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客京华》 第1章 别来碰瓷 “追妖怪啊!” “就那一件浮在空中的红衣!” “别让他跑了,这便是那个红衣嗜血郎!” .... 悄然落地的客京华迅速闪身躲到一个镇门石狮子后面,捂着流血不止的左肩正好瞥到门匾上医馆两个字。 客京华心里自我安慰道:天不灭我客京华,有伤来了有药治 由于石狮子是紧贴着墙面放的,缝隙之间的他只能背挨着墙踮着脚一步步摸索到正门侧边,好不容易摸到了门边刚想叩门。 “今夜的风还真是凉快啊。”一个年轻男人双臂一展猛地推开大门。 客京华的脑门与桃木制的扇门当场相碰,撞得他眼冒金星直接栽倒在地。 在临近昏死前,客京华顽强地抓住男人的脚踝,咬牙切齿道:“救我...” “!”男人缓缓往下望去顿时吓得一哆嗦,在他的视角下就是一个头发凌乱满脸是血的红衣人趴在自己脚边,更可怕的莫过于他是人是鬼还说不准。 “这不会是来碰瓷的吧。”男人不自觉地琢磨着。 客京华本来还能强撑着一缕清醒的意识,听到男人这话气地当即一口热血吐到他鞋履上,用尽最后的气力艰难说明:“你撞的我...”。 话音方落,双眼一闭彻底晕厥。 医馆内,男人盯着从客京华身上扒下来的行头啧啧称赞:“八旗阁一品的精绣夜行衣,玄铁重工定制的长剑,两平储物的锦宝袋。” 他扭头朝身后的庞宁欣然道:“师傅,这回我们可以好好捞一把了。” 庞宁一边替客京华把脉一边戒训男人:“医者仁心,怎么有捞这一说,我们医馆从来都是问心无愧地收账。” 男人揖上一礼,颔首道:“师傅说的是,徒儿口齿拙愚,还是不如您老。” “来,乖徒儿,看个你绝对没见过的稀奇。”庞宁对他招招手,激动之情溢于言表。 男人好奇地走上前端详着躺在床上的客京华,点评道:“确实是一副好样貌,不过太嫩了,我喜欢成熟点的。” “我叫你摸脉!你个臭小子!”庞宁冲他大吼。 恍然大悟的男人探向客京华的手腕,不试不知道一试吓一跳,真神显灵了? 庞宁摸着白胡子,感慨万分道:“销声匿迹数百年的灵霄神族今日竟然出现在了我们医馆。” 据史料记载,数百年前人族灵脉尚未觉醒还无法掌握天地玄黄的韵力,人间妖魔鬼怪猖行尸横遍野血雾弥漫。如此炼狱之中却诞生了一个带有神性的种族——燧人氏后代,灵霄一族。据说灵霄族人是个个样貌出众天赋异禀,且拥有着一根名为“神迹”的特殊经脉。 隐居避俗的他们于天灾中挺身而出,万千生灵才得以在无希望中得救。历经二十年,七万灵霄神族祓除世上八成邪祟,重还人间一片净土。 枯木逢春,废土生苗。在所有人高歌狂热之际,灵霄一族迎来的却是英雄迟暮。 古书中只用了寥寥几笔带过——仅三年,灵霄族人尽数殒落,卒缘无晓。 男人眼里精光乍现,出主意道:“师傅,我们要不要给他举办一个参观游园会,只要交五铜钱就能一睹灵霄神族的风采。”。 “如今这世道也不太平,且让为师再研究研究。”庞宁叮嘱男人道:“乖徒儿,你先把这碗清热解毒的汤药给他喂下去,为师去书房翻阅一下相关记载。” 男人接过白瓷碗坐到床头将客京华扶起,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个漏斗怼进客京华嘴里再用手掐起他的下巴,语气无奈道:“可惜你只是个美少年。” 最初还并无异常,直到客京华蹙起眉摆出一副难受的表情。 “好啦好啦,还剩一点,咽下去就没事啦。”男人低声哄道,翻腕将余下的汤药全部灌下去。 “哇!咳!”客京华乍然惊醒连漏斗带汤药一块全喷出来了。 他咳了一会拿起手边的漏斗倍感疑惑,哪来的漏斗? “少侠,你终于醒啦!”男人热情地贴到他身边关切地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伤口还疼不疼?头还昏不昏?” “身上没有不舒服,就是额头有点小痛。”客京华看向男人好奇道:“你脸上怎么有褐色的水渍?” 男人拿出帕子擦擦脸,微笑道:“这个是您方才弄上去的。我留个证据先,既然您没事了就谈一下我的精神损失费和您在医馆疗伤的开销吧。” 客京华下床朝着桌上的衣服走去,爽快道:“你一起报个数给我。” 男人打着算盘道:“三铜钱床位费五铜钱汤药费再加上一大笔精神损失费一共五十二铜钱,感谢您的惠顾。” 客京华从锦袋里拿出六个元子给他,随意道:“不用找了,我还有事要问你的。” 男人喜笑颜开地收下元子:“少侠您尽管吩咐,对了,怎么称呼您?” “在下客京华,将来救天下。”客京华说罢向男人问道:“这医馆里有没有一个和你身高相似的男人,那天他用门板砸我还污蔑我,我一定要和他理论理论。” 男人干笑两声:“我不清楚啊,或许是您出现幻觉了吧。” “是吗?”客京华眯起眼反问他。 男人用力点头:“嗯嗯,肯定是的。” “真当我傻是吧!就想看看你会不会主动认错,你当真是嘴闭得紧!”客京华怒气冲冲地拿起自己的宝剑平安,步步逼近男人。 男人缩在墙角试图狡辩:“少侠,有话我们好好讲。国法规定不能随便动手啊。” 客京华蹲下身用剑柄轻轻拍着他的脸,咧开嘴道:“我自然不会和你一个手无寸铁之人动手,打伤了你还要赔钱,多不划算啊。” 男人自觉没趣地站起身掸了掸袍袖,自我介绍道:“鄙人名为陈清。” “那我还是造谣呢。”客京华嘴溜道,不信有人叫这个名字。 “徒儿啊!为师找着了!”庞宁捧着一大捧卷轴出来,看到客京华后眼一瞪手一松,东西全掉地上。 “诶呦呦,真是天人之姿啊。”庞宁跑到客京华身边惊叹道,捏捏他的脸“这小脸。”捏捏他的手臂“这小手臂。” 刚准备捏屁股就被客京华一脚踹飞两米远了,庞宁抱着肚子躺在地上,百般凄苦地哀嚎着。 客京华分明记着他踹的是小腿,但还是上去扶了庞宁一把,好心道:“爷爷,你没事吧?” 庞宁虚弱地咳了两声:“孩子啊,爷爷没事。只是...”说的时候他迅速朝陈清递了个眼色。 “最后一副药我已经喂给这位客人了,恐怕您...”说着陈清掩面而泣,期间不停地偷瞟客京华的反应。 “我喝了他的药?”客京华慌张中夹杂着难以置信。 陈清用衣袖盖住上扬的嘴角,心平气和道:“您和我师傅体内都有火气不调的病状,目前大抵是发病了。” “那怎么办?他都这么老了,很容易出事的。”客京华这话说的庞宁嘴抽抽。 陈清温声道:“也并无大碍,您出两个元子我再去药铺抓几副回来。” 客京华还以为什么大事,塞给他四个元子交代道:“多抓些,开个医馆怎么这么寒碜。” 见陈清收好元子了,庞宁立刻直起腰跺跺脚:“一下子好多了啊,乖徒儿你先回来扶我坐下。” “好的,师傅。”陈清伸手扶庞宁坐到木椅上,再捡起地上的卷轴摆在桌上。 客京华看着上面的标题——《上下一千年》,《人族简史》,《奇异天地历险记》。他现在是越来越觉得这个小医馆不对劲了。 “乖徒儿,快过来和为师论论。少侠你也听一下。”庞宁对两人招招手。 “我?”客京华指着自己的脸。 “嗯!你祖祖辈辈具体的死法。”庞宁将卷轴摊开,映入眼帘的是一幅人体十二经络图,唯一不同的是从颈脊到尾骨处划下了一道金色的痕迹。 庞宁指着这条痕迹,郑重道:“这就是神迹。” 他又摊开那卷《上下一千年》开始正儿八经地教学:“灵霄一族的死因至今不详,为师刚刚翻阅了所有典籍,发现记载中所有早死的灵霄族人皆是在失去了他们强悍的天赋后染病而死。” “那一根特殊的筋脉可有提及?”陈清问道。 “徒儿好问!”庞宁接着分析道:“当他们引以为傲的优势顷刻消失,在某些方面甚至比不过任何一个老百姓,而这一切肯定和神迹脱不了干系。或许从七万灵霄神族踏入尘寰的那一刻起,这就注定是一场赴死的盛宴”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客京华也对这个灵霄一族略有耳闻,但他实在不明白这和客家的祖祖辈辈有什么关联。 庞宁站起身,搭过他的肩哈哈大笑: “少侠,你可谓当世绝无仅有的神子啊。” 第2章 疑难杂症 客京华不可置信道:“你的意思是我是灵霄神族?” 庞宁将客京华按在椅子上,兴致勃勃道:“你不信的话可以自己试试。” 客京华抱着胳膊挑眉问道:“怎么试?” 庞宁递给他一个茶杯:“你试着用韵力把这个弄碎。” “哦。”客京华话音方落茶杯就四分五裂地掉在了地上。 “徒儿,你看到了吗?虽然很淡但还是有。”庞宁眯起眼问一旁略显震惊的陈清。 这下客京华也好奇了:“看到什么?” 庞宁告诉他刚才所见:“在你使用韵力的时候,眼里隐约有金光流转。” “那看起来岂不是赏心悦目?”客京华连忙询问。 “...”师徒两人。 少年,你这个的关注点是不是偏了些。 没等他俩开口,客京华先一步提剑起身向二人挥手告别了:“总之还是谢谢你俩了,有缘江湖再见了!” 庞宁赶忙上前扯住他的衣裳,挽留道:“少侠,你还不能走。” “为什么?”客京华转过身问他。 陈清随便编了个借口:“您心火未散,最好还是在本馆疗养两天较好。” “那不行,我急着赶路呢。”客京华拒绝道。 “敢问少侠走哪条道啊?”陈清问他。 客京华陷入沉思,片刻后抬起头说:“我要去战神峰拜师。” 陈清瞥眼看向他手里的平安:“您配玄铁宝剑为何想习拳脚功夫?” “我爹打给我的,叫我带上防身。”客京华指腹摩挲着剑鞘,突然想起来要问路:“对了,你们知道战神峰怎么走吗?” 陈清回答道:“北行五百余里,您所能见到的最高峰便是。” 庞宁忽地凑近客京华,皱着眉盯住他的脸。 客京华不自在地摸了把脸:“怎么了嘛?” “少侠,你这...哎”庞宁欲言又止。 客京华被身为医师的他叹得心下一紧,紧张兮兮地问道:“是有什么疑难杂症嘛,大夫?” “路痴症。”庞宁说出一个随机自创的病名,颇为认真地询问客京华:“少侠,你是不是时常找不着东西南北?” 客京华杏眼瞪得浑圆,用力点点头。 “这就是路痴症,由八脉中的阴阳跷两脉紊乱导致而成的一种不治之症。”庞宁说起来那是一个头头是道。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听着自己师傅忽悠人。 客京华显然是信了,焦急道:“那怎么办啊,大夫?”。 庞宁一把拉过身边的陈清,郑重道:“爱徒足矣。” “和他有什么关系?”客京华疑惑道。 庞宁还在有模有样地胡编乱造:“这种病唯一根治的法子就是找个靠谱的带路人,其他灌汤喝药都是瞎扯。”,又开始滔滔不绝地介绍起陈清:“我徒儿这些年走南闯北,拉过车渡过船从无走失走丢的记录,实打实的人体指南针一枚。” 客京华怀疑地打量着眼前的陈清:“虽然是挺高大的,但怎么看都不像是当过马夫的人啊。” 庞宁清咳两声,辩解道:“别看他高高瘦瘦的,实际上全是真材实料。早些年他就同我一起行医,自然是被我养的白白净净的。” 见客京华还在犹豫,庞宁干脆抱着他的胳臂哭嚎道:“少侠啊,你就让他跟着你吧。这些年医馆也不景气,日日亏月月亏,我实在是养不起他这个饭桶了。” 客京华看向弯着眼的陈清,问道:“你师傅都这么说你了,你怎么还在笑?” 陈清愣了下,勾唇反问道:“那您要替我打抱不平嘛?” 客京华撇过脸:“这是你俩之间的私事,我管不着。” 庞宁眼里闪着希冀的眸光:“少侠,你意下如何?” “你怎么也不问问你爱徒的意见?你也问问他想不想啊?”客京华十足纳闷,怎么搞的和托孤似的。 陈清垂眸全然一派温顺的模样:“作为徒弟,定然要听从师傅的安排。少侠,您愿意带我走吗?” 客京华微微蹙眉,目光触及陈清那双上翘的桃花眼时慌张错开视线:“我也不会让你当白工,一路上吃穿用住都算我的,还给你发工资。” 陈清闻言睛光一亮,俯身握起他的手深情道:“少侠,有您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敢问您怎么算这工钱的?” 客京华伸出两根手指比了个二。 陈清谨慎试探道:“二十两一周?” “一天。”客京华纠正道。 陈清暗自懊悔没要够,面上却感激道:“您还真是人美心善啊。” 庞宁见两人约好了,朝问客京华道:“少侠,你是准备现在就启程吗?” 客京华视线扫向这对师徒,侧眸说道:“我不急,你们俩要说什么可以说完。” 陈清温声道:“那就谢过少侠了,师傅可否借一步说话?” 师徒二人来到阁间后,庞宁拍拍陈清的肩膀朝他笑了笑:“就当去游玩,过个一年半载。” 陈清低声问道:“那为何要与一个毛头小子结伴?” “你识路他问道,再好不过。”庞宁理所应当道:“再说了,你也该出去走走了。” 陈清垂眼看向庞宁,淡然道:“五百里太远,恐怕徒儿也认不全每一径。” “那就凭感觉吧。”庞宁眉眼舒展,语气缓然道:“天地本而不全,自有残缺之理。徒儿你就当凭着自我意愿来走完这五百里。” 陈清面无波澜,稍微躬身道:“那就只好遵从师命了。” “八年了,再不去看看恐怕真要物是人非了。”庞宁呵笑两声:“哪怕早已走过一遭但携新人游总归是不一样些。” 陈清没应声。 “遇见也何尝不是缘分。”庞宁透过窗户去瞻仰晴空万里,叹声道:“徒儿,你随少侠一同去吧。” 陈清嘴角噙着一丝没心没肺的笑:“一日二十两的贵公子,您不说我也会去的。” 庞宁扭过头怒视他,扯起嗓子喊:“你这掉钱眼的小子!知道人家是贵人就少耍心思!” 陈清恭恭敬敬地揖上一礼:“还望师傅身体保重,相见有日。” 庞宁嫌弃地挥挥手,一脸不满地说:“最多不过三百来天,说的好似要永别。” 良久,客京华见两人出来了告诉陈清道:“你要装什么行李可以放我锦袋里。” 陈清客气道:“带两套贴身衣物就行。” 庞宁从后面展臂揽住两人的肩,开怀大笑道:“趁着天还没暗,二位即刻出发吧!” 陈清心下浅叹一声,完全没有庞宁这般豁达。 八年了,终不似,少年游。 第3章 空谈壮志 两人出了医馆后,客京华脚下一顿,面色凝重道:“我有一件要事。” 陈清侧过脸,瞧着他问道:“钱没带够吗?” 客京华抚了把自己披散下来的墨色长发:“我的发带不见了。” “披头散发确实有损您的形象。”陈清伸手到袍袖里拿出条发带递过去,柔声道:“您不建议的话,可以先用着我这条。” 这是一条玄色发带,仔细看的话上面还有用细金丝绣上去的虬纹。 客京华不是个挑三拣四的人,迅速接过后乐呵地说了声谢。 客京华三两下扎好马尾,问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陈清若无其事地收回视线:“先出这条天玄街。” 客京华追问道:“往哪边走?” 陈清停步,抬手指着后面。 客京华傻眼了,木纳道:“我们适才怎么一直往反方向走?” 陈清抬手掩笑道:“这不是您领的路吗?” 客京华低头盯住自己的靴子,为什么双脚总是在连方向都找不到之前就走起来了。 陈清弯着眼安慰他道:“您别多想,可能是路痴症发作了吧。” 客京华用力拍拍他的肩,扬起唇道:“幸亏有你啊,走吧。” 陈清心里默念一声傻子,随即转身跟上客京华。 天玄街虽说名取得浩大其实不过两百米,没走多久就到了渡口。 “要坐船吗?”客京华问身侧的人。 陈清点下头:“嗯,去槐东坡。” 船夫划着木舟过来,高声揽客道:“二位爷去哪啊?” “我们去槐东坡,大爷。”客京华朝他喊道。 “十两元子成吗?毕竟最近潮涨水难行。”船夫谄笑着说。 客京华毫不犹豫地准备上船,陈清忽然拉住他的手。 客京华脸色疑惑地看向他。 陈清只是似笑非笑地对这个漫天要价的船夫说道:“涨潮加价是在理,但过五两险恶的就不只是水了。” “五两就五两,二位船上请。”船夫飞快应声道,虽然没坑到但也要赚到。 陈清放开客京华的手:“失礼了。” 他俩一齐踏上木舟后,客京华扯了扯陈清的袖子:“刚刚谢谢你,差点被人坑了。” 陈清摇摇头,义正言辞道:“我这人一向见不得这些事。” “这个给你。”客京华从锦袋里拿出把短匕递过去。 陈清垂眸——八旗阁的上品铸纹少说也要卖个一千两。他欣然接下这不明不白的赠礼,嘴上还是礼貌地问了句:“您这是何意?” 客京华交代道:“要是遇到什么危险,总比赤手空拳好。” 陈清故作受惊地问道:“您是不准备保护我吗?” 客京华连忙摆手:“我就是怕有个万一啊。” 陈清收起短匕,微敛眉眼道:“谢过少侠了。” 客京华挠挠头,样子有点腼腆:“你叫我全名就行,不用这么客气。” “京华。”陈清抬起眼皮,轻轻唤了声。 两人四目相对,客京华又一次撞见那深邃含情的桃花眼,不禁心生疑惑一大男人怎么偏偏生了双妖精似的眸子? 陈清朝他笑了笑:“能问京华你几件事吗?” “你问吧。”客京华目光落到一望无际的江面。 “令尊姓甚名谁?”陈清余光瞥到他俊秀的侧颜,风恰好扬起少年的发丝。 “客多多。”客京华报上家父名讳 哪怕陈清早就预料到了客京华定会是大富大贵之家,但听到这三个字时他还是暗自吃惊起来。 八旗阁阁主——客多多,这片大陆上唯一谈得上富可敌国的商贾。八旗阁名下的产业基本上囊括所有的流水行业,最让人熟知出名的有:铸器,服饰,药材...甚至近几年都开始着手与女子的护肤美妆,一时在后宫深闺里名声大起。 客多多这个名字听起来就是商行的天选之子,而客京华身为客家嫡长子,名副其实的豪门贵胄。 陈清挑下眉好奇道:“那次行备了多少两元子?” “十五万。”客京华自在道:“我爹叫我每顿多吃几个馒头,别饿着。” 听到这话陈清干咳两声,一铜钱三个的馒头按他这个说法能把人撑死几回了。 “你认识我爹吗?”客京华偏过脸问他。 虽然不是所有人都能用上客家的东西,但至少都听过这如雷贯耳的名头。 陈清颔首道:“令尊很有威望。” “我之前都在山上住着,这次还是我第一次下山。”客京华坦然道:“第一次坐船第一次赶路。” 陈清噙着一丝淡笑,漫不经心地听着。 “第一次提剑祛鬼第一次被人追杀还有...”说到这里客京华眉心未动:“第一次被人用门板砸了还要受污蔑。” 陈清一下子就心虚起来了,转移话题道:“这个被人追杀是怎么回事?” 客京华仰起头,回想起那天的场景。前天清晨他下山一路向北走到了西边的天玄街,夜里遇到一个鬼鬼祟祟的红衣男子。 客京华跟了他半条街确认是个货真价实的鬼后当即提着平安就砍上去。谁料途中忽然出现几个年轻人对着他就是刀剑乱舞,鬼没抓到人还伤着了。 得知他是由于和鬼撞衫被人误伤了后,陈清垂下眼睫默不作声。 客京华越想越气,忍不住问道:“你说他们是不是没长眼,哪里有我这样正直的鬼?” 陈清失笑:“对哇,你这般俊俏一看就是人间的好郎君。” 他这么一说,客京华反倒还不好意思了。 “对了,京华你说要救天下是真的吗?”陈清似不经意道。 “这话哪能有假?”客京华直言告诉他:“我先去战神峰拜师,练就一身好本事之后就游历天下四方斩妖除魔。” 见到少年心高气傲的模样,陈清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蜷,揖礼温声道:“那便祝君山海无阻,所向披靡。” 客京华问他:“你呢?之后准备做什么?” 陈清随口忽悠道:“我想自己开个医馆赚钱,不用再天天看师傅眼色。” 客京华专注盯着江面:“人是活在自己的所见所感里,不是别人的目光之下” 陈清叹口气,无奈道:“我一没财力二没武力,怎能不看别人眼色行事。” 客京华轻声道:“别人我不知道,但你不用看我的眼色。” 陈清闻言侧过眸,只见少年那双澄澈明亮的杏眼里流绪着点点微光。 客京华样貌不过十六七岁,又不曾细观过世间种种,看来是要白白应了那句“儿时不懂事,空谈少年志。” 第4章 是个粗人 两个时辰后天色已晚,两人抵达槐东坡。 客京华指指前面:“咱们先找个地方落脚吧。” “好。”陈清应了声,他抬眼看向那块木雕牌匾——源胜客栈。 “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店小二热情地问他们。 “住店,要两间上好的。”客京华对他说道。 店小二登账时发现只剩一间房了,连忙朝客京华致歉道:“这位爷实在不好意思了,今日只有一间客房了。” 客京华无所谓地摇摇头:“一间也行。” 一声清脆灵冽的女音传来——“这间我要了!” 陈清眼疾手快地往客京华锦袋里摸出三个元子扔给店小二:“那就劳烦小哥了。” 身穿黛紫云缎裙的女子快步走向二人,娇目瞪向客京华:“你什么意思啊?本小姐要的你也敢抢?” 客京华没想到锅能甩到自己身上,退后一步道:“姑娘,可是我先到的啊。” 女子不屑地嗤笑一声,没搭他的话又去瞪陈清,厉声呵斥他道:“你这仆人手倒是长,都伸进主子的钱袋子里了。” “过奖。”陈清浅笑道:“我们上去吧,京华。” 蛮横的女子丢了个袋子到柜台上,冲店小二喊道:“这里二十两,你把钱退给这他们。” 陈清兴味盎然地看着客京华,一派隔岸观火的模样。 客京华扯了下他的袖子:“算了吧,陈清。” 女子闻言骄傲地扬起下巴,很是洋洋得意。 “这里连我家的马厩都比不上,她想住就给她吧。”客京华本意只是想劝劝陈清没想到字字属实还戳心。 陈清尽力压住唇角:“都依你,方才是我莽撞了。” 女子柳眉倒竖,勃然大怒道:“诶!你什么意思啊?你知道我是谁吗?” 陈清不经意地扫了眼她这一身装束,是有些实力但和身边这位贵爷比起来还不够看。 见他两就差往脸上写着“你谁啊?”这三个字了,女子忍无可忍地报上名来:“我叫柳如依!我爹是柳雷!” 客京华仰起头,悄声问陈清:“柳雷是谁?” 陈清同样回以悄声:“战神峰元老之一。” “你俩嘟囔啥呢?”柳如依不满道,以为这两在说自己坏话。 客京华直视她,疑惑道:“那你到底住不住?” 柳如依双手一叉腰:“我住啊。” 客京华迅速回话道:“你住的话我俩先走了。” 柳如依本以为至少会吵一架才能了事,客京华毫不介意的态度倒是让她懵了,随即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行径是有点无理取闹。 “诶!红衣小子!”她冲客京华的背影喊话道:“你叫什么?” 客京华头也不回地说出全名。 出了源胜客栈后,陈清往他手里塞了什么东西。 客京华摊开手掌——是他那三个元子。 “谢谢你啊,我都忘了。”客京华咧开嘴谢道。 陈清弯起眼:“贵人多忘事嘛。” 随后他俩重新找了客栈,装设还不如前一家。 陈清环顾四周:“京华你在这里睡得着吗?” “嗯,我不认床。”客京华把元子递给前面的店小二:“劳烦小哥等下各送三两牛肉羊肉和一壶好酒上来。” “好咧,您到时候还要什么就尽情吩咐小的。”店小二朗声道。 陈清稍稍俯下身,微眯起桃花眼端详着客京华:“京华你满十七了吗?怎么就喝上酒了?” 在客京华的认知里长得显小等同于长得矮,他嘴角抽了抽:“我十九了。” 陈清直起身,拖着语调:“哦哦。” 这个俯身起身的小动作狠狠地刺激了客京华,长得高了不起啊! 次日旭日还未东升客京华便醒了,他在房里穿衣扎发洗漱擦剑后等到辰时才去敲陈清的房门。 “请进吧。”听陈清的声音看来也早醒了。 客京华推开门见陈清正坐在木椅上绑发,几近及腰的乌发被放到一侧。 “为何不束发戴冠?”客京华好奇道。 陈清拿起桌上的素色发带,缓缓垂眸道:“本就是个粗人,何必那般装扮自己。” 客京华撇撇嘴:“吃过早饭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陈清随意缠了两圈发带系上个结:“悉听尊便。” 两人来到楼下找了张空桌坐下,客京华挥挥手喊店小二。 “来嘞客官,要些什么?”店小二闻声而来。 “馒头肉包子桂花糕各来一盘,馄饨虾饺各来两份再上一壶信阳毛尖。”客京华利索地点餐。 一壶八十两的茶叶当早茶,店小二也是第一次见着:“好咧,您稍等片刻。” 陈清手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盯着客京华。 “我脸上有东西吗?”客京华被他盯的有点发毛。 陈清抬眸瞟到他头顶翘出的几根头发,轻笑道:“看来京华你不爱照铜镜。” “?”客京华明显不理解他这话,他一个正儿八经的男儿怎么会喜欢照镜子? “否则怎么会头发乱翘?”陈清温吞道。 客京华急忙用手去压头发,连声问道:“好了吗?还乱吗?” 陈清抬起手轻柔地将他额前垂下的一缕发别到耳后:“好了,不乱了。” “谢谢啊。”客京华笑道。 陈清收了手才回过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 不一会儿,桌子上就堆满了早点。陈清先给客京华斟了杯温茶,对方接过茶杯后仰头一口灌完了。 陈清细细抿着茶,目光隐晦地偷瞄着少年吃早饭——客京华虽然吃得快但一点不急,两个腮帮子被撑得鼓鼓的。 有点像庞宁养死的金丝树鼠,陈清暂时只想到了拿这个比喻。 “你怎么不吃?”客京华咬下一口桂花糕:“你不喜欢吃这些可以点别的。” 陈清捏过一块桂花糕尝了尝:“我没关系,味道挺不错的。” 客京华夹了个虾饺给他:“再试试这个,也蛮好吃的。” 陈清夹起虾饺放进嘴里慢慢嚼,在他品来味道是真的很普通,顶多算个不难吃。 客京华给自己重新倒了杯茶:“你要是吃三天我娘做的饭菜,这些早点你都要抢着吃了。” 陈清瞥向客京华那边发现他一碗馄饨一笼虾饺已经吃完了:“还要再吃点吗?” 客京华摇头,茶水做两口喝干净。 陈清把自己的帕子递过去:“擦擦嘴。” 客京华接过帕子后没急着擦嘴,问道:“我用了你的,你用什么?” “我用衣袖呗。”陈清随口了句。 客京华用白帕子在唇周印了印,不由追问道:“你这身袍子几天一换?” 陈清忽悠道:“我就三套衣物,能不换就不换。” “我带你去买几身衣服吧。”客京华提议道,虽然他没有什么洁癖但还是讲究干净的。 随后陈清又拿出一方帕子,唇角勾出一丝狡黠的笑:“不用了,我备了三张。” 第5章 绯痣如赤 “客京华!”柳如依在熙来攘往里一下子就瞅见他,这身红衣实在夺人眼。 客京华转过身,换了身碧玉翠烟衫的柳如依正疾步向自己走来。 柳如依硬塞了一袋桃酥给客京华:“讷,这个给你,当昨天的谢礼。” 陈清目光扫过柳如烟腰间那把九寸长刀,着裙耍刀只谢不赔,这柳如依是个娇横的妮子。 没等客京华反应,柳如依先问他:“诶,你去哪里?” “我去战神峰?”客京华回答。 柳如依一听是自己爹爹的地盘就来兴了,“你去战神峰干嘛?” 客京华如实道:“我去拜师。” “你有信物或者举荐物吗?”柳如烟上下打量着他。 客京华摇头刚想开口问要怎么得到这个信物,柳如依便从发髻间拔出根缠丝金簪插他发里:“你到时候拿着这个簪子给我爹爹看,就能当他徒弟了。” 头顶金簪的客京华笑道:“多谢柳姑娘了。” 柳如依潇洒地摆摆手:“这有什么的,我还要去仙台山,走了哈!”,说完她就大步流星地跑开了。 “我还没给钱呢!”客京华朝她喊道。 柳如依潇洒地挥挥手臂,豪迈道:“不用啦!就当送你了!” 陈清伸手从客京华的发间抽出簪子:“和你挺配的。” 客京华接下簪子将其放进锦袋里,问他道:“我们接下来该怎么走?” 陈清指指旁边:“先出东柳坡再到萍洲,先往这边走。” 两人走了半个时辰,陈清停下来看向另一边:“再是这边。” 再走一个时辰之后两人遇到一个岔路口,陈清侧眸问身旁的客京华:“选选看吗?说不定就对了。” 客京华随便指到左边:“这条吗?” 陈清只是含笑道:“再想想?” 客京华又指向右边,挑眉看着陈清。 陈清握住他的手腕拉回左边:“这条,坚持本心。” 客京华被他逗小孩的行为弄得一时语塞,迈开腿就走。 “你锦袋里有干粮吗?再往前就少有人家了。”陈清问住了他。 客京华点头道:“这些自然是备足了。” 又过了一个时辰,客京华拉住陈清的袖子:“你不累吗?” “你累了吗?”陈清不答反问道。 客京华取下小小一个的锦袋递过去:“你拿着先。” 陈清摊开手掌去接,一下子险些没拿稳。他用手估摸着重量,竟然有三百来斤。 客京华把平安往草地上一扔,席地而坐道:“带个这玩意走了这么久,反正我累了。” 陈清听到平安落地的闷响,掂量着至少也有一百斤。 客京华这是扛了四百斤的物件走了大半天,也就天生神力的灵霄一族吃得消了。 地上的客京华对他伸出手:“这太重了,你给我吧。” 陈清好奇里头装的东西所以没急着给他:“我帮你拿些干粮出来吧”。 随后他就从锦袋里翻出了锅碗瓢盆柴米油盐以及各色调味品,锅还是一口闪灿灿的金锅,就是没有一样能直接吃的。 “...”两人同时一言不发,难怪这么沉啊。 “那个时候我爹本来还想给我带个厨子出来的,我没要。”客京华先发声打破寂静的氛围。 陈清干笑两声:“有火就能吃上饭。” 话音方落,大晴天就开始打雷。 “看来要下雨了。”客京华仰头看向天边大片压过来的乌云。 陈清皮笑肉不笑道:“那要不咱们先找个地方躲雨?” 客京华迅速起身将眼前成堆的杂物放进锦袋,拉着陈清躲到树下。 这场雨下得急,细密的雨脚穿过疏松的树叶微微晕湿了两人的衣裳。 客京华抬手感受到垂落在掌间的湿润,心中感慨道:还不如找个洞钻进去。 陈清眼角的余光瞟见他那怏怏的模样,侧身过来柔声道:“我记得附近有一处温泉,雨停了之后一起去吗?” “好啊。”客京华应声抬头,脸上扬着一丝笑:“这些你都记得,不愧是人体指南针。” 陈清扯起嘴角:“过奖过奖。” 话匣子一开,客京华的嘴就难闲住了:“陈清,你知道柳姑娘要去的仙台山是哪里吗?” 陈清心里轻叹口气:“如今天下奇人异士四分势力,东有武侯门西坐仙台山南归八旗阁北镇战神峰。但灵脉觉醒终究是万里难挑一,世上九成人依旧隶属于朝廷管辖。” “那这四方坐镇势力有何不同?”客京华听的很有兴致。 陈清娓娓道来:“术业有专攻。战神峰细选宗重斗士,仙台山精挑异奇术士,武侯门专养信淬武士。”, “那八旗阁呢?”客京华最在意还是他爹这个八旗阁阁主。 八旗阁虽海纳百川各行各业,但最先使其发家致富的定是一手巧夺天工的铸器之术。陈清半垂眼帘想了片刻后,抬眸道:“打铁匠士?” 为什么到他爹这里就是铁匠了,客京华并非觉得不妥,就是相较其他势力而言确实有点突兀了。 “论才略,我倒觉得令尊是四方一绝。”陈清真心实意道。 说是四方势力与朝廷同稳天下,实则八旗阁与皇室共营四海。今年才四十有余的客多多能坐稳这个位置,要是没有通天高明的手段恐怕早就摔的尸骨无存了,最令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他十六岁便迎娶当时的第一烈女——齐昭炀。 想到这里,陈清瞄了一眼倚在树干上的客京华,烈女当真怕缠郎? 抱着平安的客京华站直身子:“雨停了,我们走吧。” 陈清默默收回视线:“好,随我来。” 两人在这片荒芜中寻到一处狭窄的山洞,入口只通一人进。 客京华弯腰探身到洞口,回眸道:“我先去探路,唤你你再进来。” 过了半炷香还没传来什么动静,陈清心下一紧,不会在里面迷路了吧? 正当他低头打算进去,一只成拳的手蓦地伸出来。 “真好有只野兔在里面,我就顺手抓了。”客京华躬身走出来,见一脸惊魂未定的陈清好奇道:“你怎么一幅鬼上身的表情?” 方才险些毁容的陈清眨下眼:“以为你丢下我跑路了,心里慌的” 客京华拍拍胸脯:“放心,我认不得路,跑也跑不远。” 陈清恢复一贯的笑貌:“那我们进去吧。” 洞里面还是挺宽敞的,雾气氤氲的温泉足以容纳四五人。 陈清脱去外袍,解内衬时听到客京华喊他:“陈清,再慢点要感冒了。” 陈清循声转目笑容瞬间一僵,客京华已经衣服全脱泡在了水里。 客京华下半身浸在水里只露出皎白劲瘦的胸膛,他双手掬起一捧水往脸上扑,末了一滴晶莹的水珠从他的下巴滑落陷入突出的锁骨之中。细瞧的话,他左锁骨处竟然有一颗赤如朱的绯痣。 陈清略显急促地移开双目,抬脚缓缓走近水里。 客京华游到他身侧双臂交叠搭在边岩上,好奇道:“里衣这样粘在身上好受吗?” 两人之间就隔了半尺,陈清望过去连少年被水润成一簇一簇的纤长睫毛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习惯了。”陈清撇开眼,问道:“你平常养肤吗?” “没啊,怎么了吗?”客京华道。 “肤若凝脂,美白如玉。”陈清出自真心地调侃起来:“我还以为你家的珍珠膏是你代言的。” 一谈到这个珍珠膏,客京华脑中全是客多多抹粉涂脂的样子,不由推拒道:“别了,要代言也只能是我爹亲自来。” 第6章 片刻神往 陈清套上自己的浅色袍衫,还在慢悠悠系绫带时客京华已然穿戴完毕了。 陈清打量着他这一身暗红缕金衣,问道:“你很钟意红色?” 客京华解释道:“我娘说红色衬我好看,她喜欢。” 陈清闻言轻笑道:“我看是你衬红色好看。” 客京华有点羞怯地撇开眼。 陈清扣好腰夹后朝他说道:“兔子呢?我烤给你吃。” 坏!客京华低下头略带颓废道:“我好像放走了。” “心地还挺善良,都不带杀生的。”陈清拍拍他的肩膀,柔声道:“那我们再出去看看吧。” 两人出了洞穴,走到太阳落山愣是没见着半丝人烟。 “陈清你说话真准啊,方圆百里当真是一户人家没有。”客京华语出真心。 陈清眺望远方:“再走百米有个荒庙,我们可以去那里生火煮米。” 客京华杏眼顿时就亮了:“那我们快走吧!” 不久,两人就来到那座荒庙,里面破败不堪只残存着一尊积满灰尘的断头大佛。 陈清微微仰头盯着石像,上次来还是完整的,难道被人割去换财了? “哐”的一声,客京华已经架出那口金锅了。 陈清视线转移到他身上,笑道:“我来吧。” 客京华帮忙生好火,剩下的全交给陈清了。 须臾间生米就成熟饭了,陈清先盛了碗饭给客京华:“小心烫。” 客京华接过说了句谢,一碗白米饭吃的非常欢快。 陈清笑眯着眼看着他,提议道:“吃完我们就继续赶路吧。” 客京华抬头,疑惑道:“天色很晚了啊。” 陈清拿过他手中空掉的碗重新装满递过去,语气坦然道:“我胆小,晚上不敢住庙里。” 虽然心里觉得陈清是在开玩笑,但客京华还是选择了尊重他人:“那成,我吃快点。” “别噎着了。”陈清眼含笑意,温声道:“京华,你人真好。” 客京华用碗挡了挡脸,耳尖泛着绯色。 陈清越待在这座破庙里越觉得有蹊跷,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趁早离开好。 突然一道闪电划破天际,紧接着轰鸣的雷声响起,顷刻间暴雨滂沱。 这下,他两只能留在庙里过夜了。陈清眸色稍沉,看来这是在封路了。 客京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放下碗道:“陈清,这里有些怪。” 陈清倒和个没事人一样,弯着眼问他:“吃饱了吗?” “饱了。”客京华看向他风轻云淡的笑貌,随问道:“你不怕了吗?” 陈清无所谓地耸耸肩:“我怕啊,可是现在也没有别的宿处了。” 客京华握住平安道:“没事的,小鬼小妖伤不到我。” 陈清凑到他身边,故作不安道:“那我呢?” “我自然是要保护你啊。”客京华笑着回答他。 陈清松了口气:“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随后又问道:“你刚刚为什么说这里怪啊?” 客京华认真分析起来:“两次落雨都是你一说就下,要么是你的嘴灵了要么就是地怪了。” “太有道理了,少侠。”陈清拂袖躺下,闭上眼道:“我先休息了。倘若要守夜,后半夜叫我。” 深夜,响雷一个接着一个,雨水也不好听,粘腻地连成一线的“哗”。 陈清悄然睁开眼,闯入眼帘的是客京华安详的睡颜。两人挨得近,他甚至能听清客京华细微平缓的呼吸。 陈清扯过自己的广袖盖在客京华身上,刚想接着阖眼养神就听见了庙外滞重的脚步声。 客京华掀开眼皮,眸中毫无睡意,轻唤道:“醒醒,陈清。” 陈清充作迷糊道:“怎么了,京华?” 客京华拿过平安快速起身,朝还躺在地上的陈清伸出手:“起来先。” 陈清握住他的手也跟着起身,客京华紧盯那扇破旧的大门,脚步声愈来愈近了。 来人好像找不着北的醉汉,每一步都走得踉踉跄跄。最后停在了门前,以非男非女的音色说道:“施主,外面雨大,请开门吧。” 这动静怎么看都不像是人,客京华向前小跨一步把陈清护在身后,回话道:“庙里也漏雨,进来一样淋。” 陈清险些失笑,低声问道:“你被淋湿了吗?” 客京华侧过头道:“没,我骗他的。” “嘭”的一声,门被猛地推开了,雨夜里站这个没有头的僧人! 刹那间剑出鞘,一声峥鸣过后客京华身形如箭向前俯冲,平安以千钧之势斩下,剑锋似携着阵阵狂风,势必撕碎一切。 无头僧人避之不及当场被腰斩,身躯一分为二地倒在泥地上。 雨水依旧狂泻而下,一闪惊雷劈向人间。电闪雷鸣暴风骤雨之中,红衣少年手执长剑挺身而立,纵然是长夜黑天,半分不减那抹赤色的耀眼。 身后的陈清定在原地,他出神地凝望着客京华。好似方才那一剑也挥在了陈清的心头,足以留下一道至死不渝的痕迹。 客京华回眸,瞳孔骤然收缩:“陈清!” 陈清立刻回神,脑子还来不思考身体就下意识闪了。 那尊无头石佛轰然倾塌,庙内瞬时尘土飞扬。 客京华提着剑飞身过去,蹲下来扶住咳个不停的陈清,关切道:“还好吗?伤到哪里了?” 陈清单纯是被尘土呛到了,他摇摇头表示没事。 待到尘烟散开,方圆百里被压在须弥座下的厉鬼冤魂纷纷涌出。 客京华先在陈清额上拍了张避煞符,再蓄力将平安掷了出去,穿膛刺死一只逃到门口的厉鬼。 众鬼见势不妙,个个疯了似地逃向门口。 客京华站起身双手迅速结印,眸里金光流溢,墨发肆意翻扬,口中轻念:“神符命汝,常川听从。敢有违者,雷斧不容。” 道道天雷降下,所有鬼祟爆发出尖锐嚎叫,顷刻化为齑粉。 陈清抬手指了指脸上的黄符:“可以摘了吗?” 客京华连忙弯腰帮他撕下。 陈清捂住泛红发痛的额头,拖着尾音“嘶”了声。 客京华再次蹲下身,急忙解释道:“当时太急,我不是故意拍你的。” 陈清敛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能帮我吹吹吗?” 客京华心里百般不解,但仍然凑过去帮陈清吹了吹,毕竟是自己拍红的不吹有点理亏。 第7章 吴家山在 “听说最近吴家山庄又闹鬼啊,吴庄主的幺儿好像也被害死了。” “马驹接二连三地全死了,母牛肚子里也全是死胎。” .... 客京华搭上男人的肩,笑道:“大哥!哪里闹鬼啊?方便带个路吗?” “呃!”说话的人同时被骇一跳。被搭肩的男人挥挥手,嗤之以鼻道:“小伙子你就别去掺和这事了,庄主早请正派人士来过了。” “那怎么是又闹鬼了?”后面的陈清发问道。 “自然是鬼又来了咯。”男人说完便不愿再谈论此事,自顾自地跑开了。 客京华转头望向远处的山林,只见一座青砖绿瓦飞檐翘角的山庄坐落其间,他仰点头对身侧的人说道:“陈清,我们去看看吧。” 陈清俯下点身:“好,都听你的。” 良久,他们一齐进到这吴家山庄,里头织坊、茶叶、酒楼……诸如此类的都有,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庄主吴桂山一眼盯上了客京华这身错金绫罗的红衣,走上前热情道:“实在是有失远迎,敢问二位贵宾是来游玩还是坐商?” 客京华回以开朗的笑:“敢问这里是不是真闹鬼啊?” 吴桂山拉下脸来,掷地有声地说:“这话您可不能乱讲,我们生意人不就讲个身正不怕影子斜嘛。” “好一个身正不怕影子斜。”,陈清搭话道:“阁下就是吴家山庄的庄主吧,久仰大名了。” “小商小贩哪来的大名,您二位才是惊才艳艳。”话虽如此,吴桂山还是肉眼可见地得意起来。 陈清不疾不徐道:“我家大少爷这不玩累了想找个好地方歇息几天,正巧碰上您这吴家山庄。” 吴桂山微微躬身,口吻恭敬道:“可谓荣幸至极,二位请随我来。” 两人被他带到山庄里的徽婉园,吴桂山对客京华吹嘘道:“特意给您安排在了最好的寓舍。” 陈清笑而不语,一路上全是比这里敞亮的园子。 吴桂山伸出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再带两位去各自的厢房。” 陈清眼角的余光扫向客京华,语气平缓道:“哪有佣人和主子平起平坐的,定然是要同房好生伺候少爷。” 客京华挑挑眉,并未多言。 吴桂山离开后,客京华就开始筹划自己的灭鬼计划:“我先把这山庄转个偏确定好哪里不对劲,今晚就提剑斩了,明天再接着赶路。”说罢他偏过脸询问一边的陈清:“你觉得如何?有哪里不妥吗?” “是个天衣无缝的计策。”陈清先是颔首赞许,随即视线落在客京华脸上:“就是这个我字换成我们会不会好些?” 客京华思量片刻,沉吟道:“你还是适合焚香沏茶一点。” 陈清走近些,尾音勾着笑意道:“我怕京华你人生地不熟的,要是被人宰个精光,我管谁要工钱?” “好像也是...”客京华面色凝重,迫不得已只能答应。 陈清从容道:“那我们按你说的来,一起去四处转转吧。” 两人信步到吴家山庄的酒楼,酒贩子对客京华吆喝道:“这位爷来尝尝我独家秘制的桂花酿呗!不好喝不要钱哦!” 陈清见身为酒篓子的客京华一脸跃跃欲试,柔声哄劝道:“反正也不急,去试试呗。” 客京华当即转身,利落干脆道:“一壶,谢谢。” “您甭客气,尝尝先。”酒贩子从酒斗里舀出一坛酒交给他。 客京华仰头往嘴里猛灌一口,绵香的酒水略微辛辣并不会刮喉而是柔和地顺进腹中,唇齿之间余香丰富,桂茶酒三味相缠。 陈清垂眸看向一言不发的客京华:“不说话是好喝还是难喝啊?” 客京华仰头,双眸里呈着清亮的雀跃:“好喝,你也尝尝。” 陈清接过酒坛薄唇轻抿一下:“是还不错。” 客京华注视着那个大酒斗:“老伯,那整斗我都要了。” 酒贩子满是皱纹的老脸上绽开笑,“好咧,单一壶五铜钱这一斗算您二十五两。” 趁客京华分坛装酒的时候,陈清不动声色地拉过酒贩子,衣袍之下往他手里塞了个小袋子,整整一百两。 陈清低下点头,悄声问道:“前辈,还望您能仔细聊聊这酒为何这般芳香四溢?” 酒贩子收好钱,谄笑道:“复蒸七分火,摊凉时放点桂花茶碎。” 陈清嘴角牵起一抹淡笑:“谢过。” 客京华将酒坛子全部放进锦袋后扬声道:“陈清,走吧。” 路过成衣铺的时候,客京华不住地上下打量起陈清:“我给你买几件衣裳吧,你那披麻戴孝式的黑白灰三件套太素了。” 听到他这话,陈清桃花眼里多丝狎昵眉宇间尽是风情,他勾起润泽殷红的唇瓣似笑非笑道:“你可曾听说过带孝三分俏?” 客京华如遭雷击,这人穿个素衣都这样,换个艳色那还了得。 陈清尽力抑制住上扬的嘴角:“那边有个金银坊,京华你会陪我去看看吗?” 客京华生怕被他那腻昧的目光缠上,扭头看向不远处的金银坊:“那就一起去吧。” 陈清瞄到他羞红的耳尖,眼底笑意更深。 来到金银坊后,陈清拿了一只鎏金绯玉珥凑到客京华眼前:“这个坠子很适合你。” “你怎么知道我有耳洞?”客京华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左耳垂,明明也没带耳饰。 “上次泡温泉的时候看到的。”陈清如实回答,随后他动作轻柔又利索地给客京华带上手里的耳坠。 客京华抬起脸来问道:“好看吗?” 陈清心下一阵紧缩,故作淡定地撤回手:“好看,都好看。” 客京华抬手拨起耳坠上那颗晶莹剔透的绯玉,微微垂下纤直的眼睫:“既然如此,那我买下来吧。” 陈清略一迟顿后默默撇开眼 半响,他们逛完了整座吴家山庄也并未察觉有什么蹊跷之处。 客京华疑惑道:“难不成是我们漏掉了什么地方?” “还有绣楼和藻堂没去过呢。”陈清在一旁打趣道:“若是京华你这也想去一探究竟,我可以给你望风。” 客京华正声表明:“我不是那种伤风败俗的人。” 陈清含着笑搭腔道:“也是,你必然是个慷慨解囊的翩翩君子。” 客京华清咳两声回到正题:“即使这个山庄看起来挺热闹的,但我总觉着有种难以名状的感觉。” 陈清漫不经心地解释道:“一路上我们走过来都少有人烟,唯独到了这吴家山庄就开始人声鼎沸。” “问吴庄主他也说没有,总不能撬开人家的嘴吧。”客京华无奈道。 陈清脸上浮出若有若无的笑:“自然不能强人所难,倒可以去夜访他的住处。” 客京华没想到还有人能把偷看说的这么雅致,点头道:“那好,今晚就去夜访吴庄主。” 第8章 拼尸开颅 夜半时分,明月高悬,树影婆娑。 潜伏在吴桂山屋外的两人隔着单薄的窗纸早已偷看好一阵子了。 陈清拍拍身前客京华的肩膀,低声提醒他:“京华醒醒,吴庄主动了。” 客京华瞬间瞪开半磕上的眼皮,聚精会神地凝视着屋子里的一举一动。 陈清抬眸望了眼高挂树梢的圆月,吴桂山正好在阴气最重的子时醒来。 吴桂山掀开被褥走到屏风后,客京华和陈清互递了个眼神,同时起身换了个窗棂接着往里瞅。 待客京华看清屏风之后的情形时,不禁手中用力握紧平安。 一个男人被砍掉四肢埋在满是土的盆景里,他双眼被剜去取而代之的是两颗金珠,牙齿也被拔光,大张的嘴中塞满了铜钱,整个胸膛上用红墨写满了扭曲变形的钱字。 吴桂山拿起桌上的水瓢向男人头上浇着血水,瓢中血水倒完后男人口中掉出一枚铜钱落在地上。吴桂山急切地将其捡起,用衣角粗略擦拭几下上面沾到的尘泥,随后放到自己舌头上艰难地吞进腹中。 这诡异离奇的一幕看的客京华寒毛直竖,陈清贴到他耳侧细语道:“我们先回去吧。” 两人回到厢房后,陈清抬手抚去客京华额角的冷汗:“吓到了吗?” “有点。”客京华蹙起眉头:“我还以为仙家禁术只会出现在卷本上。” 鬽铜解厄术——以人运养一方风水,用特定的招邪之法种下一人为锢根每日子时灌溉活物的血水即可四面八方敛财进囊。如若锢根与饲者是不过三代的至亲关系,那么他的所有韵力与寿命将会全部转移到饲者身上。 与此同时,鬽铜解厄术施展的时长越久所波及到的生灵范围越广。 陈清给他斟上杯茶,问道:“那上面可有写破解之法?” 客京华泄愤似地仰头一口喝完茶水,略微沮丧:“就是因为没有所以当时才不动手的啊。” 陈清给自己也添上茶,抿唇道:“我之前倒是无意间在书上看到过。” “是什么?”客京华凑到他跟前,急忙地问。 陈清垂眸撞上他满是期待的目光心中生起一丝玩味,正经道:“先把吴庄主狠狠打一顿。” 客京华觉得这个做法完全合情合理,搭腔道:“这是自然。” 陈清噙着笑说出真正的解法:“锢根嘴里的铜钱便是此术的核心点,只需要收集到所有铜钱然后销毁方可破此禁术。” 客京华一愣:“刚刚吴庄主不是吞了那铜钱吗?” 陈清望向他手里的平安,轻描淡写道:“那不正好,还省的我们费心思去找。” 客京华面色僵住,语气生硬道:“你不会想把他开膛破肚了吧?” 陈清则是满脸见怪不怪道:“尸块我都能拼成人,何况是肚皮?” 客京华对此半信半疑:“你真拼过尸块吗?” 陈清心中玩味更盛,悠然道:“拼尸块,开颅冠,换五脏,缝人皮,这都是拿到官府行医资格证的标准。” 客京华眸上一闪而过的惊诧:“听起来比科举还要残酷些。” 陈清尽力不让笑意显露在唇角,故作哀叹道:“世人皆求状元名,无一关忧大夫辛。” 客京华听完低下头,思索片刻后开口道:“你行医确实屈才,至少要给你封个三品文官为朝廷效力才行。” 竖日,白日里吴桂山与人忙里忙完愣是没让客京华逮到个机会绑人。 陈清从后面轻拍客京华的肩:“先别盯了。” 客京华刚回过头一块松栗糕就塞嘴里了,他边嚼边问:“怎么了吗?” 陈清晃晃手中的草纸袋:“我觉得这点心味道不错,想给京华你也尝尝,好吃吗?” 咽下糕点的客京华点头如实回答:“好吃。” 陈清看他吃的津津有味,浅笑道:“那边还有香薷饼梅花酥和糖可卷,要去试试吗?” 客京华闻言咬住下唇眼神往吴桂山那边瞄,陈清见状勾唇劝哄道:“估计吴庄主当下忙着做生意也顾不上逃跑。” 话毕,客京华毫不犹豫地调转方向拉起他的手:“走吧,我们去那边。” 吃喝玩乐又是半天,到了晚间时刻终于忙完的吴桂山刚准备合衣而寝,额头乍然被拍上一张定身符。 在他出声呼救前,陈清眼疾手快地捏起被角堵住他的嘴。 “唔唔!”不明所以的吴桂山只能发出破碎的尾音。 陈清给骨节分明的手戴上玄丝手衣,笑着问客京华:“你要先揍他吗?不然等下有伤口了难免有些不方便。” 客京华想也没想就朝吴桂山一顿拳打脚踢,他还要控制力道以免不小心给人打死了。 陈清提起茶壶往瓷杯里倒上茶水,等客京华停手后将杯子递给他:“辛苦了,接下来交给我吧。” 客京华接过茶杯退至后方。 陈清睨着鼻青脸肿的吴桂山,抬手往他颈部正中处扎进一根银针:“可能会有点痛,我先封住你的哑门。” 房内一片寂静,坐着喝茶的客京华隐约听到一点微弱的人声,他循声望去似乎是从屏风之后传来的,是那个被做出锢根的男人! 令人瞠目结舌的是这个男人居然活着,他不能用那填满铜钱的嘴发声只是还存着点几不可察的鼻息。 客京华迅速回神短促地唤了声陈清的名字。 闻声赶来的陈清看样子已经完工了,沾满鲜血的玄丝手衣上赫然三枚铜钱。 客京华双手扯住陈清的袍袖,声线都在抖:“他还活着,他还活着。” 陈清侧眸看向这个疮痍弥目的男人,用尖细的小刀将其口中的铜钱全部挑出。 尽管牙齿舌头都已拔去,在死前的最后一刻男人依旧顽强地呢喃道:“爹...痛...” 两个男人的对话浮现出脑海,这个锢根就是吴桂山最小的儿子。 客京华咬紧牙关攥紧拳头,用力之大连指关节都泛起苍白。 陈清走到痛晕过去的吴桂山身旁,一记银针刺进他的十宣穴。 “咳!”吴桂山当即被这钻心的巨痛惊醒。 客京华阔步过来揪起他的衣领,怒不可遏地吼道:“你是人吗?!为财杀子你该死啊!” 吴桂山立刻扭头去瞧屏风后的情况,丝毫不顾及肚子上的缝口发疯似地跑过去。 陈清冷声告知道:“他死了,就在方才。” 吴桂山眼中瞬间失去光泽,脱力般地跌跪在地开始失声痛哭。 陈清面上毫无动容,平淡地发问道:“你先前的孩子是怎么死的?谁教你这么做的?不说马上杀了你。” 吴桂山惶恐地抹去泪渍,抽噎着一五一十地道出了真相。 五年前这里还是吴家村,一场饥荒饿死了吴桂山的大儿子和妻子,他和剩下两个孩子靠吃两人的尸体活了下来。 不久后一位高人告诉了他所谓发财的法子,铤而走险的吴桂山最终对二儿子痛下死手。两年间吴家山庄,源源不断的钱流进了吴桂山的囊中,为了不让事情败露他对外宣称二儿子是被鬼抓走吃了,他也从没请过什么正派人士来祛鬼。 直到六个月前二儿子气运竭尽,他才把小儿子做出锢根代替二儿子。 第9章 小姐壮阳 虎毒都不食子这厮杀儿还食妻,客京华听完恨不得当场一剑了结吴桂山。 陈清眉稍之下宛若凌霜,抬手将短匕扔到吴桂山跟前:“作奸犯科日后也只能落得个斩首,你不如现在就自尽了。” 吴桂山霎时间吓得面色煞白,他艰难爬到客京华脚边颤着双手揪住他的衣裳,撕心裂肺道:“大人求求您了,我只是想活着啊!” 客京华忍无可忍,当即一脚踹在他胸口上。 伴着一声闷响,吴桂山撞到墙上清晰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他捂住撕裂涔血的缝合口,费劲地从牙缝里挤出哀怨的话:“你们这样吃穿不愁的人凭什么来指责快冻死的饥民?恐怕连葱和韭菜都傻傻分不清吧。” 说到这他缓缓仰头,那双幽黑的眼瞳直勾勾地盯着客京华:“要不是被逼的走投无路了谁愿意做吃人肉喝人血这种丧尽天良的事啊。” 陈清不屑地呵笑一声:“少把你的利益熏心说的那么无辜,难道这个幼子也是你被逼无奈之下才杀的吗?” 这一语戳破吴桂山心中的龌龊,他猝然咳出一口殷血,大股的鲜血从撕裂的伤口淌出浸染了地面,全然是他猩红的私欲与贪念。 平安剑锋一转直抵吴桂山脖颈,客京华微微垂眸:“你吞掉的不只是人肉还有你的良心。” 吴桂山癫笑起来,痴狂大喊:“良心值几个钱啊?几两一斤我全给卖了!哈哈!”,笑着笑着他一咬牙关自己把脖子送到冰冷的剑身上,抖着唇呜咽道:“我只是想活命啊...” 客京华收回平安,温热的血从剑尖一滴滴垂落。陈清走上前望向满地铜钱,提醒道:“事不宜迟,先解开禁术吧。” 客京华迅速用韵力集起铜钱垒成个小堆往上面贴了张真火符,钱堆点燃后不到半炷香之间就烧成灰烬了,赤橙的真火也随之逐渐暗淡。 陈清侧目,好奇道:“京华你一共带了多少张符纸?” 客京华利索回答:“定身避煞真火天水各自五十张。” 这些符纸就几万两了,八旗阁少主当真是腰缠万贯。陈清弯着眼笑而不语。 客京华双眸紧锁那团即将褪泯的真火,决然道:“今后我定要救这天下,无人再流离失所饥寒交迫。” 陈清盯着那点点星火,以同样的语气道:“他日我定要赚这大钱,天天要日进斗金寻欢作乐。” “...”客京华视线落在他脸上,郑重告诉他:“其实日进斗金不过是个小目标。” 毕竟八旗阁每日流水至少千金,斗金对于八旗阁少主而言的确少了。 陈清有点落寞地偏过脸:“还望客少主多多扶持些,行医本就只挣点本分钱。” 客京华搭上他的肩轻拍两下,扬笑道:“那是肯定的,这些天多亏有你才走对路。” 鬽铜解厄术已破须弥座下厉鬼也除,这吴家村方圆百里的荒芜之境得以喘息,愿渐复往日生机勃勃。 两人一路向北逢妖收妖遇鬼祛鬼,一月后抵达了素有甘霖乡之称的萍洲。 黛瓦白墙依山傍水的萍洲让人的记忆刻在了油纸伞,青石板,卖花女,小巷雨里。 陈清问船头的舟子:“前辈,传闻萍洲生玉水不知是真是假?” 舟子划着船桨,悠然道:“有口百余年的古井,至于玉水这一说,人传人谁知道真假。” 客京华蹲下身仔细去看清澈河水里的锦鲤鱼,好奇道:“莫非这古井里头的水有什么奇特之处?美肤养颜还是强身健体啊?” 舟子连连摆头,“洁面都难就别提入口了。” 陈清按住客京华去捉鱼的手,指了指河边的立板——严禁垂钓摸鱼,违者倾家荡产。 客京华心里照着念完后默默缩手,继续问道:“老伯,那你说玉水这个名头是怎么来的?” 舟子回头望向红衣马尾的客京华,哈哈一笑道:“小郎儿,我们用这玉水续缘啊。新婚之前取一碗玉水男女两方各自滴一粒血,若融在一起便是上天都认可的金玉良缘。” 客京华捏着耳坠揉玩,言笑道:“那不融岂不是孽缘喽?” 舟子叹息道:“生不出孩子的姻缘难长久啊。” 客京华放下手抱住平安,清澈的杏眼混着光:“心诚则不离,仅仅因为孩子就难长久那还不如早些散了。” 两人下了船,陈清鬼使神差地向客京华问一句:“你真觉得心诚则不离吗?” 客京华用力点头,口吻笃定道:“嗯,我娘我爹就是最好的例子啊。” 陈清饶有兴致地挑起眉:“此话怎讲?可否细讲?” 客京华摸着下巴,斟酌道:“先不谈我娘长我爹六岁,我爹事多话密而我娘最怕啰嗦,可以说是水火不容。” 陈清勾唇对答:“夫妻之间管这叫歪打正着。” 客京华仰起头直视陈清,正色道:“你知道我娘最烦什么样的男人吗?” 陈清险些被他这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你说。” “我娘有三烦男人,一烦抹粉的二烦吟诗的最烦莫过终日不务正业的。”客京华一条条道来,随即满脸不可置信道:“我爹天天涂七搽八游手好闲要不是没怎么读过书应该也喜欢吟诗作赋,但我娘还是喜欢的不得了。” 陈清弯起双眸,忍俊不禁道:“爱本就难循常理,你爹娘才是真正的天造地设。” 嬉笑间一个提着药包的丫鬟跑得太急完全没留意前方的两人,眼看着就要一个趔趄摔在陈清身上了,客京华一把扯开陈清自己伸手去扶那个不稳的丫鬟,轻声问道:“姑娘,没事吧?” 一旁的陈清怔怔地看着趴在客京华怀里的丫鬟心中升起丝许疑惑。 羞红脸的丫鬟慌忙推开客京华,惊呼一声:“啊!药全撒了!” 陈清瞥眼扫向洒落在地的药材——锁阳、菟丝子、黄精、杜仲尽是些壮阳补肾的。 丫鬟捡起破掉的药纸,慌得不行道:“我家小姐还急着用药呢!” 陈清嘴角挂着笑意,默不作声。 客京华不想让她为难,提议道:“要不我重新给你买一副?” 陈清依旧笑而不语。 “恩公啊!快随我来!”丫鬟闻言激动地拉住客京华向着药铺走。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起步跟上两人。 三人到了药铺,丫鬟急忙朝药郎喊:“麻烦您再抓一副我刚刚那方子。” 药郎躬下身子,致歉道:“那是最后一点杜仲和黄精了,对不住了。” “鹿角胶,枸杞,林下参,肉苁蓉。”陈清报出一串药材名后对丫鬟笑着解释:“按这个抓比方才的那副效果还要好,都是大补。” 客京华凑到他身边,肯定道:“他可是神医,你听他的准没错!” 丫鬟听到神医二字,双膝一软跪在陈清腿边开始哭嚎:“神医啊,你救救我家小姐吧,你救救她吧。” 陈清生怕她鼻涕蹭自己袍子上,无奈道:“这位姑娘我尽力而为,你先起来吧。” “好,二位先随我到府上。”丫鬟立刻打止哭喊,起身的时候就差来个鲤鱼打挺了。 “...”陈清和客京华同时陷入沉默。 第10章 略懂邪术 丫鬟领着他俩来到显赫华贵的罗府,一进朱门她便叫唤着:“夫人!我带了个神医来给小姐治病了!” 穿戴素雅的罗夫人仪态端庄地从厅堂走出,视线在两人身上扫了个遍最终停留在陈清脸上,拧起眉心道:“你就是神医吗?” 陈清揖上一礼,语气谦卑道:“神医不敢当,略懂医术罢了。” 罗夫人略微颔首:“请随我来吧。” 几人来到一间清净的厢房,里面榻上卧着一个弱不胜衣的女子。 罗夫人看到她时眉宇尽是怜惜:“这是妾身的爱女罗汐芊,神医劳烦您看看。” 陈清坐到床头的木凳上,拿出帕子垫在自己手掌上,柔声道:“罗小姐,劳您搭个手。” 罗汐芊抬起枯瘦如柴的手放在白帕子上,陈清把完脉后将她的手轻置到床边,起身对罗夫人说:“罗小姐五脏六腑皆有损,光喝汤药怕难医。” 罗夫人上前不露声色地往他衣袖之下送了袋元子:“神医您请详说。” 陈清收下钱,勾唇道:“难倒不难,就是需要罗小姐配合。” 床上的罗汐芊扯起一个颓病的笑容,气若游丝道;“神医您尽管提,小女子绝不推脱。” 陈清慢条斯理地讲出做法:“取天目瓷瓶插上桃枝,罗小姐就寝前滴一行泪到枝头,每日清晨一换桃枝七日可见奇效。” 客京华心下生疑,这不是勾孽之法嘛。 罗夫人听完重重叹了口气:“那按神医说的办吧,这七日还望二位能留在府上。” 那个丫鬟一下就不乐意了站出来指着陈清,疾声斥责道:“他这哪里是大夫?摆明了是个招摇撞骗的神棍啊!夫人您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吧!” “秀儿,别这么说。”罗夫人厉声道。 客京华见状直接牵起陈清的衣角:“陈清,我们走。” 陈清一愣随即温顺地垂下眼任其拉着自己离开。 罗夫人急切出声制止:“请留步!” 客京华停下步子,对秀儿一字一顿道:“给他道歉。” “快给神医赔罪!”罗夫人怒喝秀儿。 秀儿屈了下膝,撇过脸瘪嘴道:“多有过失,还请神医见谅。” 莫名心情大好的陈清转目看向她,回以浅笑道:“姑娘言重,这点小事何足挂齿。” 客京华这才松开他的袍袖抱着平安退到一边。 罗夫人干咳两声继续刚才的话题:“神医,七日之后芊芊真的能好吗?” “当然不能,罗小姐此病少说半月多说还是个未知。”陈清从容不迫向她表明:“但既然您选择了相信我们,那必定也不会让您失望的。” 罗夫人闻言眉眼舒展开来:“秀儿,去着手神医吩咐的事,我带两位到客间。” 少顷,罗夫人带两人来到别院:“只有寒舍,望二位担待。” 陈清敛眼微微俯身:“能给我们两个一间容身的屋子便感激不尽。” 罗夫人扫向客京华:“这位少侠是打算与您同住吗?” 陈清跟着她的视线一起看到客京华:“他是我请的镖师,还是要贴身护着我好些。” 罗夫人眼中对这个红衣少年多了份敬重:“真是年少有为啊。” 客京华剑眉轻挑:“夫人谬赞,三脚猫功夫而已。” 待罗夫人走后,客京华将平安放到茶桌上问道:“陈清,你这是何故?” 陈清坐下来倒了杯水给他,语调懒洋洋地:“怀胎三月的罗小姐身边连个男丁都没有,我们只能替她寻夫喽。” “啊?”客京华闻所未闻。 陈清眸中平添几分戏谑:“人鬼情未了,我也是第一次见着。” 客京华喝了口水以平复下心情。 数百年来人鬼情缘绝不是没有甚至还专门有戏剧演绎此类奇谈,但由于种族间三脉七轮的天渊之别自然而然也就形成了种族延续的闭环。 “腹中鬼胎以阳滋阴,不断蚕食着罗小姐的脏腑。”陈清抿着杯口正说着,房门突然被人“嗙”的一声推开,抱着天目瓷花瓶的秀儿冲陈清喊道:“这七月中旬我上哪找桃花去?” 陈清放下茶杯,温声纠正道:“是桃枝,秀儿姑娘。” 秀儿瞟到桌上的平安双眼登时一亮,阔步上前向问客京华道:“我能瞧瞧你这宝剑吗?” 客京华点点头:“请随意。” 平安剑长三尺宽四指,剑身玄铁而铸极薄透着清冷似霜的寒芒,剑柄上镀染一朵金雕玉莲又泛着雍容典雅的贵气,可谓精纯淬炼之剑,并世无俦。 秀儿为这出凡的剑工啧啧称奇:“我能拿起来摸摸吗?” “你拿得动吗?要我帮你吗?”客京华只是单纯出于好意的发问。 明显会错意的秀儿弯腰把花瓶往地上一放:“看不起谁呢?” “那你拿。”客京华只道。 一百来斤的平安秀儿龇牙咧嘴提了半天愣是纹丝不动,客京华干脆握起平安举到她眼前:“你摸吧,我拿着。” 秀儿俏脸一红闷声道了句谢,缓缓抬起手去抚剑。 片刻后,陈清从凳子上起身拿起地上的花瓶递给秀儿:“我和他还有要事需谈,秀儿姑娘请回吧。” “那好吧。”显然没摸够的秀儿接下花瓶后兴致勃勃地问客京华:“你叫什么名字?今年几岁了?明儿我带你去吃萍洲的酿酒和花糕怎么样?” “实在抱歉了秀儿姑娘,这是我的镖师要寸步不离地守着我。”陈清先替客京华回了话。 秀儿凑上前些,眸光愈发的明亮:“那你岂不武功盖世?看起来这么年轻,莫非还是个少年剑客?” 隔着平安客京华和她眼对眼,脸也禁不住有丝泛红,连连摇头道:“不敢当不敢当。” 陈清侧眸,不咸不淡地开口道:“秀儿姑娘这是何意?怕不是看上我的镖师了?” “咦!”秀儿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抱着花瓶跑开,踏出门槛前对客京华招手扬声道:“小郎君,我明儿再来找你玩!” 客京华心下轻叹一声:“秀儿姑娘倒是直性子。” “这位小郎君莫不是心悦这样的水乡娇娃?”陈清这句话还是刚才那个调调。 客京华望向手中的剑,琢磨着:“人家姑娘心悦的八成是平安。” 陈清用修长的指节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茶杯边缘,慵懒道:“照你这么说还挺遗憾的,少年配少女乃是美事一桩。” “你就别拿我打趣了。”客京华重新放下平安,回归正题道:“那罗小姐肚子里这个鬼胎你有什么打算?” 陈清收回手盯着眼前这只出现裂纹的茶杯:“留胎即是双死,罗小姐羸弱的身子供不到胎儿问世。” 客京华面露疑色:“你还知道怎么打胎接生?” “不仅如此,产后护理我都会。”陈清再补上一句:“但是只限于人道和畜生道。” “看来只能找到孩子他爹。”客京华叹声道。 夜幕降临,万籁俱寂的萍洲笼着一层皎白的月纱成了一座沉睡的古镇。 秀儿盯着一直不落泪的罗汐芊提议道:“小姐,要不我上后厨给你拿两洋葱?” 罗汐芊闭上干涩的眼:“那我整晚都要被呛的睡不着觉。” 秀儿嘟起嘴:“小姐你这样干瞪眼也挤不出泪啊。” 罗汐芊故作凶狠地剜了她一眼,无力道:“你去休息吧,我会看着办的。” 房中只剩罗汐芊一人,她灭掉床头最后一支蜡烛让莹白的月光照明。 罗汐芊从绣花枕下摸出一块玲珑精致的冰玉,君子佩玉必双她手中的正是半边左佩。单是借着凉薄月光去凝望这定情信物,便足以惹得罗汐芊这个多愁善感的人儿哭的梨花带雨。 “玉郎玉郎,思之如狂。” 第11章 人比花俏 次日寅时未到,秀儿换好桃枝后就兴冲冲跑到别院里去了。 “小郎君!快起来!你不练剑吗?”她边敲门边喊。 睡意惺忪的陈清半抬眼皮看了下窗外——天都没亮外面还是雾蒙蒙的。 客京华翻个身朝里,顺手抓起陈清的衣角捂住耳朵。 陈清替他揶好被角,撑起上身道:“秀儿姑娘,这小郎君恐怕没那么刻苦。” 秀儿停下手,扬声问他:“怎么是你啊?那位少侠呢?” 陈清垂眸望向捂紧双耳的人,语调轻佻道:“在被窝里睡着呢。” “啊?”秀儿好似想到什么,急忙致歉道:“那我先去烧水了,等下再来。” 她是一溜烟轻松跑没影了,客京华也实在是睡不着了。 昨夜两人守在罗汐芊房外一直到深夜才回屋睡觉,这会儿算下来两个时辰都不到。 陈清卧躺在床榻上手撑着头,盯着正在穿衣的客京华问:“不再睡会儿吗,小郎君?” 一早上全是“小郎君”,客京华对此已经心如止水了,他双手拢起墨发系上发带,接话接的很自然:“小郎君要去觅食了,你睡吧。” 陈清笑容一僵随即脸埋进枕席里,声音闷闷的:“那小郎君快去快回吧。” 客京华路上正巧碰上打完水的秀儿,他走上前伸手道:“秀儿姑娘,我来吧。” 秀儿把木桶交给他,说话含糊:“你真是神医的镖师吗?” 客京华点头:“是啊,重金聘请的。” 秀儿捏着裙边一副犹豫不决的样子,客京华见状莞尔道:“有话不妨直说,秀儿姑娘。” 小姑娘一向直言不讳:“我倒是觉得你和他睡过。” 客京华脚下一个趔趄桶里的水差点全洒了,讪笑道:“这其中必然是有什么误会才使你这么想的。” “哦。”秀儿侧过身问他:“你想去逛逛我们萍洲吗?我领你去。” 其实客京华是想的但碍于现在自己是个镖师,他只能说:“我还是有职业道德的,不能抛下雇主去游山玩水吧。” “那你几岁开始习武?” “五岁。” “你只会剑术吗?” “刀、剑、枪、戟...都略懂。”…. 他俩并肩走到别院,秀儿叽叽喳喳地嘴里问个不停。 穿戴完毕的陈清见一同回来的两人,好奇道:“这是吃着吃着开始助人为乐了?” 客京华放下水桶:“还没吃上,先助人为乐的。” “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拿。”秀儿热情地说。 陈清又一次替客京华答了话:“烧卖,蒸饺,馒头,白粥,豆浆,辛苦秀儿姑娘了。” 客京华跟着他道谢:“劳烦秀儿姑娘。” 饭后,秀儿硬拉着客京华去逛萍洲,陈清则是独自来到罗汐芊的房中。 通过脉象陈清得知罗汐芊已然时日不多,他忍不住提醒卧床的女人:“罗小姐,体弱最忌讳惹情愫。” 罗汐芊缓慢睁开眼:“神医何来此话?” 陈清瞥了眼珠帘之后的绣架,温吞道:“精绣两面鸳鸯谱,一针一线皆情丝。” 罗汐芊看向自己不能动弹的双腿,心平气和道:“不过是闲来扎着玩的,我一个废人没人会喜欢。” 陈清心里叹口气决定和她坦白实情:“罗小姐可知自己已有身孕了?” 闻言罗汐芊面色顿时滞住,她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大夫早说过我不能生育,神医您别逗我了。” “不是人的。”陈清简单明了地告诉她。 罗汐芊扭过头眼中满是震惊,抖着唇问他:“你说什么?你方才说什么?” “罗小姐,你腹中怀有一个鬼胎。”陈清声线平淡:“若继续留着,恐怕大小都不保。” 眼眶盈泪的罗汐芊无措地揪住他的衣襟:“求求您救救我的孩子,小女子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芊芊你这是怎么了?”端着茶水的罗夫人见此情形,紧忙问道。 罗汐芊一顿缓缓收回手,怅然地低垂下头:“阿娘,我没事。” 她这样哪里像个没事人,罗夫人放下奉茶盘满脸担忧地问陈清:“神医,到底怎么样了?” 陈清站起身:“夫人莫急,不过是罗小姐得知病情好些了太激动罢了。” 罗汐芊嘴角牵起一个无力的弧度:“神医说我还有救,一时间失了态。” 罗夫人兴奋地抓起陈清的手,喜出望外道:“神医,只要您能医好芊芊掏空罗府上下给您都没问题。”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惜她命她不惜。陈清心下暗叹着抽出手道:“那倒不必,这些天还请罗夫人多陪陪自家千金。” 罗夫人一个劲答应道:“好好,您尽管吩咐妾身。” 萍洲街巷里,一个卖石榴花的女孩仰头问眼前的人:“哥哥卖花吗?正衬你今天这一身红衣。” 客京华还没问怎么买,提着包糖炒山楂的秀儿就凑过来对女孩讲:“他不适合这样的小俏朵儿,要衬也是衬那赤红天香的富贵花。” 客京华只当她这是夸赞,俯身问小姑娘:“全要了多少钱?” 卖花女眼瞪的溜圆,应道:“算上花篮,一个元子。”客京华将钱递给她后接过一篓子红灿灿的石榴花。 秀儿往他嘴里塞了一颗糖炒山楂:“你这是喜欢花还是喜欢花钱啊?” “都喜欢。”客京华鼓着腮帮子含糊道。 秀儿也咬下一口糖炒山楂:“你这么大手大脚的,如今镖师很赚钱吗?” 客京华按照陈清的工钱答:“一天二十两。” “什么?”秀儿惊的山楂都咬不住了:“我一个月累死累活才十五两!” 客京华也丝许意识到了工钱这一块的不对劲,秀儿光顾着手舞足蹈地喊,一不小心便撞到了人。 扶住秀儿的是一个格外高挑的男人:“还好吗,小姑娘?” 秀儿一抬头眼都看直了,眼前这个男人俊美到带点邪性,挺鼻凤眼肌肤似雪还留着一头耀眼的银发。 银发男人对愣住的秀儿妖冶一笑:“抱够了吗?” 秀儿回过神慌张撒开手,朝男人深深鞠下一躬:“实在对不起。” 银发男人没理秀儿而是盯向了一旁提着花篮的客京华,勾着点暗哑的笑意:“你这花怎么买的?” 客京华望了眼鲜艳的石榴花:“算上篮子,两个元子。” 男人上前从花篮里抽出一枝花别在客京华耳后又撩拨下他的耳坠子,柔声道:“人比花还好看。” 说完这句他抬手往花篮里扔了两个元子,不急不慢地转身离开了。 直起身来的秀儿注视着男人修长的背影,怔怔地对客京华问道:“你这是被他调戏了吗?” 第12章 送子来福 客京华捏着那两个元子在手中把玩,看到那男人的第一眼他就觉得此人邪乎。至于为什么当时不提剑架男人脖子上逼问一番,主要是因为他忘记带平安出门了。 陈清也回到别院见他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不禁好奇道:“在想明天怎么和秀儿姑娘相约琴瑟吗?” 客京华抬起头来指了指桌上一篮的石榴花:“陈清,送你的花。” 陈清走到桌前坐下睨着娇艳欲滴的石榴花:“这是我们小郎君被秀儿姑娘拒绝的好意吗?” 客京华又给他倒了杯茶:“罗小姐那边怎么样了?” 陈清轻抿了口杯中绿茶,柔声道:“有秀儿姑娘就别挂念别家小姐了,弄的京华你和个负心汉似的。” 客京华干脆从锦袋里掏出今天在萍洲买的各色糕点:“你还是先吃点甜的吧。” 陈清捏起一块云片糕微微张嘴浅咬一口,细细地嚼着。 客京华看他吃了,忍不住问:“怎么样?还行吗?” 陈清缓缓点下头,客京华见状立刻把其他的纸袋子往他那边推了推,一一介绍道:“玉豆酥,金枣蜜,茶竹香饼,都是些萍洲特产,你再尝尝看。” 陈清取出白帕子擦擦嘴,语气听不出什么端倪:“花是好花,吃是好吃。不过这都是些秀儿姑娘剩下的,我就不方便试了。” 怎么句句不离秀儿姑娘,难不成他动心了?客京华觉得也就这个道理说的过去了,他干咳两声:“先说正事,等下秀儿姑娘就来了。” 陈清眸光微沉,不咸不淡道:“都依你,小郎君。” “罗小姐如今什么情况?”客京华自己拣了块茶竹香饼,重问一遍。 陈清拾起茶杯,心不在焉道:“我都告诉罗小姐了,她只想留下腹中的孩子。” 客京华又拿了块玉豆酥但没急着送进嘴:“那孩子他爹呢?有什么消息吗?” “下落不明。”陈清只回了四个字。 客京华伸手将玉豆酥递过去:“特意买给你的,你真不试一下吗?” 陈清目光触及到他那双清澈明媚的杏眼,叹息道:“京华你当负心汉,再合适不过。” 客京华还没想明白这人要表达什么,手里的玉豆酥就被陈清低头叼走了。他盯着那只手有那么一瞬的失神,随即扬起笑问道:“是不是挺不错的?” 陈清咽下点心,中肯点评道:“是不错,口感很绵。” “秀儿姑娘说她最近肩背有点酸痛,你要不要去给人家治治?”客京华这句话完全是出自某种撮合心才问的。 陈清闻言差点控制不住表情,皮笑肉不笑地阐述道:“我是行医不是积德。” 客京华当他只是不好意思了也没再去细纠:“今晚我一人去守着罗小姐,你好生歇息吧。” 陈清呵笑一声:“是怕我打扰到你和秀儿姑娘的幽会吗?” “我怕你睡不饱而已。”客京华侧过眼,低声向他解释。 少年隐晦的垂眸落在陈清眼里是一片青涩的羞赧,他放下茶杯,故作悠然道:“小郎君当真是有心了。” 夜幕降临弯月如钩,素晖落在萍洲静谧的河畔,晚风拂过水面撩起层层涟漪。 卧床的罗汐芊屏息静听,窗外风过枝头无痕唯留沙沙作响。瘦骨嶙峋的她掀开沉重的眼皮,黯淡的双眸即刻如枯木逢春般盈着泽光,轻声唤道:“玉郎,别来无恙。” 银发男人迎着月光动作轻柔地捧起她的脸,在寂夜里声如凉玉:“芊芊,好久不见。” 床头那支桃枝逐渐泛着莹辉,银发男人余光瞥见拂袖随手将其湮灭。他抬指去解罗汐芊腰间的襟带,却被女人用纤细的素手摁下。 “玉郎,我已有生育。”罗汐芊悄声告诉他。 男人握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轻啄一下,似笑非笑道:“没关系,活不下来的。” 罗汐芊紧盯着男人一双宛若幽渊的凤眼,凄惘地闭上眼:“这是我们的孩子啊,玉郎。” 男人只是勾起一抹暧昧促狭的笑,隔着轻薄的绸缎去摩梭那盈盈一握的细腰,看样子他丝毫不在意这个孩子是生是死。 罗汐芊永远不会拒绝她的玉郎,无论是当初还是现在她都会心甘情愿地放缓这副病枯的身子任男人予欢。 黑沉沉的夜里罗汐芊抚到男人寒凉的肌肤,她企图寻得一丝慰藉愈发抱紧他。 男人在她润湿的鬓边落下一吻:“我只爱你,芊芊。” 罗汐芊还是哭成了泪人,她万分清楚玉郎是个薄情郎。 守在房外的客京华只是仰头瞧了眼漫天繁星,稍不留神之间银发男人便隐去在了暗夜里。 隔天秀儿来换桃枝的时候,一朵红艳的石榴花摆在瓷瓶边熠熠生辉。 秀儿捏住花柄仔细观察,好奇地问自家足不出户的罗小姐:“小姐,这花是哪里来的?” “我托下人带的。”罗汐芊随口敷衍了句,朝秀儿摊开手道:“给我吧,秀儿。” 秀儿把花放在她的掌心,追问道:“小姐,你院子里就我一个贴身丫鬟,哪来的其他下人?” 罗汐芊指尖点上柔软的花瓣,编不出话来索性不答了。 秀儿联想到昨天客京华那一篓子石榴花,脱口而出道:“这不会是小郎君送你的吧,他正好买了一篮子这花。” 罗汐芊手下一顿:“小郎君?” “就是那个红衣少侠。”秀儿捂着唇嬉笑道:“他昨儿还被一个银发男子调戏了呢。” 罗汐芊放下花靠在枕垫上,扭头看向她道:“秀儿,你等下带我去神医院子里。” 这是近半年以来她第一次提要出门,秀儿脸上立刻绽开明朗的笑容,欢快道:“我先替小姐你更衣盘发。” 一番收拾下来,秀儿扶着罗汐芊坐上轮椅推着她到了陈清的别院。 陈清沏着茶,问坐在对面哈欠连天的客京华:“为何不再去睡会儿?” “人睡三更,命比纸薄。”客京华趴在茶桌上,有气无力道。 陈清放下茶壶走到客京华身边,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抬头。” 客京华听话照做,陈清从袖口里取出块小方糖眼疾手快地按进他的微张的唇齿间。 客京华眨了眨眼,老老实实含着方糖也不说话。 陈清笑眯着桃花眼:“薄荷冰片甘草熬制而成的糖,独家秘方传谁看我心情。” “你开心就好。”客京华说话的时候都是一股子清新凉爽的薄荷香。 “我这里还有养颜生发,舒经健腰,壮阳增时...”陈清还没推广完自制的产品就被客京华打止了。 “再往下恐怕是送子来福了。”客京华生怕他当场掏出各种瓶瓶罐罐,连连摆手道:“我先婉拒了,神医。” 秀儿清脆的喊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神医神医!我家小姐有话和你说!” 第13章 罗家的奴 陈清斟上茶,对主仆二人笑着说了个“请。” 罗汐芊接过杯子朝身侧的秀儿说道:“我和神医单独聊几句。” 秀儿扭头就去唤客京华:“小郎君,我们正好再去外面玩玩。” “他得留下。”这一次依旧是陈清回的话。 秀儿圆眼瞪着镇定自如的陈清,稍微恼怒道:“你是怕我家双腿不便的小姐刺杀你吗?” 话音方落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和罗汐芊讨饶道:“我这张嘴真是该死,小姐我绝不是故意的。” 罗汐芊颦起眉,摆摆手道:“行了,你出去吧。我正好也有话和这位少侠说。” 陈清看向站在边上的客京华笑道:“既然如此,你也坐过来吧。” 秀儿走后三人各自抿着茶谁也没先出声,气氛一度陷入尴尬。 客京华实在受不住,开口对坐着轮椅的罗汐芊问道:“罗小姐,不是有话要说吗?” 罗汐芊双手握住茶杯,直言问他:“我听秀儿说少侠昨天被一个银发男子调戏了,她这话属实吗?” 客京华一口进嘴的茶水差点全咳出来,他下意识捏起旁边干净的布料擦拭唇角的水渍,擦的差不多了他仔细一看才发现手里攥着的正是陈清的袍袖。 陈清还是维持着一个递帕子的姿势,话里三分嘲:“还好我昨天才换的衣裳,目前还算干净。” 客京华直起身故作从容地接过帕子,尴尬又不失礼貌道:“不愧是神医,真是海量啊,日后一定帮您洗衣。” 罗汐芊掩唇轻笑了两下,感慰道:“难怪玉郎他看上了你,换做我也会想与你这样的少年交友。” “敢问玉郎是哪位?”客京华迅速转移话题。 罗汐芊哎叹一下:“玉郎是我腹中胎儿的爹,他不是人也不是鬼而是我们萍洲信奉的神。” 两人等了半天她都没有后话,陈清端起茶杯沉声道:“罗小姐有话不妨直言,我虽不才但愿效力。” 罗汐芊无血色的唇瓣牵起丝笑:“我知道你们想找到玉郎也并非专门来治好我的病,但我有一个请求。”讲到这她病气萦绕的眉眼显得无比坚定:“我的孩子必须活着。” “天地有律,乱道者不容。”陈清面色平静地告诉她:“罗小姐,我没那个本事您另请高人吧。” 罗汐芊并没有因为他的话而动容,反而问道:“神医您应该不清楚怎么让我小产吧?不然为什么还不动手?” 陈清从容地晃了晃茶杯,笑眯着眼道:“我清楚啊,只要那个玉郎多碰几次你的身子胎儿自然就流了。” 客京华垂眼往热气氤氲的茶面轻轻吹了口气。 陈清故意放缓些语气:“常人身孕头三月都不能同房,人腹中的鬼胎更是脆弱。罗小姐应该自己也有数吧。” 说罢陈清抬眸只见罗汐芊已不是方才那副视死如归的决然,她眼中充满惶惑只觉得所有人都在骗她瞒她,整个人像是凝固住了。 陈清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心绪大乱的罗汐芊,眼底闪过一丝笑意:“若是罗小姐能独自摆平,我俩今日便离开罗府。” 罗汐芊身躯一抖瓷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她伸出手竭力拽着陈清的衣袖,“求求您帮帮我吧,我拒绝不了玉郎。” 陈清默默拿掉她的手,视线落向一直悠闲品茶的客京华身上,“我不过是个大夫,拦鬼恐怕要交给这位少侠。” 客京华从锦袋里掏出一张避煞符交到罗汐芊手上,笑道:“罗小姐你睡前把这个贴自己身上,保准睡得香。” 罗汐芊愣愣地盯着手中的鬼画符,随问道:“此物这么厉害一定很珍贵吧?” 实在是问到陈清心头了,刚还寻思着怎么管人开价。他勾起嘴角回答她:“也不是什么稀罕物,一百两一张而已。” 话到这里三人也不准备继续谈了,罗汐芊叫来秀儿先行告辞。 待两人离开别院后,客京华仰起头问陈清:“你为何这么着急抓住这个玉郎?” 陈清拣起自己的衣角瞅着,平淡道:“我适才探了她的脉,不过一个月了。” 客京华蹙起眉头还没来得及深想,陈清就捏着那片衣角凑到他眼前,是那个被客京华拿来擦嘴的位置。 陈清弯起双眸,薄唇噙着一抹撩人的笑:“不是要帮我浣衣吗,小郎君?” 这个距离不过一寸,陈清上翘墨润的桃花眼和根根分明的鸦睫无不落进了客京华明眸中。 陈清催促似地摆摆衣角:“小郎君你别装傻啊,先前你可说好了。” 客京华怔怔地眨下眼,随即撇过脸疾声道:“你脱下来给我吧。” 陈清心中玩味大起,他俯下身贴近客京华的耳侧低声道:“现在可是白天,真的要脱吗?” 客京华忽地正过脸来直视陈清,一本正经道:“秀儿姑娘说不定有空,她是搓衣专业户,我去找她来给你洗。” 抓住陈清愣神的间隙,客京华当即迈开腿一溜烟地跑没影了。 最初陈清以为客京华只是出去缓和心情,没想到片刻之后他真把秀儿请来了。 “秀儿姑娘麻烦你了,我还要带平安去吃饭先走了。”客京华潦草地交代完这句,一个闪身又没影了。 “平安谁啊?”秀儿对此十分好奇。 陈清抱着双臂倚在门框边望着范懵的秀儿,应声道:“宝剑。” 秀儿看他这没个正形的懒散样,微微提高嗓门:“小郎君托我来的,脏了的衣裳在哪里?” “我这就去换。”陈清说着转身朝里屋走去。 袍子交到秀儿手上的时候,她嘴里不禁嘟囔道:“小郎君倒是惯着你,这点衣服都舍不得让你亲手洗。” 陈清指节压在下唇,话里头压着丝许得意:“是啊,小郎君怎么待我这般好呢?” 