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奴欢》 第一章 大雨隆隆,幕布般的天色撕开口子,银索至上而下猛然炸开。 晃眼的亮光一闪,映出廊边修长的人影。 斑驳的树影投在石子儿地上,宛若深渊中蛰伏的恶鬼,张开大口肆意地奔向裴慕辞,企图用黑暗将他吞没。 而他一身堪比黑夜的玄衣,背脊直挺,不动声色地负手而立。 狂风肆意,宽大的通天冠服紧紧贴在他身上,长袖飘扬,暗丝龙纹攀着雨丝张牙舞爪,细看又像是被什么牵制着,挣不脱禁锢。 袖口点缀的暗红色滚边映着煞白的月色,将下颌勾出凌厉的线条,比夜还黑的瞳孔中漾着搅不散的墨色。 天地万物在这般静窒下,都成了他一人的陪衬。 霹雳惊响,裴慕辞身后的空殿传来女子惊恐的轻吟,在刷刷雨声中格外明显。 他攥紧双拳,孤傲的背影似乎有一丝晃动。 那声猫似的叫声,抓心挠肺的勾住了他的注意力,直往耳朵里钻。 他知道清妩怕飞闪的轰声。 裴慕辞略微收敛起浑身的冰凉气息,情不自禁的回头往里看。 甘泉宫是历代皇帝起居处,暖阁二十七床纱帏会在黄昏同时垂下。 太监安乞不停小说絮叨着什么,裴慕辞跟着他的声音很快锁定了清妩所在的床榻。 绫子像是一层薄薄的水帘那样半透明,若有若无的风拂下,起起落落。 她依旧抱着双膝躲在床角,背部肌肉紧绷成了弓形,缩成小小一团。 “公主,您用些罢。”这话安乞不知劝了多少遍,每日都是同样的结局。 他自知无用,把端着的东西搁在桌面,打算先去抱厦歇个夜。 谁也摸不准皇帝对里面这位的心思,皆是悬吊吊地伺候着,累心。 安乞自若地伸了个懒腰,推开门,直端端撞见游廊中的不知静驻了多久的威严影踪。 他被吓得连跪礼都忘记了,勉强拼出几个字来回话。 “公主还是没吃。” 说完,他额头上冒出大颗大颗的汗珠,几乎是把脑袋提在手中答的话。 裴慕辞嗯了声,没吩咐什么。 不知哪个方向刮来的恻测阴风,围着安乞脖颈绕了一圈,他埋着头打了个冷颤,搓了搓手心黏腻的细汗。 雨声太大,隔绝了里外动静,殿内有不知情况的小宫女开始逐盏熄烛。 黑夜透过窗隙爬进去,一点点侵蚀着房内的温暖。 安乞悄悄抬头,从睫毛缝隙里,去瞧眉峰凝起的皇帝,“陛下...” 仿佛一沾着里头这位主子,皇帝就跟转了性似的。 裴慕辞没留意到其他,探出指尖,试图去接挂在柳叶上的雨滴。 雨珠宛若少女的莹泪,剔透干净,不含一点杂质,这般美好的东西,让他忍不住接近。 不料刚一接触,雨珠成串,顺着掌心滚进了宽袖中。 这种把握不住的感觉,惹的他不痛快。 或者说,任何会脱离掌控的情况,裴慕辞都不喜欢。 但一粒微不足道的小雨珠,似乎并不是什么大事。 他皱了下眉心,眼皮都未动。 安乞却以为哪句话犯了皇帝的忌,后撤两步,“噗通”一声跪在阶上。 “奴婢该死。” 狂风暴雨瞬间把人淹没,雨水顺着发丝往下滴,身形狼狈。 安乞以头触地,匍在裴慕辞脚下。 他陪陛下时间长,知晓皇帝身边并没有几个可以伺候长久的奴仆,那些莫名消失的侍婢,其实无一人活着走出甘泉宫。 脑袋又结结实实地磕在石板上,迸出声闷响。 裴慕辞瞧他一惊一乍的模样,有些无趣,也总算想起了今日来的正事。 他淡淡一瞥,笑了声,“不关你的事。” 安乞惶恐再拜,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起身去换了套清爽的衣服,才进去伺候。 一盏茶的时间,安乞穿戴整齐,端着碗姜汤送到陛下手上。 裴慕辞拂开杯盏上的浮沫,慢条斯理地品了几口,等身上回暖了些,方才入殿。 众人顶着萧肃的目光跪迎,裴慕辞漫不经心地抬抬手,婢子阖上层层屏门,鱼涌般退到外室侯着。 安乞目不斜视,提着龙袍的肩袖,手脚麻利的换下裴慕辞的朝服,递上宽松的外袍。 一系列动作后,安乞眼睛死盯着地面,双手托呈上些物什。 裴慕辞接过托盘,玩味勾起嘴角,“有心了。” 掌上一空,安乞长松口气,脚尖追着脚跟落荒而逃。 而到了合门外见着宫婢,他又成了那个手段狠厉的掌事太监,把拂尘甩到臂弯,疾言厉色,“都走远些!要是听见什么不该听的,仔细你们的脑袋!” 一干人等知道主子的脾气,不敢反驳,齐声称“喏”。 随着侍婢们远去,偌大厅殿静的像是山涧中的幽谷,气温倏然低了几度,让人毛骨悚然。 脚步声由远及近,时深时浅,像是指甲刮在泥地里,荡出无比心慌的回响。 裴慕辞不急不缓,拨开飘荡的纱帘,甚至颇有闲心的亲自把帘子归拢、系紧。 繁复的飘带在他细长的十指间缠绕游走,挽花般赏心悦目。 他敛眸走到床边,凤目一睨,落在清妩身上。 她还穿着被抓回宫后找宫女要的粗布衣裙,可滥制麻裙也挡不住她绝佳的容颜姿色。 宽阔的身影不断走近,她的眸光闪烁几下,终碎成散落的浮影。 裴慕辞单手叉着腰,神色微动。 明明沦到如此地步,她还是像高贵的牡丹一样,气质与明月攀皎洁,肌肤赛霜雪般出尘,眼角眉梢无不弥漫着妩媚娇丽。 特别是不食烟火的双眸,清澈如水,风致恬然,世间最单纯最清雅之物,都能盛入其中。 清妩紧紧掐住自己的手臂,唇瓣泛白,有些抖。 裴慕辞的视线过于灼人,正当清妩以为他会有所动作时,他仅仅只是撩开衣摆,贴坐在她身旁。 相对无言,他端起晾了许久的米粥,捏着勺柄挨到上唇,试了试温度。 “不烫。”裴慕辞落下小匙,二指优雅地端着碗,凑到清妩嘴边。 她咬紧牙关,一副誓死不从的架势。 好似那不是御膳房特意炖煮的鲜粥,而是什么能置人于死地的毒药。 时间若流水般淌过,两人间弥漫着诡异的硝烟。 僵持了几息,裴慕辞抬眸看她,她眼眶里不知何时又积了泪,正警惕又害怕的盯着他,这股凶狠劲仿佛要将他生吞活剥似的。 但这视线对他来说湿润润的,毫无威慑力,甚至想再欺负狠一些。 “喝了,听话。” 裴慕辞今日不会再由着她任性舒坦,但到底念着她的身体。 “上面的凉了?”他用勺子由下及上的翻搅了几下,仍将碗悬在清妩身前。 只要她微微抬手,就能够到得位置。 她底子本来就差,又连日滴水未进,这样,可受不住他。 清妩绞着拇指,硬生生的顶住他居高临下的命令,撒泼一样猛地一挥手。 “啪。” 碗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亦如裴慕辞好不容易拾掇好的耐心。 距离本就很远的宫婢听见这般大的动静,吓得大气都不敢喘,提起裙边又再走远了些。 裴慕辞拿出软帕,先擦掉不小心粘在清妩手腕上的稀粥,而后叠了两下,又仔仔细细地将自己每根手指揩干净,才去碰她。 清妩反抗得用力,裴慕辞单膝跪在她两腿之间,迫她让步。 她踢他打他,他不曾理会,随她过瘾。 “不喝也行。”裴慕辞转而去掐她的腰,另一只手背在窄腰后面。 “那就吃些其他的。” 话音一落,裴慕辞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清妩看不见的地方一挑。 清妩听见他解开腰带,玉佩撞在床角,发出“叮”一声脆响。 那根最紧张的神经,好似一根绷紧的琴弦,被猛的一拨。 她浑身随之一颤。 裴慕辞并没有给她留下躲避的余地,宽大的衣袍完全将清妩盖在他的阴影里。 她实在是太害怕了,脚踝上连着的铁链“哐”一声撑到极限。 裴慕辞垂眸,看了眼她脚腕上结痂的疤痕。 等清妩再看清眼前的事物时,裴慕辞咬住她的耳垂,一路寻着她的唇。 似舔似啄。 耳后的软肉禁不起气息含吐,一股电流从脑勺开始,沿着后颈迅速蹿过脊柱,直达脚尖。 清妩不自觉地簌了一下。 裴慕辞有所察觉,把头埋在她颈窝,低低地笑了一声。 就算她嘴硬的和石头一样,但身子到底是熟悉他的。 这便够了。 裴慕辞不待她缓气,裹住她的下唇,勾在舌尖反复碾磨,宛若细品着什么陈年佳酿。 清妩心中抵触,可身体却不争气地作出反应,情不自禁往后倒。 慌乱中“嘭”的一下,脑后传来清晰的撞击声,可她并不觉得疼。 裴慕辞的手掌隔在了她和床柱中间,卸掉了大部分的力度。 但她也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张嘴咬了下去。 裴慕辞吃痛,尝到舌尖传来的一股血腥味,他兴致被激起,惩罚性的换了吻法。 浅尝即止换成了单方面的吸吮压制,凶狠又粗狂。 清妩双唇被堵住,鼻子又不断吸进男人喷出的热息,漫出的泪水朦胧了眼前万物。 裴慕辞的掌心很暖,游走中不断替她放松。 慢慢地揉,慢慢的下滑。 清妩却只觉得他的虎口掐住了她的细颈,不给她一点喘息的机会。 灵活的翻搅带着些特意的取悦,清妩脸上被逼出窒息的潮红,几乎要溺毙在这方寸之地。 裴慕辞冷冷一笑,齿间用力,咬住清妩不停溜走的舌尖。 不听话的东西,自然该罚。 骤然的疼痛吊回了清妩的神志,她有些发蒙,瞳孔放大后又慢慢聚焦。 裴慕辞碾过她小巧整齐的牙齿,眼睁睁瞧着她沉沦,享受着她的不情不愿。 他像是在欣赏冷玉打磨出的艺术品,嗓音森然低沉,像是结了冰一样没有温度。 “怎么,换气还要朕教?” 清妩憋着泪,怒到极点,伸手就掴了过去。 裴慕辞风轻云淡地截住她的动作,抓起蜷抵在胸膛上的一只,两只皓腕被他的大掌轻而易举握在其中,顺势推到头顶,床头备好的绳索三五下绑好。 她瞳孔一缩,心中擂起毫无节奏的鼓点,眸里都是不可遏制的惊惧。 头顶和脚踝上的束缚,将她呈“一”字型打开,屈辱的泪水终于哗啦啦流下,滑过脸颊。 清妩用尚且自由的一条腿,去勾堆在床脚的锦衾,试图遮掩住敞在他视线下的肌肤。 裴慕辞有些不耐烦,一把将锦被掀到地上,指腹扣住她的大腿外侧,把她整个玉体往自己怀里扯。 巨大的力量悬殊让清妩失去反抗的可能,极细的铁链嵌进脚踝的伤口里,她吃痛地低吟了一声。 而这声小兽似的轻叫,落在裴慕辞耳里,倒像是全身血液奔腾的催化剂。 他呼吸一重,一股燥热感迅速在血液中绽开。 但他居然收住了力气,缓下脾气压声去问她。 “很疼?” 清妩显然也知道自己发出了不该发出的声音,顿时咬住下唇,侧过头不看裴慕辞。 这句发自内心的关心,就如丢进海里的小石子,泛不起一丝涟漪。 裴慕辞最看不惯清妩这副样子,偏偏她就爱摆这样的脸子给他看。 他几乎是被气笑了。 手上动作继续,嗓音带着渗人的压迫感。 “那便忍着。” 他撩起皱在膝下的衣摆,喉头随着摩擦滚动了两下。 随即用掌心按住她的双膝,压开。 第二章 清妩上下搓动着玉腕,粗糙的麻绳不断摩擦,在娇嫩的手腕上勒出圈圈红痕。 她闭上眼睛,后脑勺紧紧靠住交叠在一起的胳膊,微微上扬。 大臂内侧最柔软的地方给不了她丝毫支撑,反而带着她的上半身往后屈躺。 这副模样,裴慕辞百看不厌。 身体和视觉的双层冲击下,他的理智居然还能压住他瓣膜里狂奔出的失控,埋头去看她的反应。 麻绳刮破了她吹弹可破的肌肤,裴慕辞捡拢吃拆入腹的心思,强忍着燥意,一下挑开床头的绳索,想替她缓解手腕的不适。 清妩脑子里完全乱了,手臂从长时间的束缚里挣脱,血液从指尖倒流,酸软麻木,像被针灸的细针扎满了关节。 她下意识攥紧垫在身下的软垫,本能收.紧。 骤然而来的缩挤让裴慕辞脊柱发麻,黑眸越发深邃,他稳住微荡的心神,缓了下,勾起唇角磨她的耳垂,轻柔的痒意宛若蚂蚁不经意间爬上锁骨,也像饥渴已久的猎人,用不痛不痒的放逐,抵消猎物仅剩的一点警惕。 眼前的画面被漫出的泪水模糊,清妩说不出话,拼命摇头。 裴慕辞狠下心,贴住她,哑声道:“阿妩便记住,这疼,是我给你的。” —— 滚烫感瞬间撕裂肌肉,刀割般的胀痛真实又缥缈。 清妩惶然地猫起腰,用力吸进两口新鲜空气。 “啊!!” 耳边响起尖利又压抑的惨叫声,清妩简直不敢相信这尖叫是自己喉咙里发出的。 她骤然睁开眼,一时分不清身在何处。 瓦顶石壁,挂着千金一匹的云锦锻丝,触感柔软的狐毛皮垫铺在琉白色的石砖上,放眼望去,雅致的院落里栽满了大朵绽放的牡丹,是父皇前几日赏给她祝寿的。 身在集万千珍宝于一处的公主府,怎么会有刚刚那种惊心动魄的荒唐场面? 不过是被梦境魇住了。 “凝春?”她试探地叫了声公主府上伺候她的侍女,伸直蜷缩已久的十指,惊魂未定。 她喉咙哑的几近涸枯,发出的声音只有她自己听得见。 梦里的骇人场景历历在目,清妩记得清,梦里那人的模样。 还有那滚烫略糙的掌心,坚实精壮的胸膛…… 许是这段时间心思都花在了那郎君身上,才会夜有所梦吧。 清妩曲腿顶开被子,压低眉心喘气,眸底翻腾着清晰可见的恐惧。 那梦境实在是过于真实,宛如站在薄薄的冰面上,随时可能掉下去的惊慌感。 好半晌之后,她搓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清清嗓子,又叫了声。 杯碟就放在玄桌前,可她怕是梦中梦,在没有看见亲近的人之前,她不敢去拿。 凝春终于听见声响,探进来半个脑袋,瞧见清妩呆滞地盯往一处,便先去通知了小厨房传膳,再带着知雪和含月进来伺候洗漱。 公主身份贵重,也就是她们三个大丫头才近的了身。 “殿下怎的不再多睡一会?”知雪捧着铃铛状的缠枝杯,拧了干帕来让清妩漱口洁面。 昨夜清松园那位郎君扮成侍卫偷马出逃,府里上上下下跟着折腾半宿。 不过好在临着出城前将人拦下了,如今正在清松园里等着公主发落呢。 清妩刚从床上坐起身,立马又挪个窝缩在贵妃椅里,浑身恹恹的,像只躺在沙椅上晒太阳的波斯猫。 “睡不着了,等会去清松园瞧瞧。”她按了按眉骨,语气掩不住的疲倦。 她盯着天花板,梦里的画面犹如皮影戏一般在脑海里又过了一遍。 不过是个梦而已,怎得如此劳心费神? 想到此,清妩像是记起什么,问:“园子处理干净了吗?” 三人皆是一默,谁也不接话。 清妩捂嘴轻哈了一下,斜眼去看长得副娃娃脸的女孩。 婢女十七八的年纪,名叫含月,是皇帝从小给清妩培养的暗卫,武功一等一的好,胆子也大,昨夜便是她守在园子里做收尾。 含月并非娇滴滴的小姑娘,可想到昨晚清松园的场景,双腿也是一软。 那位裴郎君并非 公主从未当回事。 直到这次。 要知道府里的人都只能有一个主子,那便是公主。 若要侍二主,就是死路一条。 这些人皆知这个道理,于是有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逃跑计划。 府内有专门帮忙盯梢的,有牵马遛马做掩护的,甚至还有在长街上接应的。 裴郎君来府上不到一年,竟都肯为他卖命。 但公主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让所有人都跪在了清松园里。 几十号人伏在裴郎君身后,盼着他向公主告一句饶,求一求情。 可裴慕辞到头来一句话也没说,公主冷哼一声,笑着伸出两根手指,晃了晃。 两百杖。 不是对他。 是除他以外,所有人。 公主走了,含月留在那,听着噼里啪啦的杖刑声一下下落在皮肉上,由脆转闷。 有些身弱的,十棍都没捱过,便断了气。 却硬生生的被打满两百下,衣下已不再是简单的皮开肉绽。 整个下肢都已经模糊不清,鲜血顺着条凳淌到地上,浸到土里。 一人如此,数人也是如此。 那么多的血,地上染的颜色和夜空连成了一线。 数条人命连着他们的血肉,像蜿蜒的小蛇般钻进土里,再也找不到一点踪迹。 含月手上是沾过血的,却没闻过那么重的血腥味。 她每踏出一步,踩在湿润软绵的泥土里,都像是数只无形的爪子,拼命扒住她的脚,把手心里黏腻的血珠抹在她的脚腕上。 清妩见含月走神,剜了她一眼,接过凉帕揩脸颊。 “有一个被裴郎君护着,还活着。”那小厮当初是公主买来放在清松园里一直伺候裴慕辞的,是昨夜唯一的漏网之鱼。 嗯?清妩蹙眉,想不起她随手买来的人是什么模样。 但能被裴慕辞护着,想必交情不浅。 “殿下,杜医师来了。”知雪望见碧竹园门口出现的人影,提醒了一声。 清妩挥挥手,止住含月,唇角重新勾起若隐若现的盈盈笑意,抬眼凝视远处提着药箱的人。 杜矜无官无品,套了件素麻长裾,衣袂翩翩,眼角镶着一颗泪痣,缀的眼眸如星辰般明亮动人。 清妩等杜矜走近,从凝春手里接过文书递给他。 “我替令虞脱了贱籍,你日后可安心谋个营生。”清妩见他发愣,把文书揣到他心口位置,隔着衣料轻巧的拍了拍,“或者我安排一下,你去太医院?” “我这身份进了宫,平白给殿下添麻烦。”杜矜晃了眼含月捧着的木箱,不动声色地转开头。 清妩沉思片刻,似是宽慰,“那你就留在我府上,反正你医术好,我算白白捡个大便宜。” 杜矜谦和有礼,拱手称谢,嘴上说着“叩公主恩典”的客气话。 清妩慢慢抚平杜矜宽袖上的褶皱,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道:“那你快些把这寒酸衣袍换下来,堂堂公主府还能亏你件衣服不成?” 杜矜也跟着笑,宠溺的唤了清妩一声,又接着叫她,“殿下还是快看看眼下怎么办吧。” 他从袖口摸出一块不平整的衣料,一方刀口切的整整齐齐,另外三方倒像是情急之下被撕扯下来的,挂着些强行拉断的流苏。 清妩摊开,上面是几个字的血书,字体纤细,转笔锋利,应该是用短刃蘸着血写的。 “我自会给你个交代,别再伤园子里的人。” 知雪在清妩合上衣轴的瞬间,瞄见了上面写的字。 心想这裴郎君,真是能折腾啊…… 若不是她们几个领教过裴慕辞的倔,还以为这是什么新的争宠侍寝手段呢。 杜矜找公主要了两个人,先去清松园看看情况。 清妩随手套上常袍,理好对襟的衣边,坐下吃了两口鲜滑小馄饨,又让凝春给她簪一个简单的发髻,脑海里忆起昨晚梦里那人浑然天成的气场。 那般气质体态,不是一朝一夕可以炼成的。 眼下那人不过是她圈在咫尺之地的幕僚,能构成什么威胁呢? 不过是梦而已,小小蝼蚁,难不成还翻了天? 想到这里,清妩像是吃了颗定心丸,卸下了悬在心尖的重担。 下面的人进来收拾了残羹,在门外呈说浴池已备好温水,请公主移步沐浴,去去汗气。 原本清妩起床都是要先去池子里泡一泡,但现在她改了主意,“本宫去清松园洗。” 她还偏偏就要让裴慕辞伺候,瞧瞧往日里那不情愿的模样,到底是不是伪装。 清妩对着落地镜左右晃晃脑袋,欣赏与往日不同的淡雅装扮。 随即扬起下巴,点了点含月的方向,使唤道:“把前些日子令虞配好的药带上。” 含月僵了一瞬,但她从小便认公主即权威,立刻领命去翻找。 凝春和知雪对视一眼,互相推脱了半天,没人敢开这个口。 令虞是那位杜医师的小字,他的命是公主救的,倒不会干伤害殿下的事。 只是那药…… 第三章 清妩没注意到身边侍女的呆滞,领着人出了居住的碧竹园,往裴慕辞的清松园去。 日头暖洋洋的,光线顺着树影,把斑驳的影子投在她披肩的发梢,晃得睁不开眼。 清妩索性歪头去够掌心,手肘慵懒的靠在沉木扶手上,闭着眼养神。 软轿在石子路上有些颠簸,八个轿夫默契地放慢脚步,让公主躺得舒服些。 清松园这边已经换上了身世干净的新人,花匠松土时闻到时有时无的异味,默默地把颗颗宝株栽进挖好的小坑里,不敢开口问一句。 清妩这次安排的侍卫又聋又哑,不用担心这些鳏夫会配合裴慕辞做什么。 周围一片安静,裴慕辞坐在房中间的矮几上,大腿上的刀口足有三寸长,血迹一点点浸透衣摆,晕染成一朵花的模样。 他气息有些不匀,勉强按住伤口,朝缩在墙角的一个人摊开手,招了招。 “刀,给我。” 名为安乞的小侍卫却跟没听见似的,把匕首又往怀里揣了揣,反正公子腿上受了伤,也不能跟他硬抢。 他知道公子刺在大腿上是为了给公主写信,若他这时把刀还给裴慕辞,那公子下一刀一定会扎向心口。 “公子将我交给公主吧,她也许不会再追究了。” 裴慕辞笑得风轻云淡,眉宇间却有些苍白无力,“你费尽周折潜进府里,我怎能让你白白送命。” 说罢他用尽全力扑向安乞,奈何身子实在过于虚弱,直接摔在了矮几旁。 “公子!”安乞全身汗毛都炸起来,连忙上前把裴慕辞起来。 怀里一空,藏了许久的短刃就重新落回裴慕辞手里。 原来公子只是虚晃他一下。 安乞急得快哽咽起来,反手又去抢,情急之下一个俯扑将裴慕辞按在矮几上。 两人对视了几息,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裴慕辞不习惯这样的接触,眼底的狠意一闪而过,又快速湮没在深沉的眸中,“你先出去,我自己待会。” 安乞迅速抽开身,脖子都胀成酱红的猪肝色,神情恍惚的往外走。 他在门口驻足,想再劝劝公子放弃自我了断的念头,回头。 裴慕辞又恢复了往日沉默寡言的模样,一只手掌心向上瘫在地上,另一只手按住腿根的伤口。 鲜血从指缝中溢出来,顺着指尖往地上滴。 融融惬意的阳光透过宣纸糊成的雕窗,碎影慢慢上爬,却没有消融掉他周身透出的寒意。 安乞哑了声,停顿片刻后推开门,慢慢将木门带上,坐在院门口的石墩上思索。 若没有公主发话,没人敢来给公子瞧伤。 他准备去求求公主。 银光忽闪,一把薄剑轻飘飘地搁在他脖颈上,没发出一点声响。 “公主,这就是昨晚上活下来的那个人,叫安乞。”含月面无表情的握着剑。 清妩挺有兴致地低下头,打量着跪在脚边的人。 梦里也有个叫安乞的小太监,时常端着碗米粥换着说辞诓她喝,晚上便睡在床柱那守着她。 她对此人的印象不差,不至于非要了他的命。 安乞立马捕捉到清妩眼中一闪而过的松懈,抓住机会开口,“裴公子伤得很重,求公主救他。” 他被吓得脸色苍白,说话条理性还很强。 倒是个机灵的人。 “你们公子人呢?” “在里面。”安乞大着胆,吞吞吐吐道:“公子是有苦衷的,并非有意忤逆公主。” 清妩搭着杜矜的小臂,早已越过他朝屋内走去。 内室未燃灯盏,门缝渗进来的光线掀起了零碎的浮尘。 裴慕辞听见动静,漠然抬眸。 等看清楚来人之后又迅速收回视线,靠着墙边假寐,仿佛是刚熔铸好的无瑕美玉,散发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凉薄气息。 一坐一站,清妩的角度很容易看到,他大腿上那道狰狞的伤疤,正汩汩冒血。 “这便是你给的交代?” 清妩深吸了几口气,怒气就像火石点燃干柴,一下蹿了起来。 还真对自己下得去手啊。 她凝视着裴慕辞握紧的双拳,他手背上的青筋一下一下跳动,拇指的指甲几乎要嵌进无名指的指节里。 疼成那样,他都不肯弯一下他的腰,对她低一下头。 他明明知道她舍不得对他这张脸做什么。 “就这么不想伺候本宫?”她的声音清冽,调子压得很低。 杜矜见清妩是真动了气,出门递了一个眼神,外面种花打扫的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退得远远的。 安乞见情形不对想往上扑,知雪和含月合力把人拉开,他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在地上,翻了好几圈。 清妩盯着刀刃上的红,整个人逆光而立,浴在灰色的暗影里。 她蹲下捡起地上的刀,绕到裴慕辞身后。 刀尖抵在他心口上方,利刃隔着衣料,在他皮肤上凹出一个小坑。 只消再用寸力,刀身便可轻松贯穿他的肩胛骨。 清妩把下巴往裴慕辞肩上靠,两人的耳垂几乎贴在一起。 “要想给交代,往这里刺。” 她笑得清清淡淡,柔柔地在他耳边吹着气,手下力道渐重。 仿佛她此刻握着的是一串漂亮的玛瑙宝石,而不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 裴慕辞极为突兀地伸手,一把攥住她白皙如玉的皓腕,帮她加重了力度。 他的手修长干净,掌背很大。 刀尖浴血,瞬间染红了心口的衣料。 他眉头都没有皱一下,面色如沐地掀起眼皮,淡淡道:“此事因我而起,殿下不必罚其他人。” 清妩不肯松力,他的力道逐渐加重,两人便僵持在那里,谁也不让步。 杜矜的视线在两人之间逡巡,轻咳了两声,从凝春手中拿过药箱,走到裴慕辞面前,要给他包扎。 他径自地把药箱撂在原地,给了三个侍女一个安心的眼神,摆手让她们放下手里拿着的东西,出去等着。 含月磨磨蹭蹭地不肯走,凝春拽了她一把。 杜医师最会安抚公主脾气,听他的准没错。 清妩扭过头,目光锐利,似乎对杜矜随意指使自己的婢女有些不满,但终归没有说什么。 “你也出去。”她虽不似刚才那般冷傲,语气也不容置疑。 这是她与裴慕辞两个人的事,不需要其他人来插手。 “他的伤拖不起了。”杜矜知道清妩心底在意这个郎君,只是端着架子。 他径直打开药箱,从里面拿出纱布和止血粉。 那匕首也不知是哪翻出来的,不干不净的东西扎进肉里,拖久了很容易留下隐疾。 裴慕辞体力不支,又被清妩拖拽一番,此时已经滑下矮几,整个人斜趴在桌面上。 杜矜细看那伤疤的长度,估摸着还得缝几针。 他本是带了可以研磨成麻药的草剂,但瞧着眼前郎君汗珠滚落也不叫声疼的模样,似乎也用不着给他。 杜矜不慌不忙地把针线和烈酒拿出来放在桌子上,叮嘱了几句处理手法。 清妩等他把物什一件一件摆好,脾气缓了许多,再次开口,“出去,药留下。” 杜矜有一瞬间的停顿,不过很快就恢复了。 清妩拿过刚开始含月放下的药匣,坐到了裴慕辞正对面,取下一根发针,挑开上面的小锁。 此时,杜矜刚好走到门口,悠长的目光定格在那抹玲珑玉致的身影上,而后轻声阖上门。 “咔嗒。” 屋里重归平静,裴慕辞克制的喘息声被突显出来。 清妩特意等他缓过劲,才打开膝上的方盒,任由一抹浓郁的药香扑满了整个房间。 冰片、明矾、广陵香...还有许多闻不出的复杂味道。 对着裴慕辞有些了然的瞳底,清妩乐于给他彻底解惑,“这是男子服用的避子丸,令虞花了好长时间才配出来。” 之前她听说女子服药多少对身子不好,便让杜矜去给她寻一些比羊肠还软的肠衣来。 毕竟父皇还不着急将她嫁出去,驸马进门之前,万不能传出不雅之事。 可没想到杜矜竟能调出这般奇药送来,不用她受罪,还能保证她的舒适度。 只不过为了保证药效,得男子连续服用一周,才能彻底防范。 清妩抱着药丸朝内室走,这等稀奇玩意,她也是 裴慕辞的伤腿贴在地上,整个人也就半跪在她面前。 杜矜暂时就给了她一盒,里面仅有三十颗。 这般难得的东西,只有用在裴慕辞这等丰姿如玉的清贵人身上,才不枉然。 不是不愿意伺候她么? “我们试试?”她似笑非笑地眨巴着眼睛,捏起药丸递到裴慕辞唇边。 裴慕辞眼前皆是她嫩白如藕的玉腕,掩在宽大的素白广袖中。 明眸姣姣,清妩的媚眼似珍珠般明媚动人,又似浩渺烟波,刮起惑人的郁郁清风,驱散了久违的寒意与尘霾。 裴慕辞张开嘴,几乎快把那笋皮般又白又嫩的指尖含住了。 他稍有一丝放松,一股焦苦的味道就往脾胃里钻。 鼻尖全是她的靠近带来的味道,像是夏日暴雨后的山栀花香,清雅怡人、芬芳摄魂。 他抿起薄唇,回味着双唇与她指尖相碰时,那光滑又柔软的触感。 清妩手肘挨在膝盖上,腰部以上顺着舒服的力度倾下身,近距离的去瞧他的窘迫与乖顺。 “七日之后,本宫召你来侍寝。” 淡淡的声音落在耳边,莫名的,让他有些心痒。 她腰上的缕带随着弯腰的弧度被撑松了些,松垮的外袍斜斜地挂在肩头。 丰盈起伏。 春光乍现。 裴慕辞身量高,纵使屈膝,也能与清妩平视。 目光所及之处,尽是初雪般纯净软滑,白腻腻一片。 他自觉地矮下头,移开视线。 不料清妩叠起腿,用脚尖挑起裴慕辞的下巴。 屐履的尖头扎进颈部的软肉中,强迫他以屈辱的姿势抬头与她对视。 清妩居高临下地往下睨,指着身边装满药丸的木盒,冲裴慕辞挑挑眉。 “得了赏,不会谢恩?” 第四章 清妩始终保持着垂眼下观的姿势,一双璀璨的眼眸盛满了夏夜的星空,带着浓浓的澄净空灵。 裴慕辞被瞧了许久,觉得自己像那极为珍贵的瓷盏,在等着被品鉴。 他情不自禁的提起眼,去看打量面前女子脸上的盎然。 她笑起来时唇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面靥渐微渐隐,好似一抹骄阳收敛了自身的光芒,又穿透层层云霾,照到裴慕辞身上。 亦如他记忆里那间暗无天日的地牢,每到扶光初升的时候,总有缕微烫的光线,照暖他身下躺着的那片潮湿茅塌。 她的注视就像有一抹神奇的力量,能驱散笼罩在阴霾里的尘埃,让人的心思都跟着敞亮起来。 裴慕辞贪恋这抹光亮,难得的有一丝失神。 “嗯?”清妩半晌没等到回应,嗓子眼里哼哼了两声,盈盈地望着他。 不知是不是失血过多的原因,原本的玉面微微透着苍白,显得孤清破碎,尽管如此,他脸上的表情也淡淡的,像是冰封了多年的雪山般拒人于千里之外。 清妩望着望着,听见自己的心跳竟有些不受控制地震动起来。 她曲起指节,想去碰碰他雪玉般的容颜,是否是曜石般冰冷的触感。 裴慕辞想开口,清妩却用食指按住他的双唇,堵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 均匀的热气喷过指缝,清妩顺力用手背揩掉裴慕辞额头的汗珠,问他,“为什么要跑?” 素手芊芊,很是柔软。 裴慕辞咽下嘴里含着的苦涩,目不转睛地盯着伤缝里的鲜血源源冒出,再顺着大腿往下淌。 他像是察觉不到疼一般,用拇指擦过伤口,似乎还在疑惑这血怎么跟流不尽一样? 不一会儿,地上就有一小滩的积液。 他的视线与她相交,他望见了她璨如玛瑙的眼珠里面,是如镜湖般一览无余的纯净与清澈。 还从没有人,如此盼着他靠近。 裴慕辞的喉咙有些发干。 清妩看起来只是随口一问,就没想要等他回应,但裴慕辞那副任打任骂的态度,让她有些不舒服。 她玩似的伸出两指,轻挨在裴慕辞颈间的凸起上,感受着他喉结的一起一落,仿佛只是确定他是否真的把那药丸咽下了。 短暂的触碰像是按下了某处开关,裴慕辞被有些发凉的指尖碰得一颤。 清妩捻过他的肌肤,滑过微微凹陷的锁骨,手下一片如玉般温润的触感。 节奏平缓的气息在她漫不经心的拨弄下逐渐粗重。 静默中不知是谁的心跳,砰砰作响。 她甚至想埋头咬一咬、尝一尝,但到底忍住了,弯着眉提声唤凝春进门为她梳发,裴慕辞忍着疼踉跄一步,起身欲退。 “谁准你走了?”清妩娇瞠一声叫住他,话到尾调上,勾起暧昧的旋律。 她拿过妆镜前的篦梳朝身后递,“会吗?” 两人视线的焦点定格在铜镜里,一人牵丝调弄,带着惑人的炙热,盼望驯.化后的臣服。 而站在她的男子仿佛肃身罩在阴影里,眼波暗沉如潭,流潋着无数看不清的复杂心思。 只犹豫了一瞬,裴慕辞便伸手接过,攥着篦子的那只手握拳按在清妩肩头,再用膝盖顶住圆凳,把她轻松的推向妆台。 清妩莞尔,把裴慕辞的大腿当做靠背,软软地倒上去。 后脑勺被胯骨顶的生疼,她调整一下角度,歪头蹭了蹭他的侧腹。 她身上独有的味道钻进两人独处的空间里,裴慕辞的长衫被陌生的气息肆无忌惮侵蚀。 —— 篦头本就是闺房里很隐秘的事,若裴慕辞为她顺发的事传出去,他便再也逃不掉公主府幕僚的身份。 清妩眼帘轻眨,无声地撩起嘴角,等着他的动作。 裴慕辞迟疑未决,梳齿在掌心印下一排整齐的痕迹,他心中有些莫名的焦躁。 他就犹如溺在浅海的渔夫,明知前方等着他的是什么,可握在手里的篦梳像是通往全新地界的钥匙,只要他打开门,小公主就会站在岸边,一把拉住他。 这感觉貌似不错。 何不试一试呢? 这样的想法在他脑海里如野草一般疯长。 他挖起一块油脂丰富的头油,搓揉在掌心慢慢融化。 一股清新的栀香飘出来,不知是油膏的味道还是她的,淡的像是错觉。 待指尖有了些温度,不再冰凉,裴慕辞三两下拆掉素净的禅簪,轻而易举的找到固定发髻的发卡,一根根卸了下来。 随他优雅的动作,满头的青丝落于他捧。 指尖划过她白皙光滑的面颊,勾起不小心落在外面的碎发,把发丝挽到她耳边。 柔和、利落,清妩没察觉到一点疼。 就算是父皇身边常年伺候的老嬷嬷,也难免在不经意间扯疼她的头皮。 清妩本是有意为难,没想到他做的如此好,便有些诧异。 裴慕辞原以为她会问些什么,却没想到清妩只是扫了他一眼,又闭着眼靠在他腰腹上拱了两下。 他呼吸一滞,心跳都停了一拍。 太近了。 从没有人会毫不设防的靠他这么近。 还是在那样的位置。 “殿下……”裴慕辞扬起一丝苦笑,叹道。 “继续啊。”清妩的语气里带着倦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加入南极生物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怠的鼻音,尾调拖的很长,像一根随风吹落的鹅毛,倏而停在了他心上。 那清亮的黑瞳,如山涧小溪般清澈见底,不含一丝杂质。 裴慕辞凝视着她,省着手腕上的劲,一下接着一下顺着梳到发尾,又用齿端卷起青丝往回按摩。 清妩不知道他是哪去练的这手艺,总归不是为了来当她的男侍去学的,她懒得问。 她舒服的眯着眼,将全身的重量都倚在裴慕辞身上,微仰着欣赏他清隽的下颌线,心里却在暗自琢磨着,就算他没有这张清冷高贵的面相,光凭着他这手艺,她也是要将人留在府上的。 大约来回了十几次,紧绷的头皮慢慢松懈,倒有了丝丝困意。 “好了。”裴慕辞撑起清妩上半身,瞧她如骨头散架般东倒西歪的,随即用掌心托住她的后颈,扣住五指按了按。 男子的掌心有些粗糙,指节处还有些微不足道的薄茧。 他的手劲不知比她身边的侍女大了多少倍,简单的一个动作,就让清妩绷紧脚尖,脊柱都跟着酥软了。 这几下让清妩很受用,一身舒畅的披着巾进了濯室的汤池。 凝春目不斜视地进门,她见公主没有怪罪郎君的意思,言语间自然不会刻意刁难,但也不会去奉承巴结。 府里的待诏与她们下人一样,都是伺候公主的,谁也不比谁高贵。 她把药箱放到裴慕辞身侧,让他自己包扎。 留下的药裴慕辞都认识,连医师故意没留下缓疼药的原因,他也知道。 不过是要他吃吃苦头罢了。 裴慕辞把包扎用的纱布撕成两半,一半浸在烈酒里,把挂在腿上的血迹处理干净。 他闭着眼缓了口气。 才继续把药瓶里止血的白末抖到剩余的纱布上均匀铺开。 他不怕疼。 他怕的是,舔过蜜之后,会忘记疼的感觉。 裴慕辞撇开眼,迅速把纱布上的药粉直接盖在了伤口上。 眼前的一切都在天旋地转,他紧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忍的额头上青筋阵阵暴起。 那疼就如同一根带刺的毒藤,一瞬间撕裂他的伤口,再捆在他的腿上让他无气动弹。 没地方承力的身体开始不由自主地痉.挛,豆大的汗珠霎时从额间滚落,映着惨白的脸色,堪堪挂在下巴上。 他用手掌死死的按住纱布,药粉钻进肉里,混着血液开始扩散。 —— 右腿长疤的血已经止住,整条腿在长时间地按压下有些充血麻木,只能维持一个静态的动作,否则便不听使唤。 裴慕辞微微躬腰,扶住清妩刚刚坐过的圆凳,跪坐在原地。 一阵窸窣声,衣衫落地,本是非礼勿视,但知晓前面遮有拢帘,裴慕辞抬起头。 里面的女子身姿作笔,纱帘为幕,幽幽芬芳,惹人无尽遐想。 裴慕辞忆起幼时,曾在母亲房内,见过一幅名师大家的出水芙蓉图。 若隐若现的迷雾中,光洁柔滑的花瓣包住带有一点点粉色的花尖,含苞待放、清纯绝伦,母亲很喜欢那般意境,时常拿出来观赏临摹。 可惜那画那人,都被一场熊熊大火吞没,再无踪迹。 裴慕辞把重心都依靠在了矮凳上,不经意的翻转掌心,专心地瞧着指节上的圈型纹路。 他自嘲地偏过下颌,眼底闪过一抹凉意。 他居然还会想起童年,原以为那些铭刻在记忆深处的幼年时光,除了布满屋舍的腥红血迹,便是震耳欲聋的凄惨哀嚎。 竟然还有值得留恋的美好片段。 多荒唐。 干涸的伤口又开始沁血,像是在被千万根细针反复扎似的。 不会疼的撕心裂肺,但折磨人的心智。 裴慕辞毫不在意的瞟了一眼,眸光被浴池里响起的哗啦水声吸引。 他僵了一瞬,心里的某处开关,像是在被人缓缓开启。 很快,青莲站在了他面前。 一步一晃,身后跟着湿漉漉的脚印。 玲珑有致,楚楚动人。 他闻到雅致清新的淡花香,混着发丝上皂角的木质味道,扑鼻而来。 第五章 清妩披了件很薄的纱裙,松松垮垮的挂在肩上,把该遮住的地方勉强遮住。 轻软的绸纱面料没什么可塑性,随着步子摆动自然而然的贴在她身上,勾勒出隐隐约约的曲线线条。 她撩开衣摆坐在刚才移开的圆凳上,溢满淡香味的头发披在肩头,只有发尾处沾了些潮。 眼神往下一探,就瞥见裴慕辞腿上的伤还没有包扎处理。 “怎么,就是不乐意爱惜自己?” 她赤着玉足,脚尖还带着刚从浴池出来的湿意,点在裴慕辞右腿的膝盖骨上。 那离刀划的伤口还有几厘的距离,清妩稍微送点力,更多的血液便推涌着从刀口中溢出来。 她将半个脚掌都踩了上去,几乎能感受到足下的肌肉在刻意忍耐下,有规律的抽搐跳动。 裴慕辞貌似在想着其他事情,噙着温润如玉的清浅笑容,整个人都似古井一般安静。 他的视线有些飘忽,脸色复杂而微妙。 清妩没有得到回应,有些捉摸不定他的想法,撇撇嘴,想把脚收回凳踏上晾干。 不防裴慕辞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脚踝。 手下滑凉如玉,欺霜赛雪。 清妩目瞪口呆的看着裴慕辞,难以置信的盯着他的眼睛,企图在里面发现些其他情绪。 但他依然气定神闲,拿手心垫住她的后跟,再放到完好无损的那只腿上。 随后,他用衣摆裹住她的湿足,细细擦拭。 略有粗糙的衣角滑过足心,像是一根羽毛尖轻飘飘刮过。 清妩快融化在这股酥麻的痒意里,眼眸里浮上一层薄雾,条件反射的把脚往里缩。 可她越是用力回撤,他的桎梏越是牢固,两人因着这般小事哑着声争执起来。 受了伤的人还有这么大劲? 清妩偏不信邪,她双手撑在腰后,想把他紧紧握住的小腿抽回来。 裴慕辞轻轻挑起眉尾,眼角弯了弯,虎口卡住她的膝盖窝,使坏的往那块软肉上掐了掐。 清妩最受不了这种似有似无的蹭挠,轻呼了一声,身体不受控制的往下跌,眼见着就要掉下圆凳。 随之,便听见裴慕辞短促的闷哼。 她带着刚出浴时湿润的热气,以最坦诚的姿势,摔进了裴慕辞的怀里,坐在他腰上。 修长的玉腿有些不知所措的圈在他身后,交叠在一起,双手搂抱在他的脖子上,与他无缝贴合。 清妩听见他抑制在嗓子眼的痛意,改抱为抓,攥住他肩上略微宽松的衣料,把自己整个人的重量从他腰上挪下去。 “受不住了?” 裴慕辞摇头,不断蹭过她滚烫的耳廓。 他身上也有些烫,可他察觉到原本抓在他肩上的一只手正在逐渐放松力度,试探着往下滑。 “……” 时间静止了几秒,像是有根针尖扎进裴慕辞又冷又硬的瓣膜,里面尘封许久的暖流在慢慢淌出。 他从容一笑,摊开身子一副迁就纵容的样子。 那只柔荑在他腰腹上来回留恋,片刻后才依依不舍的穿过侧腰,又去了背部... 清妩舔了下嘴皮,在紧致有力的线条上游离,继而咂咂唇,按理说这身子可健康的很,不该是这弱不禁风的模样才对呀。 难不成是以前落了什么病根? 裴慕辞看不见她的神色,但已经可以想象到,她挂在嘴角那狡黠的笑容。 清妩餍足的眯起眼,压低下巴准备偷偷瞄他一眼,没曾想他的视线也恰巧等在那里。 她赶紧盯住正前方,却有些鄙夷自己的大惊小怪。 反正他受了伤,也反抗不了,她好吃好喝的养了大半年,才有这么一次亲近的机会,更要把握住好好过一把手瘾。 清妩径直这么想着,但心口处那快要跳出来的慌张,却怎么也忽视不了。 她瞧着裴慕辞沉默的样子,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四处探索起来。 “这怎么也有伤?”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很容易摸到衣下的凹凸。 那道伤很长,从左肩蔓延到右腰,几乎横跨了整个背部。 光凭此,清妩都能想到这道疤未愈合时的狰狞。 有这张极具迷惑性的俊脸,谁舍得给他背上留这么一道疤? 裴慕辞没回她,轻拍了两下她的背,清妩转头看他,“怎么了?” “血会把殿下的裙子弄脏。”他温声提醒。 清妩低头,裙角果然沾上了些红褐色的血迹。 她连忙从他怀里退出来,原地转了几圈,好在身上还是干干净净的。 “不是嫌弃你,只是刚沐浴过。”清妩反映过来她的动静有些大,解释了两句。 裴慕辞倒没太在意,愣然望着空空的两手。 自清妩起身,怀里的温软离开之后,那伤口反而更疼了呢。 “坐那去。”清妩朝软塌边指了指,这伤拖了许久,该好好处理一下。 裴慕辞也是这样想的。 他拂开盖在上面的衣摆,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一片。 当时匕首直接划破中裤刺进肉里, “我给你拿一把剪——” 刀字还没有出说口,清妩瞠目结舌的呆在原地。 裴慕辞面无表情的一撕一扯,黏合的地方重新破开,新鲜的血液彻底把中裤浸透,他的脸色倏然煞白,嘴角挂着几分惨色。 清妩看怪物似的瞄了他两眼,立马俯下身仔细端详伤口。 她眼前一晕,想去拿纱布止血,又突然想起什么,急匆匆的往外跑。 裴慕辞就着片状的的裤脚按住伤口止血,盯着身前手忙脚乱的背影,若有所思。 居然没有被吓到吗? —— 清妩不知从哪搞来的石臼,颗粒的石底配上有些重量的石锤,她双手托住底部,搬的有些费力。 又拿了些晒干的花瓣状草药和焦色颗粒物丢在里面,开始研磨。 裴慕辞还是坐在原位上,拿自己的裤腿按住止血。 清妩力气小,动作自然慢一些,待她舂到满意的程度,用石锤将糊糊舀到了一个小碗里,小心翼翼的捧到裴慕辞面前。 这是风匣儿和川椒制成的麻药,杜矜方才把这些东西留给了守在外面的知雪,给不给裴慕辞用这药,取决于清妩的意愿。 清妩坐在他完好无损的那条腿上,用石杵沾着药膏往伤处抹。 这药需得抹在伤口外的表皮上才能起作用,可她试了好几个角度,药汁都直接流进了伤口里。 裴慕辞额头上浮着一层密密的细汗。 “要不先缝合?” 清妩捏着针线,在得到肯定的答案后,取出银针放在烛火上烤了两圈。 她把头发丝粗细的皮线穿过针孔,比划了半天,迟迟不敢下手。 “我自己来吧。”裴慕辞接过针尖,长线擦过清妩的指腹,最终全部落入他的掌控中,“殿下,帮我按一下。” 清妩像是被他低沉的嗓音蛊惑,自然而然得伸出手,平行按住那道伤疤,稍稍往中间推推,方便他缝针。 裴慕辞抿起唇瓣,眉目间却仍然是波澜不惊的柔和平静。 他下手快准稳,没有丝毫犹豫,针头便从皮肤的另一头钻了出来。 清妩昂起头,转开眼神,便看见他目光十分专注,神情却不甚在意,就跟不是他自己的腿似的一针一针往里扎。 若不是鬓角的汗珠颗颗往下滴落,她也许还会以为这事跟叠衣服一般轻松。 “嘶...”清妩不经意间垂眸,瞄到皮线完全被染成红色,她想朝裴慕辞肩上躲,可又想到他手里的动作,浑身僵硬的挺坐在那。 但她两只手依旧帮他扶着伤口,只是有些抖罢了。 裴慕辞很快注意到她的哆嗦,挪出一只手来在袖口上蹭干净,捂住她的眼睛,替她隔绝开血渍渍的场面。 “别看,就不会怕了。” 长长的羽睫在手里里扑腾了几下,归于平静。 裴慕辞单手缝合的速度也很快,两三下就收尾打了结,“好了。” 他摊开手掌挡在清妩眼前,等她适应了房间里的光线,才彻底放开。 清妩表情空空茫茫的,白皙的手指轻轻挨上疤口,似有怜惜的抚摸着。 裴慕辞取下玉簪,送到清妩手心里,取代了又重又粗的石棒,“用这个,称手些。” 清妩皮肤一直娇嫩得很,刚刚简单的磨了几下草药,掌心都是一片红痕。 裴慕辞翻开她的手掌,给她揉关节消红。 清妩望着他的动作,脑海里翻腾着万千思绪,冷不丁来了句,“不疼吗?为什么非要跑呢?” 她今日问了裴慕辞许多问题,都没有听到他的答案。 偏偏这个事情,她想听他亲口说。 清妩出生便被册封为容昭公主,是皇帝唯一的孩子,身份尊贵,多少人赶着上门来当她的待诏,都被无情的拒之门外。 她就看上了裴慕辞,把泼天的荣华富贵送到他面前,他却不领情。 裴慕辞勾头不语,似在沉思。 可清妩等了好久好久,也没等到他开口说两句像样的话。 屋内随时燃着的火烛“啪、啪”响了两声,沉默的气氛伙着摇晃的烛光铺在两人脸上。 “裴慕辞。”她郑重地叫了声他的全名。 分明是带有怒气的威胁,却被清妩清清淡淡的声线挑的格外撩人。 “你惹到我了。” 她的下巴沾上他的衣领,鼻息凑近耳畔,柔柔弱弱的气息喷洒在喉结上,惹的那尖尖的凸起滚动了一下。 第六章 清妩撤开身子朝碗里加了些白色粉末,再用木簪的扁头搅和均匀。 “主子,李太医奉旨来请脉。”凝春怕看见不该看的,不敢来内室,背着身叩门问里面的意思。 自公主离宫迁府,皇帝牵挂公主的时候,就指位太医来府上给公主调养身子。 “快请进来。”清妩专心致志的拌着药粉,直至里面没有块状的颗粒,又加了一句,“带鹤爷爷来清松园,我这马上好。” 她调转木簪,蘸上粘稠的药膏,用握毛笔的手势握住簪身,悬在裴慕辞的腿上方。 木簪的尖头被砂纸打磨过,看着锋利,实则不会伤人。 清妩停顿了几秒,好似在思索什么一样,等心中有了雏形,才终于落笔。 簪子挂不了太多的药膏,每画一笔,她就要重新回碗里蘸一下,就像给上好的狼毫笔锋裹墨水一样。 皮线缝合的地方构成一个个长短相同的“丰”字,清妩宛若拨弄筝弦般在上面弹奏,遇到中间口深的地方便提起力气轻轻滑过,两端破皮处则故意按下,一深一浅的把脑海里的构思呈现在他的伤口上。 像是作画一样。 裴慕辞凝起眉头,手肘撑住塌边保持着原本的坐姿,只是小臂上的青筋随清妩的动作抖动着,已经有汗珠随着宽背落下。 清妩神色专注,裴慕辞低头瞧她的时候,她正抿着唇思考,乌发披散在脑后,露出一截秀色奇佳的玉颈。 他心里有些热热的,没有阻止她的“惩罚”,涌窜上头的血液反而在她的刻画下慢慢平静下来。 裴慕辞闭上眼,在心中描绘她的样子。 奇怪的是,与她仅仅相处几个月,她的模样却那么清晰,远远超过他记忆里的其他人。 “成了。”她出声唤他,脆脆软软的调子。 清妩把剩余的药膏刮下来,补在有些坑洼不平的地方。 是一朵绽放的牡丹。 清贵如她。 裴慕辞抬起眼,对上她满脸期待的精致脸庞。 两人的呼吸挨的极近,寥寥距离间,他在她的瞳孔中,看见了一个完完整整的自己。 没有那些沾染上污秽的过去,也没有视他为不详的恐惧。 她的瞳仁明媚灿烂,是对他一眼望到底的喜欢、毫不掩饰的想占有,还有一些不明情愫的...欲.望。 清妩把木簪随意一扔,端详着自己的杰作。 裴慕辞缝合的手艺不错,但疤口依旧有些外翻,渗出了些殷红色的血迹。 纯白色的膏药勾成的线条下,是独具一格的一层血红底色。 清妩咂嘴弄唇,想象他大腿肌肉在用力紧绷的状态下,逐渐汇成显现出来浅粉色牡丹的图案。 可惜了。 不能把这花纹永远留在他身上。 她勾住裴慕辞的食指,带着他的手去擦掉边缘多余的药粉。 她的神色很是认真,握住他的手指去一遍遍描摹牡丹的线条。 而后,嗓音娇柔婉转,轻声细语的警告他。 “下次再被我逮住,本宫就把这花,刻在你身上。” 隔门被轻扣了两声,太医到了。 清妩应声而出,没有注意到裴慕辞陷入沉思的目光。 门留着一道缝隙,没有关严,房间的空气中残留着她身上扩散出来的幽甜花香,还带着沐浴后轻灵的皂角味。 每一次呼吸都溢满了撩人心弦的馨香,像是海边起伏不平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的荡漾入心。 裴慕辞环视一周,触手可及处有一把小巧精致的剪刀,应该是缝合前清妩准备用来剪开粘合的衣物的。 他反握住剪刀,慢慢挨近大腿,试了试手感。 可皮肤上只留下了些微不足道的白痕,并没有让他愉悦的痛感。 是他没有用力?还是说得由公主亲自动手呢? 定是刀尖太钝了吧。 裴慕辞撑开剪刀,握住其中一片刀叶。 这下刀片就称手多了。 —— 凝春领着一个发丝银白的古稀老人等在门口,清妩没留意身后有什么动静,连追几步扶起弯身行礼的古稀老人。 她打发凝春去伺茶,用的是李鹤平日里最馋的那口竹叶青。吩咐完,她自己乖乖的伸出小臂搭在脉枕上。 脉搏有些浅,可也在顽强的跃动。 李太医屏气凝神,没过一会便松开了,研磨抬笔写了方子递给知雪。 尽管每月的药方都大同小异,他还是要把每个环节和注意点都一一嘱托一遍才放心。 公主小时候皇后手下过得是什么地狱般生不如死的日子,他都亲眼见过。 奈何他人微言轻,对此束手无策。 这种愧疚感像双无形的手掐住了李鹤的脖子,他垂着头觑了眼正值风华的小公主,丝丝酸涩爬上喉头,脸上的五官也随之皱成一团。 “我只剩一个月可活了?”清妩见他那愁眉苦脸的样子,诧然道。 “公主慎言!老臣惶恐!”李鹤一脸惊慌,立马就要朝凳子下面跪,却被一双纤纤玉手抬住小臂。 他抬起头,对上清妩含笑的俏皮嘴角,才明白过来她在开玩笑。 “鹤爷爷怎么又摆出一副我命不久矣的表情。”清妩收起垫在娇嫩皮肤上的丝帕,揉了揉有些僵硬的手腕,“每次都以为我可以去画舫纵情潇洒一个月了。” “结果空欢喜一场呢。”她故意做出一副惋惜的表情。 李鹤却有些分辨不出真假,毕竟眼前这位胆大包天的小公主,是什么折腾人的事都能干出来,偏还是皇帝登基后捧在手心里都怕伤着的心肝宝,每次犯事都重重拿起,再轻轻放下。 当初小小年纪就敢跑到京城有名的画舫里喝花酒,晕晕乎乎的宿醉到天明。 全医署都以为公主旧疾复发,他们的脑袋要提去给小祖宗陪葬了。 虽说不是什么伤天害理的缺德事,但到底是有损皇家颜面。 李鹤嘴角扯了扯,露出往事不堪回首的苦涩笑容。 “殿下。”他苦口婆心的劝她,“您这病切忌情绪波动和过度劳累,万望公主爱惜自身,节制一些、克制一些。” 什么节制?什么克制? 清妩咳嗽了两声,像是被长辈戳穿了自己的小心思,表情瞬间有些不自然,脸蛋唰一下红到耳根子。 “公主!”李鹤见她这副模样,以为她又藏了什么猫腻,忍不住一惊一乍的叫出声。 “没有呢!没有呢!”清妩不明白自己脸红什么,显得很心虚似的。 她很想提起老头的耳朵,用同样的音量喊回去。 她!没!有!干坏事! 但想着李鹤那较真的性子,清妩就算只是打了一个喷嚏,他都要回宫夸大其词的禀报一番,平白惹父皇担心一阵。 她不想跟他这种思想陈旧的老学究纠缠这种哂人的事情,赶紧转移话题。 “李太医可有去瞧过父皇的身子,他可好几日都没召我进宫了。” 李鹤张开嘴,还没说出什么又闭上了,好几次吞吞吐吐后,终于开口,“今日老臣来,一是来例行复查公主的病,二来就是斗胆求公主一件事。” “请讲。” 清妩不在乎李鹤言语间的虚礼,她未开府前住在宫里,除了父皇和医署的太医们,没什么外来的人去看她。 而太医中,属李鹤来的最勤,眼中的关切最盛,清妩自是亲近他一些。 “外邦战事告急,陛下好几日都是歇在上书房,时时依托着凉茶醒神,在加上这几日时常传来战书,陛下险些急火攻心。”李鹤捋捋长须,愁眉苦脸的望着清妩,“公主若再不进宫劝劝,陛下非把身子熬坏了不可。” 清妩嘴唇抿成一条线,微微后仰靠在扶手上,让整个人都窝在凳子里。 从前父皇不是最不爱看这些冷冰冰的木简吗?怎的会因为朝事把身子熬坏呢? “稍后我随鹤爷爷回宫看看吧。” “多谢公主。”李鹤品着上好的竹叶青,含糊了两句。 “我去看自己父皇,有什么好谢的。”清妩眼珠落在李鹤身上,想起什么,话锋一转,“鹤爷爷若真要谢的话,不如帮我...” “咳咳咳!”李鹤把茶盏往桌上一摔,剧烈的咳嗽起来。 他便知道!公主开口定没有什么便宜事! 清妩无奈的起身给李鹤拍背顺气,把杯盏推远了些,“喝个破茶也能给呛着...” 气氛被打断,清妩也就不饶弯子了,“有件事,不知道鹤爷爷肯不肯帮我。” 她没有直接说出想让李鹤帮裴慕辞看看的话,她知道医署的太医心气儿高,轻易不会给布衣看诊,所以特意卖个关子,让他先答应下来。 李鹤甩给他一记不算狠厉的眼刀,算是默认了。 清妩顿时心花怒放,一对梨涡中都蓄满了得逞后的雀跃。 她生怕李鹤反悔,迅速转身朝内室迈。 “裴慕辞,快来。”清妩盯着李鹤,往内室招招手,没听见应声,她往里看,找寻本来该在榻边的人影。 裴慕辞挪到了衣橱边,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坐在那,双手慢悠悠的拢过额间碎丝,用简单的刺绣束带扎起及腰的墨发,露出高挺俊逸的五官和温雅隽柔的面庞。 他嘴角露出一抹笑,尽管带着些许的疏远,可也给上挑的眼尾沐上了脉脉的温情。 清妩在心中默默“啧”了一声,暗叹道。 不愧是她看中的人,真是好看的勾人呐。 她牵起裴慕辞的手腕,手下一片冰凉,他身上的温度跟刚从凉水里捞出来似的。 “干什么去了,脸色这么差。” 裴慕辞扭过手,盯着两人相触的地方。 她的指尖更凉,浸人的冷意冲抵着他大腿传来的阵阵痛麻,让他竟有精力去想其他的事情。 那剪子实在是太钝了,刀片只划得开皮肤表层,留下了一道道不算深的浅壑,他用褪下的外衫擦掉新溢出来的血迹。 这点伤养个几月应该就能结痂脱落,恢复如初。 他有些失望,心中升起一股燥郁。 突然,前面的纤影停下脚步,裴慕辞也跟着一顿,提眸看向正前方坐着的老者。 清妩站在门帘下,微微张开双臂,竟是以一种护鸡崽的方式,妄想用自己娇小的个子把裴慕辞挡在身后。 她磨磨蹭蹭的往前挪,再扭捏的移开身子,露出身后比她高了一个头,其实根本挡不住的少年。 李鹤:…… “殿下。”他语重心长的叹口气,“老臣刚才方嘱咐过,您的身子不允许再任性纵.欲了。” 李鹤觉得方才他说的太委婉了些,是以公主才没有听进去,直接大摇大摆的把待诏带到他面前了。 索性他就把话说直白些,对他对公主都好。 “知道了!” 清妩把裴慕辞引到李鹤对面坐着后,脸颊几乎是一瞬间烧起来了,泛起滴血一般的红。 她撇开脸,偷偷骂了一句。 为老不尊的东西! 裴慕辞没想到清妩居然是要让人给他看病,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默默的打量着她的神情。 不知是她出于好心顺便让太医一诊,还是说她真的心思细腻,看出了什么? 裴慕辞双手交握在一起,右手用力的掐着左手虎口处,突出有些泛白的骨节。 “愣住干什么?”清妩抓起裴慕辞的手腕,躺着放到药枕上,眼神就去瞄太医,“快看看。” 李鹤丝毫不怀疑,公主下一秒就会来抓他的手,甚至会掰出他的两根手指放在那截手腕上。 他探出手,五指却攥紧掌心,握成拳搁在药枕旁。 说句不顾身份的托大话,他是看着公主长大的,甚至可以说是他每月一服服汤药养着,公主才活到现在的岁数。 他也不是贪图钱财、捧高踩低的不顾医德之辈。 可要让他给公主的一个待诏看诊,说出去岂不是砸他招牌吗? “鹤爷爷?”清妩早就知道李鹤的顾虑,但她装作没留意的神情,拿手背在他眼前晃了晃。 李鹤见她这般认真,再说公主府的事情也传不到外面去,他拿清妩实在是没有办法,于是把裴慕辞的手腕朝自己的方向拉了拉,摁了上去。 总归年轻力壮的,能有什么大病? 不过是让公主安心的事,他做就是了。 李鹤劝慰着自己,眉头却越皱越紧。 “咦?”他终于惊疑了一声,略略抬手,让裴慕辞换一只手。 他微不可查的挪了几下指尖,久久的停留在手腕上没松开,表情像是被纸糊住了一般紧绷着。 过了好一阵,茶盏中飘起的热气缓缓消散在空气中,李鹤放开手,一脸严肃的望着清妩,“臣从医数十年,还没亲眼见过这么复杂的毒。” 他这句话就相当于给了清妩一个交代。 要知道李鹤在进医署前,在民间也是响当当的医馆世家的传人。 连他都说难以解决,足以说明问题的严重性。 “我就说你平日里怎么病恹恹的。”清妩嗔怪的打了裴慕辞一下,问他,“你什么时候搞的?” 裴慕辞脸上浮现出一抹清淡的笑意,眼睛定定的看着她。 “又在笑什么?”她反而翻了个白眼,瞪了回去。 这人怎么随时都在笑,好像对所有事都满不在乎的样子,渗人的慌。 第七章 清妩深吸一口气又呼出,拾掇好脸上的表情,冲李鹤笑,“能解吗?” 那双让人无法拒绝的双眼里,竟有丝朦胧的水雾,仿佛那毒是在她身上,她比裴慕辞都还着急。 清妩捏起衣角,食指在衣裙硬一些的拐角处来回摩擦,分散些注意力。 李鹤见她那坐立不安的守在那,不忍把真话告诉她。 当然可以解,只是中毒之人需要淘换全身血液,承受剥皮抽筋之痛而已。 李鹤的沉默,把清妩悬在半空中的心,一脚揣回了地面上,在泥土里来回揉捏。 “算了殿下。”裴慕辞坦然无惧,若无其事地抽回手。 他当然知道他的身子。 这毒酷似冰火两重天,发作时能将全身冻的和冰雕似的一敲即碎,唯独脑袋和心脏却像被架在火上烤一般痛灼人。 偏偏每次毒发,都必须保持头脑清醒,生生把这苦扛过去。 因为意识一旦涣散,两种毒素失去压制,瞬间就会窜遍全身,五脏百骸也会在刹那间化为齑粉,不会留下一点痕迹。 至于解药…… 当初母亲喂他这毒时,他也不过垂髫之年,哪还记得解药放哪里了。 裴慕辞边想着,手几乎不自觉的捏紧,却又立马松开。 他在不甘些什么呢? 这些疼,这些辱,他早已经习惯了。 更何况,那些人付出了比他还惨百倍的代价。 还有一个……只余一个…… 他需要耐心些,再等等…… “咚咚。” 两声礼貌的敲门声,杜矜推开门,素衣上还裹着阳光扑打树叶的残迹。 他走进来,没有丝毫偷听墙角的局促感。 “让我试试?” 裴慕辞静静坐在那,余光似有似无地飘向清妩,落在她腕骨的动作上。 清妩自以为无人察觉,正专注的套.弄着束腰。 她总觉得浴池里穿出来的衣物不太合身,布料膈着腰身处与光滑的皮肤摩擦,让她平生出一股烦躁。 她站在迎门方向,葱白似的手指悄悄的把腰带松了松,再把两端塞进看不见的内衫里。 裴慕辞不着声色的收回目光,笑的如沐春风。 李鹤端详来者,觉着面相十分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 终于在两人互相揖礼时,他看清了容貌,直接“腾”的站起来,“杜令虞?” 谁不知道镇国大将军的独子医术卓绝,只是被他爹牵连,命虽然保住了,但落了个叛贼的名头…… “大赦之后老夫还四处打听你踪迹,没想到竟在公主府遇上了。”李鹤情绪有些激动,把杜矜的双手握在一起,不停轻拍着他的掌背,“择日不如撞日,令虞便去医署就职,有老夫在,没人敢轻视为难你。” 他向来惜才,对杜矜更有长辈对晚辈的诚挚关怀。 杜矜有些尴尬的附和着,朝李鹤身后抛去求救信号。 “我的人,去什么医署。”清妩只是想解个围,但没想到这话一出,房内的三人皆是一愣。 裴慕辞很快恢复了原样,转开视线看向别处,杜矜盯着清妩,似是在判断这话的真假,但最终还是自嘲一般摇摇头。 而李鹤浑浊的视线逐渐聚焦,探究的眼波把杜矜扫视了一遍。 杜令虞的人品毋庸置疑,他百分百相信。 可这唇红齿白的翩翩模样,不就是公主喜欢的类型吗? 一介白丁,怎么拧得过当朝最受宠的公主? 李鹤惋惜的“哎呀”一声,凝重的皱起眉,“公主又把老臣的话当耳旁风,您的身子,最忌过度——” 他话没说完,因为清妩不顾公主之尊,用丝帕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但他依旧用郑重的眼神,向公主传达了他的完整意思。 远离男色、保重身子。 清妩简直都要原地跳脚了! 不是说事不过三吗?怎么芝麻大点的事还拿出来反反复复念。 天知道她站在裴慕辞和杜矜中间,听了李鹤那话的前半截,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一时都没反应过来是去捂裴慕辞的耳朵还是堵李鹤的嘴,手忙脚乱的。 至于杜矜,他是她最得力的“帮凶”,只消以后好好贿赂他一番就成。 所以她当机立断,直接堵了李鹤的话。 清妩松开手,软薄的丝帕在空中慢悠悠的飘荡了几下,落在地上。 裴慕辞俯身去捡,清妩以为他要回内室去,立马按住他的肩膀,让他坐回原位。 绣着兰花的丝帕孤零零躺在地上。 “干正事。”清妩扭头看向杜矜,甚至起身给他让出位置,足见她对此事的看重。 杜矜直愣愣的看着按在男子肩膀上的那只柔荑,心里五味杂陈,但在清妩说话时,他又很好的藏住自身,若无其事的坐到裴慕辞对面,颇有礼貌的回望她。 “麻烦殿下回避一下。” 清妩用食指点了点自己,不可思议道:“我?回避?” 她边说,还边给杜矜使眼色,眸底是数不清的幽怨。 杜矜头都没抬,仿佛这是一个多么平常的常识问题,“裴郎君还没有侍寝,公主理应避避嫌。” 听他这么讲,清妩便明白了。 杜矜这是做给李鹤看的吧,短短一句话,既撇清了他自己和公主的关系,又免得李鹤回宫去和父皇说裴慕辞的闲话。 简直一箭双雕,实在是高啊! 她配合的冲李鹤摆摆手,示意她和杜矜并不是李鹤想的那种关系,然后退到屏风外。 转角处,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回头看了眼裴慕辞。 也许她自己都没注意,那眼神黏的快拉丝了。 但无奈李鹤和杜矜一心扑在裴慕辞中的毒上,而裴慕辞眼神空空茫茫的盯着一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三个大活人竟没一个人回应她。 清妩不情不愿的走远了些,走进无门的隔间里。 屏风纹绣着高山清泉图,中间一大块留白虽比蚕丝透光,但还是遮住了一部分视线。 清妩只能瞧见模糊的清肃背影,低着头安静的坐在那里,倒是给屏风的山水画增添了一些她独爱的风景。 她无所事事的把茶盅边配的茶碗一个个翻转过去,又倒转过来,没一会又去扶椅把手上到处摸摸。 里面既没有说话声,也没有走动的声响,三个人不知在捯饬什么,这般安静。 罢了。 清妩现在实在是没事做,既然答应了李鹤要进宫去看父皇,她索性出去找凝春,提前准备好入宫的轿撵和宫装。 “咔哒”。 清妩出去了,门随之关上。 这时,一直沉默的裴慕辞才抬起头,嘴角微微朝上,问李鹤,“李医师,有没有一种药,能让创口永不愈合?” 李鹤不明所以的把头转向杜令虞,有些摸不着头脑。 怎么会有人提这么奇怪的要求? 而杜矜以为裴慕辞是靠这种手段才博得清妩的同情怜惜,有些不屑的撇开眼神,却猛然撞进一双极为淡漠的双眸里。 那里面静的一片荒芜,像是被风沙摧残数年的楼兰古城,毫无生机。 杜矜只看了一眼,便觉得全身血液在瞬间凝固住了。 “没有就算了。”裴慕辞再次开口。 大不了重新划开一次,只是得寻把更锋利些的刀。 疤口深些,才留的久些。 他神色慵懒,并没有将此当做一回事,视线慢慢从手腕处上移,停在了杜矜搭在腕间的二指上。 杜矜顿时有种被毒蛇嵌咬后,毒素蔓延到全身的痛麻感。 他头皮发麻,猝不及防地收回手。 两人都同时看向对方,陡然对视,裴慕辞眼瞳微微一缩,低垂的睫毛下寒光一闪,冰冷的视线如锋利的匕首般划破所有伪装,只留下黑黝黝的深色。 杜矜盯着裴慕辞仿佛比别人都暗一度的的瞳眸,宛若被人控制一般,情不自禁的答话,“过几日我配好药,差人送到清松园。” “多谢。”裴慕辞的声音无波无澜,如同月光下一汪平静的湖水。 刚才那股森寒的凌厉,就像花眼的错觉般瞬时消散,单薄的衣衫显得他面色更加苍白。 二人说话的语气很轻,清妩屏气凝神的扒在门口,一无所获。 “吱——”门被从里面拉开,李鹤捋着花白的长须,一身松快的跨出来,步履丝毫不像古稀之年的老者。 清妩瞬间就松了口气,被拎起来的心也重新归位,“砰砰”跳着。 她让知雪安排车架先送李鹤,而后直接越过老太医,把门完全推开,踮起脚尖冲里面招招手。 “走啊,我带你进宫。” 她神采奕奕,笑容闪着耀眼的光芒,沾满了阳光的炽热,直接栽进裴慕辞寒潭一般深不见底的眸中,将里面的阴霾照亮。 杜矜正在收拾药枕,动作突然停住,关节像被钉在那里一样无法动弹。 他想将女子此刻的笑容印在脑中,每 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 加入南极生物峮四二2二武九一四气但眼前突然迷迷蒙蒙的,像罩了层灰色的雾,遮去了他大部分的视线。 明明心向的人就亭亭立在那处,却逐渐离他越来越远,他连她的衣角都看不清了,更别提抬手去够及只只片片。 裴慕辞见她语气认真,不像是玩笑话,无可奈何的垂下手,轻叹道:“我不会跑了。” 宽大的衣袖顺着他的动作落下,遮住他颤抖的指尖。 清妩笑着摇头,一副任由他说什么她都不会信的样子。 不会跑? 那只是暂时还没有跑的契机罢了。 她就是要把人栓在身边,才能完全放心。 杜矜向来在公主府来去自如,等会没事了他爱去哪便去哪,有她给的公主府令牌,谁也不敢踩压他。 清妩自然也没想到要招呼他做什么。 她视线自始至终都箍着裴慕辞,不容拒绝的,对着轿撵的位置冲他比了个“请”的手势。 裴慕辞蹙眉思索了一番,还是妥协了,苦笑着朝清妩走去。 两人似磁石般慢慢走向对方,男子俊逸的身形缓缓盖住木门拖曳进来的光亮,也将女子的俏影消融在了他的背影里,渐渐合为一体。 时间陡然变得很慢很慢,悬窗的光线带着漂浮的微小颗粒,在空气中兜兜转转,撒落在杜矜身上。 他隐在背阴的暗面,整个人像是坐在满是杂尘的角落里。 第八章 清妩让凝春准备的是皇帝赐给她的华贵座驾,里面的空间足以容下七八个成年男子,更绝的是马车四面雕漆皆是罕见的黑楠木,不点息香就有一股香郁而不闷人的特有味道。 而这些千金难求的真品在清妩眼里稀疏平常,跟街面上四处讨食的猫狗一样常见。 街上往来的人很多,停留在某处的人却见不到几个,大多数人行事匆匆,埋着头抓紧时间走路。 倒是把着店铺的老板生意红火,日日座无虚席,但有心人只要细看,就能发现那成群结队的人簇拥在茶铺里,好似在伙着商量什么,亦或是有人手舞足蹈的论辩,有人坐在原位上安安静静的听。 清妩瞄了一眼外面,眼瞳中映出的光亮逐渐熄灭,归于黯淡。 “真的不吃?”她收回视线,捻起一块腌枣糕,放到嘴里细嚼慢咽,“宫城里可没地方给你找吃的。” 她和裴慕辞中间还隔着个放茶点的小几,铁杯里的小炭块热着一壶清口的温茶。 公主府离宫城不远,二婢伙着车夫坐在车外,含月则落后马车几米的距离,戒备着四周的情况。 窗牖半开半合,吹起鎏金滚边的镶玉珠帘。 清妩懒懒地靠在矮塌边,听着帘尾的流苏乒乒相撞,发出悦耳的响声。 车内的布置皆是按照她的习惯,自是怎么舒服怎么来。 “殿下,奴婢伺候您换衣。”凝春掀开车帘,若无其事的把小几移到裴慕辞旁边,再端出妆盒把里面的东西依次摆开。 裴慕辞闻言挑起玉帘一角,歪着头往外瞧。 这角度很是讲究,既避免了车内春光外泄,又可以打发他无事可做的闲散时光。 他顺势拿了块雪酥,甜、软、入口即化,但尝了一口便放在了碟边,盯着指尖的碎屑愣神。 清妩正仰着头,让微暖的清风拂开脸颊上的碎发。 知雪进来帮忙梳妆,又用开水烫过的脂玉滚了一遍宫装外衫,熨平几乎不可查的褶皱。 车夫拽紧皮绳,将两匹良驹的速度压下来,稳当地匀速前进,平缓且不扎眼的驶过街巷。 “好了。” 清妩把手里的步摇簪入发髻,五指梳过晃荡的流苏,也不知对谁说了一声。 车夫拉住缰绳,马车慢慢停稳,裴慕辞若无其事的放下车帘,回过头。 流紫色的古霞曳地宫裙像那漂浮的云朵,轻薄但有质感,裙幅熠熠,飘扬出沁人心脾的素净花香。 三千青丝高盘成端庄的单髻,薄妆淡抹下更衬清灵清澈的容颜。 裴慕辞没见过她这样的打扮,比在府里时艳些,张扬些。 “在看什么?”清妩叠起脂纸,双唇咬住抿了一下。 裴慕辞又挑开帘子,给她看。 湛蓝的天空被规矩的车窗框成了四四方方的形状,一眼望到底。 清妩无声的弯起嘴角,却有些讽刺的弧度。 而后猛然察觉自己坐在离裴慕辞如此近的地方。 她笑容没有扯开,只是坐直了一些,盯着窗外。 裴慕辞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坐的靠他近些。 马车的斜前方有一处买糖人的小摊,年迈的摊主颤颤巍巍的抖着铜勺,汇成一个个并不精细的图案。 围成圈的小孩发出阵阵高昂的欢呼,从裤兜里摸出零零散散几块碎钱,放到其中一个大孩子的手里,攒钱买下了插在麦捅里的糖画。 裴慕辞拿起软塌上的丝巾,在食指上裹了两圈,擦掉清妩唇边溢出的红脂。 “喵呜——”外面传来一声虚弱的猫叫。 凝春惊喜的“呀”的一声,掀开帘子去看那团蜷缩在一起的毛茸茸,“它也知晓在这能等着贵人呢。” “宫墙内哪有什么野猫。”清妩声音漠然,淡的可以说是不近人情。 凝春像是被一瓢冷水从头浇到尾,一下子清醒了。 她怎么能在公主面前提起猫呢…… 自知失仪,她收回伸出的手,退回车边,观察着公主的神色。 但好在清妩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已经弯下身去拉软塌下的两个抽屉。 那里面都是她平时坐车赶路时用来打发时间的书,她不知道裴慕辞爱看什么,便抱了两堆出来,犹豫了一下,又选了她翻的最多的几本,抱在怀里小小一摞。 “给你解闷。”她递出去没有多想,直接放到裴慕辞腿上。 书本的重量很扎实,一下压在新刻的刀伤上面。 裴慕辞胸口沉了一下,气息顿时乱了。 “怎么了?”清妩问他。 裴慕辞一本本拿起,装作翻看内容的模样,将书不动声色的转移到了另一只腿上。 清妩见他没什么异样,站起身张开双臂,等着凝春捧出小匣打开。 刚才知雪下车去安排踩凳,现时车里没人帮凝春给公主束腰。 裴慕辞面色恬然地接过软带,他身量颇高,清妩能在车内站直,他却不行。 没受伤的那只腿抵在车壁上,他半跪在清妩面前,手臂滑过柔软的布料,圈住她的腰身。 盈盈袅袅的细腰上被百蝶穿花的刺绣腰带收束成型,她看了裴慕辞一眼,伸手拨开垂在他眼角的碎发。 “公主,出来吧。”知雪赶走趴在那里的幼猫,扶好脚蹬。 清妩走出去,站在车辕上平目远眺,热热闹闹的街景好似都不能入她眼。 她站的笔直,朵瓣重重的衣裙在金光闪闪的宫墙城围下逶迤拖地,给原本雅致的装扮添上了独属皇家的雍容大气。 也不知她在看什么,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等我出宫带你去逛。” 凝春替她挽上一条鎏金烫纱的偏垂披帛,理顺翻覆的长摆。 清妩望向远处,一直没有转回视线。 而也只有这时候,裴慕辞才抬起眼,看向她,“嗯,我等你。” 盘查侍卫上前来搜了三婢的身,暂时保管含月随身的佩刀,迎公主进宫。 “你留在这守着。”清妩拾步上阶,抬起小臂挡住知雪,丢了个钱袋给她,“给他弄点吃的。” 知雪只当公主是留她守着裴郎君,以免他再从眼皮子底下溜掉。 于是接过零钱,乖乖的守在车边。 谁料清妩又回头望着马车,很是认真地嘱咐她:“不要买甜的。” 知雪还在发愣,清妩已经沿路进宫了。 —— 宫殿的厚石板路上搭着三座白漆金龙拱桥,余晖铺就在庄严的亭台楼宇间,琉璃般炫目的朱墙金瓦,造就了皇宫独有的巍巍肃穆。 皇寺钟声绵长悠扬,回旋在堆金砌玉的宫殿之上。 厚云笼罩下,辉煌宏伟的高墙也显得沉闷。 清妩支走领路的宫女,轻车熟路的走到忠议殿西厅——皇帝理事后小憩的地方。 明惠帝年近四十,长发未束半披半搭,明黄色的齐服搭在扶手上,露出里面压襟整齐的窄袖长衫。 不像手握生杀大权的上位者,倒像是游山玩水风姿卓然的纵情诗仙。 他埋首书案,随着手下的卷轴一本本翻过,眉头也跟着竖成了“川”字。 他久不亲政,猛地想理清其中弯弯绕绕的关翘,还有些吃力。 清妩提起裙边,绕过悬龙般直杵屋顶的巨大擎柱,蹲到矮阶背后观察周围,见没人注意到自己,才小心翼翼地继续往前迈。 