷便恳请太后与太子准许,允臣妇借东宫海棠房药浴养身。” 三公主闻言,倒是点了点头,可却忍不住看向沈戮,总觉得这件事做得不妥。 沈戮却回了三公主淡淡笑意,倒是表现得光明磊落。 三公主不想小人之心,暂且抛下这事,又笑着拉过容妤的手,喊着要沈戮吩咐侍女准备,她要带着妤儿妹妹吃茶。 待到了正殿里屋,三公主刚一坐下,就要人去传沈止过来相见。 容妤只觉得胸中怦怦直跳,她实在是不愿令沈戮与沈止同坐。 总怕沈止会察觉到异样端倪,每一次凑到一处,容妤总是紧张不已。 此时此刻,她也是心神不宁,余光瞥向一旁的沈戮,似希望他能阻拦三公主的决定。 可她人都来了,又怎能不见沈止呢?沈戮知晓容妤心中担忧,他是全然不会介意的,那副漠然的神情仿佛在笑容妤胆小怕事。 容妤虽气恼他这做派,也不敢表露出来,面上陪着三公主说笑往事,直到沈止来了,三公主又是一番欣喜。 “真是好久不曾这样开心过了!”三公主对待两位皇弟的感情极深,如今能同坐一桌实在是不易,只不过……她惋惜道:“太子如今还是孤身一人,真叫我这个做姐姐的忧心。” 沈止笑道:“太子很快就会迎娶太子妃,只待那柳家千金大病初愈,婚事便会重提日程了。” 沈戮看向沈止:“皇兄倒是想得周到。” “哪里是微臣周全呢。”沈止道:“是太子的皇嫂这般说的。” 这话一落,沈戮的目光淡淡地扫过容妤面容,虽只有一眼,却显露出三分流连之意,令三公主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端倪。 第75章 以假来冒真 “妤儿妹妹聪慧,实乃宫中典范。”三公主嫣然一笑,夸赞道:“五弟与妹妹夫妻恩爱,着实羡煞旁人,七弟,你说是不是?” 沈戮勾唇轻笑:“三姐说得极是,像皇嫂这般既贤良貌美,又遵守妇道的女子,偌大皇宫里也是不好寻的。” 容妤垂了眼眸,心中虽波涛汹涌,脸上却不动声色,低声轻笑:“太子过誉了。” 反倒是沈止极为赞同沈戮道:“太子倒也不是恭维,夫人的确秀外慧中。” 三公主也笑道:“待到那柳氏病好之后,妤儿妹妹也言传身教她一些闺中教条,让她收紧了娇纵的性子,免得太子总要惦念着一些不该惦念着的人。” 此话一出,容妤和沈止的神色都有略微一沉,反倒是沈戮不以为意地反问道:“三姐这话可就让人不懂了,我何时惦念着不该惦念的人了?” “长姐如母,我这做姐姐的都是为了你着想,早点诞下子嗣,才能在朝堂上劝进啊。”三公主用心良苦。 沈戮垂眼,“弟弟知晓。” 三公主再一转眼,看向容妤夫妻二人,道:“妤儿妹妹,你是过来人,自是明白婚姻大事不能儿戏,眼下柳氏病重,大婚推迟,我倒是觉得也不能让太子一直独居东宫,是该有个女人来在他身边打点帮衬的。” 容妤轻轻点头:“公主说的是。” “眼下嘛,可以先讨个妾室,我在来东宫之前也同父皇商议过此事了,魏庄侯家有一庶女,做妾刚好;远伯卿家的二女儿也待字闺中,也是亭亭玉立。”三公主话锋一转,对容妤道:“此事便交由妤儿妹妹去办吧。” 容妤抬起眼,似有困惑。 “你身为皇嫂,也要多为小叔的事情多费些心思。更何况,我一直觉得妤儿妹妹选人的眼光最好,由你在这两位之中择出一位做太子妾室,太子也不会拒之。”她看向沈戮,“太子意下如何?” 沈戮看一眼三公主,知晓她是有备而来,便不能回绝她颜面,只好转过身形,同容妤颔首,微笑道:“全凭皇嫂做主。” 还未等容妤作答,沈止便怯怯说道:“只怕是南殿官阶不够,再加上夫人近来身子不适……公主,可否收回成命?” 三公主却道:“妤儿妹妹都没有推辞,五弟怎要这般抗拒?难道你忍心见七弟孤家寡人?不过是个妾室罢了,柳丞也不会有何成见,再说了,打着东宫的旗号去办,全不是难事。” 沈止欲言又止,转头看向容妤。 见容妤默不作声,三公主便问道:“若妹妹这会儿身子不适,那便等个三五日后,你好些了去办,无非是将那两位分别传进宫里见上一见,妹妹觉得哪个好,定下哪个便是。” 容妤终于开口道:“只怕臣妇不能选出令太子合心意的。” “皇嫂。”沈戮顿了顿,沉声道:“无论你选了哪个,我都不会有异议。” 容妤再不说什么,轻点了点头。 三公主就笑了笑:“太子识趣最好,妾室一进东宫,保不齐也能给柳氏那边冲一冲喜,病好了便可大婚,好事成双。” 想来三公主这次前来,也不是平白无故,容妤离开东宫正殿后,亦知交代给自己的事情不尽快办成,倒显得不打自招。 沈止为此而苦恼不已,随容妤回去厢房后,唉声叹气道:“咱们不过是借了海棠房来养身子用的,你昨儿个用上一夜,我见你气色好转不少,便想着再留个十天八日的,彻底利索了就赶紧离开东宫,哪曾想竟被三姐安上了这么个费力不太好的差事!” 容妤面不改色,低声道:“想必三公主早已有属意的人选。” “夫人怎知?” “她话里提及庶女,也讲了做妾刚好,再加上魏庄侯与宋将军关系密切,怕是有此意向。”容妤轻声道:“我便只去魏庄候府上,见过人家姑娘再回了三公主,事情也就敲定了。” “也好,免得再得罪了下一家。”沈止恍然道:“还是夫人心思缜密。” 可容妤也知晓魏庄侯名声不好,长子魏朝麟颇为好色,亦不知其妹的品行。 思及此,容妤不由一怔,她竟真的在为沈戮的长远考量,实在是唏嘘。 “太子身边一直没有女子照料,的确是不妥。”沈止在一旁喃喃道着:“若主母早些入宫,大伙也就不必总操心这事了。三姐想得自是周到,太子房里干干净净从不见侍女丫头,行事端正也没有风言风语,如此倒也不是长久之计,是该寻个女人来给太子做妾室的……” 容妤只管听着,并未作声。 她想着魏庄侯曾是父亲旧交,若能促成此事,也能做一桩人情来为自己留下人脉后路。 而且,只要三公主还住在东宫里,沈戮也是不敢造次,当天夜里,他果然没有钻进容妤的床上,这令容妤也不由得安心了一些。 两日后,待容妤的身子渐好,三公主便为她准备了去魏庄候府上提亲的礼品。 虽说魏庄候只是五品,但也是朝中重臣,宅邸距离皇宫不算远,从东宫前到那处,两炷香的功夫。 早就听闻南殿夫人要来造访,魏庄候一家都候在门前,容妤下了车辇,命侍从将带来的物件儿都交到了魏家下人手上,魏庄候的庶女来为容妤请安。 “见过南殿夫人。” 那姑娘刚满十六,容貌秀丽,肤如凝脂,如同蜜桃一般娇艳欲滴。容妤只见她一眼,便觉得这是个懂事理的,又极其年轻貌美,入了东宫倒是合适。 容妤便亲自将东宫准备的玉盒交给她。 魏庄侯与夫人还假情假意地推拒了几番,容妤则道:“都是东宫的意思,魏侯就不要推辞了,待过了几日,我再邀姑娘来东宫一聚,这首饰必是不可或缺的。” 魏家庶女羞涩一笑,在魏庄侯和其夫人的允许下,她探手接过了那装满了首饰的玉盒。 当晚,魏家庶女便被传进了东宫。 第76章 惊涛骇浪已起 说来也是怪,东宫并不是单独召见那庶女,指名道姓地要魏朝麟作陪。 那魏朝麟在去东宫的路上可是十分得意,他和妹妹炫耀自己是如何帮衬太子夺回储君之位的,作为朝中武将,他和太子之间的关系可是密切得很。 “你能被那南殿夫人和太子瞧上眼,也和我这个做哥哥的脱不开干系。” 魏家庶女自是要连声感激长兄恩德。 待一进了东宫,那庶女便被带去沐浴净身,魏朝麟则是由陈最引去正殿面见沈戮。 魏朝麟巴结着陈最,还恳请陈最日后多多照顾自己妹妹。 陈最道:“魏都尉言重了,能被南殿夫人选中入宫,那都是魏家自己修来的福分。” 魏朝麟讪笑,倒是不敢说出自家父亲曾与定江侯交情甚久一事。 等进了殿内,沈戮正在鸟笼起喂食,见魏朝麟来了,免了其礼数,又赐座。 陈最退下之后,殿内只余二人,沈戮便同魏朝麟道:“我皇嫂今日去了你魏家府上为我择妾,都说了些什么?” 魏朝麟一介武夫,脑子本就不算机灵,只管同沈戮一一呈报了容妤来时的字字句句。 “夫人见卑职妹妹长得俊俏,很是喜欢,还说日后进了东宫会照拂妹妹,临走时还交代妹妹了一些东宫礼数,担心妹妹会伺候不好太子。” 沈戮将手里的小米一粒一粒地喂给鸟儿,他沉声问了句:“她真是这么说的?” “卑职可不敢说假话,统统都是夫人交代过的,一字都不落!” 沈戮低低笑了一声:“我又没有指责你说谎,魏都尉慌什么?” 魏朝麟抬袖,擦拭额角汗迹,脸色十分苍白。 沈戮余光瞥见他神色狼狈,便道:“现下只有咱们两个,再没外人,别人不知你家的事,我又如何不知呢?实不相瞒,我倒是没料到皇嫂会选了你家那庶女,从前你倒是同我说过那姑娘的出身——” 魏朝麟惶恐道:“太子殿下,卑职妹妹身世的确拿不上台面,但……但的确是南殿夫人选了她,还请太子殿下饶恕魏家!” 沈戮这才转回身形,踱步到魏朝麟面前落座,不疾不徐道:“瞧你,又慌慌张张的,不过是借机同你叙旧,莫要怕成这般样子。” 魏朝麟汗如雨下,语无伦次道:“卑职……卑职当年亦不知妹妹会被选入东宫,曾与太子殿下说过的那一番胡言乱语……都是卑职口无遮拦。” “若我没有记错,你妹妹是你父亲与嫂子生下的?” 魏朝麟点点头:“家翁当时年少,才会被其嫂嫂勾引,好在家母宽宏,这丑事也便在自家消了。” 沈戮咀嚼着他这二字:“丑事……” 魏朝麟提起这些,眼有愤恨道:“实乃魏家奇耻大辱,那女子不尊妇道、亦不愿守寡,才会对家翁有了肖想!” 沈戮垂下眼眸,低声问道:“她后来如何了?” “乱棍打死,沉塘喂鱼。” 沈戮眼底黯色浮现,如同自语般说道:“魏庄候既与她有了一女,理应要配上名分,怎能不护她周全呢?” “唉,殿下有所不知啊。”魏朝麟长叹一声:“魏家世代做官,从未出现过这等有违人伦之举,别说是生了女儿,就打着生了个嫡子,也是连个妾都不配给家翁做,叔嫂有别,败坏道德啊!真若是收进了门,只怕要遭世人耻笑千古!” 那“叔嫂有别”四个字被魏朝麟讲得咬牙切齿,也听得沈戮面色铁青。 他沉默良久,对魏朝麟说出一句:“魏庄候竟也舍得。” “家翁好歹是识得大局的,为了家族后代,舍了个女子也是无妨,更何况,那还是家翁大哥的遗孀……”话到此处,魏朝麟极其卑微地看向沈戮,“卑职连这家底都与殿下托出了,便斗胆恳请殿下不要嫌弃妹妹出身吗,父辈过错,她且无辜,望殿下开恩……” 沈戮意味不明地勾唇浅笑,“魏都尉不必担忧,令妹既已入了东宫,便是东宫的人了,于情于理,我都要会护她日后。” 魏朝麟感激不尽,当即跪拜磕头,临走之时还不忘撇清关系,“殿下放心,卑职家中从不会与罪臣有所交集,妹妹会被选中,也绝非是与旧情有关。” 沈戮略一点头,示意他不必多说,守在门外的陈最听见屋内动静后,便推开了殿门,沈戮便对陈最道:“送客。” 魏朝麟诺诺的离开了。 片刻功夫过去,陈最回了东宫,见沈戮已经打算去书房,便凑上去与之耳语了几句。 沈戮点头道:“让她去厢房处等着吧。” “是。”陈最得领,立即去办。 与此同时,容妤还在海棠房中的药浴池水中,如玉为她在水里洒了不少花瓣,这会儿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是阿兰,她道:“夫人,奴婢今夜备了另一处厢房,烦请夫人稍后移步。” 容妤困惑道:“为何突然换了住处?” “是奴婢方才不小心碰洒了茶壶,令夫人的床榻湿透,便赶忙换了别间,还请夫人宽恕。” 这倒是无妨,容妤并不计较,只道自己从海棠房离开后,会传她引路。 而另一头,沈止正在自己房中看着书卷,崔内侍前来敲门时,他起身去迎,听见崔内侍躬身道:“侯爷,夫人有请。” “夫人要见我?”沈止心觉天色已晚,又想起张太医曾叮嘱过治病期间不宜通房,就犹疑起来,“夫人说了是何事吗?” “老奴见夫人不太舒适,定是想请侯爷去安慰她一番。”崔内侍还将一个香盒交给沈止,“侯爷若是担心自己,就往身上扑些这香粉,提神用的,以免你误了夫人养病。”他语气暧昧,颇有些暗示之意。 沈止脸颊一红,赶忙接过香盒,心中也担心容妤身子,便随崔内侍前去容妤的厢房处。 到了门口,果然见屋里都黑了下来,沈止心想烛火未点,可见容妤一定是不舒服的,他刚要推门进去,崔内侍一把抓住他,指了指那香盒:“侯爷,扑粉。” 第77章 善恶无报 沈止险些忘了,经这提醒,赶紧打开香盒往身上撩了些粉末,吸入鼻子里时痒得很,他亦不知这粉是做什么用的,只想着能让自己清明一些便好。 待到进了房去,沈止低声唤了夫人,床榻上的身影动了动,柔柔地“嗯”了一声。 沈止也不敢燃烛,怕亮色扰她睡意,就摸去榻边,触碰到被褥时,裹在里头的人发出低呼,沈止以为是自己指尖太凉,赶忙缩了回来,叹息道:“你若是不舒服,我今夜便抱着你睡一夜吧?” 被褥中的人仍旧没有回应,也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朝沈止身边靠了靠。 沈止感受到她的身体似在微微颤抖,料想容妤定是虚症又发,赶紧躺了下来,钻进被褥时将她搂进怀里,心想着香粉令自己提了神,便不会这么快困倦,待容妤睡着之后,他再回去自己房中,总归是不能缠绵的,免得她病情又……又…… 可明明是迫自己要把持住的,但沈止也不知怎的就腹下燥热,以前都不曾出现过这种状况,他与容妤之间试了好多次,成功的没几回,时常要以药来助兴,可这会儿却开始有了感觉,他感觉靠在她怀里的人香软甜腻,细手覆在他胸口,令他越发躁动难耐。 “不行……你身子……”沈止试图起身,可刚掀开被褥,身上那股香粉因这动作而直钻鼻腔,他越发晕眩恍惚,重新放下手臂时,怀里的人已经贴了过来。 沈止紧锁眉头,难以抗拒般地转过头,与之唇齿交缠,不出片刻,便都褪去衣衫气喘吁吁地黏在了一起。 厢房外鹅雪飘落,风声大作,容妤走在伞下,正急急地回往阿兰准备的新住处。 倒也不远,绕过海棠房便是。 就在快走到长廊尽头的时候,一把竹伞随琉璃灯缓缓出现,容妤抬起头,撞见了沈戮的眼睛。 他身后跟着陈最,头顶紫竹伞骨上堆满了厚厚一层白雪,像是已经在此等候多时。可任凭狂风大作,他鬓发也依旧是干净利落,没有一丝乱。 容妤颔首,恭恭敬敬地向他行了半蹲礼。 沈戮踱步走来,抬手要去扶她。 她却退了退身形,避开他的手。 沈戮眼神一黯,握掌成拳,瞥见容妤面色红润,自是才离开海棠房不久,便沉声道:“皇嫂可觉得药浴令身子好些了?” “回禀殿下,臣妇心觉有所改善。”容妤始终没有抬头,垂眼道:“多谢殿下关怀。” 沈戮眼底黯然,只道:“今夜便要让你在新住处委屈一晚了。” 他竟连这等小事都知情?容妤不由地皱起眉头,心觉奇怪,嘴上也只是回道:“是臣妇叨扰了东宫与太子殿下,岂敢谈委屈二字。” 沈戮勾起唇角,浅浅一笑,重新探出手臂的姿态倒显露出几分孟|浪之色,他抚过容妤冰凉的手背,蜻蜓点水般地碰了碰,暗哑了嗓音道:“皇嫂的委屈,怕是只有在夜深人静的帐幔里才能显露吧?” 这话一出,沈戮身后的陈最倒是无措起来,当即低下头,心想着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而容妤的脸上则是闪过一丝绯色与怒意,还未开口,便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 仿若是察觉了这边的风吹草动,三公主从房内探头出来,她浅浅一笑,凝望着沈戮道:“七弟,时候都这样晚了,你不快回去妾室房中不说,怎要拦着你皇嫂的去路?” 容妤心下略有不安,沈戮却不疾不徐地回了句:“我正关怀皇嫂病情,这便要离开了。” 三公主催促道:“莫要让魏家庶女久候,姑娘还年少,别让她伤心。” 沈戮颔首示意,抬脚从容妤身边擦肩而过,出了长廊,朝着海棠房那头前去了。 容妤余光瞥向沈戮去处,不由地蹙了蹙眉,他所去的方向是她前几日住着的厢房,魏家庶女又怎会在那屋子里? “妤儿妹妹。”三公主的声音传来,容妤回身去看,见她侧身邀请:“进来我房中一坐吧,你我姐妹难得相见,我有好些话要同你说。” 容妤不忍拒绝笑意盈盈的三公主,只好调转方向,带着如玉进了三公主房内。 此时的沈戮已经来到了那扇厢房门前,他站在门口又等了片刻,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他看向陈最时,彼此眼神似有无声交流。 直到崔内侍掌灯而来,他指了指头顶,示意时辰,又比出了一根手指。 沈戮唇边勾起笑意,对陈最说道:“开门。” 另一边,三公主亲自为容妤斟了一杯热茶,递到她手上,要她暖暖身。 “瞧你的小脸儿,都冻得红紫了,看了怪叫人心疼,喝了这杯回暖。” 容妤谢过,端起喝下一口,许是急了,便咳起来。 三公主面露担忧:“妹妹身子骨何时变得这样虚弱了?切莫因母家的事情伤心又伤身,凡事都要等时机,你要沉得住气。” 容妤幽幽点头,“多谢三公主宽慰。” “唉,家家都有难念的经,我自己也是没好到哪里去,只盼着我那一母同胎的七弟能好生地过活。”三公主余光打量容妤,并拍了拍她的手背,“你是他的皇嫂,一定要时刻关心他的人生大事,莫要让他走上歧途。” 容妤抬眼看向面前的人,仿若她已经知晓了蛛丝马迹一般,字字句句都藏着暗示。 “太子乃位高权重的东宫之主,自然前程光明,哪有歧途可言呢?”容妤莞尔一笑。 “他倒是个厉害的角色,杀伐果断,争强好胜,唯独——”三公主眯了眯眼,“放不下儿女情长。” 容妤心口被她的这话刺得一痛,忙道:“伺候有魏家庶女陪在殿下身边,他的儿女情长也是有的放矢了。” 三公主淡淡笑过:“但愿如此。” 话音刚落,便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兵荒马乱的脚步声。 容妤率先察觉不对,很快便有宫女来敲响了三公主的门,“三公主,南殿夫人,大事不好了!”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究竟出什么事了?”容妤与三公主一同站起身来。 那宫女面色羞红,极为艰难地说道:“太子……太子抓到了南殿侯爷与魏氏通|奸!” 第78章 阴谋,丑事 已临近子时光景,东宫海棠房后的厢房门前却乱作一团。 那魏家庶女鬓发湿濡、面颊绯红,赤|裸白腻的胸前只挂着一件绣花小衣,身下胡乱围着裙裾,汗水都还未曾干涸。 一旁的沈止更是只披着一件中衣,他满头大汗,眼里尚有未退欲|色,令赶到此处的容妤和三公主自是骇然失色。 沈戮正站在这对男女面前,见她们二人来了,冷脸一句:“怎惊扰了你们?还是回去吧,休要见这污浊下作的脏眼事。” 容妤满面惊恐,她打量着跪在地上的沈止和魏家庶女,皆是衣衫不整、面色潮红,自是不打自招了。 沈止像是这会儿才清醒了一些似的,他抬头看向容妤,喃声唤着:“妤、妤儿……?”再转头看向自己身边的女子,他困惑地皱起眉头,似乎不懂为何会是这般情形。 魏家庶女全身打颤,她眼神迷离,尚且没有搞清楚事态一般。 倒是魏朝麟急匆匆地冲来,他本是要回去府上的,可出宫之前,陈最留下他在此过夜,理由是长兄如父,好歹也要等到庶妹相安无事后才可离开。 结果竟没想到会出了这等丢人现眼的丑事,魏朝麟上来就是一个耳光打在妹妹脸上,大喝一声:“贱|货!” 这一掌的力道重极,魏家庶女鼻子、嘴角都流出血迹,魏朝麟还要再打,侍卫忙将他拉开,陈最喝道:“魏都尉,太子面前岂能失态?” 魏朝麟惊醒过来,吓得“扑通”一声跪地,看了看沈戮,又看了看容妤,痛心疾首道:“太子殿下,南殿夫人,卑职断不会料到出了这等败坏魏家名声之事,还请殿下准许卑职将妹妹带回府上家规处置!” “家规?”沈戮冷笑一声,“魏都尉,你似乎还不清楚事态的严重——”说罢,他命陈最道:“同魏都尉描述一番方才见到的光景。” 陈最恭敬俯首,向前几步站在众人中间,一字一句道:“原本属下是随太子来此处见魏家庶女的,只是站在门外便听到屋内淫|声|糜|糜,太子命属下推开房门一探究竟,谁曾想会见到妾室魏氏正与南殿侯爷苟|合床榻——” 容妤闻言,身形一晃,她神色慌乱地去看沈止,他极为迷茫地听着陈最说下去:“潮热扑面而来,定是已经云|雨了许久,属下虽惊恐不已,但还是要顾及太子颜面而上前去将二人分开,奈何这一对奸|夫|淫|妇难舍难分,要不是侍卫人数众多,真怕还无法将他们拆开了。” 话到此处,众人面色各异,满院子宫女与侍女都不敢作声。 容妤脸色惨白如纸,三公主眼里竟是有些愤怒,沈止、魏家庶女也终于醒了神一般,他们看向彼此,当即惊慌无措。 沈戮绷紧了下颚,他眼神阴鸷,神色沉冷,从齿缝里渗出怒到极致的话语:“一个是我的皇兄,一个是我的妾室,二人却视我为无物,当真是罪该万死。” 一听这话,容妤心惊肉跳,刚想开口求情,没想到三公主已抢先她一步冲到沈戮面前恳请道:“七弟!使不得!此事非同小可,他再不济也是你皇兄,断不能六亲不认!”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皇兄所犯可是与太子妾室通奸一罪——”沈戮漠然地盯着三公主,“三姐,难道你要我将此事隐瞒父皇与太后吗?” 三公主踌躇起来,她被沈戮问得哑口无言,直到容妤鼓足勇气站出来,她对沈戮作揖后,垂首道:“殿下,臣妇斗胆为侯爷求情,此事定有误会,还请殿下明察。” 沈戮冷眼看向跪地的沈止与魏家庶女,只道:“证据确凿,如何再查?” 容妤紧皱眉头,她想起上一次在南殿得梅香一事,沈止也是这般莫名其妙地中了计,而此次要比那一遭更为严峻,已不再是男女之间的情事,而是变成染指太子之妾了。 但容妤仍旧是不肯死心,她低眉垂眼地求起了沈戮:“殿下,请看在你与侯爷是手足的情面上,给他一次机会,让他说出事情的来龙去脉——” 沈戮的目光落到沈止身上,抬了抬下颚,准他开口。 奈何沈止也是一头雾水,他能说出的只有:“臣……臣以为房中的是臣的妻子……竟不曾想会是……”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不仅是魏家庶女全身颤抖,连容妤也心口一悸。 魏朝麟更是瘫坐在地,直念着完了,完了,魏家当真是要毁在这卑贱的庶女手上了…… 而沈戮眼神锋利,他抿了抿唇,对陈最令道:“将他们押下去。” 陈最得令招办,指使侍卫将沈止与魏家庶女带走。 容妤担忧地望着沈止踉跄离去的背影,再一转头,沈戮欲走,三公主紧追不放,但沈戮态度坚决,竟是不准三公主再多说一句。 容妤走去三公主身边,她心慌意乱,亦不知该如何是好,只听见三公主梦呓般地嘟囔着:“父皇本就不喜欢五弟的,闹出这等伤天害理的大事,父皇一定不会轻易饶了五弟……” 容妤大惊,她声音颤抖地对三公主道:“三姐,你……你要救救沈止!” 三公主无奈地看向容妤,她想了想,心生一出险计,凝视容妤道:“你若是敢做的话,五弟可能还会有活路。” 容妤皱起眉头,三公主直接说出:“去找太后。” 容妤脸色一变,似有犹疑地别开脸,三公主却道:“当初你与沈止的婚事是太后做的主,你若诚心去求,太后也许会出手相助。” “只怕太子会记恨于此。”容妤觉得这绝非妙计,“三姐,眼下是太子握着我夫君的命脉,又怎能做令他厌弃之事?” “被他厌弃,和救你夫君,哪个更重?” 容妤从未像如今这般挣扎,可箭已上弦,没有回头路了。 第79章 你真不是人 “荒唐!” 富丽的寝宫内,皇帝震怒不已地拍了桌案,他跟前跪着的是崔内侍,在容妤还犹疑是否要去寻太后救人时,他已经在沈戮的吩咐下前来皇帝这里呈报“奸情”了。 “沈止如今何处?那贱妇又是如何处置的?”皇帝气不可遏,满眼皆是燃烧的怒火。 崔内侍故作惊恐地低着头:“回禀陛下,侯爷与魏家庶女都被关在东宫暗室里,太子虽觉得丢了颜面,可仍旧是要顾全礼数,定要等陛下来发落。” 皇帝痛心地哀叹一声:“真是委屈了太子!”这话落下,他撩了撩衣袖,对崔内侍道:“走,寡人要去替太子收拾沈止那孽畜!” 此般时刻,容妤刚好穿戴好了披氅,她思来想去,还是打算去见太后。 必要抢在皇帝知情之前来为沈止求情,好歹……好歹沈止的母后曾是太后母族亲眷,而皇帝向来厌恶皇后,当初将沈止降格为侯爷时,皇帝是不留情面的,如今惹出这等祸事,只怕会…… 容妤不敢再细想下去,转身就要离开,刚一推开房门,就见面前挡着一道高大身影。 她心头一震,抬头看去,自是心中轰然塌陷。 沈戮低垂眼睛,细细打量着她因惊恐而变得越发苍白的面容,勾唇浅笑道:“皇嫂要去何处?” 容妤哽咽一声,不想被沈戮察觉自己心思,低头回道:“臣妇……想去暗室探望侯爷。” 沈戮嗤笑道:“我倒是不懂皇嫂的一片痴心了,他一个通|奸|淫|乱之人,怎就能令你这般死心塌地?” 容妤紧皱眉头,“臣妇知晓其中必有原因,侯爷他其实——” “其实什么?”沈戮眼神沉冷,“其实是贪生怕死、见色忘义的无耻之徒?” “沈止决不是你口中所说的那般下作!他与你……”容妤压住内心怒火,气喘吁吁地说着:“不同。” 沈戮却笑了一笑,“有何不同呢?”他缓缓俯身,在她耳边轻语一句:“我睡了他妻子,他睡了我妾室,互不相欠。” 容妤不由得睁大了眼睛,她像是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什么,惊恐地看向沈戮,见他的笑意越发狡黠。 恰逢此时,一声通报传来:“陛下驾到——” 糟了! 容妤心乱如麻,沈戮瞥她一眼,转身前去迎驾,容妤则匆匆地跟在他身后,脚下几次踉跄,险些摔倒,她最怕的终究还是来了。 听闻通报声的三公主也出了房中,众人来到正殿恭迎皇帝,那怒气冲冲的帝王无心理会众人,见了沈戮后,只大喝道:“带寡人去见你那不成器的皇兄!” “儿臣遵命。”说罢,沈戮便侧身带路。 三公主怯怯地追上前来:“父皇,此事……” “闭嘴!”皇帝怒目相视。 三公主只得退后。 皇帝在人群中发现了容妤,同她道:“你也来!” 容妤惴惴不安地随上了沈戮与皇帝的脚步。 不出片刻功夫,一行人到了东宫后院的暗室,此处潮湿封闭,暗不见光,侍卫们掌了灯,皇帝最先走了进去,沈戮本是其后,但见容妤跟在身边,就侧过身,让她先进。 容妤低下头,从沈戮身旁屏息经过,她亦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小心翼翼,连在他面前大口喘息都是不敢。 这会儿的沈止被绑在角落里,距离不远的地方绑着魏家庶女。 容妤见沈止面色苍白,心里头十分担忧他的状况, 而皇帝瞥见沈止那般衣衫不整的模样,再去看那女子身上挂着的小衣,当即火冒三丈,他指着沈止怒喝一声,骂道:“亏你还曾是东宫的太子,如今不坐这位置了,竟如此放荡形骸,亦是不怕你母后泉下有知了罢!” 沈止怯懦地低着头,不敢去看皇帝。 偏生沈戮还要在这时朝他伤口上撒上一把盐:“皇兄,你若真是有冤情,便当着父皇的面儿说个清楚,免得旁人要怪我误你。” 沈止默不作声,一言不发。 一旁的魏家庶女哀哭不止,她倒是急慌慌地哀求起沈戮:“太子殿下,饶了妾身吧!妾身也不知是怎么一回事……都是东宫的姑姑领着妾身去厢房里等候太子的,谁曾想会是南殿侯爷来了妾身房中……” 容妤立即同皇帝道:“陛下,此事实在是蹊跷得很,原本那个厢房的确是臣妇所用,唯有今夜才换给了魏家庶女,当真是事出有因!” 皇帝面色冷酷,声音亦是无情:“南殿夫人,即便如你所言,他们两个长着眼睛和耳朵,难不成都认不出对方是何人吗?!” 容妤欲言又止,魏家庶女斗胆回道:“房里一片黑暗,妾身又身子倦乏,再加上紧张惧怕,也不敢违背来者意图……” 沈戮一挑眉:“听你这话里意思,是侯爷强迫你了?” 魏家庶女一惊,眼神闪烁,不敢作声。 反倒是容妤赶忙为沈止辩解道:“侯爷断不会强迫她,更何况,侯爷他根本不可能——” 话到此处,戛然而止,皇帝冷眼瞥向容妤,催促道:“不可能什么?” 容妤犹疑着不敢道出,余光瞥向沈止,他则是对她用力摇头,但事关生死,容妤又怎能不说?她便重新开口道:“侯爷身子——” “是儿臣强迫了她!”沈止竟是截断了容妤的话。 此话一出,暗室内一片死寂,静可闻针。 容妤心头剧痛,她愣了愣神,缓缓转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止。 沈止别开脸去,他不敢面对容妤,只咬紧牙关,视死如归般地同皇帝说道:“儿臣……儿臣进了那房,本以为是妤儿在里,起初也的确错以为她是妤儿,然而,行到最后关头发觉了不对,但也难以停下,又想着不过是场风流情事罢了,便将错就错,断没有料到她是太子新纳的妾室……” 沈戮闻言,敛下眼神,略一沉吟后,他问那魏家庶女:“可当真是行至最后了?” 魏家庶女默默流泪,无奈地点头。 沈戮冷脸抿唇,他转向皇帝,躬身合拳道:“恳请父皇为儿臣做主。” 第80章 再无回头路 皇帝面色难看,眉头紧锁,似在思索如何为这桩丑事收场。 容妤则是神情复杂地望着沈止,她既困惑又伤心,更不懂沈止所言究竟是谎话还是戏说了,什么行至最后……断不可能会是真的! 为何沈止不说出实情? 他到底为何要隐瞒? 在这一刻,容妤竟觉得沈止无比陌生,仿若从前对她的爱护与疼惜,都是假的了。 一旁的沈戮将容妤的神情变化尽收眼底,他见她面容悲伤、眼含水雾,心里头便极其不痛快,区区一个窝囊的沈止,如何能牵动她这般伤神?纵然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沈止早就已经没有半点用处了,她更不必为他掉半滴眼泪。 但凡是让她多瞧一眼的男人,沈戮都恨不得将那人大卸八块。 思及此,沈戮低声同皇帝谏言:“若父皇为难,此事便交由儿臣亲自处理也好。” 皇帝道:“他好歹是你皇兄……更何况此事若闹大了,也会引来群臣与民间嘲笑,太子,最好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沈戮面色一怔,抬眼看向皇帝。 皇帝点点头,再不多说,最后瞥一眼沈止,他离开之前拍了拍沈戮的肩头,沉声低语:“水性杨花的女人不能留,有损你权利地位的男人,也要让他吃吃苦头。”说罢,皇帝拂袖离去,再不问沈止死活般决绝。 容妤霎时惊慌,他知晓事情已定,再无反悔余地,以至于在皇帝离开后,暗室大门已经紧紧关上,她全身颤抖地回过头,见到沈戮背对着她,暗寂之下,他抬起手指,轻轻一勾,站在角落中的两名侍卫诺诺上前,沈戮的手指在空中横了一下,侍卫们颔首道:“属下遵命。” 便见他们转身抓起了沈止,朝着里头的刑室前去。 容妤慌慌张张地跑去沈戮身旁,她极尽卑微地求着他:“殿下,你心中必定是知晓实情的,侯爷他……他根本就不可能行至最后啊……” 沈戮并未看她,只低声唤道:“陈最。” 守在门外的人便立即推门而入,听见沈戮道:“搬来椅子,让南殿夫人在此观赏一番。” “属下这就去办。” 容妤惶恐不已,她亦不知该如何才能求沈戮绕过沈止,正急迫地思索着法子,那两名侍卫又回来这边将魏家庶女也带去了刑室。 年轻的姑娘哭哭啼啼,哀戚的哭声在这昏暗的室内显得三分惊悚、七分渗人。 沈戮已经率先坐在了陈最搬来的椅子上,他要人看茶,又说有果盘也好,陈最一一照办。 容妤忍无可忍般地看向沈戮。 沈戮不以为然地回应她的视线,冷笑道:“皇嫂,怎不去寻太后了?” 容妤咬紧嘴唇。 “丑事已出,真以为太后会帮你救了那头生不出孩子的公羊?” “你……你分明知晓……” “知晓什么?”沈戮反问,“就算知晓,可他不认,谁又能救得了他呢?”话到此处,他嘲讽地笑道:“做男人的,最怕被人知道不能干了。” 容妤惨白着脸,愤恨地瞪着他:“你真不是人。” 沈戮瞬间冷下脸,沉了眸,“皇嫂,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 容妤抿紧嘴唇,抿成一条死死的线。 陈最在这时带来了酒水、清茶与果盘,他为沈戮斟上酒,沈戮一饮而尽,以手背擦拭嘴角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容妤,话却是对陈最说的:“吩咐侍卫,让他们给那对奸|夫|淫|妇一些苦头尝尝。” “是,殿下。”陈最瞥一眼容妤,走进里头的刑室,交代几句过后,便有鞭子蘸水的声音响起。 容妤惶恐地循声望去,陈最已经回来,他站在容妤身边,对摆在她身后的椅子做出了“请”的手势,“夫人,请落座。” 容妤不肯,竟想去刑室里一探究竟,谁知沈戮只对陈最使了个眼神,陈最便用力地将容妤按到了椅子上。 “你好大的胆子!”容妤气不可遏地瞪着陈最,“你放手!” 陈最面不改色地紧紧按住了容妤,任凭她踢打挣扎,也是无动于衷。 刑室里不断传出惨绝的哀嚎,鞭子打在沈止身上,却仿佛痛在容妤心里,她颤抖着嘴唇,心中极其自责地想着,这一切会变成今天的这般田地,全部都是因她而起…… 是她害了沈止,都是她…… 思及此,容妤肝肠寸断,她流下眼泪,听见沈戮丢来冷冰冰的一句:“皇嫂下一次还要寻哪家的姑娘来做我的妾室呢?如此迫不及待地为我寻女人,真是煞费苦心啊。” 容妤背脊发凉,她不敢去看沈戮此刻的表情,亦不敢听沈止在刑室中的惨叫,一时之间,她不知所措,只能紧紧地捂住耳朵,竟打算逃避。 可沈戮哪会放过她? 抬手一挥,强迫陈最掰开她的双手,逼她去听沈止的哀嚎。 紧接着,魏家庶女也受起了刑罚,亦不知是用了烙刑还是夹手指,那凄厉叫声如女鬼嘶吼,容妤吓得脸色惨白,牙齿都在打颤。 沈戮在这时起了身,他倒一杯酒,走过来,递到她跟前。 容妤不肯喝,本能地别开脸去,躲了他的手。 那酒水因碰撞而洒在了他手背,也有几滴溅到她脸颊。 沈戮的脸色越发阴沉难看,陈最也自觉地退到一旁,似怕遭到殃及。 容妤抬起袖口,擦拭自己的泪水,沈戮却探出手去,帮她抚掉溅去脸颊的几滴酒渍。 她却一把打开他的手,眼神里充满嫌恶。 沈戮咬紧了牙关,探手抓过她肩头,将她整个人都从椅子上捞了起来。 容妤愤恨地仰起脸,竟是不再惧怕,反正沈止已经被折磨得那样惨,她干脆鱼死网破:“你把我也关去刑室吧!要是他死了,我也不会独活,你不如连我也一同处置了!” 沈戮眉头蹙起,面露惊色,他没有压制住自己的怒火,手掌顺着她的臂膀一路掐去了她脖颈,威慑道:“你敢再说一次?” 第81章 和离书 不出片刻功夫,混合着血腥味儿的暗房里便浮起了旖旎的|喘|息|声。 那翻|云|覆|雨的热浪席卷向了刑室中的沈止,他惊恐地抬起头,不停地问着守在刑室里的陈最:“太子与我夫人……他们在干什么……” 陈最漠然一句:“侯爷已是泥菩萨,便不要再操心不该问的事了。” 沈止大骇,他歇斯底里地大吼起来:“沈戮!你……你简直不是人!她是你嫂嫂,是你嫂嫂啊!你……你害惨了她!” 结果却遭到陈最亲手拿起一支烙铁,用力地烫在了沈止的胸膛上。 惨绝人寰的哀叫传进容妤耳中,她慌乱地看向刑室方向,却被沈戮扳过脸颊,他喘着粗气,威胁她道:“你再敢把心思放在他身上,我就把他的皮扒了。” 容妤无措地低下头,泪水含在眼底,沈戮转了个身,换他坐在椅子上,将她整个都抱到自己双腿上头。 随着他用力按下她肩膀的刹那,容妤不禁发出一声|娇|喘,她的声音似乎也刺激到了刑室内的沈止,他痛彻心扉般地边哭边骂道:“连你也背弃我!枉我待你那般掏心掏肺,你终究是个淫|妇!你定是背着我与他有了许久,你们果真是忘不掉旧情,我就知道他回朝之后不会太平的……你们、你们这是要活活逼死我啊!” 那一声声的“淫|妇”如同利刃一般刺在容妤心口,她悲痛万分,泪流不止,而沈戮的动作却一下比一下重,他像是发了狂,死死地抱着她极致缠绵。 容妤想躲,他不肯放过,咬着她的脖颈、胸口与臂腕,直到沈止骂得昏厥过去,沈戮也结束了这一番惊涛骇浪般的酣畅情|事。 他伏在容妤怀里,手掌用力地按着她光洁莹白的背脊,见她已经神志不清,他又仰起头按下她脖颈与她唇瓣|相|合,她已如一滩软泥,自是再无招架之力。 沈戮便将拢起她的衣衫,将她抱进自己怀中让她好生歇息,又传陈最道:“备轿。” 陈最得令,从刑室出来时只敢低着头,奈何余光却还是瞥见了容妤腰间裸露出的那一段白腻肌肤。 他心中惶恐,赶紧加快了步伐出去暗房。 待到呼吸到外头空气时,陈最竟有种劫后余生般的释然。 他虽见识过太子的狠厉,却从不知他能六亲不认到这般地步,可那前太子妃又绝非是国色天香,真要比起来,柳心珠才更加貌美惊艳,她怎就能让太子情迷意乱到如此境地? 陈最长叹一声,心中暗暗道:饶是那样一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却把东宫太子逼得出此下策,实乃唏嘘不已啊。 而此刻的沈戮望着昏睡在怀里的容妤,他捋过她脸颊上的湿发,小心翼翼地拂去她耳朵,又低头吻了吻她眼角的泪痕,随后,他用力地抱住她,眼里沉冷越发凝重。 待到隔日一早,三公主便打听了东宫的决策,她怔怔地坐到椅子上,“和……和离书?” 崔内侍对三公主颔首道:“老奴只知道这些了,殿下这会儿才睡下,只交代老奴准备好两册和离书,其余的,便不得而知了。” 三公主喃喃自语道:“这昨夜把人带去了刑室一整晚,就算是钢筋铁打的也要被折磨得散架了,今儿一早又要迫他们夫妻二人和离,七弟何时变得这般毒辣……” 崔内侍抬了抬眼,提醒一句:“三公主,还请慎言。” 三公主愤恨地站起身来,“七弟在哪?我要去见他!” “老奴方才说过了,殿下才刚刚睡下,三公主还是稍等——” “你若不说,我便冲去见父皇,把这事情都禀告上去!” 崔内侍见三公主态度强硬,只得告诉她沈戮眼下正在书房。 三公主便气势汹汹地一路冲去,她门也没敲,只管推开进去,椅子上的沈戮被突如其来的大片光芒刺痛了眼,他捏着眉心,蹙眉看去。 “七弟!”三公主撩起裙裾进了室内,开门见山地问道:“你真要强迫五弟与容妤和离?” 沈戮余光瞥了一眼门外的崔内侍,那老奴才老奸巨猾,立即将房门合上了。 室内再度暗寂下去,沈戮神色显露出几分疲惫,他靠着椅背,闭上眼睛,双掌交叠在身前,锦衣上的玄鸟纹章铬着掌心,他暗哑着声音道:“出了这等丑事,一纸和离可令南殿夫人脱离干系,她终究无辜,不该被牵连其中。” 三公主却情绪激动道:“你别以为我不知你在打什么歪主意!” 沈戮不作声。 三公主指着他道:“你想借机霸占你皇嫂!” 沈戮略一抬眼,看向三公主的眼神里尽显凌冽。 三公主被他这般阴冷的眼神吓得退后两步,却听见他沉声道:“三姐,我劝你最好不要乱说话。” 三公主强压内心怒火,她望着沈戮的眼中竟有了一丝恨意:“七弟,你当真以为我是平白无故地来了东宫?老话说得好,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毁你日后的事情,是万万做不得的!” 沈戮冷下脸,“你倒是说说看,我做了何等毁自身日后的事情了?” “你以为太后全然不知此事?”三公主冷笑一声,“先不说你与容妤的旧情,就眼下你将东宫海棠房借给她养身一事,就足以令朝堂臣子非议了!” “是你们的心脏。”沈戮面不改色,“我与皇嫂清清白白,自是问心无愧,休要把脏水泼到我叔嫂二人的身上。” “你敢对天发誓?” “有何不敢?” “你敢以你母妃霖妃娘娘的名誉来起誓?” 沈戮二话不说地伸出左手两指并在一起,一字一句道:“我沈戮以母妃之命起誓,倘若我与皇嫂有半点苟且,必遭五马分尸、永世不入轮回惩戒。” 他这誓言倒是狠毒,传到在外扒着门缝偷听的崔内侍耳中,自是面露惊慌,心想着:太子啊太子,怎可立下这么毒的誓言?这真要是应了誓,可该如何是好啊! 可三公主还真就被沈戮的毒誓给糊弄到了,她甚至缓下了态度,已是不太确信地问道:“那和离书……真不是你的计谋?” 第82章 不要脸皮 沈戮的语调里渗出一丝不耐,但神态仍旧是自若的:“三姐,我想你在出阁之前与皇嫂也是情同姐妹,而如今她遇难,夫君造就出这等丑事,你忍心见她遭到殃及吗?” 见三公主面露无奈,沈戮不得不说道:“昨天夜里,父皇已经来过东宫刑室了。” 三公主一惊:“父皇……知情了?” 沈戮略一点头,“我怕父皇一气之下要了皇兄的命,便先行拦下了这事,求父皇让东宫来处理。” 三公主这才稍稍安心,想到沈止昨夜在刑室里熬了一晚,定是保住了性命,不由道:“好在你还有良心,否则真要父皇来处置的话,满朝文武都要笑话沈止,他日后定是活不下去的。” “可我总要给父皇一个交代。”沈戮无奈地低叹一声,表情有些忧伤似的,“其实,我也不知皇兄搭错了哪根筋,这断不像是他会办出的蠢事,但仔细想想,也未必是他本意。” 三公主细细品味沈戮这话,神色忽然变得惶恐,她想到了当年,不禁道出:“五弟能坐上太子之位,倒也不是父皇原定的人选,而你回朝之前,父皇已经动过换掉储君的心思,我想……这件事的确不是表面那样简单了。” 沈戮见三公主已经上了自己的贼船,便顺水推舟道:“既是如此,就更要护皇嫂周全才是,而皇兄,亦有此意。” 三公主一惊:“你是说,沈止提出的和离?” 沈戮淡淡一笑:“不然还会是谁呢?皇兄自知犯下了滔天大错,与皇嫂和离之后,便不会牵连她与她母家。毕竟,定江侯也身处水深火热,皇嫂也不想沾上祸事。” 三公主闻言,也是感到无可奈何,她深深地叹息道:“这步和离若是能把妤儿妹妹从中摘出去,也算是保全了夫妻中的一个。假设她愿意想办法救救五弟,当年握在她手上的嫁妆倒也可观,定江侯嫁女时阔绰得很,良田百亩,宅邸若干,金银首饰也满满十箱,如今都在南殿里头,亦不知妤儿妹妹舍得不舍得了。” 沈戮失笑道:“三姐,你倒是算计得清楚。” 三公主却瞪他道:“我是担心你和此事有关,但你毒誓也发过了,和离一事也是五弟提起的,便说明你也是个局外人,待这风头过去,我再帮你寻个妾室就是,那魏家庶女真是晦气,才进宫一日就招惹来了这些祸事,断不能留了。” 沈戮道:“已传了魏朝麟来取尸体。” 三公主一怔,很快又沉下眼,只道:“她命该如此。”而后又问沈戮:“七弟,你打算如何处置五弟?” 沈戮道:“此事待他与皇嫂和离之后再议,我与他好歹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绝,只要父皇那边不挑剔,我倒是不想太过为难皇兄的。” 这话令三公主心生动容,她情不自禁地红了眼眶,安慰沈戮道:“七弟,方才是三姐错怪你了,三姐一向快人快语,你莫要往心里去。” “三姐这话就见外了。” 三公主低叹道:“待五弟与妤儿妹妹和离之后,他们夫妻两个再无瓜葛,谁犯了错都不会再牵连对方,只是妤儿妹妹总归是个女子,也是需要人照拂的。” 沈戮却道:“她如今住在东宫里,我倒是不会亏待她,就怕——” “怕什么?” “人言可畏。” 沈戮的心思缜密,令三公主不由得心生出了几分赞许。她料想他自有打算,便不再多嘴,只最后说道:“等这桩闹剧尘埃落定后,父皇也会替你谋划个出路,他亦舍不得凡事都压在你身上。而眼下……就只能让妤儿妹妹先住在你这东宫中养身了。” 沈戮淡淡一笑,他表面上一派自若,掌心里却已经渗出了一层冰凉、细密的汗珠。 另一边,容妤本是昏睡在房中的。 她被折腾了一夜,中途又昏厥过去,寅时左右醒过一次,便又昏昏沉沉地睡去。 待到终于醒来,却是被强制喊醒的,崔内侍带人进了她房,竟是南殿的晓灵。 主仆二人得以相见,本是件喜事,可崔内侍却把一份和离书摆在了容妤面前,迫她立即签上名字、按了血手印。 容妤惊愕地抬起眼,她刚想开口问,崔内侍却道:“夫人不必多言,这是太子交代的差事,你签也得签,不签,也得签。” 容妤一抿嘴唇,冷下脸,侧过身子道:“不签。” 崔内侍早就料到会是这般,守在门外的侍卫自然有了用武之地,他召唤一声,四名高大侍卫便走进来,他们按住容妤的手臂,抓起她的手强迫她去签那和离书。 一旁的晓灵心疼主子,想要上前撕扯,却被如玉拦了下来。 崔内侍云淡风轻地说道:“夫人,劝你不要费无用功夫,你与侯爷已身在水深火热,和离之后,他是生是死都再与你没有瓜葛,你更是不会被牵连,这都是咱们殿下的一番苦心。” 容妤痛骂道:“分明是豺狼之心!简直不如禽兽!” 崔内侍冷笑道:“夫人骂得再难听又如何,这偌大的东宫都是太子的,以卵击石只会是侯爷那般下场——他玷污的可是太子的妾室,皇上足够仁慈,准他多活了一夜,但过了今日,谁又能定得下他还能活多久呢?劝你还是乖乖识趣,不要再让你那侯爷遭你‘牵连’了。” 这最后一句才像是真心实意,容妤咬牙切齿地瞪着崔内侍,这一帮人联合起来逼迫她到如此境地,如今倒也不要脸皮了,直接以沈止的性命来做要挟! 侍卫的力道又大得很,强硬地抓着容妤的手握住笔头,即便字迹潦草,可也总归是她亲手写出的名字,容妤根本无法抗衡。 崔内侍见名字有了,再下令道:“血手印。” 那按着容妤的侍卫是个愣头青,直接用身上短刀划破了容妤的手指,硬生生地按了一个血印上去。 结果这一份和离书拿回到沈戮面前时,自是令他蹙眉道:“血印怎这般深?” 第83章 小产 崔内侍只好说出是容妤强硬,侍卫才不得已用刀刃划破了她手指,这会儿都已经包扎好了,倒不碍事。 沈戮听罢,眼里闪过愠怒,“那侍卫哪只手伤得她?” 崔内侍一怔,犹疑着:“自是右手……” “剁了他右手。” 崔内侍得令,讪讪地转身去传令,沈戮喊住他:“让他自己剁,谁也不准帮。” “老奴遵命……” 这厢出了沈戮的书房,崔内侍背脊发凉,心想着日后行事必要格外小心谨慎才是,谁若敢伤了那南殿娘子半毫,都可能会赔上性命。 而眼下,南殿侯爷半死不活,和离书也落定,太子甚至还把南殿的侍女接进了东宫,这步步为营,摆明了就差昭告天下。 可崔内侍做梦也没想到自家主子会做出此等行径,本以为只是贪恋他嫂嫂美色,但如今来看,好像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了。 正巧遇见陈最从长廊里走回,他身上染满了血腥,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崔内侍嫌弃地捏着鼻子,嘴里却忍不住问道:“怎么样了?” “就看太子想留不留他一口气了。”陈最掏出绢帕,擦拭着手掌上的血水,反问崔内侍:“那娘子签了?” 崔内侍点点头。 陈最不由得松口气,“我这就把这边的那一份也呈给太子,总算是逼他写下了名号。” 崔内侍也感到了安心,看着陈最离开后,他想起容妤方才那惨白的脸色,心里有些放不下,赶紧去了后厢房。 果然见到晓灵忙不迭地抱着盆子跑出来,他一把将她拉过来,看见她盆中的亵裤,蹙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身子不适,方才吐过几次,这会儿有来了这个……奴婢便想着去打盆新水回来……” 崔内侍恐吓她道:“看紧你家主子,若她有何闪失,别说是你死不成全尸,你全家都得被凌迟了陪葬!” 晓灵吓得紧抿嘴唇,连连点头。 可不出片刻,如玉也神色慌张地从屋内探出头来,一见崔内侍在,她如获救星,赶忙朝他招招手。 崔内侍急忙上前,如玉同他耳语几句后,他神色大变,再三确认道:“你可确信?” 如玉坚定道:“打从夫人进了东宫,便都是奴婢伺候在她身边,今日这种情况是从没见到过的,只怕是……已经……” 崔内侍心中大骇,叮嘱如玉:“管好嘴巴!”接着,便大步流星、踉踉跄跄地去寻沈戮。 不巧的是,这会儿的沈戮正在前往去皇帝寝宫的路上,他带着两份和离书,都是要拿给皇帝的。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后,皇帝打量着那两份和离,锁眉叹息道:“这也是毫无办法的事,沈止罪过,理应不该再牵连到容家身上,和离之后,也就桥归桥路归路,终究是沈止一人做事一人当,太子,你考虑得倒是周全。” 沈戮颔首,低声道:“父皇,儿臣很担心皇兄的身子骨,他毕竟不算硬朗,只怕再刑罚下去会闹出人命。” 皇帝略一沉吟,目光落在沈戮脸上,似提点他一般说道:“怎么,太子不想抓住良机吗?” 沈戮闻言一愣。 皇帝面不改色道:“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不要让寡人失望啊。” 沈戮竟有些参不透皇帝的意图,也不敢多问,只能紧蹙了眉头,低头道:“儿臣……自当妥善处理此事。” 皇帝便拍了拍他的肩头,“风声还没有传入太后耳中,太子要珍惜这难能可贵的几个时辰才是。” 这话令沈戮心中惊骇不已,可也很快就冷静了下来,他浅笑一下,终是领悟了皇帝的意图。 便是此时,门外走进了一侍郎,他躬身对皇帝道:“陛下,东宫的人来了。” 沈戮立即看向外头,只见崔内侍正站在殿外,他神色略显慌张,倒是很少有这样无措的模样。 皇帝顺势对沈戮道:“太子也回吧,不要耽搁了宝贵的时辰。” 沈戮起身告退,匆匆出了门去,冷声斥责崔内侍:“你慌慌张张地跑来这里做甚?” 崔内侍环顾四下,满头冷汗地悄声道:“殿下,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 沈戮脸色一沉,似是察觉了端倪,立即大步出了皇帝寝宫,率先上了车辇后,崔内侍跟在轿旁紧迫道:“大事不妙了,殿下回了东宫便先去后厢房处吧。” 沈戮不耐道:“究竟怎么了?快说!” “可、可老奴不敢胡乱猜测……” “还敢吞吐?” 崔内侍长叹一声道,终于心一横,战战兢兢道:“怕是……怕是那南殿夫人她——小产了!” 沈戮面色骇然,他胸中一口郁气直冲头顶,整张脸阴冷苍白,好半晌才平息心中震惊,他心跳如鼓,只命车夫加快回去东宫的速度,转头又对崔内侍道:“去找张太医,快!” 待到沈戮回了东宫,他几乎是一路奔去容妤厢房的。 才一到门前,就见晓灵和如玉仓皇的推门出来,手中铜盆里的热水是淡淡的猩红色,沈戮绷紧下颚,推开她们就进去了房中。 如玉忍不住在他身后喊了句:“殿下莫要沾染了血污!” 晓灵愤恨的怼如玉:“我家主子都人命关天了,你还怕你主子沾上那么点儿血气了……” 此刻的容妤的确是气若游丝,她卧在床榻上昏睡不醒、满头冷汗,沈戮伏在她塌边去唤她名字,她只艰难地抬了抬眼,再无力回应。 而沈戮看见染脏的床榻上还残留着血迹,定是还没来得及换下,便斥责起晓灵如玉二人:“你们两个蠢货是怎么伺候她的?拿干净的床褥来!” 如玉吓得立即去办,晓灵不忍离开容妤身边,遭到沈戮杀来一个冷酷的眼神,也只得退出房内。 容妤在这时发出一声嘤咛,她嘴唇微微干裂,令沈戮手足无措地对她道:“你再等等,太医马上就来……”话到此处,他想起昨晚在暗室里的所作所为,不禁痛心疾首地咬紧了牙关,“妤儿,我——” 第84章 红花入瓮 可惜接下来的话扼在了喉里,只因崔内侍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内:“殿下,张太医带到了!” 沈戮一惊,立即敛下了个中情绪站起身来,生怕被人瞧出自己的心思。 张太医向沈戮请安,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戮一把抓过了衣襟。 “张太医,你此前可是为她诊过的脉,为何没有同我说明这事?!” 张太医唯唯诺诺道:“殿、殿下,老臣当时当真是没有察觉出丝毫端倪,若老臣有意隐瞒,必定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啊!” 见沈戮似乱了阵脚,一旁的崔内侍不得不提点道:“殿下,还是为夫人诊脉要紧!” 沈戮沉眸,强压着怒意收回了手,他坐去一旁的红椅上,命张太医去查看容妤情况,再命崔内侍关上房门。 一时之间,室内静可闻针,张太医颤抖着手腕去为容妤悬脉,拼了命地平复内心惊恐,想要听清这微弱的脉象。 沈戮再如何愠怒也不敢扰了他,只得耐着性子等候。 片刻过去,张太医的眉头猛地皱了起来,沈戮这才问道:“如何?” 张太医赶忙起身跪拜到沈戮面前,长叹一声道:“回禀殿下,夫人……夫人的确是小产的脉象。” 沈戮的身形摇晃了一下,他沉吟许久,期间闭目低喘,好不容易回了神智,他再问:“多少天了?” “至少月余了。” 沈戮喉结上下滚动,他握紧了双拳,脑中搜寻起与她鸳帐中的那些旖旎情事……想起必是那日大雨,她虽有病在身,可他却没有把持得住地一连要了她数次。 他哽咽一声,垂了眼眸,极尽懊悔地问张太医道:“女子小产……可与房|事有关?” 毕竟昨夜他折腾她许久,又逼着她见了那些可怖景象,倘若他早些知情的话…… 哪知张太医却犹疑地开口道:“殿下,老臣斗胆一句,夫人小产与房事并无过多关联,想来是另有原因的。” 沈戮猛地抬起眼,眸光如刃。 他看了一眼床榻上不省人事的容妤,又看向张太医,冷声道:“说。” 张太医擦拭鬓边汗迹,低声道:“此前老臣诊了夫人脉象却对此事不得而知,似是被夫人刻意以药物迷惑。而今日再诊,从脉象来看像是吃食里被下了有毒之物……” 沈戮眯起眼,他神色开始变得阴冷,沉声要崔内侍把晓灵喊进屋内。 待晓灵来了后,张太医便询问道:“你家主子今日都吃食了何物?” “奴婢不知此事……”晓灵眼神闪烁,“奴婢才被唤来东宫,太医可与如玉姐姐相问……” 沈戮却绷紧了下颚,他冷眼看向晓灵,“你若不交代实情,我就把你送去给官宦对食。” 晓灵紧咬着嘴唇,仍旧是不肯松口。 张太医倒是直接问了句:“你可在主子的食物里放了红花?” 一听“红花”二字,晓灵满面惊惧,沈戮眼中泄露杀意,便是被沈戮这般模样吓到,晓灵全身颤抖不已,“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崔内侍见状,踢打了晓灵好几脚,大骂道:“贱婢!竟敢谋害储君子嗣!” 晓灵惶恐道:“奴婢只是按照夫人的吩咐来做事的,夫人要奴婢带来什么,奴婢照做便是了,那红花也不是夫人头一次服用,便是这些日子里,夫人一直不间断的使用着!奴婢也从不曾想会……会是这般……” “从不间断地使用?”沈戮咬牙切齿地咀嚼着这几个字。 晓灵哀戚的哭诉道:“此前由太医问诊时,夫人就服用过红花,奴婢不懂其意,但也不能怠慢了夫人的安排。而到了今日,夫人听闻奴婢被调来东宫,就托人要奴婢带了一些……竟不知服下之后会……”她不敢再说下去,偷偷去打量不省人事的容妤,心中担心不已。 不愧是定江侯的女儿,不愧是,容家的人! 沈戮震怒不已,他猛地掀翻了自己手边桌案上的木盘、茶盏,地上碎了一片狼藉,他命崔内侍道:“搜!给我搜出她藏的东西!” 崔内侍立即照做,心想着太子当真是怒火中烧了,这情形俨然与霖妃娘娘当年惨遭陷害时一模一样,可真叫人心里发怵! 不出片刻,崔内侍便在小柜子里找到了剩余的半包红花,甚至还有……马钱子。 战战兢兢地将此物拿到沈戮面前后,崔内侍瞥见沈戮铁青的脸色,简直势同鬼相。 沈戮握紧了半包红花与马钱子,他拼了命地平复下心中怒火,对一旁抖如筛糠的张太医道:“去开药方,给她灌下去,养好她的身子。” 张太医诺诺应声,屁滚尿流地爬起来去取药方。 紧接着,沈戮吐出压在心口的郁气,他用力闭眼,再愤恨地缓缓睁开,对崔内侍道:“把她的门窗都给我钉死,不准她外出。没我的命令,谁也不准与她讲话。” “是,老、老奴遵命……” 交代了这些后,沈戮便拂袖欲走,余光瞥见还跪在地上的晓灵,他眯眼望着她,沉声道:“伺候好你家主子,敢多与她说上一句,我就在你身上套满铁链,叫五匹怒马分尸了你喂狗!” 晓灵吓得脸色惨白,只敢俯首称是。 待沈戮出去后,崔内侍便将厢房的门用力地合上,躺在纱幔中的容妤一点点地被关进了昏暗的房内,就如同是被关在了狭窄、绝望的牢笼里,连光都见不得了。 而沈戮心中自是恨得咬牙切齿,一想到她早就在避子,他就恨不得想要掐死她!当他的面总是表现得那般楚楚可怜,背后里竟如此阴毒! 她当真以为他是护不了她?明知有孕却对他隐瞒,竟偷偷以一碗红花了却腹中骨肉性命…… 沈戮绷紧下颚,脖颈上青筋暴起,他心想若她愿意生下孩子,他必定会想方设法地给她名分! 叔嫂又如何?他是太子,是日后的皇帝,只要他想要的,就算把天挖出个窟窿也是不在话下! “殿下……”便是此时,候在亭外的陈最躬身来请,他瞥见沈戮面色难看至极,小心翼翼地道:“太后方才带话到东宫,请太子即刻去见她。” 沈戮眉心一紧,似醒了醒神,反问陈最:“太后?” 第85章 各自为营 东宫里四处安插的都是太后的眼线,躲得了一个,躲不掉十个。 也难怪皇帝会催促沈戮要在这短短的两个时辰内处理了沈止的事情,否则,可就由不得他做主了。 毕竟传去太后耳中也用不上多时,到了这般时刻,沈戮已经坐在了太后宫中。 太后向来主张节俭,也督促皇帝、朝臣节衣缩食,饶是她住的寝宫也是以素色为主。除了痴爱收集天下画卷之外,太后平日里一直都是吃斋念佛,即便年岁过了知命,也还是保持着瘦削身段。 这会儿从山水图屏风后走出来的太后见沈戮来了,便叫嬷嬷看茶。 嬷嬷为沈戮端上了上好的茶水,太后缓缓地落座在沈戮对面,她打量着沈戮今日姿容,月华锦缎衣,下摆赤红色,上面绣满了金灿灿的玄鸟,便笑道:“东宫富庶,太子自是光彩照人。” 沈戮倒是做出极尽谦卑之态:“太后过誉了,孙儿能有今天,都是得了太后的照拂。” 太后虽眼里含笑,语气却是寒冷如冰,她凝望着窗台上摆放的一盆垂兰,轻描淡写般地说着:“太子这话,哀家可是受不起的。如今的东宫不似从前,样样事情都会来与哀家商议——太子已是独当一面,自不需要哀家这个老太婆多嘴了。” 沈戮察觉到太后弦外之音,便赶忙道出:“实不相瞒,东宫近来闹剧不断,孙儿先是得了一妾室,却遭奸人玷污,父皇也是大发雷霆,这才将奸人囚在了刑室里,但也未有发落,若太后愿指点迷津,孙儿自当洗耳恭听。” 太后品味着沈戮这一番话,不由地眯起了眼睛,沉声道:“太子口中的奸人,可是你的皇兄沈止?” 她果然知情。 沈戮不卑不亢地抬起头道:“正是南殿侯爷。” “看来传话给哀家的人说的都是真话了。”太后脸上的笑意逐渐褪去,“你与皇帝父子竟瞒着哀家办出这么大的一桩事,莫不是要等取了沈止的人头后才来与哀家先斩后奏?” “太后有所不知——”沈戮沉声道:“孙儿自是目睹了皇兄与孙儿妾室在房中私会一幕,三姐自可作证。” 太后冷下脸,“即便此事为真,你又怎可为了一个女子毁你皇兄声誉?只管将那不知好歹的妾室处死便是!” 沈戮察觉到太后话里有话,却还是面不改色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有违人伦是宫中大忌,父皇也不能容忍此事,自当要让皇兄受到应有惩罚。” 太后盯着沈戮的眼睛,她忍不住握在了按在桌案上的手,一字一句道:“太子,宫中违背人伦者,又岂止你皇兄一人?” 沈戮勾唇浅笑,他神色自若地回应太后的视线,只道:“孙儿不懂太后何意,孙儿只知违背人伦者要有目共睹、有证据确凿,捕风捉影的浪荡之词断不能信,太后乃帝王之母,又怎会听信谗言呢?” 太后抿紧嘴唇,她强忍心中怒火,抠着桌案的手指骨节都变得发白,面对沈戮的咄咄逼人,她竟不能展露怒意。 如他所言,捕风捉影之事又如何能拿得上台面? 岂不是要有辱她太后尊名! 便只能咬牙切齿地同他道:“太子,莫要忘记你当日在朝堂上答应过哀家的话——如今,哀家要拿你的事情来换沈止一条性命,你也不得不从。” 沈戮猛地收起唇边笑意,他抬起头来,眼神沉冷阴毒。 太后大笑一声,道:“又是这般眼神,与你当日在朝上屠戮朝臣时如出一辙!怎么,你也敢这样来凝视哀家了么?” 沈戮冷声道:“孙儿在此称太后为一声祖母,这都是看在年幼时你曾照料过孙儿的薄面上——可祖母见惯宦海沉浮,也知皇权在手必要冷酷无情,孙儿又如何能饶恕犯下弥天大错的皇兄?要让满朝文武笑孙儿头顶绿帽不成?!” “戴了绿帽之人绝非你沈戮!”太后终是重重拍了桌案,震得茶水溅洒满地,她怒视于他,威慑道:“哀家再给你一次机会,若敢不从,便别怪哀家不看过往情面!” 沈戮神色一凛,当即道:“太后无凭无证,莫要含血喷人。” 太后怒到极致,反而笑了,她眼波流动,只过招了一个回合,便掐住了沈戮的命脉:“哀家的乖孙儿,此事的确是不能怪罪于你,自古褒姒、妲己皆为祸水,你一怒为红颜又怎能怪罪儿女情长呢?可只怕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哀家一尺白绫赐了去,你觉得她会如何?” 沈戮缩紧了瞳孔,压下自己想要杀了太后的冲动,哽咽一声,道:“还请太后莫要污了旁人清白,此间从未发生过的事,自是不该妄议。” 太后察觉沈戮缓下了态度,心中冷笑一声,仍旧坚决道:“只要你留沈止性命,此事便无人再去追究,更何况,以太子的聪明才智,也知要在这种紧要关头拉开距离。” 沈戮闭上眼,深深地舒出心底怒气,他知道不能与太后为敌,哪怕早已是水火不容,可面上依旧要维持着脆弱的和平。 他勾动唇角,终于忍下这郁结,应下太后的要求:“孙儿谨遵太后旨意。” 太后这才露出满意的神色,她弹了弹衣袖上的茶水渍子,起身传来嬷嬷,“来人,送太子出殿。” 沈戮却起身道:“多谢太后美意,孙儿心领便是。” 可那嬷嬷根本不将沈戮的拒绝放在心上,一路将其送出殿外,还把一把物件塞给了他。 沈戮蹙了眉。 嬷嬷却道:“都是太后的吩咐,太子毕竟年轻力壮,有些时候是控制不住自己个儿的,但这东西能让咱们宫里上下都不丢脸面,太子笑纳吧。” 沈戮握紧那物件,强颜欢笑地道了声:“谢嬷嬷。” 转了身,怒气冲冲地出了太后寝宫,沈戮倒想把手里的红花都一并扔出,可人多眼杂,到底还是要忍下这次。 亦不会忍太久的。沈戮眼里浮起杀意。 第86章 对峙 容妤醒来时,已经被喂着喝下三次药了。 她不知眼下是什么时辰,只见窗子和木门都被关得死死的,唯纱幔外头放着饭菜。 倒没有凉透,是被刚送来不久的,还残留着热气。 再看身下,被褥和身上的衣衫都已换成了干干净净的,她除了小腹还有痛楚外,其余的倒也无碍。 开口唤了几声晓灵的名字,无人来应,她立即惊觉是沈戮已经知情。 倒也是瞒不过他的,容妤爬起身,靠在枕上,心想着他也不会对晓灵怎样的,毕竟……他还在掂量着要如何惩治沈止,根本无暇顾及旁的。 思及此,容妤觉得筋疲力尽,又缓缓地睡去。等到再次睁开眼,是被开门声惊醒的。 只见宫女们端来了药碗,见桌上饭菜未动,知晓凉了,赶紧换了新的。又忙里忙外地给屋里通风,扫了尘,但不管容妤如何与她们搭话,她们都仿若未闻。 做好了这一切后,她们将药碗搁置在容妤榻前的小桌几上便退了出去,容妤清楚地听见她们将房门挂锁,连窗子都从外头一并锁死。 这举动令容妤当即醒悟,沈戮这是在惩罚她。 他在怪她瞒他,可他又如何不想想看,若不是逼了她与沈止和离,她怎会如此狠绝地来报复他? 思及此,容妤干脆连药都不喝了,她侧身躺倒床榻上,一并不管桌上的饭菜。 一连过去了三日,沈戮一次都没有去过容妤房里。 东宫的眼线遍布,他尚且来不及一一找出,又与太后达成了交易,更是不能在太后那里落了把柄,只能压抑自己想去见她的心情。 期间凭着陈最在中间传话—— “夫人三日来再不服药,饭菜也没有动过半下,水也不喝,无人与她讲话,她也不同旁人讲话,属下怕她这样下去……”陈最低叹一声,打量沈戮神色,不敢多说。 沈戮正在练字,可字迹潦草杂乱,一如他不宁的心神。 “她不喝,你们就不会灌她喝?”沈戮恼火地斥责陈最。 可陈最却无措道:“夫人身子尚未痊愈,谁也不敢动她,此前她昏睡时倒是可以让晓灵姑娘去喂,如今醒了,即便是晓灵姑娘她也不理,都怕惹火了她……” “怕什么?”沈戮大喝:“我看你们该怕的是脖子上的脑袋就要丢了罢!” 陈最骇然不已,立即跪在地上,沈戮一把掀了砚台,墨汁飞溅陈最脸颊。 “给我灌!灌她喝药!”沈戮令道:“把她绑起来,她若还敢不喝,就每天砍一根沈止的手指头拿给她看!” 陈最仓皇领命,出去沈戮书房后,他吓得大口喘息,崔内侍刚巧经过,见陈最脸色惨白可怖,自是知晓他在太子那里吃了痛骂。 想来从太后那里回来后,沈戮便命人将沈止从刑室里拖了出来,包扎伤口、上药止血,俨然是不打算要他性命了。 期间皇帝也来催过结果,沈戮只道念及皇兄初犯,再有手足之情,便饶了沈止这次。 皇帝料想是太后从中作梗,也不好再强迫沈戮,就遵了他决意。 可眼下之于沈戮来说,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 沈止没死,太后又暗示他不准与容妤相见,容妤又瞒着他了却了一个孩子的性命,这会儿又对他以死相逼…… 这一桩桩的破烂事压在他身上,真令他恼怒羞愤! 结果到了晚上,陈最便回话给沈戮:“夫人开口说话了。” 沈戮一喜,本能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谁知下一句,竟令他神色骤变。 “夫人说……她与侯爷已经和离,便是他十根手指十根脚趾端去她面前,也是与她无关了。” 沈戮忽然就大笑起来,那笑声令陈最头皮发麻。 只见他疯一般地提起了剑,急急冲出书房,亦不知要去哪里,可很快便听到暗房里传来惨叫声,陈最猜测那是南殿侯爷。 不出片刻功夫,沈戮便把两根血淋淋的手指头扔到了陈最面前,他沉声令道:“拿起给她。” 陈最喉间吞咽,探手拾起两根手指,二话不说地去了容妤那头。 沈戮便将染血的利剑扔到地上,他大刀金马地坐去椅子,抬头瞥见铜镜里的模样,脸颊上沾着血迹,他擦也不擦,只垂眸冷哼了声。 他是答应太后会留下沈止性命,但如何折磨沈止、令其生不如死,可就不是太后能管得了的了。 而看到陈最包在帕子上拿给自己的东西,容妤神色未变,只漠然地别开脸去,仍不作声。 桌案上的药又凉了,陈最对候在门外的晓灵使了个眼色,她便进屋来取药再热。 偷偷打量着主子的姿容,晓灵见容妤憔悴颓唐,眼底也乌青发黑,怕是许久没睡上过一个安稳觉了。 一想到她才刚刚小产,又要忍此郁气,真怕她会落下了病根。思及此,晓灵心疼不已地啜泣几声,端着药离开了。 又这样挨了五日,沈戮已然开始了退步,他对陈最道:“你去问她,究竟想怎样。” 陈最很快便回来,低头道:“夫人什么也不说,属下亦不知该如何能让她开口。” 这可着实令沈戮气得够呛,他想到已经无法再用沈止来要挟她了,二人和离之后,她心里必定清楚他已经达到目的,再不会视沈止为眼中钉,也就不担心沈止的生死。 本来他是气她擅自用了红花,可事到如今,他气与不气都没什么区别,她压根都不在意,竟胆敢和他对峙起来,胆子大得很。 沈戮以左手双指支撑着太阳穴,心中闷声道:她以为她的这点伎俩,就能让他低头了?他沈戮可不是个有耐心的,更不可能会顺着她的意愿陪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思及此,沈戮便喊陈最进来:“传我的令,让定江侯夫妇进宫。” 陈最一怔,“可定江侯被殿下囚在府上,数次刑罚过后已经不便行走……” “正是不便行走,才要让他来东宫见本太子。”沈戮冷着一双阴戾的眼眸,“他便是爬,也得爬来。” 第87章 龙生九子各不同 容妤已绝食多日。 待到终于昏厥时,沈戮便怒火中烧地下令让人强行给她灌下吃食。 许是无力反抗,容妤被迫吃了一些流食后,倒也又有了力气来与沈戮对峙。 在等候容家老夫妻来东宫的几个时辰里,沈戮在书房里来来回回地走着,房门虚掩,候在外头的崔内侍时不时地抬眼瞥见里面的光景,心里自是悲叹不已。 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也要拦着太子与南殿娘子的这一桩孽缘了!本以为只是太子心血来潮,全当是场风流韵事了,可时至今日,太子总要为那南殿娘子心力交瘁,眼下又被折磨的饭也吃不下几口,不是整日沉着张脸,就是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肯见人,他哪时有过这般模样啊? 崔内侍实在心疼,毕竟东宫得来不易,他只盼着太子能越走越高,外头的那些臣子也都看出了些端倪,好在那些傻子只认为太子是失了个妾室才这般恼火,否则真要添枝加叶地说得越发难听了。 等到了晌午光景,容家的人终于进了东宫。 陈最按照沈戮的要求将容家夫妇以及容莘都带去了后院,但却没有告诉他们容妤的住处。 萧氏一手牵着容莘,一手扶着定江侯,满面惶恐地询问陈最:“侍卫大人,我家女儿当真在此处吗?这……这里可是东宫啊,她怎么会在这呢?” 陈最没有做声,余光瞥向就在正对面的,容妤的厢房。 而此时躺在榻上的容妤猛地睁开了眼睛,她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又觉得自己定是在做梦,萧氏不可能会出现在门外。 可很快便响起了容莘稚嫩的呼唤声,他喊着:“长姐,我要见长姐,她在哪里?” 容妤心中慌乱,立即爬起了身形,但却因为身体虚弱而下不了床,只能听见定江侯剧烈的咳嗽声,她心焦如焚,想要开口喊他们,又怕被他们见到自己这副极其狼狈的模样。 “几位还是先随我去见太子吧。”陈最刻意提高了音量,一字一句道:“太子准备了盛宴来款待定江侯夫妇,吃过了宴,再来见南殿夫人也是不迟。” 容妤紧紧地咬住嘴唇,咬出了血迹,她全身颤抖地在心中骂道:这都是沈戮的诡计,他又在迫她! 萧氏也只好叹道:“也好,那便有劳侍卫大人带路了。” 容莘则是开心地喊道:“要去见太子姐夫喽!” “莘儿!”萧氏吓坏了,忙要容莘住口,“不准胡乱说话!” “可是太子不就是姐夫嘛,姐夫和长姐以前就住在东宫啊……” 定江侯也吓得六神无主,直道莘儿再要乱说,会连累全家都丢了性命。 陈最却笑道:“童言无忌,无妨。”很快又意味深长道:“反正南殿侯爷已经与南殿夫人和离,如今的夫人,的确是住在东宫了。” 这话可令萧氏与定江侯大惊失色,他们追赶着陈最询问此事,声音逐渐远去,只余容妤独自一人在昏暗的房中泪流满面。 沈戮的掌,永远能玩弄她在乎的所有。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容妤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被绝望吞噬,没有半点反抗的能力。 而这会儿,容家夫妇已经被陈最引到了东宫的正殿。 想来无论是生于帝王将相还是草莽英雄,若想登上御座,必要承受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做不得之事。 东征西讨,血流成河,唯有狠毒绝情,才得以收复疆土,讨回原本丢失的权势。 诸君也好,将领也罢,胜者自是可享受他的战果。 锦衣玉食、金银珠宝、酒池肉林、美色奢靡,哪怕那些遭贬的臣子在私下里议论他骄奢挥霍、无情无义,也都不足以令他停下追求心中欲望的步伐。 而那偌大、富丽却空旷的东宫正殿之中,仿佛没有半点儿“人”的气息。 定江侯艰难地跪在大殿中,便是如此感受。 已是申时,殿外下起了淅沥小雨。 殿内烛光通明,照着镶满了琉璃彩玉的石壁,映衬着壁上光怪陆离的画作,直叫定江侯心神不宁。 他连咳嗽都不敢发出,死死地捂住嘴巴,震得肩头一颤接一颤,令同样跪在身旁的萧氏忧心不已。 容莘原本还吵吵闹闹,可一进这殿内,便乖觉地一言不发,他很怕,壁画上有凤鸟、巨龙,他紧紧地抓着萧氏,愁眉苦脸的。 一缕袅袅烟雾从前方的玉珠帘子中飘飘而出,闻起来,竟也令这雨夜染上了一抹心醉之情。 定江侯战战兢兢地抬了头,见帘后有一挺拔身影撩起珠玉,缓缓走出。 他身形抖如筛糠,立即伏地大拜:“微臣容重……见……见过太子殿下。” 萧氏也学着他的样子去做,可心里却蹙眉道:这礼数是见帝王才要做的,如何要对太子行此大礼? 可沈戮却理所应当地接纳了这礼数,并对定江侯道:“平身吧。” 定江侯诺诺抬头,却没敢站起身来。他也是站不起的,身上压着重疾,今日得以出行到此,也是费尽了力气,全凭一口气儿吊着活。 反倒是容莘爬了起来,他打量着沈戮,小声嘀咕了句:“不是太子姐夫……” 沈戮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容莘脸上。 萧氏一把捂住容莘的嘴,吓得冷汗直冒。 沈戮却道:“无妨,容夫人,莘儿还小,我自不会怪罪。” 萧氏讪讪地挤出一抹笑容,亦不知沈戮是如何记住了容莘的名字,这更令她心里发怵。 谁知才刚松开容莘,他便指着周遭的壁画同沈戮道:“你这殿里好大,墙上的画也多,都是龙!好多好多的龙!” “莘儿!不得无礼……”定江侯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就又咳嗽个不停。 沈戮勾唇浅笑,语气却森冷寒凉,他问容莘道:“怎么,你竟能认得出这些龙不成?” 容莘欢快地“嗯!”一声,从头开始数着:“那只礼于琴头下的是囚牛,这只是嘲风……最后那只是最小的一个,是螭吻,阿爹说了,龙生九子中螭吻排在最末,只会灭火消灾,是殿顶上的吞脊兽。”话到此处,容莘盯着沈戮的锦衣暗纹道:“你身上的龙纹好像螭吻啊!” 只此一句,沈戮神色骤变。 定江侯心中大骇,猛地看向沈戮。 第88章 仇与怒 “侍卫大人……” 守在殿外的陈最站在宫檐下头,雨水淋不到他,却淋湿了冒雨前来的晓灵。 “晓灵姑娘。”他颔首。 晓灵本能地探头去看殿内光景,但正殿宽大无比,根本一望无际,自是无法看见定江侯与萧氏的身影,她便忧心地同陈最道:“奴婢是来替夫人求情的……” 陈最略一蹙眉,叹道:“殿下可是不准任何人同南殿夫人讲话的,晓灵姑娘要珍惜性命才是。” “奴婢是夫人从容家带来的侍女,自幼便陪在夫人身上,断不会怕砍头还是分尸。”晓灵坚定道:“只要能帮上夫人,奴婢死不足惜。” 陈最叹道:“这又是何必?搭上你一条性命,也改变不了事态,还是回去吧,夜里雨亮,莫染了风寒。” 晓灵摇摇头,不肯离开,思来想去,她跪在陈最面前,苦苦哀求道:“东宫上下皆知侍卫大人是太子的心腹,若你出面捎话,太子会给大人三分薄面,还请大人怜悯。” 陈最冷眼俯视晓灵,只道:“回去告诉你家夫人,时机不对,太晚了。” 晓灵惶恐道:“夫人已经知晓悔改,她知道不该和太子对峙,如今也有悔意,而杀人不过头点地,太子会给夫人一次机会的!” 陈最听了这话,心想着是应该帮忙传一句话进殿,不然真有了什么闪失,太子与南殿夫人再回头和好,他陈最可担不起罪名。 便问晓灵道:“夫人有什么话要与太子说?” 晓灵破涕为笑,将容妤的话告知了陈最。 他听后点头,要晓灵在此等候,自己则是转身进了殿中。 才进殿不多时,就听见有杯盏碎在地上的声响。 陈最心头一震,赶忙加快步伐绕过了那足以遮天蔽日般的玉石柱子,猛地看见了沈戮又将一盏茶杯砸向了跪在地上的定江侯。 这一次,萧氏护在定江侯身上,替他挡下了那杯盏。 滚烫茶水溅在萧氏的脸颊与脖颈处,瞬间氤氲出了触目惊心的红痕。 容莘开始放声大哭,“阿娘!你痛不痛?莘儿帮你吹吹!” “莘儿莫要出声!乖!不要哭……”萧氏捂着容莘的眼睛,怕再有吓到他的事情发生。 果不其然,沈戮抽出了放在桌案上的利剑,撩起绣着蛟龙暗纹的裙裾,几个大步下了玉阶,直接杀到了定江侯面前。 定江侯惊惧万分地倒吸一口凉气,颤抖着哀哭道:“殿下饶命!求殿下饶了老臣!” 沈戮见他这副狼狈凄惨的模样,竟是冷声一笑,他看着手中利剑,以双指擦拭冷冽剑身,不以为然道:“你这奸臣,当真以为本太子稀罕取你性命?若想取,也不能留你活到今日了!” 定江侯抱着自己的头,自是不敢作声,萧氏将丈夫与儿子护在身边,沉默惊恐地默默流泪。 唯有容莘呜咽出声,即便被萧氏捂住了嘴,他的哭声还是从指缝间泄露而出。 沈戮冷锐的眼神便落到他身上,沉声道:“倒是你这胡言乱语的小儿,才配染血我这宝剑。”说罢,他一把从萧氏怀中将容莘抓了出来。 萧氏哀哭不止,拼了命地想要将容莘抢夺回来,但定江侯怕沈戮震怒,却是一个巴掌扇在萧氏脸上。 “你这不知好歹的妇人!”定江侯痛骂道:“太子之令,岂敢违背?” 萧氏惊恐万分地看着定江侯:“老爷,你竟贪生怕死到这般地步吗?宁愿莘儿替你一死不成?他才只有八岁啊!” “你闭嘴!”定江侯大喝,忽觉胸口闷痛,他表情扭曲狰狞,一口脓血咳在手上。 萧氏惊怵不已,转而又听到容莘的哭喊,她不知所措,想要去求沈戮,却也不敢。 定江侯剧烈不停,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一并咳出。 沈戮盯着容家这般光景,心中最为黑暗的裂缝露出了阴森的笑容与利齿,他上扬嘴角,冷笑着质问定江侯道:“容重,因果轮回,今日此景,是否与当年你迫害我母妃时如出一辙呢?” 定江侯背脊凉彻,他眼前闪过霖妃娘娘求饶时的泪眼,不禁全身发抖,身上窜起了鸡皮疙瘩,却还是企图苟延残喘地说出:“殿、殿下,当年是老臣糊涂,可今时今日,你已是要风的风要雨的雨,又何必再多瞧老臣这烂骨头?” 沈戮脸色越发阴冷,他歪了歪头,脖颈发出“咔嚓”、“咔嚓”的响声,他忽然抬起头,声音既缥缈又暗哑,“我昨夜做了一个梦。” 定江侯惶恐地看着他,不敢作声。 萧氏也捂住了嘴,忍下泪水。 容莘像是感受到了可怖之意,也渐渐收起了哭声。 一直站在玉柱旁注视着这一切的陈最自是屏息凝神。 殿内静可闻针。 沈戮不疾不徐道:“我梦见我母妃重病在榻,她从前信任的臣子、属下都在私下里商议着该如何杀了她才不会被父皇发现。而殿外的那些豺狼虎豹正虎视眈眈地等着讯号,一旦母妃被擒拿,那些人就会冲进殿内,撕碎了母妃,还有我。”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殿中里显得极尽空灵,令定江侯吞咽下带着血丝的口水,似回想起了当年惨剧。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闷雷乍响。 沈戮低下头,俯视着定江侯的眼,“容重,你是否还记得当日对我母妃许下的誓言?” 定江侯恍惚的应道:“老臣……从不敢忘。” “那便再说一次给本太子听听。” “容重自当听从霖妃娘娘差遣,今生今世,绝无二心。”定江侯哽咽道:“若起叛意,万箭穿心,后嗣死绝。” 沈戮淡淡一笑,他眼中火焰如怒,熊熊燃烧,猛地将容莘扔到地上,举起手中宝剑对准那八岁孩童的胸膛。 定江侯不敢去看,软弱地闭上了眼。 萧氏放声惨叫,大喊着:“太子不要!” 千钧一发之际,是陈最冒死冲上前来,跪在地上恳求道:“太子殿下,属下有要是禀报!事关夫人,还请殿下手下留情!” 第89章 苦肉计 沈戮因此而停住了手中动作,他皱了皱眉头,目光落去陈最的身上。 萧氏趁机爬过去将地上那已经吓傻的容莘抱进怀里,定江侯也不由地松了一口气,他余光偷偷打量沈戮,见他的眼中唯有在听见容妤之事时才闪过一丝平和之色。 “她说了什么?”沈戮的声音里有着沉怒。 “殿、殿下……夫人说她……”陈最抬起头,“她想见殿下。” 有那么一个瞬间,沈戮是想要飞奔去容妤房里的。 他等了这么多天,连定江侯全家都折腾进了东宫,等得就是容妤妥协的这一刻。 可他到底还是冷静了下来,理智在这一刻压过了情感,他“当啷”一声丢下手中的利剑,神色恍惚地踏上玉阶,坐回到玉座上时,他沉声道出:“不见。” 陈最闻言一愣,不敢相信这“不见”二字竟是从沈戮口中说出的。 但很快又想到是东宫里的那些眼线尚在,沈戮必定是对太后有所忌惮。 亦不知他与太后之间有了何等交涉,打从上一次从太后寝宫回来后,他便半次都没有去见过容妤了。 只是,陈最传来的这话仍旧令沈戮心中动容,他到底还是松了口,对陈最道:“把容家人带下去。”顿了顿后,又道:“让他们见上一面吧。” 陈最如释重负般地应声起身,定江侯与萧氏也像是从鬼门关里重回阳间那般欣喜,他们慌慌张张地跟在陈最身后,急不可耐地出了大殿。 徒留沈戮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殿中,他静默地听着外头雨声,心觉冬时暴雨滂沱,实在诡异。而雷声滚滚,更是碾压着他心口。 母妃惨死的那夜,亦是这样可惧的天色。 那日殿内火光通天,侍卫冲进来开始屠杀宫女、侍女,不过是半个时辰的光景,殿里已尸横遍地。 唯有伺候母妃数年的薛老抵死不从,一家十几口都是烈性子,痛斥来者伤天害理,又训骂趋炎附势的一众臣子,随后对着母妃的尸体叩拜,接着闭门放火,全家服毒殉葬。 那些叛变之人可惜的只有母妃殿中上好的玛瑙玉翠,甚至派出死士进入火海搜寻值钱的物件儿,得手者,坐地官升三级。 而亲眼见过那惨剧的沈戮寡不敌众,他此前已被投毒,捡回一条命已是万幸,自无法去护母妃与殿里的任何一人。 如今想起那些往事,沈戮对定江侯的恨意便又加深了许多。 殊不知心里的雨,何时才能渡过万重山。 彼时,定江侯跟在陈最身后诺诺地走着,他时不时地低咳出声,每一次都咳出血迹,那血令他想起五个月前,沈戮杀回朝堂时的模样。 他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锦衣已经染满了血,靛青变成赤红,一路滴落血珠。 长风吹来,吹散他鬓中腥臭的腐骨之气。 而他途经之处,自是尸身堆砌、白骨成山。 想到这,定江侯忍不住打了巨大的寒战,他一把握住身侧的萧氏,梦呓般地絮絮着:“见了妤儿后,一定要让她想办法护住容家,护住咱们,你做母亲的定要劝她才是……” “阿娘,你方才说了什么?” 此时此刻,容妤不敢置信地看着坐在自己房中的萧氏,她竟没想到夜思梦想的亲人在相见时说出的第一句竟是—— “妤儿,娘和你爹也是走投无路了。”萧氏红着眼眶,重复了方才那话:“太子对你有意一事,咱们容家人皆知……你——便要好生利用才是!” 容妤极其惊愕,她忍不住去看坐在桌案旁的定江侯。 他别开脸去,背对着容妤咳嗽不停,容莘则是趴在父亲的膝上,还未从在大殿内的惊惧中回过神来。 萧氏哭哭啼啼,她也是万般无奈。 容妤背靠着玉枕,双手死死地握成了拳。 “娘在来见你之前,也听那位侍卫大人说了些近况,你身子的事情……咱们也都知道了。”萧氏悲痛欲绝,探手便要去触碰容妤,可见她神色愤恨,倒也不敢了,只能哀声道:“你的苦楚我是心疼的,但眼下你已与沈止和离,再也不是他夫人,已是自由身的……” 容妤大骇道:“阿娘,你再不要多说这事了,否则,便与阿爹带着容莘一同离开我这罢!” 萧氏却是放声大哭起来,她从未这般撒泼、哭闹过,一把年纪了还要在女儿面前放肆,她也是在是迫不得已:“你不要我说,我也是必须要和你讲的!你全当是可怜你爹了,容家上下五十几口人是死是活,可全都握在你手上!” 容妤怒到极致,反倒冷漠异常,她闭上眼,竟是无视起萧氏的哭嚎。 定江侯也提点萧氏道:“你说就说,哭什么?东宫这么人呢,你分得清谁善谁恶?咳咳……咳……” 萧氏这才收敛了哭声,仍旧是不肯放过容妤,“妤儿,你不要怨恨爹娘,你爹曾经也是因为你才被那些人胁迫的,你如今更是不能见死不救……” 容妤咬紧牙关,她知晓自己在母亲眼中必是固执不已,可仍旧要回绝道:“一日叔嫂,终是叔嫂。” 萧氏竟有了几分怒气,她甚至指着容妤道:“可他当年也曾是你的情郎!你敢说你们那时是清清白白的吗?” 容妤面无表情地看向萧氏:“阿娘,我终究是你的女儿,人人都可以怀疑我当年曾与他情至深处而忘乎所以,可你不应怀疑我。” 萧氏被容妤寥寥几语说得无地自容,她起了身,再也受不了似的躲到一处擦拭眼泪。 定江侯见容妤油盐不进,倒是心生一计,他推开了容莘,让他去找阿娘,自己站起来的瞬间剧烈咳嗽,再摇晃身形几下,如泰山轰塌般的重重倒地。 容莘大叫:“阿爹!” 萧氏也仓皇地跑去定江侯身边喊着老爷、老爷你醒醒!你若死了,我也得和你一并去了! 容妤被他们吵得头大,她亦是担心定江侯情况,只好对萧氏道:“你去找陈最,就说是我说的,传太医。” 第90章 煎熬 当陈最带着容妤的请求来见沈戮时,沈戮眼底似亮了一瞬,但也仅此而已。 “把定江侯带去刑室。”沈戮的回复令陈最一愣。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不信太子会回绝了南殿娘子的请求,甚至……还要将她的父亲打入东宫的囚禁之地。 宫里无人不知,去了各个殿内的刑室便代表着大劫难逃。 然而,一想到这,陈最又恍然间惊觉道:莫非是太子刻意为之?利用南殿娘子小产一事将定江侯引进东宫,便是借机将他关在眼皮子底下? 可……太子怎会利用南殿娘子呢? “还愣着干什么?”沈戮的声音将陈最拉扯回现实。 “属下这就去办。” 话虽如此,陈最此事可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成的。 只因定江侯已经昏厥,甭管真晕假晕,这令一传来,容妤是不肯让陈最带父亲入刑室的。她在那里见识过沈戮将沈止折磨得半死,又怎能让父亲布上后尘? 便要亲自去见沈戮求情。 陈最只好通报给沈戮,哪知沈戮却不肯见。 “没我的令,谁也不准来扰。”沈戮交代了这句给陈最后,便继续练起字来。 但这话回了容妤,也是不作数的,她说什么都不肯让陈最带人走,甚至下了床榻,亲自去找沈戮。 晓灵拦不住她,口口声声地说着“夫人身子还未痊愈,断不能受了风邪”。 容妤哪里会听她的,一路前去沈戮所在的书房,她敲门的那一刹,房内的沈戮抬起眼。 她来求他了。 沈戮如何能不动容? 但满宫内院皆是太后耳目,他眼下又是紧要关头,更是不能将前些时日的坚持功亏一篑。 自是半句也未应答门外的人。 容妤心觉他是当真绝情了起来,竟也有些不知所措,但想到事关父亲生死,便要放心尊严,她哀求道:“此前发生的那些都是我不对,你要惩要罚,我都悉听尊便绝无怨言,唯独我父亲的事,你一定要网开一面。” 房内毫无回应,容妤站在门前不肯离去。 直到陈最前来道:“夫人,请回吧,太子不见客的。” 客。 好一个“客”字。 容妤抿紧嘴唇,悲从中来,她最后说道:“若是看在往日情面,也求你能怜悯我这一次。” 只有陈最对她说:“夫人,走吧。” 容妤低垂下头,她不知还能如何求他,打从他夺回了东宫后,她就如同是他的阶下囚,极尽卑微、低眉顺眼……她此生的委屈都是他这些时日来赐予的,而她曾经最美好的时光也同样来自于他。 分明是同一张脸孔、同一个名字,怎就如此天差地别? 过去的沈戮仿佛已死,如今的沈戮又活在过去,她破不了这僵局,沦为他怨恨与复仇的牺牲品。 容妤悲痛地转过身,她站了许久,实在是累,想着今日便罢了,待到明日……再来求他。 谁知回去了房里便不见父母双亲,连容莘也不在,她心下惶恐,四处询问,晓灵悲戚地告诉她:“他们已经把老爷和夫人……抓去刑室了。” 容妤惊骇不已、面如土色,她疯一般地跑了出去,晓灵追赶在她身后,只担心她那还没有好利索的身子。 不出片刻,容妤便重回沈戮的书房门前,她拍打着他的门,大喊着“沈戮!你放了他们,他们那般年岁了,你这是要逼死他们”。 可房内没有半点回应,任凭容妤顺着房门跪倒在地,沈戮也没有出现。 守在廊中的陈最见容妤哭得实在可怜,便想着去求崔内侍想想法子。 奈何崔内侍叫陈最莫要参与此事,太子交代了怎么做,便要怎么做。 “但南殿娘子她……” “已经和离,再不是南殿娘子,你得改口,免得惹殿下不高兴。”崔内侍提点。 陈最一时之间还不知该如何去唤容妤,只好直呼她为夫人,又道:“夫人小产过后还未足月,这般忧心劳思实在不利于养身……”话到此处,他叹一声:“我倒是有些看不懂殿下了。” 而此时,容妤仍在沈戮门外不肯离开,她哭得累了,就趴在地上,晓灵为她披上兔毛大氅,但天寒地冻地,只怕会加重病情。 沈戮到底也不是铁石心肠,在陈最回来门外后,他只说了句:“添暖炉。” 便有十几个暖炉端到了容妤身边。 她昏昏沉沉的亦是爬不起来了,半梦半醒地熬到了天亮,终究是扛不住地晕了过去。 晓灵哭喊着哀求沈戮:“太子殿下!夫人晕倒了!可怜可怜我家夫人吧,她才小产十几日,断不能受此罪过啊!” 想来容妤在门外闹了多久,沈戮在房内就听了多久,他陪着她一夜未眠,也是心焦力瘁,这会儿又听见她晕了过去,便也顾不得太多,终于推开房门,一眼便见她蜷缩在披氅里,憔悴得令他心口钝痛。 天色蒙亮,星月未退,晓灵怯怯地打量着沈戮,他俯下身来,将容妤连同披氅一起抱起,又命晓灵拿着暖炉跟上。 待沈戮将容妤抱回至她厢房中后,余光似瞥见有鬼鬼祟祟的宫女从门外闪过,他心下一沉,自是不能在此多久,余光去看容妤苍白的面容,他忍住了想去抚摸她脸颊的冲动,终是冷漠地转身离去。 十八日。 沈戮掐算着时间,这是足足十八日以来,他第一次与容妤相见。漫长的仿佛过了十八年,他亦不知短短十八日竟如此煎熬,若是再这般忍耐下去,他就算不死,也要发疯了。 明明已经费尽心机地强迫沈止与她和离,碍事的都已经清扫干净,偏偏太后抓住了他的把柄,为了还未实现的大计,沈戮不得不暂且忍气吞声。 但绝不会太久,他抬眼看向太后寝宫的方向,眼神狠辣阴毒,就如同他刚刚回来朝堂时那般。 他可不是那么容易就会受人摆布的,哪怕对方是太后。 而眼下,沈戮落回视线,看向了刑室—— 他要处理的是曾经的背叛之人。 第91章 皇帝不急太监急 “那南殿夫人都已经与侯爷和离了,如何还要住在咱们东宫中?” “说的是啊,这一住都住了快要整月了,前阵子还听闻她得了什么大病,如玉忙里忙外地伺候她,端出来的铜盆子里全是血水。” “而且你觉不觉得,咱们殿下对那位夫人可真是好,倒是从不见他对准太子妃这样用心,本来太子的书房是在正殿那头的,可自打那夫人住进东宫后,殿下就把书房挪去她厢房附近了,还夜夜都要睡在书房……” “我听管着马厩的阿叔说,殿下前几天早上还是抱着那夫人回去厢房里的哩,他碰巧看到,吓了他好一跳呢。” “呵,殿下说到底也是个男人嘛,见到美色,怎能不动心?” “可那是他嫂子啊!” 话到此处,两个侍女见到姜嬷嬷走了过来,便闭上嘴巴,拜见姜嬷嬷之后就匆匆跑开。 姜嬷嬷盯着那两个小蹄子瞪了一会儿,心想着太子是什么时候去过容妤房里的?她最近可不曾瞧见过,但要是真有这事,她可得赶快再去禀报给太后才行。 想来那南殿侯爷与夫人和离后,姜嬷嬷便被太后从南殿拨到了东宫,还被委以重任:太子的一举一动都要盯紧了,但凡发现他与那夫人有何异样,都要立即呈报。 姜嬷嬷这会儿掰着手指头,从和离那日起算,她来了东宫已有足足二十三日,这期间见了夫人大病不起,她想方设法地问了所有宫女,也是打探不出夫人究竟得了什么病,只怕是太子死死地封锁了消息,东宫到底都是惧他的。 而接着,便是那夫人的父母双亲被传来了东宫,亦不知是有什么旧仇,太子不留情面地将他们老夫妻连带那一个幼童都关进了刑室里,不管夫人如何恳求哭喊,都是没有挽回的余地。 当姜嬷嬷把这些事情都带给太后时,太后神色微微有变,她充满疑虑道:“沈戮竟然会对容妤的父母下了死手……难道他当真对容妤没有半点情谊?” 姜嬷嬷也是知道太子与夫人曾有旧情,不如说,这皇宫里头没有几个人是不知此事的。若当年没有“那件事”发生,也轮不到南殿侯爷娶了容家定江侯的女儿。 可他却对定江侯不留半点情面,于情于理,都见不出他还留恋那夫人。 “也许是做戏给哀家看的障眼法。”太后心觉沈戮诡计多端,想要以此来迷惑也不是不可能,毕竟,他可是一个狡猾的狐狸,便对姜嬷嬷道:“你且再盯上他一阵子,见他还能有什么花招。” 姜嬷嬷颔首称是,领命回去了东宫后,就见容妤又出现在了刑室门前。 她在恳请侍卫放她进去见见父母,这几日来,她恨不得时刻钉死在那刑室前头。 “夫人,便不要为难属下这等小人物了,你就算再来千百回,咱们也不敢违背殿下命令私自做主的。”侍卫叹道。 容妤执意道:“我只进去瞧上一眼便离开,绝不会耽误你们,太子断不会发现的。” “夫人,你若是真为他们好,更是不要违背了太子。要知道那侯爷如今还躺在南殿的厢房里,至今也不能下地行走呢。” 容妤抿紧了嘴唇,心觉侍卫这话里夹杂着羞辱之意,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沈止,都泄露出了股子轻蔑。便也不再哀求,转身带着晓灵离去了。 如今又过了五六日。 容妤得空就会让晓灵去刑室附近转悠,似想去听听看刑室里会否有惨叫声传出。 “夫人,奴婢倒是一次也没见到守在门外的侍卫进去过刑室里,倒是有崔内侍来亲自送过饭菜,一日三餐不断,饭菜有鱼有肉,也不像是苛待了老侯爷和老夫人。”晓灵道:“甚至还有羊奶呢,定是给小少爷准备的。” 听了这些,容妤悬着的心也松下了三分。 她想着沈戮亦不会赶尽杀绝,哪怕……哪怕是看在她的颜面上。 但转念一想,他已足有整整二十九日未见她,即便是她彻夜在书房门外求他,他也是没有开过门的。放在从前,他怎会能忍耐这般久? 思及此,容妤不由得厌恶起生出这念头的自己。明明嘴上是满口的人伦道德、叔嫂有别,心里面却要回想与他之间的林林总总吗? 她不止是厌恶,更恶心起自己。 一旁的晓灵见容妤脸色惨白,担心她身子不适,便赶忙去端了桌案上的药来,容妤却挥手道:“不要再拿药来给我,我一眼都不想瞧见。” “可夫人,你若倒下的话,老侯爷和老夫人更是没得依靠了!” 她又能去靠谁呢?她也是孤苦无依啊! 便不再发一言,她闭上眼,自是什么也不想听、不想说。 晓灵哀戚的放下药碗,不敢再打扰容妤,转身出了房门。 本想着要去刑室附近再转上一转,途中竟遇见了陈最,她作了一揖便要走。 陈最看到她泪眼连连的,以为又是容妤有了什么差头,问过才知是忧心着定江侯的事情。 “不管怎样,也不能不肯吃药。”陈最低叹一声,自是担心容妤再有万一,更何况,眼下太子的处境也是一言难尽,他倒是怕自己主子会赔了夫人又折兵,只好多嘴问晓灵一句:“夫人自那之后可满了整月?” 晓灵懂他的意思,道:“要明日才能算是整月。” “身子可恢复得利索了?” “这几日倒是有见好转,但夫人体质本就较弱,再加上连日忧愁,总是要恢复得慢些。” 陈最便点头道:“那便再过几日吧,我这头会想办法让太子与她见上一面。” 晓灵惊愕道:“侍卫大人可有法子?”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总会想出法子的,你只管听我吩咐就是了。” 晓灵露出笑容,她连声道谢。 陈最是觉得沈戮也整日愁眉苦脸,他还是要做点什么来帮衬一番。 毕竟见面三分情,也许见上一眼,就能疏解了许多误会,再不必这样双双煎熬着了。 第92章 十恶不赦 三日后,东宫得了一讯,柳心珠醒了。 倒也不能说她此前是一直昏睡,而是病症已经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源于她服药期间忌了口,牛羊荤菜一律都没有再食用过。 东宫的燕窝汤从未间断地送去,但柳心珠因忌口而未再喝过,反而令身子好转了。 柳丞便亲自登门来与沈戮呈报了此事,言下之意,是可以重新协商大婚之事。 沈戮表面和颜悦色地应对了过去,柳丞临走之前,还与沈戮探讨起:“殿下可信因果轮回?” 沈戮眉头一蹙,全无兴趣,但也不好回绝柳丞,便耐着性子听他说下去。 “三世因果,六道轮回,皆有来路。”柳丞说这话的时候,视线是看去南殿方向的,仿佛有所暗示。 沈戮也循着他望去,眉头皱得更深一些。 “因果与轮回都是虚谈,不过都是些痴人的胡话罢了。”沈戮语调和善,心里却是轻蔑至极。他不信神魔,在他看来,只有他自己才是自己的佛陀。 “若劫数有来路,也是由因果而起,殿下可不要大意啊。”柳丞眯了眯眼,“但无论如何,柳家都愿做殿下的后盾,一条船上的人,自是不分彼此。” 沈戮笑了笑,不再多说,吩咐侍从道:“来人,送柳丞相离宫。” 当天夜里,沈戮依旧是在书房里练字。 烛火彻夜燃,太子寂无眠。 他在书房里写废了很多张字,都练不出满意的一张。抬眼望向窗外,夜幕深沉,距离天亮还极远。 他却坐立不安似的,踌躇许久后,终于起身出了书房,绕过假山与庭院,找去了容妤的房门。 每当夜深人静时,他都会徘徊在她房门外,唯有这般时刻是安全的,他也只能望上几眼她暗着的窗,再未有其他贪恋。 今夜也是如此,他驻足了许久,重回书房时,却将门外站着一道翠竹色的身影。 沈戮僵住身形,竟有些手足无措。 尤其是当她转回头来,明眸里闪过一丝懵懂而又清亮的水波后,更是令他心头一滞。 她瘦了许多,原本就纤柔的身子更是单薄了不少,腰肢更细,手腕更素,而鬓发松松地挽着,只系着一条金珠玉带,上头坠着描金的芙蓉花,映衬着她衣衫上的百花暗纹,竟令枯涩肃穆的晚冬充斥着一股诱人的馨香。 沈戮有瞬间的恍惚,他感觉自己的意识实在浑浊,但凡是见到了她,他便无法同平日那般正常地思考。 容妤倒是没想到会与他相见似的,她略显仓皇无措,亦有紧张不安,便低垂眉眼,轻声道着:“妾身是来寻侍卫陈最的,屋内的暖炉坏了,他要妾身在此等候,说好了会将暖炉交付到妾身手上。” 她在解释,像是在诉明她并非死缠烂打。 想来是他连日的冷漠与疏离令她心存芥蒂,但她又牢记着她自己的身份,已是不再以“臣妇”二字自称了。 她仿佛接纳了和离一事,知晓自己再与南殿毫无瓜葛。 可见她这样冷静自若,沈戮反而怒上心头,负手走到她面前,低头看她:“既然是他和你说的,你便在这等他就是了。”说罢,便从她身边走过,推开了书房的门。 亦不知她是刻意还是无心,几声轻咳恰好就滑进他耳中,惹他余光睨她,看出她身形颤抖,似是被寒风冻得难耐。 沈戮蹙起眉,尤其是屋内的淡淡烛火在她玉瓷般光洁的脸颊上打照出一层鬼魅的光影,令他有些情难自禁,等到醒过神时,他已经抓了她手腕,将她拉扯进了屋内。 容妤一怔,随他进了房里,他才登时醒悟,明显是有些后悔自己这行径的,便猛地转过头去,沉声道:“准你在此等上片刻。” 容妤也不拒绝,她略微垂下眼眸,竟是问道:“殿下不怕旁人说闲话吗?” 他没有回话,气氛就越发凝结,手握着里的素腕纤瘦不已,令他眼中逐渐流露出动容之色,不过是手掌相碰,灼热的温度便要将他的心尖烧伤。 这种燥热自是不妙,他头皮发麻,拼命按捺住内心躁动,直到容妤缓缓抬起眼,发觉他鬓边有汗,便问:“殿下可是不舒服?” 沈戮摇摇头,忽地推开她:“你还是出去吧。” 容妤没有听清,再加上脚下不稳,身形踉跄了一下,便刮碰到了他的臂膀。 谁料这一碰触令沈戮整颗心都烦乱到了极点,猛地挥闪手臂,暴躁道:“出去!” 容妤愣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似的盯着他,皱眉道:“你为何要如此待我?” 沈戮一言不发,只背过身去。 她余光瞥见他桌案上放着的红色纸简,便知是柳家的人来过了。反正东宫近来都在议论柳心珠的病已要痊愈,大婚将至,柳丞相早就已经是迫不及待了。 想到这,容妤的怒气逐渐涌上心头,竟是敢在这一刻全盘托出了:“把我拉进今天这般深渊地狱中的人,不正是你么?怎就又要随你的心思,想把我抛开便抛开吗?” 沈戮背对着她,略微侧过脸颊,却依旧沉默。 容妤冷笑道:“当初是你以沈止与我父亲来要挟我,迫我与你违背人伦;陷沈止于不义的人是你,强迫他和离的人是你,现下将我父母双亲关在刑室的人不也是你吗?而你却对我避而不见,转头要与柳丞家的千金完成大婚?” 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他深深闭眼,听见她衣料窸窣的声音响起,再一睁眼,她果然来到了他面前。 那双漂亮的眼眸里充满了对他的恨意,她咬牙切齿地直视他道:“我如今已是无路可退,被你囚困在这东宫之中,如牢笼里的囚徒!而除了你之外,我已是毫无依靠,这便是你的目的!” 沈戮眉心一紧,他喉间溢出一股苦涩,说出口的却是彻骨凉意:“你可以不在这里,你口口声声说我强迫了你,我拿什么强迫?是拿剑逼着你?还是用铁链绑了你?” 第93章 通通都去陪葬 甚至更为冷酷无情地说道:“你有手有脚,我奈何不了你。” 容妤强压住几欲涌出的怒火,她知他是在报复她,因她私自喝下红花,全然没有把他放在心里。 可他想要她如何?难不成还能把孩子生下来?他当真是疯魔的不轻! “打从一开始你就是清楚的,你我是叔嫂,就算你苦心使了这一出和离计,咱们之间也是没可能的。”容妤字字珠玑道:“没有了沈止,皇帝和太后也不会准许你的胡闹,等到你娶了柳心珠,她更是不能允你在东宫藏娇,倘若你执意孤行,到头赖你我的那些事,早晚会暴露马脚,你好不容易得来的一切更会功亏一篑!” 她越说越激动,甚至泛红了眼眶。 沈戮被她埋怨了这般之久,亦是忍无可忍地说道:“你以为你当真是国色天香?能让念念不忘至今?什么叫我在东宫藏娇?打从你住进东宫也是沈止求我借海棠房一用的,是沈止辱我妾室,是他作践到了今日!你又有何资格来指责我?” 容妤闻言,自是嗤笑一声,“我此前还觉得你只是不配做人,如今来看,你竟连禽兽都不如。” 沈戮冷了脸,沉了眸:“能一碗红花了结腹中性命,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 无非都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纠缠至今,难道她容妤就没有半点私心么? “你以为你是委身于我,百般不愿、千般不从,可你何曾奋力抗争过?”沈戮走近她一些,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你心里也是再清楚不过的了,沈止他根本护不了你,更护不了你容家,你如今能依附的,当然只有我!” “可你当日在朝堂亲口向皇帝、太后以及满朝臣子说过的,你不会动我的念头!”容妤情绪激动地大喊道:“覆水难收,再不容反悔!” “我是说过那话不假。”沈戮越发锁紧了眉头,他目光灼灼盯着她,“一如你当年曾立誓非我不嫁一般,承诺都有变数,你能变,我为何不能?” 容妤的眼泪如破碎的玉珠,顺着脸颊流下。 沈戮视若无睹般地继续道:“打从我回朝之后,你每一次接近我都是带着你自私的目的,为了你那一无是处的前夫君,为了容家那不仁不义的定江侯,可曾有一次是想过我如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你对得起我曾经信你、护你、爱怜你吗?” 容妤止不住泪水,她别开脸道:“我只知叔嫂有别,不该再谈旧情。” “若不是做贼心虚,何必害怕谈及过去?你一次次地挑衅我的忍耐,将魏家庶女塞到我身边,与三姐合谋去太后那里告我一状,再不然,便是红花入腹,全然不与我提及一个字,你究竟当我是什么?” 容妤怨恨地抬起泪眼,心如死灰地看着他,“我当你是曾经已经亡故的七郎。” 只此一句,令沈戮万箭穿心,他气冲头顶,抬手掐住她的脖颈。 容妤无所畏惧道:“你杀了我吧,一个永远不会听话的人,留着何用?” “你知道我不可能会杀你。” 容妤却笑道:“连当朝皇后的头颅都能取下的人,殿下,你有何不可做之事?” 沈戮的声音暗哑,他心中怒火扼制不住的升高,“你……与他们不同。” 容妤逼问道:“我哪里不同?” 沈戮气息渐乱,手指的力度逐渐加大:“你想知道?” 容妤眼神坚定:“我想知道。” “好。”沈戮又逼近她一些,几乎是从肺腑中挤出话语来,“如你所愿。” 他不再掩饰眼中那贪婪、狂妄的欲火,反而令容妤感到一股极具威严的震慑。 而他死死盯住她的那双眼睛,是她无论如何躲也躲不开的。 谁料顷刻间,容妤就感到自己身子前倾,自己整个人都被他拉进了怀中,那带着暴虐气息的吻胡乱落下。 容妤愣了,唇上都是痛楚,他仿佛恨不得将她的全部都生吞入腹。而这种侵占性的掠夺只令她觉得万分恐怖,拼尽全身力气才挣扎着推开他。 好不容易挣脱开来,容妤气喘吁吁地抬手去擦拭嘴角,血珠印在手背上,她听到他粗重的喘息回荡在耳边,“你要是不愿意,就趁早从我房里离开,别过后我做出了什么来,你又要全部都怪罪到头上,仿佛你自己没有半点过错!” “我本就没有半点过错!”容妤激动地歇斯底里道:“你威逼利诱我到了今日,还要以我父母、幼弟的性命来做威胁,难道你想如何,我便要顺了你的心、如你的意才是对的不成!” 她倒是牙尖嘴利,每个字、每句话都如同是毒箭一般恶狠狠地刺在了沈戮的心头,丝毫都没有给他准备的机会。 “你如今,可真是被我纵容的不识好歹了。”沈戮咬了牙,上前几步便要去抓她的肩膀。 容妤眼疾手快,直接拔下自己鬓上的簪子抵住了脖颈,“你再敢靠近我一步试试!” 沈戮以为她只是在吓唬他,不管不顾地又近她两步,哪知容妤直接以簪子尖头刺进了皮肉,血水流淌下来的瞬间,沈戮才知她不是在说笑的。 “你疯了。”沈戮目光沉冷,死死地瞪着容妤:“你想死,可没那么容易,要是再不把簪子放下,我立刻就命人要了你全家性命!” 容妤却一抬头,豁出去了一般:“你敢下令,便会即刻见到我的尸体。” “我平生最恨被人威胁!即便是你,也不准!”沈戮大喝:“好,好!你想死便死罢!待你死后,我就让定江侯,让你母亲和你幼弟通通去给你陪葬,谁也跑不了!” 他以为她会怕的,像此前那般哭泣、哀求。 她也许心底里也是清楚的,但凡是她对他掉几滴眼泪、再说几句柔话,他都会心软的。 他要的,不过是她的屈服! 可她偏偏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自讨苦吃! 许是从沈戮的眼中看出了怨恨,容妤察觉到了他的心思,不禁冷笑道:“我现下若求你放了我父母与幼弟,你可会同意?” 第94章 再回芙蓉温柔乡 沈戮眼中闪过了一丝犹疑之色,刚好就被容妤敏锐地捕捉到了。 她随即冷笑,轻视他道:“你也不过是虚情假意罢了。” 沈戮心头震怒,余光瞥见她脖颈上的伤口,也是不想再和她相互折磨下去,强忍怒火转过身形,猛地打开书房大门,唤如玉过来。 待她闻声赶至,沈戮冷声吩咐道:“带夫人回去房中,锁起房门,看紧了她,若少了一根汗毛,拿你是问。” 如玉诺诺应声,进房后将容妤握着簪子的手臂颤抖不已,又将她脖颈上有伤,赶忙要抚她回去处理伤口。 容妤也不想把怒气撒到如玉身上,略一抬眼,见沈戮已经出了书房扬长而去,心中对他的恨意便又加深了一些。 他仿佛已经狠了心,必是要往死里折磨她父亲以做报复的。 而打从前几次哀求无果,容妤也知道她再如何乞求,他也是不会改变心意的。也许他此前避而不见,亦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 到头来,今日这一番争执,终究是毫无意义。 容妤随如玉回去了厢房后,经由她小心翼翼地清洗了伤口,再敷了玉膏处理,听见她极为无奈地叹息道:“夫人莫要再与殿下拧着来,总归是没好处的,日后太子妃入了东宫,夫人毕竟要仰仗着殿下才能度日,忍上一些,都是为了自己好。” 容妤抬眼看着这温和柔顺的婢女,低声道:“这话,是他让你来教我的?” 如玉忙摇头道:“绝非殿下意思,是奴婢……心疼夫人。” “罢了,你也是一番好意。”容妤轻轻叹息,“为我换了衣衫吧,我想要歇息了。” 如玉便服侍起容妤,将她身上的锦衣脱下,又换了中衣,为她披上的是薄薄一层璎色轻纱,衬着其中的绣花小衣,宽宽敞敞的。再为她拆了鬓发,轻梳一番后,便扶她去了床上。 夜深幽深,门外响起几声叩门的动静。 容妤心里还惦记着暖炉,同如玉道:“定是陈最来了,你开门去接过他带的暖炉来。” “是。” 可如玉刚一打开房门,侧身进来的人竟是沈戮。 他神色漠然,对如玉一侧头,如玉心领神会地离开了厢房。 容妤转回身形时,便将沈戮站在自己房内,他的脸色不算好看,大抵还在为方才那一番争执而心存余悸,这会儿来她房中,倒也是令她极为诧异,毕竟他已有近四十日不曾造访,还以为他会懂得收敛。 想来沈戮也是经历了内心斗争才出现于此,他吩咐崔内侍盯着姜嬷嬷的一举一动,眼见那个整日都要往返太后寝宫数次的嬷嬷睡下了,他才能来到容妤这。 而她也一眼就识出了他的目的,冷声道:“我来了癸水,身上是不干净的。” “你小产后刚好三十五日,断不可能这么快就来癸水的。”他拆穿她谎话,转而吹灭了桌案上的烛火。 屋内一片暗寂,窸窸窣窣的衣料声自显暧昧旖旎,他手掌已经按在床榻上,目的自然是极其明显的了。 容妤心生厌恶,非常冷漠地按住他的臂膀,强硬地拒绝道:“我没有那个心情。” “若我放了你全家,你就会有心情了?” 容妤倒也毫不躲闪地看向他:“对。” 沈戮咬紧了后槽牙,他冷声问道:“从前的每一次,你都是为了你父亲,我说的可对?” 容妤觉得好笑,“不然呢?还会是我甘心情愿的不成?”他把他害得这样惨,竟还想要她对他掏心掏肺了,真是可笑至极! 沈戮的眼波在黑夜之中格外明亮,他其实早就知道她的委曲求全是有所图的,如今他不再兑现护她父亲周全的承诺,她也便露出了真面目。 什么情什么爱,无非都是他利用手中的权势强迫她躺到了自己身下,即便有过那一次身孕,若她不喝下红花,他还真敢让她生下来吗? 沈戮断没有想过这件事了,她没给他去考虑的机会就已经解决了问题,这令他倍感挫败,以至于此刻面对她的冷漠,他心里亦是五味杂陈。 “到底是强扭的瓜。”沈戮不禁自嘲地笑了起来,可很快又愤恨地锁紧眉头,猛地掐住她的下巴,紧紧地捏着,质问她道:“他沈止究竟有什么不好,连与你睡一次都要靠药助兴才能行,他凭什么能让你守着道德仁义?” 容妤漠然道:“至少,他不会骗我。” 沈戮闻言一怔,忽而大笑起来,他转身下了床榻,容妤以为他要走,谁知他只是拿起了桌案上的那壶白瓷酒,是如玉来为容妤梳洗时放上去的。 他提起酒壶喝了一大口,以口中温度暖了一会儿冰凉的酒水,重新回到容妤面前时,他一把按住她脖颈,把嘴里的酒匀给她半口,再迫她合上嘴唇,强行灌她喝了下去。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根本容不得她拒绝躲闪,容妤只觉得这酒里有轻微药香,蹙眉质问他:“你给我喝了什么酒?” 沈戮开始解开自己衣襟的金扣,一边脱一边回她道:“东宫特有的闺房秘药酒,从几十年前传下来的,你小产刚过,我也有段时间没碰过你了,喝了这个能让你享受些,也能让我更畅快。” 容妤眼中闪过厌恶之色,想着要找个法子把喝进去的酒吐出来,但他已经探手掐住她腰,推到床榻角落里头以舌尖去撬开她嘴唇。 容妤起先极其抗拒,左闪右躲地避着他,但不出片刻功夫,她全身开始绵软起来,再加上他深|探她|唇|齿,纠|缠、逗|弄她香|软的舌,双手顺着她脖颈抚到她胸|前高耸圆润的玉白雪丘,用力地|抚|摸、揉|捏,她终于发出难以按捺娇|喘与嘤|咛,刺激着他动作加|重,目眩神迷地把她拖到自己腿上,开始了他与之肆意|交|融的进攻。 容妤到底是身子才刚好利索,他却像是一刻都等不及了一般按着她的腰|忘|情摇|晃,她脸色|潮|红,鬓间汗水不断,低声说着:“不要,痛……” 第95章 自是不惧天神鬼力 他倒听了她的话,配合着她来进行。 自是要时刻想着她的身子不能重负,总是惦记着她小产过后的身子,手掌不自觉地覆着她腹,生怕这具美艳但却柔弱的身子又出了什么差池。 到了后半夜,一直守在门外的如玉听见屋内的木床仍然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她实在听得脸红,便稍微躲远了一些。 而屋内热气高涨,床幔中的床褥都湿了半截。 沈戮大手抚上她光洁|细|嫩的背,低下头来去|索|吻,她下意识别开脸,不想再纠缠。但他一指探入她|唇|瓣|间,轻|扫她的舌,她不得不张开嘴,他手指抚进她|唇|壁,她也狠狠地咬|了下去。 他眉心一皱,也不抽回手,即便淡淡的血腥味儿飘出,他亦不在意,只是俯下脸,连同她嘴里的血气都一并吞进腹中。 他如|吞|吃她一般。 他的渴求像是无缘由的,但凡是嗅到了她的一丝气味儿,他都好像会失去心智,汗水|洇|的锦被散出潮气。 他想要永远地抓住她、囚禁她,把她关在只有自己能看见的地方。 而唯一能将她禁锢的方式,也只有让她的肚|子|大|起|来。 此举铤而走险,亦是破釜沉舟。 沈戮按着她的后颈,吻着她耳垂,暗哑着嗓音道:“东宫再无红花能被你寻到,我被你骗过一次,再不会有第二次了。” 听了这话,容妤知晓他定是已经在暗中布置好了一切,别说是要晓灵再拿红花给她了,就连她想要出去东宫,在日后也都是痴人说梦。 他在限制她的所有行动,除了这厢房,她根本哪都去不成。 此时此刻,他强迫她接纳他的一切,容妤惊恐地流下眼泪,疯一般地想要躲开,奈何他死死地钳制着她的双臂,她根本逃脱不了。 他眼里逐渐浮现出了满意与喜悦,恍惚地说着:“这次,你不生,也得生。” 容妤的泪水淌过太阳穴,她无比憎恨地瞪着沈戮,咬牙切齿道:“你休想。” 沈戮噙着笑,将她双臂推到她头顶上,一字一句道:“我想做成的事,哪怕是天上的神明、地底的恶鬼,只要他们想拦,我就会把他们碎尸万段。”他咬着她脖颈皮肉,似威胁又似震慑:“你胆敢不从我,我是不会对你怎样,可你全家谁也别想活着走出那刑室。” 容妤愤恨地闭上眼,她强硬道:“你再如何威胁我,我也是不会如你所愿。” 沈戮冷笑,“那你便看着吧,我会让他们的身体一块、一块地被人送到你面前的。” 容妤感到不寒而栗,身体的热度几乎是骤然降低的,沈戮便紧紧地裹住她,他的汗水濡湿了她鬓发、胸口和双腿,她觉得甜腻难受,开始挣扎躲闪,当他索吻时,她也不肯张嘴。 软的不吃,就只能来硬的,沈戮折磨起她来倒是有的是法子。 而那会儿已经天色蒙亮,陈最时常会晨起练剑,途经容妤厢房门前时,能听到里头时不时地传出几声凄厉喊叫,以及近乎破碎的哭泣声。 对此,陈最倒也不会可怜起容妤来,毕竟他陈最也是想破了头才让他们两个有了这一次相会,而东宫眼线杂多,太子能舍身上她床榻,倒也是心里有她的。可她若不懂事理、不知好生服侍太子的话,便是她不知好歹了。 想要救父母双亲和幼弟,她必然要把太子伺候得高兴才行。 趁着太子的心思还在她身上,断不能错过良机。 怎还能在这种时候还要尊严? 待到卯时正刻,姜嬷嬷伸着懒腰出了房。 才一走到长廊,就听见厢房那头有动静。 她鬼鬼祟祟地绕到厢房跟前,看见晓灵和如玉端着热水进进出出。 姜嬷嬷心下一震,料想着里头必有猫腻,看她不抓个正着,便急匆匆地跑去了厢房大门前,晓灵还想着要拦,她一把推开晓灵冲进屋内! 房中景象,自是令她瞪圆了双眼,愣在了原地。 容妤坐在床榻上,只穿了一件薄如蝉翼的中衣,里头的春|色、胸|脯都隐隐若现,唇瓣又殷红如胭脂,媚眼一抬,冷冷地望向了姜嬷嬷。 姜嬷嬷被她这模样惊得心脏怦怦直跳,实在是素淡中透露着一股子蛊惑人心的妖冶,再加上她此刻衣着裸|露,令在宫中见过无数秀女的姜嬷嬷也不好意思起来,赶忙低下眼睛,讪笑道:“哎呦,是老奴疏忽了,不过是见那晓灵姑娘忙前忙后的,还以为是夫人又闹了不舒服,这才急着冲进来的,断不是要扰了夫人清净……” 容妤捋过自己濡湿的鬓发,连声音都是软柔无骨之韵:“有劳嬷嬷挂念,我今日起的早,就喊晓灵打水梳洗,昨夜出了一身虚汗,只好连身子也一并擦拭。” 姜嬷嬷余光瞥见她床上锦被凌乱得邪乎,像是打了场仗似的,再瞧她气若游丝,一双细白的足流淌在榻前,那光景真是美不胜收,难怪要令太后怀疑太子垂涎她美色了。 这般美人住在东宫里头,又是个与夫君和离了的,叫太子如何能把持得住呢? “嬷嬷还有事吗?”容妤轻声询问。 姜嬷嬷是个懂事的,自然颔首道:“老奴不扰夫人了,老奴这便退下。” 躬身退出去后,晓灵刚好端着又一盆热水回来,哼一声姜嬷嬷,趾高气扬地进了屋里。 姜嬷嬷悻悻地离去,心里还是觉得事有蹊跷,一定是她还不够守株待兔,下一回必定要抓上个现形,好回去与太后邀功! 此般时刻,沈戮在早朝上打了一个哈欠,抬手遮挡住了嘴,到底是被御座上的皇帝瞧在了眼里。 而陪在皇帝身侧的宦官赵骅也循着皇帝视线去看,将太子今日少了些精气神儿,八成是昨晚彻夜未眠,定是又执迷与翻阅卷宗了。唉,繁忙朝务倒是件好事,反正这皇位早晚也得是太子的,可到底还是身子骨要紧啊。 第96章 东宫里藏了人 但站在沈戮身后的文臣谢绱却悄悄凑近他,低声一句:“太子殿下,昨夜怕是纵|欲了吧?” 沈戮闻言一怔,倒也没回过头,只低笑道:“不过是翻阅卷宗误了睡下的时辰。” “殿下可骗不过卑职。”谢绱很是自傲:“你今儿这模样可与我大哥新婚那会儿一模一样,倒不知是哪个艳绝的美人能让殿下这般忘情了,毕竟殿下可是以‘不近女色’在宫中闻名。” 沈戮漠然垂眼,淡淡笑道:“谢大人断不能这样诋毁我,若传去了柳丞耳中,还不知要闹出什么大事情。” 谢绱却道:“民间富庶子弟都三妻四妾,更何况殿下是东宫太子,就算主母入宫之前有几个侧室又如何?总不能做吃斋的和尚。” 沈戮一言不发,只是经由谢绱这样一说,脑子里便回想起了昨夜|旖|旎情事,他已经记不住究竟与她共|赴了几次|云|雨,唯记得她求饶不断,到最后哭个不停,他到底是心疼她,就准她睡了片刻,但那药酒倒是不容他缓歇,半柱香过后就把她折|腾地醒来,倒是许久不曾那样畅|快过了。 “殿下回味什么呢?耳朵都红了。” 沈戮一惊,醒神后笑笑,“回味卷宗里的春宫图。” 谢绱觉他没个正经,待皇帝视线扫来,二人立即噤声。 沈戮身旁的侍郎柳朝已经把方才的对话都听得一清二楚,余光睨着沈戮,打趣道:“好啊太子,下官的妹妹在家中才刚刚大病初愈,你却整日在东宫里左拥右抱,真是苦了妹妹日日思念于你。” 柳朝是柳丞相的嫡子,柳心珠则是嫡女,二人年岁相差不大,同出主母,在柳家自是关系亲密。而柳朝在朝中又是三品礼部侍郎,只比沈戮大上三岁,平日里也倒是合得来的。 男子们似乎不会把风流韵事当成是多么大不了的,尤其沈戮是太子,他就算有一百个女人,柳朝也不觉得是过错。 偏生柳心珠善妒,总是盯着沈戮身边的每一个女子,连东宫里的宫女都要被她怀疑。 谢绱也道:“太子殿下才是厉害呢,日后的娶柳兄家的那个母老虎,美则美矣,实在是凶的恐怖。” 沈戮低笑嗤笑,自是认同。 守着沈戮的面儿羞辱宝贝妹妹,柳朝忍着羞意,一直到早朝结束,他才大步流星地追上谢绱,一把抓住他数落起来:“谢大人,你在朝上的那番言辞究竟何意?你我同年封官,按理来说不分官阶尊卑,你怎可如此轻蔑于我柳家?” 谢绱不以为然地笑道:“柳兄,我不过是说了大家共同的心里话,怎就让你这般恼羞成怒了?更何况,我可是先夸赞令妹的美貌了。” “你——” 沈戮走到二人身后,他负手而立,皱起了眉,又环顾四周,低声道:“你们两个别无法无天了,此处还是皇宫内院,早朝才散,群臣来往,断不能如此大言不惭。” 柳朝到底要给沈戮面子,随意摆手,道着罢了罢了,正欲离开, 赵骅在这时带人来到了几位跟前,沈戮首先看见他,立刻与柳朝、谢绱使了眼色,三人一同问候道:“见过赵内侍。” 赵骅和颜悦色地道:“太子殿下不必多礼,柳侍郎与谢大人也请免礼。老奴是来传陛下口谕的。”说罢,便将视线落到沈戮身上,恭敬道:“晌午时分,陛下邀太子到寝宫共用午膳。” 沈戮颔首应下,望着赵骅转身离去的背影,沈戮不由地轻蹙了眉心。 柳朝则低声道:“八成是要与太子商议与下官妹妹的婚事了。” 谢绱却道:“我看未必,指不定是要太子殿下发落了南殿侯爷呢。” 柳朝瞪一眼谢绱,像是在说休要哪壶不开提哪壶,怎敢提起太子绿帽子的事情来! 沈戮倒也不以为然,眼下距离晌午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告别两位,急着赶回东宫去。 “瞧太子急成那样子,近来在早朝上也是魂不守舍的,一下朝就急不可耐地往回赶,他宫里啊,必定藏了人。”谢绱说得信誓旦旦。 柳朝笑笑:“藏人倒是不曾听闻,只知道南殿侯爷的前夫人住在他宫里,眼下已经和离,倒也不能算是太子的皇嫂了。除此之外,还真不知有其他女子在东宫。” 谢绱蹙起眉:“这倒也是,太子总归不会是和皇嫂的,那种违背人伦的事情提起来都恶心。” “有什么恶心的?历代多少太子都窥视父皇的妃嫔呢,皇嫂而已,太子若真喜欢,陛下也不会多言的。” 这二人的猜测也还算是文雅,东宫内院里头说的可就难听多了。 尤其是那个姜嬷嬷,总要在宫女和侍从中添油加醋,企图从旁人嘴里撬出自己想要的线索。 个别宫女也被带下了水,时不时地嚼着舌根议论起容妤与沈戮的是非,光是陈最就听见过不下三次。 “太子就是为了那夫人才推迟了与柳家的婚事。” 这话令陈最心里有些发慌,毕竟在最初那段光景里,接那娘子来东宫时的轿夫都杀了好几批,而如今东宫里上下都听闻了这事,杀是杀不过来的,但若任由姜嬷嬷在东宫里兴风作浪也不是长久。 正巧见沈戮下了早朝回宫,陈最便迎上前去,想要与之商议除掉姜嬷嬷。 哪知崔内侍从后头抢先陈最一步,他凑近沈戮跟前,悄声地耳语了几句。 沈戮一沉脸,“她不肯吃东西?” 崔内侍神色仓皇地点头道:“回殿下,又犯了倔毛病,趁你不在,闹起了性子,谁劝也是不肯吃的,连口水也不喝了。” 沈戮的脸色越发难看,他沉眼骂道:“你们这群废物,我不过是去了趟早朝,连她吃饭的事都摆不平!她不吃,就逼她吃!” 崔内侍哀叹道:“哎呦,太子殿下,奴才们敢呀!” 姜嬷嬷刚好来了大门,沈戮当即收回怒色,姜嬷嬷略一躬身,说自己要去太后宫里请安了,沈戮装模作样道:“我随嬷嬷一同前去如何?” 第97章 拉扯 姜嬷嬷笑道:“瞧太子说的,老奴怎配与太子殿下同行?太后催得紧呢,老奴得去陪太后半日。” 她故意加重了半日二字的读音,仿佛在暗示沈戮休想在短时间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事。 沈戮便笑道:“也好,今日就由嬷嬷先去,正巧父皇邀我共进午膳,我很快就要离开东宫的。” 姜嬷嬷道:“那老奴便先行一步,殿下有何吩咐,就交代给祥芝,她会帮老奴照看东宫的。” 沈戮沉着眼,见姜嬷嬷离开后,他转头交代陈最,“你去盯着那个祥芝。”