秀儿撅起嘴哼笑道:“他又不止对你一人好,哪怕是一个素未谋面的卖花女他也照样善待。” “所以我们小郎君才这么招人喜欢啊。”陈清双眸里溺起温润的柔情,声线软下几分:“你不是也深有体会吗,秀儿姑娘?” 秀儿脸颊染上红晕,少女娇羞的心动昭然若揭。陈清不自觉地联想起客京华昨日那个隐晦的垂眸,心绪缓然黯沉下来。 “但我知晓这小小的萍洲留不住他。”秀儿渐渐低下头,眼眶里盈满热泪:“我不过是罗家的奴,连一个跟他走的机会都没有。” 陈清取出帕子弯腰递给她,默不作声。 秀儿抱紧怀中的袍子,不堪苦忍地痛哭起来。 秀儿本名蔺绣,在九岁那年被父亲卖给了罗夫人,从此她便成了只能在深闺之中服侍罗小姐的丫鬟——秀儿。 虽身为女娥她却也向往于刀剑之道,因此那天,与其说她是偶然碰见了一袭红衣的客京华,不如说她是正巧跌进了遥不可及的江湖梦。她哭的那么悲戚与绝望,声声都在为自己夭折的理想而悼亡。 良久,怀中的衣裳已经浸湿一大片。秀儿抬起遍布泪痕的通红面庞,接下帕子抽噎道:“神医见笑了。” 陈清目光落在那沾满涕泪的袍子,体贴道:“洗干净就好。” 秀儿离开了别院后,陈清望向湛蓝如画的晴天,连一丝浮絮都没有。 云朦雨绣的萍洲太适合萍水相逢了,唯独留不住属意天下的少年郎,他所心系的终究是人间。 第14章 盆满钵满 客京华在外头的食肆里点了一桌子好菜再配上一坛桂花酿,吃的很是快意。 一个男人自顾自地坐在空板凳上,问对面大快朵颐的客京华:“这是什么酒?” 客京华并没有驱赶这个不速之客,反而自然地邀请道:“还挺好喝的,你要来点吗?” 男人用苍白细长的手指勾过坛子,将酒蛊倒满后推向客京华那边,“我不喜欢酒味,太呛了。” 客京华垂眸看向酒中漂浮着的桂花,男人扬起猩红的唇直勾勾地盯着他道:“你是怕我在酒里下毒吗?” 闻言,客京华拿起酒蛊抬眸望了眼面前的男人,迎着他幽深的目光漫不经心地轻饮一口蛊中酒,一举一动皆是肆意的挑衅。 客京华直视眼前留着银发的妖冶男人:“你就是罗小姐口中的玉郎?” 银发男人不答反问道:“既然知道我不是人,为何还不动手杀了我?” 客京华喝干净酒蛊中的桂花酿后握住平安站起身来,他走到男人身侧抬手搭在男人肩上,冷声道:“周围已布下你的死界,若现在杀了你界内所有老百姓都要一起陪葬。” 剧烈的疼痛让银发男人拧起眉,这副肉身的肩骨竟然被客京华活活捏碎了。 “下次,我一定会杀了你。”客京华说罢迈开步子离开了。 银发男人怔坐在板凳上心中激起阵阵余悸,这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得多,要不是这道死界他今日不可能活得下来。 客京华刚踏进别院就看到这样一幕——陈清捧着个碗坐在庭中的石椅上聚精会神地盯着碗里面。他轻手轻脚地挪到陈清身边往碗里瞅,一碗浅青色的水而已。 陈清保持着姿势,严肃地问客京华:“少侠可有察觉异处?” “没。”客京华如实道。 陈清缓缓放下碗,“你再仔细瞧瞧。” 客京华坐下来认认真真端详了一会儿,凝思片刻得出了一个“还是没。” 陈清只是悠悠叹了口气。 客京华掏出方才顺手买的炒板栗递过去,“神医可否细讲?” 陈清瞄着这一包散着糖香的炒板栗,“这板栗壳恐怕有些硌牙。” 客京华二话不说迅速剥好一颗板栗喂给他,陈清满意地点点头。 陈清嚼着软糯实腻的板栗肉,“有点噎。” 客京华又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给他。 陈清顺着水咽下板栗,细讲起来:“其实我也没。” 客京华一时无言以对只好沉默地吃着炒板栗,陈清勾起唇角告诉他:“水绿如玉,这碗里装着的便是玉水。” 客京华动作一顿以为他和秀儿验上了,掷地有声道:“孩子都是其次,情投意合才最重要。” 陈清颔首表示赞同,继续道:“既然玉郎是萍洲的神那么肯定会和玉水有关,我们今晚去研究一番那口古井怎么样?” “为什么不现在就去?”客京华不由疑惑道。 陈清指了指那个小碗,“舀着一碗我都等了半个时辰,要是在井边站个半天的话,村民们会不会指着我们骂?” “神医在理。”客京华还是按捺不住好奇的心,悄悄问道:“你和秀儿姑娘怎么样了?” 陈清眸中一闪而过的黯然,试探道:“秀儿姑娘人很不错,你会让她同我们一起上路吗?” 客京华拍拍他的肩膀,肃声建议道:“之后路上说不定会遇到危险,你不如把我带到战神峰后再回萍洲娶秀儿姑娘。” 客京华见陈清低着头不说话以为他是害羞了,脸上扬起笑祝贺道:“恭喜啊陈清,我到时候随一千两礼钱给你和秀儿姑娘。” 陈清忽然抱住肚子整个人开始不停地发颤,喉间溢出低哑隐忍的笑声。 客京华生怕他是什么恶疾突发了,赶紧凑近点问:“陈清,你怎么了?疼不疼?有药吗?” 陈清再也憋不住地开怀大笑起来,他笑的东倒西歪一头栽进了客京华怀里,连眼尾都沾上了喜色, 客京华半扶半抱着陈清,焦急地喊问道:“药放哪了?先别笑了!告诉我药放哪里啊!” 良久,陈清逐渐安静下来温顺地靠在客京华怀里阖眼休息,看样子他是笑累了。 已然麻木的客京华只念着他别发癫就行,关切地询问起病况:“好些了没?” 陈清用指节拭去眼角笑出的泪花,嗓音里隐匿着撩人的笑意:“好多了,谢谢你京华。” 客京华倒是被吓得不轻,无奈地闭上眼跟着一起缓神。 贴在他身上的陈清鼻尖若有若无地萦绕着一股淡香,他不由地细嗅起来——细微的檀木沉香夹杂着丝丝沁人的酒香。 陈清侧过脸想再深些去闻这香味,“京华你平常熏什么香?” 不熏香的客京华回问道:“皂角算吗?” 陈清直起身子和客京华面对面,一双桃花眼中溺满缱眷柔软的笑意。 只是一个对视,客京华便招架不住地避开了视线。 陈清伸手勾起一缕他的长发放在自己鼻尖嗅了嗅,轻声道:“连头发都是香的,不信你闻闻。” 耳廓通红的客京华接过自己的那缕发,尽管什么都没闻到但还是慌张点头道:“确实是有点皂角的气味。” “小郎君!”秀儿跑到别院,朝二人挥挥手中的木匣子:“正好小姐睡着了,我们三个来打叶子牌吧。” 闻言,客京华如获救星地扭头答应道:“好啊好啊,真好闲着没事。” 客京华看着陈清这绚丽的洗牌手法,小声问身旁吃板栗的秀儿:“秀儿姑娘,你确定要玩这个吗?” 秀儿抛了颗板栗仰头张嘴咬住,俏脸上满是自信:“打牌本姑娘就没输过钱。” 陈清洗好牌,笑眯着眼摊开双手:“想怎么玩?坐不坐庄?底子钱多少?” 秀儿大大咧咧地翘起腿,“叶子戏打法,各玩各的不坐庄,两铜钱一底。” 第一局三人各自抓完牌,要论牌技客京华只有给人掏钱的份但要论手气四张鬼牌他次次要抓三张。他的下顺位是秀儿为了避免过多掐她的牌点,客京华更多的是顺陈清的牌给她过了自己再出。 陈清往桌上出了一张小鬼,侧眸看向客京华:“接吗,小郎君?” 当前场上就客京华手上一张大鬼,他接下后给了张小牌给秀儿。 秀儿来到牌点才走一张就被陈清掐了,随后三张牌亮出来又是他和牌胡了。 客京华百思不得其解——这人不是喜欢秀儿姑娘吗?当真是一张牌都不给人家吃?他双手举起牌挡脸,偷摸地给陈清递了个眼神示意他放点水。 陈清会心一笑转手连对四张牌再胡一局,垂眸温声道:“承认了,秀儿姑娘。” 秀儿偏偏不信这个邪,一局接着一局开。哪怕客京华想方设法地给她让牌还是输。 三人围着石桌玩到太阳落上,陈清赢个盆满钵满。 陈清好似会透视能将别人手上抓的牌摸个一清二楚,顺牌掐牌策无遗算,平牌胡个彻底,烂牌赚个底钱。 客京华放下牌,干笑着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你两明天再战?” 秀儿不可置信地看看手里没出完的牌又看看笑靥如花的陈清,把仅剩的五个铜板推过去,输个一干二净。 秀儿心如死灰地离开后,陈清转眼就对客京华笑道:“一起去吃饭吧,我请客。” 第15章 双生蛟褫 等到萍洲长街静谧月光如水,客京华和陈清来到了那口古井边。 客京华扒在井边探头往里瞧,陈清也跟着看过来,两人发顶相对望了半天实在是没什么异样。 “有人吗?”客京华随口问了句。 “有人。”陈清应声回了嘴。 片刻后他俩直起身,不再守着井口死磕。 客京华摸着下巴出起主意:“要不我下井去看看?” 陈清一听慌了神,故作不安道:“这黑灯瞎火的,没你我害怕啊。” “那你和我一起去?”客京华挑眉问道。 “大可不必。”陈清指了指他腰侧的锦袋,出主意道:“不是有真火符吗?大不了到时候再用天水来灭火。” 尽管缺德,实在高效。客京华点头表示赞同,当即掏出真火符丢到古井里。 炽热的火势逐渐在井水上蔓延,一节苍白的手臂乍然从水面上冒出并伴随着怒骂声,“哪个兔崽子放火烧我家?!” 客京华迅速抓住那手臂用力向上扯居然提出来一个光着身子的银发男人,看长相正是那个玉郎! 还没等两人从震惊中回过神,一道浩荡剑气以划破长空之势自陈清后方袭来,客京华目光一凌果断将手中的银发男人扔向陈清。 陈清和银发男人显然都很猝不及防,迎面相撞足足飞出去三米远但好在还是险险躲过了这一剑。 一个身形如松的青衣男人提着剑走出黑暗,锋利的视线扫过倒地不起的两人和手执平安的客京华。风驰电掣之间青衣男人飞身冲向前,长剑携雷霆万钧之势劈向客京华。峥的一声两剑相迎,剑光疾升,平安丝毫不落下风。 “何不应!住手!”晚到片刻的扶桑扯着嗓子朝对峙的两人大喊道:“不是他!砍错了!” 青衣男人闻言敛下剑势退到扶桑身旁,满眼兴奋地盯着客京华。 陈清不动声色地在银发男人背上贴了张定身符顺便一脚将其踹开,站起身来走到客京华身边。 青衣男子随手把长剑抛给扶桑,对客京华抱拳道:“在下何不应,小兄弟怎么称呼?” 客京华翻手收去平安锋芒,“客京华。” “你别耽误正事了,先解决双生蛟褫。”扶桑掩声提醒何不应。 陈清侧开点身子,露出那个被定身躺地的银发男人。 扶桑看到陈清的那一刻瞳孔骤然收缩,随即很快恢复正常。 何不应走过去弯下腰问银发男人:“你就是那条作恶多端的双生蛟褫?” “你们是不是脑子有病啊!?”银发男人龇牙咧嘴地自证清白:“都说了是双生,我自然是好的。要逮你去逮那条坏的啊!” 气氛一度陷入沉默。定身符时效已到,银发男人从地上爬起来,瑰异的金色竖瞳怒视着眼前四人。 扶桑看不惯男人裸体,撇开脸不去直面这辣眼睛的画面。 “大半夜扰我清梦火烧我家,你们这群人还要干嘛?”银发男人指着几人叱声质问。 何不应抬臂搭在他肩上,十足和善道:“再详细讲讲你的家庭状况,不然马上扒了你的皮做腰带。” “我看你真是病得不轻。”银发男子一脸嫌弃地骂了句,不情不愿地阐述起实情。 百年前,双生蛟褫一阴一阳同栖玉水。阳大多数时间都在水底睡觉,而阴的实力与野心在日渐增长下走向了极端。他在玉水中施下邪法并四处散布谣言,久而久之就有了那句“萍洲生玉水”。那些不能续缘的新人其实都可以获得良婴,但女方的纯阳胎运在血滴入玉水的那一刻便尽数被阴吞下化为了大量韵力。 何不应向银发男人追问道:“你知道这个邪法要怎么解吗?” 银发男人无所谓地耸耸肩,“这有何难,杀了他便是。” 扶桑抱着何不应的佩剑,疑惑道:“那你怎么证明你是阳呢?” 银发男人阔步走到扶桑跟前,用尖细的长指甲使劲戳着他的胸膛,十分不爽道:“你怎么不去证明一下自己脑子没毛病?我现在还愿意和你们这群纵火犯解释就已经仁义已尽了。” 面对他锐利的逼问扶桑视线不自觉地下移,瞟到那物时恨不得当场自毁双目。 银发男人无语至极地撂下一句“一群神经病。”,径自钻回那口古井里睡觉去了。 何不应自来熟地搭上客京华,热情询问道:“客兄弟是哪方的人啊?家中可有什么弟弟妹妹?” “我想去战神峰拜师,家中就我一个独子。”客京华诚实回答他。 得到回复的何不应顿时心潮澎湃,“你这天赋少走些弯路!你来跟着我练剑,三年内包你天下第一!” 客京华疑惑地仰起头看向这个傻大个似的男人:“你很厉害吗?” “刚好剑术过得去。”何不应憨笑着拉过身侧的人,两眼泛光地介绍道:“这就是我的首席大弟子——扶桑!” “你别搞错了,我是你的弟子加仆从加钱袋子。”扶桑面无表情地纠正他。 何不应见客京华不感兴趣,干脆长臂一展猛地抱住他,哭坟似的:“百年难遇一个这样的苗子啊!偏偏要去当个拳脚莽夫!” 客京华推也推不开,只能口头劝阻道:“叔叔,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动脚的。” 二字叔叔叫出来,何不应立刻撒开手指着自己这张俊脸,不可置信道:“我今年三十四你就叫叔叔?” “何大哥。”客京华见状及时改口。 “这还差不多。”何不应闷哼一声,眼角余光不经意瞥到看戏的陈清脸上。 陈清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脱口而出道:“我行医的,何大哥。” 何不应激动万分地握住陈清的手,“哇!剑道天光!你跟着我学剑,五年内包你天下无敌!” 扶桑嗤笑一声,调侃道:“下次是不是听你说完就四方称霸了?” “去去去,别打岔。”何不应摆摆手道,随即转过头发现陈清也是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只好抱住扶桑痛苦控诉:“天资两位都不习剑,武侯门继我之后真无传人了吗?” 扶桑拍拍他的后背,叹息道:“放心,你还有几十年会找到的。” “也是。”何不应站直身子,朗笑着冲陈清和客京华告辞:“我俩还有事,二位有缘再会了。”话毕,扛起扶桑飞似的跑开了。 “你真不管这双生蛟褫了?”扶桑忍不住问他。 “都有人管了,咱就别插手了。”何不应洒脱回了句。 两人回到别院,客京华坐在木凳上揉着发麻的左肩,感慨道:“何大哥这剑确实厉害。” “毕竟是风云榜榜首。”陈清站到他身后,垂眸道:“解开吧,我帮你看看伤到韧带没。” 客京华缓缓褪去上衣,冷白的胸膛纤细的腰肢劲瘦的薄肌一览无余。 陈清抬手将粗粝的指腹轻按在他突出的蝴蝶骨上,“疼吗?” “不疼。”客京华好奇他刚才的话:“风云榜榜首是什么?” 陈清从袖口里取出一个小瓷瓶,“如今的天下第一。” 客京华只觉肩上一凉,忍不住“嘶”了声。 陈清沾着软膏的双指力道适中地揉着他的左肩,柔声哄道:“一会会就好了,再忍一下小郎君。” 客京华不禁脸颊泛红,转移话题道:“你觉得那个男人说的可信吗?” “有待商榷。”陈清收回手替他拉好衣服,“不过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救活罗小姐,其他的都是后话了。” 第16章 以袖作帕 次日隅中罗府上,陈清望了眼珠帘之后空荡荡的绣架,温声对半躺在床的罗汐芊道:“罗家千金的荷包也不知会花落哪家。” “神医真是见微知着啊。”面色憔悴的罗汐芊扯起嘴角,有气无力道:“只是随手赠了个小饰品,并未再做些出格的事。” “那天的黄纸没拦着他点?”陈清不禁好奇,好歹也是仙台山百两一张的上等符咒。 “磨毁了一条手。”罗汐芊将云袖里报废的符纸拿出来给他。 陈清接过后俯身向她致歉:“是我们疏忽了。” “神医言重了。”罗汐芊赶紧坐起来扶他,“小女子本就承您的恩,感激还来不及。” 陈清退开半步直起腰,交代完一些注意冷暖好好休息的医嘱便告辞了。 回到别院,他见坐在庭中的客京华正在摆弄一个鲁班锁,走上前调侃道:“秀儿姑娘真是体贴,还知道给小郎君个玩具来打发时间。” 客京华只当他是吃秀儿的醋了,迅速拆解了手中的鲁班锁:“罗小姐怎么样了?” 陈清坐下抱着双臂没说话,客京华挑挑眉提起石桌上的茶壶倒了杯凉茶给他。 陈清浅抿一口茶,取出那张破损的符纸摊在桌上:“这是玉郎弄坏的。” 客京华抬手轻触纸面,略带迟疑道:“残余的韵力中竟然没什么邪气。” “邪法所得必然不干不净。”陈清视线落在客京华微弯的白皙手指上,沉声道:“井里的那条也未必全是实话。” 客京华收回手,推敲道:“明明是双生却想引诱他人杀了另一半,他到底有何居心。” “这还不简单。”陈清斟上杯凉茶往他这边推,弯着眼提议道:“学一下何大哥的扒皮术,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客京华颔首轻饮一口凉茶,“罗小姐房外总要有人守着吧。” “我去古井那边吧。”陈清难得自告奋勇。 客京华想起他昨夜慌张的模样,不自觉勾起笑道:“这黑灯瞎火的,你不怕了吗?” 陈清眼中半点惧意没有,嘴上却坦荡表明:“我怕啊。但一有危险,小郎君肯定会来救我的吧?” 客京华的目光是压根不敢往陈清那双妖精似的双眸里瞧,急忙向他保证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陈清唇角笑意更盛,故作悠叹道:“到时候小郎君光顾着和秀儿姑娘花前月下,怕是连我是谁都记不住了。” 客京华一脸郑重道:“我不是那种有伤风化的人。” 陈清点着头赞许道:“京华你是一位梁上君子。” 客京华有点不好意思,转移话题道:“你也让着人家小姑娘一点。” 陈清闻言显得有点落寞,“我不聪明嘴也笨,不懂怎么讨女孩子欢心。” 客京华这方面可谓空白,只能照搬自家老爹教的话:“女孩子的话你要多让着她点,平日里多惦念些自己妻儿。” “哦?这么说来京华你还是个情场高手?”陈清口吻轻佻地问了句。 客京华连连摆手道:“我是清白的。” “令尊不是十六就娶亲了吗?”陈清这话看似指的是客多多,其实提的是客京华。 客京华没落套,不答反问道:“对了,陈清你今年多大了?” “二十有一。”陈清如实告知。 客京华一听,立刻话里有话道:“我有个姑姑和你同岁,已经一儿一女享天伦之乐了。” 陈清当然听得出话外意,无奈感慨道:“先不谈一儿一女,生的出都至少算个医学奇观了。” 客京华瞳孔一缩联想起那碗玉水,已然默认陈清和秀儿测过的他此刻陷入深思。 瞧见客京华这个神态,陈清就明白他又想偏了。 “没关系,兄弟。”客京华抬起头,面色凝重地拍拍陈清的肩:“孩子不是夫妻和睦的必要事项。” 兄弟二字差点击碎陈清的笑貌,客京华这已经不是偏了一点点了是十分离谱了。他斟酌一番决定结束这个荒谬的误会,再不说清楚恐怕客京华孩子的名字都想好了。 陈清干咳两声试图拉回他的思绪,“京华你是不是误解什么了?” 客京华不明所以地放下手,“误解什么?” “或许我对秀儿姑娘的感情和你是一样的。”陈清柔声解释道。 “别别,我对秀儿姑娘没有非分之想。”客京华连声否认。 陈清手肘撑到桌面,支着下巴含笑道:“那我不也没有喽。” 客京华整个人一僵,愕然询问:“所以那次你才发癫似的狂笑?” 尽管陈清百般不愿回想但是那场面着实像癫痫发作,只好难为情地点下头。 在气氛临近尴尬时,陈清试探性开口道:“我早点说清楚的话,你会不会好受一点?” “我就是很震惊。”客京华呆愣道,随即脸上扬起笑:“不过得知你那不是恶疾突发还是放心了。” 陈清的心尖像是被这个笑容狠狠地烫了一下,当初他仅是觉得逗客京华好玩才选择顺着这个误会。没想到如今竟是自己玩脱了,还落到个深陷其中不能自拔的地步。 旭日西沉,映阶如霞,夕阳为萍洲古镇洒满赤色的余晖。 秀儿端着一盘切好的西瓜跑到别院,高声喊着:“小郎君!神医!快来吃甜西瓜!” 上完药膏的客京华先从内屋里出来唤了她一声:“秀儿姑娘”。 秀儿凑到客京华跟前伸手理好他松垮的衣襟,仰起头盯着他道:“怎么衣裳都穿不好了?” 这个距离实在太过亲密,握着西瓜的客京华下意识后撤一步,正巧绊到块小石子眼看着就要摔了。 刹那间,陈清秀儿两人同时出手一个扶腰一个扯领,客京华被接的稳稳当当毫发无伤。 “你俩能放开了吗?”客京华问完不由地紧了紧手,不小心掐出了甜腻的西瓜汁水。 一前一后的两人慢腾腾松开手,客京华双手捧起西瓜若无其事地开始啃,陈清垂眸刚好看清他泛红的耳尖。 “你怎么不吃啊,神医?”秀儿问一直惬意品茶的人。 笑而不语的陈清反而盯向了正愉悦啃瓜的客京华。 客京华默默放下手中的西瓜,看向桌上这一盘刀工豪放的大块西瓜,当即亮出匕首三两下将其切分成合适入嘴的小块。 “有劳我们小郎君了。”陈清道了声谢,这才去捏这西瓜。 秀儿满是诧异地问客京华:“外地人都这样吗?” “职业道德。”客京华淡定说出四个字。 “好好一个镖师,你怎么比我这个丫鬟还称职?”秀儿仍然困惑。 陈清咬下一口沁甜的瓜瓤,从容不迫道:“谁叫我给的实在太多呢。” 客京华放下西瓜皮,陈清见状直接递手过来:“帕子都洗了,先擦我袖子上吧。” ‘雇主’都开金口了,客京华只好毫不客气地用他素净的袍袖擦拭手上的西瓜汁,连指缝都抹得一干二净。 “多谢您嘞。”客京华还好心地帮他抚平了那片皱起的衣料。 “小事一桩。”陈清完全不以为然,甚至还有点小高兴。 秀儿是彻底看呆了,俏眼瞪大一圈。 第17章 走下剖路 晚间,陈清来到古井边往里面扔了张真火符。 “又是哪个杀千刀的!”井口即刻爆发出尖锐的怒吼,一丝不挂的银发男人爬出井口,对着陈清就是一顿劈头盖脸地骂:“你个狗崽子!有人你不喊你要放火!活腻了吗?” 见陈清压根没正眼瞧他,银发男人愈发不爽道:“你戴手套干嘛?不知道别人说教的时候要好好听吗?” 陈清戴好玄丝手衣后疾手在银发男人脑门上拍了张定身符,随即将柳叶刀抵在他的喉结处毫不犹豫地划进去。猩红的鲜血顷刻从喉间泵出,溅满了缂丝制的玄色手衣。 陈清显得异常平静,面不改色地威胁道:“在你吐出所有真相前,我会一直剖下去。” 银发男人口中不停地涌出大股腥血,连一个字都咳不出来。这人哪里是想要真相,分明是要他的命啊! 面色扭曲的男人逐渐安静下来,诡异的金瞳闪烁着凶光:“你怎么看出来的啊?” 陈清停下刀半退一步,弯起双眸:“猜的,不过现在坐实了。” 银发男人唇角裂开一个恐怖的弧度,露出一嘴白森森的獠牙,凶残地笑着:“妈的,我要剁了你个狡猾的崽子。” 陈清从容不迫地收起柳叶刀,深吸一口气拼命喊出:“客京华救我!” 一下给男人喊懵了,趁着这个间隙陈清拔腿就跑。 回过神的银发男人赶紧追上去,跑的终究不如飘的,眼看着两人距离越来越近,银发男人扯长脖子猝然朝着陈清的肩膀咬下去,陈清反应神速一个卧倒正好趴进飞身而来的客京华怀中。 “小郎君,你终于来了。”陈清顺势缩进他怀里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万般深情道。 客京华扶稳他,轻声询问道:“陈清,你没伤到吧?” 陈清直起身子,摇摇头道:“没伤到就是吓到了。” 客京华侧目望向银发男人,自己都被小吓一跳。 最触目惊心地莫过于那条自喉结延伸到胸膛的狰狞裂口,目前还在滋滋往外淌血,隐约可见肋骨之中的五脏六腑。 “他怎么这副模样了?”客京华忍不住问了句。 陈清心虚地撇开眼,随口道:“可能是不注意伤到了吧。” “喂!别跑!”客京华眼底的戾色一闪而过,掷出平安直刺向银发男人的背影。 男人妖瞳一缩,平安几乎是贴着他的银发擦身而过,牢牢扎进他跟前的青石板里。 陈清开始理解他为什么执意去战神峰了,这要是拿件武器分分钟就脱手了。 客京华走近些,问前面的银发男人:“你才是在玉水里施邪法的吧?另一位呢?” 银发男人僵硬地转过身,谄笑道:“这我还真不知道,要不您们再去找找?” 客京华轻松拔出平安握在手上,直抵男人眼前:“你害人不浅罪孽深重,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银发男人一看没得商量了干脆先发制人,用力挥开平安后张开血盆大口咬向客京华。 客京华躲都不躲,握紧剑柄迎面斩去。凌厉的剑锋迅猛而下,势不可挡。 短暂的交锋过后,两人各自退开一步。提着剑的客京华看起来毫发无损,而银发男人双手包住流血不止的面庞万分恐惧地盯着前方的红衣少年,方才那一剑整整削去了他半张脸。 客京华一步步朝他逼近的时候,没有了嘴的银发男人只能绝望地摆头。 一句废话没有毫不拖泥带水,客京华抬臂挥剑一招将其斩首,遽然结束了他作恶多端的一生。 陈清快步上前牵起他的手,声线有点冷:“先和我去疗伤。” 客京华任他拉着走,还不忘夸上两句:“不愧是神医啊,心思真细腻。” 赶回别院后,陈清迅速带上门直接上手解客京华的衣裳。 撸个袖子的事为什么要脱衣服?客京华话到嘴边还没出口,上半身就已经被陈清扒光了,左前臂赫然露出一道瘆人的伤口。 近两寸的豁口处目前还溢着丝丝乌黑的血水,周边一圈也泛着青紫。 陈清在他跟前蹲下身来抬手轻触发紫处,仰起头关切道:“疼吗?有多疼?” 客京华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的,乐呵道:“不疼,一点不疼。” 看着他乐观的笑脸,陈清稍稍蹙起眉微不可察地“啧”了声。 客京华下意识坐端正点,小心翼翼道:“不疼不是好事吗?” “毒麻了。”陈清答完握上他的手腕,当即张嘴含住了伤口。 客京华对此表现的有点抗拒,陈清愈发钳紧他的手腕不让他挣。 陈清侧头吐掉黑血,柔声劝哄道:“吸出来就没事啦,小郎君再忍一下下。” 客京华彻底放弃抵抗,只能心中一遍遍默念静心诀以防自己脸上通红。 末了,陈清挑了块没伤的位置不轻不重地咬上一口。 客京华少许吃痛,新奇道:“这法子真灵,即用即痛。” 陈清用指腹浅浅摩挲了下客京华腕骨上的牙印,而后站起身抹去嘴角残余的血迹。 客京华递给他一杯清水让其漱口,刚想去拿桌上的纱布,手就被陈清按在桌上了。 陈清摁着他的手没说话,自顾自地漱完口:“还要上药。” “这点小伤包扎一下就行。”客京华大大咧咧道。 陈清垂下眼眸淡然一笑,一下给人笑板正了。 客京华匆忙伸臂过去,毕恭毕敬道:“还是神医专业些,劳烦您了。” 陈清在伤口处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纱布裹两层最后还熟练地绑了个吉祥结。 “手艺真巧。”客京华诚心赞了句,然后系好衣服起身道:“那我先回罗小姐那边了,你好些休息。” 陈清慢条斯理地脱下手衣,“这会儿过去人家估计都完事了。” “去看看总要放心点。”客京华说罢便带上平安离开了。 陈清默默提起茶壶斟满瓷杯,目不转睛地盯着漂浮的茶叶陷入沉思。客京华方才分明能避开却偏要正面接招,来个剑走偏锋,无非是想着快点解决完去守着罗汐芊。 良久,陈清半阖上眼皮长舒一口闷气,悠叹道:“性情中人,难能可贵。” 深闺之中,玉郎拣起罗汐芊枯瘦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勾起唇浅笑着。 罗汐芊摸摸他冰凉苍白的皮肤,好奇道:“玉郎,何事欣喜?” 玉郎亲了亲她温热的手心,凤眼里盛满狡黠的笑意:“与你一起,不禁欣喜。” 在客京华赶到前,玉郎往罗汐芊额头印上一吻,辞别道:“芊芊,改日再见。” 深夜,夜不得眠的罗汐芊腹部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她掀起内衫发现自己平坦的肚皮居然在蠕动,好似下一刻就有活物破皮而出。 哪怕罗汐芊痛得面色煞白咬紧牙关,她仍然一下下爱抚着肚子里的孩子,不断低声重复着:“娘在呢,娘在呢...” 孩子所带来的痛楚使这个女人倍感喜悦,因为这是活着的迹象,但她殊不知这不过是临死前的最后挣扎罢了。 第18章 亿点葡萄 罗夫人端来汤药给罗汐芊,怜惜地看向卧榻的女儿:“还是这般苦瘦,不过脸上总算添点笑了。” “多亏了神医。”罗汐芊拿过碗,提醒罗夫人:“娘,莫要苛待神医了。” 罗夫人替她揶好被角,“在你眼里,娘就是那种人吗?” 罗汐芊拿勺的手一顿,连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娘你的为人是顶好的。” 罗夫人柔目中满是温情,“先好好养病,等你好了娘带你去外面逛逛。” 别院里,陈清和客京华商讨起罗汐芊腹中的鬼胎。 “罗小姐这病情一天比一天严重,”客京华手里剥着秀儿早上送来的新鲜荔枝,问身侧的陈清:“我们这样守株待兔是不是太拖沓了?” “或许那个玉郎现在是躲起来了。”陈清轻饮一口凉茶,不疾不徐道:“古书记载到双生同根,倘若一方死亡另一方只有陪殉或者承袭。” “看样子应该是承袭了。”客京华用匕首利索地剔掉荔枝核,不由追问道:“既然变强了干嘛要躲起来?” 陈清视线落在他的手上没说话,客京华捏着晶莹多汁的荔枝肉伸手过去。 陈清勾起唇,低头咬住荔枝肉开始细细地嚼着。在他细嚼慢咽的时候,客京华都吃完三四个了。 陈清眉稍荡开笑意:“他固然是怕小郎君连他一起宰了呗。” 客京华郁闷地低下头,好像是这个道理。 陈清手肘撑在桌上,笑眼里含着精光:“我们小郎君算是帮了他一把,应该要还你个人情。” 客京华抬起头,接着剥荔枝:“躲我还来不及,怎么还人情?” 陈清向他勾勾手,客京华立刻凑过去听他讲。 “勾孽之术本就是传递相思情,罗小姐房中的桃枝已经不管用了。”陈清以袖掩声告诉他:“小郎君倒是可以滴一行泪试试,说不定就来了呢。” 客京华拉开点距离,面露疑色:“你为什么觉得我一个男儿能吸引到他?” 陈清晦暗的目光游离在他脸上,语气轻佻道:“人都禁不住,更何况少有心智的妖魔鬼怪。” “因为我是灵霄神族?”客京华嚼着荔枝肉好奇道。这一路他祓除的凶鬼邪祟实在是太多了,一个个疯扑上来都叫嚷着要吃了他。除了这个原由,客京华也联想不到别的了。 陈清缓缓点下头,对此他也不知是喜是忧。 客京华倒像个没事人一样,甚至有点满意道:“吸鬼体质也不赖,省的我费力去找。” “那要是惹到你对付不了的呢?”陈清平静地望向他,话里没什么情绪:“到那时候你还能这般乐观吗?”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客京华咧开嘴释然道:“不过这不是还有神医嘛,拼尸块你都会还怕救不活我?” “感谢小郎君的信任了。”陈清垂眸抿着凉茶,“只望您到时候还能给我留个救人的机会。” 客京华不知怎的竟然在陈清眼底探到了一丝酸楚,他以为是自己触及到了陈清内心的悲伤往事,连声表明道:“那肯定的!你的医术我很认可!” 陈清险些失笑,随即取出帕子递过去:“吃完了擦擦手吧。” 客京华这才意识到荔枝水马上要流进袖口了,见状慌忙地舔舐起自己的手腕,生怕粘腻的汁水沾到衣服上。 陈清瞳孔骤然一缩,客京华那殷红的舌头正好贴在自己留下的那圈牙印上!方寸大乱的陈清放下帕子迅速起身,抛下句“我去看看罗小姐。”,便顾自快步离开了。 客京华最后还没用他的帕子擦手,自己去洗手了。 一路上陈清故意放慢脚步,走到罗汐芊房里时心跳才堪堪稳住。 “神医您来了。”罗汐芊见他进来,颔首招呼了一句。 陈清坐上床边的木凳往手上隔了张丝巾,朝罗汐芊笑了笑。 罗汐芊抬手搭上去,“神医,我可以喝些安胎药吗?” 陈清把完脉将她的手轻置在床沿,温声问道:“最近哪里不舒服吗,罗小姐?” “是有点。”罗汐芊隔着被褥抚到自己的肚子,眸中盈着柔情:“他闹的我有点疼。” “还是与人胎有所不同,到时候我独自煎一副药给您。”陈清站起身来,叮嘱道:“这些天切记保重身体,我先去抓药了,告辞。” 罗汐芊憔悴的脸上扯起一个虚弱的笑,“麻烦神医了,您走好。” 陈清照着安神助眠的方子给她抓好药,带回别院里让客京华来煎。 “陈清,这是罗小姐的药吗?”客京华蹲在地上扇着蒲扇,问坐在边上剥葡萄的陈清。 “不然是我的吗?”陈清反问他。 客京华不吭声了,这是默认了。 陈清挑挑眉,饶有兴趣道:“我哪里像是要喝药的人?” “看起来确实不像。”客京华草草略过这个话题,连着问他:“怎么今天要神医你亲自煎药了?” 被暗骂脑子有问题的陈清嘴角弧度略微僵硬,“罗小姐想安胎,常人的做法当然不行。” 客京华指了指铫子:“难道这里头有什么过人之处吗?” “做法不同而已,所以才专门叫你来煎。”陈清莞尔道。 客京华仰起头来,纳闷道:“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来,张嘴。”陈清捏着剥皮的葡萄抵在他唇间,“吃了你就知道了。” 客京华嘴刚张开点,陈清便顺势将圆润的葡萄按进他口中,指尖悄悄掠过他柔软丰盈的下唇。 “我吃了,我又知道什么了?”客京华咽下葡萄肉,随问道。 陈清慢慢收回手,面不改色忽悠着:“边吃葡萄边煎药,就是不同之处。” “真的吗?”客京华难以相信这个不合常理的操作。 陈清眼都不眨一下,笑道:“神医还能害你不成?” 客京华只得信以为真,毕竟神医真不会害他。 接下来,一个人喂一个人吃。客京华尝到一颗有籽的葡萄,咽下果肉后陈清的手就自然地伸到嘴边来了。 “吐我手上吧。”他柔声道。 这客京华受不住这般伺候,紧抿双唇连连摇头以示谢绝。 陈清只好在手上垫了层轻薄的绸纸,漫不经心道:“请吧,要是耽误了改火就要重来一遍。” 客京华身躯一震,举手挡嘴吐籽,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继续剥葡萄,并且加快了手上的去皮速度。 半个时辰后,药是煎好了客京华的胃也填饱了,满满当当一肚子葡萄。这三个月内他估计一看到这种水果就会不自觉地想吐了。 客京华将熬好的汤药倒进瓷碗里递给陈清,话头里都沾满那股葡萄味:“你送去罗小姐那吧,我去散散步。” 陈清尽力压住上扬的嘴角,接过碗道:“辛苦你了,京华。” 待客京华走后,陈清不知从哪里翻出一段带血的纱布——这是客京华清早换药时丢弃的。他把纱布浸泡在冒着热气的汤药里直到干固的血渍全部融化再拿出。 等汤药晾凉了些,陈清便端到罗汐芊那里,镇定自如道:“罗小姐,最先我就同您说过了,留胎大小都难保。” 罗汐芊专注地盯着手里深褐色的汤药,平静回应道:“难事常有,还请神医您尽力而为。” “我会的,罗小姐。”陈清揖上一礼,临走前交代道:“若是还有哪里不舒服,请您及时告知我。” 第19章 少年垂泪 “你怎么也催泪了?莫不是也病了?”秀儿趴在桌上问百般无奈的客京华。 半天瞪不出泪的客京华索性坐下来,揉着干涩的眼告诉她:“替罗小姐治病的。” “那我来成不成?”秀儿跃跃欲试道:“我的泪绝对比你多。” “不成。”客京华向她解释道:“此法只能由受牵连的人来。” 秀儿瘪瘪嘴,语气很是不服:“你又受什么牵连了?” “他自然是受我牵连了。”陈清坐到客京华身边,含笑道:“这些天我的镖师睡不饱还吃不好,称得上尽职尽责的业界楷模。” 客京华点下头以表赞同,稍微纠正了一点:“吃的还是挺不错的。” “你喜欢吃什么?”秀儿靠近他点,热情道:“我给你做出来或者买回来。” 客京华摆摆手道:“我眼下最需要的是洋葱,不知道后厨有没有?” “我拿来给你,你等我。”秀儿腾地一下站起身,飞似地跑去厨房。 陈清懒散地翘起二郎腿,瞥到客京华泛红的眼角:“还没挤出泪来吗?” 客京华尴尬地摸了把脸,脸上略显坚定:“男儿有泪不轻弹。” 陈清弯起唇角,建议道:“可以回想一下从前悲伤的事。” 客京华低下头认真追溯起十九年的记忆,片刻后咧开嘴道:“好像完全没有,待在山里蛮好玩的。” 陈清注视着他清澈的明眸,自己也被勾出了笑意:“那为何突然下山?” “我不看天下怎么救天下?”客京华眉宇间满是少年的风发意气:“我说我要济苍生,我爹让我学本领。” 陈清倒上茶,明知故问道:“你觉得如今的光景算不上太平吗?” “算不上,这一路我们都除掉多少恶鬼了。”客京诚实回答道。 陈清出言调侃道:“小郎君当真不考虑一下自己的吸鬼体质吗?” 客京华面色顿时僵住,一时无言以对。 陈清轻笑一声:“但你没错,的确算不上太平。” “神医可否细讲?”客京华不由好奇。 陈清小幅度晃着茶杯,故作忧怨道:“我一个大夫最关心便是病人的安危,近几年来药价堪比涨潮,我愁得慌啊。” 客京华还欲再说,行动迅速的秀儿已经带着两个大洋葱回来了。 秀儿将洋葱塞到客京华怀里:“试试,还是新鲜的呢。” 客京华捧着洋葱,干笑道:“谢谢你了,秀儿姑娘。” 甚至还没动刀,三人就能闻到那股呛人刺鼻的洋葱味。 “你刀呢?快亮出来。”秀儿对此好像格外有兴致。 陈清放下茶杯,随口问了句:“秀儿姑娘,怎么感觉你有点小兴奋?” 秀儿一贯是心直口快:“是很兴奋,我还没欣赏过美少年哭的。” 陈清笑眯着眼望向沉默不语的客京华:“正巧我也没欣赏过。” 两人和赶鸭子上架一样的,客京华犹犹豫豫地对半切开一个洋葱。 秀儿紧急避退以免受到洋葱气息攻击。 客京华坐在原地只是一个短暂的愣神,泪水就和断了线的珍珠项链一样大颗大颗地垂落,他赶快凑到桃枝前滴上了一行泪,随即拔腿就跑,企图远离这个让惹人落泪的院子。 陈清迈开长腿跟了过去,期间还不忘对秀儿笑道:“美少年垂泪真是赏心悦目呢。” 客京华停在了一个无人角落,他蹲下来把头埋进臂弯里等待眼泪自然流干。 “起来吧,这样等下会头晕的。”陈清站在他跟前,俯下身朝他伸出手。 客京华抬起头,纤长的羽睫上已然挂满了泪珠。他盯着面前修长白皙的手,不自觉地眨了下泪雾朦胧的杏眼,一行晶莹的泪顺势划过他的脸颊,在下巴尖汇聚成一整颗泪珠,滴答坠下。 陈清也不催促,保持着躬身的姿态等他抬手。 客京华迟缓地搭手上去,仅在彼此指尖想触的那一刻,陈清立刻翻手握住了他的手腕将人拽起来。 “先擦一擦脸吧。”陈清取出帕子轻柔地拭去他面庞上的泪渍。 客京华闭上眼,任由决堤似的泪水肆意地淌下。 片刻后,陈清换了方帕子接着擦泪,忍不住提醒道:“京华,你还是要控制一下的。” 客京华苦涩地扯起嘴角:“我也想,泪水跑。” 陈清难掩脸上的笑意,安抚道:“深呼吸,放平心。” 客京华乖乖照做,然而并没有丝毫效果。 陈清一手抹泪一手顺背,实在是觉得笑出声来太冒昧了。 良久,陈清三张帕子都被浸湿总算是止住了。 客京华阖眼一动不动地定在原地,陈清拍拍他的细腰打趣道:“准备引人围观吗,小郎君?” “我眼皮肿的睁不开了。”客京华有气无力地说明情况。 陈清趁他看不清,放任嘴角上扬:“我牵着你便是。” 客京华由陈清领着回到屋内,黑漆漆的视野也并没感到紧张。 “等我一小会。”陈清拉开木椅,搀着客京华坐下。 客京华后脑勺靠在背板上,缓缓舒出一口气,自觉丢脸丢大发了。 沉重发胀的眼皮上陡然一冰,陈清搭了条湿巾帕上来。 “半炷香。”陈清温润如玉的嗓音从上方传来:“然后我再帮你滴点眼药水,否则明天眼睛会疼。” 客京华能感知的出来,陈清现在离他很近很近。但他全当不知晓,勾起唇道:“谢谢你啊,陈清。” 陈清直起身,深邃的目光紧攫在客京华的脸上,俊秀的眉眼已被白巾帕遮住,挺鼻润唇尽收眼底,左耳垂上那只鎏金绯玉坠更是灼人眼。 光这样看,客京华整个人愈发显得内敛矜贵。平日里,他那双杏眼常怀善悯与温良,以至于总让人忘却一个事实——他客京华自生来就站在了凡人望尘莫及的神山之巅。 “陈清,时间到了。”陈清伸到一半手猛地缩回,像是让客京华的声音吓到了。 客京华揭开巾帕,半抬眼皮道:“果然好受点了。” 陈清举起手指腹轻揉着他丝许红肿的眼畔,垂眸道:“这几天揉眼前要洗手,最好不要揉。” 客京华略微不满道:“你当我是脏手小孩吗?” “不是脏小孩,倒像爱哭鬼。”陈清放下手,取出眼药水摇了摇:“滴过吗?可能会有点疼。” 客京华闻言重新把头贴到背板,紧闭双眼:“来吧,我准备好了。” 陈清握着小巧的药瓶,失笑道:“你关着眼我怎么滴?” 客京华豁然瞪开眼,慷慨就义一般:“来吧,这次好了。” 陈清一只手捏住他的下巴,一本正经道:“先右眼,我数三个数就开始。” “一。”陈清数完一个字,即刻滴下眼药水。 “哇!”客京华捂住右眼,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清:“你不是说数三个数吗?” 陈清眉心微动,柔声道:“我弄疼你了吗,京华?” “好像没我想的那么疼。”客京华神色一滞,撇过脸道:“不疼,继续吧。” 第20章 你属第一 夜色融融,繁星点点,今晚由陈清守在罗汐芊屋外。 “您可是想我了,小神君?”玉郎自暗幕中现身,伸出双臂欲要拥抱床上阖眼的红衣少年。 客京华反手祭出藏在被窝里的平安,玉郎扭头躲开剑势,意识到中计了赶紧溜。 在脱身的前一刻,客京华揪住他的发尾将其整个人猛拽回来,疾速在他身上避煞真火各拍三张,还嫌不够似地重重补上一脚,可见方才那句话是多么恶寒到他了。 玉郎顾不上扑灭身上燃起的真火,当即抬臂格挡这过于凶狠的一脚。 暴退的玉郎将房门撞的四分五裂,庭院中瞬间灰飞尘扬。客京华闪身来到庭中,一剑破开尘烟,直抵玉郎要害。 千钧一发之际,玉郎舍臂保命才得以避开这一剑。 客京华手握平安,星眸中杀意汹涌:“我说过,下次一定会杀了你。” 玉郎靠在墙角捂住流血不止的残臂,根本没料到如今的自己在客京华面前居然如此不堪一击。 “啊!”罗汐芊房中爆鸣出一声尖锐的惨叫。 客京华略一分神,玉郎抓住这个空隙迅速缩进了黑暗之中,用他那薄凉又低柔的嗓音告辞道:“小神君,改日再约。” 客京华再次感到一阵恶心,随即转身赶去陈清那边。 罗汐芊院中,陈清探完罗汐芊的脉象心下暗自吃惊,平静地向提心吊胆的罗夫人说明道:“罗小姐最近服用的都是烈性药,这只是正常的药后反应。” 罗夫人弯下腰捻着丝帕擦擦罗汐芊鬓边的虚汗,话里满是担忧:“神医,芊芊她真的无恙吗。” 罗汐芊抖着手牵住她的裙摆,细细喘气道:“娘,我没事。” 目前的她完全像是大病初愈后浑身虚力的状态,罗夫人赶忙把她的手塞进床褥里,热泪盈眶看向陈清:“神医的恩情,妾身此生不忘。” 在罗夫人跪下前,陈清出言制止道:“医者本分罢了,罗夫人不必行此大礼。” 罗夫人只好在袖口之下送了个钱袋子给他,“区区薄礼,还请笑纳。” 陈清不动声色地收下钱,嘴上客套道:“十分感激。” 客京华赶来时见屋内一派和睦便没进去了,抱着平安在外面候着。 陈清余光捉到了一片绯红的衣摆,向母女俩顿首道:“那二位慢慢聊,我先回去了。” 走出门槛时,一个垂眸一个仰头两人四目相投异口同声——“伤到了吗?” 客京华摇头示意没有,陈清则是轻叹道:“我倒是吓坏了,院里那么大动静唯恐你伤着了。” “不会,他很弱。”客京华扬笑回答,轻松仿佛写在脸上。 两人回到别院,陈清扫视着一片狼藉啧啧称赞道:“京华你当真是神勇无比啊。” “过奖过奖。”客京内心里默默估算着要赔人家多少钱。 客京华捡回几块较为大片的门板碎片,挡在门口以免漏风,此举只能说是聊胜于无。 “别忙活了,过来休息会儿。”陈清坐在缺半边的木凳上,拍拍身边完好的椅子。 客京华坐过去,接下陈清递过来茶杯:“我没抓着玉郎,不过他还在附近。” 陈清拿起桌上果盘里仅剩的脆桃,疑惑道:“何以见得?” 客京华指了指桌上的平安,解释道:“剑上沾过他的血,只要他没逃太远平安就能感知到。” 陈清仔细观察着长剑平安,剑柄那朵金雕玉莲隐约散着清光,不禁好奇道:“对所有活体都奏效吗?” “就对邪性之物。”客京华回道。 陈清的视线落在客京华脸上,柔声道:“君子配宝剑。” 客京华不好意思地错开眼,转移话题道:“你那边什么情况?” “托你的福,罗小姐心里好受多了。”陈清从容地削着桃子皮:“说不定还真能产下人鬼之子。” 闻言,客京华先是喝了一口水以此平复震惊之情,“吃葡萄真有这么厉害?” 陈清手下一顿整条桃子皮就此断掉,意味含糊道:“不是吃葡萄厉害,是你厉害。” 客京华显然是被糊弄住了,陈清把削好皮的脆桃递给他,继续道:“若是那样的话,罗小姐就只有死路一条。” “帕子借我用一下。”客京华没急着咬桃子,纳闷道:“你不是说她心里好受多了吗?” 陈清取出帕子,语调懒洋洋的:“所以只是心里啊。她应该也感受到了,腹中胎儿正在茁壮成长。” 客京华这下坐不住了,愕然道:“陈清,你这是何意?” “我在找堕胎的法子。”陈清勾唇一笑,自若道:“现在已经找到了。” 客京华明显松口气,将桃子放在帕子上快刀切成小块,随问道:“什么法子?” 陈清敛眼看向切好的桃子,客京华立刻捏起一块送他嘴边:“神医,劳您细讲。” 陈清咽下桃肉,慢条斯理道:“罗小姐是难得的极阴之体,玉郎为阳需阴所以才找上了她。而腹中胎正是他的引子,用以蚕蚀罗小姐的阴气。” 客京华对此就一个疑问:“你是怎么推出来的?” “可能是我略懂点医术吧。”陈清拈起块桃子贴在他唇上,诱哄道:“吃了你就明白了。” 客京华将信将疑地含住桃子,挑挑眉瞧着他。 “你煎的那副汤药对邪物来说可称作无解剧毒,现如今却被那个胎儿摄取了,可见它本质上只是个灵活点的死物罢了。”陈清指尖似不经意地擦过客京华的下唇,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那就从根源上将其抹杀。” 客京华呆怔片刻后用力点点头,朗声道:“好,就这么办。” 陈清缓缓收回手,温软的触感似乎还停留在指尖。 客京华直接怼了块桃子到他口中,“这都想到了,真厉害。” 陈清慢吞吞地嚼着香甜的桃肉。客京华自己吃完最后一块,“明天动手怎么样?” 陈清颔首道:“在萍洲待得是有点久了。” 次日午间,客京华找到秀儿递给她一个包袱,里面是一柄匕首和一本体术册。 秀儿抱着手臂,瘪瘪嘴道:“无功不受禄,我可不要。” 见人家拒绝的这么干脆,客京华慌张道:“这些天麻烦秀儿姑娘了,这是点谢礼。” “我说了我不要,你拿走。”秀儿骄横地瞪着他。 “小郎君他一番好意,秀儿姑娘你就收下吧。”陈清在一旁弯着眼劝道。 秀儿目不转睛地盯着客京华,沉声道:“这是让我留个纪念的意思吗?” “也行啊。”客京华答完认真搭上一句建议:“不过实用比较好一点。” 陈清抬袖挡住不可抑的嘴角,差点笑出声来。 秀儿接下沉甸甸的包袱还险些没托稳,俏脸上绽开笑容:“谢过小郎君了。” 客京华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小声琢磨道:“秀儿姑娘这是看不上我的谢礼吗?” 陈清似笑非笑道:“我倒觉得她会喜欢,毕竟是一把二十斤重的小刀。” 客京华浅叹一声:“除了我娘,秀儿姑娘还是第一个受我礼的。” “我呢?”陈清俯下身突兀地问了句。 “嗯?”客京华不明所以。 陈清亮出先前客京华送他的短匕,重复道:“那我算什么?” “除去我爹,你属第一。”客京华脱口而出道。 陈清心满意足地收好短匕,眸中擒着丝傲娇的笑:“受君赐珍,不胜荣幸。” 第21章 镇店之宝 循着平安的引示,两人来到了那口古井。 客京华观望着端着碗排队舀水的人们,好奇道:“他们何时才能发现玉水不灵呢?” “等一对不信邪的佳偶。”陈清饶有兴致道:“现在挑破真相岂不是更好?” “然后我俩就会被当成亵渎神明的疯子,受群众围攻。”客京华语末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有的事还不如让时间来解释。” “也是,反正要不了多久。”陈清俯下身凑到他耳边提议道:“这里人多也不好动手,不如我们先去附近逛逛?” 客京华二话不说,牵起他的衣袖就走。 无意间碰到一个宝珠肆,陈清停下来问走在前头的客京华:“去瞧瞧吗?” 这一家明显就比吴家山庄的那个店阔气许多,上乘的商品还有单独的玻璃柜展示。 货郎上下打量着他俩这一身行头,瞄到客京华时顿时眼冒精光,十足热情道:“本店在萍洲算得上数一数二,您二位尽管挑。” 陈清一个个玻璃柜顾过去,一步一点评“俗”,“土”,“又俗又土”... 期间客京华小心翼翼地瞥了货郎一眼,这人脸都是绿的了。 眼看着整个店都要被陈清批个遍了,他脚下一顿站住了。 客京华跟着他的目光瞟到那个玻璃柜——一对赤金血琉璃耳坠,样式和材质都奢华到了极致。 陈清勾起唇问货郎:“这个能取出来看看吗?” 客京华一时语塞,不敢苟同陈清这个壕奢的品味 货郎谄笑道:“这是镇店之宝,不对外售卖。” 陈清薄唇轻启只说了三个字:“一万两。” 货郎当即用头砸破玻璃柜,毕恭毕敬地将耳坠捧给陈清:“请您放肆摸。” 客京华骇一跳,诧异于货郎的变脸速度。 陈清捏起一只在客京华耳边比了比,弯起眼笑道:“漂亮,很漂亮。” 客京华一把拉开他,悄声问道:“要不要我先帮你垫着?” 陈清冲他眨了眨眼,张嘴就是编:“这些年我勤恳行医攒下了不少钱,买个小饰品没问题。” 出了店以后,客京华忍不住问了嘴:“陈清,你能领到朝廷发的月俸吗?” “不能。”陈清接着扯:“我赚的都是点问诊费和药钱。” 客京华回想起那天的各类丹药,迟疑道:“你那个自制药丸很贵吗?” “物美价廉,常客颇多。”陈清自然不会告诉他,那些药其实都是拿来拍卖的。 一个是真敢编,一个是真敢认。客京华点点头就这么信以为真了。 兜兜转转到了太阳落山,期间客京华一直留意着平安谨防玉郎跑远了。 “神医!”是秀儿的高喊声,心急如焚的她飞奔到陈清跟前,喘着粗气吁请道:“求您快去救救我家小姐吧!” 三人火速赶回罗府,此时的罗汐芊卧躺在床已然奄奄一息了。 陈清扫了她一眼,转身对其他人说道:“除了我的镖师,诸位还请先回避。” 待旁人退去,陈清抬手缓缓掀开罗汐芊的被子,扭动崎岖的肚皮赫然暴露。 随即陈清对客京华伸出手,柔声道:“手给我一下。” 客京华立刻搭手给他,陈清用柳叶刀在他食指尖轻点一下,而后拣起茶杯接了几颗鲜红的血珠。 “这么点够吗?”客京华瞅着指尖微乎其微的刀口。 “够了。”陈清往茶杯里添点水晃了晃,弯着眼道:“再麻烦小郎君控制住罗小姐。” 客京华反手从锦袋里掏出定身符贴在罗汐芊额头,不经意间瞥到了陈清手里的漏斗,他这是从哪里掏出个这玩意? 陈清迅速把漏斗塞到罗汐芊嘴里,抬手倒入杯中的血水。 全部灌完后罗汐芊的肚皮逐渐恢复如常,她无助地张着嘴呢喃道:“救救我的孩子,救救他。” 陈清只是淡然地等她稳定下来,随手撕掉定身符。 罗汐芊乍然惊坐起来,双臂一伸揪紧客京华的衣襟,嘶吼道:“救救我!只有你才能救我啊!” 客京华神情迷茫了片刻,显然是被吼懵了。 陈清皮笑肉不笑地看着埋头在客京华怀里的女人,提醒道:“罗小姐,男女授受不亲。” 罗汐芊躲在客京华怀里一个劲地掉泪,哪里还管得着仪态。 客京华尽量不太用力地推开她,干笑道:“罗小姐,有话好好说。” 泪眼婆娑的罗汐芊苦声哀求他:“请再给我一点你的血,无论以什么作为代价我都愿意。” “不行。”陈清疾声否决。 罗汐芊愕然道:“为什么?” 陈清平静地看着一脸绝望的女人:“再怎么给血都是治标不治本。” 罗汐芊低下头,黯然道:“我明白了,神医。” “既然没事了,我俩就先告辞了。”陈清说完拉着客京华回到别院。 “吃葡萄是假的吧?”客京华撇开他的手,蹙起眉道:“陈清,你为什么瞒我啊?” 陈清转过身直面他,视线相织下客京华眼中更多的竟然是委屈。 “你知道我现在多反感葡萄吗?”客京华有点愠怒道:“我一见着就想吐。” 陈清搞不清是该笑还是解释了,最终决定先认错:“是我的错,不该瞒你。” 客京华抱着双臂不买账,“明知不该,为何还瞒?” 陈清思量少顷,不答反问道:“不瞒的话你还会让我去试吗?你昨天不也在猜忌我吗?” 客京华陷入沉默,陈清凑近点语气说不出的戏谑:“要是不小心害死罗小姐了,该怎么办啊?” 客京华猛地抬起头,咬牙切齿道:“我那是担心你啊,白痴!” 这下换陈清愣了,他僵在原地紧盯眼前的人。那双杏眼里有委屈有愤懑,各种情绪犹如澄澈的星光,一股脑地盛满了眸泉。 “对不起。”陈清半垂眼帘,再次道歉。 客京华闻言刚想退开点,突然就被陈清抱了个措不及防。 两人贴的极为紧,一点空隙不留。陈清贴着客京华的耳尖,低语道:“对不起,是我错了。” 客京华拍了拍他结实的背,笑道:“没事没事,你不必自责。” 陈清深嗅着客京华发间淡雅的檀木香,心头的郁闷烟消云散。 端着茶点的秀儿一进来就见到两人相拥的画面只当自己瞎了,轻手轻脚地放下茶点便快步离开了。 客京华以此尴尬地引出话题:“可以不抱了吗?你不想吃茶点吗?” 陈清没动,问道:“你想吗?” “我想。”客京华迅速回答。 陈清低笑一声放开手,话都没说上客京华已经仓皇跑开了。 秀儿来到罗汐芊房中,发现自家小姐双手拽着头发全身都在发抖。她急忙上前询问道:“小姐,要我帮你叫神医来吗?” 罗汐芊一个劲地摇头,尽力压平声线:“不用,我要休息了,你先出去。” 秀儿只好作罢,关心道:“那小姐好生休息,不舒服的话一定要叫我。” 罗汐芊一个人病态地抽搐起来,客京华的血液在安抚疼痛的同时也伴随着深入骨缝的刺激,这种感觉莫名地令人食髓知味。 第22章 血债血偿 夏暑倾退,这夜萍洲下了一场大雨。淅淅沥沥的雨脚洒在屋檐上小巷里,空气里混着潮湿咸腥的气息。 客京华手执平安,红衣马尾在雨中肆逸,一招一式,杀机凌厉。 身受重伤的玉郎退无可退,半死不活道:“你不想救罗汐芊了吗?” 这种情况下客京华不会多啰嗦半句,双手握住剑柄蓄力刺下。 玉郎慌不择路之下抓起一把青泥朝他脸上砸去,客京华下意识紧闭双目,玉郎连反扑的动作都没有一心只想逃命。 双方一路追逐,客京华意识到这厮是奔着罗府去的。 “滚!”玉郎冲罗汐芊门口的陈清吼道。 陈清甚至没用正眼瞧他,而是注视着他后面那道红色身影,提醒道:“小心你的脑袋哦。” 剑光凛起,平安当空斩下,如丝细雨触及剑身也一分为二。玉郎咬紧牙关侧开身子,顷刻间淋漓鲜血四溅开来,他再失一臂。 察觉异样的罗汐芊推着轮椅来到门口,出声询问道:“何事如此闹腾?” 随即玉郎夺门而入,双臂尽断的他露出獠牙抵在罗汐芊脖颈处,金调竖瞳死死盯着客京华。 客京华随手扔掉手中的平安,冷声道:“你放了她,我放了你。” 玉郎瞟了眼陈清,讥讽道:“人族奸诈,我凭什么信你?” “救救我。”罗汐芊潸然泪下,央求着客京华。 客京华连退三步,神情肃杀地和玉郎对视。 片刻后,玉郎呵笑一声抬脚将罗汐芊踹飞出去,扭头欲逃之际却被一柄锋利的柳叶刀正穿脑门,当即毙命。 陈清回首就见客京华张开双手准备接住罗汐芊,眼神骤然寒冽:“别碰他!” 罗汐芊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客京华怀中,与此同时她藏在袖口的利刃也亮了出来,随后毫不犹豫地插进客京华胸膛里。 滚烫的血喷溅到了罗汐芊脸上,她伸舌头舔掉唇边的血渍,苍白消瘦的脸上浮出一个扭曲的笑。 客京华拔出没入胸口的短匕,全然是不可置信。 陈清俯下身打横抱起他,让其整个人陷进自己的臂弯之中,垂眸抚慰道:“别担心,我会医好你的。” 在经过罗汐芊身旁时,陈清冷冰冰地抛出几个字:“你孩子死了。” 罗汐芊冲着他的背影崩溃地尖叫:“骗人!我明明按玉郎说的杀了他了!” 雨夜里疯掉的女人一遍遍摸着肚子渴望得到孩子的回应,最后竟然开始捶打起腹部,可惜仍旧没有任何动静。 赶到房中,陈清用刀划开客京华的衣裳,先止血再清创。 “会有些痛,忍一忍。”陈清塞了块帕子到客京华口中,带上玄丝手衣后便开始缝合伤口。 这个过程不算长,陈清动作娴熟地缝好针继续下一步上药。 客京华半阖眼皮,模糊的视野中陈清往他身上洋洋洒洒上了五六种药粉,和菜品调味一样的。 陈清托住客京华的后脑勺轻柔地抱起他,柔声道:“辛苦了,再包扎一下。” 他伸手将客京华的长发顺到一边,双手灵活地绕着绷带,末了还是绑上一个花里胡哨的结。 客京华下巴支在陈清的宽肩上,抬手拿掉嘴里的帕子,有气无力道:“陈清,谢谢你啊。” “怎么报答我?”陈清凑到他的耳畔,低声问道。 客京华磕上眼,嗓子有点哑:“你想要什么?” 陈清的薄唇近乎是擦着他的耳廓,似笑非笑道:“我想要的很明显吧。” “我有钱,我有很多钱。”客京华倦声告诉他。 陈清喉间溢出一声暗笑,并未应这话。 客京华直起腰没继续赖在陈清怀里,疲惫道:“总之很谢谢你。今天好累,我先睡了。” 陈清直接抱起他走向床边,客京华挣都不挣老老实实倚着他温暖的胸膛,实在是困了。 临近酣眠之际,客京华撑着意识向坐在床头的人问了句:“你还不休息吗?” “我还要收拾一下。”陈清捻着一缕客京华的墨发,眸光深不可测。 “好..”客京华话音未落便陷入了沉睡。 陈清给自己留了一盏灯,而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 雨势逐渐小了,所有的痕迹都会化在水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萍洲依然无恙。唯有陈清历历在目,所以才要血债血偿。 他找到了玉郎未寒的尸体,重新带上玄丝手衣将其开膛破肚。不一会儿尸体彻底凉透了,陈清捏着蛇胆站起身,满意地睨着地上惨不忍睹的景象。 已然癫狂的罗汐芊被关在了房间里,秀儿独自在外面守着她。 陈清不声不响地潜入了房中,眼疾手快地封住了罗汐芊的哑门穴。 “小姐啊,你也终于叫唤累了。”门外的秀儿靠在门框上,叹息道:“夫人都要急坏了,人怎么会一下子就疯了呢。” 陈清一只手掐住罗汐芊的脖子轻而易举地拎起她。巨力之下,罗汐芊脸色胀紫想呼救却发不出声音,只能徒劳地张大嘴喘息。 “他待你这般好,你想杀他?就为了那点无关紧要的私欲?”陈清面无表情地加重力道,隔着一层缂丝也隐约可见他手背上凸显的青筋。 他举起另一只手将方才的蛇胆放进罗汐芊口中,随后劲一松任人摔跪在地。 陈清居高临下地审视着拼命呼吸罗汐芊,桃花眼中没有毫无波澜。 “幸运的话,说不定能一死了之。”陈清唇角勾起一抹狠戾的笑:“不幸的话,就眼瞎耳聋的活一辈子吧。” 罗汐芊眼中的画面逐渐血色弥漫,耳边的声响也朦胧起来。 陈清临走前回眸望了眼跪在地上七窍流血的女人,眼底笑意更盛。 做完一切,陈清欣然回到客京华身边,将最后那一盏灯熄灭。 两人虽是同床但从未共过一张被褥,至今是各睡各的。 客京华裹紧自己的被褥,可能是因为失血过多而表现得有点畏寒。 陈清用点力扳正他的身体,以免他压到伤处。 “冷..”客京华无意识念道。 陈清解开外袍上床,思索数秒决定钻进客京华的被窝里。 半梦半醒间客京华不自在地拧起眉,陈清抬指点在他的眉心,悄声哄道:“来给你暖床的,别不高兴了。” 陈清抚平客京华的眉头,伸出手臂虚搂着他的细腰,久违地睡了个好觉。 第23章 愿君长恒 “陈清,醒醒。快巳时了。”起大早的客京华躬下腰轻唤床上还在睡的人。 陈清睡意惺忪地掀开眼帘,直勾勾地盯着眼前之人。 客京华见他醒了,直起身道:“你先更衣吧,早茶我端进来了。” 陈清慢条斯理地一件件套着衣服,客京华则是坐在桌前吃茶。 穿戴完毕的陈清坐过去,询问道:“身体状况如何?可有哪里痛?” 客京华倒了杯香茶给他,“好多了,没什么地方痛。” 陈清浅抿一口温热的茶水,余光观察着一口一个小笼包的客京华,看起来倒像是一派寻常。 “秀儿姑娘和我哭过了,罗小姐死了。”客京华嚼着蒸糕,平静道。 “善恶终有报。”陈清拿起块梅酥饼,淡漠道:“或许这就是她的命吧。” 客京华胸前的伤隐隐作痛,杏眼里没落几分:“这次还不慎被人合伙算计了。” 陈清往他杯中添上温茶,略微戏谑道:“她是奔着要你命,你是想着救她命。” “人各有执念,这次是我看错眼了。”客京华泄愤似地仰头灌完整杯茶。 “有人捏着执念为非作歹,也有人一心誓要惩恶扬善。”陈清勾起唇,眉宇间却无柔情:“逞凶之人该死,仅此而已。” 客京华塞了块梨花酥到陈清嘴里,用力点点头:“说得好!不过先把早饭吃了,等下还要赶路的。” 陈清闻言眉眼舒展,细嚼慢咽地吃完梨花酥。 两人吃饱喝足后来到渡口,登上画舫之际一道清脆的呼声响起。 “小郎君!”秀儿提着一个大包裹,心急火燎地跑来送别。 脚踏舷梯的客京华蓦然回首,扬起笑向她告别:“秀儿姑娘,后会有期。” 少年一袭红衣,微风掠过他的墨发,连发尾都洋溢着凌云意气。 秀儿心下一动直接将手中包裹抛了出去,冲他大喊道:“江湖路远,愿君长恒!” 画舫顺流北上,逐渐淡出秀儿的视野,她热泪盈眶地凝望着那道模糊不堪的船影,此刻身在萍洲,心已远航。 甲板上,客京华揭开包裹——满满当当一大袋萍洲特产和秀儿亲手制的果脯。 陈清望着这一大堆赠别礼,不咸不淡道:“秀儿姑娘是真钟意我们小郎君啊。” 客京华挨个收到锦袋里,问他:“我们下一站去哪?” “帝都曌陵。”陈清望着遥远的天边,浅笑道:“说不定还能赶上八月八的秋社祭典。” “八月八?现在不才四号吗?”客京华满是诧异道:“我们不会要坐四天船吧?” “少说四天。”陈清弯起眼,话间带着轻佻的笑:“小郎君,你晕船还是怕水啊?” “都有些。”客京华略微颔首道:“神医,你那里有没有吃一粒睡四天的药丸?” “只有吃一粒睡一辈子的。”陈清从袖口中取出一个小瓷瓶放到客京华手上,解释道:“这是昏脑药,晕了就吃即可见效。” 客京华翻掌收好,感激道:“神医大恩,又救我一次。” 陈清险些失笑,毫不客气道:“小郎君日后莫要忘了我的好。” “那是固然。”客京华举起手拍拍他的肩,“今后有机会的话,我们结义金兰。” 结义两字差点击垮陈清的笑面,他干咳两声:“结义大可不必,最好不过是情投意合。” 讲到这个‘意合’,客京华思维一跳替他出主意道:“你说你要赚大钱,我可以把你举荐给我爹。”。 陈清挑起眉,玩味大起:“入赘啊?” “我独子,没有姐姐妹妹。”客京华疾声表明。 陈清半眯起眼,开玩笑似地:“弟弟也行啊,这年头只要有钱什么事不能办。” 客京华显然是把重心放在了后半句,装作深沉道:“钱都是身外之物,买不到的有很多。” “比如呢?”陈清饶有兴致道。 客京华眺望着万里无云的蓝天,释然道:“春夏秋冬,风霜雨雪。” 陈清侧过脸,目光落在客京华的面庞上:“买是买不到,但可以取而代之。” “比如呢?”这次是客京华问。 陈清轻笑一声,“比如现在,蓝天白云没你好看。” 客京华耳尖开始发烫,腼腆道:“说话真是一套一套的,要是我是个姑娘家早上你的当了。” 陈清心底泛起点酸楚,面上纹丝不动道:“光耍嘴皮子可钓不到小姑娘。” “那也是。”客京华赞同地搭腔。 陈清视线移到无际的天边,故作不经意道:“京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呀?” “还没想好,随缘吧。”客京华轻松答完,随问道:“陈清,那你呢?” “和你一样。”陈清这话说的很含糊。 “你也没想好啊。”客京华只当这个意思,豁达道:“良缘煎人寿,直请人恭候。” 陈清轻轻念喃:“煎人寿,又何妨...” 客京华对此只是粲然一笑,清隽的眉宇好似永不受红尘嗔怨所扰,愚泯的爱恨情仇甚至不配入这双明眸。 陈清一瞬晃神,迅速掩去所有心绪,浅笑道:“还是京华你看的通透。” 客京华稍稍皱起眉,保持着一言不发的状态。 片刻后,陈清察觉他的不对劲,立刻问道:“怎么了?头晕吗?” 客京华摇头,陈清俯下身凑近点瞧:“还是伤口痛了?” 客京华再次摇头,随即胃里猛地翻江倒海再也忍不住了,“哕”地一声全呕了。 陈清大骇一惊,赶紧伸手去扶稳他。待到客京华吐完,他还好心地递上帕子给他擦嘴。 客京华深吸一口气,根本不敢往陈清衣袍上瞟,毕竟自己这是吐了他一身秽物。 “好点了吗?”陈清笑眯着眼问他。 客京华站直点,眼神四处闪躲:“好多了,实在对不住。你衣裳脏了,我给你重新买一套吧。” “那倒不用。”陈清扫了眼身上的惨状,云淡风轻道:“你洗干净就好。” “别别别。”客京华连连摆手表示道:“我就想买东西给你。” 陈清尽力压住上扬的唇角,回道:“不用那么麻烦你的。” 客京华实在受不了陈清像个没事人一样地穿着这身不堪入目的衣服,当即快准狠地扒掉他的外袍往水里一扔。 “这是何意啊?”陈清笑得有点轻浮。 “先别问,跟我来。”客京华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拉去舱室。 来到舱室,客京华立刻从锦袋里取出陈清的衣服让他换上。 “赔你十套都没问题,反正那件绝对不能留。”客京华郑重其事地告诉陈清。 陈清开口就是编,怅然道:“那一件是我师傅缝给我的,我穿三年了。” 客京华整个人僵住原地,很是对不起陈清。 “不过我早就想换了。”陈清脸色陡转,欣然道谢:“谢谢你,京华。” ”客京华勉强好点,出于愧疚补上一句:“不用谢,我再加十套。 第24章 春畴弄雪 行船三天,客京华整个人已经晕麻了。药不能一直吃,但人却能一直昏。 陈清一边剥橙子一边观察着对面的客京华——少年疲态十足地趴在桌上,闭着眼养神。 “吃点这个吧,可以缓解一下。”陈清撕了一瓣橙子递到客京华唇边。 客京华咬住橙子,慢吞吞地咀嚼着。 待他咽下后,陈清柔声问道:“还要吗?我喂你。” 客京华说声谢,微微张开嘴:“啊—” 一个喂一个吃,氛围很是融洽。 隔壁桌来了两个游人,落座就开始喋喋不休,嗓门大的恨不得全舱室的人都听听他俩的高谈阔论。 “最近朝廷朝廷征兵了,还是五年来头一次啊。” “征兵又不打仗,阅兵啊?” “北境那一块可不安宁,那群高山蛮子老想着抢皇土呢。” “十连城两年都没岁贡了,牦牛肉都天价了。” “要是开战了,苦的就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了。” .... 陈清喂完最后一瓣,弯着眼问客京华:“要我再给你剥一个吗?” “再吃就是致哕量了。”客京华以手支颊,问道:“你说到底会不会打仗啊?” “也不是我说打就打。”陈清用绸纸擦着手,漫不经心道:“应该有可能吧。” “开战的话,四方势力怎么站?”客京华追问道。 陈清细致地抹去指缝间的橙子屑,“北境三十二部可从没给谁送过分毫,以往的岁贡都恨不得倒欠。” “原来都是朝廷的打手啊。”客京华若有所思道:“那你说这三十二部为什么敢这样?” “十连城座座易守难攻,再加上雪山人那强悍的资质。”陈清扔掉绸纸,平静道:“想要斩草除根,确实有点棘手。” 客京华提起茶壶倒上杯茶推过去,“先前都贡的老实如今突然蛮横,其中应该有蹊跷吧。” 陈清端起茶杯浅饮一口,透过茶面的热气盯着这个思虑机敏的少年。虽然客京华话说的委婉,言外之意却是直捣黄龙。 “倘若真开战了,”说到这里客京华顿了下,随即话锋一转:“陈清,你会怎么办?” “我自然是来投奔你。”陈清理所当然道:“跟着你,保平安。” 客京华没否认,半阖眼帘陷入沉思。 “那你会怎么办?”陈清问他。 客京华抬起眼皮,轻而淡道:“我会阻止战争。” “小郎君好气魄呢。”陈清扬长语调夸了句,接着道:“不过在那之前还是了解一下现代时事吧。” 客京华一时语塞,这的确是他的痛点。下山前,他饱读各类圣贤书——功法,仙术,古经就是漏了个时政。 “要不要去参加个科举?中了就能入朝做官了。”陈清打趣道。 “这些官员俸禄如何?”客京华随口问道。 “五品以下皆为六十两,五品以上依次多十两。”陈清视线游走在客京华的身上,笑眯着眼举例道:“也就是说,一个正一品官员至少要努力两年才能买得起你身上这套八旗阁上佳锦绣衣。” 客京华闻所未闻,眼睛都瞪大了。 陈清噙着笑意,调侃道:“这就是差距啊,客少爷。” “我知道我家里有钱,因为我爹天天念叨,但我没想到这么有钱。”客京华木讷道。 陈清抿茶不语,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点着桌面。正是由于八旗阁这样垄断式的揽财,所以一谈到内鬼首当其冲的必然是八旗阁。 “富家公子啊,如意郎君啊。”陈清软着嗓子唤道,“小的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您成全。” “你说吧,我都答应。”客京华疾声回应。 陈清眉眼温润,“既然如此,就当你欠我个人情,有需要时我再请你。” “没问题。”客京华非常爽快地答应了。 一日过后,两人于午间来到抵达目的地——曌陵。 帝都做派太过侈华,大街连百巷,红砖七香车。放眼之处极豪奢,店铺罗列,风光满路。 对此客京华还沉浸在晕船的余昏里,根本无心细赏。 按这个浩荡的呕法,陈清生怕他给贲门撕裂了。 一番下来,客京华用陈清的帕子捂着嘴,有气无力道:“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这好治,但贲门裂了就难些。”陈清在一旁说道:“我们先找个地落脚吧,伤处要换药了。” 连问三家——第一家客栈没房了,第二家客栈人满了,第三家客栈如上。 “这是怎么了。”客京华低声叹息道。 “祭典降至,游客多正常。”陈清侧眸看向他,笑道:“不过有个场子绝对有位置,还宽敞。” “那我们快走吧。”客京华迅速道。 陈清领着他兜了半条街来到一座富丽堂皇的酒楼,门上黑色匾牌上书“醉仙楼”三个大字,曌陵最大的娱乐场所——涵括住宿,吃酒,品茶三大类。如陈清所言位置是真有但也真贵,四十两一晚。 “二位几间房?”侍掌笑着问道。 “一间,我们兄弟俩从小不分房。”陈清先声回答。 客京华想也没想结了三百两,向侍掌交代道:“劳您等下送几碟下酒菜和两壶好酒上来。” 二人上楼进雅间,陈清对客京华提醒道:“解衣吧,我来给你上药。” 客京华褪去上衣后慵懒地斜倚在凳背上,好整以暇地等着陈清上手。但凡他姿态疏懒一点,周身那股子大户人家的清贵气质就荡开了。 陈清眸色稍沉,拿着绷带走到他跟前久久没动作。 “怎么了?站起来好弄些吗?”客京华不由道。 陈清往前小迈一步,客京华下意识张开腿疑惑地仰起头。 陈清蹲下身换他仰头道:“没事,你这样舒服些。” 客京华索性后脑勺也靠上凳背双臂搭在扶手上,方便陈清动手。 “皇宫是曌陵最有看头的地方”陈清冷不丁来了句。 客京华百无聊赖地盯着顶棚的刻花牡丹,“这种皇家用地不都是闲杂人等不得进入吗?” “里头有个金满园,专供游人观光。”陈清手里系着绳扣,目光紧攫客京华锁骨上那颗显眼的红痣。 “你之前来过曌陵?看你巷口钻的那么熟练。”客京华好奇道。 “很久以前住在这里。”陈清站起来后撤一步,故作苦涩道:“奈何赁屋太贵,只好南下定居。” 客京华整好衣襟,径直走向床榻:“我休息一会儿。” 陈清走到窗户边,问道:“不垫下肚子吗?” 客京华已经板正躺好了,倦声道:“不了,先睡再说。” “午安,小郎君。”陈清说罢抬手放下窗幔,房内光线转瞬黯然。 侍掌端着食盘刚欲叩门,房门便被悄悄推开了。 “给我吧,辛苦了。”陈清接过他手上的食盘,默地带关门。 四碟子冷卤配上两壶世间绝酒——椿畴弄雪。陈清往酒蛊里斟了半蛊酒浅抿一口,只觉得烈酒入喉令人作呕。 昏暗的房间里,陈清没有再碰那个酒蛊,冷眸幽深地凝望着床上睡得分外安宁的客京华。 才三个月不到,客京华锋芒毕露,少年惊为天人的秉异一览无余。倘若穷其一生,说不定真叫日月换新天。 陈清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微笑,暗自下定决心。 从今往后,他会同客京华一起大济苍生。 万般难,终不悔。 第25章 不返曌陵 坐船四天一个好觉没有,这次睡个大饱。客京华睁眼时,已然夜幕低垂。 “你醒了?”陈清点上一盏铜灯,看向坐起来的人:“吃点东西吧。” 客京华下床穿好靴子,问道:“什么时辰了?” “戌时。”陈清给他倒了杯清茶,“四个时辰,睡得好吗?” “挺好。”客京华接过后仰头喝完,听到外面的喧哗声不由地往窗口瞟了眼。 “曌陵不禁夜,此时华灯初上。”陈清望着一脸跃跃欲试的人,笑道:“京华,你想去逛逛吗?” “正有此意。”客京华坐到桌前,给自己倒上一杯椿畴弄雪。 陈清见他这个豪迈的饮法,好奇道:“这样的烈酒你吃得惯吗?” “酒难醉我。”客京华轻松道,又给杯中添满。 陈清笑而不语地看着他一杯接一杯,直到两壶椿畴弄雪都空斛。 客京华趴在桌上,含糊不清道:“这酒也过于搅脑了。” 陈清抱着手臂站在一旁,知道他这是昏头了。 “我之前从没醉过,曌陵酒当真厉害。”客京华话音未落,栽头就晕。 陈清走过去将人抱到床上,桃花眼里说不出的狎昵:“长点心。” 他体贴地掖好被角,凑到客京华耳边低声道:“小郎君,晚安。”随后离开了房间。 曌陵大道共五条,街巷林林总总一百处。陈清在这样复杂的布局中左绕右转来到一家偏僻的小锻坊。 “您是抛单还是磨武啊?”门徒出声问道。 “滚。”陈清抛给他一个字,自顾自地推门进坊了。 门徒不怒反笑,恭迎道:“好咧,您请进。” 里头就一个高大的锻匠打着赤膊卖力地捶打着烧红的玄铁。黝黑的皮肤,健硕的肌肉,挥洒的汗水,看的陈清直泛恶心。 五官深邃又不修边幅的男人哐镗打铁,头也不回地问道:“来干什么的?” 陈清薄唇轻启:“钟戈屠,好吵。” 听到声音的那一刻,钟戈屠整个人滞住迟疑地转过身,不可置信地注视着眼前人。 陈清挑了张干净点的椅子坐下,挑起眉冷声道:“还不跪安?” 钟戈屠二话不说扑通跪地,万分敬畏道:“阁下夜安。” 陈清动动指尖示意他起身,嫌弃道:“穿上衣服。” 钟戈屠连忙披上布衣找半天系带不见了,陈清顺手捞起根麻绳都还没递过去钟戈屠就伸手接了。 粗略地用麻绳捆在腰上后,钟戈屠真诚道:“万分感激。” 陈清不经意扫到钟戈屠那壮硕的胸肌,随即面无表情地撤开视线,再也没给过他正眼了。 钟戈屠还想去沏茶,陈清先声制止:“不必,说完我就走。” 钟戈屠脸上掠过一瞬落寞,低着头站定在陈清身边。 陈清慵懒地翘起腿,眼皮都没抬:“两年了你还是这么迟钝啊,要我仰着头问你话吗?” 钟戈屠立即地坐到凳子上,战战兢兢道:“还望阁下莫怪。” 陈清呵笑一声,“交给你的事都办好了吗?” “全部都办好了,阁下放心。”钟戈屠用力点点头。 “近来曌陵可有异样?”陈清侧眸看到那边锻炉,真火熊熊燃烧。 钟戈屠凑近些,悄声汇报道:“近期砚王与长公主联络频繁。” “继续盯着。”陈清说完起身欲离,钟戈屠张嘴唤了声“阁下”。 陈清回眸,两人一时对视无言。片刻后,陈清举手搭在他肩上,似笑非笑道:“不久之后,我还会来找你。” 钟戈屠闻言睛光一亮。陈清缓缓放下手,当着他的面拿出帕子开始仔细擦手。 钟戈屠脸上半点异色没有,低着头静静等话。 陈清完事后随手扔掉帕子,冷眸中一片肃杀:“但你要是暴露了,就找个角落去死吧。” “是,阁下。”钟戈屠大气不敢喘,默声应道。 待陈清走后,钟戈屠还征在原地,心跳异常剧烈。 “适才没人来。”门徒进到里头,见钟戈屠一幅鬼上身的模样好奇道:“师父,你中邪了吗?” 钟戈屠眨眨眼,干咳两声:“刚刚阁下和你说什么了?” “他叫我滚。”门徒如实道。 “什么?!”钟戈屠大手钳住门徒的双臂,震惊道:“阁下居然理你了?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吗?” “是祭典头天。”门徒瞥到地上那方白帕子,用手指着道:“这是阁下赠你的礼物吗?” 钟戈屠使力将他推出去,嘭的一声砸上门,“你去玩玩,为师有要事!” “好的呢。”门徒巴不得。 钟戈屠谨慎地环绕四周,小心翼翼地捡起那张帕子迅速揣进衣兜里,美滋滋道:“两年未见愈发迷人了。” 陈清前脚出巷口后脚就被人找上了。一个书童拦在他跟前,躬身道:“我家小王爷邀阁下去府里吃茶。” 陈清心下暗叹一声:“劳烦带路。” “您上车就行。”书童侧过身,做了个请的姿势。 陈清乘上那楠木顶的驷车,不一会儿来到了砚王府。 砚王丞玥乃是长公主丞雁姝的独子,十四岁时父亲异姓王贺鄣正死于肺疾,丞玥顺理成章地继承了爵位,特封砚王。 明月之下典雅的亭台被池水环绕,浮萍若玉,清风袭来,珠帘微动。 亭中跪坐一个抚琴的绰约少年,单薄的身子上披了件淡蓝的外袍,白玉加冠,肤白似雪,挺鼻浅唇,眉宇间萦绕着郁漠的病气。 丞玥平弦停奏,漫不经心地和陈清打招呼:“好久不见,舅舅。” 陈清稍微顿首以示回应。 丞玥招招手,亭外侍候的佣人立刻撤下琴桌抬来两把太师椅,沏茶焚香,香熏袅袅。 陈清落座后,丞玥毫不掩饰地打量起他,话里满是讥讽:“舅舅这八年看来过的很是清贫。” 陈清垂眸淡然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 丞玥端起青釉茶盏,不屑道:“八年来一个口信不曾捎给自己外甥,舅舅这德行也不过如此。” 陈清勾起菲薄的唇,戏谑道:“我还以为你早死了呢。” 丞玥微微拧起眉,不甘落下风:“舅舅都还活着,我当然不会出事。” 陈清一口茶都不想喝,兴致缺缺道:“你个手下败将也就嘴能叫唤了。”说到这,他眼神骤冷:“八年前断你一腿,现如今还没学乖?” 丞玥手一抖茶托差点没拿稳。 陈清古井无波的双眸对上他阴鸷的目光,沉声道:“我没时间陪你废话了。” 丞玥深漂亮的脸上满是戾气,咬牙切齿道:“新仇旧恨总有一天我会加倍奉还的。” 陈清拿着茶盏站起身将温茶尽数倒在地上,轻蔑地睨着丞玥:“好啊,敬你一杯。” 丞玥身子直发颤,死死的盯住陈清无所谓的笑靥,气得牙痒痒。 陈清放下茶盏彻底没了兴致,砚王府里的熏香茶气没一个好闻的,八年未见的外甥也不如不见,当即转身就走。 一路上充斥着欢声笑语,秋社祭典是曌陵一年一度为期五天的盛典,整座城都在不分昼夜地狂欢,所有人皆在纸醉金迷,荒淫无度。 陈清只觉喧闹,之前如此,现在依旧。重回故都,他甚至更厌恶这片土地了,八年前的腥风血雨一幕幕席卷脑海,无时无刻不让他回溯起那段泯灭人性的往事。 陈清远眺那雕栏玉砌的皇宫似乎是在与万丈深渊相视,庞宁叫他这辈子不返曌陵,这是他第一次违背师命。他也清楚,这不是最后一次。 第26章 截然不同 客京华一昏昏到大天亮,为昨天狂妄的行为而感到极度羞耻。 陈清在一旁打趣道:“这椿畴弄雪真有这么厉害?给我们小郎君喝出心病来了。” 客京华低垂着头,沮丧道:“我没骗你,这次不知怎地就倒了。” 下药者陈清笑眯着眼把一个小物件放到客京华手上。 客京华一看原来是一个小巧精致的绳扣挂件,抬起脸道:“这是什么?” “祭典头天的纪念品。”陈清解释道,其实是他昨天编着来哄客京华用的。 “谢谢你啊,陈清。”客京华收好挂件,自我安慰道:“头天没去成,留个纪念品也算不错。” 陈清点头表示肯定,客京华站起身往他肩上拍了拍,朗笑道:“不如我们现在出去玩玩?” “好。”陈清应了声。 两人在吃喝玩乐这件事上达成的共识就是客京华先带路走到哪玩到哪,等玩够也就迷路了,再由陈清带路回去。 客京华本意是想给陈清也尝尝各色小吃,没想到越堆越浮夸。陈清两只手加起来一共二十个纸袋子,全是客京华买的。 “你说我们三天能不能逛完曌陵?”客京华手里捏了块枣泥糕,侧眸看过去只剩一堆纸袋子了。他赶忙一个一个往锦袋里塞,终于看到陈清的脸了。 陈清随手揩去客京华唇边的渣屑,“三天一半都难。” “你说皇宫好看,领我去瞧瞧呗。”客京华兴致勃勃道。 交了十两元子顺利进入那个金满园。地方还挺对得起这个称呼,一眼过去满园金碧辉煌,穷奢极欲地摆着各式各样鎏金嵌珠的陈设,假山都是翠玉造的。 客京华四处观望,摸着下巴琢磨着:“皇室都是这样的做派嘛?” “差不多,当今圣上昏庸无能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陈清不咸不淡道。 客京华迅速捂住他的唇,悄声道:“人家好歹是皇帝,这么说可要砍头呢。” 陈清眨下眼又弯起眼,指了指自己唇上的手。 客京华赶紧收回来,耳尖红了点。 陈清嘴角噙着轻佻的笑意:“如今国风开明,只要不当着面骂,私下怎么来都没事。” 客京华将信将疑道:“我读的那些古书上可都是动不动掉脑袋的呢。” “比如呢?”陈清饶有兴致道。 客京华报上书名:“《传说我是神》,《好汉通天记》,《吾定大乾坤》” 陈清颔首陷入沉默,客京华所说的不正是那种失智玄幻话本嘛。随即他又惊奇地联想到一个点:“京华,你为什么要救天下?” “读古书读的,里面的前辈个个武功盖世还胸怀大义。”客京华郑声道:“以他们为楷模,不断前行。” 陈清哑声,意识到客京华这傻孩子是把小说当圣经看了。 片刻后,陈清举起手往客京华发顶抚了把,满眼慈爱道:“加油,少年。” 客京华被他那散发母性光辉的神情吓得一哆嗦,万般不解为什么能从陈清身上看到他娘的身影。 “客京华!”一道娇气凌厉的喊声传过来——是身着白云丝长裙的柳如依叫的,这套衣服是仙台山的专服。 陈清扫向柳如依后面那位引人瞩目的白发男人,正巧和那人撞着视线,彼此又漠然错开眼。 客京华礼貌地唤了声“柳姑娘”。 柳如依大气地挥挥手豪迈道:“别这么客气,你叫我依姐就行了。” 客京华干笑两声认为还是柳姑娘好点,毕竟柳如依看起来并不适合叫姐。 “你是来看秋社祭典的吗?”柳如依问他。 客京华只道:“路过。” 