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重生,媳妇儿我错了再给次机会》 第1章 报,还是不报,这是个问题 楔子 在天盛王朝长达3000多年历史上,有过无数雄才伟略的君主,也有过很多手段雷霆的枭雄。 他们如夜空中的群星,在历史长河中熠熠生辉,给世间留下各种激荡人心的传奇或旖丽神秘的传闻……在这些人中最受非议同时也最受尊崇的,当之无愧的天盛第一人,毫无争议的当属圣武帝:萧屹,人称“疯帝”。 他灭二十三国,一统亚古大陆二千五百万平方公里疆域。 他肃朝野,惩贪腐,兴农业,重商贸,发展工业,万邦来朝,让国力和声望皆达到空前鼎盛,开创了天盛王朝上最繁荣的“元景盛世”。 但同时,他为了帝位,弑父杀兄,杀妻灭子。父兄杀了,嫡母杀了,原配杀了,皇后杀了,唯三的儿子杀了两个,只堪堪留了一丝血脉。 他的王位下堆满了累累白骨,他的盛世掩不住血流成河。 他死后不入皇陵,不合葬,只将自己埋在旧时的端王府。随葬的,只有一块从萧玮手里强抢来的玉牌。 萧屹这一生,不敬神佛,不畏鬼怪,也不惧报应,唯独怕不见了沈灼,可偏偏他亲手弄丢了沈灼。 萧玮冷笑:“说他是魔鬼,那真是抬举了魔鬼。” “所有魔鬼加一起,也抵不过父皇一小指头。” 01报,还是不报?这是个问题 傍晚时分,莽古平原上太阳西下,夕阳的余辉将天空的白云燃成一片火烧云,在蓝灰色的天空中显得格外壮阔瑰丽,也衬得苍穹下满目鲜血的大地格外凄凉。 是的,在这片广袤土地上,刚刚结束了一场战役,目之所及到处是残甲断戟。 夕阳下,一座庞大又坚固的城廓在战场不远处静默,宛如苍原上一头古老巨大的石兽,肃穆而威严。 城墙上数杆白底红字的旗帜迎风猎猎作响,上书一个斗大的“于”字。这城是于国的都城:阿古城。 阿古城护城河外的平原上,密密麻麻驻扎着无数的军营帐篷,一眼望不到边。 营地辕门外竖着一杆大旗,黑底金边,上面赤金红线绣着一个“萧”!正是天盛皇帝萧屹御驾亲征的帅旗。 此时,天盛军的中军帅帐内,七八个将领正对着沙盘一边推演,一边争论着。 “阿古城现在已经是座孤城,我军围困他们也有半个多月了,我看可以用强攻!”少年先锋官年轻气盛,斗志昂然。 “强攻不妥。”一位中年的将领立即出声反驳,声音沉稳。 “阿古城墙高壁厚,易守难攻,几百年来从未被人从正面攻破过。它被列为亚古大陆最难攻打的十城之一,可不是浪得虚名!我看还是要徐徐图之。” “以我之见,可以强攻!以前没攻破过,不代表永远不能攻破。”另一位青年将领站出来支持强攻论。 “我军刚打了场胜仗,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正好一鼓作气,一举拿下阿古城!” “切不可急躁冒进!此前我军虽然胜了,但对方并没折损太多兵力,焉知这不是他们诱敌之计?老夫觉得还是再等等看。” ...... 一时间,帐中众人各抒己见,互不相让,整个营帐吵吵嚷嚷得像开了锅的沸水。 帅帐主位上端坐着一名男子,身着玄衣描金锦袍,头戴玉冠,年约三十四五。他高眉深目,五官俊美,面容硬朗似刀凿斧劈,每根线条犹如利刃,使人轻易不敢直视。 此刻他眼眸微垂,居于上位而沉默不语,仿若对帐中众争吵声听而不闻,又仿若在认真思索着众人每一句发言。 “是攻,还是围,还请陛下定夺!”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将军对着主位上的男子拱了拱手。 主位那人正是如今天盛王朝的帝王:萧屹。 萧屹抬起眼皮,淡淡扫了众人一圈,他目光过处,众人皆收声屏息。最后,他将目光停在一个直没发声的身影处。 “林将军,你的看法是如何?” “臣妾以为要攻,但不能强攻,而应巧攻。” 开口之人虽身着胄甲,但赫然是一名女子,而且还是一位身怀六甲的女子! 帐中众人似乎习以为常。 整个天盛王朝都知道,萧屹的林贵妃是位传奇女子,从不囿于后宫,她随陛下征战沙场近十载,是他的良将,亦是良谋。 “说来听听。”萧屹冷肃的目光柔和下来。 “陛下,阿古城背靠大洺山,这是它的优势,也是它的劣势。”林飞凤指点着沙盘,开始自信地侃侃而谈...... 此时,帅帐外一匹快马飞疾而至,在离帅帐十丈外被护帐的禁卫军拦下。 “来者下马!” 来人利落翻身下马,随后解开背上行囊,拿出一叠公文,双手奉上。 “都统领,这是内阁递出的重要奏折,请呈陛下批阅。” 禁卫军副统领都阳双手接过奏折,对来人回了一礼:“商大人一路辛苦。陛下现正在大帐与众将军议事,待议事完毕后,我再将奏折呈上。商大人还请先去歇息吧。” 商匀闻言却没马上离开,他站在原地踌躇半晌。他捏了捏贴身荷包里的一小碇金子,又想起东宫掌事大太监福来公公的一脸愁容,终是一咬牙,一跺脚,伸手拦住了正要离开的都阳。 商匀凑近都阳,遮遮掩掩小声道:“都统领,我临来时遇上东宫的福来公公,他说冷宫里那位病得很厉害。” 都阳一听,顿觉一个头两个大!他恼恨地瞪了商匀一眼,巴不得把耳朵塞上,权当没听过这句话。 冷宫里那位可是当今皇后,陛下的发妻!贵为皇后却身处冷宫,想都想得到得是多大的麻烦!一般人哪里敢沾边? 商匀这厢话甫一出口,顿觉一身轻松,他捏着荷包,哼着小曲,迈着八字步,走了。 朝中谁人不知林贵妃圣宠不衰,不仅常年伴圣驾左右,还以“飞凤将军”的名头跟随萧屹征战沙场,立下不少军功,是萧屹放在心尖尖上的女子。 皇后沈灼则是罪臣之女,沈氏一族被满门抄斩,看在她是太子生母的份儿上才留得一命,只将她打入冷宫,任她自生自灭。 这一后一妃,一个地下,一个天上,按说相关事务处理起来应该没啥悬念,可偏偏陛下一直没废后,而林飞凤大大小小的恩宠得了个遍,却始终没等来立后的恩典。 所以,皇后冷宫病重这消息......报,还是不报?这真是个难题! 报吧,陛下与贵妃同寝同宿在帅帐......这是不要命呢,还是不要前途了?但如果不报吧,真要出个什么事,太子还在呢,同样是不要命呢,还是不要前途呢? 都阳愁得头皮都要挠秃了。他在帅帐外来来回回踱步,踱得帐里议事结束散场,踱得月上中天,踱得萧屹和林飞凤都快要安寝,他仍是愁眉苦脸,拿不定主意,心里把商匀翻来覆去骂了个底朝天。 “都统领,你是掉了什么东西吗?老奴看你在这里转悠快一个多时辰了。” 都阳闻声看向来人,不由双眼一亮,心下大喜:可算有救了!他急忙上前,一把薅住来人,热情打招呼。 “姜公公,可是要去帐中当值?” 姜宁点点头,目光谨慎地看着一秒由愁转喜笑得一脸狗腿的都阳。 “刚才接到福来公公的口信,说冷宫里那位病重......” 姜宁闻言也是头皮一炸!做为萧屹的总管大太监,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冷宫里那位的份量,那是怎样一个棘手的存在! 都阳终于把烫手山芋扔出去,再也不用低头数蚂蚁,顿时神清气爽,一溜烟跑了。 姜宁默默立于原地,思虑良久,这才缓缓抬步,继续往帅帐走去。 姜宁走到帅帐门口,正待掀帐帘入内,一柄长剑斜插过来,拦住他身形。一道略含威压的声音传来。 “大战在即,不相干的小事,还是别让陛下分心了。姜公公,你说呢?” 第2章 军帐立新后,冷宫旧人殒 姜宁已抬起的手缓缓落下,他顺着剑鞘望过去,看清来人后,他躬身一礼。 “老奴见过世子爷。” “姜公公不必多礼。” 持剑者收剑,微微抬手,虚扶了一把姜宁。他语言间虽是客气,但眉宇中却带着一股目下无尘的倨傲。 此人正是镇国公世子,武威将军林之鹏,也是林贵妃的同胞长兄。 “今日议事,贵妃娘娘颇耗费了些精力。她眼下又身怀龙胎,正需要好生调息休养.......姜公公,孰轻孰重,你该知道吧?” 姜宁顿了顿,敛目垂首,恭敬答道:“老奴省得。” 两人正说话间,一道清丽的女声从帐中传出。 “何人在帐外喧哗?” “禀娘娘,微臣母亲听说娘娘近来胃口不好,特亲手酿制了娘娘喜爱的酸枣,让微臣给娘娘送些过来。” “真的吗?哥,那你快拿进来!”清丽的女声雀跃欢喜。 林之鹏笑道:“天色已晚,我就不打扰陛下和娘娘休息了。酸枣我让姜公公拿进去便是。娘娘要喜欢,就睡前尝一点。” 说罢,他一扬手,身后的小厮将一个食盒递给姜宁。 姜宁拎着食盒进了帅帐。 帅帐内,萧屹和林飞凤并未安寝,而是坐于书桌边在对弈。 “四妹的棋越发犀利,这一局,二哥输了。”萧屹掷棋一笑。 “那还不是二哥让着小妹。不然十个小妹都赢不了!”林飞凤飒爽一挑眉,眼中也尽是笑意。 林飞凤是镇国公的嫡长女,出身高贵,不仅武功高强,长相也秀美。她的美雌雄难辨,穿上男装就是俊俏少年郎,换回女装又是婀娜美娇娘,可男,亦可女。 早年间她以男装行走江湖,结交了若干江湖儿郎,竟是没人发现她是女儿身,包括萧屹。 想当初,她和萧屹可是正儿八经,歃血为盟的结拜兄弟。后来现了女儿身,萧屹便娶她过门,所以她与萧屹之间的情份格外不同。 “等这次的仗打完,朕会将太子交到你宫里,由你来教导。” 林飞凤一怔,垂目看着隆起的小腹,自己为何要去教导别人的孩子? “皇后姐姐还在,就把太子送到我宫里,怕是不妥吧?”林飞凤敛眉掩目,缓缓道。 “提她干嘛。”萧屹眉头顿蹙,眸中浮起不悦,“她只有妇人之仁,又历来娇纵蠢笨。切不可让太子多受她影响。” “原来我在二哥心中是个心狠手辣,心思狡诈的?”林飞凤抬起眸来,戏谑地看着萧屹。 全天下敢在萧屹面前如此放肆的,除了林飞凤,再无第二人。 萧屹一笑,道:“四妹胸中有丘壑,武可上马射箭,文能筹谋定策,堪称当代奇女子。只有如此文韬武略的人,才配当天盛的皇后,才配教养天盛的太子。” 这是......要立她为后?林飞凤心里先是一大惊,再复一大喜!不由呆怔当场,一时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七年!她等了整整七年,从最初的心心念念,到心灰意冷,等得她都不再抱希望,却不曾想幸福突然就到了!她一双美眸蓄满了泪水。 “大好的事,怎么还哭了?”萧屹笑着打趣,递了块手帕过去。 林飞凤看着那块手帕,本想娇羞着依偎过去的身形不由一顿。 她看着眼前的男子,这是杀伐果决的帝王,是征战沙场的将军,是运筹帷幄的主帅,却独独不会是好情郞。要指望他说情话,会哄人......冷宫里的那位,就是前车之鉴。 林飞凤默默敛下激动的心绪,接过手帕,端正坐好。 “怎么突然就.......”林飞凤问。 “太子年岁渐长,不能让他再长于深宫妇人之手。”萧屹淡淡道。 林飞凤双眸微凝,原来是为了太子。哪怕萧屹对其生母如此不屑,他也从没想过废太子! 林飞凤借由擦拭眼角的动作掩住了眼底的情绪,想她林飞凤陪着萧屹打下的天下,凭什么要拱手让给沈灼的儿子? 林飞凤温柔地轻抚小腹,手心感受着肚子里传来的微动。 “宝贝儿,你父皇不想给的,等娘登上后位,亲自替你去拿。” 待林飞凤去旁边小帐篷沐浴,萧屹这才转过头,看向一直没出声,背景板一般存在的姜宁。 “宫里可是有事发生?” 姜宁头皮一紧,上前一步道:“小福子传口信来说,冷宫里娘娘病重,可能......不太好。” “又病了?”萧屹冷声道,不耐烦的威压迎面而来。 姜宁低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谁让冷宫那位确实有不少前科呢?两人才成婚那几年,萧屹忙于政事,偶尔不回府,时间一长,沈灼就会“生病”,非要萧屹立马赶回府,“病”才会好。后来萧屹大怒过一次,那之后沈灼才没再无缘无故“病”过。 但进冷宫三年来,不论真病假病,沈灼从未有只言片语传出来。 “太医院的人全都死了?”萧屹扫了姜宁一眼,声音更冷。 姜宁语塞,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根本不关太医院的事呀!冷宫那地方本就不准太医进去,除非皇帝下旨才行。 “太医院的人要是没死绝,那现在就拟旨,全拖出去砍了。”萧屹淡声道。 姜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触地,颤声道:“老奴即刻着人让太医去看病。” 说罢,姜宁颤颤巍巍快步走出帅帐。他拿出大内赦造的赤金鱼纹符,让一等内侍张峰八百里加急往京都去,持此令让太医院即刻派人进冷宫问诊,若有谁阻挡,格杀无论! 将事情处理完,姜宁一屁股坐在椅子里,这才觉身上阵阵发寒,竟是冷汗浸透了全身。他清晰地感知到,萧屹刚才在盛怒中动了杀心,是真要砍了太医院所有人呀! “唉......” 姜宁长叹一声。做为一个服侍萧屹从小到大的人,他是看着萧屹怎么双手沾血,一步步登基称帝的,同时是看着沈灼怎么与萧屹反目成仇,一步步走入冷宫的。在众人都在恭贺林贵妃喜怀龙胎时,他却只盼着冷宫平安无事。 姜宁刚缓过气来准备休息,就听中军帅帐内传来阵阵鼓声。 半夜三更突然击鼓升帐议事,姜宁心里一惊,难道有敌袭?小内侍打探回来的消息,却是萧屹决定天一亮就要正面强攻。 咦?之前不是说,先围而不攻,待寻到恰当时机,用巧攻吗? 姜宁皱了皱眉头,陛下怎么突然一下这么心急了?是着急赶着回朝吗? 阿古城外的大战一触即发,但千里外的京都却岁月静好。虽已月上中天,但酒楼歌台仍灯火通明,夜市上小商小贩的摊前也人来人往。 天盛王朝建国3000余年,历来国强民丰,生活富足。尽管新帝继位不久,其间也起过诸多波折,但除了添些茶余饭后的八卦之外,对京都老百姓的生活并没有太大影响。 突然一束火光冲天而起,街上众人失声惊呼。 “快看,快看!走水了!” “天哪,那是皇宫,皇宫走水了!” 皇宫内此刻一片大乱。宫中内侍和值守的禁军全都手拎水桶来回奔跑,忙着灭火。 只是这火来得太突然,火势又太陡,只片刻间便烈焰冲天,照亮了半个皇城,浓烟滚滚腾空而起,灭火的水根本是杯水车薪,完全不够用。 处于火场正中心赫然是:冷宫。 在火苗还没蔓延到的一小厢房内,三个黑衣人跪在一张破旧的木板床前,神色紧张。 “娘娘,快随奴婢走吧,再不走就真的烧没了!” “娘娘,之前不是说好了将计就计的?您要没力气,那让属下背您走吧!” “三将军还在漠北等您呢!娘娘!!!!” 简陋的木板床上斜倚着一位素衣女子,她面色苍白,一脸病容。正是被打入冷宫的皇后沈灼。 “小石头呢?”沈灼声音沙哑,似坏了嗓子。 “福来公公在东宫守着,太子不会有事的。” “你们按原计划把太子带走。我,就不走了。”沈灼气息越发微弱。 床前三人大惊,不由纷纷重重一头磕在地。 “娘娘三思!” “娘娘!您不为自己,也要为太子想想呀!” 沈灼惨淡地笑笑:“我这痨病早把身子耗空了,就算随你们出去,也熬不过半月,还凭添累赘,又何苦费这劲。” 她喘了口气,继续道:“贵妃如今有孕,林家费尽心思筹划这场大火,若见不到我尸骨,他们岂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便谁也走不了。只有我死了......小石头才有一线生机。” 沈灼闭上眼,喘息片刻后,才又缓声道:“我年少时任性娇纵,不听阿姐和兄长的劝,错把虎狼当良人,结果害了沈氏满门。阿爹没了,阿娘没了,阿兄和阿姐都没了......” 沈灼的目光穿透破败的窗棂,一滴泪,从她脸庞滑落,滴在她心口。悔吗?悔的,日日夜夜地悔。 “若不是为了小石头,我哪有脸苟活至今。如今既然三哥还在,你们便替我将小石头交予他,就当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意。告诉三哥,从今后,小石头姓沈,不姓萧。” 沈灼将一直紧攥的手心摊开,上面躺着一块玲珑的玉牌。 贴身侍女莺儿认得,这是平阳郡主送给沈灼的周岁礼物,沈灼从未离身过。沈灼手微抬,莺儿立即接住。 “你们走吧,都走吧。我累了,也该歇歇了。” 沈灼虚弱地将话说完,缓缓闭上了眼,三人上前一探,发现沈灼竟是闭了气。 “嘣!”一声,燃着火苗的门轰然倒塌,灼热伴着浓烟疯狂涌入。 三个黑衣人互看了一眼,快速将沈灼抱到室外空地上。虽不能带娘娘走,但至少不能让她尸身受火焚之苦。 此时整个冷宫浓烟滚滚,已是遮天蔽月。 三人跪在沈灼面前磕了三个头,便飞身消失在浓烟里。 第3章 美色误人 夜里起的这场大火,将皇宫西苑以冷宫为中心的三四个宫室烧了个精光。幸好该地偏僻,给后宫造成的损失并不大。但皇后死了,朝野间震动不小。 “人真死了?” “回国公爷,太医院查验时,末将就在边上。一共三位太医查验,人确实是死了。” 镇国公林仲霆缓缓抚着姆指的扳指,眉眼半垂着,似在沉思。 “太子如今何处?”林仲霆问。 “太子持剑守在冷宫的废墟外,不让人靠近一步,也不准宫人收尸入殓。” “荒唐至极,这成何体统。”镇国公次子林之柏不屑冷嗤,“他难道不知人身亡后要入土为安?” “他越荒唐才越好。”林仲霆抬眼,微微一笑。 随后,他对林之柏道:“一会儿让你媳妇儿进宫一趟,去见太后,就说太子年幼丧母,虽行止失矩,但其情可悯,不用拘着他。” 八百里加急还没来回到都城,姜宁就先收到了宫里的飞鸽传书“宫内突发大火,冷宫毁,皇后薨。” 姜宁双手一抖,脚一软,两眼突然一黑。幸好跟在身边的小太监伶俐,一把扶住了他,这才不至于直接栽倒在地。 与此同时,萧屹也收到了消息。 当时随军的张太医正在替他拔箭。清晨发起强攻时,他身先士卒,一马当先,颇有神勇。他率军与于国军队鏖战一天,最后天盛军还是硬攻下了阿古城,不过他却肩部中箭,受伤不轻。 “怎么起的火?”萧屹微阖双眸,淡声问道。他光着精壮的上身,斜倚在床头。张太医在一旁小心清理着创口。 “卫统领还在排查起火原因。”都阳垂首恭敬回答。 萧屹闻言后,久久不语。 都阳得不到指示,心里不安,大起胆子瞄了一眼,陛下貌似睡着了? “陛下......陛下......”都阳小声轻唤。 “还有何事?”萧屹没睁眼,眉头微蹙,似不太耐烦。 都阳心里一凛,果真不该拿冷宫鸡毛蒜皮的事来禀报。但这不是没废后嘛,那人始终是皇后呀。这不,礼部还等着回话呐。 都阳只好硬着头皮继续。 “礼部来信问,皇后凤体要如何处理?” “停棺,待朕班师回朝后再议。”萧屹淡声道。 林飞凤听闻此消息后,不顾身怀有孕,怒气冲冲就闯进林之鹏的营帐。 “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放火烧冷宫!”林飞凤盛怒。 “娘娘慎言!”林之鹏沉下脸,他望了望帐外,见都是亲兵把守,脸色才好看了些。 “有什么慎言不慎言的!皇后出事,天下人第一个猜疑的就是林家!” “猜疑又有何妨?只要没证据,不过是些流言而已,没几年就散了。”林之鹏慢条斯理坐下。 “况且,天下人也都知道她是罪后,早该被赐死。陛下不过是看在太子的面上,才留她一命。可灭族之仇日后总归是隐患,林家这也是为陛下分忧。” 林之鹏突然就笑了,他斜睨着林飞凤:“你以为林家做的这些事,真能瞒过陛下?” 林飞凤沉默着安静下来,但仍皱着眉头不满:“父亲是不相信我能顺利登上后位,还是不相信区区一个沈灼,我都应付不了?” “娘娘何必多心。”林之鹏笑道,“父亲不过是想给未见面的外孙送份见面礼罢了。夜长梦多,有些事早些解决掉更稳妥。” 攻下阿古城的两日后,天盛大军进驻了阿古城,萧屹也入住城主府。 深夜,萧屹坐在城主府的书房内处理着各种积压的奏折。 书案的不远处,一个人正跪伏在地,身着玄衣描银虎服,正是萧屹的私卫龙虎营的人。 “人真死了?”萧屹手里拿着奏折,目光却没落在上面,而是凝视着窗外黑沉沉的夜。 “回主上,皇后娘娘的贴身侍卫没能带出娘娘。”陆云顿了顿,尽管冷汗直冒,他还是硬着头皮接着说,“太医院正副院正和太后的人都查验过了,皇后娘娘,确实薨了。” “早知沈希如此无能,就该在三年前一并杀了。”萧屹眉眼冷厉,寒意森然。 陆云陡感一股无形的威压袭来,身形不由伏得更低。 “太子呢?” “太子之前一直守在冷宫废墟,后来被太傅劝走,现在天天守着娘娘的棺椁寸步不离。” “没用的东西!”萧屹冷冷道,“连自己娘亲都护不住,要他何用。” 陆云哪敢搭话。 突然,陆云嗅到空气中血腥气,出于暗卫的警觉,他猛地抬眼四处打量,却见是萧屹绑着绷带的肩膀,鲜血长流,血色早浸透了锦袍。 陆云一惊:“主上,您伤口崩开了,我去找张太医。” 萧屹阖目,冷淡道:“不必,你下去吧。” 陆云担忧地看着萧屹,后者手指尖正一滴一滴不停滴落鲜血,但君命难违,他终是起身退下。 明明让接应她的人进宫了,也留了出宫的通道给她。为什么!为什么不走?! 还是一贯的任性,一贯的娇纵!愚蠢至极!罢了,死就死吧! 萧屹愤怒地想着,突感头疼欲裂。他咬紧牙,暗自咒骂着,于国贼人是在箭上涂剧毒了吗? 萧屹痛得大脑开始昏沉,眼前蔓起红雾,漆黑的夜变得诡异腥红。喉头涌上股腥甜,他紧握双拳,死死地将之强压了下去。 一整夜,萧屹在书房枯坐,一言不发。直至天明,他眼里的血雾才慢慢淡了。 萧屹取消了班师回朝。 攻占下于国,便是吹响了征服奥玛帝国的号角。 征服奥玛帝国,统一亚古大陆是天盛王朝历代君王的梦想,也是萧屹的梦想。 萧屹率军踏上新的征程,穿过于国,继续北上。 这仗一打,就是整整三年。萧屹在这三年中,打得格外凶残,宛如杀神附体。 萧屹在战场上打了三年,沈灼的魂魄就在皇宫中游荡了三年。 沈灼本以为自己要受焚身之苦,会在大火中灰飞烟灭,尸骨无存,但并没有。 她只记得自己当时说着话就渐渐不上来气,于是在力竭中闭上了眼。不曾想,一转头,自己竟然在满是硝烟味的阳光中又睁开了眼。 她看看自己轻盈透明的手,再看看躺在一旁地上灰白的躯体。 沈灼知道,自己是真死了。 自从成了游魂,沈灼方知入土为安此话不假。也许正是因她的棺椁没能下葬,所以她才不能顺利往生。每每想到此处,沈灼就把萧屹从头到脚骂个百八十遍。 沈灼最初是天天守在太子萧玮身旁,眼瞅着才满七岁儿子手持重剑,跪在她身体边,不准任何人靠近,一双小眼睛哭得又红又肿,她就心疼得不行。 沈灼徒劳地对着萧玮又搂又抱,又唱又哄,只可惜,萧玮丝毫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七岁的萧玮紧抿双唇,守在她躯体旁,固执地等她醒来。 沈灼一遍又一遍轻抚着他头顶,轻声安慰,哪怕明对方根本听不见,她也没停下来。 沈灼不停地祈求上苍,希望儿子能逃出皇宫。也不知是否她诚心起了效用,三个月后萧袆顺利地离开了皇宫。 沈灼本想跟着萧玮一起离开,谁知她刚飘到宫门,便被无形之力阻住,任她如何努力也跨不出宫门半步,于是她只好目送儿子离开。 此后,沈灼便整日里在皇宫游荡,看一众内侍和宫女在宫中各处穿梭忙碌,看萧屹的后宫嫔妃为一点虚无缥缈的圣宠拈酸吃醋,就像十几年前的自己。 看得多了,沈灼不由深深唾弃曾经的自己,怎么就被那张好看的皮囊迷了眼? 沈灼至今还清晰地记得,初见萧屹的那个春日,湖畔杨柳低垂,和风细细,阳光正好,春色正浓。 湖岸上踏马而至的青衫少年郎,身姿挺拔,眉色清冷,那是真的俊呀!“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都难以描述萧屹当时风采十之一二。 即使是现在,沈灼最无法抵挡的,仍是萧屹的美色。哪怕两人之间隔着灭门之仇,哪怕她现在已是一缕游魂。 当年她更是不要脸地逼着萧屹娶了自己。那时的她一心以为真心付出,总会让上苍感动,让顽石点头......不曾想,最后的结局却是身死冷宫,沦落为游魂,还给沈氏一族招来祸端。 自己是有多蠢,多任性! 全因春色太美,美色误人。 第4章 变成厉鬼,吓死你 当看到宫里各处开始陆续翻建、重新布置时,沈灼就知道,萧屹要回来了。 萧屹不仅是回朝,而且是要高调的,隆重的回朝! 萧屹率领的天盛铁骑踏碎了奥玛帝国,并横扫了一众附庸小国,完成了一统亚古大陆的伟大壮举。 而这一切,仅仅用了三年时间。 若不是浩瀚的大海挡住了北上的征途,萧屹会率领天盛大军走得更远。 这份丰功伟绩,注定被载入史册,万世流芳。将与萧屹一同被载入史册,万世流芳的,还有他的前贵妃现皇后:“飞凤将军”林飞凤。 萧屹征战三年,林飞凤就在战场上陪了他三年,连腹中的皇子都是在战场上分娩的。这份胆量魄力,果真是女中丈夫,难怪萧屹对她情义深重。 沈灼盘坐在御书房的横梁上,自嘲地“啧”了声,自己和林飞凤相比,果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初自己真是猪油蒙了心,竟想与她去争夺萧屹的爱。 御书房桌案上,明晃晃地放着皇后册封诏书和封后大典的奏折。薄薄的几个册子,像一把针扎进沈灼眼里。 她白白担了四年皇后的名,却从没执掌过凤印,也没有过册封典礼。 哪怕一颗心早已被伤得千疮百孔,麻木不仁,可如此天壤之别的对待,沈灼还是会觉得难过。 她付出的是整个青春,全部的真心和情意,却被人嗤之以鼻,扔在地上,踩了又踩。 沈灼飘荡在皇宫上空,每日都深刻反省自己曾经的蠢笨,只盼着棺椁早日入土,能早日逃离这牢笼般,让她窒息的地方。 桃花镇是距京都三十里的一个小镇,因有条桃花溪而得名,盛产桃花米糕,是北面进出京都的必经之地。 萧屹班师回朝的大军在入城之前,便驻扎在桃花镇外。 “陛下,米糕买来了。” 姜宁将一盘米糕放在桌上。 萧屹每次打仗回朝,都会在桃花镇买些米糕回去。十几年下来,这成了他雷打不动的习惯。 萧屹拈起块米糕,正待入口,突然看到坐一旁的林飞凤,他似犹豫了下,然后将盘碟向前推了推。 “梓童,你可要尝一些?” “桃花米糕太软太甜,不合臣妾脾胃。陛下若喜欢,到可多吃些。”林飞凤微笑着婉拒。 “嗯,这米糕到非所有女子都会喜欢。”萧屹似想到什么,也微微一笑。 甜软的米糕入口,让萧屹想起多年前,一个怀揣大包米糕的士兵,冲他咧着大嘴笑着说道:“这桃花米糕又叫得胜糕,女子们并非都会喜欢,只有当兵的媳妇儿才会喜欢。得胜,得胜,媳妇讨好个意头,盼着俺回家呢!” 萧屹吃得很慢,他细细品着,嗯,很软很甜,是保持了十几年的味道。带回去给媳妇儿,她还是会喜欢的吧? 林飞凤看着萧屹细嚼慢咽,不由默了默。一块普通米糕而已,至于这么上心吗? 自打在阿古城萧屹说要立她为后之后,她感觉自己与萧屹的距离不近反远,很少再交心深谈。 她已经很久没听萧屹自称过“二哥”,也很久没听他再叫一声“四妹”。似乎在阿古城发生过什么,让一切悄悄改变,而她却一无所知。 林飞凤不由紧紧了手心,也许,她刚才该接下那块米糕。 萧屹终于赶在年节前回了宫。 萧屹回宫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封赏。对此次远征中有功的将士按功行赏,其中最重头的部分,就是林飞凤的皇后册封大典。 这日,沈灼正在棺椁内小憩,突然听到冰窖大门传来“轰隆隆”的开门声,她忙飘出来一看,原来是萧屹来了。 沈灼长长吁了口气,这是来确认一下她是不是真死了?也好,总算是等到要下葬了。 三年不见,萧屹眉目变得越发深邃,五官也更加凌厉。离得老远,沈灼都能感到肃杀的兵戈之气扑面而来。萧屹虽不再是翩翩少年郎,但好看还是好看的,有种格外成熟的魅力。 等回过神自己在想什么时,沈灼默了默,然后再一次深深唾弃自己。 “开棺。”萧屹淡淡道。 也许是因为魂魄尚未离体,加之保存在地底极深的冰窖内,所以哪怕已时隔三年,沈灼的遗体却并未腐败,反而姿容犹存,宛如只是沉睡一般。 沈灼见萧屹拎着一个眼熟的油纸包放进她棺椁,顿时无语,这算是祭奠她?用桃花米糕?! 沈灼撇了撇嘴,其实吧,她是真不爱吃这桃花米糕。 最初,是看在萧屹亲自买来的份上,心里欢喜,口味就算不太喜欢,沈灼也吃得开开心心,后来每次萧屹再买,她也都欢喜开心地吃。再后来听说这糕又叫“得胜糕”,于是每次萧屹出征前后,她就会专程去桃花镇买来。 这米糕用料粗糙,味道齁甜,是市井大众的美食,其实并不合沈灼在馔玉炊金下养刁的胃口。 萧屹垂眸看了棺中人半晌,淡声问道: “当年负责冷宫事务的人现在何处?” “回陛下,冷宫烧毁后,太后说皆因此处太过偏僻,才没能及时发现走水,所以不在此再修宫舍。原负责冷宫的人就分配到其它宫室去了。”姜宁垂首低眉回道。 “去找出来,全杖杀了。” “是。”姜宁心里猛地一颤,却不敢多言,只是低声应承着。 “谁收敛入棺的?” “这......老奴马上去查。” “查出来,一并杖杀。” 姜宁闻言大惊,一时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这也要杀?难道收敛入棺也有错? 姜宁偷偷瞄了一眼萧屹,只见后者眉眼不动,神色淡然,丝毫不见怒气,也不见在意,仿佛刚才说的杖杀几个人,和说今天喝什么茶一样随意。 姜宁手脚都有些抖,冷汗直冒,直觉告诉他,现在的萧屹不太正常,很不正常。他不由将身子躬得更低,加倍谨言慎行。 沈灼则气得双眼血红,这人太丧心病狂了!沈灼记得收敛她的是内务府的春桃,是一个在她落难时对她仍保有尊敬的宫女。 沈灼恨得牙齿嘎吱作响,但凡对她好一点的,萧屹是都不放过吗?就算她阻了他心爱女子的成后之路,但她嫁他之时,林飞凤与他并未相遇,而她更从没半点对不起他,他定要如此赶尽杀绝吗?! 在萧屹转身将要出地窖时,姜宁走在他身后,小心翼翼地轻声问: “陛下,那娘娘的棺椁该如何处置?” 萧屹掀起眼皮,扭头看了看,淡淡道: “就存放此地,去多运些冰来。” “啊?!” 姜宁彻底惊呆了!这,这,这是不让入皇陵了?!天盛朝历代,哪怕是废后,罪妃,都从未有过不入皇陵的先例呀。 沈灼闻言顿时暴怒!她猛地飘至萧屹身前,对萧屹破口大骂,伸出一双透明的手对着他又打又挠。 只可惜,她是一抹游魂,所有的愤怒都造不成任何实质的伤害。 若能化为实体,沈灼定会扑到萧屹身上狠狠咬上几口!这得多大的仇,多深的恨,才会让她死无葬身之地! 沈灼觉得自己快被气成厉鬼了。好,不让她下葬,那她就去大闹萧屹的封后典礼现场! 当了三年游魂,沈灼发现虽然她并没有话本中描写的法力,但吹点小风还是可以的。虽然也没啥大用,不过装神弄鬼,吓吓人还是行的。 第5章 封后大典,放下执念 对于沈灼的棺椁停而不葬的做法,礼部也大为震惊,直呼有违天理人伦,有背祖宗礼法。 礼部尚书三日内连上三份奏折,直呈御前,就差本人直接进宫当面陈词了。 萧屹御笔朱批了三个大大的“阅”,然后下旨让礼部尚书去北方治理雪患,即刻启程。 “岂有此理!他怎么能这样?!不行,你给我让开,我找他说理去。” “虎头,你冷静点!” 离御书房不远的回廊里,两个身着褚红一品大员官袍的人,正毫无形象地相互推搡着。 其中一个长得黝黑,身材高壮,跟半截铁塔似的,正满脸怒容,此人正是勇义侯许皓之。而拽着许皓之衣袍把他往外拖的是他义兄,同为一品侯爷的诸南侯曲墨然。 整个朝堂里,敢直戳萧屹逆鳞的,除了林飞凤之外,就数脾气火爆的许皓之。 在萧屹还是一个不起眼的皇子时,曲墨然和许皓之便与他相识于微末,三人脾性相投,志向相近,年纪又相仿,正是少年意气之时,于是三人便效仿古人,在竹园结义。 曲墨然年长排行老大,萧屹居中排行老二,许皓之最小排行老三。 后来萧屹在南峡之役时,结识了女扮男装化名为“林飞”的林飞凤。萧屹和她也极为相投,惺惺相惜,于是将其认了四弟。 此后他们四人,无论在征战的沙场上,还是在诡谲的朝堂中,都同风雨,共进退,结成了真正的生死之交。 “冷静,我冷静个球!他喜欢四妹,要立四妹为皇后,我没意见,但是他不让二嫂下葬,这算怎么回事?!”许皓之怒气正甚。 “我不管,就算今天他要砍我的头,我也要让二嫂入土为安!” “陛下这么做,自有他的道理。”曲墨然死死拉住许皓之,别看他长得一副白面书生文士的模样,但其武力值却高于许皓之。 曲墨然不说还罢,一提这茬儿许皓之更是火冒三丈,只见他铜眼一瞪,怒道:“我呸!二嫂被贬冷宫的时候,你也是这样说。” “你说二嫂心思简单,不擅与人内斗,进冷宫到能让她远离是非,不见得是坏事。结果呢?结果是二嫂烧死在冷宫,就连小石头也生死未卜!” “是,二嫂是不如四妹会领军打仗,会出谋划策,也不如四妹讨你们喜欢,但二嫂对兄弟们掏心掏肺,哪一点对不起大家了?!” “你我多次受伤,都是二嫂费心看顾的。你被人诬告,是二嫂让沈家出面保你的,我穷得吃不起饭,是二嫂送的米面,就是我媳妇,那也是二嫂替我张罗的!” “姓曲的,你能昧良心,我可昧不了!” 沈灼飘在半空中,看着两人争吵,眼眶不禁一阵酸涩。原来,不是所有人都是白眼狼。很多事,时间太久远,她根本记不得,却有人珍之重之地放在心上。 “蓬”一声,曲墨然一拳砸在许皓之腹部。 “你要想送死,你就去。”曲墨然愤然松开手,瞪着许皓之。 “去就去,老子还会怕死?!”许皓之同样地瞪回去。说罢,他大踏步地往御书房去。 曲墨然文武双修,多智近妖。他拦着许皓之,多半此去真有危险。沈灼心里一急,忙飘起来跟在许皓之身后。 快到御书房正门时,沈灼眼角余光突然瞄到一张熟悉的脸。虽然对方刻意低头掩藏,但哪怕只是一眼,沈灼也能认出对方,萧玮! 沈灼大惊,他不是早就离开皇宫了?怎么又出现在这里,还穿着一身太监服?! 沈灼骇得神魂都快散了。她立即弃了许皓之,往萧玮那处飘去。谁知萧玮两穿三拐,沈灼竟然把人跟丢了。 正当沈灼急得像无头苍蝇一样满皇宫乱飘时,许皓之让萧屹一脚从御书房里踹了出来。 “滚。”萧屹眉眼冷厉,声音隐隐含着戾气。 “你要不让二嫂安葬,我就自己去扛了棺木,把她风光大葬了!”许皓之梗着脖子怒视着萧屹。 “你敢!”萧屹眼锋一凌,杀气陡然。 “我有何......唔......” 许皓之的话还没说完,就让曲墨然从身后捂住嘴,并点了他的软筋穴。随后把他交给两个禁军拖走了。 “陛下请放心,臣会看好他的。”曲墨然对萧屹行了个大礼。 萧屹没说话,只挥了挥手,神色中显出一丝疲惫。 曲墨然转身告退时,身后传来萧屹轻淡怅然的声音。 “葬了,人就没了。” 曲墨然脚步一顿,但没有回头,身形只缓了缓,便仍往外走去。 “当你默许那把火烧起来的时候,人就已经没了。”曲墨然心里轻声一叹。 皇后的封册典礼选在年节的前一天,盛大而隆重。 百名披甲卫士与宫廷礼仪侍从分列在宫门两侧。吉时一到,整个宫殿上空响起悠扬而恢弘的钟声,紧接着大殿内奏起庄严的礼乐,百官身着官服缓缓步入正殿。 萧屹着一身玄黑赤金绣龙的衮冕服端坐在龙椅上。 礼乐声中,林飞凤身着一身黑底描金的赤霞凤袍,头戴赤金点翠凤冠,一步步走上殿前八十一步天阶。高贵隆重的服饰丝毫压不住林飞凤脸上张扬秾艳的容色。 她一踏入大殿,礼官便高声唱诺:“拜~~”于是殿内百官齐齐跪拜,对她行九叩大礼。 林飞凤穿过百官,面带微笑,走向那至高王座上的男人,她的夫君。 原来,这就是封后大典呀。沈灼披头散发地飘在大殿半空中,注视着这一切,说不上是不甘,是羡慕,还是怅惘。 林飞凤踏上御台,萧屹起身,向她伸出手。林飞凤矜持地着将手搭在萧屹掌上。 沈灼的目光突然凝在林飞凤手腕处,那里佩戴着一个白玉镯。 玉镯做工并不精细,只玉质晶润细腻,堪为极品,但也仅此而已。此等品质的玉镯远不该出现在一国之母的手上,更不该出现在如此盛隆的封后大典上。 沈灼不错眼地盯着白玉镯,眼里一阵刺痛袭来,似要流出血泪来,心口处像被扎破个大洞,冰冷的风呼啸吹过。 “啪哒”一声,她心底最深,最隐秘之处,某样东西碎裂了。 在天盛王朝的婚嫁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习俗,就是在婚礼上新娘要佩戴婆婆亲手送出的手镯。手镯越贵重,越能显出夫家对新娘的尊重和重视。 萧屹的母妃去世得早,他是被抱养在德妃膝下长大的。当年萧屹和沈灼成婚时,德妃也曾送过一对极品翡翠手镯。 但婚礼当天,沈灼并没戴那对翡翠手镯,而是戴了对不起眼的白玉镯,正是林飞凤腕上这对。 这白玉镯确实非名品,可却是萧屹花了一个月时间,亲手磨制而成。沈灼记得萧屹拿着玉镯对她说:“别人有的,你也要有。母妃虽不在了,但我可以代母妃送。” 沈灼至今仍记得自己当时的痴傻模样,整天捧着白玉镯一个劲儿傻笑,视之若珍宝。此后十几年,更是片刻不离身,哪怕是进了冷宫,她一身布衣,钗饰全除,这对镯子她却一直戴着,至死都戴着。 她曾以为这是萧屹对她不宣于口的情意。 结果,到头来这镯子并非是给她的,而是给他新妇的。相识十六年,相伴十二年,他心里可曾有过她沈灼半分? 礼官开始宣读立后的诏书。 沈灼本已鼓动起的衣袍,四散纷飞状如厉鬼的头发,突然就偃旗息鼓下来。之前想装神弄鬼大闹典礼现场的想法,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她这是做什么呢?活着时,使尽浑身解数都没能得到萧屹一丝眷顾,又何必死后再来自取其辱。 一切的付出,都是她一厢情愿,都是她自以为是。 一时间,沈灼心灰意冷,她远远地看着高台上并肩而立的两人,一个霸气犀利,一个自信张扬,十分般配。 如果当初不是她逼着萧屹娶自己,是不是沈家就还在?是不是萧屹也能更早与林飞凤双宿双飞? 所有的苦果,皆因自己一念妄想。 沈灼闭上眼。也许,让她死无葬身之地,成为天地间一抹游魂,不入轮回,正是对她任性妄为的惩罚。 这样也好。 沈灼心绪渐平,待她再次睁开眼,眼底已是一片沉静,寂然无波。痛苦,不甘,愤怒和怨恨,像游丝般慢慢从她神魂中抽离。 沈灼突然觉四肢百骸有暖意袭来,身子似乎变得越来越轻盈。她低头打量,发现自己的魂体正慢慢消散。 远处隐隐有庄严古朴的钟声传来,殿外的蓝天白云间似泛起层金光。 在这一刻,沈灼终于明白,原来往生,不是要入土为安,而是要放下执念。原来到了这一刻,自己才是真正放下了。 沈灼任柔和的暖意包裹着自己缓缓上升。 如果有来生,希望自己再也不要一厢情愿,也别再遇上萧屹那样的人。 “礼成~~~~”礼官高声唱诺。 “师傅,为什么拘魂使不收了刚才的游魂?” 大殿外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道士,一老一小,皆穿着葛袍。殿内外百官和众侍卫对两人仿若视而不见,像是这两人隐了身般。 “圣武帝一统亚古大陆,又开创了元景盛世,是有大功德的人。他会位列人皇,所以他的执念,上苍自然会给一丝机缘。” “师傅,难道不是怕圣武帝疯起来会大闹轮回之境吗?” 老道士呵呵捋胡一笑。 “隐灵山不错,你我师徒二人便在那里修行一两百年吧。” 第6章 醉花荫里醒复来 凤坤宫内,帝后同坐于寝殿内。 萧屹拉着林飞凤的手,垂眸看她腕间的白玉镯,指腹轻轻摩挲着。 “梓橦去哪儿翻出这么古旧的镯子来?” 林飞凤也看着白玉镯,挑唇笑着,眉眼绮丽。 “前日,内务府拿了好些镯子过来,我就瞧着它顺眼。低调古朴,不张扬。二哥不喜欢吗?” “玉是好玉,就是做工太次,算不上精品。你现在贵为一国之后,理当配得更好的。” 萧屹说着便将白玉镯从林飞凤手腕上褪下来,放置在一旁。 “朕记得阿兹国送来的国礼中,有块极品红玉,正好让内务府给你打一对镯子。” “还是二哥疼我。”林飞凤亲昵依偎进萧屹怀里,眼眸微弯,语言娇俏。 “今日大典,你也累了,早些歇息吧。”萧屹轻拍着林飞凤的后背,“年底事多,朕回御书房再看会儿折子。”说罢,他起身离开凤坤宫。离开时,顺手拿走了那对白玉镯。 林飞凤看着萧屹离开的背影,缓缓收起的笑意,眸色一点点冷下来,一张脸沉得能滴出水来。 萧屹向来不是重欲之人,以往虽和自己也少有肌肤之亲,但仍会时常留宿在她房里,与她秉烛夜谈,同宿共寝。 可不知从何时起,他便很少再踏足她房内,连今日是她封后的大喜之日,也不肯留下陪她。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啪!”林飞凤将桌案上的茶盏狠狠摔地上,茶水和瓷片四溅飞散。 别以为她不知道那对手镯的来历。若不是萧屹唯一亲手所做的东西,她怎会在封后大典上戴它?沈灼也曾是一国之后,她日日佩戴在腕间,他可说过一句不妥?! 到底是她林飞凤的身份太贵重,这白玉镯配不上她,还是这白玉镯太贵重,她碰不得? 林飞凤咬紧了牙。 沈灼是在一阵融融暖意中醒来的,暖而不躁,让人十分舒服。她不由眯着眼,长长伸了个懒腰,手刚伸到一半,她突然顿住。咦,自己手脚好像有感觉了? 沈灼猛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浓茂繁密的树荫,郁郁葱葱,阳光从枝叶中穿过,星星点点斑驳地落在她身上,有微风抚过,叶子便簌簌作响......好一派盛夏风光。 记忆悉数回笼,沈灼记起自己在林飞凤的封后大典上终于放下执念,然后神魂消散。所以,这是到了地府? 沈灼衷心赞叹:“原来地府是这等好景致。” 还没等沈灼赞叹完,身侧便传来一阵银铃般清脆的声音,笑意盈盈。 “小姐,你莫不是一觉睡迷糊了?哪来的什么低府高府,这里可是昭王府。” 沈灼扭头,循声望过去,只见一位粉衣的小婢正在她不远处整理果篮。 沈灼一下怔住。这小婢她再熟悉不过,正是她从小到大的贴身婢女:莺儿。可是,莺儿怎么会在这里,还这么小?看上去只十一二岁的模样。 “小姐,小姐!快回回神,你都在树荫下睡了半个多时辰了,再不起来动动,会寒气会入体。” 沈灼呆木愣愣地任莺儿将她拉起来。 “我们去找大小姐吧,我摘了好多甜杏呢,大小姐最喜欢吃了。”莺儿笑着。 沈灼猛地一把拉住莺儿的手,声音止不住地颤抖:“阿姐,阿姐也在?” “在......在呀。”沈灼双眼含泪的模样把莺儿吓傻了,不知所措道,“大小姐,大小姐和表小姐划船采莲蓬去了呀。” 一刻钟后,沈灼抱着沈窈放声大哭,哭得沈窈手忙脚乱,一边替她顺气,一边轻声哄着她:“娇娇,怎么呢?这是怎么呢?可是出什么事了?” 沈灼一个劲儿往沈窈怀里蹭,不停地确认着沈窈温热的体温和有力的心跳,活的,活的阿姐! 沈灼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良久才断断续续哽噎着:“阿姐,我做噩梦了......梦见阿爹,阿娘,还有阿兄阿姐不见了,都不见了。” “在的,在的,都在的。”沈窈一叠声道,她耐心哄着沈灼,然后颇为无奈地叹气,“你今日到底偷喝了多少酒,能醉成这样。” 沈灼不答,只是固执地拉着沈窈。 此后,沈灼更是一步不离跟着沈窈,一双小手死死拽着沈窈的衣袖。弄得沈窈两步一摇晃,三步一磕绊,不由直抚额,但一看到沈灼眼里深切的伤心和惶恐,又只好心软地由着她。 “嘻嘻,没想到你这泼皮猴子也有害怕的时候。来,快说来听听,你做啥梦了,给吓成这样。”萧玉蝉围着沈灼笑着打趣。 萧玉蝉是昭王府的嫡长孙女,一出生就册封了昭和县主,与沈窈同岁,是沈灼的表姐。 沈灼从小就长得雪玉可爱,小嘴又甜,特别会哄人,但凡是长辈,没有一个不宠爱她的,几个兄长更是护短,所以就养成天不怕地不怕的小霸王性子。这么伤心害怕的模样,还别说,真难得一见。萧玉蝉觉稀罕。 沈灼红着眼睛觑了觑萧玉蝉,有些不好意思地松了松沈窈的衣袖。大哭过后,沈灼的情绪终于渐渐平缓下来。 刚才沈灼与莺儿一路来寻沈窈时,她从莺儿的口中得知,自己并非是到了阴曹地府,而是回到了正元二十二年,自己十二岁时。 这一年也是沈窈及笄之年。在这一年,沈窈认识了两个至关重要的人。一个错误的选择,导致了沈窈往后悲剧的人生。 这一次,绝不能让阿姐再重蹈覆辙。沈灼在暗地里紧握双拳,暗暗发誓。 前世自从出嫁后,沈灼就再没在兰亭阁住过。哪怕是有事需回沈府,她也是匆匆地来,匆匆地去,片刻也不想离端王府。 沈灼躺在兰亭阁的闺房里,透过既熟悉又陌生窗棂望向窗外,一轮明月当空悬挂,清辉凌凌。正元二十二年的月光与元景四年的月光并无差别,只是人已不同,心境更不同。 沈灼想起封后大典前看到的熟悉身影,心里不由揪成一团,小石头为什么冒然回宫?万一被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一天之内,大悲并大喜交错,沈灼心神起伏跌宕,不由疲乏,她终在心事郁郁中昏睡过去。 沈灼不知道的是,萧玮并非冒然回宫,而是在精心策划后才回的宫。 年关刚过,京都就下起雪,一连几日都是大雪漫天,天地间像挂上了白色的幔帐,整个都城一片银装素裹,雪色皑皑。 姜宁吩咐内庭造办处趁此机会多制备些冰块,好运去地窖保存沈灼的棺椁。 谁曾想,冰块制好了,棺椁却空了。 沈灼的尸骨被盗了。 禁卫军和内侍一干几十人全跪在地上,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众人皆觉得陛下此时的气息,比地窖内所有冰块加在一起更冷,更厉,更让人颤抖。 “呵!可真是长出息了。”萧屹冷笑着,眉目间寒意森冷。 只见地窖内,棺椁金丝楠木的盖子被随意掀翻在地,棺椁大大敞开着,无不显示着盗尸者的嚣张。 更嚣张的是,空荡荡的棺椁内放着两本册子,一本是皇家玉牒,玉牒上“太子萧玮”一列被人重重划去。另一本则是沈氏族谱,在沈灼的下边,添了一列“长子沈磊”,墨迹还新,显然是才写上去不久。 与两个册子并排放在一起的,还有太子的玉牌,被砸得稀巴烂。 留下的一切,明明白白告诉众人,做这一切的是谁。此举狂妄又嚣张,且带着无比的挑衅和愤怒。 “我到不知,这几年皇宫成了菜市场,可以任人随意进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萧屹淡声道。 他冷冷扫了一圈跪着的几十人,威压扑面而来。 禁军统领卫轩满头冷汗,他将头深深埋在地上,半声都不敢吭。 他也只敢在心里腹诽,萧玮虽失踪数年,可又没被废,礼法上他仍是太子。甚至连他东宫原有的侍卫都没撤换,他能自由进出皇宫,很奇怪吗?别说进地窖盗个尸骨了,就是要搬国库,对萧玮来说也非难事! 这事他找谁说理去?这对天家父子斗法,最后倒霉的只能是他们。 萧屹拿起两本册子扫了几眼,冷声嗤笑:“呵,沈磊?” 只见他指尖搓揉着一发力,那册子便碎成了粉末。他随手一扬,淡淡开口: “去查。若是追不回尸骨,当天宫内值守的所有人,就都不必留了。” 第7章 又见爹娘 京都城内一座拙朴精致的宅院里,曲墨然正在书房练字。 “侯爷,太子的事被发现了。”陈涛快步进来,低声道。 曲墨然手中的笔一顿,一大滴墨滴在宣纸上,蕴成一片墨迹。这篇字算是毁了。 曲墨然趁势收了笔:“行踪可清理干净了?” “清理干净了。发现娘娘凤体不见时,太子已离京五天。他留下的踪迹是袁校尉亲自处理的,不会让人追查到。” 陈涛是曲墨然的长随,办事一向谨慎周密。 曲墨然缓缓道:“太干净了也不行,反而惹人起疑。林家那几个可不是吃素的,他们不会轻易罢手。让袁毅弄些似真似假线索出来,绝不能让人查到太子的真实行踪。” “是。属下即刻去办。” 说罢,陈涛转身出了书房。 “唉,这么嚣张暴戾的性子,也不知随了谁。”曲墨然摇摇头,长叹一声。 沈灼是在阔别了十几年的拓步床上醒来的。醒后,她怔怔然恍若隔世,一时分不清那些让人绝望的经历是真实发生过,还是仅仅是自己的南柯一梦。 “小姐,快起来梳洗。”干脆清越的声音在帐外响起,随后一个圆脸丫鬟手脚利落地撩起床幔。 沈灼定睛一看,是自己的贴身大丫鬟兰草。兰草是沈灼贴身丫鬟中最年长的一个,比沈灼大三岁,做事既利落又稳重,是娘亲专程为她挑选并培养的丫鬟。 看到兰草,沈灼眼睛红了,泪水簌簌地流。前世兰草为了掩护她和小石头,被乱刀砍死在暗巷,最后连全尸都拼不齐。 沈灼喉头不由发紧。 “小姐又做噩梦了?”兰草边说边拧了块热手帕敷在沈灼脸上。 沈灼昨天因为做噩梦抱着沈窈哭了一个时辰的事,早已经传遍全府。 “我的好小姐,你快收收这水龙王吧。老爷,郡主,还有三少爷一会儿就要回府了。” 沈灼想起来了。这一年阿爹因躲避朝中的纷争,主动讨了个去江左的闲差,顺道带着阿娘出去散散心。 原本是带着她和三哥沈希一起去的,结果她讨厌坐船,半路上带着莺儿偷偷跑回家。气得阿爹回来后狠狠罚了她,在祠堂里跪得膝盖都快废了,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养好。 虽说阿爹最是宠她,但也是能下狠手教训她的。沈灼心头一紧。难不成才重生回来,就要挨顿罚? 沈灼按住了正给她做热敷的兰草:“别敷了,你有没有方法把我眼睛弄得更肿些?” 兰草一脸震惊且无语地看着沈灼。但谁让这人是自家小姐呢?于是兰草二话不说,去厨房找来几根辣椒,研磨成细粉,再兑上温水。 直到眼睑火辣辣烧得直疼时,沈灼才终于觉得自己又是那个集千万宠爱于一身,娇纵任性,可以为所欲为的沈家四小姐了。 沈渊夫妇到家时,沈灼成功地维持住了双眼又红又肿的表象。 还不待沈渊开始清算沈灼,平阳郡主便一把将人拉到怀里,满眼都心疼。 “娇娇,你的眼睛怎么肿这么厉害?春兰,快拿块热手帕过来。” 春兰闻言,立马利索地用热水绞了手帕递给平阳郡主。平阳郡主亲手替沈灼敷着眼睛。 “疼不疼?涨不涨?” 沈灼摇摇头,顺势将整个身子深深埋进娘亲怀里,眼眶不由自主地又开始泛红。 重生以来,沈灼的泪腺就像关不住阀子的笼头,委实哭得多了些,但她是真的忍不住。 阿爹阿娘都还在,都还活着,温热的,鲜活的,一伸手就能碰触到。如果这是一场梦,她愿意长堕梦境,永不醒来。 “听说小娇娇做了个噩梦,被吓得哇哇大哭?看这两眼肿得像颗桃似的,啧,你这是一晚都没睡,专程哭了一天一夜吧?” 沈灼正闭着眼躺在娘亲怀里,享受着娘亲轻柔的热敷,就听到耳边响起似笑非笑的调侃声。 “阿娘,三哥又欺负我!”沈灼眼都懒得睁,直接张口就告状。她扭了扭身子,又往平阳郡主怀里蹭。 “老三,你没看到娇娇正难受着吗?你当哥哥的,没事老爱欺负你妹妹干什么?”平阳郡主恼怒地瞪了沈希一眼。 “娘!我就说了一句话。”沈希指着自己鼻子,又指了指沈灼,相当不忿,“这就欺负她了?!” “你就是欺负我了!你刚才笑话我,还说我眼睛像桃子!”沈灼继续闭眼躺在平阳郡主怀里嚷嚷,“你那意思就是嫌我丑,说我难看。” 但凡认识沈灼的,都知她最是好颜色,不管是旁人的,还是她自己的。敢说她难看?那绝对是撩了她的虎须。 “啧,啧,沈娇娇,你可真是个告状精。”沈希气笑了,忍不住上前拧了拧沈灼的脸蛋。 沈灼一侧头,将脸更深地埋在阿娘衣服里,泪水濡湿了平阳郡主的衣襟。 “哎,哎,怎么又哭了?”平阳郡主忙抬起女儿的脸,仔细查看,然后“啪”地一巴掌,拍开沈希的魔爪,两眼一瞪,“毛手毛脚的,你捏疼娇娇了。” 看着沈灼又密又翘的睫毛上真挂着泪珠,沈希也不禁一慌,真以为是自己手劲太大,将人捏疼了,忙讨好地笑道: “好娇娇,别哭了,快来看三哥给你带什么好玩的回来了?” 沈希说着便从怀里拿出一个拇指大小的精致小瓷兔,白白胖胖的,憨态可掬。 沈灼属兔。 沈灼伸手拿过小瓷兔,对着沈希做了个调皮的鬼脸。她收了泪,竭力压制住内心激越的情绪,尽量让举止像十二岁时的自己。 沈渊喝着茶,这时才慢悠悠开口: “灼儿,你哭完了?” 沈灼闻言心里“咯噔”一下,紧紧搂住平阳郡主的腰不松手。 “娇娇”是沈灼的小名,一般家里人都叫她娇娇,沈渊亦然。所以当沈渊唤她“灼儿”时,通常情况不太妙。 果然,接着就听到沈渊继续说道。 “哭完了就去祠堂里跪着吧。” “阿爹~~~~” “叫祖宗都不行。” “阿娘~~~~”沈灼撒娇地扯了扯平阳郡主的衣袖。 “这一次你是该罚!渡船码口离沈府二十多里地,这么远的路程,你敢只带一个小丫鬟就跑了,马车没带,钱也不带,连护卫都甩了!”平阳郡主难得虎下脸来。 最后,沈灼还是如前世一般,被罚跪祠堂。 看着高台上一排排的沈氏列祖列宗的牌位,沈灼心绪起伏不定。她闭上眼,在心里默念,这一世拼尽全力,自己也要保住沈氏族中众人性命,还望各位祖宗保佑。 沈灼在祠堂还没跪上一刻钟,就见沈希拿着一个软垫,欣欣然地,踱着方步走进来。 “小娇娇,失策了吧?你以为哭上几声,爹就会心软?”沈希挑着眉,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沈灼瞥了他一眼,默默地抢过软垫塞在膝下。 “你呀,太小瞧你这次闯的祸了。”沈希伸手揉了揉沈灼的发顶,“你知不知道你偷偷跑了,爹生了多大气?” “你说你一大小姐就带着一小婢女,两小丫头就敢走街串巷,步行二十多里地......万一路上遇上点事,你俩怎么办?” “娇娇,你胆子真是太大了。” 沈灼抬起头,看着沈希,认错态度十分诚恳:“下次不会了。” 十二岁的沈灼,在家人呵护下,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而现在的沈灼,历经沧桑,生死归来,早已学会敬畏和小心。 “我刚才过来的时候,遇上阿卫,他身边跟着一位年轻夫子,听说是族学书院新聘的夫子。”沈希在沈灼面前席地而坐,有一搭没一搭闲聊 “据说这个夫子学问十分出色,是青州近百年来最年轻的解元。不过,我刚才见他,发现他长相也很出色。”说到此处,沈希突然眨了眨眼,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书院怕是又要热闹一番了。” 沈灼双眼微凝,原来谢辙也是在这一年进京的。看来,阿姐的事真得抓紧,再抓紧。 第8章 鸣山书院 沈希口中的族学书院,并非是沈氏家族自己办的学堂,而是京都候门世家大族,共同办学的:鸣山书院。 鸣山书院在天盛王朝那可是大名鼎鼎。 其实在最初,各世家大族也是各自请教席教导族中子弟。京都虽人才济济,但能成为良师的大儒就那么几个。 在发生过几起恶性争抢名师事件后,就有人提议,干脆世家们联合起来办一个书院,让各家子弟都在一起读书学习。这样既解决了名师资源问题,也方便各家子弟从小培养交情。 于是,鸣山书院应运而生,屹今为止已有三百多年历史。 鸣山书院是一所完全不同于正规学堂的书院,它不走科举的路子,而是对学生进行全方位的启蒙和教学。 鸣山书院不仅教授四书五经,更教授骑射、渔猎、工学、商学,甚至还包含星象学,比皇宫太学都教得更全面,也更包罗万象。因而有些皇子王孙都弃了太学,要来鸣山书院。 考虑到各世家大族的贵女们以后都是其它大族的当家主母,仅会识文断字是远远不够的。因此鸣山书院还专设了女院,专供贵女读书学习。 女院虽也教四书五经,骑射渔猎,但更偏重琴棋书画,女工刺绣,仪态礼仪和算术管家等。 鉴于鸣山书院学生的家世一个赛一个的显赫,为防学生仗势在书院滋事,书院与众世家约法三章:在书院里,除了天盛律法之外,天大地大,夫子最大。 鸣山书院对学生管束极严,家长们对此是喜闻乐见,只有学生本人默默落泪。 前一世,沈灼就不爱去书院,经常三天两头的逃课,不仅自己逃,还带着一帮子贵女一起逃,可没少挨夫子的罚。 前日里,沈渊夫妇回府时,除了沈灼逃课在家,其余留在京都的子女全都被拘在书院里学习。 沈家人口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复杂的是沈府人口组成。沈渊有一妻三妾,五子五女,可谓是人丁兴旺,枝繁叶茂。 一妻,是昭王府的平阳郡主,生了三子二女,分别是长子沈晟、二子沈卫、三子沈希、长女沈窈的四女沈灼。 三妾,那组成就复杂。有贴身大丫鬟,有他人遗孀,还有一异域绝色美人。这三妾共育有二子三女。分别是四子韩涛,五子沈从之,二女沈婷,三女韩梅,幺女沈桃之。 简单的是沈府家庭关系。 沈家虽然妻妾成群,子女众多,后宅却很和睦,从没传出什么阴私,子女间相处也友爱,以致沈灼对高门大宅内的争斗一无所知,前世在后宫中吃了不少亏。 沈家的十兄妹全是鸣山书院的学生,其中最鼎鼎大名的就是沈灼,外号鸣山小魔女。 前一世,沈灼甚是娇贵,但凡苦一点累一点的事,她一概不做,总是爱用耍赖撒娇的方式糊弄过去。 鸣山书院对她唯一作用,就是学会了识文断字。然后她拿去看话本,话本看得太多,所以长出个恋爱脑。 重来一世,绝不能再这样。 萧屹夺位时,沈灼经过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这一世她想要把骑射练好,如果再遇上危险,至少要有自保的能力。 “娇娇,娇娇,你可来了!” 沈灼刚跨进鸣山女院的门,就被陆婉儿兴奋地拉到一旁,神神秘秘地小声道: “你知不知道,男院那边新来一夫子,听说是青州最年轻的解元。关键是长得特别的俊!看一眼,三天都忘不了那种!!” 沈灼闻言一默,不知道该不该告诉陆婉儿,这夫子是她家举荐的。 “张静宜她们昨儿专门去打探了,说是新夫子气质高洁,脾气还很温和。真真儿的是个儒雅公子!”陆婉儿冒着星星眼。 “要不,我们也去看看?”沈灼眼睛转了两转,伸手戳了戳陆婉儿。 她是得去看看,看这个新夫子到底是不是谢辙。如果是,那她就得好好筹划,可不能让她看上的“准姐夫”跑了。 “好呀。待会儿散学叫上孟清莲她们一起。” “干嘛要等散学?走,现在就去。”沈灼拉着陆婉儿就往外跑去。 “哎,你又带我逃课,我回家要被打的~~~~” 虽然陆婉儿嘴里嚷着不情愿,但小身板很诚实,跑得比沈灼还快。 元景五年 这年的正月,特别寒冷。 大雪不停地下,似乎连空气都冻得要凝固。京都宽阔的街道上,人越见的少,大家都窝在家里烧炭烤火。大冷天的,谁都不爱出门。 突然一队轻甲骑兵从城门疾驰而入,急促的铁蹄踏得朱雀大道上雪泥飞溅。只见那队轻甲骑兵直往皇宫奔去。 看到此景,路旁偶有几个闲人感叹。 “哟,这正月十五都还没过,皇宫禁卫就开始当差了?” “食君俸?,自然要为君分忧嘛。陛下要办事,那还哪管节不节,假不假的哟。” “唉,这么看来还是我们平头百姓好。走了,回家炖骨头汤去。” 皇宫御书房内,萧屹正在书案上画梅花消寒图,提笔点墨,举手投足间十分悠闲随意。 “你的意思是,尸骨找不回来了?”萧屹淡淡道。 他手里的笔没停,边做画边随口问,貌似不甚在意。 “末将已查实,太子带走沈皇后尸骨后,在西山卧佛寺外进行了火葬,然后带着沈皇后的骨灰离开。” 萧屹手中笔停了,嘴里冷冷吐出两个字: “孽子!” 萧屹眉眼暗沉,犹如暴雪前的天色。卫轩心里猛地一凛,忐忑起来。 “他人呢?”萧屹搁笔净手,抬了抬眸。 “回陛下,太子行踪飘忽,末将无能,目前还未找到。”卫轩额头冷汗直冒。 “也就是说,连骨灰也拿不回来了?” 萧屹语气很平和,但卫轩只觉得心“呯呯呯”跳得剧烈,似要从胸口蹦出来。他深深俯下头,一个字都不敢再说。 萧屹缓步走到卫轩近前,弯腰抽出卫轩的配刀,反手一挥。 “噗~~~” 一股温热的血从卫轩颈腔喷出,洒了一地。 卫轩的头颅在御书房地上骨碌碌地滚,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他死不瞑目! 怎么就两句话功夫,就身首异处了?皇宫被盗,他是有失职,但罪不至死呀! 侍候在旁的姜宁吓得双股颤颤,腿直发软,两手抓着椅子背,才堪堪站住。 隔天,宫中传出旨意。 “擢都阳升骁骑将,任禁卫军统领一职。” 卫轩的死让朝野震动,一片哗然。 禁卫军统领怎么说也是二品大员,且卫轩是涿阳侯的嫡子,说杀就杀。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而且人死了,连个定罪诏书都没有。 难道是萧屹打完仗腾出手来,要开始要肃清朝堂了?一时间整个朝中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皇宫内,萧屹正在冷宫废墟上散步,他一个人沿着废墟转了好几圈,在雪皑皑地上留下一圈明显的脚印。然后萧屹指着脚印道: “此脚印内划为禁地,谁也不准进入。” 第9章 与帝王相处,切忌谈情说爱 天盛皇宫的御花园内,皇后林飞凤和镇国公林仲霆隔着石桌相对而坐。 贴身伺候的内侍和宫女,全都站在一丈开外。 “娘娘可知,陛下为何要杀卫轩?” 林飞凤想了想:“冷宫被烧,太子失踪,再加上太子盗尸......卫轩身为禁卫军统领,这桩桩件件的,随便拎出一件都够定他罪。” 林仲霆摇摇头:“这些全加在一块儿,也不至死罪。再说陛下也没让刑部和大理寺查证。所以,这几桩事到底与卫轩是否相干,还不好说。” 林飞凤闻言,神色微暗:“陛下这几年,越发让人琢磨不透。” 林仲霆话锋突转:“宣儿已经快三岁了吧?娘娘,是时候该再给陛下添个龙子了。” 林飞凤一怔,脸色沉下来:“父亲这是何意?” 林仲霆自然看出了林飞凤的不悦,不由正色道:“陛下子嗣单薄,除了在外不归的太子,余下就仅有一子三女,而且都还年幼,最大的也不过六岁。” “这于国祚来说是很危险的事。如今前方战事已毕,海内初定。子嗣的事就算我不提,朝中大臣们也不会坐视不理的。” “与其给其它人机会,不如趁现在你和陛下还有情份时,你先多添上几个皇子公主。” 林飞凤眸色诲暗,手指不由绞紧了手帕。她何尝不明白自己只有一个皇子的风险? 可生,要她一个人怎么生?! 自从萧宣落地之后,萧屹就没再近过她身。 帝后情深,那都是外界传闻。个中真实的滋味,只有她自己明白。 萧屹敬她重她是不假,但也仅仅到此为止,全然无关男欢女爱。 林仲霆看林飞凤久久不语,不由叹了口气。 林飞凤常年行军骑马,又受过几次伤,所以不易受孕,于子嗣一途较艰难。萧宣能顺利生下来,那是林家动用了无数的珍贵药物保下来的。 林仲霆见林飞凤面色不佳,以为她是为自己身体担忧。 “若你身子还没恢复好,不如从族中挑几位合适的女子入宫,等生下孩子后,抱到你宫里养着,也是一样的。” “若能帮你固宠,就多留几年,如若不能,就早些料理了。” 林飞凤面色一寒,冷声道:“本宫和陛下之间,不需要借助谁来固宠。” 林仲霆沉默了片刻,然后语重心长道:“凤儿呀,男人都贪鲜贪靓,难有长久之时。你切莫钻了牛角尖。想那沈氏也曾是京中绝色,又与陛下有结发之情。可你看,陛下爱惜过她几日?” “与帝王相处,切忌谈情说爱,而应讲利益得失。身为后宫之主,你需做的是辅助他,而非纠缠他。” “为父知你一向心志高远,但你一人在后宫中难免独木难支。是时候培养几个自己的人,为宣儿日后上位提前筹划了。” 林仲霆什么时候离开的,林飞凤浑然不觉。 她一人在御花园坐了很久。她死死地紧握双拳,短而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掐出一个又一个半圆的血印。 是夜,林飞凤拎着一壶酒,去了御书房。 萧屹曾赐林飞凤“御前行走”的金牌,她进御书房不用通报。林飞凤穿过守卫径直推门而入。 萧屹闻声抬头,看清来人后,放下手里折奏。 “梓童怎么来了?” “凤儿心里烦,二哥陪我喝两杯吧。” 说罢,林飞凤走到窗边的茶几旁坐下,抬手倒了两杯酒。 萧屹看了看酒杯,缓步过来与林飞凤相对而坐。 林飞凤端起酒,仰头就是一杯,一连三杯入喉,才定定地看着萧屹道:“二哥,我想再要一个孩子。” 萧屹皱了皱眉,神色微凝:“怎么突然间提起此事?” 林飞凤垂目:“陛下现在只有二子,太子还在外,宫里就只有宣儿一人。帝王子嗣单薄可是会动摇国祚之根基的。” 萧屹沉默着,没说话。 “二哥可还记得,当初娶我过门时,你承诺过要护我一生周全?”林飞凤抬起眼,直视着萧屹,目光坚定,“非是我要争宠,而是我身为中宫之主,只有一个儿子,是远远不够的。” “灭奥玛帝国时,你曾问过我要什么奖赏,当时我说没想好先存着。现在我想好了,我想再要一个儿子。” 萧屹久久不语,久到林飞凤以为她得不到回应时,才听萧屹淡淡道:“既是如此,那便走吧。” 当夜,萧屹和林飞凤一起回了凤坤宫,帝后同宿。 此后数日,萧屹也都宿在凤坤宫。两月后,御医诊出皇后有喜。 十月后,林飞凤产下一子,是为萧屹的三皇子,取名萧义。 此后萧屹更是大开后宫之门,开始采选美人,广纳嫔妃。短短一年之内,后宫就添了两位婕妤,三位美人。 这几年间,太子萧玮的行踪一直成谜,再未回过皇宫。隔三岔五就有言官参他一本,说太子失德,譬如私自出宫,盗改玉牒,偷盗尸体,蔑视宗法......朝中改立太子的呼声从来没间断过。 但萧屹从来不为所动,折奏收得多了,他便随手贬几人,罚几次。渐渐的,也就没人敢再提改立太子一事。 随着萧屹用铁腕手段对整个亚古大陆进行强权统治,元景年间的朝堂,越发的风起云涌,诡谲多变。 而正元二十二年的鸣山书院,却阳光明媚,鸟语书香,一片岁月静好。 沈灼和陆婉儿拎着衣裙,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正往夫子教舍院子里去。 “我问过我二哥了,男院今天没有谢夫子的课。这会儿他多半在教舍,就是不知道他住在哪间。”陆婉儿小声说道,有些发愁。 鸣山书院教授的内容多,请来的夫子自然也就多,全部加在一起能有四五十人。 书院里有东西南北四个院落给夫子们做起居之所。要是一间间找过去,怕是一天时间都不够。 沈灼眼珠子滴溜溜一转,道:“先去西厢,前些日子王夫子和郑夫子返乡了,他们之前都住在西厢。” 陆婉儿一巴掌拍沈灼背上,满脸佩服:“还得是你的脑子转得快!” 沈灼一个趔趄,差点没摔地上。 第10章 鸣山魔女团 陆婉儿是武将世家忠义侯的嫡幼女,从小就好舞刀弄枪,看着一娇滴滴小姐,却是力大无穷。 在书院里,陆婉儿骑射次次第一,比男院很多公子都强,但一到琴棋书画,就闻者落泪,见者伤心,夫子也是直摇头。 沈灼深深吸了口气,咧着嘴站稳。很好,这一世她也要像陆婉儿一样强壮。 等两人在西厢院里爬上第四棵树时,终于找到了谢辙。 那是一个年轻的男子,年约二十出头,正端坐于窗前写字。 他的背很直,保持着挺拔的姿态。其实他五官并非特别出色,但他气质清泠通透,骨子里散发出一种清气明态,有恰如其分的书卷气,使整个人显得森秀澹然。 窗轩开着,院里几丛翠竹随风轻摆,很是静谧惬意的景象。 “这就是谢夫子呀,果然是俊呢~~~~~”陆婉儿趴在一树杈上,轻声嘟囔着,两眼都放着光。 这时的谢辙面容虽很年轻,但仍能见着几分日后的模样。他正是多年后沈灼见过的那人,在沈窈死后,为她洒酒祭奠的人。 天盛王朝也讲男女大防,也推崇女子应固守内宅,相夫教子,要三从四德的观念。可整个王朝几千年来,国富民安已久,哪怕偶尔有动荡战乱,却也难伤国之根基。 国富,则国人思想开明;民安,则大众态度包容。因而现实生活中对女子的禁锢其实很宽松。 京都街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小小姐,俏媳妇们结伴逛街,甚至看戏听曲,逛园子都不在少数。 鸣山书院女院的学生虽说天天被押着抄女德背女诫,但照章遵守根本没几个,特别是以沈灼为首的那个“鸣山魔女团”。 魔女团主要有六个人,分别是沈灼、陆婉儿、孟清莲、萧玉淑、张静宜和温明芸。 她们个个是权倾一方的王侯贵女,身份高贵不说,脸皮还特别厚。怎么打怎么罚都是不怕的,而且嘴都还特别甜,个个古灵精怪。 错,那是天天都在犯,可犯的又都不是原则性的大错。赶又赶不走,罚又没有用......夫子们是一见她们几人就头疼,只盼着她们早日嫁人,别再来嚯嚯鸣山书院。 这天正上刺绣课时,沈灼几人纷纷找借口溜出来。 几人聚在书院小花园的凉亭里,各自都拿出几样精致的干果蜜饯,一边分享着吃的,一边闲聊。 “婉儿,你是不是也去偷看过谢夫子了?”张静宜笑嘻嘻地怼了怼陆婉儿的肩膀。 “切~我才没偷看,我那是正大光明的看!”陆婉儿高高仰起头,不屑哼了哼。 “是呐,正大光明地趴树上看,结果还让陈夫子逮个正着。”温明芸嗑着瓜子,慢条斯理地笑。 “书院也没规定学生去找夫子,不准爬树抄近路,必须得走路的呀。夫子抓到又如何?反正又没罚我们。”陆婉儿继续哼道。 当天沈灼正是用这个歪理,把陈夫子气得胡子直抖,愤怒地一甩衣袖走了。 确实,书院规定里没有不准爬树这一条。因为爬树这一项,本就是书院的课业。 书院要教授粗浅的武功,爬树则是做为练习轻功中的必选项,根本没法禁。 “谢夫子真有那么俊吗?要不,改天我也去西厢转转?”孟清莲小手托着腮,弱柳扶风般柔声轻喃,“我记得教古琴的张夫人也住在西厢。” “清莲,你要是抱着琴去寻张夫人,会被打出来的。”萧玉淑面无表情道。 “萧玉淑,你是什么意思!”孟清莲眼一瞪,双眉倒竖,刚才的弱柔姿态,瞬间荡然无存。 “字面意思。会、被、打、出、来、的。”萧玉淑挑了挑眉,一字一顿地重复着,脸上挂着欠扁的笑,“要是还听不明白,要不要我写出来?” “萧玉淑,看我不撕了你这张嘴!”孟清莲说着就往萧玉淑身上扑过去,顿时两人便扭做一团。 沈灼几人既不阻拦,也不劝架,反而同时站起来,往一旁躲去。 “你俩可远着点打。我今天穿的可是太子妃新赐的衣服,若弄坏了,我娘还不得把我耳朵拧下来!”张静宜拉着沈灼和陆婉儿挡自己面前,一脸嫌弃地冲正打架的两人嚷。 扯头发,拽衣袖,踩鞋子,扔瓜子......两人打得正欢。 “我看上谢夫子了,想他当我姐夫。”沈灼突然幽幽地说道。 “啊?!” “你说什么?” 亭中众女大惊,皆目瞪口呆看着沈灼,被她豪放的言论吓一大跳,连正在打架的两人都停了手。 “我阿姐年底就要及笄,及笄之后紧接着就是议亲。” “我看谢夫子就很不错,通身书卷气,儒雅又俊秀,年纪也和阿姐相配。清陵谢氏是清流世家,虽家里没啥钱,但胜在家世清白,家风好。”沈灼扳着手指头,一一逐条说道。 “可,可你姐的婚配,不该是你父母说了算吗?”张静宜仍在震惊中。 沈灼撇了撇嘴,嘟囔道:“父母相看的都是门第,人品好坏也就是听周围人随口一说,那能有多靠谱?” “与其让父母给阿姐乱点鸳鸯谱,还不如我自己先给阿姐挑一挑。等我挑好了,再报给阿爹阿娘定夺,岂不更好?” 前世沈窈嫁给了当时的四皇子,后来的毅王萧承,成为他正妃,最后却被他宠爱的侧妃用计,乱箭射死在南陵山坳。 阿姐的惨剧,沈灼决不能让它再次发生。 这一世,不论是阿姐,还是自己,都要离萧家那些皇子远远的,一点边儿也别沾上。 沈灼此言一出,亭子里顿时寂静无声。 侯门贵女的婚嫁,历来都是奉行“媒灼之言,父母之命”,讲的是家族利益,政权联姻。 在外人看来,她们一个个都是天潢贵胄的大小姐,含着金汤匙长大,但其实她们在很多事上,都身不由己。 沈灼的提议,深深触动了她们。 “娇娇这想法倒是不错。不过仅凭一面之缘,你就断定谢夫子是可嫁之人,未免太草率了。”温明芸道,手指若有所思地轻扣下巴,“这样吧,我们想个法子来考察一下谢夫子的品行如何。” “好呀,好呀~~” 于是六人头挨着头凑在一起...... 第11章 人在屋中坐,祸从天上来 “小豆子,你可是想到什么好法子了?”张静宜两眼放光,一脸跃跃欲试。 “先试人品,再看才气,最后看家境。”温明芸有条不紊道。 虽然沈灼多活一世,知道谢辙其心性坚韧,品行高洁,但少年时期的谢辙,她却没见过,万一这时的他,心性还没定型呢? 如果能试上一试,也挺好。 “五日后,我娘要在家举办赏荷宴,她是想借此,给我二姐挑一个郎君。”萧玉淑道。 “她广撒网,邀请了京都城内所有未婚的世族公子和青年才俊。正好可以请谢夫子一起来。” “这下可正好。”陆婉儿一拍手道。 “那要如何试夫子人品呢?”孟清莲轻甩手帕,又一副娇滴滴,我见犹怜的娇小姐模样。 “要不,你去色诱?”萧玉淑眨眨眼,好心建议。 “萧!玉!淑!”孟清莲把手帕往萧玉淑脸上一扔,看样子又想冲上去挠她的脸。 “你俩够了哈,是不是一刻不生事,你俩就不舒服呀?”陆婉儿一手一个,扯着两人衣领把人分开。 “就色诱!”沈灼一拍桌子。 “这法子好。”温明芸也点头。 “啊?!”陆婉儿木愣着,傻了。 “那是用女色,还是再加个......男色?”萧玉淑挑了挑眉。 “那就全都要!”张静宜精神一振。 “来,我们来详细计划一番。”孟清莲一撩裙摆,率先坐下,兴致勃勃。 正在西厢整理书籍的谢辙,突然背脊一凉。 谢辙完全想不到,自己人在屋中坐,祸就从天上来。 傍晚日头渐西,鸣山书院的散学钟准时响起。 夏天傍晚的暑气还盛,沈灼一溜烟冲出书院大门,再一溜烟冲进自家马车,“砰!”地一声,一屁股重重坐在车内的冰鉴旁。 沈灼呼吸着冰块散发出的丝丝凉气,看着冰鉴里镇好的葡萄,伸手就去拿。 “啪!” 沈灼手背一痛,被团扇的竹柄重重敲了下,随之便听到头顶传来温婉轻斥声:“净手了吗?” 沈灼抬眼一看,只见沈窈端坐在马车里,手持团扇正瞪着她。要是她再敢伸手,怕是那扇子又要落下。 沈灼瘪了瘪嘴,一脸委屈模样。 “噗嗤”一声,沈窈的贴身婢女环儿笑出声,然后她端起一小杯水放到沈灼手边,拿出手帕细心替她净手。 环儿笑着:“四小姐可别恼,大小姐这是怕你手上沾了灰。葡萄和着灰吃下去,是会闹肚子的。” “我才不会恼。我知道是阿姐疼我。”沈灼净好了手,就往沈窈身上蹭着撒娇。 自打重生再见家人以来,沈灼就格外的黏人,不断地确认着每个家人真的还活着。 沈窈让她蹭得头钗乱晃,衫裙凌乱,不由头疼。 沈窈一脸嫌弃地推开沈灼:“多大的人了,整天没个正形,桃之都比你端庄。得了,快吃你的葡萄去吧。” “咦,桃之和从之还没散学吗?”沈灼含着颗葡萄道。 “丁班的夫子拖堂了,我刚才路过书院大门时,听钱家小厮正向门卫打听呢。”莺儿拎着书袋,气喘吁吁爬上马车。 鸣山书院按学生年龄不同,分了甲乙丙丁四个班,其中丁班的学生全在七岁以下。 沈从之和沈桃之是龙凤胎,才五岁,都在丁班。丁班是最常拖堂的班,因为学生年幼,突发状况总是很多。 “环儿,你拿几串葡萄出来搁在边上,五弟和五妹年纪小,脾胃弱,吃不了太冰的。”沈窈细心吩咐道。 “阿姐,你真是又漂亮,又温柔,又细致,又体贴!将来谁要是娶到你,定是十辈子才修到的福份。” 赞美的话沈灼脱口而出,就像河流奔向大海,滔滔不绝,不带一丝停顿。直接把沈窈逗乐了。 沈窈笑着拧了拧沈灼的鼻头,半恼半无奈道:“娇娇,你呀,可少看些话本吧。” “阿姐,庄王府五日后要办赏荷宴,庄王妃邀请了京都所有适龄的世家公子和青年才俊,说是要给敏慧郡主挑夫婿。阿姐,要不到时候你也去趁机相看相看?”沈灼抱着沈窈的手臂撒娇。 “你可别胡闹。”沈窈轻声笑斥。她轻轻揉着沈灼的头,侧首看向马车的车窗外,三五成群的年轻学子正嬉笑着离开。 “我的婚事,阿娘会张罗的。”沈窈轻声道,眼眸中却没什么娇羞之情。 做为当朝首辅的嫡长女,沈窈清楚的知道,她的婚事无关儿女情长。 沈渊处于一人之下,百官之上的位置,就注定了她只能嫁入皇家,而且是最无权势,最闲散的那个皇子。 日暮时分,沈希在府内校武场练完两套剑法,正想将长剑还鞘,便听耳边传来一声娇软的声音:“三哥哥。” 沈希身子一麻,手一抖,长剑差点直接掉地上。 他回转过头,只见沈灼一身嫩黄衫裙站在不远处,一张小脸又白又润,此刻正盈盈笑着。整个人鲜亮嫩柔得像一朵盛开的黄色蝴蝶兰。 “三哥哥,我看你练了好久的剑,专程给你送点冰糖燕窝来。来,这是冰镇了的,很解暑。” 沈灼说着将手里的食盒递给沈希。 瞧着沈灼一副乖巧可人的模样,沈希脑里警铃大作。 沈灼可能和“乖巧”“娇弱”几字沾边吗?当然是可能的!在她求人办事的时候,通常就会很“乖巧”,很“娇弱”,这是她百试不爽的杀手锏。 一般来说,沈灼人越乖,所求之事就越离谱,或者难度越大。 沈希接过食盒,取出燕窝喝了一口,嗯,甜而不腻,冰爽可口,应该没少费心思。 罢了,怎么也是亲妹子,能帮就帮吧。 沈希头一仰,将燕窝喝完,然后抹了抹嘴,心情还算好:“说吧,这次你又要我帮你作什么妖?” “怎么能是作妖呢?不过是想请三哥哥帮个小忙。” 沈希斜睨了一眼沈灼,不说话。 “那个......三哥,你能不能带我去一趟‘知春院’?”沈灼小声道。 “你说什么?!”沈希闻言,人都惊呆了!随后又被气笑,他咬了咬后槽牙,“沈灼,是不是家里太惯着你了?连逛青楼这事,你也敢想了?!” 第12章 沈氏兄妹,互坑互爱 “知春院”是京都最富盛名的青楼,听说里面的小姐们个个才色双绝。 “你嚷那么大声干嘛!” 沈灼一把揪住沈希衣袖,把他拉到僻静处,四下看了看,才小声道,“我上知春院,可不是为了去玩,而是去寻一个得用的人,替人探查品行用.....” 接着,沈灼把她们制定的计划全盘讲给沈希听,但没敢提是为了沈窈。 沈希摸着下巴:“所以,你们是打算上知春院,寻男女清倌各一人,然后让他们去试探谢辙的人品?” 沈灼点点头。 “啪!”,沈希反手一挥,一剑鞘抽在沈灼身上,不很重但也不轻。 “啊”沈灼一声叫,捂着屁股,一下子跳起来。 “你们哪来的胆子,竟敢去污夫子的清白!”沈希沉下脸来。 “清流世家,最重节名。你们可知,这出闹剧一旦出什么事,将成为谢辙终身的污点,甚至可能会毁他一生!” “你胡说八道!”沈灼不服地大声反驳。 “品性高洁之人,才不会因为试探而做出卑劣之事。反到是心性低劣虚伪之辈,才会被试探撕掉伪装,露出真实面目。” “你不愿帮我就算了。我去找二哥,二哥肯定比你讲道理。”沈灼气哼哼。 沈卫和沈希是双胞胎。 沈卫比沈希先出生片刻,沈卫便排行老二,沈希排行老三。 沈希从小就对此不服气,也从不肯叫沈卫一声“二哥”,历来是直呼其名,事事也要与沈卫别风头,总想着压过沈卫一头,仿佛这样,他就能抢回老二的排名。沈希为此不晓得挨过沈卫多少揍,却一直初心不改。 “回来。”沈希长手一伸,拎住正要跑走的沈灼。 “你要是去求那只狐狸,信不信转头就让他给卖了?行了,这事我来安排。你这几日乖乖的,除了书院哪儿也不准去。” “我就知道三哥哥最好了。”沈灼甜甜地,糯糯地,拉着沈希的手,笑靥如花。 “谁让我喝了你炖的冰糖燕窝呢。”沈希哼了哼,颇无奈。 “呃,那个燕窝......不是我炖的。是阿娘炖给阿爹的。呆会儿阿爹若问起来,你记得躲远点。”沈灼笑嘻嘻跑了。 “沈灼!!”沈希觉得脑门上青筋直跳。 平阳郡主在得知自己亲手为夫君炖的燕窝让沈希给喝了,拿起鸡毛掸子追了沈希半个院子。 虽是被沈灼坑了一把,但沈希还是不计前嫌地,把沈灼交待的事办妥了。 六月十日,庄王府举办赏荷宴。这日天公作美,天高云淡,格外晴好。 天盛王朝的王候实行降爵制,因此正元年间的王爷只有三个,分别是:昭王,庄王和睿王。 其中昭王是老王爷,是先帝的幼弟,也是沈灼的外祖父,是目前最德高望重的闲散王爷,而庄王和睿王则是当今正元帝的弟弟。至于正元帝自己的几个儿子,目前都还未封王。 庄王与正元帝一母同胞,因而深受正元帝的信任,是当今军政大权在握,炙手可热的人物。所以今日庄王府设宴,但凡收到帖子的人,一应全来了。 平阳郡主此次是带了沈府四位小姐赴宴,除了沈窈,沈灼之外,还有二小姐沈婷和三小姐韩梅。 沈婷是崔姨娘的女儿,年十四,在家排行二小姐,而韩梅则是苏姨娘前夫的女儿,年十三,排在第三。 当沈府马车到庄王府时,王府门前的马车早已排起长龙,一眼看不到头,候了半天才轮到她们马车入府。 “啧,这都快赶上采春节青玉湖踏春的人了。是全城的未婚公子都来了吗?”沈灼掀起车窗布帘,一边打望,一边啧啧感叹。 “庄王爷深受陛下器重,月仪又一向温良淑婉,才气也出众,在京都素有美名,想求娶她的人自然踏破门槛。” 平阳郡主将车窗帘放下,然后用手指头点了点沈灼的头,数落道:“你什么时候能真正像个大家闺秀,到时求娶你的人,会比这只多不少。” “我才不要嫁人,我要陪着阿爹阿娘一辈子。”沈灼搂着平阳郡主的腰撒娇。 “谁不要嫁人呀?”车外伸进一只手,把车帘子一掀,只见一个俊朗的少年公子立在车旁,正是沈希。 沈希笑着打趣:“你不嫁,难道是要留在府里,把沈府给拆完吗?” “老三,你怎么来了?”平阳郡主略有惊讶。 沈府并没有与庄王府结亲的打算,所以这次来赴宴,家里的几个儿子她都没带上。 “娘,是庄王世子邀我和阿卫来小聚的。”沈希回道。 “老二也来了?”平阳郡主更吃惊了。 沈希性子贪玩好热闹,也喜欢结交朋友,他来了不稀奇。 可沈卫从来持重沉稳,除了读书之外,一向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居然也来凑热闹了? “母亲安好,各位妹妹安好。” 从沈希身旁走出一人,眉眼与沈希别无二致,正是沈家二公子,沈卫。 沈卫与沈希是双胞胎,虽说长得一模一样,完全是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但从来没有一个人认错他俩。 只因这两人的性子,实在是大相径庭。一个是意气风发,鲜衣怒马的贵家公子,一个是温润如玉,华蕴内敛的谦谦君子。 “二哥怎么来了?”下马车时,沈灼拉住沈希悄声问道。 沈希默了默,摸摸鼻子,也悄声道:“我去知春院时,被他抓包了。” 沈灼一言难尽地看着沈希。 “阿卫说你们的计划漏洞百出,根本骗不了谢辙。况且谢辙是他举荐给书院的,他放心不下,所以他跟过来看看。”沈希忙找补道,只是隐去了他又被沈卫修理一顿的事实。 沈卫站在一旁,等两人小声嘀咕完,才缓步上前,对着两人微微一笑:“娇娇,你可真长本事了。” 沈灼缩了缩头,讪讪道:“二哥好。” 沈灼在家里,最怕的不是沈渊,而是二哥沈卫。 沈卫此人面善心黑,肚子里全是弯弯绕绕,能有八百个心眼子。沈灼从小到大,就没能在沈卫手上讨到过好。 进了王府,拜见完各位长辈之后,沈灼找了个借口就开溜了。 她带着莺儿熟门熟路地爬上一假山凉亭。她到时亭里早已经坐着好几人。 第13章 宴无好宴,夫子看招 “娇娇,你怎么才来。”陆婉儿亲亲热热地跑过来挽她手。 “还不是来赴宴的人太多了,我在大门口,都堵了小半个时辰。”沈灼抱怨。 “我看小豆子多半也堵在门口了。”孟清莲优雅地喝着茶。 “那还等不等她?我可瞧见谢夫子已经进府了。”张静宜犹豫着。 “不等了。现在人少,时机正好。再往后拖,待会儿人就全进来了。那时候到处是人,不容易找到下手的地方。”萧玉淑一锤定音。 “那我们现在就开始?”张静宜摩拳擦掌,一脸兴奋。 “好。”亭里几人异口同声。 亭外几人的贴身婢女闻声齐齐一抖,众人面面相觑,各自都祈祷自家小姐靠谱点,别又闯出祸来。 庄王府有一荷塘,精巧有致,虽占地不太大,但可泛轻舟。 此时正值盛夏时节,塘内碧叶莲莲,荷花盛放,微风吹过,有清香扑鼻,正是一处赏荷、品荷的绝佳之地。 赏荷宴便以这荷塘为界,划分成了外院与内院。 男宾客都聚在外院,女眷则安排在内院。内外两院虽隔着荷塘,但影影绰绰地也可以看到五六分。 此次设宴本就为男女间的相看,因此并不拘束外院与内院的相互走动。 但凡有情人看对眼了,在长辈或者他人陪同下可邀约着游湖,游园或是坐谈。 谢辙久居清陵,前不久才从清陵郡到京都,除了鸣山书院的几个夫子,他在京都并没几个相熟的友人。 能收到庄王府宴请帖,谢辙也很意外。 他进入王府后,放眼望去,几乎无一人相识。他又不擅长结交,只好独自坐在池畔的石桌旁,盘算着再坐一会就告辞离开。 “谢公子,我家小姐相邀一见。” 一张月白色的丝帕递到谢辙面前,上面绣着一丛青竹,郁郁葱葱,寥寥数针,青竹的卓尔风姿便跃然帕上。 谢辙侧过头看去,见自己身旁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青衣婢女。 谢辙起身,微微施了一礼:“敢问姑娘,你家小姐要见谢某是为何事?” 青衣婢女捂嘴一笑,俏生生道:“谢公子既来赴宴,怎会不知我家小姐相邀所为何事?” “我家小姐说了,见谢公子气质高洁,犹如青竹,故匆匆绣了此帕,特来赠予公子。若公子还不明白我家小姐意思,那便自己去问我家小姐呗。” “我家小姐在西边第九棵柳树下等公子。是第九棵哟,公子可别记岔了。” 说罢,青衣婢女将丝帕掷于谢辙怀里,笑着跑开了。 “你们说谢夫子会不会来?”陆婉儿小声道。 沈灼几人躲在假山上一块巨大的奇石后,正探头探脑看向不远处的一排柳树,那里站着一位月白衣裙的纤弱少女。 此少女正是沈希找来的人,知春院还未曾露过面的清倌儿:梦蝶。 “会来的吧?那丝帕可是云丝素帕,一寸云丝一寸金,可贵了,连我都没几条。单看那方丝帕,夫子就该知道请他的,必是顶级门阀的贵女。”萧玉淑分析道。 “会来的。”沈灼很肯定。 谢辙好竹。 在前世,他有过数篇咏竹的名作传世。其中有一篇《清河君竹赋》,是他少年时期在清陵郡所作,当时名气不显,只在有限的圈子里流传。后来在他成名之后,这篇赋才广为传诵。 丝帕上绣的竹,虽看上去只有几针,像是仓促间随手绣成。其实不然,那绣竹是沈灼专门去云锦楼找首席绣娘定制的。 绣出来的竹不仅有形,更有意象,绝对是绣中精品。沈灼如此费尽心思,就是要勾起谢辙一探究竟的好奇心。 而此时,她们口中谈论的谢辙,却只是将丝帕捡起,放置于石桌上,微微蹙着眉,似乎并未打算赴约。 “有佳人相邀,谢兄何故犹豫?” 谢辙抬眼看去,却见来者是两个长得一模一样,却又完全不同的少年公子。正是沈卫与沈希。 谢辙微笑着起站身,拱手道:“让两位沈兄见笑了。” 接着,他轻叹一声:“谢某一介白身,既无一官半职,又无家族荫庇,哪就入了佳人的眼。只怕是有人恶作剧。” 沈希心里一突,不由认真打量了谢辙几眼。 只见对方眉目清朗,肩背挺拔,一派清雅温润的气度,不沾半点浊气。 沈希心里一赞,难怪沈卫说娇娇她们算计不了谢辙。这人果真是心思通透又清醒。 “既是恶作剧,谢兄又何必有忧虑?”沈卫笑问。 “如果只是恶作剧便罢了,但就怕会损了某位小姐的清誉。这云丝绵品,素有一寸黄金一寸丝之说,并非寻常之物。” 谢辙看向丝帕,脸色略有凝重,言下之意,不说自明。 虽说天盛王朝男女大防并不重,但大家闺秀的手帕落在外男手上,传出去对声誉还是有损。若再被有心人做了文章,那这事就更不好说了。 “罢了,不如我们陪谢兄走一遭吧,左右都是赏荷,沿途走走看看也不错。”沈卫拍拍谢辙肩膀。 谢辙想了想,点头:“如此甚好,便有劳两位沈兄了。” 沈希想,幸好沈卫来了,不然娇娇计划就落空了。那她回家还不得气得大哭一场? 三人沿着池畔,一路往西而行,越走地越偏,快到小径的尽头时,他们终于看到一排柳树下看到一位白衣女子,衣衫随微风轻摆。 此女子身材纤弱清瘦,面容白皙莹润,一弯秀眉似颦非颦,一双美眸正对着满池碧菏驻足凝望,好一幅柳下佳人赏荷图! 听到身后隐隐传来脚步声,梦蝶姑娘便低头敛眉地回转过身。这一转似弱柳扶风,娉娉婷婷一股风流自成。 可她刚转身过来,一抬眼,人就懵了。 这怎么来了三个人?和之前说的不一样呀! 第14章 端方君子谢夫子 梦蝶虽是沈希花钱去知春院找的,但沈希没有亲自露面,因则她并不认识沈希。 眼看着三人越走越近,梦蝶心里不禁发慌。 这几人里到底有没有谢夫子呀?就算有,这一下来了三个人,又该怎么办? 拿人钱财,替人消灾。钱都收了,要是事办不成,难道要把钱还回去?不,那是不可能的,绝对不可能!! 梦蝶一咬牙,心一横,不管了,死活这戏是要演下去的。哪怕演砸了也得演,自己见机行事就好。 知春院调教出的姑娘都极聪慧的人。当三人走到梦蝶近前时,只一打眼,梦蝶便认出了谁是谢辙。 毕竟沈卫和沈希明晃晃的双生子容貌,排除了其它可能。 梦蝶心下大定。 于是,她冲着三人福了福,柔声道:“小女子见过三位公子。”然后她眨巴眨巴大眼睛,略有羞怯对着谢辙道,“敢问这位,可是谢辙谢公子?” 谢辙对着梦蝶微微一礼:“小姐有礼了,正是在下。”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刚才的丝帕,递与梦蝶,“这可是小姐的丝帕?” 梦蝶并不伸手接丝帕,只娇羞地低下头:“小女子有幸拜读过公子的《清河君竹赋》,心中喜欢不已。哪知今日竟能见到谢公子,便匆忙绣了此帕。相见即是缘,这丝帕便送予公子罢。” 谢辙心头一震,本是松松捏着丝帕的手,不由一紧。 这位女子竟看过他的《清河君竹赋》。一阵涟漪似水波,淌过谢辙心间。谢辙一向清明疏朗的眸光,不禁柔软下来。 沈卫看着两人,眼里难得泛起丝趣味。他指着岸边系着的一排小舟,提议道:“我看这池中荷花开得甚好。与其临岸观荷,不如近而闻香。” 谢辙闻言,耳根兀的一红。却见沈卫大笑着解了一只小舟,然后与沈希两人先后跳上船,划着木桨,往荷塘深处去了。 “公子,我们也去吧。”梦蝶轻声道,双目含情地看着谢辙。 谢辙颔首,他撩起衣袍,也解开一只小舟。为方便楚蝶上船,他将小舟拖至岸上。 梦蝶脚步轻移,谢辙站在舟边,虚虚地扶着她,未有半分唐突孟浪,谨守着礼仪。哪怕此时周遭并无他人。 “唉呀~”梦蝶突然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地直往谢辙身上歪过去。 谢辙修长的手,稳稳托住了楚蝶。 “小姐小心。”谢辙叹了口气,颇无奈道。 梦蝶含羞道谢,脸上遍布红潮。 谢辙眼神顿了顿,似迟疑了片刻。但最后,他还是推着小舟入水,自己也跳上了船。 等小舟消失在视野里,躲在假山奇石后的几人也四散开来。她们在王府里随意逛了几圈,然后在小花园里玩起投壶,等待梦蝶最后的汇报。 不到半个时辰,梦蝶就托人送回了那方丝帕,并带回口信说,不论她如何暗示,谢辙一路上对她无半点逾距。等她尝试明着勾引时,谢辙交还了丝帕,直接告辞了。 “难怪能当书院夫子,真是一个古板的小学究。”孟清莲不屑地轻哼。 “美色当前不慌不乱,一直持节守礼。谢夫子果真是端方君子。这样的人,哪里不好了?”萧玉淑反驳道。 “嗯,而且长得好看,学问也高。”陆婉儿点头。 “我姐夫。”沈灼一扬眉,就说了三个字。 萧玉淑一顿:“娇娇,我二姐也还没敲定人家呢。” “我先看上的,就是我家的。”沈灼斜眼睨着萧玉淑。 “我大表姐也正在议亲,也不是不可以考虑。”张静宜也来凑热闹。 “去,一边儿去。谁要抢我姐夫,我揍谁。”沈灼瞪了她一眼,默默撸起袖子。 “娇娇,你不是当真的吧?”孟清莲小声道。 真,怎么不当真?别看谢辙现在一介白身,好像一无所有,但十四年后他可是堂堂的翰林大学士。要人品有人品,要前途有前途! “咦,娇娇,那不是你阿姐吗?”张静宜突然往斜前方一指。 沈灼抬眼望过去,顿时大吃一惊!站在沈窈面前的赫然是四皇子萧承。 第15章 皇室的人,哪来的情深? 四皇子萧承是正元帝德妃的儿子,从小聪慧,深受太傅赞赏。人也长得一表人才,为人又谦和,颇有君子之风。 可惜他先天不足,从娘胎里便带着病根。出生后身体一直羸弱,一年中有半年是卧病在床,只在每年的春夏两季能好些。 护国寺方丈曾给萧承批过命,说他慧极必伤,切忌过度耗损心力,否则命数不长。 因此德妃给萧承身边配了很多人,生怕他累着。不曾想这样反而彻底把萧承养成一闲人。 当五皇子萧浚和六皇子萧淇都开始替正元帝办差时,萧承却只能充当皇家的脸面,到处去赴宴,露露脸,以彰显皇恩浩大。 “沈小姐,听说沈大人最近得了咳疾,让太医院看过几次也未能根治。”萧承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药方来,“这是南苗的古方,专治咳疾,或许可以试试。” “有劳殿下挂心,臣女替阿爹谢过殿下。”沈窈微笑着福了福,伸手接过药方。 “你我之间何需如此客气。”萧承嗓声温润,似突然想起什么,他眉眼间染了笑意,“想当初你不也是拿着小糖果,要来替我治病的吗?” 沈窈一怔,随即也想起旧事。 那是沈窈四岁时,第一次随平阳郡主进宫赴宴。大殿上太热,她坐不住,便偷偷溜出去玩。 走着走着,她就看到一面色苍白的小公子坐在廊下,身边有两个宫女端着碗药汤,正在劝小公子服下,小公子一脸不情愿。 于是,沈窈就掏出荷包里的桔子糖递过去:“吃了糖,病病痛痛就都会飞走啦。” 小时候阿娘不让她多吃糖,为了吃糖沈窈常常装病,然后会再来这句“吃了糖,病病痛痛就都会飞走啦。” 通常阿娘就会又笑又气地拿出桔子糖给她吃。所以她以为这个小公子有病不喝药,也是想吃糖了。 这个小公子,正是四皇子萧承。 回想起幼时的糗事,沈窈秀雅的脸上罕见地浮起丝羞涩,不好意思小声道:“这么久的事,殿下还记得呀。” “沈小姐心地纯善,自是让人难忘。”萧承目光温和地看着沈窈,眸中似有一丝情愫萦绕,“今日天气晴好,皇叔家荷花正艳。如此美景,不知可否邀沈小姐同游?” 沈窈知道萧承今日出现在她面前绝非偶然。萧承本就是她夫婿人选之一,对方借机来相看,也属正常。 正当她打算点头应下时,忽听远处传来急促的声音。 “阿姐,你让我好找!” 沈窈循声望去,只见一个粉衣少女像只蝴蝶一样向她飞扑过来,正是沈灼。 沈窈忙出声道:“慢点,你慢点,别跑这么快。” 一晃眼间,沈灼就跑到了沈窈面前,白皙细嫩的脸上满头是汗,一脸小脸红通通的,仿佛要冒出烟来。 沈窈拿出手帕给她擦拭额头,不由嗔道:“干什么跑这么急?出一身汗又吹了冷风,你就不怕头疼!” “夏日里的风并不带寒气,出些汗反到能散散体内躁热,也不是坏事。沈小姐不必忧心。”萧承于一旁宽慰道,语调温雅。 沈灼闻言扭头,仿佛这时才看到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忙回身行礼道:“臣女见过四殿下。” “今天游园,不用拘束。”萧承微笑抬手。 沈灼对着萧承甜甜一笑:“谢谢殿下。”说罢,她扭一头抓住沈窈,半是报怨半是撒娇地拖着沈窈就走。 “阿姐,你快来帮帮我。我和婉儿她们比投壶,我输得可惨了,再输下去,我就要没脸见人了!” “唉,唉,唉,娇娇你慢点......” 沈窈被沈灼扯得跌跌撞撞地往前跑。她艰难地回过头,边跑边磕磕绊绊对着萧承道:“殿下恕罪。我,我,我先去救娇娇的场。” “无妨,沈小姐自去吧。”萧承仍是温和地微笑着。 “殿下,可要小的一会再去请沈大小姐过来?”萧承的贴身内侍长康小跑着快步过来轻声问道。 “不用了。” 萧承望着沈窈远去的背影,温和的眼眸一点点暗沉下去。 沈灼不愿沈窈与萧承有一分一毫地相处,她拉着沈窈的手不由更紧,跑得更快。 在沈灼记忆里,沈窈成年后单独与萧承相见是在沈窈及笄之后的春日宴上。 现在是事情发生变化了,还是前一世两人在这次赏荷宴中就相遇过? 阿姐这么早就和萧承单独见过了? 沈灼的危机感瞬间爆棚! 世人都道萧承是病弱的儒雅君子,天资聪慧,心怀仁爱,待人谦和有礼。可沈灼知道这都是假像! 萧承其实是一个擅长伪装,极端冷酷无情的人。 沈灼记得,前世自己在沈窈的灵堂里,面对一大一小两口棺木,哭着大声质问萧承,问他有没有喜欢过阿姐,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对待阿姐。 萧承怎么回答的呢? 哦,他说他喜欢过。 “怎会不喜欢呢?窈儿是我费心求娶的正妃。窈儿漂亮温柔,又端庄得体,十几年来从未行差踏错,她把毅王府打理井井有条,免了我很多后顾之忧。还有楠儿,他是我的嫡长子,怎么能不爱呢?” 沈灼记得当时萧承的手缓缓抚着棺木,说话的声音很轻很柔,眼里有一丝缱绻,也有深切的悲伤。 可下一刻,沈灼在萧承眼里看到的,就只剩冷静和淡漠。 她看见萧承收回了手,继而平静道:“可惜她是沈家的女儿。沈大人权倾朝野,沈大将军又手握重兵,连皇权都难以约束。” “这样的沈家,我如何敢让它成为未来太子的外戚?” “所以你故意没派人保护他们,故意让他们被暗杀了!”沈灼愤怒地哭喊着,对着萧承发疯地又打又咬。 彼时的沈灼还不知道,沈窈的死,只是拉开了沈家死亡的序幕而已。 “皇家的人,从来不讲情感,也不会被情感羁绊。”萧承没有否认,也没躲闪,他任沈灼像个疯子一样捶打他。 “那,那,那萧屹也是这样?”沈灼犹记得自己当时哭得累了,瘫坐在地上傻傻发问的模样。 萧承古怪地笑了笑:“我们是不讲情爱,而七弟是根本没有情爱。也难为娇娇能看上他。” 当初求娶沈窈的,除了四皇子萧承还有三皇子萧璋。皆因沈灼闹着非萧屹不嫁,沈窈这才选择嫁给四皇子。 萧屹是养在德妃膝下长大,他和萧承是一条船上的人。 沈窈成婚后越发的沉默,容色也憔悴不少。沈灼再是心大,也能感觉到阿姐的不开心。 曾有很长段时间,沈灼都在想,如果阿姐嫁的是萧璋,是不是会得幸福? 三皇子萧璋是个闲云野鹤,神仙般的人物。他疏朗洒脱,不为俗事所累,对情更专一。他后来娶了秦太傅的女儿秦秋月,他为她拒纳侧妃,拒收美人,传出不少佳话。 坊中都说勤王夫妻鹣鲽情深,恩爱两不疑。 但在那一刻,在沈窈的棺木前,沈灼突然就醒悟了。 假像,一切都是假像!皇室里的人,哪来的情深?全都是算计,一个都不能碰。 重来一世,沈灼哪怕拼死,也要拦住沈家和那几个皇子扯上任何关系。 第16章 梧桐花开时,喝一碗桂花酿 别看沈窈长得温婉秀气,看似弱不禁风,但其实她的武功不弱,在京都贵女圈中至少能排进前五。有了她当帮手,很快沈灼的比分就反败为胜。 天盛一直推崇多子多福,多子多福的前提是女子的身体要强健。因此王公侯门都会让家里女子习点武,一是可以防身,二是能健体。 沈灼从小被娇惯长大,最是疲懒,但凡苦点累点的训练她都开溜,所以在众侯门贵女中,只要与竞技相关的,她就妥妥地垫底。 她们玩投壶的小花园里,有一棵高大的梧桐树。沈灼坐在树下,悠闲地看着不远处几人边投壶边嬉闹。 六月的梧桐正值盛花期,满树的浅紫,花开得正好。微风乍起,梧桐花便纷纷扬扬四散坠下,落满了庭院,在夏日清透的天光下显出一份悠闲自得来。 沈灼突觉得这一幕似曾相识,不禁有些恍惚,仿佛在梦里无数次出现过。 不是在梦里。沈灼记起来了,是在前一世。 端王府的正院苍梧院也有一棵梧桐树,是沈灼亲手种下的。 每年到了盛花期,她就喜欢坐在树下,邀友人喝着酒,闲聊八卦,然后看梧桐花成片成片,飘落一地。 沈灼不由轻轻一叹。也不知她死后,苍梧院的梧桐树是否还有人打理。 元景十三年 天气格外的阴冷,哪怕进入到夏天,气温也比往年要凉爽很多。天气虽很清凉,但梧桐花仍是如期绽放。 梧桐花开得最盛之时,萧屹举行了称帝盛典。 一统亚古大陆后的六年间,萧屹以铁血的手腕镇压了数次造反。 战无不胜的实力和鸡犬不留的血腥,让反抗者彻底消失,也让失败者完全臣服。 元景十三年,萧屹才真正意义上完全统治了亚古大陆。礼部拟定这一年,为萧屹举行称帝盛典。 称帝盛典盛况空前。亚古大陆上二十三国的国君全部亲临京都为萧屹贺,并签字确认自己附属国地位,奉萧屹是亚古大陆上唯一的君主。 萧屹端坐于太极殿的龙椅上,头戴十二行珠冠冕旒,身着玄黑描金的冕服,上绣五彩神龙图,个个张牙舞爪,有着不可一世的威严,却丝毫压不住他自身强大气势。 年岁越长,萧屹越发地内敛。 此刻的他似一柄寒铁所铸的重剑,不露一丝锋芒,威压却摄人心魄。殿中数百人,无一人敢直视于他。 萧屹淡然地看着殿中众人对他高呼万岁,顶礼膜拜。“孤家寡人”四个字忽地从萧屹脑子里飘过。 他一人独坐于高台之上,周遭除了风,再无其它,手边案书上连个茶杯都没有。他突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看着万众来朝,百国归依,他十几年征战沙场,终于夙愿得偿,他心里是有豪情万丈的。他很想抓住谁的手,很想与谁分享他的喜悦和荣耀,也想有人来夸夸他。 可那人哪里去了?那个他想要的人,哪里去了? 脑子猛地一记抽疼,萧屹只觉眼前好似泛起层薄薄的血雾,耳畔嗡嗡作响。 高台下众人山呼海啸般的“万岁”之声不绝,高台之上萧屹双眸微敛,神色淡漠,轮廓分明的脸上喜怒不显。 十几级的台阶,划出了权力的天河,一方天上,一方众生。 自今日起,萧屹便成为整个亚古唯一的帝王。 “今晚陛下去哪宫了?”林飞凤坐在梳妆台前,让人边拆着头钗边问着。 “回皇后娘娘,陛下出宫去端王府了。”内侍宝来忙回复。 “又去王府了?”林飞凤眉头皱起。 今日称帝大典是大吉之日,按宫规萧屹应该来凤坤宫,帝后合寝。 林飞凤等了半天也不见人影,还以为是哪个嫔妃使狐媚手段把人勾走了,却不想萧屹竟是出宫了。 端王府是萧屹登基之前的府邸,登基后他人虽搬进了皇宫,但端王府还是让人照旧打理着,偶尔他会回王府小住。 只是近几年来,萧屹回端王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一月竟有大半时间都宿在王府。 真不知他的家到底是皇宫还是王府。若不是林家多次调查过,林飞凤都要怀疑萧屹在王府中藏女人了。 此时的端王府内,灯火明亮,人影攒动,却十分安静。 “梆~~~梆~~~”打更的梆子声,清晰地从大街上传进内院。 苍梧院内,姜宁小声提醒着萧屹:“陛下,已经二更天了,该歇了。” 萧屹端正笔直地坐在书案前,闻言不耐烦地扭头道:“我的桂花酿呢?” 姜宁心里“咯噔”一下,这之前没也吩咐备桂花酿呀。 姜宁偷偷抬眼打量萧屹。 今日有大宴,姜宁知道萧屹喝了不少酒,可看着萧屹挺得笔直的身形和稳稳握着书卷的手。这,好像也没喝醉? “老奴这就吩咐御膳房准备。”姜宁躬身道。 “为什么要御膳房准备?”萧屹皱着眉,眼光不善地看着姜宁。 “啊?”姜宁茫然了,不让御膳房准备,那让谁准备? “我今日称帝了。”萧屹突然翘了下嘴角,眼里有丝得意。 姜宁更茫然了。是,陛下今日称帝了,全天下人都知道呀。 萧屹瞪着姜宁,眼光似乎凶狠起来,只听他话风一转:“所以,我的桂花酿呢?” 由于萧屹瞪着自己,姜宁这才注意到萧屹眼底满是红血丝,一双眸子竟幽幽泛着血光。 姜宁心里一抖,忙低下头。 姜宁猛地想起往事,不由心下骇然,手脚都止不住地哆嗦起来。 在沈灼还是端王妃的时候,萧屹只要打了胜仗或是得了先帝的奖赏,沈灼总要亲手给萧屹做上一碗桂花酿,以示庆贺。 姜宁这才醒悟过来,萧屹要的桂花酿,是沈灼亲手做的桂花酿。 沈灼的桂花酿做法与众不同,她曾得意地到处炫耀,她的桂花酿天下独一无二,除了萧屹谁也不给吃。事实也确实如此,萧屹不让任何人动他的桂花酿。 姜宁这下真是欲哭无泪,他觉得怕是自己老命难保。 沈皇后都薨九年了......他上哪里去找萧屹要的桂花酿! 正在姜宁一筹莫展之际,王府的老管家韩清的一句话救了他的命。 “姜公公,你莫是忘了樱桃还在府里?” 樱桃是沈灼的贴身大丫鬟之一,因为成家得早,又嫁的是王府外院管事,所以就没随沈灼进宫,留在端王府。 早已歇下的樱花,被强行叫起来。她听完姜宁的要求,一脸震惊:“陛下要喝王妃的桂花酿?” 反复确认后,樱桃犹豫再三,最后还是鼓起勇气去了厨房。 一直到快天亮时,萧屹才等来他要的桂花酿。 姜宁把热腾腾的桂花酿端进屋时,看到萧屹仍是笔直地坐在书案前,端端正正,一动不动。 姜宁心里掠过一丝异样,陛下今天似乎与往日不同。 听到有人进屋,萧屹转过头,眨了眨眼,盯着姜宁手里的桂花酿看了会儿,忽尔展颜一笑:“我的桂花酿。” 说着萧屹便一把夺过碗,仰头就干了。 饶是姜宁看着萧屹长大,早见惯了萧屹的容貌,也还是被这一笑晃花了眼,不禁呆了一瞬。 他暗自感叹:天盛第一美男这名头,陛下果真是当之无愧。难怪以往沈皇后生再大的气,只要陛下一笑,沈皇后的气就能消九分。 萧屹喝完桂花酿一脸满足,脚步轻快地往内室走去,紧接着姜宁便听到“砰”一声。 姜宁忙上前一看,却见萧屹直挺挺倒在床上,双眼浅闭,呼吸绵长,竟睡着了。 “这还是醉了。”姜宁长长松了口气,他就说嘛,陛下怎么今日如此怪异。 明明喝醉酒,却硬挺了一晚上,就为喝上一碗桂花酿。姜宁默默守在塌前,叹了口气。 这些年,姜宁隐隐发现萧有时会有点不太对劲,就比如今日,他会有些奇怪的行为举止,隐约有疯癫的兆头。 萧屹第二天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他睁开眼,没急于起身。昨日大典,今日不用上朝。萧屹垂眼看着怀里被自已揉成一团的丝被,还泛着淡淡腥气,眸色不由暗了暗。 昨日虽是喝多了酒,但做过些什么,他还是记得的。他酒量并不差。 沈灼从来就不掩饰她痴迷萧屹的相貌,这让萧屹颇为困扰,甚至还略有不耻,因此他也有意无意避着沈灼。 可沈灼历来是个胆大的,也不知道去哪里学来的歪招儿,竟敢在桂花酿里给他添加药物。 桂花酿一入口,萧屹便察觉出不对。但对上沈灼那双莹莹闪亮,饱含希翼的眼眸,他还是一口气把桂花酿喝完了。心想,这点量总归出不了大错。然后就是极为混乱的一夜,乱得往后一个多月里他都还时不时地心悸。 此后,每次沈灼端来桂花酿,他都面不改色的喝完,装作毫不知情。十几年下来,其实那一丁点的药量,他早免疫了,但喝完桂花酿的夜却一次比一次混乱。 他已经很久没喝过桂花酿了。哪怕他取得了天大的功绩,也再没等到他想要的那一碗甜汤。 萧屹起身站在窗前,默默看着院里的梧桐,一树繁花正盛。良久,萧屹缓缓道: “梧桐花开很得好。” “赏。” 第17章 二哥,你可要好好保护你的脸 平阳郡主与庄王妃在闺中时是手帕交。各自成婚后,都主理着一府家事,难得有闲暇。 好不容易有机会见个面,自然就聊得久些,等平阳郡主领着沈家众女回府时已是傍晚时分。 沈灼一踏进兰亭阁,就看到二哥沈卫坐在她的小院里,正逗弄着庭院鱼缸里养着的几尾锦鲤。 “二哥,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沈卫抬眼笑笑,起身走过来,伸手随意揉了揉沈灼的头顶,“今日试探的结果可还满意?” 沈灼一挑眉,嘴角翘起,得意道:“自然是满意的。” “谢夫子既不贪图富贵,也没见色起义,果真是磊落君子。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沈卫眉目含笑,眼神宠溺:“满意就好,但下不为例。那小倌儿什么的,且打住吧。” 沈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其实找小倌儿,本就不是她的提议,完全是萧玉淑,张静宜她们的恶作剧。 沈卫微微叹气:“你那点小把戏,糊弄不了谢辙的。” “谢辙是君子,不会计较,但若遇上个有成府的,你们惹祸上身还不自知。娇娇,你心性单纯,不合适做算计的事。” 说着,沈卫又揉了揉沈灼的头,叮嘱道“以后你若想做什么,只管来告诉二哥,二哥帮你。” 沈灼眼窝突地一酸,她将头垂得更低,竭力掩饰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沈卫虽会凶她,管束她,但也最是纵着她,护着她。 前世,她亲眼目睹沈卫在菜市口被斩首。那个场景,是她终身挥不去的梦魇。 沈卫凝视着沈灼低着垂头,道:“老三说你是替好友去探查谢辙人品。娇娇,你没说实话吧?” “真是什么事都瞒不过二哥。我不是替好友相看,而是替阿姐相看的。” 沈灼知道她的借口能瞒过沈希,但瞒不过沈卫。 “你替阿窈相看?” 沈卫一愣,这还真出乎他意料。 他还以为是沈灼自己胡闹,毕竟她才满五岁,就敢拉着不认识的小公子嚷嚷着要嫁,只因为那位小公子长得俊俏。 “嗯。”沈灼点点头,“阿姐年底就要及笄了,过了及笄就要议婚。我这不想着替她先挑挑嘛。看到谢夫子,我就觉很合适呀。” 沈卫好笑地敲了她一下:“阿窈的婚事,自有爹娘做主,你添什么乱。” “二哥,我不想阿姐嫁到皇家。”沈灼声音低落。 沈卫眼神凝住,看着沈灼:“娇娇何出此言?” “你们别以为我不知道,阿爹就是想把阿姐嫁入皇家。”沈灼横了沈卫一眼,不忿道。 “王妃这个头衔听上去很尊贵,但哪个王府不是姬妾一大堆,破事一大堆?再说了,天家历来无情,指不定哪天就被贬被罚了。我可不想阿姐遭这些罪!” “你从哪里听来的这些?”沈卫皱起眉。 “话本上都这么写的,连皇后都能贬进冷宫,嫔妃也有赐三尺白绫,赐毒酒的。”沈灼撇了撇嘴,装作不在意。 沈灼无法告诉沈卫,这些都是前世自己亲眼所见。 沈卫拧了拧她脸蛋,没好气道:“你以后少看些话本,满脑子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随后,沈卫又语重心长道:“阿窈是沈府嫡长女,她的婚事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不过你放心,只要有爹在,有兄长在,有我在,哪怕是皇子也不也欺她半分。” “如果就是被欺了呢?”沈灼瞪着眼,执拗地问道。 前世沈窈不仅是被欺负,还丢了性命。不仅丢了自己的,连她儿子萧楠的,也一并丢了。 “那就十倍讨回来,若讨不回来......”沈卫忽地一笑,漫不经心道,“这天下,也不是不能反。” 前世,沈卫确实反了。 沈灼的泪意疯涌而来,长翘的睫毛挂上几滴晶莹的泪。 沈卫察觉到了沈灼情绪波动,他抬起沈灼的脸,细仔打量着,眼里有关切,也有担忧:“娇娇,你有心事?” 沈灼再也忍不住,扑进沈卫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这一哭,把沈卫哭懵了,也哭心疼了。沈灼最是喜欢撒娇,可极少会哭。 沈卫忙搂住沈灼,连声道:“娇娇,乖,别哭了。有什么事跟二哥说,二哥给你做主。” “二哥~~~~我做了个可怕的噩梦。” “娇娇别怕,梦里都是假的。”沈卫轻轻拍着沈灼,轻声安抚着,“回头我让青山去给你抓点安神的药。” “二哥,你可要好好保护自己的脸,不然娇娇找不到你!”沈灼抓着沈卫的衣襟,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沈卫手上动作一顿,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该哭,该笑,还是哭笑不得? 沈卫是沈家长得最出色的人,虽然沈希是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但沈卫气质更为沉静温润。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自就把沈希比下去了。 沈灼好美色,这是沈家人人皆知的事,但沈卫怎么也没想到,沈灼哭得如此伤心,竟是为了这? 然而沈卫不知的是,前世因他被毁了容,沈灼没在第一时间认出他来,才错过了救他的最后机会。 “好,好,二哥会好好爱护这张脸的。”沈卫无奈应承道,他仍轻拍着沈灼,好声安抚,“就算哪天二哥真伤到,碰到这张脸,娇娇多看看三弟,也是一样的。” “不,不一样的,三哥没你好看。”沈灼抽抽噎噎道。 刚一脚踏进兰亭阁的沈希,听到此言脚步一顿,道:“啧,啧,娇娇这是嫌弃我不好看?” 第18章 沈窈的危机 “你怎么来了?”沈卫道。 “李嬷嬷来请去前厅用晚膳,我正好顺道来叫娇娇。哪知还没进院,就听到哭声震天响。本想着来安慰一二,结果是嫌我长得难看?”沈希似笑非笑瞅着沈灼。 沈灼跳将起来,拉住沈希的胳膊直晃,讨好地笑着: “我哪里嫌你难看了?三哥可是响当当的京都十大公子之一。仰慕你的女子从府门能排上十里地去。谁敢说你难看,我揍谁去!” 看到沈灼展了笑颜,沈卫和沈希的拎起的心才放下,三人打打闹闹着往前厅去。 到底是什么噩梦,让娇娇哭了好几场,难道与阿窈的婚事有关?沈卫看着正与沈希斗嘴的沈灼,陷入了沉思。 沈卫静下心,思虑转了几转,突然发现沈灼看上的谢辙,还真是沈窈夫婿的合适人选。 谢家是有名的清流世家,虽没落了,但声望仍在,关键是谢家人无权无势且无财,空有一身清誉。 若沈谢两家联姻,也许比让沈家女嫁给无权无势的皇子,更能让正元帝放心。 沈卫看向沈灼的目光不由多了一份探究。娇娇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份心思,还能挑出如此合适的人? 其实沈灼哪里有沈卫想得这么多。她看好谢辙,全因前世沈窈身亡后,她亲眼看到谢辙在沈窈遇害的地方独自祭祀。 谢辙虽全程一言不发,但他身上悲哀伤痛深切难掩。那时的谢辙,是沈窈给长子萧楠请来的夫子。 后来,沈灼一直有留意谢辙,才发现他是个一身清白,刚直不阿的真君子。 沈灼历来胸无大志。重活一世,她想的也不过是远离皇家,一家人能整整齐齐,平安顺遂地在一起。。 皇宫内流云殿 “娘娘,殿下的药煎好了。”一内侍托着药盘走入寝殿,恭敬地跪伏在地上,将药盘高高举过头顶。 寝殿内,紫檀木的床边坐着一位衣饰奢丽的女子,一身浅紫色蝶穿牡丹云锦衣裙,衬着满头珍珠玉翠,华丽得让人不敢仰视。正是正元帝四妃之一的德妃秦怗玉。 秦怗玉让侍女取过药碗,亲手用汤匙轻搅着药汤,待药温适宜入口后,才将药碗递于半卧在床上的人唇边。 “母妃不必如此小心,这药儿臣喝惯的,不打紧。”说着,萧承接过药碗,仰头就将药一口喝完,随后对着秦怗玉安抚地笑笑。 也许是喝得太急,刚喝完药的萧承猛地呛咳起来,本就病弱的脸越发的苍白,气息也更弱了。 “承儿,你受苦了。”秦怗玉忙拿起手帕,擦着萧承嘴角呛出的药水,眼里满是心疼,“你且忍忍,再忍忍,就快要到头了。” 萧承道:“没关系,儿臣还受得住。您别伤心。” 秦怗玉捏紧手帕,眼里突然迸出恨意,恨声道:“若不是那贱人,我儿怎么能受这十几年的苦。我恨不能那贱人......” “母妃!” 秦怗玉未出口的话,让萧承高声打断。 萧承目光暗冷地环视了室内一圈,沉声道:“你们都出去。” 室内伺候的侍女和内侍低着头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室内只剩他们母子二人。 萧承咳了几声,强撑着坐起来,缓声道:“儿臣十八年都熬过来了,不在乎再多两三年。宫中耳目众多,母妃凡事要慎言。” 秦怗玉深吸几口气,平复下情绪。她握住萧承的手,叹气:“你是个有成算的,倒是本宫气急了。” “前日里陈老来给你请脉,他说你体内毒素已经堆到顶,不能再积累下去,否则会伤了根基。这才让本宫乱了分寸。” 众人皆知萧承体弱,每日都要喝药调养身子,但没人知道,他的药里除了各种大补的珍贵药材,还掺有一味慢性毒药。 萧承的药,既是治病的药,也是致病的药。而这药不是旁人的手笔,下药的正是他的母亲秦怗玉。 “承儿,这药你不能再喝了。” “无妨,伤根基而已,又不是要人性命。”萧承笑笑,不以为意,反到安慰起秦怗玉,“若不是这副病歪歪身子,我哪能平安活到现在?” 秦怗玉听到这话,不由更恨得咬牙:“当初那贱人假意与我姐妹相称,我却傻傻以真心待她,从不疑她。” “哪曾想她竟暗下毒手,赐我的汤药都是有毒的。若不是我儿命大,哪里会有我们母子缘份。” 说到此处,秦怗玉眼里涌起泪花:“都是本宫没用,没能保护好你。” “不,娘把儿子保护得很好。”见秦怗玉伤心不已,萧承心里一软,有违宫规叫了声娘。 一声“娘”,叫得秦怗玉眼泪夺眶而出。 片刻后,秦怗玉擦干泪,静了静才道:“承儿,你年纪也不小了,还是挑个贵女早日成婚吧。” “大婚后,你就能名正言顺离开皇宫开府建牙。那贱人就算贵为一宫之主,手再长也伸不到皇子府去。你的药,正好也可以停了。” “母妃所说极是,儿臣也正有此想法。” 秦怗玉道:“承儿可有人选了?” 萧承点点头,微微一笑:“沈家。” 第19章 原来你看上沈家小姐了 “内阁首辅沈渊的女儿?”秦怗玉吃了一惊,皱着眉,不甚赞同。 “沈渊如今是陛下最信任倚重的人,他眼下大权在握,称得上权倾朝野。你若娶他的女儿,怕是会更招人嫉恨,别再引来杀身之祸。” “母妃且放宽心,不会像你担心那样。”萧承一笑。 “父皇生性多疑。正因为沈渊权柄过大,所以太子党一系,必不敢与他走得太近,反而得避之。” “同样,沈渊若想不招父皇猜忌,就不敢与有实权的皇子或重臣有过深关系。” “沈渊才华出众,学识渊博,是治世之能臣。父皇信他,用他,却也忌惮他。” “如今的沈渊,可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眼看就要赏无可赏了。此时用皇家与之联姻,就是最好的办法。既代表了天恩,又能让沈家甘愿殚精竭虑为朝廷效力。” “对父皇来说,我体弱多病,与储位无缘,也与朝政无缘,正是最好的人选。于我而言,能否娶到沈氏女,却是我所谋之事的胜负手,至关重要。” 秦怗玉静静听完萧承的分析,沉思片刻道:“依你所说的这些,那选孟家岂不是也一样?” 孟涸,现户部尚书,也大权在握肱骨重臣,同样深得正元帝信任和重用,他和沈渊是正元帝的左膀右臂。 关键孟涸的妻子正是秦怗玉亲妹,因此对于萧承来说,孟家比沈家更为可靠。 “我记得清芙今年也该十六了吧?年纪也正好。”秦怗玉想起了妹妹的长女,越想越觉得合适,“回头我问问你姨母,看清芙可定下人家。” 萧承闻言一顿,沉默了半晌,才道:“孟家固然也好,但如此一来,三哥便有可能与沈家联姻,这极为不妥。况且我与不与孟家联姻,姨母总归是姨母,是不会变的。” 秦怗玉想了想:“那就让老七去和沈家联姻,这不就解决问题了?” 对于秦怗玉来讲,孟涸是自家妹夫,总比沈家更值得信任。萧承所图之事,虽一直在布局,但绝不能走漏丝毫风声,否则全盘皆输。 “如果母妃更看好孟家,不如让七弟娶孟家表妹。” 萧承垂着眼,让人看不清表情。 秦怗玉瞅着萧承一会儿,接着“噗嗤”一声笑出来:“说了半天,原来是你看上沈家小姐了。” “娘......”萧承轻声唤道,耳根子泛起微红。 不管心思再深,谋算再多,此时的萧承也不过是十八岁的少年,正是青春慕艾之时。 “沈家那孩子我记得也曾在宫里见过几面,叫什么来了?沈......”秦怗玉回想着。 “沈窈。”萧承低声回道。 秦怗玉斜睨了萧承一眼,笑道:“罢了,难得有个你喜欢的,依了你就是。” “六月二十是先太后的冥诞,蕴儿要去西山的卧佛寺小住几日,抄些经书给先太后祈福,顺道散散心。听说卧佛寺后山的广玉兰正开花,便让蕴儿邀沈小姐上去赏赏花。” 萧承耳根蓦地又红了一分,他垂着头,温声道:“都听母妃安排。” 难得见到儿子窘态,秦怗玉轻笑出声:“难得你开窍。要是你和老七一样是个榆木疙瘩,可不得愁死我。” 说罢,秦怗玉脚步轻盈地离开了流云宫,儿子的终身大事有了眉目, 她大松一口气。忙着去找自己的小女儿萧清蕴安排上山事宜。 第20章 西山之约 “什么,清河公主邀请你去卧佛寺小住几日?”沈灼震惊地看着沈窈。 沈窈点点头,有些奇怪沈灼反应如此之大。 清河公主萧清蕴和她是鸣山书院的同学,二人从丁班到甲班,一连几年同班下来,关系也算不错。 每年二人也常相互邀约着聚会或是游玩。此次去卧佛寺,有什么可吃惊的? 沈灼咬着唇,使劲儿地回想。想了半天,才在回忆深处,模模糊糊记起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沈灼心里猛地一惊。 前一世,她贯是没心没肺的,眼里除了玩耍还是玩耍。等她重来一世,才发现前世后来发生的许多事,原来早就埋下了伏笔。 萧清蕴是萧承唯的一亲妹,这个时候单独约沈窈出游,绝非偶然。 “阿姐,我也要去西山。你带上我,好不好?” 沈灼扯着沈窈的衣袖撒娇,一双眼巴巴地望着沈窈。 “不好。”沈窈笑着弹了一下沈灼的额头,拒绝了她的要求。 “我和清蕴能去,是甲班正好放流火节的假。你们乙班又不放假,如何去?” “你若是逃课,夫子得又罚你。你要真想看玉兰花,等书院放假了我再带你去。卧佛寺就在那里,又不会跑。” 六月是水果、农作物成熟的季节。天盛王朝的流火节,家家户户都要祭祀土地和稻谷之神。 每家的主妇要用新粮和时令瓜果做出丰盛宴席来祭祖或祭社,以感谢神灵恩赐佑助,祈求明年禾麦丰收。 流火节是当家主妇一年之中最忙的时节之一。鸣山女院甲班学生都是马上成为一府主妇的人,所以每年到了流火节,书院都会给甲班的女生放几日假,让她们学着打理家里事务。 沈灼虽然被沈窈拒绝同去西山,但她哪会轻易放弃? 第二天一到书院,沈灼便拉住百无聊赖的陆婉儿:“婉儿,我去你家住几天。” 陆婉儿一听,立即精神一震:“娇娇,你又要溜去哪里玩?我和你一道。” 忠义侯镇守在南疆,候夫人和几个姨娘也随老侯爷定居在南疆。因而京都的忠义侯府里就没几个人,正经主子就只有世子爷,陆二公子和陆婉儿,还有两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难见人影的姨娘。就这几个人,哪里管得住陆婉儿。 陆婉儿在家就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所以沈灼每次要偷溜出去干什么,都是用忠义侯府当幌子。 “这次不行,我是有点私事要处理。等下次出去玩时,我再带着你一起。” 沈灼拒绝了陆婉儿,神色是难得的正经。 沈灼并不确定萧清蕴邀沈窈同往卧佛寺是否与萧承有关,但万一呢?她不想沈窈与萧承有任何一丝的可能性,哪怕只有万分之一,她也要杜绝。 萧承是一个心机深沉,擅长算计又会伪装的人。前世他用病弱骗过了所有人,直到太子被废,他一跃成为新任储君,才露出了真面目。 前世沈窈意外之死,让沈灼不敢在这事上冒一点险。 沈灼一张俏脸绷得很紧,陆婉儿见她这般模样,有些担心道:“娇娇,你这是要干什么去?要不要我帮你?” “你帮我遮掩一下行踪,就是帮大忙了。”沈灼道。 “那好吧。”陆婉儿点头。 “你要去忠义侯府家小住?”平阳郡主眯着眼半躺在贵妃椅上,慵懒享受着小女儿难得的殷勤。 沈灼一边给平阳郡主捏肩捶背,一边讨好地笑着说:“阿娘,婉儿前几日看了本志怪小说,然后就非说她听雨轩里闹鬼了,吓得她连着两晚都没敢合眼。这不,今天来央着我过去陪她几天。” 平阳郡主懒洋洋地哼了一声:“忠义侯世子可是堂堂中郎将。家里闹鬼,陆婉儿不找她兄长,反而来找你?” “你是比她兄长武艺高,煞气重,还是你长得太丑,能镇宅?” “阿娘~~~~” 沈灼见被平阳郡主一语就戳破了借口,于是肩也不捏了,背也不捶了,低了头就往平阳郡主身上蹭,蹭得平阳郡主一头珠钗乱晃。 平阳郡主睁开眼,搂住正撒娇的沈灼,一脸无奈道:“说吧,这次你又要捣什么蛋?” “不捣蛋,我保证!”沈灼抬起眼,巴巴地看着平阳郡主,“就是天天拘在书院里有点烦,婉儿和我想散散心。” “不想去书院,那就在家歇几天,干嘛非要去忠义侯府?” “阿娘,真是婉儿想我过去陪她住几天。” 忠义侯府的情况平阳郡主是知道的,候爷和夫人长期在南疆,家里就几个孩子,还有两个不管事的姨娘。 陆婉儿确实会想有人做伴,想到此处,平阳郡主心里不由一软。罢了,谁年少时还没几个闺中蜜友呢。 “你和陆婉儿凑在一起可没少惹祸,这次若再惹事,你往后就别再想去忠义侯府了。” “谢谢阿娘~~~” 沈灼搂住平阳郡主“吧唧”就是一口,在娘亲脸上亲了个实在。 平阳郡主嫌弃地一把推开沈灼,貌似不满道:“你这孩子,都多大了还没个规矩。”可眼角眉梢却掩不住的笑。 忠义侯府内,沈灼和陆婉儿同榻而眠。 “娇娇,要不要我让他们在听雨轩真弄点鬼影出来?”陆婉儿侧起身,一双眼亮晶晶盯着沈灼,眼里燃着蠢蠢欲动的光。 沈灼小手一挥,果断否了此提议:“我阿娘都知道我是随口胡诌的了,就不必再装神弄鬼,当心把世子爷招来。” 陆婉儿撇了撇嘴,又躺回去,有些落寞道:“我都两个多月没见过大哥了,要是装神弄鬼就能把他招来,那才是真见鬼了。” 陆婉儿前世所嫁非人,是她大哥纵马提刀杀进她夫家,把人给抢出来,然后又押着她夫家写了和离书,最后把陆婉儿带去了南疆。 后来陆婉儿写信给她,说她在南疆又嫁人了。这一次的夫君长得俊,武功高,人品好,哪哪儿都好,还让沈灼去南疆找她,说自己有能力护她周全。 沈灼盯着床帐上精美的刺绣怔怔出神,良久才道:“世子爷就你一个亲妹,哪里会不护着你。” “别说是假鬼了,就是真鬼,世子爷也能来一个杀一个,来一双杀一对儿。” “咦?你居然这么夸我大哥?”陆婉儿兴奋道,“娇娇,你别是看上我大哥了吧?” “其实我大哥真是挺好的。虽说长得黑点,但人长得高呀,武功也好。读书是差点,不过你也不爱读书.......”陆婉儿又兴致勃勃起来。 “得,得,你打住吧!你莫不是忘了你哥已经有婚约了?”沈灼张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陆婉儿。 “哦,那个,那个万一你对我哥是真爱呢?那也不是不能冲破婚约的牢笼呀......”陆婉儿手指挠着丝被,期期艾艾道。 沈灼要没记错的话,世子爷的婚约是他好不容易求来的。好好的婚约,怎么就成牢笼了? 沈灼抚额无语。原来有恋爱脑的不止她一个。看来这话本真是不能多看,害人不浅呐。 “你这么能编,咋不去说书呢?”沈灼啧了一声,一翻身,留给陆婉儿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第21章 卧佛寺 天色才蒙蒙亮,忠义侯府门前就有几个随从牵着两马匹在一旁候着。 没一会儿,侯府大门打开一扇,从中走出两位年轻男子。 年纪略长的一位,约二十出头,面色黝黑,身量极高,体态魁梧,跟半截铁塔似的,身着轻甲软胄,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威仪,正是忠义侯世子:陆亦鸿。 年少的一位,约十五六岁,面容皎白,身长玉立,着一身宽袖长袍,头戴软纱唐巾,一幅学子的模样。此人便是忠义侯府二公子:陆瑾轩。 一见二人走出来,一位管家模样的中年人忙上前行礼:“见过世子爷,见过二公子。” 陆亦鸿见来者,眉心一跳:“陆伯,可是有事?” 陆丰年是侯府的老管家,若是没事,不会一大早守在府门口等自己。 陆丰年道:“回世子爷,也不是什么大事。昨夜四更天时,听雨轩来人说小姐心绪烦郁,翻来覆去睡不着,一心念着要听豫园戏班子的戏。” “老奴见昨儿太晚,就没敢打扰世子爷,想着等一早来问,也是一样的。” 陆瑾轩在一旁气笑了:“也就是说,小姐今儿又不去上课了?” 陆亦鸿翻身上马,大手一挥道:“既是婉儿想听,去请来便是。” “书院不去就不去,那捞子书有什么好读的!能识上几个字,不当睁眼瞎就行了。” “哥,就你这么纵着她,迟早要纵得她无法无天。”陆瑾轩也上了马,板着一张脸。 陆亦鸿挑起眉,斜睨了一眼陆瑾轩:“你能管得住她?那好,你来管!” 陆瑾轩气急,他要能管得住陆婉儿,哪还和陆亦鸿废那么多话! “风二,风五,今日你们好好看住小姐。”陆瑾轩才不信陆婉儿大费周章,只是为逃一天的课,“小心别让她发现了。” 说罢,陆家二兄弟打马而去。 “小姐,管家已经让人去请豫园的戏班子了。”桃红一打帘子,兴冲冲进入内室。 陆婉儿一贯起得早,她有晨起练武的习惯,此时她已经练完了一套刀法,正神清气爽坐在桌前吃早餐,而沈灼则一脸睡眼惺忪地坐在她边上。 “娇娇,你真的不要我跟着去?我说不定能帮上你忙的。”陆婉儿道。 沈灼摇头,懒懒喝了半碗粥,擦了擦嘴道:“我又不是去打架,不讲究人多。你就留在府里,帮我遮掩一下行踪。” “莺儿身量和我差不多,我让她假扮成我,留下来和你一起在听雨轩听戏。” 天光大亮时,忠义侯府热闹起来,豫园戏班子的人搬着各种家伙什往听雨轩里来。 此时,忠义侯府后门外停了一辆不起眼的青布马车。两个清秀的小厮从后门出来,径直上了马车。 “两位小哥儿,今日包了小老儿的车,这是要往哪里去?”车夫问道。 “大叔,去西山卧佛寺。”车内传来清脆的回答。 “好嘞~~两位小哥儿坐好了。”车夫一甩鞭子,马车“哒哒哒”走了起来。 “小姐,就算大小姐不带你去卧佛寺,那也不必扮成这样跟去呀。” 车内做小厮打扮的兰草不自在地扯了扯身上的衣服,压低嗓声道。 兰草不解地看着沈灼。卧佛寺是京都有名的寺庙,去礼佛烧香的人常年都络绎不绝。小姐想去就去,为何要乔装一番? “这次我偷偷的去,就是不想让阿姐知道。”沈灼闭着眼道。 她状似靠在车壁上补眠,其实在盘算着接下来的行动。 沈灼不敢向任何人透露此次易装偷摸着去卧佛寺的真实目的,她是想探一探萧承的底细。 前一世,在太子被废之前,没人看出萧承的真实面目。这一世,沈灼想看看能不能提前查到些线索。 一个时辰后,青布马车停在了卧佛寺门口。沈灼和兰草先后跳下马车。 兰草拿出四十铜板付给车夫:“大叔,晚一些我们还要回去,烦劳你在此等一等。” 车夫掂了掂手里的铜板,喜笑颜开:“没问题,我就在这树下等。两位小哥一出寺门便能看到。” 今日虽非年非节,但卧佛寺内香火仍鼎盛,偌大的寺庙里到处是人,不少香客在烧香祈福。 沈灼先规规矩矩进正殿烧了几柱香,然后就开始在寺里东游西逛起来。 沈灼不是第一次来卧佛寺,以往随平阳郡主过来几次。她知道在寺庙僧人的禅房后面,还有几个精巧别致的禅院,是专门用来给贵客小住的。 其中有几间更是由信奉佛教的世族自家修建的,算是专用禅院。萧清蕴住的就是其中之一。 但要怎么去,沈灼就记不太得了。一是往日都有知客僧引路,二是时间隔得太久远。 沈灼和兰草两人像无头苍蝇一样乱撞,三拐两拐不知觉间,就来到一个静谧的庭院。 此处空气沉静清和,院中有几棵参天古柏,枝叶郁郁葱葱,一派幽静肃穆。一个五六岁的小沙弥正低头清扫庭院。 “小师父,你知清河公主在何处?”沈灼拉住小沙弥问。 小沙弥抬起头,看着沈灼道:“这位女施主,小僧不知清河公主在何处。” 兰草目露惊异,这小师父眼可真尖,只一眼,便认出她们是女儿身。 被人识破,沈灼到也不以为意,她瞅了瞅小沙弥,慢悠悠笑道:“小师父,出家人不打逛语哟。” 小沙弥停下手里的笤帚,抿了抿嘴,犹豫着:“师父说公主的行踪,不能让外人知道。” 沈灼眼睛转了转,蹲下身来,她平视着小沙弥:“嗯,那不用你说。由我来猜,如果猜错了,你不用说什么,如果猜对了,你就继续扫地。这样,既没违反你师父的交代,又没在佛前打逛语。你看如何?” “那,那要是你一直猜不对呢?”小沙弥道。 “嗯,那就五局为定?”沈灼眨了眨眼。 小沙弥同意了。 “后院禅房?” 小沙弥没动。 “诵经堂?” 小沙弥仍是没动。 “后山玉兰林?” 小沙弥长出一口气,拿起自己的笤帚飞快地跑了。 兰草不由“噗嗤”一笑,夸赞道:“小姐,你可真有办法。” 沈灼得意地一扬眉,仰着小脑袋道:“走吧,去后山。” 第22章 又见萧承 卧佛寺的后山有片广玉兰树,是三十年前洛云公主在此清修时种下的。 六月的西山夏意正浓,广玉兰花竞相绽放,一枝枝的树枝都花团锦簇,一大片林子花开如海。 玉兰花浅紫色的花瓣下面有一层淡雅的白。山风轻轻一吹,花瓣轻轻飘落,坠落的花瓣繁乱交杂,铺了满地。 绿荫繁花间,有两位少女正悠闲地漫步,她们身后远远跟着几位婢女仆妇。 “殿下,你每年都要来寺里给太后祈福吗?”沈窈问道。 “嗯。”萧清蕴点头。 “皇兄身子不好,母妃为精心照顾他,便将我抱在太后的宫里养过几年。太后薨后,我每年都来寺里为她祈福。” 清河公主萧清蕴面容秀美,五官大气柔和。她比沈窈小一岁,却比沈窈更显温婉端庄,有一股和她年纪不符的少年老沉。 “前些日子上刺绣课,我见你绣的是玉兰花,正巧山上的玉兰花开了,便想着邀你来一起赏花。” “殿下有心了。”沈窈笑道,“这漫山的花海,还真是旁的地方不能见到的美景。我这是托了殿下的福。” “身在山中不见山,这里看到的还不是真正美景。”萧清蕴也笑着,她抬手往远处遥遥一指。 “走,我带你去山顶。站在那里能俯瞰整片花海,才是真正的好风光。” “好呀。”沈窈也来了兴致。 于是,两人说说笑笑地沿着林中的青石板路,往山顶走去。 行至半山腰时,忽然听到一阵琴声,琴音清越悠扬,似山间流水,又似风吹花落,声声入耳。 “殿下,这是谁在弹琴?”沈窈听得入神。 萧清蕴道:“是皇兄。他身子不太好,来此静养有段时间了。想不到今日他兴致到高,窈窈,陪我去看看。” 说着,萧清蕴不由分说,扭头就往旁边另一条红泥小径走去。 沈窈心里一突,突然就想起沈灼最近老在她耳边念叨的“皇宫里的人都是算来算去的,嘴里没句真话,对人也没什么真心”。 看着萧清蕴的背影,沈窈眼神暗了暗,但拒绝的话,终是没有说出口。 去看看也好,于是她跟在萧清蕴身后,往一条未知的路走去。 沈窈随着萧清蕴穿过玉兰树林,然后眼前豁然开朗,一个古朴的禅院出现在眼前。 禅院修建在山崖边上,院前有两株古树。古树的枝叶婆娑,参天茂密,根系盘曲虬结,苍劲有力。 树下摆着一方石案,案上置着一张琴,琴边坐着一人,正是萧承。 只见他信手拔弹,姿态从容优雅,一连串的琴音正从指尖泻出。见有人前来,萧承按弦止音,只是弦欲静而音不止,琴音仍袅袅回荡在山林间。 沈窈暗忖,都说四皇子天资过人,琴棋书画无一不精,深受太傅盛赞,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阿兄,你身上大好了?” 萧清蕴跑到萧承身边,语意雀跃,显露出难得的稚气。 “嗯,好多了。”萧承微笑着,“你今日来替太后祈福?” “嗯,正巧山上玉兰花开了,我便邀窈窈一同来赏花。” “见过四殿下。”沈窈走过来,恭敬地行了个礼。 “沈小姐不必多礼。”萧承抬了抬手,温和优雅。 “听母妃说她把夷山雀舌都给你了?阿兄,我们爬山爬得可累了.....”在萧承面前,萧清蕴终于像个十四岁的小姑娘了。 萧承失笑道:“你宫里还能少了好茶?要巴巴地来我这里讨茶喝。”说着,扭头吩咐内侍,“去沏几杯雀舌来。” 那边沈窈和萧家兄妹正品茶闲聊,这厢沈灼带着兰草绕过一排排禅房,出了卧佛寺的角门,正往后山广玉兰林来。 卧佛寺的广玉兰林是洛云公主所种,属于皇家园林,普通人不得进入。林子外修建了一圈青白墙,在后山很醒目,也很好找。 林子的入口处有皇家禁卫军把守,虽然守卫不多,形同虚设,但也不好硬闯。 “小姐,你快下来吧。我们还是去守卫那里通报一声吧。” 兰草仰着头,心惊肉跳地看着抱着树“蹭蹭蹭”往上爬的沈灼。青白墙有一丈来高,看得兰草直心慌。 “嘘~~~小声点。别把守卫招来。”沈灼抓着树枝,回头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好兰草,你就别担心了。你家小姐从小爬树爬到大,摔不着的。” 沈灼没吹牛,爬树对她来说,那是轻车熟路。几息的工夫,她就爬到了围墙的高度,扯着粗壮树枝一荡,就稳稳落在围墙上。然后兰草眼一花,沈灼就消失了身影。 “兰草,你在附近找个隐蔽的地方等我。” 沈灼的声音从围墙内传来,兰草悬着的心这才放下来。 沈灼拍拍身上的树叶,又整理了下衣衫。自我感觉良好地掩饰了爬树翻墙的迹痕,迈步往林子里去。 由于是人工栽植的林子,所以林子里的路并不复杂,也就三四条青石板路。 沈灼刚开始还边躲边藏,后来渐渐发现整个林子里好像就没人?于是撒丫子跑完了几条石板路,结果,果真没人。 “阿姐她们走了?”沈灼泄气地一屁股坐在山顶的凉亭里。 “不会呀,我也没晚来多久。哪有赏花只赏半个时辰不到的。”沈灼忿忿地扯着手里玉兰花的花瓣。 算了,既来之者安之,好好赏个花就打道回府吧,沈灼站起来叹口气。 山顶确是赏花的最佳观景点。满山的玉兰花尽收眼底,层层叠叠的花海,在阳光映衬下如云蒸霞蔚,瑰丽异常。 然后,沈灼就看到了半山腰的禅院。沈灼眼睛一亮,立马往那处跑去。 还没靠近禅院,沈灼就远远看到好几位宫中仆妇和内侍立在院门外。 沈灼一下犯了难,院外这么多人,她要怎么才能神不知鬼不觉溜进去?她目光突然盯住了禅院前的古树,枝叶茂盛,华盖如亭。 只要爬得够高,就能看得够远。嗯,就它了!沈灼打定主意,一纵身攀上身边的一棵树。 她身量轻小,借着树枝在树与树之间腾挪攀爬,到也没什么大的动静。没多一会儿,她就从旁边一株树的树冠爬到了古树枝上。 一干仆妇和内侍谨守宫规,皆是目不斜视。头顶树上多了一个人,竟是无一人察觉到异常。 沈灼藏在茂密的枝叶里又往上爬了爬,然后她就看到了沈窈,还有萧承。 沈灼心里一沉。 第23章 擅闯皇家园林 沈灼并没看到萧清蕴。禅院内,只有沈窈和萧承,连内待和宫仆都没有。 沈灼磨了磨牙。 萧清蕴邀阿姐来赏花,果然是为了给萧承制造接近阿姐的机会! 禅院的庭院内,沈窈与萧承隔着石桌相对而坐。石桌上放置着棋盘,两人貌似正在对弈。 由于隔得太远,沈灼瞧不清棋局,但她能看清棋子。棋盘上的落子,并非常规的黑白两色,而是少见的青白两色。青的是翡翠,白的是和田玉。 这副棋前世她在沈窈的房里见过,是沈窈特别钟爱的一副棋。 原来,竟是萧承所送。 没想到这厮心机如此之深,这么早就开始制造机会投阿姐所好了。 沈灼气得忿忿然地捶打树枝。 “都下来!” 沈灼耳边忽听一声轻喝,随后破空的风声扑面而来。 沈灼大惊,只见有什么闪光的东西直打面门,她根本躲不开,也没法躲。心里不由一慌,她手一松,身子就直往树下坠去。 “砰!”一声,沈灼摔在地上。 好在古树枝繁叶茂,没让沈灼直接摔下来,而是阻了好几阻,下落过程中,她自己也攀扯了好几条树枝。饶是这样,沈灼还是摔得呲牙咧嘴。 还没等院外众人将沈灼围上,只听周围又是“砰”“砰”“砰”接连几声,还伴随着不断“啊~~~”“啊~~~”的尖叫。 沈灼听着挺耳熟,她艰难地坐起来扭头一看,周围地面上摔落下五个黑不溜秋的小厮,虽说脸上都抹了乱七八糟的黑灰,但沈灼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几人。 正是她的魔女闺蜜团,五个人,一个都不落。 “你们......你们......”沈灼抬手指着几人,惊愕地张大嘴,嘴里能塞下两个鸡蛋。 还不等几人说上话,她们便被几个内侍从地上拎起来,押进禅院。 禅院里,萧承和沈窈已经停止了对弈。见内侍押着人进院,沈窈正准备起身进到一旁的厢房里回避。毕竟是萧承处理内务,她不方便在场。 可她还没来得及告退,便听到一声委屈巴巴的哭嚎。 “阿姐,有人欺负我~~~” 沈窈的身形一顿,不可置信地回头,瞪着眼看向那一排被押进来的人,然后气得手都在抖。 此时,萧承也凝目仔细看着一众人,然后他笑了笑,对内侍一挥手,道:“把她们都放了吧。” 内侍听令放开众人,然后又退到院外。 沈灼一得了自由,便跑到沈窈身前,一把抱住沈窈,道:“阿姐,我摔得好疼~~~” 沈窈一把拧住沈灼的耳朵,气急道:“那么高的树你也敢爬!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唉,唉,唉,疼!!阿姐~~~疼!!”沈灼叫得如鬼哭狼嚎。 叫得陆婉儿几人齐齐后退了几步。 张静宜拉了拉温明芸的衣袖,小声道:“沈大小姐平时看起来挺温柔的,没想到发起火来这么恐怖。” 温明芸撇了撇嘴,小声嫌弃着:“沈大小姐哪里会下狠手。娇娇现在不哭惨点,呆会儿那就真的会很惨。” “哦,娇娇是在演戏呀。”陆婉儿恍然大悟,只是声音颇大。 于是,沈灼的哭嚎声一顿,整个禅院静了静。 陆婉儿后知后觉地捂上的嘴,然后对上沈灼“嗖嗖”的眼刀。 沈窈深吸两口气,平静了下情绪,然后走到萧承面前,低头恭恭敬敬行了一礼,谦卑道: “小妹顽劣,擅闯皇家园林,实在是该罚。但还望殿下看在其年幼又是初犯,能宽恕一二。回头臣女禀明家父,定对她严加管教,不会让她再犯。” 萧承站起身来,抬手虚扶沈窈,狭长的凤目里微微含笑,他很满意沈窈恭敬的姿态。 沈灼无凭无据闯玉兰树林一事,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往大了说,这林子顶着皇家园林的名头,擅闯者按律是要杖责的,若是惹出严重后果,判刑也不是不可能。 往小了说,这林子并非皇家正规园林,里面也没什么正经皇家别苑,卫守本也不森严,闯不闯的并不关紧要。 作为当朝首辅的女儿,别说一个不重要的林子,就是硬闯皇宫,只要不是行刺,不是谋逆,那多半也不会怎么追究。 萧承知道这点,沈窈也知道这点。 一个当朝权臣的嫡女面对一个无权无势又不受重视的皇子,却依旧谨慎守礼,态度谦卑恭敬,丝毫没有仗着家世目中无人......萧承心里微暖,看沈窈的目光更多了一份柔和。 “不过小事,沈小姐不必介怀。”萧承微笑着,一派儒雅温和。 “洛云姑妈因爱玉兰,才种下此林。有同好之人慕名而来,才是没辜负这方景色。” 他又看向沈灼几人,温言道:“只是爬树飞檐这种事,小姑娘还是不要做的好,若摔坏了,可是有人心疼着急。” “殿下放心,摔不坏的。上树前,我们专门挑了多枝多叶的枝干。”陆婉儿扬着头,满脸自信。 萧承闻言莞尔:“这位可是忠义侯家的小姐?” “殿下认得我?”陆婉儿睁大眼睛,有些意外,她这前可没见过四皇子。 萧承笑笑:“本宫听忠义侯世子提起过几次他妹妹,说是脾性直爽又重情谊,与沈家四小姐交好。想来就是你了。” “殿下过奖了。”陆婉儿羞涩低头,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沈灼低着头,狠狠皱眉。 陆婉儿身上穿着明晃晃的忠义侯府的仆役服,要是这都不知道陆婉儿是忠义候府的人,那怕眼瞎了吧。 变着花样夸陆婉儿,真是玲珑心肝蜜糖嘴,果然心机深沉。可不能让阿姐被他骗了。 众人见萧承没有追究的意思,沈灼等人这才一一与萧承见礼。 小院里闹了这么一出,动静不小,萧清蕴带着婢女从旁边的厢房里走出来。 “我犯困才眯了一小会儿,怎么突然多出这么多人?” “咦,玉淑?你什么时候来的?” 萧清蕴看着萧玉淑身上的衣服,不解道:“你穿成这样,是要做什么?” 萧玉淑扯扯身上的衣服,不自然道:“呃,我们在闹着玩呢。” 第24章 得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闹着玩?”萧清蕴更加不解。 “回殿下,我们在玩躲得快的游戏。”温明芸自然而然接口,一本正经。 “我们几人说好的,各自躲进林子里,如果谁被抓到,就要替对方完成五日的课业,直到最后一个人被找到。” “为了方便在林子里行动,所以才都换上这身衣服。” 萧玉淑一点头,煞有其事:“是的。” 萧清蕴目光在几人身上转了一圈,犹疑道:“那你们谁输了?” 温明芸温柔一笑:“当然是娇娇。” 陆婉儿一脸懵,正要开口。 孟清莲猛地一脚踩她脚背上,陆婉儿痛得咧嘴,一时忘了说话。 萧承轻笑出声,饶有兴致地看着几人,目光在温明芸身上停了停,这小姑娘真是心思敏捷,才智过人。回头得让人去打听,看是谁家小姐。 萧承笑道:“既然沈四小姐输了游戏,那就按规矩来,由她替你们五人完成五日的课业。” 萧承的话一锤定音。将这次擅闯皇家园林的事定了调。罚沈灼完成五份课业,也算是小惩大诫。 沈窈忙谢过萧承,然后拖着一脸不甘愿的沈灼往院外走。 沈窈一干人离开禅院后,萧承挥手让所有人退下,然后脸色淡下来。 他手里把玩着颗白玉棋子,眼眸低垂,冷声道:“今日护卫谁当值?” 院中忽有微风吹过,紧接着庭中蓦然多了一个黑衣人,他跪在萧承面前,声音微颤:“燕七护卫不利,请主上责罚。” 萧承淡淡扫了他一眼,声音冰冷:“六个人,埋伏在距本宫不足二丈的地方。你担护卫之责,既未第一时间擒拿,又未示警。依规应当如何处置?” 燕七将头伏于地上,咬着牙道:“护卫不利,若初犯,当筋骨错断十日,再犯,杀无赦。” “噗”“噗”“噗”几声轻响,十来颗白玉棋子挟劲风打入燕七全身的要穴。 燕七闷吭一声,倒地不起。一时间院中弥漫起淡淡的血腥气。 萧承看着燕七脸色苍白,倒在地上抽搐的样子,眼里似有不忍,叹气道:“燕七,你跟我十年有余,从未犯过大错,五日后便去找陈老吧。” 燕七闻言,忍着剧疼,艰难地一头重重磕在地上:“谢主上。” 分筋错骨是极严酷的刑法,它以点穴的方法使人体主要筋脉错位,骨穴滑落,会让人全身筋骨剧疼难忍。只有用陈老的针灸秘技来正骨续筋才能恢复正常。 十天的刑期减半,这是萧承法外开恩。 燕七一瘸一拐地退下。 “阿兄为何罚得这么轻?”一直没出声的萧清蕴这才开口。 “蕴儿,御人之道得恩威并重,不能一味处罚。” “再说燕七并非没发现树上之人,只不过他认出了那是沈家四小姐,知道于我无害。” 黑鹰卫是他精心挑选培养的暗卫,极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他不想折损这些人。 “今日闹了一场,白白坏了你兴致。走,阿兄陪你赏花去。” 萧承微微一笑,又是一派儒雅公子的模样,仿佛刚才的冷厉威严只是一场幻像。 沈灼一行人离开禅院有段距离之后,沈窈才拉着她仔细打量,担忧问:“可有伤到哪里?” “屁股疼。”沈灼苦着脸。 沈窈默了默,随后道:“疼了也好,省得回家再挨顿板子。” “噗嗤~” “哈哈~” 走在二人周围的几人都笑出声来。 “对了,你们怎么来了?婉儿,你不是该在府里听戏吗?”沈灼缓过劲儿后问几人。 “婉儿说你只带了兰草一人就要出门办大事。小豆子觉得不靠谱,于是大家一合计,便偷偷跟着你来了。”张静宜抢着说道。 “这不是怕你万一有个啥事,到时人手不足嘛。” “所以,你们把五天的课业全塞给我?这就没人觉得我人手不足了?”沈灼冲着温明芸皮笑肉不笑道。 “娇娇,今天你可得好好谢谢明芸。”沈窈正色道。 “你可知擅闯皇家园林,若严格论起来可视同刺客。纵是四皇子不想追究,但也不可不罚。幸好明芸机灵,想说这么套说辞,既帮了你,又解了殿下的围。” 沈灼可没想到就翻个墙,逛个林子,居然后果有这么严重。 见沈灼一脸茫然的样子,沈窈叹气:“娇娇,你还是少看点话本,多看些书吧。至少把天盛律法看看。” “律法我家齐呀,我哥的书房里有最完整的天盛律法。娇娇,你要不要借一套去手抄?”温明芸笑眯眯。 沈灼默默地推开温明芸那张幸灾乐祸脸。她这才想起,温明芸的兄长,正是大理寺卿温道远。 前世加今生,两辈子以来沈灼第一次深感自己不学无术,难怪前世萧屹一直嫌她蠢笨又娇纵。 沈灼之前忙着找人,在花林中来来回回几次,根本就没心思赏花。现在把沈窈从萧承那里拉出来,心里稍稍安稳了些,便和陆婉儿她们在花树间打打闹闹起来。 “对了,你们是什么时候来的,我怎么一点没觉察到?”沈灼问。 “你一出陆府,我们就一直跟在你身后的呀。”孟清莲攀折着一花枝,回首娇笑。 “我就说我跟着斥候学过嘛,娇娇肯定发现不了我们!”陆婉儿满脸得意。 好嘛,自己不仅蠢,莽撞,还很菜,被人跟踪了一路,居然都毫无察觉。 沈灼不由沮丧起来。 看到沈灼垮下一张脸,陆婉儿一把揽住沈灼的肩,拍着胸脯,一脸义气干云:“娇娇,我师傅可是我爹手下最强的斥候。以后你想跟踪谁,只管来找我,保准不让人发现。” 沈灼眼一热,道了声:“好!” 她摘下朵玉兰花,插在陆婉儿的发间,配上那涂得乌漆嘛黑的脸,她只觉得这漫山的玉兰,都不如陆婉儿眉眼灿烂。 得挚友如此,夫复何求? 沈灼心里的郁闷,仿佛被风一吹,就散了。 沈灼一行人在林子里兜兜转转,不期然间又遇到了萧承和萧清蕴。 清蕴含笑道:“我陪阿兄出来走走,听着此处热闹欢快,想着也许是你们,过来一瞧果然是。” 第25章 冤家路窄 萧清蕴上来拉住沈窈的手:“窈窈,今儿本是专程邀你来赏花,结果一见到阿兄,倒是把你冷落了。” “阿兄的厨子做得一手好斋食,呆会儿我让他们备上一桌,就当是我给你赔罪了。” 沈窈正待回应萧清蕴的邀约,不想沈灼也拉住她的手,道:“阿姐,我屁股疼。” 沈窈原本想说的话,被沈灼岔开。 她见沈灼苦着一张脸,眉头紧皱着,委屈巴巴的样子,又想了一下沈灼摔下的那棵古树,真的是很高,便担心沈灼真被摔伤了。 “多谢殿下美意。娇娇可能摔到了,我还是先带她回家看看。” 刚才还在林子里蹦蹦跳跳,嬉笑打闹,现在就屁股疼了? 萧承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灼,他怎么觉得这个沈四小姐好像在针对自己?她是猜出了什么,还是单纯的不喜欢自己? 萧承的目光让沈灼心里一阵发毛。 “阿窈,娇娇又摔了?”突然,林子中传来一清朗的男声。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林中缓缓走出两名男子,皆是青衫博带,一副名士风流的模样。 “二哥,你怎么来了?”沈灼惊喜地跑上前。 沈卫对着沈灼上下打量了一圈,道:“你哪儿摔伤了?” 沈灼讪笑地低了头:“从树上摔下来,呃,一屁股坐地上了。” “草民见过四殿下,见过公主殿下。” 耳边响起的见礼声清润儒雅,十分好听。 沈灼闻声看向沈卫身边的人,瞬间一脸惊震,竟是谢辙! “夫......夫子。” 沈灼张口结舌,惊得话都说不连贯。她蓦地扭头往周围看去,哪里还有陆婉儿几人踪迹。 呃,就她一人逃课被抓了现行? “都下来吧,别再摔了。”谢辙抬眼看着四周,握拳捂嘴轻咳了两声。 “忠义侯府的世子爷一早已差人去书院给你们请过假了。” 谢辙话音刚落,“嗖”“嗖”“嗖”从不同的树呲溜下几个灵俏的小厮。 “见过夫子。” 陆婉儿几人脆生生地向谢辙行礼。 谢辙抚额,这几个小姑娘,任意一个拎出来,都该是豪门世家的大家闺秀,怎么爬树翻墙、上窜下跳的事做得如此熟练。 还是说,京都盛行此风? “见过夫子。”沈窈也是盈盈一礼,然后看向沈卫,“二哥,你和夫子也是来赏花的?” 沈卫笑着点头:“嗯,听说卧佛寺玉兰开得正好,便找阿娘要了门帖。正巧谢兄有假,便约着一起来寻芳踏香,且充充风雅。” “哈哈哈,好一个风雅人做风雅事。”萧承抚掌一笑,“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大家到禅院一坐?” 沈灼闻言心下不由一紧,抬眼紧张看向沈卫。沈卫目光扫过沈灼,瞪了她一眼,似不满她顽皮。 沈卫一拱手:“谢殿下抬爱,只是家里小妹受伤,让人放心不下,还是得先送她回家。下次若有机会,再来叨扰殿下。还望殿下体恤。” 向萧承告辞后,沈卫领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往林子外走去。 萧承目光微凝,手掌不由暗地紧握。 沈家好像不太看好他,难道是想看中了三哥? 沈灼见萧承吃瘪,心情巨爽,一路上眉开眼笑地跟陆婉儿几个斗嘴。 沈卫淡淡瞥了她一眼:“精神这么好,看来屁股是不疼了。” 沈灼抱住沈卫的胳膊,乖巧地撒娇:“有二哥和阿姐心疼我,屁股自然就不疼了。” 沈卫气笑了,狠狠敲了下她额头。 “二哥,你怎么和谢夫子在一起?”沈灼小声问道,前方的谢辙正被孟静莲缠得一脸窘态。 沈卫也抬眼看着前面被几个小姑娘弄捉得手脚无措的谢辙,一笑:“既然有不嫁入皇家的其它选择,为什么不去试试呢?” “不过,这最终还要看阿窈的想法。” 远远的,沈灼听到环儿和沈窈的交谈声。 “小姐,书院新来的夫子面皮可真薄,你看他耳根子都红透了,真是个书呆子。”环儿打趣着。 沈窈不禁莞尔,目含浅笑:“谢夫子端方君子,哪里应付得了她们的顽劣。” “你可别小瞧了夫子,他学问很好,他是书院最年轻的夫子,深受郑山长的推崇。” “真的吗?”环儿看谢辙的眼光瞬间就变了,不过片刻后,她又喃喃着,“可他真的很书呆呀。” 沈窈“噗嗤”一笑。 “阿姐定会喜欢谢夫子。”沈灼信心满满。 沈卫不由失笑,揉了一把沈灼的头发:“你一黄毛丫头,知道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他们一行人出得园林来,一眼便看到兰草和其它几人的奴婢齐齐蹲在围墙根下,眼巴巴瞅着大门。 一见沈灼出来,兰草立马跑过来。她拉着沈灼都快哭了:“小姐,你可算出来了。你差点吓死我了。” “啊?”沈灼莫名其妙地看着兰草。 “刚才清风说你从二丈多高的树上摔下来,我都快吓死了。”兰草着急地就往沈灼身上查看。 “清风来过?!”沈灼大惊失色,心都抖了一下。 清风是沈渊的暗卫,清风知道就等于沈渊知道,沈渊知道就等于回家真要挨板子了。 “你以为阿爹真不管你胡作非为?”沈卫轻声一嗤,“你还是好好想一下回家的说辞吧。” 今日仿佛诸事不顺。 好像是成功搅了萧承的局,但阿姐还是与他单独相处了很久,貌似还挺开心?沈灼难掩郁闷,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往前走。 “砰”沈灼头撞上一硬物,她走得心不在焉,这一撞便“叭叽”坐到地上,屁股更疼了。 沈灼被撞得眼泪花直冒,她恼怒地抬眼看过去。这一看,整个人便骇住了。 站在她面前的赫然是萧屹,十六岁的萧屹! 她不该是两年后才第一次见到萧屹吗?! 沈灼全身都颤抖起来,几近肝胆欲裂。不知名的疼痛,猛地从心底深处涌出。原本眼里撞出来的泪花,生生给憋没了。她全身使不出一点力气,只能瘫坐在地上,呆了傻了般地看着萧屹。 萧屹垂眸打量着她,眼神漠然。 “七殿下恕罪,小妹今日刚从树上摔下来,心神有点恍惚。不小心冲撞了殿下,还望见谅。”沈卫连忙走过来,给萧屹行礼道歉。 萧屹撩起眼皮,看了沈卫一眼,冷淡地一点头,脚步微抬,便绕了过去。 从头到尾,他一个字都没说,连眼神都没多给一分。 第26章 一眼万年 “哇,他就是七殿下呀~~~”陆婉儿忍不住小声惊叹,眼里闪着艳羡。 “天盛第一美男,果然名副其实。”张静宜看着萧屹的背影,啧啧赞道。 “你们没看到他身上‘嗖’‘嗖’冒的冷气吗?杀戮太重,真是浪费了一身好皮囊。”萧屹太过锋利,不是孟清莲喜好的类型。 “切~~~,你懂什么。”萧玉淑对孟清莲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他身上的杀气重,那是从战场上厮杀出来的。好皮囊又不能建功立业,但杀气能。好男儿立于天地间,要皮囊何用?” “那就祝你以后的夫君是个才高八斗的丑八怪!”孟清莲冷哼一声,一个白眼翻回去。 “七殿下好看是真好看,但冷也是真冷,浑身都是煞气。谁要真嫁给他,怕不见得是好事。”温明芸也摇头。 沈灼一言不发地跟在众人身后,手脚俱软。若不是有兰草扶着,她都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走路。 “小姐,你哪里不舒服,可伤到哪了?”兰草目露担忧。 “我没事,你让我靠靠就好。” 他伤她伤得体无完肤,他和她隔着尸山血海,可她看到他,仍是一眼万年。 沈灼脑子嗡嗡作响,一路上都处在失神状态。 沈灼回到府后,状态极其不好,脸色苍白,神情恍惚,全身冷汗淋漓,整个人像是从水中捞出来一样。 见到她这样,谁还有心思罚她。平阳郡主心疼得让人拿名帖连夜去太医院,请当值的太医过府给沈灼看病。 张太医仔细瞧过沈灼后道:“四小姐并无大碍。身上略有些淤肿,涂抹些消肿药膏,两日便可全消。” “至于她精神不济,神情恍惚,是肝气郁滞所致,应是近日心绪郁结,思虑太过。只需保证充足睡眠,心情舒畅,不日便可不药而愈。” 在平阳郡主再三要求下,张太医还是开了些安神的药,才回了太医院。 张太医走后,平阳郡主便一言不发怒视着沈渊。 沈首辅一脸无语:“夫人,我可一个字都还没来得及说她。” “若不是今日你让清风跟着她,娇娇能吓成这样?”平阳郡主继续瞪。 沈渊无奈地揉了揉眉心,伸手揽过平阳郡主,好声道:“娇娇的脾性你又不是不知道,一向头脑简单,做事冲动。我让清风跟着她,也是想着她若惹了什么祸,好有个人给她善后。” “再说了,她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什么时候怕过我?” 平阳郡主知沈渊说的都在理,她也不过是气急了,找他撒气而已。沈渊哄上几句,她气也消了。 平阳郡主道:“这次从江左回来,我发现娇娇好像变了不少,不像以前那般胡闹了。” 沈渊笑了笑:“马上是大姑娘了,哪还能一直胡闹。窈儿都快及笄订亲了。” 说到沈窈的婚事,平阳郡主脸色沉了几分:“今日这事,萧承做得可非君子所为。” 虽天盛对男女大防执行得不算严格,但整个社会风气仍以《女德》《女诫》为女子的行为准则。特别是侯门世家大族,对女人清誉名节极为看重,毕竟这事关血统纯正和家族传承。 让一个快及笄的未婚女子,单独去成年男子的院子,周围又全是他的人,并无其它第三方女眷在场。细究起来,这种情形对沈窈百害而无一利。 无事便罢,真要有事,沈窈不说是插翅难逃,至少也会被对方拿捏得死死的。日后若再有什么不好风评传出,沈窈更是百口莫辩。 这满满的算计,哪会是正人君子的作为?幸好沈灼和几个侯门贵女误打误撞给破开了局面。 “皇家子有谁是省油的灯?没点算计的,早就死了。”沈渊淡然道。 平阳郡主沉默不语,她也在皇家长大,自然清楚沈渊说的什么。 沈渊轻抚郡主的后背,安抚道:“不管窈儿最后嫁给谁,我都能护她平安。再说窈儿又不是娇娇,她自有分寸。要是你放不下心,那我把清流给她吧。” 沈老将军给沈渊训练了一支私卫,一共二十人,全是一流高手,从小到大贴身护卫沈渊的安全。清风,清流就是其中之人。 平阳郡主摇头:“那倒不必。你现在替陛下办事,坏事脏事都是你出面,在朝中得罪不少人。这些年你明里暗里遇上的危险还少了?清流还是留你身边,窈儿那里我另寻两个人给她就是。” 兰草按张太医给的方子,煎了药服侍沈灼喝下。 沈灼服了安神药,头脑昏沉沉的,倒在床上不一会就睡过去,但她睡得极不安稳。 沈灼觉得自己好像陷在一片泥潭里,人不停地往下沉,往下陷,四周都黑漆漆的,没有一丝光亮。 她蹬着腿,拼命挣扎着向上方游去,可不管怎么游,仿佛永远也到不了头。就当她力竭放弃时,眼前却突然出现一片光亮,所有的窒息和压迫瞬间消失了。 她觉得身子变得轻盈起来,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竟是飘浮在半空间。然后,她一抬眼便看到了湖。 湖面广阔,碧波荡漾,波光粼粼,湖中还泛着几只小舟,正轻悠悠地飘动着。 沈灼心有所感,扭头看向湖岸边的一排垂柳。果然,在树下站着几个姑娘,其中一人穿着湖绿色的云锦绣衫,面容娇俏美丽,像是清晨带着露水的玫瑰,极为鲜丽明艳,既灼灼逼人,又娇嫩无比。她脸上有对酒窝,甜甜一笑能让人心都化了,哪怕是坏笑,也让人生起不气来。 沈灼幽幽叹了口气,如此灵动俏丽的小姑娘,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呢?但,确实就是有人不喜欢。这小姑娘不是旁人,正是十四岁的自己。 忽地,耳畔传来一阵马蹄声,沈灼凝目望去,见远处三五匹骏马,在沿着湖岸缓辔徐行而来。 当中一人,身着一袭青衫骑着白马格外出挑。他面若冠玉,眉目俊秀,气质高贵清冷,只是脸部轮廓过于锋利,剑眉下一双眼眸如寒铁淬火,隐隐带煞气。 阳光照在他头发上,发出些微的碎光,衬得他既像不出世的美玉,使人心生爱慕,又似一柄饮血的利剑,让人畏惧。 在看清人的瞬间,沈灼心口猛然巨疼,像是被利剑破开一个大洞。刚才还平静温柔的湖面突然卷起滔天巨浪,带着浓重的血腥向沈灼扑打过来。 第37章 朕不累的吗? “啊~~~~”沈灼一声惊呼,从梦中惊醒。 “小姐,出什么事了?”守在外间的兰草闻声冲进来。 沈灼对上兰草焦急的眼,这才慢慢平息下来,缓缓出了口气:“没事,被梦魇住了。” “小姐,要不再喝碗安神药?”兰草目露担忧。 沈灼摇头:“不用。让我缓一会儿就好。” 兰草退出去后,沈灼起身走到窗前的桌案前坐下。她望着窗外一弦新月,静静听着自己“怦怦怦”剧烈的心跳声。 沈灼没想到仅仅是擦身而过的一眼,竟勾起自己梦到前世初见萧屹的情景。 “陌上谁家少年郎,鲜衣怒马缭轻狂。”十八岁的萧屹容颜真是绝世呀,自己已然隔世重生,竟还记得如此清晰。 想起今日起的遇见,对方清冷的眸中根本没有她的影子。 沈灼自嘲一笑,也是,只要她不死皮赖脸缠着他,他哪里会多看她一眼。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前世,为了萧屹,沈灼真是能做的,不能做的,全做了。到头来,却落得家破人亡,一无所有。 也许,一切的孽果都缘于她强取豪夺了不该属于她的东西。 如果不是她一心强求,萧屹就能无阻碍地与心爱之人双宿双飞,不需要费心铲除她这个原配,沈家也不会因她而被迫选择萧承,被迫卷入皇位夺位,从而被满门抄斩。 沈灼手捂胸口,一下一下数着心跳,直至心跳平缓,冷汗渐止。 也不知前世她死之后,萧屹和林飞凤这对有情人是否幸福美满。沈灼散漫地想,萧屹终于得偿所愿,应该是十分甜蜜的吧? 沈灼见过萧屹望向林飞凤的目光,眼里都是欣赏,都是赞叹。而他面对着自己,眼里则满满的嫌弃,将就和妥协。哪怕是在床帏间,他也明晃晃地隐忍和克制。 啧,这是有多嫌弃自己呐。 其实,沈灼死后,萧屹的生活并不甜蜜,甚至连顺心都说不上。 御书房内,此刻夜色虽已经很深,但灯火仍通明。房内几人似乎没人想歇息。 “陛下,鲜丽国送了长公主妙音来和亲,明日就该到了。”内阁首辅李延进向萧屹回禀道。 “入宫之事,交予皇后处理即可。”萧屹淡然道,眉眼都懒得抬。 “陛下,可这分封之事......” “新进入宫的应该封什么,美人?才人?”萧屹蹙了蹙眉,不甚在意地询问。 “陛下,鲜丽国原是奥玛帝国最强的附庸国,在我朝攻打奥玛时立下过汗马功劳。才人这个位份,怕是不够,至少要封嫔。”李延进道。 萧屹沉默,良久后道:“如果是嫔,那要临幸几次?” “啊?”李延进一脸震惊,他不敢相信,如此直白的话,竟出自一国之君的口。 手上拿着的奏折差点摔地上,好在他很快镇定下来,强撑着面不改色道:“历代宫规对妃嫔侍寝次数并没要求,但按鲜丽的期望,至少要有一位皇子。” “皇子?”萧屹冷然一笑,目光森冷,“朕不累的吗?” 李延进闻言一噎,老脸涨得通红,再难保持镇定。 他,一个三元及第的状元,一个在内阁执政十余年的首辅,一个快六十的老臣,是要在御书房和皇上谈论生儿子累不累的吗? “这,这,子嗣繁衍既是天道,又是人伦,陛下春秋鼎盛,自是......”李延进硬着头皮开口。 萧屹面无表情,道:“朕看爱卿也是老当益壮之年,不如朕就赐你十美人,来年朕要看到美人们都为爱卿开枝散叶。” 李延进“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行了个大礼:“陛下,这,这可折煞老臣了!” 他言词恳切:“鲜丽国位处南疆,是我朝重要的门户要地。现如今鲜丽国内派系林立,他们急需一个陛下的血脉,一个未来的王,否则朝庭就要增派重兵去镇守。一个皇子和每年十几万人的军饷,孰轻孰重,还望陛下三思,三思啊!” “所以,朕就要当种马去配种?” 李延进以额触地,半个字都不敢再说了。 萧屹扫了他一眼,冷声:“宣太医院正。” 片刻后,朱太医进了御书房。 “明日鲜丽国长公主要入宫。”萧屹道。 朱太医有些茫然,这有我的事?难道是公主有疾? “太医院需让她被朕幸三次之内怀上皇子,如若没有,唯太医院是问。”萧屹淡声道。 朱太医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地上。 自古以来就没有包生儿子的,何况这还要限定次数! “扑通”一声,朱太医也伏身跪下,与李首辅并排而跪。 朱太医颤颤巍巍道:“陛下身负龙脉,子孙缘乃天定。实非,实非人力可左右。” “陛下如今正当盛年,身体康健,龙精虎猛,只要多广布雨露,定能子嗣绵延不绝。” 萧屹看着眼前跪的两人,眉眼冷淡,声音更淡:“为臣者,理应为君分忧解难。如果什么事都只动动嘴,余下都让朕来做,那要你们何用?如此无能之辈,也就不必留了。” “来人。”萧屹微微垂目,声音冷厉,“将此人并太医院众人全拉出午门,即刻斩首。” “陛下......陛下且慢!臣尽力,臣尽力!!”朱太医骇得老命都去了半条,急忙连连高声疾呼,“微臣定不辱圣命!” 说完此话,朱太医全身已冷汗涔涔。 李延进跪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生怕一个不小心,萧屹莫明的怒火就牵连到自己身上。 李延进心里忐忑,只觉现在萧屹行事越发的乖张难测。番属国献上公主以表诚意,多好的事,怎么就弄得要杀头了? 他还在默默感叹时,就听到头上传来萧屹清淡无波的声音:“另外,太医院给首辅大人开些壮阳的药。君无戏言,这一遭李大人得陪朕一起辛苦。” 李延进猛地抬起头,张口结舌地望向萧屹。 于是,从妙音公主入宫之日起,太医院全院便高度紧张,请脉问案每天不停,各种汤药流水般呈上。 最后由院内妇科圣手亲自推算出三个时间,再由正副两个院正反正验证之后呈报给萧屹。 在太医院日日祈祷中,鲜丽公主于十个月后诞下一皇子,取名幸。 同年,已近花甲之年的首辅大人李延进也添了十个孩子,据说其后宅乱成了一锅粥。 一时间,太医院名声大噪。 只是从此之后,再没人敢给萧屹提让他纳公主的事。但凡附庸国想进献公主的,在内阁就被摁得死死的。 第28章 洗心革面从烧话本开始 “奴婢听张太医说,谁要敢再给陛下进言纳公主,太医院就派人去给他扎上两针,让他嘴歪腿瘸上不了朝。”凤坤宫的大宫女白荷边给林飞凤捶着腿,边笑着八卦。 林飞凤没有笑。 萧屹是个勤政的帝王,历来重信守诺,国事为重。后宫所有嫔妃的存在,包括自己这个皇后,对于萧屹来说,不过是出于他统治帝国的需要,若非必要,他怕是一个女人都不想要的。 林飞凤的目光穿过内殿的门,落在外殿书案前一高一矮的两孩子身上。她淡淡一哂,她的两个儿子,不也是这样来的吗? 她倾心爱慕的男人,是个盖世的英雄,是个能重整山河的男人。 她费尽心思追随多年,曾经似乎她好像也碰触到过他的心,可不知道为什么,突然间就离他越来越远。 唯今,她有且只有孩子了。父亲说得对,对帝王,不要去奢求他的真心。 萧屹,他有过真心吗?林飞凤出神地看着窗外。窗外艳阳高照,却暖不了整个后宫遍地的心寒。 夜色渐起,萧屹静默地站在一处宫室外良久。 “陛下,要老奴进重华宫通传一声吗?”姜宁壮着胆子,小声提醒萧屹。 今日诸南侯曲墨然进宫,萧屹与他畅饮了几杯。诸南侯走后,萧屹就走到重华宫外,一站就是小半个时辰,走也不走,进也不进,不吭声,不说话,就这么干站着。 重华宫内宫外所有人都被他弄得不知所措,这到底是迎驾呢,还是当没看见? 姜宁暗暗着急。他知道萧屹今天喝了不少酒,心底隐隐觉得不妙。 萧屹没理会姜宁的话,他负手而立,抬眸望向天空,一弯新月在天际若隐若现。 “以往我在侧妃院子多呆一会,她都不依不饶。这回这么久了,怎么还没见她人呢?”萧屹皱眉,貌似不满。 姜宁闻言全身一抖,噤若寒蝉。得,陛下这是疯症又犯了。 “嗯?”久不见姜宁回话,萧屹声音一挑,语意间带出丝厉色。 姜宁头皮拧紧,心里叫苦不迭。陛下眼下这个状态,他是万不敢提沈皇后早不在了这事的。 他脑子急转几下,硬着头皮回含混道:“陛下,许是天色太晚,王妃已经歇下了。” 萧屹直直瞅着姜宁,瞅得姜宁心里直发怵。他不知道萧屹到底醉没醉,或是醉了几分。他这话若追究起来,可是欺君的死罪。 萧屹大手一挥:“回主院。” 腿都站麻了的御前内侍们终于松了口气,可算能动动了。 姜宁躬身走在萧屹身后,不停拿眼觑着萧屹。走了半刻,他终于确定,萧屹确实醉了。他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一般酒醉后发生的事,萧屹酒醒很少会提起。 姜宁抹了一把头上的冷汗,心里五味杂陈。陛下这疯症也不知何时能好,自己这日子真是过得越发的提心吊胆。 卧佛寺回来后,沈灼振作起来干的第一件事,就是让兰草把她以前收藏的话本全找出来烧掉。 看着院子里几大堆垒起来一人来高的各种话本,莺儿很舍不得:“小姐,这些话本可是你花了好多心血才收集到的。真,真就要一把火全烧了?” “这本,还有那本,是大少爷在关外给你找的孤本,也烧了?” “烧。”沈灼很坚定。 前世就是看多这些书,以为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以为只要付出真心,一腔赤诚,总有一天顽石也会点头......然而残酷的现实却给了她致命的痛击。 冷宫的大火虽没能焚烧她身,却灼疼了她的魂。 死过一次后沈灼才明白,话本之所以好看,正是因为它是编造出来的故事,按着大众心里所向往的美好想象而编造的。只有痴儿愚人才会信以为真,比如前世的她。 这一世,她不想再被这些虚妄的假象蒙蔽头脑,父母族人的鲜血早将属于少女的浪漫绮念和憧憬冲刷得干干净净,只余下冰冷的执念:要活着,要让一家人都活着。 