空荡的侧殿里回荡着墨条与黛石砚台摩擦的声音。 日常服侍皇帝的大太监前些日子划伤了脸,仪容不整的人是不能在御前伺候了,于是把他悉心培养的徒弟推到了皇帝跟前。 云听把肘间雪白色的拂尘换到另一侧,恰好就看到了鬼鬼祟祟的公主殿下。 清妩生怕他年轻不懂事给皇帝通禀,紧张的把食指比到唇边,让他噤声。 云听只觉得眼前重峦耀眼的烟霞一闪而过,他不敢多看,倏然间收好情绪,埋下头。 小太监虽然面生,但十分识相嘛,细看之下长相也很清秀。 清妩投去个赞许的目光,又继续龟爬似的朝明惠帝身后缩。 “爹爹!”清妩使劲一跺脚,张牙舞爪地扑向龙椅。 “容昭来了。”明惠帝将毛笔挂在支架上,惊喜回头。 清妩挤过去和明惠帝坐一条长凳,不满的嘟囔:“爹爹都没被我吓到。” 明惠帝朝旁边挪了些位置,好让清妩舒服的盘腿坐在龙椅上。 “除了你,谁能随随便便进来?”他指了指殿内站位密集的御林军,更别说殿外还守着无数的重甲兵和弓箭手。 云听动作极快的收拾好桌案,摆上膳房呈的点心和新茶,朝并坐的二人曲背,“公主想必要和陛下说体己话,奴婢们就先告退了。” 他向左右一挥手,集着殿内的常侍往外退。 众人训练有素的盯着前排人的背心,没有人敢去吱声说公主以女子身坐龙椅不合适。 因为从前大胆置喙的人,坟头的草都快齐腰高了。 他们从小净身入宫,没儿没女的,可不想落得如此下场。 殿内只剩下父女两人和一些木头桩似的禁卫军,清妩在苞裙下左右一蹬,熟练的踢掉两只屐鞋。 皇帝静静地注视着唯一的掌上明珠,突然感叹:“容昭马上及笄,可以招驸马了。” 语气中不知是期盼多,还是空落多。 “女儿就这样陪在爹身边,不好吗?”清妩捡好听的话说,想逗明惠帝开心。 皇帝笑骂她滑头,从卷轴最底下抽出一本,铺开给清妩看。 那是一张粗制的行军地图,标明了每一个卫所的哨点。 如此重要的东西就这般轻而易举的摆在清妩面前。 明惠帝没觉得有什么不妥,用砚台压好卷角,指着很边缘的一处地方,“我给容昭选好了一块封地,远是远了些,但富饶丰美、人杰地灵,看看喜不喜欢?” 清妩怎会听不懂父皇的言外之意? 那地方离京远,与硝烟四起的南方隔江遥望,战火怎么也蔓延不到那里,父皇哪是给她选封地,分明是给她挑了一处避难所。 第九章 清妩顺着皇帝的意,将图纸上下浏览了遍,“爹爹要赶我走?” 她用指腹轻轻摩擦粗糙的牛皮纸,心中堵得慌,眼底涌起一层潮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哪是?”明惠帝瞧着她快要哭出来的模样,赶紧解释,“篁州是你小姑姑的母家,爹希望你能把它守好。” “到时候你要回来接爹爹,葬到小姑姑身边去。”他顿了一下,像是对自己说,“我这辈子亏欠了阿妹许多,也只有到地下去补偿她了。” 清妩听到此,再也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可她又不愿意让明惠帝看见,自己弯着脖子掉眼泪,下巴都快抵着胸脯了。 明惠帝摸摸她的脑袋,“又在乱想什么?” 清妩两只眼红彤彤的,一抽一抽地小声问他:“南境异动了?我们是不是要败了。” “你倒是会操心。”明惠帝转拍为打,没使什么力气,“爹爹凡人之躯,怎可能长生不老?” 再说十年前的旧事,早已熬干了他的心血,故人一个个离去,他盼着解脱。 清妩半信半疑的瞅着明惠帝,但他神色不像是诓骗,还跟她开起了玩笑:“更何况公主成婚之后若不带驸马去封地,弹劾容昭的奏折非把爹淹了不可。” 驸马驸马!就想着驸马,巴不得我早些嫁出去! 清妩不满的撇嘴,但这话她也只敢在心里说。 她尚未及笄便在外立府,本就僭越祖制,若在驸马人选上还一味任性,那只是为难疼爱她的父皇,所以她一直有些避讳驸马这个话题。 知子莫若父,明惠帝当然知道清妩在想什么,笑她:“容昭还没有喜欢的人?” 清妩把头转到一边去,重重的哼一下。 明惠帝揶揄她:“容昭最近不是老围着个郎君转悠吗?这还不叫喜欢呐?” 清妩取了支笔架上的干净羊毫怼在桌案上霍霍,她甩甩头,想把脑海里逐渐浮现的那张脸丢出去。 “也不说带来给爹把把关,果然女大不由爹呀。”皇帝瞧她那副被戳中的模样,笑的宠溺。 “他...”清妩吞吞吐吐。 昨日才抓回来的,可别又整出什么幺蛾子来。 明惠帝像是随口那么一说,并没有深究,在此事上反而比寻常百姓家的父母更加宽容,“封地离京城远,你既然宠那个小郎君,就带他去,远离是非好好逍遥。” 清妩嫌皇帝啰啰嗦嗦的,摊开双手举到明惠帝面前,打断他在裴慕辞的话题上来回纠缠。 “又没钱花了?”皇帝一巴掌拍上去,打开她捣乱的双手。 清妩索性直起身子跪在龙椅上,显得自己气势足一些,“礼物呢!我的生辰礼物呢!” 距及笄礼还有几天,她不过是提醒提醒皇帝别忘了给她准备诞礼,没想到明惠帝还真拿起桌上的小音锤,敲了两下铃钟。 “叮叮——” 空灵的铃声飘到殿外,撞出轻盈的回音,云听领着三个常侍合力把一个木箱抬上殿。 足有一人长的厚箱久未见世,细闻有股杂物间的灰尘味,但外表却精细雅致,可见原主人对此箱的爱重。 “这是你姑姑留给你的东西。”明惠帝止住含月和凝春准备开箱的动作,“女儿家的东西,容昭到时候带回封地去悄悄看。” 含月去接下钥匙,与抬箱的几人站在一起。 “尚食房备了晚膳,容昭留在这陪爹爹吃?”明惠帝这几日忙于政务,膳食都是云听安排送到忠议殿来。 “不吃!宫外车撵还在等我呢。”清妩以为皇帝没给她单独准备礼物,不领他的情,气鼓鼓的往阶下走。 “是车马在等,还是有人在等啊?”明惠帝低笑,故意拿话去堵清妩。 她刚好走到木箱旁,听到这句话,气得一脚踹上去。 “砰!” 脚踝处的凸起传来钻心的疼,木箱却纹丝不动。 清妩不禁回头看了两眼那箱子,小姑姑留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怎的这么沉? 她招手让含月来,但这丫头木愣愣地杵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 “干嘛呢?”清妩狐疑地打量她一眼,让她带人把东西抬去马车上。 时下也没有多想,领着凝春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声音却遥遥传回殿内,“爹爹没有备礼的事可不能就这么算了!” 皇帝何曾这样吃瘪过? 侍从皆知明惠帝和公主呆在一起的时候,是最随和不过的了。 连向来谨慎的云听都埋头笑着,“公主性子好,爱闹爱笑的,到哪都吃不了亏。” “是啊。”明惠帝看似应和,实则更像是长叹了口气,语调里都是说不出的担忧。 他盯着清妩一蹦一跳的背影,直到那抹靓色消失在砖红色的甬道尽头。 云听听出皇帝的情绪不太对,即刻遣散了进殿伺候的宫人。 皇帝满意的赏了些金瓜子,身子有些沉的跌回龙椅上,嘴里念叨了两声罢了。 随即又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脸惆怅的摇摇头,“还是要赶紧把容昭送走。” “可公主未必肯乖乖的去封地。”云听岿立在桌前,安静的研墨。 他从小就待在宫衙里,读过几本书,识些字,对那件从没有人敢提的旧事多少也知道点。 但他也不会将此挂在嘴边,嚷嚷的人尽皆知。 明惠帝看中云听,愿意提拔他,便是因为他知晓分寸,办事牢靠。 朝中的人知人知面不知心,可现下这计划,需要完全信任的人去执行。 皇帝亲自捡起掉在地上的羊毫,若有所思的说了一句,“你去把杜矜叫来见朕。” 云听根本没想到皇帝想到人竟会是杜矜,傻在那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 皇帝又追加了一句,“不管愿不愿意,绑也给朕绑来。” —— 清妩一行人前脚踏出忠议殿,云听后脚就派了个机灵的小黄门去公主府通传。 杜矜似乎知道明惠帝传唤的事情,没说多余的话,十分配合地进了马车往宫里来。 “陛下,杜公子稍后便到。” 皇帝听见消息,一颗心终于落进肚子里,困意开始一浪一浪地侵蚀着眼皮,他挥手喝退留在殿里的人,走到内室软榻上歇息。 云听拿了个精致的镂空雕龙方盒,往及腰高的香炉里撒上些安息粉,又嘱咐好守在殿外的宫人,转头去追替公主府送赏赐的队伍。 那木箱里装着价值连城的东西,万一运气不好遇到胆大包天的人就遭了。 他还是得亲眼瞧着一行人安安全全地出皇宫才能放心,如果有可能的话,还能再见一见…… 可当云听火急火燎的出了忠议殿,从左到右环顾一圈,哪还有含月的影子? 那么沉的箱子,几人必定走不快,他站在阶前伸长脖子垫着脚,试图找寻几个人的踪迹。 座座宫殿楼宇有数不尽的死角,正前方的红墙绵延不尽,与辽阔的天色并成一条模糊的直线。 要想在这偌大的宫殿中找到几个人,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他一阵自责,垂下头,骤然和一抹阴鸷的视线对上。 那人穿着崭新的圆领马褂,帽檐压得很低,从云听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瞧见那双空洞的眼。 很奇怪的是,他眼睛大部分都是泛着灰气的眼白,黑眼珠极小,瞳线周围浸着血一样的红,周身像掉毛的秃鹫般,阴恻恻的。 “师父。”云听颤着声音喊了声,浑身上下似被一桶冷水从头浇了个透,连嘴唇都跟着抖。 老太监在阶前稍停片刻,立即转身离开,显然是不想惊动殿里的人。 云听咬咬牙,提步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在宫道上,云听不敢越矩,始终保持落后三四步的距离。 他双手交拢着搁到腹前,背脊却没有像普通小太监那样佝偻着。 廊道上难免遇到皇帝跟前伺候的宫女们,他神色如常地和她们交代几句,然后紧赶慢赶地追几步,随老太监来了一座荒凉的殿宇前。 “听说你最近很得陛下喜欢呐。”老太监忽然转头,阴沉的脸色倏而放大,嗓子里犹如吞痰般沙哑,带着股渗人的腔调。 他原以为这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才往陛下跟前送的,谁知也这么爱出头冒尖,短短几日,都能进到皇帝卧房里伺候了。 云听一听到这话,笔直的朝地上跪,“咚”的一声,无数碎石子瞬时扎进膝盖里,疼的几乎跪不稳。 “咱家这,可留不住你这样的人。”老太监往旁边堆满木料地啐了一口,俯视着面前这个心口不一的徒弟。 他心里也在盘算着,这是 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逐渐接近,老太监没有因此放低音量,还叫骂的更难听了些。 路过做活的奴才们不敢走来这地方,但不妨碍他们竖着耳朵听这边的笑话。 宫里传递消息的速度往往很快,过不了一会,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就会成为各宫消遣的茶余谈资。 云听小腿和大腿间跪成直角,上半身却挺的跟颗傲寒雪松一样,眉眼间没因所受的屈辱而松动半分。 第十章 含月路过尚衣局,几个脆莺似的宫女捧着绫罗匹缎追在后面,说是手艺活最好的姑姑给公主做了的几件成衣。 宫女们年龄小,好不容易要到这份好差事,知道含月是容昭公主身边得脸的大丫鬟,都顶着个星星眼,巴巴望着她。 含月领悟了意思,拿出些碎银子分给她们,眼瞧着前面先走的公主都没影了,连忙推诿几句告辞。 她本是不爱和外人多寒暄的,但自小跟随公主生活在这禁宫中,她深知这些咋咋呼呼的宫女们,能在很多不起眼的地方发挥关键作用,为了公主,她不能和这些人交恶。 两个常侍白白净净的,一看平日里就不是做重活的,才走了没多久,双腿被箱子压的颤颤巍巍的,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赶上公主。 正当两人想卸下挑子略作休整时,含月自作主张,把人领着往凤鸣宫那个方向去。 且不说寻常人压根不敢往那条路上走,就算遇到哪个不长眼的,也不会在皇后寝宫的旧址上为难公主府的人。 人人皆知,那是皇宫中的一块禁地…… 含月虽长了张显小的圆脸,可她随时都虎着个脸,眼神在盯向谁的时候,还有股外露的杀气,那两个常侍都不太敢跟她搭话。 她步子迈得快,两个人扛着挑子跟上她就已经累的气喘吁吁,嗓子眼都在冒白烟,也没多余的力气谈笑风生。 三人一路无话,不一会就瞧见泛黄的牌匾上刻着“凤鸣宫”三个大字。 通向宫外的小路横穿凤鸣宫废弃的后花园,块状的砖石板路经久未修,但有一些被人踩踏过的杂乱脚印。 可能刚刚有谁比他们先一步走过这里。 不远处似乎有隐隐约约的说话声,似乎有一道不堪入耳的呵斥,随之是夹杂在风声中的脆响。 不像是对话交谈,反而有种哪房的主子在教训不懂事奴才的错觉。 为什么说是错觉呢? 皇宫中十年没进过新主子了,就算是老一批留在宫里的人,都只是借路穿行,可不敢在这地方逗留太久,更别说是大肆张扬的教训谁。 不知道这又是哪宫里不懂事的奴才。 两个小太监从未踏足过这片区域,此刻皆屏气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一口,生怕瞧见什么剜眼珠子的事情惹祸上身。 他们止不住地去打量含月脸上的神色,见她并没有开口的打算,只得硬着头皮蹒跚前行。 二人发呆一样瞧着远处一棵干枯的藤树逐渐靠近,只恨耳朵不能像眼睛那样闭起来,免得听到不该听事情,平白送掉脑袋。 可安静的院坝里连麻雀拍翅都清晰可闻,更遑论是这般大的动静,想忽视都忽视不了。 他们心中擂鼓似的七上八下,双手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握住肩上的扁担,手心里的冷汗不停往外冒。 久在宫中,又是最底层一点点爬到皇帝身边伺候的人,这声音两个人自然熟悉。 那是巴掌扇到脸上时,打出的脆响。 一下接着一下,没有丝毫间歇,也没有一点留情。 他们二人已然不是怕受牵连,而是被嵌入脑海中的恐惧给吓出汗的。 含月避开石板起藓的边缘,看见平铺的石砖上有步履均匀的两排脚印,她把脚底印在已有的脚印上,贴着墙根走,五指随意的搭在墙面上滑着。 靠下的墙体有些开裂,边缘有些锋利的缝隙不断擦过她的指腹。 越往深处去,那一声声清响便越为清晰。 终于有一块透光的缝隙能瞧清里面的情形,含月对宫里磨搓人的事情不感兴趣,只是不经意间歇乜过去,脚底就跟生了根似的扎在原地。 怎么会是他呢? 两刻钟前他还温顺的站在皇帝身边,看起来前途无限的样子啊。 常侍被箱子压的直不起腰,眼见着含月站着不动了,他们心想着也卸下箱子稍微休息一下。 他们揽下这活时,压根没料到这看起来轻飘飘的箱子,竟装着如此有分量的东西,可将他们俩累的半死。 “你们顺着这条路出宫去,若是遇见公主,就说我有其他事耽搁了,喝个茶的工夫便出来。”含月不等他们取下条担,微微侧身挡住那条缝隙,把整个钱袋都丢给二人,面色无常地开口。 她不愿其他人看见受罚之人的狼狈。 其中一个常侍接过袋子不着痕迹的掂了掂,也不打开,直接揣到兜里。 都说容昭公主出手大方,这趟他们俩没白来。 二人拿到银两之后也没再多想,把担子往肩上一架,乐呵呵的谢过赏,越过侧身的含月,并称一定把姑娘的话带到公主那。 —— 凤鸣宫原有几个洒扫的奴婢,因着整座宫里长久的没住进个活人,她们也是偷懒的时间多,时不时就凑在一起嚼舌打发时间。 “那不是原来陛下身边的汪公公嘛?”有个稍长的宫女认出了老太监,惊喜的叹了一声,“好不容易遇见,去说两句好话,说不定能把你我姐妹带出这破败的地方呢。” 凤鸣宫清闲是清闲,可也捞不到好处呢,她时常羡慕御前几个丫鬟,辈分虽不如她,但做了活都能领到赏,哪像她在这个冷宫一样的地方盼不到尽头? “哟——汪公公的手段姐姐受得住?以后还想不想出宫嫁人呢!”另外的人听到这话,浑身鸡皮疙瘩都簌了一下。 单看他收拾人的狠劲,便是普通人抗不下来的,跪在他面前的那个人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刚刚进来时还是风光霁月的谦谦模样,再看看现在,半张脸都沁成暗红色,下颌线到鼻翼的位置错落分布着狰狞的竖印,仔细对比下还有明显的肿大。 鬓边的皮肤上都泛起了紫黑色的淤血。 汪佺面露讥嘲,眸子撇了云听一眼,语气中带着鄙薄,“原是让你替咱家伺候陛下一段时间,没想到这么快就忘了本,那往后不用再去御前露脸了。” 云听仿若未闻,巴掌不间断的往自己脸上甩。 嘴角溢出的血迹很快蜿蜒到下巴,挂在颌角。 汪佺还没有让他停下的意思。 “谁在娘娘宫里放肆!”冷淡的女声扬起,带着腊月间冰雪融化的寒意,像是一股冷风窜透萧瑟的庭院,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 含月迈过印迹斑斑的门槛,一脚踢开瘫在阶上小石子。 指节大小的五棱石块擦过汪佺的烟墩帽,把他帽檐打的一歪,随后飞进外殿纸糊的明窗,击在宫女们背后的墙壁上,砸出一个不明显的小坑。 石子儿落在砖地上,发出不容忽视的一声清响。 含月一身飒爽的窄领劲装,腰上束了根手掌左右宽的纯黑腰封,裸色的护腕将小臂上不明显的线条包裹的干净利落。 宫女们本就是偷听墙角,如今被吓了一跳,惊弓鸟一般四散回内殿,不敢再趴在窗檐边看热闹。 汪佺面不改色的整理好仪容,堆起皱巴巴的笑来,“这是公主身边的含月姑娘吧。” 此刻他总算抬起头,露出右脸一大片烫伤,凹凸不平的中央还有几道猫抓似的伤痕。 每当他做出较大幅度的表情,皮肤下就像是无数只毛毛虫在争相涌动。 “汪公公客气了。”含月随清妩常住凤鸣宫的那段时间,汪佺还是皇帝身边最得脸的大太监,后来叛乱中护龙有功,皇帝亲赐下“忠心无贰”的书轴画卷,荣宠盛极一时。 不知是不是年纪大了的缘故,最近他倒是想得开,将底下依附他的小太监们往皇帝跟前送,谁曾想背地里竟是这般模样。 果然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含月倒没有被他那骇人的样子吓到,没有多余的表情的看向汪佺,“公主今日进宫陪陛下,说不定就想来娘娘的宫里看看,公公将动静闹的这般大,若是让公主撞见……” 她说这话时,没有分一点余光给跪在地上的云听,仿佛她就是得了公主的令,事先过来探路的。 汪佺静思片刻,接过含月的话顺水推舟说道:“奴婢这副模样确实不宜叨扰公主,烦请姑娘带声安。” “应该的。”含月侧开半步,有股让路的架势。 汪佺撇了眼云听,含月立即不带情绪的开口,“奴婢是个粗人,方才陛下赏东西时这小公公也在,便想请他去帮公主点点数。” 她的话不多,向来直言直语。 “公主若看得上,是这小子的福分。”汪佺脸上依旧笑眯眯的,眼神却跟刀子似的往云听身上扎。 天知道娘娘薨后他日日往公主府跑,容昭连个正眼都没给他,他托人送进府的补品,转眼间就被送给了下人,还告诉他别再献殷勤了。 没想到这小畜生御前行走没几日连公主都巴结上了? 汪佺将干瘦的指节捏的咔咔作响,若不是顾于含月的面子,他真想扑到云听身上,把那张碍眼的文秀面孔撕碎。 “那公公慢走。”含月不咸不淡开口,却说的跟逐客令似的。 汪佺心里憋了口气,格外用力地踏在石砖上。 第十一章 含月静静立在原地,身量看起来有些瘦弱,却格外挺拔。 她耳力好,若汪佺回头或是想藏在红墙后,任何细微的动静都瞒不过她。 等汪佺彻底走远,含月转过头,语气还是如刚才那般生硬,“怎么回事?” 云听垫坐在脚后跟上,轻轻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膝盖。 稍微一动,被火炙烤般的炽痛凝固住了关节,他竭尽全力稳住手背上颤抖的青筋,却无法控制急促的呼吸。 含月半蹲下,把虚握成拳的小臂伸到云听面前。 他没有抬头,掌心撑在地上一点点站起来,“公主是有什么吩咐吗?奴婢这就过去。” 石块的棱角膈进肉里,留下个个大小不一的坑洼。 “没事。”含月见他疼的佝偻在原地,又想去扶他,可他执意要自己起来。 含月不知所措的收回手,“先去旁边处理下你的伤吧。” “奴婢这样的身份怎敢在凤鸣宫久留。”云听一直垂着眼,似乎因为自己狼狈的样子,而在躲避什么。 他着急起身往外走,但久跪的酸痛感和脸上的麻木交织在一起,腿下一个站不住,让他好不容易支起来的身子一软,紧接着又往下摔。 含月眼疾手快,攥住他的手腕,一把托住他。 云听在两人相碰的那一刻,猛然捏住掌心,而后慢慢松开。 含月扶他到院子里最大的一颗榕树下,让他坐,“公主不会过来的。” 那棵老榕树枝丫早已腐朽,只留下盘根错节的巨大树根,像是土地公公手里的老旧拂尘,还散发出一股道观香炉里檀香的清香味。 含月是影卫,身上随时揣了些舒缓止血的药膏,但分量不多。 “这是活血祛淤的药,给你用。”她从腰封里摸出块方正的铝皮盒,揭开薄如蝉翼的外壳,里面是糍粑那样比较粘稠的米黄色膏体。 公主看不上太医院给的那些跌打药,又顾忌到她是女孩子,生怕哪处理的不留神就在脸上留了疤痕,专门让杜医师给她特制了几盒药膏。 “奴婢躯体残缺,回去自己处理一下即可,哪用得上这般金贵的药。”云听觉得自己的手心脏,反过来用干净的手肘去推她手腕,让她赶紧把东西收回去。 含月性子豪爽,看不惯他这般扭扭捏捏的样子,直接掌住他的手背,把他蜷缩的手指根根掰直,将药膏拍到他手上,“胡说什么!残缺了也是人。” 含月很少与人直接接触,没有知雪凝春她们那么能言善辩讨人开心,连这好不容易说出来的宽慰话,都带了一丝笨拙的局促。 云听拍拍嵌在手心的石砾,又在衣摆上擦干净灰尘,像对待什么珍贵的珠宝般,小心翼翼地打开铝盒,用指尖取了薄薄一层。 整个右边脸都没了知觉,他看不见具体伤在哪里,只凭着知觉往刚刚自己下手的那处抹,也是伤的最重的地方。 他那手法,简直像把高浓度的白酒,直接倒在了露骨的伤口上。 无法言喻的刺痛在这一刻被激活,翕动的双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指尖顿时失了分寸,药膏沾在高挺的鼻翼上 。 含月终是不忍心,用粗布缝制的素帕揩掉他嘴角残留的血沫,又尽量轻柔的擦掉歪出去的药膏,“这药是刚开始是有些疼的,忍忍。” 她犹豫片刻,拿过小盒子,食指在膏体上转了几圈,往云听鬓边的淤紫上涂。 云听偏了一下头,躲开。 “奴婢身份低微,还是不劳姑娘费神了。” 说完,他轻轻咬住下唇,神色一黯。 含月才不管他在说什么,她从小和一堆男孩子一起训练长大,对男女之间界限没有寻常女子那般分明。 她小弧度的挪挪脚底,去查看云听脸上的伤。 两人距离陡然拉近,含月的注意力都放在他的右脸上。 一大片青红的淤青下,能看见交错重叠的指印。 云听情不自禁地被吸引过去,恍惚能看见少女脖颈后透明的绒毛,他暗暗吸了口气,屏住呼吸。 含月很少做这般细致的活,看他轻微抖动一下,以为手下没轻重,弄疼他了,“偏偏把脸伤成这样,还怎么去陛下跟前伺候呀?” “师父让奴婢暂时不用去忠议殿了。”云听忍着疼,脸上的肌肉隐隐痉挛。 “为什么?”含月不解,“他不是你师父吗?怎的还这般对你?” 云听沉默,盯着地面不说话,眼角随着含月的触碰微微抽动。 他知道,是因为这张脸的缘故。 可若没这张脸,他根本没办法傍上风头正盛的汪佺,更没有到御前接触皇帝的机会。 “好了。”其实伤口上好些地方还没有抹匀,但含月也不好意思再上手了,“之后若有机会进宫,我再给你带这药进来。” “不……”云听脖子往前倾,正欲拒绝,含月已经把铝盒扭紧,将手里这药随意地放在他怀里。 云听捧手去接,指尖与她相碰。 她常年握剑习武,掌心指腹都比其余同龄女孩粗糙,还有些深浅不一的划痕。 含月惊的一拍腿,急匆匆地就要往外走,“耽误太久了,我得走了,你好好养伤,其余的别管了。” 云听提声还想说什么,但含月背过身整理好裙角沾上的灰土,脚下一晃,就沿着墙边的脚印去追那两个抬担子的小太监。 云听见她转身融入了满眼的盛京中,纤瘦的背影带着些行伍之人的力度,他不禁有些恍惚。 春日刮来的风还带着有些潮湿的冷意,榕树新开出来的新芽挤掉焦黄的枯叶,随着长风的旋涡飘旋着往下落,亦如多年前的一个春日,牙牙学语的小女孩,眯着双好看的杏圆眼,张开藕节似的双臂,脆脆的叫他,“云听哥哥。” —— 长街被值守的奴才打扫的很干净,煦风卷不起一点灰尘,来往的下人都跟哑巴了似的,空荡荡的寂静中夹杂着令人心慌的肃杀之感。 清妩用指尖敲了敲扶手,抬轿的四人同时停下脚步。 此处是在一个分岔路口,抬眼几乎就能看见远处那块稍显落魄的牌坊,公主没有其他的吩咐,四个人自然不敢乱动。 “公主,要去看看吗?”凝春想去扶她,抬起的手臂久久悬在空中。 清妩脸色已经无恙,面无表情的嗤笑,“有什么好看的,不去。” 轿夫们步履稳健的踏上了另一条路。 夹道不似来时的御道那般宽阔,错身的无论是宫女还是黄门,都背过身对墙而跪,高呼公主千岁。 清妩嘴角微垂,突然有些烦躁,“落轿。” 她毫无预兆的出声,自己提着华丽的裙摆跳下软轿,“陪本宫走出去。” 凝春迟疑了一下,扶起清妩不疾不徐地迈步前行。 轿夫们面面相觑,可又没得到吩咐,不敢就此打道回府,只能抬着个空轿子跟在两人后面,以备公主不时之需。 与此同时,长街的尽头,另一波人也凑巧由此出了宫,嘴里还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比园子里飞来的乌鸦还吵。 “大人这次立了大功,指不定哪日县主就成郡主了呢。”众人簇拥着一只花枝招展的花蝴蝶,厚重的胭脂粉盖住了她原本的肤色,分不清真实年纪。 那女孩深情倨傲,不屑和周边妇人们客套,领着自家的府兵走在前头,眼角眉梢都透露着算计,瞧着便是哪位京官家得宠的小姐。 她才踏出宫门,就撞见阔地上停着一辆绰气的马车,侍女和车夫都守在厢外,明显车内还坐的有人。 那些贵妇们自然认出了这是谁的马车,心知是她们招惹不起的人,立马收起巴结的嘴脸,一窝蜂的散开了。 只那官家小姐如同扬眉吐气一般,带着抬赏赐的人拐了个道,径直往马车那去。 秦素素知道车里看不见,只远远地微蹲一下,敷衍的行个礼,“公主怎么有空进宫来了?” 没想到吃了份冷羹,车内根本没人应声。 秦素素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有些后悔这般莽撞地挑衅。 但转念一想,父亲在前线立了功是事实,她都把皇帝的赏赐抬到马车前想炫耀一番了,若还没见到人便灰溜溜的逃了,以后岂不是见面就低人一等? 知雪知道这位娇蛮小姐的性子,开口制止,“秦小姐,车内是公主的贵客。” 秦素素偏下头,好奇起来。 听说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容昭公主新豢了位幕僚,养在府里精贵得跟什么似的。 她虽嫉妒公主的出身与享受的荣华富贵,可也不得不承认,在皮相与气韵上她确实自愧不如。 容昭就像是上天赐下一块瑰宝,天生就代表着皇室无上的尊贵与荣耀。 话又说回来,连容昭这样的人都百般珍惜的待诏,得长成什么样? 秦素素兴致更高了,她甩开抬箱的那些人,不由自主的往车边走,停在五六步远的地方,恍惚都能看见薄纱下若隐若现的俊逸轮廓,她情不自禁地想掀开那帘遮挡。 知雪回头看了眼毫无动静的车厢,盼着裴公子此刻可千万老实些,别露了脸让外面的人瞧见。 秦小姐可没有那么好打发。 “县主三思。”她又给秦素素福了一下。 同时也是变相提点秦素素认清自己的身份。 区区县主,吃了熊心豹胆敢冲撞公主的马车? 第十二章 “思什么?”秦素素没想到容昭的一个奴婢都敢挡她,完全把车骑将军对她的叮嘱抛在脑后,气焰霎时嚣张起来。 知雪依旧不卑不亢的站在秦素素跟前,低着头不去看她。 车夫挪了几步,压紧窗口处的纱帘。 公主府诸人向来相互帮衬,对外都是铁桶一块,可他总觉得这位裴郎君虽与他们相处了半年,但依旧像是悬在半空中的清月一般,馨然优雅,不染尘世凡俗的烟火气。 车夫欲言又止,想了半会,又觉得这郎君年纪轻轻的便体弱多病,要不是公主多加怜惜,说不定昨年冬天都活不过,也是怪可怜的。 他在心中感叹一番,才开口宽慰,“裴公子莫慌,奴才和知雪姑娘会护你周全的。” 裴慕辞微微一愣,慢悠悠的翻了页书卷,“多谢程叔。” 那声线如同滑落在瓷盘上的雨滴,带着几分疏离和氤氲的湿气。 车夫受宠若惊的挠挠头,笑的憨厚。 秦素素跟着父亲见得都是军营里满身汗气的壮汉,还是 反正连皇帝都要她依仗父亲驱除南蛮才能坐稳天下,谁又会为了个没背景没身份的男人得罪她? 只有这两个公主府的下人不知好歹,一再螳臂当车。 她不由得怒火中烧,趾高气扬地指着两人,“嬷嬷,给我教训下这些人。” 知雪身形到底羸小,被人用手肘往旁边一掀,就摔个踉跄。 守门的侍卫远远望着有两拨人在争吵,气势盖天地把缨枪往石砖上一坐,“何人在此处喧哗?!” 他们昂首挺胸走近一瞧,才看清是公主府的马车和车骑将军家的大小姐。 侍卫们只恨自己刚刚何苦吼那一嗓子,眼见着两边都得罪不起,他们立马躲去一边缩的和鹌鹑一样。 程叔见知雪摔在地上,顿步想去扶,但还是 公主的东西,怎容其他人觊觎? 秦素素身旁一个身材壮硕的老嬷嬷见小主子一再被打断,高斥一声,抬手就要往车夫脸上打,“你算什么东西,拦我们主子的路?” 她掌心有层肉眼可见的厚茧,若真挨这实打实的一巴掌,脸非得肿起来不可。 程叔就是府上驭马的车夫,哪会什么功夫,也没那本事躲开。 举起的手掌、面目狰狞的老嬷嬷、一脸鄙夷的秦素素,时间在此刻流淌的很慢,每一帧都格外清晰。 他耸起肩,真准备硬挨这一下,拖延点时间。 等到公主出宫,自会收拾这几个。 秦素素见车夫居然不躲,既解气又舒坦,仿佛那巴掌是打在容昭脸上似的。 老嬷嬷的手刚要落下,却被一道快如流星的力道击中,闷叫一声。 看似小石子一般的东西,既不起眼又没多大力道,却把气势汹汹的老嬷嬷打得倒退两步,紧紧捂住自己的手腕,一脸不可置信地盯着车尾处的那道纱帘。 若她没猜错的话,那股劲风是从马车内打出来的。 一枚不起眼的缀珠纽扣在地上滚了两圈,卡进了砖石的缝隙里,谁也没发现。 裴慕辞伸出一只手反扣在车门上,慢慢卷起毡帘。 他仿佛没有听见外面的争吵,沉敛秀美的容颜从灰暗处露出来,带着高不可攀的清冷气度。 阳光透过朦朦的云层,在刀削般的轮廓上投出晦涩不清的光晕,模糊的线条给他镀上一层梦幻而又朦胧的美。 他冲程叔颔首,眼睫冷峭,极美的瞳孔里眼波温润,像是玉佩在光照下闪过的那种耀眼光泽。 手中裹起的卷轴随意放到矮桌旁,裴慕辞微微弓起背,钻出马车往下走。 素衫清冷儒雅,垂感极好的白色丝料在摆动下折射出波光粼粼的清辉,像清凉的月光打在一浪接着一浪的湖面。 暖阳掠过他欣长的身影,却没留下一点温度。 周围的人几乎屏住了呼吸,生怕由自己这边吹出一阵风,刮散了面前这位疏冷缥缈的谪仙。 裴慕辞静静的扶着车壁,黑瞳里闪着细光,周身若傲然独立的天山雪莲,带着三分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 他垂着眼帘,笑得散淡,“好吵。” “裴公子,你怎的出来了!”知雪率先从震惊里挣脱出来,根本没来得及想裴慕辞究竟用了什么手段挡开嬷嬷,她从嬷嬷退开的 裴慕辞像是在思考,直愣愣地盯着两个比他矮上不少的人,眼底闪过一丝茫然和思考,“你们不必这样。” 他自认为功夫不错,至少解决眼前这几个腌臜婆子是不成问题的,倒不用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随从顶在他前面。 还搞得他束手束脚的。 知雪哪还有心思琢磨他到底是什么意思,只恨不能立马把他塞回马车上,“我们都是公主府的人,当然得护着你。” 她心中想着公主的命令,根本没有仔细措辞就脱口而出。 裴慕辞眼中的薄冰如同被钉锤敲上了一番,刹那间裂成了碎片,露出里面如水般沉寂的柔和。 秦素素完全看呆了,她注意力全锁定在那抹青松般傲然自得的身影上,听不见那三人具体在议论什么。 她从来没见过这般好看的人。 刚柔相济、浑然天成。 她心脏中像是奔腾过一股滚烫的热流,烧的她指尖都在颤抖。 许是因为惊艳,许是因为嫉妒。 “喂,容昭给了你什么好处?我给你两倍,你来跟本小姐吧。” 秦素素字句清晰,说的响亮。 不光知雪和程叔愣住了,连退到秦素素身边的老嬷嬷的被惊的说不出话来。 自家小姐是被容昭欺负的昏了头吗,怎敢说出这样的话? 乘容昭不在的时候,欺负欺负公主府的人就算了,怎么还要去抢这个郎君? 裴慕辞不像是被冒犯到的样子,兀自下了马车踩在石砖上,嘴角牵起一丝可融寒冰的温柔笑意,仿佛对什么事情都浑不在意。 老嬷嬷悄悄去拉小姐的袖口,却被猛地一甩。 秦素素反过来给老嬷嬷讲道理,“容昭还未出降,皇帝必不会准予她私养面.首,我这去告她一状,既得个神仙样貌的郎君,又可出一口恶气,一举两得啊!” 她越说越兴奋,甚至以为裴慕辞不说话就是不反对,其实裴慕辞只是定神地望着远处。 顺着他视线看去,一望无际的宫墙大殿像是座防备森严的巨大牢笼,黑暗的阴影在与阳光对峙时,不断吞噬着金丝般的光线,而那道比金乌还艳的华贵身影,正顶着那股沉重压抑,由逆光处,婀娜走来。 第十三章 来者步仪端庄,金钗轻摇,晃步间没发出一点碰撞的声音,人却走到了面前。 “哪个贱婢不要命了,在本宫车前聒噪?” 远处的侍卫已经遥遥跪了一地,他们只管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以免公主去找他们的麻烦。 清妩反手扶了扶雍容高耸的发髻,步摇挂坠上镶的宝珠吞噬着红砖槟瓦反射的金光,有种包容万象的压迫感,让人不敢直视她的威仪。 秦素素眼见她步步逼近,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极不情愿的把视线从车上移开,跪在一旁。 凝春朝宫墙边使了个眼色,侍卫们提起手边的樱枪复归原位,原本替秦素素抬赏赐的内宦瞧着势头不对,都装作什么也没瞧见的模样,扛着东西直奔车骑将军府。 等含月追上两个常侍,三人一块出了宫门,看见的便是偌大的门庭广场,跪着的只剩下秦素素和她身边的嬷嬷。 清妩视线在程叔和知雪身上转了一圈,最后才落到裴慕辞身上。 他仿若无力的靠在车厢边,几抹飘逸的碎发散在额间,随着清风微微浮动,融化了他冷峻的脸部线条。 确认了他们无事,清妩才慢悠悠的跨过跪在身前的老妪和秦素素,并没有让她们起身的打算。 含月不经意间瞧见地面上一个反光的亮片,蹲下去捡起,递给知雪。 “这不是妆奁里的备扣吗?怎么掉这里来了。” 公主的纽扣都用藏红花的浓汁浸泡过,细看之下会有蛛网一样的红纹,极好辨认。 “怎么了?”清妩见含月过去和知雪低着头窸窸窣窣地说悄悄话,以为是知雪受了什么欺负。 她不理睬跪着的二人,更没有要上车离开的打算,故意磋磨秦素素让她长跪。 不用程叔他们开口,她也知道这人定是仗着她不在,在车前胡乱作威作福。 “伤着哪了?”清妩问。 知雪以为公主在问裴郎君,默不作声的把纽扣收到袖袋里,后来才发现大家都望着她,她受宠若惊的开口道:“奴婢就摔了一下,不碍事,倒是程叔差点被老嬷嬷掌掴了,幸好裴公子出来,把秦小姐的视线引开,那老嬷嬷才收手。” “裴慕辞出来把她视线引开了?”清妩的声音极淡,声线没有丝毫起伏地将知雪的话重复了一遍。 她眼波闪了闪,颇为微妙地看了眼裴慕辞。 “秦小姐还对裴公子说了些冒犯话,老奴听着都涨火气,幸而裴公子度量大不计较。” “……”三婢静默地站在一起,瞧见自家公主的脸色越来越黑。 程叔不察,依旧滔滔不绝,生怕漏掉哪个细枝末节,等来龙去脉说的大差不差,他才刨开那只不停打断他的手,“凝春你扒拉我做什么……” 凝春平日里也是够沉得住气的人,此刻也是一脸黑线,无奈的昂起下巴,指指公主。 清妩脸色一阵青白,面如沉铁,不等程叔反应,拉起裴慕辞往前走。 而裴慕辞步子本就迈得大,即使清妩走的急,他也可以悠悠闲闲的跟在后面。 “抬头。”清妩低喝。 秦素素跪的久了,头晕眼花的又不敢抬眼,那砖缝一时间都歪了似的弯弯扭扭的,她应声扬头, “啪”的一声。 秦素素被打的一偏,下颌几乎僵麻的合不拢。 “敢觊觎我的人,真是好大的胆子。”清妩冷冷的盯着她,娇面上带着愠怒。 老嬷嬷本来牙齿都在咯咯作响,许是主子被辱给了她些许勇气,她不仅挺起了腰背,还敢直视清妩的眼睛,“公主这般随意打骂自己的表妹,若皇后娘娘地下有知,不知会不会怪公主残害手足。” “谁是本宫的表妹?”清妩眸子微眯,眼神一下变得森寒。 凝春和知雪连忙围到清妩身旁,照看着她的情绪。 这么多年,谁敢当着公主提皇后娘娘的母家?车骑将军功劳领的再大,也不敢踏进公主府一步。 为何? 还不是因为他们心中对公主有愧啊。 偏偏这不知天高地厚的老嬷嬷还把话宣之于口。 清妩似笑非笑的提起嘴角,头上突然一轻。 裴慕辞从她发髻中优雅地抽出一支步摇,握在手里把玩,拇指指尖摩擦在步摇镂空的地方。 清妩觑了他一眼,没说话。 嬷嬷理直气壮的,神情极似巷子口尖着嗓音讨价还价的老妇,开口便是一股刻薄味,“公主身份高,将军府自然是比不得,不过您也只是仗着将军没回来,才敢这般欺辱我家小姐罢了。” 宫门口来来往往的,还有些前朝的人在此处下轿。 容昭公主就让一个县主跪在这般人多口杂的地方,还无缘无故动手教训,也不怕坏了名声? “这都是站在公主的角度考虑,为了公主好,您可不要嫌奴婢啰——”老嬷嬷的话忽然卡住,眼珠子都快从眼眶里凸出来了。 裴慕辞眼皮都没眨一下,把步摇的尖端稳稳插.进嬷嬷的侧颈。 老媪未尽的话被吞回了嗓子里,似乎想抬起手去摸一摸剧痛的地方,但还没挣扎两下,小臂就垂了下去,已然是没有活路了。 她望着秦素素的方向,眼底的生机逐渐湮灭。 浓腻的红汁开始从血洞中渗出,裴慕辞及时松开五指,颇为嫌恶的转开视线,去把清妩落下的几根发丝挂到耳后,“别听这些人胡诌。” 清妩没料到裴慕辞出手如此果决,下意识的看向已经倒地的老嬷嬷。 半根金簪没入皮肤,血液顺着光滑的簪身往下爬,挂在步摇的流苏上,一颗颗往下滴。 所有人都有些反应不过来,秦素素一屁股坐在地上摔了个实墩,再不敢说其他的话,连带着看裴慕辞的眼神都惊恐起来。 含月半蹲着按住老嬷嬷的颈动脉,才近距离看清伤口,不禁有些诧异。 裴公子像是做过许多次这事,下手极准极狠,既快速扎准了命脉让老妪无力反抗,又收了力度扎到恰到好处的位置,不至于贯穿脖颈后弄得过于血腥。 尽管她知道公主根本不会被这点程度吓到。 清妩果然只是牵起裴慕辞,确定了一下他身上有没有沾上什么脏东西。 她丹唇勾着若无其事的笑容,美眸扬起一丝魅人娇态,“为这种人浪费我一支上好的步摇,你说说该怎么办吧。” “我赔给殿下。”裴慕辞指尖随意一勾,拿过清妩束带上挂着的丝帕,慢条斯理的把指尖擦了一遍。 清妩冷不丁被碰到,腰间一哆嗦,但又不服气,以牙还牙地伸手,去掐裴慕辞的腰。 他微微一闪,侧身躲开。 清妩也不再去计较一时的手瘾,眼神在他笔挺的身段上逡巡,声音带着没有掩饰的兴奋,尾音高昂,“你怎么赔?” 第十四章 清妩兴致勃勃地钻进马车,想赶紧来一段两人独处的时光。 车子驶过一家珠饰店,里面交谈声络绎不断,宛若数不清的聒噪蜂蝶在耳边扑喊,嗡嗡地跑进耳朵里。 裴慕辞挑开车帘,轻敲窗桅,“程叔,停一下。” 清妩似海豹拍手般猛打他的袖子,试图阻止却未果,急急出声,“我不是要你赔这个。” 她闷闷不乐的撇起嘴,眼神中透出一些微妙的嫌弃。 他这样绝顶聪明的人,到底是真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故意装傻听不懂呢? 裴慕辞先一步下了车,执拗的要去扶她,“不是赔的,是我想送殿下。” “那说好了,赔的另算哦。”清妩黑色的瞳孔似沾上一层星光,眼底亮晶晶的。 裴慕辞看着她,轻轻地笑,“好。” 她得了答案,瞬间就心满意足了,把手搭在裴慕辞的小臂上,满心雀跃的蹦下车,就看见对面用次品珍珠铺成的一个招牌,赤玉阁。 “这地方还挺大的。” 清妩对这家店有所耳闻,这是京城有名的首饰店,整栋三层楼都全是琳琅满目的头面装饰,不仅做女子的生意,还有好些寻诗弄墨的男子也在里面挑选,越往上走品质越高,价格自然也更可观。 知雪和凝春望着里面鱼龙混杂的商贩和买客,装作寻常买首饰的闺中好友,先进店里探下情形。 她们走马观花的浏览了一圈,倒是什么材质的都有,店里的掌柜也算得上热情好客,若有姑娘看中哪一件,立马就会寻小妹伺候着打扮换上,用不了多久就看见姑娘们提着心爱的头面满心欢喜的出了店。 二人大致逛了一圈,能入眼的东西寥寥无几,只因她们的眼睛都被公主府的东西养的刁钻了,哪里看得上民间这些手艺粗糙的玩意。 公主头冠上镶的顶珠,把这栋楼里的所有东西买下来都绰绰有余。 两人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些失落。 这裴公子样貌好是好,但也太穷了些罢,连件像样的首饰都送不起…… 二人跨出门槛时,刚好和清妩打个照面,身形一转就换了个气质,低下眉安静的跟在公主后面。 “就你们俩?含月呢?”清妩问。 知雪左右瞄了瞄,没见着人,“她约莫躲在暗处。” 含月本就不是近身伺候梳洗的丫头,提防陌生环境和保护公主安全才是她首要的任务,两个丫头已然习以为常,也没想着要去找她。 清妩淡淡地“嗯”一声,心里却仔细回味琢磨起来。 好似从宫里让这丫头进殿帮忙送箱子,汁源都在抠抠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看见父皇身边近侍的那个小太监时,神情就不对劲了。 虽说是影卫,可也不是没感情没喜乐的木头,她得找机会好好问问才是。 “这位小姐发髻盘的高,髻弯里该搭个步摇才是啊。” 几人的视线被说话的小二吸引过去了,自然而然的就去看她用木盒推过来的几支发饰。 样式虽好,但用料实在下乘。 清妩不满意,转念想起其他的,又提起了兴趣,“有没有素簪?” 小二恍然笑笑,立刻端着木盘去接了几支木簪,“小姐是要给这位公子买——” 她话刚出口就卡住,保持着将托盘递出去的姿势,像是被人掐住脖子似地卡顿了好几秒。 也许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小二飞快地垂下眼,目不斜视地把托盘推出来给二人看,“这几款都很适合呢。” 店小二的情绪收放很快,但也没逃过清妩的眼睛。 “怎么了?”她品出些不寻常的东西来,乘机追问。 “这不长眼的新来的,嘴巴倒是会讨喜,就是有眼不识泰山。”掌柜的挥手赶走小二,亲自领着去拐角那,“您几位看着就是识货的,咱三楼请?” 角落里有个似竖起的木箱一样的东西,只能容纳两三个人,掌柜的进去先拉住操作绳,裴慕辞本想让清妩先进,但见她在给凝春她们吩咐事情,于是自己先进去,朝清妩递出手心。 “主子……”凝春盯着外表简陋的辘轳,欲言又止。 裴慕辞包住她伸出的柔荑,食指在她手腕处一垫,轻松把她提了进来。 清妩牵不住他,转而握住他的二指,指腹蹭了蹭他修剪整洁的指甲,赶二婢走,“没事,你们到外面等我。” “二位可站稳咯!”升降机内空间极窄,掌柜的一拉引绳,箱身先是往底下一沉。 清妩的心跟着往下一跌,周围的温度都像是低了几度,她浑身顿时像跌入地窖一般,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好几秒过后,拉绳“嘎吱嘎吱”绷紧,辘轳才开始缓缓攀升。 “这下面还有一层?”清妩身形一晃,裴慕辞的手臂被拽到她身前,仿佛他从后面搂着她似的。 “小姐真是好洞察力。”掌柜不由咋舌,心中隐约发怵,“我们赤玉阁大多数的东西得收在避光的地方,于是便在地底又挖了一层当仓库用。” 他担心清妩不信,又怕多说多措,欲言又止的瞄了她好几眼。 裴慕辞眸光一转,面色冷冽的扫过去,目光宛若浸骨的秋风卷过落叶,带着萧肃的寒意。 掌柜将拉绳又在手心绕了圈,掩住微微发抖的五指。 短短一息时间,他身上就冒了一层虚汗。 清妩若无其事的把耳廓反过来盖住,指尖轻柔地按了几下。 不知是不是耳鸣的缘故,她貌似听到了什么声音。 裴慕辞低头看她,眼神如同涟漪荡了一圈,又恢复了平静无波,“怎么了?” “晃的厉害,耳朵有些不舒服。” 话音刚落,并不严实的木门露出一条缝隙,显出三楼真实的光景。 一座人高的石像背后,是一间间独立隔开的小单间,从外面来看并没有足以称道的华丽装饰,地面上铺的毯子也是仿古树树干的圈圈纹路。 清妩路过前面的几间隔间,门口都挂着“满人”的标识,但从外面竟听不到一点谈话的声音。 掌柜给她解释道:“来三楼的客人非富即贵,总不能叫隐私的东西被旁人听了去。” 清妩没想到这地方看似简陋,考虑的却十分周全,难怪能在繁华的京城有一席之地。 说话间,掌柜推开一间门,里面陈设简单,连稍歇的矮塌都是凉竹编制的。 他轻扣了两下隔间的小门,“来客了。” 清妩才发现这原来是个一房套一房的暗间,不禁四处打量周围哪里有隐藏的机关。 “殿下稍等。”裴慕辞推开门,里面有个跪候的年轻女子,红色的厚纱蒙住了下半张脸,可也挡不住眼角泄露的勾人。 幽暗的烛蜡在斑驳的桌面上跳动,像是误入了刻意营造气氛的鬼屋,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清妩正要细看,裴慕辞已经掩上门,略显清瘦的宽肩薄背,挡住了本就处在暗角的光景。 裴慕辞轻车熟路地从怀里拿出两张叠起的宣纸。 “公子画的东西也太精巧了。”小妹从未见过这样的设计,不禁感叹了几句。 从外观上来看,是一支六寸左右长的凤衔金珠步摇,虽说挂坠样式复杂,可也不是不可破解,最耗费心力的,是在 而如何让通身镂空的凤凰,能承得起刺刀出去时的力度呢? 小妹深深沉醉其中,拿出些工具度量具体的尺寸。 “能做出来吗?”裴慕辞问。 “当然是能,只不过得耗些工期,公子要得急?”小妹拿来画框大小的一个东西,用排刷摸上一层特质的油墨,把裴慕辞画在纸上的东西拓印下来。 “就这几日吧。”他凝思片刻道,“得快些。” 小妹沿着折痕把宣纸叠好,退还给裴慕辞,“您三日后来取吧。” “放那吧,有空我会来。” 两人说完表面上的正事,小妹也不知道接什么话,双手放在小腹前,氛围似化冰的冬晚,出奇地安静。 “公子……”她攥着自己的衣服下摆,努力往下扯了扯,后背冒出一层密密麻麻的寒气。 裴慕辞微微侧头,并不答话,修长的指尖搭在山水四方杯的盖帽上,轻轻浮开杯口处的茶叶,没什么情绪,“长话短说。” 第十五章 小妹周身都跟着这句话抖了一下,“大公子让您下旬去行宫一趟。” “不去。”裴慕辞皱了下眉,语调中已经掺杂了与往日不同的冷冰。 “大公子说料到您会这般说,所以差人送了封信来。”小妹颤巍巍地掏出一个卷筒,伏腰递了出去。 裴慕辞接过,却并不着急拆开,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挑起眉头,眼角处就埋了几分高深莫测的危险气息。 女子顿时头皮发麻,有种被蛇信子舔舐过皮肤后的窒息感,“妾以性命担保,没有人看过里面的内容。” 裴慕辞微眯着眼,扯开竹筒的盖子,几个大字跃然纸上。 “不想要解药了吗?” 写字的人笔锋豪爽,力透纸背。 裴慕辞似乎在冷笑,棱角分明的俊脸有一半隐匿在暗处,另一半承着昏幽蜡黄的烛光,像是割裂成两面的玉面修罗。 “簪子要用最好的料子,别让我失望。”他翻折了两圈袖口,骨节分明的手指夹着信纸,漫不经心地放在蜡烛的正上方。 火焰似吞噬黑暗的魔鬼,瞬间扑上油纸,烧毁了所有的痕迹。 裴慕辞并没有躲,信纸在他指尖化为灰烬。 —— 大概两刻钟的时间,小妹恭恭敬敬地将裴慕辞送了出来,清妩迎上去,“干什么了,这么久?” “殿下几日后便知道了。”裴慕辞见着她,嘴角慢慢勾起微小的弧度。 清妩骇然,“你要送我及笄礼物?” “嗯。”他鼻尖留着纸灰呛人的烟味,于是轻咳了两声,“寻常的怕你看不上。” 清妩略微沉吟,很快就抿嘴一笑,低头玩他的腰带。 小妹有些走神,情不自禁地跟在两人身后。 “你没付钱?”清妩戳戳他的手臂,疑惑道。 不然那小妹怎么失魂落魄的追着俩人? 裴慕辞嘴角含着笑,要从袖口摸钱袋。 小妹吓得魂飞魄散,脚都跟注了铅块似的提不起来,她听见自己声音都飘飘忽忽的,“您验货时付钱即可,若不满意的还可以调。” 裴慕辞点头示意,偏头去问清妩,“还有什么想要的吗?” “没有了。”她原本还想给裴慕辞买一支时兴的玉簪,可又觉得玉这东西关键在于成色,她把算盘打到了小姑姑送她的那箱东西上。 姑姑生前最爱打扮,应该会留下不少好料子,到时候在其中挑一块上好的和田玉,再给他做一支。 “那走了。”裴慕辞拉住清妩的宽袖,直到二人下楼到了马车前,都没有松开。 远处的天色转暗,像是滴入水中的墨汁逐渐向此处晕染,街边的铺面点亮了门前的笼灯,倒比白天更热闹了些。 “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我们去逛逛?”清妩以商量的口吻,直接做了决定。 她兴致勃勃的让凝春给她换一身低调点的行头,白衣滚金边,外面罩了层透光的如意散花纱裙,轻纱飞舞,肤白胜雪,倒是与裴慕辞搭成了一个色调。 “公主几时回府呀,老奴去接您。”程叔乐呵呵的压着缰绳,免得惊着过路的人。 清妩琢磨片刻,“不回来了,在外面呆一晚。” “什么?!”凝春一惊,“这怎么可以?” 现在时局不明,一国公主要在外面留宿一夜,这消息若是被不怀好意的人知晓,可怎么得了? “怎么不可以?”清妩把换下来的衣服塞到知雪怀里,把她推上马车,“你穿上回公主府,别被发现了。” 知雪身形背影和她最像,坐在马车上一路招摇地回府,足以用假乱真。 这不就成了?很简单的一件事情嘛,从前又不是没做过。 含月跟着清妩的动作转身,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后,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也不用跟着,我和裴慕辞单独去。” “可……”凝春看着清妩,面色上挂着说不出的担心。 十年了,公主连独自上街的次数都很少,更别说要在外面过夜了。 “可什么可!”清妩嫌几个人啰啰嗦嗦的,“我能出什么事?” 裴慕辞站在她身后,薄如蝉翼的轻纱宽袖搅着月牙白的曳地袖口,两人间自成了一番清丽脱俗的独特气场。 含月莫名的想起那颗扣子,若是那备扣自己从车上掉落,怎会落到车厢后那么远的位置? 鬼使神差的,她解下腰侧的佩剑,递给裴慕辞,“会用吗?” 她的剑是公主量身为她打造的,剑身极薄锋利,既减轻了重量,符合女子的用剑习惯,又增加了观赏性,让敌人放松警惕。 “会一点。”裴慕辞手腕微微一震,寒芒微闪,银白色的光泽像水波似的从剑柄翻涌到剑尖,铿锵的龙鸣声呼啸而出。 含月瞳孔猛地一缩,但很快恢复平静,“保护好公主。” 只一眼她就能看出,裴公子内力只在她之上,一般人不一定能从他手里讨到好处。 可含月脑子里又有一股更强烈的直觉,公主似乎也是知道这件事情的? “行啦行啦。”清妩仿佛什么都没看见,语气里充满了敷衍,“你们还不放心我吗?真要遇见什么,你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子!” 谁护着谁还不一定呢! 两个人的袖口似藤蔓般绕在一起,却始终没有真正的接触到,像是一根无形的棉线,将两人栓在同一个养眼的磁场里。 凝春年纪大些,向来是几个丫鬟中默认的领头,见她都没再开口,其余两个也没再说什么。 清妩却突然想起什么,一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的表情,抬着笑问含月,“你不想给我说什么吗?”。 她原不喜欢打探别人的隐私,也不想去冒犯过问含月的心事,可这里面一个是时常豁出命保她的小妹妹,另一个可能关乎到父皇身边新宠的常侍,牵连的事情非同小可。 她没有特意留在原地等含月开口,反而作势往下走,不给含月过大的压力,也不留给她仔细措辞的时间。 “公主——”含月没想到清妩会主动问,犹豫片刻后叫住她,心里其实还有些七上八下。 她知道公主待她们几人不薄,而且公主还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定是不想再与那座宫里的其他上扯上关系吧。 可她脑海中又浮现出云听受罚的样子,若没有强有力的保护,他私下还不知会遭汪佺怎么折磨。 清妩一副得逞的狐狸模样,回头。 含月忐忑道:“奴婢在宫中认识个熟人,现在处境十分不好,奴婢想……” 话到嘴边,她却陡然不知道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帮到云听。 是让公主给陛下吹吹耳风,把云听调回御前?还是说让公主给他做主,将汪佺收拾一顿?但云听毕竟是个已经净身的人,要是公主问起两人的关系,她又该如何作答? 她抬头,清妩正盯着她的眼,听的十分认真。 而裴慕辞在含月开口的那一刻,眉尾一挑,不动声色的拨开帘子,钻进马车里,没有要听两个女孩子说贴心话的意思。 含月还是 清妩“噗呲”一声,莞尔道:“既然在宫里过的不好,那我把人要到咱们府上来?” 第十六章 还有这样的法子?含月微微有些呆住了,喃喃道:“可他是个太监呀……” “啊——是太监那确实不好办了。”清妩放开眉头,故意逗含月。 大概是因为含月平日里大多不苟言笑,自相识起便是一副随时可以将命丢出去的样子,清妩从来没有见过她为谁说过一句话,所以这帮她定是要帮,不过在此之前,玩笑也是要开的。 听着这话,含月的眉眼果真就塌了半分,立马觉得刚才的行为十分僭越,“奴婢该死!竟拿这样的私事叨扰公主。” “是方才父皇殿里的那个小太监吗?”清妩嘴角往上翘,一副果然如此的样子。 她在殿中便觉得含月与那小太监关系不一般,至少应该是相识的。 看他说话做事的机灵劲,应该不是油嘴滑舌的奸诈之辈,含月平时直愣愣的性子,眼光倒还是不错。 刚好三个丫头年纪也到了,她本就在物色些本分人,琢磨来琢磨去,还是她们要自己中意要紧。 含月没想到公主在皇帝面前还能留意到自己那细微的表情,顿时觉得是莫大的失职,“奴婢和他不是龌龊的关系,只是在被爹娘卖给人牙子之前……” “含月!”凝春见她急的吐字都不清了,再加上出门在外人多口杂,连忙打断她。 她们三人的身份在宫里是绝密,说出去很容易暴露公主的软肋。 清妩脸上留有笑意,不管哪个角度看,都不像是生气的模样。 含月眼神里有一点困惑,更多的是歉疚。 她不该莽撞开口,让公主为难的。 “知道是他就行了。”清妩转身看着驾车的程叔,“你回去让赵嬷嬷知晓此事,说我托她去办。” “但宫里伺候太监的身契不好拿啊。”知雪说出担忧。 “让嬷嬷先把人弄出来,身契重新弄一张。”清妩话中盈着笑,“得空我再去和父皇只会一声。” 从宫里弄一个人出来,对她来说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含月没想到公主竟会为了她一个小小侍女费这般心思,眼底倏然涌起一片湿润,又忍了回去。 清妩打趣道“哎哟,怎么啦,我们见血都不眨眼的含月,这就掉泪珠子啦?” 含月实在放心不下,把清妩拉到一旁,“裴郎君本就想逃出府,公主还带着他四处晃悠,岂不正如了他的意?” 若是他又乘机跑掉,公主的笄礼都过不安生。 清妩倒不太在意,接过含月袖中偷偷递来的信号弹,伏在她耳边,装作单独给她吩咐任务的模样。 “府里养得起闲人。”清妩蓦地笑了一声,“若再生意外,打断他的腿。” —— “都回吧。”清妩站在原地催促几人回府,知雪三步一回头,生怕眨眼间清妩就出什么意外。 车轱辘在骑道上碾出两道平行的车印,凝春强装镇定,想着公主临时起意的决定,应该不会泄露行踪。 她用余光不着痕迹的往后瞄,望着公主的身影逐渐与其身后那道玉树身姿叠在一处,渐渐归为一个白点。 清妩亲眼注视着一行人走远,随后整个人都绽放出一种无以言说的雀跃。 “你不知道含月那丫头,经常隐匿身形躲在暗处监视我。” 裴慕辞被她满足的神情逗笑了,深不见底的瞳眸也染上了些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光芒。 灿若繁星。 清妩长松了一口气,开始享受好不容易得来的“放风”时间,一头扎进了满是凡俗的烟火气中。 橘红色的霞光渐渐收敛光彩,朵朵烟云像是金红色的薄纱,伴着落日垂进地平线。 盏盏萤灯一层层被点亮,白日里绕满古藤的破旧雀楼,夜里却变成了地势最高的照明地标,其下浓缩成了京城最热闹的长巷夜市,原本因为南方的硝烟而萧瑟沉闷的街道,也在华灯琉璃下展现出了独属于京城的繁华。 “走,去那!”清妩兴致冲冲,没有注意到她正站在主街的正中间。 两边过路的人有心提醒,看她衣着样式虽然简单,可布料轻盈透光,一看便是价值不菲,定是他们得罪不起的千金小姐,都退远了些。 “嗬!”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闷哨,直白地冲着裴慕辞去,“这么漂亮的小娘子,公子可得看好了哩。” 清妩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盘算一晚上的行程,猛地被陌生的口音一惊,愣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她面色微愠的转过头,想看看光天化日之下,哪个登徒子敢这么说话。 映入眼帘的,是佝偻着上半身的老大爷,似乎连皱纹的缝隙里都夹满了泥地里的黄土,鸡公车上载满了各色连名字都叫不出来的农具,车前还坐着个胖嘟嘟的小娃娃,提溜着圆眼四处打量,口涎顺着落到了围脖上的小方巾上。 依年纪来看,应该是爷孙俩。 清妩见老人家面相慈祥,推着满载而归的独轮车停在她后面,并没有其他唐突的动作,顿时就忘了已到嘴边的教训话。 裴慕辞长臂一展,把她圈到怀里,让出路。 清妩一头撞进了清冽的雪松气息里,别扭的蹭了两下。 若是在公主府里,她必定就此赖上裴慕辞,好说赖说过一把瘾,总归是他先抛出的橄榄枝来撩.拨她的! 但现在街上还有这样多的人呢,她可不想裴慕辞那羸羸弱弱的勾人模样被其他人看了去。 “小心些。”裴慕辞复而揽住她的大臂,有些奇怪她突然而来的挣扎,低头去瞧她。 清妩也没料到他竟不排斥如此亲密的接触,她抬头,正好望见他深沉的眼底,倒映着前方无数璀璨的灯火。 她莫名有些开心,弯着眼勾着唇,月光的清辉在此刻倾洒而下,连玉弓的弧光也被她带的沾上了几分温暖。 大爷腿脚倒好,将坐在地上的扶手端在腰上,攒着劲往前推。 他见着黏黏糊糊的两个人,似乎想起了什么,满是和蔼地笑了两声。 错身而过的同时,裴慕辞垂下手,松了劲,放开怀里的人。 清妩刚竖起眉,耳畔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我怕冒犯殿下。” 他腔调柔柔的,让人置身于潺潺流水淌过的竹林,微风拂面,清泉带着凉意滑过指尖。 清妩恍然,方才只顾着换了套不起眼的外衫,没顾及到还梳着未出阁的发髻。 “我才不怕。”她三下五除二地抽掉发簪,柔顺的发丝瞬间散开,垂到腰下。 发油上的丝丝甜味像是夏日冰窖里冻葡萄的味道,随着满头青丝地滑落,侵蚀着裴慕辞身上的冷冽松香。 他埋头,竟有种想让乌发从指缝中穿过的冲动。 清妩挑起眉尾,瞪了他一眼,毫不避讳地把手硬塞到他掌心里。 他的手有着不同寻常地冰凉,但很软。 清妩脑海里似乎有一小簇烟花在徐徐升起,粲然炸开,她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就只是固执地去牵他,用纤细的手指勾着他。 好在裴慕辞回了神,拇指轻轻摩擦了几下她的指节,慢慢适应了她的温度,回握住她。 沁凉的指尖被她暖热,心中好似也有一块,逐渐镌刻进她的笑靥。 “公子,给娘子买束花吧。”清脆的童声打破两人的旖旎,把一捧花篮递进视线里。 男孩五六岁的样子,扎着两个歪歪扭扭的羊角辫,眼珠子水灵灵的,谁见了都不忍心拒绝他。 更何况那花是真漂亮,大片大片的嫩粉色裹着饱满的花蕊,花瓣根部是胜雪的洁白,宛若国画里芙蓉仙子的衣裳般,美的纯净天然。 清妩捏捏男孩肉嘟嘟的脸蛋,去看他篮子里其余的花苞。 裴慕辞在府上时多用样式简单的独簪,质地翻来覆去也就沉香木和成玉两种。 胜雪的白衣配他内敛深致的出尘气质,养眼是养眼,可难免掺杂了几分冷淡气息。 她捻起一朵胭红色的牡丹,想用夸张的颜色冲淡他剑眉下深似渊海的疏离。 顺便……饱饱眼福。 第十七章 裴慕辞好似预料到了清妩的心思,默默的往旁边挪了两步,把手中的铜板丢到男孩篮子里。 男孩立马从藤兜里捞起钱币,眉开眼笑的道谢:“多谢公子!” 他老远处就望见这公子临风而立,半抬起宽袖替身边的女子挡风,定是极为心疼娘子的人。 果不其然,连讨价都不曾有,就爽快的付了钱。 他十分有眼力见的把花递给裴慕辞,随即把篮子挎在臂弯,一蹦一跳地寻找下一个目标去了。 清妩愣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你哪来的钱?” 又是买礼物又是送花的,他不会把她送给他的那些东西都变卖了吧? “知雪买完吃食后剩给我的。”裴慕辞慢条斯理的掐掉多余的茎,把外层易落的花瓣摘在手心里攥着。 他捏着不短不长的茎柄,确定没有刺手的地方,才悬起手等在那里。 清妩扭头,扬起眼皮才能看见他的脸。 月光似一层轻肤的白纱,裴慕辞长身而立,薄雾般的光辉倾泄而下,将朦胧的影子一点点拉长,黑发迎着月光,像是撒上了一层清俊的莹粉,晕染出一圈银色的轮廓。 两人目光只接触了很短的一瞬,清妩转身背对他,露出玉石般光滑的粉颈。 裴慕辞扶着发髻,另一手稳稳的把花戴了上去。 微凉的触感从耳垂一扫而过,清妩竟生出一丝拘谨的羞赧。 “好看。”裴慕辞轻声道。 与此同时,几个垂髫小孩举风车跑过两人身边,本就不大的音量融进了仓乱的嬉笑声,巷口的风刮走了他有些异常的语调。 清妩没有兄弟姊妹,不太理解同龄人之间追逐打闹的乐趣,避开后朝裴慕辞的方向躲了躲。 两人间隔着拳头大小的距离,裴慕辞貌似都已经习惯了分出一只手,去感受她的温度。 清妩甩甩脑袋,试图晃开落在眼前遮住视线的碎发。 乱风刮的毫无方向,在不知 她方才分明看见裴慕辞微微翕动的双唇,于是追问道:“你刚刚说什么?” 裴慕辞稍垂视线,半边脸颊处于灰暗的背阴处,清冷的淡光镀上他垂感极好的华袍,将他整个人衬的矜贵异常。 他侧过脸,似乎在笑,但语气又很平缓的问道:“饿了吗?” “想吃什么?”清妩反问道。 她知道给知雪的钱袋只能买些吃食,剩到裴慕辞手里应该没多少了,不够两个人吃一顿。 裴慕辞张望片刻,好似有了什么目标,手臂挣了一下。 幽幽冷风拂过层层裙摆,掀起似昙花般流光溢彩的大衫。 黑洞洞的深巷见不到底,阵阵凛风带着凄凄的啸声从阴黢黢的尽头刮来,一团黑茫中宛若蛰伏了一头三头六臂的妖兽,让人没来由的从脚底生出些许不安。 清妩指尖微缩,握住他即将滑出去的手心,“我们先走远些,别站在巷口。” 裴慕辞顺着她的方向,漫不经心的朝巷里撇了一眼,没太在意,反而若有所思的盯着两人相握的双手。 他一贯独来独往,这还是头次等着谁,要一起去做什么事情。 骑道上往来车马不断驰过,街边店铺门口都堆着好几层排队买东西的人,留给穿行落脚的地方很窄,一些挑担叫卖的商贩脚程快,不可避免要和交错的行人撞上。 夜市是外宽内窄的漏斗形状,清妩对主干的几条街熟悉的很,只由着裴慕辞往前走,让他来选落脚的地方。 走到后面细窄的地方,迎面碰见许多神色匆匆的商贩,挑着货物或者赶着板车往出城的方向赶。 有时不小心与谁撞在一起,连句抱歉都听不见,人就已经走远了。 裴慕辞微微向后屈起小臂,把清妩藏在身后。 宽阔的肩背挡住了清妩的视线,给她开辟出了相对舒适的空间,她雀跃的伸出小指,勾住他背后束起窄腰的玉带。 裴慕辞嘴角一僵,尽量放松的塌下肩,但背部还是情不自禁地挺了挺。 清妩顺着他脊柱上的浅沟,将手指穿了过去,不知有意无意,指关节恰好顶在他的腰窝上。 身材真好啊! 清妩抿起嘴,眉眼弯成月牙的形状,目光灼灼的盯着他颈间滚动的凸起。 好光滑。 好想摸一摸。 或者在上面留些什么…… 明明没有风吹过,裴慕辞顺长的黑发却微小弧度地荡了起来,语气里也是说不出的无奈,叹道:“殿下,别在外面。” “那回府可以?”清妩眼睛一亮。 这样一说的话,她也不是非要在外面晃悠。 裴慕辞失笑,大掌摸到背后去逮住她的手,捏在手心里。 简直不能把她放开啊…… 清妩知道又被拒绝了,恹鸡似的垂下头,失落的追了两步与他并排站在一起。 裴慕辞轻笑一声,眉眼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刻,慢慢舒缓下来。 两人在人流中穿行了快一刻钟的时间,走到稍微宽阔的落地广场上。 广场稍微凹下去了两个台阶,围着一圈都是可以移动的木房子搭的小吃摊,买的人都自己端着小板凳,就排排坐在摊前。 老板们都顾着门前的一亩三分地,基本上不会开口招揽生意,所以此处相对来说还比较安静。 清妩站定,问裴慕辞:“你手怎么这么凉?” 两人着急从湍急的人群中钻出来,他步子迈得大,她也一路跟着他的速度走,掌心早浮起一层细细的密汗。 清妩在手帕上蹭了蹭掌心的汗,抬起另一只手,双手包住裴慕辞的手掌,却捂不热他从骨髓里透出来的寒意。 就像在极寒的冬日握住地窖里的冰块似的,刺骨地冰凉。 如同爬上枝蔓的毒蛇留下的黏液,一点点侵蚀她原本的温度。 裴慕辞在她发抖之前蜷起指尖,想抽回手掌。 没想到清妩更快一步,带着他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哈了一口气。 微不足道的气流喷过指缝,像一滴浓墨掉进清澈的杯底,不明不白的东西宛若层层化开的墨水,在裴慕辞心中逐渐蔓延。 他略微弓起手背,却没有松开清妩,拉着她到了一个小摊前。 摊主蹲在地上收拾模具,而裴慕辞半倾着身,神色认真的挑选糕点。 车上的笼屉都是透光的暗黄色,就跟被火苗烧过的牛皮纸边一样,被里面的烛心一衬,整柜的花糕都变得诱人起来。 裴慕辞像是极少做这样的事,脸上竟挂着些手足无措的表情,很是稀奇。 车灯刚好挂在他头顶,像是给他罩上一层无形的光环,模糊了俊冷的轮廓线条,却把一根一根的睫毛照的格外清晰。 清妩忍不住手痒,想伸手去拨一下他卷翘的睫毛。 还没碰到,裴慕辞蓦然回首,“想吃哪个?” 清妩被吓一跳,尴尬的缩回手,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声音却是掩饰不住的心虚,“吃这个做什么,带你去吃好的。” 茶点小食府里多得是,还比这里的精致许多,她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当然要去酒楼里潇洒快活一番。 最主要的是,她还没见过裴慕辞喝醉的模样。 可惜裴慕辞总是不肯如她所愿,他移回目光,看着仅剩的几块莲藕翡翠糕,勾头忖道:“把这个包起来。” 老板应了声,立马丢下手里的活,在粗糙的围裙上来回揩了手背手腕,拿起一张隔水的硅油纸凹在手心里,麻利的装好递出来。 里面东西不多,包成了拳头大小的正方形小盒子。 裴慕辞把钱放到车头的小框里,扯了根横栏上挂着的细绳,驾轻就熟的收好封口,余下的一截挽了个对称的蝴蝶结,提在手上。 清妩见此呼吸一顿。 那晚梦里,与裴慕辞长相一模一样的人,也是这般轻松的将床帘挽起,扎在一处。 第十八章 她现在回想起,依旧心有余悸,双手情不自禁的交叠在腹前,遮掩住尾音里的颤音。 “我带够了钱。” 她的身价似乎被低估了,其实她带的钱足够买下一整栋酒楼,不至于用的如此拮据。 裴慕辞察觉到她眼神里瞬时的空洞和慌乱,稍稍退开半步留给她平复的空间,淡淡的给她解释,“看殿下很喜欢小点心,买些当零嘴。” 公主府的每个院子里都有专门开辟出来做吃食的厨房,卧房里托盘里也随时摆着切好的甜点,连马车上也是备着两盘供公主消磨时间。 从前大半年的时间总会有丫鬟先把糕点送到他房里,让他准备着接驾。 可他不喜欢甜味的东西,甚至可以说是打心底里厌恶。 当初年岁尚小,母亲为了哄骗他吃下各色各样的毒药,总是在药粉里兑上蜂蜜,捏成一个个方块似的模样。 但这些事,似乎已经过了许多年啊…… 离开卖糕点的小摊后,裴慕辞没有再在哪驻足停留,仿佛热闹的京城街景,在他眼里都不过是不值得一看的过眼云烟。 清妩午膳吃的饱,又吃在车上用了点心,其实也不太饿。 两人不知不觉走出了夜市,周边摊贩少了许多,没有方才那般拥挤,清妩追着裴慕辞,孩子心性地踩着他的脚印,要和他迈一样大的步子。 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就跟逗弄小猫似的,始终不让她如意。 清妩恼火起来,声音带着焦躁的嗔怪,“你不许走那么快!” 她站在原地,拉着裴慕辞的那只手却没有放开。 裴慕辞把袖中的薄剑拿出来,绑在小臂上固定住,提起打包的糕点,才用空着的那只手去牵她,“走太近怕不小心伤着殿下。” 可绑那么近,不会伤着自己吗? 但清妩想,他敢这么做,应该是有把握的吧。 她很快就贴了上去,掌心相对,两人小臂紧紧挨在一起。 裙摆的网纱在摆动下,不断缠上裴慕辞月白的外袍,她突然兴起,“你前日跑到哪里去了?” 裴慕辞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事情,思索回答些什么。 他那日其实并没有往城外跑,而是去约定好的碰头地点拿解药。 即便他根本不会吃那些人给的东西,每月按时碰面,只是为了使那些人放松警惕,认为他是非这解药不可活而已。 这不就是母亲想看见的事情吗?把他像狗一样拴在身边。 