柳如依俏脸垮下来,怨声载道:“你不晓得我去仙台山多遭罪哦,每天都不能换着花衣服穿还要天天念经诵诀。” “走呗。”客京华稚声道。 柳如依往他脑门猛弹一下,厉声道:“好不容易才考上的,你说不学就不学?” 客京华稍稍震惊:“要入仙台山还要考科举啊?” “笨!成千上万条法诀不背怎么用?”柳如依如同泼妇骂街,“这破山规矩还死多,地方不大明堂还不少,又是早读又是晚习...” 客京华这哪里还敢插嘴,生怕柳如依当场喷火了。 清冷出尘的白发男人没动,声线凉的能结霜:“柳如依,回来。” 柳如依马上噤声跑到他身边,向客京华介绍道:“这是我师尊,应山雪。好看吧?反正我觉得特好看。” 客京华脸上扬起笑:“在下客京华”。 早已退至身后的陈清索性都不开口。 应山雪略微顿首算是问好。 “正好我是偷偷溜出来的,不如我们四个人一起玩两天?”柳如依欣然问客京华。 不知道客京华想不想,反正陈清不想。 “要不算了吧。”客京华笑着推却道。 柳如依颦起柳眉,拖着语调:“为什么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啊。” 客京华话锋一转看向陈清,“我哥他比较怕生。” 柳如依打量起陈清,难以置信道:“他是你哥啊?我还以为是你仆人呢。” “见笑了。”陈清淡然道。 柳如依又仔细瞅着客京华,不由念道:“你俩一点兄弟相也没有,一个清眸薄唇一个星目盈唇。” “可能他长的比较...”客京华实在没凑到一个准确的词语,最后拼了个“反常”。 二字一出,气氛凝固。 柳如依讪笑道:“其实你俩算得上是各有千秋吧。” 客京华也意识到说错话了,逐渐耳根泛红。 柳如依用力拍拍客京华的肩膀,扬声道:“行吧,那我和师尊先去别处玩了。” 待柳如依和应山雪走后,陈清俯下身凑到客京华眼前,故作伤感道:“原来我长得很反常啊。” 陈清这张脸完全是配得上‘俊美无俦’这四字,但由于平常老是对客京华嬉皮笑脸的,所以仅对客京华来说,陈清更鲜明的是个性。 客京华连连摆头,“是我措辞不恰。” 陈清挑挑眉,眉宇间数不尽的旖旎:“恰当的是什么?” “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客京华脱口而出八个字。 陈清忍俊不禁,眸中的笑意都要溢出来了。 客京华两颊倏然一红,仓促地撇开眼道:“我们先出去吧,观光时限要到了。” 出了金满园,客京华才缓平心绪,转移话题道:“柳姑娘的师尊还挺时髦,染了一头白发。” 陈清抑住上扬的唇角,“这是修心修出来的。” “修心?”客京华不禁好奇。 陈清不急不徐道:“应山雪是这世上唯一一个修太上无情道的人,十六那年自毁三筋一脉,从此欲缘浅而道法深。” 客京华追问道:“岂不是变成修道的木头了?” “也能这么说。”陈清也认同这个概括。 “这太上无情道还真是名副其实。”客京华感叹一句。 “仙台山那些繁文缛节大半都是照着应山雪写的。”陈清补充道。 客京华随问道:“你说战神峰会不会也要早读晚习啊?” 陈清勾起唇,“战神峰只要每日洗浴,避免挥汗如雨的武夫熏坏山头。” 客京华放下心来:“那还能接受,条条框框才是最磨人的。” “你之前在山上是怎么过的?”陈清问道。 “读书,练武,陪爹娘。”客京华简单精确地几字概括。 陈清闻言眉眼舒展,心中猜中个七七八八。 看来客多多是给他儿子造了个富丽堂皇的世外桃源,要是客京华不下山说不准还真能一辈子无忧无虑。以客多多的为人,估计早已为儿子铺好了数百条的回头路。但凡客京华有丁点不愿了,转身即可回家。 弘光大道之上,两人并肩前行却截然不同。 陈清深知自己无存退路也未有故乡。 于他而言,后路即是死路。 第27章 一个字狂 祭典第三天迎来了万众瞩目的‘烛光游’——届时,于曌陵至高处点燃皇室斥资千金的盛大礼花,素有“烛光一夜游,曌陵再无幽”之说。 薄暮时分,客京华和陈清早早来到街上,边玩边等烛光游。 往年来,众多善男信女都会在烛光游下倾心相告。此时街边满是卖花的小贩,整条街都溺在了花香里。 一个老汉坐落其中却与众不同,他的花只观不卖。 陈清走过去俯身端详起老汉的花——绯红瓣,细金蕊,清胜芙蕖,贵压牡丹。 以陈清这些年的阅历算下来可担一句:“天文地理,无一不通;邪门歪道,无一不晓”,而眼前这花他居然不认识。 客京华蹲下身来瞧花,扬起笑问老汉:“老伯,你这什么花?还怪好看的咧。” 老汉望了他一眼,沉声道:“金花。” “金花是个好名号。”陈清目光暧昧地瞥向客京华。 老汉抬起松垮的眼皮,注视着客京华:“你叫什么,小伙子?” 客京华视线留在金花上,干笑着报上全名。 “也算有缘。”老汉闷笑一声将膝前的白瓷花瓶推过去,“给你了,京华配金花。” 客京华欢然接下,递了十两到老汉粗糙的手里:“送点钱以表感谢。” 老汉佝偻着背站起身,皱纹纵横的脸上露出点笑:“金花三月不萎,入药煲汤都有奇效。” 客京华抱着花瓶点点头。 “花没了,走了。”老汉说罢转身离去。 陈清眼里装的是客京华,嘴上却说道:“这金花还真是漂亮。” “送你了。”客京华直接连瓶带花塞他怀里,又补上一句:“在我这儿也是放着,不如给你入药。” 听完这话,陈清欣喜之余有点酸涩,温声道:“那就谢过小郎君了。” 其实客京华根本欣赏不来这些花花草草,只是方才见陈清看的入迷,所以才本意送他收下了金花。 夜色逐渐拉下帷幕,今晚星少天黑。 “皇家级别头彩,答题赢得!走过路过,不要错过!”一个商贩大喊吆喝着祭典活动。 “试试吗,哥哥们?”女童一手一个信封,大眼睛扑闪扑闪的。 客京华对这样萌娃少有抵抗力,弯腰收下信封。 谁知女童画风一转,眼睛不闪嗓音不糯:“两个元子一封,你给四两。” 收了客京华的钱后,女童毫不犹豫掉头就走,随即重复以上操作。 “曌陵小孩都这么有个性。”客京华语气尴尬地说了句,身旁的陈清尽力憋笑。 “给你一张。”客京华递给陈清一个信封,“试一试,搏一搏。” 两人各自拆开信封查看里面的疑题。 陈清飞速答完,凑到客京华身边偷瞄他的信封。 问:遇难遇险,询尔何解。 客京华思斟片刻,洋洋洒洒地落笔写下: 心比天高,命比纸薄。 烂命一条,一个字狂! 陈清悄悄撇开眼,都是那些玄幻话本害的。 客京华交了信封才发现陈清,问道:“你写完了吗?” 陈清顿首,客京华好奇道:“你信封里是什么?” 陈清只道:“心悦的事物。” 客京华已经默然此物是钱了。 半炷香后,从一百名参与者里挑出了唯一的中奖者。最终公布结果时,信封上两行遒劲挺拔的字。 问:汝之挚爱,十六字概。 天人之姿,灼灼其华。 心似琉璃,眸若宝月。 “请中彩者自主上台领奖!”商贩高声宣布奖品:“此次活动的头彩为砚王的墨条以及赛后提笔一幅!” 台下人惊呼连连,毕竟这位砚王的亲笔书法可是高价难求,相当于是赏金千两了。 陈清本就不准备上台,知道头彩后心里更是膈应。一想到这描绘客京华的十六字要被丞玥抄一遍,他就直泛恶心。 迟迟没人上台,商贩不由唤道:“中彩者?中彩者!” 霎那间,人人皆是中彩者。人群蜂拥而上自证本人才是得奖者。 “我写的我写的!”“这是写给我妻子的!”“这明明是我妹妹!”... 一时间场面热闹非凡,客京华都看呆了。 “走吧,烛光游要开始了。”陈清牵起他的袖口,轻笑道。 客京华任他牵着,问道:“我们去哪里看?” 陈清将他带回醉仙楼的门口,抬眸望上去:“楼顶就是最佳观景点。” 客京华也认同,但现在的问题是陈清怎么上去。 陈清好似看穿了他的想法,当场双臂一摊理所当然道:“你抱我上去啊。” 客京华抱娃娃似地给陈清捞起来了,后撤半步,一跃而起,百尺高楼不过如此。 “你注意点,别踩空了。”客京华放下陈清提醒道。 两人同坐瓦檐上,共饮一坛桂花酿。 一眼望去,万家灯火尽收眼底。萍洲若是小家碧玉,曌陵便是盛世昭仪,她自居高位,雍容华贵。 客京华举坛一口美酒入喉,悠然道:“这样看,曌陵就不算大了。” 陈清接下酒坛,只是饮酒并未多言。 “之前的曌陵有何不同?”客京华看向他,问道。 陈清咽下桂香四溢的酒水,低声道:“自然是天差地别,先前你可不在曌陵。” 客京华以为他又拿自己打趣了,顺着道:“我那会儿估计在山上吃喝玩乐呢。” “八年前...”陈清话没说完,宫中响彻曌陵的宣声便传开了,字字隆重庄严: “云神降语,谷神赐福。今兹,燃天烛。佑我丞室,年年丰,岁岁兴——” 话音方落,烛光游起。 烟花逼退夜幕,天际唯留光华。曌陵黑天,亮如白昼。盛景之下,有人许愿祈福,有人载歌载舞。 这一刻,曌陵的裙摆足以令所有人虔诚跪拜。 客京华眸含微光,震撼于这旷世一幕。 陈清紧盯着他那双杏眼,这么多年来第一次意识到烟花璀璨。 皓月当空烛光闪耀,陈清一个都没看进去。他凝望的只有少年双眸里的浩瀚星光。 客京华侧眸向陈清伸出手,一言不发。 陈清缓缓抬手,与他相握。 客京华略一愣住手并未动,提醒道:“陈清,酒给我。” 陈清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把酒坛递给他,气定神闲道:“我还以为你在邀我搭伙过日呢。” 客京华仰头将最后一点桂花酿喝完,“你也想去战神峰学武吗?” “不了。”陈清说着站起身来,背对着满天绚烂烟火。 客京华只当他是坐太久腿麻了,抬眼时瞳孔骤然收缩,陈清跳楼了! 客京华当即也跟着下去,在那个俯冲的过程中,他发现陈清竟然笑得很淡然,完全是一幅生死置之度外的模样。 瞬时少年眸中金光流溢,双手速捏风诀:“神祗纪灵,风师在上。护我真灵,乘风而允。” 疾风沐然托住下坠的身体,陈清伸手与客京华抱个满怀,柔声道:“我欠你一命,莫要忘了。” 客京华扶着他稳稳落地,与此同时烛光游也粲然谢幕了。 他眉头一拧,质问道:“你怎么二话不说就跳楼啊?!不要命啦?!” 陈清兀自道:“我不想去战神峰,我只想你记得我。” 这么轻飘飘地来一句,客京华眉毛都要拧飞了,咬牙道:“你放心,我记住你了。” 陈清莞尔道:“京华,谢谢你能记住我。” 客京华上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纳闷道:“也没发烧啊?” 陈清这才想起来要道歉,敛眼温吞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客京华就问了一句:“陈清,你这是要寻死吗?” 陈清摇摇头,乖顺地保证着:“之后不会再有了,方才可能是喝醉了。” 尽管借口很蹩脚,但客京华只要前半句就够了。 “回去睡觉吧,我乏了。”他牵起陈清的手,一起回醉仙楼。 第28章 洗洗脑子 祭典最后一日。 长公主丞雁姝来到砚王府,正巧碰着丞玥坐在亭中自奕 “娘。”丞玥心不在焉地叫了声,一句招呼的话也没有。 丞雁姝由宫女扶着手坐过来,黛眉皱起:“你去找过他了?” 丞玥连看都不曾看她一眼,自顾自地下着棋。 丞雁姝冷艳的脸上浮现怒色,“本宫千叮咛万嘱咐你别再去找他,你就是这样答应本宫的?” “给长公主斟茶。”丞玥双指夹着黑子,吩咐道。 一个婢女恭恭敬敬地端上茶盏摆在丞雁姝面前。 “丞玥,谁准你这么没大没小的?”丞雁姝面色端庄道:“皇家礼仪都忘得一干二净了。” 丞玥将棋子扔进玛瑙盒里,不耐烦道:“有什么事直说吧,不要再说些扫兴的话了。” 丞雁姝用涂着丹蔻的秀手端起茶,诘问道:“你是不是见过他了?” “是,我早见过了。”丞玥不屑地讥讽起来:“八年来样貌长开了些,那傲慢自大的神情倒是一点没改。” 丞雁姝慢慢沫饽,“本宫知你有恨,但也别太意气用事了。” “我意气用事?”丞玥不可置信地瞪大眼:“他当年那样嚣张跋扈,你怎么不说他啊?” 丞雁姝对此只是沉默。 “恐怕是不敢吧。”丞玥阴笑道:“娘也是走运,如今一点伤痕没有。” “丞玥!”丞雁姝低呵一声,威胁道:“你别忘了现在该听谁的了。” “所有我就应该当你手下的傀儡?”丞玥语气执拗道:“要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不当这个砚王,从一开始就恨自己投错了胎!” 丞雁姝用力放下茶盏,怒斥道:“这些年本宫见你可怜才养着你,没想到你竟是一个不孝子!” 丞玥眼闭上眼,丞雁姝的话字字刺疼着他的心。 “你就只要安分守己地待在砚王府。”丞雁姝厉声告诫道:“他敢踏入曌陵便是在自寻死路,在那之后你就是皇帝。” “右膝的伤整晚都在疼,父亲他也死不瞑目。”丞玥眼眶猩红,愤恨道:“你叫我如何安分守己?你恨不得将他碎尸万端。” “本宫从来就不在意这些。”丞雁姝严肃道:“让你丞玥成为世上唯一的王才是本宫所关心的。” “这都是为了你的一己私欲罢了。”丞玥嘲笑她的虚与委蛇:“反正到时候也轮不到我掌管天下,都要靠您打点啊。” 丞雁姝没否认,轻饮一口杯中茶。 “我没兴趣称王称霸,以后任何事我都可以听你的。”丞玥阴沉着脸道:“但唯独复仇,我不会放弃。” “愚昧无知。”丞雁姝见劝阻无效,只能道:“接下来本宫不会再准你动用人手了,为期一年你在府里好好养伤。” 丞玥气地当场把棋台掀了,怒不可遏道:“一个两个都和我过不去,都是一群自私无情的人渣!” 丞雁姝站起身冷漠地撇了他一眼,交代道:“砚王近期不得见外人,好好伺候他养病。” “恭送长公主。”佣人们齐声道。 丞雁姝走后,丞玥终于忍不住地潸然落泪。早些年父亲被人害死,唯一的亲人也只剩利用这层关系,种种不幸让丞玥更加坚定了复仇的决心,他誓必要让陈清血债血偿。 小锻坊外,门徒笑脸相迎:“您是抛单还是磨武啊?” “抛单,要事相求。”来人递给门徒一个信封后默然离开。 门徒拿着帖子进坊,朝里头磨刀的钟戈屠道:“师父,乌合众的拜帖来了。” “阁下的?”钟戈屠接过信封打开——醉仙楼内,红衣少郎。两日为期,夺其首级。 “砚王的重金头帖。”门徒道。 “此贴驳回。”钟戈屠毫不犹豫地扔掉信封,沉声道:“我不会给其他的皇室成员卖命。” “祭典期间,乌合众全员休假五天。”门徒笑着告诉他:“除了您都花天酒地去了。” “这是阁下说的吗?”钟戈屠一下就激动了:“怎么我没受到消息?” “阁下托人传的话,估计那人漏了你。”门徒解释道。 “阁下的话居然不传给我。”钟戈屠拳头握的绑紧,咬牙切齿道:“要不是那群废物对阁下还有点用,我早就把他们全宰了。” “既然如此,那我便替您退帖了。”门徒对此已经司空见惯了。 “好。”钟戈屠拿起磨得锃亮的弯刀,绿眸中闪烁着嗜血的狞光:“但事关皇室,我还是得去。” 夜半时分,黑衣蒙面的钟戈屠悄无声息地来到醉仙楼。 他藏在窗户下探头,锐利的目光窥向房内,一眼吓得险些失足掉下去,这不他心心念念的阁下嘛! 躺在内边的陈清拉过褥子掩住客京华,而后稍微侧起身,一双冷眸于幽暗中泛着彻骨杀意,让人不寒而栗。 钟戈屠那双碧眼太好认了,陈清薄唇轻张并未出声。 钟戈屠一下就读懂了,是让他滚的意思。虽然心中百思不得其解,但还是麻溜地撤身了。 回到锻坊里,门徒见自己师父一幅惊魂未定的模样,新奇道:“这是怎么了?” 钟戈屠瞳孔都在抖,怔怔地道:“我看到阁下了,他还瞪我了。” 门徒恍然大悟:“原来您是激动的啊!” 钟戈屠长舒一口气:“我可太激动了,都以为要死了。” “阁下不会凶你了吧?”门徒疑问道:“为什么要这样奖赏你?” 钟戈屠干咳两声倒是没有反驳门徒的话。 门徒也是深知钟戈屠这个尿性,估计阁下掉的一根头发他都能供起来每日按时上香。 “找到拜帖里的人了吗?”门徒回到正题道:“砚王要杀的人应该不一般吧。” “非同凡响。”钟戈屠颔首沉吟道:“好像是阁下的情夫。” 闻言,门徒惊得下巴都掉了。 钟戈屠硬朗的脸上露出羞怯的笑:“阁下就连兴趣爱好都这么别具一格。” 门徒极度好奇:“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没看到。”钟戈屠遗憾地摇摇头:“下次有机会一定要偷偷瞧一眼。” “师父你不怕阁下发火吗?”门徒并不觉得钟戈屠有这个胆。 “一举两得。”钟戈屠哀声道:“我所期盼的一直都是和阁下交手。” “他会杀了你的吧?”门徒斟酌道。 钟戈屠一本正经地点点头:“要是去阁下那里没事找事的话,我肯定会死。” 门徒反问道:“死于阁下之手有什么不好?” “自然是顶好。”钟戈屠说出内心想法:“我所能接受的死法只有为阁下战死或者死于阁下之手。” 门徒不太理解他的想法,纳闷道:“师父,你为何如此执着于阁下?” 钟戈屠坦诚道:“我曾立下誓言,这辈子都会追随于他。” “师父,我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门徒试探道。 钟戈屠最烦这些套话,摆摆手道:“讲讲讲,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师父莫怪。”门徒低声发问::“倘若阁下有一天遭遇不幸了,你会怎么办?” 钟戈屠一愣,很显然他从没想过。片刻沉思后,他释然道:“山神不会原谅有二心的男人。阁下若是先逝,我定以身相殉。” 只有在这种时候,门徒才能深刻感受到钟戈屠身上那股北境男儿的血性,这是被雪山磨出来的热忱。 “徒儿受教。”门徒恭敬道。 讲到二心,钟戈屠就不解了:“为什么你们中原会流行三妻四妾?这不就是对忠贞的亵渎吗?” “延续子嗣。”门徒笑着解释道:“我们认为只有人丁兴旺,家运才会昌盛。” “旁门左道还不少。”钟戈屠嗤之以鼻道:“把运势寄托于女人的肚子,怎么不去洗洗脑子。” 第29章 一声哥哥 秋社祭典到此结束,陈清客京华接着赶路。两人在城外再遇柳如依和应山雪。 “你们上哪里去啊?我和师尊去琨城。”柳如依向客京华问道。 “我们也是。”客京华回应道。 柳如依正好想找个人聊天,热情邀请道:“要不要坐我家的马车?我师尊压根不搭理我,你来陪我说说话呗。” 客京华望向陈清,以眼神询问他的意见。陈清只是眨眨眼,让他自己做主。 “你就来呗。你走路还要一天,和我一起的话几个时辰就够了。”柳如依软着嗓子撒娇道。 客京华微微垂眼,感谢道:“那就谢过柳姑娘了。” 四人即刻上路,柳如依硬是拉着客京华坐她旁边,陈清自然就和应山雪坐在一侧了。 “你瞧这个好不好看?”柳如依拿出一条白色发带,上面用淡紫丝线绣着一只只花蝶。 客京华也瞧不出什么好赖,只是点头。 柳如依嘟着嘴询问道:“我也觉得啊,那你说我师尊干嘛不收?” 应山雪就坐在车里,客京华实在难说话。 “我师尊人特别严肃,平常真是金口难开哟。”说到这里柳如依望了眼对面的应山雪,接着道:“我都这样说他了,他还是一声不吭。” 客京华只是听着,只要她不提问就行。 “你说这到底是脾气好还是性子冷?”柳如依下一句就是问。 客京华模棱两可地给出答复:“都有吧。” 柳如依想到什么似的:“你和你哥一起上战神峰,他有信物吗?” “他不练武。”客京华讪笑道。 “也是,看起来文绉绉的。”柳如依继续问道:“我看你和我差不多大就是不叫我姐姐,你今年多少岁了?” “十九。”客京华道。 “你十九?”柳如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我才十六啊。” “可能你看起来比较年长吧。”客京华也没料到。 “你是说我看起来显老是吧。”柳如依沉下脸来,不服道:“你还是一张娃娃脸呢,皮肤看起来这么嫩。” 客京华哪里敢吱声。 柳如依思维非常跨越,前一刻还在垮脸下一刻就凑过来问道:“你平常养肤吗?用的什么给我推荐一下。” 客京华摇摇头表示没有。 柳如依往他细腻白皙的脸颊上戳了戳,夸赞道:“你皮肤真的很好诶。” 客京华撇过脸,挪挪位置坐后面点。 “你这么害羞干嘛?”柳如依无所谓道:“这年头谁还没有过几段风花雪月呢。” 应山雪皱起眉像是嫌她吵,声线冷冽道:“闭嘴,柳如依。” 效果立竿见影,柳如依马上住嘴坐端正。客京华对此很是佩服。 接下来两个时辰柳如依当真是一句话没说了,马车内异常缄默。 终于熬到琨城了,陈清下车后朝客京华伸出手,柔声提醒道:“别摔着了。” 碍于陈清眼下是哥,客京华只好搭手过去给他扶着。 当客京华还寻思着下个车谁能摔的时候,柳如依脚一滑就跌了。 离她最近的就是应山雪,客京华见应山雪动了还以为他是要去接住柳如依。出乎意料的是,应山雪一个侧身直接避开了。 “啊。”柳如依扑到地上,怒声叱责道:“过分了吧,徒弟摔跤你都不管。” 应山雪用余光扫了她一眼:“起来。” 柳如依赖在地上,赌气道:“我不,我腿摔了,你得背我。” 应山雪抬脚就走丝毫不理会她,客京华还想上去搀扶柳如依,结果下一秒她就起身跟上应山雪:“师尊师尊,你等等我啊。” “...”客京华尴尬地收回手。 陈清尽力压住上扬的唇角,俯下身问道:“要不要去逛逛琨城?” “好。”客京华默然应声。 薄暮降至,客京华兜兜转转愣是没找到什么特色小吃,一路上不是客栈就是生意惨淡的酒楼。 “这琨城看起来挺壮观,白日里怎么这么冷清?”客京华不禁好奇道。 “琨城人大多只做一件事。”陈清解释道。 “什么事?居家吗?”客京华接话很快。 “博戏。”陈清浅笑道:“所以琨城又被人冠名为赌城。” 客京华这会儿只想着填肚子,拉了拉陈清的衣袖:“天色不早了,我们先吃饭吧。” 到了食肆,客京华点上一桌子好菜,吃饱了点才记起来师徒两人:“柳姑娘他们呢?” 陈清夹了块糖醋里脊给他:“应该是去抓鬼除妖了吧。” 客京华闻言蹙起点眉头。 “有应山雪在,少有意外。”陈清慢条斯理地挑着鱼刺:“既然都带上柳姑娘了,肯定也会护着她。” “难道这里也有人用仙家禁术?”客京华琢磨着。 陈清把一个碟子放到客京华这边,里头装着挑好刺的鱼肉:“那可请不出应山雪,这座城里估计大有蹊跷。” “我们也去看看吧。”客京华跃跃欲试道。 “好啊。”陈清弯弯眼,浅笑道:“不过先吃饱饭吧,别饿着我们小郎君了。” 客京华面前摆着三个陈清放的碟子,碗里也还堆着他夹的菜。 “陈清,你有时候给我的感觉很微妙。”客京华低声道。 陈清心下一动,“为什么?” “和我娘好像。”客京华如实回答。 陈清面色僵住随即略微无奈道:“只要你不嫌我就好。” 客京华夹了块酥肉到他碗里,咧开嘴笑道:“哪里有儿子嫌弃母亲的。” 陈清嚼着那块酥肉,很不是滋味。 待到吃饱喝足,天空已然拉下夜幕,陈清带着客京华来到琨城唯一且最大的赌场——常乐庄。 美色与金钱往往密不可分,常乐庄亦是一个糜烂荒淫的色欲之境,每日夜半更是有一场天仙献舞。 “手剁了吧,没本事就不要赌。”一个赌徒奸笑着往牌桌上丢了把砍刀。 输掉的那方纵然万般悔恨不甘,但也只能挥刀断手。 撕心裂肺的尖叫刺进了客京华的耳里,给人吓一跳。 “都赌的这么大啊。”客京华新奇道:“来都来了,我们去试试呗。” “你想玩什么?”陈清问他。 客京华摇摇头:“是你去,我不赌。” 陈清面露疑色。 客京华仰头凑近他,玩世不恭地笑道:“赢点钱回来,输了算我的。” 陈清愣住,客京华这吊儿郎当的模样实在醉人。 客京华还以为他不愿意,眨眨眼道:“不可以吗,哥哥?” “可以,都依你。”陈清一时有点语无伦次 客京华退后半步拍拍他的肩,“小伙子好好干,赢得都算你工钱里。” 陈清往前一步,笑眯着眼道:“不过我有一事相求。” 他这个身形贴过来对客京华而言都有些压迫感了。 “什么?”客京华撇过脸道。 陈清垂眸看着他,语气暧昧道:“反正都叫哥哥了,举止亲昵些也不为过吧。” 说完陈清自觉拉开距离,唇角勾起一丝狡黠的笑意:“走吧,哥哥带你赢钱。” 第30章 栖寒仙君 自从上次萍洲打牌,客京华就估摸着陈清应该会博戏,没想到这人完全是个赌王般的存在。 半个时辰客京华的锦袋里就多了整整三万两,全是陈清赌回来的。他俩一路过去玩过去,骨牌、骰子、轮停盘各种项目玩到没人敢来对赌才去下一张桌子。 “承认了。”一局结束的陈清站起来将一沓地契交给客京华。 见人还要继续,客京华急忙拉住他,劝阻道:“等等等等,停一停。” “嗯?”陈清转过身问道:“不够吗?” 客京华连连摇头又点头,急声道:“够了,足够了。” 陈清勾起唇,反问道:“就够了?” 客京华一时语塞,随即他侧眸看过去——怎么应山雪也在赌! 陈清循着他的目光瞟过去:“你对棋搏感兴趣吗?” “没兴趣。”客京华斟酌道:“这里果然有猫腻。” 柳如依瞧见两人,大步流星地走过来:“客京华,你怎么在这里?” “我带哥哥来赌博。”客京华应声道。 “你还会赌博啊?”柳如依惊讶地打量着陈清。 “略懂。”陈清只道。 “那你去和我师尊下一把呗。”柳如依怂恿道:“目前为止他还没输过呢。” 陈清笑容不语地望着客京华。 客京华眨眨眼,示意自己不管这种事。 “等哥哥。”陈清弯起眼说完这三个字便去高台之上与应山雪搏棋了。 陈清落座后,应山雪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上浮出一抹疏离的笑:“幸会。” “有幸能与栖寒仙君对弈。”陈清客套道。 “下注吧,二位。”庄荷摊开双手道。 应山雪望了眼桌旁堆砌的筹码:“全部。” “您呢?”庄荷谄笑着问陈清。 “我的命吧。”陈清漫不经心道。 庄荷笑貌不变,高声宣布道:“棋局既开,君子不语。尽力而为,胜负看淡。” “为何是命?”应山雪执白子后行。 陈清手执黑子,心不在焉道:“反正是赢,随口罢了。” 观台上,柳如依和客京华同时仰着头眼巴巴地盯着高台之上的两人。 柳如依扭头问客京华:“你棋艺怎么样?” 客京华实诚道:“我就和我爹下过,不太清楚。” “我就一臭棋篓子。”柳如依笑着提议道:“他俩还在下棋,你陪我去别处逛逛呗。” 客京华忽地想到陈清那三个字,刚欲推脱柳如依就靠近他悄声道:“其实我是来抓妖怪的,还想要你出份力来着。” 客京华只好答应,和她一起离开了观台。 执子双方显然皆是快棋手。陈清步步闲散,尽是定在剑走偏锋的位点。 应山雪稍许蹙眉,回过神来黑棋已然全线绞杀,再无翻盘之势。 “承认了。”陈清起身离去连筹码都没拿。 “您的赌资!”庄荷想要叫住他。 “扔了。”陈清头也没回,适才下棋期间他一直留意着客京华的动向,没想到他人居然和柳如依先跑了。 应山雪跟上去,与陈清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间距。 陈清停下来:“我找弟弟,你有何事?” “我找徒弟。”应山雪面无波澜。 陈清微微挑眉,戏谑道:“管好你徒弟。” 应山雪颔首并没多言。 柳如依也不知道将客京华领到了哪栋楼,客京华越看四周粉靓的陈设越觉得不对劲。 “客京华,快过来。”柳如依猫到一个窗棂下朝他招手。 客京华闪身同她一起猫着,二人探头探脑往里瞧。 只此一眼,客京华还没来得及上手捂嘴,柳如依就已经惊呼出来了“啊!” 房中洗浴的女人纤眉一拧,“谁!” 客京华见状不对立马开溜,柳如依慢一步的功夫就被人从后方勾住了。 女人一手捏着她的衣领一手按住胸前松垮的浴巾,狐眼稍眯:“女色狼?” 客京华转出楼口正巧撞到陈清怀里,随即视线定到应山雪身上,仓皇道:“你徒弟偷窥让人抓了,快去救她。” 三人来到现场就出现了这样一幕——柳如依盘腿抱着手臂坐在地上,旁边是一个身披丝袍手拿烟杆的妖媚女人,她倚在窗边缓缓呼出一口缭绕的烟云,红唇轻启:“恭候多时了。” 柳如依见到应山雪如获救星,“师尊!” 应山雪没给她正眼,“过来,柳如依。” 女人媚眼慵懒地扫到客京华,呵笑道:“小少爷,你刚才也偷看了吧。” 陈清向前半步将客京华护在身后,柔声道:“小孩子不懂事,您尽管和我讲。” 女人玉手绕起一缕湿漉的长发,含情脉脉道:“总归是你们无礼在先,该要赔偿奴家些。” 柳如依缩在应山雪背后,骄纵道:“你要多少钱啊?本小姐有的是钱。” 女人牵起红唇:“还望诸位等下给奴家捧个场。”,说罢她徐徐转身进屋了。 “柳如依,回去把静心诀抄一千遍。”应山雪冷声开口。 “凭什么啊?”柳如依极度不服:“我又不是故意看她洗澡的!” “三千。”应山雪迈开腿走人。 “你有病吧!”柳如依吼完瞪向客京华,柳眉倒竖:“客京华你也看了,要和我一人一半。” “不好意思,柳小姐。”陈清拉起客京华的手,轻笑道:“我弟弟的手金贵,受不得这些苦。” “你也有病吧!”火冒三丈的柳如依看三人都走了,赶紧追上去。 四人一番闹腾回到赌场,买好席卷静待这一场天仙献舞。 “吃水果吗?我帮你剥。”陈清侧头问客京华。 “不吃葡萄。”客京华脱口而出道。 “好。”陈清开始剥荔枝皮。 正在气头上的柳如依厉声道:“客京华,你都多大了啊,怎么还要你哥照顾。” 客京华咬过陈清递来的荔枝,一脸无辜。 “哥哥照顾弟弟不是常事嘛。”陈清替他回了话。 “你不怕你弟弟生活不能自理吗?”柳如依伶牙俐齿道。 “那我正好照顾他。”陈清从容道。 柳如依气地咬紧牙关,冷不丁冒了句:“祝你们兄弟俩百年好合。” “谢谢你,柳小姐。”陈清欣然接受祝福。 柳如依不再和他拌嘴,抓起一个桃子凑到应山雪嘴边,讨好道:“师尊,你要不要吃水果呀?徒儿喂给你。” “拿开。”应山雪直接拒绝。 柳如依欲哭无泪,本来还想借机少抄一点的。 “柳姑娘,润润喉咙吗?”客京华递了个雪梨过去。 柳如依眼眶差点充泪,感动道:“客京华,就你人好。” 全场灯盏陡然熄灭,仙女献舞开场了。 幽光在正中间的舞台上徐徐升起,先前那个媚态横生的女人出现了。她折纤腰盈莲步,呈皎腕拢轻纱,合着琴瑟鼓音蹁跹起舞。 曲中她顾盼流连,暗送秋波,一颦一笑风情万种。 客京华默默撇开眼,女人身上那层浅纱实在难掩她那如描似刻的婀娜身姿。 柳如依倒是目不转睛地盯着台面,眼睛都看直了。 “柳姑娘,柳姑娘。”客京华轻唤两声:“注意形象。” 柳如依如梦初醒般合上大张的嘴,呢喃道:“中邪了一样。” “张嘴。”陈清递了瓣橘子到客京华唇边。 客京华嚼两口咽下,悄声问道:“陈清,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有啊。”陈清慢悠悠地撕着橘络:“柳小姐也说了。” “你认识台上的人吗?”客京华接着问。 “令狐璇,当年的曌陵第一歌姬。”陈清似不经意往应山雪那边瞄了眼:“早些年请辞还家,从此杳无音讯。” 应山雪从始至终面无表情,但陈清又是何其眼尖。方才透过那张薄凉冷漠的脸,竟然让他洞察到了一丝别样。 终曲落幕,令狐璇举起缠着丝带的葱指,一朵娇艳的芍药轻落在了客京华的左肩,“小少爷,可愿与奴家携花问蕊?” 客京华拈过那朵芍药,抬眸间满是桀骜:“恭敬不如从命。” 陈清手一颤,掌中的橘瓣险些掉落。 客京华捏起那最后两瓣橘子吃掉,回眸道:“放心,不会有事的。” 第31章 破镜重圆 片刻后,令狐璇和客京华移步雅间。 他俩前脚进屋,后脚另外三人就跟来了。 柳如依悄悄和应山雪说道:“师尊,你这也算偷看吧,要三千遍抄静心诀。” 应山雪没搭理她,视线落在房内。 令狐璇往酒盅里斟上佳酿奉给客京华:“小少爷,请。” 客京华接过酒蛊,开门见山道:“你是妖还是鬼?” “吃了酒就告诉你。”令狐璇挑逗道。 客京华仰头一口灌完。 令狐璇弯起狭长的眸子:“姐姐我啊,是正儿八经的狐仙呢。” “你为何待在琨城?”客京华问道。 令狐璇慵懒地斜倚在贵妃椅,一双白嫩的长腿一览无余,撒娇似的:“也没人说过奴家不能待在这里啊。” 客京华坐上身旁的木凳,陷入沉思。 这世间妖魔鬼怪十有九坏,不偷不抢的实在太少。眼前这个女人多半是只狐妖,大多数狐妖靠淫欲之道生存,少部分还会食人心续命。 令狐璇媚眼如丝地朝他勾勾手:“小少爷别愣着了,来陪奴家玩玩嘛。” 客京华挑挑眉:“怎么玩?” 令狐璇解下身上那件外纱,上半身就留了一件黛色亵衣,雪肤香肩一览无余。 客京华慌张地撇开眼,这哪里还敢多看。 “小少爷,你不会还是个处男吧?”令狐璇戏谑道。 客京华耳尖开始染红,一时无言以对。 令狐璇本意是想坐他腿上的,谁知客京华腾地一下直接从木凳上弹起来了。 “啊。”令狐璇娇呼一声,柔弱地跌倒地上。 客京华下意识去扶她,谁知令狐璇突然握住他的手腕用力拽。 纹丝不动的客京华面露疑惑道:“你觉得我会被你扯倒吗?” 令狐璇索性借力起身,娇弱无骨地往客京华怀里钻。 客京华反手贴了张定身符在她身上,随后亮出真火符。 “小少爷,奴家知错了。”令狐璇吓得花容失色:“你别烧我头发。” “陈清,进来吧。”客京华回首道。 三人一并进屋,令狐璇见状调侃起来:“添人的话,奴家只要男人哦。” 柳如依听到这话脸一羞,迅速给令狐璇披上外袍。 定身时限到,令狐璇反手褪去外袍,温声道:“奴家穿不惯这么糙的料子。” “你什么意思啊?”柳如依当即不满道:“我就不应该好心好意帮你的。” 令狐璇套上那件轻纱重新倚在贵妃椅上,散漫道:“难得这么热闹,各位都坐下吧。” “眼下拔了你的狐狸尾巴才是我们该做的吧。”这句话是陈清讲的,他面带微笑地俯视着妖娆的女人,丝毫没了先前的温润儒雅。 客京华不懂他为何一反常态但也没作声。 “哟哦,几个男人合起伙来欺负一个弱女子了。”令狐璇委屈至极道:“何苦这般为难奴家。” 陈清勾起唇看向客京华,“平安一试,立见分晓。” 客京华从锦袋里取出平安,慢慢走近令狐璇。 还没试令狐璇就胆怯了:“我都招还不行嘛,真是几个活大爷。” 陈清见状坐了下来,拍拍身边的凳子:“好弟弟,歇息下吧。” 客京华收起剑势落座,四人好整以暇地等着令狐璇说明。 “先前奴家在曌陵靠这点才艺卖身,既能赚钱还能续命。”令狐璇忧怨道:“后面来了个正派人士把奴家撵走了,如今只能委身与小小琨城喽。” 话说的是轻松,和狐妖云雨一晚上常人至少要折五年阳寿。 柳如依厉声道:“那你不还是个作恶多端的狐狸精啊。” “每一个和我欢好的男人都知道我是折人寿的妖怪。”令狐璇拿起旁边的烟杆,声酥入骨:“可他们爱我啊,爱的不可自拔啊。” 她这副模样简直是狐媚万千,可四人里除了柳如依面红了,其他三个皆是不为所动。 陈清饶有兴致道:“难不成还真有控心之技?” “当然有啊。”令狐璇吐出一口烟,深情款款地说着昏话:“男人嘛,只要能在床上让他食髓知味,这辈子给奴家当牛做马他也乐意的很。” 说着她扫了眼在场的三个男人,暗送秋波道:“但倘若是你们这样的男儿,奴家倒贴都愿意呢。” 柳如依脸上通红,结结巴巴道:“狐狸精,你不知廉耻。” “骂的真好听。”令狐璇云淡风轻道:“那些正房太太都是叫我贱骨头,小荡妇呢。” 客京华也有些遭不住了,这话题也太过露骨了。 一道寒光乍现,所有人猝不及防。应山雪月华结印,祭出佩剑,以韵力操控直取令狐璇要害。 令狐璇悠悠呼出烟云,飘渺白雾瞬间挡住了这携着凌寒月光的一剑。 她闪身飞出房间,应山雪来到门口周身韵力汇聚荡起一层层涟漪,他缓缓抬手白袍翻飞:“赐死。” 令狐璇仰头狐瞳骤然收缩,一柄冷剑不知何时悬架在了她头顶,剑锋直坠而下。 千钧一发之际,令狐璇断发而逃,那一段秀发落在地上化成了半截血迹斑斑的狐尾。 “应前辈,你怎么不念口诀就能施法?”客京华好奇道。 “默念。”应山雪手捏火诀欲要销毁狐尾。 “等一...”陈清还没说完,真火已经燃起。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往狐尾上贴了张天水符,火势顷刻泯灭,好在还留了点皮毛。 陈清柔声提醒客京华:“可能会有点扎手。” 客京华险险缩回手,等陈清过来捡。 陈清戴好玄丝手衣捞起那烧焦的狐尾,亮出柳叶刀取血滴在平安上。 “这是做什么?”柳如依凑上前问道。 “滴血认亲。”客京华盯着剑柄处,那朵金雕玉莲逐渐泛起了清辉。 陈清侧目瞥向应山雪,笑道:“还没跑远,现在追上去杀了她也未尝不可呢?” 应山雪漠然错开眼:“柳如依,走了。” “师尊,你等等我啊。”柳如依应声追上去。 陈清眸底的猜忌稍纵即逝,转头对客京华说道:“我们也回去吧。” 客京华收起平安,“不去抓那个狐狸了吗?” “先休息吧,累着我们小郎君了。”陈清莞尔道,比起抓到那只狡猾的狐狸,他更想看看应山雪有何居心。 二人到了客栈,客京华在灯盏旁宽衣,“陈清,你说应前辈那时为何贸然出手?” 陈清脱下外袍站到他跟前,垂眸道:“那只狐狸应该是惹到他了。” 客京华伸手去解自己的腰封,“修无情道的人会被一两句话激怒吗?” 陈清抬指轻点在三道素帛腰封上:“应山雪终究是个人,总会有些惦念的事。” 客京华手一顿,略微诧异道:“你是说他们认识?” “有可能。”陈清自然地上手去解腰封上的排扣:“入道不能失忆。那只狐狸要么像他的故人,要么是他的故人。” 客京华大为震惊,谁又能料到高傲出尘的栖寒仙君和水性杨花的艳冶妖狐有旧情呢? 三层腰封被陈清尽数脱完,他敛眼问道:“京华,你觉得一个平常人为什么要去修太上无情道?” “被伤透了?”客京华大胆猜测道。 陈清低笑一声:“若真如你所言,应山雪估计不会杀那只狐狸了。” “此话怎讲?”客京华疑惑道。 “他今天能放过狐狸以后就也能。”陈清动作轻柔地解松客京华的发带,三千青丝倾泻如墨。 “应前辈这是想...”客京华谨慎用词:“破镜重圆?” “礼尚往来吧。”陈清后撤一点,全然顺理成章。 客京华也不含糊,利索地扯开他的革带扒掉这一身雅黑的袍子。 陈清语气舒缓道:“要是这二位真能破镜重圆也算一段佳话了。” 客京华踮起脚去解他的领扣,仰头道:“要不我们跟着保护柳姑娘吧?” 两人相视而笑,陈清噙着一丝挑逗的笑意:“小郎君,你就是想去看热闹吧?” 心思瞬间被人看穿,客京华只是乖张地眨眨眼。 陈清心头一动,故作从容道:“都依你,怎么来都行。” 第32章 生人勿近 琨城之外,狐妖与仙君再一次邂逅。 遍体鳞伤的令狐璇被逼至角落,应山雪以剑端挑起令狐璇的下巴,冷傲地睥睨这只狡黠的狐狸。 令狐璇红唇轻启:“人族二十年就满头白发了吗?” 应山雪默不作声。 令狐璇可怜兮兮地讨饶道:“仙君仙君,您就饶了奴家吧。” “为何?”应山雪声若凛霜。 “嗯?”令狐璇一愣随即笑靥如花道:“就念在仙君与奴家的昔日情分上,您就放了我好不好呀?” “为何?”应山雪不为所动。 “我想你了。”令狐璇含情脉脉道:“二十年了,我的阿雪还是这般冰清玉洁啊。” “他日再见,我会杀你。”应山雪重复一遍二十年前的旧话。 “好啊,能死在你的手下也算不枉此生。”令狐璇说罢认命地闭上眼。 片刻后,令狐璇睁开眼,那双狐眸里有嘲笑也有怜惜:“阿雪,放我走吧或者和我一起走。” “滚。”应山雪放下剑,转身离去。 令狐璇伸手从后面抱住应山雪,狐狸的鲜血沾污了他似雪的白袍。 “阿雪,你为什么不和我私奔呢?”令狐璇贴近他的耳边细语道:“是因为你的小徒弟吗?我去把她杀了好不好?” “随你。”应山雪只道。 令狐璇放开手,执拗道:“好啊,那我杀了她便是。” 翌日旭日东升,柳如依缓缓掀开眼皮,昨夜抄静心诀抄到凌晨,这会儿她是完全没睡够。 “哑巴装老师,死人冰山脸。”柳如依边套衣裙边含糊地骂人。 整装完毕的柳如依深吸一口气准备去给应山雪请早安。 “师尊,你醒了没?”她叩门问道,见里面没动静干脆直接推门进去了。 房内,应山雪趴在桌上看样子像是睡着了。 柳如依坐过去仔细端详起他那张冰山脸——眉眼如画,气质出尘清冷,再配上一头白发简直是往脸上写着“生人勿近”四个字了。 她中肯地点评起来:“虽然你脾气极差还不爱说话而且特别死板比我爹还老套,但这张脸确实不赖。” 应山雪猛地睁开眼,眸中一片清亮毫无睡意。 “哇!”柳如依吓得直起腰:“你这人醒觉怎么和诈尸一样的!” “出去,柳如依。”应山雪嗓音有点暗哑。 柳如依二话不说就跑了,嘭的一声带上门,背靠在门板上大口呼吸,生怕再来三千遍静心诀。 半炷香的功夫,应山雪从屋里出来,冷冷扫了眼噤若寒蝉的柳如依:“一千遍门规。” 柳如依缩着脖子,咬牙切齿道:“我看你是老年痴呆了。” 应山雪没理她自顾自地去吃早茶。 师徒俩一同吃饭,柳如依这张嘴吃东西也不消停。 “师尊,我们还要不要去抓狐妖?”柳如依问道。 应山雪轻点下头。 “那我们怎么找到她?”柳如依问。 应山雪沉默。 “客京华有办法,要不我们去找他吧。”柳如依接着问。 应山雪顿首。 “他们兄弟两倒是神通广大。”柳如依想到什么:“师尊,你是不是认识客京华他哥啊?那天还瞧你对他笑了。” “见过一面。”应山雪漠然道。 柳如依一下来了兴致:“他几岁的时候?为什么见面啊?他那个时候身边有客京华吗?” 应山雪回不过来,索性一个不回。 “好吧好吧。”柳如依摆摆手,知道这是在自讨没趣。 与此同时,客京华瞟了眼平安剑柄上的金雕玉莲:“她就在我们附近。” 陈清慢条斯理地沏着茶:“随便猜猜她心里想什么。” “吃我的肉,喝我的血。”客京华非常随意。 陈清笑眯着眼:“你怕不怕?” “不怕。”客京华坦言道。 “那她和应山雪加起来呢?”陈清似不经意问道。 “还是不怕。”客京华顺话道。 陈清眉峰微抬,打趣道:“你不怕夫妻同心,其利断金?” 客京华见招拆招:“那我们兄弟联手,力拔山兮。” 陈清失笑,斟了被热茶给他:“小心烫。” 客京华手肘撑在桌子上,鬼使神差地来了句:“我总觉得柳姑娘对应前辈有点意思。” “你不觉得她对你也有点意思吗?”陈清反问道。 “柳姑娘她只把我当朋友。”客京华琢磨道:“她难道真的不清楚送发带的含义吗?” 陈清视线落在客京华头上那条虬纹玄色发带上,明知故问道:“送发带有什么深意?” 客京华一本正经地解释道:“我娘说过同心结发带耳坠都是送来定情的。” 陈清闻言微怔又迅速恢复如常:“柳小姐倘若心属应山雪,恐怕要踏天梯追人了。” 客京华单手托腮,半阖眼帘:“确实难如登天。” “二十岁。”陈清补上一句:“柳雷都比应山雪小一岁。” 客京华连忙抿口茶压压惊。 “此外还有一条路。”陈清桃花眼中泛着戏谑的笑意:“柳小姐自愿做妾。” 客京华再喝一口杯中茶,在他看来柳如依绝不像是屈身做妾的女子。 陈清忽地好奇起来:“京华你将来会纳妾吗?” “我爹娘那样足矣。”客京华摇摇头道:“你呢,陈清?” “做妾都来不及,怎么会纳妾呢。”陈清悠然道。 “男妾?”客京华也在书中看到过这个词,好像是专供家主玩乐的男人。 “有吃有喝还能陪爱慕之人有何不好?”陈清温吞道。 客京华凝思片刻后沉吟道:“你做这个肯定是一枝独秀。” 陈清弯起眼道:“借你吉言。” 到了中午,柳如依师徒俩找了过来。 “客京华,你带我们去抓狐狸吧。”柳如依扬声问道。 客京华把平安递给她:“你跟着平安,它带你去。” 一百来斤的重剑柳如依接的毫不费力,她娇声道:“你不去吗?你来帮帮忙呗。” “我去反而帮倒忙。”客京华婉言拒绝道。 柳如依只好作罢:“那好吧,剑我等下再还你。” 师徒两人循着平安的指引,一路来到常乐庄。 客京华和陈清猫在他们后面,鬼鬼祟祟地跟着。 客京华扫视一圈四周,悄声道:“这里人多,恐怕不好下手吧。” “不好下也下了。”陈清回以悄声。 客京华话还没问出口,柳如依一句“大胆妖孽,还我师尊!”便闯入耳中。 令狐璇破墙而出,手里还拎着昏迷的应山雪。 两人在空中一前一后的追逐。左闪右避之下,令狐璇还不忘抽空对柳如依抛了个媚眼:“你师尊是我的人了哦。” 仰着头的客京华都惊呆了,这就是两个女人一台戏吗? 陈清倒是抱着手臂看的津津有味。 客京华回过神,赶紧拉住陈清的手迈开步子追上去。 半炷香的功夫两人从城内跑到城外,令狐璇停在了一遍旷野中,笑盈盈地打量着气喘吁吁的柳如依。 “狐狸精..”柳如依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道:“还我..师尊..” 令狐璇红唇贴在应山雪的脸边,浅笑道:“小姑娘,你怕不是对师尊动心了?” “与你何干。”柳如依缓过来点气,厉声道:“你个狐狸精快点放下他。” 令狐璇口吻暧昧道:“那你可要好好叫奴家一声师娘。” 柳如依怒喝道:“少胡说八道了!谁要叫你师娘!” 令狐璇呵笑一声,掐住应山雪的下巴深吻下去。 躲在树干后面的客京华再次惊呆,杏眼瞪圆了一圈。 陈清挑起眉来,饶有兴致地观望着。 怒不可遏的柳如依把手中所有物件全砸向了令狐璇,大喊道:“死狐狸精!我都没亲过的!” 客京华定睛一看,怎么还有他的宝剑平安! 令狐璇轻松避过所有横飞之物,侧过平安时无意间瞥到那朵清辉四溢的金雕玉莲。 “啊!”令狐璇双眸一刺,下意识捂住眼睛。 脱手的应山雪直直坠落,柳如依忙不迭地接住自己师尊。 已经拿到平安的客京华当即宝剑出鞘,直斩令狐璇。 令狐璇妖瞳毕露,抽出腰间的软剑迎上平安。 一声剑铮,软剑碎裂,令狐璇飞身躲闪险些狐尾尽失,她心有余悸地紧盯客京华,嘴里调侃道:“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的少年英才,奴家幸识了。” 两人几招几势下来,令狐璇节节败退。正当她准备再次弃尾而逃时,一记银针毫无征兆地刺进了她的后颈。 “从来就只有我算计别人。”令狐璇拔出那根银针,不屑道:“妖怪可没什么脉门。” 话音方落,即刻倒地。 陈清从树干后走出来,笑道:“所有才淬了毒。” 第33章 重蹈覆辙 夜色渐浓,两个时辰过去了。 令狐璇只觉得浑身钝痛,就好似刀尖划开表皮挑进了肉里肆意地碾磨挤压,剧烈的疼痛之下,她惊然瞪开眼发现自己身受重伤,已经不再能维持人形了。 见她醒了,陈清放下手中血迹斑斑的柳叶刀,平静道:“还不睁眼就拔掉你的牙齿。” 令狐璇细瞳一缩,发现自己尾巴全没了,愤恨道:“我剩下的半截尾巴呢?!” 陈清拎起那半截狐尾给她看,顶端处竟然还连着一段血淋淋的脊经。这样的话,令狐璇就再也没办法复尾,不可进一步修行了。 令狐璇气地整个狐身都在颤抖,咬牙咒骂道:“混账,你不得好死。” 陈清面无表情地睨着桌上蜷成一团的白狐,抬手在其脑门上扎了根银针。 “应前辈醒了,那只狐狸呢?”客京华推开门进来,赫然问道:“怎么这么多血?陈清,你受伤了吗?” 陈清看向桌上成昏死状的白狐,柔声道:“我没,估计是它受伤了。” 客京华凑近点瞧:“这还活着吗?” “快死了。”陈清脱下玄丝手衣,随后问道:“京华,你想怎么处理它?” 客京华想了想,笑道:“交给应前辈吧。” 四人一狐齐聚在房间,柳如依好奇地打量着白狐:“狐狸精还挺可爱的嘛。” “她如何了?”应山雪难得问一句。 陈清勾唇道:“若不医治,十日之内必死。” 应山雪眉心攒动:“怎么治?” “师尊,为什么要救她?”柳如依嗓门不禁提高点:“她是狐狸精,她该死啊。” 应山雪看向陈清,重复道:“怎么治?” “待她变成人了,狐妖怎么续命就怎么医治。”陈清不急不忙地告诉他:“不过人选自然不能是凡夫俗子。” 此言一出,气氛沉寂。 客京华和陈清固然不可能献身给一只水性杨花的狐妖,那就只看应山雪愿不愿意了。 陈清说了个于应山雪而言万般难的法子,无情道中人惹得情欲即会道缘崩坏,届时轻则功法全失,重则走火入魔。 “师尊,你这有什么好犹豫的?难道她还真是我师娘?”柳如依百思不得其解:“就不管她才是最妥当的吧。” 应山雪仅是沉默。 柳如依拉扯着客京华,仓皇道:“你也劝劝我师尊啊,他这不是犯糊涂嘛。” 客京华试图安慰快要急哭的柳如依:“柳姑娘,你先冷静一下。” 应山雪只道:“何时能醒?” 柳如依闻言瞬间错愕,一时语无伦次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三天吧。”陈清瞥了眼桌上伤痕累累的白狐,温声道:“在此之前,我还得给它医一下外伤。” “多谢。”应山雪抛下两个字后便起身离开了房间。 客京华手上一湿,竟然是柳如依的热泪滴在了他的手腕处。 柳如依低着头死死揪住客京华的臂袖,泪水决堤一般坠落而下。 客京华急忙接过陈清手上的帕子递给柳如依:“柳姑娘,你先擦擦泪。” 柳如依不住地抖着唇呢喃道:“死冰山...臭木头...” 陈清弯起眼建议道:“不如你俩去喝酒吧,借酒消愁总归好点。” 柳如依猛地抬起脸,对客京华正声道:“走!你陪我喝酒去!” 客京华稀里糊涂地就被她拉走了。 陈清笑着向他挥挥手:“别醉太深。” 待房中只剩一人一兽,陈清转身拔出那根没入白狐脑门中的银针。 这根银针只是让令狐璇不动不语,所以刚才发生的一切她都听到了。 “将我重伤,又来救我。”令狐璇朝陈清龇牙道:“比狐狸还狡诈的人族。” 陈清好整以暇地坐下来,饶有兴致道:“来说说你和他之间的纠葛吧。” 令狐璇闷哼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我凭什么和你说?” 陈清抱着手臂,漫不经心道:“你觉得我是在和你商量吗?” 令狐璇兽眼微眯,出于狐狸的直觉,眼前这个男人太过危险了。 “阿雪是我的昔日情人。”令狐璇如实招来道:“那时我还在曌陵,他对我一见倾心,但终是人妖殊途了。” 陈清以手支面,对于这番可有可无的说辞只觉没趣。 令狐璇阖上眼,疲倦道:“我都交代完了,其他的也不记得了。” 陈清浅叹一声,缓缓走到桌前。 令狐璇惊开眼,一只大手掐按住她的狐狸脖子,力道刚好控制在她咬不到也挣不开。 陈清另一只手提起桌上的茶壶,威胁道:“这里面是滚烫的热茶,记不住的话就洗洗脑。” “人族怎么有你这样的败类!”令狐璇骂完就认怂了:“是我看上他的灵资才勾引他的!后面抑制不住狐狸滥情的本性!二十年前又甩了他!” 陈清垂眸望着张牙舞爪的狐狸:“如今呢?” 令狐璇坦言道:“二十年来发现人间没一个比他好,所以又来找他了。” 陈清放下茶壶松开手,令狐璇赶紧把狐身缩成团,娇嗔道:“百年来,你是我见过最不怜香惜玉的男人了。” 陈清取出帕子自顾自地擦着手。 “你...”令狐璇话没出口就被陈清一记银针给扎晕了,又随手用一张布蒙住白狐后便出门找客京华了。 “我三个月徒弟都没当满,只是算个过门而已,师父就要废了。”酩酊大醉的柳如依伏在酒桌上说胡话:“再不济找个男人给狐狸精治伤也行啊,为什么偏偏要和自己过不去呢。” 客京华抿了口酒:“不是还没有决定下来吗?” “你不懂!”柳如依手袖一挥,瘪嘴道:“他这种人问了就会做,和一头倔驴似的。” 客京华颔首道:“那我的确不懂。” “可是我真的喜欢他啊,我一点都不想他和狐狸精有来往。”柳如依垂头丧气道:“我还暗自说过这辈子非冰山不嫁呢。” 客京华沉默地听着,心中不太理解这样歇斯底里的情情爱爱。 在他眼里情爱其实很简单,能爱爱不爱散,真心不枉真心。 “我当初只是觉得施法术比耍大刀要好玩才去的仙台山。”柳如依自说自话起来:“现在都是因为他才愿意留在那座破山上。” 客京华小心翼翼地劝说道:“可是他比你爹都大一岁啊。” “这有什么的,他看起来年轻就行啊。”柳如依对此毫不在意道。 客京华一噎,竟然反驳不了她这个话。 “要是师尊长得和我爹同一卦,谁还会待在仙台山啊。”柳如依神志不清道:“你光看他那张脸能知道他是个快四十岁的老男人吗?” 客京华眼前一亮,如获救星道:“陈清,你也来劝一下吧。” 陈清在他旁边落座,含笑道:“没有一丝成效吗?” 客京华摇摇头道:“或许我不擅长开导人吧。” “怎么不说人家固执呢。”陈清顺过他手上的酒蛊,轻声道:“柳小姐心意已决的话,恐怕谁来都没用。” 柳如依撑起头,醉眼迷离道:“你们两个不会合伙来笑话我吧?” 陈清放了个小瓷瓶到她那边:“服了就不会醉宿头疼了。” 柳如依细眉一拧,指着陈清道:“客京华,你怎么变成你哥的样貌了?” 陈清笑而不语,任由她发酒疯。 柳如依认真端详起陈清,琢磨道:“你哥长得这么斯文败类,你怎么一张童子脸?” 客京华嘴角抽了抽:“我看你真是醉不轻了。” 三人喝了好一会儿,最后只有柳如依一个人醉倒了。 “我们送她回去吗?”客京华扭头问陈清。 话音未落,一袭白袍的应山雪便出现了。 陈清贴到客京华耳边悄声道:“看来不用我们了。” 应山雪抱起柳如依,连那个小瓷瓶也一起带走了,看来他方才一直都在当个旁听者。 客京华已然呆滞,完全猜不到这几人到底要演哪一出。 陈清倒是看的蛮有兴致。 应山雪将柳如依轻放到床榻上,起身时却被柳如依拽住了衣襟。 柳如依半撑开眼皮,迷迷糊糊道:“师尊..我爱你..” 应山雪冰泉似的双眸里半分不曾松动,随即毫无留恋地转身离去。 柳如依的爱意就像骄阳之火,可偏是碰上了应山雪这样一座不化冰山。除了令狐璇,柳如依还是第一个爱上应山雪的人。 造化弄人的是,柳如依固执地爱着另一个固执之人。哪怕仙君二十年入道无情,再遇令狐璇之时,悉数戒律顷刻坍塌,他重蹈覆辙般再次爱上了狐妖。 作为告别,应山雪仅是给了柳如依一个拥抱。至此师徒恩断义绝,分道扬镳。 第34章 低估爱意 应山雪的举动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他竟然暗自带走了令狐璇。 柳如依隔天醒来照常去给师尊请安,发现应山雪不见了,找了一圈也没有于是连忙去到客京华那边。 “我师尊不会想不开吧?”柳如依无措地问客京华:“还是说他和狐狸精私奔了?” “别急,柳姑娘。”客京华反手亮出平安,金雕玉莲还莹着浅清的光辉。 琨城外的一处雾气氤氲的山洞内,应山雪正在给怀中奄奄一息的白狐输着韵力。 一盏茶的功夫,白狐化作人形只是她太过虚弱,仍旧保留着狐耳银发。 令狐璇缓缓抬手勾起两人交缠的发,轻笑道:“阿雪你看,我同你一起白头了。” 应山雪垂眸:“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令狐璇温顺地靠着他的胸膛:“神君你啊,切莫记仇。” 应山雪微微牵起唇角:“为何?” “染上仇恨的污浊只会脏了你的手。”令狐璇与他十指相扣,声音柔地能挤出蜜:“而我的栖寒仙君不应被尘埃所指染。” 应山雪平淡地问她:“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不好,一点也不好。”令狐璇闭上眼帘,撒娇道:“我万般思念我的阿雪啊。” 话到深处情难自禁,应山雪俯身吻了下去,彼此唇齿痴缠,绵延的是二十年的旖旎情丝。 应山雪搂抱着细喘连连的令狐璇一步步走入温泉,功法尽失也好走火入魔也罢,此刻都不值一提。 令狐璇的话不假,应山雪又何曾不知她是罪孽深重的狐妖,却偏是一往情深难以割舍。 太上无情道在真情人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叮铃一声,柳如依手腕上的白玉镯碎了,洁琼坠落在地往往昭示着不祥。 她莫名心慌起来,催促道:“我们再快点。” 三人循着平安的清辉,不约而同地加快了步伐。 狐态褪去的令狐璇脱力地倚着应山雪,秀发湿漉漉地黏在玉肤之上,云雨过后更是滑腻。 应山雪感受着体内三脉六轮的紊乱,逐渐压抑不住暴涨的韵力。 令狐璇也察觉到了异样,随即纤手抚上他的脸颊,深情款款道:“阿雪,不管怎样我都会和你一起应对。” 应山雪瞳孔中浮现出妖冶血色,浸在水中的白发蓦然染墨。 令狐璇默然等待着,仿佛一切都安然无恙。 心魔深锢的应山雪稍稍低头,先前眼中是一片冷寂现在只剩下空洞与麻木。 待客京华等人赶到山洞里,血腥诡丽的一幕豁然闯进三人的视野。 水面泛着大片艳红的涟漪,不着寸缕的令狐璇胸口上开了一个淌血的大洞,她手里捧着自己那颗七窍玲珑心任浑然变样的应山雪啃食殆尽。 令狐璇侧眸瞥向几人,讥笑道:“你们来晚了哦,栖寒仙君已经被我毁了。” 客京华二话不说祭出平安,既然应山雪完全入魔,那便只能当即诛杀。 令狐璇离开应山雪的怀抱,捞起血水中的衣袍披上,下令道:“阿雪,拦住他。” 已成傀儡的应山雪即刻冲向客京华,赤红的双目泵发出嗜血的凶光。 血水涌动化在道道利箭刺向客京华,平安在他手中肆逸翻舞,眼花缭乱之间挡下无数锋利的杀招。 客京华眸中金光流转,手中速捏水诀反控水势,直攻应山雪。 在场其他人见状皆是面露惊色,要知道应山雪可是现世毋庸置疑的道法第一人,仙台山实打实的坐镇门面。 元气大伤的令狐璇不愿恋战,轻盈一跃转身欲逃。 “别跑!”柳如依怒喝一声,提刀追上去。 陈清丝毫没留意她,聚精会神地紧盯客京华那边的战况,时不时补一记暗针。 应山雪半分不怯,以不计代价的打法次次硬挡平安凌厉的剑势。客京华抓住他运法的间隙,回旋蓄力当胸一脚踹碎了他的罩身法。 应山雪格挡不及整个人被踢飞,嵌进了岩壁里。 刹那间洞内尘土飞扬,客京华环顾四周扬声问陈清:“柳姑娘呢?” “在我这呢,小少爷。”令狐璇匕首抵着柳如依喉咙处,嬉笑道:“阿雪,到我身边来吧。” 伤痕累累的应山雪飞身来到令狐璇旁边,木然地望着前方。 令狐璇犀利地瞟了眼陈清:“奸险的人族,我可不会再上你的当了。” 陈清笑而不语。 “做个交易吧。”令狐璇眯起狭眸看着客京华:“你同我走的话,我就放了这个小姑娘。” “客京华,我不要你救!”柳如依冲他大吼道:“受制于人就是我没本事!死了也和你没关系!” 陈清平静地观望着局势,客京华一旦心软他就会借令狐璇之手杀掉柳如依。 客京华神色一改往常,抬眸间充斥着凶煞的戾气,冷声警告令狐璇:“不想死的话就快点放了她。” 少年那双微泛金光的双眸让身为妖物的令狐璇本能地畏惧起来,就好似某种浑然天成的压制令她不由地胆颤心惊。 陈清闻言怦然心动,目光迷恋地盯着唇线抿平的客京华。 “那奴家先走一步了,有缘再会。”令狐璇一掌击飞柳如依,带上应山雪逃之夭夭。 客京华扶住嘴角溢血的柳如依:“没事吧,柳姑娘?” “我没事。”柳如依直接用衣袖拭去了唇角的血:“方才多谢你了。” “小事一桩。”客京华咧开嘴道。 陈清横插他两中间,递了个药瓶给柳如依:“治内伤有奇效。” “谢谢啊。”柳如依接下道声谢。 一行人回到琨城,坐下来歇息一番。 柳如依就着茶水咽下陈清给的丹药,问道:“客京华,你怎么会仙台山的手诀?” 客京华端起茶,解释道:“之前在书上看过就随便练了练。” “书上不是不准画手势吗?”柳如依追问道。 客京华随口道:“可能我看的盗版书吧。” “那你怎么还会武侯门的剑术?”柳如依纳闷道。 “我娘教的。”客京华如实道。 柳如依越发好奇道:“你娘是谁?” “齐昭炀。”客京华报上一个名字。 柳如依难以置信地打量起客京华,这才注意到他身上这套八旗阁一品锦绣衣:“你爹是那个客多多?!” 客京华挑挑眉:“你也认识我爹?” 柳如依迅速念出民间流传的说法:“一手遮天八旗阁,谁人不识客多多。” 柳如依还在目瞪口呆,陈清浅笑着朝客京华伸手:“左手给我。” 客京华搭手过去,虎口处有一个连他自己都没看到的小裂口。 柳如依凑到客京华眼前,俏目圆而闪:“能不能帮我预购一下你家的胭脂,我每次都抢不到。” 客京华爽快道:“到时候我和我爹说一下。” 柳如依一想到她在客京华面前炫过富,别提有多惭愧了。 陈清绑了个蝴蝶结,笑问道:“好看吗?” 客京华举起手瞧了两眼,赞许道:“好看,手艺真巧。” 柳如依疑惑地看向陈清:“你也是客多多的儿子?” “我是表兄。”陈清胡编道。 三人谈天说地一阵子,气氛轻松下来后客京华才谨慎发问道:“柳姑娘,往后你有何打算?” 柳如依笑脸一僵,眼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泪:“你问这些伤心事做什么啊...” 在客京华慌张前,陈清先声道:“难道柳小姐准备一直不打算吗?” 柳如依倔强地撇过脸,闷声道:“我想去救师尊。” 一朝险入魔,终生不自醒。身为修行者的柳如依又怎会不知这个道理。 陈清默不作声地品着茶。 “那要先好好练功才行。”客京华替她出谋划策道:“至少要打得过那只狐狸吧。” 柳如依用力点点头:“我之后天天抄法诀。” “你还要留在仙台山吗?”客京华记得她那天的醉话。 柳如依竭力忍住泪水,秀脸上满是坚决:“师尊走了,仙台山总要有人撑起门面。” 两人送别柳如依后,客京华从锦袋里拿出的春畴弄雪开始喝。 陈清温声问闷杯灌酒的人道:“京华,可是有心事?” “早些解决那狐狸就好。”陈清稍微沮丧道:“是我贪玩了。” “怎么也不会怪到你头上。”陈清按住他举杯的手,安抚道:“你没有错,也无需自责。” 客京华停下动作,释然道:“也是,大不了日后一锅端了。” 陈清对他笑了笑,哄小孩似的:“小郎君本事通天,自然不在话下。” 其实在狐妖勾引客京华的那刻起,陈清就没打算放过令狐璇了,留她一命也单纯是想再让客京华多玩玩罢了。无论应山雪奉不奉身,到时候他都会悄无声息地扼杀狐妖。 但陈清终是低估了栖寒仙君那份沉重的爱意,应山雪甚至一刻都等不了就抢着要给令狐璇送命去。 第35章 取而代之 一个月后曌陵小锻坊里,乌合众四巨头差一个。 苏瑜站在凳子上将一个信封高举起来,欢快道:“阁下有信!时隔两年的第一封信!” 苏瑾在下面扶住弟弟的腿,催促道:“快点打开,阁下的事别怠慢了。” 苏瑜坐好,郑重其事地拆开信封——来年开春,瑾瑜去战神峰拜师。 苏瑾苏瑜相视一笑,同声道:“拜师?” 钟戈屠抢过信封一读再读,不敢相信这封信里都没提到自己。 “莫非阁下想去战神峰?”苏瑾琢磨道。 苏瑜点点头:“有理,正好我俩去伺候他。” 钟戈屠心里都要羡慕死了,咬牙愤恨道:“敢让阁下掉一根头发我就宰了你们。” “钟大哥,你可放过我吧。”苏瑜好声讨饶道。 苏瑾朝钟戈屠眨眨眼:“不能因为被阁下忽略了就冲我们撒气吧。” 钟戈屠怒极反笑,语气阴森道:“阁下人好,我可不善。” “我好怕啊,幸好阁下还有要事交给我们呢。”苏瑾贱兮兮地朝苏瑜笑道。 钟戈屠竭尽全力按捺内心的滔天杀意,拳头握的死紧。 “再见喽,钟大哥。”苏瑾苏瑜齐声道:“我们去找阁下喽!” 雕栏玉砌的皇宫之中,身着华服的丞雁姝独自踏入了长生殿。 那张偌大的雕龙象牙床上躺着一个死气沉沉的老皇帝。 “父皇万安。”丞雁姝顿首请安道。 “雁姝,你到父皇这里来。”丞启天颤颤巍巍地抬起枯手,气若游丝道:“父皇有话问你。” 丞雁姝端庄地走入那层层鲛绡宫帏,由宫女搀着坐到了床头。 丞启天睁开浑浊的双眸,张张嘴唇:“你是阿柒吗?” 丞雁姝妍丽的脸上浮出一丝冷笑:“父皇您可看清楚了,我是雁姝啊。” 丞启天抖着手指向她,神志不清地呢喃着:“阿柒啊,我的阿柒啊。” 丞雁姝握住他骨瘦如柴的手,沉声道:“如果父皇想让我成为他,那我愿意替代他。” 丞启天小幅度地摇头,虚弱道:“谁都取代不了阿柒,他是皇室唯一的天意。” 丞雁姝放下他的手,面上再无笑意:“成王败寇,我终会向您证明。” 话毕,她缓缓起身吩咐一旁的宫女:“父皇的病情愈发严重了,让太医加大用药。” 与此同时,客京华和陈清抵达石海城。 “通关文牒有没有?”门番厉声问客京华。 “没有。”客京华手指转着个钱袋子,扬笑道:“但有多出来的十两元子。” 门番冲上面大喊道:“开城门!放人!” 陈清环视四周——街市热闹人群熙攘,一派祥和的景象和多年前所差无几。 客京华抬头问他:“你看到朋友了吗?” “没,好奇罢了。”陈清回答道。 “你没来过这里吗?”客京华追问道。 陈清勾起笑道:“走过一遭,印象不深。” 言笑间一匹烈马飞驰而来,策马的少年高声朝两人吼道:“让开!让开!”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扯过陈清,躲开了马又正好撞翻了后面的炒饼摊子。 少年没拉稳缰绳,当场摔得个人仰马翻。 “少城主!城内禁止纵马!”书童喊完将少年扶起来帮他拍拍膝盖上的灰尘。 少年清秀的样貌不过十五六岁,身高却和陈清差不多齐平了。 “你赔我摊子!”老头对客京华怒声道:“我全部家当都被你打翻了!” 客京华好奇道:“你全部家当多少啊?” “十五两!”老头狮子大开口道。 客京华抛给他二十两,好心道:“不用找了,老伯。” “少城主,注意形象。”书童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 回过神来的少年匆忙抹去嘴角的口水,方才居然看客京华看呆了。 “你好你好!”少年殷勤地迎上去,笑道:“我叫孟儒,你叫什么?” 客京华视线上移到他的面庞:“我叫客京华。” “京华,我能亲亲你吗?”孟儒突然来一句。 “不行。”陈清疾声道,客京华也配合地退至他身后。 孟儒紧盯客京华,解释道:“这是我们石海城的问好礼。” “那我先不问好了。”客京华讪笑道。 书童悄悄问孟儒:“少城主,哪里有这样的问好礼?” 孟儒随意道:“我刚定的,反正城主之位迟早归我。” 客京华拽拽陈清的袍袖,小声道:“我们走吧。” 孟儒闻言热情道:“别走啊,我领你上我家做客去呗。” “实在不好意思。”陈清温声推拒道:“爱弟人金贵,住不惯陋室。” 孟儒嗤笑一声:“都没住过,你怎么知道是陋室?” “你这不是说了嘛。”陈清玩了个文字游戏。 孟儒说不过他,胡搅蛮缠道:“石海城就三家客栈,都是我爹置办的。” 陈清弯起眼接话道:“风餐露宿,也别有一番滋味。” 客京华及时制止这场拌嘴闹剧,站出来问陈清:“哥,你去吗?” “我好吃好喝供着你俩。”孟儒软下嗓子诚邀道:“绝不会亏待你们了。” 陈清敛眼,客套道:“盛情难却了,少城主。” 孟儒带二人来到城主府,扯着嗓子喊道:“爹啊,迎贵宾!” 大门处走出来一个近三米的消瘦男人,他手里捏着把乌纸扇,彬彬有礼地躬下身:“鄙人孟长舟,乃是石海城城主。” 陈清头平视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胸襟。 陈清揖上一礼:“久仰大名,多有打搅。” 孟长舟合扇直起腰,俯视着几人:“请二位贵宾随我来吧。” 孟城主相较于孟儒可以说是待客至简,仅是把人送到厢房交代了几句礼貌话就离开了。 孟儒则是赖在厢房里,围着客京华叽叽喳喳个不停:“你今年几岁啦?可有习过武?可有读过书?喜欢吃什么?中意什么颜色?” 客京华被吵得有点脑仁疼,委婉逐客道:“少城主,我想先休息一会儿。” 孟儒笑得愈发灿烂:“我陪你睡吧,我给你暖床。” “少城主不必这么好客。”陈清牵起客京华的手,声线冷了点:“我弟弟他怕生,只能和我共床。” “你别怕我,我只想和你交个朋友。”孟儒瘪瘪嘴,落寞道:“吃晚宴的时候我再来叫你啊,京华。” 终于是送走了孟儒,客京华坐下来长舒一口气。 陈清放开手,挨着坐到他身边。 客京华提壶先倒了杯茶给陈清,感慨道:“这父子两倒是真高挑。” 陈清接过茶水,附和道:“的确,孟城主更是难得。” 客京华趴在桌子上,闲散道:“石海城让我感觉怪怪的,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陈清也有同感,应声道:“七年前和现在所差无几。” 客京华寻思着:“七年不短,足以物是人非。” 陈清垂眸望下去,少年长而密的羽睫尽收眼底。 客京华头往臂弯里埋深点,声音有点闷:“七年下来一个人都不可能原封不动,更何况是一座城。” 陈清抬指将他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噙着笑道:“京华,七年来你有何变化?” “七年前我还在山上耍木剑呢。”客京华侧过脸,杏眼弯成月牙:“那你呢,陈清?” 陈清喉间溢出一声浅笑,含糊道:“与你一样。” 不同于客京华的木剑,陈清所执的是一柄手刃至亲与屠戮宿敌的杀剑。 城门外,门番朝一袭青衫的何不应问道:“有没有通关文牒?” 何不应抱拳道:“大哥,能不能通融一下啊?” 门番不屑地冷哼出来,没塞点贿赂还想叫人通融。 何不应急地抓耳挠腮,只好求助扶桑:“好徒儿,你再借我点元子呗。” 扶桑抱着他的佩剑,一一算账道:“这个月还欠我二百两,上个月还欠我一百八十两,上上个月还欠我三百两。” 何不应干咳两声:“要不你向武侯门的财务部去讨债?” “掌门你别忘了。”扶桑从岩礁上起身,无奈道:“我就是武侯门副掌门兼财务部总管,只能找你要了。” 何不应咬咬牙,故作凶狠道:“既然不能堂堂正正地进城,那我就扛着你硬闯。” 扶桑当即丢了个钱袋给他,提醒道:“再欠我三十两。” 第36章 滥杀无辜 孟长舟大费周章地举行了迎宾宴,他独坐一方城主之位,高举酒樽:“有朋自远方来,这一杯敬高朋满座。” 客京华扭头悄声问左侧的陈清:“高朋满座四个人也行吗?” 陈清贴到他耳边,回以悄声:“京华你一个胜过万千。” 客京华坐端正点,耳尖泛起红晕。 右侧的孟儒凑过来,兴致勃勃道:“光喝酒没意思,我们来玩行酒令吧。” 客京华往后挪了挪位置,干笑道:“少城主,诗词歌赋这一块你还是找我哥吧。” 陈清斟酒的动作一顿,随即弯起眼对客京华笑了笑。 “京华,可是我就只想和你玩啊。”孟儒将酒樽往前怼了怼,哄劝道:“一个小要求而已,你也要满足我这个东家吧。” 说到这个份上了,客京华也不好再推辞。 孟儒兴高采烈地讲道:“那就从我爹开始应景作诗,接不来的自罚三杯。” 孟长舟扫视一圈酒宴,思索片刻后沉吟道:“天下代有惊才出,石海城中坐两位。” 孟儒接的非常快:“为谢少君相遇恩,还请把酒共酣醉。” 语毕,孟儒朝客京华拜酒邀他对饮一杯。 客京华轻轻和他碰下杯,喝着发现酒的味道还不错,索性自罚三杯正好也不用接诗。 下家给到陈清,对于这种顺口溜一样的行酒令他自然是信手拈来:“最是人间留不住,清风霁月少年华。” 话音方落,陈清拿过客京华手中的酒杯仰头喝完。 大堂外的近卫心急火燎地冲进来,禀报道:“城主城主!有个狂徒在街上杀了人!” 孟长舟面色一沉,撂下句“失陪了”后便去查探情况。 客京华哪里肯错过这样的戏码,拉住陈清起身道:“少城主,我去看看能不能帮忙。” 此时大街上围满了人,何不应腰杆挺直执剑而立,跟前是一具淌血的横尸。 众人都在指责咒骂着何不应的暴行,唯独扶桑隐没其中一言不发。 三人随孟长舟赶来,客京华一眼认出了何不应。 “这不是...”他刚欲开口就被陈清捂住嘴了。 “这的确是毫无人性可言啊。”陈清先声感慨道。 客京华心领神会地眨巴下眼。 陈清若无其事地松开手,转目看向不远处的何不应。 人群自发地给城主让出一条路,孟长舟走上前质问何不应:“你为何滥杀无辜?” 何不应抬起头直视孟长舟,掷地有声道:“他不无辜,他是厉鬼。” 孟长舟瞥眼看向地上的血尸,厉声道:“那你说这具有血有肉的尸体算什么?” “我怎么晓得?”何不应更是纳闷:“难不成是修了什么死后不散的邪法?” 孟长舟怒视着他,愤懑道:“我的意思是说你这个狂徒杀了人。” “你是竹竿子精上身了吧。”何不应十分不服,固执道:“这就是鬼,我这是在惩奸除恶!” 何不应凭一己之力,成功让众人以为他是个武力高强的疯子。 孟长舟忍无可忍,呵斥道:“把这个失心疯抓起来!明日再审!” 几个护卫齐力架住何不应给他带上手镣。 “好徒儿,你快来救救师父啊!”何不应高声呼救道。 孟长舟大手一挥,下令道:“连他徒弟一同抓起来!和他有关系的人都一并扣押!” 好在扶桑溜得飞快,险些就被逮住了。 客京华庆幸方才话没说出口,不然现在就得陪着何不应锒铛入狱了。 “京华,我们回去吧。”孟儒拍了拍客京华的肩,含笑道:“我还想和你把酒言欢呢。” 客京华只想搞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推诿道:“少城主,我有点昏头了,就不奉陪了。” 晚寝时孟儒又端来了茶水,自然而然地进了屋坐到圆凳上。 客京华低声道:“少城主请回吧,我要歇息了。” 孟儒兴致勃勃道:“那我服侍你宽衣就寝好不好?” 客京华微微皱眉:“不必了,少城主。” 孟儒以为他恼火了,连声致歉道:“实在不好意思,你别生我气,我想和亲近些罢了。” 陈清浅浅勾起唇,神态很是通情达理:“即便如此,也该让人先歇息吧,毕竟都累一天了。” 孟儒迅速起身离开,告辞道:“那我明儿再来找你,顺便带你逛逛石海城。” 陈清抬指点在客京华的眉心,柔声哄道:“好弟弟,别不开心了。” 客京华眉眼舒展,叹息道:“我没事,就是不太理解。” 陈清放下手,明知故问道:“不理解少城主为什么要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你?” 客京华点点头,一派无辜与天真。 陈清眸底一闪而过的欲望,开玩笑似的:“谁能拒绝一个家财万贯的少爷呢?” 这么一说客京华倒觉得合情合理了,豁然道:“原来是看上我的钱了。” 待到亥时,夜色已深。 两人动身前往关押何不应的监狱,在路上碰巧遇到扶桑。 “你是来找何不应的?”扶桑低声问客京华。 客京华还记得他这个弟子加钱袋加仆从:“我来救何大哥,你呢?” “别救,我是来送酒的。”扶桑朝他晃了晃手里的酒坛。 “为何不救?”客京华好奇道。 “这人欠钱不还活该被关牢里。”扶桑坦言道。 “那他没杀人喽?”客京华随问道。 扶桑一记手刀劈晕狱役,回答道:“那是肯定没杀的。” 客京华跟过去:“何以见得?” 扶桑只道:“何不应说的。” 三人在监狱里兜兜转转,终是寻到了牢房中睡得正香的何不应。 扶桑用狱役的钥匙打开牢门,走进去一脚踹醒何不应。 “谁啊!”何不应不满道。 扶桑冷哼一声:“让人好找啊,何不应。” 何不应火速清醒,如获救星地抱住扶桑的大腿:“好徒儿,你总算是来看我了。” “丢人。”扶桑扫视一周牢房里脏乱差的环境,嘲讽道:“这里还是挺适合你的。” 何不应瞅到客京华和陈清,兴奋道:“你俩是来找我学剑的吗?” 客京华解释道:“想来救人的。” “好意心领了。”坐在地上的何不应笑道:“这牢房我住着还挺舒服的。” 扶桑无情点破:“就是没钱住客栈而已。” “何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客京华问道。 何不应如实道:“那个厉鬼扮成小厮想对我徒儿动手,被我当场砍了。” 扶桑把酒坛抛给他,不解道:“何不应,你又想搞什么名堂?” 何不应猛灌一大口酒,侧目看向客京华和陈清:“在下有一事相求。” “什么事?”客京华问他。 何不应正声道:“那个食肆很可疑,希望二位能与我徒弟携手调查。” 客京华爽快地答应下来:“没问题,何大哥。” 何不应瞧向扶桑,嘿嘿一笑:“我徒弟很有钱,事后你们只管找他要报酬。” 扶桑面上皮笑肉不笑:“那你是要在监狱里度假吗?” 何不应歪头靠在他的小腿上,从容道:“这座监狱也有蹊跷,我要留在这里啊。” 扶桑轻啧了声,往旁边跨了半步。 何不应没个正形的倚着墙,懒散道:“你们三个快回去歇着吧,主要是我困了。” “国法规定,滥杀无辜是死罪。”陈清冷不防冒了句。 何不应瞬间不淡定了,激动道:“那我岂不是要判死刑?!” 陈清顺便再补上一句:“四天之内,即刻行刑。” “我都忘了你是个杀人犯。”扶桑特地加重后面三个字。 “岂有此理啊!”何不应诧异道:“难道我何不应一代剑道宗师就此陨落了?!” 扶桑弯腰用力捏住他的肩膀,冷笑道:“别想一死了之,至少先还我钱。” 何不应连连后撤,故作悲切道:“我从小就没了爹娘,好不容易有个徒弟也是这般无情。” 扶桑不为所动:“这四天你就好好待着,顺便再想想怎么还我钱。” “好好,你们一定要来救我啊。”何不应急声道。 “走了,之后再来送酒。”扶桑说着转身离去。 第37章 男人宫寒 次日,孟儒叩门给客京华道安:“早上好啊,京华。” 客京华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揉了揉陈清的耳垂,半梦半醒道:“陈清,你帮帮我。” 陈清二话不说起床开门,朝孟儒微笑道:“我弟弟练剑去了。” 孟儒视线不住地往里瞟,可惜被陈清挡的严严实实,只好问道:“那他去哪练剑了?” “城外。”陈清说罢带上门,不再理会孟儒。 客京华抱紧点软乎乎的褥子,两个时辰实在难睡够。 陈清坐到床头,柔声道:“再睡会儿,才卯时。” 客京华把脸埋进棉枕里,闷声道:“还要去救何大哥。” 陈清拈起客京华的一缕墨发,诱哄道:“我来伺候小郎君更衣吧。” 客京华纹丝不动,看样子是默许了。 陈清动作轻柔地扶起他,让人完全倚在自己怀中。 客京华阖着眼将后脑勺靠在陈清的肩上,漫不经心道:“要是遇到危险,你就躲我身后。” “好啊。”陈清圈住他的细腰双手系着排扣,温吞道:“要是没有京华你,我肯定小命难保了。” “还有何大哥他们呢。”客京华回应道。 陈清没搭腔,轻声问道:“发带呢?” 客京华指了下茶桌上的锦袋:“收进去了。” “坐好。”陈清捏了捏他的侧腰,随即起身去拿发带。 客京华一激灵,立刻坐端正了。 陈清拿来发带替他梳头,少年的长发很细顺,过指间余留着淡淡的檀香。 “谢谢你啊。”客京华躬下腰穿好靴子,笑道:“我先去端早茶了,你快点换衣裳吧。” 两人就餐完毕后来到石海城的衙门,扶桑已经恭候多时了。 陈清扫视一圈,略微不满道:“这里怎么不置办点瓜果?” 客京华挑眉道:“您当看戏呢?” “我买了,还新鲜着呢。”扶桑递了个纸盒子过来,里面各类炒货应有尽有。 “多谢了。”陈清伸手接过,扭头对客京华笑道:“我剥给你吃。” 众人等到日上三竿,终于迎来了升堂审案。 孟长舟高坐案台,严肃道:“开庭放告!” 群众里走出个老妇人,她扑跪在地凄声哭诉道:“我家里就这么一个男儿了哟!求求城主您为民除害啊!” 孟长舟朝旁边的衙役使了个眼色:“召囚犯。” 随后侍卫抬上来一个衣衫不整的男人,正是手脚都被铐上的何不应。 老妇人一见着何不应就格外激动了:“你这个杀人凶手!你还我儿子的命啊!” 何不应吓一跳,伸冤道:“大娘你别乱说啊,我是清白的。” 孟长舟沉声问他:“你可知你犯的什么罪?” 何不应义正言辞道:“我这辈子不偷不抢就欠了我徒弟一点钱,我何罪之有啊?” 孟长舟接下衙役递来的状纸,照着念道:“一是贿赂门番,二是滥杀无辜,三是辱骂城主。” “你这个身形不是竹竿子成精了是什么?那门番受赂你怎么不说他啊?”何不应厉声驳斥道:“还有就是,我没杀人我只是在替天行道!” 孟长舟俯望着下面满脸不服的何不应:“你徒弟是谁?” 何不应扬声道:“我徒儿乃是当朝尚国公扶正光的长子,扶桑是也!” 陈清慢条斯理地剥开一颗榛子,余光悄然瞟了眼旁边的扶桑。 老皇帝丞启天在位四十年早已是棵空心梧桐,天子皇权被各方势力瓜分地一干二净,其中为首的便是尚国公扶正光与长公主丞雁姝。 孟长舟闻言挥挥手道:“传医师,看看这人是不是脑子坏了。” 郎中上场扒了扒何不应的眼角,躬身道:“脑子没问题,就是体质偏寒,阴气郁结。” 何不应顿时火冒三丈,“你个老庸医!我一大男人怎么会宫寒!” 客京华叼过陈清捏来的榛果,确实还是配点瓜果看戏才好。 孟长舟清咳两声,正声道:“既然你神智还在,那就是故意杀人罪了。” 何不应哭爹喊娘道:“大人啊,我真是冤枉的!你别瞎了眼啊!” 孟长舟拧紧眉,不准备再和这个狂徒多说。 衙役见状宣布道:“狂徒罪名坐实,四日之后刑场斩首!” 在何不应的哭嚎声中,此次审案正式收关。 扶桑站起身来,回眸道:“我们也走吧,去那个食肆看看。” 片刻后三人来到食肆。眼下还没到午饭时间,店内没几个食客。 脖挂汗巾的小厮走过来:“三位爷,要点什么?” 扶桑倒了三杯茶:“你们店里所有的招牌菜都上一份。” “好咧。”小厮应声退开。 客京华好奇道:“扶桑兄,可是这些菜里有异样?” “你叫我扶桑就好。”扶桑端起茶杯,解释道:“菜里有没有异样我不知道,反正我是饿了。” 客京华点点头,不再多话。 扶桑打量着对面的两人,感叹道:“百闻不如一见啊。” 客京华疑惑地看着他。 扶桑勾起点笑意:“据说客家多年前得一福子,看来此话不假啊。” 客京华腼腆地低下头喝茶。 “这位兄弟也是啊。”扶桑转目看向陈清,询问道:“敢问怎么称呼呢?” 陈清颔首道:“唤我陈清便是。” “这个名字取得好啊。”扶桑意味不明道:“姓陈名清,清者自清。” 陈清垂眸轻饮一口杯中温茶:“过奖了。” 寥寥几句,彼此各怀心思。 小厮上了六个大菜,隆重介绍着一碗莲藕脆骨汤:“这就是本店的特色菜——荷花煲。” 扶桑问道:“临近立冬,哪里来的鲜藕?” “都是城北那座伽蓝寺里现摘的,可新鲜了。”小厮回答道。 扶桑反手掏出一张避煞符丢到汤里,还真应了客京华的话。 避煞符在荷花煲里自燃,化作灰烬时寡淡的汤水发稠变浑,散发着丝丝邪息。 客京华啧啧称奇:“连避煞符都压不住,果然有特色。” 扶桑向大惊失色的小厮吩咐道:“让你们老板出来。” 不多时,一个样貌憨厚的胖子来到几人面前。 扶桑盯着那碗恶心的荷花煲,冷声道:“你们店平常就是拿这样的东西来招待客人?” 