那个宫女虽是个哑巴,却会写字,是姜嬷嬷带过来的狗腿子。 陈最也就先行放下了要弄死姜嬷嬷的事,转身去完成沈戮的命令。 眼下是辰时,沈戮盘算着时间,抿了抿嘴唇,朝着容妤的厢房前去了。 崔内侍赶紧跟上,待到进了房,沈戮将桌案上的饭菜都已凉透,就要崔内侍重新端来新的。 人离开后,沈戮摸了摸瓷瓶里的茶,倒是温的,便倒了半杯拿去床榻。 床榻上的容妤在这时候翻了个身,她本是在补觉,但听见声响后便醒了过来。 他以肩头撩开纱幔,走了进来,俯身去喂她喝茶。 啪嚓! 容妤却打开了那茶碗,青瓷碎片落了满地。 容妤冷声道:“别靠近我!” 茶水溅到了沈戮衣襟上,他深深地闭眼,用力地呼吸了几次,这才勉强压下了想要把她撕碎的念头。 崔内侍在这时指派如玉端来新的饭菜,可见室内气氛,如玉实在是不敢进。 沈戮则是不管不顾地回到桌案旁,拿起茶杯,原封不动地又倒了一次。 不同的是,他这次先由自己喝下,然后才回去纱幔里,以手指撬开容妤唇齿,俯身迫她喝进自己嘴中的半口。 容妤挣扎踢打,他放开她时,她剧烈咳嗽,他又喝下一口,再去喂她,几番折腾下来,她愤怒交加,死死地瞪着沈戮。 门外的崔内侍与如玉都不敢抬头看,直到沈戮令道:“端进来。” 如玉战战兢兢地走了进去,沈戮要她拿一碗汤粥来,如玉颤抖着呈上,沈戮亲自舀了一勺,含在嘴中试了温度,觉得差不多后就去喂容妤吃下。 如此屈辱令容妤几欲发疯,她知他在刻意折磨她、羞辱她!让她知道她想做什么与不做什么并不重要,只要他想,她不愿意也得愿意! 喂了几次后,容妤不得不妥协道:“我……我自己吃……” 沈戮用手背擦掉自己嘴角的残渣,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道:“好,我便在此看着你自己吃完。” 她紧紧皱着眉,极其不情愿地吃下了如玉以勺子喂给她的每一口。 但这还不算完,饭菜里还有枸杞羹与肉桂鹿茸羹,都是养血补身的,她也得吃完才行。 吃到最后她实在想吐,沈戮便站起身靠近她,吓得她只好把卡在嗓子眼的食物都咽了下去。 沈戮探出手,擦掉她唇上的食物,这才柔声道:“睡会儿吧。” 容妤不愿吭声,又怕他会不满,只得默默点头算作回应。 他低声道:“我今夜怕是不能来你这,人多眼杂,但只要一有了机会,我会来见你的。” 临走之前,他交代如玉:“去给夫人做几套金贵的衣裳,再把我前些日子从郡王那里得到的夜明珠首饰都送给她佩戴,玉膏若没了,记得添上,这天冷得很,狐毛大氅也多备几件。” “是……奴婢遵命。”如玉应了声,斗胆问道:“殿下,夫人今早托奴婢把这个捎给定江侯夫妇,奴婢该去给吗?”摊开手,是容妤亲手绣出的吉符。 沈戮接到手上,看出那一针一线都是真心实意的思念,竟令沈戮沉下眼。 他将吉符揣进衣襟里,对如玉道:“就说你已经给了。” 如玉诺诺点头退下。 沈戮则是坐上车辇,前去赴皇帝的约。 不出片刻便到了皇帝寝宫,午膳已经陆续端上了桌,皇帝给沈戮赐座,等到菜都上齐后,皇帝遣退了宫女,这才同沈戮道:“七郎,沈止现下如何了?” 沈戮道:“回禀父皇,沈止如今囚在南殿数日,伤势还未痊愈,我又因东宫内里繁忙而无暇顾及他的事情,期间只去过两次,见他已无往日神采,日后也只能强活了。” “到底是像他母亲,没有智慧,也不善谋略,亦没有一副好身体。”皇帝的语气里暗藏对沈止的嫌弃,转而看向沈戮,“你也不能心慈手软,该做抉择的时候,必要果断。” 沈戮点头称是。 “听说定江侯已经被你抓到东宫刑室里了,罪证齐全后,你打算如何?” 沈戮顿了顿,淡声道:“他曾在民间贪税,自己宅邸的修建也不是干净的渠道,儿臣想过,要趁着这次一并算清了旧账,自然不能留下后患。” 皇帝打量着沈戮的神色,挑眉道:“不担心容家女儿伤心?” 沈戮微微一怔,忙道:“儿臣眼下也不过是念及此前与沈止的约定才让她留住东宫,她身子不好,海棠房的药浴本就养身,待她想走时,儿臣也会看在她曾是皇嫂的情面上给她置上一宅,毕竟定江侯夫妇的事与她无关,她理应感激儿臣苦心。” 皇帝点头道:“寡人只是怕你一时糊涂,才特意在今日提点你一番。” “儿臣分得清人伦与道义,绝不会做出让父皇失望的事。” “有你这话,寡人便踏实了。”皇帝道,“待转过年来开了春,你就成全了柳丞的心思,把柳心珠娶进东宫封妃吧。” 沈戮的呼吸一滞。 皇帝缓声道:“此事不能再有任何变数,她这次就算是再病了、伤了,哪怕就是毁容了,你也得把她先封了太子妃,否则,柳丞答应你与寡人的那约,可是不会兑现的。” 沈戮只得道:“儿臣明白了。” 出了皇帝寝宫,沈戮心情不太畅快,可让他不悦的事出现了,一声“殿下”从身后传来,他转过头去,竟是柳心珠。 第98章 终于得手了玉牌 容妤再次醒来时,天色已经极暗。 她回身看见桌案上摆着晚膳,倒也不是没胃口,就只是不想顺沈戮的意罢了。 可想到白日里他对自己的逼迫,又不得不起了身子,下榻坐去桌案旁,拿起筷子夹了一片莲藕送进嘴里。 烛火燃到一半,她猜测这会儿已经是快要过了戌时,毕竟饭菜已经凉透,晓灵也许久没进来过,这个时间怕是已经回房歇息了。 容妤喝了半碗银耳羹,凉了的银耳粘稠软糯,别有一番滋味。 待撂下了筷子,容妤便坐起铜镜前梳了梳发,整日没有挽鬓,青丝还算顺滑,她随意地系上一条锦缎便准备回去床榻,不了门外传来哐当几声响,吓得她赶忙吹灭了桌案上的烛火。 可却为时已晚。 黑暗中,醉醺醺的沈戮扑进了她房里,浓重的酒气散在屋内,容妤厌恶地锁起眉头,又怕旁人瞧见,赶忙去关紧了房门。 沈戮摇摇晃晃地往前走了一步,摸到床榻后,整个人仰躺上去,抬手唤她:“妤儿,你过来。” 他醉得再厉害,也还是知晓自己是进了她的房。 容妤一直以为他白日说过的那句“今夜不会来”是真的,亦不知他怎又改了主意。 可想着他已经醉了,不理他的话,他很快会睡下,她就算在一旁的小竹床上委屈一晚也无妨。 谁知他忽然大喊一声道:“妤儿!” 容妤吓坏了,担心他会把那个姜嬷嬷喊来,便赶忙走去了他跟前,低骂一句:“你发什么酒疯?” 沈戮抬手拽住她手腕,将她一把揽入怀里。 容妤僵直了整个身子,试着挣了挣,他双臂纹丝不动,抱她抱得紧,但就是抱着而已。 他这会儿近乎烂醉如泥,料想他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容妤顺势躺在他胸口,听着他心跳如鼓。 以及,嗅到他身上一股极为香甜的味道。 像是女子的胭脂香粉味儿。 沈戮恰时开了口,含糊不清道:“从父皇寝宫离开后,我去了柳丞府上。” 容妤不知他为何会主动与她说起这事,但也好像是他第一次与她谈论他自己的事情。 “柳心珠的那些个兄长都不算省油的灯,无论是嫡出的柳朝还是庶出的柳羡,个个都想着往上爬……”沈戮闭着眼,低叹道:“但他们都握着朝堂权势,对我有利。” 容妤一言不发,心里暗暗想道:与我说这些也是没有用的,无论你是娶柳家的心珠还是娶王家的玉珠,都同我无关。 “不过,你放心。”沈戮手掌在容妤的背上游走、轻抚,“即便她进了东宫,也碍不到你。我不会让你扰你的,你只管在东宫生了孩子,一辈子与我一起……” 容妤垂下眼,她没理会他这话,想要起身时,他越发收紧了手臂,将头埋在她脖颈之间,语气中竟有几分恳求之意,“妤儿,就安静的陪我一会儿,让我抱着你,好不好?” “妤儿……”他又一次念她的名字,也只有旁人不在时,他才敢这样称呼她。 亦不知他在柳丞府上遭遇了何事,醉得厉害,回来后又要在她这里寻起慰藉。 容妤可从来没想过要留到柳心珠入东宫那日,她一心只希望能把父母与容莘从刑室里救出来,便等着沈戮睡着了之后,她就从他臂弯里起了身。 他醉得厉害,这会儿睡得已不省人事。 容妤摇晃了他几下,他亦是没有半点反应。 这的确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了。 容妤毫不迟疑,找到沈戮腰间的太子玉牌,二话不说地披上了狐毛大氅,又拿了些桌案上的糕点,悄悄地出去了房外。 夜色沉静,冷风吹面。 容妤疾步匆匆地来到了刑室门前,侍卫正要拦她,她手持玉牌,神色自若。 见玉牌如见太子,守门侍卫虽觉得蹊跷,但也不能不放人进去,便开了门,躬身请容妤入内。 容妤不敢耽搁时间,急急忙忙地去里屋的刑室去寻父母幼弟,是定江侯的咳嗽声引容妤去了最里头的那间。 但铁门是锁着的,她拍打了一会儿门锁,果然惊起了里头的人。 萧氏最先趴到铁窗前,惊喜道:“妤儿!你终于来见阿娘了!”接着回头喊道:“老爷,是妤儿来了!她来救咱们出去了!” 定江侯似无力起身一般,始终都没来站到铁窗附近,只是不间断的剧咳,艰难地说着:“苦了妤儿了……一定费了好大力气才能来到这……” “阿爹……”容妤知晓父亲已经病入膏肓,在这般潮湿阴冷的刑室里已近乎二十日,便是年轻力壮的人也是熬不住的,她只能给他飘忽的希望:“再等等,阿爹,阿娘,我一定会想办法带你们离开这的!” 萧氏的手掌吃力地穿过铁窗栅栏,她寻找着容妤的手,二人握住彼此,萧氏哀哭道:“妤儿,阿娘是不打紧的,但你阿爹是不能再拖下去了,他要吃药,也得三餐配齐,我夜夜都要去探他的鼻息,真怕他在梦魇里丢下我去了!” 容妤心痛万分,她眼含泪水,坚定道:“阿娘放心,不会等太久的,一旦我找到这扇铁门的钥匙,我就会助你们逃离东宫。” 萧氏连连点头:“阿娘信你,妤儿,你是咱们容家唯一的后盾了!” “阿娘,莘儿呢?他都好吗?” 萧氏立即俯身将容莘抱起来,“莘儿,快问候你长姐!” 容莘的小脸脏兮兮的,人也瘦了一大圈,却还是笑着与容妤道:“长姐,莘儿想你了,长姐快带莘儿出去放纸鸢吧!” 容妤噙着眼泪,承诺容莘道:“长姐答应莘儿,很快就会带你一起去放纸鸢的!” “还有太子姐夫和咱们一起,莘儿也想姐夫了!” 提及沈止,容妤神色哀戚,她这才想起自己已经好长时间都没有顾及上他了。 萧氏将容妤脸色难看,训斥起容莘:“小孩子不要胡乱说话,哪壶不开提哪壶可要不得!该打!” 第99章 算计 容莘委屈巴巴地哭起来,容妤听见门外传来窸窣响声,她不敢久留,匆忙与萧氏道:“阿娘,我会再来看你们的,你们保重!”说罢,将带来的糕点隔着窗口塞给萧氏后,便急急地离开了刑室。 门卫侍卫见她出来了,自是恭敬问候,容妤与之点点头,戴上大氅上的帽子,飞快地朝自己的厢房跑去。 待回去了屋内,沈戮仍睡着,容妤也便因此松了口气。她将玉牌悄悄地系回到沈戮腰间的玉带上,脱下外衣躺回到床榻时,他极为自然地转过身,探手搂过了她柔软的腰肢。 容妤微微蹙眉,竟不知他究竟是真睡着,还是装睡着。 可她很清楚想要救出父母与幼弟必不能耽搁,一定要在这几日里完成此事,否则,保不齐沈戮会做出何等狠心之事。 她想起沈止被折磨得那般凄惨,心中自是一痛,闭上眼去,不愿再去回想了。 天色蒙亮时,沈戮缓缓地睁开眼,他醒了酒,立即就发现此处不是他的书房。 怀里有温软的触感,他转头一看,容妤睡得正沉,她蜷在他怀里,温柔得像是一只娇贵的猫。 沈戮垂眼打量着她的面容,不施粉黛的莹白肌肤细腻无瑕,平日里也只是涂抹了胭脂朱唇,素淡中却自有一股明艳的妩媚,令他不自觉地探出手,轻轻地抚着她脸颊轮廓。 时到今日,他才能把她囚在自己身边,期间费尽周折,实在是极为不易。 可想要厮守到老,却还是要度过重重难关,叔嫂身份到底是世人眼中的诟病,沈戮沉沉凝视着她,情不自禁地凑近,去吻了吻她的嘴唇。 吻着吻着,他有些忘情似的,但又怕弄醒了她,只好忍下了心中欲色。 趁着宫人皆未醒,沈戮必须尽快离开她这。 那种挣扎与不愿令他充满愤恨,仿佛已经忍耐到了极限,他必须要尽快实现自己的所有心愿。 他下床离开时,容妤才睁开了眼。 她早就醒了,望着被沈戮合紧的房门,她从方才的那个吻中觉察到了沈戮的一丝破绽。 兴许她可以利用这破绽来达到自己的目的。 思及此,容妤起了身,她抚了抚自己的嘴唇,上面还残留着他的热度,沉眼谋划了一番后,她开口唤道:“晓灵。” 又唤了一遍后,才得到晓灵的应答。 “夫人。”晓灵推门进来,边上前边系着衣扣,像是才醒来的模样,“可有吩咐?” 容妤对她笑了一下,“为我梳妆吧。” 晓灵闻言一愣,当即笑着点头,这可是容妤近来第一次主动要求她梳妆打扮。 想来容妤曾为东宫太子妃的时候,也是不喜奢华的,即便东宫富庶,她也脂粉不施,时常一根簪子松松挽鬓,自有一股出尘的清丽缥缈。 但今日开始便不同了,容妤也开始用起了沈戮送给她的那些各色小瓷罐,首饰也挑选了起来,挑选最富丽、最华贵的,衣裳选艳丽的,玉带要最光鲜的。她坐到铜镜前撕开那蚕丝胭脂膏,指腹深深按下,抹在唇上,朱唇芬芳。 打扮了之后,又派如玉捎话给了沈戮。 听闻她想出房门去后花园赏梅,书房中的沈戮明显一怔。 想着自己的确把她关了很久,她一定也是闷了,但前几日她连饭都不肯吃,现下又有了赏梅的兴致,莫不是也明白了自身处境? 沈戮犹疑片刻,心里倒也有些高兴,就准了这事。 容妤在晓灵和如玉的陪同下前去东宫后花园,梅花开得正艳,就快是除夕了,东宫里也开始布置起来。 红梅、蜜饯、琉璃灯……这些都已经由宫女们摆起,容妤发觉梅花枝头上也挂上了朱色小竹笺,倒是喜气扑面。 “夫人今日气色红润,与这红梅格外相衬。”如玉夸赞着容妤美貌,一双眼睛盯在她脸上挪不开。 容妤淡淡笑过,要如玉折一朵梅花别在自己鬓间。 如玉和晓灵抢着来做,倒是晓灵手快,摘下一朵戴在容妤鬓上,直道这红梅也是不及夫人姿容。 主仆在园内欢喜,隔着莲池的长廊里,沈戮静默地凝望着容妤的身姿。 旁头的陈最瞥一眼沈戮的表情,见他唇边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能觉察出他心情很好,再以余光去看对面园中的娘子,她笑起来会溢出两个浅浅的梨涡,仿佛盛着星月光辉一般眩目,倒是很少见到她笑,如今这般,便又要把太子殿下给迷得神魂颠倒了。 但姜嬷嬷总是要盯着沈戮的一举一动,这会儿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冒了出来,带着祥芝走到沈戮跟前参见,转头又去看园中的容妤,阴阳怪气地说道:“宫中都说南殿夫人貌美,此前老奴还不觉得,可今日将她梳洗装扮后,还真是个仙子了。难怪殿下这会儿看得入迷、出神呢。” 陈最不忿道:“大胆!在太子面前怎敢如此狂言?” 沈戮看一眼陈最,摇了摇头,再对姜嬷嬷低声笑道:“嬷嬷这么说,便是在暗示我沈戮是个贪色之徒了。” 姜嬷嬷一惊,讪讪道:“这……老奴可绝无此意,太子殿下错怪老奴了。” “先不说我是在此隔着莲池远远赏梅了,退一万步来讲,那园里的人好歹也算是我曾经的皇嫂,即便她如今与我皇兄和离,但叔嫂有别也是人尽皆知,嬷嬷岂能拿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作乐?” 姜嬷嬷满头冷汗,连忙掌起嘴来:“老奴该打!老奴掌嘴!” “罢了,嬷嬷知错便好。”沈戮负手转身,唤陈最道:“走。” 陈最经过姜嬷嬷身边,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甚至还在心中想道:这个老不死的,最好别在天黑时单独遇见他。 沈戮在这时走出了长廊,穿过假山前的月亮门,转身便能看到后花园的红梅林。 他静静地立在外头,观摩她在梅花间穿梭的模样,直到她察觉到他的注视,与之四目相对时,他心跳忽地漏了一下。 她这次没有漠然垂眼,反而是对他展露出一个略显羞涩的笑意,颔首行礼。 沈戮喉间吞咽,他竟是心慌意乱地避开了她,转身匆匆离去。 第100章 白月光 到了晚膳时分,柳丞府上的人又来请沈戮去用膳。 沈戮谎称要去皇帝那里议事,这才得以推辞。 自吃过膳,沈戮在书房里头盯着一支春花簪子出神。那簪子已经有些泛旧,上头的珠玉色泽倒是鲜嫩,像是少女及笄时才会用的。 静默地看了一会儿后,门外传来几声叩门响。 沈戮收了神,抬眼道:“进。” 陈最推门而入,“殿下。” “何事?” 陈最倒是自作了主张,“属下方才将两碗百合羹送去了姜嬷嬷房内,迷魂药入碗,再亲眼见她和祥芝都喝下了那羹,这会儿已然睡得如死猪了。” 沈戮眯了眯眼。 陈最颔首道:“殿下,她们在明日晌午前都不会醒来的。” 沈戮苦笑一声,只道:“我沈戮若是没了你,可该如何是好啊。” 这话对陈最来说,自是崇高的赞誉,他抿唇笑道:“能为殿下分忧,是属下前世修来的福。” 沈戮起身经过他身侧,抬手拍了拍他肩头,“放心,你做不了几天侍卫长的,日后是三品还是二品,任由你选。” “多谢殿下体恤。” 沈戮再不说话,只身出了书房,他顺着长廊疾步前行,直奔海棠房后的那处厢房。 这会儿的晓灵正伺候着容妤梳发,想来才从海棠房沐浴回来,容妤在方才要晓灵为她上了妆,连嘴唇也涂了胭脂,晓灵困惑道:“夫人不早些歇息么?时候已经不早了,打扮得这样漂亮总不会是还去赏梅吧?” 容妤笑而不语,探手拿过蚕丝锦盒,指腹点了几抹红,印在唇瓣间,上下轻轻抿合,衬得她莹白肤色更为清丽。 便是此时,敲门声响了两下。 晓灵下意识地看过去,问了声何人,沈戮的声音传了进来。 容妤垂下眼,像是早就预料到他会出现一般的镇定,对晓灵道:“你去告诉他,我累了,打算睡了。” 晓灵一头雾水,心想着夫人特意打扮,难道不是为了太子?可她不敢多嘴,只听令行事,便开了门,又关上,站于门前对沈戮问安后道:“太子殿下,奴婢的主子说了,她正要睡了。” 沈戮略一蹙眉,心觉她今日倒不算强硬,甚至,还有三分欲擒故纵之意。 这倒令他急躁起来,对晓灵道:“你替我转告她,我是好不容易摆脱了眼线才过来的。” 晓灵得令照做,很快便回来道:“主子说了,太子殿下还是回吧,今日赏梅时冻了身子,是有些不适的。” 沈戮又道:“我派人去煨参鸡汤送来,可为她暖身。” 晓灵再次回去传了这话,不出片刻,晓灵重新来到沈戮面前,轻声道:“奴婢去后厨交代殿下的命令便是。” 沈戮心里一喜,面上竟也说了句好听的:“有劳了。”待晓灵离开后,他缓缓推开容妤的房门,转手,轻轻合上。 容妤正坐在铜镜前将鬓发挽起,沈戮踱步走上前去,容妤自镜中抬眼望他。 眼波流转之际,她脸上神色竟闪现曾经年少时的懵懂与青涩,浅浅勾动唇角,露出淡淡的笑,他立在她身后欣赏了一会儿,方才坐到她身边的圆凳上。 她也不去看他,松下双臂,拿过锦盒旁的一张金纸,放在唇间辗转了几下,似在淡化朱唇上的胭脂。 他静默地注视着她的举动,眼神随着她的动作飘忽,很快就按住了她的手腕,说道:“现在这般最美。” 她倒是撩|拨般地看向他,笑一笑,“你懂什么?” 恰到好处的娇嗔令他把持不住地猛然探身,将嘴唇覆在她朱唇上,极为沉醉、贪婪地吻了许久。 但等他想再进一步时,容妤却巧妙地躲开了他,并从圆凳上站起身来,离开铜镜前是朝纱幔中的床榻走去的。 沈戮立即跟上她,任由她引领着自己,可她转个身,反而是走到了桌案旁,本想去倒茶的,但见沈戮撞在她身上,便侧脸对他道:“我口有些渴了。”再抬眼看他,“殿下帮我倒杯茶吧。” 她语气柔如水,令沈戮迷醉地任其差遣,为了倒上一杯,容妤接过茶盏,小口抿着喝。 他慢慢抬起手来,顺着她脸颊轻抚边缘,不禁沉声道:“你好像变了。” “哪里变了?”她喝了些茶,却不将茶碗放到桌上,而是递给他。 沈戮一怔,还是接过了茶盏,手指摩挲光滑的瓷身,浅浅一笑:“变得识趣了。” 容妤眼里闪过一瞬的愠色,但很快便以娇媚覆上怒意,她垂眸笑道:“殿下说的对,是要变得识趣些才好,虽然我也是在这近来的几日里才相通的,可总好过一直拧着、拗着,是不是?” 沈戮一双眼睛周旋在她的脸颊上,其实也是不在乎她说了些什么,他只觉得她今夜这般模样实在是美,虽比记忆中的十几岁时瘦削了些,可唇角旁的两个梨涡依旧透露出星辉,但凡她笑起来,就会让他想起过往美好。 容妤还在说着:“而且,识趣的话,事情也就会变得简单了许多,东宫锦衣玉食,锦绣绫罗,我想要多少下人来伺候,你都是不会反对的,比起我在南殿过的那种日子,东宫不知要好上几百倍,我何必还要整日与你作对? “此前是我蠢了,总想着叔嫂有别,有违人伦,可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我一对叔嫂行了此事,更何况,我眼下已经和离,再不必耿耿于怀,也就无需自寻烦恼,只要让殿下开心了便是……” 话到此处,容妤似有不安的颤声道:“只是,不知眼下是否为时已晚……” 沈戮停留在她颊上的手指逐渐滚烫,他此刻有些神志不清似的,她还要伏在他胸前,娇柔地流下几滴眼泪,极为顺从地低眉顺眼道:“不知殿下……还会否接纳我这曾私自喝过红花的身子呢?” 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气,他想,大概没有哪个男子会在此刻能无动于衷,尤其面前这女子是他曾经的心头朱砂。 第101章 暗中布局 想来他做事亦不是不动脑子的,无论是当日杀回朝堂,还是将沈止一步步逼入绝境,他都事先铺好了计策。 只不过,眼下他根本就无法思考,一把将她捞进怀里,转手横抱着朝身后的床榻疾步而去。 但他此刻又是极其烦躁的,说不清有何不对之处,他只觉得这样的良机不能错过——她向他低头了,她屈服了,他断不能再多想。 尤其是她躺在床榻上竟主动伸出手臂,柔情蜜意地揽住了他的脖颈。 沈戮只觉全身一软、腹间收紧,他急不可耐地胡乱扯了纱幔,令其垂放下来,不出片刻就震荡起了玉床,荡漾起起伏醉人的热浪。 那日过后,沈戮开始允许容妤随意出入厢房四周,后花园、小榭与亭院她自可随意游玩,唯独东宫大门不许迈出一步,亦不准去刑室门前徘徊。 而他的书房,也是不准进的。 倒不是他连自己的书房也要防范她,只因姜嬷嬷与祥芝在上一次喝了陈最的药之后起了戒心,一旦沈戮下了早朝、去了书房,那一老一小两个人就锁在书房外头死盯着沈戮,非要抓他个现形才肯善罢甘休。 可沈戮又是何许人也?他在朝上连皇后都敢杀,如今只是还差着一次关键才给了太后三面薄面,真把他逼急了,姜嬷嬷也是没好果子吃的。 索性他还有着耐性,在书房里一页页地翻着手中卷宗,时而传陈最或是崔内侍进来问上几句。 “回禀殿下,夫人昨日下午去了庭院里散步,今早又在池边看了会儿冰下的金鲤。许是太过无聊,就让属下传话来说,她想要一只猫。” 沈戮面不改色道:“不管她要什么,你只管去办就是。” 当天晌午,东宫就拎来了十只猫笼子,各色御猫装在里头,都是给容妤解闷儿的。 很快她又说想要最为奢华的绫罗、宝石、珠玉和金簪,还要玉镯、珍珠和翡翠……无蚕丝的胭脂不喜,无绣金的花鞋不瞧,连同膳食也挑剔了起来。 崔内侍来同沈戮禀报时,沈戮反而训斥起崔内侍:“她不喜欢吃那些,你不会再叫人换了花样重做?你这老东西真是变得越发无能了,去上林坊再找几个像样的后厨来东宫,倘若做不到她满意,都不必活了。” 崔内侍诺诺退下,心里倒是摸不准那南殿娘子怎会突然来了个大转变。 莫非是觉察了太子就要迎娶柳氏入了东宫,这才有了紧迫? 哼,倒也算识趣了,早些像这样讨太子的欢心,何必吃了那么多苦头? 指不定还能生下那本就该属于太子的孩儿呢。 思及此,崔内侍为太子忧心不已,可惜了那孩儿,即便生下来是庶出,也算是太子的长子啊。不过看眼下这情形,也许很快就能再怀上了一个了。毕竟太子稀罕那娘子都是有目共睹的,就算他不肯承认,崔内侍可瞧在了眼里,便是她想要天上的月亮,太子都得想了法子地把圆月从天顶上给捞下来。 眼见还有三五日就到除夕,沈戮念在东宫忙碌布置有功,就款待了宫女侍从们吃酒,特意给姜嬷嬷和祥芝是上好的陈年佳酿,还在众人面前赞赏姜嬷嬷为东宫尽心尽力,令那老奴喜上眉梢。 酒过三巡,下人们都醉醺醺地回了各自房内,姜嬷嬷今夜开怀,喝得东倒西歪,祥芝也步伐趔趄,刚一进屋,等在门外的陈最就悄悄地把她们的房门从外面锁上了。 戌时一刻,距离海棠房不远的那处隐蔽厢房里,喘息声如热浪一般接连升高。 二人的衣衫半褪在身上,沈戮都来不及脱了干净,只管抱着她在怀里颠鸾倒凤。 她唇齿间嘤咛声不断,他吻得她眼神迷离花枝乱颤。 好似每次相见都这般难舍难分,他今日亦是忍无可忍的脱口而出,“我要去同父皇说,纳你入我东宫。” 她闻言一愣,很快便娇笑一声道:“何必昭告天下呢?你我现在这般也没什么不妥。” 他却不愿,“无名无份,偷偷摸摸,成何体统?” 她低叹道:“只怕陛下不能同意了这事,保不齐还要降罪你我。你倒好了,总归是能脱身的,我便说不准了……”话到此处,她眼里浮起委屈的泪水,趴到他肩头啜泣着:“若他们想法子支开了你,我该如何是好?逃也逃不出皇宫,一尺白绫逼我悬梁……我……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被她说得心痛不已,放她躺到床榻上,为她擦拭眼泪道:“你放心,我断不会让那事发生,父皇必定能同意这事,他欠我的,自是都得还。” “可你在那日在朝堂上已经拒绝过这一桩……” 沈戮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细细亲吻,“当日是我恨你嫁了沈止,但如今不同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我堂堂东宫太子又如何不能护你周全呢?假设你早些顺从了我,我也就早能与父皇提了此事,待柳心珠入了东宫,你也会成侧室,而她也不过是个摆设罢了,且那时你我也就正大光明,再不必做贼一样的私会,我可以日夜都在你这,哪都不去。” 容妤垂着眼,仍然惶恐地说道:“即便陛下同意,太后亦不会放过我的……她手段颇多,你也是知晓,我弱女子一个,又如何能抵抗得了她的人来到东宫将我带走呢?” 沈戮倒是立即拿过了自己腰间的玉牌,他塞给容妤,“你拿着这个,不仅是东宫,就连皇宫内外你都能进出自如,而见玉牌如见太子,谁也不敢欺你辱你。” 容妤欲拒还迎:“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可不能拿,我又不想离开东宫,我只想留在你身边……” “也都是为了个以防万一。”他迫她握着玉牌,又低头吻了吻她,极为宠溺地说道:“到了明日,我叫陈最专门给你找一辆车辇,轿夫也你挑选,出宫去选选你自己喜爱的东西,随你开心。” “那……便谢过七郎了。”她羞涩地抿唇笑笑,媚眼一抬,主动迎上去吻他。 他欣喜若狂地搂紧了她腰身,一声七郎唤得他骨头酥麻,恨不得生生世世都沉浸在她这片温柔欲海中。 第102章 不问早朝 容妤从少女时期便喜欢赏画,许多名家的画都被她收藏进了东宫。如今,沈戮书房里留着的那些佳作,亦都是容妤在做太子妃时留下的。 其中有一幅是张夙的《还乡泸江借秋宴》,描绘的是书生宁源在回乡时与一仙宫中的仙娥产生了人仙殊途的爱情故事。 容妤很是喜欢张夙的画风,这幅画她已经熟背心间,就算是闭着眼,也能说出全画中的三段交替、重叠。 “宁书生先下了船,在东山山脚下遇虎兽,又见巨蟒,野狼穷追不舍,秃鹫盘旋于天,他历经万难,终于爬到山巅,命快没了半条,忽见峰顶之处镶着一座宫殿,守在殿前的玉雕石像似天女面容,拈花含笑,眼波将流。再一抬眼,发现自己竟已经腾云驾雾地来到殿中……”她手指轻扫着挂在壁上的画卷,指着中段部分的仙子道:“这仙娥就是他的恋慕之人,可惜一仙一凡,有违天规,实乃不被世俗所容……” 话到此处,她表情有些悲伤,站在她身后的沈戮便探出手去,握住了她抚在画卷上的细白素手,沉声道:“这画不好,若你只喜欢这人画的,我派人让他为你亲画一幅便是。” 容妤缓缓摇头道:“画郎是与常人不同,他要画他想画的才能好看。” 房内烛光勾勒着容妤的脸颊,淡淡的晕黄暖色显得她容光焕发,沈戮轻轻拂过她额前垂落的一丝鬓发,她顺势转回头来,他便极为沉醉在她唇上落了一吻。 近来今日,沈戮都会带着她来他的书房里。 方才便撞见了姜嬷嬷,她看着容妤与沈戮一同进去房内时的表情格外滑稽,睁圆了双眼,张大了嘴,连拜见太子的礼节都忘记了。 沈戮已然不在意姜嬷嬷的“通风报信”,他甚至会威慑她一句:“嬷嬷还是要惜命才好反,非礼勿视,免得晚节不保。” 说完这话,沈戮便关上了书房的门。 气得姜嬷嬷愣在原地心口发堵,他、他都威胁上她性命了,真得要去与太后禀报了才是! 可一转身,便见陈最站在她后头,对她皮笑肉不笑道:“嬷嬷可要想清楚了再做,有去无回,或是忍下了这次皆大欢喜,都看嬷嬷自己了。” 姜嬷嬷心下也亦是复杂,她怕自己这会儿去和太后禀明,这东宫就会把祥芝给了结了她报复她。祥芝可是她的亲侄女,怎能连累了她? 便只好面上和陈最赔笑一阵,待见他离开后,姜嬷嬷便猫腰藏身到书房的窗沿下,偷听里头的动静。 索性沈戮知晓姜嬷嬷的德性,自是不会与容妤在书房里乱来。 她不过是想要看她以前留下的画卷,他如何能不满足她这么点小小的要求? 二人就在书房里赏画、题诗,她字比他漂亮,诗词歌赋也比他在行。他毕竟是舞刀弄枪惯了的,对这些不算上心,可她愿意同他讲,他也就愿意听,眼下的相处极为融洽,令他不禁回想起曾经也是这样浸在暖水中的光景。 亦不知是他做质时度过了极为绝望的日夜,便总要以回想着与她之间的点滴才能熬到今日。如今失而复得,他更是如觉身在梦里,时不时地去触碰她眉眼、嘴唇,以此来确信她是真实存在的。 “你看仙娥在空中云后若隐若现、舒袖歌舞……”正说着,沈戮的手指又摩挲了她的嘴唇,令她失笑道:“你就不能安静地赏一会儿画吗?” “我没有做声。” “你也不要动手动脚。” 沈戮便负起双手,挑了挑眉,示意自己绝不再乱动。 容妤重新看向画卷时,忽而感到自己脸颊上有温热的触感,略一侧脸,他的唇瓣直接擦过她颊,与她的嘴唇相合。 这次倒是没有上下其手,反而是胆大包天的唇齿交缠起来了。 而门外的姜嬷嬷忽然惊觉书房里没了说话声,便心觉不妙,肯定是在行大逆不道之事! 就直接站起身,想要冲进去抓个正着! 结果房门猛地被从里面打开,差点撞到姜嬷嬷的鼻梁骨。 沈戮见了门外的人,不由一怔,故作惊讶道:“嬷嬷来了,怎不敲门入内呢?” 姜嬷嬷看见容妤缓缓走到沈戮身后,一脸茫然地注视着自己,当即讪笑道:“老、老奴只是刚好路过,未曾想过要打扰殿下和……和夫人……” 容妤微微一笑,同姜嬷嬷颔首道:“我今夜恳请殿下允我来这书房里赏画,还请嬷嬷不要多虑。” “瞧夫人说的,这叔嫂啊的确是得避嫌,可那都是心里有鬼的人,殿下与夫人清清白白,老奴如何能多虑?也轮不到老奴多虑呀!”这话说完,姜嬷嬷便悻悻地退下了。 沈戮冷冷地瞥一眼姜嬷嬷背影,便送容妤回去她厢房。 途经刑室门前,容妤稍微停留了一下身形,只轻轻叹息一声后,便跟着沈戮离开。 沈戮察觉到容妤的悲伤,却也决定视而不见。 想来他这些时日里只顾着与容妤浓情蜜意,倒是把定江侯的事情给疏忽了。 他心里计划着要尽快把案子了结,却在这时听见容妤凑近他耳边,柔声一句:“今夜,留在我房里吗?” 他心神荡漾间,就又把刑室给抛去了脑后。再低头见她清丽姿容,心中叹道:也罢,就让那老匹夫多活些时日罢。 继而牵过容妤的手,朝着她厢房前去。 两人近来有些无法无天的,似乎已经顾及鲜少了。起初,沈戮还会忌惮着姜嬷嬷背后的太后,趁着天色未亮就离开了容妤房里。 但最近这几日是根本走不了的,他醒来时都已经错过了早朝,赖在她床上还要腻歪一阵子。 房里时不时地传出耳鬓厮磨的笑语声,守在门外的晓灵和如玉彼此望上一眼,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可东宫里把守消息在严,还是会有风声传去柳丞府上。 倒不是说沈戮在东宫和嫂子有染,而是议论他不知私藏了哪家的美人,竟连平日里最为重视的政务也疏于打理了。 第103章 夺取嫂嫂 柳丞对此自是不悦,连夜去了皇帝那里奏明此事,非要加快东宫迎娶柳心珠一事。 柳心珠自然也是心头震怒,她一想到自己多次引诱沈戮不成、反而被别的女人抢占了前头便怒气难消。 “待我进了东宫,定撕烂了她那张专勾男人的狐媚子皮相。”柳心珠坐在闺房里,咬牙切齿地绞弄着手中的帕子,一用力,便撕破了。 眼下已是卯时初,容妤今儿起得早,便坐在铜镜前梳起了青丝。 沈戮长臂在床榻上摸索一番,没摸到人,这才不情不愿地睁开眼,起身见她已经穿起了衣衫,有些惋惜地坐起来,披了件衣裳下榻,走去她身边揉捏了几下她肩头,问道:“怎么起这么早?” 她回头轻笑道:“我今天想出去宫外选一选民间的胭脂,昨天就惦记着,明天是除夕,也想好好装扮一番。” 沈戮闻言一愣,像是不太满意她要出宫,待她试探着说了句“你若不想我去,我不去便是”后,他又不忍她心思落空,就回道:“你且去罢,早点回来就好。”末了又道:“我让陈最陪着你们去。” 容妤点头应好。 他重新回去床榻旁开始穿戴衣衫,容妤在铜镜里见了这光景,就赶忙起身来到他身边,俯身道:“我来伺候你。” 她动作极轻,为他穿靴系玉带,再为他一颗颗地系上玉扣,颇有贤良淑德之貌。 沈戮见她乖巧顺从,心情也十分好。待穿戴完毕之后,他唤了陈最去准备早膳,他今日要在容妤房里与她一起用膳。 姜嬷嬷早就把这些日子里发生的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她计划着要先把祥芝安排出了东宫,安全落定之后,就把东宫里这一切都统统禀告了太后娘娘,自己将得的福禄必定是足够余生了。 谁知容妤出宫这差事也落到了姜嬷嬷的头上,陈最特意来请,说是有劳嬷嬷出宫同行。 “老奴可不去。”姜嬷嬷一口回绝,“夫人只是买个胭脂,怎非要这么多人兴师动众的?” “实在是如玉姑娘今早癸水不适,不能陪夫人一起,而东宫信得着的还得是自己人。”陈最便道:“既然嬷嬷不愿,那我只好请祥芝姑姑替嬷嬷同行了。” “哎!”姜嬷嬷立刻改口道:“你莫要去扰祥芝了,老奴随你们去了便是。” 陈最笑道:“属下替太子感谢嬷嬷赏脸。” 姜嬷嬷心里不痛快地抱怨着,真把那过水的嫂子当成个宝贝了,买盒胭脂都得一堆人伺候着跟前,待把此事禀明了太后,看那小娘子还能不能活得久了! 待容妤出了东宫,沈戮也无事可做似的,他心不在焉,才刚分开就惦念起了她。 去书房赏了会儿那借秋图,没了容妤在一旁替他描述,也觉得这画看着毫无滋味。 不出片刻,崔内侍便来通报了,“殿下,是南殿侯爷有请。” 听了这话,沈戮眉心一紧,很快便失笑一声,吩咐崔内侍准备车辇,他这就去南殿见他皇兄。 想来明儿个就是除夕了,皇帝宫里的宴请名单早就送去各宫,南殿这边是不会收到的了,沈止今日连落配凤凰不如鸡的“鸡”,都比不上。 没了东宫照拂,南殿宫人仅剩下三个,四周宫墙剥落了皮子,墙角下头杂草横生,连大门上的蛛网结出了厚厚一层。 沈戮刚踏过门槛进了殿里,就听见咳嗽声从偏头厢房里传来。 声声剧咳,血丝染帕。 沈止凝视着自己掌中的污血帕子,忽觉面前多了一道阴影,抬头去看,是沈戮来了。 他漠然地注视着那高高在上的东宫太子,也不问礼。 崔内侍指责他大胆,沈戮却一侧头,示意崔内侍外头候着。 只剩下他们兄弟二人时,沈戮找了一椅子,嫌脏,搭了边儿坐,继而虚情假意地对沈止道了声:“久不谋面,皇兄近日可好?” 沈止脸色红怒,折起手里的帕子,死死地握在掌心里头,沉声道:“断不必与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沈戮,我今日请你过来,是看在兄弟薄面上劝你一句的——”他顿了顿,终于说出,“若你还知晓廉耻,便饶了她吧。” 沈戮却是笑道:“皇兄都这般德行了,还想着她呢?”话到此处,笑意更甚,“想她做甚?她,也配你肖想?” 沈止怒喝道:“她是我的妻子!” “你们已经和离。”沈戮唇边笑容猛地褪下,“她现在,与你没有半点瓜葛。” “是你逼的我写了和离书,统统都是你的诡计!”沈止情绪激动:“就连与魏家庶女的事情,也都是你一手陷害,你……你是在报复我!” 报复? 沈戮觉得这二字实乃可笑荒唐,他抬手轻扫了一下自己眉间的细末尘埃,沉声道:“沈止,你凭着自己的良心好生想想,你变成今日,究竟是我的报复,还是你罪有应得?” 沈止咬紧牙关。 “你当年能登上东宫之位,娶她做了太子妃,这是你配得的吗?”沈戮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若不是你母后联合了定江侯那一班老臣,你又如何能从我嘴里夺食?东宫和容妤,本就是属于我沈戮的!” 一听这话,沈止已是背脊发麻,他的声音微微颤颤,近乎绝望地质问沈戮:“你如今……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戮颇为炫耀地抬了抬下颚,“还能做什么?无非是‘做’你不能与她‘做’的那些事情。” 沈止面色铁青,全身颤抖。 沈戮在这时站起身来,走近沈止,沉眼,笑意诡秘:“我与她日夜共赴云雨,她的嘴唇那么软,腰肢那样细,每次被我按在床上时,她哭得涨红了眼睛,我就那样无休、无止地与她缠绵、欢好。” 沈止一口气没喘上来,痛苦地扭曲着五官,迅速打开自己手中绢帕,吐出脓血。 沈戮退后几步,生怕那脏血溅到自己的锦衣上,嫌恶地瞥一眼沈止,“瞧你这副烂样子,难怪她要觉得我比你好了。” 第104章 容妤逃了 “你……你真枉做了人!”沈止指着沈戮,怒瞪双目:“你实乃禽兽、你猪狗不如!都是你强她、迫她,逼她委身于你!” 沈戮冷哼一声,“凭你觉得,她是我能强迫得了的脾性么?” 沈止大骇,听得沈戮又是一句:“沈止,你便认清了吧,是她心甘情愿与我这般的,你与她之间的情分也不过是区区三年,比得上我与她自少时便情投意合、两情相悦吗?” “不……她爱的是我……我们夫妻三年从未有过半次争执……”沈止哀哭出声道:“就算我不能人道,可她决不是淫|乱女子,又怎会被你这种孟浪之徒迷了心智?定是你拿定江侯的性命威胁了她!” 这话如同是沈戮的痛处,他当即变了脸色,斜睨向沈止,眼神里透露杀气,“你可要管好你自己的嘴巴,有些话说多了,脑袋是要搬家的。” “哼,你有本事就杀了我,看看到最后,她还会不会留在你身边!” 沈戮不知他是有何等勇气来威慑自己的,便觉得可笑至极,直到他接下来的一句:“定江侯与我说过的秘事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吗?就不怕我先把这些告诉了她?” 沈戮蹙起了双眉,这一刻,他倒是真的想直接杀了他的活太监皇兄。 谁知门外却传来崔内侍惊惧的呼喊声,“殿下、殿下!大事不好啦!” 沈戮转头看去,崔内侍气喘吁吁地站在门旁,他示意身后,竟是陈最走上前来。 “你怎么在这?”沈戮惊愕道:“不是陪她出宫了么?” 陈最惶恐地低着头,额际的伤口还是流淌着血。 沈戮目光落在他的伤势上,很快便沉声令道:“说,出了何事!” 陈最已经顾不得此处是南殿,只得坦言道:“回禀殿下,夫人她……她带着定江侯他们,逃了。” 此话一出,反倒是沈止放声大笑起来,他指着沈戮嘲讽道:“你以为你得了她的心吗?沈戮,你真是可悲可怜又可笑啊!她不爱你,她终究是不爱你!” 那声音吵得沈戮心烦意乱,猛地抽出陈最腰间的剑就朝着沈止刺去。 好在陈最与崔内侍及时拦住了沈戮,否则,沈止当真要惨死在怒剑之下。 此番时刻的沈戮已是怒火中烧,他喘着粗气,拂袖离开南殿,嫌弃车辇太慢,直接以长剑砍断了链绳,策马回去东宫。 陈最也赶忙骑马追赶,唯崔内侍处理起了后续。 等回了东宫后,沈戮先行冲去了刑室,守在门口的侍卫刚要拜见,沈戮怒气冲冲地推开他们,大步流星地朝里头走去,果然见到刑室大门都敞开着,定江侯、萧氏和容莘都不见了去向。 “三个大活人也能让你们丢了?!”沈戮怒斥刑室中的狱卒。 几名狱卒吓得跪地求饶,絮絮叨叨地说着原委:“殿下息怒!是……是夫人拿着殿下的玉牌让小的们开了门,将玉牌如见太子,小的们不敢不从啊……” 沈戮绷紧了下颚,他感觉自己的双手在止不住地颤抖。 那玉牌是他亲手给她的,她当日那般柔情蜜意地接下了玉牌,莫不是早就为今日做好了准备? “陈最!”沈戮怒不可遏地大喝道:“把来龙去脉给我说清楚!” 陈最诺诺地来到沈戮面前,把半个时辰之前的事情都一一交代了个细致。 在出宫之前,车辇已经等待大门外头的,晓灵和姜嬷嬷守在车外,陈最出来时,晓灵先嗔怪似的说了句:“侍卫大人可让咱们夫人等了好久呢。” 陈最歉意地对车辇里的人躬身,晓灵便催促陈最上马,接着令轿夫起轿,给陈最造成了容妤就在车辇里头的错觉。 实际上那车辇很轻,里头根本没人。而晓灵帮助容妤调虎离山,先行带着监视着容妤行动的陈最与姜嬷嬷出了东宫。 再来,便是沈戮随崔内侍去了南殿。 这如同是天助容妤,她命轿夫把沈戮送她的那辆车辇备好,接着再拿玉牌去刑室,命侍卫开了门。 本来侍卫与狱卒都心中犯怵,毕竟定江侯是东宫重犯,怎能说放就放? 可容妤手里拿着的,也的确是太子的玉牌。 “你们可看清楚了,见玉牌如见太子。我想凭你们几个的脑袋,可是担待不起的吧?”容妤当时表现得极为镇定,全然没有透露出半点心虚。 侍卫们面面相觑,自是知晓容妤是沈戮的何人,更知她这样的人物亦不是他们能得罪起的,便乖觉地让了路,顺了容妤心意,将定江侯一家放了出来。 容妤早就为父母双亲准备好了更换的衣衫,先包裹在身上,悄悄地带着他们钻上车辇,再命轿夫起轿,一路出了东宫之后,容妤悬着的心才稍微踏实一些。 她就这样把人带走,而与之接头的晓灵在来到宫外长街后以肚子不适为由,钻进了一家客栈。 陈最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进了客栈去找,老板压根就没见过陈最描述的姑娘,他这才惊觉不妙,冲出客栈便去了车辇,一掀车帘,果然不见容妤。 “这……这车辇里怎么是空的?人怎么凭空没了?”姜嬷嬷一惊一乍,压根还没反应过来。 陈最已是心中大骇,四下寻找起来,猛地见到晓灵出没在小巷里,他大步流星地追上去,眼见就要抓住了人,谁知晓灵转身将手里的脂粉扬向陈最,在他迷眼之际,又抓起石块砸上他额头,继而迅速逃跑了。 等陈最好不容易抹去了那些脂粉,抬头一看,小巷里空无一人,他到底是跟丢了。 “属下觉得不对劲,就赶忙带着那嬷嬷回了东宫,听侍卫说夫人带走了定江侯夫妇,便知事情蹊跷,这才禀报了殿下……”陈最说完,汗水混着额上的血水一并流淌下脸颊。 沈戮的脸色铁青,俨然已经势如鬼相,他后牙咬得“咯吱”、“咯吱”响,他一出口,就是愤怒到了极致的话语:“她竟敢骗我……她竟敢——” 想起那些她极尽柔情的日夜,统统都是她的伎俩。 沈戮心觉遭辱,忍无可忍地大喝道:“三日内,把她给我抓回来!我要杀了她,要把她千刀万剐!” 第105章 倒是兵不厌诈 “你再说一遍?”太后这话问出的时候,正在为她敲腿的三公主也一并抬起头。 姜嬷嬷被两道视线盯着,自是不敢说错半个字:“回禀太后,老奴句句属实,都是老奴方才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的,绝对错不了。” 三公主敲腿的力度慢了一些,想她自打沈止出事之后就来到了太后宫中,这一住已是许久,竟不曾想东宫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再偷偷去瞄太后的表情,她果然冷着一张脸,思虑片刻后,问姜嬷嬷道:“你断没见到他们有何私情?” “回禀太后,老奴此前也是怀疑着的,毕竟总觉得他们两个眉来眼去,那太子还胆大包天地把夫人带去他书房里,可老奴盯得够紧了,的确从没捉到过现形,老奴都怀疑是自己心里头有鬼了。” 太后沉下眼,“若像你说的这般,她这次逃出东宫,便只是为了护全定江侯了。” 姜嬷嬷连连点头称是:“太后圣明,那定江侯在东宫里自是被折磨得惨兮兮的,老奴看太子早晚是要了结了定江侯来出气,但最近也不知怎的,竟把这事搁置了下来,那夫人便是趁着这机会把人带跑,直接消失得无影无踪了。”说到这,姜嬷嬷还庆幸自己跑得快:“老奴察觉到不对劲,就赶紧抓着祥芝跑回太后这里了,前脚刚走,就听东宫封了门,定是怕宫人们把事情传出来……” 太后沉声道:“这带着罪臣私逃可是死罪,太子派人去捉拿也无可厚非。只不过,人捉回来后定要问罪才是。” 姜嬷嬷斗胆问道:“连那夫人也要一并处置吗?” 太后瞥姜嬷嬷一眼,并不作答,抬了抬手,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待姜嬷嬷离去后,三公主才道:“祖母,孙女想回去东宫看看。” “你去添什么乱?太子又不是孩子了,他自己宫里头的事,得他自己处理了明白。” “孙女是怕他在气头上,真若抓回了容家那四个人,定要立即要了他们性命。” 太后冷声道:“怎么,你觉得他舍得杀了容家那女儿?” 三公主讪笑道:“祖母还不了解老七那个人嘛,他争强好胜的,罪臣从他宫里不翼而飞,必定要将怒火都撒在罪魁祸首头上。只不过,容妤好歹也是他的皇嫂,就算和离了,也要看在南殿侯爷的面子上饶她一命才是。” 太后却道:“哀家倒觉得此事是要有个了断。” 三公主身形一震,太后盯着她道:“你莫要装糊涂,这丑事要是坐实了,难看的是皇室的脸面,倘若太子这次心软,哀家便要去皇帝那里请一死折,扔在那容氏面前。” 听到了这话,三公主心里发怵,好在太后说累了,要先歇息,便遣了三公主出去。 得了空后,三公主急急忙忙地前去了东宫,但大门锁得紧,她拍了半天也无人来应,只好放下身段去寻后门,方巧遇见了捧着一堆衣裳与绫罗的如玉。 她立即上前去抓住人,吓得如玉连连后退,三公主忙道:“你别怕,事情我都听说了,太子现在何处?” 如玉惶恐地垂着头,诺诺道:“回禀三公主,殿下已经带着侍卫出了东宫……” 三公主闻言一怔:“太子亲自去抓人?” 如玉面色如土,诺诺点头。 三公主心下大骇,她眼神闪烁着,知晓此事已不是能简单了结了的,便威胁起如玉:“是你协助容妤带着她父母双亲逃走的?是不是你?” 如玉吓坏了,当即跪在地上,“奴婢冤枉啊!三公主,奴婢全然不知此事,比起晓灵姑娘,奴婢是不配知晓夫人心思的,还请三公主明察!” “你可知此事已经传去了太后耳中,若要问罪起来,她身边的婢女没有一个能逃得了干系,你也免不了!” 如玉眼泪都急得流了出来,她不知是三公主在诈她,只想着脱开自己的干系:“奴婢近来已经很少伺候在夫人身边,大多数时间她都是与太子在一处的,除了喊晓灵姑娘进去房内,奴婢根本不得近身,而太子心思都在夫人身上,她说什么便是什么,连他都被骗得团团转,奴婢更是一无所知啊!” 果然如此…… 果然啊! 三公主听了如玉的这一番话,只觉得头晕目眩,她早就怀疑沈戮与容妤之间不清不楚了,原本还只是以为是自己无端猜疑,但加上之前的那一出和离闹剧,再到如今人跑了,太子亲自去捉,已经是真真切切,只怕哪日搞出个孩子来,不必滴血认亲都知是他沈戮的种儿! “罪孽,真是罪孽!”三公主气得牙根痒痒,“天底下貌美的女子那样多,怎就非要吊死在一个容妤的身上!只怕大好前程都要毁了个干净!” 如玉吸了吸鼻子,坦言道:“奴婢方才是去收拾夫人厢房的,太子赏给她的金簪、玉镯还有珍珠玛瑙通通都被带走了,定是要路上换了盘缠用,绫罗衣衫也都不见了,必是早就想好了这计谋,等时机一到,便行动了……” 倒真是定江侯的女儿,虎父亦无犬女,狡诈如定江侯,容妤也是个善用心术的。 三公主越想越气愤,她这边叮嘱如玉不准把自己来过的事情告诉太子,转身离开时心中暗道:要让萧朝帮上沈戮一把,一旦太后逼迫起皇帝来,萧朝的那班党羽也得站在沈戮这边才行。 而这会儿的陈最可真是要忙得分身乏术了,他派出侍卫部下在城外挨家挨户地搜寻,想着出事到只过去了两个时辰,他们逗留在城内的几率很大,且城门都被封锁了,若是被困在城中,断是出不去的。 眼下已入了夜,必须要抓紧时间找人,一旦挨到明日,定将夜长梦多。 陈最一想沈戮那因愤怒而露出杀意的眼神,全身便不寒而栗。 第106章 捉拿 除夕过后的第三十七日。 皇城内外早已淡去热闹喜色,开春便下了头一遭雨,淅淅沥沥的小雨打湿了墙上的告示。 上头画着姿容清丽的妇人,可若是细细端详,便会发现那是位女子也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年岁。而画像旁头写着的字样却极为狠辣了:朝廷罪臣定江侯容氏一家四口出逃,罪大恶极,各州府见必捉拿,生擒可赏,死亦不咎。 说是四口,可有着画像的,只有一个罢了。 头戴帷帽的容妤冷眼凝望了那告示一会儿,转而投身走进了雾蒙蒙的雨幕之中。 她已在泥泞的山路中奔走两日,实在是粮食已经不足,容莘近来又染了风寒,和父亲一起整日咳个不停,她必要下山来寻治病的药了。 原没想会遇到这下个不停的雨,自是没有带着竹伞,但她心中盼着这雨下得再久一些,最好能断去她来时的脚印,千万别被有心人寻到了蛛丝马迹。 绕过山脚,有一家小茶栈。 她踩着泥水推门而进,栈里竟坐满了人,纷纷闻声来看她。见也像是个本地人的模样,便也不足为奇。 店小二招呼她坐下,又给她倒了茶水。她打听了小二这附近卖药的地方,小二听出她口音不是徐州的,好奇她是哪里来的。 容妤亦不知此地是徐州,她带着父母与幼弟在山间逃亡多日,见此地山间有一无人居住的屋舍,这才稍住了几日,也怕暴露口音,就谎称自己是来探亲的。 小二离开后,等茶的期间她听到后面那桌人的闲谈。 “此话可当真?那东宫太子和他皇嫂有染?” 听闻此言,容妤背脊僵硬。 “这还能有假,我外戚是在皇城里做差的,定江侯全家跑的当天晚上便见那东宫太子亲自带人搜城呢。可要说也怪,一直搜到大过年的结束,愣是没把人找出来。” “但也不能说人家太子和嫂子不清不楚吧?乱说话是要被杀头的。” “哪里是乱说,那定江侯一直被关在东宫刑室里头,没太子玉牌是无人能放走定江侯的,你说谁人能无声无息地拿走太子玉牌呢?除了床榻间,还能在何处?” “既是如此,告示上还写着抓了人生死勿论……”末了又压低声音窃窃道:“太子怕是舍不得。” 听到这里,容妤握着茶盏的力度便又加大了一些。 她端起茶碗,抿了一口,茶已凉,她留下两个铜板,起身走出栈,望着夜幕之中的厚重雨帘,她不再犹豫,义无反顾地走了进去。 待到天色蒙蒙亮,雨逐渐停下,她已经走到了药坊处。 却见药坊门口竟站着皇城侍卫,吓得容妤心惊肉跳,赶紧转去小巷里头躲藏。 他们怎么会来到徐州?这地方离皇城是有些距离的……沈戮竟会派人驻扎到这里来吗? 正心中踌躇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谨慎的声音:“妹妹。” 容妤惊得一怔,转身想跑,但对方眼疾手快,迅速冲上前来抓住她的手,容妤拼命挣扎,那人忙道:“是我,容夙!” 容妤这才看清他的脸,想起方才他的确是唤了自己一声“妹妹”,立即放下戒备,极尽惊讶地看着他道:“二哥?” 容夙穿的是布衣,头上也戴着避人耳目的圆沿帽子,他同容妤伸出食指,比在唇前,悄声说:“这里不行,借一步说话。” 容妤点了点头,跟着他走去了停靠在不远处的马车旁。 容夙率先上了马车,容妤迟疑着没有行动,似是察觉到了她的疑虑,容夙撩开车帘,催促道:“你我之间,也还要怀疑了么?” 容妤抿了抿嘴角,直言不讳道:“你知我现在的难处。” “正是知晓,才冒死前来助你一臂之力。”容夙苦涩道:“如今除了我,又还会有谁这样前来见你?” 容妤闻言,百般犹豫,到底还是钻进了他的马车里。 容夙立即命车夫起程,容妤摘下头上帷帽,接过他递来的一块蚕丝帕子擦起鬓边雨水,又忙不迭地问:“二哥,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以我对你多年的了解,便知你是周密布局了此事,自然是要走山路才能避开重重搜查的。而山路从皇城分开四方,徐州这头是最为暖和的地带,考虑到父亲病情,你理应会选南方。” 这一番话令容妤心头发涩,她垂眼道:“二哥能猜得到,自然也瞒不过东宫。难怪我会见到药坊门前站着不少皇城侍卫,定是他们已经盯上了徐州城。” 容夙淡淡一笑,凝视着容妤那张虽苍白,却秀美的面容,不禁怜悯道:“旁人猜得到也好,猜不到也罢,总归是不能让你落入别人手上的,万一是个愚钝的官僚,免不了要好好折磨一番,何苦要受那些皮肉之痛。” 容妤却默然沉下眼,神色极为晦暗。 随着马车的颠簸,她想到自己已离开山间屋舍许久,便催容夙道:“二哥,你先帮父亲和莘儿去买药,我要带药先回去山上。” 容夙却道:“你把父亲他们留在了山中?竟不怕林间有豺狼?” “夜晚时点着篝火,倒也能驱赶猛兽。”正说着,容妤余光忽然瞥到容夙手腕,她猛地抓住了他的臂膀,掀开他衣襟一看,抬起眼问道:“你这烧伤这么新,如何来的?” 容妤立刻拂开她的手,将脸别开到一旁,又赶忙放下袖子遮掩,低声道:“何必问呢,你从你逃走的那天,就该心知肚明。” 容妤神色大骇,“他……他连你也要折磨?泄愤在你身上也是无济于事啊!” “倒要感谢我是个庶出了,他还觉得我不配算作容家的人呢。”容夙苦笑。 “幸好我带走了晓灵……”容妤喃声道。 “晓灵命大福大,随你离开,也算逃过一死。”容夙沉声道:“你有所不知,东宫那日与你有过交涉的宫人都被直接烧了,那算是死的痛快的,有一个最惨,是开门的狱卒,他被砍掉了所有手指头,又浸到盐水里,反反复复了很多次,直到他被折磨得咽气。” 第107章 笼中雀 容妤咬住牙,脸色已是惨白如纸。容夙叹了一声,语气清冷道:“你想救父亲自是一片孝心,不过,你这样一走了之也是害苦了留下来的人。妹妹,你可不能害了大家啊。” 这话落下的瞬间,马车也停了下来。 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喧哗声,容妤缓缓地睁大了双眼,她忽然间如梦初醒一般地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推开车门想要逃。 然而,为时已晚。 一双绣着金朱螭龙纹的乌皮靴映入她眼底。 她心中轰然塌陷,抬起一双眼,望向那站在被侍卫簇拥的核心中央的人,他穿着雨过天青色的锦衣,手里捏着一块碧色玉佩,他以骨节匀称、曲线优美的手指把玩着那块美玉,一张冷淡中透露戾气的面容上泛着雍容华贵的艳绝。 雨幕之中,他戏谑地轻挑嘴角,仿若要诛心一般的话语随之而出:“多日不见,皇嫂倒是憔悴了许多。” 容妤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沈戮漠然地令道:“来人,扶夫人下来,带回东宫。” 容妤满面骇色地被拉下了马车,她感觉自己双腿都是瘫软的,恍惚中听见容夙似有埋怨般地同她道:“妹妹,你再不要犯这种傻事了,以卵击石只会是自寻死路,本来父亲是可以再多活些时日的,被你这样一折腾,还真就老命不保了。” 容妤愤恨地看向容夙:“你竟背叛容家……你竟帮着他引我出现……二哥,你如何对得起父亲!” 容夙默不作声,他从容妤身边离开时,衣衫里头露出的锦衣颜色泄露了他的心思。 原来是升了官职。 难怪他要拜在东宫脚下了。 是呵,容夙本就与容家没有过深的情谊,他拿容家来换自己的前程也无可厚非。 毕竟最为了解容妤行径的,到底还是从小一同长大的庶出兄长。 他知她会走山路,也知她会来南方,替沈戮寻到了人,自是能换到奖赏。 容妤恨得咬紧了牙关,口腔里已经渗透出淡淡的血腥气。 而那走在前方的人略微侧过脸,望向身后的她,缓缓地笑了。 凌迟一般的居高临下的笑容,仿佛可以在瞬间便将她的身心千刀万剐。 夜幕时分,春雨淅淅。 宫内的红砖反着地底的潮,单凭走在上头,都觉得脚底发冷。 而侍女奴才们匆匆走过,都能瞥见那跪在寝殿大门外的身影,谁也不敢上前去问候,皆是慌慌忙忙地低下了头去。 雨又大了一些,一开口,呵成一团冰雾,跪在地上的人瑟瑟发抖起来,刚要弯下身,上头便有一大盆温水当头浇下,侍卫们用空了水盆,又回去蓄水,吩咐宫女试好水温,不可太凉,也不可太热,唯独温水浇身,瞬间的温暖过后,便会被春雨冻结成冰霜,那才是彻骨逼人的寒。 然而,即便被这般折磨,容妤也是一声未吭,脸都冻得青紫了,令门外的崔内侍看在眼里,又正好得了屋内传唤,便赶快猫着腰进了殿,恭恭敬敬地道:“殿下可有吩咐?” 那坐在红木雕椅上的人正在审阅卷宗,头也不抬地说了句:“添点火,屋子冷了。” 崔内侍立刻喊来奴才照办,不一会儿便有火盆又送了进来。那火光映着沈戮的面容,冷逸俊秀中平添了几抹狠戾。 且自打他还是个寂寂无名的皇子时,崔内侍就跟随在他身边了,可谓是一路看着他长大成人。 但如今的沈戮已是二十有一,却还未有一儿半女,对于朝中的反对势力而言倒是好说了,可为了稳定地位,崔内侍还是盼着沈戮能早些后继有人,便斗胆提了句:“陛下,夫人已经在雨中跪了有一个时辰了,就怕时间久了伤身,落下病根就难办了……” 沈戮脸上看不出喜怒,手里的卷宗又翻了一页,沉声道:“都能在深山老林里过上那么多日子的人,断没那么娇贵,更何况,落了病倒也好,她也不敢再动那逃跑的歪心思。” 崔内侍也不敢再多嘴,直到外头的侍卫来通报道:“禀奏殿下,夫人已经昏过去数次,都被温水浇醒了过来,眼下实在是已经跪不住了。” “跪不住了?”沈戮合上卷宗,“传她进来。” “回殿下,夫人的双腿没了力气,这会儿起不了身。” 沈戮只道:“那就拖她进来。” 侍卫得令而去,不出片刻,便将狼狈不堪的容妤拖进了殿内。 崔内侍见状,懂事理地退了出去,只留容妤与沈戮二人在这殿中。 殿内一片沉寂,容妤意识浑浊地瞥见沈戮踱步走近,他负手而立,与她近在咫尺。 她恍惚中听见他问:“我还以为皇嫂有多大的能耐呢,竟没曾想才过去三十余日,便被我抓了回来,最起码也该躲个一年半载才是。” 容妤慢慢地抬起眼,怨恨之色涌动而出,那神情戳进沈戮心底,令他难以按捺住心中怒火,蹲下身来一把抓住了她的后颈,咬牙切齿道:“你怎敢以这种眼神来看我?” 容妤感到屈辱地移开了视线,并傲慢地抿紧了嘴角,全然不理会他的问话。 沈戮愤恨地掐着她的脖子,扳过她的头,逼她与自己直视:“怎么,你以为我不敢和你算了这笔账么?你虚情假意、骗我欺我,真将我当成傻子来戏耍了!” 容妤跪得双腿胀痛,她吃力地从齿缝挤出辩驳:“明明是你想要害我父亲……我不过是想要救他一命罢了,又何错之有?” 沈戮蓦然蹙起眉,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容妤:“你当真是骗我的?” 容妤却狐疑地打量着他:“我骗了你什么?” 她如此践踏他心,以至于到了现在,也不愿承认她的过错! 这令沈戮被愤怒吞噬了理智,他给过她机会,他也幻想着她在相见时会与他认错,谁知她不仅不以为然,甚至还恨他对她穷追不舍。 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郁气,他再不发一言,扯开容妤的衣衫,连床榻都不去,直接把她按在了冰凉的金砖石地上。 第108章 定江侯之死 容妤立刻明白他打算做什么,也顾不得他正在气头上,只一心想着要反抗,抬手便挥打在他脸上,以至于抓出了好几道血痕。 沈戮一把按住她的双腕,强硬地举过她头顶。 容妤盯着他脸颊上的三道红痕,愤恨地咒骂道:“你为何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我容家曾经也带你不薄,怎就要记恨我父亲到今日?你眼下已经是东宫太子,何必再同他一个罪臣——” 话为说完,就被沈戮的怒吼声打断,他痛斥她道:“你以为我只是恨你带着那老匹夫逃出东宫?怎就成了我要拦你活路?你可想过你一走了之,我是何心情?莫不是要全东宫的奴才都嗤笑于我!” “是你衣冠禽兽,强迫我遭人非议!”容妤红了眼眶,她哭骂他道:“难不成你以为我真的会与你动什么真情?于我而言,你是噩梦,是深渊!你不仅羞辱了我,也羞辱了你自己!” 沈戮怒到极致,全身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他忍无可忍地开始解她腰间的带子,这会儿她双手得了空,又开始挣扎不停,沈戮便将她翻过身去,将她臂膀扣在背后,任凭她哀嚎咒骂,他也要让她知道背叛他的下场。 “沈戮!你真该天诛地灭!你……你强人所难,你败坏道德……” 她痛声哭喊,沈戮已经撩起了她的衣裙,谁知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忽然传来了通报。 是陈最,他道:“殿下,定江侯夫妇与其幼子容莘已经找到带回了。” 听闻此话,容妤立即停止了哭声,她与沈戮二人都有片刻的惊愕。 容妤是没想到他们竟然真的能从山中搜出双亲与幼弟,沈戮则是不得不将方才解开的玉带重新系好到腰间。 他从容妤身上爬了起来,转过她的身子,俯瞰着她惨白的一张脸,逼迫她道:“我再问你一次,你错没错?” 容妤死死地盯住他,眼中的杀意并不是从这一刻才起的。早从他强迫自己的第一次开始,她就看见了绝望深渊的源头。 而此时此刻,她一字一句地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我从东宫离开的那三十七日里,是我生平最为快乐自由的时光。” 沈戮喉间哽咽一瞬,他眼中杀意泛红,声音如钝器,阴郁而沉重:“来人,把定江侯全家带进来。” “吱呀——” 殿门被缓缓推开,隐隐约约的啜泣声飘进耳中。 “妤儿……” 那一声来自父母双亲的呼唤,让容妤心中骇然。 她惊愕地循声望去,定江侯与萧氏被东宫侍卫押着进了大殿,容莘紧紧地抓着萧氏的衣襟,泪眼婆娑地不知所措。 而定江侯望着容妤,满面恳求,他纵横着老泪摇头道:“妤儿……咱们容家历代为朝廷效力,自是不能失了体统……错了便是错了,快向殿下求饶吧。” 容妤看见了那架在父亲与母亲脖颈上的刀刃,刹那间慌了。 沈戮则是对陈最默一点头,陈最不由分说地走上前来,将容妤从地上捞起,将她身子缠了绳索,继而带到沈戮面前按下。 沈戮居高临下地对她说道:“我今日便让你看看,何为‘因果’。” 那是容妤被折磨的最为痛不欲生的一次。 沈戮命人把定江侯的双手、双脚死死地绑住,再在他腰间拴上一块巨石,任凭野马拖着他在殿外狂乱地奔跑。 马蹄践踏在定江侯身上,血口皮开肉绽。 而容妤被迫目睹这一切,又要听得母亲和幼弟哀嚎痛哭。 萧氏几次昏厥过去,都被泼了冷水醒来,容莘吓得蜷缩成一团,连哭声都不敢发出了。 可即便是如此,沈戮还是觉得不解恨,干脆亲自上阵,将奄奄一息的定江侯拖拽着来到水缸前,把他的头按进水里数次,待定江侯略清明的片刻,沈戮逼近咬牙切齿地质问:“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肯说出当年的密谋么?” 定江侯面目被血渍模糊,却仍然是哀戚的哭诉道:“老臣是无辜的……老臣是遭奸人所害啊殿下……” 沈戮暴怒,他冷笑道:“你别以为她是你的免死金牌,容重,我告诉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说罢,沈戮一把将定江侯甩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声令道:“来人,赐死定江侯!” 容妤闻言愣了,她想要冲去救她父亲,奈何侍卫死死地押着她的臂膀,她根本动弹不得,只能哭喊着恳求沈戮饶恕父亲。 然而除了哀求,她始终都没有说出沈戮此刻最想听到的话。 或许即便是说了,也为时已晚。 储君也是凡人,再如何血统高贵,沾上了执念,也是要犯糊涂的。沈戮眼下已经失了理智,一想到在容妤出逃前的那些情意缱绻都是她为了骗他而造的假象,他就怒火难消。就仿佛是非要让容妤知道后果一般,他喊了陈最,指着定江侯的脑袋一字一句道:“敲碎他的头。” 陈最有一瞬的惊愕,但沈戮语气不容置疑,高声道:“给我敲碎他的头!” 陈最不敢再迟疑,俯身拿起了地上的斧锤,迅速走向了定江侯。 “不……沈戮……”容妤惊恐地喊道:“我错了!都是我错了!求你放过我父亲,他罪不至死!我愿意替他一死!沈戮!你放了他!” 沈戮背对着容妤,已然是不再信她。 这导致容妤怒火攻心,破口大骂起来,难听的话都喊尽了,也仍旧不能促使沈戮收回成命。 定江侯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就在容妤的面前。 她亲眼看着父亲在惨叫哀嚎中咽了最后一口气,血流东宫,遍地斑红。 萧氏当场就尖叫一声,疯一般地从地上爬起来,朝着东宫的红墙撞了上去。容莘放声大叫,喊着阿娘,阿娘。 这光景如炼狱,令容妤怔怔地望着一切,眼角缓缓地流淌下了血泪,转瞬便晕了过去。 闭上眼的前一刻,她最后看见的是东宫侍卫将定江侯尸体拖出殿去的画面,沈戮漠然地负手站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第109章 不要也得要 一个时辰后,侍卫们已将东宫殿内的血迹清洗得差不多了。 张太医则是诺诺地从容妤的厢房里走了出来,他疾步走去对面的书房,沈戮正坐在桌案旁斟茶,已是第五杯了。 “殿下。”张太医躬身合袖,低声同沈戮禀告道:“夫人已无大碍,她是受到了强烈的刺激才会昏厥,休息上几日就会好起来的。” 沈戮默一颔首,一言不发。但见张太医还不离开,他才问道:“还有何事?” 张太医面色为难,支吾道:“殿下,夫人她其实……” 沈戮眯眼,催促道:“说。” 张太医低声说出:“夫人有孕了,已经近两月。” 一言既出,沈戮猛地站起了身,他神色难辨,似有惊乱与欣喜,但转念想到定江侯才死,眼底就浮起了一丝惶恐。 紧接着,容妤房里忽然传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她在号啕、咒骂,定是晓灵已经将这事实告知给了她。 “我不要他!不要他!”容妤不断地重复同样的话,颇有玉石俱焚的决心。 沈戮听不下去了,他恨得牙根痒痒,转身拿起了桌案上的佩剑就冲了出去。 吓得张太医连忙跟在后头追着:“殿下,殿下喜怒啊!” 守在门外的陈最闻声,也赶忙飞奔而至,试图阻拦沈戮。 沈戮哪里顾得了他们,统统一把推开,猛地踹了容妤房门,见她在床榻上哭得披头散发,他愤恨地举起手中利剑指向她,威胁道:“你若敢再说一次不生他,我这就杀了你!” 容妤倒是不怕了,她竟放声大笑起来,极其挑衅地抬起脖颈,望着沈戮道:“你还等什么?杀了便是!” 沈戮双眼怒红,“你别以为我不敢!”说罢,将剑身又近了三分。 晓灵吓得连忙跪地,叩拜着恳求沈戮高抬贵手,念在以往情分上饶了夫人。 这不提还好,一提起曾经情分,沈戮更是恼火,一脚踢开了晓灵,转手抓过容妤的臂膀,咬牙切齿地对她道:“定江侯是你害死的,你若老老实实地听着我、顺着我,今日这事便不会发生,都是你咎由自取,你怪不得我!” “我咎由自取?”容妤觉得好笑至极,她无比憎恨地瞪着沈戮,“沈戮,你真是无情无义、十恶不赦的禽兽,我一眼都不想再看见你。” 最后这一句话刺进了沈戮心底,比起愤怒,他实在是痛苦,又不想被她发现,便冷笑一声,松开容妤的同时,转手将剑身在掌心了掂了掂,忽尔慢条斯理道:“萧氏倒是命大,一头撞了墙上也没死成,虽说她也是罪臣家眷,可只要愿与定江侯脱离关系,自是死罪能免。”这话音落下,他瞥见容妤的脸色似有微变,就继续说道:“而且,你那幼弟年岁尚小,怕是受不了严寒苦楚才是。” 容妤一怔,听见他继续道:“你二哥算是识趣的,知道摆正自己位置。不像你那个大哥,许是喜那偏僻寒冷处吧,全家七口发配至那种地方,也是活不了多久。不知你幼弟去了那处,会否比他好些么?” 容妤的嘴唇颤抖起来,她紧紧地抓着床榻锦被,竟是不敢再出一声。 沈戮总算是满意了一些,他将手里的佩剑“咣当”地扔在地上,命晓灵道:“伺候好夫人,她如今有孕在身,想吃什么、想用什么都打着我的旗号吩咐便是,但若想离开这屋子半步——”沈戮沉下眼,威胁道:“谁若敢放她出去,被我知道了,定活扒了皮。” 晓灵瑟瑟发抖,点头称是。 沈戮最后看了一眼面色惨白的容妤,留下一句:“你父亲是怎么死的,你都瞧见了,若你再不听话,我也是管不住自己的。” 说罢,他转身离去。 容妤痛苦地闭上眼,她伏在锦被上,埋着脸,青丝散落,唯攥紧被褥的双手骨节白如枯骨。 而两个时辰之后,沈戮正急匆匆地进了皇宫内殿,负手等候他许久的皇帝听闻他来了,恨得咬牙切齿地骂他道:“你怎么这么沉不住气?怎能做出这种荒唐事来?” 沈戮一怔,方才跪拜下的身子也来不及直起,颔首垂眸道:“儿臣以为父皇早就希望除去定江侯……” “寡人说的不是定江侯的死!”皇帝头疼不已,他负着手,在沈戮跟前来回踱步道:“是你皇嫂!是容妤!” 沈戮眉心一紧。 “你带着人马把她抓回东宫的事情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了,眼下那柳丞还没有冲来皇宫,但也必定是憋着口气了。”皇帝沉怒的老眼打量着沈戮,训斥道:“胡闹!莽撞!断不像是你能做出的事情!” “儿臣一时昏头……” “寡人看你倒不像是昏头,分明是色心不死!” 沈戮欲言又止,终究反驳不出。 “七郎啊七郎!”皇帝俯身叹道:“从以前你就在那容氏身上犯糊涂,要不是栽在定江侯手上,你哪能吃了那么多年的苦?怎到如今还是不肯悔改?她究竟哪一点把你迷惑成了这副德行?前些时日你不上早朝已被群臣非议,她带着定江侯从你东宫逃跑后更是惹人笑柄!” “是儿臣大意,还请父皇惩罚。” “寡人罚你做甚?是那死老太婆咬着这事要大做文章!”皇帝愤恨地直起身形,坐去一旁的躺椅上,他长吁了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即便是容氏与沈止已经和离,但她终归是你皇嫂,你可不能被那老太婆在这节骨眼抓住了把柄,听寡人的,让她搬出你东宫。” 沈戮立即回绝道:“父皇,唯此事儿臣不能让步。” “你连寡人的令都要拒?” “儿臣不敢,但父皇若只是想要平息此事在朝中引起的风波,倒是另有他法。” 皇帝一眯眼,猜出他心思,思虑片刻,点头道:“也对,先堵住柳丞的嘴,让他为你所用。”顿了顿后,又道:“可你也得清楚,一旦柳心珠入了东宫,你行事便更要小心,能做到吗?” 第110章 太子妃入东宫 沈戮沉声道:“儿臣做得到。” 皇帝知道他是个言出必行,也稍微安心下来,“七郎,你且听寡人一句,这事既然要靠与柳心珠大婚来挡过太后的那双毒蛇眼睛,便要做到底。柳氏入东宫之后,你万万不可让她生疑,待柳丞的兵权归于你手上,才算忍到了最后。” 沈戮缓缓抬起眼,他与皇帝对视,已越发垂老的皇帝对他点头道:“只再一步,寡人这皇位就会从太后眼底下夺到你手上了。” 沈戮眼底浮起阴鸷的黯光,他应下皇帝的交代,沉声道:“儿臣必会善待柳氏,决不令父皇苦心白费。” 五日后,东宫太子迎娶柳丞相嫡女柳心珠一事传遍了皇宫内院与民间街坊。 从柳府前来的华贵车辇两侧围满了前来观礼的人们,自是都想目睹这东宫与柳丞的强强联姻。 当日,柳心珠身着艳丽贵重的赤红嫁衣,宽大裙幅逶迤身后,在两名侍女的搀扶下,她迈着优雅的莲步,徐徐穿过园内玉阶,来到门外的柳丞与柳夫人面前,俯身跪下,摊开双掌,颔首叩拜。 柳夫人为她戴好缀满珠玉的凤冠,替她挽起一丝流落于额前的发,又将一支镶嵌着黑玉玛瑙的璀璨碧簪插进她的云鬓之中。 柳丞相则是接过她的手,引她来到长辈们身前,她一一跪拜,得到望族们的美言、祝福、赏赐,待到她款款起身,众人艳羡的目光停留在她价值连城的嫁衣与美得惊心动魄的容颜上,她不禁高昂起纤美皎白的脖颈,傲慢如云端之上的仙鹤。 喜乐奏响,锣鼓喧天,她牵引着万众视线,仿若天地之下的光彩都凝聚在她一身。她缓缓落入喜轿,拉上玉帘,至此出嫁,嫁给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东宫太子。 风华正茂,胜过繁花。 出嫁之日的柳心珠怀抱着满心的喜悦、期盼与得意,她一心以为沈戮将是她幸福的归处。 却不知自己将要迈入的,是暗不见底的深渊。 待到了东宫,喜娘早已经在金朱色的大门之前恭候多时。 伴随着皇室的喜乐丝竹之声,喜娘扶着柳心珠从鸾轿中走下。 侍女们也跟在身后不停地说着些吉利话,柳心珠由她们牵着来到东宫正殿,在繁多的礼数下,她先是被喜娘吩咐着跪下,拜扣皇帝与太后,再来是一众亲王,最后才是与沈戮的交拜。 这是最为匆匆的一拜,快到柳心珠都没有来得及听见他的声音,接着便被送入东宫后院的洞房了。 沈戮并没有当众掀开她的喜盖,而她也只是遵照着东宫的规矩,到了洞房之后还要被折腾着坐福、颂吉。 且喜娘说,唯有等到太子来了洞房之后,太子妃才能吃喝。 可大婚一整天,柳心珠的确疲惫不已,哪怕是想要靠着休息片刻也被喜娘阻止,她们满口都是不成规矩、不成规矩,东宫的规矩自然要比柳府的礼数还要繁杂。 毕竟是皇宫深院,自然不是丞相府够比拟的。 直到喜烛燃尽、喜娘离开,也没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时候已经很晚了,东宫的喜宴还在热热闹闹的进行着,柳心珠等得已经不耐烦了,临近子时,才听到有人敲门。 从柳府带来的侍女箬姮忙去接应,崔内侍规规矩矩地站在门旁,恭敬地同屋内的柳心珠道:“娘娘,殿下今日欢喜,一时兴起便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已经在偏院书房里睡得沉,老奴亦是不敢惊醒殿下,便来告知娘娘今夜莫要等了。” 柳心珠愣了愣,不等开口,崔内侍便已退下。 这令柳心珠怒不可遏,当即扯下了头顶盖巾,她哪里受过这样的气? 箬姮劝慰她道:“娘娘,便不等太子了,早些就寝吧。”说罢,就伺候起柳心珠更衣。 可柳心珠脾气上来,一股脑地将怒火都撒在了箬姮身上,对她又打又骂,吵闹哭声在此刻寂静的东宫里显得格外渗人。 连在厢房中的容妤也听见了那隐隐的哭泣声。 她睁开双眼,问了桌案旁的晓灵:“是谁在哭?” 晓灵仔细地听了一会儿后,回道:“奴婢听着像是从太子妃那头传来的,她那种刁蛮脾气吗,怕是在和太子闹性子呢吧。”话到此处,又觉不该提起太子,晓灵讪讪低头,忽听房门被从外面猛地推开。 她吓得站起身来,战栗地对着门外之人躬身道:“太、太子殿下……” 沈戮醉醺醺地走进房内,对晓灵一侧头:“滚。” 晓灵不敢不从,惶恐地跑出门外,反手将门关紧。 沈戮摇摇晃晃地撩开容妤床榻前的纱幔,他解开衣衫,摸上她的床,她猛地转过身,眼神似利刃,闪着寒芒,冷声对他道:“下去。” 简短二字,如芒刺背。 沈戮喘着粗气,眼神沉冷地瞪着她。 容妤见他不为所动,当即从自己鬓发上拔下一根簪子,二话不说地抵在自己腹部。 沈戮蹙起眉头,他盯着她的腹部咬紧牙关,愤恨地闭上眼,终是转身下去了床榻,怒气冲冲地出了她房。 容妤望着他离去的眼神里充满了嫌恶,她缓缓躺回到床榻上,心里竟感激起柳心珠的到来。 不管怎样,柳心珠终究是太子妃,沈戮此后怕是也要收敛了他那放肆的行径。 但想到如今不知被关在何处的母亲与幼弟,容妤心头也泛起痛楚,她知道沈戮是不会轻易说出他们下落的,而她也唯有继续忍耐,才能等到与他们相见的那日。 隔日天色大亮,容妤梳洗之后,便由宫人送来早膳。 那些人只将饭菜放下便会离开,除了晓灵之外,沈戮并不允许旁人与容妤讲话。 说来也巧,容妤才没吃几口,柳心珠便来了。 她虽然笑着,可容妤知道是来者不善,起身恭迎后,柳心珠免礼道:“皇嫂不必多礼,我今起了个早,就是特意来拜见皇嫂的。”说着,便直接落座到桌旁,打量了一番容妤的早膳,惊奇道: “皇嫂的膳食里怎有枸杞红枣羹?这可是大补之物啊,我家母怀胎幼弟时倒是日日吃这个。” 第111章 无中生有 容妤垂眸道:“妾身近来寒症复发,便托东宫后厨做了些补气补血的吃食。” 柳心珠恍然道:“那皇嫂可要多多修养才是了。”话到此处,又叹道:“其实也不该再称你皇嫂了,毕竟你与皇兄已经和离,可我这总是不好改口,再加上这东宫都说你已经借用这海棠房许久了,如若不是看在皇兄情分上,哪个女子能留在东宫这般久呢?除了我这个太子妃与宫女,怕是只有皇嫂一个了吧?” 她言辞中略带挑衅,颇有引蛇出洞之意。 可容妤始终面不改色,无论柳心珠说什么、做什么,她只含笑应对。 如此一来,柳心珠反而气恼,她总是怀疑昨夜沈戮没有来自己婚房的事情,找了个借口起身,在容妤的屋里转悠着,嘴里夸赞道:“皇嫂这厢房理应是东宫最大的一间,连我现在住的那间都不如你这里宽敞。” 绕到屏风处,手指抚在那一针一线的精细做工上,“到底是东宫的手笔,连皇嫂房内的摆设都这样气派奢华,瞧这纱幔,当真是绫罗质地。”她又翻了翻容妤床榻上的锦被与玉枕,鼻子嗅了嗅,企图找出蛛丝马迹。 晓灵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心里既愤怒又不安,她死死地抿着嘴唇,觉得柳心珠实在是欺负人。 容妤倒是默不作声,她全然不去理会柳心珠,只管重新抬起筷子,一口一口地吃起自己的早膳。 听到这动静,柳心珠更加怒上心头,但面上还要维持着虚情假意,转头笑着道:“正巧我也还没用膳,皇嫂若不嫌弃,我便让人添一双碗筷在此与皇嫂同用可好?” 容妤含笑道:“粗茶淡饭,娘娘不介意便是。” 柳心珠对箬姮使了眼色,那侍女立即去吩咐后厨添加碗筷。 由于太子妃亲来此处,后厨也是会巴结的,特意做了些好菜端上来。 二人一同用过了膳,柳心珠也总算离去。 晓灵这才气鼓鼓地同容妤抱怨道:“夫人,瞧她那得意的样子,跑咱们这里来耍什么威风?夫人曾经也是太子妃呢!” 容妤默不作声,只管回去桌案旁翻看起了书卷。 晓灵气不过的絮絮着:“听说昨天夜里她是守了空房的,太子压根儿没去她那,分明就是怀疑夫人才到这来阴阳怪气,真是缺乏礼教……” “好了,晓灵。”容妤蹙眉道:“少说几句。” 晓灵只是不服气容妤在东宫里寄人篱下,忍不住道出:“太子也是狠绝,老爷尸骨未寒,他这就娶了太子妃进东宫,还不准夫人守孝,直到今日,老爷的尸身都不知藏去了何处,太欺负人了……” 容妤也不由得双眼泛红,定江侯去世已七日,萧氏和容莘音讯全无,容妤被迫囚在此处,不得穿素服,不得问后事,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内心早已溃烂成脓,对他沈戮的恨意更是近乎滔天。 而她的腹中,却又要孕育着流淌着他骨血的孩子。 真是讽刺、荒唐到了极致!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说的便是她的当下了。 她只能强迫自己不停地阅书翻卷,仿佛以此才能逃避惨淡的现实。 可半个时辰过去后,门外的晓灵忽然唤了她一声:“夫人……” 容妤恍惚地抬头去看,只见沈戮正脸色阴沉地来到了她处,身后跟着的是柳心珠身边的箬姮。 容妤本是看也不愿看他一眼的,连礼都未施。但他却大步走上前来,冷眼瞪着容妤,一派兴师问罪的模样。 “你如今好大的胆子。”他沉声道:“见了本太子,都不跪拜?” 容妤漠然地抿紧嘴唇,缓缓起了身,沉默地欠身,行礼。 箬姮见到容妤这般傲慢,倒是极为不服气地说了句:“难怪敢对太子妃下毒手了……” 听闻此话,容妤困惑地看向她。 箬姮当即哀求起沈戮:“太子殿下,您可要为太子妃娘娘做主啊,她本是好心,怎曾想毒妇偏要害她!” 沈戮沉沉闭眼,片刻后睁开,他斜睨着容妤,冷声道:“太子妃今晨可来了你这?” 容妤点了点头。 沈戮皱起眉头,忽然唤她道:“皇嫂。” 这称呼许久未从他口中听到了,容妤竟觉得有三分诡异。 沈戮再道:“你若是不满我降罪了你父亲,大可冲着我来,何必迁怒太子妃呢?” 容妤品味着他这话,终于开口道:“恕妾身愚钝,不懂殿下何意。” “何意?”沈戮绷紧了下颚,喉结滚动了下,冷眼道:“太子妃今晨与你共用了早膳,回了房中便呕吐不止,这会儿已不省人事,太医正在来问诊的路上,她除了吃过你房内的东西再未进食,你竟还敢装模作样地问我何意?” 容妤听后,竟是冷不丁地笑了。 沈戮当即怒喝道:“你笑什么?!” 容妤颔首道:“殿下,若是太子妃与我同用早膳,为何我安然无恙,她却要呕吐不止呢?莫不是在何处偷偷吃了不该吃的,转头却要赖到我这落配之人的身上?” 箬姮气急败坏地对容妤喊起来:“你怎能这般大言不惭地诬陷太子妃?分明是你在她的饭菜里下了不干净的东西,你当然没事了,自己总会知晓自己下过哪道菜的毒!” 晓灵气红了脸,冲上来就与箬姮理论道:“你才是栽赃陷害!是你家主子无端跑来夫人房里的,又是她擅作主张留在此处用膳,谁平白无故地要害她?休要欺负人!” “都住嘴!”沈戮大怒,一声喝令,吓得晓灵和箬姮两人统统跪在地上,不敢再造次。 唯独容妤始终面不改色,她平静地坐回到桌案旁,拿起书卷继续翻开起来,沈戮见不惯她这副置身度外的模样,一把夺过她手中的书卷,狠狠地扔去了屋外。 容妤仍旧不气不恼,只抬眼看向他。 沈戮眼里泄露愤恨之意,咬牙切齿道:“你现下去与太子妃认个错,此事便罢了。” 认错? 容妤嗤笑了。 第112章 彰显威严的柳心珠 “我有什么错好认?”容妤真是觉得自己听见了天大的笑话。 “敢做便要敢认。”沈戮略一挑眉,“我方才说过了,你对我的仇恨,不必牵扯到太子妃身上,她终究是无辜的,你自然要与她认错。” 容妤心中郁气难消,她余光瞥向那跪在地上的箬姮,见她死死地盯着自己与沈戮,像是非要讨个公道才能罢休一般。 这令容妤不得不站起身来,她从未像此刻这样厌弃过沈戮,以至于她也要撕开廉耻同他沉声道:“我不知你在打什么主意,但你理应清楚你是怎样害死我父亲的,又是怎样迫我留在此处,倘若再强逼于我——”她手掌覆上腹部,沉眼道:“太子殿下,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其中道理,你知晓的。” 沈戮则是凑近她一些,轻蔑地在她耳边低声道:“你敢承认吗?” 容妤身形一震。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必定是防着箬姮的,“我是不怕事情传遍宫里的,若是闹大了也好,父皇为了平息风头,定会把你赐给我,届时,你将永远被困在这东宫里,永远都要在我身边。所以,如今的你无论如何耍弄心机,都是威胁不到我了。” 容妤愤恨地咬紧了嘴唇,她全身止不住地颤抖,直到沈戮退后几步后,再次问她道:“皇嫂,你愿意向太子妃认错的,是不是?” 容妤死死地攥住双拳,她知道自己根本无路可走,不管是选了哪条,都是在他沈戮的五指山中,他挟制着她身,挟制她意志,强迫她向他一点点、一次次地屈服。 “是。”她不得不垂下头,“妾身愿意向太子妃认错。” 沈戮这才露出满意的表情,他对箬姮道:“带我皇嫂去见太子妃。” 箬姮满面喜色地爬起身,恭敬地谢过沈戮道:“奴婢就知道太子殿下不会委屈太子妃的,有太子殿下在,定能护太子妃周全。”接着,对容妤道:“夫人,奴婢带路,请吧。” 容妤强忍怒气,随箬姮出去房内。 与沈戮擦肩而过的瞬间,她能感受到他连正眼瞧都没瞧她一眼。 自打柳心珠昨日入府后,他表现得倒是格外老实了。 可容妤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自己多日未出厢房,如今得以被允许迈出这门槛,竟然是要去同柳心珠认错的。 谁知容妤还没走出几步,晓灵却忽然高声道:“是奴婢在太子妃的饭菜里下毒的,不关夫人的事!” 容妤大骇,猛地回过头去,“晓灵!” 晓灵见不得容妤受此凌辱,满面泪痕地同沈戮道:“太子殿下若要惩罚,便罚奴婢吧,是奴婢见不惯太子妃盛气凌人,才想着要让她尝尝苦头的!” 但沈戮却不以为然,反而是问晓灵道:“既然是你做的,便说说看,你下的是什么毒?” 晓灵支吾道:“奴婢下的是……是常山粉……” 沈戮冷哼:“但太子妃说的却是饭菜里闻着有藜芦的味道,到了你嘴里,怎就变成了常山?” 晓灵汗如雨下,脸色惨白。 容妤再也看不下去,她回到沈戮面前,沉声道:“还请太子殿下不要再动妾身身边的人,殿下想要妾身如何做,都可。” 沈戮眼里的光黯下来,他勾起唇角,浅浅笑道:“那便劳烦皇嫂求到太子妃肯原谅你才是。” 容妤恭恭敬敬道:“妾身遵命。” 待到容妤来到了柳心珠房中,她正靠着玉枕卧在床榻,身边围着好几个侍女,有端茶的,有喂水的,还有人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水果。 原本还听见她在苛责侍女笨手笨脚,结果箬姮提醒般地朝屋里喊了一句:“娘娘,夫人来同您认错了!” 柳心珠立刻变了脸色,她极尽虚弱地唉声叹气起来,还使了眼色要没有眼力见的侍女统统退下。 箬姮便领着容妤来到了柳心珠面前,她幽幽地看着容妤道:“皇嫂……我这身子实在不适,不能起身与皇嫂请安,还望体谅。” 容妤无甚表情,只是先行对柳心珠问了礼,方才道:“听闻娘娘误食秽物,妾身特意前来探望娘娘——”她抬眼打量着柳心珠,“不知娘娘如今可好些了?” 柳心珠轻扶着头,气若游丝般:“倒是好些了,可还是头晕目眩的。定是我吃得杂,才闹出这等笑话……唉,怪我多嘴和太子说了早膳是在皇嫂那里用过的,他一定不分青红皂白地去怪罪皇嫂了吧?” “殿下体恤娘娘,自然要为娘娘出头。” “太子就是太爱护我了,无论我说什么他都要放在心上。”柳心珠无奈的笑意中夹杂着一丝甜蜜,转而看向容妤道:“但我心里是不怪皇嫂的,毕竟皇嫂亦是无心,断不会是有意害我的。” 容妤沉眼道:“多谢娘娘饶恕,妾身此番罪过甚重,害得娘娘遭此祸端,实在是妾身失了体统。” “皇嫂说这话可就见外了,我还盼着今后能常与皇嫂为伴,毕竟在偌大的东宫里也没有适龄的女伴,唯有去寻皇嫂才能不让我寂寞,你我二人便不能这般生分。”柳心珠微微笑着,她俨然是接纳了容妤的致歉,并抬了抬下巴道:“皇嫂,快请落座吧。” 容妤却道:“娘娘宽宏,但妾身愧不敢受。” 见容妤不肯起身,柳心珠忧伤道:“莫非皇嫂还在介怀太子惩治了定江侯一事?” 到底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柳心珠这话,如同是狠狠插进容妤心口的利刃。 柳心珠偏生还要故作怜悯地继续道:“太子此事的确是狠辣了些,但陛下一直施压于他,他也是无可奈何,不管怎样,他保全了皇嫂性命,这已是十分艰难的事,皇嫂便不要再恨着东宫上下,更不要连我也一并敌视着,好不好?” 她的语气格外高高在上,仿佛她是朝廷中人,也能涉及朝务一般。 但这一番话,也令容妤有所清醒。 她恍惚间明白了柳心珠能够颐指气使地背靠—— 第113章 借秋图里的暗语 柳家不仅有位高权重的柳丞,还有一个柳心珠的庶出兄长柳确手握重兵,即便是身为东宫太子的沈戮也要忌惮柳家几分。 眼下,柳心珠已是太子妃,沈戮就算看在她父兄的颜面上,也要令她在东宫过的舒心。 再看往后,若沈戮有幸能坐上帝位,柳心珠也是要成为皇后的。 也就不怪她能如此横行霸道,连“下毒”这样龌龊的手段都要使在她容妤头上了。 便是个下马威,要让容妤知晓谁是东宫里头说了算的,更要让容妤知晓,连沈戮,都要听从她柳心珠的差遣。 思及此,容妤自是不愿与柳心珠针锋相对,一旦被她知道自己肚子里的猫腻,保不齐是要粉身碎骨的。 “娘娘言重了。”容妤缓声道:“家翁一事,本就是朝堂定下的罪论,妾身一妇道人家,自是不懂其中缘由,可错了便是错了,妾身也绝不会颠倒黑白,娘娘自是不必担忧。” “皇嫂如此通情达理,我便放心了。” 容妤随即起身,在箬姮的指引下落座一旁,听到柳心珠又道:“日后我便时常去皇嫂房中拜见,我家中无姐妹,总是盼望能有一姐姐,若是去的频了,皇嫂不会厌烦我吧?” “只要娘娘欢喜便好。”容妤唇边挂着浅笑。 柳心珠笑而不语,一双眼睛在容妤身上周旋片刻,忽然对箬姮道:“拿我的锦盒来。” 箬姮照做,很快便取来了一个精致的香木盒子,柳心珠要箬姮打开,呈到容妤面前,里头放着一对漂亮的翡翠绿耳饰,镂金处镶满了红、蓝与黄玉宝石,她对容妤道:“这是我送给皇嫂的见面礼,虽然此前也时常照面,但如今不同了,同在东宫下,自然要相互照拂。” 容妤本想推拒,可柳心珠已经命箬姮来为她戴上这副耳饰。 箬姮还很是得意地说道:“夫人,这可是太子妃亲自精选的,你可要好生珍惜着才是。” 那副华美的耳饰戴在了容妤耳上,她不得不对柳心珠道:“妾身谢娘娘记挂。” 柳心珠笑意盈盈,遣箬姮送走容妤后,便卧榻歇下了。 容妤一路回去了厢房内,晓灵苦苦等候许久,见她平安归来,几乎喜极而泣。 “亦不知太子殿下是怎么了,他从前对夫人不会这般凶神恶煞的,那太子妃不过是昨日才嫁进东宫,怎就把他的魂儿都给勾走了……” 晓灵还在为容妤不服,可忽然动了动鼻子,她深嗅道:“这味道真怪,夫人,你有没有闻到一股怪味儿?” 容妤摇摇头,但忍不住嗅起自己衣衫,怀疑这味道会不会是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 可接下来,门外传来脚步声,容妤循声望去,见是陈最来了。 她心下一惊,忍不住蹙起眉头。 陈最却站在门外并不进来,只双手呈上一份画卷,对容妤道:“殿下命属下来归还夫人的《借秋图》。” 容妤眉头皱得更深了些,她看向晓灵时,晓灵心领神会地出门拿过了那幅画卷。 陈最提醒容妤道:“请夫人仔细赏画,属下这便退下了。” 容妤察觉出他话中暗示,下意识地抬眼环顾四周,果然能见到脸生的侍从偷瞄这里。 那些都是柳心珠带来的陪嫁,加上那个贴身侍女箬姮,足足有十人。 陈最离开后,容妤回去房中接来晓灵手中的借秋图,展开来看,画中诗句中的几个字下头被点上了墨汁,此举极为谨慎,将那些字连起来看,便能发现是“酉时,后,花,园”。 容妤沉下眼,心里清楚是沈戮要陈最带给她的暗语。 看来这柳心珠一来,他连她的厢房都是不敢再进的了。 只不过,容妤能感觉到自己的门外时不时地会有人在附近徘徊、打量着,她透过纸窗悄悄望向外面,箬姮正在与其中一名侍从盯着她房门窃窃私语。 容妤转回身,她意识到自己如今的处境并不安全。 过了晌午,九皇子沈峤携晏景前来东宫向太子妃请安。 原因是东宫喜事当天,沈峤因病卧榻,一直觉得极为遗憾,恰逢晏景也带了厚礼,二人便结伴前来东宫道贺。 柳心珠这会儿的脸色已经好多了,与沈戮一同在殿内接待了沈峤与晏景。 沈峤是个爱热闹的,直说着自己带来的酒是外族进贡的宝贝。 “我自己平日里都是不舍得喝上一小口的,若不是七皇兄娶了七皇嫂,我才不会割爱。” 一听这话,柳心珠就笑了,看向沈戮商量道:“既然如此,今晚便留九皇弟在东宫一聚?” 沈戮闻言,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哈欠,捏着眉心道:“我昨夜审了一晚的政务,倒是没怎么睡好……” 沈峤惊讶道:“七皇兄,昨晚可是你的新婚之夜啊!难不成你让七皇嫂独守空房?” 晏景立即用手肘撞了沈峤,示意他不要多嘴。 沈峤后知后觉地抿紧嘴唇,柳心珠讪笑道:“新婚之夜与审理政务都是不能耽搁的,太子殿下近来自是繁忙了些。” 沈峤道:“既是如此,便真要趁着良机好生放松才是。七皇嫂说得对,今晚便借着我带来的这酒快活一番。七皇兄,你就应了吧,全当弥补七皇嫂了!” 柳心珠也眼巴巴地看着沈戮,他若执意拒绝,反而是显得扫兴,便只好点头应允。而心里却在盘算着酉时一到,他定要想法子脱身去与容妤相会。 想必陈最已经把那藏着暗语的借秋图交到了她手上才是……亦不知她这几日身子的状况,毕竟是怀有身孕的人,他实在担心她要背着他做出些难以挽回的事。凭她的性子,亦是没什么不敢的。思及此,沈戮的眼神越发沉暗。 柳心珠始终盯着他的脸色,自然能看得出他此刻是心猿意马。 偏生没有眼力见的沈峤要在这时问出一句:“我此前听父皇身边的侍从说起过,咱们的前皇嫂也住在这东宫里头,那今晚的小聚也理应请她一同来罢?” 第114章 宫深鬼多 “九皇子!”晏景可真是怕了,忍不住喊了一声。 沈峤一脸茫然地看向他,“你这么大声喊我作甚?” 沈戮沉着脸,一言不发。 倒是柳心珠缓解起了这略显诡异的气氛:“九皇弟是个有心人,可皇嫂她到底是刚刚失去了父亲,怕是没有兴致来欢聚一处的。” “可定江侯身为罪臣,早就该被处决了,是七皇兄一直拖拖拉拉……”沈峤扁了扁嘴,余光瞥见沈戮眼神狠戾,他也只好闭嘴收声。 沈戮在这时拂袖起身,与柳心珠交代了句“我去书房”后,便出了正殿。 柳心珠则是对站在身后的箬姮道:“去陪着太子殿下,他若去书房,你便候在书房外头,随时听候差遣。” 箬姮应声前去。 沈峤打趣柳心珠盯沈戮盯得紧,这才刚刚大婚,七皇兄又不会跑了,更何况他身边连个通房都没有,而七皇嫂又美若天仙,自是无需担心。 柳心珠嘴角噙笑,那笑容格外美艳,掩下了她的疑心。 到了申时,东宫殿内丝竹声起。 沈峤喜欢美人与美酒,他甚至把自己宫里的器乐班子都喊来了东宫。 美酒佳肴,曼妙弦音,还有舞姬挥洒水袖,尤其是一名身穿碧绿纱裙的女子在亭中领舞,她轻抬脚尖,踏到亭外的小圆石台上,流云般的水袖挥洒如雪,纵情地旋转起来。 沈峤还悄悄地同身侧的沈戮低声道:“七皇兄,她原是民间月楼里的头牌名妓,善歌善舞,如若七皇嫂不嫌弃的话,臣弟就把她留在你这里,让她随时随地都能为七皇兄助兴。” “你七皇嫂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沈戮全然没有兴趣,自斟自饮一杯。 “可我前些日子去给父皇请安,话里话外是听他老人家担心你的子嗣问题。”沈峤道:“东宫太子要留下血脉才行,多一些人来为七皇子开枝散叶有何不可?七皇嫂作为太子妃,理应要考虑得长远。” 子嗣。 这二字令沈戮心头发沉,他遥望天际暮色,想着酉时将近,便越发的心不在焉。 抬头看向那守在亭旁的陈最,略一颔首,使了个眼色。 陈最自然深谙其意,他俯身捡起地上一块石子,悄悄地以自身功力飞向了那领舞的女子。 石子击中她背脊,突如其来的刺痛令她蓦然踩空,整个人跌落下了石台,染了一身泥土。 周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丝竹声戛然而止。 沈峤责难似的站起身,斥道:“你怎么搞的,如此疏忽,在太子与太子妃的面前成何体统?” 那女子赶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请罪:“九皇子息怒,太子殿下息怒,都是奴婢不小心,还请宽恕奴婢。” 沈峤还要再数落几句,沈戮却拦住他,不疾不徐道:“罢了,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要吓到了她。” “我是不想坏了七皇兄的雅兴。”沈峤道。 沈戮已经招手示意身侧侍女过来,指了指地上那女子,道:“扶她起来。” 柳心珠诧异了极了,连同沈峤都诧异了。 沈戮怎会如此关心一个领舞女子?莫不是见人家有几分姿色便起了心思? 柳心珠满心妒意,她盯着那女子被缓缓扶起,又娇羞地对沈戮躬身道:“奴婢谢太子殿下宽恕。” 沈戮还要对她勾唇笑道:“无妨,你倒是跳得不错。” 她便笑得更为羞怯。 那模样在柳心珠眼中简直是搔首弄姿!她气不过地站起身,唤那女子道:“你的衣裳都脏了,来,随本宫去换一身干净的吧。”接着就命箬姮道:“带她随本宫来。” 那女子似有迟疑,但箬姮可不管那么多,上前来一把抓住她手腕,笑里藏刀般地说:“我们娘娘亲自照顾你呢,姑娘好大的福气。”说着,便将她连拖带拉地拽到了柳心珠面前。 沈戮还以一种不舍的眼神打量着那女子,柳心珠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强挤出一抹笑意,对沈戮欠身道:“殿下,妾身帮她换好衣裳再回来。” 沈戮默一点头,准了柳心珠带那女子离开。 等人走远了,沈戮这才弹了弹衣袖,对沈峤与道:“你在此陪着晏大人,我去去就回。” 沈峤也不敢多问,只得眼巴巴地看着东宫夫妻二人一个个的离开。 索性这会儿也是酒过三巡,晏景此前喝了不少,再加上这么一闹,他头有些晕,想要找一处僻静地方休息一会儿,起身时摇晃离开身形。 沈峤立刻扶住他,关切地低声问道:“不要紧吧?” 晏景摇摇头,脸色因醉酒而微微泛红,“我没事,就是有些醉了,困乏了。” 沈峤见他此刻面容带着一丝娇柔,不禁心神荡漾,抬头环顾四周,见不远处的后花园附近有客房,就抓着晏景朝那头去了。 酉时初,沈戮正独自负手而立,站在后花园的小亭里等候。 正值晚风拂面,梅花纷落的光景。 他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容妤身影,心里不由地犯起了合计,怀疑陈最是不是送错了画卷。 但又觉得陈最向来办事妥当,便打消了疑虑,静坐在亭中继续等着。 酉时三刻,容妤方才出了门。 她本是不想去赴这约,可心里到底是挂念着萧氏与容莘下落,总是要忍下千万般的不愿。 尽管后花园距离太子妃的房极远,容妤也还是不敢从前廊走过。 她悄悄从后廊那头朝着花园处前去,然而,在路过最中间的那个客房时,却听见房里传出奇怪的声音。 容妤心中纳闷,悄悄地走去客房门旁,由于木门是虚掩着的,她用手指轻轻推开,露出足够观察房内的缝隙后,便看见一抹身影从屏风前头钻进了后方。 那锦绣华衣上纹着水墨海波金线,腰间坠着是玫红香囊,上面还刺着相思花叶。 她认得那香囊,早在皇宫夜宴上见面时,她曾见到九皇子沈峤佩戴着。 由于样式别致,她印象极深。 原来沈峤造访了东宫……可作为客,不该在东宫房里悠悠荡荡,容妤皱皱眉,忽听屏风后有令一男子声音响起。 “门窗都关紧了吧?小心被人发现了……”那男子的声音很低,极为小心翼翼。 第115章 撞见奸情 容妤下意识地侧耳去听,沈峤那略显孟|浪的笑声传进她耳里,“就放心吧,我也是很谨慎的人,当然要查看门窗——” 另一个男子轻呼出声,嗔怪似的说道:“殿下,你急什么呀?” 衣衫褪去的声响暧昧摩挲,沈峤安抚道:“别乱动,反正七皇兄和那个柳心珠都忙自己的事情去了,根本顾不得咱们两个,又不是第一次,你别躲……” 容妤心中大惊,干脆将门推开一半,大胆地去瞄那映衬在屏风上的光景——沈峤站起身来,索性伸手一把将另一个人困在怀里,边钳制边道:“你听我说,宫里现在都为了抢父皇的位置而在私下里打破了头,我和他们不一样,什么皇帝啊太子啊,我全不稀罕,只要有阿景你日日陪着我,我简直赛过天上的神仙……” 容妤也因此看清了他怀里的那人,竟是刑部员外郎,晏景! 他分明是醉了,而沈峤对他上下其手,他倒也不躲,欲拒还迎似的,两具躯体就在屏风上纠缠着,靡靡之音充斥室内,令闻声的容妤涨红了脸恫吓,以至于一不小心,把门槛踩出了刺耳的声响。 声音惊动了房内二人,原本还如胶似漆的二人立即分开。 且沈峤到底是想要护着晏景的,仓皇间把晏景推出了窗外,迫他跳窗而逃。 剩下他衣衫凌乱地冲出客房来抓门外的人。 容妤那会儿才刚刚跑出前廊,而沈峤健步如飞,几个大步就上前来长臂一伸,硬是抓住了她。 “皇嫂?”沈峤大骇,断没想到会被容妤撞见他与晏景这一幕。 而容妤也是脸色惨白,她心跳如鼓,挣了几下,根本脱不开身。 偏巧这时,这边的响动引来了周遭的宫女和侍从,容妤与沈峤皆有惊慌,尤其是沈峤,他太怕容妤会把事情捅出去,便慌忙恳求道:“皇嫂,你可不能害我,这事儿要是传去父皇和太后耳朵里,我和晏景都得死无全尸了!” 容妤也是无言以对,她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他。 沈峤便哀声道:“皇嫂,你帮帮我吧,帮我这一次,我肯定把定江侯曾经的那些事情都告诉你!” 一听这话,容妤愣住了。 “你说什么?”容妤追问道:“你知道我父亲生前的事?” 沈峤本想拉着她去别处细说,但周遭的人越聚越多,二人这般模样在众人眼中看来实在是不明不白。 已然是没有机会再逃,沈峤更是来不及整理自己大敞着的衣衫。 而与此同时,沈戮闻声而来,看到长廊处的容妤与沈峤,他缓缓地蹙起双眉。 一见沈戮出现,沈峤知晓自己必须要行动,就一把推开容妤,忽然指着她高声道:“皇嫂不可!你我叔嫂有别,断不能有违宫规!” 还没等容妤反应过来,沈峤已经跪在地上,对着站定在长廊内的沈戮求饶道:“七皇兄!是皇嫂她勾引我的,我可什么都没做啊!” 沈戮神色一凛,他看了看衣衫凌乱、腰带都没有系上的沈峤,再去看瘫坐着的满面惊色的容妤,以及周遭神色各异的宫人,其中不乏柳家带来的侍从。 他咬紧牙关,眉头越发蹙紧。 直到柳心珠缓缓而来,她目光先是落在容妤身上,很快便看向惶恐不安的沈峤,这才走近沈戮低声道:“殿下,无论如何,还是先关上门说话吧,莫要让下人看了笑话。” 沈戮喉间哽咽,他沉沉吐息,不得不喊来了陈最,命道:“把夫人和沈峤带去正殿。” 陈最得令后照做,柳心珠还不忘交代侍从道:“将东宫大门关上,没我的令,今夜谁也不准迈出东宫一步。” 容妤被陈最从地上捞起的时候,她没有过多的表情,自是看不出喜怒,反倒是沈峤泪眼涟涟,当真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从沈戮身边经过的那瞬,容妤并不多瞧他一眼,任凭陈最带着自己前去正殿,她心里想的都是沈峤口中关于父亲的事情,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而此事不管是真是假,都得由东宫审个清楚才是。 眼下,柳心珠坐在殿内椅上以杯盖轻拂热茶,她右手食指上戴着一颗漂亮的红玛瑙指环,是从那领舞女子手上夺下来的。 箬姮这会儿没跟在她身边,被她留在房内继续折磨那企图勾引沈戮的狐媚。 她则是缓缓抬眼,看向了跪在殿内的容妤。 容妤并未戴着她送的那副耳饰,这令柳心珠蹙起眉头,心生不快。 而沈峤在这时已经穿戴了整齐,他跪在容妤身旁,正同沈戮交代着事情的经过—— “七皇兄,我今夜的确是喝得醉了些,趁着七皇兄与七皇嫂离开的光景,便想着先寻一处僻静地方小睡片刻。谁知睡到中途,突然听见有人进了屋内,窸窸窣窣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待反应过来时,就见皇嫂……在解开我的衣襟和腰带了……”话到此处,沈峤还极为无奈地叹道:“许是妇人空闺寂寞良久,才会犯下此等错事,我本是极为尊敬皇嫂的,殊不知……皇嫂竟这般待我……” 沈戮闻言,眼底寒光渐起,沈峤的字字句句于他而言近乎凌迟,他脸色自是愠怒难掩,情不自禁地想象出那些不堪的画面,以至于按在桌案上的手掌不自觉地攥成了拳,他吐出一口郁气,转眼看向容妤,冷声问道:“他说的,可都是真话?” 沈峤余光去探容妤,一颗心七上八下。 容妤神色淡漠地垂着眸,并不作声。 沈峤悄声催了句:“皇嫂,你敢做便要敢认,这里都是自己人,即便是承认了,也不会有谁笑话你。更何况……你从我这里也有想得到的东西,是不是?” 最后那一句,自是一语双关。 容妤因此而抬起头来,她终于平静地承认道:“九皇子所言,皆为真。” 沈峤不由得松下一口气。 沈戮却是愤恨地瞪着容妤,他沉声道:“皇嫂,你为何要说谎?” 第116章 陷害 容妤依旧是波澜不惊,回道:“妾身从不讲假话。” 沈戮的脸色越发沉冷,他心里恨道:她便这么急着寻死?竟连这种荒唐的罪名都要替沈峤担下! 再冷眼杀向沈峤去看,他脸色自有三分心虚、七分不宁,必定是想要护着那真正与他在房中有奸情之人。 然而沈峤尚未婚娶,即便是有了妻妾,一个皇子风流些又有何不可?即便是在皇兄的东宫里造次,也不必如此惶恐。 除非……那真正与他鬼混的人是不能放在明面上来说的。 沈戮忽然就想起了与沈峤同来东宫道喜的男子,挑眉问沈峤道:“九弟,怎一直不见晏大人?” 沈峤闻言忙道:“回禀七皇兄,晏大人他……他中途醉得实在厉害,臣弟便命侍从去传了他府上的人来,早就已经被家眷接回去了。” 沈戮眯了眯眼,“晏大人年纪轻轻,竟已有了家室?” 柳心珠在旁回了句:“刑部员外郎的夫人是宁王家的郡主,当年他高中状元,很是风光,如今孩儿都已经足有四岁了。”话到此处,柳心珠诧异道:“殿下怎问起了此事?”倒是与容妤同沈峤之间的“奸情”无关紧要的。 沈戮并不做声,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沈峤的一举一动,见他额际直渗冷汗,便察觉了些端倪。 他忽然提高了声音,对门外的陈最道:“把夫人带去刑室关押,事情水出石落之前,不准任何人与她相见。” 一听刑室,在场几人神色各异。 容妤反而露出了安心的表情,柳心珠的脸上则是浮现得意的笑容,唯独沈峤惊慌失措,他企图为容妤求情道:“七皇兄,这、这事倒也不必大动干戈,皇嫂认个错,此事便罢了吧,总要看着南殿那位皇兄的情面……” 沈戮已是油盐不进,冷声道:“说出口的旨意,岂有收回的道理?九弟,你放心,待我查明了此事,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不会让你白白受了委屈。” 说罢,挥手让陈最进来,将容妤从地上捞起,带去了刑室。 容妤始终不发一言,随陈最离开之前,她望了一眼沈峤。 沈峤并不敢看她,直到被带走,他也没有回过头去。 见容妤惹怒了沈戮,柳心珠心中自是窃喜,她早就认为一个和离女子住在东宫里有失体统,如今押进了刑室里,倒也能令她放心不少。 沈戮则是将沈峤扶起,对他温言细语道:“你年岁还轻,受不了诱惑亦是人之常情,可她终究做过咱们的皇嫂,此事又是发生在东宫里的,你回去之后也要守口如瓶,莫要给东宫和你自己徒增麻烦。” 沈峤连连点头,感激沈戮的信任与偏袒。 这便离开了东宫,他抬袖擦了满头汗迹,心里担忧着自己陷害了容妤,可之后的事情也不是他能插手了的,总归是护住了晏景,他也管不了别人死活了。 思及此,他心急如焚地要去晏景府上一探究竟,至少也得确认晏景逃回了府上才行。 彼时的东宫里,柳心珠已回到了自己房内。 一推开门,伴随着“吱呀”的诡异声响,屏风后头传出的呜咽声更为渗人。 柳心珠缓缓绕到屏风后,将箬姮正钳制着那哭得梨花带雨的妙龄女子,她衣衫都被剪得破烂,嘴里塞着布团,脸上血痕道道,都是被尖锐的剪子划出的。 “娘娘。”箬姮抬眼看向柳心珠,献媚道:“奴婢正要把她这一头漂亮的乌发剪得干净呢,看她以后还怎么勾引人!” 女子支吾地摇着头,似在哀求柳心珠饶了自己。 可柳心珠却是勾起唇角,魅惑一笑,她命箬姮道:“没有了头发,还可以跳舞,照样能扭动腰肢去诱惑男人。” “那依娘娘的意思……” “让她爬不起来才行。”柳心珠留下这狠毒的一句后,便转身出了屏风,还嘱咐箬姮:“她呜咽得我头疼,你想法子,休要她吵人。” 箬姮得令,又是接连几个巴掌打下去,再以手里的梨木小锤一下又一下地砸在女子腰上,恨不得敲碎了她的腰骨。 待柳心珠回到铜镜前,开始摘下自己的指环、手镯时,侍从连齐敲响了房门,柳心珠准他进来,他跪拜道:“娘娘,属下已派人守在刑室前头,若殿下去了刑室,属下立即就会知晓。” 柳心珠满意地点点头,问道:“殿下这会儿身在何处?” “已送走了九皇子,听说,是要去皇帝那里。” 柳心珠一蹙眉,心想着沈戮理应不会把这事禀报给皇帝的,到底也算是家丑。 或许是有别的事情要谈。 她便不再多问,待连齐退下后,她便回了床榻,即便沈戮今夜不来她这,亦是不会去别的女人那里,这也能令她宽心一些。 那些靠近沈戮的女人,但凡让她瞧见,定要扒了她们的皮、挖了她们的眼。柳心珠笑了笑,眼神极黯。 太后与柳家有外亲,而柳家在朝中一直手握重权,也和太后的帮衬脱不开关系。 在沈戮看来,柳心珠不仅是嫁进东宫的蛇蝎,亦是太后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一根毒刺。 以太后的心思,她必定想要让柳心珠将东宫搅得鸡犬不宁,但凡太子无德,朝臣拱火,东宫易主也是早晚的事情。 沈戮坐在车辇里,思索着如何在日后滴水不漏地对付柳心珠,陈最则在外头问了句:“殿下,咱们已在宫里饶了两圈了,是否要返回东宫?” 沈戮掐算着时辰,自打哄骗柳心珠的眼线说自己要去皇帝那里后,已经过去了一个时辰之久,他点头道:“回东宫。” 但车辇是落在东宫后门的,沈戮知晓刑室门口的把守侍卫里混杂着柳心珠的人,他也懒得与之周旋,只令陈最在一处偏僻屋舍外把守,他自己则单独进去其中。 那里是通往刑室的密道,他走在幽暗的长廊里,顺着狭窄、冗长的通道进了刑室之中。 此时此刻,容妤正坐在当初囚禁着她父母的房里。 她没有睡意,也没有怒意,听见脚步声的瞬间,她缓缓地抬起了头。 沈戮推门而入,居高临下地站着她的面前。 容妤面无表情地望着他,握紧了双手。 第117章 再嫁之策 沈戮冷冷地看着她,二人四目相对,谁也没有开口。 直到沈戮缓缓地俯下身去,他探出手,轻轻地按在容妤的腹上,仿佛能感受到她孕育着的生命跳动在他的掌心里。 “你今夜,没有来赴约。”他沉声道。 容妤紧抿嘴唇,一言不发。 沈戮手掌滑向她腰侧,用力地掐住她的腰肢,质问道:“为何要替沈峤担下那蠢事?只要你不认,谁也奈何不了你。” 容妤抬起手,按住了沈戮的腕,而后,轻轻推开,她终于开口道:“殿下,你怎就不愿相信那是真的呢?” 沈戮眼神骇厉。 容妤反而是莞尔一笑,一出口,便是毒刺般的恶语:“许我伺候你,便不许我伺候其他皇子了么?” 沈戮猛地别开脸去,似不愿听她这般自轻自贱。 容妤笑意更深,她言辞中不乏挑衅之意:“怎么,你以为你是唯一一个可以与皇嫂乱|伦的人么?听见其他皇子与皇嫂有悖人伦,你也觉得恶心,对不对?” 沈戮咬牙切齿地道:“你住口。” “怕什么?”容妤手掌抚上自己的腹,一字一句地说道:“这里可有着咱们两个犯下大错的证据,若是怕,便不能生下来,一旦他来到世上,咱们的罪过可就没法子洗得清了。” 沈戮痛苦地看向容妤,他在这一刻竟有些恨她了,“你何必如此折磨我?” “殿下惯会说笑。”容妤半垂着眼,憔悴苍白的面容显得格外病弱娇柔,“想方设法折磨人的,不是殿下自己么?你把我逼到这种境地,怎还要恶人先告状了?” 沈戮觉得她不可理喻,他紧蹙双眉,憎恶地看着她:“我对你不薄,如若不是我,你根本活不到今日,早就要随定江侯一并去了,哪还容你在此对我评头论足?” 容妤脸颊上的笑意褪下,冷声道:“你倒不如让我死得痛快,也好过日日被你囚禁在此来得好。” 沈戮眼神闪烁,他喘起了粗气,愤恨地问她道:“你究竟想要怎样?我究竟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容妤毫不犹豫地说出:“倘若我说我要当太子妃,你能做得到吗?” 一言既出,沈戮当即变了脸色。 他惊愕地看向容妤,眼神极其震惊。 容妤细细端详着他这模样,冷嗤一声,“你看,除了会说些漂亮的话来哄骗我,你哪可能会真的为我付出什么?但凡是这腹中孩子生下来,你都不会让他知道我这个生母的存在罢?” 容妤的话如同一根锋利的冷刃,毫不留情地撕开了沈戮的遮羞布。 他绷紧了下颚,仍是不肯松口道:“我会这么做,也都是为了你,孩子跟着你实在是危险,交付他人抚养,也是护你周全。” “沈戮。”容妤死死地瞪着他:“你可知道自己究竟在说什么疯话?” 沈戮不以为然,他凑近她一些,试图去握她的手。 容妤识破他的心思,立即向后躲闪,他倒是不敢再惹她嫌恶,只是好言相劝道:“我今夜便是要与你商议此事的,你肚子很快就会大起来,而眼下是万万不能暴露此事的,待我得了柳家的兵权,我会把你接回东宫来,便是这段时日要先委屈了你。” 容妤的眉头渐渐蹙起,沈戮缓声道:“刑部魏确,你知晓他的。” “这是……何意?” “他已而立之年,尚未娶妻,但他是个阉人,断不能娶妻生子的。”沈戮道,“而你去了他处,待到生了孩子之后,我便能再顺理成章地把你接回东宫,一切都将神不知鬼不觉,更不会有人怀疑你腹中骨肉的事情,而魏确,他是个懂事理的,自然会守口如瓶。” 容妤愣了愣,脑中忽然轰然坍塌,她不敢置信道:“你要把我……许给魏确?” “不过是一出权宜之计,都是为了日后着想。” 容妤愤恨地咬紧了牙关,她死死地瞪着沈戮,想他竟要把她送去曾百般折磨父亲的人身旁,还口口声声说着权宜之计—— “只怕你是担心柳心珠会发现端倪吧?”容妤怒到极致,反而笑了,“你堂堂东宫太子,竟也要忌惮柳家权势,连这般龌龊的心计都要耍弄上了。” “心计?”沈戮冷笑一声,俯下身凑近容妤,捏住她下巴,略带痛心与哀伤地对她说:“我的皇嫂,一直在耍弄心计的人,不是我吧?” 容妤哽咽。 沈戮仍旧怜惜地望着她,叹道:“你放心,过去的事情我不会再提,但你要想好生活着见你的母亲与幼弟,就要听我这次——在魏确府上把孩子生下来,一旦我得了势,自会休了柳心珠,让你重回东宫做太子妃。” 容妤怨恨地看着他,沈戮无奈地松开手,他站起身来,低声道:“定江侯已经死了,你我之间的旧恨就算是一笔勾销,曾经的背叛我也不想计较,而你当初能为你父亲嫁给沈止,如今为何不能为我去嫁给魏确呢?” 容妤痛心疾首道:“沈戮,你当真是羞辱我到了极致!” 沈戮却道:“我没有丝毫辱你的意思,若魏确不是阉人,我断不会冒这风险。可你已经与沈止和离,这时候若怀了孩子,事情必定会难办,只要再忍上七个月,你我之间再无人阻碍。我也向你保证,七个月内,我一定会让柳家交出兵权。” 容妤的身子在止不住地颤抖,打从沈戮重回宫中之后,她的人生全部都被他折腾得支离破碎,她的夫君,她的父亲,一个个地被他折磨,而她却还要被他操控,竟是沦为他生育子嗣的工具! 可紧接着,他竟是说出:“而且,你诞下孩子后若不愿回来东宫,我也会顺你的意愿,放你自由。” 容妤闻言一怔,惊愕地看向他。 沈戮言辞恳切,断不像是在哄骗她,“选择在你,只要你好好地产子,你想要怎样,都可。” 容妤催促道:“你发誓!” 沈戮沉默片刻,忽尔从腰间抽出佩剑,“噌”一下割破自己的掌心,鲜血直流间,他以血起誓道:“我沈戮在此立誓,若容妤产下孩儿后仍纠缠于她,必将永无轮回、劫难无数!” 容妤的表情变了变,她心中欣喜起来,毕竟沈戮是个言出必行的,她忍不住笑出来,就觉得只需再忍耐七个月后,自己就将获得自由。 却不知出现第一次的妥协,之后还要有无数次的妥协。 沈戮沉下眼,他掌心的血珠一滴滴落在地上,渗进石缝之中,转瞬消融。 第118章 通房宫女 魏确是阉人这件事,只有沈戮知晓。 当年朝堂政变,魏家是鲜少愿助沈戮与霖妃对抗群臣的一方。以至于在护霖妃逃离出宫的时候,魏确遭锦衣燕山卫暗算,这一暗器出手,到底是伤了根本,除了魏家与在场的沈戮,旁人都是不知这隐秘。 而沈戮回朝后杀皇后、斥群臣,亲手提拔了魏确做刑部侍郎,也算是回报了当年的恩情。 在听闻东宫太子将容妤嫁给魏侍郎为妻后,不止是太后诧异,连皇帝也不懂沈戮这一举动了。 “东宫真的把容家女儿送去了刑部侍郎的府上?” 皇帝惊讶地从御座上站起了身来,将此讯禀告来此的宦官赵骅赶忙回话道:“回禀陛下,此事在宫里已不算是稀奇了,听说昨日就已经送人过去,容家女儿如今已算是半个孤女,与南殿侯爷和离后,又失了父亲,剩下她那母亲和幼弟还要仰仗着她,魏侍郎肯娶她做主母,老奴还真觉得魏家胸襟宽广呢。” 皇帝这才慢慢地坐回到暗绣龙纹的御椅上,他蹙眉道:“可不听太子来与寡人提及过此事,他竟私自擅作主张,容家女儿好歹也是贵女,此举倒显得是皇家将她匆匆打发出了后宫,恐怕要被百官非议!” 赵骅躬身道:“回禀陛下,这事似乎是容家女儿情愿的,定是觉得东宫不能久留,寻一良人倒也合情合理,更何况,太子妃已入了东宫,她若再赖着不走,群臣更要对太子心存疑虑了。” 皇帝沉沉吐息,点头道:“这话不假,太子是考虑了太子妃的心思,倒是做得对。只盼他能快些诞下一子,如此一来,太后那边也就不敢再有肖想。” 话到此处,赵骅忙道:“回禀陛下,老奴还听东宫有一喜事。” “讲。” “是今早上传来老奴耳中的,据说,太子将容家女儿送走之后,便连夜收了一个丫鬟做通房。” 皇帝蹙眉:“太子妃才入东宫,他怎急着纳了新人?” “回禀陛下,实在是那通房不得不收了。”赵骅神秘道:“那通房,已怀了身孕。” 皇帝闻言一怔,不敢置信地蹙起双眉,“东宫里的丫鬟?孕身几日?何等姿色?” “倒是个不算起眼的,听东宫里的人传,那丫鬟已经怀了近三个月,是在太子妃入宫之前就得了宠幸。” 皇帝神色变得有些复杂,“看来是抢在主母之前有了庶出,但庶子也是子,孩子生下,封个侧妃便是,也能子凭母贵。”说到此处,皇帝苍老的脸上溢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是件好事,七个月后,尘埃便可落定了。” 想来容妤突然就从刑室里被放了出来,还是亲自被沈戮送到了前来接应的魏确手上,这令柳心珠觉得其中十分蹊跷。 听沈戮那意思,是怕容妤和沈峤的“误会”惊扰到了圣驾,才赶忙将人送去了东宫外头。 “只当是一桩误会了,皇嫂既已认下,从了她再嫁的心思便是,何必赶尽杀绝呢。”沈戮此话颇为深情厚谊,柳心珠倒是觉得容妤离开了东宫,也能令她心中踏实。 只不过,她脑子里总是回想起容妤早膳的那一顿红枣枸杞羹,隐隐地觉得是沈戮想要保护他的这位皇嫂。 直到东宫一个名为如玉的宫女怀有身孕的事情传出,才真令柳心珠坐不稳了。 “竟然已快三个月了?”柳心珠又惊又恼地看向了面前的沈戮。 他也不是来和她商量的,更像是知会她一声罢了,言语里不乏无奈道:“我亦没料到会是这般,可到底怀了我的骨血,也不能不给名分,而你此后也能多个妹妹,住在东宫之中也不会过于无聊了。” 柳心珠心里愤恨,嘴上又不敢与他顶撞,她猜想是自己病着的那段时间里他与那个如玉鬼混,这才得了孽种! “殿下言重了,通房而已,便是有七、八个,也是不足为奇。”柳心珠强压怒火地挤出一抹笑意,“倒是不曾见过这妹妹,能让太子动情,必定是个美人。” 沈戮便将如玉传了进来,要她拜见了太子妃,从此换柳心珠为姐姐。 但不觉得这个宫女的姿色有多出众,柳心珠自认自己的容貌更胜一筹,也就得意起来,再加上自己出身显贵,小小宫女自是卑贱如尘。 如玉欠身行礼,笑容得体地同柳心珠问候道:“姐姐好。” 柳心珠皮笑肉不笑地免了她的礼数,目光落在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眼神闪过一丝狠戾。 沈戮则是起了身来,同如玉亲昵地交代一句:“往后要听你姐姐的吩咐,只要你足够乖顺,她便不会亏待你,待孩儿生下来,也要唤她一声娘亲,你可要分清大小才是。” 如玉乖巧地颔首点头。 待沈戮离开后,柳心珠就变了脸色,同自己身旁的箬姮使一眼色,箬姮立即气势汹汹地冲向如玉,抬手一推,本想将如玉推倒在地,谁知却被如玉躲开,害得箬姮自己摔倒在地上。 “你——!”箬姮愤怒地瞪着如玉。 如玉却俯视她道:“我可是怀着太子殿下的骨血,你若不小心待我,这腹中胎儿若有了闪失,你可赔罪不起。” 箬姮吃了亏,委屈地看向柳心珠。 只见柳心珠从椅子上缓缓起身,她迈着莲步走向如玉,轻笑道:“勾引了殿下,你很得意嘛。” 如玉轻笑道:“妾身从不敢勾引,奈何殿下一心对妾身有意,又怎敢回绝殿下一片真心呢?但姐姐放心,妾身只想安稳生下腹中孩儿,绝不会与姐姐争抢殿下。” “争抢?”柳心珠冷下脸,“凭你,也配?” “自是不配。”如玉低眉顺眼地垂下头,“便请姐姐通融,善待妾身母子。” 柳心珠死死地盯着如玉的小腹,她心中骂着:才走了个容妤,又冒出来个有孕的如玉,一个个的,都是不想她好过! “妹妹不必担心。”柳心珠探出手,狠狠地捏住如玉的手腕,“东宫里都是凭本事活着的,你想安稳地产子,也得自己有本事才行。” 如玉莞尔一笑,似是不惧柳心珠的威胁。 这令柳心珠的怒意又深了几分。 第119章 暗涌 这日子倒也是过得快,转眼便过去了两个月,容妤已在魏确府上整整六十一日。 已是春末了,柳絮随风起,桃花如血雨。 容妤的肚子开始显了怀,魏府上下都对她鞍前马后地伺候着,生怕怠慢了她,连肚子里的那个也一并跟着闪失。 魏母压根是不知情的,打从魏老爷在当年的政变中死去后,她一直都住在乡下,是最近才被接回府上,原因是想要让她来见见孙子的面儿。 想来这魏确的戏倒是做的足,连母亲都搬到了容妤身边来,倒显得是格外重视这位和离的前太子妃。 府上下人也说了:“要不是那容家贵女如今失势,怎也不会落到咱们魏大人手上了。” “魏大人怎么了?堂堂刑部侍郎,也是不差的。” “不差是不差,总归是官职小了点,咱们夫人可是前任太子妃啊,那是仅次于皇后的地位,倘若没有废储,如何是魏大人能高攀得起的?” 任凭府上议论纷纭,魏母倒是格外疼惜容妤。 