所以他不怎么喜欢依附于人的感觉。 清妩见他半天不开口,以为他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的意思。 她也不在意他跑去哪了,天涯海角,她也会把人抓回来,看着他眼中的希翼一点点破灭,最终和从前那些小倌一样依附于她。 她有这个资本。 毕竟她是皇帝最宠爱的公主,也是皇帝膝下仅存下来独苗苗。 可他与她从前养的那些又十分不同。 无论她用怎样的手段,他都笑的坦然无惧,那双深不可测的瞳眸中,随时都挂着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洒脱与平静。 他在很多事情上都依着她,可从没有在原则性的事情上低过头。 清妩也知道,那晚不得已屠了他的院子后,他的态度也已经有所转变了。 她怕吓着他,于是准备文火慢炖,继续问他,“城边有个施粥的铺子,看见了吗?” 裴慕辞点头。 两国开战后京城涌入大量难民,有些是来投奔亲属的,而有些就是实打实的无家可归。 为了让这些流民不随意生乱,城角处多有供他们短暂落脚的驿站,还有些豪族为了笼络民心,就近设立了些免费的粥铺,帮这些流民安定下来。 “带你去看看?” 裴慕辞在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上都很好说话,几乎没有不依的。 清妩在街边挥手,拦下了一辆载送重物的牛车。 “老伯,可以载我们去南城墙吗?工钱不会亏待你的。” 老黄牛拉着个灰扑扑的车板,四周连拦物的横板都没有,角落里丢着一卷用来固定麻袋的捆绳,连个像样的坐的板凳都没有。 那老人家穿着巾巾吊吊的破布衫,满头蓬乱里夹杂着几根白发。 清妩神情自然,没有丝毫的嫌弃之意,笑眯眯的望着车夫,似乎知道他一定会答应。 老伯见着瓷娃娃般的漂亮姑娘,哪里忍心拒绝?拽紧车架上的栓绳,老牛踏了两下蹄子,稳稳的停在路边。 老伯难为情看了眼破破烂烂的车身,扯下肩上搭的擦汗巾,囫囵擦几下木板,蹲下身从板子底下抽出个四角凳,有些不好意思,“平日里就老朽一人,所以就只准备了这一个。” 清妩谢过,站在板边拿出手帕垫在凳子上,努努嘴让裴慕辞上去,“凑合坐。” 一副要把凳子让给他的架势。 若是打定了主意要坐这辆车去南边的城墙下,这便是唯一的凳子。 一人坐着,另一人便只能跪在板子上。 满是灰尘暂且不提,关键是路上颠簸,需一直挺腰用力来稳住身子,很是疲累。 裴慕辞扶在车板上,听到她这样讲,不解的问,“那你呢?” 他怎么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而清妩不出他所望,露出一个无辜的笑容,语出却是惊人。 “我坐你腿上。” 果然。 裴慕辞习以为常地叹口气。 清妩期待的搓搓手,一副总算得逞了的狡黠,宛如强盗头子进了富人窝,还是个任她采撷的富人窝。 裴慕辞颠颠手里的点心,确定不会撒漏后,小心翼翼的放到怀里,长腿一垮上了车。 清妩感觉身上一轻,晃眼间已经被他拎到了板子上。 箭在弦上,她却犹豫起来。 横着坐? 背上没有靠的地方。 背对坐? 看不到脸呀。 跨上去的话,裴慕辞会不会不乐意? 清妩正儿八经的想了这个问题,才煞费苦心的找到个两全的方法。 板车有点摇晃,她却在上面站的很稳,声音更稳。 “岔开。” 裴慕辞:……? 清妩迈出半只脚掌的距离,用屐履的翘起抵开他的脚尖。 裴慕辞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撩起一点衣摆,打开膝盖,任她钻进他怀里,坐在右腿上。 腿上的伤似乎有一种,结痂长新肉时才会出现的痒意。 第十九章 清妩蜷成一团,一会把压住的裙角拽出来,一会把落在板子的宽袖捞到腿上放着。 而裴慕辞似入定般摊开身子,一动不动。 扑腾了好一会,清妩终于找到一个相对舒服的角度,安静下来,闻着鼻息喷吐间钻进来的清冽香味。 她给清松园移植了一大片深篁,根根高耸,裴慕辞身上便总有股竹叶般甘甜自然的味道,像是在雨后走过成片阴凉的竹林,有种步入桃源仙境的舒适感。 老伯慈蔼的笑了一声,鞭子轻轻打在牛背上,车子略微往后一颤,老伯轻松一跳就到蹦到板子的一个角落上,两只脚还悬在车外晃着。 两人的距离很近很近,裴慕辞被女孩身上甜丝丝的馨香扰的心神不宁,只得眺着前方,数着一间间铺面马灯似的从前往后过。 他怎么觉得和清妩一起出门,外面的街景恍惚都要热闹一些了? “爷爷,没走错路吧?”清妩见老伯打节拍一样,时不时用木棍敲敲车辕,也没拉牵绳控制方向,便任牛一个劲往前走。 “这路我熟得很,你这小女娃还不信任老头子哩。”老伯也不生气,枯朽的身子骨在车上摇啊摇,鹰爪般的指节紧紧握着条杖,“那里的施粥的人好,我每日走南边进城门都去讨一碗当早膳喝。” 清妩展齿一笑,晚风拂过,吹乱了长长的发丝。 鬼使神差的,裴慕辞把粘在她口脂上的碎发拨到耳后,露出堪与明月赛皎洁的脸庞。 她极爱露出这副乖巧讨人喜的可爱模样,让人在这一瞬间卸下所有的防备。 “四面城墙呢,爷爷怎么就去南边?”清妩问道。 若她没有记错,北边才是最靠近集市的城门,城外做生意的人该选择北门才是最节省时间的。 “南城墙是最安全的。”老伯两腿一蹬,盘膝坐在两人斜前方,神秘兮兮的压低音量,“你们有所不知吧,南城墙是当朝公主设的粥铺,财阔心又好,大家自然不会在那里生事。” 清妩:…… 啃瓜啃到了自己头上了。 老伯像是没看见清妩的表情,摆头环顾一圈,确定周围没有人靠近,悄悄告诉他们,“而且听说南境那个土首领倾慕公主容貌,想让皇帝把公主赐下和亲,所以特意嘱咐了他手下的蛮子,不许去南城墙那边胡闹,想给公主留个好印象呢。” 老伯越说越激动,到后来几乎是义愤填膺,“那可是容昭公主,凭他那南边来的癞蛤蟆,还想吃天鹅肉?” 清妩:谢…… 但和亲是什么时候的事啊,她怎么都不知道??? 民间的传言不会空穴来风,要么是有人刻意散播恐慌,要么便是从哪走漏了风声。 她从没有听父皇说起过此事呢?莫非是打算册封一个宗室女去和亲? “诶,现在到处兵荒马乱,也不知道今日过了明日是什么光景了。”清妩惆怅地呼了口气,无可奈何的摆摆头。 她是唯一的嫡公主,有些事是她无法避免的。 老伯露出一脸疼爱孙女才有的那种慈爱,“是啊,城里是最安全的,好端端跑去城门口作甚。” 那墙下堆积着每天逃难过来的流民,难免混进几个心怀歹意的,看这了两人的长相穿着,也不像是无家可归的人。 莫不是带着情郎私奔的? 老伯感叹自己果然是老了,看不懂年轻姑娘的心思了。 “姑娘,快到咯。”危耸的石砖城墙绵延不断,老伯把车停在路边,身手矫捷的越下车拉住牛。 车轱辘嘎吱嘎吱又转了半圈,清妩重心一下不稳,往后一仰。 裴慕辞手握成拳,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盖,直接把她抱下了车。 老伯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一脸憨相的看着两人。 裴慕辞弓身,让清妩落地站稳,在她耳边落下低哑惑人的声音,“殿下,恕我僭越。” 清妩咂了两下嘴。 她突然就有些后悔,今晚就该好好呆在府上,歇在清松园里,让裴慕辞伺候着。 今上午看着他腿上的伤,怎的就忽地心软了? 好在不急,还是等七日比较稳妥。 清妩思绪飘了十万八千里,不过还没忘了正事,摸出些碎银子,放到老伯捧起的双手里。 老伯受宠若惊地合掌拱拱手。 乖乖,这女娃出手可真大方,一下顶他卖几个月的菜了。 他笑的皱纹都舒展开了,每条缝里都洋溢着满足,对清妩谢了又谢。 粥棚里还坐满了人,清妩怕棚里做工的人见到她大惊小怪,准备拉着裴慕辞绕到后面去找粥棚管事的顾嬷嬷。 拉车的老伯在一旁收拾好了细软,用钢针似的硬刷刷了几下牛背,就要出城去了。 清妩伸长手臂冲他挥挥手,老伯也笑容可掬地还了礼。 可没想到老伯转身的那一刹那,原本和善的一张脸阴云密布,倒钩的鼻尖上是精光闪现的眯眯眼,带着阴狠嗜血的气息,一点点融入无垠的夜色中。 —— 粥棚里帮事的伙计手脚都很利索,管事的嬷嬷要操心各种琐碎的小事,一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大婶猛一看见清妩,还以为是自己忙晕了头。 她好生眨了几下眼,又怕惊动其他人,故作镇定的抬了根长凳,把清妩先安置下来,“公主,现下人多事忙,实在分不开身,您稍歇片刻。” “好着呢!你忙。”清妩坐在凳中央,裴慕辞挨着坐下来,她又往旁边挪了些,保持长凳的重心平衡。 这顾婶是她开粥铺的时候,现去外面人牙子手里买的人,听说是嫁人之后生不出儿子,被那夫家认为是攀门 清妩最看不惯这种,偏偏要给顾婶一份差事,让她做一番名堂出来。 世间女子,哪里又差男子许多呢? 顾婶争气,不光手脚麻利,人也很勤快,对公主虽是十分恭敬,却不胡乱地阿谀奉承。 就这一会的功夫,另一头就有人叫顾婶,她对清妩歉疚的撇下嘴,跑去帮忙去了。 裴慕辞凝神瞧顾婶的背影,又扫眼环顾了一圈。 “怎么了?”清妩很少见他露出这样的情态,眼睛直直地望着远处,整个人都像是在放空一般。 “好似每个人,都知道公主的名号,还很维护殿下。”从刚刚牛车那个老伯,到现在这个身份平常的顾婶,对清妩的态度算得上是拥戴。 寻常的公主,就算得到皇帝宠爱,也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会在民间有这样的声望? “皇后难产,一直都没有生出来,时逢天降祥瑞,满朝文武都上书爹爹,让他册封皇后肚子里的孩子为太子。”清妩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关于自己的事。 裴慕辞听的仔细,很敏感的捕捉到她对帝后的称呼,明明二人是她亲生父母,母亲却很生疏的叫做皇后。 “那殿下以后岂非是陛下了?”裴慕辞微微诧异,再联想到皇帝一直空置后宫,目前只有清妩一个孩子,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清妩摇头,“这些殊荣,是给他们以为的那个男孩的。” 当皇后生下公主后,自觉有愧,顶着病体请皇帝即刻收回先前的各种封赏。 清妩虽假装不在意,语气里还是充斥着怅然。 裴慕辞有意安慰,不知从何开口,“陛下如今也很疼爱殿下啊。” “谁让我是他最爱的人留给他唯一的念想呢?”清妩摊手,俏皮地吐吐舌。 最爱的人?皇帝是为了皇后才不设后宫的? 裴慕辞抓住了话里的蹊跷,但还没来得及细想,顾婶便在远处冲两人招手,清妩拽起他的手腕,一溜烟的钻进棚子里。 第二十章 另一边,新月的胧光铺满宫宇危墙,一老一少屏退了伺候的常侍,悠闲的月下对弈,一时画面倒显得十分和谐。 “朕恍惚间,还以为杜兄还在世。” 当初两人意气风发,杜兄在军营里长大,脾气说不出的古怪,与他的性格也是截然不同,但却是他在深宫中唯一说得上心里话的知己。 宫门森严,杜兄一身本领,在皇宫中来去自如。 经常冷不丁地,就把他从被窝里扛出来下棋。 他打着哈欠瞌睡连天,杜兄却在棋子中排进了数种兵法,告诉他击溃南方蛮夷的用兵巧计。 皇帝落下黑子,脑中已想起原来的许多事,他自嘲的摇摇头,惊觉年岁渐长,人也越发的感伤春秋了。 杜矜神色无常,“十年了,难为陛下还记得。” 当初行的梳洗之刑,皇帝尚且昏迷生死未明,刑官不知得了谁的令,特意在难熬的地方下手段折磨。 那次足足浇灌了八桶热水,等到背上血肉模糊时,才拿出滚烫的铁梳,把背上的肉一寸寸刮下来。 普通人浇几次热水就神志不清了,而父亲生生熬到了梳洗之时。 九族的人都被带去观刑,但那日皇后带了公主去,他便被锁在了牢房里,连父亲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 听说行刑手并没有给父亲塞嘴布,而父亲从头到尾都没发出一声响,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心跳。 “容昭胆子大,把你从天牢里带出来。”明惠帝在想起这个小女儿时,脸上总是挂着笑意。 “公主当初救草民,很不容易。”杜矜不知皇帝是何意,抿起嘴。 他是将军府世子,当然囊括在九族之内。 父亲的旧日部下也费了许多心思,奈何谋逆之罪,谁都怕被牵连进去。 他也没想到,竟是公主给他打开牢门。 那时她发髻散乱,细嫩的脖颈上挂着一圈明显的红印,脸上全是错综的泪痕,却向他递出手,问他愿不愿意跟她走。 “朕也知道,你不愿意见朕。”皇帝此刻仿佛只是个牵挂女儿的父亲,甚至有些恳求的语气。 “如今令虞可愿为了容昭,也冒一次险?” 杜矜垂眸。 当然。 可他没有立马说出口,而是把白子一颗一颗的往回捡,等着皇帝的下一句话。 但明惠帝也不开口,一只手倚在石墩上,就要听见他的答案。 “陛下知道的。”杜矜妥协。 他相信在有关容昭的事上,皇帝与他是一条心的。 明惠帝的注意力总是停在杜矜的这张脸上,仿佛下一秒又会陷入回忆里。 几分钟后,他才拿出一张画满符号的宣纸,意有所指的打开。 棋盘和棋盒被放在地上,宣纸铺满了整个石桌,还有些边角垂落在一旁。 “这里。”皇帝指着右边的一处赤色原点,“是容昭公主府花园里赏景的淡湖。” 他的手指没有移开,而是在纸上滑动,平移到石桌另一侧,“这是城内人烟极少的一块猎地。” 杜矜不可思议的盯着这张图纸,叹为观止道:“陛下要在府里修一条连通城外的密道?” “是。”皇帝突然看向杜矜,迸出一道凌厉的视线,“朕想给容昭留一条退路。” “好。”杜矜回答得毫不犹豫。 明惠帝有些吃惊,“你肯?” 若真到了那个地步,就算有这条绝密的密道,将一国公主带出城,难度也不小。 杜矜很坚定的点头,像是在完成什么神圣的交易。 他神色认真,明惠帝也颇有感慨,突然叹了一句,“若不是杜兄糊涂,你的门 皇后对容昭要求颇高,他初登帝位,不便插手公主管教之事,只是极为偶尔的,背着皇后,偷偷让公主来他殿内放肆玩一回。 杜兄也喜爱容昭的很,抱在手里就不愿意放下,说自家那个小子比不上公主豪厘。 他听得哈哈大笑,直叫杜兄把小世子带来给容昭作伴,心中却满是骄傲。 “草民不敢肖想公主。”杜矜说的平静,心里却泛起酸楚。 他也不知道这些荒谬的情愫从何而来,但又仿佛与生俱来。 明惠帝向来不干涉容昭的感情,没法在这方面给杜矜做主,但还是问他,“想要什么赏?” “买下一座屋舍的钱,和二十个死士。” 皇帝一愣。 他原以为杜矜会狮子大开口,要一些让他左右为难的东西。 “不要其他的?” 比如说给那谋逆的父亲重设陵墓。 皇帝在叫杜矜来之前便做好了让步的准备,只要他把这事办好,什么都可以答应。 “不用。”杜矜垂睑,“陛下给的钱,草民会在城外给公主置一处隐于烟火的宅子。” 皇帝遣常侍去拿,试探的问他,“此事,先不要让容昭知道。” 以免她忧思加剧,搞不好病情又要恶化。 “若公主问起,我不会瞒她。”杜矜收起图纸和小箱黄金,若游仙似的孤身走远了。 皇帝还想问问他容昭的病,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 总之杜矜医术超群,有他在,容昭会没事的。 —— 粥棚里外雇的人不认识清妩,像对普通流民那样端了折叠木桌来。 一群眼毛头小子眼珠子都落在清妩身上,顾嫂骂了两句通通把人赶走,带着二人在灶台前盛新出锅的鲜粥。 “公主,咱就这样的条件,您多担待。”大婶用围裙角包着陶瓷碗边擦了一圈,偷偷从桌底端出一个土碟,拿小匙把结块的蔗糖碾碎,再舀了一勺洒在粥上,“知道您爱吃甜的。” 她将剩余的糖渣刨到一起,清妩赶紧制止她下面的动作。 “婶子,他不喜甜口。” 顾婶脸色一慌,连忙把碟放下,像做错事一般在围裙上擦着手心手背,“奴婢怎担得起公主的一声婶子。” 清妩没说话,露出一个蜜似的笑,拿木柄的铁勺子搅匀粥底。 淡黄色的糖渣翻涌在粒粒分明的浓粥里,清妩回想起了那个梦。 玉白细瘦的手指也是这么和着碗,再一次次强迫她喝下。 清妩余光去瞟裴慕辞。 但这人神色无恙的坐在她身边,对她扫视的眼光好似未查。 顾婶动作麻利,在案板上几下切细了葱节,浮在面上,绿油油的几颗点缀,甚是好看。 她端着两碗粥走到粥棚的角落里,把二人安置在这里,“这里闲杂人多,冲撞到公主就不好了。” 清妩直端端的就要拿掌心去捧粥碗,裴慕辞劈手夺过,“小心烫。” 也不知她有没有听见,视线眼巴巴随着裴慕辞的手走,公主府里有那么多外面根本见不到的佳肴,却也没见过她这个样子。 裴慕辞被她的模样逗笑了,弯腰把甜粥放到她面前。 清妩提起稍柄反扣在桌面上,四根指尖颠起碗口,举起那碗底子比她脸蛋还大的碗,沿着碗边小口小口的喝。 这动作虽稍显纵意,但没发出一点声音,好似她天生就是教养极好,做什么事都斯斯文文的。 连续喝了几口,额头上都冒了层薄汗,她端着碗歇口气。 就是在这样短的间隙里,裴慕辞问她,“殿下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故地重游?” 让他知道无论怎么跑,都是逃不出她的手掌心的。 清妩抬起头,盯着他,似是不解他为何如此误解她。 “带你来尝尝人间烟火。” 不那么死气沉沉的。 她说完,继续埋头喝粥。 裴慕辞听完这话却是一愣,修长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卷起大袖,引着瓷勺拨弄碗中的葱花,又把勺子轻轻搁下。 从前他在地牢里一日只能得一碗稀汤,或是那人剩下的,或是隔夜馊掉的,要是那人的大儿子犯了事,他顶罪之后挨了罚,那人也许会扔些宴席余下的肉渣给他。 可那人的儿子要是生了病,便认定了是他克的,夜里少不了一顿鞭打,那忍着疼是什么也吃不下的。 是以,他对面前这碗对于他来说只是稍微稠一些的稀汤,属实没什么兴趣。 清妩兴致却很高,一碗很快见底。 她偏爱在市井间做些与身份不符的事情,仿佛这样就能摆脱王宫贵胄套予她的枷锁。 两人并排坐在矮脚小板凳上,裴慕辞离她很近,近到分不清彼此的心跳,近到鼻息都混在一处,莫名缠绵起来。 勺子顺着倾斜的碗壁开始下滑,清妩才注意到那碗根本没动过的咸粥。 “不习惯在这种地方吃饭?” “我不太饿。” 怎么可能不饿?裴慕辞当时惹了她生气,清松园里的奴才定是不敢给他送膳的。 她以为是小厨房把裴慕辞的胃口养刁了,有些不高兴,板正的叫他,“裴慕辞。” 宠着爱着,倒把他惯得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她脸色垮下来,语气不善,“郎君怎么敢在本宫面前自称为‘我’的?” 公主毕竟是公主,是府里唯一的主子,其余的无论亲近与否,不过都是奴才罢了。 清妩酝出一层低压,柔美温和的脸上挂着寒霜般的怒意。 周围的嘈杂声越来越小,两人独处的空间仿佛在被灰霾慢慢侵蚀,气氛在一片安静中变得凝固。 裴慕辞张开嘴,想了想又闭上。 “快点的。”清妩皱起眉,“我等你。” 裴慕辞缄默不语,似乎在压着情绪忍耐什么,但他最终还是拿起勺,端起碗一口一口往嘴里送。 笼里的灯芯即将燃尽,扑朔跳跃的烛光被笼上捆着的竹条分割成碎片,倒映在他清隽欣长的身姿上。 他不急不燥的一吞一咽,糟糠亦或是珍馐,在他面前好似并无多大差别。 寻常人很难从他涵养极好的动作里,探寻到他对事物的喜好。 清妩面无表情的注视着他,她好像能感觉到,他对口腹的欲.望好似极低,仿佛一天不吃东西都是可以,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裴慕辞放下碗,把勺撂在碗底,合着一起推远了些,“殿下好奇,为何不问?” 在内室篦发时,他以为她就会问的。 “你若想告诉我,自然会说。”清妩也把碗挪开,两只碗并排放在一起,她心情也跟着这么个小动作好了起来,“要是不想说,编些漏洞百出的话,我也不爱听。” 天边起风了,塑膜的棚顶被刮得“呼啦”作响,夜幕从视线可及处慢慢飘过来,城门外有许多商马赶在宵禁前往城中心走,只要银子给够,他们都愿意顺带捎人一程。 清妩抬起一侧嘴角,起身眺望远处的天色,准备回程。 她刚站起来,没料到裴慕辞将她一把按回位置上,身形贴近覆了上来。 清妩被吓了一跳,回头想斥责他的放肆。 但她转头间,鼻尖差一点,就挨上那近在咫尺的完美俊颜。 裴慕辞也有刹那间的呆滞,立马稍退了半步。 他薄唇紧抿成线,下颌线崩的宛若刀雕般硬朗,偏偏舒朗温柔的眉眼又给整个气质都添了份文雅。 清妩咽了下口水,五指在无意识下搭上他的小臂,却摸到了肌肉在紧绷状态下呈现出的起伏线条。 “殿下。”裴慕辞寻着衣边逮住清妩的手腕,知她皮肤娇嫩,便不敢使太大的力。 他垂眸看向怀里的人,声音跟着动作柔了几分,“我数三个数,殿下往人多的地方跑。” 他们四面静的可怕,守城的军士正值换岗,轮岗的人比平日里少一半还多,城门口清清冷冷的,也不见个人烟。 不远处站着一排叽叽喳喳看热闹的人群,被不知身份的人拦成了椭圆形,也像是包围圈一样把两人困在里面。 裴慕辞一眼望见了远处被打跪在地上捂住双嘴的顾婶。 这情况他看的清楚,可被他挡住的清妩却一无所知。 “三……” 清妩觉得莫名其妙,她扭身想环顾周围,裴慕辞怕打草惊蛇,不让她到处乱看,摆正她的头,隐隐有种把她往身后护的架势。 他担心清妩看见敌我差距后自乱阵脚,耽误他为她争取出来的一点点生机,“二……” “你要干什么?”清妩心知情形不太妙,慌得声音都有些不稳,但更让她不安的,是裴慕辞那副早有预料的冷静。 早知道就不支开含月他们了。 裴慕辞冲她笑,仿佛这是窄小空间里唯一能安慰她的方式。 清妩还想说什么,就感觉他捏住自己的手腕的手一紧,随即迅速放开,双手合拢。 她知道那只袖中,有含月塞给他的一把薄剑。 裴慕辞不着痕迹地握紧剑鞘,嘴边却噙着令人炫目的笑容,“一!” 话音刚落,无数黑影腾空而起,竟没留给二人丝毫的出逃缝隙。 第二十一章 裴慕辞果断起身挡在清妩面前,长剑出鞘,劈开了当头那人的胸膛。 他微微侧身,抬起宽袍举在清妩面前,挡住喷过来的鲜血。 白衣上留下一道长长的红痕,还有些血珠飞到了他的脸颊上,像朵朵红梅落在了眉骨处。 情势急敌人多,他右腿还使不上劲,用不了多花哨的剑式。 劈开 都是一招毙命的打法。 剑尖的心跳好似通过薄薄的剑身,传到了手心上。 清妩所有视线都被他宽阔的后背挡住,她只能看见袭向他们的黑衣人,一个接一个落在裴慕辞脚下。 只挣扎了两下,就成了杳无声息的死物。 一股说不出的腥味蔓延开来,像是铁丝网唰着生锈钢刀的味道,让人忍不住作呕。 她闭上眼,试图在短时间内让自己平静下来。 含月只留给裴慕辞一把剑,她手无寸铁反而是个累赘。 那些人跟打不怕似的,前仆后继的冲向二人,裴慕辞的那柄剑刃不断贯透人的身体,剑尖直接从肋骨中穿出。 他没有丝毫犹豫,立马踩住那人的胸脯,把剑拔出来攥在手中。 “刺啦”一下,像是裁缝铺里剪刀剌开丝绸的声音。 一声接着一声,四处飞溅的殷红给他舞的剑花添了刺眼的色彩。 剑尖点在地上,鲜血里不知混着什么东西,鲜红艳丽的粘稠汁液顺着长长的剑身缓慢流淌到泥里。 裴慕辞平平淡淡地提着剑,表情也没什么异常。 后面的人没想到他有这般战斗力,举着刀站在原地思考,而后顺着同伴的脚步开始徘徊,似乎在寻找他的死穴。 原本控制人群的黑衣人见情形不对,也拔剑加入了打斗圈。 外围探头探脑的人没了桎梏,缩着脚步上前想看个究竟。 人群逐渐靠近,包围圈一点点缩小。 裴慕辞知道时机到了。 他手掌抵住她的背心,安抚的轻拍了两下,接着把她用力往外一推,“跑!” 清妩一惊,想反手去抓他的衣袖,他的手却已先松开了。 “别回头。” 裴慕辞的声音轻而冷,眼眸深深的望向她,散发着没有温度的寒意。 而那些黑衣人也许并不知道清妩的身份,直接无视她的存在,视线和刀锋都锁着裴慕辞一人。 清妩被推得一跄,立马忍痛站起来稳住身形,一咬牙就朝城关处跑,她记得那里有驻城的守卫,她的令牌至少能调动上百名军士。 裴慕辞听着身后跌撞的脚步声渐行渐远,松了口气。 他搭下眼帘,遮住黑眸深处的阴郁,用手背去擦眉骨上沾上的稠液。 溅在脸上的鲜血比想象中的还多,血珠顺着眉骨染上眼尾,像是在他端正的五官上绽开了一朵绚烂的剧毒曼陀罗。 朱砂似的暗红色将他的眼角勾长,把那无声的笑容衬的诡异又恐怖。 黑衣人们半蹲着步子,警觉的望着那个看似病弱无力的男子。 领头的黑衣人见事情越闹越大,嫌命大看热闹的人也越围越多,他有些沉不住气,和身边两人交代了几句。 乘着这时间,裴慕辞解了腰带,优雅地缠在手心里,再去提剑。 粥铺棚顶的竹笼一摇一摇的摆动,锋利的剑身在烛光映衬下闪着怵人的寒光。 黑衣人不再呈直线进攻,而是拉长间距,像狼群饲猎般分散开来。 裴慕辞泰然自若地立在原处,等身后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后,他剑锋一抖,主动迎了上去。 远处城墙上闪过几处亮光,噌鸣的羽箭裹挟着破风声与他擦身而过,直击 安乞极为听话,知道等公主离开后,才着人放箭。 —— 清妩身上跑出了一层薄汗,连腿脚都有些酸软了,才终于站在千户所的门口。 虽说这里往日也不是喧哗热闹的地方,但如今有些过于安静了。 她把能证明身份的公主令揣回怀里,去敲门。 厚重的木门发出沉闷的回响,里面却没听到任何的应答。 清妩又拉住门环,用力叩了两下。 那纹路老旧的门槛仿佛是一道看不清的陷阱,在等着她往下跳。 令人忐忑的死寂随着夜色蔓延到她脚下,那股子不安的感觉铺天盖地的席卷向她。 若在平时,以清妩的性子,一定慎之又慎。 可现在…… 尽管知道已然看不清了,她还是转头遥望,似乎还能瞧见激烈碰撞的刀剑。 耳边骤然响起那个漠然的声音,“别回头。” 一片刀光剑影中,裴慕辞的这声轻语却显得格外清晰。 她忍住眼底泛起的酸涩,壮起胆,压住门缝,长呼口气,推开。 与此同时,她快速撩起披帛,捂住口鼻。 一股冲人的气味带着沙尘扑面而来,眼前的景象将清妩吓得倒退几步,差点跌坐在地上。 庭院、廊下、甬道…… 目光所及之处,满眼都是鲜红的血液和透明的脑浆,千户所大部分的人都悄无声息的躺在院子里,颈间齐齐出现一道红线。 百余人七倒八歪的被摞在一起,叠的足有成年男子那么高。 最上层的残肢洞口处流出的血,淌到了最下面那人的面容上,模糊了原本的五官,黏腻腻一大片。 不经意间,她看见正对面的那人,脑袋悬在脖子后面,像吊死鬼一般扭成奇怪的姿势。 一些散落的断肢筋断丝连,时不时诡异的抽搐抖动一下。 清妩惊颤的望着这堵真正的“人墙”,嘴唇闭的紧紧的,屏住呼吸,踏进院子里。 但当她真正走近,看清这些人的容貌时,那种忍不住干呕的恐惧感却在慢慢消失,她也渐渐镇定下来。 带卫兵抓贼人这条路就算被堵死了,现在她孤身一人,唯一的办法,是把先裴慕辞救出来。 恰在此时,后院响起一声高昂的嘶鸣,扯回了清妩的思绪。 她忙朝马厩奔去,途中还拿过训练场上架着的长弓和箭袋,快速绑在马身上,翻身上马。 来不及调整马镫,清妩俯下身子,去摸这匹粽马的鬃毛。 好在这马常年呆在所里,早已被驯化,温顺地喷了两口鼻气,原地踏着蹄子。 她狠狠夹了下马腹,粽马扬起马蹄,仰天长鸣了一声,跨过厩栏朝粥棚的方向直冲而去。 疾驰卷起的尘土冲散了夜晚的习习凉风,空气中传来格外粘稠的雾气。 快了……快了……她来得及的。 清妩攥紧手中的缰绳,心随着马匹的颠簸一上、一下。 —— 深蓝色的天空无星无云,沿街排排的芙蓉迎风晃动,像是黑幕下列阵的鬼魅,张开血盆大口等着追魂索命。 刀剑无眼,几个挑头看热闹的愣头青被误伤之后,蜂拥的人群瞬间散开,避之不及的绕道而走。 月色清浅,长街两侧的屋舍拉紧门栓,明灯开始逐户熄灭。 黑衣人分了一拨人去城墙上,剿灭埋伏在那帮裴慕辞射冷箭的援军。 由此可见那人为了杀他,有多舍得费心机。 少了弓箭手的帮扶,局势扭转,裴慕辞又重新处于劣势。 一不小心,腰侧就多了一道狰狞的刀口,本就难以支撑的右腿更是雪上加霜。 他抵开逼近的那柄长剑,而锋利的剑气也削掉了他发梢的一簇长发。 月白色的长衫被剐蹭出无数道裂痕,宽袖上沾染上层层血迹,分不清到底是谁的。 裴慕辞机械的削掉迎面那人的头颅,那一小撮头发被气旋卷起,晃晃悠悠的往下落。 四散分布的伤口把他钉在原地无法动弹,他却突然觉得身上也跟那尾发丝一般,轻飘飘的。 脑海里再没有那段不堪的耻辱过去,也再不用前瞻后顾的行那些诡计之事。 有安乞在,他在京城的布置会按部就班的推动。 他活着还是死去,似乎不是那么的重要。 心里越这么想着,他的动作就越来越迟缓。 原本在公主府,他就想自我了断结束那些日日重复的梦魇,没想到被清妩一搅合,竟让他重新尝到了刀尖舔血的欢愉。 天色这般暗沉,路这样难走,也不知道那么娇贵的小殿下逃到哪了,有没有被吓到。 裴慕辞或许自己都未察觉,他在想到清妩时,惨白难看的脸色上,酝起了丝丝令人动容的温柔。 成圈围剿的人见他站在原地似乎没有再动手的打算,反而怕是有诈,只有一两个人出剑试探。 裴慕辞累的几乎快站不住,腿上和腰腹传来纵横交错的刺痛,他把剑往地上一插,单膝跪在地上,鲜血浸透了手心的束带,顺着指尖往下滴,已然没有还手之力。 黑衣人头领似乎十分忌惮他,就算他穷途末路,还是谨慎的隔了几米远,以防猛烈的反扑。 裴慕辞以剑支撑着身子,眼前的画面开始模糊,昏幽的光线下,每个黑衣人都长着同一张脸。 他做梦都想要撕碎的一张脸。 裴慕辞风轻云淡的搭下眼帘,面上浮起一抹疲惫的笑容。 他想要解脱了。 裴慕辞听到自己心平气和地说:算了,就这样了吧。 他如陡然被扔进深不见底的海面,放松身体后一点点往下沉去。 远处传来飞溅的马蹄声,恍惚有人喊着他的名字。 撕心裂肺的叫喊抓回了他的神志,幽黑的眼眸中铺着厚厚的困惑和不知所措。 谁会在这时候来救他? 清妩眼见着两个黑衣人面汁源都在抠抠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色狰狞地靠近裴慕辞,她一边喊着裴慕辞,一边搭弓挽箭,把那些人的目光都吸引到自己身上。 呼啸的冷风从她耳边掠过,刮走了小半的声音。 可没想到裴慕辞不但没有站起来重新反击,反而微微摊开双手,剑柄松松垮垮的搭在指尖,将全身的弱点都暴露出来,她着急的把缰绳在手腕上绕了几圈,又大喊了一声。 三个带着哭腔的字被她吼得破了音,喉间传来丝丝惺甜。 “裴慕辞——” 这声嘶哑的叫喊宛若一束亮光,穿透冰凉的海水照在那个半跪在地的人身上。 裴慕辞若有所感的回头,黑沉沉的瞳眸里一片茫然,却还是下意识地去寻那抹光亮。 女孩挽在脑后的发钗已经散乱,织锦缎裙缠着广袖裙摆飞舞颠簸。 她紧紧的攥住缰绳固定住身子,塌下细软的腰身与马身齐平,另一只手努力的伸出来。 去够他。 电光石火间,裴慕辞几乎是靠着本能的意识,刺退猛扑上来的人,悦耳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他机械的抓住清妩的臂弯,踩住悬在空中的马镫,翻身落在了她后面。 清妩感觉背上一沉,男人的重量如铅石般压了过来,她眼皮一跳,反手到背后寻裴慕辞裹了腰带的手掌,带着他的手放到她腰上。 裴慕辞听见女孩如释重负的长舒口气,他也跟着弯起嘴角,笑的温沉,“是殿下啊。” 清妩怕他已经脱力到无法坐稳,逮住他的手环上她的腰,用这样的肢体接触知晓他的状态,叫他的名字。 “裴慕辞?” 搂住她细腰的手紧了紧,他淡淡的应了一声,“嗯。” 清妩挺直身子给他一些支撑,不敢泄气,二人一马如流星般飒踏而去。 黑衣人大多也是强弓之弩,被清妩挽出的那几箭吓住了。 那力道分明是重弓拉出的,原以为裴慕辞的援军会是个武力高强的男子,却没想到是个肤白细嫩的女孩。 马蹄踏着飞尘远去,他们竟都站在原处没打算去追。 领头的那人把长刀一收,吩咐底下的人,“去告诉将军,二公子逃了。” 第二十二章 许是嫌几人腿脚慢,黑衣头领站在原地稍加思索,脚下一晃没了身影。 半时辰不到的时间,一颗流星般的吊影落入隐在茫茫夜色里的几座营帐中。 首帐还燃着灯,烈风将宽厚的蓬壁吹的哗哗作响,倒映出一个壮硕笔挺的剪影。 银光闪闪的远征军铁甲把他的身形衬托得壮硕结实,却又不似寻常行伍莽夫那样浑蛮。 长发利落地梳在头顶,挺鼻薄唇,线条流畅。 “将军,任务失败了。”黑衣人取下蒙脸巾,双手抱拳拢在胸前,一脸拘谨。 帐内男子头也未抬,仿佛早就预料到了这个结局。 他没开口,黑衣人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杵在那左右为难。 厚篷的四角被铁线绷紧钉在地上,羊毛毡盖住唯一进出的方门,边框的缝隙里溢出刺眼的光线。 男子三两下描出想要的图案,将画笔朝桌上的架子上挂了好几次。 尾端的细绳迟迟没有勾住挂钩,无奈下,他把笔锋搭在砚台边上,声音像是被砂纸磨过一般。 “还剩多少人?” 他换了只顺眼的笔,省着劲提起手腕给画里小人的衣袍染颜色。 “折损大半,剩了不到三分之一。”黑衣人兵分三路,损失都不小。 男子在话音结束的瞬间,轻“啧”了一声。 黑衣人躬身站在帐篷外,双腿陡然夹紧,一股电流直往脑门上窜,在头皮上灿然炸开。 男子却像是没注意到他的话一般,还在专注的调弄砚台里的颜色。 植本染出的纯白色太过单调,他想要的,是靛水微染后如月下观之的花青白色,才符合那人漠然世事的犟骨头气质。 他长期在沙场上舞刀弄枪,做这些细活难免吃力。 “低估他了呀。”原以为母亲给种的毒,足以摧毁他的健康,没想到竟还能从老九他们的围猎中逃出去,“好在剿灭了千户所,也算给那老皇帝一点警醒。” 想到皇帝居然敢拒绝他提请的和亲,他嘴边便噙上一抹嗜血的残忍。 这些人总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一而再地挑战他的耐心。 “既然这样。”他声调昂起,脸上浮现出与斯文面貌不相符的狰狞,壁上折射的黑影显得更加扭曲,“再点一百亲兵,去将功折罪吧。” 那位唤作老九的黑衣人似乎很怕他,嘴里像是含着一口水,模模糊糊的说了句,“有个身手颇好的女子救了二公子,两人朝城外跑了。” 他羞愧地低下头,不知道如何跟将军交代。 做了一个代价那般大的局,却眼睁睁的被一个女子破了。 凭那女子露的两招来看,是个有底子的行家,若冒冒失失地前去乱撞,恐折损更多的弟兄,那他也就无颜再见将军了。 “无妨,他跑不了多远。”男子抬帘放黑衣人进来,张眼就对着一双胆战心惊的眸子。 他单手拎起土塑的酒缸,“哗啦啦”地倒了两斗碗,推到老九面前。 军营里的酒度数极高,危急时刻都是直接喷洒在伤口上消毒止血。 两杯相撞,烈酒大口的滚下喉咙,辣的老九说不出来话。 他看着男子豪爽地用二指捏着碗边倒扣,衷心的道:“将军好酒量!” 男子英姿卓然,只是笑笑。 现在夜深人静,男子早就摘下了戴在脸上的银面具,露出真实的一张秀脸。 军中这张面具即权威,即不可破的百战百胜,很少有士卒见过将军原本的样子。 就周围信任的人知道,两兄弟的脸实在是太像了,只不过将军可比那个东躲西藏的窝囊废强上百倍。 老九心中油然升起一股豪情,等嗓子眼里的酒味散了些,单腿跪地抱拳,准备下军令状。 男子将酒碗往桌上一坐,杯壁上贴着的青汁刚好落在画上,化开了稠密的墨汁。 他毫不讲究的拿袖口蘸干酒水,吩咐道:“老九,先别管他,把那女子抓回来。” 依那小畜生的性情,竟也有护着他的人? 男子竟隐隐有些期待,老九抓回来的女子,会是个什么模样? 他单手将画卷的卷轴提至半空中,噌亮的披膊将烛心的朔光投在蓬顶,对着空气说了句,“像吗?” 阴影处走出来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人,脸颊两边都有明显的凹陷,颧骨凸得与太阳穴齐平,空荡荡的宽松外衣罩在干瘪的骨架上,像是陵墓边飘荡的孤魂野鬼。 “将军,他对您构不成威胁。”老七此刻认真地打量那幅画,两个眼珠尤其突兀,如同从外面塞进去那样不协调。 他接过男子手中的画轴,指尖触过尚带水气的墨汁,滑到小人身上的时候,一顿。 将军画的并非是一幅写实的人像画,而是每个区块里都有动作各异的小人,连起来就像戏剧似的还有动态的剧情发展。 怪就怪在画里的这些人都没有脸,而且身体被弯折成各种难以想象的屈辱姿势。 “你看这里。”男子指着正中间的一处,画里是一间简陋的牢房,墙壁最上面有一扇极小的铁窗,而画里的小人双手绑在头顶,被铁窗上倒挂下来的钩子挂得双脚离地。 小人面部没有画上五官,看不见具体的神态,脖颈像是有气无力的垂在半空中。 而男人还清晰的记得,那人当初在笑。 笑得从容悠然,笑得让人毛骨悚然。 “这是您?”老七迟疑道。 可刚说出口,他就后悔了。 兄弟俩的样貌虽然相同,但从小的生长环境造就他们的气质也截然不同,周围熟悉的人还是可以轻松的将两人分辨出来。 将军这般意气风发,不会蜷缩成这种见不得人的姿态。 果然男子否认了,“是他。” 老七了然,不敢对将军的家事过多置喙。 他知道那人一直是将军的一块心病,想开口劝两句刚刚吩咐老九的事。 何必大费周章地去抓一个女子?不如直接就地斩杀,以绝后患。 但他发现平日里警惕性极高的男子,此刻瘫坐在中央的虎皮高凳上,仿佛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 —— 大雪融融,寒风肆卷,阴沉的坠云压住悄无人烟的古院大宅。 角落里一座废弃的庭院里传来狂风被劈开的阵阵喝声,震的人耳膜都在抽痛。 院里连一个避风的长檐都没有,一个眉眼极为清隽秀气的小男孩站在空地中央,周围都是洒扫仆人堆在一起的烂木朽丫,飞雪渐渐埋住偏僻院落里所有的痕迹。 而“呼呼”的斩风声出自小男孩手中拿着的一根粗糙枯枝。 破破烂烂的单衣随着他行云流水的动作扬起落下,再紧紧贴合在身体曲线上,片片雪晶好似都被他舞起的漩涡吸引,争相从他身侧滑过。 外面忽的传来一阵喧哗声,沿着并不长的外墙逐渐靠近,最后停在他漏风的木门口。 小男孩眼睛里闪过一丝挣扎,却像是被上了发条的木偶般,不停与那些雪花过着招,借此汲取一点暖身的热量。 “嘭。” 大门从外面被踹开,两块不禁风的板子向内撞在地上,冷风顺着力道一下塞满了他单薄的衣襟。 “母亲?”小男孩语调微微上扬,但在看见门外粗头大耳的杂仆时,细微的期盼被风卷的无影无踪。 本就枯朽的树枝被身强力壮的人轻而易举折断,极具分量的实心长棍落在他背心,喉间猝不及防的漫上一股腥甜。 他身量虽高,可毕竟年纪尚小,只及那些人的肩高。 见他被刑扙拍打在地上,那群人腿脚极快的走上前,用膝盖顶住他的双臂和膝弯把小男孩呈“大”字型按在地上。 这些人没有因为男孩的年龄而手下留情,他的侧脸被大力压在地上,两层薄薄的皮被挤叠在一起。 小男孩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提起视线去看门框那的动静,瞳孔里的闪光若落入海底的白烛般,缓缓熄灭。 女子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烟霞似的娟纱石榴裙,斜长的衣领收口狭窄,露出纤细匀称的天鹅颈。 轻盈的雪花落在羽睫上,她眉眼都跟着抽了抽,脸色淡的透光,更加苍白易碎了。 她手里提着锈迹斑斑的铝桶,优哉游哉的跨进门。 “许久没来看你了。” 她面上并没有多余的波动,拿着刚好够到桶底的水舀泼到进门处的枯藤上。 光秃秃的蔓条“呲”一下冒起白烟,上面挂着的莹雪瞬间化成水柱落在沙泥里,蒸出一层飘然的雾气。 她提起眼皮,表情显得无辜而脆弱。 下一秒,她用脚尖点住小男孩的肩胛骨,感受到他久伏冰面后的瑟缩,“冷吗?” 男孩扭过脸,高挺的鼻梁擦过积雪,一副无所谓的态度。 “长得像你那禽兽爹就罢了,性情也这样像。”女子顾盼间略有失望,自言自语地嘟囔些令人费解的话,边说边舀起满满一瓢开水,像贴着树根给幼苗浇水似的,任滚烫的水溅落到小男孩的手背上,嘴里还在碎碎念。 男孩蜷起指尖,紧紧地抠住地面,整节指甲都嵌进雪地里,小臂随着大股大股的水流阵阵战栗。 腕关节早已红肿一片,弹起的水珠在白皙的小臂上留下疹子一般密密麻麻的水泡。 他一声不吭的咬紧牙,听着水花飞落到皮肤上的声音。 女子还觉不够,用勺柄抵住桶底,直接将整桶的水抽了下去。 “孽种!”她疯了似地将桶一砸。 肿起来的手背就像被撑大的肠衣,轻轻一碰就裂开口子,更别说是这般大力的扔下一个重物。 鲜血与融化的血水混为一处,很快又因天气寒冷结成冰渣,就像钻进了珊瑚虫的琥珀结晶。 她神经质地发出夸张的笑声,脚步悬浮,晃晃悠悠地就要摔倒在地,几乎站不稳。 “以为让我生下孩子就能困住我?” 她蹲在男孩面前,狠狠捏住男孩的双颊,把一颗黑丸塞进他嘴里,“任他聪明绝顶,也想不到还有个小儿子在世吧哈哈哈哈哈。” 女子眼白里布满暗红色的血丝,眼眶里却兜着泪。 在她说话的时候,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到雪地里。 她眨巴眨巴眼,似乎对自己落泪的行为十分厌恶,快速揩掉泪珠,恶狠狠的指着男孩,“扔地牢去,别给他饭吃。” 男孩被按的时间久了,腿脚像是饿极之后那种无力的酸胀感,软软搭在地上。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一句话,就被像谷草堆一样钳制着拖走了。 第二十三章 男子从回忆里猛然回神,心惊地按住老九的肩,喉咙里却跟卡了根鱼刺似的,半天说不出来话。 他当时就站在那偏僻小院门口,与小男孩死水般的视线相对。 那种仿佛与深渊凝视的深不可测,让他 就如走在荒无人烟的乡村小道上,密密麻麻的蚊虫不停盘旋在头顶。 这种不知是敌对还是恐惧的感觉,一直蔓延至今。 —— 马蹄“踢踏”响起,落在久未经修的砂石路上,留下串串清晰的印迹。 清妩把裴慕辞拉到身后,由着马纵情地跑,很快就出了城。 她每隔几息的时间,就将首饰上的珠串扔一颗在沙地上,到最后没有可以留记号的东西了,她又开始扯外衫上的纽扣。 裴慕辞的呼吸灼在她的后颈上,烫的吓人。 “我们下马。”清妩不确定后面的黑衣人有没有追上来,正好马儿跑进了一片可以藏人的林道中。 她迅速解下没用完的箭羽扔到背上,拿弓倒抽在马尾,马儿吃痛长嘶一声,飞快的冲出视线。 蹄印也一直向前延续,汇合在看不见的天际。 荫道两旁种着笔直的松树,蓬乱的松针像是团团人影立在身后,似乎有许多双无形的眼睛,在暗处静静的盯着两人。 清妩视若未察,让裴慕辞站到旁边的灌木里,她回到刚刚两人落马的地方,左右晃动脚底,把一深一浅的脚印抹平。 她好似并没有受到惊吓,也没有因为这场突如其来的意外失去分寸。 裴慕辞眼底闪过一丝惊讶,还有些不太能理解的疑惑。 堂堂公主,本应是琴棋书画样样在手的闺秀表率,可她不仅精通马术,还能搭弓射箭,准头也相当不错。 裴慕辞方才亲眼看见,她用着校场士兵都要经过训练才拉得开的硬弓双箭齐发,一箭射进了黑衣人的脖颈,另一箭正中眼球。 “啊呀!” 清妩光顾着留意周围有没有细碎的声音,一个不留神踩进了松散的土堆里,身子一歪就要朝下跌。 裴慕辞本就撑着一口气,突然被狠拽了一把,刹那间就失去平衡,被清妩带的一起往下滚。 谁成想灌木丛后,竟是颇为目眩的秃壁。 那坡度不算陡峭,偏途中满是支起的烂树丫和凹凸不平的硬石,极易刮伤衣物割裂皮肤。 裴慕辞的力气早消耗殆尽,他竭力抓住灌木生出的藤蔓,可几秒后藤条也滑到了末梢。 他想起她被摁一下都泛红一片的皓腕。 没有丝毫犹豫,他把清妩抱进怀里,小臂垫在她背上,企图以此减轻翻滚对她的冲击。 肩胛骨碰上冷硬无比的岩壁,两人没滚出去多远,清妩便听见裴慕辞胸腔里的闷哼。 她没有抬头,双手从他的桎梏中钻出来,把他的脸朝她的颈窝里按。 “可别把脸刮坏了。” 裴慕辞:…… 山林中的夜总是格外得黑,两人在不断翻滚中仿佛跌进了一团墨色里。 清妩听见清脆的“咔嚓”声,下滚的速度陡然减缓,而后慢慢停了下来。 她像是把裴慕辞当成了地垫,四仰八叉的趴在裴慕辞身上。 浓稠的黑幕宛若身处不见五指的海底,银盘似的月光渡下一层幽幽的细光,周围树木静止,一丝风也没有。 “殿下这般在意这皮相?”裴慕辞的右肩撞在了最开始的那棵松树上,他倦懒的低头看了一眼,没太在意。 应该就只是脱臼错位了,再严重些的话,大概骨折了。 “本宫难得瞧上一个人,可不能就这么没了。”清妩紧锁着眉心,从他身上爬起来,拍拍衣裙上沾的尘土。 裴慕辞把她保护的很好,她身上衣料都是完完整整的,一处磕碰都没有。 反观裴慕辞,却有些许的狼狈。 外袍早在打斗中被染上不知是谁的血,原本半束的长发披散下来,还沾上了些乱七八糟的杂物。 他坐起身,随意拨弄几下黑发,流云泄地,动作说不出的优雅安然,毫不在意的问道:“倘若皮相下的灵魂,脏得透底呢?” “那正好,和我是一类人。”清妩无所谓的回答,伸手拂掉他发尾的碎渣,像是在打理听话的布偶娃娃。 裴慕辞眸光微转,眼睛里闪烁着若子夜寒星般的光芒。 他没有力气再去细想清妩话里的不寻常,掌心按在右肩上,忍着疼四处按了几下。 “这受伤了?”清妩刚要靠近细看。 又是“咔”的一声。 动作果断,自然而潇洒。 他仿佛听见了什么极致美妙的声音,唇角勾起散漫的微笑,“治好了。” 清妩压着音量怪叫一声,如振翅的蝴蝶般拍开他的手。 “干嘛干嘛?” 这人怎么这样啊? 看着斯斯文文面如冠玉的,对自己下手可真狠。 “疼不疼?” “不疼。”不但不疼,甚至有丝丝痛快的游丝在血液里奔窜。 “怎么可能不疼?”清妩急地掐自己的虎口,连忙凑近去他露出来的地方还有没有外伤。 刀伤、箭伤,错落分布,有一些在刚刚下落的拉扯中,又重新被撕裂开。 她想碰一碰,又缩回手,在一两厘的距离外,隔空描绘着伤疤的形状。 “殿下不必——”他话音未尽,却陡然卡住,面容上终于出现了堪称为失态的表情。 清妩半跪在他面前,轻轻朝他的伤口呼着气,“受了伤,吹吹就不疼了。” 微热触感拂过伤口,比那真的愈伤膏还管用。 裴慕辞眼底满是触动,入目皆是她脂玉般洁白无瑕的侧脸。 她的呼吸像是几根坚硬的马尾毛,毫无规律的扫在他的皮肤上。 他闭上眼,睫毛无法克制的随清妩的节奏颤抖,腰腹上的肌肉也在用力收缩。 全身上下好似被那一呼一吸下了蛊,不听他使唤了。 他从没有这般失控的时候。 “你好烫。”清妩搭在他肩上的手,像是捏在点燃的木炭上一样。 裴慕辞当然也察觉到了异常,并非是清妩在他身上点的火,而是两股极寒极暖的支流,正在他体内对撞。 他清楚,那毒提早发作了。 可为何偏偏在今日? 他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挫败的无力感,还有对那人漫天的恨意。 “殿下,先走吧。” 裴慕辞用干净的指节揩掉清妩脸蛋沾上的一点点灰尘,推了推她。 像是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话音刚落,他呼吸猛然紊乱起来,面上血色瞬间全无。 清妩心也跟着揪紧,却不知道哪里能帮上忙。 她只知道裴慕辞突然间就很不对劲。 白日里他都敢拿起刀往自己身上扎,但此时此刻,他的身子却在细微的晃。 裴慕辞不想在她面前露出破绽,也只能勉强撑住身子维持着坐姿,再想做什么多余的动作已然是不可能了。 他发线处渗出密密的细汗,快速在额头上汇集成珠,顺着额角往下滴落,锋利流畅的下颌骨呈现出用力之后的青白色。 清妩想起李鹤和杜矜说裴慕辞身体里埋的那毒,心中泛起几分不妙。 漆黑的山夜替他们掩藏好了身形,清妩的视线和听觉却变得迟钝起来,对前路茫然的恐慌感像初晨的薄雾,随风吹向了她。 身后说不定还有整顿出发的追兵,反正此处是不宜久留的。 清妩把袖口拢到肩膀上,再用襻膊系紧,尽量减少身上累赘的东西。 她刚伸手想去扶裴慕辞,却见他正有些漠然的盯着骨节分明的手指。 两指间似乎粘着什么水一样的东西,跟着指缝在手背上留下个印迹。 清妩都不知道自己在慌什么,瞳孔跟着缩一下。 “是刚刚被黑衣人溅到的血吧。” 裴慕辞小幅度扬起头,漫不经心的勾出手帕擦干净手指,柔声宽慰她,“别怕。” 不过是吐了口血而已 。 这只是开始。 他咬紧牙关,努力不让颤抖的牙齿发出声响。 内脏像是再被无数根细针穿刺,每一次用力呼吸,都宛若成千上万只毒蝎在啃食他的皮肉,再慢慢侵蚀他的神志。 他将看不清图案的丝绢叠了两下,连边角都理顺拍平,再整齐的放进衣襟里。 不知摸到了什么,他动作有一瞬间的停顿。 “怎么了?”清妩心里堵得很,闷闷的出不了气。 裴慕辞慢条斯理的把东西摊到她面前,让她拿着。 两股的细麻绳绑着油黄色的牛皮纸,传出一股糖油混合的香味。 是在方才夜市上买的糕点。 还如刚刚那般包装的严严实实,没有一点压痕。 很难想象,经历了那样激烈的打斗,又从高处滚落到现在这个低凹的地方,裴慕辞是怎么将这么脆弱的东西,护得这样完好无损。 清妩一下就想到了摔下来时,躲在他怀里的自己。 裴慕辞疼的连塞给她的劲都没了,偏一副不在意的样子,轻言浅笑道:“别被血染脏了。” 也不知是说那包无足轻重的点心,还是她。 清妩听了这话,瘪下嘴角,几欲落泪。 平日里比霜雪还清寂的人,此刻却跌坐在脏兮兮的土里,粘稠的血液浸透外袍,疼得掌心都跟着鼻息微微抽搐。 唯有站在他身边的女子,和那包捧起的糕点,干干净净。 第二十四章 裴慕辞的手掩在袖中, 累到颤抖。 “能走吗?”清妩去拉他。 裴慕辞摇摇头,脑袋在晃动中天旋地转的。 所有的东西都看?不清,朦朦胧胧的像是?加了层模糊的虚影。 清妩嫌现在?的穿戴过于碍事, 于是?拿过含月的剑扎进土里,解开外衫把两节袖子缚在?芊腰上。 腰线在?拉紧的一瞬间束出凹凸, 似柳枝般袅袅娜娜, 不盈一握。 裴慕辞拨开落在?肩上的乌发, 楚楚无助的望着?她。 这副与往日不同?的风情, 让清妩想到了前朝那位祸国殃民的宠妃。 世人皆传她是?狐狸精转世,专门勾人魂魄的。 “诶呀——”她拖长尾调, 拿出丝帕给裴慕辞擦脸。 她跨过他的腿, 帮他把腰上的束带系紧,无奈一叹。 也不知道她定力为何这般差,区区一个眼神, 就勾的她情不自禁地想对他好。 她注意?力又被旁的事情吸引去?了, 手下的速度越来?越慢,逐渐停滞。 裴慕辞愣愣地盯着?她的手腕,大脑里上跳下窜的热流灼烧着?思绪, 原本敏捷的反应都钝化不少。 他不知不自觉的问道:“不好看?了吗?” 不然怎么不赶紧逃走, 还?浪费时间给他擦脸? “好看?。”清妩脱口而出,“你怎么样都好看?。” 她都没想到裴慕辞沾上血会是?这样一种叹为观止的凄零美。 特别是?眼尾的那片湮红,沁入冷白的皮肤里, 有种惹人遐想的妖异。 确实是?另一种视觉盛宴,她没诓他, 也没说违心的话?。 裴慕辞抬起下颌, 配合她擦掉溅到耳垂的血珠。 又像是?故意?用鬓发去?蹭她的手心。 手帕慢慢被浸湿,血液的温度传到清妩的指尖。 她的动作很轻, 像是?朵棉花飘过他的耳廓,留下一阵耐人回味的酥痒。 裴慕辞留恋地感?受着?一下下的触碰。 想她再用力些啊…… 他这么想,也就把心中的想法说了出来?。 “殿下,重些。” 语气似哀似怨,像是?虔诚者在?渴求天?女的庇佑。 但话?没说完,大臂上倒是?重重挨了一下。 清妩翻了个白眼,毫不留情地给了他一巴掌,看?似不耐烦的踢开他的膝盖,站在?两腿之间。 “什么毛病?”她嗔怪道。 纯白的帕子被血沾得脏兮兮的,有些地方还?黏上了些深色的血块和凝痂,她嫌弃的折了几?下,握在?掌心里没地方放。 “脏了。”裴慕辞看?似不经意?地刮刮耳后,勾走清妩手心里的帕子,“我拿着?。” 丝柔的方帕在?指缝间穿行而过,宛如滑过少女浓密的乌发。 清妩也没有扭捏,把箭插.进腰与外衫的间隙里,一只手握着?弓,另一只手扶在?剑柄上,半蹲在?裴慕辞面前。 “上来?。” 裴慕辞没有动,神色复杂地牵着?手帕。 那上面残留着?淡淡的馨然甜味,一浪盖一浪的抚平在?他身?体里横冲直撞的痛意?。 清妩见身?后没动静,回头摸摸他的额头,烫的烧人。 她暗暗点头,语气十分肯定,“发烧烧糊涂了。” 都准备背他走了,怎么还?傻傻坐在?那不动? 清妩越发肯定心中的想法,便觉得裴慕辞越发可?怜,刚刚他还?说什么要让她自己一个人先走的那种话?。 谁说要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了? 她逮住他的手腕,将?他手臂架在?她的肩膀上,一鼓作气把人甩到背上。 清妩被压得一躬。 看?着?斯斯文文的,还?挺重…… 比她原来?扛的那些沙袋可?沉多了。 她憋着?一股气,把剑身?当拐杖一样杵在?地上,余下只手去?捞他的腿。 试了好几?次都没有成功,清妩见他的腿拖在?地上,只好弧度更大的弯下腰,把他的身?体撑起来?些。 山间的路本就难走,清妩向前踩了一段距离,浑身?关节都软得不听使唤。 她歪歪头,碰碰裴慕辞的头顶,“你能不能把我脖子环住?” 身?后一片死寂。 “裴慕辞?”清妩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 “殿下。”裴慕辞抬起手臂,有气无力的搭在?她的肩上。 几?缕长发滑过他的大臂,落在?清妩襟前。 “别睡。”清妩提剑劈开挡路的枝丫,用力将?背上的人往上掂了掂。 她也顾不上现在?模样有多狼狈,一心想着?快些走到藏身?的地方。 裴慕辞没张嘴,声音像是?从胸腔中发出来?的,“嗯。” 山里的风刮的呼呼作响,脸颊都被强风吹得缺水干裂。 清妩靠着?微弱的几?点星光辨别方向,不断踩进灌木丛生的漆黑里。 她开始的速度还?算正常,后来?也就渐渐慢了下来?。 好几?次都颠簸两下,差点跌进狩猎挖的浅坑里。 “谁这么缺德,这地方刨个坑。” “我也是?糊涂的,拉着?你就该朝城里跑啊,干嘛跑这城外面来?,荒山野岭的也没个救兵。” 话?虽这么讲,但双方都清楚,那些黑衣人是?不会放任他们朝城中心跑的。 只有出城,还?能搏一条活路。 清妩心里不踏实,只能不停的碎碎念,企图在?陌生寂静的环境中弄出一点声响来?。 随着?越走越远,她的音量也逐渐变小,最后如燃烧的火苗般慢慢熄灭。 喷在?她颈间的弱息忽重忽轻,这股热流可?能已经在?她颈后留下了一团红印。 突然,她的脚步一滞。 “勾住了。”清妩低低的嘶了声。 有棵不认识品种的歪脖子树勾住了她头顶的头发,而尾端被裴慕辞压在?两人胸背之间的缝隙里。 背上的人就跟没了意?识一般,睫毛上蒙着?薄薄的一层水汽。 若是?直接砍断树枝的话?,枝丫便会若蛛网般落在?裴慕辞身?上。 他现在?的状态,怎受得住这样铺天?盖地的重量。 清妩一狠心,咬牙抬起手,几?缕乌发在?触到剑刃的瞬间断开。 那股憋着?的劲也一下被抽离,她差点踉跄一步趴在?地上。 不知是?谁的发丝不断落在?前襟,清妩随手理开,安慰道:“前面有个崖洞,我带你去?休息。” 不光是?裴慕辞需要歇歇,她的双脚也在?打着?颤,距离灯枯油尽不远了,她现在?就祈祷山林中不要再生其他的意?外。 快到了,再走几?步就到了。 裴慕辞觉得自己的头似乎有千斤重,虚弱的耷在?女孩消瘦的肩膀上摇摇晃晃,淡漠的眸子里微微露出暖意?。 他眯开一条缝,看?见女孩毫不犹豫的斩断青丝,跌撞着?往前走,摇头晃脑的说着?些打气的话?。 尽管她步行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可?从始至终,她都没有说过要把他放下来?的话?。 发丝轻飘飘的散开,他让开身?,把那股断发聚拢,捻起包到带血的丝帕里。 漫天?的繁星若隐若现,幽幽夜空像是?海水深处那般黝黑,又带着?空灵的苍蓝色。 巍澜壮阔的天?际蕴藏着?一股万物皆渺小的豪情,在?这样令人沉溺的深邃美景里,有颗死寂已久的心,开始缓缓跳动。 —— “到了到了。”清妩如释重负地喊了声。 崖洞一部分被埋在?山体下,山林里黑灯瞎火的,若不仔细观察的话?,难以发现那是?一个独立的入口。 清妩把裴慕辞放在?最里面,让他靠着?石壁,“你先歇歇,我附近捡点干柴。” 洞内的温度比外面还?要低很多,若没有可?以取暖的东西,两人今天?晚上就直接冻死在?里面了。 到时候流言蜚语传出来?,说她一个公主带着?待诏出来?私奔。 还?在?山谷里殉情。 想想都丢人。 清妩解下弓箭放在?一块较平整的石板上,把软剑绑在?后腰。 裴慕辞嗓子里宛若被灌了热油,轻微的吞咽都像刀割似的疼的刻骨。 洞穴里黑麻麻一片,他木然望着?洞口,那里渗进的丝丝光线,映出女孩步步向外的背影。 清妩提着?长剑,那剑散发出血液凝固的腥气,还?带着?翻山越岭时沾上的晦物,她就那样满不在?乎的捏在?掌心,另一只手边走边拍掉沾在?裙摆上的尘土。 她仿佛还?不是?很清楚,带着?他这种暂时失去?生存能力,还?随时会犯病的人在?山林里穿梭,会是?怎么样的结果。 清妩稍微埋头,从半人高的洞口钻出去?。 女孩留在?他身?上的甜腻温软逐渐消失,铺天?盖地的痛感?重新卷土而来?。 裴慕辞喉间涌上泛甜的血沫,嘴角却牵起微弱的弧度。 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洞洞的环境,他小弧度的环视周围,扯着?破破烂烂的袖口把外衫脱下来?铺在?地上。 他慢慢抚平衣服上的褶皱,动作迟缓但十分有耐心。 陡然摸到下摆处大片大片的硬块,像是?浸湿后又晾干的宣纸。 应该是?方才粥棚里倒在?他脚下的那些人,血迹顺着?丝绸的布料倒漫上他衣摆。 他脑海里全是?刚刚清妩笨拙拍掉裙摆上灰尘的画面。 总不能小殿下待会回来?,还?让她坐在?灰扑扑的沙砾地上吧。 外衫脏了,裴慕辞又开始解中衣的束带。 所有的动作一经他的手,好似都带上了些从容不迫。 他窟住较高的石柱,扯出干净的中衣平铺在?地,把外衫重新穿回身?上。 这套动作几?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他面上早已没了血色,嘴唇都像是?蒙上一层白霜。 有伤口的地方开始一点点破开往外渗血,关节处隐隐传来?的阵痛,像是?尖锐的钉子被铁锤敲进每一块肌肉里,他不自觉地蜷缩起来?,可?那疼就跟被烤的炙红的刀子似的,毫不留情的扎进他的灵魂。 裴慕辞匀速地往外呼出一口长气,靠住身?后同?样冰凉的石墙,索性闭上眼,任由锥心刺骨的痛意?在?每一节骨骼里四处爬窜。 —— 清妩在?外隐着?逛了一圈,大致摸清地形地势后,矮身?窝进洞穴,把捡来?的一小捆干柴丢在?门口,跨进深处蹲在?裴慕辞身?前。 她没有再摸他的额头,而是?两指挨住他的颈侧,在?感?受到指尖的跳动后,才把堆在?旁边的一件衣服盖回他身?上。 裴慕辞没有睁眼,他怕开口时忍不住喷出的血水,会吓到面前的人。 好在?清妩确认了他的生命体征后,也没有多逗留,抱着?剑缩在?洞口的一个暗角稍作调整。 信号弹里面的火药点不燃这么粗的树干,她要恢复一点力气,才有劲去?劈开那些大根大根的干柴。 这两个时辰太过疲累,一刻钟不到的时间,她的呼吸声就慢慢均匀。 裴慕辞睁开眼,看?见女孩脑袋卡在?一个将?将?好的缝隙里,上半身?坐的笔直,抱着?剑守在?门口。 外面没有追兵的动静,但两个人却因?为他的身?体被困在?这个狭小的山洞里。 月光愈发凄厉惨淡,清妩分明就在?门口,那苍白的光线努力地爬啊爬,却始终照不到她身?上,缩成一团的黑影显得格外孤寂 方才滚下斜坡时,她曾说两人是?一类人。 裴慕辞暗暗琢磨,怎么会是?一类人呢? 在?父皇宠爱下无忧无虑长大的一国公主,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呢? 不待他深入思考,后脑勺猛地剧痛,如同?被谁从后面拍了一块板砖,取出脑浆架在?火上烤一样钻心刺骨。 这般折磨让他疲惫不堪,眼前一阵一阵地晕眩。 呼吸在?此刻都是?带来?痛苦的累赘,感?官也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驱之不去?的毒素像是?一阵摸不透风的沙尘暴,裹着?令人窒息的溺水感?,把他吞没。 石壁上的雾气凝结成珠,攀着?光滑的壁顶往下落。 时间也在?声声“滴答”中缓慢流逝。 —— 清妩睁开眼,绷直指尖伸了个懒腰,让全身?的筋骨慢慢舒张。 “好痛。”她拿掌心托着?脖子,作了个苦脸,后悔刚才把脑袋卡在?石壁缝里睡觉,现在?脊椎就跟错位了似的,轻轻动一下都是?伤筋动骨的疼。 清妩摊在?原地,弧度极小地活动几?下四肢,开始想办法处理粗壮的枯干。 她确实还?没有亲自动手劈过树干。 琢磨来?琢磨去?,她双手握着?剑柄,开始对着?树心砍。 她再在?那磨磨唧唧的,里面躺着?的那位别给冻死了。 总之小块小块的能烧就行了吧。 清妩捡了一截尖头的枝丫,蹲在?地上把信号弹里面的火药掏出来?。 反正她明天?早上都还?不回去?的话?,含月自然会告诉父皇来?寻她。 两块火石在?撞击下迸出零星的火光,立马又熄灭了。 清妩两只手突然就开始抖起来?,许多突发的意?外情况开始在?脑海里轮播。 若是?筒里的棉线受潮了引不燃火,又或是?这点微不足道的火苗钻不透这样浑圆的树枝,该怎么办? 没来?由的恐慌就宛如黑暗侵蚀这些火星一般,爬上肩头将?她笼罩。 清妩深呼吸几?口,平移了几?步,用后背挡住洞口吹来?的阴风,取下外袍上的束带,折了几?下放在?地面上,再用缠成圈的棉线把束带捆起来?。 火石擦出的火花迅速攀上绸质的束带,清妩不敢怠慢,立马扔了些外层刨下来?的干燥树皮,双手拢在?一起替它挡风。 “总算好了。”清妩心一点点落回肚子里。 由于不清楚外面的情况,她不敢让火烧的太旺,便拿着?几?根削好的粗枝架在?最上面,守在?原地等它们慢慢冒起白烟。 等这几?枝点燃之后,清妩站起来?彻底活泛几?下筋骨,顺着?火苗点起的光亮,看?见裴慕辞一动不动地躺在?那,连位置都没有移一下。 清妩连忙进去?挨着?他。 甫一接近,他身?上传出的凉气冻的她一颤。 那股冷意?并不是?转瞬即逝,而是?持久地围在?他身?周。 好似腊月天?走在?及膝高的雪地里,冰化成水,不断将?热量抽离。 清妩想起裴慕辞在?洞底躺的时间比她还?久的多,也不知道四肢得僵成什么样子。 于是?她拉起他的手臂,架着?他稍微换了个离火堆近一点的地方。 就这片刻时间,清妩感?觉肩上的衣料都被裴慕辞身?上的寒气冻硬了,像是?被扔进了冬日结冰的湖里,又被捞起来?那样寒碜。 实在?是?太冷了…… 她控制不住地想发抖。 而裴慕辞像是?在?睡,眼皮轻飘飘的搭着?,宛若弱柳扶风的病美人。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受得了这样的温度的。 清妩想让他好过些,用剑把火堆挑的离他再近一点。 以现在?的情况,短时间内应该是?离不开这地方了。 她在?洞口踱步半天?,确定附近没有什么凶兽,不过还?是?放心不下,寻了些长满刺的灌木枝,伙着?隐匿行踪的乱丛一起堆在?洞门口。 火苗的温度逐渐升高,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嶙峋的石壁上。 她坐在?较平的一块石墩上,才发觉小腿肚的肌肉紧绷成线,稍一用力便抽痛得很。 果然是?很久没有施展过了,腿脚都快生锈了。 清妩上半身?贴在?大腿上趴着?,一搭一搭地敲着?小腿放松,火苗仿佛都在?跟着?她的动作起落跳窜。 敲着?揉着?,她的眉心缓缓聚拢,眼神也沉了下去?。 粥铺怎么会有刺客呢? 况且她今日所有的安排都临时随性的,就算秦素素要报复,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找到她的行踪呀。 难道是?冲着?裴慕辞来?的? 不可?能啊。 那些人武功高强,分明是?出了杀招,裴慕辞一直呆在?公主府,怎么会在?外面结仇? 那么冲着?她来?的会是?谁呢? 清妩把侧脸隔在?膝盖上,锤着?锤着?手下的动作就慢了下来?。 她压着?视线思索一番,憋着?口气蹑手蹑脚的坐到裴慕辞旁边。 山洞里的空气被柴火燃烧的愈发稀薄,她手搭在?裴慕辞的脉搏上,眼皮不知不觉就重了起来?。 —— 清妩梦到了十年前的那场浩劫。 她带着?凝春藏在?两人宽的一个酒窖里,每日拿硬邦邦的干粮对付两口,昏天?黑地地过了八日,外面的动乱才逐渐平息。 最开始时,她知道自己尚在?梦中,像是?旁观者般俯视着?发生的一切,能分清发生的画面并非真实,可?后来?迷雾渐渐散开,她也好似与十年前的自己融为一体了。 那些心碎、疼痛和撕心裂肺,她又在?回忆里,重新经历了一遍。 沉重的密闭门被寸寸推开,清妩被人一把扯住了头发,从窖底大力地拖了出来?。 密密麻麻的熟悉感?泛上头皮,连日来?的恐惧让她嗓音里混着?哭腔,“母后给的书?我已经温完了,剑也练了三套,马术师傅那也过关了,这几?日实在?没有办法练,才有些搁置了。” 她倒豆子似的说了一长串,前面的人没有搭理她。 难道她感?觉错了? 拉她的人是?叛军?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封了好几?日,清妩的眼睛根本适应不了外面的强光,毫无作用的挣扎几?下,四肢酸软乏力,她只能认命的被强行拽走。 走在?前面的人似乎也没什么力气,一公里不到的距离,就站在?原地歇气。 清妩拢着?头顶的发丝,仿佛头皮都要被扯下来?了。 她呆愣在?原地没说话?,因?为她已经看?清了,拎她的人,正是?当朝皇后,也是?她的生身?母亲——清婳。 女子穿回了大气磅礴的凤袍,身?后跟着?威风堂堂的仪仗队,把清妩往地上一扔,告诉她,“就是?因?为永朝没有子嗣,你皇叔才会造你父亲的反。” 皇后情绪还?算稳定,一字一句的陈述一个她自认为的事实。 话?刚说完,她对着?石砖大叫了一声。 “啊——” 尖锐的女声快要刺破在?场每个人的耳膜。 她嫌弃的拍了拍手,吩咐周围的亲卫道:“把她带走,快带走。” 仿佛女孩不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而是?见一眼都讨厌的腌臜玩意?。 清妩被两个铁甲羽林架起双肩,她脚尖堪堪滑在?地上,尽力翻动了几?下,而那些士兵只是?毫不留情的把她往前拖曳。 走了一段路,清妩才认清方向。 这是?去?甘泉宫门口广场上的路。 难道父皇出了什么意?外? 清妩不敢往下想,面前的画面也没有容她继续想。 原本萧肃的广场上跪满了人,妇孺们哭的哭,晕的晕,惊叫连连。 人群黑压压一片,无一例外的埋着?头,似乎都在?极力躲避着?什么。 而侍卫们拖着?清妩,径直往正中间离地六尺的高台上去?。 她在?人堆中见到许多熟悉的身?影,好多都曾出现在?父皇的书?案前,有些还?曾进宫来?给她请过安呢。 皇叔这次造反来?的突然,不但煽动了朝上半数的官员,还?说动镇国将?军杜严当了叛军的先锋。 所以底下跪着?的,还?有杜将?军满门的亲族家眷,甚至连一些毫无血缘的门生家奴,都一起被牵连了。 “何至于此呐。”清妩不明白,从小对自己慈眉善目的杜伯伯,怎么会去?跟着?皇叔造反,还?伤害了那么多皇族的人。 而且父皇待杜伯伯向来?宽厚,就算盛怒之下,也不会连累这些无辜的人。 侍卫低头望着?年岁尚小的清妩,于心不忍,撇开视线悄悄告诉她,“杜贼杀了长公主,陛下才下令诛九族的。” “什么!”清妩瞪圆双眼,“他们杀了姑姑?” 小姑姑是?父皇唯一的妹妹,从外邦还?朝后,父皇就一心想要补偿,让小姑姑过几?日皇族亲眷的好日子。 谁想到会出这样的意?外。 小姑姑不过双十的年龄,却丧命在?这群逆贼手中,难怪父皇会对他们下狠手了。 清妩猛然想起另外一个事情,随意?抓住地上还?算镇定的女子,五指紧紧扣住她的大臂。 “令虞呢?” 若是?让亲族观刑的话?,怎么没见到世子的身?影?所有的亲眷应该是?被关在?一起的。 清妩牙齿都跟着?打颤。 该不会已经…… 清妩恳切的望着?女子,想在?有限的时间里得到她的答案。 没想到头上一紧,皇后拖着?逶迤的宫装,发疯似的把她往刑台上拖。 台下没人敢抬眼望这边看?,所有人都把母女两当做透明人一般,连刽子手都恍若未察的继续行刑。 皇后把手里攥着?的人往中央一丢,清妩正正好摔在?刑台上绑着?的犯人身?边,有股野外尸.体腐烂的味道往鼻子里冲,而原本砍头的斧刀就悬在?她旁边。 她跟那团血肉模糊的人距离太近了,近到能够清晰看?见刽子手拿着?噌亮的匕首,将?皇叔身?上的肉一片片割下来?。 而摆好的肉就跟市场上贩卖的猪肉一般码在?那里,散发出酸臭腐烂的味道。 清妩被这气味熏的想吐,但连着?几?日的粗糙干粮让她只能伏在?地上干呕。 “逆贼还?没断气,你少在?这给我丢人现眼。”皇后不耐烦听见这种声音,弯下身?去?给女儿整理松开的衣领,动作却粗鲁无比。 黏腻的红汁晕上清妩的衣裙,她抬起撑在?地上的手掌,望着?掌心流汁的液体发愣。 皇叔流了这么多的血,怎么还?活着?呢? 皇后摩擦着?护甲上的花纹,上面冰冷的宝石在?清妩脸上来?回摩擦,留下一道道明显的白痕。 尖锐的触感?划过清妩的下颚,这一刻她无比想逃离这个地方。 可?她太过于瘦小,根本没有反抗的资本。 她还?没有站起身?,就被母亲像搓抹布一样来?回拉扯。 皇后眼白里布满红血丝,已然有些魔怔,神情崩溃的大叫道:“你为何就不能是?个皇子呢?偏偏是?个没什么用的公主……” 底下的人都觉得皇后失心疯了,就她自己不这么认为,裂着?嘴角发出撕耳的笑声。 狂放肆意?的笑声回荡在?满是?血腥味的巨大空地上,清妩却从里面听出了暗藏的辛酸与苦楚。 每次父皇出什么意?外了,母亲便总会这副模样。 怪她不是?皇子,怪她不能给父皇分忧,怪她不能助自己稳固皇后的位置。 可?明明父皇说过不会给后宫添妃,此生都只有母后一人,但母后就是?不信。 清妩笑得嘲讽,这样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她稚嫩的脸庞上,说不清的怪异。 “笑什么?”皇后手上劲一松,清妩被甩到一旁,落在?