胖子惊慌失措地摇头,急声表明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啊,我只是一个煲汤的厨子而已。” 扶桑审视着急地冒汗的胖子,觉着他不像是在撒谎。 陈清若有所思地望着这一桌子菜,客京华索性伸筷子去夹菜。 “别馋嘴。”陈清握住他的手腕,弯起眼道:“怎么什么都想往胃里送?” 客京华放下筷子:“瞧你看的这么入迷还以为很好吃呢。” 陈清松开手,莞尔道:“那也应该是饿着肚子的人先吃吧。” 扶桑现在是一点不感觉饿了,“这些个人意愿都是后话了,还是先弄清楚真相为好。” 客京华从锦袋取出一包秀儿制的果脯递给扶桑:“吃点填一下肚子吗?” “感谢。”扶桑迅速拆袋子开吃,甜腻的果脯全当白饭咽下去了。 伽蓝寺是北方有名的大寺,建在山腰之上,终年不夏。 青树绿苔,羊肠小道。袅袅升起的香火随处可见,悠悠吟诵的佛经绵延不绝。 到了这里,凡人那颗红尘乱心会不自觉的平和下来,神佛古韵足以抚平一切躁动的欲念。 扫地僧只是慢悠悠地瞥了三人一眼,连来意都不曾过问。 扶桑俯下身问他:“老师傅,寺庙里真的有荷花吗?” “在后池,可供参观。”扫地僧应答道。 几人来到寺内,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那佛殿之外的牌匾。 客京华心里默念一遍上面的楹联: “歪心邪念,任而奉香无意。 直行正举,见神不拜何妨。” 与那些诚心敬语不同,这是在教世人自我称神。 扶桑提议道:“来都来了,要不要去上支香?” 他们不约而同地将何不应抛掷脑后,一齐踏入了菩萨殿。 殿内,百尺金佛巍峨矗立于莲花座,慈眉善目的俯瞰着浮世尘寰。 三人纷纷烧香拜佛,客京华和陈清都是第一次。 客京华在山上也看过些佛家经文,与其说他是不信神,不如说他是无所求。从前山上的日子既无忧无虑也无欲无求。 陈清则是压根不信,那时的他倘若寄希望于飘渺,恐怕只会落得个挫骨扬灰的悲惨下场。 潜移默化之中,两人心境已然蜕变。 此时的陈清恭谨下跪,万分虔诚。 他自知罪孽深重,不敢念半分私欲,只求心上人平安。 叩额那一刻,他低到尘埃,唯恐神明不灵。 第38章 我越狱了 客京华凑到陈清身边,悄声问:“你方才许的什么愿?” 陈清反问道:“说出来还会灵验吗?” 客京华笑得肆意,“你说出来我直接帮你灵验。” 陈清失笑道:“客大少爷,好厉害。” 见人还是不说,客京华自然不会强求。 陈清俯下身问他:“那你呢?许下什么凌云壮志了?” 客京华含糊其辞道:“显而易见吧。” 陈清看破没点破,客京华不想说他也不再问。 三人来到扫地僧说的后池,还真有盛开的荷花,粉嫩的花瓣连成一片艳色蒙布,将水底遮的干干净净。 事出反常必有妖。扶桑还在想着怎么逼妖的时候,客京华已经掏出真火符了。 扶桑略微惊讶道:“你想烧了这张池子?” 客京华点点头:“大不了再用天水符来灭火。” 扶桑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应声道:“你请便。” 客京华丢了张真火符到水池里,顷刻间火势蔓延开来,荷瓣在烈焰中熊熊燃烧。 “池子里冒火了!快来人啊!”小僧人见状大喊道。 僧人手忙脚乱地朝火堆里泼凉水,可惜炼金火不怕凡间水,火势愈演愈烈。 不多时,连天真火几近烧毁了一整池的荷花,也仍旧没什么异样。 客京华趁着鲜花还没化成灰烬,赶紧扔了张天水符熄灭了大火。 陈清敏锐地意识到不对劲,疾声道:“京华快跑。” 客京华迅速会意拔腿就跑,一溜烟地逃出了伽蓝寺。 客京华前脚才走,后脚孟长舟就携着浩浩荡荡的近卫队赶来了。 扶桑对这两人的反应速度很是佩服。 孟长舟阔步走过来,冷着脸道:“谁是纵火犯?” “我不知道啊。”陈清充愣道:“要不城主您再去问问别人?” “我也没看到。”扶桑搭腔道。 “城主,我看到了!”先前的小僧人突然指向陈清:“是他身边那个红衣少年干的!” 孟长舟死死盯住陈清,近三米的身形配上严厉的神情很有压迫感。 陈清只是从容不迫道:“国法第一百四十二条,凡是无涉人命的案件皆不可扣押有关人员及其家眷。”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孟长舟面上不动如山:“而我是城主,自然有城规。” 扶桑闻言干咳一声,眼神复杂地瞥了眼孟长舟。 陈清缓缓掀起眼皮,气势上完全碾压孟长舟,“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敢你就试试。” 孟长舟不傻,透过这话也看出了陈清是个宫里人,当即话锋突转和颜悦色道:“天子至上,我一个小小城主哪里敢违王法。” 陈清不欲与他多废话,“既然如此,我们也不打扰你办事了。” 出了伽蓝寺后,扶桑谨慎地试探道:“这石海城内莫非真有奇珍异宝?” 言外之意便是连你这样的人也引来了。 陈清估摸着扶桑猜到了,索性道:“寻宝说不上,随便走走罢了。” 他没否认就算是承认了,扶桑当场单膝跪地,低着头恭恭敬敬地喊了声殿下。 陈清平静道:“起来。” 扶桑迟缓地站起身,一时只觉恍惚,难以置信眼前温润如玉的陈清竟然是记忆中的那个人。 陈清朝他笑了笑,“记住我的话,不必太拘谨。” 扶桑连声答应,“好好,我会记住的。” 陈清颔首道:“那我先告辞了。” 扶桑卡到嘴边的恭送变成了好走,目送着陈清离开。 城主府上,孟儒正在和孟长舟理论。 “爹,京华他不是什么纵火犯!”孟儒怒声道。 孟长舟扇着那柄乌纸扇,“他引火烧寺是不争的事实。” “可能是那个寺庙惹他不开心了呀。”孟儒眉头拧紧:“反正他不是会做坏事的人,我相信他。” 孟长舟问道:“你就这么喜欢他?” “对啊,他是我最喜欢的人。”孟儒语气执拗道:“我见不得他的半点不好,所以你快点把通缉令撤了,我还要找他玩呢。” 孟长舟摇摇头:“不行,我是城主。” “就当我求你了,爹。”孟儒放轻嗓音:“客京华真的很特别,他要是有什么损失我肯定会伤心死的。” 孟儒无奈地合上乌纸扇,“那我让侍卫抓他时别伤着他了。” 孟儒雀跃道:“抓回来后也要好吃好喝地供着他。” 与此同时,客京华孤身一人回到那个可疑的食肆。 来到了后厨,他左顾右盼都是一些新鲜的蔬菜和切好的肉块,并没有稀奇古怪的地方。 “据说伽蓝寺的荷花池被烧了。” “这大白天水里着火也太邪乎了。” 两人的窃窃私语从门外传来,客京华赶忙跳上房梁躲着,一看来人正是那个小厮和胖子老板。 小厮瞧着那盆新鲜的莲藕,问胖子:“老板,我们之后还做不做荷花煲了?” “不做了不做了。”胖子不耐烦道:“真吃出病来了你负责吗?” “先前也没吃坏过人啊,这荷花煲可是大卖菜品呢。”小厮谄笑道。 胖子略显犹豫。 见老板有所动容,小厮接着劝道:“再说了,不就是几个人嘛。” 胖子豁然开朗,搭上小厮的肩,“说来也是,我都快忘了。” 这话是越听越怪,客京华蹙起眉一跃而下。 小厮还没反应过来平安就架在他脖子上了,他开口就是求饶:“这位爷你就放过我吧。” 锋利的剑刃划破他的颈皮,客京华瞟向剑柄上泛着清光的金雕玉莲——这个小厮不是人。 胖子猛地握起砧板上的菜刀,狠狠劈向客京华。 躲闪已经来不及了,客京华干脆拽住小厮的衣领让他来挡刀。 小厮尖叫一声,砍刀自眉心劈到胸口,瞬间鲜血喷飞。 客京华随手扔掉他的尸体,平安一招直斩胖子。 胖子捂住脸上的血痕,抖着身子往后退,“我都说,您别杀我。” 客京华又看了眼金雕玉莲,仍旧是在泛光。 “伽蓝寺池底...”胖子说着说着整张脸逐渐扭曲狰狞,最后居然化成一团血雾散开了,随即小厮的尸体也以同样的方式蒸发了。 客京华不再多待,立即折返伽蓝寺的荷花池。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一个时辰前他刚放火烧完的荷花,此刻竟然完好如初地亭亭玉立在水面之上。 小僧人惊讶不已地望着客京华:“你这个纵火犯怎么又来了?!” 客京华压根不想多废话,剑抵在小僧人脖子上冷声道:“你们寺里到底藏了什么?” 小僧刚张嘴还没出声便痛苦地化作血雾散去了。 这么明显的杀人灭口客京华自然看得出,他脸上扬起笑当即转身跃入荷花池中,倒要看看耍的什么鬼把戏。 水面只是一层膜,用以阻隔人们的视野。客京华来到水下,全然是另一幅空阔的光景,甚至连水都没有。 客京华手中速捏显真诀,默念道:“反转乾坤,合离有位,万变不离其宗,现!” 沉默地等了片刻后,周身仍旧毫无变化。 客京华尴尬地放下手陷入沉思,首先是排除了念错口诀这一项那就只有两种可能性——一是施法者强于自己,二是阵眼不在这里。 客京华决定先回去和陈清商讨一番,钻出水面时好死不死地和带兵前来的孟长舟对上眼。 双方大眼瞪小眼,彼此相望无言。 客京华扯起嘴角和他打招呼,“孟城主,别来无恙啊。” 孟长舟下令道:“抓起来。” 城主府上晚月寂静,这是客京华被捕后的第三个时辰。 陈清慢条斯理地倒掉凉透了的茶水,重新往茶盏里斟上热茶。 要是在这杯茶冷透之前客京华还没回来,他就先杀孟长舟后屠石海城。 客京华悄无声息地踩着窗边潜进来,浅笑道:“陈清,我越狱了。” 陈清拿起那杯热茶走上前来,客京华下意识伸手去接茶杯,却在中途捞了个空。 客京华仰头问道:“怎么了吗?” 陈清垂眸盯着他,淡然道:“好弟弟,你做什么去了?” 客京华意识到陈清可能生气了,眨眨眼道:“好哥哥,我被逮捕了。” 陈清略一愣住,随后将温茶递了过去,柔声道:“辛苦了,先休息下吧。” 第39章 育儿防老 客京华大致陈述了一遍今天的所见所感,陈清对此只问了一句:“今晚要在哪里睡?” 客京华琢磨道:“明天还要被审,我应该回监狱睡吧。” 陈清笑着问道:“吃晚饭了吗?” 客京华如实道:“没有。” 陈清提议道:“要不先吃饭吧?” 客京华点点头,陈清这么一说他才觉得饿了。 随后陈清给他端来了三菜一汤,客京华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陈清嘴角噙着笑问道:“喝酒吗?就当庆祝我弟弟入狱了。” 客京华一噎,无言以对。 陈清莞尔道:“酒难醉你,不是吗?” 客京华当即掏出春畴弄雪,也不是真庆祝而是证明这句“酒难醉你”。 陈清笑盈盈地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酒,自己则是细细品着那点茶。 三坛酒下来,客京华再次‘醉’于春畴弄雪。 陈清起身站到他身旁,垂眸间难以言说的落寞。 许久过后,陈清缓缓抬起手想要触碰眼前之人,却在触及发梢那一刻缩手了。 “为什么这么小心翼翼?”陈清心里自问道。 与客京华相处时,他好似仅剩下了自卑与敏感。在客京华所求的大义面前,陈清自觉他那点爱恨情仇是多么的不堪可笑。 正因如此,他不敢冒犯又不甘怯懦。 夜深人未眠,思绪起万千。陈清对此只能徒劳地凝望着客京华的背影以寻慰藉,可惜成效了了终是一夜难眠。 客京华醒来时发现自己居然在牢房,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狱役铐上手脚带去开堂了。 孟长舟依旧坐于案台,肃然问道:“客京华,你可知罪?” 客京华挑挑眉,轻狂道:“那小破池有什么了不起的?” “那可是伽蓝寺的圣莲!”孟长舟怒喝道。 客京华不屑道:“不过是邪门歪道罢了。” 孟长舟扶额,怎么这两天审的尽是些倔驴。 客京华先声问道:“你想怎么判?” 孟长舟清咳两声:“你先补上伽蓝寺的损失,再好好去牢里反省半天。” 客京华欣然接受,完全没有异议。 半晌过后,陈清到监狱里接客京华时正好碰到来送饭的扶桑。 扶桑晃了晃手里的饭盒,“我送饭给我师父,你呢?” “接人。”陈清抛给他两个字。 何不应牢房正对客京华那间,从客京华入狱起何不应的嘴就没停过,一个劲地劝他练剑。 见扶桑这个爱徒来了,何不应连忙喊道:“好徒儿你终于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扶桑把饭盒递进去,略微嫌弃道:“快点吃,要冷了。” 客京华双手抓住木栅,唤了声陈清。 陈清俯下身,温声道:“还有一会儿才能开门。” 两人隔着牢门相视一笑,扶桑余光看到这一幕顿时寒毛竖立,心里想着客京华自求多福吧。 “香,真是太香了。”何不应边嚼菜边称赞,吃的那叫一个陶醉。 扶桑蹲下身傲娇道:“这顿饭我可准备了两个时辰。” 何不应用力点头,“不愧是我的首席大弟子,就你最心疼我。” 扶桑皮笑肉不笑道:“你要是死了,我管谁要钱啊?” 何不应干笑两声,埋下头狼吞虎咽。 到了正午,狱役按时给客京华开了牢门。 “客兄弟,快点来救我啊!”何不应向他告别道:“有空也劝劝你身边那位来跟我学剑!” 扶桑在两人走远后悄声问何不应:“你当真不知道陈清的身份?” 何不应如梦初醒道:“原来他叫陈清啊。” 扶桑抬指戳了戳他的脑门:“何不应,你是装傻还是真傻啊?” “我真不晓得啊。”何不应十足纳闷道:“他很了不起吗?有我何不应厉害吗?” 扶桑叹了口气,无奈道:“谁能比你能耐啊,何不应。” “那不就是喽。”何不应将碗里的饭扒地干干净净,豁然道:“青年才俊辈辈有,这二位是天纵奇才啊。只要不走弯路,之后就是妥妥的人中龙凤了。” 扶桑兀自撇过脸,眼底的不甘稍纵即逝。 何不应抬手拍在扶桑肩上,朗声道:“当然了,我何不应的徒弟也不输任何人。你可是我在三万人里选出来的唯一亲传弟子。” 扶桑嗤笑一声:“为什么选我,何不应?” 这个问题,师徒五年来他问了无数次。 何不应永远只有一个答案——“因为你最特别啊。” 五年前,武侯门三万门徒拜师礼。那时的何不应早已是名扬天下的一代剑宗,据说他十五岁那年剑韵初成就下山历练,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登顶风云榜榜首。 所有门徒都期望成为何不应的弟子,扶桑也不例外,只不过他比其他人更没信心。 武侯门长老侧身问何不应:“掌门,您今年也不收徒弟吗?” 何不应俯瞰着地下人头攒动的情景,百无聊赖道:“这些人都是资质平平的庸才,我收来育儿防老吗?” “那我就叫他们先退下了。”长老说罢起身准备遣散众人。 何不应倏然拉住他:“等一下,怎么还有个戴玉冠的女孩?” 长老扫视一遍,不解道:“哪里有什么女孩?” “眉清目秀的那个。”何不应指向埋没在人海里的扶桑,“带个月牙冠,还挺白的。” 长老沉声告诉他:“那是尚国公的嫡长子扶桑,只不过...” 他话没说完便被何不应打断了,“就是他了。我要这个扶桑当我徒弟。” 长老面露难色,凑到何不应耳边窃语道:“这人连灵脉都没觉醒,还是尚国公塞钱送进来的。” “那他胆子还不小啊。”何不应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灵脉都没开就敢向我拜师。” 长老低声劝道:“门徒里除了他皆是万里挑一的灵脉觉醒者,掌门你要不再考量考量?” “开不了就算了,我拿来育儿防老也好。”何不应摆摆手,咧开嘴笑道:“我当了他师父,哪怕是不修道天下谁又能伤他?” 十万门徒皆为庸才,何不应偏偏挑了个凡胎俗骨的扶桑。 世人猜测何不应是想攀上扶正光才这样做的,毕竟武侯门的缴用九成依附于朝廷。 其实何不应不过是一时脑热,他只是想看看常人的剑道巅峰能达到什么高度。 餐馆里,陈清夹了块红烧肉给客京华,“小郎君是打算先救人还是先破阵?” 客京华咽下红烧肉,“何大哥死刑将至,我们先去破阵吧。” 陈清盛汤的动作一滞,鲜少地表现出疑惑。 客京华解释道:“反正何大哥死不了,这个阵倒是早破早安心。” 陈清将汤碗递过去,“你打算如何寻找阵眼?” 客京华喝了口菌菇鲜虾汤,“你说我用显真诀一处处探有可能吗?” “小郎君,好生英勇。”陈清笑眯着眼道:“不过石海城那么大,要探到何时去呢?” 客京华凝思片刻后开口道:“那就去把荷花池这个阵点毁掉?” 陈清逗小孩似的赞道:“真聪明。” 客京华耳廓泛红,捧住碗提议道:“破坏阵点时会深陷阵法之中,我今晚一个人去吧。” 陈清半垂眼帘,只是保持沉默。 客京华往他碗里夹了块焖蒸排骨,笑道:“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陈清缓缓抬眸,看见少年明媚的笑貌更加放心不下,半调侃半提醒道:“招邪之人不怕邪?” 客京华杏眼里笑意更盛,“不怕,这不还有神医嘛。” 陈清眉眼间染上柔情,“好,记得带上扶桑。” 第40章 殓尸囹圄 夜染成墨,月辉皑皑。客京华同扶桑一起潜入伽蓝寺。 客京华见扶桑两手空空,好奇道:“你没有佩剑吗?” 扶桑随手折了一截树枝,回复道:“正宗给何不应了,我用这个吧。” 还没等客京华问,扶桑先声解释了,“正宗是我的佩剑,何不应取的名。” 师徒共用一把剑,客京华暗自感慨道:山下玩的就是比山上花。 扶桑侧头问道:“客兄弟,你想怎么破坏阵点?” 客京华眨眨眼:“炸了?” 扶桑好奇道:“怎么炸?” 客京华亮出三张避煞符,抬手往符咒里注入大量韵力。 扶桑对此震撼不已,哪里有人这么用韵力的? 对于修行之人来说,韵力唯一的增长途径就是不断的提高修为,所以他们会尽量避免动用韵力,毕竟这东西完全就是用一点少一点的存在。 直到符咒再也承不住更多韵力了,客京华才收回手带上三张避煞符跃入水中,扶桑握着树枝紧随其后。 来到水下的客京华松开手,三张符纸轻飘飘地荡到邪气最重的位点。 片刻后,暗处的避煞符金光乍现崩然爆裂。 客京华一挥手,罩身法顷刻护住他和扶桑以防被余波误伤。 爆炸仍在持续,空旷的四周逐渐出现了隐约的裂痕。 客京华俯瞰着脚下黑幽幽的水底,心中升出丝许不安。 与此同时,陈清悄无声息地来到孟长舟的卧室。 孟长舟盘坐在床榻,双目并未睁开:“有何贵干?” 陈清走到床边睨着孟长舟,桃花眼中杀意狠戾。 孟长舟双目之下流出血泪,“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给我下毒?” 陈清将柳叶刀抵在他的额心,嘴角勾出残忍的笑意:“好玩。” 孟长舟睁开洇满血的双眼,平静地直视前方:“回去吧,我不想和宫里人扯上关系。” 柳叶刀划开孟长舟的皮肤,陈清冷声道:“石海城七年未变到底是谁在从中作梗?” 一行鲜血自额头流淌到面中,孟长舟淡漠道:“快逃吧,谁也救不活石海城。” 语毕,孟长舟安详地闭上眼随即化作一团血雾摆成了一个字——死。 陈清定在原地望着血雾散去,脸上笑意尚浅眸中却淬着彻骨寒意。 伽蓝寺池底金光暗淡平息,水底原貌尽数展露,入目皆是残肢断臂,人头烂肉垒成堆,充斥着腥臭难闻的腐尸味,水下分明是一个偌大的埋尸窟。 扶桑呆滞地盯着着面前惨绝人寰的景象,一句话都说不出。 客京华低声点醒他:“全烧了吧。” 扶桑回过神来,手掌心当即翻出真火符。 正当两人准备动手时,身负重伤的陈清兀然出现了。 客京华略一迟疑道:“陈清,你怎么在这?” 陈清捂住左肩的腥血淋漓的左肩,呜咽道:“京华,我好疼。” 此时此刻此地,陈清的显身尤为古怪。客京华明知其中可能有诈,但仍旧迈开了步子想去扶住这个饱受痛楚的陈清。 风驰电掣之间,一把利刃当场将陈清穿膛而过,三人皆是措不及防。 扶桑一眼便认出了这柄赫赫有名的帝王剑——问天。 客京华顿时错愕,陈清身后又是一个陈清! 还没等陈清拔出剑,刺死之人已经化成血雾散开了。 客京华蹙起眉,半信半疑道:“陈清?” 陈清眸中冷冽转瞬被柔情所替,“是我。” 话音未落,陈清猛地一口心头血咳出,随后他唇角牵起一丝苦笑,任由身躯直直坠入水底尸堆。 “陈清!”客京华迅速闪身,抓住陈清的手将人捞了回来。 阵点之内一阵动荡,残尸转眼间幻化成恶鬼,一个个张牙舞爪地朝客京华伸出骨手 客京华抱着陈清来到扶桑身边,“你先带他去求医。” “客兄弟你...”扶桑话到一半打止,赶忙伸手接稳陈清。 客京华祭出平安转身直面无数厉鬼,“你们快走吧,不必担心我。” 红衣灼眼,墨发纷扬,少年清逸傲然的模样令人莫名心安。 扶桑悄然移开视线,离开之前叮嘱了一声“多加小心。” 客京华举起长剑横架于面前,抬指按在剑脊处,将鲜血一路抹到剑尖。 众鬼们嗅到灵霄神血的气息疯了似的狂扑而来,客京华一人一剑无所畏惧,剑过之处,无一生还。 一只厉鬼转瞬即逝的刹那间,客京华目光一凛窥见玄机——这只不起眼的厉鬼正巧和他初到石海城遇见的炒饼老头撞脸了。 远处的城主府里,孟儒注视着少年肆意杀伐的场景,眼中满是痴迷的贪欲,“马上就是我的了。客京华,你只能属于我。” 扶桑带陈清来到医馆,老郎中给陈清把脉时眉头紧锁长叹一声。 扶桑见状慌得不行,着急道:“大夫,他不会要死了吧?他不能死啊,至少别死在我身边。” 老郎中清咳两声:“他这是怎么搞的?” 扶桑咬牙道:“我要是明白就不会来找你了。” “老夫从医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摸到乱成这样的脉象。心亏而血涨,外弱而内沉。”老郎中看向床上的陈清,哀叹道:“险啊,危啊。” “大夫,你一定要救活他啊。”扶桑大惊失色,“他要是死这里了,我们都要活受罪啊。” 老郎中抚着白胡子揣摩着:“这个年轻人看样貌确实矜贵的紧,莫不是个皇亲国戚?” 扶桑摆了摆手,无奈道:“你先治再说吧。” 老郎中劝阻道:“小伙子,你也不能病急乱投医吧。” 扶桑一听来气了,“什么病急乱投医!你不就是专门治病的医师吗?上次说何不应宫寒的也是你吧?” 老郎中坦言道:“可我本职工作是个兽医啊。” “...”扶桑一时无话可说,心里已然向陈清致歉千遍。 “这样的脉象大抵只能靠他自身来稳定。”老郎中倒了杯茶递给扶桑:“平常药材往往补一脉,反而会加剧紊乱的病情。” 扶桑喝口茶压压惊,“那要是稳定不了呢?” 老郎中郑声道:“爆体而亡,失智癫狂。” 扶桑听罢一口茶水全喷出来了,只求着陈清别这么草率地死了。 不多时,客京华毁完阵点回来了。他双臂一展推开门,急切道:“陈清呢?怎么样了?” 扶桑指着躺床不醒的人,“这里呢,生死未卜。” 客京华阔步走到床头蹲下身试了试陈清额上的温度。 扶桑站到他身边,低声道:“目前情况不是很乐观,只是靠他自愈了。” 客京华只道:“他发烧了,麻烦端盆凉水。” 老郎中连忙捧上来一个装满水的木盆摆到客京华身边。 客京华拧干毛巾搭在陈清的额头上,向扶桑交代道:“今晚我来照顾陈清,破阵的法子我找到了,不难。” 不难二字,客京华说的太轻,扶桑不由地信以为真。 客京华拍拍他的肩,笑道:“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扶桑揖上一礼,恭声道:“言重了。如有需要,尽管吩咐。” 扶桑告辞客京华后带上酒去探望何不应。 何不应一见徒弟来了,激动道:“你们有没有进展啊?我明天可就要死刑了。” “死你个头。”扶桑翻了个白眼:“我们先把阵破了,你自求多福吧。” 何不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是阵法啊,我说怎么怪怪的呢。” 扶桑将酒坛子扔给他,“你这几天待在牢里有什么发现?” 何不应撕开坛口的缝纸,低声道:“这所监狱里一个活人都没有。” 扶桑拧起眉头陷入沉思,联想起先前种种。 何不应仰头灌了一口烈酒,“恐怕不止这所监狱了,连着整个石海城可能都没人了。” “埋尸窟为点,石海城为面。人为暗棋,鬼占肉身。”扶桑低喃着幡然醒悟道:“殓尸囹圄!” 失传已久的千古第一邪术——殓尸囹圄,布阵者以身入局成为阵点,随后虐杀活人压于阵棺之下,冤魂重塑肉体成为布阵者的傀儡,所见所闻皆可传递到阵点,存亡全凭布阵者决定。 旷古时期,殓尸囹圄本为战争所研,用以将敌国子民作为不死之卒收入麾下。 想着想着扶桑逐渐背后发凉,倘若何不应真猜对了,那么石海城七十万子民该埋何处? 第41章 如意郎君 深夜下了场秋末雨,凉丝丝的雨息掺着风色,稍不注意就染寒了。 迷迷糊糊之际,陈清半撑起眼皮,双眸中一片恍惚。 客京华见他醒了赶紧端来温水,关切道:“喝点水吧,你都烧了两个时辰了。” 陈清重新关上眼,一言不发。 客京华坐到床头扶起陈清,把茶杯凑到他唇边,“你张张嘴。” 陈清无动于衷。 客京华抬手掐住他的下巴,强硬地灌了半杯温水下去,而后细致擦干净陈清唇角的水渍。 陈清往客京华怀里贴了贴,“好冷..” 客京华试了下他额上的温度,还是没退烧。 陈清斜靠到客京华胸膛上,整个人微微战栗。 客京华索性抱住了他,还体贴地将床褥扯上来点盖住陈清。 屋外秋雨淅沥落叶无声,屋内一盏烛灯两人相拥。 浑浑噩噩的梦魇没完没了地缠着陈清,他只能万般依恋地躲进客京华的怀抱里,以此寻求慰藉。 客京华一下下抚着陈清的后背,哄小孩似的:“不怕不怕,在呢在呢。” 陈清嗓子哑的厉害,“你是谁?” 客京华回应道:“我是客京华。” 陈清已经烧的神志不清了,“是来杀我的吗?” 客京华轻笑道:“是来疼你的。” 陈清脸上尽是茫然,“你骗我。” 客京华轻轻拍了拍他的背,柔声道:“不骗你,我不骗你。” 陈清木讷地眨了眨水雾朦胧的眼,一行苦泪缓缓滑下双颊。 客京华慌得直接用衣袖帮他拭泪,“怎么就哭了呢?谁欺负你了?” 压在心头的悲戚瞬间席卷而来,陈清一个劲的掉泪,完全听不进半句劝。 客京华又是顺背又是擦泪还要哄人,“不哭不哭,是我说错话了,是我错了好不好?” 陈清只是死死揪住客京华的衣襟,哭的泣不成声。 “娇娇,莫苦了要得不?脸要花花喽。”这下给客京华茼山话都急出来了,实在舍不得陈清哭的这么委屈 陈清无助地摇着头,声线都在抖:“从没有人疼过我,求求你不要骗我。” 客京华感受到胸前的湿意,连忙答应道:“好好,我也求求你不要再哭了。” 不一会儿,陈清逐渐安静下来,温顺地倚在客京华身上阖眼陷入了沉睡。 客京华长舒一口气,垂眸看着怀中的陈清,方才他哭的太凶这会儿眼尾鼻尖都泛着红晕。 “你到底在怕什么呢?”客京华揩去陈清眼尾那点余泪,悄声道:“都管我叫如意郎君了,还怕我圆不了你的愿吗?” 次日清晨,陈清醒的昏昏沉沉。 “你醒了?”客京华伸手探了下他的额温,“好在烧是退了。” 陈清坐起身接过客京华递来的瓷杯,喝了口水润润嗓子,“我躺了多久了?” “一晚上。”客京华随问道:“陈清,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哪怕陈清现在头都要痛裂了面上依旧一派轻描淡写,“我没事,毁阵点的时候你有伤着吗?” “伤不到我。”客京华朝他笑了笑,“那要不要先吃个早饭?” 陈清掀被子的动作一顿,“好。” 老郎中拿来了两碗肉粥,“二位趁热吃吧,都是现做的。” 客京华只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老郎中。 老郎中将肉粥摆在木桌上,谄笑道:“要我再去买点别的吗?” 客京华冷不防问了句,“下毒了吗?” 老郎中急忙自证清白道:“再借我一百个胆子,我也绝对不敢害您啊。” 客京华瞥向那两碗热气腾腾的肉粥,“从我们进城开始,这一切就都是你的计划吧。” 老郎中满头雾水道:“什么计划?您在说什么呢?” 客京华只道:“为何要把我带去荷花池?” 老郎中稍稍愣住,随即咧开嘴笑道:“荷花很像你,出淤泥而不染。” 客京华挑挑眉,“所以呢?” 老郎中目光紧攫着客京华,“那里本来是你的棺材,我想先让你熟悉一下。” “我不会让你的身躯受到半点损伤。”老郎中说着扭头盯向坐在床上的陈清,“但我很想杀了他。” 陈清淡然道:“为何?” “没想到你还真能令他动容。”老郎中面色僵硬道:“要是没有你,他早就是我的了。” 陈清不由地心情大好,弯起眼道:“过奖了。” 老郎中一下无言以对,没料到他会是这个反应。 客京华勾起唇,戏谑意味十足,“如果你只有这点伎俩的话,就不要拿出来丢人现眼了。” 老郎中自顾自地大笑起来,赞许道:“这才是你客京华该有的狂妄啊。” 客京华不明所以。 老郎中那张遍布皱纹的脸上展现出扭曲的爱慕,“小白脸也好,傻大个也罢。你为什么要担心这些弱者的死活呢?” 陈清想了想,这个小白脸应该是指的自己吧。 “弱者?”客京华脸色彻底冷下来,“等我找到你了,定要撕烂你这张嘴。” 老郎中化作血雾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唯有善心,最为害人。” 午时三刻,何不应被侍卫扣押到了刑场。 “冤枉啊!我命不该绝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何不应鬼哭狼嚎道。 客京华和陈清站在人堆里默默围观。 几个人上来扒掉何不应的衣裳,何不应大吼道:“脱我衣服做什么!士可杀不可辱!” 侍卫按住他的肩膀解释道:“你是腰斩,光着身子好办事点。” 何不应闻言大惊失色,“那个竹竿子不是说斩首吗?!” 刽子手往刀背上喷了口白酒,狞笑道:“大家伙都交了钱,希望恶人死的更惨。” “徒儿,救我啊!”何不应拼命大喊道。 话音方落,扶桑及时出现在了刑场内,悠闲道:“刀下留人。” 何不应轻松挣开手铐,顺便一脚踢翻刽子手,还不忘抱怨道:“再晚点师父都要变尸体了。” 何不应一路横扫到扶桑身边,而后扛麻袋似的将扶桑扛在肩上,一溜烟跑出了刑场。 众目睽睽之下,两人就这么逃之夭夭了。扶桑甚至手都没动,仅凭一句话就劫了刑场。 客京华目送着两人离开,感慨道:“山下的师徒都挺精彩啊。” 陈清细思一番客京华遇到的师徒——应山雪和柳如依,何不应和扶桑,他和庞宁。 “他们好像跑远了。”客京华说着牵起陈清的手,迈开步子追上去。 四人在一个阴暗的巷口汇合,扶桑首先去问客京华,“客兄弟,难道你知道布阵者是谁?” 客京华摇摇头。 扶桑疑惑道:“那你为何说不难?” 客京华轻而易举地讲出了一个难如登天的法子,“来多少,杀多少。” 扶桑试探性问道:“那你是清楚所有阵棺的位置吗?” 客京华又摇头。 扶桑追问道:“不毁阵棺傀儡怎么散?” 客京华反手亮出平安,“宝剑在手,鬼怪难留。” 师徒俩啧啧称奇还以为是剑厉害,其实是客京华的血厉害。 “少侠三思。”陈清作为知情者自然不会让客京华放血除鬼,笑着提议道:“找出布阵者会不会简单点?” 客京华抱着平安问道:“怎么找?” 陈清不答反问道:“谁最馋你?” 扶桑居然转脸看向了何不应。 “诶!我只是想和客兄弟携手重振剑道之光。”何不应掷地有声道。 客京华拧起眉头:“孟儒?” 陈清眼底荡开暧昧的笑意,“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客京华表情一下子复杂起来,心里希望孟儒是想盗而非奸。 见客京华这个吃了苍蝇的神态,何不应倍感新奇:“孟儒是谁?” 陈清只道:“竹竿他儿子。” 第42章 我怕死啊 扶桑使劲推了推何不应的胸膛,低呵道:“别挤我,何不应!” 何不应整个人缩在扶桑怀里,反驳道:“你怎么不去说说客兄弟!?” 客京华双臂搂着陈清的脖子挂在他身上,咬牙道:“你干脆叫陈清把我揣兜里得了。” 三个人各有说辞,陈清脸都要挤歪了愣是一句话没讲。 等巡逻的护卫走远了,几人才终于从狭窄的巷道里出来。 何不应闻到了臂袖上蹭到的檀香,疑惑道:“你们谁涂香了?” 其他三人皆是否定。 何不应忽然凑到客京华跟前,仔细在他颈边嗅了嗅。 客京华迅速退至陈清身后,眼神略带警惕。 何不应咧开嘴憨笑道:“客兄弟,你还蛮香的嘛。” 扶桑无奈道:“这人属狗的,平常没事就兽性发作。” 陈清递给何不应一个小药瓶。 何不应是礼不拒,嘴上象征性问了句:“这是做什么?” 陈清回他四个字——“增时壮阳。” 何不应一怔,随即怒叱道:“三十男人一枝花!你懂个屁啊!” 一行人鬼鬼祟祟地潜入城主府,整齐地扒在墙檐上偷瞄。 半个时辰后,何不应打着哈欠道:“还不如直接入室抢劫来的快。” “客兄弟,你觉得呢?”扶桑扭头看向客京华,发现这孩子已经睡得很安详了。 陈清举着衣袖帮客京华挡点光,悄声道:“他昨夜估计没睡。” 何不应索性靠着扶桑闭上眼,疲倦道:“那我也休息会儿,这几天夜里都没睡好。” 扶桑心里纳了闷,难道这些天才都是一个死懒做派的? 一炷香的功夫,客京华便悠悠转醒了。 陈清伸手将他额角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醒的真好,太阳马上落山了。” 客京华抬手想揉眼睛。 陈清先一步牵过他的手用帕子细致擦干净,浅笑道:“还说不是脏手小孩?” 这俩的互动看得扶桑寒毛直竖,当即一巴掌拍醒酣然沉睡的何不应。 何不应摸了把脸,显然是被拍懵了。 扶桑皮笑肉不笑道:“天色已晚,三位大爷是准备入室抢劫还是躺床睡觉啊?” 何不应首先提议道:“要不我们先去吃饭吧,这都忙活大半天了。” 客京华和陈清一齐点头。 扶桑嘴角抽了抽,很不理解何不应这个“忙活”是怎么敢说出口的。 吃饱喝足的四人重返城主府一探究竟,先是来到了孟氏父子的庭院。 重塑肉身的孟长舟坐在院子里沏茶,招呼道:“诸位贵宾,恭候多时了。” 何不应质问道:“竹竿子,你儿子呢?” 孟长舟没搭理他,自顾自道:“书房里有一个藏宝间,你们可以去逛逛。” 扶桑不欲和他多纠缠,“我们没兴趣欣赏你的藏品。” 孟长舟嗤笑一声,好声劝道:“反正你们现在也找不到我,去看一下又何妨呢?” 陈清笑而不语。 “我只是想给京华看看我的宝物罢了。”孟长舟喝了一口热茶,补充道:“闲杂人等识相的话就快滚吧。” 何不应缓缓亮出正宗,笑道:“好巧不巧,我也相中客兄弟了。” 孟长舟站起来俯视着何不应,“就是因为有你这样的臭鱼烂虾,所以他才次次心软遭罪。” 转眼间,孟长舟身首分离,正宗剑身之上甚至没有沾到鲜血。 何不应一脚踩碎孟长舟的头,“你要是敢把他带坏了,老子就把你千刀万剐了。”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孟长舟说的藏宝间,里面陈设和藏品都很简单,有序地罗列着一些瓶瓶罐罐,却又给人一种诡异阴森的感觉。 客京华先试了一遍显真诀,然而并没有什么变化,随后又准备用手拿。 “讲究点。”陈清说着迅速给客京华那只手套上玄丝手衣。 何不应毫不讲究地捏着一只瓷杯向扶桑展示。 扶桑眼疾手快地往上面贴了张避煞符,符咒立刻暗淡失效。 何不应唏嘘道:“真有这么邪乎吗?” 陈清将柳叶刀抵在釉罐表面,稍微用力竟然划进去了。 见他若有所思的模样,客京华好奇道:“怎么了,陈清?” 陈清平静道:“这些物件都是人做的。” 何不应忙不迭地放下手中的瓷杯,心里膈应得慌。 扶桑甩了张帕巾给他,“用完直接丢了。” 何不应一边揩手一边调侃道:“客兄弟,你还真是魅力无穷大啊。这种变态都馋你身子。” 客京华顺话道:“这魅力给你要不要?” 何不应瞟了眼似笑非笑的陈清,“大可不必,我怕惹上什么了不起的东西。” 陈清弯起眼问何不应,“想知道孟儒在哪吗?” 其他人皆是一脸期待地等待陈清的后话。 陈清沉默片刻后,慢条斯理道:“既然客少侠这么招人喜欢,那要是他跑了孟儒自然会现身来追。” 说罢他侧眸望着客京华,眉宇间尽是柔情,“带我逃吧,少侠。” 客京华略一失神,随即脸上扬起笑,“翌日天亮,即刻启程。” 四人分开后,师徒二人躲进了一片树林。 “徒儿,这个陈清到底什么来头?”何不应叼着根狗尾巴草,含糊道:“客兄弟为何这么信任他?” “我不知道。”扶桑翘着腿坐在磐石上,仰头问树上的何不应:“你明天走不走?” 何不应吐掉草根跳到扶桑身边,“肯定和他俩一起走啊。” 扶桑微微挑眉,“你也信任陈清?” “我才不信这种笑里藏刀的毒妇。”何不应俯下身和扶桑眼对眼,“但他这个法子确实没错。与其无厘头地四处碰运气,还不如逼人现身说法。” 扶桑撇开视线,“你真觉得他这样的人愿意冒险吗?” 何不应一屁股坐下,“他是哪种人?” 扶桑引用何不应的原话:“笑里藏刀的毒妇。” 何不应摸着下巴斟酌道:“按你的意思,这小子是真不想管事了?” 扶桑轻叹一声,“八成是猜到了阵眼在那里,但觉得你何不应斗不过呗。” 何不应很是不服,“开什么玩笑,小孩子光瞎操心了。” 扶桑翻了个白眼,“人家操心的是客京华,谁管你何不应啊。” 何不应抱起手臂,感慨道:“客兄弟也算厉害,净是招惹些稀奇古怪的人事。” 扶桑颔首表示赞同,心里默默替客京华捏把汗。 而客京华本人正在乐呵地擦着他的宝剑平安。 陈清坐在床边拍了拍身侧的位置,“快来休息吧,今天辛苦了。” 客京华走到陈清跟前,伸手覆上他的额头。 陈清勾唇道:“怎么样了?” “好着呢。”客京华放下手坐到他身旁,问道:“陈清,你为何想逃?” 陈清侧过脸看着客京华,拖着尾音道:“我想活命,我怕死啊。” 两人四目相对,客京华认真道:“我会保护你的。” 陈清噙着那丝缱绻的笑,“好啊,我只念着你了。” 第43章 你个二货 深夜死寂,月凉如铁。 孟长舟悄无声息地来到门口,嘴里念念有词:“为什么要逃呢?和我融为一体多好啊。我那么痴迷于你,你的身体只能是我的。” 房内,客京华蓦地睁开眼,凝神留意屋外的动静。 陈清则是闭着眼装不醒。 外面传来孟长舟窸窣的脚步声,客京华坐起身来刚好看到了他踱过窗户的身影。 陈清侧过身,似不经意地搂住客京华的腰。 客京华拍拍他的手,轻唤道:“陈清,醒一醒。” 陈清缓缓抬起眼皮,惺忪道:“怎么了?” 客京华瞳孔骤缩,不由地攥紧陈清的手——孟长舟正死死地盯着自己,近三米的身形斜歪在窗口,瘦削的长脸上露出渗人的笑容。 孟长舟蠕动着双唇,“来找我吧,我把石海城的真相都告诉你。” 客京华吓得有点恼,“我不。” 陈清回握住他的手,没好意思笑出声。 孟长舟桀笑两声后双手扒住窗沿准备跨进来。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拿起床头的平安,二话不说拔剑出鞘。 孟长舟目标明确直取陈清,客京华挥剑斩断他伸出的右臂,而后一脚将其踹出去五米远。 “别着凉了。”陈清还不忘给客京华套上外衣。 “谢谢。”客京华警惕地盯住倒在墙角的孟长舟。 孟长舟慢慢撑开嘴,大量的粘稠黑浆狂泄而出,参杂着眼球牙齿淌了一地。 客京华蹙起眉,赶忙蹬上靴子准备先带陈清离开此地。 陈清快他一步穿戴好,好整以暇地等着客京华来拉自己。 客京华扎着马尾问陈清,“平常怎么没见你穿这么快?” 陈清只道:“事态紧急,怕你丢下我跑路了。” 客京华牵起陈清的手往外跑。 推开门那一刻,客京华有点傻眼了。 人,好多人,人山人海将里里外外堵得水泄不通。 孟长舟吐完后身躯逐渐臃肿膨胀,五官扭曲成一团,下半身长出残肢断臂,变成了一头三丈高的怪物。 前是人民后是鬼怪,客京华直接掏出避煞符炸开前路。 两人一路朝着城门奔去,途中城内老百姓蜂拥而至,纷纷加入了追剿大队伍。 客京华心里默默算了算避煞符的数量,反手将最后一张避煞符贴在了陈清身上,然后速捏风诀托风而逃。 “放箭!”城墙之上,一声令下,万箭齐发。 罩身法速显护住周身,客京华取出真火符往空中抛去,随即勾起唇打了个响指。 箭矢上乍然冒火,淬上真火的万千利箭正中后面蚁集的人群,赤烈火势混着鬼哭狼嚎顷刻间铺天盖地。 何不应手执长剑站在城头,俯瞰着地上壮观的景象。 “何不应!剑不用还我!”身后的扶桑一挥树枝,划开了卫兵的脖子。 何不应出神地注视着不远处镇定自如的客京华,少年一袭红衣艳压所有。 “别愣了!你个二货!”扶桑忍无可忍,当即抬脚踢在何不应的屁股上。 “我靠!有你这么坑师父的吗?!”何不应当场从四十米城墙跌落下去。 在临近摔死之际,何不应翻腕将正宗插进墙体,借势缓冲险险保命。 扶桑跟着跳下了城墙,转眼间轻盈点地。 何不应嬉皮笑脸道:“好徒儿,你这轻功用起来都要化成嫦娥了。” “少贫嘴了。”扶桑面无表情地看着前方围上来的众人。 何不应好奇道:“杀了他们的话,会不会再给我判个死刑?” “你能杀再说吧。”扶桑接话道。 何不应话锋一转,“跟这些行尸走肉没什么好比划的,我们去找客兄弟吧。” 扶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何不应扛肩上了,惊讶道:“何不应,你搞什么鬼啊?!” 何不应一手扣牢扶桑的膝盖一手挥剑开路,正宗狂舞血肉横飞,活生生劈开一条过道。 扶桑濒临颠簸到吐的边缘,捂着嘴道:“快放我下来。” 何不应仰头瞄了眼天上的客京华,手上蓄力将扶桑投掷出去,“徒儿,走好!” “何不应—”扶桑边飞边怒吼。 “小心。”陈清揽过客京华的腰,躲过飞来横物。 客京华定睛一看——扶桑! “客兄弟,帮个忙!”扶桑猛地伸出手揪住客京华的衣襟。 客京华神速抓住他的手腕将人拽了回来。 还没等扶桑说谢风诀时限就到了,三人脚下一空直直坠落。 何不应在下方展开双臂,大喊道:“别慌!我来接你们!” 扶桑本可以踩着何不应的脸平稳着落,谁知途中陈清突然扯了他一把,正好让其迎面撞翻了何不应。 四人摔做一团,师徒二人当了陈清的活肉垫,客京华则被陈清护在了怀里。 “快起来啊。”最底层的何不应闷声骂道:“三个缺心眼的混账玩意,早知道不接你们了。” 话音未落,堆在身上的重量一下子就撤干净了。何不应还寻思着几人动作怎么这么快,忽然一只大脚闯入眼帘缓缓压下来。 何不应翻身滚到一边,咬牙切齿道:“原来是来事了闪得快啊。” 扶桑仔细观察着眼前这一坨庞然大物,恶心到令人作呕。 何不应掸了掸臂袖上沾到的灰尘,还有闲心开玩笑,“客兄弟,这就是你的仰慕者啊,这长得也太不尽人意了吧。” 客京华搭腔道:“何止是不尽人意了。” “荷花池池底。”陈清眺望山腰处的伽蓝寺,“孟儒的真身就藏在那里。” “好小子,你果然猜到了!”何不应竖起大拇指,“嘴巴你是缝起来了,硬是要大难临头了你才肯拆。” “你要是说我是猜的,我能有什么办法。”陈清凑到客京华身边,无奈道:“再说了,我有必要瞒着你吗?” 何不应哼了声,“口蜜腹剑。” 人潮仍在涌动,不死之卒源源不断地围上来。 何不应挽了个剑花,从容道:“这里交给我们,客兄弟你去那边吧。” “我们是指谁们?”扶桑提问道。 “你和我。”何不应答道。 扶桑对此很是抗拒,“那还是别了,我跟着客兄弟好些。” 何不应搭过扶桑的肩,和善道:“两两公平分配,不然你和陈清留下?” 扶桑沉声道:“还是和你好一点。” 受他们无视已久的怪物陡然暴怒,随手捏了人砸过去。 一声巨响四人各自避开,何不应瞅着地坑里一滩零碎的肉泥啧啧称奇,“客兄弟,你这个仰慕者力气不小呢。” 客京华只道:“何大哥,扶桑的佩剑借我一下。” “接好。”何不应立刻将正宗抛给他。 客京华迅速握剑涂血后还给何不应。 陈清见状眉心微动。 何不应眼底划过惊色,爽快道:“谢了,客兄弟。” “小事一桩。”客京华说罢与陈清一同赶往伽蓝寺。 第44章 玉莲岚竹 神殿内,金佛巍峨。孟儒跪在蒲团上,一遍遍默念自己的私欲。 待他拜完香迈出门槛,客京华与陈清正好到了。 孟儒清秀的面庞上展露笑意,“我等了你很久,二十年来我一直在等一个你这样的人。” 客京华果断祭出平安,“你等到了,我来杀你了。” 孟儒没接话而是看向了陈清,“你还是太过于意气用事了。” “二十年吗?”陈清唇角牵起一抹轻蔑的笑,“困在死城二十年的滋味不好受吧。” “的确难熬。”孟儒释然道:“所以客京华的出现于我而言如同救赎。” “阴谋诡计,漏洞百出。”陈清笑着嘲讽道:“就这还馋人家身子呢?” 孟儒问道:“那天晚上为什么不杀了我?” 陈清转头面向客京华,深情款款道:“比起你的死活,我更在乎他的安危。” 孟儒浅叹一声,“二位终将会害了对方啊。” 剑光凌起,平安瞬息斩下。孟儒连退数步,擦着刃缘躲过这一击。 客京华倏地闪身到孟儒眼前,眸中杀意毕露,“我说过我要撕烂你的嘴。” 孟儒紧盯那双金光暗涌的眼,兴奋不已道:“别让污血脏了你的手。” 客京华挥剑的动作一顿,愕然地看着这极度血腥的一幕——孟儒双手扒开自己的嘴角,猛地用力撕开了唇畔,顿时鲜血四溅。 孟儒顶着这张血肉淋漓的脸说道:“石海城的秘密由我来告诉你吧。” “少恶心我。”客京华毫不犹豫地砍下去,当场将孟儒一分为二。 “没人能救石海城,石海城里无人可救。”孟儒低喃着化作一缕血雾往山下飘起。 何不应一招横斩数千邪,剑身之上除了客京华的血其余污秽丝毫不曾沾染,那只庞大的怪物硬抗数剑此时已经奄奄一息了。 “也不怎么样嘛。”何不应环顾周身数不清的人,兴致索然道:“阵仗倒是摆的挺吓人,原来都是假把戏啊。” 扶桑一树枝拍在何不应的后脑勺,呵斥道:“装什么装,都杀了再装。” 何不应耍滑道:“都杀了的话,能不能一笔勾销欠你的钱啊?” 扶桑不为所动,“你就是今天死这里了,我也会去阴间找你要债。” 何不应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片绯色衣角,睛光顿亮,“客兄弟!” 客京华手执平安乘风而落,“你们没受伤吧?” 何不应摆摆手,朗笑道:“没呢没呢,对付起来和切菜一样。” 扶桑视线游离在客京华身边,好奇道:“你家陈清呢?” 客京华回答道:“他留在伽蓝寺安全些。” 扶桑追问道:“你们那边怎么样了?孟儒解决了吗?” 三人还没细讲,大地陡然一阵颤动,顷刻间黑云蔽月天地俱变。 “徒儿!”何不应率先抓过扶桑的手臂将差点跌进地缝的人拽了回来。 心有余悸的扶桑回眸望下去,背后便是一道深不见底的黑幽裂缝。 何不应双手握住剑柄,直直插进动荡的地面,“定!” 磅礴的韵力以何不应为中心一圈圈涟漪开来,余波所过荡尽邪祟。 随着时间的推移,石海城血淋淋的真相被逐渐剥开。 踩在脚下的尘泥皆化作烂肉残骸,道道地缝中传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声惨叫。黑云压城,赤月高悬,尸山血海。 亲眼目睹这人间炼狱般的一幕,饶是老江湖何不应此刻也傻眼了。 扶桑心惊胆颤地低下头,石海城七十万子民就埋在脚下。 石海城,尸海城,尸骸城。 那一缕血雾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怪物口中,客京华见状反手亮出四张真火符。 真火符注入韵力后迅速贴到怪物身上,熊熊烈火即刻燃起。 诺大的怪物再次发生畸变,身躯仍在加倍膨胀,额背上也隆起了一个巨型脓包,大嘴里滔滔不绝地呕出腥臭尸水。 何不应脸上笑意全无,厉声道:“徒儿,离开这里。” “何不应,为什么啊?”,扶桑难以置信地瞪向何不应。 何不应面无表情地盯住扶桑,“因为你可能会死在这里,不想死就老老实实躲到寺里去。” 扶桑神色一滞而后又不甘心地撇过脸。 何不应内心浅叹一声,扭头对客京华笑道:“客兄弟,我们俩并肩作战,肯定天下无敌。” “何不应,你还欠我五百四十三两。”扶桑咬牙说完气冲冲地离开了。 何不应走到客京华身旁,正宗和平安两剑并俦,玉莲配岚竹,彼此相映生辉。 伽蓝寺门外,陈清睥睨着山下尸横遍野的景况,桃花眼中眸光深邃。 “好久不见啊,小王八蛋。”一道妩媚的女声悠悠响起,令狐璇翘着长腿坐在檐角上,笑眯眯地俯看陈清。 陈清置若罔闻,并未搭理令狐璇。 令狐璇轻盈跃下,披帛恣意翩跹,紧随其后的是一袭黑衣蒙住口鼻的应山雪。 “你那么精于算计,可以算到自己的死期吗?”,令狐璇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 陈清侧眸瞥了她一眼,“算到了,却与你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死到临头就是嘴硬。”令狐璇妖瞳乍现,手中的素白软剑直刺陈清要害。 陈清从容不迫地从袖口里取出那张金光流溢的避煞符,罩身法成功挡下这致命一击。 “恐怕这也是那位红衣少爷送你的吧。”令狐璇弯起狭眸,轻笑道:“眼下你已是一个废人,哪里作的了浪啊。” 陈清唇角牵起一个不屑的弧度,“你又能拿我怎么样呢?” 令狐璇紧咬牙关,愤懑下令道:“阿雪,杀了他。” 应山雪得令而动,一拳砸在罩身法上,屏障崩然碎裂。 眼看着那只血手就要掏进陈清的心口,千钧一发之际扶桑及时赶到,随即双臂一伸推开陈清。 应山雪并未迟疑马上转换攻击目标,扶桑侧身跳到陈清身边。 “我打不过。”扶桑坦诚道。 “先打再说。”陈清只道。 “好,那你呢?”扶桑偏头看过去,陈清已经丢下他溜远了。 令狐璇见状掩袖轻笑两声,“你们人族果然个个自私自利啊。” “大姐,你别误会了。”扶桑折下一截娑罗树枝指着令狐璇,“一个人自私自利并不代表所有人都这样。” “我看你们这些人的教养都撂在娘胎里了。”令狐璇说完抬手出招,应山雪手捏剑诀一齐逼向扶桑。 扶桑挥枝先化开令狐璇的招式又旋身避过应山雪的飞剑。 谁料应山雪这一剑压根不是对准的扶桑,而是庙里的陈清。 扶桑当即翻腕将树枝扎在剑柄上,一声峥鸣过后,扶桑被浩荡的韵力震飞。 没等扶桑缓过神来,应山雪一手成爪拍在他脸上狠狠按下去。 伴随着沉重的撞击声,扶桑整个人嵌进土里,大口大口地吐出鲜血。 令狐璇估摸着时间快到了,疾声道:“别管他,去寺里。” 妖怪不入庙,应山雪只能独自前往伽蓝寺追杀陈清。 身负重伤的扶桑顽强地抓住应山雪的脚踝,企图阻止他的行动。 令狐璇直接将剑钉进扶桑的掌心,呵笑道:“你别急,下一个就是你了。” 扶桑见拦不住这俩了,干脆头一歪装死,心里千万遍祈祷陈清别死。 “休伤吾徒!”剑势破风袭来,何不应屠城而归。 令狐璇拎起扶桑抛向山下,趁着何不应救他的间隙,唤了声“阿雪”后毫不犹豫地转身逃了。 第45章 青衫木簪 客京华率先赶到陈清身边,关心道:“你有受伤吗?” “没有。”陈清俯下身仔细打量着客京华,柔声道:“你呢?有没有伤到?累不累?” 客京华耳尖红了点,撇开眼道:“没有,不累。” 陈清眼底笑意愈发柔软,“好厉害呢,小郎君。” “陈大夫,快救救我徒儿。”何不应抱着扶桑来到寺里,急切道:“你治好他多少钱他都会出。” “何不应,你闭嘴。”扶桑咬牙切齿道。 陈清快速替扶桑把完脉,递了两个小药瓶给何不应。 等何不应将喂下药丸后,陈清笑眯着眼报价道:“一百两问诊费,三百两医药费。” 扶桑闻言猛咳两声,暗骂陈清是个黑心大夫。 何不应倒是一点意见没有,连忙往扶桑钱袋子里掏了四百两给陈清。 “感谢。”陈清心安理得地收下元子。 何不应搭过客京华的肩,扬声提议道:“客兄弟,不如咱俩今晚结义吧,正好地方也应景。” “啊?”客京华满是茫然。 “你不愿意啊?”何不应故作凶狠道:“和我何不应称兄道弟你还不乐意啊?” “不愿意。”客京华老实道。 何不应把脸凑得更紧,好声好气道:“那我退一步,你当我哥行不行?” 客京华微微蹙眉,“你方才是伤到脑子了吗?” “客哥?客哥哥?”何不应掐着嗓子撒娇道:“哥哥,人家就是想和你亲近些嘛~” 客京华心里瘆得慌,“你再这样我真要吐了。” 何不应瘪瘪嘴,蛮横道:“你爹是谁啊?我要他认我做干儿子算了。” 客京华报上客多多的名讳,顺带补充道:“我家在茼山,你可以上山找他。” “你娘是齐昭炀?”何不应听了连连摇头,“算了算了,我们还是做挚友吧。” 客京华挑挑眉,饶有兴致道:“你认识我娘?” 何不应摸着下巴琢磨道:“你娘是我大师姐,我应该算你半个师叔吧。” 客京华追问道:“为何是半个?” 何不应这人也坦率,“因为她早些年违反门规被除名了,否则掌门之位也轮不到我这个晚辈了。” 客京华若有所思地缓缓点头。 说到这茬,何不应立刻怨声载道,“你这样的掌中宝压根不懂其中苦哟,武侯门每天开支缴用的账单能堆成山,看的我头都是大的。” “站着说话不腰疼。”扶桑的嘲讽声从身后传来,“执掌十多年来,你何不应看过一次账本吗?” “我头疼,我不看。”何不应告饶道。 客京华对这些家长秘闻很是好奇,“何大哥,我娘犯了哪条门规?” 何不应竖起两根手指,“一是私通商贩,二是勾搭同门。” 客京华表现出前所未有的不解,“什么?勾搭谁?” 何不应尴尬地摸了把鼻子,眼神四处乱飘。 客京华大吃一惊,“你?真假啊?” 何不应扬扬下巴,得意道:“千真万确,你何大哥不知道多少迷弟迷妹呢。” 客京华干笑两声,不再多言。 “你还好意思说人家不守规矩。”扶桑翻了个白眼,揶揄道:“你一个掌门又守过哪几条戒律?” 何不应对此很是不服,“武侯门标配的青衫木簪我是不是穿了一辈子?” 扶桑扯起擦伤的嘴角,冷笑道:“负债累累的老赖买不起新衣裳也正常。” 师徒俩你一句我一句地吵囔,陈清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 “陈清。”客京华轻轻扯了扯陈清的衣袖,悄声道:“方便说两句吗?” “你俩嘟囔啥呢?有什么事不能明面上讲吗?”何不应先声道。 客京华只是对陈清眨了眨眼。 “无妨。”陈清似笑非笑地瞟了眼何不应,“不然有些人又要疑神疑鬼了。” 何不应眯了眯眼,索性道:“那你讲讲石海城这片广土接下来会如何善后?” “与你何干?”陈清弯起眼反问道:“石海城难道还是你武侯门的地盘吗?” “兔崽子。”何不应气得牙痒痒。 陈清见好就收,慢条斯理道:“如今石海城已是空城,交不上税朝廷自然会派人来收地。” 扶桑随问道:“你怎知孟儒会在伽蓝寺?” 陈清兴致缺缺道:“肉身不借佛息如何镇得住几十万冤魂?” 客京华颔首保持沉默。 陈清侧脸望向他,唇角噙着笑:“空话都说完了,也该少侠开口了吧。” 客京华实在是太多疑虑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只道:“你身子好些了吗?” 陈清略微怔住,随即柔声道:“我没事,劳烦少侠挂念了。” 客京华拍拍他的肩,欣然道:“没事就好,我们何时出发?” “你们去哪啊?”何不应凑过来些,打岔道:“我们师徒俩去战神峰参加乾席宴,瞧瞧能不能顺路呗。” “乾席宴是什么?”客京华问道。 “简而言之,就是各方势力攀比吹嘘揽资助。”何不应概括道。 客京华略显诧异,“那我爹岂不是也要来?” 何不应摆摆手道:“你爹本身就是最大的资本,哪里还要揽啊?” 客京华闻言眉眼舒展,心下松了口气。 他这个反应落到陈清眼里,倒是惹人生疑了。 “我记得你先前说过要去战神峰拜师吧?”何不应躬下腰盯着客京华的脸,苦口婆心道:“你跟着你何大哥练剑,又帅又飒。干嘛非得吊死在战神峰上呢?” 客京华半垂眼帘,低声道:“何大哥,剑道巅峰是你吗?” 何不应拍着胸脯,语气骄傲道:“那绝对是我何不应啊,名副其实的一代剑宗呢。” “倘若真是这样,那就没必要学剑了。”客京华眸中毫无波澜,漠然道:“你很强,但还不够强。” 扶桑拧紧眉头,要知道客京华这句话相当于否定了整个修道界。 何不应用力往客京华背上拍了两掌,不怒反笑道:“好啊好啊。我这辈子就指望你了,客兄弟。” 客京华一头雾水,“指望我干嘛?” 何不应猛地搂紧他的肩,两眼范光道:“指望你之后与我共闯江湖啊,我俩一路高歌狂醉好不快意。” 客京华伸手试了下何不应的额温,“也没发烧啊?” “罢了罢了,你干脆也别去战神峰了。”何不应越说越兴奋,“趁着我们还年轻,即刻浪迹天涯吧。” 客京华生怕这人是癫痫犯了,小心翼翼道:“何大哥,你冷静点。” 扶桑抬手指着何不应,口吻僵硬地问陈清:“你真的不去管管何不应吗?” 陈清只是笑眼柔和地注视着客京华。 扶桑看着他这副模样顿时如遭雷击,这人是被鬼迷心窍了吗? 客京华艰难地扯着脖子远离何不应,提醒道:“何大哥,大夫在那边。” 何不应全然忘我了,开怀大笑道:“人生区区几十载,及时行乐活自在。我何不应一世苦短,理应游戏人间啊!” 第46章 酒难醉我 两个月后除夕将至,四人来到小镇谷笛,前往战神峰的最后一站。 “四位爷几间房?”店小二谄笑着问一行人。 “三间。”扶桑丢了个钱袋子给店小二。 “四间。”陈清伸手放了两个元子到柜台。 “你不和客兄弟同房我同,正好省了钱。”何不应迅速收走台上的两个元子。 陈清笑而不语。 客京华递了十两给店小二,“劳烦等下每间房送上好酒好肉。” 片刻后,客何两人来到房间。 何不应大大咧咧地瘫在床上,调侃道:“终于是轮到我伺候客少爷喽。” 客京华坐在椅子上给自己斟了杯温茶,漫不经心道:“陈清他最近老是睡不好,是不是换季的缘故?” “麻烦您给我倒一杯。”何不应手撑着脑袋,寻思道:“整年也不止这一次换季,你想想他之前有没有这样过。” 客京华将茶杯递给他,纳闷道:“之前也没见他这样过啊。” “那就是不乐意伺候你了呗,客少爷。”何不应拖着语调道。 客京只是抿了口茶。 “人家是大夫,有什么病况肯定比你先知道。”何不应吊儿郎当地坐起身,打趣道:“你不放心就去做一碗百合杏仁粥呗。” 客京华放下茶杯,“百合杏仁粥?” “安眠的。”何不应点头道:“我娘还没死的时候经常煮给我吃。” “谢了,何大哥。”客京华二话不说起身就走。 “你真去啊?你哪里像是会下厨的人啊?”何不应喊道。 客京华来到客栈后厨塞了几两元子给掌勺,恭声请教道:“前辈,请问百合杏仁粥怎么做?” 掌勺收下钱后拿来各种材料,开始手把手地教学客京华煮粥。 “你小子倒是肯花心思。”何不应瞅着一锅米白软糯的粥感慨道:“我要是女娃就嫁给你这样的男儿。” 客京华盛了一碗给何不应,杏眼亮闪闪的,“尝尝看,第一次下厨。” 何不应很给面地仰头猛灌一口,当即全喷到客京华脸上,“烫!烫!烫死我了!” “弱智。”客京华轻骂一声,随后面无表情地擦干净身上的粥滓。 “好吃的,非常好吃。”何不应喝完剩下那点残粥,极力吹捧道:“你简直就是厨子命啊,客兄弟!” “谢谢你啊。”客京华假笑道。 何不应干咳两声,“粥还是要趁热喝,你快给人送上去吧。” 客京华端着托盘将热腾腾的粥送到陈清房里。 陈清抬手抚去客京华额角的汗,温声道:“什么粥轮得到小郎君亲自送?” “亲手做的粥。”客京华笑着叮嘱道:“不好喝的话,记得再吃点别的东西。” 陈清失笑道:“怎么会不好喝呢。” “那我先走了,小心别被烫到了。”客京华说罢转身离开,步子有点仓促。 陈清瞥向桌上的百合杏仁粥,眸底不自觉浮出柔情。 出了房间后,客京华背靠门板深呼吸,慢慢平复剧烈的心跳。 路过的何不应见他这个少女怀春的神情,好奇道:“这是怎么了?你的一番好意被人拒绝了?” 客京华长舒一口气,尽量让语气镇定些,“没有,他说会好喝的。” “恭喜恭喜啊。”何不应敷衍道。 “何大哥,喝两杯?”客京华冷不丁冒了句。 “行啊,你请客。”何不应爽快答应。 两人找了家小酒楼,点上几碟下酒菜,准备痛痛快快大醉一场。 客京华与何不应碰了个杯,“何大哥,你有喜欢过一个人吗?” 何不应脱口而出四个字——“从来没有。” 客京华沉吟道:“你是单身老汉啊。” “臭小子。”何不应干完蛊中酒,反驳道:“我只是不想拘泥于情情爱爱,否则我现在儿子都比你大了。” 客京华给他续酒,“情情爱爱有何不好?” 何不应用力弹了下客京华的额头,“瞧你这小样儿我就觉得这玩意害人。” 客京华揉着额上泛红的痛处,很是不解道:“我怎么了?” “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值得你苦恼吗?”何不应将酒蛊怼过来,一本正经道:“不想万事空,你应该摒除杂念好好跟着我习剑。” 客京华再次与他碰杯,微微皱眉道:“这不是鸡毛蒜皮的小事,我也不想和你习剑。” 何不应酒劲有点上头了,“好,那你说说什么事?” 客京华一口喝完手上的酒,闷声道:“陈清好像生病了,他整个人都消瘦了许些。” 何不应直率道:“去问他啊,去找他啊。” “哈?”客京华面露疑色,照搬了何不应的原话:“人家是大夫,有什么病况肯定比我先知道。” 何不应一噎,竟然挑不出毛病。 “何大哥,我不想看陈清难受。”说到这客京华眼里平添几分落寞,“但他不愿意告诉我。” 何不应出主意道:“求他还不行,就死命逼他。” 客京华缓缓摇头,稚声道:“我不想逼他,我怕他烦我。” 何不应眯起醉眼打量着客京华,“你喜欢陈清?” 客京华面上半分醉意没有,勾起唇问道:“什么算喜欢?” “何大哥爱莫能助啊。”何不应悠叹道:“你是溺爱里长大的骄子,怎么会屈身当苦情人啊。” 客京华挑了挑眉,并未否定这话。 酒过三巡,何不应已经烂醉如泥地匐在酒桌上昏的不省人事了。 客京华以手支颊,思绪慢慢飘远了。 “何不应。”扶桑一脸嫌弃地揪住何不应的后领,“酒量还没脑量大就敢陪人把酒言欢啊?” 客京华朝扶桑笑了笑,“有劳你带何大哥回去了。” 扶桑颔首道:“他这个一根筋的话信不得。” 待师徒俩走后,客京华从锦袋里取出春畴弄雪独自买醉。 四坛酒下来,客京华眼中依旧是一片清明。他狐疑地盯着蛊中烈酒,心潮逐渐暗涌。 “醉了吗?”上方传来陈清噙着笑的温润声线,一滴水悄然坠入暗潮平息了所有起伏的涟漪。 客京华仰头看向他,雀跃到双眸弯成月牙,“没有,我把何大哥喝趴了。” 陈清顺过客京华手中的酒蛊,抬头将酒水饮完。 客京华有点担心道:“你喝得惯这样的烈酒吗?” “喝不惯,所以我很佩服少侠呢。”陈清说着俯身握住客京华的手,含情脉脉道:“我们回去吧。” 视线旖旎交织,彼此相望无言。客京华这一次完全溺进了这双桃妖似的眸子里,幡然醒悟到原来令他沉醉的并非春畴弄雪。 月凉如水,凄凄靡靡。 陈清披着外袍倚在窗边,竭力忍住心口的绞痛。冰冷的刺痛加剧蔓延,骨缝似乎都在悲怆恸哭,身心俱寒恍若濒死。 “咳..咳..”陈清掩袖咳出鲜血,唇角的那一丝苦笑显得百般无奈。 今夜无梦扰,百合杏仁粥。 第47章 逗逗我呗 次日清晨,晓雾未散。 何不应推开了客京华的房门,撒泼道:“客兄弟,你怎么半夜又开一间房?!留我一人独守空闺啊!” 客京华下意识抄起睡枕砸过去,含糊骂了声“滚”。 何不应侧身躲过飞来横物,阔步走上前架起客京华,“别睡了别睡了,今天除夕好好陪你何大哥过节。” 片刻后,客京华懒洋洋地伏在桌子上,任由何不应给他扎头发。 何不应手里拿着把木梳,质问道:“你到底为啥不和我睡啊?” 客京华将脸埋在臂弯里,闷声道:“睡相差,动静大。” 何不应干笑两声,致歉道:“我的过失,我的过失。” 客京华头皮一疼,“嘶..” “搞完了。”何不应拍拍客京华的发顶,催促道:“快点醒觉,带我去玩。” 客京华问道:“扶桑呢?” 何不应倒上杯温茶放他面前,“他还在睡,我就来找你了。” 客京华喝口茶润润嗓子,一时不想搭理何不应。 何不应突然伸手揉了揉他的耳垂,寻思道:“你怎么和个小姑娘似的,又是涂香又是戴珥。” 客京华正声表明:“我没涂香。” 何不应摸着下巴揣摩道:“难道你们矮个子都格外香些?我徒儿身上也有一股香味。” 客京华嘴角抽了抽,“陈清身上也挺香的。” 何不应新奇道:“他身上什么味?” 客京华细想一番,斟酌道:“冷茶香参杂着药材味,还有一点点花薰。” “走走走,出去逛逛。”何不应一把拽起客京华往外面冲。 在开门的那一刻,闯入眼帘的正是陈清。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扯过何不应,自己一头栽进陈清怀里,冷香扑面而来,两人抱了个满怀。 何不应一屁股摔到地上,龇牙咧嘴道:“你俩干脆糊上水泥胶一起得了呗。” 陈清扶稳客京华,柔声问道:“没撞疼吧?” 客京华愣愣地摇头。 陈清抬手将他额角凌乱的碎发别到耳后,“这是准备跑到哪去呀?” “去找你。”客京华应声道:“今天除夕去找你过节。” 何不应瞪大双眼,这小子怎么说话的? “何不应,丢死人了。”姗姗来迟的扶桑走到何不应身边,调侃道:“快起来啊,脑子长后面了?” 何不应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开朗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们正好...” 他话没说完就被扶桑打断了,“你有钱吗?你还欠我几百两呢。” 三人的视线全部集中到欠债不还的老赖何不应脸上。 何不应抱拳,掷地有声道:“谁要是即刻借何某人五十两,他日定当涌泉相报。” 话音方落,三人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 “诶!”何不应连忙迈开腿跟上去,大喊道:“三十两也行啊!” 他们一起来到谷笛早市,各式各样的早点,熙熙攘攘的行人,四人出没其中,暂隐浮生。 客京华捏了个鳕鱼饼到陈清唇边,“这个好吃,陈清你尝尝。” 陈清细细嚼着鳕鱼饼,顺便把手里的桂花豆浆递给客京华。 何不应指着摊位上的炸糕,“徒儿,这个看起来好好吃,给我买。” 扶桑“切”一声,“你说买就买?” 谁料何不应直接抓起炸糕就往嘴里塞,口齿不清道:“不买我是真闹。” “你有病吧,何不应。”扶桑骂完扭头问摊主,“老伯,这个多少钱一个?” 白发老头和蔼道:“小美女,一铜钱两个。” 何不应噗嗤一声大笑出来,“老伯,小美女带把的。” 扶桑剜了何不应一眼,随即给了老头一个元子。 何不应猛地拉过客京华,笑道:“老伯,你瞧这个小娃娃中不中?” 白发老头眯起老眼端详着客京华的脸,“贵而不显啊,中的很咧。” 何不应怼了个炸糕到客京华口中,耍滑道:“贵人啊,付钱吧。” 客京华咽下炸糕,挑挑眉道:“多少?” 何不应漫天要价,“十两。” 客京华从何不应手里的草纸袋中又拿了块炸糕,“两个,给你二十两。” 何不应心满意足地接下这笔横财,谄笑道:“客少爷万福金安啊。” 客京华反手将炸糕送到陈清嘴边,杏眼泛着光:“好吃,你再尝尝。” “好。”陈清弯着眼叼过炸糕。 早市逛完一圈,令陈清略有震撼的便是客京华的食量——这孩子已经吞了十五个包子八笼烧卖五个煎饼以及数不清的小吃了。 “小心涨腹。”陈清忍不住提醒仍在咀嚼的人。 “没吃饱也会涨腹吗?”客京华反问道。 陈清一哽,暗自感慨道:不愧是灵霄神族。 客京华踮起脚凑到陈清眼前,好奇道:“你每次都吃的很少,不会是挑食吧?” 陈清浅笑道:“有一点。” 客京华很是感兴趣,“一点可否细讲?” “内脏肥肉不吃,蔬菜去皮才碰,辣味腥味膻味都不行,葱姜蒜不能沾到菜上。”陈清利落地说完这一长串。 客京华抬指在陈清鼻尖轻点一下,“娇娇。” 陈清木讷地眨了眨眼,“娇娇是谁?” 客京华只道:“娇娇是你。” “客兄弟!来这边看看!”何不应朝两人招手唤道。 闻言,客京华牵起陈清的手走过去。 商贩大声吆喝着:“瞧一瞧嘞看一看,玩游戏赢钱喽。半炷香内打开鲁班锁奖励十五两。” 陈清瞟了眼桌上所谓的鲁班锁——八旗阁机关术制成的连环盒,专门用来锁贵重物件的,没有钥匙的情况下基本上打不开。 “客兄弟,你去开。”何不应悄声对客京华说道:“等下我俩赢了钱喝酒去。” 客京华交了一两元子给商贩,随手拿起连锁盒。 八旗阁机关术在江湖上赫赫有名——连环锁、千仞扇、玄玑伞等一系列物件在拍卖会上更是天价难求,而这一切不过是客少主儿时用以消遣所发明的玩具罢了。 客京华仔细端详了下手里的连锁盒,然后双手灵活地操作起来,小巧一个的方盒子连续转换了几个形态。 看客们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将一百八十道机关尽数解开,最后翻手亮出一支机械花。 陈清垂眸看向这支花,夸赞道:“好厉害,小郎君。” 客京华另一只手包住花朵再缓缓松开,机械花蓦然绽放。 当所有人都以为结束了的时候,客京华又打了个响指,那朵完全盛开的机械花应声冒火。 一众看客见状张着嘴发出短促的惊呼声。 陈清饶有兴致地看着他变戏法。 随后,客京华举手在火苗之上搓了搓手指,细银色的粉末落在花瓣上瞬间熄灭了火势。 陈清反应迅速地伸出手,十五两元子稳稳落入掌心。 机械花完好无损地复原成小方盒,客京华潇洒地将其抛给商贩。 陈清欣然收下十五两,勾唇道:“哪里学的这些花把戏?”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山上自学的。” “哇!”何不应搂过客京华的肩,倍感新奇道:“客兄弟你快教教我这一套伎俩,特别是最后变钱那一段。” 扶桑率先回复道:“那是盒子里的奖金,笨蛋。” 何不应语气贱兮兮地问客京华,“你这都是用来撩拨小姑娘的手段吧?” 客京华应声道:“对啊,专门逗人笑的。” 何不应掐着嗓子道:“那你也逗逗我呗,客少爷。” 客京华一本正经地问他:“我帮你还钱要不要?” 何不应连连点头,“要要要,就盼着您这句话了。” 客京华笑道:“逗你的。” 何不应一巴掌扇在客京华的后脑勺,怒呵道:“少给我嬉皮笑脸的!” 客京华这幅玩世不恭的笑貌直叫人心动,陈清无从定义这个的少年,仅是盲目地为他各种神采而着迷。 第48章 新年快乐 除夕当晚,张灯结彩。 少年屈着一条腿独坐屋檐,手里握的梅枝正衬他这一身绯红窄袖锦袍,墨发徐徐扬起,冽雪之下自成一派灼灼光景。 “少侠好雅兴。”来人撑着油纸伞,话里噙着丝许笑意。 客京华视线探下去正好望见陈清仰起的笑靥——眉目如画,玉面桃花。 客京华跃下屋檐,问道:“你怎么没去看晚秀?” 陈清走到他身边替其挡下一方微雪,轻笑道:“晚秀哪里有你好看。” 客京华晃了晃手中的梅枝,弯起眼道:“等下做梅花粥给你喝。” 陈清敛眼道:“有劳小郎君了。” 客京华将梅枝收进锦袋,“上去观雪吗?我抱你。” “好。”陈清应道。 两人共伞同站屋顶,沉默不语地望着前方。这场雪落得若有若无,声势实在太小,根本盖不住昭然若揭的心跳。 客京华率先开口道:“陈清,你近来身子可有不舒服的地方?” 陈清拖着语调,开玩笑似的:“上次旧伤复发又不慎染了风寒,的确不太好受呢。” 他提了客京华正好问:“哪来的旧伤?” 陈清淡然道:“很久以前就有了。” 客京华扭头看向他,担心道:“那你如今还疼不疼?” 陈清温吞道:“不疼了,没事的。” 客京华蹙了蹙眉,犹豫道:“真的没事了吗?” 陈清不答反问道:“谁是大夫?” “你是大夫。”客京华面色沉了点,话锋一转:“但嘴长在你身上,谁又清楚你在想什么?” 陈清浅叹一口气,柔声给出答复:“我想把你平安带到战神峰,我想你记得我,我想之后还能陪在你身边。” 客京华彻底愣住,谁曾料到陈清这三个想句句不离自己。 “再过几日四千里就走完了,这一路下来不过八个月。”陈清抬手拂去客京华肩上沾到的飘雪,唇瓣含着笑:“你还欠我个人情呢,客少爷。” 客京华一把捉住陈清欲要收回的手,目光如炬:“你想要什么?” 陈清顿感错愕,一时如鲠在喉。 “陈清,我在意你。”客京华那双杏眼里满是热忱,“星星月亮只要你提,我摘不到我也给你造出来。” 少年手上的温热传递到心间,即刻鼎沸了万千思绪。 见陈清还是不说话,客京华有点急了,生怕陈清觉得这话过格了。 “一年。”陈清垂下头,低声道:“一年后我会来找你,届时你若是忘了我,我就赖着你了。” 客京华猛地扣住陈清的细腰,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胸膛。 油纸伞脱手掉落,陈清用力回抱少年,肆意留恋对方所带来的温暖。 客京华悄悄捏了捏陈清的手,抬头道:“你手好冰,我们回去吧。” 二人回到客栈里,客京华立刻着手去准备梅花粥。 陈清坐在房中慢条斯理地沏茶,望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他不禁陷入了凝思。 随着时间的推移,客京华端着一碗热气袅袅的梅花粥进来了。 “我放凉了些。”客京华坐到陈清身边,伸手把瓷碗推到他面前,“驱寒的,快尝尝。” 陈清舀了半勺送进嘴里,软糊的粥里略带梅花香,口感细腻糖度适中。 客京华满眼期待道:“好喝吗?” 陈清点点头,“好喝。” 客京华松了口气,随问道:“你还喜欢吃什么?我去学。” 陈清打趣道:“客少爷何必做到这个份上?” 客京华义正言辞道:“因为我们已经是挚友了。” 陈清险些被粥噎到,干笑道:“那你的何大哥又算什么?” “何大哥也算。”客京华认真揣摩道:“不过你自然不能和他混为一谈。” 陈清语气不咸不淡的,“这有什么不能的,反正都是挚友级别。” 客京华凑上前紧盯住陈清的眼,“你真的想让我待他一样待你吗?” 陈清默默喝粥,故作镇定道:“我喜欢芋圆羹。” 客京华突然联想到什么,“苗苗以前也喜欢吃这个。” 陈清眉心攒动,“苗苗又是谁?” “我的小侄女,今年四岁了。”客京华解释道。 陈清咽下最后一点梅花粥,追问道:“为何是以前?” 客京华陈述起往事:“先前我娘亲手给她做了一份,然后她就再也不碰芋圆羹了。” 陈清不禁好奇道:“真的有这么奇特吗?” “何止奇特。”客京华倒上一杯热茶递过去,“之后我带你尝尝。” 陈清手一顿,顷刻间滚烫的热茶悉数洒出,瓷杯掉在地上四分五裂。 客京华忙不迭地抓起陈清的手,轻轻地往泛红的位置吹气。 “不要紧。”陈清用点力想抽手,可惜客京华攥得太牢根本挣不开。 “吹吹就不疼了。”客京华的嘴唇基本上是贴着陈清的手说的,温软的触感令人莫名心痒。 陈清兀然抬起客京华的下巴,垂眸与他对视。 片刻后,少年略带羞怯地撇开眼,“怎么了吗?” 陈清稍稍眯缝着桃花眼,“再重复一遍你方才的话。” 客京华以为他这是生气了,小心翼翼道:“吹吹就不疼了?” 陈清薄唇微启:“不是这句。” 客京华继续往上试:“之后我带你尝尝?” 陈清满意地勾起唇角,“小郎君,你这话我可当真了。” 客京华闻言睛光一亮,疾声道:“我还在茼山上栽了一片桃林,也带你去瞧瞧可好?” 陈清神情滞住,怎么会是这个反应? 客京华越说越起兴,“茼山月月有花开,还可以策马打猎泡温泉,我都带你去体验一回好不好?” 面对少年近在咫尺的俏脸,陈清一下无言以对了。 客京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坐回凳子上等待陈清开口。 陈清声若蚊蝇地应了声“好”。 一个字仿佛点燃了客京华的心头,“那我们可约好了!” 窗外忽地传来一阵响亮的爆竹声,岁月逢新,灯火可亲。趁千家喜庆,愿诺言圆满。 陈清双眸盈满柔和的爱意,“新年快乐,小郎君。” 客京华粲然一笑,“新年快乐。” 晚秀迎来最后一场重头戏,两只彩狮踩着鼓点腾跃,观众高声捧场。 扶桑被震天的锣鼓声吵得捂住耳朵,何不应在一旁跟着群众起哄。 扶桑见状笑问道:“何不应,你几岁啊?” 何不应喊问道:“什么!” 扶桑提高嗓门冲他吼道:“何不应,新年快乐!” 何不应往扶桑怀里塞了个红包,“徒儿,师父的全部身家都给你了。” 扶桑掂了掂红包,戏谑道:“这也没多少啊?” “重在这个寓意嘛。”何不应嬉皮笑脸地搭上扶桑的肩,“徒儿,事事顺意。” 扶桑脸颊红了点,难为情道:“何不应,岁岁平安。” 谷笛不大,热闹繁华。新的一年,祝祈念善始善终。 第49章 离家出走 “陈清,你快一点。”客京华懒散地趴在桌面上,漫不经心道:“再编下去我恐怕要睡着了。” “快好了。”陈清捏起桌上的红绳,在长生辫的末端系上结头。 “客兄弟!”何不应双臂一展猛地推开门板,“你俩这是在干啥?” 客京华笑着告诉他,“陈清给我编小辫。” “小心给你穿小鞋。”何不应顺话顺的飞快。 扶桑赶紧往他后脑勺抡了一巴掌,“何不应,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陈清悄悄揉了揉客京华的耳垂,“醒醒神,上路了。” 四人一路向北,三天后赶到了战神峰,此时乾席晏已经开始了。 何不应一到宴会场地,即刻成为了众人所奉承的焦点。 “何掌门近来可安好?” “武侯门在您的带领下真是一片欣欣向荣啊。” “实在是令人佩服啊。”... 能让各派头目吹到这个份上,单靠一个武侯门掌门还远远不够,主要是仗着风云榜榜首的威名。 何不应根本不擅长应付这些,只好扯过扶桑来周着。 “贵宾到——”一道嘹亮的宣声蓦然响起,客京华意识到不对劲,二话不说拔腿开溜。 “往哪跑。”陈清眼疾手快地勾住他的衣领将人揪了回来。 宝马香车,踏风而至,一阵熏风掀开丝绸精绣的幕帘,走下来一个身着暗紫纹云广袖袍,外披黑貂发束玉冠的俊秀男人,此人正是声名显赫的八旗阁阁主客多多。 客京华彻底错失最佳逃跑时机,转身缩在陈清身后企图降低存在感。 客多多径直走到陈清的面前,皮笑肉不笑道:“乖宝,你让爹好找啊。” 客京华小心翼翼地探出个脑袋,讪笑道:“别来无恙啊,爹。” 陈清识趣地向左边跨了一步,这下客京华无处可藏了。 客多多阔步上前揽住客京华的肩,“我乖宝还真是了不起啊,都知道瞒着爹离家出走了。” 客京华语气生硬地狡辩着:“爹,这其中必有误会。” 客多多微笑道:“这次爹就算你走丢了,现在马上跟我回茼山。” “莫要为难我乖宝。”马车上又走出一个容貌昳丽的女人,她一袭凤尾罗娟裙头佩赤花金长簪,眉宇间英气十足。 何不应一个闪身没影了。 客京华如获救星,连忙唤了声“娘”。 齐昭炀拉过客京华的手,而后一把抱住许久没见的儿子,“宝啊,怎么一点不见长个啊!” “娘,你快帮帮我。”客京华附在她耳边悄声道。 齐昭炀侧眸对客多多讲道:“是我叫他下山的,孩子这么大了想出去闯闯何错之有?” 客多多面色陡转,好声好气道:“娇娇你莫气,我这不是怕娃娃路上有危险嘛。” 听到这个称呼,陈清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 “我儿武艺高强,自然不会有什么意外。”齐昭炀骄傲地看向客京华,“你说是不是,乖宝?” 客京华刚欲点头就被客多多瞪了一眼,顷刻话锋一转道:“爹他的话也不是没道理。” “客阁主!”柳雷激动地迎上前,招呼道:“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吹来了,实在是我们战神峰莫大的荣幸。” 客多多敷衍地笑了笑,客套道:“承蒙大家的照顾了,希望今年都有个好彩头。” 柳雷做了个‘请’的姿势,“大家都盼着您呢,请随我移步内堂。” 客多多回首恶狠狠地刀了客京华一眼,低呵道:“等下再来收拾你。” 齐昭炀搓了搓客京华的发顶,“娃莫怕,娘担着。” 客京华心有余悸道:“爹他真的这么生气吗?” “那可不呢。”齐昭炀轻笑道:“发现你不见了恨不得把茼山掘地三尺了。” 客京华双手合十,恳切道:“娘,你一定要帮我好好劝下爹。” 齐昭炀用力拍拍客京华的肩膀,爽朗道:“你放心,娘今天就带他离开。” “娘,这是陈清。”客京华扭头介绍道。 陈清恭敬地揖上一礼。 “生的真靓眼。”齐昭炀热情邀请道:“有空来茼山玩玩,伯母亲自下厨。” 客京华好奇道:“爹这次怎么特意来了?” 齐昭炀闻言弯起美目,“追子心切呗,谁家宝贝丢了不找啊。” 客京华脸上扬起明媚的笑,“宝贝丢不了,您二位放心。” “诶哟,我的亲娃娃。”齐昭炀再次抱紧客京华,话里沾上点茼山口音:“想娘没得?” “想得很咧。”客京华应声道。 齐昭炀无比感动道:“娘也想死你咧。” “娘,你快进去吧。”客京华提醒道:“外头冷的很,小心染寒。” 齐昭炀情难自禁地亲了客京华两口,窃声叮嘱道:“晚上过来和你爹道个别。” 齐昭炀前脚才走,客京华后脚就握住了陈清微凉的手。 陈清任他牵着走,惬意地享受着少年手心的热意。 两人来到战神峰的迎宾阁间,客京华迅速倒上杯热茶给陈清暖手。 “等我一下下。”客京华说罢迈开腿跑出了阁间。 陈清眉稍荡开缱绻的柔情,细细地抿着杯中茶。 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客京华便提着两样东西回来了。 陈清还没来得及开口问,手炉就已经塞到怀里了,随后肩上也落了一件毛茸茸的月牙白狐裘。 客京华伸手拢了拢裘襟,关切道:“身子暖和点了吗?还冷不冷?” 陈清衣袖之下的手指蜷了蜷,温吞道:“不冷了,小郎君有心了。” “那就好。”客京华松了口气,体贴道:“我再给你端些点心来暖暖胃吧。” 陈清斟上茶递过去,“不打紧,你先歇会儿。” 客京华坐下来喝茶,两人一时无话。 片刻后,陈清勾起唇打趣道:“客少爷好生厉害,四千里说逃就逃。” 