她不是识文断字的,在魏老爷还是草莽的时候就嫁到了魏家,见魏确能娶到容妤这样天仙般美貌的女子,她着实是欢喜。 她一口一个姑娘地唤着容妤,十分亲昵:“姑娘从前受苦了,但你现在跟了咱们确儿,他是个顶天立地的,断不会再让你受半点委屈,我也会和他一并护着你,只要你高兴,咱们什么都会依着你。” 容妤心底苦笑,心想着魏确这个人,实在是捉摸不透,明明是个阉人,却要瞒着全天下,连亲生母亲也不知真相,还真把她肚子里的孩子当成了亲孙来盼望。 而魏府上下也从来不疑,他魏确几乎从不登容妤的房,就连来诊脉的太医都是东宫派来的,换了旁人,早就要把流言说得满天飞了。 “夫人胎像平稳,腹中孩儿自是康健,平日里多走动一些,生产时也能更加通畅。”张太医近三次的话都是一模一样的,可见的确是没什么需要多说的。 只是每每离去之前,那太医都要拉着魏确窃窃私语一番。 每次送别了太医,魏确也都会敲开容妤房门,极为恭敬地表示慰问。 这一次,却与之前的两次不太相同。 魏确虽敲开了容妤的房门,却没进屋,只是侧过身子,请道:“夫人,正堂内来了一友人,还请随卑职前去相见。” 容妤眉心一紧,立即猜想所谓的友人是沈戮。 她与他已许久未见,竟是心底发怵,便立即回绝了:“我身子不适,不想见。” 魏确看穿她心思似的,轻笑道:“并非是东宫太子。” 这令容妤神色更为困惑。 “夫人见了便知。” 既不是沈戮,那会是谁? 容妤犹豫片刻,只得起身随魏确前去正堂。 二人顺着长廊走到了门前,魏确候在外头没有进,容妤心领神会,独自进了堂内,一眼便见到了等在里头的来者是如玉。 “夫人!”一见容妤,如玉立刻笑意盈盈地迎来,她欠身行礼道:“如玉给夫人请安。” 容妤略有诧异地将如玉扶起,当目光落在她隆起的腹部上时,自是极为惊愕地睁大了眼。 如玉看了一眼门外的魏确,低声道:“劳烦魏侍郎将房门合紧。” 魏确照做,将正堂的房门关上后,室内静可闻针。 如玉这时才拉着容妤的手去抚自己的腹部,并用力地按了按。 容妤掌下一片柔弱,但那并非是肚皮的软度,更像是……絮满了棉花的软枕。 “如玉,你这肚子……”容妤极为错愕地低声道:“这样做是何意?” “实不相瞒——”如玉顿了顿,再道:“奴婢也不知殿下此举是何意,只是在夫人离开后,殿下便吩咐奴婢这样做,也给了奴婢一个名分,算作是殿下的通房。” 容妤越发困顿道:“此举极其危险,你也知太子妃的脾性,只怕你在东宫的日子会不好过。” 如玉却道:“能为殿下与夫人解忧,奴婢苦些也是无妨,更何况,夫人生产过后,孩子是要抱回东宫的,奴婢猜想,殿下是为了日后才要奴婢来演这出戏。” 容妤心中很是不安,她觉得沈戮这是在将如玉推进火坑,一旦东窗事发,如玉必死无疑。 “竟会把你牵连其中……”容妤深深叹息,看来,想要躲过柳心珠的眼睛,沈戮也是煞费苦心了。 “殿下也有苦衷。”如玉道:“早在霖妃娘娘还在世的时候,奴婢便一直伺候着他们母子,能见殿下有了今日,自是替他开心,也便想着能帮上他的忙,至少,要早些让他与夫人团聚。” 提及此事,容妤默不作声,她垂下了眼,并没有展露过多情绪,反而是问道:“你今日来魏府同我交代这些,他可知晓?” “正是殿下要奴婢先来同夫人交代一二的。”如玉道,“等到殿下今夜造访时,夫人才不会过于惊讶。” “今夜?” “殿下要来魏侍郎的府上一聚,因魏侍郎近来在朝中有功,陛下钦派殿下为魏侍郎加封,也是有了这个由头,殿下才能来见上夫人一面了。” 一听沈戮要来,容妤沉下脸,自是神色复杂。 如玉还以为容妤是在担心,忙道:“太子妃在今夜是不会随同的,只有殿下与几位皇子一同造访魏府,是陛下亲点的人头。” 皇子…… 容妤便问:“共有哪几位皇子?” “三皇子、九皇子与十一皇子。”如玉道:“奴婢只听见这些了。” 九皇子沈峤。 容妤不由得沉下眼,亦不知沈戮在打什么主意,竟也能允许沈峤出现在今夜的造访上,即便是皇帝派出的人选,他也必定有千百个理由来除去沈峤的名字。 莫非……他还在耿耿于怀沈峤当日的“诬告”? 一想到这,容妤心中更为惴惴不安,再想起魏确前几日曾在府上与其他臣子聊起沈戮在朝中的情势,他不知用何种法子夺得了柳心珠兄长的兵权,下一步,怕是柳丞相了。 第120章 妒意 待送走了如玉之后,容妤独自回去房内,还未到门口,就听见魏母的声音在自己房里传出。 大概又是要让她喝下一些补身的老汤,容妤今日是实在是没有胃口,便偷偷地退了几步,转身朝别处走去。 可惜这会儿找不见晓灵,打从离开东宫后,晓灵便一直跟在她身边,容妤料想她是在魏府后厨里忙着,便穿过小榭去寻。 结果遇见了迎面而来的魏确,他以为容妤要独自出门,竟赶忙上前来拦住:“夫人要去何处?” 魏侍郎倒是对沈戮忠心耿耿,这两个月以来,容妤出去魏府的次数屈指可数,每次都必须有人陪同,就连去处都要由魏确亲自来“审”,真不愧是刑部的掌权者。 “魏大人,我不过是想要去寻晓灵,你断不必这般紧张。” 魏确讪笑道:“太子殿下叮嘱再三,卑职也是奉命行事,还望夫人体谅。” 容妤不愿再与他周旋,转身绕过他便要走,但过于匆忙,脚下险些踩空,魏确立即前去搀扶,这可吓坏了她,若容妤和她腹中的孩子有何闪失,他魏府上下可担当不起。 “夫人,还是不要离开房中了,你若有想办的事,交代给下人便是,唯有养胎是最为要紧的。” 容妤当然知晓他是怕怠慢了自己会与沈戮无法交代,毕竟当初折磨父亲时,他也是费尽心思,全都是为了讨好沈戮。 她又何尝能不恨魏确? 便挣开了手臂,眼神轻蔑地打量他道:“魏大人劳苦功高,此事一过,定能在东宫那里讨到嘉奖,也不枉费你把老母亲也接来伺候着我了。” 魏确倒不恼怒,他清楚容妤对自己心怀憎恨,定江侯一事他参与颇多,只是没有料到沈戮会将她送来魏府躲避风头,也只好耐着性子道:“只要夫人满意,便是要卑职将弟媳、妹妹统统接来鞍前马后,卑职也心甘情愿。” 容妤对这种势利小人自是厌恶,再不愿与他多说,绕过他便要走。 谁知魏确还要在人前做出恩爱夫妻的模样,免得府上旁人要碎嘴闲话,就拉住了容妤的手腕,搀扶着她道:“夫人,魏府的下人虽不如东宫机灵,但该让他们看的,还是要演一演的。” 容妤余光瞥见过往侍女与侍从,只好顺了魏确的意愿。 二人同行在长廊里,魏确装模作样地挂着淡淡笑意,侍女们恭敬问礼,容妤也强颜欢笑地点头颔首。 一直到了前门,四下无人后,容妤才甩开了魏确的手,她嫌恶地瞥他一眼,便前去后厨找晓灵了。 魏确本是毫不挂心,谁知转身时见大门外头已停落了一辆华贵车辇。 仿佛许久之前就在此处了,魏确有些惶恐,再一看天际,已过申时,今晚的宴请的确是开始了。 而那车辇来自东宫,沈戮在车里倒是目睹了容妤同魏确之间的相处模样。 数日不见,她肚子已大了起来,魏确这阉人倒是把她照顾得不错。 从沈戮这处看来,他们两个方才是有说有笑,见到侍女下人也都彰显着夫妻同心的仪态,连下个台阶都要搀扶着,即便是想要人前做戏,也大不可不必做到如此地步。 守在车辇旁的陈最也将方才的光景尽收眼底,他能感觉到沈戮这会儿已经郁气难消,周遭气氛也是静的诡异,以至于他根本不敢开口请沈戮下了车辇。 直到那魏侍郎慌忙地出了大门来迎,躬身在车辇前道:“卑职不知太子殿下已至,有失远迎了,还望殿下——” 之后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戮打断道:“魏侍郎不必多礼,今夜是陛下念及侍郎近来有功,特意差我来加了封赏——无非是我早到了一些,断不是侍郎的过错。” 这话听着令人不安,魏确猛地想起方才自己与容妤表现得是亲昵了些,但那也都是做给人看的,沈戮总不会信以为真? 只好讪笑道:“殿下,像卑职这种人,断不配有肖想的。” 陈最猛一抬头,他倒不知魏确口中的“这种人”是何意。 沈戮却道:“魏侍郎过谦了,即便是你,也会对美色有所遐想,更何况才刚刚迎娶新夫人不久,郎情妾意也是人之常情。” 魏确听了这话,背脊都被冷汗浸湿了,他抬袖去擦拭额角,亦不知该如何解释才能令沈戮消除疑心,可转念惊觉,莫不是沈戮……猜出了端倪? 思及此,魏确脸色更为难看,直到车帘被沈戮撩开,他下了车辇,走向魏确道:“光顾着与你说这些闲话,竟还没有去看晚宴准备得如何,魏侍郎,带路吧。” 魏确诺诺应声,侧身先请沈戮进了府,而后又引陈最与轿夫一并进入,他自己则是走在最后头。 等一行人都进了魏府,魏确才赶忙走到了沈戮身边,绕过长廊,引他前去后厨查看备宴情况。 而陈最等人在庭里候着,无需随同。沈戮与魏确到了后厨那里,远远地就见到容妤与她的侍女晓灵从里面走了出来。 刚一出门,她手里提着的物件掉落在地,俯身便要去捡,隆起的肚子已是不太舒适,便不自觉地停住了动作。 想命晓灵去拾,谁知眼前忽然探进了一双绣着螭龙纹的乌皂靴。 容妤心下一震,很快又见到靛青色的回云纹衣裳从眼前晃过,她知道这奢华的样式,也知道是谁穿的,全身都因此而僵住了。 沈戮沉着眼,漠然地凝视着此刻的容妤,她已然是知晓了自己的到来,但整张脸上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倒是显露出了难以掩饰的厌惧之色。 与方才同魏确在一处时的笑意盈盈全然不同,竟不曾想在她的心中,他连个阉人的地位都不如了。 亏得他费尽心思地把她藏在此处,本想着是放在自己人的府上能守住秘密,待到月份一足,也能用如玉肚子里那假的来个偷梁换柱。可事到如今他却觉得不妥了,仿佛她连魏确都瞧得上,就是瞧不上他。 第121章 沈峤来了魏府 可沈戮还是俯下身去,为她捡起了那一方绢帕,手指扫过她手背,令她下意识地缩回了手去。 “皇嫂。”沈戮将绢帕递还给她,“多日不见,你气色倒是不错。” 容妤双手接过绢帕,并未作声,只是浅笑了一下。 见她这般局促,沈戮立刻露出懊悔神色,同身侧的魏确叹道:“瞧我,竟还叫着皇嫂,理应尊称一声魏夫人才是。” 魏确颔首躬身,亦不敢多话,生怕哪句说错,惹沈戮不快。 容妤却没有多看沈戮,始终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沈戮余光打量着她,见她手掌不自觉地拖着腹部,倒是因此而感到了一丝欣慰,这说明她也是期盼着孩子降生,便问她道:“快三个月了吧?” 容妤默默点头。 魏确忙道:“回禀殿下,还不足三个月,夫人是两个月前才来魏府,再过个几日,才刚好三个月。” 沈戮倒是满意魏确这回答,他能清楚地记住时日,便不会出现纰漏。 “魏侍郎了不起,刚一成婚就添了新丁,看夫人的肚子可是显怀的厉害。” 魏确忙笑道:“不敢怠慢夫人,好吃好喝地供着,孩子的月份就养得足了些,自然要比寻常妇人显怀了。” “倒是忙坏了魏侍郎,整日陪着新婚夫人,近来早朝可不见你来得及时。” “卑职忙着安顿夫人的早膳,每一样都要亲自过目,的确是耽搁了一些时间,还望殿下体谅。” 沈戮笑了笑,知晓魏确是在同自己表忠心,可他也不喜欢旁人总是围在容妤身边转悠,就提点了两句:“谨慎是好,但也要牢记自己的身份,凡事都要拿捏了分寸。” 魏确点头称是,心里清楚沈戮本就疑心,起先要将容妤安置到自己府上时,他本也是不算情愿,谁也接下烫手山芋呢?只怕费力不讨好,还要搭上自己英名。 但沈戮终究是得罪不起,自己的侍郎也是他一手提拔,总不能不报恩情。谁知如今还真是骑虎难下了,这才只是两个月,沈戮便已对他心生不满,待到容妤生产还要一阵子,魏确真怕再出祸端。 正想着,容妤非要火上浇油般地对他说了声:“夫君,我想回去房中歇息了。” 这一声“夫君”令魏确冷汗直流,余光偷瞄,果然见到沈戮神色难看。 再去瞧容妤,她唇角挂笑,像是故意为之。 她心中一直记恨魏确对定江侯做过的事情,今时今日,自然也是不想魏确好受,才故意要在沈戮面前来给魏确难堪。 沈戮果然催了魏确一声:“魏夫人累了,侍郎便扶她回去房里吧,我一个人去后厨里查看便可。” 魏确哪敢?忙命晓灵将容妤扶回房中。 容妤便准备离开,期间经过沈戮身旁时,明显感到他向前一步。 那仿佛是他出于本能的靠近。 容妤立即后退一步。 沈戮忽然就眉间一皱。 魏确不敢多看二人之间的气氛,只觉得有些诡异。 待到沈戮冷声道:“魏夫人慢走。” 容妤默一垂首,与晓灵离开后,沈戮微微侧头看了一会儿她的背影。 魏确恭敬地等着,片刻过后,沈戮才同他一起进了后厨查看。 回去的路上,晓灵悄声同容妤说着:“夫人,殿下都这么久没见到你了,一见面就要摆脸色,总是冷冰冰的,真叫人心寒。” 容妤蹙眉看她,晓灵立刻闭上嘴,但又想起今早看见如玉匆匆离开魏府的身影,便问道:“夫人,奴婢瞧见如玉姐姐来了府上,她肚子是鼓起来的,看着与夫人的月份差不多大,奴婢是在觉得奇怪,但又不敢贸然喊她,生怕魏府有人瞧见。” 容妤闻言一怔,猛地看向晓灵:“除你之外,可有旁人见到如玉?” “奴婢那会儿是帮着后厨去倒脏水的,附近倒是没什么人。” 容妤这才稍稍安心下来,晓灵絮絮地自顾自说着:“亦不知咱们离开东宫才两个月,如玉姐姐竟然有了那么久的身孕,也不曾见到她与男子相会……” 连晓灵都察觉到了异样,容妤不由地担心起如玉身在东宫的处境。 尤其是今夜,沈戮不在东宫,柳心珠必定会借着这机会找茬如玉。思及此,容妤深深叹息,极其忧虑。 而回了房后,容妤有些渴了,晓灵便去给她热一壶茶,刚一出门,便撞见了内院有几位皇子出现,她赶忙躬身问候,房内的容妤听见她唤了一声“九皇子”,顿时眼神一亮。 沈峤也识出她来,当即问道:“你是皇嫂身边的晓灵姑娘吧?” 晓灵欠身道:“夫人如今已是魏侍郎府上的主母。”似在提醒沈峤更改称谓。 沈峤恍然,其余几位皇子逐渐走远,他则是停住身形,探头望向那半敞着的房门。 直到容妤从门后探出身来。 沈峤心头一震,神色略有尴尬。 容妤则是微微侧头,示意他进一步说话。 沈峤打量了四周,确信无人之后,才匆匆地进去了容妤房里。 这次相见,沈峤也是没有料到的,他曾以为容妤被送出了东宫便无缘再回,如今得以重逢,他自当要感激容妤当日的帮衬。 见他作势要拜,容妤也不阻拦,凭他跪在她面前行了大礼,情真意切道:“臣弟对不住皇嫂,害得皇嫂当日蒙羞,臣弟伺候日夜愧疚,每逢想起此事都悔不当初!” 容妤漠然道:“九皇弟,晏大人近来可好?” 提及晏景,沈峤脸色煞白,压低了声音道:“皇嫂莫要再提了,我……我倒是无所谓,可不能影响了他的仕途,此事若被人发现,怕是他这一生都要被毁了!” “你既知道会毁了他,为何还要做出那日之事?”容妤冷眼看着沈峤,“凭当日来看,你与他定不是初次了,索性是被我撞见,换做旁人,谁肯帮你?” 沈峤被训斥得颜面无光,羞红了脸,长叹道:“皇嫂就饶了我吧,是我对不住你,我也说了,你想我怎样弥补,我都会尽力的……” “好,那你便遵了当日承诺——”容妤语气淡淡,“我父亲生前那些你所知晓的事,总归能与我一一道来了吧?” 第122章 过往迷雾 沈峤却躲闪着眼神,低声道:“皇嫂惯会说笑,我怎么会知晓定江侯的事情呢?” 容妤听到这话心里发冷,想他沈峤也还算是个厚道的少年郎,就连沈止被废之后也没有与南殿划清过界限,他从不趋炎附势,也懒得谄媚皇权,可如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出些令人瞠目结舌的事情来,直叫容妤觉得皇宫深处真没有人是干净的。 “看来九皇弟还是不怕自己的丑陋做派从我嘴中传出去了。”容妤不是傻子,她料到沈峤会出尔反尔,便起了身,从柜子抽屉里拿出了一条玉带,“人证虽不见了,可物证还有,若我将这一条玉带拿给旁人看,他们会怎样评判九皇弟呢?” 沈峤眯了眯眼,他打量着那条靛青色的玉带,很快便瞪圆了眼睛,“皇嫂,你……你竟然——” “怎么,在你看来,我会是蠢到不为自己留后路的人么?”容妤轻笑一声,她将玉带折了三折,掂了几下在掌心里头,“要在何种情况下才能得手晏大人的贴身玉带呢?九皇弟,总归不会是我与晏大人有何私情吧?毕竟,这玉带上头可还真真切切地绣着你成春宫的印章呢,只要拿给东宫过目,当日真相必定大白。” 沈峤喉间哽咽,他抬起袖口擦拭着额际的冷汗,终于认栽道:“皇嫂,是我不对,但我知道的也不多,你若能帮我继续保守秘密,我……我就统统都告诉你罢。” 容妤冷眼看他,心想着早这么乖觉,她也不必充当恶人,便道:“你放心,只要你把事情告诉我,你和晏景的私情我是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的。” 沈峤长叹一声,到底是坦言道:“其实当年也是因为我母妃与霖妃娘娘往来密切,我才听闻了一些不该知晓的秘辛……” 容妤抿唇,等他继续说下去。 沈峤沉声道:“皇嫂,你也是清楚的,七皇兄的母妃是外族苗疆人,她打从来到皇宫起就被一些妃嫔说过身上有着狼的血脉,再加上她是异瞳,一只眼睛是蓝色的,的确很像是狼,宫里上下因此而排挤、疏远她也是人之常情,奈何父皇独宠她一人,更是惹得其他贵女心怀妒意,打从她生下七皇兄后,又子凭母贵,从美人一路升为妃位,不免招来了众怒……” 所以,沈戮更像是个徒有虚名的皇子,几乎没有沾到皇子该有的荣光。 容妤回想起自己在年少时前去霖妃宫里,那殿中的异域风情浓重,自是与皇宫深院格格不入,沈戮也曾说过“母妃总是改不掉本族习性,长久以往,易出祸端”。 “皇后当年嫉妒霖妃的美貌与受宠,只要有她在,七皇兄必定会成为太子,满朝百官都心知肚明。”沈峤微微蹙起眉头,似回忆起了过往,“可我母妃却觉得霖妃的性子护不住七皇兄,若七皇子真成了太子,霖妃也会阻碍其治朝,毕竟皇后的存在就会是七皇兄最大的阻碍,但就在父皇决定立太子的前夕,皇后为了五皇兄能够夺得东宫而开始了她的布局。” 容妤当年也曾对此事耳闻一二,亦都是萧氏在府中随口提起过,但父亲很少会说起朝中政事,容妤那会儿又年少,便也没有放在心上。 只记得萧氏口中那“冰雕”二字。 思及此,容妤便缓缓地说道:“霖妃擅冰上舞……” 沈峤忙道:“皇嫂也知这事?” 容妤蹙了蹙眉:“我只知皇后要霖妃献上一座冰雕,具体是何事,自是不得而知。” 沈峤叹道:“其实霖妃娘娘的冰上舞与冰雕毫无关联,可皇后一口咬定她异族人是会巫蛊之术的,既能在寒冬着薄纱在冰上翩翩起舞,自然也能做出冰雕供人欣赏。更何况皇后那年又怀了身孕,算得上高龄有孕,而她去求父皇让霖妃献一座冰雕给腹中孩儿,父皇也自然不会拒绝。” 容妤微微轻叹,她曾经在霖妃宫中见过不少琉璃物件儿,其中也有如同冰雕一般的人像,据说,是霖妃母族特有之物。 以冰与玉合造而出的艺术品,在火焰中不会融化,在日光下熠熠生辉,亦有安胎保子的美誉。 “可皇后要霖妃在三个月内造出她满意的冰雕,若届时送不出,便是对皇后的不敬。霖妃不敢不从,只得想方设法地私下里广纳贤才,目的就是做出能让皇后满意的冰雕。” “但这事还是传到了皇后耳里,她为此大怒,当即就杀了那些被霖妃找来的匠人,如此杀鸡儆猴,再也没人敢为霖妃做冰雕,是逼着她要亲自动手来做。” “七皇兄心疼他母妃,多次去寻皇后高抬贵手,可皇后仗着孕身,总是称病不见,而时间越来越近,霖妃根本就不会做冰雕,眼看着三月之期即将来临,她亦不知怎样的冰雕才能博得皇后满意,等挨到了约定的日子,霖妃只能带着不成样的冰雕去和皇后交差。” 讲到这里,沈峤很是痛心地叹道:“可皇后挑剔不已,当场摔了霖妃的冰雕,指责她带来的物件是巫蛊之物,想害她腹中孩儿,霖妃吓得冷汗直流,不知等待她的将是何等严厉的惩罚。” 容妤听得背脊发凉,不由地攥紧了手指,直到沈峤略有不安地瞥了她一眼,小声道:“而为皇后献策折磨霖妃的人,便是皇嫂的父亲,定江侯容重。” 容妤一怔,猛地抬起头,她的神色既错愕,又难以置信,很快便否定道:“你休要胡言乱语,泼脏水给一个死人可不算君子所为。” “皇嫂,我何必骗你?”沈峤瞥她一眼,无奈道:“倘若定江侯只是站错了党羽队伍,又怎会被七皇兄痛恨至今?他可是参与了谋害霖妃一事,而且,他还是主谋,霖妃是怎样被折磨死的,怕只有他才知晓了。” 容妤情不自禁地咬紧了牙关,面露惊恐之色。 第123章 霖妃之死 可实际上,霖妃不仅仅是被折磨至死,连同她的母族也一并被歼灭了。 容妤并不知晓的是,当年的定江侯的确是对霖妃说了句:“既然娘娘做不出冰雕,那便拿人来凑吧。” 只管回去母族,把苗疆权贵的嫡女、民间的姑娘都送来皇城,二十个人头顶一块冰碴子,积少成多,人头凑齐了,自然就顶出了一座冰雕。 而这话被霖妃带回给沈戮听,十七岁的沈戮咬得嘴唇都渗出了血腥气。 打从一开始,皇后就和定江侯联手了,他们本就是想要通过这种方式来将霖妃与其族群都攻破,因苗疆外族有反叛之心,霖妃又是苗疆族长的嫡女,皇后担心自己势力受到威胁,自然想要诛了霖妃与其母族。 若是强行霸占了外族女子,反而显得皇城蛮横,利用此举来夺得苗疆美人,自是上策。 皇宫之中皆知外族血脉强势,女子更甚。 无论和哪族的人结合,生下的后代都会继承那外族的外貌特征。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皇帝不也是贪恋霖妃美色,才会宠她至今? 可沈戮与霖妃清楚母族的女子被以这种方式抓来皇城,只会充当权贵的妾室与庶人的妻子,不仅弱化其族,是打从根本处就要将外族拆分肢解。 但霖妃还是想要护住母族,奈何定江侯逼迫霖妃写出了信件给母族,致使苗疆族长误以为霖妃在宫中需要帮衬,便秉着息事宁人的念头决定以本族女子来换取和平。 他派人挨家挨户地清点女子,势必要凑出足够的人数。 权贵家的嫡女、庶女都难逃此劫,她们接连被官兵押上车,同家人、丈夫哭喊求救,却也是无济于事。 那些软弱的男子不敢违背圣令,他们心中竟也暗暗祈求着:若能拿女子换取自己不死、族内太平,也是值得了。 一时之间,外族民不聊生。 从皇城而来的侍卫们冲进了苗疆宫殿,短短三日,苗疆城里几乎所有年轻女性都被押上了送往皇宫的马车。 一共四十辆车子,挤在其中的女子多不胜数,如牲畜、如牛羊。 她们最大的三十五岁,最小的,不过八岁。 负责押送她们的是三百苗疆士兵,他们知晓自己大概也是有去无回的,临行之前都戴足了酒囊,打算死前要喝得尽兴。 那么多车的女子一辆辆地消失在了苗疆城门,无论是贵女、侍女还是民妇,都是拿去抵偿给定江侯提出的条件的物件,且二十个才能与皇后口中的一块冰碴子等价,如此轻贱,当真大耻。 更为可恨的是,说好的抵偿并没有得到善终。 哪怕那些女子在到了皇城之后,被糟蹋殆尽。 霖妃虽然料到皇后的人不会善待她们,却也总不会想到,她身边的定江侯会那般残忍。 定江侯下令,要士兵们像挑选马匹一样来买卖苗疆女子,价格便宜得等同于羞辱。 而挑选还是好的,毕竟大部分的苗疆女子,都被皇城的权贵随意地分给了自己的部下、家奴。 地位高的男子可以一次领走十个苗疆女子,地位稍低一些的,也能得个三、四个带回家中做玩物。 若是有忍受不了折磨而想逃的,会被砍断四肢、挖掉眼球,就那样活活流血而死。 以至于这些女子才送到皇城两日,就已经死了大半,定江侯此举实在是阴毒,既能将负责繁衍的妙龄女子全部搜刮干净,又能在途中让其一一死去,从而达到缓慢灭族的成效。 的确是要置苗疆外族于死地了。 “而当年的七皇兄也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他想要去和父皇禀报此事,可霖妃娘娘担心七皇兄年少血气,很有可能会乱了阵脚,便恳请我母妃来一同劝说。谁知七皇兄已然离了宫,也因此而逃过一劫。我母妃本是身在霖妃宫中的,但因为她始终是局外人,霖妃怕害了她,就将她藏了起来,也是因此,母妃才看见了霖妃被害的过程……”沈峤说到这,神色极为惨白,只因回想起了过往的残酷。 容妤紧紧地咬着嘴唇,她惶恐地听着沈峤再说下去。 犹记得那日暴雨滂沱,雷声滚滚,已然分不清白昼与夜晚的界限。 是定江侯带着人马进了霖妃的宫殿,他以霖妃没有凑齐苗疆女子人数为由,欲将霖妃捉拿去面见皇后。 霖妃想要呼喊守在门外的侍卫,谁知定江侯手中的那把剑直至她脖颈,冰冷的剑刃抬起她下巴。 霖妃不得不道:“容重,咱们之间的恩怨倒是可以一笔勾销,可你今日做的这些只会造成七郎与妤儿互相仇恨,冤冤相报何时了,你怎能不为他们二人考虑?” 定江侯的声音冷酷无情:“娘娘,待你死后,妤儿和沈戮的婚约也便会取笑,难道你以为没了你,沈戮还能安然无恙地留在皇宫内吗?皇后怎么可能会允许呢?” 霖妃闻言,神色骤变。 恰逢此时,殿外有闻声赶至的宫女侍从,见此情景,他们要去喊侍卫,霖妃却制止了他们,生怕他们的行为会激怒定江侯。 “你究竟想要什么?”霖妃试图劝慰定江侯,“若我能给的,我都会给。你把剑放下,不要做了错事。” 定江侯只是冷笑道:“娘娘的遗愿是什么?下官,会为你实现的。” 霖妃知晓定江侯是不会放过自己了,她的表情逐渐仓皇,哪怕不愿面对自己气数已尽的事实,却还是打算垂死挣扎道:“本宫想等七郎回来,只想再见他一眼……” 定江侯笑笑,逼近霖妃一些,一脚将她踹倒在地,高举手中宝剑,表情阴冷,“娘娘放心,你死之后,下官很快就会让沈戮去黄泉路上陪你的,你们届时相见也不算晚。” 霖妃惶恐地望着那张扭曲如鬼的脸孔,她逃避不及,只感到一剑刺下。 血液飞溅,横扫在定江侯的面容上。他用力抽出剑刃,转头命人去搜查殿内,决不能留下活口。 第124章 威胁 “而我母妃是藏身在窖中才能躲过这一劫,否则,定江侯必定也会把我母妃也一并杀了,他有皇后撑腰,即便父皇追问起来又能如何?那时的皇后母家势力正盛,又是太后的外戚,父皇根本斗不过她们的!”沈峤的情绪越来越激动,他感到后怕的瑟缩起了肩膀。 他母妃在地窖中藏了一夜,透过缝隙,能看到定江侯带着侍卫虐杀霖妃殿内的所有宫人。 毒酒、白绫、利剑……宫人们死状凄惨,可谓是以血腥、白骨铸成了当夜的惨剧。 “亲手害死霖妃的人,正是皇嫂你的父亲,他狠辣、歹毒,将七皇兄逼得必须逃出宫去做质才能免死,你倒是说说看,七皇兄如何能不恨你母家?”沈峤痛心疾首地望着容妤,他终究是全盘说出,满眼怅然。 容妤紧咬着牙关,她久久沉默,好半晌过去才冷声道:“你鬼话连篇,我是不会信的。” 沈峤闻言一怔,“皇嫂,你怎能以为我是在撒谎,我断没有必要骗你!” “我父亲不可能会做出这种蠢事!”容妤高声道,“更何况,霖妃的死我也知晓,绝非你口中所说!”话到此处,她冷声道,“我看,你是巴不得想要让晏景被毁了仕途吧?只要我将你们二人之间的私事说出去,再加上这条玉带作证,你那心肝晏大人不被五马分尸,也要被凌迟处置!届时,看你还敢不敢骗我!” 沈峤从没料到容妤也会这般狠厉的一面,当即跪到她身前求个不停。容妤作势踢开他,他倒好,直接抱住了容妤的腿,“好皇嫂,你信我吧!我说的都是实情,可惜母妃已仙逝了,但她身边的老嬷嬷还在,你大可去问她一番!” “都是一丘之貉!”容妤挣扎道:“你放手!” 沈峤不肯放容妤走,二人陷入了僵持。 直到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 隐隐的黄昏血霞透过门缝洒照进室内,容妤看见了那双绣着螭龙纹的乌皂靴,她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沈峤也意识到了不妙,他慌慌张张地回过头,蓦地瞪圆了眼睛,几欲惊呼出声。 俗话说的好,等下看美人,增色三分,如此艳绝的霞光下头站着沈戮,也倒让人觉得他貌美惊绝。 有那么一瞬间,沈峤还以为是霖妃活了过来。 苗疆女子的血统总能强势延续,宫里的嫔妃之所以在私下议论皇帝偏心沈戮,也是因为他长了张能让皇帝可以回想起霖妃的脸。 只不过,他眉眼冷厉阴鸷,此刻更是抿紧了嘴唇,踱步迈进门槛,缓缓地走到容妤和沈峤面前,竟是对沈峤冷声笑道:“九弟,怎到了魏府也还要缠着咱们皇嫂不放?不怕那魏侍郎见到后,一气之下禀明了父皇么?” 沈峤吓得抖如筛糠,他立即放开容妤,哆哆嗦嗦地跪在沈戮面前颤声道:“七、七皇兄,我……我什么都没做,事情断不是你想的那般,是皇嫂……唤我进房的……” 容妤倒是不怕,她漠然注视着沈戮,承认道:“是我要他进来的,他方才正在和我讲霖妃是如何死的。” 此话一出,沈戮面色沉怒。 沈峤已是吓到低声哀呼,直到沈戮冷声令他道:“九皇弟,出去。” 沈峤这才连滚带爬地起了身,谢过沈戮后,便头也不回地跑出了房外。 房内只剩下容妤与沈戮二人。 夕阳余晖穿透窗棂落进屋里,在地上洒照出斑驳的影绰。容妤绷紧了下颚,按照从前的经历,她已经料到沈戮会如何待她。 但数十日不见,沈戮只是站在原地细细地端详着她面容,这般近距离地打量,他竟觉得她其实消瘦了许多,面色也不太好,都是依靠脂粉扑出来的假象。 再低眼去看,她露在袖外的手腕细如枝桠,令他不由地紧了紧眉,探手去握,只轻轻一按,都仿佛能折断了一般。 “魏确不给你饭吃么?怎瘦成了这样?” 容妤闻言一怔,狐疑地瞥了他一眼,而后才不留痕迹地抽回自己的手,退后一些道:“劳烦殿下记挂,但臣妇衣食无忧,许是此刻室内暗了,才显得臣妇身形枯瘦。” 沈戮听出她语调中的颤音,轻叹一声,沉声道:“你不必怕我,方才那些我在门外都听了个真切。”他加重语气,“从头到尾,一字不漏。” 容妤眉心紧皱,缓缓抬起眼,凝视着他。 沈戮嘴边虽噙着笑,看向她的目光却是黯然的,“沈峤的那些脏事我早就打探了清楚,你当初真不必为了从他嘴里套话而顶下那些子虚乌有,所幸我本就不信你会与我以外的皇子逾越雷池。毕竟,你是个满口仁义道德的贞烈女。” 他这话,真是在羞辱她了。 容妤握紧了双手,眼底浮起了恨意。 沈戮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倒是极为满意了,他突然就俯下身来,盯着她道:“怎么,你以为我会因为你通过我之外的人打探定江侯死前的勾当而生怒?还是说,你就算听人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你,也还是不肯相信你父亲本就狠毒阴险?” “我只知你才是最为狠毒阴险之人。”这一次,容妤竟不再退缩了,她手掌抚上自己隆起的腹部,似在以此来做威胁。 沈戮察觉到她的心思,也低眸看向了她的肚子。 “殿下把我安置在魏确府上,为的不就是避人耳目么?”容妤道:“你连让如玉怀假孕的招数都想了出来,必然是想要堵住悠悠之口,其中最怕的,便是柳氏知情吧?” 沈戮眯了眯眼,他直起身,缓缓地走到桌案旁坐下,撩开衣衫下摆,冷锐的眼神落到容妤身上。 “你最好别起歪心思。”他威慑道,“别忘了,萧氏和容莘还在我手上。” 容妤却莞尔一笑,她转过身,托着自己的腹,淡淡扫过沈戮脸颊,“你也别忘了,你的孩子在我身上,一尸两命,我可不亏。” 沈戮眼中的黯光都灭了下去,他对容妤的转变感到意外。 忍不住想到了魏确,竟对那阉人的忠心产生了怀疑。 第125章 恨如灰 容妤当然会满意沈戮去怀疑魏确。 从他的眼神里,她能感受到沈戮产生了一丝疑虑。 想来那魏确害得定江侯惨遭折磨,容妤恨透了他,时常在心里想着要报了此仇。 竟不曾想,沈戮会亲手把这报复的机会送到了她面前。 “其实我近来也想了很多,打从与沈止和离后,我经历了不少变故,如今终于能得了归宿,也算是殿下帮我圆全了一桩亲事。”容妤笑了笑,“我倒觉得能一直做刑部侍郎的魏夫人,也是不错。” 沈戮放在桌案上的手掌,渐渐合成了拳。 容妤再道:“你心里笑他是个阉人亦是无妨,到底是不是,你也从未见到过,对不对?” 沈戮沉着脸,他垂眸思虑片刻,忽而又抬起眼,冷声对容妤道:“你别以为你真的能和魏确白头到老了,但凡你敢与他苟且,我是奈何不了你,可我能杀了他。” 容妤心里窃喜,挑衅沈戮道:“那我岂不是成了寡妇?你为何总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坏了我的亲事?不止如此,你还害我父亲,囚我母亲与幼弟,待我生下你的孩子后,你真的会如约还我自由吗?若是不能,我何必还要等到生下这孽障的那一日?” 沈戮越发觉得是魏确唆使容妤来与自己这般不合的,她此前断不敢如此狂妄,如今有了个魏确撑腰,还以为自己能骑到他头上来了。 她变得不想她了。 这令沈戮蹙起了眉,极为不悦地沉声道:“你不要同我这样讲话,我不喜欢。” “那臣妇应该如何与殿下讲话才对?殿下可否教会臣妇呢?”容妤话音落下,便缓缓朝他走去。 尽管她的样貌、身姿都与曾经年少时没有分别,可在他看来,那个向自己走来的女子好似一具行尸走肉,没了当年灵魂,更不似曾经韶华。 她隆起的腹部仿佛在对他极尽无情的嘲笑,笑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十几岁的时候连嘴唇都不曾碰过,却已然觉得心灵上亲密无间,一旦分开,他会在心里算计着再次相见的时间,总是充满了不舍与惜别。 但如今他能拥有她,霸占她,肆意摆布她,却又不觉得有任何喜悦。 因为他心里很清楚,她不再爱他了。 尤其是这一刻,当他看见她眼里的漠然,他感受到的是她内心深处的疏离与怨恨,令他不愿去承认,更不愿面对。 竟是慌忙站起身,将她推开到一旁,沉眸道:“我说过,我不喜欢你和这样讲话,你从前是不会这样对我的。” 从前? 容妤觉得这两个字真是可笑至极,不由地以袖掩唇,笑出声道:“殿下惯会说笑,臣妇与殿下之间怎会有从前可言呢?一个是当今太子,一个是侍郎夫人,早就已经尊卑有别了。” 沈戮怒上心头,他咬牙切齿道:“若你是恨我杀了你父亲,你也该想想他曾经对我做过的事,换做是你,你又会比我做得更好吗?” 容妤笑意收起,冷声回道:“是你当年先行背信弃义的,如何能怪我父亲?你对我容家的所作所为还不够狠?我早已在心中原谅了你,你为何要在回朝之中害我家破人亡?” 沈戮一愣,他转头看向容妤,诧异道:“你究竟在说什么疯话?” 容妤眼含恨意地瞪着他:“是你当年悔婚负心,还要装糊涂到何时?” 沈戮的眉头越发蹙紧,他被平白无故地添了这一桩罪名实在不快,想当初,他才逃出皇宫就收到了容妤的亲笔绝信,心中言辞切切,皆是要与他断绝干系,他本就因失去母妃而痛不欲生,再加上容妤如此绝情,他一度恨绝了她。 本是想着要把她彻底忘掉的,全当是自己瞎了眼看错人,可随即又要想起她来,且日复一日,那思念竟成了执念,连得知她嫁给沈止后,他也还是无法将她放下。 “负心的人明明是你。”沈戮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深恶痛绝地打量着她的容颜,“你亲笔与我断绝了干系,难道还有人逼你写出绝笔信不成?得知我死后,迫不及待嫁给沈止的人也是你,倘若你自己不愿,又有何人能将刀架在你脖子上强迫?” “没错,是我自愿嫁给沈止的。”容妤冷冷地回应着沈戮的眼神,“他当时已是东宫太子,位高权重,前途无量,我何必要苦苦为你一个不知死在何处的落魄皇子而守寡?更何况吗,你我只有婚约,尚未有夫妻之实,我想要再嫁给谁,便去嫁给谁!沈止有何不好?怎就一定要非你不可!” 沈戮的怒火“噌”一下冲上了头顶,曾经往事历历在目,连那封绝笔信中的字字句句也一并清晰在了眼前,他回想起了她容家赶尽杀绝、落井下石,连她也要把他往死处里逼! 他控制不住地颤抖了起了身子,一转身,抓过桌案上的茗碗摔碎在地,这吓得容妤全身一凛,她想要退后,奈何他忽地把她扯到了跟前。 他死死地捏着她肩头,那力道重得她觉得自己的臂膀都要折断,痛得嘤咛一声,反而令沈戮双眼泛红,竟是扬手给了她一巴掌。 容妤摔倒在地,颊上火辣痛楚令她有些晕眩,还没等反应过来,沈戮人已经蹲下来,扳过她的后颈一字一句道:“怕是我忍你太久,让你忘记了眼前自己的身份了!容妤,我原本是打算将你千刀万剐地凌迟了,因你负我、叛我,你将我真心作践,在我走投无路之际,还要站去沈止那头一并迫害我,可这笔仇恨我都算在了定江侯身上,全然不想与你清算,你怎还能在我面前提起沈止那厮?难道时至今日,你还忘不掉他那废物不成?!” 容妤竟是一笑,那笑意惨烈决绝,她要逼着沈戮亲自跳进她设下的陷阱之中,便咬紧了字眼,慢条斯理道:“我当然是忘不掉他的,哪怕他当日也贵为太子,又何曾逼迫过我半次?单凭他对我的尊重与怜惜,就要比你强百倍万倍!”话至此处,她不忘拉着魏确一并进这深渊—— 第126章 魏确乃是她夫君 “连你口中的阉人也要懂得尊我敬我,魏确和沈止一样,都把我当成人来对待,就凭这点,你永远都比不上他们两个!我宁愿一辈子做阉人之妇,也好过被你玩弄在股掌之间!容家贵女,绝不做人妾室!” 沈戮的牙关咬得嘎吱嘎吱响,他恨不得在这一刻就将她活活掐死。可又觉得死太过便宜了她,因为一死了之对她如同是嘉奖,那样她就会彻底摆脱他,他又怎会让她如愿? 思及此,他笑起来,探手将容妤从地上抓起,他用力地握着她的手腕,握到泛起了红痕,凑近她如鬼魅一般恶语着:“你不想做小?由得了你么?我偏要让你给我做小做妾做通房,你要给我不停地生孩子,生到我满意为止,而他们都不会喊你一声娘,甚至于是,他们压根就不知道你的存在!” 容妤眼里泛起水雾,她不准自己流泪,愤恨地瞪着他,从齿缝里挤出一句:“沈戮,你真不如当初死了的好。” 沈戮强压下心头怒火,他另一只手抬起,吓得容妤本能地瑟缩了肩头,谁知他只是去将她鬓边垂落的发捋去耳后,沉声道:“你放心,就算我死了,也要从尸堆里爬出来找你,你不要想着我从我身边逃开,你逃去哪,我都要把你找回来继续折磨。”接着,他在她耳边以最柔情的声音说着最无情的话语,“从前的妤儿我没有一日能忘得掉,她总在梦里出现,我要你变回曾经,直到那日到来前,我都不会让现在的你好过。” 这话可惧不已,令容妤愤怒地喘起了粗气,门外则在这时传来魏确的声音,他不安地问道:“夫人,出了什么事?屋内怎这样吵?” 他定是听见了摔打茶盏的声响,可又不敢冒然进来。 那询问的语气谨小慎微,令沈戮想到容妤口中所说的“怜惜”二字,便将她放开,转身推开了门,居高临下地审视着魏确。 魏确心中一颤,倒是也料到了沈戮会来寻容妤的,只不过沈戮的脸色实在难看,再探头看一眼屋内,容妤瘫软地跪在地上,脸颊微微红肿,像是挨了打的。 这令魏确惶恐不安,总觉得要触霉头。 果然,沈戮喊来了陈最,先命他搬来了椅子,陈最照做后,沈戮便大刀金马地坐在了容妤的房门前,他抬起手,看茶。 侍女们可不敢耽搁,飞快地将茗碗端到他手上。 沈戮以杯盖子撇了撇茶水浮沫,轻抿一口,随即皱眉,愤怒地将这茶盏摔去了一旁,沉声道:“茶味儿不对。” 侍女们吓得连忙跪地,一时之间,空旷的院落里竟静如死寂。 沈戮抬起下颚,盯着魏确道:“魏大人,你唆使侍女在茶里放了什么东西?” 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 魏确背脊发凉,当然清楚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惨白着一张脸跪在沈戮面前,颤声道:“卑职并未唆使侍女,还望殿下明察。” “魏大人的意思是我错怪了你?”沈戮挑眉。 魏确喉间哽咽:“卑职不敢妄议殿下……” 容妤听见了魏确声音里的颤抖,自是知晓他怕沈戮怕得紧,而沈戮本就善妒,容妤便是抓住了他这一破绽而假意关切起了魏确:“夫君,只管和殿下说些软话、求个情便是,殿下定会善待咱们的……” 一声夫君,一声咱们,都叫沈戮恼火。他深深闭眼,想骂容妤闭嘴,但周遭围着太多魏府的人,他亦不想在这群下人面前露出端倪,惹出不必要的非议,便只能拿魏确撒气起来。 “看来魏大人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了。”沈戮淡淡地笑过,“若是如此敢做不敢当,怎还能叫我信任于你呢?为人臣子,必要乖顺明理才是。” 其实沈戮也只打算罚魏确一年俸禄,再消减他的一些权利,以此来做惩戒罢了。毕竟他魏家对自己有恩,断不能让旧人寒了心。更何况真要是治了魏确,那身边可信的人又少一个,沈戮也会难办。 哪料容妤是不肯罢休的,她好不容易等到了沈戮与魏确能有翻脸的时机,便在后头吹起了邪风:“夫君还是听从殿下的才是,若是不小心掉入了茗碗什么,只管同殿下直言,夫君亦不是有意的,殿下定不舍得让夫君吃苦头。” 魏确可谓是汗如雨下的,想来平日里她也不会称自己是夫君,唯有在下人面前才会演演戏,但这会儿面对的是沈戮,她这是非要给自己挖坑不成?害他被沈戮怀疑,她就觉得高兴不成? 而沈戮盯着跪在面前的魏确,乌沉沉的眸子里极尽挣扎。 自打他成了东宫太子之后,也逐渐明白了父皇的难处。 皇权虽好,却不见得事事都能顺自己的心思,身边大臣左一个想要蛊惑他,右一个企图摆布他,而他生性纨绔,断然没有那些深不见底的坏败,只是世道逼迫于他,他也不得不适应这宫廷皇权之中的心狠手辣、手段歹毒。 若他不坐稳了如今位置,其他兄弟也会找准空子,踩着他的躯壳头颅登位,尽管他本意是不愿去欣赏那些惨无人道的杀戮行为,可若不那样做,又如何掌控天下呢? 偏巧魏确在这时抬起头,眼里的试探直射他心底。 他想的是就这样一个身边人都要对他猜心思,传出去的话,他岂不是要在群臣面前颜面尽失? 而容妤那几声“夫君”也俨然是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若不给出一些教训,魏确与她假戏真做起来,日后麻烦的不还是他吗? 思及此,沈戮心中起了怒火,俯瞰着魏确那惶恐、愁苦的面容,无情地说道:“赏他五十大板。” 魏确闻言,身形晃了晃,魏府的下人们倒吸一口凉气,谁也不敢做声。 沈戮就是要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更要让容妤知道——想在他面前耍小聪明的,就要变得和魏确的下场一样。 哪怕,魏确曾在他最为危难之际舍命相助。 第127章 阉人 容妤心中自是喜悦难耐的,她嘴上像是在护着魏确,实际却是落井下石地打量着那行刑的侍卫,哭喊道:“怎能在板子上沾了水呢?难不成还想再涂抹了细盐害人么?你们会害死我夫君的!” 这话可真是提醒了行刑之人,沾了水,抹了盐,那滋味可就更加刻骨铭心了。 魏确愤恨地看向容妤,终于明白她是在报着私仇。 可沈戮却无动于衷,任凭行刑的人将那又是水又是盐的板子打在魏确身上。 魏确伏在刑木上咬紧牙关,额角冷汗不停渗出,他始终一声不吭,到了最后,嘴唇都被咬破出了一条长而深的血口子。 五十大板一板不少,被行刑的那人的臀已血淋淋一片。沈戮走去他面前,命他抬起头来。 魏确垂死一般地顺了他的意,哪怕是此时此刻遭此作践,魏确眼里还是对沈戮充满了恭敬与期盼。 一如当年他随他父亲将沈戮从烈火炎炎的皇宫中救出,他坚定地对沈戮许下过誓言:“属下只追随殿下一人,永无二心!” 时至今日,魏确还是信守着自己的承诺,哪怕沈戮早就已经变了,魏确心里虽清楚,却不愿承认。 唯独越过沈戮去看屋内的女子,她素淡如兰的容貌自是美丽出尘,可见沈戮也是迷恋着她深处绝望之中却还能透露坚韧之色的眼神,纵然是不愿屈服人下的烈性子,倒和那副柔柔弱弱的姿容大相径庭,便不禁为她这做派而窃窃嗤笑。 他笑那曾经抢了朝臣无数风头的定江侯容家竟也有今天这般造化,真是陛下隆恩、老天开眼了,她容妤身为贵女,却要下嫁他魏家做妻,又要使出这般阴险诡计来报复他对定江侯使过酷刑之事。 容家竟已至此,他魏确的父亲泉下有知,也该放声狂笑了。 可容妤却不满魏确盯着自己的那眼神,就好像看透了她心思,也察觉到了她害他的缘由。 他倒是个聪明的,更是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倘若没有他,父亲也不必受那么多的苦,他真是为沈戮做了不少好事!一想到这,容妤更为愤怒,她喉间哽咽,缓缓走出房门,来到坐在椅上的沈戮身边时,她竟是低声一句:“殿下怎知阉人究竟是不是真的呢?” 沈戮因这无端的话而蹙了眉,转眼看向容妤,她以袖掩面,略有难色地说道:“有些事情,总归是要眼见为实。耳听的,终究是虚。” 她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被那刑木上的魏确也一并听了去。 一句“毒妇”险些脱口而出,但他怒目圆睁的模样还是被沈戮瞧在了眼里。 想来魏确没了根儿这事,亦不是沈戮亲眼所见,只是当年那暗器伤到了魏确的根本处,再加上血流不止染红了褂子下摆,魏父哀哭着大喊魏家绝了后,至此数年过去,直至沈戮重新回朝,魏确从未娶妻生子一事也令他联想到了那日光景。 自然要以为他已成了阉人。 更何况,魏确也时常会在沈戮面前表明了自己无心女色,只想助沈戮扶摇直上,但凡是赏给魏府的美貌女子都被他婉拒,沈戮如何能不信他是阉人?无非是怕伤了他颜面才没有明说,否则,更是不会将容妤安置到他魏府了。 便是这会儿功夫,日头也落了下去,傍晚已至,长廊外来了两个侍女,见到魏确跪在沈戮面前的目前自是不安,但也还是要远远地呈报一句:“禀报大人,晚宴……可以开始了。” 那班前来的皇子都已经落了座,许是一直没见到沈戮和魏确的身影,才催了侍女前来寻。 而眼下,魏确整个人都起不来身,别说晚宴,来坐下都是不敢。 沈戮更是在气头上,不耐地同陈最摆摆手,陈最便对那侍女道:“太子殿下有要紧事处理,回去告诉他们,只管候着便是。” 侍女只得诺诺退下。 沈戮低眉思虑片刻后,终是对陈最道:“去验明他的身子。” 陈最闻言,神色一怔,魏确也是神色惊骇,他惶恐地看着沈戮,动了动嘴唇,极尽无助的模样。 陈最也略显无措,毕竟那魏确也是个刑部侍郎,不说官职大小,实权是有的,就连他的衣裳都被允许绣金蟒,单凭这一点也不是他陈最能招惹得起的人物,即便是执行沈戮命令,陈最还是觉得不妥,便试图劝沈戮收回成命:“殿下,魏大人对东宫忠心耿耿,魏家也不曾有过半点闪失,而当众对去验魏大人身子,只怕……” “有什么怕的?”沈戮面不改色道:“他若是个带根儿的,便不怕旁人瞧见,你倒是说说,他怕的是什么?” 陈最倒一直知晓魏确是阉人,可那也是沈戮提过,至于真假,陈最从不清楚,亦不在意,倒见魏确这会儿脸色惨白,实在是破绽百出的模样。 “还愣着做甚?”沈戮语调不悦,催陈最去办。 陈最不敢再耽搁,下了台阶去了魏确面前,合拳道声“魏大人,得罪了”,便对两名行刑的侍卫点点头。 那二人心领神会,其中一个死死地将魏确压在刑木上,另一个则是去褪魏确的裤。 魏确慌乱地挣扎着,奈何他才受了刑,此刻也是力气虚无,但他深觉此举受辱,更何况是当着一众家仆的注视下,他不得不恳求沈戮道:“殿下开恩!求殿下给卑职一份颜面,倒不如……让卑职死得痛快了!” 要说沈戮无情,倒也不尽然。魏确那一声声绝望的哀呼也是让他几经动摇,但只要余光一瞥,就能见到身旁的容妤。 她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魏确,俨然是深信他瞒着秘密。 但实际上,容妤也是不确信的,她只是怀疑魏确的阉人身份有假,却从未亲眼见过。倘若今日验证后真发现魏确并未撒谎,她再寻魏确的麻烦也是不易了,不由地攥紧了手中绢帕,期盼着能彻底地离间了沈戮与魏确。 待到侍卫将魏确的裤子褪下,陈最一眼就见了个清楚,自是瞠目结舌。 第128章 失了亲信 容妤赶忙探头去看,刹那间,她脸上浮现起了难以遮掩的窃喜笑意。 也就是这抹笑被沈戮收进眼中,他先是觉得面上无光,很快又愤怒难耐,握紧了双拳,高声命人再打魏确五十大板。期间还是觉得不解恨,干脆亲自上阵,将魏确拖拽去一旁的来水缸前,把他的头按进水里数次,一旦他昏厥,就要人拿鞭子将他抽醒,待他略清明的片刻,沈戮逼近魏确咬牙切齿地质问:“你怎会如此阴险?竟敢欺骗我这么久?” 魏确面目被血渍模糊,哀声道:“卑职……卑职无意欺瞒,只是一直找不到良机与殿下解释……” “我信任你,将她安置在你这,你却一句‘找不到良机’就想躲过这事吗?!你叫我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容妤望着这景象,心中大快,她父亲生前遭受魏确的虐待,如今也能借着沈戮之手悉数奉还了! “我自是待你不薄。”沈戮气到极致,牙齿都咯咯作响,“如若不是为了你,你家父的死尸都要被群臣揪出来弹劾一番!你以为你魏家全都同你一样铁骨铮铮、为官清白么?你那些表兄弟长做过何事,朝中一清二楚!如今连你也要和我耍心机,你真是忘了你自己的本分!” 说罢,沈戮一把将魏确甩到地上,歇斯底里地大声令道:“把他给我打入大狱!没有我同意,谁也不许给他一口饭食!” 魏府上下满目疮痍地望着魏确被人拖走,可却连为其求情都不敢。只怕惹怒了沈戮,将会祸及到自己头上,无人敢轻举妄动。 容妤悲戚地喊了一声夫君,便缓缓地跟着出去。 这情形更是令沈戮对魏确深恶痛绝,如何能让他相信魏确对容妤的心思是清白的? 等候在宴间的皇子们见到魏确被鲜血淋漓地拖了出来,一路朝着大门前去,各自都惊慌失措,尤其是沈峤,只因他看到容妤装模作样地追着魏确出来,二人目光交汇,沈峤见容妤眼里闪过一丝冷厉,便知魏确不是平白无故遭了此祸。 沈峤极为狼狈地瘫坐到椅子上,他心觉不妙,总怕如今是魏确,搞不好……下一个就是自己了。 他那皇嫂,俨然是在一个接一个地报复着曾经陷害过她容家的人。 而魏确入狱后,长半月无水可喝、无饭可吃,就连伤口都化了脓,溃烂成疾。又过了数日,陈最来传沈戮的旨意,要御医进狱中为他诊治。那可是吓坏了御医,年过半百,还没见过那般凄惨的伤患,若不是从小习武练得一身强劲体魄,刑部侍郎怕是早已死了千百次了。 这段时日里,魏确只能在狱中养伤。这期间无人敢来探望他,只有容妤假惺惺的来狱中,一见到他,便要对他进行中伤,不仅挑拨他与沈戮之间的关系,还要让他信了沈戮早已经放弃了他,他魏家大小事宜都由容妤来打点了,身为主母,她定要操持全部。 “夫君,你且放心吧,有我在,魏府断不会出半点差池的。”容妤笑里藏刀地盯着魏确,就如同是他当初折磨定江侯一般的情景,“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老母与妹妹,断不会让人伤了她们分毫。” 听闻此话,魏确眼里闪过一丝惊恐,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容妤,仿佛当日那个被东宫送来魏府的柔弱女子已经死去,如今活在世上的是一个充满了怨恨的冷漠妇人。 “你……毒妇!”魏确艰难地从齿缝中吐出这两个字,他愤恨地瞪着容妤,奈何这一动怒,就伤了身上伤口,从而“哇哇”地吐出几口鲜血。 容妤漠然地起了身,她居高临下地望着魏确这凄惨模样,心里想的都是你这狗贼竟也有今天?亏得我瞧见过你站着撒尿的姿态,否则,还真不知你假冒了阉人在沈戮那里讨了许多功名利禄。 “我是毒妇,你又好到哪里去呢?”容妤冷嗤,“你为了权欲简直丧心病狂,害我父亲生前过得那样凄惨,你当时就该知道世间有因果,一报还一报,纵然是你家眷无辜,可我母亲与幼弟又何辜?” “我……我亦是奉了太子的旨意行事……你怨我,也是怨错了人!” “这就不需你操心了。”容妤冷声道:“害了我父亲的,谁也跑不了。”说完,她凑近魏确最后道:“听说你妹妹还未及笄呢,且你只有这一个妹妹,我身为长嫂,定会帮她操持好了婚事,夫君尽管放心。” 魏确瞪圆了眼睛,他探手要去抓容妤,被她闪去一旁躲开,继而默默退出牢去,决绝地转身离开了。 再说东宫,沈戮倒一直未从魏确欺骗自己的事情中缓过神来,他将魏确视为心腹,却被骗了多年,这令他越发生疑,就连朝臣送来的文书也要逐字审阅,生怕会放走了针别儿大小的纰漏。 好在魏确已身在大牢,容妤身在魏府倒是不必他日夜忧心,她已如同是他养在魏府的外室,东宫上下自是门儿清,只管好吃好喝、绫罗绸缎地陆续送去,人参燕窝不等见少,就都堆满了车辇拉过去。 他这期间也计算着日子,待到生产前夕,要安排了合适的人把孩子抱回东宫里,至于如玉……怕是留不住的了。 只因柳心珠已恨不得将如玉撕成碎片,片刻都容不得她待在东宫。 到了这会儿傍晚,柳心珠又来了沈戮书房,陈最拦她不住,硬是被她闯了进来,见沈戮还在审理文书,倒是故作姿态地斥责起门外的陈最来:“瞧你们这些做奴才的,殿下桌上连杯热茶都不见,也不怕熬坏了人?”又对自己身边的箬姮道:“去,给殿下沏壶香茶来。” 箬姮诺诺退下,经过陈最身边时,还搔首弄姿地留下了个媚眼,惹得陈最心生厌弃。 沈戮见柳心珠根本没有要走的意思,埋头翻阅手里的文书,淡淡一句:“我这里无聊,莫要苦了你。” 柳心珠却凑近他身边道:“正是怕你无聊才来陪着你,怎么,你不愿意我来?” 第129章 东宫起是非 想来她嫁进东宫已有了一段时日,沈戮早晚是要与她圆房的,拖到今日也实在是不易,他除了关在书房里以繁忙为由推拒,便是留宿在如玉那里做幌子。 一来二去,除了让柳心珠更为迁怒如玉之外,倒也没什么作用,毕竟她是太子妃,总不能一直晾着她,但沈戮还是将她推去一旁,蹙眉道:“我这会儿没那个心思,你先回房睡了吧。” 柳心珠一股怒火冲上了头顶,他推拒自己也不下数十次了,整日都流连在如玉那个小贱人的房里,当她这个太子妃形同摆设,这叫她如何能在东宫有地位可言? 可终究是压下火气,尤其是箬姮在这时送了茶来,柳心珠还主动接过了木盘,遣箬姮离开后,待房门关紧,柳心珠亲自为沈戮斟了茶,自己也倒上一杯,端起喝了口,柔声道:“你这会儿没心思,那我便等你过会儿有了心思的,反正你今夜不与我一处,我是不会走的。” 沈戮也不喝拿茶,冷笑她一声:“好,那你便等罢。” 柳心珠捧着茗碗打量他,时不时地还要制造出一些声音来吸引他注意,放下那茶碗后,又嫌弃屋内热得很,就扯了扯衣襟,以手掌来做团扇轻扇着胸口,非要显露出那两团圆润的白肉来引他侧目。 沈戮有一瞬的心猿意马,尤其是她身上飘来的香味儿,倒是顶好闻的。再说这他身子也旷了许久,经由柳心珠这般费尽心思的撩拨,也还是有蠢蠢欲动之意。以余光去端详着那张肤细皮嫩的脸,倒是生得极美,她身段也婀娜丰腴,双胸白花花的几欲从罗纱领口溢出来,令沈戮不觉间眯了眯眼,手里的文书也忘了翻页。 可转念想起容妤那总是冷漠相待的脸色,他一瞬觉得心口发痛。 若是自己与柳心珠翻云覆雨,她可会在意? 罢了,想那些做甚。沈戮沉下眼,她根本从未关心过他娶谁,连他大婚的事情她问都不问。 但正因如此,沈戮才应肆意放纵,他乃东宫太子,别说与太子妃圆了房,就算是妾室数十也是人之常情。于是,沈戮放下文书,转而看向柳心珠时,却见她眼里闪过不耐之色,大抵是等得烦了,才将心里的情绪表露在脸上。 这柳氏虽美,脾性倒娇纵得如同罗刹,一想到这,沈戮就又没了那兴致,抬过砚台搁在柳心珠面前,令道:“你若无事可做,就给我研墨。” 柳心珠闻言一怔,她都差直接把衣服脱了躺他身上了,他怎就半点都不为之所动呢? 研墨,她可不乐意研这烂墨! 直接把砚台给打了翻,墨汁点子有几滴喷去了沈戮颊上,他一皱眉,探手去拭,柳心珠气得眼眶泛红地和他喊起来:“你真当妾身是要任你欺负的不成?这都成婚多久了,你连妾身衣裳都没解开过一次,若不是后院住了个大肚子的婢子,妾身真要和父亲说你是个没根儿的了!” 沈戮冷眼睨他,并未作声,柳心珠见他眼神冷厉,心里吓得慌了慌,猛地想起他当日在朝堂杀了无数臣子的狠辣,也怕他会惩戒自己,就赶忙委屈地哭起来,逼迫自己挤出一颗又一颗豆大的泪珠,哀声道:“妾身当你是近来忙着、烦着,也不敢招惹你,就一而再、再而三地忍下来,连那勾引的婢子妾身也忍下了,可你想过东宫上下是怎么瞧妾身的吗?一个个地在背后都要说妾身被婢子抢在前头怀上了子嗣,叫妾身丢尽了颜面!” 沈戮沉沉喘气,眉头皱得越发深,他低声一句:“好了,别哭了。”反而勾得柳心珠哭得更大声,直令他烦躁地起了身就要去外头,柳心珠赶忙拉住他臂膀,却被他猛地一挣。 她作势摔倒在地上,哭得越发肆意起来,那哭声把外头的宫女引来不少,陈最怒视她们,“谁敢看?还不滚?” 宫女们掩面偷笑,她们倒是都厌烦着柳心珠那目中无人的脾性,这会儿见她哭得惨兮兮,倒是心觉过瘾。 可箬姮见不得自家主子受委屈,灵机一动,就跑去后院厢房把如玉给又拉又拽地拖到了门口,一见如玉出现,柳心珠立刻起了劲儿,爬起来冲去门外,一把抓住如玉撕扯着:“都是你这个贱婢!你勾引太子紧得很,真该抓烂了你这狐媚的脸!” 如玉早都习惯这对主仆的折磨了,只是平日里她以一敌二,难免有吃亏的时候,如今在沈戮面前闹开了倒也好,她干脆让沈戮来给自己出气,直接哭喊着躲去沈戮身后,柳心珠气得去抓她,谁知沈戮立即将如玉护住,再用力一推,将柳心珠推倒在了地上。 “放肆!你怎敢在我面前造次!”沈戮怒斥柳心珠,“如此泼辣蛮横,也配得起你柳氏贵女之名?” 柳心珠气得浑身发抖,连“妾身”也不称了,只愤恨道:“你……你竟向着她?她不过是个贱婢……你为了她打我?我……我要去告诉我父亲!” 沈戮一眼就识破她心思,冷声道:“谁人见我打了你?是你自己站不住摔倒,连这都怪到别人头上,你是要回去告诉你父亲,让他好生教化你才是!” “你……沈戮!”柳心珠羞红了脸,这回可真是哭了起来。 唯独箬姮不服地对沈戮道:“奴婢看见太子打太子妃了,太子都是被那个贱婢迷昏了头,她平日里总仗着有孕来挤兑太子妃,如今还要被你当众教训了咱们,太子妃可真是苦啊!” 沈戮懒得与她们周旋,抬手指着箬姮,命陈最道:“把这贱货拖出宫去杖毙了,她妖言惑众,有违宫规,留在太子妃身边实乃大患。” 陈最毫不犹豫地上前去抓起了箬姮,东宫乌烟瘴气的都是被她这个贱婢搅的,如今可算能报了她欺辱如玉的仇。 箬姮吓得挣扎不断,连连喊着柳心珠:“太子妃救命!救奴婢啊太子妃!” 柳心珠爬起身拦在陈最面前,怒喝道:“你敢碰箬姮试试?!” 第130章 贱婢该死 陈最可不听柳心珠的,他是奉了沈戮之命,当然敢做,一把将箬姮从她身后拽了出来,二话不说就朝宫外走去。 柳心珠愤怒地捶打着陈最,回头同沈戮哭喊着:“你快收回成命呀!箬姮是我的陪嫁,我断不能没她在身边伺候着,你放了她,放了她!” 沈戮不以为然道:“分明是她害你不分是非,倘若单单是你,怎会嫉妒一个怀了身孕的宫女呢?尊卑有别,婢子如何能与你相提并论?定是同为婢子的眼红罢了。” 箬姮气不过地指着沈戮身后的如玉痛骂道:“你这贱人!卖骚卖得好,怀了太子的种儿就敢瞧不起人,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生得下来!” 如玉故作惧怕地瑟缩着身子,楚楚可怜地看着沈戮:“殿下,奴婢怕……” 沈戮便握了握她的肩头,那柔情蜜意的模样惹得柳心珠越发气愤,倒想冲上去将如玉撕扯着痛打一顿。 可沈戮冷眼看过来,威慑柳心珠道:“东宫后继有人本是桩好事,你若这般看不惯,便是你眼里容不得人了,这叫我日后如何能放心如玉留在东宫?养她在外头的话,你可不要再说三道四,否则,我只好与你一并去父皇那里说道说道了。” 柳心珠吃了瘪,欲言又止了半天,终于服了软,哭哭啼啼地求沈戮道:“殿下,今日是妾身不对,还望殿下宽宏大量,放过箬姮这次吧,妾身保证,再也不会寻如玉麻烦,一定会让她安稳生下殿下的骨肉……” 沈戮摆出为难的神色,像是不信,陈最也装模作样地拉扯了几下箬姮,惊得她惨叫不已。 柳心珠可真是怕了,她不能没有箬姮在身边,几次哀哭着去沈戮跟前求饶,沈戮只道杀人不过头点地,既然她知错,此事也就作罢,只不过—— “太子妃理应同如玉表示歉意才是。”沈戮示意自己身后的如玉,“母凭子贵,你抬举了她,也是抬举我沈戮的孩子,待到日后,这孩子也要唤你一声娘亲,你又怎舍得亏待他生母呢?” 柳心珠心里觉得沈戮未免太过强人所难,但为了箬姮,也是不得不从,就咬牙切齿地对如玉说了声:“今日是姐姐对不住了,妹妹是个宽宏的,定不会为此耿耿于怀,眼下只要你松了口,箬姮就没事了。” 箬姮也怕自己小命归西,不得不跟着求上一句:“望如玉姑娘不计前嫌,莫与我这婢子一般见识……” 如玉匆匆扫了沈戮一眼,见他默一垂首,便知晓该如何应对,接下了柳心珠赔的不是,淡淡笑过:“姐姐言重了,奴婢终究只是个宫女,断受不起姐姐大礼,只望姐姐日后能宽待妹妹便是。” 柳心珠在心里咒骂如玉守着沈戮跟前装柔弱,私底下可是把箬姮的脸都抓花的狠角色,但面上还要假情假意地笑着:“妹妹放心,你怀的可是东宫太子的子嗣,谁也不敢动你分毫的。” 沈戮也就对陈最摆摆手,示意此事作罢,遣如玉出去书房后,他关门前对柳心珠道:“不要扰我,太子妃只管歇息去吧。”又意味深长地看向如玉:“莫要再惹太子妃不痛快。” 如玉颔首应声,见沈戮合上房门后,她便要回去自己房中去。陈最本要送她,但柳心珠却非要陈最来送自己,又遣箬姮去陪如玉,正巧也可以让箬姮好生地给如玉赔个不是。 陈最有些犹豫,如玉却与他摇摇头,示意无妨。 临走之前,柳心珠同箬姮使了个眼色,箬姮心领神会,她抹去泪水,假情假意地笑着随如玉离开,二人一路朝着后院假山那头前去,要绕过海棠房才能到如玉的住处。 过了月亮门,便要顺着池边走。 昨日才下了一番春雨,地面还有些湿滑,碎石也细小,如玉踩在上头硌到了脚,俯身揉了揉脚踝,箬姮一直盯着她的举动,就在如玉重新起身的时候,箬姮走上前去用力推了她一把。 好在如玉站住了脚,回身看向箬姮,蹙眉道:“又要做什么?” 箬姮抓住她的手腕凶神恶煞道:“你说你也是不长心的,胆敢和我一起同行,就不怕这夜深人静的,你栽在我手里头?” 如玉冷笑一声,“你们主仆可真是记吃不记打,殿下才刚刚免去你死罪,你这会儿又作妖起来,倒是个货真价实的贱种。” 箬姮一把掐住如玉脖颈,朝她脸上啐了一口:“这会儿便容你嘴上厉害厉害,等会儿你就算哭着求我,我也是不饶你。”说罢,她恶狠狠地砸向如玉的腹部,恨不得将她腹中的血脉都一并砸成血糊糊。 可惜拳头才刚下去,就觉得掌中柔软异常,全然不像是实心儿的,吓得箬姮“啊”一声松开如玉,只见一个布袋子从如玉肚子里滑落,刚巧落在箬姮脚面。 “你……你假孕?”箬姮惊恐地瞪圆了眼睛,她盯着地上的布袋,再慌乱地去看如玉,“你胆敢做出此等大逆不道的事,看我不喊人来都见识你的嘴脸!来人啊!来——唔!” 接下来的话被扼制在喉间,箬姮只感觉自己被一双手臂从身后用力地禁锢住了身子,那人的手掌紧捂住她嘴,害得她如何挣扎也挣脱不开,吃力地以余光去瞥,竟发现那人是陈最! 如玉则是不动声色地俯下身,重新将布袋塞回了自己的腹中,打量着箬姮轻笑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家主子本是想派你来除掉我的,竟不曾想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如今你见到了不该见的,更是不能留了,要怪,就怪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箬姮支支吾吾的摇着头,陈最加深力道,硬生生地按着她不准动,瞥一眼如玉道:“殿下不想留她,我看,就在这解决算了。” 如玉张望一番四周,确信无人后,对陈最示意深不见底的莲池。 陈最一沉眼,二话不说地将箬姮的头按进了池水中。 第131章 做局 听闻东宫太子妃的贴身侍女昨夜溺毙在了莲池里。 容妤手掌抚在隆起的腹上,听着晓灵在她身后絮絮着:“今早上是刘叔去东宫打探魏大人的情况,听说是东宫池子里死了人,太子妃伤心,太子殿下就谁也不肯见,好像人从那池子里捞起来的时候,都泡得肿了……” 容妤神色静默,一言不发。 晓灵还在说个不停,将早膳的吃食都摆好在桌案上时,低叹一声:“东宫近来大事小事不断,还好夫人离开了那里,咱们在这魏府躲个清静还真是顶不错的,就是不知魏大人如今……” 话到这里,魏夫人被扶着进了门来,她自打魏确被带走之后便整日哭,眼睛都要哭瞎了,如今又来求容妤道:“妤儿啊,你可好要想办法救救确郎,他都已经被带走二十日了,便是有再大的罪过也该折磨消停了罢!” 容妤见这老太太又要哭起来,心里也是有些烦了。 虽说老人家无辜,可魏确行事狠辣亦是罪有应得,魏老太太平日里待容妤是不错,但一涉及到儿子的事情,哪啦还关心容妤死活,恨不得一天来催她三次去救人回府。 容妤心觉这会儿也是个机会,扶魏夫人坐到桌案旁,要晓灵添置了碗筷,同她道:“娘亲还没用膳吧?今日便随我一同吃吧。” 魏夫人唉声叹气道:“哪里还有心思吃得进?我这成天到晚都想着确郎的事,也不知他哪里得罪了太子,此前都还是好好儿的,真是伴君如伴虎!” 容妤提点道:“太子尚不是君,娘亲要注意言辞,免得又给府上惹祸。” 听这一说,魏夫人吓得赶忙闭嘴,晓灵将碗筷添到她面前后,她也是不肯抬筷,仍旧是哀求容妤救人。 容妤顺水推舟道:“夫君的妹妹如今是在何处?” “怎问起她来?”魏夫人愣了愣,回道:“乡下里住着呢,我这被接来后,老家那边也有人要打点,她又是个怕进城来的,胆小得很。” “也到了许配人家的年岁了吧?” “还差两个月才及笄呢。” “倒也是豆蔻之龄。”容妤慢悠悠地说道:“刚巧太子宫里死了个婢女,我想,妹妹倒是可以去东宫填补这差事。” “好端端地谈什么差事?”魏夫人有些不情愿道:“再说了,确郎好歹也是刑部侍郎,幺妹怎能去做婢子?” “娘亲莫要小看东宫的婢女。”容妤道:“而且,我也不是平白无故与你谈这事。要说东宫现在怀了太子骨肉的侧室原本便是东宫婢女,如今飞上枝头,得了太子许多赏赐,这皇族最在意的便是根基子嗣,若妹妹能为东宫繁衍子孙,太子还有什么是不能赏的?总比我这个与太子说不上话的长嫂要有用。” 魏夫人有些动心了似的,再加上晓灵跟着一句:“若幺妹生得和魏大人一样俊俏,太子必定会喜欢的,做东宫侧室总好过嫁于寻常男子的正妻,更何况救不出魏大人的话,这魏府哪能还有什么侍郎了?只怕一家子都要去露宿街头了。” 魏夫人一听这话,就急了,握着容妤的手道:“那就派人把幺妹接来皇城吧!只是,这举荐一事——” 容妤拍了拍她的手,笑道:“我总算是当过太子的皇嫂,送个人去他宫里,他断不会拒绝的。” 一想到幺妹入宫能有换回魏确的希望,魏夫人也总算是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最近的东宫可不算太平,柳心珠还因箬姮的死而闹得凶,她把自己关在房里不肯出门,要死要活地以绝食来威胁沈戮,非要他把害死箬姮的人从东宫里找出来才行。 可在沈戮看来,箬姮分明就是自己失足落水溺死的,总不能随手一指,就指出个凶手来让柳心珠舒坦。 “她就是被人害死的,她脖子上还有遭人勒过的淤痕!”柳心珠满脸泪水地看着站在自己门外的沈戮,痛心地与他哀哭道:“定是有人记恨于妾身,把这口气都撒在了箬姮身上,她是为妾身挡下的灾,殿下你如何能坐视不理?” 沈戮打量着哭得天花乱坠的柳心珠,心里冷笑一声,面上还要佯装出极为怜惜她的模样:“瞧你哭得这样可怜,几时见过你这般动情?看来那奴婢在你心里还是有些分量的,我便看在你的颜面上好生地替你盘查东宫上下。” 一听这话,柳心珠才以袖抹去了一些泪水,又听沈戮道:“你身边也不能无人伺候,我尽快安排人送一批宫女进来,你届时挑选个你中意的。”说罢,就转身欲走。 柳心珠催了声:“殿下可要尽快找出害死箬姮的人来!” 沈戮点头应声,疾步走出柳心珠的房,看向候在外头的陈最,主仆二人并肩朝着长廊外走去,沈戮沉声问道:“她当真说要见我?” 陈最颔首道:“回禀殿下,夫人一早就来了东宫,的确是来求见殿下的。” 从前为沈止,如今是为了魏确。沈戮沉下眼,嗤笑她对每一任夫君都“痴情”得很。 “她人在何处?”沈戮问。 “属下已经派人引她去了正殿候着。” 沈戮默了一默,转身出了长廊,朝正殿前去。 途中他叮嘱陈最道:“下次做事时不要留下明显的勒痕,要再谨慎些。” 陈最的声音有些惶恐,忙道,“属下一时心急,下次必定不会再犯这般错误了。” 沈戮也不再多说,大步流星地到了正殿,才一踏过门槛,他一双眼睛就显得急切地寻找着室内身影。 两椅上空空,不见她人,忽听画屏后头有窸窣声,循着前去,见她正在打量墙上挂着的山水画。 沈戮眯眼望她,数日未见,她的腹部好像又大了些似的,罩在一件青竹色的绫罗衣裳里,像是他前些日子里亲选了送去魏府的。 画屏后的花架子极高,遮掩了她半个身形,唯一双细软素手抚着图中水墨,指尖似残留下了淡淡馨香。 沈戮兀自凝望了一会儿,直到她察觉般地转回头来,漠然眼神望进他眼底。 第132章 心中隔阂千千万 沈戮心头一震,他先是仓皇地垂下了眼,而后又蹙起双眉,转头看向身后,陈最还站在殿内,将沈戮眼神扫来,他倒是有眼力见的,立即退出了殿去。 画屏这边就只剩下容妤与沈戮二人,他再次看向她时,见她已缓缓走来,同他欠身问礼时,隆起的腹部令华裳漾起了几道褶皱。 沈戮望着她未施粉黛的白净面容,眉色如望远山,淡漠的神情无悲无喜,抬起眼时,如同心怀苍生的观音石像,总是令人对其心存敬意,不敢贸然近身。 他喉间微微哽咽,侧过身形道:“坐吧。” 容妤颔首,从他身前经过,绕开画屏,在他余光的随同下坐去了红木椅上。 沈戮也就收起视线,负手跟去她对面的位置,撩袍落座。 宫女在这时入殿斟茶,将茗碗放去各自桌几上便退了下去。 沈戮端起茶盏,垂眸沉声道:“若是来替魏确求情的,大可不必了。” 容妤嘴角微微上翘,轻声道:“夫君罪不可恕,臣妇断不会为他多说一句,只求不要被他牵连到了魏府上下才是。”话到此处,容妤轻叹道:“至少,也要挨到臣妇能平安地产下腹中骨肉。” 这“骨肉”二字令沈戮的神色展现出了一丝动容,自打她有孕以来,还是第一次承认那是她的骨肉。 沈戮不自觉地勾起了嘴唇,眉眼也舒展了不少,他转手放下茗碗时看向容妤,眼神周旋在她脸颊、脖颈与腹部间,沉声道:“说吧,找我何事?” 容妤仍旧是低眉顺眼的模样,慢条斯理地说着:“臣妇也是辗转反侧许久,才想着要与殿下道明个中苦楚……夫君他——”话到此处,她忽然改了口,像是怕沈戮不快似的,她叹道:“魏大人犯下这等滔天罪过,臣妇也不愿替他求情,只是他这不在,魏家老小却要跟着吃苦,实在是可怜。那魏夫人毕竟把臣妇照料得极好,臣妇便想着能让她有些活着的盼头……” 沈戮握着半个空心拳,撑着左脸颊,面色平静地听她继续说下去。 容妤察觉到他没有不耐,便安心下来,再道:“魏夫人的小女儿正在从乡下来投奔魏府的路上,也是想念母亲,便打算在兄长的引荐下谋一差事,可惜魏大人闹出这等乱子,断是帮不上忙了,臣妇便想……殿下可否通融一番,让她在东宫谋个差呢?” 沈戮挑眉看她:“怎么,想安插个眼线在我身边?” 容妤讪笑道:“殿下莫要挖苦臣妇了,那姑娘及笄之龄都还未到,又自幼生在乡下,老实得很。不过是臣妇听闻东宫紧缺人手,送她来到此处,也算是个好归宿了。不知殿下可否给臣妇这份薄面呢?” 只是一个宫女,倒不是什么难事,虽说是魏确的妹妹,但沈戮也不觉得一个小丫头片子能搞出名堂来,便道:“刚好太子妃那边需要个贴身侍女,等她来了,你把人送来东宫,跟着太子妃便是。” 容妤心里暗想,看来沈戮这次真是记恨了魏确,明知柳心珠的脾性,还要把幺妹赐去做贴身侍女,怕是不想让那幺妹活得久似的。 这倒也合容妤的心意,她本就盼着魏确全家都不得好死,即便幺妹无辜,可谁让她姓什么不好,偏要姓魏呢。 想到这,容妤便起了身,颔首谢过沈戮后,就欲离开殿内。 途经沈戮身边,他却探出手来,轻轻一捞,掐住了她细白的手腕。 容妤停住身形,听见他说:“何必急着走?” “臣妇孕身不便,又答应了魏夫人要赶在午时回去,路上车辇行得慢,自是要早些起程的。” “我托人捎话给魏府,你晚些回去便是了。” 容妤脸色一沉,“殿下,臣妇方才说过了,孕身不便。” 沈戮抬眼看她:“我又不会碰你,怕什么?” 容妤抿紧嘴唇,示意殿外的那些个眼线,“人多眼杂,臣妇不愿给殿下惹出是非。” 沈戮低低叹息一声,对她道:“你且再等上一等,时机一到,我会把你接回东宫的。” 容妤心中冷笑,沈戮又将她往自己跟前拽了拽,一手揽着她腰肢,一手搭在她隆起的腹上,轻抚片刻,低声道:“眼下我还有未得手的,但也不会太慢,孩子一生,先抱回东宫里养着,我择了良机便会和父皇禀明,届时你回来东宫先做侧室,这里头的住处任凭你挑选,想住哪个房,就住哪个。” 容妤默不作声,她觉得他搭在自己腹上的手掌冰冷,企图从她的身上掠夺暖意。 殿外清风扫花枝,殿内日光穿棂照。 沈戮只顾着与她诉说自己的设想,他倒是想得远,勾勒出的都是日后的良辰美景,“你喜欢的那些画卷都还挂在我书房里头,再把你中意的画郎宣进东宫画一副人像,想让他怎么画,便要怎么画。” “眼下你我之间也无人阻碍,一个柳心珠无非是个牌位,即便她是太子妃,也得势不久,等我夺了柳家兵权,她也就无用了。”沈戮眼神凉薄,声音更是沉冷,“届时,若她活着碍眼,我便想法子除了她。” 容妤打量他的神色,只觉他在说出这话时的模样没有半点情意可言,仿佛柳心珠之于他,只是一枚用后便弃的棋子,着实令人觉得心寒。 “为何偏偏是我?”她冷不丁地问出这样一句。 沈戮闻言一怔,并未作答。 容妤再道:“你我之间早已隔阂万千,何必还执着于曾经年少时的那点迷恋?” 沈戮眉头皱起,收回双臂,将她放开。 “这天下间的事有那么多说不清因果的,我亦不知为何偏偏是你。”话到此处,他像是忆起了不愉快的过往,别开脸去,遣她一句:“你走吧。” 容妤淡淡瞥一眼沈戮,她躬身颔首,只留下淡淡一声:“臣妇告退。” 沈戮听着她脚步声渐远,似没有一次流连停留,他握手成拳,抿唇成线。 第133章 桃花不衬美色 待到容妤回了魏府,魏夫人已经和幺妹等在大堂了。 一见了她,魏夫人立即迎上来,拉着跟前的幺妹对容妤说道:“这赶路了三天三夜,幺妹可算是平安到了!快,说话,叫长嫂!” 幺妹有些羞怯地看着容妤,扭捏地行了一礼,叫了声:“长嫂。” 倒真是在下乡长大的,礼节不懂,体态也不算漂亮,好在年少,脸儿圆圆的,眼睛也光亮。 容妤还真就不厌烦这张脸,心里暗道着可惜了,若不是生在魏家就好了。 “叫什么名字?”容妤轻声问。 幺妹小声回应道:“蜜苑。” “这名字可真好听。” 魏夫人便道:“她小时候身子弱,确郎总去山上采草药给她吃,蜜紫苑就治她当时的身子,但确郎老叫错那药的名字,蜜苑蜜苑的,我也就给她起了这名儿。” 容妤淡淡一笑,拉过蜜苑的手,将自己的一个玉镯套在她的腕上,虽大了些,但也不至于掉落,对她道:“这是长嫂送你的见面礼,等事情成了,你能得的会比这个还要好许多。” 魏夫人却道:“哎呦,这玉镯子太贵重了,蜜苑哪受得起。” 容妤道:“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已同太子说明了此事,他也应下了,东宫很快就会来接人,我做长嫂的也必定要让蜜苑风风光光地进去东宫,免得被旁人欺负了,娘亲觉得呢?” 魏夫人感谢容妤的周到,赶忙要蜜苑道谢。 “蜜苑谢过长嫂。”小姑娘羞涩地躬身行礼,容妤却托起她双腕,对她摇摇头。 蜜苑困惑地注视着她,容妤侧过身,教她该如何同太子与太子妃问礼,同时又再三嘱咐道:“你是要在太子妃身边做事的,千万要记牢了她的规矩,她要你怎样做你便怎样做,绝不能顶撞,记住了吗?” 蜜苑连连点头,眼神里亦有胆怯。 容妤宽慰她道:“莫怕,太子向来善待你长兄,亦不会亏待你的。” “蜜苑知道要替长兄求情。”小姑娘的眼神里倒是有着三分坚定,“长嫂放心,一旦我找到了时机,就会想办法救出长兄的。” 容妤微微一怔,转眼看向魏夫人,老妇讪笑,俨然是已经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了幺妹。 这倒也好。省的容妤还要从头与她讲起。 待蜜苑随侍女去整理行装时,魏夫人便一把拉住容妤,悄声道:“怎么是伺候太子妃的?不是说好了要跟在太子身边的吗?” “娘亲莫急,在太子妃的身边也好,免得蜜苑刚去东宫就要惹人闲话。” “可我听说东宫的太子妃骄纵蛮横,蜜苑跟在她身边岂不是要受欺负?”魏夫人唉声叹气的:“真怕要赔了夫人又折兵,确郎已经困在东宫里,蜜苑这要是也……唉,也不知咱们这么做是对还是错啊!” 容妤心中冷笑一声,开弓没有回头箭,既已上了她的船,自是没有退缩的道理。 “娘亲放心,有我在,蜜苑定会全身而退。”容妤勾起唇角,安抚着魏夫人,“咱们要熬得住,熬到蜜苑将魏确救出来才行。” 想来这会儿的魏夫人已然是有些后悔了的,她好像才反应过来容妤这一计很是诡异。 倘若她能将蜜苑送进东宫,就说明与太子之间是有些交情的,既是如此,又何必绕这么一大圈子要蜜苑去救人? 难不成,她心里早想着要把蜜苑送进东宫给太子当小老婆? 若是这般,倒也算是替魏家长远着想,毕竟能在东宫里头踩稳了脚跟,魏确日后再出什么纰漏,也能有蜜苑来在太子面前说话。 可魏夫人仍旧觉得此事不妥,但已然是没有了后悔的余地,人来都来了,太子那边已疏通了关系,再要临阵退缩,别说魏确活不了,连整个魏家都要搭进去。 待到隔日一大早,东宫就来了车辇接人。 蜜苑依依不舍地与容妤、魏夫人道别,上去车辇后,还要撩开车帘来望着身后。 魏夫人也不敢再多看,生怕要在东宫来者的面前落泪,那样有失体统。 而前来接应的人是陈最,先不说他是带着车辇来的,连侍卫都跟来了足有六人,这般兴师动众的接个进宫做侍女的人,真不知沈戮心里在盘算何等鬼心思。 临行之前,陈最命那些侍卫将带来的一些东西都搬去了魏府后院,又与容妤借一步说话道:“殿下叮嘱属下送来补品和一些新得的诗书画卷,望能讨夫人喜欢。” 容妤淡淡笑过,低声问道:“不知殿下这般大张旗鼓的来接人,可是怕怠慢了太子妃的贴身侍女不成?” 陈最打量容妤,回道:“只怕魏侍郎的妹妹也当不久贴身侍女的。” 容妤闻言一怔,错愕地看向陈最。 陈最意味深长道:“凭她的姿色,只做侍女太过可惜,更何况夫人亲自举荐了这人选,不正是希望殿下能有此意么?” 一言既出,容妤心中感到了惊惧。 她的心思竟被沈戮看穿了。 想来他从应下此事便是不动声色,竟不曾想早已有了打算。 待到侍卫们将物件放置好了归来,陈最也要离开了,转身之际,他留给容妤最后一句:“殿下这般用情至深,但凡是夫人提出的要求,他断不会拒绝的,还望夫人不要伤了殿下的真心。” 容妤默不作声,她冷冷地看一眼陈最,摆出了送客的脸色。 陈最也不再多说,起身上马,这就带人回去东宫。 魏夫人一直望着车辇不见,还是不愿回去府内。 容妤瞧见魏夫人眼角的泪水,默然地转回身形,独自进了魏府。 她抬头看着府衙内的桃花已开,朵朵血红怒放枝头。 清风扫面,吹下花瓣拂颊,有一片落在容妤鬓发间,她独自探手去抚,忽地想起新婚之时,沈止曾小心翼翼地为她拈下发上桃花。 “桃花太素了,不衬妤儿姿容,还是牡丹最配你。”他眼里满含情谊,却令容妤心中酸涩地垂下了眼。 只因在那时,她心里还装着一个沈戮。 第134章 太子妃捉奸 巳时初。 一行宫女约莫七、八个,正跟在崔内侍的身后前往东宫正殿去 其中的倒数第二个,便是指给柳心珠做贴身侍女的蜜苑了。她的衣着与其他宫女不同,要更为华贵,是沈戮今早派人命她换上的。 说来也是巧,由于东宫不明不白地死了一个宫女后,各皇子和公主们都吵着要增设下人和侍卫,许是担心自己的宫里也遭此祸害,必要提前加强防守。 沈戮借机从十二监那里要了八名宫女、九名侍卫,其中混着一个蜜苑。 这会儿的宫女已经被领到了殿中,剩余的侍卫还在来的路上。 刚进了府,崔内侍就要新来的宫女们都站好,待总管来了,说了一通东宫的规矩,才分配了这些新来的去各个做事的坊。 蜜苑和排在身边的宫女一个被派去太子妃处,一个被派去伺候如玉的起居,总管打量着她们两个,沉声道着:“嗯,皮相长得还算伶俐。好了,太子妃和侧室这会儿也要睡起了,你们两个沏好茶,晾温了就端过去。” 蜜苑应声领命,在和同行宫女前往后厨时,她有些分不清太子妃喜欢的茶。 身旁那宫女随手一指,要她端了一个红木盘子去太子妃房里。蜜苑也不知对错,只得照做。 索性总管已事先告知了路线,否则蜜苑怕是要迷路在这深宫内院中。她一路绕过假山、庭院,找到那间几乎被紫藤花包裹着的住所后,发现有一只狸花猫从虚掩的房门中跳了出来。 蜜苑一惊,手中端着的茶水险些洒出来。 三色狸花猫一双绿瞳里映着蜜苑的脸,它“喵呜”了两声,便爬上了一旁的老槐树,转眼便消失不见了。 房内接连有侍女跑出,本来还在喊着御猫的名号,见了蜜苑,立刻冷下脸,打量一番问道:“新来的?” 蜜苑赶忙颔首低头,道了声是。 侍女站正了身形,向屋内侧头道:“进去吧,太子正渴了,喊着要喝茶呢。” 蜜苑一怔,心想着自己明明是伺候太子妃的,怎会是端茶给太子喝呢? 但也还是讷讷地迈过门槛,恭顺地进了屋内。 她踏着碎步,余光偷瞄周遭景色,除去山水墨画的屏风外,墙上悬挂着不少图画,都是些花草、山猫。而画下还放着古筝,再侧耳倾听,屏风后传来的是高山流水的优柔曲调。 珧吉感到奇怪,不由地蹙起眉头,轻手轻脚地绕过屏风去望,原来是有两名乐师正坐在雕花红木床的榻前抚琴,而对面侧卧在床的,便是太子沈戮了。 蜜苑在来东宫之前,曾听长兄府上的人谈论起太子的容貌。 如今亲眼见了,竟觉得他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一些似的,总觉得没比自己大几岁。 此时此刻,沈戮锦衣裹身,肩上披着一件竹青色的单衣,右腿弓起,长臂搭在膝上,手里一把折扇,拴着金色流苏玉穗子,正随着曲调在他指尖轻轻晃动。 蜜苑的视线停在他的脸上,见他闭着双目,极为沉浸地陶醉在乐曲之中,直到乐师抚错了一弦,他眉头一蹙,立即抬起手中折扇叫停道:“方才那处不对。” 乐师面色惊慌,手中琴声戛然而止。 沈戮缓缓地睁开双眼,对两名乐师叹道:“怕什么?继续弹。”末了又补上一句:“我又不会吃了你们。” 乐师正要再奏,余光却瞥见了屏风外站着的人,沈戮也一并看了过来,语气温和地道:“十二监的动作算快的,新人这就派了过来。” 蜜苑恭敬地问候道:“奴婢奉总管之命来给太子殿下送茶。” “拿过来吧。” 蜜苑诺诺应声,前去沈戮跟前。 沈戮端过木盘上的茶盏,打开盖子,撇掉浮沫,轻抿一口去品,余光瞥一眼蜜苑,问她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禀太子殿下。”蜜苑的声音有些颤抖,“奴婢……奴婢名叫蜜苑。” 沈戮这才对那两名乐师令道:“你们先退下吧。” 那二人得令,提琴离去,只剩下沈戮和蜜苑后,他打量着她的面容,问了声:“你是从魏府来的?” 蜜苑连连点头,轻声道:“奴婢的大哥是刑部侍郎魏确,长嫂是……曾经的太子妃。” 她可不算是个机灵的。沈戮心里嗤笑一声,难为容妤在她的身上费了些心思,如今来看,倒也不用这么费力。 思及此,沈戮缓缓地探出手去,轻握了一下蜜苑的手腕,沉声问道:“多大了?” 蜜苑的身子止不住地颤抖,哆哆嗦嗦地回道:“十……十四。” “还未及笄,倒是年少。”接着拿开她双手端着的木盘,拍了拍自己身下的玉榻,示意她坐到自己身旁,“过来。” 蜜苑吓坏了,又不敢不从,只得缓缓起身,走到了榻前。 “再近点。” 蜜苑瑟缩地又靠近沈戮一些,沈戮直接捞过她腰肢,将她整个人抱上了床榻。这可吓得蜜苑抖如筛糠,她本就在下乡待得久了,再加上年少没见过世面,沈戮这般举动险些令她惊叫出声。 可她也是清楚自己入宫的目的,不止是母亲,连长嫂也叮嘱过她,要使出浑身解数去接近太子,唯有得了太子的宠,才能有机会救出长兄。 “这么害怕我?”沈戮垂眼凝视着她,声音有些暗哑。 蜜苑偷偷看他几眼,她除了怕,也害羞,才十四的姑娘,还不知男女之事,但她也盼着自己能得太子宠幸,所以强忍着恐惧摇头道:“奴婢……不怕。” “你长嫂都和你说过了吧?” 蜜苑恍惚地点头。 沈戮便开始去解她的衣襟,低声道:“你放心,既是魏府来的,便不会亏待你,反正你年轻貌美,能得宠许多年头,等到日后择了机会,我便考虑让你来替了那太子妃的位置。” 蜜苑大骇,不敢置信地看着沈戮。 沈戮则道:“她那般蛮横的性子,我早就受够了,还是你这样低眉顺眼的讨人喜欢。” 话正说着,门外就传来了柳心珠的动静,她气急败坏地吵嚷着:“我是太子妃,我见太子还要被你们拦着?莫不是他藏了什么脏东西在里头?” 第135章 太后召见 沈戮听见外头的吵闹,极其嫌恶地叹了一声,身下的蜜苑更为惶恐了,不安道:“太子殿下,好像是太子妃来了……奴婢……奴婢还是先离开吧。” “有我在,你断不必怕她。”沈戮挑眉道:“只要我护着你,她不敢对你怎样。” 话虽如此,蜜苑还是极不踏实,她从母亲口里听闻太子妃又泼辣又狠厉,这要是被撞见了自己与太子在一处,恐怕是没好果子吃的。 但沈戮既承诺了她,就说明他会护着她的。 正想着,门外的宫女到底是没拦住柳心珠,只见她气汹汹地走了进来,直奔屏风后头,一眼就见到了躺在沈戮床榻上的蜜苑。 这可真气坏了柳心珠,想她昨天就听闻今日会有一批人送来东宫,其中有个还是魏府来的,还被沈戮亲选了给她做贴身侍女。 她的贴身侍女都不能自己选,沈戮眼里还有没有她了? 又听说那侍女是被陈最带了车辇给接到东宫的,排场如此大,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是他沈戮新纳了个侧妃进宫呢! 她越想越气,早膳都吃不下,冲来沈戮房里要与他问个清楚。 谁知这不来倒好,一来就见了这好生香艳的光景! 一个小贱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就躺在太子的床上,若不是她来了,他们两个定要办上好事了! “原来是个狐媚子啊!”柳心珠气得脸色煞白,指着蜜苑破口大骂道:“你这个脸生的定是魏府来的那贱人,好端端地说是来做我房里的人,我等了一早上也不见你来,竟是跑到太子床上来了!你好大的胆子!” 蜜苑吓得赶紧爬起身,她缩到床榻角落里不敢露头,沈戮装模作样地下了床榻,伸出手臂将柳心珠一拦,叹息道:“和个侍女较劲什么,也不怕宫里人看你笑话。” 柳心珠倒是不敢和沈戮发火,她只想着要去撕了床上那个贱人的脸,奈何沈戮拦着,她挣脱不开,只能指着蜜苑继续骂:“看日后我不撕烂了你!只要你跟着我做事,我就要让你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 蜜苑的泪水流淌下来,她怕极了。 恰巧这时有宫女端了茶进来,柳心珠一把抓过那茶碗,二话不说就朝蜜苑泼了过去。 热茶滚烫,喷溅到蜜苑身上不少,她疼得哀哭不已,沈戮余光淡淡一瞥,全当看不见似的,只叫宫女处理里地上的茶碗碎片。 蜜苑见沈戮欲走,她悄声挽留了句:“太子殿下……” 这一开口更是气得柳心珠火冒三丈,她趁着沈戮转身的功夫就冲了过去,将蜜苑从床榻上抓了下来,拧着她的耳朵往屋外走,一边走一边骂:“看我不收拾你这个小贱人!和我回去,我好生教你该如何伺候主子!” 蜜苑哭了一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柳心珠给提了去。 沈戮则是整理了一番衣襟,出去房外,见崔内侍缓缓而来,躬身道:“殿下,太后的人来东宫了。” 沈戮一蹙眉:“来者何事?” 崔内侍凑近沈戮,悄声道:“是那姜嬷嬷,传太后的话来,请殿下去宫里用膳。” 沈戮默了一默,回头看向柳心珠的房,隐约能听见她收拾蜜苑的声音。 可他倒是不在意,只管前去正殿,随那姜嬷嬷前去太后宫中了。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 沈戮才踏进太后的殿,就见他三姐已经扶着太后从画屏了走了出来。 “孙儿给太后请安。”沈戮恭顺地行礼,又看向三公主,颔首道:“三姐。” 三公主点头笑过,算是回应。 太后则是抬手指着桌案,示意沈戮在此落座,碗筷都已经备好了,沈戮正欲前去,身后忽然又传来通报声,是沈峤和沈润来了。 兄弟几人相见,都有些许诧异,像是未曾料到太后会唤了这么多孙辈前来。 “都坐吧。”太后挪步到椅旁,被三公主扶着坐下后,这几个孙辈才敢依次落座。 铺着黄绫布的圆桌上都是珍馐美味,中间还燃着一炉香,袅袅青烟高处飘,殿内香气宜人,又有宫女在身侧轻挥团扇,令沈峤那几个皇子都有些局促的坐立不安。 亦不知太后此举何意,沈戮见沈峤总是偷瞥向自己,他一蹙眉,眼有嫌恶之意。 沈峤也不敢再多看沈戮了,怔怔地坐在椅子上,听见太后在这时说了句“用膳吧”,一群人才敢抬起筷子。 三公主先夹了一块莲藕放在太后碗里,又因坐在沈戮身侧,便给他加了一块红肉。 沈峤也唤了一声“三姐”,示意自己碗中。 三公主离他远,不愿抬胳膊,便装作没听见。 沈峤小声嘟囔了句“偏心”。 太后却夹了菜给沈峤,害得沈峤连忙双手举起了碗去接,神色受宠若惊。 沈戮无心用膳,沉默地打量着太后的一举一动,直到太后终于开口道:“哀家今日把你们几个年龄相仿地叫了过来,是因哀家昨夜被先帝托了一梦。” 众人手里的筷子停落,屏息凝神。 沈戮则紧锁眉心,他想起先帝资质贤德,可却不得善终,才执政了六年,就因社稷负荷而吐血身亡,留下的子嗣极为稀薄,而他父皇并不是太后亲生,且父皇生母死在了一顿被下了毒的红鱼上。 他低下眼,看见了早膳里,就有一碟红鱼摆在自己的面前。 太后在这时端起了茶碗,轻抿一口后,怅然道:“想来先帝死得暴急,亦有许多遗愿未能实现,昨夜便在梦中与哀家说起了那些个拖累他不能转生的心愿,真叫哀家替他惋惜。” 沈峤斗胆问了句:“不知先帝都与太后说起了哪些遗愿?”话刚说完,他就“哎呦”一声,转头看向身侧沈润,抱怨道:“你踢我做甚?” 沈润讪笑着别开脸,只得在心里咒骂沈峤愣头愣脑。 太后面上带笑,苦涩道:“峤儿问得好,先帝与哀家说起的事情里,便有一条是关于你的——先帝怕你贪玩成性,久不成家,总想着要哀家纳一贤人给你。” 沈峤汗如雨下,心想着先帝都没见到他出生,如何能惦记他的事? 第136章 诛心 “刑部那个员外郎家的妹妹年岁刚好。”太后说这话的时候,嘴角噙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她盯着沈峤道:“哀家已经与晏员外商议过了,将他妹妹晏二姑娘许配给你。” 沈峤身形猛地一震,他极其错愕地看向太后,动了动嘴唇,似欲言又止。 太后眯眼道:“还不谢恩?” 沈峤如何能愿意这门亲事,他只觉得荒唐! “还请太后容孙儿多言一句。”沈峤颤声道。 太后准了。 沈峤叹息道:“孙儿还不想娶妻生子,更何况孙儿从未与晏二姑娘打过照面,这素昧平生之人……” 沈戮打量着沈峤那惨白的面色,忽然就察觉了一丝端倪,他想到容妤曾被沈峤栽赃陷害的那日,晏景是随他一同来到东宫的。 可事发之时却不见晏景身影,再加上沈峤一直对此事吞吞吐吐,沈戮便意识到了他与晏景之间有着不可言说的秘事。 三公主不知细情,只劝沈峤道:“你不是整日都与晏员外郎混在一起么?怎能没见过他一母同胎的亲妹?就打着从未相见,可凭那员外郎衣冠楚楚的俊秀姿容来说,他妹妹定不会丑陋,你与他亲上加亲,自是好事,快谢了太后恩典吧。” 沈峤额际汗水直流,他不敢拒绝,只好接下了太后的旨意,整张脸都要黑成锅底了。 而沈峤的人生大事刚解决,太后又把矛头指向了三公主,语重心长道:“你与驸马貌合神离多年,哀家也是清楚的。” 三公主闻言,不由自主地沉下了眼。 太后余光打量她神色,握了握她的手,慢条斯理道:“你是从小被哀家带在身边长大的,哀家见不得你受委屈,最近也认真地考虑了你决定与驸马和离一事——倒也没什么难,再选个驸马给你便是。” 三公主的面色略有局促,毕竟自己的这些弟弟们还不知她与驸马之间意图和离。 沈戮默不作声地凝望着太后,听见她对三公主说:“哀家与皇帝商议过了,待和离书一提交了宫中官署,新驸马也就得尽快去你那里照料你宫里的大小事情,断不能让你受苦受罪,而晏景那员外郎近来也在与家中妻子和离,哀家与皇帝都觉得他是不错的人选,你意下如何?” 谁知还没等三公主回应,沈峤却不准了,他激动地站起身,回绝太后道:“太后,此事万万不可!” 太后瞥向沈峤,他紧皱眉头,极为痛苦地说:“晏景他……他只是区区员外郎,哪里配得上三姐呢?” “同为和离之人,更能理解彼此难处,哀家决定的事情,不容旁人反驳。”太后眼神一沉,竟闪现一抹阴寒之色。 沈峤感到惧怕地坐回到椅子上,沈戮的眉头则是越发紧蹙,只怕这一桌琳琅早膳是太后设下的鸿门宴,先是沈峤,而后是三姐,看来,马上就要落到他头上了。 果然,在交代了三公主的婚事后,太后的目光转向了沈戮。 她先是为他夹了一筷菜,沈戮低眼去看,正是红鱼。 “太子,你要多吃些,作为东宫之主,理应绵延子嗣,你亦不能冷落了正妻,会令朝臣心生介怀的。” 这所谓的朝臣,怕也只有柳丞才是了。 沈戮颔首,面上带着恭顺的笑意,“太后说的是,孙儿与太子妃成婚已有三月,自然是时刻记着子嗣一事,奈何太子妃身子虚弱,其中自有许多不便。” 太后却笑道:“难怪你宫中的丫鬟都怀上了,而太子妃的肚子还没个动静,看来是她自己不争气了。” 沈戮笑而不语,直到太后冷声一句:“可东宫决不允许庶出抢先了嫡出。” 此话一出,沈戮唇边笑意猛地僵住。 桌上气氛极其诡异,众人皆沉默不语,沈戮心中隐隐浮起怒意,他不由地握紧了手,抬眼看向太后,见她冷笑中渗透一丝蔑视。 打从许多年前起,她便总是以这样的眼神来注视着沈戮。 沈戮轻抿嘴唇,沉声问道:“太后的意思,孙儿不是不懂,但如今木已成舟,侧室再有四个月便会生产,即便太子妃今日怀上了身孕,也怕是追赶不过侧室了。” “看来太子还不够明白哀家的话。”太后手指敲了三下桌案,那声音将门外的姜嬷嬷唤了进来。 “老奴给太后娘娘请安,给太子、公主与几位皇子请安。”姜嬷嬷跪拜后,得令起了身,双手将带来的物件呈报在了太后面前。 太后探手拿过那一条绣着净白小花的腰带,引沈戮打量了一番。 只片刻,沈戮的脸上便浮现出惊骇的怒色。 太后则是将细如绳的腰带按在桌上,威慑沈戮般地说道:“这只是哀家的小小提点,从今往后,太子断不要再做出让哀家这样操心的事情了。”说罢,她对众人笑道:“怎么都愣着?快用膳吧,哀家特意准备的菜色都要凉了。” 众人不敢不从,纷纷抬起筷子,唯独三公主仓皇地扫了一眼沈戮,见他一张脸沉怒如炼狱中的厉鬼,吓得也不敢再多看。 而桌案上的那条腰带吸引了沈峤的注意。 是女用的,样式很精致,虽不是贵女会用的物件,可身份也不会太低。 沈峤想起自己定是在何处见过的…… 很快便恍然地“啊”了一声。 是东宫女眷才有的腰带样式。 这一条的上头还滚着金丝暗纹,可见其身份仅次于太子妃。 那便只有太子的侧室了。 思及此,沈峤面色凄厉,他已经意识到了太后做出了何事,哽咽一声,只得默默埋头吃饭。 待到一炷香的功夫过后,这如凌迟一般折磨的早膳终于用罢,沈戮便辞别了太后与众人,大步流星地赶回了东宫。 一进门,便见崔内侍满面哀色地守在殿内。 “殿下,您……您可算回来了!”崔内侍迎上前去,痛心疾首道:“快去后厢房那边看看吧!” 沈戮心头一沉,已然猜出了端倪,他猛地推开崔内侍,飞快地冲向了如玉的住处。 第137章 如玉之死 想来在沈戮被传去太后宫里之后,便有人来了东宫。 都是太后身边的人,崔内侍自然不敢阻拦。 但那一帮人进了东宫是直奔后厢房处的,俨然目的明确。 崔内侍本也没有在意,可转念一想,太子都已经去了太后宫里,太后的人又为何还要来此?还没想出个原委,就听到有宫女大喊着:“不好了!是……是如玉姑娘出事了!” “等老奴赶去推开了房门,只见如玉的一双脚悬在空中……”崔内侍颤声道:“赶忙把人捞下来,但也是回天乏术……早都断气儿了。” 此时此刻,沈戮满目惊怔地望着躺在地上的如玉的尸体。 她的腹部仍旧是隆起的,即便悬梁时会露出马脚,可若是崔内侍最先发现,必定会把那布袋塞回到如玉的腹中。 那脖颈上的勒痕青紫异常,怕是先被勒死了,才挂在梁上套起了白绫。 伺候着如玉的宫女在这时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本来……本来是不认识来的那些侍卫的,可他们非要找如玉姑娘,奴婢怕出事,就去寻太子妃,结果……是太子妃引那些侍卫来了如玉姑娘的房里,奴婢在门外听了一阵子,里面惨叫连连,等侍卫们出来后,奴婢瞥见如玉姑娘像是出了事,就急着去喊崔内侍来了。” 沈戮一言不发,他静默地站立着。 木窗大敞开,冷风穿堂过,树桠鬼影摇,整个房内光线幽暗,周遭侍女哭哭啼啼,一具尸体,一尺白绫,三分阴郁,七分鬼气。 唯她身上的腰带不见了去向。 沈戮咬紧牙关,他已然明了,早膳时由姜嬷嬷呈上的那条腰带便证明了此事,太后真是守着他的面来杀人。 而眼下如玉死了,沈戮所有的计划也都被打乱,至少,在容妤生产之后是无法将孩子抱来宫里养,也没有借口能把容妤接回东宫! 都是太后的奸计! 她事事都要阻碍他! 思及此,沈戮紧握双拳,他咬牙切齿地问身旁的宫女,“你可曾看清了那群侍卫的领头人?” 侍女点头道:“回禀殿下,是姜嬷嬷。” 沈戮背脊窜起一阵阵寒意,他二话不说,先是进了偏房,出来后,手里多了一把利剑,已然是杀气腾腾地提着剑冲出了东宫。 约莫午时,皇宫内院。 太后宫中有侍卫跌跌撞撞地来和太后报了那惨事,太后听罢,立刻带人前去宫内后院。 等到了门外,见家奴已有三三两两地倒在地上,四肢受了刀伤,留了满地鲜血。 太后顺着那血迹一路向前走去,侍卫试图阻拦,直道:“娘娘,待属下前去一探究竟,娘娘凤体受不得污浊……” 太后一摆手,眸中怒煞之气吓得侍卫噤了声。 等她走去了姜嬷嬷房内,满屋子的血腥气与喘息声仿若水乳交融,沈戮踩在姜嬷嬷的身上,手中利剑刺穿其背部,他因愤怒而粗重地喘息,哪怕是姜嬷嬷早已是具死尸,他还是要将那剑身反复去割、去刺她的皮肉,连同他脸上的汗水,都化作了恶鬼一般的血印。 太后死死盯住他,双眼泛红,她颤抖着抬起手,命侍卫道:“去,把他拿下。” 可侍卫们都不敢贸然行动,那毕竟是东宫太子啊,谁敢造次? “哀家的话你们都不听了吗?!”太后愤怒地喝道:“拿下!” 侍卫们不敢不从,只得提剑捉人。 沈戮闻声回过头,袭向他的是数名皇宫侍卫,他却像杀红了眼,反手握住那把跟随他回朝屠戮的利剑,将来者的头颅一一斩下。 他要让太后知道,自己手里的这把剑,也能随时取了她的首级。 只片刻功夫,他手中的剑刃便直至太后脖颈,冰冷的剑刃抬起她下巴。 众人满眼惊色,侍卫们持剑围住沈戮,但也不能轻举妄动。 太后倒是面不改色,她冷眼打量着沈戮,沉声道:“果然是流淌着蛮族血统的孽畜,你目空一切,猖狂放肆,当日在朝堂上杀了皇后已触众怒,如今,又要在此杀了哀家不成?就因哀家赐死了你一个妾室?” 沈戮的声音冷酷无情:“太后,你理应知晓那是孙儿第一个即将要出生的孩子,若父皇得知你残害了皇嗣,会作何感想?” “第一个?”太后眯起了眼,“难道你皇嫂那红花是白服了一次么?” 沈戮闻言,神色骤变。 “你瞒不过哀家的,太子。”太后唇边噙着诡异的笑,“若此事被文武百官得知,就算是皇帝,也护不了你。” 沈戮沉下眼,他咬着牙,从齿缝里挤出:“太后,你和从前没有分毫改变,还是一样碍眼。” 这话令太后面露不悦,沈戮再道:“我不管你知晓了何事,恐怕你来不及将这些告知群臣——”他抬了抬剑刃,“只一剑,你人头落地,再无人能碍我。” 太后毫无惧色,“胆敢手刃太后之人,神仙也不能助你。” 沈戮笑笑,逼近太后一些,表情阴冷,“神仙若拦我,我便杀了神仙。” 太后的脸色微变,她注视着眼前这张扭曲如鬼的脸孔,略有惶恐之际,只感到一剑刺下。 血液飞溅,横扫在沈戮的脸上,他抽出剑刃,转头看向太后,是她身边的一名侍卫倒在地上,太后见状,不由地抿紧了嘴唇,她知道沈戮定是说到做到。 “你以为哀家贪生怕死?”太后的声音狠厉,她斥沈戮道:“即便哀家要死,也会在死前将你的丑事昭告天下!” “如此倒好。”沈戮竟是得意地笑起来,“我便不必偷偷摸摸了。” 太后神色骇然,咬牙切齿道:“你真是个疯子。” 沈戮则逼迫道:“把玉印交出来,否则,我必杀了你。” 太后竟是傲慢地扬起了头,全然不惧。 沈戮沉了眼,他手中剑刃已划破太后脖颈肌肤,血痕显现的刹那,空中猛地放出流箭,沈戮双腿中箭倒地,一众侍卫趁势飞扑了上来,欲将他擒拿。 但沈戮拼尽全力爬起了身,转身砍下利落一刀,三名侍卫人首分离。 可放眼一望,他已被团团包围,弓弩瞄准了他。 第138章 烫烂她的嘴 沈戮负伤一事最先传去了魏府,是阿兰天色蒙亮就赶至了容妤面前。 那会儿的容妤还未起身,屋内晓灵听房门被砸得响,刚一开了,阿兰就扑地跪到容妤跟前儿来,泪流满面道:“夫人,太子殿下出事了!” 容妤鬓发都未梳,登时从床榻上起了身,困惑地问阿兰道:“他出了何事?” 阿兰啜泣道:“太后身边的人害死了如玉姐,殿下一时气恼就把那姜嬷嬷杀了,惹得太后带着侍卫把殿下抓了起来,他受了伤,这会儿正被关在太后宫中,奴婢别无他求,只求夫人去看一眼殿下!” 容妤神色惊怔,对如玉的死、对沈戮与太后之间的矛盾皆是震惊不已,好不容易冷静下来,她沉声问阿兰:“是他让你来找我的?” 阿兰道:“不关殿下的事,都是奴婢自作主张,陈最这会儿已经去求陛下了,奴婢是想着夫人去为殿下求情的话,太后说不定会网开一面的。” 晓灵倒是在一旁嘟囔了句:“阿兰姐姐糊涂了,我家夫人就算见到了太后又有何用?她怎会给夫人颜面?” 阿兰低声道:“奴婢曾听陈最说起过,夫人的父亲在生前与太后交集颇深,更何况,夫人当初嫁给南殿侯爷时,也是太后亲赐的婚约,夫人与太后之间自是能说得上话的……” 容妤心觉这奴婢倒是忠心耿耿,护主心切到连规矩都抛在脑后了。 倘若她真的去与太后求情,岂不是自投罗网? 非但救不出沈戮,恐怕连自己都要搭进去。 怎料魏夫人听见了动静,也一股脑地跑了进来,她惊慌失措地望着东宫来的阿兰,再问容妤道:“当真是太子出事了?那……蜜苑不会受到牵连吧?” 容妤无奈道:“蜜苑只是东宫的侍女,如何能受此事牵连?” “可蜜苑不是普通侍女,她日后可是要做——”所幸是话到嘴边,魏夫人及时地收住了嘴。 但这话却提醒了容妤。 她想到沈戮此时不在东宫,群龙无首,很多事情做起来也就方便了许多。 想来她是并不怕沈戮会被太后问罪的,毕竟她可是亲眼见了沈戮斩杀了皇后,这一场戏无非是沈戮与太后之间的对峙。 但之于她,更像是天赐良机,她决不能错过。 思及此,她便起了身,命晓灵为自己更衣梳洗,她要进宫。 阿兰立刻亮起了眼睛,魏夫人也忙道:“妤儿,你此行莫不如先把蜜苑带回来吧,太子现在自身难保,咱们魏家可不能连幺妹也搭进去啊!” 容妤安抚着魏夫人,说自己正有此意。 等魏夫人安心地离去后,她才拉开了铜镜台子下的抽屉,一枚黄色药包被她收进了袖中。 约莫一个时辰后,容妤随阿兰入了东宫。 天色虽已大亮,宫人们还未全部醒来,只有两三个宫女在院落里扫尘,容妤见到蜜苑那会儿,她已被柳心珠罚在房门前跪了整夜。 见长嫂来了,蜜苑也没能认得出,她双腿都麻了,挨了一整晚的冻,嘴唇青紫得说不出话。 柳心珠闻声出来时,见容妤正想扶起蜜苑,立即阴阳怪气地笑道:“我说怎么闻见一股子冲鼻的味儿呢,原来是皇嫂来东宫了呀。”末了又觉得不妥,改口道:“如今是魏夫人才对。” 容妤并不恼怒,只平静地同柳心珠欠身行礼:“臣妇见过太子妃。” “免礼吧。”柳心珠一抬手,走出房来,青丝尚未绾起,如瀑一般流淌在胸前,她低头打量着瑟瑟发抖的蜜苑,话却是对容妤说道:“魏夫人来寻我的奴婢做甚?莫非是听闻太子出了差池,就急着要把人带回府里了?这东宫还没大变呢,你倒是只想着自己安危。” “太子妃误会了。”容妤颔首道:“臣妇是奉家母之命,特来东宫嘱咐幺妹要为太子守身,哪怕太子有何,也得守得住日后数十载。” 柳心珠一听,怒道:“你敢咒太子?他还没死呢,岂能容你胡言乱语!” “臣妇不敢。”容妤赶忙认错道:“还请太子妃恕罪。” 柳心珠尚未消气,她目光落在容妤隆起的腹上,略一眯眼,忽尔转了话锋,竟是嗤笑道:“皇嫂这肚子还真是大得离谱,倒像是怀了五个多月似的,你与魏侍郎也才成婚三月有余,真是洞房当夜就得了喜啊。” 容妤却明知故问道:“东宫的侧室娘娘也与臣妇的孕身相似,若是能一同平安生子,也是臣妇与之有缘。” 听闻此言,柳心珠神色微变,眼神局促。 蜜苑却在这时小心翼翼地同容妤摇头道:“长嫂,莫要提及侧室娘娘,殿下就是为了她才被太后……” 话未说完,柳心珠就愤怒地怒斥蜜苑:“你个奴婢多什么嘴!真该烫烂你这张臭嘴!来人!” 三俩宫女诺诺赶至,柳心珠令道:“拿壶热茶来!” 不出片刻,宫女们便呈上了热茶,容妤惊恐地看着柳心珠指使那几名宫女:“把茶水倒进她嘴里,烫烂了她的舌!” 蜜苑吓得躲藏到容妤身后,宫女们不敢不从,上前来就要抓容妤后头的蜜苑。 “娘娘饶了奴婢吧!奴婢知错了!”蜜苑哀哭不止。 容妤则是一把抢过宫女手中的瓷壶,拉扯间打翻了茶壶的盖子,她有背过身去企图护住蜜苑,但还是被宫女夺回了壶,转而压着蜜苑去了房后。 很快便传来蜜苑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那么烫的茶水,必定是要把肉都一并烫烂了。 柳心珠得意地冷哼道:“看她日后还用什么勾引太子。” 容妤心惊肉跳地望着柳心珠,沉声问道:“太子妃不怕太子得知了此事么?” 柳心珠冷眼扫向容妤,极其憎恨地盯着她的肚子,恨不得要连她也一并处置了般。 可还未等开口,就听到宫女们慌张道:“怎就断气了?不过是一壶热茶烫烂舌头罢了……不至于死了人啊!” 柳心珠闻言一怔,转头便看见了扑向面前的宫女,她惊恐地指着后房道:“娘娘,蜜苑她……她死了!” 第139章 容妤遭太后胁迫 柳心珠身形一晃,嘴里嗫嚅着:“如何会闹出人命……无非是热茶罢了,最多是烫得昏过去……”话到此处,她慌慌张张地跟着宫女去后房那里查看,果然见到蜜苑睁大了眼睛倒在地上,探手去试鼻息,俨然是死了。 柳心珠吓得猛地缩回了手,心想着好在沈戮这会儿不在,赶紧要宫女把人埋了,事后再找借口搪塞过去才行。 “快,快点埋人!”柳心珠催促间,忽然又威胁道:“此事若敢说出去,你们谁也别想留下全尸!” 宫女们自然是怕得连连点头,保证不会透露出半个字,只不过…… “娘娘,魏夫人也在场的。” 这话如同五雷轰顶,柳心珠这才想起容妤瞧见了一切! 她赶忙跑回了前院,却不见容妤身影。 “被她跑了!”柳心珠愤恨地咬紧了牙,心中满是惊惧与不安。 而此时的容妤早已仓皇地出了东宫,阿兰还跟在她的身后,二人脚步快极,生怕柳心珠的人会追上来。 “夫人。”阿兰加快几步跑到她身旁,“奴婢眼下是不能回去东宫的了,咱们两个都见证了太子妃害死蜜苑一事,只怕奴婢回去了,也要被她灭口的!” 容妤也是极其后怕,她到现在还颤抖着身子,并且,她毫不为此感到喜悦。 哪怕她带来的那一小包毒药夺走了蜜苑性命,又是借了柳心珠之手,她的确称心如意了。 便要让魏确也尝尝失去至亲的痛楚滋味! 可再想起蜜苑那副羞怯的面容,容妤眼里浮起水汽,终究是害了一个无辜的姑娘。 她望着自己的双手,颤抖着用力握起,阿兰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全然听不见似的,直到行色匆匆地要出了宫门,身后却有一只手将容妤用力地拉住。 她几乎惊叫出声,猛地转头去看,竟将陈最出现在面前。 “夫人。”陈最惊怔地打量着她:“你怎么来了宫里?” 容妤一颗心还在“砰砰”地跳个不停,她与阿兰对视一眼,是阿兰回道:“奴婢请夫人来了宫中,想着要去见太后为殿下求情的……” 陈最当即斥阿兰道:“胡闹!”再催容妤赶紧离开:“就算夫人的亡父曾为太后立过汗马功劳,此事也不能由你来蹚了浑水,殿下只希望夫人能安稳地生下腹中骨肉,夫人断不能辜负了他一番苦心,殿下他——” 话还未说完,就听见石路尽头传来了官轿车轮碾压碎石的动静。 晨时冷风拂面而来,其中夹杂着浓重的檀香味儿。 手指摩挲佛珠的声响散落在风中。 容妤心神不宁地越过陈最看去前头,她蓦地收紧了瞳孔。 只见石路中央缓缓而来的轿上纱幔叠起,其中若隐若现的,正是太后的容颜。 容妤骇然失色,她吓得身子一凛,赶忙跪拜在地。 轿子停在容妤等人的面前,途经于此的太后认出了陈最是东宫的人,她又将视线落在容妤身上,沉声令道:“轿下何人?抬起头来。” 容妤不得不听从太后旨意,她慢慢地抬起了脸,回应了太后的视线。 透过随风轻舞的纱幔,太后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容妤,不由地低笑一声:“原来是东宫的前太子妃,可有好长时间没有来同哀家问安了。” 容妤哽咽一声,身子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太后却对身边的姑姑道:“难得相见,便邀她来哀家宫中一聚吧。” 姑姑立即去请了容妤,这令跪在一旁的陈最与阿兰都极为惶恐。 陈最甚至忍不住阻拦道:“夫人……” 容妤匆匆瞥他一眼,亦知眼下已没有回头路,只得随姑姑与太后同去了。 她能感受到太后的视线一直周旋在她隆起的腹上,而那眼神里渗透出几分阴冷,容妤猜不透皇后的心思,只能握紧双手,强压住内心的惧意。 此般时刻,太后宫里。 后院的偏殿是用来关押着一些不听话的皇子、嫔妃的。 眼下沈戮受了伤,与其说是被关在了太后宫中,还不如说是被太后按在此处养伤。 这一个“养”字,倒是微妙。 等同于软禁。 毕竟那些流箭伤了沈戮的臂膀、腹与双腿,一时之间也是难以下榻,自然成了太后案板上的鱼肉。 不过才过去一夜,他就想着要撕了包扎在身上的布条子离开偏殿,奈何牵动了全身,伤口又血流不止起来,他只能喊外头的侍卫传太医。 重新处理了伤口后,太医退下,只剩下侍卫时,他悄声与沈戮说道:“太子殿下,魏侍郎的夫人被太后带进宫里了。” 沈戮闻言一怔,猛地抬起头:“此话当真?” 侍卫是陈最的同期,暗中与东宫走得近,眼下也是想要帮衬沈戮的,便传了话来:“属下方才见她们去了中殿,太后身边的姑姑还命令宫女去拿什么东西,亦不知太后想要作何。” 沈戮脸色沉怒,他知晓太后早就认定了自己与容妤暗通曲款,但事实也的确如此,她自然会怀疑容妤腹中骨肉的出处。 “你想法子去把陈最找来。”沈戮交代侍卫,“若你帮我此事,待我离开这里,一定把你弄到东宫。” 侍卫也是心一横,答应了下来。 待他离开后,沈戮试图从床榻下身,可惜只是稍微动了动腿,血水就开始染红纱布。 沈戮咬紧牙关,强忍住痛楚,任凭伤口撕裂,他也还是得出去偏殿。 亦不知太后将要如何处置容妤,但只要一想起如玉的死,沈戮便料到太后绝不会允许东宫有庶出先行诞下。 他吃力地行走在长廊里,其他侍卫和宫女见了他这模样,也是不敢去拦,唯独一个愣头青挡住他去路,直接被他暴怒地赏了一个嘴巴。 “滚!”他怒喝。 那人被打得头昏眼花的,哆哆嗦嗦地让去了一旁,沈戮则抬头看向中殿的位置,离此处甚远,他心急如焚,拖拉着受伤的腿,吃力前去。 第140章 想不想为你父亲复仇? 天气冷涩,没有日光,蒙蒙白雾将砖红色的宫墙渲染出一股阴寒之气,跟在姑姑身后的容妤望着冗长的仿若没有尽头的长宫之路,心生不安。 这里明明是皇宫,是天底下最高贵的地方,可她越发接近却越发迷惘,随着太后的寝殿越发接近,她一颗心悬在清洌的寒风之中,周遭静得听不见丝毫杂音,她竟不知自己究竟是要去往何处了。 晨露结出了一层水汽,气温缓缓上升,雾气在宫檐上聚成水珠。 到达内宫之后,门前有几抹紫竹色的身影已恭候多时,她们是太后的贴身侍女,是为来客引路的。 太后的寝宫富丽堂皇,色调是金与红,庭院的设计竟都是流线型的,衬着水潭中养着的金鲤,显得十分奢华。 容妤被侍女们领进了殿内,最先引起她注意的是半米处立着的一座山水图屏风,上面是泼墨画儿,有婀娜身影映在屏风上,正是已回到殿内的太后了。 闻见了脚步声,太后令侍女道:“带她来这边吧。” 侍女们得令照做,容妤随着来到了屏风之后,一眼便看见太后坐在锦垫上,正在把玩锦盒里的一串琉璃制成的佛珠。 容妤再次跪拜。 太后免礼道:“起来吧。来人,赐座。” 侍女们遵命,为容妤搬来了红木椅,又端上了上好的茶水。 容妤缓缓坐下,视线极为谨慎地落在太后身上。这才将她穿着一袭月华锦缎长裙,下摆却是赤红色的,上面绣满了金灿灿的富贵花。虽已不再青春,却依旧貌美,其眉眼之间旖旎娇艳、顾盼生辉,竟是风韵犹存。 容妤惶恐地垂下眼,她心想,父亲当年不顾母亲阻拦都听命于这个美艳的女人,难怪母亲口口声声都要说母亲被迷了心智,如今看来,母亲倒是可怜。 “你不必一直低着头。”太后道,“哀家与你父亲都是旧交,而你与沈止的婚事,也是哀家赐的旨意,把哀家当成是故人便是。” 容妤道:“妾身不敢。” 太后端详了她一会儿,便与身侧的姑姑使了个眼色。 容妤余光瞥见那姑姑匆匆离去,心中隐隐不安。 殿内太静了。 仿佛只余呼吸声。 太后眸光寒意划过容妤的脸颊,最终,还是落在了她隆起的腹部上。 “魏确倒是个有福气的。”太后垂了眸,低笑道:“你再嫁给他没几日便有了身子,与沈止之间三年整也未有动静。实不相瞒,哀家曾想过要给沈止再寻个良配,奈何他就中意你一个,无论哀家与他提多少次,他也是不肯。” 容妤心中一震,沈止倒是从未与她说起过此事。 “是妾身对不住侯爷。”容妤低低叹息。 太后摆手道:“缘分尽了,谁人也拦不住。他那性子也是不适合掌管东宫,不然,也不会被沈戮给抢了去。” 听到沈戮二字,容妤抿紧了嘴唇。 太后观察着她神色变化,忽然压低了声音,一字一句道:“只不过,沈戮是个贪婪的,不仅抢了他的东宫,还要抢了他的女人。” 容妤闻言,愣住了。 太后见她容颜惊恐、脸色苍白,就觉得有几分快意,淡淡笑过:“你莫怕,眼下,这事情只有哀家一个知道,皇帝与满朝文武都是不知情的。俗话说的话,家丑不外扬,叔嫂乱伦一事,终究是皇家之耻。” 容妤死死垂着头,战战兢兢地握紧了双手,裙子被她抓得散开褶皱,她听见太后沉声道着:“良禽择木而栖,实乃人之常情,更何况你与他又是旧相好,他这一回朝,保不齐是要藕断丝连的。只不过——”太后露出悲伤的神色,“苦了你父亲了,死在沈戮手上不说,女儿又要怀上仇人的孩子,他泉下有知,定要愤恨得不愿进那轮回投胎转生了吧?” 容妤背脊发凉,太后手里的佛珠被捻得“嗒”、“嗒”作响,仿佛在质疑她的孝意。 这引出了容妤心底深处的恨意,她眼前闪现父亲死时的惨烈,又有沈戮冷酷无情的容颜,她一咬牙,痛心道:“只怪妾身不能替父报仇,倘若得了机会,定要手刃仇人。” 太后略有惊愕地眯了眯眼,问道:“哪怕,你已经怀了他的骨血?” “不过是笼中雀,没有半点选择的余地。”容妤眼里浮起水雾,她恨自己无权无势,恨自己护不了容家上下。 太后神色一凛,像是明白了容妤的苦衷。 而姑姑在这时端着一樽白瓷瓶进来,太后却对她摇摇头,示意收起白瓷瓶。 姑姑点点头,将白瓷瓶藏到身后,太后则是同容妤道:“哀家竟不知你恨他这样深,早知如此,哀家便会助你一臂之力了。” 容妤恍惚地抬起泪眼。 太后唇边噙着善恶不明的笑,诱她道:“哀家帮你来报了此仇,妤儿可愿信哀家一次?” 容妤脑中嗡鸣了一声,她虽不知太后的心思,但能替父亲报仇雪恨,始终都是她的夙愿。 唯独母亲与幼弟…… 似看穿了容妤的心思,太后略一俯身,握住容妤的手,关怀道:“你放心,只要你听哀家的,很快就会与他们相见。” 容妤从太后的眼底看到了一丝狠绝,但她仍旧选择了接受。 起身对太后一施礼,心想着魏确已尝到失去亲人的苦头,沈戮,他也该为他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而这会儿,沈戮好不容易来到了中殿处。 他额际皆是细密的冷汗,肩头、胸口与双腿的伤口撕裂,沿途滴落着血珠,嘴唇也苍白得可怕。 这时的他已经开始意识浑浊了,但他担忧着容妤安危,根本顾不得自己伤势,一路顺着石阶走上殿去,却听见身侧有簌簌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竟见容妤跟着太后身边的姑姑朝中殿高台上走去。 沈戮心中不安,立即转过身形,追随上了她们的步伐。 此时正是晨光穿透乌云之时,沈戮远远地望见容妤侧脸被金光勾勒,如同壁上画卷中的九天仙子,飘忽间入了云端。 太后殿中的高台自是通向九重天,站在上头可摘星揽月。 沈戮才到高台下,就能感到长风穿过衣襟。他仰起头,顺着栏杆爬上玉石阶梯。 第141章 朝堂动荡风雨至 总觉得容妤要乘风而去一般。 沈戮心神不宁地加快了步子,血珠也“啪嗒”、“啪嗒”地坠落在脚下,他嘴角开始渗出血迹,肺腑也遭受撕扯般的闷痛,唯独前方的容妤牵扯着他继续前行。 一如他从死人堆里爬出的那一刻,除了容妤的脸,再没有旁的能支撑他活到今日。 他亦不知自己为何要死抓着她不放,俨然成了无人能解的执念。 当沈戮终于上了高台,一眼便见容妤跟那姑姑站在涂着金漆的栏杆前头。 风声呼啸,容妤衣裙翻飞。 姑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容妤默默点头,待姑姑顺着一侧出口离去后,容妤转身背对沈戮,仰头望着阴郁的天际,长久伫立。 沈戮蹙了眉,他扶着朱红石柱缓缓向前,守在附近的侍卫见他身上染血,立即上前来扶,他摆手拒之,像是担心吵到栏前的容妤。 她在想什么? 为何会来到太后的宫里? 又为何来到此处? 沈戮很想听她亲口说,他总是急于从她那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每次都是失望,愤怒,与怨恨。 倒是守台的侍卫走去容妤身边,好言相劝道:“夫人还是请回了,此处风大,莫要染了风寒。” 容妤一言不发,只是盯着高台之下,人影在下头只剩下小小的黑点,显得如此微不足道。 她回想起太后最后在自己耳边说过的话,眼神也泛起了一丝阴鸷。 沈戮终于察觉到了诡异,他忍不住加快了步伐,并喊她道:“容妤,回来……” 听见他的声音,容妤缓缓地回了头,见他神色惊恐彷徨,倒令她心中得意。 可嘴上对他说出的却是极尽委屈的一句:“太后终究是容不下我的,长痛,不如短痛了。” 那两滴假情假意的泪水从她眼中掉落下来,蛊惑了沈戮心智,令他痛心疾首地挽留道:“有我在,就算是九天神明也休想夺了你去!” 但容妤却哀戚一笑,忽然就转了身形,翻身过栏,从高台上跃了下去。 沈戮亲眼见着她从自己的眼前坠落,愣了片刻,疯魔般地冲去栏边望下去,如璀璨烟花般绽开的鲜血怒放在地面,他一个恍神,竟也要翻身跃下栏去追随她。 好在一旁的侍卫纷纷冲上前来,将他拉扯着生生拽下,他暴怒惊呼,疯一般地挣扎,嘶声力竭地喊着容妤的名字,直到听见侍卫说了一句:“殿下有伤在身,莫要痛心过度,人死都死了,从这上面跳下去,都要摔成泥了!” 一个死字,令沈戮脑中嗡地声空白了。 她死了,恨他的那班人才最解气。 但归根结底,逼着她坏了规矩的人,是他。 叔嫂有别,扯上男女情事,本就乱了礼数,而将那蛊惑太子的皇嫂处死,自是还了他一个英明。 这桩本将遗臭万年的丑事就在她的纵身一跃里碎了个干净,连同她肚子里五个月大的孩子,都一并碎了个稀巴烂。 东宫需要的是太子,而不需要污了太子名声的|淫|妇。、 他本是想去护她、爱她,却因自身欲望而把她推去了滔天深渊。 如果那一夜,他没把她拖上床,她还是好端端地做着南殿夫人,岂会是这般凄凄惨惨、家破人亡的田地? 思及此,沈戮双眼泄露无助,泪水泛起的瞬间,他抬手捂住嘴,颤抖着手指,胸中一股炽热逼上头来,他剧咳一声,一口脓血喷在了掌心。 这可吓坏了周遭侍卫,赶紧喊着把殿下背去台下,传太医,传太医来! 沈戮已然神志不清,之后的事情他什么都记不得了,那是他生平最为狼狈的一次,一连害病三日都醒不过来,身上的伤口化脓感染,一直愈合不成,惊动了皇帝。 他寻遍天下名医来治,折腾了大半个月,人才稍微有了些起色。 而容妤从太后宫内的高台上坠落一事成了宫中禁忌,大家只当她是接连受创才会生无可恋,与沈止和离、父亲惨死、母家破败,这些都是压垮在她身上的绝望,宫人们私下里提起她来,也只是唏嘘。 至于太子与她之间暗通曲款一事,倒是不为人知的,皇帝匆匆地以南殿夫人的头衔厚葬了她,也是要让她生是沈止的人,死是沈止的鬼,免得朝中惹起是非闲话。 但经由这样一闹,沈戮倒是从太后那里解除了软禁,只不过东宫不能一日无主,太后趁着沈戮卧病期间便总是想要扶了她的人霸占东宫。 皇帝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允,并与太后陷入了僵持中。 奈何沈戮病倒,皇帝身边无得力之人,太后党羽颇丰,她此前的计谋已经展露出了得逞端倪,尤其是与晏家二姑娘成婚后的沈峤,他与晏景之间的事情也是兜不住了的,可此事皇帝早是清楚,太后却非要把此事捅出个天来,抹黑皇帝的颜面。 