了那团安安静静的血肉上面。 她看?见往日里抱着?她玩的皇叔,正被一把匕首沿着?纹理大卸八块,割开肌肉时还?有扯不断的纤维,满地都是?碎肉混着?血块。 也不知是?受刑者意?志过于坚强,还?是?行刑手的技术十分高超,男人现在?还?留着?一口气,虚弱的张开唇,声音似蚊鸣一般小。 清妩以为皇叔是?有什么遗言,忍着?心中的不适凑上前。 也许皇叔是?想给父皇带句什么话??毕竟两人从前感?情很好,父皇也是?真心关照这个出身?不高的弟弟。 男人此时已经奄奄一息,清妩又念在?往日的情分上,往前够了够,伏在?他嘴边,终于听清了。 “皇嫂把你教的文武皆通又能怎么样?丫头片子怎么能继承大统?” 说完这话?,他甚至还?想笑,嘴巴一张却只能呕出一大滩黑血。 刽子手不知挑破了哪处,他五官都开始不停的溢血,还?依旧死死地瞪着?清妩,最终睁着?眼在?她面前停止了呼吸。 清妩浑身?都发冷,意?识一点点与眼前的画面剥离,她看?见那时尚还?懵懂的自己,握着?拳头不停敲着?心口。 那时应该是?有些心痛的吧。 父皇昏睡了几?天?几?夜,她当时还?真的将?所有的错处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可?现在?要说愧疚,她是?没有的。 她只感?觉到无边无际的痛意?与麻木感?交汇,不知是?因?为在?梦里还?是?时间过得太久,这件事给她的疼痛好似已经微不足道了。 所有的东西都像雾里看?花那样朦胧,她甚至还?在?努力回想,当时他们还?对她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不记得了…… 所有的东西都在?顷刻间化为泡沫,蒸腾中烟消云散。 梦醒了。 —— 寒风呼呼,凉气逼人。 裴慕辞缓缓放平双腿,让血液尽量顺畅的流通,企图以此来?恢复一点热量。 身?旁女子后脑勺靠着?凸起的方块,小鸡啄米似的,时不时的往外一偏。 不知梦到了什么,她像是?被困在?了梦境里一样,睡的并不安稳,眉心好不容易放开,没多久有蹙紧了。 裴慕辞侧着?头,注视了好一会。 慢慢的,他想抬手,把她皱起的眉毛捋平。 阵阵寒意?顺着?血液奔向四肢各处,指节都像是?被冻硬了一般,屈伸不得。 看?似微小的动作,却将?方才好不容易囤积的一点力气都耗废掉了,五指连握成拳都成了奢望。 他撑在?地上,想靠近清妩一些,又怕把身?上的凉气过给她了,摇摆过后还?是?泄了力,颓在?远处。 就这弧度的晃动,都牵扯到胸腔的肋骨,一股痒意?从肺管窜到喉咙,就快喷发出来?。 裴慕辞迅速咬住拇指下的软肉,将?咳嗽声憋了回去?。 鼻腔里涌进一股暖流,舌头根也尝到了些铁锈的味道。 清妩听到一丝异动,随即被裴慕辞胸腔里发出的闷哼震醒,睁开眼,映入的就是?一张丰神俊逸的侧脸。 他懒散的倚着?石壁,满头乌发散落在?锁骨上,背没有挺直,浑身?上下都松垮垮的,神情也是?说不出的疲惫。 就这样的状态下,依旧能给人仪态很好的矜贵感?。 对着?这样琉璃般冰透的病弱美人,清妩害怕稍微大些的声音,都能把他给碰碎了。 她暂时把刚刚痛彻心扉的画面抛之脑后,装作没事人一样问裴慕辞,“饿了吗?” 不知道裴慕辞饿不饿,反正她是?饿了。 总归现在?力气恢复了些,可?以去?这附件弄几?只野兔野鸟什么的烤来?吃,防着?万一有点意?外情况,总要有一个能应对的人吧。 清妩跺了跺脚,起身?去?拿放在?那的弓和箭。 “我不饿。”裴慕辞开口,竟伸出手攥住清妩的手腕,不让她出去?。 他的感?官在?无止尽的疼痛下显得迟钝,力气无意?识的用大了些。 “好疼。”清妩手腕上瞬间出现了若隐若现的红痕,又让她联想到了那个梦境。 梦里的男子用根粗糙的麻绳,一圈圈绑住她的手腕,锢在?床头。 她瞳孔一缩,与裴慕辞清澈的眼眸对个正着?,于是?她没有立马挣开,而是?顺着?他的力道,坐在?了他身?边,挨着?他,却带有明显顾忌的保持距离。 “好,我不去?了,放开。”清妩不知道他能不能听见自己说话?,轻声细语的哄着?他。 裴慕辞深刻感?受到脑仁的抽痛,像是?一把冰锥不断凿着?太阳穴,搅散了他的意?识。 他对女孩的浅吟浑然不觉,只等到她坐下来?之后,才像是?长舒了口气,后知后觉的松开手。 清妩默默坐在?他身?边,两人就像泥塑的雕像般,好一会没动静。 裴慕辞脑袋里的火焰山短暂平息片刻,他好似听见耳周有像耗子在?偷食一般细碎的拱动声。 而他身?边的那只“小耗子”窸窸窣窣半天?,总算从怀里掏出来?一包东西,膝盖并拢放上去?。 女孩先前离他有两指的距离,现在?又无意?识的靠过来?,把那包唯一的吃食捧到他眼前。 “吃吗?” 裴慕辞连带着?她的手肘一起,推远了些,可?一股独有的馨香,还?一直萦绕在?他的鼻尖,久久没有散去?。 清妩嗤他,怪他不知好歹,“这样子了还?挑食呢!” 她拿起一块,抖掉多余的屑沫,扔进嘴里。 入口一股廉价的酸甜味,粉质粗的像是?直接把一捧沙灰塞进了她嘴里。 而且,还?很噎人。 就算是?清妩,吃了两块后也默默包好放了回去?,认清原来?自己喜欢吃的,只是?公主府里呈上来?的那些细磨点心。 “你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清妩就坐在?裴慕辞紧挨的地方,几?乎听不到他的呼吸声,若不是?柴火窜起的光能看?清他的模样,都有可?能忽视旁边还?坐着?个活生生的人。 清妩担心之后还?有什么意?外发生,不敢直接把糕点扔掉,她又没有裴慕辞那般好的手艺,只能把四角折起,勉强包住内馅,放到裴慕辞襟里。 “裴慕辞?”清妩没得到回应,一阵慌,手指放在?他鼻下。 他的鼻息很弱,游丝般轻轻的喷打在?她的手心里,带着?夏天?蝉鸣般的燥意?。 清妩用掌心去?贴他的额头,仿佛是?抓住了一块烧红的木炭般烫手,恍然大悟这个毒是?如何发作的。 裴慕辞脸色白的发青,半眯着?眼,嘴角挂着?春风般柔柔的笑容。 清妩的心跟着?他一抽,难受的紧。 “别笑了。” 她说不清是?什么感?觉,酸酸的,有点心疼,于是?伸手去?勾裴慕辞的腰,想要抱他。 裴慕辞低头看?见外衫上挂满的血迹,微不可?查的挪动了一下。 “躲什么?”清妩靠住他的肩,窝在?他的臂弯里,按住了他的动作,“辛辛苦苦把你背上来?,抱都不能抱一下啦?” 裴慕辞喉咙里滚出模糊的字眼,清妩没太听清,抬手拨开他额头上湿漉漉的碎发。 鬓角的发丝都被额间留下的汗水打湿,可?他肩膀往下的身?体却冰的沁人。 清妩一时分不清那森森的寒意?,到底是?背后靠着?的石壁传来?的,还?是?他身?上透过来?的。 “你就当安慰安慰我,好不好?” 清妩边说,边用脸颊蹭了蹭他的锁骨。 尽管隔着?几?层衣物,她依旧能感?受到明显的弧度,于是?找了个位置舒服的地方,把脑袋埋了进去?。 从皇后病逝后,她很久没有经历过这么惊心动魄的夜晚了。 紧绷的弦松开之后,四肢都慢慢涌起一股痛麻。 她半阖上眼,听着?耳边虚弱的心跳声,眼眶开始泛起丝丝困意?。 四周静的过分,稍微有点动静都很容易被察觉。 在?这样的环境下,清妩慢慢放松了警惕,任意?识缓缓向下沉沦。 直到有冰凉的东西抚过她的脸颊。 裴慕辞见衣上的血迹蹭到了清妩脸上,像是?对待一株珍贵的仙草,用指腹轻轻擦过她的脸颊,揩掉沾在?脸上的血污。 清妩猛然一下睁开眼,攥住他的手腕,眼里一片清明。 裴慕辞手腕软绵绵的搭在?清妩的虎口处,任她动作,没有一点反抗的想法。 “是?你啊。”清妩看?清眼前,顿时就松了力气,语气也轻快不少。 好似刚刚那个凌厉的气质不是?她身?上冒出来?的一样。 裴慕辞表情淡淡的,凤目略弯,眼尾上扬,宛若刻意?压住了眼底翻涌的某些情绪。 清妩内底亏空,本就比一般人畏寒,挨裴慕辞久了,仅有的热量被一点点汲走,她骨头都像是?被冻裂了那般疼。 她钳紧自己的手腕,指尖依旧抖的厉害。 但她还?是?没有放手。 “殿下,我自己能撑住。”裴慕辞喟叹道。 他怎会看?不出清妩的意?图? 从她身?上传来?的那点热量根本无济于事,就跟一瓢热水撒进大海那样微不足道。 清妩似是?不满他的推拒,扬起头瞪他。 她眸子里铺满了魅人的水光,裴慕辞透过那点点碎亮的光芒,仿佛能看?见了洞外的璀璨繁星。 月光晕沉,凉风混着?清光荡进昏暗斑驳的山洞,把两个依偎的身?影斜斜拉长。 呼吸交融,裴慕辞的手背搁在?她腿上,力道不轻不重,随即缓缓探出手,搂住近在?眼前的细腰。 第二十五章 树影摇曳, 寒风朔朔,凉气在崖洞中转了个圈,灌进肺腔里的冷风激的裴慕辞剧烈咳嗽起来。 清妩精神昏沉, 被耳边响起的震动声吵醒,朦朦胧胧的抬起眼, 瞳孔里还挂着些雾气。 裴慕辞立即放开她, 手臂软绵绵的垂着, 头转向一边, 咳的几乎止不住。 清妩见不得他这般孱弱的模样,脸上挂满担忧。 大半年的时间里, 她竟都?不知道他这毒每月都?会发?作一次。 更可气的是, 这样的状况下,他每月都?还要跑出去折腾一圈,搅的公主府上下鸡飞狗跳的。 但?看他现在这样子, 她气又消了大半, “令虞医术很好的,回去肯定能治好你。” 裴慕辞没把这话当做一回事,淡然的靠向石柱, 用石墩上有些凸起的棱角抵住脊柱, 勉强维持着重心。 清妩坐起身,“我出去找点?水。” 裴慕辞察觉到她要走,伸手想要拉住她却落了空。 怀里的温暖逐渐撤离, 几步的距离宛若天?堑,他只能在角落里目送她的背影离他远去。 沙沙风声像是群蚕啃食桑叶的声音,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山林里显得格外?清晰。 远处亮起几处火把, 映出隐隐约约起伏的山峦,和其间如繁星般密密麻麻的小光点?。 清妩赶紧转身跑回去, 捡出两根还没烧透的粗干,毫不犹豫的踩了几下,再用砂土盖灭。 窄小的空间带着些幽寒的虚无,在火光消失的瞬间彻底归于混沌,前面未知的情形让两个人的心都?揪紧了。 外?面的脚步声整齐有力,就算是刻意放轻了步伐,也肯定不是寻常猎野的山户。 如此深夜出现在荒无人烟的山林里,其目的可想而?知。 裴慕辞在黑暗中扬唇,语调平缓,“殿下先往前走,我歇一歇就来找你。” 他漫不经心的说出这件事,就跟劝清妩再吃一块糕点?那样容易。 这是他 清妩一心留意着外?面的动静,闻言低头看了他一眼。 裴慕辞似乎知道清妩的视线在自己身上,温柔道:“好不好?” 也许是公主一遍遍的说着喜欢他,一次次当众偏爱他,让他心中冰封已久的地方长出了破土的小芽。 他觉得心中还是存有那么一点?点?的期翼的。 可若清妩真是走了,那也不能怪她,毕竟他刚刚说的才是最好的处理情况。 公主从小养尊处优,能一路咬牙将他背到这里已是不易,无论她怎么做,都?是情理之中的事。 就算将他丢在这里了,公主与其余抛弃他的那些人,也是有根本?的不同。 他不断的自我暗示,何尝不是变相的替清妩开脱。 外?面的人没有交谈,默默扩大了搜索的范围,狗哮声忽远忽近。 这里空间狭小空气不流通,鲜血的腥臭味滞留在原地,迟早被那群不知身份的人发?现。 清妩数着外?面的脚步声,应该都?不是内力特别深厚的人,但?也不能在此处与他们硬拼,到时候在包围圈里以少敌多,她可能就没办法?再带裴慕辞出去了。 她瞧着裴慕辞身上穿的那件血衣,心里有了个大致的计划。 但?也需要先把裴慕辞藏好,若是猎犬先找到山洞来,那她再做什?么都?是白费。 留给他们的时间并不多,清妩蹲下扛住裴慕辞的肩膀,把他往一个小角落里架。 “脱了。”她凝着裴慕辞外?面带血的衣裳,凭着记忆开始规划路线。 裴慕辞搭着眼尾,不明所?以。 清妩把自己栓在腰上的大袖衫解下来,攥在手里,催促一声。 裴慕辞便没有再问,姿态闲雅地挑开腰带。 外?袍松松垮垮的随肩掉落,露出上半身紧致的线条,没有丝毫赘余,沟壑分明。 面对洞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清妩只来得及匆匆扫过一眼。 裴慕辞有气无力的抵着灰岩,绸缎似的发?丝层层垂下,服顺的贴在背后,铺满了宽阔的背部,将他苍白的面容衬的如妖般瑰丽。 而?他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布满了交错狰狞的伤疤,伤口从肩膀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阴影里。 清妩脸上一热,迅速撤开视线,嗅了嗅血衣上的味道,毫不嫌弃地穿在身上。 裴慕辞依旧勾着嘴角,神色淡淡的。 他总是这副似笑非笑的模样,让人捉摸不透他内心深处的想法?。 清妩拿起剑,把自己的衣服囫囵盖在他身上。 衣服有些短,堪堪遮住他的上.身。 “裴慕辞。”临走前,清妩忽地回头。 她娇小的身躯似乎抵挡住了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尖尖的下巴往上一扬,带着与往日截然不同的桀骜。 “别乱走。” 说罢,她用剑撕开拖地的衣摆,头也不回的融入黑夜之中。 裴慕辞一个人独坐在潮阴的角落里,瞳孔晦暗不明。 山里的夜静的让人发?怵,所?有的声音仿佛都?随风远去, 一波接着一波的痛苦不断折磨他的理智,竟让他生出些难言的苦闷。 若不是这毒突然发?作,公主早该已经逃出去了。 说来说去,清妩能将他从粥铺里救出来已经仁至义尽,要是现在丢下他走掉,也是应该的。 他该知足的。 这样的想法?宛若魔咒般,一直在他脑海里盘旋,最后倒像是他在无尽的轮回中陷入了自我麻痹。 火堆彻底熄灭,火星还没蹿腾几秒就化为灰烬缓缓飘下,倒像是每个极寒的冬天?落在他身上的雪。 窒息般的静谧将他完全吞噬,小时候的片段记忆也像狂风一样席卷而?来。 亲生母亲毫不犹豫地把他丢在荒院里,任由奴仆对他又打又骂,师傅想也不想就在兄弟两人间选择了哥哥,看着他长大的奶娘帮着母亲给他下了三十余种毒药…… 担着父亲身份的那个人,在知道他的存在后,也没有来看过他一次,他如同见不得光的阴蛆,在暗无天?日的牢房里浑浑噩噩两年。 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与对待煞星没什?么两样。 过了好多年,这些画面还如同刻在骨子里那样挥之不去。 明明他什?么都?没做,却跟什?么都?做错了一样,好似他的出生就是一个极大的错误。 裴慕辞穿回自己的内衫,把清妩留下的衣服捏着四角叠好,宛若石像般坐在角落里,一动不动。 好半晌之后,他把衣衫紧紧搂在怀里,周围清淡的栀香好似是他能抓住的唯一的光。 可就那点?光亮,也在随香气的淡去而?缓缓熄灭。 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远,在某一刻直接消失不见,裴慕辞不禁在心里想着,公主此刻应该已经走远了吧。 他眼帘半阖,双手反撑在地上,又无奈跌了回去。 反正这副身子,也不是 他失神了许久,才扯出一个惨淡的笑,如同终于释然了一般。 —— 山洞里的火堆熄了许久,冰冷的没有一点?生气。 清妩侧身贴着山壁,耳边全是蚊虫的乱鸣,她下意识的屏住呼吸,藏住脚步声。 前面就是她扶裴慕辞躲避的角落,可那里一片漆黑,哪还有活人的踪迹? 清妩攥住剑柄,小臂绷紧。 猝不及防间,阴影里突然有人钳住她的后腰,不等?她反应过来,立马旋身掐住了她的喉咙,将她拿剑的那只手摁在了墙上。 “嘭”的一下,撞得不轻。 那人没有开口,清妩脚后跟离地,能感受到皮肤相接的那只手,指节在微微颤抖。 他不是不想下死手,而?是没有力气。 清妩用空着的手握住裴慕辞的手腕,却没想到他力气能这么大。 她一时没有挣开,去拍他的大臂,亮明身份。 “裴慕辞,是我。” 脖子上的力道一轻,清妩直接跌坐在地上。 “殿下?”裴慕辞唤她,像是久经夜路的人突然望见曙光,音调都?带着不知所?措的惊喜,好似急于求证什?么。 他从清妩走出洞口便一直坐在原地,动都?没有动过。 月光在洞口就止住了脚步,他望着不远处那抹光亮,却任由自己与黑暗融为一体。 时间从未像如今这样漫长。 清妩扭几下脖子,嘟囔道:“可别给我留疤了呀。” 好似一点?没在意裴慕辞差点?要了她小命的举动。 裴慕辞茫然地杵在原地,几息后回神,半跪在清妩面前,想帮她看看脖子上的伤。 不等?他碰到,清妩已经缓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 裴慕辞不知自己是否身在梦中,怎会有人在脱险之后往回跑呢? 明明他都?做好了被丢下的准备。 “殿下怎么在这?”他试探道。 他更想知道的是,公主是因?为他还困在山洞里,才回来的吗? “我把追兵引走自然就回来了呀。”清妩一脸惊讶,反问道:“不然去哪?” 怎么这人毒素发?作之后,变得傻傻的。 一副很好骗的样子。 清妩把剑点?在地上,整理好身上的衣着。 月光柔柔洒下,反射.出凌冽的剑气。 裴慕辞看见清妩身上的衣裙被整齐撕开几道口子,他脱下的那件外?袍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 她脸上还多了几道泛灰的划痕,不算很深,应该是山林里奔窜不小心刮的皮外?伤。 他不知道清妩的武艺究竟好到什?么程度,可让那么多的追兵改变追杀方向,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想到此,他长睫一颤,黑眸如深不见底的古井,却泛起柔和的波光,像是粼粼的金粉洒在平和的井水里。 万千情绪汇集在一起,裴慕辞心绪翻涌,突然像被抽去了骨头,一溜烟往地上栽。 清妩赶紧搭手去扶他,他已经坐在地上,胸口猛烈地起伏,脸上却和没事人一样冲清妩笑。 她看见裴慕辞两片嘴唇之间,逐渐浸出泛黑的红色。 “你这样不行。”清妩皱眉,“我出去弄点?柴。” 她把注意力从裴慕辞身上转开,顿时泄气般长叹,表情开始越发?凝重。 “下雨了。” 雨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树叶上,发?出淅沥的声响,夹杂着令人烦闷的潮湿阴冷,毫无阻挡的朝山洞里灌。 “所?有的倒霉事都?堆一处了,亏我上月还给皇寺供了香。” 清妩有那么一瞬间的崩溃,骂骂咧咧地开始脱身上的衣服,只剩一件最贴身的里衣,“我得出去一趟。” 裴慕辞不愿在清妩面前过于狼狈,一直用劲压制体内的痛意,好让他看起来从容自在些。 他撑起身想去阻止清妩,可反反复复的折磨将他摧残的精疲力尽,浑身上下跟脱水了似的虚弱,可东拼西凑攒出来的力气,只够得上拉住她的手。 这双娇嫩的柔荑提着剑,一次接一次走入险境中,毫不犹豫的把他挡在身后。 于是,裴慕辞勾住她的一截小指。 第二十六章 清妩压着声音给他解释道:“雨水会冲掉我留下?的印迹, 过久了含月就找不到我们了。” 她刚刚沿路留下?了许多记号,派出来的人很容易便能找到她。 清妩故作轻松,带着他的手臂左右摇晃, “还真打算在这住几晚呀?” 裴慕辞耳膜嗡嗡作响,听不进去她说的话, 只是固执的拉着她。 声音像是被砂石磨过一般。 “别去。” 他说不清瓣膜流出来那股酸酸胀胀的感觉是什?么?, 但?他知道, 此时此刻, 他不想她走。 天地缝合,突如其来的大雨扰乱了山林中所有的生物, 兽群的叫声此起彼伏, 还?混杂着一些分不清种类的禽类高啼。 更何况还?有随时可能回头搜寻的追兵。 清妩从?裴慕辞短短两个字中,竟然听出了些与他气质不符的无措。 “我不怕这些的。”清妩把?脱下?的衣服拢在一起,堆在地上, 把?火石放到他旁边, “若实在扛不住,就烧我的衣服取暖。” 裴慕辞没说话,直勾勾的望着她, 那声微不可查的“我怕”, 就随波涛汹涌的情绪掩盖在了没出口的哽咽中。 他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衣衫单薄,微抖的睫毛掩下?了所有的慌乱, 整个人如琉璃珠般一碰即碎。 清妩像是有所感应,回头去寻他。 眼前黑蒙蒙一片, 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只能听见低微的呼吸声。 “怕什?么??”她提高声音,掷地有声道:“我会回来的, 不会丢下?你。” 裴慕辞眼底的惶恐随她的话剧烈一颤,有股柔和的暖风钻过他的手心?,抚平了所有的不安。 他的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变得发白,拇指留恋地摩擦了几下?她的手背,渐渐放松了力道。 清妩用虎口垫起他的下?巴,像逗猫似的轻挠了两下?安抚他。 “别怕,我会带你出去的。” 她的指尖修的很平整,似根鹅毛拂过喉结,留下?让人腿软的酥麻感。 裴慕辞呼吸一窒,心?里某处骤然被触动了一下?。 “嗯,那我等?殿下?。” —— 清妩出去了半个多时辰,回来之?后外面的雨还?没有停的迹象。 她拿走叠好的外袍,坐在洞口擦淋湿的发尾,视线斜斜凝视一处。 裴慕辞双眸微阖,靠在石缝里小憩。 他睡的不安稳,眉心?拧紧,浓密的睫毛遮住眼下?灰青的倦色。 雨势渐大,气温仿佛又降了几度,冷风裹挟着冰渣像刀子般划在脸上。 清妩半披着发,捡出还?有点火星的木棍,顺着火势一下?一下?吹气。 幽黄的火光忽明忽暗,正好映在裴慕辞敞开的素衣上,像是黄昏时透过窗柩的暖光,顺着时间的推移给他镀上一层如梦似幻的霞光。 清妩支着下?巴,就这么?静静的看着他。 她看了一会,体力透支的疲累逐渐上涌,眼皮慢慢半耷,脑袋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 火苗和壁灰蹭出呛人的味道,她睡得模模糊糊的,摊开手放在冰冷的地面上,像是在找什?么?东西似的到处摸索。 火堆不知什?么?时候熄了,缕缕青烟顺风往上,把?山洞里的可见度变得十分模糊。 清妩不知自己是否在梦中,心?里泛起一丝恐慌,下?意?识的去找裴慕辞。 心?急则乱,她像是梦魇般摸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的踪迹。 她就跟忽然掉进了一个无底的黑洞似的,突如其来的失重感让她陡然一蹬腿,她翻挺坐直,眼中还?保持着如狐般的警惕。 还?好。 裴慕辞还?在身边,保持住她入睡前的姿势。 他的眉心?似乎松开些了,五官如刀刻般立体,却有没有咄咄逼人的凶相,让人只看一眼,便觉得如沐春风。 清妩用手背挨着他的额头,没那么?烫了。 她松了口气,替他整理好襟口,艰难的转开脸,免得被这张脸蛊惑。 裴慕辞在有只手探他额头的那一刻便醒了,他半晌之?后才睁开眼,清妩蹲坐在一块石墩上,盈盈看着他。 “温度退了。” “扰殿下?忧心?了。”裴慕辞声音低哑,带着没睡醒的缱绻腔调。 清妩实在是被他毒发的模样给吓到了,放心?不下?,又去摸他耳后。 凉的。 她想起他毒发后脑袋虽然像发烧一样滚烫,汁源都在抠抠峮寺二耳弍五9幺四七但?身体却透凉,便想再试试他体温恢复没有。 柔荑下?移,薄薄的一层内衫恍若无物,掌下?的肌肤充满了紧绷的力量感。 清妩脑袋一转,偷偷觑他一眼,恰好对视。 微妙的气氛在空气中飘荡,清妩的眼神没有焦点,像是被猎户抓住踪迹般的小鹿那样四?处悠晃。 “我看看是不是恢复了。” 她说的心?虚,手下?动作却不停,甚至还?在侧腰的弧线上来回摸索。 怎么?会有人能戒掉美色呢?清妩内心?谴责刚刚试图清心?寡欲的自己,情不自禁的翘起唇角。 “看看?”裴慕辞微微挑眉。 清妩控制不住的裂开嘴,笑?的开心?,“摸摸。” 裴慕辞眼角抽了抽,一贯平淡无波的表情隐约开始呈现出不自然的神色。 温柔的触感还?在下?滑,裴慕辞抬眸的那一下?,就看见清妩眼中扑闪的炙热。 她还?没有打算停。 裴慕辞无奈的叹口气,一把?抓住她。 “这不能摸了。” “为什?么??”清妩怀疑地打量他一眼,可惜道。 她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腰,“怕痒啊?” 指下?的皮肤肌肉紧实,几乎没有回弹。 裴慕辞抿唇一抖,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清妩见他已然缓过神,再没有毒发时的病色,心?中堵着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心?情放松不少,故意?去掐他腰逗他。 裴慕辞怕弄疼她,端着力气不敢还?手。 清妩算准了他的性子,愈发蹬鼻子上脸,像是要给上半夜的辛苦讨一点应得的报酬。 她闹腾的厉害,裴慕辞大掌逮住她的两只手腕,用虎口捏住。 他看似没使多大的劲,清妩却怎么?都挣脱不了,活脱脱像一只误入陷阱的小兽,浑身张牙舞爪的,却没有一点威慑力。 裴慕辞倚在石壁上,气质清澄如雪,似笑?非笑?的瞧着她。 “松开!”她停在原地,磨牙道。 话虽然这样讲,但?清妩知道他不会这样听话,依旧用了全力,憋着一口气要和他杠。 裴慕辞见她脸都胀红了,撤了力。 一股气陡然松劲,清妩一下?没坐稳,往下?跌。 裴慕辞垫在下?面接住她,两人同时一僵。 他胸腔里泄出短促的闷哼,拖着绵长的尾音。 清妩跟着狠颤了一下?,有股电流从?脚趾窜到了后脑勺。 她心?中像是马车轱辘碾过挡路的石块,“咯噔”一下?,便想从?他腿上支棱起来。 他腿上身上都是伤,更重要的是,她担心?裴慕辞还?介意?这种距离。 下?午出来之?前,她便想好要用温水煮青蛙的方?式让裴慕辞心?甘情愿呆在府里,都到现在的地步了,怎么?能前功尽弃? 忍一忍又怎么?了? 显得她很急不可耐似的! 想到此,她攀住他的肩膀,艰难起身。 天知道她下?这个决心?,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忍耐力。 就在她即将脱离温柔乡的那一刻,一股向?下?的力不容拒绝的把?她按了下?去。 裴慕辞曲起膝盖,让她坐下?去的同时,还?可以靠在他大腿上。 清妩浑身就跟被火点燃似的滚烫,又如要化成水一般瘫软,差点直接弹起来。 她低头,眼下?尽是一片眼花缭乱的风景,她眼珠子都不知道往哪搁。 裴慕辞的襟口散乱,也不知是被谁扯的。 近距离看,他的眼眸里不再如从?前那般冰冷,却也没有其他的感情,黑黝里倒映着她微微惊诧的脸蛋。 在那深不见底的瞳底,无人察觉之?处,却忽闪过一丝轻柔的光芒,譬若流星划过静空。 他微侧着头,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清妩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乱了阵脚,不过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没有像他预料那样紧贴,而是塌下?腰,更为撩人的支在他上面。 “看什?么??”她凑近他的鼻尖,“好看吗?” 她的呼吸拍打在他唇间,在狭小的空间里喷发出让人面红心?跳的旖旎。 裴慕辞注视着她,红唇一张一合,他好似认真?思?索了一番,才顿了顿,点头。 清妩也没想到她随口说的话,他竟然在这么?深思?熟虑之?后,给出了如此简单的答案,她神色幽幽,语气也多了份委屈,“那你为什?么?不喜欢我呢?” 她对他那么?好,为什?么?就是不肯好好留在她身边呢? 裴慕辞如同受到了剧烈的震撼,猛然抬头。 清妩眼周嵌入脆桃皮一般晕开的粉色,眼尾处水汽弥漫,眼眶里却见不到泪。 裴慕辞明知道她不是这样容易哭的人,却还?是在与她对视时撇开了视线。 他喉咙里翻涌起接连不断的酸涩,刺的他后脑勺发麻。 不是不喜欢,而是不敢。 从?小到大,喜欢这个词,就没有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所有想亲近的,不管怎么?竭尽心?力地讨好,最后都会离他而去。 他没有开口回答,也没有做其他多余的解释,只是拉起她的手腕,用指腹在她手背上来回剐蹭。 也不知皮肤这般光滑细腻的女?子,是在什?么?环境下?练就的武艺。 清妩问完也沉默下?来,可她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 她仿佛知道裴慕辞在想什?么?,很突兀的道:“我不会。” 裴慕辞笑?得轻描淡写,如同没有听见她的这句话。 “真?的。”清妩掰正他的脸,再次强调一遍,“我不会离开你的。” 裴慕辞喉结滚了滚,抬起眼,目光落在清妩鼻梁上,视线小心?翼翼的往下?移,锁定两片翕合的红唇。 第二十七章 清妩搂住他的腰, 感受到指腹下横错交替的粗糙,嘴唇一抿,“疼吗?” 她?心中怜惜, 指下却更加用力,仿佛能直接抹去那些伤疤似的。 裴慕辞微微一笑?, 反手支在背后, 另一只手从耳廓后移到玉颈一旁, 拨弄着她?散在颈后的碎发。 清妩玉颈止不住战栗, 痒意从后颈窜到了指尖。 她?往后移了移,察觉到?坐在了不太对劲的地方, 大脑里瞬间闪过一阵高昂的凤鸣声?。 裴慕辞淡然一笑?, 换了个姿势,将她?抱在怀里,凑近去吻她?的耳垂。 清妩立马绷紧身?子?, 僵硬地挺在他身?上?。 裴慕辞仿佛不察, 用齿尖慢慢啃咬小巧的耳垂,直到?感觉到?她?逐渐放松鼻息,适应了他的贴近。 “殿下。”他喃喃道。 清妩应声?侧头, 柔软的唇瓣擦过冰凉的薄唇, 留下蛰咬的痛麻。 她?感觉下唇被咬了一下。 裴慕辞低笑?一声?,掌心盖住她?的双眼,以?他的方式重新覆上?她?柔软的双唇。 清妩不可置信地瞪大眼, 满是惊愕,继而?慢慢合上?双睑。 他的亲吻像是刚融化?的雪水, 清冽甘甜中带着不容忽视的冰凉。 她?情不自禁地打了个寒颤, 酿在眼角的泪珠涤荡在睫毛上?,像是挂了层清霜。 裴慕辞以?为她?受不住, 微微后撤,又不舍的亲了亲她?的嘴角。 若即若离的气息刮在清妩两颊,两人的鼻息在不经意间交缠起来。 清妩闭着眼,撞上?胆子?凑上?前,主动印上?他的薄唇。 莽撞却真挚。 裴慕辞微微仰头,讨好似的回应她?。 溺水似的的窒息感扑面而?来,眼前不是熄灭烛台后单纯的黑色,而?是空茫茫的一片,像是被一根长绳慢慢拉入海底。 清妩在这种未知的刺.激下,显得有些急切。 唇齿相撞让所有的感触变得真实。 裴慕辞气息骤然一乱,眼底燃起若有似无的暖意,好似自锢多?年的寒冰,在温润掌心的包裹下,逐渐化?为雪水。 他的大掌捏住她?的手腕,将手指嵌入她?的指缝中,紧紧相扣。 清妩感觉唇齿被灵活撬开,贪婪的攫取着她?的热量。 微冷的气息滑入口中,交融后变得炽热。 裴慕辞向来清雅自持,此时却像是自我放逐般,想在清妩的空间里留下独属于他的印迹。 他挪开手掌,轻轻扣住她?的脖颈,撑起她?的下颌,堵住她?所有的退路,变得异常强势。 清妩猛地想起梦里的画面,后脑勺像是被锐器击打了一下。 梦里她?绑在床柱,没?有一点还手之力,被动承受着所有过分的欺负。 周围一片静谧,一点点声?响被无限放大,这声?音如同一把干柴丢进烈火里,将两个人的体温都烧起来了。 清妩不安地扶住他的肩膀,月光钻进崖洞,好似给两个相贴的身?影做了见证。 女子?低头掩目,像是高处不可采撷的娇花,而?她?身?下的男子?微微仰头,不断迎上?她?下意识的退缩。 裴慕辞看着像是掌握了主动权,却觉得有什么控制不住的东西,从他身?体里狂奔出来。 而?拴住那?东西的绳索,正?被清妩牢牢握在手中。 他有些失控地侵入,温柔的轻啄变成了连绵不断的纠缠。 直到?清妩的眼泪无声?淌过脸颊,他尝到?了咸咸的滋味,旋即收住心神,将她?放开。 “弄疼殿下了?” 清妩视线一抬,像是跌进了广袤无垠的大海里,满满都是说不清的深情。 她?不说话,微微蜷起指尖,去描摹他的眉眼。 裴慕辞微微低头,让她?的指腹落在实处,像是野兽收起爪牙,心甘情愿的俯首。 他没?有多?问?,扶起她?的身?子?,还是让她?坐在腰上?。 宽阔的大掌抚过她?的背脊,消融掉她?凭空而?来的慌乱。 初尝蜜吻之后,两个人的气息都粗的厉害。 清妩张开嘴,又觉荒谬,好几次欲言又止。 裴慕辞眼角的微红开始消散,吐息依旧灼热。 “那?夜我做了一个梦。”清妩犹豫了一下,缓缓开口,“你在梦里跟现在很不一样。” “梦到?我?”裴慕辞没?想到?是这种原因,有些诧异地问?她?,声?调却带着哄,“怎么不一样?” 清妩思忖道:“样貌那?些倒是一样,就是说话的语气不一样,而?且对我也很不好。” 她?皱着眉,眼神滑过裴慕辞的小腹,又迅速移开。 随后她?便看见,裴慕辞一贯冷峻的脸上?,出现了颇为复杂的神情。 具体哪里不好,两人也就心知肚明了。 裴慕辞侧过脸,从容一笑?,“殿下别担心,梦里都是反的。” “可我的梦都很真实。”清妩想到?母后将她?扔在皇叔身?上?的场景,仍然心有余悸,“而?且我和你相处的每一个细节都很清晰。” 过去某个记忆深刻的场景都在一一重现,那?梦里出现的未来也许不是凭空而?来。 “那?如果都能梦到?的话,殿下当初为何?那?么惊慌?”裴慕辞直起身?,手腕搭在膝盖上?,把她?圈在怀里。 “什么?”清妩疑惑。 裴慕辞深深凝视了她?一眼,用脱下的内衫裹住清妩,把她?缓缓放在较平的石板上?,转移话题,“殿下上?半夜累着了,休息会吧,下半夜我来守。” 清妩双腿顺势勾住他的腰,伏在肩上?给他吹气,“你说的是,爬到?我床上?让我收留你那?次?” 那?次他被缚双手,将“奴”字咬的极为清晰。 如此贬低的词语,被他极为寡凉的字调念的颇有情.调。 再后来,他再没?有在她?面前提过这个字,连带这件事都被抛之脑后。 清妩体温不高,吐息轻轻刮过脖颈,像短甲挠过手心。 她?侧脸靠在他肩上?,警告的语气却像是融了水,“在本宫面前,你是愈发大胆了。” —— 淅沥的雨声?吵得人心烦意乱,清妩双手交叉在胸前,攥着内衫的襟领打盹,唇瓣上?挂着莹莹的光泽感。 外?面搜寻的人这么久不见踪迹,应该是走远了。 裴慕辞拖着长刺的灌木枝,把洞口的陷进重新布置了一遍。 他坐回清妩身?边,用捡来的木棍捯饬着火堆,火星“噼啪”的炸裂声?格外?催眠。 蛙声?连绵不断,一波压过一波。 裴慕辞听见身?旁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像是衣料摩擦的声?音,他不动声?色的握紧身?侧削尖的长棍,眯起眼,却突然被身?边人拱了拱。 “殿下?” 清妩抱着膝盖靠在石岩上?,汗水打湿了发际线的一圈绒毛,顺着鬓角往下滴。 裴慕辞用袖子?擦干她?额头上?的汗珠,滚烫的温度让他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许是刚才出去淋雨寒温,她?白皙的脸颊晕着一层薄薄的淡粉。 清妩烫的难受,朦朦胧胧看见父皇站在北门城墙上?,城外?是列队整齐的百万敌军。 敌军首领带着金质的饕餮面具,在乌云密布的阴天熠熠生辉。 她?想拨开阻挡视线的云雾看清楚,却一直有股阻力把她?往后拉。 裴慕辞把外?衫拉到?她?肩上?裹好,贴了贴她?的额头。 他的手很凉,清妩下意识把脸蛋放在他的掌心里,蹭了蹭。 脸颊上?被枝丫刮出的伤口传来细微的痛感,她?瘪起嘴角,毫无意识的换了另一边脸去贴。 手掌被她?一点点捂热,他正?要撤手的时候,手腕被一把抓住。 像是缠上?了圈细细的夕颜藤枝,尖刺扎破皮肤,传来令人麻痹的痛意。 清妩似乎并不知足,拉着他的手翻了个面,拽着往下。 他的指节滑过宛若新荔的皮肤,细滑的触感像是精工雕刻的羊脂玉,他撇开眼,努力忽视她?的动作。 清妩没?什么意识,只觉得这股冷意让她?很舒服,便拖着他的手放在颈窝里,像金丝猴一样缠住他的小臂。 裴慕辞眼眸一缩,在狭小的缝隙间蜷起手指,尽量减少与她?皮肤的接触面积,以?免冒犯到?她?。 他感受着她?的心跳,始终觉得不妥,提起力气要抽回手。 清妩如同被烧成了一滩水,浑身?都软绵绵的,顺着他的劲一翻,整个人就压在他身?上?,抱住他的腰。 裴慕辞神色一慌,连忙把双手背到?身?后。 清妩喉咙疼的连吞咽的动作都做不了,巴不得面前望着的是一泊湖水,可以?供她?跳进冷水里降温。 “殿下殿下。”裴慕辞急促的唤她?两声?,无奈抓住她?两只乱刨的手,免得她?在不知不觉中直接扒开他的衣服。 毕竟这种事她?轻车熟路。 “好热。”清妩嘀咕道。 她?完全听不见裴慕辞在叫她?,自顾自的扯开他的衣领,就要拿脸去贴。 裴慕辞裴心头倏然被烫了一下,抓住她?的手一松。 “嗯。”清妩终于得逞,靠在他胸膛上?,舒服地呻叹。 裴慕辞绷紧了下颌线,宛若在忍受什么折磨心智的酷刑,他扣住身?边的凸岩,骨节因过于用力而?泛白,唇瓣不自觉的微颤,终是涌起力气想把清妩从他身?上?扒下来。 清妩抱着他的腰不肯松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角眉梢都挂着因难受而?泛起的焦躁。 “别走。”她?似乎察觉到?他要离开,声?调中都含着委屈,乘机换了个地方贴。 “不走。”裴慕辞拍拍她?的背,另一只手抓住机会把清妩提了起来。 她?坐在他的臂弯里,明明烧的没?了意识,还“哼哼”了两声?表示不满。 原本盖在她?身?上?的薄衫滑落在地,裴慕辞踩住一角,稍微用力就把袖子?撕了下来。 雨珠顺着洞口的枝丫成串滴落,带来湿润微凉的清风。 裴慕辞笔直的站在雨帘下,身?影修长挺拔,面色宁淡的等着雨水把扯下来的袖子?沾湿。 清妩感觉到?额头传来一股清凉,便不再像刚刚那?样黏着裴慕辞。 他把人轻轻放在石墩边,用两截袖子?不停轮换着给她?换额帕。 到?后来,他的五指被冰凉的雨水浸的指节发红,他将新拧好的湿帕搭在她?额上?,手背试探的触摸她?的颈侧,低下头,轻轻的笑?了几声?。 —— 翌日,丝丝金线从云层中溢出,重峦缝隙中吐出朱红色的轻纱。 外?面搜寻的人脚步匆匆,不断踩过枯木朽枝。 许是人多?,又或是武艺高强,他们毫不避讳的大声?呼喊,渴望得到?山林深处传来的一点点回应。 尽管他们声?声?叫着公主,裴慕辞也没?有放松警惕。 清妩的烧还没?有完全退,只是靠着凉帕降温才勉强没?有加重。 直到?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裴慕辞重新将她?搂起,走了出去。 刚一入怀,清妩便缩在他的肩窝里,双手紧紧圈住他的脖子?,整个人都掩在他宽阔的身?影里。 搜寻的人一直留意着四周的动静,裴慕辞还没?出声?,一群人便前扑后涌地往他这个方向来。 “什么人!”他们中大部分人是皇宫中的御林军,并没?有长时间驻留在公主府,所以?并不认识裴慕辞。 他们只记得出发前,皇帝给下的命令是直接清空山林里的所有人,以?免公主在外?遇袭的事情暴露。 裴慕辞左手随意的提着剑,风轻云淡的把臂弯里的女孩往上?耸了耸,气氛顿时剑拔弩张。 “别动手!”含月追上?前,拨开 “这是裴郎君,公主的人。” 公主的人。 裴慕辞一个字一个字念了一遍,含在舌尖细细品酌。 含月在外?面一向话少,说完便转过身?,要带他从来的小路上?快速返回。 裴慕辞愣在原地,几息之后,他抿起唇,一言不发地跟在含月后面往深林外?走。 —— 莲蓉漆窗半开半掩,徐风吹起如意花样的帘筛,慢悠悠的荡到?床边,吹起软塌边嵌满流苏的香包。 裴慕辞察觉到?指下脉搏的跳动,用手遮住她?的眼。 “醒了?” 几簇纤长的睫毛刮蹭掌心,他微微隙开指缝,透进些光让她?慢慢适应。 两人一坐一卧,阳光被层层云海过滤,斑驳的金线轻轻曳在他们身?上?,一缕缕镂空的光晕透在他月白色的素袍上?,像是给孤清的雪衣绣上?了一圈瑰丽的金边。 清妩捂在狐绒毛边的被套里,衬的肤色更加清透怜人,像是晶莹无暇的白玉,精致出尘中带着易碎的脆弱。 她?喉咙有些轻微的泛肿,如同细针不停往嗓子?眼里扎。 裴慕辞拉了下床头的小铃铛,凝春带着队列整齐的一排人进来伺候。 清妩出了一身?汗,脱水之后没?什么劲,动作懒洋洋的。 “公主,杜医师前日进宫去了,回来之后就一直呆在花园里没?出来。”凝春避开身?后外?围侍女的视线,伏在她?耳边说。 “他在花园做什么?”清妩用清水擦掉汗渍,接着漱口。 小侍女从后面端走青釉漱盂,目不斜视的带上?院门。 “花园周围有专门的影卫守着,杜医师拿着公主的令牌,不许任何?人去看。” “知道了,等会我问?问?。” 凝春往清妩身?后塞了个靠垫,把她?扶起来坐着。 裴慕辞见她?身?边有人伺候了,就想回清松园收拾一下自己。 毕竟他只换了身?干净点的衣服,就一直守在碧竹园里。 刚提步,清妩叫住他。 她?脑袋晕乎乎的,甩干手上?的水渍,把手里的湿帕递给他,“避讳什么?” 裴慕辞接过后随意的拧了几下,挤出连串的水珠,又递了回去。 清妩:…… 他以?为她?让她?帮忙拧帕子?的? “给你擦。”她?剜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伤口找人瞧过没?有?” 裴慕辞接过帕子?擦了脸,低头打量自身?,毫不在意的样子?。 “没?呢。”凝春帮他回答,“公主病中一直拉着裴郎君,郎君便在这守了公主一日。” 凝春原本因为裴慕辞前几次出逃惹事,有些不待见他。 可看着公主十分依赖他的模样,她?又忍不住帮他说些好话。 要知道公主从前害了大病小病,都是悄悄忍着不告诉其他人,还要强撑着病体去皇后宫里练习骑射。 这好像是公主 凝春守在床边的时候也是感慨良多?,可她?又猜不透公主的心思,不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想法。 而?裴公子?对公主的态度也有了转变,昨日回来的时候公主含含糊糊的拉住他衣角,他还就真的坐在脚踏边,一直等公主醒来。 期间除了换衣服,哪也没?去过。 凝春接过裴慕辞用过的脸帕,问?清妩还有没?有吩咐。 “把令虞叫来。” 清妩拉着裴慕辞坐在床边,等屋内伺候的人都被凝春带走,她?才动手剥裴慕辞的衣服。 裴慕辞拉紧领口,眼神忽明忽暗的盯着她?。 “我看看伤。”清妩说的义正?言辞。 她?亲眼见到?他在粥棚里伤得多?重,之后又护着她?滚下斜坡,这些伤口没?得到?及时处理,也许会灌脓留疤。 一想到?芝兰玉树的人身?上?遍布伤痕,她?心中泛起说不出的惋惜。 裴慕辞抿起嘴,拉开衣袖。 匀称的手臂上?没?有多?余外?伤,尽是些大大小小的青紫,想必是山崖摔落时划伤的。 清妩不满意,跪坐在他两腿之间,眼睛从上?往下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衣领。 裴慕辞:…… 殿下总是这样,仿佛不知道他也是个各处都正?常的男人。 “你背上?的那?些伤难不成还能自己涂药?最后还不是要我帮你?明明是有求于本宫的事,怎么像是占你便宜似的,男子?汉家家的,做点事磨磨……” 清妩话没?说完,因为裴慕辞解开里层的束带,两层薄衫瞬间滑到?腰上?。 窄腰宽背,她?不自觉地跪直身?子?。 裴慕辞双手撑在床上?,衣衫层层叠叠堆在他的手腕上?,像是一层无形的链拷,而?他自甘的被束缚其中。 他努力抑制住燥意,突然感觉小腹一凉。 清妩伸出指尖,轻轻拂过他小腹的一大片伤痕。 “谁干的?”她?的声?音卡在嗓子?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裴慕辞屈起膝盖,磨蹭她?的大腿,让她?坐到?他身?前来。 清妩没?应,自行跪坐在自己脚后跟上?。 她?在看见他满身?的疤痕后,早没?有了最开始的旖旎心思,耷着眼角,呆呆的盯着他。 究竟是谁,会狠心对他下这么重的手啊? 清妩觉得喉咙发干,又怕勾起他的伤心事,旁敲侧击道:“父皇是从人牙子?手里买下你的吗?” 不然他身?上?怎么会有那?么多?种不同的痕迹? 烫伤、刀伤、贯穿伤,还有一些深浅不一的鞭伤。 裴慕辞将外?衫披在肩上?,双手收紧,将她?朝怀里搂。 清妩将头抵在他的肩头,手指完整的抚过背部的那?道刀痕。 那?里早已脱痂,指下空余一些粗糙的纹路,但她?仿佛感同身?受,轻声?问?道:“还疼吗?” 她?外?放的语调中,带着赤露露的心疼。 没?过多?久,裴慕辞感觉到?灼烫的热流划过锁骨,滚进敞开的衣领里。 他捧起她?的脸颊,用指腹擦掉不断涌出的莹珠,叹道:“这些都是之前的伤,不关殿下的事。” “怎么不关?”清妩愤然抹掉挂在眼角的泪水,“你人在我公主府里,怎么不关我的事?” 她?收敛了哭腔,时不时抽噎一下,显得十分胡搅蛮缠。 “这些疤都好了。”裴慕辞依旧笑?得从容,如沐的笑?容从没?有从脸上?消散过。 清妩红着眼,狠狠地瞪他。 她?眼睛睁的大大的,泪水像开闸般永无止境。 裴慕辞肉眼可见的无措起来,在他看来,这些伤都是无甚重要的小事,他不知她?为何?突然落泪。 不过他感受到?了怀里的人不断描摹着那?些伤痕,还刻意避开了这两日留下的新伤。 他心里像是装了什么东西进去,慢慢被填满了。 “殿下。”裴慕辞突然开口,只叫了她?一声?,便没?了下文。 “什么?”清妩灵动得像是森林里的野兔,让人忍不住想把她?揣进怀里。 裴慕辞思索了好一会,仿佛找到?了一个最佳答案。 他掀开右肩的衣服,另一半随意的搭在肩上?,慢慢凑近清妩,仰起脸,好似特意在怂恿她?,声?音也变得低沉,“不如……” 清妩顺着他留在腰上?的劲,受了蛊惑般慢慢趴向他,裴慕辞用掌心垫住她?的后脑勺,按向自己脖颈,继续开口。 “殿下重新咬一个?” 他目光清冷,细看之下却又带着几分期许,好像盼着他的这些举动,能讨得她?的欢心。 香炉的青烟袅袅上?爬,清淡的花果味充斥满整个内室,清妩感觉脑袋胀得很,如同被人灌了迷魂汤一样,根本没?办法思考事情。 她?紧紧盯着他脖子?,又深觉不妥,转而?换了视线,看向他的肩头。 背上?最长的那?道刀疤,从这里开始延续。 清妩攀上?他的肩,咬了上?去。 裴慕辞仿佛对她?的力道不满意,鼓励似的磨蹭她?的大腿,让她?用力,“我不至于这般不禁事。” 清妩发了狠,唇齿间染上?一股难闻的铁锈味。 血珠顺着他背上?起起伏伏的沟壑,一路流到?腰窝里。 清妩松口,抬头,浑身?的力气宛若出逃而?去,软塌塌地窝在他怀里,靠在他侧颈上?养神。 裴慕辞就跟察觉不到?痛意一般,扶着她?帮她?稳住身?子?。 他的手冰凉彻骨,极有条理的顺着她?披散在背的头发,被她?身?上?的烫意带的暖和起来。 清妩的腰肢又软了几分,木楞地打量那?个带着齿印的伤口,忽地抿嘴笑?了起来。 雅竹的清香与甜腻的花蜜香味融合,两人的温度迟迟未褪,内室里能听见交错的呼吸声?,安静的氛围里涌动着暧昧的浪潮,却又把此时此刻的画面衬的无比恬静。 “公主。”外?面的人轻唤。 清妩艰难地把自己从裴慕辞身?上?扯下来,“什么事?” 凝春可能已经趴在了门上?,生怕打扰了什么,大气不敢出,“杜医师来了,您见不见?” 第二十八章 清妩自然是要?见的, 她?还想问问凝春说的那些事。 杜矜坐下给裴慕辞把脉,清妩以两人为中心来回踱步绕圈,时不时停下来看两人一眼。 “公主, 稍安勿躁。” 杜矜写好药方交给知雪,清妩开口把人叫住, “去清松园把安乞叫来给裴慕辞上药。” 她?从杜矜手中夺过毛笔, 放在案桌上, 就要?拉他出门, “走,一起去看看你在花园里钻研什么。” 杜矜哪有说不的机会, 药箱都来不及拿, 就被?拖到院子里。 裴慕辞望着两人的背影,双手握拳垂在膝盖上,而后似乎是想开了一样慢慢放松。 清妩屏退众人, 单独和杜矜朝花园里走。 宫里的事多?多?少少传了出来, 洒扫的侍从埋着头做事,府上没有说话调笑?的声音,气?氛比往日?里沉重了许多?。 清妩走在前面, 低着头数石砖的块数, “令虞若是不愿意见父皇,大可?把拒绝的理由往我身?上推。” 杜矜提着药箱跟在后面,望着前面蹦蹦跳跳的身?影, 宠溺的勾起笑?,声音里却没有泄出情绪, “陛下没有为难我, 只是说了些关于公主的事。” 清妩蓦然回?头,垮下脸, “不许你单独去见父皇。” 她?倒不是担心皇帝会对杜矜做什么,而是怕他不断回?忆起十年前的事情,心里不舒服。 毕竟将军府一夜之?间几近灭门,曾经被?捧上天的将军府世子一朝跌落泥潭,任谁经历这样的事,都不可?能一笑?了之?。 杜矜明?白她?的意思,眉头缓缓舒展,但脸上的愁容却未减。 他总觉得清妩待他比小时候生?分了许多?,有时候还会刻意照顾他的感受,这种小心翼翼的试探像是一堵高?墙,横在了他们之?间。 他跨不过去,而她?也许根本就没打算迈腿。 直到走进花园门口,两人都没再交谈。 戒备在外的士兵不是公主府的人,一定要?等杜矜亮出一块模糊不清的木牌,才肯放人进去。 “做什么事情戒备如此森严。”清妩见守卫们很是面生?,而且居然只认杜矜拿出来的令牌,莫名疑惑。 “陛下让我暂时对公主保密,但我想公主还是有权知道。”杜矜带着她?走到花园中央,所有布局都一览无余。 正在做事的劳工们动静很小,有些该用平铲的地方换成了锤钉慢慢凿。 若不是真的走进来,根本不会发现他们竟在公主府里面挖一条连通外面的密道。 杜矜耐心的指出几个地方,让清妩看,“陛下原本是把出口设置在城外的猎地,但我认为不是很保险,便在中途设计了四?个岔路口,以防万一。” 清妩向来信任杜矜,便让他放手去做。 杜矜瞧她?面色无恙,似乎并未对他做的事情感到疑惑和吃惊,吞吐犹豫后,他叮嘱道:“公主还是不要?将这里的事告诉裴郎君。” “我告诉他干什么?”清妩微微诧异。 这种绝对机密的事情,少一个人知道,自然多?一份保险。 有时候说不定就是偶然泄露出去的几句话,惹来的杀生?之?祸。 这道理她?从小便知道。 杜矜耷着肩,嘴角泛着苦涩的笑?意,“公主对裴郎君,与对从前那许多?的郎君都不同。” 至少他从前,可?没有被?公主叫去给哪位郎君治过病。 医者仁心,他并没有对裴慕辞生?出其他的坏心思,但总觉得心里不是个滋味。 他眼底稍暗,长叹了口气?,其实他也不太明?白自己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公主身?边明?明?有两个位置,却有种无论他等待多?久,都没有他一席之?地的感觉。 清妩停下脚步,杜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差点撞了上去。 “公主,我……” 两人的距离很近,清妩既没有说话,也没有继续往前走,而是微微鞠躬,仰起头与他四?目相?对。 杜矜转开视线,清妩非得逼着他低头。 “我对你更加不同呀!”她?留下个笑?容,“他们怎么能和你比。” 杜矜抬眼,很快又收回?视线,更沉默地领路在花园里逛。 清妩自觉说的是实话,除了杜矜,谁能拿到她?的玉牌在公主府里来去自如?更不用说还给他伪造宗牒,让他能拥有个光明?正大的身?份,不必一直依附于她?。 看现在的情形,她?这棵大树也是靠不稳的,指不定过两日?便倒了。 “诶诶,杜令虞。”她?使劲喊了两声,见他还是不理她?,气?的原地一跺脚,就朝反方向走。 那是后花园地势最高?的亭子,不用担心隔墙有耳。 杜矜被?她?坦诚热烈的模样晃了眼,自然而然的快走几步超过她?,要?在前面带路。 微风轻涤,灌进宽大的衣摆里,映出文人般直挺不屈的腰身?。 清妩皱起眉,扯住他的宽袖,“走那么快干嘛?跟你说事呢。” 杜矜脚步一顿,升起股难言的无力感,鼓起勇气?道:“公主是不想我呆在府上吗?” 他神情黯淡了许多?,仿佛在等待最终的审判。 清妩:??? 她?什么时候表达出这个意思了? “挺会偷换概念。”清妩往高?处的亭子走,高?烧刚退不久,她?爬的少许吃力,所以没有开口说话。 杜矜哑巴似的护在她?身?后,眼睛直直盯着她?的背影。 亭子四?面都是可?以靠背的凳子,纱帘拢起,清妩坐在木椅上,拍拍旁边紧挨着她?的位置。 “过来坐。” 杜矜转头就坐在了她?对面,离她?八竿子远,还给了她?一个难懂的眼神,怎么看都觉得很幽怨。 清妩:…… 怎么她?府里养的这些人,气?性一个比一个大,就跟养祖宗似的。 她?偏偏还拿这两个人没有办法。 罢了。 也不知是什么时候欠他们的债吧。 清妩挪身?,迁就着坐到杜矜身?旁,看他在两日?不到的时间里,赶工出来的这些杰作。 望风亭的地势很高?,此处很轻易的看见下面人的动作。 池塘的水早已?放空,劳工们将挖出来的砂石堆在一起,等着天色暗下来之?后悄悄驼到山野里去。 这些人受了皇命,要?对公主府里的其他人绝对保密,而且他们多?是轮班修建,不到最后一刻,他们都不知道经自己手里修出来的是什么东西。 清妩生?在皇家,已?经可?以猜到他们的结局。 毕竟活人容易被?很多?因素影响,可?渗透性太强,而死人是永远不会开口说话的,再没有泄密的可?能。 想也不用想,这些定是父皇身?边的那些死士,为皇家而死是他们的宿命。 那杜矜呢?清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 曾经意气?风发的将军府世子,变成了如今弱不禁风的清袖白丁。 杜矜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进宫?又是怎样说服自己接下了皇帝交代的差事? “你不必为了我,屈居公主府。” 清妩早就想说这句话了,她?始终都相?信,杜令虞就算不能提枪踏马,也会去做他想做的事情,将他满腹的才华发挥到极致,方能重振将军府的门楣。 而不是在这里给她?挖逃生?的地道。 “公主是我的救命恩人。” 杜矜似乎害怕清妩听清,声音很淡,尾音被?风刮散在空中。 可?他又有股很强烈的预感,若这次不说的话,恐怕以后都没有机会说了。 “本宫的父皇也是你的杀父仇人。”清妩眼眶一酸,不敢看杜矜的眼睛,“令虞,我对你好,是原本对你有愧啊。” 十年前,她?觉得自己身?处地狱,而杜矜给她?撕开了一条口子,牵着她?走到了光明?之?处。 可?后来事发,她?除了保下他的命,之?后都不知道该怎样减轻他的痛苦。 清妩声音哽咽,又不想在这时候扫兴,拼命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 她?时常控制不住自己的时候,就想在亲近的人面前哭一哭,发泄一下情绪。 杜矜迅速看了她?一眼,清澈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慌乱,拿出怀里纯白的绢帕,递给她?用。 丝帕包裹住浓郁的药香,融进清妩的呼吸里,却好似打开了闸门,泪水从眼角成串滑落。 高?亭上吹来的风比地上大了许多?,碎发沾上眼泪贴在两颊,清妩边哭边理开两颊狂舞的发丝。 怎么会哭成这副模样…… 太狼狈了…… 稀疏斑驳的光影落在她?脸上,白皙的肤色染上了温柔的黄晕,衬的她?整个人像是梦里的浮影。 杜矜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心里却似被?刀割似的,一遍遍的谴责自己。 瞧瞧他,都说了些什么啊,将她?惹得哭成这个样子。 直到她?抽噎不停,连话都哽得说不清了,杜矜犹豫片刻,手掌在他后背停顿了几秒,好似鼓起多?么大的勇气?,才慢慢拍了两下。 “令虞,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清妩在此刻抬起头,情绪激动后的两颊都透着微红的婴儿?粉。 杜矜收回?目光,眼神变得黯淡,心口好像有一股酸涩的苦汁流过。 当初他仗着家世纨绔不恭,见不得小女孩整天一副愁眉苦脸的架势,开始带着她?四?处抓虾摸鱼,熟络之?后看见皇后压着那般柔弱的公主骑马练剑,甚至还要?学皇子们才学的治国文略,他心里更多?的是心疼。 以父亲与皇帝的情分,他是有资格当驸马的。 他想他会毫无保留的偏袒她?一辈子,无需她?活的这样辛苦。 所以即便后来她?在他面前骄纵了些,他都会觉得是他惯出来的脾气?,也是她?对他独一份的特别。 后来将军府满门抄斩,她?竟然在目睹了那样的酷刑之?后,迅速回?过神, 此事若是败露,以皇后的严苛,不知会用什么样的手段罚她?。 所幸当时皇帝醒了,为了哄公主开心便放任了她?这一回?。 他也没想到的是,公主府竟庇护了他十年之?久。 算下来,他与公主相?识十余年,都经历过彼此最狼狈无助的时候,但现在清妩却说,他不了解她?是什么人? 怎么会一无所知呢? 杜矜哑着声,眼底难以抑制那抹自嘲,“公主没给我机会去了解。” 清妩深深看了他一眼,把手巾放回?他怀里,起身?拍拍裙摆,“话即到此,我也带你去看个秘密。” —— 府里的人虽都是信得过的,可?到底现在世道混乱,多?出一份私心也无可?厚非。 清妩怕被?人跟踪算计,并未走最近的切路,而是装作散步一样绕行回?去。 两人回?到碧竹园,清妩刚想让凝春上茶,没想到含月站在她?房内,望着一处角落静静地发呆。 “赵嬷嬷的事办妥了?”清妩缓下脚步,笑?着上前。 “是,他已?经被?接来府上了,嬷嬷让奴婢来问?问?公主的意思。”含月眼神亮亮的,又带着些忐忑。 云听不是娇贵的人,安排到哪处都是使得的,就算公主把人叫去伙房生?火烧水,也是比在宫里被?汪佺压着强。 可?他毕竟是没根的人,府里难免会说闲话,不知道他心中会作何想。 会不会觉得她?把他弄出宫,碍了他的前途? 清妩凝思片刻,道:“他身?份特殊,来我身?边伺候吧,你也能日?日?见着。” 含月受了揶揄,有些害羞,这可?是很难得出现在她?脸上的神情。 清妩“诶唷”两声,想起了正事,“你先帮我守着院子,除了你们三个,谁也不许放进来。” 含月把有关旨意压下,脚尖一点,就站在房顶上,“噌”一声抽出剑。 “走吧。”清妩领着杜矜往内室走,回?头关注着杜矜有没有跟上。 浴室后竟还有个不起眼的棕榈门,推开就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杂物间,清妩挥手掸去灰尘,径直朝角落走去。 杜矜半弯着腰,钻进来,帮她?一起把沉重的檀木茶柜移开。 那柜子看着年代已?久,几声像折断腿的“嘎吱”响动后,露出下面尘封已?久的一片凹陷。 清妩娴熟的摸到铁链,“哗”的一拽。 黑.道只有容一人进的宽度,铺面而来一股腐朽的冲鼻味,像是烂木在雨水里泡久了之?后,飘在空气?中的那种闷气?。 而眼见处的几阶台阶,竟都是干干净净的,显然平日?里经常有人负责打扫。 表面上的那些杂乱,应该只是掩盖此处的伪造。 “爹爹给我建府时,我便差人修建了这条密道。”清妩慢慢道:“你也知道,当时到处乱的很,我得给自己留条后路。” 那时候她?才多?大?八岁?九岁? 杜矜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可?这里年生?久,也许被?其余人知晓了,陛下才让我重新修一条?”杜矜开始回?想皇帝当时找他说那些话时的表情,神情恳切,并没有露出什么异常。 “爹爹不知道这里,我私下雇人挖的。”清妩慢慢道。 杜矜处于难以置信的状态,不停和清妩确定细节,“那些工匠呢?万一从他们那泄密了?” “都杀了。”清妩怕他没听清楚,又重复了一遍,“完工那日?便都杀了,不过后来给了他们家人抚恤,至今也没人来闹事。” 杜矜瞳孔猛地一震,说不出来话,过了许久都没有缓过来。 清妩毫不在意地一笑?,她?觉得杜矜知道这件事之?后,对她?的态度应该就会有所转变吧? 她?放下铁链,把这地方归于原样。 “令虞,我早已?不是十年前的我了,你看错人了。”她?似喟似叹,语气?中像是在给什么东西做告别。 有时候她?也在想,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现在这样的呢?好似潜移默化的,就形成了现在的性格。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至少现在没有人敢欺在她?头上了。 想到此,她?又重新挂上不咸不淡的微笑?,回?到内室里。 杜矜应该还沉浸在刚刚那些话的震惊中,清妩便没怎么顾及的走到屏风后,脱下一股灰尘味的外衣。 柔顺的瀑发挡住了大片雪白的皮肤,凹凸紧致的曲线被?屏风罩的朦胧虚幻。 她?以为杜矜消化完之?后会自行离开,可?没想到他背对她?靠着竖屏,把搭在衣桁上的新衣递给她?。 清妩不接,他手臂就悬在那里不动。 她?来了脾气?,夺过衣服一把掷在地上,轻衫顺着力道滑出两米远,勾在桌角上。 杜矜也不说话,默默走了几步,弯腰捡起衣服,搭在小臂上叠好。 “谁让你做这些了?”清妩又气?又急,冲他喊。 两人对峙的时候,传来一阵叩门声。 清妩赌气?不开口,“砰砰”声间歇了两秒,又响起来。 杜矜走过去拉开门。 凝春察觉到屋内凝重的气?氛,声音都变得弱弱的,“公主,宫里传话说南境来人了,让公主进宫去住两日?。” 杜矜指尖磨.搓了几下手里的衣料,把折齐的外袍交给凝春。 “这都脏了,奴婢给公主换一件来吧。”凝春把衣服顺手放在矮凳上,要?先去送送杜矜。 “送他干什么?又不是找不到路!”清妩杵在屏风后面,叫住凝春。 凝春不明?所以的站在那,不知所措地抿起嘴。 从前不是这么说的啊?平日?里公主不是最关照杜医师了吗?还一再叮嘱公主府里的人不许背后怠慢了,怎么现在口风就变了? 杜矜无所谓的摆摆手,径直出门走远了,看方向走的是回?花园的路。 屋子里的低压随着杜医师走出房门而散尽,清妩也没再开口,可?看面色也不是很生?气?的样子。 凝春眼珠子转了一圈,踏小步回?到清妩身?边伺候着,“公主和杜医师吵架了?” “嗯,令虞或许很长时间都不想见我了。” 凝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以为公主怕杜医师不理她?了,“没关系,杜医师从小便让着公主,有什么事都不会和公主当真的。” 清妩神色慢慢沉了下去,语气?也跟着掺了些低落。 “可?他凭什么无条件的来受我这些坏脾气?啊?” 凝春没太听明?白,也不敢多?问?,就抱着新呈上的干净衣服站在旁边。 清妩接着换衣,刚刚那些冒出来的情绪仿佛对她?已?没有了影响,语气?平静道:“不是说进宫吗?备轿。” —— 华安宫地处正宫,镶临忠议殿,是离皇帝最近的一处寝宫,换句话说,也是离权利政治中心最近的地方。 正因地理位置特殊,所以历朝历代大多?都是闲置在那,不会真的安排哪位宫妃去住,影响前朝的风向。 凝春捧着整套的玉瓷面茶具,悄声走过正厅,来到屏柩后的卧房内。 风景陡然转换,微风滑过,浅青色的纱帘帷帐后侧卧着一道纤影,伸出手拿过托盘上的一个小册子。 册面是木漆雕刻,纹理细腻光滑,正中间的边框和字都是金粉镶嵌进去的,可?见宫里为了这场宴会还是费了些心思的。 “这是南朝送上来的瓜果,公主用些吃个新鲜。”凝春随着册子送上来一碟剥好的石榴,把小匙递过去。 通红透明?的石榴籽粒粒饱满,甘甜的汁水透过薄皮绽放在舌尖,清妩多?吃了两勺,召凝春走进。 “裴慕辞最近在府上做什么?” 凝春回?话:“裴郎君在府上养伤,杜医师盯着呢。” “嗯,看紧点,别又惹出事。”清妩这才把注意力放在凝春方才送来的名册上。 大大小小的宫宴翻来覆去的就是那几门花样,她?兴致阑珊的浏览过前几页的宫宴流程。 “这是什么人?”清妩随手一点,指尖落在抬头的人名上。 “这人就是敌军领兵的大将军,也是南朝王后的独子。”凝春语气?中溢满了不屑,不过是南境的蛮夷小族,凭些武力,竟自封为南朝,要?与京都南北抗衡。 “爹爹是为他布的宴?” 一军首领敢在对峙期间跑到宫里来做客,不知道是真的底气?足,还是过于目中无人。 凝春顺着册子上的名单晃了一眼,“是,听说之?前她?还递奏说要?求娶公主,不过陛下应当回?绝了。” “那他这次来干什么?”母后请了最博学的大儒来教导她?功课,但爹爹却从来不要?她?操心政事,只想她?当个无忧无虑的公主。 可?她?知道,这次与南境南朝的战事打的很急,父皇久不亲政,许多?方面操持起来都十分吃力,国力定是支撑不了多?久,最坏的情形,应该是父皇嫁女和亲,每年再给南朝上奉贡品。 但没想到的是如今这样胜败分明?的情况下,敌军将领竟然会以身?涉险亲自来京都,难道真的是商讨和亲的事? 清妩是不太相?信的。 “宫里没传出什么消息,想必是来谈和的?”凝春不太懂前朝的事,又不愿看见公主为此烦心。 “那有这般容易的事。”清妩抿了一口茶水后放下茶盏,“叫含月去打听着,及时跟我通消息。” “奴婢先给公主更衣吧?”凝春拉开纱帷,扶清妩起身?。 纤细修长的柔荑轻飘飘落在小臂上,绝色容颜从帷帘后缓缓浮现。 在宫里住了两日?,今晚的戏终于要?开演了。 —— 皇帝邀了百官作伴,场面一时间竟还十分热闹。 清妩穿过觥筹交错的殿台,身?形一转,拖摆跟着她?的力度收在食案后,款款落座于明?惠帝身?旁。 就这般小小的一个动作,就吸引了在场许多?束目光。 “将军,是她?。”老九伏在男子身?边,悄悄说了句。 当初从他们包围圈里救出二公子的,就是面前这个牡丹般娇贵的女子。 清妩察觉到陌生?的视线落在身?上,即刻扭头找到了出处。 那人用银箔厚度的面具遮住了眉眼,她?看不清五官,只能在心中存个疑影。 “我们军中可?有女子这般敏锐?”男子发自内心的赞叹一声,目光由打量变得坦然。 她?神色平常的坐拥高?位,用素净的妆容撑起华贵的凤枝金钗,视线相?触时微微抬起下巴,却浑生?一股睥睨众生?的上位着姿态,让人打从心里想要?拜服。 难怪说容昭公主才是永朝独一无二的瑰宝,就是不知这般女子在他身?下求饶时,声音会不会格外动听? 男子托起酒碗相?敬,高?台上的人已?转过头,仿佛当他不存在一般。 “有意思。” 他也不恼,把酒托放回?原处。 清妩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男子的眼神让她?觉得很不舒服,就跟被?鹰隼的盯上了一般,浑身?上下发毛。 她?在 所以在他落杯的一瞬间,清妩端起精致的小口杯,沾了沾樱唇,仿佛故意给他难堪。 “容昭,那是南朝的域王子,你该见见。”明?惠帝强忍下心中的烦闷,做出一国之?君的风范来。 话虽如此,他却自己端起酒盏,遥敬一杯。 容昭毕竟是女儿?家,不好做出太上赶着的姿态,要?不是这域王子提名点姓的说想见见公主,他也不会让容昭来参加这次宫宴。 不料男子却未领情,嘴角勾着嘲弄的笑?意,用大多?数人都能听见的音量,直接对峙。 “上回?和亲之?事陛下没答应,是对我提出的退步不满意吗?” “域王子何故重提此事?”明?惠帝面色微愠,好似有什么顾忌,不敢像他那样大声地说出来。 “我军退至秦岭外,将夺永朝的十二城退还半数,以朝奉国的身?份给永朝纳贡十年,这些都还不足以表现出我对求娶公主的诚意吗?”男子似笑?非笑?的盯着上位,刻意把某些字眼念的重些。 原本许多?人就有心留意着高?台的情形,突然听见这些消息更是坐不住了。 送位公主和亲,南朝不但会退兵,还会给永朝上十年贡,这简直是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啊。 这消息不胫而走,传到了座下每位有品阶的官员耳朵里,众人也不顾皇帝在场,窸窸窣窣的争论起来。 “什么?和亲便停战?怎么没听陛下说过?”满席大臣仿佛化身?大街上讨价还价的婆婆婶婶,争相?询问? 有老臣看不下去,一缕胡须,“容昭公主毕竟是陛下的独女,怎能远嫁啊?” “什么不能?城都都要?被?破了,嫡公主不能舍身?为民,怎能担得起百姓拥戴?”立马就有不服气?的顶回?去,似乎公主是个放在市场上的摆件,装扮装扮就能卖个好价钱。 也有人质疑,“那要?是南朝出尔反尔呢?” 底下有一小部分人点头,认为南朝王子与公主素不相?识,凭什么肯做出这些让步?无非是想打攻心之?战,让守城的人放松警惕罢了。 “不过是小小女子,牺牲一个又何妨?”此话得到了大多?数人的赞同,更有甚者当场说出狂悖之?论,“若是以一个女子换回?十年的和平,有何不可??别说一个,再送几个又何妨?” “赵大人说的轻巧,陛下可?就这公主,再送?送谁的?赵大人的孙女倒是刚好适龄啊哈哈。” 几人互相?调侃,到这里便不再说话了。 “我们几人说这些有何用?还不是要?看陛下的意思?”一人出来岔开话题,倒又激起了另一波激昂的情愿。 里面大多?是京城里的世家大族,自然不愿百年基业毁于战火,此刻语气?中竟带着逼迫的意思。 “公主马上就及笄了,这些事公主自己做主也是可?行的。” “公主到底愿不愿意去?可?就眼睁睁看着万家百姓失去男丁?” 又有人跳出来嚷嚷,“什么愿不愿意?这是目前最好的办法!妇人家的哪懂这些?” 国家危亡之?际,他们似乎敞开了话头,也不论场合,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能互相?吵起来。 清妩面无表情的望着台下的“盛况”,身?形依旧带着不可?侵犯的高?傲。 男子早就料到了这副情况,他说这话的原意,是想看看公主这般天家贵女一朝被?随意贬谈的窘态,却没想到她?眼神坚毅又漠然,丝毫没有受到此事的影响,甚至还端起酒盏,矮身?与皇帝碰杯。 “公主是什么意思,倒是说句话啊?” 底下的人说归说,抬起视线与清妩对视时,眼巴巴的盯着她?的红唇,盼着能听到想要?的答案。 在清妩放下杯盏的那一刻,男子却突然仰面大笑?起来。 “公主脸皮薄,祁某与永朝陛下宴后商量此事便可?,多?谢大人们费心替祁某劝公主了。” 他说话时,四?下静的落针可?闻,语气?里摆着恍然的明?嘲暗讽,满座朝臣空提杯盏,却都不敢反驳他。 清妩把着一切都看在眼里,唇边勾着笑?,眼神却没个焦点,深深的凝视男子几秒,便转身?离开了席面。 “朕也乏了,爱卿们自请尽兴。”皇帝扶起小太监的手臂,甩袖而去。 男子直身?而立,欣长的身?影拉的笔直,给人一股不怒而威的压迫感,他望着清妩离去的地方思索了一会,身?旁那位唤作老九的武侍人影一晃,追上那抹靓影。 第二十九章 公主府内, 清松园。 安乞透开一条门缝,确定外?面没有偷墙角的人,才把刚得到的消息说给裴慕辞听。 “云听想来见公子一面。” “他被派去哪当差了?” 