客京华双手捧住茶杯,闷声道:“不逃的话就出不了茼山,也..” 说着说着声量愈发小,陈清紧盯住客京华的杏眼,“嗯?” 客京华耳尖逐渐泛红,低喃道:“也遇不到你。” 陈清心中玩味大起,调笑道:“看来茼山风水好,养出了个多金的纯情男儿。” 客京华耳畔红的能滴血,难为情道:“你别笑话我了。” 陈清嘴角噙着一丝暧昧的笑,“哪里是笑话啊,爱慕还来不及呢。” 客京华腾地一下站起身来,仓皇道:“我还是去拿点心吧。” 瞧着他同手同脚的步态,陈清眸中笑意更盛。 待到晚间,客京华做足了心理准备去见客多多。 客多多抱着手臂倚在太师椅上,态度坚决道:“没得商量,跟我回家。” 客京华试探性叫了声“爹”。 客多多丝毫不为所动,“爷都白搭,这出没戏。” 客京华环顾四周,“娘呢?” “别指望你娘捞你。”客多多很是纳闷道:“儿啊,你为何执意要留在这穷山僻壤的地方啊?” 客京华目光毅然地与他对视,掷地有声道:“爹,我要留下。” 客多多气不过,咬牙切齿道:“好好好,等会我就买下这座山头充当客家的后花园,我看你还能翻什么浪。” 客京华只是重复一遍方才话,“爹,我要留下。” 客多多朝儿子招招手,软下点嗓子道:“来,过来和爹聊聊。” 客京华无动于衷。 客多多长叹一口气,妥协道:“爹不拦你了,拦不住。” 客京华这才坐过去,诚心道:“爹,谢谢你。” 客多多无奈道:“随便玩玩得了呗,这世间还有什么值得你去努力?” 客京华并未多言。 客多多眉头一拧,“不会是相中哪家小姐了吧?” 客京华有点腼腆地撇过眼。 客多多见状眉开眼笑道:“下山一趟也算是办了点正事,快告诉爹是哪位大小姐?” 客京华仅是缓缓摇头。 “我乖宝配得上世间所有。”客多多宠溺地掐了掐客京华的嫩脸,故作悲伤道:“我们父子俩这么久没见,你也不说点好话哄哄爹。” 客京华笑得很是灿烂,“爹,新年快乐。” “呦呦呦。”客多多与客京华脸蹭脸,苦声抱怨道:“战神峰那身黄绿配色的套装看着就刺眼,住宿伙食条件也差劲。我怕我宝会吃苦受累哟。” 客京华倒无所谓这些,安慰道:“没关系的,爹。” “什么没关系,爹有的是关系。”客多多不满道:“过两天我给战神峰投笔钱修缮一下这简陋的陈设,顺便再改改那套恶心的服饰。” 客京华笑而不语。 “爹今夜就走,实在住不惯这糙地方。”客多多一脸嫌弃道。 临走前,齐昭炀抛了个沉甸甸的红包给客京华,挥手告别道:“娃娃你尽管浪,有事爹娘都替你兜着!” 第50章 狐媚君心 乾席宴为期两天,次日又迎来了一方稀客——长公主丞雁姝盛装出席,随行护卫成百上千。 “今年到底怎么了?八旗阁出山了皇室竟然也屈尊来了。” “客阁主据说是逮儿子来的。” “难不成皇室和八旗阁在密谋些什么?”... 众人在底下议论纷纷,客陈两人默默围观着声势浩大的出行队伍。 瑞凤游云仪舆内,丞雁姝抬起涂着丹蔻的素手,缓缓撩开窗帏。 正巧与人群外围的陈清对上一眼,她瞳孔猛缩,赶忙撤回了手。 同坐一车的丞玥好奇道:“娘,这些贱民有何可看?” “丞玥,等下管好你的嘴。”丞雁姝厉声呵斥道。 丞玥懒洋洋地应声道:“好,我都依您的。” 何不应啧啧称奇道:“这些皇室成员的做派真是豪到没边啊。” 扶桑扫了眼队伍的后半截——怎么还有尚国府的马车?! “那不是扶家族徽吗?”何不应循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倍感新奇道:“今天是这些掌权家的聚会吗?可惜客多多走了,不然就有好戏看喽。” 扶桑悄悄瞟了眼一旁若无其事的陈清。 “哥哥—”忽地传来一道娇柔的女声,扶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妹妹扶荣一把抱住了。 扶桑略微愣神,“小荣,你怎么来了?” 扶荣笑得很俏皮,“爹爹让我喊你回尚国府,他老人家在曌陵天天念叨你。” 说罢她又甜丝丝地叫了声“何大哥。” 何不应憨笑道:“小荣愈发漂亮了哦。” 扶桑微笑着肘击一下何不应,“小荣你告诉爹,我今年不回去了。” 扶荣余光捕捉到什么,随即扭头凝望着陈清的脸,错愕道:“阿柒?” 陈清自顾自地牵起客京华的手,温声道:“我们走吧。” “啪”的一声,扶荣这一巴掌不疼却很响。事发突然,客京华显然是被扇懵了。 “狐媚子。”扶荣气地秀眉倒竖,愤懑道:“惑乱君心,死不足惜。” 何不应大张着嘴,目瞪口呆。 陈清面无表情地看向扶桑,平静道:“这就是你尚国府教出来的大家闺秀?” 迎上陈清那双毫无波澜的冷眸,扶桑二话不说当场拽着扶荣跪下,战战兢兢道:“殿下息怒,小人知错。” 客京华回过神来扯了扯陈清的衣袖,“没关系,你别生气。” 陈清疏离地瞥了眼地上的扶荣,而后拉起客京华快步离开了。 “陈清,陈清。”客京华轻唤两声,前面的陈清头都没回。 “娇娇?”客京华又试了声。 陈清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客京华。 客京华尴尬地摸了把脸,“我没事,你消消气先。” “小郎君倒是人好心善,巴掌都上脸了还这般大度。”陈清说着抬手抚上客京华的脸颊,指尖蹭过那稍加泛红的掌印。 客京华不以为意道:“一点也不疼。” 陈清垂眸睨着他,戏谑道:“偏偏要弄疼了,你才会长记性?” 客京华摇了摇头,“我不想让你担心而已。” “失态了。”陈清慢慢放下手,敛眼道:“客少爷莫怪,是我心切了。” 客京华握住陈清的手,指腹摩挲着他的虎口,“陈清,谢谢你能担心我。” 陈清只觉心神荡漾,故作从容道:“挨打的是你,为何谢我?”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我也不清楚,就是很开心。” 陈清揉了两下客京华的耳垂,略显无奈道:“哪里有你这么撩拨人的,负得了责吗?” 客京华紧了紧手,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陈清,“陈清,我...” “别搞错了,庶民。”丞玥拄着一根紫檀制的雕花手杖立在不远处,讥笑道:“站在你面前的可是当朝太子,丞柒。” 事已至此,陈清亦是丞柒。 客京华颔首寻思道:“我就说怎么会有人取陈清这个名字。” 丞玥闻言嘴角抽了抽,暗自猜忌客京华是个脑回路感人的奇葩。 丞柒侧眸望过去,冷声道:“丞柒也是你能叫的?” 丞玥不由地抓紧杖柄,面上强装镇定道:“我身子不便行大礼,舅舅不会介意吧。” “滚。”丞柒丢给他一个字。 丞玥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老老实实地撑着手杖溜了。 客京华兴冲冲地问道:“你之后是不是要当皇帝啦?” 丞柒只道:“或许吧。” 客京华眨了眨眼,“你看起来不太高兴。” “倘若我真的当了皇帝,你我之间会有所隔阂吗?”丞柒这话问的很谨慎。 客京华沉思片刻,如实道:“不知道。” 丞柒唇角勾起一丝自嘲的笑,“也是,毕竟前路难料世事无常。” 客京华张张嘴还没发声,丞柒的后话便先来了。 他尽力掩住眸底的怅然黯伤,谈笑自如道:“我又何必捏着几句玩笑话来勒索你呢?” 客京华神情一滞,哑口无言。 丞柒见状心头隐隐作痛,刀割般的苦楚逐渐蔓延心间。 “这一切在你看来不过是些玩笑话吗?”客京华低下头,小声问道。 丞柒唇线抿平,淡然道:“都还年轻,空谈几句也是常事。” “对不起,是我较真了。”客京华说话时连尾音都在颤抖。 丞柒苦忍着心绞痛,默不作声。 客京华猛地仰起头,杏眼里盈满热泪,执拗道:“可是我在意你!我不想与你分道扬镳!你答应过我要一起回茼山的!” 丞柒一怔,彻底失神。 客京华干脆搂紧他的腰,埋在人家胸膛里嚎啕大哭。 丞柒一下下抚着客京华的背,贴在他耳边细语道:“是我会错意了,是我错了。” 客京华愈发哭得凶,泣不成声道:“我是真心的,我没有开玩笑。” 丞柒用指节拭去他眼角的泪花,“好好,小郎君的一片真心我收下了。” 客京华泪眼汪汪地呜咽道:“那你呢?说话算话吗?” 丞柒用力点点头,“嗯!说话算话!” 客京华撇过满是泪渍的脸,后知后觉地害羞起来。 丞柒双手捧正他的脸,俯身在少年的眉心处落下一吻。 客京华整个人像是凝固住了,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 丞柒弯起眼,眉宇间溢满柔情,“莫要忘了我。” 客京华语无伦次道:“好,我记得你。” “你到处窜什么?”扶桑一脸嫌弃地问蹲在墙角偷听的何不应。 何不应大赫一跳,连忙拉着扶桑猫在墙体后面。 “你又发什么神经?”扶桑低喝道。 何不应当即捂住他的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何大哥,你躲在这里做什么?”客京华的询问从上方传来。 何不应抬起头来,刚好撞见了丞柒那双笑眯眯的桃花眼。 扶桑见他这个噤若寒蝉的怂样,立刻嘲讽道:“我看你是犯病了吧。” 何不应尴尬地解释道:“这里风大,我来乘凉的。” 扶桑翻了个白眼,“智障。” “走走走,师父带你去赏日。”何不应说罢揽过扶桑的肩,飞也似地离开了此地。 第51章 后会有期 十年前,曌陵皇宫御花园中。 八月正值芙蓉花开,七皇子丞柒随口道了句“芙蓉娇,拒寒霜”。 “谁在唤我名?”年仅九岁的扶荣藏在花丛里探出个小脑袋。 “你是哪家的大小姐?”太傅躬下腰,笑着问扶荣。 扶荣的视线自始至终停滞在丞柒脸上,稚气道:“我是尚国府的嫡女,扶荣。” 丞柒闻言浅笑一声,“你叫芙蓉?” 女娃娃当即红了脸,骄纵道:“对啊,你刚刚还夸我来着。” 丞柒折下一枝开的正艳的芙蓉花,“此芙蓉非彼芙蓉。” 扶荣自然听得懂,理所当然道:“可我就是扶荣啊。” 丞柒顺手将鲜花簪到了扶荣发间,随即转身离开了御花园,一句话都不曾留下。 寥寥几字的邂逅,女孩情窦初开。 扶荣回到尚国府就立马吵嚷着要做七王妃,可扶正光执意要把她许配给最有可能当选储君的大皇子。 岂料两年后,丞柒屠尽至亲兄弟,成功七子夺嫡。 立嗣当天,他手执帝剑,尸骨祭天。无数亲眷活埋万骨窟,一把火烧了七天七夜,血云笼罩曌陵,三月久久不散。 至此,他丞柒便是唯一的天意。 令所有人匪夷所思的是,丞柒在那之后居然凭空消失了。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传他疯了,有人传他死了。 不过是世间少了个丞柒,多了个陈清。 八年之久,山行野宿,孤身万里,千帆过尽,人无少年。 现如今,丞柒回溯往事将苍白冰冷的记忆和盘托出。 客京华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喜欢扶荣吗?” “从未。”丞柒顺过他手上的茶杯浅抿一口。 客京华重新斟上一杯茶,“往后你准备去哪里?” “客京华!”来人猛地推开门,阔步走到客京华面前,抢过茶杯一饮而尽。 客京华看了眼空荡荡的手,“柳姑娘?” “我要被我爹气死了!”柳如依十分郁愤道:“他劝我嫁给你!真是人老头发晕了!” 客京华颔首以表赞同。 “那我问你,客京华。”柳如依坐到他身边,郑重其事道:“若是我愿意,你会娶我吗?” 客京华诚实地摇了摇头,“不会。” “你不情我不愿的事怎么可能成得了。”柳如依话锋突转,好奇道:“客京华,你心悦什么样的姑娘?” 客京华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柳姑娘,你怎么来这了?” “战神峰是我家啊。”柳如依抱起手臂,瘪嘴道:“本来是回来探望我爹的,结果还大吵了一架。” 丞柒慢条斯理地倒上茶递给客京华,“就因为你的婚事?” “远远不止,一大堆事烦得很。”柳如依沮丧道。 甚至不需要他人询问,柳如依便开始一个劲地吐苦水,“我今年才十七岁,这群人竟然妄想让我坐镇仙台山。难道我活该受制于人吗?” 客京华提议道:“逃呗。” “笨!”柳如依怒叱道:“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好命吗?逃了就有爹娘追吗?” 客京华被吼的莫名其妙。 柳如依扶额道:“算了,我不该朝你撒气的。” 丞柒温声道:“既然如此,柳姑娘请回吧。” 柳如依巴不得,大步流星地冲出了房间。 客京华更加不明所以。 “柳姑娘不过是来试探一下你的心意,想来也是受人之托了。”丞柒轻轻往热气腾腾的茶面吹了吹,调侃道:“谁知客少爷心系别家,丝毫不为所动呢。” 客京华仅是默认,并未多言。 刚走个柳如依又来个何不应,骂骂咧咧的扶桑紧随其后。 “客兄弟,我俩一起留在战神峰怎么样?”何不应吊儿郎当地搭上客京华的肩。 客京华只道:“不怎么样。” “何不应,你赶快把东西还回去。”扶桑咬紧后槽牙,强忍火气道:“堂堂武侯门掌门捡人手帕成何体统?” “捡到了就算我的了。”何不应理直气壮道。 客京华不禁疑惑:“手帕?” 何不应拎出一方粉红的香帕在客京华眼前晃了晃,“是不是看起来就挺贵的?” 丞柒一眼瞄到了帕角上金丝绣的扶氏族徽,何不应这属于是当着哥哥的面拐妹妹了。 “何不应,快还回去。”扶桑忍无可忍,直接伸手去夺手帕。 何不应举高手臂仗着身高优势耍滑,“我不,届时我拿着这块帕子做你扶家的上门女婿可好?” 扶桑踮起脚尖,咬牙切齿道:“什么上门女婿,流浪汉进不了扶家的大门。” 何不应笑得没脸没皮,“那你是流浪汉的徒弟喽?” 抢不过还够不着,扶桑气不过,索性不管了。 何不应瞧人真走了,连忙迈开长腿追上去,谄笑道:“好徒儿,师父和你闹着玩的,我等下就把帕子还给小荣。” 何不应这个举动活像一个故意讨女孩嫌的登徒子。 客京华津津有味地观望着师徒俩的互动,还不忘感慨道:“扶桑天天带着何大哥也的确不容易。” 丞柒险些失笑,附和道:“确实。” 客京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回来,”丞柒桃花眼中笑意狎昵,似笑非笑道:“小郎君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呢?” 客京华略一愣神,肉眼可见地脸红了。 丞柒见好就收,兀自道:“我回曌陵,宫中还有一些事等着我处理。” 客京华迅速应声道:“好,我等你。” 两人一时无话,气氛逐渐缓沉。 片刻后,丞柒放下手中的空杯,柔声道:“能送我一程吗?” 临别之际,恰落一场应景的飘雪。 丞柒披着那件月牙白的狐裘,莞尔道:“不再交代几句动人的情话吗?” 貌若美玉,秋水明眸,丞柒在漫天白茫之中自成一派绝色佳景。 客京华抬手勾过一缕丞柒扬起的长发,迎着他略微震撼的目光,少年蓦然俯首蜻蜓点水般地在发尾印下一吻。 “后会有期,殿下。” 纵有千般不舍,终是辞君远行。 彼此盛夏相逢,少年一袭红衣灼灼,独暖隆冬。 一道绯光刺破冗长的黑夜,如溺水者遇浮木,若死境下窥生机。 褪去昔日桎梏,丞柒不再委身于陈清。 第52章 美若天仙 战神峰拜师礼过后,近万名弟子回到随机分配的三人厢房。 “曌陵苏瑾。”苏瑾躬身报上名讳。 “曌陵苏瑜。”苏瑜眯缝着眼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呀?” 客京华脸上扬起明朗的笑,“茼山客京华。” 苏瑜嘻笑道:“小哥哥,你觉得我俩谁更好看?” 客京华看着两人别无二致的脸,一时哑口无言。 “我觉得我哥好看些。”苏瑜挽上客京华的手臂,活泼道:“之后你就是我们的小师哥啦。” 苏瑾探头凑到另一边问道:“听说你家很有钱,这是真的吗?” “真的。”客京华如实道。 “多有钱呢?”苏瑜明知故问道。 客京华想了想,回答道:“我爹客多多。” “为何要来战神峰?在家坐享其成多自在。”苏瑾接着问道。 客京华简单明了道:“学本领,救天下。” “好厉害呀,小师哥。”苏瑜连连夸赞道。 客京华显得有点腼腆,“那你们呢?” 双胞胎相视一笑,齐声道:“当然是保护对方啦。” 柳雷猛地推开门板,大吼道:“人呢人呢?!就你们三个没来敬茶是吧?!” “大叔你谁?”苏瑜上下打量着这个满脸胡茬的魁梧男人,“这里暂时不需要打扫哦。” 柳雷嘴角抽了抽,火冒三丈道:“我是你们几个兔崽子的师父!” “哦哦。”苏瑜拖着语调道:“师父您有何贵干啊?” “不去敬茶报道上香祷告,躲在这里嬉闹。”柳雷眉毛都要拧飞了,呵斥道:“等下换了衣服围着战神峰跑十圈!” “啊?”三人同时疑惑。 “啊什么啊!”柳雷喊罢摔门走人。 入门第一天,三人因违反多条门规被张贴告示当众批评。 柳雷就守在山脚盯梢,大冬天的硬是要几人淋着雪绕了十圈。 待三人全部跑完,柳雷瞟了眼大气都不带喘的客京华,厉声道:“我让膳房给你们留了饭。如若再犯,依次累加。” 傍晚时分,客京华光着膀子趴在枕席上小憩。 苏瑾往他腰窝上搭了条热毛巾,“你很累吗?” 客京华懒洋洋地说道:“只是筋骨有点酸。” “生长疼?”苏瑜自然地上手给他捏肩。 客京华惬意地阖上眼,困倦道:“但愿如此。” 夜幕降临,钟戈屠悄然潜入戒备森严的尚国府。 一个卫兵机敏地察觉到了异样,却在张嘴那一刻被弯刀架脖,当即割开了喉咙。 钟戈屠轻轻放倒温热的尸体,鬼魅般地溜进了内院。 扶正光挺直背脊站在门框边,出神地凝望着漫天飞雪。 年近七十的尚国公,双鬓斑白垂垂老矣,唯独一对深邃的灰眼清亮而有神。 “大人,小心沾到寒气。”侧边的侍女出声提醒道。 扶正光长舒一口气,徐徐转身走进暖和的内院。 两个丫鬟替扶正光解下宽氅后自行退至外面。 钟戈屠不动声色地隐匿在黑暗里,待到房中仅剩扶正光一人。 扶正光不急不慢地沏上一杯热茶,悠叹道:“看来今晚有客访。” 钟戈屠坦然地从屏风后走出,招呼道:“晚上好,老东西。” 扶正光盯住他碧绿的幽瞳,半分不惧道:“北境的狼不会甘愿做皇室的狗。” 钟戈屠目光一凛,眉宇间瞬显狠戾的杀意,“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死或者从。” 扶正光镇定地喝了口茶水,“杀了我,你也活不下去。” 钟戈屠全然不顾,无所谓道:“那也可以先杀了你,这样的话我的任务就算完成了。” 说罢他丢了个小瓷瓶到茶桌上,扶正光毫不犹豫地拔掉瓶塞将毒药一饮而尽。 钟戈屠回鞘收锋,轻松道:“自今往后,对殿下唯命是从。” 扶正光放下茶盏,掷地有声道:“本为臣子,理应忠君。” 钟戈屠冷哼一声,“算你识相。” “太子回都,必定会掀起轩然大波。”扶正光只道:“劳烦您告知殿下,多加提防身边人。” 钟戈屠忽地想到什么,硬朗的面庞上露出一抹残酷的笑意,语气森然道:“欢迎加入乌合众。” 话音未落,他便闪身消失在了无边夜色里。 东宫之中,丞柒一袭黑玄暗纹蟒袍,头戴墨玉冠,高坐太子殿。他微敛着眼睑,修长瓷白的手指漫不经心地翻阅着案台上的信件。 “正三品以上官员尽数纳入乌合众。”钟戈屠低首汇报道:“但尚国公显得格外妥协。” “无碍。”丞柒慵懒倚上靠背,随问道:“我的扳指呢?” 钟戈屠忙不迭地掏出一个锦盒,“一直都替殿下好好收着。” 丞柒稍稍抬了抬指尖。 钟戈屠立刻会意,快步走到他跟前单膝下跪,毕恭毕敬地给他戴上玉扳指。 “派些人去请太傅回朝,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丞柒摩挲着质地透凉的扳指,沉声道:“顺便彻查一番石海城,任何蛛丝马迹不要放过。” 钟戈屠应道:“是。” 钟戈屠离开后,丞柒缓缓站起身,走向大殿外观雪。 这场雪下的纷扬凌冽,斑驳积雪与素月银辉相映。举目望去,天地寂白。 一阵寒风吹来,丞柒的墨发丝丝翻动,他的表情平静淡然仿若一尊无悲无喜的雕像。 宫婢双手捧上一件叠得方正的狐裘,“殿下,披件衣裳吧。” 丞柒垂眸,视线落在月牙白狐裘上,心中逐渐泛起痛楚。 另一个宫婢小心翼翼地捏起狐裘披到丞柒肩上,“殿下,保重贵体。” 丞柒抬手拢紧裘襟,话里的悲伤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这个严冬实属难熬啊。” 夜未央,恶梦扰。 丞柒死死抱紧那件狐裘,苦忍心口绞痛。痛感愈演愈烈,他迷迷糊糊地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檀香,索性借着这点慰藉再次浑噩入眠。 窗外雪风猎猎作响,客京华半梦半醒地睁开眼,而后迅速闭眼准备继续睡。 片刻后,少年撩起眼帘,眸中毫无困意。 伴随着重闷的落雪声,客京华轻手轻脚地出了厢房,坐在石阶上仰头看雪。 茼山往年不过几缕絮雪,客京华还是第一次见着这样凶猛的暴雪。 “小师哥,你也真是个奇人。”苏瑾提着件棉袍跟了出来,嗓子有些哑:“大半夜不睡觉,有兴致来赏景。” 客京华朝他笑了笑,“吵醒你了吗?” 苏瑾摇摇头,问道:“小师哥你冷不冷?” 客京华回道:“不冷。” 苏瑾反手套上棉袍,“那我自己穿了,我怕冷。” 客京华纳闷道:“怕冷为何不待在里面?” 苏瑾蹲到他身旁,不答反问道:“何事惹得你睡不着?” 客京华目不转睛地望着飘雪,“我在想一个人。” 苏瑾挑了挑眉,“你相好?” 客京华扭头看向他,好奇道:“什么样才算得上相好?” 苏瑾一向直言不讳,“你俩上过床吗?” 客京华老实道:“没有。” “那就不算相好。”苏瑾义正言辞道:“同过房就是夫妻了。” 客京华颔首以表赞成。 苏瑾追问道:“拉手亲嘴呢?” 客京华羞怯地撇过脸,“拉过手没亲嘴。” 苏瑾用力点点头,理所当然道:“这才是相好。” 客京华声若蚊喃地问道:“要是人家不喜欢我呢?” “哪怕没瞧上你的脸也该瞧上你的钱吧。”苏瑾奇了个怪,摸着下巴寻思道:“那人是美若天仙还是才智过人啊?” “都占。”客京华补充道:“还精通医术,性子矜娇。” 苏瑾若有所思地低念道:“医者啊,难怪清高。” 谈到这个份上,客京华杏眼里不禁浮现出柔软的微光。 见他神往的模样,苏瑾险些失笑,打趣道:“小师哥,你可劲喜欢吧。还不绊下爱情坎,你这辈子就真没吃过苦喽。” 第53章 问题少年 是日清晨,曌陵大雪,帝体百官延朝。偌大的金銮殿上,太子一人独登。 “阿柒,阿柒..”丞启天抖着双唇一遍遍唤道。 丞柒半垂眼帘睨着卧病在床的老皇帝,漠然道:“父皇,好久不见。” 丞启天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有气无力道:“快到父皇身边来。” 丞柒坐到床边扶起丞启天,宫女立刻往床头垫上一个玉枕以便倚背。 丞启天那双枯黄的老眼渐渐闪烁幽光,嚅嗫道:“这八年来,朕日日夜夜都在等着你。他们都说你死了,朕偏不信。” 丞柒丝毫不为所动,疏离道:“有劳父皇挂念了。” “挂念?”丞启天难以置信地盯住他,呢喃道:“丞室的悲剧是你一手造成的,朕是怨你啊,何曾念你啊。” 对此,丞柒表现的异常平静。 “你不过是娼女之子,却屠尽嫡出兄弟。”丞启天闭上眼,苦声哀叹道:“丞室因你转衰,而今天意既定,皇室的未来又寄于你手。” 丞柒唇角勾起一抹讳莫如深的笑,并未接话。 “每每想到你,便不由回忆往事。”丞启天说着慢慢闭眼,疲倦道:“可父皇老了,不该记得那些伤心事了。” “所有人都命不该绝,只有我死有余辜是吗?”丞柒噙着那丝冰冷的笑意,薄唇轻启:“父皇您的确是老了,就连死人活人都傻傻分不清了。” 丞启天忽地咳嗽起来,断断续续道:“你..胆敢..” “我有何不敢?”丞柒眸中逐渐泛起彻骨的寒意,悄声道:“谁又敢替您喊冤呢?” “咳咳!”丞启天咳得愈发剧烈,浑浊的双眼里颤满着畏惧。 “父皇龙体欠恙,儿臣就先告退了。”丞柒不欲多言,说罢起身离开。 一众宫人齐声恭送。 随侍撑开竹绢伞给丞柒挡雪,随问道:“殿下,接下来去哪?” 丞柒抬眸望了眼远处雕梁画栋的阁楼,“学宫。” 途中,恰好碰上了正在赏梅的丞雁姝。 丞雁姝先是一愣,随即美靥上扬起明艳的笑,“殿下这是去哪儿?” 丞柒全然无视,与她擦肩而过。 丞雁姝略微急促唤了声“阿柒。” 丞柒无动于衷,不曾半分停滞。 学宫内书香盈盈,温暖如春,官僚子弟端坐其中练字早习。 “那是哪家的少爷?长的真俊啊。” “你快住嘴吧,我爹说了近期切勿论宫中事。” “近期宫中发生了什么?” “据说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疯子回来了。” …. 丞柒解下狐裘交给随侍,径直走向内堂。 八年来宫中早已物是人非,仅剩一个瞎子先生苦守学宫。 丞柒坐到太师椅上,恭敬地道了声“夫子好”。 堂书语慢腾腾地斟上一杯热茶放到丞柒那边,“来者何人?” 丞柒端起茶盏,从容道:“我是那个九年前被退学的恶劣分子。” 堂书语闻言轻笑道:“九年前拿礼经把人脑袋抡开花的那个吗?” 丞柒只道:“正是。” “你已经好久没来找我对弈了。”堂书语清秀的脸上略显惋惜,“现在我瞎了,也不喜欢下棋了。” 丞柒浅抿一口清茶,柔声道:“夫子不必范难,还有一局待您来弈。” 堂书语迟缓地摇了摇头,推脱道:“我连行棋的规章都记不得了。” 丞柒低笑一声,暗讽道:“倘若没有落子的勇气,那就理应受人摆布。” 堂书语不急不慢地给自己倒上茶,温吞道:“我不过是个一无是处的盲眼瞎子,你又何苦为难我呢?” 丞柒晃了晃半空的茶杯,语气舒缓道:“一无是处的瞎子是该死,名动四方的棋圣才配活。” 堂书语稍稍蹙眉,有点愠怒道:“我不过是输你一次棋,又不是欠了你人情。” 丞柒放下茶杯,漫不经心地说着狠话:“谈不拢的话,你就死了算了。” 这一刻,堂书语脑海中不禁浮现出九年前丞柒的模样,一个令学宫人心惶惶的问题少年。 丞柒眯缝着桃花眼,似笑非笑道:“我握不住的,谁也别想捡漏的。” 堂书语长舒一口气,释然道:“罢了罢了。从前就拗不过你,更别提如今了。” 战神峰上,雪景得一场好阳光,趁着天晴举办了试新擂台赛。 “小师哥,得劲咧!”苏瑜手做喇叭状,朝擂台上大喊道:“厉害得很呦!” 客京华自上场开始便无一败绩,三招之内立见分晓。 台下的柳雷抱着手臂旁观,暗自赞叹客京华这惊为天人的资质。 苏瑾拿手肘戳了戳他,怂恿道:“师父,您要不也去比划比划?” 柳雷拧起粗眉,不屑道:“那我岂不是欺负晚辈了。” “才不是咧。”苏瑜先声回答道:“您还不一定打得过小师哥呢。” 苏瑾看热闹不嫌事大,添油加醋道:“您别慌,到时候就说是让着小师哥才输的。” 双胞胎你一句我一句的耳边风成功点燃柳雷的斗志,他纵身一跃跳上擂台。 客京华略一征住,好奇道:“倚老卖老?” “臭小子。”柳雷气地嘴抽抽,扬言道:“三招之内你没倒就算我败。” 话音未落,客京华闪身上前迅猛出拳。 柳雷抬臂格挡,拳头当即砸在手腕处,咔嚓一声腕骨碎裂。 客京华根本不给人缓神的机会,旋身蓄力一脚踢出。 柳雷反手一记疾如闪电的勾拳挥过来,客京华快速偏头险险躲过这一重拳。 两人动起手来完全不讲任何师徒情面,都是捻着对方往死里揍。 万名弟子瞠目结舌地观望着擂台上激烈的战况。 “诶!三十招都有了!”苏瑾生怕柳雷伤到客京华,急声制止道:“师父你还不住手!” 抓住柳雷出拳的间隙,客京华不留余力地一脚踩在他鞋面上。 擂台的崩裂声和弟子的惊呼声同时响起,柳雷痛的直跺脚。 客京华连退数步,笑得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 柳雷冲到他跟前,怒吼道:“你是小毛孩吗?!打架还踩别人脚趾!” 客京华耸耸肩,“你先耍赖的。” 柳雷老脸一红,强装镇定道:“你想要什么?” 客京华眨了眨眼,随口道:“中午给我们做一顿大餐?” 柳雷颔首道:“想吃什么菜?” “糖醋排骨!”苏瑾苏瑜欢呼道。 客京华暂时没想到丞柒爱吃什么,敷衍地报了个“辣椒炒肉”。 到了午膳时间,三人怎么都没料到柳雷这个糙汉子居然是个顶好的厨子。 五菜一汤,道道秀色可餐还美味至极。三人闷头大快朵颐,唯恐少吃一筷子。 柳雷见状骄傲地翘起下巴,“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吃?” “嗯嗯!”苏瑜苏瑾使劲点头。 客京华一个劲扒饭,用行动表示肯定。 柳雷轻哼一声,得意洋洋道:“那是,毕竟是你们师父嘛。” 客京华杏眼里睛光乍现,仰起头紧盯柳雷,“师父教教我。” 柳雷额角青筋跳动,咬牙切齿道:“你到底是来学厨艺的还是武艺的?” 苏瑾往弟弟碗里夹了块糖醋排骨,“师父您就老老实实教厨艺吧。” 苏瑜嚼着排骨,含糊不清道:“小师哥的武艺就不劳您操心了。” 客京华的天赋实在过于强悍了,柳雷虽然心存不甘但也只能信服。 柳雷坐到客京华身边,试探性问道:“你真想学?” “真想。”客京华应道。 柳雷目光炯炯地与他对视,沉声道:“那你答应师父个事。” 客京华面露疑色。 柳雷清咳两声,郑重其事道:“你要登顶风云榜,打败何不应。” 客京华一口答应下来,肆意道:“这有何难。” 第54章 无缘无故 二月中旬,皇家冬狩,选址在北郡祁雁山。 黑驹背鞍上,墨发高梳的丞柒一身杏黄窄袖戎装,手握辔绳信马由缰,再敞亮的颜色也托不住他那矜贵绝尘之姿。 身后随行的堂书语侃侃而谈道:“如今八旗阁与皇室共天下,客阁主独坐交椅垄断江南财政,尚国公一手掌控武侯门,恐怕那位鼎鼎大名的天下第一也是扶家的一柄利刃了....” 丞柒余光忽地捕捉到什么,当即勒马停步。 “其实时机早已成熟,为何殿下还...”堂书语仍在叨叨个没完。 丞柒微眯双眸,盯住远方的某个点,低呵道:“闭嘴。” 堂书语立刻噤声。 战神峰山脚下,客京华苏瑜各拿一把扫帚清理着石阶上的积雪,起因是两人昨晚酗酒被柳雷当场抓个现成,怒批一顿后决定罚他俩扫雪。 “小师哥,累死啦。”苏瑜仰头看着探不到尽头的石阶,拖着尾音抱怨道:“师父也真是怪,三更半夜不睡觉来逮我们喝酒。” 客京华环顾四周,确认柳雷不在后随手丢掉扫帚。 苏瑜凑到他面前,好奇道:“小师哥,你准备罢工啦?” “这要扫到猴年马月去。”客京华眼底闪过一丝狡猾的笑意,“用风诀来的快多了。” 苏瑜面露惊色,悄声提醒道:“喝酒还是小错,使用别派法术就是触犯戒律了。” 客京华摊了摊手,无所谓道:“高低都是错,不如一错再错。” 苏瑜哑口无言,好像是这么个歪理。 祁雁山那边,太子拉弓上弦,凝神瞄准八百米外的苏瑜,崩然松手,一记满弓箭撕空射出。 八百米拦不住逐日之箭,瞬息间正中苏瑜左肩,箭矢穿骨而过。 “不必追了。”丞柒放下百来斤的逐日弓,唇角勾起一抹隐晦的笑:“准备动身回曌陵。” 苏瑜咬牙捂住鲜血直流的左肩,默默瞟向地上的翎羽箭。 客京华扶着他一路狂奔,找到了正在种菜的柳雷,急声道:“师父!苏瑜中箭了!” “一天天就你俩最会来事。”柳雷骂骂咧咧地撸下臂袖,带着苏瑜去治伤。 客京华站在原地,回眸往祁雁山的方向深深望了眼。 折返曌陵的途中,堂书语这张嘴是真难闲住,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咸吃萝卜淡操心。 堂书语还是饶到了前话,“大好的契机就在眼前,殿下何不就此登基?” 丞柒扶额,压根不想理会这个碎嘴子。 见人一句话不讲,堂书语轻皱眉头道:“殿下您拉我入伙却不愿透露丝毫,难不成是找我逗乐子的?” “那也轮不到你。”丞柒抬指半掀窗帏,轻描淡写道:“我与人有约在先,不可言而无信。” 堂书语略一迟疑,低笑道:“看来这八年里殿下遇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人。” 丞柒只是侧眸望向窗外的雪景,并未接这话。 堂书语说的很直白,“可惜我瞎了,错过了殿下为情所困的模样。” 丞柒只道:“夫子何从断定是为情所困?” “殿下有所不知。”堂书语缓缓睁开眼,一双灰白的瞳眸似无波古井,“执权者动情往往反常,而您现在的举动正巧应了这句。” 丞柒垂下手,明知故问道:“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为了自己吗?” 堂书语摇着头感慨道:“能让您做到这个份上,究竟是怎样的人呢?” 丞柒摩挲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声线冷了点:“这就不劳您费心了。” 堂书语浅叹一声,继续道:“殿下您接下来有何打算?” 丞柒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调笑道:“和你说了,然后呢?” 堂书语一噎,一时无言以对。 丞柒见好就收,温吞道:“一年内,我要让天下重新洗牌。” 堂书语小心翼翼地问道:“您的意思是仅一年扳倒长公主尚国公他们?”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夫子莫不是读书读傻了?” 堂书语心里震撼不已,故作淡定道:“难不成您还想一举击溃八旗阁?” 丞柒抛给他四个字——“痴心妄想。” 堂书语嘴角抽了抽,“那您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丞柒言简意赅道:“给所有人施压,成为众矢之的。” 在堂书语这个好奇心旺盛的碎嘴子提问之前,丞柒先一步开口道:“路途颠簸,不易多言。” 堂书语这才勉强住了嘴。 战神峰上,双胞胎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缄默。 苏瑾干咳两声,沉吟道:“你的意思是说殿下他无缘无故射了你一箭?” 苏瑜用力点点头,补充道:“还是隔了座山头开的弓。” 苏瑾啧啧称奇,呢喃道:“殿下真厉害啊,这么远还能中。” “哥,这不是重点。好吧,的确该夸。”苏瑜干咳两声,认真道:“重点是殿下为什么平白无故给我一箭。” “你惹他了?”苏瑾歪了歪脑袋,疑惑道:“你那时候在干嘛?” 两人猛地扭头盯着对方,“小师哥呢?!” 而小师哥本人正在老老实实地低着头挨师父批。 “好啊你啊!”柳雷站在他跟前双手叉腰,怒叱道:“罚你扫雪你就些净钻空子!仙台山的旁门左道都来了!” 客京华也不反驳,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听着。 “才两个月,你来战神峰才两个月啊。”柳雷手里比了个二,尽力憋住火气:“酗酒博戏迟到早退,那楣板都要变成你客京华的签名墙了。” 客京华无比诚恳地致歉道:“对不起,师父。不会有下次了。” 一句话再次点燃柳雷的怒火,他暴跳如雷道:“你哪次不是这么保证的!改天榜上就有你名!话说的这么乖怎么玩的那么开啊!” 客京华头埋得更低点,不敢吱声了。 “师父,大事不好啦!澡堂着火了!”匆忙赶来的苏瑜冲柳雷大喊道。 柳雷临走前恶狠狠地摞下一句“去围着战神峰跑五十圈。” 苏瑾跑到客京华身前,询问道:“小师哥,师父他没有为难你吧?” 客京华摇了摇头。 苏瑾尴尬地摸了把脸,坦白道:“其实昨夜是我向师父告的状。” 客京华杏眼瞪大一圈,显然没料到苏瑾会告状。 苏瑾撇过脸不和他对视,小声解释道:“我最烦我弟弟喝酒了。” 一记雪球砸在苏瑾的后脑勺,苏瑜愤懑道:“小师哥,我俩一起揍这个告密鬼。” 苏瑾撒腿就跑,三人一路追逐好不快意。 苏瑜光顾着疯闹完全不看路,一不小心就撞进了个硬邦邦的胸膛。 柳雷一眨不眨地盯住苏瑜,皮笑肉不笑道:“是你说的澡堂起火吧?我还真信了你的邪。” 客京华见状不对果断跑路,苏瑾紧随其后。 苏瑜干笑着试图狡辩:“师父,可能是我哥说的吧。” 没等柳雷反应,苏瑜转身火速开溜。 柳雷当即迈开腿,边追边吼:“你们三个兔崽子给我站住!” 这一嗓子震天动地,战神峰众人不约而同地猜对了,想来又是客家少爷惹得师父大发雷霆了。 第55章 长势惊人 “小师哥,你是不是长得太快了?”苏瑜举手往客京华头顶比了比,纳闷道:“刚上山那会儿明明还和我差不多高,怎么现在就快赶上师父了?” 客京华摘下左耳的绯玉坠,自信道:“那我之后肯定会比师父还高。” 一旁的柳雷抱着手臂催促道:“快把你那女孩子家家才戴的饰品取了。” 客京华将耳坠收进锦袋里,却在不经意间触及到一个小硬件。 苏瑜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提醒道:“小师哥,发什么懵呢。” 客京华定定地看着手上的木匣子,这是丞柒在萍洲买的耳坠。 “磨蹭什么呢!”柳雷一巴掌甩他后脑勺上,呵斥道:“快点收拾行李。” 苏瑾将打包完的行囊交给客京华,叮嘱道:“小师哥你别跟着师父吃干粮,不好嚼还没营养。” 苏瑜凑过来瞅着鼓囊囊的袋子,疑惑道:“哥,你怎么全装的银票啊?” 苏瑾理所当然道:“需要什么直接买呗。” 客京华点点头以表赞同。 三人的对话听得柳雷嘴抽抽,扶额道:“我怎么收了你们三个傻小子。” 师徒俩踩着黄昏的余晖,赶在天黑前启程。 苏瑜苏瑾目送他们离开,挥手告别道:“一路平安!” 这还是近半年来客京华第一次下山,不由好奇道:“师父,这是去哪啊?” 柳雷解释道:“去仙台山参加订婚宴。” 客京华追问道:“谁的?” 柳雷只道:“家女柳如依。” 客京华顿觉恍惚,十七岁的柳如依嫁人? 四分势力里要论装腔作势,那肯定是仙台山最在行了,一袭雅净白袍外加七千条繁文缛节,端的一派高风亮节可帖金又是最贵的,远超战神峰和武侯门。 客京华随口问了句,“不过师父你带我出来做什么?” 柳雷闷哼一声,并未给他答复。 一周后,两人抵达仙台山。 仙台山宗主孙羽竹热情地迎上前,眉开眼笑道:“岳父,恭候多时了。” 听到岳父这个称呼,客京华下意识皱了皱眉。 柳雷坚毅的脸上难得带点笑,客气道:“之后都是一家人了。” 客京华还是不太相信柳如依会愿意嫁给眼前这个尖嘴猴腮的中年男人。 柳雷往客京华背上拍了拍,“叫师伯。” 客京华稍加颔首,乖乖叫了声“师伯”。 孙羽竹眯起那双三角眼打量着客京华,感慨道:“很早就听闻战神峰来了个天纵奇才,果真名不虚传啊。” 迎着孙羽竹尖酸刻薄的视线,客京华心不在焉地望向别处。 柳雷讪笑道:“这孩子内向腼腆惯了。” “理解理解。”孙羽竹笑貌不变,恭声道:“二位里边请吧。” 到了宴会场,十几个不认识的人立刻围上前来对着客京华就是一顿猛夸。 “叫婶子。”“婶子。” “叫姨姨。”“姨姨。” “叫伯母。”“伯母。” ..... 客京华这下算是明白柳雷的意图了,摆明着炫耀徒弟呢。 抓准柳雷与人交涉的空隙,客京华一个闪身成功逃离现场。 谁知刚出大门,一道熟悉的喊声突然闯入耳中“客兄弟!” 何不应猛冲过来熊抱住客京华,激动道:“想死你了哟,怎么长高这么多啦。” 客京华面露喜色,打招呼道:“何大哥,好久不见。” 扶桑一如既往地嘲讽道:“何不应,丢不丢人啊?” 客京华朝他笑了笑,“扶桑,别来无恙。” 直面这一张明朗轩逸的俊脸,扶桑对此啧啧赞叹道:“不过七个月,童子变少年。” 何不应仔细瞧着客京华这一身红黑劲装,寻思道:“战神峰又土又丑的黄花菜套装怎么换了?” 扶桑接话道:“你什么时候也改改武侯门的服饰?” 何不应揽过他的肩,苦声悠叹道:“你以为掌门不想让大家伙穿的体面点吗?可惜钱袋空空无能为力啊。” 扶桑不屑地“切”了声,“白痴。” 何不应笑得没心没肺,“师父都这般清贫了,徒儿是不是该接济点啊?” 扶桑丝毫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道:“你还欠我六百七十三两。” 何不应自觉没趣,转身凑到客京华耳边,掩声道:“你家殿下也来了。” 客京华闻言睛光瞬亮,“在哪?” 何不应耸耸肩,语调贱兮兮地:“你去找喽~” 客京华二话不说,直接动身找人。 “诶!你真去..”何不应话没说完,客京华便跑没影了。 扶桑挑了挑眉,戏谑道:“你怎么清楚皇室会来?” “我就是不清楚所以才逗他的啊,谁晓得这孩子这么劲。”何不应急地抓耳挠腮,紧张道:“等下闯祸了不会怪到我头上吧?” 扶桑心里暗骂何不应是脑残,咬牙告诉他:“皇室真来了。” 何不应松了口气,倍感新奇道:“皇室也舍得屈尊上山?” 扶桑嘴角弯起一个耐人寻味地弧度,“醉翁之意不在酒。” 贵宾间内,太子殿下漫不经心地沏着禅茶。 仙台山足有六楼五阁,丞柒就这么等着客京华找上门来。 路过一个别院时,客京华隐约听到几声呼唤,但他此刻寻人心切自然顾不上这些。 足足半个时辰偷瞄无数房间,终于是让他透过窗纸窥见心上人了。 客京华当即破窗而入,雀跃道:“找到你了!” 这大动静差点给人吓一跳,丞柒强装从容地放下茶盏站起身来。 彼此仅是一个对视,相思之情望眼欲穿。 客京华阔步上前一把抱住丞柒,“我好想你,好想好想你。” 凝旃檀香拂面而来,丞柒抬手回抱住少年,道不出心底的万般眷念。 客京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问道:“你呢,有没有想我?” 丞柒眸中溺满缱绻的笑意,深情款款道:“好想好想。” 客京华羞怯地撇过脸,耳廓迅速开始染红。 丞柒牵住他的手一同坐下,倒上一杯禅茶递过去。 客京华拿起瓷杯没急着喝茶,关切道:“这些天你过得可好?” 丞柒神情微怔,浅笑道:“还成,小郎君呢?” 客京华耳尖红的能滴血,闷声道:“我在山上好好学习。” 丞柒弯起桃花眼,哄小孩似的:“好厉害。” 客京华脸颊倏然一红,默默捧起茶杯。 丞柒单手托腮,细细端详着面前的少年,暗自惊讶于客京华的生长速度。 在气氛静下来前,丞柒率先开口道:“不是说想我吗?怎么不说话了?” 客京华平复一下剧烈的心跳,竭力放平声线:“我看到那对耳坠了。” 丞柒唇角噙着一丝玩味的笑意,偏要揣着明白装糊涂,“本来就是想送你的,喜欢吗?” 客京华只当自己会错意了,杏眼里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丞柒揉了揉他空荡荡的耳垂,故作无奈道:“我不过是你的挚友...” 他话到一半便被打断了,客京华掷地有声道:“你不是我的挚友。” “那我算什么啊?”丞柒眼中玩味更盛,口吻暧昧道:“相好?情人?还是那个娇娇?” 客京华红着脸缓缓垂下头,这是默认了。 丞柒伸手抬起少年的下巴,微凉的指尖摩挲着他温软的唇,“既然如此,客少爷是不是也该表示一下了?” 客京华卯足勇气,在丞柒唇上浅尝辄止地亲了一口。 双方一个愣神一个害羞。同为初吻,怦然心动。 第56章 柳家独女 订婚宴前夕,宗主堂内一派旎乱风光。 一名半裸的女弟子乖顺地趴在孙羽竹怀里,娇滴滴道:“宗主大人,你娶了妻可还会来找我?” 孙羽竹用力搂住她,一脸贼笑道:“那个野丫头不过是柳雷的棋,怎么会算是我的妻呢?” 女弟子的指尖游离在孙羽竹的胸膛,柔媚道:“野丫头也算是有福气,能做您的枕边人。” 孙羽竹得意地翘起鼻子,“我之后就把她锁在那个别院里头,再来娶你做我的妻可好?” 女弟子眯起狐眸呵笑两声,妩媚道:“宗主大人您一定要说到做到啊。” 与此同时,那座偏僻的别院里集结客丞柳三人。 急地焦头烂额的柳如依在房间里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道:“我才不嫁给那个又老又丑的瘦猴子,我宁愿去死我都不嫁给他,为什么我爹还不来接我...” 丞柒瞥了眼桌上的甜点盒,随即捏上一块杏奶糕递到客京华嘴边。 客京华自然而然地叼过杏奶糕,好吃到连连点头。 “你俩不会是来笑话我的吧?”柳如依扭头看向其乐融融的两人,厉声道:“客京华你都快比你哥高了怎么还要他喂?” 客京华认真想了想,“哥哥喂的好吃些?”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 柳如依翻了个白眼,郁闷道:“你们兄弟俩不是神通广大嘛,快帮我出出主意啊。” 客京华细细咀嚼着点心,含糊不清道:“逃婚?” 柳如依呵斥道:“笨!你拿我柳家的颜面置于何地啊?” 客京华咽下点心,疑惑道:“难不成你还指望有人抢亲啊?” 柳如依干咳几声,张张嘴话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丞柒慢条斯理地斟上茶,漠然道:“我弟早已情系别家,柳姑娘另寻高人吧。” 柳如依迅速偏过脸,嘴硬道:“谁说我一定找客京华啊。” “小娘子,为夫来啦。”门外忽然传来孙羽竹的声音,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拉起丞柒躲到屏风后。 柳如依颦起秀眉,没声好气地质问道:“你来做什么?” 孙羽竹径直推开门进来,悠叹道:“你在院里待了一天,为夫怕你无聊来陪你了。” 柳如依被他膈应得慌,但终究是心里有所顾虑,没有立刻叫人滚蛋。 孙羽竹带上门,一步步逼近柳如依,“为夫也并非想要关你,可若是不这样你不乖啊。” 柳如依看着他这张猥琐的脸就想吐,忍住恶心道:“你逾礼了,还不快回去。” 孙羽竹停在她跟前,死皮赖脸道:“我和我未过门的娘子聊两句,谈何逾礼?” 屏风之后,客京华也算是见识到了孙羽竹卑鄙无耻的本性。 丞柒眯缝起了下桃花眼,刚欲开口便被客京华捂住了嘴。 客京华盯住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丞柒点了点客京华的手,示意他松开。 客京华立马放下手,继续专心致志地听墙角。 谁料丞柒直接往前跨了一步,整个人紧贴在客京华身上。 客京华不由提醒道:“别闹。” 丞柒随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我怕。” 冷香丝丝缕缕地萦绕在少年的鼻尖,客京华背抵在屏风上,心里一遍遍默念静心诀。 丞柒眸底泛起轻佻的笑意,附在客京华耳边悄声道:“相公。” 客京华一张俊脸腾地红到耳根,先前念的静心诀悉数作废。 丞柒还嫌不够似的,抬手拣起客京华的长生辫,亲昵地吻了吻发尾。 客京华如遭雷击,随即双手合十低声恳求道:“求求你了,不闹了好不好?” 丞柒垂眸对上他这双委屈巴巴的杏眼,差点笑出声来。 屏风外,柳如依正声告诉孙羽竹:“我不嫁你,孙羽竹。” 孙羽竹面无表情地俯瞰着柳如依,语气森然道:“柳如依,你可别不知好歹啊。先前应山雪护着你,现在可没人护你了。” 柳如依丝毫不惧地仰起头,咬牙切齿道:“我是柳家的独生女,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嫁给一个人渣。” 孙羽竹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很是不屑道:“你爹把你卖给我以攀附仙台山,现在应该是你求着我娶你吧。” 柳如依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在她眼里柳雷绝不是这样薄情寡义的人 “想来你也清楚,不然为什么还不逃呢?”孙羽竹俯身在柳如依颈边,神态仿若一条阴险奸诈的毒蛇,“要好好听从父命啊,柳家独生女。” 柳如依全然呆滞,眼中仅剩下一片迷茫。 孙羽竹直起身子,满不在乎道:“敢跑你就跑吧,我也不拦你。反正颜面扫地的是你柳家,与我何干呢?” 一语正中柳如依的下怀,幼年丧母的她如今最害怕的莫过于父亲的失望了。 待孙羽竹离去后,客京华率先走出屏风。 柳如依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哭的梨花带雨。 客京华默默取出丞柒的帕子递给她。 “凭什么啊...为何上天偏要戏弄我...”柳如依抹去滑落的泪珠,苦声呜咽道:“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对我这么坏啊...” 她怨她恨却半字不提逃,少女困于爱情囚于亲情,成长中的每一笔爱在此刻化作棘鞭将她挞得遍体鳞伤,抽丝剥茧的疼太过悲凄,她仍旧坚信柳雷是一个伟岸的好父亲。 柳如依死死揪住客京华的裤脚,哆嗦着唇抽泣道:“我要去见我爹...” 客京华走到门边,缓缓抬起手,眸中逐渐金光流转。 在磅礴浩荡的韵力施压下,仙台山数百道高阶锢阵顷刻间分崩离析。 柳如依怀着最后一丝希冀,奋不顾身地跑出了别院。 客京华牵起丞柒的手,而后迈开步子跟上去。 两人皆是不爱走正门的主儿,客京华毫不费力地打横抱起丞柒,纵身一跃轻松过墙。 柳如依心急火燎地赶到西厢房,一脚蹬开房门,“爹!” 这突如其来的动响给正在闭目养神的柳雷吓一跳,“小依?” 柳如依来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爹,我不嫁孙羽竹!” 柳雷额角跳了跳,竭力放缓声线道:“胡闹,婚姻大事岂能儿戏。” 柳如依垂下头,闷闷不乐道:“难道我就不能选我喜欢的吗?我就一定要嫁给孙羽竹吗?” 柳雷长叹一口,沉声解释道:“除了客家小子,孙宗主就是最佳人选。” 屋外偷听的客京华不自觉地蹙了蹙眉,怎么这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事还能扯上自己? 身后的丞柒见状哼笑一声,说不上来的戏谑意味。 客京华当即转身,脱口而出三个字,“我没有。” 丞柒漫不经心地挑了挑眉,并未多言。 “爹你好歹也替我着想一下啊。”柳如依攥紧拳头,热泪再次充斥眼眶,怅惘道:“我甚至都不了解他,怎能和他结为夫妻啊?” 柳雷起身伸出手想去抚摸柳如依的头,无奈道:“爹这都是为了你好啊。” “骗我,你骗我...”柳如依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忍无可忍地怒吼道:“我只是你用以谋权的工具罢了!你根本没有在意过我的感受!” 说罢,柳如依强憋泪水,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厢房。 丞柒拍了拍客京华的肩,“快去追。” 客京华二话没说,闪身去追柳如依。 片刻后,丞柒面上的笑意荡然无存,冷声道:“耍小聪明也要有个度吧,柳宗师。” 第57章 年轻气盛 柳雷笃定柳如依会对自己言听计从,所以这门亲事在他看来已成定局了。但客京华的出现令他灵光乍现,一手遮天的八旗阁不比仙台山更值得同盟吗? 贪心不足蛇吞象,柳雷又何尝不知孙羽竹是个奸佞小人,越是这样客京华才越有可能去救柳如依。潜移默化之中,他竟以女儿的终身大事逼着客京华抢亲。 倘若成了,八旗阁少主便是他柳雷的金龟婿,不成的话也至少有个孙羽竹托底。 看清来人后,柳雷当场单膝跪地,毕恭毕敬地请安道:“殿下万安。” 丞柒微垂眼帘,轻蔑地睨着地上的柳雷,“尔等也配窥探八旗阁?” 柳雷只当八旗阁归属朝廷了,战战兢兢道:“殿下息怒,鄙人实在惶恐。” 丞柒眸底覆上一层彻骨寒意,平静道:“托你的福,我又要多管闲事了。” 柳雷恨不得把头低到土里,着实想不明白哪里惹上这尊大佛了。 丞柒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毋庸置疑道:“即刻取消柳氏的婚约。” 柳雷大气不敢出,赶紧应了个“是”。 柳如依一口气狂奔半座山头,终于是累到跑不动了。 客京华不疾不徐地走到她身边,额上一点汗都没流。 柳如依双手撑着膝盖,气喘吁吁地问道:“就你一个人来追我吗?” 客京华只道:“等下我哥也来。” 柳如依一屁股瘫坐在地,将遍布泪渍的脸深深藏进臂弯里。 客京华隔了点间距坐到她旁边,随手掏出两张银票递过去。 柳如依泪花还挂在眼角,失笑道:“你有病吧。” 客京华一愣,解释道:“帕子已经用完了。” 柳如依长呼一口胸中的闷气,正好一阵晚风拂过似乎吹走了点郁闷的心绪。 气氛沉默,两人都未先开口。 柳如依冷静下来后歪头靠在少年的肩膀上,语气舒缓道:“客京华,你真的好耀眼啊。身边的所有人仿佛都在围着你转,爹娘爱你哥哥疼你,有钱有势无忧无虑。” 客京华仰头望向高悬的圆月,释然道:“每个人生而唯一,只是路有别异罢了。” 柳如依阖上酸痛红肿的眼皮,悠悠地道:“我的路又在哪里呢?” 客京华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月亮,温声道:“再跑几百米就能逃出仙台山了。” 柳如依不住地咬紧下唇,苦涩道:“可在那之后,我真就一无所有了。” 客京华并没有接话,这道难坎柳如依注定要独自迈过。 柳如依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客京华,你有喜欢的人吗?” 客京华害羞地点了点头。 “啊!”柳如依立刻坐直身子,十足惊讶道:“谁啊?哪家姑娘命这么好?” 客京华干咳两声,难为情道:“是我命好。” 柳如依一咬牙,愤懑道:“你命确实该死的好。” 客京华尴尬地摸了下鼻梁。 柳如依追问道:“那你们准备何时成婚啊?” “成婚?”头上忽地传来丞柒噙着笑的声线,“谁成婚?和谁婚?” 客京华迅速从锦袋里取出衣裳垫在身侧的位置,“坐。” 丞柒浅笑一声,随即挨着他坐下。 “你的宝贝弟弟有喜欢的人啦。”柳如依提高点嗓门告诉丞柒,“自然是他要和那个人成婚呗。” “哦?我怎么不知道有这事?”丞柒弯起眼看向红了脸的少年,调侃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不和哥哥商讨一下呢?” 客京华臊得没边,索性偏头埋进丞柒脖颈里一声不吭。 丞柒抬手抚了抚他的后脑勺,哄小孩似的:“好啦好啦,没人笑话你。” 两人亲密无间的互动看的柳如依嘴角直抽,“你还不如娶你哥,我瞧你俩才是真绝配。” “既然柳姑娘没事了...”丞柒话到一半,柳如依便叫唤起来了。 “你看我像没事人吗?”柳如依指着哭花的面庞, 不服道:“我还在为我的人生大事而苦恼呢。” 丞柒稍稍敛眼,柔声问道:“你的人生大事难道要让他人左右吗?” 柳如依张张嘴又闭上,几个来回下来还是没发声。 整整一炷香的功夫,柳如依下定决心般宣布道:“我要逃婚,至此一个人远走高飞。” 客京华搂住丞柒纤细的腰身,询问道:“你之前不是说要救师尊吗?” 柳如依腾地一下弹起身,用力擦去脸上的残泪,正声道:“我要找到他,但这次是为了我自己。” 少女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坚定,“我要好好揍他一顿,没有人能平白无故作贱我的感情,亲人爱人无一例外。” 说到这她画风陡转,蹲到客京华面前摊开双掌,讪笑道:“所以客少爷可否借我点盘缠,我现在可谓身无分文了。” 客京华脸上扬起一个明朗的笑,放了一沓银票到她的手心,“柳姑娘,你说得对。” 柳如依猛地抱紧客京华,无比感动道:“谢谢你,客京华。” 离别之际,柳如依的俏脸上恢复了先前活泼灵动的笑貌,冲两人挥手辞别道:“有缘江湖再见!” 踏出仙台山大门那一刻,这个正值花期的少女如获新生般重启一段人生之旅。 待柳如依走远后,客京华迫不及待地牵起丞柒的手回到住处。 客京华感受到他冰冷的指尖,关切道:“外面风大,你可有受凉?” 丞柒回握住客京华温热的手,笑问道:“你觉得凉吗?” 客京华撇过脸,小声说了个“凉”。 丞柒心中升起玩味,拖着语调撒娇道:“那你帮我暖暖呗。” “我去给你拿手炉。”客京华说罢撒腿就跑,步态称得上是仓皇逃窜了。 丞柒慢悠悠地坐到木椅上,唇角还余留着那点使坏的笑意。 不一会儿,客京华便提了个暖烘烘的手炉回来,一把塞到丞柒怀里。 丞柒见他没坐下,故作从容道:“你要走了吗?” 客京华往后撤了半步,闷声道:“我不该留。” 丞柒放下手炉站起身来,一步步逼近客京华,“这有何不该的?” 客京华背靠墙面退无可退,眼神躲闪道:“我怕等下会失态。” 丞柒伸手扣住他的下巴,饶有兴趣地问道:“那你说说怎么个失态法?” 谁知下一秒,客京华凑过来在他嘴边亲了口,羞怯道:“就是这样。” 丞柒那双幽黯的眸子里墨色翻涌,蓦然吻住了少年柔软盈润的唇瓣。 一吻结束,客京华杏眼瞪得浑圆,仍旧觉得不可思议。 丞柒缓缓缩回手,沉声道:“你若不愿...” “我愿。”客京华目光如炬地盯住他,真挚道:“只要是你,我皆愿。” 订婚宴前夕的深夜里,一对眷侣在床笫间抵死缠绵。 丞柒眼稍涟漪着动情的薄红,羽睫上挂满丝丝雾珠。 客京华与他十指相扣,俯首吻上他殷红艳泽的薄唇。 情欲起伏之际,丞柒抬手拭去少年额角的细汗,哑着嗓子问他:“谁成婚?和谁婚?” 客京华捉住他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我成婚,和你婚。” 丞柒喉咙深处溢出一声撩人的暗笑,声酥入骨地唤了声“相公”。 彼此年轻气盛,在爱意的升温下足以厮混到天亮。 第58章 加倍奉还 孙羽竹勃然大怒,挥袖将书桌上的物件一扫而空,“竟然敢耍我!她柳如依怎能就这么跑了!” 先前的那名女弟子扭腰避开一本账册,娇嗔道:“诶呦,谁惹得宗主发这么大火?” 孙羽竹冲她大吼道:“柳雷退婚了!那个死丫头跑了!” 女弟子走近些挽上他的手臂,调笑道:“那宗主娶我做妻就好,何必这般苦恼呢?” 孙羽竹阴沉着脸,语气森然道:“本来还想借机捞一笔礼金的,现在全赔了。” 女弟子勾起一缕秀发在指尖缠转,“宗主您财大气粗,这点小钱不算什么吧。” “妇人之愚。”孙羽竹不屑地嗤笑一声。 女弟子手一顿,不改笑意道:“那讲讲您的高见呗。” 孙羽竹那双三角眼里泛起贪婪的腥光,沉声道:“武侯门不过是皇家的狗,八旗阁不管民事只顾敛财。倘若我仙台山与战神峰为盟,届时同抬帖金才能大赚特赚。” 女弟子故作惊讶地抬袖掩唇,假意夸赞道:“这样岂不是能名正言顺地榨取民膏了?宗主当真手段高明。” 孙羽竹得意地哼了声,惋惜道:“可惜眼下婚事已毁,战神峰上除了柳雷都是群没脑子的莽夫,恐怕再难有这样的契机了。” 女弟子眯起媚眸,话里满是引诱意味:“不是还有一个客家贵少吗?” 孙羽竹听了连连摆头道:“现如今谁人不知那客京华是他客多多的心尖宠啊。惹不得,实在惹不得。” 次日清晨,客京华迷迷糊糊地撑开眼帘。 丞柒伸手揪起他的小辫子,含笑道:“醒了?” 客京华下意识蹭了蹭他的手背,睡意惺忪道:“好困。” 丞柒坐起身靠在床头,客京华抓了个软枕垫到他腰后。 而后,少年安详地偎在丞柒红痕交错的腰腹处,“再睡会儿可好?” 丞柒浅叹一口气,声音还带着点情事过后的沙哑:“腰酸背痛的,睡不着了。” 客京华难为情地把脸藏起来点,闷声道:“对不起。” 话音方落,两人皆是一怔。 随即客京华飞快掀被子起床,手忙脚乱地往腰间系上衣裳,一溜烟地跑到云屏后洗漱去了。 丞柒默默移开视线,鲜少地感到羞涩。 一盏茶的功夫,穿好衣服的客京华缓缓走出云屏,在这期间他整整默念了几十遍静心诀。 早已穿戴完毕的丞柒朝他招了招手,“我替你栉发。” 客京华快步走过去,乖乖坐好。 丞柒从袖口里取出一条新的玄色发带,随后动作轻柔地梳起少年这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 那缕檀香在指缝间丝丝滞留,丞柒低声询问道:“之前我送你的那条发带呢?” 客京华立马从锦袋里掏出发带,答复道:“这里, 我平日里都会用它绑头发。” 丞柒抬手欲要拿回这条发带, 客京华迅速收手起身,一双杏眼里盈满孩子气的煦光,“哪有人送礼还带要回去的?” 丞柒好整以暇地抱起手臂,勾唇反问道:“我偏要呢?” 客京华眸底的狡黠稍纵即逝,“除非你和我换。” 丞柒饶有兴致地眯缝起桃花眼。 客京华笑着报出条件:“我头上这条算我的,外加你亲我一口。” “我还以为什么呢。”丞柒说罢凑过去在他鼻尖轻啄一下,顺手捏过那条发带。 客京华愣在原地,耳尖慢慢染上绯色。 丞柒弯起笑眼,温声告诉他:“你头上这条是我亲手做的。” 客京华用力点点头,保证道:“我今后一定好好戴着。” 丞柒微微敛着眼睑,故作伤怀道:“我一个男人在那里学针绣,别人见到了可都笑话我。” 客京华拧了拧眉,一本正经道:“谁敢笑话你?我帮你揍他。” 丞柒见状险些失笑,哄小孩似的:“少侠果真神勇。” 客京华上前一步牵起丞柒的手,郑重其事道:“丞柒,我不骗你。谁要欺负你,我就杀了他。” 丞柒心头一烫,眉梢逐渐荡开缱绻的柔情,“我信你,你说过会保护我的。” 客京华连忙撇过脸,后知后觉地开始害羞了。 丞柒嘴角噙着一丝隐晦的笑,附在少年泛红的耳廓边戏谑道:“昨晚折腾我的时候怎么没见得这么害羞呢?” 客京华双颊倏然通红,一时慌张失措。 丞柒存心想要惹他臊,话说得更加露骨暧昧:“相公,你昨夜好凶啊。” 客京华连忙捂住他的嘴,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别说了,求你了。” 丞柒眸中笑意更甚,并未继续逗他了。 “臭小子,跑哪去了!”柳雷的呼喊声突兀地闯入耳中。 翻窗闪身前,客京华仓促地在丞柒唇上轻印一吻,“再会。” 仙台山一别,夏暑结尾悄然立秋,御花园中丹桂飘香。 “北境十连城今年仍未缴纳岁贡,长公主暗地里招兵买马。”堂书语折下桂枝递给身旁的丞柒,问道:“殿下有何见解?” 丞柒接过桂枝后随手将其扔掉,兴致缺缺道:“不过是装下样子而已。” 堂书语听到花枝落地的声响,不由地抿了抿嘴。 丞玥拄着一根雕花楠木拐杖站在不远处,笑吟吟地注视着丞柒,“舅舅,碰巧了。” 丞柒全然漠视,自顾自地往前走。 丞玥定在原地没让路,脸上强挺一派谈笑自若 丞柒停在他跟前,冷声道:“还不滚?” 丞玥侧开身子,面无表情道:“最近天凉,还望舅舅保重身子。” 堂书语经过丞玥身边,笑问道:“您是那个砚王吗?” “夫子好。”丞玥恭敬地拱手揖礼,话却说的格外恶毒:“原来您还活着啊,想来是躲在学宫里苟且度日吧。” 堂书语闻言低笑一声,温吞道:“我记得你,九年前那个被殿下抡开脑袋的孩子。” 丞玥最烦他人提往事,当即气地咬紧后槽牙。 堂书语瞥过灰白空洞的眸子,平静道:“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听话的好孩子。” 二十年前的那场科举考试中,一个名不经传的寒门学子连中三元甲第名列,十九岁的堂书语打破先例特封学官。 从教多年来,堂书语自居天才之位,从未遇到过棘手的学生。 直到某个问题分子的出现,年仅十二的丞柒单凭一局棋便让堂书语输得无地自容。后来,夫子出于羡嫉处处刁难这个天赋远超自己的学生。 堂书语强迫其一遍遍抄写范文时,丞柒就当着他的面折笔撕纸,末了还要泼他一脸墨水。 丞玥有次偷偷拿走了丞柒的课本,堂书语明知真相却还是罚丞柒在冰天雪地里跪了一个时辰。 哪怕当时丞柒已经跪到膝盖溃烂,但站起来第一件事还是抄起礼经将丞玥的脑袋抡开花。 堂书语最后决定禀报圣上——七皇子性子顽劣扰乱学风,定要将其退学处理。 待到丞柒七子夺嫡晋升帝储后,堂书语的报应随踵而至。 江南棋圣自毁双目,立下血誓永世不得脱身于这个尔虞我诈残酷无情的皇宫。 八年来,堂书语被抛弃在学宫里活的如同一个无人问津的孤魂野鬼。 丞柒以极为暴虐的方式加倍奉还了所有恶意。 第59章 明朗峥峥 “小师哥,我想死你啦。”苏瑜抱住客京华的手臂,软着嗓子撒娇道:“战神峰首席厨师不在,我吃不饱还睡不好呦。” 客京华重复一遍这几个字,“战神峰首席厨师?” 苏瑾凑到另一边,认可道:“对啊,你的手艺绝配这个头衔。” 历经半年,客京华的厨艺确实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就知道吃吃吃!”柳雷往三人后脑勺各来一巴掌,厉声道:“等下召开弟子论堂会,你们几个给我老实点!” 简而言之,论堂会是一个用以表彰批评的总结大会。 近万名弟子集结山头,战神峰几个元老站在高台上依次发言。 老宗主手里拿着一张稿纸,清咳两声道:“接下来由我通报本学期一百名优秀弟子。” 报完一百个名字后就要公然批评劣迹弟子了,首当其冲的便是客京华。 “柳座门下大弟子客京华,小戒大忌总计触犯一百八十九次...”老宗主陆陆续续地陈述着每件事的具体时间地点。 苏瑜往高台上瞧了眼,感慨道:“哇,师父脸都是绿的了。” 客京华的罪行整整通报了一刻钟,苏瑜还在幸灾乐祸没想到下一个就是他了。 老宗主喝了口茶润润喉,接着念道:“柳座门下三弟子苏瑜,小戒大忌总计触犯四十六次...” 苏瑾仰头看向面色铁青的柳雷,啧啧称奇道:“这你俩等下不得围着战神峰跑几百圈了。” 待报完苏瑜的罪状,飞快轮到苏瑾了。 老宗主长呼一口气,“柳座门下二弟子苏瑾,小戒大忌总计触犯二十次...” 这个名单一共就五个人,柳雷三个徒弟自上而下排好序,大弟子客京华更是断层般的存在,其余四人加起来还没他的零头多。 “柳长老真是教徒有方啊。” “客家小子也是真顶啊,什么榜都是独占鳌头。” “柳长老要是不善管教的话,还请放心转交给我。” ...台上众长老纷纷出言调侃,柳雷握紧拳头额角直跳。 下面三人见无事发生,干脆围在一起斗地主。 老宗主眼力尖的很,指向三人怒叱道:“诶诶!那几个打牌的上来!” 柳雷循着方向看清是谁后顿时两眼一黑当场气晕了。 趁着台上一片混乱,客京华反应神速拔腿跑路,双胞胎紧随其后。 老宗主铁了心要揪出几人,大喊道:“快抓住那三个!” 万名弟子得令而动,整个现场彻底乱作一团好不热闹。 正午,柳座门下三名弟子被拉到高台上罚站两个时辰,客京华站中间,苏瑾苏瑜一左一右。 “小师哥,都赖你。”苏瑜扭过头,悄悄地道:“犯这么多次门规把师父都气晕了。” “你还好意思说。”苏瑾偏过脸瞪着他,低呵道:“小师哥私用厨房犯了百来次,哪次不是你吵着要吃宵夜的?” “好饿。”客京华说罢直接迈开步子走人。 苏瑾抬头看了看西沉的落日,提醒道:“还有半个时辰呢。” “哥,快来。”苏瑜已经抬腿跟上去,冲他招手道:“大不了就说是小师哥带头逃的。” 客京华来到膳房炒上四个菜顺便煲了道鲫鱼豆腐汤。 苏瑜吃得赞不绝口,“小师哥,下山一趟厨艺更上一层楼啦。” 苏瑾连声附和道:“不愧是战神峰首席厨师!” 客京华本人倒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鬼使神差问了句:“你们曌陵一般怎么娶亲的?” 苏瑾喝了口鲜香浓郁的鱼汤,倍感好奇道:“你去见你相好啦?” 客京华点了点头。 苏瑜咽下酥肉,紧张兮兮地问道:“你俩发展到哪一步了?” 客京华略微娇羞地撇过脸。 双胞胎同时瞪大双眼,齐声惊讶道:“小师哥,你破...”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往两人嘴里各塞一块糖醋排骨。 苏瑾嚼着排骨,斟酌道:“曌陵娶亲就一条。” 客京华杏眼里泛起微光,目不转睛地盯着苏瑾。 苏瑜吐掉骨头,嘻笑道:“好巧不巧这一条小师哥你最为在行。” “钱啊,很多很多钱。”苏瑾接过话头,解释道:“曌陵女子最重门当户对,彩礼不过关绝不进你家门,俗说千金保底八千两。” 客京华稍加颔首,陷入沉思。 苏瑜伸手在客京华肩上用力拍了拍,严肃道:“小师哥,你才刚满十八啊。” 客京华呆滞地眨了眨眼,“然后呢?” 苏瑾痛心疾首地晃着头,悠叹道:“那姑娘多半是馋你这年轻力壮的身子啊。” 苏瑜抱紧哥哥,苦声哀怨道:“我们小师哥不再是那个天真无暇的少年啦,呜呜...” 客京华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吐槽他这浮夸的演技,“演成这样戏班子不收。” 苏瑾干咳两声,扯回主题道:“不过小师哥,十八娶亲会不会太早了呢?” 客京华只道:“我爹十六就娶了我娘。” 苏瑾赶紧掰正他危险的思想,讪笑道:“可是你也得看看人家愿不愿意啊?” 客京华指着自己一张俊脸,纳闷道:“你觉得我像是强取豪夺的人吗?” 对此,苏瑜立马表示赞同:“这话倒是不假,小师哥纯情的很咧。” 苏瑾摸着下巴呢喃道:“这爱情的苦也没见你吃几口啊。” 客京华仅是将碗里的米饭扒干净。 “嗙”的一声,柳雷夺门而入,怒不可遏道:“你们三个是要气死我是吧?!” 苏瑾慢吞吞地舀了碗鲫鱼汤递给客京华,淡然道:“师父你消消气,别气坏身子了。” “我还指望你们三个混账小子消停点。”柳雷眉毛都要拧飞了,扶额道:“听说你们今天把论堂会搅黄了还逃避处罚?” 双胞胎出奇的默契,同声指控道:“都是小师哥带的头。” 客京华默默喝了口碗中浓汤,不太敢直视咬紧牙关的柳雷。 柳雷竭力憋住不发火,咬牙切齿道:“你真把战神峰当你客家的游乐场了?” “诶呀,师父你干嘛这么拗?”苏瑜放下空荡荡的饭碗,好声好气地劝说道:“小师哥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呗,你给他骂走了捞得到半点好吗?” “托小师哥的福,大家都过得好些了。”苏瑾单手撑着下颚,笑眯眯道:“就连身上穿的衣裳都是小师哥家里置办的。” 柳雷哑口无言,毕竟客多多真投了一笔巨额给战神峰修缮陈设。 客京华只是照搬旧话,“师父,不会有下次了。” 柳雷一时泄了气,挥挥手道:“快滚快滚,望着就烦。” 三人果断起身离开膳房。 客京华没回厢房,独自找了个清净地喝酒。 入夜,秋月在阴云下若隐若现。 苏瑾跳上房顶后一屁股坐到他旁边,关心道:“小师哥,你怎么蔫蔫的?是因为师父吗?” 客京华摇了摇头,随即将酒坛子递过去。 苏瑾接过酒坛闷了一大口烈酒,“师父说的又没错。” 客京华不明其意。 苏瑾直言道:“战神峰本就是你的游乐场,你也不会一直留在这里。” 客京华扬笑道:“我还要四方斩妖除魔救天下的。” 苏瑾抬指戳了戳客京华的面颊,很是不解道:“你有的是资本趾高气扬,为何不向我们摆架子呢?” 客京华还认真凝思片刻,开玩笑道:“可能是我平易近人吧。” 苏瑾闻言低笑一声,应声道:“的确,所以你才这么讨人喜欢。” 客京华有点腼腆地移开目光。 半年的朝夕相处下来,瑾瑜两人逐渐明白为何丞柒会派人护着客京华了,这个明朗峥峥的少年郎总会在不经意间吸引他人驻足。 兄弟俩明显感受到了柳雷对客京华的苛刻,总会揪着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对他们的小师哥大发雷霆却又不敢实质性冒犯。 客少爷恰是掐准了这个点,索性老实认错但绝不悔改。 至于为何不一走了之?因为他与人有约,不可食言。 第60章 举世名器 夜风寒,天幕暗。东宫之中,烛火幽明。 宫婢端上来一盏浓茶,低首道:“殿下,子时已到。” 丞柒放下手中的卷本,倦声吩咐道:“把剩下的册子搬过来。” 宫婢悄悄瞄了眼案桌上堆积成山的经籍古书,不由提醒道:“殿下,珍重贵体。” 次日拂晓,长公主独访太子殿。 丞雁姝慢条斯理地沏着茶,笑盈盈道:“听下人们说殿下一心钻研学问,以至于夜不能寐呢。” 丞柒釉白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茶桌,轻描淡写道:“谁说的?拖出去乱棍打死。” 丞雁姝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前些年我给你绣的那条发带可还在?” 丞柒手一顿,随即唇角勾起点戏谑的笑:“早扔了。” 丞雁姝似无意间想到什么,恍然道:“乾席宴上我正好瞧见一个红衣少年,头上系的发带和我送你的那条别无二致。” 丞柒闻言缓缓抬眸,眉梢之下一片肃冷。 丞雁姝尽力抑住发颤的手将香茶斟入青花瓷盏,赞叹道:“我知道他是客家嫡长子,当真是英朗才俊啊。” 丞柒眼中逐渐杀意翻涌,冷声道:“与你何干?” 丞雁姝心里捏把汗,语气更柔了几分:“想来他是阿柒你的朋友吧。” “我来的不巧?”堂书语双目上蒙了条白绫,手里拿着一个卷轴信步走向两人。 丞雁姝暗自松了口气,“夫子请坐。” 堂书语听音认出了丞雁姝,颔首道:“长公主万安。” 丞雁姝瞅准机会,告辞道:“你俩慢慢聊,本宫就先失陪了。” 待到丞雁姝离开,堂书语把卷轴交给丞柒,汇报道:“按殿下的要求,我列出了乌台近百年大大小小所有的命案。” 丞柒并未答话,仅是自顾自地品茶。 堂书语定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张嘴说话,就这么干站着。 片刻后丞柒侧眸望向他,“夫子还有何事?” 堂书语就等这句了,迅速坐到丞柒面前,“殿下您难道发现了什么蹊跷?” 丞柒端起茶盏轻饮一口杯中茶,反问道:“发现什么?” 堂书语解释道:“这上万场命案中存在的端倪。” 丞柒追问道:“有何端倪?” 堂书语这才想起来丞柒还没看的,失笑道:“恕卑职无能,找不出其中奥秘。” “无妨。”丞柒半垂眼帘,漫不经心道:“倘若没事了,夫子还请回吧。” “天气渐凉了,殿下莫要日夜操劳。”堂书语说罢猛地伸出手抓住了丞柒的手腕。 下一秒,钟戈屠的弯刀快如闪电般砍向堂书语的手臂。 丞柒薄唇轻启:“退下。” 千钧一发之际,利刃擦着堂书语的袖口收鞘回锋。 钟戈屠恭恭敬敬地鞠上一躬,“给殿下请安。” 堂书语探完脉象后不由自主地皱紧眉头,“想来殿下身子抱恙,不知您可曾请过太医?” 丞柒接过钟戈屠递来的丝帕,从容道:“不过是染了风寒,并无大碍。” 堂书语长舒一口胸中闷气,险险憋住吼人的冲动:“总归是喝点汤药好得快些。” 丞柒细致地擦拭着方才被抓的手腕处,漠然道:“那就劳烦夫子了。” 这次堂书语只字不讲,站起身来转身走人。 丞柒随手扔掉丝帕,朝钟戈屠下令道:“去守着他。如有异样,直接处死。” 战神峰澡堂里,众弟子褪衣净身。正如江湖传言,战神峰缺钱少脑唯独不稀健壮有劲的男人,是一座名副其实的“光棍峰”。 苏瑾搭了条毛巾到客京华头上,热情道:“小师哥,我给你搓背吧。” 苏瑜纵身一跃跳到浴池里,蹦起的浩大水花迎面扑了客京华一脸。 苏瑾怕他眼睛里会进水,担心道:“你没事吧,小师哥?” 客京华难受地眯了眯左眼。 苏瑜赶紧游过来察看情况,嘴里念叨道:“不好意思啊小师哥。你快睁睁眼,我帮你吹吹。” 岂料客京华画风陡转,飞快掬起一捧水泼向苏瑜。 “呀!”苏瑜当即脚下一滑,重心失衡的他下意识手往前撑稳住身形。 三人对此皆是一惊,尤其是客京华。 “哇!”苏瑜忙不迭地缩回手,而后震撼不已地盯住他小师哥。 客京华一时语塞,心情复杂无比。 苏瑜乍然抱紧苏瑾的腿,高声喊道:“哥,名器!这是名器啊!” 苏瑾嘴角抽了抽,咬牙道:“你有病吧。” 客京华难为情地撇开视线。 苏瑜双手捧正他的头,端详起少年这张明媚俊朗的脸,啧啧称奇道:“长得这么根正苗红,下面也是顶天立地啊。” 苏瑾实在受不了弟弟这个贱样,一脚给他踹远了。 客京华不欲在此逗留,闪身溜到隔壁冲凉区。 苏瑾蹲下来,悄悄问道:“真的有这么夸张吗?” 苏瑜用力点点头,抛出了四个响亮大字——“举世名器。” 苏瑾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不愧是殿下看中的人,不得了不得了。。” 晚寝时刻,万籁寂静,少年辗转反侧。 苏瑜拍了拍他的后背,成心扮鬼吓人:“我要吃宵夜——” 客京华险些一拳抡上去。 苏瑾趴在床头,弯起眼提议道:“小师哥,我们下馆子吧。” 反正睡不着索性吃饱,客京华果断起床煮面。 煎蛋时,客京华扭头问身后等餐的双胞胎:“溏心还是实心?” 两兄弟同声道:“溏心。” 半炷香的功夫,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茄子焖面就做好了。 三人心满意足地吃饱后,客京华没急着回厢房而是跑屋顶喝酒去了。 “我哥睡着了。”苏瑜来到屋顶挨在客京华身边坐下,雀跃道:“我们俩今晚可以放肆醉了,小师哥。” 客京华将手里的酒坛递给他,好奇道:“苏瑾为何这么反感你喝酒?” 苏瑜猛灌一口烈酒,神态自若道:“我们老爹是个穷酒鬼,喝多了就会打我们两个。” 客京华偏过脸,正好和苏瑜四目相对。 后者眸底闪过一丝黠促的笑意,“好在他有次喝醉酒掉水里溺死了,我和哥哥才得以解脱。” 客京华略微怔住,敏锐地感知到了苏瑜的谎言。 “之后的日子也不好过,经常又累又饿。”苏瑜又是一大口烈酒下肚,叹息道:“多亏了人好心善的小师哥,这日子仿佛也不难熬了。” 客京华欣然收下夸奖。 苏瑜歪头靠在少年的肩上,释然道:“除了我亲哥,我最喜欢的就是小师哥了。” 客京华只道:“你俩也挺好的。” 苏瑜哼笑两声,很是傲娇道:“这是自然。” 气氛徐徐沉下来,今晚月明星稀。 客京华垂眸便瞧见了苏瑜安静的睡颜,就连呼吸声都在敛息。 客京华一个人干完剩下的酒,末了扛上苏瑜回厢房睡觉。 苏瑜倚在门框边,笑眯眯地看着两人,“你俩又跑去偷偷喝酒啦?” 客京华先是把苏瑜转交给他,低声道:“没喝多少。” 苏瑾瘪了瘪嘴,无奈道:“那我这次就不向师父告状了吧。” 第61章 五迷三道 清晨,学官来到经文十万的藏书阁。 堂书语朝身后的人柔声吩咐道:“劳烦您搭把手。” 钟戈屠不屑地冷哼一声,丝毫不为所动。 堂书语踮起脚去够书架顶层的书册,可惜还是差了点。 钟戈屠走上前,举手拿过那本《诡奇录》。 “多谢。”堂书语伸手却接了个空。 钟戈屠深邃的目光紧锁在堂书语脸上,诘问道:“殿下他到底得了什么病?” 堂书语一愣,浅笑道:“怎么不自己去问殿下呢?” 钟戈屠眯起幽绿的瞳眸,危险意味十足。 堂书语凑到钟戈屠面前,闻到了北境特有的马麓香和尘草气,疑惑道:“北境男儿为何要留在皇宫之中?这不是背弃了你们所信奉的雪山神吗?” 钟戈屠猛地掐住堂书语纤细的脖颈,沉声道:“你算什么东西?一个瞎了眼的废物也配评判我?” 堂书语被卡着喉咙一个字也吐不出口。 钟戈屠手上劲一松,硬朗的面庞上浮现狠戾的寒意,“你没资格断论雪山神明,再敢多嘴我就杀了你。” 说罢他将手里的书甩到地上,迈开腿走人。 堂书语踉跄两下站稳脚步,默默捡起那本《诡奇录》。 晌午,堂书语到访东宫,手里攥着一卷宣纸。 珠帘纱帏的水亭内,太子一袭韵紫暗纹锦缎袍,发束墨玉冠,端坐其中雅然抚琴。 堂书语掀开珠帘入内,颔首道:“殿下好兴致。” 丞柒双手覆弦,琴瑟之音蓦然停滞,“夫子请坐。” 堂书语坐上对面的太师椅,将那一卷宣纸捧送过去。 丞柒打开宣纸,只见上面写满了密密麻麻的药材名和各式各样的针灸法。 “汤药一天四副,针灸半月六次,外加饮食作息调养,切勿通宵废寝。”堂书语不急不慢地讲完这一长串事项。 丞柒随手扔掉宣纸,敷衍地道了句谢。 堂书语不禁皱起眉头,语气有点愠怒:“还望殿下多加留心病情。” 丞柒只道:“治标不治本。” 堂书语闻言眉头拧的愈发紧,话锋一转道:“殿下不是还有约在先吗?若是在那之前病况突发,恐怕会有所耽搁。” 丞柒默不作声。 堂书语暗叹一口气,还好这个暴虐乖戾的问题分子没当场要了他的命。 少顷,丞柒微敛眼睑,温吞道:“谨听夫子教诲。” 堂书语实属没料到有生之年能从丞柒嘴里听到这句话,清咳两声道:“殿下不必这般客气。” 待堂书语离开后,御药房那边立刻煎药送到东宫。宫婢确认无毒才端上来给丞柒服用。 各种稀奇古怪的药材混在一起,熬出来的药必然是难以下咽。 丞柒面无表情地一口气喝完整碗汤药,其味道之苦涩使他不住地蹙了蹙眉。 周身无一人为丞柒准备蜜饯压苦,他们理所应当地认为太子不怕苦。 世人将这位太子殿下转的神乎其神,这个在苦难中杀出重围的胜者似乎无坚不摧。 事实上,丞柒很是怕苦却习以为常。他早已习惯了险恶困境,以至于对痛楚麻木不仁,而客京华正是第一个关心他冷否饿否的人。 于丞柒而言,少年是他心如死灰时幸遇的至宝。 战神峰上,石阶落枫叶,晚霞映辉光。柳座门下三弟子一人一把扫帚,不知道又是触犯哪条门戒受罚了。 苏瑜用手肘戳了戳客京华的腰,“小师哥,风诀呢?” 苏瑾一脚踢在他屁股上,故作凶狠地警告道:“你少给小师哥出馊主意。” “那这岂不是要扫到明年去。”