而为了掩下沈峤这事,皇帝也是煞费苦心,毕竟晏景如今也是三公主的驸马,这牵一发而动全身的事都是对皇帝不利,偏偏太后必要趁着沈戮无心朝政之时将皇帝身边的壁垒都打破。 其实最为痛心的还是沈峤的母妃,近来一次,她去沈峤宫中探望,谁知一进厢房,就见他与晏景在床榻上。 她气得疯魔了一半,歇斯底里地把那床上的一双男子拖了下来,并痛哭流涕地求沈峤道:“你皇兄如今病着,是没人能护得了你的,你怎还敢如此胡来!峤儿啊峤儿,惹出大事了,你会被那个老毒妇给害死啊!万万不能坏了人伦规矩、纲常伦理!在太子恢复了身子前,你消停些吧!” 更可悲的是沈峤水深火热之际,皇帝因连日操劳而病重了。 一病许久,他急着要把位置传给沈戮,可沈戮失了魂一样,整日病咳不止,令皇帝急火攻心,病情渐重。 又过去一个月,天牢里的刑部侍郎方才得知妹妹惨死,当夜便悬梁自尽了。 魏母见到魏确的尸体后,一口气没喘匀,随之而去了。 魏家就此家破人亡,沈戮再无得力心腹。 而皇帝身子渐衰,他急需沈戮来继承帝位,连夜派人去了东宫,只想着让沈戮回心朝堂。 第142章 困于执念间 三年之后。 春末,徐州安城。 此地距离那皇城十万八千里,一年四季皆如春,但这会儿是雨季,连日不见艳阳,清晨过后一场雨,正午刚过,又下了起来。 茶屋檐下避雨的老农望着雨幕喟叹,担忧道:“涝疏旱溉,今年庄稼的收成可该如何是好。” 后桌的小生喝醉了,扯着嗓门接话道:“眼下变成这样,都得去怪那新上任的丞相,他非逆着太子来,惹怒真龙之威,才会遭此涝灾!” 茶屋老板正拨弄着算盘,瞥一眼小生奉劝句:“大白天的跑来茶屋喝酒也就罢了,可休要在我店里胡言乱语,小心脑袋不保还要连累了我。” 小生醉醺醺的,脸颊两团红,拎着酒壶摇摇晃晃地起身:“我、我说错了么?你去问旁人,现在谁不知皇宫里乱作一团了?那皇帝都驾崩有三月了,新帝都未登基,还不都是那丞相联合了老妖妇从中作梗!”小生又灌了口酒,转头去问同桌的人:“你说、你说对不对?” 一位清瘦的少年人正在品茶,不曾想话题会丢到自己身上,毕竟与小生素不相识,碰巧同坐罢了,更何况—— 她比画了口型,示意自己不会讲话。 老板对小生道:“她是个哑巴,又聋,和她说这些作甚?” 小生眨巴眨巴眼,怪可惜地看着她:“长得这么俊俏,竟然是个哑巴,真是作孽。” “可轮不到你同情人家,有妻有子的,还有宅子呢。” 这话刚落下,穿着布衣的妇人就抱着个牙牙学语的孩子探头进了茶馆,寻到那少年人后,立刻喊了声“夫君”,是来接她回家的。 这对年轻夫妇离开后,老板和小生背后议论道:“你才来这城里不久,不知她的事。去年秋天来安城的,李侍郎搬走了之后就把宅子给他们一家人了,姓萧,做茶叶生意的,也算是我同行。” 小生恍然地点了点头,盯着那对小夫妻远去的背影道:“她长得可真是俊啊,换上女装都不会有人怀疑,难怪是个哑聋子都有人愿意嫁她了。” 话至此处,茶屋外传来一声高喊:“许大将军凯旋归城啦!” 一石激起千层浪,整个茶屋的客官都前赴后继地奔去张望。 茶屋外的街道两侧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但都乖乖地让开了中间的街路,以便让大将军的队伍顺畅通行。 只见浩浩荡荡的队伍前头,是一位骑着战马的魁梧男子。他身着一身赤红色铠甲,背上则是背着一把巨型的刀,左颊上有条刀疤,眼神极为阴冷。 身侧有人窃窃道:“听说又打了一场胜仗,平定了塞外余党。” “看那得意气势,肯定是要去皇宫里和太子要赏了。” “但皇宫现在乱糟糟的,哪里还能顾得上他?也就在咱们城中炫耀炫耀罢了。” 骑在马上的许呈卿以余光打量着两侧百姓,都是地地道道的安城人,个子矮,肤色深,唯独街角尽头那一对小夫妻的模样与众不同。 他眯了眯眼,唇边溢出一抹笑意,想着回了府中拜见父母双亲后,便要尽快去萧家才是。 萧宅。 容妤和晓灵一同进了家门,正在院子里扫尘的容莘见他们归来,立刻迎上去将晓灵怀里的阿满接了过来。 “久久、久久。”阿满抓着容莘的衣襟。 容莘如今已年近舞勺,比起从前自然是成熟了不少,俨然能照顾还不足三岁的阿满,一边抱着他哄,一边对容妤道:“长姐,母亲的药已经煎好了,就差你把蜜糖带回来了。” 容妤回到家中也不必再装聋作哑,她与晓灵在外已夫妻相称,连同姓名也一并更改,无非是为了苟且偷生。 这会儿便对容莘道:“你先陪阿满,长姐照顾母亲吃了药便去做膳食。” 晓灵则抢先去了后厨,这宅子虽大,但加上阿满,也只有他们四人生活,凡事自然都要亲力亲为。 而一晃三年过去,容妤与家人的共处如同是偷来的时光,虽担惊受怕,却也实在是幸福喜悦。 她奢求着这样的日子能长远下去,哪怕要装一辈子的聋哑男子,她也心甘情愿。 与此同时,皇城里可就不比安城风景如画。 五月末的皇城已连日下起飞雪,天寒地冻,连冰河都未开化。 皇宫内院更是如同炼狱惨景,皇帝病逝之后,十几个皇子内斗不休,打从三个月之前,皇宫里面就为了谁能继位而争得你死我活,自是没人在意百姓的生死。 本来已有旨意立东宫太子为帝,奈何太后从中作梗,划分多派,使得沈戮继位之路变得艰辛数倍。 然宫中文武已有诸多归顺沈戮,徐州许家、南州裴家以及文臣百名都在暗中助沈戮登基,尤其是许呈卿已为沈戮平定了塞外,自是了却了他心头大患。 而此时时刻,沈戮正擦拭着刀剑上的血水,他坐在和凌宫中,面前跪着的是二皇子与其皇妃。 “七弟,你饶了我吧!是皇兄糊涂,不该随着他们反你,可我已然认错,杀人不过头点地啊!”二皇子苦苦哀求,他脸颊上鲜血淋漓,皇妃又已有孕,肚子大得随时都要生产一般。殿外横七竖八地倒着宫人的尸体,两个孩儿被陈最押在地上,连哭声都不敢放肆。 沈戮面不改色,抬手拭去喷溅在颊上的血迹,沉声道:“二哥与太后关系密切,即便我绕过你这一次,转过头来,你又会同那毒妇来陷害于我。” “七弟冤枉了我啊!当年那事真的与我无关,我怎会知晓太后想要逼死魏侍郎的夫人?就算你与魏侍郎再如何要好,也不该为了替他夫人寻仇而对亲兄弟下狠手啊!” 皇妃低声提点二皇子:“殿下莫要再说了,那……那魏夫人乃容家贵女,曾与太子是……是……” 二皇子这才猛然惊醒。 沈戮沉了眸,转头看向他,冷声质问:“二哥,我再问你一次,当日魏夫人坠台后,你可有帮衬太后处理她尸体?” 第143章 又是三年转瞬逝 “七弟,二哥当年只是恰好来太后宫中请安,断没有参与那事,更不知尸体是被谁抬走的,我到的那会儿,地上只剩下一滩血了和碎肉,再什么都没瞧见啊!” 沈戮一咬牙,眸中寒光凛冽,只道:“我还以为二哥是舍不得二嫂的,如今来看,你也不怕她母子与你一起踏黄泉了。”说罢,沈戮陡然站起了身,走到二皇子跟前,最后道:“二哥的遗愿是何?兄弟一场,我理当替你实现。” 二皇子自知在劫难逃,却还是打算垂死挣扎道:“我不想死在子女们的面前……至少不要当着他的面——” 话音未落,沈戮转手一剑挥出,刀刃迅猛地割破了皇妃的喉咙,再与陈最使了眼色,两名孩儿甚至连惨叫声都没有发出便倒在了血泊之中。 沈戮逼近二皇子,一脚踩在他胸膛,高举手中利剑道,“他们死了的话,就不算是在他们面前取了二哥性命吧?” 二皇子惶恐地望着那张仿若是来自炼狱中的脸孔,他倒吸一口凉气,只感到一剑刺下。 血液飞溅,扫在沈戮脸颊,他抬臂下令,侍卫们立刻开始在和凌殿内进行起了屠戮。 想来二皇子的死在史册上也没有过多的记载,类似于这种夺嫡之争,死几个寂寂无名的皇子也是常事。 尽管二皇子是太后党羽,可关键时刻,太后还是要将他扔出去做了弃子。 不过是一夜光景,东宫就吞下了和凌殿,二皇子的财富都被沈戮收入囊中,玉器百箱、金银与绫罗更是多不胜数。沈戮还查出了二皇子与朝臣狼狈为奸、一同受贿的账目,这下可好,连死后厚葬都免了。 太后虽气得咬牙切齿,却也因账本抓在沈戮手上而不敢多言。 三日之后,雪停,天晴。 沈戮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他穿着战甲,要前往受贿处去将与二皇子有过交涉的臣子一个个捉拿。 路上斩获了几个叛徒臣子的头颅,他衣袖已经染满了血,靛青变成赤红,一路低落血珠。 长风吹来,吹散满街腥臭的腐骨之气。 陈最跟在他身旁,回头望一眼关在车上的城中的叛臣家眷,同沈戮道:“殿下,行船的话,最多再有三日会到湖州,先去了那里,再要徐州许将军来与咱们汇合,一并拿下逃去河州的崔大人。” 沈戮点点头,提醒他道:“咱们时间不多,不能离开宫里太久,虽有柳昀帮着照看,但那老毒妇一定少不了算计。” “只要抓回崔大人,他说出受贿的数额与情况,太后那一片党羽都要倒台的。” 沈戮沉了脸,心中暗道此行紧迫,容不得半点闪失。 陈最看得出他想要夺取帝位的决意,不禁释然许多。 毕竟过去了三年,他能放下那段往事已是不易,当初病了数月,好不容易被皇帝劝说醒悟,如今的沈戮除了帝位,亦是再无心旁事。 连太子妃的房都没再进过一次了,当真应了宫里传闻的那句——“太子不近女色”。 亦不是不近女色……陈最心中惋惜起沈戮与容家贵女的那些纠缠,本以为生下孩子了,他俩也算能有了维系,可太后宫殿上纵身坠落,摔碎的不止是容妤的肉身,还有沈戮的魂魄。 他已像是个死人,凭一口气吊着,也是为了登上权利的顶峰,手刃了害死容妤的仇人。 “我从前以为是容妤认死理,非要为定江侯寻仇一事在我眼中,实乃是个笑话。”三年前的沈戮曾与陈最苦笑道:“如今我也有了仇人,害死容妤与腹中孩儿的,便是我沈戮一世的仇敌。” 其实在皇帝亲自来东宫劝好了沈戮那日起,他整个人就变了。 伤势才刚刚痊愈,就不管不顾地出了东宫。 他要去寻回容妤的尸体。 但当时已经过去了三月有余,尸体本就摔得支离破碎、面目模糊,眼下也入了葬,如何能挖出来? 这样也成,他总要拿回她身上的遗物。 皇帝早料到他会如此,已派人备好了容妤身上的那几支簪子,其中一支是他送的,睹物思人,沈戮的脑子便像炸开了一样,“嗡”的轰隆声。 他觉得自己去拿那簪子时的路好像不是走过去的,像是踩着一团棉花,又像是一片狼牙钉子,总之他的双腿是瘫软的,几乎是拖着自己的步子接过了簪。 而那天负责收尸的侍从和宫女也被皇帝传来了,要他们把看见的光景都一五一十地说了。 那几个人还以为是能请功,说得天花乱坠,“人都摔成肉饼了”、“奴婢几个不嫌弃,把那肉块一坨坨地拾了起来,拼了个大概”、“碎成肉沫的是真没法子了,太高了,神仙也得摔成泥”。 沈戮看向他们,突然嗤笑了声。 这一笑可把人笑毛了,侍从和宫女止不住的哆嗦,其中一个突然发现自己胯下一片潮湿,尿了。 沈戮便更加觉得可笑,抽出腰间佩剑,只一剑,人头落地。他甩掉血迹,再次对准另一个宫女,那宫女立刻跪在地上求饶,沈戮没杀她,而是将剑刃调转向另外下一个人。 就这样来来回回,瞄准一个,再残忍地耍弄另一个,奴才们吓得屁滚尿流,魂儿都要散了。 直到皇帝按住沈戮肩头,在他耳边叮咛道:“太子,大计尚未成,莫要在这等小事上乱了阵脚,更不要沦为世人笑柄。”。 “父皇。”沈戮道,“儿臣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 “那也要手刃了你真正的仇敌,才能不顾苍生目光。” 沈戮眸色一沉,便是从那一刻起,他想杀了太后的心思坚如磐石。 待开始着手铲除太后党羽前夕,太后平日里总去祭拜的甘山寺起了大火, 想来沈戮自知背负人命无数条,染血的人进不去佛堂,脚下像是有藤蔓牢牢缠住他,只准他站立于凡尘的血海烈焰里,哪准他登进洁净的灵佛殿堂内? 所以,他一把火点燃了寺门前的梧桐树。 风大起来。 火苗一点点蹿起。风越吹,火势越高,浓烟越起。梧桐树倒下去,砸掉了寺庙的匾。 寺庙中开始有僧人奔跑逃出,大叫着“失火了!”,嚷嚷成一片。 大火无情,随着风势大肆蔓延。 沈戮的脸上映满了火光,他与太后之间的对峙,已如火势猛起。 此般时刻的徐州。 黄昏降至,容妤做好了晚饭,与晓灵一同端出后厨时,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萧公子,是我。” 第144章 粗莽之人见太子 容妤听出这声音来,与晓灵对视一眼,晓灵心领神会地前去大门,容妤则是利用这时间将散下的鬓发重新竖在脑后,再戴上幞头。 而晓灵这时已经打开了大门,见到许呈卿带着几个小卒站在门外,当即侧身请道:“许将军,快请进。” 许呈卿对晓灵颔首,唤了声“夫人”。 继而大步迈过门槛,佩在腰间的金刀随着步调而微微起伏,刚一进了月亮门,就见容妤出来迎接。 她先合拳,再躬身,姿态挺拔,颇有少年气韵。 许呈卿抿唇一笑,尽管他精壮黝黑的身躯在旁人看来显得有三分凶恶,但与他所认同的“萧公子”相处起来,总是极其和善。 “萧公子不必多礼。”许呈卿上前来托起容妤的手,也是比比划划地同她说着:“我这次从塞北归来,带了一些好东西给你,急着送过来。”转手让小卒们都搬进了宅子里头。 容妤连连挥手,示意自己受之不起。 许呈卿大喇喇道:“你我兄弟投缘得很,不过是些小物件,有什么担待不起的?” 容妤只得苦笑着接受。 晓灵在这时回来二人身边,问了声:“许将军可用过膳了?若是不曾,便一同进大堂去吧。” 许呈卿点头道:“我这一回来就奔你们萧家了,倒是不曾来得及用膳。”继而嗅了嗅空气中的味道:“真香啊,那许某可就不推辞了!” 容妤请许呈卿先行,许呈卿也不扭捏,二人前后相去,小卒们跟着端来了酒,容莘一见许呈卿来了,自是格外开心。许呈卿还拿出了一条象牙串子给容莘作礼,又把另一条给了阿满。 “几月不见,阿满好像又长胖了不少啊。”许呈卿很喜欢逗弄阿满,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笑道:“等你再大一些,就和你莘舅舅与我一起舞刀弄枪!” 阿满咧嘴嘻嘻笑,软糯的小手按着象牙放在手里啃,容妤见了,立即去制止他这行为。 许呈卿笑起容妤:“瞧你,比你媳妇对孩子都要上心,难怪你这小身板弱不禁风的,每每从大老远地看到你,都以为你是个小女子哩!” 容妤笑容讪讪,转头见萧氏已用好膳准备离席,她近来身子不爽,也不便久坐,与许呈卿行了一礼后,就被晓灵扶回房去了。 许呈卿望着萧氏病殃殃的背影,心中同情起容妤的遭遇。 想来是两年前在安城遇见她的,许呈卿那会儿在带兵巡街,见她一个哑巴在和药馆的人争论,明显是遭了欺负。 许呈卿见不得这情景,自然要仗义出手,这才结识了“萧遇”。 知道他们一家都是外地人后,许呈卿见她又聋又哑,孩子又小,媳妇那头还有个幼弟,怕她再被本地人排挤,就时常登门为之撑腰。 一来二去,就熟络起来,许呈卿眼中的萧公子写得一手好字,又会画山水泼墨图,她也是靠画图来换取钱财养活着一家老小。 而到了这会儿,酒足饭饱后,许呈卿就同容妤说:“萧老弟帮许某写两句诗吧,明日要去湖州一趟,可不想让那些上头管家笑话许某是个大老粗。” 容妤笑而不语,要晓灵找来了笔墨和纸,在上头写出问话:“许将军要写诗给何人看?” 许呈卿读完后,同容妤道:“是些个素来都瞧不起许某的,徐州嘛,离皇城偏远,虽人杰地灵,但到底是输了个地域差别。” 容妤再写道:“那萧某就帮许将军出口恶气。” 许呈卿大笑,拍着容妤肩膀道:“文人笔墨臭,无论是骂人不带脏字的事、还是炫耀文采的事,都得是交给萧老弟帮衬!” 可这几下子拍在她肩头,手里按到的软腻却让许呈卿有些吃惊。 平日与她握手时,也会觉得她肌肤细软,但他只当是自己掌心老茧多,谁人的手都要比他细。 但今日却是不同,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喝得多了、醉了,好像见她耳垂上有环洞。 定睛沉默地打量了片刻,引得容妤困惑地转头看他。 许呈卿心下一慌,连忙松开了她,竟有些面色仓皇、头冒冷汗,连声讪笑道:“醉了,当真是醉了,萧老弟写好了给我便是,我……我先去外面透口气!” 许呈卿出去了庭院里,站在桃树下重重地吐息,他摇摇头,又打了自己两巴掌,企图清醒些。 心里则是叹息道,也许真该听他娘亲的,是该早点成家讨个老婆了。 两日后,皇城人马已经在湖州扎了营。 此番前来不曾惊动当地权贵,沈戮是想要来个出其不意。 营也扎在离城中较远的山林里。 簇簇篝火燃起,可以驱赶徘徊在附近的野兽。 士兵们搬出箱子里的干粮、食物,架在火上烹煮。 坐在岩石上的沈戮手握水囊,被关押在车里的叛臣们只敢默默地吞咽口水,断不敢出声乞讨半滴水喝。 谁人都知这两年内的沈戮叱咤朝野,虽为东宫太子,手中实权早已近乎帝君,若太后一死,他即刻就会成为新帝,任凭神仙妖君,也是拦不住他的权势生衍。 要说其手段血腥,都有些夸赞了。 他压根不把人命当回事,杀人、放火、抄家、逼宫、清理腐败官吏…… 心狠手辣的程度令作奸犯科的臣子闻风丧胆。 且最为狠戾的是,他总是利用“咬”字这一功力将不肯就范的官吏的家眷软禁到一处,再将孩童饿上三日,哀哭声令家眷们痛心不已,自然咬出了无数相护的官吏,而官吏们为了保全自己,争前恐后地将贪下的油脂油膏交还朝廷,到最后也还是沦落成砍头示众的下场。 这近来的一两年中,朝中已被肃清得干净了不少。 只不过,想要暗杀沈戮的人,也是多不胜数。 便是此时,陈最从营外走来了,他大步到沈戮面前,躬身道:“殿下,徐州安城许呈卿到了。” 沈戮一挑眉,低声道:“果然是粗莽之人,急性子得很。”继而起了身,“把他带来我帐中吧。” 第145章 察觉了容妤的踪迹 一入帐内,带许呈卿至此的陈最便退了出去。 许呈卿向坐在木榻上的沈戮躬身行礼,沈戮示意一旁空座,他落座之后,率先与沈戮说明了徐州近来状况:“殿下,关于崔大人逃窜的路径,末将已经派人搜寻了一番,大概掌握了线索,也派人将他们不动声色地困在了安城,但他们是不清楚的,待末将带着殿下前去安城后,便可将他们一网打尽。” 听闻这些,沈戮的神情中显露出一丝满意之色,夸赞了许呈卿的能力,又传了士兵为其上茶。 许呈卿其实是个口无遮拦的性子,但不知怎地,一见了沈戮,他总是觉得头皮发麻,就好像对面做了个杀人鬼一般,让他全身寒毛直竖。 这会儿来了茶,许呈卿赶忙接过在手,余光偷瞄沈戮,他只将茶碗放在桌案,手里拿着的也不知是诗本还是卷宗,从他进来时就一直见他在看。 果然如传闻中一样,太子不近女色,整日沉迷朝野。 许呈卿细细打量起沈戮来,二十有四的年岁,身材高大,姿容是俊秀的,肩臂也极为宽阔,只是双颊略瘦,眼神冷厉,自是显得神色阴鸷。不过,他那一身价值连城的铠甲倒是衬得他气魄堂堂。 虽说这杀伐极重的太子至今也未曾诞下个一男半女,可却是个重情重义的。不止是宫中、朝里,连坊间都时常谈论他为手下侍郎的夫人寻仇一事。 听说,那夫人是刑部侍郎的家眷,死的时候还怀着五个月大的孩儿。 这都过去三年之久了,沈戮竟还没放弃寻仇,毕竟他一直在追杀的崔大人自打魏大人死后,就继任了刑部侍郎的位置。 “姓崔的狡兔三窟,家宅不止安置在了安城。”沈戮在这时开口,语气中渗透出一股令人畏惧的威慑力,“我因你是安城本地人出身才交付你做了此差,万万不能有丝毫闪失。” 许呈卿立即道:“殿下放心,末将的人手一直死盯着崔大人,连他在勾栏里的妓子都被末将的部下掌控。” 沈戮点头之际,眯了眯眼,“切莫打草惊蛇。” “末将行事谨慎,定不会出现差池。” 沈戮终于放下了手中卷宗,他正眼看向许呈卿,问了句:“许将军连夜赶来,必定饿着肚子吧?” 许呈卿也不敢回应似的,沈戮已经唤来陈最,为许呈卿准备了吃食,与自己的那份一并端进帐中。 想来沈戮好酒,许呈卿也是个有量的,这会儿共饮了几杯,沈戮就要士兵把压在车上的叛臣女眷带进来,要她们唱曲助兴。 谁知那些个女眷饿了许多天,没有精气神不说,开口的调子也很是难听,沈戮眉头一皱,让人直接在帐内就抹了脖子。 许呈卿心生怜悯,见那些女眷战战兢兢、哭哭啼啼的实在可怜,就想着让她们吟诗来哄沈戮开心,总比唱曲简单。 还别说,大家闺秀还是擅长作诗的,几首下来,也令沈戮的眉头舒展不少。 待到酒过三巡,沈戮目光落在许呈卿身上,让他也作一首诗。 许呈卿心中庆幸,好在他未雨绸缪,请萧老弟为自己写了首诗,这会儿赶忙从衣襟里掏出来展开,读诗道:“舒卷江山万里图,烟波浩荡叠峦嶂,四海惊涛拍岸诀,醉卧孤岭兰江阙。” 最后一字落下,沈戮意犹未尽地打量着许呈卿,忽而拍手赞道:“好诗,好诗!真没想到许将军是如此诗情画意之人,不仅武艺了得,才情也不输文臣半分。” 许呈卿厚脸皮地合拳道:“让殿下见笑了。” 沈戮颇有兴致地问道:“这诗中的孤岭与兰江可有暗喻?” 许呈卿模仿着他萧老弟写给他的意思回道:“孤岭与兰江都是安城的景色,尤其是那兰江,潮起时汹涌壮阔,衬着那座孤岭极其出尘。”继而又道:“待殿下与末将一同到了安城,定要去见那兰江美景,这时节正漂亮呢。” 沈戮缓缓点头:“许将军是个有心人,能将故土的寻常景色都描绘得这般惊绝,倒是令我刮目相看。”说罢,他探出手,“烦请许将军将诗词于我过目一番。” 许呈卿忙把手里的那张纸递给了沈戮手上。 沈戮接过,垂眼去看。 起初,他眼神里还有欣赏之意,可不出片刻,他的眉头渐渐蹙起,到了最后,面容间竟浮起了震惊、困惑与沉怒。 许呈卿被他的神色转变吓坏了,以为是自己的诗里有何毛病,连呼吸都不敢大口喘。 直到沈戮攥紧了手里纸张,缓缓抬眼看向许呈卿,冷声质问道:“这诗,可是你亲笔写的?” 许呈卿喉间哽咽,脑子里乱糟糟的。 “说!” 这一声暴喝震慑的许呈卿当即跪下,他垂了首,汗津津地回道:“末将不是有意欺瞒,实在是末将不擅诗作,才……才请人帮忙题诗。” “你的意思是,这诗中的一笔一字并非你所写?” 许呈卿心一横,哀求道:“还请太子殿下恕罪,末将再也不敢有下次了!” 沈戮登时站起身来,他逼问许呈卿道:“谁写的?这人身在何处?” 许呈卿害怕沈戮会牵连了他的萧老弟,竟撒谎道:“是……是一名过路的诗人,末将在来湖州路上遇见的,不知对方姓甚名谁。” 沈戮紧蹙眉心,“对方是男是女?” “是……是位老朽。” “你撒谎!”沈戮根本不信,竟是一脚踹倒了许呈卿。 见沈戮如此愤怒,许呈卿如何敢说出实话?他爬起身来一口咬死道:“殿下若不信,可以问末将带来的下官,他与末将一同见过那老朽,末将绝无虚言!” 沈戮眼神一沉,高声道:“陈最!” 陈最得令进来,见许呈卿满面惊恐,自知事情不妙。 果然,他听到沈戮暴怒道:“带许呈卿的下官进帐,我要审他!” “属下遵命。” 许呈卿惨白着一张脸回过头去,很快就见自己的三名下官被带了进来。 几人跪下,沈戮将手里的诗作扔到地上,逼问道:“你们说,写出这诗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第146章 他的追逐,她的逃亡 子时将近,哭喊声遍布营帐之中。 三名下官个个鼻青脸肿、满面血糊,许呈卿亦是头破血流,跪在沈戮面前止不住地颤抖。 陈最再次抓起其中一个下官,逼问道:“还敢嘴硬?” 那下官的牙齿都掉了数颗,支吾不清地哭着:“卑职说的都是真的……是……是老妪!” 陈最冷嗤一声,“你说老妪,他说少年人,另一个又道是个十岁孩童,而你们的将军却说是老朽,到底谁的话是真?” 下官们战战兢兢地看向许呈卿,满眼都是哀求。 许呈卿却对他们缓缓摇头,事已至此,更是不能暴露了萧遇。 而沈戮半躺在榻上,展开了那被揉搓得有些褶皱的纸张,其中诗句被他反复推敲细读,一笔一划,一撇一捺,都是刻进了他骨子里的熟悉字迹。 就连他写字的方式,都是她教的。 人人都道容家贵女写得一手好字,每一笔都如游龙,能把字写得活了,写得栩栩如生。 呵,她竟还活着。 她居然,还活着。 沈戮已经不知读了多少遍这首无名诗了,孤岭,兰江,醉卧。 都是壮阔词句,证明了她这几年过得倒是惬意自在。 而他,整整三年,三年!他都夜不能寐,无时无刻都要想起她坠落时的那一瞬! 他本以为她是遭到了太后的胁迫才会粉身碎骨,如今看来,这一句孤岭兰江就足以证明她早已被太后收买了。 再联想蜜苑、魏确的死…… 沈戮怒极反笑,知晓了她是在报复自己。 她想要让他生不如死。 “舒卷江山万里图,烟波浩荡,叠峦嶂……”沈戮笑出声来,想到她逃到了安城这么远的地方,他三年来当真是认定了她死了,找不到了,而她却活得如神仙般逍遥。 思及此,沈戮猛地收起了笑意,他一言不发,再次攥紧了手里的诗。 帐内死寂,陈最觉得沈戮的状态实在是糟,想来这几年他的确是难熬,总要日夜对着海棠房出神,途经太后宫殿时,也要伫立许久。 一旦到了夜里,他不喝酒便很难睡上小片刻,酗酒至今,像是染上了瘾,连行军至此的水囊里灌的都是酒。 可如今看来,亦都是着了那南殿娘子的魔。 只不过,竟没想到一个粉身碎骨的人居然还活着,且还活得好好的,难为沈戮三年来的悲苦思念,自然是感到遭受了重叛。 亦不知过去了多久,沈戮终于开了口,他这话是问许呈卿的,“那人,是一年轻的女子?” 许呈卿猛地摇头道:“不,殿下,她不是!” “你莫要再遮掩了。”沈戮转头看向他,眼里起了杀意,“否则,我便视你与她通奸,即刻就能将你五马分尸。” 许呈卿惶恐不已,但萧遇怎会是女子呢? 反倒是掉了好几颗牙的下官在这时哭喊道:“将军,那哑巴分明是个女人啊!她……她抱孩子的样子熟练的很,男子是不可能那样抱在怀中的,只有喂过奶水的女子才擅长那样照看孩童!” 孩子。 沈戮身形一僵,他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起身下了榻去,一把抓住那下官的衣襟,惊愕地问道:“她有孩子?” 下官连声点头道:“有!是个不足三岁的男娃娃,叫阿满!将军时常去照看她们,卑职听那一家子人的口音都是外乡人,她倒是聪明得紧,装聋作哑地与人交涉,定是怕人知道她家里没有个男人,她才扮男装的!” 沈戮一愣,猛然间想起了萧氏与容莘,咬牙切齿地再问道:“她家里是否还有个幼弟,十几岁上下?” “十一岁!还有个老母、一个扮她媳妇的丫头!” 许呈卿惊恐地怒喝道:“你莫要再说了!” 下官哭嚎道:“将军何必为了她而搭上咱们性命?她是殿下要寻的人,咱们拦不得!” 一语惊醒梦中人。 许呈卿猛然间想起了好多说不清的画面。 但凡是萧遇在时,阿满都只黏着她;她那媳妇对她毕恭毕敬的,对老母与幼弟也是极为恭顺,倒是像个伺候惯人的丫鬟。 尤其是许呈卿曾在一个雨日遇见过她。 满城烟雨间,浓月攀上树梢。 一高一矮两道身影拐进巷内,高些那人一袭靛青色衣衫,行色匆匆,似怕被人察觉,慌忙中回过首,与许呈卿视线交汇的瞬间,他认出她是萧遇,可又见她鬓发濡湿在脸颊,沾染了朦胧雨水,竟像是柔弱无骨的女子。 而想到沈戮一直都在为三年前死在宫里的魏夫人寻仇…… 再一想到萧遇是三年前来到徐州的…… 光影重合,令人大骇。 许呈卿冷汗直冒的刹那,沈戮猛地将他抓了过来,一字一句地同他道:“许将军,我给你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许呈卿茫然地抬起头,望见的是沈戮那一双充满了怒色与戾气的眼。 “你回去安城,封锁了城门,待我前去之前,不准一只苍蝇跑出城池。”沈戮沉声道:“否则,我就把你全家的人头砍下来喂你兰江的鱼。” 许呈卿知道沈戮是要他去把人给囚住,这也说明了沈戮已然料到萧遇很有可能察觉到了端倪。 他想到自己昨日临行前,曾透露给萧家自己要赶至湖州。 萧老弟当时比画着问了句:“许将军要去见何人?” 许呈卿很是得意地回道:“去见东宫太子。” 那一瞬间,萧遇的脸上闪现出了一丝惧色。 许呈卿回想至此,猜测萧家眼下定已有了逃跑的打算,若想抓人,必要立即赶回去才行了。 不然……许呈卿的家人就要跟着遭殃。 可他又不愿萧遇落在沈戮手上,内心痛苦挣扎一番,他愤恨地连牙齿都要咬碎了。 沈戮已经开始命令陈最部署队伍,他二人秘密交谈了一阵子,最后由陈最随同许呈卿率先前往徐州。 “必要确定了是她。”沈戮沉眸交代,“此事不能惊动徐州官吏,而你要跟紧了人,决不能被她逃了。” 陈最合拳道:“属下明白。” 第147章 死而复生,沈戮找到了容妤 子时,徐州安城。 萧宅。 容妤正在打包着所有的行李,晓灵那头也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容莘把阿满包裹在被褥里,奈何三岁孩童这会儿醒了,哭闹着撒起泼来,容妤赶忙催晓灵去哄,她则是去扶卧病在榻的萧氏。 “母亲,母亲!”进了房后,容妤摇晃醒了萧氏,急匆匆地对她道:“这会儿先不要睡了,随我去外头的马车,咱们要连夜离开徐州!” 萧氏全身无力地直起了身,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惶恐地问道:“好端端的怎么这么突然就要走了?” “来不及解释了,你先随我走吧!”容妤扶起萧氏下了床榻,为她找来衣裳披上,刚一出门,就见晓灵抱着哇哇大哭的阿满来了。 “夫人!”晓灵无奈道:“少爷怎样也哄不好,这样哭闹着上了马车,定要被人发现了!” 阿满这时已经从他的小被褥里挣脱开来,冲着容妤张开双臂,哀求着:“娘亲,抱抱!” 容妤没有法子,便要晓灵来搀扶萧氏,她自己则是把阿满抱在怀里哄个不停,容莘在这时提着大小行李包袱跑了过来,催道:“长姐,快走吧,再磨蹭下去的话,天就要亮了!” 萧氏也惊慌起来,她隐约料到是住处被人发现了,便赶忙道:“快走,都快走,千万别耽搁了……” 好在阿满终于被安抚了下来,他依偎在容妤怀里咬着自己的大拇指,浅浅地抽噎,容妤心疼地拍着他的后背,带着家人往后门去。 还未走到门口,便听到了重重的敲门声。 容妤一怔,听见门外传来大喝:“开门!搜查!” 容莘、晓灵与萧氏都神色惊骇地看向容妤,谁也不敢作声。 容妤对三人摇摇头,示意不要回应。 “怎么回事?没人在?”门外的声音发出质疑,退后几门打量大门匾额,“萧宅……噢!是那个聋哑巴家,睡着了怕是听不见。先走吧,去别家。” “但这哑巴可是外乡人啊,咱们县令说了,尤其要注意外乡的……” “不开也没辙,等会儿再回来搜——” 这话音落下的瞬间,容妤心里松了口气,本以为躲过了此劫,谁知怀中的阿满忽然哭了几声,容妤赶忙捂住他的嘴巴,怕他坏了事。 但阿满挣扎起来,三岁娃娃的力道竟也十分大,扯开容妤的手,瞬间就“哇”一声哭了起来。 就是这哭声把门外的官兵引了回来,他们砸起了门,大喊着“有人在就开门,再不开,破门抓人了!”。 萧氏吓坏了,抓着容妤直问着该如何是好,容妤只得将阿满交给容莘,她整理了鬓发与衣衫,深深吐息,走到门前将大门打开。 门外的官兵立刻一拥而入,约莫七八个人,上下打量了容妤一番,斥责道:“你这哑巴,在家里还不开门,让我们等得苦!” 容妤装作听不见的模样,一脸错愕。 官兵也不与她解释,只管进了宅子去挨屋搜查,容妤也不知他们究竟要搜什么,但也不敢阻拦。 可不出一会儿,那几个人就出来了,同领头的说道:“爷,屋子里什么也没有,像是要卷铺盖走人了!” 领头的冷眼看向容妤,喝道:“半夜三更的举家出逃?”又问道:“把东西都拿出来!” 容妤装聋作哑地指着自己的耳朵,示意她听不明白。 领头的懒得理她,一把抓过旁边的容莘,“说!东西都在哪?” 容莘也是不服气的,别开脸去,不肯讲。 反倒是外面的官兵将车夫给抓了近来,还把车上的行李都扔到地上,“爷,他们就是要逃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了!” 领头的一把推开容莘,命手下道:“搜!” 一堆人就把行李包袱全都翻了个遍,容妤在一旁心跳如鼓,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翻出了个物件。 “爷,这个看着像是他们要找的!” 领头的接过那东西打量一番,再抬头看一眼容妤,接着传令道:“就是这了,错不了,请陈最陈大人来!” 陈最。 这名字让容妤面色一凛。 晓灵与容莘也露出了惶恐的神色。 萧氏直接瘫软地坐倒在了地上,她两眼一翻,就要晕厥。 晓灵赶忙俯身去扶,忽然听见假山后头传来一声口哨,晓灵余光瞧去,竟见是许呈卿藏在暗处。 晓灵立即和容妤使了个眼色,容妤心领神会,趁着官兵们忙着去门口接应陈最的时候,她悄悄地潜入假山后头,许呈卿见她来了,一把拉住她道:“和我走,我能送你安全出城!” 容妤见他脸上都是伤痕,忧心地蹙起了眉。 许呈卿也来不及与她解释,一把抓着她就要走,嘴里嘟囔着:“好在湖州距离徐州极近,我快马加鞭地赶在他们前头回来了……我就知道他们不可能会等到我与他们报信,还说晚些才来,竟也没有比我慢多少……只能先逃了再说……” 容妤却死死地按住他的手臂不肯走,她指了指后头的家人,如何能抛下他们? 许呈卿却急迫道:“他们只是想抓你而已!你先逃了,才能是留得青山在啊!” 容妤摇头拒绝,她亦不想连累了许呈卿。 许呈卿见她如此坚决,也只好放开了她的手,无奈地长叹一声,问她道:“萧老弟……不,才不是什么萧老弟了。我已经统统都知道了,你……会说话的,对不对?” 容妤心中哀戚,绝望地开了开口,一声“许将军”才刚刚说出,忽听身后响起极为惊恐的声音:“太、太子殿下!您……您怎么也来了?卑职以为只有陈最大人……” 这一声“太子殿下”传进容妤耳中,她全身就已经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许呈卿也面露惊惧,奈何双腿根本动弹不得,只得僵直了背脊。 脚步声缓缓而来。 宅子里一片死寂。 容妤连他的呼吸声都感觉到了一般,她头皮发麻,身形战栗,裹在白衫里的身子已是抖如筛糠。 沈戮出现在众人退避开来的路中间,他望着站在假山旁的瘦削身影,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 仿佛一喘息,这梦境又要醒,而他亦不确定眼下是否为现实。 便匆匆朝前走去,像担心她会再次消失不见那般急迫,直到与她近在咫尺,他嗅到了她身上的那股馨香。 不是梦。 刹那间,沈戮神色动容,他低声唤她:“皇嫂。” 那是已然刻进他骨子里的称谓,竟难以改口。 而就是这样的一声呼喊,又将容妤拉扯回了过往的情恨欲海中。 她脸色惨白,攥紧了手指,缓缓回过头去,见到的是沈戮那张泛着沉怒之色的脸孔。 沈戮猛的咬紧了牙关,喉间泛起血腥气,这一瞬间,他被失而复得的喜悦之情冲去头顶,亦被她背叛自己的怨恨撕扯心口。 身后忽然传来阿满的哭喊声,他喊着容妤道:“娘亲!” 容妤一惊,只见沈戮眼神冷厉地看向了阿满。 第148章 你理应与我一样痛! 那孩童不足三岁。 一双眼睛格外明亮,眉宇间能看出容妤的模样,再一算了时间,沈戮的心中极为震惊,他不敢置信地走了过去,容莘惶恐地退后几步,站在他身旁的陈最则是按住他肩膀,也一并打量他怀里的男童。 鼻子、嘴巴都像极了太子……陈最不由地抿紧了嘴唇,心中暗暗想道:当日从那样高的地方坠落,是不可能会活命的。除非——偷梁换柱。 沈戮的眼神极为复杂,他探手欲将阿满抱来,阿满却吓得扑在容莘怀中放声痛哭。沈戮一沉眸,直接抓过阿满的后颈提了起来。 容莘吓得不知所措,一旁的容妤见状急忙冲来,她企图争抢阿满,奈何力量根本不敌沈戮。 他单手抱着阿满,另一只则是钳住了容妤的手臂,用力一扯,就把她拉到了跟前。 “皇嫂,若我没有记错的话,这孩子的生辰应该在元寿十七年十月吧?” 容妤无法辩解,满面无奈。 沈戮加重了手掌的力道,逼迫她道:“说!” 一旁的官兵都心觉太子殿下定是不知情,逼问个哑巴也是无用,她根本听不见,又不会说话,如何能回答呢? 只是,太子为何要称一个哑巴为“皇嫂”呢? 难不成……眼前这个在平日里连句话也说不出的外乡人竟是皇亲国戚不成? “你要我说什么?”容妤终于忍无可忍地开了口,“不错,他是我的孩子,除此之外,我无话可说!” 周遭的官兵纷纷愣了神。 这哑巴……会说话? 还是个女子的动静…… 一直藏身在假山后的许呈卿也是极其震惊。 他本以为沈戮的逼问都是无中生有,直到容妤方才开了口,他才意识到她真的不是名为萧遇的萧老弟。 而她是三年前来到徐州的…… 三年前,宫里死了一个魏夫人,那魏夫人身怀六甲,据说孩子还有五个月便会出生。 再一对照如今的阿满,加上沈戮说出的生辰,许呈卿心中骇然。 萧遇,容妤。 魏夫人。 亦是东宫太子口中的皇嫂。 就在此时,沈戮对陈最令道:“把余下的人都带走,东西也一并收拾了。” 陈最领命,一挥手,官兵们当即上来将容莘、晓灵与萧氏都抓了起来,容莘不安地呼喊起容妤:“长姐!” 容妤见状亦是心中慌乱,她愤恨地对沈戮道:“你放了他们!所有的事情都与他们无关,要杀要剐你只需对我一个!” 沈戮冷笑一声,他转了手,将阿曼交给了陈最,叮嘱他安顿好,接着便拉扯着容妤朝宅子的里屋走去。 容妤挣扎起来,她不肯顺从,拼了命地想要掰开他抓着自己的手指,沈戮干脆将她整个人都拦腰抱了起来,奚落她道:“刚才不还在口口声声地喊着都对你一个么?这会儿想反悔?晚了!” 容妤的手掌挥打在他脸上,疯一般地叫喊着:“你毁了我的安生!为何要一次又一次地毁了我!”说罢,她痛哭起来,泪水顺着脸颊滴落在沈戮的铠甲上。 他亦不作声,抱紧了怀里的人,抬脚踹开房门,来不及关,把人扔去床榻上头,不多时便传出了凄厉的哭喊声,与床榻吱吱呀呀的摇晃声。 而许呈卿背靠着那间房,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已不敢去猜测她与沈戮之间的关系,但又忍不住转过头去,心惊胆战地趴在窗前,捅破了窗纸,悄悄地看着屋内。 刹那间,许呈卿瞪大了眼。 窄小的纸洞中,许呈卿瞧见的是她衣衫凌乱的模样。 沈戮正将她按在床榻上,那是一种极其屈辱的姿势,她背对着他,双腿被他曲起,他覆在她的身上,急切,粗鲁,凶恶地掠夺着她的一切。 容妤死死地咬着被褥,眼泪都痛得流了出来。 沈戮探手扳住她的下巴,以手指硬生生地撬开了她唇齿,贴在她耳边重重地喘息着,又沉声问道:“痛吗?”很快就冷嗤一声:“忍着!” 他的铠甲硌得她裸露在衣衫外头的皮肉都擦出了血痕,容妤痛得企图闪躲,奈何沈戮不给她这个机会,像叠被子那样把她给翻了过来,逼她正视他。 容妤别开脸去,不愿看他的脸,容妤一把掐住她双颊,咬牙切齿地对她说:“我记得我从前与你说过的,背叛我的人,都要生不如死——事到如今,我如何待你,你都得受着。” 容妤双眼泛红,恨绝了他:“你不如一剑杀了我!” 沈戮笑了,他俯身压住她,双臂将她圈入自己如牢笼一般的怀中,一字一顿地说道:“想死,也得我准你死才行。” 他再不多说,抓紧了她的双腕,恨不得将她一片片地都生吃了入腹。若真能那样,她再也别想骗他,更别想从他身边逃走,她的血、肉、骨与魂都将是他的了。 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思及此,沈戮力道大起来,痛得她哀哭喊叫,沈戮心里想的却是:你也配喊痛?即便再痛,怎会有我痛? 这三年来,她骗了他三年,骗得他这样苦! 沈戮恨得几乎要把牙齿咬了个碎,他伏在她身上,一次又一次地把怒火都还给她。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曾消气,一想到她从高台坠落的那个刹那,他就心痛如绞,仿佛早已被困在了那一天。 他好像还活在三年前,这中间的光景都在酗酒、潦倒与醉生梦死中过去了,而她却仍如当年那般美貌娴静,毫无半点改变。 她不曾因离开他而痛苦。 唯有他度日如年。 “凭什么……”沈戮眼角噙泪,不想被她瞧见,便埋去她了颈间,可恍惚中,他竟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尸山里头,血海吞噬了他,耳边都是刀剑铮铮的响声,他曾忘记那声音许久了,可这一刻,他又开始被那声音折磨。 也许只要她抬手回应他一次,一切都可以回到过去。 偏生她没有,亦不愿。 他恨她的心就更重了一些。 偷窥这一切的许呈卿吓得转过身,他顺着墙壁滑落在地,嘴唇止不住地颤抖,想起自己竟还打算带着她远走高飞。 实在是笑话、荒唐! 东宫太子他分明……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第149章 疯魔,不成佛 当沈戮穿戴好了衣衫从床榻上起身时,他余光瞥见容妤盖紧了被褥,全身都在发抖。 沈戮心里生出一丝怨气,他沉声道:“把衣裳穿好,跟我回去皇城了。” 容妤默不作声,她根本不想理会沈戮,直到他冷声丢来一句:“若敢和我耍花样,我就把你们母子二人活活拆散。” 容妤怒上心头,她想痛骂沈戮,想打他,想杀他!可她也知道自己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如今被他抓住,她连选择的机会都没有! 即便心中千百个不愿,她也还是从被子里起了身,默默地转过衣衫开始穿在身上。 沈戮这才露出了满意的神色。 片刻过去后,她已收拾得整齐,沈戮便喊了陈最进来。 本是要询问陈最都把这宅子里的物件处理得如何了,谁知陈最却把藏在墙头下面的许呈卿给抓了进来。 沈戮一眯眼。 许呈卿被陈最踹倒在地上跪着。 “殿下。”陈最合拳道:“属下方才就见许将军在窗外偷听,便带来给殿下处置。” 一听许呈卿的名字,容妤立即抬起了眼。 她惶恐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他,满面惊忧。 便是这样的关切神色落入了沈戮的眼中,他眼神阴鸷地望向许呈卿,见那人煞白着脸,虽有惧色,可却还是一副铁骨铮铮的模样。 沈戮嗤笑一声,起身走近了许呈卿,俯身道:“听闻这三年来,都是许将军帮忙照料了我皇嫂?” 许呈卿缓缓地抬眼看向沈戮,抿了抿嘴唇,诺诺回道:“回禀殿下,末将并不知贵人是皇城来的,只当她是个在安城里举目无亲的外乡人,便想着帮上一把。” “亦不知许将军都是怎么帮的?”沈戮笑意森冷,挑眉示意那窗棂上的纸洞,“莫非,是像你偷窥到我与皇嫂方才所做之事的那种帮衬?” 许呈卿大骇。 容妤也惊慌地喊道:“沈戮!你不要血口喷人!” 沈戮漠然地扫了一眼容妤,沉声道:“你慌什么?担心他不成?” “许将军待我恩重!”容妤歇斯底里道:“你胆敢伤他分毫,我饶不了你!” 沈戮却道:“他已看见了你我之间的事情,留不得了。” 许呈卿忙道:“殿下放心,末将绝不会泄露半字,更何况……末将家里还有老母亲,她……她除末将之外,无依无靠……” “本太子会把你十年的俸禄给她养老送终的。”说罢,沈戮连一点迟疑都没有,与身前一挥,划开了许呈卿的喉咙。 滚烫的血液从许呈卿的脖颈间汩汩流出,他估计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只觉脑中因剧痛而空白一片,他跪倒在了冰冷石地上。 大概是沈戮的暴怒还未得到平息,又是接连两剑,砍断了许呈卿的手脚。 刀剑划破空气的声音震撼在容妤的心上,望着倒在血泊之中的许呈卿,她惨白着脸,心惊得全身战栗,嘶声力竭地发出濒临崩溃的凄厉惨叫:“不——!” 初来安城的那一年,她人生地不熟,又为了掩人耳目而扮成了聋哑巴,免不了要遭人欺凌奚落。 是许呈卿接二连三的出手相助,还带着她全家一起去看兰江的潮起潮落。 他同她侃侃而谈,时常说道:“我从前有个弟弟,他十六岁时染病亡故了,而你身子骨瘦弱,一见到你,就会令我想起他来,总忍不住要帮你做些事情,我比你年长,你就唤我许大哥吧,我叫你萧老弟。” 回想起当日站在兰江旁的光景,她二人兄弟相称,他从未疑过她身份,但凡出征归来,都会带礼到萧宅见她,还会陪容莘练剑,逗阿满开心。 就连萧氏的药,都是他搭桥帮着买的。 他何错之有呢? 错就错在,遇见了她罢! 思及此,容妤失声痛哭,空气里漂浮着浓重的血腥气,她踉跄地下了床榻,跪在许呈卿的身边去摇晃他,呼喊他,一声声的都是:“许大哥!许大哥你睁开眼!许大哥……” 这一声声的许大哥令沈戮脸色剧变,他命陈最道:“把她拉开,分尸了许呈卿。” 陈最骇然,容妤更是惶恐。 而将陈最没有动弹,沈戮干脆自己上阵,一把抓起了容妤,转手欲挥剑。 容妤受到惊吓般地伸出去握住他的剑刃,掌心被割破流血,她仍旧不肯放手,并恳求道:“留他全尸!不要再害他了!” 沈戮凝视着她那手掌里滴落的血迹,猛地皱起眉头,粗鲁地捏住她的下巴,愤恨道:“你竟为了他而做到这地步?还敢说你们之间是清白的?!” “我与他兄弟相称,如何会不清白?!” “我怎知道你们这三年到底做没做过苟且之事?”沈戮狠毒地望向许呈卿的尸体,咬牙切齿道:“待我扒开了他的皮来看看骨子里是不是黑心的!” “不!”容妤想到许呈卿的老母亲还在苦苦等着他回家去,还要给他说媒成家,容妤便心口一痛,哀求起沈戮道:“你若怀疑,不如扒了我的皮吧!只要能解你心头之恨,一概冲我来便是!” 沈戮脑中嗡的一声,他是堂堂东宫太子,是即将触摸到帝位的储君!这世上没有女子敢背叛他!没人!即便是她,也不准!他愤怒得全身都止不住地颤抖,终于忍无可忍,他抬手掐住了她的脖颈。 他力气过大,容妤险些昏倒过去,陈最担心沈戮一时冲动真会要了容妤性命,赶忙按住沈戮的手腕,慌忙提醒道:“殿下,莫要做出后悔余生的事啊!” 可沈戮心里都是怒与怨,他觉得自己要疯,在容妤脸色变得青紫间,他终于松开了她,但又粗暴地抓过她的手臂心吼道:“你给我发誓!说你今后都不会离开我半步,也不准再动逃跑的心思!否则我就当着你的面,碎他尸,扒他皮!” 容妤这才如梦初醒一般地抬起头来,她望着沈戮,眼神逐渐升腾起恨意。 “给我发誓!” “沈戮,你如此狠毒,即便你逼我说出口,我这一生也是不会原谅你!” 他不在乎,他只要她答应,“说!给我说!” 第150章 已死之人的新身份 容妤看了看躺在血泊之中的许呈卿,悲痛欲绝地闭上眼,眼泪滑落的那一刻,她愤恨地紧咬着牙,极其艰难地从齿缝里挤出话语道:“我答应你……” “发誓!” “我发誓,再不会离开你半步,也不会再动逃跑的心思……”说到最后,她已泣不成声。 单单只是说出口,就令她如此的绝望、如此痛不欲生。 而面对她这副悲戚模样,沈戮竟没有感到一丝快意。 他甚至感到害怕,害怕自己永远都要这样追赶着她,更怕被她知道自己恐惧失去她。 一想到这,沈戮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抓着她的手,他像是神志不清似的转过头,目光涣散,看向躺在地上那死不瞑目的许呈卿,沉声道:“全尸可留。” 陈最等他继续下令。 果不其然,沈戮的视线落向屋外那一簇簇的火把,眼神黯下:“人皮,难保。” 陈最心下一凉,却也无法违背他的命令。他喊来一个官兵,同他吩咐几句,官兵立刻恭敬照办,将许呈卿的尸体拖了出去,命几个人拿来火把,一把烧了许呈卿。 屋内的容妤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猛地站起身,惊慌地想要朝外头走去,头皮发麻地说道:“他们在干什么……会把许大哥的容貌都烧毁的……他母亲会认不出他的!” 沈戮将她拦腰揽住,不准她再迈出一步。 “皇嫂。”他紧紧地搂着她,贴近她耳畔,眼睛则是死死地盯着火海中的那具尸体,“我已经听了你的话,留了全尸给他,你便不要再得寸进尺。” 容妤惊恐地望着那火海,她咬紧了牙关,猛地挣开沈戮双臂,转身便是一巴掌打在了他脸上。 刹那间,沈戮愣了。 一旁的陈最也倒吸凉气。 屋外的官兵听闻声响,一并转头来望,皆是吓得魂不守舍。 那……那扮成哑巴的小娘子,竟然敢赏太子耳光?! 更令人瞠目结舌的是,她疯一般地撕打起沈戮,哭喊着质问他为何要这般赶尽杀绝,待到最后,沈戮忍无可忍地抓了她手腕用力地拉扯进自己身前,怒喝她道:“闹够了吧?!” 而屋外被官兵挟制着押去车上的阿满在这时啼哭不已,抱着他的容莘也不时地寻找着容妤的身影,自是满面恐慌无助。 被晓灵搀扶着的萧氏不时地发出咳嗽声,惹得容妤心神不宁,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恨自己弱小的谁人也保护不了。 莫非只有强权才能护身边人不成?她不过是想要安稳度日,为何总是要被沈戮害得如此凄惨! 她恨! 恨不得将他碎尸万段! 便是这怒火攻心,导致容妤眼泪逐渐成了朱红之色,她流下了血泪,一双眼睛通红得吓人,再加上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到底是因情绪过于激动而昏了过去。 沈戮在她倒地的前一刻将其横抱起来,头也不回地抱着人朝宅子外头走去。 官兵们见了,无不退让,谁也不敢抬起头去看。 而陈最见沈戮朝宅外马车上前去了,立即安排众人处理善后,唯有许呈卿的尸体被烈火燃烧成了一具焦黑。 在他的头顶上头,垂落下一条桃花枝桠,掉下的蜘蛛盘在他头顶织起了粘稠的细。 丝丝相扣,密不透风,仿佛一阵风来,都会惊动丝线、将焦黑如碳的尸体崩得血肉横飞了。 半柱香的功夫过后,大队人马顶着夜幕离开了安城。 沈戮坐在马车内,怀里躺着昏睡的容妤。 他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手掌抚在她脸颊上,为她拭去了血泪污痕,指尖摩挲她肌肤的模样颇有些入了桎梏的痴迷。 坐在对面的陈最将这景象尽收眼底,他心里实在难安,便忍不住开口道:“殿下,咱们今夜这一惊动,定是给了那姓崔的逃跑的机会,属下是否要提点湖州那边……” 沈戮默一点头:“让湖州封了城门,严查死守。” 陈最这才松下一口气,心想着还好沈戮没有将朝野之事抛去脑后,毕竟夺嫡的胜举就在眼前,决不能功亏一篑。 然而—— “殿下。”陈最又道:“既然夫人找了回来,亦是殿下失而复得,只是她在宫里终究是已死之人,此番带回去的话……” 沈戮却是冷笑一声,低声一句:“倒是天助我也。” 陈最面露愕然。 沈戮端详着怀中人的素白小脸儿,手指轻轻扫过她眉眼与嘴唇,同陈最道:“既是个死人,便是无名无份,她既不再是我皇嫂,也不是魏确已故的夫人,更不是容家贵女,她重返东宫后,亦只能仰仗着我的庇护才能存活下去了。” 陈最似乎明白了沈戮的意图,缓缓点头道:“既是如此,殿下便可称她是从徐州带回来的女子,就算旁人质疑她的容貌也无妨,普天之下,总会有人样貌神似。”话到此处,陈最想起容妤方才的举动,也是犹豫道:“就是不知她会不会顺了殿下的心思……” 沈戮脸色沉怒,冷声道:“她敢再不从?我能让许呈卿烧成焦炭,也能把她身边的人一个个地都处置得干脆。即便是那三岁孩童,也绝无特殊。” 陈最额际渗出冷汗,双拳也不由地紧紧握起。 不管怎样,那孩子都是殿下的亲生骨肉,皇家自古都重视子嗣,那还是个男童,理应得殿下高看的…… 却不曾想,连她生母的一抹笑靥都是比不上的。 看来在殿下这里,竟是子凭母贵。 正当陈最为此感到战栗时,沈戮已经命他道:“出了徐州后,先落脚最近的城,再把那城中家眷的花名册都拿来给我过目。” 陈最应下,心知沈戮是打算重新给容妤选个新的身份。 也罢,这样最好不过,凭着新名字入了东宫,沈戮与她之间也总算能够正大光明,就算太后那边不痛快,必定也是敢怒不敢言的。 如今的朝野已有半壁江山属于东宫,太后的党羽接连被攻破,沈戮称帝,不过是时间问题了。 第151章 羞辱她的方式 待到了距离徐州最近的外城鹤城后,已经过去了两日。 沈戮带兵入了当地县令的宅邸,那县令姓赵,为了讨好沈戮,连夜带着家眷搬出了家宅,把偌大的房子都捯饬出来给沈戮来住。 但自离开徐州之后一连数日,容妤表现出的模样都是疯疯癫癫的。 她像是神志不清,整日在屋子里转来转去。怕她想不开,陈最就命人将门窗都上了锁,她跑不出去。 可有一次,侍女送补身的药来给她喝,门没关严,容妤一把推开她就跑了出去。 几个侍卫追上她,费了好大劲才把她拖回来。她嘴里不停地念着要见自己的家人,要将自己的孩子,哆哆嗦嗦地蜷缩在墙角,目光呆滞,脸色发白,那副样子太吓人。 而这期间,沈戮除了追踪姓崔的与议会之外,几乎从未离开过她寸步。 她一发起疯,他就任她抓打。 陈最看在眼里,可真是担心得不行,容妤怕是疯了,可太子不能陪她一起疯。短短几日下来,沈戮已瘦得不成样子,脸上、手上全部都是容妤的抓痕。可即便如此,沈戮还是都忍了下来。 城中廊中在私底下里同沈戮道:“殿下,这位子莹姑娘怕是得了失心疯,救不好了。” 她这是在折磨沈戮,往死里折磨。她心里一定清楚,她这样疯着傻着,他奈何不了她。可她错了,他不准她死,也休想这么装疯卖傻下去。 于是,沈戮狠了心。 忍无可忍之时,他带了几个士兵把容妤关进了房里。士兵手中拿着一个精雕细琢的小盒子,沈戮就从那面拿出了某种药,硬生生地塞进了容妤的嘴里。 她几次被水呛到,他不管不顾,非逼着她把药咽下去。她急了,一口咬上他的手,他吃痛地咒骂一句,药丸滚落在地。 那一整个晚上,窗外雷雨交加,闪电轰鸣,容妤歇斯底里地奔向床铺,摸出枕下的短刀,转身就朝沈戮刺去。 前几次,沈戮都躲开了。最后一刀,容妤笔直地刺进了沈戮的胸膛。但她力气太弱,身子又虚,刀刃只推进两分。 鲜血瞬间染红沈戮的衣襟,士兵们惊慌失措,他抬手,示意他们无需插手。 沈戮就那样冷静地将她插在他胸膛的匕首,又往心窝里推进了三分。 血肉撕扯的声音在窗外闷雷的衬托下显得格外可怖,容妤再进一步,就可以要了他的命。 奈何她在这时犯起了病,全身抽搐不说,整个人跌在地上颤抖不已。 沈戮面无表情地将刀子拔出,血液流淌而下,他全不在乎,命令身旁的士兵道:“再拿一颗来。” 士兵乖乖照做,沈戮又一次将手里的药塞到容妤口中。 她开始撕心裂肺地挣扎着惨叫,死也不愿吃掉那颗药。 而途经门外的晓灵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近来被允许伺候在容妤身边,但沈戮在房内的时候,她是断不敢进去的。 恰巧陈最经过,晓灵一把抓住他问:“侍卫大人,不要再给夫人吃五石散了……那药吃多了,会上瘾的!” 陈最冷眼看着她道:“注意你的言辞,如今已经没有什么夫人了,在殿下身边的,只有鹤城裴大人家的子莹姑娘。” 晓灵惶恐地垂下头道,“是,奴婢、奴婢再也不会叫错称谓了……可求求你们放了她吧,就算再想要控制了她,也不能使用五石散啊!” 陈最哼一声,突然在这时提高音量,大声说道:“太子殿下的家务事,区区奴婢怎配多嘴?倘若是子莹姑娘肯配合,太子殿下也绝不会赶尽杀绝。我等已将子莹姑娘的家人安顿了妥当,若不想天人永隔,便要识趣些才是。” 话说到此,房内的叫声蓦然停止。陈最就此转身离去,晓灵颓唐地站在门口,面如土色。 窗外雷雨大作,满园的花草在暴雨中摇曳,嫁接在一旁藤枝下的杜鹃花被打落的花瓣飘零,俨然如奄奄一息般。 隔天,雨停了。 容妤恢复了神智,趴在床上安静地睁着眼,一动不动,不吵也不闹,晓灵惊喜于她活了过来,开心不已。 只不过,容妤这次太安静了。连句话都不说,整日躺在屋子里,直勾勾地盯着纱幔,有人喂饭,她就吃,有人递水,她就喝,仍旧不算正常。 而接下来的那段时间,皇城那边的太子党整日派人来催,要沈戮尽快带着崔大人回来与太后对峙。 沈戮也是焦头烂额的紧,好不容易抓回了那姓崔的,他却咬断了自己的舌头,虽没死,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若逼他写下血书,他就要撞墙自尽。 也只好暂缓了催他道出内幕一事。 待夜里从鹤城府衙回来宅中,沈戮又开始酗酒起来。 陈最进房见他时,他已喝了不少,见他脸色难看,陈最只敢小声提醒了句:“殿下,还是要尽早带人回去皇城才是。咱们那些人在朝野里,怕是撑不了太久。” 沈戮不疾不徐地又喝了一杯酒,重重地摔下青瓷杯盏时,他舒出一口气,陈最余光瞥见他手上的抓痕差不多快要复原了,忽听他问道:“她今日三餐都吃了么?” 陈最真是头疼得很,但凡他从外头回来,关心的就只有她的事情。 “回禀殿下,她今日醒的晚,只吃了晚膳。” 沈戮便又喝下三杯,起身醉醺醺地走向前几步,陈最赶忙去扶,他一把推开陈最,令道:“谁也不准来扰我们。” “我们”这二字就显得格外暧昧了。 毕竟上一次闹得厉害,沈戮进了她房里就有摔砸器物的声音传出,亦或者是她的尖叫与咒骂,陈最也是怕闹出人命来,带着手下匆匆赶进房内,就见到那副极其香艳的景象。 沈戮正把她按在桌子上,胸前雪白都袒露无疑,令陈最满面通红,吓得赶忙躬身退出,猛地将房门紧关上。 这次听见沈戮的叮嘱,便知他心里还在耿耿于怀着当日之事。哪怕他醉了,该记得的,根本不会忘。 陈最也是因此而心中惶恐,他觉得沈戮如今已然是越发狠辣,连对待容妤,也只剩下侵占,少了怜惜。 此时此刻,沈戮借着酒意爬上了容妤的床,她虽装疯卖傻,平日里也只是凭着一股子冲劲儿与他抵抗,今日没有服用过五石散,她身子早就没了力气,只能任凭他翻来覆去地折腾。 等一两个时辰后,他尽兴了,就穿戴好了衣裳离开。 命人进去给她擦拭身子时,晓灵和另外两个侍女每次都能见到她一动不动地躺在床榻上,双眼直勾勾的,像是具行尸走肉。 晓灵心疼她,一边哭一边为她擦身,其他侍女就把沈戮赏赐给容妤的五石散喂给她吃,就好像是每次过后的奖赏。 亦是羞辱。 第152章 想想你的阿满 又过了几日,距离回去皇城的日子也近了。 沈戮将那姓崔的关在当地府衙的牢里已足足三天三夜,又抓来了他的幼子,逼得那孩子天天在姓崔的牢门外头哭得昏天黑地。 姓崔的招架不住这凌迟般的折磨,终于决定把与太后之间的勾结都写出血书。 有了那血书,沈戮此番回去朝野,必定稳坐帝位。 只是,在回到皇城之前,沈戮派了陈最前去容妤房里,提醒了她要牢记自己此后的身份。 那会儿的容妤正靠在床榻上一言不发,双眼死死地盯着房门方向,今日倒是没有装疯卖傻,只是面无表情地听着陈最带来的话。 “姑娘的父亲是裴大人,母亲乃裴李氏,虽算不上是权贵,倒也是鹤城名门,作为裴府嫡女,出身书香门第,做太子的妾室也是合理。”陈最打量着容妤道:“裴子莹,就是您如今的名字。” 容妤默不作声,全然都不在意陈最所言,那模样令陈最见了,也不免心生怜悯,遂劝了句:“子莹姑娘还是不要与殿下拧着来了,回到宫中也是要仰仗着殿下照拂才能存活,不如哄他开心,您日子也能好过些。” 此话一出,容妤的脸上浮现出嫌恶之色,她别开脸去,再不愿听。 陈最也是个会看脸色的,最后叮嘱容妤牢记这些后,便转身退出了房去。 待到数个时辰过去后,夜暮已至,满月皎白。 沈戮回了宅子后,一路直奔去容妤房里。 晓灵见他来了,心想着他又要折磨起自家主子,下意识地想要阻拦。 沈戮只冷声丢给她一句:“滚开。” 晓灵吓得颤抖着身子,不得不退去了一旁。 但他今日心情是不错的,终于降伏了那姓崔的,他打算今夜过后便即刻起程,也就决定给容妤些好脸色看。 谁知推门而入的刹那,一只箭矢“嗖”地声射了过来。 第一支射偏了,箭头擦破了沈戮的左脸颊。 他抬手一抹,斑驳血迹染上手指,抬头看去时,容妤正拉开了弓弩瞄准了他,眼神狠戾。 沈戮略有一怔,容妤却不假思索地抬高了手臂,作势要向沈戮射出第二支箭。 他不由地哈哈大笑起来,在心里叹着讽刺至极,她房里的弓弩、佩剑都是他留下来做自己兵器的,平日里总要留宿她房中,便想着省心省力,直接拿了武器便走,他永远也想不到她会使用弓弩,又哪能料得她现在会用他留下的弓箭指着他自己? 沈戮的笑声显露悲凉,他也不躲,望着她神色冷冽道:“看来,我一直都小瞧了你,我本以为你除了会写字赏画之外,也就没其他能耐了。不想你既懂得装疯卖傻,又懂得用弓使箭,还有什么惊喜是我不知道的呢?” 容妤的身体仍旧有些发虚,所以唇色发白。但她仍旧死死地盯住他不放,目光渗透恨意:“我可以一箭就射穿你的心脏。” 沈戮心中凄厉,嘴角旁却还是挂着一抹淡笑,只不过,他眼瞳中的光芒开始慢慢转暗,那股火苗在一寸寸的熄灭。 他沉声说:“你若想杀我,我躲都不会躲。但你也知道,陈最就在外面,他若再听见箭矢的声音自然会进来,你跑得掉吗?” 容妤狠声道:“只要杀了你,我就当是为我父亲、为许大哥报了仇,生与死,无所畏惧!” 沈戮走上前一步,冷声嗤笑,“我倒是佩服起你的情深意切了。” 她拉着弓弦的手指在止不住地发抖,五指发麻,掌心汗出,她大喊:“你别过来,你别以为我不敢!” 他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满不在乎,“那你怎么还不放箭?” “我会的。只要再一箭,我就能杀了你。” 他唇边溢出意味不明的笑意,不以为然地又往前迈出一步。她大喊,再次要他站住,他却加快步伐,走到她面前,一把握住她搭在弦上的箭矢,死死地抵上自己的胸膛。那地方,正是她将匕首刺进去的位置。 旧伤未愈,又要添上新疤,他几乎是命令道,“放箭。” 她的呼吸越发加重,他怒吼着:“我让你放箭!” 容妤被吓得全身一震,顷刻间竟绝望不已。 她知道,眼前这男子早已不是从前的沈七郎了,他是只手遮天的东宫太子,他在战场上杀过的人早就多如牛毛,更是见惯了尸山白骨,没什么能够让他动容的,他是残忍冷酷的帝王之相,即便她险些用匕首夺去他的命,他都没有皱半下眉头。 她只是恨极了他,恨他的强取豪夺与心狠手辣,更恨他害了她身边那么多人。 再想起那个雨夜,他逼她吃下五石散。对于她,那是他的一个计谋。他深知她是装疯卖傻,唯有那一招能够拆穿她。 她自然不肯吃下,他非要把她囚禁在他的笼中。她和他,他和她,是在博弈。 但那又能如何? 一切是她引起的,都是她。 容妤愤恨地闭上眼,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滚落,她猛地挣开了他握在手中的箭矢,转手将那支箭对准了自己的喉咙,可箭头却不是尖锐的。 她一怔,睁圆了眼去看,竟见他早已将尖锐的箭头折断,握在了自己掌中。 她终究被他玩弄在掌心,永远都算计不过他。 弓弩掉落在地,容妤颓唐地滑落在地,已是泪流满面。那泪水不为别的,为她今日的失败之举。 这也许,是唯一能杀死他的机会了。 错过了,便再难有。 他望着她的眼里渗透凄厉绝望,冷声叹道:“如果你想杀我,就要做得干脆一点。你这样优柔寡断,连心都狠不下,又怎能下得了狠手。” 容妤却歇斯底里地哭喊道:“我又何尝不是真的想要杀了你!我又何尝不想是真的疯了,偏偏要我如此清醒地多活一天,就要多忍受你一天!我宁愿疯了、死了,也好过要面对着你!” 沈戮笑起来,那笑显得寂寥又伤痛,而说出口的话又是那般绝情不已,“想死?你就不怕你死后,我会如何折磨你的阿满吗?” 容妤怔住了。 第153章 你只是我的妾 沈戮继续冷冷道:“我是不会把你的母亲、幼弟如何,他们毕竟与我无冤无仇,唯独一个定江侯做过错事,也早就受到了应有的惩罚,我便不能再做出冤冤相报之事。可——阿曼他毕竟是我沈家的人,我想怎样待他,就怎样待他。从今以后,你给我一分脸色,我就十倍还在他的身上,你若哪天寻了死路,我就让他随你一起去黄泉路上作伴。” “你……你简直丧心病狂……”容妤咬牙切齿,泪眼婆娑,“他也是你的骨肉啊!” 沈戮眼神黯然,他贴近她耳边,又是一句—— “正因为他是我的骨肉,我才可以用他来挟制了你。往后的日子里,阿满好过与否,全部都取决于你。你不为我想,也要为他想,你会舍得将年幼的他弃之不顾么?” 容妤定了定神,泪眼睁圆,她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如同是浑身疲软的尸首,没有抗拒的权利,任人宰割。 突然间,她胸口发痛,全身上下开始一阵冷一阵热,止不住地打起了哆嗦。 这种生不如死的痛楚,她简直要喘不上气来。 沈戮见势,赶忙从放在玉枕下头装有五石散的盒子拿了出来,匆匆倒出一颗,按住她就塞进她嘴里。 容妤迷迷糊糊地张口,胸口胀痛难耐,却突然间拼命躲闪,一心只想就这样死了也罢了。 沈戮怒火上来,一手把她按在地上,一手把药丸压进她口中,气急败坏道,“给我吃下去!” 最终,容妤被强迫咽下了五石散,她剧烈咳嗽,从地上爬起身,喉咙是火辣辣的疼,她满眼憎恨地瞪着他:“你以为我什么都不知情吗,你也曾用这样下作的手段害过我父亲……你简直视人命如草芥!沈戮,你这般歹毒狠辣,让我待在你这种人身边……简直让我感到恶心!” 沈戮也是气喘吁吁的,她说的没错,他就是歹毒,他就是狠辣,为了牵绊住她,他什么都肯做!为什么她不懂?为什么她宁愿死,也不肯像从前那样爱他? 这一刻,他心凉半截,窗外的夜风如寒冬雪,丝丝刺骨。他愤怒、痛心得近乎恍惚。他曾以为他能感动她,至少她也对他笑过,对他任性过,哪怕是假象……他曾以为他能留住她,至少留不下心,也还能留下她的人…… 哪怕她与太后联手,哪怕她背叛过他……他却还是能做到既往不咎。 她是他的,他从没有得不到的东西,更不会有得不到的人! 思及此,他冲上前去就将她拥进了自己怀中,双臂用力的箍紧,贴上她耳畔就是狂热的一句,“你知道你该怎么做!” 容妤却是心下一片凄凉,刚刚吃下那东西,她全身疲软得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除了怒气与憎恨,她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些什么感受。 是,她知道该怎么做。于是她用仅有的力道抬起手,去解开自己的衣襟领子。 他放开她,眼神复杂,仿佛不敢相信她真的听话了。 她看着他,慢慢褪掉了衣衫。 他的手覆上她光洁的肩头,肌肤接触,热度令容妤的身体颤抖。 “我要你是心甘情愿的。”他的气息开始紊乱,手指也加大了力度。 他真是逼人太甚,事已至此,又何必在意她是否心甘情愿? “只要你能款待阿满……只要你留活路给他们。” “只要你不违背你发过的誓。” 她沉默,然后,点头。 他似乎终于满意了,转手开始解开他自己脖颈间的第一颗玉扣。 容妤那充满悲愤的泪水就此流淌而下,她低着头,听见他将外衫丢到地上的声响,然后,她听见他的吩咐:“帮我脱衣。” 她愣了。 “这是身为妾的义务。” 他在羞辱她。 她仰起脸看着他,他见她不为所动,嘲讽一笑,“又或者,你连妾都不愿意当,只想做个妓子?” 她愤怒地抬起手,他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记住,你永远都是我沈戮的女人,你若胆敢对我不忠,我就灭你满门,诛他九族。” 何来不忠?她本就不属于他。 容妤痛苦地闭上眼,随之便感觉自己的整个身体都被他粗鲁地横抱而起。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恍惚之间抬起手,不由自主地攀上了他的肩。 芙蓉帐暖,水晶珠帘。 容妤被摔在床上的刹那间,他便压下身来。她无力挣扎,又像是认了命,目光呆滞地侧向一边。 他非常不悦,强硬地扳过她的脸,逼她看着他。她就不再动了,直勾勾地望着他。 他跨在她的身上将腰间玉带解开,琉璃珠翠互相碰撞,发出暧昧又清脆的声响。 她知道她躲不过,但心口仍旧如同被一只巨手狠狠地翻搅。 然而他唇贴上来的那一瞬,她蓦地惊慌失措,乱挥着双臂踢打。她挠他,咬他,他则是一把揽住她的纤腰,硬生生地按在床上。他将肆虐地吻洒在她裸露的脖颈、锁骨,与腰间,而后一路向下蔓延。 她开始尖声利叫,疯了一样。他则是又急又气地将她逼去床头,以吻封缄,她无法呼吸,脑子里凌乱不已,搞不清自己是愤怒还是恐惧,只觉他的手指在自己的身体上一寸寸地游移抚弄。 她终究是被他吞噬入骨,不留残渣,一口一口地生吞入肚,只剩下软塌塌的一片。望着窗外那轮白玉缎子的月亮,容妤觉得那玉色缎子是在剧烈晃动着的。她的视线渐渐模糊,耳边是他如雄狮似的喘息,她的泪水倒流过太阳穴,凝固在了两鬓。 想起他人都说,去年花不老,今年月又圆。 春宵一刻值千金,花有清香月有阴。 而他拥她在怀中,不由嘲讽地笑自己是从几时变得如此仓皇落败?大概,大概是从见到她的那一天起。 那日是百花尽开,姹紫嫣红,她出现在他母妃的宫门外,一双美目里盛满水泽,懵懂而又明亮。 双鸳鸯,两相忆,西风紧,雁南飞。 前事已如烟,回首自成空。 第154章 别院中的新欢 春末秋初时,沈戮将崔大人的血书带回了朝野,其中清清楚楚地道明了各路臣子与太后之间的勾结、买卖与贿赂数额。 一时之间,所有的矛头都指向了太后,终究是百口莫辩。 且墙倒众人推,眼见太后已经自身难保,那般党羽当夜便接二连三地前去东宫拜见沈戮,表明了忠心,也愿意辅佐沈戮登基称帝。 眼下,只需将太后囚禁在其寝宫里头,此事便再无差头。 可惜太后却不认崔大人的血书,更不愿交出朝中皇印,她放出狠话来,谁敢动她一根指头,就永远都别想得知皇印的下落。 沈戮心知太后已是瓮中之鳖,断不能再折腾多久了,只管分崩离析了她身边的党羽,她撑不了多日,便会主动来与沈戮低头的。 眼下,只是时间的问题了。 而沈戮要做的,就是在这段时间里废除了柳心珠身为太子妃的身份。 柳丞相早就已经倒台,没了太后做靠山,柳家大势已去,可柳心珠却俨然不知柳家的惨淡,竟还把自己当成是高高在上的贵女,尤其是听闻沈戮这次回来东宫,竟带回了一个姓裴的女人安置在了东宫的别院中。 那日,当柳心珠听闻此事时,她惊愕之后便是冲昏头一般的愤怒,手里绣着的官扇都被她折成了两截。 “此话当真?”柳心珠惨白着一张美艳的脸儿,“太子真的把那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子放进了东宫?” 侍女无奈地点头道:“回禀太子妃,这事假不了的,东宫里头都传遍了……就是那别院一直被封锁着,不准人进,也不准人出,谁也没有瞧见那女子长了个什么模样。” “岂有此理……”柳心珠气恼地咬着嘴唇,隐隐地咬出了血迹,“他一走就是那么长时间,我在宫里担心他担心得紧,他倒好,在外头快活逍遥了不说,还要把人带回来碍我的眼!真不知是哪个勾栏里的妓子,竟胆敢勾引太子,必是欠收拾的小贱人!” 侍女则是提醒道:“太子妃,可莫要乱说话,听说那位是梁州鹤城六品官员裴大人家的嫡女,也算是个好人家的出身,而且奴婢听东宫管事的说了,太子很是看重那位,绫罗绸缎和奇珍异玩都从自己的书房里搬去了那别院,连……连……” “说啊!” 侍女诺诺道:“连太子平日里最宝贵的字画也一并带过去了,还有……他房中的锦被玉枕,都已搬进了别院。” 柳心珠的脸色气得煞白,她当即就摔了手中的官扇,二话不说地就冲出房去要找沈戮。 与此同时,皇宫外头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 茶舍前头,有一列威武的仪仗队途经于此。 富贵的宫车正缓缓而来,百姓纷纷退避,无不敬畏。 领头的女官骑着高头骏马,共四名,皆是环绕于宫车。那车被装点得格外雍容华丽,鎏金凤纹的车帘上绣着金丝线,轻风携雨来,吹起了帘子一角,露出了车内女子的曼妙容颜。 是个美人。 周身百姓恰时议论道:“三公主很久不曾出行此街了。” “自打皇上暴毙以来,她整日在寺吃斋诵佛足有一整月,也是到了今日才出寺返回宫中去。” “休得再提先皇了,如今新圣上就要登基,从前皇上的事情更是不能提及,即便你我是普通百姓,也都要谨言慎行才是。” 想来朝野易主也是情理之中,他从鹤城前来,就是打算去宫里见即将继位的新皇帝的。 尽管,那人眼下还只是东宫太子。 裴麟粗了蹙眉,心想着眼下已然到了皇城,只要与线人接了头,就能顺利地进入皇宫。 待他若有所思地从茶馆里走出,挤过人群打算离开时,忽闻“啪嗒”一声轻响。 他寻声而望,只见宫车后遗落了一枚玉佩。 裴麟踱步过去,俯身拾起玉佩,绛紫纹理,玉泽通透,只是玉的脉络中却隐藏着一丝污黑。 宫车停了下来,女官策马回来,居高临下地命令裴麟道:“大胆刁民,还不快快交还玉佩。” 看来是那位公主遗落下的了。还未等裴麟物归原主,那边便传来柔弱却有力的声音:“休得无礼。” “公主……”女官见公主已经走下宫车,赶忙下马行礼。 被两名女官搀扶而来的三公主身形清瘦,柳眉下镶着一双桃花眼,一身白衣素裹,倒是有股子清傲的气质。 她美目停留在裴麟脸上,有点惊奇似的,轻笑着数落女官道:“真是个眼拙的,这哪里是刁民了?分明是位贵气公子。” 女官闻言才惊觉自己尚未好好打量裴麟一番,立即侧眼去看,刹那间绯红了脸,诚实道:“的、的确如公主所言……是属下莽撞了。” 三公主则是面向裴麟,道:“有劳公子了,玉佩……” 裴麟将玉佩双手呈上,道:“公主贵重之物,草民理当奉还。” 三公主眼里含笑,是十分婉转优美的眼波:“这玉佩今日被公子拾去,便是它选了公子,玉通人性,遇见有缘人不易,就请公子收下吧。且无论何时提它来入宫都可畅行无阻,见玉如见我,宫里人都是明白的。” 裴麟凝视着她,她脸上笑意清丽娇俏,就仿佛在暗示他还会再次相见一般。裴麟心中喜悦,赶忙颔首道:“恭敬不如从命,多谢公主。” 三公主转身离去时留给裴麟一个恋恋不舍的眼神,“公子,有缘再会了。” 裴麟注视着宫车远远离去,心里还在为这突如其来的缘分感到既震惊、又欣喜。 难怪在鹤城那时就听闻三公主空闺寂寞,与新驸马极其不和。看来她如今出街,倒也是为了寻欢作乐的了。 不过怎样都好,裴麟望着手中玉佩,只要能凭此入宫,他见到子莹妹妹便指日可待了。 一想到这,他便气恼不已。 父亲竟趁着他外出时把妹妹许给那东宫太子做妾……他非要想方设法地把子莹给夺回来不可。 第155章 子莹姑娘 沈戮近来感了风寒,偶尔会轻微咳嗽,这会儿又传来几声低咳,站在沙发旁的陈最抬手一挥,命侍女去沏茶来止咳。 对面的通议使刘成德恭敬道:“此番严大人是秘密起程,特赶来宫中与太子殿下会面。下官近来收到了飞鸽传书,那边说行程会耽搁些,不过也拖延不了太久,趁着他们还没到,倒是也能布下网来等着鱼来钻。” 沈戮偎在玉椅上,低低地“嗯”了声。听到珠帘相撞的声音响起,他也没有回头去看,只闻到熟悉的清香。 倒是刘成德斗胆地去瞄了一眼,月白色的背影正欲朝屏风后走去,沈戮看着手上的卷宗,话却是对她说的:“以后你要是想什么,派人传话给我,我要上林坊送来就是。” 容妤同样不看他,停在屏风处神色一黯,冷冷淡淡的一句:“我没什么特别想要的。” 沈戮不再同她讲话,将文书递回给刘成德,见他还在望着别处发愣,陈最便皱起眉来数落:“刘大人,眼睛看哪里呢?” 刘成德讪笑起来,接过文书颔首说:“瞧下官这笨拙样子,怕是被最近的繁杂事闹得心神不宁了,还请太子殿下宽恕,不要见怪。” 沈戮却谅解地对他说:“这几日确有许多头疼事,样样要麻烦你们。等到严大人到了,我会派人再传你来东宫的。” 刘成德忙道,“多谢太子殿下提拔,下官自是感激不尽,日后定为殿下当牛做马,绝无二心。”听闻此话,陈最不由在心中冷笑,瞥向沈戮,见他眼底也渗透出浅显讽刺。 而容妤低了低头,顺着屏风走去了里屋,听见刘成德在身后说了一句:“那群鹤城来的民间组织生事起乱,定要杀个干净,免得春风吹又生,徒留祸害。” 窗外天色阴郁,几颗雨珠子砸落下来,打在花叶上,发出筛豆子般的簌簌声响。 这地方是东宫的别院。 在沈戮刚落脚鹤城时就传令给东宫,日夜兼程,很快就搭建好了。 沈戮除了送给容妤这个别院,还调遣来了东宫里头的好多个宫女、管事和侍卫,甚至是后厨都备了两个。 又怕她无聊,会允许三公主时常到别院里来陪她。 “如今妹妹也是苦尽甘来了。”三公主总爱这样说着,“这别院虽小,可五脏俱全,布置上也极尽奢华了。” 真不知苦尽甘来从何而来。容妤每逢听此言语都要苦笑几分,“他诱惑那般多,我又何尝不是他用来消遣的玩物?前段日子我还听说朝里有权贵家的嫡女抢着要来东宫做妾呢,他光是挑选美人,也都要忙坏了。” 三公主说:“那些不过是逢场作戏,你又见他为谁这样大肆铺张了?这样说可太伤人心了,你怎可把自己和旁人相提并论?” “新鲜劲过去了就都一个样子了。”容妤笑笑,“我命如此,也怪不得旁人。” 三公主一听这“命”字,表情也变得哀伤了起来。 她的命,又何尝不苦呢? 自打被太后二嫁给了晏景之后,连同房都没有过,更别说同床了。 倒是今日在街上见到的那个公子俊秀些,还算合她的心意。 看上去像是个外乡人。三公主心想,外乡最好,少了麻烦事,他最好是个识趣的,拿着玉佩来宫里寻她便好。 过了晌午后,三公主回去了自己宫里,容妤坐在铜镜前梳发。 晓灵在这时端着一碗桂花莲子羹停在后门边,“子莹姑娘,我熬好了桂花莲子羹,你趁热吃得好。” 容妤道了声:“放这吧。” 晓灵走进来,将木盘放在了铜镜台子上。 容妤看向那碗热腾腾的莲子羹沉了沉眼,像是在盘算着主意。而这时,屏风后头传来了脚步声。 晓灵首先去看,立刻道了声:“太子殿下。” 容妤莫名心中一惊,余光瞥见沈戮命晓灵先退下,他则踱步走来,身上披着一件绣着金色丝线的外衫,手里正捻着一串佛珠。 自打从鹤城回来后,他就总要在手里盘着那东西了。 今日的他大概是人不太舒服,乌黑发鬓将他的面容衬得似没有血色的象牙。佛珠捻了几次后,那声音嘈杂,令容妤微微蹙起了眉头。 他也就作罢,将珠串搁在她的铜镜台上,知晓她是喜欢静的。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不再做她看不上的事。 “今天都做了些什么?”他站在距离她不远的地方望着窗外,半晌没听见她回答,他才侧头看向她。 容妤顺势垂下眼,语气依旧是淡淡的,“三姐中午来陪了我一会儿。” “三姐倒是记挂你,早上才出街,回来便到这见你了。”他的话里像藏了什么玄机,容妤不由抬头望他,雨窗将他的脸上映出天光般的白。 他在这时从袖里掏出了一个胭脂色锦盒,放在她面前,对她轻声道:“打开看看。 她没立刻按他的说的去做,过了好半会儿,她才拿过锦盒,里面放着一支玉镯。 “印花的,海棠花底。”他又说。 那玉镯里纹中印着的的确是朵朵海棠花,每一朵都像星辰般闪动夺目光辉。她倒也听话地戴在了右手皓腕上,大小适中。 见她没拒绝,他微微一笑,道:“可喜欢?” 容妤便点点头,问他,“你从哪得来的?” “卢城韩县令送的。” 她的指尖轻抚过玉镯表面,不免怅然,“你该送给应该送的人。” 室内顿时变得很安静,除了窗外会传来隐隐雨声。 容妤猜想是自己的话令他感到不高兴,她确是故意那样讲的。 只是当她去看他时,蓦地心下一慌,因为见他正看着她,睫毛投影在冷峻面颊上,如同叶片经脉的纹路。他轻扬着一侧嘴角,流露出的是落寞与无奈的神色。 又是这般表情,他的确是在埋怨,怨她不懂他的痴迷。 然而就算他对她着了魔,那又能如何? 她全然没有半点感激,甚至于是,她怪他把她“囚禁”在了这没有自由的别院里。 第156章 他的天罗地网 想来那日在太后寝宫内的高台上纵身一跃的人,的确是容妤。 只是下头早已安排好了骑在马上的侍卫,容妤方一坠落,便被侍卫的马匹带出了宫中。 死在地上的,只是从中殿处被推下去的一个女囚。 狸猫换太子,偷梁来换柱。 太后要容妤实现的计划,无非是想要从内来攻破沈戮。 只要容妤死了,沈戮必定会无心朝野,而相对的,太后会安顿好容妤的一切,亦会让她与亲人团聚。 容妤当然想要逃离沈戮安稳度日,她答应了太后,全然不在意沈戮将会痛不欲生。 在太后的打点下,她与萧氏、容莘相聚,再带上晓灵,一家人逃去了远离皇城的徐州,太后会源源不断地派人送上钱财,还嘱咐徐州权贵腾出了宅子来给容妤一家。 在徐州安城,她生下了孩子,女扮男装,装聋作哑,一直平静、淡然地度过了三个年头。 可惜这一切都被沈戮的到来打破。 搭上了许呈卿一命不说,连阿满与母亲幼弟都被沈戮控制在了别处。 她见不到他们,也不知他们的近况,只能顺从着沈戮,以此来求得一丝关于他们的消息。 这般种种仇恨,容妤无法不去怪沈戮。 但他其实并没有过问她当初与太后的联手,对此事也不再提及,这倒是令她心中也有了一丝安稳。 除了三公主知晓她的真实身份,别院里上上下下都称呼她是“子莹姑娘”。 她表面上表现出适应了这身份的模样,内心深处,却还是在盘算着另外的主意。 有时她会在梦中惊醒,醒来后全身大汗淋漓,冷冷颤抖。 梦里面,父亲、许呈卿他们都被绑在那冰冷潮湿的木桩上,身上是黏腻腥红的血,他们睁着眼,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责难,没有挽留,连丝毫怨恨都没有,他像是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如此凄惨。 容妤不停地呼喊他们,可无论是父亲还是许呈卿,他们开口的话竟然是:“你怎能屈服于仇人?” 她就是在那时大喊着醒来,心慌意乱地打着瑟瑟的寒战,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睡在身侧的沈戮也会被她吵醒,他知道,她又做噩梦了。 时间越久,她对他的依赖越深。 分不清是对他,还是对他的庇护。 每逢她安定下来后,他总会抬起手臂抚她的背,掌心是冰凉的,却令她逐渐心中温暖。 他在半梦半醒时哑着嗓子,含糊不清地安慰她:“又做噩梦了罢?别怕了,都过去了,快睡吧,有我在这儿,你不必担心。” 多数时间,容妤都是蜷在他怀里默不作声的。 每当这时,她都是恨透了自己,也恨透了这个将她抱在怀里的男子。 她无数次地想要杀了他,又无数次的不知还如何是好。是他让她一无所有,让她只能接受他的恩惠而活。 也是因此,她嘲笑自己没用,容家贵女竟沦落到了这般田地,她真是窝囊。 只是,当她背对着他时,沈戮通常都不会再睡。 他会翻过身来抱住她,直到她不再挣扎才满意。有时她心情不好,又或者是和自己赌气而推搡他,他也不恼,好像没了棱角一般。 无论对她怎样掏心掏肺,她都视若无睹,甚至是同他摆脸色,他笑她,也笑自己,养了一只没良心的母狗。 她轻蔑地反驳:“我倒真不如你养的一条母狗。” 见她的眼神中有憎恨,他总是动作蛮横地抓住她的手臂,死死按着她,叹气说,“你到了现在还没学会乖乖听话。” 她无论怎样用力都挣不开,心里悲怆,低声回敬了一句:“我不做你的娼妓,你不如杀了我,反正你日后也要称王称帝,后宫里的妃嫔怕是也要想方设法地把我这个外室毒死。” 他似有一怔,慢慢放开了她,她以为他明白了她的话,谁知他突然压下来,大手探进她的睡衣里面揉着她的腰,用力往自己怀里一收。 她不得不迎上去,贴上他炽热的唇瓣,她紧紧地抓住被褥,就要拧成一条麻绳。 这么久了,她的身体已经适应了他,即使她嘴上不肯承认,但身体是不会骗人的。 她就像是他饲养的海棠花,正含苞待放,在他的手下颤抖着摇曳,在最终便会香馥满庭芳,将销魂蚀骨与无限柔情留给他,染满一身暧昧芬香。 到了此时此刻,真真假假、爱恨情仇,或许早已分辨不清了。 容妤坐在椅子上,目光偶尔瞟向雨帘。 偶尔凝视腕上的海棠镯子,目光飘移,一点点地,重新望向他,带着她眼底深处那份与生俱来的懵懂之色。 沈戮默不作声,与她四目相交,忽地俯下身去来,她下意识向后躲,但停在了某一个恰当的位置后,她感受到他的吻落在她的额头上,轻缓如羽。 然后他将手滑到她的肩,指尖一路流淌到她的手臂,腕部,最终覆盖住她的白皙玉手。 “你从前也是这样梳发的。”沈戮抵着她的额,目光落在她手中握着的红木梳子上,“也还是用着红木的。” 容妤默不作声,沈戮抬手抚着她脸颊,指腹扫过她唇瓣,问了句:“用了哪种味道的胭脂膏?” 她微微侧过脸,终于回了句:“桃子味道的。” 他的喘息声似乎重了些,低声道:“让我尝尝看。” 容妤蹙眉躲闪,但他已经俯下身来,嘴唇压上她的,辗转着吻着她嘴唇,双手抚着她脖颈、锁骨的动作柔情蜜意,让她有种恍惚的晕眩感。 便只是这样吻着,他就有了些意趣,也顾不得自己身子不爽快,伸出手臂就将她捞了起来。 容妤慌忙推开他,说了声:“不可,还是白天呢……” 沈戮只道:“那就从白天做到夜晚便是。” 说罢,他抱起她朝床榻走去,躺入锦被中时,容妤感到头顶的纱幔已层层落下,亦如同是他挥手撒下的天罗地网。 他要她只能是他一个人的,生是他的人,死,也得是他的鬼。 第157章 错打笼中雀 柳心珠已经接连几次尝试进别院的大门。 可侍卫把守得极严,别说是她了,就连一只苍蝇也没办法飞进去,更无法飞出来。 这次又是一早就守在别院门口等机会,陈最大老远的就看见柳心珠在附近徘徊,他上前去问候了声,好心提点道:“太子妃还是回去东宫正殿去吧,免得太子呆会儿见了你,又要生气。” 柳心珠脸面挂不住,不悦道:“我可是太子妃,我想去哪里还用你来告诉么?更何况你挡着我的路做甚?难不成别院里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陈最并不上她的当,只做出“请”的手势,示意柳心珠离开。 柳心珠愤恨地看了他一会儿,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忽然见到别院的大门敞开了。 沈戮从院中走了出来。 柳心珠见了他,不由地感到惶恐,奈何双腿动弹不得,只得硬生生地与他打了照面,垂首道:“妾身给殿下请安了。” 沈戮审视般地打量着她,冷笑道:“今早刮起邪风了,竟把太子妃吹来这处,难道是你母家近日是非多,把你闲得不知所措了么?” 柳心珠脸上一红一紫,被沈戮揶揄得实在难堪,又不敢道明自己来到别院的真实心思,只好讪笑道:“殿下莫要拿妾身说笑了,妾身的母家最近是遇见了些糟心事……可家翁权势在手,总能与兄长们化解危难的,亦不会拖累了殿下。” 不知从何时起,她在面对沈戮时开始变得低声下气、谨小慎微,就连他在别院里藏了一个人的事,她只敢背后生闷气,当面却不敢多问一个字。 而眼下更是怕惹他不痛快,极其卑微地问道:“不知殿下今晚可愿赏脸来妾身房中一聚呢?妾身会为殿下准备好晚膳,会命人做殿下喜爱的菜——” 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戮打断道:“不必多此一举了,我近来要忙着朝堂之事,你若在宫里待得闷了,便约着几个要好的夫人或是娘娘去宫外转转,去崔内侍那里领钱花再要他记上。”说罢,沈戮头也不回地朝前走了。 柳心珠一直恭送着他离开,心中却很是愠怒。 她如今连用上那么几个臭钱都要去找一个内侍那里领,堂堂东宫太子妃,竟处处受限制,若是她母家还如从前那样得势,他沈戮又怎敢欺她至此? 越想越发恼火,柳心珠攥紧了双手,而抬头一看,竟见别院里走出了一名宫女。 她当即一怔。 只见那侍女的装扮可与东宫里头普通宫女不同,这位是紫纱绫罗裙上点缀着绿色芍药花的暗纹,衣裳边角滚了金丝,鬓发上的玉簪和耳饰也都是配合着衣裙色调的玳瑁与玛瑙,远远一看,还真以为是个贵女呢。 柳心珠想着要跟上去,就趁着陈最不注意的功夫离开了此地,她带着自己的侍女一路追赶着前方的人,在路过莲花池子时,柳心珠抢先几步拦住了那奴婢的去路。 晓灵被突然冒出来的人吓了一跳,一见对方是柳心珠,她赶忙垂下头去,生怕被认了出来。 柳心珠的侍女阿媚立即斥责晓灵道:“你这贱婢,见到太子妃怎不行礼?” 晓灵赶忙欠身垂首。 柳心珠没控制住表情,登时起了怒色,她死死地瞪着晓灵,忽而阴阳怪气地笑了一声,问道:“你这婢子倒是有几分眼熟,好像从前在何处见过面似的。” 晓灵有些心慌,她本是借着去上林坊的旗号来打探阿满少爷近来的状况的,竟没想到会撞见柳心珠。 多年不见,她倒还是那样骄横。 “你是在别院里做事的?”柳心珠打量着晓灵,绕着她周遭,冷嗤道:“咱们住得如此近,本宫可还是第一次在东宫里看见你呢。瞧你长得也不俗,身段也玲珑,只做奴婢未免可惜了吧?” 晓灵轻笑一声,全不上柳心珠的当,垂眸道:“回禀娘娘,奴婢生来就是伺候人的,断不会觉得有何可惜之处。” 柳心珠站定到晓灵面前时,抬手托起她的下巴,细细端详她的模样,“你既然是伺候人的,那本宫看不见的时候,都是你伺候了殿下吧?” 晓灵道:“娘娘误会了,奴婢只在别院里做事,其余的事情一概不知,连殿下都是不曾见到过的。” 柳心珠提高了音量道:“你当本宫是傻子么?瞧你穿了这身,可比本宫身边的婢子美艳多了,如此看来,你的主子早就胜过了本宫,要比本宫受殿下宠爱好多倍呢!” 阿媚在这时火上浇油般地同柳心珠道:“娘娘,你看!这奴婢腰上还挂着个宝贝呢!” 柳心珠定睛一看,果然见到晓灵的腰上拴着个漂亮的玉佩。 那是容妤赏赐给晓灵的东西。 可容妤的,也都是沈戮给的。 柳心珠一眼就发现那是送子观音的玉珠链子,是用一整块莹润的白玉细细雕琢出来的,链子上的珠玉还镶嵌了密密的水晶,在阳光下一照,简直美不胜收。 柳心珠当时很喜欢这个宝贝,臣子献给东宫时,柳心珠曾与沈戮讨要过,但沈戮根本没有理会她。 如今来看,竟是带给了别院的小贱人! 这可真是气恼了柳心珠,她眼睛都要喷出火来,心里连声骂着:还说没有勾引太子,连这宝贝都带在身上了,还想骗谁?莫不是想大起了肚子,骑到自己头顶上不成? 算个什么东西! 柳心珠越想越生气,抓过阿媚手里为自己扇风的扇子就砸去了晓灵脸上,痛骂道:“贱婢!竟敢偷窃太子的贵重之物,该当何罪!” 紧接着,她便恶狠狠地推搡了晓灵一把,害得晓灵坐倒在了地上。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守着本宫的面儿勾引太子,骚货!” 柳心珠撕打起晓灵,把她的鬓发、簪子都一并扯了下来,嘴上还要咒骂着:“小贱人!鹤城跑来皇城的小贱人!看本宫今天不撕烂了你这张蛊惑男人的脸!” 直到不远处的身影闻声赶来,他一把抓过柳心珠的手腕,怒斥道:“太子妃,差不多也打够了吧?” 晓灵委屈地抬头去看,发现挡在自己面前的人是陈最。 第158章 不速之客 柳心珠面色通红,胸脯也因愤怒而一耸一耸的,她猛地甩开陈最,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也敢来教训本宫?好啊,你与太子主仆二人联合起来欺负我一个,见我娘家倒了台就都要来踩上一脚,也不怕我父亲日后东山再起时扒了你的皮!” 陈最面不改色道:“娘娘误会了,这奴婢的确是别院里做事的,断不是什么您刚刚骂的小贱人,娘娘可是尊贵之身,犯不上与她一般见识。” 柳心珠审视般的眯起眼,她冷声质问陈最道:“既然她真是奴婢,就代表别院里有她要伺候的主子,你不让我见她主子一眼,我又怎知你说的是真是假?” “娘娘便不要为难属下了,太子殿下有令,无关人等不得进入别院,一经发现,必是死罪。”陈最沉声道:“即便是太子妃您,怕也不能例外。” “你——!”柳心珠气红了脸,欲再理论,远处传来了簌簌的脚步声。 转头一看,竟是三公主来了。 她扶着云鬓,姿态婀娜地踱步而来,笑意盈盈地看着柳心珠,“这大老远的就听见吵吵闹闹的,原来是七弟妹啊。”接着又问起陈最:“是你惹七弟妹不痛快了?陈最,你何时变得这般胆大妄为了?” 陈最倒不急着辩解,反倒是晓灵怕陈最要受委屈,赶忙起身同三公主恭敬道:“回禀三公主,都是奴婢不好,奴婢惹怒了太子妃,与侍卫大人无关的……” 三公主见晓灵哭得梨花带雨,自然明白其中缘由,转头端详着柳心珠面容中的妒意,笑了笑,悄声道:“七弟妹,我知道你心里头不好受,但守着陈最的面前数落别院的婢子,传去我七弟耳中的话,还不是要寻你的不是?” 柳心珠表情扭捏,欲言又止般地动了动嘴唇,也只得点头道:“三姐提点的是。” “七弟如今已和从前不同了,宫中谁人不知他就要登基成皇帝?一个别院算什么?日后指不定要后宫佳丽三千,你要个个都嫉妒一遍么?” “我——”柳心珠皱起纤眉,无奈道:“三姐,他要是做足了面子功夫倒也好,我今日也真是觉得太委屈了,打从他回宫后,都没进过我的房,无论黑天白夜,全都在别院里头纸醉金迷的,东宫的奴才都要笑话死我了。” “这算什么?他正新鲜劲儿呢,谁能拉他回心转意呢?”三公主再道:“你好歹是太子妃,是他的发妻,贤良淑德些才能让他信得过你。多说半年,少则几月,他坐上帝位,也会因你的隐忍而封你为皇后,若你如今就善妒,他当了皇帝还怎能容得下你?” 这一番话而真是令柳心珠醍醐灌顶,她也怕沈戮会废了自己,如今母家靠不上,她又没有子嗣,孤身一人在这东宫里实在是地位难保,的确是要讨好了沈戮才能安稳度日的。 便谢过三公主叮嘱,又赶忙派阿媚去询问晓灵伤到了哪里,要她千万别记恨了太子妃。 晓灵嘴上应着,心里却道:难怪太子连提都懒得提这个太子妃,就这般的为人与性情,别说权贵望族,即便是寻常百姓家的男子也难以忍受。 待到柳心珠离开后,陈最感激了三公主解围,三公主只道无妨,又问晓灵离开别院要去何处。 “太子知道你主子派你出来么?” 晓灵点点头:“奴婢是去上林坊获取阿满少爷的消息的。”所有关于容妤母家的消息,都是上林坊内的一位老内侍来负责传送书信。 三公主对容妤的处境也是感到怜惜,眼下是沈戮再进一步的关键节点,暂且先将她搁置在别院里也是为了护她周全。 一旦称帝,即刻将容妤纳进后宫,群臣也是不敢多嘴的。 别说是前任皇嫂,就算是外戚表妹,只要皇帝乐意,谁人能不服? 而见晓灵急急走了,三公主也在陈最的陪同下进了别院。 这会儿的容妤正坐在亭院里头,石桌上有一笼,里头关着一只小雀。 三公主满面惊喜地走来:“这不是七弟养了许多年的鸟儿吗?他竟舍得拿来讨你欢心用了。” 容妤紧了紧披在身上的绛紫色罗裳,起身欲行礼,三公主忙托住她的手,免去礼数。 见二人聊得欢,陈最也就恭敬地退下,才刚出了别院,就见部下匆匆地找来。 “大人。”部下合拳禀道:“殿外有一手持三公主玉佩的男子求见。” 陈最蹙起眉,听见部下再道:“他说,他一路持着那玉佩进了宫里,见三公主来到了东宫,便一直候在了外头。” 竟找人找到这来了…… 陈最道:“你带他先去偏殿等着,我去禀明三公主。” “是。” 回去了别院后,陈最将此事转述给了三公主。 没想到三公主立即来了精神,站起身就要随陈最去偏殿。 容妤困惑地问了句:“是三姐的熟人?” 三公主眼神有些闪烁,道:“也算不上多熟,都找来这里了,总不能驳了他颜面……”说罢,又问起容妤:“你看我姿容如何?美吗?得体吗?” 容妤默默地点头道:“三姐极美,衣着自是得体。” 三公主托了托自己的云鬓,与容妤说自己很快就会回来,转身便随陈最出去别院了。 容妤独自一人逗鸟儿也是乐在其中,她本就不喜热闹,如今在别院里住了两月之久,也习惯了此处僻静。 唯独心中担忧着母亲幼弟与阿满,总是盼着晓灵能取回书信,除此之外,她再没有别的法子能与他们交流。 一想到这,容妤心里就难受得紧,忍不住从衣裙里掏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瓶,倒出了颗药丸,急匆匆地塞进嘴里咽下去。 这才好受了一些。 又过去半柱香的功夫,风似乎有些凉,容妤便起了身,打算提着鸟笼回去房里时,忽听花架前头传来了说话声。 听那声音,是三公主回来了。 容妤寻声望去,不由得微微蹙眉,只因三公主并不是独自归来。 她的身后跟着一名陌生男子,他抬起头,目光穿过片片飘落的桃花,竟是哀戚地落在了容妤的脸上。 第159章 裴家的程咬金 沈戮心不在焉地听着面前这群臣子的谏言。 他手里捻着佛珠,缓慢地捻动每一颗,就如同他挥剑割下叛逆之人的头颅时一样,慢,缓,把人骨当成磨刀石。 “殿下,柳丞如今也确定了是太后的党羽,还是要趁早废了太子妃,再立才是!” 说这话的是老臣韩误,他从前就看不惯柳丞的作风,如今得了机会,更是要狠狠地踩上几脚才是。 沈戮点了点头,说了句:“我也正有此意。” 一班子的臣子面面相觑,都觉得有戏,便推荐起了更好的人选来替代柳心珠的位置。 这期间,沈戮抬了抬眼,像是听进去了,可很快又垂下眼去。 臣子们发现他的心思根本不在这,最近这些日子都是如此,他匆匆的参议之后,就匆匆离去,据眼线们说,他一钻进东宫就不再出来,是因为两个月前从鹤城回来时,带回了一个裴姓女子。 女人固然是能缓解太子压力的,但——太过儿女情长可就要不得了。 真不知那姑娘长得什么个国色天香,牢牢地套住了太子的魂儿,连这么几个时辰的议会都熬不住。 “殿下。”韩误打量着沈戮的脸色。 沈戮恍神般地看向他。 韩误恭敬道:“一品侯殷氏幺女正值锦瑟,已多次表明欲与殿下结成连理,而柳氏与殿下成婚多年未曾诞下子嗣,仅此一条,便可将柳氏废除,从而迎娶殷氏先进东宫封妃,待数月后登基,再给其个贵妃之位,倘若殿下有意,封做皇后也是未尝不可,毕竟殷氏富庶,裙带关系颇丰。” 沈戮眯了眯眼,似在考虑着韩误的谏言,“殷氏幺女……倒是不曾见过。” “样貌美丽,身姿不俗。” 沈戮早就想废了柳心珠,但这个殷氏却是从未考虑过的,只道:“即便入了东宫,也不再立太子妃,后宫之事要等我登基称帝后再做打算。” 韩误还想再说,门外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沈戮蹙眉,问道:“何人?” 陈最的声音传了进来:“殿下,属下陈最。” 一听是他,沈戮立即起了身,同韩误及其他党羽道了声:“明日再议。”说罢,便急匆匆地出去了门外。 韩误想要挽留,奈何人影都看不见了。 他长叹一声,与身后的臣子们无奈道,太子如今可真是大变模样,此前一心都在朝野上头,自打从鹤城回来后,那心思都在东宫别院里了! 那女子怕是个红颜祸水了,真像是给太子下了蛊。 而在回去东宫的路上,陈最一五一十地同沈戮说明了来意:“那男子虽然是来寻三公主的,但属下见他脸生得很。最要紧的是,三公主竟将他带进了别院里头,属下劝不住,实在觉得不妥,便赶紧来寻殿下回去了。” 沈戮沉着脸,“他可报上了名字?” “报是报了,但属下觉得那是假名,他那口音听着也不像是皇城里的。”陈最怀疑地说道:“像是鹤城那边的人。” 一听这话,沈戮眉头皱得更紧了些。 他加快了步伐,大步流星地朝东宫别院走去。 容妤是被外头的杂乱声吵醒的。 她在三公主离开后小寐了片刻,这会儿才睡下没多久,就听见门外闹闹哄哄。 等到翻了个身的功夫,房门便被推开了,脚步声由远至近,容妤转过头时,就见床榻前的纱幔被撩开,沈戮来到她床边,垂眼打量着她,问了句:“睡一会儿了?” 容妤缓缓起身,沈戮抬手按住她肩头,示意不必多礼。 她重新躺回榻上时,他也一并坐进了纱幔中,探出手掌,将垂落在她脸颊上的一缕发丝捋去她耳后,沉声道:“怎就你自己一人在别院?” 容妤立即明白他知晓了三公主与那男子来过的事情,自是不能隐瞒,只得坦言道:“三姐才走不多时,我一个人呆得无聊,也只能睡下了。” 沈戮轻抚她脸颊肌肤,连指腹摩挲间都渗透出强烈的占有之意,他叮嘱道:“若三姐再带莫名其妙的人来了别院,你只管告诉陈最,他会遣人离开的。” 容妤没吭声,沉了眸。 “还是不要再让三姐来这了。”沈戮忽然转了话锋,“我此前怕你寂寞,又想着她是个懂事理的,如今看来,她倒是什么样都敢领了来,真不识抬举了。” 容妤忙道:“你不要拦她来见我,我每日除了你之外,就只能与她说一说话了,倘若你连她都要不准……” “她带来的男子姓甚名谁?”沈戮打断容妤的话,冷眼瞥她道:“她总归会告诉你那人的真名。” 容妤无可奈何地起了身子,沈戮略微转身,大刀金马地坐在她榻上,手臂环在她腰肢间,似一种极尽禁锢的姿势。 “他……是鹤城来的。”容妤的眼神有些躲闪,“似乎在皇城外头寻了很久,因与三公主有缘一面,得了三公主的玉佩,这才能寻进宫里。” 沈戮静默地听她说下去。 容妤余光悄悄打量沈戮,知晓他不是轻易就能搪塞得了的人,还不如与他实话实说了,“他说,他是鹤城裴大人府中的嫡长子,叫做裴麟。” 沈戮怔了怔,很快便恍然道:“原来是裴府来的。” “你认得他?” 沈戮摇头道:“我在鹤城时,知裴府兄妹乱了人伦规矩,裴义为了保全家族名声,逼死了庶女裴子莹,这才能得了这身份给你使用。” 容妤不由一惊:“照你这样说,这个裴麟根本就不知道裴子莹已经死了?” “他的确不知。裴义支走他去了外城经商,裴子莹死后他才回来,更何况我已与裴义协商带走了他庶女的身份,家里人也不会说明她已故,他必认定了你裴子莹真在东宫里做了太子的外室。” 容妤错愕地低下头,手掌攥紧了胸口衣襟。 沈戮凑近她一些,端详着她神色,问道:“但他既然找到了你这里,见过你之后,又怎会不知你与裴子莹的样貌截然不同呢?” 第160章 桎梏 容妤垂下眼眸,回想起那裴麟在见到自己时,竟然是满面哀恸地握着她的时候,无比动容地道着:“子莹妹妹,我的子莹妹妹,总算是又见到你了,我找你找得好苦!” 由于她眼下是裴子莹的身份,对于裴麟不远千里地出现至此,她虽困顿,却也不能坐视不理。 但她见过裴子莹的小像,无论是五官、气韵还是身姿,压根没有一处相似,裴麟怎就在光天化日之下指鹿为马? 当时,身在一旁的三公主也是极为愕然,断没想到这个俊秀的男子费尽心思地进宫寻自己,真实目的竟是为了找自己的妹妹。 可容妤哪里是什么裴子莹呢,那不过是沈戮的计谋。 三公主清楚的,沈戮这般铺垫,为的就是在登基称帝那日把容妤正大光明地纳进后宫。 “容妤”二字是已死之人,但裴子莹却是活生生的,届时,即便文武百官会惊觉她容貌与容妤相似,可那又如何? 人死不能复生,谁也不会猜出背后端倪。 反倒是突然冒出来这样一个裴麟,他认定了容妤是裴子莹倒好,若是中途反悔不认了……恐怕是要闹出祸端的。 三公主心神不宁地找了个由头,把裴麟暂且带出了别院,她也怕沈戮会突然杀回来见到这光景,好言相劝地想着把人带走,裴麟却是不肯,口口声声地喊着要带走他的子莹妹妹。 无奈之下,三公主只好承诺道:“今日已是不便,你这妹妹好歹也是太子的外室,岂能容你在这造次?听我的话,改日再来相会,跑不了人的。” 裴麟情深意切地看向容妤,她不得不附和一句:“听三姐的吧……改日,再见。” 正因为有了她这话,裴麟才能乖觉地随三公主离开了别院。 如今想来,容妤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眼神的确不像是兄长看妹妹时该有的。 唯“不伦”二字能形容贴切了。 “怎不说话?”沈戮的声音把容妤的思绪拉了回来。 她如梦初醒般地看向他,见他已经上了她的榻,手肘搭在曲起的膝盖上,正定定地凝视着她。 “亦没什么特别要说的……”容妤下意识地低下头。 沈戮抬手托起她下巴,又捏住她双颊,左右打量一番,轻笑了声,道:“他该不会,真的认为你是裴子莹吧?” 容妤神色微变,回应沈戮的视线道:“他的确认定我是裴子莹。” 沈戮面色略有异样,低声说了句:“看来,我也得见见这位‘大哥’才是了。” 容妤听出他话里的冷漠,察觉到他的情绪不太好,也就不敢再多问阿满的事情。 谁知他一眼就看穿她心思,手掌顺着她的脖颈,一路滑去她胸前,轻轻扯开了衣衫的带子,轻声问了句:“看你这几日忧心忡忡的,想阿满了?” 容妤默默地点头。 沈戮不以为然道:“想他做甚?我亦不会让他过苦日子,再说了,有宫女和伺候着你那些娘家人,他一个小娃娃,早都把你忘记了。” 既然话到了此处,容妤也胆敢说道:“他若忘了我这个娘亲,我实在是难过,你若真心疼我,就让我见他一面吧。” 她语气柔软,谄媚的调调也颇有些真心实意。 沈戮是很吃她这套的,还是记吃不记打的那种。 想来她用这招骗过他许多次,他宁愿被骗,也想她多骗自己几回。 “过两日吧。”沈戮妥协似的低低叹息,“我会让阿满来别院看你的。” 容妤受宠若惊地睁大了眼。 沈戮到底是见不得她难受的,哪怕她此前害他痛不欲生了整整三年,可一旦她回了自己身边,他提都不再提那些,只怕会伤了感情。 也不知是从何开始这样的,他不愿承认自己的退步,但等他察觉时,早已节节败退了。 “阿满还小,一个人是来不成的。”容妤知晓自己此般是有些得寸进尺了,但还是不想错过了良机,“所以,还是要让人陪他一起来才行。我母亲与弟弟……” “我会让他们一起来的。”沈戮挑眉道:“如此,你会开心些吗?” 容妤忍不住心中喜悦,浅浅地笑了。 朱唇两端漾起的笑容趁着唇上红艳艳的胭脂,令沈戮探出手指轻抚过她唇瓣,另一手上牵着的她衣襟带子彻底扯落,他低头去吻她,咬她的下巴、脖子和胸,宽大手掌用力地摁着她的腰,又掐又揉,弄得她低呼了一声痛,他才不得不收了力道。 “这几年来,你让我过得和个敲钟和尚似的……”这是回来东宫后,他第一次嗔怪她。 容妤稍微别开脸去,小声咕哝道:“你可是东宫太子,很快就要成为新帝了,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 “不是你,我不要。” 他再一次撬开她的唇,吻了一会儿后,他与她正色道:“你再也不准离开我了,只要你好好与我一起,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他总是要反复确认她的忠诚,哪怕她已经答应过无数次,他却仍旧患得患失。 近来还好了些,刚从鹤城回到东宫的那些日子里,他几乎日日都要守在别院,就连她要沐浴更衣,他都得等在门前,生怕她会凭空消失了一般。 可她真正想要的,他根本不可能会给。 容妤强忍着内心深处的痛苦与恨意,她抿紧了嘴唇,附和他道:“我不是起过誓言了吗,我不会离开你的。” “我不信你的誓言。”沈戮扳正了她的脸颊,一双眼睛贪婪地注视着她眉眼、嘴唇……他偏执地说道:“我只信能够将你拴在我身边的。” 容妤困惑地蹙了蹙眉。 沈戮压在她身上,转手去解她的裙,嘴上还要咬着她的唇,喘着粗气道:“你不想给阿满添个弟妹么?” 容妤心下一惊。 “放心。”沈戮与她耳鬓厮磨道:“待我登基之后,再没人能阻碍你我,先忍下这些日子,我们很快就能正大光明了。” 容妤不安地抓紧了他臂膀,他则是将她整个环在怀里,紧紧地抱着,而那份禁锢,当真要令容妤喘不上气。 第161章 妻不如妾 到了夜晚时分,天色暗了,残月浮现。 这时的沈戮才从别院离开,他穿过月亮门,去了东宫,是打算要与柳心珠“商量”废了其太子妃一事。 毕竟是贵女出身,亦不能让她颜面过不去。 本想去了书房传她过来的,没想到才进了前院,就见柳心珠站在廊中,她一身印着梅花的素净衣裙,站在光线晦暗的廊内,竟仿若暗香袭人。 沈戮停下脚步,望着她,她也凝望着他。 柳心珠突然出声:“殿下很久没回来过了。” 沈戮闻言,淡淡扫她一眼,低沉道:“几日不见,你倒是瘦了一些。” 柳心珠含嗔带笑地冷叹一声,“殿下真的看得出么?” 他又不说话了,她心中焦急,同时也有隐隐愠怒。 但这里毕竟不是说话的地方,沈戮率先进去了一侧厢房,柳心珠也急忙追了上去,关上房门后,她亲自点亮了桌案上的烛火,转身追问他:“殿下竟都不在乎妾身的死活了么?自打殿下从鹤城回来后,妾身连早膳都未曾与你一同用过,偏偏都是宫人告诉了妾身,说殿下日夜都在别院里头与那……与那贱人——” 沈戮猛的抬眼,她接下来的话未出口,就给硬生生吓得咽了回去。 柳心珠不禁哀苦起自己的命来,当她嫁过来时,她就知道不会好过,不曾想是这般难熬的悲惨境地。 可终究是嫁给了他,像自家兄长说的那般,太子妃哪里有那么好当的?不伺候好了太子,东宫谁人能瞧得起她? 若是旁人知道了她至今还是完璧之身,指不定要背后奚落死她了。 思及此,柳心珠心有不甘地上前来紧紧地抱住了他的手臂。她身材本就娇小玲珑,媚眼一抬,更添别样风韵。 胭脂唇旁扯出一抹桃花笑,柳心珠柔声道:“殿下怎能舍得让妾身一直独守空房?难道妾身就不如外面偷来的狐媚好么?” 沈戮倒是第一次见她这个新鲜样子,往日里,她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贵女架子,令他见了就烦。 接着,听到她又说:“殿下来妾身房里吧,妾身给你沏杯茶喝。殿下要是不嫌弃,她是怎么伺候殿下的,妾身也可以做得到。” 不知是哪里说错了,沈戮的脸色猛然一沉。柳心珠意识到他就要发脾气了,却猜不出何处得罪了他,她已经足够低声下气,他还是要咄咄逼人么? 可她心里是怕着他的,在这冷酷无情的东宫中,除他,她再无其他可依靠的人。 眼下母家又落马,她不得不为自己的日后着想。 一定要抓牢了他才行,否则——他要是废了她,她可该如何活下去? 柳心珠赔起了笑脸,纤纤玉手贴到他胸口上,有点撒娇的意味:“瞧殿下,总是这样坏脾气。妾身哪里说得让殿下不爱听了,就告诉妾身,下次再不说了,殿下也不用这样动气,是不是?” 沈戮变脸如变天,突然又冷笑一下,伸出手来一把搂住她的腰,轻轻向前一推,她整个人就撞到了墙壁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道,“我哪里是动气?你向我投怀送抱,我高兴还来不及呢,你今晚打算伺候我,我自然会心花怒放。” 柳心珠大概是觉得他动作粗鲁,全然不像是对待妻子该有的样子,倒像是……将她视作是卑贱的妓。 思及此,她颤抖着嘴唇别开脸去,皱眉道,“殿下,莫要突然就这般——” 沈戮嗤笑起来,加大力道搂着她的腰,把她带着贴近自己,“瞧我这记性,竟忘记了,你还是完璧之身,尚不懂得周公之礼。矜持一点是正常的,我可以慢慢教你。”他凑到她耳畔,轻轻吐息,压低声音,“如何?要去房里吗?” 柳心珠背脊一凛,她蓦地想,他把她当成什么?送上门来的,他便可以来者不拒?她可是太子妃,不似别院里那下贱的外室,然而他对那鹤城来的贱人是何等上心,偏要羞辱着她! 柳心珠凉了心,恍然大悟般地哭笑不得,“果真是那句俗话,妻不如妾。” 好一个妻不如妾。 沈戮慢慢地松开了手,淡漠地凝视着她,“你倒来说说看,哪个是妻,哪个是妾?” 柳心珠咬着牙,仍旧止不住对他的恨。 真矛盾,既爱又恨,又或者是因爱生恨,她本想要好好同他厮守终生的。 当他还只是个寂寂无名的七皇子时,她在宫里第一眼见到他,那样好容貌,面如冠玉,没有哪个姑娘会不爱,她自然是喜欢他的。 可他,对她,到底是铁石心肠。 柳心珠冷冷道,“因果终有报,想来殿下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妾身可以假装不去在乎了,但天下人能么?你尚且能够高枕无忧地做你的太子,很快就会成为众臣跪拜的皇帝,你荣耀万千,呼风唤雨,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你也没法子强求。” 沈戮眯起眼。 她颤声说着:“妾身这样对你忍辱负重,但你终究是得不到你想要的那个女人,妾身听宫里人说了,那群奴婢偷偷瞧见了别院里的贱妾,她长得倒有几分像你曾经的皇嫂——” 话还未说完,沈戮已扬起手来给了她狠狠的一巴掌。 柳心珠的头侧向一方,嘴角渗出血丝。 沈戮则是面如寒霜,揉了揉手腕,丢给她一句,“你若有能耐,就别相信什么因果报应。你有胆自己来替你母家报复了我,我也算能佩服你一次。” 说罢,他转身离开。柳心珠抬起手抚上自己火辣辣的面颊,心里是说不出的层层悲楚。今日羞辱,是她自找的。 她不会怪别人,她只对自己说,这不算什么,这根本算不了什么,忍忍就过去了,休要再让人看笑话。 与此同时,东宫别院的后墙上头有一个黑色的人影翻身而下。 他落在草地上,警惕地抬眼打量着周遭,确信周遭无人后,又望向不远处那间光线微弱的房,眸光一沉,匆匆前去。 第162章 兄妹夜会 这会儿的容妤还未睡下,她刚刚给阿满绣好了新的外衫,咬断细线后,她满意地看着大小,想着阿满来别院之日,便可以要他试上一试。 哪知尚未关紧的窗棂里出来一阵阴风,桌上的烛台“啪”地下倒了。 屋内骤然黯下,容妤心头一惊,忽又听见—— “笃笃——” “笃笃——” 是敲门声。 容妤不安地看向房门上映着的一道身影,心中极为困顿。 都这时辰了,谁又会来到别院了? 若是沈戮,只管推门便进,怎会敲门? 她犹豫着该不该回应,那敲门声再一次响起,这一回有些急促,令容妤不得不低声开口问道:“何人?” 没人回应,片刻沉静过后,再次响起“笃笃——”、“笃笃——”。 容妤虽迷惑,也还是下了床榻。 她站在门前停顿片刻,终于探出手去,打开了房门。 只见月色之下身姿高挑的男子,他气韵不俗,由于背着光,面容便显得有些冷酷淡漠,连身上印着紫竹暗纹的华衣都是幽黯的绛紫,乍一眼便令人心生寒意。 容妤认出了他这张脸,略有惊慌地唤出了他的名字:“裴麟?” 他迅速地进了容妤房内,反手将门关上后,才匆匆地拉过容妤的手,要抓她进去里屋。 容妤却猛地挣脱开来,她退后几步,不悦地瞪着他道:“你好大的胆子,岂敢私自于深夜中擅闯别院?” “子莹妹妹——”裴麟追上前去,欲再握住她臂膀。 容妤神色触怒道:“你再敢凑近一步,我便喊人来了!” “妹妹莫要气恼——”他抬了抬脸,一双凤眼细长,眼尾仿佛生来就带有淡淡的朱砂,倒为他的脸庞增添了一丝血色,“我好不容易潜入你这里的,你若喊了太子来,岂不是要让哥哥命丧于此?” “既然知道危险重重,为何还要来……”话未说完,容妤就收了声音。 只因裴麟眼神哀戚,他委屈而又痛苦地退了几步,不敢再靠近容妤,嘴里喃喃地说着:“我不多是被父亲派出外城两年光景,妹妹心里竟已然没有了我的位置,可我还幻想着妹妹只是受父亲逼迫,你断不是真心想要跟着太子身边做外室的……”说到动情处,他眼里泛起水雾,在黑暗之中闪烁妖异的冷光。 容妤听了这话,没有感动不说,反而觉得背脊发凉。 这个裴麟当真是让人觉得诡异,世间怎会有人与自己的妹妹情投意合?即便有那么一丝好感,也断不能走向万劫不复的境地! 而他却不远千里地从鹤城追来了皇城,甚至还费尽心思地搭上了三公主,又铤而走险地夜探东宫别院,这般穷追不舍,简直入了魔! 有那么一瞬间,容妤很想告诉她自己根本就不是裴子莹,他犯不上一而再、再而三地不顾生死地来见她。 但仅仅是一刹那,她便放弃了这种愚蠢的想法。 即便是裴麟死了,与她又有何干? 不如死,他早些死,倒少了碍眼的人。 毕竟阿满在沈戮的手上,她又怎能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惹沈戮不快呢? 谁知裴麟忽然是不知死活地问她一句:“子莹妹妹,我知你眼下不认我是怕惹怒了太子,更怕他知晓了咱们两个之间的事。但我此番前来,绝非是莽撞行事,我早已安排了后路,是要带着你一起离开这皇宫深院的!” 离开? 容妤骇然失色,她惶恐地打量着裴麟,竟未从他神色中看出一丝一毫的惧色。 他……怎会不知她不是裴子莹呢? 裴麟却兀自说着:“我本是不想让你过早知道此事的,可我真怕……怕类似的事情再出现,你我都将会为人鱼肉。” 她不明白他话中含义,只觉得他疯得不轻,单凭错认了她一事,就已然是邪门得很。 奈何他探出手来握住她的腕,拉到自己面前,眼神坚定而真切,“你放心,妹妹,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我知你此生只想过安稳的日子,我们远走天涯、隐姓埋名,谁也不会找到咱们,就算他是太子,也不能——” “可他若是皇帝呢?”容妤沉下嗓音,冷冷地截断了裴麟的话。 “皇帝……”裴麟神色略显犹疑,“就算是皇帝,也是不能强人所难的,你根本不爱他,如何能与他共度一生?” 容妤却笑了,“我不爱他,便会爱你了么?” 裴麟一怔。 容妤淡淡扫了他一眼,转身回去了里屋,留给他漠然一句:“劝你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吧,别院守卫森严,待到天色一亮,你可就插翅难飞了。” 然而,裴麟接下来的话却令容妤猛地停住了身形,他缓声道:“我有五石散的解药。” 容妤震惊不已地转过了身子,狐疑地望着他。 裴麟面不改色道:“子莹妹妹,我虽然不如太子有权有势,却也不是曾经那个需要仰仗着父亲才能苟活的公子哥了。我知太子手上有要挟着你的东西,但要戒掉五石散,也必不是什么难事。” 容妤忍不住追问道:“你怎会有那种东西?” 裴麟勾唇浅笑,“只要子莹妹妹愿意常与我相见,我自然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告知于你。” 容妤心觉他可真是个不爱惜性命的,但她心里也的确是对他口中说的解药感兴趣。 更何况,他知道五石散,就代表他当真是一路追赶着“裴子莹”而来…… 思及此,容妤权衡了片刻,终于点头道:“好,明日此时,你还可以来我这里,届时,你要让我看见解药才行。” 裴麟露出了释然的笑意,他应下容妤的要求,趁着夜色还浓,赶忙出了房,翻墙离开了别院。 而沉沉夜色里,守在廊中的陈最瞥见了裴麟匆匆离去的背影,他皱了皱眉头,本想要追上去一探究竟,但想到那裴麟是从容妤房中出去的,便还会再次来见她才是。 于是,陈最退了几步,想着要先将此事禀了沈戮才是。 第163章 废太子妃为保林 无论是生于帝王将相还是草莽英雄,若想登基成皇,必要承受常人所不能忍,行常人做不得之事。帝雄英勇有谋,才能盖世,东征西讨,血流成河,最终才得以收复疆土、建立帝国。 帝王可享受他的战果,锦衣玉食、金银珠宝、酒池肉林、美色奢靡,而那偌大皇宫之中,亦仿佛每一个人都没有真心。 沈戮在日后会成为喜怒无常的帝王,这是身为属下的陈最了然于心的事情。 自打前几年起,沈戮便不再允许任何人进入他的书房,哪怕是陈最或是崔内侍,也知不可自找没趣的道理。 他每天都要处理厚重如山的竹简公务,天下的大事小情,他都要尽在掌握之中。 陈最曾透过门缝遥望里头的景象,匆忙中瞥见过一幅巨大的疆域图悬挂在书房墙上,图纸上的红色如血色一般连成一条长线,唯有终点才是他野心的尽头。 在容妤离开他的三年里,沈戮将全部心思都是征战、厮杀与夺权,或许是那段时间将他变得越发狠厉、无情,以至于此时此刻,陈最竟有些不敢将那男子的事情告诉他。 毕竟他与容妤才刚刚重逢不久,若是其中又出了什么波折,他陈最可担当不起。 偏偏在陈最徘徊于沈戮书房前,柳心珠竟然不合时宜地出现了。 想来此时已近子时,柳心珠盛装打扮,见到了陈最,她居高临下地抬起了下颚,陈最知趣地行礼问安。 柳心珠向来不将他放在眼里,只管带着侍女朝沈戮的书房走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柳心珠,道明太子不允许任何人进去书房,就算是太子妃也绝不例外。 而柳心珠可忍不下这个,她一巴掌打在侍卫脸上,撞开他们,便探手推了书房大门。 陈最只好决定离开,怕是今夜没机会再见沈戮,可接下来,他却听到那书房里传出了柳心珠的惨叫声音。 只见柳心珠和她的侍女狼狈地以跪姿退出了书房,且她原本精致华贵的鬓发已凌乱四散,脸色苍白,花容失色,正哭哭啼啼着。 而将她逼到此状的,正是手持利剑的沈戮。 他每多走一步,柳心珠的惊惧便多增一分,她不停地道着妾身知错了,是妾身莽撞,求殿下饶命。 可沈戮依旧面不改色,仿佛根本不将往日旧情记挂在心上。 陈最亲眼看着这景象,一时之间哑然惊慌,根本挪不动自己的身形。 冷酷漠然的沈戮、与失魂落魄的柳心珠,一个高高在上,一个卑微入尘,形成了一幅天与地般的永难逾越的对比。 “殿下……宽恕妾身吧……妾身再也不会犯了,再也不会……”柳心珠连滚带爬地向后退着,此时此刻,看沈戮向她走来的身段就如同是地狱恶鬼。 沈戮背对着他的书房,里头的油灯有光照出来,将他的影子拉得极长,映在墙壁上,似一只獠牙利爪的鬼影。 “我明明告诉过你,不准进我的书房,你为何明知故犯?”沈戮俯视着柳心珠,眼神阴鸷。 柳心珠止不住地全身颤抖,连声求饶道:“是妾身得意忘形了,妾身以为自己是太子妃,与旁人不同……所以才会——” “你曾经的确是太子妃。”沈戮厌烦地蹙了蹙眉,“但想必你也已经有所耳闻了,自打你们柳家在朝中失了势,多少臣子都盼着你让出了太子妃的位置,也好献上他们的族中女眷。而我,正苦于找不到废你的缘由,你今日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柳心珠仓皇失措,她忙爬起身,匍匐着跪到沈戮跟前抱住他的腿,哀哭道:“殿下再给妾身一次机会吧!妾身日后定对殿下百依百顺,万万不要废了妾身,柳家……柳家如今只能依靠着妾身了啊!” 沈戮厌嫌的一脚踢开了柳心珠,撩了袍裾,喊了两侧侍卫,命道:“拔了柳氏簪子,带去弃殿,贬为保林。” 柳心珠惊怔骇然,可无论她如何挣扎、哭泣、嘶吼……都不能挽回沈戮的心。 或许从最开始,沈戮便没有对她动过一丝心意。 她只是他的脚踏石,夺来了柳家的兵权后,她就如勾栏瓦舍里的蛆虫一般不堪入目。 可惜她到底是柳家的烈性女子,说什么都不肯接受这“保林”二字,嫡贵女怎可为妾?除非她死了! 结果因她吵得凶了,沈戮干脆抽出侍卫腰间的佩剑,一剑赐死了她带在身边的侍女,杀鸡儆猴。 血液喷溅,气味猩重。 刹那间,周遭如同死寂。 柳心珠心惊肉跳地看着那地上——满身是血的侍女如烂肉一般倚靠在墙壁上,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竟是死未瞑目。 