含月那日求清妩的时候裴慕辞也在场, 所以对?这个事情并不吃惊。 “公主把人留在身边伺候了?。”安乞皱起眉,“公子, 那这样的话就没人呆在忠议殿留意皇帝的动静了?。” “宫里不用管了?, 所有人撤回去?跟大营一起。”裴慕辞把视线从手?中的书册上移开, 定在一处。 就算没有他在后面推波助澜, 皇帝降城也是迟早的事。 只不过鹬蚌还没有争出结果的时候,他这个渔翁是断断不会?在明面上出手?的。 角落里的橱箱上放着几包.皮纸包住的药材, 是杜矜方才送过来的, 据他所说可以暂时压制他体内的毒素,但不能完全清理。 他只留了?纸条写明了?用量和忌口,两人并未见?面。 想必他也是受了?清妩的叮嘱, 不情不愿的送来这东西的吧。 安乞见?裴慕辞又把主意打到这些药身上, 急急劝道:“若公子出了?意外?,京城里的布置该怎么办呀。” 裴慕辞安然?道:“都安排好了?,你代我令。” 他指尖摩擦着药包上的麻绳, 心里想着清妩的事情。 他得在清妩选择和亲之前, 把事情都解决了?。 “可是云听的事公子不要亲自把把关?” 安乞巴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请示一遍,以求安心。 云听是很早之前就送入宫埋在那里的暗线,许多年?不联系之后, 已经不知道是否还对?公子忠心。 “不用,你把殿下身边那个叫含月的暗卫看好, 云听会?乖乖听你话的。” “含月?”安乞不明所以, 在心中默念了?两遍这个名?字。 “阿嚏。” 被两人频繁念叨的含月打了?个喷嚏,抬头看了?眼?殿内的皇帝和公主, 无恙。 气息还没收住,紧接着又打了?俩。 就在她睫毛微抖的间隙,一团黑影一晃而过。 含月没出声惊动旁人,手?臂往黑影里一伸,就着力道把人狠狠扔在地上。 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快准狠。 老九被摔的懵神,连站起来的时候都迟缓了?些。 含月守在门口没动,极为淡定地背着手?,剑都没抽出来。 她将眼?前的男人视为蝼蚁,压根没放在心里去?。 老九知道暴露之后 含月没和他过招,躬身扣住他飞踢过来的小腿,又一次像丢垃圾似的把人丢地上。 老九:…… 这事要是传出去?,他会?被老七他们几个嘲笑一辈子吧。 他也没有心情放狠话了?,深深回首凝视了?女娃一眼?,脚底抹油一般迅速撤回祁域身边,告诉将军这边的情况。 “不是都知道那女子是公主了?吗?”祁域深吸口气,尽量控制住情绪。 老九呆傻杵在原地,没明白什么意思?。 永朝要是想再活久一点,迟早选择和亲,公主不已经是将军的掌中之物了?吗?这又是什么意思?? 祁域拿他的脑子没办法,只好继续提点,“我那弟弟,不是被公主救走的吗?去?公主身边找,不就能把人找到了?吗?” 老九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眸中仍是不敢显露出来的疑惑。 祁域终于忍不住,一脚踹了?上去?,“我那弟弟会?甘心呆在女人身边当小白脸?定是和顾家小子谋划些什么,去?把他准备进行的计划打探出来。” 老九恍然?大悟般睁大眼?,连连惊叹将军的高明。 “守着我做什么?去?探啊——”祁域闭上眼?,暗骂了?两声,抬手?就要打过去?。 老九连忙退到安全距离以外?,抱拳退下。 —— 朝臣们见?两位主角都离席了?,相互恭维之后也就散了?。 清妩随皇帝走过南北朝向的穿堂,坐在大插屏后的雕花漆木椅里。 “明日你便回府去?收拾细软,别再入宫了?。”明惠帝浑身乏力 ,没什么精神去?管其他事。 “这仗我们打胜的几率不大,爹爹往北面撤吧。”清妩替皇帝揉捏太?阳穴,两个人的声音都压的很低。 云听被她要过去?之后,皇帝没再选新的小太?监伴侍,大多数时间都是暗卫头领陪着他,也不用担心身边被谁安插了?细作?。 皇帝语气萧然?道:“四方眼?睛都盯着忠议殿,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爹爹让杜矜修暗道,难道不是我们一起走?”清妩试探性提了?一句,眼?睛却一直盯着皇帝,不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 可惜明惠帝早看淡了?身外?事,双眸只剩一片浑浊,也没去?猜测她话里的深意,只无奈摇头道:“杜矜瞒不住事,一点动静都要告诉你。” “这有什么好瞒的,真?到了?那日,他总不能把我敲晕绑走。”清妩不以为意,仿佛杜矜生性如此。 她从来没有担心过杜矜会?背着她干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情,自然?也不会?多出心思?去?想两人之间有没有隐瞒。 “知道也好。”皇帝头痛欲裂,还是撑起笑,不让清妩看出异常,“知道便早做准备,早日去?封地,免得操心京城这些纷扰的杂事。” “逃到那去?有什么用?若京城有变,叛军照样会?把我抓回来威胁爹爹。”清妩在知道皇帝竟是不打算和她一起的时候,心中泛起一股不祥的恐慌。 明惠帝似是在思?考,半晌之后也没有给?出回应。 “爹爹若是不和容昭一块的话,那容昭也不走了?。” 清妩从前受大儒教?导,最是不耻上位者丢下全城百姓不顾,只想着自身安危的事。 她原本以为皇帝要与?她一起北上养精蓄锐,才作?出了?城破之前出逃的决定,可要是皇帝不走,她走了?,这算怎么回事? “要是爹爹单独把我送走,公主都离宫了?,民心便更不可能收回来了?,容昭不想被后世史书说成临阵脱逃的无用之辈。” 清妩说的掷地有声,皇帝也知道 造成如今这个局面的人是他,理应他来承担后果。 他不愿意容昭掺和进这件事,也不愿牺牲容昭去?换取苟延残喘的时间。 “那你便和杜矜一起准备着,不要带太?多的东西,出去?以后来得及再置办。”明惠帝为了?稳住清妩,随口一说。 清妩刨根问底道:“爹爹什么时候来?” “后几日你母亲忌日,我便以与?你同去?祭典的时机出宫。” 清妩听出了?皇帝语气中的刻意遮掩,转念便想到了?另一个法子,“南朝那个祁域大将军不是给?了?提议吗?我们便假意答应他和亲,将他拖在宫里。” 皇帝心中说不出的烦躁,听着这个人名?就呼吸不顺。 “他敢在这紧要关头来京城,定是有别的目的。” 清妩当然?知道,她看皇帝精神不佳,便想快速给?他说明白她的计划,“我先去?接近他,相处些时日,不就能弄明白他到底想要干什么了?吗?” 明惠帝听见?这话,一拳砸在案桌上,“咚”的一声。 桌面上的笔架和宣纸骤然?腾空,他也从颓暗中抬起头,有了?怒意,“容昭!阿爹和你说了?多少次,不许你管前朝的事,你就是不听是不是?” 皇帝极少在清妩面前表现出这副样子,她惊了?一下,很快也被激的气极,“为什么?” “爹爹操心的那些事归根结底不都是在于我吗?明明我都能解决,为什么不让我去??” 她语速快,但手?下还在帮皇帝轻轻揉着拍麻的掌心。 明惠帝心中满是自责,语气却依旧很强硬,“政事不是你该瞎掺和的,听话!” 其余事情他都可以依着容昭,唯独这件事不行。 他希望她一直都是无忧无虑的公主,甚至再纨绔放纵些都可以的。 这样的话外?人才不会?发现她真?实的内心,万一出了?什么意外?,也只当她是吃喝玩乐的皇族,以她的美貌,或许还能保住一命。 清妩正?在气头上,哪会?去?琢磨这些,撩开宽袖便往外?走。 “既然?帮不上什么忙,那女儿便不留在宫里了?。”她虽赌气,也不忘嘱咐,“忌日那天爹爹一定要来,我会?等你的。” —— 清妩回府后好几日没出过房门,杜矜请脉时推开门,就闻到房间里很重的熏香味。 他找地方放下药箱,用叉杆撑起各处的窗檐。 “公主还跟小时候一样,总爱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令虞来啦。”清妩伸了?个懒腰,光脚踩过地垫,把手?腕放在药托上。 杜矜握着拳,好半天了?才搭上去?。 清妩假装没看见?。 杜矜眉头紧锁,末了?却是一笑,“看来公主是一点没把李医师的话放在心上。” “鹤爷爷经常大惊小怪的,哪有什么严重?”清妩沏起茶,分了?一杯给?他。 杜矜看都没看一眼?,视线直直盯着指尖,好似在斟酌字句。 说轻了?,公主不会?听,可说重了?,又怕吓着她。 “燥郁攻心。”憋了?好半天,他才说出这么一句。 清妩果然?没当回事,“这不是什么大病嘛。” “公主从前伤了?根,已经极难调理好了?。”杜矜不知她在想些什么,为什么就不肯好好爱惜自身。 清妩见?他着急了?,慢悠悠补了?句,“这不是有你嘛。” 杜矜盯着她,许久之后无奈叹口气,换了?个话题。 “所有东西我都安排好了?,公主这两日只需将这些东西牢记在心。”他拿出一卷画册,里面标记了?许多岔路口。 清妩展开图纸,“给?我干什么?” “一切准备就绪,公主千万记得这些方位,走正?确的路线出城。” “你不和我一起走?”清妩把牛皮纸卷成筒,打节拍似的敲着膝盖。 “我不能和公主一起走。”杜矜正?色。 “我自己走?”清妩觉得,她已经是又给?他一次机会?了?。 没想到杜矜真?下定决心了?,怎么都不松口,“不光是我,平日里在公主身边的人,都不能走,免得引起怀疑。” “出去?!”清妩把图纸往地上一扔,气急之下重复了?一遍,“你出去?!” 杜矜觑她一眼?,清妩立马站起身来推搡他。 “公主,方才不是叮嘱了?情绪不能大起大落吗?”杜矜眼?见?着房门在面前“嘭”地关上,便倚在门边,朝里面喊话。 清妩一口气把两杯茶都喝了?,清清嗓子,“要走一起走,一个都不能落下,否则我不会?走的。” 杜矜失语,本还想说两句,又很难开口,便寻着院子里的一处石凳,坐在那等清妩气消。 “连杜医师都劝不住公主了?。”凝春和知雪守在院门外?窃窃私语。 “该怎么办啊?”知雪向来以凝春为首,问她。 凝春思?索片刻,意味深长的瞄向知雪。 “我可不去?!”她立马回绝。 “如今这情况,也只有去?找裴郎君过来呀。”凝春语重心长道:“也许公主看见?裴郎君心情就好起来了?呢?” 知雪听着这话就气的牙痒痒,直说裴慕辞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 “公主平日里对?他多好啊,结果他呢?”知雪恨得捶腿,“公主闷在房间里这么多日,可见?他主动来过一回?早知这样我们当初就该撮合杜医师了?,杜医师才是真?正?把公主捧在手?心里的。” “胡说什么?”凝春稍微提起声,打断她。 “本来就是嘛,他做得出来这忘恩负义的事,还不许我们讲啦?”知雪也不敢让杜矜听见?,仅用二人听见?的声音小声嘀咕。 凝春戳了?下她的脑袋,“你怎么这般直言快语?往后这嘴迟早害了?你。” 知雪焉了?气,凝春又不忍心,毕竟两人从小一起服侍公主,早就情同姐妹。 “裴郎君貌似中了?什么毒,公主进宫后嘱咐杜医师给?他解毒呢,约莫也是今早上才醒过来吧。” 清松园只有安乞照顾裴郎君,所以府上的人基本不知道这件事。 “那也是杜医师好,公主说什么便是什么。” “行了?!”凝春蹙眉,“公主亲近谁是你我该置喙的吗?以后不许说这话!” 知雪也被唬住了?,咬着唇不说话。 “站着干嘛?去?请人啊。”凝春摇摇头,催促过后一个人站在原地踱步。 微风轻柔的穿过竹林,竹尖摇摆晃动,投下无数斑驳细碎的光影,知雪还没走到清松园,便闻到苦涩难耐的药味。 适逢碰见?刚从外?面回来的含月,便想拉着她一起前去?,未曾想竟被拒绝了?。 “我着急给?公主送信。”含月脚尖一点要走,又被知雪拉住。 “什么信?这么匆忙。” 含月随意敷衍了?两句,“公主新制的衣服被劫走了?。” “什么人胆大包天了?,敢抢送府上来的衣服?”知雪就在清松园门口磨磨蹭蹭,迟迟不进去?。 她不愿意把安慰公主这么好的机会?白白给?裴郎君,杜医师一直等在院子里,万一公主想通了?,等会?就召杜医师进屋了?呢? “那你不去?追人,给?公主送什么信?” “好姐姐,我怎么没追?人抓住了?,但是招出来,是杜医师的人?”含月说到此便愁眉苦脸的。 知雪一愣,杜医师拿公主衣服干嘛要偷偷摸摸的? 她晃神的那一刹,含月怕她盘问细枝末节,从她身边溜走了?。 —— 两个侍女正?在外?面说话的时间,安乞推开窗柩,散散屋子里很重的药汁味。 “公子,这药真?的有用吗?” 他把药端上来,窒息般撇开脸。 杜医师仿佛是把世间最苦的药材都寻来入汤了?,安乞时不时便怀疑杜医师和他家公子有仇,在入口的药汁里下手?段。 “大概没什么用。”裴慕辞笑的如玉般莹润,面不改色的接过药,很快见?底。 他从始至终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倒是安乞五官都皱成了?一团,像是他在喝那药似的。 “我给?公子换药吧。”安乞瞧着公主的侍女站在门口,大概率就是来寻公子过去?的,乘这时间得赶紧把药换了?。 裴慕辞淡然?笑着,嗯了?一声。 安乞早已习惯主子这副模样,只管自己说自己的。 他尽心尽力地包好伤口,嘴里像是洪涝的奔流般滔滔不绝,“公子出去?一趟怎么把自己伤成这样,万一出点啥事,这么久的布置岂不是白费了??” 裴慕辞端着漱口的茶水,静静的坐在那。 安乞继续絮絮叨叨,嘴里的话如同丝线般剪都剪不断,“那些人明显就是将军派来的,公子竟就这般放过他们了??公主也是,府上那么多暗卫,竟没一个跟着你们,这些做奴才的还真?是放得下心。” “聒噪的很。”裴慕辞不厌其烦,手?指搭在杯壁上,“去?把药丸拿过来。” 安乞用鼻子哼了?声,不情不愿的把木盒端来。 几颗漆黑浑圆的药丸整齐的躺在里面,散发出阵阵刺鼻的金属气息。 “这东西公子都没送去?查验过,要是有什么伤身的东西混杂在里面……”安乞看见?裴慕辞的余光冷若寒冰,像刀剑般射.过来,立马住口。 裴慕辞捏起一颗含在唇下,抬眼?数着盒子里的空位。 一、二、三…… 今日正?正?好七日,也恰好吃完七颗。 他懒散的托起茶盏,轻抿一口,混着焦炭味的药丸一同咽了?下去?。 “咚咚”两声敲门声响起,知雪扣住门栓。 “裴公子在吗?公主找。” —— 清妩住的碧竹园装潢雅致,和富丽堂皇的公主府相比,倒像是供文人墨客吟诗作?对?的别院。 屋内安安静静的,并没有想象中的啜泣声。 裴慕辞长腿一垮,青云坠竹的滚绣衣边拂过门框,没留下一丝痕迹。 他姿态极好的端着一叠荷面糕,径直朝房门走去?。 往日里伺候的侍女也不知道哪里去?了?,石桌上放着已经冷掉的吃食,杜矜雕塑一般坐在石墩上,还没有移动过。 两人对?视,杜矜把装药的瓷碗挪到裴慕辞的托盘里。 “裴郎君想好了?吗?”杜矜知道清妩想见?的是裴慕辞,把药给?他让他带进去?。 但转念又想要嘱咐些什么,不知道怎么开口。 两人间晦涩的身份摆在这里,所有的问题都有些难以启齿。 问他有没有吃满七天的药? 还是问他知不知道怎么侍候公主? 这些话从医师的角度说得无可厚非,可站在清妩门前,他说不出口。 裴慕辞淡淡的瞥了?他一眼?,静如深潭。 杜矜欲言又止的愣了?几秒,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走掉了?。 “殿下。”裴慕辞叩门,里面没有回应。 他缓缓推开一条缝,清妩也没有出言阻止。 “我进来了?。” 屋内烟雾缭绕,有股让人全身一暖的熏香味。 清妩穿着透光的单层纱裙,裙摆长到能盖住脚背,她就一动不动地抱着膝盖,腰背成一条直线,有气无力的靠在床柱上。 裴慕辞站定放下手?里的东西,坐在床边的脚踏上。 两人间横着一层柔软轻薄的垂帘,清妩看了?他好一会?,指尖点在纱布上,隔空描绘他的轮廓。 “上来。” 她拂开粉帘,裴慕辞靠过去?,挨在她身边。 清妩像是落水之人抓住了?浮木般,缓缓拉住他的拇指。 裴慕辞将她抱起来,圈在怀里。 清妩调整了?到合适舒服的位置,换了?个方向侧坐着,脚踝勾住他的小腿。 这次她的手?,倒是很老实的垂在他腰侧。 “我就想安安静静地呆会?,怎么一个个地来烦我。” “还有谁来烦殿下?”裴慕辞掌心扶住她的腰,让她靠的更舒服些。 清妩抬头,意味深长的瞄了?他一眼?,“没谁,都被我赶出去?了?。” 裴慕辞抿起嘴角,笑。 清妩很喜欢贴在他肩膀上,去?听他的心跳,上一刻的所有燥郁都在被有力的跳动慢慢安抚,她听见?他声音平静地问。 “殿下不愿意去?和亲。” 说出来却不是个疑问句,而是肯定的语气。 这段时间公主和亲的传闻在民间传得沸沸扬扬,所有人都盼着公主能舍己为国,换来一段休养生息的太?平时间。 清妩在宫里的那几天,甚至还有人打着皇亲的旗号,来劝她远嫁南番。 裴慕辞日日呆在府里,自然?也就听说了?。 “爹爹就我一个女儿,这由不得我。”清妩脸上愁容未减,继续说道:“可满朝的文武,文臣无计可施,武将不愿带兵,竟都盼着用和亲来让兵临城下的敌军撤兵。” 太?荒唐了?。 清妩的语气逐渐拔高,“可这哪是长远之计?下一次若还有外?敌来犯,哪还有公主可嫁?” “那便不去?。” 裴慕辞眼?神一深,指腹摩擦着清妩束腰上的封边,语气不置可否。 “你哪里懂啊。”她头垂的越来越低,视线直直盯着小腹位置。 眼?前纯白的画面变得越来越模糊,她眼?眶一热,泪珠迅速凝结,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裴慕辞把她往上颠了?颠,掌心落在她背上帮她顺气。 清妩脑子里一片空白,哭到最后已经忘了?伤心的缘由,只认真?地落眼?泪。 直到脸颊两边传来微凉的触感,清妩抬起眼?,泪眼?婆娑的巴巴望他。 裴慕辞用鼻尖蹭蹭她的鬓角,温柔的吻掉双颊的泪痕。 他微微弯着腰,仰着脸去?够她,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下颌上,温润的气息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剧。 挺拔的鼻尖滑过修长的玉颈,整齐的领口挡住了?下移的路。 裴慕辞将脸埋在她的锁骨上,双手?环住她的腰,拇指搓着后腰的那块软肉。 热意流转,清妩仿佛被腹中升起的那股燥意控住了?理智,缓缓举起手?,揉了?揉他后脑勺的头发。 突然?之间,裴慕辞换了?个方向,把怀里的人拦腰抱起,抵在床柱上。 他用了?力,也用双手?垫住她的背和后脑。 第三十章 天?旋地转后, 清妩牢牢搂紧他的脖子,身?体在贴合中微微颤抖了一下,却还佯装淡定?的问他。 “做什么??” 裴慕辞面上浮了笑意, 薄唇往上,凑在她耳边, 蛊惑道: “杜医师说殿下气结于心, 需要纾解。” 这么个纾解法?清妩望向窗外, 光天?化日之下, 她觉得有些不妥。 “殿下。”裴慕辞像是被灌了什么?汤药,强硬的扳回她的下巴, 语气轻而淡, “要吗?” 他平日里说话的音调总是没?有起?伏,甚至可以说是冷淡。 但此刻他的声音像是被重?力左右拉扯,沙哑中带着毫不掩饰地渴望。 清妩心血上涌, 暂时也顾不上其他, 呼吸都随着心跳声加快了。 她想要合上双腿,驱走?令人害臊的痒意,可满脑子都是他自甘伏低的模样, 心痒的悸动就如同开了闸的春水。 此情此景下, 她心里不断告诫自己要稳住心智,不能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可惜用处不大。 她将挎在他腰上的腿挪挪位置,腾给他一点活动的空间。 裴慕辞领会了她的意思, 扶住她的腰,单手扯掉自己的外袍, 露出紧贴身?段的丝绸面料。 清妩不满意, 盯着他。 裴慕辞顶起?膝盖托住她,继续脱掉中衣。 清妩终于勾出一个得逞的狡黠弧度, 破涕为笑。 裴慕辞指尖下移,一点点摸到她腰侧的束带,轻而易举的挑开,“奴来伺候殿下,好不好?” 他轻而易举将人提起?,收着力度扔到床上,埋下头。 淡粉的轻纱羽裙被随意抛在床踏边,裴慕辞抬起?脸,轻舔了两下唇上的莹润,“殿下害怕?” 清妩一只脚踩在他的肩上,而他竟就势起?身?去吻她。 她抖的厉害。 裴慕辞侧过脸,眼角扬起?。 就这?,是怎么?敢每日撩拨他的呢? 清妩四?肢瘫软,一滩水似的躺在床上,眼尾氲着酒红色的雾气。 她抿起?唇,有些难以启齿。 如果她告诉他自己被一个梦困扰了这?么?久,会不会显得很矫情? 更何况如今裴慕辞的动作,可比梦里温柔体贴多了,她为什么?还会害怕? “你让我?缓缓!”清妩咬牙切齿,磨牙道。 裴慕辞低眉哑笑,从地上皱成一团的衣物中,扯出一根紫烟翠纱的画帛,绷在掌心撑了两下。 不知有意无意,眼前的画面逐渐和?梦里的重?合。 清妩上身?簌的控制不住。 裴慕辞半跪在她身?前,似乎是知道她在恐惧什么?,安抚的揉揉她的脸蛋。 随后,他双手虎口捧着那条绢带,蒙住自己的眼睛。 视线不至于被完全挡住,透过纸一样薄的纱料,能看?见?她若有若无的窈窕轮廓。 清妩一愣,眼神装满了困惑,直起?身?与他面面相对。 裴慕辞低着头,把剩余的尾端在手腕上缠了两圈,用牙齿咬住披帛的另一端,使劲一扯。 他用一个漂亮的死结,把自己的双手绑在胸前,锢在了清妩的视线之内。 时间静止了几秒,清妩心里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暖意,掺杂着震惊,也混着浓浓的不敢置信。 裴慕辞歪着脑袋一笑,竟带着与往日全然不同的媚态。 他摸索到清妩的小?臂,将披帛剩下的尾端塞到她手心里。 等她不明所以的攥紧,他稍微扯了一下柔带,从容的倒在塌角。 披帛陡然绷紧,她被扯的往下,猝不及防的趴在他身?上。 两人的距离骤然拉近,她的体温逐渐将他暖热。 裴慕辞的声音像是被砂纸打磨过一般,勾着尾音,宛若鸿毛挠着掌心。 “想干什么?,都由着殿下。” —— 想干什么?? 清妩也在心里问自己。 她原本设想了很多种情况,可真正到这?一步的时候,她却无措起?来。 裴慕辞自缚双手,遮住双眼的绸带与满肩黑发一起?,散落在床边。 像是呈在面前的绝美佳肴。 清妩脸上火烧火燎的,一时间竟没?了主意。 以前的那些侍诏只管伺候她舒服,没?人敢进行到这?一步,她也只是在民?间一些乱七八糟的画本上看?见?过这?遭。 她该怎么?办? 裴慕辞笑吟吟的仰躺着,轻抿唇角。 清妩猛地想起?刚才,他从自己两腿间抬起?头的样子。 他怎么?就能一派淡然地应付自如?明明他才是待宰的羔羊,怎么?一副睥睨的上位者?姿态? 清妩咬紧牙根,颤抖着扶起?一处。 “殿下——”裴慕辞刚开口想制止,就被清妩捂住嘴。 “你不要说话。” 热流淌出去,她手忙脚乱的扶起?来,呼出一口气。 然后有些茫然地抵住。 她都不知道怎么?办,往上提?还是往下坐? 尝试片刻后,她抽开身?。 否定?了 裴慕辞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不过很快又被他压了下去。 清妩不甘心,一只手撑住他的肩,换了个角度,换 褶皱被稍微撑开了些,裴慕辞咬紧后槽牙,被缚的手腕轻轻搓动了几下。 不过温暖很快便又消失了,清妩眼睛里斥满水汽。 不行啊…… 裴慕辞眉心微动,脸上雷打不动的笑意渐失,眼底泛起?深邃幽暗的光芒,显然也不太好过。 清妩坐在他小?腹上缓劲,还贴心地俯下身?,擦掉他额头上渗出的密汗。 而这?个动作也像是发令的信号一样,释放出了某种她招架不住的猛兽。 “殿下。”裴慕辞最大限度的绷直束带,扣住她的腿根往他脸的方向拉。 清妩还想再试一次,奈何拗不过他的力气,不明所以道:“干什么??” 裴慕辞舔舔唇角,仿佛刚刚的失态并不存在。 “朝奴这?里坐。” 清妩脑子里嗡嗡作响,无措地选择了听从。 过了一会之后,溪水冲刷过溪石,发出水响声。 清妩一时想离躲开他的脸,一时又想贴近些。 灵活的舌尖肆意,几个来回后,清妩往前挪挪,塌腰搭在他身?上,抖不停。 裴慕辞没?有给她恢复的时间,双手抬起?她,帮她完成刚刚未尽的动作。 扶在她腰上的手慢慢松开,她跪在床单上,一点点往下沉。 最长与最深慢慢镶嵌,清妩快要哭出来了。 她感觉自己像是那极软的海绵,被裴慕辞揉搓成各种形状。 再后来,原本束在他手上的披帛不知什么?时候转移到了她腕上。 她被狠狠夹在床柱中,浑身?都失了力气。 裴慕辞起?先还让她把着他的小?臂,后面直接将她的双腿架到他的臂弯里。 清妩双脚离了地,只能紧紧攀住他的肩背,宛若大海里那叶孤舟,被海浪高高顶起?,又狠狠抛下。 “殿下,可以吗?” 她听得他好似问了这?么?一句,也不清楚到底是哪可不可以,顶撞中昏沉点头。 裴慕辞低吼了声,一股白灼近乎奔涌的灌满她的意识,与她身?体里滑出去的水流冲击在一起?,将两人一起?推上了极致的高峰。 可他还没?有停。 “裴慕辞。”她被撞到云端,声音都在颤。 他让她落到实处,给了点喘息的机会。 “殿下,唤声元皙吧。”裴慕辞微微仰头。 “嗯?”她被搅弄的欲生?欲死,飘飘坠仙。 “是奴的小?字。” 她站不住,身?子一点点往下滑。 他重?新填满,抱着她放在榻上。 系法精巧的蝴蝶结被汗水打湿,她早已没?有其他的感知,嘴缝中溢出情不自禁地抽噎求饶。 —— 裴慕辞怕折腾的太过,餍足后便把她搂在怀里,让她换气。 “不……不要了。”清妩将头埋在他颈窝里,害羞的像是埋在沙堆里的鸵鸟,手臂软软的推搡他。 裴慕辞理顺她的长发,咬着耳朵,“带殿下去沐浴。” 他简单束好装扮,用狐绒把她一裹,放在浴室准备好的浴桶里。 僵硬的关节被温暖的水温润滑,清妩沉在到肩的热水中,累得昏昏欲睡。 裴慕辞用浴桶边存着的热水淋洗干净,穿着长衫跨进浴桶里,替她清洗。 尽管他服了药,可那些东西留在体内终归不舒服。 “别动。”清妩像是说梦话,喃喃呓语。 金线大滚边的下摆漂浮在水面上,遮住了他卷土重?来的炽硬。 “殿下自己来?”裴慕辞问了句,见?她歪着脖子支在浴桶边,可能已经?和?周公见?了面。 他骤然失笑,帮她彻底弄干净,动作轻柔的将人从水里抱了出来。 清妩感觉身?子一瞬间又腾空了,紧张地睁开眼,攥住他的领口。 他眼神清澈,方才的情起?早已退散干净,可说话的腔调还哑着,像是被砂石磨过一样。 “殿下还满意吗?” 清妩一阵恼怒,调子却轻飘飘的。 “裴慕辞!” 他应声低头,她气势瞬弱,“你不知羞的!” —— 裴慕辞用浴巾将她裹住带回了床上,清妩昏沉的眯着眼,任由他帮她套上寝衣和?锦袜,舒服的钻进丝被里。 “明早我?想出去一趟。”裴慕辞拉好被角,松开帷帘的系绳。 “去哪?”清妩含糊问他,不愿睁开眼睛。 “那日在赤玉阁定?制的东西应该做好了,我?去取。” 清妩听他已经?换回了原来的自称,没?来由地有些脸红,“让含月拿回来便是。” “不知道有没?有做成我?想要的样子,还是亲自去一趟。” 清妩听见?他很老实的交代了原委,也没?多想,“听说我?离宫那日南境就动兵了,世道不好,我?陪你去。” “那明日等殿下睡醒再定?吧。”裴慕辞熄掉大半的蜡烛,往外走?。 “去哪?”清妩支起?半边身?,将薄被撑的玲珑有致。 “去偏殿等公主醒。” 清妩:??? 她看?起?来是这?么?冷漠无情、卸磨杀驴的家伙吗? 她皱眉,掀开被子,朝床面上拍了拍,“这?么?宽敞的地方睡不下你?” 裴慕辞心跳得快,面上一派镇定?,七恶峮四而二2物玖以嘶七追更最新肉文听话的坐到床边,笔直躺下。 他紧挨着床边,几乎是翻身?就会落下床去的位置,两人间隔了一段距离,却涌动着无形的暖流。 最终是清妩捱不过,趴过来将藕臂搭在他的小?腹上,掌下蹭过层层叠叠的棉料。 “你睡觉不脱衣服的?” 裴慕辞没?有动,也没?有说话,把脑袋放在枕头另一边。 清妩不满的戳戳他的肩头,掰过他的肩要躺在一起?。 肩上的新伤像是被小?动物舔了一下,牵的他眉心一滞,转过脸,对上一双精神奕奕的美眸。 哪还有半点的困倦之意? 裴慕辞叹了声,敞开衣领,脱下刚套上不久的外袍。 他直视前方,长袍滑下,露出锁骨和?劲瘦的腰身?。 瘦而不柴的起?伏线条让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极具吸引力的美感。 清妩的视线不自觉的往下挪,在看?见?某个地方之后猛然移开,慌的四?处乱飞。 她掩饰性的搭上他的肩膀,上面有一圈刚结痂的牙印,泛着淡淡的粉色。 摸着摸着,她心中泛起?丝丝怜惜。 鬼使神差的,她直起?身?,沿着指下的凹凸亲吻那条最狰狞的伤疤。 裴慕辞呼吸一窒,身?体跟着她的动作绷紧了。 “殿下这?样,明日可不一定?能下得了床。” 清妩脑袋顿了顿,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瞬间像被抽去力气似的直挺挺往床上倒,“睡觉。” 她的头歪向另一侧,露出一截秀色可餐的玉颈。 再往上瞧,还能看?见?挂着晨露般微微颤抖的睫毛,像是被人欺负狠了似的。 裴慕辞掐住自己的掌心,努力甩开脑海里靡靡的画面。 那一声声细软的低吟带着告饶的哭腔,余音绕梁,一波波冲散他克制许久的理智。 向来不重?口欲的他,竟有丝丝饥饿的感觉。 过了好一会,清妩没?听见?动静,眼睛一睁一闭,悄悄瞧一眼刚刚那个方向,两双眼睛陡然对视。 不待她反应过来,带着几分燥意的体温就完全倾覆下来,将她拢在禁锢中。 清妩眼前满是紧绷的紧致身?材,也不知她搭错了哪根茎,下意识的捂住了他的唇。 裴慕辞低声闷笑。 他一只手撑在她身?边,另一只手去寻林探密,刚刚才系好的裙带,又在他指尖松掉。 清妩被磨的心痒难耐,抬起?的小?臂止不住颤抖。 他就此间隙侧头,柔软的唇瓣轻含住她的指尖。 而后慢慢咬住,厮磨得力道恰到好处。 裴慕辞声线沁凉,带着不均匀的呼吸声,引.诱力十足。 “这?次,奴会弄哭殿下。” 清妩毫无意识地哼哧出声,力竭瘫软时,裴慕辞仍不知疲倦的天?翻地覆。 “裴元皙,你混——” 她眼前发黑,毫无规律的细吟哭诉,都被他用含欲的吻堵住。 裴慕辞抓住她绷紧的手腕,带着她不断往下,让她感受他与她联合一体的地方。 “奴在呢。” 第三十一章 清妩 裴慕辞替她掖好被角, 坐在床边拨弄她后颈上的绒毛。 清妩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嘟囔两句,他立刻收回手, 一人拿起门边的纸伞上街了。 绵细的雨线带起湿润的春寒,“踢踏”的脚步声回荡在宽阔的街道上, 显得?格外渗人。 雨势渐大, 顺着屋檐成?珠落在地上, 新长出来的绿芽在风中狂卷, 空气中似乎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黄沙。 如此景象,没有丝毫京城之地的繁华, 四处都透露着风雨欲来的破败与狼藉。 他停在赤玉阁前, 收了伞。 往日熙攘的人群早不见?了踪影,甚至这条街上也只有这一家开着的店铺,也仿佛是专程等着裴慕辞。 如今没做生意, 上次和他碰面的女子 店里的其他人多多少?少?都怕他,一溜烟四散开来,均匀站在各个角落里假装忙着手里的事。 女子见?没人注意她, 反倒不怎么避讳了, 上前准备替他拂衣。 裴慕辞轻皱起眉,神色淡然的将伞搭在门檐后,微微侧身让开她。 他动作?幅度不大, 既很好的避过她,又给?她留了颜面。 女子手悬在空中, 有一瞬间的僵硬, 而?裴慕辞早已自己朝撵梯那?的方向走。 “莺娘?”掌柜的见?女子愣神,唤了她一声。 店里的伙计都不敢过去, 只一个劲的给?女子使眼色,让她赶紧上去陪着。 徐莺很快调整状态追上裴慕辞,两人坐到上次去过的那?个隔间里。 “我来取东西。” 裴慕辞一撩衣袍,面色平静地坐在她对面。 徐莺在柜上了捯饬许久,取了东西放到矮几上。 她余光偷瞄好几次,又不敢打扰裴慕辞的兴致,两人间再没有多余的话可说。 裴慕辞拿出帕子净手,眼皮微抬,“有事?” 徐莺本不想提起那?人,可权衡之下,又觉得?更承担不起破坏了主?子大计的后果。 她小心地斟酌言语,“大公子似乎被公主?的拒婚给?刺激到了,昨夜挥军北上,最迟今日午时便能到汴京。” 裴慕辞将帕子收在怀中,拿过桌上的东西端详,捏住簪顶的珠花,猛然抽出。 东西小巧精致,超出了他的预期,他也不吝夸奖,“做的不错。” 徐莺话头一哽,摸不清楚他的意思,不敢再开口。 “继续说啊。”裴慕辞头都没抬,熟门熟路的拿过架子上的砂纸,给?簪花的花蕊上的珍珠抛光。 这种细致的活最考验人的耐心,徐莺一时还?真以为他只是简单的来取货的,硬着头皮往下说。 “顾军师传消息给?妾,要?主?子务必在皇室和大公子都聚在一起的时候动手,才能一网打尽。” 剩下的话她不敢讲了。 五日后是永朝公主?的及笄宴,容昭公主?很得?百姓们爱戴,皇室为了稳定民心必将大办,而?大公子不知道出于什么目的,貌似对与公主?和亲这件事很感兴趣,那?么就一定会去参加及笄宴。 这是多番推演下,距离最近、最好的时机。 只是担心主?子不愿意。 安乞每周都将公子的近况传回大营,亲随都知道公子对那?容昭公主?很是不同。 “顾寒江什么时候到京。”裴慕辞冷不丁问。 营里的人盼着这日许久了,都想来京城做个见?证,顾寒江肯定要?和先锋队一起过来,好助他一臂之力。 “军师明日到。”女子又是一抖,这位也是个不好伺候的主?,不知道这次来又要?和主?子闹成?什么样子。 “让他把?羲知和羲行带来,城乱之后暗中看顾着公主?。”裴慕辞对着烛光打量簪子的细节处,嘴上还?不忘吩咐两声。 徐莺一惊,“可他们俩是主?子的暗卫,怎么好去保护其他人?” 裴慕辞微眯起双眼,冷冷地盯向她,对她的多嘴很是不满。 “是,妾遵命。”徐莺努力控制不让自己的声音发抖,胆战心惊地问道:“那?主?子的计划?” 裴慕辞将手中的那?柄小剑插.入剑身,满屋的光亮似乎都顺着他的动作?被收进那?个小匣子里,周围的气压低沉的可怕,仿佛朵朵乌云垂在了头顶上。 沉吟之后,他嗓音凉凉,却?包含着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开始行动吧。” —— 裴慕辞回碧竹园时,凝春送来早膳,两人刚好在石砖路上相遇。 日头高?照,说是早膳,其实也能算是午饭了。 厨房新做了几款的蜀南菜式,四盘小菜都混着切成?丝的红椒,她带过来给?清妩尝尝鲜。 “公主?还?没醒,郎君要?进去等吗?” 裴慕辞点头,接过她手中的托盘,轻手轻脚地跨进门,望向塌上。 床上空空,清妩不知道什么时候挪了位置,半靠在贵妃椅上,一截皓腕松松的悬在那?。 听见?有人开门,她慢悠悠的转醒,扶住晕眩的额头。 “怎么不等我?” 她的话一出口,两人皆是一愣,表情都呈现出怪异的不自然。 裴慕辞放下托盘,走到她身边, 清妩又清清喉咙,想再说些?什么的时候,嗓子已经哑得?发不出来声音了。 她恼恨的撇开头,手握起来打了他一拳。 身上也是软绵绵的。 往日里她舞枪弄剑都不在话下,现在居然连一点力气都使不出了? 清妩:...... 果然什么事情,都是该有个度的,超出了承受范围,便是要?付出代价的。 可当时她也没有想到,那?看似文文弱弱的身子,竟然这样能折腾。 “看来殿下得?吃清淡点了。”裴慕辞移开视线,转身,难得?地有些?许心虚。 清妩眼睛里都要?瞪出火花了,捏着拳对着他的背影比划,心里默念,“都怪你都怪你都怪你!” 肇事人却?又摆出了一副惹人怜的无辜样子,“可我刚刚把?凝春遣走了。” 意思是没有人可以去换菜了。 清妩翻了个白眼,刚想问他怎么指使她的婢女,话音一转,变成?了,“怎么办?” 她只做了一个口型,心里默默摇头。 杜矜指使她的婢女就算了,现在裴慕辞说的话她们三个也要?听了,她这个公主?简直是摆设,在公主?府里简直都没地位咯。 “我给?公主?做点粥?”碧竹园的小厨房随时燃着火,做什么都方便。 裴慕辞也不是在征求意见?,说完便折身。 清妩要?自己坐起身,无奈身上软的跟没骨头似的,刚起身又栽了回去。 “我要?一起去。” 裴慕辞应声回头,见?她理直气壮的张开双臂,等着他去抱。 他随手扯过一张羊毯,把?她放在臂弯里,走出去后又将人转移到灶边烧火的小凳上。 毛毯半截掉在地上,清妩捞起后用膝盖夹住。 “殿下想吃蜀南的菜式?”他去取挂在墙上的各种刀具。 “嗯?”她嗓音还?是哑着,但比刚才稍稍好些?,“你要?做什么?” “粥。” 清妩:…… 那?他问这个作?甚?故意气她? 她在矮凳上缩成?一团,双手环着膝盖,一点点转过身,背对着他,不要?再听他讲话。 裴慕辞莫名觉得?好笑,声音轻快,“等殿下嗓子恢复如常了,可以点些?想吃的菜名。” 清妩傲娇的抬抬下巴,不理他。 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切菜声,随即便是不断关?盖揭盖,和勺子搅弄粥底的声音。 清妩好奇的想回头看,又惊觉还?在生他气的阶段,便崩着脸端坐在那?。 厨房的温度比外面高?上许多,裴慕辞却?始终一副称心应手的悠然模样,清妩坐在小板凳上,不知不觉的就开始打盹。 如瀑的发丝由肩头洒落,沾上了阳光的暖意,时间在温馨的画面中慢慢流逝。 后来清妩都快忘了自己因何事而?生气的时候,裴慕辞终于盛出两碗一样大小的粥底,一只手端着木盘,另只手把?清妩捞在怀里,带回了房间。 清妩拿勺子搅了几下,发现这并不是碗纯米的白粥,里面放了许多综合口感的蔬菜,山药清脆绿豆绵密,足以看出掌勺之人对火候的把?握极好。 她坐在案桌前,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 裴慕辞总是像没什么食欲的模样,吃了几口便挂勺放在一边。 “你说,会不会是你吃得?太少?,热量消耗得?太快,所以你手脚才会冰凉?”清妩若有所思的问他,总觉得?再逼他吃东西很有罪恶感。 “也没多大的影响。”裴慕辞垂头,面容清隽,嘴角噙着清浅的笑意。 “杜令虞常说,我是因为体虚,所以身子才不太好的。”她尽力回忆杜矜当时和李鹤说的一大堆她都没听懂的东西,总之很严重,她想让裴慕辞重视这件事情。 裴慕辞摊开掌心,清妩不明所以地将手上去,他沉默一会,才开口,“殿下算不得?太虚。” 也是,和他比起来,她的体温算高?的。 清妩没过脑子,随口说道:“那?就是你比我还?虚。” 裴慕辞双眸骤然一缩,笑意僵在唇边。 他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静滞片刻,自然的顺走她面前的碗筷,叠在一起,自言自语道。 “虚?” 清妩哑然,觉得?有股森然的阴风刮过,但又细说不出哪里不对劲。 裴慕辞轻易将托盘端在一侧,伏在她耳边,声音压的很低,像是在啃噬她的耳垂。 “奴身子虚不虚,殿下不清楚?” 清妩双肘从?桌上移下来,努力把?自己缩成?小小一团。 她意识到哪里不对劲了,慢慢从?案桌前爬出来,一溜烟缩回榻上,窝好裹紧。 真该死啊…… 她在说些?什么啊…… 裴慕辞收拾好回到内室,清妩直端端地绷紧小腿挺在床上,生怕他发现她还?清醒着。 他装作?没有看见?的样子,从?书架上拿了杂书,坐在窗边的软塌上。 树影摇曳,投下满地光影,透过窗柩铺在他的肩头发梢。 时光慢慢流淌,两人一坐一卧,在清香四溢的房间里,形成?了含情脉脉的结界。 外面的一切纷争都被隔除在外,裴慕辞换了个跪坐的姿势,腰板依旧挺的笔直。 “你不困吗?”清妩突然出声。 她房里除了些?晦涩难懂的治国策论?集,便是些?从?四处搜来的戏剧话本,在她刚刚观察裴慕辞的那?些?时间里,他手里的那?本书已经渐渐翻到了尾页。 裴慕辞没什么留恋的合上册子,坐到她身边去。 清妩捂在被子里,只剩个脑袋留在外面,眼睛雾蒙蒙地瞧着他。 裴慕辞将手撑在她腰侧。 清妩靠过去,勾住他的衣领,笑眯眯地问他。 “也不累?” 她眼里哪还?有丝毫困意?长睫扑闪,纯净的眼眸中绽放笑意,如同暗夜里悄然盛开的白昙,绚烂中掺着没有杂质的光彩。 裴慕辞埋头去吻她。 她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怎么看都是毫无退路。 细碎的柔软含住唇珠,唇齿间的交缠让两人呼吸渐沉。 清妩眼中闪过片刻狡黠,立刻便被强势的啃咬淹没了神志。 她按住他的肩头,被他扣住五指,反绞在背后。 裴慕辞觉得?自己身上都跟着她的体温暖和起来,抱住她的动作?越发地轻柔。 他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背上,也替她支撑着软下来的身子。 “咚咚”两声扣门。 “公主?。”知雪声音从?外面传来,硬生生拉回了清妩撒了满地的意识“杜医师来送药。” 凝春追在后面叫骂她,“裴公子在公主?院子里,你咋咋呼呼的做什么?” 清妩一惊,迷离的眼神瞬间一亮。 裴慕辞退开身,用拇指擦过她双唇上的莹亮,又坐到软塌边,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 好似每一次他都能主?动的勾起清妩的感官,再游刃有余的全身而?退。 只是眼尾飘起的氲红,到底暴露了他的情动。 清妩平复呼吸,“什么药?” 她开始整理被她抓乱的床榻,顺带理理浮躁的发尾。 “杜医师没给?奴婢们说,正朝着碧竹园来,要?面见?公主?。”凝春还?没说完,杜矜已经到了院门口。 屋子里半天没有回应,杜矜在外站了一会,听着知雪和凝春两人越说越乱,便亲自叩门,“事关?裴郎君的身子,来给?公主?商量一下。” “进来。” 杜矜在推门的瞬间,自嘲般扯起嘴角,咽下翻涌上来的苦涩。 眼前契合的画面在此刻格外刺眼,他不知自己是如何迈开步子,走进内室的。 男子坦然自若的坐在书案边,敛着舒朗的眉眼,大气恢弘的滚边长衫被他穿出了独一份的文雅之气。 而?床边的女子半倚半靠,面上红晕未消,耳廓边透着微弱的淡粉色。 她似是在掩饰着某些?东西,不停掰弄着散开的头发,音调尴尬的招呼他,“令虞来啦。” 杜矜熟读医理,仅凭她露出来的一点破绽,便知道刚才屋里发生的事情。 他忍下心尖泛起的酸涩,又深知非礼勿视的道理。 尽管百般不愿,还?是落座于裴慕辞身边的圆凳,拿出药箱里的一纸药方摆在桌面上。 清妩惊喜道:“找到解毒的方法了?” “裴郎君这毒下的重,拖的时间也久,寻常的方法定是无用。”杜矜语气不好,仿佛莫名其妙的对裴慕辞有了很大的敌意。 清妩奇怪地瞄了他一眼,他仿若未查,继续说道:“我和宫中的李鹤太医商量了一种以毒攻毒的药方,前几日会异常凶险,熬过去的话往后便每日一副调养的药,就如正常人一般永无大碍了。” “若是挺不过去呢?”裴慕辞神色寡淡,倒是清妩比他更关?心这药的作?用。 “若是没熬过去,就只能躺在床上成?个废人,一年之内必定血枯而?亡。” “没有其他的方法了?”清妩蹙眉,不太满意这个结果。 “有是有。”杜矜瞧着清妩眼眸一亮,心中说不出的黯然,告诉她别高?兴得?太早,“要?是想彻底根除,就只能找与裴郎君有血缘关?系的人,将那?人的血淘换到裴郎君身上。” 杜矜似乎意有所指,生怕他听不清,咬字格外重,“裴郎君有亲人在世吗?” 裴慕辞一愣,恍然笑了声,却?对杜矜说的话未置一词。 清妩梭下床,坐在两人中间,像是要?把?他们二?人之间绷紧的一根细线剪开。 她与裴慕辞相处的时间多了之后,便不太留意他面上挂着的是什么表情。 反正多半都是假的面具。 她更愿意直接问他:“你想解吗?” 山洞里他骤然毒发的画面没过去多久,清妩现在回想起来仍心有余悸。 这要?是每个月都来上一次,好好的一个人不知道会被折磨成?什么样子。 虽说杜矜给?了三种选择方式,可话里话外都是风险极大的样子,她虽想让裴慕辞脱离痛苦,可又不想替他去做决定。 裴慕辞思索一息,便问:“需要?几天?” “三日足以见?分晓。”杜矜隐隐有些?期盼。 若裴慕辞选择了解毒,那?么在昏睡的那?几日里,他便有足够的时间,告诉清妩他打听到的那?些?事情。 他知道裴慕辞意志力强大,说不定会选择一试。 “那?便试试。”裴慕辞声音温润,仿佛是在念一首极为动听的诗词,而?不是决定自己的生死。 杜矜松了一口气,清妩的心却?悬了起来。 “可……” 杜矜听到了想要?的答案,便把?一切后续计划都提上日程,“这药方药性极强,需要?裴郎君先喝几服调理的补药,我这便去煎好差人送过来。” “多谢杜医师。”裴慕辞勾起眼尾,笑的松松懒懒。 杜矜在与他的对视中,几乎以为自己的目的已然被他完全看穿了,连忙起身告辞。 临走前,他望见?清妩正一脸担忧的望着裴慕辞,他堵在心中的许多话,最终还?是忍了下去没有说出口。 第三十二章 清妩左右无事, 想跟着他回清松园呆几日。 两?人相识了大半年,却还没有什么秉烛夜话的相伴机会?,以后若是再想独处几天, 恐怕没有现在富足的条件。 裴慕辞看她神情?,不想她总是坐在原处想些扰心的事, 于是提议, “殿下换身低调利落点的衣服, 我们出去??” “还出去?呢?那日出去还不够要命吗?”话虽如此?, 清妩兴致还是不错,问他?:“去?哪?” 裴慕辞招来?安乞, 叮嘱了许多细节, 让他?先?去?安排。 听他?言辞间,应该是去?游湖荡舟之类的吧。 “他?怎么这么听你的话?”清妩见两?人十分有默契的模样,对安乞这样忠心的样子感到疑惑。 明明是她在外面随便买的人, 就算平日里做事机灵些, 也不可能在不到两?个月的时?间里,让裴慕辞这般信任他?。 清妩不由联想起他?上次逃跑的时?候,不惜自剜取血也要保住这个小侍卫的性命, 总觉得很奇怪。 两?人说话间隙, 凝春拿了件胧烟莲花的水波绢裙过来?,清妩嘴上说着?不太满意,要跟她一起回碧竹园重新选。 等到了梳妆间里, 清妩又只?随意提了件同花色的散丝花裙,倒像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特意避开?裴慕辞。 “公主有何吩咐?”凝春跟在清妩身边多年, 怎会?看不出来?她的意思? 清妩没有立刻说话,而是让她伺候着?扎好最后一根系带, 才开?口,“刚才杜令虞来?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对劲,他?肯定?有事瞒着?我,你去?问问,看他?到底想说什么。” “可杜医师想给公主说的话,怎会?告诉奴婢?”凝春踌躇道。 清妩一想也是,杜矜看着?是个好脾气的,实际上犟的很,不一定?会?随意把心中的事说出来?。 可她怎么想,都觉得仿佛是漏掉了哪里,也不知不经意间错过了什么细枝末节。 “罢了,还是先?留意着?父皇那边的情?况吧。” 若真?到了无法挽回的那一日,她总是要安排好身边这些跟着?她的人,才能放心做她想做的事。 几人回清松园的时?候,裴慕辞从小厨房里走出来?,臂弯挎住一个像食盒的竹篮,里面装着?两?碗扣了冰盏的甜酿。 “殿下进来?坐坐,傍晚我们再出去?。”他?牵过清妩,率先?走到屋内的案桌边。 清妩接过甜酿,用小匙挖着?吃,桂花蜂蜜的酪汁浇在上头,综合了里面干果的果酸味。 她满足的眯起眼,心中好奇到底有什么事情?是裴慕辞不会?的?可想着?想着?,她又开?始琢磨裴慕辞从哪学得这么多? 两?碗一个是花蜜一个是鲜果,裴慕辞不爱吃甜的,清妩便将两?碗都包揽下来?。 “公主,不可再用了。”凝春忧心的拦住清妩,想端走她面前的小碗。 清妩把碗边按住,不让她动。 凝春:…… “公主少吃些凉的,免得到了日子遭罪。”凝春无奈,但马上又想起了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现在外面乱成这样,公主和裴郎君这次可不要单独出去?了。” “哪有人那么有闲心思,天天挂心我的动向来?追杀我。”清妩不太在意,只?觉得上次是得罪秦素素之后发生的意外,不足挂齿。 难道被蛇咬过一次,以后每次看见绳子就吓得跳起来?? 她才不是这样胆小怕事的人。 再说了,有凝春这么碎碎叨叨的人在身边,哪里都要规劝着?,偏偏说的都还挺有道理?,她没有理?由不听从,这样的话如何还能玩的开?心? 清妩摇头,还是不想让人跟着?。 凝春仿佛是她肚子里的蛔虫,一想便知道公主不想受她约束,于是把含月推了出来?。 话又少,武功又好,简直是贴身保护的最佳人选。 这要是还有反驳的理?由,便显得这趟出门的目的有些鬼祟了。 清妩偃旗息鼓,点头答应。 凝春把清妩平时?洗漱用的东西打包好,准备交给含月,让她带一队亲卫跟着?二人。 她交代完还是有些不放心,又叮嘱清妩:“公主出去?切莫沾凉水,也不可贪嘴吃一些生冷的东西。” 清妩深吸一口气,刚想不耐烦,却被打断。 裴慕辞伸手接过凝春递出来?的包裹,淡淡道:“我记住了,我会?看着?她的。” 清妩拧了他?一把。 这胳膊肘、胳膊肘!她使?劲拍了他?两?下,不满道:这胳膊肘怎么往外拐的? 再说了,她与凝春是从宫里一起出来?的情?谊,凝春知道她的软肋,又年长她几岁,一贯会?拿捏她的。 但是等到出了公主府,凝春又不跟在身边,谁还管得住她? 裴慕辞没躲,把食盒里的山药糕拿出来?,默默换走了甜酿。 等到吃饱喝足,用上好的花汁子净了手,清妩像院外晒太阳的猫,满足的拍拍手,“现在可以走了吧?” 裴慕辞牵了马过来?。 “一匹?”清妩皱眉。 裴慕辞上马,想伸手拉清妩,没想到她脚尖点在脚蹬上,要自己上去?。 他?改拉为扶,转而搂住她的芊腰。 两?人都没想到对方会?同时?使?力,清妩的身子在空中转了一圈,与他?面对面贴坐在一处。 清妩:…… 很奇怪,这个姿势怎么看怎么奇怪。 含月默默转过身,装作什么也没看见,却是一副掩耳盗铃的模样。 “你这是!”清妩咬牙切齿,撑起身子就要下马,裴慕辞按住她的肩,单手把她旋正,顺带理?好她皱起的衣袍。 清妩转成了和他?一个方向的坐姿,却被他?弄的没有安全感,非得自己抓住缰绳才踏实。 后来?就由她窝在他?怀里的姿态,变成了他?搂住她的细腰,脸贴在她肩膀上,像上次遇袭往山里跑那样。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清妩耸肩,让他?支棱起来?,“还要走多远?” “快了。”裴慕辞下巴靠在她肩上,懒懒道。 两?个人不赶时?间,清妩也只?是捏着?缰绳,任马儿随意走,直到走到山尖上,望见了一片遥阔的山顶天池。 湖面清澈见底,倒映着?周边绵延的群山。 一叶扁舟靠在湖边,安乞从里面探出脑袋,“公子,这呢。” 裴慕辞跨上船,直接将清妩抱了过去?。 安乞和他?悬在空中想搀扶二人的手:…… 公子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呐? 不过他?可不敢说出来?,屁颠颠的牵住马,解开?绑在揽桩上的行繂。 他?踩住船头,使?劲一蹬。 裴慕辞配合的摇两?下船桨,船身晃晃悠悠的朝湖中心飘去?。 湖周安谧,只?听见一下一下的划水声。 清妩打量四处,除了床和几张必备的踏桌,安乞格外添置了一些她平日里会?用到的东西,角落里还有一面巨大的落地?铜镜。 她在心里赞了声,整理?完之后,裴慕辞也进来?去?妆台前洗漱,再顺手把用过的东西整理?好。 他?就着?清妩用过的东西,半俯下身,去?凑合她的高度。 躬身的角度下,清妩看见他?侧腰精致优雅的线条,她不肯移开?视线,脸上迅速窜起绯色。 不等他?彻底收拾好,清妩用手背去?遮咬住的下唇。 “殿下。”裴慕辞喟叹道。 清妩用脚背勾住他?的膝弯,踩他?膝后的软肉,笑的跟只?小狐狸似的。 “干嘛?”她扬起下巴,斜眼看他?。 裴慕辞去?抓她,清妩躲开?之后嗔骂两?句,“真?粗鲁。” “嗯?”他?将她不安分的双手反绞在她的腰上,嘴唇几乎快贴上她的耳垂,“殿下想试试粗鲁的?” 清妩感觉背上靠着?的胸脯冰凉,却带着?一股特有的男子气息。 她猛地?一激灵,眼波泠泠,浑身像是从热水里刚捞出来?一样,瞬间失了力气。 裴慕辞把人转过来?,让她靠着?自己,指尖顺着?脊柱慢慢画圈,而后熟练的挑开?小衣。 他?捂住她的双眼,用极其?魅惑的沙哑嗓音,勾走了她的魂魄。 “殿下想要的,奴都会?给你。” 船舱荡出层层水波,清妩每次都觉得自己快要和船体一起被掀翻过去?的时?候,却又有一股海浪将她推上云霄。 两?人仿佛置身湖底,在看不见的水下,她情?不自禁地?索取,他?也毫不吝啬。 船身摇晃,清妩实在是怕极了,指节紧紧攥住被褥,而裴慕辞的眼眸在阵阵收缩中愈发深邃。 无数次地?契合下,她的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却被极为突兀地?抱了起来?。 裴慕辞拿张薄绒宽衾,把她像裹画卷一样随意一包,就往船舱外走。 清妩:!!! 含月他?们还在周围,若是被发现了,她这个主子还怎么当! 清妩脸上媚态未消,却挣扎着?要下地?回舱。 裴慕辞扣住她的下颌,长指微抬,就迫使?清妩扬起头,“殿下,看那里。” 清妩只?看一眼,便愣住了。 水波趋于平缓,她从裴慕辞怀中挣出手,高高举起。 一点萤火落在她指尖,而远处林木丛生的黑暗里,成千上万的萤火虫铺成灿灿生辉的光幕,缓缓飘向湖中。 他?将咫尺银河般的震撼送到了她眼前。 清妩起身,却发现身上只?有一条薄毯蔽体,又缩回裴慕辞怀里,伸长脖子四处张望。 “你怎么做到的?” 裴慕辞只?低头看她,萤火虫照出的点点光亮,如星光般撒落在他?的眼眸里,“知道这里有,就带殿下来?看了。” 他?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所以并没有事先?告诉她。 饱足眼福之后,清妩渐渐有了困意,再加上刚刚劳累过度,她也不挑地?方,窝在裴慕辞身上打盹,后来?便真?的睡着?了。 裴慕辞搂着?她在船头坐了许久,才抱她进了船舱放在唯一一张大床上。 他?轻手轻脚的躺在她身边,睁着?眼想了一个时?辰,伸手拨开?她脸颊上的碎发,小心翼翼的将她拉入怀中。 她睡意正酣,轻声嘀咕了两?句便没了动静。 这一夜,他?脑海里好似没有了积怨已深的深仇大恨,也没有了不堪回首的凄凌往事,梦里小殿下亲了亲他?的眼角,告诉他?她永远不会?离开?他?。 他?睁眼起身,又要了一次。 —— 山势高拔,天池中央的涟漪归于平静,烟波浩渺,遮住了漫漫长夜中或高或低的声响。 清妩觉得有股异样流出,猛然惊醒,天还未亮,湖面上笼罩着?一层朦胧的薄雾,将此?处衬的如远离世事的仙境。 裴慕辞穿戴整齐,像是在一旁候了许久,清妩一有动静,他?就转头看她。 “殿下竟自己醒了。”他?遗憾叹道。 清妩的视线先?是望向了远处模糊的高山,随后才落到近前的人影上。 裴慕辞朝她走去?,雪衣似玉,乌黑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舒眉浅笑,风姿秀逸,身后的名山俊川都成了衬托的背景,涤荡出说不尽的优雅气质。 清妩一身酸软,撇开?脸不看他?。 大清早弄成这番俊秀无双的模样,诱.惑谁呢! 她定?力可好着?呢! 脚步越来?越近,清妩为了证明自己的无欲无求,索性拉开?被衾,赤足踩在舱底,要往舱外跑。 裴慕辞快速上前一步,清妩一头撞在她胸膛上,又仰面跌回床上。 她捂住额头,怨念颇深,“大清早的作甚!” 裴慕辞挑眉,“殿下不是在欲擒故纵?” “不是!”清妩咬牙。 裴慕辞对此?未置一词,笑得随和,“殿下,来?。” 他?将她拉过来?,提起坐在臂弯里,走出船舱,外面的层叠山峰孕育出半遮面的彤彤暖阳。 清妩从前被皇后锁在深宫,从未像如今这般与自然融为一体,她不禁张开?嘴,由衷感叹,“哇,真?好看。” 裴慕辞靠在甲板上,让她坐在怀里。 山峦蜿蜒,金光映在每座蜿蜒的山体上,再撒向摇曳的树林,水光融融,举目间皆是摄人心魄的瑰丽美景。 清妩却像是受惊一般乱叫一声,在裴慕辞疑惑的眼神中跑回舱内。 他?追过去?时?,妆台上铺好了宣纸和为数不多的彩料,她用笔尾戳戳鬓发,绞尽脑汁,“我 可短时?间内,竟有些无从下笔。 她咬着?毛笔,自顾自的想将眼前的盛景挪到纸上。 裴慕辞绕过她,指尖划过一排新毫,蚂蚁啃噬般的痒意擦过指腹,直往心里钻。 他?突然勾起了唇角,将心里那抹奇怪的想法压了下去?。 他?拿起一支崭新的羊毫,笔触清茶,在上好的宣纸上一笔一划地?勾勒大形。 清妩凑过去?看上一眼,只?瞧出来?一个大概的人形轮廓,便回过头继续描摹难得一见的朝阳。 眼前的画面一瞬一换,由不得她犹豫思考。 待她收笔起身,裴慕辞竟还坐在桌前,神色格外认真?的搅着?色盘。 欺霜赛雪的肤色,他?调不出。 “画什么?”清妩伸展四肢,扶着?脖颈问他?。 不等他?答,她好奇的挪过身,直接坐他?身边去?。 画作大大方方的摊在桌面上,清妩一看,便恼了,抓着?他?的手不放。 裴慕辞顺势将人揽过来?,贴耳道:“不像吗?” 清妩如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浑身上下像熟透了的虾,从头红到尾。 像啊!怎么不像!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画中坐看朝阳的女子是谁。 只?不过女子斜倚木栏,薄薄的金丝纱衣披在身上,在画中竟显得不着?寸缕,格外勾人。 清妩 可他?画艺实在太好,她脸红是脸红,手下却只?是将宣纸对折两?次,捏在手中,竟是有些舍不得。 裴慕辞牵起她的手,勾走她裹在手心里的画,满不在乎的丢进熏炉中。 火苗舔过纸边,磨灭掉了每一处起伏的曲线。 “干嘛烧了?”清妩下意识地?去?捡。 裴慕辞抓住她的手不放,嘴边挂着?促狭的笑意,将她的手掌按在他?的胸膛上,紧紧相贴。 清妩感受着?他?有力的心跳,不知怎的,居然连挣扎都忘记了,整个人安静的在心里默念节拍。 裴慕辞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带着?阳光融入湖水的暖意,旋即带着?她的手拍拍心口,“殿下的样子,已经刻在这里面了。” 清妩脸更红了,又不愿在他?面前露怯,装作没事人一样回到画桌前,收拾画完朝阳后留下的一片残局。 她刚将画纸挪开?,身后的一片黑影就欺了上来?,将她人圈在一块很小的活动范围里。 一片清冽的竹香味扑来?,清妩被笼罩在醇厚的男子气息中,也不甘示弱,索性坐在桌上,象征性的伸出手,勾住他?的下巴,挠了几下。 她语气跟逗猫一样,“怎么,讨赏啊?” 裴慕辞不语,只?盯着?她笑。 当他?抵开?她的膝盖,跪在她面前的时?候,清妩便知道自己这次—— 大概率是玩过火了。 这原是吃饭的桌子,四周都是坐人的地?方,裴慕辞擒住她乱躲的脚踝,拉高。 他?竟然用舌尖…… 难以控制的空.虚蹿向四肢,在皮肤的每一寸炸开?。 他?单膝抵地?,腰背却挺得笔直,哪怕这样自降身份的动作,也被他?做得风姿蕴籍,像是从诗画中走出来?的凡仙那样雅致迷人。 清妩没有可以支撑的点,双手像是溺水之人那样四处捞抱,偏裴慕辞不肯放过任何角落,惹的她连连惊呼。 他?衣冠整齐,面色涌上了些许情?.动,却依然一副矜贵清雅的模样。 桌上的笔筒被清妩拂下桌去?,毛笔散落一地?,干净的不干净的全混在一起。 一阵痉.挛之后,她绷紧脚尖,受不了的抓住他?头发,将他?扯起来?。 “够了。” 这声娇喝还残留着?未喘尽的粗气,却更像是一支无形的信号弹,绚丽的冲向天空,尾烟却慢慢低迷消散。 清妩难以启齿,小声嘀咕:“昨晚上才...怎么又...” 不知裴慕辞听见没有,反正他?动作缓了下来?,浑黑的眼珠锁定?着?她的红唇,沙哑的嗓音轻颤,竟带有委屈,“殿下今晨醒得那般早,可是怪奴昨夜不够努力,满足不了殿下了?” 他?姿.势未变,只?是垂着?眼,纤长的睫毛在下睑投出一片倒影。 清妩想到了昨晚的萤火虫和刚刚的朝阳,心下一软,腰腹中又钻出些难捱的酥麻。 “那,慢点。”她闭上眼。 裴慕辞不再磋.磨她,俯身贴上来?。 清妩腿根没有力气,稍微动下心思就往地?上滑。 她虚晃一下,以为能钻出他?的桎梏,所以直冲冲的往床榻上溜。 腰腹突然被人搂住,短暂的腾空后,她就重新摔回了桌上。 裴慕辞在她叫出声之前含住她的下唇,弯起嘴角,指腹边探索边慢慢揉着?。 “殿下,你口是心非。” 清妩哪里还听得清他?在说什么,哆嗦一下,喉咙里钻出的细吟声,像黄莺的娇啼。 裴慕辞眼底的炽火逐渐焚烧掉原本毫无波澜的清润,他?一面控制着?她的思欲,一面在桌台上摸索着?什么。 冰凉的指尖被染的温热,还带着?清晨花瓣上沾染的湿润露气。 毛茸茸的感觉一触即过,清妩陡然一震,不可思议地?睁大双眼。 勾线的狼毫笔触硬,裴慕辞搜寻了好久,才找到一支干净的羊毫。 它的笔锋虽然柔软,笔杆却比寻常书写?的毛笔要粗许多。 裴慕辞神色从容,跟方才作画时?的神情?并无两?样。 略微扎人的细毛钻进去?,清妩支在桌上直哆嗦,“不要在这。” 她对面是那张不算清晰的铜镜,她稍微一抬眼,便能看见清贵如玉的人捏着?笔身,细长的手指贴着?她轻捻慢旋。 这种感觉荒谬中带着?可怕,却能把她推向极乐世界。 汗水从额头滴到锁骨,再被薄唇吻掉。 裴慕辞掌着?她的腰,感受着?逐渐明显的战栗和抖动。 势如破竹的力度逐渐往里推,柔软的笔根在水中散开?。 每处感官在此?刻都变得尤其?清晰。 “太深了。” 她带着?哭腔,脑海里却如沙漠中徒行已久的人,看见了虚幻的海市蜃楼。 裴慕辞听见这话,一愣。 他?慢慢松开?手,不再用力填满。 清妩哪还有意识,稍微松懈后只?顾着?大口大口呼吸,任由湿滑的笔杆一点点往外滑,凸起的镂空笔斗擦过软壁。 “嗒。” 整支笔落在地?上,翻滚两?下,砸出一片濡痕。 高楼崩塌,所有知觉化为粉末,迎风散在腻旱的空气中。 清妩抖的厉害,反手扣住他?的大腿,触摸到了成片的花纹,似乎连成了什么图案。 她在忽上忽下中慢慢摸索,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丝灵光。 这不是,她在他?腿上画的那朵牡丹吗? “殿下。”他?声音淳厚,带着?奇怪的魔力,“你心不专。” “不专心的人,要罚。” 裴慕辞眼底深深,亲自迎了上去?。 “砰砰”的闷声不停回荡。 毫无防备之下,清妩不停往前滑去?,又一次次被拉扯回来?。 她尝到熟悉的温热,满腔情?绪又一次被抛起,只?不过比刚才更加激.烈。 频率与往次不同,清妩惊慌无措的扬起头,玉颈间已挂满汗珠。 “慢——”她被更快的速度和力度打断,蚀骨的灼胀仿佛要把她烧为灰烬一般。 他?大掌扣紧她的后颈,速度未减,花样叠出。 汗珠滴落在她身上,她看见镜中的自己成了虚影,难受的胀痛和直冲云霄的舒畅将她扯成了碎片。 “啊!” “嗯——” 急促地?收缩和释放连成一片。 震颤过后,清妩无力的平躺在桌上,胯骨发酸。 裴慕辞眼尾泛着?潮红,脱下被弄湿的外袍扔在一旁,而腿上的牡丹在极为兴奋的状态下,逐渐成型,泛着?血一样深的红色。 她说深? 裴慕辞喟叹:“殿下,这才叫深。” 他?陪着?清妩沐浴之后,两?人相拥睡到了黄昏。 回程路上清妩懒怏怏的,可再回想起夜晚满湖的萤火虫和睡梦初醒时?的第一抹朝阳,她觉得无论未来?如何,她都一定?不会?忘了这两?日瞧见的绝世美景,和那朵血红色的牡丹。 第三十三章 四月初, 南朝大军抵邻庸界关?,车骑将军带兵连战三日,双方?死伤无数。 不知什么原因, 车骑将军在 自此永朝再没有可以征战相抗的大将, 南朝以雨后春笋破土之?势, 迅速朝着汴京的方?向攻下数十城。 各州各县没有多余的力量反击, 几城的太守为了苟且活命, 在敌军到达城下的时候并没有怎么抵抗就交出了城印。 消息在中途被拦截,十日之?后才传回京城, 此时祁域已经领兵驻扎护城河下, 像是在故意折磨城中的人?一般,时不时出兵骚扰一下,并没有直接攻城。 明惠帝大怒下要问责车骑将军, 御林军赶到车骑将军府时, 府内早已空空如也,所以的随从仆役全都?凭空消失,秦素素也不知所踪, 显然是早就做好了准备。 “叛军递出信子, 要——”守城的一位将领慌慌张张地跑进大殿,连行礼都?忘记了,连声音都?颤颤巍巍的。 他?抬头瞧皇帝的神色, 却不敢不把话说完,“叛军要陛下亲自?去与他?们谈和?。” “还说, 还说。”他?状似疯癫, 显然是被什么事物吓的不轻,“领头的那位将军还说, 要陛下好生想想清楚,拿出可以谈判的筹码,再出城。” “岂有此理!”殿上死寂的气氛中,突然喧嚷出此起彼伏的叫骂声。 皇帝想到派出去谈判却再也没回来的几个文臣,陷入了沉思。 他?能用的忠臣消耗殆尽,永朝的气数似乎真的在他?手里走到了尽头。 大臣们见皇帝并没有反对和?谈,话头逐渐放肆起来,从讨伐叛军,变成了对无数事情的埋怨。 “若前几日把公主交出去,说不定便没有如今的这些事了。” “话说南朝的那位祁将军,怎的就非抓着公主不放呢?”殿内有年轻的臣子提出疑惑,认为送出一个公主并不足以平息战乱。 底下马上有人?接话,“容昭公主可是几朝几代难得一见的美人?,英雄难过?美人?关?,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阶下又传出交头接耳的议论?声,密密麻麻的惹人?心乱。 在朝久的人?大多见过?车骑将军,关?心起他?叛变的事情。 “贤弟听说没有,秦将军投城,是为了给妹妹报仇呢!”前方?红袍圆领衫的老者一捋胡须,说出些宫里许多新?人?不知道的秘辛来。 果然底下惊住一大片,瞬时将公主的话题抛之?脑后。 “为皇后报仇?皇后不是故去许多年了吗?”众人?吵吵嚷嚷,似乎一定要给谁定一个罪,为他?们的无所作为找个开脱。 老者故弄玄虚地摇摇头,惹得下首猜测连连。 明惠帝瘫坐在龙椅上,视线漫无目的地游荡着,好不容易定格在一处,冲那机灵的小太监招招手,在他?耳边留下一串话,让他?出宫。 “把这消息带给容昭公主,若是没见到公主,就告诉公主府里一个叫杜矜的人?,不可传给其他?人?知道,去吧。” 小太监乘着所有人?不注意,从后殿绕了出去。 明惠帝叫来暗卫首领,无精打采地吩咐两句。 “去跟着那个太监,若他?中途见了其他?人?,别留活口。” —— 裴慕辞从天池回来之?后开始喝药,吐得血都?是黑紫色的。 一次又一次地气息翻涌,朵朵鲜红若红梅般绽放在他?的雪衣上。 他?漫不经心的揩过?唇边,发黑的血液从唇间渗入指缝。 安乞在一旁束手无策,不忍地唤他?,“公子——” 裴慕辞优雅的脱掉外袍,没理会他?的话,“沐浴吧。” 浑身上下都?黏得紧,像是被血糊住了,可不能被小殿下看见他?这副模样。 浴桶边留着几桶调节温度的热水,袅袅白烟漫在盥室内。 潺潺声响后,水纹涟漪遮在他?胸前,挡住一番旖旎。 “你先出去。”裴慕辞耷着眼,叫安乞别守他?。 安乞探出手试试水温,又被裴慕辞叫住,“拿壶酒来吧。” 但裴慕辞并没有喝多少,卸下力气靠在壁边小憩,等稍微恢复意识的时候,他?察觉身旁有虚无的人?影,全身汗毛倏然竖起,声音如坠寒冰。 “谁?” “你说谁?”清妩坐在浴桶旁的衣架边,双腿上放着一碗葡萄,吃的安安静静。 裴慕辞撩开眼,想起什么,“殿下该少吃些凉的。” 热水腾腾,将他?苍白的脸色蒸的有了丝血色。 “你开始喝药了?什么感觉?”清妩耐心的剥开葡萄皮,放在一旁的盘子里去籽。 裴慕辞呼出心中憋闷的长气,简单回道:“苦。” 清妩捏着葡萄递到他?嘴边,“这个甜。” 她?俯身趴在浴桶边,几缕发端落入桶中,漂浮在水面上,笑他?:“哪有男子沐浴还在水里撒花瓣的。” 浴桶水面上飘着厚厚一层玫瑰花瓣,馥郁的花香盖住了血腥味。 裴慕辞用指腹搅着她?的发丝,突然撑起身子,仰头挨了下她?的嘴角。 一触即离,小心翼翼。 “怎么了这是?”清妩将葡萄塞入口中,双臂趴在浴桶边,下巴搁在手背上。 裴慕辞不知道在想什么,眼眸深处仿佛有一层一碰就碎的薄冰。 他?的气息很弱,眼睑微垂,像是睡着了一般。 清妩捧起他?的脸,擦掉他?面上挂着的水珠,“怎么又是这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偏偏她?还最受不了他?这般孱弱模样,像是可以任人?□□。 “殿下会和?我分开吗?”裴慕辞静静坐在水中,轻轻把玩着手中的长发,微抿薄唇。 “分开?”清妩蹙眉,摸摸他?耳后的皮肤,“你又要跑哪里去?” 她?夺回发丝,拧干上面的水分,“再跑的话我可不会再去找你了,你前脚离开公主府,后脚我就重新?找几个听话的小郎君,你可能还不知道吧,想来我府上的人?可着勒。” 裴慕辞楚楚可怜的瞧了她?一眼,阖上失神的眼眸,僵硬的杵在那里,面上看不出表情,显得更加清冷落魄。 “不过?嘛。”清妩瞧出他?的不对劲,故意逗他?,“随便找的可能比不上你,但我找个十个八个的,总有比你卖力的——” 裴慕辞钳住她?的后颈,将她?拉向自?己,直接堵住她?的丹唇。 清妩被滔天的酒香包围,仿佛也醉在了烧燃的烈火中。 她?暂时顾不得其他?事情,把手中端着的葡萄随意放在了浴桶旁放小舀的矮几上。 密密的细吻延伸,裴慕辞由坐改跪,忍不住的想要贴近,纤长的手指松开绕了两圈的束带。 清妩虚抱着他?的头,五指顺进他?浓密的黑发中。 …… 清妩摇摇晃晃站不稳,一起落入水中。 她?吐出不小心吃到嘴里的花瓣,苦涩的味道让她?干呕了两声。 比体感高出几分的水温瞬间漫灌,她?慌的一激灵。 裴慕辞仰在水里,她?被这些碍事的花瓣挡着,水下的一切都?模模糊糊,若隐若现。 “放什么玫瑰花……”清妩神智开始恍惚,还是鼓起力气推开他?,语气宛如即将赴死那般坚定,“为什么每次都?先弄我?” 她?双手撑在边缘,强迫自?己坐起来。 ...... 裴慕辞听着她?说话,拨开密林,稍一使劲,清妩便跌落回去。 “啊!”她?眼泪一下就出来了,再没有多余力气说闲话。 疾风骤雨即将落下的时候,清妩用手抵着他?的肩,再次打断他?,有些语无伦次。 “花瓣,不行,不能一起。” 裴慕辞攥住柔荑,环放在自?己颈间,便如那浮萍一般飘在水中,不给她?余一个支撑点。 “不要,不要。”清妩感觉有花瓣的边缘擦过?,明明微不足道的重量,却在此刻被无限放大。 她?举起双手,声音带着哭腔。 裴慕辞紧紧制住她?的蝴蝶骨,水声响动,他?抿住樱核。 …… 裴慕辞慢慢放开钳制,用其他?地方?的放松转移开了她?的注意力。 水下的激流将新?的花瓣卷入漩涡,争先恐后往里冲涌。 凋零的碎片泡在温水里,阵阵哀吟中散出玫瑰花独有的香味。 “元皙元皙。”她?惊叫了两声。 裴慕辞熟知她?的变化,故意折腾她?,让她?收回方?