苏瑜苦声抱怨道:“再说了,本来就是小师哥带头逃课的。” 苏瑜不提还好,一提苏瑾就来气了,愤懑道:“要不是你一路上咋咋呼呼的,我们也不会被师父抓个正着。” 双胞胎你一句我一句地争辩,吵得不可开交。 客京华心不在焉地望向别处,忽地目光一凛丢扫帚跑路。 两兄弟见状立刻闭嘴跟上去。 客京华估摸着距离够了,当即出手成功抓住了兔子耳朵。 “兔子?”苏瑜弯下腰打量着这只胖乎乎的白毛兔子,嘻笑道:“小师哥,这兔子好可爱呀。你准备养它吗?” 客京华唇角扬起点使坏的笑,“我准备烤它。” 苏瑜样子显得有点为难:“可是我属兔诶,不太下得去口。” 话虽如此,但要兔子一烤完就属他苏瑜吃的最香。 “香嘞。”苏瑜啃着一个兔腿,连连赞叹道:“小师哥,你真是厨武双全啊。” 苏瑾撕下一块紧致的兔肉,倍感新奇道:“小师哥你为何学做饭啊?” 客京华思索片刻,随即咧开嘴笑道:“想学就学了。” 苏瑜靠过来挨着他坐下,语调贱兮兮的:“我看小师哥八成是为了那个相好吧。” 苏瑾坐到另一边,猜测道:“能让你这么煞费苦心地钻研厨艺,他一定很挑食吧。” 客京华扭头看向他,反问道:“你怎么不说菜难吃呢?” 苏瑾有那么一瞬愣神,愈发好奇道:“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能把你迷成这样?” 苏瑜附和地问道:“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吗?” 客京华非常认同这个概括,还不忘补充道:“性子也好,哪哪都好。” 苏瑜似不经意间问道:“小师哥,那人真的有这么好吗?” 客京华用力点点头,肯定道:“真的,特别特别好。” 苏瑾木讷地眨了眨眼,鬼使神差地念叨了句:“可是护你的另有其人啊。” 此话一出,气氛寂静。 苏瑜打了个哈哈试图圆场,装傻充愣道:“谁啊?哥你不会爱上小师哥了吧?” 苏瑾意识到说错话了,赔着笑打趣道:“谁人不爱小师哥呢?” 客京华抿平唇线,俊脸上再无半点笑意,“说清楚。” 双胞胎心道大坏特坏,要瞒不住事了。 早在八月前苏姓两兄弟接到太子密令,上战神峰贴身保护客氏子,要做到言听计从无微不至,与此同时将其每日一言一行记录下来逐月中旬写信汇报到曌陵。 知晓实情后客京华一双杏眼瞪得溜圆,激动道:“那我违纪逾矩那些事他是不是一清二楚?!” 苏瑜缓缓垂下头,怂巴巴道:“事无巨细。” 客京华尴尬到扶额,一想起先前他还和丞柒说过自己好好学习这话就惭愧无比。 苏瑾仰起头,随问道:“小师哥,你和殿下很熟吗?” 客京华撇开眼,闷声道:“还挺熟的。” 苏瑾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少年的脸色,试探性问道:“那你之后会不待见我们吗?” “当然不会。”客京华笑着拍了拍他的肩,和善道:“不过言听计从又算怎么个事?我看你俩就差把我当仆人使唤了吧。” 苏瑜从后面一把搂住客京华的腰,欣喜道:“因为小师哥你人好啊!” 苏瑾挽过客京华的手臂,失笑道:“上哪去找厨艺好的小少爷做饭给我们俩吃啊?” 客京华情不自禁地跟着两人一起开心。 苏瑾说的没错,客京华已经被迷得五迷三道了。 少年并非不懂此举可生芥蒂,但在喜欢的加持下,监视亦可为重视。 这份盲从又坚定的爱意,足以抚平一切嫌隙。 第62章 一年七寸 卯时天晓,众弟子刚练完一个时辰的晨训。 “你小子最近怎么这么老实?”柳雷抛了条干净的汗巾给客京华,嘟囔道:“按平常,这节体术课应该早逃了啊。” “好闷。”客京华顺手扒了上衣,扬笑道:“师父,我饿了。” 柳雷不加掩饰地打量起少年这副宽肩窄腰的身子,白而细腻的皮肤,整齐分明的腹肌,有劲结实的颈骨。每一处紧致的肌肉脉络都像是精心雕刻而来,肆意散发着年轻气盛的朝气。 客京华擦了擦脖颈上的细汗,柳雷的目光恰好落在他左锁骨处的绯痣上。 苏瑜一把拍在客京华屁股上,高呼道:“哇!真翘咧!” 苏瑾走过来拿汗巾拭去客京华额角的热汗,“小心受凉。” 柳雷默默移开眼,清咳两声道:“看在你们三个表现不错的份上,为师亲自给你们做一餐早饭。” 客京华第一个点单:“我要吃三十个包子十个烧饼外加六笼虾饺两碗馄饨。” 双胞胎齐声道:“炸酱面!” 柳雷嘴角直抽,忿然道:“臭小子,怎么不撑死你啊。” “孩子正长个呢。”苏瑜抱紧客京华的手臂,反驳道:“再说了,小师哥又不是吃不完。” 柳雷闷哼一声,转身做早饭去了。 “小师哥,你是不是又长高啦?”苏瑾举手往客京华头顶比划了下,寻思道:“哪有人这么长个子的啊?” 客京华倒没觉得奇怪,只道:“变化很大吗?” 苏瑜竖起一根手指,语气浮夸道:“这才短短一年啊,你几乎高了七寸啊。” 客京华抿了抿唇,显然不了解一年长七寸这件事有多吓人。 苏瑾出言调侃道:“我们也算是看着小师哥长大的。” 客京华垂眸瞧着比自己矮一截的苏瑜,好奇道:“不过你俩怎么没见得长一点?” 苏瑜略一愣住,挠头干笑道:“我们已经过了那个年纪了。” 客京华对此满脸疑惑。 苏瑜尴尬地摸了把鼻子,“其实我俩比你还大五岁。” 客京华杏眼睁大一圈,质问道:“那你们还叫我师哥?!” 苏瑾拍了拍他的背,笑着解释道:“这样叫的话就方便麻烦人呗。” “快穿衣服吃饭去。”苏瑜说着利索地给客京华套上衣服。 等到弟子们吃饱喝足了,便是战神峰的迎冬种菜环节。 因为战神峰经费不足,所以植树种菜扫厕所这种事基本上都由弟子亲力亲为,在随便冠名一个称号便是一次教学活动了。 苏瑜紧张兮兮地翻开手里的细签子,瞄到“锄草”两个字后瞬间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要不是挑粪那组就行。” 苏瑾带着三把锄头跑过来,分到客京华的时候悄悄问了句:“小师哥,你会干农活吗?” 客京华自信点头,毕竟茼山之上的花束植株一大半都是他栽的。 “好厉害呀,小师哥~”苏瑜软着嗓子夸赞道。 这动静听得客京华怪别扭的。 “磨蹭什么呢!?”柳雷提了个大水桶朝三人吼道:“还不快去干活!” 赶在太阳落山前总算是锄完半座山头了,三人累的瘫坐在石阶。 客京华也不管脏不脏直接躺了,纳闷道:“怎么锄草组就咱三个人?” 苏瑜跟着他一起躺下,闭眼道:“还不如挑粪,至少他们明天不用继续了。” 三人稍作休息,客京华出神地望着阴沉沉的云暮,思绪渐远。 苏瑾蓦然伸出手,一片宣告冬临的雪花翩翩落入他的掌心,“小师哥,下雪了。” 客京华猛地坐起来,雀跃道:“要过年了吗?!” 双胞胎险些骇一跳,苏瑾怔怔地道:“还有十四天就到除夕了。” 今日曌陵飘了场反常的雪,往年还要晚几十天才见一点雪影。 一点微雪巧落茶杯,丞柒盯着茶面上丝丝起伏的涟漪,心神也随之荡漾。 堂书语感受到指尖湿润的凉意,温声道:“今年第一场雪来的未免太急了些。” 夜色凄凄,东宫难眠。 丞柒披上那件月牙白的狐裘,孤身赏一轮凉月。不过一年,成疾的相思便将他折磨得消瘦而惘。 寒风携着冬意袭来,宫婢提醒道:“殿下,小心染了寒。” 丞柒无动于衷。 宫婢战战兢兢地仰起头,在视线触及到丞柒一双眼时迅速低首,惶恐道:“殿下,外头风大,请回吧。” 丞柒缓缓转身,一步步走回偌大的殿宇。 宫婢定在原地仿佛中了邪,根本不敢相信方才所见——太子殿下在哭,那双幽深的墨眸里暗涌着无边悲戚,仅此一行的清泪是其间溢出来的绝望与沉痛。 “咳!咳咳...”丞柒再难强忍苦楚,一口鲜血咳出。随即心头一阵钝痛,纵使他咬紧牙关却无法控制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殿下!殿下!”东宫顷刻乱作一团。 待丞柒安顿好后,钟戈屠凶神恶煞地威胁道:“你们谁要是敢说漏半句,所有人全部一起死。” 下人们跪伏在地,噤若寒蝉。 隔天,堂书语心急火燎地跑到太子殿。 守在门外的钟戈屠漠然瞥了他一眼,“滚”。 堂书语长舒一口气,“宫里的太医治不好殿下,请您放我进去。” 钟戈屠稍稍挑眉,戏谑道:“你就治得好?” 堂书语掷地有声道:“我虽不才,但愿效犬马之劳。” “所以呢?有用吗?”钟戈屠前跨一步睨着堂书语,沉声道:“少说些没用的废话,我放你进去你就必须治好。” 堂书语并未多言,侧开身踏进内院。 床幔玉帘之中,太子殿下昏迷不醒,整个人安静又孱羸。 堂书语边把脉边皱眉,眉头恨不得打个死结。 一旁的钟戈屠抱着手臂问他:“你摸出个什么名堂来没?” “殿下脉象紊乱,而且...”说到这堂书语音量减下来。 钟戈屠俯身将耳朵凑过去,“说。” 堂书语抬袖掩声道:“韵力尽失,危在旦夕。” 钟戈屠惊骇不已,连瞳孔都在颤抖。 堂书语接着道:“以目前的病情来说,殿下六脉皆衰难以挽救,恐怕只能凭靠自我意力了。” 钟戈屠轻直起腰,轻骂了声“废物”。 堂书语也不恼,揖礼拜别道:“还望您好好照料殿下,我先告退了。” 与钟戈屠擦肩而过之际,堂书语停在了他跟前,平淡道:“恕我直言,您不该留在这皇宫里。” 钟戈屠不耐烦地“啧”了下。 “倘若殿下此次化险为夷,那下次呢?下下次呢?”堂书语不为所动,正声道:“病情只会越发严重,届时您又庇护于谁呢?” 下一秒,钟戈屠的弯刀便抵在了堂书语颈上,碧瞳中闪烁着阴森的杀机,“殿下死后,我会把他的骸骨带到北境同雪山神明共位敬奉。而你这个瞎子,我要千刀万剐,绝不轻饶。” 堂书语丝毫不惧,话里甚至含着点笑意:“传闻北境豢养的狼犬一生忠一主,看来传闻不假啊。” 钟戈屠收刀回鞘,呵斥道:“快点滚。” 第63章 一年之约 新春难留,元宵已至,故人未赴一年之约。 “小师哥呢?怎么不来吃汤圆?”苏瑜端着一碗热乎乎的汤药,转身问道:“哥,小师哥去哪里?” 苏瑾将手里的碗交给他,叮嘱道:“我去找小师哥,你趁热吃。” 半个时辰下来,苏瑾找遍山头,最后在断崖上寻到了一个模糊的人影,试探性喊了声“小师哥?” 那人仅是一声不吭地趴在石桌上,头也完全埋进了臂弯里。 苏瑾走近些才认出这个烂醉如泥的人是客京华,随即扫了眼地上堆砌的空酒坛,询问道:“小师哥,你怎么喝这么多酒?” 客京华慢吞吞地抬起头,看清来人后又重新埋下头。 苏瑾坐到他旁边,好奇道:“小师哥,你为何要在此买醉?” 客京华扭过头,不欲谈起伤心事。 苏瑾大胆猜测道:“你被你相好甩啦?” 客京华默不作声。 “来,把你这张俊脸露出来。”苏瑾双手用力扳正客京华的头,只见少年那一双澄澈明熠的杏眼里盈满了朵朵泪花,顿时错愕道:“小师哥你?” 客京华拍开他的手,低呵道:“走开。” 苏瑾提起石桌上的酒壶往瓷盅里斟满酒,担心道:“小师哥,你到底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客京华单手支颊,醉醺醺地眯缝着眼。 苏瑾将酒盅递过去,叹声道:“谁惹你难过了揍他一顿不就行了?” 客京华缓缓摇着头,呢喃道:“十五个月了...” 苏瑾索性放下酒盅,“小师哥,你在等人吗?” 客京华一噎,当即咬紧发抖的下唇。 “他不来就算了呗,反正有的是人来。”苏瑾顺了顺他的背,劝慰道:“小师哥你这样的出身与样貌,也只有别人配不上你的份。” 客京华现在听不进半句劝,满脑子皆是丞柒不要自己了。 “别伤心了..”苏瑾话没说完,客京华眼尾的泪便毫无征兆地掉了下来。 晶莹的泪珠断弦般直直坠落,少年话里带着浓厚的鼻音,“他毁约了..不要我了..” 苏瑾傻眼了,赶忙用袖口擦拭他的下巴。 客京华越想越委屈,泪眼汪汪地呜咽道:“我好想他..” “莫哭了,莫哭了。”苏瑾忙不迭地抹去他脸上的泪渍,脱口而出道:“那你马上去找他!离开战神峰!” 客京华一怔,雾气朦胧的明眸里逐渐亮起点点星光。 “你?”苏瑾见状慌得不行,急声否定道:“我开玩笑的,你别当真啊。” 客京华猛地站起身,迈开步子头也不回地跑了,“谢谢你,苏瑾!” 苏瑾呆滞地望着客京华一路狂奔的背影,心道坏事了完蛋了。 回到厢房后,苏瑾给弟弟陈述了一遍事情的来龙去脉。 苏瑜听完抓紧苏瑾的胳膊使劲晃,十足纳闷道:“小师哥跑了我俩还能干啥啊?你忘记殿下的命令了吗?” 苏瑾眼下急地焦头烂额,扶额道:“那我们去把小师哥抓回来?” 苏瑜听了直摆头,无奈道:“我俩加起来都不够他练手的。” 战神峰上无一人阻拦这个逐风掠影的少年,一是拦不住二是不敢拦。 爱意八百里加急,二十天直抵曌陵。 钟戈屠警惕地打量着面前玄衣马尾的少年,厉声道:“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客京华冷冷地盯着这个绿眸黑皮的男人,“让开。” 电光火石之间,彼此抽刀拔剑。 弯刀长剑铮鸣相碰,仅是一招交锋,平安大获全胜。 钟戈屠迟疑地垂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地上的碎刀。 客京华一记手刃将其劈晕,迫不及待地赶到丞柒身边。 踏进内堂的那一刻,映入眼帘的却是一个卧病在床苍白濒死的男人。 客京华跌跌撞撞地跪倒在床边,轻唤了一声“丞柒。” 丞柒已经在垂危中昏迷三月了。 客京华握起丞柒冰凉的手贴在脸侧,夺眶而出的热泪一颗颗滴落在上面。 丞柒做了一场漫长的噩梦,迷迷糊糊之际那些怨魂化作厉鬼尖声嚎叫着要拖他下地狱。 无休无止的诅咒与唾骂围绞着一个年仅十三的孩子,众人指责他年纪轻轻血债累累,是一个满身罪孽的恶种。 对此,丞柒置若罔闻,只因他心即是炼狱。 岂料梦里忽然来了个盛似朝阳的少年,他一剑斩开黑天,赋予将死者苟延残喘的意义。 丞柒生于凛冬,一个不逢春之人终会葬身雪棺。 而今,一滴热泪竟让恶种开花。于暴风雪中,他绝处逢生。 丞柒撑开滞重的眼皮,嚅嗫着双唇发出几个零碎的音节:“对不起...” 客京华仰起遍布泪痕的脸,说话时连尾音都在颤栗:“没关系,没关系。” 两人还在惺惺相惜,醒来的钟戈屠直接照搬原式,又一下给客京华劈晕了。 “殿下!您醒啦!”钟戈屠火速端来温水递给丞柒,禀报道:“这是方才闯进来的颠汉,是否需要当场处理了?” 丞柒抿了口水润嗓子,倦声道:“传膳。” 钟戈屠颔首会意,立马叫来宫人侍候丞柒洗漱。 客京华这一晕足足六个时辰,睁开眼便怼过来一根尖细的银针。 “舍得醒了?”上方传来丞柒噙着笑的声线。 客京华下意识抱紧眼前人的腰,把脸深深藏了起来。 丞柒伸手扶了扶他乱糟糟的后脑勺,柔声道:“饿不饿?” 客京华点了点头。 丞柒指尖捻着一缕他翘起的发,“换衣服,我带你去吃饭。” 两个宫婢循声而到,一个手里托着套殷红圆领的锦袍,另一个则是来到客京华跟前,屈膝行礼道:“少爷,奴婢伺候您更衣。” 客京华紧了紧搂在丞柒腰上的手。 “退下吧。”丞柒接过宫婢手上的锦袍,垂眸正好对上客京华恳切的视线,失笑道:“那我伺候客少爷更衣吧。” 客京华还是第一次穿这种样式繁杂的宽袍衣裳。 丞柒抬手系衣领上的盘云扣时,不禁感慨道:“你是真的长高了不少呢。” 客京华大致比了比两人的身高差,话里压不住的孩子气:“是不是比你高啦?我厉不厉害?” 丞柒踮起脚在他唇上浅印一吻,弯起眼笑道:“好厉害。” 客京华一愣,耳廓倏然染红。 丞柒牵起他的手移步到摆好餐食的阁间,很是豪奢地给客京华一个人准备了十八道大菜。 客京华嚼着一块糖醋里脊,含糊道:“你不吃吗?” 丞柒拿起汤匙舀了碗冬笋花蛤汤放到他那边,“我吃过了。” 客京华喝了口鲜香的浓汤,冷不丁问了句:“你刚刚为何要扎我?” 丞柒笑眯着眼,不答反问道:“那你为何要晕这么久?” 客京华张张嘴并未说出赶夜九天的实情,只道:“路途颠簸,可能是有点乏了。” 丞柒微敛眼睑,温吞道:“是我毁约在先,你为何还要来曌陵?” 客京华捧着汤碗挡住点脸,闷声道:“想你,就来了。” 丞柒心下一烫,兀自道:“在曌陵留一天可好?” 客京华飞快应了个“好”,随口道:“做什么?” 丞柒暧昧的目光流连在少年这一身殷红的华袍上,似笑非笑道:“圆房。” 第64章 终生不二 是夜万籁俱寂,唯有东宫韶光摇曳。 客京华头上蒙着块金丝绣的红盖头,挺直背端坐在床边。 丞柒一袭正红底华服,推开门登堂入室。 客京华察觉异响,试探性唤了声“丞柒?” 丞柒走到他跟前停下,口吻轻佻地回了声“小娘子。” 客京华扯了扯他的衣角,“揭盖头吗?” 岂料下一刻,丞柒直接坐到了客京华双腿上。 客京华赶忙抱稳丞柒以防他摔地上,提醒道:“小心一点。” 丞柒勾起客京华那条长生辫在指尖缠绕,含笑道:“你可有怨为夫?” 客京华眼下只想掀了这碍事的盖头,连声保证道:“不怨不恨不悔。” 丞柒闻言暗自欣悦,继续道:“我这没聘没礼的,也算不得明媒正娶。” 客京华正儿八经地询问道:“那下次换你嫁我可好?” 丞柒故作落寞道:“你是大户人家的少爷,我怕你娶了妻还要纳妾。” 客京华沉默不语。 他这个反应倒是令人心切了,丞柒抬指撩起盖头,瞧到少年这张涂上芙粉的俊脸后险些失笑。 客京华一下急了眼,“你还笑我?” 丞柒伸手按在他盈软的唇瓣上,用力揩去那艳红的胭脂,“你生得这般俊俏,我笑笑怎么了?” 客京华腼腆地撇过脸,面颊上的红晕更胜芙粉。 “客少爷,给句话吧。”丞柒附在他耳边,悄声道:“谁是谁的妻?你纳不纳妾?” 客京华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掷地有声道:“你为正妻,终生不二。” 丞柒将手上的胭脂抹到自己唇上,浅笑道:“莫要骗我。” 话音方落,他蓦然吻住了朝思暮想的少年,万千缱绻情丝尽在唇齿间绵延。 铜台花烛已燃尽,云雨春宵尚未完。 十九少年实在血气方刚,丞柒情难自禁地娇哼一声。 这点动静惹得身上人愈发凶横,本就是不知分寸的年纪现在更是失控。 丞柒忍不住推搡了下客京华的宽肩,细喃道:“轻些...” 客京华俯首咬在他纤美的锁骨上,存心使坏般加重了力道。 丞柒眼尾覆上一片旖旎的绯色,氤氲着丝许泪光轻颤不已。 客京华用粗粝的指腹揉散那点可怜兮兮的情人泪,“不哭,娇娇。” 次日旭日东升,堂书语带着一本册子来到太子殿。 钟戈屠守在院门口,肃然道:“殿下正在休息,有事之后在报。” “是要事,烦请您让路。”堂书语说罢接着往里面走。 钟戈屠眉毛一拧当即拦在他跟前,愤懑道:“你是不是活腻了?” 往常钟戈屠的刀应该已经架人脖子上了,堂书语不由好奇道:“您的刀呢?” 哪壶不开提哪壶,钟戈屠怒喝道:“你管得着吗?还不滚!” 堂书语疑惑道:“听闻昨晚东宫点了红烛,难道有什么可喜事?” 钟戈屠眸底黯了几分,沉声道:“别以为殿下留你一命是容你放肆的。” 一年来,堂书语对钟戈屠的狠话差不多免疫了,若无其事道:“我真有要事需禀报,劳烦您与殿下说一声。” 钟戈屠高大的身形岿然不动,咬牙道:“你这个死瞎子听不懂人话吗?殿下在休息。” “何事喧闹?”丞柒颇为嘶哑的嗓音传来。 钟戈屠规规矩矩地单膝下跪,请安道:“殿下早安。” 堂书语循声转过脸去,关切道:“殿下这是着凉伤风了吗?” 丞柒抬手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宽大外袍,干咳两声道:“夫子有何要事?” 堂书语双手捧住那本册子呈送过去,恭声道:“我整理了一些有关病情的文献,还请殿下过目。” “谢谢。”致谢的另有其人,客京华一手拿下册子一手搂住丞柒的腰,还不忘和他问安:“早上好。” 丞柒的视线游离在少年赤裸精壮的胸膛,其上还残余着暧昧的吻痕,“怎么不穿衣服?” 客京华无辜地眨了眨眼,丞柒这才意识到自己把人衣裳抢了。 客京华埋头到丞柒颈边,声音闷闷的:“你的我又穿不了。” 寥寥几句的对话听得堂书语如遭雷击,恨不得当场复明看个清楚。 在这个碎嘴子多嘴前,丞柒先声下令道:“带夫子出去。” 待钟戈屠拽着堂书语的臂袖走远后,丞柒轻柔地抚了抚客京华蓬松的发顶,“册子还我。” 客京华抬起头后跨半步,稚气道:“不还。” 丞柒笑而不语,仅是朝他伸出手。 客京华瘪了瘪嘴,还是没有将手里的册子上交。 丞柒浅叹一口气,无奈道:“我看完再给你。” 客京华眸底促黠的笑意稍纵即逝,作势将册子递给他。 丞柒手一顿,没想到会接了个空。 客京华俯身凑到他眼前,耍赖道:“我想你亲口告诉我,不然这本册子就归我了。” 丞柒眯缝起桃花眼,薄唇勾出一个狎昵的笑靥,“我人都归你了还怕一本册子?” 客京华神情一滞,随即耳根泛红。 抓住这个间隙,丞柒轻而易举地顺过册子,还要捏起页角当着客京华的面晃了晃册子,挑逗道:“如今东西在我手上,想看的话就好生求我。” 客京华羞怯地侧过眼,生怕对上丞柒那双妖冶醉人的魅眸。 丞柒心中玩味大起,索性往前一步靠到少年暖热的怀里。 客京华脑子里突响警钟,火速一退再退溜到阁间洗漱去了。 两人用完早茶来到御花园赏花,正值二月傲雪凌梅。 客京华仔细端详着一株开的正艳的红梅,扭头问道:“可以折吗?” 丞柒撑着一柄油纸伞站在客京华身边,随手折下那株红梅交到他手里。 客京华杏眼弯成月牙,扬笑道:“等下煮粥给你喝。” “舅舅,近来可好啊?”丞玥身披棕毛鹿裘手执雕花檀木杖立于伞下,而后不加掩饰地打量起客京华,戏谑道:“这个大高个是您的新玩宠吗?” 丞柒还未来得及开口,丞玥倒是先赔笑了,“外甥开个玩笑,舅舅您大人有大量。” 大高个客京华暗自赞叹丞玥的变脸速度了得。 “本宫叫你进宫必须跟在...”丞雁姝出现在几人的视野里,见到丞柒后立刻止住话头向他招呼道:“殿下,闲来无事赏梅呢?” 这母子俩丞柒一个都不愿搭理,他径直牵起客京华的手,温声道:“走吧,不是要给我煮粥吗?” “好啊。”客京华乖乖任其拉着走。 丞雁姝一眼认出了这个俊逸轩然的少年是客家少爷,鬼使神差喊了声:“等一下!” 丞柒眼神骤冷,回眸间凛冽的寒意呼之欲出。 丞雁姝心下一阵紧缩,面上强装从容地挤出一个微笑,向客京华叮嘱道:“有空代我向你母亲问好。” 客京华略显迷茫,“你是谁?” 丞雁姝慢慢摇头,叹息道:“罢了,不劳烦你了。” 客京华对此一头雾水。 丞柒紧了紧手,皮笑肉不笑地问丞雁姝:“你说完了吗?” 丞雁姝稍加颔首,“殿下见谅。” 丞柒自顾自地领着客京华离开御花园。 丞玥掸去肩上沾到的飘雪,漠然道:“娘,你认识那个傻大个吗?” 丞雁姝只道:“他的母亲是我的老友。” 丞玥呵笑一声,不屑道:“他就是最近名声鹊起的客家小子吧。” 丞雁姝颦起黛眉,厉声道:“本宫警告你,切莫招惹他。” 丞玥淡色的唇噙着一个讳莫如深的弧度,“这是自然,毕竟他可是舅舅的宝贝啊。” 第65章 我带你逃 “客少爷。”钟戈屠毕恭毕敬地鞠下一躬,正声致歉道:“那天晚上失礼了,十分抱歉。” 客京华盛了碗温热的梅花粥递过去,轻笑道:“那你帮我试试味道呗。” 钟戈屠直起腰接下碗,仰头一口气灌了半碗。 客京华杏眼里亮晶晶的,“好喝吗?” 钟戈屠用力点点头,肯定道:“好喝!” 客京华松了口气,好奇道:“你是殿下什么人?” 钟戈屠立马报上身份:“卑职名为钟戈屠,是殿下的贴身侍卫。” 客京华摸着下巴,寻思道:“钟大哥看起来不像曌陵人啊。” 钟戈屠如实道:“我是北境烈珂尔部人。” 北境三十二部当属烈珂尔部最为血性悍戾,仅因烈珂尔人的文明是建立于烧杀抢掠之上。 百年前北境还没有三十二部,仅有一个烈珂尔蛮族。丞室联手三分势力围剿烈珂尔蛮族,二十万烈珂尔汉子鏖战数十年最终签下归降书,从此一个氏族瓦解为三十二个部落隶属于朝廷。 而皇室也并非大获全胜,反而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丞室依照条约割地十连城供养三十二部,凡是北境人每月皆可无偿领取三品官员的等位俸禄。 钟戈屠瞄了眼客京华的头顶,恭声道:“客少爷这个体型在北境也是少见的。”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我娘之前还担心我长不高呢。” 趁着客京华煮粥的时间,丞柒以一目十行的速度翻阅着那本册子。 其间八成是他看过的古籍摘抄,唯独在末尾页寻到了一条新讯——《诡奇录》:“灵霄奇脉可平万痍。” 丞柒眸色一沉,毫不犹豫地将册子丢进火盆里焚毁殆尽。 这一幕正巧被端着粥进来的客京华瞧见,不禁好奇道:“你怎么把册子烧了?” 丞柒拿过托盘上的梅花粥,淡然道:“看完觉得怪无聊的。” 客京华挨着他坐下后懒洋洋地趴到桌面上,略带委屈道:“那我看什么啊?” 丞柒舀起一勺香糯的粥,反问道:“你真想看吗?” 客京华诚恳地眨了眨眼。 丞柒稍稍敛起眼睑,似不经意道:“我也想看桃花了。” 客京华探手覆上丞柒冰凉的手,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虎口,“我在茼山栽了一片桃林,你想去看看吗?” 丞柒与他十指相扣,享受着少年掌心炙热的温度,故作落寞道:“可我是太子,他们都不会准我走。” “我带你逃。”客京华握起彼此紧扣的手,在丞柒手背上浅印一吻,“皇宫太冷了,我带你回茼山。” 皇城风水不养人,才一年他的娇娇实在瘦了太多。 琼楼玉宇无非富丽樊笼,处心积虑大抵情有隐衷。宫墙城楼之中,尽是苦命人难苦命人。 倘若曌陵苛待了太子殿下的矜娇之姿,那少年决心要将他带回茼山宠养。 苍穹垂幕,夜深人寂,浮渺人间仿佛在静候一场灿烂逃亡。 丞柒摘掉手上的玉扳指放到案台边,失笑道:“我们这样算得上私奔吗?” 客京华朝他伸出手,星眸里流溢着意气风发的微光,“可愿与我私奔?” 丞柒一时神往,竟愣在了原地。 客京华见他没搭手干脆自己去牵,而后迈开步子即刻启程。 跃过七丈宫墙的那一刻,丞柒在客京华怀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释然。 这堵高墙整整困了他十来年,娼女之子若生于皇宫必然会惹人诟病。 丞柒甚至忘了生母的样貌,只记得她被害死那年自己刚满四岁。 他们把一个懵懂无知的孩童抛弃在冷宫,那里凄风寒雨苦不堪言。 这个孩子在他人的议声眼色下成长,因此他注定生性多疑。 所有的苦难与困境,逼出了一场杀意阴鸷的疑心病。 客京华侧眸察觉到了怀中人在失神,手里越发抱紧他,肆意道:“莫怕,少侠护你平安。” 皓月当空,少年这一笑若灼夏骄阳,令漫天星光黯然失色。 丞柒仅是乖顺地倚在他的胸膛上,以此平复内心的怦然悸动。 隔天,丞室太子被劫之事传遍大街小巷。 “那个七皇子又人间蒸发啦?” “这次又会消失多久?五年?还是十年?” “谁的本事这般厉害,能劫走太子啊?” “据说是一个姓客的年轻人。” .... 太子殿内,钟戈屠拣起案台上的玉扳指,小心翼翼地将其收进木匣子里。 堂书语不知何时走到了他身边,笑盈盈道:“殿下又走了?这岂不是留您一人独守东宫?” 钟戈屠刀了他一眼,揶揄道:“你不也是吗?只能躲在学宫里苟且偷安。” “我已经习惯了。”堂书语无所谓地耸耸肩,提议道:“不过如今你我同病相怜,不如相互做个伴吧。” 钟戈屠闷哼一声,轻蔑道:“我这辈子不和废物瞎子为伍。” 堂书语凑近些去嗅他身上的马麓香,忽地话锋一转道:“你叫乌图阿铮对吗?北境新生一代的狼王?” 钟戈屠目光骤戾,质问道:“殿下告诉你的?” 堂书语颔首,若有所思道:“殿下还说,你之后要对我俯首贴耳百依百顺。” 钟戈屠很是不爽道:“我凭什么信你的?” 堂书语从袖口里取出丞柒的亲笔信,摊开亮到钟戈屠眼前,信纸上呈现出六个遒劲挺拔的字——“吾辞矣,随夫子。” 钟戈屠认认真真反复浏览三遍,眉头差点拧成个麻花。 堂书语拍了拍他的肩膀,漫不经心道:“你和我的确不太对付,但你要为此违背君令吗?” 钟戈屠一噎,哑口无言。 堂书语低笑道:“我可以唤你阿铮吗?” 钟戈屠那一对幽绿的瞳孔里逐渐泛着嗜血阴森的狞光。 “正如你所言,我是个废物瞎子。”堂书语说着抬起手抚到钟戈屠的鬓边,柔声道:“但在一片黑暗里,我仿佛看得到你的眼睛。” 钟戈屠丝毫不为所动,嘲讽道:“你在瞎指望什么呢?真以为我会忠于你?” 堂书语摇了摇头,温吞道:“你不过是按令行事,而我也不抱幻想。” 钟戈屠拍开他的手,讥笑道:“知道就好,少自作多情。” 谁知下一秒,堂书语猛地掐住他的下巴,蒙眼的白绫缓缓滑落,那双灰白黯淡的眸子直勾勾地盯住钟戈屠。 钟戈屠一瞬错愕,随即厉声威胁道:“还不松手就剁了。” 堂书语唇角弯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弧,语气舒缓道:“太子不在,我就是你的主人,明白吗?” 钟戈屠狠狠撇过脸。 堂书语松开手,好声好气道:“心有不甘又如何?总归是要奉命臣服于我。” 钟戈屠咬紧后槽牙,一言不发。 堂书语面上笑意更盛,“跪下。” 话音方落,钟戈屠单膝下跪,垂首应声:“是。” 第66章 故地重游 一路向南初暖,故地重游相爱。两人不做过多停留,急着去赶一场春桃花开。 玄衣马尾的少年笑着问舟子:“老伯,那萍洲玉水还灵验吗?” 舟子摆了摆手,悠然道:“现在谁还信那玩意啊,大家只讲一个心诚则不离。” 江面忽涨水潮,客京华扶住丞柒的细腰,悄声提醒道:“小心。” 舟子偷偷瞄了眼这两个年轻男人,总觉得在哪里遇到过。 “伯伯,第一树枇杷吃不喽!”一袭江风携着灵动清脆的水乡女音荡进众人耳中。 舟子扯着嗓子回喊道:“秀哟,我渡了客先!” 秀儿站在岸边,腕上提着袋黄灿灿的枇杷,“给你留点喽!” 转身欲离之际,秀儿的余光捕捉到了什么,随即瞪大眼凝望着舟子船上的两名渡客。 客京华朝她挥挥手,打招呼道:“秀儿姑娘,好久不见!” 秀儿激动地晃了晃手里的枇杷袋,吆喝道:“小郎君,快来吃枇杷咧!” 待秀儿真正看清楚客京华后顿感不可思议,她支支吾吾道:“你..你怎么长成这样啦?” 客京华咧开嘴扬起一个明媚的笑,“怎样啦?” 秀儿双颊倏然飞红,小声嘟囔道:“又俊又高,不得了哟。” 丞柒见状微微挑眉。 “神医!”秀儿一眼认出了后面的丞柒,兴奋道:“你俩还在一起啊!” 客京华一把搂过丞柒的肩,理所当然道:“我可是他的镖师,肯定要贴身保护雇主啊。” 秀儿拖着尾音“哦”了声,询问道:“你们为何又到萍洲来了?” 客京华答道:“赶路经过。” 闻言,秀儿热情邀请道:“这天也不早了,你们来我家歇一晚噻。” 客京华还没来得及张嘴,丞柒已经一口答应下来了,“那就有劳秀儿姑娘了。” 三人走回去的路上只有秀儿在叽叽喳喳讲个不停。 她探头凑到客京华身侧,嬉笑道:“你送的那把刀剖鱼切菜都好使,我每天跟着那本册子上面瞎比划,如今腰不酸腿也不疼啦。” 客京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秀儿一下挽住他的手臂,欢喜道:“我酿了些梅子酒,等下炒几个好菜配着吃。” 客京华本能地往丞柒那边瞟了眼,没想到刚好撞上他笑眯眯的视线。 “秀儿姑娘请自重。”客京华忙不迭地抽出手与秀儿拉开距离。 秀儿瞧他这慌慌张张的模样,不禁好奇道:“小郎君你这是有相好啦?” 客京华脱口而出四个字:“我有妻室。” “呀!”秀儿大吃一惊,纳闷道:“你有妻你还跟着神医四处浪啊?” “我..”客京华一时语塞。 丞柒自然而然地接过话头,“秀儿姑娘,你莫为难小郎君了。” 秀儿瘪了瘪嘴,无奈叹息道:“也是,谁留得住江湖浪子啊。” 丞柒笑而不语。 秀儿认真想了片刻,念叨道:“好在我丈夫能陪着娃子和我。” 客京华面露疑色。 秀儿眼中浮现出一丝柔情,“才三个月,可闹腾了。” 不一会儿,秀儿领着他俩来到居所,那是一方青砖黑瓦的傍水农家。 秀儿手作喇叭装,冲屋子里唤道:“牛二哥,迎宾哩!” 一个憨厚的健硕男人急匆匆跑到秀儿身边,担心道:“摘枇杷时磕着碰着了没?” 秀儿自信地拍了拍胸脯,“爬树一点事没有。” 牛二哥长舒一口气,“没事就好。” 秀儿清咳两声,向他介绍道:“这两位是稀客,你好生招待些。” 牛二哥急声答应道:“我炖只鹅再烧只鸡。” 秀儿将一整袋子新鲜的枇杷塞到客京华怀里,交代道:“先去客房歇着吧,晚些我再叫你们出来吃饭。” 两人来到简易的宿处稍作休息。 丞柒斟上杯清茶浅抿一口,柔声道:“枇杷好吃吗?” “挺甜的,你尝尝。”客京华送了一颗剥好皮的枇杷到丞柒唇边。 丞柒低头咬了一口细腻多汁的枇杷肉,没咀两下便评了个“酸。” 客京华一口吞了剩下的枇杷又递了块果脯到丞柒嘴边,“快压压。” 丞柒叼过果脯,细嚼慢咽。 客京华凑近些问道:“好点没?” 四目相对那一刻,丞柒忽然吻了上去,甜滋滋的果味迅速在齿间蔓延开来。 一吻结束,丞柒意犹未尽地舔了下少年温软的唇瓣,“好多了。” 客京华一张俊脸飞快从头红到尾。 丞柒伸手搓了搓他红透的耳垂,失笑道:“还害羞呢?” “吃饭啦!”秀儿双臂一展夺门而入,催促道:“好菜好酒,快来快来!” 萍洲的菜系偏辣,一桌子菜基本上全撒了红彤彤的米辣子。 秀儿见丞柒夹菜甚少,小心翼翼道:“神医,我做的菜很难吃吗?” “怎么会呢。”丞柒摇了摇头,温声道:“只怪我胃口不好。” 秀儿略显沮丧道:“要知道你吃不惯辣子,我也不会往里添了。” 丞柒只道:“秀儿姑娘不必放在心上。” 夕阳西落,暮色渐浓。 丞柒披着袍子倚在窗边,手中还握着一个小酒盅,里头装的是煮热的梅子酒。 客京华推开门阔步走到丞柒身前,杏眼里盈着许许睛光,“方才秀儿姑娘教我制蜜饯酿果酒,我一个不落地全学会了。” 丞柒轻啄一口盅中香酒,不咸不淡道:“秀儿姑娘倒是心灵手巧。” “她还和我说...”客京华话到一半被酒盅抵住了下唇。 随后,丞柒稍加抬手将剩下的梅子酒一并倒入客京华嘴里。 喉口间突然涌入温酒,客京华下意识吞咽起来,喉结不住地上下滑动。 丞柒勾起菲薄的唇,漫不经心道:“她说什么了?” 客京华怔怔的道:“开春天燥,少吃寒食。” 丞柒眯缝起桃花眼,似笑非笑道:“你和秀儿姑娘聊完了吗?” 客京华木讷地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那也该轮到我了吧。”丞柒说罢迈开长腿一步步逼近客京华。 客京华暗觉不妙,脚下一退再退最终倒在了软乎乎的床榻上。 丞柒直接跨坐在客京华腰间,居高临下道:“我方才也记起了很多事,正好和你好好聊一聊。” 客京华撑起上半身,尽力放平声线道:“一定要在床上聊吗?” 丞柒玩味地捻着他的小辫子,含笑道:“你推开我就是了。” 客京华抿了抿嘴,试探性问道:“那我今晚还能进这屋吗?” 丞柒仅是噙着一抹暧昧的笑意与他对视。 客京华羞怯地撇开眼,闷声道:“你说吧,我不逃。” 丞柒薄唇轻启:“你先前叫我娶秀儿姑娘。” 一句话令客京华如遭雷击,他尬笑两声企图解释道:“童言无忌,你别当真。” “哦?”丞柒饶有兴致地挑起他的下巴,戏谑道:“难不成那些话也都是哄我的?” 岂料下一秒,客京华猛地翻身将丞柒压在身下,目光灼灼地盯住他,“我哄你就不会骗你,保证说到做到。” 丞柒眸底的笑意越发深邃幽暗,他贴到客京华耳边,悄声道:“床上你要怎么哄我啊,小郎君?” 客京华当即堵住他这张撩火的嘴,吻的又狠又凶。 萍洲夜,凉如水。床笫情,炽若燎。 丞柒雾眼迷离眸若春水,少年滚烫强烈的欲望险些将他融化在了月色里。 丞柒耐不住作祟的情愫,一声声娇唤着“相公”。 客京华俯首亲了亲他的眉心,承诺他是他此生唯一的妻。 第67章 茼山稚子 次日旭晓东升,两人继续赶路。 客京华递了个沉甸甸的红包到秀儿手里,扬笑道:“秀儿姑娘,这是我和神医的一点心意。” “那我就替娃子收了哈。”秀儿欣然接下贺礼后提出一堆自家的花酿果脯咸菜,恨不得再当场捉两只大鹅打包给客京华。 临行前,客京华朝秀儿挥臂辞别道:“秀儿姑娘,有缘再见!” 目送着那只渐行渐远的船影,秀儿歪头靠在牛二哥的怀里,失笑道:“也就这俩还叫我姑娘了。” 牛二哥挠了挠头,憨厚道:“那我天天叫你秀儿姑娘。” 秀儿一拳锤在他胸膛上,纠正道:“你要叫娃儿他娘。” 踩着三月的韵脚,客京华将丞柒领回了茼山。 “咱乖宝真换了个人哟。” “哪里嘛!眼睛一点莫变!” “呦呦呦,乖宝长得开喽~” …. 面对一拥而迎的茼山老乡,客京华扬起笑脸挨个问好道:“张姨,王叔,刘伯,吴妈…” “宝诶,娘想死你咧——”齐昭炀猛地熊抱住客京华,对着儿子一顿抓摸,“小娃娃长成大高个喽,不愧是娘的好崽!” 客京华环视一圈周围,“爹呢?” 齐昭炀举高手搓了搓客京华的发顶,“生气呢,莫管他。” 客京华拉过身侧的丞柒,叮嘱道:“娘,他之后和我住一起” 齐昭炀端详着丞柒这张俊美无俦的面庞,恍然道:“陈清!” 丞柒恭恭敬敬地拱手揖礼,“伯母好。” 齐昭炀用力拍拍他的肩,爽快道:“多和我家乖宝玩,靓眼的小伙子就应该混在一起。” “娘,我先带他去看桃花。”说罢客京华牵起丞柒的手去往后山。 茼山不大,桃树三千,满山春野里藏着一个花团锦簇的稚子,他在爱和热枕的簇拥下长大成人。 客京华折下一枝艳粉的桃花交到丞柒手里,杏眼里潋滟着粼粼耀光,“还好是赶上了。” 一阵风拂,桃花雨落,少年才是茼山独一份的春和景明。 客京华蜻蜓点水般在丞柒的鼻尖轻啄一些,“我去和我爹打个照面,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丞柒出神地定在原地,一心只想独占春光。 此时的正堂内,客多多已经等候多时了。 见到今非昔比的儿子,饶是老狐狸也不由惊叹道:“乖宝,你这简直是判若两人啊。” 客京华阔步走过去坐到太师椅上,搭腔道:“爹你倒是没怎么变啊。” 客多多骄傲地翘起下巴,“那可不,每天至少花两个时辰养肤。” 客京华自顾自地倒上一杯茗茶,温声道:“这一年来大家过的可还好?” 客多多双手揪住客京华的两颊,埋怨道:“你下山后我整日茶饭不思呦,鱼尾纹差点愁出来了。” 客京华哄慰道:“一点也不显老。” “爹就喜欢乖宝你这张甜死人的小嘴。”客多多掐了掐客京华的嫩脸,眯起眼笑道:“说说又想要什么了?爹都依你。” 客京华简单明了道:“我要八千万。” 客多多一双细眸里闪着精光,勾唇道:“八千万可不是什么小数字,八旗阁一年的流水也就这么多。” 客京华弯起眼笑道:“拍卖会给你,外加所有机关术的图纸。” “成交!”客多多一口答应下来,不禁好奇道:“乖宝你拿这么多钱做甚?” 客京华仅是无辜地眨了眨眼。 客多多松开手,呢喃道:“一声不吭,准没好事。” 客京华喝完杯中茶水,站起身交代道:“爹,这八千万要全部兑成金条。” 客京华前脚刚离开,齐昭炀后脚走出了内阁,询问道:“咱乖宝这是谋划什么啊?” 客多多握起妻子的手,无所谓道:“他的主意一向猜不透,现如今长这么大只更是不得了。” 齐昭炀回握住他的手,柔声道:“他这个年纪最为贪玩了,下山这么久应该是碰到了有趣的人事。” 客多多呵笑一声,调侃道:“那个更名改姓的陈清?” 齐昭炀曲指敲一下客多多的眉头,“我乖宝挺在意他的,你莫薄待人家了。” 客多多眸底笑意缓暗,耍滑道:“这可是当朝太子,我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客京华一溜烟地跑到后山,轻手轻脚地猫到丞柒身后,随即双臂一伸将人牢牢抱紧。 丞柒顿时陷入少年的臂弯里,那股子炙热盎然的朝气挡都挡不住。 客京华偏头看向他,打趣道:“这就吓到啦?” 丞柒地一瞬不瞬盯住眼前人,淡淡地应了个“嗯”。 客京华亲昵地吻了吻他的鬓畔,“胆小鬼。” “小舅舅——”一声糯乎的奶音蓦然闯入两人耳中,客朗星提着裙摆朝客京华飞奔过来。 客京华躬下腰一把捞起可爱的女娃娃,笑问道:“苗苗,你怎么在这儿?” “爹娘北上行商去啦,我想找小舅舅玩咧。”苗苗贴着客京华的额头蹭了蹭,嬉笑道:“快两年没见了,小舅舅想苗苗了吗?” 客京华应声道:“想得很咧。” 苗苗留意到后面的丞柒,询问道:“小舅舅,这个漂亮哥哥是谁呀?” 客京华附到她耳边,抬手掩声道:“娇气包,可难哄了。” 苗苗眨了眨水灵灵的圆眼,显然没听懂客京华的话。 客京华捏了捏她白嘟嘟的肉脸,故作严厉道:“总之你莫要闹他,不然舅舅凶你。” 苗苗忙不迭地捂住客京华的嘴,撒娇道:“苗苗宠哥哥,舅舅莫凶我。” 客京华放下苗苗,随手攥了攥她的包子头。 “呀!”苗苗赶忙举手护住两个双髻,嗔怪道:“我好不容易盘好的!小舅舅你别弄乱了!” “快到饭点了。”客京华瞧了眼一轮斜阳,扭头问丞柒:“你饿不饿?” 丞柒摇了摇头。 “不饿也先垫点。”客京华从锦袋里掏出一袋糕点塞给他,解释道:“等下要是我娘做饭,我怕你更吃不下了。” 苗苗眼巴巴地望着那一袋子的花式糕点。 丞柒直接将整个袋子递过去,浅笑道:“苗苗吃吧,哥哥不饿。” “多谢!”苗苗雀跃地捧着纸袋跑出桃林吃点心去了。 太子殿下偏不信这个邪,倒要看看齐昭炀的厨艺有多神奇。 待到八道硬菜上桌,丞柒鲜少地表现出疑惑,为什么会有人能把新鲜食材做成烂羹糟菜? 炸酥肉的外皮都焦成黑炭了,里面的肉还流着血水。一道本应金黄色的佛跳墙,她煮出来居然是深蓝色。 总而言之,齐昭炀做的菜是道道诡异盘盘惊悚。 齐昭炀夹了块辣子鸡给丞柒,热情道:“来,小清。来尝尝伯母的手艺。” 丞柒垂眸望着碗里这块霉绿色的鸡肉,一时不知所措。 “他不吃辣。”客京华夹过他碗里的鸡肉,若无其事地嚼了两口吞下。 齐昭炀指着一碗水泥状的浓稠液体,兴冲冲道:“苗苗,阿婆做了你最爱吃的芋圆羹哦。” 苗苗摆了摆手,略显抗拒道:“阿婆我不饿。” 客京华扒干净碗里的白米饭,而后拉上丞柒告辞道:“娘,我们吃完啦。” “我等下让你王叔烧一缸水送到后山。”齐昭炀挥挥手,提醒道:“如今天还凉,你莫带着小清去山泉里洗冷水澡。” 来到客京华的卧房后,丞柒俯身打量着窗边精致小巧的机械摆件。 “最后一种形态是兔子。”客京华拿起一个小狗摆件交给丞柒,“慢慢解,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便迈开步子大步流星地跑出了卧房。 丞柒坐到木椅上,百无聊赖地拨弄着手里的摆件,小小一个的物件足有二十八种形态。 待到百来道机关悉数破解,客京华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芋圆羹回来了。 “真厉害。”客京华夸赞一声将芋圆羹放到桌上,拖着语调道:“赏脸吃点呗。” 丞柒抱起手臂,笑而不语。 客京华以为他不想吃,无奈道:“现在没胃口就算了,晚上我再重新做一碗。” 丞柒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我不是小孩。” “好好,你不是。”客京华哄小孩似的,还不忘补充道:“但你饿了一定要告诉我。” 丞柒抄起那碗芋圆羹,仰头一饮而尽。 客京华生怕他呛到,一个劲替他顺背。 丞柒勉强咽下最后一点羹渣,愣是憋住没咳一声。 客京华往瓷杯里倒上水递给他,关切道:“喝点水吧,别呛着了。” 丞柒浅抿一口温水,敛眼道:“你不必这般照顾我。” 客京华接话接的很自然:“我照顾你是应该的。” 第68章 亲力亲为 转眼两月已过,正值花落果熟。 苗苗指着一个挂在树上的大桃子,兴奋道:“小舅舅,我要那个!” 客京华摘下那个大桃子放进竹篮里,蹲下身提醒道:“苗苗,莫把哥哥闹醒啦。” 苗苗放低些音量问道:“这都快巳时了,哥哥怎么还在睡?” 客京华递了个新鲜的桃子过去,糊弄道:“他夜里睡得晚,白天觉多也正常。” 苗苗粗略地在裙褶上揩了揩桃子,追问道:“哥哥为何夜里不睡觉?” 客京华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桃子好吃吗?” 苗苗一口咬在清甜多汁的桃子上,大眼睛瞬间亮晶晶的。 客京华拣了个小篮子交给她,柔声道:“这些送到你阿婆阿公那里去,辛苦苗苗了。” 苗苗接下篮子,一路小跑离开了后山。 庭院内,丞柒身上松松垮垮地罩着件玄缎长袍,没个正形地倚在廊柱上犯瞌睡。 客京华见状连忙放下竹篮,快步过去将他打横抱起,“怎么不穿鞋子?” 丞柒顺势靠在少年暖热的怀里,迷迷糊糊地回了个“困”。 客京华垂眸望着半梦半醒的人,“再睡会儿?” 丞柒双手搂紧他的脖子,“冷。” 客京华抬手揉了揉他微微泛红的眼尾,“娇气。” 没走两步便到了卧房,客京华把人放到软乎乎的床榻上。 丞柒挂在他身上没松手,低声道:“我冷,睡不着。” 客京华握住丞柒的脚掌,感受到冰凉的温度时不禁蹙了蹙眉。 丞柒贴到他的耳廓边,嗓子还有些暗哑:“你留我一个人,还说我娇气。” “对不起。”客京华扯过被褥裹在丞柒身上,而后捏了捏他酸痛的腰,“坐好。” 丞柒轻“嘶”一声以表不满。 客京华飞速端来一盆热水置于床边,捉住丞柒纤细的脚踝按进水里,“泡一会儿就不冷了。” 丞柒拢了拢宽大的外袍,周身萦满了一股沉木檀香。 等到水温稍降,客京华单膝下跪让丞柒踩在自己大腿上。 丞柒很自然地踩了上去,仿佛一切理所当然。 客京华直接揪起衣摆擦干丞柒脚上的水,再依次套上棉袜。 丞柒用脚尖挑起客京华的下巴,漫不经心道:“我不接受你的道歉。” 客京华双手捧起丞柒的脚,随即俯首吻了吻他的脚背。 待丞柒穿戴完毕填饱肚子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的晌午了。 客京华将一盘削好皮切成块的桃肉摆到石桌上,“我去晒桃干,你先吃着。” 丞柒慵懒地翘起腿,手肘撑到桌面上,“客少爷一天到晚这么忙?” 客京华坐到丞柒身侧,笑道:“很快的,马上就好。” 丞柒斟上一杯花茶推到他那边,“这些事还要你亲力亲为吗?” 客京华拿起瓷杯两口喝完茶水,反问道:“我亲力亲为的事还少吗?” 丞柒笑眯眯地盯住他,明知故问道:“比如呢?” 客京华抿了抿嘴,并未答话。 丞柒伸手勾过他的长生辫,调笑道:“你再不去就赶不上日照了。” 客京华羞怯地撇过脸,闷声道:“你的事。” 丞柒指尖绕着他的小辫子,追问道:“什么事呀?” 客京华一张俊脸臊得通红,半个字说不出来。 “乖宝!”齐昭炀嘹亮的呼声隔老远传了过来。 客京华腾地一下弹起身,疾声道:“我娘陪你玩,我先去忙了。” 丞柒瞧着他仓皇逃窜的步态,眸底的笑意愈发明晃。 片刻后,齐昭炀提着两坛陈酒来到后山,疑惑道:“宝咋跑了?” 丞柒接话道:“宝去忙了。” 齐昭炀一屁股坐在藤椅上,凑到丞柒面前小声问道:“小清啊,你偷偷告诉伯母是哪家的小姐?” 丞柒给她倒了杯花茶,温吞道:“伯母此话怎讲?” 齐昭炀摸着下巴,推敲道:“这下山一趟尽学了些柴米油盐之事,肯定是想和人搭伙过日子了呗。” 丞柒浅抿一下芳香四溢的桃花茶,含笑道:“一定是为了别人吗?” “他这孩子特好养活,饿了就随便上别人家讨饭吃。”齐昭炀眉宇荡开几分宠溺的笑意,打趣道:“明明是个真少爷活得却比叫花子还糙。” 丞柒默默品着花茶。 “来岁他也二十成人了,要是想娶亲我们茼山上下皆大欢喜哟。”说到这齐昭炀转头看向丞柒,话锋一转道:“小清你今年多大了?可有成家?” 丞柒如实道:“二十有三,还未成家。” 齐昭炀不由好奇道:“至今未娶是不愿意还是没相中啊?” 丞柒缓缓摇了摇头。 齐昭炀若有所思道:“你这孩子长得这么俏性子也润,当个赘婿都有不少姑娘抢着要吧。”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颔首道:“谬赞。” 齐昭炀端起茶盏将香茶一饮而尽,扬笑道:“你成婚了记得告诉伯母,届时随个大红包给你。” 丞柒略一怔住,齐昭炀这个神态和客京华太过相像了。 齐昭炀拍了拍丞柒的肩,告辞道:“伯母先走啦,需要什么尽管吩咐哈。” 丞柒站起身来,恭敬拱手道:“您慢走。” 下一刻,苗苗探头探脑地钻出桌底,“我可以尝尝桃子吗?” 丞柒取出袖口里的帕子拂去她左颊上的灰,浅笑道:“都是苗苗的。” 苗苗朝他摊开两只脏兮兮的小手,腻着嗓子撒娇道:“哥哥,你人真好咧。” 丞柒又用帕子替她拭去手上沾到的污尘。 苗苗捡起果盘上的叉子,一股脑地往小嘴里塞桃肉,两个腮帮子鼓的浑圆。 丞柒敛起眼睑,思绪逐渐深沉。 苗苗抵了块沁甜的桃肉到丞柒唇上,“啊——” 丞柒张开嘴咬下桃肉,甘香顷刻间在唇齿弥漫开来。 苗苗扑闪着水灵灵的眼,提议道:“哥哥,我们去找小舅舅吧。” “找小舅舅做什么?”客京华说罢顺过苗苗手中的叉子,一口吃掉上面的桃子肉。 苗苗飞快仰起头,欢喜道:“小舅舅!果干呢?” “明天才有。”客京华挨着丞柒坐下,而后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腰,关切道:“还疼不疼?” 丞柒淡然“嗯”了声。 客京华不轻不重地揉着他的腰,“我在山上采了药,等下碾碎了给你敷上。” 苗苗一把揪住丞柒的衣袖,包子脸上满是担心,“哥哥生病啦?” 丞柒伸手将她额角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告状道:“你小舅舅欺负我。” 苗苗娇目圆瞪,大声斥责道:“小舅舅你莫欺负哥哥!” 客京华当即抓起丞柒的手腕,故作凶狠地在他的虎口上轻咬一口。 “呀!”苗苗使劲去拽客京华的马尾,嗔怒道:“小舅舅你坏!” 客京华头皮一疼,龇牙咧嘴道:“苗苗,松手。” 第69章 你找不找 时序六月,夏暑相迎。后山清泉,水澈而温。 客京华握住丞柒的手来到石岸边,丞柒脚下踏着一双木屐任他牵着走。 客京华紧了紧手,提醒道:“小心苔滑。” 话音未落,丞柒即刻一个趔趄脚滑了。 眼看着就要栽水里了,客京华反应神速地将丞柒拦腰捞了回来。 “咕咚”一声,两人同时扭头盯向波光粼粼的水面。 丞柒瞳孔骤缩,当即伸出手推了一把身边的客京华。 客京华措手不及,一屁股摔坐在了水里,顿时溅起朵朵水花。 丞柒稍加蹙眉,略显焦急地吩咐道:“快去捡。” 客京华还是第一次见到他这般神态,不禁好奇道:“这是掉什么了?” 丞柒瞥了眼自己空荡荡的手腕,“你送我的手珠。” 前不久客多多送了一箱子名贵珠宝给儿子,客京华精心选了些上品的宝石玛瑙,挨个打磨好串成手珠后送予了丞柒。 客京华耸耸肩,轻描淡写道:“我再打一串送你呗。” 丞柒垂眸睨着无所谓的人,薄唇轻启:“你找不找?” “我找我找。”客京华忙不迭地站起身撸袖子往水下摸索。 丞柒蹲下身,笑盈盈地在岸上监工。 半炷香的功夫下来,客京华忽地触及到了个小硬物,随即抬臂拎上来一串流光溢彩的手珠。 丞柒朝他摊开一只手,“还我。” 客京华玩味地转了转手珠,“自己来拿。” 丞柒都没来得及动,客京华便先一步给他带上手串了,“湿了衣裳还要受寒,等下又该使唤我了。” 丞柒眯缝起眸子,“你嫌我?” 客京华亲了亲他的指尖,无奈道:“我高兴还来不及,你使唤我一辈子吧。” 丞柒蓦然低头在少年软和的唇上印下一吻。 彼此视线交织,丞柒一双桃花眼里溺满了缠绵缱绻的笑意。 客京华慌张错开目光,支吾道:“我拧下衣服。” 陈清唇角噙着一丝轻佻的笑,“你拧啊,我又没绑住你的手。” 客京华侧过身叼起小辫子,而后双手并用拧干湿漉漉的衣摆。 丞柒不加掩饰地打量着面前这具血气方刚的年轻躯体,一滴滴水珠仍挂在他坚毅劲瘦的胸膛上摇摇欲坠,锁骨处那颗绯痣更是如赤似灼。 客京华努力抑住怦然心跳,其实面上已然一片红晕了。 “小舅舅!”苗苗清脆的叫声打破凝滞的气氛,她纵身一跳扑向客京华。 客京华伸出双臂,稳稳接住撒欢的小娃娃。 苗苗歪头靠在客京华肩上,嘟嘴道:“小舅舅,怎么玩水不叫苗苗?” 客京华轻轻捏了捏她的鼻尖,反问道:“苗苗想生病吃药吗?” “苗苗生病了,小舅舅照顾我呗。”苗苗偏头望向丞柒,补充道:“就像照顾哥哥那样。” 客京华担心她沾湿了衣服会着凉,连声道:“好好,先和小舅舅去换衣服。” 客京华的卧房里自然没备苗苗的小裙子,干脆往她身上套了件内衬应付着。 苗苗晃了晃空阔的袖口,埋怨道:“小舅舅,一点也不合身。” 客京华接过丞柒递来的上衣,麻利穿好扣上腰封,哄慰道:“将就一下,马上带你去张姨那里。” 苗苗嗅了嗅袖口上的木质檀香,“小舅舅,你这件衣裳好香咧。” 客京华抱起苗苗一路小跑交到张姨手里,“麻烦你了,张姨。” 张姨一张圆润的肉脸上笑开了花,热情道:“诶哟,乖宝你莫跟姨客气喽。” 客京华弯起眼笑道:“张姨年轻不少啦。” “俊小伙嘴就是甜哩。”张姨笑容得越发灿烂,邀请道:“来姨家里吃饭不?两年没来过了。” “不啦。”客京华说罢转身离开。 张姨对此很是纳闷,“他之前可喜欢我做的排骨汤了啊。” 苗苗嘻笑一声,“小舅舅现在要做饭给哥哥吃咧!” 待客京华回到后山,着手去准备三菜一汤。 丞柒闲来无事,倚在厨房门框看着客京华忙活。 客京华留意到他懒洋洋的身影,“等饭呢?” 丞柒点了点头。 客京华舀起一勺鲜香浓郁的鱼汤,“来试试吗?” 丞柒阔步走上前,就着客京华的手喝下一口滚烫的鱼汤。 客京华赶忙放下汤勺,递掌到他嘴边,“很烫的,快吐掉。” 丞柒若无其事地咽下鱼汤。 客京华小心翼翼道:“真的没事吗?” 丞柒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吐舌头给你检查一下?” 客京华一征,耳根以肉眼可见地速度开始染红。 丞柒亮出猩红的舌头舔了舔唇角,“好疼啊,小郎君。” 客京华飞快从冰鉴里抓出几个冰块塞到丞柒嘴里,“含着,别说话。” “咕噜咕噜”锅里的鱼汤翻出了泡,慢慢沸腾起来。 客京华倏然回过神,手忙脚乱地收汁盛汤,好在还剩了些汤水,不至于水煮鱼变成红烧鱼了。 丞柒不知怎的心血来潮,对客京华问了句“喝酒吗?” 客京华眨了眨眼,他明明记得丞柒不爱喝酒的。 丞柒斟上一杯齐昭炀送的陈酒,笑眯眯地递过去。 客京华敏锐地感知到了不对劲,讪笑道:“可以不喝吗,娇娇?” 丞柒笑而不语。 客京华左思右想近期哪里惹到他了,一番思考过后老实接下了酒盅。 丞柒往他盅子里添了多少杯,他就往肚子灌了多少酒。 酒过三巡少年醉,饶是酒量填海也难敌情人添杯。 客京华红着脸趴在桌子上细细喘息,体内仿佛有一团愈演愈烈的火。 丞柒饮下今晚的第一杯烈酒,带着意识恍惚的人来到卧房。 客京华上半身陷进了软绵绵的床褥里,勉强撑开迷离的醉眼。 丞柒抬腿跨坐在他腰上,伸手去解那三道腰封。 客京华捉住他的手,尾音都在颤栗:“让我去冷静一下。” 丞柒居高临下地欣赏着他这张潮红的俊脸,纤长的睫毛也早已润成一簇一簇了。 客京华竭力平复下紊乱的呼吸,可怜兮兮地央求道:“求你了,好不好?” “不好。”丞柒冷硬地抛给他两个字。 客京华撇过脸,整个人逐渐发着细密的抖。 丞柒掐住他的下巴用力把脸扳回来,戏谑道:“你求错地方了,小郎君。” 客京华索性阖上双目,默念静心诀。 丞柒自顾自地褪去他的腰封,手缓缓往下探索。 客京华猛地睁开眼,咬紧发颤的下唇。 “来,叼着。”丞柒拈起那条长生辫按进他嘴里,调笑道:“不会求我的话,就乖乖闭上嘴。” 客京华委屈巴巴地叼着辫子,被逼的眼梢泛起醺红。 丞柒附到他耳边,沉声道:“你打算一直这样吗?” 客京华摇了摇头。 丞柒轻柔地抚去他额角的热汗,话里满是蛊惑:“相公,你该怎么做呢?” 客京华松开嘴,闷声道:“我不想强迫你,更不想伤害你。” 丞柒闻言吻了吻他的鬓畔,“你是我相公。强迫也好伤害也罢,我都心甘情愿。” “可是我...”客京华说着哽噎一下,低喃道:“我爱你啊,丞柒。” 丞柒想方设法地盼来了少年这一句“我爱你”,他自知手段卑劣却急于逼人就范。 唯有这样,内心深处的不安与歇斯底里的执念才得以慰藉。 夜里,少年无数次地倾诉出炽烈的爱意,一遍遍重复着最爱他只爱他。 第70章 鲜藕凉茶 茼山月月有花开,六月中旬菡萏艳。 苗苗对着满池子鲜粉的荷花一通乱指,“小舅舅,我要这一朵!还有那一朵!” 客京华折了这朵折那朵,直到两只手都捧不住了才停下。 苗苗开心地手舞足蹈,催促道:“小舅舅,你快做花束送给苗苗。” 客京华收拾了下材料,开始着手制作花束。 苗苗趴在地上递了张牛皮纸过去,“小舅舅,给你。” 客京华顺手叠出一只蝴蝶别到她耳朵尖。 “小舅舅真厉害!”苗苗翻身枕在他大腿上,俏皮道:“小舅舅无所不能,我要嫁给小舅舅。” 客京华往花束末端系上绸带,骄傲道:“小舅舅心有所属啦。” 苗苗瘪了瘪嘴,妥协道:“那我嫁个像小舅舅的,会折纸会做饭还会扎花。” 客京华将婀娜荷束递到女娃娃面前,扬唇亮出一个明媚的笑靥,“好啊,祝苗苗早遇良人。” 苗苗怔怔地接下荷束,红着脸嘟囔道:“我还是想嫁小舅舅。” 客京华提了个小花篮交到她手里,温声道:“这几束花送去正堂讨你阿公阿婆开心。” 苗苗瞧向旁边那一束格外绑着粉色蝴蝶结的荷束,“小舅舅,这是送给谁的?” 客京华只道:“送给哥哥的。” 苗苗嘻笑一声,打趣道:“小舅舅是少女心,还晓得扎个蝴蝶结咧。” 客京华轻轻掐了掐她婴儿肥的脸蛋,“快去吧,阿公要不高兴了。” 苗苗挎着小花篮,蹦蹦跳跳地跑出了后山。 卧房内,丞柒睡到日上三竿才醒,睁眼时入目一片荷色。 “你醒啦?”客京华端来热水置于桌案,而后坐到床头问道:“我煮了莲子粥,要不要吃点?” “冷。”丞柒从被窝里伸出一只手,瓷白的指尖上还残留着薄红。 客京华握住他微凉的手,哄劝道:“外头出太阳了,我带你去看荷花可好?” 芙蕖池畔,水韵粉波。 客家的作风向来低奢华贵,就连荷花也是珍稀的清水种。 丞柒身着白袍手执蒲扇,墨发用桃木簪简单地绾在一侧,几缕秀发悄然垂落,一派娴静温润之姿。 客京华挽起裤脚褪去上衣,踏进荷塘中捉鲤鱼。 丞柒坐在畔边,悠哉悠哉地摇着蒲扇。 客京华视线瞬凌猛地一抓,随即徒手擒上来一条使劲扑腾的胖鱼,咧开嘴笑道:“厉不厉害?” 丞柒见状连连拍手,逗小孩似的:“好厉害呀,小郎君。” 客京华迈开步子走到他跟前,星眸里盈满稚气,“晚上煲汤给你喝。” 丞柒替他搧了搧风,“热不热?” 客京华点点头。 丞柒将手伸进清澈的池水里,冷不防地掠起一把水。 客京华下意识后撤半步,手里的胖鱼趁机狂挣成功逃生。 对此,丞柒很是无所谓地耸耸肩,“你再去捉一条呗。” 客京华飞快反击,掬起一捧水朝他泼出去。 丞柒避之不及,当场被迎面而来的凉水扑了一脸。 客京华见势不妙,撒腿就跑。 丞柒下到荷塘里追他,低呵道:“站住。” 一阵追逐过后,客京华陡然转身卡住丞柒的胳肢窝将人抱到岸边坐好。 丞柒揪紧他的小辫子,厉声道:“还逃不逃?” 客京华仰头望着丞柒,一双杏眼弯成月牙状,“不逃了。” 丞柒抬手撩起他额前的湿发,露出少年那张俊逸轩朗的面庞。 客京华有点禁不住丞柒深情款款的目光,“我...” 话音未落,丞柒俯首在他的眉心处落下一吻。 客京华害羞地撇过脸。 丞柒漫不经心地绕着他的长生辫,“你什么?” “乖宝诶,姨泡了一壶鲜藕凉茶放你院子里喽~”张姨隔老远瞄到了他们两个,关切道:“两个娃子怎么一身浇湿?” 客京华答复道:“玩水咧,张姨。” 张姨挥挥手告别,不忘叮嘱道:“你王叔在浴房里备了热水,你俩记得去洗洗哈,莫要伤风了。” 客京华领着丞柒来到雾气氤氲的浴房,泡澡和冲凉分为两个偌大的阁间。 “香皂浴巾在壁橱,你先洗吧,我去喝茶。”客京华一口气说完准备闪人开溜。 丞柒先手勾住他的后衣领,调侃道:“凉茶还要趁热喝吗?” 客京华尬笑两声,语调生硬道:“那我去吹吹风?” 丞柒笑眯眯地盯住他,“你说呢?” 客京华只好作罢,老老实实地陪人洗澡。 片刻后,丞柒脱得只剩一件湿淋淋的内衫,显出整片冷白的胸膛,薄如蝉翼的衣料贴在他纤细的腰肢,修长清瘦的身段一览无余。 客京华眼神四处瞟,压根不敢往丞柒那个方向瞅。 丞柒对他招了招手,含笑道:“我替你宽衣。” 客京华忙不迭地捂住鼻子,疾声道:“别,我自己脱。” 这鼻血流的实在突然,两人皆是措不及防。 客京华巴不得,正好借机跑路:“我先出去了,你慢慢洗。” 丞柒快步走过去,捏住他的鼻翼,“看房顶,深呼吸。” 客京华乖乖照做,放缓呼吸。 不一会儿,鼻血是止住了客京华也丢人丢大发了。 丞柒松开手,好奇道:“想什么呢,小郎君?” 客京华胡乱抹去鼻子上的血迹,仓皇道:“没什么。” 丞柒闷笑一声,径直走到浴池里泡澡了。 客京华尽力平复心绪,留了条底裤才敢下水。 二人一左一右,拉开的间距横跨浴池。 客京华顶这条毛巾,闭眼默念静心诀。 “过来。”丞柒开口打破了宁静的气氛。 客京华慢吞吞地游到他身边。 水下,丞柒探手覆在客京华的手背上,柔声道:“方才想说什么?” 客京华木讷地眨了眨眼,“没什么。” 丞柒歪头靠在他的宽肩上,浅笑道:“你一点也不会撒谎。” 客京华尴尬地摸了把鼻子。 丞柒淡漠道:“所有人都可以骗我,唯独你客京华不行。” 这是丞柒第一次唤他的全名。 客京华反扣住丞柒的手,“为何?” “其他人骗不到我。”丞柒垂眸凝望着彼此十指相扣的手,坦言道:“但若是你,我会坚信。” 客京华摇了摇头,释然道:“我何曾骗过你啊。” 丞柒暗自欣悦,失笑道:“你刚刚还骗我来着。” “我爱你。”客京华侧眸看着他,掷地有声道:“我爱你,丞柒。” 丞柒心间一阵悸动,故作从容道:“我也爱你,客少爷。” 客京华蹙了蹙眉,追问道:“那你呢?可曾骗我瞒我?” 丞柒默不作声。 客京华欺身上前,双手捧起丞柒的脸蓦然吻下。 一吻绵延良久结尾,丞柒倚在少年滚烫的怀里低声喘息。 客京华张嘴一口咬在了他喉结上,尖锐的虎牙顷刻没入敏感的皮肤。 这种痛楚中又略带窒息的感觉很不好受,丞柒难耐地“嘶”一声。 客京华舔了下那圈清晰的齿印,目光灼灼地注视着爱人,“我是谁,丞柒?” 丞柒一双桃花眼中涟漪起泪雾,情迷意乱地唤了声“相公”。 客京华用粗粝的指腹碾磨着他,逼的人轻颤不已。 丞柒愈发抱紧少年,企图寻求他的安抚。 客京华存心使坏般偏脸错开了丞柒的唇,仅是浅尝辄止地擦过。 丞柒赌气似地咬上他的耳廓,声酥而软道:“你不疼我,我不做你的娇娇。” 客京华发狠地加重力道,嗓音又沉又哑:“你骗我,我也爱你。” 第71章 茼山棋王 客京华将一卷图纸送到客多多手里,交代道:“爹,之后卖给仙台山的东西涨价三倍,柴米油盐十倍。” 客多多接下机关术图纸,疑惑道:“那小破山惹到咱乖宝了?” 客京华只道:“不喜欢。” 客多多摊了摊手,轻松提议道:“干脆买下来当马厩呗,我看那些法诀干活还挺方便的。” 客京华补充道:“先把钱赚了再买。” 客多多颔首以示赞同,啧啧称奇道:“下山一趟都知道理财了,爹甚是欣慰啊。” 客京华询问道:“八千万呢?” 客多多捏起一块玉盘里的茶点,“按你说的换成一百车金条了,过两天请几个力工搬到后山去。” 客京华还没来得及开口,便被塞了块茉莉花饼。 客多多眸底暗沉几分,诘问道:“你真打算拿八千万娶亲?没了拍卖会你还有哪处可以进财?” 客京华腼腆地摸了把鼻子,“真的有这么明显吗?” 客多多戳了戳他的脸蛋,纳闷道:“你要八十万娶一个曌陵千金爹都全款包了,你要八千万娶什么啊?天女下凡啊?” 客京华抛出三个大字——“我乐意。” 客多多扶额,无奈道:“乖宝啊,爹也没别的要求了。到时候和你的八千万好好待在茼山甜甜蜜蜜就行。” 客京华咽下茉莉花饼,“我要下山。” 客多多长舒一口气,恨声道:“好好,这次瞒都不瞒了。” 客京华好奇道:“爹,你为何执意留我?” 见他这无辜的神态,客多多不住地拧起眉,“妻儿明明能幸福地待在我身边,如今宝贝儿子偏要走,难道我应该高兴吗?” “你少拿这套说辞绑架我乖宝。”齐昭炀端着一碗不明黑色浆体来到两人面前,严肃道:“他的人生皆由他自己说的算,不应沦为成全美满的牺牲品。” 客多多眉头拧的更紧,扭头问儿子:“我是你爹,难道这也算外人吗?” 客京华伸手揉开他的眉头,微笑道:“爹自然不是外人。” 客多多借机商量,好声好气道:“既然这样,乖宝你能不能不下山呀?” 客京华笑意不变,“不能。” 齐昭炀将碗往桌上一放,欢喜道:“我做了绿豆粥,你们谁喝?” 父子两面面相觑,没一个敢动。 齐昭炀展臂搭在两人肩膀上,和善道:“一人一半呗,好歹我忙活这么久了。” 客京华抄起碗猛灌一半,转手塞到客多多怀里。 齐昭炀满脸期待地问道:“乖宝,娘的手艺可有进步?” 客京华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咬牙点评道:“惊为天人。” 齐昭炀冲客多多扬起下巴,“来,老客你也试试。” 客多多已然面如菜色,干笑道:“娇..” 话没说完,客京华一把夺过碗怼到他嘴边倒下黑色绿豆粥。 齐昭炀又问道:“怎么样啊,老客?” 客多多安详地闭上眼,感慨道:“五味杂陈,人间少有。” 客京华险些笑出声,起身告辞道:“我先回后山啦。” 途中正巧碰见了张姨,“宝!姨做了些茉莉花饼送你院子咧!” 客京华朝她挥挥手,扬声喊道:“谢谢张姨!” 一路狂奔回后山,客京华踏进庭院就看到这一幕——苗苗和丞柒在对弈,还下的有模有样。 客京华凑近些瞧,棋盘上白子黑子拼成了一只胖乎乎的小鸟。 苗苗仰起头笑道:“小舅舅,我下不过哥哥才拼图的。” 客京华视线对上她亮闪闪的大圆眼,夸赞道:“拼得好。” 苗苗拉着客京华坐下,撒娇道:“小舅舅帮我赢呀。” “张姨说你下棋很厉害呢。”丞柒拣子收到棋奁里,含着笑重复张姨的话:“十二那年打败刘伯成为新一代茼山棋王?” 对此,客京华觉得莫名羞耻。 “来吧。”丞柒笑盈盈地盯住他,挑衅道:“大不了让你三子还准悔棋。” 客京华笑得玩世不恭,“悔棋不让子。” 二人皆是快棋手,一个回合基本上甩棋速过。 一盏茶的功夫下来,丞柒眯起眼观察着棋盘上棘手的局势,逐渐开始斟酌落子。 客京华以伤敌八百自损一千的莽撞棋法精准地破环了丞柒的每一个要点,和棋意图非常明显 丞柒抬脚踢了踢他的小腿,悄声道:“认真点。” 客京华吊儿郎当地喂给苗苗一块茉莉花饼,“好不好吃?” 苗苗一对大而圆的星眼闪着亮晶晶的光,“好吃!” 丞柒唇角勾起一个耐人寻味的笑弧,提醒道:“该你了。” 客京华扫了一眼黑白错峙的棋盘,随意落下的黑子又卡住了白棋断点。 由始至终,客京华根本不论输赢仅是想搅乱棋局。 丞柒蜷了蜷衣袖下的手指,若无其事地继续举棋。 等客京华意识到不对劲时已经败局既定了——丞柒藏棋作弊! 丞柒呵笑一声,“要悔棋吗?” 客京华张了张嘴却欲言又止。 “小舅舅,你也输给哥哥啦?”苗苗站到椅子上拍了拍客京华的头顶,安慰道:“哥哥很厉害,小舅舅输给他不丢人哈。” 客京华缓缓点头,附和道:“也是,哥哥他的确手段高明。” 闻言,丞柒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梢,“不服气的话再下一局。” 客京华抱起胳膊,语气轻佻道:“好哥哥,这谁下的过你啊?” 丞柒心间怦然,一时无言。 “呀!”一滴雨珠坠在苗苗的鼻尖,她惊呼道:“下雨啦!” 客京华一手牵住丞柒一手捞起苗苗,连忙跑到屋内避雨。 纵使夏雨骤然而至,终是没赶上少年肆意的脚步。 “好险呀,多亏了小舅舅。”说罢苗苗从客京华怀里跳下来,兴奋地瞧着这一场瓢泼大雨。 天地间蒙上一层灰暗的幕布,伴随着浩大的雨声宣布盛夏消逝。 丞柒出神地望着阴暗的天幕,细算一番四个月了。 客京华自后方环住了他的腰,低声问道:“你不喜欢下雨天吗?” 丞柒淡淡应了个“嗯”。 客京华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打趣道:“降温就不喜欢了,茼山养的花都没你娇。” 雨势渐渐淅沥,不久就飘着雨絮,化作霏霏细雨。 戛然间,斜阳的一束光芒撕裂云隙化作金辉,苍穹密布的乌云彷若飞升,只见湛蓝的碧空摇曳开来。 “天虹!”苗苗雀跃地指着那一道天边霓虹,欢呼道:“小舅舅,踩水去!” 客京华当即拉起丞柒的手迈开步子,咧开嘴笑道:“踩水去。” 岂料下一刻也不知趔到了哪块石子,脚下一滑带着丞柒摔进水坑里。 溅起的大片水花正巧沾湿了苗苗的裙摆,女娃娃欣喜若狂地冲两人猛扑过去。 客京华下意识护住丞柒的后脑勺,同他一起被苗苗扑倒在地。 苗苗抱紧他们两个的脑袋,依次在额头上用力亲了一口,“舅舅哥哥天下第一好!” 第72章 定情信物 茼山那一排樱桃树红了,大娃子领着小娃子摘果子了。 苗苗朝客京华伸出两只胳膊,软着嗓子道:“小舅舅,抱我。” 客京华卡住她的胳肢窝将人举到樱桃前,逗小孩道:“苗苗,你是不是长胖啦?” 苗苗摘下一颗正红的大樱桃怼他嘴里,嗔怪道:“小舅舅不要说话啦。” 客京华随手掂了掂她的身子,笑道:“女娃娃胖点多可爱呀。” 苗苗嚼着新鲜的樱桃,含糊道:“都是小舅舅不好,天天做一堆好吃的喂给哥哥,害的苗苗也跟着吃。” 客京华叹息一声,无奈道:“苗苗你好歹还能吃胖,哥哥他是一点肉也不长。” 苗苗搭腔道:“哥哥可瘦哩。” 客京华放下她开始提篮子摘樱桃。 一个摘一个吃,其乐融融。 少顷,苗苗打了个嗝,小肚子涨得圆滚滚的,“苗苗饱了,小舅舅我们回去吧。” 客京华拣起地上另一个装满樱桃的篮子,“走吧,找哥哥去。” 隔老远客京华就瞧到丞柒的身影,忽地灵机一动抛下篮子飞奔过去。 今天日照足,茼山老乡纷纷在后山晒被褥晾床单。 客京华轻手轻脚地猫到一张被子后,猛地一把掀开,“哇呜!” 面对这张突如其来的俊脸,丞柒表现的异常镇定。 客京华眨了眨眼,“没吓到?” 丞柒回过神来,淡然道:“吓到了。” 客京华俯身亲了亲他的眉心,“可爱鬼。” 苗苗挎着篮子跑过来,气喘吁吁道:“小舅舅..你怎么..丢下苗苗..跑了” 客京华拿过篮子,讪笑道:“不好意思啊,苗苗。” 苗苗累得一个劲深呼吸,埋怨道:“小舅舅真是的,溜的那么快谁追得上啊。” 客京华抱起苗苗,安慰道:“等下做樱桃酥好不好?” 苗苗靠在他肩上缓神,“我还要喝樱桃酒。” 三人一同回到庭院,客京华先到后厨着手樱桃酥,丞柒和苗苗坐在院子里品樱桃酒。 苗苗倒上满满一杯樱桃酒推到丞柒那边,热情道:“哥哥你尝尝,张姨酿的可香哩。” 丞柒拾起酒盏轻抿一口,温声道:“苗苗,其他人准你喝酒吗?” 苗苗摆了摆头,说明道:“不咧,只有小舅舅才带我喝酒。” 丞柒笑而不语。 苗苗一口灌完醇香的樱桃酒,欣喜道:“所以苗苗最喜欢小舅舅啦,不管我读不读书只领我吃喝玩乐。” 丞柒给她续上一杯,浅笑道:“读得进就读,读不进就退学。你才这么小,开心最重要。” 苗苗一张婴儿肥的脸上绽开灿烂的笑,头都要点成小鸡啄米了。 “不过,”丞柒话锋一转,微笑道:“少喝点酒,你小舅舅就是喝酒不长个。” 苗苗大吃一惊,不解道:“哥哥你明明差小舅舅一截,怎么说小舅舅不长个呢?” 丞柒清咳两声,抬袖掩声道:“你小舅舅以前可矮了。” 苗苗嘻笑道:“阿婆还老担心小舅舅长不高,谁知道下山一趟居然突飞猛进啦。” “说什么呢?”客京华端上来一盘卖相极佳的樱桃酥,挨着丞柒落座。 苗苗喊道:“哥哥说你矮!” 客京华很是不服,纳闷道:“难道你见过比我还高一个头的活人吗?” 丞柒如实道:“没有。” 客京华又伸手比了比他的头顶,弯起眼笑道:“可是我见过比你高一个头还有多的。” 丞柒接话道:“谁呀?” 客京华得意地扬起鼻尖,话里压不住的稚气,“当然是我呀。” 丞柒眉宇间漾开秋水般溺人的柔情,“好厉害呀。” 客京华耳廓倏然转红,后知后觉地害羞了。 对此,苗苗捂住小嘴,倍感新奇道:“原来小舅舅知道害臊呀。” 丞柒拈起一块樱桃酥喂给苗苗,敛眼道:“他又不是一块石头,怎会没有人之常情。” 苗苗扑闪着一双大眼睛,怔怔地道:“可是他从未对茼山的好姑娘红过脸。” 客京华赶忙转移话题,“苗苗,樱桃酥好不好吃?” 苗苗使劲点点头。 丞柒并不打算就此带过,追问道:“苗苗,你小舅舅很抢手吗?” 苗苗咽下樱桃酥,理所当然道:“茼山之上哪家姑娘不想嫁小舅舅,听阿婆说庭院没修围墙之前小舅舅屋里全是肚兜呢。” “哦?”丞柒皮笑肉不笑地盯向客京华,“那敢问小舅舅把这些肚兜藏哪了?” 客京华被他盯得心里发毛,尬笑道:“记不清了。” 其实全让齐昭炀叠在木箱里收着了,甚至连客京华本人也不清楚收哪了。 入夜,月上树梢,星稀而朗。 客京华坐在床边拍了拍身旁的位置,提醒道:“守着窗口望风呢?” 丞柒微敛眼睑,无动于衷。 客京华起身走到他跟前,关切道:“可是哪里不舒服了?” 丞柒玩味地捻起他的长生辫,兀自道:“我在想,是不是应该早些将你吃干抹净。” 客京华握住他的手,哄劝道:“好啦,手这么冷快上床睡觉吧。” 丞柒攥紧点他的小辫子,呵笑道:“在你眼里我是这么好糊弄的人吗?” 客京华顿觉不妙。 丞柒举手亮出一件芍药纹薄纱肚兜,还不忘当着他的面晃一晃。 客京华大为震撼,他这是从哪翻出来的? 丞柒唇角噙着一丝戏谑的笑,调笑道:“我相公床底下藏了一箱别家姑娘的定情信物,你猜我会怎么想?” 客京华埋头到他的肩窝,闷声道:“不要乱想,我只爱你。” 丞柒眸底笑意更盛,故作苦恼道:“可惜天下就一个客家郎,那群姑娘不能人人有份。” 客京华耳垂红得能滴血,小声恳求道:“去休息吧。” 丞柒坐到案桌上,慵懒地翘起腿,“夜还长呢,客少爷。” 迎着他暧昧隐晦的目光,客京华羞怯地撇过脸。 丞柒漫不经心地朝他勾了勾手,“到这来。” 客京华阔步走过去,双手撑在桌边欲要去吻丞柒。 丞柒上半身往后躲,偏要惹人心急。 客京华略显委屈地问道:“怎么了?今天不行吗?” 丞柒垂眸对上他这一双无辜的杏眼,调笑道:“我就应该让你叫我相公,这样也不用和那些姑娘抢男人了。” 客京华顺着他的意思,试探性唤了声“相公?” 丞柒屈指敲了下他的额头,“不要这句。” 客京华更委屈了,“要哪句?” 丞柒蹙了蹙眉,将手里的肚兜扔到他脸上。 客京华略一迟疑,随即小心翼翼道:“你要穿吗?”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反问道:“你想笑话我吗?” 客京华还认真思考了片刻,活生生把脸想得通红。 丞柒见状眯缝起眸子,俯身凑到他耳边,“你帮我换。” 客京华瞳孔骤缩,努力抑住颤抖的手去脱丞柒的袍子。 系绑带的时候,丞柒拨过墨发放到一侧,白皙秀颀的脖颈和纤美性感的蝴蝶骨悉数露出。 整个过程下来,客京华暗自默念了数十遍静心诀生怕再流一次丢人的鼻血。 末了,丞柒别起耳边垂落的几缕发丝,桃花眼里风情万种,似笑非笑道:“好看吗?” 客京华已然看呆傻眼了。 丞柒喉间溢出一声撩人的低笑,“相公,好冷啊。” 客京华迫不及待地抱住他,双双陷入软乎的床笫。 丞柒指尖抵在客京华的唇上,挑逗道:“说点动听的。” 客京华捉住他的手按在自己胸口上,强有力的心跳隔着胸腔仍旧剧烈异常。 “无论如何我都是你的,别人抢不去也赶不走。” 第73章 嫁我可好 “娘!”客京华兴冲冲地跑到正堂,手里拿着一本日历。 这大动静差点给正在晨练的齐昭炀吓一跳,“乖宝,咋啦?” 客京华大步流星地走到她跟前,疾声道:“娘,我要成亲,帮我选个好日子。” 齐昭炀扔下手里的木剑,搂住儿子的肩,激动道:“来来,娘给你选个良辰吉日。” 母子俩盘腿坐在地上,中间摊着一本日历。 “崽,这个怎么样?”齐昭炀指着扉页上的八月八,“八抬八簇,吉祥八宝。” 客京华细想一番,赞同道:“好,就依娘。” “不过,”齐昭炀忽地紧盯住客京华,询问道:“乖宝,你要娶谁啊?” 客京华笑得很坦诚,一双杏眼里盈满烂漫澄澈的星光,“陈清呀。” 齐昭炀颦起柳眉,张张嘴却吐不出一个字。 见她这复杂踌躇的表情,客京华不由关心道:“娘,怎么了?” 齐昭炀长舒一口气,只道:“你想好了吗?” 客京华颔首。 齐昭炀举手扶了抚儿子的发顶,柔声道:“娘支持你。” 客京华弯起眼笑道:“谢谢你,娘。” 齐昭炀猛地拥住客京华,竭力憋住夺眶而出的泪,闷声道:“可是儿啊,为何要选一条这么难走的路啊…” 客京华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颈侧,悄声道:“我爱他。” 齐昭炀使劲抱紧儿子,哽咽道:“我又何曾不想拦你…拦不住啊…” 少年儿时立志誓救天下,齐昭炀教他剑法武术,授他经书文理。 十七那年,少年横架长剑,用她的毕生所学打败了她。 与其一念执着不如任他恣意,男儿本应志在四方,孩子永远是母亲的骄傲。 良久,齐昭炀放开客京华,随问道:“你爹那边你怎么说?他绝对不会答应的。” 客京华用袖口拭去她面上的泪渍,轻笑道:“爹心软,我求他。” 齐昭炀情难自禁地搓了搓他的脸蛋,欣喜道:“莫怕,娘在。” 从正堂出来后客京华没急着回后山,而是到访了张姨家。 张姨一瞧见他立刻绽开笑靥,热情邀请道:“乖宝,来吃中饭噻,姨等下炒两个好菜炖一锅汤。” 客京华拉着她一同坐下,恳切道:“张姨,能请你当一回司仪吗?” 张姨大吃一惊,“呀!谁成亲咧?” 客京华塞了个沉甸甸的红包到她手里,骄傲道:“我,我成亲。” 张姨赶忙推开他的手,拍拍胸脯道:“姨巴不得咧!那天一定要喊姨去主持哈!” “谢谢张姨!”客京华丝毫不给张姨拒绝的机会,放下红包闪身离开。 一个不小心又撞倒了迎面而来的苗苗,“啊!小舅舅!” 客京华忙不迭地扶起她,致歉道:“对不起,苗苗。摔疼了没?” 苗苗无所谓地掸了掸膝盖上的灰,好奇道:“小舅舅,何事急成这样呀?” 客京华二话不说抱起她,一路小跑回后山桃林。 七月下旬,本该光秃秃的林子此时居然花团锦簇。 苗苗还没来得及叫,客京华便先一步捂住了她的嘴,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提醒道:“莫要把哥哥吵醒啦。” 苗苗“呜”了两声,以示明白。 女娃娃兴奋地去捏树枝上一朵芳香色艳的绣球花,“假的?” 客京华解释道:“绢花。” 苗苗已然惊呆,木讷道:“小舅舅,你这是要卖花吗?” 客京华摇了摇头,蹲下身问她:“好看吗,苗苗?” 苗苗用力点点头,“谁看谁迷糊!” 客京华干咳两声,谨慎发问:“苗苗,你觉得小舅舅长得如何?” 苗苗扑闪着大而亮的圆眼,笃定道:“小舅舅这般相貌自然是世间一等啦。” 客京华松了口气,犹豫道:“那你说哥哥他...” 苗苗踮起脚拍了拍客京华的肩,肯定道:“哥哥也喜欢你,哥哥舅舅白首不离。” 客京华木讷地眨了眨眼,“苗苗你怎么知道的?” 苗苗嘻笑一声,俏皮道:“小舅舅你的眼睛压根藏不住事哩。” 客京华腼腆地摸了把鼻子。 苗苗放低些音量,掩声道:“我方才听到你和张姨说的话啦,小舅舅想和哥哥成亲是不是?” 客京华“嗯”了声。 苗苗耸了耸肩,颇为无奈道:“这下子天下就少了两个未婚好郎儿了。” 客京华闻言险些失笑。 下一刻,苗苗两只小手捧起他的脸,一口亲在眉心处,稚声道:“小舅舅,你要和哥哥一起幸福。” 客京华一怔,随即咧开嘴笑道:“谢谢你,苗苗。” 当晚可称花月夜,月照花林情似霰。 少年牵着爱人来到那片桃林,回眸一瞬天地剧变。 万朵绢花,千只明蝶,点灯如海,莹星遍地。 眼前之胜景令丞柒恍然若梦,久久无法回神。 万千浮辉掩不去少年的灼灼其华,从始至终丞柒所注视的一直是客京华。 十九少年,剑眉过目,眸若星辰,挺鼻丹唇,丰神俊朗。 爱意纵涌之际,客京华朝他伸出手,“丞柒,嫁我可好?” 丞柒缓缓搭上他的手,略显落寞道:“可是前路坎坷而漫长,我怕你弃我于不顾。” 客京华愈发握紧他的手,掷地有声道:“你是我毕生所爱,我誓必倾其一生爱你护你。如有违誓,诛心而死。” 顷刻间,丞柒那一颗遍布疮痍的心仿若得以救赎,在一片冰天雪地中蓦然复苏。 伴随着一阵阵肆虐的悸恸,丞柒眼尾逐渐起雾,“好,我嫁你。” 客京华欣喜若狂,一把将人抱起,雀跃道:“我保证会一辈子对你好,天天做好吃的给你,钱也全部给你花。” 一滴热泪自眼角滑落,丞柒强忍心间钝痛,故作从容道:“说到做到,不许反悔。” 次日,拂晓。 客多多亲临后山,一脚踹开厨房门,“客京华!” 客京华端着摆满早点的漆盘,一脸迷茫道:“爹,你过来吃早茶的吗?” 客多多努力控制住满腔火气,咬牙道:“你别逼我在这里骂你。” 客京华飞快将漆盘送到卧房。 踏出门槛前,床上昏睡的人开口问了句“去哪?” “我爹让我去敬茶。”说着客京华转身来到床边,俯身在丞柒的额头浅印一吻,“记得吃早膳,我快去快回。” 第74章 为人父母 正堂内,父子俩的气氛绷到了前所未有的缄默。 客京华斟上一杯热茶,毕恭毕敬地捧送过去,“爹,吃茶。” 客多多面无表情地拾起茶杯,而后用力摔向地面,瓷杯顿时四分五裂。 客京华正襟危坐,不敢出声了。 