那是自箬姮之后跟在她身边最长久的一个婢子了,婢子比箬姮还要顺着她的意,她极其依赖那婢子。 在这东宫里头,沈戮日日冷待她,其他宫女侍从们怕她疏远她,母家败落后都已自顾不暇,谁也顾不得她了。 唯有那婢子能整日陪她说话…… 可沈戮斩断了她最后的慰藉。 柳心珠顷刻间跪坐在地,整个人已痴痴傻傻,摊着双手,如断线木头般颓唐的小声嗫嚅着:“父亲,母亲,女儿是东宫妃,是高人一等的正妻,女儿要嫁世间最好的男子……”说着说着,她捂着脸,纤纤玉指颤如苇草、哭得泣不成声。 沈戮在这时将手中利剑别回腰间,又向侍卫伸出手,侍卫立即恭敬地奉上一块洁白的绢帕。 他细细地擦拭着喷溅到手背上的血迹,抬头时,竟看见了从别院走来此处的容妤。 皎洁月华下,容妤的脸色只剩下惨月的白,她惊愕地注视着眼前光景,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实在是她夜不能寐,裴麟离开之后,她没了睡意,独自出房在别院里闲步了片刻,忽听东宫那边传来了惨叫声。 这才推开了别院的门,顺着长廊走来了东宫里头。 一晃三年,她又走进了东宫。 而此次与曾经不同,这一次,是她主动前来。 第164章 伴君如伴虎 此时此刻,容妤震惊地望着那倒在血泊中的侍女,再看向跪在侍女面前哀哭的柳心珠, 紧接着,她便又抬起视线,望向了朝她走来的沈戮。 他眼中似有愠色,低垂眼睫,凝视着她道:“夜里风凉,你穿得这样少,是想染了风寒要传染给我不成?” 谁人会在刚刚残忍斩杀一名宫女后,还会这般平静地谈话?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与他而言,似乎刚刚死去的,不过是一只微不足道的蛆虫。 容妤抿紧了唇角,在他站定到她面前后,她轻缓地吐息,而后,竟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轻轻地抚去了他脸上的那几滴血迹。 沈戮略蹙了蹙眉,却也没有责难她做此行为的意思。 是在这一刻,容妤竟后知后觉地感到什么叫做伴君如伴虎了。 如今的是沈戮,是她的枕边人。 可他究竟将人命视作何物? 在他的眼中,是否连她亦只是随手便可摧毁的一个玩物? 思及此,容妤不禁为自己的宿命感到凄惶。 眼前是令人感到惧怕的帝王之人,可他,似乎早已没有了心。 亦或者,是他的心早已经留在了曾经年少时的过往,她能感到他每每注视她的时候,都像是在透过她的躯体去凝望另一个灵魂。 凝望着的,是她过去的模样。 他并非是无心无情,而是在那被车轮扎过落叶与枯枝的泥路上,曾有携着满身清冷梅香的人出现在他的面前,从此他的心里便载满了无声静夜,与满山盈谷的,素白梅花开。 他爱慕的,只是年少时的容妤。 而非如今的她。 如此想来,容妤竟觉得他是个极其悲惨的可怜人了。 直到柳心珠的尖叫声忽然响起—— 她发现了容妤,正颤抖着手指着容妤的脸,惨白着脸嘶声力竭地叫着:“鬼!鬼啊!你怎么还能出现在这?我……我已经烧了好多纸钱给你,莫要阴魂不散地来纠缠我了!”她越说越疯狂,手脚打颤地摇着头:“和我无关的……我……我都是被逼无奈……” 容妤错愕地蹙起眉,不知柳心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 沈戮冷眼看向柳心珠,命一旁的陈最道:“把她拖下去,关进弃殿。” 陈最得令,上前来抓过柳心珠的臂膀。 柳心珠踉踉跄跄地跟着陈最朝前走,途经容妤身旁时,她吓得惊恐地端起了肩膀,捂着脸大叫起来:“救命啊!有鬼!闹鬼啦!” 容妤打量着柳心珠的模样,见她的确是吓破了胆一般。 可当年的那一出“假死之计”,也只有容妤与太后二人知晓,柳心珠又为何会有这般激烈的反应? 难道这其中还有容妤不知晓的内幕? 她心觉事情蹊跷,便对陈最使了个眼色。 陈最心领神会,稍稍放开了柳心珠,容妤走上前去,轻声引诱她道:“你何必这样怕我呢?你我此番可是初次相见,莫非,我长得像你熟识的故人么?” 柳心珠匆匆瞥了容妤一眼,立即低下头去,“你……你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简直是厉鬼化身!” “你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惧厉鬼来寻?” 柳心珠冷汗直冒,她的汗水、泪水一并顺着脸颊流落,竟转身抓着陈最祈求着:“快带我走!去……去哪都好,不要让我看见她!” 容妤却凑近柳心珠耳畔,低笑道:“你不是一直都想见一见别院里住着的贱人么?如今得以相会,怎又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呢?”话到此处,她声音更低一些,“还是说,你柳家也参与了迫害旁人一事呢?” 柳心珠闻言,竟猛地收住了哭声,她惶恐地看向容妤,颤抖着嘴唇,紧接着居然两眼一翻,晕死了过去。 陈最只好拖着她出了东宫,又喊来几名侍卫,将她一齐抬去弃殿。 如今没了名义上的太子妃,沈戮举手投足间仿佛又多了几分张狂似的,他冷眼看向容妤,嗤笑一声:“你倒是算得准,今夜过后,你若是愿意,也可以时常出了别院来东宫里转转了。” 毕竟柳心珠被废,此前的宫女和侍从也都清理了不少,东宫里几乎再没有人可以认得出容妤。 她就只是裴子莹了,无人知晓她的过去。 这令容妤心里五味杂陈,又听见沈戮命人抬走了那侍女的尸体,他还在以绢帕擦拭指间血迹,转过身时,他回头对容妤道:“过来。” 容妤默默地随他进了书房。 抬走尸体的侍卫不敢多看,只心里惊恐诧异道:这么多年了,太子竟允许旁人随他进去书房,可见他对那别院外室何其重视。 待进了书房,桌案上的蜡烛已快要燃到了底,容妤跟在沈戮身后,随他一同绕去屏风后头。 那里有一张宽敞的玉石床,上头铺着虎皮,案几上燃着一炉香,沈戮半躺似的靠上去后,他像是有些倦了,捏了捏眉心,对容妤道:“给我更衣。” 容妤顺从地走了过去,抬手脱下了他的外衫,俯下身要去为他脱下乌皂靴时,他的手掌缓缓地按在了她腰上,稍稍用力,将她揽进怀里。 昏暗室内,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暗寂令容妤略显无措。 沈戮抱着她身子,手指在她背脊游走。 指腹隔着衣裳摩挲着肌肤,他指尖冰冷,令她时而觉得战栗。 “你若是累了,便早些睡下吧。”容妤率先开口道。 “天都快亮了。”沈戮下巴抵在她的颈窝里,“我没有睡意。” 容妤便不再吭声,直到他问道:“药都吃了么?” 她点点头,“吃了。” 沈戮稍微松开她一些,探手拂过她垂落的鬓发,沉声道:“从明日起,你减少些药量,我会寻别的东西来给你做替代的。” 容妤困惑地看着他,沈戮唇旁挂着淡淡的笑意,“总吃那个,不易怀身子。”他搂紧她的腰肢,贴近她唇瓣,暗着嗓子:“我想再和你生个子嗣。” 那是将她牢牢拴在他身边的最好的法子。 容妤沉眸道:“难道有阿满一个,还不够吗?” 第165章 僵持 沈戮眉心一紧,“嘶”了声,摇了摇头道:“阿满虽说也是我的骨肉,可他缺个名分,是不能留在东宫里养大的。” 容妤浑身打了个颤,“难道再生一个,便可以正大光明地养在东宫了吗?” 沈戮的目光落到她脸上,淡淡一笑:“你如今是裴子莹,是我从鹤城带回的外室,自然可以为我生儿育女。”他咬重字眼,“想生多少,就生多少。” 容妤绷紧了下颚,她止不住地颤抖,心中窜起一股难以按捺的怒意,“沈戮,你到底是不是人?” 他把她像囚犯一样关在牢笼里,锁在他的东宫中,抬头只能见到巴掌般大的天空,一方别院,四面红墙,她是到了今日,才得了这出来别院的机会。 整整三个月,她竟不知别院外头的天地是这般宽广了。 而他居然还要她为他孕育子嗣,他究竟什么时候才会厌弃她、腻了她? “你怎又摆出这副脸孔了?”沈戮不悦地看着她,抬起手,以手背轻刮了一下她面颊,“你知道我不喜欢你对我冷若冰霜。” 容妤紧紧地咬住嘴唇,泪水从眼眶里流落,淌到了他的指缝间。 在她听来,沈戮的声音如炼狱中传来一般,似恶鬼在她耳边低语,“我从没提过你背叛过我的事情,也从来不是我亏欠了你。你本可以自由地穿梭在东宫之中的,我可没逼着你变成今日这般阶下囚。” 容妤大怒,她猛地推开他,转身在他的书房里踱步,余光瞥见那挂在墙壁上的字画,她愤恨地撕扯下来,撕成碎片,扔去他身上。 那是沈戮一直都很喜欢的字画,是他与她年少时一起画出的,都不舍得拿去她的别院里。 上头还写有沈戮当年刚学会给她的情诗。 如今却都被她撕了个粉碎,片片如雪,落尽他面前。 “你也该折磨够了吧!”容妤咬牙切齿地瞪着沈戮,一字一句道:“你仗着权势在手,便将我容家践踏得四分五裂,时到今日,你还打算如何报复我?!” 沈戮摆出百无聊赖的表情,他一挑眉,低垂了眼眸:“你真是要改改你这总推卸过错的毛病了。” “你不要又说我当年嫁给沈止的事情了!”容妤怒火难消,“你怪我背弃你、嫁于他人,但我为何会那样做,你可曾想过?” 沈戮冷眼看她,沉声道:“我为何要想你的错事?” “是你让我恨绝了你!”容妤忍无可忍地全盘托出,“你抛弃我在先,一纸血书字字如刃,即便我曾去你宫里寻你、求你,你也不肯见我!” 沈戮露出困惑的神色,他沉思片刻,竟是冷笑道:“你真是胡搅蛮缠了,连这种话也编得出,是我待你太仁慈,让你胆子大到妄图三番五次地欺骗我不成?” 容妤愤怒得红了眼睛,她疯一般地扑向沈戮,手掌胡乱地打在他的脸颊、胸膛上。 闹了好一会儿,沈戮终于忍无可忍地抓住了她的手腕,用力一扯,钳制着她到自己跟前,叹息道:“别没完没了,你摔也摔了,打也打了,该老实些了吧?” 容妤气得泪流满面,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他很少见她这般委屈的模样,倒是不懂了,有些心疼地松开她,转手为她拭泪,她猛一别开脸,沈戮也不强迫她,只是说了句:“下次裴麟再去你别院,记得让他走后门。” 容妤大骇,惊恐地看向他。 沈戮淡淡道:“你若能引他上钩,我倒要对你刮目相看一番。” 她不懂他这话是何意,可许是动了气,她这会儿又没吃五石散,便觉得胸口发闷,忽然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沈戮亦不想让她再多食五石散,就抱她入怀里,紧紧地搂着她,试图让她冷静下来:“你再忍忍,等这次怀上了,我再准你多吃一些那东西。忍过这阵子便是。” 容妤身体发虚,冷汗直冒,已然晕晕沉沉。 只记得沈戮的手掌在她背脊游走,酥酥麻麻地惹起她身子战栗,竟也因此而逐渐地平和下来,她意识逐渐模糊,分不清是昏过去,还是睡过去了。 又过去了几日,天气渐凉。 晓灵着热姜汤回去别院时,太医刚刚给容妤诊过了脉。 晓灵赶忙把姜汤放到容妤床榻旁的案几上,还没等开口嘱咐她要趁热喝,太医便整理着医药箱道:“保林娘娘的身子恢复得有些慢,都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还不见痊愈,正是因为体寒与思虑过度,药汤只能做辅佐作用,还是需要安心静养。” 容妤不作声,她靠在玉枕上,中衣外披着一件黛色华裳,见她脸色依旧苍白憔悴,晓灵心疼了一会儿,转身送太医离开。 姜汤渐渐凉了,她自始至终都未去喝一口。 窗外阳光柔和,她只觉得胸腔里是冰天雪地。 敞开的房门外在这时传来脚步声,她知道是他来了,听见太医同他悄声说着:“殿下……她这身子,一时半会儿是很难有孕的……” 接下来的再听不到了。 当容妤侧脸看过去时,沈戮已经走进了她房中。 她与他四目相对,彼此沉默了片刻,她眼里平静无波,他双瞳却跳动着隐隐的炽热星芒。 容妤缓缓地垂下头去,他则是将手里佛珠放在桌案上,站定在她床榻前:“身子好些了么?” 这些日子以来,他每天都会这样问她。 容妤感到疲惫地别开脸去,淡淡地道:“好多了。问完这个,你是不是就可以走了?” 依着沈戮的性子,在从前一定又会对她大嚷大叫。 只是这回他却忍下了,即便脸色不好看,那也是足够让着她。 大概,是被她折磨的少了许多戾气。 半天都没听到他言语,她看向他,皱起眉心:“你忙得紧,莫要在我这里耽搁了时辰。” 沈戮暗暗提醒自己,不能和她发火。踱步走到她面前,坐到床榻边沿,他压抑地叹了口气,“何必还在恨那些过去的事?” 容妤竟带有锐利地冷笑着道:“为何不恨?实不相瞒,我恨不得亲手杀了你。” 第166章 桃花糕里的杀机 近来的这些日子里,沈戮已经多次在她这吃了钉子,如今又是这般,自是十分失望,可却还在试图缓和气氛,“你也不要总是同我闹性子了,若不是你总是想要逃跑的事,我也不会一直把你关在别院。只要你以后乖乖地待在这,哪都不要乱跑,我会考虑让你去宫外透透气的。至于——” 容妤不愿看他,定定地盯着房里的角落。 正是她的态度让他心中沉重,他已经很累了,在朝堂宦海中沉浮已熬透了心,到了她这里,还要看脸色。他微垂着眼,把话说完,“至于阿满,我已经让陈最带他过来你这了。” 容妤一怔,是听见了阿满的名字,她才终于愿意正眼看向了他。 沈戮心中不禁冷笑出声。 她到底是有软肋的。 而这软肋,竟也令他感到嫉妒。 哪怕是他的骨肉。 “你已是做娘亲的人了,便不要让孩儿看穿了你的心思。”沈戮凑近她身旁,探手抚了抚她鬓发,“若你表现得乖巧,我倒是可以让阿满日日陪在你身边,可你总是这样与我拧着来的话,我心里也不是滋味,总要找个地方撒气——” 一听这话,容妤神色动容,眼里竟极具惶恐不安。 沈戮见她这般,心里又不忍了,只好吞下了原本要说的威胁,重新改口道:“罢了,你总会学乖的,我暂且不逼紧了你,但我日后要称帝为君,你也得做好了你的本分,再不能像在这东宫里一样肆意妄为了。” 容妤眼神复杂地垂下头,手指攥紧了锦被。 沈戮则是覆住她的手,她没挣扎,他便将她的手掌翻过来,与她十指相扣,待她稍微转过脸,他顺势低下头,嘴唇凑近她脸颊,先是蜻蜓点水般地吻了下,而后才吻去她唇瓣。 她避之不及,只能承受着他侵占般的吻,竟隐约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极为强烈的掠夺。 容妤想躲,他却狠狠地抓住了她双臂,按着她肩头,迫她接纳他给与的一切。 所幸门外传来陈最的声音:“殿下,人待到了。” 容妤趁机推开了他,沈戮这才回过身去,见陈最恭敬地低着头,断不敢打量屋内的光景。 沈戮便下了容妤的床榻,余光瞥见她脸色泛着潮红,心神荡漾间,他抬手去抹掉她嘴角旁的痕迹,然后紧了紧自己的衣襟领子,大步流星地出了房去。 一转头,便看到了卑微如尘的萧氏。 而她的身侧,一边站着容莘,一边站着阿满。 就快满四岁的孩儿,已经展露出机灵聪慧的模样了。 他警惕地打量着沈戮,即便知晓这是他的生父,眼里也没有半点情意可言。 沈戮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一言不发。 父子二人对视了片刻,萧氏惊惧地一把按下阿满的头,催他道:“阿满怎能愣着不动弹?见了太子殿下,要行大礼才是!” 阿满低垂着头,不算情愿地对沈戮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沈戮一抬手,免去众人礼数,在阿满抬头的瞬间,他捏住阿满脸颊,细细端详了一会儿,淡淡笑道:“你这双眼睛倒是生得与你娘一模一样。” 阿满定定地盯着他看,全无怯懦。 沈戮皱了皱眉,松开他,转身对陈最道:“带他们进去,只准半个时辰。” 陈最领命,萧氏恭送沈戮离开别院。 待他走远了,萧氏才牵着阿满、容莘进去了容妤屋内。 一见到容妤,阿满立即满面笑容地扑去她床榻旁:“娘亲!” 容妤许久没有见到他了,当真是想念不已,赶紧下了床榻把他抱在怀里,亲昵地问他近来过得好不好,穿的暖不暖。 萧氏在一旁苦笑道:“瞧你,我还能苦了阿满吗?”又道:“就算我连累他过了苦日子,殿下又怎能允许呢?” 提及沈戮,容妤脸上的笑意便不由地褪去了几分。 容莘道:“阿姐,你不必担心我们,太子他照拂得周到,虽不如咱们在徐州生活的自由自在,可吃穿不愁,你看,阿满都胖一些了。” 容妤便打量着阿满的小脸,并不觉得哪里胖,竟是有些瘦的。 “挑食了?”容妤蹙眉。 阿满撒娇道:“就是日夜想娘亲罢了。”说罢,又钻进容妤怀里,“娘亲,你何时才能与我们一同生活啊?” 容妤苦笑:“就快了。”她抚摸着阿满的小脸,眼里满是柔情。 阿满悄声道:“是那个太子非要霸占着娘亲的,对不对?” 此话一出,容妤大骇。 连同萧氏与容莘也面露惊色。 “阿满!”萧氏一把将孩子拉下床榻,“休要乱说,太子是你亲爹!” 阿满不过是个三岁半的孩童,他根本不懂那个未见过几次面的冷酷之人怎么就成了他的亲爹,他怀念的是在徐州安城的日日夜夜。 “他不是我爹。”阿满小脸一沉,“我更喜欢许叔。”转头问容妤道:“娘亲,许叔去哪里了?怎都不来看阿满?” 容妤别开脸去,她不知该如何应答,幸得晓灵在这时端着果子和清茶进来,招待起萧氏他们。 “小少爷,这是桃花酿的糕点,好吃得很,你快尝一块。”晓灵将糕点递给阿满。 阿满拿过来瞧了瞧,觉得颜色不错,笑眯眯地咬上一口。 晓灵端着糕点给萧氏与容莘时,二人都不想吃,只拿起了清茶。 “夫人。”晓灵询问容妤:“要吃桃花糕吗?” 容妤没有拒绝,接过手上一块,但见阿满吃得很开心,就喊他过来,把自己手上的这块也给他了。 阿满一连吃了两块糕点,满足道:“东宫的点心倒是好吃。” “若阿满喜欢,日后常来,娘亲要人准备给你。”容妤抬手拈掉他嘴角旁的残渣。 还没等阿满回话,他忽然变了脸色,容妤错愕地打量着他,很快就见他捂住嘴,呕出了一口鲜血。 “阿满!”容妤吓坏了,萧氏与容莘也惊慌失措。 阿满不停咳血,染满了衣襟。 “传太医!”容妤对晓灵大喝道:“快找太医来!” 第167章 本太子的人,谁敢动? 想来白日时,别院的门是紧锁的,就算容妤亲自开口与侍卫说想要出去也是无用。 没有沈戮的令,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别院。 而容妤在昨天夜里能够前往东宫,也是因为陈最在离开别院时交代侍卫可以稍稍休息,便是这交班的空档,令容妤能走进了东宫里头。 但今日不同。 侍卫严守,沈戮不在,陈最也随他在朝堂那边,自是不清楚别院里的惊天动地。 晓灵拍打着别院大门,喊着出事了,要闹出人命了,必要传太医来救! 可侍卫不见沈戮的令,根本不肯动弹。 还放话道:“再敢放肆,剪了你的舌头!” 晓灵歇斯底里地哭喊着:“你可知那小少爷是太子的何人吗?!再不让太医来救人,小少爷有了三长两短,你九族性命都赔不起!” 两名守门侍卫皱了皱眉,心里也开始动摇起来。 而屋内的容妤紧紧地把昏迷的阿满抱在怀里,她仓皇地冲出屋来,直奔晓灵与侍卫处,大喊着:“太医!快传太医!” 只见容妤满身是血,那小少爷的嘴角、衣襟也都染满了猩红。 侍卫们吓坏了,却还是本能地拦住容妤。 她咬牙切齿地大骂:“再敢拦我,必让你们死无全尸!” 侍卫们只得让开,晓灵率先冲了出去,她狂奔去寻太医,容妤抱着阿满踉跄倒地,萧氏和容莘赶忙来扶她,容妤催促侍卫道:“去……去朝堂,把此事禀报太子!” 容妤此刻已是泪流满面,侍卫真怕闹出是非,立即牵过门外的马匹,翻身上马,直奔朝堂。 这会儿的沈戮刚刚下了朝,陈最与一众侍卫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只因朝中内乱未平,许多臣子不满沈戮的杀伐狠戾,难免会有玉石俱焚之人想要行刺。 必要护紧了沈戮周全。 才一下玉石阶,沈戮就见东宫的侍卫骑马而来,见来者慌慌张张,沈戮眉心一紧,立即猜出是有了祸端。 晓灵带着太医奔跑在回往东宫的路上,期间不巧,太医的药箱子撒了满地,晓灵急不可耐地绑着一同捡拾,引来了太后身边的几个嬷嬷侧目。 由于太后被软禁在寝宫里,嬷嬷们要时常出来去上林坊领取日常俸禄,如今见了这光景,也就尾随在晓灵与太医的身后一起去了别院。 宫里都知太子在东宫里藏了个外室,当个宝贝疙瘩一样不准旁人瞧见,为了这外室,已然废了太子妃去弃殿,太后也很是好奇这女子的样貌。 而别院的门在今日开了,嬷嬷们自然不会错过这良机。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晓灵抓着太医几乎是飞奔回别院的,连气也来不及喘匀了,太医立即蹲下身去诊治容妤怀里的孩童。 容妤全身止不住地颤着,不停地嘱咐太医:“你要救了他,一定要救了他。” 太医满头大汗,俯身去扒阿满的眼睛,又去检查他的鼻孔和耳壁,紧接着拿着细针,刺中阿满的人中,立刻就有黑色的污血流淌出来。 阿满“哇”一声吐出了大口黑血,他痛得惊叫一声后,又晕厥了过去。 容妤当即就吓得全身瘫软。 她抚着阿满的脸,不停地唤他的名字,太医则急迫地同她说道:“保林娘娘,小主子这是中了剧毒,微臣方才虽能帮他把毒血都引出,可针头黑成了这般,说明毒已入五脏六腑,必要更高明的御医才能救得了……” 容妤立即道:“快找御医,找他来!” 太医倒是顺从地起了身,可门外却拦住了两名嬷嬷,其中一个仿佛认出了容妤这张脸,眯眼打量道:“倒是面熟的,还以为能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的是何方妖孽呢,保不齐是从前宫里逃出去的哪个贱妇罢?” 另一个胖些的嬷嬷道:“也不必同她说废话,带回去让太后见见便知!” 说罢,就上前来要抓容妤。 萧氏与容莘见状,忙挡在容妤和阿满身前,怒斥道:“这里可是东宫别院,岂能容你们无礼?” “东宫算什么?我们可是太后身边的人!”两个嬷嬷推开萧氏,还打了容莘一巴掌,泼辣蛮横地钳制起容妤。 阿满从她怀中跌落在地,容妤愤怒地挣开那两个嬷嬷,转身重新抱起阿满,满眼杀意地望着欲靠近的嬷嬷。 “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嬷嬷们挽起袖子,“看我们不教训你一番!” 正扬起了手要痛打容妤,别院门外在这时传来冷酷的声音—— “本太子的人,你们也敢动?” 这声音如同来自炼狱中的恶鬼,吐露出烈焰般的信子,直叫两个嬷嬷吓得双腿无力,当即就跪在了地上。 沈戮大步走进别院,袍裾扫过老嬷嬷们的身子,嬷嬷们全身发颤,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走向容妤,将她用力揽在怀里,低头看一眼面色惨白的阿满,当即命陈最道:“带御医吴颂来。” 陈最领命,转身出了别院。 又命太医将阿满抱进房里,叮嘱他继续以银针来催促毒血流出,必要在御医赶来之前保住阿满性命。 一切都因沈戮的到来而得以安稳,容妤也仿若松了一口气,她站不住脚,向前一倾,靠在沈戮怀里时,她颤声道:“有人在糕点里下了毒,他们想毒死阿满……” 沈戮搂着容妤的力道明显收紧,他料想是那些想要暗杀自己的人挑准了阿满登门的日子,才会对他的儿子下手。 思及此,沈戮眼里浮现狠戾之色,他转眼扫过别院里的每一张面孔,最终,落在那两个嬷嬷身上。 他忽然开口问道:“太后近来可好?” 嬷嬷们倒吸一口凉气,谁也不敢回答,沈戮便笑了,讽刺她们道:“瞧你们,是见了鬼,还是遇了魔?竟吓成这般可笑模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东宫专挑老奴折磨了。” 那胖嬷嬷大哭起来,连连磕头求饶:“殿下饶命!此事与老奴无关,老奴只是路过东宫,绝无半点害人之心啊!” 沈戮懒得再与她们废话,对侍卫使了个眼色,便立即有人上前将那两个嬷嬷拖了下去。 惨叫声不绝于耳,容莘感到惊惧地闭上眼,这令他想起自己父亲曾被折磨的那些时日。 而当他悄悄抬起眼,望向不远处的沈戮,他好似根本不在意旁人是生是死,就连阿满中毒得那样深,他担心的也只是长姐是否受到了惊吓。 容莘亲眼见他关切的端详长姐神色,眼里是近乎执念的情深意切,哪还是在面对旁人时的残酷冷漠? 而若不是他及时赶回,阿满……或许早就死了。 长姐也会被那两个嬷嬷带走,亦不知会发生什么可怕的事情。 容莘忽然觉得,若没有了这太子的庇护,无论是他和母亲,还是长姐与阿满,根本都难活一日。 但转念又想,若没有了这太子,容家也绝不可能会是今天这家破人亡的田地。 直到沈戮冷眼探来,容莘心头一慌,来不及躲开视线,只能与之撞上了眼。 沈戮漠然地盯着容莘,沉声问道:“你来东宫的路上,可曾看见过可疑之人?” 第168章 晓灵的背叛 容莘连连摇头道:“没、没看到。” 萧氏赶忙用手肘撞了一撞容莘的臂膀,小声斥责道:“怎可如此有失体统?要在回答之前加上‘回禀太子殿下’才是!” 容莘一怔,立刻想到了方才那两个被拖下去的嬷嬷,便咽了咽口水,重新开口道:“回禀太子殿下,草民——” 不料沈戮一抬手,沉声道:“罢了,既没看到,此处便没有你们的事了。”转而令别院里的侍女道:“先带他们去厢房休息。” 侍女便带着萧氏与容莘离开,临走之前,容莘还极为担忧地看向容妤。 但她的心里只顾及着阿满,刚巧御医在这时已至,沈戮便与容妤一同进了屋内去照阿满。 容莘跟着萧氏前往效仿时,忍不住悄声叹了句:“娘亲,我觉得长姐和在安城的时候已截然不同了。” 萧氏嘘他一声,“莫要再提什么安城不安城的了,太子不愿意听见这些。” 即便沈戮此刻不在,萧氏也不敢多说过去一个字。 容莘只得在心里无奈地连声叹息。 等到了厢房里头,侍女离去后,萧氏才又问起容莘:“妤儿她……哪里不一样了?” 容莘沉着脸,缓缓地摇头,“不,没什么。” 萧氏也不多问,望着侍女方才端在桌案上的清茶,只道:“眼下这般也是极好的,比起过去凡事都要依靠自己,如今有东宫为咱们打点好了一切,咱们就要识时务才是……” 容莘默不作声,只觉得这份“识时务”,亦要牺牲了容妤的全部自由。 她就像是一只笼中雀,被关在深深庭院里,连通向东宫的那扇门也不允许打开。 而此般时刻的笼中雀正坐在床榻旁,满面忧心地打量着睡在榻上的阿满。 他刚服下了御医煎好的药,吐出了好多污物,吃过的桃花糕都一并被药汤催得吐了出来,这才得以保住了性命。 御医在秽物里发现了宫中密毒,便悄悄地与沈戮说了此事,沈戮点点头,命人送走了侍卫,回到屋内看见容妤片刻不离阿满身边,他垂了眼眸,走去她身边时,抬手覆住她的右肩,低声道:“你稍稍歇息片刻,阿满已经没事了,不劳你这般费心。” 容妤不作声,没有去里屋休息的意思。 沈戮迁就她道:“你若是不放心,我来守着他便是,一旦他醒了,我便告知于你。” 容妤这才回了他的话:“阿满醒来的第一眼,必定只想见到我。” 沈戮拗不过她,只好顺了她。 转身前去桌案旁,自斟了一杯茶,已经凉透了,他喝了一口,没什么滋味,转手放下时,听见容妤问道:“是谁想要害阿满?” 沈戮神色一变,微蹙眉心时,沉声回道:“无人想害阿满。” “你别骗我了。”容妤冷嗤一声,“桃花糕里的毒绝非凭空而来,定是瞄准了阿满才下的手。若不将这人抓出,我怎还敢让阿满再来东宫?” 沈戮一言不发。 容妤侧过身,望着他,眼眸里渗透出一丝狠绝之色,她道:“你也能咽得下这口恶气么?阿满可是你的骨肉。” 沈戮自然是不能善罢甘休的,尤其是在容妤说出这话之后,他心里的决意便更深了一些,抬眼回应她的视线道:“你无需激将我,我知道阿满是我的儿子,但这事并非是冲着他来的,你不必担心,我会处理妥当。” “你如何处理?”容妤的眼里有着哀怨之色,“倘若不是御医赶来的及时,阿满很有可能性命不保,届时,后悔的可不只是我一个,你也有份的。” 沈戮的脸色一凛。 容妤全然不惧怕似的,她没有躲闪眼神,目不转睛地与沈戮对视。 直到他率先转开了眼,起身道:“此事无需你挂念,我自有分寸,你不要为阿满累到了自己。”而后,便头也不回地出了房去。 容妤恨恨地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床榻上忽然传来一声嗫嚅的呻吟。 容妤猛地看向阿满,见他动了动嘴唇,虽然没醒,却梦呓般地说出:“晓灵……姐姐……阿满不吃那个……” 说这话的时候,阿满额际有冷汗流落,容妤心疼地为他拭去。 可忽然又觉得不对。 晓灵? 为何阿满会提起晓灵? “不吃……晓灵……”容妤重复这些字眼,忽然面露惊色,她感到骇然的瞪大了眼睛,险些喘不上气来。 与此同时,萧氏到了吃药的时间,容莘出去厢房为她寻水,却在花园拐角处与一人撞了个满怀。 容莘向后退了两步,定睛一看—— “晓灵?” 晓灵神色惊恐地张望四周,怕有人察觉,就赶忙拉着容莘朝假山后的隐蔽处跑去。 确定方便讲话之后,晓灵才痛心地对容莘说道:“莘少爷,你可得帮帮奴婢!” 容莘露出了充满疑虑的眼神,晓灵猛地跪下,哀求道:“莘少爷,你一定要替奴婢沉冤啊!” “晓灵姐,你先起来!”容莘伸出去扶。 晓灵执意道:“若莘少爷不答应,晓灵死也不起!” “你要是再不起来,我就不帮你了!” 晓灵一听这话,赶忙爬起身,按捺不住地咬牙道:“莘少爷,实不相瞒,奴婢的爹娘现在就在宫里……他们……他们不肯放人。” 容莘惊怔,晓灵鼓足勇气说出:“是九皇子沈峤把奴婢的爹娘囚禁起来的!” 容莘拉着晓灵再往更隐蔽一些的地方藏去,他压低声音,谨慎地对晓灵说:“这话可不能乱说,你有何证据能证明是他?更何况,他好端端的为何要抓起你的爹娘?” “他是为了让奴婢毒死阿满少爷。”晓灵愤恨地说出了口。 容莘大骇,他震惊不已,“这……这是为何?” 晓灵稍微冷静下来,她细细地同容莘说起了事情:“是因为奴婢发现了他的奸情……他与三公主的驸马私通至今,祸乱伦理。昨夜,昨夜更是……” 说起昨夜,是三公主孩儿的辰生辰。 公主与驸马便设宴在府中,招待达官显贵、皇孙贵族来府上参宴。 第169章 毒杀的真相 一大清晨开始,三公主宫的下人们就在忙前忙后,加上清晨天气不错,陆陆续续地来了许多名门望族。 从前皇帝还在世的时候,虽然不会参加晚辈设在宫中的宴席,但是他疼爱三公主,总会钦派内侍送来了贺礼,着实给足了颜面。 但如今皇帝病逝,三公主再没有父皇爱护,只能依仗着其他的兄弟姐妹来充实人气。 而小韵是三公主的贴身侍女,原来是在南殿做事的,和晓灵的关系原本就十分密切。 小韵按照是三公主的吩咐,她选了几个人陪着驸马一起在门旁接迎来客,还记得最早到场的皇子就是九皇子沈峤。 他衣衫锦绣,水袖金纹,眉宇间的英气更是咄咄逼人,而唇角边却总是奇异地含笑,与之形成鲜明的反差对比。 三公主连忙走到他面前,迎道:“九弟来了,快进来。” 沈峤派人托来锦盒,递给三公主身旁的侍女:“一点小意思,送给小意儿的。” 三公主感谢道:“九弟出手倒是大方。” 沈峤携侍从走进公主府,经过小韵身边时问了句:“驸马呢?” 小韵俯首道:“回九皇子,驸马在西侧厢房里做晚宴准备。” 沈峤就带着人朝西侧厢房那边走去了。 小韵当时还有些疑虑,猜想着为何九皇子每次来公主府都要先去找驸马,就算是曾经感情要好,也不必这么急着见面吧。 但到了申时,小韵忙完手头上的事情后,看到三公主在后花园偷偷哭泣。小韵怕被公主发觉,就赶忙溜走了。 晚宴将在申时三刻开始,三公主在申时就已经前来招呼宾客,唯独驸马和九皇子不在。三公主命小韵去寻二人,小韵领命前去。 她先去了驸马房里,敲门后无人响应,又去驸马换衣的西侧厢房,结果还没等走到门口,就听见房里传来“砰砰咚咚”的声响。 小韵不知里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驸马极其愤怒地与人在争吵。这可吓坏了小韵,当即冲上去拍门,喊道:“驸马?发生什么了?奴婢是小韵,快打开门!” 争吵声立即停止了,只剩下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出一会儿,房门被从里面打开,率先走出来的人竟然是九皇子沈峤。 小韵吓了一跳,赶忙退去一旁,且说头不敢抬,连问候都忘记说。 由于低垂着头,她只能看到九皇子的腰带松松垮垮,嘴里还在咒骂着难听的话,很快便匆匆离去了。 小韵的一颗心砰砰直跳,待他走远后,才敢跑进厢房里去找驸马。 “驸、驸马……”小韵怯怯地进了屋子,发现驸马正神色惶恐地坐在地上,衣衫不整。 见到小韵来了,他赶忙抬起头来,眼神惶恐地训斥小韵离开。 小韵也不敢不从,立即退出了厢房。 由于不知道该与谁人倾诉此事,小韵把只得把这事和出来别院、前往上林坊的晓灵说了。 回忆到此,晓灵咬牙切齿,愤恨地瞪着双眼,同容莘说道:“身为驸马的晏大人想来已经是仁至义尽的,可九皇子毫无人性,偏要赶尽杀绝!驸马不再同意与他违背人伦,他就起了杀意,竟想着要害死驸马身边的人,知情的小韵就险些遭了他的毒手,可他严刑逼供了小韵后,小韵招架不住,就把告知于奴婢的事情与他说了……所以……才在桃花糕里下了毒。” 说到令人后怕的惊恐之处,晓灵感到痛心地捂住了嘴。 容莘沉默着听她说完了这些,满目惊愕地问道:“你怎会知道桃花糕里的毒是九皇子所为?” 晓灵非常肯定地点头:“错不了,在奴婢从上林坊取回这桃花糕的时候,曾路过后厨,看到有人影从那里经过。奴婢当时觉得奇怪,就跟着过去了,不过人没见到,但是地上遗落了这个。”她把一把折扇从怀中取出,递给了容莘。 展开折扇,闪着翠色凉粉的鸳鸯图呈现在眼前,容莘看到扇子的落款是“沈峤”二字,便抬眼看向晓灵。 “可就算是拾到了九皇子的折扇,也不代表你亲眼见到了他下毒的过程,更何况,他仅仅是和驸马之间的事情——” 晓灵眼神坚定地截断容莘的话,“莘少爷,你想想看,此事小韵只告知了奴婢,那九皇子除了想要灭奴婢的口外,亦不会对别人下手。” “但你既然怀疑有人在桃花糕里下了毒,为何还要拿给阿满吃?” “那是因为……九皇子强迫奴婢这样做的。”晓灵痛苦地说道:“正如莘少爷所说,奴婢只是怀疑他下过毒,并没有证据,但他派人传话来,一定要让奴婢把这桃花糕拿给阿满少爷吃,不然,就要了奴婢爹娘的性命……” 晓灵的眼中含泪,她再次恳请容莘道:“莘少爷,你知道奴婢是不会背叛夫人,更不会背叛容家的,可事已至此,夫人一定恨透了我,莘少爷一定要帮帮奴婢啊!”她擦拭着眼角泪痕,欲要下跪,容莘连忙扶住她。 “晓灵姐,使不得!” 晓灵紧紧地握着容莘的手,悲切地恳求道:“莘少爷,现在只有你能帮奴婢了,若奴婢认罪一死了之能让爹娘安全,奴婢绝无怨言!” 而这一切,都被躲在假山后头的陈最听得一清二楚。 半柱香后。 沈戮的书房之中。 他一言不发地听着陈最说完了事情的来龙去脉,期间,他只是轻微咳嗽了几声,紧了紧披在身上的薄衫,直到始末道尽后,他才缓缓地说:“晓灵的言辞,你相信么?” “属下不敢多嘴。”陈最非常谨慎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但……九皇子和驸马之间的事情,三公主也的确曾多次与殿下哭诉过,想来她才诞下孩儿不久,许是驸马已经想要改邪归正与三公主好生过日子的,奈何九皇子紧抓不放……若一时行径偏激,也不是不可能的。” “再如何想不开,又怎敢对我沈戮的儿子下手?” 陈最悄悄抬眼,瞥见了沈戮眼里的狠绝。 第170章 计谋,沈峤 “但,那桃花糕上的确有九皇子府上的合欢花气味儿,御医也说过了,阿满小少爷吐出的污物之中,亦有合欢。” 沈戮眯起眼,手中的佛珠捻动了起来。 陈最沉默许久,才慢慢地说:“殿下,此事若惊动了其他党羽,只怕会觉得是殿下与九皇子不合,在这种关头,内乱绝不妙。” 沈戮又轻咳起来,他近来的身子骨确有不适,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你这不是已经找出线索了嘛,只要能验证了你听到的那番言论,秘密解决了也不是难事。” 陈最悄声问道:“殿下的意思是?” “你且亲自去沈峤府上会会他。”沈戮眼里溢出淡淡的阴冷,提点他一句:“记得换下这套侍卫行头。” 陈最微微蹙起了眉头,沈戮识出他的顾虑,便道:“你为我做过了那么多,我是不会亏待你的,日后有什么要求,亦可以同我提出。” 陈最似乎领会到了沈戮的暗示,他缓缓地点了点头,颔首道:“属下遵命。” 待到起身离开时,陈最回头望了一眼房中的沈戮,昏黄烛光打照在沈戮的脸上,衬得他没有血色的脸颊更为苍白憔悴。 仿佛稍有不慎,他就会如冬花一般凋零。 便是此时,沈戮抬起眼,与陈最目光交汇。 陈最一怔,心中骇然。 沈戮却上扬了嘴角,低声道:“你且要谨慎行事,此事了结后,我定会给你回报的。” 陈最看着他,逆光的脸上泛着一丝青白苍凉,如同山河起伏时掀起的浪纹,是绝望与恐惧也无法侵蚀的坚定。 那是一双暗藏杀机的眼。 陈最默默躬身,再抬起头时,书房的门已经合上,就连这一幕,都恍如旧梦。 待到隔日一早,一行侍从约莫八个都一同进了沈峤的宫里。 混在其中的倒数第二个,正是穿着侍从衣裳的陈最。 这一拨人都是刚分配到沈峤这里的,每个皇子公主都有人手,是沈戮近来给各个宫中的福利。 陈最被派去照顾沈峤的起居,他的面相得了总管的认同,点头道:“嗯,长得还算不错,九皇子会喜欢你这副皮相。”接着,又命道:“去给九皇子端参汤过去,他每天早上都要喝。” 陈最应声领命,去后厨端了参汤,顺着长廊朝沈峤的房走去了。 这时的沈峤正在别院里头,他只罩着一件单衣,裸露着前胸,盘腿坐在窗下,身后的纱幔里传来几声似女子般的软语,他也懒得去理,手里的烟枪吸进一口,吞云吐雾间,看到树下走来一人。 来者正是陈最。 他手中木盘里放着参汤,侍从锦服将他的身形勒得宽肩窄腰。 倒不是每个侍从都要穿成这样的,唯独沈峤宫里的男子都要这样装扮,而且一个比一个年轻,面目都十分清秀。 尤其是刚从沈峤房里走出的几个,他们怀里抱着换洗的锦被,身形纤细,面容俊朗,乍一看,颇有那驸马的三分姿容。 陈最眯起眼,心想着,看来,亦都是卿似故人。 等到端了参汤到沈峤的面前,陈最恭敬地双手呈上,余光瞥见屏风后头的纱幔中还躺着全身赤裸的男子。 沈峤端过那参汤,对陈最说了声:“看什么看得这么入迷?” 陈最收回视线,低着头道:“奴才不敢。” 沈峤垂眼打量着陈最,觉得他这样貌有几分眼熟,但又想不起在何处见过,便试探地问了句:“今天新过来的?” 陈最赶忙颔首低头,道了声是。 想来陈最平日里一直都跟在沈戮身边,但那身侍卫行头才是众人识出他的标志,如今换了寻常侍卫衣裳,再描了眉画了眼尾,俊秀之中透露出一股子妖冶,与从前冷漠木讷的模样全然不同。 别说沈峤认不出他,就算沈戮见了他这般姿容,也很难一眼就识破。 而这招也的确有用,沈峤对他这长相是有点兴致的,就对身后的人道了句:“你先退下吧。” 床榻上的人一愣,但也不敢不从,赶紧穿上了衣裳,从正门离去了。 剩下陈最与沈峤二人后,沈峤饶有兴趣地问起陈最:“你此前在哪个宫中做事?” 陈最察觉到沈峤上了钩,便按照事先与沈戮商议好的说法答道:“回禀九皇子,奴才此前在三公主府做差事。” 没想到沈峤并未表现出任何异常,反而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甚至于是,他动容、怀念地盯着自己手中的茶盏,感慨道:“难怪你端来的这参汤的味道里参着一股只有她宫里才会有的百合香气,只有她那里的人喜欢燃百合做香,不枉你在她那头做过差,倒是把这种细腻心思学会了。”话到此处,他再次叹道:“可惜了……可惜了啊。” 陈最品味着他这话,私以为他是在做戏,可又觉得他没必要在她一个侍从的面前虚情假意。 而见沈峤已经喝光了参汤,陈最便探手去接,沈峤递来的时候,二人指尖摩挲着相触,陈最并没躲,反而适时地停顿下来,仿佛在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若晓灵所说的是真,那沈峤自然会有所行动。 尤其,眼下又是他们独处。 陈最望向沈峤的眼神藏有暗示之意,但沈峤却没有回应他的视线,只将茶盏放到木盘上,反而问道:“你是何时从我三姐宫里被调去别处的?” 陈最一怔,略显尴尬地讪笑道:“回禀九皇子,奴才是春初时被调走的。” 沈峤又问:“你在我三姐那里做了多久的差呢?” “满打满算,三年整了。” “三年……”沈峤嗫嚅一声这字眼儿,忽然扬起手中折扇,示意陈最坐到面前的木椅上。 陈最缓缓落座,听见沈峤颇为怅然地说道:“你在她那里三年时间,也算对她有几分了解了。这如今的光景,想要寻个与她熟识的人聊聊过往都是奢望,原本我与驸马私交颇多,也常去她宫里做客,你知道吧,驸马是个很好客的人。” 第171章 阿晏 陈最附和着点头,心里却暗暗疑道:这人是怎么回事?他与晏景之间不是有违人伦么?怎会拉着个侍从聊起了和驸马的往事? 正这样想着,门外传来了通报声,一名小厮恭顺地说道:“九皇子,十一皇子与十三皇子前来探望了。” 沈峤这才如梦初醒般地询问道:“现下几时了?” 门外的人道:“回皇子,就快要戌时了。” 沈峤神色哀伤似的,传令下去:“让他们来我这里吧,晚膳也备上。” 小厮得令,离去前又交代道:“二位皇子带来了器乐班,他们知晓咱们殿下最喜欢听曲子。” 沈峤的脸上增添了一抹喜悦,道了声:“传他们吧。” 不出片刻,两个皇子就携带着器乐班子进了沈峤的屋子,房门敞开的瞬间,夕阳倾泻在了满堂地上,一个个地捧着琵琶、古琴、瑟……井然有序地跪见沈峤:“参见九皇子。” “不必多礼了,起来吧。”沈峤道。 器乐班便依例坐好在各自的位置上,开始弹奏起曼妙曲音。 陈最站在一旁,对眼前光景感到十分迷惑。就仿佛晓灵口中的沈峤是另外的人,真正的沈峤就只是个痴迷乐曲、不擅权谋的无欲无求之人,别说男色了,就算是天仙站在他面前,他都全然了无兴趣的样子。 还是说,他识破了陈最的计谋? 正怀疑时,他听见身后有人说:“九哥真不愧是得太子重视的,不仅府院漂亮,连宫里的奴才都个个英俊,是要故意羡煞旁人的吧?” 陈最回头一看,说这话的是十一皇子。他今日穿着靛青色衣衫的男子,俊的脸庞被黑发衬出缥缈的出尘气息。又听得沈峤唤了声“别打趣我了”,陈最才赶忙躬身行礼:“奴才见过十一皇子。” “之前没见过你呢。”十一皇子打量起陈最,“之前在哪里做事呀?是嫔妃宫里,还是皇子宫中呢?” 沈峤却轻飘飘地来了句:“他以前是三姐的侍从。” 这下子可令气氛变得诡异起来,十一皇子像是吃了钉子般地变了脸色,十三皇子也微微蹙眉,立刻转了话锋:“都这个时辰了,快用膳吧,我早就想念九哥府上的酒酿鸡了。” 十一皇子也尴尬地笑笑,撩开衣摆坐到桌旁,还打算多叫几个人来伺候,沈峤却婉拒说:“有他一个还不够给七哥添酒的么?” 十一皇子嗔了一声,“看你说的,我不是他她伺候不来咱们兄弟三人嘛。再说,你府上那么多如花似玉的美眷,非要一个男侍从来伺候做甚?” 十三皇子丢给他一个白眼:“十一兄,这话要是被十一皇嫂听见了,又要闹出是非来。” 沈峤也是看不惯他十一弟这副轻佻行径,坐到桌旁闷声地喝着酒,喊来陈最站在自己身边,不必去理会旁人。 陈最恭顺地为这三位皇子斟酒,期间,十一皇子喊来了自己带在身边的舞姬,借着佳曲和月色献上一舞。 那舞姬容貌俏丽,舞姿灵动,沈峤见她身姿绮丽,容光照人,手中折扇也随之轻拍掌心,打起了节奏。 十一皇子悄悄打量沈峤此时的表情,会心一笑,低声道:“九哥,你早就到了娶妻纳妾的年纪,不嫌弃的话,皇兄今晚就把她留在你这里,毕竟她眉眼间长得有几分像——”话到此处,十一皇子暧昧一笑,沈峤却微微变了脸色。 他再去看那轻舞的女子,黛眉红唇,脸若皎月,眉间一抹朱砂似烈焰赤火,猛地令沈峤想起了那晚的火海。 他心下一惊,忽地站起身来,桌上酒杯碰洒,舞姬被吓了一跳,脚下踩空,整个人跌落在地。 周围所有人不明所以,连器乐声也一并停了下来。 十一皇子责难似的站起身,斥道:“你这废物,在皇子面前这般失态,活腻味了罢?” 舞姬赶忙跪下,战战兢兢地请罪:“十一皇子息怒,都是奴婢不小心,还请宽恕奴婢。” 十一皇子还要再数落几句,沈峤却拦住他,不疾不徐道:“罢了,又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你不要吓到了她。” “我是不想坏了大家的雅兴。”十一皇子道。 沈峤却一言不发,且脸色苍白,忽然就对两位皇弟说道:“我突发头疾,想回去里头睡下了,不能陪你们,自便。”说罢,就转身朝屏风后面的偏房疾步而去。 余下两位皇子见状,自是一头雾水。 而见沈峤离开后,陈最也赶忙向余下二人躬了身子,接着就顺势去追沈峤了。 看着一主一仆都走了,十一皇子觉得悻悻,看向十三弟问了句:“怎么办?” “走吧。”十三皇子可不是那么没眼力见的人,挥手遣散了舞姬和乐器班,拉着十一皇子出去时,悄声道:“九哥心情不好,也不是你我能够开导得了的,他现下觉得烦,咱们也不要再去扰他。” 十一皇子感到惋惜地连连摇头:“除非是找了晏大人来,否则,谁能让咱们九哥开怀呢?” “你且说什么风凉话?莫要惹出闲言碎语。” 十一皇子讪笑:“我——我这是说着逗趣呢,即便是我,伦理纲常这种事,我还是懂的。” 十三皇子冷嘲热讽地剜他一眼,笑上一笑,抬头望望月色,才发现时辰已是不早了。 而这时的偏房里,沈峤已酒意醺然,他坐在床榻边,一手轻抚额际,一手展开折扇缓缓煽动,听见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浑浑噩噩地去看,发现是陈最,略显失望地嗫嚅了句:“是你啊……” 陈最不动声色地为沈峤斟上一杯茶,摇晃着杯盏,是为了让液体流动更快,从而加速温度转变。 且待到茶温差不多的时候,他又点上了一炉香,是他自行带来的,香味很快就飘散在房间里,迷蒙之中,他轻声问沈峤:“皇子是把奴才认成旁人了么?” 沈峤慢慢地抬起眼,透过缭绕的香雾,他看到陈最的身影模模糊糊,再加上酒意上头,他手中折扇掉落,眼神惊讶地道了声:“阿晏。” 第172章 背叛 陈最立刻端着茶盏走进雾气,来到他面前,颔首道:“九皇子认错人了,奴才怎会是驸马呢?” 沈峤感到恍惚地端过他递来的茶,皱眉道:“这香的味道……和阿晏身上的一模一样……” 陈最轻笑:“九皇子喜欢这香吗?是奴才特意燃给九皇子的。” 沈峤深深嗅着香气,端起茶盏,不自觉地喝了下去,低头看向杯底,残余几片百合,是在这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大火漫天的那夜。 宴席之间热络喧闹,公主府里,衣香鬓影,贵客们吃喝谈笑,三轮酒局过后,下首的座位已经稀稀落落,是位高权重的贵客提早回去了。沈峤在座上寻找起晏景的身影,不过是刚喝了几杯,就不见他的去向,他心有担忧,便赶忙起身去寻晏景。 “我——我是怕他又与我三姐起了争执。”沈峤的语气怅然,他回想着那一晚发生的事情,眼神幽幽然的,并有些语无伦次:“我三姐从小就十分任性,因她母妃背景强势,在朝中都有几分话语权,她自然也受宠惯了,又依仗着美貌蛮横待人……” 许是这香,许是这茶,总之,陈最的心思没有白费,沈峤果然同他说起了自己想要知晓的事情,也不忘枉费他围在他身边转了小半日。 “那——”陈最壮起胆子,试探着询问:“九皇子是对三公主有不同的想法,还是对驸马呢?” 沈峤微蹙了眉,“不同的想法?” 陈最故作为难的样子,“奴才虽出身卑微,但也曾听人说起过旧朝皇室的一些孟浪典故,讲的是旧朝皇子众多,某一位皇子喜好男色。可这样的事情实在是有违人道——” 话未说完,就被沈峤的笑声打断。是呵,他听得的确是觉得有趣,笑了好长一阵子,眼泪都要笑出来了,他才醉醺醺地回道:“你说的这些我倒是听过数次了,都是用来影射我与晏景的。” 陈最心中带着戒备,不知道这皇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看上去与世无争,却也是知道旁人怎样评价他的,竟还能这般不以为然,难道他早知道自己是来探他口风的? 但看他的态度,以及方才的坦露,实在不像是心机过重的样子。 陈最渐渐也就放松了,又觉得不能错过这唯一的时机,就耐着性子引导他说出更为关键的线索:“旁人眼拙,俗不可耐,自然只会看到浅显的表面,九皇子与驸马关系密切,也许,只是知己罢了,又怎会逾越人伦呢?那些胡乱造谣的人,真该株连九族才是。九皇子……你觉得奴才说的,对么?” 沈峤侧过身子,手肘支撑在床榻上的小圆桌案,醉得深了,困倦得很,眼皮时不时地合上,嘴里还在念叨着:“我倒是的确……很在意阿晏的事情。从他与我三姐成婚后,他总是闷闷不乐的,不仅是那天晚上,之前好多次了,他都不习惯公主府的日子……所以,那夜——那夜我就离开了宴席,去他房中寻他。” 陈最紧盯着沈峤的脸,心道这便与晓灵说的一致了。 晓灵口中的小韵便是在驸马房中见到沈峤的,可见沈峤当夜的确是与晏景在一起。 晓灵还说—— “那下毒的人在最后伪装成了刺客逃之夭夭,但我看见他臂膀上有一处鲜明的烧伤,还很新。” 陈最的目光落在沈峤的左臂上,只要撩起他的衣袖,就能查看是否有烧伤。 于是,陈最缓缓起身,坐到沈峤的榻边,语气轻缓地询问:“九皇子那夜寻到驸马了么?” 沈峤恍惚地点点头,眼神就逐渐变得复杂,他想起了那夜见到的事情——也许是因为酒意,也许是无人诉说令他感到压抑。 总之,在陈最的诱导下,他终于叹息着说出了当时所见的真相:“那天晚上,我见驸马许久不来加入宴席,就去寻他了。可是到了厢房门口,却听到里面传来诡异的声响。” 沈峤心中奇怪,就悄悄地走进厢房门旁,由于木门是虚掩着的,他用手指轻轻推开,露出足够观察房内的缝隙后,他看见一抹身影从屏风前头钻进了后方。 他认得那衣裙,是先皇的凛贵妃,算是不请自来到三公主府上参宴的。 要说三姐与她的关系可不算好,她甚至比三姐还要小上一岁。这年纪做贵妃实在是少见,奈何皇帝生前宠爱她,破格提了她的头衔,也不顾满朝文武反对,当真有几分烽火戏诸侯的意思了。 这个凛贵妃是不简单的,沈峤虽不清楚她的为人,但总见她笑脸盈盈,实在难以参透她心思。尤其是这会儿,作为客,不该在主人的厢房里悠悠荡荡,沈峤皱皱眉,正想推门而入时,忽听屏风后有一男子声音响起。 “门窗都关紧了吧?小心旁人看到……”那男子的声音很低,极为小心翼翼。 沈峤努力地侧耳去听,凛贵妃娇羞的笑声传进他耳里,“就放心吧,我也是很谨慎的人,当然要查看门窗——”话未说完,她轻呼出生,娇嗔道:“有话好说,急什么呀?” 衣衫褪去的声响暧昧摩挲,那男子安抚似的:“你别动啊,都是自己人了,就别见外了。我不过是想要瞧瞧你内襟是什么颜色的,你又不会少块肉……” 沈峤心中大惊,干脆将门推开一半,大胆地去瞄那映衬在屏风上的光景——男子站起身来,索性满满一把将她困在怀里,边钳制边道:“你听我说,换成那民间的说法,咱们也算得上是有点亲戚关系,亲上加亲不是更好么……有我来疼你,再好不过了。” 凛贵妃倒也不躲,欲拒还迎似的,两具躯体就在屏风上纠缠着,靡靡之音充斥室内。 令闻声的沈峤涨红了脸恫吓,他总觉得那声音听上去是晏景的,那种遭遇背叛的绝望与震撼使得他满心愤怒,以至于一不小心,手中折扇掉落在地,声音惊动了房内二人,原本还如胶似漆的一男一女立即分开,尤其是那男子,竟仓皇地翻开后窗跳了出去。 第173章 还能信任谁呢 沈峤倒也不怕了,干脆大步迈进房里,猛地扯开屏风,坐在床上的凛贵妃却神态自若,她虽鬓发凌乱,衣衫却已整理好了,见到气势汹汹的沈峤,笑得柔情蜜意道:“是九皇子啊,怎么也不敲敲门就进来了?我这刚想要在此小寐一会儿呢。”她装模作样地打了个哈欠,“宴席间的酒喝得多,都犯了困了。” 沈峤听她大言不惭的,不仅心里气,神色也是难掩愠怒,他一把将她从床上拉起来,不管她惊呼,只去翻找被褥里的东西,凛贵妃与他撕扯起来,他也满不在乎,找了半天后,终于发现了玉枕下面藏着的一条玛瑙腰带。 沈峤震怒,将这腰带举到凛贵妃面前质问:“说,这是谁的?总归不会是贵妃娘娘的吧?分明是男人的腰带!” 凛贵妃唇边的笑容显得傲慢但却尴尬,她不动声色地拂开沈峤抓着自己皓腕的手,轻笑一声:“九皇子真会说笑,怎能这般质问我呢?且不说我是你父皇的女人,退一万步来讲,这里可是三公主府,发现一条名贵的玛瑙腰带有什么稀奇?驸马不也是个男人么?” 正因为驸马是男人,沈峤才又急又恼! 可他到底是年轻,根本不是凛贵妃的对手,又不能把她怎样,毕竟捉奸捉双,男的都跑了,他再威胁她也无济于事,索性愤恨地抓着那腰带负手离去,刚走到门口,竟撞上了迎面而来的晏景。 双方皆是一怔,驸马很快便笑着问沈峤:“原来九皇子在这儿啊,我正四处找你呢,公主见你离开了宴席,就托我来——”说到这,他目光不由自主地越过沈峤,看向了厢房内的凛贵妃,立刻躬身请安道:“贵妃娘娘。” 凛贵妃回了一个巧笑,顺势道了声:“我先回去宴间,暂且别过。” 晏景目送凛贵妃离开,再看向沈峤时,迎上的是一双充满了审视的眼睛,晏景困惑起来:“九皇子,你怎么这样看我?” 沈峤强压怒火,只将手里的玛瑙腰带塞给驸马,冷声说:“你留在厢房里的东西。” 晏景接过来打量一番,点头道:“是我的,找不到好长时间了,多谢九皇子帮衬。” 沈峤再不多言,愤恨地撞开晏景离去,任凭他在身后如何喊话,沈峤也不肯回头。 “我本想着这事就烂在我肚子里也好,若是说出来,对谁都是不利。”沈峤略微侧过脸,看向坐在身边的陈最,企图寻求他的认同一般,“总不能让三姐知晓阿晏对她不忠,且还是和我父皇生前的妃子吧?” 陈最品味着沈峤说的这些真相,与晓灵口中已毫不相似,完全是两本不同的版本,令他感到迷茫地抿紧了嘴角,亦不知该如何回应沈峤。 而沈峤越发生气,他咬牙切齿地握紧了双拳,字字珠玑道:“可我怎么也想不到阿晏竟会如此猖狂,打从他成为了驸马之后,就变得与从前毫不相同了,哪里还是那个为苍生、为百姓着想的好官!” 说到激动处,沈峤还挽起了袖子,露出的肌肤上果然有着一块还算新的烧伤。 陈最凝视着沈峤手臂上的烧伤,眼神沉了下来。 “九皇子,你刚刚说在厢房那边,你曾掉落过一把折扇?”陈最问。 沈峤先是“嗯?”了一声,很快就恍然大悟似的,“哦,是,我当时过于草率,就掉了手中折扇。”他惋惜地摇着头,“那可是我最为喜爱的折扇,上头还绘着朱砂做底的山水图……再回头去找时,早都不见了。” 山水图,并非是苏合香。 陈最沉吟不语,他望着自己握在沈峤腕上的手掌,即便彼此挨得这样近,他也没有半毫非分之想,倒也不像是个会好男色的了。 可此前来到他房中时,的确听见男子从床榻上醒来的声音, 但沈峤对阿满下毒的动机,究竟是何呢? 数个时辰过去。 “看来,你此行的形势并不乐观。”沈戮瞥一眼陈最的脸色,低眼去喝手中的茶。 陈最颔首低头,心里不得不佩服起他。 虽说这会儿已经临近子时,他回到东宫与沈戮呈报白日的收获,明明是毫无进展的整整一日,依照沈戮的脾性,本该表现出急躁模样的,可此时此刻,他却仍旧是一脸的不以为然,连喝茶都是不紧不慢的。 “属下本以为九皇子会是下毒之人,如今来看,他把事情摘得一干二净,连折扇掉落的真实原因都交代清楚了。” 沈戮双手环在胸前,肩上披着单衣,他扬了扬头,同陈最说道:“假设那宫女和你所言为真,她捡到沈峤折扇的时间便是当夜的申时初。而沈峤和你所说的丢失折扇的时间,却是当夜的酉时。再者,宫女说折扇上面有沈峤的名号、苏合香与鸳鸯图,可沈峤却说折扇上是朱砂山水图,他二人口述并不一致,必定是有一人说了谎。” 陈最道:“但宫女怎会有那样大的胆子敢与主子说谎?” “试问沈峤丢的是他最喜爱的折扇,他自己又怎会记错扇子上的图案呢?” 陈最凝视着沈戮的眼睛,“殿下的意思是,说谎的人是晓灵?” “那个晓灵算得上是陪在她身边最久的一个了。”沈戮低声轻叹道:“若是被她知道了真相,怕是很难接受,毕竟这样的忠仆都有可能背叛的话,她还能再去信任谁?” 陈最蹙眉道:“属下总觉得这其中有蹊跷,晓灵定是不会背叛主子的,也许……真的是九皇子有意谋反。” 沈戮冷眼看向陈最,“有些话,可不能乱说。” 陈最却道:“殿下也是知晓的,九皇子与驸马之间的事情……” 沈戮眯起眼。 “倘若是他们两个策划了此事,毒害阿满少爷便证明他们知道别院娘娘的真实身份。”陈最不得不劝进:“殿下,如今已是不能再等了,属下以为,殿下定要尽快登基才是。” 只有成为了皇帝,才能血洗前朝,亦能“为所欲为”。 第174章 曾经的皇嫂 而两个时辰之前,沈峤的宫里,当陈最离开他的房间后,沈峤从对屏风后头人说道:“人走了,你可以出来了。” 那从屏风后悄悄踱出的身影,竟是晏景。 他嘴角有淡淡的淤伤,揉着下颚坐到桌前,满心不悦地哀叹道:“要不是因为她是你三姐……我必定要对她动手的。”说道这,猛地一拍桌案:“可恨!想我此前的娘子贤良淑德、样貌绝伦,我与她自是琴瑟和鸣,当初怎就会被太后把我指婚给了你三姐?这下子被她发现了你我之间的事,她倒不会像我的发妻那样逆来顺受了。” 沈峤默默地听着晏景哀诉,他自己的双拳也越发握紧,到了最后,他承诺晏景道:“你且放心,再不必忍太久了,我很快就会让你脱离苦海的。” “你?”晏景狐疑地看向沈峤:“你又能比我能耐到哪里去?”可说完这话,他立即恍然大悟,因他想起方才陈最来时的那番话,便有些不安地同沈峤道:“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太子如今已经怀疑到你我头上了,他派那陈最混进你宫里来,就是最好的证明了。” 沈峤看向晏景,反而是神色自若地说了一句:“又不需要咱们两个亲自动手,有人给咱们当替罪羊,你还怕什么?” 晏景连连摆手道,“即便是十个你再加上十个我,也是斗不过太子的。你莫要偷鸡不成蚀把米,别轻信了那鹤城的外来之人……” 沈峤沉下眼,神色黯淡,一如他心中不能见光的秘密。 他与裴家裴麟搭线这件事,只有他与晏景二人知晓。 鹤城裴府算不上有名望,但自打沈戮从鹤城归来后,带回的一个“裴子莹”自是令满朝都议论纷纷。 尤其是还为她单独建了一个别院在东宫,不准旁人进去,也不准她出来,如同豢养着笼中雀,只准他沈戮自己玩赏。 可越是这般,就越是令文武百官疑惑。 沈峤自然也不例外。 他对那别院中的女子充满了好奇,也很想一睹其芳容——毕竟能让沈戮连朝政都顾不得的女子,普天之下除了她裴子莹,就是之前的那一个容妤了。 但容妤死了近乎四年,宫中没人敢提起那个名字,就连她曾经的夫君沈止,在如今也是一副无欲无求、遁入空门的姿态了。 再加上沈峤在宫中已自成一派,他一直记恨沈戮当年对他的苛待,皇帝死后,他也听信谗言,深信自己也能争夺皇位,给沈戮点颜色瞧瞧。 于是,在裴麟不远千里找来皇城的时候,沈峤从党羽那边听说了此事,便主动面见了裴麟。 只因他是裴子莹的兄长,而他与沈戮之间,并非是兄长与妹夫,反而是夺妻之仇。 兄妹之间违背伦理道德,真令沈峤觉得恶心至极。 倒不如像他一样,只是好男色罢了。 可沈峤倒也不在乎裴麟与自己诉说着和裴子莹之间的爱恨纠葛,他不过是要借裴麟的手来将沈戮一军。 与三公主的“艳遇”也好、进入东宫去了别院也好,都是沈峤从中搭桥引线,否则,就凭一个裴麟,如何能在这么短的时日里就接触上了别院中的那位保林娘娘? 在沈峤这会儿与晏景说清了此事后,便命人将藏身在他府上的裴麟唤来了。 一见晏景,裴麟表现得略有错愕,沈峤便道:“无妨,自己人,三公主的驸马。”接着又对晏景道:“他就是我说过的裴麟。” 晏景客气地扯动嘴角,笑意显露出敷衍之色。 裴麟则是躬身颔首,合拳拜见。 沈峤是个急性子,叫了裴麟过来也是要训斥他几句的:“不就是在糕点里头下点毒嘛,我让你穿了我的衣衫去做事,可不是让你嫁祸到我头上的,你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妥当?” 裴麟歉意道:“是卑职无能,不曾想会被那别院里的侍女瞧见……” “若不是我及时胁迫了她父母双亲,只怕她就要把事情的真相都告诉给太子了。”沈峤白一眼裴麟,又问:“话又说回来,总算是见到你妹妹了吧?” 一提裴子莹,裴麟面色一沉,他蹙起眉头,与沈峤坦白道:“回禀九皇子,见是见到了,但那人,并不是卑职的妹妹。” 沈峤眯起眼。 晏景也面露困惑。 裴麟继续道:“她无非是顶替了妹妹的身份去了别院,而为了查明这其中的原因,卑职即便知晓她不是妹妹,也还是要装作她是子莹,否则,必会断掉与她之间的交涉。” 沈峤觉得他这话有几分道理,可又想不明白的是:“你进我宫里也有几日了,怎到今天才同我说出这件事?” “卑职是想要将她引出别院之后才与九皇子袒露此事。至少,要引导九皇子宫里才行。” 沈峤皱眉:“怎么,你想害我被太子活剥了皮不成?” “九皇子此言差矣。”裴麟眼中寒光一闪,“那女子真身未明,可冒充卑职的妹妹必定有诈,而她若是能落到九皇子手上,咱们才有了能威胁太子的筹码,还怕实现不了大计么?” 晏景一听这话,真觉荒唐,立刻阻拦沈峤道:“九皇子,你可莫要分不清黑白颠倒,为了皇位付出艰辛避免不了,但要是以这种下作的方式来夺得皇位,只怕群臣也会不服!” 裴麟冷眼看向晏景:“驸马怕是阳春白雪的日子过惯了,亦不知登上帝位要付出血腥苦楚罢?此事对九皇子来说,可是难得的机遇,驸马若真的与九皇子是知己挚交,又怎会拦他好事?” 晏景愤恨一句:“你连毒害太子子嗣的事情都做不好,如何还能听信于你?” 沈峤拍了桌子,要他们两个都闭嘴。 二人只好噤了声,直到沈峤问起裴麟:“你与你妹妹之间可行过周公之礼?” 裴麟一怔,不敢不应,神色尴尬地点了点头。 “可曾有孕?” 裴麟这下便要立即否决,“从未!” 沈峤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他道:“既然她没坏过你的孩子,而太子的儿子又已经近乎四岁,就说明他早就与你妹妹相识。可你现在又说别院里的那位不是你妹妹,足以证明,这个生下太子子嗣的女子是当年的那一位。” 听闻此话,裴麟是不明所以的,反倒是晏景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九皇子。”晏景惊怔地问道:“你的意思是,别院里的那位,是……是你曾经的皇嫂,容妤?” 第175章 倘若他父子反目 此般时刻,容妤正在别院里守着阿满。 他方才醒了一瞬,但很快又睡了过去,期间御医也再次来诊脉过,他已无碍,只需多加修养。 容妤这才放下心来。 也是这会儿,她才意识到自己忽略了母亲和容莘,连晓灵也不知了去向,她心里有些困惑,转身想要起身去寻的时候,一开门,竟见到门外站立着一道身影。 她吓了一跳,连连后退,抬头一看,是沈戮。 “怎吓成这般模样?”沈戮打量她,“你这里除了我会来,再无旁人,有什么可怕的?” 容妤惊魂未定地低下头去,心想着沈戮是不知情的,可一连数日,裴麟从未出现过,她几乎都要忘记和她之间的那份约定了。 她想要解药,而他,把她当做他的妹妹。 彼此身上都要对方想要的东西,可裴麟却迟迟未现身过,这会儿令容妤想起他来,不禁为此感到迷惑。 沈戮打量她片刻,踏进屋内,走向阿满身旁时问容妤道:“他好些了吧?” 容妤合上房门,转身跟上他时回道:“已经无碍了,就是还在睡着。” 沈戮站定在床榻旁,低头望着熟睡中的阿满,探手去碰了碰他的额头。 “不烫。”他轻轻舒出一口气,转眼看向容妤:“无需担心他了。” 在容妤看来,沈戮是很少会关心阿满的,像是此刻这般柔情,也实在是难得一见,倒令她感到很不适应。 直到沈戮缓缓地面向她,牵起她的手,侧了侧头,示意屏风后头的里屋,低声道:“既然阿满无需挂怀,你且随我来吧。” 容妤心一沉,她早该料到他在盘算的心思。 其实沈戮掌管东宫这么多年,名义上一直没有子嗣这事,也着实令民间议论纷纷。 有人说他不近女色,有人说他专宠臣妻,众说纷纭,已在大街小巷中成为了市井百姓的闲谈笑柄。 竟也有茶楼里的说书人剪出过沈戮与他皇嫂的皮影,不厌其烦地一日又一日地给看客们讲着他们败坏人伦纲常的叔嫂苟且。 那贪恋嫂嫂的东宫太子不爱美人反爱臣妻,如今他皇嫂已死多年,亦不知从何处得了个新女人藏在别院里头,众人都传那女子与他皇嫂有些神似,堂堂太子痴情得近乎疯魔,实在是唏嘘至极。 其实从鹤城回来东宫里的日子,萧氏与容莘也委实不算好过。 容莘郁郁寡欢,不常说笑了。萧氏老态尽显,整日与剧咳作伴。他们虽然吃穿不愁,失去的,却是自由。 连他们自己也不清楚所住何处,只知每天被关在院中,若想出去,必要坐着车辇,周遭景色一概不知,除了今日被接到东宫别院见容妤,此前都是不知晓她是如何在东宫里过活的。 在容莘看来,一切都与逃离皇宫时的日子没什么分别。 沈戮只要进了别院,自然是要在容妤房里过夜的。没他的旨意,旁人不许靠近这房间,除了守在门口的侍卫,就连萧氏与容莘也不得接近半步。 今时今刻,在阿满中毒、晓灵坦露实情后,容莘坐在厢房里已是难安。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年幼无知的孩童了,如今的他能够感觉到自己的长姐深陷囚笼,而他却无能为力,只能任凭长姐在泥潭里越陷越深。 尽管沈戮会将金银绫罗源源不断地赏赐给他们,但容莘却是不在乎这些的。 他容家可是世世代代的权贵之家啊!从未有哪代君主敢这般轻贱容家,便是一个沈戮如此蛮不讲理! “干脆杀了他,我再与两个庶出的兄长一同策反朝廷。”此刻,容莘一度疯魔般地丢出此话,吓得一旁的萧氏赶忙去捂他的嘴。 “这般拖累九族的话可是不能再说了!” “难不成要一直这般忍辱负重地苟延残喘下去?”容莘扯开萧氏的手,叹息道:“长姐再不济,也是做过太子妃的,是太后亲指的婚事!然而如今……如今成了什么?竟成了沈戮的宠妾了!” 萧氏怒气冲冲地扬手给了容莘一记耳光,惊惧仓皇地道:“愚蠢!莫非还执迷不悟地看不透彻吗?容家大势已去,太子已为你长姐坏了人伦纲常,一旦连他也不再护着咱们的话,那班知了情的朝臣顷刻间就会将咱们生吞入腹!别说你我了,连阿满也活不成!” 容莘红着双眼质问起萧氏:“这些都是谁人害的?害得我们容家摇摇欲坠的,不正是他沈戮吗?难道我还要感谢他不成?天下女子那么多,他随便选哪一个不好,偏要毁了我长姐!若不是他,我长姐如今还好端端地做着太子妃!是他抢了姐夫的东宫之位!若没有他……容家怎会是像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全部都毁了……” 说到痛心处,容莘失声痛哭起来,一旁的萧氏早已是泪流满面,她哀求道:“莘儿,别再说了,所幸阿满今日不在这里,他要是听见,又要说出那大逆不道的话来了!” 容莘一怔,猛地想起不久之前,自己也是这样同萧氏抱怨,还对阿满说:“阿满要听话,要好好习武,等到日后长大,定要重振容家。” 当时的阿满缓缓地点头,甚至还指着房门外说道:“等阿满长大,便把娘亲救出来,为她报仇,去杀了那个囚禁她的人。” 一语惊醒了容莘,他恍惚地抿紧嘴唇,却也觉得,父子反复成仇,也都是他沈戮咎由自取。 此时此刻,烛光微弱的别院房中,一缕袅袅烟雾从白色帐幔中飘飘而出。 沈戮裸着上身,放下手里刚燃起的那一炉香,似责难般地对容妤道:“你若是能怀上个一儿半女,我才能有个缘由在朝上提册封你的事。” 容妤不言不语,黯着一双眼,是全然不在意的神色。 沈戮瞥见她这模样,不禁觉得愠怒,忍不住抓着她坐起身,冷声问她道:“你可是不信我能成了皇帝?还是说,要我把那王位让出来给你坐,你才会对我笑一下?” 第176章 执念如蛊 他是傲慢惯了的太子,自然是受不住她对他的忽视。 倘若这话是对他那群朝臣与倾慕于他的女眷说出的话,那帮人必然是要觉得受宠若惊、心花怒放了。 可容妤是连同他日后的皇位也感到不屑的,只低垂了脸,默然二字:“不敢。” 沈戮最讨厌的便是她时时刻刻端着架子的模样,即便他原谅了她当年的被判,可她也不该摆出理所应当的态度。 甚至总是对他若即若离,令他觉得心中不快,命她道:“服侍我穿戴衣衫,我今夜要回去东宫。” 容妤顺从地照做,为他扣上衣领扣子时,却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她看向他,他则挖苦她道:“你别以为我心里头的位置非你莫属,如今你是裴子莹,和从前的身份没有半点关系。我如今宠着你,你便要好生知足,一个女人,是逃不掉生儿育女的,你最好别再给我耍什么花心思,被我抓到的话,你的阿满会怎样,可就不好说了。” 诚然,容妤只知自己日日被沈戮折磨,却不知沈戮也是要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受着折磨的。 如若不是这两年来他减少了百姓税收,又赈济东南,还试图修建城墙来抵御外袭的话,民心是得不到的,臣子也要见缝插针地搞着阴谋诡计。 好在“暴虐太子”一词在他身上是亦正亦邪,百姓虽要揶揄他那不入流的情事,但也打从心里认准了他日后会是个品性端正的贤帝,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是天子,也是要在情关上栽一栽跟头的。 而这会儿,沈戮刚从别院回到东宫里,就见老臣许自山侯在他殿外。 沈戮知他又要说那些惹人烦的话,随即冷下一张脸,许自山赶忙来拜见,随着沈戮进了殿内,在侍女点燃宫灯退下后,许自山才将连夜奔赴东宫的目的呈上。 他说:“殿下,老臣今日先去见了太后,就有关陛下的子嗣问题,太后与老臣的顾虑不谋而合。” 沈戮听得心烦,不耐地道:“便是又要说别院中的保林至今尚未怀上龙种,于公于私,都是留不得了吧?” 许自山沉声道:“殿下圣明。恕臣直言,殿下因那位保林而废了太子妃了,自是惹得群臣不满。即便废弃的太子妃母家败落,可东宫岂能一日无正妃?朝臣近亲个个等候多时,理应不甘落在区区保林后头。” 沈戮冷哼:“依我所看,是你这个老东西看不惯我与保林的庶子在日后有继承东宫之位的可能。” 许自山闻言,一张老脸青红相间。 沈戮再道:“你们不必盯着保林的肚子,她身在别院,就凭你们,想见也是见不到的,更何况,我与她早已诞下过庶子,是你们不肯承认那孩子,我也顺了你们的意将他养在宫外,事到如今,你们莫要逼人太甚,小心我将你们的脑袋统统砍下!” 许自山也不拐弯抹角,干脆直言不讳道:“殿下,小女的资质或许不如保林,可她到底是出身显赫,自能胜任太子妃意职。实不相瞒,老臣的确有着私心,即便殿下与保林早已在宫外育有一子,可庶出如何能做后继?倘若那保林如今再生不出龙裔,更是没有留下的必要,她的价值就只是为殿下开枝散叶,要不停地生,才能有存活的机会!” 沈戮眼神狠戾地看向许自山,“你这心思歹毒的老东西,竟说出这种禽兽不如的话来!枉费定我父皇在世时谏言提拔你许家,你却趁夜跑来我这里指点起我的女人来了?” 许自山“碰嗵”一声跪下身,哀恸道:“殿下!朝中人人皆知你偏袒保林,连太后都道她媚惑君主,休要被列国看作是笑柄。倘若殿下继续被折磨迷了心神,这家国在日后岂不是要变成她保林家的天下?她若是能再生得出一个孩子倒好了,起码可以堵住群臣的嘴,毕竟宫外所生皆是野种,如何能断定那是殿下的子嗣?” 沈戮觉得可笑,起身踢了许自山一脚,吓得那老臣赶忙往后躲,沈戮便踩住了他伏在地上的手,用力踩,那老臣也不敢呼痛,见了点血后,沈戮才略一低头,冷言冷语道:“许自山,我劝你好生关心自己家的坟头事为好。你那点陈芝麻烂谷子的破账,我心里自有分寸,你莫要跑来本太子面前虚张声势了。” 见被识穿来意,许自山心中一阵鼓锤。 且说这沈戮的确是已经对皇权轻车熟路了,他等打算在沈戮日后登基称帝时骑在新帝头上作威作福的日子怕是已成幻影,毕竟,如今的沈戮已是无人能够猜透,究竟是保林妖言惑众,还是他借保林的枕边风来手铲除异党,都已不得而知。 只不过,许自山仍旧冒死问出:“殿下……为何如此信任那来路不明的保林?当真是要为了她,而连太后的颜面也不放进眼里了么?” 沈戮阴下脸,眼底的狠戾之色令许自山再不敢多嘴,只得不停叩头,直喊着殿下息怒,老臣罪该万死。 谁想到沈戮顺势传来了侍卫,令道:“拖下去,扔进刑部。” 许自山傻了眼,仓皇地求饶道:“殿下饶命,殿下饶命啊!老臣……是老臣糊涂!殿下——” 空旷的大殿内,徒留沈戮一人独坐。 门外残留着许自山的哀嚎声,也渐行渐远了。 他仰头望着雕画在墙上的异域彩图,是他成为东宫太子那年差人画上去的。图中是仙子采云,成群的女仙衣香鬓影,裸露酥胸,腰间围着薄如蝉翼的轻纱,脚上的绣鞋赤红如霞,一个一个腾云驾雾,似一团团氤氲香风。 其中只有一个女仙有着清晰的五官,她容颜清丽,眼眸水蒙,长发束鬓,衣衫为朱。沈戮起身走去那画前,抬手去抚她雪白的脖颈,就像去撩开容妤领口衣衫那般轻柔。 他近来总是回想起第一次将她拖上床时的景象。费尽周折,就是为了那一晚承欢。 第177章 叛心 他本是想以此来羞辱她的,因为她背叛了他,他要让她为此付出代价。 可是一次之后,竟有了第二次,再有第三次、第四次……直到纠缠了这么多年,连孩子都生下来了,他的报复早就在这些年中抛去了脑后。 他满心想的居然都是与她共度余生、白头偕老,哪怕她接二连三地背弃他、逃离他,他都在不断妥协。 以至于到了现在,他只觉得她还愿意留在他身边,在他睁开眼睛就能看见的地方,也就够了。 如那班臣子所说,他大概是鬼迷心窍的。 尽管有些时候,她会强烈地拒绝他,甚至会挠破了他的脸颊。 他抬手,擦拭掉面容上的血痕,将那血抹在她唇上,这般缨红唇瓣,着实美艳。他从不会如此温柔地去对待任何一个人,也不知她究竟有什么值得他入了执念。每当他指尖淌过她比珠玉白贝还要莹润的臂膀,他心中的燥热都极其难耐,一见到她,他才能找到尚未迷失在权欲中的年少时的自己。 只是,她惨白的脸色也毫不避讳地显露出了她对他的厌恶。 唯独她眼里的那份厌恶令他心生不快,想他经历过险恶诡诈人心反复,见识过争权夺位的残忍血腥,如今已是要成为帝王的人,又怎会有人胆敢对他厌恶? 他想过要毁了她,把她的尊严、骄傲、自由全部都粉碎。 他也的的确确是这样做了。 可代价却是,他成了穷途末路的追心者。 这么多年来,他本以为肌肤相亲就是一件快事,再无需去在乎其他。可与她之间,除去肉体痴缠却始终无法心意相通。如此,反倒令他倍感折磨。 此时此刻,沈戮盯着那画像中的女仙,眼神里说不清是爱,还是恨,亦或者是那在年少时期就纠缠着他的妄念。 沈家朝历年一百二十一年,邻国蔺国迎来新帝,那是位狡诈好战的暴君。 在即位五日后,便派来使臣到沈家朝,妄图与沈家进行联姻。 尚且身为东宫太子的沈戮婉拒,蔺帝借由挑起大战,史称隐南之战。 由于蔺帝亲自率兵出征,沈戮也必要回以相同礼节。 要说母妃对待沈戮极为苛刻,自他幼年起便要他学练武艺,前去战场杀敌对他来说并不是一件稀奇事,想他十一岁那年,就已经被先皇混在军营里厮杀疆场,刀下的亡魂究竟有多少,他也懒得去数。 这一战并无回头路,沈戮负责冲阵,许自山的儿子许辙紧随其后,哪料两军交战时,那蔺帝竟挑衅许辙道:看来沈家朝真如传闻中的一样再无名将了,负责护国的大任便只能交由无名小卒来滥竽充数。 许辙心觉受辱,当即怒喝着冲上前去与之大战。而沈戮手段阴毒,竟绕去后方一剑砍断了蔺帝战马的四蹄,蔺帝跌落下马,反应敏捷地站起身,下令士兵围攻沈军,他自己则单枪匹马却和沈戮一较高低。 沈戮四肢轻捷,总是能躲开蔺帝的蛮剑。 但许辙那边的势态却不够乐观,他心浮气躁,缺乏战术,率领士兵入启军圈套,遭遇敌军大量流箭,许辙自己也双腿中箭,后头又有大量埋伏的蔺军趁机追上,前后地包围住了许辙的兵,沈戮见状不好,正欲前去支援,却被蔺帝的刀剑猛地刺穿了腹部。 且一刀还不够解恨,蔺帝将刀柄转了几转,刀刃在沈戮腹里扭动着他的肠子,令他的表情也一并扭曲如鬼。 蔺帝心满意足,笑得阴恻恻:“都说沈家朝的未来新帝年轻又美貌,是列国之中首屈一指的男子,也不知把你这张俊俏的脸皮剥下来戴到本王的脸上,是不是也能迷倒一众男女群臣?” 这话一语双关,极为不敬。 沈戮想着定要将他凌迟致死,可奈何许辙等人无法救驾,他徒手握住那腹中刀刃,正想拼力推出,眼前忽然晃过一缕赤红朱色,他惊愕地抬起眼,那马背上的人影快如雷闪,一个翻身腾空便砍掉了蔺帝的头颅。 沈戮回身去看,那人影赤色软甲映进他眼底,且那红衫随风而舞,他探出手去,他也伸出手来,一把握住他的手,将他拖到了自己的马背上。 那人策马直奔前方的荒野茂林之中。所经之处,自有敌军阻拦,他手中的红缨枪利落挥下,动作快得看不清章法,待到回过神时,地上只余遍野尸横,他携沈戮如飞鸟投林般突破包围,疾驰而进那幽暗荒林。 山涧流水瀑布,周遭密林如荆。在隐蔽的松柏巨岩后头,陈最勒住了马缰。在他马背上被颠簸了一路的沈戮紧蹙眉头,他蹒跚地下了马,依靠在一处树荫下,捂着腹部那刺中铠甲的血淋淋的皮开肉绽,斜睨向陈最。 陈最也没打算遮掩,也翻身下马,走到他面前,冷声道:“还请殿下恕罪,属下无意冲锋陷阵,而是见不得殿下战败,方才铤而走险。” 沈戮疼得钻心入骨,他咬紧了牙关,瞪着他:“你身为东宫侍卫,胆敢混入军队,已是死罪……” 陈最当即负手躬身,道:“还请殿下饶恕。” 沈戮额际的冷汗顺着下颚流淌滴落,他的意识逐渐浑浊,在眼前黑下去的前一刻,他抬手去唤他:“陈最,不要让我对你也失望……” 陈最惊了惊,没有动,看着沈戮陷入昏迷,他藏在身后的短刀停住了动作。不知是因沈戮泄露了一丝从未有过的软弱无助,还是他那一句“不要让我对你也失望”的信任,错综复杂的许多因素阻碍了陈最的行动。 而这一刻,是最好的时机。但凡陈最下了手,在这荒郊野岭中,即便许辙那帮人幸得生还,找到沈戮时也会是一具枯骨,又如何能疑到他头上来? 只当是他战死罢了。 但,陈最犹豫着,转头看向停在树旁的沈戮的战马,那是沈戮的追云。 追云乌黑的眼眸盯着陈最,像是看穿了他的彷徨与迷惘,如同通人性一般地俯首,去咬了几株草药。 第178章 想要离开东宫囚笼的心思 陈最沉下眼,颓唐地拾起那草药,而后在沈戮面前坐下来,他盯着沈戮看了很久,看到他心中的恨意升腾成毒,蔓延遍布他全身。 陈最终于举起手中的短刀,狠绝地刺了下去。 隔日天际发白,鸟鸣声乍起,树下的沈戮疲乏地睁开双眼,他昏昏沉沉地低下头,见自己腹部上粘着被嚼烂的止血的草药,他怔了怔,忽闻马儿嘶鸣。 沈戮循望而去,轻柔的晨光下,陈最骑在高马之上,转回头来望向他,还是同从前一般忠诚地躬身道:“殿下,你醒了?” 可沈戮却能从陈最的眼中看到已经变化了的细小痕迹。 是在这个时候,沈戮才回想起陈最本就不该出现在自己身边的。 想来,在沈戮还是个皇子的时候,约莫十三岁那年,他听信母妃所说的陈家对她宫中不敬,便将一口恶气全都怪在了当时还只是六品小官的陈大人头上。 那日,沈戮趁着夜色浓重,也听闻陈大人在城外忙着审理囚犯,便私下里带着几个随从去了陈府。 他无非是想要去陈府闹上一番,让陈家再不敢怠慢了母妃。 到了陈府,报了名号,家奴便要他先去堂内坐坐,这便去请老夫人前来招待。 沈戮想着也好,给老夫人个下马威也未尝不可。 正等候时,见到外头的侍女带着陈家长子的孩儿去厢房小睡。 那男童非哭闹着要纸船,侍女无奈之下,只得折返回去少夫人的房内取纸船。 沈戮见男童落单,便走出去同他逗趣。 男童困倦,心情也恼,又见沈戮穿着华贵,竟是童言无忌道:“哪里跑来的金鸟雀,花枝招展的,炫耀给谁看,好生不要脸!” 这话令沈戮震怒,他抓住那男童,扬言要替陈家好生教育一番。 可男童哪里肯从,喊叫着打他踹他,气急了便朝沈戮的手咬了下去,沈戮咒骂着打了他一耳光,男童因此而脚下不稳,一个不留神就摔去了身后的池塘里。 男童只有五岁,尚且不会习水,那池子里的水又深又凉,他只扑腾了几下,甚至连呼救生都没发出,就沉了下去。 沈戮见状,只惊怔了片刻,随即便恢复了漠然的神色,转身带着侍从离开了。 等到尸首被打捞出来时,已经是两个时辰之后了。陈家大公子夫妻二人跪抱着尸体痛哭悲泣,陈大人与其福尔你更是双双晕死过去,而当时只有十二岁的次子陈最站在众人之中,脸上布满惊色。 家奴在一旁断断续续地啜泣着:“本来……本来是不认识那位公子的,可看他打扮是位贵族,他自称七皇子,奴才们才放他进来府中的。怎想到,竟会害了小少爷……” 而自打那之后,陈家次子陈最自愿进入皇宫做差,他经历了许多嫔妃宫殿,辗转到霖妃宫里时,沈戮母子正是得宠之时。 那时的沈戮意气风发,早已忘记了曾对陈府造成的灭顶之灾,是很久之后,才从陈最的口中听到了有关过往的坦露。 但陈最表明了忠心,他愿意与陈家断绝关系,只为伺候在沈戮身边。 以至于沈戮遭到迫害、被流放之后,陈最也不愿易主,一心等着沈戮能再次回到宫中。 这份忠诚自然被沈戮铭记在心,他信任陈最到了无人能将其替代的地步。 却是到了近来这般时日,沈戮才隐隐地察觉到陈最并不是真的放下了仇恨。 他,只是在等待最为合适的时机。 譬如,在沈峤与裴麟企图揭开容妤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巧妙地在暗中为裴麟提供了机会。 尤其是这一次——在他前往战场帮助沈戮时,已经清理走了别院中的眼线。 就连晓灵也因“判心”而被沈戮关押了起来,萧氏与容莘离开后,容妤只能守着昏睡的阿满,她身边再没有可信的人,俨然是走到了绝境。 而裴麟的出现,就成了她的救命稻草。 在这深宫内院中,她理应担心恶人会三番五次地企图夺走阿满的性命。 她想要保护自己的孩子,才会选择信任最不该信任的人。 趁着沈戮不在,裴麟出现在别院里的时候,已经是三更半夜。 阿满已昏睡了足有三日,他期间断续醒过几次,但总是爬不起身,又接着睡去。 容妤陪在他身边寸步不离,即便是沈戮出征了,她也没心思去在意他的生死。 “妹妹若是信我,我们就应当抓住这千载难逢的时机。”裴麟跟在容妤的身边,她去屋内的屏风后,他也一并跟着,嘴里不停地说道:“眼下那太子与他的侍卫都不在东宫里头,由我的友人在宫外做照应的话,你我是可以带着孩儿逃离此处的。” 容妤有些灰心地冷笑道:“能逃去哪里呢?又不是没试过,逃得再久,他都会把我抓回来,到时候,又要连累无辜的人枉死了。” “妹妹是怕我也死在他的手上不成?” 容妤漠然地扫一眼裴麟,心想你这违背伦理之人,我为何要在意你的死活?真当我是那与你苟合的裴子莹了不成? 可她心里头也是想要利用裴麟的,除去他拥有五石散解药之外,最重要的,他已是唯一一个愿意带她离开东宫的人了。 事到如今,她早已不想着自己获得自由,只想着阿满能够远离朝野、平安长大就好。 “你有几成把握呢?”容妤转过身形,面对裴麟,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想要从他的眼皮子底下逃出宫去可不是一件易事,尤其是你这种没有滔天权势的人,更是难上加难了。” “妹妹不要小看了为兄。”裴麟见她秀眉微紧,暧昧烛光将她的面容勾勒出别样韵致,也不怪沈戮要把她藏在别院里头了,倒不是她如何美,而是身上总有股说不出的魅惑,叫男子忍不住想要凑近她一些,“有贵人助我进得来宫里,自然也能助我离得开此处。” “哪怕要带上我们母子?断不碍事?” “这就要看妹妹肯不肯放手一搏了。”裴麟微微俯身,端详着她眉眼,“成了,再不做笼中雀;败了,大不了死得其所。” 好一个死得其所。 容妤宛然一笑,“我怎知你口中的‘贵人’是否值得信赖?” “妹妹疑惑的话,随我去见一眼那贵人便是了。” “我出不去别院的。”容妤眼神显露一丝森然,“层层把守,无比森严。” 裴麟却笑了,“可太子身边的那侍卫在离开前,早已把别院的守门看管都一并遣退了,只怕,他也盼着你能早日脱离苦海呢。” 容妤不由得变了脸色,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裴麟,心中暗道:陈最是沈戮身边最为忠义的一条狗了,怎会做出叛他之举呢? 第179章 仍是不肯屈服的容妤 “不要把任何人都想象得对你很忠诚,妹妹。”裴麟这话意味深长,他将双手负在身后,绕着容妤缓缓踱步,目光时而瞥向睡在床榻上的阿满,神色显露出一丝漠然。 直到容妤冷声对他说道:“我身上没有能够回报你的东西,就算我接受了你的帮助,也是不能给你什么的。” 她可不想从狼窝再到虎穴,即便离开了东宫,若是要被裴麟当做裴子莹囚禁的话,岂不是又深陷了另一个泥潭之中? 裴麟站定身形,低叹一声,语气极为诚恳,“妹妹,我从前待你如何,你心中自是清楚,除非你情我愿,我没有一次逼迫过你,如今不远千里来到皇城寻你,也是想要确定你是否过得如意。” 容妤沉默地看着他。 裴麟略显哀戚的目光探进她眼底,“我只知东宫太子将你当成玩物一般关在笼子里,别说是人,就算是猫狗鸡畜,也受不了这般近乎疯魔的囚禁。妹妹过得如此凄惨,我又如何能够开心起来?只望你离开此处能快乐自由,其余的,为兄全不在乎。” 他倒是字句真切。 可容妤心里仍旧是充满怀疑,她不愿去信任这个裴麟,不如说,她早就不信任何人了,是沈戮教会她凡事皆有变数,她理应学会聪明一些。 所以,她只需要利用裴麟的好意,一旦离开了东宫,她就算带着阿满隐姓埋名也是能活得下去的。 思及此,容妤便不再犹豫不决,她对裴麟道:“你答应过的不能忘记,五石散的解药,带我母子离开东宫,只要你能做到这两点,我会让你如愿的。” “如愿”二字被她说得十分暧昧。 裴麟不由得一愣。 只因容妤主动走向他,探出细白的素手,慢慢地、缓缓地抚上他的胸膛,微微抬起眼,含笑道:“仔细想想,我也不是一无所有。待到事成后,你若是不嫌弃,也是可以得到回报的。” 裴麟黯了黯眼,喉结上下滚动间,他蹙紧了眉头。 这女人并不是他的子莹。 他打从一开始就清楚这件事。 她们的面容毫不相似,子莹的身段也要更为丰腴一些。 这女人比起自己的妹妹稍显瘦弱,腰肢细得更是如纤细柳条,好像稍一用力,就能折断了似的。 有时他忍不住想,太子怎会钟情这般细弱的身子?当真能够尽兴么? 可这会儿下意识地把手掌覆盖在她肩头时,软嫩的触感令裴麟心中蓦地燃起了一股许久未曾出现的焦躁。 她虽瘦,但身子是软的,手也无骨,如水一般,若能拥之入怀,定会有蚀骨之感。 裴麟甩了甩头,他猛地醒过神,赶忙抬起手掌,局促道:“是……是我失态了。” 容妤心中冷嗤一声,暗暗道:这人果然早就知道我不是裴子莹,否则,就凭他与自己妹妹之间的不伦情谊,又怎会与我表现得这般生疏?到底是做戏久了要露出破绽的,可见比起心狠手辣的沈戮,他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可就是这样有着一丝软弱个性的裴麟才能得容妤利用。 她对他点头道:“眼下他还没有回来东宫,错过了这时机,便再不会有了。” 裴麟反而有些犹豫起来,他亦不知沈峤是否真的能帮衬自己把人带走,若是中途遭到拦截,他自己性命岂不是要有危险? 但眼下已是箭在弦上,容不得后悔了。 裴麟狠下心来,一鼓作气般地催促容妤道:“妹妹,你先去收拾了行囊,我这就去与线人会合,很快便会备好车辇,咱们这就离开东宫。” 容妤没有迟疑,转身进了里屋去,除了能在外用得上的金银细软,她不在意绫罗,更不在意珠翠,只带走阿满,便心满意足。 而这会儿的沈戮已经在回宫的途中。 他虽受了伤,但陈最救驾及时,包扎了之后也就不碍事。 此行本就只为扩充疆土,既得了手,便要趁早撤回。 从昨夜子时开始便已经赶路回程,将士们打赢了仗,欢喜得很,皆是高声放歌,仿佛早已把战场上的屠戮与厮杀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此时正值晚秋时节,艳阳格外明丽热辣,大军顺着大漠边缘往皇城的路走去。斜阳老鸦与枯藤的景色下,孤烟直上,长云婉转。 沈戮纵马在沙漠中行军,回头去望身后的军队,士兵们个个都是满面红光,精神亢奋。他倒也止不住的露出了笑意,赵副将在这时喊他一声殿下,他一转头,对方已经利落地把酒囊抛给了他。 一口烈酒饮下喉,沈戮感觉自己原本就还未得到平复的血液就更加兴奋起来。 赵副将打量太子爷的凌冽眉目,已经为之效忠了近乎五年光景,起初,赵副将只觉他这般好容貌的太子养尊处优惯了,还担心他上了战场会不会吓得尿裤子。 竟没想到这面相风流的太子爷打起仗来,居然是一派狠辣绝情之色。 “咱们的太子骁勇善战、胆识过人,又生的这副女儿家见了都要一股脑小鹿乱撞的英俊模样,整日带兵打仗着实折煞良才美质,众将恳请殿下早日办了正事,再诞下成窝的子嗣,好助咱们沈家抽开枝散叶啊!”赵副将这话一出,惹得一群人都跟着起哄。 沈戮难得地笑了,但却没作答。 他骑马望天,心中遥遥所想:已离开东宫五日,陈最也未守在别院,不知她现下在做些什么…… 思及此,沈戮加快了队伍的速度,他恨不得立即就见到她,全然顾不得自己是有伤在身的人。 身侧的陈最瞥见他神色急迫,自然清楚他的心思。 再望一眼天际,料想沈戮就算此刻飞回东宫,也是来不及的了。 这样一想,陈最便缓缓地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他一直都想看着沈戮失去最爱,一次次、一个个……只要沈戮能痛不欲生,陈最才不枉忍辱负重到了今日。 待到酉时,皇城大门敞开,百姓与宫人们都在要相互告知着:太子凯旋归来了! 一石激起千层浪,城内上上下下的妇孺老少都前赴后继地迎接军队,街道两侧被围堵得水泄不通,但都乖乖地让开了中间的街路,以便令太子的队伍顺畅通行。 而进了皇城后,不少权臣都等候在此,与沈戮恭敬地道着宴已备好,只等太子与将士们落座。 沈戮则毫不领情,挥手回绝,赶着回去了东宫。 剩下一群臣子愣在原地,彼此面面相觑,不由得唉声叹气道: “太子哪哪都好,就是这个儿女情长,实乃帝王大忌啊!” 第180章 逃亡路上 那扇别院大门,沈戮已经推开过无数次了。 这夜迫不及待地回了东宫,他直奔别院前去,途中遇见了一些宫女侍从,他们竟不像平日里那般对自己前呼后拥,反而是满面惊恐,避他如瘟疫。 沈戮心头便有了些不安宁。 想他当年把容妤从鹤城带回东宫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都是心神不定。 这别院就是他建出来锁住她的,不仅命人看得死紧,起初,都不准旁人与她讲话,若是被他发现,那人必定要死状凄惨。 几次下来,容妤像是认了命,也不敢求别人放她走,更不敢和婢女们讲话,生怕连累了他们性命。 就那样过了一阵子,沈戮稍微重新信任起她来,会让三公主登门来陪她解闷,可来的时候,也都要侍卫检查了三公主身上携带的东西,连自己的亲姐都防范得这样深,可见容妤着实不能让沈戮踏实。 他怕了,怕她又要逃,怕她的诡计多端。 窗户顶得死,门外把守十余人,别说是她个活人,连半只苍蝇翅膀,都是越不过别院的。 以至于他不能全身心地投入朝堂,总是急不可耐地下早朝,直到回去别院见了她活生生地在房里,他才能觉得心安。 时间久了,他以为她也就断了逃走的心思,毕竟她的母亲、弟弟和孩儿的性命都握在她手上,就算她跑得了自己,也跑不了那么多个累赘。 于是,他开始稍稍放松了戒备,甚至于是,他强迫自己去信任她最后一次—— 倘若这一次,她还敢背弃他的话…… 沈戮抬起头,望着空空如也的别院,他心中那个入了魔的声音同他说道:便杀了她。只有死人,才不会背叛。 晚风拂面,落花片片。 沈戮踩着石地上破碎的花瓣,稍稍用力,碾压成泥。 而别院里头,跪着的皆是抖如筛糠的侍卫、侍女。 他们伏在地上,深知命数已尽,却还是企图挽回一线生机道:“禀、禀奏殿下,奴才一直都守在院门外头,从没有片刻懈怠,可……可中途来了九皇子,他带着殿下手中的令牌要进别院……” 沈戮漠然地听着,紧紧地绷起了下颚。 又有侍女颤声道:“回禀殿下,奴婢本是要去保林娘娘的房里送参汤的,结果开了门,就……就不见人在,连小少爷也……也不知去处。” 沈戮许久都没有回应,吓得跪在地上的那一般人近乎窒息,其中有个侍女忍耐不住,竟仓皇地爬起身,率先撞去一旁的假山上,死了。 其余人等被这惨状惊得哭的哭、晕倒的晕倒,还有侍卫当场尿了,而沈戮仍旧垂着眼,一言不发。 直到陈最携侍卫赶来别院后,刚到门口,就听见别院里头传出惊恸的惨叫声。 陈最迅速进了院内,见侍从、奴婢已三三俩俩地倒在地上,有的是被砍了头颅,有的,则是被砍断了腿,皆是留了满地鲜血。 满院子血腥气与愤怒的喘息声仿若水乳交融,陈最惶恐地顺着血迹抬头去看,只见沈戮手握长剑,他因愤怒、绝望、悲痛而粗重地喘息,哪怕是脚下的侍卫已是具死尸,他还是要将那剑身反复去割、去刺,连同溅在他脸上的血痕,都化作了恶鬼一般的印记。 这一刻,陈最仿佛想起了自己死去的侄儿。 支离破碎的记忆画面从他眼前闪现,连同对沈戮的恨意,一并被眼前光景震撼了心头。 只见沈戮眼中杀意泛红,他的声音如钝器,阴郁而沉重,喝令陈最道:“封锁城门!”他将自己的腰间玉牌甩下,丢在陈最面前,“传我的令,调动所有御前侍卫,整个皇城的门都紧紧锁上,她插翅难飞!” 陈最俯身拾起那玉牌,他紧紧地握在手上,竟没想到会得手得这般顺利。 可嘴上却还是故作为难道:“殿下,怕是他们这会儿早已出了城去,若是逃出太远……” 话未说完,便被沈戮怒吼着截断:“我不管你用多少人、多少法子,不把她抓回来,你也别活着来见我!” 陈最喉间哽咽,诺诺低头。 沈戮威慑道:“我要活的,告诉你手下的人,谁抓住了她,即刻封爵!” 陈最合拳,恭敬道:“属下领命。” 彼时的东宫里头已是乱作一团,侍卫们急急整军,被分为数个小队去城中搜人,陈最是领头人,他独自一人前去封锁城门,低头瞥见手中玉牌,嘴角泛起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 不出片刻,皇城内的百姓们都被惊涛骇浪般的敲门声惊醒,他们披了衣衫开门,面对侍卫的搜查,他们满面错愕,再看着侍卫手持的画像,皆是困惑摇头。 没人见过画像中的“裴子莹”。 侍卫们却被封爵加功地诱惑迷了心智,不仅翻箱倒柜地搜查,连长得有几分姿色的年轻女子都一并抓走。 一时之间,城中哭声连天,百姓的女儿、妻子都被抓上囚车,都是要抓回去给太子认的。 可那些人都是平民家的姑娘,怎会和东宫有所关联? 百姓们跪下求着侍卫放人,说多了,免不了要遭侍卫们一顿毒打,有的更是闹出了人命,惹得许多女子的爹娘以死相逼。 陈最冷眼目睹着城中惨剧,他双腿夹紧马腹,转身朝着山路前去了。 这个时候的容妤正坐在马车上,她与裴麟驶进山间小路,企图绕着皇城后山出去城门。 山林崎岖,难免颠簸。 在拐进山道时,驾车的裴麟察觉到了不妙,他回头望了一眼马车后头,很快便回身对车内的容妤说道:“有追兵来了,数量不少,起码有五个。” 容妤一听这话,心中有些不安,她抱紧了怀中的阿满,催促裴麟道:“再快一点儿,一定把后面的人甩掉!” 裴麟额际渗出冷汗,他立即快马加鞭,若是这么快就被抓住,可当真是难逃一死。 容妤心惊肉跳地咬紧了牙关,她连皇城内城的门都还没出,就被沈戮的人追了上来,他当真是阴魂不散! 第181章 她插翅,也难飞 为了甩掉后方的追兵,裴麟驾着马车转进了山间小路。 此处怪石崎岖,别说是车辇,就连马儿都很难通行。 而在车后紧跟不放的追兵见车速忽然放慢,心觉有诈,当即从腰间抽出了明晃晃的短刀,然后快马加鞭地赶上马车,企图将马匹的四蹄砍断。 容妤在车内能够感受到追兵已经近在咫尺,他们的马蹄声整齐划一,密密麻麻如同鼓点一般让人心乱如麻。 裴麟赶忙将车上的一些金银珠宝散落去后头,企图制造障碍物阻拦追兵。 地上掉落的物件令追兵的马儿乱了阵脚,尤其此处树林遮月,前路不清,有几匹马连带着身上的人一并摔倒在地,跌入了山路旁的浅浅小溪中。 于是,紧咬不放的追兵只余下三人。 裴麟余光瞥见这光景,深深吸进一口气。 但容妤却没有丝毫开心,她冷着一张脸,甚至厉声喝道:“你万不能松懈,方才不过是运气好罢了,他们很快就会重整后再次追上,而你看上去也不像是个习武的,很难护我母子周全!” 裴麟安慰她道:“你放心吧,只要出了这山路,就有人在城门口等着咱们,必定能安全出城!再忍忍便是!”说罢,便急转了方向,使得马车拐进又一处山林之中。 马蹄翻腾,烟尘滚滚,整顿追来的两名侍卫身上满是水迹,大抵是刚爬上岸不久。且其中一骑飞至,短刀送到马车面前,“刷”得不留情面,将车帘刮开了长长一道缺口。 车内的容妤惊恐地退了退身形,那侍卫瞥见她容貌,再看了看她怀里抱着的稚儿,当即与同伴喊道:“找到了,你先掉头,回去禀报殿下!” 同伴得令,他转了方向,直奔来时的路。 容妤不安极了,只怕那人回去汇报了地点,沈戮就会带人来抓她回去! 裴麟急着带容妤逃离,他想着要尽早甩掉这群人,便铤而走险般靠近了最左侧的侍卫,用力一撞,撞在马匹身上,令对方不得不退后了几步。 那侍卫对近身马车另一端的同僚使了个眼色,对方领悟后,立即策马接近裴麟。 只不过上头有令,必要活口,所以这侍卫也不敢造次,竟收起了短刀,以拳相搏。他直接跳上马车,对着裴麟一招猛攻发起,双拳虎口相对,划成弧形,拳势劲力奇大,裴麟又不能松开马缰,只得仓皇间避开,那拳砸到车门,立即破开大洞,惊得车内的容妤倒吸一口凉气。 但能避开这一拳,足以证明裴麟足够灵活。侍卫察觉到裴麟也不是个寻常人,可未等裴麟稍作整顿,又是一拳落下。 这一次,裴麟无处可躲,腹部遭受此拳重创,顷刻间脸色惨白。 容妤看到此景,心中大急,她将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扔向了那侍卫,不偏不倚,刚好砸中侍卫的头。 可惜力道太小,不足以造成伤害,那侍卫作势要扑进车内,奈何马车左右摇晃起来,侍卫一下子摔倒在了车内,容妤趁机抱着阿满跳下了马车,她以自己的身体护住阿满,滚落在林中,身上沾满了泥泞,好在有矮树拦腰,才不至于滚下斜坡。 而裴麟见状,在弃下马车之前,他用力地扬鞭打在马屁股上,促使马车迅猛地朝前驶去,连带车上的侍卫与马车旁的侍卫都没能立即回过神来。 跳了马车的裴麟摔了几个跟头,拼命地爬起身去寻不远处的容妤,他将她扶起来,又抱过阿满,催促道:“快跑!我在马车上放了火药粉,必须快点离开这里!” 裴麟一手抱着阿满,一手抓着容妤飞快地奔跑在树林间。 果然如他所料,才刚刚跑出一段距离,身后便爆出烟花般璀璨的火光,在夜幕之中游龙戏凤,簇簇火苗竟美得触目惊心。 马车炸开了。 后路已断,追兵已死,裴麟竭尽全力地抓着容妤的手向前逃。 夜色之中寂静无人,他不停地安抚着容妤“前头就是城门了,再坚持一下,我们马上就能逃出去了”。 而途中遇到一处断桥,裴麟险些踩空,索性下面是桥洞,裴麟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抱着阿满首先跳下去,转过身来朝桥上的容妤伸出手:“跳下来!” 容妤不顾一切地纵身一跃,坠入裴麟的怀抱。 她因恐惧而战栗不已,裴麟再次抓紧她的手,转身已然能看见城门方向,他说:“就快了,线人等在那里的,咱们一定能顺利出城!” 然而,不知是何人在接近城门处设置了埋伏,眼见裴麟就要下山,但山脚下踩中了许多小型火药器,爆裂声四起,虽不致命,但浓烟滚滚,遮挡了视线。 容妤与裴麟惊慌失措,他们辨不清方向了,站在原地不敢贸然前进。 阿满也在这时醒了过来,他小声地哀哭起来,容妤找不见裴麟与阿满的位置,又不敢出声喊叫,急切得不知如何是好。 就是在这一片乌烟瘴气的摸索中,容妤脚踝一崴,落在原地再起不来。 她想着阿满还在裴麟那里,便拼命地爬起身,脚踝痛得她撕心裂肺,她艰难地缓缓行走,哪知迷雾之中,忽有一双手抓住了她的臂膀,用力地将她拖了出来! 容妤吓得大叫,那人却用力地将她往城门方向一推,呵斥道:“趁现在出城,别回头!” 她惊恐地看向那人,蓦地瞪圆了眼,嘴里喃声道:“陈最?” 他,竟是裴麟口中的线人? 陈最又是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吼道:“走!走得远远的,再别回来!” 容妤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本想要就此出城的,但阿满的啼哭声却穿透烟雾传进了耳中。 “娘亲……娘亲!” 一声声的呼喊刺痛容妤的心口。 她停住了欲离开的脚步。 缓缓地抬起头,就能看见近在咫尺的,敞开着的城门。 只要一步,就能踏了出去。 外面有她日思夜想的自由,她盼望着能脱离囚笼,挣脱枷锁,而眼下,就差这一步了! 容妤绝望、挣扎地望着城门,她咬紧了牙关,紧紧地握住了双拳。 第182章 他为刀俎 沈戮的眼里,流淌出了惊愕、悲恸与困惑。 他眼睁睁地看着容妤头也不回地跑出了城门,哪怕他确信她听见了阿满的啼哭声。 余光瞥向身旁,侍卫们已然将抓获的裴麟按在了地上,而阿满也被挟制在了一旁,是沈戮要求侍卫赏了阿满几个巴掌,好让他嚎啕大哭,以此来换回容妤的心。 虎毒不食子,但到了沈戮这里,他的儿子,只是用来引回容妤的工具。 没有哪个母亲会放弃自己的孩儿,可沈戮做梦也没想到,容妤竟然比自己还要狠绝! 她抛弃了阿满,只顾着自己冲出了城门! 原来……她想的只有离开他身边。 沈戮垂下眼,皎洁月华将他的脸庞勾勒出了一股森冷的鬼气,眼下,他倒不怪容妤为了出逃而与裴麟串通一气,他只怪自己没有在她的手脚上拴了铁链,更怪自己屡次心软,总想着要再信她一次! 她却连亲生骨肉都能抛下。沈戮咬牙冷笑,牙齿被他咬得咯吱咯吱响,兀自低语:“好,实在是好,甚好……” 他自说自话的疯魔劲儿吓得裴麟大气都不敢喘,坊间传说当今太子遇鬼杀鬼,遇佛宰佛,凡是挡他路者,天君也难逃挫骨扬灰的下场。 裴麟曾嗤笑那是百姓们的胡说八道,可如今身临其境,他背脊的鸡皮疙瘩层层窜起,好像下一刻就会虚脱窒息一般。 恰逢此时,陈最骑马而来,他同沈戮禀报城门外头已经有人守着,就算容妤这会儿逃了出去,那边的人很快就会把她拦下的。 沈戮却审视般地打量着陈最,仿佛从他的身上嗅出了异样一般,沉声道:“你身上有股火药味儿。” 如果只是在火器炸开后进入迷雾里,是不会染上这么浓重的味道的。 除非—— 他身上携带着火器。 陈最绷紧下颚,他料到沈戮察觉了端倪。 想来容妤能这么顺利地来到城门,只凭一个裴麟是根本不够的。 必定有人在私下里接应、帮衬。 而沈戮只交代了侍卫们挨家挨户地搜寻,即便要使用火器,也是要在山林间寻人时做下策,城门处制造出迷雾,只会方便了想要逃出皇城之人的行动。 陈最不由得垂下脸去,竟是不敢回应沈戮的视线。 沈戮捏紧双拳,他丢给陈最一句:“等之后再收拾你。” 话音落下的刹那,沈戮猛地夹紧马腹,策马向前时,他吩咐一众侍卫道:“追!把她给我抓住!” 骏马铁蹄撕裂长空,飞踏冲出,扬起一片飞沙,石子粉碎间,仿佛地动山摇。 沈戮带着众多侍卫冲入城门,驰骋入夜,蹄声铮铮,整座皇城也随之战栗起来。 忽来大风,电闪雷鸣之中,长街两侧的老树也被巨风吹得颤颤巍巍。 骤雨倾盆落下,雨滴大如卵石,砸落在容妤的靛青色绣鞋上,她听得见身后的追捕马蹄声,怕得全身颤抖,满心想的只有快逃、快逃啊! 不料被碎石绊倒,她摔倒在泥泞之中,又气喘吁吁地再度爬起来,她仓皇地转了方向,跑进了城门前头的高草地里。 夜色之中,高草碧绿如海,那些翠绿芦草,柔软高壮,秋风拂过,荡起一波又一波绿色长浪。 而在这高草中之中,散发出的是一股腥臭的腐骨之气,百姓凄苦,饿殍遍地,皇城之外的世道并不好过,可即便容妤瞥见无数白骨堆积,已知前路坎坷崎岖,她却还是不愿回去东宫笼里。 几次跌倒、再爬起,容妤脸上凝固着不知是在何处刮伤的污血,眼里积着阴霾,她只想着逃得远远的,远到他再也找不见的地方。 至少在徐州的那几年里,是她难得拥有过的惬意、自在的时日。 她不奢望还能回到过去,更不奢望还能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容家女儿,她只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亦不想再为任何人牺牲自己的喜怒哀乐。 她是人,不是草木,更不是牲畜。 也决不是他豢养在笼里的,一只如鸟雀般的玩物。 眼前逐渐出现了光亮,容妤气喘吁吁,她眼神虚浮地注视着越发接近的高草的尽头的光亮,心觉自己就要触碰到了城外的月光。 只可惜,月华的尽头,是骑在高马上的如噩梦般的身影。 他勒住马缰,沉怒地望着走出高草之中的容妤。 待她看清面前之人的脸孔时,她大骇着瞪圆了眼,恐惧地捂住了嘴。 沈戮的眼神冷漠如渊,如同在盯着一头猎物。 容妤猛然间想到年少之时,她曾与沈戮一同参加皇室射猎。 那时秋日艳阳,茂郁山林中盛放的山茶也无法驱赶晚秋的霜重。 十五岁的容妤骑在马上,静静地跟在沈戮的身后前往更深的林间射猎。 一行人正经过溪流,猎猎风中,溪水波面漾出一层层涟漪纹路,为首的沈戮忽然抬起手臂,比出了“停”的手势。 后方骑手皆是听命勒马,容妤循着他的视线望去,见他的目光锁定了一只伏在溪边饮水的母鹿身上。 秋季的猎物自是格外肥美,在这落叶稀少的林里,的确会遇见这般膘肥体壮的珍贵猎物。 沈戮从挂在马匹上的行囊里抽出一支羽箭,动作利落地搭在弓弩弦上,几乎是刹那间,羽箭飞出,正中母鹿的后腿。 母鹿哀鸣一声,当即跪倒在溪水之中,再难起身。 部队中的众将喝彩高呼,自是钦佩沈戮精湛的箭法,有人说道:“不愧是七皇子,这一箭实在妙哉,待将这畜生带回围场,自是能得到一张完整的鹿皮。” 容妤却困惑地望向那只卧在溪中的母鹿,心中犹疑起她为何不逃。 想来那后腿上的一箭并不足以令它放弃求生,只管趁势逃走便是,哪怕遭遇追击,这林中地势也是它等较为熟悉,便有七分的机会能够成功逃命。 沈戮瞥了容妤一眼,像是看穿了她的思虑,嗤笑道:“不过是头母鹿罢了,牲畜而已,终究是人为刀俎,它又能逃去何处呢?” 一如此时此刻的容妤。 她能看到自己的身影倒映在沈戮的眼里,仿佛是当年的那头母鹿,被他视作剥皮宰割的玩物。 第183章 你以为,你逃得掉吗? 秋风猎猎,吹得密林沙沙作响。 那头母鹿伏在溪畔,腹部随呼吸而起起伏伏。容妤与它近在咫尺,彼此凝望,漆黑鹿眼清澈而明亮,像是硕大的黑色珍珠,清晰地倒映着她的身影。 它是惊慌失措的,可又仿佛深知无法逃脱被捕杀的命运,如同向自己的宿命妥协,它垂下了颈项,屈服在了容妤的面前。 而更为惊人的是,竟有一滴泪,顺着鹿眼缓缓坠下。 四周静谧,只余风声。而那风如咆哮猛虎,呐喊着吹拂过每一个的衣襟。 容妤思量了片刻,余光瞥向天际沉云,心想着就算不能让母鹿活着离开这片密林,也必要试上一试。 她便转过身,仰望着马上的沈戮,以商量的口吻道:“这头母鹿腹中似乎已有鹿崽,它必定担忧反抗会害了鹿崽,不如就此屈服,或许还能有一线存活生机。既是如此,还是放它们母子一命吧。” 沈戮并未做声,倒是有精通医术的侍卫当即请命道:“皇子殿下,属下可去一探真假。” 得到允许之后,那侍卫匆匆来到母鹿身边察看情况,然后与容妤对看一眼,便禀明道:“回禀殿下,此鹿的确有孕在身,且应有段时日了。” 沈戮漠然地望着那头母鹿,他换了换手,袖口处绣着的一抹金朱色格外鲜艳,如同一朵胭脂遇水而晕,配上他本身的气韵,自是风雅到了极致。半晌过后,他沉声询问容妤道:“你为何要为一头牲畜求情呢?难不成,在你眼中,它们竟能与人相提并论了?” 这话颇有几分揶揄挖苦之意,旁头的骑手们自当捧场地窃笑起来。 当时,容妤只是面不改色地略一低头,回道:“想来这世间本就百态丛生,众生各异,万物平等,即便是牲畜,也有活下去的权利。” 沈戮则意味深长地轻蔑一笑,再问:“活下去又如何?倘若我这次放了它一命,它又能回报我什么呢?” “慈悲。” 沈戮微微蹙了眉。 容妤同他轻声道:“生而为人,慈悲亦是宽宏无量。向来与仁、善、义匹配,既要有仁爱之心,又该去善待他人,克己、修行,克的是自己心中的魔,修的则是自身的善,慈悲可救苍生,能渡己,更能渡他人。” 沈戮的笑容逐渐收敛,他黯着一双眼,身上的戾气仿佛散发出了一股阴郁的黑雾,那是来自他内心深处的恶欲。 贪,嗔,痴。 以及,执念。 沈戮从不愿放弃自己内心深处的贪婪,而到了今时今日,他这份恶念越发深重,连容妤都要一并被吞噬其中。 她自然回想起那头母鹿,当时,她好不容易为母鹿求情开脱,可那牲畜仍旧伏在溪水岸旁不肯离去,令她忍不住斥责道:“你这愚蠢的鹿,为何还不逃命去?” 一如此时此刻的自己,她为何没能逃得掉? 是因为阿满的哭声? 还是因为……她内心深处本就惧怕着沈戮的滔天权势? 容妤咬紧了嘴唇,脸色逐渐变得苍白,而沈戮已经在这时策马走到了她的面前,她一抬头,惊醒般地看向他,眼里充斥着恐惧,她听见他冷声令道:“跪下。” 容妤没有立刻反应过来,直到蜂拥而至的侍卫冲上来将她按在地上,迫她跪下,她才备受屈辱地试图挣扎,奈何力量悬殊,她根本不敌。 沈戮居高临下地望着还欲反抗的她,他紧锁眉心,眼露杀意,扔了手里的缰绳,翻身下马后,他走到她面前,俯下身,用力地掐住她脖颈,托起她的脸。 四目相对,眼神焦灼。 沈戮的手指用力地掐着她脸颊,令她细白的肌肤上开始出现血痕。 此刻的容妤难以自抑地浑身发抖,她嘴唇颤抖,牙齿打颤,意识都有些恍惚了。 沈戮的脸色从未这般难看过,他恨不得将她全身的骨头都拆卸下来,冷锐目光扫过她胸口、腰肢再到双腿,接着将她用力一推,推倒在地上时,命侍卫道:“把她给我抓起来,关进东宫的天牢里。” 容妤闻言,惶恐地连连摇头,但呼喊的话还未出口,就见面前的裴麟已鼻青脸肿地被推搡着离开。 临行之前,他愧疚地看了一眼容妤,不敢多嘴,一言不发地被侍卫押走了。 容妤愣住了。 “娘亲!” 是阿满的声音。 容妤寻声望去,只见阿满无助地站在裴麟的身后,他哭得眼睛都红肿不堪,想要跑向容妤这边,却被迎面而来的沈戮一把抱了起来。 阿满虽不情愿,但也怕极了沈戮,他默默流泪,动也不敢动。 沈戮不悦地盯着阿满,蹙眉道:“怎一见了我,就要哭丧着脸?难道你娘都没教过你君臣、父子之礼么?” 阿满无措地看向容妤,小脸儿吓得煞白。 容妤终究忍无可忍,她对沈戮大喊道:“虎毒不食子!你休要伤他分毫!” 沈戮冷眼看向容妤,眼神轻蔑,一言不发地抱着阿满离开了。 “沈戮!”容妤真怕他会迁怒了阿满,他是个疯子,没什么是做不出的! 可他已经越走越远,容妤想追,又被侍卫们按住,她歇斯底里地喊着阿满的名字,但沈戮冷漠无情地带走了她的孩子,一次都没有回过头。 容妤咬牙切齿地流下泪水,侍卫将她按上了马车,一路带回了东宫里。 车辇颠簸,夜风凉薄,她终究是逃不出那落了红漆的宫墙,一次又一次,不管她逃去哪里、逃走多久,她都要被他抓回来,碾碎她的意志,剥夺她的骄傲。 一炷香的功夫后。 天牢的地下三层押着些许重囚,腥味儿血气刺鼻。 牢门打开的时候,容妤抬了抬眼,她余光瞥见来者穿了一身雨过天青色的锦衣,上头绣着暗调波纹,衬得他眉眼间凌厉,哪怕是衣冠上沾染着触目惊心的血迹,也掩不住其傲然姿容。 沈戮走进牢房里,狱卒留下油灯退出去后,就只剩她与他二人。 容妤死咬着嘴唇,低回了头。 沈戮瞥见她眼圈泛红,唇瓣也被咬出了血丝,缓缓走去俯下身子,探手去为她擦拭掉了唇上血迹。 容妤却下意识地别开脸,不愿被他触碰。 沈戮心里的暗火因此而升起了三分。 他沉下眼,忽然命门外的狱卒道:“来人,把刑具统统搬进来。” 第184章 把身子给他了? 不出片刻,狱卒们便把斧钺、刀、锯、钻、凿、鞭……等刑具一并搬进了牢房里头。 又为沈戮添了椅子,待坐下后,沈戮命狱卒:“把她绑起来,再遮上她的眼睛。” 几个狱卒不敢耽搁,纷纷上前去,有的负责给容妤扣上枷锁、将她的双臂绑起在身后,有的则是用黑色的布条缠在她眼睛上,遮住她的视线。 容妤死咬着嘴唇,一声不吭,心里暗暗发誓道,即便是死,也不会向沈戮求饶。 但双手绑起、眼前一片漆黑,容妤很快便陷入了恐惧与不安中,她什么也看不到,只能听见脚步声在身边徘徊。 她嗅了嗅空中的气息,像是从沈戮身上飘来的明矾香气,他在手里掂着那些个刑具,像是在进行挑选,最终,他拿起了一支尖锐的铁刺细棍,沉声道:“若对你用汤镬,我到底是有些舍不得的,毕竟把人放进大鼎或大镬里,再用滚烫的热汤将人活活煮死的酷刑,你怕是承受不住。” 容妤听着这话,不由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沈戮继续慢条斯理道:“可你总是擅长逃跑,以‘黥’刑对你,倒是最合适不过了。断了你两足,你爬也爬不起了。”接着便低沉地笑了一声,满意道:“这东西又叫墨刑,以刀或是铁刺刻凿在皮肉上,再用墨涂在刀伤创口,确保永不褪色。我就在你身上刻上几个字,让天下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我沈戮的女人,就算你逃去阴曹地府,冥帝都不敢收留你。” 容妤咬紧了牙关,一副不忿之色。 她感到那根铁刺在自己的脸颊上游走,听到沈戮一字一句道:“若冥帝敢留你做小老婆,我便活扒了他的皮,让他知道惹怒我的下场。” 容妤仍旧是一声不吭,嘴唇上的血迹被她咬得更深了一些。 她知道自己与他拧着来会令他更加愤怒,可她偏要如此。她就是要让他知道,哪怕是他把她片片凌迟了,她这次也不会屈服! 果然,在沉默良久后,沈戮的声音没了耐心,他冷漠地质问她道:“装什么哑巴?你究竟知不知错?” 容妤傲慢地扬起下巴,仿佛在回敬他:我何错之有? 她虽看不见,却能听到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是他发怒的前兆。 很快,他便对狱卒下令:“都出去。” 狱卒们匆匆离开,他们关上牢门,躲得远远的,生怕要遭迁怒。 容妤因此而感到恐惧,她很怕沈戮真的会用刑罚来折磨她,毕竟她很清楚这一次的沈戮,是真的动了怒。 簌簌的脚步声传来。 容妤感到沈戮靠近自己身边,蹲下了身,又一次逼问道:“说话,知不知错?” 她不应声。 他不耐地掐住她脖子,威胁道:“你再不回答,我便让你尝尽这牢房里所有刑具的滋味。” 可他越是强迫她,容妤就越发抵触,她厌恶极了他的霸道、残忍,更受够了他以强权来压制她。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打从他坐上东宫太子的位置开始,他便不停地、贪婪地掠夺她的一切,害死她父亲,又迫她与沈止和离,她所拥有的宝贵之物都被他悉数夺走,她只是想要逃离他而已,这便是错吗? “看来,你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他吞咽一声,再也克制不住怒意,一把将容妤抓了过来。 由于看不见周遭景象,容妤的惧怕要比平时更重。 她踉跄地起身,被他拖拽着往前走了几步,期间也试图抵抗,可眼前的黑暗令她双腿发软,再加上双手被绑在身后,她很难动弹,只听见沈戮贴在她耳边沉声一句:“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认了错,我便既往不咎,否则,你知道我脾性的。” 容妤心中的怒火要把她的整个身子都燃烧殆尽了,她多想大骂他无耻、下作,可她终究是无权无势,那样只会让她的下场更加凄惨。 干脆决绝地丢给他一句:“你杀了我吧。” 沈戮一怔。 容妤不留情面道:“我背叛了你,你不必留我,只求你日后好好待阿满,至于我死后,随你处置了骨灰便是。” 这话可令沈戮勃然大怒,他探手从身后搂住她的腰,宽大手掌一路向上游走,用力地按在她胸前,冷声问:“你和他,睡过了?” 这问话令容妤忍不住嗤笑出声,可见在他的心里,在乎的就只有她是不是完全的属于他! 以至于容妤逆反地回道:“那又如何?” 始料未及的是,沈戮忽然就缓缓地放开了她。 容妤伏在地上,心口跳得厉害,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听见沈戮漠然道:“我不过是出征了几日,你便要耐不住寂寞了,如此放荡不贞,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容妤困惑地侧了侧头。 沈戮笑道:“我这就命人把他的手指头、眼珠子和心肝脾肺都给你呈上来,他好歹也与你相好一场,该让你留的,也得留下才是。” 一听这话,容妤可慌了神,她立即解释道:“你休要迁怒无辜!他与你无冤无仇,如何能这般残忍地对他?更何况我方才所说都是假的,我与他之间清清白白,从未有过任何肌肤之亲!” “是吗?”沈戮又是一声轻蔑嗤笑,“碰都没碰过你,竟会舍命带你出逃?若没给过他身子,他什么甜头都没尝到,凭什么要为你做到这般地步?” “他……他只是把我错认成了他妹妹,而且裴子莹的身份是你给我的,就算要追究,也是你的错!” 好一个“你的错”。 “胆子大到敢指责我了。”沈戮的语调森然,毫不掩饰他心中怒意。 容妤听见他踩在牢房里干草的脚步声,他正在逼近她,连同裙袍浮动的声音,都泄露出焚尽了理智的可惧。 容妤怕了。 她不由地摸索着向后退去,直到背脊贴在冰冷的墙壁,退无可退。 明矾香气铺天盖地而来。 沈戮的双臂按在墙上,低头审视着容妤,质问道:“在我离开的这几天里,你究竟和他睡了几次?” 第185章 缘分早已尽 充满了愤怒、妒意的喘息落在容妤额上,她可以清晰地察觉到沈戮的嫉。 他嫉妒每一个出现在她身边的男子,或许连阿满,他也是嫉恨着的。 这样的情爱早已经极度扭曲,连同容妤也要跟着一并绝望、痛苦。 她摇头道:“我说过了,我和他之间是清白的,你若执意不信,我也没有法子!” “没有法子?”沈戮探出手掌,抚在她眼前的黑布上头,再顺势滑落,以指腹按压她的唇瓣,“你一次又一次地背叛我,与一个才相识不多日的野男人逃出东宫,你要我的颜面如何搁置?满朝臣子怕是要因你而耻笑了我!” 容妤哽咽一声,她不想激怒他,便试着消了他的怒意,“你已是要登基成帝的人,很快就会拥有储君、拥有天底下的全部,断不必再为了我这种人煞费心思,何必拧着彼此,我只求你放我条生路罢了。” 谁知沈戮却反问道:“为何?” 容妤锁紧眉头。 “为何这么多年,我待你这般真心,你却还是拒我千里?”沈戮的语气里泄露出一丝困顿,他不懂,更不理解,“你我明明两情相悦过,为何就不能回到那时候呢?” 回到那时候? 容妤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她讷讷地对沈戮道:“你杀了我父亲,我如何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躺在你枕边?” “是他该死!”沈戮大怒,“他害我母妃,又害我颠沛流离,他做的恶,不过是被我悉数奉还罢了,你如何能责怪于我?!” “从你决定杀他的那一瞬起,你就该明白,你我之间再不能回到过去的。”容妤平静道,“你再如何为难我,也只会令我更加厌恶你罢了。” 沈戮有一瞬的沉默。 可他很快就回应她道:“就算你日后永远恨我、厌我,即便你仍要伤害我、背弃我,但只要你活着,你就得是我的,哪怕冥帝天君出面,也拦不住我。” 这话,令容妤骇然惊惧。 她感到窒息,只觉自己被他困在天罗地网间,逃不出,走不掉,生不如死。 他并不爱她,他想要从她身上得到的,不过是曾经年少时期的那一丝慰藉。 之所以死抓着她不放,是因为只要看到她,他才能回想起自己没有被权欲宦海吞噬时的那一丝鲜活的生命力。 然而下一刻,容妤感到自己被他翻过了身子,他用力地绑着她双手上的绳子,令她动也动不了。 容妤惊慌失措道:“你要做什么?” 他不说话,开始急迫地褪她的衣裙。 “沈戮……”容妤惶恐地挣扎了几下,“不要这样,你放开我……你不要碰我!” 她的厌恶是显而易见的,歇斯底里的喊叫也令沈戮越发愤怒。 干脆一把撕开她衣衫,将她整个人都拖过来,按住她的肩头,对她任意妄为。 容妤痛苦地惊叫一声,她明知外头有数不清的狱卒在,也知晓他是故意折磨于她,奈何她到底上了当,泪水因痛楚而滑落下来,她破口大骂,也阻止不了他的行为。 “一定是因为我这几日疏忽了你,让你寂寞空虚了。”沈戮趴在她身上,吻着她的耳垂,呢喃道:“再生个孩子就好了,肚子一大,哪里都去不成。” 容妤恐惧地摇头:“我不要为你生……我死也不生!” “生不生,可由不得你。”沈戮起了身,托起她的腰,双手掐住腰肢两侧,用力地按了下去。 “禽兽!”容妤哭喊着骂道:“你这畜生!你昏庸无道!” “你说得对,我就是禽兽,我就是昏庸。”沈戮被她骂着,竟觉得心花怒放的,他就是喜欢看她哭得梨花带雨,更喜欢她倔强的不肯屈服的模样。 