一盆火,沈灼亲手将所有话本烧成灰烬。 话本烧完后,沈灼又去沈卫那里要来整套的天盛律法。沈卫也没多想,只当她是受了那天的刺激,毕竟他这妹妹一向心血来潮,想一出是一出。 沈灼静心坐在书桌前,翻开律法,看了一页,头疼,看了二页,心烦,看了三页,“砰~”地一把将书扔了。 沈灼气馁地趴桌上,烦躁地扯着头发。难,实在是太难了!根本就看不懂!要不,还是算了吧?她暗戳戳地想。可一转念,她又回想起前世累累血债,于是咬着牙,又把书从地上捡回来,继续学。 半个时辰后,那本律法被沈灼第八次扔出去。莺儿眼皮直抽抽,忍不下去了。 “小姐,要不我们还是去书院吧?” 沈灼一拍脑袋,对呀,上书院!书院有夫子,自己读不懂的,可以去请教夫子呀。于是,沈灼收拾好书袋,兴冲冲地往书院去。 沈灼一踏进书院的大门,就让山长郑公佩逮了现行。老先生板着一张脸:“沈灼,你今日又旷半天的课。” “学生见过山长。”沈灼规规矩矩行礼。 沈灼正低头盘算着,怎么编个说辞把山长敷衍过去,就听到头顶传来郑公佩严肃的声音: “书院规定,每个学生一月之内因事请假不得超过五日。你自己算算,这月你请多少天假了?” “呃,这个,这个学生没算过。”沈灼低着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郑公佩气得胡子抖了抖,道:“八日!你这月请了八日假!” 沈灼默了默,躬下身又行了一礼,语气诚恳:“山长莫气,学生这就去抄院规。” 罚抄院规这事,不用郑公佩说,沈灼自动就认领了。违反什么条规受什么罚,这事儿沈灼可熟了。谁让她隔三岔五她总要犯上一两条。 见沈灼一副犯错认罚,罚了还会再犯的模样,郑公佩气得牙痒痒:“十遍!这次不抄足十遍不准离开书院!” “好勒。” 沈灼应承得快,一溜烟跑了。 第29章 最佳损友 鸣山书院以治学严格闻名,但因学生都是些豪门贵胄,所以在处罚方面用得最多的便是抄书。静心斋就是书院用做专门罚抄写的地方。 静心斋内,沈灼边抄边唉声叹气,早知道要被罚,今日就不该来书院。不过,也怪自己逃课太多,一不留神就超过最高天数。但凡自己数着点日子,哪会落到这境地? 重来一世,沈灼才看清自己身上满满都是槽点。都这样了,阿爹阿娘还天天闭眼夸她聪明可爱又招人疼。唉,爹娘可真是不容易。 沈灼正自我反省中,忽然一根树枝砸到桌案上。她抬眼一看,见不远的窗框处“唰唰唰”冒出五个脑袋。 “娇娇,你又被罚抄校规了?”张静宜笑得一脸幸灾乐祸。 “嗯。”沈灼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罚了多少遍呀?我看你都抄好久了。”陆婉儿好奇道。 “十遍。”沈灼咬着笔杆,一脸生无可恋。 “娇娇,那你可要努力了。”孟清莲手里捏着丝帕,一双单凤眼挑了挑,娇娇柔柔道,“唉呀,你可别忘了,你还欠着我们五日的课业呐。” “哦,对了。要补的五日课业我们都带来了。”陆婉儿一拍脑袋,将书袋从身后拎了出来。 然后,沈灼就看到自己桌案上被扔了五卷书纸。 “以荷花为题作五律,七律各一首,抄《论语.学而篇》,还有解术数十题。”萧玉淑口齿清晰,声音清脆。 “记得,明日下学前要交哦。”温明芸贴心提醒。 沈灼面无表情地看着几人:“你们是来落井下石的吧?我怎么记得话本上讲的都是,为朋友要两肋插刀呢?” “呃,那我们看的话本不一样。我看的话本讲的都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温明芸面不改色。 “对,君子一言九鼎。”萧玉淑点头。 “嗯,一诺千金。”陆婉儿跟着点头。 沈灼觉得她不仅该把自己房里的话本烧了,还应该去尚书府,忠义侯府,庄王府,温府,把她们房里的话本也全烧了。 “你们不用上课的吗?”沈灼磨牙。 “娇娇,我让桃红买了瑞升斋的桂花酥,要我给你拿些吗?这么多功课,你怕是要错过晚膳的,可别饿坏。”陆婉儿道。 “砰”沈灼将手里毛笔向几人掷去,磨着牙道,“事儿都说完了吧?还不走!” “嘻嘻,这就走,这就走。” “娇娇,记得完成课业哟~~~~” “唰唰唰”,窗框上的脑袋齐齐消失,几人嘻嘻哈哈地跑远,静心斋又恢复了安静。 看着桌案上多出来的几卷纸,沈灼撇了撇嘴角,但眉眼却弯了弯,烦躁的心绪平静下来。她拿起笔,敛眉静心地抄起院规来。 她们都还在,真好。一切都还来得及。 直到暮色渐起,书院散学都半个多时辰了,沈灼才抄完十遍校规。她拿着厚厚一叠书纸去郑山长的书舍复命。 郑公佩看着狗爬一样的字,抬手摁住了额上暴跳的青筋。多水灵清透的一小姑娘,怎么就长成了顽劣毛躁的性子?半点心都静不下来。 他收下罚抄的书稿,冲沈灼一挥手道:“快回去吧,天要黑了。” 沈灼站着没动,突然问道:“山长,书院校规与天盛律法,哪个更优先?” 郑公佩奇怪沈灼会问这样的问题,不过他还是认真答道:“自然是天盛律法。天盛律法治一国,书院校规管一隅。若两者有冲突的地方,自要以天盛律法为准则。” 沈灼接着问:“那为何我们犯了错,一直罚抄的都是书院校规,从来没抄过天盛律法?而且书院也未教授过天盛律法。” 郑公佩微怔,难得正眼看着沈灼:“你因何突然有此问?” 沈灼躬身一礼,诚恳道:“前日学生莽撞,险些违犯律法酿成大祸。所以学生就想学习律法,以避免日后犯了法还不自知。” 说着,沈灼顿了顿,脸色一红,声音也小下去:“不过......学生实在是......读不懂。就不知书院能否开设相关课程?” 郑公佩心头一震,他没想到历来不学无术的沈灼竟有如此上进的心思。 鸣山书院学生的出身不是出身侯门就是世族,因此书院所教也不以科举为目的,主要以广涉猎,培养各家族继承人为宗旨。 沈灼的一番话,倒是给郑公佩提了一醒。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些王孙贵胄的可以不应试,不中举,甚至不学习,但不应不知法。 郑公佩神色柔和下来:“律法艰深晦涩,确实不易读懂。你所提之事甚好,我会与夫子们商讨一下,看如何安排。今日,你且先回去吧。” 沈灼行了一礼,从山长那里告退出来。听山长的口气,此事应该八九不离。沈灼一路上蹦蹦跳跳,心情极好,连被强塞了五人五日的课业也不放在心上,反正家里有二哥三哥在,还怕做不出几首诗? 沈灼抬头看天色,见天光渐暗,一抹晚霞将散未散地挂在天边。确实有些晚了,沈灼抓紧书袋,抄着近路往书院门口去。 在路过书院西边的石园时,沈灼突然听到一阵刻意压低的交谈声,似乎还夹杂着女子隐隐细碎的哭泣声。 沈灼脚步一顿,转身便往石园走去。 鸣山书院占地广阔,在男女学堂之外还修建了很多小巧精致的庭院、水榭或花园,用来给夫子和学生们课后休憩或小聚用。石园正是其中之一。 石园位于书院最西边,位置比较偏僻。它一侧是书院的围墙,围墙外是一片人迹罕至的密林,另一侧穿过月洞门则连着书院的演武场。 在没武术课时,很少会有人来这里。若不是沈灼要抄近路去书院门口,也不会路过此处。 石园顾名思义是以奇石为景,园中有几处形态各异的假山,其中最大的一座假山下还挖了一汪水塘,塘里种着几株睡莲,养了数尾红鲤,颇有雅趣。假山边上还有一株高大的桂花树,每年到了八月就会满园飘香,也算书院一景。 沈灼放轻脚步,蹑手蹑脚地穿过月洞门,循着声往里走去。 第30章 打架 沈灼靠近假山,终于看清园中情形。 竟是三名女子合力按着一个女子,正要用麻绳捆绑她。被捆绑的那名女子倒在地上,口中塞着抹布,手脚并用,拼命挣扎着。沈灼之前听到的隐约哭泣声,正是该女子发出的。 “啪!”“啪!”两清脆声响起,身着粉色绣花罗衫的女子,扬手就两记耳光扇在被绑的女子脸上。 “贱婢,竟然敢踹我!”粉衣绣花罗衫女子气喘吁吁站起身来,十分恼怒地骂道。 借着还未全暗的天光,沈灼看清此人长相,心里不由一沉,竟是康宁郡主:韦茜。 韦茜是大粟国主和长宁公主的女儿。大粟国虽国力富庶,但地处西南偏隅,长宁公主不欲女儿长居此地,所以韦茜常往来京都与大粟国都之间,是鸣山书院的挂名学生。 “郡主,这贱蹄子和她不要脸的娘一样,惯会干些下三烂的勾当,不值当您为她动气。呆会儿就让她一辈子都后悔敢踢了您。” 一身鹅黄锦裙的女子边说,边踩了地上浅蓝衣裙的女子几脚。 这时,另一位白衣女子也站起身来,三人似乎已经完成了捆绑。 浅蓝色衣裙的女子在地上不停扭动,口里发出“呜呜”的悲鸣,脸上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流了一脸,头上的发钗也乱成了一团。 “她娘一寡妇,却不想着为夫守节。都进了庵堂,也要想方设法勾引男人。宁可与人当妾,也不愿好好当个员外郎娘子。我呸!真是天生的狐媚子!”白衣女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口气轻蔑,不屑中带着怨毒。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这还没及笄呐,就勾得敏郡王和康公子都失了魂。果真是贱人生贱种。” “哼,竟敢肖想敏郡王,她也配?”韦茜恶狠狠地又踢了地下女人一脚。 “不是喜欢勾引男人吗?那今日就让她勾引个够!”鹅黄锦衣女子笑起来,一脸畅快。 “来,把她衣服都撕了!”韦茜颐指气使地命令道。 沈灼咬紧着牙,眼里燃起怒火,这几人,她都认得。她伸手摸了摸书袋里的东西,然后猫着腰,悄无声息地爬上了桂花树。 “唰唰唰”几声丝裂声响起,浅蓝色女子的衣裙被撕下几大块,雪白的肌肤裸露出一大片。 “嗬嗬嗬”躺在地上的女子爆发出一阵暗哑的声音,很激烈,却也很脆弱,很无力。 “砰!砰!砰!”,与此同时,桂树上飞出几个黑影,直砸在园中作恶的三人身上。 “唉哟”叫声此起彼伏,然后园中的地上多了一块砚台,两块纸镇。 “谁在哪里?!”鹅黄锦衣女子目中难掩惊慌,不停四处张望。若她们所做之事被人发现,再发告出去,那可了不得。 沈灼懒得搭理,她虚着眼,瞄了瞄距离,随后脚猛地一蹬树枝,整个人像大鹏一样,从树枝上直扑下来,准确地砸在韦茜身上。 “啊~~”先是韦茜一声尖叫,接着“蓬”一声闷响。韦茜一个趔趄,身形不稳摔倒在地。 沈灼按着韦茜的肩膀,在她身上灵活一翻,顺势骑在她腰上,结结实实把她压地上。紧接着沈灼扬起手掌,“啪啪啪”对着韦茜白嫩的脸蛋就左右开弓,顷刻间就扇了七八巴掌。 “叫你打我三姐,叫你打我三姐!!”沈灼边打边骂,一张小脸憋得通红,眼里燃着熊熊怒火。 “啊~~”韦茜的尖叫,一声高过一声,惊起栖息在树梢上的鸟雀,“扑愣愣”地惊惶四处逃窜。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沈灼从树上飞出到压着韦茜打,不过只是两息时间。另两名女子吓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她们想想要拉开沈灼时,韦茜的脸已经被扇得又红又肿。 见两人围过来要来拉扯自己,沈灼薅住韦茜的头发,一把拔下她的簪子,拿着簪子的尖端处抵在韦茜脸上。 “你们去把我三姐放了,不然我划花她的脸!” “沈灼,你疯了!她可是康宁郡主,你敢伤了她,你吃不了兜着走!”白衣女子又惊又怕。 “韩芝芝,你就看我敢不敢!”沈灼说着拿起簪子就在韦茜下颌处狠狠一划,一串小血珠瞬间涌出。 “啊~~”韦茜失声痛呼,尖叫着,“快放了那贱婢,放了她!” “你再骂我三姐一句,信不信我不撕烂你嘴!”沈灼拿着簪子就去戳韦茜的嘴,吓得韦茜连忙闭嘴摇头,再也不敢说一个字。 看着韦茜下颌的血痕,韩芝芝彻底吓傻了。这小魔女那是真下手呀! 她忙不迭地跑过去把韩梅身上的麻绳给解开。韩梅艰难地翻身爬起来,她拢了拢被撕裂的衣襟,一言不发地,踉踉跄跄往沈灼跑来。 “三姐,你过来坐她身上。来,把簪子拿好。” 沈灼让韩梅也坐到韦茜身上,然后把簪子交给了韩梅。 韩梅面色苍白,满脸都是泪痕和擦伤。她紧紧抿着唇,握着簪子的手很稳。她没把簪子像沈灼那样抵着韦茜的脸,而是抵上了韦茜的喉咙。 韦茜瞬间一动都不敢动,她在韩梅眼里看到玉石俱焚的决心。 “沈,沈灼,人,人已经放了,你还压着我干嘛?我们不过和韩梅开个玩,玩笑。”韦茜扯起嘴唇,僵硬地笑了笑。 “哦,开玩笑呀。”沈灼也扬起唇笑了笑,笑得乖巧。 “刺啦”一声,忽地响起,沈灼将韦茜的衣服撕了个稀巴烂,连肚兜带子都扯断了。 “沈灼!我要杀了你!”韦茜惊声尖叫。 沈灼对着韦茜翻了个白眼,然后从她身上下来,拾起地上的砚台,像个恶霸般走向那边吓得呆傻的两人。 沈灼掂了掂手上的砚台问道:“韩芝芝,韩萍萍,今天欺负我三姐这事,是你们俩谁的主意?” “不是我。” “是萍萍。” 两道声音几乎是同时响起。 韩萍萍不可置信地扭头看着韩芝芝,手颤抖地指着她。 “二姐,你怎么能如此血口喷人?明明你记恨韩梅得了康公子青睐,怕她抢了你的婚事,才专门找郡主来教训她的。我好心帮你,你怎么还栽赃到我头上?” 沈灼冷冷一笑:“你们韩家个个狼心狗肺,她栽脏你,不是很正常?” 韩芝芝见势不对,转身拔腿就跑。沈灼哪里能让她跑了?沈灼像个小炮弹一样,对着韩芝芝的后背一跃,对直就撞过去。 “噗~~~” “刺啦~~~” 韩芝芝让沈灼一头撞得扑倒在地上,衣服后领口也被沈灼一抓,撕开个巨大的口子。 沈灼顺势又骑在韩芝芝腰上,然后抄起砚台,披头盖脸的就往韩芝芝屁股和大腿砸。 “你敢欺负我三姐,今天不打得你哭爹喊娘,姑奶奶就不姓沈!” 沈灼边砸边骂,砸得韩芝芝嗷嗷直叫,砸得韩萍萍捂嘴傻在原地,气都不敢出。 韦茜这时才觉得被韩梅压着挺好的,光听那梆梆梆的声音,她都觉得肉疼。 韦茜,韩芝芝,韩萍萍三人是标准的大家闺秀,豪门贵女,从小千金玉贵地长大,磕着碰着都算是大事。耍心眼搞诡计,这几人都是一等一,沈灼不是她们的对手,但若论打架,她们三个全加一起,都不够沈灼打的。 “咦,郭兄,我好像听到有人在哭?” 突然有男声从远处清晰地传来。 第31章 你不是要美人吗? “我也听到了,好像是一女子?听这声音,真是哭得好不凄惨呐。” “红绡帐里乍销魂,最怕美人哭断肠。哈哈哈,郭兄,我们快去看看,说不定还能英雄救美呐。” 沈灼手上打人的动作一滞,眼神沉下来。原来她们不仅仅是想绑着韩梅羞辱一顿,而是打算彻底毁掉韩梅的清誉! “韩芝芝,你说我就把你这样扔到郭昊天跟前去,会如何?”沈灼幽幽地盯着韩芝芝。 韩芝芝眼眶蕴满泪水,发疯般地摇着头:“不,不要!不要!” 沈灼死死瞪了她一会,然后整了整衣服,从韩芝芝身上站起来,抬步往月洞门走过去。 韩芝芝顾不上疼痛,一溜烟爬起来往园内跑,找了个假山躲进去。 若是前世的沈灼,听到有人往这边来,多半会拉着韩梅直接跑了。 原来的沈灼心思简单,神经粗,不会费心去想此事会引发什么后果。反正韩芝芝她们恶人有恶报,出什么事也是活该。 可现在的沈灼毕竟不再是十二岁的她,很多事情她开始能看得到后果。 韩芝芝几人确实可恶可恨,但不能折在这里,不能折在与韩梅的纷争里。 于是,沈灼叉着腰,站在月洞门口,像一夫当关的守关人。 刚在月洞门口站定,沈灼就看到一胖一瘦两人身影走近,两人都是十六七的年纪。 瘦的一个身材欣长,长得油头粉面,穿一件粉色长衫,手里拿把文士扇。 胖的一个长得膀大腰圆,大脸盘又白又胖,衬得脸上一双小眼睛更加贼眉鼠眼,穿着一身青绿绣花锦袍,手里拎一个蝈蝈笼。正是鸣山书院的校霸:郭昊天。 都说沈灼是书院小魔女,其实她不过是逃课打架,上房揭瓦的顽劣。可这郭昊天,则是实打实的恶霸,仗着他爹是国丈兼太师,亲姐是皇后,外甥是太子,他在全京都都横着走。 欺男霸女是家常便饭,强取豪夺时有发生,而且他特别好色,逼良为娼的事更是数不胜数,不过才十六岁出头,大理寺的大牢他就进过两次,在全京都也是头一份。 郭太师实在管不住他,就把他送到鸣山书院来拘着,不求他学有所成,只求他不在外惹事。结果他一来,就把书院祸祸得一团乱,当之无愧成了书院恶霸。 “沈娇娇,怎么是你在这里?”郭昊天见沈灼立在月洞门正中间,手里还拿着块砚台,他小眼睛转了几转,舔着脸嬉皮笑脸凑上来,“刚才是小娇娇在哭吗?” 沈灼斜睨了他一眼,不屑道:“你看我像是哭过吗?” “可我们刚刚明明听到有女子哭声。”瘦个子是郭昊天的跟班周冲。 “对呀,对呀。”郭昊天附和道。 “那是我刚才在打架。”沈灼将手里的砚台抛起又接住,小脑袋往园内一摆,“她们几人不经打,一打就哭。衣服都被我撕烂了,现正在里面哭成一团呢。” “你要去英雄救美吗?”沈灼突然凑到郭昊天近前,冲着他甜甜一笑,“三个大美女哦,哭得可惨了,其中一个还是貌美如花的康宁郡主呢。” 康宁郡主?!郭昊天猛地往后一跳,巴不得离沈灼八丈远,他连连摆手:“既然是沈四小姐处理闺阁中的事,本少爷就不打扰了。” 说罢,郭昊天转身就要走。他是恶霸,又不是傻子。沈渊的女儿和长宁公主的女儿打架......呃,哪一个他都招惹不起。 “等等,你不能走。”沈灼一把拽住郭昊天,对着周冲一抬下巴,“周冲,你去请山长过来。” 郭昊天瞅着自己被揪着且染了一团墨迹的衣袖,皱眉不悦地道:“凭什么本少爷不能走?” “你让他去请山长,我就告诉你。” “郭兄,贵女之间的事,男子不便掺和。我看我们还是走吧。”周冲道。 沈灼拿起砚台在郭昊天面前晃了晃,大有你不答应,就要挨砸的意思。 郭昊天想了想,扭头对周冲道:“你去请山长过来。” 周冲幽深地看了沈灼一眼,转身去请山长了。 “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吧。”郭昊天笑嘻嘻地往沈灼面前凑,不正经道,“还是说娇娇妹妹,舍不得放手?” 沈灼嫌弃地一把推开郭昊天:“园子里可有三个衣不蔽体的大美人。要不,我放你进去?” 沈灼的话大声且清晰,园内的韩芝芝和韦茜吓得簌簌发抖,要是这个霸王真的进来,两人的闺中清誉就真毁了。 郭昊天默了默,往月洞门外平移了几步,离园子更远了些。 沈灼见状,不屑嗤笑了一声,走到郭昊天近前,放轻声音:“看来,你还是知轻重的嘛。” “我又不是笨蛋。”郭昊天撇撇嘴,也放轻声音,“到底怎么回事?” “有人想拿你做筏子,算计女子清白呗。正好被我撞见了,我就把想害人的几个全教训了。我现在要守在这里,防止她们跑掉。” 郭昊天身子抖了两抖,步子偷偷地又向外侧了侧,离沈灼又远了点。 沈娇娇美是绝美的,长得也可爱乖巧,就是有点凶残。 “散学都快一个时辰了,你怎么还留在学院里没回去?是谁引你往这里来的?”沈灼问。 郭昊天闻言脸黑了,散淡的眉毛坚起,小眼睛里凶光毕露。 “看来你的狐朋狗友对你不仅有讨好,还算计满满嘛。”沈灼见状调侃道,“郭公子,这下你欠我一个人情哦。” “我呸!你挡了本少爷的美人缘,还说本少爷欠你人情?我没找你讨要一个美人都是好了呢。” 郭昊小眼睛一转,立刻想通了其中的关窍。他天鼻孔朝天哼了一声,带着脸上的肥肉横着颤了几下。 就算被算计了又如何,他又没损失,本来该他赚个美人的。 沈灼真是开了眼,头一次见这种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主儿。 不是说要美人嘛,沈灼心一横,一把拖住郭昊天的袖子,把他往园子里拽。别看郭昊天长得人高马大的,其实身上全是虚膘,被沈灼一拽,愣是被拖行得踉跄了几步。 郭昊天大惊,一双肥短的手扒着月洞门,死活不往园子里进。 郑公佩带着两个女夫子和书院的几个婆子赶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场景:郭昊天死命扒着月洞墙,口里嚷着:“我不进,就不进。”而沈灼拽着他的衣袖和胳膊使劲往园子里拖,口里也嚷着:“你不是要美人吗,里面美人多。” 郑公佩气得两眼发黑,抬起手颤颤巍巍指着两人,大声喝斥:“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沈灼见山长和夫子来了,双手一松,“砰”一声,郭昊天结结实实摔了个屁股墩。 第32章 沈家小魔女的作风原来是遗传 书院的两位女夫子曹娘子和薛夫人进到石园里查看了情况之后,让人去大门外把各家候着的婢女都叫了进来,叫她们服侍自家小姐更衣。 待几人的妆容衣饰都妥帖后,两位女夫子才带着众女子出了石园。 鸣山书院有一机构叫明察鉴,专门针对学院内产生的纠纷,进行取证或审理,掌事的叫赵明义。 赵明义原是朝中刑部郎中,他作风清廉,为人刚正,后因秉公处理案件,而被权贵打压,导致他心灰意冷辞了官。 郑公佩爱惜他才华,又怜其不公的遭遇,便请他来鸣山书院当了明察鉴的掌事。 沈灼一干人等从石园出来后,直接被带进到明察鉴。 明察鉴内有十来间大小不一的独立房间,专为问询使用。沈灼几人被分别带到不同的房间,由赵明义带着监事亲自挨个问。 韩芝芝几人心机再深,哪里抵得过赵明义的老辣?仅仅一轮询问下来,事情就水落石出。 事情缘于韩芝芝钟情太傅家的二公子康明辉。康明辉因与韩梅的兄长韩涛是好友,对韩梅颇为照顾。韩芝芝便对韩梅嫉恨在心。 由于韩梅现在是沈府三小姐,她不敢轻举妄动。直到韦茜回了京都,她便煽动韦茜动手。韦茜一听说自己心仪的敏郡王被韩梅勾了魂,恨不能立即将韩梅踩进烂泥里,让她永无出头之日。 韩芝芝与韦茜两人一拍即合,这才有了今日对韩梅的欺凌。哪知被沈灼无意间撞破,最后演化成了单方面的殴打。 郑公佩看完几人的供词,脸色暗沉下来。这是把高门内宅那套拿到学院里来了。为男人争风吃醋,使龌龊的手段想坏人清白和名声。 “拿我名帖,去请各府夫人来书院一趟。”郑公佩沉声道。 平阳郡主带着侍卫到的时候,韩府大夫人和紫萝宫主事嬷嬷都已经到了,一大群人坐在明察鉴的大厅内。 平阳郡主风风火火进得大厅,径直走到沈灼,韩梅两人跟前,拉着二人上下打量,一双美眸冷沉得让人害怕。 “阿娘,我没事。”沈灼轻声宽慰。 “母亲,我也没事。”韩梅也轻声细语。 可韩梅脸上手上到处是丝丝擦伤的血痕,明晃晃的青紫,哪里是没事的样子。 平阳郡主的脸色肉眼可见的变黑。 “郡主请放宽心,书院的大夫已经替几位小姐看过了,都是些皮外伤,并无大碍,只需擦两天药消淤散肿即可。”曹娘子见平阳郡主神情不对,忙出声道。 平阳郡主仿若听而不闻,目光冷冷扫过在座的诸人,不待其它人再说什么,她直接走到韦茜跟前站定。 “你,你,你要干什么?”韦茜看着一身低气压的平阳郡主,不由心慌害怕。 在众人都以为平阳郡主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她突地扬起手,“啪!啪!啪!”,对着韦茜就扇了几耳光。 韦茜被扇懵了,脸都肿了才尖叫:“啊~~~~~我要让父王杀了你,杀你了!” “郡主!你这是干什么?!”宫里的嬷嬷也惊跳起来,一个箭步挡在韦茜身前,生生挨了平阳郡主几掌。 “郡主,不可!” “郡主请冷静。” 大厅内,顿时哗然,纷乱的声音四起。 沈灼瞪大眼,吃惊地看着平阳郡主。在她印象里,阿娘打人的模样,永远是拎着鸡毛掸子满院子追着二哥三哥跑。这样凛洌嚣张的模样,前世今生加在一起,她都是头次见到。 平阳郡主甩了甩手腕,脸色冰冷看着韦茜和她身前的嬷嬷:“回去告诉长宁,她要是教不好女儿,我就替她管教!” 平阳郡主打完人,心里的郁气也散了一些,她走到郑公佩面前,行了一礼。 郑公佩忙起身还礼:“老朽实不敢担郡主此礼。书院出了此等恶事,是老朽治学不严,实在惭愧。” “郑公,鸣山书院有百年盛誉,不仅能教书,还擅育人,向来处事公正,更治学严明。因此沈家才让府上子女悉数入鸣山书院求学。” “谁知今日,我家女儿在学院竟受如此大辱!我希望书院能严惩做恶之人,否则沈家就去殿前,向陛下讨个说法!” 郑公佩一听这话,脑子里嗡嗡作响,一个头两个大!沈首辅和大粟国主之间起恩怨,是他一个书院山长能解决的? 深宅大院内的,都是家事,婢女姨娘庶子庶女什么的,生死都在家主一念之间,民不告,官不究,凡事睁只眼闭只眼,也就过去了。 但书院则不同,特别是鸣山书院更不同,这里一出事,指不定就涉及朝堂扯上国事。 郑山长气得头发都要竖起来了,学律法的事,必须提上日程,尽快安排!绝不能让后宅之风在书院蔓延! 平阳郡主对郑公佩说完这番话后,带着沈灼和韩梅就往外走,路过韩府众人时,眼风都没扫一下。 在临出门时,她停下脚步:“今日,本郡主把话放这里,京都谁家要与韩府联姻,行嫁娶之事,便是和沈家,和昭王府过不去!” 平阳郡主的话字字清晰,掷地有声。“仗势欺人”四个字,被她演绎得淋漓尽致。 “砰!”韩大夫人手里的茶杯滚落地上,摔碎成数片。韩芝芝和韩萍萍苍白惊惶的脸色衬得韩夫人的神色更为阴沉。 平阳郡主带着沈灼、韩梅并一众侍卫婢女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她的来去像一阵风,从来到走,前后总共还不到一柱香时间。从头到尾,她就没问过一句是非对错,也不屑听任何人的说辞。 郭昊天一直坐在明察鉴大厅最偏最远的地方。今天这事,他可不是主角。他看着平阳郡主风风火火地来了又走,不由摇晃着脑袋“啧啧”咂舌,沈家小魔女的作风原来是遗传呐。 以往进明察鉴,郭昊天一贯是受审者,今日却难得当了回旁观的看客,这体验还真是新鲜。 今日他也算帮上点小忙,赵明义看他的目光都是难掩的诧异,他莫名就心里觉得挺爽。呃,这次左右就算欠沈灼一次人情吧。郭昊天心情大好地想。 第33章 韩府往事 上了沈府的马车,平阳郡主把沈灼和韩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虽然书院的大夫说没大碍,但目之所及,两人身上到处都是划伤擦痕,特别是韩梅,腰上腿上青青紫紫一大片一大片的。平阳郡主让随行侍卫快马加鞭去太医院请太医。 之前打架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坐在马车上,沈灼才觉得全身筋骨都在疼,稍稍一扭身,就针扎似的。她不由按着腰,小声嘘着气。 一双素白的手按上她的腰部,缓缓替她揉捏着,沈灼扭头一看,是韩梅。 “娇娇,今天幸亏有你,要不然......” 韩梅的声音嘶哑,想来是之前喊伤了嗓子。她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泪水无声地流。 “唉呀,三姐,你别哭呀!”沈灼忙不迭地去擦韩梅脸上的泪,拍着胸脯道,“你放心,要是韩家那两个,敢再找你麻烦,我就揍得她们满地找牙!” 沈灼的眸子晶亮,灵动活泼,充满了生机,像是春日里蓬勃的树。看着这样的沈灼,韩梅泪倒真止住了。 “沈娇娇,你是个姑娘,别动不动就想揍人!”平阳郡主怒气冲天,气急道,“你那丁点力气能打得过谁?且等你伤好了,我再来好好清算你!” 韩梅见平阳郡主真生气了,忙道:“母亲,娇娇都是为了我才犯险。若是要处罚,我愿......” “梅儿,这不关你事。”不待韩梅将话说完,平阳郡主便打断了她的话。 “你是她三姐,她救你是理所应当。但动不动就动手打架这事,再不好好管教她,怕是日后要闯下大祸!” 沈灼识实务地闭上嘴,乖乖地缩在马车角落,不去招惹盛怒中的平阳郡主。 平阳郡主见沈灼老实下来,这才转向韩梅,仔细询问起事情的来龙去脉。韩梅一一详细作答。 沈灼倚着车壁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她心里暗忖,前一世也发生过这事吗?如果有,那又是谁救了韩梅? 沈灼闭目仔细回想着,在她记忆中这一年鸣山书院很是平淡,好像并没有特别的事情发生。 突然,她猛地想起,韩梅在这一年病了很长的时间,后来苏姨娘带着韩梅回了肃州的老宅养病,最后是在第二年她快及笄时才再回的京都。 沈灼“唰”地睁开眼,心猛地狂跳起来。 前一世没人救下韩梅,韩芝芝的恶毒的暗害成功了! 此时,沈灼还想起在这一年的年底京都发生了件轰动全城的事。那是近年关时,郭昊天与昭王世子萧夙因争抢花魁在迎春楼大打出手。在一片混乱中,郭昊天被人一刀削中子孙根,从此不能人道,成了半个阉人。 郭太师在御书房前长跪不起,老泪纵横地恳求正元帝将萧夙绳之以法。萧夙大呼冤枉,说那日自己身上根本就没配刀剑,不是自己动的手。 一时之间朝廷内外,市井坊间都传得沸沸扬扬。不少民众都暗自拍手称快,实在是郭昊天太过恶名昭着。 为安抚郭家,萧夙被杖责了十五大板,禁足了两月。从此郭家和昭王府结了仇,郭昊天也因身体残疾,变得更是凶残。后来没几年,便被人捅死了。 沈灼隐约记得,郭昊天和萧夙打架那个时候,好像正是韩涛从边塞回来的时候? 她兀地冒出一身冷汗,心里冒出一个猜测,难道这是四哥的手笔? 沈渊名下共有五子五女,但其中有一子一女不姓沈,而姓韩。正是四公子韩涛和三小姐韩梅。他们不是沈渊的亲骨肉,而是沈渊挚友韩世平的孩子。 韩家祖上也曾高官显爵,但到了韩世平父亲这一辈,已经没落得全族只有两个从五品的小官。 韩世平是庶子,从小就不受主母的待见,他父亲因娶了户部侍郎的女儿,才堪堪保住从五品的官职,所以极其惧内。因此韩世平在韩府,生活得很艰难,连韩府一个得脸的下人都比他过得好。 在一场街头打斗中,韩世平意外救了沈渊一命,两人由此结缘。在后来的交往中,彼此性情极为相投,从此成了莫逆之交。 在沈渊的资助下,韩世平顺利完成了学业,并成功考上了进士,成了韩家唯一一个考取功名的人。韩家想靠着他抬门楣,自此他在韩家的日子才算好过了点。 韩世平为人谦逊诚恳,既肯吃苦又有能力,深受他上司工部尚书的赏识。只可惜,在一次治理南方水患时,他以身殉职。他死时才二十八岁,留下年轻的妻子和一双年幼的儿女。 工部尚书痛失爱将,上表给他请功。正元帝也念其妇新寡,两子幼小,生活不易,所以破格加大的抚恤金和赏赐,还额外允诺韩家子可补韩世平的缺。 只是这些赏赐一分一毫都没到他遗孀苏茹的手里。 韩氏主母不仅强占了韩世平所有的抚恤金和赏赐,让自己的嫡子顶了韩世平在工部的缺,还把苏茹赶出了韩府。 苏茹被拘在荒山的庵堂里,由两个粗壮的奴妇看管,说要让她为亡夫守节。而韩世平的一双儿女则留在韩府,无爹无娘,沦落到了人人可欺,饥一顿饱一顿的境地。 沈渊知晓此事后,为保挚友的血脉,他顶着骂名,将他们母子接进沈府,纳寡孀为妾,给了他们一个容身之所。 想到往事,沈灼不由重重叹了口气,前一世自己过得没心没肺,除了好吃,好喝,好玩的,其余的事一概不上心。整天和闺蜜团几个招猫惹狗,四处寻乐,连家里姐妹出这么大的事都毫无察觉。 韩梅比沈灼大一岁,她随苏茹进沈府时,她刚满三岁。她和沈灼,沈窈二人年纪相仿,从小三人便吃住在一起,玩耍在一起,感情十分要好。 此时,沈灼只要一想到前世韩梅遭遇到的灾祸,心里不禁钝钝地痛。幸好,重来一世没让悲剧再次上演,她顿时觉得哪怕挨阿娘再多的教,也值了。 沈灼抿了抿唇,还有郭昊天这厮,哪里是欠了她一个人情,分明是欠了她一条命! 第34章 能动脑子就别动手 张太医到沈府后,给沈灼和韩梅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虽然韩梅一身青青紫紫,又有很多擦伤血痕,看上去很吓人,但还真就只是皮外伤,没有伤到筋骨,擦擦药两三天就能好。 反倒是沈灼,看着没伤到几处,却是扭到了筋骨,特别是手指,张太医到的时候,她手指已然肿胀成了一根根红萝卜。 张太医边写方子边嘱咐:“四小姐的手指近几日尽量少动,小心别再伤到骨头。四小姐肩颈处也有轻微扭伤,记得早晚都要用热油推敷。先静养两日,再外出吧。” “还有呀,四小姐可切记不可再从树上跳下直接往人身上砸了。这次是你运气好,才只是扭伤,若不然,怕是肋骨都会折断的。”张太医语重心长地道。 “我知道了。”沈灼冲着张太医甜甜一笑。 唉,如此雪玉可爱的小姑娘,怎么偏偏性子顽劣,不是爬树就是打架呢?张永正惋惜地摇摇头。 “张太医,娇娇身上还有其它的伤吗?”平阳郡主问。 张太医:“四小姐其它都还好,郡主请放宽心。四小姐年纪轻,只要好生休养,会很快康复的。” 平阳郡主听了太医这话,心下稍安,让人送走了张太医。 平阳郡主坐在沈灼床前,抬眼打量了一圈兰亭阁里大小不一的丫头,道:“黄嬷嬷,这几日你就辛苦些,在四丫头伤没好利索之前,你在兰亭阁帮忙照看一二。” 沈灼闻言,默默地低下头。阿娘连“娇娇”都不喊了,看样子是真被她气到。 黄嬷嬷是阿娘房中的老嬷嬷,是跟着阿娘从昭王府嫁过来的,也是从小照看沈灼几兄妹的嬷嬷。把她留下在兰亭阁,与其是说是照看,不如说是监管。平阳郡主知道兰亭的几个丫头根本劝不住沈灼。 留下黄嬷嬷后,平阳郡主离开了。 沈灼斜倚着床头,唉声叹气地看着被包扎得像粽子的手。 “打别人,反把自己手打肿成这样,除了你也是没谁了。”一阵调侃声在门边响起。 沈灼抬眼看过去,只见沈卫,沈希两人联袂而至。 沈灼悻悻然,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你俩专程来看热闹的?” 沈希走过来习惯性地揉了一把沈灼的脑袋,笑道:“沈四小姐以一敌三,英勇无敌的事迹,可不得传千里嘛。” “啪!”一声,沈卫一掌拍开了沈希揉头的手,没好气道:“就是你没事就喊打喊杀的,你身上江湖习气太重,这才把娇娇给带偏了。” 沈希不忿冷嗤:“骑马仗剑,快意恩仇有什么不好?总比你脑子里永远七歪八拐憋坏招损人要强。” 沈卫扫了沈希一眼,懒得搭理他。沈卫走过来捧起沈灼的粽子手,垂目看了看,问道:“为何要动手?” 沈灼道:“她们欺负三姐呀。” 沈卫又问:“她们可有欺负你?” 沈灼一怔:“到没有。” 沈卫继续问:“那她们和你动手了吗?” 沈灼想了想:“也没有。” 于是,沈卫又问一遍:“那你为何要动手?” 沈灼被沈卫绕得脑子有些迷糊,但又好似想通点什么。 沈卫拍拍沈灼头,道:“一对三,她们不是打不赢,而是她们根本就不敢打,因为你身后是沈府,是昭王府。” “既然她们不敢与你打,你又何必动手?” “娇娇,你当时只需走出来,站那里就行了。打架是下下策,杀敌一千自损八百。你看你这手,没十天半个月怕是好不了。” “以后能动脑子的,就别动手。别和你三哥学。” 沈灼认真想了下,好像二哥说的挺在理。 她不禁有些讪然,小声解释道:“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再说了,就她们那仨,就算一对三,我不也打赢了?”说完,她还扬了扬小脑袋,很骄傲。 “好好好,你打赢了。我们娇娇最厉害了。”沈卫口气宠溺,眼里颇无奈。 “二哥,我手肿了。”沈灼突然举起粽子手,在沈卫面前晃了晃。 沈卫看了一眼,问:“所以呢?” 沈灼冲旁边的莺儿眨眨眼,莺儿心领神会的把沈灼的书袋拿了出来,利落说道:“小姐手伤了,怕是做不了课业。另外,小姐还欠着陆小姐,张小姐,萧小姐,孟小姐和温小姐几人的课业呢。” 沈卫默了默,伸手接过书袋,接着手腕一转,就将书袋塞进沈希怀里。 沈希:“......” 沈卫道:“你不是一向自诩诗书画沈氏第一?是时候展示一下你的才华了。” 沈希气笑了,一抬手就要把书袋扔出去,可看到沈灼笑得甜甜的脸和包得粽子样的手,伸出去的手便改了方向。 沈希一把拎起沈卫的衣襟:“兄弟齐心,其利断金。这等好事,自然是一人一半。” 说罢,沈希就一手拎着书袋,一手拎着沈卫走了。 沈灼冲着两人远去的背影大声叮嘱着:“二哥,三哥,明天一早就要哟!” “唉,书院里写诗抄书的课业二公子,三公子还能帮帮忙,那七夕要交的绣品,找谁来做呀?”莺儿发愁道。 “偏樱桃姐姐这时候又回家探亲了,咱们院子里除她,再没一个绣活儿好的人了。” 经莺儿一提醒,沈灼才记起马上就七夕节了。鸣山女院早在一个月前就布置下课业,要每个学生在七夕节交一个绣品。若有交不上的,就去书院绣房理一个月的丝线。 刺绣这种既需耐性又要静心的事,沈灼哪里会做。以往她的女红课业都是由丫鬟樱桃代她绣的。 哪怕前世她嫁人多年,为人母也多年,她亲手做过的,有也只有荷包而已,而且总共也只做过三个。萧屹一个,曲墨然一个,许皓之一个。 沈灼这时回想起来,真觉得前世的自己太不孝,竟没给一直疼爱自己父母兄长们做上几个。 如今,也不知那些荷包让人扔去何处了。 第35章 我媳妇的,就都是我的 元景十四年,勇义侯许皓之成功剿灭了几个长期盘踞在西南官道上的匪窝,彻底扫清了京都到西南边陲重镇的要道。 在许皓之班师回朝之日,萧屹在宫内设宴,为他接风。 宴会时分,庆延殿内灯火通明,歌舞升平,弹琴吹笙热闹而流俗,席间觥筹交错,君臣之间其乐陶陶。 许皓之找了个借口溜出来,他站在殿外一处小花园中,一把扯开衣襟,敞敞酒的燥气。 “听说你这次当胸挨了一箭,伤还没全好,就别喝太多酒。”身后响起熟悉的声音。 许皓之回头一看,是曲墨然。 “大哥,你怎么也出来了?”许皓之道。 “见你出来,便来看看。”曲墨然走上前来,和许皓之并肩而立,“这次你回来,我看你兴致不高,可是有什么心事?” 许皓之抬头,看着天边的月亮,良久不语。只有风声在两人之间穿过。 沉默很久后,许皓之才缓缓道:“大哥,我想走了。” 曲墨然心里猛地一拧。 许皓之道:“想当初,我们三人在竹林击掌为誓,你我助二哥登上帝位,统一亚古大陆,二哥答应我们要让天下人都吃得饱饭,穿得上衣。如今天下初定,也算是我们都达成了愿望。” “我生于草莽,实在不耐烦朝堂上算来算去的弯弯绕绕。我想回家了。买二三亩薄田,养养马,种种田。” 曲墨然沉声道:“这次剿匪,谁给你背后下绊子了?林家?” 许皓之一顿,扭头看了曲墨然一眼,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大哥。 他不禁回想起早前与林飞凤在御花园的见面的场景。 “三哥这次剿匪成功,可又是大功一件,来,小妹敬你。”林飞凤笑盈盈地给他斟了杯酒。 许皓之开开心心地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三哥,这次回来,你就没什么想和我说的吗?”林飞凤继续笑盈盈地斟酒。 许皓之这才觉察出有些不对来,他放下酒杯。 “四妹这是何意?” “我听说有人在西南见过太子。” 林飞凤脸上仍是笑意盈盈,但眼却一瞬不离地看着许皓之。 原来是要问这个,许皓之心里一沉。 “四妹,二嫂可曾有对不起你?”许皓之问。 “三哥,你要知成王败寇。现在,我才是你二嫂。”林飞凤放下酒壶,平静道。 “人已经死了,皇后也归你了,小石头也离宫几年生死不明。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许皓之真不明白。 “跑得再远,至今他仍是太子。”林飞凤一字一顿道。 一道灵光突地劈进许皓之脑子,他瞪着林飞凤:“所以运粮草的车队被烧,黄书德与匪患里外勾结,是你安排的?你以为太子在我队伍里?!” 忽然之间,许皓之就想通了此次剿匪的很多关窍。 林飞凤没说话。 许皓之与林飞凤对视良久,沉默着,无人开口。 许久后,许皓之缓缓起身,行了一礼:“娘娘,微臣告退。” 一声“娘娘”,叫得林飞凤心里一揪,这是许皓之第一次称她娘娘。曾经把酒言欢,耍宝逗她开心的三哥,终是与她渐行渐远了。 许皓之上折子要辞官,萧屹驳回了两次,当第三次上折子时,萧屹同意了。 这在朝堂上引起不小震动,有人认为是萧屹为了巩固皇权,想要收回兵权,所以卸磨杀驴。也有人认为许皓之怕自己功高震主,早走早安生。 其实,这两者皆有。但另外,还有一个更隐秘的理由,许皓之对谁也没说,曲墨然猜到了,但他并不问。 许皓之这边金银细软,所有家当都收拾好了,却发现自己出不了城! 许皓之就不明白,这兵符也交了,官也辞了,居然不让他出城,这是个啥意思? 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最后无法,只好求到姜宁那里。 “姜公公,陛下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许皓之包下京都最豪华的酒楼单独请姜宁,并点了姜宁最爱吃的清蒸鲈鱼。 姜宁挑了筷鱼腹,放在嘴里细嚼慢咽,等吃完整条鱼,他才擦了擦手道:“陛下不让候爷出城,自是候爷的细软里有不能带走的东西。” “啊?!”许皓之有些懵。 自己该上交的都交了呀,剩下的都是自家的东西,而且为方便出行,大多数物品都兑成了银票,哪里还有什么不能带走的? 许皓之从头细细想了一遍,还是没头绪。于是,他求助地望向姜宁:“还望姜公公提点一下。” 姜宁想起庆功宴上萧屹那幽深难测的目光,不由心里一叹。他隐讳地点了点许皓之的腰饰,那里挂着一个墨蓝色的绣花荷包。 许皓之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荷包,难不成后宫没人给萧屹做荷包?所以他要来抢自己这个?!许皓之勃然大怒,岂有此理!这可是他娘子亲手给他绣的! 姜宁见许皓之变了脸色,便知他想岔了,一跺脚道:“不是这个,是之前你庆功宴上带着的那个!” 许皓之凝目回想一会,然后一脸震惊看向姜宁。难不成交了兵符不够,还要交护身符? 那个荷包是许皓之打仗必带的神品。荷包里装着一枚平安玉扣,是沈灼一步一叩首,磕了三百级台阶,才让护国寺闭关的玄天禅师亲自开光的护身符。 护身符沈灼一共求了三个,他们三兄弟一人一个。 自从带上这个护身符,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真的有用,反正在战场上他们大伤小伤不断,但就是没遭过致命伤。所以但凡出征打仗,这个护身符他们都会带着。 萧屹要收走这个?许皓之还真有点不情愿给。 “侯爷,那本就是沈皇后的。”姜宁好声提醒。 “二嫂送给我了,就该是我的。”许皓之横了姜宁一眼,然后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干掉。 沈灼留下的东西他唯有这一件。 “那侯爷还想不想出城?”姜宁无奈。 “你确定,是因为这个?” 许皓之还是不能相信。 这个平安扣是当年出征岭南苍夷国时,沈灼去给三人求的,那时她还未和萧屹成亲。这都二十多年了,萧屹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来?再说了,萧屹自己不也有一个! 庆功宴那天,萧屹时不时就往许皓之身上瞟,眼里像是长出钩子,直勾勾盯着许皓之腰间已经褪色的旧荷包,目光中隐隐有不忿,还有想夺之而后快的渴望 。那神色姜宁是不会看错的。 “老奴言尽于此,侯爷自己斟酌吧。” 姜宁走了。 许皓之回去琢磨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递了帖子进宫,请求面圣。 “微臣这些年到处征战,身子落下不少病根。这次回老家只想置几亩薄田,过点清闲的生活,实在不想再舞刀弄枪。” “二嫂给微臣请的这块平安扣,再无用武之地,微臣也就不带走了。”说罢,许皓之将一个浆洗得很干净,泛白褪色旧荷包递过去。 萧屹眉目一展,眼里有丝满意。他微笑道:“既是她送予三弟的,便有她想护三弟平安周全的心意,三弟又何必退回。” 许皓之眼角抽了抽,直接把荷包扔进萧屹怀里:“微臣告老还乡,颐养天年,自会很平安周全的。” “哦,对了,卦书上说今日宜远行,陛下,微臣今日可否起启?” “可。”萧屹满意地颔首。 嗯,果然是为了这个! 许皓之完全想不明白萧屹闹这一出是为啥!就一块玉扣而已,生生扣住他大半个月! 萧屹若真想要,给他说一声就不就好了?还非得让他来猜!真猜中了,他眼里都放光了,嘴上还非得假意说不要,这都什么德性?! 许皓之一甩衣袖,气哼哼走了。 晚些时候,萧屹拿着荷包回了端王府的苍梧院,他拿出一个木匣子,把荷包放进去。此时萧屹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正吵架。 一个声音道:“娇娇送出去的,你就这样收回来,是不是不太好?” 另一个声音道:“凭什么?这本就是我媳妇求来的,他想要,让他自己媳妇求去。” 之前的声音小了些:“你做事又这么强横,娇娇会不高兴的......” 萧屹放荷包的手犹豫了一下,他捏着荷包有些不自在,喃喃着:“这可不是我抢的,是虎头他自己还回来的。” “他说他要回家做富家翁,不再需要平安扣了。这些,都是他自己说的!” 说完,他轻轻把荷包放进木匣。木匣里很空,零零星星摆着几个物件。有一对玉质很好,做工却很粗糙的白玉镯,还有一叠书信。 姜宁默默站在不远处,眼眶泛酸,陛下这疯症,怕是好不了了。 许皓之终于能出城返乡了,曲墨然送了十里又十里。 许皓之把萧屹奇怪的举动悉数讲给曲墨然,问:“你说他这是在干嘛?” 曲墨然摸了摸袖中自己那个旧荷包,微微一哂,这还能是干嘛?不过是悟得太迟的一蠢人罢了。人都不在了,后又悔有何用? 曲墨然拍着许皓之的肩膀,意味深长道:“走了,就别再回来。” 许皓之一顿,良久回道:“尽量。” 许皓之走后的第三日,龙虎营的暗卫向萧屹汇报:“主上,跟着许候爷的尾巴共有三路人。” “全杀了,动作干净些,不要留痕迹。” “其中有一队是曲候爷的人。” “杀。” 第36章 禁足 元景年间的血雨腥风吹不到正元年间的花好月圆。 沈府兰亭阁的闺房里,黄嬷嬷正拿着药膏,细心地给沈灼的手指上药。 她慈爱地笑着:“四小姐别再苦着一张脸,你早点养好身子,老婆子能也早些回郡主那里交差。你也就不用天天看着老婆子在你眼前碍眼。” “谁敢说嬷嬷碍眼了?嬷嬷,你都不知道,我有多想你做的糖糕。”沈灼的小嘴历来像抹了蜜的甜,天生就会哄人。 “都怪阿娘老是把你占着,你都好久没来看我了。”说着,沈灼又往黄嬷嬷身上靠了靠。 黄嬷嬷笑得更慈爱了:“只要四小姐不嫌老婆子唠叨就好,糖糕四小姐想吃多少都有。但四小姐该静养,还是得静养。等伤好了再出兰亭阁罢。” 沈灼的小脸顿时垮下来了,她就知道黄嬷嬷不好忽悠。 “哈哈哈,你果然被禁足了。” 一阵嬉闹声从房门口传来,沈灼一看,陆婉儿几人正跨进门。 “见过各位小姐。”黄嬷嬷略微欠身给众人行了一礼。 这几位贵女是常来沈府的,黄嬷嬷知道她们和沈灼在一起就闹腾,于是道,“我家四小姐不是禁足,只是静养。” “嬷嬷放心,我们不闹她。就是来陪她说说话。”温明芸道。 黄嬷嬷点点头,从房中告退出来。 “娇娇,你真的一打三?”陆婉儿好奇问道。 沈灼骄傲地一挑眉:“那可不!我爬上树,‘嗖~嗖~嗖~’笔墨砚台这么一扔,就把她们仨打趴下了。” “你就吹吧。”萧玉淑不屑地哼了声,“也不看看你这熊掌的样子。“ “反正是我打赢了!”沈灼不服气道。 “要不,我们再帮你打一次?”陆婉儿提议。 “韩家那几个就算了,你以为韦茜是那么好打的?”温明芸摇摇头。 “一个郡主而已,有什么不敢动的?”孟清莲轻轻拨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冷声道。 “就是,郡主又不稀奇,我还是郡主呢。”萧玉淑难得和孟清莲站同边。 “那我们放学的时候去堵她们几个?”张静宜握掌,兴奋道。 “得,打住!”沈灼果断出声,掐断了她们的兴致,“我打赢了!” 众人齐刷刷盯着她绑扎得像粽子的手,一言难尽看着她。 沈灼吸了口气,十分真诚地道:“我真的打赢了。手受伤,是我没控制住力道,才把自己伤到的。” “其实打她们一顿,也没什么用。只有断了她们想要的,才能真正解气。”温明芸慢条斯理道。 “那她们想要的是什么?”陆婉儿问。 “当然是男人!”张静宜道。 “敏郡王和康二公子。”孟清莲挑起凤眼,柔柔一笑。 “所以,我们是要去打敏郡王和康二公子??”陆婉儿总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萧玉淑戳了戳陆婉儿的头,恨铁不成钢:“打他们干嘛!是让韩芝芝的和韦茜嫁不成这两人。” “哦,是要坏她俩姻缘呀。”陆婉儿有些犹豫,“会不会太恶毒了?” 张静宜拍着陆婉儿:“你不懂,拆良缘才叫恶毒,拆孽缘那叫积德。” 萧玉淑一扬眉:“那就,筹划筹划?” 第37章 韩梅 萧玉淑一扬眉:“那就,筹划筹划?” 温明芸笑了笑:“七夕节不是要到了嘛。” 于是,鸣山魔女团的小魔女们关上门,开始商量怎么行动,这一商量就是两个时辰。直到各府都派马车来接人了,这场密谋会才散场。 沈灼看着几人离开的身影,抬手抚额,前世没真觉得她们如此离经叛道呀?还是说,当年的自己,更加离经叛道? 沈灼正感叹着,忽听室外传来兰草的声音:“谢三小姐挂念,小姐今日好多了,手上的肿也消了一些。” 紧接着,兰草将房门帘子一打,引着韩梅走了进来。 “三姐。”沈灼从床上直起身,想要下床。 韩梅忙快走几步,上前按住沈灼:“你躺着便是。太医说你肩颈处有扭伤,最好是卧床静养。” 韩梅在床边坐下,从袖子里掏出张手帕递给沈灼。 沈灼接过一看,是一张正正方方月白色的丝帕,丝帕右下角绣着一对鸭子......呃,或者该是鸳鸯?只是这绣工,沈灼看得眼睛疼,实在是太难看了。 三姐拿这么块手帕给她干嘛?沈灼疑惑地看着韩梅。 韩梅一笑,道:“这是给你绣的七夕课业。昨日听说樱桃回家探亲了,想来没人替你完成七夕课业。正好昨儿夜里睡不着,就帮你绣了这个。也不敢绣得太好,怕夫子见了说你作弊。” “三姐,你真是我的好三姐!你可帮我大忙了~~”沈灼扑到韩梅怀里,搂着韩梅亲热地蹭。 韩梅的绣品在京都颇有盛名,正是因她女红出色,才得了教苏绣的贺娘子的青睐,带着她一起打理书院的针线房。她每日散学后,便要去针线房处理相关事务,到似半个夫子。也是这样,才让韩氏姐妹有了可趁之机,在她落单时计算她。 韩梅看着沈灼包得像粽子的手,心里一软,明明是为了护自己,手才伤成这样,可对方心里没一点怨怼,一心只记得自己对她的好。她家的娇娇最是心软善良,也最护短,是天底下最好的女孩。 “三姐,那个......”沈灼想到什么,突然小声道,“敏郡王和康二公子真的都在追求你吗?” 韩梅蓦地脸色通红,羞恼着:“你别听她们胡说八道,全是捕风捉影,根本没有的事!” “康二公子是我哥好友,我哥去漠北后,他确实关照我几次,但也顶多是遇上了问几句近况。至于敏郡王,我连见都没见过,哪来什么追求不追求。” “那三姐可有心仪的人?”沈灼眨巴着大眼睛,看似很好奇的样子。 其实,沈灼并非是单纯的八卦。而是前一世,韩梅嫁给了会州的通判吴庄有。当时沈灼很不能理解,为什么三姐要嫁给一个边境州府上的七品小官? 想当年她还好几次撺掇韩梅逃婚,都被韩梅拒绝了。那时的她,哪里知道韩梅曾遭人暗算,而这个通判,是韩涛亲自给韩梅挑选的。 吴庄有虽只是个边境上的七品小官,但为人却很有担当。在沈氏大厦倾覆之际,他竟顶住所有压力,用一己之力,硬是保住了韩梅。听说他后来散尽家财,辞了官,带着韩梅回到老家。确实是一个患难见真情的君子。 虽然是良配,可怎么也是韩梅出事之后的选择。万一,韩梅本就有心仪的人呢?现在那祸事避过了,沈灼还是希望韩梅有更幸福的生活。 沈灼专注地盯着韩梅,可惜韩梅脸上并特别的神情,只见她摇头道:“我想多陪我娘几年,她这辈子太苦。等我哥娶了嫂子进门,有人照顾我娘,我再考虑婚事。”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呢?”沈灼不死心地问。 韩梅脸庞微红:“为人正直有担当,老实本分,没花花肠子就行。” 沈灼心里一凉,得,这活脱脱说的就是吴庄有! 看来,自己得找机会让阿爹关照一下这吴庄有。沈灼可不想三姐又嫁去会州。前世韩梅出嫁后,直至自己死于冷宫,她都没能再见上韩梅一面。 不过,只要还活着就好。 韩梅的事,沈灼记得的着实不多,毕竟她两世为人,年少闺阁中的事已过去快二十年,实在是隔得太久,记忆有些模糊了。 要早知道能重生,她就该把十几年间发生的所有大事小事都背下来。 可惜没有早知道。 前一世她心里眼里只有萧屹,所有的记忆都局限在他的周围。 第38章 唱一出好戏 平阳郡主放过狠话,“谁与韩氏联姻,行嫁娶之事,就是与沈府和昭王府过不去。” 沈渊贵为当朝首辅,跺个脚京都都要抖三抖,哪家没事去触他的霉头?更何况,这事本就是韩家理亏。 韩家目前有官身的只一个从四品的工部员外郎,还是正元帝念在韩世平以身殉职才给韩家的恩典。谁曾想韩家却是个吃人血馒头的,拿着韩世平用性命换来的好处,却暗地算计他亲闺女。 这事传开后,哪怕没平阳郡主的狠话,侯门世家也不会有谁再看韩家女一眼。 因此,温明芸建议把七夕的目标主要放在韦茜那边,从敏郡王身上下手。 敏郡王萧卫是庆王的嫡长子,同时也是太子伴读。 萧卫比太子小三岁多,今年十八,正值风华正茂之时,兼之他长得又面若冠玉,身世高贵,确实是京都一众贵女理想的夫婿人选之一。 只是现在趋之若鹜的人没有谁会知道,十年后太子被废,盛极一时的太子党,便如烟花般消亡。 前一世沈灼与萧卫交集少,她也记不得他最后如何了。不过太子一脉的人,想来下场也不乐观。 萧承看上去温和谦逊,是仁爱君子,可他下手清洗敌对势力,没一点手软。 至于韦茜,沈灼记得她在不久后,就离开京都回大粟国了,是没嫁萧卫的。所以,根本不必做什么,萧卫与韦茜两人也不会走到一起。 不过看到好友们磨拳擦掌,兴致勃勃的模样,沈灼本想出口劝说的话,就又咽了回去。 七夕嘛,大过节的,胡闹一下,应该也没啥? 七夕在天盛是大节,连朝廷都会放假一日。太子萧韬包下京都最好的戏园子豫园,邀请了和他亲厚的官员及整个东宫的属官们,让他们携家眷一起来看戏同乐。 沈灼早早就到豫园,张静宜专门为她们留了包厢,是二楼的牡丹阁。这里视野极好,站在栏杆前就能俯瞰整个戏园全貌。 “我都打听清楚了,萧卫确实在和韦茜议亲,听说差不多都已定下,就等着陛下旨赐婚了。”张静宜将打听到的八卦与众人分享。 温明芸:“静宜,人你都安排妥了?” 张静宜:“放心,请帖是我姐亲手交给庆王妃的。庆王妃和萧卫肯定来。至于韦茜,萧卫都来了,她还会不来?” 张静宜的长姐是太子妃。让太子包下豫园请大家看戏娱乐,正是张静宜撺掇的。 “戏班那边呢?”温明芸继续问。 “也都安排好了。”萧玉淑淡定地嗑着瓜子。 “那我们就坐等好戏登场啰。”孟清莲笑。 “你们看,郭太师居然来了!”陆婉儿指着斜对面的包厢小声嚷嚷着。 几人齐刷刷刷看过去,只见郭昊天坐在一个年逾五旬的清矍老人身后,规规矩矩,一点一见平时的张狂。那老者正是当朝国丈兼太师,郭中明。而同在包厢的还有太子和他的几个心腹,其中就有敏郡王萧卫。 一时间,沈灼几人心里有些忐忑。 只有温明芸很镇定:“别怕。就是皇后娘娘亲自来了,也不会有事。” 七夕这日,豫园排了出新戏,叫《暴打金枝》。讲述的是一个江陵世家的贵女,暗自仰慕一才子。只因才子在元宵灯会上,多看了别的女子一眼,贵女就怀恨在心。于是她纠集了两个跟班,谋划着找恶棍来污那女子名节。哪知正在三人作恶时,被女子的妹妹撞破,然后妹妹与三个贵女打斗起来。 以一敌三,妹妹体力不支,这时,有五个侠女路过,她们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个个施展绝技,不一会儿,三个贵女就被打得落花流水...... 而此时,被找来的恶棍突然幡然醒悟,洗心革面,痛改前非,跑去报了官,并出面做证,最后一众人让三贵女被绳之以法。 豫园不愧是京都首屈一指的戏园,戏唱得那叫一个声情并茂,把一个简单的故事演绎得,荡气回肠,淋漓尽致。特别是那三个贵女,到后来披头散发,状如疯妇,要多狼狈就多狼狈,看得人十分的解气。 台上的角,演得精彩,台下的人,神色各异。 沈灼和韦茜打架的事,早已传遍京都侯门世家,这戏一开锣,那戏腔一拿捏,台下都知道说的是啥。 事不关己的,都乐呵呵地看得过瘾。哦,原来事情是这样呀。 啧,这贵女也太霸道了,公子看一眼旁人都不行。这等嫉妇恶女,谁家娶回去谁家倒霉! 那两小跟班怕指的就是韩家女吧?得,这辈子估计得当老姑子了。 咦,不是说那沈家小魔女一打三吗?怎么又多出来五个? 对哦,这五个又是谁?没听说呀。 其实吧,沈灼是反对把六人都写上的。六个打一个,这怕不是要把人打死?但其它几人坚决要把自己行侠仗义的形象加进去。沈灼胳膊拗不过大腿,随她们去了。 与此事息息相关的,则是有怒有恨,有喜有忧,怒的是太子。 萧韬见萧卫满脸都是尴尬,不由铁青了脸色,大怒道:“去查,看是谁敢公开编排是非!” 坐在隔壁包厢的太子妃听到太子动怒,心里是又着急又生气。自己这小妹真是越来越无法无天,连太子都敢算计!借太子之手传这么出戏,不仅是当众狠狠打韦茜的脸,也间接给太子树了无形之敌。 而韦茜则是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死死绞着手帕,恨不能有个地缝钻进去。 同坐的各位夫人和小姐,眼光轻飘飘的从她身上掠过,让她知道了什么叫生不如死,不由咬紧了牙。 很快,侍卫来回禀道:“回殿下,戏园班主说戏本是‘鸣山六仙子’写的。敏仪郡主今日专门点了这出戏说要看。” 萧韬沉默了。 鸣山书院的六个小魔头,这是世家豪门家喻户晓的事。这事既然萧玉淑有份儿,‘鸣山六仙子’是谁,那就不言而喻了,只怕是自家小姨子也跑不脱。这六人背后,个个都是当朝手握实权的家族,其中还包括了自己。 萧韬很是头疼。 “也不必那么认真吧?不过一出戏而已。” 有人打破包厢的静默。众人循声一看,说话之人竟是郭昊天。 郭昊天是京都横行的霸王,也是有名的草包,以往跟郭太师到正经场合,从来都是缩在角落不吭声。今日倒是稀奇,居然敢当众出声了。不过众人略一想,也就明白过味儿来。 今日这出戏虽影射了郭昊天是个恶棍地痞,但在最后却写他幡然醒悟,还有立功表现。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这出戏,活脱脱给这小霸王洗白了一回。难怪他要出声。 “难得今日过节,唱戏的听戏的都图一乐。殿下不用为一出戏伤神。既然觉得这戏不好,那就另点几出经典的好戏来看。”郭中明开了口。 嘿嘿,爹居然没骂他。郭昊天心里喜滋滋的。不由心里盘算,这戏以后要让人多唱,最好唱得街知巷闻。 既然郭太师开了口,萧韬也就坡下驴点了几出经典老戏。仿佛刚才那一出戏,不过是不为足道的小的插曲。 萧韬这边将此事轻描淡写地揭过,太子妃那边的包厢,却因此暗潮汹涌。太子妃从侍女那里得知了原委,看着韦茜涨得通红的脸,直接把锅甩给了萧玉淑和沈灼。 韦茜恨得咬牙切齿,却也只能生生忍下。一个番属国的郡主和天盛正经的郡主,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更何况还有个首辅嫡女! “玉淑这孩子真是太胡闹了。回头我请五嫂好好管束她,让她给你赔个不是。”庆王妃轻拍韦茜的手背安抚着她,语气亲昵,眼神却很淡。 包厢里坐的大多是一家的当家主母,一看庆王妃这个态度,便知这桩婚事黄了。 世家主母,不怕心眼小、手段狠辣,就怕人太蠢。韦茜在这事上,先是被韩氏姐妹算计着当枪使,后又被沈灼打得无还手之力,现在还让人把丑事搬到戏台上,让人取乐,还广为流传......这是里子面子全没了。 虽然大粟国的助力很重要,可庆王府的面子也很重要。韦茜的名声这下是彻底臭了,这种情况下,再大的助力都不好使了。 再说,庆王妃私心还是希望自己的媳妇是个贤惠的,毕竟家和万事兴,家宅不宁毁三代。 韦茜这两个字,庆王妃从心里轻轻抹去。萧卫的婚事,她还是重新再看吧。 第39章 清河君竹赋 陆婉儿不是坐得住的人,见她们精心安排的好戏唱完,就跑去外面天街闲逛,然后买了一大堆糖画回来。 她一进门就嚷嚷:“娇娇,我刚才看到你阿姐了,她和清河郡主在一块逛街呢。” 沈灼心里一沉。这个时候阿姐和萧清蕴在一起,多半没好事,估计又和萧承有关。这两兄妹真是不放过任何机会。不行,她得跟去守着。 “那我去给阿姐打个招呼。”沈灼说完,带着莺儿像阵风一样冲出去。 “哎,哎,娇娇,给你买的糖~~~~画。”陆婉儿举着糖画在风中凌乱。 “你们说,娇娇最近干嘛那么紧张她阿姐?”萧玉淑边问,边从陆婉儿手上抽走一根糖画。 “沈家小大姐年底及笄,及笄后就要订亲,娇娇估计是怕她被人骗呗。”孟清莲挑了支金钗的糖画放在嘴里。 “有她父母在呐,她真是瞎操心。” “话不能这么说,我就觉得娇娇给她姐挑的谢夫子挺好的。”陆婉儿咔哧咔哧咬着糖画。 几人坐在包厢里,一人一只糖画,边吃边编排着沈灼。 沈灼是在天街的玲珑阁找到沈窈的,当时沈窈正和萧清蕴一起在看首饰。玲珑阁是京都有名的首饰铺子,主营玉器饰品,而沈窈最是偏爱玉石和翡翠。 先是墨玉棋盘,翡翠棋子,现在又是玉首饰,还真会投阿姐所好!沈灼撇了撇嘴。 若不是她经历了前世,看清过萧承的真面目,怕又是会被他骗,以为他真的对沈窈情意深重。 “阿姐,我可找到你了。”沈灼跑上前,亲热地挽住沈窈的胳膊。 沈窈扭头见是沈灼,忙拿出手帕,替她擦拭满头的汗,柔声道:“今日你不是在豫园听戏吗,怎么跑来这里?你看你跑得满头汗,当心着凉。” “郭太师点了好些老戏,我听着无趣,还不如出来逛逛街。刚听婉儿说看到你,我就来寻你了。” “你不与婉儿她们逛街玩儿,来寻我做什么?”沈窈好笑地嗔道。 “自然是想买好东西,来找阿姐帮我付钱啰。”沈灼扬着眉撒娇。 “四小姐这是看上什么好东西了?”萧清蕴在一旁好奇地开口。 “哎呀,公主也在呀。臣女见过殿下。”沈灼状若现在才看见萧清蕴,连忙行礼。 萧清蕴笑笑,好脾气地道:“你是窈窈的妹妹,也就是我的妹妹。我们之间不必多礼。” 这关系攀得......我姐还没过门呢!沈灼不禁腹诽着,撇了撇嘴。 “你看中什么了?”沈窈也好奇。 沈灼一梗,她哪知道自己看中什么。 刚才不过是她信口胡诌的。开动脑子转速转了几转,沈灼突然想起点前世的事来,于是眼睛一亮,拉着沈窈道:“我看上了一幅字帖,阿姐,你去帮我掌掌眼呗。” 说完,匆匆和萧清蕴告辞,沈灼拉着沈窈跑了。 抱朴轩是京都一家名不见经传的小书肆,开在一条安静的里巷里,店里除了卖书,也会有些寄卖的字画。老板生意做得很随性,店里小二不多,往来的人也不多。 沈灼一口气把沈窈拐到了抱朴轩,然后让老板把店里的书法作品都拿出来,结果不一会,她就找了那幅《清河君竹赋》,是一幅行书的字帖作品,署名:清陵散人。 清陵谢家,是天盛有名的清流望族,所谓清流,多半清寒,谢家也是如此。谢辙是谢家三服开外的旁支,就更是清贫,加上家里父亲早亡,全靠着母亲做绣活养大谢辙和他一双弟妹。谢辙从小懂事,稍长一些,便去书肆抄书写字帮补家用。 沈卫曾师从谢流溪,他是谢辙远房的堂叔,十分看好谢辙,一有机会就到处推荐谢辙。也是由于这层关系,沈卫才举荐了谢辙去鸣山书院当夫子。 谢辙到京都后,才发现京都生活花销巨大,他还要每月寄银钱回家,当夫子的那点月银根本不够。于是他又干起老本行,写字画画放到书肆里寄卖。 京都是千年古都,在天子脚下,物华天宝啥都多,最不缺文人才子。谢辙的书画虽好,可放在京都,根本排不上号。也只有抱朴轩这种小书肆肯收他的作品,卖得也不是太好。 这些还是沈灼前世动用了萧屹龙虎营的暗探才打听到的消息。想来这一世,除了她和谢辙本人,应该没几人知道谢辙在抱朴轩寄卖书画的事。 “阿姐,你看这字贴怎么样?”沈灼献宝般地把《清河君竹赋》递给沈窈。 沈窈接过一看,眼里忍不住泛起惊喜。这帖的书法写得一般,可这篇《清河君竹赋》却写得极有风骨气蕴,让人眼前一亮,是篇难得的好文。 沈窈从头到尾连着看了两遍,心中十分喜欢。 她看了沈灼一眼:“你怎么突然对书法感兴趣了?” 沈灼回道:“这不是快到二哥三哥生辰了嘛,我在给二哥挑礼物呢。” 沈窈笑着拿起帖,点评道:“这帖的行书笔势自然流畅,似行云流水,是好字,只是字体尚未完善成熟,还不到炉火纯青的程度。如果自己喜欢,买来收藏到是可以,但要当作贺礼送人,怕是欠妥。” “不过帖中所书的这篇《清河君竹赋》,却是难得一见的好文。写竹之直节挺立,犹君子之风,通篇文字洗濯通透,词句虽短,意境甚高。二哥应该会喜欢的。” 沈灼心里暗自高兴,看来阿姐对谢辙的学问也是很欣赏的嘛。 沈灼凑近沈窈的耳朵,小声道:“清陵散人就是书院的谢夫子。” 沈窈闻言一愣,略感意外,脑子里不自主地浮现出那个被几个小姑娘戏弄得手脚无措的男子,不禁莞尔:“文如其人,倒是像他的气质。” “老板,这幅字帖多少钱?”沈灼大声道。 “三十两银子。”书肆掌柜道。 “不必给钱。”一道清洌的声音在两人身后响起。 第40章 七夕孔明灯 沈灼,沈窈双双回头,站在二人身后的,竟是谢辙! 也不知他在那站了多久,想着刚才还在背后议论人家,不曾想,一扭头居然撞上正主儿。沈灼,沈窈二人都闹了个大红脸。 谢辙却像根本没听到两人的谈论似的。他施了一礼,面容温和道:“在下拙作承蒙两位沈小姐看得入眼。既是给沈二公子的生辰礼物,谢某哪能收钱。这权当我一点心意吧。” 沈灼当即不干了:“那怎么成!” “这样的话,书帖岂不成了你送的礼?那我又得去给二哥找生辰礼物,我才不干呐。” 沈窈一脸尴尬,道:“娇娇,不得无理。” 沈灼眼珠一转,计上心来,笑嘻嘻道:“要不这样吧,这书帖的钱夫子还请收下。今日我和阿姐逛街,若夫子不嫌弃,便与我们同行。我和阿姐所有花费,夫子便用此款帮我们付账,如何?” 沈窈忙轻声喝斥:“娇娇,不可胡闹!” 沈灼不依:“我哪里胡闹了。今日七夕节,男男女女结伴逛街,多正常的事。” 沈窈的脸更红了,谢辙的耳根也莫名红了。 书肆掌柜见多识广,眼睛在几个人身上转一圈,便了然地笑呵呵:“小姑娘说的在理。” “七夕节嘛,姑娘公子们结伴逛逛街,哪里就胡闹了,这可是应节呢。谢公子,你可莫负了这良辰美景。” “天街那边今夜要燃放孔明灯,你们可一起去热闹热闹。” 于是,谢辙跟在沈灼,沈窈两人身后出了抱朴轩。 谢辙的书僮竹青与沈家的两丫鬟莺儿,环儿三人面面相觑,怎么一晃眼功夫,就成这样了? 沈灼心满意足地挽着沈窈,愉快地在天街闲逛。她眼角的余光,不时瞄着坠在她们身后不远处的谢辙,心里不住咂舌,啧,啧,谢夫子这是命中注定要喜欢阿姐的。这一世两人还没过几面呢,他看着阿姐连耳根都红透了。 谢辙一直持节有礼地与沈灼、沈窈两人保持着距离,尽职尽责地支付她们消费的每一笔银钱。直到他们把整条天街每个店铺都逛完了。 “阿姐,我们去放孔明灯吧?”沈灼提议道。 七夕节最重要的一个环节就是放孔明灯。传说只要将心里的祈愿写在灯上,孔明灯会带着它飞上天,天上的神明就能看到。孔明灯飞得越高,看到祈愿的神明就越多,愿望也就越能被实现。 天街的尽头有一大片草坪,约有四五亩地大小,是京都大小节日民众的聚集地。 沈灼她们到的时候,草坪上早已熙熙攘攘有很多人。草坪外围一周,更是挤满了贩售孔明灯的摊铺。 “阿姐,我要那个最大的灯。”沈灼扯着沈窈的衣袖,指着不远处最大的一个摊铺道。 沈灼的话音刚落,谢辙的书僮清风便自发地走到那个摊子前,拎了最大的孔明灯回来。这一路走来,清风算是看明白了,自家公子就是一人形荷包,专门付款的。 沈窈横了沈灼一眼,然后赧颜道:“夫子别太惯着娇娇。这么大的灯,她根本就放不了。” 清风拎回来的孔明灯,足足一人来高。 “无妨。”谢辙微敛双目,有礼地侧了侧身,尽量不直视沈窈,“家中小妹也是喜欢大号孔明灯,年年都要放的。” “阿姐,我字太丑,你快来帮我写。”沈灼提着笔墨,就往沈窈手上塞。 专挑最大的灯买,买来了又懒得写字,沈窈摇头,无奈地接过笔墨,按着沈灼的口述,端正的写了两行字。 “身体康健,长命百岁。” “年年岁岁花好月圆,多子多福幸福美满。” 沈窈皱眉,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娇娇这才几岁,就想着多子多福了? 还不待沈窈说什么,沈灼又将一只笔塞到谢辙手里:“夫子,帮我在灯上画些画吧?” “四小姐想画些什么?” “嗯,要多子多福,要幸福美满的。” “沈灼!”沈窈羞恼了,在她的字边上让一年轻男子来配画,这算什么事? “阿姐,我不是画画难看嘛,天上的神仙要是被我气到就不好了。谢夫子是书院的师长,帮帮我又怎么了?” 沈灼拉着沈窈的胳膊摇晃,小脸往她肩上蹭了蹭,还小声哄道:“再说这灯只有天上神仙能看到,其它人看不到的。” 谢辙耳根又红了一分,他低头在灯纸上匆匆画了几笔,一株莲花和几根兰草便跃然纸上,虽寥寥几笔,却神形兼备,蕴味十足。 沈灼很满意,然后在灯纸空白的另一面,用自己狗爬一样字写了一行“阖家团圆,平安顺遂。” 沈灼硕大的孔明灯在谢辙的拨弄下稳稳地升空,带着她的祈愿,还有她的小心思,缓缓向天上飘去。 天上真的会有神仙吗?她的祈愿神仙真能看到吗?沈灼看着那抹飘飞的火光想着。她已经很久没放过孔明灯了,前一世自从生了小石头后,她身子就不太好,便很少外出了。 记忆中最后一次放孔明灯,也是在七夕节。那时萧屹还是端王,是萧承最得用的助力。他本答应了自己,七夕先一同游玩,再放孔明灯的。她为此精心准备了很久,还专门去学了支舞蹈,并提前包下整幢问天阁,打算花灯游街时跳给萧屹看。 哪知临到当天,萧屹却说公务繁重,不陪她过节了! 沈灼一气之下,买了一百盏孔明灯,在每盏灯上都写下“说话不算王八蛋”,还画了只王八。她怒气冲冲带着一百盏孔明灯,跑到萧屹的公署外点放。 由于她让人把灯里燃油倒出来,只留下一丁点,加上公署所在地并不开阔,也没什么风,所以那些灯升空不久,便跌跌撞撞直往公署里落。 她把灯这么一放,没多久,公署就传来让大家散值的消息。萧屹拎着几盏坠落的孔明灯,脸色铁青地走出来。 他还有脸生气?她才气大呢! 那次沈灼是真气着了,连着一个多月都没搭理萧屹。不管萧屹是明示暗示,还是找各种借口送衣服送首饰,她都不为所动。 最后,不知谁给萧屹支了个歪招儿。一天夜里,萧屹突然闯进正房的内室,掳了已在床上安寝的沈灼,拎着她上马背就走,也不管她衣衫是否整齐和一脸的惊惶。披风一裹,强行将她带到京都南边的白苍峰上,那是全京都最高处。 萧屹把她从自己怀里挖出来,板着脸,硬梆梆道:“你看!” 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乌漆麻黑的天,连月亮星星都没有,看什么看?!沈灼冻着一张苍白的脸,气得快发疯了。 这时,忽听萧屹长长打了个口哨,一瞬间,无数的焰火从山脚下冲天而起,升腾在空中绽放绚烂。刹那间,照亮了整个夜色。 烟花燃放了多久,沈灼不记得了。她只记得在漫天的烟花下,萧屹说:“没信守承诺,是本王的错。本王保证以后对你的允诺,言必信,信必果。” 然后这个向来自信从容的男人,难得僵硬着,极不自在地道:“那个,你,你就别生气了。” 沈灼也还记得,当时的自己张大了嘴,像个傻透了的笨蛋。 其实,在萧屹没遇上林飞凤前,两人也是有过甜蜜期的,不过很短暂。就像这升空的孔明灯,看着很大很亮,燃烧得热烈,却亮堂不过一夜。 “窈窈,你们也来放孔明灯了?”突然前方传来萧清蕴欣喜的声音。 沈灼收拢心神看过去,只见前方不远处站着几人,正是萧清蕴,萧承,还有萧屹。 沈灼只觉眼前一黑,无端踉跄了一下,差点没站住。 第41章 萧屹是冰冷、坚硬的 十六岁的萧屹和二十六岁的萧屹,在眼前轮换交替,沈灼只觉心中气血翻涌,手脚冰凉,耳内嗡嗡作响,脑子也有些发昏。 沈灼猛地一咬舌尖,尖锐的疼痛袭来,终于让她脑子清明了些。 她清楚地意识到,如今是正元二十二年,不是元景四年。一切还没有发生,一切还来得及。 “殿下,你们也来这里放灯?”沈窈看着来人,眼露讶异,“宫内不是专门制备了孔明灯吗?” 七夕是普天同庆的节日,内务府每年都会专门制备皇室专用孔明灯来应节。 “我们与父皇母后在宫里放过灯才出来的,想感受一下与民同乐的热闹。”萧承温和笑着。 “草民见过三位殿下。”谢辙躬身,端正一礼。 “夫子不必多礼。”萧承抬手。 又是这夫子,萧承的目光在谢辙身上停了停,接着他目光一转,看向沈窈。 “沈小姐可放过灯了?”萧承微笑着。 沈窈微微颔首,抬手指向刚升起的最大的那盏灯道:“喏,那盏就是我们的孔明灯。多亏有谢夫子在,不然放不了那么大的灯。” 萧承将目光又转回到谢辙身上,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谢辙突打了个激灵,顿觉得身上一寒,似有一抹杀意掠过。他抬眸看去,只看到萧承正转身的侧影,容颜清雅高贵。 然后他听到萧承的声音,是一贯的温雅平和:“清蕴闹着要看花灯游街,我提前包下了摘星楼的顶层。相请不如偶遇,不如大家同去?” 谢辙微微蹙眉,四皇子看上去并无异样,难道刚才是自己错觉?他随后一哂,自己区区一介草民,哪可能招来皇子的敌意。 七夕节除了放孔明灯,另一个重头戏就是花灯游街。 七夕节前,京都周围的各个郡县,里乡和一些大商会都会早早制作很多精美的花灯,以供七夕当天花灯游街用。 到了七夕当天,京都的五条主干道,青龙大道,白虎大道,朱雀大道,玄武大道和神武大道,从亥时起清场,禁止行人通过,然后这些花灯就排着队,依次通过五条大道,绕京都城走一圈。 七夕的花灯游街历来声势浩大,万众瞩目,是天盛一年之中难得的盛事。五条大道上位置好的酒楼亭台早早就被包圆了,萧承能拿到摘星楼的顶层,除了皇子身份加持外,还得下手早才行。由此可见,他做事惯是未雨绸缪,有条不紊。 沈窈不好意思去蹭旁人的包厢,其实沈卫也包下两个包厢给沈家姐妹看花灯,只是位置没有摘星楼好罢了。 沈窈正想出口婉拒,不料萧清蕴一把拉住她,热切道:“窈窈,你就来吧。今儿本就想邀你一起看花灯的,结果刚才让四小姐把你拐跑了。母妃留在宫里陪父皇,阿兄包下整层楼,如果就只有我们兄妹俩,那也太浪费了。” 太子萧韬包下整个豫园,有十几家官员与他同乐,萧承包下摘星楼整一层,却只有亲妹一人相陪。谁都知,四皇子萧承无权无势,又没有未来......沈窈心下一软,点头应下。 等沈灼从再见萧屹的慌乱中彻底冷静下来时,沈窈已答应了萧清蕴的邀请。不待谢辙提出告辞,沈灼抢先开口。 “夫子,你才到京都不久,还没见过花灯游街吧?正好与我们同去。” 谢辙正要推拒。 沈灼接着道:“夫子正好可与四殿下谈论书画,四殿下的笔墨丹青,那可是京都一绝。” “四小姐谬赞,京都一绝本王可不敢当。”萧承笑着回首,一派风光霁月,他对谢辙温言道,“夫子便一同去吧。” 谢辙本还想拒绝。因谢家有古训“非必要,不与达官显贵来往”,但他眼角余光里满满是正冉冉上升的孔明灯,这其中就有自己刚亲手放飞的那盏。 谢辙的心微微悸动,生出丝情丝。于是,他躬身道:“那就叨扰了。” 谢辙虽身形削瘦,但肩背很直,眉目清朗舒展,潇潇然似有林下之风,端的是一副君子之姿。萧承的眼神暗了暗。 一路上,萧清蕴拉着沈窈谈天说地,聊得热烈,萧承与谢辙也偶尔闲谈几句清陵的风土人情,沈灼则罕见地沉默着走在众人身后。 沈窈奇怪地看了眼沈灼,一向叽叽喳喳闹腾的人,怎么突然这样安静? 与沈灼同样安静的还有萧屹。他如影子般沉默地跟在萧承身旁。他不像是一个皇子,倒更像是萧承的高级侍卫。从头到尾,他一言不发,静默得像块冰冷且坚硬的岩石。 没多久,一行人便到了摘星楼。摘星楼是青龙大街上的一幢酒楼,共有九层,是青龙大街上最高的楼。 他们到的时候,下面几层早已人声鼎沸,坐得满满当当。上得顶楼之后,众人眼前豁然开朗,整个青龙大街和旁边的朱雀大街都尽收眼底。 “摘星楼果然是全京都最佳的观赏点之一。”萧清蕴笑赞道。 “这里楼高风大,当心着凉。”萧承说着一击掌,几个内侍鱼贯而入,每人手里都捧着件防风斗篷,三男款,三女式,刚好六件。 不得不说,萧承做事真是相当的细心周到,与之相处,有如沐春风的舒适,所有细节都有贴心安排。既没有高高在上的压迫,也没有过份殷勤的示好。 如此心思缜密,难怪太子会折在他手里,一点不冤。温润如玉的君子,却无人知是披着羊皮的狼。沈灼一边想着,一边披上了斗篷,果然暖和了许多。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敲锣声,花灯游街开始了。 舞龙的队伍当先开道,后面是延绵几里的花灯,五彩缤纷的各式花灯像燃烧着的血脉,沿着宽敞的街道在京都城内缓缓流淌,奇光异彩,灿烂夺目。 花灯所过之处,街道上所有的房屋同时也亮起灯光,一时间呈现出火树银花不夜天,彩灯万盏照京都的盛况。 沈灼倚着摘星楼最高处的窗棂,看如火龙般的灯河照亮整个京都。她眼角余光,捕捉到一个轮廓坚毅锋利的侧颜,不禁一叹,谁能想到,这个十六岁的寡言少年,会在十四年后登基称帝,亲手斩杀了正元帝和他自己所有的兄长。 如果说十六岁的萧屹是一把刚出鞘的利剑,锋芒毕露,那么三十岁的萧屹则是一把饱饮鲜血的重剑,剑锋藏而不露,却更让人畏惧。 萧屹是冰冷、坚硬的,他的冷酷无情,沈灼深有体会。 第42章 七皇子不是良配 前世,萧屹刚登基不久,西南边境一向与天盛交好的南苗族突然大军压境,向天下发出讨伐檄文,说萧屹弑父杀兄,篡国夺位,不配为君。他们要给死去的圣子报仇,还天下一个公道。 南苗族所说的圣子正是萧承,他是被萧屹亲手斩杀。 驻守西南边境的是沈渊的四弟,沈灼的叔父,都护大将军沈途。 沈灼的祖父沈大贵本是京都远郊一普通农户,年少时恰逢八五之乱,在兵乱中家人死光了。于是沈大贵投了军,一路靠着军功挣到镇西大将军,官至三品。 沈大贵一生仅有一妻,生有四子。除沈渊厌武好文外,其余三子皆有一身好武艺,又都随父从了军。长子和三子早年战死沙场,只留得幺子一人镇守在西南境。 沈途一生戎马,也是一代名将,因此谁也没料到,他竟兵败如山倒。短短十日不到,天盛的西南大门就被南苗击穿,南苗大军长驱而入,直抵战略重镇番阳城。 朝廷连夜下急令,命涿阳侯卫冲率五十万大军驰援。两军鏖战半年,天盛军队才把南苗军击败。 此一役,天盛虽胜犹败,伤亡太重。不久后,从前线传回惊天消息,说之前兵败的原因是沈途与沈渊暗中勾结了南苗,意图叛国! 于是萧屹下旨,将沈渊与沈途捉拿,然后打入了天牢。 “萧屹!你怎么可以把阿爹和叔父全关进天牢!!” 沈灼记得当时自己愤怒地冲进御书房质问萧屹,一双眼要喷出火来。 萧屹只是抬起眼,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挥挥手,让拔刀在手的侍卫悉数退下。 “后宫不得干政。”萧屹声音平缓清冷。 随后他便又垂下目光,继续看着手里的奏折。 “那是我爹!” “你可知,判国罪按律,当如何?”萧屹撩起眼皮,目光冷淡。 “不可能!叔父不会叛国,阿爹更不会叛国!”沈灼大声反驳,字字义正词严,掷地有声。 “叛国者,当诛九族!”萧屹同样掷地有声。 “啪!”萧屹将一本奏折扔到沈灼脚边。 “这是三司会审的结果,证据确凿,而且沈途已经认罪。” 沈灼打开奏折看了又看,手不停发抖,眼泪慌乱地下坠,她颤抖着喃喃:“不,不会的,不可能......” “冤枉,对,一定被冤枉的!”沈灼将折奏一把扔出去,她执拗地看着萧屹,“你知道的,他们不可能叛国。!” “可是,证据呢?”萧屹看着沈灼,神色淡淡。 “你派人去查,一定能查到。”沈灼跪坐在地上,泪水哗哗地流,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抓住萧屹的衣角,像抓住救命的稻草。 她急切道:“就算,就算没找到证据,你是皇帝,你是天子,你能免他们一死的。可以流放,可以发配......” 沈灼抬起泪眼,满含希冀地望着萧屹,像望着唯一可救赎的神。 萧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她,眼中似有悲悯,但更多的是淡淡的嫌弃。 “十几万将士战死,尸骨未寒,你让朕如何能免?” 沈灼一辈子的泪,似乎都集中在那日流尽了。她闯进天牢,去见了沈渊。 “娇娇,阿爹再也护不住你了。” 沈渊伸手出,隔着栅栏抚着沈灼的发顶。不过短短半月,沈渊鬓发皆白,一下苍老了十几岁。 “阿爹,你没有叛国是不是?”沈灼哭着问。 沈渊淡淡一哂:“飞鸟尽,良弓藏,叛不叛国又有什么重要?要怪,也只能怪阿爹识人不清,招此灭族大祸。” “娇娇,此事大局已定,你就别再插手进来。你只管好好养育小石头,能多活下来一个是一个。” “阿爹~~~~” 那日,沈灼在天牢里崩溃大哭。 从天牢出来之后,沈灼回到龙极殿,把自己所有的物品都搬出来,全烧了,然后卸去钗环,一袭素衣径自去了冷宫。 萧屹全程冷眼旁观,没说一个字。 不久后,她在冷宫里就听到沈氏被满门抄斩,与此同时沈卫起义兵,反了。 哪怕亲眼见到沈途画押的口供,沈灼也不相信沈渊和沈途会叛国,即使再多的铁证甩她脸上,沈灼也坚定地相信,这是陷害。 再多的证据,也抵不过沈灼从小到大,二十几年来亲眼所见,亲身所感。她无比笃定,阿爹和叔父不会叛国。 但,萧屹不是她,萧屹只相信证据。 萧屹下旨抄家的那天,沈灼在冷宫里痛不欲生。除了有失去家人的痛彻心扉,还有将经年的深爱,从心里剜掉的疼痛。 若不是儿子萧玮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她怕是三尺白绫,也随沈家人去了。 沈灼始终认为,萧屹其实是知道沈家被冤枉,但为了他的江山稳固,他选择了沉默。他牺牲沈家,就像他斩杀父兄一样果断。 沈灼再次深刻体会到了天家无情。她也头一次清楚意识到,她所嫁的这个男人,是一个帝王。 天家的人连血都是冷的,不能与之有任何牵扯。这是沈灼重活一世时时刻刻提醒自己的警言。 陷害沈家的幕后黑手,这一世,她掘地三尺,也要找出来! 沈灼与萧屹认识十六年,相伴十四年,漫长的时光,从少年到青年,整整占去她生命的一半。爱过,恨过,欢喜无数,流泪也无数......前世的爱恨情仇穿越时空,铺天盖地汹涌而来,裹挟着悲伤,要将她溺毙。 沈灼被往事魇在原地,一动不能动,心神俱伤。 萧屹被人盯得不适,他扭过头,见沈灼直愣愣地看着他。那目光很专注,也很飘忽,似乎没有焦点,像是在看他,又好似不是在看他,仿佛穿透了他,落在某个不知道的地方。 萧屹眉心微蹙,他不喜欢沈灼这样看他,眸子里空荡荡的,映不进半分他的模样。一丝异样的不悦从心里掠过,萧屹不由抿紧了唇。 沈窈也注意到沈灼直勾勾地看了萧屹半晌。在回去的马车上,她握住沈灼的手,有些担忧地看着沈灼:“娇娇,七皇子不是良配。” 沈灼一笑:“阿姐,我知道。” 第43章 娇娇值得最好的 “娇娇,你的弓真好看。” 每次上骑射课,陆婉儿都忍不住要夸赞沈灼的弓。 沈灼的弓是把牛角弓,是大哥沈晟亲手为她量身定制的。整把弓小巧精致,涂朱漆,墨画其上,格外精美,在整个鸣山书院独一份。 “婉儿,你的马也好看。”沈灼笑眯眯回赞道。 陆婉儿骑的马是汗血小马驹,是世子陆亦鸿送她的十二岁生辰礼,在鸣山书院也是独一份。 要论宠自家妹子,忠义侯世子比任何人都不遑多让。 “你俩还在这儿磨磨蹭蹭干什么呢?再不去集合,就该迟到了。”萧玉淑策马跑过来,催促两人。 鸣山书院有一个小型的草场,平时上骑射课就在那里。 三人骑着马,赶着时间掐着点到了草场。骑射教头丁武见到沈灼到有些意外,十次有八次要旷课的人,居然连着三次都准时来上课,想来终于是长大懂事了。丁夫子颇感欣慰地点点头。 “静宜和清莲呢?”沈灼扫了一圈人,问道。 “她俩不爱来上骑射课,你又不是不知道。”温明芸挽着马缰道。 “不行,我去寻她俩来。”沈灼二话不说,一夹马肚子,跑了。 留下陆婉儿几人面面相觑,张静宜和孟清莲一年都上不了两次骑射课,怎么沈灼就突然看不下去了? 丁武看着沈灼跑远的身影,默默收回刚才的评价。 陆婉儿她们哪里知道,张静宜是她们六人中走得最早的。 张静宜的姐姐是太子妃,张家为巩固太子势力,把她嫁给了兵部侍郎的嫡幼子王才林。 王才林在家排行最末,从小被宠坏了,成天吃喝玩乐,留连勾栏瓦舍。张静宜也是金尊玉贵长大,哪里会惯着他。二人婚后的日子过得鸡飞狗跳,不是在打架,就是在准备打架。 后来,太子被废,被圈禁,张静宜的日子就更加艰难,她在王家受尽搓磨,在生第二个女儿时难产而死,才二十二岁。太医说她身子骨太弱,又长期缺乏营养,不然也不至于熬不过去。 沈灼左右不了张静宜的婚嫁,但她要督促着张静宜把身体练得强壮。哪怕是日后打架,也能多些胜算。 沈灼在花园的小凉亭里找到张静宜和孟清莲,两人正悠闲地煮茶吃点心。 “走,上骑射课去。”沈灼道。 “上那课干嘛,我家又不领兵打仗。”孟清莲一小口,一小口细致地吃着芙蓉糕。 “你们还想不想仗剑走江湖了?”沈灼继续道。 “江湖在哪儿?”张静宜撇了撇嘴,“再说,就算真有江湖,家里也不会让我们真去江湖。” “江湖去不了,皇家的秋季围猎还不能去了?难不成到时,你们想坐帐篷里打几天叶子牌?” 听到这话,孟清莲放下手里的芙蓉糕,张静宜也搁下了茶杯。 嗯,还有两个月就秋季围猎了。 见两人面色松动,沈灼接着劝说:“要是你们陪着我上骑射课,我就送你们一人一把牛角弓。” 沈灼扬了扬手上的弓。 “我要海棠色的。”孟清莲果断站起身来。 “那我要蓝色的,上面画兰花。”张静宜也站起来。 “好,没问题。”沈灼一拍胸脯,保证道。 呃,大哥不会打她吧?哎,不管了,先把人拐去上课再说。 丁武见沈灼带着张静宜,孟清莲两人返队,默默地又一次修改了对沈灼的评语,嗯,还是懂事了。 一个时辰的骑射课下来,张静宜捶着大腿,一个劲后悔:“我看我还是打五天叶子牌算了。” 沈灼笑嘻嘻搂住她肩膀:“听说秋季围猎魏子渊要回来哟。” 张静宜顿时觉得自己又行了:“那,那我还是能再坚持几堂课。” 魏子渊是魏国公的长子,年纪轻轻就被封虎贲将军,领兵镇守漠北。他不仅武功高强,还貌比潘安,颜如宋玉,是天盛有名的边塞美男。 张静宜小时候在漠北呆过三年,与魏子渊是旧识。沈灼知道张静宜心里一直惦记着他。 骑射课不仅张静宜吃不消,沈灼同样也吃不消。回到家里换下骑马服时,兰草看着沈灼大腿内侧又红又肿,都磨出血丝,心疼得不行。 “莺儿,你侍候小姐更衣。我去找夫人拿药。”兰草急忙往主院去。 “小姐,怎么伤成这样了。是马鞍太硬了吗?要不换一个......”莺儿也吓到了。 “没事儿,是我太久没骑马,以后多骑骑就好了。”沈灼虽然痛得直嘘气,但脸上却满不在乎。 是自己太过偷懒,才使这副身子骨如此娇弱。重来一世,虽说不指望自己能上马杀敌,但至少也要做到骑上马能逃命,不拖累他人。 不一会,兰草就回来。她带回的不是伤药,而是一个拿着伤药的人。 “我刚才在夫人房里挑花样,遇到兰草来问夫人要药。正巧我这里还有些南山堂的金创药,止痛消肿最是有效,便给你拿点过来。” 来人是韩梅的母亲,沈府的苏姨娘苏茹。苏茹身量小巧纤弱,长相温婉,有着水乡女子的细腻柔软。 沈灼连连摆手:“苏姨,不用,不用了。我这点小伤,连皮都没破呢,哪里用得着南山堂的药。” 南山堂是千年老字号的药房,其金创药堪称一绝,是南山堂千年不倒的金字招牌。传说只有每任家主才知道配方,每一罐都是家主亲手配制,所以产量极其有限,说千金难求一点不夸张。 韩涛十三岁起就在战场上厮杀,苏茹倾尽所有才求来三罐南山堂的金创药,拿了两罐给韩涛带着,留了一罐在家里。 这药,沈灼哪里敢用。 “再好的药,也拿来用的。”苏茹不由分说拧开瓶盖,手指沾了些药膏,细致地涂沫在沈灼的伤处,眉眼温婉,“女子皮肤最是娇嫩,切不可大意,留下疤痕就不好了。” 南山堂的金创药果有神效,沈灼才抹上就一点不疼了,只有冰冰凉凉的舒服。 沈灼看着苏茹手里的药膏一下子用掉一小半,不由心疼道:“苏姨,这么贵重的药......” 前些日子,苏茹去了庙里清修,给亡夫诵经抄经祈福,等回到家,才知道韩梅差点出事。 “再贵重的东西给娇娇用,都是值得的。”苏茹替沈灼整理好衣服,轻抚着沈灼脸颊:“我们娇娇是全天下最好的女子,配得上世间最好的。” 第44章 上一柱香,给前世 晚间,沈府主院听松居内,平阳郡主替沈渊宽了衣,正准备安寝。 平阳郡主:“娇娇骑马把腿皮磨破了,阿茹拿了金创药给她。” 沈渊略一怔,随后轻轻一叹:“那点小伤,哪至于。” “当年纳她入府,终归还是坏了她清誉,使她名声受损,连带梅儿如今也遭人非议。真是愧对韩兄。” 平阳郡主不以为然:“名声又不能当饭吃。当年若不接她们母子入府,怕是早让韩家那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白眼狼啃得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对了,这次梅儿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沈渊笑道:“你不是都已经放过狠话了?” 平阳郡主瞪了他一眼:“我说的是韩家。” “至于韩家,”沈渊掸了掸衣袖,给自己倒了杯茶,缓缓道,“还是让韩涛自己解决吧。若他有需要,我再出面不迟。” 毕竟那孩子才七岁,就敢爬当朝首辅的院墙,冒死给母亲求救。韩家的恩怨,理应由他亲手处置。 在距京都千里之外的漠北边境小镇上,一旬一开的集市十分热闹。韩涛不惜高价买了匹小马驹。 沈晟见韩涛在军营的马场里来回溜着一匹不到一岁的小马,不由好奇:“这么小的马驹,你买来干吗?” “怎么样,漂亮吧?”韩涛嘴里叼着根野草,斜靠着木栅栏,冲着沈晟显摆。 沈晟凝目细瞧,竟然是匹汗血马。 韩涛一嘬嘴唇,打了个响哨,那小马便“哒哒哒”跑起来,十分有灵性。 “娇娇不是一直眼红陆家丫头的马嘛,这回四哥让她也有匹好马。”韩涛懒洋洋地靠在围场栅栏上,神色肆意狂放,“可不能让她被别家姑娘比下去。” “得,你就惯着她吧。” 漠北军营虽离京千里,但京都发生的事,韩涛都知道。 此时,京都的鸣山书院内,沈灼正和陆婉儿等人坐在花园的凉亭里,分享各自的食盒。 萧玉淑突然从怀里掏一张银票扔石桌上。 众人不解地看着她。 萧玉淑解释:“喏,这是豫园给的分红。” 温明芸把银票拿过来看了眼,道:“哟,二百两,还不少呢。” “二百两,拿来干嘛?”孟清莲撇了撇嘴,兴趣缺缺。 二百两银子,说多也多,就是在京都,也够普通人家舒服生活两三年了,要说少也少,还不够在座众人的一套首饰钱。 “不到五天,就能赚二百两,已经很不错了。”张静宜倒是喜滋滋的,“说明我们的戏本子写得好,指不定以后会大红呐。” “你们是不知道,郭昊天发病似的,最近天天点这出戏,让戏班唱七八遍,生怕这戏没人尽皆知。”萧玉淑道。 几人相互看了一眼,皆是一脸无语。 张静宜神秘地压低声音:“听说韦茜和萧卫的婚事黄了。” “真的?” “你确定?” “啊?这么快?” “快说说。” 其他几人凑过来把张静宜围在中心,八卦的眼睛,闪闪发亮。 张静宜一脸得意:“我姐亲口说的,那还能有假?” 孟清莲笑得花枝乱颤:“呵呵,这下韦茜得气疯了吧?” “韦茜她哥这次秋猎可是要来的。”萧玉淑瞥了孟清莲一眼,慢悠悠道。 韦茜他哥韦子建是大粟国的储君,心智过人,人称小诸葛,又素来护短。他要来京都,肯定要替韦茜出头。 “谁还没个大哥呢?就她一人有哥哥?”孟清莲冲萧玉淑哼了声。 温明芸冷静道:“后日我要随大哥去护国寺进香,到时候我给他提一下。” 温明芸大哥温道远是大理寺卿,也是一个多智且缜密的人。 萧玉淑也淡淡接口道:“我明日要和大嫂去护国寺,我让她和我哥也说说。” 沈灼微微蹙眉,心里有些不安,毕竟前一世没她打韦茜这事儿,她完全无从防范。 陆婉儿问:“咦,怎么你们突然都要去护国寺呀?” 张静宜戳陆婉儿的额头:“快到中元节了呀,婉儿。” 沈灼一阵恍惚,原来已到中元节。她也该去护国寺烧一柱香,给前世的沈家,也给前世的自己。 护国寺是天盛王朝的国寺,素有“天下第一寺”的美誉。寺中玄字辈的都是得道高僧,尤其是玄天禅师,五岁学佛,十八岁悟道,被喻为最接近真佛的人。 前一世,沈灼曾一步一叩首,跪了三百台阶,才求到三枚玄天禅师开光的平安扣,给了萧屹和他两个结义兄弟。后来三人都说过,自打佩戴平安扣后,在战场上大伤小伤不断,但就是没受过致命伤。 这一世,沈灼想为沈晟和韩涛也求一枚。前世,沈晟在对南苗作战时,战死沙场,而韩涛则是死在漠北的战场上。 玄天禅师不轻易见人,想求平安扣,还能等那个机缘才行。 七月十五这天,沈灼找了个借口,偷摸着溜出了书院。 莺儿雇了辆马车停在鸣山书院的后门,等到沈灼上车后,莺儿问:“小姐,我们去护国寺干什么?” “自然是去上香烧纸,求佛祖保护。” “可......可今天是七月半呢。”莺儿搓了搓手背,犹豫。 七月半,百鬼横行。除了要为家里亡故的人祈福外,一般人不会在这天去寺庙。 “青天白日的,你怕什么?”沈灼好笑地看着莺儿,“再说,就算有鬼怪,也不敢在护国寺撒野。” “那可难说。话本里不怕大和尚的厉鬼精怪可多呢。”莺儿嘟囔着。 虽说莺儿嘴里嚷着害怕,但一路走来,她仍是尽职尽责地跟在沈灼身边,一步不落。 沈灼在山门处买了香。走到地藏宝殿时,她让莺儿守在大门外,自已抬步进殿。 在佛前,沈灼净手点香,然后虔诚地跪在香炉前,将一柱又一柱香高举过头顶,阿爹的,阿娘的,大哥的,二哥的,阿姐的.......烟雾缭缭而起,沈灼忍不住泪流满面。 泪,一滴一滴地砸在香炉前,顷刻又被赤热的炉火蒸腾成气,随着寥寥的烟,一同飞向高空。 沈灼双手合十,跪在佛前虔诚祈祷:“沈氏所有枉死的族人们,若你们有来生,望你们在新的一世,都能幸福顺遂,无灾无病,长命百岁。” “民女沈灼,有幸重来一世,今日在此发愿,此生必倾尽全力扭转命运,让沈氏一族免于灭族,还望佛祖庇佑。” 第45章 隐灵山 沈灼跪在佛前,“砰!砰!砰!”重重磕下十八个响头。 莺儿在殿外等了许久,沈灼才走出来。见她两眼通红,额头也通红。 莺儿惊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灼摸摸额头,装作无事:“没什么,就是磕了几个头。寺里烟太大,把我眼熏疼了。” 莺儿将信将疑,忙去找来凉水,浸湿了手帕,给沈灼敷上。 跨出寺门,沈灼回首望向护国寺最深处的佛塔,轻声道:“下次再来,定要找玄天禅师求护身符。” “啊?”莺儿以为自己听岔了。 向玄天禅师求护身符?小姐是在开玩笑吧。听说连陛下想见玄天禅师一面都不行。 沈灼笑笑,转身往山下走:“世上无难事,想一想,试一试,也许就真成了。” “嗯,小姐说得有道理。”莺儿狠狠点头。在莺儿纯粹的世界里,小姐说的都是对的。 沈灼从护国寺出来后情绪不高,前世今生的各种片段,不停在她脑里闪过。她低着头神情有些恍惚。 走着走着,沈灼忽听脚下“咔嚓”一声,好像踩碎了什么。 “哎呀,我的宝葫芦~~~” 还不等沈灼看清自己踩碎什么,就听到耳边传来呼天抢地的干嚎声。 一个干瘪的灰衣道士风一般地扑过来,痛心疾首地盯着沈灼的脚底。 沈灼缓缓抬起脚,脚下是碎成几大块的干葫芦残片。她忙赔礼道:“刚才走路没留意,不小心踩碎了你的葫芦。这葫芦多少钱,我赔。” “葫芦?不,它不是葫芦!”老道士十分激动,唇上两片八字胡抖着,一双小眼睛瞪得老大,“它是祖师爷留下的法器!法器,你懂不懂!!” 沈灼一噎,默了默,然后道:“那这法器,值多少钱?” “这是钱的事吗?这是钱的事吗?!”老道士悲痛地拾起地上的葫芦碎片,颤颤巍巍捧在手里,老泪纵横,“祖师爷唯一留下的东西没有了呀~~~~” 沈灼瞅了两眼老道士褪色到发白的道袍和枯黄得像稻草一样的头发,思忖片刻:“五十两。” “一千两。”老道士抹了把脸上并不多的眼泪。 “你个臭道士,少在在这里讹人!”莺儿看不过去了,直冲到老道士跟前,指着他鼻子破口大骂。 “我家小姐没留意,我可是一直留意着。这条路上本是没什么葫芦的,我家小姐走到此处时,草丛中才突然滚了个葫芦出来,分明是你故意扔的!” “别说是踩个不值钱的破葫芦了,就是踩烂你金葫芦,玉葫芦,也是你活该!要是再把我家小姐绊出个好歹来,倒要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哎,哎,哎,你这小姑娘,怎么骂人呢~~~”面对气势汹汹的莺儿,老道士跳着脚往沈灼身后躲。 沈灼扭头,看着老道:“六十两,不能再多了。” 老道士一脸讪笑:“那,那也行吧。” “小姐!”莺儿跺了跺脚,“一个破葫芦最多不过二十文钱!” 沈灼心情欠佳,不欲与人过多纠缠。二十文与六十两于她来说没太大差别。她见这老道面带菜色,身形消瘦,道袍破旧,想来也是生活不易,被讹点银子就当做善事了。 沈灼示意莺儿给银票,自己则继续往山下走去。 这边老道拿到银票摩挲了几下,干瘪的脸笑开了花,他将银票往怀里一揣,忙又追上沈灼二人,跟在沈灼身边,笑呵呵道:“这位小姑娘,老道观你印堂发黑,最近怕有不顺的事。老道可以帮你化解化解,只要十两银子。” 莺儿一把将他推开,语气不善:“遇上你便是小姐最不顺心的事。你快些走开,自然就化解了。” 沈灼和莺儿加快了脚步。 “看风水,算八卦,断吉凶,老道最在行,还可保家宅平安,两位若有需求,也只要十两银子。”老道士追在两人身后,絮絮叨叨不停。 眼见不远处就是山脚的官道,雇来的马车正停在大树下。沈灼二人的步子又快了一分。 “哎呀,两位小姑娘别走这么急嘛。老道还会沟通天地,能看因果,知前生,晓后世......” 沈灼猛地停下脚步。 老道士追得满头是汗,他气喘吁吁地接着:“也,也是十两银子。” “你能知前生,晓后世?”沈灼紧盯着他。 “出家人不打讹语,修道人不编瞎话。”老道士将身板挺了挺。 莺儿冲他翻个白眼,我看你嘴里的尽都是瞎话! “莺儿,给他十两。”沈灼继续盯着老道,“我想知道前生,后世。” 老道士捋着两片八字胡,抬了抬眉梢,矜持道:“那小姑娘就随老道,一同回道观吧。” 莺儿警惕地看着他:“道观在哪里?” “诺,道观在那。”老道一抬手,向左遥遥一指,“在隐灵山风水最好的地方。” 沈灼和莺儿顺着他手指看过去,只见山脚的左边有一个小土坡,小土坡上光秃秃的,草没有,树没有,连石头都没有,除了三间瓦房,啥也没有。 第46章 神棍占卜 一个还没小山丘高的土堆,也能叫山?沈灼觉得给此地取名的人,可能眼瞎。 在沈灼印象里,似乎不记得护国寺旁有座“隐灵山”?当然,也有可能一小土坡,根本就没人记得它还有名字。 几人没走多久,便到了清虚子口中的道观。 所谓道观,其实就三间土坯的瓦房。屋舍外的围墙破烂不堪,到处是开裂的缝,缝里已长出不少杂草。像是若力气大些,一推就能倒。 若不是大门的横梁挂着一块“同尘观”的匾额,沈灼还以为这是哪家荒弃的危房。 这隐灵山,从山到道观再到道士,都突显一个又破又旧,穷困潦倒。 “请进,请进,快请进。”清虚子热情招呼道。他一把推开道观的大门,老旧的木门缓慢地,嘎吱吱直晃,沈灼真怕那门下一刻就倒了。 清虚子对着房内大声嚷嚷:“小弥子,观里来贵客了,快出来烧水沏茶。” 一个小道士从屋内走出来,约十三四岁模样,一身道袍又破又旧,满是补丁,不过浆洗得很干净。 小道士瘦得像根竹竿,脸上没二两肉,似来阵风都能把他吹跑。 莺儿实在不敢相信,在京都,在天盛最繁华富庶的地方,居然还有人因穷困瘦弱成这样。 小弥子先对着沈灼,莺儿二人拱手行礼,随后转向清虚子道:“师傅,观里的茶叶上上个月就让您喝完了。” 清虚子顿时尴尬在原地。 沈灼道:“不必沏茶。我也不是来喝茶的,道长还是说说怎么看前生后世吧。” 清虚子老脸一红,忙道:“也好,也好。”说罢,他将沈灼二人领进了正中的房间,里面赫然供着一尊泥塑金身的太上老君像。 沈灼大感意外,穷得连道袍都置办不起的道观,竟然有尊金像!她不禁对清虚子刮目相看,也对这四处漏风的破旧道观有了一丝好奇。 清虚子轻拈了三支香,对着太上老君像拜了三拜,然后把香插进案前的香炉里,再然后,他把香炉抱了起来,放到沈灼的面前。烟雾在沈灼面前袅袅萦绕。 沈灼一脸震惊,这可是烧给太上老君的香火,居然端到她面前?这老道,不怕遭雷劈吗? 清虚子并未多言,从怀里掏出块龟甲,将它递到沈灼面前:“刺破左手中指,滴一滴血上去。” 这是龟甲占卜?沈灼从未见过,好奇又多了几分。她咬破中指,将血滴下。 清虚子将滴了血的龟甲置于三柱香之上,当香燃尽时,忽听一阵细微的“噼啪”声,龟甲裂开了。 清虚子凑近龟甲看了很久,没言语。 沈灼忍不住:“道长可看出什么了?” 清虚子摸了摸八字胡,一脸高深:“有前生,没来世。” 莺儿顿时炸了,一步跨上前,喝斥道:“牛鼻子老道,你再胡说八道,信不信小姑奶奶拆了你这破道观!” “哎,哎,哎,你这小姑娘怎么不讲理呀~~” 清虚子捧着龟甲一跳八丈远,梗着脖子道:“这明明是龟甲上说的嘛。” 沈灼伸手拦住了莺儿。 清虚子看了看龟甲,又道:“不过,也未见得就是坏事。有可能姑娘这一世福泽绵长,所以此刻还看不到来世。” 沈灼道:“如果,没有福泽绵长呢?” 清虚子一噎:“呃,那就真没来世了。” 眼见莺儿就要掀桌子。 清虚子急忙道:“前生,前生是有的。” “姑娘前生富贵无比,可惜遇上的世道不太平,战火纷飞, 导致最后枉死。不过,卦上说虽有大火冲天,但会凤凰涅盘。” 沈灼怵然而惊,她猛地抬眼看过去。只见对方还是一副有上顿没下顿,萎靡不振的模样,两只眼清滴溜乱转,活脱脱一江湖骗子的形象。实在不像是可信之人,可他偏说中了自己的前世。 沈灼想了片刻,还是问道:“那道长能否看看今生的情况,会比前世好吗?” 清虚子摇头:“哦,那不行。境随心变,今生是不停变化的。” 莺儿实在忍不了:“小姐,我们走吧。我看他就是一骗钱的!” 沈灼被莺儿拉着往外走。 “小姑娘,境随心变哟~~~心里想着好的,事情就会变好,天天担心坏的,可就要倒霉呢。”清虚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灼主仆二人离开同尘观之后,清虚子一人坐在院子里,手里拿着一堆葫芦碎片,久久地不语,最后长叹一声:“好好的就成了堆碎片。” “师傅,宝葫芦刀砍不入,火烧不坏,怎么会碎的?”弥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 这葫芦还真是清虚子祖师爷传下的宝物。 “此葫芦是世间至宝,但若碰上非世间之人,不入轮回的游魂,便会脆如琉璃,一碰就碎。” “所以,师傅是拿葫芦去确认沈小姐是否是那抹游魂?” 清虚子点头。 “那圣武帝会得偿所愿吗?”弥子问。 “呃,我要是能知道,还用呆在这里!”清虚子没好气地横了弥子一眼,然后掏出一张银票拍在弥子手上,“今日有钱了,去,买几只烧鹅回来!” 清虚子不仅算不出今世的萧屹是否能得偿所愿,他同样料不到元景年间的萧屹越来越疯魔。 每年的三月十五是采春节,此时大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湖畔长草莺飞,正是初春好时节。 在这一天,人们历来有湖畔水滨踏青的习俗,年轻男女都结伴出游,簪花泛舟享受大好春光。 萧屹是个勤政的帝王,他不巡幸,不游猎,日理政事,终年不息,连后宫都几乎不涉足。他的生活中除了国事,还是国事,真正活成了孤家寡人。 帝王勤勉是好事,但太勤勉,朝臣也受不了。 于是众朝臣去游说曲墨然,让他在采春节这天邀萧屹出宫,微服私访与民同乐,也好让大家喘口气。 萧屹瞧着天气晴好,便答应了曲墨然的邀约,另命礼部尚书杜佑和国子监祭酒袁枚安陪同。 这日,一众人轻车简行,从皇宫出发,往京都最热闹的青玉湖去。一路上行人如织,车如流水,马如龙,外出游玩的人特别多。 萧屹骑着马被堵得进行缓慢,基本是五步一顿,十步一停。他索性就信步由缰,骑在马背上,边走边看着市井的烟火繁荣。 在路过天街时,萧屹的目光突然凝住,他勒住马,侧首看向前方一丈之处。 走在萧屹身侧的曲墨然顺着他目光看过去,只见那处是一个卖杂货的摊铺,售卖一些日常用品。摊主是一对中年夫妇,看上去都是老实巴交的人。 许是今日生意太好,男子忙得满头是汗,妇人正拿着手帕细致地给他擦拭,嘴里虽小声嗔怪着什么,但眉眼间尽是温柔的笑意,男子也盯着妇人直憨厚傻笑着。 一看就是对很恩爱的夫妻。 萧屹直勾勾地看着他们,目光又冷又沉。盯得曲墨然都不禁怀疑这两人是否有不妥,正待要下令盘查,却见萧屹一夹马腹,策马走到杂货摊前。 “你二人是夫妇?”萧屹盯着人问。 摊主先是一怔,随即乐呵呵道:“正是,这是贱内。让客官笑话了。” 男子眼里满是笑意,妇人红了脸,不好意思地收回了擦汗的手,往男子身后避了避。 萧屹觉得十分刺眼,眼中隐有红雾。 他居高临下看着二人,冷冷道:“去和离,即刻去。” “啊?!”摊主震惊。 “你凭什么要夫君与我和离!”妇人尖声道。 “不和离,就死。” 萧屹面无表情看着二人。 第47章 不见故人来 萧屹的一句话,直接把身后的人吓傻了,也把摊主吓懵了。 摊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他一头磕在地上:“这位大人,草民若有什么得罪之处,草民在这里给大人赔不是了。” 街上周围的行人见状议论纷纷。 “只听说过当街强抢民女的,可还从没见过当街要人夫妇强行和离的!今天可真是开眼了。”有人看不下去了。 “就是,莫名其妙。莫不是看上人媳妇了?”有人八卦。 “这可是京都,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有人义愤填膺。 “王法?”萧屹垂眼,轻嗤一声,“你们和我谈王法?” 他端坐于马背上,冷冷扫了周围人群一圈,淡声道:“那便自今日起,律法里加上一条,凡光天华下之下,公众场合里,夫妇举止亲昵者,按有伤风化论罪,即刻和离。” “不可!” “陛下,万万不行!” 杜佑和袁枚安两人皆大惊失色,双双从马车上跳下来,跪在地上,求萧屹三思。律法是国之重器,怎可如此儿戏! 萧屹眼皮都懒得抬,径直道:“都统领,押他夫妇去京兆府。拿和离书回来复命,他二人若不肯和离,提头来见。” 说罢,萧屹一夹马肚,手执缰绳,缓缓向前走去。 原先喧闹嘈杂的天街,突然鸦雀无声,再无人敢议论半分。萧屹所过之后,街上的行人如潮水般,自动让出一条道来,众人纷纷俯身跪伏两侧。 这人竟然是元景大帝! 那对夫妇面色凄惶地跟着都阳走了。 曲墨然轻声喟叹,他招手让长随陈涛俯耳过来,小声叮嘱了他两句。随后陈涛便追着都阳去了。 杜佑和袁枚安还跪在地上,望着萧屹远去的背影,目露忧虑之色。他们这位陛下,行事作风越发的诡异乖张。 曲墨然上前,温言宽慰道:“二位大人也不必过于忧心。陛下只说让人和离,又没说不准他们复合。” “那陛下此举又是为何?”杜佑想不明白。 “兴许,就是见不得旁人在他眼前恩爱吧。”曲墨然淡笑一哂,打马而去。 这是什么逻辑?杜佑和袁枚安两人互看了一眼,皆是一脸茫然。 曲墨然刚才在萧屹眼底瞥见了隐隐的血丝,他知道,萧屹是真受刺激了。只可怜了那对杂货铺夫妇,无端遭这无妄之灾。 天街的小插曲,似乎并没打消萧屹出游的兴致,他策马扬鞭直往青玉湖去。 此时的青玉湖,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湖畔垂柳青青,长长的枝条随风飘舞。各种鸟雀在树间穿插,飞来飞去,格外灵动。 阳光洒在湖面上,金光点点,似万千星辰落入凡间,几叶小舟在水波中悠闲轻荡着。确是一幅画笔难描的暮春时节美景图。 湖岸边,到处是踏青赏景的人,女子们精心打扮,头盘美髻,鬓角簪花,男子则都跨马轻衫小帽,也十分俊俏。大家三三两两结伴而行,不时传来欢声笑语。 萧屹骑着马,独自一人沿着湖岸走了一圈又一圈,最后在一棵柳树旁停住。他端坐于马背上,一动不动地眺望着湖中,身形挺拔笔直得像尊雕塑。 湖里此时正星星点点分布着不少游湖的扁舟。 随萧屹出游的众人不知他要干嘛,他站着不动,大家也只好一起站在那里不动。 这一站,就是半个时辰。 “陛下,可是想泛舟?”曲墨然驱马上前问道。 萧屹侧首看了曲墨然一眼,点了点头,随后又摇头。 “我在等人来相邀。” 闻此言,萧屹身后的众人皆面面相觑。曲墨然却是一激灵,他敏锐地注意到萧屹说的是“我”,而非惯用的“朕”。他默默看了眼萧屹,只见对方眼底,越发红了。 采春节上有男女定情的传统。在这一天,未婚男女之间若互相看中意了,可相邀结伴游湖。但,那是未婚男女之间!采春节上来邀约的,全都是十五六岁的少年少女。 萧屹虽相貌出众,可这年龄一看就是当爹的人,哪有女子会来相邀?再者,他一身上位者的威仪,虽着便服,却积威尤甚,又哪有女子敢来相邀? 袁枚安给杜佑不停使眼色,要不,你们礼部去安排个人来?总比大家在这里干站着要强。 姜宁见状,忙对两位大人摇了摇头,做了个“不可”的手势。若真安排这么一出,怕是要出大事。 姜宁依稀记得,沈灼与萧屹第一次见面,好像就是在青玉湖。后来两人吵架时提到过,那日沈灼强行拉着萧屹游了一天的湖。 直到天色渐晚,青玉湖中最后一艘小舟上岸,萧屹才收回了一直凝望的目光。他低头打量自己,皱起眉,喃喃道: “难道是衣服颜色不对?” 紧接着,他便扭头冲礼部尚书杜佑道: “即日起,将朕所有衣饰都改为青色,包括龙袍和常服。你回头拟个章程,礼部和内府务一起把这事办了。” 天盛尚黑,从开国起便定下帝王服饰一律黑以为主,再配以金色或红色的装饰。帝王衣食住行一切用度,皆从祖制延续而来。改天子服饰颜色,可不仅仅只是换个颜色那么简单。 杜佑真是觉得今日出行不利,各种意想不到的事频出。 “陛下......” 杜佑刚想开口劝,衣袖就被人扯了两下,他偷眼看去,是姜宁。后者做了一个禁声的眼神,杜佑此时也隐隐察觉到,萧屹今日好像不太对,便及时改口道:“臣遵旨。” 萧屹满意地点点头,一昂首,骑着马走了。 杜佑看着萧屹的背影,莫明地觉得十分违和。 他满眼疑问:“姜公公......” 姜宁摇摇头,打断了杜佑的问话,也未曾多言一字。他一催马,追着萧屹的方向走了。 杜佑又转向曲墨然:“曲侯爷,陛下他......” 礼部尚书的话仍是没说完,曲墨然截断他话头,道:“陛下让做就去做,切莫轻易揣测圣意。”说罢,也一打马离开。 袁枚安走过来,拍了拍杜佑的肩膀:“杜大人,你就没发现陛下眼底有腥红血色吗?” 杜佑怒道:“圣颜怎可直视!” 袁枚安一噎,摇着头也走了。 是夜,更深漏断,已过四更天,萧屹仍未有睡意。 “为何今日她没来呢?”萧屹站在窗前,望着院里的梧桐树自言自语着。 姜宁像个鹌鹑似的,瑟缩在角落的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缓,生怕惊扰了萧屹。 月光下,他看见萧屹双目血红,宛如恶魔,不见一分清明。 第48章 他是萧承的一把刀 《暴打金枝》火了。 不过一个来月的时间,京都所有的茶肆酒楼,都能听到有人聊这事儿。说书的,卖话本的,更是扎堆儿改写故事。一时间,各种版本的打金枝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来。 当然,这里面最少不了的,就是郭昊天不遗余力的助推。鸣山六仙子只管喜滋滋地数钱。 正元帝心疼长宁公主远嫁,所以格外照顾韦茜,虽说是个郡主,可她在京都的待遇和正经公主无异,住的也是长宁公主未出嫁时的紫萝宫。 这几日韦茜把紫萝宫里的东西砸了个遍。 “沈灼,你欺人太甚!我不会放过你的!!”韦茜怒气冲冲地,又砸一个花瓶。 紫萝宫里一干宫女全跪在地上,低着头,大气都不敢出。韦茜近来脾气十分暴躁,每天都有宫女被杖责。 “郡主消消气,可别气坏了身子。”韦茜的奶嬷嬷周氏忙走过来,轻声安抚。 “那沈氏女在京都素有恶名,不过是仗着她爹是首辅,才敢如此胡作非为,干出这等藐视皇家天威的事来。” “她是京都地头蛇,郡主金尊玉贵,犯不着与她硬碰硬。等大王子殿下到了,自会为郡主做主。” “嬷嬷,我咽不下这口气!” “前天皇后娘娘召我去,暗示我与敏郡王的婚事不成了~~~”韦茜哭倒在周嬷嬷怀里,双眼含毒,“我要绞了沈灼的头发,划花她的脸,让她变成丑八怪,一辈子嫁不了人!” “好,好,好。就让她一辈子当姑子,嫁不了人。”周嬷嬷搂着韦茜,连声哄道。 皇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韦茜在紫萝宫摔杯砸盘的事,没多久就传遍了后宫,惹来不少讥笑。 这日天气晴好,萧承在流云宫的空地上整理药草。从出生起,他便每日与药为伴。药喝得多了,自然对药草产生了兴趣,正所谓久病成太医。 萧承翻晒着重楼,随口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燕五回道:“回主上,属下已经调查清楚了。” “此事因韩氏女而起,康公子关照过韩小姐几次,她心生嫉恨,便撺掇了康宁郡主去教训韩小姐。原本是打算让郭公子去坏韩小姐清白,谁知让沈四小姐撞破,被沈四小姐痛揍了一顿。” “后来敏仪郡主几人把这事写成了《暴打金枝》的戏本,让豫园排了新戏。现在是郭公子叫人到处传唱。” “郭昊天让戏流行的?他掺和进来干嘛?” 萧承讶然,那霸王是嫌他名声还不够臭名远扬吗? 燕五默了默,如实回道:“戏中所唱的郭公子,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萧承一笑:“执笔的人,倒是有点小聪明。” 燕五继续汇报:“康宁郡主和敏郡王的婚约搁置了。” 萧承手上的动作一顿:“这倒是个好消息。” 萧卫是太子伴读,庆王府自然就成了萧韬的助力。如今萧卫与韦茜的婚事黄了,代表萧韬与大粟国之间的结盟有了变数,或者说在萧韬眼里,大粟国的份量还不足以他牺牲心腹去拉拢。 毕竟一个蠢妇的破坏力,有时对一个家族是灾难性的。 晚膳时分,萧承去了玉漱宫。 “阿兄,你怎么来了?”萧清蕴欣喜道。 “你去书院后,阿兄平日也难得见你一面。今日正好有闲,便来看看你。”萧承微笑着,“怎么,蕴儿嫌弃阿兄了?” “怎么会!我巴不得阿兄天天来呢。” 萧清蕴转头吩咐小厨房加了几道萧承爱吃的菜。 德妃是正元帝最宠爱的妃子,圣宠二十多年不衰,连带着她的两个孩子也特别得正元帝的青睐。流云宫和玉漱宫都是有自己专用的小厨房张罗吃食。 兄妹二人用完膳后,坐在厅中喝茶闲聊。 萧承道:“最近京都有一出戏很流行,叫《暴打金枝》,听说是据你们书院发生的事改编的?” 萧清蕴点头:“可不是嘛。就因为这事,韦茜已经好多天不到书院去了。虽说她有错在先,但沈家也不至于闹得全城皆知,毕竟这也打了皇家脸面。” 萧承摩挲着茶杯,道:“你抽空多去紫萝宫里坐坐。” 萧清蕴不明究理地看着萧承。 萧承一笑,温和道:“历来锦上添花的多,雪中送炭的少。” 萧清蕴恍然:“阿兄是想借此与大粟国交好?” 萧承点头:“大粟国虽地处偏远,但他们的藤甲军却所向披靡,正合适老七。” “阿兄的意思,是让七哥和韦茜......” 萧承微微颔首,笑而不语。 此时萧屹正在兴德宫里练武,他还不知道,他的终身大事已在萧承谋算之中。 萧屹在后宫是一个尴尬的存在。他的母亲施兰语本是侍奉正元帝茶水的宫女,被正元帝一次醉酒后临幸,一举怀上龙胎,生下萧屹。 正元帝生性多疑,他固执地认为,自己是被施兰语算计了,因此对他们母子二人十分厌恶。哪怕施兰语诞下皇子,也仅仅给了个兰嫔的位份。 后宫之中的人,惯是会捧高踩低。正元帝的厌恶,让萧屹母子在后宫生活艰难。生下萧屹没几年,施兰语便郁郁而终,只留得萧屹和贴身太监姜宁两人,在偏僻的宫殿里艰难维生。那一年,萧屹四岁。 后来,萧承病重。德妃找人给他卜了一卦,卦上说若有至亲血脉的兄弟守护在身边,能替他挡煞。于是,萧屹被接到紫霞宫,养在德妃膝下。 从此萧屹与萧承同进同出,同食同宿,终于得到一个皇子应有的待遇。这一年,萧屹六岁。 与其说萧屹是正元帝的第七子,倒不如说他是萧承的一面盾,一把刀。从进紫霞宫起,萧屹便被要求事事以萧承为重,凡事要挡在萧承前面,护他周全。 萧承体弱,所以他得强壮;萧承习文,所以他得习武;萧承留守京都,所以他得远赴疆场,替萧承夺掌兵权。 萧屹的一切,都是以萧承的需要为前提。 因此当萧承告诉他要与韦茜示好时,他只略微皱了下眉,便点头应下,连一句都没多问。 第49章 榆木疙瘩?都是骗人的! 晚上安寝时,萧屹看着服侍他的姜宁,突然问。 “要怎样向一个女子示好?” 正在整理床帐的姜宁一趔趄,差点摔床上。 他苦笑着:“殿下,小的是阉人,哪里懂得向女子示好。” 萧屹点点头,阖上眼睡了。 姜宁是萧屹母亲的同乡,比萧屹大八岁。他在宫里当差时,有次犯错被杖责,差点丧命,是施兰语路过时出手救了他。伤好后,他便使了银子,调到施兰语跟前当差。施兰死后,他是唯一肯留下来继续服侍萧屹的。 隔天,萧屹去寻曲墨然,同样的话,他又问了一遍。 “要怎样向一个女子示好?” “噗~~~” 曲墨然一口茶水喷出去,握拳呛咳了半天。 “你有喜欢的女子了?”曲墨然顺了顺气,问道。 “并无。”萧屹摇头。 “那是四皇子给你相中的?”曲墨然一猜就中。 萧屹和萧承之关的关系,曲墨然看在眼里,自然也很清楚真正的萧屹,并非萧承眼里的萧屹。 萧屹道:“他看中了大粟国的藤甲军,我也看中了。” 萧屹一惯话少,能说一句的,绝不多解释。曲墨然也习惯了,他脑子转了几转,突然想到什么。 他不由吃惊道:“你说的,可是康宁郡主韦茜?” 不是曲墨然聪明绝顶,能一下子猜中萧承挑的人,而是韦茜近来实在太出名,稍一联想,便能想到。 “有何不妥?”萧屹皱眉,不解地问。 曲墨然一看萧屹这样子,就知他压根不知京都这场热闹,便好心地从头到尾给他讲了一遍。 萧屹听完后,仍是皱眉:“所以呢?这有何不妥?” 曲墨然一脸无语地看着萧屹,最后还是耐心道:“娶妻娶贤,若是娶个品行不正的,会导致家宅不宁。正所谓‘娶妻不贤,毁三代’。” 萧屹不以为意:“有藤甲军就行了。” 曲墨然一默,不知该如何再劝。 在和萧屹认识不久时,曲墨然就发现了,萧屹是个缺情少爱的人,好像天生对感情没需求,也没感悟力。 可转念一想,曲墨然也只能叹气。后宫里风云诡谲,能活着长大已是不易,哪里还能奢望其它呢。 曲墨然:“要是娶了韦茜,便可能与沈家对立。这一点,你想过没?” 萧屹:“既然四哥看上了沈家,他自不会让对立出现。” 曲墨然闻言思索良久,摸着下巴:“现在沈韦两家结怨,他让你去接近韦家,自己却想着与沈家结亲,谁都知道你俩是一条船上的......这是想鱼与熊掌兼得?啧,啧,胃口不小。可是要怎么达成呢?出面化解两家恩怨吗?” “这不是我的事。”萧屹垂下眼眸,漠然道。 “所以,要怎样向一个女子示好?” 话题又绕了回来。 曲墨然虽年长萧屹两岁,但由于家境几番变化,一直在蹉跎,于情爱一途他也是张白纸。他哪里知道怎么追求一个女子! 于是,两人挑了个专卖闲书的书肆,据说市井的话本里,啥招儿都有。 万象书屋地方不大,可名气不小。它专售各种奇闻异志,博物见闻录和民间话本,正经的诗书典籍,倒是一概没有。 沈灼几人是这里常客。 这日下午,沈灼几人翘课,来逛万象书屋,看又新出什么话本没。 众人刚一踏进书屋,掌柜便笑脸相迎过来,这几位小姐可是他妥妥的大客户。 众人被领上书屋二楼的专属雅间,店小二抱来最近所有新来的话本,供几人挑选。 “咦,你们快看,那是不是七皇子?”张静宜突然嚷道。 众人顺着她的手望出去,只见两个男子正踏进书屋。其中一人身着竹青色暗花锦袍,高眉深目,俊美无俦,不是萧屹又是谁? “他怎么会来这里?”萧玉淑诧异。 不仅萧玉淑深感意外,在场的其它人同样的深感意外。 要知道萧屹在众多皇子中,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他不仅颜值碾压所有皇子,还武力值爆表。 萧屹十二岁就上战场。凡有战事,他必上场,而且都是不要命的冲在第一线。他上阵杀敌无数,从无败绩。短短几年,就从最初的一个小校尉一路升到领军的大都军。 若不是他才十六岁,天盛杀神和战神的名头,就妥妥都归他了。 这样一个人,不该是去买兵法,看策论什么的吗?居然要来逛万象书屋! 几个人好奇得不行,纷纷把头探出窗外,屏息凝神听着下面的动静。 沈灼更是惊掉下巴,萧屹看话本?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吗?! 前世,她与萧屹共同生活十几年,从来没在萧屹的书房里看到过任何闲书,一本也没有! 沈灼默默看着楼下的人,这人是萧屹吧?没认错吧? 与他同行的另一人,身着靛蓝色素棉袍,眉目清秀,头戴方帽,一副标准文士模样。 这人陆婉儿她们不认得,沈灼却认得,正是萧屹的结义大哥,后来的诸南侯,曲墨然。 不仅萧屹要看话本,连曲墨然也看?沈灼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又或者说,十六七岁时的两人,并不像几年后的他们那样老成持重,也曾有过少年轻狂,跳脱不羁的时候? “掌柜的,你店里可有写将军美人的话本?”楼下传来清晰的声音。 楼上几人面面相觑,皆是一脸八卦兴奋,原来七皇子是这样的人! 桀骜冷峻的萧屹顿时在她们眼中变得亲切了。 沈灼忍不住磨了磨牙。 前一世,她倒追他的时候,他表现得像个榆木疙瘩,对谈情说爱一窍不通的,原来全都是装的! 这个骗子! 沈灼忽地一皱眉:还是说,这时的萧屹已经遇上林飞凤了? 旋即,沈灼便摇头否定。现在林家全在江北任上,并未回京都。再说就算真遇上,林飞凤现在还不满十岁...... 可沈灼哪里知道,当她重生回来之时起,前一世命运的车轮就已经偏离了原有的轨道。 前一世,她没撞破韩芝芝的诡计,没能救下韩梅,也就没有痛揍韦茜,自然韦茜的名声也没坏掉。韦茜的婚事就轮不到萧承来打主意,萧屹当然也从未来过万象书屋。 宿命的齿轮一旦错位,则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店小二抱来一大摞书,放在柜台上任二位公子挑选。 楼上几道视线在偷窥他们,曲墨然察觉到了,萧屹自然也察觉到了。 萧屹眉峰一挑,眼神凌厉地向二楼扫去。 “啊~~”几个小姑娘被吓了一跳,脑袋一缩,全都躲回房里去了。 曲墨然压低声音,轻声笑:“二弟,就你这半点也不怜香惜玉的性子,还怎么追姑娘?” 萧屹看了看柜台上的书:“按书上写的来,总不会出错。” 说着,他大手一挥,拎起一叠书,扔给掌柜,淡声道:“全要了,结账。” 第50章 都想英雄救美 从万象书屋买回来的十几本书,萧屹三天就翻完了,他总结了一下书上的各种方法,认为“英雄救美”最管用。 可想英雄救美,就得知道“美人”何时会有难。萧屹不能未卜先知,只能紧盯韦茜的行踪。 萧屹去了京都南郊的土地庙。 这里是京都流民聚居地。土地庙外有几排破败的土屋,是官府专门给流民搭建的落脚处。 萧屹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低矮的土房前,“嘎吱”一声,推门而入。 “虎头。”萧屹喊了一声。 萧屹话音刚落,屋内便蹦出一个十来岁的小孩,又黄又黑,瘦得像只猴似的,头发乱七八糟,身上的衣服也东一块西一块,只有一双眼睛又黑又亮,显得精神。 这时完全看不出此人日后的半分威猛来,这不是别人,正是许皓之。 “二哥,你来了!大哥呢,没和你一起来?”许皓之声音很亮。 “他在准备明年的春闱,没空出来。”萧屹道。 曲墨然本是官宦子弟,家里也曾是门香门第。他祖父在党派之争中落败,被贬莫州。在举家赴任途中遇上山匪,然后一家被劫,家里男丁十去七八。 曲墨然是在土匪窝里长大的。 他小叔在土匪窝里也坚持教他习字读书,就是希望有一天他能回到朝堂上,重新光耀曲氏门楣。曲墨然也争气,一口气考过了童试,乡试,现在只等着明年下场参加春闱。 许皓之道:“那我改天去看他。我最近得了点好东西,到时候带去给他。” 别看许皓之瘦小,他可是这一带小乞丐的头儿,手下有三四十号人。 “虎头,帮我盯个人。”萧屹开口。 “行,你要盯谁。”许皓之问也不问,一口应承。 萧屹交给许皓之一个纸条,上面写了韦茜的基本情况和情报交接方式。 “郡主?”许皓之挠挠头,不解道,“要盯宫里人,不是用你的私卫更方便吗?” “正因为她是宫里的人,用我的人容易被察觉。” 许皓之恍然大悟,他好奇道:“二哥,你为啥要盯梢一个郡主呀?她有什么秘密吗?” 萧屹沉默了片刻,还是如实道:“我想英雄救美。” “啊?!”许皓之震惊。 皇宫,流云宫内。 萧清蕴忍不住和萧承抱怨。 “韦茜实在是个蠢物!完全不知好歹,辨不清真假。” 萧承温和一笑:“她怎的惹你生这么大气?” 萧清蕴头疼道:“她只能听奉承的话,旁的话是一点也听不进。” “韩氏女上次撺掇她闹事,让她颜面尽失,成全城笑柄。居然只是对她了说几句讨好的话,她们便又是亲密好姐妹了。” “我真不想和这等蠢物来往,没得日后受她拖累。” 萧承给萧清蕴倒了杯茶:“蕴儿,蠢物自有蠢物的用处。” 萧清蕴不解。 “一把刀,可烹牛宰羊,也可杀人;一坨屎,可臭气熏人,也可入土做肥。世间万物,皆有其用,只看你如何用。” 萧清蕴若有所思:“阿兄,那你想让韦茜有何作用?” “既然她放不下对沈家的怨恨,那便让她的怒火,烧得更猛烈些吧。” 萧清蕴这下彻底不明白了。 “阿兄,你之前不是还想与窈窈结亲的吗?为什么又让她去找沈家的麻烦?” 萧承笑了,伸手揉了揉萧清蕴的发顶。 “傻丫头。不是让你和她多亲近吗?她要是有什么行动,你稍留心一下,自然就知道她计划了。” 萧清蕴瞬间明白,不禁打趣道: “哦,阿兄原来是要英雄救美呀。如此一来,便能在窈窈面前立个功,离美人更近一步了。” 萧承一笑:“等这事了结后,你在韦茜跟前也替老七制造些机会吧。”说着,他摇摇头,“他那人,完全不通情窍。” 韦茜被两拨儿人给盯上,她却对此毫无察觉。 人们对皇室八卦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暴打金枝》的热潮没多久就过去了,韦茜很快就恢复了日常的生活。 这日书院午休,韦茜嫌天气太热,不肯在书舍里休息,便跑到湖边的水榭里散暑气。 韩芝芝一脸讨好地给韦茜打着扇。 “郡主,听说南国夫人的朝花宴要举办了。” 韦茜不耐地瞥了她一眼:“你打听这干什么,你又去不了。” 南国夫人最是势利。她的朝花宴年年举办,但只邀请三品以上官员和王公侯府的女眷参加。 三品以下的,进不了她家的门。 南国夫人的“茗园”,是一个超大花园,占地约有十顷,里面种满了各种奇花异草。每年的七八月,正是盛花期。 她办朝花宴,说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但谁都知道,她意在显摆。 很多人看不惯南国夫人作派,也不稀罕去看她自鸣得意,奈何她身份实在贵重,连正元帝也得敬她三分,所以接到她请帖的人,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 韩芝芝给韩萍萍使了个眼神,韩萍萍立马将剥好的荔枝肉殷勤地递给韦茜。 韦茜轻哼一声,十分满意地把荔枝肉吃了。 “郡主,你想不想报羞辱之仇?”韩芝芝凑到韦茜耳轻声道,“这可是个好机会。” 韦茜面色一沉,眼中恨意毕露。 韩芝芝继续道:“朝花宴上若沈灼落了单,那......” 韦茜不待她说完,打断道:“沈灼和陆婉儿她们一向在一起,她们可是有六个人!再说还有她姐。” “是,是,还是郡主考虑得更周全。”韩芝芝立马赔笑道,“不过,她们总有分开的时候时候嘛。” 韦茜想了想:“你是说她进园子前?” “郡主果然聪慧。”韩芝芝装出一脸崇拜,手里的扇子挥得更起劲了。 韦茜不屑地哼了声,矜贵地扬扬头。 殊不知,此时韩芝芝心里却骂不停:“蠢得没边了!你难道不知道,南国夫人那个老妖婆,是绝不允许她邀请的人不到场的吗?要是沈灼还没进门就出事,岂不是即刻就要清查?” 韩芝芝又给韩萍萍使了个眼色。 韩萍萍沉默了一会,才装作天真无知地道:“郡主,进园子是一个人,那出园子岂不也一样?” 韦茜一拍手:“对呀,出园子的时候动手更好。” “哎呀,郡主你考虑得真是面面俱到!”韩芝芝大肆夸赞着,心里也终于松了口气。 韦茜不由得意,用恩赐的口吻道:“到时你们俩也跟去看看。” 韩芝芝一怔,忙道:“我们,我们就不用去了吧,再说也没请帖呀。” 算计沈灼,她可以煽风点火,也可以出谋划策,但亲自出面?她可没那么傻。 韦茜不耐道:“你们扮成我侍女就行了。” 韩芝芝眼见推脱不掉,转念一想,去一下也好。万一这蠢货捅了什么篓子,她也好提前想对应的法子。 她便立即做喜出望外状:“那真是太好了!多谢郡主!” 韩芝芝一通阿谀奉承下来,韦茜心情大好,通体舒坦。 第51章 朝花宴 南国夫人,就真的是南国的夫人。 南国是天盛王朝最南边的一个附庸小国。其沃野千里,土地肥沃,加之又有河道,还一面临海,所以商贸也极其发达。 南国的富庶程度,在亚古大陆都首屈一指。 可偏偏国力却很弱,只因人口实在太少。上千年来,南国的历代君主想尽办法,也没解决国民子嗣艰难问题。 因此他们便依附了强大的天盛王朝。 南国夫人,是国君赐予南国首富的封号。 首富当家主事者,若为男子,则号南国翁,若为女子,便称南国夫人。 赵富贵二十岁时就得了南国夫人的称号,至今已经有二十五年。 她当年嫁给天盛户部侍郎孙丞言时,带了整十座城邑和全部的赵氏商业版图做嫁妆。正元帝因此对赵富贵极其看重。 无它,天盛家大业大,很缺钱,而赵富贵,很有钱。 赵富贵出身商贾之家,长于商贾之家,也成名于商贾之家。她最喜欢的就是钱,最爱做的就是炫富。 天盛王朝数千年来还是儒学当道,讲究的是克己复礼,含蓄谦逊。对赵富贵骄奢淫逸的作风,稍有身份的世家都很看不起。 甚至连她的名字也受过不少鄙夷嘲笑。 赵富贵越见有人看不起她,就越是爱显摆爱作,越是拿钱使劲儿砸。 赵富贵与世家贵妇们之间的意气之争,正元帝睁只眼闭只眼,随她作,甚至还时不时给她撑撑腰。 朝花宴便是这样来的。 南国夫人的朝花宴定在八月初六。 “郡主,茶水里那么点的药,真能管三天?”韩芝芝不放心问。 “放心吧,那药是清蕴给我的。”韦茜道,“我说自己最近躁郁,想要点清热通便的药。她便去找四皇子要了药。” “你们是不知道,四皇子那里的药可都是良药,效果比太医院的好多了。” “清蕴送药来时,还专门交待,这药只需闻,便能去湿利便。要是不小心吃下去,得大泄三到五天。你们没见这两天沈窈请假了吗?”韦茜得意地笑,很是畅快。 这一日,沈窈果然没来。 韦茜让马车停在“茗园”大门旁边。当看到沈府马车上只下来沈灼一人,韦茜笑得更得意了,眼里闪着欲除之而后快的恨意。 韩芝芝,韩萍萍低着头,用厚重的发饰半掩面容,扮作宫女跟着韦茜进了“茗园”。 各贵妇小姐们甫一进入“茗园”,每人便得到一个极其精美的妆奁。是南国夫人给每位赴宴女子的见面礼。 南国夫人果然豪横。 沈灼到的时候,陆婉儿几人已经都到了。几人围坐在一木桌旁,对着妆奁叽叽喳喳讨论着。 “哎,这口脂好润,好香!涂上去真舒服,而且沾了水都不掉色呢。”张静宜拿了盒口脂边抹边赞。 “这是什么?” 陆婉手拿着一个五彩的琉璃小瓶,瓶里有些透明的液体。她拔了瓶塞闻了闻,有好闻的草木清香。 在座的几人,都是从小金尊玉贵长大的,什么好的稀罕的东西没见过?可这东西是啥,一时间,还真没人知道。 每年的朝花宴上,京都的贵妇贵女们总能大开眼界,看到一两样从未见过的好物。 “这叫香沐液,洗发用的。用它洗过的头发,又干净又顺滑。是南洋皇室的专用品。”一阵清脆悦耳的声音在众人身后响起。 众人扭头一看,见身后站着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眉眼大气,一身飒爽之气。正是南国夫人的长女,孙银柳。 “这是随我家商号宝船前日里才运回来的。你们且拿去试试,要是用得顺心,回头我再送些给你们。” 孙银柳说话利落干脆,她从小跟着国南夫人经商。虽大不了沈灼她们几岁,但处事的风格已经十分老练。 孙银柳的话说得很谦虚,可众人都知道,这定是好东西。能让南国夫人在朝花宴上显摆的,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 京都世家中喜欢南国夫人的寥寥无几,但沈灼却觉得她是个奇女子。 据传南国夫人婚后没几年,她的夫君孙丞言便想纳妾。南国夫人没二话,直言道“想纳妾没问题,拿钱来买名额就行,想纳多少女人都行。” 然后,她就拿出算盘一通拨弄,算好账后,告诉孙丞言,每纳一妾,需一次性给她一千两银子,若妾要生子,则再追加五百两。此后每年,妾都要交二百两生活费,按年利五分计滚利。若子再生孙,则另计。 孙丞言听完后,也拿起算盘拨弄了一番,然后便默默出了南国夫人的账房,彻底绝了纳妾的念头。 前一世,孙丞言至死,也只有南国夫人一个女人。沈灼记得他和南国夫人一起死在南国,死在南国夫人的六十岁寿宴上。 而面前这个笑靥如花,自信从容的女子和她两个兄长,也一并死在那场寿宴上。在那两年之后,南国夫人的名号下就换了人。 沈灼不禁唏嘘。 如今眼前奢华无尽,有谁能料十五年后那样的悲剧落幕? 沈灼心情有些低落,没在“茗园”待多久,便告辞离开了。 “郡主,沈四走了。”韩萍萍一直暗中留意着沈灼的动静。 “你从后门出去,通知人跟着。”韩芝芝冲韩萍萍道。 韦茜两眼光一闪,忙道:“我们也走,跟着去看看。” “郡主,别去。”韩芝芝按住了韦茜,“她前脚刚走,我们后脚跟着出去,很容易引人怀疑的。” “你什么意思,不跟着去看个结果?”韦茜一甩手,发脾气道,“那怎么行!我要亲眼看她倒大霉。” 说罢,韦茜大步往门外走去。韩芝芝无法,只好快步跟上。 萧清蕴远远瞥见韦茜急匆匆的背影,转头吩咐随行的侍女:“燕十三,回去通知阿兄,韦茜准备动手了。” 韦茜一上马车,便连声催促驾车的内侍,让他紧跟沈府的马车。 当韦茜乘坐的马车消失在道路拐角处,一辆一直停在“苑园”大门的骡车,也晃晃悠悠动了。 沈灼坐在马车里,脑里闪过前世友人的结局:萧玉淑被流放,陆婉儿去了南疆,张静宜难产死了,孟清莲进了教坊,只有温明芸好些,成了一品诰命夫人。 在帝位更迭的争斗中,处于权力顶端的家族,谁又能幸免? 今日多有荣耀,日后就有多凄惨。独善其身的,又有几人? 沈灼不禁悲从中来。 “砰~~~”地一声响。 沈府的马车被什么冲撞了,随后有尖厉的哭声响起。 第52章 车祸 沈灼坐在马车里一晃,“咚”地一声,头撞在车壁上。 “牛阿大,你怎么驾车的?”莺儿忙扶住沈灼,生气道。 “莺儿姑娘,是道上突然冲出两人,把车撞了。” “只听过车撞人的,还没听过有人撞车的!我到瞧瞧是谁这么不长眼,这大个的马车都看不见不成?”莺儿骂着,一撩车帘,走了出去。 只见马车的车轮处有两人,其中一个约五六岁的女童,正倒在车轮下,满脸都是血,另一人三十左右的妇人,正呼天呛地在哭。 “我苦命的儿呀~~~~” “你醒醒呀,求求大家,谁能救我家孩子呀~~~~” 妇人的哭声,一声大过一声,一声凄厉过一声。直把周遭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嚎什么嚎!”莺儿双眉一竖,娇声厉斥道。 “我家马车好好跑着,你自己斜冲出来硬撞,还有脸哭!怎么,是想讹上我家?!” 莺儿捋了捋衣袖,叉腰站在车辕处,怒瞪着两人。 妇人的哭声兀地一顿。可只片刻后,她哭得更大声,更凄惨。 她双手拍打着地面,撕心裂肺嚎着。 “苍天呀,大地呀~~~谁来给我做主呀~~~我就这么一个女儿,她被车撞得快死了,还被人说讹钱~~~大家快来看看呀~~~~富家千金黑心肝呀~~~~~~” 妇人脸上虽眼泪鼻子一把抓,但丝毫不影响她嚎得抑扬顿挫,字字清晰。 妇人的话再配上倒在地上满脸是血,有进气没出气的小姑娘......围观的群众,便眼光不善地看着着莺儿,指指点点起来。 “这姑娘说话真是丧良心哦~~,哪个当妈的会拿自己孩子来讹人。” “就是,小孩子本就喜欢乱跑乱跳,没留意到马车也是有可能的。” “唉,小丫头看上去才五六岁,造孽哟~~~” “哎,你看这马车就知道,非富即贵嘛,人家哪里把我们的命看得进眼哦......” 。。。。。。 莺儿气得小脸煞白,想要跳下车去好好扇那妇人几大耳刮子。 车帘一撩,沈灼从车厢里出来。 她扫了一圈马车周围越聚越多的人群,对莺儿说:“莺儿,去报官。” 莺儿眼睛一亮,这办法好。 她和这妇人拉扯不清,那就让京兆府的人和她来说。 “不行!”妇人红着眼,厉声尖叫。 妇人这一声叫,把周遭围观众人都叫得一愣。 “是你女儿跑出来,撞了我马车。说你讹人,你说冤,让去报官,你又不肯。这位大婶,你怕什么?” 沈灼声音清脆,条理清晰。 围观众人听了沈灼此话,纷纷点头。就应该报官嘛,有苦诉苦,有冤伸冤。 还有不少人好心劝妇人,报官好,京兆府还是很公正的。 妇人眼光闪躲了几下,忽地伏地又痛哭起来。 “我们娘俩是北地逃难来的,如果报了官就要被遣回北地去。村子里已经没人了,回去,回去就是个死呀~~~~” 她这一嚎,周围的人更同情她了。北地常年在打仗,听说边境的土全都被血浸泡过,种不了庄稼。 “四小姐,别和她废话了。我们走。”牛阿大沉了脸,对沈灼道。 他驾车二十几年,什么没见过?这妇人明显就是专门讹人的,倒在车轮下的小丫头也是在装昏迷,脸上的血多半是洒的猪血。 看着周围越围越多的人,沈灼对牛阿大摇摇头。 马车上刻着那么明显的“沈”字,如果任这事不了了之,说不得要连累阿爹声名。 “那你想如何?”沈灼问。 “求小姐救救民妇的女儿。”妇人抹着眼泪,指了指前方,“前面路口就有家医馆,民妇其它也不敢多求,只求女儿能进医馆救治。” 若是前世的沈灼,肯定二话不说,立刻就按妇人说的去做。甚至不待妇人开口,她便早将人送去医馆,还会留下大笔银两。 前世的她,古道热肠,满脑子都是行侠仗义,救困扶危,对人全然不提防。 而现在的她,多了细心和几分警惕。于是她看到了妇人闪烁不定的眼神,还有小女孩不停簌簌抖动的睫毛。 前一世,并没有这场事故,阿姐也没缺席朝花宴。是什么改变了? 沈灼略一思忖,还是点头同意了。 妇人所指的地方果然有一家医馆。 坐堂的大夫给受伤的小女孩检查了一番,捋着长胡子说,外伤虽不重,但人一直没醒,怕是伤及脑子,需留下来观察两个时辰。 于是,妇人撒泼打滚地拉着沈灼,不准她走。 莺儿撸起袖子就要上前踹开妇人。 沈灼按住了莺儿:“你回去给府上报个信儿,就说我晚些回去。” 莺儿:“小姐!这个恶妇就是想讹银钱,你别被她骗了。” 沈灼道:“她就算讹钱,又能讹得了多少?小女孩昏迷不醒,我就这样走了,心里也放不下。” “另外,你再取几件我不穿的旧衣过来,我见那女孩身上衣服破损太多,打算送她两件。” “小姐!!” “快去。” 莺儿气冲冲地走了。 沈灼没看到妇人翘起嘴角,一脸窃喜且不屑。 牛阿大驾马车在医馆外等着。可这一等,等到天色渐黑,都没见沈灼从医馆里出来。 牛阿大终于觉出不对,便进医馆询问。坐堂大夫领他到后堂的留诊室一看,室内空空荡荡,哪里还有人! 牛阿大脚一软,当场栽倒地上。 “完了,完了,四小姐让人拐了~~~~”牛阿大瘫软着喃喃。 半晌后,牛阿大突然跳起来,疯了一般冲出去,跳上马车挥鞭狂抽,马车一下窜出去。 第53章 沈灼失踪 此时,离医馆八里地的小巷内,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正晃晃悠悠走着。 赶车的是一身材魁梧的三十多岁男子,长着双吊梢眉,一脸凶相。车内坐着的,赫然是冲撞沈灼马车的母女俩人,和不省人事的沈灼。 “哇~~这钗是真金的也~~~娘,我要这只钗,还有她的耳铛!” 小女孩子伸手把就沈灼的发钗拔了,其生龙活虎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之前奄奄一息的模样? “啪!”妇人一手打掉了小女孩手上的钗,厉声道,“你不要命了?” “贵人的东西都有记号的,要是被人追查到了,你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妇人撩开车帘:“张老七,这丫头看上去不像普通官家小姐,你上哪里接来的活儿?不会惹上什么大麻烦吧?” “呵呵,只要有银子拿,还管它大麻烦小麻烦!钟婶儿,你胆子什么时候变这么小了?” “再说了,不过就是把她衣服扯烂,扔窑子门口,能有多大点事儿?”赶车的张老七不屑嗤道。 “快到地方了,你们动作快点,把她衣服快撕了。”张老七催促着。 钟婶儿还是有点犹豫:“张老七,真的没问题?” 她觉得那辆马车的豪华程度,是她从没见过的。这丫头怕不是皇亲国戚吧。 “怕个屁!老子的迷药是京都一绝,就算她以后清醒过来,也根本记不得什么。” “你要不敢动手,那老子来。” 说着,张老七便停下马车,转身就进了车厢。 “咦,前边马车怎么不动了?”韦茜疑惑着。她正靠在马车窗边,撩着纱帘偷偷瞄着。 “是呀,那车夫都进去有些时间了。”韩萍萍也奇怪。 “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韩芝芝道。 “能出什么事?”韦茜不满道,“我们可是亲眼看见沈灼被迷昏了,给抬上马车的。” “万一他们内讧了呢?”韩芝芝犹豫着,“要不,还是让人去看一下。” “也好。”韦茜点点头,她伸手敲了敲了车厢壁,吩咐道,“初吉,去前面看看怎么回事。” “是,郡主。” 驾车的初吉从车辕跳下来,往前面巷子的马车走去。 三人趴在车窗边,看着初吉步履轻快地走到张老七的马车处,又看着初吉撩开车帘察探,再看着他进了马车,然后......就没然后了。 初吉再没从马车里出来。 那辆极普通的青布马车,安静地停在小巷里。像是什么事都未曾发生过。 它像会吞噬人的黑洞,静静等待着。 韦茜三人突然心生惊惧。 “郡主,要不然,我们还是走吧。”韩芝芝害怕道。 “对,对,我们回去吧,郡主......”韩萍萍发着抖。 “回什么回!出了巷子,就是平昌坊,马上就能亲眼看沈灼那贱人受尽折磨了!”韦茜咬着牙,硬撑着。 平昌坊是京都下流九的销金窟,整个坊到处是廉价赌坊和窑子。 只要把沈灼从马车里扔出去,就大功告成了。如果止步在最后一步,功败垂成,韦茜如何能甘心? “你们俩,都给我上去,把她从马车里拖出来!” 韦茜一脚把韩萍萍踹下了马车。 不待韦茜再发飚,韩芝芝自发跳下了马车。 马车下,韩芝芝,韩萍萍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双双拎起衣裙,跑了。 韦茜一看两人跑了,气得直跺脚,发誓回去后,定要让这两人好看。 她看着前方一动不动的马车,之前被羞辱积下的恨意,在心里不停翻滚。她一咬牙,拿起车辕处搁置的马鞭,跳下了马车。 韦茜的武功,在书院学得还不错。 前方马车上,除了沈灼,其余都是她的人。韦茜还就不信了,沈灼一个人能翻出什么花样! 韦茜紧紧握着马鞭,一步一步靠近张老七的马车。 不甘心,是她唯一的支撑。 马车极为安静,一丝人声都不曾传出,连马打响鼻的动静都没有。 韦茜一颗心都快到了嗓子眼,她只觉得心动如鼓,耳朵嗡嗡发蒙,周身的血液直往头上涌。 她刚站在马车前,拿着马鞭正准备撩开车帘。突然,她感到颈侧尖锐地一疼,接着她就失去了意识。 “小姐,果然是康宁郡主。”莺儿从马车上跳下来。 车帘一撩,沈灼也从马车里跳下来。 她看了看昏倒在地上的韦茜,又看了看十丈开外马车。 在之前马车被碰瓷时,沈灼眼角余光早瞄到了跟在沈府马车后的另一辆的马车,是一辆皇家马车。 那辆马车沈灼认得,是韦茜专用。 所以,沈灼立刻就猜到,突如其来的车祸是韦茜的算计。于是,她就将计就计,把韦茜给钓了出来。 经历过前世的颠沛流离,目睹了兰草的惨死,这一世沈灼贴身的小荷包早不放各种零食,而是换成各种暗器和救命药丸。 这次就派上了用场。 “小姐,韩家那两个让她们跑了。要不要我去追?”莺儿道。 沈灼摇头:“不必了。你去报官,快去快回。我先回医馆去看看。” “不行!”莺儿断然否决,“那医馆多半是他们一伙儿的,你一个人回去,太危险了。” “小姐真要回去,那我陪你一起。这几个人就扔这里,等城防巡逻的人发现。” 别看莺儿一副天真烂漫的样子,但她其实是武婢。三岁起习武,十岁就能应对一两个成年男子,是沈渊专程给沈灼挑的贴身侍女。 这次张老七几人被撂倒,全靠莺儿出其不意的暗器攻击和沈灼出色的演技。 “小姐,快上马车,又有人来了。” 莺儿拉着沈灼“嗖”地跳上马车。 巷外虽然就是人来人往的平昌坊,但这条小巷却很冷清。马车在此停了一阵,也没人路过。 此时有人来,多半是韦茜的同伙。 莺儿将沈灼塞进车厢后,她灵巧地翻窗出去,藏身在车架底部,然后指尖扣了几枚淬有麻药的银针。 萧屹随一小乞丐来时,一眼看到两个马车一前一后停着,相距约十丈。一个停在一个小巷中,一个停在巷口拐角处。 韦茜的马车是宫中御用之物,很好辨认。 萧屹走过去,掀开车帘看了看,车厢里空无一人,周遭也无打斗痕迹。 萧屹示意小乞丐先离开,然后他抬脚往巷子里的马车走去。 萧屹走得不快,他微垂双目,仔细分辨着周遭细微的气息。有六个人,其三个会武功,有五人在车厢里,一人在车底。 车底之人是关键。 萧屹主意一定,身随意动。只见他脚尖轻点,地上一块不大的石子猛地弹起,直往马车的车架底盘飞去。 “啊~~” 莺儿陡感到双侧肩穴一疼,忍不住叫出声。她双手再也攀不住马车,“砰!”地一声,整个人摔在地上。 见是一小姑娘,萧屹略微皱眉,可看到莺儿手指尖闪过的寒光,他脸色沉下来。 地上五六枚石子直奔莺儿周身大穴,眨眼间,莺儿就瘫软在地,一动不能动,连话都说不出来。 车上五人的呼吸,都是既轻且缓,应是全被这小姑娘麻倒了。 萧屹撩起车帘,果然见车厢里密密实实地塞满了人。 不对!萧屹双眼猛地一缩,头脑里警铃大作,身体先于脑子做出反应,蓦地往后飞身而退。 车上有六个人,而不是五人。 可惜,反应再快,也迟了。 萧屹只见一片湖绿色的纱衣,迎着风扑面而来。一个柔软的身体像炮弹一样,砸在他身上,然后颈侧一疼,半边身子顿时一麻。 萧屹跌坐在地。 沈灼不敢放松,她死死地压在萧屹身上,手起针落,粹了麻药的针,不停往萧屹身上戳去。 “够了。”萧屹艰难地开口,他半边身子都麻了。 沈灼大惊。她针上的麻药,可是找三哥沈希从药王谷求来的。这人扛了这么多针,居然还能说话? 可当看清手下的人是萧屹时,沈灼直接从萧屹身上“嗖~~”地弹跳起来,一脸震惊。 他怎么在这里?! 萧屹看清了沈灼,也很震惊。 这小丫头呼吸重粗,下盘浮乱,不像是会武功的人,可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刚才居然成功蒙蔽了他。 萧屹做梦也想不到,沈灼能蒙蔽他,正是用了他教的法子。 前世,在沈灼遇袭后,萧屹曾专门教授她龟息法,能让她在危急时装死,给自己争取一线生机。 而龟息法是萧屹征战西南时,偶遇一高人学到的技能,现在的萧屹还不会。 “你和韦茜联手来害我?!” 沈灼愤怒了。 这一世,她没招他,没惹他,居然他还是要为别的女人来害她! 沈灼恨不能扑上去咬死他! 见眼前的小姑娘,两眼晶亮,恶狠狠地看着自己,磨着牙,好像想咬死他。萧屹不禁一怔,一瞬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灼眼光一扫,看到瘫倒在地的莺儿,于是,她把萧屹拖到莺儿身边,威胁道: “把莺儿的穴解了,不然我扎死你!” 说着,沈灼扬了扬手里的一把银针。 萧屹看了沈灼两眼,一言不发地用还能动的左手,把莺儿封住的穴解开了。 “七,七殿下?”莺儿也有点懵了,“小姐,现在怎么办?” 怎么办?沈灼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 她跑到路边,捡起块巨大的石头,“砰!”地一下,对着萧屹头就砸下去。 萧屹一双幽黑的眸,紧紧盯着她。鲜血,顺着他额头,成股的往下流。 “活该!” 沈灼恨恨地骂,然后拉着莺儿,一溜烟跑了。 萧屹抬手一摸,竟是满脸的血。麻药加头上的伤让他阵阵发昏,模糊中他又看到沈灼瞪着眼,两眼晶亮,怒气冲天地看着他。 “萧屹,这药你喝是不喝?” 第54章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萧屹很少喝药,觉得苦。 从小到大,萧屹若是有小伤小病,通常是扛一扛就过了。 可萧屹却总觉得在哪里,有过这么个人,会堵着房门让他喝药。不喝不让走,然后喝完了药,就有很甜的糖,还有很香很软的唇。 是在哪里呢? 萧屹心一悸,猛地睁开眼,人也清醒过来。 他发现自己躺在兴德宫的寝殿内,身边只有姜宁正端着碗药,小心翼翼讨好地哄着他:“殿下,您还是喝口药吧。服了药,头上的肿消得快。” 之前的记忆悉数回笼,萧屹想起来了。 自己接到虎头的消息,跟着一小乞丐去了平昌坊外的一处暗巷。本以为是去对韦茜英雄救美来着,不曾想差点成了助纣为虐。 后来他把张老七几人交给了城防,替韦茜善了后,最后护着她回了宫。 回想着从张老七口中听到的供词,萧屹暗暗皱眉。韦茜看上去年纪不大,不想心思却狠毒,没在宫里住几年,却把后宫女子的阴私手段学了通透。 难怪曲墨然说韦茜不能娶。此人真是又毒又蠢。狠毒他尚可忍,但蠢这一项,绝不能忍,日后隐患太大。 哪怕有藤甲军加持,也不行。 萧屹心里默默地给“韦茜”画了个叉。 一双又大又亮,满是怒气的双眸,不停在萧屹脑里回闪。 萧屹摸了摸头上的伤口,“嘶~”还真疼。 萧屹有些疑惑,这沈家四小姐,貌似对自己格外有恨意? 沈灼一生气,能动手,就绝不会动口。 不过在前世,沈灼极少对萧屹动手,因为爱屋及乌,她实在是太喜欢萧屹那张脸。光是看着,就很开心。 元景十七年的天盛王朝,政通人和,百业兴旺,整个大陆,都充满着欣欣向荣的生机。 若说有什么缺憾,那就是朝中众人渐渐发现,元景帝萧屹啥都好,就是有点疯症,时不时地发作。 这疯症,不知因何而起,只知一旦发作,萧屹的脾气便格外乖戾,而且喜怒无常。 这些年,天盛在海上的商贸得到了极大的发展,与海外诸国往来日益频繁。 东海之外的塞斯国,派遣使臣来天盛朝圣,并带来一稀罕物献与萧屹。 那是一面镜子,约一人来高,非是铜镜,而是玻璃所制。其镜面光洁异常,所照之物在镜中纤毫毕现,宛如倒影。 这面玻璃镜很得萧屹的喜欢,他将其放在御书房内,时时可正衣冠。 一日,萧屹在玻璃镜前站了良久。 “拿修面刀来。” 姜宁忙让人找来修面刀,放置于银盘内,双手递上。 “陛下,可需找人来伺候修面?” 萧屹摇摇头,他接过修面刀,然后仔细地,一根一根将精心打理过的胡须剃光了。 姜宁大骇,“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以头抢地,连声道:“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呀~~~” 自古以来,都是“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天盛男子成年以后,可修剪胡须,但不能剃除。 剃须是大不孝,也是大不敬。 “啪!” 萧屹将修面刀扔回银盘里,又站在镜前端详了许久,满意地点点头。 “有何使不得的?”萧屹毫不在意。 “朕倒觉得挺好。净面后,人显得年轻许多。” 第二日上朝,朝中百官一时之间,没一人认出萧屹来。礼部尚书更是老泪纵横,痛心疾首,直呼荒唐。 萧屹着一身青蓝色龙袍,白面无须,神采奕奕地坐于龙椅之上。显得格外年轻俊朗,仿似一夜之间,年轻了十几岁。 其实,挺好看的。 一直跟随萧屹打天下的老臣们,不由都有些恍惚,他们好像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萧屹,英姿勃发,俊美无俦。 难道,这就是陛下剃须的原因?为了年轻俊美? 某些心思缜密朝臣,心里不由一震,仿佛突然之间,窥见了帝心。 细心的朝臣很早就发现,他们的陛下好像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容貌? 曾经有人这么提过,可当时大家都觉得是无稽之谈。想当初萧屹在战场上厮杀,刀枪不长眼,受多少过次伤,也从没见他爱惜过半分。 只有姜宁知道,这是真的。萧屹不仅越来越在意自己的容貌,也还越来越在意旁人的容貌。 姜宁记得在两年前,发生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那一年正逢三年一次的春闱,来参加考试的人才济济。殿试的前十名,全是有名的才俊,尤其是状元和探花郎,不仅有才,还很年轻,也是有名的美男子。 一个是京都声名盛隆的公子,一个是南淮有名的风流才子。 按往年流程,前十的名次萧屹早已圈定,这几人只需在殿前露个脸,然后跪听名次即可。可偏偏金殿传胪时,出了意外。 一甲三人跪在太极大殿上,萧屹居高临下看着他们,久久未语。 殿下三人,有两人很年轻,一人剑眉朗目,风度翩翩,一人眉目清秀,温润如玉。 由于从小读四书五经,长期浸润于书卷,相由心生,便自有一股萧萧雅秀的风华,端的是才华与相貌并重。 良久,萧屹一挥手,示意传胪官把金榜和朱笔拿至近前。他拿起笔,当着百官的面,把状元和探花的名字,划掉了。 在场所有人,惊呆了。 金榜上排在后面的人,依次递补上来。于是,产生了天盛史上第一个替补状元和最老探花郎。 “许虽明,邓公仪,你二人才华出众,见解独到,是难得的人才,理应为国去最艰苦的地方体察民情,一展你们的抱负。” 萧屹当场下旨,让许虽明和邓公仪去了北海最偏远的两个县城上任。 本该是状元和探花的两人呆若木鸡,完全无法明白发生了什么!也许他们终其一生,也想不明白。 不仅他们想不明白,朝中的百官也没一人能想明白。 姜宁叹了口气。若不是他看到萧屹眼底又泛起血丝,他也不会明白。 是夜,萧屹在冷宫的遗址上踱步,口中轻声喃喃: “她最是爱看好颜色,若有旁人长得好看,她定会被迷了眼。” “这万万不能。” “撵远点,她就看不到了......” 姜宁闻言,心抖了抖,然后又像什么都没听到,面色如常的服侍在萧屹左右。 再后来,刑部郎中姜守智的儿子在南部军营立了大功,姜守智想借机在京都给儿子谋份差事,让儿子安定下来。老姜家可就这么个独苗。 可谁曾想,五年之内谋了三个差事都黄了。姜守智总觉得有哪里不对,便求到了姜宁这里。他与姜宁细数起来,祖上也算是同宗。 于是姜宁很委婉提醒他,男子,特别是以军功立身的男子,不必过于爱惜容貌,也许凶悍一些或者丑一点,会更得圣心。 姜守智这才注意到自己儿子面容确实太俊。他略一思忖,便让儿子从耳根到下颌,给了自己两刀。原本清俊帅气的脸,生生毁了。可人却顺利地留在京都,谋了个兵部员外郎的位置。 姜守智重金来谢的时候,姜宁对着苍悟院的梧桐,良久无语。 “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第55章 一石二鸟,算计得逞 那日,沈灼最后是让萧承送回沈府的。 沈灼内心其实是拒绝的,可当时她没有更好的选择。 莺儿状态不好,她虽解开了穴道,但行动仍很迟缓。沈灼基本是半拖半架着她走。两人走得很慢。 沈灼被张老七带到了京都的南城,这里俗称“下支角”,聚集了大量闲散的流民和无业者,治安极其混乱。 从暗巷出来之后,没走几步,沈灼就感受到不善的眼光,从四面投来,紧盯着她们主仆二人。 沈灼不敢在此多做停留。 而这时,萧承如天神般出现在她面前。 “四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萧承显得很惊讶,然后他注意到了莺儿的异常,便提议道:“不如我送你们回府吧?” 沈灼看了看莺儿,心里挣扎片刻,最后还是上了萧承的马车。 沈灼哪里知道,萧承早从萧清蕴给的消息中,猜到了韦茜的计划。 之后,他就派黑鹰卫一直蹲守在平昌坊的几个入口处。很快,黑鹰卫就发现了张老七的踪迹,看着马车走进暗巷。 然后,萧承挑了一个出巷子必经的路口,只等着英雄救美。结果一等半天,半个人影也没等到。派人进暗巷一探究竟,才知原来萧屹到了。 萧承走进暗巷时,萧屹正把一颗药塞进张老七的嘴里。 两人对视了一眼,从对方眼里,两人都读懂了彼此的打算。萧承注意到萧屹头上的伤口,皱了下眉,问:“怎么回事?” 萧屹摸摸头上已处理好的伤口,随口道:“不小心磕到了。” 下意识里,萧屹不想让萧承知道这是沈灼的杰作。他倒不是怕被人看笑话,只是单纯的,没理由的想替沈灼遮掩一二。 “沈四小姐刚才走不久,她带着行动不便的婢女,应该没走多远。”萧屹指了指沈灼离开的方向。 萧承点点头,他扫了一眼马车,上面乱七八糟昏迷着好几人。 萧承问:“这些人,你打算怎么办?” 萧屹也看一眼马车,道:“把这几人绑了去送官,然后再送郡主回宫。” “可想好让他怎么说了?”萧承瞥着地上的张老七。 萧屹点头。 “你做事,我总是放心的。”萧承拍了拍萧屹的肩膀,“沈府和大粟国,我都要。不能让他们真的反目。” 说罢,萧承朝萧屹指的方向走去,这才“偶遇”沈了灼。 “四小姐别担心,我已经让人先行一步,将你的消息传回沈府了。”萧承嗓声温和,听在耳里,既儒雅又让人安心。 可沈灼却很紧张,她头也没抬,只胡乱地点了点头。 不管萧承表现得如何亲和有礼,沈灼都清楚知道,这都是假的。 萧承是只披着羊皮的狼,他会伪装着慢慢靠近你,然后露出獠牙,再一口咬住你喉咙。 “四小姐好像很怕我?”萧承轻抬眼眸,目光柔和,“可是本宫有何不妥,吓到四小姐了?” 沈灼微垂着头,一言不发地摇摇头。 “殿,殿下,我家小姐今日被吓到了,还望殿下莫要见怪。”莺儿忙出言道。 萧承微笑:“我怎会责怪四小姐?” 萧承不再说话,他半阖着眼,眼角余光扫过沈灼,若有所思。 这沈家四小姐周身都是对他的排斥和警惕,是为何而来? 萧承的马车到沈府时,沈府正因沈灼的失踪,炸开了锅。 沈渊派出清风,清雨,清明三人出去打探消息,又让长随沈旺带着牛阿大去京兆府报官。 沈希直接拿了剑,骑着马就往沈灼失踪的医馆赶去。 沈卫也带着长随青山乘马车出了门。 沈家女眷全守在平阳郡主那里等消息。 沈灼刚从萧承的马车跨下来,兰草瞬间冲过来,紧紧抱着沈灼,声音颤抖中带着哭腔。 “小姐,你可算回来了。” 从牛阿大回府报信起,兰草就一直守在府门口等,守了整整两个时辰,直到亲眼看到沈灼活蹦乱跳的回来,一直拎着的心才放下。 随着兰草的喊声,沈府里又涌出不少人来,都是各院的嬷嬷和大丫鬟,一起簇拥沈灼往正院去。 “殿下,我家老爷请您进府喝杯茶。”沈府的大管家沈一走到马车前,恭敬地行了一礼道。 “那就叨扰了。”萧承温文一笑,也下了马车。这句有请,终不枉他费心筹划多日。 沈灼被众人簇拥着进了听松居,平阳郡主拉着沈灼,上上下下仔细检查好几遍,见沈灼全须全尾,确实没伤受,这才长长松口气。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平阳郡主问道。 于是沈灼就从有人碰瓷马车开始,把事情讲了一遍,只是隐去了她早猜到对方故意诱她入局,她和莺儿联手打配合的事。只说是莺儿机灵,发现那几人不对,偷偷跟在后面,然后出其不意反制了张老七等人。当然,也没提萧屹的事。 平阳郡主却越听越皱眉,脸色越沉。还不待平阳郡主再说什么,突然传来一道威严低沉的声音。 “沈一,去取家法来。” 这一句,声虽不大,却如平地起春雷。震得屋内所有人大惊失色! 众人循声望去,见沈渊正迈步进来,他面沉似水,气压极低,整个人不怒自威。 屋内一干女眷顿时噤声。如此盛怒的沈渊,往日从未见过。 “灼儿,去堂中跪下。” 沈灼也吓住了,她不由紧紧拽着平阳郡主的衣袖。 平阳郡主刚要开口:“老爷.....” 沈渊眉眼不抬,沉声道:“跪下。”声音不大,但震慑力很强。 沈渊这是真动怒了,平阳郡主不敢再护着沈灼,她轻轻推了一下沈灼。 沈灼无法,只好走到堂中,规规矩矩跪好。 沈渊端起茶盏,缓声道:“你把事情从头说来。记得,要从实说。” 沈渊看了沈一一眼,沈一便拖着家法站到了沈灼身旁。那是一根乌木的四尺大杖。 沈灼很识时务地,把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遍,这一次,她不敢有丝毫隐瞒。 听沈灼说完,屋内所有人齐齐倒吸了口凉气。 沈渊听完,将手中的茶盏重重往桌上一放,“你可知错了?” 第56章 姐妹情深,闺中密聊 “你可知错了?” “呃......” 沈灼语塞地看着上座的父母,一脸茫然。她是真不知自己错哪里了,能让阿爹生这么大的气。 总不至于是被没韦茜暗算成功吧? 沈灼觉得自己挺冤的,在外被人算计,好不容易躲过了暗算,回到家来,还要被请家法。 她真是欲哭无泪,她那小脑袋瓜还真就想不出来,这是为啥? 沈渊一看沈灼那样,就知道她根本不知道错哪儿了,不由怒道: “君子不立危墙,千金之子不坐垂堂。书是让你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你明知是有人设计,还敢往里钻!你知晓对方如何布局吗?你有周密计划吗?” “平昌坊是什么地方!如果不是遇上了四皇子,你以为你能全须全尾的回来?!” 沈渊越说越气,拿起茶盏就直摔过去。 “打,给我打!” “看她日后还敢不敢这么莽撞!” 沈一的乌木杖还没抬起,一个人影便飞快地扑挡在沈灼后。 “父亲,这事皆因我而起。我愿替娇娇受罚。” 护住沈灼的是韩梅。 这时,沈窈也站起来,走到堂中跪下。 “我身为长姐,未尽到教导幼妹的职责,让她以身犯险,差点酿成大祸。我也愿替娇娇受罚。” 沈渊看着并排跪的三个女儿,眼中似有光掠过,略一沉吟,便道:“好,一并罚。” 沈灼不干了,大声道:“阿爹,一人做事一人当!今日之事与阿姐,三姐无关。要罚就罚我一人好了。” 沈渊眸光幽深,他看着沈灼,声音平缓:“你以为什么事都能一人做事一人当?” “你可知,在天盛律法中,有‘九族连坐’一说?” 沈灼心里一凛。前一世,沈氏正是因叛国罪被诛了九族。 “今日罚你,是要你记得,你做下的事不仅仅与你一人相关。以后做事,定要三思而后行。” “娇娇,你也该长大了。” 最终沈灼挨了五杖,韩梅和沈窈各挨了二杖。 沈一执行家法一点水没放,五杖下来,沈灼的屁股肿起一指来高,是兰草背着她回的兰亭阁。 兰草一边给沈灼上药,一边数落莺儿:“你是怎么做事的?明知道对方有诈,也不拦着点小姐!” 莺儿低着头,倔强地不认错:“我是小姐的婢女,自是小姐说什么,我就做什么。” “那要是小姐说跳楼,你也由着她跳?”兰草气着了。恨不能腾出手来,把莺儿脑袋戳个洞看看。 “小姐要跳,我便去接着。若接不着,那我给小姐当肉垫。”莺儿梗着脖子道。 “你还敢嘴硬?去,回房反省去,两天不准吃饭!”兰草双眉一竖,厉声道。 “不吃就不吃!就是反省一百遍,我也只认这个理儿。” 沈灼拉着兰草的手,好声好气央道:“好姐姐,你就别再凶莺儿了。” “今日都是我的错。要不是有莺儿,我哪能毫发无伤的回来。” “小姐,你就惯着她吧!” 上完药,兰草气恼地一撩帘子,出去了。 “娇娇,你又干什么了,把兰草气得直抹眼泪。” 帘子一掀,沈窈带着环儿走进来。 一听兰草气哭了,莺儿立马站起来:“小姐,我,我去让她打几下吧。” “她那是看不得我受伤,不关你事。”沈灼笑着。 她的兰草姐姐怎么会生她的气呢?不会的,永远不会的。 “阿姐,你屁股不会疼的吗?” 沈灼见沈窈坐在她床前,而自己只能趴在床上,不由深深怀疑沈管家对沈窈放水了。 这下环儿不干了,替自家小姐报不平:“大小姐这是刚才上完药。放心不下四小姐,忍着疼都要过来看看。” 沈灼一听,便硬拉沈窈上了床,两姐妹并排侧卧在床上。 “这次多亏了四殿下,明日我挑件首饰送清蕴去。”沈窈道。 沈灼闻言皱眉。对于偶遇萧承,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还有暗巷中出现的萧屹......整件事,她都觉得透着怪异。 萧屹这人,沈灼还是有几分了解的。他绝不是一个会怜香惜玉的人,更不会见义勇为。他会出现在那里,定是有所图。会是什么呢? 若萧承是披着羊皮的狼,那萧屹则是螳螂身后的那只黄雀。 且不论这两人图谋的是什么,至少萧承这次让沈府欠了他个人情,还深深搏了一波好感。 思及此处,沈灼眼睛转了转。 “阿姐,我怎么觉得四皇子专程送我回来,是另有所图呢?” “他有何图?”沈窈瞥了沈灼一眼。 “我要不是沈渊的女儿,他会亲自送我回来?”沈灼一嗤。 “娇娇,你是不是对四皇子有偏见?” “我才不是偏见。他就是看中了阿爹在朝中的权力,才对我伸援手的。” “我们娇娇真是长大了呢。”沈窈轻抚沈灼的头,“不管出于何种原因,四皇子始终是帮了你,不是吗?” “阿姐,你可是心悦他?” 沈灼终于问出了那个心里一直害怕,又一直不敢问的问题。 自重生之日起,她就致力于让沈窈远离萧承。可她心里却一直害怕,她怕沈窈真心喜欢萧承。 沈窈脸上微红,嗔道:“我总共才见他两三面,哪来的心悦?” “那阿姐可有心悦的人呢?”沈灼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八卦地盯着沈窈。 沈窈伸手戳沈灼额头,没好气道:“你还睡不睡了?” “不嘛,不嘛,阿姐,你就告诉我嘛。”沈灼不依地拉着沈窈的手撒娇。 沈窈垂眸看着撒娇的幼妹,好笑地一哂:“好了,告诉你就是。阿姐没有心悦之人,也不想有心悦之人。” “怎么会?!”沈灼一愣。 阿姐正逢少女豆蔻年纪,怎么会不想有心悦之人? 沈窈幽幽地叹口气:“女子一生大多困于后宅,相夫教子。人的感情若倾心相付,只够付出一次。” “我朝婚嫁之事,历来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因此感情一事,自是等到良人定下之后,再谈不迟。” “若是在这之前,便先对谁动了心,到时所嫁之人非他,岂不是徒增难过?也许还会伤心遗憾一辈子。嫁所爱之人,难之又难;爱所嫁之人,则容易许多。“ 嫁给谁,就去真心爱谁。原来阿姐竟是这样想的? “那万一,所嫁之人非良人呢?”沈灼追问道。 “相夫教子,为妻者自要尽力辅助夫君,影响他,引导他。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若是夫君实在不堪扶持,那不是还有教子一途吗?女子的心思,不能只放在情爱上,有则很好,没有也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前一世的沈窈是真心爱着萧承?可她不会想到,萧承最后抛弃了她,任她被乱箭射死。哪怕她对他倾心付出,相夫教子做得很好。 沈灼不禁钻心的难过。那么的好阿姐,他萧承怎么配!她的阿姐,值得最优秀男子的真心相待。 见沈灼脸上露出丝哀凄的神色,沈窈忙安抚道:“不过,娇娇不是嫡长女,自是不必顾及这些。完全可以随心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如意郎君。” “阿姐,四皇子不是好人。”沈灼拉着沈窈的手。 “娇娇......”