客多多手肘撑到案桌上,扶额道:“你到底要干嘛?成心惹我犯头疼是不是?” 客京华清咳两声,一本正经道:“我要娶亲。” 客多多做了个深呼吸,倦声道:“我不欠你客京华的,你不能这么为难我。” 客京华小声嘟囔道:“又不是你娶...” 客多多剜了他一眼。 客京华立刻消声,并且推了个小瓷瓶到那边。 客多多拧起眉,“这什么?” 客京华答道:“头疼药。” 客多多眉头恨不得拧个死结,嘲讽道:“不过是治标不治本。” 客京华接话接的很自然,“本治不好,治标算了。” 客多多气得咬紧后槽牙,愤懑道:“我就应该把你关笼子里,只准你吃饭睡觉。” 客京华很是委屈,纳闷道:“爹,你偏要和我对着干吗?” 客多多一双细眸瞪得浑圆,嗓门不住提高些:“你还说上这话了?!” 客京华皱了皱眉,反问道:“难道不是吗?” 客多多忍无可忍暴怒起身,指责道:“天下那么多好姑娘任你挑,你偏要相中个男人。客京华你糊涂啊!猪油蒙了心吧!” 客京华跟着站起来,执拗道:“我不仅相中他了,我还要明媒正娶他。” 面对比自己高出一截的儿子,客多多呵斥道:“坐下!” 客京华虽然脸上不服,但还是乖乖坐下了。 客多多抬手按在儿子肩上,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我不管你先前做了什么说了什么。现在即刻作废的话,你才是我客多多的儿子。” 客京华只道:“不作废呢?” 客多多嘴角笑意尚在,威胁道:“你我恩断义绝,互不相欠。” 客京华抿平唇线,默不作声。 “爹不会怪你年少无知,在那之后你仍旧是我的宝贝。”客多多见他有所动容,刻意放缓声线道:“你是我八旗阁的少主,等我老了客家名下亿万家财皆是你的。” 客京华倏然抬头,眼泛泪光地望着客多多,轻唤道:“爹...” 客多多心下一紧,撇过脸不与儿子对视,“爹这都是为了你好。” 客京华缓缓垂下头,沉声道:“我不做八旗阁少主了。” 客多多难以置信地缩回手,呢喃道:“你说什么...” 客京华还没来得及出声,客多多猛地拽住他的臂袖,仓皇道:“来,和爹说这是气话,只是你的气话而已。” 客京华仅是目光决绝地盯住他。 客多多攥紧他的臂袖,话里难敛伤怀,“为何啊?你这孩子为何这么犟啊?陈清是谁你难道不清楚吗?” 客京华拿掉他的手,坚定道:“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我非他不可。” 客多多忙不迭地握住他的手,眉宇间满是悲怆,抖着双唇央求道:“非要爱到将原本一帆风顺的前程搅得磕磕绊绊吗..如今天下乱成这样,你就好好地待在茼山陪爹娘享福不好吗...当爹求你了好不好...” 客京华当即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恕儿不孝。” 客多多踉踉跄跄地退了两步,眼前一黑晕倒过去。 “老客!”齐昭炀眼疾手快地接住丈夫,默默带着他进到内阁。 五个时辰后天色已晚,客多多悠悠转醒。 “喝点水。”齐昭炀将茶盏递给他,淡然道:“好在仅是火气冲脑,没别的大事。” 客多多抿了口茶润润嗓子,“他人呢?” “还在正堂跪着。”齐昭炀坐到床边,嗔怪道:“你和咱宝犟啥啊,你又犟不过他。” 客多多一噎,哑口无言。 下一秒,一柄锋利的匕首抵到他喉咙上,齐昭炀厉声警告道:“他可以不是你八旗阁的少主,但必须是我齐昭炀的儿子。” 客多多闭了闭眼,镇定道:“所以呢?你要为了他杀了自己丈夫吗?” 齐昭炀反手把匕首架在自己脖子上,含笑道:“不,是我以死相逼,请阁主您莫要为难我的孩子。” 客多多长叹一口气,劝慰道:“你我之间是夫妻,又何必这般胁迫彼此。” 闻言,齐昭炀不由眉心攒动。 客多多搭上她的手腕,温吞道:“都是为人父母,护着长大的孩子你甘愿让他受苦吗?” 齐昭炀放下匕首,低语道:“求你了,至少要让他开开心心地娶了亲。” “我答应你。”客多多伸手搂住她的腰,欣然道:“这是你第一次求我,昭炀。” 齐昭炀推开他,提了件氅衣快步走出内阁。 空荡荡的正堂内,少年低垂着头双膝跪地,背脊却挺得笔直半分不屈。 一件氅衣悄然落在肩上,齐昭炀搓了搓客京华的发顶,“起来吧,夜间天凉了。” 客京华无动于衷。 齐昭炀弯腰搀住他的手臂,柔声道:“你爹同意了,快起来吧。” 客京华扶着她的手站起身,膝间隐隐作痛。 齐昭炀眼里满是担忧,关切道:“我带你上药去,莫伤到膝盖了。” 客京华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无事,我先回后山。” 齐昭炀直接出手在他膝盖上重重掐了下。 客京华疼得龇牙咧嘴,委屈巴巴地唤了声“娘..” “不要和娘装没事。”齐昭炀态度强硬地将人拽到药房,抡起袖子就去挽客京华的裤脚。 五个时辰下来,两个膝盖已经跪得泛青发紫了,有几处皮肉因长久的挤压甚至涔出了乌红的血丝。 齐昭炀见状心疼得不行,飞快找出了纱布和药粉。 客京华坐在木凳上,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娘,你认识皇宫里的人吗?” 齐昭炀蹲下身往他膝盖处洒上药粉,轻描淡写道:“都是些陈年旧事了。” 客京华斟酌道:“有个漂亮姐姐让我代她向你问好,看样子应该是宫里人。” 齐昭炀手下一顿,“然后呢?” 客京华如实道:“她又说算了。” 齐昭炀眸底闪过一丝怅惘,平静道:“娘来茼山二十多年了,早就记不清山下的人和事了。” 客京华敏锐地捕捉到了那点异色,继续道:“我还遇到了那位天下第一。” 齐昭炀撕开一张膏药贴在他膝上,新奇道:“他和你说了什么?” 客京华唇角噙着点狡黠的笑意,“他说要和我拜把子做兄弟,还说你私通商贩勾搭同门。” 齐昭炀替他理好裤腿后站起身,无奈道:“他也没说错,娘当年就是这么被逐出师门的。” 客京华反手将氅衣扯下披到她的肩头,随即迈开步子跑向后山。 齐昭炀扯着嗓子提醒道:“慢些诶,娃娃!” 客京华朝她挥挥手,回喊道:“娘你早点歇息!” 齐昭炀出神地愣在原地,直到儿子的身影彻底淡出视线,那一滴黯然神伤的泪才敢落下。 第75章 我是小人 八月八,喜事佳。茼山上下男女老少,欢天喜地人声鼎沸。 新郎一袭赤红锦袍,那轩然明朗的俊貌上韶华流溢,客京华笑得意气风发,执起新娘的手,一齐踏入铺满红缎的偌大正堂。 众人瞧不到盖头之下新娘的容颜,只知他高于平常女子许些,身着凤冠霞帔,步态优雅而矜贵。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白头偕老——” 三拜九叩首,牵丝缔良缘。 “吉时已到,送入洞房——” 龙凤红烛摇曳,烛光映照新人。 客京华拿起桌上的玉如意,小心翼翼地挑开了红盖头,显出丞柒那张芍药红妆的桃花面,眼梢薄唇皆搽上了如霞的胭脂。 客京华看傻眼了,木讷道:“接下来该做什么?” 丞柒缓缓站起身,含笑道:“结发合卺。” 二人坐到桌前,各自剪下一缕发丝,由丞柒合而作一装进鸳鸯荷包。 春宵为证,山盟结发,永约为好。 客京华斟上两杯喜酒递给丞柒,彼此交杯饮尽樽中酒。 青冥为凭,海誓合卺,终生不离。 丞柒含情脉脉地凝视着眼前人,轻笑道:“答应我一件事可好?” 客京华使劲点点头,“好!” 丞柒敛起眼睑,温吞道:“待我死后,你要亲手将我葬于茼山。” 客京华一征,并未多言。 丞柒继续道:“而后在你院里栽一棵梧桐树,每年花开时来给我扫墓。” 客京华回了两个字:“我不。” 丞柒微微蹙起眉,“为何?” 客京华撇过脸,疾声道:“第一条可以,第二条不行。” 丞柒牵住他的手,“可你方才说好了,君子岂能言而无信呢?” 客京华只道:“我是小人。”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随问道:“我就求你这一件事,你忍心拒绝我吗?” 客京华一声不吭。 丞柒软下嗓子,拖着语调撒娇似的:“如意郎君啊,答应我可好?” 客京华倏地正过脸,只见少年那一双清澈的杏眼里热泪盈眶。 丞柒抬手拭去他眼角的泪花,柔声道:“怎么委屈成这样了?” “抱歉,是我失态了。”客京华说罢起身迈开步子。 丞柒忙不迭地站起来,伸出手去拉客京华。 下一秒,客京华陡然转身将人一把抱紧,闷声道:“可是丞柒,没你我怎么活啊...” 丞柒拍了拍他结实的背,哄小孩似的:“不答应就算了,快收收泪。” 客京华闷闷不乐地将泪水蹭在他的颈边。 丞柒双手捧起他的头,踮起脚在他唇上亲了口,“今天是我们的大喜之日,你要留我一人独守空闺吗?” 客京华仅是搂紧他纤细的腰肢。 丞柒故作失落道:“我一个男人涂上胭脂也怪荒唐的,难怪你不想与我圆房。” 客京华二话不说,俯身吻住他。 那抹嫣红的胭脂在唇畔晕染开来,少年的吻依旧毫无章法,又是啃又是咬弄得丞柒喘息连连。 一张绯幔珠帘的步摇喜床,一对颠鸾倒凤的眷侣。 丞柒费力咬住下唇,此刻身体的每一处皆浸在了食髓知味的欢愉里。 客京华眸底一暗再暗,偏要逼人出声才肯罢休。 丞柒抬起潋滟春水的眸子,视线之内一片雾色朦胧。 客京华凑到他耳边,悄声道:“娇娇,我爱你。” 新婚燕尔,通宵达旦。 翌日天未亮,丞柒是被冷醒的。迷迷糊糊之际,他睁开眼发现枕边余留下了一封书信。 “致爱妻: 前路难行我独行,山清水秀侍娇卿。” 良久,丞柒一眨不眨地盯住这封信,脑海里谁想出了上百种客京华的逃跑路线。 “小清,你醒啦?”齐昭炀端着热水毛巾来到卧房。 丞柒攥紧那封信纸,声线冷地能结冰:“出去。” 齐昭炀放下盆子,默默退开。 等到丞柒穿戴完毕走出卧房,齐昭炀坐在庭院中已经沏上一壶好茶了。 丞柒自顾自地在她对面落座,敷衍地道了声歉后直奔主题——“他人呢?” 齐昭炀摇了摇头,倒上一杯热茶递过去,“他希望你留在茼山,说外面太冷了。” 丞柒并未伸手接杯子,漠然道:“叫客多多过来。” 齐昭炀索性将茶杯放到他那边,“叫谁来都没用,他没告诉任何人。” 丞柒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沉声道:“你和丞雁姝那点事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你!”齐昭炀惊骇不已,按理说那时丞柒应该才两三岁啊。 丞柒拾起茶杯,浅抿一口热茶。 齐昭炀清咳两声,“我叫老客过来。” 片刻后,客多多笑眯眯地坐到了齐昭炀先前的位置,客套道:“犬子...” 丞柒一个字都不欲多说,“在哪,我最后问一遍。” 客多多心里捏把汗,搪塞道:“这孩子性子堵得很,有事也不爱和我们讲。” 丞柒眸中逐渐覆上一层冰霜,嘴角却又噙着那么一丝冷笑,“这片大陆不过万里,掘地三尺我迟早找到他。” 客多多暗骂客京华是闯祸精,什么人都敢招惹上。 丞柒笑着威胁道:“届时,用你八旗阁名下数千产业顶你客家嫡长子的罪如何?” 话音未落,客多多果断道:“战神峰。” 丞柒随手丢掉遍布裂纹的茶杯,起身离开茼山。 夫妻俩面面相觑。 客多多抖着手为自己添上一杯茶,忿声道:“这就是咱儿子找的好儿媳” 齐昭炀顺过他手下的茶盏,喝口茶压压惊。 客多多嘴里小声念叨着:“相中个男的就算了还偏挑个活阎王带上茼山。” 齐昭炀摸着下巴,琢磨道:“咱宝就好这口吧。” 客多多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调侃道:“他莫非有受虐的癖好?” “少耍滑。”齐昭炀一拳捶在他的胸膛,担忧道:“咱宝不会出啥事吧。” 客多多轻松道:“估计不会,顶多是打一顿饿几餐。” 齐昭炀疑惑道:“此话怎讲?” 客多多耸了耸肩,从容道:“我俩还好好的就说明他还在乎咱宝。” “小清,”齐昭炀稍加迟疑,“不,丞柒他真的到了这个份上吗?” “别忘了,他是靠什么活下来的。”客多多意味深长道:“残杀亲族,手刃兄弟,七子夺嫡那一年他才十三岁啊。” 齐昭炀夸赞道:“不愧我的崽,这样的奇人也娶得进门。” 客多多长叹一口气,对此不知是喜是忧。 齐昭炀忽地想到什么,提醒道:“是你说漏嘴的,可不关我的事哈。” 客多多笑得狡猾,没所谓道:“原话是说想他了可以写信寄去战神峰,眼下这个状况大差不差吧。” 齐昭炀略显惋惜道:“可惜走的太急了,不然一人提一坛桂花酿多好。” 客多多不禁好奇,“你酿的?” “乖宝酿的。”齐昭炀补充道:“叮嘱到天冷了要我每天温一壶送到后山。” 客多多呵笑一声,悠然道:“恐怕是人走愿空喽。” 第76章 不悦之事 八月下旬,曌陵皇宫,金銮殿。 一名宫女端来一碗褐色汤药,另一名坐到床头轻轻扶起丞启天,“陛下,奴婢伺候您用药。” 丞启睁着一双干枯浑浊的老眼,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宫婢熟练地接过玉瓷碗,舀了一勺温热的汤药凑到丞启天嘴边。 岂料下一刻,半死不活的老皇帝猛地爆发出一阵巨力打翻了药碗,抓住宫女两只胳膊大喊道:“传太子!让阿柒来见朕!” “父皇,何事慌成这样?”丞雁姝的声音传了过来,她身着牡丹纹凤尾裙一步步走向丞启天。 丞启天掀开被褥欲要下床,却因长期卧病而导致双膝无力,险些跌倒在地。 丞雁姝伸手搀住他瘦骨嶙峋的身躯,询问道:“父皇,药都没吃您这是要去哪啊?” 丞启天揪紧她的袖口,抗拒道:“朕不吃药,朕要去东宫。” “您龙体欠恙,不吃药病哪能好。”丞雁姝将他带到床边坐下,柔声道:“东宫里也没有阿柒,他早就死了。” 丞启天缓缓摇着头,呢喃道:“骗人,他明明没有死,前些日子还来过。” 丞雁姝拿起漆盘上新备的汤药,“看来父皇又梦魇了,儿臣喂您吃药。” 丞启天麻木地张开嘴,一点点服下这碗安神汤。 黄昏时逢一场秋雨,雨脚如针参着丝许秋凉,太子殿内品茗焚香。 堂书语嗅到一缕甘醇的木质香,一闻便识其为檀香,含笑道:“檀香散寒理气,殿下也可夜里熏来助眠。” 丞柒漫不经心地翻阅着一本案册,“夫子何事?” 堂书语在他对面落座,提起茶炉上的紫砂壶斟了一盏热茶捧送过去,“殿下,请。” 丞柒抬手接下茶盏时,堂书语似不经意间触碰到他的手背,好奇道:“手衣?这还没入冬怎会手冷?” 正如堂书语所言,此时丞柒双手上正戴着一副纯黑半掌手套。 对于他的漠视,堂书语已经习以为常了,兀自道:“殿下此行不过半载,圣上好不挂念您。” 丞柒则是直接赶人,“夫子倘若无事,那就请回吧。” 堂书语皱了皱眉,略显急切道:“北境那边愈发动荡,殿下若是不揽大权,恐怕难平朝政。” 丞柒放下手中的案册,反问道:“平朝政定天下于我一届太子何干?” 堂书语心下吃惊,压低声量道:“可当下时政混乱,此举难免惹得人心惶惶。” 丞柒单手拾起茶盅,淡然道:“父皇年事已高,该退位了。” 堂书语眉心拧的愈发紧,大胆猜测道:“可是此行碰到了不悦之事,怎觉殿下心情不佳?” 丞柒唇角牵起一个疏离的弧度,谑笑道:“想来你是瞎子当腻了,还要加个哑巴才舒坦。” 堂书语当即起身,拱手拜别:“殿下您先忙,小人这就告退。” 待殿内重归寂静,丞柒垂眸盯住茶面上漂浮的茶叶,思绪逐渐深沉。 一想到堂书语提及的‘不悦之事’,他那双冷眸里便不由地浮现出幽森的怒意,嘴角那一抹的阴笑显得愈发渗人。 远在战神峰的客京华莫名感到一阵恶寒,下意识搓了搓胳膊。 苏瑾见状问道:“小师哥,你冷啊?” 客京华搂上他的肩将人扯到一边,悄声道:“苏瑾,你那个汇报差事还干不干?” 苏瑾拍了拍胸脯,义正言辞道:“只要我没死,太子殿下交代的事一定要按时完成。” 客京华“啧”一声,商量道:“你一个月工钱多少?我出十倍你能不能罢工了?” 苏瑾耸耸肩,叹息道:“虽然我很想要钱,但我更是惜命。” 客京华默不作声,决定另辟蹊径。 苏瑜挽住客京华的手臂,欣然道:“小师哥你留在战神峰陪我俩多好啊,每天吃好喝好睡好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对哇。”苏瑾附和道:“我们半年没吃你做的饭了,差点相思成疾了呢。” 客京华眸底的狡黠稍纵即逝,转身跑去柳雷的厢房。 苏瑾望着他一溜烟的背影,怔怔的道:“我有一种不好预感。” 苏瑜倒和个没事人似的,打趣道:“小师哥还能再逃一次不成?” 说完双胞胎同时扭头对视一眼,赶忙拔腿追上去。 片刻后,客京华直达柳雷的厢房,双臂一展推开房门,“师父,拜帖!” 正在闭目养神的柳雷被他吓一跳,迷糊道:“什么不甜?” 客京华阔步走到床前,兴冲冲道:“师父,给我拜帖。” 紧随其后的兄弟俩齐声喊道:“千万不能给!” 三人这一闹腾,柳雷彻底清醒了,扶额道:“三个兔崽子又搞什么鬼?” 客京华答道:“我要下山为民除害,还望师父予拜帖。” 柳雷挥了挥手,嫌弃道:“你老老实实待在战神峰就行,帖子轮不到你接。” 瑾瑜闻言顿时松了口气。 客京华瘪了瘪嘴,无奈道:“那我自己去抢了。” 柳雷气得面色铁青,怒喝道:“那你来问我干嘛!反正你也不听我的!” 客京华笑得吊儿郎当,轻松道:“你不给我帖子的话,到时候我出了什么事就是战神峰的责任。” 这话换个人说柳雷都不买账,可偏偏面前站的是客家大少爷。 柳雷随手从抽屉里取了张拜帖给客京华,“近期没什么妖患,你去处理点人事算了。” 所谓人事为非就是谁家鸡丢了牛生了再不济就是媳妇跑了。 客京华打开这张平平无奇的拜帖——“除乌合乱党,赏金九万两。” 双胞胎瞳孔骤缩,这不是要剿了他俩的糊口单位吗? 柳雷飞速出手去夺客京华手上的拜帖,可惜这小子举起拜帖仗着身高优势耍无赖。 柳雷忍住暴跳的额角,搪塞道:“这事太危险了,我派其他弟子去。” 客京华毫不犹豫地在落尾处按上自己的手印,扬笑道:“我接啦,快把帖主告诉我。” “不行不行,小师哥。”苏瑜脑袋摇成拨浪鼓,劝阻道:“这个你做不得,还是换档子事吧。” 客京华将请帖收进袖口,纳闷道:“我为何做不得?” 柳雷先一步解释道:“乌合众是四分之外的一股新兴势力,其涉及邻域上至政界下到商行,你如何除得净啊?” 客京华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事已至此,苏瑜干脆道:“小师哥,我们陪你一起去吧,正好有个照应。” 苏瑾讪笑着搭腔:“是啊是啊。” 客京华爽快谢绝,“不用了,谢谢。” 柳雷吩咐道:“苏瑾苏瑜你俩先出去,我和他单独讲两句。” 双胞胎离开厢房后转头就贴在门板上偷听。 柳雷朝客京华招了招手,以示他过来。 客京华立刻会意,弯腰把耳朵凑过去。 柳雷掩声道:“帖主是砚王丞玥,你到了曌陵之后带上拜帖去砚王府找他,他会告诉你一些相关情报。” 逾数日,皇帝崩,葬祁山。太子柒即位,徽号丞天帝。 第77章 奇丑无比 傍晚,柳座门下三弟子围着方桌打叶子牌。 “钱来钱来!”苏瑜朝客京华摊开一只手,高兴道:“小师哥你简直是送财童子,之后要多多和我打牌哦。” 客京华递了一个钱袋子给他,询问道:“你是怎么做到每局都赢的?” 双胞胎相视一笑,齐声道:“当然是出千呀!” 客京华没料到两人能这么光明正大地承认出千一事。 苏瑜放了枚铜钱到他掌心并让其握紧,嘻笑道:“博彩上要是连胜十次说不定是运气,但一直不输绝对是出千了。” 客京华面露疑色。 “就像这样。”苏瑜双指夹出那一枚本应在客京华手上的铜钱,“先藏再渡,适用于一切赌局。” 客京华摸着下巴,寻思道:“可是这种把戏很容易被人识破。” 谁知苏瑾反手亮出他的锦袋,解释道:“藏起来的是意图,而不是目标哦。” 客京华恍然大悟,不由好奇道:“你俩从哪学的这些?” 苏瑾将锦袋还给他,轻描淡写道:“儿时需要配合我们的酒鬼老爹出千,不知不觉就学会了。” “若是穿帮了,现在我和哥哥就是残疾人了。”苏瑜补充道:“好在他死得早,没机会虐待我俩了。” 客京华鬼使神差问了句——“你们吃夜宵吗?” 兄弟俩欢呼道:“抄手!” 三人来到后厨,客京华一人擀面皮剁肉馅包抄手。半个时辰下来,几碗馅嫩鲜香的清汤抄手便出锅了。 苏瑜嚼着少油少辣的抄手,纳闷道:“小师哥,这半年你到底去哪了?为何做出的菜味道都淡了?”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我成婚了。” “咳!”苏瑾闻言险些让汤水呛到,惊讶道:“什么?!” 客京华略显娇羞地点了点头。 苏瑜双手捧在他脑袋,连声问道:“孩子呢?有没有啊?” 客京华摇了摇头。 苏瑾小心翼翼地试探道:“那小师哥你想当爹吗?” 客京华只道:“他生不了。” 苏瑜皱了皱眉,随问道:“你俩成亲多久了?” 客京华如实道:“快一个月了。” 苏瑜皱紧眉头,不解道:“这新婚蜜月的你留人家一个人守活寡?” “啊?”客京华闻所未闻。 苏瑜揉了揉他的俊脸,悠然道:“人家这会儿估计怨气冲天了,怪你是个提裤子跑路的坏男人喽。” 客京华慌张解释道:“我只是怕他跟着我会遭罪而已。” “小师哥,你这脑子真是时好时坏的。”苏瑾反问道:“你怎么就一口咬定人家不愿意陪你吃苦受累呢?” “我不愿意啊。”客京华不由蹙起眉,理所当然道:“我娶了他是来爱他疼他的,又不是陪我吃苦受累的。” 双胞胎一愣,客京华这话也全然在理。 苏瑜屈指在他的额头上弹了一下,稚声道:“可是小师哥,你这样的做法真的很令人不爽诶。” 苏瑾附和道:“我要是她的话,就天天骂你负心汉。” 客京华略一迟疑,张张嘴却欲言又止。 苏瑾追问道:“你家那位脾气好不好?” 客京华慎重回答道:“挺爱笑的。” 苏瑜话锋一转,语调贱兮兮的:“纯情少男二十未满就与人成家,想必那位是把咱小师哥捏得死死的了。” 苏瑾清咳两声,郑重其事道:“小师哥,如今你身为人夫就该拿出点成男该有的样子了。” 客京华木讷地眨了眨眼。 苏瑾再补上一句:“如果你家那位是一个比你年长还性子强势的高冷野玫瑰的话就当我没说哈。” 客京华脱口而出道:“那当你没说吧。” 苏瑜努力憋住上扬的嘴角,戏谑道:“小师哥你也就这副年轻力壮的身子压得住人了。” 客京华抿了抿嘴,并未多言。 等三人吃饱喝足回到厢房睡觉时,客京华提了一坛酒独上屋檐。 一口口烈酒下肚,思绪难免信马由缰。 双胞胎的话没错,或许他真的忽略了丞柒的心情。 半年了,丞柒始终不愿开口坦白真相,但客京华握不暖他那一双愈加冰冷削瘦的手了。 既然如此,他决心一意孤行,求寻救赎之道。五湖四海那么多良医,总有一个治得好丞柒。 想到这里,客京华脑海里忽地联想到一个白胡子疯老头——庞宁。 次日,三人纷纷缺席晨练。柳雷气冲冲地赶到门徒宿处,发现里面早已是人走房空了。 柳雷攥紧拳头忍住怒火,“苏瑾苏瑜!” 马车内,客京华隐隐约约听到车里有什么异响。 一只手突然抓住客京华的脚踝,并伴随着一道熟悉的声线——“小师哥,抬抬腿。” “!”客京华吓得一激灵。 而后,双胞胎蹑手蹑脚地爬出狭窄的底座。 苏瑜站起来掸了掸膝盖上的灰,自信道:“小师哥,我俩是曌陵人,正好给你引路。” 苏瑾顺话道:“还能帮你识别物价,以防不良商贩对你坑蒙拐骗。” 客京华笑得人畜无害,“那你俩还会给殿下打小报告吗?” 兄弟俩疾声保证道:“肯定不会的。” 二十三天快马加鞭,几人抵达曌陵。 进到砚王府前,苏瑾似不经意问道:“小师哥,你见过这位砚王吗?” 客京华颔首细想一番,在他的印象里寥寥几次的会面中丞玥皆是被丞柒吓走的。 “小师哥,别动。”苏瑜飞速举手往客京华脸上贴了张貌皮,又麻溜地用手指按平边缘翘起处,“人皮面具,感觉怎么样?” 客京华摸了把光滑的貌皮,“有点闷。” 苏瑾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块铜镜摆到客京华眼前,“特意给你挑了个奇丑无比的模子,你瞧瞧。” 铜镜里赫然照出一张尖嘴猴腮配塌鼻鼠目的猥琐男人脸,太对得起奇丑无比这四个字了。 客京华随口问道:“为何专门挑丑的?” 苏瑜意味深长道;“替你自动避嫌,断绝你那旺盛的女人缘。” “谢谢啊。”说罢客京华迈开长腿只身前往砚王府。 客京华前脚刚走,双胞胎后脚就把他的行踪汇报上去了。 砚王府内,丞玥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样貌身高同时异于常人的男子,“战神峰的?” 客京华取出袖口里的拜帖递给他。 丞玥照着落尾处受贴人的名字念了遍,“易柯金花?” “正是。”客京华大致猜到是谁在捣乱了。 丞玥微微挑眉,“你姓易柯?” 客京华默默“嗯”了声。 丞玥呵笑一声,“赐坐。” “听好了,贱民。”丞玥手肘撑到桌上,警告道:“别让本王失望了,否则你只有死路一条。” 客京华漫不经心地“哦”了声。 他这个敷衍的态度让丞玥很是不满,厉声道:“这就是你战神峰的服务态度?” 客京华无所谓道:“不满意可以马上收回请帖,大不了赔我几万两外加一笔路费。” 丞玥被他堵得哑口无言,咬牙切齿道:“死贱民,你最好不止是嘴上功夫厉害。” 客京华抱起胳膊,语调懒洋洋的:“还请您分享一些有用情报。” 丞柒扔了一个卷轴到他那边,“这是整个曌陵的街巷路线图,方便你四处逃跑保住小命。” 客京华收好卷轴,暗赞丞玥这人还蛮不错的。 丞玥命令道:“首先,你去捣毁八旗阁与乌合众同流合污的拍卖会。” 客京华前阵子才卖给客多多的拍卖会,现在已经成了地下敛财场所了。 “在那之后,你还得帮本王杀掉一个人。”说着丞玥嘴角牵出一丝恶毒的笑意,“那九万两赏金便是你的了,丑八怪。” 第78章 卖相极好 夜色渐浓,三弟子齐聚醉仙楼进行商讨。 苏瑜询问道:“小师哥,这拍卖会你准备咋进啊?” 客京华此时还戴着那张奇丑无比的貌皮,“砚王也没给我们邀请函,只能偷偷溜进去了。” 苏瑾接着问道:“你知道这个地下拍卖会在哪吗?” 客京华将街巷路线图摊开在桌上,纸张上铺满了纵横交错的路径,唯独在一处隐蔽的巷口标了个红叉。 兄弟俩一眼认出标记位置是小锻坊 客京华指着红叉处,解释道:“这就是拍卖会入口。” 苏瑾干咳两声,追问道:“砚王殿下可还交代了其他事情?” 客京华如实道:“叫我毁场地时切勿伤及群众,毕竟那些竞买者皆是非富即贵的大人物。” 苏瑜耸了耸肩,苦恼道:“我们连入门方式都不清楚,怎么混得进去?” 客京华还没来得及开口,苏瑾便先一步作答了,“我有个好办法,只要小师哥你稍加配合就行。” 客京华也没多想,一口答应了苏瑾的好方法。 三人立即动身赶往小锻坊,而后鬼鬼祟祟地猫在转角处查探情况。 门徒笑眯眯地招呼来客,“您是想抛单还是磨武呢?” “磨武。”身披斗篷的来客递了张邀请函给他。 门徒弯腰做了个‘请’的姿势,“您里边坐。” 对此,苏瑜不禁叹声道:“原来这种小地方还存在秘密入口啊。” 客京华扭头问苏瑾,“你的好办法是什么?” 苏瑾嘿嘿一笑,“对不住了,小师哥。” 在他握拳那一刻客京华反应神速侧身躲过一拳,谁知身后的苏瑜又是一记出乎意料的手刃当场被其劈晕了。 苏瑜扶稳客京华,无奈道:“小师哥,你也不能真坏了我们的事呀。” 双胞胎一左一右架着他的胳膊走到锻坊前。 门徒神色一怔,谄笑道:“二位有何贵干?” 苏瑜只道:“做生意。” 门徒压低声量道:“里头还有八旗阁的人把关,告诉她你要进献。” 话毕,门徒恢复笑貌做了个‘请’的姿势。 锻坊内仅坐着一个正在品茶的女人,一对长眸里好似闪烁着犀利的精光。 苏瑾对她恭敬地揖上一礼,“我要进献。” 女人漠然道:“献什么?” 苏瑾怀着忐忑的心情,伸手撕下了客京华的人皮面具,亮出他那张明朗耀眼的俊脸。 女人站起身凑近些,掐住客京华的下巴端详起他的面貌。 这个过程中,瑾瑜两人心里捏把汗,谁晓得八旗阁的人是不是个个见过他们的少主。 女人认认真真地盯了会儿,点评道:“卖相极好,可做阳奴。” 两人同时松了口气。 女人继续道:“定价分成五五开,事后商品的一切售后本行概不负责。” 苏瑾颔首表示同意,“多谢。” “跟我来。”女人转身往锻炉的方向走,算着步数踩到一块暗藏玄机的地砖。 “噶嚓”一声,机关启动。锻炉里的熊熊烈火瞬间熄灭,前方缓缓出现一个空洞并延伸着通往地下的石阶。 地面之下,全然是另一派光景。偌大的地下空间划为两层,上层为灯火辉煌的拍卖会场,下层为放置检验拍卖品的昏暗工房。 几个服饰统一的年轻人围拥过来,微笑道:“我们带他去洗浴打扮一番。” 苏瑜很是放心地交出了客京华,还不忘叮嘱道:“打扮漂亮点哦,最好露肉显身材。” 几个人合力搀住客京华,将人带远了。 苏瑾多多少少有点担心,悄声问一旁的弟弟:“真的没事吗?小师哥他会不会遭遇不测?” “以小师哥的实力八成是没事的。”苏瑜拍拍他的肩,调侃道:“再说了,这个好主意不是哥哥你提出来的嘛。” 苏瑾不作声了。 苏瑜朝他笑了笑,“就当陪小师哥玩玩呗,反正他也翻不了曌陵的天。” 洗浴间里,香薰袅袅,水汽腾腾。 昏迷之中的客京华乍然睁开眼,抓住眼前人的手腕,“你揪我辫子干嘛?” 身后的年轻人用帕巾擦拭着他的后颈,“那就不拆了,这样也好看。” 客京华摸了摸头顶,惊讶道:“我发带呢?!” 年轻人笑道:“你的所有贴身物件都收到你袋子里了,届时会一并转给你的买主。” 客京华还没搞明白状况,年轻人便捏了个迷香瓶在他鼻前晃了两下,“睡吧,睡着了就不会害怕了。” 闻到这浓郁的迷香客京华只觉天旋地转,随即再度陷入了晕厥。 四人动作轻柔地伺候他净身更衣完,其中一个年轻人拿来妆匣打算对他加以粉饰。 年轻人细致地打量着客京华的脸,赞叹道:“他生得真俊俏,免去上妆又何妨?” 另外一个年轻人放下眉笔,“直接送上去吧。” 半刻钟后拍卖会场迎来了新一轮竞价。 拍卖师手执小木锤,隆重介绍道:“虎背蜂腰螳螂腿,可谓天下第一流。下一件珍宝正是世间奇少的极品美少年。起拍价一万两,邀诸位共襄盛举” 侍从一把扯下盖住囚笼的帷布,赫然呈现出一幅活色生香的画面——个子高挑的少年挺直背脊跪在笼中,双眸被一条薄纱蒙住,两只手也被镣铐反扣到腰后,上半身仅是缀着一串样式繁琐的珠宝项链,劲壮的胸膛和分明的腹肌尽数展露。 场面片刻沉寂后爆发出一阵阵加价声,基本上全是女人的喊声。 “三万!” “四万五!” “十二万!” “二十万!” ...到了四十万声浪逐渐下了下来,开始累加千数。 席位上的苏瑜见状连啧三声,感慨道:“小师哥这色相真没得话讲。” 苏瑾深深点头。 贵宾间里传出一道慵懒年轻的女声,“一百万。” 此话一出,再无加价者。 “一百万一次,一百万两次,一百万三次,成交!”拍卖师宣布完敲锤定音,祝贺道:“恭喜天玄号贵客,这位少年归您了。” 苏瑜高兴得直鼓掌,“五十万就这么到手了,多亏了小师哥呀。” 苏瑾仰头望向天玄号贵宾间,寻思道:“一百万买个男宠,到底是谁呢?” 苏瑜兴致勃勃地提议道:“我俩跟上去一探究竟呗,顺便再帮小师哥守护一下男德。” 待客京华醒来时已是深夜了,闯入眼帘的是一个容貌清秀的男人,“你醒啦,十六弟?” 客京华坐起身来环住四周,好奇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男人告诉他,“这里是尚国府,你唤我三哥就好。” 客京华使点力崩开手上的镣铐,准备动身离开此地。 男人柔声问道:“你确定要系块布就出门吗?” 客京华视线向下,这才发现身上除了那串珠宝项链就剩一块布遮羞了。 门板猛地被一名女子推开,客京华闪身缩进被褥里只留一颗脑袋在外面。 女子向三哥吩咐道:“去外面候着。” 客京华定睛一瞧——这不是扶荣嘛?! 扶荣走到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包成虫的人,“我们之前见过吗?” 客京华摇了摇头,“没有。” 扶荣屈膝爬到床上,客京华当即裹紧被褥迅速退至墙边。 扶荣冷声下令道:“过来。” 客京华丝毫不为所动,“我不。” 扶荣颦起黛眉,口吻严厉道:“你是我花一百万买来的阳奴,必须听我的话” 客京华小声嘟囔道:“怎么才一百万..” 岂料下一刻,扶荣居然动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长裙。 客京华哪里敢看,飞快移开视线瞥向别处。 趁着客京华分神的间隙,扶荣抬手给他戴上皮质项圈。 听着金属扣锁上的“咔嗒”声,扶荣那双美目里充满了扭曲兴奋的笑意。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狗了。” 第79章 我讨厌你 客京华试着撕烂脖子上的项圈,没想到力道越大圈得越紧。 扶荣故作好心地劝阻道:“别白费力气了,上面有仙台山的禁锢术。” 客京华暂时停手,很是纳闷道:“你又不喜欢我,为何这样做?” 扶荣反问道:“难道一定要喜欢才能占为己有吗?” 客京华一头雾水。 “我讨厌你。”扶荣紧盯着他清澈的星眸,话里说不出的狠毒,“特别是这双眼睛,真的太像那个人了。” 客京华不由联想到两人的初次会面,更加不欲待在此处了。 扶荣猜到了他的心思,威胁道:“你要是敢踏出尚国府半步,我便要官衙把你凌迟处死。” 客京华无所谓地“哦”了声。 “你!”扶荣气地柳眉倒竖 客京华最关心的还是丞柒送的发带,“锦袋还我。” 扶荣从袖口里慢悠悠地抽出一条玄色发带,“你在找这个吗?” 客京华只道:“还给我。” 扶荣挑衅似的摇了摇那条发带,“你连那床被子都不敢出,拿什么和我抢?” 话音未落,客京华旋即出手成功夺下发带。 扶荣眨个眼回神的功夫,客京华连被子都已经裹好了。 客京华第二关心的便是丞柒给的耳坠,“锦袋里其他东西呢?” 扶荣自顾自道:“我很好奇你个奴隶怎么会用的起这样的物件,但转念一想你应该靠着这张脸不止卖过一次身了吧。” 客京华此时只念着他那对耳坠,索性道:“我给你一百万,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都还我。” 扶荣忍无可忍,一巴掌甩过去。 客京华轻而易举地擒住她的手腕,眸底暗了几分,“我叫你还给我。” 扶荣这才意识到她面前的可是一个身型力气皆完胜自己的男人,支吾道:“除了钱,其他的都赏给我的男宠了。” 客京华松开她的手腕,询问道:“哪个赏了耳坠?” 扶荣声若蚊蝇,“二十多个人我怎么记得清…” 客京华蹙起眉头,裹紧蚕丝被光着脚下床。 屋檐上揭瓦偷窥的双胞胎,看戏看的津津有味。 苏瑜怀中抱着客京华的平安,打趣道:“哥你还别说,小师哥他真是男德楷模啊。” 苏瑾手里攥着客京华那个装耳坠的小玉匣,搭腔道:“这种死缠烂打强抢民男的戏码很适合小师哥。” “风纪整顿!彻查荣国府!”伴随一道嘹亮的呵斥声,钟戈屠一脚踹开房门,“男左女右,依次靠墙蹲下!” 事发突然,房内房外所有人皆是吓一跳。 客京华一个闪身躲进床底,这要是被逮捕了判他个卖淫罪就丢脸丢到家了。 钟戈屠狐疑地扫视四周,除了衣冠不整的扶荣就发现了房檐上挤眉弄眼的苏瑜。 苏瑜完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地给钟戈屠递眼色暗示客京华藏在床底下。 扶荣捂住胸口,怒叱道:“还不快滚!?这里可是尚国府!” 钟戈屠反手亮出一封金阙圣旨,正声道:“若有违者,即刻伏法。” 扶荣慌慌张张地跪倒在地,磕首行敬礼。 钟戈屠阔步走到床边,战具出鞘一刀劈在床榻上。 榻板顷刻间四分五裂,客京华忙不迭地滚出床底避开砸下来的板块。 “客少爷,得罪了。”钟戈屠一把扛起卷成蛹的客京华。 “钟大哥,放开我!”客京华手脚乱挣,急切道:“我是清白的!你抓错人了!” 钟戈屠往蚕丝被上绕了几圈麻绳绑紧他,义正言辞道:“小人只能按令行事,有冤情您和陛下讲吧。” 客京华见说不通打算强行脱身,钟戈屠眼疾手快地速贴八张上阶定身符,险险控制住了客京华,而后翻身上马驮着他一溜烟地向皇宫奔驰。 客京华生无可恋地大喊道:“苏瑾!你出的什么馊主意啊——” 苏瑜尴尬道:“哥,是不是有点玩脱了?” “何止有点。”苏瑾默默道:“小师哥他自求多福吧。” 片刻后,一行人马回到皇宫。钟戈屠独自扛着客京华来到金銮殿内堂。 “客少爷,失礼了。”钟戈屠解开麻绳扔下肩上的人,迅速拔腿跑路。 客京华一屁股摔坐在地,嘀咕道:“有鬼吗?逃这么快。” “晚上好呀,独行侠。”身后传来一声似笑非笑的问候。 客京华顿时如遭雷轰,整个人石化在原地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紧绷。 丞柒一袭墨黑金丝华袍,璇冠束起长发,俊美的面庞上笑意浅淡,气场矜贵又冷傲。 眼下,客京华脑海内仅存三个大字——完蛋了。 丞柒坐到他前方的太师椅上,漫不经心地翘起腿,“不和我这个新婚妻子叙叙旧吗?” 客京华口吻僵硬道:“娇娇近来可好啊?” 丞柒笑眯眯地睨着他,“你说呢?” 定身符时效虽到,客京华却是半点不敢动弹。 丞柒似不经意地问道:“我送的耳坠你可还留着?” 客京华已经吓得开始胡编乱造了,“放我这里不安全,我寄给朋友养了。” 丞柒呵笑一声,一下直接给人笑老实了。 客京华揪住身上的蚕丝被,认怂道:“对不起,我错了。” 丞柒肘臂撑到太师椅的扶手上,兴致缺缺道:“不接受。” 客京华垂下头,无比诚恳道:“那你打我骂我吧,只要不死悉听尊便。” 丞柒也不多和他多讲,当即下令道:“把被子掀了。” “我去穿衣服。”客京华说着准备站起身。 丞柒出言打断他的动作,谑笑道:“就这样吧,反正最后都要脱掉的。” 客京华敞开胸前裹紧的蚕丝被,耳廓逐渐染上红晕。 丞柒幽深的视线落在他脖颈上,白皙的肌肤配亮黑的项圈,光这么看着就令人浮想联翩。 “呃。”客京华忽然浑身一颤,随即将额头缓缓抵在丞柒膝盖上。 丞柒见状眯缝起桃花眼,“痛吗?” 客京华竭力稳住发抖的声线,“轻些...” 丞柒毫不怜惜地用力踩下去。 客京华疼的轻“嘶”一声,低声央求道:“求你了,轻点。” 丞柒脚下力道没减,调笑道:“扶荣和你说什么?” 客京华探手摸到他的脚踝,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突出的踝骨,“她说她讨厌我。” 丞柒眸中玩味更盛,“还有呢?” 客京华讨好性地蹭了蹭他的膝盖,“没有了。” 丞柒面上笑靥尚在,脚尖越发使劲地向下碾。 “唔。”客京华痛呼一声,委屈巴巴道:“好痛...” 丞柒稍稍卸力,重复道:“她和你说什么了?” 客京华忍住紊乱不已的呼吸,闷声道:“她说我是她的狗。” 丞柒唇角噙着一丝冷艳的笑,“那你是谁的狗?” 客京华仰起头,目光灼灼地注视着他,“我是你的狗。” 丞柒心满意足地撤开脚,牵起他去到那张诺大的雕龙象牙床。 客京华本以为此事就此略过了,但见到丞柒手中的银针时又不禁心里发毛。 丞柒拉了拉手上的纯黑半掌手套,吩咐道:“坐好。” 客京华端坐在床边,暗地里给双胞胎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丞柒抬手揉搓着他的右耳垂,温声道:“会有点疼,好好忍住。” 客京华双臂环住他的腰,朗笑道:“你帮我吹吹就好啦。” 丞柒干脆利落地用银针刺穿他的右耳垂,随后给他戴上一枚自己亲手制作的黑曜石耳钉。 这点小伤口对客京华而言基本上是转眼愈合,甚至连一滴血也没流。 “真乖。”丞柒俯身凑到他耳垂边,轻轻吹了两下。 客京华偏头盯住他,一双杏眼里泛着丝许微光,“亲亲我。” 丞柒亲了亲他的脸颊,含笑道:“再敢摘就把你关起来不给饭吃不给觉睡。” 客京华连声保证道:“我一定好好戴着。” 彼此一瞬对视一阵无言,两月小别胜却新婚燕尔。 丞柒眉宇间漾开了缱绻似水的柔情,逗小孩似的:“两个月了,相公可有想我啊?” 客京华情难自禁地握住丞柒冰凉的手,“好想你,怕你会冷会饿。” 丞柒喉间溢出一声撩人的低笑,“乖狗狗。” 第80章 自身难保 次日拂晓。 御前太监立在不远处,提醒道:“陛下,六更天了。” 丞柒睡意惺忪地揭开眼帘。 客京华下意识抱紧丞柒的腰,迷糊道:“不早朝,都赖我。” 丞柒摸到他的长生辫,下令道:“遣散百官,延朝翌日。” 客京华捉住丞柒的手吻了吻他的指尖,“你是昏君。” 丞柒双臂环住他的脖颈,轻笑道:“那你便是妖后。” 客京华将脸埋进丞柒的胸膛,闷声道:“好困,抱我睡。” “睡吧,我在。”丞柒一下下抚着客京华的后背,不知不觉中慢慢阖上了眼。 旭光葳蕤,适宜赖床,两人睡到日上三竿才自然醒。 丞柒拿这把玉梳替客京华栉发,“你此次为何来曌陵?” 客京华答道:“接了砚王的拜帖。” 丞柒手下一顿,“他托你办什么事?” 客京华如实道:“除乌合势力,赏金九万两。” 丞柒绑上发带随手系了个蝴蝶结,“进展如何了?” 客京华懒洋洋地趴到桌子上,无奈道:“聊胜于无的进展,性子刁钻的老板,灵智堪忧的同伴。”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客少爷嫌烦罢工便是。” 客京华牵着他坐下,悠闲道:“我还念着那九万两呢。” 丞柒斟上一盅香茶,淡然道:“怎么?缺钱了?” 客京华摇了摇头。 丞柒垂眸望下去,只见少年纤长的鸦睫下投出一小块阴影。 客京华鬼使神差地问了句,“你不喜欢茼山吗?” 丞柒浅抿一口盅中茶,兀自道:“你为何惦记那九万两?” 客京华将大半张脸藏进臂弯里,腼腆道:“我要挣好多钱给你花。” 丞柒好奇道:“在你眼里,我是那种贪财的人吗?” 客京华认真思索了片刻,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丞柒回溯诸多往事,好像自己先前确实给人一种好宰客的感觉。 客京华偏过头看着他,问道:“你之前是不是把我当小孩玩?” 丞柒伸手捏了捏他的耳尖,“现在也是啊。” 客京华撇过脸,悄声道:“我才不是。” 丞柒哄三岁小孩似的,“那你是我帅气多金又纯情的相公好不好?” 客京华飞快应了个“好”后颇为疑惑道:“所以你为何不留在茼山啊?” 丞柒笑盈盈地盯住他,“我为何要留在茼山?” 客京华掰手指一个一个给数丞柒,“我爹我娘、张姨、王叔...他们都很喜欢你。” 丞柒举手将他竖起的手指包回去,柔声道:“可我不要这些人的喜欢,从始至终我要的唯有你一人。” “丞柒或许...”客京华说着说着犹豫起来。 丞柒与他十指相扣,释然道:“我无需他人的善意,倘若你可怜我的话就再多爱我一些吧。” 客京华握紧丞柒的手,掷地有声道:“我不可怜你,我很爱很爱你。” 丞柒惬意地享受着少年暖热的掌心,浅笑道:“嗯,我也爱你。” 下一秒,客京华话锋陡转道:“那你以前说要做男妾是什么意思?” 丞柒眨了眨眼,充愣道:“有吗?” 客京华照搬他几年前的原话,“有吃有喝还能陪爱慕之人有何不好?” 丞柒没料到这么久远的事他还能记得一清二楚。 客京华大胆猜测,“难道你当时爱的另有其人?” “我对你属于是一见钟情。”丞柒坦言道:“你那时正好称得上小巧可爱,我自然觉着总不能被你睡了吧。” 客京华一时语塞。 丞柒唇角勾出一抹暧昧的笑意,话说的很直白露骨,“要是早些把你强上了,如今腰酸背痛的也不会是我了。” 客京华“我”了半天,只憋出个“抱歉”。 丞柒以手支颚,调侃道:“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真是了不起呢,再来一次说够了还要讨个最后一次。” 客京华双颊倏然飞红,害臊得没边。 “我都这样舍命喂君子了,”丞柒拾起他的小辫子,反问道:“给个正妻名分贪颗不二之心,不足为过吧?” 客京华连忙点头又摇头,语无伦次道:“不为过,一点不为过。” 丞柒见好就收,扯回正题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听令行事。”客京华随问道:“你了解这个乌合众吗?” 丞柒只道:“略有耳闻。” 客京华一双杏眼里闪着期待的睛光。 丞柒薄唇轻启:“求我。” 客京华当即双手合十,恳求道:“好哥哥,求你帮帮我。” 丞柒清咳两声,不急不徐道:“乌合众是一个专营暗杀贩卖的地下组织,为财无恶不作,手段和名号一样不入流。” 客京华摸着下巴,琢磨道:“这样的组织还是尽早铲除为好。” 丞柒笑而不语。 客京华追问道:“党魁呢?可有消息?” 丞柒一本正经地忽悠道:“据说是一个好男色的老流氓,几乎不曾抛头露面过。” 客京华信以为真,提议道:“我们今晚一起去拍卖会看看吧。” 时隔大半年,客京华又带着丞柒夜间出逃了。 丞柒往自己脸上贴了张其貌不扬的人皮面具,“怎么样?” 客京华中肯点评道:“很普通。” 丞柒打量着他这张奇丑无比的貌皮,“真难看。” 客京华眼底的狡黠稍纵即逝,使坏般凑过去亲他。 丞柒上半身向后仰,略显抗拒道:“别闹。” 客京华故作失落道:“莫非你只是相中了我的样貌?” 丞柒理直气壮地纠正道:“不,我还馋你的身子。” 客京华瘪了瘪嘴,不作声了。 一行人在宫外汇合,客京华朝双胞胎介绍道:“这位是陈清。” 丞柒微笑道:“二位幸会。” 苏瑾细细瞧着陈清的大众脸,“兄弟,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啊?” “长得很像我们同门师兄李二。”苏瑜附和道:“还有几分神似张三。” 苏瑾留意到客京华脖子上的红痕和耳垂上的耳钉,“小师哥,昨夜发生了什么?” “你还敢提啊?”客京华咬牙切齿道:“多亏了你的好主意,害我现在身无分文了。” “我们帮你抢回来啦~”苏瑜举手亮出他的锦袋,嘻笑道:“还多了十万两卖身费哦。” 客京华接下锦袋,默默道了声谢。 苏瑾扭头望向丞柒,“这位兄台是要同我们一起吗?” “嗯!他可厉害了。”客京华满是骄傲道:“上知天文下知地埋,精通医术为人温良。” 丞柒低笑一声,“过奖。” 一听到‘精通医术’这四个字,苏瑾不由地眯了眯眼。 “可是小师哥,陈兄会武功吗?”苏瑜委婉地劝阻道:“此行危险我担心会出什么意外。” “不劳费心。”丞柒敛起眼睑,温吞道:“我虽不懂武功,但至少不会添乱。” 苏瑜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当即回怼道:“自身难保的人本身就是一个乱子。” “我保护他。”客京华一把搂过丞柒的肩,咧开嘴笑道:“有我在,他永远不会自身难保。” 第81章 四分五裂 “小师哥,这次怎么进?”苏瑜问道。 “我有一计。”苏瑾答道。 “别扯上我。”客京华立即道。 “那没了。”苏瑾只好作罢。 门徒悄悄瞄了眼巷口处探头探脑的四人,索性走开点给人让道。 丞柒揪了揪客京华的小辫子,“他走了,我们进去吧。” 几人来到锻坊内,里面依旧坐着个正在品茶的女人,她冷眼扫了他们一遍,对暗号道:“有事出帖,无事请退。” 很显然,四人之中没一个对的上。 丞柒面带微笑,语气友善道:“你现在不带路,等下有事的就不止我们了。” 女人抬眸死死盯了他片刻,随即缓缓起身打开了通往拍卖会的入口。 四人落座拍卖席,静观着激烈的竞价场。一声“十万两”的报出,仅是买下了一件陶瓷皿。 十万两可以是随手一掷,也可以是穷其一生。 这片磅礴土地的八成资源掌握在平民百姓手中,而金银只会大肆流向贵胄富商的钱袋里。 钱如流水,掺杂着穷人的血与泪。 随着一轮轮拍卖的结束,客京华不禁回想起吴家山庄里那个杀子求财的吴桂山。 利欲熏心的吴桂山不惜虐杀至亲,饥寒交迫之际彻底泯灭人性。 “张嘴。”丞柒递了个剥好皮的荔枝到客京华唇边,平静道:“看不惯的话就一把火烧了。” “陈兄倒是说话爽快。”苏瑾呵笑一声,嘲讽道:“这里坐的可全是富家权贵,烧坏了得赔多少钱啊?” “钱?”客京华咽下荔枝肉,谑笑道:“我客家有的是钱。” 苏瑜摇了摇他的手臂,询问道:“小师哥,你真打算听陈兄的?” 客京华理所当然地反问道:“我不听他的听谁的?” 丞柒嘴角扬出一个浅而轻的弧度,“来这种地方的权贵哪个不是罪该万死?” “你不是。”客京华扭头看向他,补充道:“我也不是。” 丞柒抑住上翘的嘴角,“我巴不得给你建座庙每日香火供着。” 苏瑜话里有话的问了句,“陈兄,我小师哥是欠了你几千万吗?” “我是自愿的。”客京华先声作答道:“我们很早之前便相识了,他也一直待我很好。” 丞柒慢悠悠地抛了个眼神给苏瑜,眸中的得意掩都掩不去。 苏瑜挽住客京华的胳膊,开玩笑似的:“小师哥你这话真该让咱嫂子听听,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外面有姘头了呢。” 丞柒视线落在两人交叉的手腕上,“你既然懂这个道理,怎么还这般失礼?” 苏瑜有意惹丞柒不快,“我和小师哥一清二白,但陈兄可就说不定了哦~” 丞柒皮笑肉不笑道:“他的确是个清白人,你倒是独占一个二。” “你!”苏瑜气得双目圆瞪。 客京华默默抽出被挽住的胳膊,解释道:“陈清他一向直言不讳,这一点也很招人喜欢。” 丞柒伸手搓了搓他的发顶,“说话真好听。” “正事要紧。”苏瑾干咳两声,转移话题道:“小师哥,你准备何时动手?” 客京华反手亮出五张真火符,义正言辞道:“事不宜迟,即刻纵火。” 一个蒙着面纱的女人走到几人面前,屈膝行礼道:“我家大人有请,敢问您是否愿意赏个脸?” 客京华用手肘戳了戳苏瑾,“说你呢,快去吧。” 苏瑾一脸懵,“啊?不是你吗?” 女人直勾勾地盯住客京华这张丑陋猥琐的貌皮,“是您。” 客京华离开前塞了张避煞符到丞柒手里,叮嘱道:“苏瑾苏瑜麻烦你们帮我照顾一下陈清。” 兄弟俩齐声应好,挥手道:“小师哥多加小心!” 待客京华走远,转眼间一柄匕首架在了丞柒脖子上,苏瑾沉声道:“你到底是谁?有何居心?” 丞柒丝毫不惧,挑衅道:“告诉你又能怎样?杀掉我吗?” “看在小师哥的面子上,我留你一命。”苏瑾恶狠狠地威胁道:“但你要是敢继续缠着他,我定饶不了你。” 苏瑜耸了耸肩,“想攀高枝也别找有妇之夫,当夫妻之间的插足者多贱啊。” 丞柒不欲多言,随手推开脖子上的匕首,站起身跟了上去。 女人领着客京华来到一间贵宾室,踏进室内的那一刻客京华便闻到了一股异常的浓香,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竹帘之后传来一道和蔼苍老的声音,“快坐吧,等你很久了。” 客京华隔着竹帘坐下,开门见山道:“你是谁?” 那人话里含着笑,“我是乌合众头领,想和你聊一聊。” 客京华疾声表明道:“我不当男宠。” “那真是太可惜了。”那人很是惋惜,提议道:“你不如到我麾下做工,月俸三十万两。” 客京华绝然道:“谋财最讲取之有道,邪教的钱我一分不收。” 那人好声劝道:“小伙子,话可不能这么说。我创立乌合众的初衷可是济世救民呢。” 客京华质问道:“你的济世之道靠暗杀倒卖吗?” “哈哈。”那人大笑两声,肆意道:“我杀的都是些恶人,赚的也是不应属于他们的钱。以恶制恶以牙还牙,这才是我的济世之道。” 客京华不耐烦地拧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伙子,看看这个吧。”那人从竹帘底下推出一张鹿皮卷,上面大致划分为五个板块分别对应了四方势力和北境。 “熟悉吗?这不真是四分五裂吗?”那人伸出一只遍布皱纹的老手在皮卷上画了个大圈,笑道:“一个皇室四方势力外加北境三十多个政权,个个心怀鬼胎企图一家独大,万里江山如何安息?” 客京华若有所思地垂下头,注意到皮卷上的一行小字。 “前路两条,是效命于道还是一意孤行?”那人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鼓动道:“小伙子你一身英雄胆配绝世武,倘若还明事理简直是圆梦指日可待。” “叽叽喳喳的,不就是想拉我入伙吗?”客京华笑得桀骜不羁,“明不明事理我自有定夺,轮不到你个邪教头子来提点。” “真是锐气更甚当年啊。”那人感慨道:“我是最为珍视少年英才的,这一百年才是真正的人才辈出啊。” 话音未落,客京华所坐的椅子下方突显空洞,连人带椅一起坠落。 门外,蒙着面纱的女人鬼魅般地出现在了苏瑜背后,调侃道:“偷听好玩吗?” 苏瑜吓的一激灵,旋即挥出手里的匕首。 锋利的刀刃划开了半截面纱,令狐璇那张魅惑众生的脸庞悉数露出,她还不忘对三人飞了媚眼,“见过奴家全脸就要娶奴家哦。” “取你命吗?”苏瑾一记柳叶刀投出,直取令狐璇脑门。 “哥,我去守着那个陈清。”苏瑜刚转身,应山雪的御剑几乎迎面而来。 苏瑾迅速环顾周身,发现方才还和他俩一块听墙角的陈清不见人影了,“陈清呢?!” 兄弟二人一人拖住一个,陈清趁着四人打斗的间隙已经先一步跃入那个空洞里了。 苏瑜和苏瑾背贴背,“哥,打得过吗?” 苏瑾点点头,肯定道:“打得过,有哥在。” 令狐璇还在揣测二人实力如何,苏瑜心领神会当即往地上砸了个烟雾弹,苏瑾紧随其后连掷数刀。 瞅准令狐璇左闪右避的功夫,双胞胎跳进洞口逃之夭夭。 见况,令狐璇喜笑颜开,讥讽道:“一群自投罗网的蠢货,还省得我亲自动手了。” 竹帘之后的人问道:“小璇,你说他们会死在里面吗?” 令狐璇陈述道:“先生,至今还无人能逃出熔炉的。” 那人悠闲道:“凡事总往坏处想嘛。” “那就是灵霄神族不死,其余人必死喽。”令狐璇摊了摊手,呵笑道:“他估计还中了散魂香,一时半会儿连韵力都用不了。” 第82章 不怕不怕 客京华落地站稳脚跟后立即张开双臂,“丞柒!” 丞柒稳稳坠入客京华的臂弯里,还顺势靠上了他的胸膛。 “地下脏,我抱你。”客京华只觉脚下一片黏糊,像是踩在了稀泥上。 双胞胎大叫道:“小师哥!接一下!” 客京华忙不迭侧开身位以免被二人砸中。 “扑通”一声,苏瑾垫着苏瑜重重摔在地上。 苏瑜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嫌弃地摆了摆手,“咦,好恶心。” 丞柒袖口里那张注入客京华韵力的避煞符乍亮金光,飞到空中照耀一片黑暗。 等借着金光看清楚周身,众人这才意识到他们掉进了一个巨大无比的釜鼎。 丞柒几乎一眼认出——这是祭天鼎,数以万计的丞室子嗣活埋此地,被他一把火烧得尸骨无存。 客京华察觉到丞柒的异样连忙将他抱紧点,哄慰道:“不怕不怕,我在呢。” 丞柒抬手撕去客京华脸上的人皮面具,注视着他那一双熠然星目。 客京华试着内调丹田运转韵力,两次过后依旧无果,“我中毒啦?” 丞柒仔细嗅了嗅他衣物上残余的奇香,“散魂香,封关元穴去你韵力。” 客京华笑问道:“好闻吗?” 丞柒只道:“不好闻。” 客京华挑了挑眉,“不好闻还闻?不怕中毒啊?” 苏瑜凑过来打岔道:“陈兄连武都不会,何来韵力一说?” 客京华瘪了瘪嘴,没接这个话。 苏瑾抬起脚瞧着鞋底上沾到的粘稠恶臭的黑水,“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尸油。”丞柒解释道:“这只鼎是拿来炼人的。” 苏瑾听得一头雾水,“陈兄,此话怎讲?” 丞柒漫不经心道:“医书记载,熔炉炼活人可得尸油,色浓黑,味腐恶。” 客京华好奇道:“这尸油有何作用?” “延年益寿,抗老祛病。”丞柒玩味地勾起客京华的小辫子,接着道:“壮阳补精,送子纳种。” 客京华一脸认真地问道:“能去除所有的疾病吗?” 丞柒如实道:“自然不行。” 苏瑜追问道:“陈兄,这东西很容易炼出来吗?” 丞柒轻飘飘地扫了眼地上一小层的尸油,“一万人得一斤。” 苏瑜吓一跳,惊诧道:“这里至少百来斤吧!?” 苏瑾摩挲着下巴,斟酌道:“所以我们现在是要被人关起来炼化了?” 苏瑜攒劲一拳猛捶在壁面,四周荡起阵阵回响。 苏瑾摸了把微微发烫的壁面,“打不破的,这是玄铁。” 苏瑜摊了摊手,无奈道:“那就只能等小师哥恢复韵力了喽” 温度逐渐上升到令人难以忍受的闷热,苏瑜扯松点衣襟开始出馊主意,“小师哥,你的天水符呢?” 苏瑾用手扇着风,阻止道:“你想泡在尸水里吗?反正我不想。” 丞柒伸手拂去客京华额角的细汗,关切道:“还好吗?” 这种情况下丞柒的手仍旧冰凉,客京华贪恋地蹭了蹭他的掌心,“热,多摸摸我。” 丞柒索性把手贴在他的鬓边,笑道:“抱这么久了,累不累?” 客京华还有心情开玩笑,“苗苗都比你有分量。” 苏瑜对此嘴角直抽,“虽然是男女授受不亲,但你俩这样抱着未免太惹人误解了吧。” 熔炉外,令狐璇笑盈盈地望着连天真火,吩咐道:“阿雪,再加把火。” 身后的应山雪得令而动,手捏火诀增大火势。 令狐璇走到他跟前,叮咛道:“记得罩身法,我不想你受伤。” 应山雪眼中仅是一片麻木呆滞。 令狐璇踮起脚亲了亲他的唇畔,媚笑道:“我们一起去杀坏人吧。” 应山雪覆手在炉壁上打开一道传送阵,引着令狐璇来到熔炉内。 令狐璇招手问好道:“半个时辰不见可有想奴家呀?” 苏瑜谄笑道:“哇,狐仙姐姐我好想你呀。” “你嘴真甜呢。”令狐璇缓缓抽出腰间的软剑,挑逗道:“为狐仙姐姐献出一颗心如何?” 事已至此,双胞胎干脆先发制人,握紧匕首攻向令狐璇。 令狐璇转头朝应山雪下令道:“去解决另外两人。” 客京华小心翼翼地放下怀里的丞柒,不忘提醒道:“躲我身后,别伤着了。” “嗯。”丞柒默默退至后方,冷静观察着局势。 客京华祭出许搁置久未的平安,执剑迎上杀意汹涌的应山雪。 双胞胎两人左右合围令狐璇,两把短刀划出残影。 令狐璇接招接得游刃有余,还抽空瞥了眼应山雪那边的战况。 此时的客京华尚不能动用韵力,挥剑斩击皆是蛮力所操。 应山雪罩身法加身外加十三道御剑术才险险和客京华打个不分胜负。 仅仅两年,这个本就超乎寻常的少年竟然成长到了这个境界。 令狐璇忽然理解为什么先生要多此一举派自己来了,客京华若是不死,日后注定是他们的心腹大患。 苏瑜吆喝一声,“姐姐,这里!” 令狐璇扭身轻松避开一刀,随即手腕一翻反刺欲要偷袭的苏瑾,“太慢了,弟弟。” “哥!”苏瑜暂且停手,拽住苏瑾的胳膊拉开距离。 令狐璇紧随其后完全不给二人喘息的机会,正当她准备出招时,一根银针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她的后颈。 令狐璇反应迅速,一掌拍在自己心口处,赶在发毒晕倒前逼出了八成毒素。 “又是你。”令狐璇兽瞳骤现,怒不可遏地冲向远处的丞柒。 客京华目光一凌,蓄力掷出平安拦截令狐璇。 应山雪抓准客京华空手的时机,十三道御剑术连控发起攻势。 一道道剑影近乎擦着客京华扬起的墨发掠过,本以为十三剑悉数规避,谁料应山雪还藏着一柄栖寒。 月寒锋芒,势不可挡,直锁客京华要害。 “小师哥!”苏瑜丢下手中短匕,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以身挡剑。 下一刻,凶剑穿膛而过,苏瑜当场毙命。 苏瑜拼尽最后一丝气力,朝身前人微笑告别,“谢谢你,小师哥。” 鲜红的热血溅到了客京华的脸上,他伸出双臂扶住苏瑜倾倒的身躯。 “苏瑜...”客京华低唤一声,回应他的却是一具无言的尸体。 令狐璇还想借此补刀,厉声道:“阿雪,杀了他。” “闭嘴。”丞柒不知何时捡起了地上的平安,当即抵上令狐璇的侧颈。 令狐璇心里清楚不能拖时间了,急声催促道:“快动手啊!” 待应山雪再度运转法诀御剑,客京华体内散魂香已经失效。 刹那间,浩荡的韵力铺天盖地,以客京华为中心一圈圈席卷开来,十三道御剑顷刻湮灭。 客京华抬起那双金辉流转的眸子,视线紧攫着不远处的令狐璇。 那种濒临死亡的威慑使得令狐璇浑身颤栗,丝毫不敢动弹。 丞柒心头一烫,神往而痴迷。 客京华打横抱起苏瑜,交到苏瑾手里。 令狐璇铆足勇气挥开架在肩上的长剑,喊道:“阿雪,开阵!” 客京华接下丞柒抛过来的平安,一个闪身瞬移到令狐璇跟前,携千钧之势挥下长剑。 令狐璇避之不及,一咬牙决定启用下策。 客京华眼睁睁地看着令狐璇变成了应山雪,平安轻而易举地破开了那一层罩身法,剑刃在应山雪身上撕开了一长条裂口。 令狐璇毫不犹豫地弃下应山雪,钻进传送阵内。 传出熔炉后,令狐璇长呼一口气压压惊,只恨这顶多百米的传送阵无法马上给她送出曌陵远离客京华。 “阿雪,这实在是迫不得已啊。”令狐璇仰头端详着这口百尺祭天鼎,叹息道:“与这些人同棺,你也属于是厚葬了。” “嘭”的一道爆裂声,伴随着玄铁块落地的重响,客京华一脚踹碎了祭天鼎。 令狐璇不可置信地瞪着那个大洞,这可是三米厚的玄铁壁!? 漫天烈焰之中,客京华一手拎着伤势惨重的应山雪一手提着血迹斑斑的平安,神情冷肃地俯瞰着底下的令狐璇。 此时此刻,令狐璇彻底明白了灵霄神族是何等强悍的存在。 客京华纵身一跃跳到令狐璇面前,“谁派你来的?” 令狐璇果断双膝跪地,楚楚可怜地讨饶道:“神君,求求您了,放我一马吧。” 客京华不为所动,举剑欲要处决狐妖。 “且慢。”丞柒搭上他的肩,柔声道:“就这么死了,未免太便宜她了。” 第83章 苏瑾苏瑜 十九年前,年仅六岁的苏瑜被生父卖给了人贩子。 瘦骨嶙峋的苏父朝人贩子介绍道:“这个是幺儿,吃的少力气大。” 人贩子报了个价,“六十两。” “大人这也太少了。”苏父表现的有些为难,而后灵机一动扯出了身后的苏瑾,“再加一个算您一百五十两成吗?” “这年头养孩子多难啊,日后你也不管他们两个的吃穿用住。”人贩子讨价还价道:“一百四十两,不能再多了。” “行行行。”苏父赶忙将苏瑾推到他身边,讪笑道:“之后这位大人就是你们亲爹了,见着我可千万别乱叫唤。” 人贩子一左一右牵起双胞胎脏兮兮的小手,笑道:“走吧,老爹带你们过好日子去。” 夜里,兄弟俩同睡一床破草席,哥哥心神不宁弟弟却淡定自若。 苏瑾靠紧点弟弟,悄声道:“你不害怕吗?那个老头子一看就不是好人。” “再差能比之前差?”苏瑜搂住哥哥的腰,释然道:“至少这老头子还给我们饭吃,填饱肚子才是最重要的。” 苏瑾攥住他的衣角,“阿瑜,我怕你...” “不用怕。”苏瑜与他鼻尖相对,承诺道:“我会保护你的,哥哥。” 人贩子有十多个“儿子”,他让这些稚气未脱的孩子管自己叫老爹,专门教授一些作奸犯科的技俩。 老爹派他们去乞讨偷盗,若是偷东西被抓了一定会挨顿毒打,哪怕回到家时已经半死不活了老爹也要抽竹条接着训。 双胞胎凭借过人的聪颖外加出奇的默契,基本上不会失手。 为了让这些孩子们瞧起来更可怜,老爹从不会让他们吃饱饭并且隔三岔五地往他们身上制造淤青伤痕。 这天夜里,老爹单独让苏瑾来自己卧室说是有要事交代。 苏瑾低下头,询问道:“老爹,什么事?” “来这里,小瑾。”老爹坐到床边拍了拍身边的位置,“爹想和你聊聊天。” 苏瑾面无表情地坐过去。 老爹一张遍布麻子的尖脸上满是猥琐的笑意,“小瑾啊,你今年几岁来着?” 苏瑾只道:“十二岁。” “几个孩子里爹最喜欢你和苏瑜,聪明还懂事。”老爹伸指撩开苏瑾额前凌乱挡眼的刘海,露出他那一张清瘦秀气的脸 苏瑾撇开眼,漠然道:“都是您教的好。” 老爹的手逐渐游离在他的脖颈上,含笑道:“既然如此,你是不是该好好孝敬爹?” 苏瑾木讷地点了点头。 老爹那双三角眼里泛起贪婪之色,“爹也不要别的,你留在我身边陪我就行。” 苏瑾擒住他的手,阻止道:“爹,别乱来。” 老爹眯了眯眼,质问道:“小瑾,你忘了现在吃饱穿暖的日子是托谁的福了吗?” 苏瑾坚定道:“我会偷更多的钱给你,但这种事我不做。” “好吧,爹不为难你。”老爹挣开他的手,轻松道:“我去找小瑜算了,反正你俩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苏瑾激动地弹起身,“不行!” “你清楚的,我肯纵容你是因为我最喜欢你。”老爹笑得狰狞阴森,威胁道:“但对于其他不听话的孩子,我一向不会心慈手软。” 苏瑾咬牙切齿道:“你不能这么对我弟弟。” 老爹笑问道:“到时候苏瑜要是不小心惹怒我了,你猜我会怎么惩罚他?干脆直接打死算了?” 苏瑾低垂着头竭力忍住泪水。 “你是个好孩子,爹之后会疼你的。”老爹抓住他的手腕,软下嗓子道:“这么多孩子里爹只把你当亲儿子看,我老了要给我送终的那种。” 一颗屈辱的泪珠滑落脸颊,苏瑾抖着唇答应道:“爹,我依你。” 夜里,苏瑾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回到房间,尽管洗了很多遍澡,但那股恶心粘腻的感觉仍旧挥之不去。 苏瑜爬到床上看到哥哥惨白的脸色,不由担心道:“哥,你是不是受凉了?” 苏瑾盖上薄被,倦声道:“我只是有点困了。” 苏瑜信以为真,乐呵道:“哥,爹找你什么要紧事啊?” 苏瑾随便编了个谎,“没什么大事,近期官衙查的严让我们行事多加小心。” 苏瑜嘻笑一声,“哥,你还想待在老爹身边吗?” 苏瑾反问道:“这话什么意思?” 苏瑜从床底掏出来一个小木箱,一打开里面装的全是元子,“我每次都会藏一点不上交,久而久之存了七十两呢。” 苏瑾紧盯着弟弟欣喜的笑颜,好奇道:“你存那么多钱干嘛?” “自然是带你逃啊。”苏瑜理所当然道:“那心术不正的老头子又不能护我们一辈子。” 苏瑾话里染上丝许伤怀,“是啊,谁能护我们一辈子呢。” “别人不好说,但我绝对护你一辈子。”苏瑜贴着哥哥躺下,真挚道:“谁要是敢欺负你,我定要叫他不得好死。” 苏瑾将被子分出一半搭在他肚子上,“嗯,我也会尽我所能对你好的。” 一年后,老爹因为在赌场出千被人拆穿,东家当场剁掉了他的右手臂,从此他不再博戏,而是整日酗酒郁郁寡欢。 苏瑜提着一坛酒来到混乱不堪的卧室,“老爹,我给你送酒来了。” 老爹醉醺醺地打了个酒嗝,“小瑜,院子还剩多少人?” 苏瑜将酒坛子抛给他,如实道:“就剩我和哥哥了。” 老爹撕开封口纸,迷糊道:“你们俩个怎么还不走?” 苏瑜走近些捡起地上的脏衣服,淡然道:“呆在这里有吃有喝,为何要走?” 老爹猛灌一口酒,愤恨道:“那些白眼狼要是有你这个觉悟就好了。” “说实话,我很理解老爹。”苏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随意道:“你包吃包住还教我们本领,为你做些事给你钱是完全合理的。” “哈哈!”老爹大笑两声,“早知道你怀有这样的想法那时候我就找你了。” 苏瑜闻言很是疑惑。 “你哥可不是这么想的,他应该特别恨我吧。”老爹全然一副神志不清的情态,自言自语道:“每次在床上都要装烈女,又倔又犟哟。” 苏瑜动作一滞,茫然道:“你说什么?” “明明自己都怕得要死还偏要强装无事发生。”老爹瘪了瘪嘴,嘿笑道:“只要你在他就不会喊痛出声,憋得可严…呃!” 苏瑜迅速用手上的衣服勒住老爹的脖子,恶狠狠地警告道:“不许拿我哥开这种玩笑,小心我割了你的舌头。” “咳咳!”老爹拼命掰着苏瑜的手大口大口呼气,“你去...问啊...” 苏瑜松开劲,心急火燎地跑去找苏瑾问个明白,“哥!哥!” “这呢。”苏瑾走进门递给弟弟一个钱袋子,轻笑道:“刚顺的,去存着。” 苏瑜二话不说伸手拉开苏瑾的衣裳——那骨瘦如柴的胸膛上布满了青紫色的鞭痕。 苏瑾拢好衣襟,从容道:“反正都已经习惯了,不过是些陈年旧伤了。” 苏瑜并未接话,仅是在心底留下了一丝顾虑。 待到夜深人静,暴雨倾泻而至。 “轰”地一声惊雷,沉睡的苏瑾蓦然惊醒,下意识探手摸向枕边,这才发现身边没人了。 苏瑜忙不迭地掀被子起床,大步流星地赶到了老爹屋外。 随后,苏瑜透过窗纸窥见了永生难忘的一幕——他的哥哥在被一个老男人侵犯! 苏瑾咬紧牙关,疼的受不了了也才敢哼出一点隐忍低沉的呜咽声。 又是一闪雷鸣劈向人间,伴随着几声吱呀刺耳的开门声,今夜注定不安眠。 苏瑾循声望去,只见苏瑜背光站在门口手里还握着把菜刀。 “阿瑜你..”苏瑾话还没说完,苏瑾快步上前一刀砍在老爹后脑勺上,接着两刀三刀四刀... 直到将老爹整个头砍得稀烂苏瑜才稍微冷静下来。 一旁的苏瑾揪着被子瑟瑟发抖,显然是吓得不轻了。 苏瑜扔下菜刀,抬起沾满腥血的双手,怔怔的道:“哥,我杀人了。” 苏瑾一把将浑身是血的弟弟揽进怀里,闷声道:“我们离开这里吧,去哪都好。” 苏瑜死死抱紧他,哭得泣不成声。 两人合力将老爹的尸体扔进奔腾的江河中,这场大雨会洗净院子里的一切。 待到天晴,兄弟二人结伴出发远走天涯。 第84章 平冤昭雪 双胞胎凭仗一手出神入化的赌术走南闯北,却在琨城败给了孤身游历的丞柒,最终依顺乌合众成为太子手下的暗卫。 丞柒从来没有将他们当作苦命人,也没有把他们当人。 在那之后,双胞胎整日徘徊于杀和被杀的边缘,好在是钱给到位了不然兄弟俩早逃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杀人攒钱,不过是搏个惬意隐居的晚年。 直到那一封拜师信的到来,两人在战神峰结识了一个笑容明朗盛似骄阳的少年。 在双胞胎的认知里富家少爷往往养尊处优不涉俗务,可是客少爷却次次愿意顶着困意给做夜宵。 小师哥或许有时张扬但不会目中无人,或许有时任性但不会孤高自傲。 客京华一次次打破他们对炎凉世态的偏见,在双胞胎眼里,客京华居高位怀大志恤人意。 苏瑜挡剑那一刻,除了对哥哥的歉疚就是对这个小师哥的感谢。 原来在这个糜烂人间里,温情不止源于亲人。 苏瑜死后,苏瑾守着弟弟的尸体死活不肯下葬,一个人关在房间里不准任何人靠近。 整整五天下来听不到丝毫动静。 客京华轻轻叩响门板,担心道:“苏瑾,我做了糖醋排骨和炸酱面。这都五天了你要不吃点?” 无人回应。 客京华与丞柒对视一眼,当即推开房门一探究竟。 房内一片寂静,满嘴淌血的苏瑾紧紧抱住那一具完全冰冷的尸身。 苏瑾咬舌自尽了。 客京华与丞柒一起将他们合葬在竹林里,立上挚友之碑,奠上了两捧应季白菊。 入夜,秋凉。 客京华坐在御花园的青石阶上,独自一人望月饮酒。 丞柒披着一件月牙白狐裘来到御花园,问道:“不冷吗?” “不冷。”客京华仰头看向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 丞柒挨着他坐下,拿过酒坛喝了一口春畴弄雪。 客京华歪头靠在他肩上,话里含着点鼻音,“丞柒,我好难过。” 丞柒视线落在客京华微微红肿的眼,“你很在意他们的死?” 客京华握住他泛寒的手,稚气道:“嗯,我跟他们是很好的朋友。” 丞柒垂眸仔细盯住客京华,想来他是灌了不少酒了,此时面上已经浮出丝许醉态。 客京华环住丞柒的腰,将脸深埋进他的颈窝里,“死了好多人,但我什么都不知道。” “人死不能复生。”丞柒抚了抚他的发顶,柔声道:“向前看,去救那些努力活着的人。” “谢谢你,丞柒。”客京华嗅着他发间那股雅致冷香,困顿道:“谢谢你能陪着我...” 丞柒唇角牵起一抹浅淡的笑,在沉睡的少年耳边低语道:“我会帮你的,我永远站在你身边。” 次日早朝,文武百官齐聚议事。 丞柒一袭黑底金纹龙袍头戴天子十二旒冕,帝王之仪不怒自威。 扶正光身着圆领正红袍手执笏板,进言道:“陛下,长秋宫久旷,纳妃重建后宫可谓当务之急。” 正一品张官员站出来反驳道:“尚国公是嫌局势还不够乱吗?北境那边尚未安息再添个后管之乱?” 丞柒漫不经心地睨着扶正光,“尚国公可有合适人选?”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先容起自家女眷,又是温柔贤淑又是才德兼备。 张官员情急之下大吼一句,“我大女儿易孕得胎,百发百中!” 众人:“. . . .” 一个官员尴尬地解围道:“哈哈,张大人还真是幽默。” 另一个官员帮着圆场,“公堂之上不儿戏,这中不中也不是您一句话的事哈。” 扶正光干咳两声,正声道:“家女扶荣正值芳年,性子灵动,仰慕陛下经年,愿伴君身侧。” “若扶小姐闲来无事,可以来御花园看看芙蓉花。”丞柒说罢朝一边的太监递了个眼色。 太监立刻会意,高宣道:“退朝——” 回到寝宫,丞柒瞥了眼空荡荡的床榻,按理说客京华这会儿应该是躺着赖床的。 宫婢颔首禀报道:“客少爷在陛下朝议时走了。” 丞柒问她,“去哪了?” “没交代,只说会马上回来。”宫婢头垂得更低,小心翼翼道:“客少爷见陛下没吃早膳,还特意做了红糖桂花粥。” 丞柒随手取下繁琐的冕冠,吩咐道:“端过来。” 醉仙楼上等茶间中,客京华应鹿皮卷之邀而至。 依旧是隔着一扇竹帘,那人显得异常欣喜,“没想到你还真活下来了,真是太厉害了!” 客京华懒得和他拐弯抹角,“你到底是谁?有何目的?” 那人无奈道:“这个先不能说,不然你肯定要缠着我问个没完。” 客京华笑得肆意妄为,“你不说我就杀了你。” 那人语气贱兮兮的,“那你是不准备救你的心上人了咯?” 客京华反问道:“我凭什么信你?” 那人自信满满道:“就凭我医术高超,江湖人称再世华佗。” 客京华敷衍地“哦”了声,暗觉此人病得不轻。 那人兴致勃勃地催促道:“快说说病状吧。” 客京华言简意赅道:“手脚冰凉,脉象紊乱。” 那人询问道:“这个病是遇到你之后才发作的吗?” 客京华沉思一番,“好像是的。” “那不就是喽!”那人恍然大悟道:“如何来如何灭,解铃还须系铃人嘛。” 客京华一头雾水,“我又不懂医术。” “小伙子,我们医道里管因人而生的病命名为心疾。”那人娓娓道来,“心病害人难死人,全凭一颗人心如何想。” 客京华蹙起眉头,认真道:“我该做什么?我想救他。” 那人哼笑两声,悠然道:“你得先让他心安,免得人家不停猜忌。” 客京华纳闷道:“猜忌什么?” “就比如现在吧。”那人直接拿当下举例道:“现在那人肯定又在胡思乱想了,猜你去哪了见谁了聊什么了。” 客京华敛起眼睑,并未答言。 “小伙子,我问你。”那人继续道:“为了他,你能放弃自己的命吗?” 客京华坚决道:“当然能!” 那人追问道:“那理想呢?” 客京华毫不犹豫道:“也能!” 那人长叹一声,幽叹道:“你不惜千般,救的可是一个六亲不认的无情之人啊。” “你有什么资格指责他?其中的苦难你怎么半句不提?”客京华反驳道:“他从未薄待过我,也不是你们所说的无情之人。” “他只是爱你才愿待你一人好。”那人叹息道:“人都是这样的,倘若爱就多少沾点自私。” 客京华郑重其事道:“那我更应不惜一切代价地救他爱他。” “哈哈!”那人开怀大笑道:“你倒是爱憎分明的好。” 客京华自顾自地问了句,“你为何炼尸油?” “我快死了,患了一种治不好的顽疾。”那人还不忘打趣道:“你还把我的炉子踹破了,我愈发活不下去了。” 客京华脱口而出道:“你早些死了好。” “说话真伤人。”那人颇为释然道:“我的身体正在逐步溃烂,也许是靠着那恶心的尸油活得太久了。” 客京华一把揭开竹帘,没想到和他聊了这么久的竟然是个传音假人。 那人撂下最后一句话便再也没了声息——“我姓平,平冤昭雪的平。” 客京华离开醉仙楼后飞快闪进一个巷角里头。 后方的钟戈屠见况,赶忙迈开步子跟上去。 客京华猫在转角处成心使坏,猛地伸出手搭在钟戈屠肩上。 钟戈屠吓得差点拔刀了,唏嘘道:“客少爷,你躲这里做什么?” 客京华如实道:“我方才以为有杀手在跟踪我。” 钟戈屠憨笑道:“客少爷您放宽心,我不是杀手。” 客京华一脸无辜道:“那你就是跟踪喽。” 钟戈屠开始眼神四处瞄,心虚溢于言表。 客京华冲他眨了眨眼,扬笑道:“陪我去喝酒呗,正好省了那功夫。” 钟戈屠是一个实打实的雪原硬汉,没到中原之前天天拈弓搭箭策马狂饮。 酒过三旬烂醉如泥,客京华轻轻松松将人放倒。 客京华站起身告辞道:“钟大哥,我先走了哈。” 第85章 愿你开心 丞柒踮起脚闻了闻客京华的颈侧,“上哪鬼混去了,惹得一身酒气回来?”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和钟大哥喝酒去了。” 丞柒调侃道:“外头的酒好喝些?” 客京华将额头抵在他的肩上蹭了蹭,闷声道:“丞柒,我头好昏。” 丞柒只道:“赖谁?” 客京华抱紧丞柒的腰,老实道:“赖我,不该昨夜今早都喝酒。” 丞柒用点力将人推到太师椅上,“好好歇着。” 客京华迅速拉住丞柒的手,“你去哪?” 丞柒俯身亲在他的额心,柔笑道:“去给你煮酸梅汤。” 在客京华的印象里,丞柒就单纯地做过一次白米饭,但在潜意识里他已经默认丞柒是一个心灵手巧的人了。 半刻钟后,婢女端上来一碗色泽诡异气味呛人的褐色液体。 客京华指着碗,询问道:“姐姐,你怎么把泔水端上来了?” 婢女闻言险些笑出声,“客少爷,这是陛下做的酸梅汤。” 客京华话锋陡转,正经点评道:“这出众的卖相一看就知道味道极佳。” 丞柒进门时刚好听到这一句,含笑道:“那你试试。” 客京华二话不说一口闷了整碗酸梅汤,入嘴是能锁喉的涩酸余味居然还带点腥,就像是锅没刷干净那个味。 但客京华还是面不改色地吞下去了,暗自感慨到世间除了齐昭炀再添一位厨艺鬼才。 丞柒难得表现出一丝期待,“怎么样?” 客京华头都要点成小鸡啄米了,肯定道:“好吃,很好吃,超级好吃。” 丞柒狐疑地拾起桌上的瓷碗,瞅里头还有一点底渣索性自己喝了,然后飞快捂住帕子吐掉。 客京华连忙拿起茶杯让他漱口,寻思道:“真的有这么难喝吗?我觉得还成啊。” 丞柒抬手捏了捏他的鼻尖,“哪里这么会哄人。” 一声甜美清脆的“阿柒!”忽地闯入二人耳中。 扶荣提着荷叶裙摆跑到寝宫,雀跃道:“爹爹说你邀我赏花哩!” 客京华在丞柒揪他小辫子之前快一步溜之大吉了。 丞柒看着落空的手,低笑道:“算你厉害。” 客京华跳出窗口的时候没注意下面,正巧撞到了前来送药的人。 “呀。”堂书语一屁股摔倒在地,纳闷道:“我这是撞了载花岗岩的马车吗?” 客京华眼疾手快地托住碗顺带接住即将洒一地的汤药,“你没事吧?” 堂书语一听便认出了这是上次和丞柒暧昧不清的男人,忙不迭站起身探手去摸客京华的脸,边摸边念叨道:“高眉骨,深眼窝,挺鼻丰唇,你摸起来真俊啊。” “你干什么!”钟戈屠一把挥开堂书语的手,怒喝道:“哪来的胆子非礼客少爷,小心我扒了你皮!” “非礼”二字一出,客京华听得嘴角抽搐。 “客少爷?”堂书语歪了歪头,琢磨道:“天下就一个客家名门,这就是那个客京华?” 钟戈屠严肃道:“我警告你,别对客少爷动手动脚的,他可是陛下的人。” 堂书语凑近点嗅客京华身上的味道,“凝旃檀香参杂着酒气。” 钟戈屠见状冷哼一声,嘲讽道:“你是狗吗?一天到晚逮着别人闻。” 客京华有点反感这个间距,下意识后跨半步。 堂书语又去到钟戈屠那边嗅了嗅,“阿铮,你们俩约着去酒馆了吗?” 钟戈屠挡开他,不耐烦道:“关你什么事。” 堂书语抬手抚上钟戈屠的脸侧,温吞道:“陛下回来了,所有不听我的话了吗?” “啪”的一声,钟戈屠猛地拍开堂书语的手。 客京华津津有味地当个旁观者。 堂书语略一怔住,平常钟戈屠不会有这么激烈的反应。 “你这死瞎子也真是够烦的。”钟戈屠那一双墨绿的幽瞳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厌恶,愤懑道:“下个月我就会离开曌陵,你再也别想使唤我了。” 说罢,钟戈屠转身就走,脚下似乎还带着醉势。 堂书语扭头问一旁的客京华,“他喝多了吗?” 客京华“嗯”了声。 堂书语继续道:“这属于是酒后吐真言了?” 客京华又“嗯”一声。 “这碗药麻烦您送给陛下。”堂书语恭敬地揖礼道:“我先告辞了,客少爷。” 寝宫内,丞柒斟上一杯桂花茶递过去,扶荣赶紧用双手捧接。 丞柒懒得绕弯子,直入正题道:“扶小姐,还望你今后不要再进入皇宫。” “啊?”扶荣瞬间错愕,呆滞道:“不是赏芙蓉花吗?” 丞柒缓缓抬起眼眸,沉声道:“你想不明不白地丢了性命吗?” 迎着他冰冷深邃的目光,扶荣强装镇定道:“倘若是为了阿柒,我自愿赴死。” 丞柒唇角勾出一个轻蔑的笑弧,不屑道:“你很重要吗?死了又如何?” “我...”扶荣一时语塞。 丞柒说的没错,这个扶家大小姐对政权之事的确是一窍不通。 丞柒兀自道:“念在尚国公的份上,朕不会追究你背地里的所作所为。” 扶荣瞳孔骤缩,丞柒怎么清楚她养男宠的事?! 丞柒不欲与她多言,“退下吧。” “可是!”扶荣突然瞪住丞柒,只见她那双眼中已是泪光闪烁,“我只喜欢你啊,因为那些人像你我才买下来的,从不曾亏待过他们。” 丞柒无动于衷,仅是淡定地抿了口茶。 “莫非喜欢也有错吗,阿柒?”