她越这般,他身子就越发酥软,就像是一匹永远都驯服不了的烈马,他觉得带劲得紧。 但牢房外头的那些狱卒可就吓得全身打颤起来。 要说里头的哭喊声、喘息声和惨叫声持续不停,那娘子昏了又醒,太子可当真是不打算轻易放过她,真怕要闹出人命来。 几个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去瞧,只敢低声嘀咕几句:“听说,是那别院的保林娘娘?” “好像是与男子私奔了,被太子抓了个正着,眼下那野男人被关在了另一处天牢,还不知会不会被剁成肉酱呢……” “都做了保林了,怎还想着私奔?做太子的女人不比做野男人的穷老婆好?” “嘘——莫要让太子听见了,小心咱们几个的脑袋。” 这话说的倒是发自肺腑的,那可是东宫的妾室,锦衣玉食,腰缠万贯,难道还想做个普通小官的正妻不成? 更何况,太子马上就成皇帝,哄得太子开心,得一妃位也是极其简单的,这娘子实在是让人搞不懂。 此般时刻,沈戮抬手抚着容妤被汗水濡湿的鬓发,也是终于消了气,他颇为怜惜地叹了声:“见你这身子方才抖得,倒也不像是与旁人有过什么,我便信你这次,暂且饶了你。” 容妤泪眼婆娑地别开脸,她倔强地咬着嘴唇,眼有愠怒。 沈戮见她气不可遏的,冷笑一声,俯身环住她肩头,问道:“装聋作哑做甚?吃了这么多回亏,怎还是不长记性?天下是大,但这天下都是我的,你就算逃,又能逃去哪里?” 容妤用力地闭上眼,不愿理会他。 他手指轻扫她脸颊肌肤,细腻、软嫩的触感令他的唇边逐渐露出满足的笑意,“我知你是个心高气傲的,断不愿意做妾做小,所以我才给你捏造了这新身份,待到日后尘埃落定,我理应给你贵妃的位份,虽不是皇后,可我一直不立皇后,你便是我唯一的正妻。” 容妤眉头紧皱,她感到可笑,忍不住反唇相讥:“你认为,我会在乎你口中的这些么?”她哽咽一声,深深地吐息道:“你我之间的缘分,早在数年之前就已经断了,你强行续之,只怕是逆天而行。于你于我,都没什么好果子吃的。” 第186章 一对苦命的公鸳鸯 沈戮的眼神渐渐沉下来,他深恶痛绝地瞪着容妤,语气里竟有一丝哀怨:“就算缘分尽了,也都是你造成的,是你三番五次地从我身边逃走,你甚至连阿满都要舍弃,还敢同我提什么逆天而行,你就不怕遭了天谴?” “我有何好怕的?”容妤简直觉得沈戮的谬论可笑至极,“你以为你待我真心,可你除了限制我的自由、剥夺我作为人的权利,就只是把我当做你的玩物,你可曾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沈戮忽地一把掐住她的脸颊,眼神显露锋利,“做我的女人,就是你想要的。其余的,你大可不必肖想。” 容妤心底的怒火就要冲破胸膛,她唯有闭上眼,不去看他,才能消一些气焰。 直到沈戮威慑般地问道:“还是说,你真对那姓裴的有了别的心思?” 想那鹤城来的裴麟的背景也就那般,若不是他妹妹裴子莹死了,沈戮倒也得不来这样一个合适的身份给容妤。 断没想到那狂徒胆敢追来皇城东宫里头,还想着要把他沈戮的女人带走。 可若只凭裴麟那点人脉,又怎会走到今日? 必定是有人在后头打点好了一切,裴麟不过是枚棋子罢了。 可见这一切,亦都是冲着他来的。沈戮沉下眼,望着容妤的目光又多了几分恨意。 偏偏要在这种节骨眼丢他的颜面……东宫太子的宠妾竟与别的男人私奔,传去太后耳中,倒是要令她开怀好些时日了。 思及此,沈戮更是怒火难消,他非要在容妤的面前把那裴麟折磨得生不如死才肯作罢,便唤了狱卒进来。 “去把那个姓裴的带来。” 狱卒得令,立即照做。 容妤闻声,这才猛地睁开了眼,她试图阻拦沈戮:“你带他来做甚?我与他本就萍水相逢,你犯不上拿他撒气,只会显得你心胸狭窄、擅妒多疑!” 沈戮冷眼睨她,嗤笑道:“你说对了,我就是擅妒,你明知我这般,怎还敢来挑战我底线?” 容妤哑口无言,沈戮将她下巴抬起,迫她与自己对视,又道:“从前有沈止,如今又有裴麟,但凡哪个想要把你从我身边带走的男子,我都会让他们为此而付出代价。倒要看看日后还有哪个不怕死的敢来打你的主意,我不灭了他九族,都是他的造化。” 容妤哽咽一声,她还想再说,奈何腹间一阵绞痛,那种熟悉的痛楚瞬间将她包裹,她知道自己又犯了瘾。 沈戮瞧见她额角的冷汗,自是清楚她很快就会痛不欲生,本想着要借机让她对自己俯首的,可又于心不忍,他终究是舍不得她难受,只好掏出了衣衫里的锦盒,取出一粒,她见了,立刻探手来拿。 沈戮却躲开,抬高了手臂,漠然地打量她。 容妤紧抓着双手,她的意识开始浑浊,止不住地颤抖着身子,哀求般地望着沈戮。 他心下一软,犹疑片刻,重新看向她时,命令道:“过来。” 容妤不得不顺从他意,爬着靠近了他一些。 “再近点。” 她照做。 二人近到嘴唇都可以擦拭到彼此的唇瓣时,他低语道:“舌头,伸出来。” 容妤浑浑噩噩地探出了舌尖,沈戮眼底的欲念更深一些,他凑过去,勾住她的舌,缠腻不休。 容妤全身都是软的,她觉得自己像是钉死在砧板上的鱼,任由他翻弄、折腾,而他很快就将嘴里的一粒东西顺进她口中,她顺势咽了下去。 身体的痛楚渐渐消退,但紧接而来的是他啃食般的吻。 容妤几次都要喘不过气,每当她捶打着他想要呼吸,他反而勾缠着她的舌紧咬不放,炽热与疼痛一并爬满她全身,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松开她,只因狱卒在门外诺诺地禀报道:“太子殿下,人……人已经带到了。” 容妤气喘吁吁地伏身在地,她感到面前的沈戮缓缓站起,繁复精致的衣摆扫过她脸颊,金丝滚边处绣着暗色龙纹。 他逆着光,背对容妤,命道:“带他进来。” 簌簌的脚步声传进耳中,容妤抬起头来,猛地收紧瞳孔,只因出现在牢房里的裴麟近乎面目全非,血水染红了他的脸颊,鼻骨像是断了,额头上长长的一道疤,不停地渗血。 见了容妤,他惶恐地低声哀求道:“妹妹……你救救我吧……告诉太子实话,不是我要带你走的……是、是你求我,要我帮你出逃的……” 容妤大骇。 这个瞬间,她能想象到沈戮的手下是如何残害裴麟的,就像是在欺辱一头不会说话的猪。 九皇子宫内,他暴怒地冲上前去,一脚踹翻了通报之人:“你们一群大活人就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抓走?!现在才来与我通风报信?!” 侍从被踢倒在地,赶忙爬起身来,跪道:“回禀皇子殿下,实、实在是太子行事狠辣,奴才们根本无法近身……” “你们这群废物!”沈峤愤恨地抓过桌上瓷瓶朝他们砸去。 摔到地上,碎成千万片。 又有侍从在这时匆匆跑进来,满面惊慌地跪下道:“殿下!大、大事不好了!裴麟被太子带去了东宫天牢,似要行刑了!” 沈峤惊骇不已,他恍惚地坐到身后的椅子上,全身颤抖起来,“完了,这下全完了……裴麟招架不住酷刑的,必定会把我给供出来……”话到此处,他猛地看向自己身后的人:“咱们逃吧!现在就走,逃得远远的,只有你我二人!” 晏景面露难色,无奈地别开脸去,叹道:“他就要做皇帝了,咱们能逃去哪里呢?裴麟这下都没成功,你我很快就会暴露,根本逃不成的。” “那也不能等死啊!”沈峤一把抓住晏景的肩头,“你就和我走吧,从前你因妻儿屡次拒绝这事,但如今已是生死关头,咱们两个总不能一直做对苦命鸳鸯,也该放下一切,远走高飞了!” 晏景惊愕地看着沈峤:“你连皇位也不想要了吗?” 第187章 再会沈止 “事到如今,命都要没了,还想何皇位!”沈峤惊惧万分,他一想到沈戮要发现时自己在背后帮衬了裴麟,胆汁都要吓得流出来了。 毕竟太后已被他囚禁数月,如今还有谁能与之对抗? “要怪,就怪裴麟不争气,还要拖我下水!”沈峤恨得牙根痒痒,他再也忍不住了,冲进里屋就开始收拾起东西,值钱的、贵重的,统统都装进行囊里,还叮嘱晏景道:“你哪里也不准去,只准在我身边,决不能留我一个人面对这可怕的下场!” “我当然不会离开你的,事到如今,就算你我之间的事情败露,我死也要与你死在一处的。” 一听这话,沈峤心中动容,他停下手里的动作,于心不忍地看向晏景,满眼哀戚道:“我怎能舍得让你陪我死?要么一起远走高飞,要么……”话到此处,他猛地亮起了眼睛,悄声问晏景道:“不如,再把那人给搬出来?” 晏景一怔,犹豫道:“九皇子,你真若这样做了,只怕会害死他。” “总比咱们两个没命要好!”沈峤道,“更何况,这主意打从一开始就是他提出来的,咱们也都是帮他做事罢了。” 晏景倒也不是贪生怕死,可谁也不想在死前受沈戮的折磨,沉默片刻后,也只得妥协道:“我都听你的,你想怎样,我追随你便是。” 沈峤点点头,立即传了侍从进来,他交代道:“去请我皇兄来宫中。” 侍从愣了,怯怯地问道:“殿下,不知是哪位……哪位皇兄?” “还能有谁?”沈峤喝道:“沈止!” 正如沈峤所言,无论是裴麟做棋子,还是此番出逃,在背后出谋划策的人,都是沈止。 否则,凭他沈峤的脑袋,也是想不出这等计谋。 就在前些时日,沈戮离开东宫亲自动身出征时,别院的侍女就慌慌张张地同容妤禀报道:“娘娘,不、不好了……” 当时的容妤还在为睡在自己房中的阿满摇扇,心想着这么晚了,哪里有什么不好了的事呢? 侍女无奈地道出:“趁着太子殿下不在,宫中有位侯爷找来了别院,他说……他是南殿侯爷。” 容妤的身形,蓦然僵住了。 还没等她想出对策,别院大门已经被推开。 想来是沈峤带人挟制住了守在别院的侍卫,沈止这才能凭旁若无人地走进了院内。 他身穿碧绿长衫,腰间系着素淡的玉带,身形清瘦,姿态挺拔,下巴上蓄起了一些胡须,倒是显得更加文雅。 早在沈戮带回一个保林娘娘那日,他便觉得事有蹊跷,想方设法地要见上她一面,总算是逮到了沈戮离开的时机。 而沈止万万没想到,这金屋里藏着的娇娇,竟会是那死过一次的容妤。 沈止在见到她的瞬间几乎站不住脚,他眼前发晕,好半天才平静下来。随后目光锐利地将容妤全身上下都打量了个遍,不由讽刺地冷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会是什么狠角色呢,兜兜转转,到底还是遂了他心愿。天大地大的,怎么偏偏就是你了呢?” 若是别的女人,他甚至也会甘心一些。 容妤内心的悔恨与自责如波浪般涌遍全身,她羞愧地低下头去,简直不知所措。 二人曾为夫妻,也曾举案齐眉、相敬相爱。 如今多年未见,再次重聚,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侍女在旁见此情形,心中生惧怕,嗫嚅着问容妤:“奴婢去寻陈大人过来吧?” 容妤摇头,侍女知趣地赶忙退开,怯怯地道:“那……那奴婢去沏茶过来。” 徒留这曾为夫妻的二人面对面地站在屋内,沉默半晌,沈止漠然地抬起头,冷冰冰地道:“这么久不见,我们总要坐下来好好地叙叙旧吧?” 容妤呆愣地点一点头,侧身示意桌案旁的椅子。 沈止走了过去,落座,容妤则是跟在他的身后,脚下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静夜沉谧,烛影斜映。 空旷偌大的厢房里,沈止沉默了许久,容妤则是低着头,久久未曾言语。 “将别金门,俄挥粉泪。”沈止单手支着头,端详着容妤面容,他嘲弄道:“妤儿,你好歹也是东宫的保林娘娘了,怎也不为太子的出征靓妆洗?” 容妤定了定神,她的愧疚更是增长了沈止的气势,“久未谋面,你竟没有话想与我说么?” 容妤动了动嘴唇,欲言又止。 沈止再看她静默的样子,心里更是气极。装出副可怜相,给谁看呢?穿着最为精贵的绫罗绸缎,被数个宫女伺候着,住在东宫别院里,门口守着十余个侍卫,日夜交替,轮班交换,沈戮对她真真是怜爱有加,生怕她会受一丝丝的怠慢。 “我起先还以为,住在别院里的红颜祸水当真是他从外头带回来的女子。毕竟这么多年,从未见他对哪个女人这般用心,而你,又死了那么多年,世上总归不会有死而复生这种邪门事吧?” 容妤听着,仍旧默不作声。 “你为何不说话?”沈止忍无可忍,这么多年来,他满腹的委屈与怨恨,“你竟还有脸和他……和他这个样子!便是自从他回宫之后,你就与他纠缠不休,你们联起手来背弃我!到头来,又害我变成了今天这副田地!” 是啊,沈止之所以会成为今日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都是拜沈戮所赐。 而沈戮会迫害他的原因,也都是因为容妤。 思及此,容妤更为痛心地端详起如今的沈止,他脸颊消瘦,眉目凹陷,左手断了两截手指,右腿在方才走路时也显露颠簸,整个人哪还有年少时的意气风发? 早已是个被抽干了魂魄的怨鬼了。 所以,沈止对她的那些个埋怨,她听着虽然难受,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毕竟他字字在理,在人看来,她的确是做得下贱。 她能说的,也只有,“当年的事,我再没什么可需要解释。可我与沈戮,从来都不是我主动与之——” 话未说完,就被沈戮打断道:“你是没招惹他,可他来招惹了你,这有什么区别?” 第188章 她终究是不爱你 “你这般恨我,实在不值得。我如今已是烂命一条,即便是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你大可不必在意我,理应去过你的生活了。到了今天这一步,我早就已经听天由命了。” 沈止听她这番话,反而越发愤怒,腔调也变得激动起来,“你倒是委屈了,反倒成了他强迫你至今么?孤掌难鸣,你敢说你没有勾引过他,从来没有过吗?” 容妤听见这一句,立刻抬起头,神色严肃,“我没有。” 沈止不信,“那他为何会对你做到这个地步?怎么偏偏就是你了?俗话说得好,如果你不愿意,你自然可以离开他,有千百种方式!” 容妤苦笑道,“你说得对,倘若我能坚决,又或者是当初能更狠心一些,或许就不会害了我父亲,你今日也不必这样大动肝火了。” 烛光将她的侧颜映得极美,清清丽丽的,那种艳绝是惊心动魄,直到今日,也还是能成为沈戮与沈止兄弟二人的梦魂。 想童年时期起,沈止与沈戮几乎是一同长大。无论沈戮有什么,他沈止也会拥有一份,哪怕父皇对沈止的疼爱,远不如对沈戮来得厚重。 也是再长大一些,他们一同遇见了容妤。 她性情天生就习惯息事宁人,不争不抢,沈止本是极为迷恋她这性子的。 但这一刻,沈止望着坐在面前的容妤,忍不住恨起她来。尤其是床榻上还躺着她与沈戮生下的孽畜,更是令沈止满眼嫉恨。 原来,她竟也是个俗不可耐、贪恋权势的卑贱之身。 沈止心寒到底,终于抛出了他此行的目的:“你现在要走,我也可以帮你,他人在宫外,回来找不到你,也是没办法的事了。” 容妤一怔,困惑地看着他。 “他今日这样把你捧在手心,明日也会把别的女子捧在手心,你要自己衡量得失。更何况,他就要成为皇帝了,届时可与这东宫不同,你终究是嫁过人,想要做皇后,就算他同意,那班老臣也会阻拦到底,搞不好,你还要无名无份一辈子,到头来容颜尽失,连宫中的宦官都可以唾弃你。” 容妤的纤眉隐隐蹙起。 沈止又道,“虽说你‘死而复生’这件事很是蹊跷,但朝里还为人知晓,一旦太后的党羽知情,你怕是很难苟活,也许,连你孩儿的性命也护不住。你想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骨肉被人毒杀不成?” 容妤想到阿满前些日子中毒的事情,心中愤恨道:“自然不想。” “那你现在这是什么?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不要名分,生死相随吗?” 不要名分,生死相随——这话让容妤无言以对。 她想反驳,又觉得自己的立场没资格做任何辩解。她哪里有那么高尚?什么都不要地跟着他,反倒成了为爱献身了么? 容妤不禁觉得可笑,她是知道他的厉害的,若真激怒了他,保不准他会做出什么事,她有她不得已的苦衷。而接着,沈止的轻微叹息声传来—— “我不再多说了,妤儿。你我好歹夫妻一场,我也不想见你活在囚笼之中。我只再问你一句,你究竟走不走?” 容妤沉下了眼。 她何曾不想离开沈戮? 但她遭受过的苦难,沈止是全然不知的,她必须要确保自己能平安离开,于是,沉吟片刻后,她缓缓地抬起眼,看着沈止问道:“所以,裴麟能进入宫里,都是因你的帮衬?” 沈止并不隐瞒,应道:“不错,他是有我的协助,才能畅通无阻地进入宫内,再与你相见。只不过,我尚且不知裴子莹竟会是你,毕竟,你早就是个死人了。” 容妤不由得抿紧了嘴唇。 沈止端详着她的容貌,忽而嗤笑一声,“想来,你当年也是把沈戮骗得极苦,若不是有侍卫把他从高台上拉下来,只怕他也会一并随你跳了下去。不得不说,他爱你是真的,控制你,也是真的。” “爱?”容妤心觉可笑,“你会觉得这是爱么?他不过是恨我当年嫁给了你,他在一次又一次地报复我们所有人罢了。”只不过,容妤感到意外的是,“你为何会知道当年的事情?” 他的一个“骗”字,证明他是知情的。 到了这种关头,沈止不打算瞒她,竟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之所以能苟活到今日,可不是沈戮仁慈,而是有太后照拂于我,我才能逃过一死。” 容妤听罢,几乎是瞬间顿悟。 她想起很多年前曾在茶馆里听到沈止与朝臣密会,试探般地问他道:“原来你早就做好了打算……你一直都想要策反。” “话也不必说得这么难听。”沈止不以为然地轻笑一声,“我的母亲好歹也是皇后,可他沈戮只是一妃嫔所生,若不是他母妃受宠,他又怎会得父皇器重?而我曾为东宫太子,如果不是沈戮乱了超纲,我还会好生地稳坐太子之位,你也仍是太子妃,可这些都是被他沈戮一手破坏的,我如何能不恨?” “所以,你便成了太后党羽?” “无非是自保罢了。”沈止道,“不仅是我,沈峤与其他几位皇子也早就恨绝了沈戮的残暴,只要此举顺利,我等一定会把沈戮拉下金瑶台!” 容妤眯了眯眼,反问道:“此举?” “你若与跟着裴麟离开,沈戮心思必定大乱,届时,他无心朝野,我等才能一举攻破。” 沈止说这话的语调极其冷酷,全然不似曾经那般软弱、卑微。 这些年人不人、鬼不鬼的活着,令他遭尽了白眼与奚落,他的心已经扭曲,满腔恨意与怒火令他只想着要将沈戮碎尸万段。 沈戮夺了他的东宫,夺了他的妻,这血海深仇,必要百倍奉还。 容妤看出沈止眼里的绝情,竟也有一丝窃喜。 原来,不是她一个人在憎恨沈戮,怕是天底下盼着他能好好活着的人,也寥寥无几了。 “我答应你。”容妤义不容辞地对沈止点头道:“只要你能保全我后路,我便与裴麟离开东宫。” 沈止先是一怔,很快便露出满意的笑容。 他心里暗暗道:沈戮啊沈戮,你费尽心思讨好的女子,到头来,终究是不爱你。 第189章 逼到了绝境 但此举仍旧是败了。 容妤没能逃出东宫,裴麟也被抓到了天牢里做阶下囚。 沈峤和晏景忙着连夜逃出宫去活命,临行之前还把沈止给骗来了宫里,只为东窗事发时,沈戮从九皇子宫中抓走的那个人是沈止。 可惜沈止也不是蠢的,他料到大难临头,兄弟会各自飞,在沈峤派人来南殿请他时,他称病婉拒,侍从回话给沈峤,真是要把沈峤吓得嚎啕大哭了。 没了法子,沈峤也顾不得别的,带着晏景先逃出了宫去再说。 剩下裴麟可就惨了。 阴郁的东宫天牢里。 一桶凉水泼过来,裴麟不知是第几次清醒。 可四肢的剧痛令他精神混乱,天旋地转中,他只看得清对面坐着的人是沈戮。而他自己呢,却是被绑在木桩上,四肢瘫了一般,简直如同案板上的腐烂鱼肉。 沈戮木然的注视着眼前血淋淋的男子,命人道:“水。” 又是桶沁入骨髓的冷水袭来。 陈最站在沈戮身侧,似乎早已习惯了这种人间炼狱般的景象。多少战俘就是这样被虐待致死,而裴麟,更是极其不幸的一个。 毕竟…… 陈最以余光瞥向角落里的容妤,她被绑着手脚,衣衫不整、鬓发凌乱,嘴唇红肿,脖子上都是残留下的情|欲|痕迹,而眼睛上还蒙着黑布,她看不见,便更加不安,只能听见裴麟哀戚的呻吟声,令她也感到恐惧地颤抖起了身子。 沈戮时而打量她,也会问上她几句:“你说,我是先砍他的脚,还是先砍他的手呢?” 容妤哆嗦着嘴唇说不出话来,她生怕自己多嘴一句,反而会害惨了裴麟。 见她不答话,沈戮倒是满意了些,他转过头,对裴麟笑道:“裴公子,你妹妹竟没有半点心疼你的意思,但你好歹是我的大舅哥,你放心,我定不会杀你的。”却也要肆意地折磨一通,直至他消了心头之恨。 就在刚刚,沈戮已经命人把大量的五石散塞进了裴麟的嘴里,刚巧这会儿就来了瘾,裴麟全身都开始抽搐起来。 不出片刻,他就痛苦地吼叫起来,那声音太过渗人,害得容妤的后背起了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沈戮则在这时探出手,陈最心领神会,欲将酒囊递给他。 可他却一皱眉,不接陈最的酒囊,喊了另一个名为赵礼的侍卫,接了他带在身上的酒囊。 这一刻,陈最明白沈戮已经彻底地怀疑起了自己。 他额迹渗出冷汗,知晓接下来等待自己的也绝非善果。 沈戮拧开酒囊喝下几口,抬手擦掉嘴角酒渍,吩咐狱卒说:“去,把他的胸口的皮割下来一块,喂狗。” 狱卒得令,瞥一眼满身是血、哀嚎不断的裴麟,吞了吞口水,拿过了架子上的刑器。 容妤终于在这时开了口,她啜泣着恳求起沈戮:“求你了,莫要再折磨他了,不如给他个痛快,让他死个全尸吧!” 死? 沈戮惊愕道:“你这狠心的女人,真是毒辣,怎舍得让自己的亲哥哥赴死?我不过是在给他些教训,又不会真要了他的命,你当我没有分寸不成?” 容妤却觉得自己要被这可怕、狰狞的惨叫声折磨得疯掉了。 满室的血腥味令她几欲呕吐,她实在是不愿留在这里,只能不停地求他:“是我错了,我不该动逃跑的心思,你再饶我一次吧,我绝不会再逃了!” 沈戮冷声道:“你上次也是这样说的。”他沉了眼眸,冷漠无情道:“我再如何疼你、怜你,你总要和别的野男人来在我心口插刀,可我又舍不得伤害你,只得拿野男人泄愤了。” “他何错之有?若不是我,他根本不会犯此大错!”说着说着,容妤放声大哭起来。 只要她一哭,沈戮就心烦意乱,这会儿更是喘起了粗气,而裴麟哀嚎的模样简直如一头厉鬼,让他看了就烦,便对狱卒怒喝道:“都愣着作甚?!把他的嘴给我堵上!吵得我心烦!” 狱卒赶紧找了布团子塞住了裴麟的嘴巴,他只能发出呜咽声,连泪水里都混着猩红的鲜血。 偏生容妤还在低泣不停,沈戮心生厌恶,从椅子上起了身,提着酒囊走去容妤跟前,俯身掐住她脸颊,威胁道:“你若再哭一声,我就把他的心给挖出来,让你生嚼了吃。” 这话倒也管用,顷刻间就令容妤屏息噤声,不敢再哭泣。 一旁的陈最瞥见这光景,内心直是发怵。 他本以为沈戮找到了容妤,心病会根治。 谁料心病未愈,又添心魔。 想来在容妤“死去”的那些个年头里,沈戮很长一段时间思念成疾,他剧咳不断,时常咳血,朝臣们手足无措,想了一法子,画容妤的画像。 日夜不停地画,画到如出一辙为止,且还要画上数份,再裁剪下来做成面具。 还找来了与容妤身段相似的宫女,就把画像面具戴在她们脸上。 这种望梅止渴的法子是治不好沈戮的相思之苦的,还害得他暴虐,直接砍死了那些假扮容妤的宫女。 而随着外敌入侵、领地纠纷,沈戮性情越发暴虐,总是以折磨战俘为乐,明明可以一刀毙命,他偏要将战俘们骨肉分离、夫妻拆散,要看他们痛哭、号啕的悲惨模样。 哪怕容妤如今已回到了他的身边,可只要她不爱他,他就无法痊愈那心魔执念。 陈最望着此刻的沈戮,竟同情起他来。 真乃可怜可悲可笑之人。 “不哭了?”沈戮手指摩挲容妤的脸颊肌肤,俯下身,沉迷地吻了吻她殷红的嘴唇,忘情地辗转了好一会儿,忽然“嘶”一声,他嘴角溢出血珠。 容妤虽颤抖不已,却还是厌恶他的每一次靠近,以至于忍无可忍地咬破了他的唇瓣。 这令沈戮震怒,他咬牙切齿地质问她:“为何你总是要拒绝我?为何,总是要推开我?!” 黑布之下,容妤流下眼泪,她哽咽道:“因为……我已经受够你的折磨了。”她牙齿打颤,声音崩溃,“我怕是,要被你折磨得疯魔了。” 沈戮大怒。 也顾不得周遭皆是狱卒,他探手欲去撕开她衣衫。 谁知容妤忽然躬了身,一口鲜血吐在了沈戮身上。 第190章 身孕? 鲜血淋漓,布满衣襟。 沈戮愣住了。 容妤干咳不止,呕吐不停,仿佛要连五脏六腑也一并吐了个干净。 陈最见势不妙,赶忙上前一步,喊醒了沈戮:“殿下,娘娘怕是身子有恙,还请传御医吧!” 沈戮这才恍惚地回过神来,他被吓得不轻,转头去看容妤,她衣襟上头全是血红,又撕扯掉她眼睛上的布条,见她眼角染血,皆是血泪。 “传御医来东宫……”沈戮恍惚地站起身,呵斥陈最:“快去!” 陈最得令离开,出了天牢后,他回头望了一眼,只见沈戮已将容妤整个人都横抱了起来,正慌忙地赶回东宫厢房去。 若陈最步子再慢些,或许容妤的性命就将到此为止。 一旦容妤死了,沈戮怕是也难活。 陈最的报复也就能得逞。 但他终究还是将御医带来了东宫,心里劝慰自己:她终究是无辜的,就算要报复,也应让报应降在沈戮头上才是,劳她一女子来抵,何罪之有呢? 东宫殿内,海棠房后。 容妤正昏睡在厢房之中,御医隔着纱幔为她诊脉许久,室内静可闻针,宫女们守成一团,沈戮屏息凝神地坐在御医身后,双手紧紧地合握着,他生怕自己大声喘息,也会扰到御医的诊治。 片刻过后,御医终于将容妤的手腕放回纱幔里头。 沈戮这才起了身。 御医撩袍站起,恭恭敬敬地对沈戮合拳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沈戮略一蹙眉。 御医再道:“保林娘娘是喜脉,胎像较稳,已有四月余了。” 沈戮猛地松出了一口气,他盘算着她怀上身孕的日子,心中自是喜悦不已,大笑几声,要御医开了药方给容妤安胎,又遣宫女将人送走。 待御医刚踏出房去,沈戮又喊住他,询问起容妤咳血之事,御医只道是容妤劳心伤神,多养些日子便无碍了。 沈戮这才放心下来。 他大步流星地走去床榻前,撩开纱幔坐去床边,探手轻轻摩挲容妤的脸颊,心中暗道:这次可不会让你独自一人生下孩子了,在我这东宫里,有成千上百的宫女伺候着你,这次生下的也将是我最为疼爱的一个,我会爱护他、扶持他,绝不会让他像阿满一样去过颠沛流离的日子。 “待你对孩子有了感情,便再也不会想要离开东宫了。”沈戮沉声道:“你哪里也去不了,只能一辈子都留在我身边。” 容妤是在这时呻吟了几声,她缓缓地睁开眼,总算是醒了过来。 沈戮有些惊喜地看着她:“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他倒是很少会对自己这样关切。 更何况,她方才还被他关在天牢里折磨。 容妤的思绪尚且不够清晰,人也是疲乏的,再加上胸口闷堵,就别开头去,不愿理他。 沈戮念她有孕在身,妥协似的将她扶起了身子,靠在自己怀里,双臂圈住她,轻声道:“待会儿喝些药汤,身子才能好得快。” 容妤这才蹙了蹙眉头,药汤? 沈戮的手掌自然而然地覆在她的腹上,嘴唇摩挲着她耳鬓,温声细语道:“若是哪里不适,要及时让宫女告诉我,我今夜会留在这照看你,但明日就要忙碌朝野之事,也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轻扫了障碍,好把你正大光明地收进宫里。” 容妤盯着他抚摸自己腹部的手,眼里的困惑更深一些。 “妤儿。”他忽然唤了她的本名。 容妤的背脊不由绷紧。 他欣喜道:“你又有身孕了。” 刹那间,容妤脸色煞白。 她甚至猛地挣开了他双臂,退到床榻的另一边,抱紧了锦被,满心恐惧地蜷缩去了角落。 沈戮因她这般反应而蓦地沉下了脸色,他眼神冷锐,紧锁的眉心里也显露出恨意,略有惊愕地反问她道:“虎毒不食子,你没那么狠心,对不对?” 容妤一声不吭,她死死地咬着牙关,整张脸惨白得根本没有一丝血色,她恨不得此时此刻,就与肚子里的孩子玉石俱焚。 沈戮见了她这模样,原本还欣喜的心绪全部都烟消云散了。 他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比起愤怒,他竟觉得悲哀。 她在知晓怀了他孩子的那一刻,脸上的表情除了恨绝,便是厌弃,就好像她怀着的是恶果,是孽种! “你别逼我。”沈戮颤着声音,他向前一些,试图去抓她的手,但容妤惊恐地看着他,俨然不想他靠近半分,这令他从齿缝里挤出了声音,“你要是敢对腹中骨肉下手,我定饶不了你。” “我不生。”这一次,容妤斩钉截铁道。 沈戮绷紧了下颚。 “你不必露出这般愤怒的表情。”容妤对他怒目相视,字字珠玑道:“我不生,是因为我不想再孕育你的骨血,也不愿再有你的骨肉从我的身体里诞下,你我已经做尽了天下荒谬之事,我不想再让孩子背负这罪孽,不伦之果,不该延续。” “休要再同我提不伦二字!”沈戮红了眼睛,他指着容妤大喝:“你本来就是我的妻,若非你叛我,怎会有今日局面?!你为我生儿育女本就应当,这荣华富贵、权贵疆土都将属于你,更属于你我的孩子,你还有何可抱怨的?还有何不满足?!” “我不要那些!”容妤大喊道:“你十恶不赦,罪大恶极,纵观这些年的朝野之上,你有哪一次为民着想?分明将百姓子民当粪土,可曾为世人做出过丝毫有用的贡献?滥杀无辜、歌颂强权,你可配为君?亦可配为人?仗着你手握天命便随心所欲,你难道不知苍天可见、报应可现?你难道……把我害得还不够惨吗!” 她有些胡言乱语了。 可正是这些混乱不堪的话,让沈戮意识到她的确是没有丝毫改变。 还是曾经年少时,那个妄图对朝政高谈阔论的容家贵女。 “倘若你能让我厌你、腻你,倒也罢了……”沈戮长长喟叹,埋怨她道:“若你当日没有嫁给沈止,若你如今能顺从了我,也许我就不会杀你父亲,更不会有其他枉死鬼了。一切罪孽,皆因你起,我饱受相思之苦,何罪之有呢?” 第191章 一尺白绫可悬梁 容妤绝望地看着沈戮,她不认得这个人,曾经的沈戮必定早就死了。 如今活下来的这一个,是恶鬼,是梦魔,是恨不得将所有亏欠他的都拖进炼狱之中的复仇之人。 可沈戮所经历的惨痛,又能与谁诉说呢? 当年,耳畔传来的只有乌鸦暗哑的嘶鸣声。 再一抬头,赫然呈现在眼前的竟然是修罗炼狱般的战场尸山。 天红如血,风硬似刃,他的手臂猛地从尸山中伸了出来,那手皮开肉绽,遍布鲜血,却拼尽力气地支撑住那些污血的铠甲,一点点、一寸寸,艰难的从尸山中爬了出来。 他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支离破碎的战甲上插着数只羽箭,唯一双嗜血的眼睛从散乱的发丝中闪着求生的欲望,他踉跄地从尸山上滚落,踩着破烂的靴子,步履薄冰地走在血河之中。 “怎能死在此处……我沈戮……怎能死在此处……”他如呓语般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几次跌倒在血河里,溅上满身泥泞与腥臭,却还是执着地匍匐着向前爬,哪怕是抓住一株枯草、一块碎石,都要借助它们渺小的力道再向前一点。 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不能死…… 他赫然抬起头来,眼睛里迸发出了的杀意直逼皇宫方向。 而那时的皇宫里头,却是醉生梦死之景。 他们都巴不得沈戮暴尸山林间,自打他母妃死后,再没有人在意他生死,就算皇帝想要寻他,奈何太后手握强权,羽翼未丰的皇帝也是不敢贸然行动。 他只能想方设法地重新杀回朝堂。 “可我千想万想,竟想不到这皇宫里头最先背叛了我的人,是你容妤。”沈戮望着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恨意,他对她的感情已经扭曲到了极致,事到如今,早已分不清自己是更爱她一些,还是更恨她一些了,“即便如此,我还是想要放下过去的仇恨,我想着要与你重续前缘的,只要你能对我心怀一丝愧疚——” “我为何要对你愧疚?”容妤忍无可忍地打断了他的话,“我问心无愧,从未对不住过你,何来愧疚之说?” 若换了从前,她在说出这话后必定惹得沈戮暴怒。 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怀了身孕,沈戮很怕与她争吵要动了她胎气,更何况,他一心只想着称帝后把她纳进自己宫里,如此一来,再也不必在意那些“不伦”的说辞,他和她将会是正大光明、合情合理了的。 “我不想和你吵了。”沈戮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强压了怒火,沉怒未消,垂眼打量她片刻,低声道:“你眼下只管好生休息,旁的事情,无需你挂心。” 容妤却一声不吭地别开了脸,她攥紧了锦被,骨节发白。 便是这细小的举动令沈戮察觉出了一丝端倪,他蹙起眉头,威慑般地同她道:“别盘算鬼心思,你若敢对我的孩子下毒手,我就把阿满的尸体送到你面前。” 容妤反而冷笑一声:“阿满不也是你的孩子吗?我肚子里的这个,怎就比阿满高贵了?” “生在宫里的,和生在外面的,自然不能同日而语。”沈戮略微昂起下巴,漠然道:“阿满终究是不被朝臣认可的,但我日后也不会亏欠你,只要你乖顺了些,他也能得个爵位,总比做庶人强得多。” 这一次,容妤狠狠地瞪向了他。 即便是充满了嫌恶的眼神,可她终归是愿意看他了。 “沈戮。”她哽咽着,极尽痛苦地对他说道:“已经这么多年了,你恨我当初嫁给沈止,恨我父亲离间你母妃与皇后之间的关系,又恨我应了太后的主意从你身边逃离,可你对我做的一切难道还不够消解你心头的怨怒吗?即便我再如何不是,阿满总归是无辜的,我不求你善待我,但对他……总该要手下留情吧?” “你还是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沈戮冷笑道:“你没有任何资格同我来讲条件,你能做的,就是接受我给予你的一切,好好生下你肚子里的这个,否则,你再也别想见到阿满了。” 容妤的呼吸逐渐变得急促,她眼眶里浮起了不甘心的水雾,死死地咬住了嘴唇。 沈戮别过了脸,不再去看她,像是怕动摇了自己的决意似的,他到底也是会于心不忍,但仍要震慑她道:“在我称帝之前,你暂且住在东宫里,等时机一到,我会带你入我的寝宫,其实你也该庆幸,至少你怀有身子的这段日子里,我不会碰你。”说罢,他拂了袖,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容妤心如死灰般地注视着大敞的房门,房外皓月惨白,暮云飘散,不知从哪个宫里传来了凄凉婉转的琴曲。 她抬手抚上了自己的腹,从未如此厌恶过自己的身体。 对沈戮尚且还残留的一丝过往情谊,也随着他越发残暴的行径而彻底殆尽了。 容妤只觉一切都变得虚无、毫无意义,她从前为了许多人妥协,以至于无数次地牺牲自己的感受,换来的也都是沈戮的变本加厉。 她受够了。 思及此,容妤抬起了黯淡的眼,她看向了屋梁,又脱下了自己的外衫,薄纱足以拧成绳索,她迫不及待地下了床榻,搬过了圆椅,没有丝毫迟疑地踏了上去。 约莫是半个时辰之后,沈戮站在天牢门前,看着狱卒把裴麟从牢里抬了出来。 白布下头的人虽然没死,但也是残废了的,双脚和双腿皆是鲜血淋漓,可碍于他姓裴,自然是不能让他死得透彻,就命人带去御医那里医治。 剩下陈最沉默地站在一旁,沈戮转头打量他,冷声道:“别以为你逃过了一劫,我还没有和你清算旧账呢。” 陈最背脊发凉,不敢多言。 直到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沈戮闻声转过头去,只见东宫宫女气喘吁吁地跑来,她惨白着一张脸,惊惧万分地同沈戮道:“殿、殿下,大事不好了!保林娘娘她……她悬梁自尽了!” 第192章 称帝 御医说,幸好是侍从和宫女救下得及时,亏得他们发现得早,将人从梁上抱了下来,这才救回了一条命。 可脖子上的淤痕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的,御医知晓沈戮是不愿见她这细白皮肉上多出这般青紫,就开了涂抹的药膏,要宫女伺候着涂抹一阵子,定能消了青紫淤痕。 这会儿的屋子里围满了一团人,他们扶着昏迷中的容妤,试图给她喂水。 奈何水源到了嘴角就流淌下来,根本喝不下去。 沈戮在一旁看了,心里怒意升腾,他呵斥道:“撬开她的嘴,把水喂她喝了,不准她吐出来!” 宫女们吓得身子发抖,只得照做。 御医却叹道:“殿下,娘娘这会儿身子太虚了,还是先去床榻上修养个几日才好,毕竟……她腹中还有子嗣呢。” 沈戮这才醒了神一般,他虽恨她绝情,可又怕她真的会玉石俱焚,只好听从了御医的话,让宫女和侍从把人抬去了床榻上。 等御医开了药,离开后,沈戮坐在容妤的床榻前好长时间。 他打量着她苍白的脸颊,心中满是不解。 为何要寻死? 就这么不愿留在他身边? 连死都不怕,竟怕他不成? 思及此,沈戮深深喟叹,他从未如此挫败过,想着自己与她走到今日的种种,也开始后怕道:若方才发现得不够及时,她此刻必定已是死了,那他该如何是好?也要随她而去吗? 不……她不能死。 沈戮猛地抬起头,他已然妥协地对自己道:只要她活着,她想怎样,他都会允。 待到深更半夜时,容妤虽醒了,但是却是被噩梦惊醒的。 沈戮当时正趴在桌子上假寐,听见她的呼喊声后,也跟着一并醒来。 他立即起身去她床榻旁,撩开纱幔,想要询问她情况。 奈何容妤和见了鬼一样,她大喊着遣他离开,似不愿再看见他一眼。 沈戮本是极其愤怒的,他企图抓住她挥舞的双臂将她制伏,可她剧咳不止,整个人表现得异常激动,沈戮真怕她又会吐出满腔鲜血,只得放开了她。 “你出去!”容妤指着他哭喊着:“不要进来我这!滚出去!” 沈戮怨恨地看了她一会儿,到底是转开了身,出了她的房。 从那天开始,容妤没再走出过东宫厢房一步,沈戮也再没踏进过她房中一步。 也许是怕了她,沈戮竟真的开始顺着她意愿了。 她不愿见他,他就不出现,派人把守在厢房前后,发现了端倪,必要立即呈报给他。 也偷偷地钉死了容妤的窗子,还把屋子里的利器、剪刀和能拧成白绫的物件都拿了出去,以防她再寻死。 而从那日起,容妤好像一句话都没再说过,就连侍女伺候在身侧,她最多也只是摇头,和点头。 她像是认命了,又像是在以另一种方式抗争,可总归是乖乖地喝着御医开的药汤,沈戮心中想着,只要她能老老实实地生下孩子,作一点、闹一点,倒也无妨。 然而她避着他、冷待他,已着实令他怒火交加。 便因此,将满腔怨怒都撒气到了叛臣贼子身上。 九月初,沈戮亲自挂帅出征,平了周遭小国,统一疆土,扩大了朝廷领地,抓回俘虏若干,以女子为主,分发给众将士为妾,开始推行多子政策。 同年十一月,太后吃下了一条红鱼,竟毒发身亡,死前,陪伴在她身侧的仅有南殿侯爷沈止一人。而他也成为了唯一毒杀太后的嫌疑者,由于百口莫辩,被沈戮打发进了天牢,春后问斩。 十二月底,沈戮欲称帝,少数文臣持反对之词,可这些人都被沈戮当场杀了,再无人敢说“不”字,沈戮羽翼丰足,又得众多老臣相助,终于稳坐皇位。 春时初,沈戮称帝,改年号为嘉亿。 至他幼时起,至弱冠之龄,在权利欲望的宦海之中,他如蛮荒高草般飞速疯长,逼迫自己不断强大,他懂得了阴谋阳谋,学会了玩弄人心,在乱世之中护自己周全。 嘉亿元年二月,新帝开路、修山、建城,新帝征兵二十万,充实军队,扩大税收,以大量的金银珠宝贿赂他国君王,更不怕与虎谋皮。 他善用良才,又精于谋略,又千里奔袭,携精锐骑兵,一举攻入了气势衰败的邻国,斩杀君王,吞并良田,疆域得以扩充,国力空前强大。 沈戮一跃成为了大国之君。 三月初,夜晚到来,东宫厢房里忙得兵荒马乱。 产婆们满头大汗,宫女们来来回回地端着盆子跑来跑去,热水“呼呼”地冒着热气,沈戮心急如焚地在门前来回踱步。 夜晚只有惨白的月光,他耳边回荡着痛楚的呼喊,容妤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令他也跟着痛不欲生,时不时地朝屋内喊道:“没听见她喊痛吗?你们这群废物都做什么用的,快帮帮她!” 产婆的回应声从房内传出:“陛下息怒啊,娘娘这会儿没了力气,奴婢们正在喂娘娘喝些汤食,不打紧的,女子生产都是如此……” 沈戮这才稍微定了些心神,想来她又不是第一次生了,早就生过阿满,这次是第二回,断不会出差池的。 但就这样等了漫长的两个多时辰,里面还是没有结束的意思,除了宫女端着水盆出来过几次后,再没有其他进展。 沈戮实在是按捺不住了,他定要进去屋里,刚一推开了门,站在屏风前的御医就闻声回身,惊恐万分地拦住沈戮道:“陛下使不得呀!房内污秽,岂能污了陛下龙体!” “滚开!”沈戮一把推开他,朝着屏风后头前去,幸亏御医阻拦及时—— “陛下!娘娘这会儿身子虚弱,陛下莫要带了风邪给她!” 沈戮身形一顿,想想也是,就一咬牙,退出房去。 又是生生等了一个时辰。 天都要亮了。 沈戮坐在庭院里头捏着眉心,他只觉得若早知如此,便不会让她生这孩子了。这次过后,他定要免她生育之苦。 索性天际发白之时,婴儿的啼哭声响彻。 沈戮猛地站起身来。 产婆在房内喊着:“生了,生了!” 第193章 情深不寿 沈戮压在心底的巨石终于落下,他脸上浮现出喜悦之色,很快就见产婆推门而出,躬身行礼道:“恭喜陛下,是位皇子!” 沈戮终于笑了出来。 谁知房内突然传来水盆摔到在地上的巨响,宫女惊呼道:“血!” 夜色惊乱,晚风凉薄。 宫女一路跌跌撞撞地跑出来,双手染着鲜红血液,颤抖着声音同沈戮道:“陛、陛下!娘娘她……她不好了,出、出血了!” 沈戮面色煞白,猛地冲进了房内,无论御医与产婆如何阻拦,他也不管不顾,二话不说地绕开屏风去了里屋。 此时的容妤躺在被汗水、血水濡湿的床榻上来,俨然是奄奄一息的模样。冷汗与泪水浸湿了她的鬓角,面色苍白得吓人,嘴唇更是毫无血色,正有气无力地微微喘息,连眼睛都是睁不开了的。 沈戮怔怔地站在床榻旁,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憔悴的模样,就仿佛真的要离开他而去了。 沈戮慌了,一股痛不欲生的悲痛从中而来,他走到床边,颤抖着握住她的手。 产婆大叫道:“陛下不可!娘娘现在正满身污秽啊!” 沈戮便以杀人的目光看向产婆。 吓得产婆立即噤声,不敢再多言一句。 沈戮探手去为容妤擦拭鬓边汗迹,他真怕她这一次会狠心地撒手离开,忍不住死死地咬住了牙,直到嘴里散出血腥之气,他沉声命御医道:“把血止住。” 御医惶恐地看向那锦被上的大片血迹,亦不知是否还能挽救。 便是这一瞬的迟疑,令沈戮眼中迸射出了可惧的杀机,他死死地盯住屋内的御医、产婆和宫女,沉了嗓音,字字珠玑:“她若有何闪失,今日在这屋子里的你们每一个,都统统去给她陪葬。” 御医吓得冷汗直流,当即打开了药箱,开始和产婆、宫女们行动起来。 沈戮恍惚地起了身,走去桌案旁的椅子上,他心里发怵,手掌也止不住地颤抖着,传了门外的侍卫,拿酒给他。 等侍卫端来了酒,他就一杯接一杯地喝,身后是容妤时而发出的呻吟声,她每哭一声,他就觉得自己的心要碎掉一次。 仿佛是无边无际的黑暗,然而却能看到黑暗中跳动起来的一盏一盏的橙红色灯笼。 长而蜿蜒的队伍在缓慢前进着,看不见尾,只有前方提着稍显大些的灯笼的身影引路,看上去像是长着龙头的人。 容妤不知自己为何会身在此处,她受到惊吓般地捂住嘴,立刻将掀起了车帘放了下来。 这辆披着黑布的牛车,并没有人驾驶。 车轮缓慢地从地面上滚动,“吱嘎吱嘎”的闷响。 这是要去往何处呢? 一缕清凉且淡的香气便从路的尽头飘散过来。从车帘渗进车身,容妤忍不住闭上眼睛去轻轻地嗅。 是明矾的清香……似乎又带有一丝惆怅的清冷,就像是在呼唤着什么人一样…… 这时,牛车突然截然停止。 前车的门帘被轻而慢地掀开,出现在眼前的是一张年迈老人的脸,容妤不禁吓了一跳。 他提着散发橙色光芒的灯笼,佝偻着背,冷锐的眼神紧盯住她,用沙哑的声音低低地问道:“前方无路,夫人要到何处去?” 容妤睁圆了眼睛,刚要开口,身旁却有一只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略微冰凉的手指透过衣料渗在皮肤的毛孔上。 车内的光线太暗,无法看得清楚,只听到他回应车外的人:“她是我的,我要带她回去。” 听到这句话,老人转了转眼珠,最后放下车帘一声不吭地消失。 而容妤发觉车内的香气越发浓厚,她困惑地侧眼去打量身侧之人,只见他一身碧色暗纹锦衣衫,领襟上绣着龙纹,是站在繁华顶端的人。 可是却看不清他的脸。 容妤觉得他身上的香气熟悉得很,却又想不起他究竟是谁。 只感到他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咬牙切齿般地说着:“你逃不走的,我说过,无论是天宫还是冥府,我都会把你追回来。” 我要你生是我的人,死,也得是我的鬼。 这一刹那,容妤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她睁开双眼,气喘吁吁地望着周遭的脸孔。 产婆、宫女见状,立即大喜道:“醒了!人醒了!血止住了!” 御医在这时上前来观察了一番,又号了容妤的脉象,也是喜出望外地转身去,同桌案旁的人禀报道:“回禀陛下,娘娘人已无碍,陛下可以放心了。” 沈戮握紧酒盏的手指,也终于得以放松了些。 容妤的思绪尚且不够清澈,她恍惚地转过头,望向众人凝视的方向,只见一身华衣的沈戮坐在桌案旁,他神色阴郁,唯独眼底还渗透出一丝明亮。 已有数月未曾谋面。 容妤本就不愿见到这张脸孔。 她缓缓地转回脸,闭上眼,一言不发。 沈戮垂下了眼眸,他冷峻的面孔上似透出一种迷惘的表情。 是从未在人前露出过的神色。 产婆在这时听从御医的吩咐,要为容妤煎药服用,临行之前,诺诺地请求沈戮离开房里,毕竟满屋子的血腥气实在是冲鼻。 这一次,沈戮没再拒绝。 他身形摇曳似的往屋外走去,回头最后望了一眼容妤,她无力地紧闭双目,连孩子都不愿去看。 沈戮抿紧嘴唇,转了身,踏出门去。 屋外的海棠花芳香在夜晚绽放,他仿佛能看见年少时的容妤正站在花丛旁悉心照料,可她转过头来,却是对他的满眼怨恨。 他曾无数次做过这样的梦了,自从回来了皇宫之后,他已经分不清梦和现实。 梦里的她总是曾经的青葱模样,乌发还未挽鬓,走起路来也喜欢轻轻蹦跳。 他跟在她身后,喊她妤儿,妤儿。 她回头,望着他,忽地对他冷笑起来。 “沈戮,你还有脸喊得出我的名字吗?” 她无比憎恨道:“你杀我父亲,坏我姻缘,我已家破人亡,你凭什么还能装作若无其事地唤我名字?你可有过人心?” 第194章 潇妃娘娘亲自去瞧瞧吧 不,不! “妤儿,你听我解释,不是这样,我——我当真是爱你的,我只是恨你曾经弃我不顾,但如今我再不想去计较那些了,我放下了,只求你能与我重新开始!” “重新开始?”她漠然地注视着他,冷冷道,“你可真是大言不惭啊,沈戮,你我之间无论是今生,还是来世,都不再有任何可能。你虽能霸下我的人,但你永远都得不到我的心,就算我的孩子会叫你爹,你也不配做他们的父亲。只望百年之后,你的黄泉路上,不要是孤孤单单独自一人。” 这些都是沈戮的梦魇。 梦里惊醒,梦外重复。 一次又一次,如暗夜潮水一浪浪的将沈戮内心的希望扑灭。 他觉得自己的心魔越发严重了。 此般时刻,尚未入眠,他便已经被梦魇缠身,连同眼神都呆滞地注视着成片的海棠花,明明容妤的身影已如幻梦一般破碎不见,他却仍旧恋恋不舍地走了过去,手指抚过那些海棠花的娇柔花瓣,喃喃道着:“不知来年,这些花还会不会再开。” 身后的房内传来婴孩的啼哭声,产婆一直在唱曲哄孩子入睡。 她探头望了一眼窗外,只见沈戮还在院落里不肯离去。 他站在海棠花丛前,整个人就像是具没有了魂魄的躯壳,令人觉得可惧,又可怜。 数日后,南殿侯爷沈止在天牢里自尽的消息传出,众臣唏嘘之余,竟也只觉沈止死得晚了,早该以死谢罪,还能免受些折磨。 而念及兄弟情分是假,堵悠悠之口才是真,沈戮以王爷礼遇厚葬了沈止,让他入了皇陵,还追封了爵位,赐了一“贤”字,贤王。 这名号实在是让人背脊发凉,满朝文武皆知沈止曾与太后一同狼狈为奸,而沈戮在沈止死后也不忘奚落他一番,一个“贤”字,实在是可笑至极。 最可怕的,是沈戮赐南殿所有下人“殉葬”之礼,有的宫女害怕会在坟墓里活活憋死,抢着以白绫挂梁,踢了凳子,双脚在半空中似花朵般摇曳。 紧接着,朝臣谏言沈戮需要充实后宫,各路权贵嫡女都争先做妃,而为了笼络人心,沈戮也必要听取朝臣建议。 只不过,他也有一事要立即办成。 嘉亿元年七月,乙亥日,列位朝臣一致反对沈戮册封裴氏为妃一事。 众臣皆道,这般大逆不道做法实属违反伦理纲常,哪朝哪代也未有将叛臣之妹收入后宫的史实,毕竟那裴麟曾与沈止谋合篡位,陛下竟打算将他的妹妹立为妃,还是未分颇高的贵妃,如此做派岂不是在往其他忠良的脸上抹了一把臭屎? 更有甚者,约莫三十位文臣与沈戮哀哭长跪,扬言若陛下执迷不悟,我等将弃官归隐。 沈戮是在那时才意识到,这皇帝做的没意思。连纳个女子做妃都要费尽周折,崔内侍在一旁谄媚着:陛下,话是不能这么说。那女子又怎是普通女子呢?仅仅是叛臣之妹的头衔就足够她喝上一壶,若是被人知晓了她此前的身份,更是会引起大乱。 “尤其是,她从前就是个不肯屈服的,拧得很。” 沈戮却不以为然,只道一个女人罢了,再如何执拗也还是要嫁作人妇,做天子的女人乃是她的荣耀,能讨他的欢心,可比做庶人的正妻光宗耀祖多了。 崔内侍连连说是,还说能被陛下看上,那实在是天大的福份。 毕竟自打后宫建起之日,那三宫六院里的妃子们都成了闲置的物件儿,唯有东宫里的那位能吸引了陛下的心思。 只可惜,陛下全心全意都用在她身上,她却是个不领情的。 不仅不准陛下前去东宫,好长一段时间都回绝了陛下送去的绫罗、珍宝与皇子需要的衣衫。 她甚至不准陛下见皇子。 即便如此,沈戮也都忍下了。 他很怕会惹怒了她,屡次在东宫门前吃了闭门羹,即便气得面色如土,也还是乖觉地挥袖离开,心中想着:罢了,她闹不久的,等过阵子彻底消气了,也就愿意见他的。 但这一折腾就是半载,待到秋去冬来,转瞬又是来年春天,皇子沈容的百日都没准他出面也就罢了,可孩子快开口说话却没见过父皇的脸,就算沈戮不说什么,文武百官可都不乐意了。 他们只觉是容妤不服没得个妃位才使性子至今,更是在朝堂上数落起容妤的种种不是。 “无德无贤,不配为妃!” 眼下这班臣子反对的凶,沈戮更是无法顺顺利利地把她放进自己囊中。 但她那副傲慢的气焰,也着实需要被打消。 沈戮虽喜欢见她扬起脖颈的贵女姿态,却也不想助长她的威风,索性这事情也在朝野之间传遍了,他就想着先暂且把她养在东宫,反正偌大的皇宫都是属于她的,她想住在哪里,就住在哪里。 只不过,日子久了,沈戮的思念却越发重了。 尽管后宫中的女人多的是,他却全无兴致,无论她们有多美,但凡一开口不是她的声音,他都觉得厌恶。 这令许多妃子都心生怨恨,尤其是当朝丞相的嫡女宋潇,她总是要听见侍女在自己耳边说着“陛下昨夜又去东宫了,照样没能进得去门”、“那个保林娘娘如今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太子成陛下,她却还是保林,真是有趣得很”、“又不是名门贵女,脾气可不小,全天下真就只有她能摆脸色给陛下看了”…… 宋潇听着这些话,也是心里头不舒服,毕竟她是养尊处优惯了的贵女,进了皇宫不仅要受冷待,还得天天听侍女在自己面前说一个妾室的事情,她就因此而对容妤有了一股子恨意。 “她长得很美么?”宋潇媚眼一抬,询问侍女。 “这就不知道了,奴婢从未见过她长什么模样,她从未出过东宫,就像是被陛下养在那里的一只笼中燕。”转而又道:“不如,潇妃娘娘前去东宫瞧瞧看?” 第195章 敢呵斥本宫? 其实沈戮对待自己后宫里的这些妃子,都是极其平等的。 从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只因他哪个宫里都不会留宿。 即便如此,也还是会有一些自觉容色过人的,满腹揣着的都是登上皇后之位的心思,恨不得使足了劲儿去谄媚皇帝,奈何从黑夜等到天明,也不见他踏进后宫半步,长此以往,很多妃嫔都寡淡了下来。 偏生这个潇妃不肯信邪。 她总觉得那个霸占着东宫的妾室只是鹤城来的卑贱出身,如何能把沈戮蛊惑得五迷三道? 即便姐姐妹妹们能想了开去,她宋潇可咽不下这口气。 她自然是不敢在沈戮面前嚣张的,而且就因为她出身显赫,沈戮不去别人宫里,也总会隔三岔五地来她这坐下喝一杯茶。 此前她手段使尽,连下药的事情都做出过,终究是被他一一识破,没有半次能留他到床上去的。 这令宋潇心中又气又恼,心想着究竟是什么九天仙女能让他这般守身如玉的,堂堂帝王,膝下子嗣却如此飘零,除了那妾室生下了个皇子,就只有此前一个私生的,亦不知生母是何人,有宫女说也是那妾室所出,只叫宋潇为此嫉妒不已。 加上今日有侍女煽风点火,宋潇就坐不住了,思来想去,还是决定要去那东宫瞧上一瞧。 不想惹人注目,就只带了自己的贴身婢子花芝。 等去了东宫,发现大门是紧关的,门前侍卫虽不算多,可也都是平日里护在沈戮身前的那些个御前侍卫,可见陛下对这东宫里住的人有多上心了。 宋潇知道从前门肯定进不去,就暂且放下了尊贵的架子,绕去了后门。 后头的小门很窄,倒是无人把守,只见一宫女推门走了出来,怀里挂着一个篮子,像是要去上林坊拿物件的。 宋潇就是趁着这光景进去了后门,她带着花芝走在院落间,惊觉东宫里陈设简单,全然没有奢华之气,不由蹙眉道:这妾室竟然是个不喜铺张浪费的清心寡欲之人? 结果刚一转过假山,就见到两名宫女,她们发现来者是位娘娘,立即跪拜,宋潇傲慢地抬高了下巴:“你们主子呢?还不让她出来见本宫?” 两个宫女面面相觑,有些愕然地打量着宋潇,颔首道:“娘娘她在照看小皇子,怕是不便来此。” 娘娘? 宋潇冷笑道:“一个连保林头衔都没免去的贱妾,竟也敢自称娘娘?好大的架子啊,本宫亲自来见她,她却不知要来行上一礼么?” 那两个宫女打量着宋潇,眼神很是狐疑,就像是不信会有人敢找东宫的麻烦。 宋潇到底是年轻,她脾气上来,也是控制不住,只管推开挡路的宫女,自己找去了宫中厢房处。 宫女们也不拦她,任凭她在东宫中横冲直撞。 绕过了海棠房,来到了正对着大门的厢房,宋潇料到这里就是她的居室,推开了门进去,穿过山水图屏风,果然见到一位妇人正在床榻上照看着熟睡中的稚儿。 容妤抬头间,见到这美丽却陌生的女子 看到她衣衫华贵,满鬓珠翠,猜想她是后宫嫔妃,眼神,不由地轻蹙眉心,眼神略显阴寒,令宋潇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 四目相对,对望了片刻后,宋潇才趾高气扬道:“你便是迷惑了陛下的东宫保林吧?本宫都听说了,你是自打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跟在他身边的,又为他生下了皇子,定觉得自己高人一等,以至于见到本宫都可以不跪了?” 容妤不以为然,淡淡地扫她一眼,转回头,继续轻轻地拍着孩儿的肩头。 宋潇见她不理自己,越发气恼,想来她根本不知容妤的底细,对于容妤的来历,也都是道听途说,只知她是叛臣之妹,还和那位兄长有不伦关系,便因此而轻蔑道:“本宫早就想见见你了,果然如宫里人说的那般,真是生得一副狐媚德行,难怪能把陛下牢牢死拴在你腰下的衣裙里头了。” 也就是这时,伺候容妤的两名宫女缓缓进了屋来,其中一个是与曾与晓灵交好的宫女紫苑,另一个叫绿禾。 她们算是容妤在东宫里的心腹,无论是对东宫还是对容妤,亦或者是对沈戮的脾性,也都是知晓个一二的。 可惜宋潇入宫不久,又年少轻狂,她不过才十六岁,如何深谙宫中险恶? 紫苑见容妤默不吭声,猜出她是生气了的,就笑意盈盈地拦在宋潇面前,欠身一拜:“娘娘今日来得不巧,我家主子身子不适,不能与娘娘闲谈,还请您先行回去吧。” 这分明是紫苑给宋潇找的台阶,哪知她倒是个听不懂话的,竟是极其傲慢地笑道:“她算什么东西?想让本宫回,本宫就得回么?本宫大老远地来见她一面,可是她的福气,还不起身行了大礼,陛下管着她,本宫可不吃这一套!” 紫苑叹息一声,真觉得这位娘娘不够机灵,怕是要自寻死路。 果然,容妤终于冷声开口道:“不要吵了阿容午睡,出去。” 宋潇一怔,瞪着容妤道:“你是在呵斥本宫?” 容妤道:“以我的位份,自是不敢吩咐了娘娘。若娘娘实在是气不过,我倒是有一计,娘娘可以用上一用。” 宋潇困惑地蹙眉,容妤冷声道:“我这般狐媚,只怕是妖孽附体,娘娘可请道士来此做法,驱赶我身上妖灵,再泼上一盆狗血,还是无法赶走妖孽的话,就干脆砍掉手脚四肢,在拔了舌头,直接把人做成了彘,你看这样,是不是能消了你的心头怒气?” 宋潇听在耳里,全身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她脸色煞白,嘴上仍旧不服道:“你、你一派妖言!依本宫来看,你就是个妖孽!陛下被你蛊惑,本宫可不会上当,你、你给本宫等着,早晚会惩治了你!”说罢,她身形踉跄地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在侍女的搀扶下,极为狼狈地逃出了东宫。 第196章 沈戮终究是变了 容妤望着宋潇逐渐远去的婀娜背影,沉着一双眼,询问紫苑道:“哪个宫里的?” 紫苑道:“回娘娘,她是陛下最近纳进承欢宫的潇妃,是宋丞相家的嫡女,年岁轻,被骄纵惯了,是个不懂事理的,娘娘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容妤倒是不挂心的,只是沈容忽然在这时睁开了眼,委屈地哭了几声,像是被吵醒了不痛快。 容妤这才恼怒起来,她抱起沈容哄着,眼神愤恨地盯着宋潇离开的方向,一旁的绿禾见容妤动了气,怕她闷在心里郁结,就忙道:“娘娘要是觉得吃了亏,奴婢就去禀明陛下,让陛下来给娘娘解恨。” 容妤立刻回绝道:“不准去。”话虽如此,她眼里的埋怨仍是未消,尤其是沈容怎样也哄不好,闹得厉害。 紫苑和绿禾想着要帮忙,容妤却遣走了她二人,只道:“没我传你们,谁也不要进来,他昨夜睡得本就不好,如今闹起了疹子,我先哄他睡着才行。” 两名宫女乖乖退下,合上房门后,是绿禾提议说,“还是得把今天这事去告诉给陛下的,要不然,往后哪个妃子都敢来东宫闹上一通,还叫咱们娘娘怎么活?” 紫苑叹道:“也就只有这个愣头愣脑的敢来罢,其他那些个谁有胆子往东宫里头钻?就连陛下,也得看咱们娘娘脸色行事。” “反正要去。”绿禾朝前走着,“陛下吩咐过,东宫里针鼻儿般大小的事也要禀奏,真出了什么事,咱们可担待不起。”说罢,绿禾便匆匆地出去东宫了。 想来如今的东宫倒也不受监管,虽有侍卫守着,却也不会限制容妤自由,只要不是离开皇宫,她想要去哪里都行。 而之所以会变成这般,亦都是沈戮怕彻底地失去了容妤。 自打她生了沈容后,身子大不如从前,但凡有个风吹草动,都会病上许久。 沈戮也曾经不管不顾地爬上她床榻,可她惊怒之后咳血不停,也就吓住了他。 从那日起,沈戮也不和她吵,更不敢和她大声讲话,没她的允许,东宫也是不敢进的,只能安排了宫女和侍从在她跟前伺候着,连沈容如今长得什么模样了,他也只能从宫女的描述中去想象。 沈戮本在寝宫里与宋家大舅子宋沅商量近日收复姜国一事,这会儿见绿禾来了,也顾不得宋沅,立即遣他离开,转身便带着绿禾去里屋了。 宋沅临走时瞥了一眼绿禾的侧影,心想着这宫女穿着不俗,必定是在宫里做着好差事的,又能被陛下如此待见,背后的娘娘一定非比寻常。 他想着要同自家妹妹说一说此事,毕竟宋潇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只怕会承不起盛宠。 而在里屋,绿禾就把发生在东宫的事情和他一五一十地说了。 沈戮听罢,当即就沉下脸来。 “区区一个宋潇,竟敢跑去东宫惹她不快活。”沈戮作势要喊崔内侍进来,绿禾见状,忙道: “陛下可是要罚潇妃娘娘?” “自然是要把她罚去冷宫里头,思过个三日三夜。” 绿禾急道:“奴婢斗胆坦言,若是陛下罚得狠了,潇妃娘娘出了冷宫之后还是会来东宫寻仇,奴婢倒是不怕什么,就怕东宫娘娘要为此生了闷气,反而伤身。” 一提起容妤,沈戮当然不敢妄自定夺了,蹙着眉头沉虑片刻,问道:“那你有没有端详她的脸色?她想要如何?” “娘娘倒是气恼的,那位潇妃实在是过于仗势,有些欺负娘娘。”绿禾道:“可娘娘什么也没说,除了愤恨小皇子被潇妃吵醒之外,再没别的了。” 沈戮默然片刻,重新抬起眼后,他喊来崔内侍,找了个由头带去承欢宫,限制宋潇近来的行径,只准在自己宫里呆着。 崔内侍领命离去,绿禾也觉得这种惩罚刚好,反正能消一消那潇妃的气焰。 沈戮则在这时问道:“你家主子这几日可有好生吃饭?” “回禀陛下,娘娘三餐正常,小皇子也无病无灾,就是今日起了些红疹子,娘娘本打算请御医来诊脉,却被潇妃扰了。” 沈戮立即要人带着平日里给自己诊脉的御医去东宫,绿禾也要随着一并回去东宫了,出来得太久,容妤心里会起疑。 就在绿禾刚刚离开后,东宫竟有来了人。 是个名叫阿九的侍从。 他恭敬地跪拜道:“陛下,奴才是来传东宫娘娘口谕的,她……想见陛下一面。” 沈戮大骇。 他一时间以为自己听错了,便命阿九再说一遍。 阿九重复过后,沈戮整个人发蒙,近乎两年的时间,她第一次提出要见他,以至于他飞奔着去了铜镜前头,紧紧地打量起镜中脸孔,恰逢崔内侍进来赴命,他忙问崔内侍自己是不是老了些,又是不是,比不上年少那时俊秀。 崔内侍一怔,立即躬身道:“陛下样貌非凡,正值壮年,怎会老呢?分明是风华绝代呢。” 沈戮却仍旧不太确信似的,走出里屋时也惴惴不安,抬头见阿九还跪在地上,他一边随阿九出宫,一边与他忙不迭地打听:“她和你说来请我的情绪如何?是高兴?难过?还是……”接下来的话他没再说下去,像是怕会得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同行的崔内侍从未见过沈戮如此慌张,心中暗道:陛下如今已是而立之龄了,一朝君主,万臣跪拜,怎一提起东宫的那位,就会像个少年一般手足无措? 但转念想想,打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便总是会为那位废寝忘食。 崔内侍跟在沈戮身边最久,不管沈戮娶过多少个正妻、纳进后宫多少个妃子,他从十几岁到如今这个年岁,真正有过的好像就只有姓容的那一个女子。 与旁人说起这事,必定无人会信,唯有崔内侍知晓沈戮的长情,而这,也实乃是近乎到病态的执着了。 待来到了东宫大殿,沈戮急匆匆地下了车辇,他不准任何人跟自己进去,崔内侍便只好守在门外。沈戮又叮嘱众人无论听见房里传出何等声音,也不能打扰。 紧接着,沈戮独自转过了身,亲自推开那扇东宫大门,一如当年自己刚刚成为东宫太子之时。 恍惚间他竟真觉得自己回到了过去,也深信她还会同那时一样,从未对他说过半个“不”字。 第197章 妥协?退步? 可惜坐在东宫厢房里的,只是一位身穿素衣,头戴素簪的妇人。 她不再是青葱少女了,即便如此,在沈戮的眼中,她依然是那个站在容府海棠花丛旁的容家贵女。 唯有她望着他的眼神,已然没有了半点爱意。 近乎两年未曾谋面,沈戮在见到容妤的这一刻便心头发紧。 他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感受,有惶恐,有惧怕,但也有着难以按捺的欣喜与激动,那是千百个妃子都无法弥补得了的他对她的眷恋。 他哽咽着唤了她一声,“妤儿。” 他其实有很多话想要说,可也只敢在心里道着:你终于肯见我了,我等这一天等得太苦了,好在……等到了。 “我本是不愿见你的。”容妤坐在逆光处,半张脸隐秘在暗色之中,她语调漠然,眼神冰冷,甚至毫不隐瞒,“是因为御医给沈容开了药方,其中少了一味药,以他的能力是得不到的,只有皇家与邻国开口才能求到,我不得不为了这件事来请你过来,求你为沈容凑齐了药方。” 沈戮一愣,皱起眉,极其不安道:“沈容病得很重?” 容妤漠然回道:“背上起了许多疹子,今日又受到了些许惊吓,便严重了些。御医才走,只留下了这药方,你若关心,便看看吧。” 她将桌案上的方子向前推了推。 沈戮有些迟疑地上前去,探手拿过药方,粗略地扫视一遍,耳边揣进自己衣襟里头,同她道:“我知道了,少的那一味,今晚就会差人送来东宫。” 他在她面前从未自称过“寡人”,仿佛只有见了她,他才能做回原本的那个沈戮。 曾经的七皇子不屑皇权,只一心想着与心爱的姑娘游历四方,他想远离皇宫、远离朝野,去做个寻常的平凡人,只要容妤愿意接纳他这份淡泊名利之心。 然而,谁又能料到灭顶之灾会降临到他的头上,在经历了家破人亡、生死绝望后,他才意识到无欲无求本就可笑。 他无心争权,却被权利巨掌推进了宦海漩涡。 不进,则退。 他选择拿起了屠刀,去成魔。 可在成魔的途中,他注定要失去生而为人时的道德,人性,乃至良知。 就连此刻,容妤在得到了他的应允后,便已摆出了遣他离开的表情。 沈戮瞧见她这模样,心中不由得生出恨意。 即便他清楚她想要见他,必定是遇见了不能解决的困难,也知道她是为了孩子,毕竟是他们两个的孩子,他也想要见上一眼。 便趁着这次提出:“沈容呢?他在哪里?” 容妤沉了脸,不愿回应似的,冷声道:“他在睡。” “我要去见他。” “我方才说过了,他睡下了,你不要去扰他。” 沈戮道:“我又不会惊扰他,你只管告诉我他在哪个房中。” 见容妤还是不情不愿的,沈戮忍不住埋怨了一句,“他好歹也是我的骨肉,做亲爹的见自己的儿子一眼,又何苦遭你这般阻拦?” 容妤却冷声一句:“我早就同他说过,他爹已经死了。” 沈戮怔住。 容妤面不改色道:“他现在已经快要两岁了,很多话是听得懂的,我作为他的母亲,理应要把他身处的环境与他交代了清楚,由此一来,他日后才能替他的容家报仇。” 沈戮绝望地看着容妤,他沉默半晌,终于妥协一般地同她说道:“妤儿,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在恨我,我也知道我曾经……是把许多事情都迁怒在了你身上。当年……”话到此处,沈戮顿了顿,方得继续道:“当年的事情,是我一时糊涂,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必须要那么做——” 容妤充满厌恶地打断了他:“陛下,我对你为何要做那些事的原因并无兴趣。不过是和你见上一面,救我的孩儿,除此之外,我再别无他想,你又何必与我说上这么多无用的话?好了,眼下你也见到我了,可以回去了吧?” 沈戮不敢置信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变得怨恨、不解,竟问道:“难道这就是你见我的真正原因?” 容妤充满同情地望着他:“不然呢?” 沈戮愤怒而绝望地走近她,一把抓住她手腕,逼问道:“这两年来,难道你就没有一次想起过我?” 她沉静地回答:“一次没有。” 东宫之外,惊雷响起,闪电就像是劈在屋内,一片幽紫暗光。 沈戮的眼神凶狠而悲伤,像是被彻底激怒了一般:“哪怕是恨我也好,你怎么能把我们年少时的誓言统统抛在脑后?!你以为你能活到今日是凭着你的执拗和你的满口伦理道义?是我一直想方设法地护着你、守着你,否则,你又如何能坐享了这东宫大殿!” 容妤面无表情地反问:“陛下的意思是,我反而要感激你给予我的一切了?” “不准叫我陛下!”他大吼着走近她一步,愤恨得红了眼,“你就不能……不能再喊我一声七郎,像从前那样待我……有什么难?” “你走吧。”容妤站起身来,轻蔑地看了他一眼,“莫要让我更厌恶了你。” 外头似乎下起了小雨。 又像是雨雪交加。 细雨夹杂着黏糊糊的雪片,顺着屋檐流落。 话音落下的刹那,容妤已经转过身,绕着屏风进了里屋。 独留沈戮站在屏风之外。 不过是一幅山水图罢了,却仿若将他与她生死隔开。 有那么个刹那,沈戮很想冲进屏风后头抓住了她,将她按去床榻上头,肆意地侵占着她软嫩的肉身,就和从前一样,他不在乎她心里究竟有没有他,只要肉体结合,何必在乎心意相通? 但仅仅只是这么一瞬的想法,沈戮很快就冷却了。 他很怕。 怕与她之间再回去那段不可调和的境地,更怕他真那么做了,她当真是再也不会原谅他。 思及此,沈戮只深深喟叹,默然地走出了容妤的厢房,妥协地离开了东宫。 等在宫外的崔内侍见沈戮出来,似有些诧异,心中暗道:这可真不像是陛下的作风,若是从前,必定要等到天黑了才是。 沈戮对他侧了侧头,那是要去御花园散心的意思。 崔内侍惊觉他心情不痛快,便赶紧跟着前去了。 第198章 莲池下藏死尸 本以为沈戮与容妤在东宫相见,也是能“叙旧”一番的,至少,也应互诉衷肠。 毕竟只要见了她,沈戮就总是会压不住那份柔情蜜意,想起从前,他很多时候都不背人,崔内侍瞥见了,时常要觉得肉麻。 可到了如今,他这老奴还真就捉摸不透他们两个小的,若说不是情投意合的,他们曾经的情事在皇宫里也是人尽皆知,如果没有沈止在中间挡了一道,容妤必定是要嫁给沈戮,保不齐今日都能做皇后了。 兜兜转转,到底还是重新走到了一起,虽说不是亲密无间,但孩子都生了两个,又总是一冷战就要闹个半载一年,细细品味,还真让人觉得诡异。 不过崔内侍是个聪明人,只一味地哄沈戮开心,毕竟,陈最可是因被沈戮发现有了叛心才会被发配去了别的宫里,崔内侍怎能步其后尘? 他一路伺候着沈戮,从皇子到太子,再到如今的皇帝,崔内侍觉得自己实在是了不起,宫里无论是管事还是官宦,见了他也一并要俯首低气,试问皇宫之中的奴才谁有他这般待遇? 同为下人,照样要分出三六九等。 这会儿绕着长廊往御花园处去,崔内侍就跟在沈戮身边满脸堆笑道:“陛下,老奴听闻外族近来在研究一种样式很新颖漂亮的冰雕,擅长那冰雕的匠人都是女子,颇有姿色。” 沈戮面无表情地反问道:“那又如何?” “老奴是觉得,外族的女子都是温柔似水的,擅歌擅舞不说,也懂得哄人开心,待下次他们送了冰雕来朝里,再选出几个会解闷的留在东宫,好让保林娘娘能开怀些。” 沈戮的眉心因此而舒展开了不少,低声道:“还得是你懂得宽慰寡人。” 崔内侍的笑意更深,“整日在东宫里闷着,久了,不开心,那都是极其正常的,只要能有法子讨她一笑,老奴都得替陛下想得周到才是。” 沈戮道:“她近来的脾气,倒是越发大了。” “不也是仗着陛下宠爱嘛,更何况,到底是为陛下生过子嗣,鬼门关走过那么两遭,人肯定要变的。” 沈戮沉默了。 他有时候也会觉得累,从来都是他发脾气惯了,如今却要守着她脸色,真令他心中郁结。 此刻听了崔内侍的话,便也觉得生育之事是苦的,他原本只是想要孩子把她牢牢得拴住,断没想到生了沈容之后她会性情大变。 “也许,寡人是要让别的妃子来帮她分担生育之苦了。”沈戮低低喟叹,总不能永远都不进后宫。 他如今是帝王,若不能多子多福,怕是要遭他国嗤笑。 更何况,他也想看看他与别的女子缠绵床榻时,她会不会嫉妒。 然而,这念头只是匆匆一闪,便消逝了。 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事到如今,她,还会在乎他的任何决定吗? 正想着,已经进了御花园,前方有一莲池,这时节是可以将莲花的。然而还没走近,就听到不远处传来惨叫声。 崔内侍赶忙挡在沈戮面前,呵斥道:“哪个活得不耐烦了,竟敢惊扰圣驾?!” 前头有个侍女惊慌失措地跑了过来,她脸色煞白,哆哆嗦嗦地指着莲池方向道:“娘娘……潇妃娘娘她……她沉池了!” 沈戮一怔,当即疾行几步去了莲池附近,崔内侍跟在后头跑着,慌忙道:“陛下使不得呀,莫被不干净的东西污了龙体——” 等沈戮到了偌大的莲池前,看向水面,只余几个气泡浮现。 侍女跪在一旁哀哭不止:“方才奴婢为娘娘推了船下去莲池……哪知到了池中央,竟发现船里漏了水,娘娘不善水性,跳船落水没多久就……就沉下水底了……”话到此处,她哭得越发悲伤,“奴婢也跳下去找了一阵子,但池水太深了,奴婢根本救不出娘娘……” 只见那侍女全身湿漉漉的,瑟瑟发抖地跪坐在地。 沈戮则喊来了侍卫,要十几个人都跳下池水里去捞人。 这时节的池水是有些凉的,加上池底水藻遮眼,苔藓丛生,一众侍卫极为吃力地拨开障碍物去寻人,摸来摸去,到达极限之后,又要冲出水面换了一口气,莲池边已经围满了宫女和妃嫔,大家只知道淹死了人,却不知淹死的究竟是何人。 而沈戮则是定定地站在池边,他屏息凝神,双眼死死地盯着水面,直到有个侍卫冲出来,大喊道:“找到了!” 其余人等立即游向他去,终于将人从水底给捞了上来。 随着池水波动,侍卫们气喘吁吁地拖着那具冰冷的尸体上了岸,他们伏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气,承欢宫的那名侍女则是扑到尸体旁嚎啕大哭。 宋潇躺在石地上一动不动,御医在这时终于赶了过来,沈戮一把抓过他们的衣襟,威慑他们去救人。 可御医们去扒开宋潇的眼皮,再去探的鼻息,惶恐地对沈戮摇了摇头。 沈戮向后退了一步,他脸色难看,嘴唇微微颤抖,低头打量宋潇泡得肿胀的脸颊,满脑子都是:这下该如何与宋沅解释?他就这一个妹妹,打从她入宫之后,也答应过他会好生照料她才是…… 可如今,却出了这等大事。 沈戮站在宋潇的尸体旁沉默了许久,周遭众人只觉得气氛诡异死寂,谁都不敢大声喘气。 而长廊里的妃嫔们则是小心翼翼地踮脚探头,瞧见了死的人是承欢宫的潇妃娘娘后,个个都惊恐地瞪圆了眼。 那可是皇帝的妃子啊,昨日还好端端的,今儿个怎么就死得这般凄惨? 宋潇的侍女悲愤地哭喊道:“娘娘是被人害死的!必定是有人在船上动了手脚,陛下!您要为娘娘伸冤做主啊!潇妃娘娘死得冤啊!” 崔内侍冲上前去就赏了侍女两巴掌,“住嘴!胆敢在圣驾面前放肆!来人啊,拖她下去——” “陛下!陛下要为娘娘伸冤啊——” 侍女惨烈的声音渐渐远去,沈戮则是背过身去,对崔内侍开口道:“把人抬走,入葬皇陵。” 第199章 真是个不识好歹的娘娘 崔内侍赶紧对身旁的侍卫使了眼色,要他们把潇妃的尸体盖上布子抬走了去。 侍卫们诺诺去办,抬人离开时,周遭的那群嫔妃也都匆匆地散去,生怕会被沈戮发现似的。 可沈戮早已经把在场的那几个妃子都记了下来,他又吩咐了崔内侍,要他挨个宫殿去送上口谕,谁敢把宋潇的死因传出去,谁的舌头就要被拔下来串到一起。 总共有三个妃子瞧见了这事,崔内侍最后一个去的宫殿,便是生性温和的娴妃寝宫。 她这会儿已坐在房内绣着团扇,见崔内侍来了,忙起身问礼,还为崔内侍看了一杯茶。 “还得是娴妃娘娘懂事理、识大体。”崔内侍也就坐了下来,品茶道:“老奴方才已去过两个娘娘的宫中,没一个知晓给老奴端杯茶的,口都说干了。” 娴妃微微一笑,轻声道:“劳烦内侍大人亲自跑一趟,其实,我身在这宫中已有了两个年头,打从陛下登基之后,我就一直侍奉在他身侧,虽说不如其他几位姐姐出手阔绰,还也还是重视着体面的。”说罢,她要侍女拿了一个锦盒给崔内侍。 打开一看,里头呈着的是上好的琥珀玉佩。 崔内侍眼睛一亮,看向娴妃:“此物贵重了,还请娘娘收回,莫要折煞了老奴。” “内侍大人莫要拒绝了我这一番真心。”娴妃诚恳道:“想来今日都是凑巧,但也感激了能有这一遭,否则,什么风能把内侍大人吹来我这冷清的地界呢?” 崔内侍不言语,等娴妃继续说下去。 “我嘴巴向来是严得很,也不愿去说旁人的事情,内侍大人也莫要担心我会吐露了今日所见。”娴妃低头道:“早就已经统统忘记了。” 崔内侍含笑点头,心想:要说这娴妃到底是个知书达理的,一点就透。 “而这小小心意,也无非是希望内侍大人能为我在陛下面前多美言几句。”娴妃莞尔一笑,“若是陛下也能愿意来我这喝杯茶,也算今生无憾了。” 想来娴妃入宫两年,除了在册封仪式上见过沈戮之外,其余的日夜,根本不曾得沈戮驾临宫中。 正如她所说,也多亏了今日这造化,否则,沈戮又怎会想起后宫里头还有一个默默无闻的娴妃? 于是,崔内侍收下了锦盒,也就算与娴妃结成了份交易。 待他回去沈戮那里禀报了成果,先是把前头那两个妃子描述得蛮横无理,算是铺垫。最后说起娴妃时,崔内侍只是轻描淡写的一句:“陛下,宣德宫的娴妃娘娘是个能说明白话的人,凭她的心思,定能为陛下解忧,也能宽慰陛下心中烦闷。” 沈戮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神色,崔内侍有些猜不透,但也不敢再多嘴,直到沈戮忽然问:“潇妃今日除去过东宫之外,还去了哪里?” 崔内侍想了想,回道:“伺候在她身边的那侍女倒是没再说别处了,只有东宫。” 沈戮不再作声,沉默半晌后,他吩咐崔内侍:“去东宫把人请来。” 崔内侍一怔,心想着此事做成的可能必定不大,便踌躇起来。 “说寡人突然害了疾,想见她一面。” 倒是使起了苦肉计。 崔内侍琢磨了一会儿,领命前去。 眼下已过了酉时,暮色渐沉,崔内侍带了车辇前去东宫,他可好些年没有做这种老勾当了。 当初是去南殿请人来东宫,如今嘛,倒是去东宫请人来皇宫了。 其实崔内侍一直对此不太理解,他当初只以为沈戮是一时心血来潮,与嫂子有染,无非是图个刺激,结果弄出了孩子,但那嫂子搞了诈死一出戏,如今回了宫,竟又生下了一个,倘若不是她这两年不肯见沈戮,只怕他们两个之间要像兔子一样下了一窝又一窝。 崔内侍也是弄不明白沈戮怎就要对她这样长情,凭他如今的地位,哪个女子不得生扑上去?还要总在东宫那头吃脸子? 结果一到东宫,容妤的侍女就以主子已经睡下为由不肯开门,任凭崔内侍如何好言相说,也是不从。 没了法子,崔内侍就要与绿禾借一步说话,要她向容妤说明陛下这会儿病了,病得很严重。 绿禾是沈戮放下容妤身边的眼线,要比紫苑灵活许多,便将这话原封不动地带给容妤。 容妤正在给沈容喂着药汤吃,眼也不抬地回道:“他既然病了,就好生地歇息,要我去做甚?把病染给我不成?” 绿禾将话带回给崔内侍,这老奴可真要气炸了。 干脆直接吩咐了带来的侍卫,把东宫的门砸开,今夜非要把人给带去陛下寝宫不可。 侍卫们个个身强力壮、虎背熊腰的,别说是东宫的门,就连天宫的门也能凿开。 待门锁敲碎,崔内侍大步流星地带着车辇前去容妤厢房。 听见外头脚步声气势汹汹,容妤缓缓地转过头,听见门外传来那熟悉的老奴才的声音:“娘娘,许久不曾相见,老奴这厢有礼了。” 容妤沉下眼,重新盛起一勺药汤,望着坐在对面的小娃娃,她轻轻地喂进他嘴里,全然不理会外头的人。 崔内侍料到她会用冷待这招,依旧喋喋不休地说了来由:“娘娘,老奴也不是想来扰您清净的,实在是陛下病的厉害,怕是有性命之忧,想请娘娘亲自去探望一眼。这不,车辇都备好了,娘娘只管出门便是——” 谁知门内传来容妤那冷冷的质问:“内侍大人,敢问我是精湛御医,还是华佗在世?去与不去,有何干系?” 崔内侍咬了咬牙,勉强笑道:“瞧娘娘这话说得,实在是冷漠了些,陛下是心中有您,只要您一去,这病必定就会立即好转,比神丹妙药还要见了效力。” “他那样能害人,总归是死不了,何时死了,再来告诉我吧。” 崔内侍怒愤交加,终于是忍不住了,他尖着嗓子跳脚道:“放肆!陛下乃天子,是真龙之身,岂能容你这般言语轻贱?陛下惯着你,老奴可容不得你这般口出狂言!真是活到了这把岁数,从未见过你这样不识好歹的!呵,便和你说清了,今日你不去也得去!”说罢,命令侍卫道:“来人啊,冲进房内,押她上车辇!” 第200章 娴妃 陪着容妤在房内照顾沈容的紫苑听见门外那窸窸窣窣的声音,只觉得心惊肉跳,忍不住急匆匆地劝容妤道:“娘娘莫要惹怒了他们,刚易折,柔恒存,总归是没娘娘好果子吃的!” 容妤早已不怕那些,她如今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才刚刚过了两年消停日子,沈戮便又作妖起来,她岂能容他放肆! 便将沈容面前的药碗抓了过来,用力地摔碎在桌案上,那响声吓得沈容小小的身子猛地一震,泪水含在眼眶里。 而崔内侍已经在这时带着侍卫冲进房内,指着容妤道:“抓人!” 容妤拿起一块瓷碗的尖锐碎片,握在手里。 崔内侍见了,狂笑道:“娘娘真是个有骨气的,还想用这东西与咱们对抗不成?也不想想这群见惯了杀戮血腥的御前侍卫怎会怕你这可怜的碎片——” 话未说完,崔内侍陡然惊住。 只见容妤动作利落的以那碎片在自己的脖颈处划出了一道,浅浅鲜血流淌下来,冷声道:“谁人再敢上前一步,我便血溅东宫。” 崔内侍瞪圆了眼睛,一时之间哑然失色。 一众侍卫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看向了他。 崔内侍嘴硬道:“她、她都是唬人的,断不敢将口子割深了,别被她唬住了!” 可这话音刚落,容妤反手以那碎片尖端往脖子皮肉里扎去,这次可不仅仅是浅浅血痕,而是流出了触目惊心的血水。 沈容见这光景,放声大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喊着“娘亲、娘亲”,容妤冷漠地俯视崔内侍道:“这稚儿见了此景,怕是长大之后也无法忘记自己生母是如何惨死的,内侍大人,你就不怕他与陛下父子反目么?” 容妤眼神狠戾,语气漠然,她真是什么都不怕的,是崔内侍从未见过的恨不得将周遭所有人都生吞了的充满恨意的目光。 她恨沈戮,恨崔内侍,恨这些畏惧强权、拜高踩低的虎豹豺狼。 而崔内侍也的确是怯懦了,他余光瞄向那桌案旁痛苦的稚儿,心想着这可是陛下唯一养在皇宫里的后继啊,倘若今日见母亲惨死,日后如何能不寻仇? 难道要让他们父子互相残杀? 崔内侍只得退后几步,好言相劝容妤道:“好好好,是老奴唐突了,老奴这就带人离开,你莫要冲动,老奴请了御医来东宫给你医治伤口……” 容妤掷地有声道:“多谢好意,不必了,我只求不要再有人冲进东宫打扰了我们母子,还请内侍大人回去转告陛下,今日我以伤了自己来抵抗,明日若再有人来挑衅我底线,那死在莲池里的可不止是那一个了。” 崔内侍大骇。 他半张着嘴巴,惊恐得说不出话来,最终,十足狼狈地带着众人退出了东宫。 待回去了沈戮寝宫,将这些都一五一十地说了个清楚后,沈戮的脸色越发难看,他忍无可忍地跳下玉榻,抓起搁置在案上的宝剑便要冲出去。 崔内侍当机立断地去拦他:“陛下三思!” 便是这一句,也令沈戮停下了脚步。 他气不可遏地喘着粗气,强压下了满腔怒火,到底是将手里的宝剑“咣当”一声扔去地上,转头命令崔内侍道:“去把娴妃给接来!” 崔内侍一愣,脑子里闪现了无数念头,可转瞬便喜笑颜开,心想着可算是天公有眼,终于解了这死疙瘩,只要陛下能愿意开枝散叶,别说一个娴妃了,就算是天底下所有的女子都要抓进宫里,他崔内侍都首当其冲地去办。 在崔内侍去接人的空档里,沈戮颓唐地依靠在虎皮与熊皮拼织了的玉榻上捏着眉心。 他不想再与自己拧着来了。 两年了,足足两年,他对她千依百顺,她要如何,他便如何,连口大气都是不敢喘的,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捂热了罢! 结果换来的是她的变本加厉,是她的不知好歹! 他凭何还要为她守身守心? 她可曾在乎过半次? 而他的后宫里有那样多的美貌女子翘首以盼地等着他,她们会谄媚、讨好、取悦他,他又何必让自己在她那里受尽折磨? 可惜一想到这,沈戮就觉得了无兴致,他穷追不舍的到了今日,真要顺了她的意,就此放手吗? 他想到了宋潇,她不过是东宫闹了一场,就要被容妤那般心狠手辣地对待…… 沈戮痛苦地以双手抹了一把脸,他心中的那抹倩影如皎月般清透,怎会做出这般血腥之事? 但,也容不得他反悔了。 半柱香的功夫,崔内侍就已经把娴妃带了进来。 “陛下,人已带到。”崔内侍说完这话,便诺诺地退出殿去。 殿内空旷昏暗,只有两侧烛光微弱,娴妃一人孤立地站在大殿中央。 一缕袅袅烟雾从前方的白色帐幔中飘飘而出,闻起来,竟也令这沉寂夜晚染上了一抹心醉之情。 娴妃静默地站在屏风后,一动不动的,那模样甚是乖顺。 她能感觉到屏风后有一双眼睛在审视般地对她上下打量,这令她心中又惊又羞,更加不敢抬起头。 沈戮绕过屏风走向她时,她能听见他的脚步声越发接近。 娴妃她心跳如鼓,不禁屏住了呼吸。 高大的身影停在她面前,遮住了她眼前光亮,娴妃听见他冷声问道:“见了寡人,为何不行礼跪拜?” 娴妃并未立即照做,她只是努力冷静下来,平复心绪道:“我……怕惊扰了陛下。” 他一把捏起她的下巴,逼迫她与他对视,如炬一般锐利的眼神扫过她的容颜,他的脸上看不出喜怒,娴妃只见他面容轮廓如斧削,俊美异常。 “你在寡人面前,怎敢以‘我’相称?” 娴妃心里怦怦急跳,惴惴不安中竟是脱口而出:“陛下并没有三头六臂,我为何要不敢呢?” 他凝立不语,忽而淡淡一笑,“你倒是个有趣的。” 娴妃低眉顺眼地颔首,哪知接下来,她突然被他拦腰抱起。 她下意识地攀住他肩头,任凭他抱着前往了罗帷床幔旁。 可她整个人是被他粗鲁地扔去帷幔里头的,满床的暗香氤氲,娴妃一时间慌乱无措,满身是汗。 不等她准备好,沈戮就已经覆上她身,她腰间衣带被扯开,衣裙被退下,其动作没有任何柔情可言,娴妃觉得自己只是一坨被他拿来准备泄欲的白肉,可即便如此,她也觉得喜悦地闭上了眼。 第201章 宠妾 宫里近来倒是发生了不少热闹事。 先是潇妃入葬。 沈戮倒是让她死得风光,在皇宫里大操大办了整整三日,以国丧之礼入了皇陵,还要求民间百姓三个月内必须夜夜点灯,为的是能让潇妃循着光亮早日投胎入轮回,免得在夜路上做了孤魂野鬼。 而这些,亦都是做给活人看的。 尤其是要让宋沅满意了才行。 他如今是朝中重臣,与不少朝臣关系密切,在朝野之上有着一定的话语权。 沈戮是不想得罪他的,毕竟有个能干的臣子,也不是易事,他总要想方设法地笼络人心。 可偏偏前脚刚办完了丧礼,这后脚,就出了个册封礼。 娴妃因侍寝而得了贵妃一位,旁人都要替她受宠若惊了一番。 这册封礼很快便举行了,并在短短月余之内,又得了个新封号,改娴位羡,羡贵妃,是沈戮亲赐,她一时之间成了盛宠的贵妃,是皇宫内所有奴仆们抢着巴结的宠妃娘娘。 此讯传去了东宫耳中,对于容妤来说,再多再高的位阶也不过是一杯馊了的老酒入腹,品不出丝毫醇香,只剩辛辣与愁苦。 紫苑还有些气不过似的,心想着到底是男子,这么快就有了新欢,便一边择菜一边口吐怨言:“奴婢听说那羡贵妃就是趁着娘娘与陛下心生隔阂之际钻了空子,如今得了盛宠,她宫里的奴才先到耀武扬威了起来,奴婢今日去上林坊取物,她宫里的侍女见了奴婢,都要揶揄上几句了。” 容妤默不作声,只翻看着手中书本,全然不把紫苑的话放在心上。 绿禾在一旁见了,对紫苑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多说。 紫苑是不服气的,心有不甘地哼道:“无非是个脾性好些的妃子,怎就能这么快升格成贵妃了?都是因为她,害得陛下有好些日子都没来过东宫了……” 容妤这才开口道:“他不来,最好。” 这下子,紫苑也不敢多嘴,只能默默叹息一声。 绿禾悄悄凑近紫苑耳边,说了句:“我明日就去见陛下,也到了禀报东宫事由的日子,定要把娘娘近来的苦楚一并告诉了陛下。” 紫苑连连点头道:“姐姐一定要说明了娘娘受的罪过,她脖子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得亏御医上次送来了给小皇子的药时也一并带来了伤药……” 绿禾颔首应下,心里却也觉得沈戮这次宠幸了羡贵妃之事,略显蹊跷。 沈戮近来很喜欢去羡贵妃的住处,他也同心腹们说起过,说她就算什么都不做,只坐在那里让他看着,都是件令他欣慰的事。 “你的面部轮廓,最为相似。”沈戮的手总会触碰羡贵妃的眉心、她眼睫、她脸颊,且说着一些她听不懂的呓语。 然而,在他坐拥三千佳丽的偌大后宫之中,她只是盛宠而非独宠,他也开始在兴起之时去往其他妃嫔的温柔乡中。 后宫的美人多不胜数,皆是柔情似水的温香软玉,她们的绣帕上刺着同床共榻的鸳鸯,全身上下都摇曳着惑人魂魄的香。 沈戮给她们绫罗珠宝、众多仆从,妃嫔们得了甜头,就开始热衷在他的面前争相斗艳。 她们就像是他把玩在手中的玉珠子,一颗又一颗,琳琅满目地堆积成胭脂红粉的高殿,殿内皆是鼎铛玉石、金块珠砾、朝歌夜弦…… 沈戮已有三个月不再前去东宫。 就连绿禾多次前去他处禀报东宫事由,他都拒之不见。 绿禾极为诧异,私下里与紫苑说起此事,“只怕是这一次……陛下真的变心了。” 紫苑痛心叹道:“若只是变心倒也罢了,他乃皇帝,前些年一直把心思放在咱们娘娘一个身上已是极限,守了那么两年,算是仁至义尽,如何能让他不去碰别的女子?但即便如此——也不该疏忽了东宫的物件儿啊。” 说到这个,才是令东宫上下开始难心的关键。 早在容妤是沈戮的心尖肉时,上林坊也谄媚着东宫,什么好的都紧着东宫挑选,贵重的物件儿也是先送来东宫里。 可如今不同了,得宠的人变成了羡贵妃,其他一些妃子也得了沈戮临幸,上林坊自然顾不得东宫这头,恨不得拿些剩下的打发了东宫。 紫苑将此事禀报了容妤,“娘娘,这样下去可不是法子,咱们得去和陛下说明了此事。” 容妤不以为然,要紫苑耐得住。 在她眼中,这都是沈戮的伎俩。 可羡贵妃却不是这样认为的。 她只觉得自己是可以取代容妤在沈戮心中的位置的。毕竟,他每每下了早朝,都会来到她的宫里,与她同吃,与她同睡,他二人就像是寻常夫妻一般,令她不禁对东宫的那位充满了不解。 陛下这般柔情蜜意,东宫的那位何必与陛下拧着来了足有两年光景? 而且沈戮也会同她说一些朝野上的事情,包括战场上的士兵们在为国家征伐厮杀、残垣断壁的修罗场上铺满身首分离的尸体、铠甲上爬满了虱虫、年少的死者暴露野地无人收埋、无家可归的百姓衣衫褴褛…… “猎野围城邑,所向悉破亡。斩截无孑遗,尸骸相撑拒。” 当时的她不自觉地呢喃出此话,身旁的沈戮竟略有惊色,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问道:“你方才念了什么?” 她心中是畏惧沈戮的,并不敢坦诚相对,只急忙求饶道:“臣妾是一时糊涂,想到多年来的战乱,心中略有感慨才情不自禁,还请陛下恕罪。” 沈戮毫无责怪她的意思,反而是叹道:“羡贵妃何罪之有呢,不过是寡人在许多年之前也曾听见过这首诗罢了,如今从你口中念出,自是令寡人更加怜惜于你了。” 果然如沈戮所说,自那之后,他对她似乎更为上心,像是觉得她与别个妃嫔不同似的。可尽管如此,羡贵妃仍旧不敢有丝毫僭越之举,她始终觉得沈戮对她是宠,而非爱,既不是爱,便容不得放肆。 沈戮喜欢的,就是她这般温顺、明白事理,她不会越界,也懂得拿捏好了分寸。 尤其是在夜晚同榻而眠时,她不会、更不敢勾引般地将手伸进他衣衫里。 毕竟在“临幸”的那一夜里,沈戮的确是想要在她身上发泄了欲望的。 她身上那么香,身子又那么软,肉体终究是诱人,沈戮也确有几个瞬间想撕开她衣带,尽情地、狠狠地进入…… 但那份欲望很快就冷却下来。 他看见了她的脸。 眉眼间的确是有几分清丽姿容的,也与年少时的那人有相像之处,鼻子,最像。 可她终究,不是那人。 “好在你性子温顺,和鸟儿一样。”沈戮当时起了身,靠在纱幔里头,抬袖命她道:“今夜,只管唱曲取悦寡人便是。” 羡贵妃当时可吓坏了,怕会没命,用尽毕生所学来为他唱曲。 他闭眼聆听,一夜过后,将她从妃位升为贵妃。 哪怕时至今日,羡贵妃仍是完璧之身。 而此事,除了她与沈戮,亦是无人知晓。 她也渐渐怕起来,倘若那些艳羡她的妃嫔、谄媚她的奴才知道沈戮根本没有碰过她的话,她会否遭人耻笑? 第202章 嫔妃欲自救 而那一夜的到来,彻底令羡贵妃明白了自己在深宫之中的处境。 三日后的月圆夜,沈戮正在寝宫里批阅奏折,他念及羡贵妃宫中的药香茶,便命人要羡贵妃送茶来。 羡贵妃得了令,便乖乖地携侍女带茶去他殿内寝宫外头,只将茶交给门外的侍卫,自己并不敢去打扰他。 沈戮本就是喜怒无常,没他的允许,谁人敢擅入他的寝宫? 他要处理的朝务多如牛毛,酉时之前的全部时间,都要用来繁忙公务。 偏偏在羡贵妃正欲离开之际,贵妃胡氏摇曳着婀娜的身段款款而来,见到了羡贵妃,她居高临下地抬起了下颚,羡贵妃知趣地行礼问安,胡氏并不将她放在眼里,只管带着侍女大摇大摆地朝沈戮的寝宫走去。 守在门口的侍卫拦住胡氏,道明陛下不允许任何人进去寝宫,就算是贵妃娘娘也绝不例外。而胡氏性情向来泼辣,她不管不顾地赏了侍卫两个耳光,然后挑衅地望向羡贵妃轻蔑一笑,继而迈着莲花碎步走进了沈戮的寝宫。 羡贵妃并不以为然,争风吃醋之事断然是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可接下来,她却听到那寝宫里传出了胡氏的惨叫声音。 羡贵妃听见这声音面露惶恐,侍女则是哆哆嗦嗦地抓着她的衣襟,哀求着:“娘娘,我们还是快走吧。” 明明知道不该在此处多留,可羡贵妃却僵硬地怔在原地,她耳畔满是胡氏的惊叫,余光瞥去,映在纸门上的是胡氏仓皇无措的身影,她想逃,却无路可退,最后只听得利剑破空的声音,胡氏的哀哭停止了。 沈戮很快就推开了宫门,命人道:“收尸。” 几名侍卫跑上前来,进了殿去,将胡氏血淋淋的尸体抬了出来。 羡贵妃不敢去看,而身旁紧抓着她手臂的侍女早已惊得颤如苇草、哭得泣不成声。 沈戮在这时将手中利剑“咣当”一声扔去地上,探手抹去脸上的血迹,抬头时看见了羡贵妃。 微弱的光线下,羡贵妃原本红润的脸色只剩下惨月般的白,她看着沈戮慢慢地走向她,身后的侍女因此而发出惊叫,竟是瞬间跌坐在地。 羡贵妃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侍女,很快,她便又抬起视线,望向了站在面前的沈戮。 他眼中似有愠色,低垂眼睫,凝视着她道:“夜里风凉,你送来茶后,便该早些回去歇息才是。” 羡贵妃如梦初醒般地躬身道:“陛下之令,臣妾自当遵从。”说罢,她唤起地上的侍女,一同离开了这空旷昏暗的大殿。 而当前脚刚走到外头,羡贵妃后脚便伏在石柱旁干呕不止。侍女哭着拍打她的背,这主人二人自然都是被吓坏了。 “娘娘,奴婢入宫久,早前曾听闻陛下会杀掉触怒他的妃嫔,之前是位宴妃娘娘,据说是耽误了陛下批阅奏折的时间,被陛下一怒之下……杀了。” 侍女啜泣着擦拭眼泪,声音止不住地哆嗦:“奴婢原本是不信的,可今日亲眼所见,奴婢当真是吓破了胆……那位陛下真如传闻中一样无情冷血,那胡氏出身的确不算尊贵,可也罪不至死啊……还有他是太子时,也曾要了太子妃柳氏的性命呢……” 羡贵妃斥责侍女莫要再说下去了,小心隔墙有耳。 而她自己在此时此刻,又何尝不是潸然泪落呢? 就算胡氏出身不贵,她区区县令之女,倒真比不上胡氏的母家在朝中做着五品官了。 只听说沈戮对那死去的潇妃颇有惋惜,全凭潇妃兄长是宋沅。 羡贵妃深觉自己是伴君如伴虎,一时之间也担心起自己的日后。 她惶恐地捂住胸口,与侍女颤声道:“咱们去东宫。” 眼下,也只有东宫的那位能为自己留有生存的后路了。 想来宫中都道沈戮是冷酷残暴的帝王,他似乎没有心,更没人情味儿。 唯独绿禾知晓他在望着自己娘娘时会露出的柔情神色。 那还是绿禾刚刚进了东宫,在容妤还没有彻底拦了沈戮两年前,他也曾有留宿东宫的礼遇。绿禾端了茶水进了他们房中,余光瞥见沈戮抬手去轻抚睡梦中的容妤,像是怕弄伤她那般温柔。 而身穿素衣的容妤沉睡入梦,月光穿透窗棂照在她脸颊上,满身的清冷,好似无声静夜里盛开在山谷间的寒梅,倔强而芳香。 所以,绿禾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沈戮会放手容妤,转身去宠幸了别的妃嫔。 尤其是这妃子,竟然还敢在深夜造访东宫。 绿禾最后望了一眼门外来客,一沉眼,作势就要把大门关上。 “姑姑!”羡贵妃竟以自己的雪白臂膀来撑住大门,恳求绿禾道:“让我见一眼东宫娘娘吧,我与潇妃不同,断不是来找娘娘麻烦的!” 绿禾猛地蹙起了眉,她怎会知潇妃一事? 羡贵妃为了表示自己的真诚,连不该说的事情也破釜沉舟般地坦露道:“潇妃死时,我是在场的,还有两位妃子也在,她们和我一样,都被威胁了生死,谁人也不能谈论潇妃真正的死因。可其中一个胡氏已经死在了陛下刀下,我……我是怕自己性命也不保,才来求助东宫娘娘的……” 绿禾听了她这一番话,心中充满困惑,直到身后传来容妤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羡贵妃身形一震,透过浅浅的门缝,她能看到院落里那道素白如残月般的窈窕身影。 如同天外仙客,脱俗出尘。 羡贵妃是第一次见到容妤,有些失神地愣了好一会儿。 绿禾唤醒她,侧过身子,让她进了东宫。 羡贵妃踏进东宫门槛,一抬头,就见宫中院落里有一棵海棠树如通天巨塔,高高地耸立在殿内中央,衬着铺天盖地的月华,仿佛能通往了夜幕中的九重天。 她仰头去望,惊觉这海棠树茂盛得惊人,好似飞鸟难上。 “贵妃娘娘。”容妤的声音缥缈如雾,她转身道:“随我来吧。” 羡贵妃与自己的侍女面面相觑,一主一仆不容犹疑,立即跟上了容妤的脚步。 第203章 偏要不趁他的意 容妤的厢房里很温暖,一股幽幽清香将人包裹起来。 羡贵妃跟着她进了屋内,见她坐去了宽敞、铺着山水刺绣的紫色雕花椅上,云霞似的碧绿衣衫衬得她肌肤白如凝脂,烛光摇曳在她身旁,映着她旖旎娇艳的朱唇,微扬的下巴令她本就明丽的眼睛更能流淌出清润的水泽。 这张脸,羡贵妃仿佛在何处见到过。 像是在沈戮寝宫里悬挂着的画像……而羡贵妃当日前去送茶时,也只是匆匆的惊鸿一瞥。 正想着,容妤已经招手示意紫苑上茶。 香茶很快便被端了上来,但羡贵妃此番前来,可不是为了喝茶的。她急着要与容妤倾诉自己心中的担忧,她很怕下一个会死的是自己。 “娘娘,我是无心争宠的。”羡贵妃性情温顺,全然没有半点架子,“我入宫两年之久,只盼着见上陛下一面,若是有缘,才能结成情分,倘若无缘,一面过后我也就死心,却不曾想会撞见潇妃沉池的景象,我料想陛下之所以在这些时日里待见了我,也不过是想用温柔刀割我的肉……” 容妤端着手中茶盏,轻轻吹了热气,沉声问道:“你来我这里,就能免去你已经预料到的下场么?” “陛下必定会听从娘娘的吩咐!” “贵妃此言差矣了。”容妤看了一眼站在身侧的紫苑。 紫苑心领神会,立即同羡贵妃道:“自打陛下长住您宫里之后,咱们东宫已经不受了待见,连您宫里的婢子都敢奚落了咱们。” “决不是我的意思,娘娘,我只求个安稳保命,从未想过与你争抢皇上!” 紫苑却道:“陛下日日住你宫中,只怕早已珠胎暗结了吧?” 羡贵妃不得不坦言道:“陛下他……根本就没碰过我。” 容妤狐疑地抬起眼。 “说来也是丢人,我与陛下同榻而睡,却没半点法子能让他对我起了意趣。”羡贵妃认命道:“只怕陛下身在我这,心在东宫。” 容妤垂了眼眸,唇角泛起一丝嘲讽的笑意。 刚好被羡贵妃瞧见了。 她倒不觉得容妤是在嘲笑自己,反倒像是……在嘲笑沈戮。 其实她今日见了容妤,只觉得她淡然闲雅,始终是一副荣辱不惊的模样,钦佩之余,也有些同情的意思。 想必与九五之尊那样的人物拧着来,定是辛苦极了。 可转念又一想,潇妃当日不就是擅闯了东宫,才没了性命的吗? 这念头忽然在羡贵妃脑子里窜起,不由地带出寒意渗透到了她的指尖发梢。 容妤也瞧出了她的脸色越发难看,轻声问了句:“怎么,你怕自己落得和潇妃一样的惨局?” “我……我只是觉得……她脾性是冲了些,但也不至于在宫中结了怨,怎就偏偏死得那样惨……” 紫苑忽地冷声一句,“那都是她平日里做了孽,活该去见阎王。” 羡贵妃惊恐地看向那样貌伶俐的宫女,心中发怵,再看向容妤,忍不住问道:“潇妃出事那天,不正是……来过东宫么?” 容妤悠悠叹道:“她冲来我宫里,放肆了好一通,得罪了人,竟还敢单独带着侍女去莲池浮舟,真没脑子,是不是?” 羡贵妃见容妤对自己微微一笑,当即觉得头皮发麻,惊恐地捂住胸口,“娘娘……莫非是你……” 容妤笑意更深,“你怕什么?贵妃又从未冲撞过我,你这性子不仅是陛下满意,连我都很是喜欢。” 紫苑则在这时走到羡贵妃身边,为她添了茶,威慑般地说道:“有些事情呢,贵妃娘娘要装作不知道,左右都是你来求我家主子的,还得是机灵了些才好办事。” 羡贵妃不敢做声,她抿紧了嘴角,连茶也不敢去喝了。 容妤笑起来:“瞧你,我又不会在茶水里下毒,更何况你现在也是得他的宠,我哪里能横刀夺爱?” 羡贵妃只惊惧了片刻,很快就决定不去在意那些与自己无关的事,抬头看着容妤,沉声道:“我只望娘娘能护我周全,倘若娘娘不嫌弃,我愿为娘娘所用。” 容妤沉下眼,笑意渐渐褪去,“你就不怕投错了人?” “至少……至少娘娘是不会滥杀无辜的。” 容妤冷嗤一声,“你也真是个胆小怕事的,他刀都未架在过你头上,你何苦自己吓唬自己。” “我不是娘娘,没有九条命,他若容不下我的那日,必定不会有半分犹豫。”羡贵妃认得清自己的处境,她坚定道:“除了娘娘,宫里再没人能与他对峙。” 容妤笑道:“贵妃怪看得起我的,你见我这宫里近来可曾添置了新物件?他这么待我,你何必还要捧着我说?” “陛下总归是在意子嗣的,你又为他生过一子,他总会看在孩子的份儿上恢复你的盛宠。” 容妤淡淡道:“你懂什么?他那里,只要我肯乖乖地让他睡、让他作践,什么荣华富贵,锦衣玉食,只怕是皇后的位置,都得是我的。我要什么没有?” 羡贵妃一怔,却见容妤极为苍凉地笑了,“可我不会让他如意的,他想要的,我偏让他得不到。” 羡贵妃亦不知容妤同沈戮之间究竟结下过怎样的怨恨,她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的眼睛里,竟然凝结着寒如冰渊的恨意。 这一次,羡贵妃竟觉得沈戮可怜至极。 贵为天子,却被所爱之人厌弃到这般,难怪他整日都要扑在朝务上头,也只有那般才能麻痹了自己。 “那——”羡贵妃斗胆问道:“娘娘今日肯见我,是否也有想让我为你做的事呢?” 容妤微微勾动唇角,她放下手中茶盏,余光瞥了一眼屏风后的里屋,羡贵妃也一并看去,好像是幼子睡在榻上。 容妤在这时对羡贵妃道:“你若能帮我,我就会想法子让你活得长久些。” 羡贵妃点了点头,她应下了容妤的要求。 待到隔日,容妤派了宫女去请沈戮到东宫一聚。 这次不是绿禾去见,而是紫苑。 想来这段时间里,东宫频繁来请沈戮,但也都是索要物件,全然没有一次是容妤想要与他相见。 偏生这次不同,紫苑跪在沈戮面前,捎来容妤的口讯:“陛下,娘娘说了,她今夜备好佳宴,恳请陛下赏光前去。” 沈戮眉头一锁,脱口而出地回绝道:“不去。”可这话刚说完,他就反悔了,当即起了身,欲朝殿外走去。 紫苑忙道:“陛下,这会儿还不行,娘娘叮嘱过,一定要酉时之后。” 沈戮心里埋怨了容妤规矩多,可也不想被一个宫女看穿自己的急不可耐,就转身走去殿内小榭,冷声回了紫苑:“谁说寡人要去你那东宫?回你们主子,让她等着就是,寡人得了空,自会去的。” 第204章 该感谢你让我做妾吗? 夜幕如一块巨大的绸缎,沉甸甸地低垂在皇宫的上空。 金碧辉煌的灯火如同星辰,点缀着这座雄伟的建筑。 一道挺拔的身姿悄然穿过曲折的回廊,他要比约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时辰前往东宫。 这会儿的紫苑还在后厨里盯着菜色,全都是准备了陛下平日里爱吃的,容不得半点马虎。她心里高兴得紧,想着娘娘终于愿意重见陛下,东宫恢复往日的热闹也是指日可待。 绿禾却提点她不要得意忘形,“娘娘此举反常,怕是有些蹊跷。” “怎么,你没人疼爱,便见不得人家夫妻两个重归于好?”紫苑嘲笑道。 绿禾蹙了眉,“嘶”她一声,“休要乱说话,被旁人听了去,指不定又要大做文章!娘娘现在身在东宫,其身份尴尬暧昧,你竟拿夫妻来形容她与陛下,别人定要觉得咱们娘娘窥视着皇后之位。” 紫苑哼一声,“只怕是陛下求了咱们娘娘做皇后,娘娘都不稀罕呢。” 而这话,刚巧就被来了东宫的沈戮听进耳里。 他是独自来的,连崔内侍也不知他今夜行踪,由于无人通报东宫,谁也不知他已至,紫苑还在同绿禾大言不惭,沈戮已经沉下脸,负手绕进长廊,朝容妤的厢房走去了。 他心中暗自想着:莫非她真动了想当皇后的心思?这段时间与他拧着、扭着,就是因他建了后宫,而尚未给过她名分? 想来妃位都很难赏赐给她,毕竟那班臣子紧紧盯着她叛臣之妹的名声……实在是令沈戮很难办。 早知今日,当初便不该处置了裴麟。 沈戮竟也有些懊悔起来,一抬头,发觉已站在了容妤房外。 他一时间心中惊慌,竟下意识地转身想逃。 可余光瞥见房门是虚掩着的,他才试探般地轻轻拨开房门,扫视屋内,不见人影。 沈戮踏进房中,绕过屏风,见床榻是空荡荡的,容妤倒是不在。 他这才松下一口气。 可站了一会儿,他亦不知该坐去哪里,犹豫片刻,只得坐上了她的床榻。 锦被上还残留着她身上的馨香,沈戮探手伸进了被子里,深深地嗅了嗅,一时之间觉得恍若梦中。 索性此刻无人在侧,他才敢伏下了身,沉迷地陷进她柔软的被褥中。 鼻间皆是她的气息,惑人的香气令他全身逐渐酥麻起来,直到耳边传来窸窣的脚步声。 沈戮一怔,猛地转回头。 容妤正提着一篮糕点走进屏风这头。 她眼神轻蔑地将沈戮上下打量了一番,勾起唇角,冷漠地笑笑。 沈戮故作神色自若地将她的锦被放下,亦没立刻起身,仿佛在等着她走向他来。 容妤没有顺他的意,反而是提着糕点回去了屏风前,围在桌案旁,将篮子里的物件一个个地拿出来,摆在桌子上。 沈戮有些等得不耐烦,抬眼望向她,竹色身影映照在屏风山水图间,漠然疏离,翩翩欲仙。 有时候,沈戮会有种稍抓不住,她就会飞回九天之上的错觉。 “妤儿。”他终于开了口。 容妤手中的动作停顿。 “过来。” 容妤没应声,继续摆放糕点。 沈戮只得再道:“你先过来。” 容妤直了直身形,仍是未曾理会他。 沈戮锁起眉心,他脸色沉怒,忽地坐起了身,大步流星地绕过屏风走向她身边,他凝望着她侧脸,沉声道:“是你请我过来的,为何又拒之于千里之外?” 容妤转头看着他不语。 沈戮也不躲开视线,只管与她四目相对,待视线稍微落下,他看见了她脖子上的伤痕,还未完全痊愈,伤口泛着鲜嫩的赤红,好似为她白净的肤色增添了一股魅人的朱砂。 他探出手去,轻按她伤口附近的肌肤,问了声:“还疼不疼?” 容妤不动声色地避开他的手,转过身去,并未回答他,只是平静道:“我今日找了你来,是想同你商量一件要事。” 沈戮等她继续说下去。 容妤道:“沈容身上的疹子严重了些,你上次派人带来的药也没能管用,我想出去宫外的道观里为他祈福。” “你让人请我来,就是为了这事?” “难道这事还不够?”容妤略微侧过脸,眼神沉落,“你何曾担心过沈容的病情?” 沈戮却道:“男子汉当自立,不过是区区小病,何劳你这般兴师动众?想要祈福纳签,让宫女去做便是。” “为娘需诚心,旁人怎比得上我向菩萨虔诚磕头?” “我叫人把道观里的菩萨搬进东宫。” 容妤皱起眉头,语气不容置疑:“我方才与你说过了,我要出宫。” 沈戮在她身旁来回踱步了一番,沉默半晌,终于应道:“你若执意去道观里头,我会让人把沈容带去我的寝宫。待你回来了,才可把他从我那里带走。” 容妤早就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说辞,冷笑一声,点头道:“好。” 见她这次倒是顺从的,沈戮对她的怀疑也就消了三分,也敢大着胆子稍微靠近她一些,低头闻了闻她鬓边馨香,闭眼深吸,沉声道:“听说,潇妃在死之前,曾来过你这?” 容妤被问及此事,毫不惊慌,她甚至转回身形,对此事极有兴致似的,笑了笑,“听你这语气,像是怀疑是我害了她性命。” 沈戮冷锐的目光探进她眼底,只一眼,他便确信了答案,当即别开脸去,释然道:“你多虑了。” 容妤也不再提及此事,只轻声说了句:“再等上一炷香,饭菜很快就会好的。我这都是些粗茶淡饭,你莫要嫌弃。” 沈戮喉间哽咽,一时之间不知还如何回应她。 她变了。 但他极怕去面对与承认她的变化。 窗外树影斑驳,夜风簌簌。 已经两年了…… 他抬头望向院内,唯有东宫的陈设还一如从前。 景色在,人更改。 沈戮心里的那份怨怒似乎在逐渐消散,他深深地叹息一声,转过身,重新看向她,温声道:“你若觉得东宫都是些粗茶淡饭的话,不如——搬去别处吧。” 容妤以眼相问。 “空意宫,如何?” 容妤猛地抿紧了嘴唇。 那宫殿,是沈戮母妃的故居。 可那,也属后宫。 容妤沉下眼,漠然地打量着沈戮,她问道:“你想把我纳进你的后宫,做你的妃子?” 沈戮瞧出她眼里的不痛快,有些不理解地问道:“入了后宫,岂不是要比你在此处好?虽说册封一事也是重重坎坷,但好歹你为我生下过孩儿,我若以此同群臣对峙,亦有七分胜算。” 容妤嗤笑了,“你这话倒有趣了,难不成——还要我感激你赏赐了我做你‘妾’的机会?” 第205章 小心命根 她这渗透出一丝挑衅的话令沈戮的心里起了怒火,但他强压了下去,心想道:我此番赴约而来,断不是为了与她吵架的,她若是心里对我有气,只管随她撒个痛快便是。 也为自己解释了句:“我近来是封了几个妃子,但也不是你想的那般,我不过是寻她们来解解闷罢了。” 容妤全不在意,只道:“你如今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是人之常情,更何况,与我何干呢?” 沈戮却道:“你既然也知我是皇帝,又何必总与我拧巴着来?我若开心了,你要什么没有?”说到这,他冷哼道:“就算你不为了自己,也该为沈容多做着想。” 容妤放下手中的糕点,她朝里屋走去一些,沈戮立即跟上了她,探手拉住了她的臂膀,蹙眉道:“你又要冷待了我?” 容妤睨他一眼,“我不过是累了,想去榻上坐下歇息片刻,你不必跟着我来,外屋的玉床大得很,容得下你这九五之尊。 “你不要与我这样讲话。”沈戮眉头蹙得更深了一些,“今日是你请我的,可不是我非要见你,你再这般挤兑我,我走了便是。” 容妤这才转过身,轻声问了他一句:“陛下又在威胁我了么?” 沈戮有些受不了地松开了她,他负着手,踱步去了里屋的窗棂旁,心有不甘似地反问她道:“你究竟想要什么?名份、宫殿、绫罗玉器……哪个是我给不了你的?你到底对我还有何不满?” 容妤看着他,忽然就笑了,略带讽刺地对他说道:“看来陛下的良心,全部都被野狗吞噬入腹,重新吐出来的,便只有野心和脏心了吧?” 沈戮沉下眼,淡淡道:“你不必这般挖苦我,今时今日,过往的事已无需再提,那都是我身为太子时做下的,而我现在是皇帝,自然无人敢评判我的对错,就算是你,也不能。” “既然陛下无论如何都是正确的,理应将我这种永远都不会认可陛下的人逐出宫去才对,免得日后有碍陛下的朝野,误了陛下的盛世。” 沈戮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在他眼中,她只是个女子,就算她比其他女人多了一些见识与学识,可如何能对他的朝野造成威胁呢? 就连那班臣子口口声声地喊着她是叛臣之妹,亦有判心时,他也是觉得可笑至极。 不过是个弱女子罢了。 沈戮从上至下地打量起她,那宛若游龙般的细腰、白嫩无瑕的胸口、小巧精致的脸颊……她只需以色待人,在她还拥有姿色的大好年华里,从他这里换取她应得的一切。 反正日后,也是会人老珠黄。 思及此,沈戮心中喟叹,道着即便她日后成了老妪,在他眼里,她也如少女时一般灵动。 他重新迈着步子走向她,俯视着她,抬手轻轻地以指腹摩挲她脸颊,低声道:“你分明就是仗着我离不开你,才敢这般对我。明明可以让事情简单得很,你稍一点头,我根本不会去瞧别的女人。如今不同了,咱们再也不必像从前那样躲躲藏藏,没人会知道你我曾是叔嫂,即便知道了又如何?谁敢指责皇帝?你想要什么,我都能给你的。” 容妤漠然道:“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你只管说出来,你不说,我怎会知道?” “我说过很多次,也做过很多次了。”容妤直视他眼,没有半点躲闪。 沈戮一怔,被她冷锐的视线逼退一般,竟慌乱地别开脸,而后放开她,视若无睹般地道:“只有那个不行。” “你方才还说什么都会给我的。” 沈戮略有沉怒道:“你不要逼我太甚,我已足够忍让了你。” “忍让?”容妤不留情面地步步紧逼道:“你的意思是,你纳妃无数、充实后宫,又在近来赏了娴妃贵妃之名,都是对我的忍让了?” 沈戮抿着嘴唇,不作声。 容妤眼尾一挑,“把我关在东宫里只供你一人赏玩,我苦了、闷了无人排解,还要为你照看幼子,而你转身却有美人相伴,这算是你对我的忍让?” 沈戮有一瞬的怒意冲头,但他时刻告诫了自己,她好不容易才愿意见他,决不能被他毁了,忍上一忍,亦是无妨。 便转过身来,温声哄她道:“那些怎么能算数?你见她们哪个能给我生了孩子?我都是气你的,你竟然也信,便是你现在不痛快,撂下一句话,让我杀了她们,我也是不会有半分迟疑。” “转头来还是可以再选一批年轻貌美的姑娘入你的后宫。”容妤笑道,“你如今还能在我身上用心思,是因为我尚未人老珠黄,倘若几年之后,我老了,色衰了,而那些如翠玉、如珍珠般的姑娘就和雨后春笋一样,你如何能保证不对她们动了心思?陛下,你总是要纳妃纳美人的,正如你说,你已经不是区区东宫太子,你做太子时的一切,都早已不作数了。” 沈戮却一把抓起容妤的手,他情真意切地说道:“你不想我再纳妃,我不纳便是,倘若你愿意与我一心一意,我再也不会去任何一个妃子的宫中,只要你别冷待我、疏远我,我可以把后宫都交由你打理,你想怎么待她们都行,不过是你点下头的事情,皇宫里上下都会敬你尊你,只要你顺了我的意——” 他说罢,手掌顺着她的皓腕抚去了她柔软的肩头,顺着背脊滑落、揉搓,他渐渐起了意趣,掌心按在她腰肢上,低下头便作势吻她。 容妤抬起手,拦在他唇前,拒绝道:“你这么多的‘只要’,让我听见便觉得窒息。” 沈戮不由得收了脸色,他稍微直起了身子,有些忍无可忍地抬头叹了口气,重新看向容妤时,他懒得再与她周旋一般,忽然就一把将她捞起,横抱着往床榻上送去。 他极为粗鲁地将她扔上去,倾覆身形压下来时,容妤直接一巴掌打在他脸上,她喝道:“你今日若敢,我必让你后悔。” 沈戮脸色大变,他的确有片刻的退缩,但心里还是觉得她身为女子,根本抗衡不过他的力道,只管抓住她双手死死地按去榻上,她手掌碰到玉枕,顺势从下头摸出了匕首,在沈戮松开她并去解她衣带时,她抓住时机,坐起身来,二话不说地就以刀刃刺在了沈戮双腿之间。 匕首扎进他外衣的罗纱上,距离要害部位,仅余半指。 沈戮错愕地看向她。 她竟来真的。 第206章 西风压东风 “你疯了么?”沈戮额角渗出细密冷汗,方才那一刀若稍有不慎,可就真伤了他命根。 容妤面不改色地对他道:“我叮嘱过你了,不要强迫我做我不愿意做的事,否则,你会后悔的。听不懂么?” 刹那间,沈戮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毒辣,那是他最厌恶的色彩。 可转念又一想,惨死在莲花池底的潇妃又何尝不是托她的福? “她不过是到你这里说了些气话,你何必歹毒到要了她性命?是你手下哪个人为你做的这事?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容妤恨声道:“东宫里都是你的人,有哪个会为了我去害死你的妃子呢?不过是从前的故人罢了,料你也猜得到是何人。” 沈戮猛地想起陈最,他咬紧牙关,转眼又看向容妤,满心凄凉道:“我一片真心待你,这么多年过去了,就是个死人,都给被捂热了尸体,你先是对宋潇下毒手,下一个又会是谁?” 容妤抬起下颚,居高临下地看着沈戮:“谁来招惹我,我就要谁的命!” “好,好!但凡是我身边的人,你断不想放过,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轮到我?”沈戮大喝。 “你若让我得了安生,我自然不会对你怎样。”容妤拔起他双腿间的匕首,紧紧地握在手里,“但你要是强我、迫我、压制我,我就是做鬼,也要拉上你一起。” 窗外夜色沉落,凉风习习,穿过窗棂撩起了床榻上的罗帷,白色纱幔随风荡漾,溢出森然的鬼气。 沈戮只觉得周身发凉,他心中情绪复杂交缠,先是恼恨,很快是绞痛,到了最后,他亦是要崩溃了一般地转过身去,双手用力地抹了一把脸,他喃喃自语道:“八年了,容妤,打从我成为东宫太子之后,你我之间已经整整别扭了八年,阿满都已经六岁,难道你折磨我至今日,还不够么?” 容妤嗤笑出声,笑他的故作深情,笑他的倒打一耙。 “沈戮,咱们之间理应一别两宽,前尘过往,早就在这两个孩子身上一笔勾销了。”容妤掂了掂手中匕首,沉下眼,“你想要我给你的,我都已经给了,也该换你来补偿我才是。” “你还要我对你如何退让?”沈戮猛地回头看向她,他恨恨道:“你怎不说你曾背弃过嫁给他人?怎不说你与太后联合起来诈死瞒我?怎不说你容家害我母妃全族尽灭?” 在他一声声数落里,容妤越发觉得没劲得很。 她与他之间,早就是烂账一笔,清算不起。 可见了她这副了无兴致的模样,沈戮忽尔又畏惧了。 她好像真的一丁点也不在意他。 明明十几岁的时候,她日日把“七郎”二字挂在嘴边,不见到他一眼,她都要夜不能寐,满眼都是对他的眷恋与憧憬,她那时爱他爱得真切,令沈戮每每想起曾经,都心如刀割。 “你究竟要怎样才能与我回到过去?”沈戮深深叹息一声,他累了,乏了,低下了头,恳求她:“你,就不能做回原来的容妤吗?” 不是他皇嫂。 不是他臣妻。 亦不是叛臣之妹。 可曾经的容妤是什么样的呢? 是不知人世险恶的容家贵女,是无忧无虑的七皇子准王妃,是可以肆意哭泣、纵情欢笑的豆蔻少女。 十五岁的容妤可经历过丧父、家亡、生育之苦么? 她本可以高枕无忧地做着她的东宫太子妃,就算她嫁给了沈止又如何?当年先行背叛的,不也他沈戮么? “是你杀了从前的容妤。”她说这话的时候,缓缓地凑近了他耳畔,清冷、无情的声音如蛇信子一般钻进他耳中,“你亲手将她抹灭的,世间又怎会有后悔灵药?就算你是皇帝了,也扭转不了乾坤。” 沈戮猛地抬起手,死死地抓住她的手腕,他执着地凝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我说过,你生是我的,死也得是我的。就算天君下界,也拦不住我。” 容妤淡淡笑过,她嘴唇轻碰他耳廓,轻声说道:“天君拦不住你,阎王拦得住。你逼急了我,也只能留下我的尸体。” 他平生最恨受人威胁。 也曾暗暗立誓,定要踩着白骨山,成为人上人,谁也休想凌驾于他头顶。 唯独这样一个女子,她羞辱他、蔑视他,践踏他真情。 他发狂过、震怒过、强迫她数次…… 可终究是不能让她屈服。 沈戮感到挫败地松开了她的手,他颇为疲倦地别开脸,忽然就觉得这次若再强迫她,可能真就要再也无法挽回了。 “随你想做的去做吧。”他沉声道。 容妤斜眼睨他,微微蹙眉。 沈戮再道:“你若不愿意住在东宫,我就在宫外给你置办宅邸,你若想接你母亲、弟弟和阿满同住,我也会安排了侍女去伺候你们。” 容易只觉他不会这样轻易就顺她心思,果然,他接下来还是要算计道:“只不过,沈容要留在我这。他若想你了,你也必须要回来。” 容妤冷笑道:“可见你此刻必定要觉得已是做尽了妥协,我理应感谢隆恩才是。” “你不必揶揄我。”沈戮从床榻上起了身,他竟真的没有强迫她的意思,转身朝着屏风走去几步后,站定道:“我既说得出这些,便绝无反悔道理。” 容妤想了想,没有半点犹豫道:“好,就照你所说。” 沈戮感到绝望地闭上眼,他亦不知自己放出的线会不会断,会不会……令他手上的纸鸢彻底飞去天际。 可他还是故作自若地说道:“先置办了宅子,你再出去东宫。” “我祈福过后,便可以去宫外新宅。”容妤也下了床榻,她拂平了裙上褶皱,以一种漫不经心的语调说道:“听闻你的那位羡贵妃也想急着求得一子,此番出宫祈福,她也可以与我同行,免得你总要怀疑我会一去不回。” 沈戮对此无甚兴趣,回了声:“随你。” 门外在这时传来敲门声,紫苑与绿禾恭敬道:“陛下,娘娘,饭菜已备齐,可否用膳?” 沈戮回头望了一眼容妤,她便同外头的人说道:“端进来吧。” 第207章 拉扯,试探 房门被推开,紫苑、绿禾和其余宫女端来了各色佳肴。 黄焖鱼翅、烧鹿筋、爆炒凤舌、五珍脍、水晶羹以及酒菊白鱼等……都是皇家才能见识到的精致菜色。 绿禾为容妤和沈戮添置了碗筷后,欠身道:“陛下、娘娘请用膳,奴婢就在门外候着。” 沈戮一挥手,一群人便都退了下去。 房里只剩下他二人。 沈戮率先撩起袍裾坐下,容妤也落座在他对面。 