沈窈无奈了。 “他就不是好人,阿姐,你信我的!”沈灼执拗道。 “他的温和儒雅都是装出来的,你可不能被他骗了!” “好的,好的,阿姐知道了。” 这厢兰亭阁内,沈灼拉着沈窈的手,一个劲儿说萧承的坏话。那厢正院听松居,沈渊夫妇也在谈论着萧承。 “这次的事,四皇子倒是费心了。”平阳郡主道。 沈灼大大咧咧的不知道平昌坊的凶险,平阳郡主却是知道的,沈渊也知道。 这次没萧承出手相助,沈灼肯定要吃大亏。 沈渊点点头:“沈府这次欠他一个人情,为夫会找机还他的。” “他想要的,可不是你去还。”平阳郡主似笑非笑地看着沈渊。 沈渊一噎,一时无语。 第57章 重来一世,仍是同样的结果 沈府不想沈灼失踪的事传出去,以免损她名声。便命人去官府撤销了之前的报案,并叮嘱相关人员,将此事压下去。 正所谓“民不告,官不究”。京兆府的人乐得两眼一闭,啥都不知道。一方是当朝首辅,一方是皇家郡主,京兆府是哪方也得罪不起。 只是本已收监的张老七等三人,刚进监舍不到一刻,就突然消失了。 “周大人,不好了~~~”狱官慌张来报,“刚收监的几个人犯不见了。” 京兆府尹周久知端起茶杯,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茶,不慌不忙斥道:“这么慌张做什么。今日哪来有人犯?” 狱官怔了会儿,看着周久知,突然福至心灵,明白过来。于是长长松一口气,退了出去。 在皇城根儿下当差,首先要学会的就是睁只眼,闭只眼。神武大道上一根竹竿砸下去,若打到十人,其中六个是勋贵,还有两个是皇家国戚。 惹不起,只能躲得起。 至于张老七,是被沈家带走了,还是被皇家灭了口,那不是他们能管的。 隔京兆府两条街道外的一暗处,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 “少爷,人到手了。”一个黑衣人对着马车里的人道。 “送去莫家庄关押。三日一餐,吊着不死就行。七日后我再去提审。这期间不准任何人与他们接触。” 马车里传出来的声音,清润舒缓,不急不躁,从容淡定。一听就知是个儒雅之人。 “是。” 黑衣人一晃身,便消失了。 “青山,回吧。” 马车壁上传来轻敲声。于是,马车便晃晃悠悠从暗处走出,然后又晃晃悠悠地走街过巷,最后停在了沈府的后门。 一身白衣的少年公子从马车里下来,赫然是沈家二少爷,沈卫。 沈卫脚刚一落地,忽地有破空之声轻响,夜色的黑暗之中,有看不见的东西猛地向他袭来。 沈卫旋即纵身往旁一跃,避开了袭来之物。待那物落地之后他才看清,是颗石子。 沈卫一脚踩在石子上,待再抬脚时,已经不见石子,只有一地齑粉。 “这么晚才回来,你查到什么了?” 沈卫抬眼看去,见沈府后门边,斜倚着一个欣长的身影,手里拿着剑。 “抓了几个人。” 沈卫掸了掸衣衫,目不斜视地从沈希身边越过。 “哎,哎,娇娇可回来了。”沈希忙跟在沈卫身后进了府。 “猜到了。” “咦,你这么淡定的?”沈希絮絮叨叨走在沈卫旁边,“那你知道是谁送她回来的吗?还有,你知道是谁想害娇娇吗?” “韦茜设的局” “四皇子送回来的。” “你是怎么知道的?!”沈希惊了。 明明刚才沈卫不在府里呀,为什么他全都知道了? 沈卫停下脚步,看着沈希。 “我只是比你的猪脑子强点。” “沈卫,你不要欺人太甚!来,和我打一架!”沈希瞬间炸毛。 “嗤。” 沈卫不屑冷笑,一抚衣袖,走了。气得沈希一个人在原地跳脚。 片刻后,沈希冲进了沈卫的陶淬院。 “阿卫,我给你说,我发现那个医馆有问题......” 沈灼在家整整休养了五日,屁股上的肿才全消了。 她打起精神去书院,刚一踏进书院,便被陆婉儿几人团团围住。 “娇娇,听说你被绑架了?”陆婉儿极小声问道。 沈灼大感意外。她出事的消息,阿爹不是说过要压下去,不让泄露一丝风声吗? “你打哪里听说的?”沈灼问。 “我哥说的。” 哦,沈灼想起来了,陆婉儿的兄长陆亦鸿,是京都兵马司的中郎将,管着京都城内的防务。 “娇娇,娇娇,快说是不是,是不是?”张静宜扯着沈灼,一叠声问。 沈灼环视一圈,见几人人人都眼含关心,当然也个个目露八卦,终是点了点头。然后她就把事情从头讲了一遍,很自觉地,满足了几人的八卦之心。只是略去了她把萧屹头砸破的事。 “韦茜的脑子是让驴踢了吗?”萧玉淑被惊到,“竟敢绑当朝一品大员的女儿?” “呵,别赖驴,驴可踢不出这些腌臜的手段来。”孟清莲连声冷笑。 “心眼太小,人又太蠢。”温明芸嗤了一声,“她那脑子,怕是还没绿豆大。” “娇娇,你打算怎么办?”张静宜问。 “走,我陪找她算账去!”陆婉儿挽起袖子,拉着沈灼就要走。 “哎,哎~~,你等等。” 沈灼踉跄几步,才把手从陆婉儿手里挣脱。 “这事我阿娘说了,她来处理。让我不要再生事端。” 沈灼话音一落,四方顿时投来鄙夷嫌弃的目光。 “娇娇,你都多大了......” “就是,就是,一出事还找父母。” 沈灼沉默,一时间,竟无言以对。 若她还是十二岁的沈灼,估计她也和陆婉儿一样,撸起袖子领着一帮朋友,就去找韦茜了。 可她不是,她再也不是十二岁的沈灼。 韦茜此人心胸狭窄,手段又阴毒,沈灼实在不愿将这样的人,这样的事牵扯到好友们身上。 “平阳郡主出面,顶多让韦茜再禁足几天,顶多抄几十遍家规,校规。”温明芸看着沈灼,“你觉得对韦茜有用?” “没用!” 其余几人齐齐摇头,沈灼也摇头。 都是十三四岁的孩子,有谁会听父母的?更何况韦茜的父母,还在千里之外。 “此事要想彻底解决,要吗是让韦茜从此收手,不再做恶,要吗是让她再没做恶的机会。”萧玉淑手指轻扣着道。 “陛下怜长宁公主远嫁,所以对韦茜一向纵容,很少约束。指望她能洗心革面?那还是免了。”温明芸摇头。 张静宜想了想:“那就让她离开京都,再也回不来?” 孟清莲边摆弄着自己新做的指甲,边说道:“那就想法让她早点回大粟国呗。” 沈灼心里突地一震。 她隐约记得在前一世,韦茜也就是在不久之后,回了大粟国,此后直到她身殒在冷宫,也没听说韦茜回来过。 自打沈灼重生以来,今生发生了许多与前世不同的事,可兜兜转转,最后的结果仍要与前世一样的么? 沈灼猛地慌张起来,手脚俱冷,心狂跳,冷汗直流,脸色煞白一片。 第58章 济善堂 沈灼一阵阵地心悸,脚一软,直往地上栽去。 “娇娇,娇娇,你怎么了?”陆婉儿慌忙扶住沈灼。 沈灼煞白的脸色,吓坏了她身边几人。众人纷纷扶着她往书院的廊下去。 沈灼神智渐渐恍惚,前世的事,浮光掠影般地一幕一幕在她眼前重现。被乱箭射穿的车厢,血,满地都是血,还有漫天的火光......她死死盯着那些面画,心里执拗又凶狠地对抗着:不,不,会改变的!一定会改变! 三姐现在不就好好的?能避免悲剧发生,必须能! 混沌中的沈灼,龇着牙,仿若一头发狠的小兽,为想守护着的今生,目露凶光。 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尖锐的刺痛,唤回了沈灼的神智。她眼神逐渐明晰,然后,她看到围在身边五张焦急的面庞。 “娇娇,你好点了没?” 孟清莲手里拿着手帕,不停给沈灼扇风,眼神全是担忧。 沈灼扯动嘴角,虚弱地笑了笑。 “早上没吃早餐,饿着了,有点头晕。” 见沈灼脸色慢慢缓过来,陆婉儿几人才放下心来。然后都从自己带来的食盒里纷纷拿出东西来给沈灼吃。 沈灼一边吃着东西,一边想着心事。突然,她扭头看向萧玉淑。 “玉淑,我们给豫园写的戏本,还有分红的进项吗?” “有呀,前两天又送来一百五十两的银票。我都攒着呢,前前后后加在一起,差不多有五百两了。”萧玉淑回道。 “我们拿这钱办个善堂吧。”沈灼道。 众人闻言,一时愕然。 京都地处望京平原,沧江,兮水两江在此交汇。因此,京都周边是沃野千里,土地肥美,物产极其丰富,兼之交通便利,商贸来往频繁,是富庶之地。 自建都以来,京都就很少出现饥荒年,家家户户称得上是仓廪殷实,丰衣足食。 所以,办善堂来干嘛? “为什么要办善堂?”众人不解。 沈灼知道,张静宜她们一年之中,唯一能行善事的机会,就是岁末年初跟着家里长辈去寺院布施。施的也是银钱,而非食物、衣物,为的是图吉利,而非救济。 沈灼同样也知道,京都其实是有流民的,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一日三餐不继,只是这些人,她们从未看到。 如果不是重来一世,沈灼也不会知道。 许皓之就是这些流民之一。他小名叫虎头,是因为生下来时虎头虎脑的,很壮实,很可爱。许皓之还有一个外号,叫“耗子”,是因为后来他成了流民,日日吃不上饭,就长得又瘦又小,比只小老鼠大不了多少。 许皓之打从记事起,他就长在流民堆里。据他母亲说,他家本是北境边城许家屯的农户,近五六年来北境战事不断,他们便逃来了京都,成了流民。 朝廷虽在京都南郊划了块地安置流民,也有定期发放食物。可近年来,南北两条战线一直战事不断,流民越聚越多,朝廷发的那点东西,根本就是杯水车薪,没什么大用。 沈灼清了清嗓子,正经道:“韦茜雇来绑我的人,是流民。” “所以呢?” 众人一脸懵,仍是不解。 “所以,这说明了两件事。”沈灼煞有介事地伸出两根手指。 “一,京都城内流民不少,而且有老有少。” “二,这些流民中不乏有点本事的人。” 温明芸思索着:“娇娇的意思,是办个善堂来专门救助这些有本事的人?” “偷鸡摸狗算哪门子的本事!”陆婉儿不屑道。 “真能偷到鸡,摸到狗,那还真算是本事。”萧玉淑笑道。 “就算是本事,那也是下三滥的本事。”孟清莲凤眼一挑,白了萧玉淑一眼,习惯性地找茬儿。 “与其救助这些人,还不如把钱散给家境贫寒的学子或者落魄才子呢。没准儿还能押到个宝。”张静宜另辟蹊径道。 “对,对,我也觉得救助才子好。”陆婉儿立刻狠狠点头,赞同。 沈灼一脸无语地看着二人。 她提议为流民建个善堂,可不是脑子一时发热,而是张老七的出现,让她突然想到了许皓之。 前一世,许皓之手里就有一支由流民组成队伍,情报能力和巷战能力极强,为萧屹登基立下汗马功劳。 她记得后来许皓之和她抱怨过,说当流民的日子有多艰难,没吃的,没穿的,只能去偷去抢,还要挨很多打。 许皓之是个重情重义的人,有忠义,也有侠义。沈灼想帮帮他,虽然不知道现在的他在哪里。 许皓之尽管很早就结识萧屹,但萧屹虽是皇子,却一样穷得叮当响,在没和沈灼成婚之前,根本就拿不出多少的银钱来接济许皓之。 当然,沈灼想建善堂也有私心。 她的目光在几人身上扫了一圈,然后,她眨眨眼,伸出手指勾了勾。 其余五人,相互看了几眼,然后神色莫明地,朝沈灼围过来。 “你们身边的人,全是家里安排的吧?”沈灼道。 众人点头。 “你们每月的钱,也全是家里给的吧?”沈灼继续道。 众人继续点头。 “那如果有一天,家里不给钱,不给人了呢?”沈灼问。 “那怎么可能!”陆婉儿想都没想,立刻出声反驳。 “你闭嘴。”孟清莲一个反手就捂住陆婉儿的嘴,然后对沈灼道,“娇娇,你接着说。” 沈灼一挑眉,诱惑着:“你们就不想有自己的人吗?” “用我们自己赚的钱,养我们自己的人,不好吗?” 众人相互看了几眼,都没说话,皆若有所思。 “再说了,书生有什么好?是能上山打猎,还是能下田插秧?” “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要来何用?只会在话本里骗小姐。”沈灼继续鼓动道。 “娇娇,那你想养些什么人呢?”张静宜问。 “当然是在关键时候有用的人!”沈灼道。 “比如呢?”温明芸看向沈灼。 “比如韦茜这次用的张老七。”沈灼也看向温明芸。 温明芸是她们之中最聪明,也是最擅计谋的一个。果然,温明芸一下就明白了沈灼真正的用意。 “娇娇,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家族势力之外,拥有自己的力量?”萧玉淑也侧首看着沈灼。 沈灼点点头。 陆婉儿小心翼翼道:“那,那能养一支兵吗?自己的那种。” 孟清莲又一把将陆婉儿的嘴捂上了。 “我看行。”温明芸缓缓道。 “嗯,我同意。”萧玉淑轻扣手指。 “那就干呗!”陆婉儿握拳。 “能养小白脸吗?”孟清莲挑眉,一笑。 “叫什么名字呀,来来来,取个响亮的。”张静宜一脸兴奋。 六个豆蔻少女,在鸣山书院的长廊上击掌为誓,决定了她们的善堂:济善堂!几人脸上皆有背着家长做大事的豪情和兴奋。 十年之后,京都的局势会因为几个皇子争夺皇位而风起云涌。 想着前世好友们的结局,沈灼眼中酸涩。倘若今世仍有夺嫡之争,她希望自己的这一步棋,能发挥些作用。 至少,要保住她们平安。 第59章 不娶 关于办济善堂的决策定了,名字定了,接下来就该是怎么干了。 “可我们要怎么做呢?”张静宜问。 众人顿时哑声,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脸茫然。 别看刚才几人兴致勃勃的,可济善堂到底该怎么入手,怎么办,还真没人有主张。毕竟她们此时,不过是群十二三岁小姑娘,没一人当过家,做过主。 沈灼虽是活了两世,加起来年岁不算少,但她历来是不耐烦操持庶务的。 前一世,端王府里一应大小事务,全是李侧妃打理,沈灼当的是甩手王妃,唯一让她上心的,只有萧屹相关的事。 “走一步,看一步吧。”温明芸道,“总之先找个地方,做收留流民之用,余下的到时候再说吧。” 关于打理济善堂,沈灼其实心目中有一个人选,只是那人这时还远在淮西,要三年后才到京都。 “听说城南的流民多,有空我们去那边转转,看有没有合适的房子。”萧玉淑道。 沈灼摇头:“流民太多的地方反而不好,我们银钱有限,救助不了太多人。” 陆婉儿连连点头:“对,我在南疆见过流民。他们若是争抢起来,会打得头破血流。” “那我们救助的人,也还得挑挑,心性不纯的人不行,不然养虎成患。”温明芸道。 “那还不简单,就只挑小孩子呗。”孟清莲懒洋洋地道。 “这个法子好。”陆婉儿一巴掌拍在孟清莲背上。 “啪~~” 孟清莲让陆婉儿一掌拍倒在地上。 “陆!婉!儿!” 孟清莲瞬间从娇小姐变身河东狮吼。 “哎,哎,不好意思,刚一高兴,手劲儿上就没控制住。”陆婉儿连声道歉,然后伸手去拉孟清莲,“清莲,你别生气,我拉你起来。” “砰”又一声,孟清莲被陆婉儿拉了个满怀抱,然后一头磕在陆婉儿的下巴上,脆生生地亮。 孟清莲捂着额头,气得眼睛都红了。陆婉儿则在一旁捂着下巴,一个劲儿道歉。 萧玉淑很不给面子地哈哈大笑,笑得直跺脚。其余几个也捂着脸侧目,没眼看。 沈灼几人在书院里打打闹闹,而韦茜却因平阳郡主向正元帝告了状,被禁足在皇宫。 紫萝宫里 “哗啦啦~~~”声不绝。 一排刚摆上的官窑花瓶,又碎了一地,空荡荡的博物架上,已经没有可再摔的东西了。 宫女们蹲在地上,默默地捡拾着碎片,韦茜气恼地在室内走来走去,气上头来时,一脚一个将身边宫女踹倒在地。 紫萝宫里最近少了些宫女,有自己设法调走的,也有被贬罚的,还有被杖杀的。 周嬷嬷叹了口气,上前劝道:“地上碎片多,不如我陪郡主去御花园散散心?” “不去。嬷嬷,她们都在背后笑话我~~”韦茜眼眶泛红,几滴泪挂在睫毛上。 “宫里不过是群跟红顶白的碎嘴子,郡主不用在意。”周嬷嬷轻声安抚着韦茜。 “等郡主哪天嫁了皇子,成了王妃,这些人自会上赶着来溜须讨好的。” “哪来的王妃。我和敏郡王的婚事已经没了。”韦茜耷拉着头。 “没了敏郡王,自还有其它的皇子。”周嬷嬷笑道。 韦茜疑惑地看着她。 “来,让老奴把郡主打扮漂漂亮亮的,我们逛御花园去。” 周嬷嬷把韦茜按在梳妆台前,认真打扮了一番,直到韦茜显得容光焕发,娇俏可人,周嬷嬷才满意地点点头。 从紫萝宫去御花园,要路过兴德宫。 只要萧屹在京都,他每日下午申时雷打不动的会去校场练武。 申时末,周嬷嬷掐着点,陪韦茜往御花园去,不出意外地,意外遇见了萧屹。 “见过四殿下。”韦茜福了一礼。 “郡主免礼。”萧屹抬了抬手。 韦茜看着萧屹俊逸非凡的面庞,突然福至心灵,一下就明白了周嬷嬷说的话,面色不由一红,微微低垂了头。 “上次殿下护送臣女回宫,臣女还未曾感谢殿下。不知殿下可否移驾紫萝宫,让臣女备些水酒,以示谢意?” 短短几句话,韦茜说得低回轻柔,声调悦耳动听,一脸娇羞妩媚。 萧屹却只是一皱眉,淡声道:“不必了。”说罢,转身走了,眼皮都没抬一下。 望着萧屹的背影,韦茜气得甩了手帕:“真是个榆木疙瘩!” 皇宫内苑兴德宫内,姜宁正服侍萧屹更衣。 “之前殿下不是还在想,如何向康宁郡主示好的吗?怎么今日郡主相邀,殿下还给拒绝了?”姜宁不解。 萧屹微阖双目,淡淡道:“人太蠢。” “后宫女子从来不缺聪明人,女子无才便是德。”姜宁边替萧屹整理衣袍,边劝着,“兴许笨点的人,更好相处呢。” “姜公公是觉得,她尚可?”萧屹睁开了眼,看着姜宁。 姜宁一哂,笑道:“这种事,哪有老奴置喙的地方。” “只是如今殿下年岁不小了,也是该考虑王妃人选的事。殿下自己挑的,总好过别人指的。殿下成婚之后,就能搬出去开府建牙。若是兰嫔娘娘泉下有知,也能安心了。” “那还早。”萧屹复又垂下眼眸。 曲墨然和姜宁有相同的疑问。 萧屹给出的是相同的回答。 曲墨然哈哈一笑,道:“我就说此女非良配嘛,你还不信。结果花了这么些功夫,全都白费了。” 萧屹端起茶杯,喝了口茶,道:“也不算白费功夫。至少弄清楚了,此人确实不可娶。” 萧屹目光不经意扫过窗外,心跳突地乱了一拍。他看见一个姑娘穿着浅湖绿色的长裙,从茶楼门前走过。 那日傍晚的暗巷,也有个小姑娘穿着一身浅湖绿色长裙,很好看,像一抹鲜嫩的春色,在暗巷里荡漾,和她灵动俏丽的容貌很是相配,就是搬起石头砸人的模样,凶了点。 萧屹唇边不自觉地,泛起一丝笑意,心神微荡。 第60章 六宫粉黛无绿色 沈灼向来爱漂亮,特别的爱,十分的爱。 她皮肤白皙,浅嫩鲜亮的颜色与她格外相衬。沈灼衣衫的颜色一水的粉红,嫩黄,淡橘......尤其是浅湖绿色,格外的多。也许是喜欢那生机勃勃的颜色,一如生机勃勃的她自己。 其实那天,萧屹本可以避开沈灼那一砸的。虽然当时他中沈灼的银针,半边身子都麻痹,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动。 只是看到沈灼鲜亮的眸子,怒气冲冲地瞪着他,萧屹便一时怔仲住,然后,就被砸了。 萧屹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的伤口早已痊愈。 若是放在战场上,生死一线之间还能愣神,他就是有十条命,也死十二回。 可,他就是走神了。 后来的天盛史书上都有记载,元景帝萧屹对青绿两色极为喜爱,已到偏执的地步。 他不仅把龙袍的颜色改成了青色,帝王常服也改成了各种深深浅浅的青,还规定了青色为天子颜色,只帝王能用。 他一句话,便让天下青色都归了他,旁人再也不许用,就连皇家子嗣都不行。 如果说青色是萧屹的心头好,那绿色,则是他的禁忌,特别是湖绿色。 在天盛的野史中,记录过一件奇葩的事,讲的是萧屹因一件湖绿色衣衫突暴起杀人的故事。 那是在元景十六年。 这一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四海清晏,是个国泰民安的年份。 皇后林飞凤向萧屹提议,难得是个丰收年,不如中秋节在宫中设宴,邀请朝中大臣携家眷一起共乐,也算是年底前犒劳一下大家。 萧屹允了。 中秋这日,萧屹在太液池边设宴,邀朝中五品以上的官员共度佳节。 为了这次盛宴,太常寺准备了大量的歌舞表演,还从民间选拔了很多精彩的杂耍。其中最引人期待的,当属压轴的群舞《丰收祭》。 丰收祭是教坊新编的群舞,坊内擅舞者悉数尽出,领舞者更是坊中头牌:玲儿。 她发髻高耸,一举手,一投足,眼波流转,顾盼生姿。一身浅湖绿色的衣裙,长袖飘逸,勾显得她身段纤柔,形态曼妙。 玲儿跳的是一个向神祭祀的青葱少女,当扮演天神的男子将玲儿拦腰抱住,正要托举上肩时......变故陡生! 只见一柄利剑,带着寒光,直射向舞台中央,“噗”一声笔直插进男舞者的胸膛。鲜血顿时奔涌而出,染红了衣服,流了一地。 还不待众人惊呼声出口,侍卫长刀出鞘,就见一个青色的身影忽地飘至舞台,利落地拔出男舞者胸口的剑,然后,反手一挥。 “噗嗤~~” 男舞者的头被一剑斩断,血,像喷洒的雨雾,从颈部冲天而起,漫天飞舞。 这一剑之快,之利,直到头颅在地上骨碌了四五圈,那身躯仍立着未倒。 “啊~~~” 无数声尖叫响起,舞台上众女子疯了般拼命大叫着,玲儿更是两眼一翻,昏倒在地。 太液池边却寂然无声。 就算离得最远的席桌,看不清人影,但都能看清颜色。立于舞台中央那人,着一身青色锦袍。 青色,普天之下,唯有一人能穿的颜色。 离舞台最近的几桌,能清楚看到,萧屹手持利剑,双目赤红,宛如地狱嗜血的阎魔。他冷冷环视在座诸人,众人皆觉得寒气渗骨,连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突然,萧屹手中长剑坠地,他双手猛地捂住头,额头一根根青筋暴起,他脸色苍白,显出极为痛苦的表情。 “太医,快传太医。” 姜宁高声疾呼。 这时,刚才像是静止的太液池畔,才终于动起来。 戍卫的禁卫军引导朝臣有序离开,内廷扣下所有表演的人员,太医院正副院正被龙虎卫,用飞的方式,拎到了龙渊殿。林飞凤率领众嫔妃在前殿守候,同时在前殿守候的,还有首辅李延进和各当朝一品重臣。 太医院正副院正仔细查看了萧屹的状态,然后双方讨论了片刻,才到前殿。 “陛下这是心神受损之兆。”太医院正朱苏木道。 “陛下本是身体强悍、心智坚韧之人,但征战多年,身体难免有亏,加之为国殚精竭虑,又常常中宵不寐,导致体虚则神弱。” “陛下心里似有郁结,长期强行压制便成了股邪气。平时不显,是因正气压过邪气。今日应是心神受外物刺激,致使邪气趁虚入神,才有失智的狂躁之态。” “陛下的病情可严重?该如何医治?”林飞凤问道。 “回娘娘,从目前情况来看,陛下的症状还好,只要不受刺激就无妨。平日规律饮食,舒缓情绪,保证气血平衡即可。身强,则诸邪不入。” “至于根治......恕老臣直言,心病尚需心药治。需得找到陛下郁结的症结所在,才能谈得到医治。” “只是千万注意,可别让陛下再受刺激,若刺激狠了,怕是真会疯魔。” 萧屹偶有疯症,这是大家知晓的,但也仅仅喜怒无常,行为乖张而已。可如今却提剑杀人,神智全失。 为帝君者,心神有损,有失智疯癫的可能,这不可谓不是大事。朝中重臣皆严阵以待。 李延进下令把当日所有表演者全缉拿在案,命大理寺严查,务必找到刺激萧屹的根源。 萧屹在太医院的针灸圣手行过一轮针后,脸色也已转好,眉目舒展开,气息也平稳下来。人沉沉睡了过去。 龙渊殿守着的众人,各怀心事地散去。娴妃李书仪走在众嫔妃的后面,走得很慢。 李书仪是萧屹还在潜?时唯二的女人。在端王府,萧屹的女人除了沈灼,就是她。她也是如今后宫中资历最老的妃子。 “娘娘,可有何不妥?”重华宫的大宫女扶桑轻声问道。 李书仪眉峰微蹙:“今日,我总有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什么呢?” 走着走着,李书仪的脚步猛然一顿,她终于想明白这熟悉感从何而来。 是那件浅湖绿色的舞衣! 李书仪记起一件陈年旧事,大约是二十年前,那时还在端王府。有一年的七夕,沈灼心血来潮,想给萧屹一个惊喜,便专门去学了一支舞蹈。李书仪记得沈灼的那件舞衣,就是一件浅湖绿色长袖纱衣,像极今日压轴舞上的那件。 李书仪心里一揪,二十年了呀。那个穿着纱衣笑着转圈,一回首,巧笑嫣然的少女早已不见了。 她耳边似乎还能听到,那娇俏而清脆的声音:“书仪姐姐,你说他会不会喜欢?” “喜欢,他会喜欢的。” 时隔二十年,李书仪在心里再一次回答了这个问题,用同样的答案。 萧屹第二日醒来,在龙榻上躺了很久。然后他招来太医院正,朱苏木尽职尽责地汇报了他的病情,不敢有丝毫隐瞒。 萧屹听完后,沉默了一会儿,随后下旨,凡在他目之所及处,一律不许女子穿湖绿色衣衫,违令者,斩。 第61章 娇娇,你一双眼明眸善睐 李书仪与其说是萧屹的侧妃,不如说是沈灼的帮手。 李书仪进端王府只比沈灼晚三天,她是平阳郡主专程替沈灼寻来管家的人。 李书仪的父亲是淮西寅州的知州李元西。李元西在寅州任上十几年,口碑和政绩都颇佳。在李书仪十五岁时,李元西升迁为户部郎中,回京都任职。 李元西为人刚正迂腐,不善逢迎,户部又是掌管钱粮,水很深的地方。他到任还没满一年,就因贪污赈灾粮款被打入死牢。 李元西一世清廉,铁骨铮铮,进大牢任酷刑加身,也不肯认罪画押。 他有两子一女,自他进大牢后,两个儿子就四处奔走,为父申冤。可一家人初来乍到,一无通天人脉,二无翻案铁证,因此到处碰壁。最后二子想舍了命去敲“登闻鼓”,为父击鼓申冤,谁曾想还没到鼓前,就被人暗算,打成半残。 李元西案不久落定,判了秋后问斩。 四月初八,佛诞节这日,李书仪写了幅巨大的申冤状挂在去护国寺的必经之路上,她头插稻草跪在一旁。 贫苦人家卖儿卖女换银钱的常见,但五品大员的嫡女卖身喊冤的,还是第一次见。 佛诞节来护国寺的上香人络绎不绝,围着李书仪看热闹的里三层外三层,指指点点,说什么的都有。但,也就仅仅是看看。 她状子上写的冤,不明就里的,都义愤填膺,大骂奸妄当道,而懂点门道的,一看就绕道走,没人想引祸上身。 李书仪一身素衣,从清晨跪到月上中天,无一人真正出手相助。正当她满心绝望时,一双金丝绣花的丛头履,停在她面前。 “你当真肯卖身?” 李书仪听到头上传来很柔和却也很清冷的女声。 “是。”李书仪抬起头,说得毫不犹豫,“只要能洗刷臣女父亲的冤屈,臣女甘愿一辈子为奴为婢。” “如果我要你一生断情绝爱,你也肯?” “肯!”李书仪回答得铮铮有声。 于是,李书仪被平阳郡主带回了沈府。 那时,正逢沈灼痴迷萧屹,一心闹着要嫁他为妻。 平阳郡主让李书仪立下重誓,穷此一生帮着沈灼打理后院,忠心于她,服从于她,爱她,敬她。虽会给她侧妃的名份,但不能碰沈灼的夫君半分。否则,李元西怎么出来的,就再怎么进去。 李书仪二话不说,当即绞了缕头发,断发明志。 有了沈渊亲自过问,李元西的案件很快发回重审,没多久水落石出,真正贪污赈灾粮款的是户部一个员外郎,他勾结江左的太守,共同犯下大案,然后栽赃给李元西。 李元西出狱那天,李书仪搬进了沈府。 于是,在沈灼天天追着萧屹跑时,李书仪在跟着平阳郡主学管家,在沈灼打马逛街制造偶遇时,李书仪在跟着各大掌柜学管铺面。 李书仪用其一生,践守了自己的承诺。前一世,她至死都还是完璧之身。 沈灼心目中济善堂最佳的管理人选,正是李书仪。 奈何现在的李书仪还远在淮西。 为给济善堂挑个好地方,沈灼几人齐齐逃了课。 虽然陆婉儿的马车不是最大最好的,但胜在她家没长辈管她,所以众人从书院后门偷溜出来后,全挤上陆家的马车。然后让各自的婢女雇了辆马车跟在后面。 驾车的风二见一个又一个贵女往马车上挤,一向没啥表情的脸,抽了一下。 “我们往哪儿去呀?”陆婉儿问。 坐在车辕处的风二,脸皮再抽了抽。 “东富西贵。去东城,东城商铺多,人往来也多。”温明芸道。 “风二,去东城。”陆婉儿扬声吩咐。 “小姐,去东城的哪里?”风二问。 东城很大的,好不好?风二腹诽。 “哪儿人最多就去哪儿。” 风二叹口气,为什么今天不是风五当值?手里的鞭一扬,马车带着叽叽喳喳的一众贵女往东城去。 沈灼等人在东城的几条街上漫无目的地逛了两三圈后,风二实在忍不了了,便自作主张拉着她们去了庄宅牙行。 牙行的掌柜听说她们想看个能办善堂的地方,便推荐了几处合适的院落。她们随着牙人去一看,果然比她们满街去打听的都强。 哪有买宅子不找牙行,满街乱逛的。风二继续叹气。 没多一会儿,几人就看中了东城慈恩巷最末处的一座宅子,二进二出,共十来间房屋。宅子布局简洁,没有繁复的装饰,拿来做善堂,确是正好。 宅子牙行开价一百两银子,几个姑娘眼都没眨,就把银票拍掌柜面前。掌拒一张脸乐开了花,殷勤问道: “几位小姐,那这宅子写在谁名下?” 这一问,问得沈灼几人面面相觑。她们办善堂,买宅子都是瞒着家里的,要是被父母知道了,轻则挨顿骂,重则怕是要请家法,跪祠堂。 天盛的律法规定,房屋买卖是要去府衙订立契书的,如果人一去,那这事肯定就瞒不住。 还是得找个可靠又信得过的人出面才行。 可上哪儿去找这个人?她们身边得用的人,要么是签过卖身契的婢女,要么就是家里的侍卫。 正在众人冥思苦想之际,萧玉淑突然一拍桌子道:“去找郭昊天,怎么样?” “他不是京都一霸?找他来干嘛!”陆婉儿吓了一大跳。 温明芸倒是哈哈一笑:“好,这个主意好!” “你俩疯了吧?那个死胖子,好事从没听过有他,坏事到做了一箩筐。我们办的是善堂,又不是恶霸堂。”孟清莲冷嗤道。 “恶人自有恶人的好处。”沈灼倒也同意萧玉淑的提议。 “他的凶名,可以拿来镇宅嘛。”沈灼笑起来,“如果有他名字挂在济善堂,全京都肯定没人敢来找麻烦。” “可是,他会愿意吗?”张静宜道。 “找人去说说看呗。就冲他天天让人唱《暴打金枝》,我觉得有可能。”萧玉淑托着下巴。 “我可不去。我若和他有来往,要是被我大哥知道,还不得打死我。”陆婉儿连连摆手。 “我也不去。死胖子长那么丑,伤眼睛。”孟清莲一甩手帕,满脸嫌弃。 “别看我,我才不去。我和他不对付。”张静宜摇头。 几人对视一眼,然后目光齐刷刷望向沈灼。 沈灼面无表情,道:“我和他来往,被阿兄知道,我就不挨打了?还是他丑就不伤我眼睛了?” “你怎么可能挨打?你阿兄要打,也是打郭昊天!”陆婉儿大声道。 “娇娇,你放心,你一双眼明眸善睐,是不会被他丑瞎的。”孟清莲捂着嘴笑。 沈灼气笑了。 第62章 卖你个好名声 郭昊天在鸣山书院里一向是横着走,他周遭两尺之内,生人勿近。除了两三个仰仗他鼻息的小跟班之外,其它人都不屑与他为伍。 所以当沈灼进到男院,站在郭昊天面前,福身一礼时,惊掉不少人的下巴,其中包括郭昊天本人。 鸣山小魔女对上京都一霸,这是要做啥?! 书院里,不少人偷眼往这边不停打量。 “郭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沈灼有礼有节,神情坦荡。 郭昊天眯了眯本就不大的眼睛,肥硕的身躯往旁边稍稍挪了挪。那晚他被沈灼武力压制的画面,记忆犹新。 “沈四小姐有礼了。”郭昊天回了一礼,“你找本少爷,是有何事?” “男女七岁不同席,沈四小姐若有什么事,还是在这里说吧。私下相处,怕会坏了名声。”郭昊天的铁杆跟班周冲站出来解围,他看得出郭昊天不想与沈灼过多接触。 沈灼沉默了,她指着郭昊天对周冲道:“他还有名声可坏?” 郭昊天气得脸上横肉直抖:“沈娇娇,你~~~” 沈灼转过头,对郭昊天笑了笑:“郭公子,是你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拖你走?” 说完,她撸了撸袖子。 郭昊天看着沈灼脸上笑容乖巧可人,心里不由抖了抖。多么鲜嫩娇俏的小娘子,怎的偏是个惹不起的。 郭昊天警惕着,后退半步:“下一堂可是郑山长的课。” 沈灼笑盈盈地,上前一步:“只几句话,要不了多少时间。” 郭昊天略一思忖,道:“那便走吧,左边有个水榭,平时少有人去。” 于是,沈灼和郭昊天两人在水榭里相对而坐,一众学子则在池塘边各种溜达,各种临岸远眺。 郭昊天还真是挑了个好地方,沈灼心里笑了笑,这是怕她动手打他? 郭昊天:“说吧,你找我什么事?” 沈灼歪了歪头,笑着道:“你好像很怕我?” 郭昊天将衣袍重重一掸,哼了一声:“本少爷会怕你?笑话!” 他眯了眯小眼睛:“不过是不想惹麻烦罢了。” “你不怕我就好。我想和你做笔生意,不知你可有兴趣?”沈灼倒也不拿桥,直接道。 “没兴趣。” 郭昊天拒绝得很干脆。他自打出生起,就从没缺过钱,干嘛要去劳心费力去赚钱? 对于他的拒绝,沈灼仿若未闻,自顾自地接着说。 “不要你出钱,不要你出力,也不要你出人,就让你赚得盆满钵满。” “本少爷不缺钱。”郭昊天还是拒绝。 “让你赚的,不是钱,而是好名声。”沈灼眨了眨眼。 郭昊天圆硕的身体凝住了,细小的眼睛来来回回往沈灼身上扫,目光中透着犹豫。 “我买了座宅子,想办个善堂,但又怕家里人知道反对,所以,想把宅子记在你名下。” 在没和郭昊天谈妥之前,沈灼不想把陆婉儿她们牵扯进来,她怕郭昊天没事到处去嚷嚷。 “你出钱买宅子,记在我名下.....沈娇娇,你爹得打死我吧?”郭昊天脸上的肥肉颤了几颤。 “你不说,我不说,就没人知道嘛。我们俩订个私契,再让婉儿她们当个见证人,不就行了。” “你放心,我信得过你!” 沈灼向来嘴甜,拍起马屁来,那是眼都不带眨,从来是一脸真诚,信誓旦旦。 一句“我信你”,让郭昊天心里突地一颤。从小到大,没人给他说过这种话。 他小时是霸道,长大是恶霸。任何事不论对错,他娘都说不是他的错,他爹则永远是在罚他。从来都没人相信过他。 上一次石园的事,在沈灼的干预下,他没有酿下祸事,反而意外收获了不少夸奖。《暴打金枝》让他充分体会了一把好名声带来的荣耀感。 嗯,那感觉,真的是让人周身通泰,走路都带风!难怪那么多人为博一个好名声,不惜散尽家财。 郭昊天咳了两声,清了清嗓子:“除了挂名,还需要本少爷做什么吗?” 沈灼小手一挥:“不用了。把你名字往门上一挂,京都任何宵小都不敢来惹事。” 原来拿他当门神?郭昊天眼神幽幽地看着沈灼。郭昊天最终还是同意了。 把郭昊天搞定之后,沈灼喜滋滋往女院去,而郭昊天则默默地想,要不要再排一出戏? 沈灼做事很迅速,隔天就把郭昊天领着去了牙行。牙行掌柜一见真正的买主是郭昊天,直吓得双腿发软。不等郭昊天开口说话,自动就把价格又降五两。 本来这五两是牙行的居间费用,掌拒打死也不敢要,退了银钱给沈灼。 宅子的主人原是江左来的丝绸商人,姓陈,生意做大了,买了新宅搬去了西城。立契之天,陈老板走到府衙一看,买家居然是郭昊天,如五雷轰顶,立即连忙摆手说宅子不要钱,不要钱,直接送! 萧玉淑摸着下巴,心忖,原来恶名在外,还有这些好处? 郭昊天小眼睛里凶光毕露,让牙行掌柜把银票拿出来,然后恶狠狠把它拍在陈老板怀里。 陈老板痛哭流涕在府衙地契文书上按下手印。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又是郭昊天强抢人家宅。府衙内外已有不少人开始围观。 沈灼看不过去了。 她上前猛地上前,“啪!”一声,一掌拍在府衙的书案上,大声道:“你哭什么哭!” 陈老板被突来的一声断喝,唬得一激灵,顿时不哭了。 这次宅子订立契约,沈灼几人都跟去了,为掩人耳目,几人扮成郭家婢女跟在郭昊天身后。 “我家少爷买你宅子,可给钱了?” “给了,给了。”陈老板一抹眼泪,忙点头哈腰。 沈灼拎起陈老板手里的银票,甩了甩:“你宅子要买九十五两,我家少爷心好,凑个整给你,银票上是足足一百两。好事一桩,你还哭什么?” 这话说得陈老板一愣,是呀,今天来卖房子,收钱了,是喜事呀!他小心地偷瞄着郭昊天,见后者不像是要强抢,而是真出钱买? “高兴,高兴,草民这是喜极而泣!”陈老板回过神来,一脸喜气。 他是生意人,心思转得快。自家宅子让郭昊天买走了,这要吹出去,自己身价还不得抬抬? 围观的众人见沈灼手上拎的,是黑纸白字盖红章的银票,这才相信原来郭昊天真是在买宅子呀。 众人不禁咂舌,郭小霸王真会败家,那个地段的破宅子,也值一百两? 也有好事人八卦,郭太师家的婢女,一个两个都这么倾国倾城的吗? 周围落在郭昊天身上的目光多是羡慕和嫉妒。郭昊天很是受用,他挺了挺自己肥硕的身子,短手一挥:“回府。” 一行人出得京兆府衙,刚没走几步,沈灼突然就听到不远处有耳熟的声音传来。 “看风水,算八卦,卜吉凶,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 沈灼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人群中有人举着一杆布幡,上书“算命卜卦”四个大字,还画了一个潦草的太极图。另有一人手持铜铃铛,一步一摇,和着其唱诺的声调,倒也相得益彰。 幡下走着的是两位道士,一老一小,素袍葛衣,面色蜡黄,枯瘦如柴,流民都比他俩强上一些。哪里有修道之人半点仙风道骨,一看就像江湖骗子。 此二人,正是同尘观的清虚子和弥子。 看到两人,沈灼眼里精光一闪,计上心来。不远处的清虚子突然身子一抖,仿似被谁惦记上了。 “师父,我刚才看见沈小姐了。”弥子道。 清虚子点点头,继续吆喝着向前走。 “我还看见圣帝武了。”弥子继续道。 清虚子仍是点点头。 “可他们去的方向不在同一处。”弥子停下脚步,“要不要,去撮合一下?” “啪~~”一声,清虚子抬手重重敲在弥子额头上,没好气道:“你以为天命是轻易能干涉的?” “重来一世,会是更好,还是更坏,全看他们自己在此间如何选择。” “你有空操别人的心,不如先操心今日有没有钱吃饭。” “看风水,算八卦,卜吉凶,铁口直断,不准不要钱~~~~” 有气无力的唱喏声又响起。 第63章 藤甲军,志在必得 摘星楼,是京都最高的酒楼,共九层,也是京都最贵的酒楼,每上一层,花费就要翻数番,不是达官显贵,少有能进得起摘星楼。 此时,萧屹正坐在摘星楼第九层的雅间里。与他对坐的,是大粟国的大王子韦子建,也是韦茜的胞兄。 偌大的包间,只他们二人,连侍候的下人都没一个。 “这次康宁遇袭,多亏七殿下出手相助,才保全她的清誉。母后听闻后,特意叮嘱本王要当面对殿下表达谢意。” 韦子建说罢,抬手亲自倒了杯酒,端给萧屹。 “大王子言重了。我不过是碰巧路过,举手之劳而已。”萧屹接过酒杯,一饮而尽。 “当真是碰巧路过?”韦子建突地微扬嘴角,似笑非笑。 他一抬手又给萧屹满了一杯酒,萧屹端起酒杯,又是一饮而尽。 萧屹放下酒杯,微微一笑,从容道:“大王子睿智。我能碰巧路过,自然是特别关注过郡主。” 韦子建一怔,他倒是没想到萧屹能把话说得如此直白。 “敢问殿下,所图为何?”韦子建也不再绕弯子。 “藤甲军。”萧屹回答得很干脆。 “呵呵,殿下救了我大粟公主一次,便想讨要我国十万藤甲军?” 韦子建抚掌而笑,脸上笑容随意,仿佛听到天大的玩笑,接着他挑眉看向萧屹,声音淡下来:“殿下,你未免也太狮子大开口了。” 萧屹眉眼不动,淡淡道:“大王子此言差矣,救不救郡主,藤甲军我都是想要的。” “哈哈哈,好!”韦子建复又大笑起来,“殿下想要藤甲军,也不是不可。如果殿下肯入赘来我大粟,十万藤甲军必虚位以待,本王也会扫塌相迎。” 萧屹默了默,思忖片刻后,道:“敢问大王子,可还有其它妹妹?” 韦子建沉默了,自家妹子什么德性,他还是知道的,但,那又如何? 他缓缓抚着酒杯,挑起嘴角笑疲乏:“若殿下不着急,那待本宫回去和母后商量一下,看什么时候再添个妹妹?” 萧屹垂眸敛目,没再说什么。 东城的一个小茶馆内 曲墨然悠悠然喝着茶:“所以,你们就这样不欢而散了?” 萧屹道:“不算不欢而散,最后他还是会同意的。” 曲墨然问:“为何?” 萧屹喝了口茶,道:“藤甲军确实很强,可大粟国却太弱。兵强国弱,大哥觉得会如何?” “兵强,那不该国更强吗?”坐在一旁的许皓之不解问道。 曲墨然笑着一哂,道:“虎头,是国强才兵强,兵强马壮可是需要大量银钱的。军队强大后,才能更好开疆扩土,让国力更强盛。” “只是大粟国地处崇山峻岭之间,虽物产丰饶,矿产丰富,可交通不便,所以要开疆拓土很难。这也是大粟始终无法真正统一藏天山脉的原因。” “大粟是不得已才依附于天盛朝,做了闲散的附庸国。” 萧屹点点头:“所以藤甲军对他们来说,是利也是弊。” “利,自然是藤甲军以一当十,可保大粟平安。弊,则是弱者手持利器,会让强者猜忌。” 曲墨然也点点头:“我朝在西南境陈兵六十万,若藤甲军与之对上,不堪一战。与其让今上猜忌,不如让藤甲军归入天盛军营,还能节约开支。” “不过,大粟完全可以直接将藤甲军献于陛下,以示诚意。为什么非得交予你?” 萧屹笑笑道:“直接献于天盛,当然也可。” “于我来说,是从父皇手里得到藤甲军,还是从韦子建那里得到,并没太大差别,可对韦子建来说,这其间的差别,可就大了。” 曲墨然想了想,恍然大悟。任何国家,对皇位总是有争夺的。韦子建可还有不少兄弟。 “弯弯绕绕的想这么多,你们的头,不疼吗?”许皓之埋怨道,他在一旁听得头疼。 “若二哥真是想要藤甲军,直接娶了那什么郡主的,岂不是很简单!” “呵呵呵,你二哥看不上人家郡主。”曲墨然打趣地笑。 “连给十万藤甲兵都不行?”许皓之一脸惊奇看着萧屹,“啧啧啧,二哥,二嫂得是什么天仙般人物才行呀?” 萧屹瞥了一眼许皓之,淡声道:“这个月的一百两银子,不想要了?” “要的,要的。”许皓之立马满脸堆笑。 许皓之是很多小乞丐的头,他手下已有三四十号人,天天要吃饭,每月的支出全靠萧屹的接济。 “山里刚寄了生活费来,这些你也拿去吧。”曲墨然拿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递给许皓之。 “谢谢大哥。” 许皓之眉开眼笑接过银票。他手里拿着的,不仅仅是两张薄薄的纸,而是三十几个无家可归的孩子活下去的希望。 这一刻,他顿悟了曲墨然刚才的话,国强才能兵强的道理。他抿了抿唇,看向萧屹,二哥说过,他要一统亚古,他会让天下人吃饱饭。就凭这句话,他也要尽力帮助二哥。 沈灼这边最近一直在忙着济善堂的事。宅子买了,接下来首要的就是要挑一个能干的管事。她们六人,是不可能管事的,一个都不可能。 “上哪儿去找人呢?”大家直犯愁。 “我有办法。”沈灼拍着胸脯。 于是,在大家委以重任的目光中,沈灼带着莺儿去了护国寺.....边上的隐灵山。 “吱吖”一声,沈灼推开摇摇欲坠的大门,走进了同尘观。 清虚子正躺在摇椅上,闭眼摇着蒲扇,喝着茶。听到有人进院,他睁眼一看,见是沈灼,直接从摇椅上栽下来。 “沈,沈小姐?”清虚子分外惊诧。 沈灼给莺儿使了个眼色,莺儿利落地进到正殿里,端了张椅子出来,然后掸得干干净净的,拿给沈灼坐下。 看莺儿行云流水般的动作,清虚子顿感不妙。一看就知沈灼此次前来,所求不小。 清虚子从地上爬起来,讨好地笑道:“原是沈小姐呀~~~真是贵客,贵客!” “敢问沈小姐此次来观中,是要算命,还是看风水?” “不。”沈灼摇头,“我这次来,是想请道长帮个忙。” “帮什么忙?” “我和友人办了个善堂,缺个打理的人。想请道长去帮着打理。” 清虚子立马把头摇成拨浪鼓,连连摆手。 “不成,不成。贫道只会算命占卜,看风水,哪里会替人看家护院,打理产业。” 沈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 这老道看着像个地道骗子,但她心里却隐隐觉得,这人是有几分真本事的。这不,一句“看家护院,打理产业”,就把她想让他做的事,给说得明明白白。 沈灼一伸手,莺儿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 “每月酬劳二十两。”沈灼道。 “沈小姐要办善堂,该找的是大和尚。找我们道家干嘛,我们是不管这些的。” 清虚子口头上虽是拒绝,可眼睛却往银票上瞟了好几眼。 “五十两。” “唉,唉,这可怎么行......” “一百两。” 清虚子一把抓过银票,八字胡抖了抖,一脸严肃:“救世济人,也是我辈修道之人的职责!” 于是,清虚子成了济善堂第一个管事。 “师傅,你不是说过不能轻易干涉天命吗?”弥子问。 “天命哪有吃饭重要?”清虚子一张张数着银票,眯着小眼睛笑着。接着他脸一板,对弥子训道,“再说,你焉知这就不是天命?” 弥子低头沉思,他觉得师傅说的话好像很有深意,可又总觉得他纯粹在胡说八道。 难道,胡说八道也是道? 第64章 秋猎 秋猎不是每年都有,只有在丰收的好年景才会举行。既有彰显国泰民安之意,也有庆贺丰收之意。最重要的,是给朝臣们放个假,让大家放松放松,欢乐一下,也算是对朝臣们一年辛苦工作的犒劳。 京都六品以上的官员都可参加,外放四品以上的也可回京参加,因此秋猎纯粹是朝廷官员的大聚会。 上一次的秋猎还是三年前,因而今次的秋猎声势浩大,外放官员能回来的都回来了,比如着名的边塞美男,魏子渊。 “哎,魏子渊长得真的有那么俊吗?”孟清莲用手肘戳了戳张静宜。 张静宜幼时在漠北呆过三年,住在魏家隔壁,与魏子渊是旧识。 一向八卦起来面不改色的张静宜,难得地不好意思,有些扭捏道: “我认得他的时候,他还小呢。一个八岁不到的小萝卜头,哪里看得出来好看不好看。” “啧,脸都红成这样了,还说看不出来好看不好看。”萧玉淑轻嗤。 “你快说说,魏子渊和七皇子,谁更俊些?”陆婉儿直拽着张静宜。 张静宜撇撇嘴:“七皇子虽号称天盛第一美男,可那还不是因为他贵为皇子嘛。” “噗嗤~”几声,众人笑倒成一团。笑张静宜这眼随心偏,都歪得没边儿了。 这几人从小在京都侯门圈里长大,哪家俊男帅哥没见过?要说长相能比萧屹更出色的,那是真没有。天盛第一美男的名头,绝非因他是皇子。 “这次秋猎,我可真得去好好看看。”温明芸笑着倒在孟清莲身上。 “同去,同去。”陆婉儿拍着巴掌也笑。 张静宜一张脸通红,恼羞成怒道:“去就去,他还让你们看丑了不成?” 孟清莲看着自己涂成桃红的指甲,娇娇柔柔道:“看来又该新做几身衣裳了,指甲也要再修修。” 前一世,沈灼没能去这次秋猎。 在临近秋猎的前两日,沈卫约了友人去青玉湖泛舟垂钓,沈灼非要跟着要去,结果鱼没钓到,人却栽湖里了。回家后,便发起高烧,成功错过了秋猎。 这一世,沈灼没闹着跟沈卫去钓鱼,她老老实实待在家里,乖乖地等着去秋猎。 正元帝定下秋猎于九月十八在骊苑举行。骊苑是距京都一百多里地的皇家禁苑。 骊苑里有极大的一片草场和两处山林,散养着许多牲畜和小型兽类,专供皇族射猎消遣,一般的王公大臣不经传召,不得入内,寻常百姓更是连靠近都不许。 秋猎前好几日,虞部就去骊苑圈出此次狩猎的范围,丈量好场地,划出一块一块的地盘,插上各部旌旗。五颜六色的旗帜让沉寂三年的围场,突然热闹起来。 九月十八这日,正元帝祭天之后,率百官往骊苑行去,十万戍卫京畿的飞虎营护卫随行,各官员的家眷车队走在队尾。 秋猎的队伍浩浩荡荡,抬眼看不到头,扭头看不到尾,其声势之大,真是蔚为壮观。 到了骊苑,各部照着虞部的指示,按不同颜色的旌旗,找到各自的地盘,迅速支起帐篷,安顿下来。 夜色刚起,围场里就燃起篝火,散布在草场上星星点点的,和天空里才升起的星辰遥相呼应,有一种旷达的美丽。 萧韬一身便服坐于太子营帐内。 “山上可安排好了?”他问道。 “殿下放心,部署已全部到位。只要他进山,便插翅难逃。” 萧韬大帐内坐着东宫的各位属官,回话的是萧韬左手下方一位身着石青色长袍的中年男子,太子府詹事邓华。 “明日要用的鹿呢,可妥贴?”萧韬继续问。 邓华道:“回殿下,备下了一大一小两只鹿,体态都十分强健,毛色鲜亮。两日前开始喂药,行动会有迟缓,但不会太明显。明日,殿下只瞅着小的那只射,必能百发百中。” 萧韬不屑地轻哼一声:“孤倒不需做这些假。只是父皇年纪大了,又好面子,倒不好扫了他的兴。” “殿下至孝。” “殿下一片赤诚。” 大帐内响起一片恭维声。 萧韬轻勾嘴角,脸上显出一丝愉悦。 “殿下,韦子建到京都有些时日了,可一直没来拜见。想来怕是有些变故。”说话的是东宫少詹事苏鸣争。 萧韬略沉吟,道:“庆王府与大粟联姻不成,他有不满也在常理。康宁品性太差,孤实在不愿强迫阿卫。” 邓华道:“虽说大粟国小地偏,但他们有铁矿,还有藤甲军。殿下,这个盟友不能放手。” 萧韬微微皱眉,心中泛起不悦,他强行压下去,缓缓道:“邓公所言有理。这事就交由你去办,趁着秋猎期间,找个时间与他会会。” 第二日清晨,太阳才露头,天色蒙蒙亮,就听嘹亮号角声划破寂静,所有人都从睡梦中惊醒,忙穿戴整齐,整衣肃容,准备参加盛大的狩猎仪式。 正元帝的王帐外有两面大鼓,左右各一。辰时,“咚!咚!咚!”负责祭祀的太常卿擂响了鼓。正元帝率领百官随着鼓声,依次进入了围场。 所谓围场,就是兵部按虞部勘定的边界设置围栏,但仅围东、西、北三面,南面留口,以示好生之德。然后数千计的兔子,鹿,狍子,狐狸,野鸡被赶入场地,同时还放飞无数的鹰,雀和大雁。 正元帝骑马持弓,一人一骑追赶猎物,只见他挽弓在手,搭上箭,然后“嗖”一声,箭矢离弦,如流星划过天际,往前方正在奔跑的梅花鹿而去。 梅花鹿应声而倒,它身上插着代表至高无上金箭,帝王之箭。 围场里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万岁”声。百官皆跪地拜伏,声浪一浪高过一浪。狩猎的气氛瞬间被点燃。 “呀,真想不到,陛下有这么厉害!不都说他喜文厌武的吗?”陆婉儿赞叹道。 “我朝是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历代皇子王孙都要求骑射必须好。喜文厌武,那不过是相对而言,陛下是仁君,不喜打仗而已。”温明芸解释道。 正元帝射出第一箭,代表秋季狩猎正式开始。 太子萧韬接着射了第二箭,结果他也射中一头梅花鹿,只是这一头比正元帝的那头小一些,是头幼鹿。 在前世,这被传成一段佳话,甚至市井传言说这是天象,代表萧韬是正元帝正宗传承,是天命所归。 天命所归麽?沈灼轻声一嗤,后来还不是被废,被圈禁,被赐死。 在前世,这次秋猎出了一桩意外,埋下一个巨大的祸端,于十年后引出一场血雨腥风。这也是沈灼来秋猎的真正原因,若凭她一己之力无法避免,那能提醒一下对方也是好的。 忽听陆婉儿兴奋地嚷道:“快看,快看,站在四殿下身边那个,是不是魏子渊?” 第65章 围观塞上美男 听到陆婉儿的话,沈灼几人抬眼望过去。 只见萧承身边站着一位少年将军,年约十七八岁,身姿高大挺拔,肩背宽阔有力,着一身银色的软甲,显得英姿飒爽。 此人面容俊美,眼眸深邃,一头黑发束在脑后,只几缕发丝落在额头,更凭添了几分不羁洒脱。 这不是漠北的虎贲将军魏子渊又是谁? “你这次回来,打算呆几天?”萧承问。 萧承与魏子渊自小相识,是故交好友。 “秋猎完了就走,省得老头子天天对我念叨。”魏子渊耸了耸肩。 魏子渊口中的老头子,是他爹魏国公魏周辰。魏子渊和他爹一向不对付,他爹是文官,他却好武,身为嫡长子,却甘愿放弃世子之位,非要去漠北从军。硬凭着军功,年纪轻轻便升到了虎贲将军。他爹对他是又爱又怨。 儿子有才干,当爹的自然骄傲,可驻守在边漠塞外,又让当爹的挂心。更关键的是魏国公与太子关系亲密,而魏子渊却与萧承是好友,这一点让魏国公很恼火,一直劝说让他离萧承远着点。 魏子渊每次回京都,魏国公都要把他关在府里训斥好几日,左右说的就是让他远离战场,早日回京都。世子之位国公爷可是一直给他留着。 魏子渊最不耐烦就是听他爹唠叨,所以回京都的时间越来越少。 萧承自是很清楚魏家的状况,不由一笑,道:“边境也无战事,你到不妨多留些时日。你我好久未聚了,这次便让我做个东,领你在京都好生游玩几日。” 魏子渊一挑眉,斜睨着萧承:“怎么着?有想法了,要动手?” 萧承微笑着颔首,隐晦道:“年纪到了,总要开府建牙。” 外人只知魏子渊与萧承交好,但无人知道魏子渊是萧承密谋夺位心腹之一。 这时忽听场中传来号角声,此声一响,代表进入百官自由狩猎时间。 更多的猎物被赶入围场,它们惊惶着四散奔逃,更多是往南边的出口狂奔,好像跑进山林就能安全,可它们不知,山林才是真正的狩猎场。 听到号角声,魏子渊翻身上马,意气风发地笑道:“殿下要开府建牙,那我去替殿下猎头鹿来!” 萧承眉目温润,浅浅笑道:“子渊尽兴就好。至于鹿,还是我自己来猎罢。我虽体弱,但也并非弱到不能拿弓射箭。” 魏子渊朗声笑道:“哈哈哈,好!”说罢,他一夹马腹,追着猎物往山林而去。 看着魏子渊飞扬的衣袍,沈灼的眸光黯了黯。 前一世,魏子渊在山林里失踪,正元帝下令搜山,五日后才在一处山崖底找到他。他那时已呈濒死状态,几乎无气息。后来还是萧承动用了南苗的秘药,才保住他一条命。只是他的双腿从此被废,再没能站起来,他也再没回去漠北,回到他的战场。 十年之后,为扳倒太子,他以身祭旗,用自己的性命来构陷太子谋反,成为废太子最关键的一步棋。他死时,还不到三十岁,终身未娶,也没留下任何子嗣。 沈灼想到此处,不禁有些难过。朝堂上的是非曲直,风云诡谲她是不懂的,但她不想看到那样一个灿烂如烈日,恣意狂放的少年将军,最后变成只能坐在轮椅上,冷酷而阴沉的苍白青年。 沈灼一扯自己的小马驹,招呼道:“走,我们也去山里看看。” “好呀,好呀。”陆婉儿欣然同意。 “我看我们还是就在草场上随便猎猎就好,大家都没带着侍卫呐。”温明芸表示反对,“再说山里环境复杂,说是清过场了,但万一呢?要是真遇上什么猛兽,我们几个都不够填牙缝的。” “这次兵部出了十万人来护卫,山里的人怕是比动物都多,有什么好怕的。”张静宜第一个上马。 沈灼利落地翻身上马,一扬马鞭:“走,看边塞美男去!” “我们有六个,还是够填牙缝的。只要我跑得比你们快,猛兽就追不上我。”萧玉淑哈哈一笑,也翻身上马。 “哼~说是好像你骑射比我好似的!”温明芸轻哼一声,也上了马。 “婉儿,我跟着你。你可得顾着我。”孟清莲道。 “好勒!”陆婉儿豪爽道,她一夹马腹,飞奔着向前跑去。 “婉儿,你那是汗血马,你慢点跑~~~~” 沈灼几人忙打马,纷纷追着陆婉儿往山林那处奔去。 甫入山林,果然如张静宜所说,人比动物多。这人多得都快上元节观花灯了,五步一人,十步一哨的,满山都是人和马,哪里还看得见猎物?完全不够分。 好在她们的本意也不在打猎,就是凑凑热闹,然后看看张静宜心心念念的魏子渊是何许人。 虽然山中人多树多兵也多,但魏子渊很好找,因为他身后跟了一大群人,除了他自己的一队亲兵,还有一堆花花绿绿的各家闺秀,多半都和沈灼她们一样,难得遇上塞上美男,跟风来看看。 刚开始时,众闺秀还是装着路过,遮遮掩掩的偷瞄上一眼,可随着“偶遇“的人越来越多,正所谓人越多胆越大,于是大家便正大光明地跟着,还时不时议论两句。 “这魏小将真是军英姿勃发,相貌堂堂。” “那是,塞上第一美男可不是浪得虚名。” “他果与京都的男子不同。” “嘘~~~你们小声点,当心他听见。” “对了,听说他还未婚配......” 。。。。。。 魏子渊的亲兵队长蒋岩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将军......” 蒋岩用眼神请示,这还怎么打猎? 魏子渊也一脸无奈,道:“往深山里去。” 其实被围观这事,魏子渊没少经历过,塞上美男名号一出,每次他出营或返城,总会有一大堆女子慕名前来围观。但漠北那地方宽广呀,他纵马一跑,没谁能追上他,啥烦恼都没了。 可在山里,他就没办法了,跑是跑不掉,让他虎着脸去赶人,他也做不出来,只能往更深的山里去,希望让这些贵女们望而止步。 “看不出来杀敌如麻的将军,脸皮还挺薄。”沈灼笑道。 “那他能怎么办?跟着的可都是各家的贵女。”温明芸道。 “还别说,静宜你家小将军还挺招贵女们喜欢。”孟清莲轻笑着。 “什么时候就成我家的了?!”张静宜瞬间炸毛。 “从见到魏小将军起,你眼睛就没移开过。”萧玉淑一本正经陈述事实。 张静宜蓦地脸颊通红,像蒸熟的螃蟹。 “喜欢就上去招呼呀。”陆婉儿撺掇着。 “这......不太好吧。”张静宜期期艾艾着,平时的伶牙俐齿,此时全无踪迹。 “有什么不好的,你们本就是旧识。” 陆婉儿也不废话,扬起马鞭就往张静宜马屁股上一抽。 张静宜的马猛地向前一窜,朝着前方的魏子渊就奔过去。 第66章 同风雨,共进退 张静宜的马突然这么一跑,将前方的众贵女惊到,她们纷纷拉着马往边上闪开,只见张静宜的马托着她,“哒哒哒哒”地往前跑去。 “将军,有女子直接追过来了。”蒋岩小声汇报道。啧,他不由咂舌,京都的女子都如此彪悍吗? 魏子渊略扫了眼身后,那“哒哒哒”的声音越来越近,他不由冷了脸,沉声道:“起速度,甩开来人。” 众亲兵听令后,都一夹马腹,瞬间速度快起来,直往深山中去。 张静宜马术不精,在马背上颠了半晌,才堪堪控制住马,让它停下来。好在家里给的马是训练有素的温顺小马,不然她早被甩下马背。 等张静宜停下来时,她发现自己迷路了,完全不知道自己走到了哪里。周围都是遮天蔽日的大树,此时虽在正午,林中光线却十分暗淡,除了树,周遭就只有风声,半个人都见不到。 张静宜心里顿时发慌。 骊苑里的这座山叫雀山,分外山内山。外山坡缓树密,水美草丰,常年有些獐狍鹿羊等食草动物,内山则山高岭峻,多是参天古树,除了食草动物,还会有虎豹熊狼等猛兽出没,是皇家巡猎并交纳猎物的封禁之地。 虞部堪定秋猎的范围是绝对不会把内山纳入其中的,能在内山狩猎的,都是经验老道的御用猎人。 张静宜这时也看出,自己所处之地与之前的山林大不相同。她不敢高声呼叫,怕引来野兽,于是骑着马寻找来路,可绕了好几圈,完全找不到来时的路,她急得直哭。 正在这时,她听到林中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她吓得捂住嘴,收了声。 “咦?怎么没声了?刚才我明明听到有人在哭。”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哇~~~~~”张静宜顿时大哭起来,“婉儿,婉儿,我在这里。” 不一会,从林子里钻出几匹马来,正是沈灼几人。 “我说你没事瞎跑什么!我们追你半天都追不到。”萧玉淑见面就开始怼。 “我,我也不想的......我,我控制不了这马呀,它自己跑过来的。”张静宜哭得抽抽噎噎。 “你凶什么凶!没看到静宜吓坏了?”孟清莲恼怒替张静宜怼回去。 “好了,你俩别吵了。人找了就好,我们快些出去吧。这里已是内山,在围猎范围之外,林中是有猛兽的。”温明芸道。 几个人忙点头称是,只有沈灼在犹豫。 沈灼问:“静宜,你可是追着魏小将军过来的?” 张静宜摇头:“刚开始还能看到他们在前面,后来他们速度快,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们往你左边去了。”陆婉儿抬手往左前方一指。 “你怎么知道?”张静宜眼神惊愕,嘴巴大张。 陆婉儿骄傲地翘起下巴,得意道:“我师父可是我爹手下最好的斥候!要不然我们怎么找到你的?” 沈灼轻蹙眉头:“这里已经出围猎的范围了,他们去那里做什么?” 陆婉儿突然抽动几下鼻子,往空中嗅了嗅:“你们有没有闻到,这里有股特殊的味道?” 其余几人也学着陆婉儿四处闻了闻。 “没有呀。”张静宜道。 “我没闻到。”沈灼摇头。 “我也没闻到。”萧玉淑也摇头。 “我就只闻到草木的气味。”温明芸道。 “不,有其它的味道。”孟清莲道,她闭着眼仔细分辨,“除正常的草木清香之外,还有一种不自然的草木香,带了一丝甘甜味道。” 孟清莲最喜欢各种脂粉,她对味道极其敏感。 “草木清香中带点甜?”陆婉儿喃喃着,接着她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白色的小药丸,捏成粉,将它摊在掌心。 然后,众人就看到那一堆白色的粉末慢慢变成了粉红色。 “果然是牵引。”陆婉儿道,“我就说嘛,总觉得有那么一丝熟悉的味道。” “什么是牵引,是一种毒药吗?”温明芸问道。 陆婉儿道:“牵引倒是没毒,它是一种气味剂,是马特别喜欢的味道,用了它,就像有根绳子牵着马,引导马去指定的地方。” “战场的骑兵很怕战马中牵引,所以有这种验药丸,只要空气中有牵引,药末就会变色。” “所以,不是静宜的马自己跑来这里,而是被人引到此处来的?”萧玉淑又开始轻扣手指。 “那人想引来的,怕不是静宜。”温明芸静静道。 “是魏子渊。”沈灼道。 沈灼话音一落,大家就安静下来,没人再说话。这时,她们突然发现,自己好像撞破了一个秘密,或者说,一个诡计。 一时间,几人面面相觑,看到各自的脸上都有相同的兴奋,害怕,还有犹豫。该怎么办? “婉儿,你带她们回去叫人,我跟过去看看。”沈灼紧了紧手里的弓,开口道。 沈灼并不想好友们牵涉其中,毕竟,这是会死人的。 至于她自己,前世虽没参加秋猎,但魏子渊的事她却是知道的,因为当时这事很轰动,一些细节也广为流传。这次来秋猎前,她专门做了些准备,所以她自己去,应该问题不大。 其实,沈灼本想入围场前,就去提醒魏子渊,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 “不行!”温明芸断然拒绝,“你一个去太危险。” “就是,等我们叫了人回来,怕黄花菜都凉了。”张静宜也不同意。 “一起去。”萧玉淑拿弓在手。 “娇娇,话本上都说了,朋友之间就要同风雨,共进退!”陆婉儿挽着马缰,往前走了一步。 “磨磨唧唧尽废话,还不快走!等会儿天都黑了。”孟清莲理着鬓发,不耐烦催促。 “咱们鸣山六仙子就是要扶危救困,行侠仗义!”陆婉儿突地大声道。 那瞬间,几人眼里皆燃起了光亮。 “好,我们走。”众人道。 陆婉儿一马当先,往林中更深处走去。 第67章 真正的狩猎场 此次秋猎,正元帝带了皇后,贵妃和德妃三人随行。正元帝射完开场箭后,便坐在围场边搭建的高台上观众人狩猎。 骊苑围场外彩色旗帜迎风招展,围场内骏马飞跃,马蹄立空扬尘,好不热闹。 年轻的官员,不论武将还是文官,不到一会儿,都追逐着猎物进了山。草场上只留下些半大小子和女眷们,他们骑着马满草场疯跑,追着一群野鸡,野兔等小动物。 正元帝面带着笑容,看着场上一片热闹景象,心里十分欣慰。执政近二十年,他宵衣旰食,兢兢业业,半日不敢懈怠,终于迎来天下一派欣欣向荣,一年比一年好的景象。 “咳,咳,咳......” 正在正元帝踌躇满志时,耳边突然来传来一阵压抑的咳嗽声。 正元帝看将过去,咳嗽之人却是萧承。 眼下虽已入秋,但还略有暑气。在场众人皆穿着单衣,只有萧承早早披了大氅。见他捂着嘴,艰难地压着咳嗽,正元帝神色不由黯了黯。 “这里风大,老四回帐歇着吧,当心着凉。” 若说正元帝有什么遗憾,便是这第四子,萧承。萧承天资聪慧,生性仁德,又恭敬孝顺,可偏偏体弱。若不是身体太差,其实他是有心改立他为储的。 萧承奉旨回了自己的营帐,没了冷风吹,他咳嗽声少了些。 “殿下,还是把药停了吧。”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一边给萧承行针,一边劝说。 萧承闭着眼,缓缓道:“陈老不必忧心,我还撑得住。停药之事,待我开府建牙后再说。” 营帐的门帘忽地轻轻一动,似有一阵风吹过。萧承却蓦地睁开眼,只在眨眼间,帐中便多了一人。 “回主上,魏将军已经出了围场范围。” 来人做飞虎营守卫打扮,却是萧承黑鹰卫的燕五。 “太子要引他去哪里?”萧承问道。 “是雀山的第二峰,雀儿岭。”燕五回道。 “雀儿岭?那里最大的野兽也不过是熊瞎子。子渊可是带着二十亲兵......太子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萧承揉了揉眉心,露出丝疲惫。 他的身体,还是太弱。不过在围场大半天功夫,他就有些力不从心。 “在山林中,比猛兽更可怕的,是毒物。”陈老道。 “原来是这样。”萧承茅塞顿开。 “殿下,要不要拿些老夫的解毒丸送去给魏将军?” 萧承敛目,微微一笑:“不用。还是让太子按原定计划,如愿完成的好。” “如果不这样,怎能坐实太子失德,残害忠良之实?燕五,去把我们布置在山上的人全撤下来,别留痕迹。” “是。” 似又一阵微风在帐中吹过,燕五像来时一样又消失了。 山林中 陆婉儿一马当先,她一会儿跳下马看泥土,一会儿又上马攀折着道边树枝查看......一行人的行进速度很慢。 “婉儿,你不是说这里被下了药的吗,那马儿跟着那什么引的走,不就行了?”张静宜问。 陆婉儿摇摇头:“一是那药的用量极少,许人怕人追查,现在基本都已散尽,二是那药指引去的地方,多半设有埋伏,能避开自然还是避开的好。” 温明芸倒吸口凉气:“这布局之人,真是心思缜密。” 沈灼沉默片刻,道:“婉儿,慢点没关系,你再仔细些。” “魏小将军他们确实路过这里,约摸在半个时辰前。”陆婉儿手捏着一处树杈,那树杈上有新鲜的折痕,她低头闻了闻。 “不好!”陆婉儿突然目光一凛。 “怎么了?”沈灼忙问。 陆婉儿翻身下马,然后伏在地上仔细查看,半晌后,她直起身子,一反之前的轻松,面容严肃:“有毒蛇,像是竹叶青。” 几人沉默了。 在这一刻,“行侠仗义”不再是一句口号,而变成了赤裸裸的危险,变成真正的有生死之忧的现实。 几人都是从小被娇养的贵女,半点风浪都不曾经过,哪面临过这样的境地? 对,就是毒蛇,沈灼心里默默给陆婉儿竖大拇指。 前世魏子渊在山中受到了大量的毒蛇攻击,他后来形容“像潮水似的”,他们的马匹大部分中毒,亲兵也好几个中毒,紧接着他们又遇上棕熊了......最后是他的亲兵护着他逃到了雀儿岭,然后他就失去记忆,等他醒过来时,已经在雀儿岭最高的断崖下。 “先是牵引,再是毒蛇。这可不是儿戏。”萧玉淑面色也凝重起来。 “怕是想置人于死地。”温明芸冷声道。 张静宜一言不发,猛地一夹马腹 ,往前方跑去。 “婉儿,你带她们即刻回去!去找守卫来。我去跟着静宜。” 沈灼也一夹马腹,拍马就往张静宜的方向追去。 沈灼很快就追上了张静宜:“静宜,快停下!” 张静宜没停,她眼眶泛红:“娇娇,我不能明知他身处危险,而不闻不问。” 沈灼没好气道:“我是让你停马,又没不让你去救魏小将军。” 张静宜这才勒缰停了马。 “骑着马满山找人,目标太大。别到时候魏小将军没救到,反把自己搭进去。”沈灼道。 “那该怎么办?”张静宜问。 “上树呀。”沈灼指了指满山大树,“而且地上还有毒蛇,从树上走,比较安全。” 论骑马,沈灼和张静宜都不太行,但爬树,那可是她俩强项。于是两人把弓箭背在身上,“嗖,嗖,嗖”便上了树,然后借着大树的枝条,在山林中跳跃起来。 她们两人在树上跳,马则在树下跑。张静宜说既然她的马能把她带到这里,说明牵引对它十分有效果,让马自己跑,说不定能更快找到魏子渊。 张静宜的判断很准确,她们在树上跳了不一会儿,就隐隐听到远处有打斗的声音。两人对视了一眼,加快了往那方跳去。 树下的马也跑得更欢了,变故却在陡然之间!几十支利箭“咻~~~”从林间射出,直奔两匹马而来。 “啾啾~~~” 两匹马扬蹄悲鸣数声,接着轰然倒地,鲜血从颈部,腹部流出。两匹马身上都深深插着十来支箭。 张静宜捂着自己的嘴,死死压住尖叫。她扒着树杈,浑身颤抖,心怦怦地狂跳,似要蹦将出来。 “张麻子,是两匹空马。”底下有人扬声道。 “人多半在附近,刘二,去把人找出来杀了。”张麻子一脸阴沉地道,“这事要泄漏出去半点风声,你我全族都得死!” 第68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哈哈哈~~~”不远的树底,传来一阵嘶裂暗哑的笑声。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真以为这世上会有不漏风的墙?!张麻子,刘二,赵福,待我出了这林子,必定将你等碎尸万段!” 沈灼趴在树杈上,凝目看过去。只见前方的树林中有五个人,魏子渊赫然在其中! 只是魏子渊的状态貌似不太好,他双目紧闭,歪斜地倚坐在一棵大树下,手里的弓却拉着满弦,指上搭着四支箭。 另四人都是作他亲兵的打扮,其中一人挡在魏子渊面前,手持长刀,浑身是血,正是说话之人。 这人沈灼之前见过,是魏子渊的亲兵队长蒋岩。 另三人分散着,呈半合围状,将魏子渊与蒋岩两人围在中心,但离两人稍远,而且还用树干做隐蔽,像是很忌惮魏子渊手中的弓箭。其中两人反倒是离沈灼近些。 “碎尸万段?哈哈哈,好呀!那也得看你有没有命出去!”张麻子咧着嘴笑得张狂。 “赵福!”张麻子猛地喊一声。 随着这一声暴喝,赵福忽地射出三支箭,分别射向蒋岩的上、中、下路。蒋岩就地一滚,挥刀将三支箭悉数击落。只是他这一倒,便将身后挡着的魏子渊彻底暴露出来。 说是迟,那是快。张麻子三人皆挽弓搭箭,一支支的箭疾如流矢般向魏子渊飞去。而此时,一直静默的魏子渊也动了,只见他手指轻动,弦上的四支箭也离弦而出。 “噗噗噗~~~” 一阵箭雨之后,林中弥漫起更浓重的血腥味。 张麻子几人虽隐蔽在树后,但他和刘二的手掌皆被魏子渊的利箭穿透,汩汩流着血,只有赵福位于魏子渊斜后方,没有受伤。 蒋岩则扑倒在魏子渊身前,身上中了两箭,流出的血,浸湿了身下的土地。 “张麻子,将军待你们不薄,想不到,咳,咳,你们竟如此狼心狗肺,要置将军于死地。究竟是谁让你们干的?”蒋岩吐了口血沫,他虽说话很艰难,可仍在怒骂。 然后,蒋岩以刀拄地,缓缓直起身子,仍是挡在魏子渊面前。 张麻子阴恻恻一笑:“用将军一命,换我们兄弟几人的荣华富贵,确实也算将军待我等不薄。以后每年清明,我定会为你们多烧几柱香的。” “至于是谁要将军的命,等到了阴曹地府,你亲自去问阎王爷吧!” “老大,现在怎么办?”赵福问。 “他中了蛇毒和软筋散,能撑到现在已是强弩之末,最多半柱香,他就拉不了弓。至于姓蒋的,我现在一只脚就能踩死他,不足为虑。”张麻子一把拔了手掌中的箭,边包扎边道。 “趁这个时间,清一下场,看是谁闯进来了。” 于是三个人四下散开,开始仔细查看。 沈灼脑子急速飞转,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这三人是魏子渊亲兵,作战经验丰富,自己和张静宜被发现是早晚的事,而且铁定会被杀人灭口。 要怎么破这个局面?沈灼的脑子都快冒烟了。 张静宜双手抱住树杈,控制不住地打着抖,极度害怕。刘二查看的方向,正在张静宜左右。见人越来越近,她越是害怕,越害怕,她就抖得越凶,然后整棵树的树叶都被她抖“簌簌”作响。 只见刘二眼神一凛,“嘿嘿”笑了两声,拔出刀对直往张静宜那棵树去。沈灼心都拎到了嗓子眼,她心一横,一不作,二不休,抽出箭就往离她最近的赵福射去。 箭矢破风声一响,还不等箭射到近身,底下的人一个闪身,就避开了,然后对方抬手搭箭,一支箭便往沈灼的藏身之处而来。 沈灼也没打算自己能射伤这些身经百战的军士,箭一离弦,她即刻又扔下两颗霹雳弹,接着她攀着树枝往旁边一跃,跳到一个更远的,更繁茂的大树上。 沈灼本以为自己多少会受点伤的,指不定还会挨上几箭。谁想,她竟毫发无伤。 “砰砰砰~~~” 霹雳弹炸开,瞬间林中烟雾升腾,硝烟四起,一时间三步之内啥都看不清。 “嗖嗖嗖~~~” “噗噗噗~~~” “啊~~” “快去挨着找,找出来全杀了!” 只听烟雾中,不停传来凌乱的射箭声,人的闷哼声,还有张麻子恼怒的叫骂声。 血腥气味扑鼻而来,比之前更浓了。 沈灼心里忐忑,也不知道下面是什么情况,她屏息趴在树上,不敢稍动。 约莫半盏茶时间,霹雳弹燃起的烟雾就开始变淡,沈灼看见离自己不远的树下,倚树靠坐着赵福,好像受了伤? 沈灼根本就没多想,动作快于思考,手直接抽出支箭,拉了弓,瞄了一眼,就“嗖~”射出去。然后,“噗~”一声正中目标,箭稳稳地插入赵福的肩膀。赵福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就彻底瘫软下去。 沈灼拎着的心,这才稍微放下一点。她这次带的箭全是淬了麻药的,和她随身带的银针一样。一旦见血,麻昏半头老虎都不在话下,上次连萧屹都中了招。 重生以来,沈灼上得最认真的课就是武术和骑射课,每日在家也会练习。现在她射箭不说是百发百中,但十发八中,还是有的。除此之外,她还去沈希那里薅了很多好东西,其中拿得最多的就是麻药和银针。 安静,格外的安静。此时的林中,除了风声,连鸟雀叫声都没有。一种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周围。 沈灼强压下心里的害怕,向四周张望,她看到张静宜还牢牢抱着树杈,心里稍安。她再向树下看去。 只见蒋岩抱着魏子渊,以自己背部将其完全罩住,两人皆倒在树下,一动不动,不知生死。张麻了倒在离二人不远的地方,身中两箭,其中一箭直插咽喉,怕是活不成。而另一人刘二,倒在张静宜的树下,身上也中了两箭。 沈灼略一思忖,又抽出支箭,朝刘二射过去。她之前见刘二所中两箭并非致命伤,为稳妥起见,还是补上一箭再说。 不一会儿,沈灼见刘二也软绵绵倒下,她这才放心从树上滑下。走到赵福身边,沈灼正打算用银针再扎几下,以保证他彻底丧失战斗力。 可还没等沈灼走到赵福跟前,便忽觉身后一阵风声袭来,直袭她后背。 第69章 美救英雄 沈灼只觉腰部猛地一紧,生生被人拽着向后拖了四五步,塞到一棵树后。 “沈娇娇,你不要命了!当心他使诈。”熟悉的声音在沈灼耳边炸响。 沈灼惊愕回头:“婉儿?!你怎么在这里?” “若我不来,你怎么死都不知道!”陆婉儿声音压得极低,她拉着沈灼藏在树后,小心地向外张望。 沈灼拍拍陆婉儿的手,抬步就往外走,边走边道:“我在箭上涂有麻药,一旦射中,没一个时辰清醒不了。” “啊?原来这次秋猎,你本是想作弊的呀。”陆婉儿恍然悟道了。 沈灼看了陆婉儿一眼,默默无语地走了。她走到赵福跟前,从荷包里掏出几根银针,又往赵福颈后大椎穴扎了七八下。 “娇娇,你这是干嘛?”陆婉儿跟过来问。 “以防万一,多补几针。”沈灼回道。说着,她又朝刘二走去。 “对了,你跟着我,那小豆子她们能找到回去的路吗?”沈灼问道。 “自然是找不到的。”身后突然又响起别的声音。 “哎呀,我两只金钗都让你弄掉了,萧玉淑,你回去可得赔给我。” “你还好意思让我赔?要不是我拉着你,你早让人射个透心凉了。” 沈灼一回头,见温明芸,萧玉淑和孟清莲正从不远处走来,身后还跟着各自的马。 鸣山六仙子齐聚,一个都不落。 沈灼默了默,指着地上的三人道:“所以,这三人都是你们射的?” “那道不是,姓张的封喉一箭,是魏小将军射的。”陆婉儿道。 “噗噗噗~~”沈灼利索地给刘二补上几针。 陆婉儿抬脚踢了踢刘二,见对方宛如死了般,没任何反应。她又蹲下探了探刘二的鼻息,却与正常人无异,不由眼馋:“娇娇,你这银针真厉害,回头送我一些。” 沈灼道:“行,你想要多少都有。” 温明芸走过来:“走,去看看魏小将军。” 张静宜从树上溜下来,跑得最快,可到了魏子渊和蒋岩的近前,她又不敢上前了。那两人周遭满满都是血,浸透了周围的泥土和草丛。 这几人都是高门深户的大小姐,几时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别看刚才都敢开弓射箭,但真正直面满目的鲜血,人人心里都犯怵。 只有沈灼,前世经历过兵乱,见过血流成河。所以她垂着眼,一脚踏上满是鲜血的路,走到两人跟前。 “还有气。”沈灼探了探两人的鼻息,“不过很弱。” 这时陆婉儿也鼓起勇气走过来,她掰开蒋岩和魏子渊的手指看了看:“确实中了蛇毒。” 陆婉儿的父亲是镇守南疆,其麾下的天蝎军最擅长丛林作战。陆婉儿每年都要去南疆小住,她对蛇虫之类的经验很丰富。 听陆婉儿这么一说,沈灼忙掏出身上的清毒丹,给魏子渊和蒋岩喂下。 “这是什么?”张静宜问。 “三哥给的清毒丹,可以解很多毒,包括蛇毒。”沈灼道。 “你哥真好。”陆婉儿叹道。 沈灼接着又拿出另种药丸,往两人嘴里塞。 “这又是什么?”张静宜接着问。 “三哥给的回魂丹,在重伤情况下,能护住人心脉,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死不了。”沈灼回答。 “娇娇,那个,能认你三哥当义兄吗?”陆婉儿满眼都是羡慕。 “还是先想想现在怎么办吧。”温明芸走上来道。 “当然是放响箭呀。”陆婉儿说着便要去拿响箭。 “不可。” “不行。”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温明芸和沈灼同时反对,沈灼更是牢牢摁住了陆婉儿的手。 响箭是兵部专为此次秋猎定制,用于危险时求救使用。 响箭射出时,会发出尖锐的啸叫声,能传出很远,同时在箭尾还填装有火药,让射出的箭会像焰火般燃烧。哪怕在夜晚,也能让人一眼辨认出方位。每个参与秋猎的人,身上都有两三支响箭,以备不时之需。 “响箭一出,你怎知先来的是救兵,还是刺杀的人?”温明芸道。 “那也不能拖下去呀?”陆婉儿挠头,“魏小将军除了蛇毒,还中有软筋散,现在药效发了,一时半会动不了。这个姓蒋的,情况就更糟了,他流血过多,怕是撑不了几刻。” “不如兵分两路。”沈灼想了想,道:“既然不能鸣箭求救,又没办法带魏小将军离开。不如我们分成两队,一队去找个地方,先把人藏起来,另一队回营地,去找守卫军过来救援。” “目前来说,只能这样。”萧玉淑表示同意。 “我留下来守着,你们回去搬救兵。”张静宜开口道,她头垂得很低,脸上满是愧疚,“若不是因我,你们也不会遇上危险。” “你说哪里话!”陆婉儿一巴掌拍在张静宜肩上,“魏小将军驻守边境,保家国平安,是国家栋梁。没遇见便罢了,若是遇上,就算不是为你,那也肯定要救的呀!万一有一天,我爹,我兄长遇上危险,我也希望他们能遇上好心人能救他们。” “静宜,你就是想太多。”孟清莲道。 “我和静宜的马都没了,那就我和静宜留下,你们回去。”沈灼道。 “我也留下。”陆婉儿道,“你们没怎么在山中待过,不知道山中的危险。” “你若留下,那她们怎么找到得回去的路?”沈灼问。 “可以让烈火带路。”陆婉儿指着自己的汗血小马,“来的时候,我沿途撒了驱蛇虫鼠蚁的药,烈火能跟着找回去。” “行,我和小豆子,清莲回去,若实在迷路了,我们还可以放响箭。刺客的目标不是我们。”萧玉淑点头同意。 温明芸抬头看看天,道:“天色还早,我们先一起找个能藏身的地方。” 于是沈灼和张静宜留在原地照看伤员,其余的人分成两组,骑着马分别朝不同的方向去。几人约定,不管能不能找到合适地方,半个时辰后都必须回来。 半个时辰后,两队人如约回来。陆婉儿找到个山洞,很合适藏匿。可是,看着地上昏迷不醒的两人,几人犯了愁:怎么才把这两大男子,搬去山洞? “这两人怎么还没醒?要不,刺激一下?”孟清莲蹲下来,随手扯了根草,拿它戳着蒋岩。 “你脑子是拿来当摆设的吗?”萧玉淑白了孟清莲一眼,没好气道:“这人是失血过多昏迷的,不经治疗是醒不过的。你要刺激,也该去刺激魏子渊,他是中毒,过了这么久,毒性该弱些了。” 孟清莲气得一把扔了手上的草,冲萧玉淑道:“你有本事,你上呀!你要能把人弄醒一个,我叫你一声姑奶奶!” “我上就我上!”萧玉淑撸起袖子就过去。 “你俩可消停点吧。”沈灼一手抚额,一手拉住萧玉淑。 谁知萧玉淑跨得太急,被沈灼一拉,身形一个不稳,直往前扑去。沈灼连忙出手稳住她,萧玉淑脚下踉跄,一脚便踩在蒋岩的小腿上。 然后,只见蒋岩的睫毛颤了颤,缓慢地睁开了眼。 蒋岩醒了。 第70章 萝卜头哥哥 鸦雀无声。 周遭只有风吹树叶声。 沈灼几人谁也说不出话,全张大了嘴,直愣愣地瞅着蒋岩。 萧玉淑轻轻地抬起脚,小心地把它从蒋岩腿上移开,然后藏在身后。 蒋岩觉得头很昏,眼皮很重。他费力地睁开眼,看到的就是一圈盛妆的贵女围着他看,眼里充满了惊奇。 蒋岩认为自己多半是死了,才能一睁眼看到天上的仙女。只不过,其中一位仙子,好像有些面熟? “玉淑,你真厉害!”陆婉儿崇拜地看着萧玉淑。 “清莲,你可以叫姑奶奶了。”温明芸清了清嗓子,笑道。 “蒋将军,你能听到我们说话吗?”沈灼又塞了一颗回魂丹进蒋岩嘴里。 回魂丹在嘴里融化,顺着喉咙流进胃里,蒋岩感觉一股淡淡的暖气升起来,渐渐的,僵硬冰冷的四肢有了感觉,神智也渐渐清明起来。哦,原来他不是死了,而是被人救了。 四肢能动弹后,蒋岩第一时间扭头向身后看去,一眼就看到魏子渊躺在不远处,胸口有轻微的伏着,还活着。 蒋岩长长松了口气。 “蒋某,感,感谢,几位小姐......救命之恩。”蒋岩断断续续地开口,声音嘶哑难听,仿似每说一个字,就要向外冒血沫。 沈灼忙取来水囊,喂蒋岩喝了几口水,问道:“将军可还能骑马?” 蒋岩几口水下肚,神智更清明了些。他目光看向地上离他不远的长刀,陆婉儿会意地捡起长刀递给他。蒋岩接过长刀,手上青筋突地暴起,他使劲往将刀地上一戳,半支起身子。 “蒋某可勉力一试。” “那魏小将军怎么办?”陆婉儿问。 几人又开始犯愁,这一个是醒了,另一个还昏迷着呐。总不能让萧玉淑去再踩一脚。如果让几人去抬魏子渊,就他那大块头,估计够呛。 “我们先遇毒蛇潮,后又碰到三只熊瞎子。将军除了中蛇毒,还被熊瞎子当胸拍了两掌,应是受了内伤,伤及到肺腑。”蒋岩深吸一口气,艰难地把话说完。 “刷”众女齐齐把头转向沈灼,眼里都明晃晃写着“快看看,你三哥有没有给治内伤的药。” 沈灼摸摸鼻子,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下,她打开了小荷包,拿出颗粉红的药丸。 这治内伤的药,她还真带了。 前世魏子渊被找到时,几乎没有气,所以这次出来之前,她打着以防万一受伤的借口,去沈希那里把他所有种类的药都薅了一遍。 在众人无比羡慕的目光中,沈灼把药塞进了魏子渊的口中。不到一盏茶时间,魏子渊的呼吸明显粗得了些,可人还是没醒。 蒋岩用力杵着长刀,想上前去查看魏子渊。几人见状忙按下他。 “将军别动,有什么想做的,直接告诉我们就好。”温明芸道。 蒋岩目光扫过身前的一众贵女,眼中似有为难,道:“我想查看一下将军胸口的伤。” 蒋岩说得隐晦,但在场的人都听懂了。查看伤口,自然要宽衣解带。天盛男女大防再松,也难容未婚小姑娘去脱陌生男子衣服这种惊世骇俗的举动。更何况这些未婚小姑娘还都是名门贵女。 还不待众人纠结是救人要紧,还是名节要紧时,只见张静宜走过去,“唰唰”两三下就把魏子渊的上身衣袍扒了,还拖着魏子渊往蒋岩面前凑了凑。 “你看看,他的伤可还有哪些地方不妥?”张静宜问。 沈灼几人皆一脸震惊看着张静宜,惊骇中带着佩服,佩服中又带丝八卦的兴奋。蒋岩的目光彻底呆滞了。一时间,他不知道是该担心这位红衣贵女的清誉,还是该更担心自家将军的清誉。 魏子渊身材高挑,精瘦干练,穿着甲胄骑马上,不显臃肿,反而更风姿飒爽。哪知这衣服扒,全是虬结的肌肉,显示出极为强悍的力量和阳刚之气。 沈灼几人只看了一眼,脸“腾”地全红了,纷纷把头侧过一边,不敢再直视魏子渊。 张静宜此时的脸更红得快冒烟了,手忙脚乱一把魏子渊推出去,磕磕巴巴地慌张道:“那,那,他小时候,不是长这样的呀。就,就萝卜头似的呀......” 魏子渊被张静宜扯掉半身衣服,推到蒋岩跟前,蒋岩凝目细看,神情变得严肃,道:“将军胸腹处有五枚银针,针上多半淬有麻药,这才致使将军一直昏迷。” 众人这才回头又往魏子渊身上瞧去。虽说魏子渊常年驻守在漠北,但他身上皮肤却很白皙,没有半点被风沙摧残的痕迹。因此当胸一块两巴掌大小的,青紫得发黑的伤处,就显得格外触目惊心,还有腹部五个泛黑的针孔也一览无余。 “得把针拔出来,然后再用尖物扎其人中,将军应该会醒过来。”蒋岩道。 沈灼默默拿出匕首,递到张静宜手上,然后默默把头侧过一边,其余几人也齐齐把头侧开。呃,非礼忽视。 张静宜拿着匕首的手,簌簌发抖。别看她刚才能一言不发就扒人衣服,但要往人身上下刀子......她还真不敢。 张静宜像扔烫手山芋一样,把匕首甩给蒋岩。 蒋岩苦笑:“末将重伤乏力,若让末将动手,怕是要把将军剜出碗大的伤口。事急从权,还请小姐出手。” “小姐也不必害怕,将军身经百战,大伤小伤不断,这点小伤他还受得住。” “静宜,你苏绣课可是得了夫子夸奖的,你就当是在绣花吧。”沈灼出声鼓励道。 张静宜咬咬牙,终是拿回匕首往魏子渊身上扎下去。 银针刺得很深,早已深入肌理。张静宜拿着匕首一点点往下剜,越剜越深......鲜血汩汩地往外冒,张静宜的眼泪也不停往下滴。 “别哭了,不疼的。” 一道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众人一喜,纷纷又扭头看过去,魏子渊醒了。 “砰~”地一声,张静宜将匕首扔出去,忽地大哭起来:“萝卜头哥哥,我不是故意弄疼你的,不是故意的~~~~” 刚醒转的魏子渊眼皮突然抽了抽。 蒋岩深深地看了眼张静宜,又看了眼自己将军。将军竟有这样的别称?原来两人是旧识,难怪敢一言不合就动手扒衣服。 沈灼几人:原来魏子渊小时候,真是叫萝卜头呀。 魏子渊缓缓睁开眼,他不认得眼前的红衣女子是谁,可那哭得惊天动地的模样,有似曾相识的熟悉。 第71章 兵分两路 魏子渊再三保证,说中了麻药,虽血流起来看着吓人,可其实不疼。张静宜这才继续用颤抖的手接着挖,终于将五枚银针全部取出。 魏子渊的血流了许多,但仍没张静宜的眼泪流得多。 魏子渊一脸无奈,虚弱道:“好了,小哭包,别再哭了。我没被疼死,到快被你淹死了。” 源源不断的眼泪和萝卜头哥哥的称呼,终于让魏子渊从记忆深处挖出个人来,一个天天跟在他身后,要送他糖果,要送他糕点的小哭包。 那小姑娘可真是太爱哭了,抢了她的糖果,她哭,没抢她糖果,也要哭。因为她,魏子渊可没少挨打,着实是他童年噩梦。 只是记忆中的小姑娘娇滴滴,怯生生的,像团白软的,而眼前的红衣少女虽哭得梨花带雨,眉眼间却无半分绵软。是女大十八变了么? 一声“小哭包”惹来张静宜更多更急的泪,人哭得都抽搐了。沈灼几人纷纷侧目,往日也没见张静宜这么能哭呀? “那个,静宜,能不能别哭了?”陆婉儿走过去戳了戳张静宜,“天色不早了,你要再哭下去,就来不及进山洞了。” “忍,忍不住。”张静宜抽抽噎噎站起来,直抹眼泪,“你,你们走你们的。” 魏子渊一身血肉模糊,看得众女子面色惨白。沈灼又肉疼地拿出金创药,让魏子渊和蒋岩自己抹上,片刻后,两人肉眼可见的,精神好了许多。南山堂的药果然强。 几人牵来马匹,扶着魏子渊与蒋岩坐上,随后几人跟着陆婉儿,去了她找到的藏身之所。 陆婉儿找的地方,是半山腰的一处山洞。入口处杂草丛生,一眼看过去,完全看不出与别处有何不同。等拔开杂草,一人来宽的洞口才显露出来。 蒋岩赞叹:“真是个好地方,隐蔽性强。陆小姐好眼力!” 陆婉儿被夸得不好意,脸色微红:“南疆不是丛林就是大山,我自小跟着兄长经常在山里玩耍,对山林便熟悉些。” 魏子渊道:“陆小姐可是忠义侯府家的?” 陆婉儿双眼微微张大:“魏小将军如何知道的?” 魏子渊一笑:“陆老将军镇守南疆数十载,战功赫赫,保一方平安,是我辈效仿的楷模。陆小姐有将门虎女之姿,自是不难猜到。” 说罢,魏子渊率先进了山洞。洞口处很窄小,越往里走越宽敞,洞腹深处竟有可供十来人坐卧的空间。 沈灼拿出自己的玉牌交予温明芸:“小豆子,你们到营地后,先别去惊动兵部,拿我的玉牌去找我阿爹。” 温明芸点头,现在还不知刺客是谁,若冒然暴露魏子渊的藏身之所,怕是会引火烧身。 陆婉儿也凑过来:“你们跟着烈火走,它能找到回去的路。然后把烈火交给我阿兄,他会来救我们的。” 温明芸再点点头,也叮嘱道:“你们可千万躲好了,若不是见熟悉的人来,绝不要出洞口。” 萧玉淑道:“水囊和干粮,都给你们留下。我们一去一回,顶多一二个时辰。” 萧玉淑把马上带着,能用的东西,都给留下来。 张静宜上去抱住萧玉淑就哭:“你们可早点回来,我怕~~~~” 孟清莲道:“你要是害怕,那你不如也跟着我们回去。” “呃......那,那到不用。”张静宜抽回自己的手。 孟清莲轻哼一声,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甩着手帕,扭头出了山洞。 “想不到京都的闺阁女子,也能如此义气干云,丝毫不逊于男子。”蒋岩靠在洞壁上称赞道。 “那是,我们鸣山六仙子一向行侠仗义,扶危救困。”陆婉儿骄傲地抬了抬下巴。 “鸣山六仙子?”蒋岩一愣,这个名号.....听上去好像,似乎,有一点像话本里的? 魏子渊捂着嘴,忍着痛,低低地笑了几声。鸣山六仙子,他没听说过,但鸣山小魔头,他还是听某人经常提起。 “沈小姐可是沈将军的妹妹?”魏子渊含笑问。 “魏小将军认识阿兄?”沈灼惊喜道。 虽沈晟也领兵驻守漠北,但天盛的北疆实在是太大,光军营就有五个,驻军的统帅也有三个。 “嗯,他与我在一个军营,同属叶剑然大帅麾下,我掌轻骑兵,他掌重甲骑兵,还算熟识。”魏子渊道。 “魏小将军,今日你们到底遭遇何事?”沈灼问。 虽然前世关于魏小将军遇险的事传得很广,各种细节都被披露,但此时沈灼发现那些传闻与真实的情况大有所出入。比如,她就从没听过魏子渊的亲兵曾背刺他。 魏子渊面带苦涩,叹了口气:“说来让几位小姐见笑了,堂堂一将军打个猎,却差点弄得丧命。” “魏小将军可别这么说,你曾率五千轻骑击溃乌沙里五万大军,我大哥可佩服呢。”陆婉儿出声道,“不过是漠北没山林,将军不熟悉山林状况,才会遇险罢了。” “我们确实是不熟悉山林,进内山不久,就遇上了毒蛇潮。”蒋岩感叹道,“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像潮水一般的蛇群,根本杀不完,没多久,马匹全都死了,亲兵也有大半中毒。” “将军下令往回撤,哪知回去的路上又遇上三只大熊,大家拼全力一搏,好不容易斩杀了三只大熊,兄弟们也基本是中毒的中毒,受伤的受伤。将军一直冲在前面,是又中毒又受伤。” “本想尽快回到营地,谁料张麻子借着给将军查看伤口的机会,给将军下了软筋散。刘二和赵福又突然暴起发难,把余下的兄弟全杀了,我背着将军一路逃......幸好遇上你们。” 沈灼幽幽看了魏子渊一眼,想来前世也有亲兵背叛,只是被他刻意隐瞒了。是想不惊动幕后黑手? 陆婉皱着眉头,摇头道:“蛇都是单独觅食,不会成群结队,除非有人驱蛇。而且,你们没发现空气中的牵引吗?” 魏子渊和蒋岩都沉默下来,半晌后,魏子渊才道:“确实是我过于自负,大意了。” “魏小将军早发现这是陷阱了?”沈灼闻言心中一动。 魏子渊苦笑:“不算太早。虽漠北没有山林,但我也知道突然遇上这么多毒蛇,是不正常的。本想是将计就计,引出幕后之人,但不曾料到在山林中作战被牵制太多,最没想到的,是亲兵中有人背叛。” “若没几位小姐施援手,魏某这条命怕是要交待在这里。此番救命之恩,待脱困之后,魏某必将重谢。” “萝卜头哥哥,是谁要你的命?”张静宜问。 “萝卜头哥哥”几字,魏子渊听得额头直跳。 他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对张静宜道:“正因为不知道,所以才想将计就计。” 魏子渊不知道,但沈灼知道。幕后的黑手是太子萧韬。 沈灼默默看着眼前的两人,心情复杂,一个是太子想杀的人,一个是太子的妻妹。她一时间感慨万千,也不知道他日两人知道真相后会怎样。 “不知道就不知道,总有一天会水落石出的。来,萝卜头哥哥,喝点水。”张静宜拿起一个水囊递到魏子渊嘴边。 魏子渊一顿,然后很诚恳看着张静宜:“你往后可叫我魏哥哥,或者子渊哥哥。” 张静宜撇了撇嘴,没搭理这茬儿。直接把水囊往魏子渊嘴里怼。谁要稀罕叫“魏哥哥”“子渊哥哥”,“萝卜头哥哥”可是她给他取的名字。 正在这时,山洞口传来“悉悉索索”的响动。 洞内众人,立即面色一整,紧张起来。 第72章 韦子建的诡计 进入秋季,白昼慢慢变短,申时刚过,太阳就开始西落,日光也渐渐没那么明亮。进山狩猎的人群也一拨又一拨往营地返回。 韦子建带领其护卫队满载而归,每人的马鞍上都挂着不少猎物,有野兔,狍子,獐子,更有一只罕见的火狐。 火狐的毛皮柔软细腻,光滑如丝,其色鲜艳,赤红如火,似燃烧的烈焰,一蓬大尾更是引人注目,蓬松如云。 一支利箭从左眼射入,右耳射出,丝毫不伤整张皮毛的完整。 韦子建将火狐献予正元帝,正元帝大为高兴,赏了百金。 韦子建领了赏回到营帐时,就看到韦茜在他帐门外对着几棵小树“呼呼”挥动着马鞭。 “又是谁惹你生气了?”韦子建笑着上前道。 “还不是兄长你。”韦茜说着,泄愤地又狠狠抽了几鞭。 “为兄哪里做错了?为兄改还不行吗?”韦子建伸手抽走了韦茜手中的马鞭,然后带她入了营帐。 “之前说好的,兄长要替我教训那小魔头的。结果到了围场,你只顾着自己打猎。”韦茜委屈道。 “为兄答应你的事,自是放在心上的。你且等着看就好。”韦子建倒了杯茶,递给韦茜。 “我要她身败名裂!永远嫁不了人!”韦茜接过茶杯恨恨说道。 “好,好,茜茜说的为兄都记下了。”韦子建笑安抚。 等韦茜离开营帐,韦子建才拍了两下手掌,一个哨兵打扮的人从营帐后走出,向韦子建行礼。 “可找到人了?”韦子建问道。 “回王爷,找到了。不过情况有些复杂。”哨兵回道。 “长话短说。”韦子建一边净手,一边道。 “沈四小姐几人出了狩猎区范围,进到内山的雀儿岭,结果撞到魏子渊被人刺杀,意外救了魏子渊,后来她们兵分两路,一路回来搬救兵,一路带着魏子渊躲进一个山洞。”哨兵简短总结道。 “魏子渊被人刺杀?”韦子建擦着手,笑了笑,“这倒有些意思。” “他们藏身之处,你可能找到?” “回王爷,属下派了人在山洞外守着的。” “洞内有几人?” “除了魏子渊和他一个亲卫外,有沈四小姐,礼部尚书家张二小姐和忠义侯家陆小姐。” “人倒是齐,这下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韦子建微微一哂,“既然她们坏了茜茜的名声,那便让她们陪着一起坏吧。” “你带几人速去,要在她们的援军之前赶到,往洞里多吹些‘浮生散’。待援军一到就撤,别让人察觉。” “是。”哨兵领命而去。 “浮生散”是风尘之地惯用的药物,药效极强,区区几钱便能让人理智全无,催生出求偶本性。 当烟雾丝丝缕缕从洞口飘进来时,洞内的人都如临大敌。 甜腻的味道让魏子渊心头一震,他立即出声道:“快屏住呼吸!浸湿手帕,捂住口鼻。” 沈灼几人忙掏出手帕,用水囊浸润后往脸上捂。洞内刚忙完一波,忽又听到洞口有刀剑的碰撞声传来,似有人在打斗。 不到片刻,外面又恢复了宁静,只有淡淡的血腥气飘来,之前甜腻的香气也消失得干干净净。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发生了什么。 陆婉儿手握匕首和沈灼一前一后,大着胆子往洞口处去探查。借着将落未落的太阳,两人只看到洞口的杂草被踩踏过,上面还有不少血迹,除此之外,一无所有。没有埋伏,没有刀剑,没有人,啥都没有。 两人只觉诡异,心里生出害怕,快速跑回到洞中,把所见告诉其它人。 “听说山有常有精怪出没,不会是遇上山妖了吧?”张静宜吓得抓紧魏子渊的衣袖。 魏子渊看她一眼,无奈道:“不是精怪,是人。” “你怎么知道是人?” “是什么人?” 张静宜与陆婉儿同时发问。 “外面应该有两拨人。先前吹进洞来的烟是‘浮生散’,是春楼常用的助性药。”说到此处,魏子渊顿了顿,“用药之人是知道洞内情形的,看来我们的行踪已经暴露。” “后面的来人阻止他们的行动,听声音,应当是后一拨人活捉了前一拨人。至于为什么他们不现身......”魏子渊一笑,“也许是要守株待兔。” “那我们岂不是很安全?”沈灼问。 “目前来看,也许是的。”魏子渊点头。 “你怎么知道那是‘浮生散’的?你很熟吗?”张静宜这下不管什么精怪了,只盯着魏子渊问。 魏子渊一梗,顿觉尴尬,对着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谈论春药,好像是不太好? “漠北的民风彪悍,女子都大胆泼辣。那‘浮生散’不是什么稀罕物,很多女子也常用到自己情郎身上。我家将军就被下过很多次药,所以熟悉一点。”蒋岩见势不对,急忙出面解释。 魏子渊默默地看了蒋岩一眼,眼里明晃晃的,要你多嘴。 知道洞外有不知名的人守护,洞中几人的神经便放松下来。 “你们说,守在外面的会是谁呢?”陆婉儿好奇道。 “他们为什么不进来?”张静宜也好奇道。 “因为敌人还在暗处呗。敌在暗,我在明,容易被袭击。”沈灼倒是能想通。 “哦,明白了。我们作饵,他们钓大鱼。”陆婉儿恍然道。 沈灼一顿:“呃......你要这么想,也对。” 魏子渊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笑容,这几个小姑娘,倒是有趣。不过,他大致猜到了洞外是谁。不外乎三个小姑娘的家里人。至于要杀自己的人,他心里也隐约有数,只等成功脱困之后,再去证实。 沈灼带的药都是上好的药,特别是南山堂的金创药,真是有奇效,随着时间的流逝,魏子渊和蒋岩的精神已经恢复了七八。 心情轻松了,时间就不再难熬。沈灼几人叽叽喳喳地围着魏子渊和蒋岩,让他们讲漠北的奇闻异事。 正当魏子渊讲到“沙漠之狐”快结尾时,洞口再次传来声响。是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带着丝焦急。 “婉儿,你在吗?” 陆婉儿一下蹦起来,往洞口跑去,嘴里嚷嚷道:“我在,哥,我在。” 第73章 集体禁足 温明芸回到营地,拿着玉牌去求见平阳郡主,而萧玉淑和孟清莲则是牵着烈火去找陆亦鸿。 没多久,沈渊就和陆亦鸿就碰了头,紧接着陆亦鸿就带着四十多人,悄无声息地进了山。 陆亦鸿在京都兵马司任中郎将,掌管京都日常治安和防务。他带去的四十多人全是城防守备军,并没惊动此次兵部护卫的飞虎营。 “大哥,你可来了。”陆婉儿扯着陆亦鸿的软甲,两眼全是喜悦的光。 陆亦鸿瞧见陆婉儿活蹦乱跳站在眼前,一路紧绷的脸皮才稍稍放松。随后,他脸色又一沉,一把推开陆婉儿:“回去再好好和你算账。” 陆亦鸿进入山洞,黑着脸扫了沈灼和张静宜一眼。沈灼和张静宜陡觉一股寒意袭来,不由瑟瑟发抖,然后拎起自己的背囊,跑了。 “咦,娇娇好像有点慌张?” 离山洞不远处,一块岩石旁的大树上,坐着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年。正是沈卫和沈希。 “给陆亦鸿那厮的大黑脸吓的吧,你没见他刚才紧绷着脸的样子,黑脸关公似的。”沈卫冷嗤了声。 “也该!这几个丫头的胆子真是太大了。”沈希靠坐在树杈上,晃荡着腿,一脸懒散地笑着。 “今日之事,也不全怪她们行事冒进。本也有人成心想陷害。”沈卫面色冷然地看着树下被绑成一团昏迷不醒的三人。 不远处,陆亦鸿已把魏子渊扶上马,一行人快速走了。 “他们已经撤了,看来是等不到幕后之人了,我们也走吧。”沈希双脚一蹬,从树上一跃而下,他踢了踢地上三人,问道“这三人怎么办?” “青山。”沈卫垂目轻喝。 一个黑影从身后的树林中飞出,立于沈卫身旁。 “把这三人带回营地,好生看管。”沈卫吩咐道。 “是。”青山应道。 言罢,他口中发出几声鸟鸣,树林中闻声飞出三个黑衣人,一人拎起地上一个人,飞快消失在山林中。 “啧,啧,阿卫,我记得青山是爹给你的长随吧?什么时候让你训练成暗卫首领了?”沈希惊奇道。 “你羡慕?”沈卫斜睨沈希一眼,“你要羡慕就叫声二哥,我可勉为其难帮你也训练一支暗卫。” “呵,不过区区几个暗卫,谁稀罕!”一句“二哥”,让沈希像被踩了尾巴的猫,瞬间蹦起来,“我去九剑门随便拉几人出来,哪个不比你暗卫强?” 沈卫瞥了一眼炸毛的沈希,淡声道:“早你一刻出生,便是你哥。你跳脚没用,不服更没用。” 说罢,沈卫转身向外走。 “沈卫!你别欺人太甚~~~”沈希骂骂咧咧跟在后面。 沈卫、沈希回到营地,见沈渊的帐篷灯火通明,清风,清云,清月,清流四人把守着帐门。两人对视一眼,直觉情况不妙,于是奔着沈渊的帐篷去。 一掀开门帘,就见沈灼规规矩矩跪在正中,上位坐着平阳郡主和沈渊,两侧坐着沈窈,沈婷和韩梅。 两人一进来,便听沈渊冷声道:“跪下。” 沈卫,沈希互看一眼,然后乖乖走到沈灼边上,并排跪下。 沈灼奇怪地看两人一眼,不明白为何沈卫、沈希也要跪。 “娇娇,上次挨家法时,我说过什么?”沈渊沉声道。 “呃,阿爹说‘君子不立危墙,千金子之子不坐垂堂’。”沈灼小声回道。 “但,但这次不一样,总不能见死不救呀!”沈灼一念完,就忙申辩。 “对方是三个骁勇善战的精兵,你是怎么敢的!”沈渊大怒,将手里茶盏重重一搁。 “我也不想的,我本是追着静宜去的,可追着追着,就遇上刺杀了。阿爹,不上不行呀,对方已经发现我们了。”沈灼大声道。 “来人!”沈渊高声道。 沈灼心里一惊,正要往平阳郡主身上扑去。阿爹脸黑得像锅底一样,看上去很吓人。这要是再请家法,怕不是挨五下就完事的。 还没等沈灼跳起来,便听沈渊接着道:“将这两个孽子拉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啊?!” 沈灼动作一顿,茫然了,怎么是二哥,三哥挨打? 沈卫,沈希二人没等人来拉,自动的走出去领罚。 “阿爹,你罚二哥三哥干嘛?”沈灼满脸迷惑。 “见幼妹涉险,而不出手阻止,打他们二十板都是轻的。” “他俩一直跟在你身后,你一点都没觉察,还敢学人行侠仗义!”沈渊越说越气,颌下的胡须直抖。 沈灼恍然,原来洞外守株侍兔的人,是二哥三哥。 沈灼忙把洞中突遇危险的事说了,再使劲眨出几滴泪来,不停替沈卫,沈希求情。 平阳郡主看不下去了,劝道:“好了,你也消消气。” “就算老三是个不知轻重的,但老二你总该信得过。他这么做,自有他的想法。既然他俩一直跟着娇娇,就断不会让娇娇真有危险的。” 沈渊这才一挥手,让帐外的人停了板子。沈卫,沈希相互搀扶着一瘸一拐地走进帐来。 直看得行刑的清风眼角直抽抽,他才各打了三大板好不好,二位公子演戏也别太过了。 沈灼跪在帐中挨训的同时,陆婉儿也跪在陆亦鸿的大帐里挨罚。 “错了没?!”陆亦鸿手持一条长鞭,厉声道。 “我没错!”陆婉儿梗着脖子。 “呼~~~啪~~”一声,陆亦鸿挥动手里的长鞭,呼啸着重重甩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声响。 陆婉儿面色一白,但她仍是执拗着,大声道:“再来一次,我还是会去,还是要救人!” “救人的时候我就想,万一,万一哪天父亲和阿兄遇上危险,也能有好心人出手救你们。” “你就是打死我,我也不会认错的!” 陆亦鸿心口一恸,举着鞭子的手,突然变得沉重,缓缓放下了。 “婉儿这冲动的性子,改怕是改不了了。与其骂她,训她,不如多给她找点防身的器物。”站在一旁的陆瑾轩走过来,轻轻抽走陆亦鸿手中长鞭。 “就是,人家娇娇的三哥,给了她好多东西,又是药,又是武器的,我却什么都没有。”陆婉儿一骨碌爬起来,嘴里抱怨着。 陆亦鸿气得黑脸都转红了,大喝一声:“谁让你起来的?给我跪着!不跪满一个时辰,不准起来。” “明天一早,就送你回京都!” 说完,陆亦鸿一阵风似的出了帐篷。谁也不知道,当他看到烈火空着马背回来,心里的惧怕有多深,而当看到陆婉儿须发无伤的站在他面前,全身贲张紧绷的肌肉才松下来。 陆亦鸿一把扯掉身上的软甲,找了把大刀,“刷刷刷”就开始演练,直到大汗淋漓,心里的慌乱才平息。 “世子爷,可是想送陆小姐回京都?” 一道清朗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陆亦鸿回头一看,是沈家二公子,沈卫。他把刀放置好,拿起一旁的衣服穿上,道:“二公子是想把四小姐也送回去?” “非也。”沈卫摇头,“送回去,可不如放在眼皮底下安全。” “二公子的意思是......” “将她们几人聚在一个帐篷内,派人守着,这样大家都放心。” 于是,第二天一早,鸣山六仙子就统统齐聚在陆婉儿的帐篷里打叶子牌。 “早知道还是在帐篷打叶子牌,我就不平去骑射课了。”张静宜一脸百无聊赖。 “啧,这趟出猎,你不是猎到魏小将军了吗?”孟清莲斜了她一眼,轻哼着,“我们到是亏大了,就看了眼美男,便落得禁足五天。” “唉,你们不知道,昨晚我大哥拿了这么粗的鞭子要打我。”陆婉儿比了个碗大的模样,“幸好让我二哥劝住了。” “不过吧,昨天还真是过瘾呐。我们可是救了魏小将军!”说着,陆婉儿两眼放光,有些意犹未尽。 “是呀,以后怕是再也不会遇上这种机会。”萧玉淑也有些感叹。 “要不,我们把这事,也写成戏本子?”陆婉儿兴奋道。 “打住!”沈灼一把摁住陆婉儿,“这与暴打金枝不同,幕后的黑手可不是为了一个男人争风吃醋的弱女子。” “那会是谁呢?”张静宜问。 沈灼知道,可她不能说。此事若泄露出去,会死很多人。 温明芸道:“娇娇说得对,这次可不是后院的家事,而是牵涉朝堂,牵涉边境的国事。我们切不可随意往外说,不然会有更大的危险。” “可我还是想知道是谁呀?”张静宜有些泄气道。 “放心吧,你的萝卜头哥哥至少现在是安全的。”萧玉淑打趣着。 可几人不知,她们口中的萝卜头哥哥,并不安全。 第74章 就是爬,也该爬回来了 这一夜,魏子渊的大帐内也是灯火通明。 “谁干的?” 魏国公看到儿子一身是伤,大为震怒。 “拿我名帖,立即去请太医!我去见陛下,定要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魏国公愤然一甩袍袖,就要往帐外走。 “父亲,且慢!”魏子渊半支起身子,出声阻止。 “为何?”魏国公停下脚步,看向魏子渊。 “若现在去见陛下,我只能落得一个御下不严的名声。目前没有任何证据,来证明此事是阴谋。”魏子渊道。 魏国公沉吟片刻,道:“莫不是你心里已有猜测?” 魏子渊闭上眼,没搭这话茬儿,只推说身上伤重,让魏国公去找萧承,请他随营的陈神医来看。 不一会儿,魏国公就带着萧承和陈老一起回到魏子渊的帐篷。 “烦劳神医给犬子看一下伤。”魏国公很客气。 “国公爷放心,草民自当尽力。” 陈老冲魏国公微微颔首,然后走到床前,仔细察看起魏子渊的伤势。 “天色已晚,父亲还请回去歇息吧。有陈老在,我的伤应是无碍,您也不必挂心。” 魏国公的目光在魏子渊和萧承的身上转了两圈,终是转身出去了。他知道儿子是想避开他,有事与萧承商议。 亲生父子,却立场不同。这是魏国公府最大的矛盾,也是最大的危机。 魏国公看好太子,可魏子渊却是四皇子的心腹。脚踏两条船,左右摇摆,历来是官场大忌。魏国公府几百年基业,一个不慎,就会分崩离析。 魏国公心里长叹一声,看来是时候要下定决心择一人而事了。 “子渊,你可知道是谁要害你?”萧承问。 “猜到一些,但需要证实。”魏子渊缓缓道。 “雁过尚留痕,只要仔细查找,总会找到证据的。不如我禀明父皇,让他下令彻查。还你个公道!”萧承语气铿锵,似在为好友报不平。 魏子渊一笑,露出森森的白牙:“不必了。我的仇,我要亲手报。” 魏子渊的脾性,萧承很清楚。他骄傲、狂放、洒脱,且睚眦必报,从不是善茬。既然他想亲手解决,自是再好不过。目前太子地位稳固,萧承也不想这么早撕破脸。 这次行刺失败,就已经是对萧韬沉重一击。若再让魏子渊亲自找到证据,那萧韬更是自断一臂,白白把整个魏国公府送给自己。 证据会很难找吗?当然不会的。 萧承会贴心安排好,然后送上。 萧承心里一哂,自己这大哥呐,真是心够狠,手够辣,就脑子差一点。 此时的太子营帐内,萧韬正在大发雷霆。 “不是说都安排好了,不是说万无一失的吗?他怎么回来了!!”萧韬大怒。 “回殿下,魏子渊的亲兵除了蒋岩,其余全死了,包括我们设伏的人。目前还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魏子渊是被巡逻守卫发现的,当时他伤重昏迷倒在马背上。”邓华低垂着头汇报道。 “查,马上去查!孤要知道所有细节!” “是。” “另外,清理干净所有线索,但凡有一丝错漏,你提头来见。” “属下明白。” 邓华一拱手,即刻出了太子营帐。 “每次秋猎都这么热闹吗?”曲墨然笑道。 此时曲墨然和许皓之都穿着内侍服,坐在萧屹的营帐里,喝着小酒,吃着烤肉,聊着听来的消息。 “怎么可能。”萧屹淡淡一哂,“你以为刺杀重臣,是家常便饭?” “那你说这一局,你大哥和四哥,谁会更胜一筹?”曲墨然问。 “东宫官署中不乏能人,可太子一向刚愎自用,目下无尘,无容人的雅量。他如何能与四哥相比?落败是迟早的事。”萧屹答。 “四皇子看上去温吞得很,一副老好人模样,他真有这么厉害?”许皓之不信。 “老好人?”萧屹轻嗤一声,喝了口酒,“虎头,你看人的眼光还有待加强。” “那你和你四哥相比呢?”曲墨然问。 “他太弱。”萧屹回得很平静。 曲墨然大感惊讶,萧屹行事向来沉稳,从不讲大话。 “此话怎讲?”曲墨然追问道。 萧屹看了曲墨然一眼,淡淡道:“就字面意思,他身体太弱。” 原来是指这个? 曲墨然笑着一哂:“争夺皇位又不是上阵杀敌,身体强点弱点并不影响上位。再说了,他身边不是一直有神医跟着?想来他的病还是能治的。” 萧屹半垂眼眸,冷静道:“他手握皇位,却无武力相护,犹似稚子身藏万金。我强取之如探囊取物,所以,于我而言,他太弱。” 曲墨然沉吟片刻:“你就如此笃定?” 萧屹一笑,并不搭话,抬手给曲墨然和许皓之倒了杯酒。 “此次秋猎,是带大哥和虎子来散心的,只管喝酒吃肉就行。” “对,对,对,还是喝酒吃肉爽快。太子和四皇子之间你死我活,关我们屁事!”许皓之两手抓肉,正吃得不亦乐乎。 曲墨然释然一笑,也是,今朝有酒今朝醉,哪管明日多烦忧。以后的事,遇到再说。 于是,三人便烈酒就着烤肉,吃了一宿,喝了一宿。 这时的三人,怎么也不会料到,烈酒对日后的萧屹来说,已成穿肠毒药。 在被太医诊断出心神有损后,萧屹便禁了烈酒,很长时间都没再碰过。太医说烈酒会使他心神脆弱,邪妄增强,增加失智狂躁的风险。 于是,整个皇宫内都不再许烈酒出现,就连各种盛典,也只敢用水酒代替,生怕扰了萧屹的心智。 但能扰萧屹心智的,哪里只是烈酒?姜宁贴身服侍萧屹多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随着时间的流逝,萧屹疯魔得越来越严重。 姜宁将皇宫内所有能引发萧屹记起沈灼的物品,全清理得干干净净,可端王府里的,他就无法了。王府的每一处,都有沈灼的痕迹。严格来说,整个端王府都是沈灼布置的。 萧屹现在一月之中,有二十日住在端王府,甚至连下朝办公也移至王府内。端王府的书房已俨然成了第二个御书房。 这日,王府书房内,萧屹双眼半阖,手撑着头,坐在书案前一动不动。姜宁觑了觑,见萧屹维持这个姿势已有一盏茶时间,不由担心。 他上前小声道:“陛下,是否要休息片刻?” 萧屹缓缓睁开眼,姜宁一瞧,顿时怵然一惊!萧屹眼里竟已是血红一片。 姜宁忙躬身低头,向后退去。他眼光四处打量,看到底有什么东西,又惹萧屹发病。 然后他注意到了书案上有一本打开的奏折。这个折子姜宁知道,是刚才郑国公亲自送来的,他嫡长子给家里添了丁,特来给嫡长子请封世子头衔。递完折子后,郑国公还塞了姜宁两颗金豆子,挺好的一桩喜事。 陛下怎么就犯病了呢?姜宁皱眉暗思。 只见萧屹眼底血红,目光凌厉,将茶杯重重掷于地,怒声骂道:“十四年了,已经十四年了!这个蠢材,就是爬,也该爬回来了!他到底干什么吃的!!” “他还让朕要等多久?!” 姜宁“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骇得全身一颤,半声都不敢再吭。 萧屹用手撑着头,只觉头疼欲裂,他一把将书案上的折子扔出去,“啪”一声,击在房柱上,砸出深坑。 “连孙国山那老匹夫都有嫡孙了。他是残了还是废了?!什么军队,这么久还练不好!” 姜宁俯在地上,瑟瑟发抖。那一刻,他希望自己聋了。 今天当值的,看来是一个都不能留了。 第75章 兵变 萧玮是在两年后回来的。他回来得既悄无声息,又雷霆万钧。 元景二十年,这一年天盛繁荣兴盛,国泰民安,海上贸易来往频繁,各边境多年无战事,人民皆安居乐业。 元景盛世的雏形已初现。 年节将近时,萧屹在朝阳殿里宴请群臣,皇后林飞凤陪同出席。 傍晚时分,殿内灯火通明,一场盛大的宴会正在进行。萧屹和林飞凤并排坐在殿内的最高处,群臣按品级分列坐于大殿两侧。 明亮的烛火,映衬得大殿金碧辉煌,满桌的佳肴,散发出诱人的香气。席间丝竹声不绝于耳,精心编排的歌舞一个接着一个,让人目不暇接。 帝后二人坐于高台上,时不时侧首细语,场面温馨和谐,而群臣们则一改平时的严肃刻板,相互敬酒、交谈,很是放松自在。连好几个御史台的大夫,都喝得醉眼迷离。 “嗖!”“噗!” 一支长箭,从殿门射入,带着尖锐的啸叫,直入大殿正中的柱子上,箭头入木三分,箭尾羽毛不停震动。 “啊~~~~~” “有刺客!” “护驾!” “禁卫军何在!” 尖叫声,喝斥声,杯盘碗盏的碎裂声,拔刀剑的碰撞声......大殿一时惊叫得乱成一团糟。 萧屹坐在龙椅上,平静抬起眼,看了眼大殿外,淡声道:“肃静!” 萧屹的声音不大,但穿透力极强,在嘈杂繁乱的大殿中清晰可闻。萧屹一开口,便如定海神针,兵荒马乱的朝阳殿逐渐静下来。众人目光都看向大殿门口。 大殿外一片寂静,静得连风声都没有,三丈高的朱红大门静静敞开,在殿外漆黑夜色的映衬下,像是一头巨兽张开了血盆大口。 殿内的禁卫军集中防守在殿门口,一副严阵以待,如临大敌的模样。 萧屹拿起酒壶,给自己斟了杯米酒,酒入喉头,他嫌弃地嗤了声:“太淡。” “烈酒伤身。”林飞凤细眸微弯,轻声劝道,“米酒虽淡,陛下也不宜多饮。” 林飞凤说着取过一茶盏,替换掉萧屹手里的酒杯。 帝后的从容淡定,安抚了忐忑不安,惊慌失措的群臣。大家安静坐在原地,静等即将面临的变故。 片刻后,朝阳殿外涌现无数的黑衣人,他们和守殿的禁卫军厮杀在一起,刀刀见血,剑剑入肉。一时间,殿内充斥着浓重的血腥气,滚烫的鲜血到处飞溅。 在座的诸位武将,见状都血气上涌,捡了地上无主的刀剑,挺身就上,也与黑衣人战作一团。 萧屹眉眼不动,端坐于龙椅之上,冷眼看众人厮杀。 “这些人看着不像刺客,陛下不避一下吗?”林飞凤道。 “梓童若有不适,可先行离开。”萧屹侧首看向她。 “臣妾有何惧?”林飞凤眉眼一挑,朗声道。 有明眼人已看出,这些黑衣人,不是普通的刺客,而是训练有素,成建制的军队。他们之中既有可近身的短刀兵,也有中距离的长枪兵,还有可远攻的弓箭手。 这不是在刺杀,这是在打仗。 禁卫军是很强,个个武功高强,但他们的职责是警戒和护卫,不是作战。因此在面对训练有素的军队时,毫无胜算。 不到两刻,禁卫军几乎全军覆没,除了都阳和四大高手还站在萧屹身侧,其余的全被人捆成了一团,堆在殿内角落。 “呵。”萧屹冷嗤一声,冷然笑了。 这时,黑衣人已经整齐列队,鱼贯而入,沿大殿四周站定,将朝阳殿围得水泄不通。 “尔等哪来的乱臣贼子,竟敢突袭我天盛皇宫!”一老者起身站立,掷杯在地,指着黑衣人大声怒斥。 众人一看,是御史台的郭仪郭大人。 此时,黑衣人群中走出一人,年约二十来岁,身材颀长,长相俊美,一双眼眸凌厉。他手持长剑,走一路,剑尖上的血,就滴了一路。 一见此人,郭仪顿时噤声,再也说不出话来,群臣也集体沉默,连脸上的神情,都变得很微妙。毕竟此人长得和萧屹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不需要任何人来证明他的身份,大家一眼即知,太子萧玮回来了,而且是率军打回来的。 林飞凤眼神微缩,握住茶盏的手收紧。她目光扫过殿中群臣,最后停在林之鹏处。林之鹏不动声色地,极细微地点点头。随后,他拿起一个杯盏,用手捏碎,将碎片藏于衣袖,准备伺机而动。 萧屹撩起眼皮,扫了一圈狼藉不堪的朝阳殿,淡声道:“打完了?” “打完了。这就是你的禁卫军?不堪一击!”萧玮嚣张地嘲讽。 他站于殿中,虽浑身是血,却难掩其锐利的锋芒。 “你身为天盛太子,他们也是你的禁卫军。” “呸!老子才不稀罕当这太子!”萧玮啐了一口。 “啪!”地一声,殿中突然响起极清脆的声音。 众人偷眼打量,原是萧屹从龙椅上飞身而至,大手一挥,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萧玮脸上。 萧玮白皙的脸,顷刻红肿起来。萧屹这一掌,没留一点力。 那一声脆响,听得群臣都觉脸疼。 萧屹站在萧玮身前,斜睨着他,淡声道:“在朕面前,你和谁称老子?”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萧玮暴怒,猛地一抬手,剑尖直抵萧屹咽喉。 萧屹鄙薄一笑:“就凭你?” 众人也是开了眼,有史以来,第一次看到被围困之人能如此嚣张,元景帝当属第一人。 萧玮眼神凶狠,提剑就直往萧屹身上刺。萧屹足尖一点,身形忽地拔高数尺,避开剑锋,接着空中一扭身,双手拍出,劲风袭向萧玮周身几处大穴。萧玮忙急退数步,才堪堪避开。 见萧玮避开,萧屹倒是正眼看了他两眼。随后萧屹缓步走回龙椅,从容坐定,口中轻而清晰吐出两个字: “缴械。” 话音一落,变故陡生。 大殿内忽地此起彼伏响起“噗嗤”“噗嗤”声,在明亮的龙烛下,无数身着玄衣描银虎服的龙虎卫,从横梁上飞身而下,一团团银光在他们手中炸开,闪着光四散飞溅,像烟花般炫烂。 数以千计的银针射向四周的黑衣人。 萧玮闻声即动,一个旱地拔葱,避开了射来银针,随后剑锋一转,合身就往龙椅上刺去。 萧屹微垂双目,淡淡瞥了他一眼,拿起手边的茶盏,杯盖顿时裂成碎片,瞬间弹射而出,像疾驰的箭。 真正的决战,只在刹那之间。 前后不过五息时间,朝阳殿内的形势便彻底反转。萧玮带来的数百黑衣死士,已被萧屹龙虎卫全面压制。 殿中众臣这才松了一口气,难怪陛下如此从容不迫,原来是早有应对。 “回主上,已全部缴械。”陆云回禀道。 “绑了,全扔到殿外去。”萧屹吩咐。 陆云领命而去。 萧玮则被都阳和另一高手钳制着,跪倒在龙椅前,两肩处各嵌着一陶瓷碎片,血汩汩地流,长剑跌落在旁,被都阳一脚踢开。 萧屹端起茶杯,缓缓喝了一口。他垂目看着萧玮,淡声道:“此番这般大张旗鼓,你意欲何为?” 萧玮抬起眼,一字一顿:“为母报仇,血债血偿!” 第76章 杀妻灭子 萧玮的目光从萧屹身上转向林飞凤,眼里的恨意毫不掩饰。 “如今事败,是我技不如人,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萧玮挺直了肩,年轻的脸桀骜不驯。 萧屹扫了萧玮一眼,没理会他的挑衅。 “你说要为你娘报仇,可有证据?”萧屹问。 “我呸!她是不是被人害死,你这老贼还会不知道?!”萧玮怒骂道,“你要证据?好呀,小爷我就是证据!” “啪,啪,啪,啪!”,清脆的声音在殿中又起。 都阳只觉眼前人影一晃,然后下一刻,萧玮就被扇倒在地。 “再出言无状,朕便割了你舌头。”萧屹缓缓收回手掌。他声音很冷,神色更冷。 萧玮这回是没再自称“老子”,可还是挨了打。 殿中群臣集体抖了抖,特别是前排靠得近的,脸皮抽了抽,无端就觉得疼。 “呸~”萧玮狠狠啐了口血沫:“我亲眼看见有人在冷宫外点火,这算不算证据?” 整个朝阳殿,鸦雀无声。 萧屹坐在上位,良久不语。 “你为何没救她?”很久,萧屹才问道。 “你怎知我没救?可娘亲早已病入膏肓,又萌了死志,她根本不愿意走!!”萧玮红了眼,他狠狠盯着萧屹,恨声道,“若不是你想让你心上人顺利称后,拿娘亲给她铺路,娘亲怎么会惨死冷宫!” 群臣听着太子声声指控,俱心惊胆战,都恨不得自己是聋子。 “你是这样想的?”萧屹目光怅然,他轻声喃喃着,“那她,也是这样想的?” 随后,萧屹侧过头,看向林飞凤:“你也是这样想的?” 林飞凤心里一惊,忙摇头道:“臣妾绝没非分之想。” 萧屹轻轻一笑:“你可以有非分之想,皇后这位置,朕确实是想给你的。” 说罢,他走到萧玮近前,抽出萧玮挂在腰间,却一直没出鞘的剑。虽是长剑样式,但剑身却很短,似孩童使用的剑。 “这是你五岁时,你娘送你习武的那把剑?” 萧玮默默跪着,不作回答。 萧屹拿着剑,在手里挽了几个剑花,剑的重量很轻,剑锋却被磨得很利。萧屹微微颔首,似很满意。 突地,萧屹反手一掷,剑带着破风之声,直刺林飞凤的胸口。 “啊~~~” “母后!” “娘娘~~~~~” 伴着林飞凤的痛呼,朝阳殿内再次炸了窝。除了萧屹之外,所有人都要疯了!这是幻觉吗?萧屹亲手,当着所有朝臣,杀了一国之后,杀了传说中他心尖上的女人! 连萧玮都傻了眼!张着嘴,震惊地,呆呆地,发愣地看着萧屹。 龙虎卫极快速地维持住了殿里的秩序,及时按住了暴起的林家人和两位皇子。 “为,为......什么?”林飞凤不可置信地看着萧屹,手颤抖地握着剑柄,艰难地问。 剑尖从她前胸入,后背出,整柄剑竟是全没入她胸口。 萧屹一出手,从不手软。 萧屹转身,看向林飞凤,目光平静,缓缓道:“你自幼熟读兵书史记。武,可上阵杀敌;文,能安邦定国,是难得胸怀天下的奇女子。” “你随朕出生入死多年,朕与你也曾肝胆相照。朕本以为,可允你一切。”萧屹顿住,深深地看着她,声音怅然,“朕可以立你为后,可以让你有皇子傍身,也可以赐林家无上的荣耀,甚至你插手朝中大小事,调动防务,朕也能应允。” “可你,却让朕无家可归。朕富有天下,庇佑万民,却护不住自己妻儿。” “你本可走得更高更远,但你万不该,不该动她。” “她是你妻子,那我呢?我算什么?!”林飞凤双眸含泪,大声质问。 “你是天盛的皇后。”萧屹的回答,清晰而冷淡。 “哈哈哈~~~~~”林飞凤蓦地爆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鲜血从胸口不断涌出,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满脸全是疯狂,“她是你妻子,我是天盛皇后!难怪她住龙渊殿,我却住凤坤宫。原来你们才是一家人!好!好!好!” “萧屹,‘皇后’两字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难道仅仅赏赐,是一个超一品的爵位吗?你知不知道,皇后也是你的妻子!”林飞凤一叠声的质问,字字泣血。 萧屹默默看她颠狂,淡声道:“朕的妻子,从来就只有一个。” “你是将才,亦是良臣。你我之间若为君臣,想来不至走到今日。” 萧屹的话,让林飞凤一怔。她忽然想起,自己少年时女扮男装,也有过一腔豪情。想要建功立业,想要名留青史,想要做不输男儿的巾帼英雄。 可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开始囿于后宫方寸之间?兵策谋略都用于内宅算计,心里想的念的,全变成了男人的宠爱,孩子的地位,父兄的前程......自己呢?自己的梦想,被遗忘在哪里? 她还记得在北疆的草原上,纵马飞驰的畅快,也记得在江左的小酒馆与人斗酒的酣畅淋漓,更记得在漠北率部杀敌的铁血。那样的,才是她林飞凤。 林飞凤眼里的颠狂渐渐散去,眸色平静,她深深缓口气,道:“我有一愿,想以一世功勋相求,不知道陛下可否同意?” “说来一听。” 林飞凤脸上血退尽褪,面容苍白,她惨淡一笑:“沈灼确因我而死,如今因果报应,倒也无甚怨言。” “想我这一生,虽有凌云之志,却因女儿身,到头来只能困于后宫。若女子可入仕为官,我也不至于此。” “望陛下能允许女子参加科举,入朝为官。倘若他日,我再投生于天盛,也许还能与陛下殿上一见。” “可。” 林飞凤闻言心一宽,一滴泪划下脸庞。她望着萧屹,望着这个她倾心爱恋二十多年的男人,终是不甘心,问:“二哥,你可曾心悦过我?” 萧屹沉吟片刻,道:“你向来才华横溢,心思敏捷,朕十分欣赏,也一直爱重你,敬你。这,可就是你说的心悦?” “呵,呵,呵~~”林飞凤又笑起来。这一次她声音愉悦,她缓缓闭上眼,轻声低喃,“沈灼呀沈灼,你我都一样瞎,对着根木头浪费了一辈子。” 说完这一句,林飞凤抬起手,握住胸口的剑柄,猛地往外一拔......血像喷泉一样从她胸口飚出,溅了一地。 “母后~~~” 朝阳殿内响起两声凄厉的痛呼。林飞凤朝声音处望了眼,然后头一偏,断了气。两道人影猛地扑将上来,正是二皇子萧宣与三皇子萧义。 萧义扑在林飞凤身上放声痛哭,萧宣则一把捡起地上的剑,飞身就往萧玮刺去。 萧宣的来势迅猛,而萧玮受制于都阳,只能低头侧身,避开了肩颈,用后背生生受了一剑。 萧宣持剑想再刺,都阳挥刀一挡,将萧宣的剑震落在地,然后压制住他,让他动弹不得。 萧屹居高临下看着萧宣。 “杀你母后的,是朕。你要报仇,为何去寻他人?” 萧宣死死盯着萧玮,眼里恨意沸腾,大声道:“非诏带兵入宫,视同叛乱,这等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萧玮冷冷哼一声,满脸不屑。 明明是不敢对萧屹动手,转而把愤怒撒自己身上,还偏要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当借口。 呸!孬种! 萧屹走到萧玮面前,静静俯视着他。萧玮被看得莫名其妙,他抬起眼皮,恶狠狠瞪了回去。 萧屹垂目,淡淡道:“一直担心你受你娘影响,有妇人之仁,难当大任。” “你果然受她影响,有妇人之仁,难当大任。” 说罢,萧屹脚尖一挑,将落在萧玮身旁的剑挑起。剑再度回到萧屹手中,他抬手,轻轻一挥,滴着血的剑锋就从萧宣的颈间划过。 “砰!”一声,萧宣侧倒在地,连一丝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他一双眼圆瞪,露出无法置信的目光。 一剑封喉。 “皇,皇兄......”萧义傻了,他怔怔地呆愣,白净的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 他好像明白不过来,这是发生了什么。怎么好好的,突然之间母后死了,皇兄也没了?他抬起眼,茫然地看着父皇,想寻求一份安慰。 然后,他就看到眼前一抹鲜艳的红色掠过,带着淡淡的腥味,那是他自己的血。等他一头栽倒时,他想,也好,这下可以和母后和皇兄做伴了。 群臣已然被萧屹的举动骇到肝胆欲裂!不到两刻,萧屹竟是接连杀了皇后和两个皇子!! 不少老臣颤颤巍巍着,连坐都坐不住,只能瘫倚在桌旁。 这是要灭自己的族吗?不少人心中竟生出盛世要亡国的错觉。 “疯子!你疯了!你不是人,不是人!他们可都是你的儿子!” 整个朝阳殿内,唯一还敢发声,还敢叫骂的,只有萧玮。 萧屹看了他一眼,目光鄙夷:“你既不够果断,也不够狠。” “他们是我儿子,但更是天盛的皇子,天生便是帝位的争夺者。与其日后让你来动手,不如此刻朕先清理干净。于国,少些动荡,于家,也让你娘少埋怨我几句。” 他睥睨着殿内众臣:“弑父杀兄,朕都不惧,再多个杀妻灭子,又何妨?” 萧屹突然想到什么,他轻嗤一声,面露不屑:“倒是你,别轻易沾上污名。要知你娘,最是看重这些虚名,一脑子仁爱侠义。” 萧玮心头大震。萧屹的雷霆手段他在民间早有耳闻,等亲眼看到,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铁血手腕,冷酷无情。 萧屹也没在意萧玮的眼神,他拿着剑随意一挥,割下块龙袍。然后,殿内的上百人,就看着他坐在龙椅上,拿龙袍仔仔细细擦拭长剑,直到剑上的血迹被擦得干干净净。 手中剑花一挽,剑锋便悬于萧玮颈旁。 萧屹声音冰冷:“拿来。” 第77章 父子对峙 “陛下!万万不可~~~” “陛下,手下留情!” 殿内的群臣都快疯了,萧屹总共四个儿子,其中一个早几年就送回了鲜丽,册立为鲜丽储君。留在天盛的就三个,刚杀了俩,要这个也杀了,国祚就真没了。 不能再杀了! 内阁和御史台的几个老臣,摘了官帽捧在手上,一头磕在地上,竟有以死相谏的决心。 萧屹恍若未闻,连眼风都没扫那几个老臣,他只看着萧玮,重复道:“拿来。” 萧玮抬起眼皮,冷冷地道:“你要什么?” “骨灰和遗物。” “没有。” “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说着,萧屹将剑锋紧贴萧玮的肌肤。 “骨灰我撒了。至于遗物,我娘不是宫里收敛的?哪来的遗物。”萧玮扯动嘴角,满含讥诮。 “撒了?”萧屹蹙眉,低声重复了一句,似不太理解这个意思。接着,他眉眼渐冷,一层红雾从眼底蔓起。只见,他猛地抬手一挥,剑锋立斩萧玮颈部。 姜宁站在萧屹身后,从萧玮被押着跪在龙椅前,他就一直胆战心惊。听着两人话锋越来越不对,他冷汗直冒,时时刻刻拎着心,打起十二万警惕。 萧屹剑锋一动,他就一把死命拉住萧屹的衣袖,“噗通”一声,跪扑在地,死命地磕头:“陛下,使不得,使不得呀~~~” 饶是这样,萧玮脖颈上也被剑锋划开诺大个口子,鲜血直流。看这架式,萧屹竟是真的痛下杀手,往死里刺,丝毫不留情,哪还有半点片刻前的父子情? 萧屹抬腿一脚,往姜宁肩膀踹过去,姜宁被踹出一丈多远。 萧屹厉声道:“既护不住他娘,也守不住遗物。此等废物,还留在世上做什么?”说罢提剑又刺。 “哧啦啦”一串刺耳声响。 一个黑衣人从殿中飞身而起,挡在萧玮前面,他手中软剑堪堪抵住萧屹剑尖的攻势,两强相遇竟激起一串火花。 众人凝目一看,这黑衣人赫然是之前告老还乡的勇义侯许皓之! “你够了没?”许皓之怒视萧屹。 只见萧屹冷眼一横,后退半步,然后捏个剑诀,直刺许皓之。许皓之也二话不说,提剑就迎上。 一时间大殿上刀光剑影,招招都致命,剑剑是杀招。 龙虎卫军一时也瞠目结舌,不知该如何办,连钳制着萧玮的都阳也不知,是该继续钳制,还是该传太医。 忽见姜宁以头抢地,脸上老泪纵横,大声疾呼道:“王爷,世子是王妃唯一子嗣,王妃最是心疼他。若有个三长两短,王妃怕是会伤心的呀~~~~” 满殿众臣骇然,这皇帝疯病还没过去,怎么大总管也疯了?陛下登基已二十年,哪还来的王爷,世子? 倒是曲墨然心里一动,蓦然也高声道:“虎头,你莫打了。还不去找大夫给世子上药,世子身体弱,若有个好歹,你二嫂定会怨你,再不会理会你了。” 殿上大多数人已目露惊恐,今儿这疯病是会传染了吗?只有一些跟随萧屹二十几年的老臣默默低下头,好似在思索什么。 许皓之打得火起,一股怒气正憋着,听到曲墨然这无头无脑的疯言疯语,正要张口痛骂。却见萧屹一个鹞子翻身,往后翩然一撤,居然停手了。 萧屹冷冷地看着萧玮,萧玮同样冷冷地看着萧屹。 父子两人的神情如出一辙,完全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对视半晌,萧屹才冷然道:“今日且放过你,省得你娘说我欺负你。” 姜宁见状马上爬起来,扑到萧玮身边,一把捂住他要出言不逊的嘴,连声道:“快宣太医!快宣太医!” 看着想挣脱禁锢的箫玮,姜宁拧着眉,小声急促地耳语道:“小祖宗,你可消停一下吧,别再激得你父皇犯病。不然可真没人保得下你小命了。” 萧玮冷着脸:“我没有父皇。”说罢倒也安静下来,未再挣扎。 姜宁一噎,这偏执的性子真真的是亲父子。 朱太医本就在朝阳殿中,他让人去太医院取药,自己则上前几步,快速替萧玮包扎止血。 萧屹坐在龙椅上,死死盯着萧玮。萧玮抬眼看过去,这才注意到,萧屹的一双眼,竟然完全血红。他心一悸,隐隐觉得有异。 多年下来,朝臣们早已知道,一旦萧屹眼底泛血丝,就代表他疯症发作,会处于神智不清的状态。这个时候的他,最易动怒,最是疯癫,毫无道理可言。 萧屹发病,大家多少都见过几次,但像此刻这样,眼眸彻底血红,还从未出现过。 于是,大家都安静地,战战兢兢地坐在原处,无人稍动。 “朱太医,他伤可严重?”萧屹突然开口询问,声音清正,不见一丝疯态。 朱太医清理伤口的手顿了顿,斟酌片刻,极为谨慎道:“回陛下,太子的伤都是皮肉伤,算不得太重,只是失血过多,需马上静养调理,切不能再伤上加伤。” 朱太医斟字酌句,话虽说得隐晦,但意思很明白,太子不能再受伤了。可他忘了,此时的萧屹疯症已发。 萧屹只听到了“伤不太重”,于是,他提起剑,又走了过去。朱太医和姜宁顿时如临大敌,守在一边的许皓之“蹭”地一下,站起来。 萧屹的目光只在萧玮身上,他拎着剑,在萧玮脸上虚晃几下,道:“若我在他脸上划个七八刀,不伤及筋骨,应该没事吧?” 朱太医手一抖,“啪~”药膏罐掉在地上。他伏身跪拜,颤声道:“回陛下,不可,万万不可。” 萧屹蹙眉,似有不解道:“有何不可?我瞧他体格挺好。” 正在萧屹盘算着要从哪里下手。曲墨然忽地大踏步走到朝阳殿正中,俯身行了个君臣大礼,正色道:“陛下,古来有训‘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若毁了面容,岂不是对母不孝?” 萧屹闻言,侧首看向曲墨然,想了片刻道:“大哥说得有理。” 姜宁拎起的心刚刚放下,便看到萧屹拎着剑,眼睛仍直勾勾地盯着萧玮看。 萧屹只觉得额头突突地跳,头似要爆裂,两个小人又开始在他脑子里打架。 一个说:“你要是敢伤了小石头容貌,娇娇怕是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另一个说:“娇娇最是好美色,本打小就一直偏心他,此时他长大,又如此俊美,以后娇娇的眼里,哪里还会有你?” 萧屹一时眉头又纠结,暗想:不行,这相还是要毁才好。 萧玮被看毛了,多年的怒气再压不住,他挺着脖子,直接呛声道:“看什么看!你以为我喜欢这张脸?你看不顺眼,老......”萧玮突然卡顿了一下,后接着道,“小爷我还不想要呢!想毁就赶紧的,要皱一下眉,小爷就不姓沈。”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萧屹眸中闪过窃喜,眉目舒展。 萧屹拿起剑在萧玮脸上比划,然后在眉骨边,飞快地划了一剑。伤口不深,但确实破了相,一条血痕从额头直到眉尾,几粒血珠沿着萧玮的额头往下滴。 萧屹忙用手胡乱地在萧玮脸上擦,小声自言自语着:“我已经小心收了力道,这么小的疤,她应该不会太生气?” 随即,他脸色又一沉:“嗯,就算她生气,那也不能让他越过我去。” 萧玮听着他不知所谓的神神叨叨,不耐烦地一把打开萧屹的手,冷声讥讽道:“陛下,这下可满意了?” 不待萧玮接着再说,朱太医迅速地手起针落,一针扎到萧玮的昏睡穴。于是,萧玮一歪,倒在地上。 看到萧玮乖乖的没再出言顶撞,萧屹很满意。他偷偷地把手上的血,尽数抹到姜宁身上,然后背着手,步履轻快地走出朝阳殿,看上去,心情还不错。 第78章 害人不成,反误了性命 元景二十年,注定要在史册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这一年本国泰安康,却在年末掀起滔天的血雨腥风。萧屹凭一己之力,差点断送整个王朝的延续,被后世称之“元景宫变”。 直至千年之后,不论是官方还是民间,对“元景宫变”,都存在巨大争议。圣帝武杀妻灭子,到底是暴行,还是良策,一直被争论不休。 有人盛赞萧屹,说他杀伐果决,一人背万世骂名,却让皇权顺利过渡,使盛世又延续五十年;也有人怒骂萧屹,说他薄情寡恩,为了皇权连至亲骨肉都不放过;还有人说他心胸狭隘,无容人之量,见太子比他俊美,便生生将太子毁了容...... 由此,萧屹被冠上“疯帝”的头衔。 相较于元景二十年,正元二十二年就显得格外平安顺遂,像历史长河中无数普通的年份一样。 这一年的骊苑中,正元帝举办的秋猎正在如火如荼进行,虽私下里暗潮涌动,但表面上仍平静和谐。 “禀王爷,我们的人不见了。” 从属官赵凌大踏步进入帐营,走到韦子建近前,低声道。 韦子建脸色一沉:“怎么回事?” 赵凌接着道:“半个时辰前,沈家四小姐已经回到营地,可我们派出的人没回来。属下派人进山去寻找,也没找到。” 正在这时,忽然帐外传来通报声:“东宫邓华求见大王子。” 韦子建忽地一笑:“来得正巧,正好可探探口风。” 说罢,韦子建快步走到门边,热情地道:“邓公,快请进。” 帐外响起爽朗的笑声,人未至声先至:“一别两年,大王子可别来无恙?” 韦子建笑着将邓华迎进大帐。 “自太子殿下与邓公离开大粟后,本王一直十分想念。这次来京都,本该第一时间去东宫拜访。”韦子建忽敛起笑意,眉心微蹙,“奈何康宁心绪不佳,便花了些时间开导她。还望太子殿下能见谅一二。” 邓华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袅袅的烟雾掩住了他脸上的表情,只听他语间带笑:“大王子哪里话来。就东宫和大粟之间的关系,太子殿子哪里会为这个责怪?” 紧接着他轻轻一叹:“只是最近确实出了桩事,使郡主声名受损。大王子是该多开导下。” “所以,庆王府还是要坚持退婚?”韦子建淡淡一笑。 邓华放下茶盏:“东宫愿一直做大王子最坚实的盟友。大王子又何必执着于结秦晋之好?” “连联姻之事都可轻易放弃,本王该如何相信东宫的诚意?”韦子建仍面带微笑,只是眸光沉下去。 “日久见人心。”邓华语重心长道。 韦子建顿了顿,缓声道:“康宁被母后惯坏了,自是骄纵了些,敏郡王不喜,也在情理之中。只是,让堂堂一国郡主被人公然欺辱而置之不理,这很难让人相信日后的‘人心’。” 邓华闻言,脸色凝重了几分。韦子建的言外之意,他听明白了。 韦子建可以不介意韦茜被退婚,但他要欺负了韦茜的人付出代价。可,那是沈渊的女儿! 韦子建自然知道沈灼的身份,这才是他真正想看的诚意:为了大粟,太子敢不敢去撩当朝首辅的虎须。 邓华心里一默,这是诚意吗?不,这是找死。 果然,当邓华把韦子建的话转达给萧韬后,萧韬只轻蔑道:“一个荒蛮的番属小国,何敢与天朝首辅相提并论?” “孤不可能为了他,而去与沈渊不和。至于他要怎么想,随他吧。” 萧韬的反应,既在韦子建意料之内,也在意料之外。他对萧韬很失望。 而此时,韦子建的大帐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不知沈二公子到访,是为何事?”韦子建道。 沈卫施施然行了一礼,道:“在下狩猎时,在山中意外捡到些东西,听说是大王子之物,特来物归原主。” 说着,他冲帐外一扬声:“带进来。” 在沈卫说出“物归原主”时,韦子建就眼皮一跳,隐约觉得不好。果不其然,沈卫的侍卫拉着一串人进了帐,像一根绳上串着三个蚂蚱。 “噗通”“噗通”“噗通”,青山将人挨个踹倒在地。此三人正是赵凌口中说不见的人。 “沈二公子,你这是做什么?”韦子建脸色难看。 沈卫微微敛目,不疾不徐道:“在下做什么,大王子心知肚明。” “我天盛王朝,自古以来便是礼仪之邦,讲究来而不往非礼也,也讲天理昭昭,报应不爽。” “大王子读过书,应识理。” 沈卫说完,又施施然行了一礼,转身走了。 韦子建目光幽深地盯着沈卫的背影。 沈卫走到大帐门口时,突然脚步一顿,他回转身,道:“哦,在下忘了,这里还有康宁郡主的一点小东西,也一并归还了吧。” 说着,他朝青山一抬下巴,青山转身出帐,随后又拎了一串人进来,也是三人。一男二女,二大一小,衣衫破旧,面色肌黄,瞧着像是流民。 这三人韦子建不认识,但他能猜到是谁。于是他笑了笑:“沈二公子真是有心了。” “这一次,我物归原主,若有下次,我就只有如数奉还了。望大王子与郡主,好自为之。” 沈卫说完,这次是真走了。 “殿下,这几人怎么处理?”赵凌指了指帐内被捆的两拨人。 “杀了。”韦子建闭了眼,不想多看。 韦子建话音刚落,张老七就不停使劲磕头,嚎啕道:“求求大人,别杀我!我可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招呀~~~大人,求求你了~~~” 钟婶儿也跟着哭嚎:“求求您看在我们孤儿寡母的份上,就放我们一条生路吧~~~~只要大人肯饶命,我们马上就走,离京都远远的,再也不回来。我家小妞才六岁,求求大人发发善心~~~~~” “倒是个个伶牙俐齿,难怪能干骗人的行当。”韦子建不屑讥笑。 “可你们活着,就是最大的把柄。”韦子建散漫地一挥手,对赵凌道,“还不把人拉出去?” 张老七怎么没想到,那五十两银子买走的不是一位世家小姐的清誉,而是他自己的性命。 第79章 化干戈 这次秋猎,萧承虽没参与狩猎,却在雀山里找到不少稀有的草药。这日,他正在帐中磨制草药,听到燕五日常汇报时,不由停下了手里的药碾。 “沈卫去找韦子建?你可看清了?”萧承问道。 “回主上,沈二公子捆了好几个人去大王子营帐,大张其鼓并没避人,沿路很多人都有看到。”燕五道。 “唉,我该想到他会出手。”萧承微叹,“你可知当年鸣山的夫子是怎么评价沈卫的?” 燕五摇头。 “夫子说他是世间妖才。在盛世,是治世之能臣,逢乱世,则是争霸一方的枭雄。” “这沈氏满门,皆是俊才,用好了如虎添翼,若用不好,就是养虎为患。” 萧承说完,长长叹了一口气,久久不语。 “我也该去走一趟了。”萧承站起身来,吩咐道,“长康,替我更衣。” 沈卫一来一去,搅得韦子建心神难安。他对沈灼几人的小算计,不过是借由蹭别人的机会,顺手落井下石,却不想被沈卫抓个正着。 韦子建从没想过与沈家为敌,更不觉得自己能与沈家一较高下。不然他也不会借此来试探萧韬,看他对自己有几分重视。 可现在,萧韬的态度没等来,沈家的态度倒先来了。 韦子建一人坐在帐中,心绪烦闷,喝着酒。 “大王子,喝闷酒可伤身。”一道温润的声音从帐门口传来。 韦子建看过去,心里暗自吃惊,此人都已经进入大帐,可自己的守卫竟人没通报。不过他很快收敛起脸上表情,轻声笑道: “这是哪阵风把四殿下吹来了?” “自然是东风。”萧承温和一笑。 “萧某不请自来,又避开大王子的守卫,是有事相求,还望大王子莫要见怪才好。” 韦子建闻言放下酒杯,“不请自来”、“避开守卫”、“有事相求”萧承的话字字带深意,也字字戳中了他。 世人都道萧承做事妥贴,果然如此。 “四殿下能来,本王高兴都来不及,哪里会见怪。只是不知四殿下所求何事?”韦子建脸上的笑意也多了几分真实。 韦子建请萧承落坐,亲手给萧承满了一杯酒。 萧承摩挲着酒杯,微笑道:“我自胎中带了病根,母妃为我遍寻天下名方。不久前得一神方,其中有一味药,只大粟国才有。” 韦子建缓缓问:“敢问是哪一味药?” 萧承双目一瞬不眨地看着韦子建,仍是微笑着,口中轻轻吐出两个字:“藤甲。” 韦子建握酒杯的手蓦地收紧,他猛地抬眼审视萧承,目光锐利。萧承在韦子建打量的目光中,抬手将杯中的酒缓缓饮尽,一派坦荡。 “那殿下可知,藤甲堪称大粟国宝,若是想要,可得付出高昂的价格。”韦子建也一瞬不眨地盯着萧承。 “价格好说,大王子尽管开口。” “既是国宝,只谈价格定然不行。”韦子建顿了顿,接着道,“诚意,本王还需看到诚意。” 萧承拿过酒壶,给韦子建斟了一杯酒:“听说大王子最近有点小烦恼,或许我可以帮忙。” 四皇子和太子的态度,高下立判。 韦子建心中已有决择。于是,他拿起酒杯,笑着:“那本王就拭目以待。”说罢,韦子建将酒一口饮尽。 “萧某定不负大王子厚望。”萧承也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两人相视一笑,一个不可言明的盟约就此达成。 秋猎一共六日,各部凡所获禽都要去虞部登记造册,用来计算功劳大小。 第六日傍晚,在骊苑草场举行了盛大的篝火晚会。晚会上,虞部郎中张涛公布了各部的狩猎成果,并由正元帝圈出前五名进行奖赏,其中魏子渊凭借三只棕熊夺了魁首,而韦子建因那只罕见的火狐也排进第五。两人皆得了万金赏赐。 在虞部的登记册上,韦子建共猎了两只狐,除了献给正元帝的火狐,还有一只是银狐,也是最上等的皮色。韦子建本想将狐皮制好后,带回大粟送给母后当礼物。最后却让萧承要走了。 秋猎的最后一天,大家都格外放松,整个骊苑草场,成了一个狂欢场。明亮的篝火,炙香的烤肉,热情的舞蹈,畅快的笑语......将整个夜色点燃。 萧承带着银狐皮、美酒,还有韦子建去了内阁的篝火堆旁。 沈渊正吃着正元帝赐下的美味鹿肉,见萧承走过来,不由眯了眯眼,然后笑道:“四殿下,可尝了这鹿肉?真是珍馐美馔!” 萧承温和一笑,回道:“学生不如沈大人有好口福。鹿肉大补,学生身子受不住,只喝了几口汤。” 沈渊曾在皇宫太学里给皇子们授过课,因此萧承在沈渊面前一直以学生自居。 萧承和韦子建在沈渊身边席地而坐,内阁的其它人很有眼色的让出块空地,往篝火的另一边围过去。 “学生这次得了件狐皮,想着快入冬了,正好送给大人做个围脖御寒。” 萧承说着便将一个匣子递给沈渊。沈渊打开匣子,里面是一张完整的狐皮,皮毛银丝发光,柔软丝滑,色泽优雅高贵,不似凡品。 沈渊看了眼狐皮,道:“下官记得在虞部登记名册上,这只银狐是记在大王子名下的?” “沈大人果然明察秋毫。”韦子建道,“这银狐皮确实是本王所猎,将它送与四殿下,是想借他之手献给沈大人,聊表本王的歉意。” 韦子建看着沈渊,言语诚恳:“康宁娇纵,举止不当,给沈府小姐带来困扰,本王深感歉意。这张银狐皮还请沈大人转交四小姐,就当做赔礼,还望沈大人莫嫌弃。” 沈渊捋着胡须,呵呵笑了:“大王子言重了。小女子间的打闹而已,哪有这么严重,大王子不必介怀。” 接着,沈渊话锋一转:“不过,若是绑架持质,那可就是触犯了律法。自古以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大王子可得多上些心。” 沈渊的话,敲打得很明白。他女儿打架,那是打打闹闹,韦茜绑票,那可是犯法。萧承和韦子建听后,齐齐沉默。 “沈大人说得是。本王日后对她定会加强约束,绝不让此等事再次发生。”韦子建对沈渊微微欠身,算行了半礼。 “其实,这事不赖大王子。”沈渊递了块切好的鹿肉给韦子建,宽慰着他。 “古语有云‘唯小子与女人难养’,下官家里有五个女儿,在教管上也难免有疏漏。稍不留神,家里就鸡飞狗跳,也是日日头疼得很。” 闻弦歌而知雅意,韦子建闻言一顿,随后从善如流道:“康宁明年及笄,也该回大粟了。秋猎之后,本王就带她回去。” 沈渊抚掌笑道:“大王子有心了。这银狐皮,毛皮鲜亮柔顺,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小女定会喜欢,下官便代她先谢过大王子。” 第80章 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练箭如狂 短暂的秋猎过后,狂欢假期终落幕。大家又各自回到既有轨道,恢复了日常生活。 沈灼几人一改逃课的作风,天天按时去鸣山书院报到,骑射课更是一堂不落,书院夫子们皆觉老怀甚慰。 “静宜,你这样拿弓不行。”陆婉儿手把手纠正张静宜的姿势。 其余四人则闲闲地坐在不远的阴凉处闲聊着。 萧玉淑倚着树干,无聊道:“静宜是天生不适合练武吧?婉儿都教她半个时辰了。” 孟清莲剥了颗葡萄扔进嘴里,懒懒道:“漠北那地方,黄沙漫天,日头又毒,皮肤一旦伤了,多少妆粉都补不回来,她怎么会觉得好的?” 萧玉淑不屑地嘲讽孟清莲,道:“你懂什么?”接着,她摇头晃脑道,“这是‘有美人兮,见之不忘,一日不见兮,练箭如狂’。” “噗嗤”一声,沈灼笑出声来。 几人打趣着并没放低声音,于是,张静宜拎着弓箭,就走过来。 温明芸也捂嘴直笑:“静宜,你也不用思君欲狂了,听说魏小将军伤大好了。多半不久就能见到人,毕竟是救命恩人呢,还不得以身相许?” “看我不撕了你们的嘴。”张静宜扔了弓就往萧玉淑身上扑过去。 萧玉淑拔腿就跑。 一时间,几人在训练场边嘻嘻哈哈打闹起来。 温明芸一语成谶。 一日后,她们都收到了魏国公府的请帖,国公夫人在关山楼设宴,宴请她们几人。鸣山书院每旬放假一日,宴请的时间就定在四日后的书院放假日。 关山楼是漠北最大酒楼,京都这个是他们的分店,魏子渊以国公夫人的名义想请众人吃最正宗的漠北菜。 放假这一日,几人相约早早就去了关山楼。魏国公府也是大手笔,把关山楼包了一整天,专门用来宴客。 沈灼几人到的时候,魏国公夫人还没到。掌柜亲自把几人引到最豪华的雅间,并让小二端来新鲜的瓜果和各式的点心,请几人品尝。 “静宜,你何时胆那么大的?敢一下就扯了魏小将军的衣服。”陆婉儿边说边“唰”地做了个扯衣的动作。 张静宜一时脸通红,连耳根都红透了,她仍强自镇定道:“那,那有什么的!” “别说扯他衣服了,我,我我小时候还经常看他光身子洗澡呢。” “他小时候才不长这样,头大身子小的,身上全是骨头,就像个大萝卜头。” 屋外的魏子渊脚下突地一踉跄,正要推门的手停了。他觉得,也许缓一刻再进去更好。 魏国公夫人戏谑地看着自家的儿子,见魏子渊窘得满脸的不自在,不禁捂嘴笑了。原来那个天天追着子渊跑的小姑娘,都长这么大了。 跟在一旁的蒋岩偷偷觑了觑自家将军,将军号称塞上美男,这也没见头大身子小呀?还是说,长大后才长整齐的? 张静宜的话,听上去让人绮思无限,可其实,那不过是一个七岁的男娃被迫带三岁的女娃的悲惨经历。 所谓看他光着身子洗澡,也不过是他每次练完功后,在演武场被师傅用冷水淋,意在强健他筋骨,而三岁的小哭包一直跟着他而已。 魏子渊真觉得百口莫辩。 魏国公夫人一进来,几个女孩子当场噤了声,端端正正坐好,规规矩矩见礼,一派世家贵女的优雅,哪里还有刚才半分的嘻哈模样。 蒋岩看得直咂舌。魏国公夫人倒是见怪不怪,笑着与众女打招呼。 魏国公夫人给每人都送了个礼盒,里面都是难得一见的名贵首饰。魏国公夫人是一个娴静温婉的女子,很让人心生亲切。 “几位小姐对子渊有救命之恩,本该在国公府大摆几日宴席隆重道谢。只是幕后之人至今未找到,大张其鼓到怕连累了几位小姐。等日后水落石出,必当再谢之。” 今天宴席上的菜是魏子渊亲自吩咐的,全是漠北最地道的美食,酒都是他专程让人从漠北送回来,可见诚意满满。他打听到这几个小姑娘爱看戏,就请了豫园的班子来唱戏。 魏国公夫人怕自己在场,会拘着几个小姑娘。宴席过后,她找了个借口去旁的房间休息。 豫园今日唱的是他们压箱底的《狐妖报恩》,陆婉儿几人听得津津有味儿,只有沈灼兴趣缺缺。 沈灼的心里不安。韦茜回大粟了,在她及笄之前回去了,与前世一般无二。沈灼隐隐生出慌张,好似不管今生发生过什么,结果总是能拐到原位。 可眼前玉树临风,神采飞扬的魏子渊又让她生出一丝希望。韩梅好好的,魏子渊也好好的,也许一切终究都会好起来的。 沈灼目光漫无目的扫过众人,当她看到张静宜笑靥如花,心不由沉了沉。前世的张静宜与魏子渊,并无瓜葛。这一世,张静宜虽救下魏子渊,但魏子渊与太子之间,却不可能善了......该如何是好? 沈灼心绪繁杂,她斜斜靠着窗棂,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大堂里咿咿呀呀的戏曲声。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从窗外传来。 “哎,这位小兄弟,贫道看你天庭饱满,骨骼清奇,日后必成大材。来来来,你先随贫道一道去看宅护院......” “哎呀,你别跑呀,看宅护院管饭,管饭的~~~~~” 沈灼眼皮跳了两跳,她推开窗一看,果然是清虚子。 清虚子拿着算命的布幡,正追在几个小乞丐身后跑。 第81章 算命,十两银子一次 察觉到沈灼脸色不对,陆婉儿便探头过来,顺着沈灼的目光向外望去。于是,她看到酒楼外的大街上,一个灰扑扑的老道士,拎着个破布幡,气喘吁吁地追着几个小乞丐。 “娇娇,你认识这道士?”陆婉儿问。 沈灼揉了揉额角,一言难尽地点点头。 随后沈灼就简短几句讲了是如何认识清虚子,并为何让他来管理济善堂。 听沈灼这么一说,陆婉儿几人一下子来了兴趣,戏也不听了,立刻着人去大街上找清虚子。 莺儿认识清虚子,便自动领命去寻人。没多一会儿,莺儿就带着清虚子回来了。 清虚子还是那身灰扑扑的道袍,还是干瘪枯瘦的模样,头发还是像稻草乱蓬蓬的......比流民还流民,难怪小乞丐瞧着他要跑,这是怕他抢自己的吃食吧? 沈灼就好奇了,清虚子从她这里赚到的钱,都拿去干嘛了? 陆婉儿几人见清虚子这副尊容,不禁怀疑:“你真会算命,看风水,断吉凶?” “那是当然。”清虚子捋了捋胡子,矜持地道,“要算命,十两银子一次。” 张静宜给自己丫鬟玉珀使个眼色,玉珀很自觉地掏出十两碎银放桌上。 “道长,你帮我算算。”张静宜道。 清虚子拿起碎银,放在嘴里咬了咬,又仔细看了看齿痕,才眉开眼笑地收入怀里。 “小姐想算什么?也是想看前世和来生吗?”清虚子笑眯眯道。 张静宜摇头:“我才不看那些。”她脸色微微泛红,有些扭捏道,“呃,我,我想算一下姻缘。” “噗嗤”,其余几人捂着嘴直笑,几双清亮的眸子,全都盯着清虚子,纷纷催促道:“道长,快算,快算。” 清虚子从道袍里拿出一个布袋,又从布袋里取出纸和笔墨,递给张静宜:“还请小姐写下生辰八字。” 张静宜“唰唰唰”几笔写完,递给清虚子。清虚子将纸平铺在桌上,接着又从腰带里掏出三枚铜钱,又递给张静宜:“小姐心里默念所求之事,然后把这钱扔在生辰八字上。” 张静宜闭着双眼,也不知默念着什么,许久才把钱抛出。 “铛铛铛”几声清脆的声音,三枚铜钱落定。 清虚子捋胡子看了半天,才道:“这位小姐是富贵命,只是姻缘一途坎坷。就算最后能成,也是天天鸡飞狗跳,不过到算是美满。吉,大吉!” “你是编瞎话吧?哪有天天鸡飞狗跳,还叫美满的?”陆婉儿道。 清虚子小眼睛一瞪,两片八子胡直抖,气得直哼哼:“小姑娘,你可以不信贫道说的,但不能说贫道编瞎话!” 张静宜倒是不介意,笑眯眯的,只要心里所想的事真成能,鸡飞狗跳算什么?再说了,她向来只挑好的信,坏的不信。于是她又拿出十两银子打赏给清虚子。 其余觉得好玩,也纷纷拿出银子,争着让清虚子给自己卜卦。 萧玉淑的是:家财散尽,患难见真情,多子多福,大利东方。吉,大吉! 孟清莲的是:虽零落成泥碾作尘,但梅开二度,破茧成蝶,荣华一生,儿孙满堂。吉,大吉! 陆婉儿的是:有贵人相护,一生无忧,姻缘虽有波折,但仍是一世顺遂,琴瑟合鸣。吉,大大吉! 陆婉儿一听这话,立马觉得清虚子定不是骗子,必是得道高人。 只有温明芸问的是家族兴衰,清虚子多看了一会儿,才道:“真是好旺的命道,九世公卿之家呀。吉,天大的吉!” 清虚子占卜出来的,不论前面说得如何,总之结束语都是大吉,哄得几人很开心,纷纷都额外给了清虚子许多赏银。 只有沈灼越听心越惊,清虚子算出来的和前世情形,大致相似却又不尽相同。真是他随口胡诌撞上的吗? 沈灼深深地看着清虚子,越看越觉得这看似骗子的老道深不可测。 清虚子捧着一大堆银两,笑得见牙不见眼,他呲着一口大白牙道:“诸位小姐,这命数一事,可不是一成不变的。命随心转,心里念着好的,命就往好了去......” “今日所算,只是今日所见的命道。改日再来算,兴许又是新的命道了。” “今日贫道与诸位相遇,也是有缘。不如你们每人存一百两在贫道这里,方便以后随时来算。以后算命,都给你们打五折,如何?” 沈灼一听,顿时又觉这老道就是江湖骗子,之前说的那些,怕真是撞大运撞上的。 众人占算完后,兴致不减,于是温明芸提议去济善堂看看。她们购置宅院之后,还从未去过,今日正好遇上清虚子,不如去看看。 关山楼离济善堂不远,只隔了五条街,坐着马车过去,不过一刻钟。众人和魏国公夫人告辞后,坐上马车就往济善堂去。 济善堂和上次来时并无太多不同。宅子仍是白墙青瓦,十分简洁朴素,没做多的修饰。只是宅子里的人多了一些,跨过隐壁,就看到院里有四五个小孩子,或在打扫庭院,或在做杂事。 清虚子一进到院子里,就扯着嗓子喊:“道一,道二,道三,道四,道五,道六,道七,快出来,全都出来。来见见大善人!” 不一会儿,沈灼几人面前一溜烟地站了一排小孩,大约都在五六岁,其中五个男孩子,二个小姑娘。 “我们是要救助流民,谁让你拿他们当仆伇了?”陆婉儿瞪着眼睛,指着清虚子道。 “哎呀,陆小姐你这话可就说错了,贫道所做的,可是正是在救助。”清虚子忙解释道。 “正所谓‘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当然是让他们有份差事做,有月银拿,才是更好的救助。” “而且,让他们平时收拾收拾院子,做些杂事,到了每月发粮发物时,还能搭把手,这不挺好的。” 温明芸默了默,道:“所以,这些人都是道长从大街上拉来的?” 清虚子“嘿嘿”干笑两声,讪讪道:“这不是善堂才办,没人相信嘛。” “不是善堂没人相信,是你没人相信吧?”萧玉淑一针见血。 孟清莲托着腮,绕着清虚子走了两圈,道:“嗯,确实太像骗子。要不,找人帮道长收拾一番?” 于是,风二领着清虚子出去走了一圈,找人替他整理了头发,修了面,洗了脸,买了新袍道,新鞋子......这么一拾掇,但还真就有点仙风道骨的感觉了。 这要再上街找人行善,估计不会生拉硬拽,吓跑人了。 跟着风二一起回来的,还有魏子渊和蒋岩。魏子渊在路上遇上风二,听说了她们的事,便跟来一看。 “这件事,你可不许和别人说!不然我就把你小时候的糗事,写成戏本子,让全城都知道!”张静宜目光很凶地瞪着魏子渊。 魏子渊摸了摸鼻子,脸色复杂:“好,我一定不说,对谁都不提。” 蒋岩默默看了自家将军一眼,没说话。 “你们这里不是孩子就是老人,不如我给你们几人,既能看家护院,也能做些重活儿。”魏子渊里外打量了一番,提议道。 沈灼几人自是欢喜,没有不同意的。没多日,魏子渊就送了四个精兵过来。 第82章 为准姐夫,操碎了心 这下济善堂除了有郭昊天的恶名镇宅,又多了魏子渊的精兵护院。济善堂虽筹建不久,发展得还挺像模像样。 沈灼几人商议后,定下济善堂一旬发一次粮物,一月发三次。发的都以米面和衣服为主,偶尔遇上些会识字的落魄秀才,还会送些笔墨纸砚。 因济善堂地处东城,流民聚居地在南城,所以来领救济的人并不多,也没出现哄抢的情形,甚至有时还需清虚子上街去捡些人来领。 虽然沈灼给郭昊天说只借他的名字一用,不需他出钱,也不需他出力,但郭昊天对济善堂却很上心,他一天没啥正事,无聊的时候就爱去逛一逛,没事就给清虚子塞上几张银票,弄得济善堂像是他的私产。 沈灼几人身为女子,不方便在济善堂过多露面,郭昊天出钱又出力,她们倒是喜闻乐见。渐渐的,郭昊天小霸王的名声开始有了一丝转变。 “小姐,管家让我去把制好的银狐皮拿回来了。你想做个什么?” 一个身材圆滚滚的丫鬟,一打帘子进屋,手里捧着张上好的银狐毛皮。此人正是沈灼三大丫鬟之一的樱桃。 樱桃擅长绣活儿和美食,前些日子家里兄长大婚,她告了假回老家,一走就是两个月,三日前才回到兰亭阁。 沈灼看着银狐皮,眸色晦暗。这张银狐皮是韦子建送给她替韦茜赔罪的。她本也不欲与韦茜纠缠不清,此事能了结,自是最好。可当她得知,帮韦子建牵线搭桥的竟是萧承,她终于觉察出丝不对。 萧清蕴与韦茜的交好,萧承和萧屹在暗巷意外的出现......突然这一切都在她脑子里串联起来。 沈灼坐不住了。 她“蹭”地站起来,抓起银狐皮就往外走:“樱桃,随我去找阿娘。” 沈灼带着樱桃到听松居时,平阳郡主正在磨粉制香。见沈灼进屋,便笑着打趣道:“咦,你今日怎么舍得来请安了?” “女儿日日都念着阿娘的,就算哪日人没来,那心也是来了的。”沈灼一边嗔着,一边甜声撒娇。 “你呀,这张小嘴像是抹了蜜,惯会哄人。”平阳郡主拧了拧沈灼的脸,笑道,“说吧,来找阿娘什么事?” “女儿得了块上好的狐皮,想来送给娘。”沈灼说着把银狐皮递给了平阳郡主。 “这不是大王子送你赔礼的那块吗?” “嗯,就是这块。这次能停止和韦茜的纷争,多亏了阿爹阿娘,所以这块狐皮女儿想送给阿娘。” 平阳郡主搂住沈灼,亲昵地揉着她小脑袋,心里感叹,娇娇真是个又乖巧又听话又贴心的女儿,要是不那么毛躁莽撞就更好了。 “阿娘,我怎么觉得四皇子心怀不轨?”沈灼挽着平阳郡主的手,开始今日的正事。 “嗯?此话怎么说?”平阳郡主盯了沈灼一眼,打起精神。 “阿姐出门不多,可最近老是能遇上他。他对阿姐不怀好意。”沈灼道。 “原来你是说这个。”平阳郡主放松下来,笑着戳了戳沈灼气鼓鼓的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哪里不对了?” “他可不是君子!他是病西施。”沈灼眼睛转了两转,突然想起前世的流言。虽然那些流言,是萧承后来为麻痹萧韬而专门散播的,但不妨碍她先借来一用。 沈灼凑到平阳郡主耳边,神神秘秘小声道:“阿娘,你可知四皇子房中没一个侍女。听说他那,那啥......不行。” 沈灼脸色通红,仍是坚持说完。 “啪!”平阳郡主打了沈灼一下,沉下脸,轻斥道:“你打哪儿听来的浑话!这些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能胡乱说的?” “事关阿姐的幸福,为什么不能说?”沈灼不服气道。 “阿娘,四皇子从小就身子骨不好,阿姐真要嫁他,怕是要......” 沈灼的话还没说完,平阳郡主便狠狠打了她屁股一巴掌。 平阳郡主这下是真恼了:“你要再浑说,就跪祠堂去!” “不说就不说,反正四皇子这人嫁不得!”沈灼冲平阳郡主做了个鬼脸,跑走了。 沈灼倒没想着能一下就败坏掉萧承的形象,可先埋下颗种子总是好的。 沈灼出了听松居没回兰亭阁,而是直接去了沈卫的陶淬院。 “你要借‘清河君竹赋’?”沈卫挑了挑眉,问道,“你拿它想去干什么?” “明日阿爹休沐,我拿去给他看。”沈灼道。 “好端端的,怎么突然想拿它给爹看?”沈卫问。 “二哥,你没觉得四皇子最近出现得太频繁了吗?” 沈卫略一沉吟,道:“所以,你是想向爹推荐谢夫子?” 沈灼道:“那倒不是,只是想让阿爹先知晓有这人。” 沈卫叹了口气,道:“那还是我去吧,免得爹还以为是你看上了谢夫子,乱点鸳鸯谱。” “那就有劳二哥了。”沈灼学着戏文里的唱腔,笑着给沈卫行了个礼。 “成天没个正形。”沈卫笑着敲了敲沈灼的头,眼里全是宠溺。 沈家子弟中,除了沈晟,沈渊最看重的就是沈卫,有他出面,自然好过沈灼许多。 第83章 清陵谢氏,是最佳人选 第二日,沈卫拿着《清河君竹赋》去了沈渊的书房。 沈渊拿着书帖来回看了几遍,才意犹未尽地放下。 “虽行书笔力稍弱,但文章却是难得一见的佳作。”沈渊盛赞,然后询问,“这清陵散人是何人?” “是鸣山书院的谢夫子,谢辙。他是清陵谢家的人,也是青州的解元。” 沈渊瞥了沈卫一眼,慢悠悠道:“知道得这般清楚,是你友人?” “是恩师谢流溪的侄子,他到鸣山书院任职,便是儿子推荐的。”沈卫倒没隐瞒。 “你今日向为父推荐,又有何意?”沈渊问。 沈卫沉默了一会,斟酌半天说辞,最后还是选择直接说。 “阿窈马上及笄了。” 沈渊有些意外:“你是想撮合他与窈儿?” 沈卫点点头。 “胡闹!”沈渊训斥,沉下脸来,“窈儿的婚事,哪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沈卫忍不住出言顶撞:“皇家看似尊贵,实则凶险。父亲,沈家的女子就一定要嫁入皇家吗?!” 沈渊深深看了沈卫一眼,端起手边的茶杯,慢慢喝着,良久后才开口:“今上多疑。” “我与陛下少年相识,有同窗之谊。他为君,我为臣,我对他披肝沥胆,他予我位及人臣。在外人看来,沈府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可其实却是危如累卵,沈氏身在高台,一步踏错,就全族尽毁。” “陛下年纪越大,猜忌就越重。他既要用我,也要防我。我若与朝中重臣结亲,则有结党营私之嫌,若与普通朝臣联姻,陛下又会疑我自立山头,使他无力辖治。与皇家联姻,既是天恩,也是牵制。” 说到此处,沈渊顿了顿,长叹道:“你以为沈府的婚嫁,就仅仅是婚嫁?伴君如如虎,为父当然深知皇家如龙谭虎穴,可也只能替窈儿选一个最稳妥的。” 沈卫听后沉默很久。 “父亲所说的,儿子也都曾仔细想过。只是清陵谢氏是清流,谢家既无重臣,也从无朋党之争。谢家祖训,只做直臣。这难道不是最佳人选吗?” “况且那几个皇子,心里到底如何想的,还未可知。若有异心,便是灭九族的大罪。还望父亲三思。” 沈渊手指摩挲着字帖,将《清河君竹赋》又看了一遍,然后道:“确有君子之风。” “月底有品秋诗会,你带他来一见。” 京都城里最不缺的就是文人墨客,各种才子如过江之鲫,多不胜数。城里常办各种诗友会,畅谈会,几乎三五日就有一个。品秋诗会便是其中之一。 但品秋诗会与旁的诗会不同,虽也是私人聚会,但这个“私人”却是翰林院的侍读,侍讲等人。因而品秋诗会不仅有学子,才子参加 ,更重要的是朝中文臣也会来,其中不乏一品重臣,例如沈渊,还有孟涸。 让谢辙去品秋诗会,代表沈渊愿意考虑谢辙。沈卫心里终于松口气,正待告退。忽听耳旁传来沈渊语重心长声音:“阿卫,以后遇事你得更加谨慎,要多方考量。沈家,迟早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沈卫一震,看向沈渊。 沈渊拍拍沈卫的肩,道:“你大哥领兵在外,风险难测,老三又个性跳脱,不喜受约束,不合适朝堂上尔虞我诈,至于老五,他始终是要回他母族。阿卫,你要撑起来,将来你得护住整个沈家。” 沈卫顿觉肩上沉重,他躬身一礼,郑重道:“儿子记下了。” 沈卫从沈渊书房出来后,脚步都沉重不少。可当他跨进陶淬院,看到沈灼笑盈盈的脸,如朝阳灿烂,心里的重压便轻了许多。 “你就这么信不过二哥?”沈卫笑着,眉眼清润。 “我哪里不信了?”沈灼对沈卫甜甜地笑,她眨巴着大眼睛,“我来找二哥,是心里有个计划......” 五日后,又到了鸣山书院的放假日。沈灼一大早就往沈窈的落霞阁跑。 沈窈正在窗前临摹字帖,沈灼像一阵风一样卷进来,拉着沈窈就嚷:“阿姐,阿姐,二哥又出去钓鱼了。” 沈窈停下手中的笔:“二哥一向爱钓鱼,他又出去钓鱼,有什么值得你慌张的?” 沈灼扯着沈窈的衣袖,晃了晃:“这,这不是,我也想去嘛。” 自从前两次沈灼莽撞行事后,平阳郡主就不再允许沈灼单独出府,对她进行极为严格管束。 “阿姐,好阿姐,你就陪我一起去嘛。”沈灼软软撒着娇,冲沈窈讨好地笑。 沈窈掏出手帕,替沈灼擦着额头的细汗,柔声道:“那也得你用过早膳再去,我先让环儿去备车马。你安心吃点东西。” 沈窈说着让人备下吃食,沈灼随手塞了些东西到嘴里,拉着沈窈就往外走。沈窈也不疑有他,沈灼本就是闲不住的性子,往日也喜欢跟沈卫去钓鱼。 这日,沈卫约了二三好友,去青玉湖泛舟垂钓。青玉湖中有几处小岛,是垂钓的好去处。 沈灼拉着沈窈紧赶慢赶,终于在沈卫等人登船准备启锚时,赶上了。 “哈哈哈,让我说中了吧?我就说嘛,娇娇肯定会来。”文澄明抚掌大笑,一脸自鸣得意。 “这还要你说?有几次娇娇不偷偷跑来?”褚易也笑着。 文登明和褚易都是沈卫铁杆钓友,而沈灼则是沈卫铁杆蹭友,十次有八次要来蹭钓鱼。 沈卫道笑着摇头:“前些日子,娇娇顽皮闯祸,家母加强了对她管束。我还以为这次她来不了,不想她竟把阿窈给拐来了。” 听到“阿窈”两个字,在边上一直没做声的白衣男子,忽地抬了眼眸,远远望过去。 正是谢辙。 第84章 钓个有情郎 “二哥,你偷偷出来钓鱼,又不叫上我!”沈灼气喘吁吁跑来,瞪了沈卫一眼。 “是阿娘不让你外出,我才没叫你的。”沈卫好声解释。 “阿娘哪有不让我外出了?她只是不让我单独外出而已。”沈灼不满。 “沈二,就这是你不对了,怎么能撇下娇娇呢。该罚!”文澄明也替沈灼打不平。 沈灼冲文澄明甜甜一笑:“见过文公子。” 随后,沈灼一扭头,发现站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谢辙,便状若惊喜地,大声地,嚷嚷道:“哎呀,谢夫子,你也在呀?” 