才要收十个八个小郎君的话。 微咸的海水不断拍打岸边的岩石,浪潮翻涌,碰出水声。 震颤之?后清妩无力伏趴,两颊边不知道是泪是汗还是水。 裴慕辞退开一些,清妩宛若从云霄跌落,顿感唇干舌燥。 “好热。” 她?不满他?的后撤,攀住他?的肩,极尽喷吐。 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急燥卷土重来,裴慕辞几乎烧尽了所有的高冷伪装,一只手勾住她?的膝弯,拍拍她?的背。 “殿下,起来。” 水温低于体温,很容易着凉。 清妩由跪换蹲,却没想到一个打滑跌了回去。 溅起的水花冲散了推挤中滑出的黏腻。 裴慕辞胸腔里发出长舒般的闷哼,净长的指节扣住桶边,温润的目光中渐染上几分疯狂。 清妩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又试了一次,裴慕辞的呼吸在此刻停滞。 ...... 清妩眼眶中又含了泪,嘴角却微微勾起一个得逞的角度。 裴慕辞将她?整个人?从水里提出来坐在桶壁上。 她?情难自?已,期待中带着紧张。 “干什么?” 浇灌之?后,她?的嗓音像路边被摧残过?的细芽,硬生生被掐断了茎。 “殿下不是热吗?”裴慕辞看穿了她?的小心思,迎上去吻她?。 她?像是被点住了哑穴,张着嘴动弹不得。 ...... 清妩坐在极窄的浴桶边缘,一只脚背被他?按在桶沿上,另一只悬悬点在水面上,迫不得已下踩住他?的肩。 她?双手分出不少力气稳住平衡,不让自?己直接翻倒下去。 裴慕辞走出浴桶,站在桶边。 她?仰起玉颈,指甲掐住桶边,几乎嵌入木屑。 满屋的玫瑰花香散开,蒸气中弥漫着奇怪的味道,她?哭的断断续续。 裴慕辞突然撤开,碾转来回。 她?被送上云端,又快速坠落,反反复复。 裴慕辞最后只是把她?放到了换衣的坐凳上,退开半步独自?平静,不肯给她?,她?脸色很差,浑身都?像是散架了一样。 等裴慕辞收拾完残局,清妩转移话题,“我要在城中心稳定民心,很多时间都?不在府上,你在府里乖乖养伤,不要出去。” 裴慕辞沐浴完换了干净的水,将她?抱过?来。 清妩推拒,“不要洗了,睡觉吧。” “睡觉?”裴慕辞用掌心凫水,洗掉她?额间的细汗。 “困,难受。”清妩趴在浴桶边,说什么都?不肯靠近他?。 裴慕辞笑的温和?,掌心贴住她?的腰,给她?按跷。 结块的酸痛在他?合适的力道下散开,等清妩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指节向外撑开。 “干什么?!”她?问。 他?依旧似清朗君子般矜贵,实际上深谙此道,还把功夫都?用到了清妩身上。 他?时轻时重,明明勾住了花瓣,却故意抑扬顿挫。 清妩仿佛在经历什么酷刑,让他?痛快点把花瓣弄出去。 ...... 他?提起她?刚刚故意捉弄他?的事情,清冷的眼眸中藏着淡淡的笑意。 “殿下不是喜欢往下滑吗?” 清妩并不打算承认。 裴慕辞轻而?易举的把她?抱过?来,摁在上面,撩开她?的鬓发,说话时,面上还一派温雅如玉。 “来,动。” 清妩仿佛被钉在原处。 裴慕辞的黑发散在肩头,发尾飘在水中。 他?笑容淡淡。 “那殿下坐稳。” —— 清妩沾床就倒,浑身骨头都?像被抽离了,全然没了力气,裴慕辞也知道折腾的过?了头,坐在床边哄她?睡觉。 裴慕辞送清妩出府,再等她?在外面忙完回来。 “等会有正事,不要了。”清妩进屋灌了几口水,似乎真的有什么事情要做。 “好。”裴慕辞瞧了眼尚早的天色,勉强答应。 可在看见那张自?带贵气的俊脸时,她?又软了脾气。 裴慕辞似乎感应到了什么,睫毛微抖两下,舒朗的眉眼展开,笑得清贵温柔,“殿下醒了?” 清妩想到船上的那晚,迅速闭上眼。 不敢醒。 谁知道这么一眯觉,一直磨蹭到了中午,凝春将清妩吩咐的东西准备好了,过?来敲门,两人?才开始慢悠悠地洗漱。 清妩在清松园过?了几日这样的日子, 直到裴慕辞停了补药,正式开始喝压制毒素的药之?后,他?每日里只剩下了昏昏沉沉地吐血,清妩也越来越忙,整日整日见不到人?。 眼下正是祁域攻城的关?键时期,很多的事情都?需要裴慕辞来亲自?决策,偏偏这时候他?连保持清醒的意识都?是件困难的事。 他?不以为意,面容平静的靠在躺椅上,问安乞:“云听那边有什么消息?” 貌似人?来公主府上之?后,他?一次都?没有用过?。 他?现在开口虽是这么问,但脑海里却是昨晚将女子抱上塌,想再要一次,她?让他?不要乱来时,嗓音里的惊恐和?啜泣。 她?以后应该找不到找不到比他?更卖力的小郎君了吧? 裴慕辞想着想着,上扬的嘴角开始溢出黑血。 他?愣了两秒,还没有反应过?来,身体的异常已经格外明显了。 倒也不疼,那些血就像是出汗一般流了出去。 “公子!”安乞见他?还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急的快哭出来了,甚至想替他?承担这些痛楚。 裴慕辞眼前都?是明晃晃的红色,身体已经适应了四分五裂的撕扯感,显得有些麻木。 他?偏过?头,静静的凝视安乞,脸上难得没有表情,格外的脱尘高雅。 安乞开口,“云听说皇帝派了人?到公主府传消息,公主不在府里,那小太监便把口谕传给了杜矜。” 裴慕辞又开始吐血,好一番折腾,才有力气开口,“说了什么?” “杜矜那戒备森严,云听混不进去,若是想要知道的话,得让羲知和?羲行去打听。” 顾军师昨日到汴京之?后就给公子传了消息,让随行带来的羲知和?羲行两个暗卫悄悄潜入了公主府。 只不过?顾及到含月和?清妩的工夫,他?们二人?一直不敢现身。 裴慕辞拿过?桌上准备好的凉帕,满脸嫌弃的擦拭皮肤上的血渍,“殿下现在在哪?” “这两日城乱,公主带着府里的人?在外面安置流民。”安乞说到此便满腹埋怨,公子现在这般模样,公主竟是只和?那个杜医师来瞧过?一眼,等杜医师说了只能靠公子自?己挺过?去之?后,公主竟是一次都?没有来过?。 “嗯。”裴慕辞应了声,想起昨晚清妩似乎提起过?这件事。 是去外面安置流民了?那晚上该是要回来的吧。 “可若是公主暗地里收拢财物,等城破那日便带着细软逃走了,该怎么办呢?” 皇城里许多豪族贵绅都?开始变卖家?产,想着法的往城外跑,生怕战火牵连到小命。 安乞愤愤不平,觉得这些皇族都?是一丘之?貉。 “她?不会。”裴慕辞涌出一大口血,眼角却弯了弯,似乎在笑,“她?说了不会丢下我。” 安乞以一种被震撼到的怪异眼神打量自?家?主子。 他?觉得他?实在是有必要给顾军师写?封信,让军师知道下公子现在的情况,以及请教一下接下来这么关?键的时候,他?该怎么办。 裴慕辞突然皱眉,猝不及防的呕出一大口血,浸透了搭在腿上的薄毯。 他?如同放下了一桩心事一般,绷着的那股劲陡然松开,很快就失去了知觉。 安乞急急叫了两声没听到回音,咬咬牙,从箱柜里翻出一身素黑的兜帽,罩在他?身上。 公主府里的家?生奴才都?围在清妩的院子周边,而?外生子们都?收拾好盘缠准备逃难去了,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清松园的动静。 安乞只来得及收拾一个小包裹,就架着人?准备出府。 裴慕辞全无知觉,全身的重量都?挂在身边的人?身上,小臂松垮的垂在一边,像是任人?摆弄的布偶,难道一见的听话。 安乞死撑着往前,还要分出精力顾着裴慕辞兜帽前的遮帘,以免被风吹起来。 他?全凭望着前方?若有若无的胜利曙光,吊着一口气去做这些事情。 这么多人?布置了这么多年,让那人?功亏一篑的时机就在眼前,他?希望裴慕辞燃尽了心血之?后,能有机会亲眼看见。 “公子,如今火烧眉毛,就恕属下自?作主张了。”安乞回望公主府的方?向,莫名摇摇头,“若您醒过?来觉得属下有罪,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至少他?现在做出的决定,他?自?认为是对裴慕辞好的。 走出公主府之?后,安乞将裴慕辞背在背上,一路往赤玉阁走。 眼前的景象远比想象中的混乱,南朝的兵马北上千里仍然士气高昂,永朝民心散乱,皆是没有秩序的四下逃窜,到处都?是一片混乱。 听路过?的百姓们说,如今只有公主在城中主持大局,替他?们操心住所和?吃食问题。 而?朝中的大臣们日日在大殿前吵个不停,内容多是指责公主以女子之?身干涉内政,于理不合,也有另一派说公主与百姓们打成一片,更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现在的国力已经不足以支撑战前疏散百姓了,与其让所有人?困在京城内惶惶不安,倒不如有皇族的人?出去安抚告慰,免得流言下总有刁民在各府门前闹事。 容昭公主府无论?是财力还是人?力,都?是最合适人?选。 安乞一路听着这些传闻,期初还对这些消息嗤之?以鼻,后来心情也愈发沉重,频频回头瞧裴慕辞有没有醒来。 半个时辰的时间,他?背着人?兜兜转转,终于站在了赤玉阁的店面前。 徐莺安排了车马和?一队护卫送两人?回大营,京城的城楼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安乞没有因为逃出京城而?松气,他?看向还没醒来的裴慕辞,心中的恐慌越发明显,像是留了什么把柄在别人?手中。 —— 清妩刚忙完一阵,退到后面搭的雨棚里歇脚,城外还有源源不断的难民涌向城内。 凝春面色慌张的走到近前,伏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怎么可能?”清妩抬起眼皮,不可思议道:“他?们不是在护城河外停驻了好几日吗?怎的就突然攻城了?” 事发突然,凝春来不及跟她?解释,把人?塞上马车,吩咐程叔往公主府赶。 杜矜在府门口观望了许久,才看见熟悉的马车落入视野,连忙上前迎了几步。 外面人?多苛杂,几人?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异样,沉着气往碧竹园去。 杜矜落下窗柩上的横木,把内室的门带上。 细软衣料一早便收拾好的,两个嬷嬷正在清点平日里要用到的必需品。 他?们如同早就知晓了此事,在清妩不知道的时候就准备好了一切,只等她?回来了。 “怎么回事?”清妩等嬷嬷们退出去,才问杜矜。 “陛下派小黄门传来消息,叫公主今日之?内务必离城。”杜矜唤来了含月和?云听,平日公主亲近之?人?全都?在此处了,像是印证了清妩那日说的要走一起走的说法。 清妩急匆匆的回府,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她?望向圆桌上的茶盅,杜矜倒了一杯递出去。 她?一饮而?尽。 “就我们这些人??裴慕辞呢?” 凝春在一旁归置嬷嬷们挑选出来的东西,想必也不急在一时半会,清妩索性坐在桌前,让杜矜也过?来仔细说说细节。 “我都?安排好了,公主出城便能见着所有想见的人?。”杜矜又把清妩面前的茶盏添满,推到她?面前。 前几日他?探听见一些有关?裴慕辞身世的消息,可他?担心清妩听见之?后情绪起伏太大,会影响身子,所以迟迟没有说出来。 他?不是不知道安乞带着裴慕辞离府而?去,但这样紧要关?头,哪还有时间去四处找人?。 总之?裴郎君那样的身份,定不是简单的人?,离公主远点也好。 “令虞,你是不是有什么瞒了我?”清妩端起茶盏,水波层层晕开。 杜矜神情坦荡,视线追着圈圈水纹晃悠,没有泄露出一点端倪,“哪敢瞒公主。” “爹爹说这两日会出宫,我们再等一日。”清妩这几日都?在在操劳流民的事,街上乱成一团,都?说永朝气数已近,破城的日子就在眼前了。 她?那日和?明惠帝撂下话,一定要等到他?一起走。 若不是皇帝起头一起迁都?的话,她?一个人?跑出去有什么用?而?且废朝公主的名声挂在她?头上,往后也没有什么好日子过?。 “陛下让公主先走。”杜矜斩钉截铁,口气难得强硬,直接明了的告诉她?这件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清妩抿茶润喉,也不与他?犟,脑海里默默盘算着。 “公主!不好了公主!”一个侍从破门而?入,连滚带爬的跪在清妩面前,慌的面罩都?歪在脸上没时间扯正。 他?是清妩放在宫里伺候的一个小常侍,关?键时候用来传递消息。 这太监一打听到皇帝传出去的口谕,又听说陛下也找了人?去公主府传信,他?怕传信之?人?报喜不报忧,急急慌慌的就来给清妩说明真实情况。 可惜公主府里也乱成一锅粥,他?找不到熟悉的人?带路,在府里耽误了些时间才找到碧竹园。 这时间点皇帝应该在宫里去冠褪华服,准备登城门了。 “怎么回事?”清妩扶起他?,让他?说话。 含月准备用茶盅给男子倒茶,却被一旁的杜矜用眼神逼退,和?云听并排站回了原处。 小常侍瘫在地上,把消息告诉清妩,“陛下为了保护城中百姓,答应了南朝的条件。” 第三十四章 清妩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什么条件?” “南朝要永朝皇帝亲自?宣降书开城门,自?刎降城,他们便承诺不伤百姓、不杀大臣, 也给参战的普通士兵一条活路。” 清妩:!!! 城中百姓哪里?知道?背后原委,只会怪皇帝治国不力让他们遭受战乱之苦, 这与当众羞辱父皇有?何区别?? 清妩拔腿要走, 杜矜扯住她的衣袖。 她用了?内力挣脱, 杜矜挣不过她, 于是快步站在两扇门之间,反手落锁, 挡住她的路, “陛下这时候都快到?城楼了?,公主去了?又有?何用?” “他是我父皇。”清妩不好伤着杜矜,收着力, 指尖被倒回的气流逼得煞白。 “公主现在若是不走, 便是在浪费陛下给你争取的逃脱时间。”杜矜收到?信之后便开始召集府上可以信任的人,争取以最快的时间到?达城外。 清妩摇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这道?理你我都明白。” “公主可以逃出去的, 陛下从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这件事?,你忍心这么多人的期盼和努力都付诸流水?” 杜矜劝她,语气难得冒出些急躁。 “可你想要我出去之后隐姓埋名苟且一生?还要在逆贼统治的王朝下面苟延残喘?令虞, 你知道?的,我从前最不愿意过的, 就是这样没自?由的日子。” 清妩说完之后唇干舌燥, 杜矜递水过来,她想也没想就喝了?。 两人各怀心思, 清妩想用从前那些往事?说动他,而杜矜一门心思想将她送出去。 但他们互相了?解很?深,都知道?劝不动对方。 最终还是杜矜先让了?步,“公主想清楚了?便是。” 清妩面上一喜,竟是谁也没招呼,放下茶盏就往外面走。 “你不用跟着我。”清妩见?杜矜也起?身,一副要与她一同出门的样子,连忙制止。 她可不想连累府上其他的人丢了?性命,也不想听杜矜在耳边唠唠叨叨的。 “我送送公主。”杜矜面上平和,看得出来有?不舍,和一些其他的情绪。 清妩想着两人十余年的交情,心下感?慨颇多,便由得他去。 她刚跨出门槛,浑身突冒虚汗,耳边传来凝春的惊叫声。 “公主!” 紧接着脚步一下就软了?,天晕地旋之后直直栽在地上,稳稳的倒进了?杜矜怀里?,便没了?知觉。 “你给公主下药!”含月开口的瞬间,剑柄架在了?杜矜脖子上。 而杜矜仿若未查,抱着怀里?的人,顶着含月的剑站了?起?来,“不然送公主去死?” 他一脸坦然,毫无愧色,将清妩轻放在塌上,对几个?婢女招招手,让她们都过来。 凝春和含月对他不再像从前那样言听计从,双方就僵持在内室里?,谁也不肯先开口打?破僵局。 直到?刚刚不见?身影的知雪,穿着公主前几日新订做的宫装站在杜矜身边,几人恍然明白杜医师早就做好了?安排,这才七嘴八舌的围了?上去。 “陛下登城楼时他们若是发现公主不在,定会派人去找。”杜矜现在面对的都是清妩平日里?的心腹,便也没有?隐瞒,“我们这的人满打?满算六个?人,兵分三路,为公主争取一点时间。” 几人自?是没有?多余的话?,互相看了?几眼后,颇为默契的等着杜矜细说。 “知雪从前扮公主最像,便带着云听和含月,装作公主平日里?的样子直接出城去,我带赵嬷嬷走碧竹园的密道?,沿路布置些公主平日里?爱用的东西来混淆视听,最好让府里?留着的人都以为公主是走碧竹园的密道?出去的,然后凝春和程叔带着公主,走花园里?的密道?出去。” “嘭!”的一下,像是重物砸在地块上的声音。 杜矜把食指按在唇边,示意大家噤声。 含月默默握住刀柄,走向门边,把众人挡在身后。 “含月,是我。”男子的声音混着沙,含糊不清。 含月猛地拉开门,看见?眼前人之后给杜矜引荐,“这是陛下身边的暗卫头领,霍勋。” 男子开门见?山,直接说明意思:“陛下知道?此事?绝密,杜医师能调用的人少,便让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杜矜思索片刻,琢磨了?他话?中的可靠性,还是觉得可以用他,“凝春和程叔都不会功夫,也怕万一遇见?什么事?,你便跟着护送他们吧。” 其他两路都没有?什么问题,唯独怕清妩那里?出事?。 “花园里?的密道?岔路口多,千万不要走错,出口处会有?马车在那里?等,你们直接上去就好。”杜矜手里?还剩着一份当初修密道?是用的图纸,便拿出来交给凝春。 谁料凝春沉思片刻,竟将图纸退了?回来。 “要不,我和杜医师换换吧。”她环顾四周,下了?决定,对站在一堆的人说道?:“你们先出去准备,我和杜医师单独说两句。” 公主平日里?就最看重凝春,众人对她的话?没有?多想,都沉闷的站在院子里?。 黑压压的乌云落的越来越低,几乎能够闻见?云层中裹挟的硝烟味道?。 “姑娘何出此言?”杜矜觉得自?己安排得没有?不妥之处,甚至很?多细节的点都顾忌到?了?。 “杜医师陪着公主走最后一条路出去吧,公主的病,还需要你时刻照看着。”凝春心里?清楚,这三路人马,应该只有?跟随公主出去的才能安然活下来,其余的无非是看拖延时间的多久罢了?。 可若没有?杜医师的医术,公主余生也会被病痛折磨,她不愿看见?那样的结局。 杜矜沉默,他不是没想过这点,可清妩说过她想要身边的人一起?逃出去。 凝春跟她最是要好,他便想着把凝春也一起?送出去的。 “还有?。”凝春压低音量,恐外面的人听到?,“公主平时都是程叔驾的车,若换成了?云听,有?心人难免发现端倪,让程叔和知雪他们一起?。” “那他们人实?在是太多,目标过于明显了?。”杜矜觉得不妥。 凝春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让云听和你一起?护公主出去,这样含月会感?激你,你吩咐什么她都会听的。” “那你呢?卧房的那条密道?知道?的人太多,可能已经不安全了?。”杜矜从前只觉得凝春做事?妥帖,没想到?短暂接触后,发现她心思竟细腻至此。 “所以不需要再多的人去了?,我和赵嬷嬷尽量多的给你们争取时间,若是被抓住了?,我们俩你大可放心。”凝春面无惧色,直言道?。 她和赵嬷嬷都是跟着公主从宫里?出来的人,定不会出卖公主。 杜矜便再无话?说,召了?人进来,将最后的决定宣布出去。 “杜医师会治病,云听能伺候人,还有?个?宫里?出来的暗卫,这是最好不过的了?。”众人仿佛都对自?己的结局毫不关心,还在操心公主的事?,“当时陛下把长公主留下的箱子给公主了?,杜医师把东西带上吧。” 霍勋和云听一起?去搬箱子,凝春用缚带把清妩绑在杜矜背上。 她双手无力的垂着,知雪上前给她戴好兜帽。 几人相望,皆是从对方眼里?看见?了?深厚的凝重。 “多加保重,来日有?机会,还会再见?。” —— 安乞带着裴慕辞赶回大营后,顾寒江安排军医进行针疗。 裴慕辞转醒之后唤来了?羲知和羲行,安乞在帐外跪了?两个?时辰,他愣没说是见?还是不见?。 直到?前线传来了?祁域中军擂鼓的声音,裴慕辞声无波澜的下令拔营前行,顾寒江去把安乞扶起?来,叫他安心,“我已经安排了?人堵住城门,会把元皙要的人带回来。” 他也只是在信中听徐莺说,元皙亲手绘制了?簪刀样式交给赤玉阁做,似乎是对永朝的那位公主上了?心。 这是好事?。 他原本一直担心大仇得报之后,元皙失了?支撑身体的那口气,会挺不过去,没想到?这小子有?一天,竟会被一个?女孩迷住了?,倒给他省了?不少事?。 “不可。”安乞紧紧攥住他的小臂起?身,想打?消他的念头,“永朝公主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简单,公子被她的事?情影响,不知道?是有?利还是有?害。” 也许是跪的久了?,他的声音都在跟着摇晃,“顾军师若是找到?公主相关的消息,还是先瞒下来,不要告诉公子为好。” “祁域兵力虽然不强,但攻下永朝还是轻而易举,等皇帝降城之后,那女子就是前朝余孽,元皙解决了?祁域几人之后,想要个?这种身份的女子还不简单?”顾寒江不屑一顾。 到?底是个?小女子,抓回来关着就好了?,哪翻得起?什么风浪? 安乞很?难把心里?那种焦躁的慌张表达出来,又想到?裴慕辞的身子不好骑马奔波,起?身先去准备领头的马车。 顾寒江和裴慕辞一起?坐在马车上,左看右看也没觉得他有?什么异常。 “祁域在明我们在暗,我这边能派人出去找,但是也不好大张旗鼓的,有?消息了?我先把人留在后方,可行吗?” 裴慕辞淡淡睨他一眼,收回视线。 顾寒江瞧着他这副模样,也就没有?把安乞的话?在心上。 这么多年的仇怨和一个?唾手可得的女子,孰轻孰重,想必元皙心中是有?数的。 他顾虑裴慕辞刚服了?温药,也不多话?,钻下马车去看各方队的备战状态。 等祁域攻下了?皇城,必是最为松懈的时候,那时候是反将一军的最好时机,也是他们迎来的 车上独留裴慕辞一个?人,没有?人再来打?扰他,安静的氛围下,能看见?漂浮在空中的湮尘。 他衣不染尘,矜贵的倚在软塌边,闭目养神。 从他醒来开始便没有?提过公主的名号,也没有?特意苛责安乞,他只是在想,是安乞先带他离开的公主府?还是她先和杜矜逃掉了?,把他留在了?公主府? 若是前者,那小殿下在知道?他不见?了?之后,会不会派人去找他? 若是后者,这般乱世下,杜矜手无寸铁,能带她逃到?哪里?去? 等他先料理了?眼前的这些事?,再去寻她,也不迟。 安乞骑着马,默默跟在马车后面。 他起?初以为公子会不顾一切的派兵出去找公主,或者是罚他回大营后方不许他参与这次行动。 没想到?裴慕辞醒来后只是让羲知和羲行顶替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就开始有?条不紊的发号施令。 他平静的像是一汪湖水,让人摸不透镜面下是多猛烈的骇浪。 这让安乞更加觉得不妙。 “主公!”有?后方补给的士兵想必是有?急事?,等不及层层禀告,直接冲马车里?喊。 安乞左眼皮陡然一跳,下意识截住那人,“什么事??” 营里?的人大多都认识安乞,知道?他是裴慕辞身边的人,没有?多想就把后方的事?情告诉了?他。 安乞垂下睑,余光留意着马车的动静,悄悄伏在士兵耳边,“把人抓住之后别?动刑,找个?干净的屋子关起?来,要什么给什么,别?亏待了?她。” 那士兵懵懂抬头,不太明白。 从前抓的那些俘虏哪有?这般好的待遇?那女子怕不是顾军师说的需要严加看管的人吧? 安乞怕他办事?不牢靠,一再嘱咐:“这几天不要再送关于她的消息来,反正?把人照顾好,之后我会传令给你们。” 军士得令,刚要告退,身后传来让人汗毛直立的森冷声音。 “什么事??” 安乞迎上去,“后方抓住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战俘,问怎么处置,属下看公子在休息,不敢让这样的小事?打?扰公子。” 裴慕辞眼尾勾着不寻常的弧度,淡淡道?:“杀了?。” 安乞浑身一抖,总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不过他不敢说出实?情,还佯装淡定,“属下刚才也是这么说的。” “城里?跑出去的人?”裴慕辞问。 “应该祁域派来支援京城的那支,和顾军师带的精英队遇上后全军覆没,没想到?还跑出来几个?逃兵。”这是方才顾寒江与他闲聊说的事?情,不知道?公子有?没有?得到?消息。 裴慕辞打?断他,“我问你京城里?跑出去人没有?。” “我们的人都潜进城了?,一只麻雀都飞不出去。”安乞抱拳,“等您大仇得报,公主定在府上等着公子呢。” 京城被他们设计成了?一座大牢,等祁域带军进去之后,他们就能把所有?的人一网打?尽。 顾寒江早吩咐了?人守住每个?关键的关隘,也不知道?公主是怎么逃出来的。 不过好在后方把人抓住了?,这下人在他们手里?,安乞心里?便稳下来了?,只想着等这边的事?情都安定下来,神不知鬼不觉的把公主送回城里?,一切都迎刃而解。 “公子,我……” 安乞猜不透裴慕辞心中的想法,只想着先解释几句,就有?人上来送餐,他也就不好开口,默默退到?中军去检查器械。 探路的先锋队没有?传回消息,这边的大部队便一直压着速度,在路上度过了?大半日的时间。 军士将晚饭送进马车后,又将一口未动的午膳原封不动的端出来。 路上没有?堪比御食的珍馐,可裴慕辞并不是贪图口腹之欲的人,平日里?再难以下咽的饭菜,他都会毫无波澜的吃两口。 围在马车边的心腹皆看出来了?不对劲,顾寒江望向安乞,安乞也只是丧着脸摇头,这下谁也不敢上前去打?扰,连路过马车的时候都不敢发出过大的声音。 裴慕辞像是把自?己关在了?毫厘之地,除了?顾寒江乘着谈兵论法的时候能顺便送个?药上去,其余的人都感?受到?了?凝在头上那片暴雨欲来前的乌云。 前锋探路的人完好无损的回来,大营重新扎寨,停在了?能遥遥望见?城墙的位置。 第三十五章 知雪刚跑出城门就被一群不知身份的人纠缠上, 程叔肩膀上中了一箭,单手拉着缰绳使力地跑。 后面的追兵越来越近,他们貌似有所顾忌, 并?不伤着马车里的人,只一味的想将马车逼停。 知雪戴着一层面纱, 见实在甩不掉他们, 临死之前叫含月趁乱逃走去寻公主。 程叔痛晕过去的那一刻, 马儿?脱缰失去控制, 拉着车朝路边撞去。 知雪皱起眼皮,以为这次必死无疑了。 再睁眼, 她躺在一间无人的空帐内, 四?周陈设简单,但是收拾得?干净利落,该有的东西一样不落。 知雪悄声?走在帐篷边缘, 耳朵贴在不透风的羊皮毡壁上, 听见外面有人在低声?交谈。 “公子在前线寻找时机,莫让这女子前去扰神。” 听起来他们并?不知道知雪的身份,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抓了个什么人, 只晓得?里面关着的这人身份贵重?, 要好生看护。 “还没撞上去就吓晕了,娇滴滴的,也?不知道醒了没有。” 知雪听见这话, 以为男子会进?来察看,连忙踢掉鞋跟跑到床上, 闭上眼睛假装熟睡。 过了好一会, 外面都没有动静,她挑开一点缝隙, 趴在地上朝外看。 外面的守卫早被同?伴叫走,围在篝火前为他们口中说的那位“公子”祈祷。 他们上面的人下命令的人应该是不认识公主,所以才会被她的这套衣着迷惑,把她当做了目标。 但凡来一个永朝的百姓,或者目睹过公主风采的人,便?能轻而易举知道她是个冒牌货。 到时候肯定?会有派出更多的人搜寻公主的迹象。 知雪保持着跪趴的动作,心中计划着逃出这地方的几率。 若是侥幸能溜出去,他们应该会立马派人去搜寻她,而不会在其他地方费心思,公主就相对安全一些。 可?她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就算能突出重?围跑出营帐,接着又该去哪里呢? 正当她想的入迷,棚顶传来一阵刮破衣料的声?音,接着含月稳稳蹲落在地上,收起手中的匕首。 知雪听见声?响,猛然回头,“不是让你去找公主吗?怎么回来了?” “来带姐姐离开这里。”含月去拉知雪 ,“不知道杜医师他们逃出去没有,我们先走远些,给他们争取一点时间。” 知雪知道外面的守卫很松,以含月的功夫完全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带她出去,可?她站在原地没有动。 “怎么了?姐姐不走?”含月来时便?探查过,方才追他们马车的那波高手并?没有在这里,只要稍微注意一些,这个营帐内暂时没有人能奈何得?了她。 知雪像是先在心里做了什么决定?,想清楚之后才把前因后果讲给含月听。 “我们跑出去,迟早会被抓回来。” 含月以为她怕了,“杜医师说我们要尽量多拖延一些时间。” “只要我被抓住,他们就知道公主通过其他地方跑出去了,不会放过公主的。”知雪的视线定?格在一处,舔舔干涩的嘴唇。 含月平日只管执行命令,并?不太懂知雪说的是什么意思,她只是着急,想把人快些带出去。 “可?若是让他们都以为公主死了,便?不会再有人去四?处搜寻,那时候公主才是最安全的。”知雪终于说出了这番话,心中好像放下了一件挂念许久的事,“陛下不是在城楼上吗,公主该在皇帝身边一起殉国?才对。” “知雪你……”含月反应过来,不可?思议的摇头。 反观知雪,她刚刚已经琢磨了许久,现下更是释然,“我与公主的身形最像,咱们从前不是干过许多回冒牌事了吗?更何况凝春伺候公主最得?力,你现在心里又有了牵挂的人,我孤家寡人一个,我去是最合适的。” 她开始在心中打磨这个计划的细节,把突然想到的事情告诉含月,“还得?再麻烦你一件事。” “等我落到城墙下,你记得? 没有人会再去追究一个死人的下落。 知雪四?想来想去,再没有其余好交代的了,“到时候可?能会连累你,不过以你的武功,跑快些的没人能抓到你。” 含月倏而将头转向一侧,眼前一片模糊,只管点头。 “听清楚没有啊?别到时候扭扭捏捏的,我们可?就白费力气。”知雪像是鲜花枯萎前,散发出的最后那抹艳丽。 “知道了。”含月哽咽一声?。 知雪低头整理好穿着仪容,就像是不知道接下来会面对什么一样,轻松的拍拍含月后背,“走吧,悄悄把我送到城墙上。” —— 短短一日的时间里,城墙内可?出战的士兵只剩下了不到三千。 源源不断地伤兵被抬进?来,缺胳膊断腿的血腥模样染得?空气中都是黏腻的。 妇幼的哭喊声?响彻天际,城内人人自危,又生怕南方的蛮夷会进?城做烧杀抢掠的荒唐事,迫不得?已下,家家男丁拿上了并?不熟悉的武器,逼退不断涌上城门的敌军。 不知是城中众人团结一致的缘故,还是祁域出于未知的缘由?放水,不到黄昏时刻,城墙外就传来收兵的金鸣声?。 明?惠帝就是在此时到了城门,见到了所剩无几的残兵和四?处散乱的军棚。 有无知孩童去拉他的衣摆,在看见他怀里玉玺时,旁边槁瘦的母亲立即上前将孩子拉走,退避三舍。 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皇帝那处,仿佛要在他身上烫一个洞。 他仿若未查,直直走向登楼的阶梯,站在城墙上。 祁域带着亲随,大摇大摆地踏马停在墙角,向上喊话,“今日可?是最后期限,陛下想清楚了吗?” 他身后几个人策马上前,将手中的酒罐砸在墙上。 随后丢上去的几个火把,轻而易举的把堆积成山的尸首点燃,照亮了城墙外的这片荒野。 “朕可?以殉国?,玉玺你也?可?以拿去。”明?惠帝眼睁睁看着几人在城墙下放肆,扭头回望,城内的将士在听见祁域声?音的那一刻便?气势低迷,恐经不起明?日再一次的攻城。 他抽出站岗将士的佩剑,架在脖子上,“百姓无辜,放过他们。” 将士的长剑擦拭得?极为干净,在火光映射下,冒着忽闪忽暗的剑光,仿佛将明?惠帝浑浊的眼神照的透亮。 祁域却对此不屑一顾,看都没有朝上看一眼,极为轻蔑,“永朝陛下怕是耳朵不好没有听清,本将提出的首要条件是贵国?献出容昭公主。” 先不说这女子风华绝代的容颜,光是凭她过人的胆识,他便?舍不得?这样的娇花与昏庸的永朝一起永埋地下。 明?惠帝十指一紧,剑柄似有千斤重?,他抖得?握不住。 祁域召回放火的几人,笑?得?嚣张,“本将也?不想要城中百姓的性?命,陛下只要让公主出来,再亲自打开城门,来本将面前自刎于众人,其余事情都好说。” 他慢慢抬起小臂,方才退兵的数万精兵如潮水般重?新涌上来,众人瞧见这场面已是心如死灰,城内的哭喊声?越来越大。 祁域邪魅一笑?,“陛下,想清楚没有?” “噌”的一声?箭鸣,一支白羽划破灰蓝的夜色,刹那间就到了祁域面前。 几个亲信皆没料到皇帝还有这一手,护卫不及,连忙出声?惊叫。 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祁域只来得?及侧身,箭羽擦着耳廓飞过,留下铮铮空灵的回响。 耳绳骤然崩断,面具垂直落在地上,露出一张与凌冽气质极为不符的俊秀脸庞。 明?惠帝也?有片刻凝滞,回头看见含月收弓抬头,正傻傻望着身后一个华服的女子。 知雪与她对视一眼,两人眸中都盛满了不敢相信的震惊。 裴郎君? 皇帝一眼就认出那女子并?非容昭,含月站在不起眼的位置上,悄悄把她们的计划告诉他,明?惠帝想乘机询问清妩的动向,可?在这样的情况下也?只能作罢。 祁域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激怒,沉下脸,抬起的小臂就要落下。 “且慢。”知雪按住皇帝的手,及时出声?,“不是说和亲之后就退兵吗?” 她怕下面听不清,撕开喉咙提高音量,声?音中带着颤抖。 “公主怎么来了?”城内和城外都惊呆了,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 —— 十里外,五万精兵驻扎在此,等待时机围困汴京。 暗夜是最好的藏匿手段,所有人都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等待城墙内外的两拨人马分?出胜负。 裴慕辞一言不发的放下窥筩,看起来没什么情绪,漆黑的眼底却翻涌着无声?的惊涛骇浪。 安乞一瞧他神色不对,捡起地上的千里镜,朝城楼的方向望去。 墙角下的火越烧越旺,浓烟漫漫,像朵朵乌云盘旋在京城上空。 看样子今晚就要分?出胜负了,这是好事啊。 安乞转动筒顶,但是离得?距离实在太远,他只能看见城墙上站了的几个人,却没办法再拉近看清楚脸。 镜头微微上移,一名身形极为熟悉的女子出现在视野里。 他浑身的动作一僵,立马放下窥筩。 “这就是你说的,把人看得?很牢?”每天更新各种资源,欢迎加入南极生物峮伺弍耳二5九一四柒裴慕辞语气阴寒,半张脸隐在车帘后,变得?十分?扭曲。 他躬身钻出马车,所有人在一息之间列好队形,士气冲天。 “公子,不可?。”安乞慌得?说不出完整的话,“我们蛰伏这么久,不就是为了保存兵力吗?” 裴慕辞淡淡撇他一眼,扶着窗壁就要下车。 安乞踢开碍眼的东西,直接跪在了刚才放脚蹬的地方,挡住裴慕辞落脚的地方,“公主贸然率军前去,要是让公主看见您和逼死她父皇的人有千丝万缕的关系,公主还会接受您吗?您又该如何在公主面前自处?” 裴慕辞指关节泛起白色,手背上青筋乍现。 “让开。” 他的声?音很轻,带着毋庸置疑的坚定?。 近处的将领左看看、右看看,无措的收回视线,紧盯着剑柄上雕刻的花纹。 “这是怎么了?”顾寒江听见声?响,走出营帐便?看见这动静,伸手去扶安乞起来。 安乞倔着劲,跪地上不肯动,将看见的事情和前因后果都讲了出来。 顾寒江仔细揣摩后,也?觉得?此事有待商榷,“元皙,现在确实不是对我们最有利的时机。” 带来的这些弟兄都是精锐,能不折损便?不折损,再说那女子只是与祁域对峙,并?没有威胁到生命,何至于立马就要去救人? 裴慕辞嘴唇紧抿,似乎在努力克制着什么,许久没有说话。 就在二人以为他放弃了这个想法的时候,他瘫下身,很平静地朝安乞招手。 “公子,您身子都这样了,进?去休息一会吧。”安乞不知为何,心中又开始忐忑。 裴慕辞依旧向他勾勾手,让他自己过来。 安乞没有办法,弯着上半身,靠近马车。 裴慕辞乘安乞不备,“嗖”的一下拔出他剑鞘里的长剑,手腕轻转,收在背后。 他神情泰然,和声?细语道:“那我自己一个人去。” —— 一辆低调的马车沿着荒芜的小路缓缓前驶,清妩闭眼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脑袋里的钝痛逐渐消退后,她开始悄悄活动着四?肢。 “你给公主下了多少药啊,怎么还没醒?”云听坐在车辕后,将车帘拱起一个弧度。 杜矜手边压着一本医书,指腹不停搓着书页的拐角,“就这一两个时辰就要醒,不要着急。” 路边走动的人不多,霍勋不想太过招眼,一直压着马车的速度,以至于四?人出密道后并?没有走太远。 云听吹着风:“杜医师想好怎么给公主说了吗?” “说什么?” 路途煎熬,两人从最开始无话可?说,到渐渐在公主身上找到了些话题,开始生硬地聊起天来。 许是云听在宫里呆的时间久,顾虑总是要多一些,“就剩我们四?个人了,公主醒后不会责问医师吗?” “府里普通杂役早领了公主的赏钱避难去了,公主平日里待我们几个不薄,难道我们也?要如那些丧家之犬一样?” 他原本就是不打算走的,但凝春那般说了之后,又动摇了他赴死的决心。 倘若没有他在身边调理着,清妩在病痛折磨中苟延残喘,也?是没什么意思。 “可?……府里不是还有个裴郎君吗?”云听说这话有自己的私心。 他从宫里出来之后,裴慕辞一次也?没有召见他,甚至没给他指派任何任务,在顾军师他们忙得?脚不着地的关键时刻,他却像是一枚弃子般被丢在府中。 无奈之下,他必须时刻掌握裴慕辞的动向,主动提供一些有利信息,换取一点信任。 他知道主子的手段,他们这些人不一定?能逃得?出去,如果真到了那地步,他希望求着主子能绕含月一命。 “那个裴郎君,不是简单的人。”杜矜只以为云听是刚来府上,不知道公主的亲随到底有哪些,便?把那天得?来的消息透了一些给他听。 总之现在远离了那是非之地,京城里的纷纷杂杂都与他们无关了。 “我去查他身上的毒,发现毒苗是南域疆寨里几种最厉害的毒混在一起形成的,只有疆寨里的王族才能掌握这么多种毒药。”杜矜撩开车帘,见清妩还在睡着,继续往下说:“而且他身上毒源太多,下毒之人定?是分?了时间,慢慢在他身上种下的。” “可?这怎么能断定?裴郎君会对公主不利呢?”云听见杜矜挑开帘,想来是不想公主听见,于是随他压低了音量。 清妩小幅度揉着后腰和肩颈,观察着车外两人坐的位置。 她心里牵挂着皇帝,回想那日看见知雪从杜矜房间里走出去,就应该反映过来他们是拿了她的衣服,密谋顶替她的事。 就怪她平日里过于信任她们三人和杜矜了。 “现在南朝自封的几个王族,就是原来疆寨里的几个族老。”杜矜一直不敢松懈,绷紧神经留意着周围的动静,“就是寨主当初强娶自己的表妹,这件事传的很广,我才能找到一些线索。” “祁域将军是南朝王后的独子呀。”云听试图打消杜矜的疑虑,“公主知道这些吗?” 杜矜心中突然漏了一拍,若有所思的回头。 绵软的衣料从指缝间划过,他根本来不及将人抓住。 “公主!” 清妩乘着两个人聊天不注意,掀开车帘往外跑。 现在行驶的乡道离城墙不远,她隐约能回忆起从前出宫来这附近游玩时的方向。 霍勋掷下缰绳转身去追,两人之间的距离在慢慢缩小。 祁域几人准备往大军的方向回撤,远处传来嘹亮的进?攻号角。 清妩离城墙尚远,隐约能看见三个熟悉的身影,她的脚尖一点,长箭般划破空气,往前面冲去。 “你这么用内力,会被反噬的。”眼看着离城墙越来越近,霍勋追在后面大喊,又不敢说出公主的名号,急得?喉间倒逼出腥甜,脚下不敢怠慢。 前面的靓影陡然一停。 明?惠帝好像在与城墙下的几个人交涉,手中握着的长剑闪着寒光,在泛灰的傍晚像是指引方向的点点星光。 还没有等她赶到,星光在微凉的寒风中溅出红汁,划出刺眼的弧度之后缓缓熄灭。 “不要——” 墙下打马领头的男子似乎有所感应,拽马回头,马蹄踩过被含月射落的面具。 那张脸隔着露寒的霜降,却还是如无数次缠绵那样熟悉。 而此刻他铠甲凛凛,马尾束高,气势昂扬。 清妩喊得?撕心裂肺,保持着手臂往前伸的姿势,眼睁睁见着明?惠帝自刎后的身子倒在墙内。 霍勋终于挨她近些,险险摸住她的指尖,想把她往回扯。 清妩若风中卷起的落叶,轻飘飘落在他怀里。 霍勋连忙退开两步,后面追赶上来的杜矜搂住清妩晕倒后的身子,快速塞进?马车里。 云听和霍勋听到异动皆是回头,杜矜无心顾虑其他,指尖微微颤抖,一直按住清妩的脉搏。 一匹疾驰而过的快马从马车旁飞奔而过。 两行队伍擦身错过。 裴慕辞策马前奔,奈何他离城墙还有很长一段距离,只能看见站在城墙上的女子安置好身边了无气息的皇帝,费力的攀到烽火台上。 “殿下——” 城中和城外的人皆在此刻抬头,望向略带萧肃的城楼,声?声?诧异的惊呼像是在黑夜里炸开的一朵烟花。 城内百姓看不见具体?情况,女子毫无惧色的跳了下去,翻滚的裙袍像是正值花季盛开的牡丹。 女子若折翅的飞鸟般摔在地上,四?周万籁俱寂。 裴慕辞指尖陡然松开,撑在心中的那口气被瞬间抽离,他喷出一口血雾,两眼一黑从马上栽了下去。 第三十六章 安乞迅速将裴慕辞扶在马上, 顾寒江追上来要帮忙,两人神色都十?分慌乱。 “你就说他这?个半死不活的身子,还这?么到处折腾, 救他干什么?”顾寒江一时气血翻涌,走上前搭手?, 不经意间摸上他的脉搏, 无语地倒吸口气, 冲安乞吼, “亏空成这?样,还报什么仇, 反正他那公主也跳城墙了, 让他也殉情算了。” “事到如今还说什么风凉话。”安乞费劲地跨上马,用外袍把裴慕辞束在身上,让顾寒江走, “我会照看?公子, 顾军师快回大营布兵吧。” 若祁域那边开始攻城,大营里也该跟着有所动静,抓住最有利的时机。 顾寒江也看?出?裴慕辞现在的状态不适合坐镇中军, 他翻上马回看?两人, 嘱咐安乞:“你把他看?住了,我速战速决。” “公子说要留南朝王后和将军一条性命。”安乞毫不怀疑顾寒江的带军能力,就怕到时候祁域他们抵抗得厉害, 顾军师一气之下将人全解决了。 他似乎听裴慕辞提起过?一句,近亲的血缘可以解毒。 “我有数。”顾寒江摆摆手?表示听见了, “到时候我给?你发信号, 你直接和他一起来皇宫大殿处置那些人。” 安乞目送顾寒江远驰,带裴慕辞暂避到一家破破烂烂的农户屋舍里。 院落占地不大, 每间房都没有住人的痕迹,弥漫着一股灰尘味。 两三个时辰之后,裴慕辞就醒了,安乞匆匆忙忙的从小?院里跑进来。 “公子,军师已经将所有您想见的人都赶到了一起,让我带您去皇宫。” “想见的人?”裴慕辞头痛欲裂,突然想起了什么,奔到院子里,却只看?见两匹吃草的马,“这?是哪?” “离城墙很近,您方才晕过?去了,我们暂时撤到了这?个地方。” “祁域攻城了?”裴慕辞刚刚望见那人没戴面罩,顶着与?他一般无二的脸,骑马伫在城墙下。 安乞扶他坐起来,“是,但军师带兵去了,想必已经解决了。” “那就不急。”裴慕辞脚步虚浮,还是强撑着骑上马,“你先?跟我去个地方。” 安乞担忧地皱起眉,想劝两句,他不明白?还有什么事比去皇宫中报仇雪恨更?重要。 可那头裴慕辞不给?他任何?考虑的时间,选了匹马猛抽马鞭,转眼出?了院落。 —— 城墙边硝烟弥漫,从云梯上滚落下来的攻城士兵堆在城脚下,俨然小?山包那么高?。 安乞追上裴慕辞的时候,他已经先?一步下马,沿着城墙外围一点点走。 祁域在傍晚时候焚烧的尸.体若焦炭般铺在地上,散发着难闻的恶臭味。 无数只秃鹫盘旋在上空,营里断后的士兵见裴慕辞,都停下动作给?他行礼,“主公怎么过?来了?” 刚刚经历了一场大胜,他们语气中洋溢着高?昂的兴奋。 顾军师待祁域带兵进城之后才开始边围边打,南朝那边的人久经奔波,骄傲自满又疏于防范,很快宛若困兽般横冲直撞。 他们没费什么力气就缴了敌军的械。 此刻顾军师将人都逼到了皇城内,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传来好消息。 “诶?主公在找什么?”他们这?边并没有什么损失,气氛轻松地在尸.身里随意?翻找,转头看?见裴慕辞低着头,像是在搜寻什么。 安乞看?出?来了裴慕辞想干什么,从后面挡住几个碎嘴子士兵,“去去去,走远点去善后。” 两人走 月盘高?悬,煞白?的光线投在尸山血海上,城墙外的一切都漫上层不起眼的灰青色色,显得格外衰败可怖。 被祁域带人焚烧的永朝士兵散在外围,里面贴近城墙的那一圈才是新战死的亡魂。 裴慕辞绕回来,不再只用眼睛搜寻,而?是锁定了目标打算去找熟悉的衣角。 四下没有落脚的地方,他刚踩进去,就听见烧脆的骨头破碎裂开的声音。 不断飞扬起来的灰烬沾上他雪白?的衣摆。 公主在攻城之前落下城墙,一定是被这?些新丧的尸.体埋住了。 裴慕辞一心想往里走,衣摆浸在血液里,浑身都染上了浓烈的血腥气,像是从尸山里爬出?来的鬼煞。 他浑然不觉,淌在砸出?来的各色液体中继续往前。 “公子!”安乞隔了几个人,眼见着裴慕辞摔下去,却来不及去搀扶。 “没事。”裴慕辞双手?按在血泊里,挡开他。 “公子,算了吧!您何?必亲自找,让弟兄们过?来找就行了。”安乞实在看?不下去,踢开挡在前面的断臂,要拉裴慕辞出?去。 裴慕辞愣愣地望着周围,声音毫无起伏,“没有她。” 摔下来的士兵大多砸得面目全非,他既盼着能找到她,免得她曝尸野外,又盼着永找不到她,便?可在心中存一个还活着的念想。 他就单膝跪在那里,脑海里难得的毫无杂念。 安乞缄默不语,递出?小?臂让他扶。 夜风带着萧瑟的铁器味道,吹起裴慕辞的衣袍,猛猛往怀里灌。 他盯着黏腻的双手?,忽明忽暗的黑影投在斑驳的城墙上,宛若释放出?了地底的修罗。 他表情逐渐变得漠然,自言自语道:“她一定是走哪去了。” 是夜,温度格外地冷,全身的血液都被未知前路的结局冻结。 裴慕辞这?次走的很慢,好不容易看?见了一片鹅黄色的衣角,他愣在原地,不敢去看?。 安乞上前将上面堆在一起的人翻开,只看?见了一章不知是哪家小?女娘送给?夫郎的手?帕。 他遮上那名士兵的双眼,让他瞑目。 一次次的失望之后,裴慕辞压住喉咙里翻上来的腥味,要亲自去翻看?。 “公子!我们所有人都看?见公主跳下城墙了,您就算把人找到又能怎么样呢?公主救下了全城百姓,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您别找了。”安乞又一次将裴慕辞扶住,拽住他的衣角。 裴慕辞踉跄着站不稳,还是出?言打断他:“她没有死!” 紧接着语气又温和下来,“她说过?不会丢下我的。” 他说安乞碍事,嫌弃的看?了他两眼,蹲下身去扒开一截残尸,露出?下面一张青涩的男人面孔。 不是她。 裴慕辞在好几次满怀期待的失望之下,逐渐放慢的翻找的速度。 虽然他仍旧不愿意?相信,可似乎安乞说的才是对的。 裴慕辞拍拍身上的血迹,掌心的鲜血又和宽袖上的沾染在一起。 他抬头,望向泛着橙光的远方,波澜无惊道:“那你留在这?,多叫些人来一起找,我先?去解决另一边的事情。” —— 宫门无守,往日宽敞的忠议殿上沾满了人,祁域等人边打边退,包围圈在可控范围内逐渐缩小?。 顾寒江也并不着急,带军将几人围在中间,只打不杀,慢慢消磨他们的意?志。 “顾寒江你也是南朝的人,为何?做出?这?等残杀手?足的事情?”祁域身边的亲信所剩无几,身上皆带着大大小?小?的刀伤。 皇帝自刎后,容昭公主也跳下城墙殉国,永朝没了说的上话的人,不攻自破。 城里的百姓也是相当地没骨气,甚至没有挣扎一下就俯首认了新主,各自关在自家房门内没有出?来生事。 他们原以为进城之后便?是他们的天下了,可没想到竟有人一直埋伏在他们后面,等着他们先?一步攻下永朝,好坐收渔翁之利。 “手?足?你们残杀手?足的事还少了?”顾寒江冷笑一声,嘲讽的角度挂在他天真无邪的脸庞上,显得异常割裂。 他若有所思的盘算着,说出?来的话却叫人毛骨悚然,“王后杀了我母亲,那我便?杀了她儿子,也算是一命抵一命了。” 祁域如同?听见了天大的笑话,捧腹大笑,“顾家小?子会点拳脚功夫,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若不是他的人马一连几月奔波劳累,不见得会输。 两方至少能正大光明的打一场,堂堂正正的分个胜负,不至于被这?种阴险的背后手?段暗算。 “王后人呢?不会看?着你输了,就躲到哪个角落里不敢出?来了吧?”顾寒江不上他的当,任他不断挑衅激怒依旧不下杀手?,慢慢缩近距离。 祁域重新戴上了面具,银质铠甲上满布刀痕,“你还真以为你就能做主了?叫我那能耐的弟弟出?来吧。” 他说完环顾一周,道:“可惜没见到他人呐?想必是中的那毒也不好受吧?” 顾寒江确实也在担心裴慕辞的身子,听见这?话就像是被戳中的心思,噎了一下。 祁域扯掉铠甲,铁片扎进大臂里,牵的伤口生疼。 他轻嘶了一声,逮住顾寒江的尾巴使劲踩,“你便?叫你们主公出?来,我和他一决生死。” 能站在殿上的人大多都是双方最核心的成员,都知道祁域嘴里说的那个弟弟是谁,自然也清楚那人至今没有出?现,定是身子出?了什么问题。 在看?顾寒江那恨的说不出?来话的表情,就知道出?的问题还不小?。 祁域身边的人开始叫嚣,嚷嚷着让顾寒江叫能做主的人出?来说话。 “真热闹啊——”大门敞开,传来一道极弱的叹息。 那声音毫无波澜,轻的像是错觉一般。 所有人都朝着那个方向看?去,殿内齐刷刷地静默下来,宛若是在一瞬间里被堵住了嗓子眼。 来者相貌俊逸若仙,衣袍飞扬,只是看?起来非常虚弱,仿佛会被门外传来的风刮倒似的。 殿内的光线刹那间映射在他的白?袍上,像是闪电劈下的瞬间,将他衣诀上的鲜血照的透亮。 他浑身上下不知沾的谁的血,一步步靠近众人时,血液顺着指尖滴在地上,像是砸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裴慕辞走到顾寒江身边,对上他担忧的目光,一句话没说,在原地站定。 “将军真威风呀。”裴慕辞眼眸一压,只施舍出?了一个眼神,仿佛还带着浓浓的怜悯,就跟看?将死之人一般。 围困祁域的包围圈逐渐缩小?,他却咬紧后牙,一副坚决不肯低头的模样。 “你不是找我吗?”裴慕辞朝身后伸手?,羲知将腰上的佩剑递给?他,“我来了,怎么又不说话了?” 裴慕辞提着剑,剑尖在地上刮出?刺耳的声音。 他一路拖着剑朝祁域走去,曳地的衣摆划出?血迹的弧度。 连顾寒江都察觉到裴慕辞失控的情绪,下意?识的将话憋回了心里,殿内再没有人开口说话,安静的渗人。 “你是要杀我吗?”祁域卸下各个部位的铠甲,显然并没有在意?殿内凝固的氛围,“你是不想要解药了吗?” 裴慕辞仿佛被提醒了一般,恍然四顾,略有遗憾,“你看?,她不光抛下我,连你都抛下了。” “母亲自然在安全的地方,不会让你得意?太久的。”祁域勾出?讽刺的笑容,语气颇为得意?,“但是你猜猜,老?七和老?九去哪了?” 裴慕辞提剑朝他走去,脚步没有丝毫的停顿。 祁域睨着他,笑得猖狂而?放肆,“听老?九说上次安排刺杀的时候,是公主救了你。” 裴慕辞神色不改,似乎下定决心要一击毙命,不给?祁域丝毫的活路。 祁域也满不在乎,“听说公主武功极好,所以我这?次特意?将老?七也派过?去了呢,老?七的功夫你也知道,而?且他的毒防不胜防,不知道公主会不会不小?心上了当,那可就真的红颜薄命了。” 裴慕辞面色沐然,不为所动。 “不信?”祁域从怀里抽出?一张丝帕丢在地上,“老?九在追捕路上捡着的,你确认一下?” 丝绸轻飘飘的落下去,却好似在两人之间劈出?了一条难以跨越的天堑。 裴慕辞平静的神色在看?见帕角绣着的翠竹那刻,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祁域达到目的,神采飞扬起来,“你要是再耽误些时间,说不定老?九他们就追上了。” 顾寒江见裴慕辞竟然真的动摇起来,劝道:“我们都看?见公主从城墙上跳下来了,哪还有什么追捕?” 裴慕辞脸上的冷漠渐渐消融,取而?代之的是零星的期待和迫切。 顾寒江体会到了安乞当初警告他的事情,用尽了全力想将裴慕辞拉回来,“这?分明是个陷阱啊,元皙你可别上当了。” 裴慕辞清敏的眼眸中蒙上了一层迷雾,透出?一股不知所措的疑惑。 思索了好一会,他点了羲知和羲行二人陪着,把手?中的剑随意?丢给?顾寒江。 “我去看?看?就回来。” —— 山崖边上,羲知和羲行揣着手?,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看?裴慕辞失控一般绞杀着祁域派出?去的人。 目光所及的地方都是不敢直视的腥风血雨。 四周惨叫连连,可也不断有人不怕死地扑上来,裴慕辞身上难免挂了伤。 可是他不在乎,宛若一台没有情感的杀戮机器。 裴慕辞为了节约时间,总算肯让羲知和羲行出?手?了。 窄小?的虎头崖上响起了凄厉的惨叫声,持续了好几个呼吸的时间,那些延绵不断的呼救声让常在刀尖舔血的羲知二人也是浑身一抖。 “清理干净,别留活口。”裴慕辞只是不断踩过?残肢断臂,像是上了发条一样只顾着往前走。 崖边的巨石后露出?一截渺纱裙角。 裴慕辞一口气走到岩石边,却陡然停下了脚步。 他眼睛终于能视物了一般,看?见自己浑身的鲜血,就如同?刚从红石榴汁里面捞出?来的一样。 半段衣角在他靠近时往后缩了缩。 裴慕辞脚下快速退了几步,譬如突然看?到了什么惊恐的东西,他站在岩石的死角处开始搓手?腕上沾上的鲜血。 手?腕、手?臂、下颌。 凡是露在外面的皮肤,他都想把覆在上面的这?些令人作呕的痕迹擦掉。 他怕吓着她。 羲知将刀插.进最后一个人的胸脯,裴慕辞终于走上前,身子却在看?见石头后那人之后僵了一僵。 “凝春?”他脸色不太好看?。 凝春没想到和赵嬷嬷二人会遭遇这?般大手?笔的伏击,她们被逼的实在没有退路,只好躲在了最为危险的岩石边上,希望追杀的人不会搜到这?个角落。 她现在听见声音后也分不清具体是谁,心慌意?乱下直接往悬崖底下跳。 羲知眼疾手?快地将人捞起来,顺势用发带蒙住了她的眼睛。 “殿下呢?”裴慕辞声音被吹得有些颤抖。 凝春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咬住唇不肯开口。 裴慕辞知道她惊吓过?度,也不逼她,只叫人把她连同?晕在一旁的赵嬷嬷一块带走。 他边搓着手?腕上的血迹,一边往悬崖底下看?。 这?里地势很高?,望下去全是层层白?雾,根本看?不清楚。 裴慕辞像是在与?崖底的对视中被扯回了现实,笑的恍然。 凝春是容昭公主最得力的部下,若她还活着的话,公主一定没有出?事。 那就是说,小?殿下在逃命的过?程中,把他给?丢掉了? —— 宫里的纷争逐渐平息,时不时有辆马车行在官道上,也没有显得很突兀。 清妩方才受了太重的刺激,晕过?去之后左心瓣就跟被人扒开了似的抽疼。 杜矜将早就准备好的药喂给?她吃下,她额头的温度烧起来,一会喊爹爹一会喊知雪。 最后连称呼都不要了,只迷迷糊糊的嘟囔着不要。 具体什么在不要些,杜矜一听便?脸红舌燥。 有上次跳车的前车之鉴,杜矜一直坐在车里面陪着清妩,两指搭住她的脉搏,随时知道她的状态。 车厢颠簸,杜矜让清妩靠在他腿上。 清妩烧了几天,脉象很是异常,可是他们都不敢停下耽搁。 四人马不停蹄地跑了七天七夜,翻过?几座山,到了一个隐匿在山林中的小?镇。 杜矜心中总算松了口气,拂开清妩汗津津的湿发,见她还没有清醒的迹象,轻声长叹道: “公主,我们逃出?来了。” 第三十七章 夏去秋来。 清妩坐在轩窗边, 蹙起眉头盯着桌前黑黢黢的一碗中药。 她眼珠子十分收敛的转了两圈,玉指捏着碗边,正想乘身边没有人注意, 把剩余的苦药倒入花盆里。 那盆君子兰被中药浇了好几轮,目前长?势喜人。 霍勋神出鬼没的站在她身后, 抬起她倾斜成四十五度的碗边, 将一滴没漏的药碗重新摆在她面前。 “小主子昏迷的时间久, 醒来后精神时常不好, 不喝药怎么能行?” “我什么时候精神不好了?我那是?脑袋疼,总感?觉忘记了什么。”清妩闭上眼, 想着长?痛不如短痛, 一口气喝完药之后,塞了口蜜饯在嘴里嚼。 这是?杜矜特意在晒药材的木架上腾出的一块干净地?方,亲自给?她酿的果脯。 她又选了一块小的丢进嘴里, 随即把空碗递给?云听, 简单漱口就去后厨盯着各个药炉的火候。 自打他们三人在这个地?方安定下来,杜矜在前院开了家医馆,因为他说她被?父皇坠楼的事情?刺激到了, 心脏出了很大的问题, 多了解一些药理总是?对她有用的。 清妩便在后厨抓药煎药,等他空下来的时候,顺带提点她几下。 杜矜模样俊, 医术好,这小地?方的许多疑难杂症都是?他到这里来了才医好的。 再加上这里的人民风淳朴, 妇幼老小大多善良, 从始至终都没有怀疑几人的身份,就很容易的接纳了他们 就像今日大娘们都宛如约好的一样围在前院, 缠得杜矜脱不开身,她便以为能逃掉最不喜欢的这个喝药环节。 谁曾想…… 也不知?道这药得喝到什么时候。 她最近频频做些怪异的梦,但是?那些梦里的场景又像是?在她身边发生过一般真实?,她每每想去细思梦里那人的长?相,后脑勺就如同被?人猛敲一样,头痛欲裂。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好几天,杜矜熬了些调理心脏的补药,也不肯开一些安眠的药让她睡个好觉。 诶,清妩叹气,谁叫她现在的日子都是?傍着杜矜赚钱才能活呢?受制于人的日子可真不好过。 她拿着小扇子控制锅炉的火候,听着前院的大娘和杜矜杜矜搭话。 最开始他们还?聊的是?这病那疼的正经话,后来都化?身成了四处操心的长?辈们,关心起杜矜的生活情?况。 众人都知?道杜矜是?带着娘子一起来这小穷地?方的,而且还?跟着两?个看起来很麻利的随从。 这样的行头一看就是?身家不菲,可大娘们从未胡乱打听过两?个人的从前,好似只是?关心杜矜和他娘子两?个人而已。 “杜医师和娘子的婚期是?多久啊?我们都来捧个场呗。” 有些人说杜矜是?几月前战乱中逃出来的,家中说得上话的人都死绝了,也没人主持婚仪,看着可怜极了。 再加上杜矜将小娘子藏的很好,她们都听说杜医师的房内藏着个羽化?登仙的仙女,就是?没有几个人见过真人。 “是?呀,可不好随便拜了天地?,那太委屈娘子了,到时候便叫上咱们村上的人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杜矜正在收拾药箱,眼看着就要招架不住无比热情?的大娘们。 “下月去了。”清妩放下手里煎好的药盅,贴在门框上回答,吵吵嚷嚷的大娘们有了片刻的安静。 女子身段窈窕,慵懒地?倚在远处,及腰的长?发只用一根淡黄色的发带束起,许是?在炉灶边待久了,脸蛋上沾上了些粗糙的灰碳,她抬起明亮的杏眸,素色的灰麻长?裾也掩盖不了这张秀雅绝俗的倾世?容颜。 “怎么出来了?”杜矜见清妩出来,将她拢在身边,伸出手臂给?她挽。 “你呀,忙忘记时间了,我都饿了许久了,也不见你回来吃饭。”她双手抱住他的臂弯,美目流盼,像是?含了一汪透彻的泉水,不经意间就跟撒娇一样。 杜矜立马就放下写药坊的纸笔,要跟着她回屋里去。 大娘们见他红透了的耳尖,又调笑他,“难怪说杜医师随时都将人藏在屋里,这般漂亮的小娘子,就是?得看好啦。” 乡野妇人哪见过这般气质的女子,眼神齐刷刷的落在清妩身上。 好在她们打量的眼神中带着善意,并不会?把人晾在空中让人觉得尴尬。 清妩面上还?迎合着笑的时候,心里却陡然一滞。 她总觉得这话很是?熟悉,仿佛是?在哪里听过,可是?她越是?动脑子想,越是?想不起来,脑海里甚至想起了冲锋时才会?吹响的号角,激昂的回声在混乱的思绪里荡。 “怎么了?”杜矜见她撑住太阳穴,随意搭上她的手腕,没发现有什么异常。 清妩很快也缓过神来,觉得杜矜有些大题小做。 特别是?这几天,他老是?动不动就来把脉,好似生怕她出什么事一样。 她不以为意,觉得可能是?天气转凉之后身体不适,“也许是?刚刚在药房里煎药熏久了,头有点晕。” 近日她时常有这样的反应,刚刚那种程度的眩晕根本不值得她放在心上。 “那你先进屋歇着去。”杜矜连忙跟大娘们告了辞,扶清妩去吃饭,嘱咐了几句后发现她不爱听,又闭上嘴不说话了。 饭菜都是?云听准备的。 自杜矜自作主张安排了公?主府里的人之后,清妩便觉得十分亏欠含月,可惜含月又不知?所踪,她只有补偿在云听身上,甚至连小姑姑送的那个大箱子都拿给?他保管。 但这段时间观察发现,云听每日里无所事事,大多数时间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不出门,也不知?道是?在干什么。 清妩担心他是?不是?久久放不下含月,于是?有意找点事情?给?他做,让他包揽了几人平常的开销。 可能是?两?人打算提前吃饭的缘故,云听此刻并不在饭桌前,清妩等他,叫了声,“云听——” “诶!”云听从远处应了一声,声音听起来无恙,仿佛只是?短暂地?离开去做其他事情?。 他坐在房间的书桌前,小心翼翼地?留意着四周,手上动作匆忙,把写好晾干的信纸卷进了信筒里。 他犹豫了一瞬,貌似还?没有决定好到底要不要把这信寄出去。 —— 凝春被?人从山崖上带走之后便和赵嬷嬷失去了联系,有人把她安置在一间并不算大的隔间里,一日三餐都换着花样摆上,甚至还?会?时不时送来女子爱戴的金银首饰。 除了不能随意走出这间小屋,其余地?方并没有半分苛待。 凝春伺候人伺候惯了,还?没有这样清闲的时候,便抓住送饭来的婢女,问将她关在这里的人究竟是?谁。 小婢女不敢跟她搭话,匆匆将饭菜放下后,落荒而逃。 翌日,端来饭菜的就换成了一个老成的男子,堆着满脸横肉,笑也不笑,凝春就不是?很敢与他闲聊些其他的事情?。 她不能与外界交流,只凭着远处泛黄飘落的树叶,得知?大概是?入秋了。 在她实?在觉得浑浑噩噩,准备绝食反抗的时候,有个从没有出现过的男子来她房间里,让她跟着走。 “我应该见过你。”凝春回想片刻,终于忆起。 几月前她被?逼到山崖边,听到渐近的脚步声后,一个情?急往山崖下跳。 是?他在悬崖峭壁上回旋了半个身子,将她捞了上来。 但是?当时他捂住了她的眼睛,凝春看不清男子的模样,只觉得这股气息似曾相识,让她觉得很舒服。 “我可以知?道你叫什么吗?”凝春一直跟在他身后,打量他的背影。 男子肩宽背阔,双手随时握成拳头,小臂在紧张的状态下绷出流畅的线条感?,应该是?个行伍之人。 “羲知?。”男子回头瞧凝春是?否跟上,出于礼貌回了她一句。 “我叫凝春,谢谢你当时的救命之恩。”凝春在心中默念他的名字,再没有其余唐突的话。 羲知?心里泛起丝丝奇怪,按照常理来说,她应该是?要打听一下他的职位,或者说是?乘机多说几句话,了解一下即将面对什么,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嘛。 而她反倒一句话没说,一直安安静静的跟在后面,仿佛他是?极其值得信赖的人。 羲知?再次转过头回望她,视线就落在凝春脸上。 她不爱俗粉,不施粉黛的皮肤下透着健康的粉红,眼瞧着年?纪不大,但是?做事又很老套熟练,青丝随着脚步晃动,散发出一股皂角的清香。 “这是?去公?主府?”凝春眼见着两?旁的道路越来越眼熟,但是?又与几月之前大不相同。 她被?关了好几个月,并不知?道当权者是?谁。 但是?街上沉闷的死寂气氛消散殆尽,来来回回的行人穿梭,商贩们比几月前繁华热闹许多,京城看起来像是?没有接受过朝代?更替的变故一样,一切事物都在慢慢恢复原样。 除了殿下和陛下。 凝春没想到真是?进了公?主府,她甚至比羲知?更熟练的往碧竹园走去。 迎面走来了一个与羲知?差不多长?相的男子,两?人互相点头打了个照面,凝春就自己独自往里面走,心里却在不断猜测这个动作的意图。 难道公?主回来了?要她重新来伺候的? 她抱着这样期待的心情?推开门,一眼就看见了许久不见的含月。 “你怎么在这?” 含月清瘦了不少?,原本圆润的下巴也有了些棱角,一听到凝春的声音,含月回头的瞬间眼泪就包在了眼眶里。 “怎么了?好好的怎么还?哭起来了?”凝春在三人之间一直都是?长?姐一般的存在,所以含月在看见她的时候,所有的情?绪都不想一个人忍着了。 “公?主没了。”她想起知?雪说的那些话,从唇缝中蹦出几个字。 后来她也确实?想明白了,只有让所有人都相信公?主已经死了,对于不知?道在何?处的公?主才是?最好的。 她有时候都在不停地?麻.痹自己,说服自己接受公?主坠楼而亡的结局,这样在外面才不会?泄露天机。 凝春不肯信,以为是?她没听清,“什么?” “公?主没有逃出去,让我带她去城楼上,然后自尽了。”含月捂住脸,不住的摇头。 她也知?道这件事对于凝春来说太残忍了,但毕竟凝春是?公?主最亲近的手下,若是?连她都伤心欲绝,崩溃失控,才能让其他人都认为公?主已死的消息是?真的。 含月把那日城墙上见着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凝春。 包括那张取了面具之后那张近在咫尺的脸,和陛下公?主是?如何?用两?条人命换来了全城人的性命。 两?人间有了短暂的沉默,凝春率先打破了这面如碎冰般逐渐破裂的镜子,“那就是?说,裴郎君当初潜入公?主府,就是?为了现在这一天?” “可这么久了,也没有一点新皇登基的征兆。”含月摸不着头脑。 凝春也觉得匪夷所思,“那当时在山崖边救下我的人,是?裴郎君?” “差不离。”含月点头,“将我们俩放在这的人十有八九也是?他。” 她那日可是?和知?雪一起看得清清楚楚,城墙下面那个人就是?裴慕辞。 他应该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不然怎么连打仗都戴着面具。 “可他这么做是?为什么啊?”凝春不理解。 明明只是?陛下买回来的消遣玩意,怎么还?跟脱缰的野马一般失去了控制。 “他可能想着,公?主府还?在,我们几个也还?在,公?主迟早会?回来的吧?” 两?人说着话,含月身形突然一闪,猛地?拉开门,伸出脖子四处望了一圈。 门外空空如也。 她缓慢地?合上门,疑惑道:“方才明明觉得门外有人,哪去了?” 第三十八章 裴慕辞转身离开碧竹园, 晃悠到赵嬷嬷住的下房外,推门进去。 赵嬷嬷被祁域的人敲了闷棍,醒来之后双腿就站不起来了。 她养好外伤之后一直都没有出过院门, 对外面的事?不是?很了解,以为裴郎君替公主守住了府邸, 心中还甚是感激他。 “郎君找到公主了吗?”赵嬷嬷看他进来时?脸色不好, 其实也没抱多大希望。 果然, 裴慕辞只是?找了个相对干净的角落, 静默的坐在那不知道在想什么。 赵嬷嬷腿脚不方便,也不能下地?近前, 在矮塌上等了好久, 才?听他说?,“嬷嬷是?跟着殿下从宫里出来的吗?” 他的语气听不出来喜怒,就像是?真?的偶然来到了她的房间, 陪她这个残疾的老婆子唠家常一样。 “当初奴婢和凝春是?最早跟着公主的, 后来公主立府,我们也就跟着一起——” 她话还没说?完,察觉可能涉及了宫中的秘辛, 立马住嘴收了话题。 “不愿说?就罢了。”裴慕辞并没有逼问, 他想问的也不是?原来皇宫中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 毕竟皇帝死了,宫里的人被顾寒江换了个遍,没多少从前的人。 他把?赵嬷嬷带回来, 本是?觉得从宫里出来的人,应该会?了解清妩更多, 他想知道她原来的模样, “殿下小时?候在宫里,是?什么样子的?” 这几个月裴慕辞着手清理祁域手下的旧臣, 想要拔除南朝埋在京城多年的暗线。 他做事?雷厉风行,没留给对方丝毫喘息的余地?,祁域那边的人反抗得也很厉害,虽然并没有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但是?总归是?个需要操心?的麻烦事?。 最近他都很忙,日日连轴转的时?候倒没什么异常,可一旦夜里空闲下来,他脑海里总会?浮现出清妩的样子。 无数个交织相缠的画面,像是?盘根错节的曼陀罗藤蔓,扎根在他的骨骼中,散出令他头晕眼花的毒液。 这些?麻木的刺痛感在每一个孤身一人的夜晚叫嚣,宛若一根韧性极好的缚带勒住了他的脖子,让他喘不过气。 可他意外的沉醉在这样的窒息感里。 仿佛这样能更贴近她一些?。 瑟瑟秋风灌入房中,赵嬷嬷瑟缩两下,还真?回忆起在宫里的那段日子。 她摸不准裴慕辞想知道什么,就选了些?最稀松平常的事?情来说?,“公主每日的课程都排的很满,上午是?请专门的大儒来给公主讲经,大概是?一些?礼乐的内容,这时?候皇后都会?让宫里的人不去打扰,所以奴婢也不是?很清楚。” 裴慕辞挑起眉头,稍诧片刻。 赵嬷嬷又继续往下说?,“中午有宫里的嬷嬷来抽问女诫,训诫些?遵循夫纲这类的话,不过公主早就把?这些?背的滚瓜烂熟,不会?被她们挑出错处为难。午睡起来皇后会?给公主教导策论,之后便都比较轻松,公主一般会?去校场上练习骑马御车,那时?候车骑将军会?手把?手带着公主射鹰舞剑,他们都说?公主在这方面的造诣会?很高。” 其实清妩在宫里过的日子远远没有她说?的这般轻描淡写,赵嬷嬷瞧着裴慕辞的脸色越来越黑,也不大敢继续说?下去。 “谁让她学这些?的?”裴慕辞仔细算了下这些?时?间安排,几乎就是?个闻鸡起舞的木偶一般,片刻都得不到休息。 “皇后娘娘对公主期盼很高,就是?照着最优秀的皇子模样严苛培养的。”赵嬷嬷都不忍说?起,一提起这些?事?情,她就心?疼,“当初陛下被刺杀,皇后将所有的错处都归到了公主身上,让她亲眼目睹了两场极刑,公主的性子就是?那之后开始有些?变了。” 不知道是?不是?仆役住的下房过于?窄小,裴慕辞心?里像是?被杂草堵住了一般,突然闷得慌。 他原以为清妩是?在宫里无忧无虑长大的小公主,没想到却是?很艰难的撑到了独自立府。 难怪她常常都像是?挂着一副隐藏很深的面具,大概就是?过多了宫里举步维艰的日子吧。 “对了,杜医师当时?被牵连,按理说?是?杀头的罪名,是?公主亲自去将人救出来的。”赵嬷嬷偶然想起此事?,说?得无心?。 但听者有意。 裴慕辞微微偏头,想明白了。 