曾几何时,东宫属于沈戮,在那会儿,容妤也曾像现在这般与他对面而坐。 可当时的容妤受他挟制,她以为只要足够顺从,才能令他网开一面,放自己父亲一条生路。 她错了。 大错特错。 隐忍与退让,并不会换得残酷之人的怜悯。 容妤懂得这个道理虽晚,却还尚存挽回大局的余地。 她拾起筷子,夹了些鱼翅、鱼肉等荤菜置于她碟中,又挽起袖口,亲自为他盛了一碗汤羹,放在他面前道:“我此番设宴,是为了感谢你为沈容寻得了那几味药材,若凭我的能力,怕是要令沈容被那病痛折磨许久了。” 沈戮听着她这番话,再低头看向自己碗中的菜色,心里不由间略过惊色与诧异,他抬眼看向她,微微蹙起眉。 容妤也不躲闪,与他四目相对,忽而笑道:“怎么,你不吃吗?” 沈戮仍旧没有动筷。 容妤则是站起了身,缓缓地迈着步子走去他身旁,亲手为他持起银筷,交到他手上,“不必害怕,筷子都是银具,若菜里有毒,一试便知。” 沈戮眉头皱得更深些,他不耐地拂开她的手,掂两几下手中银筷,夹起一块鱼肉送进嘴里。 容妤顺势拿起了桌案上的青瓷酒器,为他斟上一杯酒,他余光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终于忍无可忍道:“够了。” 容妤没有停下动作,只管按照自己的意思斟满了酒,搁置在他面前,又将素菜一次次地夹去他碟中,沈戮一把按住她的手腕,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的声音:“我说了,够了。” “你不要愿意吃这个?还是不满意这菜色?”容妤很认真地问他:“若你不喜欢,我要人重新再做一些便是。” 沈戮脸色冷下来,他实在是没有胃口,便搁了筷,欲起身。 容妤却在他身前一拦,笑意盈盈道:“才来,便要走?” 沈戮似不愿看她,竟别开了脸去,沉声道:“你今日,让我极不舒服。”曾经的容妤总是会冷待他、顶撞他,总不会像今日这样对他面面俱到,令他觉得她像个假的。 “你不正是希望我与你回到过去吗?”容妤反倒觉得可笑,“我现在可是在讨好你,你别不知足。” 沈戮到底没忍住。 “你若不是诚心想要见我,继续与我冷战着便是,根本不必这般折磨我。”他喟叹道:“我宁愿心里还有个念想,盼着你有朝一日能——”话到此处,他竟说不出口。 容妤追问道:“能什么?”她眼神冷漠,笑容也是极为冷漠的,“能不计前嫌、与你如初?” 沈戮缓缓看向她。 容妤笑笑,只道:“光天化日的,陛下怎说上梦话了?”说罢,她略微侧过身子,做出送客的模样,昂起了头,沉声道:“若陛下倦了,便回去寝宫歇息便是,总归是不能为难了自己留在我这里,我不喜欢被旁人为难,也不会去为难别人,毕竟陛下今日也知晓了,遭人强迫的滋味,亦不好受吧?” 沈戮死死地盯着她,眼神里已然夹着些火气了。 “容妤,你知你如今并不是唯一的。我已经是皇帝,我有三千佳丽的后宫,个个都是稀世美人,她们温柔、娇弱、善解人意,每一个都比你懂得取悦我,你最好不要次次惹怒了我,真以为我还会如从前一样,对你纠缠不放不成?” 容妤默一低头,勾唇浅笑,“我已是要出宫去的人,陛下早该令投温柔乡,莫要再在我身上浪费了情意。” 她越是这般不把他当回事,他就越是愤怒、悲戚,他嘴上是过瘾了,冷静下来又觉得这样做只会令她称心如意。 她巴不得他远离了他,否则,又怎会净做这些令他生厌的事? 可他偏生不能让她得逞了计谋,她想出宫,他的确是应了,但他还是提点了她:“你无需同我这样拧巴着来,待宅子拨给了你,我还是会时常去巡查一番的,到底是我的人,休想让我丢了脸面。” 容妤没有答话,脸色倒是变得难看了些。 也就是因为瞥见了这抹变化,沈戮心里反倒高兴了些,他像是得了上风,便不再为难她,转手以手背摩挲了她脸颊,她没躲,他也就更大胆些,手指顺着她后颈一路抚摸去了鬓发间,再稍稍一用力,将她带到自己跟前。 他贴近她耳畔,放低了声音,说道:“我知你在打的主意,可普天之下,没人敢帮你,我现在这样容忍着你,是因为我心里还念及你我之间的情分,切莫让我冷了心,届时,你怕是求生不能、求死不成了。” 容妤低垂下了眼,叮嘱自己不必为他的话而动气。 沈戮放开了她,端起桌案上她为他斟满的那杯酒,一饮而尽,而后深深地望了她一眼,漠然离开。 待他走远,容妤才命人进来收拾了桌子,紫苑还有些诧异道:“娘娘,这饭菜几乎未动……” “统统扔了。”容妤绕进屏风后,头也不回。 两日后,艳阳高照。 宫里两位娘娘前去后山道观祈福,观里许久不曾有贵客造访,自是受宠若惊,还派出了最为德高望重的华道姑来出面迎接。 华道姑虽已入观十年有余,可年岁却极轻,要比容妤还小上两岁。 同行的羡贵妃在见了那美貌的道姑后,凑近容妤耳边小声说了句:“娘娘,这位就是在十三岁就出宫修行的八公主平画。” 容妤当然知晓此事,她点了点头,上下打量华道姑,笑了笑:“道姑可还记得我?” 第208章 祈福观中的八公主 华道姑略有困惑地端详着容妤的容貌,只片刻困顿,很快就惊喜地亮起了眼睛:“妤姐姐?” 容妤含笑道:“平画。” 这名字很久不曾有人唤过了,华道姑略有落寞地摇摇头:“我如今是观里的姑子,早已不是平画。” “不管你是道姑还是何人,在我眼中,你都是曾经的平画。”容妤上前一步,同华道姑示意自己身旁的羡贵妃:“这位是你七皇兄的妃子,羡贵妃。” 华道姑与沈戮一母同胎,自然知晓兄长登基称帝的事情,更何况,他在继位不久便派人翻修了一番这道观,却并未亲自出面探望她。 他知晓她不想沾染红尘之事,便不打算带给她麻烦。 血浓于水,他兄妹二人是世间唯一的亲生手足,沈戮心中一直对八妹入观修行一事耿耿于怀,倘若当年不是母妃被害,平画也不会被迫走了这一步。 “见过羡贵妃。”华道姑颔首示意,神色自若。 羡贵妃也还她一礼。 华道姑侧过身,引二人入观祈福。 羡贵妃悄悄打量着容妤此刻的脸色,她有些不懂容妤为何要选这道观,明明有那么寺庙可以选做祈福地……莫非,是刻意来见这个八公主的? 竟不知容妤究竟在盘算何等主意。可羡贵妃只信她能救自己的性命,只要与她亲近,待沈戮要杀自己时,她总会为自己美言的。 而随着华道姑爬上通往道观的台阶,容妤见周遭石柱上刻着的都是仙鹤、蛟龙的图腾,极具仙域圣洁之意。 待走近内门,她才发现有不少百姓聚在此处,理应都是来此处祈福的。 他们衣着各异,身份不同,但腰间都系着砖红色的玉带,像是信徒特有的装扮。 玉带在阳光的照耀下格外斑斓乍眼,可若要说最令人无法移开目光的,还得是正对着门口的那一座巨大神女像,她双掌交叠,低垂眼眸,表情仁慈,像是在无限宽容地注视着前来祈福的子民。 容妤凝望着那神像,眼神渐沉,羡贵妃则是凑近她,指着那些望向这边的百姓,小声嘀咕了句:“他们好像都是来找道姑的。” 果不其然,百姓发现了华道姑,立即围了上来:“拜见道姑!” “多亏了道姑,我家丈夫才能恢复健康,道姑神通广大!” “我家老母亲也是受到了道姑的照拂才能重得康健之身,全家愿做牛做马来偿还道姑的大恩大德!” 容妤与羡贵妃望着这光景,只见身着道袍的华道姑被那些人围在中央,她发鬓绾成了长辫束在脑后,一根簪子素淡无珠,眼睛却是格外明亮的。 她俯身,颔首,对周遭的百姓轻声道:“修行之人理应为苍生献出赤忱,各位不必记挂,这是我应做的。” 容妤淡淡扫了她一眼,便对羡贵妃侧头示意,二人带着跟在身边的两个侍女欲走进观中,结果前脚刚踏进门槛,身后就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容妤停下身形,侧眼去看。 那脚步声是位体形肥胖、衣着光鲜的达官贵人,他的家仆也极为仗势,呵斥百姓让去两侧,必要他家老爷畅通无阻地来到道姑面前。 其他人虽不满,却也是敢怒不敢言,窃窃私语着那是皇城脚下的显赫氏族蓝家的大公子。 蓝初上下打量一番道姑,眯眼笑笑,捋了胡须后,命家仆道:“还不快把宝贝搬来?” 家仆们得令,屁颠屁颠地端来了一座玉像。 那玉像等人身高,要四名家仆各抬一角才能平衡。且玉像通身翠绿,是由玛瑙铸造而成,乍眼看去,的确富贵逼人。 只可惜…… 百姓们面面相觑,窃窃私语这玉像送于道姑怕是不妥。 蓝初还得意扬扬地一挥折扇,对道姑道:“这玉像可是足足花费了我蓝家数万颗玛瑙炼制打造而成的,其价值连城就不必多说了,其深意才更适合你这道观!” 华道姑的神色微微有变,但眼里的温和始终未褪半分,含笑轻声道:“多谢蓝信士慷慨相送,只是,将镇子童玉像送于道姑似乎不算合适。” 蓝初一合折扇,反问道:“怎就不合适?道士不是人吗?不需要繁衍后代吗?镇子童可以安胎、生子,多少权贵求之不得呢!” 容妤蹙眉,心觉这话实在是天大的不敬。 道观是修行之人的圣地,自是不可与凡家俗客相提并论。 更何况,华道姑可是这道观里最富仙缘的道人,修行者不可婚配更不可生育,即便是普通的小道士,若放弃修仙也是要被逐出观里的,华道姑又怎能接受这充满了亵渎之意的镇子童玉像呢? “还请蓝信士将玉像带离此处。”华道姑仍旧语调轻柔,“道观圣地,请信士自重。” 蓝初这下可变了脸色,他眯着眼睛,一副觉得华道姑不识抬举的模样,并用折扇指着她撂下狠话:“我本是敬你为我弟弟治好了恶疾,才命人打造了这宝贝送于你表达谢意,你可别不知好歹!”说罢,便要家仆扔下那玉像,他则是愤怒地拂袖而去。 家仆也不敢轻贱了贵重的镇子童玉像,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地后,就赶忙去追自家主人了。 见那仗势欺人的蓝初走远了,百姓们才敢站出来指着那群人啐上几口。 “分明就是恶霸,不就是有些臭金臭银罢了,也敢来道观里造次!” “蓝家人就没一个好东西,上到老的,下到小的,再就是蓝初打头的那三个兄弟,都是酒肉好色之徒,满腹腥臭!” “还说呢,那蓝老爷都年过耄耋之龄了,前阵子还娶了个十八的黄花闺女,毫无廉耻到了极致!再说他这似肥猪般的大儿子,都快要半百的岁数了,也不好生娶个老婆居家过活,整天跑来道观里惹人不快,真是生厌极了!” 众说纷纭,华道姑却也全然不在意,她甚至连那镇子童的玉像都没有多看一眼,只管下了台阶,去和在院内扫尘的三名小道士交代了几句。 小道士们心领神会,立即喊上众多同伴,前去台上将那玉像搬去了山下。 再将一块偌大的白布罩在玉像上头,拴在道观里的玉带,是为搁置之物,等亲送之人来领回。 华道姑则是重新回了观内,她与容妤、羡贵妃一同去祈福地,嘴里说着:“前来祈福的百姓、信士们也可将心愿写成信纸,留在我身后,又或者是跪坐在我身旁向我倾诉,我都会在闭关的过程中给予救治的法子。” 容妤却在这时问她道:“那位姓蓝的信士是否一直在纠缠你?” 第209章 规矩的反噬 华道姑只是平静地回了容妤:“修行之人,不受万物之扰,无论世人待我如何,我只需平静如水。” 风动,树动,心不动。 唯心不乱,才能修成真我。 容妤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再不多言,与羡贵妃一同进了观里,她们仰头望着观音娘娘,先是躬身拜了三拜,接着,才去拿过了华道姑点燃的柱香。 羡贵妃站在观音娘娘的像前驻足了很长时间,方才将手中的香插进紫檀木的香坛里。 容妤也双手合十地祈求着,期间也在蚕丝软垫上跪拜了几次,她念念有词的模样十分虔诚,一双美目格外晶莹清澈,双云鬓上的金玉步摇更是将她的肤色衬得玉白通透。 观外站着的侍女与侍从则默默地打量着容妤与羡贵妃的背影,尤其是那两个侍从,眼里带着一丝沉冷。 跟着羡贵妃的侍女便问了那高个子的侍从道:“你们原来在哪个宫中做事?此番是专门陪着娘娘来祈福的?” 侍从漠然地瞥她一眼,并不回答。 侍女觉得无趣,也就不再和他搭话,只听见另一个侍从恭敬地称这个高个子的叫“宋长官”,那毕恭毕敬的模样,全然不像是在对待同僚。 姓宋的侍从腰间佩刀,他等了一阵子,也不见观内的两个娘娘出来,心觉无趣,又不敢走远,便到树荫下大刀金马地坐到石凳上。 直到华道姑从观里走来,途经宋侍从面前时,他开口喊住了她。 华道姑闻声看来。 “怎么,认不出了?”他打量着华道姑,手里轻轻比画着:“你还在宫里时,大概这么高。” 华道姑只微微一笑,颔首道:“前尘往事皆不记,信士自便。”说罢,便下了石阶离开了。 宋侍从盯着她的背影凝望了一会儿,重新回过头时,看见容妤与羡贵妃也出了观。 他随即起身,本来是不想凑前的,但容妤脚下落空,腰身矮了下去,他眼疾手快,几个大步上前,一把托起了她的手。 容妤按住他手掌站定,抬眼端详起他面容。 他点头道:“娘娘当心。” 容妤没做声,拂开他的手,喊了侍女来,一行人便朝石梯那头走去,宋侍从迟疑片刻,也跟了上去,系在腰带上的玉佩随着动作在空中一晃,上头刻着个“珩”字。 到了石阶下头,容妤看见了等候在厢房外的华道姑,她已经准备好了住处,同容妤客客气气道:“两位信士,祈福需三日,共九次,早午晚一次,三日才能完成祈福之礼,在这期间请勿离开道观,也不可与红尘因果之人有染,否则福禄将断,遭其反噬,必要牢记。” 容妤和羡贵妃点头记下,各自回去房中。 厢房内的陈设极其朴素,容妤要侍女在此休息,她则是出了房去,独自跟上了华道姑的脚步。 看华道姑所去之处,大概是平日里闭关的地方。 奇异的是她不会关上门,任其敞着,容妤藏身在树后,可以看见华道姑在房里跪下,开始诵读。 不出片刻,有一位信士来到了门外。 容妤见那人身姿高挑,气韵不俗,却板着一张脸孔,看上去极为冷酷淡漠,连身上印着紫竹暗纹的华衣都是幽黯的绛紫,乍一眼便令人心生寒意。 他撩起衣摆,跪在华道姑身后的圆形竹织垫上,低声说道:“信士蓝赐,见过道姑。” 容妤在这头微微蹙眉,心想着蓝赐……赐,次,即次子,且方才刚走个蓝初,这次子莫非是那人口中提及过的弟弟? 蓝赐接下来的话便为容妤解了惑,他说:“家兄今日送镇子童玉像一事,实属无礼。我已听家奴禀报,这才特意赶来向道姑赔个不是。”他抬了抬脸,一双凤眼细长,眼尾扫着淡淡的朱砂,倒为他的脸庞增添了一丝血色,“蓝赐斗胆恳请道姑能宽恕家兄,作为胞弟,我愿替他承担道观的惩戒。” 华道姑终于动了动嘴唇,回应他道:“道观乃祈福、偿愿之地,向来善待虔诚子民,从不言惩,蓝信士言重了。” 蓝赐眼里忽然亮起了一瞬光,“道姑记得我?” 华道姑仍旧不动声色的道:“蓝信士何来此言?” “你既称呼我为蓝信士,就代表你记得我的姓氏,便也知晓我是何人了。” 华道姑却道:“蓝信士方才已经报上了自己名号,又提及镇子童一事,我自然便知晓你是另一位蓝信士的兄弟了。” “原来如此。”蓝赐竟苦涩一笑,随即屈膝站起,向着华道姑的背影行了一礼,“既然道姑已不怪罪,我这就先行离去了,等到隔日,我再来拜访。” “信士慢行。”华道姑始终没有睁开过双眼,她虔诚修行,未受丝毫打扰。 容妤目送那名为蓝赐的年轻人离开,又望向不动声色的华道姑的背影,她微微沉了眼,心中已然有了自己的盘算。 待回去了厢房前头,容妤见侍女是站在门外的,她错愕地问了句:“怎不进房里?” 侍女面露难色,支支吾吾,像是不敢说。 容妤皱起眉头,正欲推开房门,忽然发现周遭静极,好像除了她与羡贵妃两间房住了人外,其余的房里没有半点儿人气。 附近也没百姓、信士们的嘈杂声,明明方才还是热闹的。 她心里忽有不好的预感,但双手已经推开了门,昏暗的室内,一把香木扇煽动着淡淡的流苏花香,容妤僵住了身形,眼睛死死地盯着桌案旁的那人。 沈戮股长中转着香木扇,略一抬眼,含笑似的看着容妤,沉声道:“去哪里转了?我等你许久了。” 容妤喉间哽咽,下意识地反手关上房门,转身便数落起他来:“你堂堂九五之尊,竟不知祈福的规矩么?” 沈戮明知故问:“是何规矩?” “三日之内是不准外人来观内的,你理应清楚!” “你是在为沈容祈福的,对不对?” 容妤忽然就收了声。 沈戮则道:“你既是为他祈福,我又是他亲爹,怎能算是外人呢?”话到此处,他冷笑道:“还是说,他并非我的骨血?” 第210章 你是蜜软细肉 容妤冷嗤他一声:“你听听你自己在讲什么,当真可笑、无耻。” 沈戮不以为然地把扇骨在掌心里头掂了掂,“随口说笑罢了,你气什么?” 容妤懒得与他废话,侧身道:“我要歇息了,烦请你出去。” 沈戮虽然起了身,可却不打算离开,反而是走去床榻边,撩了裙袍坐下,将手中折扇一扔,双脚踢下靴子,转而躺去了枕上。 容妤怔住。 沈戮枕着自己双臂,闭了眼,沉声道:“这道观里的床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软些,看来姑子和道士们的日子也不算过得太苦。” 容妤急匆匆地走到他身边,作势要拽他,可又不想去碰触,便催他道:“请你起来,趁着道观里的人还没发现,你快些离开,不要破坏了我祈福的规矩!” 沈戮放缓了语调,眼皮抬都不抬,“你以为这道观里的都是群瞎子不成?见我来了,还会凑上来坏我好事?” 容妤神色沉怒,呵斥道:“你明明答应过我要让我出宫祈福的,怎又反悔追来?!” “我是答应了你。”沈戮终于睁开眼,斜睨她,“也准你出宫了,你还想怎样?我可没有说过不来这道观,你能来,我为何不能来?” 好,好啊,他如今换了法子,不强制着她,反倒和她耍起无赖了。 “你竟这般不要脸皮。”她语气轻蔑,眼神也极为不屑。 沈戮说不气是假的,可追人都追来了这道观,也没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我以为你是不愿欠下人情债的。”他撑起身子,盯着她瞧。 容妤一蹙眉,“我欠谁的人情债了?” “我准你出宫,又同意为你在宫外备下宅子,还为你照看着沈容,这加在一起足足三大件差事,你总要该礼尚往来个一次吧?” 她翻脸不认人道:“这都是你应当做的,何来要我汇报一说?” 沈戮反倒笑了,点头道:“你的确是这样的性子,奸诈,无情,卸磨杀驴,过河拆桥,是容家的人不假。” 容妤不上他的当,甚至威胁起他来:“随便你如何讲,越大声越好,让隔壁旁的羡贵妃又或者是全道观的人都听见你在我房里,让他们都来瞧我笑话,骂我是个无耻的淫妇,连在道观为孩儿祈福都要把陛下迷到此处,坏了观里的祈福规矩。”她顿了顿,又是一句毒刺,“大不了,也把你的八妹引来,让她见识自己的七哥是何等道貌岸然之人。” 以常服潜入道观终究是他理亏,气势也就弱了几分。 “罢了,你现在厉害得很,我说不过你。”沈戮一个挺腰,就从床榻上坐起来,他踏进靴子里站起身,拽了拽衣襟,走去容妤面前叹气道:“可我既然来了,你总得陪我用了膳,这总不难吧?” 容妤垂眼道:“道观里都是些素食,怕是不入你的眼。” “谁说要吃道观的东西?”沈戮传了一声,门外立刻有人进来,是白日里那个跟在容妤身边的姓宋的侍从。 “陛下。”他躬身请命。 沈戮叫他是宋珩,吩咐他把车辇里带来的竹篮提来。 宋珩领命前去,不多时,便带回一竹篮,共三层高,他依次打开,将搁置在其中的菜色、糕点都摆放到了桌子上,而后看了容妤一眼,退了出去。 沈戮邀请容妤同坐,容妤望着桌上的菜肴,竟都是她两日前在东宫为他准备的。 几乎是一模一样。 容妤感到困惑地打量沈戮,他则是动筷夹了鱼肉、鹿筋等荤菜搁置到她碟子里,又亲自为她斟了一杯酒,笑道:“来,快坐,与我一同用膳。” “你这是何意?”她问道。 “都是你东宫里常吃的菜,我见你喜欢这些,特意要人做好了带来,怎么,不合你意么?” 容妤抿紧嘴唇,心里恍然他是来报复她的。 他当日不喜她控制他,都已经过了两日,还要追来此处奉还给她,当真是睚眦必报到了极致。 容妤无奈地叹息,她感到厌烦地转过身,想走,手腕却被他一把拽住。 “坐下。”他抬起眼,唇边笑意褪去。 容妤执拗道:“不。” 沈戮便用力一扯,硬生生地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 容妤立即挣扎,他一把按住她肩头,把她牢牢地抱在自己大腿上,另一只手则是抓起杯盏,递给她:“陪我喝一杯,我就放了你。” “你是个言而无信的人,我不喝。” 他模仿她当日的语气反问道:“怎么,怕我在酒里下毒?”他挑了挑眉,“我怎么舍得呢。”说罢,他将酒杯凑到自己唇边,一饮而尽。 接着,又倒上一杯,重新递给她:“这下总行了吧?” 容妤也不扭捏,接过他手里的酒杯,仰头喝下,呈给他看了看空空如也的杯子,催促道:“说话要算话,我喝下了,你是不是就能走了?” 沈戮装模作样地探头查看她的杯子,确定是空了的,才淡淡一笑,意味深长地同她道:“恐怕,你喝了这酒,便不想让我走了。” 容妤懒得听他的谬论,挣了几下,没想到他竟也松开手臂,放了她。 她也不管他赖在这里,自己回去床榻边想要放下纱幔,哪知耳鸣声阵阵,她胸口忽然“砰”一声,像是漏掉了半截心跳。 容妤捂着胸口坐定在床榻,她强装镇定,抬手继续去拆纱幔上系着的带子,结果眼前一阵晕眩,她竟头昏眼花地看不真切,直到沈戮的手掌覆上她手背,将她细白素手牢牢地握在掌中。 容妤怕他察觉到自己的变化,忍下一阵又一阵的酥麻躁动,低声道:“还不走?” 沈戮不着急回答她,眸光向下垂落,滚烫的热线落在她玉白的后颈,眸底深处炙热灼意。 她竟能感到他的那份不加遮掩的|欲|色|黏在她背脊,令她喘息渐重,额际渗汗,身子开始有些软,她咬紧嘴唇,企图用痛楚来使自己清醒。 谁料他预判到她的举动,手掌滑落在她脸颊,指尖撬开她牙齿,贴近她耳畔,沉沉道:“别咬破了嘴唇,我可不想过会儿亲到血腥气。” 容妤回想起他递给自己的那杯酒,自是为大意感到懊悔,愤恨地骂他道:“下作勾当。” 沈戮早就不在意她骂的话有多难听,成王败寇,他只要赢。便转手挥落纱幔,他伸臂从身后将她揽入怀中,极为沉醉地吻着她的脖颈,声音里满是|情|欲暗哑,“我就是下作、就是无耻了,不然,怎能吃上你这份蜜软细肉呢?” 第211章 合欢酒 容妤咬紧嘴唇,她知晓自己背脊衣衫已经湿透,连他触碰到自己的刹那都战栗不已。 沈戮很是满意她这状态,更何况,他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发热起来。 “你也不必气恼。”他将她黏在后颈上的湿漉漉的发丝撩开,以烫人的唇去吻上一吻,沉下嗓音道:“咱们两个都喝了那酒,都是一样的。” 容妤心绞难耐,她不知自己是怎么了,全身都是酥麻的,甚至微微颤抖起来,愤怒地质问他:“你究竟在那酒里头……下了什么鬼东西?” “皇宫中帝王与宠妃|行|房时的合欢酒。”沈戮眼里泄露出了厚重的春意,“毕竟你这身子也旷了些时日,怕你会不舒服。” 容妤咬牙切齿道:“依我来看……分明是你怕自己不畅快!” 沈戮闻言,竟稍稍放开了她一些。 这一分开,容妤忽地感到身子窜起燥热,她竟不安地侧了侧头,像是担心他会离开似的。 沈戮强压着内心的|欲|色,他深深地吐息,抬起手来,以指尖去轻轻地摩挲她那隔着一层衣襟纱料的肌肤,|引|诱|道:“其实,你总是对我恶语相向,我心里也是要难受的。倘若你这次死活都不想我碰你,我这便回去,免得你过后又要恨透了我。” 容妤早已是手足绵软,她经不起丝毫风吹草动,只觉得全身都要热得炸开,连同指甲都要嵌进了肉里。 可即便如此,她也不是肯低头。 沈戮重新凑近她耳边,徐徐地吹了一丝气,“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能忍。”他手掌慢慢地|探|入|她|腰|间衣襟里,嘴|唇|擦过她后颈、背脊、腰侧……惹起她一次次的战栗后,他喉间吞咽道:“我倒要看看,你今日能在我面前清高多久。” 屋外在这时传来说话声,是羡贵妃来寻容妤了。 宋珩拦了她,沉声道:“贵妃娘娘请回吧,东宫娘娘这会儿不便见人。” “怎么会不便?她此前还叮嘱我要寻她一同去观里用膳的,你让开,我要敲门进去。” “娘娘不可。” “你这人怎说不通话?快让开!” 就在羡贵妃要抬手敲门时,房内忽然传出了容妤的声音:“贵妃娘娘回吧!” 羡贵妃一愣,错愕地问道:“姐姐怎么了?我是来寻你一同去用膳吃的,听你的声音不太对,出什么事了?” “我……我没事……只是不巧倦了,想要睡下……唔!” “姐姐?”羡贵妃惊觉容妤的声音是突然断掉的,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端端的,怎会突然倦了?便凑近门旁追问道:“你要是不舒服,我这就去找华道姑来帮忙!” “不可!”容妤慌忙阻拦,语气不容置疑道:“你……你走吧!我真的没事,等我醒了,会去寻你的……” “我知道了,姐姐执意,我就不扰了。”羡贵妃也只得转身离开,她一步三回头,总觉得容妤房里蹊跷。 待羡贵妃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房内的容妤已强撑到了极限,她全身衣衫都已经湿在了肌肤上,豆大的汗珠顺着下巴滴落在榻。 意识恍惚之际,她感到自己的脚裸沈戮抓住,用力一扯,她人就如同是水一般,被拽着流淌到了床榻上。 沈戮双臂撑在她肩头两侧,却没有任何行动,只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你想我怎么做?” 容妤的身子止不住地发抖,即便如此,她也别开脸去,不愿看他。 沈戮锲而不舍道:“你都这副模样了,再撑下去可要害病,求我一句,我定会帮你。” 容妤闭上眼睛,她颤声道:“我……我即便是死,也绝不求你。” 沈戮假情假意地叹息一声,他自己都已经|欲|火|难耐了,嘴上还要不饶人道:“你何必这般折磨自己呢,咱们两个都要彼此帮上一把,你不考虑自己,也得考虑考虑我吧?” 容妤心觉遭到侮辱,愤恨地瞪向他:“你自己做的恶果,凭何要我帮你?你休想!” 沈戮哽咽一声,他气息开始不紊,连她的顶撞也不去计较,反而是俯下身,手掌抚上她脸颊,语气也放缓道:“既然你不求我,那便换我来求你。” 容妤咬紧牙关。 沈戮滚烫的吐息拂在她耳边,他因药性而不得不放下了架子,就像是作茧自缚一般,他开始急躁起来,哀求般地对容妤道:“求你,妤儿,我忍不了了。” 他声音要比平日里沙哑、钝重,染上了意乱情迷,害得容妤也恍惚起来。 沈戮贴上她的身,大手开始揉起她腰上的|皮|肉,嘴里不停地喊着她名字:“妤儿,妤儿……” 容妤被他吵得又烦躁又焦灼,稍微转过头来,他顺势掐住她下巴用力地吻了上去,仿佛是久旱逢甘霖,沈戮狂性迭起般地与她|唇|舌缠绕,很快便褪去衣衫,他一把捞过她身子,到底是得了手。 容妤心中气恼得很,道观圣洁,不容亵渎,他非要在此行旖旎之事,几次失了力道,令她忍不住哭出声来,他装模作样地一把捂住她的嘴,提醒她:“别叫得这么大声,这里可是道观,让观音菩萨听了去,岂不是要让你的祈福遭了反噬?” 容妤愤怒极了,她一口咬上他肩头,狠狠地留下血印。 他疼得“嘶”一声,但仍是不打算放过她,于他而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良机,必要肆意快活才行。 门外的宋珩从日落等到夜深,他来来回回地踱步了几千几百次,终于等到沈戮从房里出来后,他赶忙迎上去。 “陛下。”宋珩颔首道:“这会儿无人经过。”暗示沈戮可以趁势离开。 沈戮身上还带着潮热之气,他紧了紧衣襟领口,四周打量一番,确定无人察觉后,他对宋珩点点头,先行下了石阶,离开了道观。 宋珩则是望向那扇禁闭的房门,不由地沉了眼眸。 第212章 不想斩断情丝吗? 这会儿的容妤正伏在床榻上死死地攥着被褥,她身上的热度已退,只要一瞧见满床狼藉,她便愤怒、懊悔地浑身发颤。 心中怨恨折磨着她,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默默地咬紧了牙关,无声流泪。 总归是恨不得将沈戮千刀万剐的,他由着他那猖狂性子任意妄为,连她出宫来到道观里祈福都不肯放过,要她如何能咽下这口恶气? 思及此,容妤愤恨地抬起头,她瞪着一双泪眼,咬牙切齿地暗暗立誓道:我本来还觉得将无辜之人牵扯进来实在是歹毒,但你沈戮一而再、再而三地践踏着我的尊严,我又何必还坚守着良知道义? 便抹去了泪水,下定了决意。 他不仁,也休怪她不义。 哪怕旁人是无辜的…… 容妤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正是此时,门外传来轻轻叩门的声响,容妤冷眼瞧去,问了声:“何人?” “娘娘,属下宋珩。” 容妤蹙眉。 宋珩? “何事?” “羡贵妃方才嘱托了属下,将一碗清热的莲子羹带回,要属下在娘娘醒后端进房里。” 容妤这才意识到自己从喝过沈戮那杯脏酒之后,一直滴水未进。 眼下也是口干舌燥,她迅速穿戴好了衣衫,随意将鬓发拢在头后,捋起耳鬓发丝后,才令道:“进来吧。” 房门“吱呀”一声响,宋珩走进屋内时,手里还提着一盏道观里的灯笼。 容妤房内没点蜡烛,若是没了宋珩带来的光亮,倒也实在暗淡。 借由微弱光线,宋珩将装着莲子羹的竹篮搁置在了桌案上。 但见宋珩还不走,容妤蹙眉道:“还有事?” 宋珩垂下头,并未言语。 容妤眯了眯眼,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宋珩,沉声道:“我见你是面生的,此前在谁的宫里做差?” 宋珩也不隐瞒,坦言道:“回禀娘娘,属下此前是承欢宫中的人。” 承欢宫……宋珩…… 容妤睁圆了眼睛,她反问道:“如此说来,你是潇妃身边的人?” “实不相瞒,萧妃娘娘算得上是属下的姐姐。”宋珩眼色沉下,“属下是宋家庶出,在姐姐被选进宫中做妃后,也一并随之来照料姐姐,不巧的是姐姐福,年纪轻轻便去了。” 容妤对宋珩更是多了提防,她一双眼里充满了审视,直到宋珩再次开口道:“娘娘,属下在姐姐死后就被上林坊拨去了陛下身边,也是从未见陛下对旁人像对娘娘这样上心过。只是陛下重视娘娘,也就行径极端了起来,倘若真要没日没夜地纠缠,掏空了陛下身子,也是要起祸乱的。” 他定是嗅到了屋内的药酒味道,才会斗胆说出这番令人羞臊的话来。 “你这话与我说起,怕是说错了人。”容妤淡淡笑过,“是他自己钻来道观里的,可不是我纠缠了他。” “娘娘比何人都该清楚——”宋珩缓缓抬眼,冷锐的视线探进容妤眼底,“陛下之所以总要缠在你身边,是你想要让他围着你转。” 容妤脸上浮起郁色。 宋珩道:“倘若娘娘真的绝情,便该彻底断了他心思才是。” 这话意味深长,竟让容妤觉得他是有备而来的。 果然,宋珩暗示一般地说道:“唯有让陛下恨恶娘娘,才能彻底断却这纠缠。属下总觉得娘娘与陛下之间是一个无情,一个有意,娘娘要是狠心斩了情丝,陛下才能舍得与娘娘一刀两断。” 容妤背脊窜起一阵凉意,她意识到宋珩是知晓这道观中的秘密的,便试探地问道:“难不成,你与我来到这道观中的意图是一样的?” 宋珩笑而不语,他将灯笼留给容妤,躬身道:“娘娘若需要属下帮衬,属下必定全力相助,只是——娘娘万不能在陛下面前暴露了属下的心思,望娘娘能给属下留下活路。” 容妤想了想,点头道:“你放心吧,有人肯做我的帮手,我又怎会断他活路?” 宋珩便指了指门外,“既是如此,属下今夜会监视在那位道姑的门前,娘娘可高枕无忧地歇息。” 他果然也是“针对”着华道姑。 容妤蹙起眉心,见宋珩退出房后,她也起了身,待确定宋珩已经远去,她才悄悄地出了房,想要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去了华道姑的住处。 说来也巧,此时的华道姑还未休息。 她仍旧盘坐在闭关用的房里,竟还在接待着信士。 容妤藏在石柱后探头望去,只见宋珩并未出现在此处,她心有疑惑时,已见有位女子走进了华道姑房中。 那女子的样貌上了些年岁,但身形清瘦,妆容曼妙,断不是寻常百姓家的。 她撩起了衣摆,跪在竹垫上,虔诚地询问华道姑:“民女何氏,深夜造访道观,恳请道姑指点迷津。” 华道姑温声细语道:“但讲无妨。” “民女本出身望族,奈何年少时家道中落,继而丧夫,才满月的孩儿也夭折,为了活口才屈尊为一户权贵人家做差,以自身母乳哺育了三名男儿长大成人,可惜长子贪恋花柳,无心婚事;幺子沉迷赌博,难以自拔;唯独次子受家中老爷重用,然而,他近来却爱上一位不该爱之人,道姑可有法子帮他实现心愿?” “但凭自然,自有缘法。”华道姑平静道:“时机到时,惑将自解。” 那绿裙女子以袖掩唇,试探般地抬起眼,小心翼翼地问道:“依道姑所言,是要让我们自行解决此事?” “倘若也有了自己的法子,若不劳其心神,自然可以一试。” 绿裙女子唇边漾起一抹诡异笑意,她紧紧地盯着华道姑的背影,再问道:“哪怕有违天意、人道与世俗规矩?” 华道姑却也没有放在心上,回道:“只要对方无家室、无婚配,孑然一身,未婚未嫁,又谈何有违天意与人道呢?既然属意,便是有缘,还是要尽力促成一段姻缘为妙。” 绿裙女子笑意更深,她立刻站起来,感激地对华道姑作揖:“既然道姑都这么说了,我这就捎话回府,待事情成了,道姑功不可没。” 在听见“功不可没”四字时,华道姑的脸上稍微浮现出了一丝喜悦。 人们对她的赞赏、尊敬,她向来贪恋,她也深信,若自己修仙入班,必定会收获更多的尊崇。 所以,多年来她心无旁骛,一心修行,只为早日登入九天。 总归是各有执念,可华道姑并不知道那位女信士离开后,却被容妤拦住了去路。 绿裙女子困惑地望着容妤,容妤则是对她展颜一笑,低声道:“倘若我没有猜错的话,信士府上的次子所爱之人,可是华道姑?” 绿裙女子一怔,面露惶恐。 见被说中了,容妤更有了底气,她上前一步,同绿裙女子道:“我与华道姑也算是有些亲戚在身,你若信我,我就会帮你促成这段姻缘。” 绿裙女子闻言,逐渐露出喜色,容妤对她侧了侧头,示意借一步说话。 不远处的宋珩望着那绿裙女子随容妤去往了后院,竟是勾上嘴角,露出冷笑。 第213章 冤冤相报 隔日天色刚刚蒙亮,鸡鸣乍起。 道观内本是肃静之地,但今个早上,观外却聚集了一众家仆、侍女。 反观观内的道长、道士们都被那些家仆给绑了起来,连华道姑的几个师兄也身在其中。 有几个逃过此劫的小道士从来找到华道姑,禀明了此事,华道姑连忙出去观内,这般吵闹声也吵醒了容妤与羡贵妃。 她二人一同出了房门,也随着华道姑前去。 待到观外,目睹眼前光景的华道姑露出了鲜有的诧异神色,她喊了一声师兄,想问清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见师兄悲苦地抬起头来,眼眶青紫,血迹斑斑。 华道姑吃惊不已,刚想质问那群家仆怎可打人,哪知那家仆们忽然分开两侧,恭敬地让出了一条路来。 道路尽头,一位面相美艳却刻薄的女子迈着莲步走来,待走到众人身前后,她对华道姑颔首微笑,“道姑,我如约而来了。” 如约?华道姑眼有困惑,反倒是身在人群中的容妤一眼就认出她来。 是昨夜的那位绿裙女子。 容妤心中窃笑一声,仿若隔岸观火。 那女子同华道姑道:“民女何氏何五娘是蓝家的总管,特意来请道姑到府上一聚。”何五娘指了指身后的一台车辇,上头以红绸、珠翠装饰,倒像是个喜轿。 再看何五娘的衣着,她已经换去了白日时的绿裙,反而是着了一身暗红色的华服,就仿佛要准备参加喜宴。 华道姑不明状况,但还是本着礼节而好言相问:“若只是想要请我去蓝府帮事,何必如此大张旗鼓?还要打伤我师兄与其他道长——” 话未说完,就被何五娘截断:“我也不想闹到这般田地,是他们阻拦于我,我也是迫不得已。”说罢,她侧身再请:“道姑,随我走吧。” “你先放了他们。”华道姑谈起条件,“否则,我是不会和你走的。” 何五娘立即对家仆们使了个眼色,众人便将抓起来的道士们都松了绑,遭到迫害的道长们略显怯懦,就在华道姑要随何五娘离开时,她最小的师弟忽然小声挽留了句:“师、师姐……他们是要绑你去嫁给蓝家二公子的……” 听闻此言,华道姑愕然地停住了身形。 羡贵妃也感到惊恐地随着华道姑打量起了面前的众人,她握紧了身旁容妤的手,满面不安,小声嘀咕了句:“修行之人怎能还俗嫁人?更何况,她可是——”话到此处,忙收了声势,不敢多说下去。 容妤却漠然地注视着眼前一切,仿佛都尽在她预料之中。 一如方才的小道长所言,何五娘与其家仆皆是来自蓝府,且昨日白昼里,蓝府的两位公子都接连出现在道观。 先是长子送来了那镇子童来侮辱华道姑,再来是次子前往观内向华道姑致歉。 最后,便是何五娘昨夜前来哀求了。 而何五娘的视线在人群中缓缓扫过,她发现了容妤,二人眼神有短暂的交汇,如同默契的信号。 容妤向何五娘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何五娘也有了底气一般,立即对在场的所有人承认道:“没错,我就是奉了蓝府主子的命,来带这位华道姑回去府上见我家二公子的。” 华道姑闻言,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她笑着摇头,并不恼怒,只心平气和地同何五娘道:“女信士,我是个修行之人,早已不问红尘之事,你怕是产生了误会,蓝府也是皇城脚下的大门大户,又怎会不懂这么简单的道理呢?” 何五娘却忽然变了脸色,“道姑,不懂这简单道理的人,分明是你才对。”她走去华道姑身边,绕着她周身缓缓踱步道:“蓝府自是位高权重,蓝家老爷的舅哥在朝中做官,其嫡子又是后宫妃嫔,当朝丞相宋沅的侧妻也是出身蓝家,试问这其中的裙带关系,是否通天呢?” 华道姑面不改色,她对权势本就毫无兴致,更何况,以她的出身,又何止是通天呢? 但她不愿诉说自己的前尘,只是好心劝阻起何五娘,“信士莫要为自己做了恶果,今日之事我可当做从未发生,请信士带人回府去吧。” “道姑今日不与我回府,怕是道观都不会太平。”何五娘冷笑道,“要知蓝府老爷最为看重的就是二公子,他的心愿就是老爷的心愿,自然就是当朝丞相宋沅的心愿,若敢有人不从,必将惹来杀身之祸。”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连羡贵妃也是听不下去的了。 “姐姐。”她低声轻唤身旁的容妤,“这户姓蓝的人家未免太过猖狂了,他们摆明了是在欺负平画,若知晓了平画的身份,他们还敢如此造次?” 容妤沉声回道:“平画已是修行之人,她自断红尘因果,又如何还能提及她过去的身份?” 羡贵妃有些担忧地小声道:“那咱们便要眼睁睁地看着蓝府将人强行抢去不成?” 容妤眼神淡漠地看向羡贵妃,她提点道:“贵妃娘娘,你该不会是忘记咱们之间的约定了吧?” 羡贵妃一怔。 容妤再道:“眼下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时机,你若想保全了自身性命,便要听我吩咐才行。” 羡贵妃虽不懂容妤在作何打算,但她也不敢反驳,便生生咽下了想要喊人回去宫里把此事禀报给沈戮的想法。 “一切都听姐姐差遣。”羡贵妃诺诺道。 容妤转过眼,她目光落在被何五娘与蓝府仆从围困住的华道姑身上,嘴角上扬,牵扯出一丝危险而又狡黠的笑意。 她心中暗暗想着,沈戮,你很快就要体会到和我一样的切肤之痛,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你总该明白的。 第214章 聚麀之诮 那日,道观因蓝府造访而闹得兵荒马乱。 即便华道姑再如何抗拒,何五娘也是势在必得道:“蓝府公子恋慕之人,别说是道姑尼姑了,就算是九天仙女,咱们蓝府做差的人都得给她硬生生地从天上拽下来配给二公子。” 这话在容妤听来,当真是似曾相识。 华道姑果然有了怒色,她呵斥何五娘口出狂言,大逆不道! 容妤也曾经这样怒骂过对她说出这话的崔内侍。 拉皮条的下人,无论是皇宫还是民间,总归是如出一辙。 他们趋炎附势、拜高踩低,只管讨好了主子,哪里在乎什么是非对错? 而“爱上不该爱之人”的结局,却不是了却自己的爱意,反而非要将错就错,的确是大逆不道了。 华道姑自然震怒不已,想来她修行多年,早已心如止水,可面对这般羞辱,也是难以自持,斥责了蓝府许久,整张脸都变得煞白。 何五娘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见人已经气得快要失去理智,她就想着把话圆全些,哄劝道:“道姑何必如此动怒?咱们家的二公子毕竟还是血气方刚的少年郎,被道姑的美貌吸引了动情,也是没法子的事,道姑看重百姓,理应为咱们二公子了却这相思之疾,自当是攒了修行。” “混账!”华道姑气红了脸,“简直一派胡言!你们再不走,我便要喊官府来抓人了!” 何五娘嗤笑道:“试问官府来了,又能如何?他们无权无势,敢为了你得罪蓝府?” 华道姑是个硬骨头,指着身后的墙壁道:“你再逼我,我今日就一头撞死在这!你们带走的,也只有我的尸体!” 何五娘面不改色地提高了音量:“道姑想死,咱们不拦。只不过,道观里的这些无辜之人,也都要留给你殉葬了。” 寥寥几语,冷酷淡漠。 一如容妤所经历过的所有。 今日再听到这些相似的话,容妤内心中的怒意又一次泛起涟漪,她眼前闪现的全部都是沈戮曾经逼迫她、强制她、粉碎她所有骄傲的过程…… 想必那些屈辱,也都令华道姑如数尝受到了吧? 而其余的道士到底是贪生怕死,他们甚至哀求起华道姑救救众人、救救道观。 竟还有位年长者跪地哭诉道:“师妹,切莫冲动,你要为大家着想啊!哪怕是先从了蓝府,就算你还俗嫁人,百姓们也不会笑你的!” 华道姑震惊地望着这些人,他们竟不管她的感受,只想着利用她来平息这次飞来横祸。 而就在华道姑失神的这个空档,何五娘抓住了机会,她对仆从了使了个眼色,那些人利落地冲上前去按住了华道姑,将她又拉又拽地拖上了轿子。 羡贵妃见此情景,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想要去救人。 可余光瞥见容妤没有行动,她也不敢多此一举,只得慢慢地退了回来。 何五娘命人用布团子堵住了华道姑的嘴,又让人把她的手脚都绑起来,临走之前,她回头望向容妤,眼神里似有感谢之意。 容妤只对她微微摇头,那是不可声张的暗示。 何五娘明白事理,转头命道:“走了,带道姑离观。” 轿子抬起,一众家仆带人下了石阶,华道姑呜咽的哭救声残留在道观中,道士们只驻留了一会儿,便都唉声叹气地各自忙碌去了。 谁也没有打算救人回来的意愿。 他们竟还窃窃私语着:“那蓝府的二公子也是一表人才,道姑嫁了蓝府去,也是不亏,总比一辈子在观里虚耗了大好青春要来的妙……” 容妤听见了那话,也是没有过多表情,只对羡贵妃说了句:“回房吧。” 羡贵妃略有不安地跟上她,嘴里碎碎念着:“姐姐,这道观怕是不吉利吧?咱们只是来祈福的,竟会遇见这等可怕的事情,人都被那蓝府活活抢了去,要是传到了陛下耳里,不会迁怒了咱们二人吧?” “与咱们又有何干?”容妤沉声道:“又不是咱们让蓝府抢人的,你莫要往自己身上泼脏水。” 羡贵妃只是怕惹沈戮生气,叹了一阵子,也不再多说,闷声与容妤道别,回去了自己房里。 容妤也推开房门,却没立刻关上,直到听见脚步声尾随自己进来。 她对身后那人说了句:“把门关严。” 宋珩顺从地照做,他看着容妤坐在桌案旁,拿过茶壶,倒上一杯,方才抬眼看向他。 “可都是按照你的计划来做的,这几日便要严守口风,不能让消息传去宫里。”容妤盯着他的眼睛,语调慢条斯理。 宋珩失笑道:“娘娘真是过河拆桥之人,怎就成了属下的计划呢?分明是——”话到此处,见容妤眼里闪现出一丝杀意。 宋珩立即噤声。 他头皮有些发麻,心中暗道,原本以为她只是一个女子,掀不起什么风浪的,可他竟疏忽了宋潇是如何死的。眼前这女子,可不是软弱无力之人。怕是一颗已经熟透了的桃子,正从里到外地开始腐烂了。 “先等上三日。”察觉宋珩对她有了一丝堤防,容妤很快就又露出和颜悦色的神情,她对宋珩轻声道:“三日过后,蓝府那边婚事成了,洞房拜了,生命煮成熟饭后,就再没有回头路,届时,就算神仙下凡,也是不能挽回局面。” 宋珩点头道:“娘娘所言极是。” 他倒是副彬彬有礼,谦逊柔和的模样。令容妤忍不住好奇起来:“你是宋潇宫里的人,又是宋家庶出,你也知道潇妃是如何死的,怎还会愿意为我做事呢?” 宋珩微沉了眸,低声道:“属下虽是宋家人,却恨透了宋家每一个,恨不能将他们全部杀光,把唯一稀罕的那位救了出来。” 容妤蹙眉问道:“那位是何人?” “宋沅的妻子。”宋珩抬起头,毫不避讳道:“我嫂嫂。” 这一声嫂嫂被他呢喃得极尽缱绻,害得容妤背脊窜起了鸡皮疙瘩。她冷哼道:“原来,你也是个禽兽。” 第215章 双标 事情传到沈戮耳中时,已经是两日后了。 当天一早,沈戮想的是容妤在宫外的祈福时间已经结束,他正打算带人前去道观接她去宅邸里瞧瞧。 这几天里,他的确为她在皇城附近置办了一宅,无论是陈设、布局,都是她会喜欢的样式,他本想着要在她面前讨个好,结果却得知了平画遭人胁迫为妻的消息。 皇宫偏殿里,沈戮雷霆暴怒,他抬手掀翻了桌子上的所有物件,瓷器、卷宗全部都落在地上,他起身大喝道:“怎到了现在才来告知寡人?!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 前来通报的侍卫哆哆嗦嗦地跪着,吓得连说话都结结巴巴的极为费劲:“回、回禀陛下,实在是道观封锁了消息,到了今日……今日才有道士来宫里……禀奏了这事。” 沈戮怒不可遏地冲上前去,一脚踹倒了那侍卫,大骂道:“废物!一群废物!” 这时,又有侍卫匆匆来报:“陛下,大事不好了,有个道士跪在宫门外,说是道观里的华道姑服毒自尽了!” 沈戮脸色大变。 此时,身在道观里的容妤已经完成了三日的祈福仪式,她一早便与羡贵妃在观内用过了素淡的早膳,而羡贵妃打算晌午一过,便起程回去宫中。 容妤却没有要离开的意思,她掂量着自己与沈戮之间的那份交易,他必定会计算着几日是结束祈福的日子,也一定会来观中找她。 “姐姐是打算先住在宫外?”羡贵妃听容妤这样说了一句后,有些不安地追问道:“留我一人在宫里,只怕你我之间会有很多不便吧?” 容妤安抚她道:“你放心,这都是必要的,倘若我留在宫里,才是真的不便。” 羡贵妃不太明白容妤的意思,但也只是无条件地信任道:“姐姐这样做,必定有你的道理,我听你安排便是。” 话到此处,门外忽然传来敲门声,容妤问道:“谁?” “娘娘,是属下。”宋珩道。 羡贵妃打量着容妤,见她并没有丝毫遮掩,回应道:“进来吧。” 反而是宋珩推门而入后有些诧异,只因没料到羡贵妃也在容妤房内。 “无妨,她不算外人。”容妤对宋珩道:“有什么话就说吧。” 宋珩还是有些迟疑,羡贵妃懂事理地站起身,道:“姐姐,我先回去,有事再来传我。”说罢,便默默地出了房去。 只剩下容妤与宋珩二人外,他才坦言道:“他知道了。” 容妤蹙眉。 宋珩再道:“而且,蓝府那边也闹得不可开交,今早上传出华道姑服毒自尽,好在发现得及时,人是救回来了,但她不吃不喝,连解毒的药都是强灌下去的,只怕这样下去,她命都要先没了。” 容妤不以为然道:“你不是也想看到这番光景么?” 宋珩垂下眼,“还太早。” “已是不早了。”容妤提点他:“沈戮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事,此刻便会冲出蓝府,究竟鹿死谁手,你我可就猜不透了。” 宋珩猛一抬眼,“娘娘,如果属下没有记错,那晚,你答应过何五娘会保她蓝府周全。” “我拿什么保呢?”容妤觉得好笑,“她若信我那话,才说明她蠢得无药可救,既是无药可救之人,自然死不足惜。” 宋珩默然。 沉寂许久过后,容妤淡淡一句:“怎么不说话了?是觉得我心肠歹毒,还是行事可憎?” 宋珩轻摇了摇头,只道:“属下不敢妄议娘娘,属下只知,万事皆有因果,娘娘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有娘娘自己的道理。” 容妤细细品味了一番他这话,忽而一笑,那笑容含义不明,倒令宋珩觉得背脊窜起了一丝凉意。 卯时一刻。 沈戮已坐在了平画的床榻旁。 这么多年来,他兄妹二人好似是第一次这般亲近。 打从她离宫入观后,沈戮便没有再打扰过她了。 直到这惊世骇俗的丑事出了后,他才不得已而破坏了平画的规矩。 待她好不容易醒过来后,沈戮竟略有仓皇,他忙问道:“八妹,你觉得怎么样?身子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华道姑意识恍惚地看向沈戮,她好半天才看清楚他容貌,当即就流下泪水,强撑着身子爬起来,扑进她七哥怀里一直哭了许久。 她已经很多年都不曾流过眼泪了。 沈戮知晓她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与羞辱,只管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试图以此来安抚她。可她哭得越发悲痛,肩头颤个不停,沈戮的眼神也逐渐变得杀气腾腾,他紧咬牙关,恨不得将蓝府上下都碎尸万段。 直到华道姑哭声渐缓,沈戮才推开她,端详着她脸色,以一种少见的温和语调问道:“平画,七哥现在问你,你要如实地回了七哥,决不能有半点怜悯,听见了没有?” 华道姑却猛地蹙紧了眉头,俨然不愿去回想这几日发生的惨事,竟是别开了脸。 沈戮却一把抓住她的臂膀,沉声问道:“是不是蓝府强迫你嫁了蓝家次子?是不是那姓蓝的强迫你入的洞房?他可逼你、迫你了?” 华道姑表情痛苦地捂住耳朵,她痛心道:“七哥,别说了!我不愿再想起那些!” 沈戮狠心地夺开她手腕,斥她道:“你就是一直这般优柔寡断,才害苦了自己!” 华道姑神色一变,惶恐地看向沈戮。 便是此时,门外传来侍卫的通报声:“禀奏陛下,蓝府上下八八六十四口已全被绑到了庭院中,等候陛下发落。” “知道了。”沈戮侧头道:“退下吧。” “是。” 待人离开后,沈戮重新看向华道姑,他放开她手腕,将她额前垂落的乱发一丝一丝地捋去耳后,又为她抹干了泪水,心疼道:“八妹,你真是太傻了,如何要因那些恶人迫害了你,你便要自行了断?倘若今日不是你命不该绝,你要为兄该如何面对你的尸体?这天下之大,为兄只有你这一个妹妹,便是踏平了蓝府,他们百十号人也抵不了你一个。” 第216章 貌合,神离 华道姑眼含泪水,探手抓住沈戮的衣衫,颤声道:“七哥,我知道你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之所以选择自行了断,就是不想让你再造杀孽。” 这一个“再”字,令沈戮猛地蹙紧了眉心。 华道姑悲伤道:“我在道观里虔心修行了这么多年,无非是想要替你洗刷净了满身血污,更想渡你脚下的那些白骨亡魂,倘若你为了我要杀了蓝府满门,那我所受的罪过岂不是要白白浪费?” 沈戮眼底尽显怒意,“你是要为兄忍下你遭人践踏了身子的恶仇?” 华道姑抿紧嘴唇,摇头道:“那些都是我身为道姑毕竟的苦果,我既让红尘中人动了俗念,便要替他消了相思,事因我而起,但不该因他而灭。” “谬论!”沈戮大喝,“懦弱!”可他刚对华道姑发了脾气,又极为懊悔地沉沉吐息,哄一般地问她道:“八妹,你告诉七哥,他们时不时威胁了你?你究竟为何要为他们说情?” 华道姑垂眸道:“七哥,你难道忘记母妃当年是如何死的了吗?” 沈戮怎能忘? 那如同是一场盛大的篝火,统统都是燃烧尸体的火光。偌大的宫殿变作盛满了血水的缸,手指一沾,尽是血红。宫人们横七竖八地堆在一处,随着铁石的“撕拉”一声响,尸山被点燃,黑夜里映满了肮脏的红。 母妃的惨叫声响彻夜幕,连身在殿外的沈戮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七哥。”华道姑的声音将沈戮拉出了支离破碎的回忆,他醒过神来,看见他的八妹满眼哀戚道:“你正因恨绝了那杀害母妃之人,才会想方设法地返回朝堂来为母妃复仇。可谁人会记得你当日是如何遭到迫害?他们只记得你在回宫后害死了他们的至亲,此乃冤冤相报,无休无止,七哥今日将蓝府灭门,岂不是又要重蹈覆辙?蓝府又与当日的你我有何分别?” 沈戮吐了口浊气,他平复自己心中怒火,半晌过后,才暗哑着嗓子同她道:“平画,你莫要怕,七哥在,你就不会有闪失。”说着,他脸色逐渐变得阴沉,冷声道:“眼下有两个法子由你选,一,将蓝府所有人遣去西北大漠,永世不得回归故土;二,可留蓝府性命,但蓝家所有男子都要净身入宫做宦官,必要断子绝孙。” 这两条路无论哪一个,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而见华道姑迟迟不言语,沈戮再道:“平画,七哥已经为了你的信仰足够退步,你莫要再心慈面软,蓝府胆敢这般羞辱你,是压根不知晓你的身份,如今他们知道了,可还敢对你造次?人都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你理应想想他们是如何糟践你的。” 沈戮语气不轻不重,掷地有声,令华道姑忍不住想起自己被抓回蓝府,强行按着拜了天地、入了洞房,又遭蓝家二公子霸占身子,整个过程冗长而折磨……那痛楚令她如今一回想起来,就不由地将双手紧握成拳。 “可我虔诚修行,总不是为了要害人性命……”华道姑极尽挣扎地捂住脸,再度呜咽。 “害人性命的不是你。”沈戮轻柔地揽住她的肩膀,“是七哥。” 华道姑靠在沈戮肩头。 “七哥不怕再将双手沾满鲜血,只要是为了你,无非是杀那么几个人,七哥连眉头都不会皱一下。” 华道姑抬起泪眼,茫然地看向他。 “可你若不愿意——”沈戮凝视着她的眼睛,“七哥也不会强迫你做出决定,留他们活命也不是不行,但斩草要除根,他们这代可活,下一代,便不可了。” 华道姑忧心忡忡地思虑了片刻,终于无奈地点了头,回应沈戮道:“就选七哥的第二个法子吧。” 沈戮似微微笑了下,他毫不犹豫地道:“八妹心愿,七哥定当为你实现。” 华道姑抬手抹掉了自己眼角最后的泪痕,再不多说,听话地服下了沈戮亲自端给她的解毒汤水。 那药汤要喝上数日才能彻底解了体内残存的毒药,华道姑本是一心向死,如今得沈戮开导,也有了活下去的意思。 隔日,蓝府全有男子都入了宫去,连同年过半百的蓝老爷也没能逃过净身一劫。 直系女眷们则是被发配去了勾栏里做娼,老鸨们得了嘱托,要日日喂那些女眷服下药丸,不可让她们有生子的可能。 其余无关紧要的婢子、侍从,则是连庶民都做不成,只得流落街头,成了乞丐沿街讨饭。 最惨的要数那何五娘,她被拔了舌头,挖了眼珠,行刑之前虽口口声声地喊着她是遭人陷害,若早知华道姑是皇帝的胞妹,蓝府如何敢肖想于她? 可惜的是还没等她喊出奸人名号,舌头就不保了。 沈戮倒也觉得此事蹊跷,就算蓝府不知平画身份,道观那群人还不知么? 竟无一人告知蓝府事实? 怕是有人在其中作梗。 沈戮料想是宫中与自己敌对之人,也一度怀疑到了宋沅的头上。 想必宋潇之死必定会令宋沅对沈戮怀恨在心,以眼还眼也不是不可能的。便命人在暗中监视起宋沅,沈戮非要揪出背后害了平画的奸人才肯罢休。 又过了两日,蓝府的事情暂且告一段落后,沈戮才想起道观里的容妤。 他亲自去接人,把她带去了置办好的宅邸中。他倒是言而有信,准许容妤同萧氏、容莘生活在此处,唯独阿满和沈容的下落不会让她知晓。 当天夜里,沈戮借着新宅之喜的由头为容妤在宅中设宴,又借着酒醉爬上她的床,遭她在脸上挠了三道血痕也没有止了那酣畅一场的念头。 待欢爱几番后,沈戮神清气爽,穿了衣衫准备回去皇宫,临走之前提起了想要让平画住来她这里的事情。 容妤眼睛一亮,佯装毫不知情道:“她竟不打算再回去道观了?” 沈戮只道:“她嫁过人,已是还俗,如何还能做姑子?更何况那事已经闹得满城风雨,她以后再也不是华道姑,而是八公主平画了。” 容妤垂了眼眸,语气有些嗔怪道:“到底是一母同胎的亲兄妹,从不见你这样护着谁。” “她是我唯一的妹妹,我对她好自是应该,这也要让你吃醋?” 容妤不屑地哼了一声,再不多说。 两日后,平画住进了容妤宅内。 又过了一阵子,噩耗降临。 平画有了身孕。 第217章 内忧外患 那日突逢暴雨降,平画最初是腹部剧痛,大汗淋漓地哀呼了一炷香的功夫,容妤请来的民间郎中冒雨来了宅上,湿漉漉的衣袖上垫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汤里散出杏花香。 郎中对平画说:“喝了这个,能缓解你的痛楚。” 那会儿的平画早已疼得满鬓冷汗,根本顾不得其他,迷迷糊糊地就喝下了那碗被称作可以止痛的药汤。 说来也怪,药一服下,腹部很快就不痛了,郎中见她平静了些,便为她把脉问诊,细细地摸了会儿脉象后,才惊觉她已经有孕了。 平画亦不知发生了什么,只恍惚地看见郎中与容妤在角落里窃窃私语,容妤的表情变化莫测,平画轻声唤她“皇嫂”,容妤匆匆瞥她一眼,并未理会,只交代郎中道:“既是如此,便麻烦郎中开齐了方子,好生地调养了她身子才是。”说罢,将袖子里的一些银锭递了过去。 寻常郎中,自然都是见钱眼开,连声道谢后,便提着药箱随容妤宅上的侍女去抓药了。 平画不安地直起身形,容妤这才来到她榻边,怕惊扰了她,扶她重新躺下,又被她掖了被角,安抚道:“八妹不必忧心,你身子无碍,只管多修养几日就会复原。” 平画一把抓住容妤的手:“皇嫂,你不要骗我,方才那郎中都与你说了什么?你们讲了那么久,我是听见了些的,他似乎在说我的肚子里……” 容妤微微一笑,打断她道:“是你听错了,你肚子好好的,快不要乱想。”她不动声色地推开平画的手,将那只素白细手放回进被褥里,柔声道:“你且先睡,待药煎好了,我要人端来伺候你喝下。”说罢,容妤便转了身形,离开了平画房里。 才一出去,她就沉下了脸,站在庭院里巡视一圈,见只有绿禾一人在扫尘,便唤她过来。 “紫苑随郎中取药去了?”容妤问。 绿禾颔首道:“回禀娘娘,正是。” 容妤想了想,又对绿禾道:“待会儿去宫里请陛下来吧。” 绿禾一怔,似不敢置信地看向容妤。 她竟主动邀请沈戮来这外宅,实在是破天荒的。 “备几个菜。”容妤嘱咐,“就同他说,是在我房里用膳。” 这暗示倒是极为明显的,绿禾不免有些羞涩,但还是立即点头应下,心想着:打从离开了皇宫,娘娘心情似乎不错,距离陛下上次来过也不算太久,竟这么快就请陛下再来,说不定二人很快就会和好如初的。 便迫不及待地出了宅子,急匆匆地前去皇宫请沈戮。 这会儿的沈戮正在莲妃的碧合宫中。 打从几个月前,莲妃就费尽心思地想要沈戮来宫里吃膳,可沈戮屡次回绝,莲妃本是死心了。直到宋潇死后,贵妃一职还没选出个合适的人来,莲妃主动请缨,愿意代管后宫杂事,尤其是账目,她毕竟是望族出身,自小也是学会管家之事的。 沈戮想了想,暂且交了她办。 这样一来,莲妃就有了由头请沈戮来自己宫中相见,都是打着请他查账的幌子,实际是想骗他上床,还在宫里燃了些催情的香料,又穿得露骨,其心可见。 但沈戮才一到,就嫌她宫里味道和猫尿味儿一般骚,要人沿着碧合宫的大门一直洒水到内殿,非要扑灭了这股冲天骚气。 “若碧合宫总是这个味道,寡人下次可绝不再来了。”沈戮撂下这话,就往庭院处走,莲妃吓得赶忙拦在他面前,跪着直道不是。 沈戮又见她穿着极不得体,当即呵斥他道:“碧合宫的俸禄也不少,莲妃怎连遮体的衣服都不舍得添置上一件?这般|袒|胸|露|乳,让宫里人见了可成体统?” 莲妃被他训斥的羞臊不已,连声答应这就去换了衣衫。 紧接着,就到了晌午,沈戮在她宫里才没坐了一会儿,就见宫女们端着饭菜进来,不过是个午膳,莲妃准备的样式多不胜数,足有十二道菜,每一道都用大翡翠荷叶盘子装着,炒的、蒸的和炖的应有尽有,实乃铺张浪费到了极致。 这下子,免不了又要挨沈戮一顿数落。 莲妃赶紧给宫女们使眼色,要她们别再端了接下来的菜色进来,结果一个个的都极其愚笨,谁也没能领悟莲妃的意思,只管献宝似的将蜜饯、果盘和清口小菜也端到了桌子上。 沈戮见了,沉默半晌,而后便提出要查莲妃近来做的账目。 此话一出,莲妃人都傻了。 她无非是想要以账目一事哄骗沈戮来宫里,催情香料才是主题,谁能料到沈戮在头一遭就废去了那些香料的用处,不仅没有那个心思,还直奔账目去了。 待到了莲妃搁置账目的室内,沈戮见摆在木柜上的册子全无几本,摆明了没有在上头用心思。 随手挑了一本出来翻看,很多内容都没有记录,尤其是碧合宫里的支出,提都没提。 莲妃汗如雨下,惶恐道:“陛下,臣妾前阵子身子不太爽快,账目的事情便搁置下来,这几日好些了,就只记录了最近几日的——” 话未说完,沈戮便抬手道:“把近几日的拿来。” 莲妃神色不安地翻出一本红皮账本,交到沈戮手上。 沈戮翻了几页,眉心蹙起,沉声道:“你碧合宫近日添置了何等贵重之物,竟花费了这般多的俸禄?” 莲妃忙道:“臣妾宫里嘴多,吃得、用的都免不了大笔花销……” “里纱、绫罗和翡翠,也都是你给奴才们置办用的?”沈戮睨向莲妃。 莲妃低垂下头,支支吾吾,迎面已经遭到沈戮摔了账本,打得她鬓上步摇乱颤。 “寡人看你是奢靡无度、挥霍成瘾!”沈戮大骂。 莲妃猛地跪地,哭求道:“陛下息怒!臣妾……臣妾一时糊涂,此后再也不敢了!” 沈戮作势要免去她代理后宫的职务,刚欲下令,门外传来崔内侍的通报:“陛下,宫外容宅的人求见。” 容宅,是容妤外宅的名号。 听闻此话,沈戮的眉心几乎是瞬间就舒展开来,眼中竟有几分受宠若惊之色,他忙令道:“让人进来。” 第218章 手眼通天 绿禾被引进碧合宫殿内时,见莲妃正跪在地上颤抖着身子,她虽有困顿,也不敢耽搁时间,便凑近沈戮,将容妤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 沈戮似有不信地看向绿禾,惊愕道:“此话当真?” “回禀陛下,绝无虚言。” 沈戮仍旧觉得不太真实,毕竟容妤话里的暗示足够明显,她何曾这般主动过? 但他也知机不可失,便懒得再与莲妃理论,迫不及待地对崔内侍说了句:“备车辇。”接着,在途经莲妃身旁时,他冷声威慑道:“限你三日内补齐了账目,再想好该如何与寡人解释你宫里的赤字,否则,你这碧合宫就让出来给别人享用吧。” “臣妾牢记在心。”莲妃诺诺地点头,跪拜道:“恭送陛下。” 半柱香的功夫后,沈戮的车辇便从皇宫小路朝外门前去了。 途经此处的宫女、侍卫都低头让路,谁也不敢多瞧一眼。 而才出了靠近内殿的乾西宫,就遇见一行燕山卫往北殿那边前去。自打沈戮继位后,燕山卫也被重新提拔重用,与沈戮父皇在位时期一样,燕山卫做了御前卫,但不受沈戮亲自管理,其重权被沈戮交给了宋沅,连背绣金蟒的衣衫都是由宋沅选用的。 这会儿的队伍不算多,一行七人。 沈戮撩开车帘一角,远远望见他们去的地界,理应是宦官们的住处。 “蓝府的事情可都处理妥当了?”他放下车帘时,询问着跟在旁头的崔内侍。 “陛下放心。”崔内侍回道:“全部都处理得干干净净了。” 沈戮漠然垂眼,望向自己缠在掌心中的佛珠玉串,那是从蓝府得来的物件。抄家的时候见蓝姥爷极为宝贝一玛瑙制成的锦盒,命人夺来翻开,才发现里头是一串漂亮的佛珠,每一颗都晶莹剔透,如天上星辰。 而之所以这样美,全都是由人骨打磨而成的,蓝府的脏事数不胜数,不论是庙里的高僧,还是庵里的姑子,只要是被蓝老爷看中,皆是不分男女地抓进府里为妾做娼,而由于那些人都是圣者,平日里的吃食也格外谨慎,死后的尸体遭火焚后,骨头竟也不碎,且都冰清玉洁,就被蓝老爷收集起来,磨成了稀世的串子。 如今到了沈戮手上,他一颗颗地轻轻捻动,仿佛能够感觉到圣者骨头缝中的那份坚韧、不甘与对人世的留恋。 沈戮握着的不是人骨,而是满手的执念。 待到了容宅,车辇落进了院里,沈戮走下车来,腰间玉佩随他的动作轻晃了几下,他嗅到空气中有股药汤味儿,转眼见到紫苑在后院忙里忙外。 他以为是容妤病了,急着奔她的房去,连平画住在这里的事情都忘在了脑后。 刚一推开容妤的房,见她正在床榻旁绣着扇面,还未绣好的珍珠雀,只见身子,不见头。 沈戮打量她一番,瞧着她面色红润,眼神伶俐,也不像是害了病,心里松了口气,反手关上房门朝她走去,从她手里拿起扇面端详了会儿,抚着雀身道:“怎么就这孤零零的一只?” 容妤却道:“难道还有第二只被囚禁在此的雀么?” 沈戮转眼看向她:“你这般说话,可就是不懂事理了。” 容妤从他手里拿回扇面,继续绣着,不再言语。 沈戮则向前几步,曲起两指敲了敲屋内的陈设,从木柜到瓷瓶,都是上好的物件,就单单是一个茶壶,都嵌了金丝,他回头问容妤:“何人会给一只雀这样好的鸟笼?反正都是要关着,铁笼木笼,总归是飞不出去的,又何必造得这样金碧辉煌?” 容妤手里穿针引线,嘴上回了句:“陛下究竟想要说什么?” 沈戮不喜欢她称自己是陛下,但今日,他并不恼她,大抵是她主动请了自己来,他心情极好,便一手持着珠串,一手指了窗外的那座小榭,“飞檐红瓦玉亭了,六角高耸的屋脊上各有睚眦石兽,兽身上还涂抹着一层熠熠光辉的金粉,都是我特意要工匠仿古宫建筑造给你的,十七个工匠一同做工,三日就造了出来,如今再看,比我宫里的那些都要气派。” 容妤听着他的话,手上的针线活便不由得慢了些。 沈戮有几分感慨地说道:“你从前就喜欢这些精雕细琢的,我都记在心上。” 容妤眼里霾色渐深,直到沈戮忽然提起:“既然这里已是新的容宅,你母亲与弟弟都来了此处,便找个良辰吉日,把你父亲的尸身厚葬了吧。” 容妤猛地抬起头来。 沈戮也转回了身,他重新走回到她面前,探手托起她脸颊,手指摩挲着她细腻肌肤,轻声道:“这么多年,他尸身虽烂成了泥,但死前穿的那身衣服还在,我会命人送来你这,再安排了人手为他操持入殓,就以定江侯之名平反吧。” 容妤没料到他会有这般心思。 惊愕片刻后,她倒是墨守成规地站起身,将手里扇面放在桌案上,施礼道:“多谢陛下恩德。” 沈戮不舍得见她躬身,扶她起来,淡淡笑过:“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头了,该忘的也就忘了,总不能一辈子都隔在咱们两个中间碍着,我也不想你总是因这事而记恨着我。” 容妤面上虽不动声色,心里却是轻蔑的冷嗤。 沈戮搁下手中珠串时,说明他已经开始有了那份心思,容妤立即察觉到他的意图,退后着说了句:“还是先用过晚膳吧。” 沈戮瞥一眼窗外天色,距离傍晚还有些时候,他是等不及的,圈抱住她身子亲吻了一阵,见她有推拒之意,他干脆把人直接按倒在床榻上,解着她衣衫道:“晚膳倒是不急,我只急着与你行这事。” 容妤揶揄般地提醒他一句:“也不急着去见你八妹么?” 沈戮这才想起平画,但也暂且没空去管,他宽了衣带,俯身与她缠腻,耳鬓厮磨间断续说着:“她如今已脱离苦海,住在你这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但脑子里总有诡异念头纠缠,便随口问了容妤一句:“宅里怎有一股子药味儿?” 容妤故作迷茫道:“你闻错了吧?” 罢了。就当是他错了。 沈戮再不多说,忙着翻云覆雨,大手掐着她腰间细软的嫩肉,恨不得统统都揉进自己的肉躯里。 “若能日夜都能这样抱着你,我也就无憾了。”他这话倒是说得情真意切。 可在容妤听来,却永远都是可笑至极。 第219章 一厢情愿 那次的缠绵从一开始就令沈戮十分满意,他许久未曾这般尽兴过了,即便是前两次强她、迫她,也都是小心翼翼的,总担心着她会记恨自己,便要时刻拿捏着力道,丝毫不敢狂性迭起。 可今回不同往日,她对他的抗拒似乎淡了些。 自打她搬出皇宫住进了外宅,沈戮能感觉到她的心情好转了不少,他总要看她脸色,自是能看出她的转变,也就敢循序渐进地放肆了起来。 当她察觉到他的那些个意图时,也终究是为时已晚,任凭她捶打、咒骂,他也厚着脸皮哄她忍耐片刻,而身下的动作和力道可是没有半点减轻。 待到几番欢好完事了,厚重的帐帷里已是凌乱不堪。 沈戮躺卧在玉枕上,满足地喟叹,而容妤身上仅挂着一条薄纱,雪白胴体若隐若现,她被沈戮揽在怀里,幼白的脚裸同他缠在一处,场面极尽香艳。 沈戮闭目养神一般,手掌正细细抚着她肩头软嫩的白肉,嘴上说着:“我如今想了,纵然从前有许多记恨你的地方,可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也只希望能与你长相厮守,全当过去的那些是对你我的考验,从此以后,你就安心地跟着我吧。” 容妤并不做声,她鬓边细汗绵密,濡湿的发丝增添了几分媚色。 沈戮许久没听到她的回应,有些不安地转过眼,探手将她垂落在颊上的发丝捋去耳后,略微撑起了身子,垂眼望着她:“你想让我如何,我便如何,就算让我把心挖给你,我也甘愿。” 他手指伸出,点在她胸前圆丘处,正中心口。 容妤只瞥他一眼,很快便落下目光,仍旧没有回应。 沈戮是料到她会如此的,毕竟二人早已不是年少那般,她心里已是没有他,是他死死地抓着她不肯放手,非要再把自己一点点、一寸寸地塞回进她心里头。 他也不曾想到如今贵为天子,却还要低声下气地问她道:“你还记得曾经的那个誓言吗?” 容妤不动声色地翻了身,背对着她,沉声反问:“哪一个誓言?” 沈戮向前蹭去一些,宽阔胸膛贴上她的背,温言细语道:“你曾许下的那个非我不嫁的誓言。” 容妤闻言,不由地回想起了曾经过往,那段记忆仿佛已是上辈子的前尘,距今隔了百年那般久远。 犹记得那日是春初的夜晚,容妤去宫里找不见七皇子,有些落寞地从皇宫里往返回容府时,路过莲池,便百无聊赖地走过去低头望着池水出神。 层层波纹映在她脸上,留下一片幽暗冷光。 夜深人间,树影斑驳,容妤环抱着自己双膝,孤独地看着水面上自己的脸。 直到另一张脸孔出现在水面中。 她一怔,猛地转头看向身后。 年少的沈戮对她轻巧一笑,撩起衣摆,盘腿坐在她身旁,笑问道:“等我等了许久吗?” 她心里窃喜,但表面上还要摆出女孩子家家的高傲姿态,一扭头,哼他道:“谁说我等你了,我是来宫里寻三姐一起赏画的。” 他也不拆穿她的心思,瞥见她头上戴着的海棠簪,探手轻碰了下,得意道:“是哪个俊秀皇子送你的礼物?你怎日日都戴在头上,太不矜持了吧?” 容妤羞红了脸,抬手去摸自己的发鬓,碰到海棠簪后,扭捏道:“我、我又不稀罕你送我的这簪子,不过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他盯着她的眼睛,嘴角含笑。 “要你管!”她气不过地扭了头,脸上绯红一片。 沈戮则是装模作样地环起双臂,为难道:“但父皇前些日子刚刚说过,打从开春起,皇子送给谁簪子就算作是定情信物,是要娶她当老婆的意思。” 说罢,他狡黠地瞥一眼容妤,“收了人家簪子,就得做人家老婆了。” 容妤闻言,更是羞红了脸,“我,我又不知你们皇家的新规矩!” “我这不是告诉你了么?” 容妤急着要摘掉自己鬓发上的簪子,“哪能这样便宜你把我娶进门,婚姻大事要受父母之命的,我断不能这样不与父母商谈就给你当老婆,要先问过父母意见才行!” 沈戮忍住笑意,假装正色道:“既然如此,只要定江侯同意了这亲事,你就愿意做我老婆了?” 容妤心头“咯噔”一声,漏掉一拍。 因她看出他眼神里的诱惑。 他在试探她,在引诱她,逼迫她一般,促使她掉入他的陷阱。 他不曾先对她说过喜欢,但却总是试探着要她先表明对他的心意。 沈戮是个狡猾的皇子。 容妤不喜欢他动这样的心思。 一时之间,二人静默无言,唯有彼此的心跳声充斥暮色。 大概是怕真的惹她不高兴,沈戮忽然抓过她手腕,容妤吓得推拒起来,他则是将她掌心按在他胸膛上,沉声道:“感受到了吗?” 他的心跳声震撼着她手掌,令容妤越发羞怯起来。 漫上她心头的是激动,是喜悦,至少她意识到他与自己的心意是一样的,尤其是夜风吹来,将他的身上的那股暗香吹散,那香气令她全身变得灼热,她有些神志不清,忽然觉得他靠近自己,发丝拂过她脸颊,又软又痒。 他轻声对她说:“七皇子沈戮,此生非容妤不娶,也愿为了容妤,永不纳二色。” 她不敢置信地看向他,他灼热的目光如火,像是要把她点燃。 容妤意识到彼此之间的气氛不对,推搡着他几下,奈何他抓着她手腕的力道是那样重,她推拒不开,只能慌张地低下眼。 容妤不安地想着:他想要吻她的话该怎么办?就算她喜欢他,可总归是男女授受不亲,名门贵女怎能在拜堂成婚之前就与男子厮混?如今被他扯了手,都是极其不妥的!必要拒绝他才是! 可当那张金雕玉琢般的脸孔靠近她时,在彼此嘴唇就要触及时,他又慢慢停了下来。 像是在征求她同意似的,他没有立刻侵占。 容妤既然惶恐又不安,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地向前凑了凑,他反而后退一些,颇有些玩味地笑她道:“容家贵女,不该矜持些么?” 她心觉他在耍弄她,满脸羞红地嗔怪一声,用力地甩开他的手,起身便欲离开。 第220章 妤儿,我们重新开始吧 身后那只手却轻轻地抓住了她。 容妤停下身形。 “妤儿。”沈戮的声音传进耳中,他怕惹恼了她,忙道:“你不要生气,我断不是想要轻薄你。无论是皇宫里的规矩还是你容府的规矩,我都不会破坏,在你我成婚之前,我绝不会辱你清白。” 听了这话,容妤心中对他也生出几分敬意,不由地抿唇笑了。 可嘴上还要占着上风道:“谁说我一定要嫁给你?天下好儿郎那般多,我如何就要选你一个?” “但我是只要你一个的。” 他都是没有半点犹豫,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来,眼神诚恳地盯着她道:“打从我见到你的那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一辈子都只属意你一人,你若不肯嫁我,我出家做和尚便是。” “油嘴滑舌。”容妤撇了撇嘴巴,倒是心花怒放。 沈戮却真以为她不信,说什么都要表明了心意,四周巡视一圈,看到皇宫内殿处的高台,是从先皇那时便耗时三十几年修建出的邀仙台。 那台高耸入云,皇帝大寿时可带着皇后、太子登去台上,仿佛抬手可触青云。 而无论是册封、立后,都是要在那台上完成,沈戮便一把拉过容妤的手,朝着邀仙台前去。 那高台是由成千上万颗金珠雕琢而成的,自是精美非凡。台下围着十二仙柱与各色石兽,既庄严,又圣洁。 “我虽不是太子,但父皇答应过母妃,在我大婚之日,可与皇妃一同登上此台完成大婚。”沈戮带着容妤站在邀仙台下,他推开大门,与她来到台下大殿。 这殿无顶,一抬头,便可仰望头上圆月。 沈戮仰头,沉声道:“父皇已决意将你赐婚给我,你父亲定江侯也是知晓的,到了这月底,父皇便会带我去你府上提亲。” 容妤一怔,惊愕地看向他。 沈戮已经率先撩起衣衫下摆,双膝跪在殿内原座上,举起左手,食指与中指并在一处,立誓道:“皇天在上,厚土在下,三界众生可证,今时今日今夕,我七皇子沈戮在此立誓,此生只爱定江侯之女容妤一人,愿娶她为妻,从此结发,再无二心,倘若负心,必将断子绝孙、孤老无依。” “你怎要立这般毒誓?”容妤有些担心好的不灵坏的灵,催他赶快收回。 沈戮却道:“怕什么?我说的都是真话,更何况邀仙台下起誓,自是覆水难收,天君冥帝都要为你我作证,我不能收誓。” 容妤看出他眼中的诚意,心中动容,也随着他跪了下来,她举起自己的右手,起誓道:“我容家嫡女在此立誓,此生只做沈戮一人的妻子,爱他一人,忠他一人,倘若负心……”她想了想,也狠绝道:“必家破人亡。” 沈戮惊觉道:“还说我的誓毒?你这比我还毒,何必连父母都带上?” “只要不负心不就好了吗?”容妤信誓旦旦,“你若不背叛我,我就不会背弃你,咱们两个永结夫妇,还怕应誓不成?” 沈戮一怔,很快便释然地笑了:“你说得在理,反正,我非你不娶。” 容妤也笑道:“我非你不嫁。” “那从这一刻起,咱们两个可就是背着父母双亲私定终身,邀仙台为证,天君也看在眼里,决不能反悔了。” 容妤非常坚定地点头道:“永不反悔。” 沈戮欣喜地伸出双臂,极为动容地将她抱进了怀中。 容妤有瞬间的羞意,却也很快便展露出幸福的笑容。她依偎在他怀中,竟觉得此时此刻,是她最为幸福的刹那。 亦不会料到日后的情爱之下,藏着的是白骨血债。 耳边覆盖住这过往美好的,是沈戮如今那淡漠、森然的声音,他将她从回忆中拉扯出来,沉声问道:“想起来了么?” 容妤睫毛微颤,她的确想起了当年的誓言,也在心中嘲讽自己到底是应了誓。 “的确是家破人亡……”她声音极轻,充满怅然。 沈戮却一把将她的身子扳过来,他按着她的双手,她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模样。 裸露、冷漠、任他鱼肉的模样。 “你可曾真的负了心?”沈戮的目光深幽,他紧锁眉头,“如若没有负心,何来应誓?” 容妤唇边挂着讽刺的冷笑,她反唇相讥:“就算我负心又如何?你当年已经死了,我总不能一直为你守寡吧?更何况,你尚未明媒正娶我,我怎就不能嫁给别的男子呢?” 沈戮垂下眼,他竟是没有动怒,只将头埋去她胸口。许久过后,在容妤被他压得身子发麻时,他缓缓地抬起脸,靠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你负过我也好,叛过我也罢,只要我把那些男子都杀了个干净,全当那些都没发生过。”他手掌轻怜地抚着她的乌发,顺着她背脊一路抚到腰肢,沉声再道:“我们重新开始便是。” 容妤愣了愣,只觉他这话疯魔。还没等骂他几句,他的唇已经移了过来,开始细细咬起她唇瓣。 这一次,他吻得轻柔绵密,撬开她齿关,轻咬她的舌,她想躲,反而被他顺势翻了身子,大手按住她后颈,容妤的脸压在玉枕上,身子前倾时,她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黏糊软糯的嘤咛,连她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沈戮的额头抵在她覆着薄纱的背上,低喘着:“妤儿,再没什么能拦在你我之间了,我们定能重新开始。” 他抓过她的双手,强撑开她紧攥的手指,硬是与她十指相扣。 紧接着,他昂起头,表情陶醉,喉结滚动,目光已失了神,满心想着的都是:我能强占她的人,也能强占她的心。 她是我沈戮的,每一根头发丝,每一处肌肤,都属于我沈戮。 谁也夺不走,谁也,别妄想夺走。 屋外的宋珩望着那扇紧关的房门,他沉了沉眼,听见脚步声传来,转头一看,见是紫苑走到跟前。 她欠了身,与宋珩问候,轻声问道:“饭菜已准备好了,宋大人,可否请您与陛下通报一声?” 宋珩比出了一个略显下流的手势,又以眼神示意屋内,唇边笑意有些讽刺似的,“眼下怕是不行,陛下——正忙着。” 第221章 银筷拨春色 紫苑当即就领悟了宋珩的意思,猛地羞红了脸。 恰逢此时,绿禾缓缓而来,她抓住紫苑耳语几句,紫苑的神色瞬息万变。 宋珩打量着二人表情,悄声问了句:“出了什么事?” 绿禾瞥他一眼,似不愿同他透露,宋珩率先表了自己的忠诚,“绿禾姐姐放心,我与咱们主子,都是一条船上的人,断不会拖你们后腿。”紧接着,又会意地看向平画厢房的方向,压低了声音问绿禾:“可是道姑出了差池?” 绿禾“嘘”他道:“休要乱说,别让陛下听了去。” 宋珩便做出“请”的手势,“陛下与娘娘这会儿是顾不上道姑了,就由我随两位姐姐去查看了便是。” 绿禾与紫苑面面相觑,都觉得是不能耽搁,只好点了头,带着宋珩前去了。 半柱香的功夫后,宋珩掐着平画的脸颊,手里端着的药汤直往她嘴里灌。 平画根本推搡不开,只能被他强迫着灌下了整整一碗,直到碗里一滴不剩,她才得以被宋珩放开。 守在一旁的紫苑忙拿着帕子上前来为平画擦拭嘴角,平画却愤怒地别开脸去,转眼等着屋子里的三个人,咬牙切齿道:“你们真是逼人太甚!” 紫苑神色惶恐,低垂下头。 绿禾也于心不忍地抿紧了嘴唇。 唯有宋珩大言不惭道:“道姑何必不识好人呢?咱们都是为了你的身子好,喝了药,才能护了身。” 平画眼含泪水,她抬手指着宋珩喊道:“你们……你们岂敢!” 宋珩嘴角含笑,他将手里的药汤搁置到桌案上,似语重心长地劝慰起平画:“属下多嘴,还是要劝道姑一句,事已至此,你老实地听着安排,总比拧着来要舒坦。就算你想要见陛下,将这些都告诉了他,你可曾想过后果?” 平画瞪圆了眼睛,不由得呼吸一滞。 宋珩负起双手,在她屋子里踱步道:“蓝家现在好歹是保住了性命,虽说那些男丁都做了宦官,女子都成了娼妓,但最起码都在苟延残喘,即便没有后代,也不耽误喘气不是?”他余光扫向平画,声音沉了些:“而你若开口同陛下说出了实情,你想想看,凭陛下的性子,会做出何等残酷之事呢?” 平画不作声了,她紧紧地攥着被褥,仿佛可以想象出沈戮震怒的模样。 宋珩瞧见她这表情,也就满意道:“道姑果然是个明白人,从今往后,就乖顺地喝下这些安胎的药汤,等到孩子生出来之后,陛下再说什么,也都晚了,毕竟道家似佛家,从不杀生,道姑觉得呢?” 听了此话,平画痛心地闭上眼,眼泪顺着脸颊滑落而下。 若不是紫苑端了药汤进来,她一再追问,竟不知这两日喝下的都是安胎的方子。 而她有孕这事,也是此刻才知晓。 她心里其实乱得很,无论生与不生,都不是她本心,但沈戮下令让蓝府断后,若是知道她腹里怀上了蓝家骨肉,岂不是要堕了这胎才能罢休? “不可杀生……”平画呢喃出这句话,眼神悲戚。 宋珩便道:“既不愿杀生,就要好好喝药,再不能任性妄为,懂了吗?” 平画看向宋珩,默默了点了头。 宋珩最后看她一眼,便转身出去房内。 紫苑与绿禾也跟着他一并离开,她们打量着他背影,心中暗道:这侍从可真不像是个普通的,三言两语就稳住了八公主,还能神色自若地在陛下身边穿梭,换做是旁人,早就被陛下那阴晴不定的性子吓得疯傻,哪里还能有条不紊地做事? “亦不知他是何来路。”紫苑悄声与绿禾道。 绿禾摇摇头,示意她不可多言。 直到几人重回了容妤房门前,宋珩望了一眼天际,心觉此刻时间是差不多的了,便对房内轻唤了声:“陛下,该起了。” 这句“该起了”倒是妙,毕竟这会儿非午非夜,自不是酣睡之时,可一句“该起了”,表明宋珩这帮奴才已经等了许久,只是不敢扰了房内之人的兴致,好不容易找了个合适的时候,才斗胆请示。 过了会,里头还是没动静,紫苑和绿禾怕菜色凉透,就想让宋珩再问上一嘴。还没等宋珩再次开口,屋门终于从里头被打开。 率先出来的人是沈戮,他只穿了件中衣,外衣随意地披在肩上,眼神打量着外头几人,最后落定在紫苑与绿禾身上,吩咐她们道:“先端些热水进来。” 二人连忙照做,离开时,沈戮才看向宋珩,沉声问道:“你方才去何处了?” 宋珩一怔,躬身道:“回禀陛下,属下一直都候在门外。” 沈戮却道:“寡人方才喊过你,却无人应声。” 宋珩略有惶恐,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解释,好在紫苑和绿禾恰时端了热水回来,沈戮便放下这事,命她们两个道:“进去房内,给你们主子的身体擦拭干净。” “奴婢遵命。”二人诺诺进屋,打开窗户通风,又去纱幔里扶起人来,细细地伺候着。 沈戮瞥了一眼屋里光景,见容妤已经开始穿戴起了衣衫,才转头对宋珩道:“传膳房端饭菜进来。” 宋珩悬着的心这才落下,回道:“属下这就去办”。 “宋珩。” 谁料沈戮忽然喊住他。 宋珩身形一顿,额角渗出冷汗。 “油腻的菜色就不要端来了,她喜欢吃清淡的。”沈戮道。 宋珩感到虚惊一场,他应下,朝膳房快步走去。 不出片刻,饭菜被一一端进了屋内的桌案上。 容妤已经梳洗了干净,鬓发也绾在头后,她本要坐去自己原来的位置,但沈戮非要她挨着他身边坐,还亲自把她喜欢吃的都摆在了她面前。 容妤没动筷,只叫站在自己身后的绿禾先倒茶。 沈戮关切道:“不喜欢这厨子做的口味?” 容妤摇摇头,“是我口渴了。” 方才的确是出了满身的汗。 沈戮回想起那些旖旎欲色,喉间吞咽一阵,在绿禾斟好了茶后,他便挥手道:“都下去吧。” 绿禾与紫苑退出房内,合上房门。 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沈戮行径也就大胆了些,用银筷去拨开容妤领口,春色入眼时,他暧昧笑道:“近来莫要穿薄纱衣衫了,免得被人瞧去了这些露骨的痕迹。” 容妤不动声色地拂开他的银筷,紧了紧领口,蹙眉道:“我又不是菜,岂能用筷子来拨弄?” 沈戮微一挑眉,他探身凑近她唇边,在她唇瓣上轻咬一下,沉声道:“于我而言,你不仅是菜,还是酥点、甜羹——” 她截断他,反问道:“亦是鱼肉?” 第222章 风雨前夕 沈戮眯起眼,他将手里的筷子缓缓收回,搁置在桌案上,并未回应她,只催她道:“吃菜吧,你也该饿了。” 容妤见桌上的都是些素味,轻蹙了眉头:“我倒是让膳房给你准备了荤菜吃。” “怕你闻见了觉得油腻,便不准他们端来。”沈戮夹了一块脆藕送进嘴里,细嚼慢咽道:“偶尔吃吃斋饭,也觉新鲜。” 容妤也默默地吃起饭菜,二人像这般无言用膳,倒是难得。 直到屋外隐约传来了杂乱的喧哗声,沈戮屏息听了几句,敏锐地直起身形,他搁了筷,即刻起身推开房门,容妤心下一震,似乎察觉到不妙,也赶忙追上他去。 院内聚集了一些下人,宋珩、紫苑和绿禾也在其中。 沈戮沉声喝道:“吵什么?” 宋珩猛一转身,略有仓皇地躬了身形,应道:“回禀陛下,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属下自能处理妥当。” 容妤打量出宋珩神色有异,就赶忙上前来拉住沈戮手臂,她柔声道:“还未用完膳,莫要等饭菜凉了,回吧。” 她极少与他这样柔情蜜意。 每每这般,都暗藏杀机。 沈戮望向容妤,竟是一把捏住她脸颊,冷声质问道:“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容妤娇弱地握住他手腕,娇嗔道:“我能与你耍什么花招呢?快放开手,真是弄痛我了……” 沈戮瞧出她在做戏,心里不由地起了怒意,推似地松开她,转身便大步流星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容妤赶忙对宋珩使了个眼色,他点点头,飞快地去拦沈戮。 “陛下留步!”宋珩挡在沈戮身前,“这等小事怎劳陛下亲自出面?属下去宅外查看了便是,定是些过路乞丐,这就将他们打发走。” 沈戮抬起手,示意宋珩不要多说。 宋珩便噤了声。 只见沈戮正仔细地去听门外动静,他感到门外是个女子的哭喊,但很快就被人掐断了一半,霎时令他猜疑起来。 追赶而来的容妤的神色中也显露出了一丝不安宁,她眼睛盯着两扇朱红色的大门,焦灼地握紧了双拳。 沈戮已然上前一步,双臂一伸,用力地推开了朱门。 “吱呀——” 两扇大门敞了开来,瘫跪在门外的妇人正被容宅里的几个侍从按着,她面有血污,姹紫嫣红的衣衫也被撕破了,露出雪白的肩头,左脸颊肿的力气,这会儿正愤愤地吐出一口血沫,抬眼便见到了沈戮站在门口,她双眼放光,当即挣脱了钳制着自己的人,爬着扑向了沈戮。 容妤识出她来,立即冲到沈戮身前,指着她骂道:“放肆!哪里跑来的勾栏妓子,也敢污了容宅门的?”便喊来身后宋珩:“还不把人拖下去!” 宋珩冲到那妇人面前就是劈头盖脸的两巴掌,恨不得将人打得晕死。 奈何那妇人铆足了劲儿地忍着,任凭宋珩如何殴打,她也是不肯退缩,竟还扯着嗓子喊道:“毒妇!你害得我们蓝府惨无天日!事到如今,还要赶尽杀绝不成!” 蓝府? 这二字令沈戮眉心一紧。 容妤则是咬紧牙关,她作势要冲了过去,沈戮却一把捞住她腰肢。 他只稍一用力,就把她揽进了怀中,手掌轻抚她背脊,看似安抚,实则控制。 容妤试图挣扎了几下,发现他按在自己身上的掌力根本不容她造次。 宋珩与前来的紫苑、绿禾二人也是满面担忧,她们都怕事情会败露,可沈戮已在这时询问起那妇人:“你报上名来。” 夫人姿容凌乱,是惊慌逃窜至此造成的,她锁着眉头,仰望着沈戮,眼里虽然困惑,但还是受到他气势的震慑,不得不乖乖地回道:“何五娘。” 沈戮对这名字有些印象,当日在蓝府里押了上下几十口时,连那蓝老爷都口口声声地喊着“快找五娘来,当日是五娘去道观里求的亲”。 再打量这妇人身上的衣衫,花哨,艳丽,自是勾栏的娼。 “怎么?”沈戮冷笑一声,“是客源太少,让你不够忙碌,竟有闲暇跑来此处闹事?你也敢?” 沈戮的声音令何五娘猛然惊醒,她想起抄家当日,从车辇里传出的命令了侍卫的……就是这个冷酷如恶鬼般的声音。 莫非……他……他就是当今圣上? 何五娘心中发怵,但她此行也从未想过能够活命,横竖都是一死,还不如将真相都一吐为快! “蓝府有此劫难,全当是命,不敢有丝毫怨言。”何五娘盯着沈戮的眼睛,略微颔首道:“可不知者无罪,若事情发生前就知华道姑是当今圣上的妹妹,便是借蓝府八百个胆子,也没人敢做出这事……” 容妤听到这里,双拳越发紧握。 沈戮侧了头,嗤笑一声:“你倒是满腹委屈了。” “民妇不敢……”何五娘颤声道:“可民妇原本也认了命,做娼也罢,为奴也罢,总归是好死不如赖活,能挽回一条性命理应感恩戴德。然而——”她煞白着脸,恨绝地看向容妤,咬牙切齿道:“毒妇非要斩草除根!必是怕事情败露!” “住口!”一旁的宋珩忍无可忍,他上前去掐住何五娘的脖颈,狠声道:“你这烂嘴一口喊着一个毒妇,看你是不知死活!既是想死,我这便成全你!” 何五娘就要被他掐得断气,双手死死地按着他的腕,两眼开始翻白。 沈戮不紧不慢地制止道:“宋珩,放了她。” 宋珩不敢不从,只得甩开了手,愤恨地放了人。 何五娘跪在地上剧咳不止,她感到沈戮走近了她,身上的清冷明矾香气扑面而来,直叫人止不住地颤了身子。 沈戮居高临下地同她道:“说,什么事情败露?” 何五娘喉间哽咽,她不想自己整日陷在恐惧之中,更怕自己会死得不明不白,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指着容妤道:“是这毒妇!就是她唆使民妇将华道姑强娶进了蓝府!她如今又要杀人灭口,竟要老鸨在民妇的饭菜里投毒!” 第223章 东窗事发 “反正再这般下去,民妇早晚会被她害死,还不如趁着有口气喘着,来揭开她的全部罪行!”何五娘恨绝地瞪着容妤,满眼皆是血丝。 这话音刚落,周遭气氛便陷入了诡异的沉寂。 宋珩、紫苑和绿禾三人惶恐得面面相觑,他们再悄悄地去打量沈戮的神色,只怕他会听信了何五娘的话。 可他却面无表情,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只略微侧了眼,问自己怀中的容妤道:“她说的,是真的么?” 容妤断没料到沈戮会询问自己真相。 这就好像无论她说出什么样的答案,他都会选择相信。 容妤便垂下眼,显露出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悲戚地摇头道:“我根本连见都没有见过这女子,又怎会知晓她究竟在说些什么?”说罢,她竟探手抓紧了沈戮的衣襟,极为依赖般地仰头看着他,“你知我的为人。” 沈戮凝望着她的面容,眼中流淌出了一丝柔情。 他的确不会轻易相信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更何况,这女子还是被他从蓝府发配去勾栏里的娼妓。 婊子无情,满嘴胡话,如何能信? 沈戮便看向宋珩,对他使出个狠辣的眼神,示意他把人拖走。 宋珩心中大喜,迫不及待地冲过去抓住了何五娘的手臂,毫不留情地拖着她欲离开。 何五娘惊觉不妙,干脆统统都说了出来:“毒妇!当夜在道观里,你拦下我,主动提出了诡计,害我与当家老爷商议后,直接带着喜轿来道姑接人,你还保证过此事绝不会出现纰漏,断没提起过她是皇家的八公主!你简直蛇蝎心肠!” 宋珩当即一脚踹在何五娘的胸口上,只为阻止她再说下去。 而容妤也赶忙拉住沈戮的手臂,她哄似的要将人带回宅内,柔声道:“饭菜都要凉透了,快不要听这疯妇胡说八道了。” 沈戮本也无心在意那何五娘,揽着容妤决意离开时,那何五娘竟歇斯底里地挣脱开了宋珩,甚至还将他推倒在地。 紧接着,她飞奔向沈戮身旁,当即跪下来,一把抱住他的腿。 沈戮猛地露出厌恶之色。 何五娘仰起头,声泪俱下地哀求道:“如何害我已是不打紧了,左右我做娼做妓,这辈子了却了也罢!可蓝府唯一的血脉不能断,只求你们让道姑能平安生下腹中孩儿!” 沈戮蹙起眉心,大骇。 何五娘撕心裂肺地喊着:“那是二公子的骨肉!断不能毁于毒妇手上!” 沈戮这才恍惚地松开了容妤,他转回身,俯瞰着跪地的何五娘,冷声问道:“你方才说,是谁怀了身孕?” “华道姑!”何五娘喊道:“她怀了我家蓝二公子的种儿!绝对错不了的,前几日刚为她诊脉过的郎中是我的熟客,他昨夜亲口与我说了!” 这一次,沈戮咬紧了牙关,他许久都没有开口,周身散出的气息令人感到极其可怖,连何五娘都吓得松开了抱着他腿的双手,不敢再凑上前去。 多么愚蠢啊。宋珩从地上爬起身来,望着那自掘坟墓的何五娘,眼里满是怨怒。 她竟以为容妤想要害了华道姑腹中的胎儿。 殊不知容妤比何人都盼着华道姑生下那孽种。 可偏偏她守着沈戮的面前拆穿了华道姑有孕在身的秘密,这才真会害得蓝府断子绝孙。 果然,沈戮已经露出了动摇的神色,他侧过脸,看向自己身后的容妤,沉了眼。 “她说的,可是真?”沈戮冷锐的目光直逼容妤眸底。 容妤心中嗤之以鼻,面上却故作出一副委屈的模样。 她缓缓摇头,不肯承认。 沈戮眼色越发沉怒,走近她来,冷声开口:“我再问你一次,她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 容妤微微垂下素白纤长的颈子,像一只优美的仙鹤,柔弱无骨地回应道:“你若不信我,大可以去问紫苑或是绿禾,她们是你安在我身边的人,总不会骗你的。” “我不在意她们会说什么。”沈戮掐住容妤的手腕,蹙眉道:“我只要你给我一个答案。” 容妤抿紧嘴唇,不作声。 沈戮逼问她道:“回答我——平画当真怀了身孕?” 容妤故作痛心道:“八妹哀求过我,我也答应她绝不会告诉你的……” 沈戮骇然吸气。 容妤瞧见他眼里的杀意,竟还装模作样地拦住他,紧紧地抱着他手臂哀声道:“你莫要去找八妹询问此事,就当做什么都不知道,我答应过她要为她保守秘密的——” 话未说完,就感到沈戮冷冷将她一推,力道不大,她却故意摇晃了身形,摔倒在了地上。 紫苑与绿禾连忙去扶她,她假装扭到了脚踝,疼得哎呦一声,站不起来。 这的确令沈戮有片刻的迟疑,他匆匆扫她一眼,大抵也是担心她的,可何五娘偏在这时又喊着“毒妇满嘴谎话,你害得蓝府家破人亡,男子去势,女子为娼,保不齐也要连华道姑肚子里的孩子也一并除之后快,亦不知你安的是何居心,竟要这般迫害与你无冤无仇的蓝府”—— 容妤便悄悄去查看沈戮的脸色,欲从中窥探一二。 他因何五娘的痛骂而心神不宁,左右巡视了一圈,见到宋珩腰间有佩剑,二话不说地从他身上抽出了剑,疾步往平画的房间走去。 “不可!”容妤虽喊了这一声,身子却是没有任何行动的,她只要紫苑前去追赶沈戮,自己则是在绿禾的搀扶下走到何五娘面前。 何五娘一脸憎恨地望着她。 容妤冷眼道:“你这蠢货,真盼着你蓝府要断子绝孙不成?” “明明是你隐瞒了我事实……你早就知道华道姑的身份……”何五娘咬牙切齿道:“倘若你说出实情,蓝府又怎敢对皇家不敬?” 容妤冷笑:“看来蓝府不冤,这般趋炎附势、拜高踩低,若华道姑是寻常人家的姑娘,就活该被你们这般糟践了吗?” 何五娘被怼哑口无言,满腹怒气。 而平画的房里在这时传出一声尖叫,容妤意识不到不妙,立即赶了过去。 第224章 你到底是不肯学乖 蓝府之所以盯上了平画,因为她是圣洁的道姑,是与寻常女子不同的修行之人。 蓝老爷信鬼神,认为圣者血脉可造福后世。 华道姑是圣女,是百姓口中的救世主,堪比红尘中的观音菩萨,便成了蓝府眼里极为珍贵的宝物。 蓝老爷认定与之结缘,定能让蓝家的圣眷。 本来嘛,蓝老爷觉得长子蓝初是配种的最佳人选。 没错,就是配种,和配猪、配狗、配羊都没什么区别,能结合出子嗣才是关键。 且在蓝老爷眼中,圣者的胎血是最圣洁的,也是可以配得上蓝府血统的,更何况,有自家儿子亲自来配,必能保证血脉纯正。 可还没等他同蓝初交代这事,二儿子蓝赐却来主动请缨。 他很少会表露自己心迹,唯独这次很是积极,并同蓝老爷恳求道—— “孩儿自幼便抑制着内心的欲望,多年来,孩儿熟读诗书、勤练剑术,只为有朝一日能为父亲分担家业,延续望族之誉。孩儿心中除了蓝府,再无其他杂绪,唯独三年前道观一拜,对那位圣洁如仙的道姑难以忘怀。若父亲想要蓝氏血脉纯正圣洁,请交给孩儿来与道姑完成这差事,也算圆全了孩儿一梦。” 蓝老爷听了这话,点头表示赞同,却也要多嘴问上一句:“难得赐儿你动了心,既喜欢她,爹允你娶她进门来做这差事便是。只不过……生了后世后,那道姑的用处就没了,留在府上反而坏事,届时,你如何能舍得心爱之人沦落至悲惨境地呢?” 蓝赐垂着凤眼,朱唇里飘出的虽是爱意,却冷漠至极:“回禀爹爹,孩儿爱她,只是爱她的仁慈与不可亵渎,一旦沾染了男子阳气,她那份圣洁也就被毁,孩儿便不会再爱她了。” 蓝老爷放声大笑,夸赞蓝赐极为适合来配这种。 情与爱,灵与肉,必须要分开得彻彻底底,成大事者不可为儿女私情多费心思,蓝府反而享受着将美丽圣洁之人摧毁的快感。 犹记得在成亲之后的那几日,蓝府根本都不准许华道姑出了房间。 她如同是被献祭的胴体,沦为蓝府欲望、情色与孕育的工具。 好在那几日的床榻缠绵,终于使得蓝府在她的肚子里留下了种子。 雨露滋润,土壤培育,那种子将生根,将发芽,将破土而出,成为参天巨树。 平画也逐渐感受到了腹部中的强有力的胎动。 亦不知是错觉与否,她手掌抚在肚子上时,好像有心跳在她的股掌间蹦着。 一声又一声,仅短短几日,她便被这心跳声俘获了。 可惜传进耳中的,却是沈戮那一声冷酷无情的:“你不能留他。” 此时此刻,沈戮正提着佩剑站在平画的床榻前。 她才刚喝下安胎药不久,桌案上的空碗里还残留着浓重的药草味儿。 这便是沈戮在来到宅子里时嗅到的那股药味儿。 原来,竟是从平画的房里飘出的。 他早该料到会是这样。 大意了。 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浊气,反手握了剑柄,目光盯着她掩盖在手掌下的腹部,再次说道:“你答应过七哥,要让蓝府断子绝孙,八妹,你曾为修行之人,断不能言而无信。” 平画脸色煞白,她颤抖着嘴唇,喃声说出:“七哥,我亦不能亲手造下杀孽。” 她既承认了腹中有孽种,沈戮便忍不住扭曲了脸。 他眼神如毒箭,刺入平画眼底。 平画虽在哀求,可却掷地有声,她已决定保护腹中骨肉,“七哥若还把我当成妹妹,就准我这一次,待生下了孩子,我会让她姓沈,绝口不提蓝府之事,他断不会知晓自己的生父。” “你怎如此天真?”沈戮浑身怒的发颤,“皇宫深院,岂是你怎样想便能如愿的吗?待他长大,得知自己全家是如何死的,他会放过你,会放过为兄?!” “他一己之力,又能如何对抗得了沈家?”平画反唇相讥,“七哥,你是皇帝,还怕一个无名后生吗?” “即便是神仙,也不留后患。”沈戮咬牙切齿,“你莫要害了为兄,更莫要害了你自己。” 平画用力地摇头道,“我要留下他,除非你一剑杀了我,否则,我此番绝不退步。” 究竟是何人给她灌了迷魂汤?! “你简直愚昧、无可救药!”沈戮丢出手中佩剑,“咣当”一声摔去桌案上,砸掉了药碗,摔在地面,稀巴烂。 容妤在这时进了房内,碎裂瓷片溅在她脚边,她低呼一声,并未靠前。 她偷偷打量沈戮与平画的脸色,只见一个怒气难耐,一个执着坚定,兄妹两个谁也不让,倒是令容妤有些称心如意了。 直到沈戮冷眼扫来,她赶忙变了脸色,柔弱地垂下纤眉,表现出毫不知情的无辜样子。 “我本来是不信的。”沈戮蹙起眉头,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容妤的脸,他声音里有愠怒之意,似强压着,怕喷出岩浆。 容妤心跳很快,她知晓他是察觉到了,不由地退后一步,背脊撞到了绿禾的身子,才发觉那奴婢也在发抖。 她们都是怕极了沈戮的。 即便是容妤,也猜不透他究竟会做出何等可惧的事来。 而此事本就风险极大,容妤早已有所觉悟。 可是,当沈戮狠狠地捏着她的下巴,迫她抬头的刹那,她还是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她看到沈戮眼里的恨意,以至于下巴上的力道很快就移去了自己的脖颈,她猛地抬手按住他的腕,只因她感到窒息,他正用力掐着她脖子。 “你怎会变得如此狠毒?”沈戮的表情中充满绝望、悲痛与厌恶,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恨不得掐死了她,“就算你恨我、怨我,也不必把平画牵扯进来,她何辜?竟要被你一手设计,蓝府、身孕……都是你为蓝府筹谋划策的,对不对?!” 容妤回答不出,她脖颈火辣辣的痛,按着他的手也越发用力,似在恳求他松手。 平画也惶恐地喊道:“七哥,快放开皇嫂,此事与她无关!” 沈戮心中嗤笑自己的八妹实在是蠢得可怜。 沦为棋子,却还要为设局人求情。 “原来你学乖一时,都是骗人的把戏,为何一定要逼我厌恶你?”沈戮望着面前的容妤,痛心疾首道:“你明知平画是我唯一的妹妹,怎能忍心害她至此?”他手掌稍微放了些力,容妤这才得以喘息。 可她仍旧没有回应分毫。 自是油盐不进。 沈戮终是失了理智,他黯下眼神,一字一顿地同她道:“你可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逼近她,狠绝一句:“定要找了狠角色来撬开你这张嘴。” 容妤略有一怔,她身子一晃,反应过来时,沈戮已经抓着她走出了房去。 她踉跄地被他拖着,心中已隐隐不安。 第225章 鸾凤楼 勾栏瓦舍虽是浪|荡|淫|靡|之处,可身在其中的女子却皆是温香软玉,她们的绣帕上刺着同床共榻的鸳鸯,全身上下都摇曳着惑人魂魄的香,多少纨绔子弟、文人墨客都愿意为她们抛掷千金,甚至为她们倾家荡产、众叛亲离。 那些王孙富户、书生侍卫都愿意前往那地方与之厮混,整日荒淫场面,一派醉生梦死之景。 毕竟,这地方的女子皆会勾人、皆懂顺从。 而半柱香的功夫过去,一辆华贵的车辇停在了“鸾凤楼”的前头。 门外的老鸨与花娘们正在招揽客人,见到了这肥肉般的富庶车辇,相互使了个眼色,各显神通的时候到了。 “大爷,来楼里快活快活吧!”几个花娘媚笑着扑去了车辇,谁知里头却传出一个冷漠森然的声音—— “滚。” 花娘们一愣,就算再如何喊脸皮厚,也还是被这气势威慑地退去了后头。 只得由老鸨扭着身段、甩着帕子来了车辇前,招呼道:“这位爷的车辇有些生,可架不住您是富贵人家的,老奴就亲自来请爷进楼里坐坐,肥的瘦的美的浪的咱这都有,包管爷满意。” 守在车辇旁的宋珩听见里头传来一声命令,这才敢撩开车帘。 沈戮率先走了下来,一众花娘瞥见他的姿容,登时就看傻了眼,立马抢着要上前来伺候,几欲大打出手。 谁料沈戮却是从车辇里抓出了一个人,按着她的后颈,将她狠狠一推,容妤便撞进了老鸨的怀里头。 老鸨立即扶住容妤,只一眼就瞧见她容貌清丽、气韵不俗,便笑着同沈戮道:“爷,这样的姑娘送来这里,当真是往咱们这送白花花的银子来了!爷开个价,甭管你要多贵,我天价都买下她!” 沈戮眼神一冷,瞪向老鸨:“分文不要,送你了。” 容妤闻言,神色大骇。 老鸨也由欣喜变得惶恐起来,她活了这么一把年纪,倒是知晓什么人该收,什么人不该留,眼前这样一个国色天香扔了过来,怕不是染了病、出了祸乱的吧? “爷,咱们这都是小本买卖,可属实赔不起的……”老鸨讪讪道。 沈戮看向宋珩,宋珩心领神会地走上前去,掏出个东西塞进老鸨手上,老鸨一见,猛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这……”老鸨颤抖着手,险些没拿住那物件。 宋珩狠狠地合上她双掌,威慑道:“咱们大人要你做什么,你只管好生伺候了便是,少不了你好处。” 老鸨再不敢多说,诺诺应声,喊来了龟公,要把人带进楼里。 容妤被龟公抓了肩膀,她愤恨地看向沈戮,虽咬紧牙关,却仍旧一字不说。 沈戮只要见了她这模样就难遏怒气,同她沉怒道:“这都是你自找的,敬酒不吃吃罚酒,也让你体会一番蓝府女眷的滋味,做了娼妓,便懂得乖觉了。” 容妤不怒反笑,轻蔑地勾起嘴角,那表情仿佛在对沈戮说,就算是做娼妓,也比做你的女人好。 沈戮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他真怕再多看她一眼,都要起了杀心,转身便进了车辇,却留下了宋珩,对他道:“看紧了些。” 宋珩遵命,目送侍卫抬轿离去。 转头再去看时,老鸨已经把人带回了鸾凤楼。 这鸾凤楼建在城内最为繁华热闹的中心南部,全城顶尖的歌舞名妓都集中在此处,彻夜灯火通明、芳香氤氲,丝竹声靡靡,嬉笑声娇丽,蓝府的女眷便都是被发配到了此处为娼。 宋珩抬头打量着富丽堂皇的奢华建筑,双眸不禁灭下了光亮。 其余几个花娘也贪慕起他的姿容来,见他衣着光鲜,定是个有来头的,就上前来引诱。 恰逢老鸨在这时折返回来,见花娘不知死活,当即呵斥一通,又满面谄媚地凑到宋珩面前,恭敬地问道:“这位爷,老奴现有一事摸不准,想先请示了爷的主意。” 宋珩漠然地看向她,“说。” “方才那位爷虽信誓旦旦地交代了,可那姑娘究竟是要接客的,还是——” 宋珩冷笑一声,“你脑子坏掉了不成?还敢打她的歪心思?” 老鸨头冒冷汗,不安道:“老奴哪敢呀,就怕稍有愚钝,误会了爷的意思,那种人物咱们鸾凤楼如何得罪得起?爷,您行行好,帮帮老奴,给咱们指条明路——” 宋珩沉声道:“你只管欲擒故纵地待她,让她尝尝苦头,却也不能太多,免得,你脖子上的脑袋要搬家。”说罢,宋珩便走进了鸾凤楼里。 老鸨望着他的背影,恨恨地跺了脚,心里头只叫着倒霉。 在一旁的花娘凑了过来,好奇地问道:“阿娘,这些人究竟是何来头?从不见你这样无措,难道还是皇城里的人物不成?” 老鸨只管哀叹一声,道着:“若只是皇城里的人物倒简单了,这几个却都是些赔上祖宗八代也惹不起的。”说完又是一声哀叹,硬着头皮往楼里头走去,心中想着定要想出了合适的对策才行,毕竟手里握着的玉佩主人可是能决定她与花娘们生死的,一楼人的性命都压在她肩上了。 这会儿的容妤被龟公带进了最为华贵的一间屋子,在四层的中间位置,站在门旁去张望外头,可以看到楼下一片红艳艳的珠光宝气。 俊男美女们相谈甚欢,高台之上亦有挥洒水袖的舞妓在抛洒媚眼。 与其他青楼不同的是,这楼里也有男妓。 光顾此处的不乏一些财势与名声极其显赫的富家夫人,她们有的更是在此养着几名男妓,大笔大笔地抛掷金银,以此来捧他们成为名列前茅的头牌。 而无论头牌是女还是男,都会为了“花魁”二字而争得面红耳赤。 正在此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容妤心头一惊,退后几步,老鸨推门进来后,对她谄媚地笑道:“姑娘,你莫怕,老奴是断不会害了你这样尊贵的人。” 容妤蹙起眉头,心想着沈戮把自己扔进这勾栏之中,不就是为了侮辱、报复她的么? 第226章 还容你油盐不进? 可老鸨又不傻,真要让她接了客,那老鸨不得被那位爷给五马分尸了? 便苦心地另想了对策,竟将上等的酒、头牌的男妓都进了容妤的房里。 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男妓们已经端着美酒与佳肴进了屋,都是些盛装的少年郎,皆是十六、七岁的年纪,他们其中两个捧着琵琶,同容妤行礼问候,而后坐下,弹奏起动听曲目。 其余四位少年则是踱步来到容妤面前,请她落座后,又她一一作揖,其中有名身穿鹅黄色绣衫的少年最为俊美,老鸨欢喜地喊他道:“朝蕴,你去坐到这位姑娘身边,好好地伺候她!” 朝蕴循着老鸨指着的方向看去,目光盈盈落在容妤身上,轻笑道:“朝蕴见过夫人。” 容妤看着他一路走向自己,明知用绝美二字形容男子有些欠妥,可她心中还是要承认这男妓的美貌绝伦,连肌肤的细腻也不输给女子。 朝蕴则是羞怯的掩面道:“夫人这般看着我,怪令人羞煞的。” 老鸨则是打起圆场道:“你害羞什么,实在是你太俊美了,姑娘是看你看得入迷了!” 朝蕴的脸更加红了,老鸨则是上前来同容妤嘱咐道:“姑娘,咱们朝蕴虽是头牌,可他性子天生温弱,你可要善待了他,莫要让他惊惧,老奴这做阿娘的该要心疼了。” 容妤却极其不悦地呵斥老鸨:“你当我是什么人?竟把男妓带进这里,让他们出去!” 老鸨也不恼怒,笑着凑近容妤耳边,低声道:“姑娘,劝你还是不要起性子,那位爷交代过老奴的,是老奴不忍心让你吃太多苦,这才找来了样貌不错的男妓来同你周旋,否则,你还真想受些折磨才肯认清现状不成?” 容妤握紧了双拳,她自然知道自己的处境,被老鸨这样一说,也只得生生咽下了怒气与怨气。 老鸨见她识趣,觉得事情好办多了,留下这些年轻貌美的男妓,与他们使了眼色,便退了出去。 雅室里一片熏香袅袅,舞曲曼妙于耳。 朝蕴的性情比女子还要温婉,他就只是坐在容妤身边为她斟酒、夹菜,连句多余的话都不说。 容妤竟也因此而慢慢地平复了烦躁的心绪。 想来她被沈戮折磨了许久,身心都濒临崩溃的边缘,突然遇见一个生性纯善、俊美非凡的少年郎,哪怕是娼妓,也还是唤起了她内心的喜悦之意。 也就能够明白那些男子为何会喜欢来到这种地方了。 男妓都如此温柔,更何况是那些美貌的妓女,她们是温柔乡,可令寻乐之人放松身心、忘却烦忧。 接连几杯喝下后,容妤心头渐宽,朝蕴便提出要为她献舞。 他虽柔弱,可一场剑舞却跳得格外干净利落,手镯与脚镯加在一起有几十个,相互碰撞,发出清脆声响。 圆月映空,夜风微拂。 的确是美人美景,美酒相伴。 朝蕴借机来到容妤身边,他身上香气将她包裹,温言细语回荡在她耳边,“夫人,奴家这样的人生而卑微,总要依附了权贵才能存活下去。今日得头牌,明日落了马,只盼着能永远地衣食不愁、身居阔宅……” 他手掌轻抚容妤肩头,颇有撩拨之意,身子也靠近了她,朝着她耳畔轻吹一口软气,“倘若夫人也能像奴家这般顺从乖觉,便再也不会吃苦头了,夫人,奴家羡慕你都羡慕不来呢。” 原来,竟是在这里等着。 容妤唇边勾起一抹冷笑,她抬起手,示意停下丝竹奏乐。 几名男妓见状,不敢不从,当即放下了手中的琵琶,室内归于一片死寂。 唯有朝蕴手脚上的玉镯时而碰触轻响。 容妤面无表情地看向镂刻金珠的旖旎玉门,对众人道:“出去。” 男妓们面面相觑,而后都一致看向了朝蕴。 朝蕴也是奉老鸨之命行事,老鸨交代他的差事他必要完成,眼下还未有起色,他怎能离开? 便再次开口要劝说容妤,怎料容妤一拍桌案,喝道:“滚出去!” 朝蕴被吓得不轻,花容失色间,只得诺诺地带着同伴们退出房外。 容妤自斟自饮一杯,还未消停片刻,老鸨果然推门进来了。 见容妤和个没事儿人似的坐着品酒,老鸨心里那叫一个气不可遏。 真是个活祖宗啊! 连朝蕴那等姿色的美人儿都舍得吼,方才已经哭得梨花带雨,谁敢给朝蕴苦楚受? 难怪连玉佩的主子都治不了她,当真是个剌嘴的硬骨头! “看来姑娘不中意软的。”老鸨哼笑道:“必是喜欢吃硬的了。” 容妤面不改色道:“劝你省省力气,我不管他吩咐了你什么,你都不要在我身上白费时间,有胆子就给他我的尸体,没本事,就闪一边去。” 老鸨倒吸一口凉气,颤声喊道:“来人!来人啊!把她给我押去英娘房里头!” 一帮龟公钻进房里,不由分说地钳制住容妤往外走。 容妤根本不挣扎,她全然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头。 料她在沈戮那里早已吃遍了苦头,一个鸾凤楼还能奈她何? 可谁知在老鸨的引路下,龟公将容妤拉扯去的是迷宫一般的楼层房间,转来转去,光线越发晦暗,狭窄的长廊里,淫靡放浪的叫声此起彼伏,容妤蹙起眉头,脸色微变,直到老鸨停在一扇房门前,她抬起手,轻轻一推,那扇门便幽幽地敞开了。 潮湿的热浪扑面而来,呈现在眼前的光景令容妤刹那间目瞪口呆。 纱幔间,衣衫不整的女子正被满身肥腻的男子|骑|在|身|下,周围还候着三四个尖嘴猴腮、脸有溃烂的客人。 那女子痛苦地挣扎,奈何肥腻|客|人|兽|性|大|发,根本不把她当人来对待,只管|尽|情地|发|泄|着自己的|兽|欲。 这般可惧景象令容妤顿感反胃,几欲呕吐。 老鸨瞥见她这变化,冷笑道:“方才不还嘴硬得很么?怎么,这就受不得了?若老奴把你扔进这屋子里头,你怕不怕?” 第227章 虎毒可食子 容妤用力地闭上眼,她咬紧了牙关,竟忍下了这室内令人恶心的种种叫声。 老鸨见她仍旧是不肯低头乖觉的模样,实在是有些无措了,语无伦次地质问她道:“你、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罢?真以为老奴不敢治了你?你……你就低个头、服个软,咱们就都好过了!” 容妤哽咽一声,她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了这回答:“你不必浪费伎俩了,只管回了他,我不后悔我所做的一切!” 老鸨惨白着脸,气得全身发抖。 待到一个时辰的功夫过去。 沈戮抬起眼,望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老鸨。 “她当真是这么说的?” 老鸨怯懦地低着头:“回禀爷,老奴不敢添油加醋,姑娘的确是说了这话。” 沈戮听罢,几乎瞬间就要提了剑冲回那鸾凤楼里。 可这疯狂的念头到底还是被他硬生生地给压了下去。 他捻动着手里的珠串,速度显露出他烦乱心绪,满心想的都是:她竟没有丝毫悔过?她怎会变得如此狠毒?害得无辜的平画沦落至此,还要被迫怀上强迫她的男子的血脉,是料到身为兄长的他不忍心让平画堕下这胎不成? 容妤啊容妤,你还要报复、折磨我到何时才肯罢休! 沈戮深深地吐出一口郁结之气,早知今日,便无论如何都不会为她置办这容宅了。 打从她求他这事起,她定是已经谋划好了这一出出的棋局。 连他,都是她棋盘上的黑子。 她还是他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么? 沈戮脑中细细勾勒了一番她容貌,比起后宫里的那些个妃嫔,她又美在哪里?就连羡贵妃与她相比,也不差分毫,可单单这样一想,沈戮就觉得毫无兴致。 他厌恶自己的非她不可。 重新睁开了眼,他眼底浮现阴鸷的暗光,明知此举会再次把彼此的关系推向深渊,可平画所遭遇的一切始终令他难以释怀。 “把这个拿给宋珩。”沈戮摘掉左手食指上的黄玉扳指,按在桌案上,碎成两半,其中一块扔给了老鸨,冷声道:“要他即刻就办。” 老鸨亦不知那玉扳指代表了什么,只是领命接下,诺诺地退了出去。 这会儿的容妤被关在鸾凤楼中最为破败的一间房里。 此处阴暗、潮湿,四周皆是腐臭之气,与此前美酒、美人的待遇相比起来,自然是云泥之别。 可老鸨想用这种令她服软,也未免太小看她了。 容妤不怒不恼,抬头望向头顶天窗里泄露进来的月光,竟觉得心中有难得的安宁。 直到房门被从外面缓缓打开,走进来的人竟是宋珩。 他手里端着一盏烛,昏黄光线映照着他瘦削面容。 容妤抬眼看着他,眼神里有戒备。 宋珩却淡淡笑道:“娘娘何必以这般如临大敌的表情看着属下?属下可一直都是站在娘娘这边做事的。” 容妤垂下眼,仍旧是没有多余的表情。 宋珩走进室内一些,蹲下身形,刚要与容妤开口,便被她抢先一步道:“你现在是来充当说客的么?怕是想要与我说,如今八公主有孕一事已被他得知,咱们的计划已经暴露,若我还想保住性命,就暂且与他服个软,日后才能完成大计——我此言可有误?” 宋珩解释道:“看来娘娘还是没有看清自己目前的处境。” 容妤竟觉得宋珩有些可笑了,他东倒西歪,昨日为她做差事,今日又来替沈戮当说客,尽收渔翁之利。 宋珩好心相劝道:“属下没有转投陛下的意思,娘娘莫要误会,属下只是怕娘娘会吃亏,毕竟——娘娘有软肋握在陛下手上。” 容妤别开脸,已是不耐道:“是我的软肋,难道就不是他的软肋了么?虎毒尚且都不食子,他竟比不上畜生?你走吧,不要再同我废话了。” 宋珩长叹一声,他垂眸道:“娘娘,您这又是何必?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还是要为小皇子低头的。” 容妤眉头皱得更深了一些,但她也还是耐着性子重新转回头,狐疑地打量着宋珩,那眼神像是在问他究竟何意,三番五次地与她暗示阿满。 宋珩眼里似有悲戚,他先是说了一声“娘娘莫要怪罪属下,属下也都是奉命行事”,而后,他才探手伸向自己衣襟,掏出了一块黄色丝绸包裹着的物件。 容妤有不祥的预感,她盯着那物件,背脊窜起凉意。 宋珩一层层地将丝绸打开,容妤的心跳越发快速,直到一块还流淌着血水的皮肉出现在她面前,上头还搁置着孩童才能戴得上的细小银镯。 容妤心中大骇,她倒吸一口凉气,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宋珩于心不忍地立刻将丝绸重新收起,他锁眉道:“依属下来看,这块皮肉尚浅,小皇子理应不会太痛……” 这话简直是在狠狠地朝容妤的心口扎刀子。 她已是受到了惊吓,连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宋珩察觉到她不对劲,试图唤回她神志,可她一动不动,双眼直勾勾地盯着宋珩手上的那团黄布,眼睛里缓缓地流下了血泪。 “娘娘……”宋珩大怵,他手忙脚乱地想要寻些东西为容妤擦拭血泪,可周遭破败不堪,他只得以手掌去为容妤拭泪。 满手血水,那血泪似停不下来一般。 宋珩惊骇不已,慌忙起了身,手里的黄布掉落在地,那一块皮肉连同银镯,再现于容妤眼中。 血淋淋的细皮嫩肉直逼容妤眼底。 容妤颤抖着探出手,将那块血肉,与银镯一并握在手中。 那镯子是曾在徐州时她买给阿满的,如今阿满长大了,戴在腕上已有些不合,却没料到会刮着皮肉一并送到她眼前。 她咬碎了牙,血水也从嘴角流落而下。 当沈戮推开门走进来的时候,刚好就看见容妤满脸血泪的凄惨模样。 他不是没有动容,但从嘴里问出的却是冷酷无情的一句:“你可知错了?” 这声音令容妤暴怒着抬起头,被血色模糊的视线中,沈戮的身形遮挡住了她的全部光亮,如同炼狱中的恶鬼。 容妤握紧了银镯,眼中恨意如冷刃。 第228章 她的爆发 沈戮瞧见她无论是眼神、状态都是不对劲的,且那血泪不停流下,俨然如同厉鬼。 是呵,他们二人在彼此的眼中,都是扭曲的鬼怪、野兽,对彼此的恨也因种种误会而越发强烈。 以至于沈戮心觉她根本就毫无悔意,无论他怎样逼她屈服,她也是不肯放下曾经血仇。 一想到这,沈戮不由怒上心头,沉声命宋珩道:“出去守着。” 宋珩自然也不想留在此处,二人身上散发出的诡异气氛直令宋珩头皮发麻,他诺诺应声,躬着身形飞快地跑了出去,将房门合上之后,才靠着墙壁如释重负地松出一口气。 而房内的光景可就惨烈多了,容妤已是忍无可忍,她难以自抑地浑身发抖,连呼吸都是急促的,明知自己的力气敌不过沈戮,她还是拔掉自己鬓发间的一支金簪,疯一般地冲上去,以尖锐的簪头狠狠地刺向他。 奈何手腕被沈戮在半空中死死抓住,她动弹不得,愤怒使她狰狞了面容,她怒吼般地质问道:“你只管一概冲我来便是了,如何折磨、虐待我都不要紧,何必伤害阿满!你竟连畜生都不如!” 沈戮冷眼俯视着她,腥红的血泪扭曲了她原本美丽的容貌,沈戮在她的眼里只看见了惊恐、怨怒与恨绝。 他竟有些满足了,沉声回敬了她:“你害平画的时候,可有料到这一日?” “难道你妹妹比你的儿子还重要吗?!”容妤咬牙切齿道:“更何况……这一切都是你亲手造成的!我不过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让你体会到和我一样的痛楚罢了!” 沈戮嗤笑一声,“好一个血债血偿啊。”他手掌稍一用力,将容妤的胳膊反手扣去了后背,她痛得哀呼一声,手里的簪子登时掉落,沈戮将簪子踢开,再把她推倒在了地上。 容妤趔趄的倒摔倒在腐臭的地面。 沈戮则是俯下身,一把抓住她的后颈,按着她抬起头来,颤声道:“你竟胆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害我的妹妹,你让她遭奸人强娶,让她怀上了孽种,你为何不只管来报复我,何必牵扯她入你的棋局?!” “若不是这样,你会和我一样痛?”容妤放声大笑,她一字一顿地翻出所有旧账:“你让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父亲被你残害,这血仇你能忘,我如何能忘?!