沈卫听得眼皮直抽抽,这戏演得太过。于是他忙道:“好了,好了。大家都上船吧。” 沈卫包下一艘大的游舫,青玉湖合适钓鱼的小岛,大多是湖中心,需得乘船前往。 等上了船,沈灼也消停下来,沈窈才上前来,一一与大家见礼。 若说沈灼是灵动俏丽的蝴蝶兰,沈窈则是温婉娴雅的芍药。有沈窈在场,连一向随意嬉笑怒骂,口无遮拦的文澄明也收敛了几分。 其实,谢辙与沈卫并不相熟,虽然鸣山书院夫子一职是沈卫推荐的,但那是托了叔父的福。谢辙不是长袖善舞之人,来京都数月,仍是形单影只。此番沈卫相邀,他本没打算来,可话临到嘴边,不知怎的就改了,鬼使神差地应下了邀约。 谢辙上得船来,便一人站在甲板上欣赏湖光水色,书僮竹青随侍在侧。 沈灼拉着沈窈往谢辙身边凑。 沈灼问:“夫子,你也喜爱钓鱼?” 谢辙摇头:“在清陵时,通常是捕鱼,极少钓鱼。” 沈灼好奇道:“咦,那是为何?” 谢辙笑笑,没再回答。沈灼不解,正待继续追问,忽被沈窈扯了扯衣袖。 “娇娇,捕鱼是生计,钓鱼是闲情,两者大有不同。”沈窈的声音温柔轻缓,听在耳里,十分悦耳。 谢辙心里微动,耳尖一红,不由微微侧了身,将目光转向广阔的湖面,连一丝的余光都不敢往沈窈那边瞟,唯恐唐突佳人。 看着谢辙一双耳朵红得通透,沈灼有些无语,这算是掩耳盗铃吗?沈窈见状,也不由有些赧颜,一抹红晕悄悄爬上脸颊。 沈灼左边瞅了瞅,是一身板正,略显僵硬的谢辙,右边瞅了瞅,是粉脸桃红,有些不自在的阿姐,她忽就笑了。 “嗯,捕鱼好。我去问问二哥,看他带捕鱼的工具没。”沈灼说着,就带着莺儿欢快地跑走了。 沈灼这一跑,到下船之前,都再没回来。 谢辙像根木头桩子一样,笔直地站在甲板上,任湖风吹乱他一身衣袍。沈窈则略显尴尬,有些无措地站在他身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丫鬟环儿见两人这样,实在忍不住,便道:“小姐,甲板上风大,不如去船舱里坐坐。” “夫子,一同去吧。舱里热闹些,甲板上风大。”沈窈轻声道。 “好,好的。”谢辙微微点头,他的耳尖,更红了。 环儿捂着嘴差点笑出来,真没见过如此害羞又古板的男子,只和女子说两句话就脸红成这样,甚至连手脚都僵住了。 沈窈不悦地瞪了环儿一眼,环儿忙低下头,艰难地收起脸上的笑。 谢澈和沈窈回了船舱。 “谢兄,快来,快来,刚才听娇娇说你还会捕鱼?”两人甫一入船舱,文澄明就热情招呼道,接着他的声音一顿,“咦,谢兄,你耳朵怎么这样红?” 谢辙正落座的身形一顿,他抬眼幽幽地看了一眼文澄明,正要开口,便听身旁传来一道柔和的声音。 “甲板上风大,吹得人发冻,这才进来暖和暖和。” 是沈窈。 “嗯,现已深秋,湖面上风大又冷,还是莫要出去吹冷风的好。”文澄明大大咧咧连连点头。 沈灼看向沈卫,一挑眉,笑得像只小狐狸。沈卫无语地摇摇头,但看向谢辙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满意。 半个时辰后,船停靠在螺髻岛。众人拿着渔具,钓具下船,往岛上几个常去的浅滩处去。 沈灼这一次没闹着跟在沈卫后面,而是拉着沈窈跟在谢辙身边,一个劲询问如何捕鱼。 渡过了最初的不适,谢辙慢慢自如起来。他耐心细致回答着沈灼的各种问题。 “夫子,没鱼网也能捕鱼吗?”沈灼问。 “自然是能的。”谢辙答。 “那今日我便跟着夫子学捕鱼,可好?”沈灼追着谢辙问。 谢辙略一犹豫,点头答应了。 “阿姐,阿姐,你也来。我们一起学。”沈灼欢喜地拉着沈窈。 沈窈今日本就是来陪沈灼的,见沈灼兴致这么高,也就没反对。 沈卫只带了垂钓的用具,并没有捕鱼的。好在螺髻岛上有大片的竹林,谢辙找船家要来两把砍刀,带着竹青上山去砍了几大捆竹子回来。 竹子砍回来之后,谢辙利落地劈竹,削竹,然后磨竹......做了一个多时辰,做好一大堆质地均匀的竹蔑条。整个制作的过程,谢辙没怎么说话,只专注手上的工作。 沈灼和沈窈都是高门贵女,少很见人做手工,一时都不由看呆了。每一刀劈,破切,打磨......谢辙都信手拈来,动作如行云流水,似乎是做惯的。 等谢辙制好所有竹蔑条,一抬头,才看到两个沈家小姐,一脸呆怔地盯着他。谢辙的脸蓦地一红,有些窘迫道:“适才在下动作粗鄙,让两位小姐见笑了。” “这是要编竹笼吗?我还是第一知道竹蔑是这样制成的。夫子博学多才,哪有粗鄙可言。”沈窈由衷地赞道,眼里闪着细碎的光。 谢辙编蔑条的手一顿,微微垂下眼敛,平静地道:“谈不上博学,只是自幼家里贫寒,母亲养家不易,所以学了很多杂艺,平时帮补一下家用。” 淡青色的蔑条,在谢辙白皙修长的手指尖翻飞,像会跳舞的精灵。谢辙不疾不缓,清淡悠然的气度,突地让沈窈迷了眼,心怦怦跳。 不一会,一个长长的竹笼子便在谢辙手下形成。 “走,带你们捕鱼去。”谢辙拿起竹笼,忽地一扬眉,露出一个笑容。 沈灼一下被晃花了眼,嗯,自己亲自挑的姐夫,就是好看! 沈灼和沈窈挽起裙摆,撸起衣袖,跟着谢辙在浅滩边挖沙,埋笼,引水,然后捕鱼。最后收获了十来尾大小不一的鱼。 沈灼开心地拎起鱼,跑着去向沈卫显摆。沈窈也很高兴,难得地像沈灼一样,也拎着鱼去向沈卫显摆。 看着自家两个妹妹,满脸泥浆,灰头土脸却一脸得意的模样,沈卫笑着藏起自己满满的鱼蒌,直夸两人厉害。 “你这妹子,怕不是要让谢兄拐去了吧?”褚易似瞧出了什么,打趣着。 沈卫笑而不语,一甩渔竿,闭目钓鱼。 这一趟,大家收获颇丰,回程路上众人都意犹未尽。沈卫拿了几大条肥美的鲜鱼给船家,让做几拿手好菜。 于是,几人在船上,吹着风,喝着酒,品着美食,又转着圈吟诗作对,一时间好不欢乐。 酒过三巡后,有人微醺,沉沉欲睡,有人豪情大发,临窗泼墨,大书特书。沈窈支着头,斜倚在窗边,头上的金步摇随着起伏的船,一晃一荡,像是细碎的光,一晃一荡皆映入谢辙的眼中。 沈灼蹲在甲板上看自己捕到的鱼,怎么看怎么欢喜,这是她第一次捉到活鱼。 “娇娇,你知道韦茜回大粟了吗?”沈卫走过来席地而坐。 “知道呀。”沈灼不甚在意,连头都没抬,继续看鱼。 “那你知道她这次回去,四皇子和七皇子都随行吗?” 沈灼猛地扭头,看着沈卫,萧承和萧屹都随韦茜回大粟了?! 沈卫朝她点点头,道:“所以,你的眼光很准,四皇子此人很不简单。” 沈灼垂下眼,心里泛起苦涩,哪里是她眼光准,这全是前世血的教训。 第85章 子莫与父斗,会挨揍 萧屹和萧承随韦子建兄妹一起去了大粟,这让沈灼既意外又震惊。她更加确定,暗巷里两人的出现绝非偶然,而是蓄意为之。 沈灼皱眉,可他们所图的是什么呢? 在沈灼的记忆里,大粟和萧屹、萧承并无来往,包括十年后那场持续好几年的夺位大战,大粟也没参与,他们只安于一隅,好似对谁上位,都漠不关心。 沈灼细细回忆,然后从零星的记忆片段中,找出萧屹与大粟唯一有关的,就只有藤甲军。 前世,沈灼遇上萧屹的时候,他麾下就已有十万藤甲军,她并不清楚这支军队是怎么来的。难道,这就是他帮韦茜的原因? 藤甲军是一支擅长在深山老林中作战的精兵,能以一当十。曲墨然曾评价:在丛林之中,十万藤甲胜百万雄兵。萧屹极看重这支军队,即使在登基称帝之后,仍由他亲自统率。 可就是这么一支强兵劲旅,萧屹想交出去时,却被人拒绝了。 “让开!” 萧玮剑尖直指正乾宫前的龙虎卫。“唰唰唰”几声,八个龙虎卫长刀齐出鞘,面无表情地用刀对着萧玮。 正乾宫是萧玮儿时的住所,也称东宫。自“元景宫变”后,他当日就被龙虎卫绑回了正乾宫。萧屹口谕,他一日不承太子之位,一日不准他出宫门。 若论单打独斗,萧玮对上龙虎卫自是不在话下,以一敌三,也可勉强支撑,但要是群殴......萧玮只能是屡战屡败。 整整一个月,萧玮被困正乾宫寸步难行。 此时,萧玮身后远远地站了十来人,围观他每天上演相同的戏码,天天闯宫门,天天失败。 “太子的心性,倒是坚韧。”文渊阁大学士宋舒感叹道。 “一个月来,太子都没真下杀手,不然早闯出去了。上次宫变,禁军虽伤无数,但被斩杀者甚少。难怪陛下说他心性过仁。”兵部尚书焦义皱着眉,说不上是喜,还是忧。 “眼下四海已定,境内无战事,正是休养生息之时,出个仁德之君,未尝不好。”礼部尚书杜佑微眯着眼,越瞧着萧玮,越觉得好。 “诸位,别说这么多了。还是先想想怎么劝导太子吧。我等也困在这里,一个月没能回家了。”宋舒叹了口气。 宋舒,焦义和杜佑分别是萧屹指给萧玮的太子太师,太子太傅,太子太保。萧屹下旨,在没把萧玮教导出来之前,三人全住在东宫,谁也不准回家。 “殿下,到上课时间了。”有内侍上前,小声提醒萧玮。 “小爷姓沈,不姓萧!这天下是萧家的,关小爷屁事!这太子谁爱当,谁当去!”萧玮一甩袖,冷着脸回了寝殿。 此时,正乾宫的耳房内,姜宁与福来正隔桌相对而坐。 姜宁拿起桌上的壶,抬手给福来倒了杯茶。 “哎呀,姜公公,这可万万不敢当,折煞老奴了。”福来慌忙站起身,恭敬道。 “小福子,你我都是奴才,哪有什么折不折煞一说。”姜宁倒是从容,他对着福来幽幽道,“若你能把沈皇后的骨灰和遗物在哪儿指个方向。别说端茶倒水,就是让老奴叫你一声爷,也是使得的。” 福来苦笑道:“那还不如你一刀杀了我罢。反正左右都是死。” 姜宁何尝不知道福来的为难,但他不也为难? 姜宁道:“太子殿下最近没少被陛下揍吧?” 福来默了默,叹道:“两三日被打一次总是有的。” 姜宁继续劝道:“总不能眼睁睁瞧着父子俩一见面就打吧,关键每次都是太子殿下挨揍,你也不忍不是?” 福来长长叹了口气,道:“七岁丧母,太子殿下对陛下怨恨太深。哪里肯把沈皇后的骨灰和遗物交给陛下。” 姜宁眉间一展,忽地一笑,满意道:“那就是说,有遗物,而且骨灰也在。” 福来神色一僵,继而无奈着:“姜公公,你......” 姜宁拍着福来肩膀,语重心长道:“小福子,你这条命当年可是陛下救的。” 福来神色一肃:“陛下将奴才给了太子殿下,那奴才的主子就只有殿下。” 姜宁但笑不语,迈着八字步,出了正乾宫。 然后,朝臣们就明显地感受到,萧屹最近的心情平和不少。 “陛下,太子心性倔强,又离宫十余年,现在一味强逼,属实是无益。老臣建议,倒不如用怀柔之策,徐徐图之。” 萧玮像头犟牛,宋舒,焦义,杜佑三人根本劝谏不了。无法,宋舒只好硬着头皮向萧屹来陈情,总不能大家一直住东宫,都不回家。 好在,萧屹最近心情不错,听了此话倒也没责怪,只是淡淡一笑:“呵,他犟?朕倒要看他能怎么犟。” 宋舒头皮一紧,总觉得要出什么事。 于是,第二天,上朝的群臣就看到太子被绑在一把椅子上,放置在萧屹旁边,脸上好像还有点肿?群臣只扫了一眼,便低了头,不敢再看。 太子这是被绑着来上朝听政了? 众臣一时觉得,这对父子,真是亲父子,刻在骨子里乖戾嚣张,一模一样。 “听说陛下把小石头绑着去上朝了?”曲墨然刚一下朝,就被许皓之逮着问。 萧玮带回来的二千死士,后来被萧屹全圈在京郊的一块荒地上垦荒,许皓之也在其中,是曲墨然亲自去把他提出来的,然后让他住在侯府。 “之前不是说过,让你别回来吗?”曲墨然道。 “那也得我劝得住呀,他那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性子,非得回来找二哥算账。”许皓之一脸无奈。 “别说我了,就连他三舅也没辙。沈三将军本拘着他,要他平平安安做个普通人,结果呢?他一言不合就跑了。要不是我后来跟去,他都要当山大王了!” 曲墨然瞥了许皓之一眼,道:“那你就由着他?所幸陛下没真想要他命,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到时候如何向他娘交待?” 许皓之不满道:“虽没要他命,但天天打得像个猪头似的,也很要命。他是太子呢,不要脸面的吗?” “大哥,要不你劝一下陛下吧。” 曲墨然一叹:“算了,他们父子俩,哪一个是听人劝的?唯一能劝住的人,早不在了。” 此话一出,两人再没人说话。曲墨然让人备了酒,两人一杯接一杯喝着。 第86章 云山封禅 萧玮被绑着上朝听政,一绑就又是一月。 这日,萧屹在御书房召见工部和户部的官员,商议完开春的农耕事务后,他扭头一看,被绑在一旁的萧玮正冷冷地看着他。 萧屹挥挥手,让一众官员都退下。 “你当真不想当太子?”萧屹问。 “如果我不是太子,我娘就不会死。”萧玮声音冰冷。 萧屹沉默了良久,才缓缓道:“你娘的死,不是因为这个。” “放屁!若不是为了麻痹林家,给我争取逃走的时间,她怎么可能轻易就放弃出去的机会!”萧玮狠狠啐了一口,眸中有水光泛起。 萧屹淡淡地看着萧玮,道:“沈家三百多条性命,才是你娘心结所在。” “沈府抄斩的那天,她心神就垮了。”萧屹转开目光,望向窗外。 “不是你嫌娘亲外戚势力太大,所以亲手灭了外公九族吗?”萧玮冷笑。 “不是。”萧屹转回目光,直视萧玮。 萧玮一怔。他一直以为是萧屹为了灭沈氏,才罗列了叛国的罪状给沈渊。 “沈途是真叛国,证据确凿,十万余将士因他而死,而沈渊包庇了他。”萧屹的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萧玮沉默。不管他如何不齿萧屹的作为,但他相信萧屹不屑说谎。 “可你娘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哪怕铁证如山,她也坚决不信。”萧屹轻轻叹了口气,眉宇间难得有些无奈,“她总是这样固执。” “后来很多年中,朕有时都不禁怀疑,是不是她才是对的?朕派过很多人去重查,可查回来的结果,都是一样。” 萧屹看着萧玮:“你想不想亲自查一次?” 萧玮心里一动。 他细微的表情逃不过萧屹的眼睛。 萧屹微微一笑:“你若是太子,你便有权力去重查一次,或无数次。” 萧玮终于点头同意当太子。他总觉得自己被萧屹算计了,可能替沈家洗刷冤屈这个诱惑,确实太大。 太子不再跟陛下对着闹腾,朝臣们都大松一口气。朝堂上日常事务的处理也都恢复正轨。由于皇位后继有人,且只有一人,所有人工作起来更安心,也更放心。 而且,萧玮是唯一一个敢且能当面硬刚萧屹的人,朝臣们更是额手相庆,实在是萧屹手段过于暴戾,而萧玮宽厚。 除了君臣齐心,天公也作美,一连好几年风调雨顺。既无天灾,也没人祸,天盛王朝的发展一骑绝尘,终于进入一个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太平盛世。 这日早朝,萧屹突然提出要去云山祭天封禅。众臣大为诧异,因萧屹一向低调务实,从不歌功颂德,更不敬天地,不畏鬼神。如若不然,他也断然做不出各种大逆不道之事。 怎的突然就要去祭天封禅了? 萧玮第一个站出来反对,明面上理由是劳民伤财,私心的理由是,萧屹手沾累累血债,他也配? 当然也有不少朝臣赞同,萧屹在位二十余年来,天盛国富民强有目共睹,而且萧屹还一统亚古大陆,打造了一个空前强大的帝国,此等丰功伟绩,值得告慰天地,获得祝福。 一时间,朝廷中争执不断,萧屹悠闲地坐在龙椅上,淡定地看众臣唇枪舌战。 萧屹治国虽手腕铁血,可并不独裁。他在领军作战上,所向披靡,但于治世一途,他自知能才不足,因而他一向纵容臣子们在朝堂畅所欲言,并且他听得进谏言。这也是天盛能强大的根本原因。 可祭天封禅这事,萧屹不打算听任何人的劝谏。最后他一锤定音,定下元景二十二年,二月初二登云山封禅。 萧屹不喜招摇,此次封禅他只带了五千护卫和六部重臣,携太子同往,令内阁首辅李延进留守监国。 是的,萧玮也要同行。 萧玮本意是不想去,奈何打不过萧屹,只得随行。 云山离京都六百里,是天盛的神山,山高峰峻,终年云雾环绕,因山峰高耸云端而得名。传说云山上曾有通天神道,后来因人族贪婪,天神斩断通神道,从此天地之间再无来往。不过,有乡野传说山上仍有神仙居住,因此云山被定为天盛的封禅之地。 萧屹摒弃车驾,策马而往。一行人轻车简行,不到三日便到了云山脚下。 萧屹斋戒沐浴三日。二月初二,他身着帝王衮服,头戴十二旒冠冕,率百官徒步上山。萧玮一身黑色金丝锦袍,头戴九旒冠冕随行在侧。百官则着玄衣纁裳按品阶跟随在两人身后。 “你祭天封禅,彰显你的功绩,关我什么事?”萧玮冷言道。 萧屹淡淡瞥了他一眼:“你口碑比朕好,老天爷兴许更喜欢你。” 所谓封禅,遵循先封后禅。封,即是积土石为坛以祭天;禅,则是祭坛前除地而祭地。萧屹遵循古礼,在云山神殿前,按礼部引导,一步步走完祭天仪式。紧接着,萧屹在祭坛前跪拜,亲口念诵祭天祝文。 “朕自继位以来,兢兢业业,一日不敢懈怠,唯恐社稷不稳、天下不平。励精图治多年,终使天下一统,海清河晏,时和岁丰。朕不敢居功,愿以二十年国运昌盛,求见吾妻一面,叩祈上天眷佑。” 祭坛边的百官傻了。 自古以来,封禅旨在祈求神灵保佑江山稳固,望天上赐予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可萧屹竟是以国运为筹码,求与亡妻见一面!堂堂国之祀,竟如此儿戏?! 国祀,这是国祀呀!这莫不是要让社稷将倾!! 杜佑忍不住老泪纵横,气得双手不停发抖,心中狂呼:大逆不道,实属大逆不道! 在场所有人,无人不被这祝文惊到,包括萧玮。 萧屹念完祝文,拔出佩剑,往掌心一划,鲜血随剑而出。萧屹走上祭坛,将掌心的血洒在祭坛上。 “轰隆隆~~~” 天空突然传来一道巨响,竟是晴天平地响惊雷! 跪伏在地的百官,此时全都瑟瑟发抖。这是上天震怒了吧?陛下真不会被劈死吗? 睛天几声炸雷响过,萧屹默默立于祭台之上,良久没作声。 忽然,他猛地一把拉过萧玮,将他也带到祭台上,然后抬剑一挥,在萧玮的手心划开一道血口。萧玮的血,也滴在祭台上。 萧屹抬眼看天,道:“若二十年国运不够,那把他的也算上,朕再许你三十年国运昌隆,天下太平。” 说到此处,萧屹顿了一顿,然后缓缓抬起剑锋,直指苍天:“如若还是不应,朕便劈了你。” 萧屹的语气很平静,也很从容。百官却已然要疯了。 这是祭天吗?是吗?!大家还能活着走出神山吗?能吗?! 而晴朗的天空,此时却静悄悄的,天高云淡,连风都很温柔。 萧玮受到巨大的冲击,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自己是被萧屹押给老天爷了? 萧玮用舌尖抵了抵后槽牙,十分想拔剑。 第87章 年关将近,薅点羊毛好过年 “所以......就这样被圣武帝威胁了?”弥子竖起手指,偷偷指了指天。 “那可是人皇!你以为是谁都可以威胁的?”清虚子瞪了弥子一眼,随后感叹道,“更何况,他还押上仁宗的三十年盛世。” “你知,何谓天道?”清虚子眯着眼,看向弥子。 弥子老实地摇头。 清虚子悠悠地道:“天道,便是这诸天之下,生生不息之道。” “圣武帝一统天下,平战事,止杀戮,庇佑万民,开创盛世二十余年,天下万物皆受其恩泽,得以绵延不绝。于天道,他有大功德。” “所以,天道才给他开了一丝机缘。” “那我也没看着他和沈小姐有什么发展呀。”弥子撇了撇嘴。 “你懂什么!”清虚子敲着弥子额头,横了他一眼,“只是给机缘而已,天道又不包成亲,包生儿子。” 清虚子突然想起什么,从怀里掏出个布袋开始翻找,然后拿出一叠银票,数了数。老神在在地笑。 “还好,还好,这有五百两呐。年关快到了,是该多准备一些衣物,再额外多发放米粮两次,让大家能过个好年。” 雪,纷纷扬扬落下,预示着秋天终于过去,而年关近了。 离年关还有一个月时,沈府上上下下都忙碌起来。 鸣山书院也于前日放了冬假,书院的学生有整整三个月的大假,要到明年开春才继续上学。 沈灼舒舒服服躺在自己的床上,缩在被窝里一动不动,直到日上三竿也没起身。 “小姐快起来,夫人派人来给你量新衣尺寸了。”兰草动手要把沈灼从被窝里挖出来。 沈灼拽着被子不撒手,嘴里娇气央着:“好兰草,你就让我再躺一会儿。” “小姐你可不能再躺了,早膳还没用,这会子都快要午膳了。” 沈灼到底是让兰草拉起床,她坐在梳妆台前,任兰草给她打理头发,只是嘟着嘴,一脸的不高兴。 见沈灼终于肯下床,樱桃忙端着热腾腾的藕羹进来,晶莹剔透的羹里撒了很多山渣碎,果干和红枣,色彩缤纷十分诱人,一看就让人指食大动。 樱桃做的美食,是沈灼完全抵御不了的诱惑。闻着食物的香味,沈灼完全清醒过来,笑眯眯接过藕羹,一小口一小口吃着。 “小姐,大少爷和四少爷的礼物,你可备好了?”兰草边收拾床铺边问道。 沈府每到年底最重要的,就是大少爷沈晟和四少爷韩涛回府。今年的年底,额外还多加了一件更重要的事,就是大小姐沈窈的及笄礼。 “还没呢。”沈灼苦着一张脸,她想了好几日,都想不出来送什么礼物给大哥和四哥,她眼睛转了两下,道,“要不,我去问问三哥?” 沈灼说走就走,三两下把藕羹喝完,披上件湖绿色的锦面鹤氅,罩上雪帽,带着莺儿就往沈希的临风院去。 沈灼到的时候,沈希正在院中练剑。沈希挥动长剑,动作如行云流水,剑锋在空中划出一道道凌厉的弧线。既有披荆斩棘的勇猛气势,又抽刀断水的率性洒脱。在闪转腾挪间,沈希身影轻盈而飘逸。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身上,给他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辉。不愧是名动江湖的飞流剑。 “好!三哥好剑法!”沈灼立在月洞边,拍掌大声夸赞道。 沈希闻言收了剑势,侧首看向沈灼,挑了挑眉,道:“这大雪天的,你怎么舍得出兰亭阁了?” “这不是好久没见三哥了嘛,就来看看。”沈灼笑盈盈地跨进院落。 见沈灼一脸巧笑嫣然,眸子晶亮,沈希心里警觉顿起,这又是要来祸害啥? 沈灼拉沈希进屋,暖阁里银丝炭烧得暖暖的,很舒适。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来干嘛?”沈希一边净手擦脸,一边问。 “大哥和四哥不是马上要回府了嘛,我想不出送他们什么礼物,就想着来问问你。”沈灼诚恳地道出来意。 “大哥和四弟常年戍边,送礼当是以兵刃和护具为佳。”沈希道,“不过这些不用你送,有我和阿卫准备就够了。” “至于你嘛,随便送些什么都行。反正你送什么,他俩都会开心。”说着,沈希习惯性揉了揉沈灼的头。 “啪~”沈灼一把打开沈希的手,有些着恼道:“什么叫我可以随便送!” 前世加今生,算起来沈灼已有十多年没见过沈晟和韩涛。她是很认真的想准备一份礼物给两人。 沈希见沈灼生气,也端正了脸色,道:“边境物资匮乏,商贸也不畅,日常用度都很缺乏,有钱也难买到好东西。要不,你给二人准备几双鞋袜,或是衣物?” 沈灼不语,只幽幽地盯着沈希。 “得,这不结了?女红你不会做,刀剑护具你又不会挑......可不是随便送点就行了嘛。”沈希笑着调侃。 沈灼不搭他,站起身来在沈希的房间里转悠,然后在置物架前站定。 沈希的屋中的置物架与众不同,整整一面墙全做成了置物架,与墙齐高,与墙齐宽。架子里搁满了各种瓶瓶罐罐,这些都是些沈希在江湖行走时,收集来各种奇药。上次秋猎,沈希便是从里面薅了一大堆。 看着一排的瓶瓶罐罐,沈灼想到了秋猎,想到了魏子渊,心念一转,终于想到要送沈晟和韩涛的礼物。 沈灼伸手取过一个玉瓶,揭开盖子瞅了一眼,回首对着沈希巧笑嫣然:“三哥,你这些罐子都空了,得补齐才是。” 见沈灼笑得乖巧,歪着头,眉眼弯弯,沈希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第88章 沈晟、韩涛回府 一想到魏子渊,沈灼就想起秋猎中惊心动魄的一日,随后她就确定了要送给沈晟和韩涛的礼物,那便是药,能救命的药。 沈灼将当日拿过的药,重头薅了一遍之后,她还想再加上南山堂的金创药。千年老字号,果然名不虚传。魏子渊和蒋岩后来能完全康复,金创药功不可没。 只是南山堂的金创药极为难得,就是有钱也难买,一年总共就产几十罐,基本要提前几年预订才行。在鬼市上,一瓶金创药能卖出比原价高几十倍的价。 沈灼可没这么多钱。于是,她去找了张静宜。 张静宜是礼部尚书张周之的嫡次女,张府离沈府不远,就隔了两条街。这日等雪停了,沈灼坐着马车去了张府。 张静宜听沈灼来访,十分开心,远远地迎出二门,热情地拉着沈灼,进了自己的锦花苑。 “娇娇,你今日怎么过来了?”张静宜高兴道。 “我大哥和四哥快回来了。”沈灼道。 “哦。” 张静宜有点懵。沈灼大哥和四哥回家,关她什么事? 沈灼顿了顿,然后道:“我本有两罐金创药,原是送给他俩的礼物。可上次给魏小将军他们用了。” “所以呢?” 张静宜更懵了,沈灼把药给魏子渊用了,这又关她什么事? 沈灼眨巴眨巴大眼睛,真诚地看着张静宜:“静宜呀,所以这个药,你是不是该去帮我要回来?” “沈娇娇!魏子渊用了你的药,关我什么事?!”张静宜瞬间炸毛了。 “呃,静宜呀”沈灼拉住张静宜的手,摁住炸毛的张静宜,循循善诱道,“你和魏小将军从小就认识,是吧?” 张静宜点点头。 “那次给他上药的时候,你也在,是吧?”沈灼继续问。 张静宜再点点头。 “你看,这不就结了?你和他是旧识,又看到他用了我的药,那你作为中间人,替我去要这药,是不是很合适?”沈灼总结道。 “再说了,大夫替人看病还要收诊金呐,我只收个药钱,是不是很应该?” 张静宜彻底被沈灼绕晕了,然后她就晕乎乎地递了帖子给魏国公府,约了魏子渊见面,最后凶巴巴地问他讨要金创药。 魏子渊耐心问清来龙去脉后,只觉得牙痛,那四个亲兵,看来是送早了。最后,魏子渊还是去鬼市,高价收购了两罐南山堂的金创药,亲自拿给张静宜。 沈灼拿到金创药那天,想着原来的半罐药膏变成了整两罐,不由乐开了花,喜滋滋地拉张静宜去摘星楼吃了一顿。 沈晟和韩涛是十二中旬回沈府的。前两日,平阳郡主就接到信,确定了两人到家的日子。这日一大早,沈府里外都挂起红灯笼,张灯结彩的好不热闹。 沈晟和韩涛离家已近一年,一家人都望眼欲穿,连沈渊也请假在家等着。 “回来了,回来了,大爷,四爷回来了!!” 沈晟和韩涛刚进城门,沈府守在城门的小厮就一路小跑着回沈府报信。 沈晟和韩涛在仆从的簇拥下进了听松居,二人跪在堂中,端端正正给沈渊和平阳郡主磕了三个响头。 “快起来,快起来。”平阳郡主忙出声,脸上全是喜悦。 一年不见,沈晟和韩涛都长高了,也变黑了,漠北的风沙将两人身上少年意气彻底磨平,现在站在众人面前的,已然是两个面容沉稳的青年将军。 两人叩拜过父母之后,众兄弟姐妹纷纷上前见礼。沈晟和韩涛也拿出给大家准备的礼物一一分发。 走到沈灼跟前时,沈晟拿出两本话册递给她:“诺,这是《狐妖传》和《列国志怪录》,都是孤本,专门给你寻来的。” “谢谢大哥。”沈灼甜甜地笑着,“不过,下次不用再为我寻话本,我已经长大了,不爱看话本了。” “我可听说,鸣山出了个六仙子,到处行侠仗义。娇娇,你确定你不看话本了?”沈晟笑道。 “大哥......”沈灼不好意思地脸一红,看来京都发生的事,大哥都是知晓的。 “娇娇爱看话本就看,不爱看就搁着。走,四哥带你去看礼物。”韩涛上前替沈灼解围,然后领着沈灼往屋外去。 沈灼好奇了:“四哥,是什么礼物呀?” 其它人也好奇,有什么礼物是不能拿进屋里的?于是一堆人都跟着出来看。 然后,大家就看到听松居外拴着一匹白色的马。马头细高,四肢修长,体态轻盈优雅,通体毛色如冬日的雪,洁白无瑕,没有一丝杂质,眼睛呈深蓝色,像名贵的宝石,高贵且美丽。 “天~,这竟是白金汗血马?!”沈希惊呼着奔到马前,伸手不停撸着马鬃,眼里是压不住的艳羡。 “老四,你哪里找来的?还有其它的吗?”沈希兴奋地连声追问。 “正巧遇上边境集市上有人卖,想着娇娇缺匹马,就买了。这种等级的马,不容易碰上。三哥若喜欢,下次若再遇上,我帮你带一匹。” “不用下次,不如这一匹......” 不待沈希把话说完,沈灼上前一步,一把推开沈希,拉住马缰,冲沈希道:“三哥,这是我的。” 只一眼,沈灼就喜欢上这马,真是太漂亮了。 “谢谢四哥。”沈灼脸上扬起烂灿的笑。 沈灼一笑,眼眸里像有万千星辰,熠熠生辉。韩涛不觉晃花了眼。他伸手揉揉沈灼的头,温言道:“娇娇喜欢就好。” 沈卫拎着沈希的后脖颈,轻斥:“多大人了,还抢娇娇的东西,丢人不?” 沈晟也没看眼,说道:“我那里还有好几匹一等的蒙古马,明日你去挑挑看。” 平阳郡主也横了沈希一眼:“你都满十八了,马上就要成亲的人,还整天没个正形。” 沈希不干了,他不过就是眼馋一下宝马,结果马没摸两下,倒招来围攻。 他不满道:“大哥都还没成亲,哪里就轮到我了?” 一提沈晟的亲事,就正戳中平阳郡主的心事。沈晟的婚事,真是一波三折。 沈晟今年二十,按理说早该成亲了。早在沈晟十六岁,平阳郡主便给他订了门亲事,结果半年不到,女方还没过门就得病去了,后来平阳郡主又精心挑了户人家,谁知订婚一年后,女方又失足摔死。一连黄了两家亲事,京都中就有不好的传言,说沈晟杀戮太重,克妻。 平阳郡主不由狠狠瞪了眼沈渊,沈渊一脸无奈,从头到尾,他连话都没说两句,也能惹到夫人?说起沈晟的亲事,他也头疼。可他总不能硬绑了谁家的女儿给沈晟。气不能冲夫人撒,还不能冲几个不孝子撒? 沈渊沉着脸,冲沈晟道:“明日随我去京郊大营。” 文官的女儿身子弱,那便找个武将当亲家。 沈晟十分无语,不由道:“我今日才回来......” 沈渊继续沉着脸:“一天见一个,你娘已经规划好了。” 提到娶亲的事,沈灼的目光不禁往几个兄长身上瞄,脸上是一言难尽。她几位兄长在娶亲一事上,一个比一个奇葩,一个比一个生猛。沈灼犹记得闹得最凶的那几年,平阳郡主但凡见儿子进家门,便让人拿棍子把他们打出去。 也不知这一世,兄长们娶嫂嫂会不会顺利点。 第89章 暗潮涌动风云渐起 沈渊在平阳郡主的耳提面命下,天天带着沈晟四处去拜访,特别是朝中众武将,连忠义侯府都去了,吓得陆婉儿躲在房里不敢出来。 沈渊苦不堪言,沈晟更是苦不堪言。一连十日后,沈晟好不容易才得了闲。 这日,沈晟正在墨玉斋的书房内看书,便听小厮通传四小姐来了。 沈晟是长子,从小就担起教导弟妹之责,他虽也很疼爱一众弟妹,但长兄如父,对弟妹严格的管束,导致他们虽敬他,可更怕他,唯有娇娇肯与他亲近,敢和他随意嬉闹撒娇。 “可用过早膳了?”沈晟放下手里的书,问道。 沈灼冬日懒起床,不吃早膳是沈府众所皆知的事。 “今日起得早,吃过了。”沈灼脸微红,略不好意思。 沈晟一笑:“虽是吃了,也可再吃些。昨天买了些瑞升的桂花酥,你尝尝。” 沈晟没去戳穿她的小谎言,只吩咐小厮端来桂花酥。沈灼双眼一亮,也不客气,一块接一块吃起来。 “大哥,你能帮我再做两张牛角弓吗?”沈灼道。 “你的弓坏了?”沈晟问。 沈灼摇头:“呃,就是,答应了静宜和清莲,要送她们两张弓。” 她接着解释道:“我是不喜上骑射课嘛,就让静宜她们陪着我,监督我,然后......然后就许诺,给她俩一人一张弓。” 沈灼眨巴眨巴大眼睛,一脸期盼看着沈晟。 沈晟叹气,自家妹子都承诺出去了,那还能怎么办,只好做呗。 “她们想做什么样的,你画下来,我让疾风去做。” 沈灼一下蹦起来,拎起笔筒里的笔,铺开宣纸就开画,将张静宜和孟清莲要的式样画下来。 她边画着,边状似无意地道:“大哥,听说你年后不去漠北军营,而要换防到西南边境叔父那里?” “嗯。”沈晟点头。 “漠北待得好好的,为什么要换防呀?”沈灼问。 “这是朝廷规定。怕武将拥兵自重,不好辖治,所以从五品以上,正品二以下的将领,每隔五年就要换防一次。”沈晟耐心解释着。 “《地方风物志》上说西南境物华天宝,既有群山秀美,又是鱼米之乡,是人杰地灵的宝地。大哥,你能带我一道去吗?” 这,才是沈灼今日来寻沈晟的目的。 前世沈途叛国,沈灼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可铁证如山。这一世,她想亲自去看看。 西南境离京都二千多里,虽沃野千里,蓄积饶多,但群山环绕,进入的路极为艰险。 沈晟摇头道:“西南境多险途,哪是你一个女孩子能去的?” “现朝廷正在开山修官路,等路修好了,大哥再带你去。” 沈灼略一思忖,便乖巧点头。 现距南苗叛乱还有十四年,如今去,可能也查不到什么。只要沈晟肯应允她去,那隔几年去也好。 “大哥,为什么四皇子会是南苗的圣子?”沈灼终于问出,一直以来她想知道的事。 “你从哪里听来这个?”沈晟皱了皱眉。 “他不是在追阿姐嘛,我自然要多打听些,可不能让阿姐吃亏。”沈灼理直气壮。 萧承正追求沈窈,在沈府已是公开的秘密。萧承把秋猎上他得到所有好的赏赐,全送来沈府了,同前世一模一样。 沈晟沉吟一会,说道:“这是桩秘闻。” “四皇子的外祖母是南苗人,所以他身上有南苗血统。南苗的圣子既非世袭,也非选拔,而是滴血由圣石确认。若是圣子,其血会让圣石裂开,以血养之,便可长出南苗的圣花,血玉花。但凡有南苗血统的人,都可去一试。” “南苗的医术自成一派,对诸多疑难杂症有奇效。四皇子自幼体弱,德妃便请了几个南苗的神医在宫里看顾他,结果却意外发现他的血能让圣石开裂,因而南苗便认他为圣子。” “只是四皇子身份贵重,陛下不喜他与番族有过深关联,也怕太子猜忌他,所以这桩事便被压下来,隐而不宣,知道的人不多。” 原来如此,难怪前一世直到南苗发难,天下才知道萧承竟还是南苗的圣子。 “四皇子自己知道吗?”沈灼问。 “当然知道。”沈晟好笑地看着沈灼,“每年还要拿他的血去浇灌圣石,等着血玉花开呢。据说血玉花二十年一开花,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药。” “那他为什么不去南苗当王?”沈灼继续问。 沈晟垂下眼,道:“弹丸之地,他志不在此。” 沈灼闻言心头微震,看来大哥看出萧承对皇位有所觊觎。或许,阿爹也知道?前一世,阿爹说信错了人,这个“人”到底是指的谁? 沈灼心思正在转,忽听沈晟说道:“这些不是你该操心的事。我听说你最近很爱动手?要是你很闲,不如大哥和你过几招?”. “不,不了。大哥,我突然想起还有事要办,我先走了。” 说完,沈灼留下两张弓箭样式图后,飞快跑了。 沈灼并没料错,沈晟确实知道萧承的想法,不仅他知道,韩涛也知道。因为他俩与魏子渊是好友。 京都的冬日虽天寒地冻,大雪漫天,但仍挡不住少年将军们的激情。 京郊的跑马场上,寒风呼啸,白茫茫一片。大雪纷飞中,三匹骏马如一道道闪电,疾驰而过。 胯下的马,长鬃飞扬,四蹄翻腾;马上的人,身姿矫健,肆意狂放。 红棕色的马率先跳过红色旗帜标识的围栏,马背上的人嘬着嘴,仰天长啸,然后一甩马鞭,爽声大笑道:“哈哈哈~~又是我赢了!” 不等他笑声散尽,另两匹马也跳过了围栏,前后不过须臾之间。 “子渊的马术当属漠北第一!”沈晟朗声道,眉目疏阔。 “不过是你马好。”韩涛眉眼含笑,嗤了声,懒洋洋地。 “不管是马术好,还是马好,反正你输了。走,喝酒去!这次该你出钱。” 魏子渊一打马,往马场边的小酒馆去。三人点了几壶酒,然后围坐在一起。 “你这次真要留在京都,不打算回军营了?”沈晟问道。 “老爷子死活不让走,而且阿承也要离宫建府了。”魏子渊喝着酒,突然眯了眯眼睛,眸中精光一闪,“况且,总要把秋猎的事查个清楚。我这人,从来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有方向了?”沈晟问。 “左右不过那两三个,等查实了再说。”魏子渊道。 “嗯,你刚才说你有恩要报恩?”韩涛嚼着花生米,散漫地问。 魏子渊挑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那我家娇娇的恩,你可报了?”韩涛继续问。 呵,原来在这里等着他呢。魏子渊气笑了:“你俩得的金创药,可是我花了三十倍的高价去鬼市买来的。” 韩涛胸腔漫出几声笑,懒散道:“哦,原来魏小将军的命,就值两盒金创药?” 魏子渊没好气道:“那你待如何?” 韩涛正了正脸色道:“我家娇娇心地良善,又古道热肠,只是她行事莽撞,容易闯祸。你既留在京都,那便对她多照看一二。” 魏子渊默了默,然后指着沈晟对韩涛道:“我说人亲大哥还坐这里呢,你是不是越俎代庖了?” 沈晟一笑,倒是不以为意:“阿涛说的,也是我要说的。父亲身居高位,各方盯着紧,很多事情反倒不方便出面。以后若她惹上什么麻烦,由你从旁关照,是最好不过。” 魏子渊突然想起那日,不由嘴角微翘,语气中有丝笑意:“我倒觉得在京都敢惹上你家娇娇的,都得自求多福。” 那几个小女子,看着娇软,却个顶个的十足凶悍。 第90章 挖坟盗墓 萧屹一直觉得萧玮的性格顽劣,嚣张霸道,还不服管教,这些都是随了沈灼。萧屹这一辈子,拿着唯一没办法的,只有沈灼。可大臣们却觉得,萧玮的乖张和固执与萧屹如出一辙。 天盛皇宫的北衙里,都阳与陆云面对面坐着。 龙虎卫是天盛最强大,最精锐的部队,既是萧屹的私卫,也是他手中最尖的刀。对外,可上阵上杀,以一抵百;对内,可巡查缉捕,监管百官。 但此刻,龙虎卫首领与禁卫军首领两人坐在一起大眼瞪小眼。 “都统领,你给指个方向吧?”陆云道。 “我要知道在哪里,我早去取来了,还劳你来问?”都阳斜了陆云一眼。 “殿下待过的所有地方,全找遍了,差不多都是掘地三尺,可还是什么也没找到。”陆云发愁道。 整整半年,他们龙虎卫啥也没干,就到处找沈皇后骨灰。 “当年跟在太子身边的人,应该能知道一二。”都阳摸着下巴道。 陆云默默瞅了都阳两眼,这还用他说? “可跟在太子身边,还活到现在的人,个个死忠。比如来福公公,连姜公公亲自出面都没用。”都阳继续摸下巴。 陆云继续瞅着都阳。 感觉到陆云半天没动静,都阳觉得不对,抬眼看过去,只见陆云一直瞅着他。 都阳头皮一炸。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总不至于真的认为我知道吧?!当年我可一直在陛下跟前。” 陆云叹了口气,只好挑明道:“商大人。” 都阳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对呀,商匀肯定知道。 商匀当年因两粒金锞子,将沈灼病重的消息传到御前,一回到京都就被下了大狱。林家给他随便罗列了个罪名,判了秋后问斩。后来,来福暗地救下他,还给了他大笔银两,让他远走他乡,隐姓埋名当个富家翁。 太子出逃后,商匀听到消息就寻去了,然后他就一直呆在太子身边,当了个谋臣。 既然当年商匀会为两粒金锞子传递消息,想来现在也不会那么的......守口如瓶。 “上次太子率军回来,他不是还曾送画警示于你。要不,你去探探他口风?”陆云提议道。 “商大人肯冒死暗示,那是为天下着想。我与他并无私交。倒不如,一起去?”都阳回道。 于是,这日商匀刚下朝,就看到左旁走来禁军统领都阳,右旁站着龙虎卫统领陆云。他顿感不妙,双手拎起官袍,如风一般奔跑,毫无一丝一毫形象可言。 可他只堪堪跑出二丈远,便被二人轻易堵住。 “商大人,别走那么急嘛。来,我俩请你喝一杯。”都阳笑得很亲切。 商匀被二人挟持到摘星楼。 商匀拿起酒杯,连灌了三杯酒后,把杯重重一搁,道:“是,我是知道,但我不能说。” 根本就不待两人开口问,商匀直接招了。 “商大人......” 都阳正想说什么,被商匀一摆手打断:“二位大人不必多说。这事,福公公不能说,我也不能说。” “其实东西在哪里,不是大事,说与不说,才是大事。我等若是说了,便是对太子的背叛。就算太子宽仁,不过于责罚,但陛下绝不会饶了我们。所以,说便是死罪。” “上次太子回朝,商大人不也暗递过消息吗?”陆云劝说道。 商匀面色一肃,正色道:“此二事,如何能相提并论?” “一为国事,一乃家事。天下太平不易,得一明君更是不易,为此就算要商某舍了性命,那也是使得的!” 都阳与陆云齐齐沉默,他均知商匀说得有理。知情人不能说,可陛下又非要得到......这大海捞针,上哪里去找? “只有太子殿下想通了,由自己交给陛下。”商匀道。 指望萧玮会想通? 几人相互对视一眼,眼里明晃晃的都是:痴人说梦。 萧屹疯症发作时,眼底会布满血丝,会额头青筋暴起,会偏头疼。通常这个时候,他便有些不清醒,喜怒无常,说好哄也好哄,说难哄也难哄。 朝中众臣,最怕萧屹发病,千方百计避开能刺激他的事物,可萧玮回归之后,时不时就刺激萧屹一下。朝臣们真是一个头两个大,每日上朝都是提心吊胆。 而最提心吊胆的人,是姜宁。从得知沈灼的骨灰还在,而且还有遗物后,萧屹的情绪平缓很多。可一直找不到东西,姜宁能感受到萧屹的疯症渐渐又要压不住,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来福也着急,他也想说,可是不能说。这两父子,一个执着不给,一个执着想要,偏执的脾气,太像。 “陛下的脾气快压不住了。”姜宁忧心忡忡道,“还是曲侯爷去劝劝吧。” 曲墨然缓缓地摇摇,道:“娇娇是他死穴,谁劝得了?” 说完,曲墨然把目光转向许皓之。 许皓之连连摆手:“你别看我。老的劝不了,你以为小的就劝得了?要不是看在冷宫的火不是陛下点的份上,小石头估计连他老子都想直接劈了。” 曲墨然面容一整,神色坚决道:“既然两个都劝不了,那就不劝了!” 于是,许皓之扛了把铁锹去了京都护国寺的后山。在一堆佛塔间,找到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坡,他甩开膀子开始挖,没多久挖出一个精美的漆器棺椁,打开棺椁,里面静静躺着一个更精美的漆器木盒。 闻讯赶来的萧玮眦目欲裂,狂怒大声道:“三叔!你住手!你怎么敢~~” 许皓之拍拍一身的泥,走到萧玮前面,看着他:“你既叫我一声三叔,那可知我为何是你三叔?” “我得先是你爹的三弟,才能是你的三叔。你们两父子,都一样犟。老子也懒得再和你俩讲道理。” “原不原谅你爹,是你娘的事,你不能替她做决定。再说了,两夫妻的事,你一个连媳妇儿都没的毛孩子懂个屁!” 许皓之抱着漆器木盒走了。 萧玮拔出剑,眼神凌厉,一捏剑诀,竟似要冲杀过去。随他一起来的曲墨然按住了他的剑。 曲墨然些微叹了口气,慢悠悠道:“陛下的身后事,终归由你操办。到时合不合葬,怎么葬,还不是你说了算?你又何必现在和他争个你死我活?” 萧玮握剑的手,一顿。他侧首看了眼曲墨然,突然想起沈灼对曲墨然的评价:文武双修,多智近妖。 果然如此。 第91章 及笄 韩涛十三岁就从军,一年之中只有年底才能回家,大约能呆三个月时间。因此但凡在家,他每日必到苏茹的观荷小筑请安,一日都不会落下。 苏茹更是恨不得把所有的好东西都一股脑地塞给韩涛。 “这是金豆子和银锞子,出门在外,带些零散的现银在身上能应急。”苏茹是江左女子,长相温婉,语调婉转轻柔。 苏茹拿出一个不起眼的麻布腰带,腰带看上去很普通,内里却大有乾坤。腰带有内衬,里面塞了满满一圈的金豆子,银锞子。腰带的针脚细密,缝制得特别牢实。 韩涛默默接过腰带,低声说了句:“好,儿子知道了。” 苏茹又拿出一件皮氅,面料是黑色锦缎,里子是玄狐皮毛,做工极为考究。 “漠北冬季长,天寒地冻的,风沙也大,这件披氅娘做得厚实,能替你挡些风沙。” 韩涛仍是默默接过,低声说了句好。 苏茹接着又拿出一大堆的衣帽鞋袜,春夏秋冬四季的都有,全是这一年来苏茹亲手缝制的。 “娘常去庙里诵经拜佛,所求不过是你兄妹二人安康幸福。”苏茹定定看着韩涛,一字一句加重了语气,“你要记得,平安在幸福之前。” 韩涛低着头,沉默了很久,没回应苏茹的话。 苏茹见状,长叹一声:“涛儿,我知你一直想去韩家为我讨回公道。可韩氏再衰败,那也是百年的官宦世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凭你一人之力,又如何与之对抗?” “娘居内宅,名声差点又能如何?娘不在意的。涛儿,娘不求你大富大贵,也不求你功成名就,唯想你生活顺遂,心境通达,切莫受仇恨牵制。你可明白?” “娘,我明白,但我做不到。”韩涛抬起头,直视着苏茹。 朝涛神色坚定:“在跨出韩家那一天,我就发誓,一定要为你讨回公道。把该属于爹的东西都拿回来,要让你堂堂正正回到韩家,回到韩家祖谱里!欺负过你的人,我都会让他们付出十倍的代价。” “涛儿呀......”苏茹心疼地看着韩涛,眉宇间是掩不住的担忧。 韩涛不想苏茹忧心,于是岔开话题,讲起了漠北的风土人情和各种见闻。 一个多时辰后,韩涛抱着一大堆细软从苏茹的房间退出来。刚一跨出房门,就看到韩梅在院中的桂花树下低头踱步。 “梅子,你来了怎么不进去?”韩涛道。 “哥,娘能不计较,但我放不下。我也要韩家付出代价!”韩梅眸子里是与韩涛同出一辙的坚定、决绝。 韩涛嘴角微扬,泛起温和的笑,道:“小姑娘家家的,操这心干嘛。明年你也该及笄了,你安心在家待嫁就好。韩家那边的事,我来办。” “哥,我也想出力。”韩梅扬起眸子,信赖且渴望地看着兄长。 “你好好的,再把阿娘照顾好,就是出最大的力了。梅子,你相信哥,哥不会让你失望的。” 韩梅的及笄礼在明年秋天,沈窈比韩梅年长大半岁,她的及笄礼就在眼前。 及笄礼是天盛女子一生中很重要的仪式,仅次于婚礼。一般于女子十五岁生辰这日举行,标志着女子正式成年,可议婚嫁。 沈窈生辰前大半个月,平阳郡主就提前开始筹备她的及笄礼,她请来少年时闺中好友庄王妃做正宾。 沈灼身为沈窈的赞者,一大早就往沈窈的落霞阁里跑。平阳郡主的大丫鬟春兰正在替沈窈梳妆。 “阿姐,你今日真漂亮!” 看着被春兰巧手打扮的沈窈,沈灼忍不住赞叹。 “我家小姐哪天不漂亮了?”环儿笑着打趣。 “嗯,那是。阿姐今日比昨日漂亮,明日定比今日还漂亮!一日更比一日靓!”沈灼扬着眉,骄傲地翘起嘴角。 沈灼的嘴像是天生抹了蜜,夸起人来不带重样的。沈窈笑弯了眉眼,让环儿打赏给沈灼一大锭金子,才堵住她的嘴。 时辰一到,沈灼陪着沈窈往沈府正厅去。沈灼一身湖绿,沈窈一身嫣红。沈灼边走边笑道:“这可正是‘娇花尚需绿叶配,阿姐正好我来衬'。” 沈窈身为当朝首辅嫡长女,她的及笄礼无数人瞩目。平阳郡主办得盛大奢华,却不张扬。邀请的宾客不多,却个个位高权重,连正元帝也派人来观礼。 萧清蕴和萧承坐在观礼位的最前面,他们身旁还坐着一位年轻男子,看上去与萧承年纪相仿。他眼眸深邃,目光平和,通身清贵脱俗的气度,仿似红尘俗世不能扰其一分,端的是一派闲云野鹤,神仙般的人物。 这人沈灼认得,是正元帝的第三子,萧璋。他的出现,与沈灼前世的记忆一样。后来萧璋说他就是在这场及笄礼上,对沈窈一见钟情,然后才倾力求娶。 萧璋落在沈窈身上的目光从容平和,沈灼看着萧璋,他是真的对阿姐动心了?沈灼心一沉,想来也是骗人的。此时的沈灼,再不是什么也不懂的小姑娘,她前世爱过人,知道炙热的目光该是何样。 沈窈在庄王妃的主理下行完三加三拜的古礼,带上华美的金珠钗冠,换上一身正红色的缂丝大袖礼服,顿时光彩逼人。在庄重典雅的礼乐中,沈窈缓缓行来,通身雍容大气,典雅端丽的名门贵女风范。 沈渊和平阳郡主坐在主位,眼里全是满意和骄傲,观礼的众人也频频点头,这才是大家闺秀。 尽管前世参加过一次沈窈的及笄礼,这一世重来,沈灼还是不由为沈窈的美貌和气度赞叹。她由衷地认为,沈窈就是大家闺秀的典范,从相貌,到气度,到品行,无一例外,都是典范。 沈灼目光划过观礼的第一排,在萧承和萧璋身上一顿,缩在袖中的手掌握紧。这一世,绝不能让他们任意一人得逞。 当夜,沈灼赖在落霞阁里,陪沈窈一起拆礼物。萧承送的是那套玉石围棋,棋子颗颗剔透莹润,一看就是精心挑选,堪称极品。萧璋送的是一块璞玉,未经打磨,颇有古趣。沈渊送了一卷亲手画作,平阳郡主送的一对玉牌......沈灼坐在礼物堆里,不停地东翻西找。 “四小姐,你到底要找什么?”环儿头疼。 沈灼看了沈窈几眼,犹豫了一下,还是凑到她近前,小声问:“阿姐,那个,怎么没看到谢夫子的礼物?” 沈窈蓦地脸色通红,比胭脂更艳三分。沈灼见状,抿唇一笑,心下大定。 自那次钓鱼之后,沈灼便常让莺儿去环儿那里套消息,于是得知沈窈在书院里与谢辙时不时会相遇。 “阿姐,夫子到底送什么了?”沈灼缠着问。 沈窈红着脸,瞪了沈灼一眼:“他在回乡之前,提前送了一个小石雕。” “哦。”沈灼托着下巴,一脸失望,“好无趣的礼物。” 沈窈垂下眼睫,掩住了眸光,所以沈灼就没看到沈窈眼底那微漾的情丝。 谢辙送的雕像,是他亲手雕的沈窈的模样。 第92章 宫门深似海 小年夜这日,正元帝在朝阳殿设筵大宴群臣,邀群臣携其家眷共度佳节。皇亲国戚,世袭公侯和三品以上官员都在受邀之列。 这一日,平阳郡主难得地穿上一品诰命服,早早就带着沈窈和沈灼去皇宫外候着。 沈灼坐在马车上,撩开车窗纱帘,往外张望,看着熟悉的红墙碧瓦和巍峨恢弘的宫殿,她眼里不禁泛起一阵刺疼。当熟悉的颜色再度映入眼帘,让沈灼更深切明白,前世的一切不是梦境,确实真实发生过,这唤醒了她强压在内心深处曾经的痛楚。 “娇娇,你别怕,一会儿你只管跟着我。”沈窈见沈灼脸色惨白,轻声宽慰着。 这一世来说,沈灼这是第一次进宫,而非被囚在宫里数年。沈窈以为她在害怕紧张。沈灼扯动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 “皇后虽不太和善,但也不会为难你们小辈。你别太紧张了。”平阳郡主也看出沈灼不对劲儿。 沈灼没说话,只摇摇头,双手紧紧抓住裙摆,用力得指甲都泛白,她竭力抵抗着心里尖锐的疼痛。前世在皇宫煎熬的日日夜夜,似针在扎。原来,即使隔着一世,还是会痛呀。 沈窈的手轻覆盖上她眼敛,柔声道:“娇娇,你闭眼休息一会吧。等到我们时,我再叫你。” 沈灼抬手拿开沈窈的手,她不要闭眼休息,她要睁着眼,一眼不错地看着阿姐,阿娘,看着她们都还好好的。她怕她一闭眼,阿姐阿娘就不见了。 沈灼偎进平阳郡主怀里,紧紧搂着阿娘的腰,怎么也不放手。 “你这孩子,今日到底是怎么了?”平阳郡主半是恼,半是怜地搂着她。 “抱着阿娘就不怕了。”沈灼将脸闷在平阳郡主腰间。 “都多大的人了,还爱撒娇!”平阳郡主口上虽是嫌弃,但眉眼却笑得温柔。 不多时,便排到了沈府的家眷进宫。今次大宴,各家女眷先要到凤坤宫拜见皇后,后才到朝阳殿参加宫宴。 平阳郡主既是郡主,又有一品诰命,因而一进凤坤宫的门,便被迎到皇后下首不远处的椅子上坐下,沈窈和沈灼站在她身后。 “兰溪,听说你嫡长女前些日子及笄,今日可来了?快让本宫瞧瞧。”皇后郭美仪亲切地招呼着。 萧兰溪是平阳郡主的名字,她与郭美仪在未出阁时也算旧识,但并不十分亲密。今日当着一众命妇的面,对沈窈如此高调,平阳郡主不由心里微沉。 沈窈依言站起身,走到殿正中,对皇后端正恭敬地行了大礼,礼仪规范,举止端庄,气度娴静,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 皇后招招手,让沈窈走到近前,然后拉着她上下打量,目光中露出显而易见的欢喜:“兰溪呀,你可培养出了一位兰心蕙质的大家闺秀。本宫瞧得甚是喜欢。” 说着,郭美仪令宫女拿出两朵宫里新做的绒花,亲手插在沈窈鬓边,笑道:“娇花配佳人,果然相得益彰。” 殿内众命妇也都齐声附和,纷纷对沈窈夸赞,一时间沈窈风头无两。 德妃秦怗玉捂嘴,轻笑盈盈:“沈小姐端庄秀雅、文静贤淑,本宫也觉得喜欢。既然皇后娘娘送了花,那本宫也凑个趣,送对耳珰来配配佳人。” 殿内众命妇虽仍是笑着恭维,可看向沈窈的目光却多了几分复杂。大家心知肚明,皇后嫡出的五皇子萧浚和德妃的四皇子萧承,今年都十八岁,正值当议亲的年岁。 这一幕,前世也上演过。当时沈灼只道是沈窈优秀,让皇后和德妃都另眼相看,格外夸赞,她十分的与有荣焉,回头还与陆婉儿几人吹嘘好久。可这一世,重来一遍,她只觉得遍体生寒。 借由前世种种,沈灼才终于看懂殿中的暗涌。沈窈的前路,可谓危机四伏。沈灼突然不合时宜地想起一句话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当朝首辅嫡女”这个头衔,就是那个“璧”。 正当皇后和德妃在凤坤宫为沈窈的婚事暗地过招,御书房里正元帝也为此在试探沈渊。君臣两人分别落座,品着茶聊天。 “沈卿,你可养了个好女儿呀。”正元帝打趣道,“朕听说‘沈家有女初长成,一朝盛名满京华’。” 沈渊与正元帝少年相识,君臣相伴三十几载,私下相处倒也随意。 沈渊闻言,忙连连摆手,摇头笑道:“陛下,您可别折煞小女了。那些传言,不过是好事者起哄。” “正所谓,一家好女百家求。沈卿可挑好亲家了?”正元帝问。 沈渊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该来的还是来了。于是,他装着不甚在意,随口道:“儿女婚嫁之事,平日都是平阳在张罗。小女才及笄,想来没那么快定下。平阳应该想多留她两年。” “你不急,可有人着急。”正元帝呵呵笑着,“自去你府上观礼回来,朕的几个儿子,可都来向朕求娶你家女儿呢。” 沈渊闻言,忙站起身来一礼,嘴里直道:“小女可万万不敢当。” “欸,沈卿何必如此自谦。你与朕相交也三十余年,名为君臣,但更似友人。朕一向信得过你的品行,你的女儿,想来也不会差。就是不知,朕的几个儿子里,沈卿更中意谁?”正元帝面带微笑。 正元帝一共八个儿子,两个早夭,一个早已成亲,余下几子中合适沈窈年纪的就只有三个,分别是:贤妃所出的三皇子,萧璋;德妃所出的四皇子,萧承;和皇后所出的五皇子,萧浚。 沈渊敛下眼帘,暗道,这哪里是结亲?分明是试探。 沈渊思忖片刻,站起身来,对着正元帝端正行了一个大礼,态度诚恳,道:“臣是陛下的臣子,小女自也是陛下的臣女。从没有臣更看好谁一说,一切但凭陛下做主。” 沈渊的首辅自不是白当的,他早把正元帝的脾性摸透。只一句话,就把自己的态度表明,一切全由正元帝说了算。 正元帝算是开明的君王,他个性中庸,不是能开拓的雄主,但能守成。只是他生性多疑,随着年岁越长,太子和皇子们又相继成年,他对皇后和外戚越来越不放心,也对手握重权的能臣也日益忌惮,猜疑。 沈渊想继续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首要的就是让正元帝放心。 果然,正元帝对沈渊的回答很满意,脸上露出一个真正的愉悦的笑容:“哈哈哈,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总得要求上一求,才能称得上佳话。” “依朕看,就让他们兄弟都去求,看谁最后能赢得佳人芳心。” 沈渊也笑着抚掌附和:“陛下说得是,那就让他们小儿女先相处一段时日,不着急定下。” 第93章 守岁,沈家团圆夜 有了正元帝开金口,沈窈的婚事便搁置下来,沈家人都大松一口气。 明面上,萧韬的储君之位很稳固,三皇子淡泊出世,四皇子病弱,七皇子常年驻守边境不在京,五皇子和六皇子又都是太子党......似乎能与萧韬一争皇位之人几近于无。 可沈渊深知,生在天家的人,谁会是省油的灯? 若都甘心当辅佐帝君的贤王,朝中哪来那些暗潮涌动,自家女儿又哪来与皇子的时不时的偶遇? 可不管怎么样,一切都等来年再说。小年夜宫宴的第二日,正元帝举行了封笔仪式,天盛的各个府衙也正式封印,由此开启了长达一月之久的年假。 接近年关时,京都一连下了好几日的大雪。上了年岁的老人们都在说“瑞雪兆丰年,明年又是一个好年景。” 大年三十这日,一大早沈灼被一串震耳欲聋的鞭炮声给炸醒。 沈灼往被窝里缩了缩,用被子捂住耳朵,气恼地大声道:“莺儿,去把人给我叉出去!” 兰草上前打起床幛,笑道:“叉不着,早跑远了。是五少爷顽皮,刚丢了串炮仗就跑了。他今儿一早就挨个院子丢炮仗玩呢。” “小姐,今早要去给老爷夫人请安,你也该起床了。”说着,兰草便把沈灼从被窝里挖出来。 沈灼斜斜靠着床柱,睡眼惺忪任兰草给她穿衣梳妆。等沈灼到听松居时,不出意外的,她是最晚一个到的。 “来了,来了,四小姐来了。” 沈灼刚跨进院门,便听到一串小丫头欢天喜地往主屋内传话。沈灼脸微红,她赖床不早起这事,又被抓包一回。 兰草打起门帘,沈灼还未进到屋内,便被热烈的气氛包围了。平日宽敞明亮厅堂里,满满堂堂坐了二三十人,一屋子人其乐融融。 主位上坐着沈渊夫妇,下首分别坐着三个姨娘,五个儿子和四个女儿。多子多福,儿女满堂,在这刻被演绎得淋漓尽致。 沈灼走进屋内,给沈渊和平阳郡主请安见礼。 沈渊板着脸,训道:“大年三十,一家人团圆之日,你也要贪睡。” 沈灼很乖顺地低头:“女儿知错了。” 平阳郡主横了沈渊一眼,道:“既是在家里,哪用讲虚理,自是自在开心最重要。” 平阳郡主不是拘于俗理之人。这一点从她打理沈府就能看出一二。 沈渊有一妻三妾,五子五女,人口组成复杂,可一大家子却相处融洽,从无后宅之乱。这全靠平阳郡主容人的气度和治家的智慧。 沈渊夫妇是京都城内最常见,也最典型的世族婚配。经两家多方权衡考量,在媒妁之言下缔结的姻缘。沈渊与平阳郡主几乎算是盲婚哑嫁,婚前两人只见过一二面。唯一不同的是,昭王府这个亲家是沈渊自己挑的,并且为求娶平阳郡主,他还费了不少心思。好在两人运气不错,婚后琴瑟和谐,十分恩爱。 沈渊真正的妾,只梅姨娘和白姨娘两位。其中梅姨娘跟他时间最长,是沈渊少年时的贴身婢女,也是他识情事时的通房丫鬟,为人低调务实,贤惠勤劳,和沈渊有少年情谊。 沈渊成亲前,昭王府曾要求他将梅姨娘清理掉,被沈渊直言回绝,惹得昭王爷勃然大怒,差点要悔婚。还是平阳郡主出面劝住了王爷,她说:“若他真为我随意处置梅姨娘,此等冷血薄情之人,那我才不嫁。” 梅姨娘得知后,对平阳郡主心存感激。沈渊大婚后,她更是谨守规矩,尽心帮着平阳郡主打理各种庶务,成了平阳郡主的一大助力。等平阳郡主诞下三子一女,梅姨娘才生下女儿沈婷。 至于白姨娘,在沈府更是特殊的存在。白姨娘叫白古丽达,是西域一个部落波番族的祭司,也是族中第一美女。她长得高眉深目,黑发碧眼,一双眼眸能勾人心魂,极其妖艳,擅歌舞。 波番部落为求天盛王朝的庇护,将白古丽达做为献礼送来京都。时值沈渊升任内阁首辅不久,不论是朝中还是民间都声望正隆,也是正元帝对沈渊猜忌最深之时,为试探沈渊,便将白古丽达赐予沈渊为妾。 此后,沈渊在白古丽达的筑芳院足足呆了三个月,日日花天酒地,夜夜笙歌。醒时呼朋引伴,醉时卧俯美人漆。日复一日,放浪形骸,连早朝都不再去。俨然从一个严谨持重的朝中重臣变成了欢场浪子。坊间也开始盛传,沈渊中年得志,得意张狂,不过尔尔。正元帝见他实在太过放浪,便勒令他上朝。沈渊这才走出了筑芳院。 白古丽达也是在那时怀上身孕,不久后生下龙凤胎,便是沈渊最小的一对儿女,沈从之和沈桃之。从此,沈灼升级做了姐姐,那一年她七岁。 白古丽达的美艳不可方物,美艳到她的容貌便是一种武器,不仅能轻易让男人为之倾倒,就是女人也难以抵挡。至少沈灼就很难抵挡,幼年时,为了多看一眼白姨娘,她可没少拿着好东西去逗白姨娘开心。 平阳郡主对白姨娘虽有芥蒂,心里有女子天然的排斥,但更多的还是怜惜。一个在异国他乡求生的女子,多是身不由己。 筑芳院虽是沈府宅院,但沈渊专门给开了一道门,让筑芳院的人可不经沈府就能自由出入。世间都传白姨娘得沈渊专宠,甚至有过不少沈渊宠妾灭妻的民间话本。 平阳郡主免了一干姨娘的请安问好,白姨娘一年到头几乎不在沈府出现,她像一个隐形人般生活在沈府,只有到了年节,才会到主院与大家一聚。倒是她的龙凤胎喜欢往沈府各院子里跑。 两兄妹是府里最小的孩子,离沈灼都差着七岁,又长得格外精致漂亮,比年画上的小童都好看,所以沈家众人十分纵着他俩。两兄妹最喜欢缠着的就是沈灼和沈希,妥妥的小霸王,小魔女的后备人选。 “娇娇,娇娇,快来,我们去放炮仗!”沈从之拖着一大串鞭炮跑过来,拉着沈灼就往外走。 “说多少遍了,要叫四姐!四姐!”沈灼没好气地敲着沈从之的头。 沈从之,沈桃之从小听周围人都叫沈灼“娇娇”,他们便也跟着叫“娇娇”,任沈灼怎么纠正都没用。沈灼难得当回姐姐,却从没听到弟妹们叫一声“姐。” 沈灼被沈从之拉到了沈府的荷塘边,此时的荷塘,荷叶早已凋零,只留下枯黄的茎干,高高低低地立在水中,水面上覆着一层薄薄的冰,与周围的枯黄和冷清相映成趣。倒像一幅上好的水墨画卷。 沈桃之坐在沈希肩上,手里燃着烟花,被沈希托着沿池塘小跑,一张小脸笑得如花灿烂。 “娇娇,娇娇,你也托着我吧。”沈从之看着妹妹眼生羡慕。 沈灼默默看了眼沈从之,又默默看了眼自己。五弟是不是对自己有啥误会? 看着沈灼一脸的无语,站在边上的沈晟哈哈一笑,一把将沈从之抱起,举上肩膀。 “大哥托着你,定比老三他们跑得快。来,坐稳了!” 说着,沈晟就把沈从之扛在肩上,朝沈希追过去。沈桃之惊叫着让沈希加快速度,然后沈希纵身跃起,竟使出了轻功。沈晟也不示弱,脚下一点,飞了起来。 韩涛和沈卫在湖边放了一圈焰火,两人拿着火把,将焰火挨个点燃,绚丽多彩的光芒腾空而起,像盛放的花朵在空中绽放。 沈渊带着妻妾几人站在湖岸边,看一众儿女打闹,眉眼间皆是笑意盈盈,喜气满满。 看着漫天的焰火,沈灼不由起了妄念,若时间能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第94章 禅位.....帝薨(第一卷,终) 时光的车轮不停向前,从不会为谁的祈求而停。 萧玮也想时间永远停在萧屹登基之前,那时,他有爹也有娘,他是王府世子,过着快乐的生活,他以为这种幸福可以一直持续。直到萧屹登基称帝,一切戛然而止。 所以,萧玮内心是排斥皇位的,甚至是痛恨。同时,他也不认为自己合适那个位子,正如萧屹对他的评价,他心不够狠。 可朝中大臣们不这样想。 萧玮逃出皇宫后,本是被护送去了沈希那里,但因沈希不赞同他一心要找萧屹寻仇,一言不合,他便跑出来。 后来萧玮流落于各地,在市井中长大。因而他对底层民情了解甚深,对有关民生的政令有非凡的见解,也更愿意去执行。相较萧屹而言,萧玮身上少了杀伐之气,多了宽厚,也更易相处,朝臣们都更喜欢他。 现在最怕萧玮撂挑子不干的,不是萧屹,而是内阁等一干重臣。以至于,大家一致认为,萧玮认不认萧屹这个爹无所谓,但一定要认下太子之位。 太子太师,太子太保,太子太傅和内阁等一干人,天天围着萧玮晓以大义,紧盯着他,就怕他哪天又跑了。 “要不,给太子殿下成个婚?”礼部尚书兼太子太傅的杜佑提议道。 萧玮在回京都之前,想的都是如何为母报仇,行的全是要诛九族的谋逆之事,自是不敢与人谈婚论嫁,所以单身至今。 此提议一出,大家纷纷点头,深感有理。所谓“成家立业”,有了“家”,可能萧玮就会安定下来“立业”。 当萧屹看到书案上一大堆贵女图册时,这才想起他儿子已经二十五,还没个家。 萧屹轻嗤了声,将图册扔给姜宁,道:“让娴妃帮着看看,随便挑一个就行了。” 于是选太子妃的事,就如火如荼地操办起来。李书仪拿着图册去了正乾宫,萧玮随手翻了翻,便往旁边一放,不甚在意道:“这种事我也不懂,娘娘看着挑一个就好。” 李书仪一个头两个大,这对父子真是一模一样的脾性! 李书仪是算是皇宫里萧玮唯二的长辈,萧玮从小是她和沈灼一起带大的,萧玮对她一直很敬重。 对于婚事,萧玮只提了一个要求,那就是他只会娶一个女人,实在是沈灼惨死和萧屹杀妻灭子,让他对后宫多妃嫔的惯例产生了极大的排斥。 于是,太子妃身体好,要能生,便成为首要条件。最后,是由李书仪和内阁会同太医院一起敲定了太子妃人选,定为翰林院大学士卢毕卿的嫡幼女,卢语涵。 整桩婚事,从提议到敲定,从筹备到行礼,萧屹和萧玮父子俩彻底成了甩手掌柜,只需穿着礼部准备好的礼服,按着礼部列的步骤,一桩桩一件件按着办就行。 萧玮大婚这日,萧屹大赦天下,并全境休假三日以示庆贺。 当萧玮着一身华丽的礼服,牵着同样一身华服的太子妃,在礼乐声中行来时,坐在高位上的萧屹突然恍了神。 萧玮年轻而熟悉的面容,让萧屹仿似看到了曾经的自己,看着萧玮身后那一袭凤冠霞帔的红衣,心里突然涌起一股焦躁。他侧过头,凝视着一旁与他并排的另一高座上,放着一块玲珑玉牌。这是沈灼周岁时的生辰牌,是她贴身之物,平日连就寝也不爱取下,可没少膈着萧屹。萧屹眼神不由暗了暗。 玉牌是沈灼留下的唯一遗物,在拜高堂之前,萧玮将玉牌拿出,将它放置在高堂之位上。 萧屹抬手把玉牌拿过,握在掌中。温润的触感,像一阵清流,流过萧屹早已干涸的心域,缓解了他莫名的焦躁。 萧屹缓缓摩挲着玉牌,心底泛起针刺般细密的疼,他已经太久没见过娇娇了,久得他都快忘记她长什么样。 萧屹怅然着,忽然感到有刺目的眼光扫过,他定了定神,见是萧玮站在殿中,正愤怒地盯着他的手。萧屹扯动嘴角,冷然一笑,然后当着萧玮的面,将玉牌放入怀中。 萧玮眼神一变。站在最前面主持婚礼的礼部官员一看这情形不对,忙高声唱诺:“一拜天地~~~~” 萧玮看了看满殿的百官和身旁凤冠霞帔的女子,终是咬咬牙,强摁下火气,按着规矩一步步行完大礼。 萧玮大婚之后,萧屹便令太子监国,把国家政务一股脑全扔给萧玮,他自己则带着工部的一干官员,天天窝在端王府开会,筹划修建他的陵寝。 萧屹的陵寝不入皇陵,他把地点就定在端王府,他让工部按端王府的规制一比一在地下复刻,他说他死后,要在梧桐院长眠。 这一修,就是六年。 陵寝落成那年,萧屹挑了个良辰吉日,向天下颁布圣旨,立萧玮为新君,禅位于他。然后他让姜宁找出十八岁时的青色旧衫,重又穿回身上。 “你让我七岁没了娘,又要让我三十一岁再没了爹?”萧玮红着眼睛,拦住了萧屹。 “人生古自谁无死,死有何惧?”萧屹淡淡道。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叮嘱着:“你替朕守好这天下,再续三十年盛世。” 萧屹言毕,扭头看了眼跪了一地的朝臣,一笑,道:“朕与众卿,君臣数十载,今日一别,后会无期,诸君保重。” 说罢,萧屹背着手,施施然走向地宫。“轰隆隆”一声巨响,门关了。 文武百官齐齐跪在地宫外,放声大哭。 元景二十八年,帝薨,号圣武帝,享年五十八岁。 (第一卷 完) 第95章 青玉湖又初见(第二卷追妻路漫漫) 萧屹没给自己准备棺椁,他不喜欢狭小的空间,更不想一个人躺在冰冷的棺木内。整个梧桐院,便是他牺身之处。 萧屹走进院内,径直进了卧房。他脱了鞋袜,正了正衣冠,然后撩开床帏,合衣躺上床。在他的手边,摆放着一个精美的漆器盒子,正是许皓之抢来的骨灰盒。 “娇娇,奈何桥上你且等等我。”萧屹轻声低喃着,随后他似想起什么,眉心微皱,语气不满,“都是小石头不争气,回来得太晚,国事上手也慢。唉,脾气还不好......” “小石头敦厚有余,聪慧不足,还有......他没小的时候可爱了,长大后也不怎的好看。” “哦,我给小石头娶了一房媳妇儿,挺好的姑娘,你以后就别挂心他了。” 萧屹絮絮叨叨说着萧玮的坏话,然后缓缓闭上眼,呼吸渐渐弱下去。进地宫之前,他服了毒。 萧屹再次睁开眼时,精神有些恍惚,这是到了地府吗?怎么地府和兴德宫一模一样? 萧屹躺在床上没动,伸出手往边上一摸,漆器盒子没了。于是,他眉心微蹙。 萧屹行事虽是雷霆手段,但其实他个性十分沉稳,绝非鲁莽之人。他没急于起身,只半眯着眼,四下打量。然后,他听到耳畔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殿下,头还疼吗?要不要请太医来看看?” 萧屹转过头去一看,眼神猛地一缩!说话的人竟然是姜宁,还是看上去很年轻的姜宁! 他眼前浮现出在进地宫之前,为他一边更衣,一边哭得老泪纵横,满头白发的姜宁。萧屹很清楚,姜宁并没死。那眼前这个,又是何方妖孽? 萧屹不动声色地从床上坐起。 半个时辰后,萧屹在铜镜前呆立半晌,然后终于确认,自己不仅是起死回生,而且还回到正元二十四年,他十八岁时。 “殿下,今日四殿下的邀约,您还去吗?”姜宁问道。 萧屹微敛双眸,掩住眼中情绪,问道:“邀约?四哥今日有何邀约?” 姜宁觉得萧屹今日似乎有些古怪。不过,他一想到刚才在庭院里,萧屹被突然断裂的大树砸到头,还晕了半刻,也就释然了。许是被砸懵了。 姜宁忙笑着提醒道:“今日三月十五,是采春节,四殿下约了您去游湖。殿下莫不是忘了?” 萧屹心蓦地一拧,正元二十四年,三月十五,骑马游湖......这几条线索,合在一起,一个猜测在萧屹心里生成。他低头看了眼身上服饰,果然是淡青色的锦袍。 原来,自己醒来之日竟是和娇娇初见之日。 “自然要去,备马。” 姜宁一躬身,领命而去。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总觉有丝怪异缠在心上,挥之不去。一直以来,殿下都不耐烦参加这种游乐,怎的今日兴致这般高? 萧屹骑着马,刚一出宫门,就看到等在一旁的萧承等人。他默默扫了一眼,果然是五人,萧承,长康,燕五,自己和姜宁,与记忆中分毫不差。 萧屹这才觉出,原来,这日的一点一滴,自己都记得如此清楚。 一路上,萧屹跟在萧承身侧,一言不发。他不时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对于自己重回十八,他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 到了青玉湖,仍是一派热闹景象。天清云淡,惠风和畅,阳光熏暖,春色正好。湖岸边游人如织,男子骑马轻衫小帽,逞骏逸,女子乘车云鬓簪花,露美颜。 萧屹一行人,骑着马沿湖岸缓辔徐行,不时谈笑几句,倒也惬意。 萧屹少话,他凝神看向湖岸边的一排排垂柳。然后,他果然看到绿柳荫荫处,站着几位姑娘,其中一人身着湖绿色的云锦绣衫,笑靥娇俏,像朵明艳的玫瑰正在盛放。她脸颊处有酒窝,若是冲谁甜甜一笑,必将人心都融化。 “怦!怦!怦!”萧屹听见心在狂跳,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原来,祭天的祈愿真应了,也不枉他殚精竭虑,为天下操劳几十年。可萧屹看着看着,便生出贪念,若能再续前缘,该多好。 早知道老天能应他,那就该多押上小石头几年,他瞧那身板,活到七八十岁应该没问题。想到此处,萧屹不由撩起眼皮,望了一眼天。 “殿下,殿下......”姜宁见萧屹停马走神,小声催促着。 萧屹回神一看,原来是萧承几人走远了。萧屹看着身侧的姜宁,眉峰微蹙。难道真的只能看一眼吗?他心有不甘。 于是,萧屹伸出手,往姜宁身上捏了几把。姜宁被捏得一激灵,头皮瞬间发麻,心下大骇。 殿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原来没见他有这癖好呀! “你可有不适?”萧屹问。 姜宁哆哆嗦嗦直摇头。直到他见萧屹神色自如,目光坦然,并无他意,心中才稍安。 由此姜宁突然想到一事,因正元帝误会萧屹母妃,这导致萧屹极度排斥与宫中女子有任何接触,以至他虽十八了,但房中从不要任何女子服侍。 姜宁摸着下巴思忖,殿下都快议亲了,是否也该去请示德妃,给殿下安排一两个教导的女官? 这边姜宁正想着心事,那边萧屹见姜宁无碍,忽地眉目一展,笑了。 萧屹的笑撞进姜宁余光里,姜宁不禁心神一恍,竟呆了片刻,似茫然不知身在何处,该想什么,该做什么。 片刻后,姜宁回过神来,暗自感叹,殿下展颜一笑,就是天地为之失色,都不为过。 萧屹勒转马头,往沈灼的方向去。 沈灼见萧屹骑着马向自己这边走来,不觉有些奇怪。 沈灼重生至今,已有快两年时间。这两年间,因萧承追沈窈的缘故,她与萧屹也见过几面。萧屹对她向来视若无睹,从无主动靠近,连眼神都少有停留。而她自己在历经两世后,也终于对萧屹的美色免疫,再也不会一见就失神。 可今日,他怎么会朝她这边来? 沈灼打量身畔周遭,张静宜正在和孟清莲显摆她的新裙子,陆婉儿,温明芸和萧玉淑在比赛吹柳叶......应是没什么能引起萧屹兴趣的。 沈灼暗自蹙眉,心里隐隐生出不安。这一世,她早下定决心,与萧屹桥归桥,路归路,再不相干。 “我有些乏了,先回马车上歇歇。待会儿你们去豫园听戏,记得来叫我。” 沈灼说完,带着莺儿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她与萧屹相向而行,在路过萧屹时,沈灼立于路旁,微微欠身行了一礼。 “见过七殿下。”沈灼柔顺地低着头,声音平静。 萧屹勒住马,刚想伸出手,却见沈灼已转身离开,从头到尾,她都没抬眼看他,谨守着礼仪。 萧屹望着沈灼主仆离开的背影,眸色暗了暗。她知道他是七皇子。 “你是哪家的郎君?我邀你游湖可好?” “哎呀,哎呀,你别走呀~~” “家里人叫我娇娇,你叫什么名字?” 在萧屹记忆里,此刻该有一枝桃花砸进他怀里,然后一位身着湖绿色衣裙的小姑娘会笑盈盈拦住他的马,不由分说地强行拉着他去游湖。 萧屹清楚记得,那日是两人初相识,彼此都不知对方身份。 萧屹任马带着他随意游走,他默默思索着,终于从有限的记忆里,挖出一些崭新的记忆,确实与前世不太相同。比如,他与沈灼早已见过,她还拿石头砸过他头。 萧屹长于深宫,他母妃去得早,从小无所依仗。在后宫之中,凡事不问就不露怯,所以养成他话少的性子。不管遇上什么,他都极少张口,只自己默默观察,暗自琢磨,连情绪都极少表露。 萧屹信马由缰地走着,不久便走出了青玉湖,拐到离湖畔不远一处可供游人休憩的小街上。 小街僻静,街上人不多。萧屹勒住马,驻足看了一会儿,接着一催马,往前方一家糖水铺子去,然后他坐进店里,点了一碗酒酿丸子。 姜宁大感意外,殿下不是不喜甜品的吗? 姜宁不知,在前世,游完湖后沈灼曾来这家小店,请萧屹吃了碗酒酿丸子。 嗯,这一世,娇娇不请他,那他也可以自己吃,权当是娇娇请的。 吃完酒酿丸子,萧屹心情大好,几十年来积在心中的郁气仿似一扫而空。十八岁的少年意气,随着酒气猛地升腾,萧屹能感到,体内血液都是滚烫的。 既然老天让他重来,他便不会只看上一眼就走。于这天下是这样,于沈灼也是这样。 这一世,一切皆来日方长。 第96章 静水深流 在正元二十三年初,天盛出了桩大事。天盛北方边境上的于国起兵犯进。 天盛疆域辽阔,东西南北的边境线极长,便是正元帝再不好战,也拦不住边境上大大小小战事常年不断。其实于国犯进本不算大事,可正元帝要御驾亲征,这就成了大事。 天盛王朝的开国皇帝能征善战,一支铁骑打天下,人称“马背皇帝”。他留下祖训,萧氏子孙必擅骑射。此后3000多年来,萧氏一族谨遵该祖训,族中子弟可以不学治国,可以纨绔,但骑射功夫绝不能差。 正元帝虽不喜武,但马上功夫还是过硬的。随着年岁渐长,正元帝明显力有不逮,眼见着儿子们都逐渐成年,年轻气盛又野心勃勃......正元帝心里便起了执念,总想证明自己宝刀未老,尚能一战,更是忌讳有人在他面前提“老”字。 最了解正元帝心思的人,不是朝臣,不是内阁众阁老,也不是沈渊和孟涸,而是他的枕边人,皇后郭美仪。 郭美仪眼见着萧承开府建牙,脱离了自己的掌控,而且他身子也一日日好起来,德妃又一直圣宠不断。这郭美仪让十分焦躁,深感威胁,因此她联络了太师郭中明。 于是,一夜之间,京都就开始传流起对正元帝歌功颂德的各种美谈,每一则美谈最后,都有一句“正元帝天威浩荡,若他御驾亲征,还不把于国吓得屁滚尿流,就地称臣!”这些流言,把正元帝吹到极致,也推到极致。 萧韬今年二十三,郭美仪不想再等,郭家也不想再等。 于国不大,此次进犯是因开春受冻灾,牛羊冻死无数,土地也没法耕种,所以杀入天盛边境夺了几个城池,主要抢粮食和牲口。由于天盛北境边上无强国,所以守将一向松懈,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以于国的军力,也只够偷袭一波,就算天盛朝廷不出兵,他们也会很快退兵。他们意在抢粮自救,并非要与天盛为敌。 正元帝自然是清楚这一点的。所以,御驾亲征才成定局。可正元帝能看清于国,却没能看清枕边人。 对郭美仪心怀警惕的是德妃秦怗玉,她怕正元帝有失,便让萧屹随行,并要求萧屹务必保证正元帝的安全。 正元帝骑射水平虽不错,但他从没真正领过军,打过仗。本已在撤退的于国,硬是让他拦下来,来了个两军对垒。 正元帝好大喜功,以为击溃于国不过是信手拈来的事,被有心人一鼓动,竟披金甲上阵,亲自迎敌。 一支支精铁打造利箭,朝着正元帝的金甲就疾飞而来,如下起漫天的箭雨。正元帝身边的护卫护得住正元帝,却没能护住他的马。眼见正元帝就要马失前蹄,摔在阵前,一直跟在正元帝身后的萧屹一跃而上,将正元帝拎上自己的马背,然后打马狂飚,一路撤回大营。 正元帝回营,天盛军队便放开手脚一战。不到半天时间,于国军队就全线溃败,弃城而走。天盛军乘胜追击,于国军节节败退,不到半月时间,天盛便尽数收回被占领的城池。 可正元帝并没高兴,反而很恼火。那日他身中两箭,即刻便被严密护送回了京都。前线的战事全交由萧屹指挥。得胜,那是萧屹得胜!与他不相干!正元帝窝火得很。 萧屹回朝后,没得到嘉奖,反而挨了顿莫明的申斥,说他护驾不利。 萧屹倒不甚在意,从小到大,他做得再好,也难得正元帝一句夸赞。只要天盛领土无失便好。 正元帝此次御驾亲征,带来两个后果。一是,正元帝受伤虽轻,但终是伤到筋骨,此后身体是每况愈下。为几年后的夺位大战,埋下祸端;二是,本该正元二十三年举行的春闱,为此延期一年举行,招来天下学子不满。 第97章 山不来就我,我便去就山 采春节后的第二日,萧屹去客栈见了曲墨然。 年轻的曲墨然让萧屹一阵恍惚,他已经习惯了那个不露声色,一缕长髯曲侯爷,乍一看到白面少须,顶着文士幞头,过于年轻的似曾相识的面庞......他还真有点适应不了。 “你这是怎么了?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曲墨然走过来坐下。 萧屹回过神来,一笑:“好久没见大哥,倒有些眼生了。” “不过大半年而已。”曲墨然笑着一哂,“怎的,是为兄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萧屹大败于国,收回北境失地后,紧接着就被正元帝指派去北境戍边,升任镇北大将军。正元帝的此番操作,都不好说是奖赏还是处罚。好在萧屹不以为意,离开京都这是非之地,未尝不是好事。他这一去,便是大半年,前几日才回京都。 曲墨然本是莫州的举人,前年便来了京都,准备参加去年的春闱。谁知遇上春闱延期,拖到今年四月才举行。这几日,临近考期,他是头悬梁锥刺股,天天挑灯夜读,唯恐懈怠,难免憔悴。 萧屹看他乌黑的眼圈,宽慰道:“大哥不必多虑,以大哥的学识,必能高中。” 萧屹知曲墨然必会高中,因在他记忆里,曲墨然便是这一期的进士。尽管他还不知,现身处的这一世,是否与他记忆中的那一世相同,但他觉得应是差不多。 曲墨然连着数月闭门读书,难得萧屹来看他,因而兴致高昂地与他谈天说地。可谈着谈着,曲墨然便觉出一丝不对来。 “二弟,你可是在等人?”曲墨然问。 两人坐在客栈大堂靠窗的桌边,曲墨然见萧屹目光时不时就飘向窗外,似乎是在张望? 萧屹摇了摇头,默默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嗯,又能喝烈酒了,真好!于是,他一杯接着一杯,同曲墨然畅饮起来。 十几杯酒下肚,曲墨然撑不住了,他起身与萧屹告辞,然后歪歪倒倒回了房间。萧屹拿着酒杯,坐在原位,望着窗外热闹的大街目露不解,娇娇为何还没来寻他? 在萧屹记忆中,自青玉湖初相见后,只要他在京都,但凡他跨出皇宫,沈灼必会出现在他眼前。可今日,他都出来半天了,怎么还没见着她? 萧屹敛目沉思。哦,昨日娇娇没来邀他游湖,许是她忘了。无妨,山不来就他,那他便去就山。 萧屹一掸衣袍,起身离开了客栈。 陆云跟在萧屹身后,看着自家主上,从东城走到西城,又穿过北城再到南城......一下午,把整个京都逛了个遍。陆云有些迷茫,殿下到底想干什么?还是说,殿下想找什么? 当二人走到前门大街时,萧屹终于看到了他想看到的人。 沈灼和沈窈两人正有说有笑进了玲珑阁,身后跟着莺儿和环儿两个丫鬟。 萧屹脚步一顿,然后也跟着进了玲珑阁。 萧屹气度不凡,一身衣着虽低调,但眼尖的人一看就知价值不菲。于是,掌拒亲自笑着迎上来,殷勤道:“这位公子,快快请进,请问您想买些什么?” 玲珑阁是京都闻名的首饰铺子,主营各类玉器饰品。 听到掌柜过于热情阿谀的声音,坐在一旁挑首饰的沈氏两姐妹不由抬眼看过来。这一看,沈灼心里一惊,萧屹?!他怎么会在这里! “见过七殿下。”沈窈微微欠身一礼。 掌柜一听来人是皇子,还是那位战功赫赫,有杀神之名的七皇子,忙不迭地行了个大礼。 萧屹一抬手,淡声道:“私服外出,不用行此大礼。” “请问,殿下想看些什么?”掌柜一改之前的殷勤热情,变得极为恭顺小心。 萧屹眼角余光一扫,见沈灼、沈窈两人面前放了两盘玉簪。 “发簪。”萧屹垂目道。 “敢问殿下是送人,还是......”掌柜粥问道。 “自用。” 掌柜闻言,取下腰间的钥匙,打开柜台内一个铁制厚重的小柜,从里取出两个托盘,盘内放着四五支玉簪,三支是极品和田玉,另两支是帝王翡翠绿,一看就是镇店之宝。 托盘一出,店内顿显玉色珠光华光流转,古朴的店铺似乎一下子华贵起来。沈窈好玉器,眼里不禁闪过丝惊艳之色。 萧屹接过托盘,径直走到沈氏姐妹面前,道:“我对玉簪知之甚少,不知二位沈小姐可否帮着参详一二?” 说罢,萧屹将托盘一放,往沈灼面前推了推。 跟在萧屹身后的陆云一个趔趄,差点直接跪了!殿下如此唐突举动,与登徒子何异?掌柜则立于一旁,也战战兢兢,生怕沈家两位姑娘恼怒,一把将托盘砸了。 沈灼气得咬牙,她不知萧屹在抽什么疯!这人啥时候关心过发簪了?他头上插的是金簪,玉簪还是树枝,在他眼里有区别吗?前一世,她给他添置的各式各样的发簪,他瞧过几眼? 沈窈虽眼有讶异,但倒也没觉被冒犯。只因萧屹神色坦荡,目光沉稳,并无轻佻之意。只是沈灼冷着一张脸,抿唇不着声,她只好出来打圆场。 沈窈将托盘拿过,对萧屹道:“若殿下不嫌臣女眼光浅薄,那臣女便斗胆一试。” 萧屹微微颔首:“沈大小姐请。” 沈灼拉住沈窈,气急道:“阿姐~~~” 沈窈奇怪地看了眼沈灼,不过帮着掌掌眼,娇娇怎么气成这样? 沈窈那一眼,让沈灼一激灵,自己反应确实有些过度。她深吸了口气,眼观鼻,鼻观心,坐在一旁,不再言语。 沈窈拿起一支玉簪,给萧屹讲解该如何挑选玉器,从摸质地,观颜色,看光泽,听声音.....一一仔细道来。 沈窈讲得很仔细,萧屹听得很专心,沈灼陪得很无聊。 萧屹扫了一眼安静的沈灼,忽对掌柜道:“把所有男式玉簪都拿来。” 然后,沈灼面前多出了五六个托盘,这是不让她闲着,非得也挑几支?沈灼很想把托盘砸萧屹脸上,她磨着牙,忍了忍,后又转念一想,对方毕竟是日后要登基称帝的人,非必要还是不开罪的好。于是,沈灼忍着气,敷衍着,随手划拉出几支玉簪放在一旁。 在沈窈的解说下,萧屹挑了一支玉簪,然后让掌柜将这支和沈灼选出的几支一并打包,全买了。 没多久,沈窈也挑好了自己要的翡翠耳坠和几件白玉饰品。付完钱后,两人正准备向萧屹告辞,忽听萧屹开口道:“其实我更喜欢骨簪。” 沈窈一愣,感觉这话有些突兀和莫名,不过她还是顺着说道:“‘士以骨,大夫以象’,骨簪自然也是极好的。” 嗯,这才是萧屹,沈灼心里暗暗点头。她就记得萧屹喜好的是骨簪,为了他这个喜好,自己还曾亲手磨了支象骨的发簪送他。 呃,好像是送给他当冠礼时的贺礼? 为此沈灼的手磨出不少血泡,足足疼了小半个月。这一世,她是打死都不再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后来,这些她费尽心思送给萧屹的东西,在进冷宫前,全让她一把火烧了,除了一捧灰,什么也没留下。不过,想来萧屹也是不愿留的吧,毕竟都是她一厢情愿硬塞给他的。 沈灼正兀自地想着,不经间一抬眼,便撞进萧屹的眸子,目光幽深,正盯着她。沈灼一怔,心里没来由地一慌。 第98章 佳偶天成,上天眷顾 从玲珑阁出来后,沈窈和沈灼上了马车。沈府的马车慢悠悠地穿过大街小巷。 沈灼被萧屹那一眼扰得心绪烦乱,拿着沈窈买的玉饰,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 “娇娇,你与七皇子之间,可是有过不愉快?”沈窈迟疑问道。 沈窈一向心细,她发现每次萧屹一出现,沈灼就变得沉默寡言,与平日的活泼伶俐,判若两人。她不禁忧心。 沈灼闻言,原本松散痞赖的身子,不由一绷:“阿姐何出此言?” “你每次见到七皇子,不是冷眉就是肃目,活像他欠你什么似的。” “嘁~~宫里那堆皇子,谁我都不待见。”沈灼冷声哼哼着,“全都是冲着阿爹来的,却对非得装出对我们殷勤的模样。” “娇娇......”沈窈无奈地摇头,“并非所有人都如你想的那般势利虚假。” 沈灼这一年多来稳重不少,也不怎么闯祸了,只是不知怎的,性子却变得偏激,谁提皇子皇宫,就跟谁急,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沈灼闻言一挑眉,道:“这世上当然有坦荡挚诚的君子呀。”说着,她狡黠一笑,凑到沈窈跟前,拖长声音道,“比如......谢夫子。” “噗嗤~~”“噗嗤~~”,坐在马车里的莺儿和环儿捂嘴笑。沈窈则红透了脸,嗔怪地瞪了沈灼一眼。 自从谢辙去了品秋诗会,他和沈窈的关系在沈府有限的范围内,已呈半公开化。 在品秋诗会上,沈渊与谢辙两人吟诗作赋,谈古论今,相谈甚欢,颇有倾盖如故之意。反倒是沈卫,被沈渊整整晾了一天。 平阳郡主为相看谢辙,专程在京都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踏雪赏梅。白雪红梅,衬得白衣公子风度翩翩,温润如玉,平阳郡主看得喜上眉梢,一直为沈窈拎着的心,终于落地。 谢家世代清流,谢辙深知,家族不愿高娶,更不愿与权贵结亲。因此谢辙向沈渊提出,待他春闱高中之后,有向家族一争之力时,再来沈府提亲。 “若是落榜呢,你当如何?”沈渊问。 “不会。”谢辙直视着沈渊,目光坦诚,语气笃定,“学生不会落榜。” 君子一言,自信却不自负。 谢辙当然不会落榜,沈灼暗自得意。她姐夫可是当朝探花郎!谢辙一身红衣打马游街时,清俊的气度不知迷煞多少京都贵女呢。 不是所有人都有过前世,能提前知晓结果,也不是所有人都如谢辙那般有信心。更何况,在春闱前夕,谢辙还曾千里奔忙,回了一趟清陵老家。 按常理,参加春闱的学子都会提前到京都,休生养息调整好状态,拜座师,交友人,准备考试。 谢辙也确实是提前来了京都,不仅提前,而且还顺道在鸣山书院当起了夫子。这一切,本来都很好。 可谁知,快到年底时,谢辙接到母亲病重的消息,他几乎没有考虑,便决定回乡。清陵距京都千里之遥,这一去一回......大概是要错过春闱了。 临行前,他到沈府辞行。 “春闱定在二月,你如今回清陵,可有想过,也许会错过今次考试。”沈渊语气沉缓,有迫人的压力。 “学生想过。”谢辙缓缓开口。 “学生自幼丧父,是家母含辛茹苦扶养长大,如今家母病重,不可不归。” “若真赶不上春闱......”谢辙一顿,停顿良久,才接着道,“那便等下次。” “你可等下次,但有人等不了下次。”沈渊说得意味深长。 谢辙久久不语,一双手紧紧握拳,只见手背青筋暴起。谢辙觉得似有一柄刀,扎进了他胸膛。 他竭力克制着眼底的情绪,起身向沈渊躬身一礼,艰难地道:“若无缘沈小姐,是学生福薄。学生唯愿沈小姐能寻得佳婿,蒂结同心,一生幸福顺遂。” 谢辙还是走了。 “女儿愿意等。”沈窈哭倒在平阳郡主怀里。 沈渊一叹,哪里是他们想等就能等的。 好在上天眷顾,春闱因于国进犯延期一年。谢辙是在次年的十月才回的京都。谢母大病一场,虽身体大不如前,但也逐渐康复。这期间沈府没少借着谢流溪的名义送去各种良药和补品。 谢辙回京都的第一件事,便是上沈府道谢。沈渊没见他,只递出一句话来,考不到进士出身,就别再来了。 “你那是什么意思?”平阳郡主怒气冲冲对沈渊道,“要知每届进士出身的人,都不会超过五十人!能考中上榜就很好了,要什么进士出身!” “我沈渊的女儿,是那么容易娶的?”沈渊板着脸,难得把不开心写在脸上。 平阳郡主觑了沈渊几眼,突然福至心灵,恍然道:“你该不是舍不得窈儿出嫁吧?” “咳,咳,咳。”沈渊突然呛咳了几声,继续板着一张脸,替自己申辩,“为夫哪是那般小气之人。” “若他成绩越好,我在陛下那里越容易游说。” “呵呵。”平阳郡主斜了沈渊一眼,笑而不语。 越临近春闱,沈窈越焦虑,沈灼见状不由提议道:“阿姐,我们去护国寺求个好运符吧?” “好运符?”沈窈心一动。 “听说护国寺的符很灵验,来赶考的考生多有去求的。二哥和谢夫子此次都要下场考试,不如我们也去求一个?” 沈窈略一思忖,便点头应下。 沈卫在十五岁就考取了举人,这次春闱,他也会下场。 于是三日后,沈卫,谢辙,沈希和沈窈,沈灼一行人浩浩荡荡往护国寺去了。 “谢辙也去了?” 萧承听到燕五的报告,眉头紧皱,脸色一沉。 “回主上,谢辙与沈卫关系颇好,此次又一同参加春闱,兴许就约着同去了。”燕五瞥见萧承脸色不对,立马解释着。 “呵。”萧承冷笑一声,目光森然,“沈卫号称京都十大才子,他的友人此次下场的不少于十人,怎不见其它人同去?” 燕五噤声。 “派人把谢辙给我盯死了。我要知道他的一举一动。” 第99章 笨言拙语哄佳人 离春闱越近,护国寺越热闹。 沈灼她们去的时候,护国寺里求神拜佛的人,堪比正月十五赶庙会的人潮。 人,目之所及全是人。 “这是全京都的举子都来了吗?”看着乌泱乌泱的人头,沈灼不禁咂舌。 “你没听过“临阵磨枪,不快也光”?临到头了,抱抱佛脚,图个心里安慰也是好的。”沈希笑道。 “再说了,此次参加春闱有二千五百多人,若真是全来了,你怕连护国寺的门在哪儿都看不到喽。” “人力有所不逮,自然会寄希望于神佛。”谢辙望着人群,感叹。 “那如此多人,神佛如何管得过来?”沈灼挠挠头道,“是看谁更诚心吗?” “正所谓‘佛自心头坐’,每人心中都有一尊佛。佛入凡尘,有亿万化身,想来是能照应得过来的。”沈卫声音清润,侃侃道来。 沈灼是相信神佛的,前世信,今生更信。 “那我们快些走吧。今日人这么多,去得慢了,怕是连殿门都进不去呢。” 沈灼说着,便拉了沈窈“蹬蹬”一路往山门快走。 谢辙望着沈窈的背影,目光发呆。沈窈及笄之后,便再没去书院。他难得能见沈窈一面,今日还是他回京都后,第一次与沈窈私下相见。 可沈窈从马车下来后,就一直垂着眼,既不看他,也不说话。谢辙知道沈窈在生他气,可他不知她为何生气,偏又嘴拙,不懂如何去哄人。谢辙神色间有些落寞。 沈卫看着前方沈灼欢快雀跃的身影,不由好笑地摇摇头,扭头给沈希打了个眼色。沈希会意,只见他身形几纵,追上沈灼、沈窈二人,然后一伸手,拎住沈灼的衣领。 “娇娇,你又不参加春闱,就不要去文昌殿凑热闹了。”沈希拉着沈灼往另一个方向去。 “来来来,你随我去观音殿,给大哥,四弟求个平安符。” “哎,哎,哎,我虽不考试,但也可以去拜文昌帝君的呀。”沈灼被拽得直嚷嚷。 “不,你不想拜文昌,你要拜观音。”沈希面无表情地拽走了沈灼。 见沈灼咋咋呼呼被沈希带走,沈窈没吭声。她仍是垂着眼眸,站在原地,没动。 谢辙顺着山门的台阶走来,隔着老远便停下,不知该是直接走,还是打招呼,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沈卫叹了口气,道:“谢兄,你这闷不吭声的性子,如何讨佳人欢心?会吃大亏的哟。” 说罢,他便越过了谢辙,径自向前走去,在路过沈窈时,他轻声道:“谢兄是个老实人,你可别欺负得太过。” 沈窈抬起眼来,瞪了沈卫一眼,眼眶竟然有些泛红。沈卫心里一叹,唉,算了。情情爱爱的事,自己还是少插手的好。 “公子,去呀。”谢辙的书僮竹青也有些着急,一个劲戳谢辙后背。 “去,一边去。你凑什么热闹。”环儿一把将竹青拉走了。 谢辙抬脚走到沈窈近前,端端正正行了一礼,道:“见过沈小姐。” 沈窈扫了谢辙一眼,眼波幽幽,仍是没说话,但一转身,往前走了。谢辙走在沈窈身侧,距她半步之遥,谨守礼仪,不越雷池半步。 走着走着,谢辙忽然听到沈窈清冷的声音传来。 “你不是祝我另寻佳婿吗?如今又跟着我做甚?” 谢辙脚步顿了顿,随后仍一步不落伴在沈窈身侧。 “当时母亲病重,家里弟妹又年幼,故不得不回。我自知赶不及来年的春闱,怎敢耽误小姐。”谢辙声音虽轻,但很诚恳。 “若我真嫁他人呢?”沈窈停下脚步,一双微红的眸看向谢辙。 谢辙抿紧了唇,一时没说话。他本仍是想说‘你幸福就好’。可看到沈窈立于眼前,那一句‘只要幸福就好’的话,就怎么都出不了口。 不,他不想沈窈幸福就好。他只想自己能给沈窈幸福就好。他是这么想的,也就这么说了。 沈窈被他突来的大胆吓了一跳。没想到一向古板守礼的清雅君子,竟也能口吐孟浪之词。 谢辙虽面红耳赤,窘得快冒烟,但他仍是直视着沈窈,一步没退。 沈窈也红透了脸,轻轻啐了一声,道:“那还不快走,待会求签要排上很久。这次你要是考不上进士出身,当心阿爹不让你进门。” 见沈窈终于不生气,谢辙的脸色也放了晴。两人快步往文昌殿去。看到两人合好,环儿和竹青都松了口气。 “我说,你家公子一直都这么木讷的?”环儿问。 “谁说的,我家公子在清陵与友人聚会都是侃侃而谈,吟诗作对更是信手拈来。”竹青为谢辙抱不平。 “也,也就遇上你家小姐,才局促些。” “真是个书呆子。”环儿嘴里嫌弃,心里却替自家小姐高兴。 不远的树上蹲着三个人。 “啧,啧,这就和好了?”沈希一脸惋惜,“阿窈是不是也太好哄了?” “你懂什么!夫子是正人君子,不是油嘴滑舌的纨绔。话多话少不重要,最重要的是真诚。”沈灼瞥了一眼沈希,很不屑。 “在我眼里,君不君子到无所谓,不能让阿窈吃苦受气才重要。”沈卫说着,纵身一跃,从树上跳下,“我们也跟上吧。” 两个时辰后,天盛皇宫的流云宫内。奉命监视谢辙的燕七回来禀报。 “你是说,沈家大小姐没跟沈氏兄妹在一起,而是由谢辙一直陪着?”燕五瞧着萧承面色不对,忙出声询问。 “是,属下亲眼所见。”燕七道。 “然后呢?”萧承问,语气波澜不兴。 “从文昌殿出来后,两人就在护国寺内闲逛,看似没什么紧要的事。属下便先行回来汇报,十一留下继续监视。” 萧承微微一笑,温和道:“既然有人要找死,那本宫就只好成全。” 第100章 平安扣,飞走了 沈灼此次到护国寺,比上一次来的时候放松,心里没压着事,人也活泼许多。对于春闱一事,她一点也不担心,她知道谢辙和沈卫都会高中。 谢辙最后被正元帝点了探花郎,直接授翰林七品编修,而沈卫则考了第二十七名,得进士出身,也进了翰林院,当了庶吉士。 从文昌殿求了好运符出来之后,沈灼便拉着沈卫,沈希在护国寺里闲逛,刻意避开沈窈和谢辙两人。 护国寺是天盛王朝的国寺,修得堪比皇家园林。其占地广袤,大大小小七八座殿宇,既金碧辉煌又肃穆庄严。寺中有古树参天,也有小径通幽,皆清雅古朴,能让人一时忘却红尘纷扰,心生静谧。 几人走着,忽听有梵音诵唱声传来。沈灼好奇,循声前往一看,却见是寺中在开坛讲经,僧人们正梵音颂歌。坐于主坛上的僧人,一身褐衣僧袍,身形清瘦,面容宁静,虽十分年轻,却给人脱俗出尘,寂静庄严的感觉。 沈灼认得此人,他是玄天禅师的关门弟子,慧能法师。也是那个能让沈灼向玄天禅师求平安扣的机缘。 沈灼默默看着慧能法师,看他双手合十,盘腿坐于经堂之上。现在的他还四肢健全,可三年后一场灾祸,让他仅剩一手一足。 沈灼有些怅然,心里生出一丝挣扎。 见沈灼对着一众僧侣出神,沈希打趣道:“这叽里呱啦的,你能听懂?娇娇什么时候生出慧根了?” “三哥,若你知道将有坏事发生,但这坏事却能给你带来天大的好处,你会怎么办?”沈灼突然问道。 沈希一笑,朝那群僧人噜了噜嘴,道:“喏,佛曾说过‘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同理,靠坏事得来的好处,算不上真正的好处。” “你不是喜欢行侠仗义吗?‘侠义’二字,可从不建立在做恶之上。” “再说了,什么叫天大的好处?天有多大,你知道?”沈希倒是不屑。 沈卫则笑笑,他对沈希之言并不全赞同:“何谓‘坏事’,又何谓‘好处’?不可一言妄之。焉知不是‘塞翁失马’?娇娇,行事不用拘泥于世人评价,但凭本心而已。” 沈灼豁然开朗,心里的挣扎终是散去。她找了个借口,只说犯困倦,要找个禅房小憩。于是,她便和沈希、沈卫两人分开,然后她带着莺儿去了护国寺后的佛塔禁地。 护国寺后山有八十八座佛塔,每座佛塔里都供有舍利,极少几个得道高僧在此清修,是护国寺的禁地,一般不允人进入。 前世,沈灼大婚前来护国寺给自己祈福,求婚后生活美满,多子多福。祈完福后,她与莺儿在寺里闲逛,逛着逛着就迷路了,然后就走到了佛塔禁地。 沈灼本想转身离开,却突然听到了虚弱的呼救声,她们循声而去,于是便看到压在巨石下的慧能法师。 那块巨石在那里,已不知有多少年,据说还没护国寺时,它就在了。它本是被一棵参天古树的藤蔓缠得牢实,从未松动过。但那棵古树被雷劈过几次后,内里已经空了,加之那段时日雨水多,把树的根基早冲刷得空洞。 那日,慧能去佛塔寻清修的玄天禅师,路过巨石时,拉住巨石的最后一根树藤断了。“轰隆隆”巨石倒下,压在慧能身上。 前世,沈灼从巨石下救出慧能。因为施救及时,保住慧能一命,但慧能却失去了一手一足。 玄天禅师为感谢沈灼,应了给她要平安扣的要求。于是沈灼一步一叩首,磕了三百个头,爬了塔林中最高的三座佛塔,终是拿到了三枚玄天禅师开光赐福的平安扣。 这一世,离巨石倾落还有三年。沈灼没想到,这时它竟然已松动不少。沈灼一边和莺儿拿着匕首割树藤,一边唉声叹气。 其实,她心里还是舍不得。 平安扣,那可是玄天禅师亲自开光的平安扣,连正元帝都要不到的平安扣,就在一刀一刀割舍下,飞走了。这一世,她本一心想给大哥和四哥去求的。 可回想起慧能血肉糊模的样子,沈灼手下的动作并未稍停。莺儿看着自家小姐满脸悲痛之色,不由有些奇怪。 半个时辰后,巨石轰然滚落,“砰!”地一声,砸在林间小径上,尘土漫天而起。突然,一丝金光乍现。原来是一缕阳光,破开厚厚的云层,洒落下来。 这缕阳光也照进了塔林中最的那座佛塔,明亮的光透过窗棂,停在佛龛上,照亮了佛陀手上的婆罗花和他嘴边的一丝微笑。 正打坐冥想的玄天禅师,心有所感,缓缓睁开眼,看了眼阳光,又看了眼佛像,也露出一丝微笑。 清除了巨石坠落的危险,沈灼拍了拍衣裙,长松一口气,带着莺儿又去寻沈家众人。 “天色差不多要晚了,该回去了。”沈窈提议道。 于是,一众人往山下去。走到山脚,快到官道时,沈灼目光扫到那个不起眼的小山包,突然就想起清虚子。 “阿兄阿姐,你们先回去。我想绕道去看个故人。”沈灼道。 “你与和尚有旧?”沈卫诧异。 “不是和尚,是道士。” “小姐,你又要去找那个江湖骗子呀?”莺儿嘟囔着。 “到底是道士,还是江湖骗子?”沈希生起一丝兴味,他一向喜好结交奇能异士。 “嗯,大约是一个像骗子的......道士?”沈灼犹豫道。 “同去,同去。”沈希高兴道。 于是,一行人全改了道,跟着沈灼去了同尘观。 当众人看到同尘观时,皆是一脸惊讶!实在是没见过如此破败,寒酸的道观。 看着同尘观颤颤巍巍的大门,沈希小心翼翼推了下,道:“不会垮吧?” “嘎吱嘎吱~~~”门开了,没垮。 “好字。”沈卫倒是赞了一声扁额上的字。 众人鱼贯而入,把坐在屋檐下嗑瓜子的清虚子吓了一大跳。初一看到这么多人浩浩荡荡进门,他还以为来了什么村霸恶棍,要打家劫舍。 “老道士,我又来看你了。”沈灼笑盈盈道。 见是沈灼,清虚子立刻笑眯了眼,十分殷勤迎上来:“哎呀,是沈小姐呀,快请进,快请进。” “这次过来,可又是来算命?” 清虚子笑得实在是像瞧见冤大头上门的骗子。沈希默了默,这怕不是像骗子,估计真是。 沈卫反倒起了兴趣:“你会占卜?” 清虚子挺直了腰板:“那自然。看风水,算八卦,卜吉凶,铁口直断,贫道都可。” 沈卫温文有礼道:“那便偏劳道长,替我算上一算。” 于是,清虚子取来纸笔和三枚铜钱,仍是让沈卫写下生辰八字,然后再将铜钱掷于其上。 然后清虚子对着铜钱和八字,不停摇头,口中喃喃道:“难,难,难,险,险,险~~~” 沈灼不由紧张:“我二哥有何不妥?” 清虚子长叹一声:“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此言一出,众人都怔住了,一时间也没人想到他也许只是个骗子。 “这一念,是何念?”沈卫问。 “这一念,是执念,是挂念,也是爱念。”清虚子捋着八子胡,一脸高深莫测。 “道长,这是三念了。”沈卫一笑。 “呃,那个,那个可以三合一嘛,三合一。”清虚子尴尬地讪讪道,高深莫测的气度瞬间荡然无存。 沈卫倒也不生气,仍是有礼道:“我不愿成佛,更不愿为魔。敢问道长,可有解法?” “有,当然有!”清虚子的小眼睛顿时亮了,只见他在道袍里东翻西掏,然后拎出一串佛珠,“唰”地一下,便把佛珠套在沈卫手腕上,其动作快如闪电,疾如风,生怕慢一拍,沈卫就跑了。 一个道士,身上掏出一串佛珠?沈灼抽了抽嘴角,她十分怀疑,这串佛珠是清虚子是打哪里顺来的。正当沈灼暗自腹诽时,耳边传来清虚子热情洋溢的声音。 “这手串佛珠为菩提子所做,颗颗皆是五十年以上精品。戴上它不仅能降妖伏魔,驱邪避凶,还能清心明目,聚气安神,益寿延年。十两,只要十两银子~~~~” 众人齐齐沉默。 沈希就很一言难尽,这么像骗子的骗子,真是不多见。 沈灼到没猜错,这串佛珠确实是清虚子顺来的,从玄天禅师那里顺来的。 第101章 春日寻芳宴 姜宁发现萧屹最近添了个奇怪的爱好:逛街。 每日早膳后,萧屹会例行去京郊军营巡视一圈,然后就开始去东城西市到处闲逛,午后他练完武后,又继续去各市逛。也不见他买什么,就是不停走来走去,像是要用脚丈量京都似的。 陆云累得够呛,龙虎卫的兄弟们也叫苦不迭。 “姜公公,你说殿下这是要干嘛?”陆云问。 “兴许,是在视察城防?”姜宁猜测着,不太确定。 “那城防也不归殿下管呀,京都兵马司可是在五殿下手里。”陆云摇头,表示不解。 “那就是四殿下准备从京都兵马司下手了?”姜宁继续猜测。 “我看不是。”陆云不甚同意道,“四殿下最近一直都在忙着与沈大人联姻一事,哪有闲工夫来动京都兵马司。” 说着,陆云突然靠近姜宁,压低声音道:“我可听说,沈大小姐另有意中人。” 姜宁闻言一惊。萧承对沈窈的势在必得,与萧承同属一个阵营的都知道。 “沈小姐的意中人是谁?”姜宁忙问道。 “听说是一个解元,今次来京是要参加春闱。”陆云说着不由长叹一声,“哎,我看他是难了喽~~~” “所以,殿下新添的毛病,到底是为啥?” 问题又绕了回来。 陆云摸不着头脑,姜宁同样摸不着头脑。他俩如何能想到,萧屹是重生一世之人? 萧屹天天在街上逛,不过是想偶遇沈灼而已。 他自重生以来,发现身处的这个世界与记忆中近乎相同,但又略有不同。比如,这一世的沈灼很宅,少往府外跑。 萧屹不可能想到,沈灼也是重生之人。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沈灼早在前世就尝试遍了,今生她更愿意在家呆着,她珍惜与家人在一起每个时刻。 大街上碰不见沈灼,萧屹就开始参加去各种聚会。沈灼好热闹,以往各种宴会游园总少不了她和她那帮闺蜜的身影。 越临近春闱,京都城中各种宴会就越繁多。学子想提前结交各路人马,各路人马也想提前押宝千里马,还有很多高门大妇要替家里相看是否有可匹配的才子......又恰逢盛春时节,所以,京都城内随处可见赴宴的举子。 萧屹不再满京都闲逛之后,他给陆云派一项任务,让龙虎卫盯住沈家,他要第一时间知道,沈家小姐都要赴哪些宴。 陆云接到命令,不疑有他。毕竟萧承想与沈家联姻一事,他是知道的。盯着沈家小姐出行,制造偶遇,自在情理之中。 不过,陆云心里仍有丝不解,盯梢沈小姐的事,为何是他来做,这不该是燕五去做吗?不解归不解,陆云执行任务,还是很尽职尽责。 这日一大早,沈窈和沈灼刚坐马车出门,龙虎卫的信息就传到萧屹手中:沈氏姐妹去参加南国夫人的寻芳宴了。 这段时日,沈府接到的宴会请帖像雪花般飞来,不知凡几。沈窈和沈灼偶尔去一两场,至于去哪场?那就得看谢辙,看他哪天有空。 沈窈和谢辙的事,沈家除了有限的几人知晓外,其它人并不知情。毕竟沈窈的婚事,正元帝曾亲自过问过,在没尘埃落定前,不宜张扬。因而两人私下往来极少,全靠各种宴会上,能短暂见一面。 这些宴会,沈灼都很熟悉,因她前世爱凑热闹,几乎全去过。 南国夫人在京郊有一处桃园,里面种满了桃花,此次寻芳宴便在桃园里举办。取的是“园中寻花”之意。此花,既是指桃花,也意指探花郎。 南国夫人的园子,从来就只有一个字:“豪”!赴宴的马车,不论何种规格,皆可以直接入园,来客可以乘着马车,在盛放的桃林中穿梭。 十里桃花开,满园尽芳菲。春日里的桃花,灼灼逼人,秾艳夺目。 沈灼在同沈窈一起拜见过南国夫人后,便自觉地与沈窈分开。见竹青桃园的大堂外来回踱步,不停扭头向大堂内张望,沈灼笑着一把推沈窈上前,然后带着莺儿去林中寻陆婉儿她们。 “娇娇,娇娇,这里~~~” 还没走出几步,沈灼就在一片灼灼盛放的桃林中看到陆婉儿几人。 “咦,这么早,你们居然全都到了?”沈灼道。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喜欢赖床?”萧玉淑呵呵嘲讽着。 “娇娇,听说江左第一才子章仲瑜今日会来呢。”陆婉儿一脸兴奋地拉着沈灼。 “还有,还有,琅琊王公子王子吟今日也要来。”张静宜两眼放光,也很兴奋。 琅琊王氏曾是天下第一望族,出过无数将相王侯,如今虽不及千年前风光,但也是最顶级的门阀世家。当今次辅王仲之,便是琅琊王氏。 相传王家的公子个个是“公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王氏家族极低调,其嫡系子孙,除当朝为官的,其余的都对家族三缄其口,从不张扬。显得王氏愈发神秘。 南国夫人虽是商人,但她目光远,格局大。她清楚自家的商业版图需要各种人才,所以每逢春闱,她都会在期间举办各种盛宴。 这次更是把稍有名气的举人,全请来了。但凡是肯来的举人,南国夫人都备有大红包,里面是张一百两的银票,逢人便发。 这手笔不可谓不大,不可谓不豪。其它权贵或门阀,都是有目的有范围地重点考查,到了南国夫人这里,是广撒网,大鱼小虾一锅端。 “欸~~~南国夫人真是好大的手笔呐!”孟清莲轻叹着,眼里全是羡慕,“若我有亲兄长,我定想方设法让孙银柳当我嫂嫂。” “你可想得真美。”萧玉淑不屑冷嗤,“若不是孙大小姐只招赘婿,你以为她会待嫁至今?” “就是只招赘婿,也不少豪门庶子往上凑的。只是她眼光高,瞧不上庸才罢了。”温明芸笑道,语言间倒是有些佩服。 “南国夫人这寻芳宴,不正有给她相看之意嘛。走,走,走~~~我们也去看看。”陆婉儿拉着沈灼就往桃林外走。 前世,这时的沈灼心里眼里全是萧屹,哪里还容得其它人。呃,难得一见的芝兰玉树般的风流才俊都没顾得上去瞧上一眼,真是可惜了。这一世,她可得好好看看。 “对了,刚才我看到七皇子了,你们说琅琊王公子和江左第一才子,若与七皇子相比,谁更胜一筹?”张静宜边走边八卦。 张静宜话音刚落,突觉身上一冷。她见没人应她,正想再问,却见一众好友脸色齐变。她扭头一看,只见萧屹站在不远处,正淡淡地看着她。 张静宜心尖一抖,头皮发麻。然后,她胆战心惊地,小心翼翼地欠身行礼,磕磕巴巴道:“见,见过......七殿下。” 第102章 四哥的人,去找谢公子了 张静宜行礼之后,其余几人也跟着欠了欠身,匆忙着敷衍一礼,然后不待萧屹说什么,扭头便一窝蜂跑了。 “沈四小姐,请留步。” 沈灼还没跑出两步,便听到身后传来萧屹清朗冷淡的声音。 “娇娇,七皇子叫你呢。” 沈灼本想不予会理,结果陆婉儿扯住她手臂。沈灼无法,只好停下来。 沈灼转过身,低眉顺目道:“不知七皇子叫住臣女,是有何事?” 萧屹眉头微蹙。眼前这个女子,的确是沈灼,但又好像不是沈灼。萧屹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的娇娇总是爱笑爱闹,也爱生气,一双眸子,总是亮晶晶的,像落满了星子。娇娇的嘴角也一直微微上翘,哪怕是着恼了,也是弯弯的。而不会像现在,一张脸沉稳且冷淡。 萧屹瞅着沈灼的发顶,不禁微微发怔。 沈灼没听见萧屹吭声,忍不住抬头,看着他道:“七皇子,你叫住臣女,有何事?” 沈灼心里些微冒出丝火气,她不由加重了语气。 嗯,这声音倒有点像了。萧屹突然回过神。 “四哥的人,去找谢公子了。”萧屹道。 “嗯?!”沈灼一时没明白萧屹在说什么,一双眸子呆愣愣地瞪着他。 嗯,这下眼睛也有些像了。萧屹心底不觉泛起丝满足。 “什么四哥,什么谢公子?”沈灼有点发懵。 萧屹没搭话,眼神有些飘忽。沈灼瞧他话也不说清楚,人还老走神,心里的火气“蹭蹭”直往上冒,快要压不住。 “四哥的人,去找谢公子了。”萧屹重复着,他放低了声调,近似于轻哄。 沈灼忍不了,一下子炸毛,她大声道:“你四哥爱去找谁,关我什么事?!什么谢公子不谢公子......” 刚嚷到一半,沈灼猛然住了口,她骇然地盯着萧屹,道:“你,你该不是要说......四殿下,去找谢夫子了?” “不是。”萧屹道。 沈灼心兀地一落,正待要放下心,就又听萧屹道:“是四哥的人去找他了,不是四哥亲自去。” 如果手边有石头,沈灼恨不能再砸萧屹一回! “他们在哪里?我阿姐呢?我阿姐是不是也在?”沈灼忙不迭声地问,眼里满是焦急。 “你随我来。”萧屹垂目看着沈灼,他声音很淡,指尖却在看不见的地方,轻轻捻了捻。 萧屹能发现萧承的人要对谢辙不利,纯属意外。他本意是让龙虎卫盯住沈灼的行踪,结果陆云自动理解为要的盯人是沈窈。所以,今日在桃林里,陆云和另一龙虎卫赵六斤两人一直跟的人,是沈窈。 当萧屹顺着陆云留下的记号到时,出现在他眼前的,是沈窈和谢辙。陆云还在尽职地给他汇报。 “主上,沈小姐和这男子一直在一起闲逛,约摸有半个时辰了。之前有传言,沈小姐另有心上人,可能就是此人。” 萧屹沉默着,没说话。他在默默思考,是自己的指令下得不够清楚,还是陆云太蠢。自己的私卫首领是否要换一个? 谢辙,萧屹是认识的。初见谢辙,是在毅王府,他当时是萧承重金给嫡长子萧楠请来的夫子。他探花出身,时任翰林院的修撰,后来一路升到了翰林院大学士,是一个铁骨铮铮,刚直不阿的直臣,终生未娶。 萧屹皱眉,他怎么会与沈窈在一起?此二人看上去,关系匪浅。似乎彼此有意? 萧屹正在思忖,耳边又传来陆云的声音。 “主上,属下刚才看见燕十一在周围走动,她易容成一个婢女,可能想对谢公子动手。” 萧屹眉眼一沉,道:“还有其它人吗?” 陆云道:“燕五,燕七也在。” 萧屹半阖双目,在管与不管之间犹豫。萧承想做什么,他大致能猜到。 前一世,沈窈是萧承的王妃,但在婚后第七年,遭遇到刺杀,她和儿子萧楠一并身亡。他并不曾听说,沈窈与谢辙之间有何瓜葛。 这时,一个婢女走过来,对着沈窈施礼道:“沈大小姐,我家夫人得了块玉玦,想请您过去看看。” 此婢女沈窈认得,是南国夫人身边的大丫鬟。沈窈的玉器鉴赏水平,在京都圈内也是有名的。于是,沈窈不疑有他,与谢辙告别后,带着环儿跟婢女走了。 萧屹眯了眯眼,望着沈窈离去的背影,吩咐道:“护好谢辙,切不可让他有事。” 在萧屹记忆里,除了沈家抄斩那日,最让沈灼伤心难过的,便是沈窈的死。那段时日,沈灼每日以泪洗面,茶饭不思,天天去沈窈的陵寝和她说话。本还算丰腴的身子,肉眼可见的消瘦下去。 萧屹第一次知道,一个女子的眼泪能有这么多,他觉得自己快被沈灼的眼泪淹没了。 谢辙是生是死,在萧屹眼里并不重要,但如果事关沈窈,萧屹则必须要管。沈灼的泪,滚烫灼人,这一世能不见,就不见。 陆云觉得这个命令很奇怪,难道主上和四殿下有罅隙了?但主上有令,他也只有执行。 萧屹在桃林里快速飞掠,然后找到了正要结伴去一睹才子风采的沈灼。 一路上,沈灼催促着萧屹快走。萧屹扫了眼沈灼的小短腿,没说话。他脚步慢,是因沈灼跟不上,而非是他走不快。 沈灼一催再催,她催得急了,萧屹心里一恼,伸手将沈灼的腰带拧了几圈,然后拎起她,飞速疾驰起来。 “你~~~~~”沈灼想骂人,可刚一张口,便被灌了满口风。 不到一盏茶时间,萧屹便把沈灼拎到了谢辙所在地。 风将沈灼一头秀发吹得凌乱不堪,发钗也歪歪斜斜挂着,沈灼对萧屹怒目而视,恨不能扑上去撕打他。 萧屹心口一悸。 沈灼生气着恼,怒瞪自己的模样,萧屹再熟悉不过,如此鲜活又灵动的沈娇娇,他已经很久,很久没亲眼见过了,连记忆中的都有些模糊不清了。 萧屹近乎是贪婪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心底深处微微发麻,一丝莫名痒意掠过,像是轻盈的羽毛从心尖扫过。 微痒,难捺...... 萧屹喉头滚动,指尖蜷了蜷。 第103章 同心协力,解救谢辙 萧屹带沈灼所来之地,是一处僻静的竹舍。在一块繁茂的桃林尽头,掩映在一片竹林之中,周围有怪石嶙峋,一侧临着一个不大的池塘。若不是走到近前,根本不会发现此处还有房舍。 “你带我来此处做什么?”沈灼一边整理衣裙,一边冷脸问。 萧屹眼风一扫站在一旁的陆云,陆云立即上前回道:“谢公子一刻钟前被人带进竹舍内,然后刚才又有两个女子进去了。” “目前还无人出来。”陆云补充道。 沈灼闻言,心道不好。她拎起裙摆,就要往竹舍去。萧屹一伸手,拦住了她。 “你就这么闯进去,打算怎么做?”萧屹问。 沈灼被问得一愣,她还没想到要怎么办,只想先把人救出来再说。 一位年轻男人和两位女子共处一室,就算沈灼再笨,也知萧承是想陷害什么。 “那你知里面有几人,又是什么况状吗?”萧屹按了按额头,压住心里窜起的火气。 嗯,这种火气,他也是经年不发了。 “我是不知道,但走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沈灼不耐烦地瞥了萧屹一眼,抬脚欲走。 萧屹闭了闭眼。 “陆云。”萧屹一声轻喝。 陆云即刻会意,他飞身而起,像只轻盈的燕雀,直往竹舍屋顶而去。 只见陆云轻轻落在竹舍屋脊处,贴身伏于屋顶,揭开屋顶一角,小心地向屋内张望。片刻后,他纵身跃下,朝萧屹打了个手势,然后从竹舍的正前方,推门而入。 萧屹这才带沈灼走过去。 哪怕沈灼心里有准备,可一进到屋内,还是大吃一惊。 这间临水的竹舍不大,此时屋内挤得满满当当,除沈灼和萧屹之外,还躺着四人,站着二人。这些人,沈灼基本都认识。 几榻上躺着的是谢辙,地上躺的是他书僮竹青和两位女子,其中一人头发凌乱,做婢女装扮,另一人衣衫不整,却是太傅康家的五小姐,康若水。几人皆昏迷不醒。站着的二人,除陆云外,另一人也是萧屹的龙虎卫,叫赵六斤。 “怎么回事?”萧屹问道。 “回主上。燕十一易容成南国夫人的婢女,将谢公子带到此处。属下从湖边潜入时,谢公子和康小姐都已中了迷烟,燕十一正欲对他二人行不轨之事。属下出手敲昏了她。”赵六斤道。 萧屹也认出了康若水。此次春闱的主考官,正是太傅康仲道。四哥这次可真是煞费苦心,不仅要坏谢辙名声,还要断他仕途之路。 萧承一向爱惜羽毛,极少出手。他最擅长的便是借刀杀人。为了对付谢辙,他居然肯亲自动手,看来是气狠了。 天盛律法规定“男子犯奸淫者,处以罚金,夺官降爵,且终身不得入仕,不得参加科举。”不过,虽有律法规定,但男女之情事,很难界定何为“奸淫”。所以一般是“民不告,官不究”。 若找来构陷之人,仅是一婢女,那可操作的余地便很大,谢辙娶了便是,顶多算是桩风流韵事,可若是当朝太傅之女,再加上萧承煽点风......谢辙那就真在劫难逃。 “这人又怎么回事?”萧屹冲着竹青抬了抬下巴。 “回主上,他是谢公子的书僮,被燕十一打昏后,扔在池塘里。属下把他捞起来的。” “可有人看到你?”萧屹问。 “没有,属下是从后面偷袭燕十一,她没看到属下的脸。” 萧屹忽转头,对沈灼道:“你身上可带银针了?” “啊?!” 沈灼听着赵六斤的汇报,正梳理着整件事情的脉络。被萧屹突然一问,一时间有点懵。 “上次扎我的针。”萧屹淡淡瞥了沈灼一眼。 沈灼默了默,然后拿出贴身小荷包,从里面掏出一小把细小的银针,针尖泛着幽幽的蓝光。 萧屹看着银针,半天没说话,后才缓缓道:“淬了强效麻药的针,你就这样随意拿取?” 沈灼白了萧屹一眼,没搭理萧屹。她才不会告诉萧屹,她定时有服用克制这麻药的汤剂,这种麻药已经对她无效。 沈灼径直将银针往萧屹面前一递,道:“殿下要这银针何用?” 萧屹道:“如今春闱在即,今日之事不宜张扬。此婢女是四哥的黑鹰卫,你先用此针将她麻倒。” 不管沈灼对萧屹有多少怨恨,但对他的能力还是十分信任的,毕竟是完成大一统的雄主。于是,沈灼也没多问,拿着针就走上前,在燕十一身上扎了一通。 可等萧屹说完计划,沈灼才发现,自己被萧屹坑了。 “还是说,沈小姐有更好的方法?” 萧屹看着沈灼气得快冒烟的样子,很好心地问了一句。 “为什么不是你留下来!”沈灼愤然。 “我留下?”萧屹盯着沈灼。 “你是想让我娶她?”萧屹一字一顿道。 萧屹语气冰冷,目光更冰冷,周身蓦地充满了危险的压迫感。 沈灼心头一滞,气势不由弱了。 沈灼突然想起了林飞凤,是呢,萧屹的王妃之位该是她的。那个他几年后会遇见的女子,是他的红颜知己,也是他的心尖宠。 自己吃过的苦,受过的罪,何苦让另一女子再走一遭。再说,今日好歹是他帮着救谢辙呢。 沈灼淡淡一哂,胸腔沸腾的恼怒一扫而空,平静下来。于是,她冷淡地看着萧屹:“那便如殿下所说,我留下。” 只是,沈灼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 陆云等人陡觉有强大的压迫袭来,让人遍体生寒,他们全身的警戒一下绷紧,不自主进入备战状态。 沈灼冷淡疏离的模样,萧屹莫名觉得有针在扎。仿佛,他又看到了那个在冷宫里的沈灼。 要不,还是自己留下算了。萧屹想。 正在这里,竹舍外突然传来莺儿焦急的声音:“小姐,小姐,你在哪儿呀~~~~~” 沈灼忙起身拉开门:“莺儿,我在这里。” “哎呀,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我都绕着林子转了好几圈呐。”莺儿说着便偷偷地,狠狠地瞪了萧屹一眼,对他强行掳走沈灼的行为,十分不满。 “主上,燕五引着人过来了。”一个小厮模样的人,突然飞身进来禀报。 沈灼定睛一看,也是龙虎卫,叫曹云。 “还有多久会到?”萧屹问 “不会超过一柱香。” 第104章 自家媳妇,好坏都是自家的 “寻芳宴”本就是觥筹交错,结交新友,共赏湖光春色的私人宴会。其中有一个重要的环节就是“园中寻花”,也就是由赴宴之人遍访园内,采取名花,摘最好的花枝,供大家欣赏,然后品评出谁的花能拔得头筹,最后开始饮美酒,品佳肴。 所以整个桃园里到处都是“寻芳”之人,什么旮旯僻静处都有人路过。 竹舍里的人听到曹云的话后,迅速行动起来。 陆云把谢辙扛在肩上,赵六斤抱起竹青,身形一闪,屋内瞬间失去了他们的踪影。 “你若不想留,可带婢女离开。”萧屹临走之前,回首对沈灼道。 沈灼看了萧屹一眼,没答话。眼下时间紧迫,沈灼也顾不上许多,她直接按照萧屹的计划去执行。 萧屹见状,足尖一点地,也闪身不见了。 沈灼伸手去燕十一身上翻找,果然找出还没用尽的迷香。沈灼利落地将迷香点燃。 “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莺儿大骇。她才到此处不过片刻,完全不清楚这里发生了什么。 “快来闻闻,一会儿有人来,你就装着中了迷药的样子。”沈灼吩咐道。 莺儿闻言,劈手就夺过沈灼手中的迷香,直接掐灭。 “小姐,刚才那人说的是人马上就到,以你这燃点法,估计连来人都能全迷昏了!”莺儿正说着,就发觉自己呼吸急促起来,脸也开始发烫。 “小,小姐,这......是什么迷香呀?”莺儿一双大眼突然水盈盈的,显出丝迷茫。 “嗯......是催,催情的......迷香。”沈灼脑子也晕乎乎发沉,一颗心“怦怦怦”乱跳。 呃,好像是燃多了点?沈灼是真不知这迷香威力如此之大,和她之前用的完全不一样。 是的,沈灼前世用过催情的迷香,而且也是在这次寻芳宴上用的。 那时,沈灼正为萧屹痴迷,但萧屹对她总是一脸冷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陆婉儿几人气不过,就鼓动沈灼治治他。 于是,沈灼就去含春楼里弄了点助兴的迷香,本是想恶作剧,看看萧屹面红耳赤会是什么样。 那香很淡,比桃花强不了多少。沈灼瞅准萧屹独处时,点燃了香,然后偷偷往里吹气。结果萧屹根本就没事,连眼皮都没眨一下,还是一贯的面如寒霜。 沈灼失望而归。 所以,刚才沈灼在点迷香时,压根儿就没放心上,还叮嘱莺儿要装一下。她所不知的是,前世她用的迷香,是添情助兴之物,于身体无害;而燕十一身上的迷香,是淫毒奇香,浅闻能致人昏迷,深吸会致人心智失常。两者的功效,何止天差地别! 在越来越眩晕的感觉中,沈灼只希望来人能走得快一些,再快一些。她晃晃悠悠半阖双眸,终于听到屋外传来人声。 有人在提议:“咦,这里竟还有座竹舍小筑,倒是别致。我们不如去歇息一下。” 有人附和:“好呀,今日也走了不少路,正该休息一下。” “这竹屋藏于花海,又临水畔,端的是好景致。难怪刚才遇上的小厮说这边有别样风景,诚不欺我,诚不欺我呀。” ...... 屋外人声嘈杂,似有五六人。 “嘎吱~~~”一声,竹舍的门被人推开。 “砰!”一声,竹舍的门又被人大力关上。 前后两声,不过须臾之间。 “光天化日下,如此有伤风化,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沈灼听到有人在外痛心疾首高声呼叫,她心里一松,大石落地,这场戏,总算演完了。 之前萧屹说,这事既不能跑,也不能藏,只能将计就计。萧承心思缜密,他谋划历来讲究步步为营,环环相扣。若一击不成,必有再击。而他们根本不知萧承的后手有哪些部署,无从防范。 若沈灼留下来,一来,对外让此事有个合理的说法;二来,对内可以麻痹萧承。 豪门贵女性子顽劣,因好奇而偷试催情迷香,被人撞破,虽有伤大雅,但不算致命丑闻,顶多伤闺誉。而这个贵女如果是沈灼,更不会有人起疑,毕竟鸣山小魔女不是白叫的,离经叛道于沈灼而言是常态。由此,康若水的失踪与回归,也顺理成章,并有了解释:让沈灼祸害了。 而萧承那边,萧屹对他知之甚深,沈灼的出现,会让他认为燕十一的失手,不过是被沈灼意外破坏。毕竟燕十一身上的麻药,陈老一验,就知是沈灼动的手。 这样一来,就算日后谢辙或沈家要追究,也顶多止于被侍女算计,是少女爱慕或想攀附高枝的个人行为,完全不会牵扯到萧承身上。这会让萧承很安心,也很放心。他不会想到自己对谢辙的杀心,已然暴露。 敌在明,比敌在暗要好百倍。 萧屹定下的对应之策,唯一的坏处就是沈灼闺誉会受损。经此一事,沈灼骄横跋扈,不守礼教,任性妄为的名声怕在京都会更盛。 沈灼自嘲地一笑,这一世,自己怕是要嫁不出去了。 沈灼的闺誉受损,萧屹自然是想到的,不过他并不在意。一来,他本就是不看重声誉之人;二来,反正是自家媳妇,好坏都是自家的,难不成还要让别人娶了去? 在前世,沈灼可没少给他下药,乱七八糟的一大堆,也不知她都上哪儿找来的。沈灼有这爱好,萧屹倒不介意,习惯了就好。 沈灼觉得这天地之间,似有冥冥之意。这一世她规规矩矩,安安分分,结果寻芳宴上迷药的事,还是落在她身上。 真是天道好轮回。 沈灼彻底清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客房里,沈窈坐在她床前。 “娇娇,头还晕吗?”沈窈关切问道。 “阿姐......”沈灼一开口,声音嘶哑,把她自己吓了一跳。 沈窈忙让环儿端来水,她扶起沈灼,一点点喂着她,道:“你别急,没事的。” “康小姐比你醒得早,大夫说没什么大碍,多休息就好。” “康小姐说自己衣裙不小心沾上泥水,让丫鬟去马车上取衣物,自已正坐在凉亭等,结果突然头一昏,眼前一黑,就啥也不知道了。” “和你们一起被送回来的婢女,突然消失不见,南国夫人正下令全园大搜查。” “你别担心,阿娘来了,现正和康夫人说话呢。” 自己这是昏睡了多久呐,居然发生了这么多事。 沈灼昏昏沉沉被兰草扶上马车时,听闻还没找那名失踪的婢女。沈灼不由腹诽,那可是黑鹰卫,估计早回流云宫了。 沈灼刚在马车里坐定,忽听车外传来熟悉的声音。 “沈大小姐,这是要回府了?”是萧屹。 “嗯,娇娇身体不舒服,想提早回去。”沈窈道。 “这是清心宁神的药,许是对四小姐有用。”萧屹似乎递了东西给沈窈。 沈灼不想用萧屹的药,于是她撩开车帘,正想出声拒绝。却见沈窈已伸出手,接过萧屹的药瓶。 “此次的事,多谢七殿下周全。”沈窈压低了声音,轻声道。然后对萧屹深深一礼。 萧屹抬了抬手,淡声道:“沈大小姐不必客气,就当是还上次挑玉簪的人情罢。” 萧屹语罢,顿了顿,又突兀地加了一句:“我更喜欢骨簪。” 沈窈一怔,有点为难,这是七殿下第二次提到骨簪了。可她也不懂骨簪呀,要不改日托懂行的老板帮着去淘一个? 沈灼总觉得萧屹说这话时,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从她身上扫过。沈灼心里突然升起一个怪异的念头,这人总不会想让她给他做一根吧? 随即沈灼自嘲地一哂,自己真是想太多。且不说这一世的萧屹根本不知道她会做骨簪,就算知道,他也不会稀罕的。前世她送他的那根,她就没见他戴过几次。 第105章 恶名远扬 一夜之间,沈灼的大名再一次像飓风过境般,席卷了整个京都的世家豪门圈。 一个当朝一品重臣的嫡女,一个还未及笄的世家贵女,竟在光天化日之下,能做出偷试催情迷香的事来。简直是罔顾身份,匪夷所思! 各当家主母纷纷对自家的贵女们耳提面命,明令禁止她们与沈灼有往来,这其中自然包括了沈灼的几个挚交好友。 “呵呵,一个个嘴上说得义正词严的,活像她们都没用过催情香似的?”孟清莲连声冷笑,眼里满是讥诮。 孟清莲父亲是户部尚书孟涸,正元帝的左膀右臂之一,母亲是德妃亲妹秦翠玉。按理说,孟清莲在京都也是数一数二的天之骄女,可以满京都横着走。但她的日子并不好过。 孟涸生于簪缨世家,年少成名,曾是名满京都的风流才子。他后宅姬妾无数,仅是给他生了孩子,有名份的就有十三个。 秦翠玉虽是孟涸的正妻,可只育有两女,便是孟清莲和长姐孟清芙。由于无子,她没少受孟母嫌弃,远不如会讨人好的姬妾们得长辈喜欢,故在孟宅里备受欺负。 孟涸庞大的后院,混乱得堪比春秋战国,个个不省心,都是满腹算计,处处都是陷阱,各种阴私手段,层出不穷。 孟清莲从小在阴谋诡计中长大。她眉眼生得极好,绛唇凤眸,一回首娇羞妩媚,看似弱不禁风,但手段却狠辣。孟清莲像是从阴暗之地长出的妖魅之花。 所幸她在鸣山书院结识了沈灼几人,这才终于让她感受到阳光的存在,让她每日有片刻时光,可以逃离开那阴暗的,让人窒息的高门深宅。 这些人还来教育她不要碰迷香?孟清莲只能呵呵冷笑。 “唉,我哥也专门警告我了。”陆婉儿叹气道,“我哥说,要是他发现我敢偷试迷香,他就去把娇娇的腿打断。” 沈灼震惊了。 “哎,不是,你用迷香,你兄长干嘛要来打我?” “我哥说了,若我有迷香,铁定是你给的。”陆婉儿一脸理所当然。 “娇娇,呃......那个迷香,用了啥感觉呀?”张静宜戳了戳沈灼,凑过来小声问道。 “对呀,对呀,用了有什么感觉?” 瞬间,沈灼被几人围在中间,大家都好奇地看着她。 “是不是像话本里描写的那样,浑身滚烫,脑袋冒烟?”陆婉儿问。 “婉儿,你是被煮熟了吗?还浑身滚烫,脑袋冒烟。”萧玉淑轻嗤了声,接着说道,“明明话本里写的是应身若浮云飘飞,忽忽似醉,欲死欲仙......” “我在一本古籍中看到过,说此类药不过是增强了五官感受,让人更敏感而已,没那么邪乎。”温明芸说得认真。 “你们要真好奇,改明儿我给你们带点来,自己试试不就知道?这种东西我家有得是。”孟清莲挑了挑凤眼,懒洋洋地。 “清莲,你是说真的吗?哦,对了,这东西对身体有害吗?” 沈灼一脸无语地看着一众好友讨论得热烈......前一世的自己,对迷香迷药也是这样充满了好奇。后来才会有那许多荒唐的事,以至于让萧屹一直误会她有这方面爱好。 前世往事的片段忽地闪现,沈灼面色不禁红了红。 总之,经此一役,沈灼的恶名是更上一楼,一骑绝尘,无人可比。 对于寻芳宴上发生的事,康家的反应倒很平静,事后也未深究。其实沈灼的说词,经不起严密的推敲,还有那个莫名消失的婢女,无一不显示着,这事儿并不单纯。 康仲道官至太傅,宦海沉浮数十载,还不至于昏溃到被人轻易蒙蔽。 此次寻芳宴去的多是举子,而自己又是春闱主考官,然后自家女儿还出事了......说没一点蹊跷,康仲道是不信的。 可既然沈家把恶名都担了,自己女儿也没出大事,那他自是没必要死揪着不放。因为谁也不知道,这里面到底藏着谁,最后又会牵扯出什么来。 真相不重要,平安无事才重要。在官场,难得糊涂的人,通常能活得久些。 沈窈却很愧疚。她知道沈灼是被自己拖累的。 那日,她轻信了假扮南国夫人婢女的话,以为真是南国夫人有事来寻自己。于是她毫无怀疑地跟着走了,她被带至一处偏厅,一坐就是半个时辰,直到有其它婢女来问,是否需要茶水点心时,她才知道自己被骗了。 因当时自己无任何损失,又不知对方为何骗她,所以沈窈没有声张。当有人来告诉她,沈灼出事了,她才知大事不妙。 事后,她问沈灼当时情况时,沈灼三言两句便将事情揭过,只说自己路过时看到谢辙被人带进竹舍,觉得不对,就跟去看看,正好撞到谢辙被人下药,于是找人把谢辙扶出去。自己却不小心吸入迷药,昏在那里。 从头到尾,沈灼没提萧承,也没提萧屹,她不想沈窈担心,更不想沈窈与萧承有一分一毫的牵扯。但沈窈冰雪聪明,仅从沈灼的只言片语中,她就猜到一二。 于是,沈灼就发现沈窈突然就热衷于出府赴宴,两三日就外出一次,越临近春闱,她出得越频繁,关键是这些宴会上都不见谢辙。这,沈灼就很疑惑了。 “阿姐,你怎么喜欢上赴宴了?”沈灼实在忍不住,便问道。 沈窈弯了弯眉,笑着:“以后若是成了婚,就不能如这般自由,自然是趁现在还有机会,就多走走。” 谁说嫁了人就不能出门呢?可阿娘又好像真的很少出门......沈灼觉得有哪里不对,可一时又说不上来。 然后,沈灼就发现在这些宴会上,她们不是遇上萧承,就是遇上萧璋,有时候甚至两个会一起遇上。 沈灼不知沈窈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放心不下,每次沈窈出行,她都要跟着。于是,她也就经常遇见萧屹,几乎是次次不落。 沈灼倒也不奇怪,毕竟前一世,她就经常在各大宴会上偶遇萧屹。 萧屹还是话极少,永远冷着一张脸,像一把锋利的剑,只是目光却时不时往沈灼身上瞄。搞得沈灼都有些迷糊了,前世,他也是这么看自己吗? 时间隔得太久,沈灼已经记不起来了。 其实,在林飞凤出现之前,她和萧屹还是有过甜蜜的,虽然这些甜都是她单方面在制造。 第106章 春闱 在沈氏姐妹日复一日地四处赴宴中,正元二十四年的春闱如约而至。 从南国夫人的寻芳宴到春闱开考,这一个多月的时间,沈灼就再也没见过谢辙。 鸣山书院有规定,凡是要在春闱下场考试夫子和学生,都可以请假备考,假期最长两个月。 谢辙在寻芳宴后便请了假,然后人就像凭空消失了一样,没人再见过他。 沈灼有些担心,暗地里四处打听,可什么也没有。倒是沈窈,每日打扮得端庄秀丽,开开心心出门,又开开心心回府。 “阿姐,你就不担心谢夫子吗?”沈灼问。 “他安心备考,我有什么好担心的。”沈窈笑笑,然后指挥环儿给她插金步摇。 沈灼觉得沈窈不对,很大的不对! “阿姐,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沈灼拿起画眉笔,讨好地递给沈窈。 沈窈接过画眉笔,轻笑一声:“那娇娇是不是也有事,瞒着阿姐呢?” “嘿嘿嘿。”沈灼讪讪地干笑几声。 萧承的事,她是打死也不愿告诉沈窈的。 沈窈叹了口气,用画眉笔戳了戳沈灼的额头,道:“谢夫子的事,你就别管了。娘说他被阿爹禁足了。” “啊?!”沈灼瞪大了眼,“阿爹还能管得了谢夫子呀?” 沈窈笑笑,没接话。其实说谢辙被沈渊禁足,不过是平阳郡主对沈窈的打趣。但谢辙确实是被沈渊带走了。 沈渊有位忘年老友,曾是京都文学泰斗之一,因厌倦了朝堂之争,便隐居在京郊的南山,收了两三个弟子,布衣农耕,专心做学问,偶尔以文会友,日子过得倒也自在。 沈渊便是把谢辙送至此处,跟着谢辙一起去的,除了他的书僮竹青之外,还有沈渊身边的暗卫,清月,清流。 康仲道能看出事有蹊跷,沈渊自然也能。 寻芳宴还没散场,沈渊就派出数名暗卫去调查。所有的线索,都归集在那个假婢女身上,再然后,线索就全断了。前前后后,沈渊一共派出三拨人去查,无一例外,最后都断在那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婢女身上。 沈渊便没让人再接着查。有时候没有答案,也是一种答案。能做到如此干净利索,不留一丝痕迹的,必非凡人。也就只有那几种可能。 此后,沈渊与谢辙进行了一次长谈。 “你可知,若没有娇娇,你的结局会是如何?”沈渊问道。 “知道。”谢辙脸色微微发白,“天盛律法‘男子犯奸淫者,处以罚金,夺官降爵,且终身不得入仕,不得参加科举。’” 沈渊点点头:“那你可猜到,是谁会陷害于你?” 谢辙面色凝重,摇着头:“事后学生也曾仔细想过,只是毫无头绪。学生从无与人结怨,更无与人结仇。实在是想不出,谁会害我。” 沈渊长叹一声,声音缓而沉:“你遭此横祸,非是因你之故,而是为了窈儿,或者说,是为了老夫。” 谢辙双目微瞪,震惊地看向沈渊。谢辙是何等通透之人,沈渊只需轻轻一点,他便想明白了其中关窍。 “所以,你现在还想娶窈儿为妻吗?”沈渊问道。 “当然。”谢辙毫无迟疑,“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上报君王,下护妻儿,俯仰无愧,何惧有之。” 沈渊捋着胡须,微微一笑:“你既已意决,那便随老夫走一遭吧。” 然后,谢辙便去了南山,直到春闱前一日,才低调回了城中。 春闱一共进行九日。 开考这日,平阳郡主拿出一身簇新的大红色锦袍让沈卫穿上,上面绣着“杏林春燕”的吉祥图案。早膳也全是状元饼、及第粥、桂花糕等好彩头的吃食。当她再拿出一支嵌满红宝石的发簪要给沈卫插头上时,沈卫忍无可忍,一转身就跑了。 才出大门,沈卫就看到沈窈带着环儿站在自己的马车旁。 沈卫性子沉稳,好清静,他的衣饰一向以淡清雅素为主,猛然看到沈卫一身艳丽的红袍,沈窈差点将他认成了沈希。环儿更是“噗嗤”一声笑出来。 沈卫走过来,无奈地道:“你又要送什么?别再是红色了......” 然后,沈卫就看到沈窈拿出两个香囊,大红色,极艳极红的红,比沈卫锦袍更鲜上几分。 “二哥,这时节夜间会有蚊虫,香囊里我装了些驱虫和提神醒脑的草药。你,你......” 不待沈窈说完,沈卫便面无表情地拿过香囊:“放心,我会把香囊带给谢兄的。” “二哥,这,这也有给你的。”沈窈脸色微红,羞恼道。 “行了,回屋吧,你今日可别去贡院凑热闹。” 沈窈点点头。 沈卫说着坐进马车,青山一扬鞭,驾着车走了。 春闱放榜定在一个多月后,五月二十三。 这一日,贡院外格外热闹。天不亮,就有人守在贡院门口,等着放榜。更有不少家里有考生的人,偷偷给礼部官员塞红包,就想打听下口风,早一刻知道自家的孩子中没中。 贡院外的茶楼,酒馆这日更是一座难求,雅间几乎是在春闱前就被人订满了。还好陆婉儿下手快,提前两个月订下状元楼的雅间。 “婉儿,你眼光真好。这几扇窗户可正对着贡院大门呢。”张静宜夸赞道。 “不仅正对着,而且还离得近。待会儿的热闹全能看到。”孟清莲凤眼含笑,倚着窗向外张望。 “那是,这可是我让风二跑了好几家,专门挑选的位置。”陆婉儿得意地道。 “快看,快看,来了!”萧玉淑激动嚷着。 这时窗外传来钟鼓齐鸣声,沈灼几人纷纷挤在窗边,向贡院看去。只见礼部官员手持金榜,鱼贯而出。不一会儿,在万众期待中,金榜贴上了墙,翘首而望的人们蜂拥而上,将榜围得水泄不通。 挤在前排的,有好事之人大声诵读起榜上的名字,后面乌泱乌泱人群,隔人墙侧耳细听,生怕有听漏。 一时间,有人狂笑,有人欢呼,也有人悲伤,有人的嗟叹,还有痛哭流涕,状若疯癫......真的是人生百态,也不过如此。 “中了,中了!小姐,二少爷和谢夫子都上榜了!!”莺儿高声大叫着破门而入,脸上全是兴奋激动。 沈灼微微一笑,果然是都高中了。 第107章 榜下捉婿 “好莺儿,快说说,还有哪些人中了?” “这次的第一名是谁?” “江左的章公子中了没?” ...... 室内几人对着莺儿七嘴八舌一通问,莺儿被吵得脑袋嗡嗡作响,她哪里知道这么多! 之前发榜时,莺儿仗着自己身量小又灵巧,抢占了头排的好位置,她一心只顾着找沈卫和谢辙的名字,在榜单上看到后,片刻不停就跑过来和沈灼报喜了,至于其它人,她压根儿就没留意。 面对一众贵女期盼的眼神,莺儿心生内疚:“要不,我再去背几个名字回来?” “小姐,小姐,我买到榜上前五十的名单了~~~” 莺儿还没来得及出门,就看到陆婉儿的丫鬟桃红手里拿着一叠黄麻纸冲进来。 “你哪里来的名单?”沈灼拿过一张名单,好奇地问。 “诺,那边有个书生,专门在卖名单。”桃红用手指了一下窗外,“五十文钱一张,买的人可多呢,我挤了好久才抢到的。” 沈灼顺着桃红的手看向窗外,只见在离贡院张榜的高墙不远处,有一群人聚集在棵古槐下,人们手里纷纷拿着铜钱,口里嚷着 “来,给我两份!” “别挤,别挤,我先来的,我要三份~~~” ...... 那一处的热闹程度,丝毫不比榜单下逊色。 “那是柴氏兄弟吧?”温明芸也凑过来看。 “这两兄弟有什么说道吗?”沈灼好奇道。 温明芸坐下来,喝了口水,慢慢道来:“这两兄弟,据说是京都南郊人氏,哥哥叫柴广,是个奇人,他本是落地秀才,屡试举人不中,就息了科举的心思。” “柴广有一特长,他擅书写,而且速度极快,于是两兄弟便做起抄录榜单的买卖来。京都不论大小考试,张榜那日都能看到他俩。” “通常是柴广挤到榜单下,将上榜名字五十一组分批抄录出来,然后弟弟在外面誊抄出售。买的人极多,生意很火爆。” “那要是他看错,抄错,岂不是会让考生悲喜两重天?”沈灼道。 “说柴广奇,就是奇在这点上,他抄录的名单从未出错。传闻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温明芸感叹道。 “啧,有这本事,怎么还会屡试不第?”萧玉淑摇头不信。 “呵,你懂什么!科举又不是考谁背书厉害。”孟清莲嘲讽道。 “啊~~~你们快看,第一是王子吟!琅琊王氏的王公子呐~~~~” 还不待这边萧玉淑和孟清莲掐起来,那厢就传来陆婉儿兴奋的尖叫声。 众人忙拿起手里的名单一看,果然,王子吟排在第一名,高居榜首,是这次的会元。 “章公子也不错,考了第五名,果然不负江左第一才子盛名。”张静宜道。 “谢夫子也考得很好呀,排在第十二名呐!”沈灼笑眯眯道,一脸骄傲。 其余几人纷纷对她侧目,对她过于炫耀的行径,颇为嫌弃。 寻芳宴上的事,外人不知真相,但她们几人是知道一些的。 寻芳宴后,沈灼扛不住几人咄咄相逼的追问,特别是还有温明芸在,不管她瞎扯什么,都会被温明芸毫不留情地戳破。大理寺卿的妹妹,可不是那么好忽悠的。 于是,沈灼只好说了一半真相,说是侍女看上谢辙,想用迷香霸王硬上弓,但被她机智地打败了。真真假假掺在一块儿,总算是糊弄过去。 “哈哈哈,你们快来看,热闹来了~~~”萧玉淑指着窗外,幸灾乐祸地笑。 “真的吗?让我看看!” “啊,这么快就开始了?别挡着我~~~~” ...... 一瞬间,刚才还是香饽饽的高中名单顿时不香了。沈灼几人全齐刷刷地挤在窗口处,探头向外四下看。 此时贡院前的三条大街上,已然沸腾起来,竟比之前张榜之时的人更多,也更热闹。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翘首以盼。 春闱放榜这天,但凡高中之人,都有佩戴红腰带的习俗,以示喜庆。渐渐地,这一日着“红腰带”就代表已登科高中。每一个参考的举子都会备上一条红腰带,如果榜上有名,则立马换上。 见到着红腰带的人,不管认不认识,人们大都热情地道几声“恭喜”。若是遇上有钱的考生,还会打赏一些零散铜钱,讨个好兆头。所以有些乞儿,会专挑这日守在一旁,一见有红腰带的人,就上前说些好听的吉祥话,讨些喜钱。 这一日贡院的四周,到处红色衣带飘飘,人人脸上喜气洋洋,落榜考生的落寞和悲伤,早被冲刷得无影无踪。 等大街上的红腰带越来越多时,一直候在贡院四周的马车终于开动了。各式各样的马车上,走下各式各样的人...... 在天盛传统里,每逢春闱就会上演的年度大戏,也是最大一场热闹“榜下捉婿”,终于要开唱了。 “哎,哎,这边有两家抢一个呢~~~”张静宜嚷嚷道。 “嗯,长得还不错,主要是年轻,看着年纪不大,难怪几家来抢。”孟清莲凑过去看了一眼,评价道。 “哎呀,打起来了~~那边打起来了!!”陆婉儿兴奋得直跺脚。 “那人居然武功还不错,不然铁定跑不掉。”沈灼也看得津津有味。 “咦,玉淑,你看那是不是你们庄王府的马车?”温明芸指着庄王府的马车道。 “嗯,是我家的。”萧玉淑瞟了一眼,脸上并无意外。 “你姐不是已经订亲了?难道,庄王妃是给你抢的?”陆婉儿一脸吃惊,接着她一拍胸脯,十分豪气道,“走,我们帮你一起去抢!指定给你抢个最俊的。” “陆!婉!儿!”萧玉淑气得头疼,“你闭嘴!” 其余几人闻言,嘻嘻哈哈笑成一团。 沈灼拉住陆婉儿的手,笑道:“婉儿,玉淑还没满十四呢,及笄礼都还没行,哪来谈婚论嫁。” “那庄王府干嘛来凑这个热闹?”陆婉儿不明白。 “婉儿,庄王府还有好几个庶女呢。”温明芸替萧玉淑解释道,“再说,真要是庄王妃给玉淑挑夫婿,怎么也得多方考量,是不会来榜下捉婿的。” “榜下捉婿也不尽然都不好。要是能捉到琅琊王公子,或是江左章公子,那也挺好的。”孟清莲托着下巴,幽幽地道。 “喂,快醒醒,别做梦了。”萧玉淑攘了攘孟清莲。 “要你管~~”孟清莲翻了个白眼。 “你们说,有没有人去捉王公子,章公子?”沈灼好奇道。 她记不起来前世这两人都娶了谁。 “估计没人敢。这二人都是要金殿折桂的人,谁敢强抢?”温明芸摇头道。 两个时辰后,贡院门前渐渐安静下来,逃脱了被“捉”的贡士们,皆呼朋引伴,开启了狂欢之夜,围观的人群也纷纷散去。 沈灼几人围观了一场热闹,在酒足饭饱后,皆心满意足地各乘马车,打道回府。 在马车路过贡院大门时,沈灼看着墙上贴着的榜单,突然叫停了马车,然后拎起衣裙跳下马车。 “小姐,你要干嘛去?”莺儿跟在沈灼身后问道。 “我想去看看榜单。” 沈灼站在红墙下,她抬头看着那一排排名字,然后就看到了很多熟悉的,日后如雷贯耳的名字。 嗯,曲大哥考了一百二十名,不错。 咦,程蒙居然也是这次才上榜的?他真是日后工部那个和善的老大人吗?可他看上去与阿爹差不多年纪呀。 真是想不到,沈灼咂咂舌,然后继续饶有兴致地往下看。突然,她目光凝住,她看到一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 第二百名 吴庄有 第108章 当街强抢民男 吴庄有? 会是那个吴庄有吗?沈灼呆呆地怔住,傻了般站在榜下。 在前世,韩梅的夫婿就叫吴庄有,是会州的一个通判,七品的小官。“会州”虽地名中带“州”字,却是天盛漠北边境上一个很小的县城。若不是韩梅嫁到此处,沈灼压根不会知道天盛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吴庄有虽官职低微,但人却很有担当。前世在沈氏灭门的情况下,他倾尽全力,弃了乌纱帽,保住了韩梅,确实是患难见真情的君子。 原来,他也是这期的贡士?或者说,只是同名同姓而已?毕竟在二千五百人的考试中,考到第二百名,应该不至于去到最偏远的地方当个通判。 “小姐,小姐~~~”莺儿看着沈灼发呆出神,不由伸手推了推她。 沈灼回过神来。 不行,这事得去查查,看他到底是不是前世的三姐夫。 “牛阿大,我先不回府了。你送我去东城,我去看个朋友。”沈灼吩咐道。 “小姐,我们要去哪里呀?”坐上马车后,莺儿小声地问沈灼。 “去济善堂一趟。”沈灼道。 虽然清虚子看着不着调,但他却把济善堂打理得井井有条。 清虚子其人,沈灼觉得也是个奇人。看似骗子吧,却偏偏有些道行,可刚觉一得他有道行吧,他又胜似骗子...... 清虚子最是爱财,一旦见到银子,那两小眼睛就“嗖嗖”放光。他没事儿时,最爱诓人算命。沈灼也不知道,他坑来那么多的银钱,都用到哪里去了。同尘观一如既往的寒酸破败。 现在的济善堂已初具规模,除了每月定时发放物资外,还收留了十来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陆婉儿和温明芸都喜欢去济善堂,特别是陆婉儿。她经常向沈灼夸赞收留的几个孩子天赋好,天资高,若是送去她师傅手下,都会是个顶个的好斥候。 每到这个时候,沈灼就觉得清虚子不一般,但每到见清虚子的时候,沈灼又觉得,也许他就是运气好。 那些孩子也喜欢陆婉儿,跟着她学了不少本事。所以,调查吴庄有这事,沈灼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 马车正走着,突然听前方传来喊叫和打斗的声音,好像有人当街打人。 “臭要饭的,居然敢冲撞我家爷!还惊了爷的马,来人呀,给我打~~~”一道嚣张的声音,毫无顾忌的张狂。 “贵人饶命,贵人饶命~~~我不是故意的。”另一道略带稚气的声音里,全是瑟瑟发抖的哭腔,是个小男孩。 “呵呵,饶命?你知不知道我家爷是谁?!你那贱命,连我家爷一根头发丝都比不上!打!给我往死里打~~~” 此时正值酉时,大街上的行人还很多,可除了这两人的声音,再无其它说话声,连小贩的沿街叫卖声都没有。 “住手。”终于,有阻止的声音出现,沈灼皱了下眉,这声音有些耳熟。 接着,那声音变得轻挑:“本少爷见你哭得可怜,这样吧,你的命我就不要了。” “不过,你既惊本少爷的马,总得要赔偿一二。来,你过来趴地上,驮着本少爷回府,等本少爷心情好了,就放过你。” 沈灼撩起车帘,抬眼望过去,果然是郭昊天。 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乞丐被二个大汉摁趴在地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 “小姐,郭少爷也太霸道了。”莺儿小声嘟囔。 “要不怎么叫‘京都小恶霸’呢?”牛阿大摇着头,轻声道。 满大街的人,皆是敢怒不敢言。 “我呸你大爷的,死肥猪!你们再动他一下试试!” 蓦地一个精瘦的少年冲出来,手里拿着根木棒。只见他飞起两脚,就把按着小乞丐的大汉踹倒在地。 “虎头哥~~~”小乞丐利索爬起来,哭着往少年身后躲。 “狗蛋不过打你身边路过,挨都没挨上,怎么就冲撞你了?!来来来,老子今天叫你看看,什么叫真正的冲撞!” 说着,那少年抡起手里的木棒就往郭昊天身上砸。郭昊天恶名在外,只要出府,随行至少配有六个侍卫。那少年虽看起瘦弱,武力却很强悍,以一对六,打了一柱香的时间才被拿下,牢牢被摁在地上。 周围的人无一不眼露惋惜,觉得这少年太过气血方刚,冲动过头了。没见着满大街的人都不敢吭声吗?那自然是有原因的。 原来,虎头真的有这么瘦过呀,沈灼幽幽叹了口气。若不是小乞丐那一声“虎头哥”,沈灼还真没认出,眼前这少年就是许皓之。 一个瘦得像豆芽菜似的人,日后也能长成半截铁塔的壮汉。 沈灼整了整衣裙,跳下马车。 “小姐,你要干嘛?”莺儿大惊道。 “当然是路见不平,拔刀救人罗。”沈灼扬起头,笑了笑。 “哎,小姐......”牛阿大忙出声阻止,却见沈灼已向郭昊天走过去。 郭昊天走到许皓之身前,一脚踩在他脸上,正准备发落。 “郭公子。”沈灼脆声声地叫了一声。 听到这声音,郭昊天莫名地一抖,肥硕滚圆的身子颤了颤。他回过头,见是沈灼,有些诧异道:“沈四小姐,你怎么在这里?” “路过。”沈灼慢悠悠走上前。 “这不是刚听说,你想被驮着回府嘛,喏,我家马车借你。不用谢哟~~”沈灼甜甜地笑着。 郭昊天眯着的小眼睛,精光一闪而过,他盯着沈灼:“沈四小姐,这是何意?” “砰~”沈灼一抬腿,一脚踹开郭昊天踩在许皓之脸上的脚。 “这个人,我看上了。你要敢伤了他,我和你没完。” 说着,沈灼抬了抬手,莺儿立马上前扶起许皓之。 “你要没别的事,人我就带走了。” 郭昊天张大嘴,被震在一旁,傻了。这是在当街强抢民男? 郭昊天只觉得沈灼比自己更嚣张,更张狂,更像恶霸。 沈灼无所谓,反正名声都已经坏了,再坏一点,也没什么。 第109章 什么叫她看上了? 郭昊天没敢要沈灼的马车,他觉得他要是敢坐着沈府的马车回家,他爹估计能把他揍得他娘都认不出来。 沈灼也没和郭昊天客气,既然他不要,那她也不勉强。于是,她让莺儿扶着许皓之和那个小乞丐上了马车。 牛阿大对沈灼默默侧目。他知道自家小姐是好心去救人,只是这个救法......对于一个贵女来说,离经叛道了点。 “牛阿大,去医馆。”沈灼吩咐道。 牛阿大应了一声,挥起马鞭,马车就“轱辘辘”走起来。 许皓之强撑着身体,在马车中半跪起来,冲着沈灼磕了几个头。 “多谢小姐出手相救。敢问小姐尊姓大名,今日之恩,他日我许皓之必定报之。” 沈灼看着许皓之满身的伤痕,嘴角还不时滴血,眼神黯了黯。她忙翻找贴身小荷包,从里面找出几颗止血消肿的药丸,递给许皓之,道:“你先把身子养好再说吧。” 沈灼看着许皓之将药丸吞下,心里默默念道:“虎头,这个恩,你在前世就报过了。” “在你不顾安危,冲去御书房替我讨公道时,就报过了。” 前一世,没有济善堂,沈灼也不知道吴庄有,所以她在看完“榜下捉婿”的热闹后,直接回了沈府,也就没遇上许皓之被郭昊天打伤这事。 许皓之会在春闱放榜之日被打这事,沈灼不知道,可萧屹知道。因许皓之这次受伤极重,命悬一线,萧屹逼不得已去求陈老,用了秘药才救回许皓之一命。但也因此,他与许皓之的关系被萧承知晓,让萧承对他生出警惕之心,给他日后夺位带来不少阻碍。 因此,春闱放榜这日,萧屹一早就让陆云派人跟着许皓之,暗中保护他,可以让他适当挨几下打,但一定不能伤太重。 兴德宫内,萧屹本正在练枪法,在听到陆云的汇报后,他停了手。 “虎头被人抢了?”萧屹问。 “是的,三爷让沈四小姐抢走了。”陆云道。 许皓之不仅让人抢了,还是让沈灼抢了? 萧屹不得记前世还有这一遭,看来今生确实有许多事与前世不一样了。 “虎头伤得如何?”萧屹继续问。 “应无大碍,三爷刚被人制服,沈四小姐就到了。” “她怎么说的?”萧屹继续问。 这个“她”字,让陆云愣了一会儿,后来才意识到萧屹问的是沈灼。回想起沈灼当时的言行,陆云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他还是一板一眼地如实汇报。 “沈四小姐说,她看上三爷了,要把三爷带回沈府。” “啪!” 萧屹手中的长樱枪断了。 陆云莫名地抖了下,突然觉得冷。 “她把虎头带回沈府了?”萧屹问,语气很淡。 陆云脑里蓦地冒出个念头,这事可得说清楚,不然,怕是要出事。 他忙正色道:“没有。沈四小姐带着三爷是去了同仁医馆。一同跟去的还有一个叫狗蛋的小乞丐。” 萧屹面色缓了缓。 他倒不担心沈灼看上许皓之,就许皓之那长相,如何能与他相比?而且沈灼骄纵蛮横的处事方式,他也是清楚的。只是,他不喜欢沈灼说的那句话。什么叫她看上了? “备马,去医馆。” 陆云领命退下。 此时的同仁医馆里,一位老大夫正在给许皓之和狗蛋看诊。 许皓之看上去伤得不轻,沈灼不放心,便坐在大堂里等问诊结果。 “小姐,你就这么把人抢了,郭少爷会不会怀恨在心呀?”莺儿有些担心。 “呵,我这可是帮他积德呢。他还敢恨我?”沈灼轻哼一声,“一个人坏事做得多了,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护卫再多,也护不住他命。” 沈灼记得,前世的郭昊天死得很早。他先是为一花魁与昭王世子萧夙大打出手,结果把自己弄成个半阉,后又因身体残疾,性情更加暴戾凶残,变本加厉地作恶,没几年,便被人捅死了。他好像是没能活过二十岁,算来离如今最多还有一年半时间。 这一世的郭昊天,虽也是作恶不断,为祸一方,但终是不像前世那般凶残,兴许能多活几年。 沈灼没猜错,她这次确实是又救了郭昊天一次。 前一世,因这次的事,狗蛋死了,许皓之也被打成重伤,命悬一线。一年后的某日,郭昊天在福天酒楼喝得酩酊大醉,然后再也没能醒过来,他酒后被人捅死了,是曲墨然动的手。 同仁医馆的老大夫给二人仔细检查后,告诉沈灼情况不乐观,特别是狗蛋。狗蛋鼻子不停在流血,应是头部受到重创,脑内可能出血了。 “唉,除非是马上服用南山堂的保命丸,不然......”老大夫长叹一声,“你们还是给他准备口薄棺吧。” 老大夫摇着头,目露悲怜,才七岁大的孩子,真是造孽哟。 若说南山堂的金创药是千金难买,那南山堂的保命丸就是万金难求。因为保命丸就在金创药中,一罐就配一颗,是保命救命的神药。 一个小乞丐又哪里用得起如此金贵的药呢?更何况,眼下就算有万金,这药也不是立即能有的。老大夫不禁唏嘘。 沈灼闻言默了默,接着默不着声地又开始翻找自己贴身的小荷包,然后拿出一颗红色小药丸递给老大夫。 “你说的保命丸,可是这个?” 老大夫接过药丸,看了看,又闻了闻。只一瞬间,老大夫的一双眼瞪得像铜铃般大,看向沈灼的眼光,充满了惊颤:“这,这,这......” 老大夫拿着药丸的手颤抖不停,一时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呃,这是我将金创药用完之后,特地留下来的。应该是它,没错吧?”沈灼道。 “是,是,是。”老大夫连声道。 “既已有药,便去让人服下。” 医馆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 沈灼听到这声音,心不由自主一悸。她扭头一看,只见两个人正从医馆正门缓步而入,一个是萧屹,另一个是陆云。 第110章 一缕暗香,经久不散 见萧屹走进医馆,沈灼便站起身,微微欠了欠身,敛目行礼道:“见过七殿下。” 萧屹伸出手,正想虚扶一把。谁料他手才伸出,沈灼便直起身,一转身,又坐回椅上。只有她衣裙带起的一缕风,从萧屹指尖穿过。 萧屹眼神幽幽一暗,收卷指尖,缓缓握住手掌,收了回来。 这一世的沈灼与萧屹记忆中的沈灼大不相同,像同副面孔下的两个人,但他却很笃定,这就是他的娇娇。 老大夫一听是皇子,顿时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行了个大礼。 萧屹抬了抬手,让他起身,然后在沈灼边上落座,问道:“另一人的伤势如何?” 老大夫回:“另一少年的伤也很凶险,肋骨折断了三根,所幸碎骨并没插入胸腔,未伤及肺腑,倒不会危及性命。需卧床静养二到三月,慢慢恢复。” 萧屹垂下眼眸,掩住思绪。只需静养几月,这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轻了,郭昊天不会善罢甘休,重了,许皓之又会如前世一般,命悬一线。 萧屹不是没想过让陆云直接从郭昊天手下把人救下,但这引起的后果只会更糟。以萧屹现在的实力,根本不能与太师的势力抗衡,而萧承也决不会允许他现在与太子势力有任何冲突。到那时,许皓之只能死。 萧屹也想过绊住许皓之,可今日是春闱放榜日,小乞丐们全一窝蜂往贡院门口去扎堆儿。萧屹没法拘住许皓之,毕竟那些都是跟着他的兄弟,他不跟去看着,不放心。尤其是,今儿还真有人出事。 所以,萧屹只好找龙虎卫暗中里跟着许皓之,让他们见机行事。可没料到沈灼的出现,倒让这事有了一个相对完美的结局:狗蛋没死,许皓之的伤也不致命,而且他自己,既不用对上太师府,也没暴露在民间的势力,没引发萧承的猜忌。 萧屹对沈灼是真的心存感激:“今日之事,多谢沈四小姐。” 沈灼微微一愣,心里有些奇怪,她不过顺手救了许皓之而已,萧屹怎的谢得如此郑重? “殿下认识这二人?”沈灼装着无知。因为此时的沈灼,应该无知。 “此二人与我有旧。” “哦,既是殿下旧识,那余下的事就交由殿下了。臣女告辞。”沈灼起身便走。 “沈四小姐留步。” 萧屹叫住沈灼。 沈灼身形一顿,回过头,看着萧屹:“七殿下还有何吩咐?” “眼下我不太方便照顾他俩,还需小姐多费心。”萧屹道。 沈灼气笑了,这是要赖上她了? 本来,萧屹到医馆是要接走许皓之的,可在见到沈灼之后,他突然觉得把许皓之交给沈灼,其实也挺好。至少每日他能去看望看望。 “殿下认为我带一外男回府,就很方便?”沈灼冷声道。 “沈四小姐今日可是当众说了,要带他回府。” 沈灼磨了磨牙,道:“那本小姐现在瞧不上他了,行不行?” “不行。” “你什么意思?” 萧屹看着沈灼,平静道:“你是当众把人从郭昊天手里抢走的。” “那又如何?” “他打了郭昊天的脸,你救了他,却又不护他,郭昊天不会放过他的。到头来,你岂不是白救一场?” 沈灼皱眉,仔细想了一会儿,这人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萧屹垂目看沈灼,见她眉峰轻蹙,贝齿咬着朱唇,略微苦恼着的样子,心尖不由微微一酥,像涟漪一圈圈漾开。 “那我也不能真带他回府呀。”沈灼是有些苦恼。 许皓之日后可是要建功立业,拜将封侯的人,她怎么能带他回府当个下人? “你先带他回去,也正好在贵府养一下伤。到时候我去府上拜会,再找个机会把他接走。” 乍一听上去,这个办法确实不错。只是,沈灼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好像自己被算计了? 沈灼看了看萧屹,对方一派从容不迫,脸色淡然,瞧不出丝毫端倪。 “也好。”沈灼开口应下。 沈灼想不明白,就不再想,头疼。 至少萧屹不是奸妄之人,这一世,她没再追着他跑,也没想尽办法逼他娶自己。她与他井水不犯河水,想来他不会无缘无故害自己。 老大夫将许皓之和狗蛋的伤口处理好后,牛阿大与陆云一起将二人抬上了沈灼的马车。 “这是三日份的药,三日后需复诊,到时候再换其它的药。” 老大夫让药僮抓了几大包药,莺儿连忙接过。 “他二人伤重,三日后恐还需老先生上门复诊,到时我派车来接。”沈灼道。 “无妨,无妨。到时候老夫前往便是。”老大夫笑呵呵道,他对这个一出手就是南山堂保命丸的小姑娘很喜欢。 沈灼与老大夫道别后,正待再与萧屹告辞。谁知,她一转身,便撞上一个坚硬结实的胸膛。萧屹不知何时,竟悄无声息的跟在她身后,半步不到。 萧屹常年习武,又征战沙场数年,他身上除了骨头就是肌肉,硬梆梆地和石头差不多。沈灼这一撞,鼻子生疼,眼眶瞬间就红了。 萧屹忙往后退了一步,略有歉意道:“冒犯了,还请见谅。” 沈灼被撞得泪眼花花的,她捂着鼻子,恶狠狠地瞪了萧屹一眼,本想礼貌告辞的话也不说了,一扭身就上了马车。 其实,这一撞萧屹也不想的。 沈灼和老大夫在前面边说边走,他走在两人身后,压根就没想到沈灼会突然回头。至于他为什么跟着这么近?那是因为他突然闻到了一缕淡淡的茉莉花香,是沈灼春夏惯用的熏香。不知不觉,顺着香气,萧屹就越靠越近,近得都快贴上了。陆云发觉到不妥,正要出言提醒。结果,沈灼一回头,就撞上了。 沈灼气恼地坐车走了。萧屹觉得那缕香气,始终萦绕在鼻尖,久久不散,连带着整个夜色,似乎都有了色气。 萧屹立于原地,看马车渐行渐远,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深夜,太师府内。 “果真是把人带回沈府了?”郭昊天瘫在一美妾怀里,慢声问道。 “是的,小人亲眼看见的。” “那人既然真让沈娇娇看上了,本少爷便不与他计较了,就当还沈娇娇一个人情。” 郭昊天一挥手,让来人退下去,然后一扭身,又继续与美妾寻欢作乐起来。 第111章 郎骑竹马来 沈灼回府时,已月上中天,她坐着马车刚进沈府的门,就看到黄嬷嬷带着几个婆子站在那里。沈灼心头一跳,暗道:不好。 果然,当夜沈灼没能回到兰亭阁,而是直接让黄嬷嬷带去了祠堂。 沈灼看着黑幽幽的祠堂,当中的大门正静静地敞开着。她哪还有不明白的,这是平阳郡主要罚她跪祠堂呢。 “嬷嬷......”沈灼拉着黄嬷嬷的手,晃了几晃,小声道,“我现在给去阿娘认个错,来得及吗?” “你呀~~~”黄嬷嬷叹了口气,一脸无奈,她轻轻拍了拍沈灼的手,“今日本是二少爷大喜之日,结果郡主硬是让你气得连晚膳都没用。现在郡主正在气头上,你就别去添火了。” “你且去跪着,一会二少爷回府了,再让他去郡主那里给你求个情。” “谢谢嬷嬷~~~”沈灼唇边含笑,拉住 黄嬷嬷亲昵地道。 “哦,对了,我带回来的人,身上还有伤,烦劳嬷嬷帮着照看一二。” “你放心吧,沈管家刚才已经把人接走了,会安顿好的。” 于是,沈灼又一次跪在列祖列宗的牌位下,莺儿则跪在祠堂外的廊下,陪沈灼一起受罚。 此时的天气已入初夏,沈灼身上的衣裙单薄,只堪堪跪了一柱香的时间不到,她就受不住了,膝盖刺挠地疼。沈灼爬起来,一屁股坐在地上,一边用手揉着膝盖,一边与祖宗唠嗑。 “各位老祖宗,你们大人有大量,不要怪我不孝,实在是地上太硬,硌得我膝盖痛,你们让我先缓缓,一会再跪。” “再说了,阿娘这次罚我挺没道理的。我这可是救人呢,又不是害人。哪怕见了老祖宗,都是该被夸的,是不?” “所以你救了人,就可以对列祖列宗不敬了?” 忽然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大门被推开,清冷的月光一泄而入,一个人逆着光走来。 “三哥!”沈灼从地上一蹦而起,开心道,“你是来放我出去的吗?” “呵呵。”沈希幸灾乐祸地笑了两声,然后拎起手中的蒲团,在沈灼面前晃了晃。 “我是给你送蒲团来的,你就安安心心跪着吧。” 沈灼撇了撇嘴,一把夺过蒲团塞在屁股下,盘腿坐在地上,一脸的生无可恋。 见沈灼垮着一张小脸,沈希不由心软,他伸手揉了揉沈灼脑袋,道:“你再忍忍吧。” “我已经让人去寻阿卫了。如今也只有他能救你出去。你都不知道,今日阿娘生了多大的气,连她最喜欢白瓷茶盏都失手给摔碎了。” “娇娇,你真是......”沈希顿了半晌,似是无语,最后才摇着头,道,“你居然做出当街强抢男子的事,你以后还要不要嫁人了?” “那,那我也不是没其它办法嘛。”沈灼小声嘟囔着。 对方可是郭昊天,和他讲道理有用吗?自然是没用的。要从他手里把人带走,只能比他更仗势欺人,更不讲理,更恶霸才行。 “救人的方式千千万,你偏挑了一个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式。你可是还没出阁的姑娘呢。”沈希一脸无奈。 沈希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捉狭地看着沈灼:“对了,听说钟少卿最近要来。你到时候可别把人吓到,不然阿娘铁定饶不了你。” 钟少卿?沈灼怔了怔。 这是一个极遥远的名字,遥远得离她已有几十年。这个名字已很久没被人提起过。可在刚才,就在听到的那一瞬间,沈灼居然仍记得,不需要任何回忆,也不需要任何提醒,她自然而然就记得。 钟少卿,是前世平阳郡主给她选定的夫婿。如果不是她一门心思要嫁萧屹,那她多半应该是要嫁给他的。 燕州地处天盛的腹地,有山有水有平原,是天下闻名的鱼米之乡。平阳郡主最好的朋友罗素清便是嫁到燕州,嫁给了燕州提刑司的按察使钟明。罗素清生了三子一女。其中第二子便是钟少卿。 燕州离京都不远,若顺着沧江而下,不到五日便能到。沈灼小时候跟平阳郡主去钟家小住过几次。钟少卿和沈灼年岁相仿,比她大两岁。沈灼住在钟府时,两人常结伴在一处玩耍,算得上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钟少卿小时长得极为出色,其肤白如雪,发黑如墨,眉眼如画,他像是老天爷精雕细琢出来的。曾有人打趣,说他怕不是观音座下的童子投胎转世。 钟少卿正是沈灼曾死拽着不肯撒手,嚷嚷着非要嫁的那位小公子。 那时沈灼五岁,钟少卿七岁。 沈灼幼时的童言童语和霸道任性,成了她一世的笑谈,也促成了平阳郡主与罗素清的口头婚约。 其实,这婚约算来应是沈灼自己给定下的。 沈灼今年十四,钟少卿十六。也是时候该相互相看了。 唉~~~沈灼突然有些心虚,她摸了摸鼻子,低下头。前世,为了打消钟少卿求娶她的念头,她可没少对他做恶作剧,经常连吓唬带捉弄的。 其实这人挺好,从头到尾都没告过沈灼的状,也没向人抱怨过。他在京都待了不到半年,就回燕州了。后来,沈灼就再没见过他。也不知他最后娶了哪家姑娘,过得可好。 沈灼脑里响起沈窈曾问过她的一句话,“娇娇,为什么会觉得,阿爹阿娘用几十年经验和眼光挑选出来的人,会不如我们自己只看了几眼便挑中的人?” 如今想来,沈灼才觉沈窈说得对。自己十来岁的年纪,不知天高地厚,如何与阿爹阿娘几十年的岁月相比? 也许,这一世与钟少卿可以试一试? 第112章 打造一流的情报机构 那晚,沈灼在祠堂待到了后半夜,才被放出来。据说她能被关这么久,全赖当天高中的沈二少爷“专程”去求的情。 原本平阳郡主只打算让沈灼跪半个时辰,小惩大诫即可。可沈卫一回来,就说若罚得太轻,沈灼转头忘了,不会长记性。 于是,半个时辰就变成了二个时辰,沈灼也由坐在祠堂里,变成了睡在祠堂里。 虽然最后是沈卫抱着她回兰亭阁的,但沈灼还是好几日没搭理沈卫。这回的记性,她长得可牢了。 许皓之和狗蛋暂且在沈府住下。狗蛋头部出血止住后,恢复得很快,毕竟是流落四方的乞儿,如路边的杂草,生命力强,修复能力也强。 许皓之到恢复得慢些,伤筋动骨一百天。同仁医馆的老大夫说了,至少要躺二个月。 沈灼第二日去看过许皓之,嘱咐他安心静养。许皓之想请沈灼去找萧屹,让萧屹来接自己离开。可沈灼一听“萧屹”两个字,立刻扭头就走,末了留下一句“你现在归在我名下,便好生休养着。等你伤好了,爱找谁找谁去。” 许皓之平白无故被凶了一遭,不由一头雾水,也不知自己哪里惹了沈四小姐。 沈灼当街抢人这事,被当成八卦传得街头巷尾皆知。给她带来的口碑却褒贬不一,有夸她路见不平,敢不畏恶霸,刀下救人的,也有嫌弃她不守女德,举止失当的,更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 这事一出,反倒冲淡了之前她偷试迷香带来的恶劣名声。不少人倒觉得她是率性勇敢。 平阳郡主手里拿着好友的来信,心里不由微微发愁,也不知道钟少卿能不能接受沈灼这莽撞冲动的性子。她记得钟少卿小时候是个文静清秀孩子,可没少被沈灼欺负。也不知道长大后,能不能降住沈灼这丫头。 