扶荣忍不住地哭了起来,哀怨道:“我苦苦等了你十年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呢?” 丞柒放下茶盏再也没了兴致,朝不远处的太监吩咐道:“送扶小姐回尚国府。” “民女告退。”扶荣当即起身,大步流星地冲出寝宫。 待殿内彻底安静,客京华端着那碗汤药摆到茶桌上,不禁好奇道:“你们吵架啦?” 丞柒简明概括道:“她想当皇后,我不让。” 客京华坐到他身边,十足骄傲道:“我才是皇后。” 丞柒心中玩味大起,问道:“如果我要纳妃,你同不同意?” 客京华木讷地眨了眨眼,“由得了我吗?” 丞柒微微蹙眉,“回答我。” 客京华张嘴闭嘴犹豫不决,最终只道:“你想的话,我同意。” 丞柒拧紧眉心,质问道:“难道我和其他人纠缠不清你也不在乎?” 客京华还没来得及开口,丞柒便先作罢了,“是我自讨没趣了,客少爷莫怪。” “要是你哪天不喜欢我了,不必委屈自己和我待在一起。”客京华牵起他的手俯首吻在他的指节上,虔诚道:“比起你爱我,我更希望你开心。” 第86章 重开天下 夜里,一个瞎子在大街小巷里四处乱晃,近十年未曾出过皇宫的堂书语已经不记得曌陵的路径了。 “喂,你疯了吗?”钟戈屠拦住前路,忿声道:“一个瞎子也敢独自出门,被拐了也是你活该。” 堂书语探手握住钟戈屠的胳膊,松口气道:“总算找着了,和我回去吧。” “麻烦死了你。”钟戈屠擒住他的手腕将人领回了皇宫。 堂书语在钟戈屠离开前,率先挽留道:“阿铮,可以和我聊聊吗?” 钟戈屠索性道:“就当道个别吧。” 两人坐在学宫外,彼此之间难得不是针锋相对。 堂书语出声打破寂静的氛围,“你来曌陵几年了?” 钟戈屠认真算了算,答道:“正好十年,十五来的。” 堂书语随问道:“为何而来?” 钟戈屠回溯往事,陈述道:“那时他们说中原出了个天命之主,阿布让我赢了他才能成为北境狼王,输了就要为强者献出忠心。” 堂书语斟酌再三,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真不懂他的意思吗?” “他想让我当奸细,可我不想。”钟戈屠释然道:“离北境不过是雪山禁令,怀二心才是真正的亵渎神明。” 堂书语低声问道:“还会回来吗?” “不会。”钟戈屠果断道。 堂书语浅笑一声,感慨道:“到底是故乡好些。” “诶,瞎子。”钟戈屠用手肘戳了戳他,问道:“你是不是喜欢我啊?” 堂书语淡淡地“嗯”了声。 “哦。”钟戈屠并未多话。 堂书语自嘲道:“但你很讨厌我这个瞎子。” 钟戈屠坦言道:“也不是特别讨厌,但绝对不可能喜欢上你。” 堂书语扭头直面他,“这份情感于你而言是负担吗?” 钟戈屠无所谓地耸耸肩,“反正往后不再相见,谈不上负不负担的。” 说罢,钟戈屠站起身辞别道:“瞎子,后会无期。” 堂书语愣在原地陷入凝思,曌陵十年磨不灭雪山男儿的这份热忱率性。 翌日清晨,夫子请奏正殿。 丞柒披着那件月牙白狐裘,给自己倒上一杯早茶,“夫子有何要事?” 堂书语一改往常磨磨唧唧的话术,诘问道:“腊月上旬新帝按例北巡,陛下想借此坐定北境?” 丞柒敷衍道:“北访一趟罢了。” 堂书语拖着语调意味深长道:“陛下真是手段高明啊。” 丞柒慢吞吞地饮了一口热茶。 “北境动荡陛下临危不乱,其实是早就知晓那些人翻不起大浪。”堂书语不急不徐道:“从钟戈屠踏进曌陵的那一刻起,北境铁骑便沦为了皇室的傀儡。我只是好奇,你怎么拿得准他不抱私心的?” 丞柒反问道:“敢单枪匹马闯曌陵的人岂是池中物?” 堂书语愤懑道:“话虽如此,到头来他钟戈屠依旧是你手下的一颗棋子。” 丞柒百无聊赖地用指尖轻点着茶杯边缘,“夫子只是为了说这些空话而来吗?” “现如今北境有意哗变,一个被囚皇都十年的新人必定会引人猜忌。”堂书语再也憋不住心中的郁闷,质问道:“帝王心当真是顽石做的吗?怎能让一个忠君之人落入险境呢?” “你还要天真到何时?还真以为乱的只有北境吗?”丞柒停下手里的动作告诉他,“丞雁姝招兵买马可不是为了扞卫皇土而是在私通外夷。倘若不愿试险,届时战火重燃受难的便是朕的亿万子民。” 堂书语难以置信,这不正是所谓的内忧外患吗? 丞柒从容道:“北境三十二部需要一个对丞室言听计从的新王,所以钟戈屠不会死也不能死。” “一个崭新的王独揽三十二个政权。”堂书语话里满是诧异,“那一纸百年契,陛下是准备弃之不顾了?” 丞柒似笑非笑道:“三十二部既然敢存反心,那朕就算是毁约了又如何呢,” 话已至此,帝王的滔天野心一览无余。 岌岌可危的奢靡王朝,各怀鬼胎的四方势力。 从始至终,丞柒所求的并非独断皇权一手遮天,而是倾覆宇内重开四域。 幡然醒悟的堂书语彻底呆住了。 几百年间改朝换代的永远是皇室,四方势力亘古不变,早已根深蒂固于这片广土。 堂书语竭力放平声线,怯懦道:““陛下,恕卑职无能,此番难以伴君左右。” 丞柒冷笑道:“朕也不勉强夫子,想走的话就走死路吧。” 堂书语仓皇起身匐跪在地,噤若寒蝉道:“方才一时犯了糊涂,还请陛下恕罪。” 丞柒抬起手将杯中茶水尽数倒在堂书语头上,“去殿外跪三个时辰。” 堂书语叩首领命,“是。” 片刻后,客京华做完早膳回到寝宫。 丞柒舀了一碗河鲜粥递给对面大快朵颐的人,“慢点嚼,别噎着。” 客京华接过粥分两口喝完,而后一口一个鲜肉烧麦。 时隔两年,丞柒再次被客京华的食量小吓一跳。 客京华见丞柒不动筷子了,倍感新奇道:“你怎么吃这么少?” 丞柒笑眯眯地打量着对面叠成堆的空盘,“与你相比,确实少了。” “长身体?”客京华嘴里咀着酱香饼,一边的腮帮子鼓得浑圆。 这么一说,丞柒忽然意识到客京华连二十冠岁都未及。 客京华眨了眨眼,“有问题吗?” 丞柒取出帕子替他拭去唇角的酥渣,无奈道:“原来你还是个小孩子啊。” 岂料下一秒,客京华握住丞柒的手腕往下压,神情无辜道:“不小了吧。” 丞柒少有表现出一丝羞涩,“流氓。” 客京华松开他的手,笑得吊儿郎当,“年轻哪里不好了?” 丞柒眉宇间荡开了眷恋的柔情,“哪里都好,可惜我不再年轻了。” 客京华稚气道:“四十未满的人不许说这样的话。” 丞柒哼笑一声,放了个装满碎金子的钱袋到客京华掌心。 客京华挑了挑眉,扬笑道:“一开心就赏元子?” 丞柒亲在客京华的脸颊又偏头咬了口他的耳尖,“我只要卖身不卖艺的。” 客京华一张俊脸逐渐染红。 丞柒交代道:“拿着这些钱出去花天酒地,亥时之前回到我身边。” 客京华瘪了瘪嘴,闷声道:“我现在的确没钱,但我之后就有钱给你了。” “知道了,我的好相公。”丞柒伸手掐了掐他的脸蛋,哄逗道:“对我真好,下辈子我还要嫁给你。” 客京华那双杏眼里泛起清澈的睛光,雀跃道:“好啊,我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都娶你!” 丞柒闻言险些失笑,“果真吗,客少爷?” 客京华使劲点点头,“嗯!千真万确。” 客京华前脚刚走,后脚钟戈屠就上来禀报了——“拍卖会已经闭场了,那个冒充您身份的人好像当晚就逃了。” 丞柒面上还挂着点笑意,“太傅那边有消息吗?” 钟戈屠答道:“据密探所言,太傅在天玄街被人杀害了,尸体正在运往曌陵。” 丞柒眼底暗沉几分,显然不太信庞宁会死得如此潦草。 “前些天他们重新调查了石海城,唯一蹊跷的是伽蓝寺周边竟然寸草不生。” 丞柒摆了摆手,“辛苦了,退下吧。” 钟戈屠唤了声“陛下”。 丞柒垂眸睨着单膝跪地的人,“何事?” 钟戈屠毕恭毕敬地呈上一个木匣子,“您的扳指。” 丞柒温声道:“这是上好的羊脂玉打磨而成的,你若是喜欢便带回北境吧。” 钟戈屠迅速将木匣子揣进衣兜,感激道:“谢主隆恩。” 第87章 字如其人 晌午,易柯金花到访砚王府。 丞玥略微愠怒地谴责道:“本王不是叫你每天都来汇报的吗?你就是这么办事的?” 客京华致歉道:“实在抱歉,这些天家里出了事。” 丞玥只道:“死人了?” 客京华默默“嗯”了声。 丞玥摘下左手腕上的佛珠随手丢过去,“赏你的,拿着吧。” 客京华接住佛珠,好奇道:“值钱吗?” 丞玥鄙视地瞥了他一眼,讥笑道:“真是个见识短浅的草包,这是稀世少有的沉香木。” 客京华飞快将东西收进袖口,咧开嘴笑道:“多谢啦。” “不准笑,丑死了。”丞玥眯起眼打量着面前的男人,嘲弄道:“你这巨人体格看来没白长啊,居然真的捣毁了拍卖会。” 客京华抿了抿嘴,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但已经猜到是丞柒所为了。 丞玥朝他勾了勾手,“接下来我要你杀的便是乌合众头目。” 客京华将耳朵凑过去听。 丞玥掩声道:“此人正是尚国公扶正光。” 两人四目相对,客京华问道:“真的假的?” “比你这张丑脸还真。”丞玥厉声吩咐道:“给你五天时间,办不到就赶紧滚回战神峰。” 客京华直起身,决定自己去探查一番。 由于刚才两人之间距离太近,丞玥闻到他身上那股檀香,“你这样的贱民怎么会熏得起檀香?” 客京华后跨半步,搪塞道:“可能是沾了我娘子的香气吧。” “娘子?”丞玥目光锐利地盯住他,低沉道:“战神峰弟子需禁欲修行以免耗精损阳,你当本王是傻子吗?” 客京华接话接的很自然,“我阳气足不怕损。” 丞玥一时无言以对,清咳两声道:“你行事之前要带上本王。” 客京华面上满是疑惑,直言道:“这和带个拖油瓶有什么区别?” “你!”丞玥气得一瞪眼,而后撇过脸小声道:“本王想去外边看看。” 见况,客京华意识到丞玥这是被软禁在砚王府了。 丞玥补充道:“加钱没问题。” 客京华二话不说报上数字,“五万两。” “成交。”丞玥答应地很是爽快,随问道:“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 客京华答道:“即刻动身。” 丞玥追问道:“为何不等到夜里?” 客京华脱口而出四个大字——“我有门禁。” “鼠胆。”丞玥拧起眉头,纳闷道:“你一个近两米的男人还怕妻室?” 客京华不禁联想到丞玥在丞柒面前那副又惧又忍的模样,吐槽道:“是你你也怕。” 丞玥冷哼一声,“本王才不怕女人。” 客京华仅是抿了抿嘴。 丞玥撑着拐杖站起身,“多说无益,快点带本王离开。” 客京华轻松道:“闯出去?” “个高智低。”丞玥翻了个白眼告诉他道:“后门没人把守。” 两人一齐来到后院,客京华仰头望了眼不足三米的围墙,丞玥搭把凳子就翻过去了。 丞玥用拐杖戳了戳他的小腿,催促道:“磨蹭什么呢?快抱本王过去啊。” 客京华转头看向丞玥,皮笑肉不笑道:“你想让我背锅是吧。” 丞玥愣住,没料到他能察觉到这一点。 “罢了,钱要紧。”说着客京华一把扛起丞玥,毫不费力地跃过围墙。 “呃!”丞玥被客京华以抛麻袋的方式扔在地上,怒骂道:“你个贱民胆敢如此粗鲁!” 客京华俯下身与他对视,含笑道:“等下你要是敢四处惹祸,我就先跑路了。” 丞玥呵斥道:“要你讲啊?!你当本王是三岁小孩吗?!” 客京华拣起地上的手杖递给丞玥,“你再大点声正好把守在正门的侍卫叫过来呗。” 丞玥立即噤声,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两人一个不让扛一个不愿抱,谁也不肯干脆步行到尚国府。 客京华不急不忙地跟在丞玥身后,始终保持在五米开外。 丞玥突然停了下来,扭头冲他唤道:“过来,易柯金花。” 客京华阔步走过去,“怎么了?” “既然你那么想见见世面,本王今日就勉强带你逛逛。”丞玥说罢转身朝一家文具肆迈开了步子。 “?”客京华一脸迷茫。 来到店内,老板见到丞玥如获福星,吆喝道:“砚王殿下好久没来我们店里进货了呦~” “最新的宣纸和毛笔一并呈上来。”丞玥轻车熟路坐到侍椅上,随意地将手杖塞给客京华保管。 老板热情地端来一杯热茶,“殿下稍等片刻。” 丞玥慢吞吞地往茶面吹了口气,“快点。” 货郎捧上来一大堆商品依次排开,然后由老板一一介绍。 “这是匠师联工八旗阁制成的翰珍毛笔,笔身是优质长羊毛搭配红木杆,笔腕和挂头用优质白牛角精心研成。”老板声情并茂地推销着,“天下限量五百只,仅需八千八百两。” 丞玥满意地勾起嘴角,“全包了,你这有多少存货我要多少。” “白鹿宣纸,洇水不洇墨,亮白五年起步绝无暗黄一说。” “要了。” “品玉洮砚,其色碧质坚,石质紧实滑润、储墨久而不干涸。” “买了。” “御香墨锭,一两黄金一两墨,字迹历久弥香,千年不褪其色。” “拿了。全部打包,送去府里。” 丞玥寥寥几句老板高兴地手舞足蹈,砚王来一趟这家文具肆至少赚整年流水。 客京华暗自惊叹叔侄俩品味这一块还挺像,只挑最贵最壕的。 丞玥捏着那只翰珍毛笔怼到他面前,“易柯金花,你会不会写字?会的话在纸上写下你的名字。” 客京华在宣纸上龙飞凤舞地挥下四个字。 丞玥认真点评道:“字如其人,丑出天际。” 客京华耸了耸肩,并未反驳。 “起笔要有力,有力则有势。”丞玥在宣纸上一笔一划地提字,说教道:“落尾需快截,书成戛然间。” 客京华怔怔地望着这十六个字——天人之姿,灼灼其华。心似琉璃,眸若宝月。 “如何?”丞玥从衣袖里取出一张泛黄的信纸摊开在案桌上,“与我舅舅这封笔记比起来,谁要好些?” 客京华整个人僵在原地,耳尖倏地晕开绯色。 同样的字,相似的形,丞玥仿写了成千上万遍却不知自己临摹的是丞柒的爱意。 丞玥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你犯什么傻呢?” 客京华回过神来,慌张道:“我有点热。” “你个拳脚莽夫估计也瞧不出什么好赖。”丞玥重新收好信纸,劝道:“拳要打,字要练,你有空可以多抄写本王的字帖。” 客京华则是另有一番说辞,“写字如描狗,越描越是丑。” 丞玥一咬牙关猛地抢过手杖,愤恨道:“管好你自己吧,贱民。” 第88章 师徒一场 乌台禁牢,帝王亲审。 此时的白狐双眼已被剜去,一袭皮毛也被沸水烫去,整个狐身血肉溃烂长满了水泡与脓包。 听到开门的声响,令狐璇下意识地剧烈抖动起来。 丞柒走到刑台前,面无表情地睨着体无完肤的狐狸。 令狐璇可怜兮兮地求饶道:“大人,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丞柒带上玄丝手套,轻笑道:“都这样了你还不招吗?” “是你!?”令狐璇闻言认出丞柒,随即因恐惧而抖得愈发厉害。 “既然什么都不知道,那也没必要留你一命了。”丞柒说着将一根银针钉进令狐璇的前腿。 细针穿足的疼感逼得令狐璇惨叫连连。 丞柒并不是单纯地将针刺进肉里,而是用尖锐的针头碎开了她的踝骨。 丞柒在她的四足上依次固定了银针,而后取出衣袖里蓄有客京华韵力的真火符。 令狐璇奄奄一息道:“等...等...我说...” 丞柒坐到身后的木椅上好整以暇地翘起两条长腿。 令狐璇抽着痛喘息道:“都说了...我能活吗?” “未必。”丞柒漫不经心道:“但你不说一定会死。” 令狐璇索性道:“你问吧,我没力气长篇大论。” 丞玥倒是不含糊,直接道:“那天晚上是谁派你来的?” 令狐璇如实道:“我只知道他姓平。” 丞柒继续道:“一年之前你在琨城算计应山雪也是他的主意?” 令狐璇淡淡“嗯”了声。 丞柒冷笑一声,“再敢撒谎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令狐璇大吃一惊只好托出真相,“本来是要找上灵霄神族的,没想到客京华这人完全不好女色。” 丞柒笑而不语。 见他不说话了,令狐璇径自问道:“你到底用了什么高招能让神族都向你俯首称臣。” 丞柒不答反问道:“我说我喜欢他你信吗?” “真是笑话,果然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啊。”令狐璇嘲讽完颇为无奈道:“比起我这个狐狸精,你更加的狡诈阴险懂得如何操控人心。” 丞柒眸底深沉几分,心中已是一片酸楚。 令狐璇话里带着谴责,“我的确坏事做尽,但你也绝不是什么好人。” “那又如何?对错是由赢家定夺的。”说罢,丞柒起身离开禁牢。 令狐璇三番五次的行刺明显是受人指使,韵力尽失气运逐渐衰竭同样是遭人陷害。 世间知晓客京华神族身份的人屈指可数,只需稍作推测幕后凶手便昭然若揭了。 疼痛如潮水般汹涌,丞柒强忍着这份难以言说的心伤。 他内心一遍遍提醒自己切勿因他人事而动其情,到底是扛不住儿时那一记撕心裂肺的钝刀。 丞柒从皇子到太子,太傅授他以谋略助他七子夺嫡,师父教他以医术愿他自渡自赎。 那一轮孤影寂寥的旭日陨落于灰霭的天幕迎来了暗夜,丞柒苦笑着接受了一切事与愿违。 二十年师徒相伴终是一场哀艳的缧绁梦。 晚间戌时,客京华带着丞玥一起猫在尚国府的墙缘。 丞玥朝客京华招了招手,悄声道:“过来点,本王要掉下去了。” 客京华认真观察着府内侍卫的动向,随口道:“掉下去了我捞你。” 丞玥哼了声,慢慢往客京华那边挪位置。 客京华问他,“你的腿可以跑吗?” 丞玥答道:“不可以,假肢会脱落。” 客京华挑了挑眉,“那我等下拎着你过去?” 丞玥很是不满道:“你个莽夫就不能待人有礼一点吗?” “我都是莽夫了为何还要有礼。”客京华伸手揪住丞玥的后领,脚下稍加发力跳到里院,三十来米轻而易举。 丞玥第一次直观地感受到修行者与平凡人的差距。 客京华小心翼翼地掀开屋顶的瓦片,视线投向灯火通明的室内。 见状,丞玥马上揶揄道:“偷窥这种下三滥手段你也做得出来?” 客京华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丞玥抱起胳膊,在一旁默默生闷气。 “那个。”客京华摸了把鼻子,尴尬道:“好像来错地方了。” 丞玥一把挤开他往下瞧——只见里面就两个男人,分别是武侯门掌门与扶家嫡长子。 何不应坐在凳子上斟茶,悠闲道:“徒儿啊,这继承家主之位有何不好?钱有了势有了你怎么还不乐意啊?” “何不应,我要是当了家主第一件事就是断了你武侯门的俸禄。”扶桑夺过他手里的瓷杯,咬牙切齿道:“到时候你这个欠钱不还的老赖就等着饿死街头吧。” “诶哟,个头不大脾气不小。”何不应重新倒上一杯茶,笑问道:“难不成你准备跟着我在外漂泊一辈子啊,扶公子?” “二弟痴傻,三弟愚钝,四弟年幼,小妹更是荒谬。”扶桑又抢了他的杯子,无奈道:“我爹也是迫不得已才选上我的。” 何不应地耸了耸肩,拖着语调道:“才高而任重嘛~” 扶桑质问道:“那你可曾想过我当了家主之后你该怎么办?” 何不应拉住扶桑的手腕坐下,叹息道:“你不在为师身边谁还借钱给我啊。” 扶桑皱起眉,纳闷道:“你这个老滑头就惦记着我的钱吗?” 何不应拍了拍扶桑的肩,纠正道:“还有你出类拔萃的厨艺以及你这张阴阳怪气的小嘴。” 扶桑恨不得给他揍一顿,恨声道:“何不应你就仗着一身功夫四处犯贱吧。” 何不应语调贱兮兮的,“恐怕之后我都要对扶大人您马首是瞻喽~” 扶桑两杯茶水直接泼他脸上,严肃道:“别说这样的话,何不应。” 何不应一脸无辜,“咋啦?” 扶桑用臂袖往他脸上胡乱揩拭,“无论如何,我永远是你何不应的徒弟。” 何不应嘿笑两声,调侃道:“乖徒儿,你莫非是舍不得为师呀?” 扶桑似不经意道:“我若说是,你会为我留在曌陵吗?” “自然不会。”何不应毫不犹豫道:“和那些皇室官家掰扯不清还不如一生浪迹江湖呢。” 扶桑眼中的落寞不甘稍纵即逝。 何不应屈指弹了下他的额头,郑重道:“亮出点男子汉该有的样子,你总归是要独自面对人生的。” 扶桑抬眸间好巧不巧地瞄到了房顶上的丞玥,当即将手中的瓷杯掷了出去。 客京华迅速推开丞玥,险险躲过茶杯。 何不应手执正宗出现在二人身后,笑道:“两位夜访尚国府有何贵干啊?” 话音未落,两剑相迎。旗鼓相当的力道在交锋时擦出剑光。 何不应瞟到那朵金雕玉莲几乎一眼认出了平安,暴怒道:“你个丑八怪把客兄弟怎么了!?” 客京华被他吼得分了神,还没来得及开口何不应便一记重斩冲来。 客京华避身慢了半秒,脸上便被撕开了一道细长的口子,出乎意料的是人皮面具居然当场脱落了。 客京华顿感不妙,这要是认出来了九万两岂不泡汤了? 在客京华闪人之前,何不应快一步擒住他的手臂,激动道:“客兄弟!” 丞玥盯住客京华那一张剑眉星目的俊脸,只觉得如鲠在喉。 眼下九万两是彻底泡汤了,客京华干脆道:“何大哥,我还有事,先走了哈!” 途中,客京华顺路去了趟当铺将丞玥的佛珠当了,乐乐呵呵地拿着几沓银票跑回皇宫找丞柒。 第89章 天子醉酒 夜静月凉,寝宫之中留了几盏幽灯。 丞柒一袭纯白长袍散着墨发,没骨头似地卧在软榻上发醉晕。 客京华蹲在榻边悄唤道:“娇娇?” 丞柒迷迷糊糊地半睁开眼,醉醺迷离地盯住客京华的脸。 客京华凑过去亲了亲他泛红的眼尾,温声道:“我抱你去床上睡吧。” 丞柒回得牛头不对马嘴,“我才没醉。” “好好,你没醉。”客京华哄劝道:“我带你去睡觉好不好?” 丞柒懒洋洋地撑起半边侧脸,笑问道:“你怎么不叫我娇娇了?” 媚眼如丝的神态配上丞柒这张俊美无双的脸实在是过于撩拨人了。 客京华呆滞道:“你喜欢这个称呼吗?” 丞柒随意地点了点头,答非所问道:“我喜欢你,喜欢到想把你锁起来永远只看我一个人。” 客京华闻言弯起眼笑道:“想锁就锁吧,反正我也喜欢你。” 丞柒拍了拍身侧的空位,“上来。” 客京华刚站起身就被丞柒一把拽倒在软榻上了。 丞柒欺身坐在客京华腰间,薄唇轻启:“来不来?” 客京华不敢对上他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羞涩道:“趁人之危的事我才不做。” 丞柒直接上手去解客京华的腰封,置气道:“你不愿意我来便是。” “等等,等等。”客京华按住他的手,慌张道:“丞柒,你冷静一点。” 丞柒俯身趴到客京华宽厚的胸膛上感受着他的心慌意乱,蛊惑道:“心已经乱了,我这副身子本就是你的呀。” 客京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样,放平声线道:“要受凉了,去睡觉吧。” 丞柒不甘心道:“你为何总是这般推脱?难不成是厌烦我了?我哪里比不上...” 话到一半,客京华蓦然吻住了丞柒的唇。 末了,客京华告诉他,“别这样说,你最好了。” 丞柒的泪水一下子盈满了眼眶,闷声道:“除了你,他们个个都说我无情无义。” “那就怪他们有眼不识泰山了。”客京华抬手拂去丞柒那一颗摇摇欲坠的泪珠,满是骄傲道:“我们娇娇可是全天下最好的。” 丞柒一怔随即用尽全力抱住客京华,带着哭腔道:“我真的只有你了...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那一丝异样是藏匿在丞柒内心深处的不安,客京华搂紧他的腰,承诺道:“无论如何,我都会爱着你的。” 两人死死相拥着彼此,一个在沉溺一个在安抚。 片刻后,丞柒抬起泪雾朦胧的眼与客京华额头相抵,“真不来吗?我想要。” 话已至此,客京华体内那团火再也压不住了。 丞柒捉住客京华往下探的手,坚决道:“我自己来。” 客京华当即松开双手靠在软榻上,目光灼灼地注视着身上人。 “呃。”丞柒难受地拧起眉。 客京华一下下抚着他的背,关切道:“还好吗?” 丞柒伏在客京华怀里发着细微的抖。 客京华偏头咬了口他的耳尖,沉着嗓子道:“再努努力好不好?你可以的。” 丞柒耍赖道:“我没力气了。” 客京华一脸无辜地问他,“那你是打算一晚上都这样吗?” 丞柒竭力放缓呼吸,却在某一刻腰几乎是瞬间塌了。 客京华夸赞道:“真棒。” 丞柒双臂环住客京华脖颈,低声道:“客少爷玩也玩够了,再不给点甜头我可要生气了。” 客京华猛地扯过他的手臂将人压在身下,谑笑道:“客少爷大方,要多少给多少。” 翌日清晨,朝光微亮,两个喜好赖床的主儿难得起个大早。 丞柒伸手揪了揪客京华的小辫子,柔声道:“醒醒神,今天要陪我出去一趟。” 客京华圈住他酸痛的腰,撒娇似的:“我好困,你亲亲我。” 丞柒捧起客京华的脸在他眉心处浅啄一下。 客京华站起身问道:“去哪?” “天坛。”丞柒将他额角散落的发别到耳后,解释道:“十一月十一解厄之辰,祭祀祖先祈福生灵。” 祭天之前,皇帝需沐浴熏香以洁身清心。 浴德堂内,丞柒遣散了一众宫人唯独留下了客京华。 客京华面露疑色。 丞柒用木簪简单绾起长发,调笑道:“你是想让他们看到我这一身印子吗?” 客京华阔步走上前,跃跃欲试道:“我伺候陛下呀。” 丞柒摊开双臂任他动作。 泡澡前,客京华不忘叮嘱道:“小心地滑,我先去点香了。” 客京华在外间整整守了一炷香,里面依旧没有传来丝毫动静。 意识到不对劲的客京华赶忙跑进去,只见丞柒闭着眼一动不动地待在浴池里。 客京华踏进水里才发现丞柒这是睡着了,索性将其抱起带去换衣服。 丞柒困顿地撑开眼皮,倦声道:“都赖你,昨夜那么不节制。” 客京华替他系上革带,很自然地认错道:“抱歉,都是我的错。” 丞柒失笑道:“你这样倒像是我在欺负你了。” 客京华轻轻掐了掐他的侧腰,咧开嘴笑道:“我可太喜欢你欺负我了,往后也请多多欺负我吧。” 丞柒抑住愈发上扬的唇角,“满嘴浑话。” 日出七刻,客京华同文武百官一齐立于天坛之下。 礼师捧上点燃的三炷香,恭敬道:“陛下,请。” 丞柒接过三柱香跪到蒲团上,虔诚道:“天地之道,无穷无尽。任命于天,奉祀生灵。仙王神尊在上,愿佑山河无恙,庇子民安康。” 上香、祝文、献酒、燔燎。 虽然客京华明白这种场合不应该分心,但还是不由地担心起台上的丞柒。 整个仪式下来足有一个时辰,从迎神至送神丞柒下跪了八十来次、叩首更是百多下了。 望燎完毕,百官依次退场。 “客兄弟!”何不应一巴掌扇到客京华后脑勺上,热情道:“好久不见,又长个啦!” 客京华欣然道:“何大哥,你怎么在这?” “我这不是四处闯荡嘛,正好到处了曌陵。”何不应对着他又是摸又是捏的,啧啧称奇道:“看着一个人从小豆丁长成参天树原来是这种感觉呀。” 客京华全当他这是夸赞了。 何不应好奇道:“你怎么没待在战神峰了?柳雷舍得放了你吗?” “他要想走,恐怕无人能拦。”扶桑上下打量着客京华的体型,惊叹道:“你嗑药了吗?平常人哪里会这么长?” “诶呦呦,真是个美男子哟。”何不应撅起嘴一个劲往客京华脸蛋上贴。 客京华上半身往后仰,嫌弃道:“何大哥,请自重。” “你发什么颠。”扶桑提起何不应的衣领将人拉回来,嘲讽道:“人客兄弟二十未满你这都快四十了,老牛吃嫩草呢?” 何不应义正言辞道:“真情若在,无关年龄。” 客京华拍了拍他的肩,一本正经道:“何大哥你先别管真情在不在,去医馆看看脑子还在不在才是首要的。” 何不应使劲搓了搓客京华的发顶,笑道:“你小子还学会拐着弯骂人啦。” 客京华余光瞥到丞玥的身影,急声道:“家里人喊我吃午饭了,二位我先告辞了哈。” 何不应挠了挠头,纳闷道:“曌陵哪来的客家人?” 扶桑翻了个白眼,“那个陈清啊。” 何不应摸着下巴,寻思道:“你别说哈,那个陈清长得还挺像台上那位的。” 扶桑长舒一口气,无奈道:“客兄弟说的在理,你这人真该去治一治脑子了。” “我靠!”何不应反应过来骇一大跳,诧异道:“这人怎么都当上皇帝了?!” “你先前还骂他是笑里藏刀的毒妇。”扶桑坏笑道:“我去告发你的话就是要砍头的大不敬之罪啊。” 何不应双手合十,连忙讨饶道:“好徒儿,你一定要为师父守口如瓶啊。” 第90章 为何不应 葭月底,曌陵夜间逢一场初雪。 一阵阵悸恸痛醒了熟睡的人,丞柒坐起身仰望着一轮凉月,浑身上下皆是寒凉。 客京华披着被褥连同丞柒一起裹住,睡意惺忪道:“怎么醒了?” “无碍。”丞柒顺势倚在客京华温热的臂弯里,问道:“吵醒你了吗?” 客京华把头埋在他的肩上蹭来蹭去,闷声道:“你最近老是睡不好,可是病了?” 丞柒淡然道:“不是什么要紧事,受了点风寒罢了。” “又忽悠我。”客京华话里带着明显的委屈,“你为何要瞒着我?你明知道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救你的。” 丞柒心下浅叹一声,平静道:“那就一直留在我身边吧。” 客京华愈发抱紧他纤细的腰肢,“丞柒,我带你去找大夫好不好?” 丞柒缓缓闭上眼,困倦道:“你听话一点,我累了...” 客京华握住他冰凉的手,心也逐渐沉了下来。 丞柒身上的温度到底是从何时开始流失的?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瞒着自己?那份异样的不安又是因何而起? 客京华垂眸凝视着怀中浅眠的丞柒,自两人相识以来他从未真正看透过此人。 客京华不愿经他人之口去了解自己的爱人,他始终在等,等丞柒的坦白。 照现况来说,丞柒是准备将秘密永藏心底了。 想到这,客京华不由赌气道:“骗人精,真讨厌。” 话音未落,少年与他十指相扣,悄声道:“唬你的,我爱你。” 这场时宜雪益万亩良田,病两朝权臣。 尚国府内人心惶惶,扶正光患疾卧床危在旦夕。 扶桑守在床头照料扶正光,叮嘱道:“爹,你好些休息。朝上我替您告假三天了。” 扶正光看着扶桑笑得格外慈爱,“小桑,你是真长大不少了哟。” “嗯。”扶桑微笑道:“我能替爹你做些事了。” “那年送你去武侯门拜师,希望圆你一个江湖梦。”扶正光悠闲道:“一别经年,爹挂念啊。” 扶桑诚恳道:“孩儿自然不会忘却,往后定悉力尽孝。” “我知你不欲继承家主之位,但爹已是朝不保夕了。”扶正光长叹一口气,哀愁道:“是爹无用啊,连自己这几个孩子都不能顺意而为。” “爹,这是我应该做的。”扶桑温声道:“我会保护弟弟妹妹们的,这是我的职责。” 扶正光那双昏灰的老眼里泛起泪光,感慨道:“我扶家有你一个栋梁之材就够了。” 扶桑离开正堂后便是去道别,何不应在曌陵待了十天就已经厌嫌了。 何不应塞了个沉甸甸的包裹到扶桑手里,笑道:“好徒儿,临别礼外加欠债钱。” 扶桑呵笑一声,“你这是打算与我绝别了?” “怎么说话呢。”何不应拍了拍他的肩膀,轻松道:“这不是不清楚再见何时嘛,总不能背着一身债务到处跑吧。” 扶桑撇过脸,小声嘟囔道:“你来看看我会死啊。” 何不应装作没听到,“什么?!” 扶桑冲何不应吼道:“你别死外边了!我不好给你收尸!” 何不应一把熊抱住徒弟,激动道:“我这辈子无妻无嗣的,就盼着你这个好徒儿给我送终了!” 扶桑不禁蹙起眉头,责怪道:“何不应,你不要总是扯这些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好好,我的乖徒儿。”何不应用力贴了贴他的脸侧,心满意足道:“真是稀罕你哟,还好当年选对了。” 扶桑扬起下巴,傲娇道:“这是当然。” 何不应试探道:“徒儿,商量个事呗。” 扶桑难得见他这副谨慎的样子,好奇道:“什么事?” 何不应小心翼翼道:“你那把剑,让为师带走行不行?” 扶桑本就想把正宗给他,干脆道:“那你答应我一件事。” 何不应立刻道:“你说。” 扶桑干咳两下,正声道:“每年回曌陵探望我一次。” 何不应爽快道:“小意思,为师答应你了!” 师徒俩辞别城郊,扶桑朝何不应走远的背影大喊道:“何不应!言而有信啊!” 何不应头都没回,仅是随意地挥了挥手。 冷风之中,扶桑出神地注视着青衣木簪的男人,待热泪盈眶也不肯移开目光。 这世间太多的苦命人了,独有一个何不应生于绝境满怀希冀。 风云榜榜首,武侯门掌门两个头衔过于响亮了,以至于无人在意何不应一路走来是多么艰辛。 何不应出生于佃农之家,自幼便跟着父亲下地干活。 那时家中有六个孩子,饿死了五个。 衣衫褴褛的儿子问骨瘦如柴的父亲,“为何取我名为何不应?” “何不应,为何不应...”父亲嘴里念念有词,“太苦了...太难了...” 儿子尚年幼,不懂其中理。 父亲告诫他,“不应他人所期,不应他人所希。” 儿子立志道:“我何不应是他人所期,我何不应是他人所希。” 后来父亲也饿死了,唯留给何不应的遗产是毕生攒下的一百一十二两元子。 何不应拿着这笔钱买下人生中第一柄铁剑,年仅七岁杀光了为非作歹的地主一家。 在那之后,何不应自悟剑法走南闯北,四处劫富济贫。 十三那一年他不慎失手遭人围攻,身负重伤的何不应抱着剑缩在阴暗的巷口里瑟瑟发抖。 濒死之际,一个姑娘向他伸出了手,扬笑道:“来吧,我带你走。” 齐昭炀将这个满身疮痍的孩子领回武侯门,见证了一代剑宗的成长之路。 齐昭炀端着一碗色泽诡异的粥摆在何不应面前,“阿应,尝尝师姐做的百合杏仁粥呀!” 何不应木讷道:“怎么是百合杏仁粥?” “厨房里刚好剩了些干百合。”齐昭炀询问道:“莫非你忌口这个啊?” “没有。”何不应默默端起碗将里头的粥一饮而尽。 齐昭炀兴致勃勃道:“怎么样?” 何不应如实道:“不怎么样。” 齐昭炀愣了,呢喃道:“那你怎么吃哭了...” 何不应慌忙擦去脸上的泪,倔犟道:“难吃哭了。” 齐昭炀沮丧道:“啊?那我之后不做给你吃了...” “别!”何不应比刚才更慌了,连声道:“我就喜欢难吃的,你之后多做这个粥给我吃。” 齐昭炀闻言险些失笑,点头道:“那成!弟子里就你不嫌弃我做的。” 两年内,何不应打败了同门所有弟子决定下山历练,从此打遍天下无敌手,年十七问鼎风云榜。 再回武侯门之时,他景仰的师姐成了千夫所指的叛徒。 “阿应,你帮帮我。”齐昭炀拽住何不应的臂袖,恳求道:“带我去找客多多...我嫁他...” “师姐,你可想好了?”何不应面无表情道:“此去你便是武侯门的逃犯了。” 齐昭炀哭得泣不成声,最终她嫁给了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将余生寄予囚笼般的茼山。 世人津津乐道二人盛大的婚事,天下第一烈女就此销声匿迹。 何不应继续混迹江湖,哪里有妖哪里走,一路惩恶扬善行侠仗义。 第91章 习惯为止 金銮殿朝议,仅尚国公一人进言,“十二月上旬的北访还望陛下慎重考量。” 丞柒勾了勾唇角,“尚国公有何高见?” 扶正光清咳两声,恭声道:“如今局势紧张北境那边可谓是肆无忌惮了,倘若陛下此番不加以军力护卫恐怕您会遭遇不测,以防万一还...” “你个老东西!”忽地一声吼,众目睽睽之下钟戈屠上前对着扶正光就是一脚,怒骂道:“少在这里惑乱圣心!北境反不反全凭你一张嘴是吧!老子捶不死你!” 这个动静来的可谓史无前例,上朝斗殴钟戈屠今古独一份。 顷刻间公堂乱作一团,劝架的起哄的围观的都有,就是没一个敢真拦的,生怕被钟戈屠迅猛的拳头误伤了。 在扶正光死不瞑目之前,丞柒先一步制止道:“行了。” 钟戈屠当即停下动作,单膝下跪道:“失礼了,陛下。” 丞柒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等下自己去刑司领罚。” 四个宫人带着担架将不省人事的扶正光抬下去,在宦官的一声“退朝”中这场闹剧才得以落幕。 暖阁之内,少年陪着新帝批阅奏折。 丞柒放下手里的折子朝一旁研磨的客京华说道:“不用磨了,枕我腿上休息会儿吧。” 客京华二话不说迅速躺下。 丞柒伸手捏着他柔软的脸颊,笑问道:“你想不想去北境看看?” 客京华悠闲地阖上眼,惬意道:“你去我就想,你不去我就不想。” 丞柒继续道:“砚王托你办的事如何了?” “虽然九万两打水漂了,但这样的组织还是得除的。”客京华捉住他的手轻咬在虎口处,寻思道:“这些天我夜访了一些官员府,竟然没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丞柒问他,“什么算是可疑之处?” 客京华理所应当道:“自然是对陛下的不利之处。” 丞柒失笑道:“你这张嘴真是越来越甜了。” 客京华贴着丞柒的手心蹭了蹭,腻歪道:“我又不和别人说,甜也只对你甜。” 丞柒俯身亲了亲他的额头,“真讨喜。” “陛下,卑职有事请柬。”门外传来了钟戈屠的声音,客京华几乎是下意识地躲进了案桌底。 丞柒道:“进。” 内外间隔开一层卷珠帘,钟戈屠低首致歉道:“方才是卑职冲动了,还请陛下恕罪。” “刑司那边怎么判?”丞柒说着垂眸望下去,只见客京华解开了自己腰间的革带。 丞柒饶有兴致地挑了挑眉,纵容着他大不敬的举动。 钟戈屠如实道:“二十板。” 丞柒浑身一震,语气倒是端得很稳:“那就按他们说得来。” “陛下,卑职...”钟戈屠话未说完便被打断了。 丞柒竭力放平颤栗的声线,强装从容道:“朕不怪你,此事就此带过吧。” “是,卑职告退。”说罢,钟戈屠老老实实领板子去了。 丞柒抬起一只脚踩上客京华的肩,闷哼道:“别玩了...松口...” 客京华固执地埋下头,急得差点连啃带咬。 隐晦的痛感中伴随着食髓知味的情愉。 丞柒呜咽一声,额角涔出了细汗。 客京华鼓着腮帮子含在嘴里。 丞柒忙不迭地拉起他伸掌过去,催促道:“脏死了,快点吐掉。” 客京华喉结滚动一下居然全咽了,还不忘打趣道:“龙精大补嘞。” 丞柒拿来茶杯让其漱口,无奈道:“下次不许这样了。” 客京华吐掉嘴里的清水,委屈巴巴道:“我做得不好吗?” 丞柒抛给他一个字——“疼。” 客京华笑得吊儿郎当,耍流氓道:“多练练呗,你习惯了就不疼了。” 丞柒眯了眯桃花眼,反问道:“我要是不习惯呢?” 客京华一脸无邪地说着昏话,“那就练到你习惯为止。” 丞柒胡乱擦了擦他嘴角的水渍,满是宠溺道:“小混账。” 夜间,钟戈屠收拾完行囊后打算泡个澡解乏。 屏风后热气弥漫,钟戈屠双臂搭在浴桶边缘,望着天花板神游。 那个瞎子真的喜欢自己?自己能够胜任第司之位吗?烈珂尔族民会原谅一个叛逃雪山十年之久的人吗?... 钟戈屠脑海里浮现出种种疑惑,却始终不曾猜忌过丞柒半分。 房门突然被人打开了,钟戈屠以为是宫中的下人进来了,便随口吩咐道:“衣服放外面。” 谁曾想这人居然径直走向屏风。 “瞎子!?”钟戈屠大吃一惊,呵斥道:“出去!不准看!给我出去!” 堂书语顺手扯下衣桁上的里衣,温吞道:“我是个瞎子,也占不到你的便宜。” 钟戈屠大喊道:“放开我的里衣!你快点滚啊!” 堂书语当着他的面将里衣撕成了几条残缺的布料。 钟戈屠已经濒临崩溃,急促道:“我知道你们中原盛行男风但我不好那口嗷,就算是陛下来了我也不会屈服的。” 堂书语不为所动,只道:“你明天就要离开曌陵了,我想和你道个别。” “那你至少等我穿上衣服啊!”钟戈屠见他一步步逼近连忙缩到浴桶另一边,慌张道:“诶诶!你别过来!” 浴桶足有两米长宽,再容下一个堂书语也是绰绰有余。 钟戈屠猛地上前揪起堂书语的衣领,咬牙道:“你个死瞎子真是活腻了吧。” 堂书语摇了摇头,哀叹道:“我是疯了,跟着你们一起疯了。” 钟戈屠一把甩开他,嗤之以鼻道:“你怎么样和我有半毛钱关系吗?” “罢了,事到如今也不能空手而归吧。”话音未落,堂书语凑身上前吻住了钟戈屠。 “!”钟戈屠心里大为震撼,随即双手使劲推开堂书语。 力气这一块两人完全不在一个档次,堂书语偏偏死咬住钟戈屠的唇不松口。 钟戈屠直接一拳头挥了过去,忍无可忍道:“疯了就去找大夫,别赖上我!” 堂书语揩去嘴角的血迹,呢喃道:“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你臣服呢?” 钟戈屠飞快捞起地上的布料系在腰间,不屑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像你这样死缠烂打的人臣服。” 堂书语仰起头,那条蒙住双目的白绫悄然滑落。 钟戈屠轻蔑地瞟了他一眼,“反正我明天就要走了,懒得和你这死瞎子计较了。” 堂书语缓缓睁开那双灰白空洞的眸子,漠然道:“阿铮,无论你愿意与否,到最后你的身边只会是我。” 下一秒,钟戈屠扼住了堂书语的脖颈,阴森道:“你敢拿陛下开这种玩笑?” 窒息感在逐渐加重,钟戈屠的手如同铁钳般掐紧。 堂书语徒劳地呼吸着空气,嗫嚅道:“陛下他...快死了啊...” 第92章 躺着睡觉 前往北境的最后一程是一段七个时辰的水路。 “哕——”客京华吐得上气不接下气,整个船队四千来号人就属他晕得最厉害。 丞柒体贴地递过清水让其漱口,“还好吗?” 客京华蔫蔫地靠在丞柒肩头,颓然道:“我看见两个戴高帽的怪异男人了。” “那你不要和他们走哦。”丞柒顺手塞了颗晕船药到他嘴里,提醒道:“这是最后一粒了,三瓶药都被你吃完了。” 客京华欲哭无泪地缩进丞柒怀中。 丞柒险些压不住上扬的唇角,安慰道:“再忍忍,还有一阵子。” 客京华慢慢闭上眼,安详道:“想笑就笑吧,你笑了这趟船也不算白晕了。” 丞柒捏了捏他的鼻尖,失笑道:“哄人倒是有一套。” 客京华疲乏地打了个哈欠,“好困。” 丞柒轻轻拍了拍他的背,“睡吧。” 客京华一觉醒来,地方已经大变样了。 丞柒朝客京华身边的下人交代道:“耳钉别摘,辫子别拆。” “是!”几个北境壮汉齐声应答,随后合力扛起客京华到换衣间。 客京华急忙捂住胸口,仓皇道:“诶!别扒我衣服呀!” 五个大汉上下其手,一顿拾掇下来成功给客京华换上繁琐的雪山服饰——宽袖口,窄收腰,大貂领,鹿皮靴。 和雪山硬汉豪放的血性不同的是他们尤爱华丽的花纹,闪亮的宝石,精致的配饰。 汉子利索地将一长串红宝流苏耳坠戴到客京华左耳垂上。 “嘶..”客京华头皮一痛。 身后人用力束起他这一头浓密的墨发,扎紧三四根带着小金铃铛的红绳。 客京华被他扯得龇牙咧嘴,“哥,你轻点啊。” 汉子双手捏着条样式简约的额链拍在他脑门上,赞叹道:“兄弟,你长得真爽啊。” 对于这个形容,客京华略显疑惑。 “俊。”汉子解释道。 客京华问道:“陛下呢?” “这呢。”丞柒掀开门帘进到帐篷内,此时的他也换了一身黑金配色的雪山服。 客京华腾地一下站起身跑到丞柒跟前,羞着脸小声道:“你真好看。” “嗯?”丞柒装作没听清。 客京华牵起他的手吻在指尖,真挚道:“陛下绝世华光。” 丞柒愣住,怦然心动因少年。 客京华平日里有了钱九成交给丞柒剩下的全部买酒,那身战神峰套装都快穿成半永久了,其实他这样俊朗明媚的容貌非常适合各自花里胡哨的装扮。 丞柒回过神来,温声道:“我带你去逛一逛。” 雪原宫依山垒砌,赤墙石瓦巍峨壮丽,这里是历代第司的住处,是北境人的朝圣殿。 今天刚好逢一场晨雪,殿宇瓦雪在金芒的衬映下熠熠生辉。 两人信步在长廊中,两边是色彩鲜艳的壁画。 客京华边走边瞧,新奇道:“这些就是钟大哥口中的雪山神明?” 丞柒答道:“这些是第司像,在他们眼里神明是不可细化的。” 客京华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大殿内,三十二部各族长已经在此恭候多时了。 年逾六十的第司把两条五彩绸带分别搭在他们脖子上,跪迎道:“愿二位安康吉祥。” 丞柒带着客京华落座正位。 身侧的侍女斟上一杯青稞酒捧送到丞柒面前,“王上,请。” 丞柒拿过青铜酒樽,仰头将烈酒一饮而尽。 接下来便是隆重的洗尘宴,十几个烈珂尔姑娘献上迎宾舞。 不得不说北境人在体质这一方面的确天赋超凡,哪怕是女儿身也个个筋骨健硕身形高挑,下雪的天穿着抹胸布裙照样能载歌载舞。 丞柒倒上一樽青稞酒递给客京华,“尝尝。” 客京华就着丞柒的手喝了大半杯,末了瘪瘪嘴点评道:“辣。” 丞柒又递了块酥酪糕到他唇边。 客京华注意到底下众族长的惊异目光,一时有点张不开嘴。 见状,丞柒仅是冷漠地扫视一遍底下众人,随即所有视线尽数收回,再无一人敢抬头往上瞟。 客京华叼过那块酥酪糕,含糊道:“好次。” “你不必有所顾忌。”丞柒抬手拭去他唇周残余的酥渣,浅笑道:“我坐到这个位子上本就是容你肆无忌惮的。” 客京华呆滞地眨了眨眼,耳根红得彻彻底底。 舞歌完了三十二部再依次献礼,皮革玛瑙占一半美人骏马占一半。 待洗尘宴结束,夜幕悄然降临。 丞柒没喝几杯倒是灌了客京华不少酒。 两人来到寝房后,客京华迫不及待地圈住丞柒的腰,坦诚道:“你真的很漂亮,我好喜欢你啊。” 丞柒很喜欢客京华这副醉醺醺的样子,调笑道:“我是谁呀?” 客京华眯起眼端详着他,痴笑道:“娇娇。” 丞柒心中玩味大起,“还有呢?” “可爱鬼,黏人精,娇气包。”客京华属于是酒劲上头勇气倍增。 丞柒稍加蹙眉,这三个称呼和他哪里沾边了? 客京华伸手揉开他皱起的眉心,义正严辞道:“谁惹你生气了?我帮你揍他。” 丞柒努力憋住笑,“你。” 岂料这人还较真了,当即抬起拳头不留余力地捶在脸上,一拳给自己撂倒了。 这动静连丞柒都吓一跳,赶忙蹲下身检查他的伤势。 客京华流着鼻血问道:“还生气吗?” 丞柒顿时无言以对,只是用帕子轻柔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 客京华委屈巴巴地耷下头,“别不理我,丞柒。” 丞柒看着他泛红的面中,关切道:“疼不疼?” 客京华乐呵道:“不疼。” 丞柒抚了抚他的脸颊,“我心疼。” 客京华嘿嘿傻笑。 丞柒心头一软,好奇道:“你真有这么喜欢我吗?” 客京华用力点了点头,肯定道:“从小到大我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喜欢到想把世间所有好东西都给你,买不到的我就去抢。” 丞柒闻言低笑一声,先前至少还是造这会儿直接是抢了。 客京华以为他是在嘲笑自己,不服道:“你不信我就报一个你想要的,我马上送到你眼前。” 丞柒柔声道:“不用了,已经在眼前了。” 客京华懵了,“你想要我?” “嗯哼。”丞柒眸底荡漾着暧昧的笑意,追问道:“接下来你该怎么做?” 客京华疾声道:“我要去洗澡。” 丞柒继续循循善诱道:“洗完澡之后呢?” 客京华脱口而出四个大字——“躺着睡觉。” “你...”丞柒难得语噎,扶额道:“你就对我提不起半分兴趣吗?” “我不能这么对你。”客京华一本正经道:“我再怎么醉也不该朝你发酒疯。” 丞柒问道:“你会打我还是骂我?” 客京华连连摇头,“我不是这种卑劣之徒。” 丞柒挑起他的下巴,不解道:“那你在操心什么?” 客京华直言道:“你的身子受不住。” 简单一句话点燃了陛下沉稳多年的自尊心。 丞柒勾起客京华那条小辫子,戏谑道:“是不敢吗?或者是不行呢?” 客京华眼里满是无辜,“你要试试吗?” 丞柒无所谓地耸耸肩,挑衅道:“试试呗。” 月影阑珊,索欢无度。 客京华亲了亲丞柒湿润潮红的眼稍,“最后一次。” “走开...”丞柒无力地推搡着他的胸膛,抗拒道:“五次了...我受不住了...” 客京华保证道:“很快的,我保证。” 丞柒哪里会信,但最后也只能由着他一次又一次。 第93章 何错之有 次日辰时,丞柒半梦半醒地翻了个身。 下一秒,客京华整个人贴了过来,自然而然地抱紧丞柒。 丞柒伸手揪了揪他的小辫子,嗓音暗哑道:“压到我头发了。” 客京华一把扣住丞柒的细腰将人拉起被窝里,迷糊道:“再陪我睡会儿。” 两人挨在一起基本上是粘在对方身上了,丞柒盯住客京华恬静温顺的睡颜,无奈道:“你这样顶着,我怎么睡得着?” “对不起。”客京华急声说完飞快掀被子跑去洗漱了。 丞柒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困惑,这人到底要多少次才喂得饱? 客京华穿戴完毕后端了一盆热水来到床边。 丞柒慵懒地趴在绒枕上打瞌睡,漫不经心道:“我腰好酸,腿也很痛。” 客京华拧干毛巾搭在丞柒红紫交错的后腰,认错道:“抱歉,我喝多了。” 丞柒阖上眼道:“都赖你,过来给我揉揉。” 客京华坐到床边给他按腰,提议道:“我带你去骑马吧。” 闻言,丞柒睁开眼笑眯眯道:“坐近点。” 客京华乖乖坐到他身侧。 丞柒撑起上半身,捉住客京华的一只手腕往自己腿间探去,“捏捏看,轻一些。” 客京华竭力放平呼吸,按照丞柒说的做。 丞柒拖着尾音“嘶”了声。 客京华迅速缩回手,支支吾吾道:“我..我..你...” 丞柒调笑道:“拖着这副身子,你要我如何策马?” 客京华一张俊脸红得通透,改口道:“我陪你休息吧。” 丞柒只道:“不要。” 客京华顿时错愕。 丞柒伸出双臂圈住客京华的脖颈附在他染红的耳廓边,悄声道:“你去和那些北境汉子切磋切磋,要赢一大盒珠宝回来送我哦。” 客京华全然呆怔,“好。” 丞柒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肩,骄傲道:“让他们见识一下我中原的好郎儿是何等的厉害。” 北境有一毒医,世人叫她巫女。传闻巫女早些年被自己所养的毒蛇所咬,不小心成了个神神叨叨的疯婆子。 “中原人,稀客呀~”巫女不加掩饰地打量着面前的丞柒,感慨道:“你真白啊,瞧起来像死了三天的尸体。” 丞柒看着她左眼处的缝合黑线,上下眼皮缝得严严实实,针脚却是凌乱歪斜。 “这个呀?早就不疼啦。”巫女戳了戳右眼,咧开嘴露出一口黑牙笑道:“是我自己缝的,漂亮吗?” 丞柒敷衍道:“漂亮。” “还是你有品味啊。”巫女满意地点点头,好奇道:“你来找我什么呀?盘缠备够了吗?” 丞柒随手扔了一袋碎银子到桌上,微笑道:“我是来求诊的,劳烦您了。” “诶呦呦,见外。”巫女开心地收下银子,而后拿出一个盛满凉水的陶碗,“滴点血进去,我一尝便知。” 丞柒划破指尖往碗中滴下一颗殷红的血珠。 待血珠化开,巫女握起碗浅抿一口,“呸呸呸!” 丞柒礼貌性地递过一张帕子。 巫女夺过帕子粗略地抹了抹嘴角,唏嘘道:“你好毒啊,差点害死我了。” 丞柒笑问道:“前辈有何见解?” “蟾酥、竹茹、生草乌...”巫女认真嗅着帕子上的气味,琢磨道:“你这是在以毒攻毒吗?” 丞柒道:“嗯。” “难怪哦。”巫女恍然道。 丞柒问道:“可否细讲?” “你被人下了情蛊,按理说你这会儿尸体都应该发臭了。”巫女笑得阴森又俏皮,“硬抗三次蛊蚀都没死翘翘,真是天资恐怖啊。” 丞柒仅是沉默,两吐心头血一允茼山约。 “你的心脏正在腐烂,气运也在慢慢枯竭。”巫女嘻笑道:“我以雪山神明起誓,你撑不过第四次。” 丞柒平静道:“此蛊可解?” 巫女爽快道:“好说!爱谁杀谁!” “对了对了,这个蛊名为九锁问心蛊。”巫女满是自豪道:“我炼出来的世间独一,专惩极恶之人哦。” 话音方落,巫女激动地跳到桌子上,亢奋道:“他竟然把这种蛊用在一个青年人身上,这是多么恨你啊!” 丞柒挑了挑眉,“他?” 巫女摇头晃脑地哼唱道:“小阿邈~小阿邈~死了爹~死了娘~” 丞柒观察着她涣散颤抖的瞳孔,这是真疯了不是在装傻。 “我是小阿邈的弃物,你是小阿邈的仇人。”巫女长叹一口气,庆幸道:“还好我不用靠屠杀爱人来苟活。” 丞柒勾唇问道:“你觉得我会这样做吗?” “你和小阿邈那么相似,难道不准备走他的旧路吗?”巫女歪了歪脑袋,神态天真道:“就像当初逼疯我一样残杀你的爱人呀。” 丞柒面无波澜地与她对视,轻语道:“他可是亏待你了,阿雅?” “阿雅..阿雅...”巫女重复呢喃着这个称呼,哈哈大笑道:“原来还有人记得我乌图阿雅啊!” “你永远是尊贵的北境皇族。”丞柒柔声哄骗道:“告诉我,是谁逼疯了烈珂尔的公主?” “我...”巫女无助地摇着头,哆嗦道:“我不能告诉你,山神不会原谅背叛者。” 丞柒见劝诱无果便再无谈话的兴致,“我先告辞了,前辈。” 在丞柒起身离开前,巫女惊慌失措地拽住他的衣袖,“等等!你要去找小阿邈麻烦吗!” 丞柒反问道:“不行吗?” 巫女阻拦道:“小阿邈的确不是好东西,但是你不能杀了他。” 丞柒继续道:“为何?” 巫女稚气道:“我喜欢小阿邈呀,哪怕他犯了错我也喜欢他。” 丞柒谑笑道:“那我的小郎君又何错之有呢?” 雪山擂台上,客京华褪去上袍手执木剑,十场下来大获全胜。 阳光之下,少年精壮有力的胸腹悉数展露,宽厚结实的背肌每一束纹理沟壑分明。相较于一年前,此时的客京华身上平添了几分性感。 “我来!”一个魁梧的北境大汉带着大刀纵身跃上擂台。 客京华的视线落在他的鎏金嵌玉镯上,朗笑道:“输了就把镯子给我。” “好!”大汉提刀冲上来,一记重斩劈下。 客京华弯腰轻松避开这一刀,随即翻转手腕以剑柄拨飞了大刀。 大汉手作爪状欲要擒住他的手腕,客京华旋身一脚踢出当即将其踹开五米远。 等汉子缓过来已是木剑抵喉,客京华朝他笑道:“承认了,镯子拿来。” “哈哈!中原剑客名不虚传啊!”汉子豪放地大笑两声,摘下镯子抛给客京华。 这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个个都想试试这位中原来的天才,无一例外全部落败。 数百名挑战者里,能接下客京华三招的也就那么寥寥几个,最终木匣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珍珠宝石翡翠。 傍晚黄昏,霞光映雪。 “客兄弟跟咱一起去喝酒呀!”“小客兄再去比比酒量啊!”“我们领你吃烤全羊去!”... 北境汉子们围住客京华不停地热情邀请。 客京华搂着那个装满珠宝的木匣朝他们挥挥胳膊,边跑边喊道:“下次吧!谢谢哥!” 汉子喜滋滋道:“这娃娃叫哥比姑娘叫的还中听。” 另一个汉子附和道:“长得嫩白个子巨高,中原难得一个这样的好男儿了。” 回到雪原宫,一个女人拦住了客京华并且塞了一罐软膏到他手里,解释道:“疏淤润体的,你夜里涂上这个可以少受点罪。” 客京华从木匣子里拾起一串珍珠耳挂单手给她戴上,扬唇道:“谢谢啊。” 乌图藏云愣在原地,失神地望着客京华的背影。 从客京华来到北境那一刻起,乌图藏云最先注意的便是这个笑貌明媚的中原少年。 从前,身为妹妹的乌图藏云不理解哥哥怎能因为一个中原人留在曌陵离乡十年。 而现在,她理解了。 不远处的丞柒恰巧撞到这一幕,他不懂乌图藏云为何站着一动不动,只觉得那个情深向往的神态格外熟悉。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爱不晓何故,一剑钟情。 第94章 三句保证 “娇娇~”客京华朝丞柒打开木匣子亮出满满当当的珠宝,弯起眼笑道:“都是送你的,喜欢吗?” 丞柒拿起那罐子软膏,问道:“这是什么?” 客京华如实道:“一个姐姐给的,说是疏淤润体。” 丞柒追问道:“她还说了什么?” 客京华坦言道:“涂了这个我在床上就能少受点罪。” 丞柒呵笑一声,调侃道:“倒是心疼你了,受罪的到底是谁啊?” 客京华凑过去问道:“你吃醋啦?” 丞柒抱起胳膊背过身去,“我没有。” 客京华将木匣子往他那边怼了怼,“那你理理我嘛。” 丞柒默不作声。 客京华贴近他撒娇道:“珠宝诶~好哥哥~” 丞柒还是没反应。 “真不理我啦?”客京华放下匣子圈住丞柒的细腰,委屈巴巴道:“不要珠宝也行,别不要我呀。” 丞柒转过身用力掐了掐他的脸蛋,失笑道:“怪可怜的哟。” 客京华往后仰了点,提醒道:“出汗了。” 丞柒牵起他的手将人带到浴漪池,全北境唯一一个备满热水的人工浴池。 “缠到头发了。”客京华摘额链的时候不小心勾到了发绳上的金铃铛。 “坐好。”丞柒上手解开客京华打结的头发,末了还帮他把耳坠取了。 两人一起泡进热水中,客京华依旧留了条底裤。 丞柒问他,“北境好玩吗?” “好玩。”客京华接话道:“你今天去哪了?” 丞柒简单明了道:“去看病了。” 客京华扭头,一脸期待地盯住他。 丞柒见状心中玩味大起,“想知道?” 客京华使劲点点头。 丞柒含笑道:“表示一下。” 客京华在他唇上亲了一口。 丞柒摇头道:“不够。” 客京华蓦然吻了上去,力道放的很轻。 良久,丞柒倚在客京华怀中,敛眼道:“不是什么重病,不过要喝好多苦药。” 客京华略一迟疑,并未多言。 丞柒抬手抚上客京华的脸侧,柔声道:“觉得我在骗你吗?” 客京华亲昵地蹭了蹭他的手心,“我信你。” 丞柒笑问道:“爱我吗?” 客京华坚定道:“永远。” 回到烈珂尔部后,钟戈屠顺理成章地继位了他阿布的王位成为了三十二部新一代头狼以及北境第司的继位者。 临行前一天,主仆二人十年以来的首次平坐一桌。 钟戈屠正襟危坐,毕恭毕敬道:“陛下万安。” 丞柒直入正题道:“四千兵会同你一起留在北境,危急时刻护送你回曌陵。” 钟戈屠颔首道:“谢陛下,卑职定不辱使命。” 丞柒斟上一杯青稞酒递过去。 钟戈屠忙不迭地双手接下。 丞柒又给自己倒上一杯,而后轻轻与钟戈屠碰杯,“敬新王。” 钟戈屠迅速仰头喝干净杯中酒,犹豫不决道:“陛下,望...” 丞柒放下已空的酒樽,含笑道:“有话不妨直说,金银财宝任你开口。” “不是!”钟戈屠尤为慌张,恳切道:“还望陛下保重龙体。” 丞柒“嗯”了声,起身离去。 马场内,客京华一眼相中了一匹健壮的白马。 “贝珠啊!”汉子搂上客京华的肩说道:“贝珠可是烈女,旁人碰都不让碰嘞。” 贝珠闻言甩了甩马尾,颇为不屑地哼哧一声。 客京华好奇道:“它听得懂?” “那是自然!”汉子翘了翘下巴,自豪道:“咱北境的骏马可是通人性的哩。” 客京华走上前,低唤道:“贝珠。” 贝珠高傲地撇过马头,丝毫不搭理他。 众人本以为客京华还会继续,谁想这人仅是耸耸肩,无奈道:“好吧,打扰了。” “小客兄,不再试试吗?”汉子劝声道:“我瞧贝珠还是挺喜欢你的,都没朝你龇牙呢。” 客京华笑道:“死缠烂打多没意思啊。” 在客京华掠过马厩之际,贝珠忽地张嘴叼住了他的臂袖。 客京华抬眸对上贝珠的眼睛——不再是先前的犀利机警,而是温良平和。 汉子打趣道:“女孩子嘛,矜持一点也正常。” 晌午,客京华与众人赛马,拈弓搭箭。贝珠载着少年驰骋高原,好不快活。 客京华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什么,当即攥紧缰绳调转方向。 丞柒站在原地隔老远就听到了马蹄疾踏声。 “吁。”客京华勒住缰绳停在丞柒身侧,俊脸上扬起一个肆意桀骜的笑,“陛下,巧遇。” 鲜衣怒马,英姿焕发。 两人乘着骏马,在晚霞中信马由缰。 丞柒鬼使神差地问了句——“待一切平息后,你想去哪?” 客京华只道:“你去哪我去哪。” 丞柒眺望着那一轮天边斜阳,从容道:“我早就无家可归了。” 客京华握住丞柒的手,小心翼翼道:“你还想回茼山吗?” 丞柒释然道:“漂泊也好,隐居也罢。对我来说,与你长相厮守才算是圆满。” 客京华额头抵在他的颈边,稚声道:“既然如此,那你保证。” 丞柒道:“我保证。” 客京华补充道:“保证你病会好,保证你常开心,保证你不食言。” 三句保证,不提自己。 丞柒猜疑道:“你在怕吗?” “我怕死了。”客京华闷声承认道:“我真的很担心你,所以请你一定要好好吃药养病。” 丞柒应道:“好,我答应你。” 有这么一瞬间,丞柒真的很想坦白所有。 他想告诉客京华自己一点也不喜欢曌陵,告诉他自己早就厌烦了勾心斗角的皇宫和尔虞我诈的权争。 八年游历,丞柒行遍万丈河山看透人情冷暖。 按事态原有走向,丞柒会自戕于某个寒冬抱雪长眠,他对这个薄凉人间毫不留恋甚至称得上是憎恶。 可偏偏那年夏天,有个少年误闯心间,陪他走完一个冬,使他憧憬无限春。 在他最憎恨的世界里,客京华是他最深爱的人。 为了他王图霸业,为了他权倾天下,为了他不顾一切。 可是客京华是怎样的人?会愿意让爱人赴死吗? 丞柒无论如何都要隐瞒实情,他绝对不会让客京华得知真相。 在身死之前,他要让少年如愿以偿。 千言万语咽心头,终是哑然难成话。 有情人终成眷侣,痴情种难了心结。 第95章 心胸狭隘 阿玛见女儿在帐篷里忙里忙外,好奇道:“阿云,你这是收拾包裹去哪啊?” 乌图藏云兴致勃勃地宣布道:“阿玛!我要去中原闯荡!” “什么!”钟戈屠第一个站出来,否决道:“不行!不准!不可以!” 乌图藏云无所谓地瞥了哥哥一眼,“你说的不作数,阿铮。” 钟戈屠屈指在她额头上猛弹一下,“要叫我阿哥。” 乌图藏云不服道:“大半刻钟算什么阿哥。” “阿云呀,你为何想去中原了?” 乌图藏云很是真诚道:“我想跟着那位魁梧的中原少年。” 钟戈屠听懵了。 阿玛纳闷道:“可是你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啊?” 乌图藏云无所谓道:“我去问他呗。” 钟戈屠打趣道:“妮子你不会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诶?”乌图藏云一愣。 “去吧,阿铮能去阿云就能去。”阿玛举手将乌图藏云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慈蔼道:“这是追逐而不是潜逃,雪山神不会降罪于热忱的孩子。” 启程当日清晨。 乌图藏云向客京华单膝下跪,恳求道:“我想随您一同侍君。” “啊?”客京华闻所未闻,侍君为什么要跪自己? “客少爷莫怪,我妹又犯傻了。”钟戈屠朝客京华鞠上一躬,忙不迭地拉走妹妹。 乌图藏云一把甩开钟戈屠的手,郑重道:“我要离开北境,我要跟着他。” 钟戈屠低声呵斥道:“妮子你少来添乱了,快去帮阿玛驯马。” 乌图藏云当即拔刀相向,执拗道:“那你和我打一架,把我的腿打断了我就不走。” 钟戈屠声明道:“王上他不会答应的,客少爷是他的私有物。” 乌图藏云啧啧称奇道:“中原皇室玩的就是花啊。” 钟戈屠干咳两声,扯回正题道:“你出北境可以,但不能去打扰王上。” “成!”乌图藏云爽快答应。 日出七刻,第司与三十二部众王一齐恭送天子。 在众人的伏跪中,一行人登上楼船返回曌陵。 熟悉的水路,熟悉的呕吐。 甲板上,客京华撑着船栏哕得昏天暗地。 “给您。”有人递来一方帕子。 客京华接过帕子擦了擦嘴,虚脱道:“谢谢你。” 乌图藏云报上名讳,“我叫乌图藏云,您唤我阿云便好。” 客京华一眼认出,“是你!钟大哥的妹妹?” 乌图藏云点点头,补充道:“他只比我大了半刻钟。” 客京华这才注意到兄妹俩除了肤色不同,五官基本七分相似——幽绿深邃的眼眸,栗色卷曲的长发,高挑的身形。 乌图藏云躬身道:“请问您叫什么?” 客京华有气无力道:“我叫客京华,你直呼全名就好。” 乌图藏云关心道:“你很难受吗?我抱你去休息吧。” “抱我?”客京华话音未落便被乌图藏云轻松拦腰抱起了。 九尺男儿被一个女子抱在怀里,走来的丞柒正巧撞到这一幕,笑容瞬间凝固在了脸上。 与此同时,客京华也是如遭雷击当场石化了。 乌图藏云放下客京华,跪安道:“陛下万福金安。” 丞柒没理她而是视线锁到客京华脸上,“过来。” 客京华顿觉不妙,连滚带爬地闪过去。 丞柒笑眯眯地盯住客京华,“不介绍一下吗?” 客京华尬笑道:“乌图藏云,钟大哥的亲妹妹。” 丞柒轻飘飘地瞟向跪在地上的乌图藏云,“随行队伍里好像没有这个名字。” 乌图藏云低着头,坦言道:“是我私自混进来的,我想跟哥哥一样侍奉陛下。” 丞柒面无表情地审视着她,含笑道:“那你怎么对我的人动手动脚呢?” 乌图藏云话里不掺一丝假,“客京华难受,想抱他去休息。” 客京华捏了捏丞柒的手心,提醒道:“外头风大,小心着凉。” “到了曌陵去吏部报告。”丞柒向她交代完,径直牵起客京华的手走向内舱。 进到内舱,丞柒反手推开客京华。 “呃。”客京华脚下踉跄当即摔坐在地。 丞柒坐到太师椅上,皮笑肉不笑地睥着他。 在他抬脚那一刻,客京华几乎是下意识说出了三个字——“别踩我。” 丞柒好整以暇地翘起长腿,笑问道:“你又没犯错,我踩你做什么?” 客京华盘起腿坐着,乐呵道:“我还以为你生气了呢。” 丞柒疑惑道:“在你眼里,我很心胸狭隘吗?” 客京华连连摇头。 “不。”丞柒薄唇轻启,纠正道:“我就是心胸狭隘,见不得你和别人好。” “那也挺好的。”客京华又点点头,赞许道:“有个性,我喜欢。” 丞柒冷哼一声,“少油嘴滑舌的。” 客京华仰起头朝丞柒笑道:“你就是生气啦。” “对啊。”丞柒理所当然道:“相公你不守夫道,我不能生气吗?” “能~都依娘子~”客京华试着撒娇将此事一笔带过,软着嗓子道:“我现在头还晕呢,娇娇。” 丞柒丢了个小瓷瓶到他身边,“吃两粒就不晕了。” 客京华磨磨蹭蹭地吞了药,想来今天是难逃了。倒也不是真怕疼,只是丞柒很懂得如何磨人而已。 丞柒明知故问道:“你觉得我管你管得严吗?” 在管教这一块除了丞柒,客少爷还真没怕过谁,战神峰几百条违纪通告作证,哪怕是亲爹娘也没半点法子治他。 客京华立刻表明道:“没呀,一点不严。” 丞柒眯缝起桃花眼,“是吗?” 客京华伸手摸到他的小腿,讨好性地揉着踝骨,“我喜欢被你管,最好是无时无刻的那种。” 丞柒满意地勾起唇角。 客京华试探性地凑上前,谨慎的目光像是在寻求丞柒的许可。 丞柒垂眸对上他那双清澈干净的眼眸,明明手上冒犯至极,眼中却不沾丝毫情欲。 客京华顺理成章地解开了丞柒腰间的系带,隔着布料偏头轻咬在他的腿侧。 丞柒以手支颊,仔细欣赏着身下的光景。 泪雾模糊了意识,愉悦夹杂着丝丝痛楚在逐渐攀升。 不一会儿,丞柒显得有点力不从心了。 客京华吐词不清地问道:“难受么?” 丞柒微微拧起眉心,“不要这样讲话。” 客京华有意使坏,居然直接咬了下去。 “你!”丞柒惊呼一声,整个人开始不住地颤栗。 客京华仅是一脸无辜地望着丞柒。 丞柒慢慢喘着气缓神,“好玩吗?” 客京华歪头靠在他腿上,杏眼弯作月牙状,“再来一次?” 神奇的是少年这双眼中除了玩味和笑意,便再无其他杂念。 越是这样,丞柒就越想指染这片纯洁。 第96章 弑君屠龙 月黑风高,几道人影悄无声息地潜进了皇宫,踩着墙檐抵达寝宫。 “刺客?”乌图藏云抽刀拦在几个黑衣人面前。 “动手!”一声令下,几人当即拔剑进攻。 瞬息间,刀刃割开了喉咙,殷红的鲜血在月色下喷涌。 站在最后面的刺客吓得双腿直哆嗦,求饶道:“别杀我,是长公主派我来的。” “说完你就可以死了。”乌图藏云手起刀落将其斩首。 次日拂晓下了一场小雪,客京华照常来到御膳房做早餐。 “阿云姐,试试咸淡。”客京华舀了一碗鲜虾瘦肉粥递过去。 乌图藏云接下瓷碗喝了一口浓香四溢的粥,“好喝!” 客京华又装了一堆早点交给她,朗笑道:“都是我做的,你快尝尝。” 乌图藏云夸赞道:“你真厉害。” 客京华留意到她身上这套锦卫服,好奇道:“吏部怎么发了套男装给你?” 乌图藏云只道:“我从没穿过裙子” 钟戈屠矮客京华两寸,乌图藏云矮钟戈屠两寸,裙摆甚至遮不住这个姑娘的膝盖,广袖也会碍着她练武纵马。 闻言,客京华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阿云姐穿裙子肯定很好看!” 乌图藏云红着脸垂下头。 今早并非仪朝期,丞柒醒来后索性团在被窝里等人。 客京华走过去坐到床头,弯腰吻在丞柒的额头,“早安。” 丞柒问他,“什么时辰了?” “辰时。”客京华探手试了试被窝里的温度,温声道:“都不暖和了,起来吃饭吧。” 趁着丞柒洗漱这段时间,客京华取出了战神峰的急信,一张信纸上仅有四个字——“要事,速归。” 自客京华接下砚王拜帖以来马上两个月了,事情可谓一筹莫展。乌合众这个组织太过分散了,最棘手的莫过于无形之中的势力了。 “看什么呢?”丞柒抽走他手上的信纸,一眼瞄完四个字。 客京华偷偷观察着丞柒的脸色,小心翼翼道:“我快去快回?” “不许去。”丞柒当着他的面撕碎了信纸,漠然道:“你只需要待在我身边,每天形影不离地陪着我就好。” 客京华拍了拍胸脯,自信道:“不用担心,我很厉害的。” “那你可曾想过我的感受?”丞柒抬手拾起他的长生辫,低声道:“曌陵夜间太冷了,你不抱着我睡我会受凉的。” 客京华刚想开口说带他走,丞柒便先一步给出了答复,“我如今当了皇帝,去或是留已经由不得我了。” 客京华仰头注视着丞柒,哄劝道:“丞柒,两个月好不好?就两个月。” 丞柒闭了下眼,问他:“两个月没回来怎么办?” 客京华眸中立刻盈满了绪光,“补偿你。” 丞柒心里也跟着亮了点,“怎么补偿?” 客京华站起来俯身贴着他耳边,悄声道:“悉听君便。” 丞柒偏头盯住满脸单纯的人,调笑道:“谁教你这些的?” 客京华冲丞柒眨了眨眼,反问道:“还能有谁啊?” 丞柒眼底的笑意暧昧而隐晦,“都学会色诱了,真是了不得呢。” 客京华暗自舒了口气,讲到这个份上丞柒应该是不会继续拦了。 岂料下一刻,丞柒忽地攥紧他的小辫子向下扯,警告道:“但你不能仗着我宠你就四处沾花惹草。” 客京华怔住了,他还是第一次对上丞柒这样的视线,不似往日的深情款款反而是近乎疯狂的偏执,但飞快便被笑意掩盖下去。 丞柒含笑问道:“明白了吗?” “明白了。”客京华赶忙保证道:“我一定为你恪守夫道。” 丞柒踮起脚在他唇上浅印一吻,挑逗道:“乖乖听话哦,小郎君。” 客京华倏地耳尖泛红,后知后觉地开始害臊了。 见况,丞柒嘴角牵起一个狎昵的笑弧,“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会害羞?” “快去用早膳吧,凉了就不好吃了。”客京华说着往后退了半步,正巧撞倒后面的椅子重新坐了下来。 丞柒嫌不够似地不肯罢休,屈起一边膝盖抵在他的双腿间。 客京华仓皇提醒道:“白天,现在是白天。” 丞柒呵笑一声,“白日宣淫,想试试吗?” 客京华双手捂住红透的脸,憋闷道:“不太想,你别乱摸了。” 在引火烧身前,丞柒适可而止,转身吃早茶去了。 隅中,客京华带着他那个雷打不动的锦袋准备启程。 丞柒往客京华锦袋里放了几沓银票,交代道:“阿云会随你一起上路,途中护你周全。” “?”客京华纳了个大闷。 丞柒十分坦荡说明道:“外加汇报你的行踪,否则我不安心。” 这样一说,客京华倒觉着合理多了。 末了,丞柒朝他张开双臂,柔声道:“两个月,我等你。” 客京华拥上去抱紧丞柒,叮嘱道:“少吹冷风,莫要熬夜。” 站在远处的乌图藏云默默观望着两人相拥的场景。 城墙之上,丞柒目送客京华离开,注视着少年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心里又是多么想与他结伴同行。 可惜帝王将相最为忌讳的便是‘随心所欲’四个字,十年前丞柒费尽心血想要摆脱的曌陵,此时此刻再一次囚他自由。 一阵寒风过,稍稍掠起丞柒及腰的墨发,猎猎风响仿佛是在嘲笑他重蹈覆辙。 丞柒不感心酸苦楚,这一次他甘之如饴。 与此同时,天玄街医馆。 “你不是说他们两个都会死吗?”孙羽竹厉声质问道:“八旗阁也不知道犯什么病了,竟敢处处刁难我仙台山。” “按理说他们确实应该死了呀。”庞宁翻看着手中的卷轴,挠挠头道:“谁晓得这两人命这么硬啊。” “先生,您不是答应我了吗?”孙羽竹不依不饶道:“待客京华死后你我平分八旗阁名下产业。” “诶,别急嘛~”庞宁将卷轴摊开在木桌上,念叨道:“其实我也想过他不会这么轻易死去,可这都三次蛊蚀了怎么还活着啊...” 卷轴上赫然呈现出一副人体脉络图,孙羽竹指着趴在心脏处的小黑虫,“这是什么?” 庞宁嘿嘿一笑,“这是母蛊,很可爱吧。” 孙羽竹认真端详起小黑虫——通体漆黑,形似甲虫,多足有三对隐翅。 庞宁耸耸肩,无所谓道:“等到它展翅飞了,就有人要死喽~” 孙羽竹迫不及待道:“那还要等多久?” 庞宁悠闲道:“那就看我这个好徒儿还要爱多深了。” 孙羽竹追问道:“这不是长出三对翅膀了吗?” 庞宁正儿八经地解释道:“三对翅膀代表三次蛊蚀,情深意动时锁死他的九轮命脉,这便是九锁问心蛊。” 孙羽竹显然不在乎这些,“先生,接下来你有何对策?” “真难对付啊。”庞宁叹息一声,无奈道:“先从其他地方下手吧,一个一个慢慢杀。” 孙羽竹焦躁道:“可是仙台山都快买不起柴米油盐了啊,眼下行业不景气亏了我不少钱呢。” 庞宁清楚他在装腔作势,语气友善道:“小竹啊,贪没贪你心里跟明镜似的,不用我多说了吧。” 孙羽竹一噎,无法反驳庞宁这话。 “伽蓝寺周围继续做阵压住邪息,千万别让官府发现异常了。”庞宁顺了顺白胡子,话锋突转道:“哟!稀客!” 凭空出现的红衣男子笑着打招呼道:“老头子,还没死呢。” 庞宁自豪道:“那可不,吊着一口气活得神清气爽。” 孙羽竹见红衣男子走过来本想让开路,没想到这人居然直接从他身上穿过去了! 庞宁介绍道:“这位是梵獠,按年纪来算的话是你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 梵獠嗤笑一声还是和孙羽竹问了声好,“你好啊,渣子~” 孙羽竹吓得连瞳孔都在抖,上古蛮荒境的大妖怎会存于现世?! 梵獠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吩咐道:“再去多杀一些人,先前的怨魂我已经吃完了。” “马上了,马上了。”庞宁讪笑道:“此番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呀?” “上次石海城一别我还是放不下客京华。”梵獠那双猩红妖冶的眸子里闪烁着贪婪的幽光,阴沉道:“在我复活之前,我还是想杀了他占据那副神躯。” “行啊。”庞宁当即抛了一张地图给他,陈述道:“他这会估计在往战神峰赶,沿着图上标出的几个地点去找。” “再会。”话音未落,梵獠化作虚无消失了。 孙羽竹傻眼了,“你到底在谋划什么?真的只是想扳倒八旗阁吗?” “嗯...”庞宁搓着胡须尖凝思片刻,轻描淡写道:“都做到弑君屠龙这个份上了,自然是要令天下大乱啊。” 第97章 小心染寒 傍晚,赶路二人风餐露宿。 “阿云姐,给你。”客京华将烤得焦香的野兔子递给乌图藏云。 乌图藏云啃下一块紧实的兔肉,夸赞道:“好吃!你手艺真好。” 客京华从锦袋里掏出桂花酿,问她:“喝酒吗?” 乌图藏云接过酒坛猛灌一口清酒,疑惑道:“这叫酒?” 客京华只道:“桂花酿。” 乌图藏云把酒坛子还给他,“好香但是没什么酒味。” 两人伴着酒吃烤兔,一时无话。 “你为何留在曌陵?”乌图藏云开口打破沉静的氛围。 客京华答道:“因为陛下。” 乌图藏云忽地道了句,“你不喜欢曌陵。” 客京华垂眸盯住摇曳的篝火,只道:“可是我喜欢陛下。” “男宠有必要做到这个份上吗?”乌图藏云偏头看着他,只见少年那俊逸的面孔在火光映照下熠熠生辉。 “咳!”客京华险些被酒水呛到。 乌图藏云递了张帕子过去,问道:“阿哥说你是陛下的私有物,这不就是男宠的意思吗?” 客京华干笑两声,并未多言。 乌图藏云似不经意道:“要做自己,客京华。”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阿云姐。”客京华仰头望着那一轮寒凉孤月,低声道:“我不该迷茫,我还有好长一段路要走。” 乌图藏云问他,“既然你知道方向,为何还要委身于曌陵?” 客京华仅是喝了口清香的桂花酿。 乌图藏云猜测道:“你怕陛下追杀了你?” 客京华兀自道:“他明明自己也很累,却总是在担心我。” 乌图藏云道:“陛下或许也喜欢你。” 客京华杏眼里浮出柔和的温情,“正因如此,我更应该待在他身边。” 乌图藏云听闻过后宫佳丽三千的说法,坦言道:“你觉得这份情感会维系多久?” “不知道。”客京华对此颇为释然,“但只要陛下还喜欢我,我就会倾尽所有待他好。” 乌图藏云愈发好奇,“那要是不喜欢了呢?” 客京华眸底的落寞稍纵即逝,故作从容道:“那就祝他平安顺遂,长命百岁。” 乌图藏云不禁愣住,这就是中原的好郎儿。 客京华侧眸望向她,问道:“阿云姐,你觉得我配得上陛下吗?” 乌图藏云使劲点点头,肯定道:“配得上!绝配!” 客京华莞尔道:“谢谢你,阿云姐。” 两人吃饱喝足后动身赶夜。 途中两人路过一个山寨,正巧被劫匪拦住了去路。 一个凶神恶煞的山贼朝二人狞笑道:“给钱不杀,否则别怪我刀下无情。” 客京华上前一步,扬笑道:“给多少不杀?” 山贼一愣,随即翘起下巴报数道:“三万两!” 客京华直接一脚将其肥胖的身躯踹飞十米远了,还不忘打趣道:“你的命就值三万两啊?” 几十个山贼蜂拥而上,乌图藏云甚至没来得及拔刀这些人就全被客京华撂倒在地哀嚎了。 客京华抬腿踩在为首山贼的胸膛上,笑得肆意妄为,“之后还做不做坏事?” “你这...咳!”山贼还没骂完一口血先吐了,客京华稍微用力便踩裂了他的五根肋骨。 “不做了...再也不做了。”山贼说罢疼晕了过去。 客京华打量着后面的偌大山寨,反手亮出真火符。 “等一下!不能烧!”一个山贼连滚带爬地抓住客京华的裤腿,谴责道:“里面还有被我们强抢的民女,你想烧死他们吗?!” “你也知道是抢的啊。”客京华嫌弃地踢开他,闯进山寨放人去了。 待那些女子各找各家逃散开来,客京华揭开了最后一扇帘门。 衣不覆体的清瘦男人眼尾挂着摇摇欲坠的泪珠,无助地轻唤道:“救我...少侠...” 一声剑铮,平安瞬息出鞘,客京华当场刺死了里面行奸的山贼。 鲜红的血溅在了少年的脸侧,那双杏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狠戾杀意。 随后赶到的乌图藏云愣在了原地,视线紧攫着那个楚楚可怜的清瘦男人——此人竟然长得与陛下七分相像! 客京华翻腕收回平安锋芒,朝男人伸出手道:“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里。” 男人眼角滑落一行感动的热泪,缓缓搭上了客京华的手。 客京华撇过脸,不再看他身上遍布的施暴痕迹。 片刻后,三人到了一处破旧的荒宅。 客京华刚想从锦袋里取衣裳,乌图藏云便塞了套自己的衣物给男人,说明道:“他和我差不多高,穿我的合适一点。” 男人接过衣物,温顺道:“多谢您了。” 客京华下意识背过身子。 男人提着革带,难为情道:“抱歉,我不会系这个扣子。” 锦卫服腰间有三道交叉反扣,以便放下各种小暗器。 客京华同乌图藏云互视一眼,后者毫不犹豫走过去替男人扣好革带。 男人再次致谢,“感谢姑娘。” 乌图藏云问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答道:“我叫温以卿。” 乌图藏云丢给他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交代道:“这里很危险,拿着这些钱回家去。” 温以卿敛起眼睑,忧郁道:“可是我无家可归,你们烧了大王的寨子,我哪也去不了了。” “你是自愿的!?”客京华难以置信。 “我自幼被父亲卖到寨子里,这些事由不得我。”温以卿说着声线柔下几分,“少侠,是你救了我。” 客京华一脸认真地询问道:“你记得你家在哪吗?” 温以卿说了个地名——“谷笛。” 客京华随问道:“你认路吗?” 温以卿无奈地摇了摇头。 客京华告诉他,“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可以跟我们一起。” 温以卿那双极似丞柒的眼中闪着许许睛光,“真的吗?” 客京华咧开嘴笑道:“真的,我们可以保护你。” 最终,客京华决定在荒宅中暂歇一晚。 客京华拦住往外走的乌图藏云,催促道:“阿云姐你快休息吧,我来守夜。” “好。”乌图藏云也不含糊,立刻转身睡觉去了。 五天夜路的确累坏了,毕竟不是谁都能像客京华那样九天不眠不休的。 夜未央,客京华抱着平安坐在台阶上闭目养神。 “吱呀”一声,破败的门板被推开了。 客京华睁开眼瞧向温以卿,不由自主地提醒道:“外头冷,小心染寒。” 温以卿请求道:“劳烦您生把火。” 客京华在室内找了些杂物堆起来,贴上符纸点燃真火。 办完这一切,客京华继续去守夜。 在他与温以卿擦肩而过时,那人像是铆足勇气冒了声“等一下”。 客京华面露疑色。 温以卿双手揪住衣料,忐忑道:“谢谢您!” 客京华对他笑了笑,“好好休息。” 隔天早晨,客京华趁两人醒来前烧好水打算煮面条,顺便捉了条河鱼炖汤。 温以卿蹲到他身侧,腼腆道:“我来帮您吧。” 客京华将手里的菠菜交给他,“洗两遍,烂叶子不要。” 河里的水还带着碎冰,温以卿洗好菜一双手已然冻得发紫。 客京华撸起臂袖拿出匕首剖鱼去鳞,“早啊,阿云姐。” “早。”乌图藏云打了个哈欠,“怎么不叫醒我?” 客京华憨笑道:“也没什么要紧事,多休息会儿呗。” 半炷香的功夫,三人吃上了热腾腾的汤面。 “给你。”温以卿将一碗挑好刺的鱼肉放到客京华身边。 客京华嘴里嚼着面条,鼓着腮帮子道:“谢谢。” 温以卿捧着碗暖手,闷声道:“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