原来是?有这层关系在。 现在他找到了清妩身边的车夫婢女,唯独跑了个杜矜没抓住。 还真?是?巧呢。 青梅竹马、患难与共,说?不定殿下就是?跟着他走了。 可那时?候从城墙上跳下来的又是?谁呢? 裴慕辞脑海里几乎立马就冒出来一个人影。 清妩和他一起遇险的那晚上,她便是?叫那个名为知雪的丫鬟装作她的模样回府,还说?两人从前干过不少这样瞒天过海的事?情。 而?且目前为止好像也没找到这个人? 那这次会?不会?也是?这种替身的大戏? 这个念头瞬间点燃了他全?身的血液,将所有的理智烧的滚烫。 倘若殿下没死,那这么久的时?间,她会?不会?已经将他忘记了?会?不会?重?新喜欢上了其他人?毕竟她之前可是?说?过要找十个八个小郎君这样的话。 他接受不了清妩死去的事?实,可转念一想,又很害怕她以一种极为平淡的陌生眼光看他。 裴慕辞面上不显躁意,声音也还是?如平常那样清润,宛若被抛光过后的和田玉,让人一听就放下了防备心?,“那日城乱的时?候,嬷嬷和凝春是?怎么出去的呢?” 顾寒江是?在北城门外拦住的公主马车,而?凝春却被祁域的人逼到了荒郊山崖上,显然公主府里的人分了好几波,去了不同?的方向。 只是?他现在还没有摸清楚,到底是?分了几路跑出去的。 “程叔和三个丫鬟跟着公主,我们杂仆都跟在后面随行的马车上,出城楼的时?候人太多了,我们三两下就被冲散了,后来凝春刚找到奴婢,但我们也不知道怎么泄露了行踪,没跑两步就被一群不认识的人追杀,怕牵连了公主,我们只好往反方向的山上躲。” 实际上她当时?被人从背后打了一棒,不济事?地?晕了过去,是?凝春心?好,不忍丢下她,才?把?她一路带着。 赵嬷嬷说?的动情,抬起头,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双眸,裴慕辞笑得淡淡,语气却充满轻蔑,“是?吗?” 实在是?太拙略的谎言了,他都不能说?服自己去相信。 “当时?太乱了,奴婢老眼昏花,很多地?方的细节都不记得了。”赵嬷嬷又在心?中反复琢磨了刚刚说?的话,自认为毫无破绽。 这话她醒来之后给这里送饭的小厮们都说?过,从没有人怀疑过。 裴慕辞听见她不愿说?实话,便不想在此处浪费时?间,起身往外走,留下一声冰冷的警告。 “那嬷嬷再好好想想。” 他也不说?信还是?不信,丢下的话轻轻吹向赵嬷嬷的脖颈,像是?有只鬼魅扒在肩膀上。 —— 裴慕辞从下房出来之后烦躁的不行,沿着往来的弛道走来走去,毫无知觉的到了一座庞大的屋舍面前。 这是?顾寒江给他在汴京安置的府邸,只不过他一次都没来过。 他就只有一个人,住这般大的府邸做什么? 空荡荡的,没个人烟气。 他不知自己为何?莫名其妙来了这里,停驻了几息时?间,正想要进去瞧瞧,就看到安乞从远处跑过来,慌慌忙忙的样子就是?有什么急事?。 “公子,王后在南境重?新骑兵,军师让你进宫一趟。” “你让他去解决了便是?。”裴慕辞搭下眼帘,兴趣乏乏。 “那个、那个。”安乞想附耳告诉裴慕辞,但大街上两个大男人拉拉扯扯的不太好看,于?是?作罢。 裴慕辞冷淡的很,“有事?就说?。” “军师说?那是?公子的母亲,让公子自己去布阵安排。” 一辆铜黑色的玄铁马车停在二人面前,说?是?军师派来接主公的,裴慕辞跨上马车,微抬下颌,双目漆黑如墨,让人猜不准他的想法。 马车路过眼熟的石砖宫墙,只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被留在外面等待,而?是?迎着所有人尊敬的目光踏了进去。 顾寒江站在廊桥边,正给几个心?腹说?明现在的局势,分析了几次险胜局的教训,就看见马车停在了场下的广场。 “元皙来了,我们进殿说?。”他招呼几人进去,上前去接裴慕辞。 安乞使了好几个眼色,他恍若未查。 裴慕辞谁也没扶,撑着车檐自己下了车,转身就往殿外的反方向走。 顾寒江:…… 他喊回了进殿的几个人,一齐跟在裴慕辞身后,无奈道:“最近他脾气大得很,连我都不敢劝了。” 那几人哪敢像他一样在裴慕辞身边笑嘻嘻的,皆是?闭严了嘴,微微向顾寒江点点头表示回应。 裴慕辞走到了天牢外。 阴仄的铁门上像是?挂了一层薄霜,又像是?镶嵌进了没干透的血迹,散发?出渗人的酸臭味道。 “你来这干嘛?你不是?最不愿意见着那几个人吗?”顾寒江急急挡在他面前,不让他往里走。 连安乞都没料到裴慕辞会?来这个地?方。 几月前大获全?胜,军师便把?南朝最关键的几人关进了天牢,其中就有祁域。 顾寒江总想一刀杀了他解恨,给含泪九泉的母亲报仇,可如果要解裴慕辞身上的毒,还用得着这个家伙,偏偏得留他一条性命。 “嗯。”裴慕辞的声音又冷又硬,“但有事?情要问问。” 安乞见主子心?意已决,先一步上前推开门。 扑面而?来的凉气围着几人转了一圈,两侧的巷道深而?窄,透着铁锈一般的腥气。 像是?地?底爬出来的脏手,拽住几人的脚腕,要将他们拉入不见天日的冰窖。 裴慕辞站在当头,气定神闲地?走进去。 脚步的回音荡出凄厉的惨叫,宛若拉住魂魄索命的鬼魂。 但其实里面的人被折磨了好几个月,早已奄奄一息,没有力气继续挣扎。 裴慕辞径直往最深处走去。 跟在后面的几个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自己是?该走该留。 顾寒江望着前面身挺笔直的影子,稍微思考了一番,摆摆手让几人去外面等。 都是?在战场上拼杀的利落人,还是?不要见着这些?消磨人心?智的残忍手法了。 裴慕辞倒不在意,站在祁域的牢房前,驱走站岗的士兵,自顾自地?拂了几下矮凳上的灰尘,坐了上去。 祁域双手被反吊在梁柱上,鞭痕遍布全?身,只有几处要害还留着一层好皮。 可见顾寒江确实没有留情,但也没有下杀手。 祁域垂着头,意识在不见天日的地?方变得涣散,他像是?用了全?身的力气才?睁开眼,连破口大骂都显得有气无力。 “你来干什么?我是?什么都不会?说?的!你不要白费力气了!” 两人顶着一模一样的脸,一张因愤怒而?涨红,一张苍白平静,透着不计生死的漠然。 祁域手腕被吊高,脚尖堪堪点在地?上,就如同?裴慕辞当年在南朝时?所遭受的那样。 十年后,两人的境地?终于?调换。 裴慕辞无动于?衷地?站在祁域面前,看着他如蛆虫一般拱动。 “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几天?我会?求着母亲不杀你,让你再跪在我脚下讨吃食!” 好在他很快就没了力气,只狠狠瞪着眼,仿佛要用眼神将裴慕辞生吞活剥了。 裴慕辞唇线抿直,毫无触动的与他对视,道:“公主跳下城楼前可说?了什么话?” 顾寒江站在牢房前,翻了个白眼。 祁域鼻腔嗤了一声,喉咙里发?出嘶哑的闷吼,鼓足力气“啐”了他一口。 裴慕辞身子一侧,避开了。 他沉默几秒,去拿炭桶里的铁钳,转头对着顾寒江和安乞,“你们俩也去外面等我。” 安乞和顾寒江两人还没走到大门口,就听到身后震彻天际的惨叫声,声声不断,绵延不绝。 两人迅速合上门,将脱下伪装的优雅煞神关在了黑暗里。 半个时?辰不到的时?间,一个士兵将裴慕辞送出来。 依旧是?清风道骨的如玉模样,所有人的视线都落在了他衣服边角沾上的褐色水泽上,只不过他自己仿佛并不在意,还面色清润地?向士兵颔首,“多谢。” 士兵看他的眼神从刚进去时?的尊敬,变成了现在实质性的畏惧。 “应、应该的。”他咽下口水,声带抖了几下,可以说?是?连滚带爬的跑掉了。 顾寒江上前将人接过来,调笑着要问他又做了什么丧心?病狂的疯事?,能把?守天牢的士兵吓成这副模样。 裴慕辞面容陈沉冷的看了他一眼,视线毫无情绪。 顾寒江隐约觉得他的状态有些?不对劲,忐忑道:“没弄死吧?” “还有口气。”裴慕辞不咸不淡地?扯着嘴角,“辛苦各位,回殿内去。” 他的眼眸中深不见底,宛若拨开云雾的崖底,深邃而?森然,在望向众人的时?候,带着一股蔑然的威严。 —— 裴慕辞和顾寒江坐马车,先一步回到忠议殿。 后来的几人也没有计较顺序,挨着坐在了顾寒江身边的位置上,听他继续往下说?。 “你身上这毒每月都发?作一次,再这个样子的话恐怕活不久了。” “什么?”心?腹们惊诧起身,垮着嘴角看向主位上,“难道没有解决的方法了吗?” 安乞给在座的几人上茶,裴慕辞单手端住滚烫的杯底,抿了一口。 “要拿血亲之人的血给他解毒,所以要以最快的速度把?王后抓来,伙着祁域一起应该够用。”顾寒江被烫的龇牙咧嘴,话都说?不完整。 他把?脚底抹油的安乞抓住,“当初说?能换血解毒的那个医师呢?” 安乞看看顾寒江,又看看裴慕辞,欲哭无泪。 “问你话呢?”顾寒江不明白他在害怕什么,追问道。 安乞心?跳的砰砰,余光去瞄上座的地?方。 裴慕辞半倚在扶手上,指节极有规律的轻扣桌面。 那微不足道的声响,就如同?敲在安乞心?尖上。 他硬着头皮回道:“没找到人。” “怎么会?找不到人?是?开医馆的还是?云游的散医,直接去把?人绑来。”有个络腮胡的将军性子急,安耐不住的吼道。 安乞:…… 他现在只想过去把?这人的嘴捂住。 还是?顾寒江反应的快,迅速从安乞的支支吾吾中察觉到了丝丝异常,“是?前朝公主的人?” “还不是?前朝。”裴慕辞驳道。 顾寒江没料到他坐了半天,说?了这么没用的一句话,马上就想阴阳怪气几句,但被络腮胡将军的话打断了。 他们殿内的这几个都是?许多年的亲信,虽然分了排位座次,却极少给谁躬身行礼。 可现在他们几个直端端地?冲着裴慕辞,跪了下去。 “主公,永朝早就覆灭,南朝的独苗沦为我们的阶下囚,您将攻下的城池管理的这般好,何?不就此坐了这把?皇椅?” 裴慕辞错开身,不受他们的大礼。 “你为何?就是?不肯加冕?”实际上顾寒江早就说?过这样的话,只是?他完全?犟不过裴慕辞。 现在刚好所有人都在,这给了他问清楚缘由的底气。 “现在南朝王后起兵,放眼过去只有我们的兵马能与之抗衡,到时?抓住王后之后,登基称帝不是?必然的事?情吗?难道还要让南朝那边觊觎皇位?” 裴慕辞心?平气和地?盯了他一眼。 转身就走。 顾寒江一时?火大,在众人惊呆的目光中,一把?将人扯回来按在座位上,气急的大吼大叫道:“都给你说?了多少次了,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看见她从那么高的城墙上面后仰着跳下去。” 裴慕辞警告性抬眼,顾寒江不怕他,用手将桌子砸的“咚咚”响。 “好,就算她武功好,有活路,或者是?被哪个天上的神仙救了。”顾寒江越说?越离谱,可就是?没人敢插话,“那都过了这么久,几个月了,她怎么不来找你?你们俩从前不是?每日时?时?刻刻都呆在一起的吗?她为何?不回来找你?” 敲击桌面的指节顿时?有瞬间的僵硬,裴慕辞拿过安乞端着的茶壶给自己沏水,“她哪里知道我在哪?” “她找不到你,她找不到她的公主府吗?你在公主府等了她几个月,结果怎么样?死了就是?死了,那么高的地?方,你还当真?的有神仙降临?” 顾寒江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完,还冲裴慕辞摊摊手。 裴慕辞直接无视他,问安乞:“还有谁没有找到?” “程叔还没救回来,三个丫鬟还剩下知雪,另外就是?杜医师和云听。”安乞没有顾寒江那么大的胆子,老老实实回答。 他音量比顾寒江小上许多,裴慕辞觉得耳边都清净了。 “云听联系上了吗?” 大殿耸立着几根金柱,裴慕辞从干净的反光里锁定安乞的位置。 安乞如同?被毒蛇盯上了一般,浑身泛起鸡皮疙瘩,咽了下口水,斟酌道:“没有,他还没有传来过消息。” “去找。”裴慕辞显露出极少出现的情绪,焦躁的摆摆手,“你带人去找。” “你们几个看看他,昏了头了。”顾寒江刻薄的声音响起,“你们还是?换个主公跟吧,这个主子废了,没用了。” 几个人尴尬地?笑,裴慕辞略抬起头,让他们走了。 殿中只剩下他和顾寒江。 “我带兵去吧。”裴慕辞语气平淡,分不清到底是?不是?说?笑。 “你领兵去对战南朝王后,我没听错吧?”顾寒江把?话又重?复了一遍。 他怀疑裴慕辞是?想借此机会?亲自出去找那个公主。 他才?不同?意。 “你现在的身子怎么打仗?你该呆在后方统筹大局,等收服南朝之后顺理成章的称帝。” “我志不在此。”裴慕辞似有若无地?叹口气。 顾寒江听见此话便来气,好不容易压下去的坏脾气又翻涌而?来,“那你志在哪里?志在给死了的人守节?” “她没有死。” 顾寒江两眼一黑,被这一句哽到失语。 “那她能安排身边所有的人逃跑,就把?你丢下了,可见她心?里压根没有你。” 此话一出,两人都罕见的默了下来。 殿内仿佛被沉重?的阴霾笼罩,空气都凝固起来。 “我知道。” 裴慕辞破天荒地?先低头,把?顾寒江吓一跳,急急去摸他的额头。 别是?生了什么病把?脑子弄坏了。 裴慕辞拂开额前的手,声音缓慢,“我得找点其他的事?情做,你让我去吧。” 他笑的勉强,带着一丝凄美,像是?暴风雨之后零落的花瓣。 顾寒江很想再仔细问问他知道了什么,是?认清了容昭的死讯,还是?接受了公主将他抛弃了的事?实。 但看他那副不好受的模样,他又问不出口了,只道:“那你将王后抓回来之后,还要解毒吗?” 顾寒江知道在这两个选项里面选一种,对他来说?是?多残忍的事?情。 他怕裴慕辞抓到王后之后了却这么多年的心?事?,便不想活了。 裴慕辞格外的平静,沉默着不说?话。 这种氛围让顾寒江觉得心?慌。 他吼出来发?泄,“去去去!去打,我拼死拼活的不知道为了谁,你最好死外面, 面对这样大不韪的说?法,裴慕辞没接话,颇为认真?的看着顾寒江,看的他心?里发?毛。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不详,他们才?都会?选择离开我呢?” 顾寒江认识裴慕辞这么多年,就算是?从前王后丢弃他的时?候,也没见他露出这样的神情。 他诧异道:“他们?谁们?” “就是?那些?人。” 太多了,数都数不清,最关键的是?,连她也这样。 她明明说?过不会?丢下他的。 裴慕辞长睫一垂,掩下难以言喻的失落。 顾寒江见不得他这副半死不活的恹样,有意跟他打岔,“裴元皙!好哇,还那些?人那些?人,我跟着你这么多年,我不是?人?” 裴慕辞淡淡撇他一眼。 “滚远点。” 第三十九章 桃花村地偏人?稀, 背靠一座说不上名字的大山。 清妩这些日子精神气好了许多?,经常在外面帮着给病人?抓药。 杜矜很快就融入了这种远离喧嚣的世外桃源,白?日?就研究药理顺带帮人?看看闲病, 到了晚上就可劲琢磨如何缓解清妩的病痛。 有时候他怕清妩承受不住新药的药效,便加大剂量自己喝了试药。 他身上没有战乱之后的沧桑疲惫, 世家大族的谦让随和在他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清妩对着这张不染世俗的俊脸, 远比直接看医书的效果好?得多?, 久而久之竟学了些眉目出来。 “令虞, 你?看!”清妩在草纸上写了方子,给杜矜炫耀她配出来的 杜矜忙里抬头, 只看了一眼, 脸色就不好?看,“你?弄这个干什么?” 清妩见他就快生气了,赶紧解释, “这是村里那个赵姐姐找我要的呀, 她说她不想?要肚子里那个孩子了。” 杜矜将她手里的单子扯下,“这对你?没用,学点其他的。” 清妩常觉得杜矜说话?做事太刻板了, 便总想?着逗他, 最后时时将他气的跳脚,她又心甘情愿去哄。 这样打打闹闹的日?子经不得细算,晃眼间就又溜走了一个月。 不出意外的话?, 他们月底就成亲了。 她和他都经历了家人?离世的痛苦,好?在不久之后, 他们俩会成为新的家人?。 秋日?草木衰敝, 杜矜一个人?又要看病又要上山采药,忙得晕头转向, 时常不自知?地背过身咳嗽两下。 清妩将这些都看在眼里,用过午膳后便知?会了云听,说要去后山采药。 霍勋要跟着她一起,她觉得没有多?大必要,让他先去给杜矜送饭。 这四人?当中她的武艺应该最好?,再说后山既没有狼群野兽,也没有知?晓她行踪的刺客,可能?一个时辰,最多?两个时辰,她就回来了。 等到云听摆好?了晚膳,杜矜从治病的人?家户里回来,以为清妩在房间里等他,可寻了一圈没找到人?,他心中开始泛起丝丝不妙。 “公主人?呢?” 霍勋心道一声坏了,想?起清妩还在后山上没有回来。 此?时天已经蒙上了黑纱,各家各户点燃的油灯像是串起来的银河长廊。 “你?们俩不知?道她是什么身份?敢放她出去?”杜矜气的声抖,“现在外面到处都在找她,你?们敢让她一个人?出去那么久。” 他难得铁青着脸,紧握的双拳都在微微颤抖。 但他也知?道现在多?说无用,最要紧的是把人?找回来。 他常去山上采药,对后山比较熟悉,便从柴火房里找了火把,准备分头去找。 “你?去村里转一圈,不要大张旗鼓的,云听就在院子里等吧,若是公主回来给她热点饭吃。”杜矜换了身干净的青色长袍,点燃火把向山里走。 夜幕沉沉,每脚踩下去都是擦咔的枯枝声响。 清妩扭了脚,靠在一棵枯萎的榕树角下,抱着膝盖缩成小小一团,极有兴致地理裹在药材上的泥巴。 杜矜找到她时,她恰好?缓过劲,扶着树干慢慢撑起来。 刚站起身准备往下走,一个没站稳又跌了下去。 杜矜听见动静,悬起的那口气松下去,快走几步将女孩扶住,叱道:“你?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万一出点事情可怎么办?” 可能?是太着急了,陡然见到人?,他声音不由自主地提高了些。 失而复得后的欣喜让他胸脯剧烈起伏,紧接着又开始咳嗽。 清妩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咬住下唇,使劲把眼睛里的委屈憋了回去,只瘪了两下嘴角。 杜矜立马捂住她的眼睛,语气无奈,“别哭。” 他太知?道她的手段,早就免疫了,垮着脸不受她蛊惑。 清妩见一招没用,立刻握住他的手腕,轻眨两下眼睛,讨好?道:“我看你?最近咳嗽的厉害,就想?给你?找些药嘛。” 她吸吸鼻子,眼巴巴的望着他,双眸中装着潋滟的碧水,像只受伤了的小兔。 杜矜在将军府被?灭门之后见不得血,几月前为了追清妩,看到了城门口的惨状后心病好?像又加重了,有时候不自觉的就开始咳嗽。 他自己没意识到这点小事,没想?到清妩居然注意到了。 心下是有些触动的,可他还是下意识的把清妩的安危置于?自己的病痛之上,替她担心,“但是公主不该自己出来。” 若是偶然撞见外面来的人?,后果不堪设想?。 桃花村与世隔绝,连这次的战乱都没有波及到这里,只要他们三人?将嘴巴闭紧,安安稳稳的呆在这,裴慕辞永远也别想?知?道公主在哪。 清妩见杜矜想?的出神,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顺势伸出三根手指发誓,“知?道啦,下次会告诉你?的。” “没有下次。”杜矜的语调平稳的没有一丝商量的余地。 清妩蹙起眉心,将裙下肿起来的脚踝露出来给他看,语气又凶又委屈,“你?看我为了给你?采药,脚都这样了,你?还生气!” 她拾掇起被?压在屁股下面的袖口,伸出手,要他拉自己起来。 杜矜没有理会她,用手心托住她的脚底,先看她伤着的地方。 “疼疼疼。”清妩想?缩脚,又被?他牢牢抓住,在几个穴位上按了几下。 她也没想?到他这么软硬不吃,只好?软下声音,“令虞,真的疼。” “知?道疼就好?。”杜矜避开伤源,用大拇指那的软肉揉散她绷紧的小腿肌肉,伤得不算重,可以回去再处理。 “疼才长教训。” 清妩听见这话?,赌气的侧过身,却意外发现他按过的地方似乎没有刚刚那么疼了,转眼又笑眯眯的对着他。 杜矜面色无常的拿过背篓,蹲下。 清妩拍拍身上沾上的乱枝杂草,犹豫了一下,才趴到他背上去。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面对杜矜的时候,总像是怕长辈训斥一般,怕他生气。 “我沉不沉呀。” 清妩与杜矜一同?长大,在她的记忆里,没有哪个外男能?比得上杜矜。 所?以在知?道杜矜一直照顾她直到她醒的时候,她便问了杜矜愿不愿意娶她。 反正?也不会有人?能?比杜矜对她更好?。 杜矜兜住她,另一只手提起背篓,把她往山下背,“不沉。” 听到想?要的答案之后,清妩放心地将脸靠在他后肩上。 两人?没有再说话?,秋风掀起落叶,凉意四卷,杜矜心里思考的事情很多?,脚步也慢慢沉重起来。 他低头,背篓里是一些常见的治痨病的草药,他上次晒的药材里独独没有这些,真是难为清妩记得。 杜矜脸上的表情几经变化,又在深思熟虑后逐渐归于?平静。 自打四人?搬到桃花村之后,清妩心脏的问题愈发严重了。 不知?道是目睹了亲人?离世的刺激过大,还是接受不了裴慕辞逼宫的这件事实,她似乎是刻意抛下了今年开始的这一段的记忆,忘记了与她牵绊最深的那个人?。 可是杜矜害怕,若是她某一天突然想?起了裴慕辞,想?起裴慕辞逼死皇帝的那一幕,她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还有就是—— 他在清妩身边十多?年,好?不容易,才等来了今天这样的日?子。 这样让清妩只依赖他一个人?的日?子。 他深知?自己内心深处的卑劣,他知?道自己不会甘心放手。 “公主最近心口还疼吗?”萧肃的冷风中,杜矜放轻了声音。 久久没有动静,背后的人?用均匀的呼吸声回答了他。 几片灰黑色的低云飘过,光秃秃的树枝瑟瑟抖动,晃出哗啦的摩擦声。 杜矜微微扣紧五指,想?要把她箍得更紧,可又怕碰到伤处将她弄疼,只能?小心翼翼的把她往上颠了颠,像是对待原本就不属于?他的珍贵宝物。 半个时辰之后,清妩迷迷糊糊醒过来,已经能?看到院子里点起的油灯。 云听准备的饭菜还摆在桌上,杜矜却背着人?径直往内室走。 “唔唔干什么!”清妩焦急喝道。 她确实是偷偷跑到外面去透风,还大半晌不回家,这些闯祸事她都认,可是这罪不至于?饿到现在还不让吃饭吧。 特别是云听还准备了冰酒酿。 杜矜平日?可不许她在凉天吃这些东西,好?不容易有的机会,过了这个村便没有这个店了。 清妩抬手敲敲前额,“头好?疼。” 杜矜果然停下了,一脸担忧将她放下来,“怎么突然——” “骗你?哒。”清妩转眼变了脸,一蹦一跳的坐到饭桌的圆凳上,盯着饭菜。 杜矜原本是想?先给她治伤,不然拖的越久到时候越疼。 可他向来拿她没有办法,摇着头坐在了她身侧的位置,由着她端起冰盏。 清妩吃了一口就被?惊艳到,“我以前怎么不记得你?还会做这些?” 云听本来是父皇身边的人?,没想?到还会做这些女儿家爱吃的东西。 “你?不是没到公主府多?久吗?我怎么有种吃过这盏味道的感觉。”清妩话?音刚落,脑海里突兀想?起一声高鸣,像是谁在耳边拨响了筝弦。 再府上的时候凝春多?要拦着她吃这些凉食,出来之后杜矜更是根本不许她碰。 她究竟是在哪里吃过这些东西的呢? 这想?法刚闪进她心里,脑袋就像是要炸开了一般,越想?越想?不明白?。 杜矜知?道此?事定是与裴慕辞有关,立马将杯盏端开,“以后不许吃了。” 不只是怕她想?起,也怕她现在的身子禁不起一次次地折腾,关键是他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能?根治这病的办法。 “也不是很疼。”清妩只觉天旋地转的晕,使劲睁开眼,要去抢。 杜矜将东西放的远远的,夹些新鲜的蔬菜肉食放到她碗里,“吃菜。” 说来也怪,但凡清妩没有想?这个事情之后,她便没有不适的感觉了。 “你?说,我的药引是不是就是你?啊。”她蹙起眉,煞有心事道。 这几个月和杜矜呆在一起,只要他稍微出手,她甚至不用喝药,病就跟好?了似的,哪哪都不疼了。 可落到杜矜耳朵里,又像是有所?图谋的恭维,他便没有搭理她。 清妩吃饱喝足,杜矜早已放下碗筷,在一旁等候多?时了。 “跟你?待在一起,这里也不疼了。”清妩指指脚踝,那里已经比刚才更肿了,她都不敢想?正?骨的时候能?有多?疼。 “公主,你?今天就是把我捧出花来,我也是要给你?把腿掰好?。”杜矜替她收拾了碗筷,将残局交给云听。 清妩垂头丧气地往内室走,坐在床上往角落里缩。 杜矜跪在床榻边上,虎口卡住她的膝弯,把人?拖过来,“跑什么?” 他让她的脚踩在他的膝盖上,她都还想?着往里撤。 “公主,迟早的事,不要搞这些拉扯的流程。”杜矜单膝跪着,让她有个踩的地方。 他隔着罗袜揉着小腿让她放松。 但清妩全身紧绷,如临大敌,“我晕血。” “晕血?”杜矜还是 新奇得很。 他可是看过从前在围猎的时候,她将兔子獐兽像糖葫芦一样穿在一根竹签上,不止如此?,原来他带她出宫放风,她轻而易举的就能?将河鱼开膛破肚,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方才还活蹦乱跳的鲜鱼就架在了烤架上,哪有什么晕血的样子? 偏清妩扯慌扯的毫无愧色,一脸认真的睨着他。 杜矜一时失笑,也乐意顺着她,“不会出血。” 说完他就不再理会清妩,任她把话?题东拉西拽到天远,他也只是低头看肿起来的地方,嗓音微哑,“公主,看不清。” “那别掰了。”清妩逮住机会就跑。 杜矜轻轻碰了下伤处,她又老老实实坐回原处,“那你?轻一些。” “好?。”他答应的很快,垮下碍事的布料,一手握住她的脚踝,另只手扶住她莹白?的小腿。 “等、再等一下。”清妩想?躲,却被?他不容置疑地握在掌心。 不等她反应过来,杜矜微微起身,挡住她的视线,用力?往反方向一推。 清妩疼的眼前冒星星,双手扇得飞快,像是扑棱蛾子一般找不到落脚的地方。 她栽倒在床上,缓了许久。 杜矜见她半天没喘过气,疑惑的喊她:“公主?” “没事,不疼。”清妩从床上坐起来,咬牙切齿道。 她的小腿被?余痛震的微微搐动,泛红的印迹从伤口处蔓延到腿肚,泛着微热的温度。 杜矜几乎能?感觉到掌心下的炽热,他毫不越矩的挨着她坐下,将她的伤腿搭在他的大腿上,把刚刚脱下的鞋袜,挨个给她穿回去。 清妩看他熟练的勾起她的袜边,指尖一提再扎上绳结,不知?做了多?少次这种事情。 “令虞,你?叫我名字吧。” 杜矜不知?道她又憋了什么坏心思,微微挑眉。 清妩给他讲道理,“你?看,现在我们都不知?道京城是什么情况,总之我已经不是公主了,你?再这样叫我,多?危险。” 杜矜转念一想?也是有道理,可公主二字早已经念习惯了,陡然叫他换个称谓,还真不容易。 他认认真真想?了半天,吐出来两个断断续续的字,“容...昭...?” 清妩没想?到他 “父皇从前就是这么这么叫我。” 她其实只是想?说杜矜实在太老成了,跟她哪像是即将成为夫妻的人??不过好?在日?子还长,她可以慢慢教。 但杜矜误以为是让她想?起了明惠帝,勾起了伤心事,连忙起来道歉。 清妩安抚地摇摇头。 要说这个疙瘩肯定是堵在心里的,但这几个月她也反复想?过这个事情,觉得爹爹是在最后做了他想?做的事情,也算是解脱了吧。 杜矜还是一脸自责。 清妩拉过他攥紧的五指,让他叫自己的名字,“阿妩。” “阿妩?”杜矜又重复了一遍,“阿妩。” 他将这两个字念的极为珍重,又透着不易察觉的轻松,整个人?轻飘飘的打来清水,给笑容晏晏的女孩擦拭出汗的地方。 清妩把他拉起来坐在身边,靠在他身上蹭了蹭,像是某种蓄势待发的信号。 杜矜被?她的情绪感染,道:“阿妩似乎有很高兴的事?” “是呀。”她双眸盈盈,皎若弯月,“马上我们就成亲了呀。” “可是阿妩还小。”杜矜揽住她的腰,让她平躺在大腿上。 “令虞总把我当小妹妹看。”清妩不满,“我已经及笄了。” 杜矜宠溺的捏捏她的鼻尖,总觉得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又犟又不服输的女孩。 谁料清妩突然撑起,伏在杜矜耳边,双手压住他的肩膀,将他推了下去,语出惊人?。 “宫里教导妃嫔的嬷嬷告诉我,女子及笄之后,夫妻之间,是可以再亲密一些的。” 第四十章 清妩十分喜爱捉弄杜矜, 几乎是在相贴的距离下,说出这样极含撩拨的话语。 轻缓的气流在耳后转了一圈,留下酥麻的痒意。 杜矜搂住她的腰, 把她掀在一旁平躺着,“阿妩, 我们还有很多以后?, 不急在一时?。” 他?边说着, 突然想起什么?, 起身从衣柜里端了两盘包裹的极好的衣物。 “这是什么??”清妩看见侧露出来?的一角,绣着繁复的鸳鸯图纹。 杜矜将东西?放到桌上, 推到她面前, “试试?” 金丝封边,外纱镶嵌了她从前最喜欢的牡丹暗纹,像是披了件流光溢彩的霓裳羽衣, 一看就?是一件女孩的婚服。 清妩提起衣肩, 努力踮起脚,曳地的长摆还是垂落在盘中?。 她抚过双层苏刺大袖的底纹,心中?哑然, 最初的震撼过后?, 丝丝期待像涓流般环绕心尖,竟泛出些莫名的紧张,“再等几天便穿上了, 要保持神秘感嘛。” 杜矜自然顺从,极为细致地将成双的婚服叠好放了回去。 反正尺码和?长度都是比着她的身量来?的, 不会存在不合身的情况。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清妩问?。 杜矜答:“刚来?这里不久的时?候吧, 我没收几个绣娘的药钱,她们便说帮我们绣婚服。” 难怪说前段时?间他?没日没夜的上门去给别人看病, 原来?是去盯婚服的进度去了。 “那时?候不是才刚来?吗?我都还没醒,你?就?在筹备了?”清妩回想了一下,发现她对他?说的这段时?间毫无印象,应该都是在床上浑浑噩噩度过了。 “在宫里刚见到阿妩的那一刻,我就?在心中?备好了这套样式。”杜矜眼角扬起,微微一笑。 清妩像是想起了什么?,嘴角抿了抿,便毫无顾忌地说了出来?,“令虞,你?待我可真好,你?看我这段时?间经历了这么?多,一直都是你?陪在我身边,我能遇到你?简直是——” 杜矜扶额,叹:“阿妩,前面的铺垫太长了。” 言下之意,要她赶紧说后?面想要干什么?。 清妩猛然被打断,就?像喉咙里卡了鱼刺一样哽了一下,语气更?心虚了,“我数着日子?,马上不是快中?秋了吗,渠州城里晚上有灯会,还有许多稀奇玩意,我们出去玩一天,可以吗?” 杜矜抬眸,与?一双清澈的双瞳撞在一起,她虽没有很明显地表现出来?,他?却看懂了里面若有若无的期待之意。 她被困在皇宫中?那么?多年,最是不喜欢这种被关在一个地方的日子?,杜矜在这样的眼神下几乎就?要心软了。 可是想到外面未知的危险,他?还是坚定的拒绝了她。 “不可以。” 清妩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微微失望后?又再接再厉,“中?秋节之前我们去渠州买点东西?,回来?自己?做鲜花饼和?月饼,你?难道不想试试我的手艺吗?” 杜矜愣住,怀疑的瞄了她一眼。 这动?作虽是做的不明显,却非常打击清妩的自尊心,她回味了一下曾经做过的吃食,也顿了几秒。 好像这个说法的诱惑力确实不大。 没关系,她还有说辞等着,“我们都这么?久没上过街了,晚上还有花灯呢,我们俩还没有一起去街上散步呢,我们去看看吧。” 她美目轻扬,瞳孔中?闪着亮晶晶的光芒,像是无数盏飞上天的孔明灯。 杜矜舍不得去熄灭她眼中?的那些光亮,他?时?常觉得清妩现在对他?,和?在公主府的时?候大不相同了。 这些贪恋已久的东西?摆在他?面前,他?甚至觉得是上天的恩赐。 杜矜犹豫了,心想这里挨着边境线,京城里的人应该是不会来?这里的。 “要戴兜帽。”他?嘴上答应了,仍然不放心。 清妩使劲点头,拽住他?的袖口开始晃。 杜矜表情松动?,追加一条,“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如果你?身体不适我们就?要马上回来?,不能赖在外面贪玩。” “嗯嗯,又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啦。”清妩伸出小指,要和?他?拉钩。 杜矜看着她欣喜若狂的表情,蹙起的眉头慢慢放平,笑得浅然。 他?伸手抵住她的额头,将她按在床上躺平,“还有好几天呢,今日快休息了。” —— 宫里的银杏铺满长砖的时?候,裴慕辞领兵赴境。 顾寒江留在汴京城内,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等此战大胜,让他?回京接了玉玺,名正言顺的施仁理政。 他?此举也是想给裴慕辞找个念想,寻个牵挂,不至于一报完仇就?没了活着的欲望。 毕竟满腹的才学理论,汲汲才学,不能只被那么?点仇恨蒙蔽了双眼。 这位旧人是徐莺。 南朝军队不断侵扰边境,没有士族愿意前去镇守,顾寒江指了个忠心的寒门过去,为了得到最快的一手消息,便将徐莺一道嫁给了那个素未谋面的寒门庶子?。 本是怀了鬼胎的监视,谁知那寒门竟是个很本分老实的读书人,两人成亲后?相敬如宾,前不久徐莺怀了他?的孩子?,算下来?快四个月了。 她给裴慕辞写信,邀他?驻扎过去。 裴慕辞到城外的时?候临近中?秋,州牧夫妇携城中?百姓一同出来?迎接。 他?身量高拔,赫然立于内城楼外,座下是通体银白的贵驹,众人皆没见过如此秀气的领兵之人,发出无法忽视的感叹声。 “那是来?镇守边疆的将军吗?” “这领头长相如此俊雅,像是书生一样。” 徐莺还不显身孕,裴慕辞策马上前,精致的五官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就?那么?立在那里,矜贵清傲浑然一体,打量了几眼走在首位的年轻男子?,探寻的视线绕了一圈。 “你?就?是渠州牧?” 男子?有种在深山里被狼群盯上的感觉,但他?表现的依旧不卑不亢,简单回答了裴慕辞的几个问?题之后?,反而有事征求他?的同意。 “今日是中?秋团圆的日子?,我怕这些人马进城会惊扰了百姓,公子?可否让他?们留驻城边?” 裴慕辞欣然同意,只点了安乞和?两个暗卫跟着进城,其余的都跟着络腮胡将军安置在了城墙边的军寨里。 城里的灯会还没有开始,徐莺身子?受不住,将丈夫留下来?陪着逛一逛城里的民风街景。 裴慕辞脱了银色的轻甲,穿着较为普通素寡白衫。 木簪束发,雪衣宽袖,一双姣好的眉眼把?他?与?人来?人往的商贩隔离开来?,如同落入凡尘的仙鹤一般,遗世独立。 百姓们大多不认识他?,可都识得他?身边的州牧大人。 一时?间无数打量的眼神落在他?身上,都在猜测能让州牧恭谨相随的人是什么?身份,不会是京城里来?的人吧? “他?们其中?不少是战乱之后?来?这里避难的外乡民,我们这离京城尚远,他?们若是有什么?冒犯的举动?,公子?切莫怪罪。”渠州牧不断甩动?衣袍,赶走上来?凑热闹的人群。 “无妨。”裴慕辞兴致缺缺,抬眸看天上逐渐显露身影的圆月。 此时?天色还没完全?黑下来?,玉盘只有隐隐约约的一个轮廓,带点灰调的流云渐渐拢上了一层白纱。 七个月了,裴慕辞掩下睫,这么?久了还是杳无音讯。 他?将双手拢在袖中?,慢慢摸到了一把?坚硬的短柄。 那是他?特?意打磨出来?,要送给小殿下的及笄礼物。 可惜尚未等到哪一天,变故丛生。 他?便想着,他?把?这些小玩意都凑在一起,若是清妩回来?了,他?再捧到她面前,她兴许会欢喜。 “你?知道哪里有卖女儿家爱用的东西?吗?”裴慕辞声音淡淡,渠州牧却听得一愣。 据他?所知公子?并未结亲,而且就?跟凭空冒出来?的一样,并没有家族礼仪约束,怎的突然要买女子?的东西?? 但裴慕辞脸上看不出丝毫异样,随时?挂着的谦谦笑意更?像是一层赏心悦目的皮质面具,温和?下的平易近人中?又透露出一股令人瑟缩的冰冷。 渠州牧深深琢磨他?话里的几个字,并没有发现有何深意,于是接上话,“莺娘有家爱去的首饰店,二十分钟的距离。” 主街的商贩都在摆弄店门口插好的花灯,渠州牧领在前面,听到沉默着跟在后?面的裴慕辞突然发问?,“你?常去买这家的首饰?” 渠州牧是知道裴慕辞身份的,不知他?为何说起这般家常的话题,意外之余还是照实回答:“刚到这里的时?候我常惹莺娘生气,头两个月我们都心怀芥蒂,后?面我就?爱挑些新鲜的玩意哄她开心。” 裴慕辞若有所思地垂睫,留下睑边一排倒影,“那若是有一天,她不告而别呢?” “我们快有孩子?了,不会的。”渠州牧说起徐莺的时?候,声音好似都放得更?轻了一些,玉面含情,像是想到这个人心情都会变得好些。 裴慕辞想起徐莺的身孕,淡淡说道:“还未贺声恭喜。” 他?表情淡然,眸里的邃光藏在深处。 孩子?。 他?喝了杜矜给的药,不会有孩子?了,就?算是能有,他?也不要用孩子?来?栓住心爱的人。 渠州牧是个安静的人,裴慕辞不问?话的时?候,他?就?跟个领路小厮一样走在前面,并不多话,也不会去探究上位者?心里想的是什么?。 两人经过最热闹的街市,每家铺子?里都不断向外涌着人。 “公子?,到了。”渠州牧做了个请的手势。 街道上人头攒动?,裴慕辞满不在意地向店里面投去一眼,视线却陡然被钉住。 花灯逐盏点亮,不算亮的灯光,却在这一刻格外刺眼。 他?看见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背影。 那女子?面上戴着倒三角的轻纱,肌肤欺霜赛雪,不足一握的纤纤腰身柔若无骨。 她冲着身边的男子?展颜一笑,浑身散发出的愉悦和?幸福似乎要从笑成月牙一般的双眸中?渗出来?。 男子?在她的指令下欣然掏出钱袋,换了盘中?的一支步摇。 就?在步摇簪进她发髻的那一瞬间,裴慕辞捏紧拳头,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但微微颤抖的羽睫到底暴露了他?的心绪。 他?将指节攥的发白,还一脸平静的问?渠州牧。 “若莺娘背叛了你?,你?会相信她有苦衷吗?” 渠州牧意识到了不对,不敢说话。 裴慕辞亲眼看着女子?拨开男子?额前的碎发,就?像她从前无数次对他?做的那样。 “公子??”渠州牧感受到身旁传来?的低压,不安地唤他?。 裴慕辞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一般,低下颌,用舌尖顶了一下腮帮,冷笑了一声。 他?眼中?呼啸的狂风暴雪归于死水般的寂静,而在常人看不见的湖底,卷起惊涛骇浪的飓风,正在缓缓成型。 —— 花灯快开始的时?候,全?城赶热闹的百姓都堆在主街上,密密麻麻的人头激起一片喧哗声。 清妩拉着杜矜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穿梭,无数店铺在两人前行的势头中?不断后?移。 “阿妩,别走这么?快。” 杜矜生怕清妩被人群冲散,一直紧紧牵着她的衣角。 可她就?像是在家憋了许久的猫,一有喘息的机会就?到宽敞的院坝里撒欢。 “我怎么?没有看见那家首饰店呀。”清妩来?回观望,路上问?了好几个热心的大娘,才找到邻居家的小妹告诉她的饰品店。 “阿妩的手饰簪子?还不够多吗?这些小店里做出来?的成品怎么?能入你?的眼?”杜矜发现衣角拉不住她,转而抓住她的手腕,用力把?人扯了回来?,“不许跑,慢慢走。” 清妩顺势抱住他?的胳膊,避让开错身而过的人群。 “宫里带出来?的那些太贵重了,在那个小村子?里戴未免招摇过头了吧。”她掰着手指细细盘算,“村里大娘们做的绢花实在是太花哨了,没眼看没眼看。” 说着她满脸嫌弃地摇头摆手。 出门时?她本来?戴了兜帽,但想着街市上人本来?就?多,哪里运气会那么?不好,偏偏碰到认识的人? 再说那么?大一个兜帽实在是显眼,于是清妩便换成了一个极薄的面纱,挡住下半张脸了事。 “我就?选一些适合平常戴的就?行。” 杜矜怕衣服上沾起其他?的胭脂香味,扭扭捏捏地站在门口,清妩挤进去,选了好几只放在托盘里,端出来?让杜矜帮忙选。 两人面对面站着,皆是埋头比较几只长相其实大差不差的簪子?。 “这支吧。”清妩选定之后?,想走回店里的铜镜前自己?对着戴。 杜矜笑吟吟地站在相对人少的地方,突然打了个激灵。 他?微微眯眼,余光瞄到了远处两个气场强大的身影。 其中?一人下颌线绷紧,眼底那片深不可测的黑色,几乎与?冰凉的冷漠融为一体,在繁华的喧闹中?格外显眼。 他?直勾勾的盯着饰品店的位置,目光渗透着微不可查的寒意,原本清冷华贵的气质似乎受夜晚的影响,充斥着与?玉面违和?的痴狂与?阴狠。 杜矜一眼就?认出了裴慕辞。 他?心里一紧,下意识里,一把?攥住了清妩。 她猝然吃痛,不解道:“怎么?了?” “我给阿妩戴。”杜矜久久握住她的皓腕,从钱袋里摸出钱放到托盘里,另一只手摊到两人中?间。 总归现在人流很多,就?算裴慕辞看见了也不能怎么?样。 “别闹,你?不会戴这个。”清妩不知他?突然怎么?了,笑着拍他?的手。 杜矜难得没有顺从,甚至钳住她的肩膀,不许她转身,坚定道:“我来?戴。” 清妩失笑,配合地低下玉颈。 杜矜摸索着将步摇插.进发髻,拨正晃动?的流苏玉坠。 与?此同时?,洪亮的爆竹声炸响,把?漆黑的夜空照亮。 绚丽的拖尾如金丝菊一般洋洒掉落。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喜吸引,抬头望天。 再回神时?,杜矜看见远处那个长身玉立的人影,朝着饰品店所在的方向,动?作不疾不徐,迅步踏来?。 第四十一章 斗花带着尖利的?长啸, 接二连三的窜入褐蓝色的深空。 店铺的屋顶忽明忽暗,鳞次栉比。 “放烟花了!快去看!”街上的人摩肩擦踵,人头攒动, 齐齐朝着一个方?向?奔涌。 裴慕辞站在一条街外,被前?前?后后的?人推搡, 进退不得。 错身而过的?每个人皆半仰着头望着天空, 笑?容洋溢。 而他只?觉心中气血翻涌, 竟有些喘不上来气的?感觉。 长街人来人往, 每家店铺投出来的?光亮,好?似都罩在了正?中央的?那一个人身上。 “别走?。”裴慕辞实在挤不过, 轻轻唤了一声, 意欲挽留。 话音刚落,女孩挽住身旁男子?的?手臂,摇摇晃晃的?甩了几下, 貌似在求些什么东西。 衣袖随着摆动滑到臂弯, 露出一截皓腕,上面戴着他从未见过的?一个玉镯。 “走?吧令虞,我们?也?去看看。”清妩缩在杜矜和灰壁之间的?小角落, 视线被急匆匆的?人群吸引。 杜矜巴不得早点?离开这个地方?, 保持着背对主街的?方?向?,拉着她融入人群中。 三五成群的?男女如?激荡的?河流,顷刻间将两人的?身影吞没?。 裴慕辞既不后退, 也?无法前?进,就那么静静站在原地, 漠然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似过了很久, 才?反应过来这件事。 她刚刚顺从地、自愿地,跟着其他男子?走?了。 这种想法在他脑海里荡出了回音, 心尖像是被人硬生生剜了一刀,疼痛感流向?了四肢百骸。 人流快速闪动,宛若带出了拖尾一样的?虚影,远处是绚烂无比的?烟花,裴慕辞如?石雕般钉在那里,连投到地上的?影子?都显得破碎而孤单。 他眼?底闪过一抹阴鸷,几乎是眨眼?不到的?时间,嘴角又渗出低沉的?笑?来。 如?此复杂的?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竟也?能融合的?很好?。 渠州牧欲言又止,热闹的?奔流中透出丝丝透心的?凉意,他的?视线望向?远方?,叹了声。 起风了。 而欣长的?身影仿佛撑不住似的?,摇摇欲坠。 “公子?,我们?去用些茶点?吧。”人流如?潮汐般错身而过,安乞回到裴慕辞身边,羲知和羲行则不见踪迹。 渠州牧在前?,领着几人去了就近的?酒楼,他是这里的?常客,不用谁招呼就大摇大摆地进了雅间。 裴慕辞从天幕的?阴影里走?出,步履轻缓,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仿佛从壁上的?画中踱来,举止间再看不出什么异常。 雅间临街而设,屋内茶香四溢,羲知和羲行回来之后,冲安乞慢慢摇了摇头,三人的?视线交错相对,又同时默契的?低下头、闭上嘴。 其实他们?心里都有数,要在那么多的?人里找到公主和杜医师,无异于大海捞针。 渠州牧瞧见了三人的?小动作,但是没?有攀谈的?打算,像是对刚才?的?所见所闻一点?都不好?奇。 他往盛有雪芽贡茶的?黑釉建盏里掺入上好?的?珍泉,茶筅搅开茶末,混成较为浓稠的?乳状茶液,雪白的?泡沫气泡圆润剔透,如?同颗颗珍珠坠在盏中。 迷蒙的?茶香四溢,琼脂醇香。 几人间,居然是裴慕辞先开口,“州牧陪了我们?一晚上,还不知你名姓。” 他的?声线清冷,像是浸了冰水。 裴慕辞将茶拓子?拉近,低头端详上面漂浮的?水丹青。 顾寒江将人派到战乱纷飞的?边境渠州,其实就相当于是把这人当作弃子?流放出去了。 但裴慕辞觉得这州牧的?性子?,还颇合他的?气场。 “在下姓梅,单字名永。” “不知梅兄可愿回京当差?”裴慕辞并不是随便许诺,而是看中梅永凡事不打听的?性格,很适合在机要处行走?。 梅永当然求之不得,起身要拜。 他行的?三拜九叩,乃是对皇帝用的?礼节。 裴慕辞将人托起,面色和煦,“不一定是我,不用跪我。” 梅永为人虽淡泊名利,可此刻依旧显露出盎然的?兴奋与激动,抿起嘴,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烟花的?爆裂声逐渐散去,围观的?百姓不再人贴着人拥挤向?前?,而是三三两两分开行走?,时不时停下看看精致的?花灯。 城外的?硝烟掀起的?紧张感,被这场筹备许久的?盛宴冲淡了。 “咚咚”两声,店小二躬身扣门,送进来些配茶的?糕点?。 裴慕辞看着就觉得腻歪,自始至终一口未动,端起分给站在一旁不敢说话的?三个门神。 “这家酒楼的?糕点?很是特别,尝尝吧。”梅永开口道。 窗外有一声细微的?女声,说出来的?话几乎与这句重?叠,若不是对此相当熟悉,裴慕辞还以为他自己听错了。 刹那间,他将捏起的?杯盖扣上。 茶盏跺在桌面上,溢出少许茶沫。 裴慕辞努力抑制着心中来回流淌的?躁动,只?压低声音,吩咐梅永,“麻烦州牧用最快的?速度,封锁城门。” “若突然关闭进出,恐怕会引起百姓恐慌。”梅永想到今夜百家团圆的?大好?日子?,想要阻止。 话都还没?说完,裴慕辞就已经离座,留给他一个略显慌张的?背影。 那个女子?是谁? 梅永推开窗户,看见裴慕辞已经沿着酒楼追了出去,他将银钱摆在桌面上,一头雾水的?赶了出去。 “喂!你们?站住!”安乞跟在裴慕辞后面,转进旁边的?一条小道里,打算绕到前?面去围堵二人。 杜矜的?手悬在空中,本来打算去接买来的?糕点?,但是陡然听到靠近的?脚步声,抬起的?手臂快速落下,抓住清妩的?手腕扭头就跑。 —— 烟花的?声音慢慢消散,徐莺见外面没?多少乱窜的?人了,便打算出门寻主子?和丈夫。 她完全适应了带着一个小生命的?感觉,于是没?有要州府伺候的?侍女陪同,一个人兜着肚底,沿着繁华热闹的?主街往酒楼的?方?向?散步。 骤不及防间,两道人影从面前?晃过,后面追赶的?男子?神色紧张,直端端的?抄近路往前?冲。 “啊!”徐莺被一道劲风掀开,登时往街边的?台阶上摔。 安乞只?觉得自己撞到了一个人,正?欲匆匆道歉,却发现那女子?脚步不稳的?朝路边倒去。 他盯着前?面两道乱窜的?身影,觉得羲知和羲行应该会协助公子?抓住两人,便优先去接即将摔倒的?女子?。 可惜他还是晚了一步,徐莺磕在了石板铺的?台阶上,捂着肚子?疼得蜷缩成一块。 “莺娘?”安乞发现是熟人,心头难免一慌,惊叫声引来了四周的?目光。 “你你你!你这该怎么办!”她身子?其他地方?并没?有什么异常,也?没?有见红,但她就是躬成一团,直不起腰,安乞既不敢走?太近去冒犯,又不敢去搂搂抱抱,急得不知所措。 人流被此处的?热闹吸引过来,堵住了漏斗型的?分流口。 梅永心无旁骛地去追裴慕辞,倒是裴慕辞注意到了这里的?动静,看见安乞站在人群中间,脚底像是被烫了一样走?来走?去。 “去看看。”他来不及停顿,只?能吩咐梅永。 毕竟安乞是他的?手下,要是在外惹了什么事,也?需要他出面兜底。 裴慕辞刚从越来越多的?人流中挤出身子?,就看见杜矜站在一辆马车的?前?室,伸出手。 清妩将手递入他的?手心,顺从的?跟着他进了马车。 两匹拉车的?粽马使了全力,车轴稍微后倾之后,就开始迅速向?前?滚动。 裴慕辞怕闹太大的?动静会暴露清妩的?身份,毫不犹豫的?转身去查看徐莺的?情况。 围观的?人群悻悻散去,她全身的?重?量都倚在丈夫身上,视线却盯着裴慕辞,“主子?,那是公主?” 裴慕辞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 “那她该和主子?在一处才?对啊,为何要跑?”徐莺靠着梅永站起来,望着远处快要消失的?一个小点?。 “我会问清楚的?。”裴慕辞嗓音如?同被砂石淘过。 他问了两句徐莺的?情况,得知只?是扭伤了腰筋,并未伤到腹中的?胎儿?时,他环视一圈,定格在了一处,“今晚怕是还要麻烦州牧一下了。” 梅永以为他还是想封锁城门,没?想到他召回了常在身边的?三个随从,要去城中的?最高处。 “最高且看得最远的?地方?,应该就是城墙上了吧。”梅永思考片刻,答道。 渠州地处边疆,占地辽阔,修筑了比其他相邻的?几州更加坚实的?城墙来抵御外侵。 “那我们?去那边的?城墙。”裴慕辞指了一下马车行驶的?方?向?。 梅永了然,简单安顿好?徐莺,带着四人去城墙上。 极目远眺,连绵的?群山中隐藏着零星的?屋舍光点?,城防的?士兵中掺杂了络腮胡将军安排的?人,秩序井然。 墙外是漆黑一片的?虚无,墙内是欢声笑?语的?月夕节,今日进城的?人大多都会选择留在城中过夜,极少数会选择出城。 裴慕辞撑在垛口上,面无表情,未置一词。 他不肯再将这事交给其他人,亲自盯着城墙下每个细节,手臂上的?肌肉线条在长时间地紧绷下变得僵硬。 直到城门下的?偏道驶出了一辆低调的?马车,车夫全身都用斗笠蓑衣一样的?东西笼罩,只?露出一双眼?。 “公子?,马车行驶的?太快了,我们?去拦的?话恐怕……”羲知摸不准主子?的?意思,只?能话说半截的?试探。 裴慕辞听到之后并未下令,而是随手拿过守兵的?弓羽,漫不经心地拨弄了一下箭弦。 弓弦震响,大力下的?利弦割伤了他的?指腹。 “公子?……”安乞离他最近,一眼?看见了弓弦上新染上的?血迹。 裴慕辞恍若未查,也?不觉有痛意,身形孑然玉立,簌簌夜风灌满他的?袖袍,夹杂着长如?流水的?墨发,在危墙上若龙盘飞。 他面若冰封,用另外完好?的?两指相助,直接绷了满弓。 指尖犹余颤抖,箭矢弹指之间脱了掌控,飞入滚滚前?行的?车轱辘里面。 箭羽瞬间被大力折断,马车向?一旁偏了一下,只?停顿了一息不到的?时间。 裴慕辞摸向?箭筒,不紧不慢的?捻出新箭,重?新搭弓挽箭,准头微微上抬,竟是对准了视线中远去的?车厢。 车厢中坐的?是何人,京城来的?四个人皆是知道。 安乞贴近裴慕辞,却没?有感觉到一点?温度。 他见主子?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脸色一变,硬着头皮开口:“公子?,公主在府里本就与杜公子?要好?,她可能只?是没?有瞧见您而已,您这箭要是下去了,只?怕是会伤着公主,再说现在您身上的?毒唯有杜医师能解,万万不能杀他们?啊。” 裴慕辞嘴角微弯,双眸中却黯然无色,像是积了整个寒冬的?冰雪,吸走?了瞳孔里残留的?所有热量,仅保留着一贯的?沉静和死寂。 没?认出来? 可她是那般情愿的?就跟着杜矜走?了。 连看都没?看他一眼?。 他气息倒涌上头,眼?前?却是浮现出杜矜牵她上马的?画面。 原来顾寒江说的?都是对的?。 他在京城等了那么久,她为何不回去找他?皇帝明明拨了李鹤给她治病,她为何还将杜矜留在府中? 青梅竹马、患难之交! 偏偏他从前?不信,还认为杜矜毫无威胁力。 裴慕辞动作不停,紧接着是 利箭一声炸响,破开空气,力道刚猛的?钉入车轮转轴。 玄铁的?尖头没?入车轴,直接逼停了疾驰的?马车,碾起飞沙细尘。 裴慕辞心定下来,缓缓垂下手。 迎风飞扬的?衣袍也?在此刻骤然落下。 不明事宜的?士兵面面相觑,城墙上竟无人敢在此时开口。 他把手中的?长弓递给安乞,抬步朝城楼下走?。 转身的?一瞬间,他的?身形竟是像支撑不住了那样轻晃。 安乞赶忙上去将人扶住,羲知和羲行飞快下楼奔向?停在远处不动的?马车。 “殿下,公子?吩咐我们?来接您。” 他们?连说了两遍,里面无人应答。 车夫吓得脸色苍白,跪在地上使劲磕头,直言是有人给了他大把银钱交代他这般做的?。 羲知总算意识到了不对劲,挑开车帘。 空的?。 他瞳孔一缩,忙抬头仰望城墙上。 裴慕辞见二人半天没?有动作,车夫只?顾着磕头,却没?有把车上的?人带出来。 他眉心一紧,眼?底闪过一层冷意,连带着太阳穴都跟着疼了起来。 “报——” 裴慕辞刚想下楼去亲自查看,没?想到迎面遇见了络腮胡将军身边的?前?探斥候。 那哨兵见裴慕辞在城墙上,单膝跪地后将一物举过头顶,简明扼要道:“南朝的?大军已在五十里外,将军请公子?去前?方?主持大局。” “渠州守城的?兵将有多少?”裴慕辞转头对着梅永。 正?事在前?,梅永挑拣重?要的?说:“永朝留下的?那些人不堪大用,我接管渠州之后提了亲兵营,现在能应战的?大概有八千左右。” “够了。”裴慕辞每字每句都念得极重?,像是在刻意发泄某种即将压制不住的?情绪。 他转身朝州府的?方?向?走?,准备换盔甲。 “公子?,前?锋不用您亲自上阵。” 羲知和羲行又被叫去查公主的?迹象,只?留下安乞一个人。 他托来轻薄的?软甲和铁盔,裴慕辞仰起下巴,解开脖颈处的?锦袍纽扣。 褪下温良玉润的?雪白长袍,他眉眼?间的?隽逸掩盖在寒光闪烁的?盔甲下,添上了几分不敢与之直视的?狠厉。 “我为何去不得?”他眼?底的?情绪慢慢散去,露出了最原始的?戾气。 安乞嘴上虽然劝着,动作却是不敢怠慢,极有条理的?帮他穿上软薄的?轻甲,劝道:“头阵打法多变,公子?不该拿自己出去冒险。” 南朝一群乌合之众,无论如?何挣扎都是逃不出砧板的?,但是为了全军的?士气,前?锋必定是最精锐的?力量,所以对战时稍不留神就可能出意外。 “无妨。”裴慕辞去意已决。 梅永过来送行,这原本是他这个州牧该做的?事情,有人代劳之后他心生愧疚。 裴慕辞倒没?太在意他究竟是什么表情,看见徐莺跟在身后,顿步吩咐道:“城里有哪些名气比较大的?医馆,或者有没?有外城来的?厉害医师,你去悄悄打听打听,搜集消息等我回来再裁决。” 他还不信,那两人能有多大的?能耐,能从他的?指缝里一次次溜走?。 第四十二章 清妩觉得追赶的那几人眼?熟, 刚要回头往后看时,马车在小巷道里七拐八绕,急刹停在了一家热闹的旅店门口。 杜矜拉着她?下来, 语气虽然压着,但还?是听得出来声带的颤动, “阿妩, 你先进去找掌柜的写房间。” 这就是不想让她听见他和车夫之间?说什么了。 清妩也没问, 进门之后突然想起两人现在的关系, 又折返回来,“写一间?还?是两间??” 她?无意间?看见杜矜塞给车夫一个沉甸甸的钱袋, 却没听见在这之前交谈的内容。 杜矜见她?过来, 简单解释:“那几个人是京城来的,应该认出你了,我们在这住一晚再回去。” “你怎么知道他们是京城来的?” 将军府灭门?之后他一直住在公主府, 认识的那些人她?也必定认识, 但是这几个人她?仅仅觉得似曾相识,又叫不出名字来。 “令虞,你有事瞒着我。”清妩也不强求, 留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进店找掌柜去了。 今夜灯会后留宿的客人特别?多,这家店就?在主街附近,生意好得不得了, 掌柜笑得眼?睛都眯成?一条缝,见到谁都开心的不得了, “二位大老远的跑来看灯会?” 杜矜把银钱递出去, “掌柜的如何知道?” “您二位都说的官话,我表妹嫁去了汴京, 妹夫说的便是和你们一样的口音。”掌柜的看是一对小夫妻,选了个角落里的房间?。 杜矜洗漱完之后,清妩已经躺在床中央睡着了。 她?睡得恬静,衣襟半开,露出柔光若腻的白?皙玉颈,一头散开的乌发铺满帛枕。 杜矜守在床边,不知不觉地将头伏在臂弯里困觉。 清妩在翻身时觉着冷,摸寻堆在床脚的被?子,迷迷糊糊的虚开眼?,发现床头一团人影,所有瞌睡都被?吓没了,猛地翻起身坐在床上。 杜矜本来睡的就?浅,听见晃动后抬头,却发现床上的人直冲冲朝自己扑来,手下没保留一丝力气,想必是刚睡醒将他当成?刺客了。 “阿妩,是我。” 他提臂欲挡,还?好面前的人收住了动作。 清妩在快要掐住杜矜脖子的时候,才听见他的声音,虽然收手的速度够快,还?是无意间?碰到他的胳膊。 他双手被?秋露冻的冰凉,声音和行动都有些僵硬,也不知道在床边趴了多久。 她?清清嗓子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到外面传来杂乱的敲门?声。 “南朝又来了!客官们都在自己的房间?里呆着,千万别?出来!”掌柜挨门?挨户地传话,在大半夜激起一阵骚乱。 清妩想到明日一早就?要回桃花村去,不太?在意的重新躺下,侧着身让出一个位置,“上来睡啊,我又没生病,不用你守夜。” 杜矜拉起被?褥把她?盖住,在她?的坚持下,合衣缓慢的躺在她?身侧。 清妩觉得好笑,陡然转过身,鼻尖擦过他的唇瓣,两人面对面。 杜矜不料她?的举动,猝不及防下只来得及把眼?睛闭上。 “不冷吗?”清妩将被?角丢到他身上,被?褥像驼峰一样呈现出两个一深一浅的弧形。 她?的呼吸很近,不断喷洒在他的领口上,钻进他的阔衫。 杜矜始终不动如山,清妩伸出指腹,慢慢拨了下他纤长的睫毛。 睫尖肉眼?可?见的细抖,黑雾雾的人影瞬时凝住。 杜矜睁开眼?的那一刻,清妩却把双手揣进被?子里,钻了个她?自己舒服的姿势,闭上眼?,声音带笑,“睡吧,明日还?要早起出城呢。” —— 寅时,城外的战事才歇,烽火消散。 秋风中的寒意愈发凌冽,呼啸的风声卷起绵长的细雨,彤红的金鸟从山间?爬起,刚经历过大战后的队伍带着一股瑟瑟的苍茫之感。 城外还?残留着交战后的狼藉,二人被?告知暂时不能?出城。 “等会班师回城,连街上都是不许闲杂人等行走的,您二位放心在我店里稍留。”掌柜退了房,领着被?封在店里的顾客去二楼茶水间?,“我这靠街,说不定还?能?看见将士们回城呢。” 掌柜的年?过而立,忙前忙后的擦完桌,又跑着去沏茶。 店里堵了不少昨夜留宿的房客,大家瞧着短时间?内是出不去了,围坐在大堂附近聊天。 “掌柜的年?纪轻轻,怎么头发都白?啦?” 清妩又戴上了昨天用的面纱,坐在靠窗的角落里,离众人远远的,但客栈毕竟就?这么大点?,躲再远都能?听见他们说话的声音。 “诶。”掌柜的端来店里囤的水果,叹了口气,“赶香火的途中出了事,妻子和大儿子都不在了,现在就?剩一个小儿子,被?招到军营里好几个月没有回来了。” “京城里来了支援,此战定是能?胜,您儿子要是立了功,那福气可?在后头哩。”几人说些安慰话,话题很快就?被?扯到一边去了。 清妩和杜矜对视一眼?,又默默的移开视线,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城中不似桃花村那样的小地方,还?是有很多人能?听得出京城的官话,在这种?边陲线上,京城的人家都是非富即贵,很容易成?为谈资焦点?。 “胜了胜了。”外面有人喊了两句,大家都跑到窗边去看回城的队伍,挤到一块时又觉得杜矜和清妩两人都不说话,气氛很是压抑,皆是默契的避开他们俩的位置。 踏步声铿锵整齐,清妩撑开一个手指左右宽的小缝,平静的往下睨。 得胜归来的队伍离这家客栈还?很远,依稀看见前面的几人骑在马上,其余普通兵卒都是步行跟在几人身后,延成?长蛇般不尽的行列。 一年?不到的时间?里,抵御外敌的竟已不是永朝的将军。 清妩抿起嘴,心中不是滋味。 队列慢慢走近,领头之人骑马在最前方,昂然端坐,身姿挺拔如松,他身周的衣诀飘飘,铠甲上挂壁的新鲜血迹,带给人一种?沉重的压迫感。 金轮破开雾空,他欣长的身子沐在橙黄色的云缝中,银鞍白?马,像是劈开黑暗的一把利剑。 清妩躲在窗牖后,只能?依稀感受到薄甲散发出的凌厉杀气,不禁开口问掌柜,“这最前面的是渠州牧吗?” “小娘子可?不敢胡言。”掌柜的示意她?小声些,“听说这次是汴京的贵人亲自领兵,我等寻常人也摸不准上面的意思?。” “汴京不是还?没有立主吗?哪来的什么贵人?”渠州虽是边城,对京城的事还?是有所了解,特别?是皇权更替这样的大事。 这不就?有年?轻人接上话,“是啊,又没有立新帝,哪那么多忌讳。” “永朝皇帝降城,南朝王后的独子沦为阶下囚,三十?四州皆归属边境,称帝不是迟早的事?”高个子男人站起来,将这几个月发生的事都理了一遍。 他身边的人却撇下嘴,语气颇为不屑,“你说中途冒出来的那波人马?身份不明的人还?想称帝呢?” “你难道想要南朝入主汴京啊?”立马就?有反驳的声音。 半年?前那场战乱还?历历在目,祁域入城之后烧杀抢掠无所不为,不知给多少人家留下了无法磨灭的心理阴影。 方才说话那人还?是不认可?,“若人人不顾礼仪王法,天下岂不是大乱?” 不久前还?一堆说笑的人,现在却因为小小的分歧互相大斥。 “他能?收回被?外族夺去的土地,而且对我们这么多州一视同仁,乱世之中,自然是谁有本事谁称王,只要能?对百姓好,我管他什么身份不身份的。”此话获得了大多数人的赞同,刚刚那人悻悻喝了口茶,不再说话。 清妩默默低下头,神色稍愣。 她?原以为自己全部都释怀了,可?偶然听见这些话时,又好似有一根极细的针尖在心上扎了下,揪心的痛感一点?点?蔓延。 杜矜坐到她?身边,握住她?的手挪到自己膝盖上,攥紧。 他知道她?想起了皇帝,可?是在场这么多人,他不好多安慰什么。 清妩微微弓着背脊,脸上并看不出多余的情绪。 她?听见踢步声经过了雕窗,用指节把窗缝抵开了一些。 大概只有七八分长的小缝隙,两颗并排的纽扣那么宽。 前面领兵的人好像感应到了什么,倏而回头。 清妩眼?皮眨了眨,突然就?跟灌了铅一般睁不开了。 一阵抽痛窜过后脑勺,她?像是沉入了一潭不见底的深泉里,身子轻轻一晃,直接栽了过去。 —— 裴慕辞解下带血的披风,沐浴后换了干净的月袍。 半干的墨发未扎未束,衬出一张毫无波澜的清贵俊脸。 “公子,我们这边折损了不到五百,伤兵凭他们的意愿,要么送到医署,要么送回本家。”安乞过来禀报。 收尾的事情都是梅永在做,他应对了很多次,收拾起来得心应手。 “嗯。”裴慕辞一拂衣袖,似玉般纤长匀称的指节握住笔杆,毫不犹豫的落笔。 笔下绘出的女子面薄腰纤,仪静体闲,脑海里早已描绘千万遍的模样,生动地转拓在了宣纸上。 他把透光的宣纸随意递给安乞,好似吩咐一件芝麻大小的事一般,不在意的说道:“找画师比对着画,明日带人去找。” 安乞却不敢怠慢,立马出府去找画技过关的画师。 途中路过一家喧闹的打尖店,里面的掌柜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嘴里嚷骂着用兵害人。 安乞摇摇头,想着这家或许有重伤难治的伤员从战场上被?送下来,家人一时接受不了才会这样。 他打算先去画馆找画师,再回头来安抚一下。 掌柜的手侧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男子,杳无声息的睡在抬进来的担架,就?像死了一样。 偏偏军医说他还?活着,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来,也可?能?下一秒就?没了呼吸。 掌柜从听见这消息就?崩溃的嘶喊大叫,一群人围在旁边相劝也无济于事。 “哥儿只是在战场上见了血,就?是被?吓到了而已。” 店里有客人应和道:“是啊是啊,至少暂时把命保住了。” 其实传话的军士说的很清楚,能?恢复的伤兵都留在了军营里医治,只有重伤难愈的才会送回家里去,争取在最后时刻能?够和家人团聚。 “这是我家最后的独苗苗了,怎么会这样啊。”掌柜哭到现在累的抽泣声都有气无力的,明明不久前还?在看凯旋的军列回城,下一秒就?天降噩耗。 听闻此言的人不忍心地背过身,皆是悲戚。 “你要不去请城里好一些的医师,重新给他看看呢?”高个子男人提议,又有人接话,“那些名医可?不便宜,若是治不好,岂不是白?费钱财?” “只要能?治好我儿,要我舍弃什么都可?以。”掌柜稍微平息心绪。 他说这话时,杜矜刚好从步梯上走下来。 清妩睡在房间?里,还?昏迷着。 “我试试吧。”杜矜蹲在男孩身边,按住他颈下的跳动。 掌柜没想到他竟然是医师,又联想到他是京城来的,想必医术定是比这边好上许多,一时间?如同找到了救星,慌乱的从地上爬起,要去握他的手。 杜矜避开,让掌柜安排人将儿子搬到内室里,他先上楼去把清妩带下来。 他医治时向来心无旁骛,他担心在这段时间?里清妩出什么事,就?只有将她?抱到身边才放心。 “您与?尊夫人感情真好。”掌柜瞧着二人从进店开始就?从没有分开过,连女子不知为何晕倒之后,这男子都是亲力亲为的照顾,从未假手他人。 杜矜把清妩放在屋内的软靠上,让掌柜遣散看热闹的无关人员。 “还?没问您这边,报酬怎么算的?”掌柜索性直接歇业闭店,从外面拿进来一床薄毯。 “我要你帮忙安排一辆舒服些的马车和两匹快马,我得带我夫人赶紧离开这里。”杜矜接过方被?,盖在清妩身上,“还?得麻烦你替我们二人保密,千万不用向别?人提起我们的行踪,其余的东西就?不用了。” 掌柜的连连点?头,见杜矜拿出一包银针,他便自觉的退到酒楼柜前查看账本,支出银两去找上乘的马车。 暮霭降临,内室还?是没有动静,月光晕昏,渐渐被?朝阳的烈光挤了下去。 黑夜就?这般安静的过去了。 “嘎吱——” 内室的木门?从里面打开。 掌柜刚准备提着暖身的热水迎上去,发现出来的人竟是自己家哥儿。 男孩“扑通”跪在他面前,带着哭腔叫了声“爹”。 杜矜疲惫不堪的整理好针袋,将清妩暂时托付给掌柜,很快收拾好东西从楼上下来。 “您也算是我们家的恩人了,要不留下来用个便饭,让犬子好好敬您一杯。”掌柜感激不尽,想略尽绵薄。 杜矜着急看着外面探寻的眼?光落到他身上,心里一阵焦躁,坚定地要走。 掌柜留不住,带二人去准备好的马车那里。 杜矜扶住清妩的腰肢,另一只手穿过她?的膝弯,将她?打横抱起来,膝盖抵开马车前的布帘。 面纱起起落落,露出一截白?的晃眼?的精巧下颌。 她?的肌肤洁白?赛雪,像是镀了一层晶莹的柔光,玲珑剔透,皎洁清冷。 掌柜的咽了一下唾沫。 他以为这女子是毁了相貌才一直戴着面纱,没想到是渠州这种?边城从未见过的美人,让人一见难忘。 正当他准备在看,车帘落下,街边相熟的客人路过,招呼他,“哟,我就?说您这儿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夜时间?就?好啦?” “运气好,遇上位神医。”掌柜现在了无牵挂,心情自然大好,中气也足。 徐莺守着府里的几个杂役在街边照着画像找人,陡然听见这么句话,心里一动,记住了这家店的名字,忙不迭得回州府去找裴慕辞。 第四十三章 掌柜就是渠州本地的农户人, 只因妻子和大儿?子早逝,才在城里老屋上修建了两?层旅社?,也算是谋个营生找点事做。 别看着中秋后人满为患, 其实?平日里生意也不太好,宿店的生意甚至比不上二楼赚的茶水钱。 不少主顾们听说他当兵的小儿?子死而复生, 纷纷前来贺喜, 店里出奇得热闹。 这?是双喜临门的事?, 他难得阔绰, 在厅堂内摆了两桌丰盛的家常宴,推杯换盏, 人声鼎沸。 措手不及间, 风云突变,一队人马如潮水般涌入大堂,身?上佩戴的铁甲反射着炽白的寒光。 吵闹的流水宴刹那间变成肃穆无比的公堂, 他们也不说话, 就如煞神般每隔一米站一个,将店里的人牢牢包围住,严实?得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掌柜的前思后想, 也没通透出到底得罪了什么人, 正欲上前询问,殿外一架华贵的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转眼间,就到了店门口。 男子玉簪束发, 内衫外袍皆是统一的宝珠素白,眉眼间蕴着温润柔和的光泽, 贵如皎月。 他宽袖和衣边压着月白色的暗绣, 细看下竟像是泛着银光的飞龙,通身?再?没有其他的装饰, 腰间羊脂的镂雕的雪鸠玉佩垂下竹节般的流苏。 伴随着像是窗边风铃那样的响动声,他人到了面前,直直往主位那去。 掌柜的觉得自己?实?在没做什么亏心事?,也着实?不认识眼前这?位年?轻公子,但就是莫名的心虚,像是从头到尾都被人看穿了一样。 羲知带着人上楼去搜,掌柜心中不服,问道:“就算是官府也不能擅闯民宅吧!你们这?是做什么?” 男子负手而立,也不搭话。 羲知从楼上下来,脸色不太好看,低落地摇摇头。 裴慕辞垂下颌角,发出一声似叹似哼的笑声。 他将一张画纸摆到掌柜面前,轻言细语:“劳您,这?人见过吗?” 这?画栩栩如生,就算是不懂画的人,也能轻易看出执笔之?人技艺精巧,或是已将画中人的样貌刻进骨子里。 掌柜瞳孔一缩,颇感震惊。 画中赫然,是不久前才送走的那位姑娘。 若不是上马车的时候一睹她的芳容,说不定连他也认不出来。 掌柜想到自己?答应了那对?夫妻要?给他们保密,所以话到嘴边,吞吞吐吐就是说不出口。 裴慕辞不耐烦的一歪头。 无数道寒光出鞘,毫无王法地架在在场每个人脖子上。 裴慕辞用力拖出一把凳子,凳角刮出刺耳的声音。 “我们就这?样耗着?”他坐姿极为优雅,双手相扣搭在腿上。 刀刃慢慢逼近,伤口不大,但压迫感很强。 “她、他们,他们不久前坐马车离开了。”掌柜看见好不容易救活的小儿?子逐渐被压到刀下,他怕再?出什么意外,昧着良心和盘托出。 羲知和羲行听见此?话,不用裴慕辞开口,便带了半数人马奔向城口。 压迫的气氛倏然得到缓解。 “他们有几个人?”裴慕辞转眸望着掌柜,似乎在判别他话里的可信度。 他想知道云听是否和清妩在一处,若是三人成行,那就先找到云听,后面的事?情就容易很多。 掌柜的哪里还敢说假话,战战兢兢道:“就他们夫妻二人,那女子身?子看起来不太好,弱不禁风的,看了回程的阵仗之?