平阳郡主揉了揉额头,觉得头疼。 沈灼从祠堂出来后,好生地在兰亭阁休息了两日,吃饱喝足后,坐上马车就又往济善堂去。 她得趁贡生还都还在京都时,赶紧让人去打听吴庄有的情况。 现在的济善堂已经比两年前像样多了。堂里住了十几来号人,一切事务都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每日都繁忙而热闹。 沈灼到济善堂的时候,陆婉儿正在教几个孩子射箭。 两人一个照面,都不禁一怔,随后相视一笑。 “娇娇,今日你也没去书院呀?”陆婉儿笑着招呼道。 “如今升到甲班了,书院也不教什么新课程,去不去没什么要紧。”沈灼也笑。 “你怎么想起来济善堂了?”陆婉儿问道。 沈灼很少来济善堂,不像她和温明芸,她俩倒是经常来,因为有几个孩子资质不错,她俩瞧着喜欢,便没事就过来教导一下。 “我想让道一他们帮我打听一个人。”沈灼道。 “你要打听谁?”陆婉儿一下来了兴致,两眼晶晶亮直冒光,“我帮你呀。” 沈灼默了默,道:“你出面,我怕吓着对方。” 然后,沈灼招招手将道一,道三叫到近前,把打听吴庄有的事交待给他们。 道一和道三是这几个孩子中年纪最大的,也是陆婉儿比较得意的两个徒弟。 “娇娇,那你把郭三疤也叫上吧。” “郭三疤?” 这个名字让沈灼觉得奇怪。清虚子给孩子们取名字,一直都是按道一,道二,道三...... 顺序排的,有几个人就往后面直接加几个数字。虽很是敷衍,但确实简单好记。 这怎么突然冒出个不一样的来? 沈灼满脸疑惑,陆婉儿自然看得明白,她笑着解释道:“郭三疤不是道长去街上拉来的,而是郭昊天救回来的。” “啊?!” 沈灼双眼瞪得像铜铃,一脸的不可置信。郭昊天?那个恶霸还有救人的时候?!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 “哈哈哈,你不相信是吧?”陆婉儿笑起来,“刚听说的时候,我也不相信呐。” “据说几个月前,郭昊天前跟着太子去骊苑打猎,碰上了两个熊瞎子,侍卫刚把熊瞎子杀了,就蹦出个怪兽来,直冲他们扑过来。” “等侍卫们把它制服后,才发现不是野兽,而是个野人。太子担心是细作,本直接下令将其杀了。” “谁知郭昊天却对这野人大感兴趣,觉得稀罕,硬是从太子手里把他要了过来,然后就送来济善堂了。” “所以他的名字是郭昊天给取的,还专门用了郭姓呢,因他脸上有三道疤,就叫了郭三疤。” “他能听懂人话,就是不太会说。道长说,这是他与野兽生活时间太长,忘了怎么开口说话,让人多与他交谈,以后会慢慢恢复的。” “娇娇,我给你说,你别看他不会说话,但天赋超高,是天生的追踪高手。你让他跟着去,肯定没错。” 陆婉儿对郭三疤的夸赞之词,滔滔不绝,溢于言表。 沈灼顺着陆婉的指向,看向郭三疤,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头发枯黄,手脚粗大,皮肤十分粗糙,脸上也坑坑洼洼的,但那双眼睛却十分犀利,透着野性,也透着警惕和不信任。 “行吧,道一,道三,你们带着郭三疤一起去。若打听到消息,便来鸣山书院寻我。”沈灼道。 “对了,娇娇,听说你前几日抢了个美男回家?”陆婉儿突然拉住沈灼的手,将脸凑到她面前,满眼八卦盯着她。 沈灼伸出手,推开陆婉儿的脸,面无表情地道:“你要真这么闲,不如多收几个徒弟。” 陆婉儿笑嘻嘻地又凑了过来:“娇娇,那个叫‘吴庄有’的,是不是就是你抢回去的那个男子?” 沈灼一个踉跄,差点摔地上。 沈灼看着陆婉儿,很诚恳:“婉儿,你脑子里除了八卦,还有其它的吗?” “有呀。”陆婉儿挺起胸,伸手往边上一指,“我还有徒弟呀。” “总有一天,我会训练出一支天下最好的斥侯队伍来。” 陆婉儿说这话时,眼里闪着光,满腔的豪情壮志都写脸上,信心满满。 陆婉儿充满希望的眼神感染了沈灼,她能感受到陆婉儿身上蓬勃的生机。沈灼的目光变得柔和,她静静地看着陆婉儿,嘴唇漾起一丝笑意。 也许,真能成呢? 从济善堂出来,沈灼默默地想着,若把济善堂打造成一个一流的情报机构,也未尝不可。 第113章 尘埃落定 春闱张榜的一月之后,正元帝亲自主持了殿试。一切正如沈灼记忆中的一样,谢辙考了第三名,成了探花郎,沈卫也最终取得第二十七名的好成绩,得了个进士出身。他二人双双都进了翰林院。 此次春闱,在坊间呼声最高,也最热门的两个人选,终是不负众望,在金殿折桂,考入三甲。琅琊王子吟登顶状元郎,江左章仲瑜则得了榜眼。 这一榜的前三甲全都很年轻,皆是谦谦公子,丰神如玉,且尚都未婚配,完全是待字闺中的少女们心目中完美情郎。 三个翩翩少年郎,一身红衣,头戴锦帽,骑着高头骏马,穿过神武大道,沿青龙大道,白虎大道,朱雀大道,玄武大道绕京都内城一圈游街,引无数人争相观看,一路上人山人海,盛况空前。鲜花和锦帕像如雨点般,从四面八方往他们身上砸过去。 “这么个砸法,不会把人砸出事吧?”沈灼扒拉着摘星楼的窗户往外看。 “不会的。他们身后都跟着护卫,真要有人扔大物件过去,半道就被击落了。”沈卫指着三人身后的青衣人道。 “幸好有护卫,不然这帮女子要是蜂拥而上,还不把他们三人给撕成几块了?”沈希啧啧着,一脸感慨。 “阿卫,得亏你没进三甲,否则沈府大门,都要被人拆了。”沈希拍着沈卫的肩。 “还好阿姐下手快。不然,若现在再去抢谢夫子,那可难罗。”沈灼也感叹道。 “沈娇娇!”沈窈一声娇喝,略羞恼。 “嘻嘻,我可听书院的夫子说了,现在好多人上书院要给谢夫子做媒,都让谢夫子婉拒了。”沈灼笑盈盈地道。 说着,她凑近沈窈,神神秘秘道:“我还听说谢夫子已经写信回老家,请家里长辈进京呢。” 沈窈默默瞥了沈灼一眼,道:“你消息倒是灵通。” “咦,阿姐,你知道这事呀?”沈灼见沈窈不意外的表情,她倒有点意外,这事还是她费了老大劲儿才从山长那里套出来的。 “谢公子请长辈请京的事,提前便和小姐商量过了。”环儿接口道,一脸得意。 “啧,啧,阿窈,你这是还没过门,就当起谢兄的家了?”沈希打趣着。 沈窈的脸蓦地更红了。 沈灼看不过去了,站出来护着沈窈,冲沈希道:“三哥,你要是眼红,大可以也去找个女子当你的家呀。” 沈窈“噗嗤”一声笑了。 此时的谢辙正骑着马,路过摘星楼。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摘星楼的一扇扇窗户,希冀能看上一眼熟悉的身影,他知道沈卫今日包下了一间摘星楼临街的雅间。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沈窈了,真希望叔父能早日到京都。 谢流溪到京都时,已是七月初。他还没来得及走访旧友,便在谢辙明示暗示的催促下,给沈府递了拜帖。 在谢流溪登门的第二日,沈渊进宫去见了正元帝。 “你要把女儿嫁给谢修编?”正元帝十分意外。 此时谢辙已领了翰林院修编一职。 “这可全赖陛下慧眼识英才,给天下点了三个优秀儿郎。”沈渊笑着恭维道。 “小女见到探花郎,就被其风采折服。谢家又与犬子有师生之谊,所以便想成其好事。” 这一届前三甲确实优秀,正元帝自己也很喜欢,本想着招一个当驸马,没想到沈渊倒先下手。 沈渊表面上是请正元帝赐婚,实则是在征求正元帝意见。自家女儿嫁谁,不嫁谁,沈渊把决定权交到正元帝手上。这一点,让正元帝很满意。 谢家?已经很久没听到过了,好像是清流世家。正元帝微闭着眼,手指轻扣着桌案。 两日后,沈府接到了赐婚的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氏之嫡女沈窈温婉淑仪、秀外慧中,朕躬闻之甚悦。今新科探花谢辙才华出众,品德贤良,尚未婚配。昊天有德,成人之合,两人堪为佳偶,望择良辰完婚,以慰朕心。” 听宫里来人宣读完圣旨,沈灼长长出了口气,一直拎了两年的心,终于落地。 一道圣旨,几家欢乐,几家愁。 皇宫,流云宫内 青瓷茶盏在萧承指尖碎成几片,清澈的茶水顺着他的手,浸湿他身上白色锦袍,留下一大片的污渍。 “殿下......” 萧承脸色晦暗不明,长康“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欲言又止。 “还不去给殿下拿身衣服来换?”德妃冷脸训斥道。 长康忙爬起来,低着头退出寝殿。 虽然萧承已开府建牙,在宫外有四皇子府,但为表孝心,萧承每日都要进宫向正元帝问安,风吹雨打从不间断。偶尔也会到流云宫歇息,所以内务府没有收回流云宫,仍是保持着原状。 滚烫的茶水浇在身上,萧承像是没有任何知觉,他目光平静地看着窗外,一动不动。 秦怗玉微微叹了口气,挥了挥手,殿内所有内侍与宫女鱼贯退下。接着,她拿出手帕,耐心细致地替萧承擦着身上的水渍。 “本宫知你为沈家的事,筹谋良多,可事已至此,另寻他法便是,你又何苦为难自己?” “母妃教训得是。”萧承低声道。 “没了沈家,还有孟家。本宫早打听过了,清芙那孩子还没议亲。你俩自小认识,相互之间也算熟悉,娶她来给你当正妃正好。”秦怗玉道。 萧承沉默着,他垂下眼,一双手掌缓缓握紧。 秦怗玉看了他一眼,语重心长道:“结亲,是结两姓之好,可不能结仇。沈家既然选择明哲保身,沈家那丫头,你就忘了吧。” 萧承闭了闭眼,终是点头道:“全听母妃安排。” 秦怗玉满意地走了。她没留意到,萧承紧握的掌心,早被碎残的瓷片割得鲜血淋漓。 “阿窈,你骗我?”萧承忽地笑起来,低低地,轻声地笑着,“为了他,你竟然骗我......” 正跪在地上替萧承包扎长康全身不由一寒。 殿下这是动怒了。 第114章 算账 沈窈与谢辙的婚期定在来年的三月,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时。在这之前,金秋十月秋高气爽之时,萧承迎娶了户部尚书孟涸的长女孟清芙。成亲的当日,正元帝便册封萧承为毅王,孟清芙为毅王妃。 双喜临门,喜上加喜。 前世,孟清芙是萧承的侧妃,晚沈窈一年进门。这一世,王妃已经换了人,也不知,那场暗杀是否还会发生。沈灼幽幽地想着。 前世,萧承有两个侧妃,除了孟清芙之外,还有一个陈侧妃,是兵部左侍郎陈格林的女儿陈茵茵。 那场暗杀,便是陈茵茵策划的,而萧承明明察觉到了异常,却放任不管,也没加派人手去保护沈窈母子。所以,沈窈其实是被萧承与陈茵茵联手杀死的。 这一世,陈茵茵仍会出手吗?沈灼不知道,她觉得还是要找个机会提醒一下孟清芙。 萧屹望向大殿上正在行礼的一对璧人,一身凤冠霞帔的俏丽人影,不是记忆中的那人。萧屹的眼神不由幽深,又不相同了么? 他缓缓抚着着自己尾指,那里曾有一圈牙印,不深也不浅,不是很疼,但总让他心痒。现在那处已光洁如初,早看不出有何不同。这也与记忆中不同。 萧屹低下头,嘴角微微上扬,无声笑了笑。娇娇的牙口,还挺好的。 萧屹小指上的那圈牙印,是沈灼咬的。那时许皓之还在沈府养伤,萧屹想探望许皓之,便需沈灼出府与他相见,再借由送沈灼回府的机会,才能进到沈府,与许皓之见上一面。 许皓之和曲墨然是萧屹私下发展的民间势力,现在萧屹还势单力薄,这层关系不宜暴露。前世他为救许皓之,让萧承知晓了他二人的存在,让萧承对他起了杀意。 所以那段时间,萧屹隔三岔五就能与沈灼相遇,然后一同回府。这让沈渊和平阳郡主产生了深深的忧虑,这是萧承放弃了沈窈,改用萧屹来接近了? 沈灼也十分焦躁。她不仅一次质问萧屹,什么时候把许皓之接走。 萧屹总是淡淡道:“大夫说可以就行。” 但许皓之的病情总是反复,时好时坏。前一天看着神采奕奕,隔日便又昏昏沉沉,病歪歪了。沈灼心里觉得有些怪异,可她不敢冒险,万一真出什么事,她可对不起虎头。 直到有一天,狗蛋说漏了嘴。 沈灼这才知道,许皓之早可以下地自由行动了,只是上半身不能使猛劲儿,但日常活动无碍。 沈灼气得脸色铁青。狗蛋躲在角落里不敢吭声。 许皓之脸色讪讪,喃喃道:“四小姐,我,我......都是我不好,不该骗你的。” “你这样做是为什么?”沈灼气不打一处来,她不明白这两人唱这出戏是为何。 “七殿下说让我先待在这里,安全。”许皓之道。在人前,许皓之从不叫萧屹二哥。 “你要想呆沈府,也不用装病呀!” “这个......这个我也不明白。”许皓之挠挠头,有些茫然。 “沈府你想留多久都行。”沈灼一甩衣袖走了。 “可我不想留呀~~~”许皓之望着沈灼远去的背影,小声地嘟囔着,有些委屈。 这里哪有他的小土屋自由。 许皓之是个直肠子、爆脾气,不会有这些弯弯绕绕。所以,问题必定出在萧屹身上。 正巧,萧屹又托人传信进来,让她午时去西城的泉池偶遇。 沈灼冷冷看了眼纸条,然后翻出沈希送她的细鞭,缠在腰间,整理好荷包,带着莺儿出发了。 第115章 兔子气着了,也得咬人 京都西城有一处风景胜地叫泉池。泉池占地不过十亩,竟有数十处泉眼。有文人写诗赞曰“泉水突突起,如珠贯贯然”。泉池里的泉水终年不息,正可谓“泉水叮咚响,水色秀京都”,是京都游玩的好去处。 萧屹去得早些,沈灼到的时候,他正坐在一处凉亭里煮茶。 萧屹本不好这些。好茶,粗茶在他眼里,都和水一样,不过是润喉解渴之物而已,没啥太大分别。可姜宁告诉他,茶对大家闺秀来说,可不仅仅是水。她们从小接受专门培养教育,对茶道几乎都很喜欢,这会显示出她们高贵优雅,有品味。 所以萧屹等得无聊时,便让姜宁寻来一套茶具,开始煮茶。不多时,隔着升腾起的袅袅水气,萧屹看见沈灼带着贴身婢女向他走来。 沈灼今日穿了身浅鹅黄色衣裙,在盛夏的阳光下,她像清晨才抽出,最鲜嫩的花芽,还缀着露水,格外的清新娇嫩。她走路从来不是端庄秀雅的,总带着丝急躁。行走间,微风搅动她薄纱的裙?,一飘一荡,像是跳动的精灵。 萧屹微了眯眼,她果然就该配这天地间最娇的颜色。 “见过七殿下。”沈灼行礼。 “坐。” 萧屹抬手,给沈灼倒了杯茶,温度恰到好处,不烫也不凉。沈灼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萧屹动作一顿,说好的高贵优雅呢?他目光淡淡扫过立于一旁的姜宁,姜宁不由往后缩了缩。 “走吧。”沈灼喝完,将茶盏往桌上一放,道。 萧屹皱了皱眉,看着沈灼。 “七殿下不是要入府看望故人吗?”沈灼继续道。 萧屹看了沈灼一眼,然后淡声道: “那便走吧。” 两人走到泉池外,萧屹正要上马,却被沈灼拦住。 “七殿下,这些日子,你接连陪着我回府,惹出不少闲话。今日就委屈殿下与臣女同乘马车进府,避免招摇,再生事非。” 萧屹垂目,看着沈灼。沈灼身量在京都女子中不算矮,但和萧屹比起来,仍是低了整整一大截。萧屹看沈灼,从来都是俯视。 站在一旁的莺儿,手心都攥得汗津津的,生怕萧屹看出什么端倪。然而,萧屹什么也没说,径直上了马车。 于是,姜宁骑着一匹马,牵着一匹马,跟在沈府的马车后。 沈灼在马车里坐定之后,从桌几的暗格中,取出一套精致的酒具,从酒壶里倒了一杯酒,递给萧屹。 她笑语吟吟道:“这是臣女家乡的桑葚酒,可生津润燥,是夏日消暑的佳品。七殿下,可愿尝尝?” 沈灼唇角微扬,眸中含笑,一副娇俏烂漫的模样。 萧屹看了眼杯中酒,酒呈浅琥珀色,澄澈清亮,闻着有淡淡酸甜的酒香。萧屹眼神暗了暗,他没说话,只是看着。沈灼突来一阵心慌,正想把酒杯收回来,却见萧屹伸出手,拿过酒杯,一口饮尽。 “果然香甜。”萧屹淡淡道。 然后,下一刻,萧屹身子一歪,倒在马车上。 第116章 牙印 “七殿下?七殿下~~~殿下~~~”沈灼小心地推搡了萧屹几下,只见萧屹半撩起眼皮,目光有些涣散地看着她。 嗯,应该是迷魂香起效了。这种香是药王谷特制的软筋散,无色无味,专用来对付江湖高手。 沈灼犹不放心,又掏出随身携带的银针,“嚓嚓嚓”手起针落,往萧屹肩背处扎了好几针。 “行了。”萧屹闭了闭眼,声音低缓,气息有些弱。 沈灼并没停手,继续在扎。 “小姐......”莺儿拉了拉沈灼的胳膊。 莺儿见沈灼一脸恼怒,生怕自家小姐气过头,将七皇子扎出个好歹来。 沈灼深吸一口气,竭力平息心中的暴怒。接着,她取出缠在腰间的细鞭,将萧屹的双手绑了个结结实实。 最后,沈灼掏出匕首,抵在萧屹的下巴处,冷冷地对着他。 “你把许皓之安插在沈家,是想干什么?”沈灼问。 这之前,萧屹一直半阖着眼,安静地躺着,任沈灼动作,没任何反抗。 听到这话,他才抬起眼皮,看着沈灼,道:“四小姐,何出此言?” “许皓之的伤早就好了,他现在一直是在装病!”沈灼紧紧盯着萧屹。 “原来,是因为这个。”萧屹垂目,轻声一笑。 “说,你到底想干什么!” 沈灼手中的匕首猛地往前一戳,刀尖刺破了萧屹的皮肤,一粒血珠冒出来,鲜红的血衬着萧屹淡色的嘴唇,竟显出一分嗜血的妖异。 “小,小姐......”莺儿在一旁看得胆战心惊,再次拉了拉沈灼胳膊。 对方可是萧屹,他不仅是正元帝的儿子,当朝七皇子,更是镇北大将军,天盛的一代杀神。这要药效一退......全府的侍卫全加一起,也打不过呀。 迷魂香能让习武之人暂时无法调动内力,失去大部分行动能力,同时让人精神松懈,失去警惕,但不会影响说话。因而,是江湖上诱供最常用的药物。 前世十多年相伴,沈灼对萧屹还是了解的,他心思缜密,多谋善虑,走一步能想十步之远,从来不会做无的放矢之事。 若说许皓之伤重那日,将他放到沈府,能算权宜之策的话,那后来他伤好,还继续装病留在沈府,就一定是别有用心。 “你要再不说,我就划花你的脸!”沈灼拿着匕首晃了晃,威胁着萧屹。 萧屹闻言,眸光幽深地,紧盯着沈灼。 “扶我坐好。”萧屹淡声道。 沈灼本不想理会,但想了想,还是把匕首放下,然后将萧屹歪斜的身子扳正,让他端正地靠坐在马车壁上,随后又将匕首拾起,继续抵在萧屹下巴处。 萧屹瞄了眼那匕首,眼里闪过丝忍耐。 “陆云。”萧屹突地一声轻喝。 沈灼脑里警铃大作,心道不好,正待要上前制住萧屹,只觉车里似有风吹过,然后车里就多了一人,陆云。 紧接着,只见莺儿身子一软,无意识地一头栽倒在地,与此同时,马车也停住了。 “莺儿!”沈灼大惊失色,再也顾不上萧屹了,直接往莺儿那处扑过去。 萧屹看了陆云一眼,陆云捞起莺儿,一个闪身,消失了。 “她没事。”萧屹道。 然后,当着沈灼的面,萧屹开始慢条斯理地,解着手腕处的细鞭。 “刚才,你是故意装的?!”沈灼瞪着萧屹。 萧屹手上动作一顿,接着淡淡道:“皇子外出,除了随行的内侍,至少还会配三个暗卫,而我,一般是跟着五人。” “以后行事,别再这么鲁莽。” 沈灼冷眼睨着萧屹,突地俯身过去,三下五除二,把细鞭解开,然后手一抽,将鞭子收回掌心。 “今日之事,是臣女失仪,冒犯了殿下。若殿下要降罪,臣女听凭处置。”沈灼低下头,语气冷淡。 萧屹微不可察地轻叹一口气。 “下不为例。” “既然殿下不予追究,那还请将臣女的婢女放回。臣女该回府了。” “那婢女,我要多留几日。” “你想对她做什么?!”沈灼猛地抬起头,怒视着萧屹。 “不会伤她。”萧屹微微放轻语气。 莺儿是个忠仆,十分护主。但她太唯沈灼是从,沈灼要杀人,她递刀,沈灼想放火,她浇油。前世,沈灼做过很多愚不可及的事,都有她的助力。这一世,是得好好教导一下。 “殿下,你这是要强抢了?”沈灼双目一冷。 只见她话音刚落,手腕便一抖,缠在掌心的鞭子“呼”地就朝萧屹抽过去。 萧屹靠在车壁上,眉眼没抬,鞭梢还未及他近前,破空的风声才起,就见萧屹身形稍移,长臂一伸,手指便准确扣住了沈灼手腕处的命脉。 “啪嗒”一声,长鞭落地。 萧屹的手指虽没使什么力,但沈灼却挣脱不开。 沈灼气红了眼,想也没想,一低头,张口就狠咬在萧屹的手上,像头被激怒的小兽。 萧屹的手很凉,也很稳,纹丝不动的稳。 沈灼气不过,咧开牙齿,叼住萧屹的皮肉,狠狠地,深深地咬下去,恨不能撕掉块血肉。仿佛想将前世的恨意,一并发泄出来。 萧屹眉眼未动,安静地坐着,任沈灼嘶咬。 直到沈灼尝到了血,满口都是铁锈味,才让她猛然一惊,松开了口。 沈灼微张着口,嘴角唇边滴着血,怔怔然,看着萧屹。 萧屹拿出手帕,轻轻擦拭着沈灼嘴角的血迹,叹了口气:“别气了,我不带她走便是。” 马车外 姜宁朝车上指了指,小声道:“怎么回事?” 陆云摇了摇头,没说话。 沈灼以为萧屹在装,其实不是。萧屹是真中了药,不过是他咬破了舌尖,一直靠意志力强撑着。 对于萧屹明知沈四小姐有诈,还要顺着她,以身犯险的做法,陆云也很迷惑。只是隐约觉得,主上对这个沈四小姐,好像特别不同。 兴许,是要有七皇子妃了吧。 隔日,许皓之便离开了沈府。 其实,沈灼并没有猜错,萧屹把许皓之放在沈府,确实有更深的用意。 沈渊的书房里有一个暗道,前世就是在暗道中搜出了大量他叛国的铁证。萧屹要许皓之留在沈府,就是让狗蛋去探探,平时出入沈渊书房的都有哪些人。 萧屹记得沈府的奴仆,婢女大多是家生子,很少去牙行买人。如果前世真是冤枉的,那么一定是家里的人出了问题。 他想在事情远未发生之前,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第117章 钟少卿 自泉池约会不欢而散之后,沈灼便再也没见过萧屹。 萧屹在参加完萧承大婚后,便去了漠北戍边,这一走就是好几个月。 按说二品以上的武将,应驻守在固定的地域,不参与换防,毕竟边境有熟知地形的老将镇守,可威慑周边邻国,使其不敢轻易进犯。但萧屹是皇子,相较边境的安定,正元帝更忌惮他兵权过大,所以总把他在天盛的边境线上换来换去。 殊不知,这样反倒为萧屹日后全面掌控天盛的军队,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更何况,此时的萧屹是重生之人,他对整个天盛的军队都了如指掌。前世曾走过的弯路,遇上的艰难,今生他都要一一提前清除。 让他名正言顺去巡遍天盛军营,整顿军务,铲除障碍,萧屹正求之不得。因此去漠北,他无半点怨言。这一世,他要打造出一支更强大的铁军,更早完成统一亚古大陆的壮举,他还想让天盛的版图延展到更远的地方,比如海的另一边。 曲墨然最后在殿试中发挥不错,取得第九十八名的成绩。萧屹替他在兵部谋了一个参军的职位,带着他一起去了漠北边境。 与曲墨然一样去往漠北的,还有吴庄有。吴庄有在殿试时过于紧张,发挥失常,跌出二甲,只取得二百六十名的成绩,得了三甲的同进士出身。 这个吴庄有,正是沈灼所知的那个吴庄有,前世韩梅的夫婿。据道一他们打探回来的消息,吴庄有是淮南人士,从小父母双亡,跟着叔父长大,家境贫寒。他一边在田间地头劳作,一边跟着一老秀才读书。他有读书的天赋,加之能吃苦,所以在考场上一路长红,但这条路他走得很难。 若说谢辙是清寒,那吴庄有就是彻底的贫穷,不比流民好多少。在京都备考时,他住的都是无主的山神庙,每日还要去大街寻零活儿,以求温饱,晚间才借着枯草燃起的火光读书。 这也是为什么漠北边远小县城里谁也不肯去的缺,他愿欣然前往的原因。 沈灼不禁唏嘘,这也太穷了吧?要不,让四哥接济接济? 沈灼给韩涛去了信,字里行间都暗示他,若有时间就去会州看看。前世,韩梅的夫婿是韩涛亲自挑选的,想来这一世,他也还是能看上吴庄有。只是要想让吴庄有回京都任职,怕得再想办法。 钟少卿到京都,是在十月中旬,此时天气已渐渐转凉,但他的到来,却让沈府火热了一把。 钟少卿是男大十八变,此时的他与幼时截然不同。 幼时的钟少卿,眉眼如画,漂亮得不似凡人,仿是从画上走下来的小仙童。而少年的钟少卿,虽仍是俊美无俦,却多了分烟火气,看上去终于像个人间少年郎了。 钟少卿读书不行,十几年勤学苦读,只过了童试,得了秀才的头衔。这愁得他娘整日里唉声叹气,就怕儿子学问差,会遭人嫌弃,娶不到一门好亲事。 好在钟家学渊源,是提刑世家,钟少卿从小耳濡目染,倒在追凶断案一途上,颇有天赋。他也因此深受燕州知州冉博文的赏识,向朝廷推荐了他,现他在提刑司任佥事一职,负责刑狱及疑难案件。 钟少卿这次来京都,除了奉母之命,专程来相看有娃娃亲之约的沈灼外,还有一桩公事在身。 他本打算落脚在朝廷安排的会馆里,但平阳郡主哪会同意,她早让人安排好了远来居。远来居与沈灼的兰亭阁,只隔着两道垂花门。平阳郡主几番话下来,又拿出罗素清的亲笔信,钟少卿默默点头。 沈灼知平阳郡主的用心良苦,她看着钟少卿漂亮的相貌......呃,那就试试吧。 钟少卿真的只能用“漂亮”两字来形容,超越男女之美的“漂亮”。 他虽生得剑眉星目,但气势并不凌厉。他面廓柔和,眸子像墨,又黑又亮,皮肤白皙无瑕,如羊脂玉莹润、细腻。 趁着沈氏兄妹与他见礼时格外热闹,于纷乱之中,沈灼装着不经意,偷偷捏了他一下,真的是滑如凝脂,玉骨冰肌。 然后,沈灼又捏了把自己......唉,真的自愧不如。 钟少卿瞥了眼手背上的一抹指印红痕,不由抿紧了唇。自长大习武以来,再没人敢这么明目张胆揩他油了。他抬眼觑了眼沈灼,这个他传说中的未婚妻,正摩挲着手指,一脸怅然,好似在感叹,又好似不平? 钟少卿的唇抿得更紧了。长得倒是娇俏可人,就是性子一如既往的顽劣霸道。他脑子里突然闪过小时候被沈灼欺负的无数往事,桩桩件件,罄竹难书。 钟少卿的母亲是典型的大家闺秀,出身于名门望族,自幼熟读《女诫》《女德》,举止高贵优雅,行事端庄稳重,同时也很刻板。 钟少卿从小生活在规矩里,站行坐卧皆要符合要求,加之他从小长得出色,被众人瞩目,便更是不敢行差踏错一步。直到一小姑娘闯进他的生活,他才知道,原来弄脏衣服,不是天大的事,洗洗就行;原来爬树也不是很难;原来只要肯钻狗洞,就可以轻松去到外面......整个世界在钟少卿的眼里,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那个喜欢笑,却顽劣的小姑娘,像一道阳光劈进他呆板的人生。 当母亲告诉他,那小姑娘是他未来的媳妇时,他满心窃喜。 钟少卿趁人不注意时,轻轻摸了摸手背的那抹红痕,不由腹诽着:“这么多年了,下手还是没个轻重。” 他嘴角轻轻上扬,微笑着。 第二日,钟少卿便搬进了远来居。 第118章 燕州灭门惨案 自从升上甲班后,沈灼对到书院上课一事,就三天打渔,两天晒网,长期缺课。气得郑山长给沈府下了最后通牒,警告她若再这样,以后就不用到书院上课了,书院会直接将她除名,取消她书院就读资格。 于是,沈灼只好收拾好书袋,继续来鸣山书院上课。她才跨进鸣山书院的大门,便被陆婉儿逮了个正着。 “娇娇,听说你未婚夫上京都了?”陆婉儿一如既往的消息灵通,且八卦。 “去,一边儿去,我哪来的未婚夫?”沈灼嫌弃地看了陆婉儿一眼。 “喏,就是你五岁拉着人家非要嫁的那个。”萧玉淑施施然走过来。 “那,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 虽小时候的糗事被无数次提起,沈灼还是有些难为情。 “那你说,他是不是来了呀?”陆婉儿缠着问。 “是,是来了。”沈灼没好气道。 “那你什么时候带出来让我们看看呀,也让我们帮你掌掌眼。”孟清莲斜挑着凤眼,“或者,我们上你家去看也行。” “你们可别瞎胡闹。”沈灼觉得头疼,这都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主儿,“他到京都来,是有公事要办。” 沈灼此言一出,几个好友突然都沉默了。隔了半晌,温明芸才幽幽地道:“娇娇这样护着一个男子,我还是头一次见。” “就是。”萧玉淑轻轻叩着手指。 “娇娇,我保证不吓唬他。”陆婉儿道。 “多半长得很好看。”孟清莲轻笑着。 “娇娇,你脸红了。”张静宜道。 沈灼拉了拉书袋,面无表情地越过几人,走了。留给几人一个拒绝八卦的背影。 “呵呵,有点意思。”萧玉淑道。 “听说钟公子是燕州提刑司的佥事,回头我找我哥打听打听。”温明芸摸着下巴,若有所思。 “娇娇说他来京都是因公事,难不成是有案要破?”孟清莲道。 孟清莲一语中的。 此次钟少卿进京,确实为了燕州的一桩大案要案。 燕州辖下有一县城,叫平安县。平安县的首富叫陈铁牛,他本是陈家村一普通佃户,后来突然发了笔横财,就进城做起了茶叶买卖。陈铁牛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陈鹏在他发家前就因意外身亡,家里只剩下二儿子陈虎。陈虎读过几天书,后来一直帮着陈铁牛经营生意。 也不知这陈铁牛是拜对了哪位大神,烧对了哪柱香,原本是大字不识的庄稼汉,做起生意来,却是越做越顺,越做越大。不过短短十年时间,他就从小摊贩做成了平安县的首富,生意范围也从茶叶扩大到了酒楼、布庄和米铺。 陈铁牛生意做大之后,请来很多掌柜,店小二帮忙打理生意,自己则过起了富家翁的生活,在县城里买了三进三出的大房子,又娶了三房小妾,给自己添了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美人在怀,日进斗金,陈老爷生活得十分滋润,也成了平安县人人羡慕的人上人。 可,好景不长。 两年前,陈家进货的车队在路过雁翎山时被山匪抢了。陈家护送货物的人也伤得七七八八,回到平安县后,陈家去县衙报了官。还没等县衙上报州府,陈家就遭了灭顶之灾。 二十九口人,一夜之间全被杀了,无一活口,家里钱财也被洗劫一空。 此案一出,整个燕州为之震动。知州冉博文大为震怒,要求提刑司务必将凶手缉拿归案! 钟少卿带着两名司役赶到时,已是案发后的第三日。陈府满地喷溅的鲜血,已呈褐黑色,散发着刺鼻难闻的恶臭。钟少卿沿着整座陈宅走了五遍,没遗漏任何一个地方。 勘查完陈府后,平安县的赵仵作带着钟少卿又去了义庄,陈府的二十九具遗体都停放在那里。 “二十九个人,全是一刀毙命。”赵仵作掀开盖在尸首上的白布,指着刀口说道,“凶手不是一般匪徒,应是武林高手。” “一人一刀,刀刀毙命。这不像是打劫,倒像是灭口。”钟少卿查看了一圈后道。 “我们也是这么想的。王捕头已将陈家所有掌柜和店小二都拘起来,要挨个问话。”赵仵作道,“钟大人可要去听听?” “那倒不忙。”钟少卿摇头。 依钟少卿的判断,那些人并不知道什么,但凡有一丝可能的知情人,应该都躺在这里了。 一夜之间能杀二十九人的人,不会介意多杀几个。没杀其它人,代表那些人无出手的价值。 所以,线索还得从死人身上找。 第119章 隐藏的真相 “大人,这些人的致命伤口,全在脖颈处,是一刀封喉。刀口窄且深,边缘十分整齐。看来凶手除了武功高强之外,手上的刀,也必为精钢所制。”提刑司役马朝贵一边检查尸首,一边对钟少卿道。 “凶手应不止一人,按陈府的布局和众人倒卧的情形来看,凶手至少该有五人以上。”另一提刑司役李亮拿出自己绘制的现场图,指着图分析道。 “失窃的财物,可清点出来了?”钟少卿问。 “何县令带着杨主薄正在清点,目前还未全部列出,不过应是数额巨大。听坊间说,陈家是金满箱,银满屋,有家财万贯。而事发后,陈家所有地窖全空了,金银财宝都被洗劫一空。”李亮回道。 钟少卿闻言没搭话,他沉思着,绕着尸首走了两圈,然后停下,站定道:“不对。” “从尸首状态上看,陈府的人都死得很突然,并未过度挣扎。足见行凶之人下手极快,而且目标明确。他们要的是人命,并非谋财。” “劫走财物,只是障眼法,不过是想混淆视听而已。” “朝贵,你去陈家附近摸排一下,看有无水塘或池塘。若有,便请何县令派人下去摸一下,看能不能打捞出些什么来。” 马朝贵领命而去。 大半日之后,果然从离陈府不远的一个荷塘内打捞出大量的,一箱一箱的金银和铜钱。箱子全横七竖八倒在池塘淤泥里,并未深埋,一看就是随意丢弃的。 钟少卿才到平安县,不足一日便让案情有了重大发现,众人不由大竖拇指,不愧是老钟家的人。 案情虽有了进展,但这个进展却让案子陷入了更复杂的谜团。既不是图财,那又是图啥? 陈家,到底发现了什么秘密? 平安县是一个小县城,人口很简单,生活也很简单。平安县大多数人是从祖辈开始就生活在这里。若有人发达了,就进城里买屋买地,读书经商,若是落魄了,便回乡里继续种地为生。 世代累积下来,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相互知道一二,若是好事地往上数,没准还都沾亲带故,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很难有什么大的秘密。 钟少卿在平安县呆了半年,走访了整个陈家村和大半个县城的人,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像是这场人间惨剧,全是某一人在某一刻的随性而为,没有任何缘由。 可,整整二十九条人命,怎么可能没有缘由? 州府派去燕翎山剿匪那边也没传来什么好消息。 雁翎山上历来有几股山匪占山为王,平时垦荒种地,时不时就会下山干干打劫商号货物的勾当,但从不害人性命,也不与朝廷为敌。 原来州府也出兵清剿过几次,但事后不久总是会死灰复燃,后来只要几家不太过分,州府便睁只眼闭只眼,没再管。 这次陈家灭门惨案一出,雁翎山的山匪在听说朝廷出兵之后,立即呈鸟兽散,只余几座空荡荡的山寨在那里。 钟少卿像是进入了死胡同,除了知道行凶者非同一般,一切线索好像都断了。 钟少卿找不到突破口,极为烦闷,垂头丧气地回了家。回到家后,他第一时间去了老宅,去拜见钟家的老祖宗,他的祖父钟梅声。 钟梅声在听完钟少卿的困惑之后,云淡风轻地道:“这世上,没人能只手遮天。凡事只要做过,必定会留下痕迹。” “线索从来不会断,它一直会在那里,只是你现在还没看到而已。” “你能想到的,自然凶手也能想到。这条路走不通,便换一条路。” “活人身上找不到线索,那便去死去的人那里再看看。” 钟老爷子一语惊醒梦中人,钟少卿发现之前的自己被迷雾障住了眼。他详细调查了陈家二十九人所有关系往来,深挖了他们的过去。但他忘了,陈家本该有三十人。 陈鹏,被他忽略了。 钟子卿花了一年多时间,多方走访查证,沿着陈鹏这条线查下去,案情便终于有了一点点松动,真相正慢慢浮上水面。 陈鹏是陈铁牛的长子,自小被陈母娇惯,养成好逸恶劳的性子,不事生产,又好勇斗狠,在十里八村也是有名的混子。后来平安县招募新兵,陈鹏想着出人头地,凭好身手去挣个富贵,于是报名参军去了。后来,靠着敢打敢拼,他在军队中混得不错,不到一年就晋升了什长。为此,陈铁牛还到处炫耀了一番。 谁知,好景不长。两年之后,陈家突然接到消息,说陈鹏身染时疫,人没了。也是在那时,陈家接到一笔横财。这笔意外之财,是百夫长张远给陈家的。 陈鹏得的时疫是天花,是在战场上被张远传染的。两人回营后齐齐发病,便被隔离在同处,后来张远挺过来,而陈鹏则死了。张远心感内疚,便拿出大笔银两给陈家,算是尽些心意。 战场上刀枪无眼,今日不知明日事,人人都是拎着脑袋去博军功,去挣前程。对于生死,士兵们都看得很淡。今日还在同桌喝酒,也许明日就马革裹尸。会因一场意外的病故,而心生愧疚?......钟少卿总觉得事有反常,所以他想见一见这位张远。 钟子卿经多方调查后得知,张远现在漠北大营,成了虎贲将军魏子渊的亲兵。不过在两年前,参加秋猎时意外身亡,那时离陈家被灭门,仅半月不到。 这世上哪来那么多巧合。于是钟子卿便起程到京都,要来见一见魏子渊。 魏子渊听完钟子卿的来意,也很吃惊。他完全没想到,张麻子竟还与燕州一桩灭门惨案有牵扯。魏子渊直觉这事与自己秋猎被行刺一事脱不了干系。 魏子渊亲兵共有三百人,其中贴身跟随他的有五十人,队长是蒋岩。这五十人又十人为一组,每组设一组长。张远便是第三组的组长,因他得过天花,病愈后满脸都是麻子,所以得了个绰号“张麻子”。 秋猎时,随魏子渊去骊苑围场的,便是一组和三组。张远,牛二,赵福都是第三组的人。张远被魏子渊当场射杀,牛二和赵福到是捡了条命回来,被魏子渊关在地牢里,日日严刑逼供,可刑讯了数月,仍是一无所获。最后魏子渊亲手一人一刀,结果了二人。 兴许,钟少卿手里的这桩案件,能给他带来他想知道的,魏子渊心里暗忖。 关于想暗害自己的幕后黑手,魏子渊心中是有所猜测的,但苦于无法确认,也没任何证据。猜测不代表事实,所以两年来,他没轻举妄动。 东宫能人多,此次行刺是詹事邓华谋划的。邓华其人一向老谋深算,行事谨慎,做事滴水不漏。他与张远的联系,是单线联系,也从来不假于人手,也不牵扯他人。就连张远自己都不知道,真正的幕后主使是太子萧韬。 前世,魏子渊会知道是萧韬对自己下的手,还是因为他跌落悬崖,张远和牛二前来查看他情况,见他已濒临死亡,回天乏术,张远放松了警惕,在交谈中提到邓华的名字。 而这一世,张远被他一箭射杀,唯一的半知情人便没了。于是,后来不管他如何地逼供牛二和赵福,就都是徒劳。 钟少卿的到来,倒让魏子渊本已绝望的心生出些希望来。 不知在这二十九条人命下,隐藏了怎样的惊天秘密。 第120章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毅王府里的书房内,萧承手握着一卷医书,正安静地看着。 “主上,那边已经查到张远头上了。”燕五悄无声息地进来,低声汇报道。 “此次燕州来的人是谁?”萧承放下手里的书。 “回主上,是燕州提刑司佥事,钟少卿。”燕五回道。 “原来是钟家的人,难怪。”萧承眼里难得露出抹赞赏。 “钟家果然名不虚传。这案子查得比本王预计的快许多,本王以为至少还需一年时间呢。” “那计划还按原来的进行吗?”燕五问道。 萧承沉吟片刻,道:“计划先停一停,让他们自己慢慢去查。倘若他们进展得太快,适当的时候,还要放些烟雾,去干扰一下。” “我们得让太子那边,感觉到很安全才行。这样,他才会不知收敛地继续扩大......最后的一击,务必是真正的最后一击。要保证一击必中,让他永无翻身的可能。” 萧承缓缓握紧手中的书,一派诸事尽在掌握的志在必得。 “是,属下遵命。” 燕五一个闪身,书房内又恢复了安静,像是从没人来过。 此时鸣山书院内,正逢午间休息时分,沈灼几人结伴在小花园里散步,一边聊天,一边嬉闹。 “静宜,听说太子妃下月要办赏梅诗会?”温明芸问。 张静宜点点头,没说话,只低着头走路。 “静宜,你今日怎么了?”沈灼拉住张静宜。 今日的张静宜份外安静,一改往日叽叽喳喳的八卦风格,整个人都蔫头八脑的,提不起精神。 “我娘说,要给我议亲了。”张静宜踢着花园里的小石子,神情低落。 众人一听她这话,也都收了嬉闹声,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作为好友,她们几人自是知道,张静宜心里装着那个风姿飒爽的少年将军,魏子渊。但作为高门贵女,她们更知道自己的婚事,是要奉“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而不是她们想与不想。 沈灼心里更是“咯噔”一下。她知道张家给张静宜相中的是兵部侍郎王家的嫡幼子,王才林。张静宜前世悲惨的境遇,在她脑子里一一浮现,她的心猛地揪成一团,让她喘不过气来。二十二岁,张静宜只活到二十二岁! 不行,不能让前世的事再来一遍!沈灼的脑子急速飞转着,可张静宜不是沈窈,自己的手也伸不到张家。 在初冬寒冷的天气里,沈灼额头竟渗出一头汗来。 “你家给你相中谁家了?”萧玉淑打破了沉默。 “王家。”张静宜闷闷地。 “是兵部侍郎王从虎的那个王家吗?”孟清莲道。 张静宜点点头,然后继续低头踢石子。 “郭太师是文官首脑之一,门生无数。太子殿下在兵权这块儿弱了点,选择与兵部联姻,确是上上策。”温明芸道。 “那魏小将军不也是武将,他手中也有几万军队。更何况两家还是微末时的旧识。让静宜嫁给他,不是更好吗?”陆婉儿不解道。 张静宜认识魏子渊时,其父张周之还不是礼部尚书,当时只是漠北甘州的知州,三年后才升迁回京都。两家算是相识于微末,私交不错。 “我说了,可我爹不同意。”说着,张静宜狠狠踹飞了一块石头。她眼眶微微发红,一滴泪,凝在眼角。 温明芸微微叹了口气,道:“光漠北就有三个军营,每个军营不少于五十万人,魏小将军手中兵马不过十万,别更提整个天盛的军队,那兵力是有八百万之多......魏小将军手中的那点兵,对太子殿下来说,填牙缝都不够。” “更何况,魏小将军还与四皇子是挚交好友。” “与四皇子是好友又怎么了?不好吗?”陆婉儿更加不解。 温明芸欲言又止地看了陆婉儿一眼,终是什么也没再说。 “静宜,你别怕,我们帮你想想办法。”沈灼揽过张静宜的肩,小声宽慰道。既是给张静宜宽心,也是给慌乱的自己打气。 “还能有什么办法呢?”张静宜一脸黯然。 她在家里吵过,闹过,撒泼打滚过......可到最后,什么用都没有。连自小就最疼她的姐姐,也回来劝她,让她安心待嫁。 张静宜知道这是政治联姻,一切都是为了太子,事关整个家族日后的荣耀。所以哪怕对方是瘸子,拐子,疯子,傻子,她都得嫁过去。 想到绝望处,她不由悲从心来,一大颗一大颗的泪水直往下滴,怎么也止不住。 “哎~~~~静宜,你,你别哭呀。有我们呢,我们会想出办法的。”陆婉儿手忙脚乱地替张静宜擦着眼泪。 “哭什么哭!不就是要嫁魏子渊,我还就不信了,这事办不成!”孟清莲上前一步,一把推开陆婉儿,伸出手,将张静宜脸上的泪三五下全抹干净了,她直盯着张静宜的眼睛,“静宜,你信我,我定能让你心想事成。” 张静宜红着眼,直愣愣地看着孟清莲,然后呆傻一般,点了点头。 “好,我信。”张静宜哭着。 要是沈灼没记错,张静宜在年底就会订婚,然后在她及笄礼之后,举行大婚。从现在算起,满打满算也不过一年左右。 重生之后,亲人朋友皆在,沈灼的日子过得顺遂快乐。她渐渐以为,不幸的事还隔得很远,还有很久才会发生。而此时,她突然醒悟,原来时间一直都在按部就班地,一步一步往前走。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第121章 红枣糕是世上最甜的糕点 要想让张静宜嫁给魏子渊,第一步,就是得知道魏子渊是否已有婚配对象。 魏子渊如今年纪已过十八,按理说早该议亲,可在京都公侯世家的圈子中,并未听到魏国公府传出过相关的风声。不过,没风声并不代表没定亲,毕竟魏国公府一向行事低调。所以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还得去打探清楚。 魏国公府请了大儒在家授课,所以魏氏族中的子女全都在家中学习,并没进鸣山书院。因而,沈灼她们也不怎么认识魏家的女眷。若是请各兄长们出面......呃,除了被斥责胡闹,指不定还会被罚。 如此看来,想打听到魏子渊的情况,似乎有点难。 “要是大哥和四哥还没走就好了。就能从他们那里套点话。”沈灼怨念道。 “要不,让道一他们去试试?”萧玉淑提议。 “不成。让他们打探市井消息,地盘踩踩点,跟踪一两个人什么的都还行。这种高宅大院内的消息,他们不行。”陆婉儿摇头。 温明芸若有所思地盯着沈灼看。 沈灼被她看得发毛:“小豆子,你一直看我干什么?” 沈灼这么一嚷,萧玉淑也向沈灼看过来,然后像想明白什么,一拍手掌,道:“对呀,娇娇可以!” “我?我可以什么?”沈灼一头雾水。 “不是你可以,是你家有人可以。”温明芸微笑着。 看着沈灼一脸疑惑,萧玉淑拍了拍她肩膀,意味深长地道:“你家可住着一位探案高手。” 沈灼瞬间炸毛了,跳起来:“人家可是提刑司的佥事,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五品官员!” “所以呢,这不正好?”孟清莲甩了甩云丝手帕,道,“他身份有,技术也有,还能帮未来的媳妇儿解决一下小难题。何乐而不为?” 最后,众人一致压下沈灼的抗议,将此事交给她。沈灼想了想,好像也没更好的办法,便勉强同意了。孟清莲限定了时间,要求沈灼务必在十日之内,拿到确切的消息。 因太子妃的赏梅诗会就定在十二月。 沈灼回到沈府后,让樱桃做了一大提篮的红枣糕,然后拎着食盒,带着莺儿就往远来居去。 她隐约记得钟少卿爱吃甜食,特别是红枣糕。 莺儿推开远来居的门,见马朝贵正坐在屋外的廊下歇息,便上前问道:“请问钟少爷在吗?” 马朝贵见是沈灼主仆二人,忙站起身来,笑道:“在呢,大人正在屋里看卷宗。” “院里刚做了红枣糕,我想着给钟大哥送些过来。还烦劳马大人通传一声。”沈灼温文有礼道。 其实根本不用通传,从沈灼一踏进院子,钟少卿便知道了,远来居并不大,而钟少卿十年习武,耳力也不是白练的。 “四小姐,快请进。”屋内传来钟少卿清朗的音声。 于是,沈灼拎着食盒,进了屋。 才出炉不久的红枣糕,还是热气腾腾的,从食盒中一拿出,一股淡淡的薄烟便袅袅升起。红枣糕又香又甜又软,看上去极为诱人。 钟少卿眯了眯眼,伸手拿起一块枣糕,咬了一口。 “好了,你的枣糕,我吃了。现在来说说,你所求何事吧?”钟少卿道。 “啊?!”沈灼瞪大了眼。 “你进屋时,脚步凌乱,眼神飘忽,明显心不在焉,且心事重重。想来你此行应是有所求。”钟少卿一笑,他脸上笑意温暖和煦,并无责怪之意。 沈灼见来意被钟少卿一言戳破,不禁暗自佩服他观察入微。之前的紧张局促,也一下子消散了,整个人放松下来。 沈灼扬起笑脸,巧笑嫣然着,毫不吝啬地大拍马屁:“钟哥哥不愧是小仙童下凡,真真的慧眼如炬!” 再次听到记忆里尘封已久的称呼,又看着似曾相识的晶晶亮的眸子,钟少卿耳根,不可抑制地,悄悄红了。 “小仙童,你这么美,真是从画上走下来的吗?” “小仙童,你可以跟我回家吗?” “嘘~~~~你别说话。跟我走,小仙童,我带你上街吃枣糕去。” 那个扎着花苞髻,一身湖绿色衣裙的小女孩,总是跟在他身后闹个没完,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盯着他,闪着光,晶晶亮的,连母亲最大的那颗宝石都没它亮。 红枣糕果然是这世上最甜的糕点,没有之一。 钟少卿吃完了手中的红枣糕,拿出手帕擦着手,道:“说吧。有何事来找我?” 于是沈灼把想请他帮忙打听魏子渊的事说了。 “你想嫁他?”钟少卿声音沉了几分。 “怎么可能!”沈灼双眼一瞪,断然否定。 “明日给你消息。”钟少卿道。 “啊?!” 沈灼惊了。她扭头看了看屋外的天色,只见一轮下弦月在天空中若隐若现。这都快天黑了,钟少卿居然告诉她明日就有消息?! 打探一个朝廷三品大员的隐私,连一日时间都不需要的吗?钟家人这么厉害? “有问题吗?” 钟少卿看着沈灼微微张大的口,一脸震惊模样,不由有些好笑。 其实不是钟少卿有厉害,而是正巧他与魏子渊有来往。钟少卿的方法很简单,他直接当面问了魏子渊本人。 魏子渊被他问得有些迷惑:“我是否婚配,与案件也有关?” 钟少卿摸了摸鼻子,旋即一脸坦然道:“既然张远与刺杀将军的事有关,那将军周边的人和事自然也要排查一遍。看到底是冲着将军本人而来,还是受其它牵连。” 魏子渊点点头,觉得有理,道:“我目前尚未有婚配。家父家母虽一直在相看,但所选之人与我本人意见相左,是以一直未定下。” 当沈灼把消息带回来给众好友时,孟清莲一个劲儿直夸钟少卿年少有为,连温明芸也对他赞不绝口,说不愧是钟家人。 张静宜连日来一直忧郁的脸上,难得展了一丝笑颜。 “接下来,就是怎么撮合静宜和魏小将军了。”萧玉淑道。 “这事不用我们管,静宜一人就能搞定。”孟清莲一挥手,很淡定。 “清莲~~~”张静宜难得扭捏。 “呵,你要连他都搞不定,那你还嫁什么嫁?”孟清莲斜挑凤眸,睨了一眼张静宜。 “这事儿最大的难点,是如何让张家放弃王家。”沈灼叹了口气,还是很发愁。 让张家放弃王家,等于让太子放弃兵部,这事哪里她们几个女子能左右的。 “不对。”温明芸伸出食指,缓缓摇了摇,“不是让张家放弃王家,而是让张家放弃让静宜嫁入王家。” 温明芸此话一出,其余几人眼睛不由一亮。对呀,张家待嫁的女儿又不止张静宜一人,更何况她还不到十四,并非年纪最佳之人,只不过她与太子妃是亲姐妹而已。 所以,只要换个张氏女就行? “静宜,你家有几个姐妹还没嫁呀?”陆婉儿道。 “我娘就只有我和我姐两个女儿,可我爹女儿就多了,和我年纪相仿的就有两个。”张静宜掰起手指头算着,“若算上整个张氏的话,二叔,三叔,四叔家的,差不多有七八个。” “来,我们细捋一遍,看谁最可能。”孟清莲撸起袖子,拿过笔纸。 时间一晃,十二月就到了,各地边境非当值的守将们都放假陆续回家。沈晟,韩涛相继回到沈府。而萧屹,也回来了。 第122章 完了,捅马蜂窝了 皇宫内苑,兴德宫内 萧屹坐在书案后,听赵六斤汇报他离开这段时间,京都城内各方的动向。 他双目微阖,听得兴趣缺缺。虽然事隔已几十年,很多的事萧屹已没什么印象,但这几年朝中的大致走向,他还是记得的。 萧韬被废的前几年,京都一直都很风平浪静。当然,这个平静,仅仅是暴风来临前的片刻宁静。在平静的下面,早已有庞大能量在暗中不断聚集。 但这些,和他又有什么相关呢?萧屹有些意兴阑珊。他知道自己只需静等即可,等萧韬,萧承两败俱伤,然后他一刀一个,再登皇位。 重来一世,对于再登帝位这件事,萧屹有些心生倦怠。 他一向杀伐果决,行事简单粗暴,只讲快、准、狠,一击致胜。他不知什么叫心慈手软,但凡有阻碍他前进的,砍了便是。他习惯了遇神杀神,逢魔斩魔,习惯了用兵刃解决一切,他的一双手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可沈灼不喜他这样,总觉得他杀戮太重。前一世,她不再天天粘着他,就是从他亲手弑父杀兄开始的。 萧屹心里不屑地冷嗤了声,嗤笑沈灼的太过天真,整天仁爱道义挂在心上,枉受虚名拖累。历来要成大事,哪有不流血,不永绝后患的? 萧屹望着窗外,一只红梅正在枝头绽放,被满树的白雪衬得格外醒目,倒有些像沈灼常戴的一只红宝石发簪。萧屹微眯了眼,要不,这一世换个法子? 正在萧屹走神时,突然赵六斤的一句话闯进他耳里,他眉头一拧。 “你刚才说什么?”萧屹问。 “沈四小姐的未婚夫进京了,就住在沈府。”赵六斤重复道。 她什么时候有未婚夫了?萧屹的眉眼一沉,神色冷然。 赵六斤突然一抖,觉得屋内蓦地寒了几分,一股无形的压力陡然而起,他心里不禁发怵,怎么好好的,主上突然就生气了? 难道陆老大说的是真的?主上看上沈四小姐了? 完了,完了,自己捅马蜂窝了! 萧屹虽知沈灼不会出什么事,但他临去漠北前,还是留下三个龙虎卫跟在她身边,让他们暗中护着沈灼。 真没想到,这一安排竟给他带来如此大的惊喜! 赵六斤顶着萧屹死亡般的凝视,强自镇定地,汇报着他们观察到的“沈四小姐未婚夫”钟少卿的情况。 钟少卿?这个名字萧屹没什么印象。这又是不同吗? 萧屹敛眉垂目,仔细地在记忆中寻找,终于从一个极度模糊的地方,翻出一鳞半爪关于这人的事来。提刑世家钟家的子嗣,少年成名,后升为燕州提刑司按察使。是平阳郡主好友的儿子,也是在沈家灭门后,曾想偷运尸骨的人。沈渊为当朝首辅数十载,有不少门生故旧,有人想为沈家安葬,萧屹倒也不意外,因而当时他并未多想。重来一世,却不曾想,竟发现是这层缘故。 萧屹咬了咬后槽牙,突然间就觉得,做事简单粗暴也没什么不好,谁挡在面前,砍了就好。 看着萧屹逐渐阴沉的脸色,赵六斤悄悄往后退了退,心里直后悔自己八卦多嘴。 “还有何事?”萧屹问,略微带着不耐烦。 赵六斤想了想,决定还是多说几句:“钟大人此次到京都,是要调查一桩燕州的灭门惨案,据说死者与魏子渊的亲兵有关联。” 萧屹淡淡瞥了赵六斤一眼,赵六斤额头冷汗直冒。 赵六斤只希望自己能亡羊补牢,再说,钟大人确实是为公事进京的。 魏子渊么?萧屹站起身,缓步走到窗前,看着庭院里盛开的梅花。 重生回来,当萧屹第一次见魏子渊完好无缺地站在面前,心里不是不震惊的。要知道,魏子渊可是萧承扳倒萧韬最关键的一步棋。 萧屹记得前世魏子渊死后,沈灼有一好友很伤心,为了宽慰好友,沈灼还陪着她去卧佛寺住了一些时日。 “去查,查清楚前年秋猎魏子渊是怎么回来的。” “是,属下遵命。” 赵六斤走了。 萧屹仍站在窗前,定定看着那株花梅花,左手极缓慢地摩挲着右手尾指,摸着摸着,他突然就笑了,带着一丝莫名的悦愉。 在京都一日复一日的大雪之中,太子妃的赏梅诗会,如期而至。 第123章 阿窈,你真觉得本王很好骗? 太子妃张慧仪办的赏梅诗会,地点并未选在东宫,也没选在太子名下任何一产业处,而是选在自己娘家的一处梅苑。 有眼力的世家大妇一看请帖上的地址,便知道这场诗会是给张家姑娘们办的,因而叮嘱自家姑娘们都别打扮得太惹眼,以免失了分寸。 这日,张静宜穿着了身大红的撒金缂丝锦面皮鹤氅,头上带着纯金掐丝的蝴蝶发簪,耳垂一对海珠明月珰,端的是光彩照人,富贵骄奢。 “啧,啧,静宜,你如此盛妆,这是想让王公子看不上,还是想让他得看上?”萧玉淑啧啧咂舌,摇头道。 “我娘给的,非让我这么穿。”张静宜扯了扯大氅,瘪着嘴。 “你和你堂姐都商量好了吗?”温明芸问。 “嗯。”张静宜点点头,“她说她愿意,没问题。” 按着张静宜给出的名单,沈灼几人凑在一起梳理了一遍又一遍,经过仔细斟酌,最后一致认为张静宜大伯的二女儿张苑梅是最佳人选。 张苑梅是张静宜大伯张景深的嫡次女。她虽是嫡女,但只空占一个嫡女的名,只因她母亲过世得早,现在当家的是她父亲的继室,而继室又生有一女两子,才那是真正的嫡子嫡女。 张苑梅比张静宜大一岁,也正在议亲阶段,继母给她挑的不是外放的五六品官员,就是京都的清贫人家。张苑梅如何能甘心? 所以当张静宜来问她,要不要嫁到兵部侍郎家时,张苑梅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 尤其是王才林名声并不差,他不仅家世好,自身也颇有才名,虽屡试不第,但很擅长诗词和丹青,人又长得眉清目秀,举止风雅,是京都有名的风流才子。若不是张静宜心已有所属,说不定也就嫁了。 “娇娇,你说的那办法,真的靠谱吗?”温明芸有点犹豫,毕竟王才林看上去挺正人君子。 “你放心,绝对有用。”沈灼很笃定,“再说了,不是让道一他们调查过了?” 王才林的口碑一直很好,在众人眼中,他就是标准的世家公子模样,没人能想到他会流连勾栏瓦舍,沉迷于女色不可自拔。王家一直替他遮掩得很好,若不是前世张静宜嫁给他,沈灼也不会知道他光鲜的外表下,藏着如此不堪的真相。 “难怪他屡试不第,原来是秦楼楚馆的常客。静宜呀,就算没魏小将军,这种人也万万不能嫁。”萧玉淑有些感叹。 “既知他是浪荡子,为什么张苑梅还愿意嫁?”陆婉儿不解。 萧玉淑一时竟无言以对。 “两害相较,取其轻。”温明芸出言解释道,“王公子再差,也比她继母给她挑选的夫婿强。” “行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分头行动。”孟清莲道。 于是,几人分散开了。 “我怎么觉得,她们像是要搞事?” 远处的赵六斤扭头对身边同是龙虎卫的曹云说着,觉得有些心神不宁。 “主上让我们保护沈四小姐安全,只要她不出事,你管她搞不搞事呢。”曹云道。 赵六斤顿了顿,道:“听老大说,沈四小姐很有可能会是七皇子妃。” “你想说什么?”曹云看了赵六斤一眼。 “所以不能由着她太胡来。”赵六斤道,“不然我们可能要遭殃。” 赵六斤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实在是沈灼离经叛道的名声太如雷贯耳。 “你跟着她,我还是先去回报主上。” 赵六斤双足一点地,纵身走了。 那边赵六斤去找萧屹汇报情况,这边沈灼带着莺儿在梅苑里“闲逛”。今天她的任务是要找到几位名声好,位高权重,为人正直且影响力大的贵妇,比如庄王妃,南国夫人或者兵部尚书家的周夫人,然后想法子引她们去玉泉阁。 沈灼主仆二人正走着,突然就看到一脸慌张,四处张望的环儿。 “环儿,你怎么在这里?我阿姐呢?”沈灼问道。 “四小姐,大小姐不见了~~~”环儿都急得快哭了。 “什么!”沈灼大惊,“我阿姐怎么不见了?” “小姐本是和谢大人约在缀花亭相见。走到半路时,发现给谢大人订制的暖手炉落在马车上了。便命我回车上去取,她在一避风的小花园里等我。结果我取了暖手炉回来,在小花园里却没见着小姐。” “我跑去缀花亭,谢大人还在亭里等她呢,说小姐就没去过。我一路沿着寻过来,到处都没看到小姐的影子。”环儿声音里已然带着哭腔。 沈窈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沈灼心下一阵发紧,扭头吩咐道:“莺儿,你速去寻大哥,二哥,让他们派人寻找。悄悄地,不要惊动其他人。” “环儿,你带我去小花园,看看阿姐是不是回来了。” 而此时的沈窈,正在梅苑的一处暖阁里。 “臣女见过毅王。不知王爷请臣女到此处,是有何事?”沈窈福了福身,给萧承行了一礼。 萧承的内侍长康来相请时,沈窈原想拒绝,可看到不远处站着燕五,她想了想,还是来了。 萧承没说话,也没看沈窈,他手里端着茶盏,慢慢喝着。 沈窈眉心微蹙,萧承的态度让她莫名生出一丝不安。 萧承不开口,沈窈便只好一直维持着行礼的姿态,低眉敛目,微微弯着腰。 萧承慢条斯理地喝完一盏茶,这才抬了抬手,微笑着:“沈大小姐不必多礼。” 沈窈直起身来,只觉得腰都快断了。 “陛下给沈大小姐赐婚,说来,本王还没恭喜你呢。”萧承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温和,还带着浅浅的笑意。 沈窈心里“咯噔”一下,果然是为了这事。 “王爷与王妃喜结连理,臣女也未曾恭贺。臣女在此恭祝王爷与王妃白首同心,琴瑟合鸣,多子多福。” “若你愿意,本王仍可以王妃之礼,迎你入府。” 沈窈吓得“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臣女蒲柳之姿,实在配不上王爷。” “你便如此心悦谢澈?”萧承脸上的笑淡了几分。 “臣女婚事是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谢大人的婚约更是由陛下亲赐,臣女断不敢自己做主!”沈窈垂着头道。 “呵呵。”萧承轻笑几声,笑声带着些许讥诮,“阿窈,你真觉得本王很好骗?” 萧承突然之间,就在沈窈面前撕掉了一切伪装。沈窈不由暗自心惊,一时不敢说话。 “本王的确很看重沈大人的能力,也希望得到沈大人的认可。”萧承看着跪着的沈窈,一字一字,沉缓而清晰,“但本王更看重你。阿窈,你一直知道,我心悦于你。” “王爷,慎言!”沈窈猛地一抬头,直视着萧承。 沈窈也一字一字清晰,正色道:“臣女虽未大婚,但已定下婚约。臣女算半个谢家妇,王爷如此孟浪轻浮的话,还望不要再说!” 沈窈说完,不等萧承再说什么,直接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对已有婚约的女子,还是陛下亲自赐婚的女子,竟能说出如有悖礼教人伦的话,沈窈觉得,这人怕不是疯了! 萧承看着沈窈远去的背影,一脸冷若冰霜,哪里还有半点人前的温文儒雅? 不就是仗着有父兄护着?等自己把沈家势力拔除干净,本王倒要看她一弱女子,还有何处可逃?萧承心里冷冷想着。 别说她还未嫁人,便是嫁了,只要自己登上帝位,要想夺过来,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 第124章 狭路相逢,气上眉头 等沈窈快步走回小花园时,小花园里站了一堆人。谢辙,沈晟,沈卫,沈希,沈灼,甚至连钟少卿都在,还有清明,清木......七七八八的一大堆人。 见到沈窈平安无事回来,环儿忙跑着上前。 “小姐,你去哪儿了~~~”环儿眼眶都红了。 沈窈一见这么多人,便知自己的失踪吓到了大家。她不欲提起萧承,免得引来更大的忧心,便轻声笑了笑。 “我一人等着太过无聊,便出去走了走,谁知走着走着就迷路了,还是遇上几个婢女,才找到回来的路。让大家担心了。” 沈卫看着沈窈,目光中带着审视。谢辙一步迈上前,站在沈窈身前,挡住了沈卫的目光。 沈卫不由气笑了,正待说什么。沈晟过来拍了拍他肩膀,道:“走,陪大哥去诗会上走走。一会儿有人要拉着做诗,我可不成。” 沈晟拉着沈卫,沈希走了。 沈灼的眼睛在沈窈和谢辙身上转了两转,虽然她很想留下来问个究竟,但最终是忍住了。于是,她拉着钟少卿也走了。 至于清明,清木早就不见人影。环儿也拉着竹青退到远处。 不一会儿,小花园里只剩下沈窈和谢辙两人。 “毅王,他可有为难你?”谢辙轻声道。 沈窈瞬间睁大了眼,看着谢辙。他是如何猜到是萧承的? “别怕,我会护你周全。”谢辙声音仍是很轻,却很坚定。 沈窈看着谢辙肩背,一如既往的单薄清瘦,也一如既往的笔直,突然就觉得心很安稳,一路上的忐忑不安,好似这一刻都无足轻重了。 “你怎么猜到是他的?”沈窈好奇地问,倒也不隐瞒。 谢辙瞥了沈窈一眼,抿了抿唇,没回答。自他与沈窈相识以来,遇见萧承的次数不少,萧承看沈窈的眼光,他如何会不懂? “你不怕我真跟他跑了?”沈窈突然起了捉弄的心思,笑着打趣。 “不怕。” 谢辙拿起暖手炉,塞进沈窈手里,耳根通红。 沈灼虽然出了小花园,但一路上都走得心不在焉。 “你既如此担心,为什么不留下陪着你长姐?”钟少卿道。 沈灼看了钟少卿一眼,道:“阿姐有姐夫陪着,我去添什么乱。” 钟少卿沉默了会儿,问:“多一个人相陪,不是更好吗?” 沈灼“噗嗤”一声笑了,打趣道:“小仙童哥哥,你从没与心悦女子相处过吧?” 钟少卿更沉默了。 沈灼看着钟少卿一脸窘态,在一旁笑得乐不可支。 “那人便是钟少卿?”萧屹淡淡道。 在离沈灼几人很远的梅花树下,站着萧屹和几名龙虎卫。 “回主上,正是。” 赵六斤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似乎,又做了件错事? 萧屹的目光划过钟少卿,眼色微沉,果然是容色一流。 萧屹虽号称天盛第一美男,论起俊美,那是鲜有人能出其右,但他的俊却太过冷硬,还带着锋利,像出鞘的剑,煞气重。历来偷窥偷看他的女子不少,可真敢来撩拨他的,前世今生加在一起,也只有沈灼一人。 钟少卿则不同,他是俊中带美,有着天然的亲和力,其眉目清亮,容颜和煦,让人一眼就心生好感。今日他一入梅苑,便引来无数的女子从他身边经过。 “小姐,快到未时了。”莺儿小声提醒沈灼。 沈灼这是猛地想起,今日还有件大事要办,她要赶在未时之前,引几位贵人到玉泉阁。 这事儿可不能让钟少卿掺和。沈灼正准备向钟少卿告辞,忽听到莺儿略微颤抖的声音。 “七,七殿下......” 自从沈灼对萧屹动过两次手后,莺儿一见萧屹就心虚,生怕这尊杀神找小姐麻烦。 沈灼闻声,扭头一看,只见萧屹正从远处走来。回避是肯定来不及了。 沈灼不禁皱眉,怎么走哪儿都能遇上他?原来自己不上赶着到处去寻他,也能这么频繁的遇上?沈灼隐隐有些担心,她怕萧屹起误会,更怕日后说不清。 “臣女见过七殿下。”沈灼低着头,规规矩矩行礼。 “微臣见过七殿下。”钟少卿也拱手一礼。 萧屹眼风扫过二人,嗖嗖的冷。 “免礼。”萧屹一抬手,声音清淡。 钟少卿感觉到莫名的冷意,不由看了萧屹一眼,但见对方面色淡然,沉静从容,并无一丝不妥。 “你二人在此做什么?”萧屹突然问。 沈灼看了萧屹一眼,觉得他这话透着奇怪。 在此做什么?这里是梅林,满树的梅花开得正好。今日办的是赏梅诗会,在梅林里还能干嘛,自然是赏花呀! “臣女和钟哥哥在此赏花。”沈灼略想了想,回答道。 “钟哥哥”三个字,沈灼故意将语气说得十分亲昵,她想减少萧屹的误会。今日,真不是她故意遇偶的。 可沈灼却不知,这次偶遇是萧屹故意的。 “钟哥哥”三个字,像一撮火星洒落在干草垛上,“腾”地一下,在萧屹心中燃起一股蓬勃的暗火。萧屹只觉火气直冲脑门,烧得脑子嗡嗡作响。他手指动了动,按上了腰间的佩剑。 突然,一道很小的声音在脑内响起,堪堪拉住萧屹快脱缰的理智。 “你要又动不动就想杀人,娇娇会不理你的......” 萧屹一双眼,幽深地盯着钟少卿,钟少卿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不由自主进入戒备状态。 钟少卿再次看了萧屹一眼,对方仍是一脸淡然,只是眸光中藏了锋利的杀气。 钟少卿不禁一惊,自己怎么就惹恼七殿下了? 跟在萧屹身后的陆云,往边上挪了挪,他觉得自己应该站得再远点,免遭池鱼之殃。 “相请不如偶遇,既都是赏花,那便一道吧。”萧屹压住火气,仍是淡淡道。 这是,他不走了? “可臣女与人还有约,便不陪殿下了。”说着,沈灼拉着钟少卿就想走。 萧屹的目光,落在沈灼的手上,沈灼心里突地一紧,不由自主地,放开了钟少卿的衣袖。 萧屹脸色稍缓,道:“可是约了张二小姐?” 沈灼大惊失色,这事儿他怎么会知道的?! 第125章 玉泉阁 见沈灼脸色大变,萧屹的面色才好看几分。 “刚才路过时,遇到张二小姐几人,听她们交谈,似乎是在等人。”萧屹道。 不是说好未时的吗,怎么她们几人现在就齐聚了?难道是事情有变? 沈灼不禁心生焦急,想立即与两人告别,赶去玉泉阁看看。她正待要开口,突然想到,自己要找的人还一个都没找到呢!真要就这么赶过去,那整个计划就要泡汤了。 到底是该马上过去,还是先去找人? 沈灼心里一急,脑子就乱,脑子一乱,脸上就带出恼意来。 “娇娇,是出什么事了吗?”钟少卿看向沈灼的眼神中带着关切。 “嗯,是,是有......”沈灼心不在焉地,正胡乱点着头敷衍。 突然,沈灼停住口,目光在钟少卿身上凝住,怔了怔。接着,她又扭过头,看向站在一旁的萧屹。渐渐地,她的眼神亮了起来。 德高望重,声名显赫,位高权重,口碑好......呃,虽不是贵妇,但时间来不及了,将就吧。 沈灼的目光在萧屹,钟少卿两人身上转了几转,然后嘴角翘了翘,脸上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沈灼的笑颜一现,萧屹就知,这是她要有所求了。而钟少卿看着熟悉的笑容,心里一抖,也知她又有歪主意了。 “臣女确实与静宜有约,既然七殿下知道她在哪儿,还烦劳七殿下给臣女指一下路。” 沈灼巧笑嫣然时,脸颊处会有两个酒窝,长长的睫毛不停扑闪,神态中带着点不自觉的撒娇,整个人显得特别乖巧。 萧屹看了她几眼,然后垂下眼眸,掩住眸中神情,淡声道:“走吧。” 萧屹默默转过身,向来时路走去。 “钟哥哥,一起去呀。”沈灼又去拉钟少卿的衣袖。 萧屹一顿,停下脚步,回首扫了沈灼一眼,淡淡一瞥。 沈灼拽着钟少卿衣袖的手,猛地一缩,又松开了。萧屹的神色很淡,但沈灼却觉得手背似被火烫了一般。 沈灼心里突然生出一个荒诞的念头,若她再去拉扯钟少卿,萧屹估计要出手教训人了。 虽说前世萧屹也不喜她动不动就拉拽他衣袖,可现在她拉的又不是他,他还板着个脸干嘛?前世也没觉得他是一个很注重礼仪规范的人呀。再说了,自己讲不讲礼数,关他什么事?! 可腹诽归腹诽,沈灼却也收敛起过于随意的举止,规规矩矩跟在两人身旁,再没伸手去拽钟少卿。 萧屹带的路,正是往玉泉阁去的路。 玉泉阁是梅苑一处汤池。阁里虽无温泉,但只要主家有人来,便会一直烧有热水,保证随时满足泡汤的需求。 玉泉阁里的汤池是依地势,而由人工修凿的露天汤池,其池隐匿在茂密的梅林深处,远处是雪白皑皑,近处是梅花灿烂,还有阵阵幽香扑鼻......确实是冬日休憩的一个好去处。平时张氏子弟,在冬日皆喜欢来此处放松。 不过若有大型聚会,这处到是不开放的,毕竟过于私密,不宜对外。 玉泉阁的管事嬷嬷今日一大早却接到指令,要求备好热汤,说是大房的二小姐要用。 萧屹领着沈灼与钟少卿往玉泉阁来时,陆婉儿几人正在玉泉阁外不停地来回踱步。 “娇娇怎么还没来?”张静宜略显得焦躁。 “桃红已经去寻她了,应该快来了。”陆婉儿不停向远处张望。 “静莲,你说你动作那么快干嘛,不是说好了在未时的?”萧玉淑不满地瞪着孟清莲。 “这能怪我?!”孟清莲双眸微睁,回瞪过去,恼怒道“我都还没动作呢,只不过在王公子面前晃了两圈,他就追着来。我要是跑得慢点,他都要扑我身上了!” “郡主可别冤枉我家小姐,若不是我家小姐跑得快,怕是让王公子捉去了。”孟静莲的贴身丫鬟纸鸢忍不住替自家小姐抱不平。 萧玉淑看了孟清莲两眼,轻声笑了笑,对着纸鸢,慢悠悠道:“这事儿,真不怨王公子。” “以你家小姐的容颜姿色,只要她想,怕是神佛来了,也难抵挡。” “萧!玉!淑!你活腻了是吧?看我不撕了你这臭嘴!” 说着,孟清莲便往萧玉淑身上扑去,伸手就要拧她脸。萧玉淑也不示弱,撸起袖子架住孟清莲,眼看两人就要战成一团。只见陆婉儿一伸手,熟练地一手拎一个,将二人分隔开。 “你俩能消停一天不?”温明芸抚着额,头疼道,“精力这么好,不如想想玉泉阁里的事吧,人都进去一盏茶时间了。娇娇要再不把人带来,今日这事可就悬了。” “来了,来了~~~”张静宜突然小声嚷着,手指往前方指了指。她眼尖地看到了远处正有几人往此处来,其中就有沈灼。 其余几人停下打闹,纷纷看过去。不看不打紧,这一看,全傻眼了。 沈灼怎么带了两个男子来,其中一个还是七皇子!!! 说好的京都的名门贵妇呢?说好的德高望重的当家主母呢? 眼见沈灼几人越走越近,她们不由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办。 温明芸当机立断道:“不管了,还是按计划,我们先散开,至于接下的事,大家见机行事。” 于是,她们几人带着各自的丫鬟做鸟兽散,只一会儿,刚才还热闹的树下,就只余一堆脚印。 正走着的萧屹,突然撩起眼皮,看了一眼前方,然后不动声色的继续缓步向前。与此同时,钟少卿也往前方看了看,然后若有所思地看了沈灼一眼。 感受到钟少卿略有质疑的目光,沈灼有些莫名,她只好扭头冲钟少卿又笑了笑,一张脸笑靥如花,显得娇俏。钟少卿默了默,什么也没说,继续走着。 “啊~~~~~~~” 正当几人快到玉泉阁时,突然一声尖厉的,慌张的,女子的惊叫声,响彻天际。 第126章 手到擒来 沈灼一听到这声音,便猛地往前一冲,向玉泉阁跑去。 她边跑,边口中还大声嚷嚷:“莺儿,快随我去看看!!” 萧屹与钟少卿二人脚步皆是一顿,然后就见沈灼主仆一阵风似的从两人身边刮过。 “娇娇一向古道热肠,听到有人惊呼,难免心急,故此失了些分寸。” 见沈灼在当朝皇子面前,一声招呼都不打,扭头就跑的失礼举动,钟少卿不由替她解释了几句。 萧屹淡淡扫了钟少卿一眼,并没搭话。他眉眼不抬,继续往玉泉阁走去,不急也不缓。 钟少卿摸了摸鼻子,这七皇子果真如传说中的一样,冷漠少语,他便也不再多话,只默默走在萧屹身后。 两人走到玉泉阁门前时,这里已经乱成一团。 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婆子正使劲儿按着一个衣冠不整的少年公子,莺儿则反手拧着一个清秀的小厮,还有一个大丫鬟装扮的婢女,正捂着嘴哭嚎着。 “我家小姐遭了什么孽哟~~~” “天杀的淫贼,光天化日下竟闯入玉泉阁,偷窥世家贵女沐浴!” “滚开!你等贱奴还不快放开本公子!”被压制在地上的少年公子大声叫道,一张脸羞恼愤怒,“是你家小姐邀本公子来前此处的。” “今日太子妃宴客,你等做什么在这里吵闹?”忽地一道娇喝声响起,一个红色的身影从不远处走来。 正是张静宜。 “二小姐,你可得替我家小姐讨个公道呀~~~~~”本哭嚎着的丫鬟猛地扑倒在张静宜脚下,抓着她鹤氅的下摆,像抓住根救命稻草。 “喜鹊?”张静宜看清地上的人道,“你怎么在这里,出什么事了?” “我家小姐最近心思重,晚间歇息得不好,想着今日正好来梅苑,便想到玉泉阁来松乏松乏。哪知,竟有淫贼闯进阁里......将,将小姐欺辱了......”喜鹊一边说着,一边哭得泣不成声。 “你说的可是真的?!”张静宜闻言又惊又怒,不由柳眉倒竖,厉声喝问。 还不待喜鹊再说什么,只听玉泉阁内忽又有更大的惊叫声响起。 “小姐,小姐,你可别想不开呀~~~” 惊叫声凄厉,尖锐,能传出二里地去,犹如魔音贯耳。 此时已有不少在附近闲逛的人围拢过来。 “静宜,你快去劝劝。你堂姐想不开,正拿着剪子要寻短见呢。”沈灼从玉泉阁里冲出来,脸上全是焦急。 萧屹之前一直置身事外,没说话。此时他才微微侧首,对身后的姜宁道:“去请太子妃过来。” “女眷之事,我等不便参与。” 姜宁领命而去。 张静宜走到被婆子押着的少年公子身前,气势汹汹地问:“就是你欺辱我堂姐的?” “明明是她邀我来此相聚,本公子没做任何失仪之举,谈何欺辱!”王才林气愤道。 “你闯入汤池,我家小姐正在沐浴......这,这还不算欺辱?”喜鹊忿然道。 萧屹垂着眼,漠然地,无动于衷站在一旁,冷眼看着这场闹剧。 钟少卿倒是抽了抽嘴角,不过他终是什么也没说,保持了沉默。 不知这群女子要干嘛,但演得这么卖力,一时也不好拆穿。 “你这淫贼!”张静宜一声怒喝,然后从腰间抽出一条细鞭,“唰”地就朝王才林身上抽去。 萧屹撩起眼皮,扫了一眼,这鞭子他认得,是沈灼的,上次绑他的那根。他抿了下嘴,心里不悦,他不喜欢别人用沈灼的东西,哪怕只是暂借。 “唰!唰!唰!”几鞭下去,王才林“嗷”地一声就跳起来,一时之间竟是挣脱了两个仆妇的压制。 “疯子,你这个疯女人!泼妇!!我都说了是她自己邀我来的~~~~”王才林边跑边骂着。 张静宜拎着鞭子就追。 沈灼有些恍惚。前世,张静宜婚后就深居内宅,与大家便久不见面。听说她与王才林整天都鸡飞狗跳的......难道就是眼前这模样? 太子妃率一众贵妇到的时候,看到的就是张静宜一身正红色撒金鹤氅,手持长鞭,对着一衣冠不整的少年公子追着打。 太子妃张慧仪两眼一黑,气得差点昏过去。比太子妃更气急攻心的,是兵部右侍郎的夫人邓敏,也是王才林的母亲。 “住手!”张慧仪大声喝道。 然后,张慧仪下令,让侍卫夺下张静宜手中的长鞭,并将人带至她面前。 张慧仪怒气满胸,对张静宜痛斥:“你这是在做什么?!大庭广众下,竟拿着鞭子追打他人,成何体统!!” “姐,这可不是好人,是混进梅苑的淫贼!他闯入玉泉阁偷看堂姐沐浴,堂姐不堪羞辱,拿着剪子寻短见了,幸好是娇娇在旁边,不然......” “闭嘴!”张慧仪恨不能立即封住张静宜的嘴! 张静宜不知这公子是谁,张慧仪却知道。此时,兵部右侍郎夫人邓敏的脸色已呈铁青色。 “二小姐说他闯入玉泉阁,可有证据?”邓敏冷声怒道。 张静宜小手一挥,道:“这可是淫贼自己说的,在场的众人都听到的!” 此地吵闹许久,周遭早聚集了不少围观看热闹的人。不过此时愿意站出来,趟这浑水的人,并没有。 “刚才王公子确实有说过。”萧屹突然开口。 “下官来的时候,见王公子是被两名仆妇押着。”钟少卿道。 看到有人肯开口作证,张静宜的嘴角不由翘了翘,气势更盛。然后她偷偷冲沈灼竖大拇指。沈灼见状挑了挑眉,一脸小得意。 “哦,原来这是王侍郎家的公子?” “呀,这人竟是王兄?实在太意外了。” “王公子当不至于作出如此无耻之举,恐是有内情吧。” “可他确实是从阁中被人押出来的。” “对的,刚才他自己承认去了玉泉阁里。” “张家小姐都差点自尽了......” “王兄糊涂呀......” 。。。。。。 今日太子妃办赏梅诗会,邀请的人可不少,不是有头有脸的官员,就有名有姓的才子。今日之事,若真坐实了王才林偷窥女子沐浴,这个人他真丢不起,他以后也不用在京都立足了。 想他堂堂侍郎家公子,会缺女人吗?京都青楼各大头牌,哪个他没有一亲芳泽?若不是那美艳到近似妖的女人诱他前来,他怎么可能明知不妥,也要冒险偷闯! “母亲,儿子绝对没有擅闯玉泉阁,是张小姐邀儿子来阁中一叙,儿子才进入的。”王才林站出来大声道。 王才林这话一出,周遭的议论声顿时变得暧昧起来。 “咳,咳,该不是那位张小姐倾慕王兄吧?” “嗯,这可难说......” “世家女子都这么大胆的吗?” “你是没听说沈大人家的那个小魔女吗?” “贵女也不能个个都像她......” 张慧仪重重叹了口气,看来今日之事是无法关上门来解决了。 “既然王公子这么说,那便请堂妹出来,听她怎么说。” 于是,张静宜便进到阁里把张苑梅搀扶出来。众人只见张苑梅一脸苍白,哭得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臣女自入园后,便直接来的玉泉阁,家里仆妇皆可做证。” “臣女从未见过这位公子,何来邀请一说。不知这位公子为何坏我清誉,还望太子妃给臣女做主。” “臣女不惜一死,以证清白!” 张苑梅咬着嘴唇,声声哀切道,听得在场的人,无不动容。 王才林呆住了,虽然张苑梅长得清丽,也很好看,但与他相遇的那女子完全不能相比。王才林这时终于发现,自己好像跟错了人? 邓敏一见王才林的模样,心里便明白一几分,自己儿子什么德性她哪有不清楚的。不知道被哪家野狐媚子勾了心魂,然后冲撞了正经的张府小姐。 第127章 天机阁 张静宜一战成名。 京都城内女子对她纷纷称赞,莫不敬仰。但大家主妇们却都不喜欢,对她避之不及。一言不合,就敢拿鞭子打男人......这样的儿媳,哪家敢娶? 蒋岩瞅着自家将军,默默暗想:嗯,以将军的身手,应该是可以应付张二小姐鞭子的。 张静宜一身红衣挥鞭的模样,传遍了京都内外,连远在南疆的忠义侯都有所耳闻。 “这位张家二小姐,可就是与婉儿交好的那个?”陆镇元问自家夫人。 陆夫人点点头。 “哈哈哈,不错,不错!下次让婉儿和她比试比试,看谁的鞭法更厉害。”陆镇元畅意笑道。 陆夫人无语地看着忠义侯,当初就是怕他把女儿教得太野,才将陆婉儿送回京都的。 陆夫人当天便修书一封,寄往京都。信里对陆亦鸿耳提面命,让他看好陆婉儿,切不可让她也做出拿鞭子抽人的事来。 陆亦鸿拿着信去了听雨轩,然后无视陆婉儿激烈的抗议,将她屋内所有鞭子都收走了。 张静宜名声大震,她娘被她气得头疼,一连在床上躺了好几天。 “娘,我错了,我以后再也不随便打人了。你就别生气了~~~~”张静宜坐在张夫人床前,低声认错。 “宜儿,你这样子,如何能嫁得出去!”张夫人气得不想看她。 “你在娘家没有亲兄弟,出嫁之后是要靠夫家的......” “娘,你放心,我定给你找个很厉害的女婿。”张静宜很自信。 张夫人无语地看着自己的小女儿,一声叹气。 赏梅诗会上的那件丑事,不曾想最后却成了一桩佳话。 从世家子擅闯汤池偷窥女子沐浴的无耻行径,硬生生变成了才子佳子感天动地的忠贞爱情故事。 那日之后,关于梅苑一事的小道消息,突然在坊间流传开来。说是王才林与张苑梅几年前就相识,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私底下早就两情相悦。但奈何家里给两人的婚配,都是另有他人,让有情人不得眷属。 赏梅诗会上,两人相约再见最后一面,从此后便彼此相忘,各自安好。谁想到女方刚烈,竟想以死殉情,这才上演了那么一出闹剧。事后双方家长被两人深情感动,终于同意了两人的婚事,将张苑梅许配给王才林,倒也算是苦尽甘来,皆大欢喜。 当天的真相和是非曲直,在时间流逝中,慢慢被人淡忘,反倒是这则爱情佳话,广为流传,赚了不少人好感。 “王家可真会编故事,都快赶上我们写话本的水平了。”萧玉淑感叹道。 “有什么不好吗?”孟清莲斜睨了她一眼,“至少张王的联姻,我们换人成功了,这事儿也算圆满解决。” “说到写话本,玉淑,我们现在还有钱拿吗?”沈灼问道。 “钱还是陆续有,只是不太多,一个月大约能有二十两银子。”萧玉淑道。 这点钱,确实不太够。 现在济善堂有名气了,每月来领救济的人越来越多,而且堂里收养的孩子也多了几人,花销越发的大。近来几个月,全都是沈灼她们几人拿自己的私房钱在补贴。可这不是长远之计。 “济善堂一月的开支,至少要一百两,是得想个办法了。”温明芸有些发愁。 “唉,难怪我爹说养军队最是费钱。现在济善堂收留的孩子还不到二十人呢,要再多来几个,可怎么办?”陆婉儿也发愁。 “要不,我们去找人赞助吧?”沈灼提议道。 “是个办法。”温明芸点头道,“不过,要找就要找很有钱,而且是稳定有钱的人才行。” “济善堂往后是要发展的,所需的银钱要是源源不断的。” “那就得找天盛最有钱的人呗。”张静宜一语中的。 天盛最有钱的人,是南国夫人。 “这下我能明白陛下为何如此看重南国夫人了。”陆婉儿目露羡慕之色,“有钱,可真好。” “一个月一百两,为这种小事去找南国夫人?她怕是会以为我们在捉弄她吧。”萧玉淑摇头。 “那我们就不找南国夫人,去找孙银柳。”温明芸一锤定音。 “这办法好!” 其余几人都是眼睛一亮,一致同意这个法子。这六人都是急脾气,有了想法,便说做就做。当天晚上,就由陆婉儿下了帖子,在摘星楼宴请孙银柳。 “你们想让我每月赞助二百两银子,以后每年还涨二十两?”孙银柳挑了挑眉,问道。 “嗯。”众人齐齐点头。 “那我能得到什么好处?”孙银柳扫了众人一眼,继续问。 好处?她们办的是善堂,能有什么好处?沈灼几人相互看了一眼,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我是个生意人,可没多少善心。有利可图的事,我是拎着脑袋也可一博,若是亏本的买卖,就算拿刀架我脖子上,那也是不肯的。”孙银柳支着脑袋,看着众人。 “济世救人,扶贫济困,自可为孙小姐积些善名。”温明芸道。 “呵,如果只是为博个好名声,这个价格,未免太贵。”孙银柳漫不经心地笑着,并不为所动。 前世,孙银柳死在南国夫人的六十寿宴上。南国夫人拥有十座城邑,还有上万护卫军,结果仍是没能护住自己和家人。赵家出了内鬼。 沈灼看着孙银柳,眼睛骨碌碌转了几转。然后,她笑着,对孙银柳道。 “孙小姐,你的护卫可都是家里给配的?” 陆婉儿几人齐齐一默,来了,娇娇又来这一套了。 孙银柳不明就里地点点头。 “那你有没有想过,万一有一天,家里给的人没了呢?”沈灼笑得很亲切。 “你想不想,有自己的人?属于你自己,而非家族的人。” 孙银柳收敛了笑,神色正经了些,她若有所思地看着沈灼。 “你的商业版图,都是赵家的,不是孙家的,更不是你孙银柳的吧?”沈灼继续游说着。 “你们济善堂,是什么样的?”孙银柳终于动心了。 于是,众人坐着马车,带孙银柳去了济善堂。 孙银柳在济善堂转了两圈,然后开口。 “五百两。” “我每月给五百两,而且往后每年涨一成费用。” 孙银柳的话把沈灼几人吓一跳。 “用,用不了这么多......”陆婉儿连连摆手。 “现在一个月开支不过百两。”温明芸补充道。 她们几人都有些不好意思,孙银柳一下子给这么多,感觉自己像是在骗人钱似的。 “呵,你们还嫌这钱多?我告诉你们,真要想培养合适的人,这点银钱远远不够!”孙银柳毫不留情地嗤笑着这几个不谙世事的大小姐。 “不过我这钱,也不是白出的。我要济善堂最大的决策权和优先使用权。” “啊?!” 沈灼几人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完全听不懂孙银柳在说什么。 孙银柳见状,叫人拿来纸笔,然后她坐下来开始写济善堂的章程。 在章程里,孙银柳以负责济善堂所有开支为条件,获得了济善堂的优先使用权和四成的决策权,沈灼等六人获得普通使用权和六成的决策权。 章程中规定,济善堂凡重大事件,必须获得六成以上决策权通过才能进行。 章程中还规定,郭昊天不能有决策权。 沈灼创办济善堂的初衷,不过是想让好友们前世坎坷的结局有些许转机。她未曾料到,一个小小的济善堂耗费如此巨大,此刻有钱袋子在招手,哪里有不肯的。 其余几人对济善堂更是一时兴起,凑个热闹,现在有人愿意带着银钱加入,自是巴不得。 于是,几人痛痛快快在章程上签了字。 谁也没想到,日后的天下第一情报机构,令人闻风丧胆的天机阁,就在这么随意之中成立了。 孙银柳将济善堂的章程交予一直跟在她身边的男子,吩咐道:“一会儿,你抄录几份,然后让人给几家小姐一人送一份去。” “好的。”那男子微笑着点头。 沈灼瞧着那男子有些眼熟,不由多看了几眼,然后她看见温明芸也在打量那男子,神色间还有丝怪异。 孙银柳忽地一笑,大大方方道:“这是我未过门的夫婿,柴广。以后济善堂这边账务上的事,先由他来负责。” 未!过!门!的!夫!婿! 沈灼几人齐齐张大了嘴,瞪圆了眼,看向孙银柳的眼光既是震惊,又是佩服!真招到上门女婿了呀~~~ 原来入赘孙家的是他。沈灼眼前浮现起初夏时,那个在贡院外被围得水泄不通卖名单的青年。难怪觉得眼熟,此等奇男子与孙银柳倒也般配。 第128章 张远十几年前就死了 张静宜口中那个“很厉害的女婿”,此时正在书房里看军情邸报。 魏子渊虽卸任了漠北军营里的军职,但他在兵部主管的,仍是漠北边防的相关事宜。 “将军,钟大人求见。”蒋岩走进来通报道。 “快请。”魏子渊将手里的公文放下。 燕州陈氏的灭门惨案因与他的亲兵小组长张远有牵连,所以不久前,钟少卿派人去了漠北走访排查情况。今日来见,应是调查有了结果。 魏子渊没有猜错,案情确实是有了进展。 “什么?!张远十几年前就死了?”魏子渊极为震惊。 “从李亮查回的信息来看,这个可能性极大。那次从天花中活下来的,是陈鹏,而非张远。”钟少卿缓缓道。 “不过目前来说,这仅仅还是猜测,得需开棺一看,才知是否属实。因此,还望将军应允开棺验尸。” “张远下葬已两年有余,尸骸怕早成白骨,还看出什么来。”魏子渊叹了一声。 “将军此言差矣。白骨比活人更诚实,更不会说谎。”钟少卿微微一笑。 “陈鹏少年时常在村里打架斗殴,身上大伤小伤不断,特别是左踝,曾数次骨折,据给他看过伤的大夫说,他脚骨曾有大的撕裂。” “而张远,孤儿出身,无父无母,虽在颠沛流离中长大,但他以乞讨为生,少与人打斗,是以他身上的伤,多是皮肉伤,不会伤及骨头。” 魏子渊闻言,想了想,道:“深及骨头的伤,通常需细心调养,在无钱医治的情况下,是很难活下来的。张远入伍前是乞儿,若曾遭受过如此严重的伤,早就死了。所以,如果尸骨中有陈年旧伤,那便不是张远,而是陈鹏。” 钟少卿点头:“将军所言极是。” 当年,魏子渊为避免惊动幕后黑手,对张远还是以亲兵之礼下葬,也按规定给足了抚恤费。所以,张远是有墓的。 几个亲兵拿着铁锹,三下两下便将张远的棺椁挖出来,然后撬开棺盖。李亮和马朝贵戴上手套,一块一块检查着尸骨。 “回大人,此尸骨中有深浅不一的骨折伤,其中脚踝处有明显大伤。此人应是陈鹏无疑。”李亮仔细检查完后,向钟少卿回禀道。 “所以,陈鹏是顶了张远的名,还占了他百夫长的位置。”魏子渊讥诮道,“倒也符合他唯利是图,胆大贪婪的脾性。” “这便也能说得通,为何张远死后不久,陈家被灭门了。”钟少卿道,“他怕自己出现意外,提前将幕后主使者的秘密,告诉家里人了。” “可这人,又会是谁呢?”魏子渊望着远处,自言自语地问道。 “将军,事到这一步,你仍是不愿说出心中猜测吗?”钟少卿逼视着魏子渊。 魏子渊侧过头,慢声道:“说了又有何用?没有任何证据,说出来只能给钟大人徒增困扰,甚至还会带来危险。” “钟大人,还是按你自己的方式调查吧。若有需要本将军的地方,尽管开口。” 魏子渊说完,便带着亲兵走了。 “大人,这案件看来牵涉朝堂甚深,连魏将军都三缄其口。你看,是否要将这情况汇报给知州冉大人?”李亮道。 “不管牵涉到谁,该办的案就要办,该查的证据也要查。天理昭昭,作奸犯科之人,终是要缉拿归案。”钟少卿从容且坚定。 他接着吩咐道:“马朝贵,你即刻起程回燕州,将案情的最新进展汇报给提刑司按察使。之后你再去趟雁翎山,摸一下山上山匪的底。我始终觉得那里有问题。”。 “属下遵命。” “大人,你心里可是有方向了?”李亮问道。 钟少卿一笑,并没回答。 京都统共就那么大,有那么难查吗? 第129章 出双入对 到了年末,鸣山书院又开始放冬假,而沈灼也开始了睡到日上三竿,也不出被窝的幸福日子。 “小姐,钟少爷来了。”兰草手脚利落且熟练地,拉住沈灼往被窝外拽。 “兰草姐姐,好兰草,你让我再睡一会吧,就一会儿......”沈灼使劲儿地裹住被子,在床上扭来扭去地耍赖。 兰草叹了口气,抱住裹得像只蝉蛹的沈灼,耐心劝道:“小姐,平日里也就算了,你真想赖床上,多躺会儿也没什么。今日可不成,钟少爷人都到前厅了。” 沈灼最后终是嘟囔着,让兰草挖出了被窝。 在钟少卿喝完第三杯茶时,才见沈灼慢吞吞地走出来。一张小脸红扑扑的,睡眼惺忪,一副迷迷糊糊的模样。他扭头看了眼屋外,太阳正当空高悬,明亮的阳光照在皑皑白雪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钟少卿无奈一笑,看来“娇娇冬日不到正午不起床”这流言,应该不是瞎编的。 “钟哥哥,你一大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沈灼一屁股在钟少卿边上坐下,目光懒散。 钟少卿再次抬头看了眼太阳,微微叹了口气,道:“要不,我还是晚些时候再过来吧。” “不,不用了。”沈灼支着头,摇了摇,“我是睡得太久,有些迷糊了。你陪我去院子里走走,让我醒醒盹儿就好。” 于是,沈灼披着湖绿色羽绉面的皮鹤氅与钟少卿在沈府内溜达。 “郡主,四小姐与钟少爷在府里散步呢。”黄嬷嬷走进听松居,脸上满是掩不住的笑。 平阳郡主看了看屋外的天色,也笑道:“难得娇娇肯现在起来,也就少卿有这面子了。” “四小姐待钟少爷确实是不同的。呵呵,这可是好事呀。老奴看府里怕是又要添桩喜事了。”黄嬷嬷乐呵呵道。 “但愿吧。娇娇人小脾气大,她可不比窈儿。窈儿还肯听我和她爹的话,娇娇不行。若不是她自己愿意的话,指不定闹出什么事来。”平阳郡主摇摇头,“她的婚事,倒也不急。” 沈灼与钟少卿两人在府里逛了一小会儿,吹了小半天的冷风,沈灼这才彻底的清醒过来。 “你查案需要我帮忙?”沈灼有些惊讶。对于查案,她可什么都不懂呀。 “虽是不情之请,但确实需四小姐帮忙。”钟少卿语气平和,脸却突然红了。 “可书院也没教过我们查案呀,我什么都不会。”沈灼道。 “倒也不用四小姐做什么。”钟少卿忙解释道,“我手中有一桩命案,涉及到了京中官员,我需留在京都查找线索,但为避免打草惊蛇,我不能以查案的身份留下。” “所以,还需借四小姐身份一用。” 这个身份要怎么借,不需明说,沈灼还是懂的。 不能以办公事的身份留下,那就只能是以办私事的身份留下。追求沈府四小姐,自然是最好不过的掩饰。 沈灼默默瞅着钟少卿,钟少卿的脸更红了,也不知是因提出这个要求,而不好意思,还是因另有他意,而不好意思。 前一世,沈灼记得钟少卿来京都时,并未带着公事,只是单纯来沈府小住,然后让自己给霍霍走了。想起前世自己那些无礼的举动,沈灼有些不好意思。 这一世,沈灼只想要远离皇家,离开皇权争夺的旋涡,更是半点不想与萧屹有任何牵连。那嫁去燕州,也不失为一个选择。嗯,关键是,钟少卿长得俊呀,看着就舒心。 那便试试吧。 “没问题,你想我怎么帮你?”沈灼扬起眉,拍着胸脯道。 钟少卿眉眼微弯,露出一个明亮的笑。 于是,这年冬天,京都的世家豪门就发现,沈灼的身边常跟着一个俊美异常的公子。各大宴请上两人经常同进共出,出双入对。 便常有好事的女子聚在一起,背地里对他二人八卦。 “沈四边上的是谁?怎么之前没见过?” “听说是她未婚夫。” “她竟会有未婚夫?天呀,是谁家那么不开眼,竟敢娶她?” “不是京都的。据说是燕州一佥事,不过是个六品小官。” “呵呵,那就难怪了。也只有外地的才能被她忽悠。” “如此皎皎公子,怎能让沈四轻易就蒙蔽了?走,我们跟过去看看。” 。。。。。。 今日是昭王妃六十大寿,沈灼与外祖母贺完寿之后,便领着钟少卿往昭王府的花园里走。走出没几步,沈灼就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各种窥探的目光。 “钟哥哥,我快被扎死了。”沈灼忽地一笑。 “什么意思?”钟少卿不解。 沈灼眨巴着大眼睛,道:“你没感觉到吗?四周全是倾慕你的眼光,这些目光如箭,‘嗖嗖’全往我身上扎呢。” “尽胡说。”钟少卿笑着一哂。 与沈灼相处这些时日,钟少卿对沈灼随性的行事说话风格,已经十分习惯了。 “箭我没瞧着,冷风我却看到了。”钟少卿将沈灼鹤氅上的风帽拉起,拢在她头上,“园子里风大,别着凉了。” “多谢小仙童哥哥。”沈灼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钟少卿,晶亮的眸子,像是盛满了万千星辰。 钟少卿看着沈灼,眼里有丝宠溺,十分柔和,带着暖意。 “钟少爷真是温柔体贴。兰草姐姐,你说小姐要是嫁给他,定会幸福的吧?”跟在两人身后的莺儿,拉着兰草轻声道。 “小姐那么好,她不管嫁给谁,一定都会幸福的。”兰草望着前方的人影,眼光温柔。 “我家大人也好,谁嫁给他,也都会幸福的。”李亮忙帮着自己大人说话。 “哈哈,那太好了,这样岂不是能有双份的幸福!”莺儿快乐地道。 此时虽已是隆冬时节,但在昭王府的小花园,却弥漫着一层暖暖的欢快的氛围,风刀霜剑的寒意仿佛全然吹不进那一方小天地。 小花园的远处,萧屹站在一座小山上的凉亭里。他冷冷地将整个灯火通明的昭王府尽收眼底,一身青黑锦袍像与黑暗融为一体。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调查钟少卿的人,可回来了?”萧屹的声音,比这寒冬更冷几分。 “回主上,去燕州的人已经回来了。钟大人此番进京,确实是因为公事。两年前,平安县发生了一桩灭门惨案,一夜之间死了二十九人。” 萧屹淡淡扫了他一眼。 陆云一顿,然后低下头,硬着头皮道:“钟大人与沈四小姐,也确实有口头上的婚约。” “不过,那是两人很小的时候,平阳郡主与钟夫人玩笑时说的。应该,应该做不得数。” 陆云冷汗直冒,仍是很坚强地把话说完。 萧屹目光凝在山下的小花园处,那里沈灼正在说笑打闹,眼角眉梢全是笑意,红软的唇也不经意地翘着。 她很开心。 萧屹缓缓摩挲着右手的尾指,一圈又一圈。那处早已全愈,没留下一丝痕迹,可他却感觉细细密密的疼痛,由此处生起,沿着血络,流向了四肢百骸,绵绵不断绝。 萧屹抿紧了唇。 她伤起人来,可真是疼。 “燕州的灭门案,是怎么回事?”萧屹压下口中的一丝血腥气,淡声问道。 他记得,前一世,并没这桩案件。 第130章 同尘观么?那便去看看 陈氏的灭门惨案在燕州曾轰动一时,基本是家喻户晓,要打听并不难。陆云把龙虎卫打听到的案情一一向萧屹汇报。 听完陆云的汇报,萧屹更加确信,前世没有这桩案件。 一切的变数,似乎都由魏子渊起。 “魏子渊秋猎的事,查得如何了?”萧屹问。 “查证到了一些情况,魏将军在秋猎时,确实出了意外。他带着亲兵进山狩猎,然后碰上几只熊瞎子,虽然他和亲兵合力将熊瞎子击杀,可他带去的二十名亲兵只活下来三人,而他本人也身受重伤。后来还是遇上是陆中郎将,才将他们救回营地的。” “陆中郎将?”萧屹想了想,问道,“可是京都兵马司的陆亦鸿?” “回主上,正是。”陆云道。 萧屹不再说话,只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的目光追随着沈灼的身影。 陆云突然觉得这样的萧屹很陌生。他身上好似有种远超年龄的沉稳,冷清中带着掌控一切的淡泊从容。 萧屹看着小花园,突然觉得,也许自己该去一趟护国寺。 在小年夜这日,萧屹一大早去了护国寺。行至护国寺山脚下时,看到沈府的马车停在路旁,他眼神闪了闪,然后继续往护国寺走去。 沈灼有小年夜这日到护国寺烧香的习惯,这个习惯是她嫁给萧屹后才有的。 萧屹常年在外领兵打仗,她总是忧心他的安危。沈灼原本也不太信神佛,但因心有所忧,故生惶恐,慢慢地她便对神佛虔诚起来,只要能保得萧屹平安,她不介意潜心向佛。 于是,她年年小年夜都会来护国寺烧一柱香,求萧屹来年平安。 这一世,虽然她不再忧心萧屹,但沈家的命运仍是让她难安,因此她还是很诚心地到护国寺,烧一柱求平安的香。 萧屹还未跨进大雄宝殿,就看到沈灼端端正正跪在佛前磕头,口中还念念有词,只是声音太小,听不清在说些什么。 “沈四小姐,你很信佛?” 萧屹抬步跨过殿前高高的门槛,站到沈灼身旁。 沈灼扭过头见是萧屹,脸色不由一沉,怎么又遇上了? “回殿下,臣女信佛。”沈灼对萧屹行了一礼,眼观鼻,鼻观心。 “你求什么了?”萧屹问。 沈灼暗暗皱了下眉,她觉得萧屹这话问得很无礼,语气过于随意,甚至还似带了丝亲昵?不过她不欲与萧屹过多纠缠,只低着头,回答了他的问题:“求家人平安。” “求完了?”萧屹睨了她一眼。 沈灼心里怪异感更甚。她迟疑地点了点头。 “那便走吧。”萧屹淡声道。 “七殿下,你不烧香吗?”沈灼有些意外。这人可是刚从殿外进来,站一站就要走? 萧屹淡淡瞥了沈灼一眼,然后又抬眼看了看大雄宝殿里金光灿烂的佛像。然后他盯着佛的眼睛,缓缓道:“我不信神佛。” 萧屹不信神佛,沈灼是知道的。毕竟双手沾满鲜血,浑身杀戮的人,心里要装着神佛,那才叫奇怪。 可不信归不信,也没必要非得到人佛前,直接挑衅吧?再说了,既是不信佛,那还来护国寺干嘛? 沈灼默默看了眼萧屹,转身走了。她得离这人远点,免得神佛怪罪下来的时候,自己站得太近,也被劈了。 出了大雄宝殿,萧屹跟在沈灼身后,也不说话。 “七殿下,可是还有事?”沈灼停下脚步,扭头问道。 “无事。” 护国寺里的路,不说有上百条,但十几条是有的,萧屹一直跟在自己身后,这算什么事?!可对方身份贵重,沈灼也不能直言驱赶。于是,沈灼只好加快了脚步,直往山下冲去。但不管沈灼走多快,萧屹总是不紧不慢跟在她身后三尺处,不搭话,也不落下一步。 莺儿这时也看出不对劲儿来,想着自家小姐与七皇子之间有过的不愉快过节,她也有些担心,便凑到沈灼耳边,小声道:“要不,我们去道观避避?” 沈灼略一思忖,觉得这倒是个好主意。她不知道今日萧屹抽了什么疯,一直跟着自己。若自己拐离开官道,萧屹应该不会再跟着,自己正好也顺道去看看清虚子。于是,沈灼三拐两拐,带着莺儿便下了官道,往同尘观去。 萧屹果然停了脚步,他望着沈灼主仆二人的背影,眯了眯眼。 “那里是何处?”萧屹指着不远处的小山坡问。 沈灼一向大大咧咧,肯用心记的事不多,但萧屹却不是。萧屹清楚记得护国寺下不曾有过这样的小山坡。 姜宁见萧屹询问,忙向周围的人打听,问了一圈,回来禀报道:“殿下,那处叫隐灵山,其实就是一个小荒坡,山上什么都没有。只是几年前,突然来了两个道士,在此处建了一座道观,名叫同尘观。” “隐灵山,同尘观......” 萧屹垂眸,将这两个名字念了几遍,然后道:“同尘观么?那便去看看吧。” 第131章 他不是萧屹,是圣武帝 沈灼和莺儿熟门熟路地走到同尘观门,沈灼一把推开道观的破木门,高声道:“道长,我又来看你了。” 清虚子正在院中指挥弥子劈柴火,听到沈灼的声音,一张老脸立即笑成了一朵花,热情道:“沈四小姐来了?稀客,稀客,快请进,快请进~~~” 自打柴广去了济善堂,清虚子花在济善堂的时间就少了很多,一月顶多去露个两三面,余下的大多数时间,他都呆在自己道观里。基本沈灼每次来道观时,他都在。 “小姐今日来,是上香还是算命呀?”清虚子笑眯眯问。 清虚子知沈灼信佛,常去护国寺上香,有时便会顺道拐到他这里,也烧上几柱香。 沈灼想了想,既然都来了,那便上几炷香吧。 “今日不算命,来上香。”沈灼道。 “来上香呀?那可正好了!你等一会儿。”说着,清虚子便快步走进一旁的厢屋,然后抱着一大堆花花绿绿的香出来。 “我这里刚新进了不少的香,有平安香,增财香,莲花香,催情香......呃,不,不,是催丹香。” “沈四小姐,你看你想烧什么香?”清虚子目光殷切且炙热。 沈灼默了默,掏出碎银数了数,道:“就五两银子。” “哦,那只有平安香了。” 清虚子面色颇为遗憾,然后依依不舍抽出三炷褐色的香,递给沈灼。 “道长替我也拿三柱平安香吧。” 同尘观院的门口,突然传来一道清冷平缓的声音。 站在院中的几人扭头一看,只见萧屹和姜宁正缓步走进来。 “啪~~~”清虚子的手猛地一松,怀里的香掉了一地。 “你,你,你怎么还带了人来?”清虚子对着沈灼颤声道,貌似受到不小的惊吓,他脸上的八字胡,都不停发着抖。 “不是我带来的呀。”沈灼有些莫名。 “我只是路过,偶然听说这处新建了座道观,便过来看看。怎么,道长不欢迎吗?”萧屹道。 “岂敢,岂敢~~~”清虚子慌忙摇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说着,清虚子立即蹲下来,在散落一地的香中,迅速抽出三柱平安香,递给了萧屹,一脸谄媚地:“给,平安香。” 清虚子的反应让沈灼觉得奇怪,且不说今日萧屹不是她带来的,就算是,又有什么大不了?往日里,她可没少给清虚子带生意来。 不过,比起清虚子的奇怪举动,沈灼觉得更奇怪的是萧屹。今日他是打定主意跟着她了?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事,引起他注意或是怀疑? 沈灼将近日来自己所有举动,都仔细梳理了一遍,不由眉心微蹙,实在想不出有何不妥。 沈灼不是钻牛角尖的人,想不通她就不想了。于是,她向萧屹欠身行了礼,拿着香,便进了正殿。 清虚子也抱着一大堆香回了厢房,然后就再也不见人影。弥子去寻他,寻到后院时,见清虚子正蹲地上,一根一根扯着院中枯草。 “师傅,你这是在做什么?”弥子奇怪问道。 “我正在清理院落,你没看到吗?”清虚子没好气地白了弥子一眼。 弥子觉得清虚子今日古怪。他与清虚子到这里已三年有余。遇见萧屹的次数,不说有上百回,但十几二十回还是有的。清虚子从来都是老神在在,怎的今日会如此慌张? “那怎么能一样?!”清虚子吹胡子瞪眼,痛心疾首道,“以往遇见的都是七皇子,今日来的这人,那可是圣武帝!!” 弥子大吃一惊,道:“真,真的?他竟也回来了?!” “当然是真的。你若不信,去大殿一看便知。”清虚子一屁股坐在地上,“你去看他手上的香,是不是点不燃。” 弥子闻言,扭头就往正殿跑去。 一不会儿,弥子又跑回来了,喘着气,小道声:“师傅,他手上的香当真点不燃呢。不管怎么点,只要刚冒火星,立马就熄。” 清虚子眼神幽怨:“他是连天都敢劈的人,有哪尊大神,敢受他的香?” “连老天爷都委屈着呐。” “那现在怎么办?”弥子问道。 “还能怎么办?小心伺候着呗......他是可会真砍人的。”清虚子长叹了声,拍拍屁股,从地上爬起来。 同尘观的正殿内 萧屹垂目看着手里的平安香,静默地站着。这香不管如何点,都是火星一闪,便熄了,一缕烟都不曾燃起。 “奴才这便去寻观里道士来看看。”姜宁出殿去寻清虚子。 沈灼干站在一旁,手里燃着香,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沈灼真是搞不明白萧屹,这人既不信佛,也不拜神,连护国寺都是看一眼就走,干嘛要跑到这名不见经传的破道观来上香? 脑子让驴踢了? 他点不燃香不说,还非得站在主位上,让自己也没法拜。 沈灼觉得牙痒,眼见手上的香越燃越短,她很想一脚把萧屹踹开。 前世,萧屹只要小年夜在京都,沈灼便会硬拉着他到护国寺上香,要和他肩并肩的一起烧香磕头。这个习惯,萧屹不想改。至于香在哪里烧,又烧给谁,他并不关心。 不过,今日这支一直点不燃的香,倒让他起了一些兴趣。 “也,也许是这批香的质量不好......或者香受潮了。”清虚子讪讪解释。 萧屹睨了清虚子一眼,清虚子腿肚子一哆嗦,有些发软。 萧屹将香放置到一旁,不再理会。 “听说道长能掐会算,知前生晓后世?不如帮我也算一算。”萧屹道。 “这位贵人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龙目贵相,日后一定贵不可言!贵不可言呐~~~” 萧屹淡淡一笑,道:“道长果然道行颇深,不用起卦,仅需看一眼,便能定乾坤。” “这,这个......是贵人身上气运太盛,不用占卜。”清虚子呐呐道。 “那请道长再帮我看看,我心中所求之事,是否能顺利成真?” 萧屹目光淡淡落在清虚子身上。清虚子突然感受到一股异常强大的压力袭来,不由全身一激灵,他有些惊骇地扫了一眼萧屹,然后不自在地扯了扯为数不多的胡须,尽量声音平稳道:“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嗯,心诚则灵,心诚则灵......” 萧屹满意地点点头。 他扭头看沈灼,看着她手中的香,然后对清虚子道:“我观沈四小姐手中的香燃得不错。我若请沈四小姐帮我点香,道长看,是否可行?” 清虚子小眼睛有些闪躲着:“呃,呃,这,这......” 姜宁见状,忙拿过案桌上搁置的香,递给沈灼:“还请沈四小姐帮个忙。” 看着清虚子被萧屹为难,沈灼心里隐隐有气。她也没多言语,接过姜宁递来的香,就着殿内烛火,一点即燃,三缕青烟瞬间袅袅升起。 沈灼一怔,心里生出丝怪异来。 萧屹淡淡扫了清虚子一眼。清虚子往大殿角落里缩了缩。 “看来是我不受人待见。”萧屹微微一哂,“那就请沈四小姐,陪我一起上香吧。” 于是,沈灼与萧屹二人手持平安香,并排跪在太上老君的神像前。 沈灼闭着眼,嘴唇翕动,似在默念,神色肃穆,很虔诚。萧屹则透过淡淡的青烟望向神像,他嘴角微翘,似有丝讥诮。 沈灼口中词念完,便俯身磕头,萧屹见她磕头,也跟着一起磕。两人头才磕下,就听有轻微的“咔嚓、咔嚓”声响起。 殿中众人一惊,都往声音来处看去,凝目细看之下,发现泥塑金身的神像身上竟起了几丝细微的裂痕! 清虚子苦着一张脸,欲哭无泪。 萧屹站起身来,淡声吩咐。 “姜宁,回头拿些银两来,将神像修补一下。” “可别让它垮了。” 第132章 一把大火,烧了干净 东宫詹事府内 “邓公,燕州那边又去查雁翎山了。”东宫少詹事苏鸣争快步进到屋内,对着邓华急声道。 “你慌什么。”邓华放下手里的文书,不紧不慢看了苏鸣争一眼。 “雁翎山上我们的人早撤走了,就算冉博文派人再去查十遍,百遍,也什么都不会被查到。” “可这次查案的是钟家的人。我怕万一有遗漏的地方,被他找到。”苏鸣争话中隐隐有担忧。 “成大事者,切不可畏首畏尾。既然有所担心,那便将痕迹清理得更彻底些。”邓华道。 “邓公的意思是......”苏鸣争看着邓华。 “把雁翎山烧了吧。” 雁翎山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燕州地处天盛腹部,夏季炎热,冬季无雪。入冬之后,山上全是干枯的树木和野草。三日的大火,将雁翎山烧成了半个秃子。 “大人,看来你猜测的方向果然是正确的。不然雁翎山这场火也烧不起来。”马朝贵冲钟少卿道。 “放火烧山的事可有线索?”钟少卿问道。 马朝贵摇摇头,叹了口气,道:“雁翎山环境恶劣,多是悬崖峭壁,深沟峡谷,山上没啥好的土地,除了之前的几个土匪窝,山上村寨很少,常年都没多少人来往。” “火是深夜里起的,等有人发现时,山都烧了一小半了。等火彻底熄了,王总捕头才带人进去查看,基本什么都没查到,全让一把火烧完了。只是幸好山上地广人稀,人畜倒是没伤到多少。” “荒山放火......”钟少卿凝着眉,在屋内走来走去,轻声自语着,“这是要掩盖什么呢?” “肯定是见不得人的东西呗。”李亮大大咧咧道,“又是杀人满门灭口,又是烧山的,指定是件大物件。” “不仅大,而且份量也得很重。重得连魏小将军都不敢妄加猜测,心里即便有想法,都不敢轻易说。要知道他可是正三品的官员呐。”马朝贵一脸感慨。 “连正三品官员都忌讳不敢提?啧,啧,啧,这怕不是有人要造反哟~~~”李亮摇着头。 李亮此话刚一出口,便突地打了个寒战,瞬间住了口。屋内三人相互对视了几眼,齐齐噤了声。 造反,这可不属于命案范畴了,也不属于提刑司能调查的范围。 三人沉默良久,马朝贵轻声问道 “大人,那一下步,我们要怎么办?” “提刑司只查命案,查到谁就是谁。至于命案之外的事,不该我们管的,就不管。”钟少卿神色淡定。 “可现在陈鹏死了,雁翎山也烧了,线索全都断了......”马朝贵无奈道。 “谁说线索全断了?”钟少卿微微一笑。 “大人,还有哪处线索可查?”李亮也问道。 钟少卿但笑不语,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反” 李亮和马朝贵顿时恍然,“造反”就是一条最大的线索。谁会造反?谁敢造反?遍寻整个天盛,不会超过十人,甚至连五人都没有。 需要调查的范围已经很明确,直指几个成年的皇子和王爷。 现在摆在钟少卿面前的最大的一个难题,是他们一个下属州的提刑司,并没有这么大的权限可以去调查皇室成员。 “走一步,看一步吧。我们先暗地收集证据。”钟少卿安慰着马朝贵,李亮二人,话似在对他二人说,也似在对自己说,“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不论如何位高权重,凡作恶者,必将被绳之以法。” “这朗朗乾坤,自该有公道在。” 盯着雁翎山的,除了钟少卿,还有萧承。 “烧山了?”萧承有点意外。 “是,烧了三天三夜。”燕五道。 “看来东西确实是在雁翎山。可惜晚了一步,让他们撤出去了。”萧承有些惋惜。 “既已撤走,为何还要烧山?”燕五不明白。 萧承笑了笑,道:“正所谓‘雁过留痕,风过留声’,清理得再干净,也难免有痕迹。更何况,这次遇上的是最擅长抽丝剥茧的钟家人。”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这好大哥手下真是有能人。此人心思谨慎,手段果决,做事滴水不漏。要是我没猜错,应该是邓公的手笔。” “那雁翎山那边,我们的人还需继续蹲守吗?”燕五请示。 “撤回来吧,短时间之内,东宫不会在那边有任何动作的。” 萧承轻敲着桌面,思索着:“雁翎山上的东西,会搬去哪儿呢?” 第133章 谋娶 入冬以来,正元帝感染了风寒,一直断断续续的不见大好,因而皇宫年底本该举行的大型宴会全都取消了。连年夜守岁,也改成了每个宫关起门来自己过。 大年夜这晚,萧屹、萧清蕴、还有萧承携带着王妃,早早就到了紫霞宫,陪德妃娘娘一起吃团年饭。 紫霞宫内外都张灯结彩,每扇窗棂上贴着红色的窗花,廊下挂着一排排红色的宫灯,喜气洋洋的,十分热闹。 东厢的暖阁里,摆了两排座椅,萧屹几人正分别坐着,陪德妃聊天。座椅旁的茶几上,除了有沏着的新茶,还摆放着几款精致的糕点和时下难得一见的新鲜瓜果。 “我最喜欢母妃这里的糕点,既是好看,口味也独特。”萧清蕴拈起块梅花糕,对德妃撒娇笑着。 “你既喜欢,待会儿让邓嬷嬷多做些,送去你宫里去便是。”德妃也笑着,宠爱地看着女儿。 “谢谢母妃~~~”萧清蕴脸上笑意欢快。 “每次来紫霞宫,你哪次不是又吃又拿,还带打包的?不过是仗着母妃心疼你。”萧承笑着打趣道。 “母妃就心疼我一人了?哼~~”萧清蕴娇声轻哼,随后揶揄道,“母妃不过是给我几块梅花糕,她给你家王妃的,可是三处京都大大的庄子呐~~~” “好妹妹,这块桂花酥味道也不错,你快尝尝。”说着,孟清芙忙将一块桂花酥递到萧清蕴的嘴边,带着丝讨好求饶的意味。 “你别惯着她,她就喜欢打趣浑说。”萧承温和一笑,替王妃解围。 孟清芙嗔怪地瞪了萧承一眼,一张脸羞怯绯红,连站在一旁的宫女嬷嬷们都捂着嘴偷笑。 “梅花糕也好,庄子也罢,只要你们喜欢就好。你们开开心心的,本宫也就放心了。” 德妃目光慈爱地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见他们神采奕奕,面容光彩照人,心中也甚是欣慰。她的目光不经意间划过萧屹,只见后者端坐在最末端的座椅上,肃眉敛目,一言不发,与一室笑语晏晏的气氛格格不入,心情不由沉了沉。 对于萧屹,德妃的心情是复杂的。 德妃与正元帝少年夫妻,感情甚笃,若在后宫只论感情,没人能越过她去。正因为情深,所以她对正元帝的其它子女极为排斥,甚至是痛恨,自然也不会喜欢萧屹。 萧屹是为了替萧承消灾挡祸,才被她抱到膝下教养,这一养就是十几年。她眼看着他一天天长大,从小不点长成俊朗少年。女子骨子天生的母性,让她曾真心疼爱过萧屹几年。只是后来,萧屹越来越出色。 萧屹的出色,让她开始忌惮。她既想萧屹辅佐萧承成事,又恐萧屹太过强大,让萧承难以辖制。 因而,她对萧屹的态度极为矛盾,既不愿亲近喜欢,但又忍不住心软,同时又充满了担忧和警惕。 “今日一过,便又是新的一年。老七,过了年,你也该十九了吧?”德妃看着萧屹。 “回娘娘,是的。”萧屹恭敬道。 德妃点着头,感叹道:“那是该议亲了。” “你可有心仪的人?若是有,本宫便派人上门提亲去。” 萧屹垂着目,缓声道:“有。” 萧屹此言一出,德妃大感意外,她那话本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还真有意中人? 萧屹从小就寡言少语,人也硬梆梆的,不会讨女子欢心。虽然长得出色,但也没见着哪家小姐往他身边凑。 在萧屹十三岁时,按宫规内务府也曾安排女官教导他情事,结果全让他给轰出来了,再后来,他连近身服侍的人,都清一色的全是宦官内侍,贴身宫女一个都没。 德妃曾怀疑,萧屹不近女色是否是好男色?便给他送过几个小伶倌,然后全让他送去军营当兵了。几番试探下来,德妃发现萧屹是个榆木疙瘩,根本不通情窍,男色女色通通不近。 今日他却突然说有想娶的女子?德妃不由好奇。 “你看上谁家女子了?”德妃饶有兴致地问。 “沈家四小姐,沈灼。” “沈家?” 萧承闻言,猛地看向萧屹,目光犀利。 萧屹回看萧承,目光坦然,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孟清芙,平静地道:“与沈家联姻,对四哥有利。” 萧承盯着萧屹看了一会儿:“沈渊是只老狐狸,老奸巨滑,他是不会轻易入棋局的。若非如此,不至到如今的局面。” “沈四小姐与沈家其它人不同。”萧屹目光掠过孟清芙,将话说得隐讳。 萧屹不认为萧承想求娶沈窈的事,孟清芙会知道。他对萧承知之甚深,能让萧承甘冒风险,亲自出手的事,可不多。 “你有把握?” “可以试试。” 萧承看着手里的茶水,没有再说话。若萧屹娶了沈灼,这事对他来说,只有好处。可突然之间,他就是不想萧屹得偿所愿。 萧承比萧屹大两岁,两人小从一起长大,萧屹了解萧承,萧承同样也了解萧屹。能让萧屹亲自开口,必在心中有极重份量。 “儿臣听自家妹妹曾说起,沈家四小姐是已有婚约的呀。”孟清芙突然出声道。 萧承没出口的不情愿,孟清芙敏锐地感觉到了。 “既是如此,那便换一个人吧。”萧承含笑看了眼孟清芙,眼里有丝满意。 萧屹握着茶盏的手紧了紧。与沈氏联姻,是萧承一直想做的,他自己娶沈氏女,还是萧屹娶沈氏女,其实没差别,都是把沈氏拉入他夺位的阵营。萧屹没想到萧承竟然不同意! 萧屹知道此时的自己太过势单力薄。他虽名为皇子,但既无陛下宠爱,也无母族扶持,除了会领兵打仗,一无所有。在整个天盛朝堂上,他无权无势,也无足轻重。 萧屹要想娶沈灼,首要的,便是要得到德妃的同意,要德妃同意,需萧承同意。 前世沈灼能嫁给他,那是沈灼凭着一腔痴爱,排除万难,以飞蛾扑火的毅然决然,才最终争取到的。而这一世......沈灼淡漠疏离的脸,忽地在萧屹眼前闪过,他握着茶盏的手更紧了一分。 这一世,那便换他来争取。 第134章 心悦之人 “什么?怎么让一个女子愿意嫁你?!”曲墨然一口茶水喷出去。 萧屹瞥了曲墨然一眼,没说话,只是移了移身子,坐得离他远了些。 曲墨然如今在萧屹麾下领议事参军一职,萧屹在京都给他找了一处小院落脚。 “不是,你堂堂皇子,正二品镇北大将军,又号称天盛第一美男,要才能有才能,要相貌有相貌!都这样了,还要去求着别人嫁你?”曲墨然十分不能理解。 “皇子身份她不稀罕,至于相貌,”萧屹顿了顿,想起钟少卿,不由抿紧了唇,“她身边也有相貌出色之人。” 曲墨然看萧屹神色沉郁,一脸不爽,终于琢磨出点味儿来,他摸着下巴,猜测道:“难不成那女子心中已有他人了?” “没有!”萧屹断然否定。 “只是......”随后,他的声音突然弱了几分,“也许,她生我气了。” “这有何难!若是生气,哄哄便好了。这天底下,哪有女子不生气的。”曲墨然不以为然。 “那要如何哄?”萧屹问。 这一问,曲墨然倒哑口无言了。他单身至今,也没哄过女人呀! “要不,去找人问问?”曲墨然提议。 于是,曲墨然带着萧屹去了“知春院”。 “知春院”是京都城里最富盛名的青楼,是秦楼楚馆里的翘楚,据说里面的姑娘们个个才色双绝,善解人意。 曲墨然说,只有女人才最了解女人,所以得找个女人最多的地方去问。然后,他和萧屹站在了“知春院”的门口。 “知春院”在西城,其门面装饰得奢华张扬,整幢楼都金碧辉煌,十分富丽堂皇。两人站着不过片刻,楼内便有数人进出,衣着皆是光鲜靓丽,一看就非富即贵。 “你经常来?”萧屹扭头问曲墨然。 “我哪来这么多钱!”曲墨然摇头一哂,“这里进出一次,够我大半年生活了。” “今日的花费,可得你出。走吧。”曲墨然掸了掸衣袍,一马当先往楼里走去。 萧屹气度不凡,他一进楼,眼尖的龟公立即热情地迎上来,二话不说将两人带到了二楼的包间内,不侍吩咐,就给房间摆上了好菜和好酒。 “这眼力见儿,难怪是第一青楼。”曲墨然忍不住夸赞。 在龟公口若悬河的吹捧和谄媚恭敬的笑容中,萧屹没点“知春院”里任何一位姑娘,而是点了“知春院”的老鸨。 龟公脸上的笑,凝固了。 当萧屹拿出一锭金子放在桌面上,龟公脸上的笑,像初春解冻的河水,重又荡漾开来。 “两位贵人,稍等,稍等~~~”龟公一溜烟跑了。 不一会儿,包间外一道娇软的嗔怪声响起。 “哎呦~~~是哪位俊俏的客官,非要见奴家呢?” 那声音真的是又娇又媚又苏,直叫得人心尖都发麻发颤,端的是人还未至声先至。 随后,一双纤纤细手推开了房门,一位女子走了进来。此女子,大约四十多岁,保养得极好,虽眼角眉梢已有细纹,但脸上肌肤却仍显白皙细腻,双唇也如花瓣般,红润而有光泽,通身流露出独特的韵味。她一步一款,缓缓向二人走来,身姿曼妙,袅袅婷婷,举手投足间充满了风流和妖娆。 萧屹看了她一眼,眉眼不动,淡声道:“坐。” 许是萧屹太过冷淡,来人有些讪讪,然后坐在了曲墨然身侧。曲墨然摸了摸鼻子,往萧屹那处移了移。 他可没钱,消费不起。 “你是这里老鸨?”萧屹问。 “奴家正是。”老鸨声音妖娆。 “那你当十分了解女子?”萧屹继续道。 “奴家入行十几年,见的女子如过江之鲫,不也说上千,但上百是有的。就不知官人,想要哪种女子?” “若一女子生气了,该如何哄?” “啊?!” 老鸨瞪着眼,有些傻。 这两人拿着金子,到青楼来问,怎么去哄一个正经女子开心? 老鸨沉默了。但她看到桌上放着的金灿灿的金子,她决定还是要接下这单生意。 “这位女子可是公子心悦的人?” “心悦之人?”萧屹微蹙眉心,脑子里忽地闪过林飞凤质问他的模样,于是问道,“何为心悦之人?” 老鸨一噎,有些无语地看着萧屹。但她见对方目光中确有不解之意,不禁一叹,这是哪来如此不解风情之人?罢了,看在金子的份上,且开导他一回。 “公子可听过‘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求之不得,辗转反侧’?”老鸨问。 “诗经学过。”萧屹点头。 “所谓心悦之人,就是心里十分喜欢之人。时时想见到,日日想相伴,若一日不能相伴左右,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老鸨耐心道。 萧屹眉目低垂,认真想了半晌,然后摇头道:“我常年在外,如何能够一日不见,就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噗嗤”一声,曲墨然笑出声来,然后对老鸨道:“我这兄弟不通情爱,妈妈别见怪。” “那官人为何想哄那女子?”老鸨也有些无奈了。 萧屹顿了顿,才道“因她不理我,而我想让她嫁与我。” 老鸨继续问:“既然她不理你,为何你非她不娶?” 萧屹自然而然道:“她是我媳妇儿,不管她理不理我,也是要娶的。” 老鸨抚额,感觉十分无力,好似自己在跟一块木头对话。 “妈妈,你就讲讲该怎么哄女子开心吧。”曲墨然忙出声道。 “那女子可是一贯不理你?”老鸨叹了口气。 萧屹摇头:“以前是理的。” “以前理你,现在不理,那你定是做了惹她伤心的事。天下女子,从没无缘无故不理人的。” 萧屹沉默良久,久到老鸨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道:“那是很久之前的事。” “既然知道生气的缘由,那便去好好认个错,再将事改了,女子自会消气的。” 萧屹没再说话,站起身来,走了。 不能认错,一旦去认错,娇娇更不会理他的。 从小,就没人教导过萧屹情爱。母亲早逝,加之被正元帝误会,所以在成长过程中,他潜意识回避了所有情感。在他漫长的生命中,唯一鲜活的情感,是沈灼强行硬塞给他的。 沈灼永不肯放弃的固执和霸道,像“滴水穿石”中的水,一点一点磨开了他坚硬的壳,浸润了他干涸的心。 萧屹不懂什么是情爱,也不知何谓心悦,他只知道是沈灼顽强地,坚持不懈地,仿佛永不会停地敲着他的心门,扰得他烦不甚烦。于是,他放了她进去,也只放了她进去。 她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不重要,他只知道她是他媳妇儿,也只有她是他媳妇儿。 前世如此,今生亦如此。 第135章 鸡飞狗跳的日常 沈灼觉得最近的日子特别舒心。 三姐的灾祸避过了,魏小将军没伤没残,阿姐成功和谢辙订婚了,张静宜前世的婚事也被搅黄了......前世的阴云正在一点点散去。这日子,大有一日更比一日好的势头。沈灼颇有成就感,心里不由豪情顿生,她特别想上京都郊外去跑几圈马,撒几下欢,挥洒心中畅意。 至于其它的,沈灼认为只要远离皇家的人和事,等隔两年再去一趟西南境,提前查清叔父叛国的真相,把隐患一一排除。那这一世,便能岁月静好,可保一家人平安无虞。 冬假歇在家里,沈灼心情颇好,兴致更高,日日在沈府里不是招猫惹狗,就是心血来潮要上房拆家,搅得平阳郡主十分头疼。 这日,沈灼被平阳郡主传到听松居。 “娇娇,你最近太闲了,是吧?”平阳郡主道。 “阿娘~~~~”沈灼见平阳郡主脸色不佳,便自动地上前拉住平阳郡主衣袖撒娇。 “刚才大管家来报,说沈府后院的桃树林全秃了?”平阳郡主脸色不见好一点。 “那是三哥练剑给削的!”沈灼立马坐直了,毫不留情地揭露道。 “老三为什么要去桃林练剑?”平阳郡主凉凉地睨着沈灼。 “呃,这个嘛,这个嘛.......”沈灼讨好地冲平阳郡主笑。 沈灼心里明白,平阳郡主定是知晓了此事的前因后果,是她不小心打碎了沈希一大排瓶瓶罐罐后,沈希追杀她,才追到桃林去的。 平阳郡主叹了口气,揉着额头,道:“你要精力太盛,可多去府外走走。” “阿娘~~~”沈灼瘪着嘴,十分不满。 她虽是玩闹过了些,但也不至于被如此嫌弃吧?大不了,她掏些私房钱,把后院的桃树都补种上。 平阳郡主拉过沈灼的手,拍了拍道:“少卿到京都也有些日子了,近日你正好放冬假,便带着他去城里四处转转,也算是替娘亲尽一下地主之谊。” “三哥不是也在家闲着嘛,让他带钟哥哥四处去玩,不是更好?” “是你三哥要嫁钟少卿吗?”平阳郡主瞪了沈灼一眼。 “阿娘!”平阳郡主突如其来的,毫无遮掩的直白,让沈灼蓦地红了脸,难得露出一丝羞窘来。 “呵呵,你还会害羞呐?嗯,总算是还有救,不然,我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平阳郡主笑了起来,对沈灼打趣道,“当年是谁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着闹着非要嫁小仙童哥哥的?” “那时我还小,不懂事嘛。”沈灼不好意思着。 “去吧,去吧,年轻人好好相处。”平阳郡主搂着沈灼,轻拍着她的肩膀,“婚姻是要相守一辈子的事,尽量挑个合适的。我和你爹也不是老古板,不会防着不让你们相处的。” 于是,沈灼开启了带钟少卿逛京都城的任务。 “京都城是‘东富西贵’,好吃好玩的,稀奇热闹的都在东城;古玩字画,名园会所在西城。钟哥哥,你想先去哪一边?”沈灼问钟少卿。 钟少卿一笑,道:“客顺主便,你只管安排就好。” “那便去东城!我知道东城有一家甜品店铺,是五代祖传,所做的甜品味道极好。闻一闻都能让人垂涎欲滴。特别是他家的牛乳红豆沙,若能在冬日里喝上一碗......那真真是能赛过活神仙~~~”沈灼说着说着,就两眼冒光,咽了几下口水。 “钟哥哥,我们快走,他家只卖半日,去晚了,可没得吃了。” 沈灼说罢,便着急地催促钟少卿出门。 不一会儿,沈灼带着莺儿、樱桃,钟少卿带着马朝贵,李亮,一行六人浩浩荡荡出发了。 第136章 逛京都 看着一行人远去的背影,沈府宅邸巷口两个卖烤地瓜的人,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老曹,你说这情况要去向主上汇报吗?”赵六斤拉了拉头上的破毡帽,将自己一大半的脸遮得更严。 曹云瞥了赵六斤一眼,道:“汇报啥?汇报沈四小姐跟钟大人出游?让主上知道自己又被人撬墙角了?” 随后,曹云语重心长道:“老六,我们的职责是保护沈四小姐安全。不是打探八卦,传递八卦。” “老曹,你这话可不对。”赵六斤摇着头,十分不赞同曹云的说法。 他絮叨着:“要说撬墙角,那也该是主上撬别人墙角才对,明明四小姐与钟大人有口头婚约。” 曹云面无表情地看着赵六斤:“不会说话就把嘴闭上,不然日后怎么死的,你自己都不知道。” “还不快收拾东西跟上,待会儿别把人跟丢了。” 说着,两个人飞快收起炭盆和地瓜,然后追着沈灼的方向去了。 沈灼推荐的果然是京都有名的店铺,沈府的马车还没拐进甜品铺子的街巷,就已经堵得走不动道了。 于是,沈灼几人弃了马车,步行进了店铺。甜品铺的名字很朴实,叫“李氏糖水铺”,铺面不大,有上下两层楼。沈灼她们到的时候,上下两层都基本座无虚席。 “一道甜食而已,至于这么多人追捧吗?”满屋里热火朝天的景象,让马朝贵不禁咂舌。 “‘民以食为天,食以味为先’,一道美食下肚,可是能让人整整一日都心情舒畅呢。”沈灼笑盈盈道。 “小二,来六份牛乳红豆沙,六份红枣蜜糕,外加六份冰糖莲子雪梨汤!” 不等沈灼吩咐,莺儿便熟悉地点了一大串店里的招牌甜品。店小二一眼即知是熟客,高声唱诺一声,热情地将众人引到靠窗的座位上。 窗外,雪花纷纷扬扬,窗内,甜品香气缭绕,一口又甜又密又暖的甜汤下肚,众人顿感五脏六腑都妥贴了。马朝贵也终于体会到,在寒冷的冬日里,喝上一碗甘美浓香的甜汤,是件多么舒服的事。 “李氏糖水铺的牛乳红豆沙,果然是天底下最好吃的红豆沙。”莺儿边吃边夸赞,一脸幸福,“樱桃姐姐,什么时候你在府里也能做出这样的红豆沙就好了。” 樱桃是沈灼三大丫鬟之一,最擅长的就是刺绣和美食。尤其在美食方面,她特别有天赋。任何菜肴或糕点,一旦经她口三五遍后,基本上她就能仿出个七八分来。因而沈灼每次外出吃美食,总会带着樱桃。 “人家五代祖传呢,你以为是让人能随随便便仿出来的?”樱桃眯着眼,一脸享受吃着甜品,圆圆的脸,一鼓一鼓地,“哼,不如你去把李家的祖传秘方偷出来,我定能给你做出个一模一样的来。” 两人正在一句接一句斗嘴呢,忽听莺儿“咦”了一声。 “咦,那不是三少爷吗?” 沈灼抬眼向窗外望去,只见韩涛正从马背上跳下来,然后随手将缰绳扔给店小二,抬步进了街口的得胜酒楼,与他说笑着并马而行的人,却是魏子渊。 原来三哥与魏子渊这么交好。这倒是沈灼没想到的。然而沈灼更没想的是,韩涛不仅与魏子渊交好,更是挚交好友。 魏子渊与韩涛两人下马后,径直上了得胜酒楼的雅间。 “你当真不回去了?”韩涛抬手倒两杯酒,递一杯给魏子渊。 魏子渊接过酒,一口干掉:“暂时不回去,我得先把家里的事清理了。” “这都多久了,你竟然还没找到下手的人?呵呵~~”韩涛喝着酒,不留情地嘲讽着。 “这都多久了,你竟然还没回得了韩家?呵呵~~”魏子渊也毫不留情地嘲讽回去。 “我和你不一样,我要收拾韩家,至少还要再挣两级军功再说。现在打仗少,军功难挣。”韩涛倒也不生气,他懒散地靠在座椅上,手里捏着酒杯,有股子狂放的劲儿,“倒是你那点子破事,不用查也能猜到,不是老大就是老三,有什么难的?” “知道有何用?”魏子渊白了他一眼,也将长腿翘上座椅,随意松懒,“没有铁证,扳不倒对方。再说了,我家老爷子还在犹豫呢,他总觉得不会是老大,毕竟老大是他看着长大的,他一心一意辅佐,怎么也不愿去猜是他。” “呵,我倒觉得就是老大。”魏子渊眯了眯眼,声音冷下来。 “涛子,你是不是已经可以请‘侍亲假’了?”魏子渊突然问道。 天盛王朝讲究孝道,所谓‘侍亲假’,便是让将士回家侍奉父母的假期。天盛的将士常年驻扎在营地,很少有假期,其中假期最长的就是‘侍亲假’,需入伍五年以上的人才可以请,一次最长能请三月。 韩涛点头,然后斜眼瞅着魏子渊:“怎么?你有事要我办?” “哈哈哈,知我者,莫如涛子也!” “少特么拍马屁。有事就说事,别耽误大爷我喝酒。”韩涛不屑地冷嗤。 “涛子,你替我去燕州看看。” “燕州?”韩涛皱了皱眉,“去那里干什么?” 于是,魏子渊将燕州的陈氏灭门惨案一事,详细告诉给韩涛。 “所以,背叛你的那个张远,其实是陈鹏冒名顶替的,然后他死后不到半个月,陈家就被人灭门了,而且前些日子,雁翎山也让人给烧了。”韩涛道。 魏子渊点点头。 “啧,啧,话本里写的都没你这事儿精彩。”韩涛胸腔漫出几声笑。 “证据都让人毁干净了,你还让我跑一趟?” 魏子渊道:“我记得钟大人说过,在雁翎山上,一直有几股匪患,燕州曾派兵去剿过。只是官府的兵一去,山匪就跑了,然后官府的兵一撤,他们又回来了。” “你在怀疑什么?”韩涛看了魏子渊几眼。 “我怀疑雁翎山上的不是匪,而是兵!”魏子渊定定看着韩涛,神色是难得的慎重。 韩涛也慢慢坐直了身子,收起了一身的散漫,沉声道:“蓄养私兵,这可是谋反,是要诛九族的死罪!” “呵,如果诛不了九族呢?”魏子渊冷声道。 “哦,那就没事儿了。”韩涛又松散地歪斜下去。 “不过他们没事养私兵干什么呢?特别是老大,那位子本就是他的,天盛所有军队将来也都是他的,他犯得着搞这事?”韩涛有些想不明白。 魏子渊道:“谁说那位子就一定是他的?一天没真正上位,这事儿就有变数。要是他养的,估计是防着那几个成年的兄弟吧,如果不是他养的,那就是有人真打算谋反。” “所以,你认为想杀你的人,就是雁翎山上养私兵的人。”韩涛总结道。 魏子渊点头。 “你领兵远在漠北,手底下也不过五万兵马。你就那么大的脸,能让人家不惜暴露身家来刺杀你?啧,啧,啧,你这脸上也没贴金呀~~~~”韩涛起身围着魏子渊转了几圈,他实在觉得这事蹊跷。 “所以我才怀疑是老大。”魏子渊道。 “太子其人,自视极高,刚愎自用,听不进他人之言,而且他疑心极重。魏国公府虽一直站在太子这边,但我爹真正效忠的是正元帝,而非太子。加上我与阿承关系好,所以更会引起他猜忌。” “把你清除掉,四皇子就少一个助力,而魏国公府也会彻底转向他。这么看上去,好像有点道理。”韩涛一边思考着,一边喝着酒,“不过这里面的风险,也是显而易见。” 魏子渊淡淡一笑:“若我没活着回来,哪来的风险?” “得,那你想我去燕州怎么做?”韩涛问。 “燕州的守军归淮西大营管辖,我舅父有一好友正好驻守淮西大营。我修书一封与你,你带着书信去见他,他到时会安排人手给你。你去查查前几次剿匪的事,看能不能找到些证据。” 魏国公府虽然是世代文官之家,但魏子渊的母亲却是位将门虎女。魏子渊的外祖父和三个舅舅都是天盛赫赫有名的大将,这也是为什么魏子渊执意从军,魏国公除了生气之外,只能干瞪眼的原因。 韩涛接了魏子渊的信,点头应下了魏子渊的嘱托,准备过完正月十五,便往燕州去。 第137章 元宵佳节 虽然这一年的年末,因正元帝身体有恙,宫里停了各种大型宴会,但民间却未受到影响,各种庆新春、迎新年的活动,仍是办得如火如荼。 正月十五是元宵节,也是新的一年中第一个重大节日。元宵节观花灯,更是传承了千年的习俗。 元宵节的观花灯与七夕节的观花灯大不相同。七夕节是人不动,灯动,人们站在高处,观花灯队伍沿着京都的大街小巷游走;而元宵节则是灯不动,人动,是人们结伴在大街小巷中游走,在灯海中穿梭。 “年年元宵夜,花市灯如昼”,这一日,上至王公贵胄,下及贩夫走卒,无一不夜游,车马往来,人不暇顾。 正月十五这日,天色还未暗,平阳郡主便早早地将府里的子女们全都轰出门去,让该约会的去约会,没人可约的就自去与好友聚会,莫辜负了佳节时光。 沈灼拉着钟少卿出门,说要带他好好领略一番京都的盛世风华。 刚一踏出府门,热闹便扑面而来,连数九隆冬的寒意都被驱散得一干二净。各种小摊小贩摆满了街头,各样的花灯、糖人、泥人,琳琅满目,吆喝声不绝于耳。 夜还未深,月还未至当空,京都城内的灯却早已点亮,大街小巷皆灯笼高挂,光华映照着道路,流光溢彩。 街上的女子皆是华服盛妆,笑语间尽显温柔;孩童则是手拎着五颜六色的灯笼,在街上嬉笑打闹,满脸的喜气盈盈;男子们或是携家眷同游,或是吟诗作赋与友同乐。 这满城的灯火辉煌,温馨而祥和。 “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盛世繁华。”钟子卿由衷赞叹。 “京都就是不一样,燕州元宵也办灯会的,可比起京都来,那就差远了。”马朝贵也感叹道。 “元宵节,元宵节,自是要吃元宵的。钟哥哥,走,我带你们吃元宵去。”沈灼兴致勃勃道。 “好。”钟少卿轻声应和着,他目光柔和,眸中有笑。 沈灼带着钟少卿来的地方,仍是“李氏糖水铺”。他们到的时候,“李氏糖水铺”内的人比前一次的人更多,全是黑压压的人头,根本没有空余的座位。莺儿去柜台问询,然后领了块号码牌回来,上面的数字竟是五十八。 “小姐,这得排到何时去呀?”莺儿愁眉苦脸道。 “大人,要不你们先去逛花灯,我留来守着排队。”李亮提议道。 “难得的元宵佳节,怎能让李大人在此排队?算了,我们改日再来吧。”沈灼摇头道。 “也好。”但凡是沈灼说的,钟少卿少有反对,从来都是说好。 正在几人商量时,忽听马车后传来一道欣喜的声音。 “马车里的可是沈四小姐?” 钟少卿本是骑着马跟在马车边上,听到这话,便勒着马走了几步,侧向后看去。于是他看到马车后侧,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有些瘦弱,面色黝黑,一身棉衣很单薄,看上去比流浪的乞儿好不了多少。 沈灼听声音有些耳熟,便撩开厚重的车帘往外张望。 “小姐,是上次救回府的小乞丐,叫虎头的。”莺儿眼尖,一下子认出来人。 “沈四小姐,果然是你!”许皓之高兴地跑上来。 沈灼也很意外:“你怎么在此处?” “今日过节,此处贵人多,我带着兄弟们便来看看。”许皓之笑道。 “对了,沈四小姐,你可是想要进店?”许皓之问。 “想是想的,但人太多,只有下次再来了。”沈灼声音中带着遗憾。 “嘿,那你快随我来!二楼有我一间包厢呐~~~”许皓之一下子高兴起来,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你怎么会有这里的包厢?”沈灼吃惊地道,大感意外。 要知道“李氏糖水铺”是京都甜品界的金字招牌,他们只开门半天就能传五代,不是没原因的,而这个原因就两个,一是味道好,二就是贵!他家甜品的价格就已经不菲,更别提包厢的价格,连沈灼自己都很少上二楼去。 许皓之怎么会订下他家包厢的? 面对沈灼惊讶的目光,许皓之咧着嘴笑了,还带点小得意:“这不是过节嘛,我大哥出的钱!” 沈灼恍然,原来是曲墨然呀。曲墨然身后有一整个土匪窝,这点钱,他这少当家的还是能拿得出来。 沈灼抬眼看钟少卿,问道:“钟哥哥,要不,我们就去蹭蹭虎头的包厢?” 沈灼之前说“改日”时,眼里的惋惜都快溢要出眼眶,钟少卿此时如何能说不? 于是,一行人跟着许皓之上了“李氏糖水铺”的二楼。 可沈灼却未曾细想,既然曲墨然和许皓之都在,怎么可能少得了萧屹? 所以,当她推门看到萧屹端坐在室内时,一切为时已晚。 萧屹抬起眼,目光在沈灼身上一扫而过,并未多停,倒是在看到钟少卿时,目光顿了顿,幽深了几许。莫名的压迫感再次袭来,钟少卿不由皱起眉,为什么每次见到七皇子,自己总会倍感压力? “虎头,这就是你的救命恩人?” 几人一进包厢,曲墨然就站起身来,对沈灼极为热情地道。 “举手之劳而已,担不得救命之恩。”沈灼连忙摆手。 “虎头虽与我异姓,但他与我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沈四小姐救了虎头,从此以后便也是我曲墨然的恩人!”曲墨然对着沈灼深深一礼。 沈灼吓得忙往边上躲,不敢受他大礼。 “大哥,别吓着沈四小姐。”萧屹开口道,“与其行礼,倒不如请沈四小姐吃一顿实在。” “哈哈哈,殿下说得是!沈四小姐,你们想吃什么尽管点,今日我做东请客!”曲墨然爽声笑道。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沈灼落座时被安排在萧屹的一侧。沈灼步脚一缓,有些抗拒,但以她今日主宾的身份,若过于排斥,反倒显出异常来,于是她忍了忍,还是走过去坐下。 曲墨然将“李氏糖水铺”内所有招牌甜品全点了一遍。不一会包厢的大桌上就堆得满满当当。 沈灼低着头,很安静,很专心,心无旁骛地吃着甜品,连眼皮都不抬一下,仿佛天地之间,唯一能引起她兴趣的,就只有甜品。 曲墨然倒是与钟少卿聊得投机,一路从诗经聊到科举,再由科举聊到刑律。边上其他人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插上几句。一室的人,相处得气氛热络。 曲大哥果然知识广博,是能左右逢源,八面玲珑之人。沈灼一边吃着甜品,一边略有出神地想着。 忽地,一碗元宵无声移了两移,出现在沈灼眼前,碗里的每颗元宵顶上都有一朵桃花印记。沈灼认得,这是“李氏糖水铺”的花生馅元宵,是她最喜欢的口味。 “芝麻馅的太油腻,花生馅的正好。你尝尝。”沈灼耳边响起萧屹清冷的声音。 “多谢殿下,可我就喜欢芝麻馅的。”沈灼抬起头冲萧屹笑了笑,然后一把推开了碗,接着又伸手端过一碗芝麻馅的元宵,舀起一颗就大口吞下。 萧屹淡淡看沈灼一眼,垂目不再说话,只是抬手倒了杯茶水递给沈灼。在脑子还未细想之前,沈灼的手已经接过茶水,随后一饮而尽。实在是,她太不喜欢芝麻馅的元宵了! 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时,沈灼默默地将茶杯放下,然后又默默端了碗牛乳红豆沙,默默闷着头开吃,从头到尾,不再抬头。 萧屹目中罕见地掠过一丝笑意,曲墨然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这幕,他不由多看了沈灼两眼。萧屹心上的女子,就是她吗? 难怪今日萧屹要以他的名义订下包厢,还非得拉着自己和虎头来吃甜品。他就说嘛,几个大老爷们的干嘛要来吃这个,原来都是为了沈四小姐。 正在屋内一派其乐融融时,突听到大街上传来嘈杂惊惶的声音。 “走水了!!走水了!!” “天呀,西城走水了~~~~” “回家,快回家,不要逗留!” 沈灼闻言悚然而惊,面色不由大变!她猛地站起来,奔向窗口,往西城方向望去。 怎么会?怎么可能还会走水? 她明明提醒了陆亦鸿的!! 第138章 灾祸难消 在前世,正元二十五年正月十五,不是佳节,而是灾难日。京都西城一处临时搭建的灯楼在元宵夜上突然倒塌,不仅引发了火灾,还因当时街上行人太多,引发了踩踏。西城那片区域,在元宵节变成人间炼狱,熊熊的大火烧了一夜,直至天明才熄。烧毁了整整三条街巷,死五十多人,伤者无数。 正元帝大为震怒,下令严惩失职官员。工部和礼部的官员从上到下罚俸一年,官降一级,但凡与灯塔搭建有牵涉的官员,全部被流放,无一人幸免。陆婉儿的大哥陆亦鸿,因担任当日的城中巡防一职,也受其牵连,被降官一级,罚俸一年。 这一世,早在西城那处灯塔搭建之初,沈灼就专程去过一次,拐着弯地给时任监工的工部官员提过醒。年关过后,她又给陆婉儿日日念叨,说元宵节上到处是灯,到处也是火,其实很危险,一不留神就容易走水,让陆婉儿叮嘱她哥,千万要事先做好万全的防备。沈灼念叨得过多,以致于陆婉儿都觉得她魔怔了。就这样,沈灼仍是不放心,找借口去了趟忠义侯府,亲自又对着陆亦鸿说了一遍。后来听陆婉儿说,京都兵马司特别重视这次元宵节的安全,不仅增派二成的人手在各处巡逻,还新置了许多灭火用的大水缸,放在紧要的街口,不管哪处一旦走火,都能马上处置。沈灼这才放心下来。 可如今怎么还是出事了?!怎么会!! 沈灼握着窗框的手都在颤抖,她极力地向西城方向张望,身子都探出一大半去。只见西城的天,红了。是熊熊燃烧的火光,刺破了黑夜。 惊惶的呼叫声和凌乱的马蹄声将片刻前的欢声笑语踏碎,只留得混乱后的满目疮痍。 “小姐,小姐~~~”莺儿有些着急地拉沈灼,她怕沈灼一个不小心,人就栽出窗去。 萧屹的脸色难得的凝重,元宵夜之前,他曾亲自过问过西城的布防,京都兵马司的安排十分到位,就算那灯塔真的倒了,也能即时控制,不至于燃起大火来。 “我去看看。”萧屹说着,转身离开。 “我也去。”曲墨然紧随其后。 话声才落,两人便没了踪迹。此二人皆有官职在身,京都突发如此重大事件,两人理应过去一探究竟。 “我也想去看看。”沈灼有些焦躁。 “不可。”钟少卿立即出言阻止,“元宵节本到处是人,又突发火灾,此刻便是最为混乱之时,眼下过去既危险,又给官府的灭火添乱。” 沈灼当然知道,这时要去火灾处,于情于理都不合适,但她此刻的心“怦!怦!怦!”跳得慌乱无比。明知何时何地有难,用尽手段,费尽心思,却仍是避不开......这个认知,像一记重拳击在沈灼的神魂上,让她失去所有的冷静。 不行,她得要去看看,她必须去看看,看看到底是为什么,看看到底哪里出错了! “我只到最外面,我不进去,我不会影响到灭火,更不会让自己有危险。”沈灼说完,拎起衣裙就往外面的马车跑去。 钟少卿哪能扔下沈灼不管,只见他双足一点,一个纵身,便从窗口飞掠而出,挡在刚跑出店铺大门的沈灼身前。 “我带你去。”钟少卿道。 沈灼此时心神早已慌乱,猛地被人一阻,脑子一片空白,便有些呆。 “你可会骑马?”钟少卿见状叹了口气,耐心解释道,“眼下街上混乱,坐马车行动不便,若骑马过去,要方便些。” “骑马也慢,你能带我飞过去吗?”被冷风一吹,沈灼理智回笼了些。 “飞?”钟少卿有些不解。 “就是用轻功。” “这......”钟少卿脸色一红,有些为难。他不是不会,而是让他大庭广众下抱着一女子飞檐走壁......这太过逾矩。 “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说着,沈灼就拿出缠在腰上的细鞭,准备把自己和钟少卿捆一块儿。钟少卿见状,无语地摇摇头,罢了,真要坏了她名节,自己娶她便是。钟少卿竭力压住心里冒出的一丝甜。 第139章 殊途同归 钟少卿阻止了沈灼的动作,道:“不用这个。我抱着你就行。” 沈灼上下瞅了瞅钟少卿,然后摇头:“抱着不好,影响你迈步。这样吧,你背着我好了。” 于是,钟少卿背着沈灼,纵身跃上房脊,敏捷地跳跃着一路往火光冲天的地方奔去。 “真的不用去告诉主上吗?”赵六斤看着远去的两人道,目光有些忧愁。 “你要嫌自己命长,你就去吧。”曹云看赵六斤一眼,颇感无语。 曹云转头一想,自己与赵六斤共事多年,他若受罚自己也不忍,便难得好心劝道:“老六,这事不仅不能上报,你还得把它彻底给忘了,忘得干干净净。” “这是为何?”赵六斤一脸不解。 “你不曾听过‘家丑不可外扬’和‘杀人灭口’吗?” “主上被人偷家这事......很光彩吗?你认为主上会希望属下知道?” 赵六斤恍然道:“确实如此,还是你想得深。” “那我们要不要跟过去?”赵六斤又问。 “这自然是要的。沈四小姐若真出什么事,你我的脑袋都不够砍的!” 曹云话音一落,两道人影便从角落处一窜而起,悄无声息地沿着的屋脊快速前进,如同黑夜里的猫。 起火的源头是西城同里巷的一个粮油铺,并非是工部搭建的灯塔。但巧的是,那个灯塔就建在同里巷口,巷中的粮油铺先着火,火越烧越旺,腾空而起的火苗顺着风势一吹,“轰”地一声,便将灯塔引燃了,灯塔上的全是灯,风助火势......最后,灯塔还是倒塌了。 前世,是灯塔搭建时偷工减料,然后塔塌了。这一世,是粮油铺的火苗吹上灯塔,然后也是塔塌了。前后两世,源起不同,最后竟是殊途同归。 两层楼高的庞然大物倒下,彻底引发了这场西城的大火。 以同里巷为中心,两条街巷为半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全部封锁,街巷内的住户都被要求撤离,除官府救火的人员外,谁也不准进入。 钟少卿带着沈灼到的时候,同里巷两条街区外,乌泱乌泱的全是人。有被抬出来的伤者,有撤离出来的居民,也有大胆好事来看热闹的人,而站在众人最前面的,都是官府的人。赶到现场来的官员很多,大家本就都在街上逛灯会,一看见火光冲天,便知出大事了,很快都往这处赶来。 “我爹也来了。”沈灼趴在一棵大树的顶上,指着沈渊对钟少卿道。 钟少卿闻言顺着沈灼的手指望过去,果然见沈渊站在最前面,他边上站着一锦袍玉冠的年轻男子,一边听着军士的汇报,一边发号司令指挥调度着。钟少卿认得此人,他是五皇子萧浚,掌管着京都兵马司,今日城中所有安全护卫都由他负责。 萧屹与曲墨然站在一圈重臣的最外面,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一手消息。 火情虽大,但京都兵马司的城防守军行动却分工明确,有条不紊,同时速度极快,不停地来往奔忙着。有一队专门往外抬伤员,有一队负责给水缸补水,有人拎水桶,军士们分梯队地拿着水斗、水盘,一轮一轮往火场里去...... “没想到兵马司布置如此到位,响应更加迅速,短短时间内就调动了一个营的兵力来灭火救灾。”曲墨然眼里流露出赞赏。 曲墨然拍着萧屹的肩膀,道:“这里人手充足,火应该烧不出圈来。我们还是走吧。” 有一军士从两人面前跑过,萧屹突地一伸手,抓住军士问道:“前面封了几条街巷?” “东西南北各两条。”军士匆忙回答,然后一抹脸,拎着装满水的水桶又跑走了。 萧屹站在那里,望着通天的烈焰,良久未语,陷入了沉思。 前世,这场大烧了整三条街巷,特别是东边的。 萧屹将掌心平摊开,然后扯了几缕头发放置在掌心,头发刚一放上,就被热烈的风吹得腾空而起。 “是西北风。”萧屹淡声道。 “冬季刮的当然是西北风。”曲墨然有些莫名地道。 “若是风向变了呢?” 曲墨然闻言一惊,扭头看向同里巷,突然觉得那冲天的火光下,似有一头要伺机要冲破樊笼的恶兽。 第140章 灭火救人 萧屹抬脚往前走,穿越过人群,站到萧浚面前。 “五哥。”萧屹道。 “七弟,你怎么在这里?”萧浚见来人是萧屹,有些意外。 他这七弟在京都的时候甚少,除了有国家有战事外,几乎很难让人想起他。便是每年年节回到宫里,他也少言寡语,跟在萧承身后,像是一个影子,毫无存在感。 “只封隔两条街巷是不够的,而且东、南两侧安排的人手太少。”萧屹直言道。 萧浚瞥了他一眼,眼中有不悦,语气不耐道:“七弟,灭火的事有火丁营专职处理,你就不用操心了。” “今日火丁营是谁在负责?”萧屹扭头看向周围一圈官员,并没理会萧浚的不耐烦。 一个中年官员走出来,对萧屹行礼道:“下官陈兴,火丁营指挥使。” “七殿下,此处是上风口,为火力最猛之处,自然安排的人手要多些。而且现在火头刚刚才烧出同里巷,属下已经派兵尽力压制火头,留两个街巷做隔离区,应是足够了。”不待萧屹再问,陈兴便开口解说道。 萧屹扫了陈兴一眼,道:“你是按西北风向布置的。” “正是。”陈兴答。 “若是风向改了呢?”萧屹问。 “这怎么可能!”陈兴想都没想,直接一口否定,他言之凿凿,自信满满,“京都冬季从来刮的都西北风。” “陈大人,在战场上,我也曾多次用过火攻。风向可从无固定一说,风向混乱倒是寻常见。” “我刚察看过了,此时确实刮的西北风,但你可曾想过,万一有那么一刻,风向改了,你当如何,这里的百姓又当如何?”萧屹的话,说得不紧不慢,但目光却紧紧地盯着陈兴。 陈兴心里猛地一颤,不由抬头看向正在熊熊燃烧的烈焰,心里蓦地生起巨大的恐慌。当如何?真要变了风向,南面与东面人手少,火头压制不住,最坏的情况,会穿烧燃整个西城的!! “唰”地,陈兴冷汗出了一身。 “七殿下可有更妥贴的办法?”沈渊问道。 沈渊刚才一直在旁听几人对话,他觉得萧屹说得有理。人命关天的事,应该更加谨慎小心。 “隔离的街巷扩大到三条,就算火没烧过来,也顶多是在外呆半宿。另外人手薄弱的东面和南面,需马上把人手补上,若人员不够,可去调京郊军营的火丁兵来。” “调京郊守军需父皇手谕,再一来一回奔波,估计这火都已经灭了。再说风向哪是说改就改的?”萧浚一挥手,否决了萧屹的提议。 “不怕一万,还怕万一呢~~~老天爷的事,谁又说得准呀!”突然,一道娇俏的声音在众人头顶响起。 在场众人被吓一大跳,抬头一看,只见不远的树上,趴着好多看热闹的人。其中趴得最高的,是位身着湖绿色皮鹤氅的娇俏少女。她边上还有一位极其俊美的少年,正用手捂着她嘴。看来,刚才的话正是这位少女。 沈渊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一股血气直往脑门上冲。他抬起手,指着沈灼道:“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少女不是沈灼又是谁。 只见沈灼拉开钟少卿的手,然后攀着树杈,借着几个腾跃,轻松利落从树上溜下来,一路小跑到沈渊面前。 “阿爹,我也担心嘛,就跟过来看看。”沈灼冲沈渊笑,又甜又讨好。 “还不回府去!”沈渊沉着脸,不怒自威。 “阿爹,我觉得七殿下说得在理呀。记得每年三月里放纸鸢时,三哥都要测好久的风向,他就老说风是乱吹的。”沈灼不理沈渊的黑脸,只拉着沈渊的衣袖撒娇。 沈灼不知道风往哪里吹,也不懂什么东风,西风,但她记得前世在这场大火中死了很多女子,全是同一个教坊的姑娘。 刚才她爬到树最高处,看抬出来的伤者,没有一个是教坊姑娘。要么,就是她们还没被找到,要么,就是还没烧到她们的教坊。听了萧屹的话,让她隐约想起,东面好像是有个教坊。 “末将愿率巡防营中二百人去东面和南面支援火丁营。”陆亦鸿出列道。 沈灼的现面,让陆亦鸿突然想起之前她通过陆婉儿多次叮嘱他要小心元宵夜色走水的事。若不是她的叮嘱,让兵马司提升了警惕,从而加强了警戒,在对应此次突发大火时,才没免于被动和疲于应对。 陆亦鸿统辖的是巡防营,负责城防和治安,虽不熟悉灭火救灾事宜,但去给火丁营的兄弟挑水抬缸,打打下手,还是可以的。 于是,萧屹领着陆亦鸿和他的二百兵士往同里巷的东侧和南侧去。 “少卿,劳你送娇娇回府。”沈渊对钟少卿道。 钟少卿正要点头应下,突然就被沈灼拉着跑,沈灼一边跑,还一边道:“阿爹,你放心,我这就回去。” 然后,沈灼就拉着钟少卿跟上了陆亦鸿的队尾。 “娇娇,灭火救灾非玩乐之事,官府自有安排。你还是随我回府吧。” 钟少卿觉得沈灼对这场大火过于固执,都固执得超于常理,有些奇怪。 沈灼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那边街巷有一处教坊,平时里面人很多,但又看不到人多......我怕没人知道她们。”说到后面,沈灼的声音小了许多。 钟少卿深深看了沈灼一眼,然后便没再劝止沈灼。作为常年查案办案的人,自然听明白了沈灼所说的地方。她口中说是教坊,但其描述的实则是暗馆。天盛不禁娼业,勾栏瓦舍也分高低不同的档次,其中暗馆便是较低的一档,做的大多是见不得人的买卖。正因为见不得人,所以暗馆都有伪装,面脸一般会伪装成普通铺面,而内里则修得曲里拐弯的,像谜宫似的,不见天日。 若火场周围真有暗馆,如无人知情,确实会死很多人。 前世,此次大火一共五十余人丧生火海,其中死在暗馆中的就有近四十人,二十多名女子加十几位客人。当年沈灼听说,那日在暗馆里的人,无一生还。 既然想方设法也没能避免这场大火,沈灼便急切在想要改变些什么,比如救回一些人,比如改变些结局,好抑制住她心里突然疯长起来的恐慌,让她寝食难安。 对于沈灼和钟少卿跟在队尾,萧屹只抬眼望了一眼,并未阻止,也未多言,只是眸子冷沉了些。 “沈四小姐居然跟来了?”曲墨然倒是大感意外。 一个首辅千金,大半夜的跟着大头兵往火场上跑?这举动也太匪夷所思。 “她爱跟就跟,还能绑了她回去?”萧屹冷声道。 沈灼历来任性,想做啥就啥,从前世到今生,她执意要做的事,有几件是他能管得了的? 曲墨然瞪大眼,眼珠子都快落出来。这,这人是在抱怨? 在同里巷东侧的第三条街巷叫东风巷,巷内的住户今夜无人敢安睡,或站在巷口处,或站在屋门外,都翘首向不远处的火光张望。邻里之间也相互打探着消息,商量着到底是该出去避避,还是该留下。只有巷尾的一处绸布庄格外安静,大门紧闭,像是一家人早已熟睡。 陆亦鸿带着巡防营的人挨家敲门通知大家撤离,于是所有人都跑回家,开始收拾细软。只有最深的那一处,仍是毫无动静。 陆亦鸿上前敲了半天的门,门内才传来含糊不清的声音:“谁呀~~~有事明早再来。” “京都兵马司的!”陆亦鸿大喊一声。 片刻后,绸布庄的大门“吱吖”一声打开,一个五六十岁的掌柜走出来,边走边打着哈欠:“官爷,这大半夜的,您可是有什么要事?” “同里巷走水了,你不知道吗?” “知道呀。不过离我们这里挺远的,再说,官府不是已经划了撤离区的嘛。” “接到最新的命令,东风巷也要撤离。掌柜的,你赶快收拾了走。” “哎,哎,哎,这位官爷,能不能不走?我看这火势也没往这边来,一大家子老老小小的,收拾完都天亮了。”掌柜一脸不情愿。 “这火往哪里烧谁知道呢,老人家,命要紧,还是先出去躲躲吧。”陆亦鸿好言劝道。 “官爷,若草民不撤离的话,不犯王法吧?”掌柜问道。 陆亦鸿被问得上了火气道:“不犯王法!愿走就走,想留就留,只是命可是你自个儿的,真要火烧过来,就都迟了!” “知晓了,草民谢官爷通知。” 说完,老掌柜将大门“砰”地一声关上,这是打算不离开了。 陆亦鸿气不打一处来,回去将此事禀报给萧屹。 沈灼一直远远地瞅着巷中动向,自然也看这一幕,于是她冲钟少卿使了个眼色,然后两人慢慢往那种绸布庄走去。 萧屹冷冷地盯着两人的背影。 第141章 习惯成自然 沈灼和钟少卿二人走到绸布庄的大门前停下。沈灼抬头看了一眼绸布庄不太高的围墙,又扭头四处打量着。 “钟哥哥,我们是翻墙进去,还是爬树进去?”沈灼问。 “我们就不能走正门进吗?”钟少卿失笑道。 “正门怎么进得去?刚才陆大哥都差点吃了闭门羹。” 沈灼话音还未落,忽觉身后有股冷风袭来。钟少卿突然侧身一闪,然后手臂圈着沈灼急转,用半个身子将沈灼护住。沈灼还没回过神来,就看见一道剑光掠过钟少卿的耳侧,一闪而过。 “咔嚓”一声闷响,绸布庄的大门,让人一剑劈裂了。 萧屹从后面走上来,抬脚一踹,“嘭”地一声,大门开了。 萧屹在路过沈灼身旁时,瞥了二人一眼,然后冷着张脸,跨步走进门去。 跟在萧屹身后的曲墨然吓得一身冷汗,刚才钟少卿要不是躲闪得及时,怕此时落地的,不是门栅而是他的脑袋了!曲墨然在萧屹身后看得清楚,萧屹那一剑,有一半是直奔着钟少卿颈上人头去的。 萧屹破门而入的举动自然惊动了屋里的人,刚才那位老掌柜快步走出来,气急败坏地嚷着:“都说了我家不走,不走!你们怎么还要私闯民宅呢?!还有没有王法了!!” “有两个流窜的盗匪,趁着西城火情混乱时跑了,现京都兵马司巡防营正在全城缉捕。”萧屹冷声道,随后他淡声一喝,“陆大人,还不进屋搜!” 萧屹斜乜着那掌柜,从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嗖嗖”往外冒着煞气。掌柜不由自主地抖了抖,顿时熄了刚才的气焰。他张了张口,想反驳却不敢说出口,只好畏畏缩缩在一旁。 跟着萧屹进院的陆亦鸿虽不知萧屹为什么要杜撰出两个盗匪来,但让他进屋把先把人清理走,也不是坏事。于是,他点了十来个兵,进了店铺的后院。 曲墨然默默地看了看萧屹,又瞅了几眼钟少卿,再看了看与钟少卿站得颇为亲密的沈灼.....心里不由叹了口气。 曲墨然走到钟儿卿面前,拱手道:“钟大人,我觉得这店铺有些蹊跷。你是提刑司的人,不如你我同去查探一番?” 作为在提刑世家长大的人,钟少卿有十分敏锐的洞察力。一踏进大门,他便觉得此处有异常。若此处真是暗馆,那里面的布局定是不同寻常,他本就有意一探究竟,此时曲墨然相请,他自是没有不同意的。 “你之前说的我都明白。此处或有凶险,你与陆大人待在院中,切莫乱跑。我随曲大人进去看看。”钟少卿叮嘱着沈灼。 沈灼乖乖点头,保证哪里都不去。她虽行事有时莽撞,但又不是真蠢。此地她啥也不知晓,若是乱闯,指不定就要在里面迷路,那就真的成了帮不上忙,还给人添乱。 没多久,就见不少男男女女从屋中走出来,个个衣冠不整,披头散发,脚步虚浮。站在屋中的掌柜,脸上一阵白一阵红,汗水直淌。 “掌柜的,赶明儿去京兆府把铺子重新登记一下吧,顺便把这些年漏掉的税也都补补齐。”陆亦鸿冷笑道。 看着这些着装不整的男女,陆亦鸿哪还有不明白的?虽说天盛不禁娼业,但这一行的税收却定得奇高。难怪这掌柜死活不撤离,这要人集中着往外一走,他干的什么买卖,就人尽皆知了。这些年少缴的税要补要罚,怕是能让他倾家荡产! 掌柜的双脚一软,瘫坐在地上。 正在这时候,陆亦鸿突然在空气中嗅到一丝烟味,寒冷的风也似乎带着一股暖意,他的心猛一紧,还不待他快步出门去,便有士兵推门冲了进来,惊慌地,忙不迭地大声叫道:“大人,火烧过来了!!” 陆亦鸿见状,立即大声喊道:“敲锣吹号!立即通知所有人,马上撤离!挨家挨户去看,但凡有不走的,全部拖走!” 绸布庄瞬间乱成一团,刚被驱赶出来的男男女女们,此时惊慌失措地,疯狂地往大门处跑去,几个兵士则掏出牛号角边吹边往内院跑,通知里面的人赶快撤离。 萧屹一把拽着沈灼就往外走。 “钟大哥,钟大哥还在里面!!”沈灼大声呼叫道。 “有人去通知他们了,他们会及时撤离。”萧屹强硬扣住沈灼的手腕,带她离开了绸布庄。 二人刚出绸布庄的大门,便看到火趁风势烧红了天,漫天的火舌铺天盖地而来,席卷一切。 风向真变了。 东风巷内嘈杂一片,尖叫声此起彼伏,巡防营的士兵敲着锣,吹着号,往每家门里串,查看是否还有人在。 东风巷是个背街小巷,很狭窄,最宽处也仅有四五人宽,众人蜂拥着往外跑,好几人被挤摔在地,而后面的人,生生从这些人身上踩踏而过,无人停留。大家皆惊惶失措,混乱无序...... 太快了,火势来得太快。一柱香前还隔着两条街的火,此时已舔舐众人在身后,发出噼里啪啦的爆裂声。沈灼鼻尖已能闻到焦糊的味道。 萧屹搂着沈灼,纵身一跃,上了屋顶,几个跳跃,沈灼只听耳边风声作响,再定神时,已出了东风巷。沈灼在萧屹臂弯里不停地挣扎,萧屹的手牢牢扣着沈灼的腰,让她动弹不得。沈灼焦急地扭头往后看。钟少卿还没出来! “放开我,你快放开我。”沈灼使劲地掰扯萧屹的手。 “你不要惹我。”萧屹淡淡瞥了沈灼一眼。他的声音很轻,很冷,也很平静。 沈灼却吓得猛地一顿,僵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再动。 萧屹怒了。 上一次沈灼听到萧屹这么说话,还是他斩杀三万降兵时。 虽然沈灼不知是什么触怒了萧屹,但她却清楚的知道,此时的萧屹是绝对不能招惹的。 萧屹一向内敛,少言,情绪也少,更鲜少发怒。而且他的怒,也与常人不同,他发怒时不会有怒火滔天,他的怒是带着寒气,冰冷的,像北地万年的寒冰,没有一丝火气,很静,很冷,也很容易让人误会,让人误会他这样没什么大不了,就像那次达嗒国一样。 达嗒国是天盛北疆的邻国,有一年突然率军来犯,萧屹奉命出征。那时沈灼已经嫁给萧屹,她太过想念他,便偷偷跑去了前线,然后她就听到萧屹用这样又轻又冷又平静的声音,对着三万降军说:“全杀了吧。” 三万人,整整杀了十天十夜。杀到后来,连刀斧手都心里发颤,再举不起刀,萧屹从中军帅帐走出来,手拎长剑,亲自一个一个砍杀过去,最后三万降兵,无一活口。 那一日,萧屹浑身染血,犹如从尸山血海走出来的阎王。 自此,所有北疆诸国再没人敢进犯天盛,也没人敢对萧屹说个“不”字,连天盛的朝臣对他都心生畏惧。 萧屹一怒,是要伏尸百万,流血千里的。沈灼曾亲眼见过,此刻的她哪里还敢撩他虎须?她靠在萧屹左胸,下意识地往他胸口蹭了两蹭,这是沈灼惯常撒娇和求和的动作。 萧屹兀地一僵,头发根都竖了起来。 沈灼也是头皮一麻,整个人再次僵住。又一次,她的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习惯性的动作。 萧屹垂目看着呆傻了般的沈灼,口里的血腥气淡了些,咬着的牙根也松了松。 第142章 天命难违,生死难改 沈灼一时被萧屹吓到,同时也被自己气着。此后,她一声不吭,也不再挣扎,任萧屹搂着她在京都夜色里一路飞驰,不到两柱香的功夫,便到了沈府门前。 “臣女谢殿下护送。”沈灼对萧屹略微福身行礼,根本不待萧屹说话,就径直转身往沈府侧门走去。 按理说,沈灼此番举动甚为失礼。但沈灼心里有气,她一当朝首辅嫡女,今日就欺负他一无权无势的皇子,能怎么样? 仗势欺人的事,她沈灼又没少干!沈灼气哼哼进了府。 萧屹目送着沈灼身影消失,他捻了捻指尖,然后微微叹了口气,走了。 沈灼回到府里,听说钟少卿还没回来,不由担心。她让兰草守着远来居,若有钟少卿的消息,要第一时间通知她。 兰草没守多久,就回到兰亭阁向沈灼复命。钟少卿人虽没回府,却传回了消息:说他很安全,让大家无需挂心。只是东风巷不仅让火烧了,还发生了踩踏,死伤的人很多,人手吃紧,他就留下来帮忙。 沈灼心里“咯噔”一下,一颗心猛地悬了起来。 一整夜,沈灼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天刚一亮,她便让莺儿外出打探消息,看昨夜的大火到底死伤多少人,烧到了哪里。 莺儿这一去,足足两个时辰后才回来。 “小姐,这场火烧得可凶呐,同里巷周围三条街都烧光了,听说死了好多人。”莺儿回来时眼眶都红红的。 “死了多少人?”沈灼的声音轻颤,不自觉带了一丝紧张。 “京兆府登记在册的就有五十三人。唉,本来死不了这么多的,昨夜在东风巷踩死好些人。说是全都是巷中暗馆的女子,店在巷子最里,虽然人跑出来了,但又被踩倒在地,后来就没了,听说一个都没活下来呐。” “若是能更早些出来,原都是能活的。本就是苦命的人,没想还......”莺儿说着说着,便说不下去了。 “啪~”沈灼手里的茶盏掉落在地上,摔碎成几片。 还是死了五十几人,暗馆中的还是全死了! 没用,还是没用,没有一点用!! 她救不了任何人! 沈灼心里最深层的恐惧,此刻终于破茧而出,膨胀成巨大的恶魔,冲她狰狞地哈哈大笑着,张着血盆大口! 沈灼目光怔然地看着莺儿,她看见莺儿在嘴一张一合,可她好像听不见对方在说什么。为什么莺儿一脸惊慌,为什么天光这么刺眼,为什么头这么痛,心这么慌? 沈灼只觉眼前阵阵发黑,然后她身子一歪,昏了过去。 沈灼醒来时,已是后半夜,兰草一直守在她床前,见她睁开眼,忙去桌端药。 “小姐,这是张太医开的药,煎好后一直放在小炉上温着,你起来喝一点吧,温度正好,不烫口的。”兰草一手端药,一手半扶起沈灼。 沈灼一个劲盯着兰草,然后猛地抱住她,眼泪“唰唰”不停的流。 “兰草姐姐,我不要喝药。你陪着我,你别走,我怕我找不到你了~~~~~”沈灼一声一声哭得悲凄。 兰草被沈灼吓坏了,她忙放下药碗,双手搂住沈灼,轻轻拍着她的背,小声安抚着:“好的,我陪着小姐,我哪里也不去。兰草一辈子都会陪着小姐的,小姐快别哭了。” 兰草搂着沈灼哄了半天,才让沈灼止住了泪,把药喝了。 “小姐,你可是让昨夜的火惊了神?要不要再让张太医来看看?”兰草眼里全是担忧。 “不用,我就是被吓到了。”沈灼抬起红肿的眼,虚弱地笑笑。 “兰草姐姐,你陪着我,别走。”沈灼拉着兰草的手,说什么不放。 兰草便脱了鞋上床,陪着沈灼就寝。 沈灼闭着眼,却根本睡不着。早在韦茜回大粟时的,她心里就生出隐约的恐惧,只是她强行将之忽略。 虽然重生一路走来,看似她改变了沈窈,韩梅,魏子渊,张静宜,甚至是郭昊天的命运,但只要稍微细想,便不难发现,沈窈仍一直被萧承追求,韩梅还是遭遇了韦茜的霸凌,魏子渊仍是遇刺,张静宜依然被许给王才林,哪怕是郭昊天,他也是出现在欺辱韩梅的现场......虽然这些事,后来好像都在往好的方面转变,但该发生的并没能改变。她所做的一切,也仅仅是让这些事在原有的轨迹里,稍稍偏离了一点,有了一点不同。 也只有一点而已。 她改变那么多人的那么多事中,没有一件是涉及了生死。生死的大局,她动不了。 昨夜的那场大火,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扇打在她脸上,打散了她的踌躇满志,也打醒了她的自以为是。 沈灼这一病就是半个月。她的病让钟少卿很内疚,日日都来看望她,还带许多新奇玩意儿,陪她解闷儿。沈灼总是笑着安慰他,说早知道自己胆子这么小,就不该瞎去凑热闹。 每每看到钟少卿,沈灼就很高兴,她知道钟少卿前世应是有好结局的人。好的人配上好的结局,总让她没那么绝望。 好人就该配好结局,沈灼望着钟少卿想着。阿爹阿娘,阿兄阿姐都是顶好的人,也该配最好的结局。 生死局改不了,那也得改!沈灼捏紧了拳头,她是不会放弃的。大不了,她用自己的命去填! 沈灼想通后,身体终于一日日好起来。 平阳郡主叹道:“少卿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太纵着娇娇。” 黄嬷嬷笑道:“纵着四小姐的人,难道就钟少爷一人吗?有人纵着总比有人骂要好,老奴看钟少爷年少有为,是个有本事的,将来能护得住四小姐。” 第143章 郑公佩之死 沈灼骨子里有份执拗,她是不会轻易放弃的人。 元宵夜那场大火,虽仍是死了五十三人,烧光了三条街,但伤者却远没有前世多。沈灼记得,在前世伤者无数,约死者的十多倍,而这一次的伤者则与死者人数相仿,说明她付出的努力还是有用的,哪怕只是一点,那也是有用的。 正元帝仍是天颜震怒,但此次天灾远胜于人祸,京都兵马司的应对也是及时的,有效的。因此正元帝在下令彻查之后,只把当日几个玩忽职守的官员打入大牢,并未大肆处罚其它官员。 陆亦鸿还因主动请樱去疏散东风巷,得了正元帝的嘉奖。陆婉儿直夸沈灼是福星,还好生谢了她一番。 这些好消息一条条传来,沈灼的信心和决心又增强了几分,暗自给自己打气:只要准备得足够细致,足够充分,定能避免悲剧发生! 鸣山书院的冬假时间很长,是从年底十一月末一直放到来年三月初春时,约摸有三个多月。 往年的冬假,沈灼不是窝在兰亭阁看话本,就是和陆婉儿她们几人去逛街听戏。