沈戮,你理应感谢我留你八妹一条性命,甚至还让她腹中有了胎儿,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如你强迫我怀上你的骨血一般,怎事到你的头上,你便如此不痛快了?难道只有你是人、你八妹是人,我与容家皆是猪狗不成?!” 沈戮额角蹦起暴怒的青筋,有那么一个刹那间,他很想与她同归于尽。 杀了她,他再自杀。 一了百了,再无新仇旧恨。 可他堂堂九五之尊,如何要被她区区一个女子扰乱了前程!这天下都是他的,怎就一个容妤要与他作对拧巴至今! “我待你不薄。”沈戮贴近她耳边,愤恨地咬紧了牙,他眼里逐渐升腾起水雾,绝望地说道:“可这些年过去,我始终捂不热你的心,你记得的只有你父亲的死、你容家的败,丝毫不曾想过我曾被你父亲如何陷害,你转头可以嫁给别人,从未想过我身在水深火热。哪怕到了如今,你我已有孩儿,你仍旧不愿放下过去与我一同生活,莫非只有我死了,你才能多瞧一眼我的墓陵?” 容妤惨白着脸,她血红的泪水滴落在衣襟上,浸染出大团大团的赤色。 她低声回他道:“即便是你死,我也要挖开你的墓穴,焚烧你的白骨。” 沈戮用力地闭上眼,他不该再对一个只想着杀她的女人有分毫动容。 便探出手臂,从后头搂住她腰肢,在她耳边冷声一句:“你如此执迷不悟,既不知错,也不服软,连一句懊悔的话也不曾说过。容妤,你想过阿满现在痛不痛吗?” 她愣住。 沈戮笑了,“你也许只有阿满,可我却不会只有他一个皇子。他有你这样的母亲,只会害他往后的日子惨痛万分,我会让他生不如死,以此,来回报你所做过的一切。” 容妤的嘴唇颤抖起来,她脑子里乱糟糟一片,亦不知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用强权残忍地迫害她,令她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到头来,还要以她的孩子来威胁、禁锢她,她是否一辈子也无法斗得过他? 皇权如此不公,天道何在? 难道手握权势之人就是要以此来欺压无权之人吗? 哪怕他们曾经也相爱,断不会记得一丝一毫的美好过往吗? 容妤的眼神渐渐开始变得涣散、冷漠、疏离…… 她只觉自己所经历的一切都像是天上月,一场空。 哪怕就算是一只猫狗、一头猪、羊,但凡是陪伴过在自己身边的,也不该被这样残酷地对待。 思及此,容妤的脸色越发惨白,全身也止不住地颤抖。 而沈戮感觉到自己的手背有湿漉漉的痕迹,一颗接连一颗,统统溅碎开来。 他猛地低下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手背上都是血浆,那些血红的泪水骇人地从容妤眼中流淌坠落,仿佛能凝结成了红玉珠子。 沈戮惊觉容妤状况不对,探手想要去触碰她,她却迅速站起身来,趁着他出神的空档,她飞快地冲出了房去。 沈戮愣了。 等到反应过来时,人已经不见了。 宋珩惶恐地进来寻沈戮,颤声问着:“陛下,娘娘方才……娘娘她……” 沈戮大喝道:“蠢货!快追!” 宋珩人都被吓傻了,一时间竟没行动。反倒是沈戮惊恐地拔腿追去,楼外的老鸨和龟公见他来了,满脸惊恐地指着容妤消失的方向语无伦次道:“她……人……她抢走了拉着车辇的马匹,朝东南那头跑了!” 亦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东南那头的林子里有断崖,实在危险!” 沈戮脑中一片混乱,他顾不得许多,转眼瞥见了拴在车辇旁的另一匹马,二话不说地翻身上去,急不可耐地驾马追人去了。 第229章 殉情 马蹄翻腾,烟尘滚滚。 容妤策马飞驰在山林之间,头顶斑驳树影将月光筛落在她脸上,凝了血污的容颜带着三分惨烈,七分鬼相。 即便是她自己,也分不清如今这身子是人还是鬼。 她时而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凄凉的月色,心想着这圆月真美,若死了,便再也见不到这样的夜晚了。 可若活着…… 也要被囚禁在那巴掌大的一方天地里,行不自由,哭不尽兴,连夜晚与白昼,都要受他的掌控。 她受够了。 可身后却在这时传来了追赶的马蹄声,她醒了醒神,侧头回身张望,刹那间,她瞪圆了双眼。 是沈戮带着人马来追赶她了! 容妤心惊肉跳地再次挥鞭,她很怕他会抓到她,也怕他会再拿出血淋淋的阿满的物件! 跑! 她要跑得再快一些! “驾!” 眼看着前方马匹似脱缰一般疾驰飞奔,沈戮虽紧咬不放,却还是无法追得上她,加上山林间老树繁茂,枝条打在脸上,划出了几条血道子,他“啧”一声,命身后的侍卫分开去追,从两侧包抄。 宋珩也陪在沈戮身旁,他抓紧了马缰,冲上前来提醒道:“陛下,前方就是断崖了,这夜色又重,只怕娘娘会有危险!” “与寡人说这些做甚?!”沈戮的怒气殃及无辜,“抓了她,同她去讲!” 宋珩被骂得狗血淋头,自是不敢再多嘴。 而再绕过一片山林,便听见前方传来了碎石落崖的声音。 此时此刻,容妤在千钧一发间勒住了马缰,她前倾了身子,望着悬崖下湍急的河流,她惊魂未定地喘起了粗气。 只差一步之遥就连人带马地跌了下去。 容妤心跳如鼓,听见身后传来勒马的声音,猛地转头去看,见是沈戮已经翻身下马,正疾步匆匆地朝她走来。 他满眼怒气,一边大步流星地走着,一边斥她道:“回来!马上给我回来!” 容妤迅速地看了一眼自己身后的断崖,怒河翻滚,似能淹没世间苍生万物。 她沉下眼,猛地转回脸,对他冷冷一句:“别过来。” 这话如同咒语,当真令沈戮不敢再动。 只因他察觉到了她语气中的沉怒。 她不是在说笑的。 正是因此,沈戮感到全身窜起了凉意。 晚风拂面,阵阵穿心过。 崖下巨浪拍打着怪石,一轮明月碎在浪涛间,溅起无数颗晶莹剔透的珠子,星星点点地掀飞在容妤的脸上、鬓间。 她不知为何会在这时想起自己嫁入东宫成为太子妃的光景。 那日万臣跪拜,红妆铺出十里。 她被定江侯与萧氏送出容府,沈止的车辇等在府外。 他站在皇宫尽头,向她伸出手,露出喜悦的笑意。 可转瞬就被血海与残骸淹没。 已死的七皇子竟然杀回了宫中,他手持利剑,屠戮不忠,满朝血河染白骨,沈戮站在浴血的中央处,他转过脸,望向她的眼神显露鬼气。 他本是个死人。 却鸠占鹊巢,摇身一变做了太子,又平步青云,成了当今皇帝。 打从他继位那日起,曾经血仇被他以寥寥几笔重新改写,自是云淡风轻。 容氏定江侯罪孽滔天,她容家支离破碎。 乌衣巷里堆尸骸,胯下诞出仇人子。 容妤仰起头来,她望着夜幕皓月,多想与月长眠,就此不问人间愁苦。 偏生那红尘炼狱中的恶鬼非要将她从天巅拉扯下来,他小心翼翼地唤了她名字:“妤儿。” 她恍惚地低下头,看向他。 那一刻,她竟从他脸上看到了惊惧之色。 他是亲手杀死皇后、与兄弟反目、迫害罪臣、杀尽一切负他之人的……帝王。 连自己亲生骨肉,也可以残害。 只要一想起那块血淋淋的皮肉,容妤便感到崩溃,她握紧了手中马缰,厌恶至极地对他说出:“你真该被天诛地灭!” 比起震怒,沈戮此刻只觉得心口绞痛,他什么也不敢说,是她脸上的决绝令他怕了,他伸出手,试图安抚她,“你先过来,那里危险,你回来我这里。” 容妤冷笑出声,她肆意地放声大笑,笑了许久,笑得沈戮与在场的宋珩头皮发麻,以至于沈戮不得不说出:“你怎能这般疑我?全当我是衣冠禽兽,也不可能真对阿满下手!不过是骗你的招数,是企图让你服软的把戏!你莫要真信了!” 已经为时已晚。 容妤根本分不清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亦不知日后等待她的还有什么惨痛之事,她心力交瘁的最后看了一眼沈戮,只留下一句:“放过阿满吧,以我命来抵他一生顺遂。” 话音落下,容妤没有任何留恋地翻身后仰,从马背上坠落崖下,落入呼啸浪里。 沈戮只愣了一瞬,待反应过来后,他竟不受控制地追去崖边,随她跳了下去。 “扑通”! 沈戮坠落水中! “陛下!”宋恒与侍卫们惊慌失措地跑了过去,他们探头张望下方,河流湍急汹涌,根本不见二人身影。 其中两个侍卫已瘫倒在地,痴痴地说着:“陛下死了,咱们也完了,这就要易主了……” 宋珩心中浮现窃喜,可嘴上还要装模作样地吼道:“胡说八道什么?!还不快去下游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都闭紧了嘴,谁都不可走漏了风声!” 侍卫们诺诺应声,也只得听从宋珩吩咐。 而临走之前,宋珩再望了一眼悬崖下头,浪涛凶猛狠辣,简直连人的骨头都能拍得粉碎。 怕是没有活路了。 思及此,宋珩沉下眼,转头看向了皇宫的方向。 岳印宫中。 沈峤震惊地站起身来,错愕地问着面前之人:“此话当真?我七皇兄真的跳了崖?” 来者正是宋沅,他轻点了点头,不疾不徐地回道:“我的耳目亲眼所见,错不了。” 沈峤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先是恐惧,很快又喜悦起来,紧接着开怀大笑,展开手中折扇高声道:“真乃天助我也,竟不曾想事情进展得这般顺利……皇位,总算是要轮到我头上了!” 第230章 落幕与新生 清冷夜风吹来,乌云始终不散。 子时已过。 湍急的河流下游聚满了举着火把的燕山卫,他们连夜从皇宫赶至此处,是为了秘密寻找沈戮的尸身。 为首的二人骑在马上,他们摘下帷帽,是沈峤与宋沅。 火光映照着他们充满野心的脸孔,沈峤急不可耐地吩咐燕山卫要找遍河流中的每一个角落,就算是碎了的骨头,也要想方设法地捞出来。 燕山卫得令,数百人分散开来,其中不乏数名调水师。 这群人已经在此忙活了一个时辰之久,来来回回地在岸边、林间、上游和下游翻找,别说是尸体了,就连衣衫、鞋袜都是没有找见的。 沈峤缓缓地驾马走在河岸边,他嘴上装模作样地念叨着:“只有我七皇兄没死,咱们嘉亿就尚存一丝希望。” 可他心里巴不得沈戮被淹死在河水中,再被惊浪拍打得粉身碎骨,连骨头渣子都不剩才好。 又忙了半个时辰。 有一名燕山卫匆匆来报:“回禀九皇子,属下在下游附近发现了几样皇家首饰!”说罢,便摊开来呈上。 沈峤策马凑近些,接来手上细细打量一番,簪子都变了形,还有个样式小巧的银镯子,也都弯弯曲曲的,都是被水浪拍打得扭曲。 沈峤蹙眉,心中暗道:连这样的金簪子都是这般下场,更何况血肉之躯了。七皇兄虽然是擅水性的,可皇嫂乃名门贵女,自小便闺阁不出,如何见过这等惊涛骇浪?七皇兄自己一人尚且能存活下来,再去救一个的话…… 怕是没有活路了。 沈峤攥紧手里的物件,沉下眼,已是有了定数。但他还是命人继续找,不找到骨头残渣,谁人也不准回宫。 燕山卫们都是忘不掉九皇子那几日表现出的悲戚模样的,整天只关心找到陛下的尸体,就好像嘉亿真的要亡了一般。 实在是搞得人心惶惶。 而在找了三天三夜后,这消息也无法在皇宫里按下去了,皇帝驾崩一事开始隐现,许多妃子也都坐立不安,但众人也都怀揣着一丝侥幸心理,只要无人宣布了此事,那嘉亿就不会易主。 羡贵妃和几名妃嫔才是最为不安的,她们虽说不是沈戮的专宠,但也要比其他妃子多了几次召见,若是沈戮真的死了,她们的日子必定不会好过。 又过去三日。 皇宫里一片哀色,说什么的都有,连奴才们都敢议论着就要改年号了。 朝臣之间的尔虞我诈更是因此而再上高峰,各派党羽展露厮杀之意,都为了争夺帝位而暴露出了肮脏的欲望。 可沈戮毕竟还留有两个皇子,幼子沈容尚小,却也是实打实的皇脉,即便沈戮死了,也得让沈容来继位才行。 奈何其母妃是叛臣之妹,再加上此番也是不明不白的没了音讯,更是无人同意将皇位传给沈容了。 而另外一个阿满是沈戮的私生子,其母身份不详,要不是沈戮出了事,阿满的身份也不会暴露。 想来,宫中大多数人并不知晓沈戮与沈容生母究竟是如何死的,也无人关心这事,他们只在乎谁来做新皇帝、自己的日子会不会好过。 羡贵妃最怕的是自己与容妤关系紧密,保不齐要拿她先开刀。 便与几个姐妹在私下里计划着逃跑。 眼下皇宫乱糟糟一片,跑几个妃子也无人顾及,扮成宫女、官宦都成。 然而却遭人揭穿,还没等跑出皇城大门,羡贵妃那五个妃子就被抓了回来。 索性她们只是被关进了冷宫,比起其余那些统统都要去给沈戮殉葬的,实在是幸运多了。 “殉葬?”冷宫之中,羡贵妃在得知此事后,惊愕地瞪圆了眼睛。 前来送饭的管事同她悄声说着:“娘娘算是好福气了,逃过这一劫,其他人就惨了,一个个的都要活活地入皇陵,实乃清理门户。” 羡贵妃哆哆嗦嗦地问了句:“到底……到底是何人下了殉葬之令?” 管事叹息着回了句:“九皇子舒王,沈峤。” 沈峤当然会让后宫的妃子们都尽数殉葬了。 他一个钟爱男子屁股的,只会觉得女人臭气熏天。 再加上他受沈戮压制多年,如今得了势,又有宋沅帮衬,再加上晏景为他在朝臣里东奔西走,势力大于其他夺嫡者,尤其是托举出沈容做苦肉计,他口口声声喊着要为了容儿来照看天下,哪怕是“垂帘听政”也甘愿。 就这样闹腾了七个多月,嘉亿最终还是改了年号。 嘉亿四年十一月底,沈峤登基,改年号同昌。 元年一月,同昌帝迫不及待地封了侍郎晏景做右丞相,地位与宋沅平齐,群臣一致反对,却不敌同昌帝决意,且兵权被划分到晏景手上,沈家朝由此开启了最为荒淫无度的一代皇帝的历程。 同昌元年一月十七。 大雪纷扬而落。 偏远荒芜的村庄背靠远山,虽人烟稀薄,却也有一番远离尘嚣的别致静谧。 村间小路上有一道人影急急走过。 头戴斗笠的男子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步履不停地赶路。他手握宝剑,身穿道服,脚上的乌云靴绣工不俗,穿过皑皑雪帘,只身走向山峦峰林下的村落。 雪很大,夹杂着雨水,冰冷彻骨。 附近的远山在这乌蒙的氤氲中近乎失了轮廓,形貌极为浑浊模糊,而脚下的路也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朦胧。 村口两旁栽着的紫藤花早已枯萎零落,堕落污泥道,夜深无人见。 他已跋涉三日有余,干粮已尽,水源全无,唯剩一双宝剑护身,他抬起斗笠下的脸,一张清俊的容颜迎上雨雪,左脸颊上有一条细长如残月的疤痕。 待到进入了村口,才发现这村子死气沉沉的,连拴在门外石柱上的狗也是瘦骨嶙峋。 他谨慎地打量着屋舍,见毫无光亮,但却能听见微弱的咳嗽声,便知这村子是有人居住的。 直至走到最里头的那一屋舍,他见门是敞开的,有烛光摇晃,他慢慢走到门前,里面围坐在一口煮着汤的铁锅旁的几个人,都不约而同地转过头看他。 他见状,率先合拳报了姓名:“在下封无,是北城天清门的道士,正要前往周国,如若方便,还请同意在下于此留宿一晚。” 屋内的老者点点头,招呼他进来,“道长快进屋吧,你全身都是雨雪,怪可怜的,来喝口热汤吧。” 他感激地走了进来,但没立刻坐到锅前,而是彬彬有礼地将斗笠摘掉,端放在门口,又拍打掉肩、膝上的积雪,待到一切都处理妥当,他才抬眸走近,腰间系着的玉佩晃了几晃,其中若隐若现的,是刻在玉中的一个“沈”字。 第231章 封无,溪娘 老人的孙女端详着他的面容,不禁绯红了面颊。 他默默地坐到铁锅旁边,帮着添柴加火,妇人盛了一碗稀薄的热汤递给他,他道谢接过,却没喝。 妇人的丈夫询问他道:“道长,你是从天清门来的,可走了很远的路吧?去周国有何要事?” 他平静地回答:“在下前去周国,是为了师父的吩咐,朝廷近来动荡,天清门的道士们也需要求助他国的同门。此事与朝廷有关,我只是寻我的姑姑。” 妇人同情他,轻叹道:“你一路徒步而来,定是吃了不少苦。可官兵严把城门,固然是不会让任何外来之人进入的,像我等坐落在临界小国的村庄,早已被断去了粮食的运送,只能靠着农田来自力更生了。” 他也知晓民间疾苦,自新帝继位以来,荒淫无度造成了百姓民不聊生,眼下乱世飘摇,难民层出不穷,周国为了自保,已不再开放城门,他只能依靠师父交代的令牌试试看了。 “世道不好,天公不美,近来雨雪交加,庄稼不结果,也只能靠着存粮来艰难地熬过这几个月了。”老人说到这,又咳嗽起来,随即赶忙起身去寻止咳的药草。 剩下两个孩子好奇地围到封无身旁,一个男童,一个女童,大的八岁,小的四岁,二人眨巴着圆溜溜的眼睛打量着他,女童还笑嘻嘻地去抓他手中的宝剑。 封无不动声色地将宝剑换去另一只手,没想到却被后头的男童握住了剑鞘,他急忙推开男童,告诫道:“小心,会伤到你。” 男童只管笑得纯真,作势要伸手来碰。便是在此时,最为年长的孙女牵住他们两个小的,怒斥他们不可无礼。 妇人则在这时唤她:“阿九,快来帮忙铺草,要给道长睡的。” 名叫阿九的少女便恋恋不舍地离开封无去帮母亲了。 封无起身说了句不必麻烦,他风餐露宿惯了,睡在木板上即可。 但这家人不肯委屈道长,妇人一边忙活,一边还念叨着“她怎么还不回来,千万别是被大雪困住了”。 话说到这,门外忽然传来了响动。 封无被声音吸引,转头看去,发现回来了一位背着柴火的青衫女子。她挽着随意的鬓,梅花一样的脸上是纯粹的清丽,那种淡然、饱满、温和如水的柔美。 封无的眼睛定在她的脸上,有些从出神。 她望着封无的眼神里同样充满诧异,但还是先把拾来的柴火放在地上,进屋比画了几个手势。 一见她回来,妇人和阿九以及两个孩童都围了上去,为她扫落身上的雪,还为她搓手回暖。 她开心地笑笑,又比出几个手势。 这一次,封无看懂了,她是在说谢谢。 身旁的老人在这时对封无说了句:“她是溪娘。” 封无错愕地看向老人。 老人叹道:“是个可怜的孩子,哑的,好在耳朵好使,也不知她有没有爹娘,一年前被村里人发现在山脚下,奄奄一息的。救回来后就挨家住上一段时间,刚巧这个月在我们这了。” 封无心里便生出一丝怜悯,想着百姓的日子难过,流离失所的难民多不胜数,转头再看向溪娘,她对封无露出浅浅笑意,双手合十,恭敬地拜了拜。 倒无需这样拜道长。可封无还是躬身回了她一礼,抬头见她整理起柴火,不禁觉得她这张脸似曾相识。 仿佛在何处见过。 这念头一起,封无便猛地摇了摇头,修行之人,怎可有妄念?他背过身去,锁紧了眉头。 此时,皇宫内。 同昌帝正半躺在玉榻上吃着宫女送进口中的李子,听了跪在殿内之人的话,当即跳起了身,吐出嘴里的李子,瞪眼道:“不就是一群道士,燕山卫连他们都拦不住?一群没用的废物!”说罢,扬起宫女手中的果盘才跪着的侍从扔去。 那侍女也不敢躲,被砸了满脸的果子,低头讪讪道:“回禀陛下,实在是民间暴动层出不穷,那叫天清门的道观又是个大规模的,在列国都有同门,燕山卫也是得罪不起他们……” “胡说八道!”同昌帝拍了桌案,指着侍从破口大骂:“寡人乃皇帝!燕山卫是寡人的狗,他们想咬谁就咬谁,轮得到一群臭道士说不?!再派些人手去,非把那天清门给一把火烧了不可!还有那个什么红竹组织的,都把他们歼灭!” 侍从领命,只得退下传令。 不出片刻,右丞相晏景求见。 同昌帝亮了眼睛,连声要人带他进来,还挥散了周遭宫女,又拉上了玉榻前的纱幔,等晏景一进殿,同昌帝就命人把殿门关紧。 晏景进来后,见人在纱幔里头,立即猜出他意图,便不肯上前,只肯在殿下禀报公务。 同昌帝哄骗他好一阵子,才把他骗来自己跟前,大手从纱幔里头伸出去,一把抓了晏景到床上,颇为想念地动手动脚道:“你终于肯来见寡人,可把寡人想死了,快让寡人摸摸……” 晏景闪躲着,蹙眉道:“陛下请自重,下官今日是有要事前来呈报。” “什么要事不要事的,你先让寡人睡一回,让寡人捏捏你这白嫩的屁股——哎呦!疼!” 晏景忍无可忍地打了他的手爪子,又羞又愤地拉紧了衣衫,低声斥责道:“陛下!如今你已贵为天子,断不能再与从前一般胡作非为!” 同昌帝被他这样一说,也就没了兴致,垮下脸挥手道:“罢罢罢,你就是存心扫兴的!上个月说忙于朝务无暇理寡人,今月又要让寡人自重,反正就是不肯给睡!早知当上这皇帝要被你这样冷落,还不如不做了!起码从前你还愿意和寡人厮混一处!” 晏景叹息一声,无奈地同他说道:“陛下先听下官说了要事——” 同昌帝立刻来了兴致,凑近晏景笑道:“你若说完了,就会让寡人睡你吗?” 晏景脸一红,还未等回答,这人的大手已经开始伸进他衣襟里胡乱摸起来,晏景急了,按住他手腕说道:“陛下,天清门的事情,你都听说了吧?” “怎又提起那群臭道士?”同昌帝压在晏景身上,极其不耐道:“他们怎么了?” “回禀陛下,那道观的观主近来要退位,属意的是门下一位名为封无的弟子。” “那又如何?与寡人何干?” 晏景神色严肃地说道:“那弟子是一年前才入观的,听观里的其他道士说,那人当时溺在河里,就是天清门前头的迁河。” 迁河与皇城的江湖相连。 同昌帝愣了愣神,脸色忽然煞白。 第232章 无,了无牵挂的无 天色刚刚蒙亮。 溪娘被屋外砍柴的声音吵醒了。 她睁开双眼,望着昏暗的茅屋棚顶,转头再看向自己身侧,两个幼童挤在她身边睡得正香,全家人都是睡在一张干草床上的,不仅是因为这样更暖和,而是空间狭小,只能如此。 溪娘悄悄地起了身,穿上外衫,小心翼翼地推开屋门走了出去。 她一眼就看见那位道长正在树下劈柴,他身边已经堆起了一些,整整齐齐地摞在一处。 屋外很冷,溪娘裹紧了衣裳,瑟缩起了脖颈。 而只穿着一件天青色道服的他却挽起了衣袖,细密汗水在他的手臂上浮现,他微微开口,一团热气从口中呵出。 溪娘打量了他许久,直到他察觉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她一惊,仓皇地垂下脸,幸好身旁有木桶,她赶紧提起,匆匆地跑开了。 封无望着她离开的背影,不由地蹙起了眉。 她像是自己时常会梦到的那个女子。 这一年来,他总是会做同样的梦。 猩红的梦境,携着一股清幽的海棠花香。 他每每循香抬头,发觉血红夕阳覆上天际,一抹素色身影站在支离破碎的悬崖旁,她转回头来,充满恨意地望着他。 每每这时,他都会惊醒。 以至于在道观中修心之日,会被师父察觉到他的心猿意马。 “可是又梦见了过去之事?”师父问道。 封无摇摇头,不肯承认。 师父闭眼轻叹:“你既来到天清道观,便证明你此生与红尘已无缘,道观不会介意你从前是何人,即便是屠夫、恶人、刽子手,修道都可让你重新为人。倘若忆不起过往,又何必耿耿于怀?” 封无点点头,感谢师父指点。 “修行之人,不可被风吹草动乱了心智。人心如水,稍有不慎,便会漾起涟漪。守心,守衷,才能守得苍生。” 封无缓缓地闭上眼,重新平复了心绪。 七情可迷心,六欲能遮眼。 为腹不为目,故去彼取此。 他不知自己究竟从何处来,打从睁开眼睛的那一刻,就已身在天清门。 也会有道长和他说起他的来历,都是各执一词—— “是三师兄下山时发现你倒在河边的,泡了好多天,多亏了他救你回来,否则你必死无疑。” “不是三师兄吧?分明是七师弟,他是在高草丛里发现十五的,身上受了重伤,尤其是头部,血淋淋的。” “哎呀,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伤成那般,难怪你记不清自己的身家背景了,头没碎都是万幸。” 据说,他的头是摔在了石头或是更尖锐的硬物上,不仅割伤了大片头皮,连头骨都裂开了三分。 幸得师父以道法相助,这才稳住了元气,再加上数月修养,他总算是捡回了一条命。 “你头颅伤成那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只余记不得自己究竟是谁,也是正常。”师父宽宏大量,并不追究他的过往,只道:“红尘万物,来去匆匆,既是缘分,便赠你姓名,你可姓我的封,又因从前空白一片,便叫‘无’吧。” 封无,无来无去,无欲无求。 倘若真能如这名字一般了却余生,又何尝不是一种“幸”? 只是他自己也不知为何,总会做同样的梦,梦同一个女子。 他以为这是自己的心魔,便更加刻苦修炼,他不想辜负师父的救命之恩,更不想被记不起的过去累心。 以至于他惧怕夜晚,也惧怕入眠,更怕会在梦里看见那双对他充满了怨恨的眼睛。 可即便日夜逃避,他对自己的过去也充满了执念。 他时常为此痛苦挣扎,总觉得是自己对修道有了二心,心中有愧。 也无数次地扪心自问:过去的我究竟是何人?为何会受此重伤?是逃亡?还是遭遇了迫害? 他掌心摊开,刻着“沈”字的玉佩令他越发迷惘。 无奈却毫无头绪,亦不知这个“沈”字是不是他原本的姓氏,亦或者,是仇家留在他身上的物件,他没有答案。 直到在道观里修养了整整一年,天清门因参与谋反一事而被朝廷盯上,观中弟子有不少都被抓去了官府,只为威胁师父退出谋逆。 “昏君无道,百姓疾苦,同昌竟连嘉亿年代都比不上,如何能让本道隔岸观火?”师父痛恨当今的同昌帝沈峤,与民间一些组织联手谋划刺杀,这等愤慨之事不仅还观中修行之人遇害,连他自己也时常叹息:“原为修行之人,却因世道而被迫卷入争斗,实乃有违修行。” 他不忍师父内心煎熬,便主动请缨下山去寻求同门帮助。 师父本是不愿他出观,迟疑道:“山下即红尘,你才出红尘,又要入回去,只怕要遭祸端。” 他却执意道:“徒弟愿为师父与道观尽绵薄之力,若能去周国寻求同门帮衬,其他弟子也能免于朝廷迫害。” “此行危险,你可想好了?” “徒弟不畏险恶,只愿为师父分忧。” 老道长喟叹一声,妥协道:“也许,这就是你的命数吧。” 封无下了山,身后的天清门越发渺小,他顺着石阶往人世间走去。 今夕何夕,潮起潮落。 脑中的记忆混乱不堪,但只要默念师父教过的心法,烦乱的心绪也得以平复。 唯有腰间系着的紫色玉佩系着九结十八转,仿佛曾有一双素手为他编制红穗上的结,他好像能想起她对他说过的—— “七郎,我送你的香囊怎和玉佩分开了?” 忽来一阵清风,吹散了封无的思绪。 他恍惚的看向前方,只见自己身在闹市之中,两侧墙壁上挂桃花灯,红木镂花廊后的红墙上绘着八仙过海图。封无茫然地打量着那些图案,海里有龙,鳞甲金光,蜷转圆弧,红白辉映。 总觉似曾相识,又仿佛曾身临其境。 可越往前走去,闹市景象便越发萧条,直至走进了破败的村口,天幕飘落雪片。 他盯着那村子犹豫了片刻,本是不想去的,明明还有另一条岔口可以选。 但他还是选了这村庄。 冥冥之中,宿命在指引他们遇见。 哪怕,已时隔一年。 第233章 佛像之下,道服褪尽 近来村子里有山贼出没。 姑娘们都不敢单独去挑水或是上山,总是要结伴而行。 可溪娘觉得天色刚亮,又不是夜晚,而她只是去河边的老井里打水,断不可能那么巧就会遇见山贼。 封无也听村民说起过这事,所以才跟在溪娘身后,他有些担心她的安危。 溪娘脚程很快,人虽瘦,步子迈得却大,封无总是跟不上她,过了个村口,就找不见她人了。 溪娘这会儿发现自己常去的那口井被冻住了,只好换了方向,去破庙那边打水。 全然没有注意到三个山贼已经盯上了她。 山野荒寺的外头,溪娘已经把木桶顺进了井里,等了一会儿,拽了绳子上来,刚把装满了井水的木桶搁置在地上,就猛地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巴。 她惊恐地支吾出声,拼命地挣扎起来,奈何山贼们力大如牛,把人抬着进了破庙里。 溪娘乱踢的双脚踹翻了木桶,水洒了一地,顺着干涸的泥路淌到了一双乌皂靴前头。 封无顺着那水迹流来的方向抬起了眼,破庙里头传出淫荡、猥琐的笑声,山贼们满口的污言秽语,撕扯衣衫的声音不堪入耳。 奈何溪娘是个哑巴,她骂不出解恨的话来,来求救声都发不出,只能呜咽着,而被打了几个巴掌,也是怕了,她满脸泪水,被其中一个山贼狠狠地掐着脖子,感觉自己身下的裤子被脱下的刹那,她终于放声哭喊,祈求神佛能救她一命。 而神佛,回应了她。 身上的山贼忽然发出一声惨叫,溪娘趁势爬起了身,只见那身穿雨过天青色道服的道长持剑而来,第一剑,刺中山贼腰腹。 另一名山贼嘶吼着扑来,道长反手去挡,第二剑,挑了山贼脚筋。 最后一个山贼见状,自是不服,满口臭道士的骂骂咧咧,抓起地上的石块朝他扑来,他突然偏身,侧过身形,一把抓住了那山贼的手腕。其余两人见此,不约而同冲出,拔出腰间短刀挥向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冷锐的寒光,突然松了手,向后一闪,只听“哐当”撞击的巨响发出,三个山贼撞在一起,彼此相撞的力道皆是大得惊人,震得三名山贼都脱了手,短刀“当啷啷”几声掉落在地。 他收剑负手,挥袖自如,对面前几名山贼颔首,自是手下留情。 山贼们不敢再造次,相互搀扶着爬起身,跌跌撞撞地逃出了破庙。 溪娘惊魂未定地看着那几人,又转眼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封无,他面容冷若冰霜,眉眼间总是渗透出一丝疏离,但望向她的眼神却转瞬变得清亮。 他关切地询问道:“溪娘姑娘,你没事——” 话还没说完,他才后知后觉地瞥见她衣衫不整、袒胸露乳,猛地别开脸去,神色尴尬而局促。 溪娘也羞红了脸,她背过身去,赶紧穿戴起了衣物。 窸窸窣窣的衣料声令他紧锁了眉心。 那种心猿意马的妄念又显现出了。 他深深地吐息,沉沉闭眼,试图平复自己内心的躁动,重新睁开眼时,竟是因为庙门外传来异响。 他一惊,迅速冲了过去,竟发现那几名山贼把庙门从外头堵死,由于找不到柴火,无法一把火烧了破庙,还悻悻地骂道:“便宜了你们!饿死好过被活活烧死!”临走之前,他们啐了一口庙门。 而无论封无如何用力,也是打不开庙门外的锁,这庙虽破败不堪,墙壁上却无窗,除了一扇门,再无出口。 封无心中咒骂一句:方才真该杀了那三个恶贼! 一想到此处,他心神一怔。 修道之人,怎能杀生? 定是他修心不诚。 思及此,他烦躁地吐出一口浊气,很快便察觉到溪娘没有动静,转头一看,她已穿戴了整齐,却趴在佛脚下蜷成一团。 他心下一慌,立即走过去蹲下身,打量着她问道:“可是那几个恶贼伤到了你?哪里痛?” 溪娘用力地摇头,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臂膀,微微颤抖。 他赶忙探手去触碰她额头,发觉烫得很,而这一触碰,令溪娘更是战栗地向后躲去,她止不住地打颤,他本想去拽她的手臂,结果她一躲,抓住的竟是她的脚裸。 纤细无骨,滚烫潮热。 他猛地看向她,见她脸颊绯红,吐息不匀,似难以忍耐一般,她朝着他怀里倒下,双手紧紧地搂住他的腰,令他心头咯噔巨响。 “溪娘……”他双手按住她肩头,热度仿佛要灼伤他掌心。 低头去看,草地上翻洒了一瓶子药丸,定是山贼留下的,他拾起一颗嗅了嗅,猛地倒吸了凉气。 药味儿怪极,闻得出有肉苁蓉。 房中秘药,催情药剂。 “那群恶贼竟敢让你吃下这种东西……”他愤恨地咬牙切齿,手上还欲将她推开,安抚道:“你先忍忍,过会儿便会有村人路过此处,他们会帮咱们开门……” 她抓紧了他衣襟,痛苦难耐间,全身已汗流如雨。 他心疼起她这模样,亦不知该如何是好,按在她身上的手掌逐渐松开,因她汗水浸湿了衣料,雪白如绸缎般的皮肤在衣襟里若隐若现,他眼神开始有些迷离,再加上她忽然抬起头,一双眼睛含着泪水,玉珠子扑簌扑簌地从眼里坠落,她楚楚可怜地望着他,似在求救。 她不会说话,但逐渐加重的喘息里都在同他传递着讯号:帮帮我,求求你,帮帮我…… 他该如何帮? 他能如何帮? 这一刻,他心跳声杂乱吵人,意识也一并开始浑浊,哪怕头顶是佛像瞩目,周遭是寺庙环身,他身穿道服,心怀道义,却在这一刻探手触向了她渗出黏腻汗迹的脖颈。 溪娘嘤咛一声,击溃了他最后防线。 最怕面前女子有着与梦境中人相似的脸。 也最怕,他非常熟练地将手掌探进了她衣衫里,就好像从前已经与之肌肤相亲过千百次,明知此举不该,也知将会后悔,奈何她委身在他怀中,他似乎从见她的第一眼起就盼望这光景。 衣衫褪尽,肉贴着肉,唇齿相缠。 修行的道长与孤苦的哑女在佛像之下相拥交欢,她噙着泪水的眼睛牢牢地盯着他,他因练剑而磨出茧的粗粝手掌游走在她背上,她因药性而意识浑浊,他因心魔而清醒沉沦,双臂禁锢着她细腰,他舔着她脖间那道害她变哑的疤痕,转而将脸埋进她颈窝间,用力地咬了一口她胸前软肉。 他不曾告诉过师父,在他的梦里,夜夜都会对她这般做。 第234章 你听说过容妤吗? “殿下……七皇子殿下……” 血海里有人在呼唤他,他们哭喊着、哀叫着,那声音穿透火海,将他一点点的,从白骨尸堆中拖拽了出来。 “只有七皇子活下来,才能是留得青山在……” “殿下,你要为咱们报仇啊。” “杀回皇宫,登上帝位啊殿下!” 火海渐渐熄灭,暴雨逐渐停歇。 他眼前的画面忽然又变成了纸醉金迷的皇宫大殿。 眼前是光怪陆离的奢靡光景,东宫大殿敞开大门,缓缓而来的车辇上走下了华服女子,她抬起眼,略带懊悔与愧疚地看向他,沉声唤道:“七郎,你回来了……” 七郎。 他们都在叫他七郎…… 可混乱的记忆中都是那女子哭泣、无助的模样,他似在强迫她,无数次缠绵,无数次恩爱,在意乱情迷之间,他恍惚地发现自己竟站在悬崖之上。 下方是湍急的河流,她绝望、崩溃地指着他喊道:“你真该天诛地灭!” 他痛心疾首地回过头,看见她的身子一点点破碎,他想去抓住她,可抓在手里的只有幻象,唯独她的咒骂、斥责还回荡在耳边,她骂着他该千刀万剐,咒他死无全尸,到了最后,她流淌下血泪,转身从悬崖上坠落,连同她身上的皮肉都一片片瓦解纷飞,整个人也一起消散不见了。 他便追着她消失的方向跳了下去,可等待他的不是河水,而是万丈深渊。 他不知自己会坠落到何处,只是怕会再也见不到她,奈何无论如何也无法张口喊出她的名字,费劲千辛万苦的终于想起她的名字—— “……妤……” “容妤!” 他猛地睁开了眼,惊恐地坐直了身形。 汗水从他的下巴处滴落,他气喘吁吁扶住自己的额,哽咽着平复心绪,忽然感到有一只温暖的手掌抚在他臂膀上。 转头一看,溪娘正有些担心地望着他。 她的眼神柔情如春水,竟瞬间便令他平静了下来。 他吐出一口气,对她笑了笑,“醒了?” 溪娘点点头,低头时瞥见他赤裸的身体,不由地回想起二人之间的情事,自是羞怯地转过了身。 他也因她的羞涩而回忆起了此前之事,心境复杂地穿上衣衫,缓慢地系着衣扣,心里想的都是不知该如何去解决的问题:修行之人做出这等事来,实在是大逆不道,若被师父知晓,恐怕会把他逐出门去…… 可师父对他有救命之恩,他如何能对师父背信弃义? 但望向一旁的溪娘,她虽因被下药而迷情,可总归是与他有了方才那番肌肤之亲,更何况……他心里也是不后悔的。 正想着,溪娘已捡起草地上的木棍,将干草拨开一些,在泥地上写起了字。 借由门缝着的月光,他看见她写的是:不必考虑我,我不会把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任何人的。 他一怔,怜惜的眼神探进她眼底。 她含笑,又写下:道长是为了帮我解了药性,我清楚修行之人是不能破戒的,更不想连累道长坏了道观规矩。所以……只要你我都瞒下此事,就不会有旁人知晓。而道长,也可以了无牵挂地前去周国。 他只有片刻的迟疑,很快就对她开口道:“我如何能假装何事都没有发生过的离开?你与我已经——”话到此处,他觉得羞于启齿,但还是坚定道:“我绝不会抛下你一走了之,倘若……倘若你没有婚配之人的话……” 溪娘赶忙摇头,那是没有的意思。 封无便露出释然的笑意,他低了低眼,像是鼓足勇气般地说道:“虽然你我还不够了解,我也知道说出此话显得唐突,但事情终究是发生了,我是男子,理应对此负责,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回去道观里求师父同意。” 溪娘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她动了动口型:同意何事? 她竟问他何事。 封无凝视着她的眼睛,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承诺,毕竟道长不可成婚,而他也不确定师父会否答应此事。 他自己……也不知此生究竟该不该娶妻成家。 溪娘打量着他的表情,看了许久。 直到他察觉到她的视线,有些似笑非笑地回应她的目光,“你想和我说什么?” 溪娘伸出手,示意他摊开掌心。 他照做。 她便在他手掌里写出了几个字。 “我不想离开村子。” 他略有困惑:“可不离开这里,你如何能随我回去道观?” 溪娘问道:为何一定要与你回去道观? 他不由地蹙了眉:“你我之间,眼下如何能就此作罢呢?你已经是我——”他话到嘴边,总觉得接下来要说的话似曾相识,再抬眼看着她这张脸,总觉得好久之前也曾同她这样讲过。 哪怕不知道从前是如何的,但他眼下却非常清楚,这话不能说出口。 一旦出口,必定伤人。 而见他似有难言之隐,溪也有些于心不忍,便轻拍了拍他手背,重新翻开他手掌,一个字一个字地写道:不必担心我,村子是我的家,我在这里生活很开心,你有你想去的地方,日后愿意回来这里,也可相见。 他却沉下眼,握住了她的手,心中有说不清的欲望在翻腾。 就这样沉默了片刻后,门外传来了窸窣的响动声,将庙门打开的是附近的村人,见有人在庙里,背着柴火的村人吓了一跳。 “哦呦,我是想来这里住一晚的,竟没成想有人在……” 封无立刻起身道:“无妨,我们只是被困在此处,幸得兄台开了门。”说罢,便探手捞起了身旁的溪娘。 他手掌揽在她腰肢处,动作格外熟练,像是习以为常。 溪娘却是不习惯这般的,稍微推开他一些,面红耳赤地后退几步。 封无意识到自己的冒犯,不敢再探手牵住她,只是率先走出庙门,又停下身来等她跟上。 二人离开破庙朝村子走去,抬头望天,已是夜半三更。 溪娘不忘提起水井旁的木桶,她跟在封无身后,哼着婉转的曲调。 封无觉得自己曾经听过这曲子,情不自禁地停下脚步,溪娘一下子撞到他背上。 鼻子有些痛,溪娘揉了揉,很快就听见他的声音—— “容妤。” 他说出了一个名字。 溪娘愣了愣。 他望着她眼睛,沉声问道:“你曾听说过这名字吗?” 第235章 欲接圣驾回宫 溪娘的表情显露出错愕与茫然,她缓缓地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这个名字,又微动口型,问道: 她是谁? 他眼神落寞,回道:“我也想知道她是谁。”说罢,他回过身去,继续朝前走。 溪娘跟在他身后,在他看不见的时候,她神色里平添出了一抹冷漠。 三更一过,天色泛白。 皇宫深院里,宋珩疾步匆匆地奔走在回往宋府的路上。 此时此刻,内院深处的丞相偏院里竟上演着人间炼狱之中。 哭嚎、惨叫声不绝于耳,一名赤裸上身的男子被倒吊在树桠间,石地上则是跪着衣衫不整的妇人,她双手被竹书夹着,早已是血肉模糊。 宋沅正坐在她的面前,周遭站满了燕山卫与侍从,他默不作声地品味着手里端着的茶,再使了眼色,燕山卫立即走向那妇人。 又是一阵酷刑折磨,妇人连哀叫声都再发不出,瘫软地昏死在地。 便是此时,宋珩终于推开了偏院大门,他见此惨剧,疾步匆匆地上前来欲同宋沅求情,宋沅一个狠戾的眼神杀向他,冷声道:“休要插手此事。” 宋珩满面惊惧地望着昏死的妇人,他竟是“扑通”一声跪地,哀求宋沅道:“求长兄饶嫂嫂一命,卑职愿为长兄赴汤蹈火!” 宋沅沉着眼,“一个不守妇道的淫妇,也值得你为她下跪?” “长兄,其中必有误会,嫂嫂怎会背叛长兄与管事私通?还请长兄——” “宋珩,你若再多说一句,本丞连你一并处置。” 宋珩的侍从也赶忙生拉硬拽地把他拖起来,不停地劝着:“主子莫要执迷不悟,万万不可惹丞相不快,今日就先行离开吧!” 周遭燕山卫则是上前来拖走了妇人,宋沅也起身跟去暗室。 宋珩愤恨地注视着宋沅的背影,他死死地咬住了牙,猛地转身离去。 一路上,他红着双眼,心中恨绝! 宋沅! 你明明答应了我的,只要我帮衬你将沈戮搞下皇位,你就会放我嫂嫂一马!为何言而无信!竟如此小看了我! 若是没有我,怎会有你与同昌帝的今日? 是我把害沈戮的女人跳崖身死,若没走这一步棋,沈戮又如何能追随她而去? 宋珩咬紧了牙关,他铁青着一张脸,忽然站定了身形。 侍从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只得同他一并停下,不敢多嘴。 宋珩却问起他道:“同昌帝近来是在挨个搜查皇城内的道观吧?” 沈峤登基之后,许是不得人心,无论是哪个朝臣都知他是钟爱男人屁股的货色,连陛下都懒得称呼,都是“同昌帝”、“同昌帝”的喊。 侍从也道:“回主子,同昌帝最近魔怔了一样,不仅搜皇城的道观,连八竿子打不到的北城那头也要搜,奴才老家是北城的,听同乡们那头被燕山卫搅和地乱着呢。” “北城?”宋珩蹙眉。 侍从道:“回主子,北城有个天清门,那里的道长们都在参与——”他不敢大声说,就小声地嘀咕了句:“谋反。” 宋珩眯起眼,他思虑片刻,像是有了定数,抬起脚,大步流星地向前。 天色大亮。 封无已经在村子里逗留半月有余了。 他每日都帮溪娘砍柴、挑水,收留溪娘的那户人家也乐得自在,毕竟他承担了家中所有劳力,还会去山林里射猎野兔,一剑下去,总是能命中村人们难以捕获的野味。 溪娘也很感谢他的帮忙,有时也会在他满头大汗时为他擦拭额角,她的举动、表情都如潺潺泉水一般渗进了他的心底深处,温柔地包裹住了他那颗不知前尘往事的心。 若是在山中遇见漂亮的石头,他会用匕首将石头打磨出圆润的形状,再串成手链,带回去送给她。 她很喜欢这些小物件,每次都如获珍宝地戴在手上。 他手里的宝剑削着木柴,可以做出筷子、木勺,还有刻有她名字的木牌。她把草编的麦穗拴在木牌下头,挂在腰间,哪怕没有玉佩贵重,倒也成了爱美年纪中的难得的装饰。 那段日子里,他们二人倒像是相依为命。 而对于他来说,竟觉得那段时光是他眼下,乃至日后数十年里最为快乐、幸福的光景。每天清晨只要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她在屋外忙碌的身影,他也会立即起身去寻更多的食物。 她总是微笑着迎他下山回来,只关切地用手势与他比画:山上风凉吗?累不累? 他每次都是略显木讷地点头,却从未告诉过她,自己在看到她时,心中就要荡漾而出的爱意。 那些情愫像是水、又像火,交织成一片繁复的云河图腾,密不透风地覆在他心上,令他整日都摇曳在平静、温暖的湖面,竟也无数次地暗暗决定过:倘若一辈子都这样过下去,也是不错。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他终是不配享受这般安宁如仙的生活。 该来的,还是会来。 在一个暗寂的雨雪之日,一队人马找到了他。 那日,他正背着柴火下山,刚走到山脚下,便见那若干人等向他跪拜请罪。 为首的人抬起头,恭敬地对他道:“陛下,恕属下无能,这么久才能接驾,属下甘愿领罚。” 他蹙起眉,困惑地看着那人。 那人也困惑道:“陛下,属下是宋珩啊。”又见他身上背着柴火,当即呵斥起身边的侍卫,“还不快去帮陛下?” 封无却躲开侍卫的手,冷声道:“你们怕是认错了人。” 他怎会是“陛下”? 宋珩露出错愕的表情。 恰是此时,有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宋珩警惕地转头去看,当即大骇。 只见那身穿农妇衣衫的女子与容妤的样貌如出一辙! 不,岂止是如出一辙,她根本就是如假包换的东宫娘娘! 但她却只是迷茫地打量了一会儿宋珩,全然不认识他一般,又因看到众多身骑高马的侍卫而感到惶恐,忍不住退后了几步。 封无担心她,便匆匆从宋珩面前走过,只顾着与她一同回往村庄。 宋珩不明所以地注视着那二人离去,侍卫则是焦急地同他道:“宋大人,陛下这究竟是怎么了?竟会连你都不认得,咱们要不要追上去一探究竟?” 宋珩抬手阻拦:“不可,此举关乎篡位,要想带陛下回去宫里夺回御座,必要行事谨慎。” 第236章 袒露爱意 他们是何人? 在回去村子的路上,溪娘用手势询问封无。 他回她道:“我不认得他们,但看他们的身姿也不像是寻常百姓。”说到这,他眼里显露忧虑,心里暗道:怕不是师兄他们的篡位一事败露,自己的行踪也暴露了吧? 别怕。溪娘在这时拉扯了一下他衣襟,对他比画着:大家会保护你的。我和张家的人都不会让你出事的。 他愣了愣,随后露出释然的笑意。他什么都不再说,只是朝溪娘伸出手,溪娘有些羞怯地将自己的手放在他掌心里。 他用力一握,十指相扣。 索性雨雪不大,前路不远,他们很快就回到了张家的茅屋中。 张嫂子已经做好了一锅热粥,见他们回来,招呼着他们快些来吃。 封无将柴火放在地上,虽染上了一些雨水,但晒干了也可以使用。 溪娘摆好了碗筷,一屋子的人挤在小小的圆桌前喝着稀粥,还有封无上一次打来的野兔干做菜,两个孩童们吃得满嘴都是,张大叔笑他们脏,可他自己也沾了满嘴野菜。 溪娘见状笑起来,封无只要看见她笑,自己的心也会跟着变得柔和。 狭窄、潮湿的茅屋里充满了欢声笑语,这安宁如仙一般的日子竟令他觉得像是偷来的。 屋外雨水滴落,宋珩靠在窗外打量着里头的景象,他从未见沈戮露出过那样喜悦的模样,而东宫娘娘像是哑了,话都说不出来,沈戮望着她的眼神里仍旧充满了柔情蜜意,仿佛不管她是农妇还是妓女,他都视她如珍宝。 世间竟会有这般痴情的男子?宋珩为此感到诡异,凭沈戮的地位,他想要什么样的美人得不到?偏生要为了那么一个不顾生死,眼下,更是连皇位都弄丢了…… 一想到这,宋珩心里就急迫起来。 他嘴上虽说着要见机行事,实际上,时间根本不等人,同昌帝早晚会追来这地界,留给宋珩的时日不多了。 思及此,他冒雨钻进了前方的山林,部下们都候在此处,见他回来,迫不及待地追问道:“宋大人,陛下当真什么都不记得了吗?他竟然穿着道服,还干着和农夫一样的粗活……他可是陛下啊!” 宋珩冷声道:“必定是坠落悬崖的时候摔得不轻,人能活着已是万幸,只要接驾回宫,同昌帝不让位,也得让。” 部下们纷纷认同道:“是啊,陛下还活着,那同昌帝就是欺君,必要滚下御座才是!” “宋大人,事不宜迟,尽快接陛下回宫吧!” “是啊宋大人,咱们此行前来,不正是为了此事吗?” 宋珩沉下眼,他抿紧嘴唇,沉虑片刻后,才道:“以陛下目前的状况来看,他未必会心甘情愿地随咱们回宫,倘若强硬抓人,只怕会适得其反。” “那该怎么办?” “三日。”宋珩心意已决,“我会在这三日期间说服陛下杀回皇宫,必要取同昌帝与宋沅的首级。” 入夜。 雨已停歇。 溪娘独自一人坐在茅屋外头,她睡不着,就望着山的对面出神。 封无找到她时,发现她鼻尖已经被冷风吹得发红,可即便是他走到她身边,她也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全然没有发现他。 他莫名不喜欢见她这副模样,让他觉得她离自己很远,好像怎样也抓不住。 “怎么这么晚还出来?”他的手掌轻轻地按在她肩头,她这才反应过来,扭头看向他。 我睡不着。 她动了动口型。 他坐到她身边,解开自己的道服外衫,裹在她身上,又以双掌揉搓着她的双臂,关心道:“这样会不会暖和些?” 她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点点头。 他没有松开搂着她的手,反而更大胆一些地将她整个人都捞进自己怀里。 她并不拒绝,甚至依赖般地倚靠在了他身上。 他心想:此地不是道观,师父亦不在,没有人会阻止我的心意,就算有人阻止,我也不会改变。 “我最近想过了。”他忽然开口,嘴唇略微贴近她耳畔,轻声道,“周国那边有师兄他们在,即便我不去,他们也会求得支援回去道观。” 她抬头看向他,有些错愕地问道:你要一直留在村子里吗? “你不想我一直留在这?” 不,我希望你留下。 他笑了,凝视着她的目光里含着深情,也极为小心翼翼地问道:“但总有一日我要回去道观和师父讲明此事,他属意我成为道观的继位者,我必须要回绝他好意才是。” 为何?她问。 “一但继任道观,便不可娶妻生子。”他对她说,“可我想和你白头偕老,便不想做道士了。” 她有些不安地垂下眼,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动了嘴唇:可我是个哑巴,你甘心为了我而放弃道观吗? “倘若我是皇帝,我也愿意为了你放弃皇位的。”他的语气没有丝毫迟疑。 她眼神里显露出动容,却还是介怀道:我无父无母,无家无亲,甚至连自己从哪里来的都不知道,你为何要为我做到这地步呢? “我也不清楚。”他微微叹息道:“就好像我的身体选择了你,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其他的一切都索然无味,倘若我师父听了这些,必定要鞭罚我一顿,毕竟我连对他的誓言都抛弃了,苍生与天下再与我无关,我只想在你身边,哪都不去。” 她细细端详着他容貌,伸出手来,冰凉的指尖抚过他嘴唇,他顺手握住她的手,轻吻了她指尖。 你可真不是一位称职的道长。她失笑道。 “但我会是一位称职的爱人。”他勾唇浅笑,吻了吻她的额头、鼻尖,最后是嘴唇,缱绻地辗转到她的唇角,他在她耳畔低声道:“也许我们前世就是夫妻,所以无论转世到何处,都还是会找到彼此,前世未能弥补的遗憾,今生都理应一个个地的去实现,我与你本就该在今生结为夫妻,生儿育女,共至耄耋寿终,哪怕此生无富无贵,只要能对彼此了无怨恨……也就足够了。” 了无怨恨。 这四个字令溪娘有些困惑,但她还是回应了他的情意。她将脸颊靠进他怀里,侧耳听着他的心跳声,他不是在骗她,此刻的他的确心跳如鼓。 可她总觉得有些不对。 这番话如同忏悔,仿佛她与他此前就有过纠缠,只不过是彼此都忘记了,零星片段令他们都充满了不安与执着。 她对此感到惶恐,不由地搂紧了他腰肢,用力闭上眼,只想活在当下。 从前的事情,她不愿回想起分毫,最好,永远都不要记起。 第237章 爱人如养花 朝廷通缉天清门道士的告示已经贴了满城,其中一个男子的肖像与沈戮一模一样。 宋珩盯着面前的通缉令,转身挤出人群,他知道同昌帝已经发动了,沈戮的身份已然暴露,他必须尽快把人带回宫里。 奈何这一日无论宋珩如何卑躬屈膝地追在沈戮身边与他讲明过往,沈戮也是无动于衷。 他忙着挑水、砍柴,涉猎野味,整整一个上午,宋珩的嘴皮子都要磨破了,沈戮依然不把他的话放在心上。 直到宋珩脱口而出一句:“难道陛下不怕朝廷的人追到这里,将整个村子都屠戮了吗?” 他这才一怔,回头看向身后的宋珩。 宋珩敏锐地意识到这才是沈戮最为在意的事情,当即乘胜追击道:“同昌帝眼下已经知道陛下还活着了,连东宫娘娘都在陛下身边,对于同昌帝那贼人来说,简直是一网打尽的好时机,就算陛下不怕他们,但东宫娘娘被他们抓走折磨的话,陛下又该如何?” 他略微沉吟,蹙眉道:“我实在不懂你口中的这些事,我名号封无,并不想过问红尘纠葛,难道我无心皇位,那帮人还欲赶尽杀绝不成?”说罢,便提着木桶离去了。 这一次,宋珩没有追上去,他已经十分清楚沈戮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奇异的是,不管他记得也好,忘记也罢,东宫娘娘始终都是他的软肋。 “天底下竟有这般为情爱而生的愚蠢男子……”宋珩嘴上这样说着,转而又想到了自己,亦是没有资格评判沈戮的所作所为了。 而身后草丛里传来部下谨慎的问话声:“宋大人,不如直接绑走了陛下吧,再这样耽搁下去,只怕会——” 宋珩厉声截断他道:“不是说了三日么,急什么!” “可是……” “找纸笔来。”宋珩忽然道。 部下有些错愕地质疑了一声,但也不敢不从,只得立即去办。 宋珩则是沉下脸色,他握紧双拳,心意已决,必要逼迫沈戮担起天子应负的责任。 到了晌午光景,封无提着一只野兔回去村中茅屋时,发现溪娘不在。 张家孙女告诉他溪娘去城里取药了,她的喉咙总要用特殊的草药来敷,半年前开始,城里有个药馆的老板不知怎么地找到了溪娘,还愿意不收分文地来为溪娘治喉咙。 “半年前……”封无呢喃这字眼儿,心中觉得有些蹊跷。 直到窗外在这时飞来了一只隼,他一眼就识出那是天清门饲养的隼,赶忙抓过来,果然发现隼的爪子上有书信。 他二话不说地拆开来看,匆匆扫过信中字迹,眉头逐渐皱起。 寥寥几语,“速回”二字令他心烦意乱。 想来是师父知晓了他蹉跎在此处的事情,出于无奈,他也只得回去道观应付师父,便决定溪娘回来之后再做商量。 当天夜里,溪娘被张大哥的牛车带了回来,她喉咙上的伤疤经过药草久敷,的确是逐渐变浅。 封无不知该如何与她开口此事,一直待到众人都睡下了,他还是有些难言。 可师父催得急,他明日必须返程,便悄悄地来到溪娘身旁,喊醒了她。 所幸她睡得也不踏实,他只轻轻拍了拍她肩头,她就醒了过来。 随他出去了茅屋,溪娘有些困惑地看着他,问道:这么晚了,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封无深深吸进一口气,垂了垂眼,斟酌着话语同她道:“我……”他顿了顿,再一次试着问:“我想带你回去道观,你愿不愿意?” 溪娘还是摇了摇头,她回道:不是说过要和我一起留在村子里吗?为何又提起了道观? 他无奈地喟叹一声,总觉得无法和她讲明实情,缓缓抬起头,凝视着她的眼睛,“没什么,只是忽然想起了道观的事。”转而又探手抚着她脖颈处的浅浅疤痕,沉声道:“敷过草药,的确有所好转。” 溪娘笑笑:那位医馆郎中说,若坚持下去,我说不定会恢复声音的。 “你何时还要再去?” 他要我再过五日前去。 封无蹙起眉,心想着自己再快,也无法在五日内从道观返回村子,实在是放心不下溪娘,便同她道:“你随我来。” 溪娘被他牵去了树林中,老树上系着一匹马,溪娘有些奇怪这马儿是哪来的,尤其是马鞍,看上去非常名贵,连缰绳的装饰都是龙纹金扣。 封无当然不会告诉她这是宋珩送来的马,不仅如此,还有宝剑、金银和华服,只不过那些都被他拒绝了。 这会儿,封无先把溪娘抱上了马去,自己随后翻身上马。 一路朝着深山老林中前去,头顶月光从树桠间筛落下银芒,封无早已熟悉了此处地势,他握着马缰,迎空一甩,烈马几乎飞驰在山林之中。 很快便来到了树林深处,巨树丛生的林中,地势迷乱,高草疯涨。 直到停在了山巅上,封无顺势勒住了缰绳,他率先下马,探出手去,将她抱了下来。 溪娘不由地抬头仰望夜空,惊觉此山浩瀚如海,峦峰相连,云朵在皎月的照耀下,更是美不胜收。 她竟不知此处有这样美景。 封无站在溪娘身后,伸出长臂,穿过她肩头,指着山涧湍急的瀑布说道:“那里一到了夜晚,就会有许多萤火虫飞出,我近来睡不着的时候,都会独自来此欣赏这景色,那会儿便总想着要带你来上一次。” 溪娘凝望着不远处的瀑布,心中却有些不安地暗暗道:瀑布那般湍急,若不小心跌入其中,必会丧命。 封无牵过她的手,朝瀑布那头走近一些,直到萤火虫在瀑间浮现时,他才见溪娘的脸上溢出喜悦笑意。 那些飞舞在身边的小虫闪闪发光,如璀璨星辰。 真美……溪娘的嘴唇动了动。 他打量着她笑脸,感慨地说道:“你比这景色还要美。” 溪娘一怔,面露羞容,而夜风吹来,他身上又轻又软的道服撩拨过她脸颊,令她情不自禁地紊乱了呼吸,耳根也渐渐泛红。 第238章 逼宫之计 封无瞥见她脖颈上的赤色,不由地探出手指,轻轻触碰,得到的,是她微微的战栗。 他便有了底气一般,更为靠近他一些,低下脖颈,唇几乎是贴在她耳边:“在这,没人能打扰我们。” 他在暗示茅屋里不方便,住满了张家的人,根本无法有机会这般耳鬓厮磨。 她下意识地后退,结果还没等走出一步,就被他拽住了手臂。用力一扯,她就回到了他身前。 二人近在咫尺,山林中碎风徐徐,水音潺潺。 她的腰身几乎与他严丝合缝,心跳声极为混乱,究竟是谁的,却也辩不仔细。 “你的心跳声好大。”他在她耳边轻声说,又拉扯过她的手,附在自己胸口,“还好我们一样。”说罢,他大手一抬,她下巴抬起,嘴唇压下来的瞬间,她闭上了眼睛。 那个吻很长,长到周遭的声音都不见了去向,天地之间旋转且空旷,云海浮在头顶,仙雾弥漫脚下,耳边“咚——”一声响,她睁了睁眼,才发现自己倒在了草地上。 他急不可耐地脱下了自己的道服,又一手托起她腰肢,再把衣衫铺到她身下,轻声道:“这样会免于着凉。”接着,他伏身而来,双臂撑在她两侧,将她囚困于他身下,望着她的眼神柔情似水,他问她道:“这一次你身上没有药性,你是清醒的,当真愿意么?” 已经到了如此关头,他还在担心自己没有抓住她的心。 花花红尘,人心贪婪,既要身子,又要得心,仿佛少了一样,都要终日惶恐不安。 她是因他担忧、不安的语气才心软、动摇,所以,她没有推开他,手心抵在他胸膛,被他一把按住,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十指交缠,喉间燥热,嘴唇相碰时,他已贪婪地撬开了她的齿,舌尖纠缠着她,令她很快就双颊绯红,眼神迷离,化作一滩软绵蜷缩在他怀里,他情难自抑,顷刻间就把师父教诲、苍生造化都抛去了脑后,他只想与她共赴巫山,哪怕巫山之后要见生死。 望着她媚眼旁渗出的红痕,他心疼地去吻,感慨着自己此生怕是做不成天清门的道长,他满心都是七情六欲,如何能为百姓奉献了这肮脏肉身? 尤其是她的双臂牢牢地攀附在他颈上时,他几乎神志不清,转手抓住她软白的腿,缠在自己腰间,一声声的喘息仿佛在和她低语着厮守终生。 在飞满了萤火虫的瀑布前,他只觉这场欢爱是平生里最为畅快的一次,哪怕他不记得从前与她究竟是怎样恩爱的,可唯独这一回,他心神荡漾,大概是他意识到自己是爱这个女子的,他不再回避这份情意,只愿清醒地沉沦。 已经丑时三刻。 宋珩独自坐在山间的岩石上,展开手里的折扇,扇面用金线刺着的四字,是他嫂嫂亲手绣的。 由于是第一次刺绣,针头扎破了她指尖,血迹留在了扇子上头。 黑暗中,他眼神悲戚地注视着这四个字,又缓缓抬起眼,望向瀑布间,萤火纷飞,旖旎春色扑进眼底。 宋珩合上折扇,心想着让他们再多恩爱一些时辰也好,毕竟……就要发动了。 就这样过去了一阵子,待到情事结束,封无抱着溪娘躺在铺着道服的草地上,他手指摩挲着她玉白光洁的肩头,声音是贪欲满足后的暗哑,他低声说道:“等天一亮,我要回去道观见师父。” 怀中软绵的女子怔了怔,抬头看向她,他搂紧她一些,淡淡笑过:“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他知道她不愿意和他一起走,也就不再问相同的话。 她望了他一会儿,对他动了动口型道:早点回来。 他点头,吻上她朱唇,依依不舍地缠绵。 天色大亮时,又下起了雪。 他将她送回到山下村庄后,便策马离开了。 雪越下越大,雾气升腾,潮湿沉重,黏附在他脸颊上。 可刚出了城中不久,他就遇见了进来城里的观中同门。 是十七师弟。 二人相见,自是格外喜悦,可师弟见他行色匆匆,便问他要去何处,他坦言了师父的信,师弟却道师父早已下山,因他许久不曾造访周国,师父已决定亲自去见周国同门了。 他心头一震,惊愕道:“师父竟不在观中?” “是啊师兄,我也是打算去追随师父的,观里现在无人,师父也是为了躲避同昌帝的搜查才先行一步离观,又怎会在这种关头唤你回去呢?” 封无猛地意识到不妙,他翻身上马,不顾师弟追问,他调转方向,朝着村庄飞奔而去。 朝廷正在捉拿天清们的道士,他理应知晓此事有诈才对。 竟如此疏忽大意! 这分明是一场调虎离山计! 他心中焦急不已,加紧马腹飞速前进,等他返回村庄时,天色已暗,雪也积到了脚踝,他翻身下马,失神地望着破败如残垣断壁的村口,眼里布满了震惊和迷惘。 空气中充满了血肉腐烂的臭味,他的乌皂靴踩在血液凝固的雪地中,不敢置信地看着倒在两侧的村民的尸体。 他们身上的血迹还未完全干涸,是今日才造此杀身之祸。 封无恍惚地走在尸身之间,一个接连一个被烧毁的茅屋闯进他眼里,见此情景,他心下一惊,当即跑去那间熟悉的房屋。 他原本是不信神明的,哪怕他身为道士,却也怀疑佛陀与菩萨。 可此时此刻,他竟也开始祈祷了,在心中不停地念着向菩萨诉求的语句,他只希望溪娘能平安无事,哪怕要折煞他的寿命,他也无怨无悔。 然而,当他闯进张家茅屋时,看到的是张家一家六口的尸身。 他们死未瞑目,身上无数刀伤,蚊虫落在那半睁着的灰白的眼球上,嗡嗡地作响。 “溪娘……” 屋子里没有她的身影,他根本来不及为张家的惨死而悲伤,只惊慌失措地冲出屋去,四处寻找起她的身影! 她在哪?她是否平安无事? 第239章 沈戮回来了 “陛下!” 一声呼唤从身后传来。 封无猛地回过头去。 只见宋珩带领着他的部下策马而来,一勒缰绳,宋珩跌跌撞撞地翻下马背,惶恐地来到他跟前询问道:“陛下可受了伤?朝廷的人来村中屠戮,属下赶来时已晚了一步,所幸此刻找到了陛——” “啪”! 话还没有说完,宋珩就感到脸上得了一记火辣辣的耳光。 “你整日追在我身边没完没了,到了关键时刻总非得晚了一步?”封无震怒地痛骂起宋珩:“你究竟居心何在?!” 宋珩吃了这一巴掌,嘴角渗出血迹,他抬起手背轻轻抹掉,当即跪了下来,垂首道:“属下该死,还请陛下赎罪。” 封无难以消气,又是一脚踹在宋珩身上,可还欲再打时,他忽然觉得这光景极其熟悉,好像从前总是会这样打骂奴才,他额际一阵刺痛,踉跄着蹲下身去。 耳边是宋珩担忧的呼喊,他脑子里却乱糟糟一片,嘈杂的记忆几欲冲破他头颅,他忍无可忍地大喝一声:“不准吵!再吵,寡人赐死你们!” 这“寡人”二字从他口中吐露出来,倒是万分自然。 宋珩怔住,颤声问道:“陛下……您……您都记起来了?” 他像是受到了极其强烈的刺激一般,打从方才见到张家人惨死后,他就止不住的全身颤抖,以至于此时此刻,眼前闪现的都是破碎而血腥的画面,皇后死在他剑下、东宫对他敞开大门、那一把香木扇落在车辇下头、海棠房的池水里旖旎欲色…… 皇嫂…… 他曾这样称呼过她。 而她望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惧、怨恨与无助。 直到她坠落栏杆与坠落悬崖的画面重叠到一处,天清门的道观里,师父站在他面前叹息道:“红尘宦海,权欲难平,你难得有此新生,又何必重回孽障深渊?” 他做不成道士……也继不了天清门的掌门之位。 满脑子都是情欲权势、温软细肉,他忘不掉手掌按在她腰肢上时的酣畅,更忘不掉她似白玉一般嫩白的肌肤…… 道服早已褪去了,重新换上的,仍是那一身浸满了杀伐血色的龙纹锦袍。 封无在这一刻死了,缓缓站起身的,是眼里盛着阴鸷之色的沈戮。 一缕发丝垂落在他苍白的脸颊前,他抬起手,不以为然地捋起那缕发,下意识地抚了一下鼻尖,手掌惯性地想去捻动玉珠,才发现佛串未在手上。 他的面貌转变让眼前的宋珩背脊发凉,低头去看自己的双手,已是抖如筛糠。 沈戮抬起头,长长地吐出一口郁气,他说了声:“宋珩,你救驾有功,待回去了宫里,寡人必圆你心愿。” 只此一句,令宋珩莫名地红了眼眶,这语调,自是沈戮无疑了。宋珩情不自禁地眼含泪水,再次跪拜到沈戮面前。 身后的数名部下也齐齐跪下。 他们高声道:“属下恭迎陛下回宫,愿为陛下赴汤蹈火、捐了此躯!” 如此看来,皇位他要。 女人,他也要。 沈戮绝不会放过这重新开始的机会。他记起来了,她却未必,岂不是天赐的良机?这可是他失了皇位换来的,必要好生珍惜。 “宋珩。”他冷声令道:“带你的人马去把她找出来,你不是急着要寡人回宫么?一旦找到了她,即刻返程。” 宋珩坚定地点了头:“属下遵命!” 他终于看到了曙光,不枉费他做了这局,全村人死的值啊,能让沈戮恢复了记忆,这群贱民真是修来的福分! 可宋珩站起身的瞬间就泪流满面,亦不知是回想起杀害村中孩童时的动摇,还是被这铺面而来的腐尸臭气熏了眼,他停不下眼泪,翻身上马时,死死地咬着牙关,心里劝慰自己—— 就快了,沈戮是言出必行的,他定会为我救出嫂嫂,宋沅——你的死期到了。 其实“封无”刚离开的时候,村子里就闯进了一批蒙面的侍卫。 宋珩是怕东宫娘娘看出自己的面貌,这才让所有人都遮上了脸,毕竟,他是要带走来屠杀村民的。 只要做出此等惨剧,沈戮才能记恨朝廷,他回宫自然迫在眉睫,连天清门老道长的书信,都是宋珩想方设法拓到的真迹。 然而,宋珩并不确信东宫娘娘究竟认没认出他。 在杀张家人的时候,他刻意给她机会跑掉,但她非但不走,还试图救下这几个贱民。 无奈之下,宋珩只能要部下把她推出屋外,呵斥她再不离开,也要了她性命。 她只记得那日大雪滔天。 而为了毁灭罪证,蒙面人放火烧了村里所有茅屋,老树横七竖八地倒下,淌出一地凶猛的火舌。 村民狰狞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尤其是张家人的,他们不停地喊着救命、救命。 她被那场面吓得傻掉了,竟不知死活地想要回去冲进火海中救人,奈何茅屋的房梁被燃烧得发出噼里啪啦的怒吼,暴雪也浇不灭这场大火,长风呼啸而过,火势接连再高,浓烈的腐肉弥漫开来,她看到张家人的身影在屋里扭曲、哀嚎,张大哥的下半身被烧断了,腰腹间焦灼发黑,脓血直流,死状凄惨。 她惊呼一声,瘫坐在地,张大嫂已毁了容貌,临死之前,还要她快逃。 她只能踉跄地起身,慌慌张张地逃出了村庄。 也就是在这个时刻,她看到村口对面的山峦间,他正骑马赶了回来。 尽管很远,她却一眼就看出了他! 她很怕他在这时回来会遇到危险,不停地和他挥着手臂,企图他能发现自己。 可惜她发不出声音,雪又这样大,他根本看不见她。 而脚下踩到了泥沟里,她重重摔了下去,再就不省人事。 再次醒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躺在帐子中。 不知是谁家的帐子,但她余光瞥见角落里放置了许多利剑,错愕地爬起身时,她听见帐帘被撩开。 猛一转头去看,竟见他走了进来。 沈戮找到他的溪娘时,她昏迷在了村口的泥沟里,全身都是泥泞,便命宋珩驮在马背上去城中简单地处理了干净。重新把人带回到沈戮身边时,部下们已经扎好了营帐,早已远离了村庄,就要靠近皇城边界处了。 他瞧见她眼里有惶恐,可更多的,还是见到他时的欣喜。 沈戮便立即知晓,她果然是不记得,也未曾记起。 这样最好。 沈戮露出笑意,匆匆走去她的木床边坐下,伸出双臂将她揽进怀里,轻抚她乌发,怜惜道:“没事了,我回来了,别怕。” 第240章 一点点柔情 溪娘原本还是惊魂未定,但在他的安抚下,逐渐平静了下来,泪水也溢出眼眶,她稍稍推开他,用手势与他比画着张家全家被杀的事情,说着说着,宋珩在这时走了进来,他恭敬地同沈戮问礼,还说着回宫一事已准备妥当。 “陛下,宫中的接应之人正恭候着。”宋珩说这话时,余光瞥了一眼沈戮怀里的东宫娘娘。 溪娘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手指不由地攥紧了沈戮穿在身上的道袍。 宋珩立即垂下眼去,心里有些怕她会认出自己。 沈戮瞧见她一直望着宋珩,便低声同她道:“他算得上是我的同门,是来帮衬我与其他师兄的。” 宋珩蹙眉,心想道:陛下是不想让她知晓真实身份么?可他已经回忆起了所有,如今又决定重回皇宫夺取属于自己的一切,又如何能瞒得住呢? 溪娘并不相信沈戮这话,她闻得出宋珩身上的味道,一如那个冲进张家茅屋里的蒙面人,她绝不会记错。 以至于她一旦与宋珩的视线撞上,便头皮发麻,忍不住别开脸去,不再看他。 沈戮感受到怀里的人在微微颤抖,就对宋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退下。 宋珩也不敢再催促沈戮尽早回宫一事,只得先行离开了帐中。 待剩下他二人后,溪娘噙着泪水,对沈戮动着口型道:你要为他们报仇,为张大哥、张大嫂报仇才行! 沈戮的神色显露出一丝怔然,他断没想到失去一切记忆的容妤会在知道他是个道士的情况下要他拿起屠刀。 道长的宝剑不可染血,只能救人。 她却眼含恨意,不打算有丝毫退让。 大概是在失去记忆的这段时间里,张家和村民对她的呵护令她将他们当做了唯一的依靠,她之所以不愿意离开村子,也是这里让她觉得是她的家。 如今,家破人亡,她自然想要血债血偿。 她这眼神令他回想起她失去定江侯的那一日,忽然间就心头绞痛,他只想让她永远做“溪娘”,做记不起前尘往事的“溪娘”。 只有这样的她,才是他曾经爱恋的容妤。她现在望着他的眼里不会有怨恨,只有深深眷恋,他一直想要的,不就是她能变回曾经的容妤吗? 单凭她掉下一颗眼泪,他都会为她万死不辞,便应声道:“我答应你,一定会为张家报仇的,害死他们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 溪娘一字一顿地同他道:你要砍下那些恶人的头颅,要让他们体会同样的痛! 沈戮没有犹豫地点头,抬手拭掉她眼角的泪痕,轻抚她脸颊,柔声道:“无论你要我为你做什么,我都愿意为你去做,从今以后,我哪都不会去,只和你厮守在一起,你再也不会见到那些可怕的事了。” 溪娘似有动容地望着他,许是心头的惊惧终于放下,她已然将他视为了她如今的救命稻草,没有了张家,没有了村子,她只有他了。 我愿意和你在一起,你去哪里,我都和你去。她同他这样说道。 沈戮眼底的执念便更深了一层。 他清楚地意识到只有将她逼到绝境深渊里,将她身边的所有人都驱赶,她才会选择他。 哪怕她把他排在极为靠后的位置,可总算是被他等到了这一刻,这么多年了,他如今连皇位都失去,竟也觉得值得。 只盼着能与她这般天长地久……同巫山,共生死,将她困在掌心间,永不放手。 “溪娘。”他缓缓开口,嘴唇贴近她脸颊,柔情蜜意地摩挲道:“往后咱们两个是要成婚生子的,你嫁给我,做我妻子,我也放弃天清门和师父,只要你听我的、顺我的,我什么都会给你。” 溪娘望着他,问了声:我要如何顺着你? “先与我回去我的故乡。”他手掌轻按在她腰肢上,轻轻地揉捏着,“我的家宅近来遭奸人鸠占鹊巢,属于我的被他们夺去,我必须先把宅邸重新拿回来,这样才能够你我日后衣食无忧。” 溪娘却困惑道:你我生活在山林间,不也可以衣食无忧么? 沈戮失笑道:“你是想要当一辈子的农妇么?”他手指捻着她软嫩朱唇,逐渐起了些意趣,更凑近她一些,“若有人伺候着你,岂不是更好?” 溪娘摇头道:我觉得做农妇没什么不好的,自给自足,自由自在。 “有侍女伺候了你,也是可以自由自在,你想去哪里都可,无人拦得了你。” 她还是摇头道:我喜欢现在的生活。 “可村子都没了,张家人也都死了,你如何能留在这?”沈戮叹息一声,越发收紧了抱着她的力道,哄起她来:“乖,你听我的,我去哪里,你就去哪里,我会对你好,不会辜负你的。” 她不打算听从,倔强地锁着眉心,他若有若无地勾引起她,先是浅浅的亲吻,再来是动情的抚摸,而她不躲避,也不回应,任由他对她索取。 便是这般的乖顺令他开始急切起来,哪怕昨夜才刚刚欢爱过数次,这会儿相见,他也仍旧难以自制,握起她的手,要她搂着自己的脖颈,俯下身去问起她的蠢,舌尖一探,缠上她的舌,仿佛似饥肠辘辘时的啃食。 她却是了无兴致的,心里还沉浸在失去张家的悲伤中,并没打算与他翻云覆雨,便别开脸去,那是要他不可再进一步的暗示。 他很难收住着燃起的欲火,可瞥见她眼里的漠然,他只怕再做下去会惹她不高兴,便哽咽着松开她一些,喘着粗气道:“你若没心情……便先休息吧,我这就出去。” 她点点头,转过身,躺在了木床上。 沈戮艰难地平复下身体的反应,他抬手将被子为她盖上,又为她掖了掖被角,起身走出营帐时,守在外面的宋珩立即站起了身。 “陛下……” 沈戮伸出手指,示意他莫要吵到帐里的人,向前迈出几个大步后,才唤他道:“过来。” 宋珩赶忙跟了上去。 第241章 容妤的谎言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扮哑巴。 断没想到他真的会信。 虽说坠崖时的确被水流中的岩石碎块割破了脖颈,但也不至于会让她彻底失声。 倒是留下了一条难看的疤痕。 而“溪娘”这个名字也来得简单,她谎称自己不记得过往,而村民们又是在小溪旁发现的她,自然会唤她溪娘。 被旁人叫得多了,她真以为自己就是溪娘,也深信以这平平无奇的身份,可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扮哑巴,做孤女,这法子减少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她不与旁人产生过多交集,也就不必在日后连累了任何人。 整日忙碌于解决温饱,她感受到的是久违的宁静。 哪怕日子清苦,居无定所,可村人们善良、温厚,尤其是张家,那一户人甚至把她当成了自家亲人,仅剩一个红薯,也会分出一块给她吃。 他们的温情渐渐融化了她内心的恨意。 不管是对何人的恨,在这缓慢、安静的日子里,都已淡去。 直到他再次出现。 一年多的宁静时光自是偷来的,当她回到张家的茅屋,见到他身姿的那一瞬,她险些仓皇逃离。 所幸从张家人的口中得知,他是天清门的道长,只是路过此处借宿。 而他望向她的眼神充满了陌生,他竟没有认出她。 不。 是不记得她了。 他一口一个“天清门”和“苍生”,好像真的变成了另外的人。 不再是沈戮,而叫做封无。 对于此事,她感到十分困惑,在和张家孙女背着竹篓去河边洗衣时,她听说了关于他的事情。 “那位道长好像是要去周国的,现在皇宫里乱得很,民间就有不少组织想要策反,道士们也都参与了,天清门还是主谋呢。”张家孙女用木棒敲打着衣衫,寒冬之中的手指冻得发红,却早已习以为常,只顾着与她讲那俊秀道长的来历。 “但那位道长也不是从小就出家的,听他自己说,他是一年前才入了天清门,我爹过后也和其他村民打听了那道长,好像是个坠落在河里的,被天清门救下了。”说到这,张家孙女提起她来,“都是落了水的,你们两个倒是有缘。” 岂止是有缘,可谓是孽缘。 她搓洗着手里的衣衫,脸色越发惨白。 如此说来,他当日是追随着她一同坠落了悬崖下头?他疯了不成? 她一心求死,命大,才活了下来。 而他竟随她一同落崖,以至于连皇位也弃之不顾了吗? 想她在这村落里与世隔绝,若不是他来了村子里,她根本不知年号已改,曾经的九皇子成了如今的同昌帝,全因他为她的纵身一跃。 疯子。 他竟到生死存亡之际,也不肯放过她。 张家孙女见她沉着一张脸,困惑道:“溪娘,你怎么了?打见了那道长之后,你就情绪低落,该不会是以为我们家要赶你去别人那里了吧?” 她摇摇头,苦笑着动了动嘴唇,解释自己昨晚没有睡好。 “你昨天不是去城里药馆敷药去了吗?不是留在那里住的吗?那么好的床你都睡不踏实呀?”张家孙女笑道:“我看药馆的那郎中对你好得紧,一定是贪恋你的美色,哪有人会不收钱就敷药去疤的?” 她仍旧以沉默的笑容来做回应。 “女儿家,还是要把伤疤去掉才是,免得你日后的夫君嫌弃。男子惯喜欢貌美肤白的,所幸你生得美,方才连那道长见了你,都看得眼睛发直呢……” 他倒不如一直做了道长。 也好过记起她究竟是谁。 溪娘也好,容妤也罢,她只是想哄骗他离开了村子,一旦他走了,她便要趁夜逃离,他再也不会寻得到她。 奈何眼下,又变成了这般境地。 侧身躺在木床上的容妤沉着脸,她猜得出帐外的沈戮一定是在与宋珩商议着回宫之事。 可她也觉得奇怪,宋珩此前找到他时,他明显摆出了拒绝的模样,那态度全不像是骗人的,怎到了今日,他又忽然决定回宫了呢? 难道,他已经记起了所有? 容妤摇摇头,她不信他是恢复了记忆。 无论是作为“封无”的他,还是眼下的他,那副尊重、体谅她的态度断不是假意。 可若是曾经的沈戮,又怎会在她拒绝他的时候选择顺从她的意愿? 一想到这,曾经往事也铺天盖地的涌向容妤,只要想起身在宫里的那些痛苦、绝望,她就心生厌弃。 哪怕是要抛下阿满和沈容,她也还是打算逃离。 沉着沈戮还没有回来帐中,容妤悄悄地爬起了身,她借由外头的月光来摸索着下床,脑海里盘算的都是该走哪条路才不会被他轻易追上。 山路不行,他在村子里逗留了许久,早已熟悉了地势,又是骑马的话,很快就会追上她。 但水路……这时节的河水冷得彻骨,又结了冰面,怕是行不通的。 可总要试上一试,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要不是宋珩在泥沟里找到了她,她本是可以借机逃走的。 就在她穿上草鞋站起身的刹那,帐外忽然吹来一阵阴风。 风撩帘角,簌簌作响。 容妤僵住了身形。 只因帘外走来了一道身影,他的眼睛在月色之下流淌着冰冷的银光,像是山间猛兽,又如饕餮野狼。 “醒了?”他唇边勾起浅笑,语气却是淡漠森冷的,缓缓踏步而来,抬起手掌,指尖游走在她臂膀上,“要去哪?” 指温隔着衣料,渗透出惹人寒颤的凉意。 她吓得张了张嘴,险些发出声音,好在及时醒悟——此处不是皇宫,她也不是容妤,而他,更是没有恢复记忆,她何必惧怕? 便不卑不亢地抬起头,用口型回应他:我要出去,如厕。 沈戮细细端详她的表情,似在观察她撒谎与否,片刻功夫,他笑了笑,对她轻声道:“我陪你去。” 我自己可以的。她说,总归是男女授受不亲的…… 沈戮贴近她脸颊,语气中自带一丝引诱:“你我之间,还在意授受不亲么?” 第242章 曾经的沈七郎 他这话充满了撩拨,令容妤不由地回想起自己与他之间的那些次情事。 她忽然对自己的行径感到了困惑。 如若说从前在宫里的那些欢爱都是不得已为之,那彼此劫后余生的重逢后,为何还要与他共赴巫山? 是因为他失去记忆后变得像是从前的沈七郎了吗? 就连瀑布前见到的萤火虫,也像极了过去曾有过的光景。 犹记得那是她刚及笄不久后的仲夏,她和他闹起了别扭,就算他来容府寻她,她也是狠心地闭门不见。 旁人都以为是小情侣生了闷气,定江侯夫妇还打算帮助他二人和好,但容妤那会儿正是傲慢扭捏的少女时期,自然不想任何人介入她与沈七郎之间的事,就算是父母也不可插手。 沈戮倒也是顺从她的意愿,她不想见,他就不扰她,只管在容府外面等着,一等就是一整天,到了傍晚才肯离去。 沈戮越是这样,容妤就越发骄纵。 她就喜欢看他追赶着自己的样子,看他为她伤心、难过,她就会很得意。 名门贵女们都爱惨了沈七郎的那张好皮囊,王家嫡女、刘家娇女,个个都争着抢着地想要攀上沈七郎这根高枝,奈何沈七郎心里只有一个容家贵女,任她刁蛮任性,还要哄着她别生他的气。 可究竟是因何不满了他? 好似是他忙着与他父皇议朝政,忘记了与她给小乌龟换新水的约定。 可再如何晾着他,也要见好就收。 奈何容妤一时没有把握好尺度,导致冷战了整整七日后,他不再来容府了。 容妤开始担心他厌恶了她的女儿家心思,一连两日不见他来,容妤有些慌。 到了第三日,她夜里睡不着,推开房门,坐在石阶上望着月亮出神。 周遭很静,容妤的心也逐渐归于平静。 她凝望星空,觉得今夜的星河真是美,要是她的七郎也能与她一同欣赏就好了。 风吹得院内的海棠花“沙沙”作响。 容妤抬头时,看见沈戮从容府的房顶上探出头,朝她扔了一颗果核,是他刚刚吃完的杏子。 “妤儿!”他满脸笑容地喊着她的名字,令她也跟着欢喜地站起身来。 “七郎!”她开心地和他挥手,可转而又想到自己为何要这么喜悦?他、他都三天没来找她了,更何况,她理应还在和他怄气的。 可沈戮是个不记仇的,被心上人搁置了许久,他一见她,就摇头摆尾地翻下屋顶,满面笑容地朝他跑过来,还把装在衣襟里的杏子统统拿给她:“我母妃宫里的,味道很不错,是父皇要让部下从安州带回给母妃的,我特意带来给你尝尝,你吃一颗!” “不吃。”容妤扭过头,他却追着给,一个不留神,就被他塞进嘴中一颗杏子,酸酸甜甜,倒是不错。 沈戮就笑了:“好吃吧?” 这下子可害的容妤心下一慌,她脸颊发烫,猛地躲开视线,他却歪头打量她表情,她又转开,他却停住了。 容妤心里这会儿焦急地想:他怎么还不追上来? 等了很久,他也没有行动,令容妤率先转回头,看向他。 沈戮就对露出一排小白牙,笑了笑,容妤也情不自禁地跟着笑了笑,终于是不生气了。 夜深,静极。 容妤看着他的笑容,忽然就觉得自己不能总是再欺负他。 于是在这一刻,容妤板着一张脸孔,假装自己还没有完全消气地问他:“你……大半夜地跑来我这里,又只穿了件薄衫,冷不冷啊?” “这会儿是夏季,哪里会冷?热得很。”他说罢,见容妤一直低垂着头,就俯身弯腰去探她的脸,“你怎么又不看我了?” 容妤难为情似的躲开,随口编道:“我脸颊被小虫子咬了一口,肿了……” “哪里肿了?” 容妤还未回答,下巴就被他手掌一抬,转向他。 沈戮垂眼,望着她的脸庞,挑眉笑笑:“怎么哪里都没肿?是不是连小虫子都不舍得狠咬你?” 容妤脸颊泛红,又想躲,他捏着她下巴的力度加重,不容她逃避。 她终于看向他,忽地有些生气似的:“你闹够了没有?闹够了……就……回去。” 沈戮的笑容总是带着一丝顽劣,聪明如他,已经感受到了容妤的变化,他感慨地望着周遭静谧的夜色,又见有萤火虫随蝉鸣声飞舞,便打趣道:“连小虫子都是成双成对地飞着,我孤苦伶仃,怕是睡不踏实。” 容妤猜出他伎俩,一把打开他的手,“休要说这种孟浪之言。” 沈戮有点儿意外似的看着她:“我看你是孟浪才对吧?想哪去了?” 容妤脸上一热,说出狠话:“你要是能找出咬了我的小虫子,我才答应原谅你当日的失约!”说罢,容妤便回去了自己的闺房,关上门的时候心脏还在狂跳,她忽然很后悔自己为难他的要求。 压根就没有小虫子,他真犯傻找起来没完可该怎么办? 容妤恼得很,在屏风前头走来走去,就差开门告诉他,随便找一只虫子就能交差。 结果没过一会儿,沈戮就推门而入,容妤明明很开心,却还要故作气恼地数落他:“为何不敲门?” 沈戮笑眯眯地走到容妤面前,敞开自己的衣衫,容妤刚要捂脸,却发现他的怀里飞出无数只萤火虫,照亮了漆黑的房间。 那些飞舞在身边的小虫闪闪发光,如璀璨星辰,令容妤不由地绽放出了喜悦笑颜。 沈戮凝视着容妤的笑脸,感慨地说道:“其他皇子们在私下也会议论你的笑脸,他们都喜欢见你笑。而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就是这样笑的。” 容妤看向他。 他再走近她一些,又说道:“我曾在心里许愿,请求生命让你的笑容只属于我,妤儿,我如今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容妤又羞又不安,向后退了退,嘴上逞强道:“说好了找到咬我的小虫子才能原谅你的……” 沈戮作势弯下腰,在容妤的唇边重重一咬,容妤吃痛间,沈戮得意道:“这不就找到了吗?” 第243章 几番云雨赴巫山 原来,他就是那只虫子。 曾经的容妤还会觉得沈七郎的巧笑自带情趣,那时皆为年少,连他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颊都会觉得心跳如鼓。 他身上特有的那股明矾清香钻进她鼻腔,总是令她羞涩得不知所措。 可到了如今,却再也没有从前的那种情动心醉。 剩下的,只有肌肤相触时惹起的战栗,亦不知那是最为原始的欲望,还是她早就已经适应了他的引诱。 此般时刻,沈戮手掌覆在她的腹上,轻轻地按了按,沉声道:“不是说要如厕么,怎不急了?” 她料想他已经察觉到了她的伎俩,只得摇了摇头,抬手拍了他几下,那是“不想去了”的意思。 “是怕黑不成?”他俯身低头,端详着她脸色,“有我陪你,还要怕么?” 怕的就是他来陪。 容妤不太自然地笑笑,转了身形,轻手轻脚地回去了木床上,她重新躺下,以此来“逐客”。 沈戮反倒跟了过去,她双臂撑在她身子两侧,问了声:“独自睡在这帐中,不会孤单么?” 往常都是与张家挤了个满的,干草地铺上满满都是人,连呼噜声都是热闹的。 容妤不禁回想起了身在村庄里的时光,她想起惨死的村民们,心情也沉了下来。 沈戮明知故问道:“身子怎么在颤抖?莫不是回想起了恶人们屠戮村民的光景?” 容妤心里难受,立即坐起了身,她脸色发白,手心里也一片冰凉,淡淡月光照着她的脸,她动着口型与他道:村民们死的无辜,他们从不结仇,断不该死得这样惨。 沈戮顺势坐到她的木床上,探手将她额前垂落的发丝拂起,手指与目光一同落在她脖颈间的伤疤上,沉声道:“你见到恶人的脸了么?” 她摇头。 “既是蒙面,总看得见眼睛吧?” 她想了想,点头。 “有没有可能是你相识的人呢?”他手指稍微用力地按着她的伤疤,“譬如,是村外城中的故人。” 容妤一怔,当即按下他的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坚定的否决。 “我没有怀疑你恩人的意思。”沈戮笑笑,被她抓着的手轻轻一反,握住了她手掌,撑开她五指,偏要与她十指相扣,轻声道:“只是见你放不下张家的事,也要与你一同难过罢了。” 她不再说话,低垂着脸颊,听见他说:“明日先安葬了张家和村民,等你心情好些了,再随我回去故乡,如何?” 她稍微抬起眼,还未等回答,就感到他身形靠近了自己,略带潮热的呼吸扫过她脸颊,他压低了声音道:“所以,今夜再与我挤在一处睡吧,只有你这里的营帐中安置了木床,别的帐中连干草都没有,睡在泥地上可实在难受。” 他的意图再明显不过。 而她迟疑了片刻,在他若有如无的“嗯?”了一声后,她心中有些动摇。 若他似从前那般逼她、强她,她反而会抗拒不已。 可穿上了道袍后的他总是令她难以说出“不”字,也许,就是因为这一刹那的恍神而令他以为自己得到了默许,稍微靠近她一些,可在距离她嘴唇还差分毫时,他又停了下来。 像是在征求她同意,他炙热目光逼进她眼底。 她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前凑了凑,他竟后退一些,失笑道:“怎么,这次不打算拒绝我了么?” 她一怔,顷刻间满脸羞红,有些嗔怪地背过身去,哪知他在这时一下子把她拦腰捞了回来,用力地搂紧她,用很小的声音对她说:“放心吧,他们都睡下了,不会有人听到的。” 容妤下意识地屏息,她又一次闻到了他身上的那股明矾清香,从前的回忆便如同洪水接踵而至。她有些分不清当下与曾经,身子也变得僵直,被他直挺挺地放到床上,她感到他在解她的衣带。 只轻轻一扯,衣裙便散开,露出大片凝脂雪肤,在黑暗中显得白花花的,像是一团又一团的海棠花。 他呼吸开始急促起来,埋头在她的胸前,深深一吸,按着她腰肢的手掌力道又加紧了些。 她几乎贴合在了他的身上,隔着他那身道袍衣料,咯得她身上细肉微痛,他在这时说:“这木床实在是小了些,我动弹起来也是吃力,不如你今日在上头?” 听了这话,她登时面红耳赤,他已经托着她翻身到自己上面,一手搂着她腰,一手按着她后颈,她嘴唇碰上他的,他张开嘴与她唇舌相缠。 不出一会儿,她身子骨便酥软了,蜜汗浮起,娇喘如雾。他稍微拨开她背上的青丝,抓过她的手,放置到自己肩头,贴近她耳边说道:“搂紧我。” 他的语调充满浓情,如同尖锐地染了|色|欲|的钩子,狠狠地穿过她的心。 她照着他的话去做,双臂抱紧了他,他在这时|挺|了|腰|,她指尖便在他脖颈上扫过几道痕迹。 木床私语,嘤嘤咛咛,厮磨与纠缠,藕臂与白臀,玉色的腿儿如弱不禁风的花芯,横在汗水间摇晃迭起。 吻得她娇颜醉,抚得她媚态生。 总是到天明时也难舍难分,恨不得一直融成了一体,化成彼此的血与肉,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破镜不能圆,旧情,却复燃。 待到几番云雨歇了,容妤躺在他胸膛上,他指尖慢悠悠地滑进她发间,轻捻乌发,沉醉地闭着眼,眉梢上都是餍足。 帐外吹来夜风碎碎,吹散帐内靡靡之气。 沈戮已是累了,但心里却是舒坦的,他低声问她句:“乏么?” 她昏昏欲睡地轻点了点头,很快就不省人事地睡去了。 窄小的木床上躺着两具赤裸的躯体,腰间只盖着一件雨过天青色的道袍,彼此双足交叠着,稍一转身,他的腿压在她细白的足上。 今夜,过得很是漫长,他搂着她在怀,贪恋这片刻的宁静,心里想的是:回了皇宫后,要把沈峤先大卸八块,再把宋沅的头砍下来,挂城示众。 接着……要立沈容为太子,至于怀里的人儿…… 沈戮缓缓地睁开眼,神色黯下。 第244章 又有了身孕? 而她,这一辈子都别想逃出他的五指山。 沈戮再将人搂紧了些,吻了吻她沉睡的眼睛,又去含住她的嘴唇,缱绻了好一阵子后,他才再次满足地闭上眼,沉沉睡去。 待到翌日一早,宋珩已徘徊在沈戮的帐外许久了。 他不敢贸然进去,但内心实在焦急,听见帐里终于传出窸窸窣窣的声响后,他猜测沈戮是醒了,赶忙自行通报了一声,却无人回应,他怕是自己没听清,就斗胆撩开了帘子。 只见沈戮方才穿戴好了衣衫,正在系衣襟上的云纹金扣。而东宫娘娘还没有整理好衣裙的带子,刺绣小衣露出了半截,吓得宋珩登时羞红了脸,惊惧万分地退了出去。 沈戮却留他道:“不必惶恐,进来。” 宋珩心跳如鼓,诺诺地重新走进帐中,他不敢抬头,毕竟账内那股子黏腻的欲气还未散尽,直令他耳根发烫,额角止不住地渗出汗水。 “你倒是来得早。”沈戮撩了衣袍,走去木床上的姿势已然开始显露出大刀金马的模样,但也许是一年的道士生活令他习惯了束缚,才坐了片刻,又觉得不适,聚拢了双腿后,他示意宋珩走去对面的木椅上。 宋珩得令照做,余光瞥见东宫娘娘终于整理好了衣衫与鬓发,这会儿便打算从帐子的后帘处走出去。 沈戮察觉到她的意图,转手,轻轻地握住她手腕,抬眼望着她道:“你不必回避的,就在这里同我一起听他禀报便是。” “禀报”二字令容妤心生疑虑,她回应沈戮的视线,心里狐疑他为何要用这样的字眼。 沈戮意识到她在猜疑自己,立即反应过来这时还不能大意。在回宫之前,都不能在她面前露出马脚,更不能因为深信她失去了记忆就肆无忌惮,这才松开她,淡淡笑道:“还是算了,他必定要说一些无趣的事,你定是不愿意听的。” 容妤垂下眼,点头过后,她瞥了一眼宋珩。 宋珩始终没有看她,像是刻意躲避。 容妤漠然地掀开帐帘走了出去,前脚才离开,就听到宋珩迫不及待地同沈戮说道:“陛下,理应尽早……” 接下来的话再没有听清,容妤怕沈戮生疑,快步走远了些。 周遭的侍卫见了她,都立即起身问礼,容妤看见他们系在腰间玉带上的黑绸子,不由地攥紧了双拳。 可很快就觉得胃里一阵恶心翻涌,容妤猛地捂住嘴,她跑到一旁的老树下呕吐起来,吐了好一会儿,她听见身后传来了脚步声。 粗粝的手掌抚在她肩头,她听见沈戮担忧地问道:“身子不舒服?” 容妤赶紧摇头,但心里实在是太清楚这种感觉了,她绝望地意识到自己体内的变化,可她断不能让沈戮发现了这端倪,当即起了身,随手擦拭嘴角,比画着问他:你怎不在帐里与他谈要事? “我从帐帘的缝隙看到你在树下,便担心你的状况。”他探手,抹掉她唇上的秽物,全然不嫌。 这话在容妤听来却是毛骨悚然。 说明他无时无刻不在关注她的一举一动,那种熟悉的窒息感又开始环绕在她身边,她略显惧怕地盯着他的眼睛,已然在怀疑他是否记起了过去的一切。 而这样的眼神也令沈戮开始猜疑起来——她当真失去了记忆么? 一个身在村落里生活了一年之久的哑妇,又怎会显露出这般疑虑、惊忧的眼神呢? “是昨夜累了么?”他还在说服自己她不可能会骗他的,她不是那种能处心积虑的女子,便以手背摩挲她细嫩脸颊,俯下身形悄声问道:“我昨夜缠着你太久,害你现在难受了吧?” 她不安地摇了摇头,只怕自己会表现出破绽,便抚上他的手掌,轻轻动了动口型:大概是睡得不踏实,这会儿才有些晕眩。 “我请城里郎中来为你诊脉看看?” 不要。她一惊,猛地看向他。 沈戮蹙眉,觉得她的情绪有些波动的厉害。 容妤讪笑一下,她紧紧地握住他的手,颇有些讨好意味地将脸颊贴在他掌心,轻动了嘴唇:不必了,待会儿吃了早饭便没事了。 “也好。”沈戮出奇地没有再强迫她顺从自己,只问她:“想吃些什么?” 容妤想了想,回道:果子。 “你身子不舒服,就回到帐里来休息,我请这些人帮忙摘了果子回来。”他特意用了“请”字,是不想让自己在她心中的“封无”印象破灭。 容妤却道:我可以自己去山里摘果子,他们不见得会认路。 “那便让他们陪着你,免得你在山中遇见了野兽。”沈戮不动声色地笑笑,他要让监视的行为显得顺理成章。 从前是他的强硬、霸道令她无时无刻不在抗拒,可眼下他拥有了新的身份来遮掩自己的行为,何不借机用柔软的铁链将她牢牢地拴在自己身边呢? 所幸容妤并不反感他使出的温柔刀,她没有反驳,是默许的意思。 沈戮眼里闪过一丝狡黠,他转身以谦卑的态度演起戏来,指派了几名部下跟着容妤去山里,倒令那几个部下吓得头皮发麻。 真不知陛下在演哪出,他越是这样笑容和善,越是令他们这些人心惊肉跳。 待部下随容妤进山后,沈戮望着她纤细的背影沉下脸色,心中盘算了时间,从他来村子至今,也是过去了一些时日,再加上二人行房频繁,几乎是从第一日相见那会儿便被原始的欲望操控了肉身,他连苍生道义都抛在了脑后,只为了与她寻欢作乐,如此看来,也不是没有那个可能。 “宋珩。”沈戮喊了人来。 宋珩走来他跟前,恭敬地俯身,听见沈戮命道:“去城里请一位郎中来,要北城那边的药馆,切记,是北城药馆。” 宋珩虽不懂何意,但还是领命离去。 寻郎中的路上,宋珩回想起东宫娘娘方才在树下的呕吐模样,再加上那两个人这几日几乎就没离开过帐子,可想而知在宋珩找到他们之前,他们必定是要日夜颠鸾倒凤的。 “难不成……”宋珩一蹙眉,“那东宫娘娘又怀上了?” 第245章 一直接应的那个人 这会儿的容妤正环顾着四周,她发现山林里虽巨树无数,可这时节也都是枯树枯木,连野兔都不好寻,正要在山里待得久了些,只怕不会饿死,也要被冻死。 跟在她身后的那几名侍卫还当真在仔细地寻找野果,有一些被掩埋在雪下的果子倒是还能吃,可酸涩冰凉,实在难咽,就有人询问起容妤:“娘娘,不如属下等人去城里带回来一些能吃的,也好过让娘娘吃这种东西啊。” 容妤却坚持不懈,寻野果是假,想谋一条逃跑的路才是真,只怕再不孤注一掷,很快又要被沈戮带回宫里去了。 他口中的故乡,必然是皇宫。 虽不知他为何会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还要重返宫里,但容妤深知宋珩为了让沈戮重新坐上皇位是会不择手段的。 甚至是杀了全村的无辜村民。 宋珩……容妤已是对他充满了恨意,这个东倒西歪的宋家庶子,与嫂嫂暧昧不清,如今又搅和在旧主与新帝之间,实乃可恶至极! 正想到此处,容妤忽听山腰下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她寻声向前跑去几步,侍卫也紧跟着她不放,生怕把人丢了。 容妤来到矮崖边,探头向下张望,见山脚下头的小路中正有两道身影策马疾驰,看那方向,是朝着沈戮营帐去的。 前头领路的那个是宋珩,而后面的那个…… 容妤眯眼去看,细细端详了片刻后,她神色大骇,猛地转过身,飞快地朝山下跑去。 侍卫们不明所以,也只得追上她。 半柱香的功夫过去,宋珩已经带着北城药馆里的郎中来到了沈戮的帐前。 他翻身下马,通报了一番,帐内传出沈戮低沉的一句:“让他独自进来。” 宋珩一怔,心里有些犹疑沈戮为何要将自己排在外,可还是引那郎中独自进去了帐内,他则是背过身去,守在帐前。 郎中站在帐里,并未摘下戴在头上的帷帽。 想来此处远离皇城,荒郊野外,贫瘠萧条,远不如城里繁荣富庶,更别说是皇宫里的楼阁庭院了。 而沈戮却身在这种棚屋土墙里,实在令郎中感到唏嘘不已。 便是此时,帐外突然传来数声哑哑叫嚷,几只乌鸦扑腾着飞起,为这荒凉之地又增添了几分阴森之气。 郎中听见沈戮开口命令道:“摘掉你的斗篷。” 迟疑片刻后,郎中将自己头上的帷帽缓缓摘下,露出的是晏景的脸。 他的眼睛在昏暗之中显得格外清亮,一如沈戮当年提拔他做朝中文臣时的模样。 “许久不见,你倒是从未有丝毫改变。”沈戮轻笑一声:“看来,老九倒是滋润了你的寻常日子了?” 这话听起来十足刺耳,可晏景也没有忘记礼节,他似模似样地对沈戮低头一礼,颇有敬畏之姿。今日既被找了来,他也不打算兜圈子,干脆免去寒暄,直言不讳道:“陛下,下官也是逼不得已,在陛下离宫的那段时间里,朝廷总需要有一位主子来引领群臣,纵观全朝,除了九皇子方便操控之外,还有谁能愿意等着陛下回来呢?” 沈戮微一颔首,似已预料他接下来的请求,只笑叹一声:“晏景,你既然早就知道寡人的下落,连她的去处也都了如指掌,又何必还要将天清门的事情暴露给老九?”他虽已恢复了记忆,却还是对有关天清门的一切都耿耿于怀,包括师父,他也希望救过自己的恩人可以平安终老。 “陛下,倘若下官不在九皇子面前委曲求全,只怕他会发现了端倪。出卖天清门也是缓兵之计,更何况,下官断没有与他透露过陛下的踪迹,而就算他再笨,也是有所察觉的了。”晏景微微蹙起眉,轻叹一声。 沈戮斜眼睨他,“怕是你不肯让他睡,他才要接连作妖。” 晏景脸上一臊,愤恨地沉下眼:“陛下莫要羞辱下官了,堂堂七尺男儿,如何能甘心被男人骑在身上?下官与他皆为男子,此乃大逆不道、败坏人伦之举,下官实在是不愿与他荒唐下去,他已害得下官妻儿散去、朝中无人不知这龌龊之事,背后里只道此乃鸡畜才行的勾当,求陛下看在下官一直接应着你与东宫娘娘的份儿上而快快回宫,好让下官余生能免受此等折磨罢!” 沈戮脸色微沉,盯着晏景的眼神略显阴鸷。 他不是不理解晏景的苦衷。 毕竟,把人安放到沈峤身边做眼线的,正是沈戮自己。 老九沈峤喜男色这件事,在偌大的皇宫内院中,也不算是什么秘密。 这等艳史在皇室里也不足为奇,无非是有那么个皇子喜欢长着阳器的俊秀男子,打从沈峤十三、四岁开始,就总是与一些俊秀少年三五成群地在别院内夜夜笙歌、彻夜欢好。 他母妃也因此而费尽了心神,为了矫正他这令人心惧的取向,她在普天之下搜罗着绝色美人,总痴心妄想他能改邪归正,若是有倾城美人入宫做皇子妃,这癖好估计也就罢了。 奈何猪狗不如之人是改不掉吃屎的习惯,女子再美再浪,也不如男子的屁股香。 而沈峤对晏景的一见钟情,都是从晏景考取状元入了宫的那日开始的。 要说当年的晏景的确是俊秀非凡,瘦削的腰身裹在青色的官袍子里,下了早朝的那一瞬,就把在台阶下头的沈峤给看得双眼发直。 “晏大人,只要你让我上一次,我就在父皇面前给你要五品的功名。”这是沈峤对晏景说的第一句话。 可在性向正常的晏景听来,这实乃奇耻大辱,以至于当沈戮杀回皇宫成为太子后,看中晏景的能力而在皇帝面前提拔他去做刑部员外郎时,晏景是感动不已的。 毕竟有了功名,在朝里的地位也就不同,他再不必日日受沈峤纠缠。 奈何沈戮也是有要求的,他知晓沈峤喜欢晏景,就要晏景勾引沈峤,晏景起初不肯,但沈戮拿他的母亲、妻子做威胁,晏景只得委身沈峤。 好在有沈戮做靠山,晏景在朝里一路平步青云,而沈峤的任何动向,也在今日得以被沈戮掌握得详细。 “好了,你放心,寡人回去宫里将他撵下皇位,你自然就彻底自由了,再也不必被他按在身下蹂躏,你照样能做回你的七尺男儿。”沈戮看着面前的晏景,忽而挑眉道:“只是,晏郎中,到了那节骨眼,你不会又舍不得吧?” 第246章 不过是碰了几次 晏景咬牙切齿:“不瞒陛下,这么多年来,他已害下官失去了身为男儿的尊严,只要能让他彻底地身败名裂、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就不枉费下官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 沈戮瞧见他眼中的狠绝,竟也有些动容地锁起了眉心。 想那沈峤对晏景可是情真意切,若不是爱惨了晏景,如何能把种种重要的信息都同晏景坦露? 以至于宋珩能轻而易举地找到沈戮,亦能打通所有回宫的关卡,只因晏景做好了所有接应。 而沈峤毫不知情,整日被晏景哄的团团转,真可谓是可悲可笑又可怜了。 若是从前,沈戮会笑这是老九罪有应得,竟在他出事的那么短的时间里就迫不及待地篡位,其心可诛。 但如今……沈戮只为沈峤感到不值。 大概是想到了自己,一腔真情似水中月,换来的皆是背叛、欺骗与心爱之人的冷嘲热讽。 思及此,沈戮竟是后怕起来,他很怕容妤会像晏景一样对付自己,便迫不及待地问晏景道:“你这一年来都在冒充郎中为她医治喉咙,可发现她有恢复了记忆的端倪?” 晏景是知晓容妤身份的,不管她是被安上了裴子莹还是其他人的名号来遮掩,那张脸都是无法更改的人皮。更何况,沈戮钟情皇嫂这件事也不算是秘密,沈峤口里都说了上百遍,有些眼力见的满朝文武也识得出沈戮在儿女情长上的心思。 要说嘉亿帝千好万好,唯要被一个容家贵女搅得心神俱乱。 有时晏景甚至会想,若天下没了那叫做容妤的女子,沈戮会否愿意放下七情六欲,专心地为百姓、为苍生做一个明君? 这也不是没有答案,毕竟在记忆尚未复苏的这一年光景里,沈戮在天清门里做道士做得好端端的,晏景于暗处见他无欲无求,俨然是得那掌门器重的后继之人。 奈何一遇容家贵女,他被点燃的不仅仅是情欲,还有征服、追逐与占有的执念,仿佛是饥饿的野兽,虎视眈眈地盯着他的猎物,抓住了也不打算吃掉,只是把玩、欣赏,唯那一只让他顾不得其他,令旁人恨不得夺走耽搁着他的那猎物,只求他能记起自己的职责。 “回禀陛下。”晏景微微叹息一声,颔首道:“下官以郎中身份周旋在娘娘身边,为的是便于监视。但依下官来看,娘娘并没有想起丝毫有关过去的事情,她喉咙上的伤疤深了些,敷了再多的草药,也是无法彻底的去根,倒是会影响娘娘的美观。” “又不是伤在脸上,无妨。”沈戮不以为然,又道,“就算她毁容了也不打紧,寡人记得她最初的样子,不管她变成什么模样,在寡人看来,她都是当年的容貌。” 这话只令晏景觉得毛骨悚然,直到沈戮接下来同他道:“她很快就会回来,届时,你要摆明了是你自己寻来找她的,可不是寡人的主意,要想法子诊了她的脉象才行。” 晏景略有错愕地品味着沈戮的这番话,只片刻疑惑,很快就醒悟过来。 “陛下,难不成娘娘她……” 沈戮点点头:“脉象若是准的,便即刻启程回宫,绝不容任何耽搁。你也是清楚的,沈峤至今都未诞下过皇嗣,满朝文武不可能对他满意,而寡人带回怀有皇嗣的女子回宫,必定不费一兵一卒就能夺下皇位了。” 晏景神色动容,当即躬身颔首道:“陛下英明。” 恰时此时,帐帘外头传来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宋珩刻意提高了音量,似在同沈戮通风报信,他道:“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是容妤。 宋珩还在不停地说着话,容妤已经掀开了帐帘,一眼就瞧见了站在跟前的晏景。 她一怔,强压下了内心的错愕。 为何他会在这?是被沈戮抓来的?不,沈戮尚未恢复记忆,如何能知晓晏景的身份? 她互相乱想着,晏景已露出欣喜笑意,做戏是他擅长的,只管同容妤道:“溪娘,总算是找到你了,我听药馆里的人说村子出了事,这才马不停蹄地赶了过来,见你无事,我才能安心。” 容妤扯出一抹不太自然的笑容,忍不住去看一旁的沈戮,他唇边挂着浅笑,见她望向自己,便问了句:“采到野果了么?” 容妤若有若无地点了点头,沈戮这才示意晏景,“这位郎中一直在等你回来,说是你的熟人,便是那位时常帮你敷药的了。” 其实,容妤早在城中药馆晏景时,内心里是有着怀疑的,他身为沈峤的相好,又是朝廷的重臣,怎会突然做起了小小的郎中? 架不住医馆、村里的人都在说那位晏大人弃官从医,都是因为和新帝闹掰了。 且初次在城里碰见的时候,晏景也没有对她的容貌表现出过多的震惊,只是很随意的说了句:“姑娘像是我在宫中的一位故人。” 是从那语气里感受到,晏景似乎真的和皇宫撇清了关系。 而容妤多次去那药馆,也是想要从他那里获得一些关于自己的两个孩儿的消息。 晏景总归离开皇宫不久,定会知晓阿满和沈容的近况,她试图获取信息,这才屡次出没药馆。 却不曾想他竟会找来此处,还当着沈戮的面儿打量起她脖颈的伤疤,直说着:“我今日带来了药,都是要拿给你的,你快坐下,让我好好诊治一番。” 容妤怕事情穿帮,退后一步,比画说:你的药我收下,但诊治就不必了,我身子又没有不舒服。 “可瞧你脸色不好,探探你的脉象才知。” 容妤退无可退,已到了帐中角落,晏景到底是男子,一把抓过她手腕,容不得她挣扎。 沈戮盯着他二人的一举一动,眼见晏景将容妤按在椅子上坐下,自己则以手指搭上她的脉,闭目诊治片刻。 沈戮轻扫容妤一眼,再问晏景道:“如何?” 晏景眉心一皱,很快便展开,他望向容妤,眼神意味深长,而后回过身,对沈戮点了点头,“娘娘有孕了。” 沈戮眼里闪过喜色,他扬起嘴角,心中暗道:她这肚子,倒是块宝地,才重逢没多久,只碰了几下就又怀上了,还真是能在关键时刻助他一臂之力。 第247章 起驾,回宫 容妤喉间哽咽,她愤恨地咬紧了牙关,心想着到底是藏不住的。 这帮人一个个的都恨不得沈戮即刻回去宫里,一听说她怀了身孕,不仅是晏景面有喜色,连帐外的宋珩也欢喜地进了帐中。 他们都打量着容妤的肚子,使得容妤心生厌恶,不动声色地甩开晏景的手,她想起身,谁知胃里难受,她脸色惨白地转过身去干呕了起来。 这次倒是比前几次都要严重似的。 沈戮见状,不由心疼,匆匆走来为她抚背,低声问了句:“要不要躺下歇歇?” 容妤摇了摇头,捂着嘴,只怕自己会吐出来。 宋珩心花怒放的合拳,同沈戮道:“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得皇子者必得天下啊!” 沈戮猛地抬起头,冷眼看向他,示意他不可多嘴。 宋珩这才意识到自己太过兴奋而说多了话,赶忙噤了声。 晏景起身时,悄悄地走到沈戮身旁,与他耳语道:“陛下,下官即刻便回去宫里与朝臣们道明了此事,相信众臣都会因皇子而恭迎陛下归来,陛下不宜耽搁了时辰。” 沈戮点点头,知晓回宫已是迫在眉睫,对宋珩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送晏景离开。 帐内只剩下他与容妤二人。 沈戮缓缓地蹲下身形,探手轻抚容妤脸颊,温和地笑了笑,有些歉意地说道:“本是想着娶你为妻之后再生儿育女的,不曾料到这孩儿来得如此早,怕是要累你挺着肚子来嫁给我了,你不会怪我吧?” 他从前可不会说这样的甜言蜜语。 无论是怀了阿满还是沈容的时候,他都是强迫她生下来,甚至是不停地迫她有孕,以此来将她牢牢地拴在他身边。 但如今,他竟会露出三分愧疚之意,倒令容妤有些心虚了。 她本是想要偷偷地打下这腹中胎儿,摔倒、毒草……怎样都好,总归是不想生下来的。 可他知了情,又这般柔声细语,容妤便动摇起来,她别开视线,垂下眼。 沈戮也不强迫她看向自己,只是托起她的手,握在自己掌心里,带有一丝哄诱的语气,沉沉道:“我知你心里是会怪我的,毕竟这种事对男子来说毫无影响,可你终究是女子,名声至关重要。但你放心,就算师父不准,我也一定要娶你为妻,哪怕逐我出了师门,我也心甘情愿。” 他说这话时的表情极其认真,令容妤都开始相信他真的把自己当做是天清门的道长了。 而沈戮自己也没料到说出的会是这一番话,他本是一心想着要带她回宫,借着她腹中孩子夺回皇位,可说出口的,却是如此真切的情话,仿佛在作为天清门道士的那段日子里,他对她的爱意更为深沉、纯粹。 也庆幸他曾经失去过记忆,这才令他有了伪装的参照,他瞧得出,她是喜欢自己对她情意绵绵的,只是皇宫的尔虞我诈令他双眼染满了血红,早已忘记了自己也曾爱她无所求。 “和我回去故乡吧。”他声音轻缓,灼烈的目光里透露一丝柔和,那是身为沈戮时不曾表现过的,“从今以后,你与腹中的孩儿一同依赖着我,我必会护你们母子周全。” 可她要的不是周全,她要的,是他永远不愿意给的。 容妤极为挣扎地攥紧了他的手,眼神里流淌出无奈。 沈戮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她,藕色的素服包裹着她纤瘦的身子,腰肢细得不盈一握,可胸前的圆丘却是柔软丰腴的,再加上那脱衣后才能露出的盈润玉臀,实乃清纯间交缠着娇媚,如同皇宫壁画上袒胸露乳的飞天仙娥,只一条罗纱环于白花花的手臂间,是令沈戮欲罢不能的深深诱惑。 哪知她忽然按住了他的手,似在推拒。 沈戮一怔,这才发现自己的双手竟不知何时已探进了她的双腿里,意图自是极其明显。 容妤不安地望着他,对他轻轻地摇头,示意他不可胡来。 沈戮方才回了神,吐出一口浊气,叹道:“你眼下有了身子,我是要克制些的……”但嘴上这样说,胸中的躁郁之意却难以平息,只好直起身,双臂撑在她的椅子上,低头去吻她嘴唇。 她略微仰起头,若有若无地回应他,唇齿间泄露出的一声娇喘令沈戮的心颤了颤,他真想把她再抱去木床上肆意地畅快一番。 可眼下不能,至少,近一个月内,他不能碰她。 便稍稍离开了她的唇瓣,一条浅浅的银丝从二人嘴中牵出,沈戮目光落在她挺起的胸脯上,心里竟开始期待她生产后的样子。 想来阿满出生时他不在身边,她生下沈容后,又不许他靠近,如今不同了,她忘记了过往,又再一次怀了他的种儿,便不会将他拒于千里之外。待她产后,必定会满身奶水芳香。 沈戮忍住身体的反应,他侧脸吻了吻了她耳鬓,低声道:“我等得起。” 容妤不由地蹙起眉,真觉得他如今像是换了一个人。 虽说他这般并不会让她反感,可她到底是没有真正的忘记过去发生的一切。 血海深仇横在二人之间,只要想起来,容妤便恨意难压。 如果真能再不相见,倒也能让她过自由的日子,更何况她当初是真的想要一死了之,连阿满和沈容都放得下,又何必再让她重新回到他亲手造出的奢华牢笼里? 可惜了,被沈戮看中的人,是不可能过寻常百姓的生活的。 这会儿出了帐帘,沈戮抬手,动了动食指,唤宋珩前来。 “陛下。”宋珩躬身听令。 沈戮沉声道:“告诉你的人整顿待发,今夜酉时,起程回宫。” 宋珩颊上泛起喜悦笑意,“属下遵命。” 沈戮回头望了一眼帐内,心想着这次一定不能搞砸,上天既给了他一次机会,他必要好生珍惜,回了宫,夺回皇位,他理应要给容妤一个名分才是。 决不能再让她伤心,更不能再让她产生逃跑的念头。沈戮眼前闪过她坠崖时的决绝画面,心中一紧,他再也无法承受失去她的痛楚。 第248章 夺取城池 夜里,大雨滂沱而下,雷电交加。 墙院里的琉璃灯被狂风打灭,皇宫书房里的烛光微弱,一缕袅袅烟雾从白色帐幔中飘飘而出,同昌帝听闻内侍禀报之事,立即震惊地起身。 这空旷的房里只有他们一主一仆二人,同昌帝手中的烟杆颤抖不已,他不断地问道:“此话可当真?绝无虚言?”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闷雷乍响,侍从单膝跪在他面前,战战兢兢道:“陛下,奴家所见真真切切!”说到这,他情不自禁地压低音量道:“奴家是亲眼见到晏大人在城中一药馆里与女子私会,已经好几次了,奴家一直都在暗中打量,他们二人行为亲昵,必然是有奸情!奴家还听见晏大人同她说,要去她的村子里头,八成是要与她找无人之处相好的!” 同昌帝闻言,心境复杂,他一时之间愤恨不已,竟失手折断了手中的烟杆。 内侍不敢去看他,忽又听见他大笑起来,竟是疯魔般地砸了床榻案几上的古玩,咒骂道:“贱人!难怪他近来避寡人避得和瘟神一样,原来是又犯了老毛病!女人有什么好的,竟让他一直念念不忘!还是寡人在床上折腾他折腾得轻了!” 可一想到晏景企图离他而去,又或者是心里装着他之外的人,他就痛心疾首到难以呼吸,当即跪在床榻上放声痛哭起来。 内侍被他这模样吓得傻了眼,哪朝哪代的皇帝会因为一个臣子而哭得这么凶?再如何喜好男色,全天下的美男子又不是只有一个姓晏的,何必伤及肺腑至此? 偏偏同昌帝打从做皇子那会儿就迷晏景迷得和什么似的,他多次跪在晏景面前求人家和他睡,得不到晏景,他发疯自残的心都有。 “寡人要把他抓回来……”同昌帝哭得满脸泪涕,他抹了一把鼻子,可怜巴巴地下令道:“去!传寡人旨意,寡人这就要出宫,不把他抓回宫里,寡人今夜就得死!” 内侍连滚带爬地出去传旨,想必皇宫的上上下下都和他一样怀念从前的嘉亿帝,倒是暴虐了些,可总比这个被晏景牵着鼻子转的同昌帝好啊! “哎呦,沈家朝这是造的什么孽呦,摊上眼下这么个主子,连个蛋都生不出,只盯着男人屁股上的那个洞,真乃猪狗不如!”内侍愤愤地嗔怪着,急匆匆地出了书房,去寻御前侍卫们了。 与此同时,宋珩跪在沈戮的帐中,他沉声道:“陛下,宫中传讯,沈峤已经出宫,晏大人的调虎离山计已用上了。” 沈戮手里端着茶盏,略一抬眼,“宫里可都安排妥当了?” “回禀陛下,晏大人已交代了耳目,万无一失。” 沈戮抿一口茶,搁下杯子,眯起眼,“再等三刻,回宫。” 宋珩颔首,领命。 侧卧在木床上的容妤在这时缓缓地睁开眼,眸中水波流淌如星,她方才称谎睡下,这会儿便听见了沈戮与宋珩的对话。 却没有听见沈戮对宋珩悄声吩咐的那一句:“入宫后,与燕山卫同谋,杀尽老九所有亲信,不留活口。” 宋珩看了眼沈戮拍在自己肩上的手,深深一按,不容他有丝毫动摇。 四更天时,大雪骤降。 正在府中练字的宋沅忽然手腕一抖,以至于笔下的字迹划出了一条拖尾,破坏了写出的好字。 簌簌响声从窗外传来,他转头,见鹅毛落雪压满了枝桠,寒鸦成群地栖息在红砖瓦上,自是不祥之兆。 宋沅蹙起眉,抓过长衫披在肩上,走出了屋子。 门外的侍从有眼力见,立即为他撑伞,他却摆手作罢,只身去马厩牵出自己的马,侍从却阻拦他道:“丞相若是要出府,今日还是不要了。瞧这妖雪骤降,肯定是个凶日,再加上今晨有夷人入侵皇城,御军都已经出宫去平夷了,家家户户也都紧锁房门,眼下,那外头必定是危险得很,丞相万万不可在这时出行。” “夷人入侵……”宋沅斟酌着这话,心神不宁地思虑片刻,忽觉大事不好,全然不管侍从的好言相劝,只管驾马奔出了府上。 他深知这其中一定有密谋。 早先几日的封城之举,便是为了今日而做出的铺垫。 尤其是同昌帝在这时被从宫中支走了,亦是有诈的证明。 而最近这段时间,他几乎见不到宋珩的踪影…… 难道说,沈戮还活着? 这个念头忽然在宋沅脑中闪现,他心中大骇。 所谓的“夷人”,极有可能是叛军,而叛军的来源,就只有宋珩目前在掌管的燕山卫了! 同昌帝出宫,宫内必定有人接应,届时,沈戮回了宫中,自然会夺回皇位的! 在临近皇城大门前,宋沅忽然勒住了马缰,只因他看到宋珩带着燕山卫前来了! 不过是五十余人,可个个都是得意的神色,以此能够看出,所谓的“夷人”大抵都已是被杀尽了的,都是被这群燕山卫杀了的!再一抬眼,皇宫内院里有熊熊浓烟滚滚而出,想必是在烧掉尸体,也好毁尸灭迹! 果然是不费一兵一卒的力气就杀回了皇宫! 正当宋沅为此而感到震撼之际,引领燕山卫的宋珩已然发现了他,便策马走向他跟前,神情傲慢,昂起头,不耐地哼道:“长兄,此等脏乱之地可不是你这尊贵之人该来的地方,还是快快回去府上护好妻儿吧。” 宋沅咬牙切齿道:“宋珩!你竟胆敢在陛下出宫之际起了篡位之心,这可是诛九族的罪过!” 宋珩神色又暗了一层,他冷声嗤道:“诛九族?长兄,你我同族,只怕要诛,你也是逃不过的了。” “你——!” 话还没骂完,不远处的城门口便传来了刀光剑影的厮杀呐喊声。 宋沅一怔,赶忙转身循望看去,只见余下的燕山卫已经冲进了城内,正与皇宫内的御军战成了一团。 第249章 抄满门,夷三族 原来,埋伏在城门的御军是想杀这些燕山卫一个措手不及,可燕山卫天生的耐力好,体质也要优于旁人,尤其是大雪误事,负责传令回宫寻求支援的侍从被困在了路上,以至于御军等不来同僚,再加上根本不敌燕山卫,于是,才在短时间内被破了城门。 眼下的御军已是体力不支,又没有将领来下达命令,一个个的已是不知所措,尤其,是见到了手持利剑的、走在燕山卫前头的人。 “陛下……”御军们手里的刀剑跌落在地,面色惶恐。 他们惊怔地望着身骑高马的沈戮,嘴里纷纷喃声道着:“陛下还活着……” “陛下回来了!” “是陛下!”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军都因沈戮的出现而后退让路。 宋沅在望见沈戮的那一刻,也是不敢置信地睁圆了双眼,他下意识地颔首躬身,如同出于畏惧的本能,亦是对沈戮充满了惧色。 沈戮则傲慢地昂起头,他对御军下令道:“投降者,不杀。” 众人面面相觑,自然都没有半点犹豫地跪地降伏。 宋沅惊怔地抬起头,心中暗暗骂道:这一群废物! 竟归顺得如此之快,难道沈戮一出现,就要把同昌帝忘去脑后了不成?! 谁知沈戮却在这时低唤一声:“宋丞相。” 宋沅背脊发凉,猛地合拳躬身:“陛下,臣……臣在。” 沈戮面不改色地沉声道:“有夷人在城外挟持了人质,大抵都是一些权臣家眷,但也都是被夷人糟蹋过的,亦不知其中可有宋丞相的家人?” 糟蹋…… 听闻这二字,宋沅在马背上直起背脊,遥望城外乌乌泱泱的牛车上头,的确有一车百姓。他们皆是满眼的惊慌失措,想必是在从外城探亲回来的路上被抓获的,实乃无辜可怜。 为了避嫌,宋沅当即回道:“回禀陛下,微臣的家眷并没有出城——”话到此处,宋沅却停住了,他忽然想到自己的爱妾前些日子回了老家,如若没有记错,今日是要回来皇城的。 “没有便好,左右这些家眷都已被夷人奸污,自是不能留的。”沈戮说罢,下令封上前方城门与后方内城城门,为的是将同昌帝困在城门之外,在他面见朝臣之前,谁也不准放同昌帝进来。 天色隐隐放亮,大雪纷飞不止,当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耀向素白城邸时,燕山卫们手上的嘉亿朝的旌旗高高挂起,身着天青色道袍的沈戮身姿傲岸,他按缰持剑,带领燕山卫与宋珩前往皇宫内院。 只是,随着燕山卫牵着的那一辆马车逐渐接近,宋沅却看到那被燕山卫控制的牛车上有一抹熟悉的身影。 大雪纷落,紫衫粉黛,她慌乱的眉眼中渗透哀戚,就是那样一张纤柔娇丽的容颜跃入宋沅眼中,顷刻间令他心头一震。 “这不可能……”宋沅惊愕不已,梦呓般地嘟囔着,“怎么会如此……” 而那身影也在循望之中与他四目相对,刹那间,她神色惊喜,可很快又意识到不能暴露身份,便赶忙移开了视线。 要知道沈戮已经放出了话,牛车上的都是被夷人糟蹋过的权贵家眷,殊不知,这些人只是半路回城时遇见了燕山卫,这才被抓上了车。 哪里有什么夷人呢?都是凭空捏造出的说辞罢了。 而眼下,宋沅只得寻找时机靠近那牛车,所幸关在其中的家眷们用刀子割断了捆在牛车上的绳索,这才令车上的人纷纷跳下来四处逃窜。 她便伺机朝向宋沅的方向跑去,宋沅也急迫地策马前去迎接她,二人之间的距离明明只有短短一段,可总觉得远得仿若隔着怒河与山川。 宋沅心急如焚,干脆翻身下马,他急迫地奔向她,堂堂丞相,竟也有如此踉跄的时刻时候。 片刻功夫过后,她终于抓住了他的手,而他也终于能将她整个人抱进怀里,这是他最为宠爱的妾室,是他的心尖肉。 可还没等说上话,她便忽然大叫一声:“夫君小心!”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推开了他,整个人挡去他的身前,一柄长剑劈下来,她的青衫瞬间染成了血红。 宋沅眼睁睁地看着她的身体坠落下去,那本是要砍向他的刀剑握在面前的一个燕山卫手中。而周遭意识到危险的御军纷纷跑了过来,一边高喊“保护丞相”,一边按住了那名燕山卫。 那燕山卫还在疯疯癫癫地大骂宋沅是妖相,祸乱朝廷,实在该诛! 这时,前方的沈戮察觉到异样转过身形,眼神一沉。 在距离他不足三尺的地方,宋沅跪坐在染血的雪地上,怀中抱着那气若游丝的美妾。 宋沅惶恐地握着她的手,见她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她艰难地同他说着最后的话:“夫君,焕儿还在城外等着你去接他,怪妾身不该在这时出宫的……你……你要想着去客栈里接……他……” 话音落下的瞬间,她的眼睛也闭上了。 宋沅从未如此慌乱,他像是疯魔了,忽然怒吼道:“来人!打开城门!快!本相要出城!” 却没有任何一人理会他的哀哭。 沈戮注视着宋沅凄惨的模样,唇边溢起一抹冷笑,他对跟上来的宋珩沉声道:“如何,是你满意的光景么?” 宋珩忍不住心中的畅快,极其喜悦地回应了沈戮:“陛下恩德,属下没齿难忘。”就是因为这妾室的枕边风,嫂嫂与官家才会被陷害私通。让宋沅失了这恶毒的美妾,自是解了宋珩心中大恨。 沈戮仰起头,望着雪色,“待把你嫂嫂从宋府救出,也能成全你多年来的心愿了。” 宋珩嘴角抽动,眼眶泛红,他心里想的只有日后要对沈戮鞠躬尽瘁,以回报他将嫂嫂赐给自己的大恩。 这场雪下得真是好啊,成全了沈戮回宫的美名,除去了宋沅这根肉中刺,亦带回了怀有皇嗣的哑妇。 三日后,同昌帝仍被困在城外无法回宫,沈戮未费一兵一卒,重新坐上了御座。 四月初,宫内清洗已接近尾声,所有叛臣均被抄家问斩,三族夷平。 中旬,同昌帝被逼迫退位,移居废弃南殿,至此遭囚。沈戮登基,改元为亿庆。 亿庆元年五月,立沈容为太子,沈满为襄王。 六月,册封张氏张溪娘为贵妃,赐“容”字为封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