可自元宵节受惊,大病一场之后,沈灼就日日跑到鸣山书院山长郑公佩的府上去请教学问,这可惊掉了沈府所有人的下巴。 “阿卫,你说是不是钟家那小子嫌弃娇娇不学无术了?”沈希闲得没事就爱往陶淬院去骚扰沈卫。 “我还没见过少卿对娇娇说过‘不’字。”沈卫手里拿着书,眼皮都懒抬一下。 “那娇娇这般,又是为何?”沈希道。 “娇娇做事,一向只凭兴趣,想一出是一出。你要想明白她的想法?有这闲功夫,你不如去多练几套剑法。”沈卫嫌弃地道。 “不对,我怎么总觉得娇娇最近怪怪的。”沈希皱着眉,露出丝担忧。 在整个沈家,最了解沈灼的是沈希。从小到大,但凡沈灼想要做什么出格的事,第一个要找的帮手必定是沈希。沈希是她在沈家最铁的盟友。若沈希觉得沈灼奇怪的,那一定就是真有原因。 沈灼去郑公佩府上,当然不可能是突然对做学问起了兴趣,而是在前世,郑公佩死在这一年的观音诞,死于一场意外。 观音菩萨诞辰是二月十九。 沈灼病好后,她就打算去守着郑公佩,她要日日盯着他。虽然沈灼知道郑公佩身亡的明确时间,但她担心事情会发生变化,所以一点都不敢掉以轻心。于是,她是风雨无阻,天天都去郑府报到。 对于沈灼突如其来的求知好学,郑公佩从一开始的惊讶,到中途的欣慰,到再后来的苦不堪言,最后只想早点送走这小魔女。 这哪里是来求学的,完全是来折磨他的! 沈灼每日带来的功课,做得都很有新意,可一看便知是有人代笔,随便拎出一句来,一问一个不知道,然后她带来请教的问题,也很有深度,可一教一个打嗑睡...... “沈四小姐,既然书院给大家放了冬假,那你就放宽心,好好歇着吧。做学问不急于一时,等书院开学了,再学不迟。”郑公佩亲切地对沈灼道。 山长的意思,沈灼自然是听得明白的,但要她不再来?那可不成。 “山长,今年我就要及笄了。不瞒您说,家里给我相看了一户书香门第,年后就要去见对方母亲,我这不是怕给书院丢脸嘛,所以趁冬假,专程来您这里恶补一下。”沈灼脸不红,心不跳地瞎扯着。 “如是这样,那不如你去寻曹娘子?”郑公佩建议道。 曹娘子是书院里女院的夫子,主要教授《女诫》和《女德》。 沈灼眼珠子转了两转,然后粲然一笑:“好呀,我在您这里再学三日,便去寻曹娘子。” 三日之后,正好是二月十九观音诞。 郑公佩无奈,只好点头。 二月十九日这天,天都还没亮,沈灼便拎着一大堆谢师礼,坐着马车到了郑府。 当郑公佩被老仆从睡梦中叫醒时,气得胡子都在抖,可转念一想,今日是最后一日,便忍着气起了床。 这一日,沈灼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郑公佩。郑公佩终于觉出丝不对来。 “沈四小姐,你可是有何事瞒着老夫?”郑公佩问。 沈灼笑着摇头:“明日便不能来山长府上,有些舍不得罢了。正好今日是观音诞,学生想在山长府上赖着一日,不知可否?” 说罢,沈灼眨巴眨巴大眼睛,盯着郑公佩不放。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何况还是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姑娘。郑公佩虽是让沈灼闹得头疼,但还是同意了。 傍晚时分,郑公佩收到一个邀请,是他同年的一个老友路过京都,请他去驿站一聚。 沈灼心猛地拎起。 前世,郑公佩在晚上回城时马车意外失控,连人带车翻进沧江里,等人发现时已是第二日清晨,郑公佩、车夫和马全都已身亡多时。 “山长,我送您去吧。我家的马车又快又稳。”沈灼提议道。 郑公佩略有迟疑。他虽是鸣山书院的山长,但说破天也不过是个教书先生,其家境清寒,并不殷实。郑公佩想起家里马车又老又破,处于常年失修状态......终还是同意了。 “什么,她与郑公佩坐着马车出城了?”萧屹听到赵六斤的回报,突然厉声问道。 “是,是的。”赵六斤被吓得一激灵。 沈灼最近每日都去郑公佩府上,这事从赵六斤的回报中萧屹早知道。还因此让赵六斤从每日一报,改成每日两报。 萧屹低头沉思了一会,忽地脸色大变,像阵旋风般冲出去。 第144章 你到底是谁? 萧屹一路策马疾驰,片刻都不敢稍停。 郑公佩前世的死,让萧屹印象十分深刻。 那段时间里,难得沈灼没来烦他,连着整整好几日,他都没见到沈灼出现在他视线里。事出反常,必有妖。他不知道沈灼又要对他作什么妖,于是便让陆云打探情况。陆云一日后回来说,鸣山书院的山长郑公佩死了,整个鸣山书院都在治丧,沈四小姐也十分悲痛,她与书院的几位好友这几日全留在书院里帮忙,所以无暇再来寻他。这还是认识沈灼之后,第一次清静的时刻,所以他印象特别深。 萧屹记得那段时间正是二月。 后来,萧屹得知郑公佩是死于深夜回城的途中,其马车失控掉入了沧江,马车里的人全都死了。 萧屹不知道前世郑公佩出事的具体地点,只知是在沧江边的官道上。他便只好沿着这条官道一遍又一遍跑着,生怕有错过。然后令龙虎卫每隔五里设一个哨站,一旦有马车坠江,需立即营救,并放响箭示意。 冬日的天黑得快,才傍晚过后,天色就越来越暗,空中乌云密布,厚重得连一丝月光都穿透不出。在萧屹沿着官道来来回回跑到第三遍时,天空中突然窜起一串明亮的焰火,还伴随着响箭尖锐的啸叫声,在漆黑的夜里显得格外分明。这是龙虎营特制的响箭。 萧屹一夹马腹,飞一般地向那处跑去。 萧屹赶到的时候,沈府的马车已经侧倒在地上,四个车轮有一半都朝着天。车辕处的马车夫摔得歪七倒八,半天都爬不起来,车厢里传出不同的人声,听起来似乎无甚大伤。 萧屹不禁松了口气,松了松缰绳,缓下速度,向隐在暗处的几个龙虎卫走去。 “怎么回事?”萧屹问。 “马夫喝了不少酒,又不太熟悉沈府的马车,所以驾着驾着就翻车了。”陆云轻声汇报着。 是的,驾车的并不是沈府的车夫牛阿大,而是郑府的车夫张伯。出发前,沈灼特地将牛阿大支开,让他先行回沈府报信儿,说自己跟山长出城会友,要晚些回府。所以驾车的是张伯,不是牛阿大。 前世与郑公佩一起落水身亡的就是张伯,沈灼担心若把他留在郑府,会再出其它的意外,因此专程找了个借口,把他一起捎上。 “可有人受伤?”萧屹问。 他抬眼看着不远处的马车。几个扮做路人的龙虎卫正七手八脚地帮忙抬马车,扶正车厢。 “都是些磕磕碰碰的小伤,应无大碍。”陆云回答道。 萧屹点点头,将马和自己隐进更深的暗处,只余一双眼睛,闪着锐利的光,凝视着前方。 当他看到龙虎卫把沈灼主仆从马车里搀扶出来,他才缓缓长出口气,眼眸里的紧绷也淡去。 “一会儿将人好生送回沈府。”萧屹吩咐道。 “是。”陆云应下。 萧屹深深地看了几眼沈灼,眼里闪过一丝贪念,却最后终是一拔马头,隐身在黑暗里,悄无声息地向京都城缓缓而去。 不行,现在还不行,时机未到,得再等一等,再等一等。 萧屹骑着马走得很慢,像是不舍,又像是眷念,仿佛能多一刻同在一处,也是好的。 萧屹还没走出多远,一道尖锐凄厉的惊叫声突地响起,瞬间划破了夜的寂静。 “山长!山长坠江了!!!快救救山长!救救他呀~~~~~” 那是沈灼的声音。惊慌中带着哭腔。 萧屹猛地一扯马头,迅速地飞奔过去。 在沈灼的尖叫声中,龙虎卫众人再顾不上隐藏,纷纷奔出来“噗通”“噗通”跳下沧江,去救失足落水的郑公佩和他的马夫张伯。 龙虎卫全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众人分工协作,不一会儿就从水里把两人捞上岸来。沈灼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查看两人的情况。陆云一伸手,拦住了沈灼。 “他俩需马上通气,这位小姐,还请你先避避。”陆云拉了拉头上的皮毡帽,半遮挡着脸道。 沈灼之前见过他几面,他怕对方能认出他来。主上交待过,此事不能暴露龙虎卫的身份。可谁知郑公佩会醉成这样?明明都摔伤了,还非得拉着马夫结伴去江边放水,结果一个不留意,你拉我,我拽你,两人双双失足坠到沧江里。事发突然,他们想要阻止都来不及。此时,若他们再不下水捞人,怕这二人绝无生还的可能。可就是捞上来......他刚才看二人情形,也不乐观。毕竟是醉酒落水,又是大冷天的。 沈灼根本不关心眼前这男子遮遮掩掩的举止,她一颗心全系在郑公佩与张伯的生死上。她没有推开陆云的手,而是一屁股瘫坐在地上,她怔怔在想,自己还是没做到时时刻刻,一眼不眨地守着山长。只那么一刻,就她扭头看莺儿伤势的那一小会儿,事情就发生了,不可阻止的发生了。 在她尖叫那一刹那,沈灼心里其实就已经知道,这二人是活不成了。 沈灼觉得自己陷在沼泽里,被混沌的黑暗缠绕着,封闭着,仿佛无论自己如何努力,如何挣扎,都是徒劳,都破不开这无边无际的,绝望的黑暗。沈灼用力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那里压着块巨石,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让她窒息,让她痛苦,她张大了嘴,拼命喘息,却仿佛仍是呼吸不到一丝的空气。 这时,一双强而有力的手臂拥住她的肩膀,她手上疯狂的捶打被强硬地制止,然后整个身子被纳入一个坚实但冰冷的怀抱,耳边响起比寒风还冰冷的声音:“闭上嘴,深呼吸。再来,深呼吸。” 那声音带着强悍的,不容人违逆的气势,指挥着沈灼的一呼一吸。一股极为熟悉的气息萦绕在沈灼身侧,将她牢牢的护住。沈灼恍惚间似乎进入了一个安全的,踏实的所在。随着那清冷的口令,慢慢的,沈灼的胸腔终于涌入大量的,新鲜的空气,她似乎又活过来了。 “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那冰冷的声音在沈灼耳边轻声道。 沈灼缓缓坐直了身子,扭身向后看去,当看清身后的人是谁时,她眼神猛地一缩。然后她一把扯住萧屹的衣襟,缓缓靠近他,眼睛对着眼睛,鼻子抵着鼻子,一字一顿地问:“你到底是谁?!” 第145章 你可是觉得,我蠢得很好骗? “你到底是谁?!”沈灼一字一顿地问。 “萧屹。”萧屹淡声道。 他任沈灼拽着他的衣襟,任她死死盯着自己,没有丝毫的闪躲。 “呵,你是不是从来就认为,我既蠢且笨?”沈灼冷笑一声,然后她更加靠近萧屹,几近是贴着萧屹的耳,薄唇轻启,吐出一句话来。 “陛下,你可是觉得,我蠢得很好骗?” 萧屹耳尖一麻,整个身子都酥了一半,抱着沈灼的手臂不由紧了紧。 沈灼说完这一句话,身子向后退了些许,拉开了与萧屹的距离。她盯着萧屹的眼神极冷,像是淬了毒的冰。 听到沈灼口中吐出“陛下”二字,萧屹眉眼不动,神色不改,只垂着眼,安静地看着她。 很多事情,沈灼懒得去多想,是因为天塌了总会有人替她顶着,而并非她真的傻。 元宵夜萧屹出现在火灾的现场,点出东风巷会被烧一事,可以说是巧合,可今日他再一次出现在郑公佩身亡的现场,就不能再说是巧合。 世上哪来这么多巧合! 月黑风高夜,既无战事,又无盛典,在一条普通的官道上,竟埋伏有二三十名龙虎卫。几乎是沈府马车倒地的一瞬间,人就冲过来救援,没耽误到哪怕一刻的工夫,而且还刻地意遮掩身份......此间种种迹象表明,萧屹是清楚地知道,今日将会发生什么。 萧屹如何能知道郑公佩会出事的?甚至,他又是如何会知道元宵夜风向会变,大火要烧到东风巷?只有一个合理的答案,那便是眼前这个男人,和自己一样,是重来一世之人。他不是十八岁的萧屹,而是日后已经登基称帝的那个男人。 面对沈灼的质问,萧屹沉默不答。他的神情,已然证实了沈灼的猜测。 沈灼只觉心中血气上涌,她一抬手,一把拔出发簪,对准萧屹脖颈,就猛地扎过去。 “小姐~~~~~~” “主上小心!!” 几声惊呼同时响起,几道黑影瞬间扑过来。 萧屹头微微一侧,避过沈灼的攻击,尖锐的簪尾,贴着他的肌肤一划而过,留下一道极浅的划痕。 萧屹冲着扑过来的人,抬起一只手,阻止了众人的靠近,另一只手仍稳稳抱着沈灼,没有放开。 “都退下。”萧屹道。 陆云犹豫地看了两人几眼,还是遵照指令,带着众人退后几步,并将莺儿强行拉到一边。 萧屹垂目看着怀里的人,良久,才轻轻地,低低地唤了声:“娇娇......” “你闭嘴!” 沈灼忿然出声,晶亮的眸子里,盛满的是滔天的恨意! 若面对的是一无所知,年少时期的萧屹,沈灼对他,只会避而远之,放过他,也放过自己,不让前世的悲剧再上演。可若面对的是那个登上皇位,亲自下令斩杀沈氏满门的萧屹,沈灼心里就只有恨,刻骨的恨! 这也是为什么,萧屹早猜到沈灼也是前世回转之人时,半点马脚都不敢露。 萧屹生于深宫,长于深宫,父子兄弟之间,亲情淡漠,更多的是算计、利用和防备,加之他本人对情感一事本就愚饨,所以他在下令抄斩沈氏满门时,心里并无波澜。就如同他手刃正元帝、萧承、萧璋一样,毫无波澜。 萧屹压根就没想,这事会对沈灼造成什么伤害。他登上帝位,凭的铁血手腕,其作风强悍,治国严于法度,“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沈氏叛国,按律当诛九族。他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直到沈灼烧毁了两人之间的所有东西,一身素衣自请去了冷宫。他才后知后觉,沈灼是真被他伤到,而且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在那一刻,他确实生出一丝了悔意,心想,要是再多查证两遍,所有的证据都能证明他没错,是不是娇娇就没那么生气了? 后来沈灼身死,萧屹才终于体会到,家对一个人来说,是何其的重要!那是一个人的根,心底的锚,是人一生中最深的牵绊,远胜于这世上的成功名就,远胜于他曾看重的一切。 重来一次,说什么他也得保全住沈家,只有这样,他也才能找回那个属于自己的家。 沈灼收回握着发簪的手,一把推开萧屹,然后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 她倒没想过,仅凭一根发簪就能将萧屹刺死,只是心中愤懑太多太烈,需要一个出口。 相较郑公佩的死亡,萧屹的重生对沈灼打击更大。前世那些悲伤和绝望,每日都无法安睡的痛苦,再一次像巨浪般,劈头盖脸地朝她涌过来。 沈灼面色苍白地,推开所有人,然后一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脚步踉跄地向前方走去,孤独又执拗,竟似要这么着,一路走回京都,走回沈府。 莺儿被沈灼的模样吓到了,她不知沈灼究竟出了何事,只跟在沈灼身后直哭,不停地拉着她,唤着她,可沈灼没有任何回应。 主仆两人就这样一前一后,在官道上走了约莫百来步,忽地身后有马蹄声响起,然后沈灼腰上一紧,双脚腾空,下一刻便被人捞到马背上。 “放开我!”沈灼剧烈地挣扎。 “别闹,我送你回府。”萧屹的手,很稳。任沈灼如何捶打挣扎,都将人牢牢扣在怀里。 沈灼怎么也挣脱不开萧屹的桎梏,心里那股怨气恨意,不停发酵膨胀,她不由红了眼。 只见她猛地一扭身,合身扑向萧屹,冲着他颈部,一口就咬上去,磨着牙,狠狠地不松口,仿似恨不能吸其血,噬其肉,生生咬死他! 萧屹眉头都没皱一下,好像颈部被咬得鲜血直流的人,不是他。他只紧紧抱着沈灼,催着马,一路疾驰。 不到两炷香的时间,便将沈灼送到了沈府门前。他轻轻地将沈灼放下马。沈灼带着满口的血,头也不回地走了。 萧屹这时才抬手一抹脖子,满手都是血。 其实,萧屹不想这么早被沈灼识破身份,谁知还是让她知道了。不过,似乎也不算坏?终于不用再遮掩躲藏,可以正大光明地抱抱她了。 萧屹眼底泛起奇异的光,还杂着丝淡淡的血色。 第146章 我给小石头娶了房媳妇 郑公佩死了,还是死在了二月十九,死在观音诞那日。与前世一般无二。 沈灼回府后便病倒了,这一次的病,不同于前次,完全是病来如山倒,来势汹汹。沈灼像是失了心魂一般,整个人木木怔怔的,眼睛里再看不到光彩,如同行将就木之人。她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太医院的太医来来回回换了数人,看诊后都说她身体无碍,但有气郁结于心,影响她的神智。她这是心病,得找到心结,打开症结所在才行。 平阳郡主急得不行,和尚道士都往府里连着请了好几拨。她认为沈灼是在短短一个月之中,连续亲眼目睹死亡,被惊了魂。 沈希也留书一封离了府,说去药王谷要把谷主请来给沈灼看病。 看着一家人为自己担忧着急,沈灼很过意不去。她也着急,也想快点好起来,但凡是端到她面前的药,她再也不嫌苦,端着碗就喝,一点脾气不闹,一点娇不撒,积极配合所有的治疗。可她却还是一点一点变得虚弱,病情没有一点的起色。沈灼知道,自己确实是心病难医。接二连三的打击,让她心生颓败之意。 沈灼把自己两世以来,从小到大的事全都梳理了一遍,虽说她顽劣,娇纵又霸道,从小闯祸不断,可她真的从未作过恶!从来没有!! 沈灼想不通,上天为何要待她如此残忍!让她前世受过的苦再受一次,让她前世经历过的绝望再来一次! 那她重来一世的意义,又在哪里? 沈灼想不通,想不明,也转不出来,整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日子过一日,不知一日。 这日半夜时分,沈灼在迷迷糊糊中被吵醒,院里传来的一阵嘈杂声,她懒懒地睁开眼,问了声:“院中吵闹,是有何事?” 莺儿快步进来道:“听说有贼人闯进老爷书房,护卫和贼人打起来了。刚才黄嬷嬷来通知,让各处都紧闭院门,不得外出逗留。” 沈灼不甚在意点点头,然后一扭头,便又沉沉睡过去。可睡着睡着,沈灼身上汗毛突地竖起,心“砰!砰!砰!”开始狂跳,她猛地惊醒过来。她的直觉告诉她,屋内有人! “唰!”沈灼睁开眼,然后她就看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坐在她的床前。 是萧屹,沈灼一眼便认出来人。哪怕没点灯,她也不会认错。 “听说你病了,我来看看。”萧屹的声音有些暗哑。 “所以是你让人闯了阿爹的书房,好将沈府护卫调开。”沈灼冷声道。 “还有,你对我院中的丫头们做了什么?” “放了点蒙汗香。你放心,陆云下手有分寸。”萧屹道。 黑暗中,萧屹近乎贪婪地凝视着沈灼,然后轻轻伸出手。 “怎的几日不见,瘦了这许多。”萧屹轻轻抚了下沈灼的脸颊。 “啪!”一清脆声响起,沈灼一巴掌拍开了萧屹的手。 “殿下请自重。” 萧屹默默收回了手。 “殿下费尽心思到我这里来,所为何事?”沈灼的声音比数九的寒天还冷。 萧屹沉默了片刻,突然道:“我把皇位传给小石头了,还给他娶了房媳妇儿。” 小石头......沈灼整个人突然就呆住了。一提到萧玮,萧屹明显感觉到,沈灼周身的的冷凛和戒备,柔软了不少。 “那姑娘长得不错,圆圆胖胖的,是个有福气的人。我死之时,她已经给小石头生了两个儿子。” “作为君王,小石头是心软了点,但朝中大臣们都很拥戴他,说他定会是一代明君。” “他读书比你强,太傅教授的东西,他能过目不忘,不过他不爱写作业,气得太傅总来我这里告状。” 萧屹隐在黑暗里,散漫地,随意地,轻声的说着萧玮的一桩桩趣事。他声音清淡,像深山里的泉水,清清洌洌,叮咚作响,此时听在沈灼耳里,倒有几分悦耳。沈灼难得没打断他,只默默地安静听着。那个小时候顽皮淘气的小身影,重又浮现在沈灼的脑海里。难言的思念,在这夜色里,不知不觉地滋长。 “他就是脾气不太好。” “你脾气才不好!”沈灼忍不住出声反驳。 “是,是我脾气不好,他这点随我。”萧屹眼里闪过一抹笑。 “小石头是个孝顺的孩子,他领了二千死士杀回京都,说要为你报仇。” 沈灼心兀地一揪,一股难言的心酸和心疼从心底泛起,她手指不由轻轻颤抖,眼眶一酸,泪流了出来。那个孩子,是她用命换来的。 “娇娇,你可知你我为何能重活一世?”萧屹在黑暗里凝视着沈灼。 沈灼猛地抬头看向萧屹。 “是我在祭天时,向上天押了我朝二十年的国运,以及小石头的三十年国运。” “你,你,你......”沈灼惊骇万分,手指着萧屹,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话来。 “我知你有很多疑问和不解,我也同样有很多疑问和不解。不过,我想有人应该是知道些什么的。” “谁?谁会知道?”沈灼急切地问。 难道还有其它人也重生了?她被困在重生这件事里太久,急切的想找到一个解答。 “明日正午,你来东城的来福酒楼寻我,我带你去找人。”萧屹道。 “不要明日,就现在!”沈灼坚决道。 “此时三更天都过了,你又病着,还是休息到明日再去。”萧屹好声劝道。 “我一病秧子都能强撑,你还不行吗?就现在去!”沈灼执拗地坚持。她不想等,她被折磨得太久,久到片刻都不能等。 “好。”萧屹无奈道。 于是,沈灼从床上起身,里里外外穿了很多衣服,将自己裹了个严严实实。然后萧屹抱着像茧一样的沈灼,跳墙出了沈府。 萧屹的马骑得既快且稳,初春料峭的寒风在沈灼耳边呼呼地吹过,她不由将头缩了缩,将耳朵更深地藏进雪帽里。 沈灼怕冷。 萧屹见状,将身上的皮大氅拉开,把沈灼整个人罩进去。沈灼挣了挣,但里面确实暖和,也就随它去了。 当萧屹停马抱沈灼下地时,沈灼探头往外一看,竟是到了同尘观外!! 沈灼一脸惊愕,扭头看着萧屹。 萧屹望着同尘观的匾额,目光凛冽,神色淡然。 “你就从没觉得这个道观很奇怪吗?” 第147章 夜访同尘观 “你就从来没觉得,这个道观很奇怪吗?” 萧屹的话,让沈灼陷入了沉思。 在她前世的忆记里,确实没有同尘观,她也不认识什么清虚子。只是世界何其大,又何其千变万化,今生所遇的人和事,又怎可能与前世一模一样?是以沈灼一直没起过疑。 而此时,经萧屹这么一提点,沈灼终于觉出一丝异常来。 当日偶遇清虚子的情形,不由一一在沈灼的脑海中浮现。 “哎呀,我的宝葫芦~~~~~~” 沈灼耳边似乎又响起那呼天抢地的干嚎声。一个干瘪的灰衣道士在记忆中朝她扑过来,痛心疾首地看着当时的她。 那老道士拎起着几片葫芦残片,激动地抖动着两片八字胡,一双小眼睛瞪得老大,对着她惊呼:“葫芦?不,它不是葫芦!!” “它是祖师爷留下的法器!法器,你懂不懂!!!” 那是在她重生那年的七月半,中元节的当天,她带着莺儿到护国寺进香,给前世的自己,也给横遭惨祸的沈氏族人们点三炷香。后来在下山的途中,便遇上了清虚子。对方赖上她,非说她踩碎了师传的宝葫芦,要讹她一千两银子,气得莺儿直动手想打人。 回忆起那时的清虚子,沈灼不禁莞尔,虽然清虚子总是一脸无赖相,像个骗子神棍似的,但他有时也真的很有趣。 沈灼还记得清虚子追在自己身后,跑得气喘吁吁的,还坚持着吹嘘:“看风水,算八卦,断吉凶,老道最在行,还可保家宅平安......十两,只要十两银子。” 此刻回头再看,也许他并非是想讹些钱财,而是另有所图? 只是当时自己被他那一句“老道还会沟通天地,能看因果,知前生,晓后世......”给扰乱了心神,或许那时若多想一想,可能早就些能发现异常。 他是怎么说的呢?沈灼眯着眼,仔细回想着。哦,他说:“姑娘前生富贵一世,但世道不太平,战火纷飞, 导致最后枉死。不过,卦上说虽有大火冲天,但会凤凰涅盘。” 凤凰涅盘......在大火中被烧死,而后重生,可不就是凤凰涅盘。沈灼一哂,为什么自己就没起疑呢? 还有清虚子给自己一众好友卜算的命运,也无一不是与前世暗合。 他说张静宜是富贵命,但姻缘一途坎坷哟。 他说萧玉淑是家财散尽,患难见真情。 他说陆婉儿是有贵人相护,一生无忧,姻缘虽有波折,但仍是一世顺遂,琴瑟合鸣。 他说温明芸是好旺的命,九世公卿之家。 他说孟清莲是零落成泥碾作尘,但梅开二度,破茧成蝶。难道清莲后来自教坊出来了吗?沈灼淡淡地想着。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如今细细想来,无一不透露出,清虚子并非普通人。可却因自己对重生之事讳莫如深,而刻意忽略了这些异常。如果能早些发现,是否山长就有一线生机? 沈灼看向同尘观扁额的目光,不禁有些黯然。 沈灼落寞的神色,萧屹看在眼里。他伸出手拍了拍沈灼,道:“多想无益,若想知答案,进去一问便知。” 萧屹一把推开同尘观虚掩的门,迈步进了道观,沈灼跟在他身后也走了进去。萧屹站在院中,往四周看了看,然后便走向右侧的厢房。 “砰”地一声,萧屹踹开了房门。 清虚子被巨大的声响吓醒,他刚睁开睡意朦胧的眼,就见自己的门口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还没等清虚子完全清醒过来,一柄长剑,便架上他脖子,剑光凛冽,寒气四溢。 清虚子猛地一激灵,脖子处冒起一大片鸡皮疙瘩。顿时,他人就彻底清醒过来。清虚子不敢抬头看来人一眼,只双手捂着眼,屁滚尿流从床上滚下来,对着来人倒头就磕,口中还念念有词。 “大侠饶命,大侠饶命呀~~~~~~” “贫道身无分文,大侠可去大殿里瞧瞧,但凡有大侠能看上的,尽管拿走,尽管拿~~~~~~贫道绝无半分怨言,也绝不会去报官。” “只求大侠高抬贵手,大发慈悲,放过贫道,放过贫道呀~~~~~~” 清虚子一边嚷嚷,一边痛哭流涕,哭喊得那叫一个抑扬顿挫,悲痛欲绝。 沈灼在一旁听得嘴角直抽抽。清虚子这哭法,若让外人听去,还以为他被人抽筋扒皮呢。可其实,他连一根汗毛都没伤到,仅仅是剑架在脖子上而已。 听到这方的动静,住在隔壁的弥子倒是拎了根木棍出来,可在看清持剑的人是萧屹后,他就默默地把木棍收了回去。 萧屹用剑拍了拍清虚子的脸,淡声道:“道长大可不必如此惊慌。” 清虚子听到这声音,哭声猛地一停,然后偷偷眯眯地觑着小眼睛,极小心地,往斜上方瞟了瞟,在看清来人是萧屹后。蓦地“哇~~~”地一声,清虚子哭得更大声了。 “看来,你果然是知道些什么。”萧屹盯着清虚子看。 “七,七,七殿下,这大半夜的,人吓人,会吓死人的~~~”清虚子边抹着眼泪,边从地上爬起来。他伸手推了推架在脖子上的剑,没推开。 “七,七殿下,这是何意?”清虚子身子抖了两抖,磕磕巴巴道。 “道长莫怕,我们就是有些事不明,想来请教。”沈灼忙出言安抚。 清虚子这才发现屋内还有一人,竟是沈灼。清虚子看了沈灼两眼,又看了萧屹两眼,再看了自已脖上的剑两眼......本已止住的眼泪,又“叭嗒”“叭嗒”往下滴。 然后,他一脸生无可恋地道:“你们且去正殿坐坐,我穿好衣服便来。” “道长,可要说话算话。”萧屹收了剑,深深地看了清虚子一眼。 “你若是想跑,我自能寻你回来。” “放心吧,贫道不走。”清虚子无奈道。 萧屹和沈灼从清虚子房中出来时,同尘观正殿已灯火通明。两人抬步入殿,只见弥子手持着一盏烛火,正在将大殿内的每盏灯都点亮。 萧屹不由多看了这小道童几眼。弥子倒是不慌张,给二人摆放好茶水,对着二人一揖首,然后就坐到角落里去了,倒是比他师傅镇定许多。 “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问题?”沈灼问道。 “前世护国寺下没这小山坡,也没这道观。”萧屹回道。 “就凭这个?”沈灼顿了顿,有些不明白,“前世与今生,未必会事事都相同。” “若有不同,就必有因,所以来问问。”萧屹淡淡道。 “所以,今日来之前,你也仅仅是有所猜测而已?”沈灼问。 萧屹点了点头,道:“嗯,不过刚才看那老道表现,他应该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沈灼看了眼萧屹,此人一向观察入微,心思缜密,一旦被他注意到的人,通常很难逃脱。 “那......”沈灼犹豫片刻,还是出口问道,“你是什么时候重来的,又是何时知道,我并非原来的我?” 萧屹闻言沉默半晌,眼神幽幽盯着沈灼良久,才缓缓道:“我自地宫中醒来时,正是采春节,原是你我最初相识那日。” 沈灼回想起那日,恍然道:“难怪那日我总觉得你与往日有所不同,果然不是我看错。” 萧屹继续道:“至于是什么时候发现你也是重生的?采春日当时就觉你与前世不同,后来多跟了你几日,便猜到了。” 萧屹说得坦荡,身份既已被戳破,他也没想再瞒着她。 沈灼一边听他说着,一边用手不停地,使劲拧地着自己的衣带,心里忿忿然,自己与他相比,果然还是蠢的! 沈灼不由深深唾弃着自己。 两人坐在正殿中,相对无言。沈灼用牙齿细碎地咬着嘴唇,不停碾着嘴唇,磨来磨去,似想开口,又似强忍着。 萧屹微微叹了口气,道:“你还有什么想问的,问就便是。” “小石头,可还好?”沈灼终于是忍不住,问出她最牵挂的问题。 萧屹默了默,心里轻轻嗤了声,呵,果然她最关心的还是萧玮。 “他能有什么不好的?能吃,能睡,能打架,又无灾无病的。”萧屹板着脸,冷声道。 “不会说话,就别说了。”沈灼也板起脸,也冷声道。 萧屹眉目一冷,顿时屋内寒意陡升。沈灼侧过头,不想再搭理他。一时间,整个大殿内安静下来,只有噼里啪啦烛火轻微的爆燃声。 “小石头”三个字,像是破开封印的谒语,被萧屹轻轻一念,刻骨思念便冲破时空,像洪水般汹涌而来。沈灼抿紧了唇,竭力压制着心底的想念。 其实,萧玮并不是沈灼第一个孩子。沈灼与萧屹成亲一年时,她曾怀过另一个孩子,只是当时她年少无知,身体又好,没任何怀孕该有的反应,所以她压根就不知道自己怀孕了。后来,那个孩子没能保住,沈灼为此伤心许久。 因而在怀上萧玮后,沈灼是千小心万小心,一点都不敢大意。萧玮是她心心念念盼来的孩子,也是她用命换来的孩子。 与怀前一个孩子时不同,在怀萧玮时,沈灼的身体反应极大,为此遭了不少。甜不能吃,酸不能吃,辣也不能吃......弄得樱桃整天眼泪汪汪的,生怕沈灼饿坏了。更是在生产时,她突然大出血,差点难产而死,她生下萧玮,几乎是一命换一命。最紧要的关头,是萧屹不顾忌讳,强拉陈老入产房,让他亲自替沈灼施针止血,这才堪堪给沈灼拉住一线生机。 后来,沈灼昏迷了大半个月才醒,清醒后,又在床上将养了大半年,才慢慢恢复。只是从此后,沈灼的身体就大不如前,那么爱玩爱闹的人,后来连王府都出得少了。 沈灼看着殿内一支支跳跃的烛火,从那一团团光晕中,她仿佛看到了那一张小小的脸庞,笑着耍赖,亲昵地叫她“娘亲。” 萧玮和萧屹长得极像,一大一小,仿佛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沈灼本就是对萧屹一见钟情,最是痴迷他的长相。这下自己生了一个一模一样的小萧屹,而且还香香软软的,对她永不会冷着一张脸,因而喜欢得不行,沈灼对萧玮是格外的偏宠疼爱。萧屹本尊,在她心里连退几个次档。 沈灼可劲儿的宠着萧玮,满心满眼的全是他。自从萧玮出生后,她缠着萧屹的时间大幅减少。萧玮也很粘着沈灼,但凡看到娘亲在,那他是路也不会走了,饭也不会吃了,书也不要读了,一定要赖在娘亲身边。沈灼不在的时候,他就啥都行了。为此,萧屹没少教训他,罚最重的时候,是不许他一个月见沈灼。 萧玮虽长相像萧屹,但性子却随了沈灼。萧屹少言寡语,多思多想,少言语,而沈灼则是跳脱活泼,骄纵任性,无所禁忌。只有从小受尽宠爱的孩子,才会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懂害怕。萧玮比沈灼,那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平阳郡主说和他比起来,沈灼也算是安静本分的了。 若不是有萧玮,沈灼怕是撑不到最后的三十岁。沈氏被灭门时,她心念俱灰,一心想随着阿爹,阿娘和各位兄长去了,是萧玮天天守着她,扑在她怀里喊“娘亲”,才把她从死亡的深渊里拉出来,让她有重新活下去的信念。 她在冷宫时,萧玮不知何时在冷宫墙角挖出一个狗洞,每日都爬狗洞进来看她,陪她说话,还给她带好多糕点。有萧玮相伴,她才挨过了冷宫那些日子。 “冷宫大火后不久,你三哥就派人把接小石头走了,只是他性子犟,不服你三哥管教,没多久便跑了,后来在各处流浪。不过也算有点本事,在外十几年,他自己拉起支队伍来。”萧屹沉默半天,还是说起萧玮的消息。 沈灼没说话,只是耳朵微微一动,默默地听着。 “他是二十五岁回宫的,人长高了,也长壮了,也很俊,很得京都贵女们的青睐,想嫁他的人得排长队。” 这正这时,清虚子推开正殿的大门,进来了。 第148章 除生死外,其余皆是小事 清虚子走到萧屹,沈灼二人面前坐下,然后问道:“不知二位贵人深夜到访,是想问什么?是占卜,还是算卦?” “道长不是能掐会算吗,难道就算不出我二人的来意?”萧屹淡淡一笑,并不回答,只是反问。 清虚子闻言默了默,然后不着声起身,点了三炷香,走到太上老君的神像前,恭恭敬敬拜了几拜。这才看向萧屹,道:“圣武帝想问何事?若是贫道所知,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沈灼脸色大变,猛瞪着清虚子,他果然是知情的! “圣武帝?”萧屹玩味地重复着。 “嗯,这是后世给陛下定的庙号。”清虚子道。 萧屹有些感慨,他为天盛王朝呕心沥血几十年,也算值了。 “为何我会重来一世?”沈灼问出了长久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疑问。 清虚子看了眼萧屹,长叹一声道:“你二人能有重生的机缘,是圣武帝以天下五十年的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为祭,向上天求来的。” 清虚子所说与萧屹之前的话,一般无二。看来自己能重来一世,确实是萧屹求来的。 萧屹斜了一眼大殿里木塑金身的神像,眼里闪过丝讥诮,求?这可不是求来的。 沈灼扭头看向萧屹,目光像刀,既尖且利,她逼视着他:“你想早日成就你的霸业,你想与心上人生生世世相遇相守,你大可重来一次,重来两次,重来无数次!可为何要拉着我也重来一世?!” “你是嫌我前世受的苦不够多,遭的罪不够深,所以非得要我再受一遍,再痛一次?” “萧屹,我自问从未对不起你,你为何要害我至止!” “就因为我曾强逼你娶我,让你心上人伤心,你便如此恨我?!” 沈灼一叠声质问着,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恨过一声,眼里燃起滔天怒火,那光亮似乎比整个大殿的灯火都更明亮,也更猛烈。 看着沈灼满脸怒容,萧屹心里却莫名一松。这可比之前那病秧秧,一脸颓败,毫无生气的模样好多了。嗯,他的娇娇,就该是这样的,哪怕是生气,也是生气勃勃,也要生龙活虎。 萧屹没回答沈灼的质问,而是将头转向清虚子,问:“上天既然让我二人重来一世,却为何不许我们改变一些前世的悲剧?” 清虚子听闻此言,便从怀里拿出几册书,放置在桌上。 萧屹、沈灼二人拿起一看,全是些市井常见的话本小说,有《道士下山奇遇记》、《大风和尚西行录》,竟还有一本《风月佳人传》...... 呃,这口味,就还真的挺杂。二人皆是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清虚子。 “在这世上,万事万物皆有定数,这些定数早被一一写好,便如同桌上这一本本的书。老天爷那里的,叫天书;而万事万物自己的,叫命书。” “人的一生,如书上笔墨所写故事。不论何时何地,何种情况下翻阅,都影响不了既定的轨迹。” “人与人之间互为因果,人与物之间也相互影响。一啄一饮,皆是前定。” 清虚子拿起一本书,随意翻到一页,上面写着“王生赴京考试,因着急赶路,错过了宿头。眼看天色已晚,山林中隐隐有虎啸声传来,王生心生惧意,向着山下狂奔,此时一位屠夫恰巧走了过来。” “譬如此书,王生若不赶路,就遇不上老虎,若不狂奔,就遇不上屠夫,后来也娶不了屠夫的女儿......王生任何一个举动改变,改的都不仅仅是他自己的命书,而是会影响到那一时刻与他相关连的万事万物,甚至是他身旁的一草一木。” “牵一发,而动全身?”萧屹若有所思道。 “陛下圣明。”清虚子点头称是,他又看了沈灼一眼,意味深长道,“很多事,看上去似乎与前世有所不同,但其实到头来,你会发现兜兜转转,还是落在原处。” “你的意思是‘天命不可违’?不管付出多少努力,全都是白搭?!”沈灼双手握拳,盯着清虚子。 清虚子往旁挪了挪,心虚道:“那,那倒也不是.......” “呵,真要天命不可违,我和娇娇又怎会重活一世?道长,最好把话说清楚。”萧屹一抬手,抽出腰间剑,放在桌上,淡声道,“我斩不了天,还砍不了你?” “哎,哎,有话好说,好好说嘛。”清虚子忙将长剑往边上推了推,对萧屹讨好地笑笑,“改,当然是能改的。就是需要很大的能量。” 萧屹淡淡瞥了清虚子一眼,清虚子不敢再卖关子,清了清嗓子,立即说道。 “贫道刚才说了,任何人的任何一个举动,所牵连的都是与之相关的一大串的人和事。所以一旦有改变,引发的也是一连串的反应。这就如同写书,你要修改的不仅仅是眼前这一本书,而是无数本......因此,你得有足够的笔墨,也就是能量。” “何为能量?”萧屹问。 “能量就是生机,生生不息的生命的力量。天下万物的生机越足,能改动天命的可能性越大。呃,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要攒功德。” “生为始,死为终,在生与死的界线之内,坏事改好事,其实不难,命定的轨迹也记得没那么细,多行善事就行。可要改死为生,那就得有大功德才行。此间事,除生死之外,再无大事。” “要多大的功德,才能改死为生?”沈灼一把揪住清虚子。 “这,这,贫道哪里知道呀~~~~” “那谁知道?”萧屹问。 “老天爷的事,就只有他自己知道。”清虚子竖起手指,偷偷指了下天。 “哪里能找到它?”萧屹抬眼,看着屋外漆黑的天。 “天道循环,它既无处不在,也无处可寻。”清虚子道。 “止杀戮,救苍生。”一道清脆的声音从角落里响起。 几人循声望过,只见弥子清瘦的身影从角落中走出来。 “此番前来临行时,大师伯曾告诉我两句话,让我在遇见圣武帝时告诉他。一句是‘止杀戮,救苍生。’,另一句是‘救百命换一命’。” “你这小兔崽子,居然没告诉我?”清虚子气得对着弥子直吹胡子。 “你还有师门?”萧屹意外道。 “贫道当然有师门!贫道乃太虚上人门下高徒。”清虚子捋了捋胡子,挺直了肩背。 “太虚上人?听来倒非尘世中人。就是不知道长远离师门,所为何事?”萧屹问。 “哦,贫道此次下山,便是为专程为圣武帝和沈四小姐重生一事而来,为你二人解惑,指点迷津。” “为我?之前见你那么多次,可你什么都没说过呀?”沈灼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清虚子。 “那你也没问呀~~~”清虚子理直气壮抖了抖胡子。 “那只要我问,你就会说?”沈灼问。 “那是自然,只要我知道的,一定说!”清虚子有些骄傲地昂了昂头。 “前世沈家是被谁陷害的?” 沈灼眼里生出丝希冀来,连萧屹也多看了清虚子两眼。 “呃......这个真不知道。”清虚子瞬间蔫了。 “你不是都说了人生如书,随时随地都可以翻看的吗?”沈灼质问道。 清虚子抓了两把头,讪讪道:“那天机也不是谁都能随便看的呀。” “贫道修道天赋是还不错,但也只能通过占卜,略微偷窥一点天机而已,哪能事事都知道嘛。” “要不,你问点其它的?” 萧屹冷笑两声,只见他手腕一翻,紧接着屋内寒光一闪。清虚子本束好的发,顿时四方飘散.....竟是被一剑削掉了发髻。 清虚子吓得身子一歪,“扑通”一声跌在地上,他捂着脑袋,一脸惊骇地看着萧屹。 萧屹拎着剑,站起身,对清虚子道:“‘止杀戮,救苍生’‘救百命换一命’,这两句话,我记下了。我会照着做,若仍是救不了我想救的人......” 萧屹抬了抬手腕,剑尖直抵着清虚子咽喉,“天下万物不是皆有命书吗?那我便烧了天下所有的命书,还有你颈上人头。” 说罢,萧屹长臂一挥,手中利剑腾空而出,只见剑光如流矢划过。“噗”地一声,剑身深深插入大殿神像的心脏。 木塑金身的神像,晃了两晃,然后往后一仰,“砰”地一声,轰然倒地,激起漫天的尘埃。 清虚子两只小眼睛,此刻竟瞪得如铜铃般大。随即,他便捶胸顿足大哭起来。 过不下去了,这日子真是不过下去了!!! 要不是宗门大比垫了底,谁要来这破地方受罪呀!!! 圣武帝他真不是人呀~~~~ 师傅~~~~我要回去...... 沈灼默默起身,出了同尘观。萧屹跟在她身后,也走出了同尘观。 第149章 先写和离书,再成亲 萧屹沿原路将沈灼送回兰亭阁。把人送到后,萧屹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屋中坐下来。 “出去。”沈灼板着一张脸,毫不客气。 萧屹看着沈灼,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娇娇,小石头得要有。” “滚!你滚!马上滚!”沈灼狂怒。 她一伸手,将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全都往萧屹身上砸过去。 “呯!”“叭!”“啪!”,屋内噼里啪啦声响不断,茶盏,茶壶,盘子,妆匣,镜子.....摔了一地。 萧屹左右几闪身,躲过乱七八糟的攻击,他见沈灼盛怒的模样,也不想再刺激她,留下一句话后,走了。 “你先休息,五日后东城来福酒楼,我等你消息。” 五日后,东城来福酒楼的雅间内,萧屹与沈灼隔桌而坐。沈灼的气色比之前好了很多,果然是心病尚需心药医。 “前世,你已经登基称帝,又一统亚古大陆,心爱的女人也娶在身边,还封了后,你二人双宿双飞,而且你身还后得了美名。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为何要重来一世,还非得拉上我,你到底要干什么?!”沈灼问。 “我没想过重生,我只是想再见你一面而已。” “不过既然有重生机会,那前世的很多遗憾正好可以修正和避免。” 萧屹的话,让沈灼沉默了,确实,重生以来,她的窃喜是大过担忧的,尤其是在得知灭门的悲剧是有可能逆转之后,这重生的机会,就显得更难能可贵。 “你想怎么做?”沈灼冷声问。 “在太子被废之前,我想一切和前世一样。”萧屹道。 “呵,你想和前世一样?那就是要我再嫁你一次,然后生下小石头?”沈灼磨着牙道。 “娇娇......”萧屹轻唤了一声,然后低下声音,轻声道,“我还押了他的三十年国运。若没有他,说不定你我随时会消失。” “萧屹!你欺人太甚!”沈灼气得说不出话来。 为了他一已私欲,竟把儿子都押上了! 一个茶盏照着萧屹就飞过去,“啪”地落在地下,摔碎成四五块。接着又一茶盏飞过去,再“啪”地落地,又摔成四五块...... 守在门外的陆云和赵六斤面面相觑,大眼瞪着小眼,这怎么还打起来了?要不要进去?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两人一致认为,还是守在门外更安全些。 室内,萧屹一头茶叶,一身水地坐在桌面,不动如山,任沈灼拿茶盏摔他。直到一套茶具全摔完了,他才轻声道:“可消点气了?” 沈灼手撑在桌子,喘着气坐下,她大病还未痊愈,这么激动发作一番,头不由有些晕沉。 发泄完一轮,沈灼心里的郁气倒是少了许多。其实萧屹的提议,是在她意料之中。她顺顺了气,平静下来,开口道:“你想要小石头,也不是不可以,但要满足我四个要求。” “好,你说。” “第一,小石头生下来,你我即刻和离,且小石头由我抚养;第二,任何情况下,不许将沈氏灭族。不过你放心,叛国之战我会查清原委,绝不会让它再次发生;第三,先写和离书,再成亲。”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你要证明,你没有和清虚子串谋诓骗我。” 第150章 狗蛋的生死 沈灼会应下自己的要求,这在萧屹的意料之中;沈灼会提条件,这也在萧屹的意料之中;沈灼要求保全沈氏一族,这仍在萧屹意料之中;可沈灼要求生下萧玮后,与他和离......这就远在萧屹意料之外了。他是不可能答应的,但沈灼目光坚定,不似有商量的余地。 对于沈灼的固执,萧屹从来是没办法的。 萧屹略一沉吟,道:“那老道所说,确实匪夷所思,不怪你起疑。我这几日翻阅不少典籍,也从未找到类似的说法。” “但你我二人重生之事,岂非是更匪夷所思?所以他所说的,是真的,还是骗人,或许可以一验。” “如何验?”一听可以验证,沈灼不由坐直了身子,专注起来。 “你可还记得元宵夜的火灾?”萧屹问。 沈灼点头。 “前世时,这场火灾死五十三人,伤七百八十人。这一世,因京都兵马司疏散及时,应对得力,虽仍是死五十三人,但伤者只有五十八人。” “若按以一抵百来算,岂不是可以救下七人性命?”沈灼的眼睛亮了。 萧屹看着沈灼的眼亮了,声音不由轻柔下来:“你上次救的狗蛋,可还有印象?” “是跟在虎头身边那个孩子?” 萧屹点头:“就是他。前世他被郭昊天打成重伤,一直没醒,只吊着一口气。” “狗蛋年纪太小,虎头不忍心就此埋了他。他说万一哪天老天开眼,让狗蛋醒了呢?后来,他把狗蛋接到自己屋里照料,说等哪天狗蛋真咽气了,才去埋他。” “前世,狗蛋咽气的那日是三月初五,我能记住,是因为那日是虎头的生辰。” “三月初五,不就是后日?”沈灼眼睛猛地一转,已然明白萧屹的想法,“你是想用元宵夜火灾攒下的功德,看能不能破狗蛋的死局?” 萧屹道:“嗯,用此也可一验那老道说的真假。” “那现在便去!”沈灼一拍桌子,站起来。 萧屹坐在原处没动,他掸了掸湿漉漉的衣袍,目光幽幽地看着沈灼。 呃,沈灼见萧屹一身流汤滴水的样子,转开了头,撇了撇嘴,有些心虚道:“谁,谁让你欺负小石头的。衣服脏了,你找姜公公给你换一身呗。” 姜宁拿着干净的外裳进包厢时,眼角余光瞟了瞟沈灼,心道:“这就是殿下要娶的沈家四小姐?脾气真是够暴的,真是难为殿下了。” 当他一抬眼,撞见萧屹警告的目光,立马心神一凛,敛眉肃目,再也不敢张望,连心里都不敢再有一丝腹诽。 沈灼此次来见萧屹,行事颇为低调,仅一人一马,连莺儿都没带。于是,萧屹更衣后,两人各自骑着马,同往同尘观去。 清虚子看着两人联袂而来,顿时一脸的生无可恋。 萧屹将来意告之清虚子,清虚子沉吟片刻,便起身去屋里拿出一个金钵来。他对萧屹道:“按陛下所说,相较前世,元宵夜有七百余人免于受伤,理应是该能换回狗蛋一命。但成与不成,且来试试吧。” “要如何试?”萧屹问。 清虚子领着二人进了正殿,前几日被萧屹一剑击倒的神像,重又矗立于殿中,庄严肃穆。萧屹不由多看了两眼。 清虚子见状急忙道:“这可我花了二百银子,修了三天才修好的,可不能再坏了!” 萧屹淡然道:“我不过是看一眼,你怕什么。” 清虚子抹了抹头上的冷汗:“这可是我祖师爷的像......” “说吧,接下来要怎么做。”萧屹催促道。 清虚子从道袍里拿出一个小布袋,又从小布袋里拿出一叠黄色的符纸,从中抽出一张,再从案桌上拿起沾了朱墨的笔,一并递给萧屹。 “陛下将狗蛋的姓名和生辰八字都写在此符纸上,然后再滴一滴陛下的血在其上,最后将符纸放于金钵之中,在祖师爷像前用香将它点燃。如果符纸化为灰烬,那么他原来的死局,便变活了。” “若没有生辰八字呢?”萧屹皱眉。 乞儿哪来的生辰八字,即便有,也多半是不准的。 “那用他的血按个手掌印,也是行的。” 于是,陆云快马加鞭去将狗蛋带来了同尘观。狗蛋是让陆云抱着来的,整个人瘦成了一把骨头,昏迷不醒地躺在陆云怀里。 沈灼大惊,道:“怎么会这样?” 她记得狗蛋从沈府离开时是活蹦乱跳的。 “他感染风寒半个多月,看过大夫,吃药也不见起色。”陆云低声道。 清虚子叹了口气,道:“先试试看吧。” 萧屹刀割破狗蛋的掌心,将流出的血涂满他的手掌,然后在符纸上印下一个小小的血掌印,接着又用刀刺破了自己的食指,滴了一滴血下来。做完这一切,他将符纸交给了清虚子。清虚子接过符纸放入金钵内,然后又递了三炷香给萧屹,递给萧屹时,他有些犹豫地道:“这种事,贫道也是第一次做,若,若不成功的话......陛下,也别心急。” 萧屹接香的手一停,淡淡扫了清虚子一眼,清虚子见状猛地一跳,直往沈灼身后躲。沈灼抬眼,瞪了萧屹两眼,这人没事就爱用暴力吓唬人。 萧屹收回目光,垂眼看着手中的香,淡声道:“道长的称呼还是改改吧,此时我还未登基,称我殿下即可。” 说罢,他拿着香对神像拜了三拜,心里默念了几句想救回狗蛋的话,接着把香扔进金钵里,只见香才入金钵,那点了血的符纸一下就被点燃,窜出一丁点淡金色的火苗,然后在众人的凝视中,符纸化为了灰烬。 “成了!真成了!!”清虚子一下子蹦起来,兴奋地跳着脚大呼大叫。 “用火烧纸,本就能烧成灰的。”陆云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兴奋的? “你这匹夫,你懂什么?!”清虚子小眼睛一瞪,气得直哼哼。他怒视陆云,然后掏出一把符纸拍在陆云手上,“去,给你符纸,你去烧烧看,你要是能点燃一张,我给你磕头!” 陆云不信这个邪,拿着符纸在火烛上点燃了,然后扔到金钵里,一扔一个灭,一扔一个灭......直扔到第十张时,他才不得不信,自己点燃的符纸在金钵里是烧不成灰的。 清虚子挑了挑眉,翘着两片八子胡,骄傲地道:“你要知道,想将这符纸燃烬,不是用火烧,而是要用功德烧!” “只要有生辰八字就行了,是吗?”沈灼心“砰~砰~砰~”地狂跳着,是压也压制不住的心慌和期待。 “嗯。”清虚子点点头。 沈灼一把夺过陆云手中还剩下的符纸,然后拿起朱墨笔,在符纸上端端正正写下沈窈的名字和八字。不待笔墨稍干,她一扭身,抓住萧屹的手,对着刚才破开的食指使劲儿挤了挤,挤出一股鲜血,滴落在符纸上。 “快去烧。”沈灼硬将符纸塞到萧屹手里,她凶巴巴的,似乎萧屹要说个不字,她就准备和他打一架。 萧屹垂目,看了一眼自已被挤得鲜血直流的食指,终是什么话都没说,默默走到神像前,燃了三炷香,拜了三拜,然后将香和符纸一起扔入了金钵,淡金色的火焰又起,这次的火苗比狗蛋那张的大了不止一倍,片刻后,符纸也燃成灰烬。 “成了,成了~~~我阿姐的也成了!!!”沈灼抓住清虚子的道袍又哭,又笑,泪水淌了一脸。 清虚子也很高兴,下山这么久以来,终于做到了师傅交待的事,他老怀甚慰地拍着沈灼的肩膀。可拍着拍着,他身子突然一僵,只觉有寒意袭来。 清虚子缓缓侧过头,正好撞上萧屹淡然的目光,他正拍着沈灼的手,猛地一缩,而后他讪笑着,一点一点从沈灼手里抽走自己的道袍。 “道长,少了七百伤者,按理说能救七人性命,可为何到第三张就烧不了?”萧屹的声音冷肃,甚至还有丝杀气。 清虚子将金钵中只烧了一角的符纸取出,展开一看,符纸上赫然写着沈灼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清虚子的脸色也变了,难得正经起来,正色道:“看来这里面还有其它规则,贫道得参详参详。” 沈灼探头一看,十分意外:“你写我的干嘛?” 萧屹不是一直怨恨她仗势欺人,对他强取豪夺吗?怎么会想着要改变她的死局? 萧屹看了眼沈灼,别扭地,硬梆梆道:“小石头一直埋怨他七岁没了娘。” 沈灼淡淡一哂,原来如此。 第151章 生龙活虎,新的开始 沈灼又将狗蛋接回沈府,让莺儿亲自守着他,照料他。三月五日那天,狗蛋睁开眼,清醒过来。沈灼喜极而泣,冲到落霞阁里,拉着沈窈又哭又笑。 “娇娇,你这是怎么了?”沈窈被她吓了一大跳,忙拉住沈灼,抬手摸了摸她额头。 “你身体才有起色,还没大好。别动得太厉害,当心出汗多。”沈窈强拉着沈灼坐下。 沈灼一径拉着沈窈的手,将脸埋在她的胳膊上,喃喃自语道:“阿姐还在,真好,真好。接下来阿爹,阿娘,阿兄,一个一个来,哦,还有静宜。” 沈灼“痴痴地”地笑出声。 “你看你,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今日做什么这般开心?”沈窈亲昵地戳沈灼的额头。 “小姐前两日救回的人今日醒了,小姐心里高兴。”莺儿在边上替沈灼回答。 “人救过来就好。”沈窈理解地点点头,但她话锋一转,“娇娇,你最近怎么添了往家里捡人的爱好?”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这有什么不好的?”沈灼不以为意。 “娇娇,救人当然是好的,但不需带回府。只是阿爹是当朝首辅,朋友也多,政敌也多。来路不明的人,带回来,怕有祸患。”沈窈耐心解释道。 沈窈的一席话,突然让沈灼想起一个人来,钟明!前世,沈灼出嫁后很少再回沈府,隐约听说后来沈府收留了一个叫钟明的年轻人,在沈渊入狱后,这个人就不见了。后来沈氏叛国的很多铁证,据说就是他提供的。 嗯,阿姐果然比自己考虑周全。自己以后做事也得多方考虑。 “好的,我都听阿姐的。等狗蛋能下床了,我就送他去医馆。”沈灼乖巧地点点头,冲沈窈甜甜地笑,笑得沈窈的心都软成一团,哪里还记得要教导她,只要娇娇开心,做什么都好。 狗蛋染的不过是普通风寒,精心照料几日后,又开始生龙活虎了。沈灼便将他送回城南。 临告别时,狗蛋跪下来冲沈灼“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沈四小姐,您救了我两次,大恩不言谢。以后我狗蛋这条命,就是沈四小姐的了!但凡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必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好呀。你可得说话算话。”沈灼托着下巴,冲狗蛋笑眯眯地道。 “只是你现在还太小,我没用得上你的地方。等你长大了,将来成了大将军,或者金榜题名了,我再来寻你帮忙。” 人逢喜事精神爽,自心底的死结解开之后,沈灼的精气神儿一天一个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恢复。 沈卫终于给还在药王谷死缠烂打的沈希去了信,让他启程回府,不然就要错过沈窈的大婚了。 “牛叔,去东城来福酒楼。”沈灼哼着歌,上了马车。 “小姐,狗蛋病好,就这么让你开心?”莺儿瞅自家小姐那高兴样,不解问道。 自打狗蛋的病开始好转,自家小姐那高兴劲儿掩都掩不住。至于吗,不就一普通风寒? “莺儿,你不懂的。走,今日小姐带你大吃一顿去。”沈灼笑道。 不多时,牛阿大驾着马车停在了东城来福酒楼门下。沈灼跳下马车,带着莺儿径直走向二楼的雅间:墨玉轩。 店小二忙追在二人身后,一叠声道:“两位小姐,请留步,墨玉轩不接待外人。” “小的另给小姐寻处好的雅间,包管两位小姐满意。” 沈灼对此听而不闻,直接走到墨玉轩,她一把推开房门,扭头对店小二道:“孙五,去告诉你家主上,说我在此等他,有事相商。” 第152章 诱敌深入,徐徐图之 “孙五,去告诉你家主上,说我在此等他,有事相商。” 本恭恭敬敬、一脸热情的店小二,听到沈灼此话,眼神不由一缩,泛出一丝杀气来。 莺儿猛地往前一步,将沈灼挡在身后,手也按上别在腰间的短剑。 沈灼拍莺儿的肩,示意她不必紧张,随后探出头来,笑盈盈地道:“给我上两盘甜丝米萝卷,要冬叔亲手做的,不然当心我砸了你家厨房哟。” 店小二闻言更惊,他掩下眸光,忙哈着腰直点头称是。这女子不仅知道自己的名字,竟然还知晓冬叔,更知道冬叔会做甜丝米萝卷...... “你还不快去?”见孙五呆着,沈灼不由催促着。 “好嘞,小姐请稍等~~~” 孙五眼睛一转,立即又满脸堆笑,一躬身令命去了。 “小姐,你知道这个店小二的名字呀?”莺儿好奇问道。 “呵,我不仅知道他名字,我还知道他脚底长了三个大痦子呐。” 正下楼梯的孙五,突然一个趔趄,差点直接摔下楼去。他心里惊疑不定,这女子到底什么来历?居然连自己身上的胎记都知道!! 前世,沈灼与萧屹大婚后,萧屹便指派了五个龙虎卫负责沈灼安全,孙五便是其中之一。他后来曾陪着沈灼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生活,脚底的痦子也是那时被沈灼知道的。 来福酒楼是龙虎卫的据点,也是萧屹设在京都城内的一个暗桩。如果要找萧屹,来这里是最快的。 果然,不到半个时辰,萧屹就到了。 萧屹一脸风尘仆仆,着一身戎装进门,沈灼一见便知,他是从京郊大营直接赶来的。 “你找我?”萧屹问。 “嗯。”沈灼点点头。 “何事?”萧屹在沈灼身边落座,他目光扫过桌上摆放的酒壶和酒杯,不由一顿。 沈灼冲莺儿抬了抬下巴,莺儿便自觉地退出包厢,并顺带将房门掩好。 屋内一时只剩下萧屹,沈灼二人。沈灼抬手斟了两杯酒,递了一杯给萧屹。 沈灼正色道:“放心,酒里没放东西。” 萧屹淡淡扫了她一眼,心里一嗤,就是放了,他又岂会怕?他伸手接过酒杯,而后一饮而尽。 沈灼见状,也一扬手,将酒一口饮尽。沈灼放下酒杯,这才道:“前世是我太过霸道,天天追着你,缠着你,扰你不得安宁,后来还仗着阿爹的权势,强逼你娶我。这杯酒,就算是我给你赔不是。” 萧屹眼神猛地一暗,握酒杯的手也紧了紧。 沈灼继续道:“现在重来一世,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纠缠你,更不会碍着你与林飞凤两情相悦。今生我唯一想做的,就是查清前世沈氏被诬陷的真相,还沈氏全族一个清白!” “所以呢?”萧屹抬起眼皮,看了看沈灼。 “我虽不知你重生所求何事,可你想要小石头,而我需用你破开沈氏的死局。你我二人,皆有求于对方,或者我们都可先放下前世怨恨,成为短暂的合作伙伴。” “短暂的合作伙伴。”萧屹一字一字轻声重复着。他垂下眼眸,掩住眼底森冷的情绪,左手缓缓地抚着右手的尾指。 “是的。”沈灼点头,难得郑重其事,毫无一丝平日里的嬉笑之色。 “一旦你我各自目的达成,便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你做你的圣武大帝,我过我的逍遥日子,从此山高水远,再会无期。” 一股血气突地涌上心头,激得萧屹额头青筋直跳,他口中泛起血腥味,竟是他不知觉间,咬破了舌尖。 若到头来,他与她桥归桥,路归路,各不相干,那他还重来一世做什么?! 萧屹闭了闭眼,强压下心中的狂躁。 “那你想怎么做?”萧屹问。 沈灼闻言,从怀中拿出一张纸,“唰”地铺在萧屹面前。萧屹垂眼一看,“和离书”三个字映入眼帘,心中的戾气突地一窜,再也压制不住。 “你如此心心念念和离书,是想日后再嫁他人?是钟少卿吗?”萧屹声音寒意四溢。 沈灼十分诧异,萧屹竟然知道钟少卿?明明前世两人没有过交集呀。 不待沈灼开口,萧屹便又接着道:“他前世自有姻缘,有自己的妻儿老小。难不成,你这世是要改去缠着他吗?也要强逼他娶你?” “既然要行善积功德,那你有没有听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 萧屹的声音又冷又硬,句句尖刻,字字诛心。 沈灼瞬间脸涨得通红,羞忿难当。这些话让她想起前世为嫁萧屹,自己做的那些蠢事,糗事。那时的她,满眼满心全是痴恋,完全不管不顾,像飞蛾扑火一般扑向他。却不曾想,自己的一腔赤诚,竟是被他如此看不起,如此嘲讽! 沈灼恼怒道:“你管我要再嫁谁!你放心,我就是嫁和尚,嫁道士也不会纠缠于你!再说了,就算不嫁人,我还可以绞了头发做姑子去!” “签字!” 沈灼“啪”地一声,将笔拍到萧屹面前,将和离书又往他面前怼了怼。 萧屹咬了咬后槽牙,用带血的舌尖,舔了舔嘴角,露出白森森牙,森冷地笑:“签字?没问题。不过在这之前,有些账,我得先讨回来。” “什么账?我欠你什么了?”沈灼瞪着萧屹,感到莫名其妙。 沈灼的话音还未落,就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等一回神,整个人已经被牢牢禁锢在萧屹怀里。 “你,你......”沈灼惊骇,完整的话还没出口,嘴上猛地一疼,竟是被萧屹狠狠一口咬上唇瓣。 血,瞬间就破皮而出!痛得沈灼眼泪花花直转,却呼不出声,因为口舌早被萧屹堵死。 沈灼拼命挣扎,慌乱中摸到桌上的酒壶,于是,她拎起酒壶就往萧屹头上砸。“咚~咚~咚~”,声声震耳,沈灼没留一点余力。 守在屋外的莺儿听到屋内动静,一个转身就想进去,她才刚一动,身子陡地一麻,竟然失了力气。原来是被同样守在外面的陆云点了麻穴。 陆云冲莺儿摇摇头,小声道:“他们的事,我们别插手。” 墨玉轩并不隔音,陆云和莺儿守在屋外,屋内的对话听了个七七八八,虽然不太知道两人说的什么,但成亲,结盟,嫁人,和离这几个意思还是明白的。 莺儿怒视着陆云:“要真打起来,我家小姐如何打得过七殿下!” 陆云轻嗤了声,道:“呵,与你家小姐在一起,哪一次吃亏的不是我家主上?” 莺儿一想,好像确实这样,便熄了进去救主的念头。 屋内,两个人仍在缠斗。 沈灼拿着酒壶使劲捶打萧屹,萧屹不躲不避,也不放手,他叼着沈灼的唇,用力研磨,像吸血的水蛭,一丝一毫都不放松。 沈灼不知道过了多久,嘴上疼已麻木,手上的劲也没了,身子一阵阵发软,眼前有些发黑......她心想,这人怕不是要吸光她的血。 淡淡的茉莉清香,带着沈灼特有的温软,一丝一缕在萧屹鼻端萦绕,随着一呼一吸,进入他体内,那浅淡的,若有似无的香气,终是安抚住他心底狂突的怒气,缓解了他焦躁不安。 萧屹混沌的神智,渐渐变得清明。他轻轻蹭了蹭下沈灼的唇,然后松开牙,紧锢沈灼的手臂也松了。 沈灼见状,用力将萧屹推开,还狠狠踹了他几脚,然后捂着嘴,一跳八丈远,站在最远处,恶狠狠地看着萧屹。 “你失心疯了不成?!”沈灼怒斥。 沈灼倒没觉得,萧屹此番举动是想占她便宜。 要知道,前世沈灼想让对方占她点“便宜”,那得费多少心思勾引才行。甚至沈灼一度怀疑过,萧屹是否有隐疾?她还去各大青楼讨了不少秘笈回来。 可沈灼从来不知萧屹真正的心思,他生生压制着自己,不过是喜欢沈灼用那些小手段而已。 萧屹用手抹了下嘴角,见有鲜血,他伸出舌尖一卷,将唇角鲜血悉数咽下。 “你咬过我多少回了?”萧屹淡声道。他神色间带了丝慵懒。仿佛进食过后的猛兽,懒洋洋的,有一份惬意的从容。 沈灼突然觉得,自己就是那份食物。 “你要再动我,我咬死你!” “不动你,哪来的小石头?”萧屹睨着她,略有戏谑。 “和离书,我可以签,不过,你要敢起另嫁他人的心思,就别怪我不客气。” 沈灼敏锐的发现,此时萧屹与往常大不相同。人虽还是那个人,但神情完全不同,少了一贯的冷肃淡然,多了份嚣张狠戾。他的眼底有薄薄的血色,整个眼睛竟是红的。 沈灼不由暗暗心惊,原本想回怼的话,也咽了回去。 萧屹见沈灼变得乖顺,不再出言顶撞,不觉满意地点点头。若这时,娇娇想要月亮,那他也是可尽力一试的。和离书有什么大不了的,只要娇娇开心就好。 兵法上有云:诱敌深入,徐徐图之。 萧屹舔了舔嘴唇,他还有时间。 第153章 谁攒的功德归谁 沈灼与萧屹在来福酒楼的相见,谈不上愉快,不过至少她拿到想要的和离书,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萧屹要小石头可以,但得救下沈氏全族的命。 虽然被萧屹轻薄了一下,呃......还指不定是谁吃亏了呢。沈灼自我安慰着,尽管心里还是委屈。 这一世,她本想换一个人,好好谈一场你情我愿的风花月雪,不想再强人所难,也不想再头破血流去执着于一份不可能的眷顾。但她还是被拉回到前世的轨迹里。 沈灼微微叹气,只要能救得了沈氏全族,这辈子她便守着小石头过一生吧。只是又对不起钟少卿了,前世对不起,今生还是对不起。 隔日,沈灼便去找张静宜要她和魏子渊的生辰八字。 “你要我和他的八字做什么?”张静宜奇怪。 “我拿去同尘观给你俩合合,看你俩什么时候能成亲。”沈灼打趣着。 “话说,你要八字便要吧,可为什么你要他的八字,会要到我这里来?”张静宜十分不满。 “那你就说,你有没有嘛!” “嗯......还真有。”张静宜老实点头。 “呵,这不就结了?” 于是,沈灼拿着两人的生辰八字从尚书府离开了,然后又去来福酒楼里传信,约萧屹第二日下午到同尘观。 萧屹、沈灼二人到同尘观时,清虚子难得没神神叨叨,而是一脸正经:“这几日,我查阅了大量的道门典籍,悟出了一点门道。” “哦?讲来一听。”萧屹道。 “不同的人,所消耗的功德应是不同。”清虚子道。 “此话何意?”萧屹皱眉问。 清虚子解释道:“一个孩童稚子,所接触的人与事,自然无法与百岁老翁相比,若同是修改两人命书,自然是百岁老翁要耗更大能量,同理,一个乡村农妇与一国之后相比,也是大不一样。” “所以,娇娇的符纸烧不了,是因为若要改她的命,不止要一百功德?” 清虚子点头:“应是如此。而且上次的七百功德,也并非都在殿下身上。谁救的人,功德就会落在谁身上。” 沈灼眼睛一亮,道:“那我也有三百功德?” 清虚子捋胡子笑着:“正是如此。” 沈灼的眼睛更亮了,道:“那只要我多做好事,既便不需要他,自己便可救下沈家众人?” 萧屹闻言,淡淡地瞥了眼清虚子。 清虚子头皮一麻,强撑着道:“这,这,按理说,应该是可以的。不过,沈大人位高权重,对天盛王朝至关重要,他的命肯定不是一百功德能行的。” 沈灼低头想了想,然后抬起眼,充满希冀地看向清虚子:“济善堂一年也能积不少,积个十来年,应该够了吧?” 萧屹不语,继续看着清虚子。 清虚子额头直冒汗:“那个,那个......凡事都讲因果,要改沈大人的命,前面还有南苗大战,死了十几万将士呢。” 沈灼的脸色灰败下去,清虚子心里不忍,小声安慰道:“符纸贫道多的是,大不了,你一月来烧一次呗,等哪天能燃烬了,就是功德攒够了。” “对,可多试试,总有一天会成的。”沈灼的眸子,重又亮起来。 沈灼拿起两张符纸,将张静宜和魏子渊的生辰写上,然后刺破了自己的手指,将血滴在符纸上,最后在神像前将香点燃......两张符纸在金钵静静燃烧,只有一张燃烬,是张静宜的那张。 沈灼不由黯然,魏子渊死于三年后。 只有不到三年的时间了。 第154章 沈窈大婚 后来沈灼拉着萧屹,将自己父母兄妹的生辰八字全都烧了一遍,最后只有沈婷、沈桃之的燃烬了。看来想救沈氏一族,改变他们死劫,并非易事,还任重道远。 “今日就先到这里,回去吧。”萧屹道。 于是,沈灼恋恋不舍地,骑着马离开了同尘观。 三月廿四,对沈府来说是重要的大日子。这天,是谢辙与沈窈大婚之日。 平阳郡主提前十来天就开始布置沈府。沈府内到处张灯结彩,房檐廊角红绸花高悬,大红灯笼挂了满府,连才冒出嫩芽的树枝,也绑上了红绸,将整个沈府妆点得一片红艳艳的华丽。落霞阁内更是大到院门,小到胭脂盒,全都贴满了红色喜庆的“囍”字。全府上下都喜气洋洋的。 相较府内的大张旗鼓,沈府在外对沈窈婚事却十分低调。一是因为沈渊权势已达极盛,他身为内阁首辅,掌六部之事,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一举一动,皆被无数人盯着,实在不宜过于张扬。二是因为沈窈的婚事是“低嫁高娶”。谢辙虽高中探花郎,但现也仅为七品的翰林院修编,官位颇低。沈窈怕给谢辙招来闲话,便主动要求婚礼不铺张,甚至连嫁妆,都是先提前抬了一半过府,大婚当日只中规中矩的有六十四抬。 堂堂首辅大人为此呕了好几日的气。 “你看看,她还没过门呢,就事事为那小子考虑!才六十四抬!知道的,说是我低调不铺张;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沈渊嫁女儿,连嫁妆都凑不齐!”沈渊一张脸又沉又黑,言语间怨气十足。 平阳郡主捂着嘴笑:“窈儿嫁得有情郎,你在这里呕什么气。再说了,窈儿这也不是为你着想吗?” 可平阳郡主笑着笑着,突然就抹起泪来:“女子一生之中最重要的事,她为姑爷着想了,也为你着想了,偏偏没为自己想。唉,窈儿这性子,我真担心她吃亏。” 沈渊走上前,揽住平阳郡主,好声劝道:“这你倒不用忧心。谢辙这孩子,是真正的君子,骨子里有清正之气。他与窈儿又是两情两悦,不会对不起她的。” 平阳郡主叹气,道:“姑爷我是不担心的,那孩子我也满意。我只是担心他们清陵谢氏规矩多......” 沈渊无奈摇头,道:“你呀,心都操到人清陵老家去了。” 三月廿四日,天气清朗,和风惠畅,宜结婚,出行。 沈灼用过早膳后,就往落霞阁去凑热闹。她到时,沈窈的闺房内已经挤满了人,沈从之,沈桃之,韩梅都在,甚至连平日不怎么出院门沈婷也在。 平阳郡主请的全福夫人刘御史夫人,此时正在给沈窈开脸梳头。 刘夫人一边梳头,一边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 晨曦初露,阳光柔和洒进窗棂,落在沈窈身上,映照得她一身大红嫁衣格外耀目、华丽。沈窈静静地端坐于梳妆台前,头戴凤冠,珠帘轻摇,仪态端庄优雅,又带着丝羞怯,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娇美而高贵。 “阿姐,你今日太漂亮了~~~”沈从之绕着沈窈转着圈地看。 “五少爷,来,这边有才做好的桂花酥,你快来尝尝。”环儿怕沈从之顽皮,会误了沈窈装扮,忙拉着他离沈窈远些。 “不,我要看阿姐,要不然以后就不常见到了。”沈从之说着,就难过起来。 沈窈忙蹲下来抱了抱沈从之:“沈府到谢府不过半个时辰,你要以后想阿姐了,可以随时来找阿姐。” “不,我才不去谢府,去了谢府,夫子就要拉着我问学问。”沈从之忙摇头摆手,往后退了退。 “哈哈哈,沈从之你个大笨蛋,夫子教的诗都背不下来~~~”沈桃之大声嘲笑着她孪生兄长。 听着这对龙凤胎的童言童语,屋内众人也不禁莞尔,一时间本原来有些伤感的气氛,顿时变得快乐起来。 看着沈窈一身红嫁衣坐在镜前,沈灼感慨良多。这是她第二次看沈窈出嫁了,前世的她坐在这里时,心中更多的是窃喜,因为沈窈嫁给萧承,她就能嫁给萧屹了。而现在,她是由衷感到欣喜,这一次阿姐终于是为了她自己嫁人,嫁给她心悦之人。 傍晚将至时,沈府门外有鼓乐声的响起,吉时到了。 在鼓乐声中,沈窈盖上红盖头,在环儿的搀扶下缓缓步出闺房,往沈府正厅走去。一身红衣的新郎早已站在那里张望多时,当看到新嫁娘缓步行来时,他脸上不由自主溢满了笑。 沈窈在沈渊夫妇殷殷嘱托声中拜别了父母,刚被搀扶出大厅,便见沈晟立在门口。 为了沈窈的大婚,沈晟和韩涛都请了侍亲假,专程留在京都参加婚礼。沈晟更是一大早就换好了新袍,守在沈府正厅外,等着背沈窈上花轿。 “阿窈,阿兄来送你出嫁。” 说着,沈晟便稳稳地背起沈窈,向沈府大门口走去。沈晟的肩背,宽且厚,充满了坚实的力量,让人觉得心安。 “阿窈,若日后姑爷对你不好,尽管给阿兄说,阿兄替你做主。”沈晟叮嘱着,他的声音一如其人,也是沉且稳,十分可靠。 “好。”沈窈笑着应了一声。 沈晟走到花轿前,将沈窈放下。环儿一撩轿帘,扶沈窈坐进去。 虽沈窈一再叮嘱迎亲要低调些,但谢辙却不愿委屈她。高门贵女出嫁,该有的,他都想给她。大半年来,他不分昼夜的抄书和画画,硬是凑出了五百两银子,请了京都城内最好仪仗队。 迎亲当日,谢辙整冠束带,骑着高头大马,率着迎亲的队伍,浩浩荡荡地到了沈府。这一路鼓乐喧天,笙箫动地,红妆映照,好不热闹。迎亲的队伍,不仅奏乐,还一边走一边撒花瓣,迎春花漫天飞舞,充满了春天的气息。他们所过之处,无人不知沈渊的女儿出嫁了,嫁给了谢家的探花郎。 沿途的路人纷纷驻足观望,议论声不断,无不称赞这是一场难得的盛事。 天际最后一抹霞光将落未落,柔和地洒在这支喜气洋洋的队伍身上,凭添了几分神圣与壮美,像是上天的祝福。 婚礼的仪礼繁杂而冗长,当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时,沈窈已经要站不住了。 谢辙见状,忙扶着沈窈坐下:“可是太累了,要不要换些轻便的衣服?” “可能是一天没吃东西,有些头晕,我歇歇便好。大婚仪式还没完呢,等完成了我再换吧。” “身体重要,你不用顾虑其它的。”谢辙说着,便匆匆掀了沈窈的盖头,扶着她半躺下。 “谢大人,这,这,你还没外出应酬来宾呢......”一旁的喜娘不由着急道,谢大人这做法,可不合礼仪。 谢辙回首,温雅地笑笑:“无妨,我这就去。我夫人体弱,先让她好生歇息一下。” “环儿,去端点易消化的吃食来,细心照顾夫人。” “好嘞~~~姑爷,我这就去~~~”环儿笑着跑出房门。 沈窈的脸,不由红了红。 “哎呦~~~谢大人这可是真心疼夫人呐!”喜娘也捂着嘴直笑。 谢辙忙不迭推门走了,一脸两耳皆是通红。 深夜时分,婚礼的酒筵终于散了,谢辙带着一身酒气回到新房。他虽一身酒味,但一双眼睛却不混浊,而是清澈透亮。 此时沈窈的嫁衣还没换下,红衣素手,一袭大红嫁衣,鲜艳明丽,衬得沈窈人无限娇美。谢辙径直走到沈窈面前站定,从怀里掏出一串钥匙,郑重地放在沈窈手上。 沈窈有些莫名。 “为夫所有的一切,从今起,全都交予夫人。你我二人,同为一体,共同共退,生死契阔,永不相离。”谢辙的眸光,纯粹且坚定。 本是冷冰冰的钥匙,沈窈却觉得滚烫,仿似握着一颗赤诚的心。“砰~砰~砰~”沈窈的心狂跳起来,心底生出丝甘甜来。 沈窈瞅了瞅桌上的合卺酒,红了脸,小声道:“你一定要在洞房花烛夜,给我说这个?” 沈窈嗔怪地瞥了谢辙一眼。被沈窈含羞且风情的目光一扫,谢辙顿时面红耳赤,手脚无措起来,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就直愣愣地瞅着沈窈,移不开眼。 沈窈收回目光,无奈地叹了口气:“真是读书读傻了的书呆子。” “能怎么办呢?自己选的。” 于是,沈窈拉着谢辙坐到桌前,一起喝了合卺酒。 第155章 钟哥哥,我帮你破案吧? 沈窈出嫁后,第三日回门,那一脸幸福的笑意,是掩也掩不住,压也压不下,眼角眉梢全是春风柔情。谢辙的目光更是时不时就追逐着沈窈,连沈渊找他聊几句,他都不停走神。 沈渊默默住了口,一叹道:“行了,你去找窈儿吧。日后有空,再过府一叙。” 平阳郡主则笑得合不拢嘴,怎么看谢辙怎么顺眼,正应了那话“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看着沈窈和谢辙之间,自然而然流露出来亲昵,沈灼也十分欣慰,再想到沈窈那张已然烧成灰烬的生辰八字,脸上不由露出一笑来。重生以来,关于“沈窈早亡”的恐惧,终于彻底消散。 现在,沈灼满脑子想的就是怎么多攒功德。只可惜,前世她一向大大咧咧,不怎么爱记事,除了与萧屹相关的,能让她上心的不多。所以,她只记得几件轰动京都的大事件,其余的,就啥也不知道。 沈灼苦恼地哀声叹气着。她知道萧屹肯定知道得多,可她不想去找他。前世冷宫里的一把火,彻底烧光了她所有的痴恋,此生她不想与他再纠缠,同时沈氏上百口的性命,也是横亘在她心中一道永远无法跨越的坎。 “怎么一人在此愁眉苦脸?”一道清越的声音在旁响起。 沈灼抬头一看,见钟少卿站在不远处,其眉目清俊,含着温和的笑。 见是钟少卿,沈灼心里一堵,更加唉声叹气,多好的少年呀,多俊俏的公子呀......怎的今生又是无缘。 “怎么了?”见沈灼更不开心,钟少卿不禁担忧。 “想做点善事,可是找不到门路。”沈灼郁闷地扯着树杈,胡乱地在地上划。 “京都是盛世之都,物华天宝,市井繁华,人人安居乐业。找不到做善事的机会,岂不也是桩好事?”钟少卿一笑,好言劝慰。 钟少卿知沈灼有侠义心肠,一心向往话本里救困扶危,行侠仗义的生活。他以为沈灼的郁闷,不过是在嫌弃大家闺秀生活的呆板平淡。 “是呀,盛世之都,国泰民安......”沈灼垂头丧气重复着。 可谁又知道,仅仅三年,这份平静就会彻底被打破。到那时,京都城内会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到天明。真到了那年,沈灼倒能帮很多人改变悲剧。只是那时,魏子渊已经没了。 想着前世张静宜得知魏子渊死讯时的伤心欲绝,沈灼就忍不住心疼。那还是在静宜与魏子渊没啥交集的前世,她都如此伤心,要换成这一世......沈灼都不敢想像张静宜会有多难过。 沈灼记得沈晟说过,“做为一个守护边境将士,当死于边塞,马革裹尸而还。”魏子渊便驻守边境,为保家国平安立下过汗马功劳。这样的英雄,不该在阴谋算计中死去。 但显然,一二百的功德是改不动他死局的。 她要上哪儿去攒功德呀,沈灼拼命地转着脑筋,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在钟少卿身上。 沈灼眸子一亮,道:“钟哥哥,我帮你破案吧?” 钟少卿好笑地一哂,道:“娇娇还会查案呀?” “我虽不会查案,但三个臭皮匠,还能抵个诸葛亮呢!你就说说呗。” 前世钟少卿到沈府时,并没带着命案来。这是今生与前世的不同,沈灼觉得这个改变,应是与她的重生有关。 钟少卿对上沈灼晶亮的眼,眸里写满渴望,不由心下一软,道:“好吧。我说与你听。” 第156章 燕州灭门惨案,果然与她有关 钟少卿见沈灼对他手上的案子感兴趣,又似真心想帮忙,便将燕州陈氏的灭门惨案,大致说了一遍。 “凶行者不是为钱财,那就该是杀人灭口。陈家定是知道了什么秘密。”沈灼只听了个开头,便一语中的。 “娇娇果然聪明。”钟少卿笑着夸赞着,“不过,至今都还不知道,这个秘密到底是什么。” 钟少卿在讲述的过程中,隐去了一些案件的关键信息,并没有全部告诉沈灼,毕竟那一部份涉及到凶手可能的身份,充满危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但沈灼想问题的角度不一样,前世没有的事,今生发生了,她便认为这桩惨案,有且仅有与她重生有关。因为惨案发生时,萧屹还未重生。 “那你怎么追查到京都来了?”沈灼问。 “我查到陈家能发家,是因受人资助。而资助那人在京都,我便来想打听一下情况,看能不能找出些破案的线索。”钟少卿道。 “无缘无故的,那人为什么要资助陈家?”沈灼好奇道。 “这就说来话长了......” 钟少卿便又将陈鹏在乡里为恶一方,然后去从军,后又得了传染病的事,一一讲与沈灼听。 “哦,那后来的张远定是陈鹏李代桃僵的,而真正的张远,其实染病早死了。”沈灼很肯定地点点头道。 “你为何会这么认为?”钟少卿倒有些惊讶了。沈灼怎么会一下子就想到了整个案件最大的突破点? 沈灼一挑眉,带着丝小骄傲:“我虽没破过案,但没少看探案的话本呐。这有何难猜的?” 钟少卿旋即一笑,道:“世人都道话本为博人眼球,编得离奇,可又有几人知道,真正的案件,怕是会比话本更匪夷所思。” “确如你所说。真正的张远早死了,后来这个,是陈鹏冒名顶替的。” “我若是能早些遇上娇娇,想来也许能少走不少些弯路。”钟少卿不吝言辞地夸赞沈灼。 破案一事经常如此,常常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有时一两句无心的话,或是天马行空的猜测,都能让办案者茅塞顿开,从千头万绪中理清思路。 沈灼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她挠了挠头,道:“那你后来找到陈鹏了吗?” 钟少卿先是点头,后又摇摇头,道:“他死了,死在陈家灭门惨案的半个月前。” “啊,这样呀?”沈灼转动脑子,又想了想道 ,“那应是陈鹏知道了什么秘密,陈家多半是受牵连的。” 沈灼提出的看法,似乎不停地在出乎钟少卿意料。沈灼完全不懂查案,却能凭主观感觉,抓住最关键的地方。她不像钟少卿,得出任何一个结论之前,都要需证据,她的猜想,全凭随意,全凭直觉。 “那陈鹏与张远是长得很像吗?不然为何他能瞒过众人这么多年?”沈灼问道。 “陈鹏和张远感染的是天花,陈鹏病好后,在脸上留下很多麻子,算是容貌大改,所以也没人起疑。”钟少卿解释道。 沈灼陡然一僵。 “张远”“麻子”这两个词,突然冲入沈灼脑子,在她头脑里剧烈碰撞,她全身一激灵。张麻子!陈鹏就是张麻子!! 线索终于连上了。果然,燕州陈氏灭门惨案是与她有关。 “这个陈鹏,是不是魏子渊的亲兵?”沈灼问道,声音有轻微颤抖。 “正是。娇娇,难道你认识他?”钟少卿极意外的看着沈灼,略吃惊。 沈灼抓起桌上的茶杯,急喝了两口,将心神稳了稳,但心跳得太快,她手不住发抖,茶杯和茶盏撞出微小但清脆的“喀喀”声。 “娇娇。” 钟少卿伸出一只手,托住了沈灼手里微微发颤的茶杯。钟少卿的手指,骨节分明,修长有力,稳稳地将茶盏放回案几上。 沈灼闭了闭眼,缓了好半天,才开口道:“钟哥哥,你的案子,我想我知道是谁做的了。” “娇娇!”钟少卿不禁大惊失色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沈灼深吸两口气,平静下来道,“钟哥哥,你来京都是来见魏小将军的吧?” 钟少卿此时也不再隐瞒,点了点头。 “那魏小将军是否告诉过你,三年前秋季围猎时,他遭遇过刺杀?”沈灼继续问着。 钟少卿再次点头:“他说过,而且张远就是在那时候死的。” “那他有没有告诉你,当时是谁救的他?”沈灼挑起唇,笑了笑。 钟少卿微微睁大眼,一个不可思议的猜测在脑子里出现...... “没错。”沈灼头重重一点,肯定了钟少卿眼中浮现的猜测,“当时我和婉儿几人正好撞见魏小将军被刺杀,是我们救了他。” “而且,我不仅救了他,我还知道是谁想刺杀他。” 钟少卿的眼神猛地一缩,目光变得犀利,他沉声问:“是谁?” “太子和四皇子。”沈灼说得直言不讳,毫不犹豫。 “你可有证据?”钟少卿神情肃然。 沈灼哪来的证据!她能知道谁是幕后黑手,全是因为前世魏子渊死后,萧屹一次闲聊时对她提起过。 沈灼摇头道:“是我那日偶然听来的。” “我回营地时,路过四殿下的营帐,听见有两个亲兵在抱怨,说四殿下让他们上山查勘地形,必要时保护魏小将军安全,可刚进山一半就又让撤,说老这样朝令夕改,搞得人没头没脑的。” “我想当就想,原来魏小将军遇刺,四殿下是提前知道的。” “那你又为何说到太子?”钟少卿沉吟道。 “张麻子临死前抓着我手,喊了几声‘太子殿下’。”沈灼眼都不眨的编着瞎话,反正张远早死了,没人和她对质。 “为何四皇子与太子,都要对魏将军不利呢?”钟少卿皱着眉头,陷入了沉思。 “这有什么不好想的?太子坑魏国公,四皇子坑魏子渊呗。连自己人都害,这两人都不是什么好鸟。”沈灼不屑地哼声道。 沈灼仿佛不经意的话,却让钟少卿豁然开朗。这段时间,他在京都暗中调查各皇子皇孙,对魏国公府的情况,自然了解。 “这事你和其它人提起过没?”钟少卿突然有些紧张。这案件事涉及到皇权的斗争,若被人知晓沈灼掌握一些情况,怕是会引来巨大的危险,甚至连首辅大人,也不一定保得住她。 沈灼摇头:“事关重大,又没证据,我就从未提过。今日是见与你手上案件有关,才说给你听的。” 钟少卿极严肃道:“娇娇,你切不可再向任何人提起此事。” 沈灼知钟少卿的担心,笑眯眯地,乖顺点着头。 钟少卿见沈灼将他的话听进去,略微放下心。只不过没证据,一切又回到原点,只有猜测,是没用的。 钟少卿揉了揉额头,显得有些疲惫。 “我觉得,燕州肯定有证据。”沈灼冲钟少卿道,“要不然,怎么要把陈家全灭口?” 钟少卿心里一动,或许是该回去看看了。 第157章 赴燕州,一探究竟 前世,其实萧承一直没能找到太子真正的把柄,到死都没有。后来是魏子渊假意投靠太子,打入东宫内部,才得到一些情报。但东宫几个属官做事滴水不漏,根本就让人拿不到切实的证据。 最后是萧承伪造了的证据,魏子渊以自己性命为祭,栽赃给太子,使太子百口莫辩,才得以把太子拉下马,从此拉开了皇子夺位的序幕。 沈灼此时觉得,燕州就藏着太子的秘密。 会是什么呢?沈灼思前想后,还是往萧屹那里走了一趟。 “你要去燕州?”萧屹斜睨了沈灼一眼。 沈灼点头。 “和钟少卿一起去?”萧屹的声音淡了几分。 沈灼听闻此言,不由想起前次那不愉快的经历,忙解释道:“燕州陈氏灭门案应是与太子有关,而且前世并没这桩事,所以我想去看看,指不定能攒些功德。” 萧屹看了沈灼一眼,转身站在窗前,看来福酒楼外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前世,太子蓄养了数十万私兵,能随时攻打京都。无论萧承和自己怎么明查暗访,都没能找到这支队伍。最后萧承只得按着得来的消息,以假乱真的演了一出戏,将正元帝骗过,使太子受到了弹劾。 难道,是藏在燕州? “你想去便去,特地来寻我,又是为何?”萧屹垂目,掩住眸中冷光。 沈灼冲着萧屹的背影,翻了个白眼,当她是傻的吗?她将要面对的可是太子和萧承,这是她一个女子加钟少卿,能对付得了的? “来找你借点人,还有你的令牌。”沈灼直言道。 “呵,难为你还知道怕。”萧屹气笑了,不过眸中的冷倒是散了。 “就算是令牌和人都给你,你可懂如何调用?”萧屹轻嗤道,“你自先行去,我随后到。” “你要去燕州?”沈灼大感意外。 “怕你有闪失,跟去看看。”萧屹淡声道,神色自然。 “那倒不必......”沈灼的话还未说完,便在萧屹冷冷的凝视下,住了口。 也是,现在小石头还八字没一撇呢,萧屹紧张自己也是应该的。 萧屹愿意跟着去,其实是件好事。沈灼乐见其成。不管沈灼心底再怎么对他不满,怨恨,但对他的能力还是服气的。有萧屹去,沈灼便觉得此事就成了九分。毕竟,呃,圣武帝嘛,能力杠杠的。 当钟少卿听说沈灼想跟他回燕州时,没有窃喜,而是坚决地拒绝了。 “娇娇,这是查命案,十分凶险,可不是儿戏,玩笑不得。”钟少卿少有地板起脸。 “你要真想来燕州玩,等六月燕州最美的时候再来,我再带你逛遍燕州美景。” 后来不管沈灼怎么好说歹说,甚至是撒娇耍赖,钟少卿都不为所动。沈灼都想过,要不自己带着莺儿悄悄去?可她对燕州人生地不熟的,而且她不跟着钟少卿,自己上哪儿去找太子的证据? 沈灼望着钟少卿一脸正经的神情,第一次意识到,钟少卿不再是那个小时候和她随意玩笑的小仙童哥哥,他已经长大成人,是一名真正的朝廷命官。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让一个闺阁女子去涉足命案。可燕州,沈灼又不得不去。 沈灼咬着唇,瞅了钟少卿半晌,然后突然问道:“钟哥哥,你信鬼神吗?” “嗯?”钟少卿被问得莫名其妙。 “钟哥哥,那你信命吗?”沈灼凑近了些,继续问。 钟少卿一脸茫然地看着沈灼。 “钟哥哥,我给你讲个鬼故事吧。”沈灼道。 于是,沈灼拉着钟少卿,从正午讲到傍晚,后来又领着他去了趟同尘观,在观里又从傍晚讲到深夜,直到月上中天,两人才回到沈府。 钟少卿从听沈灼讲故事开始,整个人就处于极度的震惊中,到后来震惊得麻木,继而浑浑噩噩。他觉得自己的脑子快转不过来了。 钟少卿从小到大的观念,在此时受到巨大的冲击。沈灼讲述的一切,像是一本怪奇异志,充满了诡异和光怪陆离,让他一时不知道该信呢,还是不相信。 长期的办案查案的经验告诉他,有时看上去越是离奇的事,越有可能是真的。因为太过超出常理的事,编都是编不出来的。 “所以说,五年后因几个皇子夺位大战,京都城大乱,朝堂动荡,边境不稳,战事频发?”钟少卿眉目凝重。 “是的,太子先是被弹劾,后是被废,再是被禁圈,最后被杀。”沈灼简扼地道。 “秋猎时,我虽救下魏小将军,但他三年后仍会死。” “所以,你才要去燕州查清楚这桩命案?”钟少卿问。 “是的。若不是我救下魏小将军,想来陈鹏不会死,陈氏也不会被灭门。”沈灼道。 钟少卿却摇摇头,道:“不对,按道长所说的来看。前一世陈鹏就算没当场死,回来后也必定被魏将军处置了。至于陈家,应当也都死了,只是死得悄无声息,而不是如现在这般是仓促被解决掉,造成了人尽皆知的惨案。” “那你现在肯带我去燕州了吗?”沈灼望着钟少卿。 第158章 黑店 “娇娇,如此隐秘的内情,你为何要告诉我呢?”钟少卿看着沈灼,目光有些复杂。 “因我知道钟哥哥心怀公义,是个正直的人呀。”拍马屁的话沈灼是张口就来,不过她眼神明亮,神色坦然。钟少卿即便知道她有所求,心里也十分受用。 沈灼似想到什么,忽而笑道:“而且你从小就爱看奇闻怪谈。这事说与你听,你也不会说我是怪力乱神不可信。” 钟少卿面色一红,小时候自己躲在花园偷看鬼怪话本的糗事,不想她还记得。 “娇娇,我自是信你的。”钟少卿目光平静且温和。 “正所谓‘天理彰彰,报应不爽’,这世上既然有天道存在,那必定会使良人善终,恶者伏法。上天让你重生一世,也许就是要让沈家的冤屈,得到一个昭雪的机会。” “娇娇,你放心,沈家前世的冤案,我会帮你查清的。” “冤案”两个字,钟少卿说得平淡,却让沈灼心里一恸,差点落下泪来。这是除她自己之外,不看证据也愿相信沈氏没叛国的人。 沈灼知道,这是钟少卿对她毫无保留的信任。只要她说,他就肯信。 沈灼用前世的经历,说服了钟少卿带她去燕州,但她可不敢用这个去说服平阳郡主,不然她怕二哥沈卫明天就要造反。 “要不,我给母亲去封信,让她修书一封给平阳郡主,请你去燕州小住?”钟少卿想了想道。 沈灼眼睛一亮,道:“这个办法好!钟哥哥,你脑子真好使!” 未来婆媳提前相处,这个借口真是再好不过。见沈灼开心的模样,钟少卿虽脸上仍是笑着,但神色间却有些落寞。从沈灼的故事中,他已经得知,她前世嫁给了萧屹,而今生也已经预定出去。钟少卿心底泛起些微的刺疼,怎么这件事,就不能改改呢? 燕州离京都城并不远。走水路,若是顺着沧江而下,不到五日便能到;走陆路,若是骑快马,最快三日就到了。 平阳郡主在十日后,收到了钟夫人的来信,等她把信看完,一张嘴都乐得合不上,连到了晚上都仍是喜上眉梢。 “夫人,今日怎的如此开心?”沈渊看不下去了。 平阳郡主便笑眯眯地,将钟夫人的信拿给了沈渊。 沈渊看完信后,倒不如平阳郡主那般开心,反而有些悻悻然。他这才嫁出去一闺女,怎的,马上又有人要来抢另一个? 不论是平阳郡主的开心,还是沈渊的郁闷,都影响不了沈灼高高兴兴地收拾箱笼,准备车马。 “唉,女生外向,一长大就留不住。”近日来,沈首辅总是这样长吁短叹,一脸惆怅。下朝之后,他也有事没事抱沈桃之逗着她玩。这段时日,沈桃之觉得阿爹格外的好,对她有求必应,要啥都给。 在收到钟夫人信的第三日,沈灼与钟少卿启程,去往燕州。 沈灼因晕船而不喜乘船,所以让兰草和樱桃带着箱笼走水路,自己则带着莺儿与钟少卿骑马走陆路。钟少卿不放心沈灼的两个婢女和一堆箱笼,便让马朝贵与李亮跟在兰草、樱桃身边,照应一二。 走陆路比走水路要快,因此沈灼几人也没急着赶路。一路上走走停停,在傍晚时分,他们进到一个叫五里坡的小县城,寻了城里最大的一间客栈住下。 “店小二,你们这里最拿手的菜是什么?”莺儿招来一个店小二问道。 店小二忙脸上堆笑,口齿伶俐地道:“唉呀~~~您三位今日可算是来着了!店里才到了新鲜的河豚,正在后厨卸货呢。我家大师傅做的红烧河豚,那可是五里坡的一绝,连京都城来的大官人吃过之后,都赞不绝口。” “平时想吃这道菜,可得提前预定呐。今儿也是您三位来得巧。这鱼刚到,您几位也就到了,我看这菜就合该等着上各位贵人的桌呐!” 店小二“吧啦吧啦”一通夸,夸了自家夸客人,当真是有张巧嘴,难怪能当第一客栈的小二。这小二不光嘴巧,他眼睛也毒,沈灼三人一进店,他一眼就知是有钱家的少爷小姐。 看着店小二满脸带笑,十分的殷勤热情,莺儿一挥手:“红焖河豚那就来一份,你再将店中其它好菜挑两荤两素上来。” “好嘞,贵人请稍等~~~~~”店小二喜笑颜开的跑走了。 不一会,几人的面前就摆了五道精致的菜肴。每道菜都看上去色泽鲜亮,闻起来香味四溢,引人垂涎欲滴,就连盛菜的餐碟,都是精心挑选过,用的最上等的细瓷。果然,此店在城中排第一是有理由的。 沈灼三人骑马走了一天,此时早已饥肠辘辘,于是纷纷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 钟少卿尝了一口店小二极力推荐的红焖河豚,道:“确实美味,不过,这里河豚的做法,倒与燕州有所不同。” “哦,有何不同?”沈灼问。 “河豚肉质细嫩,宛如凝脂,入口即化,其味极其鲜美。在燕州一般是清蒸或白煮,保其原味,到少见重口味烹制的。”钟少卿道。 “白煮也会好吃?”沈灼好奇道。 “燕州临着沧江,江里多河豚,作为难得的美味,城中的百姓可是很爱吃的。燕州就有不少食阁,以专烹饪河豚出名。到了燕州,我带你去尝尝。”钟少卿笑着道。 “好呀,那可说好了。”沈灼也开心地笑着,然后她抬手倒了杯茶,递给钟少卿,“钟哥哥,我以茶代酒,提前谢你带我吃美食,逛燕州。” 钟少卿目光略微一顿,接过了茶杯,一饮而尽,道:“娇娇,你又何需如此客气。” 沈灼一转头,又递了杯茶给莺儿,道:“这菜虽好吃,可赶了一天的路,又吃这么辣的菜,你也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莺儿受宠若惊,她怎么敢让小姐给自己倒茶,她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了,我自己来......” “啰嗦!”沈灼不耐烦地打断莺儿,然后将茶杯往莺儿嘴边一怼,“喝了。” 莺儿只好张开嘴,将茶喝了。 沈灼不比钟少卿常年在外奔波,这一世的她,还从未这么长时间的骑马赶路。此时一停下来,人就特别疲乏。虽然店小二推荐的招牌菜都做得色香味俱全,很诱人,但她没吃上几口,就一脸倦容地带着莺儿回房休息了。 沈灼几人订了二间天字号上房,沈灼在天字一号,钟少卿在天字二号,是两邻的两间。 夜半三更,整个客栈内黑沉沉的,安静的地笼罩在一片睡意之中。两个高大的黑影,无声地窜到天字号房的走廊上,轻轻撬开天字一号和二号房的门缝,然后拿出一个小竹筒,一小口一小口,往里屋内吹迷烟。 半炷香时间后。 “时间差不多了,进吧?”一人小声道。 “再等等,这蒙汗香起效慢,需一炷香时间,急不得。”另一人回道。 “二蛋,你也忒小心了。晚上他们吃的菜里,就已经下过一道迷药,这会儿又加上蒙汗香,就是大罗金仙来了,怕也逃脱不了。” “再说了,鬼刀在处理河豚时,故意没清理毒素,等会儿他俩还需不需我们动手,这都不好说呢。” 说完,那人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撬开了天字一号房的门。 第159章 遇袭 进入沈灼房间的是二人中较矮瘦的一人。他撬开房门后,腰着猫,轻巧无声地摸到床边,然后撩开床帐,对准床上隆起小山似的阴影,握着手中的匕首,猛地就往下扎。一刀下去,他心里便知:坏了! 他刀下扎到的不是人,而是棉被。 脑后有轻微的风吹过,他反应极快地就地一滚,躲过了身后悄无声息的一击,可还没等他起身,颈子上便是一凉,一把刀架在脖子处。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女侠。”他伏身在地上,不住地大声求饶。 只是他求饶的话音还未落,便听“砰!”一声,房门被人踢开,然后一个黑沉沉的重物朝他砸过来。他脖子上还架着刀,躲也无法躲,只好尽量将自己蜷缩起来。岂知那重物并没砸在他身上,而是重重地落在了他的旁边。随后,一个高大的黑影从门口走进来。他偷偷瞄一下,那重物竟是被人缚住了手脚,捆成了一团儿的二蛋。 “呵,你们刚才谁说的,大罗金仙来了也难逃的?”一道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带着愉悦的笑意。 随着这声,“噗”轻微的爆燃声响,屋内灯烛被点亮,顿时将屋内一切照得无所遁形。 只见伏在地上的是两个三十来岁的男子,身材都很高大强壮。其中一人稍显矮瘦,满脸的横肉,一脸凶相,正是潜入沈灼房间的人,莺儿正拿着一把短刀抵在他脖子上,另一人稍微高胖,头发蓬乱,胡须浓密,像是好几月没洗过澡,却是潜入钟少卿房间的人。 “娇娇,看来我们是进了黑店。先把人绑上,我们即刻离开。”钟少卿道。 沈灼点头称是。天字号房惹出的动静不小,可整个客栈仍是静悄悄的,并没人出来一问究竟,这显得极为异常。 沈灼也不敢大意,她掏出她的贴身小荷包,翻找出淬了麻药的银针,对着地上两个匪徒就扎去,一扎就是十几针。不到片刻,两人就瘫软在地上,不省人事了。惹得钟少卿的目光不停往她手上的银针上瞄。 “这是三哥给的,他帮我银针上淬的药,他说是药王谷最厉害麻药,叫半步倒。”沈灼扬了扬手上的银针,冲钟少卿得意地显摆。 钟少卿默了默,药王谷的半步倒,那可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迷药,千金难求。沈希就这么拿给她淬针了?果然是药王谷未来的姑爷,可以任性。 钟少卿虽是朝廷命官,但因四处查案的关系,江湖上的事也会知道些,比如名动江湖的锦衣剑和药王谷主的八卦,就时常能听到。据说前不久,药王谷主把锦衣剑扣在谷里,不成亲不让走,最后锦衣剑是跳进河里水遁,才逃出谷的。 莺儿手脚利麻地将床单扯成条,然后钟少卿接过布条,三二下极为熟练地将地上瘫着的两人打包捆好,接着他与莺儿一人拎一个,从窗口跳出去,沈灼跟紧其后,也从窗口跳出去。 几人绕到客栈的后院,解开了自己的马匹,骑上马便悄悄出了客栈。 “钟大哥,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儿。”沈灼心里隐隐觉得不对。“我们是不是出来得太顺利了?” 钟少卿点点头。 “钟少爷,那我们怎么办?”莺儿有些着急。 “我在明,敌在暗。目前不知他们只是图财害命,还是另有所求,只能先走一步看一步。”钟少卿道。 “钟哥哥,我们现在去哪里?”沈灼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浓厚的云遮蔽天空,连月亮和星星都没有。这时已近丑时,整个县城都处于沉睡之中,极为安静,打更声都不曾听到。县城的大街上,有且只有他们三人。 “先找个地方落脚,得好好审一审这两人。”钟少卿道。 “走,去县衙。”钟少卿一夹马腹,催马便往县衙走去。 五里坡虽在京都境内,不属燕州管辖,但钟少卿对此地却不算陌生,钟家有一个远房的旁支在此处当总捕头,算起来钟少卿还得称他一声五哥。 钟少卿亮明身份后,随即便被请进了县衙。看门的衙役将他们安排在一个小院的厢房里。没多久,他的堂兄钟总捕头钟正声就赶到了。 “真是泰升客栈吗?怎么会出这样的事?!”钟正声大感震惊。 泰升客栈开业至今已有二十余年,父子传了二代人,是五里坡最好的客栈。每日店里来往的人不知凡几,现在居然告诉他,这是家黑店?钟正声觉得自己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五哥可有地方让我审一审这二人?”钟少卿道。 钟正声看了一眼被扔在角落里,捆得像粽子般的两个匪人,道:“刑房是空着的,你随我来。” 第160章 火烧县衙 “娇娇,刑房不合适女子去,你们就在这里休息一会儿吧。”钟少卿道。 沈灼连忙点头,她对刑房可没兴趣!就是让她去,她也不会去,她胆子还没大到那个程度。 沈灼拿出贴身小荷包,又翻找许久,然后拿出一小根香递给钟少卿:“钟哥哥,是这醒魂香,可解半步倒的药性。一会你点燃了给这两人闻闻,不然他们至少要两个时辰后才会醒。” 钟少卿笑着摇头,道:“不用。多扎几刀,总会醒过来的。” 钟少卿说这话时,面带微笑,眼神平静,神情温和。沈灼心里莫名一抖。呃,钟哥哥办起正事来,还是有些吓人的。 钟少卿和钟正声一人拎起一个贼人,径直往刑房去了。 沈灼与莺儿两人合衣上床躺下。赶了一天的路,又与贼人周旋了半宿,沈灼此时疲乏得很,头一沾着枕头,便昏昏欲睡。 莺儿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她这是第一次单独跟沈灼出远门。不曾想,一出门就遇上了贼人,她为武婢出身,出事之后,她是既兴奋又紧张害怕。 “小姐,你是怎么知道那菜有问题的?”莺儿戳了戳沈灼问道。 “哦,这个呀,是钟哥哥先发现的。”沈灼睡眼朦胧地回道。 “什么,是钟少爷发现的?!可吃饭时,我没听他说过什么呀。”莺儿大感意外。她一直以为是沈灼发现菜里有问题,才喂她吃了放有清心丹的茶水。 沈灼翻了个身,勉强睁开眼对着莺儿道:“钟哥哥说河豚的肉质细嫩,味道极其鲜美。在燕州,一般是清蒸或白煮。” “这话有什么问题吗?”莺儿一脸茫然。 “这说明河豚最好吃的就是它味鲜美,店小二说了店里河豚是新鲜到货的,这么鲜美的食材,为什么要做成红焖这种重口味的?” “因为这是掌厨大师傅拿手菜呀。”莺儿道。 沈灼摇摇头,道:“不,店小二说谎了。这道菜不是大师傅拿手菜,而是要用重口味掩盖下药的味道。” “啊,是这样呀。钟少爷真厉害,只尝了一口菜就知道有问题。不过,还是小姐更厉害些。不仅一下子明白了钟少爷意思,还能马上就解毒。”莺儿夸赞着自家小姐,颇有点与有荣焉。 “哎,我当时哪有想那么多。”沈灼笑着摇头道,“这些都是后来听到贼人对话,我才猜到的。当时钟哥哥既觉出了菜有问题,那我们吃几颗清心丹,以防万一总是没坏处的。” “好了,莺儿你就快睡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我可乏透了。”沈灼嘟囔着又翻身去,迷迷糊糊就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沈灼被一阵浓烟呛着,她在剧烈的咳喘中清醒过来。一睁眼,就看到窗棂被屋外的火光照亮,随后她感受到阵阵热浪袭来,空气中也弥漫着一股焦糊与燃烧的气息,刺鼻且令人窒息。 走水了!!县衙走水了! 火,漫天的火光,噼里啪啦的爆裂声,炙热烘烤的空气......这些似曾相识的场景,将沈灼埋在骨子里恐惧激发,瞬间把她魇住。沈灼恍然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冷宫,回到了那夜的火场。她躺在床上,僵硬地,直勾勾地,瞪着马上就要烧穿的房门,一动都动不了。 火舌在不停舔舐着窗框和房门,一股股的烟雾顺着门缝和窗缝往屋内窜,睡在沈灼身边的莺儿,像是昏死过去一般,一点没反应。 “不行!快,快动起来,快跑,快跑~~~~”沈灼的脑子发出尖锐的暴鸣声,可她手脚却僵直着,想动却无力。 “砰!”房门被人一脚大力踢开,浓烟刹那猛地涌入屋内,沈灼剧烈地呛咳,差一点被呛死。一张湿润的手帕,立即捂上她的口鼻,缓解了呛咳。 “你先憋会儿气,我这就带你出去。”一道清冷的声音,在沈灼耳旁响起。 这声音虽是冰冷,但在这此时,在热浪翻滚的大火中,却给人带来丝清凉,让人心安稳。 来人说完,便迅速地将沈灼从床上抄起,抱在怀里,一个转身就要向屋门处纵身跃出。沈灼心里一急,忙拉住他的胳膊。不等沈灼拿下手帕,开口说话,只见那人脚一点地,身子如迅猛的鹰隼,瞬间向外飞去,与此同时,他低头看着沈灼:“放心,会有人去救莺儿。” 来人抱着沈灼,几个飞跃就出了县衙。 抱着沈灼的人身材很高大,肩膀也宽阔,能轻易的就将她完全的笼罩在怀里,庇护在一方天地中,虽小,但安全。 这一世,沈灼终于在大火中等来那个能救她的人。泪水突然就流出来,不停地流,流到最后,她“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来人停在远离火场的地方,放沈灼放下。在他的印象里,沈灼不是爱哭之人。 沈灼抬手抹了两把泪,将心底冒出的心酸强压下去,道:“钟......” “有人去救了。”来人直接截断了沈灼的话,声音更冷了几分。 沈灼默了默,继续道:“还有我的马。” 来人沉默了,半天不说话。 “那,那是我四哥送我的,是匹汗血马,叫银雪。”沈灼低着头小声道。 来人顿了顿,忽地打了个响哨。沈灼只觉眼前一花,三个黑衣人便出现在眼前。 “主上,有何吩咐。” “去县衙找找那几匹马。” “是,属下遵令。” 三人身影一闪,又如出现时那般,突地消失无踪了。 “你不是说,要晚些时候才跟来的吗?”沈灼仍是低着头,她不想让这人看到她哭红的眼睛。 将沈灼救出火场,一直抱着她飞驰的人,不是旁人,正是此时该远在京都的萧屹。 看到沈灼难得乖顺,没对着自己张牙舞爪,或者一脸冷淡。萧屹身上的寒意散了几分,缓声道:“怕你被人骗,放心不下。” 沈灼闻言一僵,心里刚升起的那一丁点感激,瞬间灰飞烟灭了。 沈灼淡淡自嘲,也是,自己在他眼里,永远都又蠢又笨,总是惹祸,是不可信赖的。 五里坡的县衙不大,此时已陷入了火海。值守的衙役和被惊醒的县令及其它人,都远远地站在外面,看大火肆虐。 热浪不停在翻滚,烈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火舌无情地舔舐着一切可燃之物,将它们瞬间化为灰烬。一团火光在县城的正中心爆发,大量的烟雾也随之升腾而起,弥漫在县城的上空。 好在县衙四周留有空地,并无其它建筑,这场火倒也未央及到其它地方。 赵六斤和曹云一人扛着一个人,从漫天的火光中飞奔出来。 两人跑到安全地带后,赵六斤将身上昏迷的钟正声放下,不解地问着:“老曹,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去救沈四小姐?” 曹云翻了个白眼,将同样昏迷的钟少卿也放下,然后回道:“难道你没看到主上已经到了?你要不想要命了,那你就去救。” 赵六斤一拍大腿,道:“哎呀,就是看到主上到了,我才要马上冲进去的呀!不然还不得落个办事不利的罪名吗?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曹云无语地摇着头,又把钟少卿扛在肩上,然后跟着城中龙虎卫留下的记号走。一边走,一边腹诽:这二傻子到底是怎么进龙虎卫的? 第161章 你是从来就没信过我,是吧? 萧屹带着沈灼骑着马,一路到了五里坡城外一个荒废的城隍庙。 沈灼刚跨进庙,就一眼看到清虚子正蹲在地上无聊地拔着野草,而弥子在一旁生着火。 “你把道长也请来了?”沈灼惊愕地回头,看着萧屹。 “请?哪里是请!明明是绑,是绑来的!”清虚子一把扔掉手里的草,不满地大声道。 对于清虚子的不满,萧屹眼皮都懒得抬。他只对沈灼解释道:“前世直到太子死,我和四哥都没查出太子豢养的私兵在哪里,东宫属官做事甚是谨慎。道长不是擅长占卜?此行带上他,也许有些用。” 萧屹的作风,沈灼是清楚的,他做事从来说一不二,且没什么耐性。以清虚子那种神神叨叨和讹人的性子,他没直接将其打昏绑着,已经是有所克制了。 “道长,你到过燕州吗?”沈灼蹲到清虚子身边,笑盈盈地问。 “没去过。”清虚子没好气地道,“在没确认你俩回来之前,除了京都,我哪儿也没去过。” “燕州可是好地方,有山有水有平原,好吃的,好玩的有很多,而且那里的人特别有钱。你若去那里走几圈,肯定能赚上不少。”沈灼给清虚子描述着美好的未来,“对了,还有河豚。钟哥哥说燕州的河豚可美味呐。” “所以吃了就要像你们一样被别人暗算吗?”突然一道极冷的声音插进来。 沈灼一噎,一时说不出话来。 “我们并没中河豚的毒,也没中贼人的陷阱。”沈灼扭过头,缓缓说道。 “那你为何会在大火中昏迷?”萧屹不屑冷笑一声。“你该不会以为,你们那么容易就离开泰升客栈,是很正常的吧?” “你什么意思?难道有人提前知道我们要去县衙?”沈灼瞪大眼,一脸不可置信地道。 “呵,这很难猜吗?”萧屹冷声讥诮着,“钟少卿身为提刑司佥事,手里抓了两个入室行凶的贼人,去处自然是县衙。” “那他又怎么会知道,我们吃河豚没中毒,还有我们逃脱了迷烟,又抓到了人呢?”沈灼仍是不解。 “七殿下说得没错。是我大意了。” 这时,破庙门口传来沈灼熟悉的声音,沈灼扭头看去,只见曹云正搀扶着钟少卿走进来。 “钟大哥,你没事吧?”沈灼眼里闪过担忧。 “没事。幸亏得七殿下援手相救,不然,钟某怕是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钟少卿说罢,拖着还行动不便的身体,对萧屹行了个大礼。 萧屹冷着脸,不避不让,生生受了他这一礼。 沈灼又拿出小荷包,找了一颗回魂丹,递给钟少卿,道:“喏,这是回魂丹。” 钟少卿看了一眼沈灼的小荷包,一时不知,是该羡慕她有各种圣药傍身,还是该说她暴殄天物,不知珍惜。 于是,他哭笑不得地道:“我不过是中了麻筋散,多休息一下就好,还用不上回魂丹这等珍贵的救命圣药。” “哦。”沈灼只好又把回魂丹放回小荷包。 清虚子见状,拉着弥子往远处挪了挪,曹云看了清虚子一眼,然后也随之一起挪了挪。远离暴风中心,总归会安全一点。清虚子挑了挑眉,嗯,此子有前途。 城隍庙的篝火边就只剩了三人,萧屹,沈灼和钟少卿。 “今日之事,钟大人怎么看?”萧屹淡声道。 “应是连环计。”钟少卿回道。 “哦?何种连环计,愿闻其详。” “第一环,是我们点的菜,菜里有迷药和河豚没清理干净的毒素。第二环,是两人贼人放蒙汗烟,深夜入室杀人。第三环,是在县衙守株待兔。” “此番遇险,确实是我大意了,以为官府内至少是安全的,谁知......”钟少卿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脸上有明显的落寞。 “钟哥哥,你也别埋怨自己,这次的凶手是太子,自然能耐不同。”沈灼好声安慰着钟少卿。 “沈娇娇!”萧屹突然一声暴喝。吓得庙内所有人都一激灵,曹云甚至都应激得差点拔刀。 沈灼也被吓懵了,她莫名地看着萧屹,然后只觉得眼前一花,身子一轻,等她回过神时,发现已经被萧屹拎着飞到了城隍庙外十丈远处。 “你竟全都告诉他了?”萧屹冷声质问。 沈灼一默,原来发飙是为了这事。 “嗯,告诉了。不然无法说服他带我去燕州。”沈灼老老实实道。 萧屹咬了咬后槽牙,道:“你就那么信任他?” “钟哥哥是个正直的人,而且他还说要帮我查清沈氏的冤案。既然要人帮忙,自然要以诚相待。”沈灼说得很坦荡。 萧屹冷嗤一声,满脸的讥诮:“呵,我后来命大理寺重查好几次,都没查出异常来,你觉得他就能查出不同来?” 沈灼猛地抬眼,怒视着萧屹:“那你还是认为是我阿爹和叔父叛国了?所以,你还要再杀他们一次?” “不是,娇娇,我不是这个意思。” “呵,萧屹,你是从来就没信过我,是吧?” 沈灼冰冷地看着萧屹,然后一甩衣袖,转身走了。 第162章 城隍庙 沈灼回到城隍庙里,一张脸冰冷,钟少卿有些担心地道:“娇娇,可是七殿下为难你了?” “我与娇娇之间的事,不需钟大人多问。”不等沈灼回答,萧屹的声音就在沈灼身后响起,既冷且硬。 沈灼前脚踏进庙门,萧屹后脚便跟着进来。沈灼冷着一张脸,萧屹的脸则比她更冷,更沉,眉宇似有煞气。 萧屹冷冷地看着钟少卿,既然沈灼告诉了钟少卿前世的事,那钟少卿自然就该知道沈灼是他的妻子。前世是,今生也会是。 钟少卿闻言看了两人几眼,萧屹和沈灼二人身上,明晃晃写着不欢而散。萧屹的警告钟少卿是能听懂的,他轻微叹气,心里泛起一丝苦涩,确实,他二人之间的恩怨,哪有自己插手的余地? 萧屹冷眼瞥着钟少卿,虽觉着他碍眼,能马上消失最好,但他一向以事为重,极少纵容自己被情绪左右。于是他冷着脸坐下,开始与钟少卿探讨案件。 “对于今日之事,钟大人如何看?”萧屹问道。 “应与五里坡县衙无关。”钟少卿想了想回道。 “哦?此话怎么讲?”萧屹对这个结论有些意外。 “我们都是在县衙里被暗算的,怎么还与他们无关了?”沈灼也忍不住问道。 钟少卿微微一笑,道:“若真是县衙要对我们动手,就不会在县衙内暗算我们,又用火来掩盖证据。” 萧屹沉吟片刻:“你的意思,他们是想栽赃?” 钟少卿点头,道:“八品县令虽位卑官微,但在他的辖下,他就是最大的官。若他想对我们不利,从我们踏入五里坡时,就有无数的机会。毕竟我们只是路过此处,不会事先对此处设防,胜算会很大。” “而且我身为朝廷命官,娇娇又是沈大人之女,真要殒命在五里坡县衙里,不论他是否有牵涉,都是重罪。也就说,县衙里动手是条必死之路。” “没人会放着生路不走,专挑死路的。” 钟少卿话音刚一落,庙门处就传来一道铿锵的声音:“此次暗杀九弟的事,绝不是县衙中人所做,卑职可用项上人头担保!” 众人循声看过去,只见庙门口突然来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正陆续往庙进走来,有陆云,赵六斤,莺儿,钟正声,还有七八个黑衣人,这是人全都到齐了。刚才说话的,正是五里坡的总捕头钟正声。 莺儿见沈灼坐在篝火边,便一把推开扶着她的陆云,朝沈灼跑过来。 “陆大哥果然没骗我,小姐你还是好好的。小姐,刚才找不到你,可吓死我了~~~~”莺儿拉着沈灼的衣袖不撒手,眼眶红肿着,想来之前大哭过一场。 见到莺儿安然无恙,沈灼眼眶也有些酸,她伸手搂住莺儿,轻拍着她,道:“好了,好了,这不都是好好的。” 沈灼越是安慰,莺儿越是后怕,抓着沈灼的手越紧。不管她平时再怎么大胆,但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一个高门大户里的小婢女。 沈灼见莺儿确实受了惊,便信口说道:“你放心,你家小姐是凤凰转世,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是绝不会出事的。” 萧屹听得眼皮一跳,默默地看了她一眼。嗯,算起来,也确实是凤凰涅盘转世。 “对,小姐的命格贵重,是有大福气的人,是绝不会出事的!”莺儿忙点头称是。 萧屹心里微叹,沈灼若说太阳是方的,怕这傻婢女也是会点头的。 周围其它人纷纷侧目,看着这对主仆,心想: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只有钟少卿目光温柔,眸中有浅淡的笑意。 “钟捕头如何敢替整个县衙的人担保?”萧屹转向钟正声。 “殿下看看这城隍庙就可知,五里坡是个穷地方。” 众人随着钟正声的话,都抬眼环顾了一下城隍庙,模糊不清的庙门,生锈的香炉,满是蛛网的残窗......确实破败。富庶的地方,人们一旦有了钱,一般都会修整庙宇,然后香火鼎盛。如此一看,五里坡这个地方,应该是没啥钱 钟正声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因这里离京都近,但凡有点钱的,都往京都去了,年轻人也都爱去京都谋生计,留下来的大多数是穷人和老人。” “去年县里想招两名衙役,告示贴了大半年,如今都还没招到。所以县衙里当差的人并不多,而且都是些当老了差的人,相互之间全都是知根知底的。谁要有个异常,不出半天就能看出来。” “再者,正如九弟所言,他若真死在五里坡县衙里,怕是衙里所有人都会被问罪。就现在,光是县衙不慎起火,可能大伙儿都得要被罚俸禄......所以县衙里的人,是绝不可能要暗害九弟的。” “那你们是如何中麻筋散的?”萧屹问。 “刑房很久没使用过,打开时有股陈旧发霉的味儿,我想散散味儿,就去把窗户全打开,然后就没知觉了。”钟少卿回想着道。 “你们中麻筋散可有印象?”萧屹又扭头看向沈灼主仆二人。 沈灼和莺儿齐齐摇头,二人当时又累又困,倒头就睡,加上是在县衙里,完全没有任何的提防。若不是沈灼服用过抗麻药的汤药,怕是也会如莺儿一样,火都快烧进屋了,还醒不过来。 “泰升客栈在县城开了多少年?”钟少卿突然问道。 “我到五里坡时,泰升客栈就已经在了,少说都有二十五年。据说是传了父子两代人。”钟正声道。 “一个官制的县衙,说烧就烧,一个二十五年的暗哨,说暴露就暴露,朝廷五品官员,也能说杀就杀。”萧屹垂目,淡淡一笑。 “我倒真好奇,燕州到底藏了什么宝贝,能让我大哥如此不惜代价。” “不就是十万那啥吗?”沈灼道。 “不止。”萧屹缓缓摇头。 第163章 雁翎山 萧屹的目光在庙里扫了一圈,突然问道:“那两个贼人呢?” 曹云上前几步道:“回主上,我和老六赶到刑房时,房中只有昏迷的钟大人和钟捕头,并未见两贼人。” “看来是被人救走了。”钟少卿道。 “由此可见,你们的行踪早已暴露,从一开始就处在对方掌握之中。此地不宜久留,即刻启程。”萧屹说罢站起身,往庙外走去。 其余人见状,纷纷跟上。 沈灼和莺儿刚一出庙门,就看到自己的汗血宝马“银雪”正在一棵树下啃着草,不由眼睛一亮,面露喜色。她正打算跑过去,忽觉肩上一沉,被人止在原地。沈灼回头一看,竟是萧屹按住她肩膀。 “你这是做什么?”沈灼一把打开他的手,颇有些恼怒地问道。 “你能骑马夜行赶路?”萧屹并不动气,只淡声问道。 沈灼突地一顿,有些迟疑。骑马,她是会的,而且骑得还不错,但是在这种月黑风高夜骑马,还是要骑快马......她觉得自己可能差点,会拖人后腿。 “嗤~~~” 沈灼听到萧屹轻嗤笑了一声,带着丝嘲讽。然后,便是一阵天旋地转,下一刻,她已经被萧屹拦腰抱起,放置于萧屹的马鞍上。 萧屹翻身上马,动作矫健利落,他把身上大氅一扯,将沈灼裹在怀里,然后一拉缰绳,就准备走。 忽听“扑通”一声,只见钟正声突然跪在萧屹马前,重重磕了一个头,道:“殿下,九弟和沈家小姐被行刺一事,真不是五里坡县衙所为,还望七殿下明鉴!” 萧屹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道:“你身为总捕头,就该知道凡事要讲证据,而不是凭空口白牙的保证。你既认为五里坡县衙是被陷害的,那你便去查。” 萧屹说罢,一夹马腹,催着胯下的“疾风”,飞驰而去。钟少卿,陆云等人紧随其后,一队人在夜色中,风驰电挚地往燕州而去。 萧屹十二三岁就上战场,他的骑术堪称一绝,不管处于何种地形,那他骑得也是又快又稳,如履平地。 短短一日下来,沈灼所经历的事太多,也太过惊险,连番的刺激早让她疲惫不堪。此时有个安稳的所在,又暖洋洋的,没有风吹,没有雨打,也无危险。于是,她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地松懈下,不到片刻,她便窝在萧屹怀里,睡得东倒西歪。 萧屹低头看了眼怀中的女子,一张脸被闷得红扑扑的,显得娇俏又明媚,眼睑的睫毛又长又翘,又透着份狡黠。平日时霸道娇纵的女子,此刻很安静地,蜷缩在自己怀里,睡得香甜。 一股难言的愉悦,自心底生出,充盈着萧屹的四肢百骸,让他的心被满足包裹着,想让时间就此停驻。他轻轻扶了扶沈灼的肩膀,换了个让她更舒服的姿势,也让她更深更紧地贴着他的心。 沈灼记得自己睡过去时,萧屹在骑马赶路,等她醒过来时,萧屹仍是在骑马赶路。看着映入眼帘的青黑色胡茬儿,沈灼不禁咂舌,这莫不是赶了一夜的路? 沈灼拉开裹住自己的大氅,探出脑袋往外看了看,果然天色已经大亮。 “天亮了,你还是让我自己骑吧。”沈灼难得地有些不好意思。一个人骑马和带着一个骑马,那劳累程度不可同日而语。 萧屹低头瞥了她一眼,淡声道:“不用。快到了。” “快到了?不是说最快也要三日的吗?”沈灼吃惊道。 “不是到燕州,是到雁翎山。” 等一大队人马真正停下来时,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他们停在雁翎山的南侧山脚。 龙虎卫几人一组,各自分工行事,一队就地埋窝塔灶,一队安营扎帐篷,一队休整马匹,一队担任警戒。 趁着天光大亮,沈灼这才看清,跟在身边的龙虎卫竟然有四十余人!昨日在城隍庙时,才不过八个龙虎卫,短短半夜的时间,居然多了这许多!萧屹是会大变活人的吗? “哪来的这么多人?”沈灼拉着莺儿问。 “我也不知道呀,我在陆大哥马上睡了一晚。”莺儿摇头道,然后揉着睡眼朦胧的眼。 “龙虎卫并不全在京都,在附近郡县都有分布,昨日便将沿途的都调来了。”萧屹的声音在两人身旁响起,“你想知道什么,可以直接问我。” 沈灼脸一红,扭头走了。 龙虎卫做事效率极高,没多会儿,热气腾腾的早餐做就好了,还搭好了五顶营帐。 “七殿下不愧是天盛最负盛名的少年帅才,其下属行事迅捷,有条不紊,皆有章法。”钟少卿忍不住夸赞道。 “那是当然,你也不看他日后是谁?”清虚子捋了捋八子胡道。 “道长,当真,当真他统一了亚古大陆?”钟少卿虽不是武将,也没生在权力中心的京都,但他也知一统亚古大陆是天盛王朝上千年来的梦想。 “自然是真的。唉,不过就是杀戮太重。”清虚子眯起他的小眼睛,抬头看了看天,长叹一声,“后来用了盛世几十年,才弥补了这天下满目疮痍。” “所以上天才让他重来一次,是为减少杀戮?”钟少卿问道。 “呵,老天才不想让这尊煞神重来呢!”清虚子瞪着眼,不满地哼哼,“这,这不是拗不过他嘛......” 看着清虚子吹胡子瞪眼的模样,钟少卿不由笑了起来,他觉得这老道真是个有趣的人,是喜笑怒骂皆随性由心的性情中人。 “道长,娇娇说你擅长占卜算卦。等有空了,我想请道长算上一卦。”钟少卿道。 清虚子瞅了钟少卿两眼,随意挥着手:“钟大人,你的命不用算,好得很。贫道一眼就能看出来,一世顺遂,吉,大大的吉!” 钟少卿沉默了片刻,道:“那能心想事成吗?” 清虚子又瞅了钟少卿两眼,语重心长地道:“钟大人,再好的命,也不能拿去找死呀。” 钟少卿扭开头,没再说话。 “道长既然这么喜欢算卦,不如也来帮我算一算。” 清虚子一听这声音,一蹦八丈远。 第164章 凶险之地,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你,你又要干嘛?”清虚子警惕地看着萧屹。 萧屹淡淡扫了清虚子一眼,道:“我想请道长占算一下,从哪个方向上山为好。” 清虚子闻言拿出三枚铜钱,递给萧屹道:“殿下在心中默念想占问之事,再把铜钱抛出即可。” 萧屹接过铜钱,拿在手里攥了片刻,然后往天上一抛。“铛!铛!铛!”三声,三枚铜钱落地,全是反面。 清虚子看了地上的铜钱半晌,一脸的欲言又止。 “殿下,要不还是不上山了吧?”清虚子小心翼翼地道。 萧屹一挑眉,问道:“卦像不好?” 清虚子忙点头,道:“嗯,是凶兆。” 萧屹转过身,负手而立,他抬眼看着身前这半青不绿山,淡声道:“东南西北四个方位,哪里最凶?” “北方小凶,南方大凶。”清虚子道。 “传令下去,所有人原地休整,待入夜后,从南面上山。”萧屹下令道。 “南面,是凶,大凶呀!”清虚子一下子跳脚起来,不可置信地大声嚷嚷着。 萧屹淡淡地睨了他一眼,道:“不是大凶,我上去干嘛?” “‘吉’则自然是平安,可平安之处能查到什么?只有凶险之地,才是我要去的地方。” 萧屹说完,转身走到营帐处和陆云开始商讨相关的安排。 “啧,啧,此人果真不能以常理度之呀~~~”清虚子望着萧屹的背影摇着头,唏嘘着,“难怪后世人又称他为‘疯帝’。” “上山会很危险吗?”不知何时,沈灼走到清虚子身后。 “当然危险,卦上是死劫呐~~~”清虚子长叹一声,“若是其它人,定然逃不过,不过若是他的话,那就难说了。” 沈灼听后,默默转身,走到萧屹身边:“一定要上山吗?道长说会有死劫。” 萧屹回头淡淡道:“我征战沙场数十载,出生入死无数,哪一次不是死劫?” “到时你就待在营地,我会留五人下来保护你。” “我同你一起去。”沈灼道。 沈灼放心不下,她得跟去看看,多一个人总多一分力。再说她若留下,还得分五人给她,太浪费。 “你去干嘛?”萧屹奇怪地看了沈灼一眼,“山上确实会有危险。” 沈灼咬着牙,气笑了:“我怕你把功德都抢完了!” “放心,我绝不拖你后腿!” 沈灼说着一甩衣袖,气恼地回了营帐。 萧屹看着沈灼的背影,有些莫名。好端端的,她怎的又生气了? 莺儿端着一碗清粥和一碟桂花酥进营帐,只见沈灼一脸气闷地坐在帐内,便出声问道:“小姐,你这是怎么了?” 沈灼接过莺儿手中的粥和桂花酥,一边吃着,一边吩咐道:“你去将夜行衣取出来,一会儿我们就换上。” “可是,可是......”莺儿犹疑着道,“陆大哥说让我们好好待在营地,别上山。” 沈灼将手里的碗一放,唬着脸道:“你是听他的,还是听我的?” “听小姐的!”莺儿的声音干脆利落,又大声。然后她立即起身出了营帐,去马背上拿她的行囊。 萧屹不带着她,她就不会自己去的吗?她又不是没长脚!沈灼狠狠咬了口桂花酥。咦,竟然是京都瑞升居的味道?他又是上哪儿弄来的?好像什么事,萧屹都能做得很好,沈灼不由又狠狠地咬了好几口,然后桂花酥就没了。 萧屹之所以选择入夜上山,是因雁翎山山上环境恶劣,山荒少树,整个山光秃秃的。山中又多是悬崖峭壁,深沟峡谷,除了之前的几个土匪窝,山里连村寨都极少,若一队人马突然出现在山中,太过醒目。 雁翎山虽是半个荒山,但它是平安县去往燕州府的必经之道,因此山上还是有条官道,而这条官道,正修在雁翎山的南侧。 今夜的天气很好,月朗星稀。明月高悬于天幕之中,洒下银辉,将整个雁翎山映照得分外明亮。 这不是一个合适行动的夜。 入夜不久,营地里就传来整装待发的各种声音。沈灼和莺儿换好了夜行服,躲在营帐里,谁也不见。莺儿靠在营帐壁听着外面的动静,只等外面的大队人马一走,她俩就偷偷出去。 外面的嘈杂声还未散尽,只见营帐的门帘被人一掀,萧屹走了进来。 “还不走?”萧屹面无表情地瞧着两人一身夜行衣,没有一点意外。 沈灼对萧屹知之甚深,萧屹又何尝不是对沈灼知之甚深? 与其等她偷跑上山,还不如放在眼皮底下看着,让人安心。 “跟紧我,别离开我视线。” 萧屹板着一张脸,冷冰冰,硬梆梆地,转身出了营帐。 第165章 密道 因今晚的月色很亮,又非急行军,所以沈灼拒绝了与萧屹同骑,而是坚决的跨上了银雪的马背。 萧屹目光中隐隐透露出一丝遗憾。 最后只有清虚子、弥子,和三个龙虎卫留守在营地,其余的全都跟着萧屹上了雁翎山。 雁翎山虽是荒山,入目之处全是裸露的岩石,但山路却还算好走,有几处还有明显人工修凿的痕迹,想来常年翻越雁翎山的人并不少。 没多久,萧屹就带着队伍到了曾被大火烧毁的区域。此时虽离那场山火,已过去大半年,但此处眼下仍笼罩着一片死寂,倍显荒凉。岩石和土壤皆是焦黑,寸草不生,曾经繁茂的树木,如今只剩下漆黑的枝干,甚至连山涧中的小溪,都已经完全断流。一幅生灵涂炭的景象。 “回主上,四殿下的黑鹰卫在大火之后,曾仔细摸排过此地。据说对方把证据消除得非常干净,他们什么也没找到。”陆云跟在萧屹身边道。 “去那边看看。”萧屹手持马鞭,抬手往斜前方一指。 只见那处是不远的半山腰,在月色的清辉下,能影影绰绰看不少断壁残垣,应是当时的土匪山寨之一。 此土匪山寨,依山而建,地势险要,易守难攻。入口处是一条蜿蜒曲折的山路,两侧峭壁林立,如同天然的屏障。山路尽头,一扇被烧毁铁门耷拉着,上面锈迹斑斑, 铁门之后,是一片开阔的空地,周围散落着众多被毁烧的房屋,此刻已化成焦土一片。 众人进入这片被烧毁的山寨后,陆云便指挥着龙虎卫进行地毯式的搜查,钟少卿也在山寨各处游走,不时摸摸找找,开始查找线索,只有萧屹一直站在山寨的入口处,久久的看着山寨的来路。 “这里有什么不妥吗?”钟少卿走过来问道,然后也盯着远处看。 “这山寨的修建,是按着守城方式修建的。这里住的不是山匪,而是军队。”萧屹淡声道。 “落草为寇的人中,历来不乏有懂行军打仗的。会排兵布阵,并不代表此处有军队驻扎。”钟少卿默了一下,并不赞同萧屹的话。 萧屹淡淡一哂,道:“不仅是设计和布局,还包括用料。” “一般的大火,是烧不毁这里的门和周围城墙的,应该是浇了火油。” 钟少卿这才明白萧屹的意思,他断定这里是藏兵所在,是因为哪怕一般人懂排兵布阵,但却不可能弄来这些坚不可摧的筑城材料,也许这才是要一把火烧掉的原因。 “陆云,探地,找密道。”萧屹下令道。 既然是按守城方式修建的,那必留有密道。火能烧掉地面上的建筑,可烧不掉地底的。 龙虎卫拿着铁锹,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敲打探索,从月上中天,敲到日上中天,仍是一无所获。甚至沈灼和莺儿都拿着根木棒到处敲敲打打,一直敲了一整夜。 “平安县的王捕头来搜过一次,四殿下的人也来搜过一次,他们啥都没找到。你怎么会觉得,这里能搜出点什么来?”沈灼累得筋疲力尽,脑袋抵着木棍问萧屹。 “要是累了,就去歇会儿。我让他们给你弄个地方出来。”萧屹难得放柔了声音。 “不,你给我说说话,让我醒醒神儿。莺儿和陆统领说好了,一会儿我们就跟着他,往西边再去找。”沈灼拨浪鼓似的摇头,眼神已有些涣散,看上去不太清醒。 “好。”萧屹顺着她。 “别人已搜过多次无果,我为何还要来再搜一次?那自然是因为他们都未找到这里的证据。” “为何是他人没找到证据,而不是这里根本就没有证据?!”沈灼猛地凑到萧屹鼻尖下,瞪着眼质问道,颇有点不依不饶的架势。 沈灼离得近了,萧屹这才闻到她呼吸之间,有一丝若有似无的酒味。萧屹的脸色瞬间黑了。 “陆云!”萧屹冷喝一声。 陆云飞身而至,见萧屹脸色冷沉,心里不由一抖,再看到沈灼摇头晃脑的状态......他头皮顿时麻了。 “属下马上去查!”陆云一低头,就跪在地上。 还不待陆云将所有人集中起来盘问,一个中等个子的身影,便飞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陆云边上:“回,回主上,沈四小姐喝的酒是属下的。” 萧屹撩起眼皮,向来人看过去,却是赵六斤。 “禀主上,属下寸步不离跟在沈四小姐身边,沈四小姐说口渴,让莺儿姑娘去给她拿水壶,谁知莺儿姑娘将属下的水壶拿混了。” “主上明鉴,真不是属下故意让沈四小姐喝酒的。”赵六斤一头磕在地上。他真是欲哭无泪,这是倒了什么大霉,招此无妄之灾呀! “萧木头!”静谧的晨曦中,一声娇喝兀地响起,只见沈灼一把将木棍扔掉,然后双手扯着萧屹的衣襟,凶巴巴地道,“你干嘛又欺负我的人!” 萧屹的脸色,黑如锅底。 众龙虎卫皆瑟瑟发抖,连大气都不敢出,钟少卿也不禁侧目,而赵六斤则更加绝望,他觉得自己可能走不出雁翎山了。 前世,赵六斤就是萧屹指派给沈灼的龙虎卫之一,今世重来之后,他仍将他指派去保护沈灼,不曾想今夜竟出这等事。 “我告诉你,你再唬着脸凶我的人,我,我就把你的新衣全绞了!”沈灼的眼神越来越涣散,语气倒是越来越凶。 “我没凶他。” 萧屹微叹口气,看来是真醉了。前世沈灼和他吵架,最爱做的事,就是把她给他亲手做的衣服绞了。 赵六斤偷眼觑了觑,见萧屹脸色渐缓,好像自己又能走出雁翎山了?他忙将水壶递过去:“回主上,属下,属下再没喝过这水壶。” 萧屹只冷冷扫赵六斤一眼,然后便抱着沈灼就往山寨中一块较高大的岩石走去。走到岩石后,他寻了一个避风的地方,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来,铺在地上,再扶着沈灼让她倚靠着巨石。 萧屹忍不住数落:“这么大人了,怎么是水是酒,都分不清的吗?” “你才分不清!”沈灼瞪大眼,不满地回怼过去。 “你什么都分不清,真心分不清,好意分不清,是非也分不清!你什么都分不清!”沈灼眼里涌起伤心难过,突地冲着萧屹挥舞双手抽打过去。 萧屹皱眉,这倒底是什么酒,只是喝两口,就醉成这样? 其实,也不是沈灼突然就醉了,而是这两日来,她神经绷得太紧,不敢有一丝放松,人也超负荷的疲惫,因而才在一丁点酒精的刺激下,就彻底松驰下来,撤下所有防备和克制,露出她最原本的样子来,霸道,任性又骄纵,还有曾经的一腔真情。 萧屹知无法与此时的她讲理道,只好抓住她的双手,将她按在怀里。沈灼哪里肯依,双手不能用,那便用头。于是,她拿着头顶猛地往萧屹下巴撞去。萧屹被她突袭,一个没留神,还真让他撞了个趔趄,不由左脚往后一跨,右手在岩石上一按。忽地,只听“轰隆隆”一声巨响,萧屹的脚下,裂开一个巨大的洞口。 其余众人听到声音皆是大惊,飞奔着往此处赶来。结果,众人眼睁睁看到,萧屹连同沈灼,都掉进洞去,而那深黑的洞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合上。 第166章 果然是死劫 东宫詹事府内,邓华正伏案处理着桌上的一堆文书。少詹事苏鸣争走进来,手里拿着一张纸条,面色沉重。 “邓公,五里坡那边失败了。”苏鸣争将纸条递给邓华。 邓华放下手里的笔,接过纸条看了一会儿,道:“七殿下怎么突然出现在五里坡?” 苏鸣争摇了摇头,道:“不知道。确实事出突然,之前也未见他与钟少卿有过往来。”接着他沉吟了片刻,犹豫着道,“莫不是四殿下那边,有所察觉了?” “四殿下?呵。”邓华抚须一笑,略带嘲讽道,“他这回终于不再装纯善,儒雅了。如此一来也好,他撕掉伪善的面具,我们以后也不用束手束脚了。” “你即刻飞鸽传书,告知周九柏,不管是谁上山,全都就地格杀。” “邓公!那可是皇子呀!”苏鸣争大惊失色道。 “一个有名无实的皇子罢了。”邓华不甚在意地一挥手,言语中带着轻蔑,“他虽身为皇子,其实不过是四殿下的马前卒而已。若论身份地位,恐还不及魏子渊贵重。” “此人虽有领军作战的天赋,但不能为我方所用者,便都是隐患,早除早好。” 苏鸣争仔细想了一番,才后知后觉地深以为然,不由对邓华肃然起敬,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那此事可需要向太子殿下禀明?”苏鸣争问。 邓华不禁回想起几年前秋猎上的事,他思忖片刻后,缓缓摇着头,道:“先缓两天吧,且看事情如何发展,再酌情去禀报。” “太子殿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他要提前知道了,若事成了那还好,若事败,怕你我又要遭一通申斥。” 苏鸣争点点头,便匆忙出去安排飞鸽传书的事了。 京都毅王府内,燕五也在给萧承汇报同样的内容。 “你是说老七把钟大人和沈四小姐都救下来了?”萧承问道。 “回主上,是的。而且他们连夜离开了五里坡,往雁翎山去了。”燕五回道。 “他这是对查太子的事上心,还是对沈家上心?”萧承眯了眯眼。 “或许两者皆有吧,只要结果对王爷有利,王爷又何必管他到底如何想。”坐在萧承身边的陈老,不急不缓地道,他缓缓收回手里的银针,“王爷身体恢复良好,只需再服药三月,体内的毒素便可清除干净了。” “本王这身体,全仰仗陈老妙手回春,多谢了。”萧承温言道,态度十分亲和。 “主上,七殿下那边若再遇伏击,我们是否要出手相助?”燕五问道。 “不必。”萧承摇头。 “他若能找到太子的证据,则很好,倘若不能找到,那他能成为证据,便是更好。”萧承的声音还是一贯的温和、儒雅,一派翩翩君子的模样,但说出来的话,却杀人不见血。 雁翎山上,晨光微亮,一束阳光从东边的山头照射过来,让夜色中朦胧晦暗的山寨,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陆云率龙虎卫众人,围着萧屹消失的那块岩石和岩石周围的地面,不停地敲敲打打着。可无论他们如何尝试,如何敲打,那块石头都纹丝不动,烧焦的地面也毫无异常。仿若之前出现的洞口,不过是众人的一场幻觉。 可萧屹和沈灼却切切实实的不见了! 陆云急得头上冷汗直冒。 “陆老大,要不你也抱上个人,跳来跳去试试?”赵六斤一边挥汗如雨地挖着地,一边异想天开地提议道。 “呯!”地一声,赵六斤头上挨了重重一记。 “还不赶快挖!主上消失都快两刻钟了,你还有闲心思在这开玩笑。再多说一句,你便去刑堂领罚!”陆云喝斥道。 赵六斤顿时噤了声,挥起铁锹就猛一顿狂挖。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尖厉的呼啸声突然响起,划破了清晨的宁静。 “有敌袭!”陆云猛地大喊一声,腰间的长剑瞬间出鞘,划出一道寒光,击落射来的一支箭矢。龙虎卫众人也纷纷拔出兵器,迅速结成防御阵型。 陆云的话音刚落,只见箭矢便如暴雨般向众人倾泻而下,密集而迅猛。箭矢的破空声,“嗖嗖嗖”地不停在山寨上空响起。 龙虎卫虽反应迅速,但仍有不少人被箭矢射中。鲜血染红了岩石和焦土,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撤!”陆云大喝一声,他一个旋身,抱起莺儿,疾速往山寨外掠去。龙虎卫众人也紧随其后,很快大家便退出了山寨,也退出了箭雨的攻击范围。 箭雨之后,山寨又安静下来,安静仿似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只是多出那一地的箭矢和满地的血。 龙虎卫众人皆紧握兵器,眼神警惕地看着山寨内。山寨仍是之前的那个山寨,一片残垣断壁,破败荒芜,没有树木,也没有房屋,光秃秃的一览无余。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地方,竟差点让他们全体丧命! 众人看得清楚,箭是从一块块的岩石中射出的。之前大家都认为,萧屹是偶然触发了某个机关,才掉进山寨的密室或者暗道之中。却不曾想,不是触发机关,而是中了对方的埋伏,那些烧得斑驳的岩石,竟然全是假的。 陆云凝着眉,心情沉重,主上此番遇上的,果然是死劫。 第167章 你不能死,你还有大用 当觉出脚下突然一空时,萧屹便心道不好。他本想着往岩石一侧撞过去,但因顾虑怀中的沈灼,有那一瞬的迟疑,就那么一刹那,便错过了逃离的最佳时机。脚已踏空,整个人往下坠落。于是,他只好抱着沈灼,往下坠去。 说时迟,那时快,从一声巨响,到萧屹、沈灼两人平地消失,不过在眨眼之间。两人刚掉入洞中,沈灼连惊呼声都还未出口,便又听到头顶传来一阵“咔嚓嚓”的声音,然后两人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的光亮,洞口关闭了。 随后,“嗖!嗖!嗖!”的声音,在黑暗中紧接着响起。这声音,萧屹很熟,沈灼也认得,是箭矢破空的声音。 一排排锋利的箭矢从洞壁中,向二人射来。 萧屹猛地弯下腰,将沈灼完全的护在怀里,然后足尖轻踏着射来的箭,闭着眼听风辨位,不停闪躲着。 洞很窄仄,并不宽敞,内里最多不过六七尺宽。萧屹身材高大,尤其是他怀中还抱着一个人,因而他腾挪闪躲得十艰难。 沈灼清晰听见,“噗~噗~噗~”,好几声箭矢入肉的声音。她毫发无伤,而萧屹却身受数箭。是他,替她挡住了所有黑暗中射来的箭。 沈灼死死咬着嘴唇,咬出一大片血痕。她安静地待在萧屹怀里,不敢稍动,就怕给萧屹再添负担。 不知过了多久,两人终于落了地。洞底是层坚硬的泥土,四周石壁冷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言的霉湿腐坏气味,令人窒息。 萧屹倚靠着洞中石壁,呼吸声很粗重,应是受伤不轻。 “呵,那道士果然有点本事,还真是死劫。”沈灼听到萧屹笑着,浑是满不在乎的口气。 洞中,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沈灼只能凭借着感觉,摸索着行事。她又开始去掏她贴身小荷包。小荷包一拿出来,洞底竟然泛起一层盈盈的浅色光晕,瞬间将周遭浓重的黑,驱散了一些。 “你竟还带着夜明珠?”萧屹十分惊奇。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用火折的。”沈灼道。 空间狭窄处,空气难流动,是不能点火的,这是在前世逃命时,沈灼得来的经验。 沈灼低垂着头,在小荷包里不停翻找着。随后她拿出几瓶小药瓶,倒出好几种药丸,递给萧屹。 “又是回魂丹?”萧屹瞥了眼沈灼白嫩的掌心,上面躺着几颗药丸,他并不是很想要。她是见人就发回魂丹吗?萧屹心里莫名有些别扭。 “回魂丹是护心脉的,清心丹是解百毒的,南山堂的保命丸是止血的。”沈灼一一解释着。 竟然还有南山堂的保命丸,萧屹不禁有些动容,心里暗忖,看来娇娇是真心急了。这些可都是药中圣品。嗯,或许......还有一丝担心?萧屹的心情,突然就畅快起来。 “大伤小伤我都习惯了,这点伤,不妨事。”萧屹轻轻推开了沈灼的手,“这些药还是你自己留着,等真遇上危险,需救命时再用。” 说完,萧屹深吸一口气,然后握住插在身上的箭,一一将其拔了出来。几乎是一瞬间,洞中的血腥气顿时压过了之前霉湿腐坏的气味。 见萧屹推开自己的手,沈灼默了默,然后一言不发地,拿起药丸就往萧屹嘴里塞。沈灼的手指,白皙修长,纤细如葱,指尖柔软,是淡淡的粉色,透出一丝娇嫩。 萧屹忽然就不想拒绝了,他配合地张开口,将药丸一一吞下。末了,他状似不经意地伸出舌尖,对着沈灼的指尖,轻轻一舔。嗯,又嫩又滑,还带着馥郁的香气。 沈灼猛地收回手,在黑暗中使劲瞪了萧屹两眼,可惜对方根本就看不见,又或者就算看到,对方也不会在意。 萧屹借着夜明珠散淡的光晕,见沈灼嘴唇上有一排排鲜红的牙印,不由伸手碰了碰。 “怎的咬这么狠?”萧屹低声问着。 沈灼有个小习惯,一紧张或是特别担心时,就爱咬嘴唇。沈灼不由自主顺着他的手舔了舔嘴唇,然后低垂着眼敛,轻声道:“今日之事,是我拖累了你。你的救命之恩,日后我会报的。” 萧屹的手指,缓缓地轻揩着沈灼的唇瓣,将血丝一一揩净。他淡声一哂:“你我之间,谈不上拖累。” “不过,若你真过意不去,倒可将肩膀借我靠靠。” “啊?!”沈灼莫名一愣。 然后,她就看到萧屹高大的身体,直挺挺地向她倾压过来。 萧屹身中近十箭,虽服了药,但还是失血太多,加之南山堂的保命丸中添有一味安神的药,此时的他再也强撑不住,也不想再撑,便往沈灼身上倒去。 沈灼见状忙扶住萧屹,将他的头放在肩颈处托住。萧屹微微侧了几下头,选了一个舒服的角度,然后闭上眼,安心睡过去。 此时的萧屹,半是因药,半是因伤,枕在沈灼的肩上,贪婪地呼吸着。沈灼身上淡淡的香气,像是致命的毒药,引得萧屹不断沉沦,就快要失去控制。 沈灼对此却一无所知,她只是专注地托着萧屹,僵直着肩膀,一动不动,就怕把萧屹摔了。 在只有微光的黑暗里,两人似乎拉近了距离,那些前世的爱恨情仇,仿佛在这一刻,都离得很远。 萧屹歇息了不到两柱香的时间,突然睁开眼道:“有风。” “什么?”沈灼不明白萧屹突来的一句话是什么意思。 “洞底有风。”萧屹重复着,然后坐直了身子。 沈灼这下明白萧屹所说何意,不由欣喜道:“那就是洞底有出口?” “先找找看吧。”萧屹道。 说着,萧屹便拿出随身带着火折子,将其吹燃。一星豆点的火光在洞底亮起,紧接着,一缕轻烟在火光处生出。萧屹与沈灼二人,皆屏息静气,紧盯着那缕轻烟。只见那缕烟气,袅袅上升,然后晃晃悠悠地,就往洞底的左侧石壁飘荡过去。 沈灼手持夜明珠,借着微弱的光,仔细分辨轻烟飘走的方向,然后她将脸贴近左侧石壁,闭上眼凝神感受,果然有细微的风吹来。 萧屹拔出随身的匕首,沿着洞壁的缝隙一点点探寻。一炷香的时间之后,匕首终于撬到一块略有松动的地方,萧屹用手仔细一摸,按往一个细小的突起。 “咔咔咔”一阵机括声响起,两人面前的石壁突然向后退开丈余,露出一段暗道,暗道尽头处,是一扇一人多高的铁门。 “这扇门后,不知是生是死。”萧屹走过去,摸着铁门,扯起嘴角笑了笑。 其实他不在意生死,和沈灼在一起,生死都行。 沈灼默了默,坚定道:“你不能死,你还有大用。” 第168章 太子的秘密 铁门锈迹斑驳,一看就是很久没打开过。有风从门缝处吹来,萧屹用手感受了一下,目光盯着那道门,脸色微沉:“此门外面,应当仍是暗道。” “不管是暗道,还是明道,先出去了再说。”沈灼一边说着,一边又往小荷包里摸。不一会儿,就见她摸出两颗霹雳弹来。 萧屹见状忙出言制止:“不可。” “此弹若威力太小,则炸不开这门,但威力过大,就怕连门带洞都会炸塌。要再引发其它机关,我俩就别想出去了。” “那现在怎么办?”沈灼推了推铁门,此门虽老旧不堪,但却很坚固。 萧屹向沈灼伸出一只手,摊开掌心,道:“拿三根你的银针来。” 沈灼满脸疑惑地取出三根银针,递给了萧屹。 “你拿着夜明珠,到门近处。”萧屹道。 沈灼虽不清楚萧屹要做什么,但还是他说一句,她就做一句。 萧屹用手在铁门上一寸一寸的摸索着,没多久他就摸到一个小小的锁孔,然后他拿起三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插入其间,接着他将耳朵紧贴着铁门,凝目细听,指尖微动,细微地一点点拔动着银针。 “你竟然还会这个?”沈灼惊奇道。 开锁撬门,她可不记得萧屹还有这等本事! “前世后来跟着工部的几个老臣,学了些机关之术。”萧屹道。 沈灼不知道的是,萧屹可不只是他口中的“学了些机关之术”,而是相当精通此道。后来他亲自设计的机关,无人能打开。萧屹学习机关术,是为了打造自己的陵寝地宫,他不想任何人,有任何可能,来打扰他和沈灼。当然,他也没能料到,萧玮最后还是撬开了他的地宫。 沈灼举着夜明珠的手,又酸又软,就在快支撑不住时,忽听“咔嚓”一声,铁门开了。 门外黑漆漆的,也是伸手不见五指,沈灼拿着夜明珠照了照,确实又是一段暗道。只是这段暗道比洞中的暗道更宽,也更平整些,空气也更新鲜。萧屹让沈灼收起夜明珠,以防打草惊草,于是两人便在黑暗中,慢慢摸索着前行。 “怕吗?”萧屹侧首,淡声询问。 前方是无尽的黑暗,身后同样是无尽的黑暗。两人像是行步在一团迷雾里,没有一丝光亮。怕吗?沈灼自问了一下,回答却是:不怕的。许是死过一次,许是心里的执念早超越了恐惧,也或许是身边还有人相陪。 “路的尽头会是什么?”沈灼没有回答萧屹的问题。怕与不怕,在此刻没有意义,路总是要走下去的。 “不知道。”萧屹说得很随性,他将佩剑拔出,持剑在手,“走过去一看便知。” 但这一路走来,出乎意外的顺利,没有碰上两人预想中的机关陷阱,也没遭遇到其它人。两人就这么走着走着,突然前方隐约透过来一团光亮。 萧屹伸手将沈灼往后拉了拉:“跟在我身后。” 沈灼怔了怔,然后十分自觉的躲在萧屹身后。 随着两人的靠近,那团亮光在两人眼前越来越清晰,果然是一个出口,只是那亮光,似与天光不同,更像是烛火。 萧屹与沈灼二人步子迈得越发的小心,等走到那团亮光的近处,才看清那是一间石室,或者说一间石牢更为恰当。因为石室另一入口处,是一排铁栅栏,和牢门别无二致。 石屋内灯火通明,石壁上燃点着七八盏油灯,将石屋内的一切照得纤毫毕现,让任何人和物都无所遁形。 石屋内的布置,很简单又极奢华。说简单,是因石屋内仅一床一案,一桌两凳一屏;说奢华,是因那拔步床,茶桌,书案,皆是用最上等的紫檀木制成,上还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地上也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毯,立在床前的屏风更是缂丝精品。一寸缂丝一寸金,那屏风足足有一人来高......如此一掷千金的手笔,在京都城都不多见。 沈灼与萧屹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到惊疑不定。是何人修建此处,又是何人住在这里? 透过屏风,能隐约看到拔步床上躺着一人。 萧屹按住沈肩头,示意她待在原地别动。随后他扣着沈灼给的三枚银针,足尖一点,如鹰隼扑食般,往拔步床处掠去。萧屹身影如鬼魅般绕开屏风,扣在指尖的银针,对准床上的人猛地打出。可在他看到那人的脸时,眼神猛地一缩,手不由抖了抖,银针的方向便偏了一寸。三枚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床幛之中。 床上躺卧之人,似乎感觉到床边有人,便缓缓睁开了眼,待他看清立于床前的萧屹时,浑浊无神的双眼,猛地精光乍现:“老七?” 前世今生所有的事,电光火石般在萧屹脑子里掠过,在此刻,他终于明白了太子费尽心思要掩盖的秘密是什么。 萧屹对着床上的人跪了下去。 “儿臣参见父皇。” 石室中拔步床上之人,赫然竟是当朝天子,正元帝萧宣泽! 第169章 囚帝 萧屹的一句“儿臣参见父皇”,直接惊掉沈灼的下巴! 沈灼双眼圆睁,惊愕地想,难道这石屋中的人竟是正元帝?! 若这里的人是正元帝,那京都皇宫里的那个“正元帝”又是谁?! 沈灼只觉得头皮阵阵发麻,她隐约地感觉到,萧屹好像终于找到了太子真正谋逆的证据?她似乎也明白了,萧屹那句“凶险之处,才是我该去的地方”的意思。 俗话说“富贵险中求”,最危险的地方才会有最重大的收益。 “老七,你,你怎么找到朕的~~~”正元帝的声音颤抖不已,短短一句话,包含了说不尽的心酸与激动。 “回父皇,儿臣本是陪沈四小姐去燕州,路途中救了查案的钟大人,为防钟大人再受歹人所害,便同他一起来雁翎山查案。谁知儿臣一时大意,和沈四小姐一起跌落到洞穴中,为寻出路,顺着风声才走到此处。不曾想竟遇上父皇!”萧屹似真似假地,将他来此的缘由说了一番。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果然是天不亡我呀~~~”正元帝不禁高呼起来,他激动地捶着床板,脸上老泪纵横。 沈灼听萧屹提到自己的名字,忙从暗道中走出来,行至正元帝前,跪下端端正正磕了几个头。 “臣女见过陛下。”沈灼伏首道。 “起来吧,此处并非宫内,倒不用行这些虚礼。”正元帝拿起衣袖揩了揩脸上的泪,感慨道,“朕被囚多年,乍见皇儿,不禁有些失态,让沈小姐见笑了。” “父皇,你是被何人囚于此处?”萧屹问道。 沈灼听到正元帝和萧屹都说到“囚”字,便不由抬眼细打量,这才发现在正元帝的脚踝处,拴着两根细长的铁链,姆指粗细,泛着黝黑的暗光,应为精铁打制。 “还不都是那个毒妇和孽子所为!”正元帝忿然,眼里迸出凌厉的恨意。 萧屹和沈灼自是能猜到正元帝口中的毒妇和孽子,就是皇后郭美仪和太子萧韬,但二人都很默契地没提。这两个名字,得由正元帝亲口说出。不然以正元帝多疑猜忌的性子,怕是反而会怀疑萧屹的出现并非偶然,而是另有所图。 随后,萧屹和沈灼二人便从正元帝口中听到了此事的来龙去脉。原来,这一切,都源于正元二十二年的那场秋猎。 那一年,魏子渊因被刺杀重伤回营地,虽魏国公以他不擅狩猎敷衍过去,但正元帝自有自己的耳目。很快,正元帝便知道了真相,魏子渊受重伤是遭人暗算。 少年帅才,国之栋梁,还是他正重用之人,居然有人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就动手暗杀!正元帝如何肯善罢甘休,当即便派人去细查。在萧承若有似无的引导下,自然很快就查到是太子动的手脚。 于是,正元帝将太子叫到皇帐中,对他进行了严厉的申斥,并要求其回京都后,闭门思过三个月。他还在位呢,太子就敢越过他,直接处理朝中重臣!这让他再次起了废储的想法。 太子越长,正元帝废储的念头就越强。子肖父,太子太过像他,东宫一干属官又全都是精兵强将,这让日益老迈的他深感威胁,也越来越忌惮东宫。 正元帝便越发觉得老四好,温文尔雅,敦厚孝顺,哪怕身体差些,那也是好的,至少不会时时觊觎他的皇位。 正元帝想废储的念头,让皇后看出来了,于是她趁正元帝熟睡时,给他扎了几针。在秋猎的回程途中,皇后与太子联手,将人偷偷掉了包。 自打正元帝第一次起废储的念头,皇后便寻了一个与正元帝身材相似的人,放在严密之地日日调教着,以备不时之需。为了这一刻,她足足准备了五年。 一晃眼,正元被囚于此处已有三年。虽没有短少吃喝,但双脚被锁,最大的活动范围也只有这间石屋。他再也没走出过这里半步。 “此后朝中又发生了哪些事?”正元帝问。 “那于国犯境,陛下率军御驾亲征,便不是父皇下的令,亲征之人也不是父皇了?”萧屹想了想道。 “于国犯境?那是何时的事?”正元帝问。 于是萧屹将正元二十三年初,北部边境于国进犯,然后正元帝御驾亲征的事,大致说了一遍。当说到“正元帝”一马当先,冲锋陷阵,而后被乱箭射伤时。正元帝双手拍着床板,愤怒地大声咒骂:“孽子!毒妇!畜生!!!” 此时,萧屹已经想通了前因后果,他沉默下来,安静着,不再说话。 正元帝想废太子,于是皇后与太子囚禁了正元帝,再弄了个假的傀儡掩人耳目,太子想登基,于是借着于国进犯一事,想将假的傀儡弄死在战场,最后再顺利上位。这确实是不错的盘算。 “那,那现在怎么出去?”沈灼小声地提醒两人。 她的出声,打破了一个咒骂不停,一个安静无语的诡异气氛。 “父皇可还能行走?”萧屹问。 萧屹观察到,自他们进入石屋后,正元帝一直坐于床榻之上,并未起过身。 果然,正元帝摇头:“我的吃食里常年混有软筋散。三年下来,我这双腿大不如前了,偶尔走几步尚可,再远便不行了。” “送吃食的人,一般是何时来?”萧屹继续问道。 “最初来得很勤,一日要来五六次,但后来,突然就来得少了,三五日才有人来,送来的吃食也全变成了干粮。算起来,明日该会有人来。”正元帝道。 萧屹微微颔首,道:“如此便好。还请父皇再忍耐两日。” 正元帝也猜到萧屹的计划,便没多问,转而询问起这三年来朝中的各种大事小情,但凡萧屹知道的,他便一一详细说与正元帝听。正元帝一边听,一边唏嘘不已。 这父子俩一聊,就聊了大半天。沈灼盯着书案上的沙漏,眼皮不停打架,没多会儿,她头一垂,倚着书案睡了过去。 沈灼再次醒过来,是被饿醒的。她发现自己已经离开了石室,回到了暗道里,身下铺了床锦被,睡着倒是暖和,只是肚子里咕咕直叫。沈灼揉着肚子,想着出去之后,定要好好大吃一顿,要吃桂花酥,要吃酒酿丸子,要吃烧鸡,还要吃河豚......沈灼一边想,一边可劲儿地咽口水。 “没有那些,只有大饼,你先垫点儿。” 突然一块掰碎的大饼出现在沈灼眼前。原来刚才,她一不小心把心里念的全都说出来了。沈灼的脸红了红。 她看了眼大饼,摇头道:“我还能忍,还是你先吃吧。” 大饼哪来的,不用想也知道。今日便是送餐食的日子,想来这一小块饼也是正元帝节省下来的,不多的口粮。萧屹一会还要对付来人,这点吃食,还是先紧着主要战力才好。 萧屹笑了笑,将饼塞到沈灼手上:“你放心,即便饿着,我也一样能打。战场上三五天没东西的吃,都是常事。” 沈灼一怔,战场上原来如此恶劣的吗? 第170章 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大约正午时分,给正元帝送餐食的人如约而至。那是一个佝偻着身躯的老仆,头发枯黄蓬乱,脸上有纵横交错的刀疤,看上去既凶悍又苍老。 他行走时,脚有些微跛,但做事很利索。他进得石室后,将餐食放桌上,然后三下两下,就将石室收拾妥了。 正元帝说此人被割了舌头,是个哑巴,不过倒能听见人说话,只不过不爱搭理人。三年来,他无数次试图与之交流,都是无功而返。 萧屹一出手,便轻易地制服了哑仆,几乎不费吹之力。哑仆躺在地上,浑浊的双眼,死气沉沉地看着萧屹,眼里没有一丝波澜,似乎对萧屹的出现不意外,又或者说毫不在意。他被击倒后也没怎么反抗,任由萧屹将他捆了个结实。 当萧屹押着他往石室外走时,他突然咧开嘴,脸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然后张大嘴,用嘴形无声地说了几个字:“会死的,都会死的。哈~~哈~~哈~~” 萧屹淡淡扫了他一眼,然后拎着他的后脖梗就往外走去。 “等一下。”沈灼突然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萧屹脚步一顿,疑惑地看着沈灼。 只见沈灼又拿出她的小荷包,然后从中挑挑捡捡拿出一颗绿色的药丸,强行塞到哑仆的嘴里。片刻之后,但见那哑仆突然口吐白沫,委顿在地,四肢抽搐着,一脸极度痛苦的表情。 萧屹微微皱眉:“你给他吃什么了?” 正元帝更是大惊:“沈四小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沈灼没回答两人的话,她接着从小荷包里又翻出一颗红色的药丸,在哑仆开始翻白眼时,又往他嘴里一塞。没到半刻,哑仆便停止了抽搐,也停止了疼痛。他坐起身来,双眼看着沈灼,满是惊恐。 沈灼冲他笑了笑,道:“第一颗药,叫百枯断肠丹,它呢是不会要人命的,但能让人每隔二个时辰就疼上一回,至于会怎么疼,刚才你已经亲身体验过了。” “这第二颗药呢,叫祛痛丸。它不仅可解百枯断肠丹的毒,还能祛大多数病痛的疼,比如因风湿引发的关节变形的疼痛。不信你的话,你看看你脚走路还痛不?” 哑仆惊疑不定地翻身撑着站起来,然后走了几步。果然,脚不跛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沈灼。 “一颗百枯断肠丹的毒,需三颗祛痛丸来解。你刚吃了一颗,下次发作得六个时辰后。”沈灼看着哑仆,一脸笑意盈盈,“不过你既然都说了,全都要死,那想来,你也用不着另两颗的吧?” 哑仆看着眼前这娇俏的姑娘,心竟不由自主颤了颤。他张开嘴,无声地说了个字:“笔。” 萧屹瞅了瞅沈灼,眼中略微有不满。沈希真是什么药都由着她拿的吗?连百枯断肠丹这种药王谷压箱底的毒药也给? 想起前世沈希那段在江湖上广为流传,为人津津乐道的,充满了鲜血与毒物的三角恋情,萧屹的目光微沉,以后还是让娇娇离沈希远点,免得误伤。 萧屹将哑仆拎到书案处,拿了纸笔给他。然后哑仆在纸上写了一行字:“半个时辰内我不出去,他们会炸毁入口处,此处将被封死。” 哑仆写得一手端正的簪花小楷,倒让萧屹不由多打量了他几眼。 “外面共有多少人?”萧屹问。 “三十余人。”哑仆写。 萧屹沉眉思忖,这点人并不多,若是他一人离开,问题不大,但要带着沈灼和正元帝突围......可要好好筹划一下。 “有十六人在暗道内,暗道内有八道机关,每处有两人把守,其余的都在洞口外。”哑仆继续写着。 呃,要是这的话,强行突破就完全不可行了。 “好生和歹死,你怎么选?”萧屹出声道,他淡淡看着哑仆。 “好生,就是清除你体内毒素,再治好你身体的痼疾,并赐你金银,让你好好过完下半生。” “歹死,就是你陪着我们被埋在这里,一时半会死不了,然后时时受百枯断肠丹的煎熬,你放心,我会让你活很久的。” 哑仆抬眼看着萧屹,眼神里满是怨毒。他拿起笔写下:“我不要金银,既然他死不了,那我就要他为我屠氏平反昭雪!” 萧屹与沈灼皆是意外的看着哑仆,正元帝看着这行字,也很震惊:“你有何冤屈,只管说来。倘若真是朕有失误,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然后,只见这哑仆突地奋笔疾书,扬扬洒洒写满了三大张纸。 原来这哑仆姓屠,叫屠一鸣,是之前户部左侍郎屠辛南的幼弟。屠辛南十五年前因“淮北税收造假案”而获罪,被罢免官职,判抄家流放北疆。其实在这案件中,屠辛南并没过错,他的流放不过是正元帝在盛怒中的迁怒而已。 北疆苦寒,流放地处蛮荒,屠家到北地没多久,屠辛南与夫人便相继染病离世。屠一鸣四处为兄长申冤,哪曾想冤没伸成,自己反被人割了舌。是太子知情后,出手救下他。此后,他便在雁翎山落草为寇,成了山匪之一。 屠家突遭大难,自己也因此身残,使致屠一鸣性情大变,对正元帝积怨颇深,恨不能杀之而后快。这也是太子选他来给正元帝送餐食的原因,因心里有恨,所以不担心他会倒戈。 正元帝看完后,心里不由生出丝愧意。“淮北税收造假案”他记得,但屠辛南此人,他已经记不得了。 十五年前,正元帝才登基没几年,根基尚不稳,当时为在朝中树立权威,稳固手上的皇权,他确实重罚过很多官员,冤假错案也有一些,后来慢慢平反过不少,不过没人申诉的,也就算了。却没想到,竟在这石室中,遇上一个。 “若朕能回宫,定将当年之事查个水落石出,如确有冤枉屠侍郞,必会为他平反昭雪。”正元帝承诺道。 哑仆目光缓缓扫过三人,然后提笔写道:“要我怎么做?” 萧屹抠下腰带上的一块玉石扣,约姆指大小,递给哑仆,道:“一出洞口门,找个时机将它扔到地上,其余的你就不必管了。六个时辰之后,你可到淮西军营来拿祛痛丸。” 哑仆看了萧屹一眼,接过玉扣,转身走了。 “你怎么就让他走了?这可是放虎归山!万一他出卖我们怎么办?”正元帝怒气冲冲,直言萧屹荒唐! “父皇息怒,容儿臣解释。”萧屹垂目敛眉,很是恭敬,也很从容。 “既然三年来,太子都派人照料父皇,想必不会真的弑父杀君,所以不管那哑仆出去说了什么,父皇的安危都不会更糟。” “而那哑仆,只不过是心里有气不平,父皇既然答应还屠家一个清白,他对屠侍郎有了交待,自己又能安度晚年,何乐而不为?蝼蚁尚且贪生,何况人?” 萧屹的胸有成竹,成功地安抚了正元帝。正元帝深吸口气,慢慢平静下来。确实,反正自己的处境也不能更坏了。 正元帝难得正眼看了看萧屹,他第一次觉得,这个少言寡语的儿子,头脑清晰,眼光犀利,确实能力不俗。 二个时辰后,石屋外突然传来无数嘈杂的脚步声。正元帝一震,心拎到了嗓子眼。只见十来个身穿戎装的军士冲进来,见到正元帝后,为首的一人,直挺挺跪下,叩首道:“末将韩涛,救驾来迟,望陛下恕罪。” 第171章 迎驾回朝 沈灼见来人竟是韩涛,两只眼瞪得溜圆,一张嘴张得老大,仿佛能塞下整颗鸡蛋。 韩涛自然也看到沈灼了,他对正元帝行完礼,抬起头来时,冲沈灼眨了眨眼。 萧屹见状,默默走了几步,挡在沈灼身前。这个韩涛,萧屹自然是记得的,他是沈渊的养子,对沈灼宠爱异常,时常送她很多稀奇的东西。 沈灼有些莫名地看着突然出现在眼前,将她挡得结结实实的背影。难道自己有不妥?沈灼对着自己,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眉头一挑,没啥问题呀! 萧屹后又找沈灼要来几根银针,三两下就将正元帝脚踝处的铁锁链打开。 正元帝不由再次正眼看了几眼萧屹,目光越发的复杂。 在韩涛率军护卫下,正元帝穿过长长的暗道,走出了洞穴。时隔三年,他终于又一次得见天日。正元帝站在洞口处,远远地眺望着天际,久久不能自已。他大口呼吸着新鲜的空气,贪婪地享受着这失去已久的自由。 “吾皇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声,震耳欲聋。身着淮西军服的军士跪了一个山头,韩涛竟是率了五千精兵前来救驾! 在千人齐声叩拜中,正元帝回过神来,也找回了帝王应有的理智和气度。 “韩将军,在朕回京之前,此事切莫声张。”正元帝道。 “末将遵令。”韩涛一拱手应道,“陛下请放心,这五千精兵是末将以清剿山匪的名义借来的,且全都是赵老将军的心腹,绝不会走漏一丝风声。” “赵老将军?”正元帝皱起眉头,似在回忆。 “淮西军营的左都军,安西将军赵义。”韩涛道。 “原来是他。朕记得他,是正元初年的武状元。”正元帝目光有些怅惘,时间过得是真快呀。 “他人在何处?”正元帝问。 “赵老将军在准西大营恭候圣驾。” 为掩人耳目,正元帝换上与淮西军士相同的戎装,混在五千人的队伍里,往燕州的淮西大营而去。 待大队人马浩浩荡荡走后,陆云这才现身与萧屹相见。莺儿也冲出来拉住沈灼的手,一个劲儿地哭,一边哭还一边检查沈灼身上可有受伤。沈灼忙拍着胸脯保证自己毫发未伤,就是肚子饿得厉害。 萧屹淡淡扫了陆云一眼,陆云立马让人找来若干肉干,蜜饯和大饼。沈灼也不客气,接过来就开始大口的吃,她是真的饿得不行了。 “小姐,慢点吃,你慢点,来,喝口水。”莺儿忙给沈灼递水,“哦,对了,我这里还有桂花酥,就是有点碎......” 沈灼狼吞虎咽了吃几大口,才抽出空来问:“你们是怎么找到这洞的?” “因为七殿下的玉扣呀。”莺儿道。 原来萧屹的那个玉扣,不是普通的玉扣,它是用特殊药水泡制过,一旦从腰带上的铸金环里取出,就能散发一股特别的气味,人的鼻子闻不到,但龙虎卫专门豢养的一种燕雀能闻到。 龙虎卫在山寨受袭之后,陆云留下数人监控山寨情况,然后率其余众人撤下雁翎山,回到了营地,准备筹划后再上山救人。 “我快马回燕州,将此间情况报给知州。”钟少卿翻身上马,疾驰而去。 他快马加鞭,仅半日就赶到了燕州府,然后直奔府衙,知州冉博文一听钟少卿汇报,顿时惊得一身冷汗,连夜去了淮西大营。钟少卿也随之前往。然后,他就看到了韩涛,两人对视一眼,悄悄走到一边,两人将各自的情况讲了一遍。 韩涛一听沈灼出事,没等淮西守将做出决定,便私下向赵义借了五千精兵,直奔雁翎山。这也是为什么他对正元帝说赵义在“淮西大营恭候圣驾”,因为他点兵时,谁也不知道正元帝被囚在雁翎山上。 众人知道雁翎山上关着正元帝,还是在第二日的午后,营地里的燕雀突然焦躁不安,拍打着翅膀不停撞击鸟笼,陆云见之大喜,忙打开鸟笼,将燕雀放飞。然后他们就跟着燕雀找到了哑仆一群人,两相遭遇,双方大打出手,可对方哪是龙虎卫的敌手?不多时,便被全部擒下。 这时,韩涛也率军赶到。 只是不曾想,这些山匪全都是死士,还未经审讯,竟皆服毒而亡,只有一位被蒙着眼的哑巴没死,他的身上残留着萧屹玉扣的气息。 哑巴用笔写下了石室里的情况,众人震惊到失语!韩涛当即发出了飞鸽秘信,然后率军即刻上山,在燕雀的指引下,他们很快找到了洞口。 洞口处,萧屹的玉扣正安静地躺在草丛里。 第172章 这个功德,怎么也得多值点人命! 正元帝到淮西大营时,赵义和冉博文早在安西将军府里静候多时。正元帝一到,几人见过君臣之礼后,便随赵义进了密室,这一待,就是一夜。 “你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韩涛问钟少卿。 钟少卿摇头,道:“本是到雁翎山看看有无新的线索,哪知牵扯出这么桩天大的事来。” “本就是同一件事,也不算没收获。”韩涛拍拍钟少卿的肩,宽慰着他,“待这方的事了了,你的案子也会水落石出的。” “那又是怎么回事?”韩涛一抬下巴,点了点远处的萧屹,冲钟少卿问道。 钟少卿的眸光黯了几分,沉默了片刻,才道:“在五里坡时,我们偶遇了七殿下,后来是他救下我和娇娇,听说我在查案,便跟着一起上了雁翎山。” 钟少卿将萧屹的出现说得含糊。 韩涛却是何等人物?只听他不屑地嗤了声,态度有些散漫地道:“嘁~~~哪来那么多偶遇?” 但一转头,他说出的话却语重心长:“少卿,娇娇可是你未婚妻,当心被人抢了。” 钟少卿心里泛起淡淡苦涩,当心有何用?娇娇早被人抢走了。 “说说你这边吧,替魏将军查到什么了?”钟少卿岔开了话题。 “也是查雁翎山上的土匪,有些眉目了,只等时机一到,就可真正清剿。”韩涛耸了耸肩,懒洋洋的。仿若这一个月来,他披星戴月,四处明查暗访的辛劳都是云淡风轻,不足为外人道。 次日凌晨,在黎明前最黑沉的夜色里,驻守淮西大营的总都督吴佩君匆匆赶来。韩涛见状一笑,道:“清剿的时机到了。” 果然,半个时辰后,吴佩君坐镇在安西将军府,各项号令不断发出,传令兵来往匆忙。整个淮西大营里,刹那间灯火通明,远远传来各种打斗声,人喊马嘶声不绝于耳。 这一通杂乱,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才稍有平息。接着十多名军士被人押送到安西将军府,看他们身上着装,都是百夫长以上,甚至还有一名都尉。 “喏,这些就是雁翎山上的土匪。”韩涛斜倚着廊下木柱,懒散地笑着。他一夜未眠,一直守在此处,此时脸上冒出不少青色的胡茬,更显得落拓不羁。 钟少卿坐在廊下的栏杆上,看着那一队人,不解地看着韩涛。 韩涛一笑,解释道:“雁翎山上的不是匪,而是兵,太子养的私兵。三四处山寨的加在一起,约有五六千人。陈家出事后,他就将这些私兵,化整为零,安插到淮西大营各处队伍中了。” “五六千的人,拿来何用?”钟少卿皱着眉,仍是不解。 “仅雁翎山一处就五六千人,天盛何其大?他手上又何止一个雁翎山?从我查到的情况看,他的私兵不下十万人,而且是广泛分布在全国各处,甚至是各个要塞军营中都有安插。” “若真有一天动起手来,啧,那可是全境开花,防不胜防。” “他贵为储君,这又是何苦。”钟少卿一叹道。 “谁知道呢。皇子们的心思,自是与我等不同。”韩涛漫不经心地道。 天光大亮时,钟少卿看到自己的父亲,燕州提刑司按察司钟明也赶到了。他匆匆瞥了钟少卿一眼,然后就急忙进了将军府的大堂。 一道道急令从安西将军府发出,一拨又一拨的人来来往往。到了傍晚时分时,钟少卿被通知,陈氏灭门案的真凶抓到了。 丝毫没出意外,陈氏的灭门案是东宫一手策划的。 起因是陈虎去京都进货时,顺道去看望大哥陈鹏,哪知被告知陈鹏早已身亡,连坟都修好了。陈虎觉得事有蹊跷,便暗中打听陈鹏的死因,然后就撞见东宫正偷运正元帝去燕州的事。虽然陈虎根本不知道东宫偷摸运的是什么,更不认识正元帝。但这不妨碍给陈氏招来了灭顶之灾。 山匪的抢劫财物,不过是制造一个陈家树大招风的假象,好为后面杀人灭口做铺垫。动手杀人的,正是刚才被押进来的百夫长之一。他在钟明的刑讯下,已供认不讳,将案件来龙去脉交待得清清楚楚。 燕州陈氏灭门一案,彻底告破。 钟少卿看着长长的笔录和鲜血的掌印,心里沉重,长久的不语。在天皇贵胄的权力斗争中,普通百姓的性命,尤如齑粉,没有一点重量,风一吹,无声无息地就散了。 安西将军府后院的厢房里,沈灼一大早就跑来找清虚子。 “道长,救出当今陛下,能值不少功德吧?”沈灼两眼饱含希冀。 “那是自然。”清虚子抖了抖八子胡,不过他小眼睛一转,接着又给沈灼泼了瓢凉水,“但魏子渊的死局能不能改,这可不好说。毕竟他的死,开启了皇位争夺大战,牵涉广,影响大。” 沈灼眼中的光亮,暗了下去。 “只要父皇能平安回朝,太子必定被废。前世魏子渊用性命才达成的效果,此番已然达成。要这也不能改他死局,那上天也太贪得无厌了!”随着一道清冷声音,萧屹跨进屋内。 清虚子一顿,立马改口道:“呃,殿下这话说得也在理。” 沈灼瞅了眼清虚子,然后扭过了头。 “陛下要怎么回去?”沈灼问萧屹。 “吴都督和赵老将军正与父皇商议,应是不会打回京都,而是秘密潜回。此间的消息全都严密封锁了。”萧屹道。 沈灼像是想起什么,突然问道:“你前世杀的那人,是真的正元帝,还是假的傀儡?” 萧屹淡淡一哂:“当时以为是真的,现在看来,多半是假的。” “陛下后宫妃嫔众多,就没一人发现那傀儡有问题?”沈灼十分好奇。 难不成是那人伪装得太好? “父皇上了年岁,去后宫的时候并不多。若说有人会发现不同,那只会有一人。”萧屹道。 “德妃!”沈灼一拍桌子,大声道。 前世一些想不通的地方,此刻在沈灼的脑子里顿时连成了一条线,全都融会贯通了。 “嗯。”萧屹点头,脸上神色淡淡,料是早已想到。 秦怗玉虽不是皇后,但她是陪伴正元帝最长时间的人,她与正元帝少年夫妻,两人意笃情深,正元帝对她专宠二十余年,她不可能不知道枕边人换了人。 可她为什么不揭发呢?自是与假正元帝达成了某种交易,联起手来。毕竟在对于国一战中,太子是想要假正元帝的命,然后好顺利登基的。难怪前世仅凭萧承伪造的证据,就把太子废了。 儿子要杀他,妻子也要杀他,一个皇帝做到正元帝这份上,也是太失败。沈灼感叹着。 前世的正元帝后来怎么样了?沈灼托着下巴,有些出神地想。太子被圈禁后,还有人管他死活吗?不会是活活饿死的吧?呃,那还不如被萧屹一剑杀了呢。 嗯,这个功德,怎么也得多值点人命! 第173章 钟少卿想为自己争取一次 果然这个功德很值人命。 沈灼一听清虚子说烧符纸只要有祖师爷的神像就行,不一定非得在同尘观,便立马就让钟少卿带着自己,萧屹和清虚子去了燕州府内最大的道观,青云观。 在三层楼高的太上老君神像前,沈灼写下魏子渊的八字,用香将其点燃,然后滴上指血扔进金钵里。这一次,符纸燃烬了。沈灼一下子蹦跳起来,喜笑颜开。这次的燕州果然没白来。 不过,那人是可正元帝呢......沈灼的眼珠子转了两转,然后又把韩涛的生辰八字也写下,放在金钵里一烧,果然也燃烬了。 沈灼大受鼓舞,然后找清虚子要了一大叠的符纸,将记得的沈家众人的八字全写了一遍,然后挨个地烧。当平阳郡主的八字燃成灰烬时,沈灼抱着金钵放声大哭。 莺儿闻声冲进大殿,抱住哭得泣不成声的沈灼,一边拍着她背,一边心急地道:“小姐,出什么事了?” 沈灼泪眼婆娑地望着莺儿,道:“莺儿,我高兴,真的好高兴。” 莺儿手上的作动一顿,眼里透出迷茫,她看着沈灼脸上纵横交错的眼泪,小姐管这叫高兴? “没,没事了。你去殿外守着吧。”沈灼抽噎着道。 莺儿一步一疑惑地出去了。 沈灼继续点起香,继续烧符纸。可惜,自平阳郡主后,再没一张能燃烬。她突地抬起头,凶巴巴地瞪着萧屹。萧屹微垂着眼,面无表情地走过来,自觉地接过沈灼手里的符纸,将余下的又亲自抄录了一遍,然后滴上自己的血,一张一张接着烧。 沈晟的燃烬了,梅姨的燃烬了,白姨的燃烬了,沈管家的也燃烬了......一张接着一张,萧屹一口气燃烬了二十多张。 但沈渊和沈卫的,始终纹丝不动。 沈灼蹲在地上,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金钵里那两张完好无缺的符纸。 “娇娇,你别心急。”钟少卿轻声安慰着沈灼,“沈大人为内阁首辅,身系社稷,要改命自然是没那么容易的。我们慢慢来。” “你们?呵,钟大人,你和谁是你们?”萧屹冷笑一声,转身出了大殿。 “钟大人呀,就算你命再好,那也得惜命呀。”清虚子走过,拍着钟少卿的肩,语重心长地劝道。 钟少卿无语地看着他。 沈灼只难过了片刻,复又开心起来。毕竟这一遭竟改了近三十人的死局,收获还是很大的,也让她信心大增。 沈灼抹干了眼泪,收拾好心情,冲钟少卿扬起一个灿烂的笑脸:“钟哥哥,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事要一步步做,饭要一口口吃才行。” 说罢,她便高高兴兴出了大殿。 钟少卿立于原地,出神地看着沈灼的背影。他仿佛又看到那个四五岁的小姑娘,永远都是生机勃勃的,浑身都充满着活力。 每次调皮捣蛋,不管被抓到多少次,被罚过多少,她总会很快就抛之脑后,然后头一扬,又斗志昂扬地起他的手:“走,小仙童哥哥,我们换个法子,这次一定能成!” 她的唇角眉梢总是带着笑,笑盈盈的,娇俏动人,她的眼里仿似永远都有光,满是希望。那璀璨的光,曾让他从小惦记到大。 钟少卿的心,“砰!砰!砰!”地剧烈跳动,似要从胸口蹦出来。小时候所有离经叛道的事,都是沈灼带着他做的,这一次,他想自己做一次。 此时的燕州地界之内,已让正元帝布置得密不透风。所有太子党的人员和东宫暗哨全都被连根拔起,一丝异样的信息都传不出燕州。 韩涛带了二千精兵,将雁翎山上守阵的山匪全部活捉,并将所有山寨内的阵法彻底捣毁,并夷为平地。末了,还强逼这些人给东宫发出了“一切进展顺利”的假消息。 从准西大营出来后,沈灼便住进了钟府,正好兰草和樱桃也都到了。而萧屹拒绝了冉博文给他安排的府邸,强行地也住进了钟府。 萧屹没随正元帝回京,京都城内是可预见的腥风血雨,他不想去掺和,而且目前的他也没能力去掺和。萧韬太子之位被废,是板上钉钉的事,但谁会是新的储君?这场皇储的争夺战,虽没以魏子渊的性命为代价,但仍是拉开大幕。而他,只需静等即可。 沈灼一向嘴甜,模样又乖巧,虽顽皮得让人头疼,但更招人喜欢。她幼时来钟府做客,钟夫人稀罕她得不行。但这一次沈灼前来,钟夫人的态度却起了微妙的变化。虽说喜欢仍是喜欢的,却多了份疏离和客气。 沈灼大大咧咧的,没一点察觉,每日仍亲热地往钟夫人院子里去。钟少卿却敏锐地感觉到了母亲的异常。 “母亲这是不喜娇娇?”钟少卿问。 “若不喜她,我还会巴巴的写信让她来?”钟夫人瞪了钟少卿一眼,但随即又叹气道,“可她毕竟是与七殿下独处了一日一夜......” “母亲若是看重名节,顾忌流言蜚语,那不妨让她先嫁给七殿下,等她和离后,我再娶她。”钟少卿目光坚定地看向钟夫人。 第174章 张静宜命运的转折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钟夫人怒斥着,“啪!”地一声,将手中的杯子,摔碎在地上。 钟少卿“扑通”一声跪在钟夫人面前,抬眼看着钟夫人,言词恳切道:“母亲,自幼时你开玩笑说让娇娇做我媳妇儿起,儿子心中便认定了她是我妻子。” “你,你,......”钟夫人手指着钟少卿,气得说不出话来。 “娇娇与七殿下确有渊源,不过,儿子如今尚还年少,可以等。”钟少卿直挺挺跪在地上,一向恭顺听话的他,罕见地违逆,难得的执拗。 钟夫人差点背过气去,一挥手,让身边的嬷嬷将钟少卿撵出了正院。 钟少卿手上大案得破,人便闲下来,提刑司给了他两个月假。于是,他带着沈灼和萧屹在燕州府日日闲逛,这一逛就逛了大半月。是的,他领着沈灼逛燕州时,把萧屹也捎带上了。或者说,不是他要带上,而是他甩不掉。 “陆老大,这是什么情况?”赵六斤戳了戳一同执行护守任务的陆云。 陆云望着前方的三人行,脸上尽是一言难尽,叹道:“这就叫一家好女,百家求。” “那主上能成吗?”赵六斤继续问。 陆云想起萧屹这几日冷厉的眉眼,心里一抖,道:“必须行。” “可我咋觉得,沈四小姐对主上爱搭不理的?”赵六斤摸了摸下巴。 陆云一默,道:“老六,若不会说话,你可以把嘴闭上。” 然后,他瞥了赵六斤一眼,离他远了点。 正元帝离开没多久,萧屹收到了急召他回京都的圣旨。 “你同我一道回去。”萧屹对沈灼道。 沈灼沉默着,有些抗拒。她不想与萧屹走得太近。 “太子马上会被废,太子一党都会被清算。”萧屹淡淡道。 萧屹这一句话,让沈灼心里一惊,她猛地想起一个人来,张静宜!她是太子妃的亲妹! 前世太子被废时,她已经嫁入王家,成了王家妇,从而逃过一劫。如今,太子被废提前了好几年,她现在还是张氏嫡女,会在定罪的亲眷之中。 “今日就走。”沈灼立刻站起来。 当天下午,沈灼便随萧屹启程回京都,连箱笼都来不及收拾,只带着莺儿,主仆二人快马加鞭地往京都城赶。兰草才把沈灼的箱笼打开,这下又得全归拢起来。 “兰草姐姐,不是说要在燕州小住两月的?小姐怎又回去了,是干嘛呀?”樱桃一边收拾,一边问兰草。 兰草看着一地散落的物品,目光中露出丝担忧:“京都怕是出事了。” 正元帝混在赵义亲兵中,悄无声息地潜回京都,后随着韩涛到沈府。进入沈府后,正元帝秘密召见了朝中一干重臣。在某一日的早朝上,正元帝着一袭便装常服,从太极大殿门外,缓步走入大殿,身后跟着一众禁卫军。 正元帝顺利归位。 正元帝让禁卫军捉拿了太子,并将其幽禁在东宫。东宫所有属官,全被入打死牢。随后正元帝以雷霆手段,迅速控制了太子党所有的人。 当夜,皇后郭美仪用三尺白绫,在凤坤宫自缢而亡。 太子囚禁皇帝,找人假扮皇帝......这两桩事,无论哪一桩都是骇人听闻,闻所未闻。满朝大臣,无一人敢给太子求情。与太子过往甚密的,皆人人自危。 短短半个月,整个朝堂就被正元帝彻底清洗了一遍。这其间,出力最多的当属沈渊和孟涸。除开这两个正元帝得力的左膀右臂,最让人意外的,是三皇子萧璋。这个平时看上去云淡风清,从不过问朝政,如闲云野鹤般的人,在正元帝急需用人之际,他居然一声不吭就挑起了大梁,不禁让人刮目相看。龙生九子,果然个个不凡。 虽然正元帝没向德妃问罪,但自他回宫之后,一次也没召见德妃,也一面没见萧承。正元帝为帝二十多年,不是傻子。 萧屹回到兴德宫,姜宁便给他仔细讲述着他离开这些日子里,宫内与朝中的各种大小事情。 听到萧承被正元帝冷落,萧屹的目光一凝。这倒是与前世不同,前世太子被废后,萧承不久便被立为储君。而这一世,似乎情况有变? 萧璋?萧屹眉心微蹙,他对这个三哥的印象很淡,似乎是在成年后,此人就常年在外游历,很难在宫中出现。后来,在自己拎着剑,杀到正元帝寝殿时,好像是他替正元帝挨了自己一剑?然后就死了。 如今看来,以前倒是过于忽略此人了。萧屹淡淡地想。 废太子的诏书和赐死萧韬的诏书,是同时下达的。于是,太子和太子妃双双饮毒酒而亡。太子的几个孩子也被贬为庶民,被驱离京都,永不得返。 真假正元帝之事,太师郭中明痛哭着向正元帝陈情,后经查实他确实不知情,而且在清洗太子党时他立下汗马功劳,故被免去灭门的死罪,判了全家流放北疆。 同样被判流放的,除郭太师一家外,还有太子妃的母族礼部尚书张周之一家,家中男子全部流放到天盛的最南端的荒蛮之地,而女眷则全入掖庭为奴。 张静宜一夜之间,便从高高在上的尚书府嫡女,变成了宫中掖庭最下等的奴婢。 沈灼赶回京都时,张静宜入掖庭已有五日。 “静宜现在怎么样了?”沈灼着急地问。 “进了掖庭还能有什么好?”温明芸脸色沉重,“玉淑前几日进宫去看过她了。静宜目前还能强撑,只是张夫人不堪受辱,已寻死好几次。” “我递了一些银钱给掖庭里的内侍,希望能有点用。”萧玉淑也一脸沉重。 “给钱的用处不大。掖庭里的都是罪臣家眷,弄死弄残都不会有人追究。还是得想法子把静宜救出来。”孟清莲一脸凝重。 “现在这风头上,谁敢去求情?”温明芸语言中是掩不住的焦虑,“现在但凡提‘前太子’三个字,京都城中人人都避之不及。” “我找四哥去!”沈灼风风火火起身就要走。 “为什么要找你四哥?他能管用?”陆婉儿忙问道。 “当然管用了!陛下就是他带兵从雁翎山上解救出来的。”沈灼道。 “他不是在漠北驻守的,怎么去了燕州?”温明芸突然道。 “他去燕州是帮魏小将军调查一些事情。” 沈灼的话刚一出口,她便猛地一顿,其余几人也全都安静下来,然后相互之间看来看去。大家眼里都写着相同的,明明白白的答案:魏子渊! 于是,沈灼等五人,来不及递拜帖,坐上马车就直接杀去了魏国公府。 第175章 报恩 沈灼几人到了魏国公府后,被请到花厅。 五个世家贵女,一起上门来点名要找魏子渊,把魏国公夫人都惊动了,忙让嬷嬷出来,请几位贵女到内院说话。 沈灼几人对视一眼,齐齐摇头。她们心里着急,而且此事直接找魏子渊是最好,她们谁也拿不准魏国公夫人的态度,毕竟涉及前太子。 “要是魏小将军不愿意呢?”陆婉儿担忧着。 其实她们也拿不准魏子渊的态度。 对于魏子渊的一切,她们都是从张静宜口中得知的,她说他少年英雄,说他重情重义,说他侠肝义胆,说他武艺高强,说他俊美无涛...... “若他不愿,那便是静宜瞎了眼,让她趁早清醒也好。”孟清莲冷冷地。 “婉儿,你别担心。若这条路不行,我们就换条路。总会有办法的。”沈灼安抚陆婉儿。 “对,要是不行,我就去求父王,让他进宫去向陛下要人,赐给我三哥。”萧玉淑道。 “你三哥都好几房姬妾了。不如我去找我四哥,他还没成亲呢,若静宜来当我嫂嫂,也挺好。”沈灼道。 前世,韩涛死时还未娶妻,今生若娶了张静宜,也不算坏了他原本的姻缘。 几人在花厅里热烈商议着后路,没看到花厅入口处的阴影处,立着两个男子,也不知他们在此站了多久。 蒋岩偷偷觑着自家将军的脸色,那叫一个黑如锅底。 “咳咳~~~”蒋岩突然干咳几声。 花厅里的议论声顿息,几位姑娘端正坐好。 魏子渊瞥了蒋岩一眼,然后抬步进了花厅。 魏子渊在主位落座后,问:“诸位小姐今日来找魏某,所为何事?” 众女相互对视了一会儿,然后目光都望向温明芸。温明芸便清了清嗓子,将几人的来意说了。 罪臣女眷进了掖庭,想要出来只有三条路:一是才华出众,被内务府选做女官,但这条路,而得慢慢熬,最快也得三五年;二是得了宫中贵人的青睐,被选中去当宫女;三是被朝中权贵看中,向陛下求赏赐,赐美人为妻或为妾。 三条路中,第三条是最快脱离掖庭的法子,但也最难。很少有权贵愿甘冒风险去与罪臣沾边。 于是,几人就见魏子渊缓缓摇头,道:“不行。” 瞬间,陆婉儿就怒了,她站起身来,冲魏子渊大声道:“魏小将军,静宜可是救过你的命!” “呵,婉儿,我们还是走吧。”孟清莲冷笑着站起来,一甩手帕,满脸不屑。 沈灼几人也跟着默默起身,眼里全是对魏子渊的失望。 “我们将军早就去过了!”蒋岩实在看不过,替魏子渊报不平,“张小姐才入掖庭,将军就去找陛下要过人了,是张小姐自己不肯跟将军走的!” 不是他家将军没去救,而是明明去救人了,但碰了一鼻子灰。 “闭嘴!”魏子渊羞怒地沉声喝道。 从小到大,想他受无数女人倾慕,从来都是女子追着他跑,他生平第一次巴巴地去跟一个女子示好,还是为了搭救她,居然对方毫不留情地拒绝了他!此刻还让属官到处嚷嚷,他魏子渊不要脸面的吗? 听了蒋岩的话,沈灼几人大为震惊!张静宜对魏子渊的心,那简直是可昭日月。她连性命危险都可以不顾,怎么会拒绝魏子渊呢? “魏小将军,呃,你当时是怎么对静宜说的?”沈灼迟疑地发问。 魏子渊沉着一张发黑的脸,道:“就直接说的。” “你可说的是要报救命之恩?”温明芸小心地猜测。 “我没这么说,是她自己这样说的。”魏子渊没好气道。 “于是,你便点头承认了?”萧玉淑道。 魏子渊奇怪地看着一众贵女,道:“自然承认了。” “然后呢?静宜怎么说的。”孟清莲问。 魏子渊沉着脸,不想说。 还是蒋岩口快,替他说了:“张小姐说救将军时,从没想过要回报。若将军真要报恩,就把张夫人接出去。还说她万不敢误了将军日后的好姻缘。” “然后我家将军就把张夫人接出来,安顿在别院里了。” 于是众女齐刷刷地看着魏子渊,皆是一脸无语。 沈灼眼睛滴溜溜地转了几转,然后道:“既然这样,那我去劝劝静宜,让她答应我四哥好了。” “阿涛在漠北有相好的女子。”魏子渊突然道。 “啊?!” 这下,沈灼真意外了。韩涛竟然有心仪的女子?!在前世,他可一直没娶妻。 “那女子不愿跟他回京都,是以他还没和你家里提起过。我劝沈四小姐还是莫要添乱。”魏子渊道,一张脸板着。 萧玉淑看了两眼沈灼,忽尔笑道:“那还是我去求父王,让他进宫去请旨,将静宜讨来给我做三嫂。走,我现在就回去。” 温明芸默默起身,孟清莲也拽着陆婉儿准备起身告辞。 魏子渊一张脸越发的沉,比锅底还黑,散发着阵阵寒意。 “诸位小姐若能劝动她,那不如劝她来魏国公府,她曾救魏某一命,魏国公府定保她衣食不忧。” 温明芸长长叹了口气,道:“魏小将军,我们能劝了得静宜去沈府,劝了得她去庄王府,唯独劝不了她来魏国公府。” “唯有魏小将军你自己,才能劝得了她来这里。” “静宜一直心悦于你,你不知道吗?若你只是想报恩,那就别去招她!省得日后你娶了其它人,惹她伤心!”陆婉儿忿忿不平瞪着魏子渊。 魏子渊闻言茅塞顿开,连日来心里的郁气,顿时一扫而空。 第176章 污了我清白,你可得以身相许 魏子渊当晚就递了帖子进宫,要求觐见正元帝。 “又是那个张家的小丫头?” 正元帝坐在御书房的龙椅上,看着跪在房内的魏子渊。 “她上次不是不肯同你走吗?”正元帝道。 “救命之恩,不可不报。”魏子渊以头触地,给正元帝行了叩拜大礼。 “呵呵,朕还是第一次见有人要强行报恩的。你别恩没报成,反结成仇了。”正元帝笑着道,眼中却掠过一丝猜疑。 魏子渊跪伏在地,默了半晌,想到正元帝多疑的性子,于是打算实话实说。他直起身子,看着正元帝,直言道:“臣不敢欺瞒陛下,臣与张小姐自幼相识,有两小无猜的情谊。前次她不愿随臣离开,是臣态度不好,惹她误会了。” 这本该是两人之间私密的,不便与人言的隐秘,魏子渊却说得荡荡坦坦,毫不扭捏。正元帝微微颔首,他信了。 正元帝从魏子渊的眼中似乎看到了年少的自己,诚挚,执拗且纯粹。当年他为娶秦怗玉为妻,也是这样跪在这里,向先皇同样的恳求。 自幼相识,两小无猜......呵呵,正元帝无声地冷笑着,笑意中带着丝悲凉,几十年感情,到底是没能抵过皇权的诱惑。 “去吧,只要你能带她走,就带走吧。”正元帝疲惫地一挥手。 一小姑娘而已,他没必要去刻意为难。用女子换来一少年将军的忠心,又何乐而不为?只是不知,这两人的情深意长又能走多远。 魏子渊在正元帝复杂的目光中退出御书房。 时下虽已进入初夏,但从井里打上来的水,仍是冰冷侵骨。张静宜坐在小板凳上,一边抹着眼泪,一边搓洗着衣服,一双手已经冻得通红。 她身旁摆了一溜的大木盆,约有四五个,里面装的全都是各宫宫女,嬷嬷们的脏衣服,甚至还有几个内侍不怀好意地将自己的衣服扔她脸上,要让她清洗。 她的人生在七日前彻底被颠覆。一夜之间,她便从锦衣华服,高高在上的贵女,沦落成了人人可呼来喝去的低贱奴婢。从来不沾阳春水的十指,如今早已红肿开裂,不时冒出血丝,钻心的疼。 泪一滴滴地往下滴,但手上的动作,张静宜却不敢稍停。洗不完衣服,就没得晚饭吃,她已经好几日没吃到晚饭了,每日都靠早膳时的一碗稀粥和一个馒头顶着。 突然一双大手从旁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衣物,然后就着冰冷的水,接着搓揉起衣物来。那双手很大,其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显得十分有力,是一双男子的手。 张静宜扭头看过去,是魏子渊。只见他一身着四品武官的朝服,毫无形象地蹲在她身旁,认真地搓着衣服。 “你,你什么时候来的?”张静宜手足无措地道,她根本没察觉到这人是什么时候来的。 “你眼睛快哭肿的时候。”魏子渊没抬头,继续洗着衣物。 “不用你帮,我自己来。”张静宜一把夺过衣服,自己埋头又洗起来。 “我来吧,你手都裂了。”魏子渊掏了一管药膏,放在张静宜手上,然后又把衣服拿了过来。 十指确实又僵又疼,张静宜看了眼药膏,终是接过来,往手上涂抹起来。 “你这次过来,是有什么事?”张静宜问。 “你母亲我已经安排在别院里,她现在除了挂心你之外,一切都好。你放心,我会好生照顾张夫人的。”魏子渊一边洗着衣服,一边说着。 “你的救命之恩,我这就算是报了。” 张静宜手里抹药的动作一停,顿觉这药膏面目可憎起来,一股酸涩自眼底泛起,她突然很想哭。 这时,魏子渊将手中的衣服拎干,擦了擦手,看着张静宜道:“我这人呢,一向有恩报恩,有债讨债。之前我欠你的恩报完了,现在来说说你欠我债,要如何偿还?” “什么?!”张静宜瞬间瞪大了眼,十分惊诧,她什么时候欠他债了? “你是不是曾当众,扯了我衣服?”魏子渊逼近张静宜,咄咄逼人道。 张静宜的脸色蓦地暴红,她既羞恼又气愤,不由大声起来:“那不是为了救你吗!” “你是不是还曾,摸来摸去?”魏子渊板着脸,质问着,半分不像开玩笑。 张静宜又气又急:“那,那不是替你上药吗!” “总之,你又看又摸了,那是不是也该为我的清白负责?” “啥?!” 张静宜本正在气头上,突然一下子就懵了。 “我今年二十,除你之外,从未被任何女子近过身。你污我清白,难道就不该以身相许吗?”魏子渊一本正经道。 “你,你,你......”张静宜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心里又怒又委屈,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下掉。 魏子渊顿时慌乱起来,忙伸手擦拭张静宜脸上的泪:“好了,小哭包,别哭了。都是我不好,都是我在瞎说。你别生气了......” 张静宜一扭头站起身来,就要跑开。魏子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静宜,我是诚心求娶你。”魏子渊低声道,声音诚挚。 张静宜抬起泪眼,看着魏子渊,魏子渊也看着张静宜。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字缓缓道。 “我想娶你,不为报恩,只是单纯的想娶你。那日,你往我胸口涂抹伤药时,早将我的心一并拿走了。” “我可向你许诺,我今后就只你一个妻,不会再娶旁人。” “静宜,你随我回魏国公府,可好?” 张静宜的眼泪,掉得更凶更急了。 “那,那,要是魏国公夫人,不同意......”张静宜低下头,抽抽噎噎着道。 “那我便带你浪迹天涯去,你可愿意?”魏子渊抬起手,轻轻擦拭着张静宜脸上源源不断的泪。唉,他的小哭包,真是个水做的姑娘。这一行行的泪,泡得他的心又酸又软。以后,他断不会让她再流这么多泪。 “那,那要把我娘也带上。” “好。” 第177章 送别 张静宜终归还是跟魏子渊出了宫,住进了魏子渊在魏国公府外的别院里。 张夫人看到小女儿平平安安出了宫,不禁失声痛哭,紧紧地抱着张静宜,不肯有片刻的松手。 魏子渊想娶张静宜为妻这事,遭到了魏国公和魏国公夫人的极力反对。虽然正元帝已经除了张静宜和她母亲的奴藉,但她们仍是罪臣的家眷,而且张家所涉及的乃是谋逆的重罪!正元帝一向多疑,好猜忌,谁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再秋后算账。魏国公如何肯拿全族的性命去冒这个险? “你和你娘安心住在此处,我会留下十个亲兵给你,护你们安全。另外,我和母亲打过招呼了,她也会派人关照此处的。有什么事,就让小玉往魏国公府里递消息。”魏子渊道。 魏国公夫人并非势利小人,相反她明事理,知是非,是个温婉娴雅的女子。虽魏子渊提出的婚事,她无法同意,但她愿意为张氏母女提供庇护,使她们安于一隅。毕竟她心里一直念着张静宜对魏子渊有救命之恩。 魏子渊口中的小玉,是他院里的大丫鬟,也是他信得过的人,他特地将她调至别院,让她来照顾张静宜母女。 五日后,魏子渊就要回漠北了。 魏子渊明白,他若想娶张静宜为妻,需得让正元帝下旨,将张静宜赐他为妻,而不是当做一个美人随意赠予他。因此他需要军功,于是他便上书,请缨回漠北戍边。 “我会时常写信回来,你多和沈四小姐、敏仪郡主她们出去散散心,别整日闷在屋里。银票我全都放在书架的暗格里,你想买什么就买,别省着。”魏子渊耐心地交待着。 “我同你一起去漠北。”张静宜打断魏子渊。 魏子渊一怔,然后摇着头道:“漠北苦寒,常年风沙又大。那个地方吃不好,穿不好,你去那里会不习惯的。” “我又不是没去过!”张静宜不服气地道。 魏子渊一时语塞。确实,两人小时候便是在漠北相识的。 “再说了,不是说好的,要一起浪迹天涯。怎么,你要反悔?”张静宜柳眉倒竖,瞪着魏子渊,像只炸了毛的猫。 魏子渊摸了摸鼻子,无奈道:“那到时候,你可别哭鼻子。” “嘁~~~你才哭鼻子呢!” 摘星楼的雅间内,沈灼几人为张静宜的远行办了场饯行宴。 “静宜,你真要去那么远呀?”陆婉儿拉着张静宜的手,十分舍不得。张静宜才从掖庭出来还没几日,一下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 “去漠北也好,天高凭鸟飞。”温明芸倒觉得张静宜的离开,未尝不是件好事,“省得留在京都,听那些势利眼嚼碎嘴子。” “魏小将军急着回漠北,他这是去给静宜挣前程呢。”萧玉淑笑着打趣。 “静宜,你没眼瞎。”孟清莲难得没有怼萧玉淑,而是同意了她的看法。 张静宜红了脸,但微微上翘的嘴角压都压不住,满脸都是幸福的笑。 “魏小将军自己去就行了,静宜,你干嘛非得要跟去呀?”陆婉儿瘪了瘪嘴。 张静宜眉一挑,哼了一声道:“漠北打他主意的女子可多了,我要去守着,看谁敢扑上来,到时候我一刀一个!” 说着,张静宜抬起手,凶神恶煞般地,左一劈,右一砍。 “静宜,来,这是二千两银票,你收好。万一哪天魏小将军辜负你了,你拿着银钱自去过好日子。有了银钱,自有安生之处,钱可比男人可靠多了。”说这话的,是孙银柳。 这一场送别宴,孙银柳也来了。说着她便将一叠银票塞到张静宜手上。 这一两年来,济善堂在她的参与下,经营得有声有色,也帮她暗地里打探到很多见得人和见不得人的消息,使她生意做得越发的顺风顺水。 沈灼几人虽是高门贵女,但心性赤纯,不耍心眼,不算计,为人坦荡。孙银柳从小拔着算盘珠子长大,日日混迹于尔虞我诈的商会。沈灼几人的出现,让她感受到一种纯粹的温度。孙银柳突然觉得,这世上有比银钱更好的东西。她越发喜欢与她们在一起,和几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厚。 沈灼看着一众好友们叽叽喳喳,脸上不由浮起满足的浅笑。她不知张静宜此去漠北会如何,但她知这是魏子渊与张静宜新的人生,前世不曾有过的人生,充满生机的新生。 这一顿饯行宴,众人都喝了不少酒。沈灼几人,从踏进鸣山书院读丁班起,就没真正分开过。这一次,还是头一遭的离别。张静宜这一走,再见就不知是何时。陆婉儿脾气最直,她抱住张静宜大哭起来。 “静宜,以后我想你了怎么办?你在漠北被人欺负了怎么办?” 陆婉儿嚎得一声大过一声,嚎得连一向持重沉稳的温明芸都开始不停擦拭眼角。 “婉儿,静宜又不是不回来了。”沈灼忙安抚陆婉儿。 “就是,你若想静宜了,多写信不就行了。”萧玉淑红着眼睛,一把将陆婉儿从张静宜身上扯开。 “驿站书信走得慢,不如,我们在漠北开个济善堂的分号?”孙银柳轻敲着桌子,若有所思。 “好呀,好呀!”陆婉儿一把抹干了眼泪,赞同道,“这样消息来往就快多了。” 沈灼几人相互对视一眼,都觉得吧,这事也不是不可能。再说,张静宜到漠北正好就有事做了。 于是,几人就在半醉不醉之中,敲定了在漠北开济善堂分号的事。 然后,张静宜一回去就得意洋洋地告诉魏子渊,她不是巴着他,跟着他去漠北的,而是要去漠北开办济善堂分号的。 魏子渊看张静宜脸上又闪出自信而骄傲的光芒,眼光不由柔和下来,笑着应道:“是,张大小姐不是跟着末将去漠北,而是要去办大事的。” 韩涛也是五日之后回漠北。 在回漠北之前,他干了几件大事,把整个京都圈的豪门世家都震了两震。 第178章 别人家的孩子 韩涛亲自上雁翎山迎回正元帝,后又亲自率军护送他潜回京都,自是成为正元帝归位的最大功臣之一。他官职连升四级,直接由从六品的昭武校尉升为正四品的宣威将军。 韩涛在京都城一夜之间声名大噪,无数达官显贵都朝他抛来橄榄枝,想与之交好,甚至想与之结亲。然而,仅仅半月之后,各豪门世家就又对他避之不及。全因在正元帝清理完太子党,朝堂终于平静下来之际,韩涛做了两件可谓大逆不道,欺宗灭祖的事! 第一桩事,是他上书状告韩家主母李氏,说她刻薄寡恩,苛待庶子庶女,并图谋害寡媳性命,污其名节,逼其自尽。随着一纸诉状呈上的,还有一大堆的人证,物证。 “百善孝为先”,天盛王朝以孝治国,子嗣竟敢状告自己的嫡祖母,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韩涛的举动,在朝堂上引发哗然,在民间更遭非议,一时成为京都街头巷尾最热的八卦。 正元帝排除众议,只说“皇子犯法,皆与民同罪,何况一深宅妇人?孝终是不能高于法度。”于是,他着令大理寺调查此事。韩涛提供的证据,是他十几年来苦心收集,细心求证过的,全都是铁证。有证据确凿,此事很快就结案了。 韩氏主母李氏被定下于家宅内对庶子女偏心不公,对寡媳虐待凌辱的罪名,罚其于家庙内幽禁三年。 正元帝还派内侍到韩家,对其家主韩松,也就是韩涛的亲祖父,进行了公开的申斥,说其家风不正,约束不好内宅。此举让韩松颜面全无,在京都城再难抬头。除此之外,正元帝还判了韩松治家不严之罪,将其从工部五品的员外郎降到六品郎中,并罚俸一年。 第一桩事才尘埃落定,韩涛便又做了第二桩大逆不道之事。他带着自己一百亲兵硬闯韩府,拿着刀威逼着他祖父韩松分家,然后他一手拎着刀,一手清点了他父亲的财物。 最后,韩涛从祠堂里抱出他父亲韩世平的灵位,怀里揣着一大摞的银票和地契,离开了韩府,他的亲兵抬着无数的细软跟在他身后。 韩涛终于拿回了他父亲应得的一切。 韩府在城东,沈府在城西。韩涛带着亲兵,抬着细软,浩浩荡荡,大张旗鼓从京都城穿城而过,毫不在意沿途看热闹人群的眼光和议论。他就是要所有人知道,他韩涛,把韩家分了,从韩家自立门户出来了! 可这还不够,远远不够。 正元帝看着书案上韩涛递上的折子,颇为头疼。 正元帝闭目想了一会,道:“宣内阁大臣沈渊进宫。” 半个时辰后,沈渊匆匆赶来。 正元帝将韩涛的折子递给沈渊。沈渊拿过折子一看,是一道举报工部员外郎韩世风贪污公款的折子。韩世风这个员外郎,正是因韩世平因公殉职后,蒙圣恩而荫补得来的。 看韩涛这做派,那是要将韩家从他父亲身上得到的好处,全都一一吐出来。 “爱卿,你看此事该如何处理?韩将军是你义子,你给朕出出主意吧。”正元帝道。 沈渊看着折子上一一列明的证据,也很头疼,不由叹了口气。 韩涛的心思,沈渊明白,这孩子为等一个机会报仇,可是足足等了十来年,一口恶心憋在他心里,从来没吞下去。而正元帝的烦恼,沈渊也明白。韩世风五品郎中,并非高位,即使贪墨银两,那也有限。这等金额,若处理重了,怕朝中大臣会人人自危,水至清则无鱼,满朝的人有几个是干净的?可若处理轻了,又怕不能安抚功臣。毕竟韩涛才立大功,正元帝若不为他做主出气,心寒的不仅仅是韩涛,而朝中一干忠臣。 沈渊思忖半晌,谨慎地开口道:“阿涛幼年丧父,在韩家那豺狼之家,确实受了不少委屈。不过,陛下之前对韩家又是申斥又是处罚,已是为他讨回公道。” “只是他一直心疼他娘,眼在他不依不饶,对韩家赶尽杀绝,应是想给他娘出口气。依微臣所见,不如陛下给他娘封个诰命?” 正元帝看着沈渊,道:“诰命朕倒是可以封,可现在他娘是你的良妾,你让朕怎么封?” 沈渊这才恍然明白,正元帝找他来商议是何意,原来正元帝早就想好了办法。沈渊忙不迭地道:“是臣糊涂,臣这就写放妾书。” 于是,在沈渊写下放妾书的隔天,苏茹便接到了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宣威将军韩涛,立功于朝廷,功勋昭着。念其母苏氏,育子有方,教子成材,国家之福祉,特封其为四品诰命夫人。” 圣旨一出,韩涛顿时成了京都圈各家贵妇眼中最孝顺,最有出息的,别人家的儿子,人人都对苏茹艳羡不已。然后也都开始盘算,怎么才把韩涛变成自己的半个儿子。 苏茹的院门差点被媒人踏平了。 “我给你说,四哥在漠北有相好的女子了。”沈灼偷偷拉着韩梅,神神秘秘地对她小声道。 韩梅一双眼,刹那睁得老大。 第179章 赐婚 正元帝为帝二十余载,历来讲究奖罚分明。当论功行赏到萧屹这里时,萧屹只提了一个要求,那便是请正元帝给他和沈灼赐婚,他要娶沈灼为妻。 萧屹这一请求,倒正合了正元帝心意。沈渊在他顺利回归朝廷和清洗太子党的事件中,起到了决定性作用。他正在愁对沈渊赏无可赏,若是能赐婚,那是最好不过。因此,对于萧屹的请求,正元帝欣然应允。 是夜,沈灼自睡梦中突然莫明惊醒。醒来后,她明显感觉到室内有陌生人的气息。屋内有人!这个识知,让她心猛地一悸,然后“砰!砰!砰!”地狂跳起来。冷汗从额头渗出,她不动声色地,悄悄伸手去摸挂在床帷处的荷包。 “是我。”一道清冷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 沈灼倏地睁开眼,只见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坐在床前的凳几上。 “殿下不觉得深夜闯入女子闺房,非正人君行所为吗?”沈灼冷声道。 萧屹没搭她的话,只自顾说道:“我请父皇赐婚了。圣旨明日便会到。” “啊?!”沈灼震惊了,睡意彻底被这消息骇散。 “我们不是要一年后才订婚,三年后才成亲的?”沈灼猛地从床上坐起来。 “既然太子都可以提前被废,我们自然也可提前成亲。”萧屹淡声道。 “不是。你不是一向厌烦我吗?为何还想要将成亲提前?”沈灼十分诧异,有些想不通。 “我没有厌烦你。”萧屹走到沈灼床边坐下,垂目看着她。 呵,前世一见她,就恨不能避开八丈远,还敢说不厌烦?沈灼心里不屑轻嗤一声。这人为了小石头,为了保住重生,真是什么瞎话都敢说。 这一世,沈灼再也不会以为,滴水能穿石,心诚能让金石开。她的真心,若没人珍惜,那她便收好,自己来珍惜。 “打乱了前世轨迹,你就不怕到时候生出来的不是小石头?”沈灼嘲讽道。 萧屹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今晚的月亮很大,但夜空中乌云遍布,月光似有似无。沈灼的闺房内,一会儿清辉满屋,一会儿又伸手不见五指。 沈灼的中衣是她一贯爱用的月白色,纯丝绸,没一丝绣纹。萧屹清楚地记得,合衣抱着她时,指尖的触感又轻又滑。 沈灼睡觉喜动,中衣常常是散乱的,一如现在。萧屹一眼瞥见,沈灼脖颈处有一截红绳,被白皙的肌肤衬得格外醒目。 萧屹知道红绳下,拴着一块玉牌,那是沈灼周岁时,平阳郡主送给她的礼物,也是前世他从萧玮那里抢来的遗物。 这块小牌子,沈灼几乎从不离身,连睡觉都会带着。萧屹的眼神暗了暗,他还记得这块小牌子曾是怎么烙在他胸口的,直膈得他胸口发疼。想及此处,猛地有一把火,从心口处燃起,烧得他全身的血液都隐隐沸腾。 萧屹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沈灼,偶尔有穿透乌云露头的月光,也被他彻底的挡在方寸之外。沈灼突然觉得,自己像是被萧屹禁锢在某个神秘的,私有的领地之内,她没来由的一阵心慌。 “你今夜前来,到底有何事?”沈灼有些烦躁。 到底有什么事?萧屹不过是在正元帝那里得了应允之后,内心一直雀跃,心躁动得无法入睡。于是,便想来看看她,给她分享自己的喜悦。 可貌似,她并不是太高兴。 “就是来告诉你,我们要成亲了。”萧屹眉眼中有温柔的光,似有无限的缱绻。只是在忽明忽暗的夜色里,叫人看不真切。 沈灼沉默了,深更半夜跑来就为这?因小石头的缘故,他俩成亲是板上钉钉的事。为一件两人早心知肚明,也早妥协的事,居然巴巴的跑一趟?她觉得萧屹十分不可理喻。 “消息既已传到了,七殿下便请回吧。” “以后不是太重要的事,你我之间还是传书信的好。别动不动就往我这里来,我院中丫鬟闻多了蒙汗香,会变傻的。”沈灼板着脸,下了逐客令。 “娇娇”萧屹忽地轻轻唤了一声,声音又沙又哑,极轻。 沈灼心尖蓦地一颤,身子有些发酥。重来一世,她还是抵抗不了萧屹的这种声音。 “我们要成亲了。”萧屹靠近沈灼,低低地道,他暗哑的声音在沈灼耳边徘徊。 沈灼突然就没法动弹,像是被魔法定住了一样。她的身子斜倚在床头,阵阵发软,有些快坐不住。 萧屹低下头,嘴唇在沈灼的额头碰了下:“父皇的圣旨已经拟好,如今,你就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这算不得闯闺房。” 说罢,萧屹的人影一晃,忽就消失不见了。 沈灼傻傻地呆坐在床上,只听心“呯!呯!呯!”地狂跳着,半晌都平不下来。 呸!真是个没出息的!沈灼怒骂着自己,恨自己的不争,却也无可奈何。她的心,就那么一直跳呀,跳。 果然,第二日圣旨就到了。这是正元帝第二次给沈家赐婚,而且还是赐了个王妃。在赐婚圣旨发出之前,萧屹先接到了被封端王圣旨。沈府出了王妃,一时间风头无两,一时无匹。 平阳郡主却并没多少喜色,反而显得忧心忡忡。 太子被废,储君之位空悬,这必势将引发各皇子间的争斗,朝堂上也会暗潮涌动。此时嫁给皇子,是件极高风险的事,而且沈灼又不似沈窈沉稳多思,她心思单纯,性子莽撞,脾气又娇纵,实在是不合适诡谲的皇宫内苑。 平阳郡主本打算将沈灼嫁到一个远离朝堂,山青水秀的富庶之地,让她能做一世被娇宠的女子。她原意属钟少卿,但如今一切都成了泡影。 萧屹,那个煞神般的男子,身上都是全是冰冷的杀气,自己怎能放心将娇娇交予他?平阳郡主寝食不安,一心盘算着要如何将让这桩婚事做废。 “阿娘,我愿意的。”沈灼拉着平阳郡主的手,笑着撒娇。 “七殿下那么俊,我就没见过比他还俊的人呢。阿娘,我喜欢他的。”沈灼说着前世相同的话。 “他身上杀戮气太重,这样的人,手段果决,心肠冷硬。娇娇,他不是良配。”平阳郡主轻抚沈灼的脸庞,眼里俱是担忧。 同样的话,平阳郡主在前世也说过,可为什么自己就没能听呢?沈灼突然想扑到平阳郡主怀里大哭一场。 沈灼扬起一个笑脸,笑得自信张扬:“阿娘,我不怕。就算他现在心中无我,但我相信,若我以真心待他,必能换来他真情。” “阿娘,现在女儿心里眼里都是他,你就同意了吧。”沈灼在平阳郡主怀里耍赖。 这些话,是前世沈灼说服平阳郡主时说的话,沈灼原封不动地照搬了一次。她一边说,一边心里微微发疼,为前世那个一无所知,却勇敢得一往直前的自己 第180章 心里的空洞,总算补上了 在沈灼的软磨硬泡下,平阳郡主见沈灼真是铁了心要嫁萧屹,终是放弃了毁婚的打算。 自打沈灼被赐婚,萧屹便三天两头的就往沈府递信,邀沈灼外出相见。刚开始几次,沈灼以为萧屹有什么要事需商议,她都准时赴约,后来发现萧屹就是单纯的带着她满京都城溜达,吃吃喝喝......啥正事儿也没有,后来她就不想去了。 沈灼发现,自己和萧屹走得越近,她就越发地变得像前世的自己。毕竟萧屹的眉眼,都全长在她喜欢的点上,哪儿看着都顺眼,哪儿看着都欢喜,越看就越心动。前世,她就是这么被萧屹的皮囊迷了心神,变成了一只扑火的飞蛾,最后被烧死在冷宫。 萧屹的邀约,沈灼拒绝了几次,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很难再拒绝了。通常她白天回绝了,晚上萧屹就会出现在兰亭阁,亲自来问她为何不去。 与其这样,还不如白天应了他邀约呢。沈灼真不知萧屹这是在抽什么疯!要知道在前世萧屹可是忙得很,平时并没多少闲暇时间,两人的相见,都是沈灼打听到他行程,在路上截他的道,然后赖着他。 这日,兰草又从房门处拿回封信递给沈灼,捂嘴笑道:“七殿下可真紧着小姐,只要三日没见小姐,定是会来请的。” 沈灼瞪了一眼一脸戏谑的兰草,悻悻然拿过信。信上仍是约她出门相见,只是这回萧屹居然还对她着装提出要求,让她务必穿一件湖绿色的长裙。 “咦,要湖绿色的长裙呀,七殿下可真有眼光!湖绿色可是最衬小姐皮肤的。”兰草凑过来看,然后一个劲儿夸。 沈灼皱了皱眉,萧屹是连自己衣饰都懒得理的人,怎的竟管起她的衣着来?不过,湖绿色确实很衬她,平阳郡主给她准备的新衣一大半都是这个色。她也没多想,让兰草找出件湖绿色的长裙换上,然后带着莺儿,坐着马车出发了。 牛阿大驾着马车,将沈灼主仆二人送到了青玉湖畔。萧屹这次约的地点,就是青玉湖。沈灼从马车下来,一抬头,就看见萧屹一袭青衫,骑着匹白马,立于岸边的垂柳下,回首看着她。萧屹身后不远处,跟着同样骑着马的姜宁。 此时已是盛夏,正午的阳光灼烈,光透过垂柳的树荫,打在萧屹身上,更显他面如冠玉,眉目清冷,有着非凡的俊美。但他脸部的线条过于锋利,隐隐带煞气。阳光斑驳地洒落在他的发间,发出些微的碎光,衬得他既像不出世的美玉,使人心生爱慕,又似一柄饮血的利剑,让人心生畏惧。 在看到萧屹一瞬间,沈灼刹那恍惚起来。青衣,白马,碧湖,翠柳......她仿佛又置身于前世,看到了那个让她一眼万年的少年郎君。 沈灼怔忡地站在原地。萧屹没错过沈灼的失神,眼底闪过一丝满足。不枉他让姜宁找出去年的旧衣。 “小姐,小姐~~~”莺儿推了推呆住的沈灼,“你看什么呢?” 沈灼猛回过神,脸颊突地飞起红晕。她不禁又暗暗唾弃自己一番。然后,她收敛住心神,往萧屹走去。 “王爷约我来此处,是想做什么?”沈灼问。 “今日天气甚好,本王想邀你游湖。”萧屹淡声道。 眼下正值六月,青玉湖正处盛夏好风光。其湖水盈满如璧,波光粼粼,在阳光下潋滟夺目;湖畔的绿柳茂盛成荫,轻风徐来,碧色的柳丝便随风摇曳;湖面上偶有几只白鹭飞过,扑愣愣带起水花;而湖心远处,有零星的渔船,正在撒网捕鱼。 青玉湖四季皆有美景。 萧屹一扬手,陆云划着一舴艋舟从远处过来,不一会儿就停在两人前面的湖岸边。 萧屹将沈灼扶上小舟,然后他双手执船桨,轻轻一划,便打碎了湖面的宁静,留下一道道涟漪的水痕,小舟平稳地往湖中驶去。 沈灼今日神情恍惚得厉害。虽此时不是三月的采春节,但眼前的这一切,却仿若昔日重来。一样的青衣少年,一样的舴艋舟,一样的湖光潋滟,一样的日光晴好。 沈灼坐在小舟上,沉默不语。她伸出手,轻轻拨弄着舟侧清澈的湖水,忽地想起一句诗“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 那年的她,也曾这样抚水嬉戏过,只是心境却已大不相同。 沈灼正在走神之际,突然听萧屹说道:“娇娇,唱首歌吧。” 沈灼猛地抬头,她看向萧屹,冷着脸道:“王爷若想听人唱小曲儿,臣女这就上岸替你去寻来。” 萧屹眉眼一淡,脸微沉下来。 沈灼有副好歌喉,一开心起来,就喜欢随心地唱。前世她拉着萧屹游湖时,在小舟上对他唱了一遍又一遍的《越人歌》,其歌声婉转灵动,一声声“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直唱得萧屹面红耳赤,想发火都发不出来。 此后,两人再无言语。一个闷声不停地划桨,一个默然地远眺湖光山色,两人连眼神都不对上。不久,沈灼就觉出一丝不对劲儿来。 青玉湖虽广,但能泛小舟的地方并不大,划一圈半个时辰足矣。可她随萧屹上船已一个多时辰过去,却不见对方有丝毫靠岸的打算,只是一圈一圈绕着圈儿划。 “王爷,该上岸了。”沈灼提醒道。 萧屹淡淡瞥了她一眼,没任何言语,依旧划着桨,半分没上岸的想法。 “萧屹!你到底想干嘛?”沈灼有些压不住火气。 “我想听歌。”萧屹垂目,只专注地划着桨。 沈灼磨了磨牙,道:“听不到歌,你就不上岸了?” 萧屹扫了她一眼,不语地继续划桨。 沈灼心里一梗,气得直想掏出银针来扎他。她深吸一口气,思忖片刻,随后张口唱起来:“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萧屹停下了船桨,静静看着沈灼。 沈灼不看他,自顾自地唱着:“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沈灼唱到第三遍时,萧屹终于划着小舟靠岸了。沈灼从船上跳下来,就直往沈府的马车走去。才迈了两步,手便让萧屹扣住。 “唱了半天,你也该渴了,我请你吃点东西。”萧屹道。 “不用。”沈灼是真唱累了,她只想喝口茶水,然后躺下好好休息。 她使劲挣了两下,手没挣开。 “萧屹!”沈灼一声怒喝,她的火气噌噌直冒,再也压不住。 沈灼这声暴喝,直喝得一旁站的姜宁和莺儿齐齐一抖,本想上前的步子,硬生生顿住。 萧屹却恍若未闻,他径直揽了沈灼的肩,垂目看着她,目光幽如深潭,他极轻声地道:“乖,随我去吃点东西。” 沈灼蓦地一惊,她又在萧屹眼底看到一层薄薄的血雾......萧屹神色间带了股偏拗,还有一丝阴戾沉郁,目光有些渗人。 这样的萧屹,沈灼很陌生,是她从未见的模样。莫明的,她绷紧了神经,类似天然的对危险的反应。沈灼没再反对,她点了点头,安静下来。 萧屹带着沈灼到了青玉湖畔的一条小街,这条小街有很多店铺,专供游湖的人小憩。小街僻静,街上人不多。萧屹进了一家糖水铺子,点了两碗酒酿丸子。 “你竟全都记得?”沈灼看着面前酒酿丸子。 “我为何会不记得?”萧屹歪了歪头,看着沈灼,奇怪地问道。 “你为何会记得呢?”沈灼低声轻喃。 晴好的天气,青玉湖泛舟,青衫,白马,绿衣,湖中歌唱,小街的甜品......沈灼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到萧屹今日是把前世两人初见时的一切都复刻了一遍。 只是,为何呢? 前世的他不是嫌自己烦,避之不及的吗?怎的隔了整整一世,他却将这些细枝末节记得如此清楚? 沈灼舀了一勺酒酿丸子入口,一时竟尝不出是甜,还是涩。 萧屹几口酒酿丸子下肚,却是十分的满足。心里一直空空荡荡的洞,今日总算补上了。虽然娇娇唱的那首歌,他不是太喜欢,但无妨,只要是娇娇对他唱的,就都是好的。 第181章 心有所念,放下屠刀 萧屹想提前成亲,被沈灼拒绝了。 沈灼拒绝的理由很充分,若提前成亲,万一生出来的不是小石头怎么办? 说这句话时,她暴躁地扯着萧屹的衣襟,怒视着他,眼里似要冒出火来。萧屹垂目看了她半晌,忽地低头亲了亲她满是怒火的眸子,然后,就同意了。一切都按前世的步骤来,一年后订婚,三年后成亲。 太子被废后,正元帝一直未再立储君。也许是上次被囚的事,让他心有余悸,所以对立储一事,他顾虑颇深。正元帝经那事之后,深以为没有太子,他才是安全的,而且皇子之间可以相互制衡。所以不管朝中大臣如何上书催促,他都一直借故迟迟不肯敲定人选。 皇子之间的夺位之争,还是不可避免地开始了。太子提前被废,正元帝的归位,都没改变这一历史进程。 沈灼记得前世的皇子夺位之争,给京都带来很大的动荡,到处都弥漫着人心惶惶的气氛。朝堂上的官员都是今朝不知明朝事,今日还是三品大员,也许明日就成了阶下囚。 庄王府和户部尚书孟涸皆身陷其中,最后他们皆身败名裂,功名散尽。这也导致萧玉淑被流放,孟清莲被打入教坊。 “有什么办法能避免吗?”沈灼问。 沈灼对朝堂之上的事知之甚少,她只能求助于萧屹。 萧屹摇摇头,道:“夺位之争长达五六年,官员牵涉极广,陈年旧事也多,且盘根错节,不是那么好避过的。” “最后称帝的不是你吗?那你提前上位,不就好了?”沈灼提议道。 萧屹一噎,幽幽地看了沈灼一眼,娇娇也太看得起他了。当年他能成功登基,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那时参与夺位的几个皇子早已三败俱伤,他不过是渔翁得利罢了。 但此时,要让萧屹在沈灼面前承认自己捡了大便宜,那是打死不可能的。 “那就全杀了,这是最快捷的法子。”萧屹垂目,淡声道。 “那,那也不至于。”沈灼吓了一跳,忙出声道。 萧屹自嘲地一嗤,她果然还是接受不了太过血腥残酷的事。前世,就是从他弑父杀兄开始,沈灼便不再爱粘着他,看向他的目光里时常会杂着一丝害怕。他刚才也不过是随口吓一吓她。现在就是将父兄全杀了,他也不见得能上位。 “你肯定会有其它办法的。” 萧屹耳边响起沈灼坚定的声音,他抬眸看过去,只见沈灼眼里是全然的信赖,没有一丝一毫的置疑。 萧屹喉头一痒,指尖不由微微蜷了一下,他突然很想把她搂进怀里。 “我尽力一试。”萧屹鬼使神差般应下,丝毫没过脑子。 他现在仅是个无权无势的皇子,他无母族势力,朝堂之上也没有任何助力,他手上除了不多的兵权之外,一无所有。若要让他短期内上位,那还真是除了直接杀之外,没有更好的办法。 可要直接杀戮,前世的萧屹也许眼皮都不会抬一下,但今生的他,却是半点都不敢。那张写着沈灼的八字,他一月去点一次,从来没燃起过。“止杀戮,救苍生”萧屹不敢再冒一丁点的险。为了沈灼,他愿意放下屠刀。还是,另寻他法吧。萧屹淡淡地想。 也许可以去找找郭太师?萧屹思忖着。 太师郭中明近两年经历也颇为传奇。他是前废后郭美仪的父亲,因真假正元帝的事受到牵连,被流放北疆。可不到一年,他就又回到京都,虽未官复原职,仅在工部任了个闲职,那也是让朝中众臣惊掉了下巴。 郭家能这么快回到京都,全赖他家出了个能干的忠奴。而这个忠奴,正是京都小霸王郭昊天这一生唯一一次因好奇而大发善心救下的熊孩儿,郭三疤。 第182章 熊孩子 郭中明因太子被废而大伤元气,回京都之后,他也谢绝所有人情来往,闭门少出,只安安心心在工部任职,当个小小的员外郎。但他先是太师,后才成的国丈,他在朝中的故旧与门生并不少。他若振臂一呼,应者仍有若干。现在的他若扶持起一个新的对象,那郭氏就恢复以前的荣光。 萧屹当夜偷偷潜入了了郭家。 说起郭三疤,那可是济善堂收养的孩子中资质最好的一个,称得上天赋超群。不论是跟着陆婉儿学跟踪的本领,还是跟着魏子渊派来的护院学武功,他都是很快就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可他虽优秀,但在济善堂却像是个透明人,存在感极低,和堂其它孩子关系也不亲密。一则是他太寡言,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久而久之孩子们就不爱和他抱团儿;二则是他姓“郭”,与众人格格不入,他一直在等那个赐他姓的人。 每次郭昊天来济善堂,他就格外高兴,寸步不离的跟在小霸王的身后。 清虚子直呼他是养不熟的熊崽子。 其实,郭三疤是能养熟的,只是他认人而已。 郭三疤本是雀山里猎户的孩子,猎户死后,他被母熊养大,成了半个熊孩子。后来,太子进山狩猎,把他当成猎物关进笼子,是郭昊天救下他,把他从笼子里放出来,所以他便记下了郭昊天。 郭昊天在京都是一霸,恶名昭着,人人对他敬而远之。哪怕他经常来济善堂晃悠,也经常给济善堂银钱,可孩子们仍然不喜欢他。年纪大的孩子,懂事了,知道郭昊天不是好人;年纪小的孩子,虽不知事,但直觉他一身横肉凶相,一看就不是好人。只有郭三疤,他分不出好人坏人,也不管好坏,他只知道郭昊天救了他,所以他要跟着他,也要护着他。 没多久,郭三疤就成了郭昊天的小跟班。郭昊天常带他出入各种场合。那时,郭昊天身边有很多人,端茶送水的,溜须拍马的,把郭昊天围得水泄不通。郭昊天总喜欢把郭三疤拎到他跟前,向人显摆,看,这是他救下的。而郭三疤通常不说话,只沉默站在一旁。 郭昊天对郭三疤也确实不错,或许因郭三疤是他唯一做下的好事,因而好吃的,好穿的,好玩的,他都想着郭三疤。 郭三疤为了郭昊天这份虚荣,可没少受罪,那些人私底下欺负他,欺负得很狠,隔三岔五他身上就添不少伤。因这些人是郭昊天的朋友,他便总默默受着,既也不会告状,也不会喊疼。 太师府出事之后,树倒猢狲散,曾经阿谀奉承的人,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只有郭三疤仍不离不弃。 在郭家流放的路上,若不是有郭三疤护着,替他们寻水,打猎,煮食,还有教训押解的衙役,怕郭氏众人是熬不到北疆的。 到了北疆,生活环境极度恶劣。郭中明虽有五子,但不是文臣,就是公子哥儿,全都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亏得有郭三疤,他日日外出打猎,找吃食,还学着下田种地,才勉强让郭家一众人生存下来。 郭中明常常感叹,真是郭家列祖列宗保佑,祖坟冒了青烟,才让郭昊天救下郭三疤。 此后,郭太师亲自给郭三疤开蒙,教他识字,做学问,然后发现这孩子真是个好苗子,学什么都快,一点就透。郭太师越发喜欢郭三疤,巴不得郭三疤能顶了郭昊天的名,直接成他亲儿子。 但郭三疤脑子轴,只认准了郭昊天,谁的话都不好使,坚决不肯认郭中明当义父。郭中明哀叹连连,当初为什么不是自己救了这孩子? 发出如此感叹的,除了郭中明,还有萧玉淑。 张静宜去了漠北之前,孙银柳给了她五千两的银票。有钱就是好办事,张静宜到了漠北,将济善堂分号办得如火如荼,不到半年,就在漠北打出了名号。 北疆离漠北不远,都同在天盛的最北方。因郭三疤还挂在济善堂名下,张静宜没事就打听他的情况,然后把郭家的大小八卦都了解得明明白白。 萧玉淑读着张静宜在信中描写的郭家诸事,眼睛都羡慕红了。 “你们说,我多出点钱,让郭昊天把三疤送给我,他能不能干?”萧玉淑道。 “呵,我看就算他肯送,那也是白日送过来,那熊崽子晚上就能跑回去。”孟清莲冷嗤地嘲笑着萧玉淑。 “玉淑,雏鸟情节,你没听说过?动物一旦认了主,是很难再改的。你就死心吧。”温明芸道。 “要不,我们改天也上雀山去转转?万一还有呢?”陆婉儿一脸向往着。 “婉儿,你真当三疤是山上的兔子呀?上山就能随便捡?”沈灼无奈地道。 “唉,这么好的人,居然让郭昊天捡去了,真是暴殄天物!”萧玉淑满脸的惋惜。 “郭胖子真是走了狗屎运!”孟清莲哼了声。 郭家确实走了狗屎运。郭家到北疆后,落脚在偏僻的陈家屯,陈家屯背靠大青山,郭三疤经常去大青山中打猎。然后某日,他从山中捡出一个拳头大的金色土疙瘩,将其交给郭中明。 “老爷,您看这像不像金子?”郭三疤说话已经很流利。 郭中明闻言,拿过土疙瘩,清洗干净之后仔细一看,果然是黄金!郭三疤竟然发现了一处金矿!! 郭中明火速将此信息,用发密信给了朝中旧友,不久后朝廷便派人来了。后经工部勘察,大青山中有储量巨大的金矿。 郭中明正是凭着这件功劳,被正元帝特赦回了京都。 郭三疤堪称郭家的救星,可他却只愿当郭昊天的侍卫。郭昊天现在郭家,那是天天横着走。只有在郭三疤面前,他才收敛三分。 这日,陆婉儿拉着沈灼去万象书屋。途经摘星楼时,忽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便掀开车窗的布帘,向外张望。 “咦,娇娇,你看那是不是郭三疤?”陆婉儿惊异地道。 沈灼把头也凑过去。只见摘星楼外,有两个男子正在拉扯,一个高瘦,一个矮胖。高瘦那人确是郭三疤。此时,他正拎着矮胖那人的衣领,似要把对方拖离摘星楼。 “那一个,该不会是郭昊天吧?”沈灼默了默道。 “不会吧!”陆婉儿吃惊地瞪大了眼,看着那矮胖的那人,“郭昊天能瘦成这样?!” 虽然被郭三疤拎着的人也算胖,但比起之前郭昊天的那一身横肉来说,至少瘦了三大圈! “少爷,你现在一月只有五两银子,不够上这里来喝酒。”只听郭三疤道。 那人竟真是郭昊天!沈灼和陆婉儿皆大吃一惊,不由仔细打量。果然,轮廓上还能隐约瞧出几分原来的影子,只是人瘦下来后,倒像模像样多了,连他脸上那对小鼠眼,都显得大而明亮了些。 “你少爷我喝酒还用付银子的吗?蠢奴才!还不快放开我!!”郭昊天大声训斥道。 “老爷说过,谁吃饭是都是要付钱的。”郭三疤不为所动,直接拎着郭昊天就走。 “本少爷吃他家东西,是看得起......”郭昊天的话还说完,便被迎面而来的一群人打断了。 “哟,这人是谁呢?” “当然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郭肥猪嘛。” “怎么,丧家之犬想还吃霸王餐?来,来,叫声爷,小爷就赏你几个馒头。” 郭三疤将郭昊天放下来,然后一言不发走上前,抬手便打。一拳一个,一脚一个,短短几息,便将几个出言讥讽的公子哥,打倒的打倒,踹飞的踹飞。 打完人后,郭三疤甩了甩手,又拎起郭昊天就要走。 郭昊天挣脱开了,跑过去,狠狠啐了一人一口,然后才很高兴地跟在郭三疤身后走了。他一边走,还一边嚷。 “哎,哎,你这蠢奴才,走慢点,等等本少爷呀~~~” “啧,啧,真没想到,三疤居然能把这小霸王给管得住。”陆婉儿咂舌道。 “估计郭昊天上辈子积了德吧,这辈子才能遇上三疤。”沈灼笑着道。 沈灼话一出口,就突然想起,郭昊天的死期也就在最近了。这一世的他虽然也为恶一方,但还不至于十八九岁就该丧命。她微微叹了口气,没见到便罢了,既然遇上,若能替他改一下,那就试试吧,也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功德够不够改他死局的。 第183章 平阳郡主的心事 沈渊下朝回到听松居,见平阳郡主一脸愁容地坐在屋里。 “阿婷的婚事不是很顺吗?怎的你却如此不高兴?” 沈婷的婚事今日终敲定,她如愿定给了她的意中人,吏部左侍郎嫡长子兰玉。沈婷与兰玉在鸣山书院相识,早就有了情义,婚事更是水到渠成,按理说该是开心的事。 平阳郡主瞥了沈渊一眼,冲他满腹怨气:“女儿都快嫁出去三个了,儿媳妇却一个都不见踪影。你这当爹的,到底有没有放在心上!” 沈渊莫明被凶一道,无奈苦笑:“儿大不由娘,难道就由爹了?” “给老大相看多少个了?对方不愿意,我有什么辙。老二,那是比泥鳅还滑,想带他出去看看,没一次能成的,至于老三......不说也罢,整日和江湖人士混在一起,哪家贵女肯嫁他?” 一提起几个儿子的婚事,堂堂内阁首辅也愁得掉头发。 “不行,今年必须把老大,老二的婚事都定下来。明年就成亲,到时候就是绑,也得将他们绑进洞房!”平阳郡主下定决心。 远在千里之外的沈晟和正在翰林院的沈卫皆齐齐打了个寒颤。 平阳郡主在京都城郊外有一处园子,叫采薇园,园里种满各种时令鲜花,虽不及南国夫人的茗园规模大,名气响,但在京都城,也是能排进前十的花园。 七月盛夏,正值群芳争艳之时,平阳郡主要在采薇园办一场大型的赏花宴。她广发邀请帖,但凡是在京都城有点声名的女子,都接到了她的请帖。 沈府全府上下为这场盛宴忙得脚不沾地,连出嫁的沈窈都回到府中帮忙。 沈灼心里微叹,该来的,终于来了。 前世,平阳郡主的这场赏花宴空前盛大,也确实让沈卫遇到了心仪之人,陶乐儿。 陶乐儿是太常寺丞陶咏的庶女,是个温婉娴静的女子,常年深居闺中,容易脸红,有些胆小。沈卫与陶乐儿相识于一场意外,继而动了心。 沈卫历来是清冷寡情之人,却不想一旦动情,便是霹雳带闪电,一路火花四溅,但凡在这条路上阻止他的人,全都让沈卫给劈了,尤其是他心上人的夫君。 沈灼想起沈卫前世那些狂妄的,离经叛道的举动,眼皮狠狠抽了两下。自己被世人诟病的所作所为,全加在一块儿,在二哥面前,那都不值一提。 沈卫若发狠起来,京都城都要抖三抖。 前世,陶咏本是外官,后调任到京都任太常寺丞,这个官位是他好友邱元鼎力相助得来的。因邱元新近丧妻,陶夫人便做主将陶乐儿许给邱元做填房。 沈卫遇上陶乐儿时,正是陶咏要把女儿许出去之时。 陶乐儿苦命,先是被许给五十岁的男人做填房,后又被虐待。沈卫知情后,直接去了大理寺任职,收集齐邱元为官时贪赃枉法的罪证,直接弄死了邱元,顺带把邱家给抄了。而后,他强娶了陶乐儿,无媒无聘,直接将人抬进自己的别院。 “逼死人夫君,继而强娶人妻”,这等逆天的,枉顾人伦的举动,在京都引起轩然大波!御史台弹劾的奏折,如雪花般飞向正元帝的书案,只是当时坐在高位的,是假的正元帝,草草罚了沈卫一年俸?了事。 沈渊却被气得不行,直接把沈卫轰出沈府,权当没了这个孽子!还是两年后,陶乐儿生下了长孙沈悦,平阳郡主这才让沈卫一家回沈府。 前世,沈卫在菜市口被砍头,是陶乐儿给他收的尸,后自缢随他一起去了。听说两人是同穴而葬,但他俩的两个儿子,却不知所踪。 这一次,得提前让二嫂逃开陶家的魔爪。 第184章 二嫂 陶乐儿虽是沈灼的二嫂,但沈灼几乎没见过她。前世沈卫带她回沈府时,沈灼早已成为端王妃,极少回沈府,所以她并不认得谁是陶乐儿。 平阳郡主办赏花宴这日,沈灼就紧紧跟在沈卫身边,寸步不离。 沈灼好奇的八卦心突起。前世她问过青山好多次,都没套出什么重要信息来,只知沈卫和陶乐儿之间的相遇纯属意外,而且貌似还不太愉快。 这次,她就要跟着沈卫好好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意外。 “娇娇,你这么紧跟我,可是阿娘的交待?”沈卫撩起眼皮,看了沈灼一眼。 “阿娘说了,今日无论如何,都得让你挑个中意的女子。我是自发来监督你的。”沈灼扬了扬脑袋,一脸自豪。 “为什么阿娘就只紧着阿卫,而全然不管我?”在一旁的沈希很不满。 沈灼翻了个白眼,道:“三哥,你不会以为你和药王谷,九天剑门牵扯不清的事,阿爹阿娘真不知道吧?” “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沈希闻言,大惊得跳脚。 沈灼同情地看了沈希一眼,很诚恳地道:“三哥,你那江湖上的八卦韵事,书坊里的话本都编排不下十个版本了。不仅阿爹阿娘知道,估计全京都的贵女都知道。” “三哥,天盛男子虽可娶多名女子,但正妻只准有一个。一个武林剑盟之女,一个药王谷主.......你打算让谁为妾?呃,你真的不是嫌自己命太长?” 沈灼默默低下头,安静地走着,不再言语。 沈卫瞥了他一眼,冷声嘲讽道:“既然没有娶妻打算,人家比武招亲,那你去凑什么热闹?” 沈希瞬间不服,大声辩解道:“哪家比武招亲,是男子与男子对打的?我当时以为只是普通的擂台赛而已!” 沈希从小喜欢舞刀弄棍,没事就爱往绿林去,沈渊便让他拜在青夷山剑宗门下习武。十三岁他剑术初成,闯过剑宗的试炼剑阵,高高兴兴地下山,一头就扎进了江湖这个纷繁复杂的世界。 少年心高气盛,不知天高地厚,下山才半年,他就一剑挑了人家比武招亲的擂台,此后就一直被九天剑门的大小姐追杀,这一追就是七八年,而后又加入与药王谷主的爱恨情仇,此间的故事曲折离奇,十分香艳,是江湖上经久不衰的桃色八卦。甚至还有好事的赌场开出盘口,赌锦衣剑到底会娶哪位红颜。 沈灼有点手痒,想去赌坊赢一把。她可是知道沈希娶了谁的。 “你自己招来的事,要自己处理好。我可听说,飞花剑徐苑霓前日到京都了。”沈卫斜睨着沈希。 “什么!!她追来京都了?!”沈希一蹦八丈高。 沈卫看着自己孪生弟弟这般没出息的样子,不禁气结地摇了摇头,不想再搭理他。 三兄妹边走边聊着,在途经一片假山时,忽听到假山中有细微的抽泣声和轻声的对话声。 “大小姐也欺人太盛了!她泼小姐一身水,还叫小姐怎么出去见人。”有女子边哭边道。 “白露,别哭了。你快去替我拿干净的衣服来换,我怕大姐她们一会儿又回来。”一道很温柔的女声传来。 沈灼立马竖起了耳朵,一脸期待,嘿嘿,来了,二嫂出现了。 沈卫不想去见平阳郡主请来的一大堆莺莺燕燕,所以他进采薇园后,尽挑偏僻无人的地方去。却没想到在园子最偏最荒芜之地,竟遇上这等事。 三人驻足,片刻后,见一个绿衣婢女从一大堆假山中绕出来。她一边抹眼泪,一边闷着头跑着。突见有几人立在小径旁,婢子一下子慌了神,惊叫了一声,然后惊慌失措地扭头就往回跑。 “我们很可怕?”沈希一头雾水。 沈卫瞥了沈希一眼,声音淡然:“未出阁女子失仪之态被男子撞见,确是可怕的事。” 沈卫话音刚落,便听假山中传来一道温婉有礼的女声:“臣女陶乐儿,是太常寺丞陶氏之女,因衣裙污秽在此暂避,还请两位公子止步。” “呵。”沈卫低低嗤笑一声,面露讥诮之色。 听到这不屑的讽声,沈灼一扭头,看向沈卫。咦?二哥这是误会二嫂在故意勾引他?哎呀呀,难怪二嫂后来不肯嫁他。 啧,啧,看在他是自己亲哥的份上,自己该帮还是得帮。 于是,沈灼上前一步,大声道:“陶小姐,我是沈府四小姐。今日阿娘邀请诸位小姐来园里赏花,招待不周之处,还望多担待。” “我家丫鬟对园子熟,跑得也快,不如让她去替你拿干净衣裙,你自己的丫鬟就留在此处陪着你好了。” “如此甚好。陶乐儿在此谢过沈四小姐。” 于是,莺儿问清楚陶家马车在何处后,小跑着离开了。 沈卫扫了沈灼两眼,嫌她多事,调头就打算去别处。 沈灼哪里能让他走?她一把拽住他,道:“二哥,此地荒凉,莺儿又走了,我一个人在这里也怕得很。你留着陪我。” “娇娇,在自家园子里,你有何怕的?”沈希觉得莫名其妙。 “说吧,你又在打什么歪主意?”沈卫扫了沈灼一眼,清越的声音中带着淡淡的警告。 “就是不想一个人呆这里,反正你得陪我。”沈灼眼睛转了转,想不出好的说辞,干脆直接耍赖。 莺儿很快回来,手里拿着套月白色的长裙。她将长裙送进假山后,没多久,从假山中走出两个女子,一主一仆。 其中,穿月白色长裙的女子,身材纤细,面容温婉,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红,眸子清澈无垢,宛如一泓秋水,端的是一位绝色佳人。她几步行来,行动处体态婀娜,似风扶弱柳,娉娉婷婷。 沈灼眼都看直了,原来二嫂竟如此漂亮!如此仪态万方!难怪二哥为她一世情狂。沈灼用眼角余光瞟了瞟沈卫,只见对方目光并未在陶乐儿身上停留,而是负手背身而立,抬眼看着远处的天空,只是他交握的手,握得很紧。 “此番谢过沈四小姐。”陶乐儿对沈灼福了福身子。她的声音一如她的人,十足的温婉动人,还带着一股江左女子特有的轻柔细软。 沈灼耳朵都要酥了。 “陶小姐太客气。” “相逢不如偶遇,我带陶小姐在园中看花,如何?”沈灼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量,放柔了声音,唯恐唐突了佳人。 第185章 自古以来,情之一字,最伤人 采薇园赏花的第二天,沈灼就状似无意地向沈卫透露,陶咏要将陶乐儿送给邱元做填房。此后,沈卫就变得忙碌起来,沈灼几乎很难在府内看到他人影。 “三哥,你可知二哥最近在忙什么?我好久都没见过他了。”沈灼忍不住跑去临风院找沈希打探沈卫的动向。 “他呀,红鸾星动了呗。现在估计正想方设法要娶陶家小姐呢。这一宿一宿的不睡觉,真是没出息。”沈希撇了撇嘴,嫌弃着。 “咦,你怎么知道二哥一宿一宿睡不着?”沈灼好奇地问。 “呵,娇娇你可别忘了,他和我是双生子。但凡他有胡思乱想,我怎会不知道?”沈希轻嗤一声,毫不留情地嘲讽着沈卫。 “哦,那你现在收拾东西,准备跑路这事,二哥自然也知道?”沈灼笑眯眯地指着地上一堆大包小包的东西道。 沈希一梗,然后低下头,继续收拾他的东西,闷声道:“他当然也知道。” “三哥,你至于吗?”沈灼趴在桌面上,看沈灼打包行李,无奈道,“你就不能和徐姐姐,还有阮姐姐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吗?” 沈希手上的作动一顿,颇为恼怒地道:“我怎么没想谈过!可她俩只要一见面,必定大打出手!” “那你不会劝着点,拉着点呀,她俩伤了谁都不好的。” 沈希默了默,然后幽幽地看着沈灼:“她俩打的是我。” 沈灼一噎,一时竟无言以对。 “呃......那你总不能一直跑吧?” “能避还是先避避吧,不然能怎么办呢?”沈希叹了口气,语气无奈。 “三哥,徐姐姐和阮姐姐,你更喜欢谁?”沈灼眼中八卦之火又熊熊燃起。 更喜欢谁?沈希有些茫然。一个与他在追追打打中渐有情义,一个与他在救命之恩外也情愫渐生。他还真不知,自己更喜欢谁。 沈灼见状默了默,原来他真是对两者皆有情,难怪前世最后他两人都娶了。只是成亲后,沈府被他两个媳妇儿搅得鸡飞狗跳,平阳郡主不堪其扰,气得将他撵出了沈府,给他另置了宅子让他居住。平阳郡主只想眼不见为净。 平阳郡主气到狠处,曾拿笤帚打沈希:“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生出你们这么一对儿讨命的冤孽来!” 对于沈卫的异动,平阳郡主也有察觉,她问过沈卫是看上哪家闺秀了,可沈卫口风极严,不透一丝风声,只说让平阳郡主等着就好。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反倒让平阳郡主生出不祥的预感。 “嬷嬷,你说老二看上的人,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平阳郡主忧心道。 “郡主不必多虑。二少爷可在翰林院当差的人,懂规矩,学问好,眼光也好。能让他看入眼,必定是个好的。”黄嬷嬷笑着安慰道。 很快,黄嬷嬷这句话就被打脸了。沈卫离开翰林院,调去大理寺成了大理寺丞。这个变动,让沈渊都大感意外,而沈卫只淡淡地说,想学刑律而已。 沈灼默了默,虽又走回前世老路,但这一世的陶乐儿并未嫁给邱元,也不知沈卫是使了什么手段。既然陶乐儿没嫁给邱元,也没在邱家受虐待,那沈卫也没必要非弄死邱元吧?沈灼突地打了个寒颤。要不,改天找个机会劝劝二哥? 其实沈灼想多了,沈卫这次进大理寺想调查的不是邱元,而是陶咏的夫人,王芝。 一年后,王芝被休。沈卫终于可以正大光明进出陶府,偶遇陶乐之了。 日子在风平浪静中一日日过去,一转眼,就快到萧屹与沈灼成亲的日子。 与前世的欢欣雀跃和紧张不安不同,今生的沈灼在大婚前心静如水。 没有期待,便没有失望。 是夜,萧屹又悄无声息进了兰亭阁。沈灼瞥了他一眼,见惯不怪。三年来,萧屹私底下来兰亭阁很频繁。从最初用蒙汗药催眠丫鬟们,到后来丫鬟们都自觉的熟视无睹,见了全当没看见。若他隔得久了没来,兰草还专门给他留门......沈灼就很无语,这兰亭阁到底是她的闺房,还是他的王府? “你今日来干嘛?”沈灼不经心地问。 萧屹掏出一个红色的锦袋递给沈灼。 沈灼接过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对白玉镯,做工并不精细,但玉质晶润细腻,是为极品。 沈灼一见,脸色大变。 沈灼像是被人狠狠捅了一刀,锥心的疼,蓦地从心口处蔓延,她手抚着胸口,微微屈身,那里仿佛被撕开一个巨大的口子,冷风呼呼的往里灌。 沈灼紧抿双唇,疼得直不起身。她抬起眼,恶狠狠地看着萧屹。他怎么敢,怎么能,怎么有脸,拿着这对玉镯出现在她面前!! 沈灼凶恶且痛恨的眼神,震住了萧屹,他伸出手,想扶住沈灼。 “娇娇......” “滚!”沈灼一把打掉他的手,恶狠狠,冷冰冰道,“拿着它,给我滚!” “娇娇,你有话直说。”萧屹沉下眉眼。 “陛下,如此贵重的玉镯,我可受不起。还是封后大典上,让你心爱的飞凤将军戴吧。省日后又要从我尸身上强摘!”沈灼咬着牙,说出的话似刀锋般尖利。 萧屹的眼神猛然一缩:“你怎的知道,封后大典她戴了这对玉镯?” “呵呵呵~~~~”沈灼忽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我说我成了鬼,在皇宫里整整飘荡了三年,你可信?我说我亲眼目睹,你和她亲密无间,你可信?我说我亲自见证你给她办的封后典礼,你俩携手受百官朝拜,你可否敢信?” 随着一声声质问,沈灼眼中泛起泪光。 萧屹一脸惊骇,僵在原处,久久无语。 第186章 那场大火,你事先是知情的吧? 泪,从沈灼的脸上滑下。 沈灼冷冷的看着萧屹,也冷冷地看着那对白玉镯,任泪水无声地在脸上流淌。沈灼感觉自己已冷成一座冰雕,全身没有一丝热气。 关于那三年的无助,心酸和无止境的疼,沈灼这是第一次向人提起,向这个始作俑者提起。 “这对白玉镯,除了你,我从没给过人,任何人。”萧屹静坐良久,才缓缓开口。 “是给你收殓入棺的宫女,把它从你手上摘下来,交给内务府的。飞凤是从内务府处拿到的。” 萧屹说着,将白玉镯又往沈灼面前推了推:“你若不喜,砸了便是。” 沈灼突然就想起那个叫春桃的宫女,在内务府当差,是在她落难时对她仍保有尊敬的宫女。所以,她这又被人蒙骗了?沈灼自嘲地一哂,真是蠢呐!后来,这个宫女似乎是让萧屹杖杀了。 “所以,你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沈灼听到萧屹清冷的声音在问。 “在见证你们情比金坚,携手并肩登顶帝后之位后,所有的痴心妄念便自消散。”沈灼敛目,淡淡地笑着,像在嘲笑当初的自己,“妄念一除,便得自在,魂魄也就自然散了。” 萧屹半垂眼眸:“也就说,在封后大典后你才真正消失的。” 沈灼没说话,算是默认。 “果然就不该让那孽障盗走尸骨。”萧屹冷声道,眉目间浮出丝凛冽的杀意。 “谁?盗什么尸骨?”沈灼心里一颤,问道。 “萧玮,他趁封后大典冰窖值守薄弱,将你尸骨盗走。”萧屹浑身寒气四溢。 当萧屹不叫小石头,而直呼其大名时,就代表他被萧玮惹怒了。 “砰!”地一声,沈灼将手边的茶杯往萧屹身上砸过去! “连虎头都知道让我入土为安!小石头也知要将我安葬!萧屹,你到底有多恨我,才定要让我死无葬身之地?!”沈灼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质问道。 终于,沈灼将埋在心底多年的悲愤、恨意和积怨,亲口问出。 萧屹在沈灼眼里看到了伤心,痛苦和愤怒,他心口一窒,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 “我想多留你一会儿。”萧屹声音极低,带着丝轻颤。 “若是葬了,你就没了。” “我早就没了,在冷宫那把大火烧起来时,就没了。”沈灼冷冷地道。 沈灼似想到什么,忽地莞尔一笑,像在夜色中开出了荼蘼的花,绝美,但诡异。她凑近萧屹,紧盯着他,笑问:“萧屹,那场大火,你事先是知情的吧?” 萧屹默默看着她,一言不发。因为他确实事先知情。 “呵呵呵~~~”沈灼捂着嘴,低笑出声,笑得大滴大滴的泪,重又滚落下来。沈灼的笑声中讽意满满,也悲意满满。 自己还在期待什么呢?偌大的皇宫里,发生的什么事,能瞒得过一国之君的他?没有他的默许,冷宫的大火又怎能燃得起来?! 萧屹的沉默,坐实了沈灼一直以来心里的猜测。真相像一把尖刀,再一次插上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林家要她死,她并没有太恨,但萧屹要她死,她是真恨。 但沈灼并不知道,萧屹之所以肯纵容林家火烧冷宫,不过是想让沈灼从冷宫里出去,甚至是离开皇宫,所有逃生的通道,他早已经留出,有龙虎卫把守。他想着,若沈灼见过沈希之后,是不是她身上的死气就能消散些?是不是她就不再那么伤心绝望?也是不是她就肯再理一理他? 可萧屹万万没想到,沈灼会拒绝离开。她为了给萧玮争取更多的时间,选择了留下,死在那场大火里。 面对沈灼的质问,萧屹无言以对。面对沈灼的伤心,他很想抱抱她,可他不敢。 笑过哭过之后,沈灼心神俱伤,心底一片荒凉。 “你回去吧”沈灼疲倦道。 “若不是为了小石头,今生,来生,生生世世,我都不想再见到你。” 萧屹的眼,蓦地红了。 第187章 洞房花烛夜 和萧屹对峙一场,沈灼身心俱疲,她不想再开口说一个字,也不想再看萧屹一眼。 沈灼站起来,转身往房内走去,她和衣往床上一倒,便躺下。她真太累,要歇一歇。这一刻,她想忘掉一切,忘掉前世的爱恨情仇,也忘掉今生的责任,她只想好好地抱一抱自己。于是,沈灼抱着锦被,将自己蜷缩起来。 沈灼很想阿娘和阿姐,想赖在她们的怀里,撒着娇,告诉她们自己又累又疼又委屈。然后,沈灼便落入一个宽大,坚实又冷冰的怀抱里。 萧屹跟着进来了。 “出去。”沈灼没睁眼,也懒得挣扎,只冷声道。 萧屹紧了紧双臂,将怀中人锢得更牢。 “我只是想借那个时机,让你出宫去见见你三哥。”萧屹轻声喟叹着,“你在冷宫三年,谁也不理。太医说你心气郁结,身体大不如前。” 沈灼嗤笑两声,讥诮道:“冷宫里哪来的太医?” 萧屹将沈灼又往怀里捞了捞,仿似在确认人还在,他将下巴搁在沈灼的发顶,淡声道:“日日随着小石头去见你的人,便是朱太医的关门弟子。” 沈灼一僵,缓缓睁开了眼,她扭头看着萧屹:“你知道小石头每日来看我?” 萧屹垂眸,淡声道:“宫里有什么事,我会不知道?” “呵,也是。”沈灼复又闭上眼,不再说话。 萧屹知她又想起那场大火。 “娇娇,我从没想过你死,从来没有。”萧屹将人抱得更紧,沈灼被他扼得肋骨生生作疼。 “有没有都已是上辈子的事,不重要了。更深露重,王爷还是请回吧。”沈灼神色漠然。 “娇娇,你把那句话收回去,我就走。”萧屹在沈灼耳边轻语。 沈灼皱了眉,一时不明白:“哪句话?” “娇娇,不论前世,今生,还是生生世世,我只有一你个妻子。你别不要我。”萧屹的声音极轻,他靠在沈灼耳旁低喃,近乎情语。 沈灼心猛地一抽,忍不住狠狠颤了一下。她知道萧屹所指的那一句,是哪句了。 “滚!你滚!!”沈灼一扭身,使劲推拒着萧屹,大力得仿似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娇娇......”萧屹只低声轻唤,抱着她纹丝不动。 沈灼恨得咬牙切齿,她咬着唇,狠狠对抗着心里的酸涩。 假的,都是假的!不能信,绝不可信,都是骗人的!全是他为了得到小石头才编来哄骗她的!! 说什么前世今生只得她一个妻子,前世他宫里的嫔妃全是摆设不成?他和林飞凤的儿子难道是地里长出来的?! 沈灼咬得太用力,柔嫩的唇瓣上,印下一排深深的,带血的牙印。 忽地唇上一凉,沈灼瞬间僵住,她惊愕地瞪大眼,只见萧屹刚卷回舌尖,淡色的舌尖上,有一抹鲜艳的红色,正是沈灼唇上的血丝。 在沈灼震惊中,萧屹缓缓低下头,含住了沈灼柔软的唇。“轰”地一声,沈灼脑子里像有焰火炸开,她只觉得眼前金光乱闪,再看不清眼前的景象。 一颗柔软的心,仿似被人从口中强势攫走,只余下空荡荡的胸口。沈灼抬起雾蒙蒙的眼眸,没有焦距地看向前方,只见夜色里亮起一对泛红的眼睛,恍若兽眼,凌厉凶悍,却又缱绻缠绵。对方缓缓舔着嘴角,像是刚才饱餐了一顿的野兽,正舔舐着利爪,慵懒中透着餍足。 萧屹的双臂强大而有力,他将沈灼又往怀里薅了薅,嗓音暗哑低沉:“还有三天,你就是我媳妇儿了。” 三日后,沈府再次嫁女。沈灼的成亲,不同于沈窈那次。因这次是与皇家联姻,嫁出的是位王妃,正元帝又要借此彰显对臣功的厚待,所以一切排场,都是极尽的铺张和奢华,唯恐不够隆重。 沈府的十里红妆,在京都的大街上蜿蜒曲折,浩浩荡荡,一眼望不到头。路上的行人,纷纷驻足观望,无不咂舌感叹。 前世今生两次成亲,嫁的都是同一人。沈灼一时心绪繁杂。想起三日前萧屹闯入她闺房的所作所为,她不禁既痛恨又羞恼。此人当真与前世不同,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虽冷心冷肠,可远比这阴晴不定,随时发疯之人好太多。 沈灼再次跨进王府苍梧院。她坐在喜床上,一抬手,拿掉了喜帕。映入她眼帘的,是满目的红。红色的蜡烛、红色的喜字、红色的床帐、红色的锦被...... 华丽嫁衣和沉重凤冠,压得沈灼有些透不过气,她想让兰草将她一身行头全卸掉。 “小姐,这可使不得!”兰草见沈灼自己就把喜帕摘了,吓了一大跳,忙将喜帕给沈灼重新盖上。 “闷死我了。好兰草,你就帮我除了这身累赘吧。”沈灼复又将喜帕摘了,好声央着兰草,“你看,我额头全是汗。” 兰草哪里抵得过沈灼的撒娇,明知于理不合,也还是将沈灼的一身礼服换成了便装。 夜色刚起,萧屹就从前院回来。他一进屋,便见沈灼早已掀了盖头,卸了凤冠,换下礼服,正一人坐在桌前喝着小酒,吃着东西。萧屹眼神一暗,抬眸淡淡扫着屋内众婢女,兰草心里一突,生出惧意。 “都出去。”萧屹淡声道。 兰草如蒙大赦般,领着众婢女飞快地退出主屋。 萧屹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找出根丝带,三下两下,便将沈灼双手绑了。 “萧屹,你要干什么?”沈灼大惊且怒。 萧屹一言不发,直勾勾地瞅着沈灼。沈灼这才闻到他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酒气。这人是在发酒疯? 只见萧屹拿起发梳,开始亲手替沈灼梳头。沈灼心里直发毛,不由道:“大半夜的,马上就安寝了,还梳什么头。” 萧屹不吭声,手上的动作却不停,梳了半天,沈灼的头发让他弄得越发乱七八糟。萧屹不甚满意地蹙眉,不过最后也没太计较,接着他将凤冠重又安在沈灼头上,他再把她拎起来,将厚重的礼服又一层一层给沈灼穿上。 历来只有在洞房花烛夜脱衣服的,还没见过一件件给穿衣服的。沈灼彻底无语,她不知道萧屹这是发什么疯。 萧屹将凤冠给沈灼戴上,礼服给穿好,喜帕也盖好,然后他就抱起沈灼,让她端坐在喜床沿上。沈灼这下明白了,这人是嫌她没走洞房的流程。 果然,萧屹将沈灼摆好后,去拿了玉如意过来,再亲手将红盖头挑开。沈灼面无表情地瞪着他。他拉着沈灼坐回到桌边,倒了两杯酒,一人一杯,两人按程序喝完了合卺酒。 然后,他就看着沈灼不说话,沈灼和他大眼瞪小眼。他瞟了眼沈灼,见她的双手还给绑着,便又将丝带给她解开。 从进屋开始,萧屹只说了一句话,就再没吭过声。沈灼见萧屹眼底有浅浅一层血色,就知道这人又犯病了。现在沈灼已经知道,当萧屹眼底泛血丝时,他就会变得难以理喻,偏执且暴戾,这个时候,最好少惹他。 “你够了吧?现在可以睡觉了?”沈灼冷脸道。 萧屹直勾勾盯着沈灼,摇了摇头,然后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说:“该你了。” 沈灼却神奇地听懂了,她的脸猛地一烧,红得要滴出血来。看萧屹这意思,貌似想将前世的洞房花烛夜也复刻一次? 沈灼羞窘得想夺门而逃!前世她一腔挚爱,且胆大妄为,更是无知者无畏。洞房花烛夜,是她强按着萧屹行的周公之礼。虽然后半夜她被折腾得不行,但前半夜却是她自己作死。陆婉儿送她的十八般避火图,她直接上了九种。 要再让她来一次,不如杀了她吧。 识实务者为俊杰,沈灼靠上萧屹硬梆梆的胸膛,放软了声音:“王爷,今日太累了~~~不如先歇息?” 萧屹直勾勾盯着她,一言不发,不为所动。 沈灼见软的不行,也不再理他,直接转身上床,扯过锦被盖在身上,背对着萧屹睡下。 然而下一刻,她就又被萧屹捞起来,端端正正摆在床沿上,萧屹还是直勾勾看着她......看来,要不如了他意,今晚是别睡了。 跑也跑不掉,避也避不开,打又打不过,道理也讲不了......算了,都做十几年夫妻了,也不差多丢一回脸。沈灼一咬牙,便恶狠狠地将萧屹推倒在床。 天色微明时,苍梧院里的动静终于停了。 萧屹啃着沈灼的耳朵,将人搂得更紧,然后心满意足地收了兵,舒舒服服地睡过去。 第188章 物是人非 金秋九月,秋意渐浓,天高气爽中已带着丝丝凉意。沈灼却在无尽的燥热中醒过来,身上还起了一层薄汗。她觉得自己像是被拴在一个巨大的火炉旁,被烘烤着。她闭眼皱起眉,不耐烦地挣了挣......呃,挣不开。 沈灼撩起沉重的眼皮,入眼所见,尽是白花花的一大片。一身的酸痛提醒着她,眼下是何时何日,何地。忽地一个激灵,沈灼彻底清醒了。 “醒了?”头顶传来萧屹低哑磁性的声音。 清晨的萧屹与其它时辰的萧屹大不相同,清晨的他总是懒散松懈的,声音也稠得调不开。沈灼的心,狠狠地狂跳了两下,身子不由又有些酥,脸也开始发烫......她忙伸手推了两下萧屹。 “现在什么时辰了?”沈灼清了清嗓子道。 萧屹扭头看了眼窗外,窗外天色已隐隐露出丝银白。 “天快亮了,约摸快到辰时。”萧屹道。 沈灼心里哀嚎连连,却也不得不挣扎着起身。因为时间不多了,她需赶在辰时进宫拜见帝后,端茶跪拜并谢天恩。 “你想睡就多睡会,迟点没关系。”萧屹亲昵地亲了亲她的发顶。 萧屹是个不受宠的皇子,前世沈灼是强撑着一身酸痛,提前进宫去等着拜见正元帝的,当时的她唯恐自己礼数不周,而使萧屹受到宗人府的斥责。这一世,沈灼不想再管这些,她只想好好睡一觉。反正就算按时去了,正元帝也不会多正眼看上两眼,被宗人府训就训吧,就萧屹日后那些大逆不道,被骂死都不冤。 于是,沈灼头一歪,又昏睡过去。等她再次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屋内不见萧屹踪影,只有兰草焦急地在转来转去。 “怎么了?”沈灼话一出口,便吓了一大跳,怎的自己声音如此嘶哑难听? 兰草忙端过一杯水来,沈灼接过喝了,微凉,甘润,是蜂蜜水。沈灼满足地眯了眯眼,还是兰草心疼她。 “王妃,你可算醒了。宫里来人都训斥王爷快半个时辰了。”兰草道。 “你快起身,我替你更衣,你赶快跟着王爷进宫谢恩去。”兰草着急忙慌地把沈灼从床上拉起,边给她穿衣服,边絮叨着,“王妃,王爷可知疼人呢。宫里一大早就来人,但王爷不让我们叫醒你,说让你多歇歇,还吩咐我准备好蜂蜜水搁着,怕你醒来时口干难受。他自个儿却在书屋挨了一早上的训。” “来,王妃,你动作快点,可别再耽搁了。” 兰草手脚利索,沈灼在她一顿操持下,片刻后就变成了容光焕发的新媳妇儿,脸色红润,泛着桃色,眉梢微挑,有着新妇特有的妩媚娇艳,让人一看,就知昨夜夫妻十分恩爱和睦。 这是沈灼第二次给正元帝敬媳妇茶,只是这一次,正元帝边上的座位是空置的。郭美仪死后,正元帝没有再立新后,也没让众望所归的德妃执掌六宫。正元帝与德妃的关系在真假正元帝事件后,渐生嫌隙,渐行渐远,连带萧承也不再受宠。 沈灼已经很久没见过萧承,今日乍一见,差一点没能认出他来。 此时的萧承,身上少了他一贯的温和儒雅,没了翩翩君子之风,却多了份沉郁的阴冷和冷漠。虽然他脸上仍是带笑,却让人不寒而栗。这样的萧承,倒与前世沈窈死后的萧承有些相似。 沈灼看了眼坐在他身旁的毅王妃孟清芙,端庄华贵,举止优雅,只是不知她能不能避过前世沈窈的悲剧。 沈灼规规矩矩给一众人磕头,敬茶,而后领了一大堆的赏赐出了宫。回到端王府,她便一头扎进床被里,又昏天黑地睡起来。 等沈灼睡饱了,彻底清醒过来,已是夜半三更,肚子饿得咕咕叫。她一睁开眼,就见萧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然后她就着萧屹的手,喝了大半碗甜粥。然后就没然后了,整整十来日,除了回门那天之外,沈灼就没能再下过床。连一心盼着沈灼夫妻恩爱的兰草都看不下去了,壮着胆子去请了好几次王爷出房。 这人是牲口吗?沈灼揉着腰咒骂着。为何前世自己竟会怀疑他有隐疾?当真是又被骗了! 沈灼能走出苍梧院时,已是成亲的二旬之后。 端王府不算大,萧屹陪着沈灼在府中随意走着。沈灼越走越心惊,她心里惊疑不定。今生的端王府怎会与前世的端王府,一模一样? 前世的端王府,是沈灼一手打造的。萧屹对这些从不上心,对他来说,住皇宫,住营帐,还是住茅草屋,都无甚差别,有个地方落脚睡觉就成。但沈灼不,沈灼从小骄奢惯了,对居所环境特别讲究。在成亲前,沈灼便自发的来监工端王府的建造,王府里的每一处,一花一木,全都按她喜欢的模样布置的。 走在太过熟悉的端王府里,沈灼恍若隔世。荷塘里的荷花,与她当初种下时别无二致。观景亭旁边的假山,她曾悄悄刻下过两人的名字,如今那名字也赫然在目。 特别是当她途经龙渊阁时,仿佛庭院中的树上就藏着某个调皮的孩子,偷偷地躲着唤她娘亲。,然后她就会抬眼四处寻找,找到了,他就咯咯地笑,若找不到,他就故意弄出些声响来,让她能找到。 看着那棵与前世一样的桂花树,沈灼怔怔地立于原地,再移不动一步。 沈灼转头看向萧屹:“你到底要干什么?” 萧屹走上前,轻拥着她:“你喜欢的,我都替你建好了。” 沈灼望着熟悉的一切,喃喃着:“你怎么会记得端王府的一切?我以为你早忘了......” “这是我们的家,我怎会忘?” 萧屹没告诉沈灼,他的陵寝地宫就建在端王府地下,图纸是他亲手画的,一比一复刻的沈灼曾亲手打造的端王府。府里的一草一木,他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沈灼沉默良久,而后道:“我既答应你要生小石头,便不会反悔。你不用费心再做这些来哄骗我。” 萧屹的眼神忽地黯了。 沈灼一转身,沿着熟悉的小径,快步走了。她突然很想逃,想逃开萧屹撒下的天罗地网。她实在不想再回到前世那求而不得的可悲境地,可偏偏萧屹的所做所为,又让她产生幻觉。 第189章 总要想个办法 前世,沈灼的端王妃当得很轻松,因为有李书仪替她打理端王府所有庶务,而她只需经手萧屹一些相关的事务。 这一世,沈灼这个端王妃依然当得很轻松,因为依然有李书仪帮她打理端王府所有庶务,而且她还不再操心萧屹的事,就更加轻松。沈灼彻底地放飞自我,当了个甩手王妃。 前世,李书仪是平阳郡主给沈灼物色的来管家的帮手,让她以侧妃的身份嫁给萧屹,然后执掌王府中馈。 这一世,李书仪则是沈灼自己花重金请进端王府的,同样让她执掌王府中馈,只是身份不再是萧屹的侧妃,而是大管家。这一世的端王府有两个大管家,一个是萧屹的大管家韩清,一个是沈灼的大管家李书仪。 两年前,沈灼就让济善堂时刻关注淮西寅州李家的动向,一旦李家进了京,便立即通知她。李家是在六月抵京的。沈灼便在七月初,借七夕节举办了场七巧会,邀请了京都圈一干贵女参加,也专程给李家发了请帖,请李书仪前来赴会。 前世,沈灼十分依赖李书仪。李书仪不仅将端王府打理得井井有条,还在萧屹征战在外时,给了沈灼长姐般的陪伴和温暖。 每每沈灼被小石头气得头疼时,是李书仪温柔地软语劝解她,而小石头被沈灼罚得大发脾气时,也是李书仪耐心去哄小石头。李书仪是沈灼生活中重要的伙伴之一。 只是前世沈灼对萧屹执念太深,她什么都可与李书仪分享,唯独萧屹不行。但凡萧屹在她的娴芳斋多停留半刻,沈灼必定要作妖。明知李书仪立过誓,但沈灼还是很小心眼。以致前世李书仪哪怕被封娴妃,却仍是完璧之身。 这一世,沈灼断不能再耽误李书仪一生。 在七巧会上,沈灼找了个由头与李书仪交好,此后便时不时地邀她到沈府做客。然后,在两人相处闲聊时,沈灼不经意地透露了户部员外郎张佑的无数八卦。什么养外室呀,什么包瘦马呀,还特别说到张佑五十大寿时,江左的太守送了一尊半人来高,通体晶莹,无丝毫瑕疵的白玉观音。说到此处,沈灼还连连咂舌,说自己都从没见过这等好东西。 要知道沈灼可是当今首辅嫡女,连她都没见过的东西,足见有多珍贵,多稀缺。李书仪是个秀外慧中的女子,心思通透。沈灼第一次聊张佑的八卦,她只听着没着声,第二次再聊时,她附和着笑了笑,当沈灼第三次聊起时,她便留了个心眼,将这些消息都暗记于心。毕竟这个张佑与父亲同在一处为官,若真有什么不妥,父亲可别受连累。 于是,李书仪回到家后,学着沈灼的模样,将这些八卦当成趣闻原封不动地讲给母亲听,甚至还直接讲给父亲李元西听。 李元西为官十几年,一听李书仪说到的事,立马就引起警觉。后来在工作分配时,他果断地拒绝接手一些来往不明确的文书,成功地避开了前世的牢狱之灾。 直到张佑和江左太守锒铛入狱后,李元西惊出一身冷汗,才知自己躲过了怎样一劫。李元西不是李书仪,他不认为这些八卦传到他耳朵里纯属偶然,他以为是沈渊有意提点他,救他一命。于是,李元西拎了很多寅州的特产,亲自登沈府的门,表达谢意。 当沈渊与李元西碰面后,两人惊奇地发现,也许这真的只是一个偶然?只有沈灼一个人偷着乐,李元西能避开灾祸,她的书仪姐姐再也不用卖身为父申冤了。 因为这事,李书仪十分感激沈灼,沈灼趁机闹着要认李书仪做义姐。平阳郡主被她搞得莫名其妙,直斥胡闹。沈灼便把自己的打算讲了,说想请李书仪替她管家。 这个做法,本就是前世平阳郡主提出的,只不过这一世,沈灼先提而已。果然,平阳郡主在调查过李书仪后,便同意了。此后,一切便如前世般,平阳郡主细心教导李书仪如何管理一个大家世族。沈灼乐得逍遥。 这一世的萧屹也与前世有很大不同。 前世,萧屹是一个没有实权的王爷。虽挂了一堆大都军,镇北大将军的头衔,可他手中并没兵权。只有在战事起时,正元帝才授他某驻地的虎符,让他挂帅出征,指挥作战。因此一年之中,萧屹有大半年是在外征战。 而这一世,萧屹不怎么外出打仗了,他呆在京都的时间明显变多,也开始出入朝堂参与听政议政。这一世登位,萧屹打算放弃暴力,改用文道。于是,他找上郭中明,郭中明在考虑几个月后,终于同意与他结盟。 因经历过前世,很多在前世凶险万分的事,萧屹如今处理起来,全都信手拈来。前世那些的战事,萧屹让曲墨然或许皓之顶上,有他在后方坐镇指导,这两人倒也闯出不小的名头,一个百胜将军,一个战无不胜。 沈灼每半月去一趟同尘观。但自从燕州回来后,除了将郭昊天的符纸燃烬外,便再也点不燃任何一人的,哪怕是清风,清流的都不行。 沈灼看着金钵里怎么也点不燃的一堆纸符直发愁。她抬起头,幽怨地瞪着清虚子。 清虚子忙不迭地摆手:“你瞪我干嘛,这又不关我的事。” “要上哪儿再去找一个正元帝来救?”沈灼泄气地道。 “唉呀~~~你别气馁嘛。”清虚子安慰着沈灼,“天下何其大,总有机会的。” 时间,她没多少时间了,现在离沈氏被灭族已不到六年。所以,总要想个办法。 第190章 赴漠北 沈灼被残酷的现实打击到,她病恹恹地离开了同尘观,直到回到王府里,整个人也是蔫头八脑的,用个膳也能走神七八回,最后只胡乱地吃了几口,便回屋了。 萧屹不用找人询问,就知她是又去过同尘观了。最近每次沈灼从同尘观回来,都是一脸挫败,神色很是颓唐。 前世,因萧承与太子之间的明争暗斗,朝堂近八成的官员成被卷入其间,成批的官员被下狱或者流放,又有成批的官员升迁上来,有道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更有不少官员只因站在客观立场,仗义执言而获罪。 这一世,虽太子萧韬早早出局,但却由于正元帝刻意不立储,致使整个朝堂仍是陷入了立储之争的泥潭。萧承,萧璋和六皇子萧淇,三个成年的皇子各自形成对抗的势力,斗得你死我活,被卷入官员的数量与前世相比,不遑多让。 萧屹虽透过郭中明在朝中的隐藏势力,保下几个铁骨铮铮诤臣,但除此之外,对于朝堂上杀人不见血的内斗,他却无能为力。哪怕他曾经为帝数十载,手段,魄力和谋略都有,可眼下端坐高位,大权在握的那人,还不是他。而正元帝则对朝中这乱象喜闻乐见,龙椅下的群臣越不安稳,他才能更安稳。 攒功德这事,看来确实要另寻他途。萧屹淡淡地想着。 夜已经过半,萧屹处理完当天的事务从书房往苍梧院去,他看着屋内透出的昏黄灯光,脚步一停,不由想起前世自己打得最艰难,最凶险,也是血流最多的一仗。也许,阻止开战才是最好的选择。 萧屹心里突然升起一个隐秘且疯狂的渴望。于是,萧屹打算亲自走一趟漠北。 沈灼听说萧屹要去漠北,便直言自己也要跟着去。 “漠北苦寒,而且眼下那里仍是严冬,冰雪未融,环境十分恶劣,你跟去会吃不消的。”萧屹不同意她去。 “静宜在漠北都三年了,她能呆,为什么我不行?” “待在王府吃吃喝喝不好吗,为什么要跟去吃苦?”萧屹有些头疼。 萧屹是不想沈灼去的,沈灼从小被娇养长大,一身细皮嫩肉的,哪里经受得住漠北像刀子一般刮人骨的风沙。 “你为什么去,我便为什么去。”沈灼紧盯着萧屹道。 萧屹这一世的变化,沈灼自然是看在眼里的。这一世的他远离战场,减少杀戮,似乎是想通过一条更名正言顺的途径上位。 漠北如今无战事,他此番主动远赴漠北,定是为了避免即将到来的大战。毕竟,萧屹可是重活一世之人,掌握了其它人不可知道的先机。 如此好的机会,沈灼怎么会不跟上?想起金钵里还有一大堆点燃不了的符纸,严冬,风沙算得了什么。 清虚子也说过,天下何其大,沈灼想也是时候离开京都,四处看看。 萧屹见沈灼目光坚定,去意已决,便只好答应下来。 三月,长草莺飞的初春时节,萧屹带着一百骑轻骑,领着沈灼出了京都城。 天盛国土辽阔,其中北部的边境线最长,邻国最多,大小战事也最为频繁。光在漠北,天盛就设有三大军营,另外在北疆还有一个军营。 魏子渊在叶剑然大帅麾下,掌轻骑兵。而此次,萧屹便是专程去找他的。 第191章 他就是一花心大萝卜! 对于萧屹和沈灼的到来,魏子渊是意外,而张静宜则是喜出望外! “娇娇,你怎么来之前都不给我捎个信呀?”张静宜搂着沈灼激动得直嚷嚷。 “要是提前告诉你,还哪来的惊喜?”沈灼也搂着张静宜笑。 “走,走,走,我请你去关山楼大吃一顿。”张静宜热情地挽着沈灼的胳膊就走,边走边兴奋地说着,“我告诉你哟,关山楼的烤羊肉真的是一绝,是你在京都肯定吃不到的美味。” 站在两人身边的魏子渊和萧屹被彻底忽视,等张静宜和沈灼都走得快没人影了,两人也没回过一次头。 莺儿瞅了瞅萧屹,又看眼已快不见人影的沈灼,忙屈膝一礼,告了个罪:“王爷恕罪。”然后一路小跑着,追着沈灼去了。 萧屹斜睨了魏子渊一眼,淡淡道:“看来,魏将军还得多努力才是。” 魏子渊摸了摸鼻子:“王爷请随末将回营一叙。” “就不能去关山楼边吃羊肉边叙吗?”萧屹望着已空荡荡的街巷淡声道。 “关山楼里人多嘴眼杂,而且那里有边境各国商队的人,不宜商讨公务,怕隔墙有耳。”魏子渊道。 “无妨。”萧屹微微一笑,“今日就只吃肉、叙旧,不谈公务。” 说罢,萧屹抬步向沈灼消失的方向走去。 关山楼是整个北疆最好的酒楼,他家的烤羊肉在天盛无能出其右,其羊肉的腌制是他家祖传的秘法,天下有很多人来偷师,个个都铩羽而归。连萧屹如此不讲究吃的人,每每到了漠北,也定要来这关山楼吃烤羊肉。 张静宜点了关山楼最贵的包间,然后将关山楼招牌菜全都点了遍。 “静宜,你可悠着点儿。点这么多肉,我俩怎么吃得完?”沈灼咂舌,忙阻止张静宜继续加菜。 “没事儿,吃不完的待会儿打包回济善良堂去。道北他们可喜欢吃呐。“张静宜笑着。 沈灼突然凑到张静宜近处,神神秘秘笑着:“怎的不把魏小将军叫来一块儿吃呢?” 张静宜面色一怒,忿忿然将茶往桌上重重一搁,道:“谁要和他吃饭!他一天到晚就知招蜂引蝶,就是一花心大萝卜!!” 刚走到关山楼雅间前,正准备推门而进的萧屹和魏子渊,齐齐停住了脚步。 魏子渊有些讪讪然,道:“王爷,要不我们坐其它的雅间?” 萧屹好笑地看了眼魏子渊,抬手推开了房门。 见着萧屹和魏子渊两人进门来,沈灼和张静宜兀地住了口,不再说话。 张静宜起身给萧屹见了个礼,然后轻飘飘地扫了魏子渊一眼,就转开目光,不再看他,径直又坐在沈灼边上。 走在魏子渊身后的蒋岩不干了,这窝囊气将军都受好几天了,难得来了个能和张大小姐讲道理的,他可得给自家将军报不平。 于是,蒋岩大声道:”沈四小姐,你来给评评理。明明是张总兵家的小姨子,硬往将军内房闯,将军把人赶出来,怎的将军还成了花心大萝卜了?” “啪”地一声,张静宜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魏子渊道:“那为何我要去抽花她的脸,他要拦着我,还叫她快跑?这不就是看上她了?” 魏子渊叹了口气道:“她是关图城总兵的亲小姨子,若你真抽伤了她,她岂能放过你?” 关图城是漠北的第一关隘重城,虽其府衙不过是一个五品州衙,但集结在此的各大军营将军也得对府衙内的一众官员客气一二。 “那你还夸她长得好看!”张静宜指控道,眼眶不禁有些泛红。 魏子渊也有些气了:“不是你先把人头发抽得七零八落吗?我还不得安慰几句!” 听闻此话,沈灼默默看了看张静宜,又默默地看了看魏子渊。这两人的新生活,真是一言难尽呐。 三年不见,沈灼觉得张静宜凶悍了不少,越来越像陆婉儿了。 其实,这也挺好。 正在张静宜与魏子渊剑拔弩张之时,店小二端着几大盘的羊肉和一个烤肉架推门而入。在香气四溢的美食面前,张静宜与魏子渊二人暂且偃旗息鼓。 漠北的烤羊肉与京都的大不同,京都吃的精细,烤好的羊肉都是片成薄片,然后裹着酱料端上桌,而漠北的则是半扇,半扇的直往桌上端,甚至连烧肉的架子也一并端上来,颇有塞外民族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彪悍民风。 小半扇的烤羊端上来,沈灼一时不知该如何下口。她扭头看向张静宜,却见魏子渊正熟练地用小刀片着烤羊腿,然后熟练地沾好酱料,再熟练地放在张静宜盘中,而张静宜埋着头,自然而然地,很熟练地自顾自吃着。 这熟练的配合,哪还有半刻前的一丝不和?沈灼扭回头,默默无语。她学着魏子渊的做法,拿过店家给的小刀,正准备自己动手,然后就看到自己的盘中已有一小堆已经片好,且沾好酱料的薄薄的羊肉片。 沈灼瞟了眼萧屹,只见对方手腕微动,刀起肉落,哪怕是片羊肉这等油腻四溅的事,也让他做得行云流水,动作轻盈且优美。沈灼瞅了瞅自己的手,随后放下小刀,也专心吃起肉来。 萧屹嘴角微勾,眼底浮起一丝不明显的笑,手上的动作不曾稍停。 关山楼不愧是漠北最大的酒楼,虽已过了正午的食点,店里仍是人来人往,座无虚席。店小二端着巨大的盘子,在店堂内往来穿梭,忙得脚不沾地。 漠北人豪迈,说话声量也大,若说到有趣处,也不管认识不认识,都能相互搭上话,打成一片。大堂中十几桌人,笑闹声嘈杂,显得很热闹。 “唉,我给你们说,达嗒国最近可别再去,我两个马队的货物全都折在里面了!”一个中气十足,又带些醉意的声音,在大堂内响起。 沈灼正吃着肉,突然动作一停,她听到了让她心头一跳的名字:达嗒国。 “听说达嗒国老国王快不行了,国内乱成一锅粥了。老哥,你快说说看,这是不是真的?”有好事人忙追问道。 “真!怎么不是真的!”之前的大汉将酒杯重重往桌上一顿,继续大声道,“我是常年往来天盛与佤兹国,做丝绸和瓷器生意。必途经达嗒国,达嗒国的事,我知道可是一清二楚。” “达嗒国的老国王叫耶曼,去年秋天的时候,出去打猎坠了马,本来问题不大,就是左腿骨折了。可不怎的,这伤越养越重,到了去年末,就已经卧病在床,处理不了朝政了。” “达嗒国一共九个皇子,本该大皇子兼国,但大皇子性子暴虐不得民心,大家都不想他成为下一任国王,二皇子是皇后嫡子,口碑又好,在国内呼声很高,于是两个就打起来了,现在达嗒国到处不安生。” “我是今春带着商队过达嗒国的,先被大皇子的人搜刮了一道,后又被二皇子的人又搜刮了一道,临出风漳渡时,被那里的守军把剩下的货物全没收了!”大汉越说越气,拿起酒壶,对着嘴就一阵猛灌。看样子,他确实是损失了不少货物,只能借酒浇愁。 “随意扣押商队货物,简直是欺人太甚!老哥,你就没让他们拿个说法出来?”有人义愤填膺道。 “怎么没问?!一问就非说我文书不齐,我文书哪里不齐了?这条道我都走十几年,年年都打点,年年都报备的,谁想到今年全白搭了!” “你就没找人再疏通疏通?再怎么也拿回一点是一点嘛。”有人好心劝道。 “别提了!”大汉一屁股坐下,一脸的颓唐,他摇着头道,“三五天就换个守将,刚疏通完,就又换庙门了。搭进去银钱不少,最后货物还是全被扣了。” “唉,我也想开了,大不了从头再来。今儿我与大伙遇上就是缘,说给你们听,也是让你们少走弯路,别像我一样血本无归。”大汉说着便又闷头喝起酒来,声音中也略带了些哽噎。 行商的马队,通常货物就占了他们大半的身家,靠的就是走一票大赚一票。这货物全没了,估计离倾家荡产也不远了。 大汉的经历让在座诸人,莫不唏嘘。在场的大多都和这大汉一样,是行商之人。于是,不少的人走过去,与大汉推杯换盏,陪他一醉。 大汉醉酒后的发泄,雅间里的一干众人听得很清楚。张静宜抬起头来,给小玉使了个眼色,小玉立即会意,推门出去了。 如今小玉已经彻底成了张静宜的跟班,唯张静宜是从,连堵门不让魏子渊进这类事,都已做得驾轻就熟。 第192章 达嗒国之乱 “静宜,你这是要做些什么吗?”沈灼朝小玉离开的方向一抬下巴,对张静宜问道。 张静宜微微叹息一声,道:“最近几月,去达嗒国的商队,大多都和这人遭遇一样,货物全都没了,不是被扣,就是被抢。” “漠北的济善堂目前势小力微,也做不了多的,只能资助一点他们回乡的银两,希望帮他们渡过难关。” “达嗒国内,真打起来了?”萧屹突然开口问道,他看的是魏子渊。 魏子渊点了点头,道:“据可靠消息,耶曼已经深度昏迷,后事估计也就这一个月,半个月了。” “目前达嗒国大皇子和二皇子势同水火,没虽明着开战,但其实已经打起来了。南部和北部都在交战,其它的皇子,还有一些手握军权的将领也趁机混水摸鱼,各自圈占地盘,建立自己的势力范围,大有自立为王的意思。” 萧屹沉吟片刻,问道:“叶老将军怎么看?” 魏子渊耸耸意,不甚在意地道:“他能有什么想法?北境一众敌国中,老爷子历来最看不起达嗒国。他认为对方兵弱将寡,武力上完全不堪一击。而且国土地盘还小,既不能种粮,也不能放牧,就是送人都没人要的贫瘠之地。” “就这,还有人争得你死我活?老爷子嫌弃得很。还说不是什么重大的军情,别啥都往他那里送。” “那魏将军你,又是如何看的?”萧屹继续问道。 魏子渊一怔,随口道:“我与叶帅看法一致。达嗒国弹丸之地,国贫民弱。要将,没有;要兵,没有,要粮食,也没有;真是要啥,啥没有。他国内乱不乱的,对天盛无甚影响。” 不对,不会没影响!沈灼在心里大声道。沈灼不由握紧了拳头。 从听到“达嗒国”三个字开始,沈灼就再也吃不下一口肉。暗红色的酱料配上焦嫩多汁的羊肉,让沈灼想起那场让她心惊胆颤,永世难忘的屠杀。 萧屹屠杀的三万降俘,正是达嗒国的将士。不过沈灼清楚记得,那场大战是在她婚后第二年的九月,而不是现在的三月。 萧屹提前到漠北来,看来是想提前阻止这场战事?沈灼抬眸看着萧屹,三万人呐,这铁石心肠的人,终于也心软了? “魏将军此言差矣。”萧屹看着魏子渊,淡声道,“国贫确实会民弱,但若国太贫,民弱到极致,便会转强。魏将军熟读兵法,当知破釜沉舟,以及置死地而后生。” 魏子渊闻言眉头微挑,看向萧屹:“王爷有何高见,末将愿闻其详。” “行军打仗,最怕遇上两类人。一类是被逼至绝处,已萌死志的哀兵,另一类是朝不保夕,饿得易子而食的流民。若达嗒国的军队和贫民,都变成这两类人,魏将军又该如何应对?” 魏子渊只略略一想,便“唰”地出了身冷汗,他脸上的神色也不禁慎重起来。 达嗒国国小,兵力最多不过十万,而光是魏子渊所属的漠北军营,驻军就有三十万兵力。若仅是两军对垒,达嗒国根本无力与之一战。这也是叶剑然大帅对之不上心的原因。 但若这十万士兵,都变成了不成功便成仁的死士......那天盛军队还真未必能赢。若再加上,达嗒国边境的老百姓,全变成了民不聊生,易子而食的流民......那天盛军队几乎是必败。 一波又一波,源源不断的,不畏死,只为生存的人,远比士兵更可怕。 沈灼听得此言,稍一细思,便也不由汗毛倒立。前世她只知道天盛与达嗒国有一场恶战,但不知这场恶战由何而来,又为何叶剑然大将军三十万大军会全军覆没。 当年萧屹是临危受命,领兵出征漠北,最后以坑杀三万俘兵而威镇整个北境。 魏子渊站起身来,对萧屹长身一礼,郑重道:“此局该如何解,还请王爷赐教。” “羊肉也吃过了,旧也叙过了。魏将军,我们回营一谈。”萧屹站起来,率先出了雅间。 第193章 萧石 在漠北的大营里,萧屹见到了驻守此地的大帅叶剑然。叶剑然是天盛的一代名将,被正元帝封为建威侯,官至一品。叶剑然虽已年近六旬,须发皆白,但仍精神矍铄,一双虎目精光四射,不显老态。 叶剑然是萧屹敬重的一位老将军,萧屹曾在他手下当过兵。当年一怒之下斩杀达嗒国三万俘兵,也有为叶老将军复仇之意。前世,叶剑然是死在与达嗒国的那场恶战之中。 萧屹将自己的顾虑和看法向叶剑然和盘托出。 叶剑然沉吟良久,缓缓道:“王爷所虑,也并非无道理。若以王爷之见,该当如何?” “自古以来,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侯爷若不想防贼,那便只能让身侧无贼。”萧屹道。 “此话怎讲?”叶剑然的目光专注了些。 “把达嗒国变成天盛的附庸国,使其臣服及效忠于我朝,这贼便没了。”萧屹微笑着。 “王爷的意思,是让我部趁达嗒国内乱之际,将其强攻下来?”叶剑然皱着眉,似不赞同。 萧屹笑着摇头,道:“我天盛王朝乃千年传承的礼仪之邦,怎可做出趁人之危,趁火打劫之事?一个达嗒国而已,还不值得让我朝为它背上骂名。” “那王爷的意思是......” “达嗒国内乱越演越烈,正面临七零八散的局面。我们可扶持一位愿意臣服天盛的皇子,使其荣登大宝,建两国交好。”萧屹道。 前世,在达嗒国内乱中胜出的是好战且暴虐的大皇子,那这一世,不妨换个人来坐坐。 叶剑然蹙眉,沉思半晌:“达嗒国历来国弱,我们在其国内安插的暗桩也很少。现在战乱一起,消息往来更为不畅。” “这时要得出哪个皇子对天盛亲厚,怕是不易,而且要取信于达嗒国的皇子,怕是更加不易。” “这倒无妨。”萧屹微笑着,从容不迫道,“近来天盛周边安稳,无甚战事。我特向父皇告了半年的假,陪王妃游历大好河山。此番恰好到了漠北,不如便由我去走一遭。” 叶剑然闻言,忙连连摇头道:“王爷,万万不可!这太过危险。” 萧屹再怎么说,也是正元帝的亲儿子。万一真要在漠北出什么事,他人头怕是难保! 萧屹淡淡一笑,道:“侯爷不必多虑。商队驼马尚可前往,我又有何不可前往?” “难道王爷是想混在商队中前去?” 萧屹点了点头,道:“正是。” 于是,萧屹化名为萧石,扮作一位来自燕州的游商,组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商队,要往佤兹国去,需途经达嗒国。而商队的领队,正是那日关山楼醉酒的汉子,姓钱,叫钱多多。 钱多多一觉醒来,发现不仅有好心人给了回家的盘缠,还意外接到了一个大的活儿,让他带队去佤兹国。他本想一口回绝,但对方说只要进入达嗒国,不管能不能出去,都会全款照付,五百两! 行商之人,为利起早,也为利可搏命。一听有五百两,钱多多当即往腰上别了两把刀,接下单子。 “萧石?”张静宜好奇地问,“娇娇,为什么端王爷要叫萧石呀?” 沈灼默默扭过头,不想搭理她。 萧玮之所以叫小石头,那是因为沈灼前世生气时,常骂萧屹是一块又臭又硬的大石头。久而久之,“石头”两字就成了萧屹在沈灼口中的别名。 不曾想,这个名字他竟没忘。沈灼想起自己前世一些幼稚行径,不禁有些面红耳赤。 听闻魏子渊也要混在商队中,随萧屹一同前往达嗒国,张静宜立马表明自己也要去,然而被魏子渊拒绝了。 “娇娇,我也要去。”张静宜央着沈灼。 “达嗒国在打仗,真的不安全。静宜,魏小将军是为你好,你还是留下吧。”沈灼也摇头拒绝。 “那你不是也要去?娇娇,我们说好的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呐~~~”张静宜不依。 沈灼有些为难,她没法告诉张静宜,她是去攒功德的,为了沈渊和沈卫,就是天上下刀子,她也要去,可张静宜不必冒此风险。 不论张静宜如何软磨硬泡,最后沈灼都没答应,气得张静宜要和她断绝好友关系,然后走了。 直到沈灼离开,她都没能再见到张静宜一面。临行前,沈灼曾去张家辞行,出来见她的也只有张母。 张母拉着沈灼的手,感激道:“此番张家遭逢变故,宜儿幸好有你们几位好友鼎力相助,才使我母女两人得有自由的生活。这几年,宜儿也越发能干,比起在尚书府时,她更能独当一面。” 说着,她忽就叹起气来:“就是随着能力渐长,宜儿这脾气了渐长。她知你和魏将军都是为她着想,不过这孩子一心想为你们出点力,一时脑子转不过弯,关在屋里生闷气呐。还望王妃别与她计较。” 将两大箱从京都给张静宜带来的礼物留下后,沈灼颇为遗憾地离开了张家,希望等她回来时,静宜的气已经消了。 萧屹的商队共有二百余人,除了他自带的一百轻骑之外,还有魏子渊亲兵五十余人,剩下的则是由钱多多招募来的他用惯的伙计。 “魏将军可有女护卫?”萧屹问魏子渊。 “怎的,王爷是想多增些人手加强对王妃的护卫?”魏子渊挑了挑眉,一脸打趣笑着,略带戏谑,“女护卫我这里倒有不少,就是漠北女子彪悍,别惊扰了王妃。” 萧屹瞥了魏子渊一眼,只淡声道:“三到四人,可有问题?” 魏子渊扬声一笑,道:“自然没问题。” 萧屹见魏子渊笑得肆意张扬,垂眸忍了忍,本想说的话,终是没出口。 商队三日后的清晨从关图城出发,三十匹骆驼,五十辆马车并一百轻骑,浩浩荡荡往漠北深处进发。 商队行进的速度并不快,走了大半天,到一荒凉的小山村处,钱多多叫了停。 “大官人,此处有活水,商队可在此休整,待用过午食后再赶路,傍晚前我们就能到双刀镇。” 萧屹略一颔首:“可。” 于是,大家在小荒村里停下,伙夫们忙打水烧火,做些简单的吃食。 “啧,这商队打哪儿来的?竟还带着女人。”一个招募来的伙计望着沈灼一脸惊奇道。 “嘿嘿,你这就不懂了吧?听说萧大官人是从江左来的,江左的人都讲享乐。这一路苦寒,可不得带两小娘子快活快活?”另一身材魁梧的伙计挤眉弄眼,满脸猥琐。 “咻~~~”“啪~~~” 忽地,一条长鞭猛抽向出言不逊那人,重重砸在他身侧的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鞭痕。 “他奶奶的!是哪个龟孙子,竟敢暗算你爷爷!!”那个身材魁梧的伙计惊得一蹦而起,大声叫骂道。 这时,只见一个矮瘦的人走出来,他脸色蜡黄,体形瘦弱,看上去豆丁大,十分不起眼,可他手里拿着的,却是还没收回去的长鞭。 先前还在叫骂的伙计,一见到这人,立即没了之前嚣张的气焰,狗腿地讨好道:“原来是张小公子呀,您有什么话,直接吩咐就是。” 眼前这个张小公子,据说是钱多多的侄子。钱多多是这群长年打零工的伙计们的财神爷,得罪不起。 “若不会说人话呢,那就把狗嘴闭上!”张小公子虽脸色蜡黄,但一双眼却澄澈透亮,他将长鞭挽起,冲着那伙计一点,“那女子可是萧大官人的正头娘子,你若是惹恼了她,别说你的活计没了,怕是连大家伙的活计都得没!当心人人到时都找你算账!!” 魁梧的大汉一听这话,脸色大变,忙不迭地道:“小的不敢了,不敢了。”说完还亲手抽了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这处纷争不大,却引起了魏子渊的警觉,他不禁就多看了几眼,然后一张脸突地一沉,黑如锅底。 “去把那人给我叫过来。”魏子渊咬着牙道。 第194章 双刀镇,无双客栈 听说萧大官人的侍卫长要见他,张小公子略犹豫了一下,就随人到了魏子渊面前。 “小的见过侍卫长大人。”张小公子低着头,给魏子渊抱拳行礼,声音嘶哑难听。 魏子渊沉着脸,冷声道:“我派人送你回去。” 张小公子闻言抬眼,清澈的眼神不卑不亢:“恕小人难以从命。” 魏子渊咧着嘴,呲了下牙,火冒三丈:“你是不是觉得你女扮男装,就没人看得出来了?!你到底知不知道此行的凶险!” “你给我回去,立刻,马上!” 原来魏子渊一眼认出,这个张小公子正是乔装打扮的张静宜! 张静宜抬起一抹蜡黄的脸,冲魏子渊翻了个白眼,讥诮道:“呵,魏大将军好大的官威!” “你管天管地,还能管到本小的爱上哪儿去?你不想带我,那我是没长脚,不会自己去吗?” “既然有人不打算带我走天涯,去看大好河山,我还不能自己去了?你算哪根葱!” 张静宜冷笑数声,一甩衣袖,扭身走了。 魏子渊看着张静宜决然的背影,气得头上快冒烟。 “让你多备的几个女护卫,可安排了?”魏子渊听到身边有清冷的声音响起,他扭头一看,是萧屹。 “所以,你是早知道她要跟来?”魏子渊目光不善地盯着萧屹,颇恼羞成怒。 萧屹微微一笑,淡声道:“不确定。不过物以类聚,她与内子是挚交好友,多少能猜到些。” 萧屹拍拍魏子渊的肩:“与其让她们在不知何处作妖,还不如放在眼皮下看着。” 说罢,萧屹背着手,施施然走了。 “小姐,我刚才听说张小姐女扮男装,混进车商队了。”莺儿一听到信儿,立马跑过来给沈灼汇报。 难怪走前她不肯见自己!呵呵,沈灼心里一哂。她就知道,静宜是不会这么轻易就听人劝的。嘁~~~,她们六个,谁还不知道谁呀,沈灼撇了撇嘴。 沈灼扭身在马车上东翻西找起来,不一会,她找到一个小木盒,盒里装着一对儿精美的蕾丝梅花耳铛。张静宜最好梅型首饰,这对耳铛,是沈灼专程去找京都的大师为她量身定制的。 这对耳铛,沈灼临走时并没放在给张家的几大箱礼物里。她总觉得张静宜太安静,事有反常,所以把它单独随身带着。果不其然,张静宜自己想法儿跟来了。 沈灼将木盒揣进怀里,跳下马车,朝那个大家都不敢惹的张小公子走去。 “喏,专程去给你打的。”沈灼走到张静宜近前,将小木盒递过去。 张静宜瞥了一眼小木盒,没有接,只板着脸冷声道:“小的可担不起王妃的厚爱,还是请王妃收回吧。” 得,还真生气了,沈灼无奈叹气。那还能怎么着?自己的亲闺蜜,只能是多哄哄呗。于是,沈灼一把揽住了张静宜的肩,很诚恳,很真诚地开始承认错误。 “静宜,这次的事都是我不好。” “我还以为你是尚书府娇滴滴的大小姐,结果却忘了你早已是叱咤漠北,可以独当一面的大掌柜!济善堂被你经营得风生水起,连孙银柳都一个劲夸你有才能。” “到了漠北这地界,在你的地盘,我就该听你的!之前小看了你,都是我不好,我不对,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好静宜,你别气了嘛~~~~” 拍马屁的话,沈灼是张口就来,似行云流水般,滔滔不绝,说得都不带一点磕绊的。 沈灼这番话,把身后跟来的魏子渊给惊着了,原来哄人是要这样哄的?是不是也太无底线了?魏子渊略略心里试了一下,不由全身一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沈灼一边拍着马屁,一边拉着张静宜的衣袖不停摇晃着。张静宜被晃得嘴角微翘,压都压不下去。 “那,那得你给我带什么了?拿我看看。”张静宜骄傲地扬了扬头,挑眉看着沈灼。 “给你定制的梅花耳铛呀。哎呀,静宜,你都不知道那李大师多难约......” “我怎么不知道,上次我去找他,排了一个月的队......” 沈灼与张静宜手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往沈灼的马车走去。路过魏子渊时,张静宜的眼风都没瞟他一下。 魏子渊再次试着默念了一遍沈灼刚才的话,再次全身一抖,起了身鸡皮疙瘩。看来这条路,他是走不了了。 沈灼和张静宜在马车上絮絮叨叨地聊着,聊了三年来各自的趣事,也问了各自关心的问题,自然也聊到此次张静宜是怎么混进商队的。 其实还挺简单。钱多多替商队招募人手,张静宜便让小玉直接找上门去,有了之前相赠回家缠盘之恩,后面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张静宜亮出济善堂掌柜的身份,说达嗒国内乱,她想去看看,看能不能帮到些人。 此时,济善堂在漠北已小有名气。关图城里人都知,若实在遇上困难,活不下去了,可去济善堂求助,虽保不了衣食无忧,但一日两粥是有的,若有再肯努些力,还能得到一份工作的机会。 听说张静宜是济善堂的掌柜,钱多多当场纳头便拜,对她的要求无不答应。于是张静宜摇身一变,成了钱多多的远房侄子,被安排进了商队。 “静宜,难怪孙姐姐对你赞不绝口,你是真能干,在漠北都闯出自己的名头了!我才进入漠北地界,就时不时听人提起济善堂,说掌拒的是位女菩萨,长得好看,心又好。”沈灼这一次夸,是发自内心的,真心实意。 张静宜得意地昂了昂头:“那不可是,现在关图城内,济善堂可是叫得上名号的!” 她脸上笑容灿烂,眉宇间充满着自信张扬。这一刻的她,远比在京都时的她更耀眼,倒与魏子渊有了几分相似。 “娇娇,我给你说,漠北虽苦寒,但生活在这里可自在呐,才不讲什么《女德》《女诫》。漠北的女子都大胆泼辣,与京都女子的束手束脚大不相同。” 说着,张静宜似想起什么,突然靠近沈灼,神秘地小声道:“从关图城出天盛,一定会路过双刀镇。双刀镇有一个客栈叫无双客栈,掌柜就叫玉无双,她可是漠北最传奇的女人。” 沈灼有些莫名。但见张静宜眼里燃起兴奋的,八卦的,看热闹的光芒,都快亮瞎了自己的眼,沈灼便默默地把这个女掌柜的名字记了下来。 傍晚时分,按着钱多多的计划,商队顺利到达双刀镇。双刀镇是天盛国境线上的小镇,一脚踏出双刀镇,便是出了天盛。双刀镇的外面是茫茫的戈壁,一眼望不到头的黄沙漫漫。 双刀镇是这块戈壁边上一个孤苦伶仃的小镇,因曾有两个顶尖的刀客在此决斗而得名。它是沙漠上难得的绿洲,虽然入目全都是黄沙和黄土,未见有一丝绿色,但这里有水源,还是活水。 双刀镇是典型的黄沙土镇,镇的四周垒起几十米高的石土墙,以抵御终日吹来的风沙。镇内是土屋泥道,若有快马驰过,便会扬起漫天沙土。 小镇上的居民并不多,镇上行走的,多是路过此地,要行去远方的路人。路过的旅人一多,客栈酒楼就多。双刀镇小小的弹丸之地,酒楼客栈却有十几家。 “钱掌柜的,你带我们去无双客栈落脚。”张静宜扬声对钱多多道。 “无双客栈?”钱多多瞬间瞪大了眼,连忙摆手,“张大小姐,去不得,那家店可是个黑店!” 张静宜柳眉一竖,道:“你可别胡说!要真是黑店,无双客栈怎的能开数十年?来往的人众多,没见着有人告官,官府也没抓他们掌柜。” “哎,哎,说它是黑店,主要是收费太黑,样样东西都比别家贵个两三倍。去他家,着实不划算。”钱多多解释着。 “这个你不用操心,只管带我们去便是。”张静宜一挥手,打断了钱多多还要再劝的话。 魏子渊听闻张静宜非要去无双客栈,眼皮不由抽了抽,无奈地看了她几眼。 “这无双客栈,可有不妥?”萧屹微眯着眼,看着魏子渊。 魏子渊一噎,想说什么,但最后只古怪一笑:“除了价格宰人之外,倒也不是黑店。只不过当家的女掌柜,算得上漠北的传奇人物。” “哦,有何传奇?”萧屹的一挑眉,倒起了丝兴趣。 魏子渊一顿,道:“还是王爷去亲眼一见吧。” 无双客栈不大,住下不几百号人的商队,于是,钱多多先把商队的人安排到其它几个客栈,然后才带着张静宜几人去了无双客栈。 无双客栈外观看上去平平无奇,墙壁由黄褐色的土砖砌成,坚固耐实。它外形也简单,方方正正,上下共有三层楼。最下一层是客栈大厅,二三层是客房。 此刻无双客栈的门正大敞着,一股风尘仆仆的气息迎面扑来。客栈大厅内摆着十来张木桌,零星坐着几桌人。客人们神色各异,但相同的是桌上摆了不多的几个菜,酒坛子横七竖八却堆了满地满桌。 沈灼放眼望去,店内客人的装束大体相同,都是塞外游商或者旅人的打扮。外裹着羊皮大袄,内穿麻衣、皮护腿,他们的衣服脏旧而厚重,但很暖。人人顶着许久未洗的蓬松乱发,有着一张风沙侵蚀过的脏脸、腰间还别着未出鞘的钢刀,手里拿着大块的肉,呼呼吃得满嘴流油。 沈灼几人刚一进客栈,店小二就热情的迎上来,是个很伶俐的少年,约摸十五六岁。 “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住店,五间上房。”萧屹道。 “好嘞~~~~”店小二眉开眼笑,脸上像开出了花。 “小店的上房二十两银子一晚,先付后住,还请贵人赐钱。”店小二利索地报了价,然后双手一伸,意示萧屹往柜台上去。 听到这价格,莺儿惊得直咂舌,就是京都的酒楼客栈,也少有这么高价的。二十两银钱,都够天盛普通人家过两年了。 萧屹眉头不皱,只看了陆云一眼,陆云便掏出银票去柜台上付钱。钱多多指挥着伙计将箱笼往客房里搬,其余众人便在客栈大堂落座。店小二殷勤地给众人端茶倒水。 正在这时,“哗啦啦~~~~”一阵杯盘碗碟的碎裂声响起,然后紧跟着传来暴躁的怒喝声:“睁大你的狗眼好好看看,老子到底是谁!” “张爷,您老是张爷。小的狗眼再瞎,也不能认不出您老来呀。”另一个店小二弯着腰,满脸堆笑,语气恭敬卑微,但手里的一张纸却拿得很稳,“这个月的酒钱,一共三十五两三分二文,还请爷结了下。您老看......” 店小二的话还没说完,他对面的虬髯大汉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唰唰唰”几下便撕了个粉碎。 “老子和她爹是敬过天地,磕过头,正儿八经的结拜兄弟!当叔的来她这里吃点东西,那是看得起她,还敢收老子的钱?” “给老子滚!”姓张的虬髯大汉,一抬手又将桌上的杯盘扔出。 哗啦啦~~~又碎了一地。 店小二手脚麻利地往边上一闪,躲过了擦身而过的碗碟和各种残羹冷炙。 萧屹眼微微一眯,这个店小二身手可不简单。 只见那店小二往柜台里使了个眼色,柜台里坐着的小姑娘见状一猫腰,偷偷往楼上溜去。 虬髯大汉一脚踢飞了他面前桌子板凳,大踏步就往大门口走去。快到大门时,忽地一阵阴风起,“砰!”地一声,客栈的大门重重的合在一起,门关了。 大堂中其余的人,全停下手中碗筷,一脸兴奋地等着看热闹,甚至还有人嘬起嘴唇,打了个极响亮的呼哨。 然后,屋内有寒光一闪,“咻~~~~地破空声响起,一柄柳叶飞刀,擦着虬髯大汉的脸皮,“噗~~~”地扎进紧闭的大门之上,入木三分。杂乱的断须断发,飞在空中飘飘扬扬。 “是哪个王八蛋,敢在姑奶奶的地盘上撒野?”一道娇媚慵懒的声音响起。 第195章 玉无双 随着这声娇喝,从楼梯上走下一位女子,她一身上下,皆是猎猎大红之色。外面鹤氅是火红色的狐狸皮毛,内里是一身大红的素色锦裙,头上簪着一支大红宝石金钗,艳丽夺目,熠熠生辉,令人不敢直视。 她从上往下走,纤细腰身稍摆,微微上翘的臀,一走一款,端的是七分风情,十足风流。 她凤眸微挑,往店内大堂一扫,斜睨着众人,其眼角含媚,眉稍带情,风情万种,在座的不少人顿时骨头酥软,直勾勾地看着那美人。 可这美人虽美,却是带着要人命的尖刺。只见她手上有寒光微闪,却是两枚柳叶飞刀被她扣在指尖,漫不经心把玩着。 这红衣女子,正是无双客栈那位传奇的女掌柜,玉无双。 “张大牛,我平时叫你一声二叔呢,算是尊老,但若你为老不尊,想在我这里蹭吃蹭喝不给钱。那就别怪我翻脸无情,把你剥光了扔出去!”玉无双声音娇媚,但说出的话,却很冷硬无情。 “哈哈哈,好,掌柜的,快把这老混蛋剥了,扔出去。”有人击着桌子叫好。 “哎呀,我的玉心肝,我吃饭给钱,那能不能你也把我剥了?”有男子调笑着往玉无双身上靠过去。 玉无双手中柳叶刀翻飞如花,下一刻刀尖便抵上那男子的脸,那男子一僵,不敢稍动。 玉无双无声轻笑,靠上去,妖娆地调笑道:“陈老六,你就这么猴急?很想睡我?那容易呀~~~” 说着,玉无双往那男子耳朵里轻轻吹了口气,那男子脸瞬时涨得通红,恨不能一下子扑到她身上去。玉无双懒懒笑道:“等你哪天家里没母老虎了,再来找我。” 玉无双说罢,一巴掌拍开陈老七,继续向张大牛走过去。 陈老七捂着脸,一脸痴傻地盯着玉无双,看那那媚惑妖娆的身段,血气直往上涌。 玉无双走到张大牛面前,伸出纤纤玉手,在他面前一摊,道:“您老是还钱呢......”说着娇笑一收,冷声道,“还是脱光了,滚出去?” “小丫头人不大,口气却不小。今儿,老子就替你爹教训教训你!” 张大牛话音刚落,钢刀就已在手,没人看清楚他是如何拔刀的。刀花一挽,刀锋直向玉无双劈过去。 “小心呀~~~”张静宜不禁惊呼出声。 萧屹眼神也微微一凝,这是个一流的刀客!不过......他瞥了一眼刚才的店小二,评估了一下,这人应该还不是店小二的对手。可那店小二却只顾弯腰收拾一地的碎屑和饭菜,并没多看这方一眼。 萧屹有些吃惊,难不成玉无双竟在他之上? “刺啦啦~~~”只听两刀相撞之声一响,十分刺耳。 原是玉无双也拔刀了,她挥刀一挡,封住了张大牛的攻势。张大牛收回刀,突地反手又一刀,直取玉无双手腕。玉无双轻笑一声,扭身一纵,抽刀闪开,然后双足一点,旋又扑回来。 两人短兵相接,打在一处。 一时间,昏暗的大堂里闪起刀光剑影,刀风过处,顿生森森寒意。 “娇娇,快看,真的打呢~~~掌柜的太帅,太飒了!”张静宜兴奋得两眼冒光。 屋内众人皆全神贯注地看着两人打斗,不时还有人敲着桌子助威,叫着“掌柜,削他,砍他~~~” 两人没几个来回,忽有“咔嚓”清脆一声,有刀断了。 “啊~~~” 惨叫声蓦地响起,那震天响的痛呼,听得众人浑身一抖。 大家凝目一看,见张大牛卧倒在地,而玉无双则坐在他身上,手里一柄断刀,直插张大牛腿上,鲜血正“汩汩”往外冒。 “现在,您老还给钱不?”玉无双声音娇媚,但手上的断刀,却又狠往下扎了一分。 看得众人齐齐一抖,默默往旁退了些。 “给~~给~~~给!!!”张大牛疼得忙连声应道,满头的是汗,一张脸皱得像苦瓜似的。 “二顺,我二叔欠店里多少钱来着?” “回掌柜的,张爷之是前欠三十五两三分二文,现在算上店里损失的桌椅和掌柜的刀,应该是七十五两七分八文。” “二叔,我就算你个整,七十五两,可好?” 一双纤纤玉手又摊在张大牛面前。这一次,张大牛乖乖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放在这双玉手上。 玉无双轻笑着捏起银票,扭着腰,从张大牛身上站起来,一步一扭地走向柜台。边走边吩咐着:“大顺,去把店门开了。二顺,替我二叔请个郎中来。” 大顺,二顺齐声应是。 这方店门才打开,便见一位文士打扮的年轻男子站在门口,对着大顺道 “请问玉掌柜,是否在此?” 男子的声音朗朗,似有金玉之音。 沈灼透过窗口望去,只见客栈门口站着一位男子,约摸二十三四岁,一身青布棉衣直缀,头上着梁冠。她凝目看了看,帽上有二梁,应是该地府衙的官员。 “在的,我家掌柜在的。”大顺乐呵呵道,然后一扭头,冲客栈内喊了一嗓子,“掌柜的,吴通判来了~~~” “咦,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他竟敢来了?” 柜台后坐下的玉无双,听到大顺的喊话,不由一挑眉,脸上泛起一丝似笑非笑来。她站起身,往客栈大门口走去。 “吴通判,快请吧。”大顺一甩手上的搭巾,满脸热情地道。 吴通判抬脚,正欲往店里去,似突然想到什么,又将脚放下。他笑了笑道:“也不是什么急事,小哥儿给掌柜的带句话就成。就是去年的税该缴了,三日后是截止日,若超过了会有罚息。” “核算下来,无双客栈去年的税钱是二十二两八文三分。还烦劳小哥儿告诉掌柜一声。” “哟~~~这都到大门口了,吴大人却不肯进门。怎的,难道我店里有老虎,能吃了通判不成?”玉无双斜倚在门边,挑眉笑着。 面对玉无双轻佻的调笑,吴通判有些招架不住,手脚都僵硬了。但显然,这种情形他不是第一次遇上。他低下头,不敢看玉无双,只拱了拱手道:“玉掌柜言重了,下官的话想必掌柜刚才已听到,那,那下官就告辞了。” “哎呀~~~奴家耳背,吴大人刚才说什么了?要不,再给奴家说一次?” 玉无双细腰微扭,身段妖娆地走过来。走到吴通判近前,吐气如兰地轻笑着:“大人,你不妨进店来,详细说与奴家听~~~” “奴家店里就算有老虎,见着大人这等俊俏的后生,那也是不忍心吃的......”一双纤纤的玉手,说着就要往吴通判光润的脸上摸去。 其实吴通判长相很普通,只在是漠北风沙之地,被众多粗犷的汉子一衬托,倒显出一丝隽秀来。 吴通判吓得往边上一跳,然后往旁小跑逃走,口里直嚷:“将军,将军~~~”,就差再加“救命”二字。 “他是我看上的人,掌柜的,你就别打他主意了。”忽地,一道懒洋洋的声音响起。 “哒,哒,哒”一阵马蹄从街角处传来。只见一匹枣红色的骏马缓步走来,马背上端坐一男子,全身甲胄,高大威猛。 吴通判一见此人,像是见着了救星,三步并二步,便冲到他的身后。 来人骑着马,悠闲地踱步到玉无双跟前,狭长的眸子里带着三分慵懒,七分不不羁,他望着玉无双笑着。 “我长得也不赖,要不,掌柜的,你看看我怎样?” 玉无双凤眸斜挑,冷哼了声,一扭身便往店里走,妩媚婉转的声调变得冷硬:“将军,喝酒是要给钱的。若再赊账不结,张大牛的今日,便是你的明日!” “哈哈哈,结,怎么不结。今日便结!”马上的年少将军大笑几声,忽地一催马,马蹄奋起,猛地向前一冲。 只见那少年将军,俯下身伸手一捞,竟是扼住了玉无双的腰,然后将人一转,就把人捞上了马背。他的动作动如脱兔,准如鹰隼,出其不意,一击则得手。 随后,那少年将军一打马,枣红马一扬马蹄,旋风一般冲出去,只留下一股漫天的尘灰。 不过眨眼间,玉无双竟是叫人给掳走了!! “天杀的混蛋~~~~你快将我放下去~~~~” 远远地,传来玉无双恼怒的咒骂声。 “啪!” 沈灼手里的茶盏掉落在地上,碎成几片。 “四,四,四哥?!”沈灼手指颤抖地指着玉无双被掳走的方向。她惊得张口结舌,连话都不会说了。 “对呀,那是韩将军。”张静宜一双大眼睛扑闪着,全是兴奋的光。 沈灼缓缓扭过头,看向魏子渊:“所以,玉无双就是......就是我四哥相好的?” 魏子渊点点头,他对韩涛的选择也是一言难尽。要知道,据传玉无双的入幕之宾就有七八人。 沈灼只觉得脑瓜子嗡嗡的。她都不知道要是苏姨知道,韩涛想给她娶个这样的一个儿媳,能不能把韩涛的腿给打断了。毕竟苏茹是典型的江左闺秀,温柔婉和,克己持家。哪见过玉无双这样肆意无忌的女子。 玉无双这样快意恩仇的性子,只适合黄沙漫漫的漠北,适合缺乏管束边境小镇,若到了京都,就太过惊世骇俗,难以被接纳。难怪前世韩涛直到战死,都未曾娶妻。 “多想无益。”萧屹递了杯新茶给沈灼,淡声道,“韩将军的事,他自会想办法。” 沈灼接过茶水慢慢喝着,艰难地消化这惊人的消息,她目光散漫地扫过窗外。看见被玉无双调戏的吴通判正沿着大街,挨家挨户地通知各商铺缴税。 吴通判,吴......沈灼默默地看着那个身影,四嫂都出现了,三姐夫还会远吗? “静宜,那吴通判是何人?”沈灼问。 张静宜探头往外看了看:“他呀,叫吴庄有。哦,就是你曾经找人打听过的。你四哥对他一见如故,和他挺亲密的。” “嘿嘿,刚才不是还说了,吴通判是他的人呐~~~”张静宜戳戳沈灼,挤眉弄眼地笑。 沈灼面无表情地,打掉张静宜的手,道:“那是我三姐夫。” “啊?!”张静宜有些吃惊,便更显惋惜,“哦,是给韩梅看的呀......” 沈灼忍了忍,最后还是忍无可忍:“静宜,你是不是话本又看太多了?” 张静宜翻了个白眼:“嘁~~~话本哪有漠北真实的故事有趣。”说着,她兴致勃勃拉着沈灼道,“我给你说,关图城的总兵有十八房小妾,但......” “咳,咳,咳~~~”魏子渊突来干咳声打断了张静宜的话。 张静宜瘪了下嘴,一脸不满,却还是悻悻然住了口。 “不过黄沙戈壁,将军与美人,也是佳话,比话本精彩。”张静宜还是不服气地加了这句,魏子渊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张静宜口中的将军与美人,此刻正在黄沙中策马奔腾。两人一骑,马蹄落处,黄沙飞扬。玉无双的红衣翻飞,宛如在天地间燃起的一道烈焰,浓烈而鲜艳。 枣红马熟练地跑到不远的一汪泉水处,泉水的四周长有零星的草丛。韩涛便放了缰绳,任枣红马随意游走。 韩涛从怀里掏出一支通体大红色的珊瑚发簪,插在玉无双发间,漫不经心地笑:“不知这支簪子,可否抵些酒钱?” 玉无双摸着头上的发簪,往身后的胸膛靠了靠,轻啐一声:“你这泼皮无赖的模样,哪里像堂堂的四品大将军。” “呵呵呵~~~”韩涛胸腔漫出几声笑,亲昵道,“只在你面前作泼皮无赖。” “不过,若你再不答应嫁我,怕就要从泼皮无赖,变成强抢民女的恶霸了。” “呵,你还有这本事?”玉无双斜挑凤眸,轻飘飘地睨着韩涛,眸光流转间,端的是风情万种,风流无限。 韩涛喉头一紧,握住玉无双腰的手不由大力了些:“双儿,下月我要回京都面圣,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玉无双默默坐直了身子,收起眉眼间的妩媚妖娆,不言语。 这件事,两人说过无数次,次次都不欢而散。 第196章 玲珑玉 无双客栈在双刀镇是一个很古老的存在,早已无人知道,它是何时出现的。 其实,玉无双不是第一个叫玉无双的人,无双客栈的掌柜,全都叫玉无双。韩涛想娶的,已经是第十九位玉无双。 双刀镇是以两位顶尖的刀客在此决战而得名。这两位刀客,一男一女。男子姓玉,号称刀圣;女子姓穆,号称刀仙。两强相遇,不分出胜负,绝不罢休。 这一战就是两月,两月后俩人两败俱伤。虽刀仙在最后一击中略胜半筹,但刀圣却输得甘之如饴。因他最终因这惜败,而抱得美人归,娶了刀仙为妻。刀仙后来无数次追问过刀圣,落败那一招是不是使了诈?刀圣皆笑而不答。 这两位顶尖刀客,便是玉无双的先祖。 双刀镇因两人而得名,两人因双刀镇而结缘。此后,两人便在这个荒漠小镇定居下来,封刀归隐,搭起一间简朴的客栈,做了一对儿毫不起眼的掌柜夫妇。 无双客栈传过几代后,大家渐渐都忘了玉家的过往,也忘了无双客栈的来历,只玉家的子孙们还记得。 无双客栈是玉氏的祖业,既是玉无双的家,也是玉氏的根。她不能放弃,而随韩涛远走。 玉无双是十岁接掌客栈的,至今已有八年,她认识韩涛也有八年。他们是彼此看着对方长大的,他们比谁都清楚对方的难处。 玉无双知道韩母在韩涛的心中,有多重的份量。 韩母来不了漠北,玉无双又去不了京都......嫁婚之事,对两人来说,一直是个两难的选择。 一时间,两人默然无语,任马驮着他俩,随意走着。 玉无双心中虽难过,但还是强打起精神,回首翩然一笑,道:“店里新到了好酒,这回,就不算你赊账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将军可愿与奴家一醉方休?” 韩涛深深地看着她:“我只想与你朝朝有酒,朝朝醉。” 玉无双一梗,撇开了头,无法应承。 “掌柜的,快回客栈!”忽地,远远地有急切的呼喝声传来。 此时,一匹快马正从远处朝两人飞奔而来,却是二顺。 玉无双眉头一拧,立即拉了马缰,一夹马腹,往二顺迎去。 “出什么事了?”玉无双娇声喝问。 “掌柜的,有人拿了玲珑玉到客栈!”二顺一脸焦躁。 还不待玉无双有反应,韩涛便扬鞭猛地一抽,枣红马仰头长嘶一声,一下急往前窜,随后四蹄腾起,风驰电掣般往客栈飞驰而去。 除了玉家人之外,韩涛是唯一一个知道玲珑玉的外姓人。玲珑玉是一块玉牌,是玉氏因受某人大恩,而由家主发出的报恩令,它代表着玉氏一族大恩必报的承诺。 最初几代玉氏族人,虽隐居在漠北,但和江湖仍有往来,有江湖的地方,就有打打杀杀,难免起恩怨,于是便有了玲珑玉。 对玉氏一族有再造之恩的人,族长会赠与对方一枚玲珑玉,可应允其一求。凡手持玲珑玉者,玉氏必倾尽全族之力,达成其所求。 为此一诺,便是搭上全族性命,也在所不惜。在玉氏记事里,为了这玲珑玉,玉氏有好几次差点全族覆灭,每次只能留下几个未满十岁的孩子,以保血脉延续。 后来,玉氏淡出江湖日久,记得的人越发少了,玉氏的族长们也更爱惜族人,便不再发出玲珑玉。 玲珑玉在玉无双眼里,本只是一则家族故事里的传说。直到八年前,有人手持玲珑玉出现在无双客栈。那天以后,大伯,叔父,父亲,母亲,还有各位婶娘,哥哥姐姐们全都出门了,然后没再回来。只留得玉无双和一双年幼的弟妹,还有族里七八个不满十岁的孩子,日日在这荒漠小镇里翘首期盼。 当所有的尸骨运回来时,玉无双就接手了无双客栈,也从玉青儿改名玉无双。从此,她便担负起抚养一众玉氏兄妹的责任。那一年,玉无双十岁。她成为了玉氏最年轻的族长。 玲珑玉一共发出去十二道,之前收回来九道。谁也没想到,仅时隔八年,第十道玲珑玉就现身了。 如今的玉氏,全是一堆还没成年的孩子,最年长的玉无双如今也未成亲......这时候要是接下玲珑牌,难道真要玉氏灭族不成? 玉无双不由咬了牙,平时风情万种的眉眼,此刻幽森可怖,宛如修罗。 “别怕,你还有我呢。没成亲的姑爷,也得算你家的人。”韩涛看着身前寒气直冒的人,轻声安慰着,然后将马催得更快了些。 玉无双赶回客栈时,一眼就看到客栈大堂里坐了一桌特殊的客人。一共四男一女,一位公子坐在主位,左右坐着两个精悍的护卫,一个侍女和长随站在公子身后服侍着。 那位公子生得面如冠玉,眉目如画,风姿特秀,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高贵,一看就非凡人。只是他身体似乎有恙,从玉无双踏进大门起,便听他咳嗽声不断,气息虚弱。 “今日店中有事,外人还请回避。各位客官,实在对不住了。今日所有的吃食,都算是我请了。”玉无双进到客栈,对店内众人施了一礼,随后娇声婉转地告了个罪,再让大顺二顺将人全都清出去。 大顺和二顺捋起袖子,就开始收拾桌子,两人虽满脸堆笑,但看那架式,若有人想赖着不走,怕是要动手直接往外扔人。 当清到沈灼这里时,她两眼睛转了转,忽地大声道:“四嫂,我专程来找四哥的,可不是外人呐。” 刚拴好马,正一脚踏进客栈的韩涛,闻言猛地一踉跄,差点平地崴了脚。他抬眼看过去,见到是沈灼,不由惊诧万分:“娇娇?” “你怎么来了?!” 一声“四嫂”,喊得玉无双的柳叶飞刀差点直飞过去。可见此人真是韩涛的妹妹,她蓦地僵住手脚。一向恣意妄为,毫无顾忌的女子,突然之间就手脚无措起来。 “夫君陪我出来散心。我想着你在漠北,便来看看你啰。”沈灼笑盈盈地跑过来与韩涛见礼。 然后,她跑去玉无双面前也见了个礼,仍是笑盈盈着:“没想到四哥在漠北,竟藏着这么大个美人,居然一点风声都没露,真是该罚!” 韩涛走过来给萧屹见礼,然后见魏子渊做护卫打扮也在侧,眼神微凛,随后漫不经心,状是随口道:“大人的事,小孩子就别操心了。” “你先去客房歇着,一会儿你四嫂的正事儿忙完,我再带你到处逛逛。” “不要,我就在这里等着。不然,一会儿你又和四嫂跑了。” 这两人,一口一个四嫂,叫得玉无双眼刀“嗖嗖嗖”地往韩涛身上飞。 韩涛懒懒地一笑,道:“随你。但记得,不准添乱。” 韩涛说这话时,目光扫过萧屹和魏子渊,只见魏子渊极细地微颔首。韩涛当即明白,这次持玲珑玉前来的人,可能不一般。 这也是沈灼胡搅蛮缠也要留下的原因,在玉无双还没回来时,她便从那一行人简短的谈话中得知,此人竟是达嗒国的二皇子。 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197章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沈灼能听懂达嗒话,这把张静宜惊得掉了下巴 “娇娇,你竟然会达嗒话?!” 达嗒国小,与周边邻国往来不多,就连关图城这样的边境贸易往来密集之地,也找不出几人能懂得达嗒语。 连魏子渊都不禁多看了沈灼几眼,只有萧屹,仍是一副波澜不惊,见惯不怪的模样。 沈灼笑着对众人解释,说是跟沈希学的。沈希常年在外行走,与江湖人士交好,特别喜欢各种能人异士,所以他若会达嗒语,倒也正常。 可其实,沈希压根儿不懂达嗒语,沈灼自不可能是跟他学的。 前世,达嗒国与天盛开战时,沈灼与萧屹新婚还不满一年。叶剑然三十万大军大败,萧屹临危受命,正元帝给了他十万精兵,让他紧急驰援漠北。 萧屹率兵走后,沈灼如何放得下?她那时满心满眼全都是对萧屹的牵挂。于是,她悄悄易装潜行,带着兰草和莺儿就出了京都,直往漠北去。 沈灼从小生活在歌舞升平的京都,偶有几次外出,也是随平阳郡主去的富庶安稳,繁华的州郡。对于漠北,她只从沈晟与韩涛的口中略知一二。可沈晟与韩涛给她讲的都是漠北的风土人情,奇闻趣事,哪里会讲漠北的苦寒和战争的残酷? 沈灼就那样怀揣着一腔热忱和思念,带着两个丫鬟,一路北上。沈灼向来是个胆子大的,她到了漠北,并没进关图城,竟敢往两军交战处去寻萧屹! 结果还没等她主仆三人靠近战场,便让达嗒国的军队给掳了去。与她同时被掳走的,还有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男子全拉去做奴隶,而女子则送去当营妓。 沈灼倒是一个遇事不慌的,被押送到达嗒军营后,她就私下纠结起不想为妓的女子,组织了场暴动,刺伤不少军士,然后夺了马,带着十几个女人跑出来了,直奔天盛的营地而去。要不是她们一身单薄的衣裙太过明显,差一点就要死在天盛守兵的利箭之下。 萧屹得知此事后,极为暴怒,直接将沈灼关进帅帐,不准她踏出营帐一步,如若敢踏出,萧屹令守卫亲兵可以直接将她斩杀! 那是沈灼第一次见萧屹发那么大脾气,也是第一次有些怕他。后来没多久,萧屹率军打败了达嗒国军队,三万将士缴械投降,然后被他全杀了。 沈灼回想起那一望无际的尸山血海,至今都有些胆寒。从那以后,她对萧屹纯粹的盲目的爱恋中,便长出了一丝惧意。 与沈灼一同从达嗒军营中逃出的女子,有几人无家可归,便跟着沈灼回了端王府,其中有两个是达嗒人,后来沈灼在闲暇时跟着她们学会了达嗒语。 由于前世屠杀三万降俘时沈灼在场,所以这次往达嗒国去,萧屹就告诉了她自己的打算。沈灼得知他是去要寻个机缘,好化解半年后的战事。 因此,当沈灼知道这位病弱一直咳嗽的公子,就是达嗒国二皇子乌达善干时,立即用手沾茶水在桌面写字,将此消息告诉了萧屹和魏子渊。 大顺,二顺将客栈闲杂人等清干净后,玉无双走到乌达善干对面落座。 “还请客官将玲珑玉赐来一看。”玉无双道。 站在乌达善干身后的长随从怀里掏出一个精美的锦袋,递给了玉无双。 玉无双打开锦袋,从中取出一块白玉牌,很普通的玉牌,是街上店铺最常见的一种。只见玉无双拿出柳叶飞刀,往自己指尖上一扎,几滴鲜血就滴落在白玉牌上。随着血越滴越多,平平无奇的白玉牌上竟隐隐显出一个图形来,是一柄刀! 玉无双脸色一白,果然是玲珑玉! 玲珑玉是由玉家秘法炼制,遇上玉氏血脉,会显出一柄刀形来。八年前,玉无双见过,今日又一次见到。 “敢问恩人此次前来,所求所事?”玉无双问。 “咳,咳,达嗒国内乱,想必玉掌柜已知晓?”乌达善干咳了几声,气很虚。 玉无双点头。 “我是达嗒国二皇子乌达善干,我父皇已于三日前驾崩。父皇归天前,留有遗诏,命我继承大统,咳,咳,可大皇兄带兵围攻皇宫,说我篡改遗诏,要杀了我。” “咳,咳,咳~~~~~”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乌达善干涨红了脸,再难说出一字。他身后的长随忙拿出一颗小药丸让他服下。 乌达善干缓了口气,继续道:“殿前一百护卫,护着我杀出重围。皇长兄也一路派兵追杀,一百护卫几乎折损殆尽,才将我送至双刀镇。” “父皇临终留下块玉牌,说危难关头,可到双刀镇找无双客栈,其可应我一要求。玉掌柜,此言可属实?” 玉无双再次点头,神色凝重。 “那便请玉掌柜护送我前往戎尼国,我要请外公出兵,助我夺回皇位。” 第198章 殿下何必舍近求远? “玲珑玉一出,恩人所提要求,玉家人都不会拒绝。”玉无双正色道。她收起妩媚婉转的音色,声音清清凌凌的,如玉石撞击,十分悦耳。 “不过......”玉无双话锋一转,看着乌达善干道,“戎尼国虽离双刀镇不远,但也有二百来里地。以殿下现在的身体状况,恕奴家直言,怕是撑不过去。” 正在说话间,便听乌达善干又不停咳嗽起来。 “掌柜的所言极是。我家殿下被暗箭射伤,箭头上有毒。虽已服下宫里的解毒丸,但效果不佳。目前毒已入肺腑,当下最要紧的,便是先替殿下解毒治病。”坐在一旁的护卫开口道,满目焦虑。 玉无双闻言,脸色也凝重起来,她问道:“殿下可还能骑快马?” “双刀镇缺医少药,镇上的医馆只能医治普刀剑伤。若要解毒,还是得去关图城。” 玉无双此言一出,乌达善干等五人全都沉默,玉无双也沉默。有眼睛的都能看出,乌达善干的身体已快油尽灯枯,哪里还经得起折腾。就是他要求的去卢尼国,也全凭一口心气儿在撑着。 韩涛扭过头,远远地瞅了沈灼一眼。沈灼见韩涛望过来,便低下头,自觉地拿出小荷包,开始翻找。 张静宜一见沈灼的动作,目光顿时一亮:“娇娇,你又拿你三哥什么好东西了?” 沈灼瞪了张静宜一眼,没搭理她,继续她的翻找。没多会儿,她从小荷包里拿出两粒药丸,递给萧屹。 药丸一白一黑,魏子渊认得,萧屹也认得。白的是清心丹,解百毒,黑的是回魂丹,护心脉。 看着熟悉的药丸,魏子渊不由想起秋猎命悬一线时,被沈灼几人相救的场景,不禁心中感叹,有个药王谷准姑爷当哥哥真是好,外人千金难求的药,端王妃就像拿糖豆似的,随手就往外拿。 萧屹瞥了眼药丸,道:“你何不拿给韩将军,让他做这个人情?” 沈灼轻哼一声,嗤道:“我还想自己拿去,卖四嫂一个人情呢。这还不是想着要以国事为重。由你拿过去,代表的就不是私人恩情。” 魏子渊眼里露出赞赏的目光,萧屹也微微颔首,表示赞许。 萧屹接过药丸,往乌达善干走过去。韩涛见是萧屹而非沈灼拿着药过来,心里一动,刹时明白了萧屹的意思。 于是,韩涛站起身,恭敬地对萧屹行了个大礼:“末将见过端王爷。” 萧屹淡淡一摆手,让韩涛平身。 乌达善干几人脸色大变!要知道韩涛着一身甲胄,看品级至少是位大将军,能让一位大将军如此恭敬行礼的王爷,想来必是正元帝的几个亲子之一。 乌达善干忙起身行礼。萧屹一伸手,将其扶住,他淡声道:“殿下身体有恙,无需多礼。”然后他将药丸递过去,“本王带王妃外出游历,正好带了些可用的药物。” “白丸是清心丹,可解百毒,黑丸为回魂丹,能护心脉。对殿下病情,也许会有所缓解。” 乌达善干略一犹豫,便欠了欠身,道了声谢,接过药丸,就着桌上茶水服下。 若天盛真要他死,以他现在的状态,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解决他。对方肯出面赠药,就代表真要救他。 药才一下肚,不过片刻,一股暖洋洋的生气,便从腹部升生,乌达善干僵冷冰寒的四肢顿时好受多了,他苍白的脸色也红润了一点。 果真是良药。 站在乌达善干身后的长随,见乌达善干面色回暖,眉头稍松,便伸出手给乌达善干搭脉,下一刻他便面露喜色道:“恭喜殿下,脉像变稳了!” 随后,他转过身对萧屹行了叩拜的大礼:“多谢端王爷对我家殿下赠药之恩。” 原来跟着乌达善干的这个长随,竟是达嗒国的国医圣手。 萧屹笑了笑,意味深长地道:“殿下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怕只怕,这大难还没完。” 乌达善干神色一凛,道:“此话怎讲?还请端王爷赐教。” “殿下如今状况,想必你大皇兄也是知晓的。”萧屹道。 “那是自然。” “既然殿下只余半口气,你大皇兄如何会让你活到天明?”萧屹淡淡地道。 乌达善干一怔,随即不可置信道:“这可是在天盛境内,兀金突他也敢率军攻进来?!” 萧屹淡淡一哂,道:“若是我,定会攻。” 韩涛一笑,道:“我也会攻。” 而后,韩涛解释道:“殿下,双刀镇虽为天盛领土,但只是一荒漠小镇,守军不过二百。就算他将其强攻下,等消息传回关图城,我部再整装出发,这一来一回,至少也得一日,足够他撤走了。” “再说,他也并非是要攻占双刀镇,不过是追杀你一人而已。到时会不会与镇上守军起冲突,都不好说。” “你死了,他便再无后顾之忧。这最后的致命一击,殿下还会认为你皇兄,会因双刀镇而止步不前吗?” 乌达善干低下头,沉默不语,脸色惨淡。他思忖半晌后,望向玉无双:“玉掌柜,我们即刻出发,可行?” “自是可以。只是......”玉无双轻叹一声道,“哪怕我族拼尽性命,怕也难送殿下出去,区区十数玉氏子弟,如何能敌千百大军。” “但若殿下主意已定,那便走吧。”玉无双说着便站起身。 韩涛一把将玉无双按下,懒散地笑笑:“殿下糊涂,你何苦舍近求远?” 乌达善干抬起头来,莫名地看着韩涛。 韩涛朝萧屹噜了噜嘴,笑着:“与其冒险去戎尼国求你外公,还不如求你面前的这尊大神。” 乌达善干听闻此言,心不由猛地一颤,手都不禁抖起来。 之前,哪怕乌达善干已知晓,面前之人是天盛的王爷,他也没一丝向他求援借兵的念头。 若要收容一个邻国逃亡的皇子,这可不是私事,更不是一个王爷一念之间可决定的事。就算对方有此心,那也得上报朝廷,再经众臣讨论,权衡利弊后,最后由正元帝拍板定案。更别提他要的不是庇护,而是借兵!这一通操作下来,少说得半年不止。他哪有这时间? 但若这人是萧屹,那便不同。 “敢问王爷可是天盛的七殿下?”乌达善干浅淡的嘴唇忍不住轻颤,眼里闪烁的光,既饱含希望,也有绝望。 萧屹垂目,淡声道:“我未封王时,确实行七。” “噗通”一声,乌达善干突然跪伏在地,朝萧屹磕了几个头,然后泣声道:“求王爷救我,也救我达嗒国!” 屋内众人皆被乌达善干这一跪,吓得大惊失色,不由面面相觑。要知道乌达善干虽在逃亡,但他可是手握传位遗诏的达嗒国未来之主! 一国之主,就这么给人跪下了?! 只有萧屹,眉目不动,神色淡然。因为乌达善干对他行的是君臣之礼,乌达善干跪拜的不是他,而是天盛王朝。 萧屹心里一哂,此人心思通透,可不简单。鼓不敲不响,他竟是不点而自通,倒是个人物。 萧屹生受了乌达善干的大礼,然后弯腰亲自扶他起来,微笑着:“殿下不必如此。本王既赠药于你,便不会坐视不管。” 乌达善干的眼里,彻底亮起希翼之光,连另外四人,眼里都激动得含着泪花。 天盛的端王爷,知道的人不多,但天盛七皇子萧屹,那大名可是如雷贯耳!从南到北,从西到东,但凡与天盛相邻之国,从皇室至军队,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那是天盛少年天才将军,是军神,也是煞神! 而且最关键的是,众人皆知萧屹身上有一道特殊的虎符,此符可任意调动天盛境内五万以内的驻军,而不必提前上奏朝廷。这是他用十年军功,换来的皇权特许。 天盛的五万精兵,把整个达嗒国打下来,都足够了。 “要本王助你,也不难事。但总得需个信物。”萧屹淡声道。 乌达善干从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又从里拿出一方玉印,将其递给萧屹。 萧屹接过一看,竟是达嗒国的传国玉玺! 难怪大皇子要追杀他。 萧屹微微一笑,乌达善干果然是通透之人。 萧屹握玉玺在掌,垂目道:“既如此,那今夜,我们便静待大戏开场。” 第199章 师出有名 萧屹从怀中取出虎符,交于魏子渊,让他即刻回营点兵,点二万五轻骑兵,二万五重骑兵,务必天亮前赶到。在双刀镇外埋伏静默,不得号令,不能现身,更不能泄露一丝风声。 魏子渊领命,当即带了五个亲兵,直往漠北大营飞驰而去。 萧屹而后又让陆云和蒋岩,将商队里的一百龙虎卫和魏子渊的亲兵全部带到无双客栈,紧急布署防御工事。 “为什么不直接送达嗒国的皇子回关图城呢?他皇兄敢打双刀镇,难不成还敢去打关图城?”张静宜拉着沈灼问道。 沈灼对打仗也一窍不通,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扭头看着韩涛。张静宜也随着她一起看着韩涛。 韩涛好笑地看着二人,道:“你们没听说过打仗是要‘师出有名’的吗?” “何况,达嗒国的二皇子他要的可不是保命,而是要借兵。他是想杀回达嗒国,夺回皇位。若天盛直接出兵,可不就成侵略邻国了?” 沈灼恍然,道:“所以必须等达嗒军先动手,等他们占了双刀镇,天盛军这时再出手,就顺理成章,师出有名了!” 韩涛点点头,眼里有赞许的光。 “那达嗒军攻进双刀镇时,岂不是很危险?”张静宜想了想,皱眉道。 “当然危险。”韩涛散漫地一笑,“乌达善干以身为饵,谋求的是一国之君。怎么会不危险?” “二百护卫对三千达嗒精锐......今夜是一场恶战呢。”韩涛眼里闪过精光,冷冽,肃杀,还有隐隐的兴奋。 忽地,他神色一转,催促道:“你们几个小妮子,还不快上马车,带上几个护卫回关图城去。” “不回去。”沈灼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和四嫂说好了,一会儿我们和玉家的几个小孩子,一起躲进客栈的地窖里。” 在前世,沈灼被掳过,她深知若是落了单,极容易被对方擒去,还是和大部队在一起更安全。 不一会,萧屹走了过来。 “韩涛说你不愿回城去?天夜将晚,若再不走,就要来不及了。”萧屹声音严肃。 沈灼见他忙前忙后地布置,知他时间宝贵,便有话直说:“我要留下,非为任性。而是如果现在我和静宜往回赶,一是会带走些护卫,减少你们的兵力,二是天夜之前赶不到关图城。如果再遇上穿插的达嗒军队,会更加危险。所以,还不如进客栈的地窖里暂避。” “那你知不知,乌达善干也会进地窖?”萧屹脸色一沉。 沈灼一怔,摇头道:“这倒不知。” 张静宜闻言,大惊道:“那岂不是地窖成了最危险的地方?” “不会。”此刻玉无双走过来,“地窖是无双客栈内最坚实,最可靠的庇护之地。” “地窖之内暗道纵横,似迷宫布局,而且布置多处机关。一般人就算找到地窖入口,也走不进去,哪怕将地窖炸开了,他们进去了,那也走不出来。几百年来,玉家用它躲避过无数次战乱。” 沈灼定定地看着萧屹:“有你在,我们不会有危险。” 沈灼的目光清澈,坚定,没有一丝的怀疑,只有全然的信赖。在沈灼心目中,战场上的萧屹是战无不胜,无坚不摧的。 沈灼绝对信任的目光,像一片羽毛,轻轻掠过萧屹的心尖,挠得他心尖一麻。他的指尖不由微微蜷了蜷,他很想揉着沈灼的发顶,然后对她低声应承一句“好。” “而且,我得在这里,才能分一半功德。”沈灼接着道,一脸坦坦荡荡。 萧屹心底那一点绮丽的念想,忽地就散了。他垂目,自嘲地一笑,他就说,娇娇怎么就突然对他和颜悦色了。原来,一切皆是为了攒功德。 第200章 今夜无人入睡 “娇娇,你说的什么功德呀?”萧屹走后,张静宜拉着沈灼问。 沈灼一时语塞。 “呃......就是,就是多做好事攒功德,然后下辈子才能投个好胎,继续荣华富贵。”沈灼随口敷衍着,言辞间有些闪烁。 “不对。”张静宜摇头,然后凑到沈灼近前,紧盯着她,“沈娇娇,你肯定有事瞒着我。” 张静宜与沈灼四五岁就在鸣山书院同班,是十多年的好友,沈灼随便瞎扯几句,哪能骗得过她? “哎呀,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帮我四嫂的?你还要不要去?你要不去,我可去了。”沈灼适时地岔开话题,一转身绕过张静宜,去找玉无双了。 “我怎么不去?唉,娇娇,你等等我~~~”张静宜成功地被沈灼转移了重点,追着沈灼跑了。 不远处,蒋岩用手肘怼了怼身旁的韩涛,感叹道:“你说,就这么个小丫头,怎的就把将军拿捏得死死的?” “这不是有救命之恩搁哪儿吗?”韩涛斜倚在柜台前,懒散地耸耸肩。 “嘁~~~,你可得了吧。在战场上,救过将军的人多了去,哪怕就是女子,也有三四回,若都要以身相许,怕十个将军都不够分。”蒋岩不以为然。 “唉,阿岩呀,难怪你至今还没娶到媳妇儿。”韩涛笑着摇头,拍了拍蒋岩的肩膀。 “对了,为啥你身上就拿不出那些好药?”蒋岩好奇地问。 韩涛一默,半晌才道:“我实在没娇娇那么厚的脸皮。让沈希天天在家追着打,还能面不改色。” “你俩很闲?”忽地,一道冷声在两人身后响起。 韩涛和蒋岩扭头一看,是萧屹。 “若得太闲,便去窗口多架点弩。”萧屹淡声道。 韩涛摸摸鼻子,默默走了。啧,还真是不能说娇娇的坏话,连调侃也不行。萧屹那一张脸,冷得和冰块似的。 娇娇,娇娇,怎么谁都能叫她娇娇?萧屹的脸色更沉了几分,露出几分不悦。 夕阳西下,夜色渐渐从天边浸染过来。今夜云层厚重,月亮被乌云遮蔽得严实,连星光也鲜见。如此月黑风高夜,倒是杀人越货的好时机。 今夜的无双客栈,一如往日般,大门敞开着,挂在门口的风灯,发散出昏黄的光晕,在寒冷的夜色里微微晃动着。 客栈大堂内,有不多的几桌客人,桌上仍是菜少酒多,客人们喝着喝着,便开始吵闹着要见掌柜。有人拍桌子,有人吹口哨,还有人拔剑在手,弹剑而歌...... 不多时,一身艳红的玉无双,摆着细腰从楼梯上款款而下,与她风情万种的姿态截然不同的是她娇喝声 “他娘的,又是哪个混蛋在带头闹事?信不信姑奶奶打得你满地找牙?!” 客栈中的客人们哄然而笑。 这一切,仿似都与客栈以往的每一天一样,并无不同。 双刀镇外的荒漠中,一队轻骑正在缓慢地靠近,其马蹄全用湿麻布包裹着,溅不起黄沙,也发不出声音。几千的骑兵,进行得竟悄无声息。 夜越深,风愈大,呼呼的风声,掩盖住了达嗒国轻骑的一切动向。 深夜时分,达嗒国的轻骑终于到了双刀镇外。早候在此处的斥候跑上前,向为首的兀金突汇报了双刀镇中的动向。而后,只见兀金突举起佩刀轻轻一挥,身后的骑兵便猛地加速,冲向了双镇。 达嗒的轻骑,此刻终于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铁骑如龙,朝着无双客栈直扑而来。然而,就在他们快冲到客栈近前时,突然马蹄下一空,竟是踩中了陷阱,马不由跪下,竟是失了前蹄!无数的骑兵突地纷纷落马。 而此时,突然有火光冲天,客栈四周燃起无数巨大的火把,将客栈四下照得亮如白昼。 “嗖!嗖!嗖!”箭矢如雨般飞出,密密麻麻地射向达嗒骑兵。来军猝不及防,顿时阵脚大乱,皆手忙脚乱地抽箭便回射。一时间,惊呼声,惨叫声,咒骂声,此起彼伏。 无双客栈仍是店门大敞,店内众人仍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高声调笑,对不远处的战况,仿佛视若无睹。 “大将军,现在该怎么办?”有人低声问兀金突。 “看来二皇子殿下果然下好本事,倒真让他寻到帮手了。我们且等着看看。”兀金突站在双刀镇外,望着火光冲天的无双栈。 无双客栈这方的动静,自然惊动了双刀镇的守军。很快,二十人一队的巡逻守卫,便赶到无双客栈外。可他们见来者只是攻击无双客栈,并未涉及镇内其它地方,便观望了半刻,一声不吭走了。 双刀镇是边陲小镇,官府对此地管理是鞭长莫及,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因地处边境,所以镇上人员复杂。各种寻衅滋事和追杀打斗,在双刀镇并不鲜见,只要不是敌国入侵,镇上的守卫都是不会插手的。若真出了人命,自去报官就好。 此次的事,萧屹事先故意未知会双刀镇的守军。他要给兀金突一个最符合他预期的一个假象。 果然,兀金突在听到双刀镇守卫并不理会这起纷乱,只袖手旁观时。 他一挥手中刀,道了一声:“攻!” “能擒逆贼乌达善干者,封千户,赏万金!” 达嗒骑兵立即重又集结,调整好队伍,再一次冲进了双刀镇,黑压压的,像潮水般涌向无双客栈。 很快,达嗒军凭人数优势,踏平了客栈前的陷井,在箭雨阵中攻破了无双客栈的大门。 第201章 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达嗒骑兵撞开了无双客栈的大门,而后挥舞着刀剑,飞身而入。 只见无双客栈大堂,此时早已空无一人,杯盘酒盏还在,但人影全无。整个客栈安静得落针可闻,像是之前的嘈杂喧闹,全是幻影。 “搜!”为首的一位中年男子手一挥,大喝一声道。 “嗖!嗖!嗖!” 箭矢从客栈内部的四面八方射出,如暴雨般倾泻而下,带着凛凛寒光,直扑涌进门内的达嗒军。 “噗”一声闷响,之前发号施令的中年男子应声而倒,一支利箭从他眉心贯入,直透后脑,竟是一箭毙命。 韩涛不由侧首看了眼萧屹,后者正搭了五支箭在弦,手一放,五支冷光凌厉的箭,如流星划过,五支箭射中五个人,皆在颈部,穿喉而过,一箭毙命。 韩涛听过不少传说,说战场上的萧屹强悍无敌,但他没想到萧屹竟能如此之强! 发令的中年男子一看就是个经验老道的人,他进店后一路隐身在房中木柱之后,只在发令时,略微探出小半个头张望,其时间不超过一息,就这么一瞬间,他便被萧屹暴了头,命丧黄泉。 “愣着干嘛,是嫌人还不够多?”萧屹的冷声在韩涛耳边响起,眼风都懒扫韩涛一下。 萧屹话音刚落,五支箭又脱手而出,又是五条人命,亡于箭下。 韩涛收回目光,也挽弓在手,抽了箭就搭上弓弦,不落于萧屹之后。多箭齐发,他也不弱。 由于客栈大堂空间有限,对战之时人数多者,反不占优。萧屹占据有利的地形,布置下箭阵,用箭射杀敌军,可以一当十,犹如围猎,占尽了地利。 几波箭雨下来,闯入者非死即伤,被他们悉数赶出了客栈。 “大将军,客栈里面布有箭阵!”撤出来的人中有人一瘸一拐地,走到兀金突面前回禀道。 “他们有多少人马?”兀金突脸色一沉道。 “没看到人,全是箭。乌森尔也被他们射杀了。”来人继续道。 兀金突抬眼,眸光黑沉沉地盯着无双客栈,道:“没人露面,说明他们的人不多。这个客栈就算将人填满,也不过百人。更何况,据探子回报,客栈里平日往来的,都是些江湖人士,不足为惧。” “既然他们要躲在乌龟壳里玩箭阵,那便将他们彻底赶出来!” “正面攻不进去,便从侧面入手,让人上屋顶,从上往下攻。若还是攻不下来,那就把房子给我拆了!” “活的乌达善干捉不到,那便带着尸体回去。” 兀金突眼里满是残酷和狡诈。 随着兀金突一声令下,达嗒军又迅速调整了队伍,让六百名骑兵分三人一组,两人掩护,一人用利飞天爪,强行攻占客栈的屋顶,然后一路往客栈内厮杀。 但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在屋顶仍遭遇到强大的剑阵,达嗒大军死伤虽多,但攻上来的人更多。最终,在达嗒大军在折损大半兵力的情况下,终是攻入了客栈内部,与萧屹所率的护卫兵战在一处。 为掩人耳目,也为让兀金突掉以轻心,萧屹等人皆做游商和江湖人士装扮。 一时间,无双客栈内铁器相撞的声音不绝于耳,刀光剑影交织成一片,在明亮的火烛下闪着嗜血的寒光。 只见玉无双一身猎猎红衣,其身法如风,衣裙翩飞,犹如暗夜绽放的玫瑰。她手持双刀,银芒爆闪,刀光织成网,刀刀沾血,刀刀要人命。哪还是风情万种的娇弱女子,完全是地狱里来的罗刹。 韩涛眼角余光瞄着那抹艳色,不由心头激荡,血气猛地上涌,手上的剑挥得更快,更准,也更狠。 “娇娇,这就是江湖厮杀,光刀剑影了吧?”张静宜死死掐着沈灼的手臂,紧张得浑身发抖,轻声喃喃着。 张静宜和沈灼两人,躲在地窖的一扇气窗后,屏息静气地向外张望。 无双客栈的地窖里,修得有能观察地面的气窗。这些气窗极为隐蔽,既可探知外面情况,又可通风排气。 沈灼凝目看着外面,一颗心拎到了嗓子眼。张静宜看到的是玉无双飒爽的英姿,是她快意恩仇的热血,但沈灼看到的却是人,密密麻麻的人。 差太多,人数相差太多了!虽萧屹精心布置的各处机关起到了奇效,也如设想那样让达嗒军死伤无数,可对方的人实在是太多,是萧屹这方兵力的十几倍! 达嗒军死伤一批,下一批又紧接着补上,黑压压的,不间断的,像潮水般涌来。 沈灼的手,不由握紧,手心渗出汗来。 真的能撑到魏子渊率军前来吗? 气窗外烈烈的风,顺着气窗吹来,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熏得沈灼阵阵反胃。 对于战争,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沈灼都只有很模糊的概念。前世她虽到过战场,但仍没亲眼见过战场的厮杀,没见过一刀一刀的流血,没见过人像草木般一茬茬倒下,也没对结局充满着完全不可知和恐慌。 今夜,战争在沈灼脑子里便有了具像,不再是战报上的几个字,也不再是端王府里不停的赏赐,更不是前世她日夜担心的萧屹吃不吃得好,穿不穿得暖,有没有被其它女子勾引。 客栈中的护卫和亲兵大多被逼出了客栈,在附近的空地上与达嗒军短兵相接,近身搏斗。 萧屹也出了客栈,他囊中已无箭,他便扔了弓,抽出佩剑,挥剑冲上。 前世,沈灼爱去看萧屹练剑,不是喜欢看他的剑法,而是喜欢练剑的他。其实,她一直认为萧屹的剑法不及沈希。 沈希的剑法,灵动飘逸,如行云流水,让人赏心悦目。而萧屹的剑法,剑气虽盛,可来来回回就那几个动作,又硬又拙。 但沈灼不知,萧屹的剑法并非像沈希那样由名师所授,而是他自己在战场上,一剑一剑杀出来的。不成体系,不好看,甚至连名字都没有,但很实用,能杀人。 沈灼的目光追随着萧屹,只见他手持长剑,散发着凌厉的气势。他手中剑光一闪,血花便在他剑尖绽放。一个又一个的人在他剑下倒地。 顷刻,萧屹的周围便空出一大片来,达嗒军争相从他身边逃开,再无一人敢站在他一剑之内。 萧屹舔了舔嘴角的血,森冷地笑。 他拎着剑,往达嗒军走去。他走一步,对方众人便退二步。他走得很慢,越慢他身上气势越盛。 萧屹身上散发出的,不是二十几岁的少年将军的锐气,而是久居上位者的威严,能扫平一切的坚不可摧,势不可挡。 此刻的他,气场大开,不再是端王爷的萧屹,而是圣武帝的萧屹。 一人可抵千军万马。 第202章 这是流了多少血呐 这一夜,是金戈铁马的一夜,没有震天的呐喊声,只有千箭齐发的呼啸声,刀斩入骨的沉闷声。这一夜,无双客栈周遭的街道被鲜血浸泡透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没一人敢开窗张望。 双刀镇的守军也全甲胄在身,列队在不远处观望。几千骑兵的围攻,这明显不是普通的江湖仇杀。若事态一旦扩大,完全可能变成两国交战。双刀镇的守军不可能不防,但对方人数众多,他们既不愿,也不敢,轻易去插手。 “赵老头带着兵出来,观望有一会儿了。”韩涛几个飞身,冲杀到萧屹身边,对他低声道。 赵丰年近五旬,是个百夫长,也是老兵油子。他从漠北大营退下来后,领了二百号人来双刀镇当边城守军,顺便养老。 萧屹抬眸看了眼远处,天际已隐隐显出一丝鱼肚白,天就要亮了。 “一柱香后,你带着人往赵丰那边撤,把达嗒军全引过去。”萧屹道。 于是,在激战了一夜之后,达嗒军终于发现了他们要找的人。只见一队人从客栈强杀出来,冲出重围,护着一人全力往双刀镇中心跑,那人身后负着一人,正捂嘴不停地咳嗽。 “逆贼在那里!快追,别让他跑了~~~”有人高声呼喝,这一声打破了激战一夜的沉闷。 “大将军,乌达善干被逼出来了,不过他往双刀镇中心逃去。我们现在怎么办?”有军士跑来向兀金突禀报。 兀金突目中精光一闪,沉声道:“杀!” “可,万一双刀镇守军要动手......” 他们围攻无双客栈倒无大碍,但若与镇上守军打起来,那可算得上两国交战了。这个后果,达嗒国承受不起。 “那就全杀了,不留活口!”兀金突阴恻恻道,眼中全是狠毒。 “大将军!”传令兵大惊。 “若让乌达善干在天盛寻得庇护,你我全都得死!如今,只能放手一博。” “去,传令下去,全力追杀!” 经过一夜鏖战,达嗒军在萧屹手下三折其二,三千多骑兵只余不到一千人。这一千人此刻舍了无双客栈,全力追着那一队逃出的人马而去。 站在无双客栈不远处,看了大半夜热闹的双刀镇守军正昏昏欲睡,忽就见一队人马朝他们飞奔而来。 “都给我精神起来!”一声暴喝,吼得众守军一激灵,瞌睡惊走一大半。 “盾牌,列阵!” 随着一声号令,“唰!唰!唰!”双刀镇守军急忙列好了阵,一排半人多高的盾牌整整齐齐立在街道当中,截断了交战双方往双刀镇中心逃跑的路。 “来者停步!”一个须发半白的老者,手持大刀,骑着马,从守军后踱步出来。此人正是双刀镇守军的统领赵丰。 “老夫不管你等私人恩怨是非,但你们的事,只能在无双客栈附近了结,不许跨出客栈周边一个街区范围。不准侵扰到镇上其它地方,否则,就别怪老夫不客气!” 说完,赵丰将长刀重重往地上一戳。随着这一戳,盾牌后升起了一排弓弩,箭皆在弦,对准了飞奔而来的人。 “赵老头,快闪开~~~!”韩涛一马当先,一边飞奔,一边高声疾呼。 听到熟悉的称呼,赵丰双目圆瞪,看清了来人后,不由震惊万分:“韩将军,怎么是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唉,你就别问了,没时间了!后面追得紧!你快给我挡挡~~~”韩涛说着,人就到了近前,只见他一个纵身,便跃进了盾阵之中。 跟在韩涛身后的,个个有样学样,全都纵身躲进了双刀镇守军的盾牌后。 赵丰看着乌泱泱追来的达嗒兵,登时气得头上冒烟,破口大骂起来。 “小兔崽子,你敢坑你爷爷!” “赵老头,快上吧,人都杀过来了。” 韩涛不以为意,撇着嘴笑了笑,然后拿过身边守军的弓弩,眯着眼,一箭射出。 赵丰手一挥,双刀镇守军的箭矢,顷刻间漫天而出,击溃了达嗒军首轮冲锋。 “这丫的是什么人,居然要你亲自护着他?” “他是端王爷要的人。哎哎,对方又上来了,你还不派人上,快,赶紧的!” 赵丰瞥了韩涛一眼,扭头向身后下令:“一队,二队迎敌!记住只需交手三两下,佯装不敌,扭头就撤。” “嘿嘿嘿~~~”韩涛朝赵丰竖起大拇指。 “呵,我还能不知道你们的小算盘?”赵丰不屑地看着韩涛。 “你爷爷我上战场的时候,你们都还在吃奶呢!再说,你们是新兵蛋子的时候,哪个不是我教的?” “说吧,要把他们引到哪里去。” “往关图城引。” “得,这是要和达嗒国开战呀?”赵丰眉眼凝重起来。 “你放心,会有人接应。伤不了你一兵一卒。”韩涛道。 “那可得说好了,要是出了岔子。我不管你小子是不是将军,我都得把你皮扒了!” “行了,赵老头,还不快跑。” 看着达嗒军大量涌过来,韩涛跳起来就跑,他从怀里拿出支响箭,往漆黑的天空射去。 “嗖!”地一声,响箭带着尖厉的啸叫声,腾空而起,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炸裂成一团金灿灿的焰火,分外醒目。 “大将军,他们放响箭了!”有人惊呼。 边境守军放响箭,这是在示警,也是在求援,代表有敌军入侵。 兀金突双眉一沉,厉声道:“速战速决!全力追杀,不能让他们逃出去一人!” 达嗒大军追着双刀镇的守军狂奔而去。 一切,都在萧屹的算计之中。 达嗒军没奔出二十里地,便遭遇到魏子渊的埋伏。五万大军对阵不足千人的残兵,那打得叫一个砍瓜切菜般顺畅。 魏子渊并没对其赶尽杀绝,反而是开了个口子,让达嗒军顺利逃回达嗒国。而后,魏子渊乘胜追着这支残兵,对达嗒国长驱直入。 赵丰率守军引走了达嗒军之后,双刀镇在太阳升起时,恢复了往日宁静。 沈灼和张静宜,还有乌达善干等人,皆从地窖中走出来。 是的,乌达善干仍然还在无双客栈,之前被韩涛护着逃走的那位,不过是蒋岩穿着乌达善干衣服假扮的。 玉无双指挥着客栈里的伙计,清理着惨不忍睹的客栈。她凝目远眺着关图城方向,眼里有劫后余生的庆幸,也有深深的担忧。 “四嫂,你放心,我四哥不会有事的。”沈灼冲玉无双笑。 “小丫头,谁是你四嫂?”玉无双回头轻嗔一声,脸色微红地走了。 “她的担忧并非无理。”萧屹走过来道,“前世,韩涛就是这样一去,再没回来。” “什么?!”沈灼大惊,不可置信道,“四哥不是死在一年后与乌兹国的战役中吗?” “那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谎言。”萧屹微微叹息。 沈灼正待追问详情,忽地见萧屹身形一歪,直挺挺往地上栽去。沈灼脸色大变,忙伸手去扶。谁知道萧屹人高马大,沈灼一时扶不住,她便扭身一转,在萧屹落地时,垫在他身下。 陆云见状忙奔来将萧屹扶起,只见萧屹双目微阖,竟是昏了过去。于是,陆云抱起萧屹,飞快往楼上客房跑去。 沈灼看着衣裙上满沾的鲜血,怔怔出神。 这是流了多少血呐...... 第203章 他脑子坏掉了 沈灼紧跟着也上楼进了客房,进的是他们之前花二十两一晚,订下的天字号上房。 沈灼推门而入时,陆云正在给萧屹施针,七八根三寸长的银针,颤巍巍地扎在萧屹身上。 “王爷是失血过多,体力不支,这才昏过去的。”陆云对沈灼说道。 陆云说话时目光有些闪烁,他看着沈灼似有话想讲,但又好似出不了口。 陆云是萧屹近身侍卫,萧屹的任何事,他都知道一二。萧屹近几年的怪异之处,他自然是有所察觉,但主上终归是主上,他只管听令行事便是,其余不是他能置喙的。 萧屹与沈灼虽已成亲大半年,但沈灼对萧屹的冷淡寡情,甚至是排斥,他一一都看在眼里。可现在萧屹重伤,急需用药,虽他身上也有伤药,但毕竟不如沈灼那里的药效好。 沈灼认识陆云两世,哪里不知陆云心里所想?她就算对萧屹再有不满,也不可能见死不救。沈灼微微叹口气,从小荷包里翻找出两粒药丸,递给陆云。 “喏,这是回魂丹和止血丸,你给他服下吧。” 陆云面上一喜,忙站起身来道:“我去找点热水来。劳烦王妃照看一下王爷。我去去就回。” 说完,陆云便急匆匆地出了客房。 沈灼坐在床头,看着躺在床上昏迷中的萧屹。只见他面色苍白,一向强硬锋利的轮廓,都难得显出丝脆弱来。萧屹的睫毛,又黑又长,又浓又密,还微微带着卷翘,如蝴蝶翅膀,十分招人。此刻它们正安静地阖着,如白玉之上,静卧的一对黑鸦羽扇。 萧屹的颜色,真是一等一的好。 沈灼忍不住伸出指尖,轻轻地拨弄萧屹的睫毛,浓密的睫毛随着她的拨弄摇来摆去,细痒的触感挠在沈灼指尖,让她心底不禁一阵阵地发软。 正在沈灼拨弄得兴起,忽地,她感觉到指尖下的睫毛轻轻颤了颤。沈灼慌忙缩回了手,就见那对睫毛扑闪了两下,而后萧屹睁开了眼。 沈灼不自然地将手背到身后,磕磕绊绊道:“那个,那个陆云去给你找水了。” “你要是还头昏,要不,要不你先将就着吃一颗?” 沈灼话音一落,便捏起颗回魂丹,伸手就往萧屹嘴里塞,其动作有些粗鲁,还有些慌张。 萧屹十分配合沈灼的动作,将药含进嘴里。他半垂眼眸,细细感受着眼睑处的一丝温热,面无表情地想,还是醒早了。 沈灼塞了一颗药之后,还想再塞一颗。只是手还没来得及撤回,便被萧屹浅淡的嘴唇含住了,软湿且温暖的舌尖在沈灼指头上轻轻一扫。沈灼瞬间头皮一炸,脑子里空白一片,整个人僵在原处,一动都动不了。 “药粉有些潮,沾了不少在你手上。”萧屹抿了抿唇,若无其事地说道。 “哦。”沈灼呆呆地,还没回过神来。 萧屹低掩双眸,无声地轻笑,眸中闪过丝愉悦之色。 两人之间弥漫起一种古怪的,又旖旎的气氛。沈灼觉得脑子被这诡异的气氛搅成浆糊一团,有些发懵,心也跳得怦怦的,让她有些憋闷。 “王妃,水来了~~~”陆云响亮的声音忽起,像是一道打破黑暗迷情谒语,沈灼一下子被震醒过来。 “陆统领,你快来服侍王爷用药。”沈灼适时地站起身,将床头的位置让出。 陆云倒了一杯温水,快步走到床前。然后,他就看到萧屹神色淡淡,目光冰冷,不带一丝温度,像看一个死人般看着他。陆云猛地打个寒颤,手一抖,好好一杯水,泼出去大半。 “王,王妃,属下战了一夜,手抖得厉害。王爷的伤,还,还先烦劳王妃照顾着。” “待属下休息片刻再来。” 说完,陆云如过境狂风般,冲出了客房,仿似身后有恶鬼追赶。他怕自己再慢一步,就要被萧屹给削了。 “他这是怎么了?”沈灼望着陆云背影,莫明道。 “战了一夜,他脑子坏掉了。”萧屹淡声道。 沈灼无法,只好重又倒了杯水,服侍着萧屹把药全部服下。 沈灼看着萧屹身下的床单,不过两炷香时间,就已被晕染上大片大片的血迹,她不由抿紧了唇,掏出小荷包里南山堂的金创药,递给萧屹道:“你身上的伤,还是抹一下药吧。” 萧屹看了一眼沈灼手上的药,淡淡道:“伤大多在后背。” “后背就不用上药了?”沈灼皱了下眉,似乎不解。 “那就有劳王妃了。”萧屹嘴唇微翘。 说罢,萧屹默默背过身去。 沈灼一怔,低头看了眼手里的药,又看了眼血色渐深的床单。最后还是缓步上前,纤纤素手轻轻解开了萧屹的衣袍。 第204章 军功哪有媳妇儿实惠? 萧屹身上穿的是件玄色夜行衣,沈灼素手轻触,才一碰到腰带,便觉满手的冷硬和黏腻,她低头一看,指尖上已是薄薄一层血色。 沈灼眉头微皱,仔细看向那衣服,冷硬的,是早已结成块的旧血渍;黏腻的,是还在汩汩往外渗的新血水。 沈灼目光一凝,当即手上劲加大,猛地一扯。“唰!”地一下,直接把衣服从萧屹身上扒下来。饶是萧屹,也忍不住后背一绷,随即发出一声闷哼,透出疼痛之色。毕竟,那衣服不少处已与伤处有所板结,冒然这么一撕,带皮连肉挣开......那疼,可不是一般的疼。 衣服扒下后,只见萧屹后背不少稍有凝结的伤口,又被再度撕开,血瞬间成股地往外冒。 “长痛不如短痛,你且忍忍。”沈灼放柔了声音,低声哄道。 萧屹眯了眯眼,轻嘶两声,并未搭话。 沈灼从自己衣裙上撕下两大块干净的布,就着陆云拿来的热水,开始给萧屹清理伤口。 沈灼清理得极小心,她一点一点地,默不作着声擦拭着伤处,萧屹则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不动任沈灼动作。一时之间,客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萧屹被称为天盛第一美男,这可不是白来的。除了其眉眼极出色之外,他一身白皙通透的肤色更是惹眼,就是京都贵女们都自叹不如,难有出其右者。 萧屹的肌肤,犹如最上等的羊脂玉,入手沁凉,细腻且温润。最为难得的是,他肌肤自愈能力极强,极难留下疤痕。 萧屹从十二岁就上场战,常年四处征战,身上是小伤叠大伤,伤伤不断,可这些伤却很少能在他身上留下疤痕,这全靠他皮肤异于常人的修复力。哪怕是好几次致命的重伤,在他休养半年之后,也只留下一个浅淡的印痕。 前世,沈灼最喜欢做的事之一,便是趴在萧屹身上,细数他的陈年旧伤。浅粉的印痕被那身细白如玉的肌肤一衬,仿若桃花落于白雪之上,煞是好看。 沈灼觉得这些伤,赏心悦目,是配得上萧屹彪炳战绩最好的勋章。 可眼下的情形,却与往时全然不同。 萧屹的后背,鲜血淋漓,有数道刀箭的擦伤,还有一道狰狞的刀伤,赫然在目! 那道伤位于他宽阔的后背之上,紧邻脊柱,是一道深而狭长的刀口,两尺有余,伤口的边缘皮肤翻卷着,露出血红的皮肉,与周围白皙光洁的肌肤形成鲜明对比。 血,缓缓地从伤口深处渗出,沿着脊背蜿蜒而下,汇成一条条细小的溪流,将原本洁净的床单染得斑驳陆离。 鲜红狰狞的伤口,卧在羊脂玉般的肌肤之上,显得格外触目惊心。 沈灼的手,止不住地颤抖,擦拭的动作她放得极轻,极小心,生怕力气稍大,便会让伤处更严重。 前世的萧屹,从未在沈灼面前受过伤,出现在沈灼面前的,永远都是淡定自若而强大的萧屹,仿佛任何事于他而言,都是信手拈来,不费吹灰之力。 萧屹在战场上从无败绩。在沈灼心目中,他就是战场上的神,她压根儿就没想过,他会受伤。沈灼天然的就以为,萧屹只要去往战场,就必能获得胜利,她却从未思考过,他是怎样获得胜利的? 萧屹的胜利,全都是一刀一枪,拿命拼杀出来的。 这一世,虽然前次在雁翎山时,萧屹也曾受伤,但那是在暗道中,沈灼只闻到血腥气,并没见到伤处。而现在,一刀刀,血肉翻卷的伤口,血淋淋的在展现沈灼面前。 沈灼的心猛地一拧,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原来萧屹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是血肉之躯,经刀劈剑斩之后,也是会流血的。 沈灼的心底,忽就泛起一丝细碎的疼,怎么压,都压不下去。 沈灼将金创药置于手心,暖热之后,慢慢往萧屹身上涂抹。涂着涂着,忽地,一滴眼泪毫无征兆地,就砸在萧屹后背。随后,更多的眼泪滴落,好似完全不受控制般,一滴一滴,全落在萧屹后背。 萧屹只觉得后背一阵炙热滚烫,那温度好像透过了皮肤,直接烫到他骨髓里,让他周身都暖洋洋的,妥贴起来。 萧屹微眯着眼,懒洋洋的,十分满足。他知道沈灼心软,但不知道能如此心软。早知道这样,自己就该多挨上几刀,让她多心疼自己一点,萧屹懒懒地想着。 “主上,我找到些烈酒,我来帮你喷在伤处。”陆云急切的声音,再次响起。 随着这道声音,陆云拎着两坛子酒冲进了客房,然后他就对上了萧屹冷冰冰的目光。陆云浑身一激灵,脚步猛地一顿。接着他注意到沈灼略红的眼眶,还有萧屹赤裸着的上半身...... 若萧屹的眼刀能化身成箭,陆云觉得自己怕是早已万箭穿心,然后被死死钉在门板上。 “嘿,嘿,王妃已经给王爷上药了呀......那,那属下告退。”陆云讪讪地笑着,然后脚底一抹油,飞快从房中退出去。 陆云的一进一出,让沈灼适时地调整了情绪,她强压下心底泛起的一点心酸和心疼。 “王爷这伤不轻,这两日最好卧床静养。”沈灼道。 “嗯,这两日我哪儿也不去。”萧屹从善如流地应道。 沈灼本没想萧屹会听她的,这会儿萧屹真应下,她却有些好奇了。 “王爷没打算随乌达善干去达嗒国?”沈灼问。 “达嗒国此时还未成哀兵,又无流民,魏子渊领五万兵前去,绰绰有余了。”萧屹闭着眼,享受着沈灼今世难得流露出的温情。 “这可是一份大功,你真就让给魏小将军了?”沈灼犹豫半晌道。 其实她是想萧屹让的,因为魏子渊急需一份大的军功。但萧屹真让了,瞅着萧屹浑身的伤,沈灼又觉得憋闷。 南山堂的金创药果有神效,才一会儿,萧屹身上的血便止住,疼痛也消去大半。他难得全身松驰下来,淡声地道:“魏子渊比我还年长两岁,也该成亲了。” 萧屹的形象突然间在沈灼心目中高大了不少。 “你渴不渴,要喝点水吗?”沈灼轻声道。 萧屹微微颔首,于是沈灼扶他坐起,倒了杯温热的水,耐心细致服侍他喝下。 萧屹双目微敛,心底不屑地轻嗤,呵,军功哪有媳妇儿实惠? 第205章 韩涛编织的谎言 沈灼突然想起萧屹昏倒之前说的话,不由问道:“对了,你之前说我四哥精心设计谎言,那是怎么回事?” 萧屹撩起半阖的眼皮,看着沈灼道:“前世的韩涛,大约就是死在这个时候,多半是在护送乌达善干去戎尼国的途中出了事。” “怎么会?”沈灼大惊,“今年年底三姐才出嫁,夫婿还是四哥给她挑的,虽然他因当差没能回来,但怎么可能人现在就已经不在了?!” 沈灼完全无法相信萧屹口中所说的事。 “还有,他每月都按时会寄书信回家,也未曾间断过!” 萧屹垂下眼眸,淡声道:“这些布置对一个能征善战的将军来说,都不难。可能他早知此一去,便再难能回,所以在走之前就安排好了一切。” “他给韩梅挑的夫婿,就是那个吴通判吧?那人是他在漠北的挚交好友,书信应该是此人模仿韩涛笔迹寄出的,娶韩梅也是应韩涛所托。这些,沈大人当是知道的。” 沈灼心里一凉,她想起前世韩梅出嫁前阿爹的一些异常表现,比如明明可以让韩涛回来的,他却一直说国事为重,不能因私事干扰军务。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沈灼喃喃问。 “魏子渊临死前说的,他说若是韩涛还在,以他缜密的心思,定能找出太子的把柄。”萧屹轻叹一声。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沈灼此刻突闻韩涛前世真正的死因,受到不小冲击,心里还是很难过。 “韩涛精心布置一切,不就是要减轻你们的难过?我又何苦坏他心意。”萧屹道。 “那玉掌柜呢?”沈灼突然问道。 萧屹淡淡一哂,道:“这我哪里知道。” 沈灼回想着这几日发生的事,以韩涛的脾性,确实是会为了玉无双挺身而出。她只希望这两人,至少能活一人下来。可万一,两人死在一处了呢? 沈灼猛地出了身冷汗! 她一把抓住萧屹的胳膊,焦急地道:“清虚子!我要最快速度见到清虚子。” 萧屹只一眼,便知沈灼为何慌张。只听他淡喝一声:“陆云!” 陆云如鬼魅般,突然就出现在屋中。萧屹冷冷瞥了他一眼,陆云一抖,他偷偷抬眼,觑了觑萧屹,心想,这回可是你招我来的。 “传信回京都,以最快速度带清虚子前来此地。” “是,属下明白。” 陆云片刻不敢留,一晃眼,人又消失了。 看到陆云,沈灼便想起之前的事,当时不觉得,现在一细想,不禁面色微酡。她瞪了萧屹一眼,道:“你,你好生歇着。” 说罢,沈灼一扭头也出了客房。 经过一夜激战,无双客栈内一地狼藉。好在对方此次来都是轻骑兵,没带重型装备,所以客栈的主体结构倒没损坏,只是内里的一切,全成了废墟。 昨夜没参与大战的几个玉氏子弟加上大顺,二顺等人,正在客栈大厅挽着袖子收拾残局。玉无双则一脸疲惫地坐在柜台后,指挥着众人行动。 张静宜坐在玉无双身边,忙前忙后地给她端茶倒水,一脸狗腿样。 “玉姐姐,你手上有好几道伤口,我这里有些药,我给你擦点?”张静宜热心地道。 “不用了,小伤而已,一会喷点酒就好。”玉无双看着自己的手,不以为意地摇摇头,有些有气无力。 “玉姐姐,你累了一夜,还是去休息一下吧?这里我帮你看着,我在关图城也是掌柜的,你就放心好了。”张静宜道。 玉无双笑着摇摇头,没说话,也没离开。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大门口,似在盼什么,也似在等什么。 “魏小将军领了五万兵马接应四哥,他不会出事的。”沈灼走过来道。她看着强撑精神的玉无双,不禁有些心疼。 “四嫂,你去歇一会儿吧。等四哥回来了,我第一时间就去叫你。” 玉无双疲惫地摇头,道:“我睡不着,我在这等等。” 这一次,玉无双没有再纠正‘四嫂’二字。 韩涛一走,就是半个来月。好在第二日,他便飞鸽传书回来报了平安。 玉无双这才恢复了往日的生气,又开始对着大顺,二顺等人嬉笑怒骂。无双客栈仿佛因那一笺信纸而重新活过来。同时,玉无双也不再准沈灼叫她‘四嫂’。 沈灼这才回过味来,韩涛若是回不来,玉无双是打算为他终身守寡的。现在韩涛人无恙,玉无双就翻脸不认了。 “玉姐姐,你为啥不愿嫁我四哥呀?”沈灼实在搞不懂玉无双的别扭。 “呵,嫁他有什么好?我哪有现在自由逍遥!”玉无双一挑凤目,睨了沈灼一眼,拎着酒坛,扭着腰走远了。 “有好酒就喝,有好颜色就摸,谁敢惹我,我就揍谁!好不快活,嫁那捞子人干什么~~~” 玉无双的声音远远地传来,她哼起不知名的小曲,愉快地整理着客栈。 “娇娇,我知道是为什么。”张静宜神秘地小声道。 “那你说说。” “这两日,我私底下向二顺打听过,他说玉姐姐可喜欢你四哥了。”张静宜压低声音道。 “不过你四哥是堂堂宣威将军,迟早要回京都去。可玉姐姐是玉氏族长,既要经营无双客栈,又要抚养玉氏一众弟妹,去不了京都......所以两人一直为这事僵持不下。” 是这样吗?沈灼不禁蹙眉。 他前世不是安排得好好的,怎的到这世就不行了?哦,这一世他还没来得及安排,再说,前世韩涛也没开府另住,苏姨也没变成诰命夫人。 沈灼眼睛转了转,计上心来。 第206章 主上一受伤,就比较脆弱 乌达善干在无双客栈休养了三日,在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之后,便要启程往达嗒国去。临行前,他来见萧屹。 萧屹拿出达嗒国的玉玺,交回到乌达善干手上:“殿下当日所作承诺,还望早日兑现。虽说本王有皇权特许,遇事可先斩后奏。但终归是要与父皇交待的。” 乌达善干接过玉玺,道:“王爷请放心。我若登基,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向天盛王朝贡称臣。” 萧屹点点头,道:“如此甚好。天盛与达嗒是山水相连的邻邦,本该和睦相处。边境安宁无战事,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本王出发前,曾听钦天监的人说起,今春北方会少雨干旱,牧草和作物都难以生长。若达嗒真遭遇此灾害,可往天盛借粮。” 乌达善干心神一凛,大为感动,他对着萧屹一揖到地,正色地道:“我替达嗒国万民,谢王爷。” 乌达善干带着他的一干护卫走了。 “前世达嗒国是因为天灾,闹了饥荒,所以才入侵天盛的吗?”沈灼看着乌达善干等人的背影,问萧屹。 “既有天灾,也有人祸。”萧屹淡声道。 “达嗒国内混战半年多,青壮年大多拉去从军。乡村十室空其五,这是人祸;后来春季少雨,夏季大旱,导致粮食颗粒无收,此为天灾。” “大皇子登基后,第一件要做的事,只能是抢掠天盛。饿红了眼的暴民,比什么军队都可怕。” 沈灼听后,默了默,犹豫道:“那我们这算化没化解这战事?” “你不是让清虚子来了吗?到时,咳,咳,不就知道了?” 萧屹说着话,忽地又咳嗽起来,后背已在愈合的伤口,又给崩开了点,渗出些血水来。沈灼见状,忙扶着他往床上去,又倒了杯水,拿出颗药喂他吃下。 这几日,一直是沈灼在照料萧屹。陆云带着龙虎卫不是忙着重建客栈,就是神秘外出未归。沈灼连他们人影子都难看到。 萧屹倒是过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只是事事他都赖着沈灼。兰草和莺儿每每想代劳,都会被莫明地支开。 萧屹就着沈灼的手,喝着鲜热的鸡汤。他不禁暗想,这样的仗,什么时候能再来几场? 前世,沈灼没见过萧屹受伤,她就不太明白,平日里十分强悍的人,怎么一受了伤,就弱得像个病西施? 沈灼记得话本里的大将军、大侠客都是轻伤不下火线,重伤不进医馆的。受了伤,只要上了药,哈哈大笑两声,便又是一条好汉,可上南山拳打猛虎,下北水赤手捉蛟龙。 但到了萧屹这里,怎么吃饭,喝水,穿衣,甚至走个道都要倚着她呢? 沈灼疑惑地问陆云:“王爷一受伤,连走道都要人扶?” 陆云一噎,沉默良久,硬着头皮道:“嗯,主上一受伤,就比较脆弱。” 沈灼看了陆云一眼,将信将疑地走了。 韩涛和魏子渊是十四日后回来的。达嗒国内四分五裂的兵力,在天盛五万铁骑下完全不堪一击。魏子渊几乎没遇上像样的阻击,一路顺畅就打到了达嗒国的首都希鲁城,而后生擒了大将军兀金突和大皇子赤努乌木。 等到乌达善干赶回希鲁城后,魏子渊代表天盛王朝提出严正交涉,要达嗒国对入侵双刀镇,骚扰天盛百姓一事给出一个交待。在乌达善干做出承诺后,他留下一位副将和一万人马等候处理结果,自己便率军离开希鲁城,返回了双刀镇。 等他们回来时,无双客栈已经修复得七七八八,只萧屹还在卧床养伤。魏子渊的眼皮抽了抽,无语地看着萧屹。 “王爷的伤是哪儿还没好?我军中有个老军医,最擅长治刀伤。”韩涛大马金刀地坐在萧屹床前,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屹撩起眼皮,扫了两人一眼,淡声道:“你俩要是太闲,就去找些正事来做。” “魏将军可去写折子请功,至于韩将军,自去寻你的玉掌柜。” 魏子渊与韩涛让萧屹轰出来了。 “不是,他装病欺骗娇娇,还这么理直气壮的?”韩涛指着房门,气得笑了。 魏子渊拍拍韩涛的肩,劝道:“人家小两口之间的情趣,你瞎掺和什么?” “屁的情趣!明明就是他欺负我家娇娇心善,好骗。不行,我得告诉娇娇去。” “四哥,你要告诉我什么?”沈灼的声音突地在两人身后响起。 韩涛一扭头,便看到沈灼笑盈盈,俏生生地站在身后,眉眼里都似闪着光。于是,到了口边的真相,又被他生生咽回去。 也是,人家新婚夫妇之间的事,他掺和个啥。 “没啥,就是想告诉你,我们大获全胜了。”韩涛笑着走过去,揉了一把沈灼的头发,“这几日,你在这里可还习惯?” “挺好的,玉姐姐对我们很照顾。”沈灼笑道。 “咦,这次你怎么不叫‘四嫂’呢?”魏子渊一挑眉,打趣着。 沈灼瞥了魏子渊一眼,道:“静宜一向忘性大,正巧她最近心情不错。你若不抓紧机会,过了这村,可没这店了。” 魏子渊摸摸鼻子,一闪身,走了。 “四哥,快来,我有事和你说。”沈灼抓着韩涛的胳膊,将他拉到客栈无人处,然后把自己想法一股脑儿地告诉给韩涛。 韩涛听完,挑了挑眉,好笑道:“这十几日来,你就净琢磨这事了?” 沈灼脸色一正,不服气道:“我想的办法,有什么不对吗?” “玉姐姐不肯嫁你,并非不喜欢你,而是她去不了京都。她去不京都,那你就留在漠北呀。让三姐嫁个能让她照顾苏姨的姐夫,这不两全其美?” “我看吴通判人就很好,家里人口也简单,找机会把他调回京都。然后买两处相邻的宅院,让吴家与韩家毗邻而居。这样三姐就能时常去韩府看望苏姨......你看,这不挺好的?”沈灼一拍桌子,她越说越觉得这法子完美。 韩涛伸手敲了下沈灼的额头,笑着挑挑眉:“呵,所以,你就打算让吴兄倒插门到韩家,然后我倒插门到玉家?” “哎呀......谁让你倒插门了?你不会在关图城修建个将军府呀。”沈灼捂着额头嚷着。 韩涛随意地揉了两下沈灼的发顶,笑着走了。虽然韩涛嘴里说着嫌弃,但步伐明显轻快了许多。 “小姐,四少爷这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呀?”莺儿在一旁看得一头雾水。 “哼哼~~~”沈灼轻声哼了哼,抬手理着被揉乱的鬓发,“这么好的法子,他当然是愿意的。” 等韩涛大婚时,她非得去要个大红包才是。嗯,就让玉姐姐教她刀法好了! 第207章 神像裂了 魏子渊和韩涛回来的次日,萧屹等人便随大部队回了关图城,然后脚落在魏子渊的别院里。 他们回到关图城的第三日,清虚子到了。 “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我给你说,哪怕他就天皇老子,也不能如此欺负人的~~~” 沈灼正带着莺儿在院里闲逛,忽听到熟悉的声音,不由心头一喜,快步跑出去。 “道长,你可来了。”沈灼笑道。 “谁想来了?”清虚子对着沈灼吹胡子瞪眼,不满抗议,“每次都是被拎来拎去的,我是个人,不是个物件!一千多里地,愣是十五六天赶到了,天天不是在快马上颠,就是在空中飞!!” “这次确实事出紧急,道长莫恼,我在这里给你赔个不是。”沈灼软声细语,好生地道了个歉。 “要不,这次算你出远差?该多少钱,定少不了你的。” “咳,咳,若是这样,那倒好说。”清虚子抖了抖八字胡子,清咳两声,“贫道也不是不近人情的。” “十两。”一道冰冷的声音响起。 沈灼不用看,就知是萧屹。 “你,你,你~~~~”清虚子气得跳脚,指着萧屹的手都在抖。 “十两,难不不是道长自己定下的规矩?”萧屹淡淡瞥了眼清虚子。 见清虚子气得话都说不出,沈灼瞪了萧屹一眼,忙上前安抚道:“道长,你莫听他的。此次是我请你前来,一百两,如何?” “一千两!”清虚子一甩道袍,气哼哼地就往外走。 “砰!”地一声,一把匕首,直戳在清虚子的脚前,刀刃入地三分。 清虚子大惊,忙边旁边一跳。 “一千两,可以给你。”萧屹垂目着,淡声道,“只是时间急,你即刻随我们去。” 关图城虽不大,但寺庙和道观倒不少。因这里地处边境,时常有战事,城中人就常到寺庙或道观来祈求平安,所以不管是寺庙还是道观,香火都很鼎盛。 这日,城中百姓发现城中最大的道观,竟然关了门。不由去打听,才知观中有贵客来访,暂谢客一日。 萧屹、沈灼与清虚子,此时正站在道观中最大的太上老君神像前。 沈灼将玉无双的生辰八字,写在符纸上,滴下自己的血,正待要点香。她忽迟疑着地问道:“道长,若我不清楚此人是否死于非命或意外的话,那也能烧吗?” “自是能的。只不过烧它时,费的就不是功德,而是我的符纸罢了。”清虚子捋着八胡子,老神在在地道。 “王妃烧过这么多次符纸,想来也该看出来了,每张符纸烧燃时,颜色略有不同,其火焰大小也不尽相同。” 沈灼点头。 “符纸燃烧,若其焰为金色的,便是消耗了功德,金色越纯正,火焰越大,所消耗的功德越多。若是只是普通橙红色,那就是纯粹火烧的嘛。” 沈灼心念一动,道:“若焰为橙红色,是否代表此人是寿终正寝的?” 清虚子点头,呵呵一笑:“正是。” “那是不是,我可以把认识的人,全都烧一遍?” 清虚子一怔,随即苦笑:“就算贫道的符纸不值钱,你二人的精血也消耗不起呀。” 沈灼转念一想,也是。于是,她燃起香,把玉无双的符纸点着,扔进金钵里,一朵淡金色的火焰,在金钵里缓缓燃起。 沈灼心里一酸,果然,前世玉姐姐和四哥是在一起的。 幸好,这次赶上了,沈灼松了口气。她双手合十,诚心祈愿,希望这一世的四哥和玉姐姐,幸福美满,有情人得成眷属。 沈灼正闭眼低头,默默许愿时,忽合十的手掌被人强行拉开。她睁眸一看,见萧屹正拿着她刚才破开的手指,挤出她的血,滴在一张符纸上。而那张符纸上点墨未有,竟然是一张空白符纸!上面只几大滴鲜红的血,想来是萧屹自己的。 “你这是干嘛?”沈灼很奇怪萧屹的举动。 是什么人,竟要合他二人之血来救?可那符纸上却又未有一个字! 萧屹深深看了沈灼一眼,并未解释。只见他燃起三炷香,突然往神像前一跪,认真的拜了三拜。 “使不得,这可使不得呀~~~~”萧屹这一举动,惊得清虚子一下跳起来,失声惊呼。 沈灼心里也惊疑不定,怔怔看着萧屹。 萧屹用香将符纸点燃,无字的符纸窜起细微的火星。他手一扬,那符纸便轻飘飘地,落于金钵之中。然后......“轰”地一声,金钵中爆燃起一丈多高的火焰,纯正的金色,像阳光般耀目!其焰烈烈,越燃越高,越烧越旺,竟似要比肩那尊神像。 沈灼望着那焰火,双目圆瞪,嘴巴张大得能塞下个鸡蛋。萧屹这是想救什么人?难不成是个神? “噗通”一声,清虚子跪倒在神像前,痛哭流涕地磕着头,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诉道:“祖师爷,这真不关我的事呀~~~实在是圣武帝,他不讲理呀~~~” 巴掌大的符纸,竟整整烧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那三支香燃尽,金钵里的火苗才渐渐熄灭。 随后,一阵清晰的“咔嚓,咔嚓”声,在空旷的大殿中响起。 三人循声望云,只见殿中那尊高大的太上老君神像,竟缓缓开裂,金身上裂开一道一指宽的缝隙,从上至下,通体贯通。 沈灼惊得回不过神,她望着开裂的巨大神像,喃喃地问:“你到底把谁给烧了?” 可回答她的只有沉默,寂静。 沈灼扭过头,看向萧屹,只见后者正紧紧盯着金钵,眼睛一瞬不眨,面色冷沉。沈灼看向金钵,只见那里面除了一堆灰烬之外,竟还有一小块焦黑的符纸,竟是未能燃烬! 萧屹抬眸,冷冷地盯着清虚子。清虚子从地上一溜烟爬起来,忙往沈灼身后躲去。 “你,你这是逆天命了~~~这,这是会影响到仁宗命数的~~~”清虚子捶胸顿足道。 沈灼似想到什么,心猛地一揪,她一把抓住萧屹,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你告诉我,你到底烧的谁?” 萧屹将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轻声道:“我用达嗒之战中的所有人,换我们第一个孩子。” 第208章 有孕 萧玮并非沈灼和萧屹的第一个孩子。 前世,在萧玮之前,沈灼还曾怀过另一个孩子。只是当时沈灼身体极好,怀孕时没任何反应,也不显怀,加之她年少无知,一颗心又都扑在萧屹身上,对自身的变化没太在意,所以她压根儿就不知道自己怀孕了。 后来,那个孩子没能保住。 这是沈灼心里一道隐藏的疤,在往后无数的岁月里,她都不敢去轻易碰触,去回想,反而是刻意地去回避,去遗忘。慢慢地,她好似就真的不记得还曾有过另一个孩子。 直到萧屹的一句话,生生撕开沈灼埋在心底最深处那道尘封已久的伤。九月十二,这个日子像把尖刀,猛地扎在她心上,疼得她手脚皆颤。 原来,她一刻都没忘记过这天,她失去第一个孩子这天。 如果有一丝可能,沈灼愿倾尽全力去换回这孩子。 “为什么没能烧烬?要怎样才能烧完它?”沈灼红着眼,一把拽住了清虚子。 “哎~~~哎~~~你俩是没看到祖师爷都开裂了?”清虚子气得跺着脚,“那本是不存在世间之人,你们,你们这是要逆天,逆天呀~~~~~” “不对,那孩子落胎时已经成形,他才不是世间不存在之人!”沈灼死死揪着清虚子,不松手。她执拗地看着他,貌似他不说出个一二三来,绝不肯罢休。 清虚子见状,不由长叹一声。他随意抹了几把脸上的泪,然后伸手在道袍里一阵摸索,最后拿出一串佛珠手串,往沈灼的手腕上一套。 清虚子道:“圣武帝这次化解达嗒与天盛之间的战事,福泽数十万众。按理来说,是有大功德的。这都烧不烬这符纸,实在是所求有违天道。” “不过隔壁大和尚家最爱讲‘上天有好生之德’,它家的手串,你且带着,看不能化解最后那道坎儿。” 沈灼低头看着手腕上的手串,又是佛珠手串,十八粒菩提子,与沈卫手上那串别无二致。 “这能有用?”萧屹问。此时他走过来,在两人身边站定。 清虚子偷偷瞄了眼萧屹,趁他专注看沈灼的空档,突地出手如电,将手上另一手串,飞速地套在萧屹手腕上。 萧屹眉目一沉,扫了眼手上的佛珠,又淡淡看了眼清虚子,杀气顿起。 清虚子忙往后撤了半步,道:“这可是颗颗都是百年菩提子,戴上能清心明目,益气安神,能镇邪的。” “所以,本王是邪秽,需要镇?”萧屹撩起眼皮,淡声道。 “哪能,哪能呐~~~”清虚子慌忙摆手,讪讪着,“主要是让王爷保持平心静气,减少戾气。哦,还能保平安,保平安的。” 萧屹微垂双目,指尖拨动了两圈佛珠,终是没取下来。自己左手一串,娇娇右手一串,嗯,挺相配,也很好。 萧屹深深看了清虚子一眼,哪怕自己走神,心不在焉,但能一招之内拿捏住他手腕之人,全天下怕也找不出几人。萧屹冷声一嗤,这老道士,果然深不可测。 “道长,你是道门的,怎会有佛家的手串?”沈灼默了默,问道。 不仅是一串,还是一串接一串。沈灼真的很怀疑,这手串是清虚子去哪个地摊打包买来忽悠人的。 “哦,这个呀?不是我的,是隔壁大和尚的。”清虚子不甚在意地道。 沈灼先是皱眉,后突地一惊,道:“这佛珠是护国寺的?” 清虚子点点头,道:“是呀,玄天那厮整天呆在塔里给闲得,没事就爱找人论道,我这去一趟,可不得顺点东西回来?” 清虚子说得一脸理所当然,沈灼在一旁惊掉下巴,磕磕巴巴道:“这,这,这都是玄天禅师开过光的?” “开没开光,我不知道。反正是放在那佛龛里,他天天对着念经的。我去一次,就拿几串。” 这下,连萧屹都不禁多看了清虚子两眼。 沈灼默默地,小心翼翼地,摸了几下手串,决定从此手串不离身。 “那,你那里还有几串?”沈灼试探问道,“我可以出钱买。” “哗啦啦”,清虚子抖了抖道袍,从内里抖出十来串佛珠手串,他随意抓起几条道:“你想要这个?好说呀,十两一条。” 沈灼心里一默,这人到底是去与玄天禅师论道的,还是专程去薅手串的? 玄天禅师要是知道自己开过光,连正元帝都难求一件的佛品,被清虚子十两银子就贱卖了,怕不是要从佛塔中跳出来追杀他。 最后,沈灼买下了清虚子所有的手串。 一回到别院,沈灼便找来兰草,问:“我有多久没来月事了?” 兰草想了想,道:“王妃二月来过月事,三月倒是没来,不过三月里一直在赶路,月事有间断也属正常。现在四月,还没到王妃的小日子呐。” 兰草对沈灼的事如数家珍,可说着说着,她就睁大双眼,一脸惊喜地看着沈灼,“难道,难道王妃有什么反应了?” 兰草正欢天喜地要出门去请大夫,就看一个挎着医箱的老大夫从门口进来,原来萧屹早一步,已请了大夫上门。 沈灼按前世的时间推算了下,第一个孩子应该就是在三四月间怀上的。经老大夫一把脉,果然,沈灼已显喜脉。 顿时,别院里贺喜声一片。兰草和莺儿,走路都像跳舞似的,逢人就发银瓜子,别提有多开心了。 沈灼再也不敢毛毛躁躁地乱跑乱跳,她小心地把自己摆在床上。萧屹走进卧室,将宽大的手掌放在沈灼腹部,像是在感受那正在生长的小生命。 “为什么?”沈灼望着萧屹,突然问道“你为什么想要这个孩子?” 一直以来,沈灼认为萧屹找上她,只不过是为了小石头,因为小石头是开启他重生之旅的重要一环。 在沈灼心目中,萧屹想维持重生,也许是为了更大的帝国,也许是想与林飞凤有更圆满的人生,但终归与她无关,也与她的孩子们无关。 “他是我的孩子。”萧屹眸色微沉。 前世有遗憾,有伤痛的,并非沈灼一人。 “会有很多女人,给你生很多孩子。”沈灼眉目浅淡,语气平静,“这个孩子,和离时,我要一并带走。” “没有其它女人。”萧屹握住沈灼的手,“娇娇,我从没其它女人。” “呵!”沈灼被气笑了,他偌大后宫里的嫔妃难道全是假人?他的皇子,公主难道是凭空蹦出来的? “哦,原来林飞凤不是女人?”沈灼冷声讥诮道。 “娇娇,飞凤在我眼里是同袍,是战友,她与曲大哥和虎头,一般无二,只不过她是女子而已。”萧屹低声解释道。 “呵,那你和曲大哥和虎头生孩子了吗?!”沈灼冷嗤。 萧屹默了默,道:“曲大哥和虎头是男子,与我生不了孩子。” “滚!萧屹,你给我滚!!”沈灼被萧屹的无耻气得咬牙,抬脚猛踹萧屹。 “不,我不滚,娇娇,我要抱着你们娘俩儿。” 说着,萧屹长臂一伸,将沈灼搂进怀里,然后翻身上了床。 第209章 再上云山 沈灼被确认有孕后,便立即启程回京都。这一路上,沈灼的马车走得又慢又稳,一天也走不出五十里地。 陆云觉得,自己就是用双脚走,也得比那马车快不少。但奈何主上紧张得不行,只要快一点,就怕颠着了王妃。 沈灼一行人一路上走走停停,来时一月的路途,回程竟走了整整三个月。快七月才回到京都。等他们回到京都时,连乌达善干称臣朝贡的国书和使者都已到京都许久了。 乌达善干没有失信于萧屹,他登基称帝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写了国书,奉天盛王朝的皇帝为达嗒国的天帝,达嗒国愿臣服并效忠天盛王朝,年年朝见,岁岁进贡。正元帝大喜,当即封了乌达善干为善郡王。 今生,沈灼的第一个孩子也与前世一样,丝毫不折腾沈灼。除了微微隆起的小腹,她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不适。平阳郡主连声称赞这孩子真是疼惜娘亲的好孩子,沈窈也笑着说羡慕沈灼的福气,她在怀谢运、谢灵时,天天除了吐就是晕,每日都很煎熬,让她再也不愿生孩子了。 在外人看来,沈灼怀孕很轻松,可她自己却一直提心吊胆,天天数着日子过,平日里小心再小心,不敢行差踏错一步,就怕伤到腹中胎儿。直等到九月十二平安地过去,她一直绷紧的神经才终于放松下来。 那一日,她抱着兰草哭了大半天,把兰草哭着手忙脚乱,不知她出了何事。 从那日后,沈灼身子起了明显的变化,肚子像被吹了气,一日比一日大,一个小小的脚丫,时不时会印在她肚皮上。沈灼心里充满了欣喜和期盼。 一切的发展,都很平安,也很顺利,直到十二月。据太医推算,沈灼应在十二月底或一月初临盆。 十二月某日夜间,沈灼突然被一阵抽搐疼痛惊醒,她痛得叫不出声,只能狠狠掐住身边的萧屹。萧屹顿时醒了,他见沈灼满脸痛苦之色,立即飞身出屋,连衣服都来不及穿。不到一炷香,萧屹便拎着张太医进了苍梧院。 张太医替沈灼检查完,脸色大变,惊道:“怎么会这样?!白日里检查时,一切还好好的,怎么才几个时辰,就这样了?” “情况如何?”萧屹闻言心里一沉。 张太医看了萧屹一眼,萧屹随着他到了卧室外。 “王妃眼下这情形不是太好。”张太医面容严肃地道,“按说这个月份的胎儿已近足月,就是发动了,也能将孩子生下来。” “可适才下官替王妃诊脉时,发现滑脉变涩,似胎儿气息变得微弱。怕,怕是胎死腹中的先兆。” “张太医,若要她们母子平安,你有几分把握?”萧屹声音清冷,不徐不急。 张太医有些迟疑,他看了眼萧屹,后者正负手站在窗前,抬眼望着天际,目光深邃且冰冷。萧屹脸上神色平静,完全不似之前飞身撞入他家时的狂暴,便壮着胆子开口。 “下官先给王妃开两副安胎的药罢,服药后,今晚应是无碍。但还要看明后两日,腹中是否能平稳下来,若不能......” 张太医终归还是没敢把话说完。 “明后两日么?”萧屹垂下眼眸,冷声嗤笑。 张太医莫明地一抖,突然觉得屋内寒意森然,有股莫名的压力,让人颤抖不已。 萧屹收敛起神色,淡声道:“那就有劳张太医,还请开方吧。” 姜宁将张太医引到偏厅,然后写方,抓药,煎药,忙得脚不沾地。 沈灼喝完药后,疼痛减了大半。 “张太医说你腹中胎儿气息微弱,有胎死腹中的征兆。也就今明两日。”萧屹望着沈灼,语气平静,脸上波澜不惊。 “娇娇,你可愿信我?”萧屹朝沈灼伸出了手。 沈灼看着萧屹伸展在自己面前的手掌,骨节分明,掌心宽大,坚定且平稳,十分有力。 沈灼明白,腹中胎儿能否顺利降生,并非是太医院能解决的。她虽不知萧屹要做什么,但事到如今,也只能靠萧屹和她自己搏一把。 沈灼缓缓抬起手,将手交给了萧屹。 “陆云,备快马,随我去云山!”萧屹握紧沈灼的手,“传令沿途龙虎卫,各处皆备好马候着,随时准备替换。” “另,找两个稳婆随行。” 萧屹俯身抱起沈灼,轻声道:“你坚持住。” “我能行。”沈灼目光坚定。 云山离京都六百里,是天盛的神山,传说山上有神仙居住,因此是天盛王朝历代封禅的圣地。 若快马加鞭,从京都到云山两日可达。萧屹一路不眠不休,全力纵马疾驰,连着跑残了两匹马,沿途换马三次,竟是十个时辰不到,便赶到了云山脚下。 陆云率龙虎卫精锐紧随其后,紧追慢赶,完全追不上萧屹,甚至连他人影都看不到。众人又一次体会到,当萧屹暴发之时,他与他们恐怖的实力差距。 第210章 若连妻儿都不能庇佑,那我要这苍生何用?! 萧屹将马寄存在云山脚下一间农舍。农舍里住着一对老夫妇,老翁是樵夫,老妇在家喂些鸡鸭,守着三间瓦房,倒也过得自在。 萧屹给了点碎银,请他们暂时替自己照看马匹,说下山时再来取。 “公子,这个时辰上山,可有些晚了。你别看太阳还未下山,可山里黑得早,等你走到半山腰,就啥也看不见了。不如,等明天一早再上山。”老妇人好心劝道。 萧屹摇头:“无妨,我们是有急事需上山。” 老妇人瞧了瞧手里的碎银,又瞧了瞧萧屹、沈灼二人,心里一叹,多俊俏的后生仔和小娘子呀,还怀着这么大肚子,这么急着赶上山,许是真遇上什么难事了。 老妇人心中不忍,便道:“我家老头子常年在山中砍柴,要不就让他送送你们吧。” 萧屹大喜,给老妇人深深作了一揖。接着,萧屹又找老妇人讨来一把木椅和大箩筐,自制了一个大背蒌,让沈灼坐在里面,然后将其稳稳地背在身后。 老樵夫拿着一把大砍刀,拎着一盏防风灯,便领着萧屹、沈灼两人上山了。 云山地处天盛偏南部,是气候四季温热适宜的地方。可十二月的云山,却仍是寒冷异常。 本还是天清气朗,夕阳也将坠未坠地挂在天边,温热的余光照进山林中,驱走不少寒气。谁知一行人爬着爬着,天空中忽地乌云蔽日,黑云翻涌,山风呼呼大作,吹得枯树叶“哗啦啦”狂响,似在发出什么警告。 老樵夫抬头看了看天,担忧道:“公子,变天了,看样子是要下刮风下雨,你们真的还要往上去吗?” 萧屹撩起眼皮,也看了一眼天,淡声道:“嗯。是要上去的。” “上山的路我也曾走过,此时天气有变,老丈还请回吧。” 老樵夫一笑,道:“嗐,我在云山中砍了一辈子的柴,什么天气没见过?这山中的路呀,我闭着眼都能走呢。我们快点到半山腰就好了。” 云山山高峰峻,终年云雾环绕,因直耸云端而得名,其峰顶陡峭峻拔,哪怕祖祖辈辈都在云山中生活的人,也无人能登顶。据说那是神仙居住的地方。因而,云山神殿并没修建在山顶,而是在半山腰一块开阔的空地上。 萧屹一行人到达云山神殿时,已是午夜时分。天空被乌云遮蔽得严实,没有月光,没有星光,一丝光亮不透。除了老樵夫手上防风灯发出微弱的光线,周遭全是漆黑一片。 整座神山被无尽的黑笼罩着,在那浓稠得化不开的黑暗中,似透出一种严厉意味。 “娇娇,你还好吧?”萧屹将背蒌放下,不安地询问着。 这一路走来,沈灼格外的安静,没发出任何声音,甚至连呼吸都控制着,生怕打扰到萧屹疾速赶路。 “还好。”沈灼深吸一口气,尽量让声音显得平缓。 其实沈灼早已痛得全身抽搐,她紧咬牙关,牙齿狠狠咬着嘴唇,口里全是咸腥的血气。她一开口,那血就丝丝往外冒。她双手轻轻放置在腹部,感受着那里时不时传来的微弱动静。这是沈灼唯一的支撑。 “别怕,你们定都能平安。”萧屹声音很轻,但很坚定。 萧屹弯腰将沈灼抱起,大踏步往云山神殿去。 老樵夫急忙一把拉住萧屹:“公子,那可是神殿,一般人去不得。” 萧屹淡声道:“我要去的,正是神殿。” 老樵夫在萧屹授意之下,将信将疑地敲开了神殿的大门。 “你们是何人,敢来打扰神殿圣地?还不快滚?!”云山神殿的守卫一见门外是三个路过的人,一脸不耐烦地轰人,伸手就要关门。 蓦地,剑光一闪。 “啊~~~”,下一刻,惨叫声划破夜空。只见那护守捂着手腕,倒地痛苦地哀嚎着。萧屹单手拎剑,剑尖有血滴下。 这一叫声,惊动了殿里的守卫,随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十几号守卫向萧屹几人围过来。 “何方贼人,竟敢擅闯神殿?”随着一声厉喝,一个中年人走出来。 “杨大人,有话好好讲,有话好好讲~~~”老樵夫忙上前打着圆场,“今儿山上天气不太好,这位小娘子又身怀六甲,这大半夜的,劳烦杨大人行个方便。” “行个方便?你等可知这里何地?这是天盛王朝的祭祀圣地!擅入神殿者,死!” 老樵夫吓得不敢再吱声,他偷偷拉了拉萧屹的衣袖,示意他快跑。 萧屹将沈灼轻轻放在地上,然后握剑在手,冲着殿内一干守卫一抬下巴,道:“一起来。” 长期懈怠偷懒的守卫,如何是萧屹的对手?不过三四个照面,十几号人便轻轻松松被萧屹撂倒。 萧屹抱起沈灼,从容淡定地穿一地七歪八扭的守卫,径直过向走殿前的祭坛。 这个祭坛,萧屹是第二次来。 萧屹一踏上祭坛,便听风声呼啦作响,殿内树上的枯枝,被“咔咔”地吹折,然后随风卷起,再砸落在地。似乎突然之间,山风就吹得更烈了,头顶上乌云也不停翻滚着,远处竟隐隐有雷声传来。 萧屹将沈灼放在祭坛一隅,然后自己站到祭坛正中央。只见他抬剑一挥,割下块衣袍,慢条斯理擦拭着剑上血水。 “我前世杀孽重,杀三万降俘,是我不对。你要我‘止杀戮,救苍生’,好,我做。但我想要的,你总得给。”萧屹淡声道,他面容平静,口气清冷,像是与人在商量。 沈灼轻揉着腹部,默默地看着,听着。暗忖,这人是在和老天爷打商量吗? “我所求也不多,不过是妻儿的平安。难道平息死伤数十万人的战祸,也换不来我孩儿一条命?”萧屹抬头看了看天,随手挽了个剑花,剑锋凛冽,手里的剑已经锃亮如新。 “作为一个男人,若连自己妻儿都不能庇佑,那我要这苍生何用?!” 第211章 萧鸾(第二卷,终) “若你保肯她们母子平安,我就还你个河清海晏,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倘若你不愿,那我便让这世上再无圣武帝,再无‘元景盛世’,也无你喜欢的孝仁宗。” 说罢,萧屹便拿起剑刃往手心一划,一大股鲜血自他掌心冒出,顺着他的手指,淅淅沥沥滴在祭坛上。 萧屹话音一落,祭坛上空便显出一条闪电,光芒凌厉而尖锐,瞬间将祭坛照得犹如白昼。随后“咔嚓”一声巨响,天空响起一个炸雷。 这一雷声,将云山中所有人惊醒,人们都惊惶失措,胆颤心惊。冬日响雷,这是谁惹了天怒? “哦,这就是不答应了?”萧屹垂眸,唇角微挑,淡淡地笑着。 然后萧屹手腕一扭,倒转了长剑,将剑尖对准了自己的胸口,猛地一刺。“噗!”一声,剑插入肉三分!血顺着剑身,汹涌地往外流。 但萧屹面色如常,眉眼不动,只淡淡地看着天,那模样,竟是要和上天赌命。 “萧屹!”沈灼惊得失声大叫,猛地往萧屹处扑去。她手颤抖着,似想去捂住那不停流出的血,却又不知从哪里下手。 “别怕。”萧屹轻声道,他抬手撩开了沈灼额前的头发,眼神眷恋。 “轰隆隆~~~”雷声又起,一道接着一道,越来越密,声音震耳欲聋,那气势似要将整座云山都劈开。天空中的闪电也是一条叠着一条,越来越粗,犹如一柄柄利刃,直指祭坛上的萧屹。 老樵夫张口结舌地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他在云山生活一辈子,从未见过如此情象。这是老天爷震怒了吧? 萧屹看着天空中的电闪雷鸣,不由轻嗤一声,不屑道:“虚张声势。” 就在此时,沈灼觉得下身突然尖锐地疼痛,她一把抓住萧屹:“我,我好像要生了。” 萧屹闻言一惊,再也顾不上与天斗气,将剑扔到一旁,把沈灼平放在祭坛上。 “陆云,人呢?!要是还没到,你这辈子也就不用再出现了!”萧屹厉喝道。 “主上,人来了!”陆云一个纵身,将两个稳婆拎到了沈灼身旁。 望着突然出现的人,老樵夫扭头一看,这才发现,不知何时,神殿的廊下竟站了二三十位黑衣人。 其实在萧屹上祭坛时,陆云和一众龙虎卫便赶到了。只是他们也被惊骇到,只敢远远站在一旁。 两个稳婆战战兢兢地查看沈灼的状态。 “情况如何?”萧屹问。 年轻的稳婆完全吓得说不出话来,稍年长的一位,颤颤巍巍道:“夫人确实要生了,就是胎儿力气好像有些弱。” “还请两位替我夫人接生。”萧屹有礼道。 萧屹虽浑身是血,但他神色淡定,声音平和,极大的安抚了两个稳婆。产妇在前,稳婆也很快地进入到做事的状态。两人相互配合着,一点一点教沈灼如何用力。 龙虎卫就地搭起柴火,开始准备热水。 “夫人,用力,再用点力~~~” “咔嚓”一声地动山摇的巨响从天空中传来,一道雷光对直冲沈灼劈去。电光火石间,萧屹一下扑在沈灼的身上。“嗞啦啦”一串闪亮的火花在萧屹身上窜起。 萧屹,被雷劈了。 龙虎卫大惊,纷纷冲上祭坛,萧屹艰难抬起手:“你们都下去。” 随后,他看向两个已经呆若木鸡的稳婆,安抚道:“你们只管接生,这雷不劈你们。” 沈灼死死攥着稳婆的手,咬牙切齿着,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不断用力,再用力。 萧屹跪伏在沈灼身前,替她挡住一道道天雷,护着她们母子。他一身皮肉被雷劈得嗞啦作响,发出阵阵焦糊气味。 在场所有人,被这场景震撼得失声,动容,两个稳婆一边抹着泪,一边对沈灼道:“夫人,你放心,孩子一定能平安出生。” “对,我当了二十几年稳婆,定能让你们母子平安。来,跟我说的做,吸气~~~呼气~~~用力!” 萧屹神智越来越模糊,终是在雷击中失去了知觉,昏倒前恍惚地自嘲,原来上天从来不虚张声势,那些雷要劈的,从来就是前世那个没能降生的孩子。 萧屹浑身是血,倒在血泊里,伏在沈灼身上。 当又一条碗粗的闪电袭来时,沈灼松开了稳婆的手,她抱住了萧屹。突然,她手上有金光亮起,抵住了闪电的白。沈灼有些错愕地看着自己的手,然后只见手腕处的手串断开,一颗颗佛珠滚落,然后碎成了齑粉。 沈灼刚松口气,便听到更密集的雷声,在头顶隐隐作响,“噼里啪啦”的闪光在乌黑的云层间游走,结集,仿佛在酝酿致命一击。 “看到头了!夫人~~~孩子能看到头了。快用力,孩子快出来了~~~~”忙了一夜的稳婆,精神一振,高声呼喝着,语气中透出几分欣喜。 沈灼闻言紧抱了萧屹,仿佛想从他身上得到更多的力气般。 “啊!!!”沈灼猛地一扬头,用尽所有的力量,仰天大叫。 随着沈灼的这一声,天空中的致命一击也终于落下,如树粗的闪电,挟着撼天动地的风雷之声,径直劈向沈灼隆起的腹部!上天,似乎是彻底拒绝这个孩子的降生。 沈灼双目血红,望着那道闪电雷鸣,她心里悲戚,自己用尽了全力,却仍在最后一刻,无能为力。正在她伤心欲绝时,突然眼前金光一闪,似有某个东西从远处飞来,盖住了她腹部。 “轰”地一声巨响,地动山摇。沈灼腹部金光大盛,发出耀眼的光芒,竟是将那道闪电压下去了。 “哇~~~~~~”一道响亮的哭声,蓦地响起。 孩子出生了。 孩子哭声很响亮,气息饱满,没有半点的气弱。她一声接一声哭着,宣告着她的降生。 天空瞬时安静下来,云散,风住,雷止。 一丝晨曦的微光,破开黑暗,从远处透过来。原来一整夜已经过去。 这时,众人耳边忽听到一道清越的鸟鸣声,其声悠扬婉转,回荡在山林之中,令人心神为之一震,不由生出喜悦之情。 被一整晚天降异象惊吓的众人,在这鸣叫声中,心神渐渐平和舒缓。 老樵夫忙跪在地下,向声音来处叩拜。 “老人家,这是什么鸟?”陆云问道 “这是凤鸟呀,云山的神鸟,百十年都难得一见,可保佑人平安。想来夫人和孩子都不会有事了。”老樵夫激动地说。 “恭喜夫人,生了个小姐。”沈灼耳边传来稳婆报喜的声传来。 她虚弱地笑了笑,看向自己肚子,目光停留在关键时刻救她们母女一命的东西上。 没想到,那竟然是金钵! 沈灼扭头,四下张望,果然就看到一个瘦弱的,灰扑扑的身影站在神殿的廊下。清虚子见沈灼望过来,便嘻笑着上前几步,站祭台边,道:“恭喜王妃,喜得贵女。” “哈哈,你看,我的法器就是比大和尚的管用。我就说嘛,大和尚天天关在塔里念经诵佛,没啥大出息。”清虚子喜滋滋地道,两片八子胡翘了又翘,一脸的得意。 沈灼嘴唇微微翕动,抬手微微指了指被龙虎卫抬走的萧屹,一身焦黑,像根木炭似的,昏迷不醒。 “哦,你想问他呀?”清虚子明白沈灼意思,捋着胡子道,“活当然是能活的。你和他本就不是此尘世中人,不过是游魂入体,只要神魂不灭,都是能活的。” “呵,圣武帝这人,聪明得很。”清虚子背着手,摇头晃脑道,“我看他早就想通了这点。不然,他哪敢和老天爷叫板。” 清虚子所说的果然没错,萧屹在云山神殿中养了一个月伤,然后终于在女儿不屈不挠的哭声中,缓缓睁开了眼。 “萧鸾,你真是能闹。” 第二卷 完 第212章 娘亲,就不能换成小妹妹吗? 一进入到六月,京都的暑热便很重,十分熬人。一到正午时分,连屋内地面都是发烫的。沈灼不耐热,便让兰草弄了张罗汉床,放到王府荷塘中心的凉亭里,她不时就到那里去吹吹风,散暑热。 这日傍晚,沈灼躺在床榻上,享受着湖中吹来的凉爽微风,正昏昏欲睡中,忽然感觉到有谁在戳她的肚子。 “娘亲,这里面真的有个小弟弟吗?” 一道稚嫩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在沈灼耳畔响起。 沈灼缓缓睁开眼,就看到一个梳着花苞头小女孩,正往手脚并用地她身上爬,白嫩的小指头,直往她微微隆起的腹部上戳,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打量着她的肚子。 这小女孩,正是端王府的小郡主萧鸾。 萧鸾这个名字是萧屹取的。 在她出生那日,虽然萧屹被天雷劈至昏迷,但其实他一直强撑着,保有一丝清醒。所以,他知道沈灼最后抱住了他,他也听到了孩子的第一声啼哭,还听到凤鸟的清鸣。在他还神智混沌时,他便定下了女儿名字为“萧鸾”。他萧屹的女儿,就该是人中凤鸟,无尚尊贵! 沈灼手臂一展,将女儿揽进怀里,亲了亲她额头,柔声道:“嗯,是的,这里是个有小弟弟。” “为什么是小弟弟,不是小妹妹呀?”萧鸾扑闪着大眼睛问。 沈灼拧了拧萧鸾滑嫩的小脸蛋,好笑地道:“原来我们鸾儿喜欢小妹妹?” 萧鸾郑重其事地点头:“魏伯伯家的小妹妹,好漂亮的,鸾儿也想要。” 说着说着,萧鸾眼中便露出羡慕之色,她仰起头看向沈灼,说道:“娘亲比张姨姨好看,生出来的小妹妹也定比魏家妹妹更好看。” “娘亲,你就把小弟弟换成小妹妹嘛~~~~~”萧鸾拉着沈灼的手,软软地央着。 “噗嗤~~~”,边上伺候母女二人的兰草和莺儿,捂着嘴笑出声来。小郡主这撒娇和拍马屁的功夫,可真是得了王妃的真传。 沈灼也乐得哈哈大笑,一把将萧鸾抱起来,使劲儿地亲。 “哎呀,王妃,你可要小心身子~~~”兰草见状一急,忙从沈灼手上将萧鸾接过来。 要知道沈灼现在可是有六个月身孕,闪失不得!沈灼生萧鸾的情形,兰草虽是没能亲眼见,但也听赵六斤提起过几次,那简直是惊心动魄。 在沈灼再次有孕时,兰草便天天拎着心,细心照顾着,就怕再有什么闪失。 可沈灼却不甚在意,她知道萧玮和萧鸾不同,他必是会平安降生的。只是这孩子太过折腾她,天天是吃了吐,吐了吃。让她吃不好,也睡不好,与前世真是一般无二,遭了大罪。不过一想到那孩子的模样,便再大的苦,沈灼也认了。 萧鸾羡慕不已的魏家小妹妹,是魏子渊与张静宜的嫡长女魏敏儿。 在达嗒国对天盛王朝称臣之后不久,魏子渊终于迎娶张静宜为妻。是他用军功向正元帝换来了赐婚圣旨。 对此,萧承曾一度竭力反对,因为这份军功,值得更大的赏赐。那次魏子渊才回京都,萧承就与他促膝长谈了一次。 “子渊,这次你为父皇收服达嗒国,是不世之大功。你就仅要赐婚作为奖赏?”萧承面露不悦地看着魏子渊。 “王爷,你也知静宜身份特殊,若不是陛下下旨赐婚,她是进不了我家大门的。”魏子渊叹气道。 “就为一女子,值得吗?”萧承问。 “静宜与我有幼时的情谊,后又与我有救命之恩,这几年在漠北,还与我有同甘共苦之情。区区军功,如何与她相提并论。”魏子渊一笑道。其俊朗的眉眼间,掠过一丝不经意的温柔。 “呵呵,不曾想子渊竟是如此多情之人。”萧承抚掌一笑道,“你既觉值得,那便去做吧。” 魏子渊告辞离开毅王府后,萧承的脸色一点一点暗沉下去,再无半点之前的笑模样。 “主上,魏将军若用军功换赐婚,岂不是放弃了执掌漠北军营的大好机会?”燕五道。 “儿女情长的人,总是喜欢感情用事,难担大任。”萧承叹息一声,眼里尽是失望。 “重情,是子渊的长处,亦是他的短处。” 他沉吟片刻,缓缓道:“至于叶剑然,再去拉拢拉拢罢,若不行,再想法换人不迟。” “只可惜,白白浪费个好机会。” 女人,真有那么重要吗? 萧承望着庭院里苍盛的树木,脑子里不禁浮现出一个美丽温婉的面容来。听说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可只要大权握,想要又有何难?与权力相比,美色又何足挂齿! 萧承不屑地一哂,子渊,果然还是太单纯了些。 魏子渊所提要求,与他立下的功劳相比,简直不值一提。区区一女子而已,正元帝十分爽快地下了赐婚诏书。六个月后,张静宜回到京都,风风光光嫁给了魏子渊。 由于张府早年间被抄家,早就一无所有。张静宜的嫁妆几乎全是几个好友添箱的,满满的一百二十八抬,十里红妆,没让她颜面坠了半分。萧玉淑笑着打趣,说张静宜算是她们几人嫁出去的女儿。 张静宜抱着众好友哭了好几场。这下,众人可算明白了,魏子渊口中的“小哭包”那是货真价实的能哭。 张静宜出嫁那天,沈灼去没送。因为沈灼那时怀着萧鸾,身子渐重,她被萧屹拘在苍梧院,哪儿也不准她去。 隔天,陆婉儿专门来给与她绘声绘色讲了张静宜出嫁的盛状,说魏子渊如何的春风得意,意气风发,说十里红妆如何的锣鼓喧天,说沿途如何的万人空巷......一年半后,张静宜给魏子渊生下了嫡长女,魏敏儿。 第213章 不准让你娘看到 越接近临盆,沈灼越吃不下东西,常常是吃了就吐,但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又不得不继续吃,然后继续吐,如此循环往复,让沈灼不堪其苦。 其它女人在孕期,是越来越白胖,越来越富态,可到了沈灼怀萧玮这会儿,倒是人越来越瘦,越来越憔悴,下巴都尖了不少。 “他怎么这么烦人,比鸾儿差太远。”萧屹看着沈灼日渐消瘦的脸,不耐烦地瞪着沈灼的腹部。 “你凶他干什么?”沈灼捂住腹部,同样回瞪了萧屹一眼。 经过那一夜,沈灼与萧屹之间的关系缓和不少。沈灼对萧屹冷脸的时候,少了许多,也愿意和他多说说话了。 “小石头性子活泼,所以闹腾了些。前世不也是这么过来的?等隔几日生下来,就好了。”沈灼捶着腰道。 “你就是太纵着他。”萧屹冷嗤一声,然后宽大的手掌捂住沈灼的后腰,替她揉捏起来。 “呵,我再纵着他,也不及你纵鸾儿的半分。”沈灼闭着眼,不满地轻哼着。 萧屹一噎,无法反驳,只好默默加大了手上按捏的力度。 萧屹宠萧鸾,那可真是宠到无法无天,要月亮不给星星,要太阳不给月亮。但凡萧鸾多看了一眼的东西,第二天就会送到她面前的。 萧鸾满周岁时,萧屹给她办了生辰宴。萧屹抱着女儿到处显摆,逢人就夸。也不知怎的,萧鸾突然就对陆亦鸿腰带上的红宝石感兴趣了,她伸出小胖手手,指着红宝石,对着萧屹咿咿呀呀说个不停。然后,萧屹就拔出匕首,招呼都没打,直接把人红宝石撬下来了。 陆亦鸿怔在当场,震惊了!随后,陆亦鸿大怒,若不是陆婉儿拦着,怕是就要拔出刀和萧屹打一架。后来,还是沈灼让姜宁打开库房,内里东西任陆亦鸿挑选,这才平息了陆亦鸿的怒气。 这样的事,不是一次,而是很多次,多得沈灼都没眼看。只要是萧鸾看上的,不管之前是谁家的,到最后,总归是她萧鸾的。沈灼深深怀疑,若这一世萧屹再登基称帝,会不会因萧鸾,他就变成一个昏君?或许,这才是上天不让萧鸾降生的原因? 还有一次,萧鸾吃得积食,晚上发起烧,萧屹让龙虎卫把太医院里所有的太医都请来王府,连正元帝都惊动了,还以为是萧屹得什么绝症,专程派总管大太监来王府探病,结果,谁知只是小郡主晚膳吃多了些,消化不良而已。 从那以后,萧屹疼女儿的事,就传遍了京都世家豪门,成了人后的笑柄。 萧屹宠萧鸾不是没理由的。 在化解达嗒国与天盛的战事后,前世枉死人的符纸基本上都烧完了,就剩下沈渊,沈途,沈卫还有沈灼四人的,怎么烧也不行。 后来萧屹和沈灼二人,便养成了隔三岔五就去找清虚子烧符纸的习惯,也不管能不能烧着,反正多烧烧,万一哪天就成了呢? 萧屹在云山神殿中养伤时,有一天闲来无事,便找清虚子拿来金钵,他又一次将沈灼的生辰八字扔进去,本也没怎么在意,却突然就看那符纸的一角,窜起一小簇火苗,晃晃悠悠地燃着,是纯正的金色。 萧屹心“砰砰砰”剧烈地跳着,他屏住呼吸,连气都不敢出,就怕气息一大,会将这豆大的火苗给吹熄了。那火苗不大,一丁点大小,但一直顽强地在燃烧,一烧便烧了整个下午,最后将符纸化为灰烬。 萧鸾的降生,化解了沈灼的死局。 悬在沈灼头上的那柄死亡之剑,终于被拿下。 那一夜,萧屹紧紧抱着沈灼,默不着声地流泪。长久以来心里的慌张,在这一刻,终于被抚平。萧屹觉得内心充盈而富足。 所以,萧屹对萧鸾,除了有父女亲情之外,还有很深的感激之情。 与生萧鸾时的提心吊胆不同,生萧玮时,沈灼淡定许多,毕竟前世已经历过一次,虽然到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最后的结果却是好的,沈灼并不担心。倒是李书仪和兰草等人忙作了一团。 萧屹也很紧张,因前世沈灼生产时大出血,差点难产。这一次,他提前请了陈老来坐镇,以防万一。 萧玮在九月十八这日,如约而至。 虽然沈灼仍是生得很艰难,但好在这一世,沈灼并有过流产,身体没有被亏空,比前世强壮不少,只是孕期营养不良有些虚弱,导致生产时间耗费得长些,前世凶险的大出血,到最后也没出现。 稳婆抱着萧玮出来,给萧屹报“母子平安”时,他长长松了口气。 萧屹接过襁褓看了看,一个白白净净的婴儿正安静地躺他臂弯里,睁着一条眼缝,左右微微摆动着脑袋,似好奇地在打量这个世界。他很安静,并没像鸾儿那样,扯着嗓子哭了一个来月。 “小世子真是个文雅地孩子呢。”稳婆笑着恭维道。 文雅吗?呵,萧屹冷笑一声,满口粗话连篇,他哪和文雅沾半点边? 萧屹伸手点了点萧玮额头,嫌弃道:“成天就知道折腾你娘。” 突然,萧屹目光一凛,他轻轻拔开襁褓中婴儿头上细软的胎发,凝目细看,然后他看到有一道细小的疤痕,从萧玮额头直到眉尾。虽轻,但很清晰。 这个疤痕萧屹很眼熟。 萧屹这时突然记起,前世萧玮才出生时,也是很能哭,很吵闹的,常常哭得他头疼。 萧屹抱着襁褓的手,不由紧了紧,他垂眸打量着怀里的婴儿,目光淡淡地盯着他,冷声道:“你最好不是我想的那样。” 然后萧屹抬起手,胡乱拨弄了几下萧玮的头发,将一小撮胎毛盖在那道疤痕上,道:“别让你娘看到。” “噗~~~”怀里的婴儿突然冲着萧屹嘴里吐出了个泡泡。 “哎呀~~~小世子竟然能听到王爷的话呐,果然是天生聪慧,父子连心呀~~~”站在一旁的稳婆连声夸赞着,不停地说着好话。 萧屹扫了姜宁一眼,姜宁忙拿出准备好的大红包递给稳婆。稳婆连连道谢着,出了王府。 萧屹抱起萧玮,眯了眯眼,对着那不停吐泡泡的小婴儿,沉声警告道:“你不准去和你娘告状。” 第214章 要做娘亲的乖宝宝 萧玮也很懵。 他在位三十五年,兢兢业业、宵衣旰食,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每日一睁眼不是上朝,就是批折奏,一日里要工作五六个时辰,累得他很想把萧屹从陵寝里挖出来,将皇位还给他。 好不容易终于熬到了寿终正寝,这才刚闭眼,朝中群臣哀嚎呼叫声尤在耳畔,怎么突然一下就变成嘈杂的喜庆道贺之声了?难不成,这些人暗地里早盼着自己薨世?萧玮有些怒气冲冲地睁开眼......然后,他就发现事情远远超出他想象!他竟然变成了一个才出生的婴儿! 这难道就是投胎?可自己没过到地府,也没过奈何桥呀?萧玮好奇地转头四处张望,只是他被裹在襁褓里,看到的东西极为有限,而且都是模模糊糊的。只仿佛感觉到好像是个大户人家,围在他周围的人不少。 “恭喜王爷,贺喜王爷,喜得一个小世子!” 萧玮听到一道十分欢欣雀跃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嗯,看来上天待自己不薄,又是一个钟鸣鼎食之家,只希望这次的爹能比上回的靠谱些,后宅清静些。 然后,他就感觉到有人伸着手指拨弄他的脑袋,不停轻轻戳他,再然后,他就听到一道清冷的声音。 “别让你娘看到。” “你不准去和你娘告状。” 这是在和他说话? 这声音,有说不出的熟悉感。那种嚣张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迎面而来。萧玮心里“咯噔”一下......不会吧?自己不会是又投胎到之前的那个爹的家里了吧? 不,不对!电光火石间,萧玮的心念转了几转,他顿时醒悟过来,自己这根本就不是什么转世投胎,而是重生!他重又回到了自己出生之初。 “呸!你压着我欺负了好多年,还不让我给娘亲讲?”萧玮在心里狠狠啐了萧屹一口,可现实里,他就是鼓起全身的劲儿,也不过仅仅吐出个口水泡泡。 咦,等等,既然自己此刻是才出生,那岂不是说,娘亲现在也健在? “哇~~~”地一声,萧玮大哭起来,娘亲,他要见娘亲!! “王爷,小世子大约是饿了,我抱他去见王妃。”见萧玮突然大哭起来,兰草连忙走过来,要抱走萧玮。 萧屹淡淡瞥了眼哭闹不止的萧玮,淡声道:“他饿了,就让奶娘过来照顾。王妃才生产完,让她多歇息。” 说着,就将萧玮递给了兰草。兰草接过萧玮,略有迟疑。 虽然王府早已挑好几位奶娘,但沈灼交待过,她要亲自喂养孩子,只有奶水不足时,才会用到奶娘。小郡主萧鸾便是这么过来的,怎么到了小世子这里,就变了? 谁要奶娘,我要娘亲,娘亲!! “哇~~~哇~~~”萧玮的哭得更凶了,一声大过一声,一声急过一声,两条小短腿不停踢蹬着。一不会儿,他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莺儿急了,她上前一步对萧屹行了一礼道:“启禀王爷,王妃说了,她要自己喂养小世子。小世子这是饿急了,奴婢这就抱去给王妃。”说罢,她也不看萧屹,一把抱过萧玮,快步往产房走去。 萧屹看着莺儿匆忙离开的背影,不由冷声讥诮,呵,这小子,惯会耍赖撒娇。 萧玮感觉自己从一个怀抱,被转移到另一个怀抱里。虽都是女子的怀抱,虽他完全看不清眼前女子的容貌,但他就是知道,这人是他前世的娘亲,沈灼! 那熟悉的温暖和软柔,那独特的气息,是他从小到大的避风港,是他刻在骨子里的眷恋,他绝不会认错。 萧玮“咿咿呀呀”地朝沈灼伸出双手,想抱抱她。沈灼低下头,用脸轻轻地蹭着他的小手,笑着逗他:“哎呀~~~我家小石头笑了,我家小石头最俊呐,是全天下最可爱的孩子。” 萧玮抓着沈灼垂下的一缕头发,“咯咯咯”直笑。真好,有娘亲在真好! 也许是受了个体形态的影响,虽萧玮已是经历过生死的人,但此刻他心智突然变得低幼,一瞬间回到了幼年。躺在沈灼的怀里,他只想撒欢,撒娇,耍赖...... 在确认沈灼的那一刻,萧玮突然就放了下一切,他只想无忧无虑地,在娘亲怀里,做一个受尽疼爱的乖宝宝。 第215章 哪里冒出个姐姐来? 萧玮在暗中观察了几日,终于弄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自己确实不是重新投胎,而是回到了过去。娘亲仍是沈灼,父亲也仍是萧屹,而自己依然是端王府的世子爷。 只是,这个父亲,也许并不是以前那个父亲。萧玮闭着眼睛,心里冷哼。他可清楚记得,出生那日萧屹对他说过的话。这人怕是和他一样,也是经过前世的重生之人。 且不管对方是否重生,今世,自己都绝不会让他再伤害到娘亲!自己需得想个法子,让娘亲彻底离开他。 “娘亲,这个就是我的小弟弟吗?” 一道软软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在萧玮耳边响起,紧接着一个肉嘟嘟的小手指戳上他脸颊。 “嗯,鸾儿,他就是你的弟弟,小石头。”萧玮听到沈灼轻柔的笑语。 娘亲?弟弟? 萧玮心中疑惑,自己什么时候有姐姐了?! 他睁开眼,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便映入眼帘,对方有着一双黑葡萄般的大眼睛,亮晶晶地,正充满好奇地看着他。 “哇~~~小弟弟睁开眼了。娘亲,弟弟长得真好看,比魏家妹妹还好看。”小女孩子惊呼着,一脸的欣喜。 “娘亲,我可以给他穿花裙子吗?” “噗呲”一声,沈灼笑了,她揉揉萧鸾的小脑袋道:“不行。小石头是弟弟,不穿花裙子。” “不,弟弟才不是小石头!”萧鸾摇着脑袋不依,她的声音稚嫩,带着甜甜的奶气。 “小石头又硬又黑,好难看的。弟弟香香软软的,又好看又好闻,就像娘亲院里的梧桐花。娘亲,我们叫他小桐花吧。” 沈灼哈哈一笑,抱起萧鸾,亲了亲她柔嫩的小脸蛋,道:“弟弟是男孩子,不能叫花花草草的。” “不,就要叫小桐花!”萧鸾执拗起来。 然后萧鸾对着萧玮一声声叫着“小桐花,小花花”,还告诉他,她有好多漂亮的裙子,以后都可以给他。 萧玮一脸生无可恋,谁来告诉他,这一世,他为什么会有一个姐姐? 关于小姑娘对他的喜爱,萧玮就很难评,她到底当他是弟弟,还是妹妹?呃,他才不要叫小花花!! 无疑,萧鸾的出现,是前世与今生的不同,也是最大的变数。 云山神殿,是天盛王朝历代祭祀的圣地,乃为禁地。擅入者,视同谋逆,格杀无论。所以,萧屹强闯云山神殿后,龙虎卫彻底控制了整个神殿,不让一丝消息外传。 好在神殿虽为圣地,但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会启用一次,常年无人关注,就算有所异动,也不容易惊动朝中。 而神殿的守卫们,在亲眼见证了天降异象后,惊吓得什么都不敢说,更无一人敢把此事往京都报。一报,大家都得死。 可萧屹在神殿养伤整整一月,这个动静不可谓不大,自然瞒不过所有的人。 第一个知晓此事的,是沈渊。 沈灼腹中胎儿有危险,萧屹当夜骑马带着沈灼走了,此等荒谬的举动,沈渊当晚便得知,随即大怒,连夜派了清风,清流带人去查探情况,并务必将沈灼安全带回。 清风截住了正在找稳婆的陆云,陆云说萧屹带沈灼去了云山,要祈求神明保佑母子平安。 “荒唐!!”沈渊盛怒,将书房中的茶盏全摔了粉碎。 是夜,沈府护卫倾巢出动,要去阻拦萧屹。可沈家的护卫哪里比得过龙虎卫的精锐?更遑论要追上萧屹。最后,当沈家护卫赶到时,沈灼已经生下萧鸾。 此后,萧屹控制了神殿,不让消息有一丝泄露,而沈渊则控制了朝堂,不让云山有一丝消息能传上殿,并将萧屹陪沈灼回老家待产,在京都传开。 这样,萧屹才能安生的在神殿里养了一个月的伤,而无人起疑。 萧屹嚣张又狂妄的举动,让沈渊把目光聚焦到他的身上。沈渊一人在书房想了多日,然后把沈卫召来。 “阿卫,你觉得陛下这几子中,谁上位能保沈家一世无忧?”沈渊问。 沈卫虽奇怪沈渊突然问这事,但他还是细想许久,才作答:“现争夺皇位的,有三拨人。分别是毅王、成王和平王。” 随后他皱着眉,摇头道:“但这三拨人,儿子都不太看好。” “陛下原本偏爱毅王,但在陛下被掉包一事上,毅王和德妃的毫不作为,终是失了圣心。毅王要再想上位,怕是不易。而沈府之前拒了他与阿窈联姻一事,儿子认为,若他上位,与沈府并非好事。” “平王之前与前太子过往甚密,他身后的势力,全都是前太子被没清算的边缘势力。一来势微,二是陛下对他猜忌甚深,他想要上位,希望比毅王更加渺茫。若沈府肯助他,若成功,倒有从龙之功大。只是此举,必招来陛下对父亲的猜疑,风险极大,是为不妥。” “至于成王,之前人人以为他一心向道,是闲云野鹤的方外之人。可近两年,他突然锋芒毕露,显出不世之才华,如今深受朝中众臣夸赞。” “目前来看,成王上位的最有可能。只是他母族势弱,要上位怕只凭口碑是不行的。沈府若助他,成功的可能性会很高。只是,能蛰伏十几年,而不露破绽,此人实是心机、心智皆非常人。助这样的人上位,于沈府而言,灾祸难料。” “父亲,恕儿子直言,皇位之争沈家能置身事外,才是最好。” 沈渊目露赞许,微微颔首:“为父之前也是这样想的。” “不论哪个皇子上位,沈家只听陛下的。陛下选谁,沈家便极力辅佐,以确保政权顺利过渡,也能保沈家一方平安。” 接着,他微微一叹:“不过,眼下情况,却是不同了。” “陛下自雁翎山回来后,身体大不如前,心思也更重,疑虑更深。听太医说,略有风吹草动,陛下便整夜不能寐。” “现如今,他对各位皇子戒备愈深,毫无信任。为父怕便是他将大行,恐也难立下传位诏书。到时会天下大乱。” “为父做为一朝首辅,为免朝纲动荡,也为保沈氏一门平安,现在也必须押注一人,以争取皇权能平稳更替。” “那父亲看中了谁?”沈卫问。 “你觉得端王如何?” “端王?”沈卫一惊,“他不是毅王的人吗?” 朝中谁都知道萧屹虽贵为亲王,可其实不过是萧承的高级护卫而已,手里没实权,身后没家族。也就是在雁翎山救正元帝有功,才领了个闲差,能上朝听政。 “此言差矣。”沈渊摇头。然后,他把萧屹闯云山神殿的事,讲与沈卫知晓。 沈卫听后,震惊到无语,良久才幽幽说了句:“他胆子可真大。” “胆大,却心细。”沈渊目光如炬。 “他这些年,在战场上磨练出来的,可不仅仅是悍勇。硬闯神殿之举,事出突然,看似冲动,却心思缜密,短短时间内,各方面都处置得滴水不漏。” “他有决断力,而手下有执行力。” “此子,绝非池中之物。” 这是沈渊的结论。 “若他能有此心,倒也确是一位好人选。”沈卫目光沉静,缓缓道。 第二个知道萧屹硬闯云山神殿的,是前太师,郭中明。 郭家在朝中势力,虽明面上被正元帝连根拔起,但郭家七代勋贵,是京都最老牌的顶级豪门之一,其暗藏在地方的势力,无法估量。这也是正元帝轻易让他还回朝的主要原因。很多地方势力的制衡,还得倚仗这位前太师。 云山地处邑州境内,正是郭家深耕百年的地方之一。 当郭中明接到暗报时,已浑浊黯淡数年的眼睛,突然亮了。他拿出纸笔,不眠不休,关在书房推演了好几日。终于在某个清晨,他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然后命人放出了数十只信鸽。 这一世,萧屹的称帝之路,注定与前世截然不同。 第216章 我想请一人同往西南 “怎么还是不行?” 沈灼气恼地将符纸从金钵里捞出来,然后用手上的香将其点燃,让它们在自己指尖一点点燃烬,自欺欺人地权当是烧完了。 清虚子在一旁看着沈灼幼稚又徒劳的举动,不禁摇摇头,然后双眼一闭,继续躺在摇椅上慢慢摇着,十分的惬意。 自从清虚子用金钵替沈灼挡下最后一击的天雷后,他在沈灼这里的待遇,就得到了极大的提升。 沈灼在端王府里划出块地,专门给清虚子修建了一座道观,仍叫“同尘观”。然后,把原同尘观里的所有东西,一应俱全地搬过来,包括那个让萧屹弄裂的神像,也都移了过来。 从此,清虚子和弥子吃住在端王府里,啥也不用做,每月还能领到五十两的月银。清虚子乐得眼睛都找不着了。天天躺在道观的庭院里,听着小曲,晒着太阳,要多逍遥就多逍遥。 端王府有道观之后,沈灼烧符纸就更方便了。平日没啥事时,她就往道观里去。 沈灼十分气愤地拿着符纸,在清虚子眼前晃:“我爹和我叔父的符纸烧不掉,我能理解,毕竟南夷之战还没化解。可我二哥的,为啥也烧不掉?” “我二哥这是犯什么天条了不成?!” 清虚子觑了觑沈灼手上的符约,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沈卫的生辰八字。他半眯着眼,老神在在地道:“他那和犯天条差不多了。” “你什么意思?!”沈灼一惊。 “呵,你以为沈卫真是谦谦君子?”一旁的萧屹出言冷声讥诮。 “天盛3000多年的基业,差一点让你二哥撬了。要不是圣武帝亲自带兵镇压,怕是这天下,就要姓沈罗。” “你那二哥,狠起来那是真狠,天盛的一草一木,在他眼里,全是敌人。短短三个月,死多少无辜百姓呐~~~” 清虚子唏嘘不已。 这些,是前世沈灼所不知道的。她当时人已在冷宫,只听说沈卫反了,到底反成什么样,并没人和她说起过。 不过,从前世沈卫强夺陶乐儿的事中,沈灼也隐约觉出,沈卫骨子里有一份癫狂和狠辣。 沈卫从小饱读圣贤书,一直是温文尔雅,克己复礼之人。沈灼相信,只要不踩过他底线,彻底刺激他,他断不会放出心中的恶兽。 于是,沈灼凶狠地瞪了萧屹一眼,道:“你不杀沈氏全族,我二哥能造反?有因才有果,这等造杀孽之事,你也理应承担一半才对!” 萧屹一梗,一时竟无法反驳。 他垂眸,默了默道:“那还是先把南苗之战解决了,再来说其它的吧。” 现在离南苗之战,已不到三年。 沈灼决定去一趟西南边境,她要亲自去沈途那里看看。 萧屹记得三个月后,西南边境会有一次小规模冲突。前世,他正因是这场冲突,去过一次西南大营,还意外遇上一个世外高人,指点了他武功,并传授了他龟息之术。今生,倒是可以借此机会,去西南大营一探究竟。 沈灼想借的,也正是这个机会。 是夜,端王府苍梧院中,沈灼和萧屹正在商讨去西南大营之事。 沈灼一边摇着萧玮的婴儿摇床,一边问萧屹:“你曾说过,你后来重新调查过我爹的案子?” 萧屹点头:“我曾两次让大理寺重查此案,但得出的结论都是一样。” 沈灼闻言沉默良久,好半晌后才开口:“所以,这次我想请一人同往西南。” 萧屹倏然抬眼,死死盯着沈灼,声音冷沉:“你想找谁同去?” 这世萧屹对自己态度上的转变,沈灼不是没感觉,虽沈灼不知道原因为何,但那份压在冰面下的炙热,不容她错认。 沈灼深吸口气,顶着萧屹的凝视,还是缓缓开口:“钟少卿。” “呵,娇娇,我说过,你别惹我。”萧屹忽地一笑,声音很轻,很淡。 他拉起沈灼的手腕,轻轻摩挲,仿似很亲昵,却让沈灼全身顿起一层鸡皮疙瘩。 萧屹眼眸低垂,让人看不到他眼中晦暗如浓墨翻搅,他周身散发出冰冷的森寒气息。沈灼知道,萧屹正处在盛怒的边缘。 “你我皆不懂查案,前世连大理寺都查不出头绪,只你我前去,怕是难找到有用线索。”沈灼任萧屹拿捏着她手腕,细声细语,耐心地解释道。 “钟家是提刑世家,钟哥哥又是个中翘楚,邀他前往,定能大有收获。” 萧屹手指一点一点,缓慢地摩挲着沈灼的手腕,再一点一点加重了力道。他状似漫不经心地道:“只要南夷之战打不起来,便是了。还需查什么线索?” “不!”沈灼愤怒地一把甩开萧屹的手,她大声道,“我要的不仅仅消战祸,我更要的是真相!我要洗清前世沈府的冤屈!” 沈灼看着萧屹,一字一顿道:“我爹他绝不会叛国。我要给他正名,还他一个清白!” “我还要查出幕后黑手,让冤死的人瞑目!” 萧屹冷冷地看着沈灼,沈灼同样冷冷地看着萧屹。两人互不相让。 “你若想只要一个擅长查案之人,我可从大理寺借调。”萧屹退后了一步。 “此事尚未发生,普通的人如何调查?”沈灼寸步不让。 “呵,你到底是想查案,还是想见人?”萧屹眉眼已含霜。 沈灼闻言不由气急,气得狠了,不禁脱口而出道:“萧屹,你我不过合作关系!等此间事了,你我桥归桥,路归路。我就是想着他,念着他,想见他,又关你何事?!” 萧屹眼底蓦地发红,他一把将沈灼锢进怀里,低头抵上沈灼的额头,他眼睛对沈灼眼睛,鼻子碰着沈灼鼻子,恶狠狠地道:“你做梦!沈娇娇,这一生一世,休想再离开。” “你若再多说一个‘想’字,我便让他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你敢!”沈灼勃然大怒。 “你可以试试。”萧屹咬着后槽牙,冷然道。 两人皆怒目而视。 “哇~~~~”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打破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摇床里的萧玮不知何时醒过来,忽地大哭起来。 萧屹淡淡扫了他一眼,手上不由放松了对沈灼的钳制。沈灼一把推开萧屹,从摇床中抱起萧玮,轻声哄着,留下冷漠的背影给萧屹。 萧屹目光扫过沈灼手腕处的淤痕,眼色微沉,眸中闪过一丝后悔。一转身,他跨步离开了苍梧院。 第217章 都这样了,还能被撬墙角? 其实,萧玮早就醒了。 在萧屹和沈灼进入卧房时,他就醒了。他竖起耳朵听两人动静,在听到萧屹与沈灼谈论去西南大营时,他心里不由一惊,好似又发现一个重大的秘密,貌似这个娘亲,也是重生的? 萧玮顿时心里泛起一阵阵的心疼,要娘亲也是重来一世之人,那她该有多疼。前世的灭门之祸,前世的冷宫大火,前世被夫君冷待,她全都一一经历过,一样都没能避开,他娘亲,该有多苦。 想及此处,萧玮就恨不能踹上萧屹几脚,啃上他几口,再啐他一脸的口水! 呃?他们去西南?那我也得找个办法跟着去。前世,我也派人查过,确实没找到什么新的线索,这次我也想去看看。 咦?钟少卿?这是何许人?难道是娘亲新喜欢的人?呵,能把他气成这样,多半是了。希望是个靠谱的人。 哎呀,怎么突然就吵起来了?他奶奶的,这人又欺负我娘!!不行,我得快点长大,才好帮娘亲!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哇~~~”地一声,萧玮给气急得哭了。正是这一哭声,打破了萧屹与沈灼之间的僵局,也拉回了萧屹即将失控的理智。 出发去西南边境前,沈灼还是给远在燕州的钟少卿去了信,讲了她和萧屹要去西南大营的事,并请他若有空,也前往西南边境一见。 鉴于萧屹对钟少卿排斥的态度,沈灼没敢一意孤行邀请钟少卿同行前往,她知道萧屹那晚,对钟少卿是真动了杀心。她不想给钟少卿招来无妄之灾。 沈灼虽没给钟少卿招来无妄之灾,却给赵六斤招来了无妄之灾。 “你说王妃给燕州寄了信,而你没拦下来?”萧屹淡声问道。 “是。”赵六斤低头应是。 赵六斤腿肚子直打颤。这,这之前也没说过不准王妃往外寄信件呀?怎么一个例行汇报,主上就动杀气了?他,他找谁说理去呀~~~ “去追回来。” “回主上,王妃用的是飞鸽传书,此刻应该已到了燕州境内。追,追不回来了。”赵六斤顶着一脑门冷汗,忐忑地回道。 萧屹垂眸,半晌无语。 赵六斤只觉得整个书房气压低得让他喘不过气来,就在他猜测自己是要横着抬出书房,还是斜飞出书房时,忽见萧屹摆了摆手,让他离开。 赵六斤如蒙大赦地退出书房,抬手一抹,满头的虚汗,他竟生出一丝劫后余生的庆幸。 一封信而已,主上为何会动怒?赵六斤挠挠头,十分不解。 “你说主上这又是闹哪出?”赵六斤回到苍梧院,捅了捅正在当值的曹云。 曹云看了他一眼,也很不解道:“王妃往燕州寄信,你为什么不先报于主上知晓,然后再寄?” “王妃时常往各处寄信,也从没说过寄之前,要先汇报的呀?” 曹云默默瞅了他两眼,摇了摇头,一脸无语。 赵六斤见曹云那样子,忽然福至心灵,似想到了什么,他眼睛微张,偷偷拉着曹云,小声地道:“不会吧?主上都有郡主和世子了,都这样了,还能被再挖墙角?” 曹云推了推赵六斤:“你离我远点。” 他怕跟赵六斤待久了,自己也变成二傻子。 沈灼和萧屹之间,陷入了冷战,王府众人每日都战战兢兢。但不管再冷的战,无论两人怎么冷眼相对,互不说话,沈灼每日清晨,还是会在一片炽热的怀抱中醒来。 不管沈灼如何封堵门窗,萧屹总会在她不知道的时候,进屋,上床,然后抱着她入睡。 这一日休沐,萧屹不用去上朝,也不用去衙门点卯,他抱着沈灼直睡到日上三竿。醒了后,两人大眼瞪小眼,互不说话。 最后,还是沈灼忍不住,低声说道:“钟哥哥自有他的姻缘,我不可能去坏他好事的。” “我知道。”床上的萧屹总带着丝慵懒,少了清冷。 “你知道,那你还胡说八道!”沈灼气结。 “娇娇,我不喜欢你说那些话。”萧屹抬起手,抚了抚沈灼皱起的眉心,“一个字都不想听到。” 沈灼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能说出口。 萧屹搂着沈灼的胳膊紧了紧,他抿紧了唇,顿了顿,有些生硬地道:“钟少卿能做到的,我也一样能做到。” 沈灼心里忽地一软,就这样吧,过一日算一日。有些事,临到头了,再来想,再来谈。 “哇~~~哇~~~” 室外忽地传来一阵婴儿哭闹声,哭得声嘶力竭。 “小世子,这是怎么了?”兰草的声音从室外隐隐传来。 “唉,小世子一大早就要找王妃,哄了半天,都哄不好。兰草姑娘,王妃可起了?”萧玮的奶嬷嬷周氏低声回道。 “兰草,将小石头抱进来吧。”沈灼扬声道,然后一抬手,将床帘拉紧,彻底把床内隔成一个私密的领域。 沈灼用手肘怼了怼萧屹,示意他赶紧起身。 萧屹懒洋洋地,将沈灼又往怀里搂了搂,不为所动。 不一会,床外响起轻巧的脚步声,随后萧玮被递进来。 萧玮正欢天喜地想蹭沈灼的脸,却不想一抬头,就见萧屹半敞衣衫地搂着沈灼。他顿时只觉辣眼睛,本已收了的哭声,这下响得更彻底,两眼一闭,他哭得更凶了,两条小短腿还不停往萧屹脸上踹。 萧屹一伸手,薅住他两截小胖腿,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萧玮顿时动弹不得,他眼泪汪汪地,向沈灼伸出双手,口齿含混不清地叫着:“娘~~~娘~~~”,那小模样委屈极了。 第218章 一家人要在一起,一个都不能少 看着萧玮委屈巴巴的眼神,沈灼叹了口气,把他的小短腿从萧屹手中解救下来。萧玮的腿刚得自由,便又“噔噔噔”往萧屹脸上踹过去。 沈灼忙把萧玮抱在怀里,不让他乱踢。她点着萧玮的鼻子,轻声训斥道:“小石头,不能胡乱踢人!” 沈灼发现,这一世的萧玮好像和萧屹很不对付,父子俩只要凑在一起,就没个安生的时候,常搞得她头大。 萧玮基本是不准萧屹靠近沈灼的,但凡萧屹和沈灼离得近些,萧玮不是用他的小短腿使劲踢萧屹,就是爬过去用嘴啃他,再不然就放声大哭,哭得天崩地裂的那种。 萧屹也不惯着他,常就拎着他小胳膊,就一扔八丈远。 萧玮每每一哭,沈灼便不忍心,通常是虎起脸将萧屹撵出房。萧屹一走,萧玮就立即就收了哭声,咯吱吱地冲沈灼笑。 “你是不是私下欺负小石头了?怎的他一见你就闹?”沈灼不止一次问过萧屹。 萧屹撩起眼皮,看了眼那个吃饱了就睡,牢牢霸占着沈灼的小肉球,淡声道:“是你太惯着他。” “只要他一哭,你就什么都依他。这样下去,以后他难成大器。” “他现在都八个月了,不该再整日赖在你这里。” 萧玮闻言,冲萧屹翻了个白眼,乖乖地坐在沈灼怀里啃手指,难得的不吵不闹。 萧屹盯着萧玮看了一会,忽对沈灼道:“你先去洗漱吧,我看着他一会儿。” “我要走了,你俩可别打起来。”沈灼有些迟疑着。 “呵,我用得着和他计较?”萧屹不屑冷嗤一声,拧一下萧玮肉嘟嘟的小鼻子。 萧玮一把抓住萧屹的手,就往嘴里送,狠狠用他小米粒的牙,咬了一口。 沈灼“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点了点萧玮的额头,道:“那是你爹,你别动不动就惹他。” 随后,沈灼将萧玮交给萧屹,自己下床洗漱去了。 见沈灼离开,萧屹将萧玮往枕边一放,让他靠坐在高枕上,淡声道:“说吧,你想干什么?” 这八个月来,萧玮仗着自己是婴儿,对着萧屹不是蹬鼻子上脸,就是又哭又嚎,今日突然安分了......事有反常,必有妖。 萧屹居高临下地,淡淡看着萧玮。 “去......南......南” 萧玮手脚并用地比划着,小胖指头直往西南方指。他如今才八个月,只能费力哼出几个简单的音节。 萧屹却听懂了。 “你想跟着去西南大营?” 萧玮狠狠点头。 萧屹略一沉吟,道:“你后来查出什么线索了?” 萧玮一怔,垂下脑袋,摇了摇头。 “嗤,那你去干嘛?连路都不会走,只会添乱。”萧屹一脸嫌弃地拒绝。 萧玮愤愤地睁大眼,瞪着萧屹,然后抬起小胖手,撩开了额前的一缕头发,一道浅但清晰的疤痕便露了出来。 萧屹微眯起眼:“你在威胁我?” “告......娘亲......”萧玮指着自己的伤,很明白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不让他去西南,他就要把这道伤让沈灼看到。要知道他每日藏着这道疤,也是很辛苦的。 萧屹淡淡瞥了眼萧玮,没再说话。其实这事吧,确实是他理亏,毕竟当时有些神智不清,不过事后他倒也没后悔。一个男儿郎,要那么好看干嘛?!不过,这要是让娇娇知道了...... “你自己和你娘说,她能同意便成。”萧屹算是同意了。 沈灼洗漱收拾好,回到卧房时,只看到萧玮一人在床上爬来爬去的玩,萧屹早已不见踪影。 “你又把你爹给闹走了?”沈灼笑着拧了拧他白嫩的脸蛋。 “爹......不好。” “呵,我们小石头居然能说出三个字了?可真厉害!”沈灼高兴地抱起萧玮,转了两圈。 萧玮被逗得咯咯直笑,眼里都是幸福的光。有娘亲的日子,真好。 三个月后,朝中接到战报,羌南族进犯西南边境,十日之内,已连着占领天盛两三个边境小城。西南州知州言牧八百里加急上奏,请求朝廷出兵驱逐外夷,夺回失守的城镇。 天盛各边境虽都驻有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大军,但知州和守将都无权调动军队,若有战事需要,需得上奏朝廷批准,再由皇帝派监军或者统帅前往,亲赐兵符才行。 前世,正元帝正是任命了萧屹为此战的统帅,让他手持兵符前往了西南迎战。今生,亦是如此。萧屹欣然领命。 前世,萧屹此行只用了不到两月时间,除去花在路上和其它繁文缛节的时间,真正打仗也不过七八日。这只是一场小规模的战事。 可这次前去,除了打仗,还要借此机会调查南苗的事,所以沈灼打算多待些日时,大有查不到线索,就不回还的架势。端王府上上下下便忙碌起来,一车车的箱笼装得满满当当。 知道的人,清楚萧屹是去打仗,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萧屹这是要举家搬迁。 这几日,萧玮天天吃不香,睡不着,着急上火。他现在最苦恼的,便是要如何说服沈灼将他带上一起去。 可他现在才八个多月,连完整的话都说不出一句! “小花花,我给你带来个虎头帽,你看好看不?”萧鸾一蹦一跳地跑进来,手里拿着大红色的帽子。 萧玮看到萧鸾,目光一亮。他不会说话,但萧鸾会呀! 于是,在萧玮咿咿呀呀双手挥舞下,终于让奶嬷嬷抱着自己,引着让萧鸾看到打包好的一车车箱笼。 “阿爹和阿娘要出远门,这是他们要带去的行李。”萧鸾道。 “一,一......起去。”萧玮急得直摇手。 “我们不去了。”萧鸾撅起嘴,踢着地上的小石子,有些落寞,“阿娘说要走很远,很远,很远~~~让我们乖乖在外祖父家里等她回来。” 外出期间,沈灼打算将萧鸾和萧玮送回沈府,让平阳郡主帮着照顾两个孩子。 “想......想娘。” 萧玮这话一出,萧鸾蓦地就红了眼眶。她自出生起,就没离开过爹娘,一想到往后很长时间见不到沈灼和萧屹,眼泪就“簌簌”往下掉。 “找......找娘去。” 萧玮又指挥着奶嬷嬷将他抱去了苍梧院。 沈灼看着一大一小两个孩子皆是眼泪汪汪的,心里一急,忙把两人揽进怀里,问:“怎么了?这是怎么了?” “鸾儿不要离开娘亲~~~”萧鸾扑进沈灼怀里放声大哭。 萧玮也跟着哭。 两人这一哭,把萧屹惊动了。 萧玮是无事便哭,哪怕嗓子嚎哑了,萧屹眼皮都懒抬一下。但萧鸾不同,虽她生下来时天天哭,但长大之后,便极少再大哭,平日里摔了伤了,哪怕流血了,她也只是抿着嘴,直冒眼泪花而已。 萧屹放下手里的事,快步到了苍梧院。一见萧屹到了,萧鸾转身又扑到萧屹怀里大哭,说不要和阿爹分开,直哭得一张小脸通红。见女儿如此,萧屹哪还有不答应的? “好,鸾儿一起去。”萧屹干脆道。 “还有小花花,也要一起。”萧鸾抽抽噎噎地,伸出小手替萧玮抹眼泪。然后,她一手拉着萧屹,一手拉着沈灼,“一起, 要都在一起。” 第219章 大将军沈途 于是,萧屹一家四口,全上了去西南的马车。端王府浩浩荡荡十来辆马车,颇有些气势。 “西南境”顾名思义,在天盛国土的西南方位。《地方风物志》上盛赞其境,说西南境物华天宝,既有群山秀美,又是鱼米之乡,是块人杰地灵的世间宝地。 西南境距京都二千多里,虽沃野千里,蓄积饶多,可群山环绕,山峰险峻,进出之路极为艰险。仿似上天对此地格外垂爱,用以天险来守护它一方富足。 好在工部从十几年前起,就开始凿山修路,两年前终于将西南境的官路修通,天堑终变了通途。去往西南境,也从之前的两三个月,缩短到十五六日。如若不然,沈灼断不敢带着两个孩子上路。 新修的官路又平又直,马车跑在上面很快很稳。没多久,沈灼一行人就顺利到达了西南州的州府锦官城。 来接沈灼的是沈晟,他看着长长的车队,眼皮子跳了两跳,无奈道:“娇娇,你是要搬来锦官城定居不成?” 沈灼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道:“好多都是阿爹阿娘托我带给叔父和婶娘的礼物,还有给你的,有整整三大车!” “我辛辛苦苦,不远千里给你们送东西来,你不谢我,居然还笑话我!” 沈晟呵呵一笑,连忙认错:“那我可得给你赔个不是。刚才笑话你,都是大哥不好。” “娇娇,你能来看我们,就已经是给我们顶好的礼物了。走,快走。叔父在家里早摆好了酒席,翘首以盼呢。” 说着,沈晟忙引着萧屹和沈灼去了沈途的大将军府。 沈灼记得小时候,沈途虽领兵在外,但还是常回京都的,每年都要在家里住上好几回。后来升任正二品的都护大将军,长年驻守西南大营,回京都的次数才少了,只是隔三五年回京述职的时候,才能看到他一面。 沈灼从小就很喜欢这个叔父,因为沈途虽为长辈,但年纪却比她们年长不了多少,且他有赤子之心,总爱带着他们几个小的到处玩耍。上树捉鸟,下河摸鱼,放风筝,骑快马,射燕雀......这些都是沈途从小给他们启蒙的。每每沈渊发火,也是沈途在前面替他们顶着,所以沈府的一帮孩子都喜欢沈途。 沈途是个爽朗磊落之人,风姿洒脱、为人仗义,无论是朋友还是陌生人,只要有难,他都会毫不犹豫地伸出援手。也正是因为他,年幼的沈灼才会在心里,埋下颗行侠仗义的种子。所以,沈灼如何会相信这样的人会叛国? 沈灼一行人到将军府时,将军府正门全开。将军府的所有人,全都列队欢迎他们的到来。队伍最当前一人,是位中年男子,年约四旬,他一身青色锦袍,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举止从容自信,含笑立于众人身前,正是大将军沈途。 端王府的马车到后,沈途先上前与萧屹见过君臣之礼,后沈灼才带着孩子与他行晚辈之礼。 沈途的将军府很大,但里面住的人却很少。沈途有一妻两妾,生有四子二女。按理说,也算是人丁兴盛。只是他四个儿子皆从了军,兼又在外地军营当差,常年回不了家,府里的宅院便长期空置。而两个女儿,其中一人,已于两年前出嫁,所以整个将军府,其实只住了一位女儿。难怪沈途听说沈灼要来小住,高兴得不行。家里总算能热闹热闹了。 由于将军府中人口不多,所以接风宴时也就没分男眷女眷,而是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吃了一顿饭。 这一顿饭,吃得沈灼别扭无比。 虽然平阳郡主对沈渊的妾室都很宽厚,后宅也和睦,甚至她与几个妾室私交都甚好,但规矩却还是有的。除了中秋与守岁团圆宴,平时姨娘们是绝不可能与平阳郡主和沈渊同桌用餐。 可现在......沈灼默默看了看坐在自己身旁的婶娘,又看了看坐在沈途边上的陈姨娘,第一次觉得叔父是有点不靠谱。不仅不靠谱,还挺眼瞎。那个苍白柔弱的姨娘,哪一点比得上大家闺秀的婶娘? 除了觉得沈途不靠谱,沈灼心里还泛起丝怪异,这种感觉绕在她心间,经久不去,直到晚间安寝时。 “一顿饭而已,为何让你如此心神不宁?可是有何不妥?”萧屹问道。 沈灼摇摇头,蹙着眉头,沉思着:“我总觉得不太对,但又不知哪里不对。” “想不到就别想了。一路车马劳顿,早些歇息吧。兴许休息好了,就想出来了。” 就在二人要就寝时,忽听兰草在门外轻声禀报:“王妃,小世子哭闹不止,吵着要您。” 沈灼正要起身,被萧屹一把按住。 萧屹冷冷一笑:“你且歇着,我去。” 第220章 我的媳妇儿,还轮不到你来保护 沈灼看到萧屹站起身,便一把拉住他,道:“他才几个月大,你别吓着他。” 萧屹自嘲地一笑:“他还能怕我?” 随后,他拍了拍沈灼的手,道:“我不过是去看看他。你放心吧,早些歇着。” 而此时,萧玮正躺在房间的床上,打着滚地放声大哭,那声音嚎得,连屋外树上的鸟雀都全给惊飞了。 他忽听到门外有请安行礼的声音传来,紧接着推门声响起。他立马翻身坐起,冲着房门,扬起个灿烂的笑容,奶声奶气地喊了一声:“娘~~~” 然后......他的笑容就凝固了。因为他看得分明,迈步进来的,不是沈灼,而是萧屹。 “不哭了?”萧屹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萧玮默默转过身,拿屁股对着萧屹,然后扭了扭短小的身子,倔强的道:“要......要娘。” 说完,萧玮扯着嗓子,又准备开嚎。 “萧玮,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萧屹淡声道。 接着,他单手将萧玮拎起来,让萧玮悬于指尖,面对面地盯着他,目光很淡,也很寒。 萧玮知道,当萧屹喊他大名时,通常代表他惹火萧屹了,情况有些不太妙。于是,他闭上嘴巴,息了即将出口的嚎哭声。 “你若再时不时去打扰你娘,我不介意将你送去道观,等你成年后,再接你回来。”萧屹淡淡道。 “反正以前你也一直流落在外。” “你......你敢!”萧玮愤怒,眼睛瞪得溜圆。 萧屹一挑眉,道:“你说我敢不敢?” “你......害娘,我......护......护”萧玮又急又气,吭哧吭哧半天,才憋出几个字。他两条小胳膊奋力挥舞着,似想与萧屹打上一架。 萧屹闻言,脸色一沉,抬手一抛,将萧玮扔在床上。 萧屹冷声:“我从未没想过害她。你以为我重来一世,是为了害她?” “她是我媳妇儿,我自会护着她。在我面前,她还轮不到你来保护。” 呸!要你来保护,是要让娘亲又进一次冷宫,然后再死一次吗?萧屹愤恨地瞪着萧屹,他恨自己现在说话不流利,只能在心里怒斥。 萧屹走了,萧玮也不再哭了。 识实务者为俊杰,萧玮知道萧屹是说得出,便做得到。自己此时不过八个月大的婴儿,根本斗不过萧屹,还是得先苟着。 哼,他就不信萧屹还能时刻守着娘亲,他总找到机会带娘亲离开的。他断不会让娘亲再回到萧屹那个吃人的后宫里。 至于这天下,爱谁谁!前世他辛苦工作一辈子,这一世他可再也不想干这苦差事了! 一整夜,萧玮都在心里盘算着以后,筹划着他带沈灼离开后的日子。 第二日,沈灼睡到了日上三竿,一夜好眠。等她醒时,萧屹早和沈途,沈晟去了知州府衙,商讨对羌南族的作战计划。 来者是客,既然住在将军府里,自然要讲些礼数。沈灼起床将自己收拾清爽后,便往主院墨竹院去给婶娘请安。 对于这个婶娘,沈灼的印象不深,她仅见过她二三面,还是在沈途大婚时,沈灼跟着几个哥哥偷偷跑去看新娘子时看到的。后来婶娘便随沈途到了西南大营,沈灼就再没见过她。沈灼只知她是天盛知名大儒的孙女,是曾名动天下的才女,叫卓莹。 听说沈灼来请安,卓莹的贴身大丫鬟忙笑着迎出来,将沈灼请进了正房。 沈灼进房后,卓莹放下手里正在修剪花枝的剪刀,亲切地过来拉着她手,笑问道:“娇娇,昨夜睡得可好,在府中一切可还习惯?” “谢婶娘关心,一切都好。”沈灼也笑着回应道。 “将军说你从小就爱四处玩闹,锦官城是西南境最大的城,可有不少好玩的,好看的。你若想出去逛逛,我便让丁香给你们当向导。” 丁香便是之前引沈灼进院的大丫鬟,是土生土长的锦官城里的人。 第221章 再见钟少卿 在丁香的指引下,沈灼到了茗明客栈。 茗明客栈是济善堂开在西南境的分号,也是济善堂的第一个分号。在济善堂上了规模,可开设分号时,沈灼坚持要在西南境开第一家分号,至今已有七八年时间,由柴广的弟弟柴清在打理。 沈灼在茗明客栈见到了钟少卿。 钟少卿在接到沈灼书信后,立即动身前往西南,比沈灼提了半个月到达锦官城,然后一直落脚在茗明客栈。 “钟哥哥,这次劳你远赴千里,我无以为谢,就以水酒略表心意。” 在茗明客栈雅间内,沈灼端起一杯酒敬钟少卿。 钟少卿倒也没推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别七年,沈灼心里不禁有些感慨。彼时的他们,都还是年少青葱的模样,整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她可以一口一个‘小仙童哥哥’对着钟少卿开着玩笑打趣。而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已然是一个挺拔从容的男子。他眉目间已褪去了年少时的青涩和锐气,多了沉稳内敛和成年人的含蓄自持。而她自己,也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 这时光,真如那白驹过隙,转瞬即逝,年年岁岁全都刻在了彼此的脸上。 沈灼一时之间,不由有些怔然和怅惘。 “怎么,一别经年,娇娇竟不认得我了?”钟少卿忽地笑起来。 “哪能呢。”沈灼回过神来,也笑着道,“有钟哥哥此等风姿之人,整个天盛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我就是再隔个十年八年,闭着眼睛,那也是能认得的。” 钟少卿摇摇头,脸上颇为无奈地笑。这人拍马屁的功夫,真是一点没变,仍旧是张口就浑说。 两人初见面略生疏尴尬的氛围,在沈灼的插科打诨下,顿时变得熟稔起来。 “钟哥哥,你来这些日子,可查到些什么?”沈灼收起调笑,正色问道。 钟少卿沉吟片刻,道:“西南境内情况挺复杂,我查到有用的线索并不多。” “西南边境群山环绕,周围山脉绵延不绝,其高山峰险,导致大山中的村落相互来往不便,由此产生了大大小小数十个部落。他们之间历代以来便纷争不断,有些还成了世仇。” “所以,别看西南境不大,边境线也不长,但其附属小国和邻国却众多,叫得上名字的就三十四个,其余以部落形式存在的,就更多了。所以这边的情况,确实很复杂。” “不过,好在天盛国力足够强盛,能镇得住这一干小国,而且又有沈将军的四十万大军驻守,他们就算相互之间打打杀杀,也不敢对天盛有丝毫觊觎。加上言大人对西南镜治理有方,因而西南全境倒也井然有序,民风清正。” “咦,那这次为何羌南族敢进犯天盛?”沈灼不解问道。 “此事,就说来话长。”钟少卿给自己倒了杯酒,边喝着边缓缓道来。 “其实,羌南族并非想与天盛为敌,也非想占侵天盛的领地,他们不过是中了乌黎族的计而已。” “羌南族与乌黎族都居住在多折山上,毗邻而居,是世仇。” “羌南族擅猎,精于弓弩骑射,而乌黎族则以种植为主,所以乌黎族一向打不过羌南族,但乌黎族中读书人多,懂谋略的也就多。” “乌黎族很早便归顺了天盛,以寻求天盛对他们的庇佑,如此倒也安稳了二三百年。但其间,他们与羌南族小规模的争斗却没停止过。因此乌黎族一直想彻底消灭羌南族,可天盛却并不愿意,随意灭一部落,这会导致其它族部的仇视,与西南边境的安定并不有利。” “乌黎族定期会给天盛献上一些他们族内的宝物,前些日子他们献了一个极品的红宝石,据说是千年罕见的宝物。可谁知这东西根本就不是他们本族之物,而是羌南族的圣物,是乌黎族偷来的。” “羌南族自然要讨回,可这东西已经上书朝廷,是乌黎族献上的贡品,谁敢做主还回去?于是,羌南族率军一路追讨圣物,然后就成形这个局面。” 说到此处,钟少卿长长叹了口气,不知是为羌南族不值,还是为乌黎族不耻,又或为两族之间世代之仇的无奈。 “所以,这是天盛被人当枪使了?”这个真相倒让沈灼很意外。 钟少卿点点头:“其实只要把圣物还给羌南族,对方就能不战而退。只是圣物已成贡品,言大人也不敢擅自退还,这才上奏了朝廷,让朝廷派人来解决此事。” 难怪前世这场仗只打了七八天,沈灼恍然明白过来。 “所以,这就是西南境的现状,周遭的部落太多,相互之间关系也错综复杂,而南苗,不过是这众多部落中的一个。我来此半个多月,关于南苗的消息,其实不多,有用的,便更少了。” “我在京都时,听说南苗的医术很厉害。”沈灼道。 “南苗不仅医术厉害,毒术也厉害,医毒不分家。”钟少卿道,“不过南苗最厉害的,还是巫蛊术。” “巫蛊术?!”沈灼怵然而惊,这可是天盛明令禁止的禁术! 沈灼的惊愕,钟少卿自然明白,于是道:“南苗虽依附于天盛,但毕竟不属于天盛,加之这是他们族的千年传承,自然是不会禁止。” “萧承可是他们的圣子,那,他会不会......”沈灼没将话说完,但钟少卿却明白她言语未尽之意。 钟少卿摇头:“不管毅王到底会不会此术,但他都不会用的。巫蛊术之所以被明令禁止,是因本身是一种邪术。不仅受术之人会深受其害,施术之人也会被反噬。毅王若想上位,就不会冒此风险。” “就算他不做,但南苗这么多人,就没人帮他做吗?”沈灼觉得钟少卿的理说不通。 萧承为了上位,为了权利稳固,可是连自己的亲儿子都能放弃,区区几个南苗族人,又有何不能牺牲的? 钟少卿沉吟片刻:“你说的也有理。但从目前情况来看,毅王确实没用巫蛊术,不然储位也不会至今悬而未决。” “而且就你所说,前世他能成为太子,也是在假正元帝的情况下才成功的,也就是说,在前世他也一直没用过巫蛊术。” 钟少卿又细想了想:“所以,要吗是他不会,要吗是他不敢。” 沈灼道:“巫蛊术既然是南苗上千年的传承,肯定不能是不会。就算他本人不会,他身边南苗的人也定然会。”说着,沈灼忽地一拍桌子,“那就是他不敢!” “什么情况,才会让他不敢呢?”沈灼又皱起眉头,开始冥思苦想。 钟少卿笑道:“也许是做了,便能让人一眼发现,无法藏匿吧。” 沈灼眼睛一亮,道:“定是这样!不然正元帝不会在明知他是南苗圣子时,还依旧对他偏爱。” “好了,不管怎么样,总之毅王没有动用巫蛊术。”钟少卿结案陈词。 “钟大哥,我曾听大哥说起过,南苗圣子既非世袭,也非举拔,而是由圣石滴血确认。若其血能让圣石裂开,便为圣子。以圣子之血滋养石,便可长出血玉花。有南苗血统的人,都可去一试。”沈灼道。 “确实如此。”钟少卿点头。 “那么,南苗圣子应该不会是唯一的吧?”沈灼问道。 钟少卿继续点头:“南苗圣子确实不止毅王一人。能让圣石开裂,滋养血玉花的人虽不多,但也不只他一人,不然以他一人的血,还不够养那些花的。只是听说毅王的血最为纯正,效果最好。” 这与沈灼翻阅的上古杂籍中记载的大致相同。 “所以,南苗为何会举全族之力,要为萧承报仇?”沈灼问出了一直以来,心里长久的疑惑。 钟子卿一默,一时也无法回答。两人的思路似乎陷入了僵局。 “很多事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知道真相的,慢慢来吧。”钟少卿宽慰着沈灼。 最后,沈灼邀请钟少卿随她一同回将军府小住。 相较于南苗,沈途和其周边才是真正的重点。 第222章 为帝君者,慈悲比杀戮难上百倍 沈灼在将军府看到曲墨然时,相当的意外!在她记忆里,曲墨然在前世并未出在这场天盛对羌南族的战事里。 而曲墨然在将军府看到钟少卿时,也是相当的意外!他实在忍不住,偷偷地瞅了萧屹一眼又一眼,直到萧屹冷冷地回瞥他,他才讪讪收回目光。 萧屹见到沈灼二人,只扫了钟少卿一眼,略微一颔首,便冷着脸与二人错身而过,连一个字都没说。 沈灼见萧屹一脸不悦,忙将钟少卿安置好后,匆匆回了他们暂居的桃源阁。 临进院子前,沈灼在院门口站定,低头略想了想,接着吩咐樱桃去厨房,端来一碗早晨做的桂花核桃酪。然后,她亲手端着桂花核桃酪,进了东次间的厢房。这间厢房现被改作萧屹的临时书房,方便他处理他的一干政务。 “怎的,不陪你钟哥哥了?”听到有脚步声靠近,萧屹连眼皮都没抬,目光仍停留在手中书信上,声音冷淡。 沈灼觉得真是稀罕,前世她可从没见过萧屹有如此模样。她心里不由痒痒的,起了想逗弄的心思,可一转念,又将这心思生生压下去。萧屹的虎须,还是莫轻易撩惹的好。 “早上我让樱桃做了些桂花核桃酪,没放多的糖。你尝尝?”沈灼将碗递过去。 萧屹不喜甜,但很喜欢桂花的味道。不多加糖的桂花核桃酪,是他难得爱吃的甜品。 萧屹目光移了过来,在那碗桂花核桃酪上停了停,终是抬手接过了碗......和沈灼的手腕。 萧屹手上稍一使劲,便将沈灼拉入怀中,然后两臂一圈,把她锁在怀里。 沈灼倒也没挣扎,她安稳地坐在萧屹腿上,然后抬起两条胳膊,环住萧屹的脖子,轻挑秀眉,笑语盈盈地道:“难不成,王爷还要臣妾亲自喂?” 沈灼眉目间顾盼生辉,还带了丝狡黠。 若论调戏萧屹,那沈灼是比谁都会。 萧屹目光一黯,格外深幽,声音略暗哑:“那就有劳王妃了。” 对于沈灼自己送上门,萧屹历来是从善如流。 萧屹紧盯着沈灼嫣红的唇,然后将碗端至她唇边。沈灼眼尾一挑,也盯着萧屹,随后她低头,含了一口桂花酪在嘴里,再倾身吻住萧屹,将那滑嫩的乳酪哺入萧屹口中。 萧屹喉头一紧,搂着沈灼的手臂忽地变得僵硬,将更人往怀里压了压。 ...... 厢房内,一时寂静无声,只有轻微的吞咽声和喘息声。 二人耳鬓厮磨半晌后,萧屹搜刮完沈灼口中最后一点桂花酪。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这碗桂花核桃酪又滑又软,格外的香甜。果真是他喜爱的味道。 “我不会杀他,至少现在不会。”萧屹缓缓道。 “我知道。便是以后,你也不会。” 沈灼继续赖在萧屹身上,轻轻抿着萧屹薄而浅的唇角。 “娇娇,这是白日。”萧屹抿紧唇,极力忍耐着。 沈灼动作一顿,她一时倒忘了,这人不太经得起逗弄。于是,沈灼端正了身子,想从萧屹怀里起身。可萧屹锢着她双臂纹丝不动,让她动弹不得。 “王爷,你不是说这是白日?”沈灼斜睨着萧屹。 “无妨。”萧屹双眸微垂,耳根还透着红晕,但声音已恢复清冷,“你仅坐着,无妨。” 沈灼无法,也只得随他。她在萧屹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地方窝着。 “对了,曲大哥为什么会在这里?”沈灼问。 “这次对羌南的仗,由他领军。”萧屹懒懒地回。 “这仗原来不是你指挥的吗?”沈灼奇道。 “仗交给他去打,我陪你查南苗的线索。” 呵,萧屹心里冷嗤,他怎么可能让钟少卿那厮与娇娇单独在一起? “今日钟哥哥还说起此事,说羌南一族本无意与天盛开战,只是他们的圣物,让乌黎族偷来当贡品了。” “嗯,那红宝石,我已经派人去追回了。”萧屹淡淡道。 沈灼闻言,有些担忧:“你不怕陛下怪罪下来?” “我早让岳父大人把乌黎族的国书扣下,父皇是不会知道的。”萧屹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沈灼的头发,“虽是小战,但能不打就不打。” 沈灼脑子里突然响起清虚子曾说过一句话,“为帝君者,慈悲比杀戮难上百倍。” 杀戮只需强大的武力,而慈悲除了强大的武力之外,还要足够的智慧和胸怀。 这一世,自己与萧屹都与前世不同了。沈灼窝在萧屹的怀里淡淡地想着。 这,也挺好。 第223章 疑点重重 “萧承既然不是南苗唯一圣子,那为什么南苗会为了他,举兵复仇?”沈灼再一次问出这个问题,只是这一次,她对面的人是萧屹。 沈灼觉得萧屹应该知道些什么。 果然,萧屹答道:“后来南苗的人,在受审时说过,圣子曾许诺给他们,若南苗族全力助他上位,在他上位后,便会将西南境划一半给南苗,让其建国。” 原来,这才是南苗举兵复仇的原因?萧屹杀了萧承,坏了南苗的建国之梦?沈灼摇摇头,总觉得还是说不通。 “南苗一族居于深山中已有上千年,若能走出大山来建国,确实是件好事,但建不了国,对其原本的生活也没啥妨碍。” “所以,哪会来这么大的仇恨,要举全族之力来复仇?最后还让天盛全灭了。”沈灼皱着眉,似想不通这道理。 “确实是说不通。但当年被俘将士,不少都被审讯过,他们说辞一致,说的都是要为圣子复仇。蛮夷之地,未经教化,也许他们想得更直接简单吧。”萧屹淡淡一哂。 在前世,萧屹根本懒得去在意这些弯弯绕绕的说辞。对他而言,他手中有剑,麾下有军,面对一切魑魅魍魉,但凡挡在他面前的,他皆是选择一路杀将过去,以摧枯拉朽之势一路向前。他习惯用利刃解决一切,快而高效。 但这一世,因要“止杀戮”,萧屹这才收起雷霆手段,耐下心来,像拈针绣花一样,一点点琢磨,一点点拆解,将前世那些掩藏于浮华表面的真相慢慢揭开。 “对了,你可知萧承是否会巫蛊术?”沈灼突然道。 “巫蛊术?!”萧屹一惊,道“你为何说他会这个?” 沈灼也是一惊,道:“他竟是真的不会?!” “你不知南苗除了医毒一流之外,其最大的绝学便是巫蛊术吗?” 萧屹眉目一凝,沉声道:“此话当真?” “钟哥哥这几日打探到的,应是不假。”沈灼道。 萧屹半垂眼眸,沉吟着,手指在桌面不时轻叩。时至此刻,他才觉得前世的南苗之战,确有不寻常之处。 虽沈灼一直矢口咬定沈渊,沈途不会叛国,沈家是被冤枉的,但其实萧屹一直没真的往心里去。他认为沈灼不过是被亲情冲昏了头,蒙蔽了双眼,不肯面对残酷的真相而已。 因为此事是经三堂会审,又有铁证如山,从头到尾没有任何一处有疑点,沈途更是当堂伏罪,所以萧屹从不认为此案结论有误。 哪怕是重来一世,萧屹不愿看到沈灼为此事伤心,他想的也是如何阻止南苗之战的发生,而非去证实沈途、沈渊的无辜。至于他要陪着沈灼去调查前世线索,那纯粹是私心作祟。 可现在,当萧屹知道萧承可能会巫蛊术时,突然觉出一丝不对。 萧屹比沈灼更了解萧承。若南苗真有巫蛊术,那萧承是绝对不会让太子掉包正元帝的计谋得手的,更不会是在假正元帝的支持下,才坐上太子之位。他定会利用巫蛊术,在更早的时候,就把正元帝牢牢控制在手中。 所以,萧承是肯定不会巫蛊术的。甚至,他应该是连南苗有巫蛊术都不知道的。身为南苗的圣子,从小身边就跟着南苗的圣医和长老,可他却不知南苗的绝学...... 萧屹替沈灼理了理衣衫,将她抱到一旁的坐椅上,然后淡喝一声:“陆云。” 陆云一个闪身,出现在厢房内。 “南苗族,派人去查。我要尽可能详细的资料。” “是。”陆云一个应声,再又闪身而退。 第224章 塑料姐弟情 若说萧玮的相貌,是一比一完全复刻了萧屹,那萧鸾就是一比一完全复刻了沈灼。 随着年岁增长,萧鸾的眉眼越长开,就越发地像沈灼,完全一活脱脱的小号沈灼。不过,萧鸾的脾性却随了萧屹,聪慧却少言。她并不如同年龄的小女孩儿那样爱哭,爱闹,爱撒娇,反而是时常板着一张脸,像个小大人般的模样。但还是有一点深得沈灼的真传,那便是极好美色。 钟少卿住进将军府后,萧鸾就没少往他院子里跑。她听莺儿姑姑说,钟叔叔是专抓坏蛋的提刑官,从此便日日缠着钟少卿讲抓坏蛋的故事。 看着与沈灼如出一辙的眉眼,钟少卿根本无法拒绝萧鸾的请求,只要得了空闲,他便会捡一些办案中的趣事讲给萧鸾听,权当是故事。 萧玮自然也知道了钟少卿的到来。他对钟少卿的心思,可比萧鸾多了好几层。这可是能让他爹生气的男人,他得好生去看看。萧屹不准他缠着娘亲,但没有不准他缠着萧鸾呀。 于是,每日一早,萧玮一睁眼,就要吵着奶嬷嬷抱着他去找萧鸾。然后萧鸾去哪儿,他去哪儿,完全成了萧鸾的小尾巴。 萧玮说话不清,走路不稳,还不要自己给他的小花花,也不穿自己给他的漂亮裙子,更拒绝一切往他头上插的东西......所以,萧鸾很是嫌弃萧玮。 可萧玮突然就粘她粘得紧,哄又哄不走,甩又甩不掉。萧鸾也只好随他跟着。 将军府众人很羡慕,直说这姐弟俩感情真好。 萧鸾日日都要去找钟少卿讲故事,自然萧玮也就日日跟着去听故事。 见到钟少卿的第一眼,萧玮就很满意。虽说萧玮对外貌并不十分在意,但他知道,娘亲会喜欢上爹,是全凭了爹那张好颜值的脸! 说实在的,萧玮在前世也见过无数风采各异的男子,但若要论颜值比萧屹更出色的,那还真是没有。 没想到,眼前这位钟叔叔,颜值倒是能与萧屹一比。果然,娘亲挑人的眼光就是好!萧玮暗中搓着小胖手,两眼亮晶晶的盯着钟少卿直看。 钟少卿见旁边的小豆丁盯着他直看,嘴角还不停地流口水,不由笑着将他抱起来,逗了逗。萧玮十分给面子的“咯咯”直笑。 嗯,这人笑得真好看,比爹那张大冰块脸好多了。萧玮对钟少卿的好感又上升了些。 “钟叔叔,你快接着讲上次的古寺失窈案嘛。”萧鸾端正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小声催促着。 钟少卿闻言,不禁多看了萧鸾两眼。别看这只是个小姑娘,才三岁出头,却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格外感兴趣。越是荒诞的案件,她越是爱听。她不光爱听,还能偶尔一语中的,抓住一些案件的关键,真是一个天生探案的好苗子。 钟少卿曾一时动过收徒的念头。只可惜,这是端王府的小郡主,其家世显赫,身份贵重,是断不可能来按察提刑司的。 “钟叔叔,讲......”萧玮也出声附和着萧鸾。在他日日不懈的努力下,现在的他已经可以成功地蹦出一两短句。 钟少卿目光闪了闪,然后一手抱起萧玮,一手牵着萧鸾,往外走着:“小郡主,我们去小花园里,一边赏花,一边听故事,可好?” 钟少卿可没忘记他住将军府的任务是什么。他得借此机会,把将军府的人摸排一遍,看谁最可能模仿沈途的笔迹,还有假扮他的形象! 据沈灼讲,在前世的那些铁证里,除了有沈途与南苗之间来往书信等物证,还有不少人证,不同的人皆指认沈途曾数次亲往南苗寨中和后来的南苗军营,甚至有南苗先锋官亲口证实,是沈途告诉了他们天盛军队作战计划和行进的路线。 如果不是沈途真叛国,那便是有人假冒。 第225章 将军府 钟少卿在花园里给两个孩子讲故事,一讲就是一个多时辰。萧鸾像是打开了什么奇怪的开关,钟少卿每说上一两句,她就抓住一点,不停追问为什么。 萧鸾问出的问题五花八门,好似天马行空,又似异想天开。钟少卿倒颇有耐心,总是一一作答,并不因萧鸾是小孩子,而随意敷衍。 钟少卿有耐心,但萧玮却没有。好好的一个案件,他正津津有味,听在兴头上,却总让萧鸾莫名其妙地打断,这让他很不耐烦。一次还能忍,二次三次之后,他便失去了听故事的兴趣。后来,他干脆拉着奶嬷嬷在花园里开始练习走路。 时至今日,萧玮还不能完全地独立行走,这让他觉得极为不便,所以他对练习走路这事很积极,很上心。 周嬷嬷拿了个玩具小球,引导着萧玮向前行走。萧玮努力控制着不听使唤的腿脚,一步一踉跄,歪歪斜斜地前往走。 当萧玮走到花园的墙边时,忽听到墙外传来断断续续女子的哭泣声,声音很小,很低,似在用力压抑着。 “荷花,快别哭了。来,把眼泪擦擦。别一会儿又给夫人招是非。”一道女子的声音传过来。 看来墙外是两个将军府的婢女。 萧玮摇摇晃晃着准备离开,他可没听别人家墙根八卦的爱好。可墙那边接着传来的几句,却让他停了脚步。 “丁香姐姐,我也不想的。可那燕窝明明是夫人嫁妆里的东西,平素都舍不得用。夫人最近睡不好,又添了咳疾,这才拿了几钱出来熬着喝。谁知竟让小院子里的人抢去,她们还出手打人......”先前的哭声不禁大了些,想来这个叫荷花的婢女是真的受了大委屈。 “丁香姐姐,我还没听说过,哪家姨娘敢如此骑到当家主母头上的。”荷花抽噎着不忿。 “唉,谁让将军被她迷了魂儿,一心专宠着呢。”丁香幽幽叹了口气,十分无奈,“若非看在夫人身出名门,怕是宠妾灭妻这等事,将军也是敢做的。” “可,可明明两年前,将军和夫人还很恩爱。自从这姓陈的狐媚子进了门,将军就像完全变了个人似的。” “你不也说了,那是两年前,这男人呀......一见到美人,哪有不变心的。” “那夫人还生有三个少爷呐,将军也真是一点不顾念.....” 墙外的两个婢女的声音渐渐远了,想来是回墨竹院了。 萧玮一屁股坐在花园的墙根下。他皱起眉头,沈途哪来的陈姓妾室? 沈途的卷宗,萧玮读过不下几十遍。在萧屹还在位时,他是亲自调查过此案件的。后来他登基上位,也曾令大理寺再次复查过此案。所以他对沈途的情况,远比很多人都清楚。 萧玮记得卷宗中记载,沈途只有一妻一妾,育有四子二女。因事发时,二女已经出嫁,所以被诛杀的人只有沈途和他的一妻一妾,还有四个儿子。那妾氏姓朱,并不姓陈。 难道是此人未给沈途生下一子半女,所以沈途给了放妾书,才逃过一劫?萧玮皱起他好看的小眉毛,一脸严肃地思考着。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更何况人口不多的将军府。到了晚间,沈灼也听到陈姨娘抢了婶娘燕窝的事。 “四老爷也真是糊涂!竟能纵容一个姨娘欺到主母头上。”兰草摇着头道。 “就是,这事要放在京都,还不得被那些御史参上几本呀?”莺儿点头附和。 “京都大家族里的姨娘,要敢这般张狂的,不知早被卖到哪个山里去了。”樱桃正巧端了一端红豆山楂羹进来,也接嘴道。 沈途的做法,在正经大家世族的人眼里,都觉得匪夷所思。 沈灼搅了几下红豆山渣羹,那丝怪异的感觉,再次浮上心头。她蹙了蹙眉,然后推开碗,起身站起来,往外走去。 “天色已晚,你这是要去哪儿?”萧屹问。 “去找钟哥哥聊聊。”沈灼道。 “一起。”萧屹也站起来。 “去~~~去~~~去~~~”本在一旁安静吃红豆羹萧玮,听到沈灼要去找钟子卿,忙挥舞着双手,要求也跟去。 “去~~~去~~~去~~~”萧玮着急地,不停地重复着。萧屹看了眼他,见他一张小脸全是焦急之色,便长手一伸,将他也拎上了。 于是,萧屹,沈灼还有萧玮一行人去了钟少卿暂住的卧云轩。钟少卿见几人前来,倒有些意外。他将人迎入院中后,沈灼将心里的疑虑悉数讲与他听。 “所以,你是觉得陈姨娘有不妥?”钟少卿看向沈灼。 “谈不上不妥,只觉得有些怪异。”沈灼道,“在小时候,叔父经常带我们一起玩耍,他的为人,我还是知道一些。他不该是这样的。” “叔父他虽生性不羁,大大咧咧的,但他从小也是进鸣山书院学习的,很讲孝道,也讲长幼尊卑,绝不是不通礼数,不论规矩之人。” “而且我听阿娘说过,婶娘是叔父自己钟意的女子。两人也育有三子一女,想来也曾恩爱过。阿爹曾说,叔父是沈家里最热血,最重情,也最坦荡的人。那就不应凉薄至此,所以我觉得,这其中必有缘故。” 钟少卿沉吟片刻,道:“可沈夫人和陈姨娘皆为女眷。若要调查,怕有些不便。” 钟少卿身为外男,确实不方便进内宅。而沈灼虽能自由出入内宅,但她对查案又不精深。 “我~~~我~~~”忽地一道稚嫩的,奶气的声音,响亮地在屋中响起。 众人凝目,只见是坐在萧屹怀里的萧玮,把小胖手举得高高的。 沈灼忍俊不禁,将他的小胖手捏在掌心,低头亲了亲,笑着逗他:“我们小石头也要查案呀?” “嗯,我行。”萧玮严肃地点头。 萧玮一本正经的模样,让沈灼不由莞尔一笑,将他抱过来,使劲揉了揉他的小脸蛋。 萧屹却若有所思,淡淡道:“你不妨抱着他四处走走。” 沈灼一怔,后恍然,抱着孩子在内宅走动,倒也是不错的掩饰。 “钟哥哥,那我该重点查探些什么?” 第226章 宠妾陈氏 这日后,沈灼就抱着萧玮在将军府各处溜达。萧鸾的眼眶一下就红了,钟少卿在她眼里顿时不香了,她再也不日日去找钟叔叔讲故事,转而拉着沈灼不放手。她也要天天跟娘亲在一起。 于是,沈灼便右手抱着一个,左手牵着一个,拖儿带女的在将府内瞎转悠。 钟少卿告诉沈灼,流言蜚语中往往含着重要线索,越是荒诞离奇的传言,越是真相的影子。所以,沈灼让莺儿和兰草到处去打听八卦,而自己则领着孩子每日来给卓莹请安。 卓莹对沈灼的到来十分高兴,毕竟将军府冷清得太久。她虽有三个儿子,但三个儿子都还没成亲,唯一的女儿又出嫁了,导致偌大一个将军府,连说话的人都没一个。卓莹瞅着沈灼一对粉雕玉琢般的小儿女,满眼里全是喜欢,更是日日备着不重样的精致糕点给她们。 “我记得大哥哥只比我三哥小一岁吧?婶娘也该替他张罗门婚事,这样隔几年家里也能添个小家伙,也热闹一些。”沈灼见卓莹十分喜爱孩子,不由提议道。 卓莹闻言,脸上的笑容便淡了,她轻声道:“我前些年就替岚儿议过亲了,是言大人家的二女儿,她与岚儿自幼相识,也算良缘。” “只是言大人不想女儿随岚儿去任上,说要等他调回西南大营再成亲。这一拖,就拖到现在。”说到此处,卓莹不由叹了口气。 “怎么,大哥哥是调不回西南大营吗?” 沈灼觉得奇怪,沈途作为西南大营的守将,正二品的都护大将军,不至于连给儿子安排个职位,这都不行吧? 卓莹看着沈灼,欲言又止,嘴张了张,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 “大少爷哪里是调不回来,根本是有人不想他回来!”丁香气愤地道。 丁香陪沈灼外出过几日,与沈灼熟稔几分,说话就直接了些。 “丁香,住嘴!”卓莹沉下脸来,轻声喝斥。 “夫人,这些年的委屈,你为了少爷们全忍了。将军要宠妾灭妻,不讲礼法,那二老爷也不讲吗,沈氏族长也不讲吗?难得端王妃来,你受的苦总得要讨个公道!”丁香眼中含泪,对着卓莹殷殷道。 卓莹神色黯然下去,转头沈灼强颜欢笑:“这丫头被我放纵惯了,说话没个分寸,让你看笑话了。” 沈灼轻轻拉住卓莹的手:“阿爹就叔父一个亲兄弟,虽我们两家,一个在京都,一个在西南,但确实是世上血脉最亲的一家人。既是一家人,哪来的什么笑话不笑话。” “我到将军府也有些日子了,自是看到不合常理的事。我在家时,听阿娘说过,叔父和婶娘十分恩爱。怎么就变成如今这般情况了?” 沈灼的话说得很诚恳,目光很真诚,没有一丝嘲笑,只有满满的疼惜。 卓莹沉默良久,终是开口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但王妃既然问起,倒也不是什么不可说的事。” “自我与将军成婚以来,一直相处和睦,夫唱妇随,相濡以沫二十几余年,算得上恩爱不疑。后来纳了朱氏进门,她也是守礼讲矩规,安安分分的良家子。她为将军开枝散叶,我也从未苛待过她。守着孩子们一日日长大,一家人相处融洽,日子过得倒也平顺安康。直到陈氏进门,这一切就变了......” 常年的苦楚闷在心里,卓莹也想找人说说。于是,沈灼从卓莹那里得知,陈氏并非天盛人,而是尼落族的孤儿,从小被西南知州言牧收养,培养成了一名歌姬。 两年前,一次醉酒,沈途轻薄了陈氏,言牧便要将陈氏赠送于他。沈途最初拒绝的,但见过几面,相处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从此沈途眼里再无他人,只有陈氏。 沈岚本早该调回西南大营,但陈氏怕卓莹的儿子回来会对她不利,从此日夜担惊受怕,日渐消瘦。沈途为安抚陈氏,便把沈岚安排去了南疆,其余三个儿子,也是一个都不让回。 沈灼越听越心惊,叔父这等做法,已大违人伦常理! “这个尼落族,是个什么样部族?”沈灼不禁问道,难道有什么魅惑人心的秘法? “算不上部族,就是一个小村寨,在多折山的深山里。后来起了场大火,将村寨烧毁了,这个族便没了。幸存下来的族人,就流落到各处。”卓莹解释着。 “我观陈氏相貌也非特别出色,为何叔父如此专宠于她?”沈灼踟蹰半刻,虽觉唐突,但还是将话问出。 卓莹闻言倒没羞恼,只是摇摇头,脸上浮起一丝惨淡的笑:“我也不知。兴许,她便是他的真爱吧。当初,我还想给他再纳几房娇妾,不想竟是惹他勃然大怒。” 这个陈氏,还真有些手段。沈灼打算去会一会她。 陈氏单名一个露字,人如其名,气质柔弱易碎,经不起风吹日晒,像是轻轻一碰,就会消失。 据说陈露身子骨很弱,日日要服用养生的药丸。所以,日常她很少出凝香院,只有沈途回府时,她才会露面。要想见上她一面,也不是很容易。 但,萧玮有办法。 萧玮前世来过将军府。在前世,沈途服诛之后,萧屹并未把将军府再赐予他人,任其一直荒芜。后来萧玮重查此案时,专程来过将军府,他对将军府的各院落是熟悉的。 于是,萧玮追着一只蝴蝶闯进了凝香院,嘴里还一直嚷嚷着:“飞~~~飞~~~”。 萧玮人小个子矮,走路都不稳,衣着又华贵。凝香院的一干仆从,谁也不敢上手阻拦。 然后,萧鸾追在他后面,也闯进了凝香院,嘴里也一直嚷嚷:“小花花,别乱跑,快回来!” 再然后,沈灼追在他二人后面,自然也进了凝香院。 第227章 千佛花 沈灼一进到凝香院,就嗅到一缕香气,很淡,略清甜,若有若无的,十分好闻。平阳郡主擅长制香,沈府里各房使用的熏香,多是平阳郡主亲手调制。沈灼从小耳濡目染,对各类香味十分敏感,也特别喜爱。 沈灼停下脚步,耸了耸鼻尖,想找寻出那香气的源处。可那香气却一时又无了,院中空气清清爽爽,再无任何味道。沈灼无奈,只得作罢。但就在她一转身,那香气仿佛又不经意冒了一丝出来。沈灼不由自主凝神,再想去寻,结果那香气又没了......几个来回下来,搞得沈灼不禁心烦气躁。 “王妃万福。”院中众人齐齐与沈灼见礼。 一个华贵女子,带着一双小儿女。凝香院里的奴仆就是再眼瞎,也猜到来者是谁了。 “平身吧。”沈灼抬了抬手。 “妾身见过王妃。” 这时,一道清婉动人的声音响起,随后门帘一撩,一道纤弱的人影从屋内走出来。 沈灼心念一动,暗道,可算露面了。 沈灼忙快步上前,笑着拦住了陈氏对她行的大礼,道:“你身子不好,快快免礼。都是小石头贪玩,闯到院子里,惊扰到你了。” “王妃能到妾身的院子,是妾身天大的福份。若王妃不嫌弃,还请进屋,喝一杯清茶。”这声音如黄莺出谷,婉转动听。 沈灼不禁想着,叔父迷恋她,也不是没原因的。 萧玮现在已经很抗拒被人抱着,哪怕走得歪歪斜斜,他也坚持下地要自己走。于是,沈灼只好一手牵一个,随着陈露进了正屋。 一进到屋内,沈灼又闻到了之前那缕清香。 “不知陈姨娘用的什么熏香,真是好闻。”沈灼问道。 陈露微怔,眸光闪了闪,随后她微笑着,柔婉道:“王妃见笑了。妾身身子弱,闻不了熏香。不过是在房里,放了两盆千佛花而已。这花可凝神聚气,是我们尼落族的族花。” 沈灼顺着陈露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在窗台处果有两盆黄色的花,正在盛放。 “哦?这叫千佛花吗?我还从未见过。”沈灼好奇地走过去,仔细端详了那花一会,笑着道,“此花长得倒与菊花相似,只是这香气可好闻多了。” “王妃若是喜欢,回京都时妾身便上送几盆给您。” “不可,不可。君子不夺人所好,这可是你族的族花。”沈灼连连摆手。 “几盆花而已,能让王妃看上,也妾身的福分。”陈露微垂着头,一副恭顺的模样。 陈氏若弱柳扶风,温婉又柔顺,这样一个人,竟是不把主母放在眼里,还敢骑主母头上的人? 沈灼有些迷茫,一时分不清真假。 沈灼有一搭没一搭与陈露聊天。沈灼讲一些京都的趣事,陈露便附和一两句,可关于她自己的事,她却绝口不提。哪怕沈灼开口询问,她也仅仅说些宽泛的尼落族的风土人情。 沈灼与陈露喝茶聊天,萧鸾乖乖坐着,只萧玮一人,一点不稍停。他像是被打了鸡血般,在屋内到处打转,口中小声嘟囔着:“飞~~~飞~~~” “世子爷,这里没蝴蝶,我们去外面找蝴蝶,好不好?”萧玮的奶嬷嬷,急得满头大汗,她一步一趋地追在萧玮身后,拿他一点办法没有。 “不!就在这~~~飞~~~”萧玮忽开始发脾气,见什么东西都要抓,抓到手里就往地上一扔。 沈灼默默看了萧玮一眼,不知他这是要作什么妖。平日里萧玮虽也闹腾爱玩,但从不无理取闹。甚至沈灼很多时候觉得,萧玮有远超他这年龄该有的智慧。但他现在这样,实在是太失礼。 沈灼抚了抚额,对周嬷嬷道:“将他抱出去吧。” “不~~~”萧玮一屁股坐在地上,开始嚎啕大哭。 他一边哭,还一边往陈露身边蹭,然后一把抓住陈露的衣摆,仰着小脸冲陈露道,“漂亮~~~姨姨,飞~~~” 别看萧玮豆丁大小,手也小小的,但抓得特别牢。周嬷嬷扯不动,沈灼也扯不动。陈露只好俯身抱起萧玮,柔声道:“世子爷,花园里才有蝴蝶,这里没有。” “那,那里~~~”萧玮小胖指头直往窗外指。 陈露也只好抱着他,往窗边走去,边走还边哄着:“世子爷,窗户外面就是花园。要不,我们去花园?” 正在这时,屋内突然响起“砰!”“砰!”清脆两声。原来是陈露抱着萧玮走到窗台近前,萧玮使劲踢蹬着小短腿,一脚直接踹翻了花盆,正是那两盆千佛花。 花盆摔在地上,裂成三四片,内里的泥土也洒了一地。 陈露的脸色一下变了。 “哇~~~好漂亮的虫虫!”一道稚嫩悦耳的惊呼声响起。 是萧鸾。 众人只见一个粉色的小身影,一晃眼就跑到摔碎的花盆前,然后蹲在那里,好奇地盯着着撒了一地的泥土。 沈灼皱着眉,往萧鸾那处看过去。她蓦地一惊,脸色大变,一健步冲过去,一把将萧鸾猛地拎起,然后抱在怀里,一退三步远。 只见那一滩黄褐色的泥土,无端地一耸一耸,然后爬出两只肥硕的虫子来,约有三寸长,一指宽,头上有须,通体五彩斑斓,十分艳丽。 “啊~~~”屋内有胆小的婢女,尖叫起来,然后跳到角落,颤抖着。 但凡在山林周边居住的人,都有一个常识,越是鲜丽的虫子,越有剧毒。一时间,屋内众人都往后退了好几步,离那虫子远远的。 忽地,屋内寒光一闪,“铮”“铮”两声,两把小刀落地。两条虫子皆被一刀两断,泅出两滩黑色的血。莺儿收回手,正打算上前查看,沈灼叫住她。 “别直接碰,当心有毒。” 莺儿点点头,她去花园捡来几根树枝,将两截虫体小心挑出屋外,再用火折子将其烧成了灰。 陈露的脸色,更苍白了几分,她怔怔地坐在椅子里,一言不发,双眼发直,像是受惊吓过度的模样。沈灼也不好再留,于是安慰了她两句,便起身告辞。 “王妃,你不是喜欢这花吗?那便一起带走吧。”陈露忽开口道。 于是,沈灼带着萧鸾,带着萧玮,还带着两株千佛花离开了凝香院。 第228章 传说中的血脉之毒 晚间,沈灼带着千佛花,去卧云轩找钟少卿,同去的有萧屹,还有怎么哄也哄不好,非不肯睡觉的萧玮。 “这就是你说的千佛花?”钟少卿拿出手套戴上,小心地翻看着千佛花。 沈灼点点头。 “你说这花有好闻的香味?” 沈灼继续点头:“嗯,味道很清淡,但一闻着就十分舒心。” 钟少狠狠皱起眉:“可我没闻到任何味道。” 萧屹淡声道:“是没有香味。” 沈灼一惊:“不会呀,明明有香味!” “味道很淡,似有似无的,你们再仔细闻闻。”沈灼道。 萧灼和钟少卿二人略微凑近了花。片刻后,两人对视一眼,仍是摇头。 “莺儿,你能闻到吗?”沈灼扭头问身后的莺儿。 “我闻不到。王妃,下午在你说有香气时,我就啥也没闻到,我还以为是我鼻子不灵呐。”莺儿利索地道。 “不会就我一人能闻到吧?!”沈灼觉得不可思议。 “香~~~”萧玮此时突然出声。 “你能闻到?”萧屹扭头看向萧玮。 “嗯。”萧玮认真地点头,不似在玩笑。 萧屹沉吟片刻,吩咐道:“陆云,去把萧鸾找来。” 不一会,陆云便把睡眼惺忪的萧鸾抱进来。萧屹将女儿接过来,搂在怀里,轻轻摇了摇,萧鸾半眯着睁开眼。 “阿爹,阿娘,你们怎么都在这里,你们不睡觉的吗?”萧鸾揉着眼睛,软软地道。 “鸾儿,你可闻到屋内有奇怪的味道?”萧屹轻声哄问着。 “有呀,香香的。”萧鸾打了个呵欠,靠在萧屹怀里,细声细气道,“就和下午陈姨婆屋里的味道一模一样,可好闻的。” 萧屹面色一沉,钟少卿的脸上也凝重起来。 “这是只有我和鸾儿,还有小石头能闻到?”沈灼觉得莫名,心里却升起不好的预感。 “我曾在探案的古籍中,看到过一种传说中才有的毒,叫血脉之毒,此毒是能下在人血脉之中。此毒服下后,但凡与服毒之人有血脉相连的,皆会中毒。毒性的深浅,按血脉远近而有不同。”钟少卿缓缓道。 沈灼蓦地将怀中小石头搂紧,声音紧绷:“你的意思是,我叔父被人下了此种毒?而现在我,鸾儿,小石头全都中毒了?甚至连阿爹和兄长,也都中毒了?” “王妃不过紧张,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钟少卿忙出言安抚着,“只是这香气只有你们三人能闻到,至少血脉一说,确是不假的。” 萧屹握住了沈灼的手:“前世,沈途不是毒发而亡的。你别担心。” 萧屹的话,像是一颗定海的针,沈灼的心,一瞬安定下来,脑子也清醒了。是呀,前世自己也不是中毒身亡的。 “目前看来陈氏确实大有问题,还有这千佛花,也非同寻常。”萧屹淡声道。 “虫~~~虫~~~”萧玮补充着。 “对,还有那彩色的虫。”沈灼摸摸萧玮的头,“亏得小石头踢倒了花盆,不然还发现不了。小石头可立了大功呢。” 萧玮得了夸奖,开心在沈灼怀里扭来扭去,还冲着萧屹得瑟地扬了扬小下巴。 萧屹淡淡瞥了他一眼,懒得搭理。 “陈氏那边,我派人盯着。你们先就别再接触她。当下要紧的,是查清千佛花的事。”萧屹沉声道。 “明日我上市集去打探下消息。”钟少卿道。 “我也去茗明客栈问问。”沈灼也接着道。 萧屹没说话,他半敛双眸,似在权衡什么。半晌后,他抬起眼,看着沈灼道:“今日龙虎卫来报,沈途出现在南苗寨子里。” 沈灼双眼猛地睁大,瞪向萧屹:“你是什么意思?” 萧屹顿了顿,还是平静地开口道:“前世的证人证词里,就说有他与南苗往来甚密,经常返往于南苗与西南大营之间。” “这有什么问题吗?”沈灼冷声道,“南苗与天盛世代交好,又是西南边境的最大的部落之一,我叔父难道不能与他们来往?!” “沈氏从我祖父起,就驻守在西南大营,大伯和三叔都是为国捐躯,全都死在这条边境线上。叔父自幼便跟着父兄上战场,他说过,这条边境线,就是他的生命线,他会为天盛守好西南境,也会为祖父守好西南境。” “萧屹,我告诉你,我叔父不会叛国!绝不会!!” 沈灼骨子里有一种执拗而顽强的固执,一旦是她认定的,便是撞了南墙,她也不回头,哪怕头破血流,她也要继续去坚持,就如前世她对萧屹的深情一样。 萧屹蓦地泛起一股怒气,凭什么,沈途,他凭什么! 眼见这两人针尖对麦芒的就要吵起来,钟少卿忙出声提议道:“还有十日便是南苗的火神节,不如到时我们去南苗寨里一探虚实。” “离前世南苗之战已没几年了,寨里此时应该有不少动静。” 萧屹瞥了眼钟少卿,冷硬地板着脸,抱着萧鸾,一言不发地走了。 沈灼一口气憋在心里,胸口不停起伏着。 萧玮软软地趴在沈灼怀里,他抬起小手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脸,像是在安慰她。 “娘亲,不气,不气。”萧玮奶声奶气地道。 十日后,沈灼,萧屹和钟少卿去了南苗寨,参加南苗一年一度最盛大的节日,火神节。 在南苗族的传说中,南苗族诞生在一簇火苗里,他们自认是火神的后裔,是神的子民。火给他们带来了光明,驱离了野兽与邪恶,火给他们带来了温暖,让寒意远离,还给他们带来了美味的食物。 因此每到火神节,南苗族人就会彻夜点燃篝火,大家手持火把跳舞唱歌,放烟花、赛马、斗牛,还会举行盛大的祭拜神明仪式,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全族平安。 第229章 惊天的秘密 南苗族是天盛西南边境上最大的部落之一,繁荣且强盛,人口最鼎盛时,有近百万人。 南苗族与天盛世代交好,来往十分频繁,嫁婚也很常见,是与天盛相处最融洽的边境族裔之一。 但南苗对族人的证定十分严苛,只有祖上世代全都为南苗人,才会被认定为南苗人。但凡有外嫁的,或者是外娶的,其后代都不被南苗承认是族人。 所以,南苗族上千年发展下来,有其血脉的人不知凡几,可真正被算作南苗族人的,却不足五十万。也正是因此,火神节不仅仅是南苗最盛大的节日,也是整个西南边境最盛大的节日之一。 火神节前前后后差不多要热闹十余日。当然,最热闹的要属火神节当天。这一日,无数人都会穿上盛装,去到南苗寨参加盛典。 沈灼便是挑了火神节当日去往南苗寨,与她一起同往的,除了萧屹、钟少卿,还有两个甩不掉的小豆丁,萧鸾和萧玮。 萧玮是哭着,闹着,打着滚非要跟着,而萧玮一跟着,那萧鸾也说啥也不愿留在将军府,也非得上不可。于是,沈灼一手一个,把他们拎上了马车。 南苗寨是在多折山西面,本处于深山之中,但与外界来往频繁,后来便凿山修道,修建了好几条官道。从锦官城出发,骑快马一个半时辰便能到,坐马车也不过大半日。 这一路上,熙熙攘攘全是盛装的人群,人头攒动堪比采春节的青玉湖畔。 傍晚时分,沈灼的马车终于抵达南苗大寨。寨子正中心的广场被装点得五彩缤纷,四周彩旗飘扬,锣鼓喧天,彩炮齐鸣。 一群年轻的男子围了一大圈,正吹着芦笙,曲声悠扬,而年轻的女子们,则穿着华丽的衣裙,迈着轻盈的舞步,随着曲声翩然起舞。 周遭的人群里不时传来喝彩声和欢笑声。整个寨子里都洋溢着快欢,喜庆又热烈的气氛。 “娘亲,那是什么?”萧鸾撩开车帘,指着远处问道。 沈灼顺着萧鸾的手指望出去,只见广场中央,有一个由石块堆砌成的高坛,坛中矗立着一面巨大的铜鼓,鼓面上雕刻着精美的图案,显得庄严而神圣。 “那是惊天鼓。”沈灼对萧鸾道。 在临来之前,沈灼通过茗明客栈,找来很多关于南苗的典籍和传说,挑灯夜战好几日,恶补了不少相关的知识。 惊天鼓,顾名思义,其鼓声一敲能惊天动地,是南苗在祭祀仪式上请天神时用的。 火神节的庆典,到了晚上才是重头戏,会举行隆重祭祀仪式。而白日里的载歌载舞,不过是欢迎远方来客的普通欢庆。 沈灼一行人来南苗大寨,也不是真的想凑热闹,便没往喧闹的广场中心去。 “我们去圣石殿看血玉花吧?”沈灼提议道。 圣石殿是南苗一族的禁地,只有火神节和新年祈福,这两个节日才对外开放,让族人可以进去叩拜祈愿。 “你又非南苗族人,进去祈愿的话,怕不会灵验的。”钟少卿笑着打趣。 “我又不是去祈愿。”沈灼笑道,“不过想去看看传说的血玉花。” “你既想去,那便去吧。”萧屹一拔马头,朝圣殿而去。 “王妃,那血玉花真的是用鲜血浇灌的吗?真的能活死人,肉白骨吗?”莺儿好奇地问道。 沈灼好笑地看着她:“你家王妃又没用过,哪里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传说是这么说的。” “娘亲,那圣花漂亮吗?”萧鸾也眨巴着大眼睛看着沈灼。 “娘亲也没见过呢。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见到了。” 沈灼看着远处高耸入云的圣石殿,也不禁有丝好奇。 可真看到血玉花,沈灼是失望的。因为血玉花并不惊艳,甚至都算不上漂亮。不过血玉花竟然是白色的,这倒让沈灼挺意外,她原以为用鲜血浇灌出来的花,该是血红色的。 圣石殿外观宏大而庄严,但内里却空空荡荡。整个大殿中,只在正中央摆放着一块青石,约有十丈见方,孤零零的。青石上零星是长着几株白色的,珍珠米粒般大小的花。 这石,便是圣石,而花,则是血玉花。 数十守卫严密地围在巨石周围。无数的南苗族人对着青石和小花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 血玉花其实太不起眼了,若不是放在圣殿之中,有重兵看守,沈灼怕是会以为是路边的野花。 “娘亲,这花真小。”萧鸾也很失望。 “呵呵,小姑娘,这是圣花才冒头,还没长大呢。等它真正长开,能比你手掌还大呐。”旁边一老妇人乐呵呵解释道。 “婆婆,圣花真是用血浇灌出来的吗?”萧鸾歪着小脑袋,直看那花。 “那当然,而且必须是圣子大人的血才行。”老妇人一脸骄傲。 “这么大块石头,要是天天浇,那圣子得流多少血呀~~~”莺儿在一旁啧舌。 “你们都是外族人吧?”边上又有人接口道,“我们的圣子大人可不止一人,不然哪里能养出这么多圣花。” “那圣子大人共有多少位?”沈灼适时地问道。 “有十二位呢,到了今天晚上祭祀大典,你们就能看到了。” 沈灼一惊,难道萧承也来了? “是所有圣子都能看到吗?”沈灼追问道。 “那当然呀,火神节可是我族最隆重最盛大的节日,圣子大人们当然是都会在场的。” 沈灼怵然而惊,她一扭头,看向萧屹,眼里全是惊疑,而后者脸色也十分凝重。 “每年火神节,萧承都会来南苗?”一踏出圣石殿,沈灼便迫不急待地问萧屹。 萧屹沉下眉目,摇头道:“不曾。” 沈灼心里忽地卷起惊涛骇浪,她们这一趟,好似撞破一个惊天的秘密? 如果来的不是萧承,那来的是谁? 第230章 火神节 太阳西落,夜色渐起。 南苗大寨里,各样的灯火次第亮起,星星点点的光,散落在山林树木中,如天空中的繁星,温馨而美丽。 寨子里的中心广场上,人们全聚集在祭坛的周围。忽地,一声长长的号角声响起。 “来了,来了~~~”人群中不少人激动地嚷着。 沈灼也凝目望去,只见不远处走来一队人,人人皆身着南苗的长老服,头戴金冠和羽毛,脸上绘着神秘的图腾。在低沉而绵长的号角声中,他们缓缓走上祭台,围成一圈后站定。 沈灼数了数,一共八位。他们八人头上的金冠模样一致,但大小却各不相同。沈灼看着头上金冠最高的一位老者,心道,此人便是南苗族族长了吧。沈灼正在走神间,周遭人群忽地又躁动起来。 原来是圣子大人们来了。 沈灼只见又一队人走上祭台,这些人皆一身洁白的长袍,头罩宽大的兜帽,让人看不清眉眼,却显得格外的神圣而庄重。 圣子们每人都手持一火把,跳动火焰在他们手中轻轻摇曳,仿佛有了生命一般。他们围着长老们又站了一圈。而后,南苗那位头戴最高金冠的族长手握权杖,走到惊天鼓前,重重一记敲在鼓面上。顿时,铿锵而高亢的铜鼓声响起,一声响彻天地。 随着这一惊天鼓声,祭祀仪式正式拉开帷幕。 长老们挥舞双手,开始吟唱起古老的经文,声音深沉而悠远。圣子们则手持火把,在祭台上跳起原始的舞步,火光映照着他们跃动的白袍,神秘而庄严。 台下的人们此刻也平息了躁动,他们在长老们的吟唱中,皆屏息静气地双手合十,虔诚地祈求着神灵的庇佑。 沈灼两眼一直紧盯着祭台上,一眼不错地看着那些圣子们。只可惜,他们的脸全都隐藏在宽大的兜帽下,若隐若现,怎么也看不真切。 正在沈灼心急火撩时,忽听身旁的萧屹淡声道:“没有四哥。” “这脸都看不清,你都能确定?” 沈灼扭过头,一脸惊奇地看着萧屹。 “对于他,我不需要看脸。”萧屹淡淡一哂。 “王爷与毅王从小一起长大,自然能从举止和身形上便可判断。”钟少卿点着头道。 沈灼默了默,道:“我数过了,台上确有十二位圣子。” “所以,要吗毅王不是圣子,要吗就是找人替他来了。”钟少卿道。 “若他不是圣子,那南苗起兵复个什么仇?”沈灼摇头,当即否了钟少卿第一个推测。 萧屹凝目又往祭台上看了一会儿,然后道:“也没有四哥的人。” “萧承手下那么多人,你又不可能人人都认识。”沈灼继续摇头,不认可萧屹的判断。 “不过,他以前身子弱,来不了南苗,还情有可原。”沈灼蹙着眉,似有些想不通道,“可这几年他身子早已大好,而且到西南境的官道也修通了。他又挂着南苗圣子的名头,没理由自己不来,还找个替身来呀?” 萧屹抬眼看着灯火通明的祭台,忽淡声道:“也许,他才是那个替身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沈灼一头雾水地看着萧屹。 钟少卿闻言沉思良久,终是缓缓点了点头:“当其它可能都被排除,最不可能的,也许就是真相。”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沈灼扯了扯萧屹的衣袖,有些恼怒地瞪着他。 看着沈灼一脸着急上火,又气鼓鼓的模样,萧屹忽地一笑,而后道:“好了,你别恼,我告诉你就是。” “四哥不是南苗的圣子,他不过是别人的幌子,真正的南苗圣子另有其人。”萧屹的目光又回到祭台上,“而且,我大概猜到是谁了。” “是谁?”沈灼和钟少卿异口同声的问。 萧屹一笑,并未作答。 最后,在漫天的焰火中,盛大的祭祀仪式终于结束。中央广场的数堆篝火被圣子手中的火把点燃,然后人们就围着火堆开始唱歌,跳舞,吃肉,喝酒......尽情地享乐起来。 白袍圣子们从祭台退下来后,各自回了自己的圣宫。在圣石殿的后面,还有一排宫殿,共有十余座,正是圣子大人们的圣宫。 其中一圣子,刚推开自己宫殿的门,便有黑衣人跪在他面前。 “主上,属下刚才看到端王爷和端王妃了。” 圣子脚步一停:“他不在西南大营呆着,来这里干什么?” “应是来看火神节盛典。”黑衣人回道。 “既然来了,那便都留下吧。”圣子又迈步,往室内去,只轻飘飘传来一句,“全杀了。” 黑衣人大惊,道:“主上,这可是火神节!” 圣子再度停步,斜睨着黑衣人:“火神节又如何?” “主上,此时人多眼杂,若是动手,容易留下把柄。”黑衣人低着头回复道,“而且,火神节上见血,是大忌。万一被族里知晓,是会降大罪的!” “人多眼杂才好,这样才能留下更多的人证和口实。他死在火神节上,我才容易撇清干系。你且去找几套羌南族的服饰来。至于族里......是羌南的人坏了庆典,族里自去找羌南族算账,与我何干?” 圣子的声音清越雅致,却透着十足冷漠,黑衣人听得背脊阵阵发寒。 “是。”黑衣人应诺一声,走了。 萧鸾从未见过这么热闹欢腾的场景,她被快乐的气氛感染着。于是,她绕着一个又一个的火堆疯跑,大家看到这么一个精致可爱小姑娘,都善意地拉着她唱歌跳舞。这么一闹腾,就到了月上中天。 沈灼忍无可忍,亲自去广场上,把萧鸾拎了回来。沈灼抱着她,边走边数落着:“你可真出息了,莺儿姑姑追着你跑了大半夜,你都耍赖不肯回。你既然这么喜欢这里,那阿娘把你留在这里,可好?” “不好,鸾儿要跟着阿爹,阿娘。”萧鸾打着哈欠,软软地靠在沈灼肩头,细声细气地道。她疯跑了大半夜,此时是真累了。 女儿温软奶香的气息抚在耳边,沈灼心里一软,不由加快了步伐。 变故,就在突然之间。 沈灼忽觉身后有风吹来。她怕夜风太寒,会让女儿受凉,便一侧身,想避开这风。却不想,只见寒光一闪,竟是一道刀光劈过来! 第231章 夜袭 一缕断发,随着刀光闪过,在夜色中飞散,被风一吹,便飘远了。 “王妃,小心!”莺儿大叫一声,一把将沈灼推开,然后拔出短刀,“锵”一声,反手架住刀,接着一旋身,挡在沈灼身后。 沈灼大惊,她搂紧萧鸾,猛地一弯腰,往前跑去。但前方忽有寒光点点,迎面而来,竟是几支箭朝她射来。 说是迟,那是快。沈灼根本来不及想,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她侧身就地一滚,“嗖~~”箭簇擦着她头顶,飞掠而过。 沈灼还未站起,就见两个黑影向她飞扑过来,紧接着“铮!”“铮!”“铮!”数声,几道剑花在沈灼面前挽起,剑光过处,射来的箭悉数被打落。 “王妃抱紧小郡主,属下护送你们回房!” 沈灼定睛一看,来人是赵六斤和曹云。 只一句话时间,周围的密林中便闪出七八人,与赵六斤和曹云打斗在一起。 莺儿掏出随身带的响箭,对着天空射出。只是,响箭的光亮和啸叫声,在本就喧闹又焰火缤纷的夜色中,显得如此的平淡无奇,又毫不起眼。 示警求援被淹没在一片欢歌笑语之中。 沈灼这才发现,偷袭的人挑选了怎样一个绝佳时机。 每年都有无数的人远道而来,就为参加火神节,南苗族为此专门修建了两座院落,以供来客住宿。 在来之前,沈灼便预定了五间天字号的上房。而此刻遭遇刺杀这条路,正是从天字号上房到中央广场的必经之路。 赵六斤和曹云,一前一后护着沈灼母女,奋力搏杀着。但对方来人,也显然非泛泛之辈,几个回合交手下来,赵六斤和曹云占不到太大优势。一时间,几人被困在原地,寸步难行。 “鸾儿,闭上眼睛,抱紧娘亲。”沈灼沉声道。 “嗯。”萧鸾两条小胳膊牢牢抱住沈灼的脖颈,大眼睛扑闪扑闪,倒一点不害怕。 “嘭!嘭!嘭!”突然一阵火光在几人周围爆炸,随后一阵浓烟四散弥漫开来。 原来是沈灼掏出三颗霹雳弹向四周扔出去。 “走!”沈灼抽出腰间的软鞭,轻喝一声,纵身往前方飞奔起来。 赵六斤和曹云忙护着她往前冲,莺儿紧随其后。 沈灼清楚,只有尽快冲到客院,才有获救的希望。因为在客院中,除了有萧屹和他的龙虎卫,更有南苗的大批守卫。 可他们才跑出几步,箭矢便如蝗虫般,密密麻麻地,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飞来。赵六斤一声断喝,手中剑光忽地暴涨,宛如一道光屏,挡在众人身前,将射来的箭悉数斩落。 但箭实在太多,一波接一波。沈灼望着百丈开外灯火通明的客院,那里欢声笑语,安泰祥和,她突然觉得那处如此遥远,像是隔着天堑。 沈灼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也听到“噗呲”“噗呲”箭矢入肉声。赵六斤受伤了,或者是曹云,又或者两人都受伤了......前世,赵六斤和曹云便是为了护卫她而亡。沈灼不由咬紧了牙,必须冲出去,不能坐以待毙! 沈灼心一横,手里的软鞭朝旁一挥,缠上最近的一棵树,她纵身一跃,带着萧鸾上了树。 堂堂一个王妃,抱着孩子,跳上了树,然后用长鞭卷着树杈,在山林间荡来荡去,像只灵活的猴子......这个变故,一时让交手双方都有点懵。莺儿也很懵,她要如何追上王妃? 高手过招,胜败的转变只在须臾之间。沈灼跳出了保护圈,赵六斤和曹云便放开了手脚,没了顾虑,两人持剑合身飞扑,手起剑落,大开杀戒。 沈灼借着夜色和浓密的树枝,躲避着飞箭。只是射来的箭却越来越多,好几次都擦身而过。她在一密不见光的树荫深处停下,低头看怀中的萧鸾。 “鸾儿,别怕。” “嗯,娘亲,鸾儿不怕的。” 萧鸾稚嫩的声音很软,还带着奶音,却没有害怕。萧鸾小小年纪,面对刺杀竟是超乎沈灼意料的镇定。 “这些小球,你拿着。一会儿你瞅准下面有坏人的地方就扔,记得要扔得离我们要远些。” 沈灼解下腰带,将萧鸾牢牢绑在身上,然后掏出七八颗霹雳弹,放进萧鸾随身的荷包中。 萧鸾点点头,两只小手攥紧了两颗霹雳弹。 沈灼软鞭一扬,带着萧鸾又往前飞。沈灼一飞,萧鸾手里的霹雳弹就扔了出去。让萧鸾帮忙,沈灼这也是没办法中的办法,她只希望霹雳弹燃起的烟雾,能干扰对方弓箭手的视线,给自己争取到更多的时间。 在萧鸾连扔两颗霹雳弹后,沈灼稍微扫了一眼,发现萧鸾居然炸翻了对方三四人,助赵六斤和曹云杀出了一条血路。 沈灼默默地看了萧鸾一眼,只见小家伙两眼瞪着溜圆,探头专注往树下看,手中又握着两颗霹雳弹。一张小脸上尽是严肃和兴奋,哪里有一丝害怕和慌乱? 沈灼一顿,看来这好战的性子,怕是得了她爹的真传。 七八颗霹雳弹一会就让萧鸾扔完了,沈灼在霹雳弹烟雾的掩护下,顺利地前进了四五十余丈,也远离了弓箭手的射程。眼见前方的客院越来越近,希望就在眼前。却不想,一个黑色的人影,忽地从树底拔地而起,迎面向她飞扑而来。 沈灼大惊,一个躲避不及,便硬生生撞过去。沈灼指尖扣着的两枚银针正要扎过去,忽地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里,略略冰凉但坚实,很安全。 是萧屹。这个认知,让沈灼心里一松,人一下瘫软下来,任他抱紧了自己和女儿。 与此同时,一缕血腥气窜进沈灼的鼻尖,她心里一拧,道:“你受伤了?” “小伤,无妨。”萧屹淡声道。 随后,他抱着沈灼母女,落到地上。 “陆云,护好王妃,郡主。” 说罢,萧屹手持长剑,几个纵身,往赵六斤那边杀去。随他一起冲杀过去的,还有三十几名龙虎卫。 对方见萧屹带着人赶到,也不恋战,即刻就散了。走之前,他们还把所有伤亡的人都带走了。 赵六斤见状拔腿要追,却被萧屹拦下:“穷寇莫追。” “主上,属下是要去抓个人来审。”赵六斤道。 “不必。”萧屹淡淡道,“我知道他们是谁。” “他们还会再回来。” 圣石殿后的某间圣殿内。 “主上,我们失手了。”黑衣人跪地回禀,一股股的血顺着他衣摆往下淌,不一会儿,就汇聚了一小滩,似受伤不轻。 一身白袍的圣子并没看他,目光只停在手边的一盘残棋上。他执棋在手,缓缓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将所有人派出去,绝不能让他活着离开多折山。” “是。”黑衣人应声而起。 “止血散和镇痛丹,你服了再去。” 一身白袍的圣子起身,去柜里拿出两个药瓶,递给了黑衣人。 “谢主上。”黑衣人接过药瓶,一转身,又走了。 “第一轮袭击这么快就败了。呵,我这七弟,果然名不虚传。”白袍圣子又落一子,然后扭头看向一旁,笑着问,“你说他们能撑过几轮呢,沈将军?” 屋内的阴影处,坐着一个高大的人影,目光呆滞,一动不动,宛如一尊人偶。 赫然正是西南大营的守将,沈灼的叔父,沈途! 第232章 护住脸,是至关重要的事 沈灼随萧屹回到客院时,看到天字号上房内一片狼藉,到处是刀砍剑斩的痕迹,杯盘碗盏碎了一地,桌椅板凳也横七竖八倒着,血迹飞溅得到处都是。 看来,不前久,此地也经历过一场惨烈的厮杀。 沈灼四下环顾了一圈,忽慌张起来:“小石头呢?” “娘亲~~~” 屋外响起奶声奶气的声音,然后一个小圆球,像炮弹一样向沈灼冲过来,“叭唧”一下,牢牢抱住沈灼了的小腿。 这小肉球不是萧玮又是谁。 跟在萧玮身后的,是钟少卿。 萧屹赶去救沈灼时,将萧玮扔给了钟少卿,让他代为照看。萧玮急得“嗷嗷”地哭,竟然都急得一下子能走会跑了。若不是钟少卿眼疾手快,他都要冲出客院了。 沈灼忙俯身抱起萧玮,仔细查看:“小石头,有没有伤到?” 萧玮摇头:“没受伤,娘亲,不急。” 半个时辰前,萧屹也遇上了刺客。而且刺客的人数远比袭击沈灼的更多,等级也更高。这些刺客赶在惊动南苗守卫前,就已经与萧屹等人厮杀过两轮了。当南苗守卫赶到,他们很干脆的就撤了。 这些人行动如风,主打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闪电出击,一击不成即刻撤退。来时,没有征兆;离开,也不留痕迹。 “这些刺客配合严密,令行禁止,进退有序,看来是受过严格训练的。”钟少卿道。 沈灼看见钟少卿血染一半的衣袍,又默默低头,开始翻找自己的小荷包,然后拿出一瓶金创药,刚准备递给钟少卿。就见陆云一把拉起钟少卿。 “钟大人,你身上受不少伤,我这里有药,我帮你擦擦。”说着,陆云便连拉连推,把钟少卿带去自己屋里。 沈灼拿着药瓶的手,就这样悬空了。 “主上受伤不轻,还请王妃,帮主上看看吧。”曹云冲沈灼一拱手,然后拽着赵六斤也走了。 “我,我帮,爹擦。”萧玮伸出小胖手,去抓沈灼手里的药。 “世子爷,这等事还是待你长大了,再为王爷做吧。” 兰草将屋内杂乱的一切,大致归整好,然后笑着把萧玮抱起,退出了房间。莺儿也懂事地牵着萧鸾跟着出去。 屋内片刻间,就只剩下了萧屹,沈灼二人。 “有劳王妃了。”萧屹握住了沈灼的手。 沈灼默默瞅了他一眼,然后又默默地把他衣衫解开。萧屹后背有三四处剑伤,伤口不很深,但流血很多。 又是在后背!沈灼不禁腹诽。 虽萧屹皮肤愈合能力强,但他的后背却真的是惨不忍睹。自从上次被雷劈后,萧屹的后背就再难复原。此刻又是伤上加伤,便显得更为狰狞,沈灼禁不住轻抽了口气。 “吓到你了?要不,还是让陆云来。”萧屹想拢起衣服站起。 “坐好。”沈灼一把将萧屹按下,温软的鼻息喷在萧屹耳垂上。 萧屹轻微地一抖,便不再动了。 “弄疼你了?”沈灼忙放轻手上力道。 “嗯,还好。”萧屹含混地道,强压下心尖的一抹酥痒。 沈灼细心地给萧屹清理伤口,然后再一点点给他涂抹金创药。 “你后背怎的伤这么多?”沈灼问。 相较于后背,萧屹的前胸基本没什么大的伤痕,至于脸,那更是毫无瑕疵,一点伤痕都未见。 关于这一点,其实沈灼一直是觉得有些奇怪的。 虽说今生,是因前次的雷击,才致使他后背坑坑洼洼的,全是伤痕。可在前世,沈灼也记得他的伤也多是在后背。 难道是他对于后背疏于防范? 阿爹那里好像有一件御赐的金丝软甲,要不,去改天回府去要来? 沈灼正暗忖着,忽听萧屹道:“刀剑无眼,受伤是难免的。” “可为何总伤在后背?”沈灼不明白。 萧屹沉默良久,才道:“伤若不在后背,会太难看。” “啊?!”沈灼震惊了。 所以,萧屹是为了好看,才尽量用后背去挡剑挡刀的?!这个认知,彻底震碎了沈灼的三观! 萧屹也是爱惜容貌的人?不能呀!前世加今生,沈灼从未觉得萧屹在意他的容貌,甚至,他还十分排斥自己对他容貌的迷恋,觉得她肤浅。历来,在意他相貌的,就只有自己!而且相当在意! 突然之间,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劈进沈灼的脑里,震得她心猛地一颤。 “所以,你是为了好看?”沈灼小声地,迟疑地问道 “嗯。”萧屹有些不自在,但还是承认了。 “我自己倒无所谓,只是怕吓到旁人。” 沈灼眼眶突地一酸,有泪珠沁出。 原来他是费心思保护头脸,竟真是为此。 沈灼轻抚他后背一条条伤痕,轻声道:“能被皮囊吓到的,哪里配得上喜欢二字。只是皮囊好,能更欢喜而已。” 萧屹听出沈灼声音有异,便转过身,只见有泪珠悬于她眼睫。他心里微微一荡,嗯,娇娇哭起来可真好看。 萧屹将沈灼揽于怀中,一点点抿掉了她睫毛上的泪珠,微咸,略苦,却又无比甘甜。 “乖,娇娇,别哭了。” “我不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