后就晕了过去,直到离开还没有醒来。” 裴慕辞眼底貌似蔓延出了什么看不清的东西,指节被捏出响声。 当?时他就觉得有股非常熟悉的视线投在他身?上,没想到不是他的错觉。 原来他回州府的那截路,她正躲在这?间不起眼的客栈里,一直望着他。 “继续。”裴慕辞姿势未变,淡淡道。 掌柜心里发怵,不知道还有什么可讲的,只能挑些他这?两?日的所见所闻,“草民只知道男子是难得一见的神医,医者仁心,出手阔绰,他们二人也极为恩爱。” “恩爱?”裴慕辞将这?两?个字放在齿间反复地嚼,最后落成一声不明意味的笑。 “恩爱。”他语调很平,重复了一遍,嘴角的弧度令人胆寒。 “公子,京城来信了。”安乞追来客栈,把信交到裴慕辞手里。 拆开,顾寒江字迹潦草,说京城在传言即将上位者的身?世流言,让裴慕辞赶紧回汴京。 “这?是顾军师加急送来的。”安乞补充道。 裴慕辞把写了“速归”的纸条折起,出了客栈。 掌柜原先还在猜测此?人的身?份,在听到“京城”这?些字眼之?后,也不过以为是随军来的汴京纨绔。 直到没过多久,街上都在传城内领将点了三千骑兵出城,把南朝王后的营帐搅的天翻地覆,他跟风趴在街边看得胜的队伍。 当?视线移到浑身?是血的领头人身?上,这?次他看清了脸,一时瞪大了双眼。 —— 紫红缓缓落下,缕缕金丝归于地平线下,屋内点燃的昏烛慢慢延伸到床边。 清妩被带回了桃花村,夜里发起了高烧。 她意识浅薄,怎么都不肯喝药,杜矜拿着勺给她灌进去,喝一口吐半口,药效甚微。 “苦。” 清妩摇头,紧紧抿着唇,眉毛都蹙成了一团。 她只觉得自己?跌进了火炉中,又被牵扯进冰窖里,迷迷糊糊中,她好似闻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 似雨后的竹林的冽香,瞬间充斥着她的嗅觉。 她像是落入了一团蓬松的棉花中。 “殿下。”耳边传来轻声喟叹。 清妩睁不开眼,在记忆里找了好久,始终找不到声音的源头,急的满头大汗。 杜矜替她揩掉额上的密汗,猝不及防地听见她呢喃一句。 “元皙。” 他的手愣在空中,转瞬又像是不在意一般继续动作。 “元皙是谁?”霍勋视线敏觉,不放过一丁点细节。 杜矜扭了新的凉帕放在她额上,满不在意的回道:“原来公主府的一个小郎君。” “现在他人呢?” 杜矜沉默不语,淡淡地扫了他一眼,“阿妩在城破那日回去找皇帝,看见陛下在城楼上自刎,受刺激之?后,忘了一些事?情。” “这?跟她喊的这?个小郎君有什么关系?”霍勋认为杜矜避重就轻,或许是有难述的地方。 他从前跟在皇帝身?边的时候,知道公主有个十分宠爱的待诏。 杜矜连夜奔波之?后又照顾清妩,面容显得有些憔悴,“我没有及时将这?郎君的身?份告诉阿妩,让她看见了父皇被郎君逼死,她可能是伤心过度,刻意忘掉了有关他的事?,现在也许是做了什么梦,想起了这?个名字。” 霍勋受皇帝临终时嘱托,要?好好保护公主。 这?大半年?的时间里,他看着公主和杜医师比翼灵犀,以为自己?余生就当?个看家护院的守卫就成,可没想到两?人夕秋进城一趟,就搞成了现在这?个局面。 “你就没有一种药,能让公主想不起来那些事?吗?” 霍勋站在床边,瞧着杜矜还十分淡然的给清妩掖被角,不太理解他的行为,“你心里不慌吗?” “慌什么?”杜矜带着霍勋走到院子里,守着烧得正沸的药罐。 “公主忘记了他,才选择了你,若她全?都想起来,你不怕吗?”霍勋从前只忠于皇帝一人,亲眼见着皇帝的状态一日不如一日,消沉的不再?像一国之?君,后来国破之?前,皇帝甚至还拜托他以后多在清妩身?边劝劝,不要?让公主为了这?些事?伤心。 可是现在知道了,皇帝是在城楼上被逼死的。 公主当?时应该是实?在承受不住了,才干脆将那人都忘了吧。 “怕又能怎么办?”杜矜双唇翕合。 在他开口的同?时,清妩又挤出几句零碎的嘟囔。 她鼻尖泛红,唇瓣微微张开,艰难的吸入新鲜空气,眼角眉梢都是楚楚可怜的模样。 杜矜伸出手去蹭她的脸蛋,指腹还没有挨到的时候,又及时缩了回来。 “反正我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腰间的剑柄戳到胯骨,霍勋侧身?调整位置,偶然看到偏房的烛火竟比主屋还透亮。 “云听最近在干嘛呢?经常窝在屋里写信,不是说他没有亲人在世吗?前两?天我还看他寄出去一封,也不知是给谁的。” 杜矜脑海里还在回想渠州城里的场景,一时间没听进去霍勋在说什么,只敷衍地点点头。 霍勋自顾起身?,走到云听的偏房窗边,看见他正将一个粘好的信纸拆开,往里加了一张新写好的草纸。 —— 汴京三日小雨,冲刷掉宫门前的血迹。 背地里暗潮涌动的京城一朝变了天,空气中似乎都弥漫着铁锈的腥气。 顾寒江原本只是把意欲谋反的人收押问罪,没想到裴慕辞回来之?后直接杀鸡儆猴,将带头散播谣言的世家大族灭了门。 乱世之?中,谁手握兵权,谁才有话语权。 而这?些人不过是在裴慕辞出征时,查到了一些有关他身?世的讯息。 王谢族长被枭首示众,满城就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蒙蒙的黄沙,没有谁再?敢质疑帝位的人选。 就在这?样压抑的气氛里,宫里的人总能听到忠议殿里传来激烈的喧哗声,多是军师一个人的怒吼,外带着桌上零零碎碎的瓶瓶罐罐摔到地上的巨响,而另一人的声音始终不显。 不知道顾寒江最终说了什么,裴慕辞总算听从了他的劝告,接过玉玺,改国号为大凛。 所有东西都是提前准备好的,登基大典定在下月初二,五日后。 月三十晚丑时,两?日后的大典吉服送至甘泉宫,上面轻飘飘放着一封信纸。 裴慕辞随手拆开,瞟了两?眼。 脑袋里“嗡”的一下,发出屋舍倒塌的声音。 他怒到几乎看不清纸上的字,面若雕刻的青石板一样,蒙上一层寒霜。 “公、公子?”安乞从外面赶来,一进门就瞧见主子越来越阴沉的面色,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指使羲知去找顾寒江。 裴慕辞见有人进来,眼皮一抬又落下。 薄薄的几页纸,最后一页的信纸与前面不一样,落笔也不如前几页流畅,想必是过了许久之?后深思熟虑写上去的。 裴慕辞将生脆的信纸捏到泛皱,烦躁的揉成一团,往门口一扔。 “这?又是怎么了。”顾寒江接到信,很快赶了过来,捡起滚到脚边的纸团,抚平放到桌案上。 那几行刺眼的字又落入视线,裴慕辞咬紧槽牙,几乎要?把这?几页薄纸烧出洞来。 顾寒江俯身?看了眼信纸,偷觑了裴慕辞一眼,连忙拿开,“还是别看了。” 那页最后一行写的是良期,宜嫁娶。 “你……”顾寒江难得见到裴慕辞这?样难看的表情,斟酌字句后挑了个感觉他能接受的方式,“你切莫分不清轻重,两?日后的大典才是最为重要?的事?,你不要?昏了头。” “你说,她这?些日子,会想起我吗?”阵阵锥心之?痛扑向裴慕辞,一时竟觉得胸闷气短。 他握拳揉着心口,指节被捏的泛白,几乎要?攥进掌心。 “裴元皙!你疯了不成!”顾寒江一掌拍在桌上,竟是丝毫不给他面子,大吼道。 离吉日还剩两?天,渠州离这?里路途遥远,他实?在是怕这?人在大典当?天犯什么傻事?,只盼着能在今日将他骂醒才好。 安乞见着势头不对?,左右招呼退了出去。 牵涉到前朝公主的事?情,他们在这?里也是无用,劝又劝不得,还容易被牵连。 裴慕辞面无表情,亘古不变的嘴角弧度慢慢落下,指尖轻点在桌面上,深瞳中的戾气却像暴风雨前的积云,黑压压地久罩不散。 他一言不发的站起身?,取下擦得透亮的灯罩,将信纸举在烛火边。 跳跃的烛心被割裂成斑驳的碎光,将原本清隽的面孔映的阴晴不定。 “你安心呆在汴京,几日之?后我亲自过去,把人千刀万剐了给你解气。”顾寒江心里对?这?前朝公主恨的牙痒痒,一定要?去看看这?是何方神圣,顺便把那位能解毒的意识带回来。 裴慕辞陡然转身?,劈手将桌上堆积的公文拂落在地。 “哗啦”一阵掉落。 他面沉如水,站在一旁斜睨着桌案。 顾寒江蹲下身?,边捡边道:“发泄发泄就算了,你在这?气的心悸,人家那头开开心心成亲。” 这?话无异于火上浇油。 裴慕辞面色森寒,拂袖往内室走。 顾寒江一时气血翻涌,又不敢去刺激他,提声高喊:“安乞!” 安乞唯唯诺诺的带着一队人从外面跑进来。 “把这?些收拾了!再?去把忠议殿的奏章都搬到甘泉宫来,别让他闲着!”顾寒江踹了一脚桌腿,死死盯着内室的方向。 他就在这?里守着,还怕裴慕辞跑了不成? 黑沉沉的夜幕笼罩,星光稀疏,内室的烛火亮了一晚上。 层层叠叠的帷帐飘起,在光亮下投出一个鹤立的身?影。 顾寒江见裴慕辞一晚上脚步都没挪一下,心中稍稳,天空泛起鱼肚白时,他实?在是熬不住,趴在桌案上小憩片刻。 没想到周公会梦,安乞将他摇醒时,天色已经又黑了下来,明日便是万众瞩目的新皇典仪。 “怎么了?”顾寒江模模糊糊睁开眼,分不清今夕何夕。 安乞都快要?哭出来了,声音里说不清夹杂了多少慌张。 “公子不见了!” 顾寒江猛一激灵,腾地窜起身?,“你说什么?” 安乞望着空荡荡的宫殿,不只如此?,羲知和羲行,还有直属裴慕辞的一组护卫队都不见了。 “公子会不会去找前朝公主了?” 顾寒江破口大骂,将甘泉宫所有人骂的狗血淋头不敢回嘴,他才消气。 “快去追啊,真想他死外面啊?” 第四十四章 顾寒江认为旁人多半劝不住裴慕辞, 而且他也不可能听?得进去。 于是将明日大典的事安排给几个值得信任的亲信之后,带着安乞亲自去追。 两人只?乘轻骑,每逢驿站便换马前行, 汴京的繁华很快被甩在身后。 裴慕辞歇在?渠州州府,梅永正奇怪刚走了没几天的人怎么又回来了, 木门就被很粗鲁的踹开。 “嘭”的一声。 屑尘四飞, 裴慕辞眼皮都没抬一下, 轻抿了一口徐莺新呈上的冬茶。 顾寒江握紧双拳走?了进来, 心里燃烧的熊熊烈火就是扑不灭,“跑累了?还搁这休息一下?” 裴慕辞轻飘飘地扫了他一眼。 两人一站一坐, 无?声对峙。 顾寒江真?想上去劈开他的脑袋, 看?看?里面装的到?底什?么东西?。 那么多?人梦寐以求的高位和玉玺,他就像个甩手掌柜一样说跑就跑了,而且还是为了一个身份都说不出口的女人, 这样的做法根本不把跟了他这么多?年的弟兄放在?眼里。 “给个准话, 别让我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 “最后一次。”裴慕辞将茶托坐在?茶座上,杯中清茶荡出圈圈涟漪。 顾寒江见他还是分得清是非,心中的气消了些, 搬了凳椅坐在?他身边, “那怎么不早些去,把人抓了赶紧回汴京去。” 不等他话说完,徐莺带着个年纪很轻的小伙, 进来回话,“桃花村离这里还有一段山路要走?, 若不是里面的人接应, 很难找到?进村的入口,村里的人基本上都是自给自足, 不会到?外面来采买,我们费了些时间才找到?可以送我们进去的人。” “躲的真?远。”顾寒江“啧”了一下。 可想想也是,前朝公主,可不得避远一些? 裴慕辞沉默寡言的坐在?上位,卷带着风沙的阴霾在?他眉眼间慢慢汇集,最终变幻成一声隐含自嘲的轻笑?。 笑?过之后,他又似平静的水面般,掩盖了所?有的波澜,令人难以琢磨。 “那现在?能进村吗?”顾寒江皱起眉。 这么多?年虎口求生的经验告诉他,做事拖拖延延的,很容易频生意外。 裴慕辞也是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不会不懂这样的道理。 他就是狠不下心。 听?安乞说上一回渠州城里经历的几次追捕,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吗? 要是最开始就不担心她身份暴露,也不去管她愿意跟着谁跑,直接将人抓过来关在?地牢里,哪还会有后面这么多?的事。 为了个女人,优柔寡断的。 顾寒江非常不屑的递出去一个眼刀,觉得这事还是要他亲自出手才行。 小伙回他话:“可以是可以,但是公子不是吩咐我们等两日再进去吗?” “怎么又要等两日?”顾寒江控制不住地怪叫,几乎要收不住自己?的音量了。 打仗的时候都知道夜长梦多?的这个道理,怎么一到?那公主身上,什?么手段都忘记了?两日时间,又多?了多?少变数? “那个、军师,两日后是公主和顾医师的婚期。”安乞唯唯诺诺接上话,不敢多?说。 顾寒江只?觉得脑浆子都被气得晃,口无?遮拦道:“为何又非要那天?你要去喝两杯喜酒?” “我要是大婚当日把杜矜绑了,她会不会主动来我?”裴慕辞的声音几近平淡,冷的像是一股寒风吹过,“毕竟她看?都不看?我一眼,就跟着杜矜走?了,举止还那么恩爱,应该很在?意他吧。” 他眼中没有一丝暖意,看?不出一点感情波动,唯独将“恩爱”二?字咬的极重,后槽牙都跟着轻颤。 顾寒江叹了口气,过来好半天,抿唇道:“绑可以,但是你不能把人杀了,你身上的毒还得靠他解呢。” “嗯。”裴慕辞随口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到?底听?没听?进去,“那就这样定了。” 顾寒江见他忽然这般好说话,正有些诧异,就看?见他拿过身后的长剑,提着剑柄往外走?。 “干什?么去!” 羲知和羲行追上去,安乞拉住顾寒江,冲他摇头。 “军师还是别去了,看?见些血腥的画面,睡不着觉。” “荒谬!我一路带兵打上来,什?么场面没见过?”顾寒江甩开安乞的手,匆匆跟着三人点兵出城。 络腮胡将军似乎习惯了裴慕辞的节奏,迅速点了三千兵马随他出城。 这头顾寒江还在?准备排兵布阵,那边裴慕辞就带着人,莽撞的冲进了最近的一顶南朝兵帐。 前后不过半个时辰。 回来时,裴慕辞端坐在?主位上擦剑。 顾寒江脚步虚浮,被羲知和羲行一起架进来。 随后做了整整一晚的噩梦。 梦里全是零碎的四肢,和分不清全貌的内脏搅在?一起,刺耳的尖叫和求饶响彻天际。 —— 新婚前夫妻不能见面,所?以这三日都是云听?陪着清妩,霍勋则跟着杜矜借住在?隔壁大娘家中。 榻边放好了叠得整整齐齐的婚服,云听?端药过来,清妩撇开脸,“大喜的日子喝什?么药啊。” 话虽如此,她还是去拿碗盏,毕竟杜矜在?时她的药没有停过,若是今日身子出了岔子,应该会很难堪吧。 她抬起视线,“你手抖什?么?” 云听?宛若突然惊醒,把双手垂到?身侧,努力遏制心中泛泛而出的惶恐,“殿下的好日子,奴婢高兴。” 清妩未置一词,小口小口喝着药。 她总觉得今日的药里有股奇怪的味道,但念到?云听?总不会动手脚害她,便忍着疑惑把药喝完了。 也许是刚熬出来的药太烫,喝完之后她觉得身上在?不断冒着热气,连五脏六腑都染上了燥热。 清妩把空碗递回给他,还不忘叮嘱,“往后不要再这么称呼我了,若被有心人听?去,早晚得出事。” 外面传来嘈杂的嬉笑?声,大娘们来清妩这边带她换衣梳妆,云听?自然就退了出去。 清妩不会画这样浓的妆,手生得很,好几处都画歪了地方。 “娘子还真?是仗着自己?个儿好看?,下手没轻没重是。”有大娘看?不下去,上手给她抹了多?余的地方,帮着她把吉服穿好,手揣进袖子里摸索着什?么。 “听?杜医师说你们父母家人都不在?了,我们几个老婆子便凑了几块料子,给娘子做了根金簪。”大娘从袖中摸出四四方方的绢帕,不好意思的交给清妩。 这杜家娘子气度不凡,一看?就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姑娘,也不知道会不会嫌弃她们这不值钱的礼物?。 清妩将层层帕子展开,里面是包裹的极好的一根细簪。 料子是下等的料子,连打磨的手艺都很粗糙,可清妩想到?了原来伺候自己?的三个小丫鬟,瘪了两下嘴角。 除了父皇之外,还没有长辈对她这样好过。 “这大好的日子可不稀得哭,好不容易囫囵个妆!”大娘们见莹珠都挂在?眼眶里了,赶紧安慰逗她笑?,可别等会接亲的郎君一来,还以为她不喜这门亲事呢。 清妩对着模糊的铜镜,万分珍重的把簪子放进发?髻里固住。 “呀,真?好看?。”大娘们纷纷称奇。 芙蓉玉面,婀娜袅袅,那根粗糙的金簪都被衬托的熠美起来。 年纪最长的阿婆走?上前,给她盖上盖头,说了祝词。 “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 清妩听?的害羞,两颊泛起丝丝潮红,竟比那粉水胭脂美的更?自然。 “行啦,娘子就在?这里等着吧,我们要出去拦轿咯。”众人调笑?几句,把清妩逗的红透脸,才退出去。 这里的习俗规矩,新郎官来接人之前要经过重重考验,验明娶人的真?心和决心,否则拦娇的人可不会轻易将人放过去。 清妩用手背贴住滚烫的双颊,脑海里都是杜矜被拦在?小院里受夹磨的画面。 不知他那么不善言辞的人,能不能受得住大娘们的胡搅蛮缠。 清妩抿唇笑?起来。 宫里那些事都与她无?关了,她也不用去管谁做主天下,总之在?这个与世隔绝的秀美山村,她马上就会有新的家人,还有一群质朴纯善的长辈,接下来,她会开始新的、平凡的生活。 —— 也不知过了多?久,眼前似乎有小飞虫爬过,困意渐渐袭来,外面还是没有动静。 清妩慢慢捶打酸软的腰背,稍微轻松些之后又挺直腰整理妆容。 接近午膳时间,门外依旧毫无?生气,半点婚宴的喜庆热闹都没有。 按理说,大娘们虽然热心,可也不会错过吉时才对。 桃花村占地面积不大,哪家的吹锣打鼓都能被听?见,不至于说现在?这般全无?动静。 风刮过窗边的坠帘,周围静的好像静止了一般,寂静无?声的环境里,清妩貌似听?见了自己?的心跳。 “咚咚”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心底猛的抖了一下,如同被谁大力攥住。 是杜矜出事了? 不小心落下马了还是其他的什?么意外? 呼吸短暂停滞之后,清妩猝然起身,拉开门。 门外男人负手而立,在?他开门的瞬间,低头下睨。 清妩被拖地的裙摆一绊,摔进了一个欣长的黑影里。 那人也是身着正红色的金纹刺绣华服,袍边缀着大片大片暗红龙纹,漆黑的头发?梳成庄重整齐的发?髻,套进暗金色的红锦玉冠中。 平日收敛的温雅气质在?张扬的红袍衬托下,彻底释放开来,透露出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傲然。 万里晴空顷刻间变成灰色,乌云压得很低,雾沉沉地压在?她头上,透不过气的恐惧弥漫开来。 “阿妩,进去!”杜矜被羲知按在?地上,急促的冲房门里喊。 “阿妩……”裴慕辞咬字格外用力,仿佛要把这两个字在?齿边碾碎,“叫得还真?是亲昵呢。” 阴冷的视线如鹰隼般落到?她身上。 清妩抬眼对视,在?看?清楚他人的时候,脸色骤然煞白,脑袋宛若被锤击了一下,眼前一黑,耳边都是尖锐的高鸣声。 一股透彻的凉意冻住了全身的血液,而腹下却有灼热的液体流出。 她察觉到?了身体传出的异样,不可思议地盯着站在?院子里的云听?。 “你给我下药?” 眼前的画面不断摇晃,天也转地也转,清妩支不起身子,连连往地上跌。 门口的人步步逼近,清妩极力想抓住什?么来稳住越发?悬浮的身子。 眼前的光白的发?亮,桌上的东西?不断被她拂落,原本放在?镜边的一些吉物?打翻在?地,裂得粉碎。 裴慕辞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面无?表情的合上门。 “殿下,你可让我好找啊。” 他说这话时,目光停滞在?衣袖上的褶皱上,而后轻轻抚平,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清妩反手撑在?地上,气息逐渐紊乱,密密麻麻的酥痒占据了理智。 裴慕辞每踏出一步,都好似慢动作?一样,身边的空气在?低压下渐渐凝固。 从在?渠州城内见到?清妩的那一刻起,裴慕辞每日寝食难安,觉得心中像是压着一块石头似的,无?法遏制的怒火将那块顽石烤的越来越热,便想着若是再见到?清妩,必是要让她也感受一下他这些日子承受的痛苦,方能消解心头的怒气。 可当他真?的亲眼看?见她时,她穿着红艳的吉服坐在?镜前,秋水明眸,朱唇皓齿,笑?颜如花。 这样的画面却如同一瓢凉水浇进热锅,那些憋在?心中已久的烈火,伴随着蒸汽消散了大半。 裴慕辞想,这时但凡小殿下说两句好听?的话,或者是在?他面前哭一哭,他就一定会心软。 她不是惯会做出一些让人卸下防备的事情吗? 可是她什?么都没做。 白皙的脸颊上泛着情动时的红涌,手肘不停按压着昏沉的太阳穴。 此刻她已经分不出精力来辨清周围的情况,但是依旧视面前的高影如红圈猛兽,不停的往后缩。 他近一步,她退一步。 “嘭”的一声撞在?了床边上。 她吃痛,却没有出声,目不转睛瞪着美眸。 裴慕辞被她眼中的警戒防备刺痛,俯身去拉她。 清妩乱蹬着腿,偶然踢倒了放在?床头边上的一个竹篓,里面装的东西?摔落在?地,慢悠悠的在?地板上滚动。 里面都是昨晚上备好的一些东西?,她还想着今夜便不用和杜矜待在?榻上,可以有些其他花样。 红枣、花生、桂圆、莲子…… 早生贵子! 裴慕辞听?到?响声后,动作?突然僵住,阴冷的笑?容忽闪而过,她愿意给杜矜生孩子…… 他觉得这些东西?很是碍眼,挨一下都像是沾上了什?么秽物?。 这个房间到?处都是好兆头,裴慕辞却越看?越不顺眼,甚至觉得胸闷气堵,喘不上气来。 他跨出一步,将清妩的双手交叉按住,轻而易举的把她扔到?肩上,语气不善。 “真?是好兆头啊。” 他扛着人到?院子里,并?没有其他的吩咐,径直往后山上走?。 清妩弯折在?他阔肩上,被突然的头疼和挥发?开的情药折磨的疲惫不堪,甚至都没什?么力气挣脱他。 杜矜瞧着与从前大有不同的裴慕辞,愤然起身,刀尖毫不留情的划过他的脖颈,留下几寸长的刀痕,他却浑不在?意的冲裴慕辞喊:“那情药的分量太重,她身子承受不住!” 他只?看?了一眼清妩的状态,就知道云听?下了多?重的手,也不知道是哪里搞的这种丧良心的药。 跟着公主这么多?月,他竟然能狠心下用这么大的剂量。 若是他不干涉的话,清妩恐怕会熬不住。 裴慕辞嘴角笑?意残存,只?是温度不达眼底,泠泠瞥了杜矜一眼,语气中像是裹了刀子。 “不劳医师费心,我会给她解的。” —— 清妩脑袋发?懵,被外力干扰的晕沉沉的,额头不断撞在?男人的束腰上,玉佩清脆的晃动声就在?耳旁。 “你谁啊,带我去哪?”她意识到?不对劲,开始剧烈挣扎,挥舞着双手去抓绑架之人的脖子。 毫无?章法的乱动让裴慕辞一时也没有防到?,露出来皮肤上很快出现清晰的指甲划痕。 他簇紧眉心,长叹一声。 清妩以为是她身份暴露了,有人派兵来抓她这个前朝公主,于是她尽量将自己?的行为和言语变得像一个乡野的村妇。 裴慕辞喉间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将人往地上一扔,按在?一棵不认识品种的树干上。 粗糙的树皮磨的清妩生疼,已经能感受到?背后的红肿。 她抬起手朝着对面的人打了下去。 “啪。” 一声脆响。 裴慕辞不可置信地捂住脸上的指印,反而笑?起来,“殿下装什?么?” 假装失忆,假装不记得他了? 这手段在?他看?来实在?过于拙略。 她应该是恨极了他闯入她的婚宴吧。 清妩咬碎一口银牙,奈何身上一片酸软,还没有称手的利器。 她再次抬手。 裴慕辞大掌攥住她的两只?手腕,不带任何温情的压在?头顶。 “想不起来我是谁了?” 不待她张口回话,湿热的柔软铺天盖地而来。 裴慕辞发?狠,咬住她的舌尖。 清妩瞳中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 他抵开她合拢的双膝,音调缠绻,“实在?想不到?的话,我帮殿下想想。” 细枝乱颤,落叶掉在?二?人之间。 后脑勺传来溺水的眩晕感,清妩直直盯着他的眼睛,却像是在?与深不见底的悬崖对视。 她想不出哪里招惹过这样的人。 “放开!” 裴慕辞觉得她身上的艳红很是扎眼,一门心思只?想把这些衣物?脱下丢远一些,便开始扒她的衣衫。 他扯下她的腰带,将不断推拒的双手束在?她腰后。 药力已经完全扩散,每一次接触,清妩都会莫名乱颤一下。 下一秒,裴慕辞将她托起,放在?只?及腰的一截树杈上。 清妩要爬起来,裴慕辞反手解开玉佩的系带,在?她膝弯绕了一圈,绑在?“丫”字型的树枝上。 “混蛋!”剩余的那只?腿毫无?章法的乱蹬,陡然踩在?不该踩的位置上。 两人都是一愣。 “对,我混蛋。”裴慕辞先一步回神,逮住脚踝,拉高。 沙哑温柔的声音回荡在?耳畔,清妩的头更?晕了,像是被两股猛力对撞着。 裴慕辞这时反而不着急下一步动作?,衣袍整齐地站在?一旁,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 她瞳孔涣散,倒映出他清晰的脸庞。 “要吗?”裴慕辞站在?树丫前,拇指不断摩擦她的下唇。 没有杜矜,没有其他什?么夫君,站在?她面前只?有他,也只?能是他。 只?是裴慕辞始终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长时间的沉默让他轻嘲一笑?。 …… 头痛欲裂。 (......) 裴慕辞低眉一笑?,拿出拇指。 莹丝若藕丝,纤长粘稠。 水线在?空中断开。 清妩半仰过头,不允许自己?发?出一点难听?的声音。 ...... 裴慕辞狭眸中揶满笑?意,不再如方才那般小心翼翼。 …… “殿下,要吗?”他自制力惊人,又问了一次。 想在?她意识模糊的时候听?到?想要的答案。 可照常没有应答。 发?饰全部掉进土里,清妩再没有力气反抗。 裴慕辞从怀里拿出绢帕,将自己?的五指细细擦过,闻了闻手上残留的腥气,慢条斯理地去解树上的绢带。 她身子在?同一时间往下跌落,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她便会直接摔在?沙砾地上。 一汨细流窜出。 “殿下还满意吗?” 裴慕辞丢开她的嫁袍,让她坐在?他半跪的大腿上,一点点把她的衣裙穿好。 其余地方皆是清爽,他仔细将弄脏的地方,耐心地擦拭一遍。 清妩一手搂住他的脖子,装作?弱不禁风的样子,背地里抻直僵硬的双臂,偷偷活动两下手腕,点在?裴慕辞的手腕上往滑。 她刚刚便感觉到?,他的袖口里似乎有一卡长的一把利器。 是他珍藏在?身上的那把簪刀。 第四十五章 时?间静止了几秒。 裴慕辞慢慢低眸, 表情随她毫不犹豫的动作逐渐僵硬。 簪刀狠狠插.入了锁骨下方的肋骨里。 他心中升起一股说不上来的情绪,眼尾不自觉的抽动。 清妩五指陡然松开,像是不太明白自己干了什么似的, 茫然盯着颤抖的簪尾。 那里漆色光滑,不知道?是?打磨得?好, 还是?被收藏之人放在手中反复盘磨的缘故。 剧烈的疼痛蔓延到?指尖, 在这样的情况下, 裴慕辞还略微收紧长臂, 将她往怀里收了收,以免把?她摔下去。 清妩被他窟的不舒服, 想站起来整理衣衫, 裴慕辞把?她按在腿上?,随手抓起挂在腿上?的大红色胯裤,一挥手丢得?远远的。 碍眼的东西, 他早就想扔了! 若不是?他来得?及时?, 这事就该轮到?杜矜做了吧? 裴慕辞心?中郁起浓浓的烦躁,经久不散。 清妩慌乱无?措的想去捞,但里里外外的小裤顺着坡度滚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凭她, 想捡回来是?不可能了。 “你!” 她原本?想快些下去,也好让人给他处理伤口,现在看来他精神?好的很, 根本?不需要。 清妩气结,报复性地抓住簪尾, 猝然拔出来。 耳边传来肌肉撕裂的声响, 宛若撕开了帛布。 鲜血在他正红的喜服上?漫开,融为一体?, 看不清颜色和伤势。 裴慕辞闷哼一声,手上?的力度紧了紧,咬牙切齿道?:“殿下要么乖乖坐好,我抱你回去,要么你就这么自己走?下去。” 阴森森的寒风在两股间兜了一圈。 清妩认为自己向来是?识时?务的人,短暂的受辱不过是?委曲求全罢了。 裴慕辞起身的瞬间,微微含胸,身子晃了晃。 “啊!”清妩惊呼,伸手按住他的伤口,想给他止血。 “殿下现在弥补是?不是?晚了些?”裴慕辞看着她柔荑间染上?红汁,那么多血,都是?从他心?口上?方流出来的。 好奇怪,他竟不觉得?疼。 果然她在他身边,就是?最好的良药。 “殿下,压实些。” 他很喜欢被她弄疼的感觉。 清妩从他怀里勾出一根绢丝,叠起来按住泉涌的地方,担心?道?:“你走?稳,可别把?我摔下去了。” “不会。”裴慕辞看了那张丝帕一眼,淡淡道?。 他将人放在臂弯里坐着,清妩为了稳住平衡只能牢牢环住他的脖子。 血液很快把?一方浸透,她将手帕换了一面,原本?叠在里面的翻了出来。 山里的视线很模糊,她依稀看见,绢帕角落上?绣着的几支交错的竹节。 颜色苍翠,苍劲挺拔。 倒是?和他很衬。 只是?那勾线手法,像是?她自己绣上?去的一样。 “你这手绢在哪买的?我瞧着有?些眼熟。” 其实京城里好的绣坊就那么几家,时?兴的样式翻来覆去老?几样,但很少有?在随身的手帕上?绣竹节的。 可她从前?为何会绣翠竹呢?她百思不得?其解,脑海里好似划过了一颗流星,她还没来得?及抓住,就只看见了发白的尾巴。 清妩单独把?绣案理出来,用掌心?垫住,好生打量。 她似乎忘了手下还有?个不断淌血的伤口。 “按住了。”裴慕辞提醒道?。 他的声音哑下去,能感觉到?热流顺着沟壑滚过腹肌,然而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压住臂弯的重量上?,对心?口的痛意?倒不太在意?。 清妩怕他撑不住,到?时?候两个人在山上?摔个人仰马翻,特别是?她底下漏风的样子,若是?出了意?外会很难看。 “你别倒下去了呀。” 她有?点后悔了。 至少,该等两人下山之后再出气的。 她窜身往上?够了够,紧紧攀住他,“汴京的皇位由谁坐我一点也不关心?,不用担心?我会用前?朝身份反对你。” 他身上?用暗绣压了龙纹,清妩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人,怎么会不认识? 她只是?想告诉他,放放心?心?的坐那位置便好,她这个手无?实权的公主根本?威胁不到?他。 但是?她又隐隐觉得?,眼前?这个风姿容止的男子,要的似乎不止那个皇位。 否则,怎么会千里迢迢的追寻她的踪迹,还将她带到?山林里做这种事情? 清妩想到?他手上?牵丝的那些甜液,羞愤交加,但又怕他把?她摔下去,话到?嘴边都憋回去了,吃了个哑巴亏。 裴慕辞毫不费力地抱着她,听到?这些话后眉宇微皱,缓缓透出冷峻之色。 “我所求的,不过是?殿下而已,可你偏偏消失的无?影无?踪。” “我都不认识你,你这是?做什么?”清妩无?意?识地靠近他些,竟又有?了眩晕感。 他睫如鸦羽,眸如点漆,里面盛着的星光深邃又深情,像是?要溢出来般。 跟方才?拉开门见到?他的样子完全不同。 清妩晃神?下,却直直看到?了里面的那抹孤寂,柔光下脆弱得?让人心?疼。 为何有?种她辜负了他的感觉?她不会当了提裙走?人的负心?女娘吧! 清妩仔细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 这男子的样貌气度确实会是?她从前?喜欢的类型,可她百分百肯定,以前?没有?纳过他这样的人啊。 裴慕辞不动声色的注视着她,只觉得?那两片诱人的红唇一张一合,净说些他不爱听的话。 很快,他的目光恢复平静,嗓音却暗含波涛,“带你回汴京,回我身边。” 喷出的凉气吹过后颈,像是?刚从地府里爬出的鬼帝,带着满身冰寒,轻轻抚上?她的肌肤。 清妩无?法自控地战栗,声带跟着颤抖,“京城原有?那么多绝色女子,名声比我好的多不胜数,你为何非要来抓我?” “自然是?我,爱慕殿下。”裴慕辞想瞧她到?底要装多久,特意?用她最受不了的低魅嗓音,像从前?每次欢愉那样,附和她。 他察出了她语气中的不对劲,但还是?觉得?她不过是?在说笑而已。 她自己说过的话,两人一起共赴的山雨,哪能说忘就忘呢? —— 两人再回院子里时?,裴慕辞衣衫整齐,步履平稳,反观清妩,却有?股说不出的狼狈。 倒不是?外表上?的凌乱,而是?她的呼吸、动作,都有?些莫名地狭促。 不知是?自愿还是?被迫,她如葱白似的指尖按在他胸前?,洁白的方帕被血染的通红。 顾寒江满目都是?那显眼的颜色,两眼一黑。 这祖宗又是?在做什么呢…… 气势汹汹地逮着人上?山,结果把?自己弄个半死的回来。 好计谋啊…… 裴慕辞把?人放下,弯腰理好她身上?弄皱的裙摆。 清妩脚一落地,手就松了,轻飘飘的手帕在空中荡了两圈,落到?泥地里。 裴慕辞够手去捡,胸前?的贯穿伤像是?打开了闸口,一个失力下他半跪在地上?,单膝压在全是?石籽的泥地里。 “愣着干嘛?”顾寒江大叫一声,但他要留意?院子里压着的几人,没时?间去管他。 总之是?他自己作的,想必他应该是?乐在其中吧。 顾寒江重且不屑地“呸”了一声。 安乞连忙小跑着上?前?,支住他的手臂扶他起身。 裴慕辞先他一步,眼疾手快的拾起绢帕,揣进怀里。 安乞瞟了一眼,发现那是?公子平日里都舍不得?用的帕子,甚至都不许伺候的人连着衣服一起洗。 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不知这次什么情况,拿出来搞得?这么脏。 “公子,先去马车上?看看伤。” 裴慕辞视若未闻,在安乞的帮扶下慢慢直起腰。 他刚缓过劲,看见清妩要走?,脸色便不太好,一把?钳住她的手腕。 “去哪?” 连带着安乞被扯得?一踉跄。 清妩看看裙子下摆,再看看他,意?思不言而喻。 裴慕辞也意?识到?力度重了,语气连带着动作都缓了下来,“那你收好东西到?我马车上?来。” “不去。”清妩干脆道?。 她身上?的迷药解了大半,等她回屋拿到?佩剑,这里不一定由他说了算。 裴慕辞像是?知道?她心?中所想,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顺着他指定的方向去看。 霍勋被好几个人压在地上?,不明所以的大娘们被圈在一个范围内,吓的眼圈泛红,想必之前?已是?哭过。 反倒是?杜矜好好站在那里,但是?被顾寒江守的死死的。 清妩咬紧牙齿,裴慕辞捏开她的下颌,“看看杜矜、霍勋,还有?朝夕相伴了这么久的大娘们,好好想想要不要跟我走?。” 相当于说他们的命都在她的一念之间。 “你无?耻!”清妩拍开他的手。 他看起来分明用了那么大的力,可她没使几分劲就将他的手扇开了。 “随你怎么说。”裴慕辞笑笑,放心?地跟着安乞上?了马车。 清妩独自踏入门槛,“嘭”一下把?门摔上?。 顾寒江皮笑肉不笑,挥开看管杜矜的军士,挺有?礼貌地上?前?,“听闻杜医师原是?将军府的世子爷,应该会骑马吧?” 其实马车就那一辆,总不能让闲杂人和裴慕辞一起坐,这不过是?客套话而已。 清妩在房间里听见有?人叫杜矜的名字,迅速穿好该穿的东西,匆匆赶出来,“我与?他一道?骑马。” 顾寒江挡在杜矜面前?,话头却是?对着清妩,“元皙刚刚说过,公主要去马车上?找他才?对。” “不去。”清妩果断开口。 “元皙与?公主一起受了那般重的伤,公主该上?去陪陪他。”顾寒江看在裴慕辞的面子上?,耐着性子。 他平生最烦与?贵族家的女子来往,拿腔作调的,麻烦死了。 “不去不去!”清妩绕过他,走?向杜矜。 立马就几个人上?前?,在清妩出手之前?,把?刀架在了杜矜脖子上?。 偏顾寒江还一副好言相劝的模样,像是?为她着想,“公主你看啊,马车只有?一架,剩余的马也只有?一匹,我们兄弟几个就能给您二位挪出这么多东西,您要是?非要骑马,那您这位、这位还没拜堂的相公,就得?用双腿走?去渠州城里了。” 他话没说完,马车的方向掷来一卷竹简,直端端朝他脑袋上?飞来。 他是?文士,只出谋划策,不会武! 不是?谁都能像裴慕辞那般样样精通的。 “裴元皙,你不知好歹!”顾寒江捂着头暴跳如雷,领着杜矜往挪出来的马匹那里去。 裴慕辞掀开半边车帘,安安静静的等清妩过去。 他递出手,清妩愣是?没要他扶,自己扒着车杆爬了上?去。 裴慕辞无?所谓地收回小臂,重新拿起刚刚放下的东西,兴致勃勃。 满车都是?止血膏散发出的药香味,清妩打量两眼,视线落在他手里握住的东西上?。 “这是?什么?” 裴慕辞正在给一个小铜珠大小的铃铛系挂绳,轻微地晃动下,能听到?中空的水银声,好似有?东西在里面滚动一样。 他动作优雅的提起烧热的茶壶,顺着小口往肚儿里浇水,让它沾上?热气。 听见清妩主动问,他低头哑笑,目光开始在她身上?流连。 “勉子铃,待会殿下就知道?是?什么了。” 第四十六章 清妩死死咬住下唇, 无数蚊虫叮咬的痒意,几乎要钻进骨子里?,刻入她所有的感官, 让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那一处。 在马车本来的晃动下,越发颠生颠死。 裴慕辞擦掉她鬓间的香汗, 盯着她的眼睛, 企图从里?面找到些温情。 奈何里面什么都没有。 陌生又决然。 裴慕辞按住她身后的绳结, 将虎口放在?她的双唇之间, 给她一个发泄的出口。 而她没有半分犹豫,一口咬上去, 使了全身的劲。 牙齿嵌进他的虎口, 他却享受着由她赐予的疼痛,有种?久违的脚踏实地的感觉。 她咬住不松口,好像借此机会?在?报私仇。 裴慕辞也?看?出来了她的想法, 淡淡勾唇, “可以了。” 清妩不肯,和他犟着劲,仿佛要证明自己的神志还?很清醒一般。 裴慕辞稍稍撤力, 便?摁住了她的下齿, 撑着她的檀口无法闭合。 她死死瞪住他,就?是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裴慕辞用掌心压住她的小腹,推挤着勉铃去往各处, 让每一个角落都雨露均沾。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1]。 裴慕辞默在?一旁冷眼相观。 这种?冷静自持几乎到了可怕的地步,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那股想欺身占有的欲望,已经沾上了几分病态的偏执。 他想他再也?经受不起?这几个月这样的折磨了。 可现在?她的心不诚, 不求,他就?不给。 马车车顶挂着的铃铛随着晃动发出“叮铃铃”的响声,盖住低软挠人?的哭泣。 军士们生怕听见?什么不该听的动静,脚步越落越远,连顾寒江都在?心里?骂骂咧咧之后躲开了些,安乞神色如常的挥了下马鞭,让马儿走的更平稳些。 一时?间竟只剩下一匹马跟在?马车旁。 杜矜垂着眼,拼命攥紧手中的缰绳。 —— 渠州的土楼近在?眼前,马车刚进城门,梅永便?迎上来。 裴慕辞撩开车帘时?,脸上血色全无。 安乞只会?简单地包扎止血,要想处理伤口还?是得请医师来。 “公子,回州府清理一下吧。” 他身上穿着那套被血染透的衣衫,同色系盖住伤口,看?不出来严重程度。 “直接去营里?。”裴慕辞想一次性把?南朝的问?题解决了,早日回京。 他抬手拂开清妩额上粘紧的湿发,下一句对着梅永,“让徐莺来营里?住段时?日。” 营里?找不到身家干净的女婢,总归徐莺见?过清妩,让她来再合适不过。 络腮胡将军在?校场上操练,军营里?空空荡荡的。 裴慕辞把?怀里?的人?慢慢放入床榻,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走到桌案边翻看?这几日堆砌的军报。 顾寒江跟他抱怨了好多次书信多的像片片雪花,让他自己抽时?间处理。 裴慕辞挑了些打开,视线却被床上的小小凸起?吸引,慢慢没了心思。 清妩背身蜷在?暖和的床铺里?,脸上还?带着药力解除后的红晕,视线一直盯着锦衾上的龙纹,眼底一片清明。 身后传来刻意压低的脚步声,接着听见?外袍掉落堆砌在?地上。 帐内没有燃灯,所有的轻响都被无线放大,对陌生环境的茫然逐渐变成了从心底透出来的恐惧。 长睫微颤后,她努力稳住气息,让自己看?起?来真如熟睡了一般。 突兀而来的手臂一揽,她身后蓦然贴上一层冰凉。 清妩呼吸跟着抖了两下,才压住差点脱口而出的惊呼。 “殿下啊……”裴慕辞似叹似唤,说完后却再没有多余的动作,宛若将她当成一个靠枕夹在?怀里?。 那种?让她熟悉的感觉又来了。 宛若两人?就?该这般亲密无间。 清妩跌在?好闻的清冽竹香里?,丝丝困意席卷而来,渐渐放松后,身子开始缓缓塌软,依偎上挨在?背后的胸膛上。 这时?裴慕辞才敢稍微用点力,仿佛想把?她嵌入怀里?一般。 他将鼻尖抵在?她后颈突出的颈椎上,闭上眼小憩。 被她靠住的伤口传出阵阵撕痛,裴慕辞却需要这样的感觉,来提醒他自己并没有处在?梦中。 “公子?”安乞在?帐外轻唤一声,领着军医进门来。 裴慕辞起?身,拉开床前的屏风挡住床榻,宽袖轻摆,请军医坐。 他提上暖炉上煨着的茶壶,亲自给军医倒茶。 动作行云流水,极具观赏性,好似无论什么举动,由他做出来都会?带着一股温文尔雅的好看?。 军医规规矩矩地站在?他身后,尽量轻柔的取开快速包扎的绷带。 安乞包扎的时?候没觉得有什么,但现在?站在?亮光处,才清楚的看?清他伤的多重。 那道伤口小而深,不知?经历了什么,有骇人?的肉绒被外力从血洞中拉扯出来,触目惊心。 军医用小刀刮下血肉模糊的东西。 裴慕辞眉头紧锁,扣在?桌上的拳头握到发白,硬是一声不吭。 军医拿刀片在?伤口边缘轻旋了一圈,安乞跟着“嘶”了一声。 伤口本来就?深,还?拿尖刀重新在?里?面转,那得多疼啊。 裴慕辞额间渗出一层薄薄的密汗,却是在? 清妩翻了个身,手腕搭在?床边,露出被粗糙麻绳摩擦过的痕迹。 裴慕辞目光凉下去,握紧的五指缓缓松开,不疾不徐道:“出去。” 他的气势过于冷峻,以至于军医以为自己不小心碰到了哪,倏然受惊般从他身上弹开,逮着小刀不知?所措。 安乞捂住嘴,安抚地拍拍军医的肩,弓身提步,如同做贼那样,朝裴慕辞比划了几下,意识自己还?有话说。 军医擦干净刀片,用白布沾了烈酒擦拭伤口边缘。 裴慕辞从床边收回视线,语调平平,“说啊。” 随着白布每一次落下,伤口边缘的肌肉就?跟着哆嗦,裴慕辞面色无常,甚至犹如在?欣赏。 安乞鬼鬼祟祟地伏到他耳边,用气音低声说道:“云听方才来报,几月前公主在?赶往城墙的途中,好似看?见?了有关?公子的什么事,一下受了刺激,便?将有些事情忘记了,他说具体的过程他不是很清楚。” 失忆了?裴慕辞先是被这话一震,而后又觉得荒谬至极。 可她明明还?记得杜矜,还?记得她的父皇,怎么偏偏就?把?他给忘了? “有这种?情况吗?”他问?医师。 医师正拿了片修建整齐的蒲叶,慢慢给伤口扇风,方便?等会?上药。 听到此话,他思索一番,“是会?出现这样的情况,一般来说是心里?不愿意相信,所以暂时?将看?见?的事或者与这件事有关?的人?忘记了。” 裴慕辞挪了一下位置,衣领快要沾到伤口上时?,他随手理开,手却是抖的,“那有办法恢复吗?” 现在?她的记忆里?有前朝皇帝这些至亲之人?,还?有杜矜这种?从小伴到大的“未婚夫”,唯独没有他了? 而且裴慕辞知?道,清妩不过是看?在?他那句威胁话的分上,才跟着他走的,若不是他先一步擒住了她在?乎的人?,可能下一秒她就?要提剑出来和他拼命。 这让他怎么接受得了? 额前几缕碎发垂下,裴慕辞眼神空洞,面色在?斑驳的光影下格外苍白而脆弱,与俊雅的容颜极为不配。 “军营里?极少出现这样的病例,属下得先回去查查医书。”军医上好药粉,将裴慕辞的手肘抵在?桌面,开始顺着伤口的方向包扎。 “不用了,我会?想办法。”裴慕辞眼睛里?失了光,觉得心口好似被那几根微不足道的绷带压的喘不上气。 军医收拾好药箱,和安乞的目光刚好碰到一处,两人?像是对好了暗号一样快速退出主帐。 裴慕辞将清妩悬在?沿边的手腕塞回被子里?,定在?刚刚搭的位置上,摩擦着尚还?新鲜的绑痕。 拇指按在?腕上,便?能想起?她在?马车上的一脸不屈。 他半握住手掌,比了一下她玉颈的宽度,像是下一秒就?要掐上去了一样。 而最后他只是用指腹蹭她脸颊,在?床边坐了很久。 久到关?节似乎都生锈卡住了,他才重新躺在?清妩身边,贴近她,眼眸深处罕见?的温柔重新翻涌上来,气息喷在?她耳垂上,“当初是你说的不会?丢下我,到现在?你却把?我忘了。” 清妩手心里?渗出汗,只能将掌心按在?被褥上,偷偷蹭掉。 尽管她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抖动,可是想到他在?马车上对她做的那些事,鸡皮疙瘩还?是窜了满身,吐息不自觉就?重了起?来。 裴慕辞貌似察觉到了她的苏醒,薄唇向上,笑?得暧昧:“殿下若是睡不着,我们也?可以找点事做。” 清妩装作被吵到的样子,“嘤唔”了两声,继续睡了过去。 裴慕辞长臂在?她腰弯处跨来跨去,替她掖好前后的被角。 做完后他便?消停了,像是在?将养瞌睡。 过了好半天,他重新睁开眼,掩下瞳孔里?微微失神的神色,怅然若失道。 “真的不记得了?” 清妩没有应答。 不知?道是真的睡着了,还?是又装模作样给他看?。 军将们从校场散训回帐。 听白天去桃花村护送的弟兄们说,主公从桃花村带回来了一个绝色女子。 回程路上两人?就?一直黏在?马车上,到现在?都没有分开过。 于是他们刻意避开了主帐,想给二人?留一点私人?空间。 嘈杂的纷乱声远去,外面灯亮又灯灭。 裴慕辞将手腕毫无旖旎的搭在?她侧腰的凹洼处,像是在?沾闻一样,等掌心逐渐沾上她的温度。 他指腹下滑,轻拢慢捻抹复挑。 直到她不断缩进他怀里?,主动投怀送抱,他才顺理成章地厮磨她,逗的她上气不接下气,再没有四处折腾,他才开口,语气中带着强硬的冷魄。 “无妨,我会?让你记起?来的。” 第四十七章 顾寒江一回来便被几个带兵的将军请去?试论, 紧接着就回帐里看军报看得头?晕眼花,好不容易有个喘.息的机会,一抬头?发觉主帐的烛灯熄了大半,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里面的人早已安寝。 他气不打一处来。 这人又把这些繁碎的事情丢给他,然后自己跑去?快活?! 顾寒江咽不下这口?气, 将还没处理完的公文往桌上一扔, 气定神闲地往外?面走, 逛来逛去?停在了一顶并不怎么显眼但是还算干净的帐篷前。 裴慕辞那?么小?的心眼, 定不会给杜矜好颜色看,按理是直接丢到后营里, 和战俘们关在一起做粗活。 是顾寒江想着不久后还得靠着人家?给裴慕辞解毒, 所以在离主帐很远的地方,格外?安排了一个独院。 杜矜正坐在灯下,执笔忖思。 抵门的木板“哐当”一下被掀开。 “你走吧!别留在这给他解毒了!病死拉倒!”顾寒江怒气冲冲踩进来, 拿起桌案上的水壶, 给自己倒茶。 杜矜没有被巨响吓到,见是裴慕辞身边的人进来,将手里的东西递给来者, “清妩久病未愈, 还劳烦裴公?子别吝惜一点药材。” “他可?不会,天大的事砸下来,两?个人都死一个被窝里。”顾寒江被茶水呛到, 咳的气喘,好不容易缓过来, 语气依旧暴躁, “不是让你走吗?怎么不走?等我脑子清醒过来了可?没这么多好心了。” “将军唇舌起泡,肝火旺, 平日里多泡淡竹叶祛火。”杜矜未动身形,只觉这人有些好笑。 “我可?不是将军,我就是裴元皙的驴,天天给他拼了命拉磨,完事还被捅一刀!”顾寒江也不怕杜矜笑话,一拳锤在桌案,茶水溢在桌面上。 杜矜随手擦掉水渍,像是听玩笑话一样。 “你这帕子哪来的?”顾寒江眼角微抖,视线一下就抓住了杜矜的动作。 裴慕辞平日里用的绢帕也是这样的布料,他还奇怪说谁会绣些奇奇怪怪的图案在手帕上,裴慕辞从来不回应他的问题,甚至都不肯拿出来给他看一眼。 “成?亲之前,清妩给的嫁妆。”杜矜攒干水污后放进袖里。 他开始也舍不得拿出来用,可?清妩在屋子里养伤的那?段时间给他绣了好多好多,用都用不过来。 “难怪不得难怪不得!”顾寒江一听见那?帕子是清妩那?出来的,剑眉倒竖,怒骂道:“没想到他是这么沉湎美色的人,那?我帮他干嘛?迟早也是个昏君!这毒不解也罢,给他个痛快,反正他现在什?么都有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他是真的生气。 原本裴慕辞在南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人。 不知为何去?汴京大半年?以后,变成?这副模样了? 杜矜很久没听过如此聒噪的声音,忍不住按紧太阳穴,轻轻揉了两?下。 “喂,说起来原来永朝明惠皇帝也是昏庸无能,诛杀无数忠臣,你好歹是将门之后,又与他有杀父之仇,为何不反?”顾寒江回去?不但要经过安静的主帐,还有大堆大堆的军报等着处理,他索性离那?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 “我与将军貌似,不相熟吧?”杜矜刚要起身熄两?盏白烛,被按在板凳上。 顾寒江铁了心要在他这边混时间,搬了凳子坐到他身边去?,“多聊聊不就熟了?那?些旧相识的熟人只会给我添堵,不见也罢。” 他说这话时,脑海里只有那?个放着登基大典不去?,跑来边境小?城“参加”婚礼的某人。 杜矜没料到这人脸皮这般厚,捱不过他,垂睑叹气,“这事哪是说得那?么容易。” 这点上他就自认比不上裴慕辞。 他的命本就是清妩好不容易保下来的,他不想杀害她的家?人,不想让她在看他的时候,眼中只剩下仇恨。 可?即使他没有做这些,他现在还是一无所有。 “那?什?么事容易?”顾寒江不知道这医师是本性如此,还是这么多年?被磨灭了硬气,“你就说裴元皙吧,那?些年?过着狗都不如的日子,还忍辱负重地在牢里蓄积力量。” “当然这里面我出了不少力,谁让是他把我救出去?的呢?”顾寒江摇头?晃脑的自得一番,继续说道:“后来祁域潜伏进上京,元皙赶去?汴京布防的时候差点死路上,幸好永朝皇帝微服出访,把他买下来送进公?主府里当面首,虽然说出去?不好听,但好歹活下来了。” 杜矜注意到他提到明惠帝的语气,好像并没有多大起伏,就像并没有接触过这人一样。 “那?你们当初为何在城墙下逼死皇帝?”反正明惠帝都已经投城,又是个内虚中空的废帝,应该威胁不到他们的大计,裴慕辞看在清妩的面子上,也不该对皇帝那?般决绝才?是啊。 顾寒江听到此话也愣住了,仿佛听到什?么无法理解的事情。 “谁逼他去?死了?” 杜矜刚想接着问,顾寒江突然被什?么动静激怒了,拍案而?起,走了几步挑开帘子,怒火中烧:“吵吵嚷嚷的作甚!都没有军规军纪的?看来是操练得不够到位!我叫人再带队去?山上拉练几圈?” 他又在外?面刚散训的那?群人里面听到了不爱听的字眼,什?么主公?,什?么美人。 对对对!主公?正搂着美人安歇呢! 劳心劳力的都是他!还得不到一句夸! 顾寒江回来坐下,每一步都像是要把泥石子路给踏碎了,气急之下脑袋里什?么都没剩下,转头?问杜矜,“你刚刚说什?么了?” —— 丑时。 主帐的烛灯还剩了几盏,昏暗的像是丛林中密密麻麻的小?飞虫罩在头?顶上。 裴慕辞骤然睁开眼,摸到身边的被褥冰冷一片。 他连外?袍都来不及披上,快速起身塞好鞋袜,拿起披风匆匆扬在身后,出帐去?找人。 清妩正和下训的将士们围坐在一起聊天,徐莺陪在一旁。 凌晨的凉风总比白天的穿透力更强,估计着还有两?个女孩子坐在那?,有士兵搬来些枯木,打算生个火堆。 坐在清妩旁边的男孩年?纪很小?,侧颊有些雀斑,拿着一布袋的干粮往火里倒。 围坐的士兵俯身,把滚落出来的红薯土豆往回捡。 “军中的厨房我们进不去?,姑娘将就下。”他们并不晓得清妩是什?么身份,只知道主公?这趟便是专门来渠州接她的,再加上徐莺又是州牧夫人,两?个人都怠慢不得。 清妩不在意的笑笑,清冷的眉眼展开,双颊被火堆映的红扑扑的。 挨近的几个士兵眼睛都看直了,在官阶较大的那?人示意下,赶紧收回视线。 清妩拿了跟小?棍棍,百无聊赖的戳着火堆,趁机套话:“你知道跟着我们一起回来的那?个医师在哪嘛?” 她也觉得脑海里有关?于徐莺的片段,可?就是想不起来哪里见过。 “公?子吩咐过,姑娘只能呆在主帐附近,其余地方还是不要去?了。”徐莺勾起标准化的笑容,直接了当的拒绝她。 清妩担心杜矜因她受苦,但是又打听不到他在哪。 火堆忽然炸出一片飞屑,她被吓了一跳,心神不宁的盯着前方,焦躁感被无数微小?的声音不断放大,她忽然开口?问道:“有酒吗?” 众人一听她能喝酒,皆是起哄,徐莺无奈之下起身去?寻。 毕竟裴慕辞只吩咐了不许公?主离主帐太远,并没有限制她其余的事。 徐莺还在赤玉阁的时候,就经常听到有关?于容昭公?主的传闻,上次公?子带人去?的时候,她也不敢多看,如今近距离接触了,才?发觉是很特别的一个人。 她回来的时候,也不知是哪个士兵把珍藏许久的好酒拿出来,清妩已经喝上了,双颊边像是铺上了一层水胭脂。 军里的酒令没有文人雅士那?么多的花样,输的人也不多喝,就在圈子里随便选一个人比武。 到头?来喝的最多的竟是一心就想把自己灌醉,一醉解千愁的清妩。 年?纪小?的那?个士兵蛮力大,和年?长?几岁的比摔跤也一点不落下风。 输的人不服气,又要比剑术。 他们都是军营里长?大的莽撞汉子,热了之后都撸起袖子,后来摔跤的时候衣服沾上灰,干脆脱了上衣光着膀子,露出古铜色的皮肤。 不得不说,长?期操练的人,身上的肌肉线条都会格外?明显,看起来手感就很好。 清妩坐在角落里,双眸中带着一层水汽,眼神飘离,酒意正浓。 也不知是酒精作祟,还是面前的选择太多,她竟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盯着眼前一片的白花花。 比完一场后,她用戳火堆的棍棍,去?指点普通士兵的动作,惹来一群人崇拜的呼声。 受教的士兵纷纷上前来给她敬酒,捧着她亲自做个示范。 清妩在杜矜的管束下许久没沾酒,如今不过喝了几杯头?便有些沉了。 只是那?些招式早就刻在骨子里,即使在睡梦中也能完整的做出来。 “姑娘还会醉拳?”士兵跟在她身后比划。 “什?么醉拳,就是喝多了!”徐莺上去?扶住清妩,稍微走开几步,与这群赤.裸着上半身的男人拉开距离,“别让她喝了,待会主子问你们罪。” 话音未落,就看见裴慕辞朝这里走过来。 他寻着光亮,从暗影里踱步而?出,神色阴郁的能滴出水。 平日里没怎么见过他的士兵都怕得很,情不自禁的往后退了一小?步。 裴慕辞却没在意他们,只向?她招手,“过来。” 清妩站在远处,手里还捏着那?根棍子,眼眸惺忪的望着他。 醉酒之后,她瞳孔里倒有了几分原来看他的感觉。 裴慕辞见她不动,只好走过去?牵她。 清妩晃了两?下,站都站不稳了,无奈之下抓住裴慕辞递过来的手,紧紧交握,以保持身体的平衡。 “嗯?”她眼睛里亮晶晶的,一脸娇憨。 所有人都没警醒留意的时候,她二指快速捏住裴慕辞的下巴,让他与自己对视。 她脸上微带着酒晕,哼笑两?声:“这个小?郎君好看,比刚刚那?些都好看!” 裴慕辞眉心都没动一下,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披上披风,系好领口?的带子。 他身量高出清妩不少,披风的后摆就曳在地上。 “好松。”她不满地踢踢拖尾,又要去?扯刚拴好的系带。 裴慕辞稍微调整了两?下松紧,打横将她抱起,柔软的脸颊贴在他心口?,单薄的衣料透来独属于她的温度。 “刚刚喝酒的,都去?领二十军杖。” 士兵们快速穿好上衣,眼巴巴地望着那?个军衔最高的人。 “主公?...那?个、我们都没喝酒呀,我们就是拿茶水陪姑娘喝。” 那?人一句话一顿,徐莺看不下去?,帮忙解释了两?句,“主子,是姑娘心情不好要酒喝,也怪我没有看好,让她喝了这么多,公?子正在气头?上,要罚就罚我——” 她的“吧”字还没出来,就被一声娇喝打断。 清妩从裴慕辞怀里抬起头?,咋咋呼呼的叫徐莺的名字。 所有人都停下手中的动作,把她看着。 众目睽睽之下,清妩攥着裴慕辞的衣领,像是根本看不清一样,手指随意点了几个还来不及套衣服的士兵。 “莺娘!这几个郎君不错,你得给我留着!” 徐莺抿起嘴不敢说话,也不敢去?看裴慕辞发青的脸色。 —— 裴慕辞想着现在与南朝隔河对峙,前线正是需要人的时候,到底也没有罚这些人,甚至还允许他们继续呆在那?,把剩余的烤物?吃完。 他抱着人主帐方向?走,途中埋头?啄了一下她的嘴角。 只有一股浓烈的酒香。 想必方才?也是没吃什?么东西,光喝酒去?了! 裴慕辞怕她等会会饿,将她抱到小?厨房里坐着,走到烧壶边给她熬醒酒汤。 过几日有场决一胜负的大战,将士们都说想吃一次汤圆,所以厨房里的厨子将没用完的糯米粉和馅料剩在备料台上,等着明日好随时取用。 裴慕辞亲自洗手弄了几个,盖上锅盖。 清妩乖乖坐在灶台前烧火的小?凳上,脸颊泛着红霞,黑瀑的长?发散在肩后,两?眼迷离,含着几分慵懒的娇艳姿态,似醉非醉的打量着他。 真好看。 无论是方才?给她系披风,还是当下做的这些面点活,他神情都从容不迫,好似什?么都难不倒他一样。 许是她的目光太过明显,裴慕辞俯下身,用薄唇印上她的。 清妩躲闪了一下,面带疑惑地抬头?,见到是他之后,闭上了眼。 裴慕辞像是受到了鼓励,直接抬起她的后颈,将两?人的距离扯近。 略带寒意的舌尖卷住她,药香与酒香在窄小?的空间中交渡,舌尖徐徐探出,安抚了她急促的呼吸声。 舌尖蹭过上颚,无法抑制的痒意窜向?脊柱,宛若瞬间跌进海里。 她不断向?幽深的海底沉去?,而?他紧密相随。 清妩喘不过气,只能依赖于他渡来的新鲜空气,慢慢开始主动在他口?里掠夺。 竟像是在向?他索取。 “殿下,叫叫我吧。”无人可?见的厨房角落,裴慕辞的神色和语气,都带着无比期盼的怜求。 清妩体温不断升高,和过量的酒精一块磨损她的神志。 她唇间溢出断断续续的轻吟和喘.息,听见裴慕辞的话后,下意识的将他当成?了枕边人,含糊道:“令虞啊。” 裴慕辞唇边的弧度一僵,还是不死心,温声哄诱。 “错了,重新叫。” 清妩声音柔婉,带着让人骨酥的软媚,又叫了一声。 “杜令虞。” 四周太安静了,杜矜的名姓小?字,像是烟花般在两?人之间炸开,震耳欲聋。 第四十八章 听到?杜矜名字的那一刻, 搂住清妩腰上的那双手猛然一紧,迟缓温柔的动作逐渐染上疯狂。 裴慕辞拥着她?,力?气大到要将她撕拆成几块, 再揉进骨血里?。 清妩盯着眼前昳美的脸庞,看见了他眼中涤荡的柔情?蜜意, 还有一贯自持的表情?上渗出独特的占有欲, 而那眼瞳深处埋藏的孤寂寞然, 让人看了会升起一种没来由的怜惜。 裴慕辞眼角已经染上了腥红的情.欲, 但神情?依旧清醒,衣着整齐地?带着她?走向?沉.沦。 清妩四肢发软, 没有力?气挣开他的禁锢, 半阖着眼,身周都跟着他的节奏轻颤。 裴慕辞撤开身,抹掉她?唇边莹泪般的透亮, 蹭蹭她?的脸颊, 似喟似怨:“殿下,我是?元皙啊。” 清妩不知怎的,心?里?像是?突然被触碰到?了最柔软的地?方。 她?在桃花村刚醒来的那段日子并不好过, 杜矜医术高明, 能医得了她?的外伤却治不了她?的心?病。 直到?她?打开了父皇让她?带走的那个箱子,看见里?面?装着足够她?三辈子衣食无忧的黄金后,才知道?父皇最希望的是?她?能过好。 身边的所有人, 杜矜、凝春、程叔他们,也都不惜舍命让她?好好活下去?。 若是?她?只一味停留在过去?的悲痛中, 才真是?辜负了他们。 可?那些日子她?总是?觉得自己似乎遗漏掉了什么, 每当快要想起的时候,后脑勺就会出奇的疼, 像是?刻意打断她?的回忆。 “元皙。”清妩醉酒后有些大舌头,说话还含糊,伸出食指去?够他的鼻尖。 她?刚见到?这人时,头痛欲裂,可?后来在接触的这几次,痛感却在逐渐缓解,到?现在竟还升起奇怪的熟悉感。 裴慕辞低头,让她?的指尖落在他的山根上。 清妩眨巴了两下眼睛,描摹着他五官的轮廓。 裴慕辞半俯着身,任由她?动作。 由于他的靠近,清妩小腹升起一股她?也弄不不明白的燥痒,宛若百虫啃噬般,“元皙,从前我认识你吗?” 话音刚落,裴慕辞还没来得及回答,清妩就大声惊叫起来。 “啊——” 不只是?头疼,连心?尖都像是?被人拿针刺一般,而且这股疼痛由隐痛变成了剧痛,瞬间让她?脑子里?清醒了几分。 她?为?何又想起了父皇自刎降城时的画面?? 还是?说这人与大半年前的破城有关系? 裴慕辞不想逼她?,只用?袖口擦掉她?额间的密汗,“想不起来便罢了,我会让殿下重新记住我的。” —— 顾寒江从杜矜那出来,又去?拉着络腮胡将军说话。 碰巧几位副将也在他那里?,几人相约作伴去?巡检。 查到?厨房的时候,里?面?不但亮起灯,还炊烟袅袅,显然是?有人正在厨房里?练习手艺呢。 “好哇,竟偷偷摸摸偷吃荤腥,不管哪个营的要让我逮住非得教训一顿不可?。”络腮胡将军性?子急,嗓门也大,普通士兵要听见这动静早吓得出来认罪了。 偏偏里?面?那位身姿卓然,甚至还不慌不忙的从锅里?舀东西出来。 行云流水的动作倒影在纸糊的窗纸上,像是?上等的皮影戏一样。 顾寒江一马当先,推开门之后,先是?看见了靠在灶台边的小小一团,手里?握着根烧火的空心?干草,像飞竹蜻蜓一样转着玩。 他毫不犹豫地?把?门关上。 烦。 幸好没有抬眼,不然看见本该在那看军报的人,在厨房里?做菜,更烦。 “怎么了?顾军师还想包庇这人不成?”几位副将见他没开口处置里?面?的人,皆是?一愣。 顾寒江倾身倚靠在门边,挑事地?抬抬下颌,让他们几人上。 络腮胡将军是?暴脾气,破门而入。 “谁允许你——啊,主、主!”他难得结巴,脚尖在地?上划了个圆弧,转身准备往外走,却被顾寒江猛推了一把?,站在裴慕辞面?前端端正正行礼,“主公。” 几个副将脚底抹油,刚准备开溜,不料被顾寒江叫住,一起扔进了厨房。 裴慕辞提眸看了眼面?前站姿若松的一排人,好心?地?从身后厨子包好的汤圆簸箕里?拿出来一屉,倒进锅里?。 “我先回去?了。” 裴慕辞端起碗,小指勾着打包好的醒酒汤,神色如常的牵起清妩,避开人往外走。 一排人笔直的站在原地?,诺诺点头。 回去?路上,清妩踩到?好几次披风的尾边,差点摔下去?。 她?想将裙边提起来,下意识松开了握在一起的手。 裴慕辞回头去?看她?,“怎么了?” “踩脏了。”她?为?了避开坑洼,大步小步抢着走,像只蹦跳的小兔。 裴慕辞把?醒酒汤递给她?拿着,蹲下身让她?坐在臂弯里?,抱她?回去?。 清妩喝醉之后并不承认自己醉了,除了刚刚在火堆边说了些令人惊骇的话之外,其余事情?都表现的十分乖巧,整个人昏昏的耷着头,连裴慕辞抱她?时都没有反抗。 “那个汤圆我也拿着吧。”她?伸手去?接,主要是?怕他受伤之后单手抱不稳,把?她?摔下去?。 “怎么这么烫。”清妩刚碰到?碗边,立马缩回手捂着耳垂。 她?眼睛直直的发愣,声音中还带着醉酒的软糯,像是?还没睡醒就从被窝里?爬出来一样。 “还有几步就到?了,我拿着。”裴慕辞将碗离她?远些。 守帐的士兵挑开帘子,裴慕辞低头进去?,还不忘回头嘱咐两句:“不用?站这了,回去?休息。” 清妩走几步之后,脑袋像是?灌铅一样重的很,只能侧脸靠在所及之人的肩上。 微弱的呼吸喷在脖颈处,裴慕辞让她?坐在腿上,舍不得放下。 醉酒后的清妩虽然把?他认成杜矜,但是?好歹没有再一脸陌生茫然的看着他,倒让他觉得两人回到?了以前在公主府日夜缠绵的日子。 “皇帝叫殿下容昭,杜医师唤殿下阿妩,那我该叫你什么呢?”裴慕辞喃喃自语,最终也没得出个结果,而后无奈的摇摇头,用?小匙一勺一勺喂她?醒酒汤,“喝这么多,也不怕明天头疼。” 清妩此刻格外乖巧,伏在他肩头,脸蛋微微泛红,好似酒劲还没有过去?。 裴慕辞扯过身后的被褥把?她?裹住,双臂环搂住她?的腰,就这么抱着坐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清妩忽然一哆嗦,起身去?端那碗煮好的汤圆。 滚烫的白丸晾了许久,此时恰好是?可?以进嘴的温度。 “我喂你。”裴慕辞抢先拿过,挖了一个递在她?唇边。 清妩不肯吃,执意要自己动手。 她?站在原地?与他争执,左脚踩着右脚,踉踉跄跄的好似要摔倒一般。 裴慕辞只好把?碗递给她?,她?自然而然的坐回原位,顺从的靠在他怀里?。 黑乎乎的馅料淌在勺子里?,散发出浓郁的芝麻香味。 “好吃吗?”裴慕辞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的侧颜。 他解开束起的长发,墨发完全披散开来,有些落到?了清妩胸前,酥酥痒痒的很是?撩人。 清妩完全窝在宽阔的腰肩里?,脚尖踩不到?地?,交叉着在空中晃动。 听见他这么问?,她?下意识的将勺子递了过去?。 里?面?还有她?吃剩下的半个汤圆。 “小心?烫。”她?吹了吹里?面?流出来的馅料。 瓷勺快抵住他唇边时,她?才反应过来这么不太好,准备把?手往回缩。 裴慕辞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含住汤匙。 他只尝出一股甜腻味。 清妩又吃了两个之后就不吃了,随手将吃剩的东西递给裴慕辞,动作无比之自然,好似做过很多次这件事一样。 裴慕辞眸中一暗,从前她?记得他不吃甜,还会特地?嘱咐人不给他的粥里?放糖,可?是?现在她?竟毫无知觉的把?这甜的发齁的东西给他。 可?是?既然她?给,纵使他不爱吃甜食,他也接过,毫无异常的朝嘴里?送。 清妩重新靠在他的胸脯上,感受到?他喉结一滚一落,这响声莫名的让她?心?安,也带着神奇的诱惑力?。 让她?想凑起身咬一口。 外面?传来两个纷纷咋咋的吵闹声,由着主帐外的守卫都被裴慕辞撤掉了,脚步声很快就走近了。 “都说了裴元皙不爱吃甜的,不用?给他送。”顾寒江似乎在劝着谁,一副不耐烦的语气。 络腮胡将军老实憨厚,朴实的挠挠头,“主公就包了十个,不够吃。” 顾寒江阻挡不过这个犟种,任由他掀开帐帘。 裴慕辞撩起视线,黑眼珠似一道?有形的光,直直射过去?。 “我、我来提醒你喝药。” 两股阴寒的冷风对撞在顾寒江身上,让他的腿原地?转了个弯,推搡着还没进帐的络腮胡将军往外走,声音越来越远,回声顺着风飘荡回来。 “都给你说了不用?送,他可?乐意吃剩下的呢。” 两人打闹的声音逐渐消失不见,清妩问?他:“什么药?” 裴慕辞端回桌案前的的一碗药汁。 深褐色的汤药在晃动下都是?散不开的墨黑,散发出令人窒息的味道?。 清妩伸手碰了碰瓷壁,“凉的?” 也不知道?放了多久没喝。 “嗯。”裴慕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一饮而尽。 “不苦吗?”清妩想到?杜矜逼迫她?喝药的时候,嗓子眼里?瞬间又泛起了焦味。 “不苦。”裴慕辞神情?柔和,风光霁月。 “怎么可?能不苦?”清妩最讨厌别人骗她?,可?他已把?汤汁喝尽,她?也没有查证的地?方,只有鼓着眼,一脸怀疑的瞪他。 裴慕辞瞧她?不信,俯身,撬开她?紧闭的双唇。 那股涩嘴的味道?在口里?乱窜,清妩五官瞬间扭曲在一起,用?出所有力?气推开他。 “好苦!” 裴慕辞笑,“甜的。” 第四十九章 清妩醉酒之后精神不济, 裴慕辞把?她?安顿好之后,到侧营去找顾寒江。 意料之中的灯火通明?,军中关键的头领都在, 从前还在南朝的时候这种日子裴慕辞是从不会?缺席的,哪像现在磨蹭到后半夜才来。 且看他满头黑丝披在身后, 一副从容闲散的满步姿态, 哪像是要领兵出征的人?合该是在京城里逛画舫喝花酒的逍遥公子才对。 “哟, 稀客啊。”顾寒江阴阳怪气。 他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 但?是关键时刻从不掉链子,所以知道要处置了南朝的事再回?汴京后, 他一直在想?保存兵力又速战速决的法子。 这些兵马都是他一路带来的, 缺了哪一个都舍不得,可另一方面,此战又拖不得, 汴京那边的大典更是不能等太长的时间。 今晚上刚好胡子将?军和副将?都值夜, 吃完宵夜后他便将?人都邀过来商讨。 裴慕辞斯文客气的给几位将?军回?礼,坐到了沙盘最上方,“继续讲。” 顾寒江看他也?是认真的, 收起戏谑的心思, 跟着思路往下说。 到后来五人都站在竖列地图前,一言一句地交换意见。 商量的间隙,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金光刺破了连绵的群山,照在每一片树叶上。 徐莺神色惶惶, 身后跟着位提药箱的男子, 从主帐的方向走过来。 “公子,姑娘不好了。”她?知道裴慕辞在军师这有正事, 不敢随意打扰。 但?清妩从一个时辰之前就开始淋漓大汗,不断喃喃呓语,说些他们听不懂的事情,而且越说越急,似乎梦里都在无意识的皱眉哭泣。 军医到的时候她?症状反而加重了,听不清嘴里嘟嘟囔囔的什么,十指紧紧攥住被角,怎么都不肯松手?,喂进去的药又全部吐出来。 徐莺想?叫醒她?,又被军医阻止了,说这应该是自小就留有的心病,心郁成疾之后再受了什么很大的刺激,就会?变成这样,时不时被梦魇住,撞见些奇奇怪怪的事情。 若是贸然把?人从梦里叫醒,反倒容易损伤心智。 军医知道这是主公带回?来的人,一面担心放任下去会?出事,一面又不敢下重的药。 她?没有办法,只好来找侧营找人。 裴慕辞听军医说了大概的情况,联想?到当时赵嬷嬷说的清妩小时候那些事,稍微琢磨出了点眉头。 杜矜倒是清楚清妩的身子,可是他现?在暂时走不开,不放心二人单独待在一起。 就算是清妩毫无意识,也?不行! 裴慕辞半靠在沙盘边,手?肘反撑着身后,指节不断敲打着木质的围边。 “公子,姑娘看起来实在是不太好,不然妾身两?个也?不敢来打扰您。”徐莺促了两?句,但?还是没得到回?应。 过了好久,裴慕辞像是做了个极不容易的决定,连语气都跟着轻了,“去叫杜矜过去看看。” —— 清妩没有睡多久就醒了,喉咙痛的宛如刀割,于是挣扎着起来找水喝。 旷地的寒风把?棚顶吹得刺啦作响,她?只以为是宿醉的头疼,晕晕乎乎地支起身子,脑袋里像闪电闪过一片煞亮,周身的酸乏让她?骤然失了力气,重新跌回?床上。 这一跌,她?跌到了另一幅画面中。 那时她?穿着鹅黄色的交襟襦裙,外面的纱衣随着跑动飘在空中,像是一只追花逐柳的翩纷蝴蝶。 若不是为了在好不容易空闲出来的时间里寻一个清净的地方,那日她?也?不会?去前朝的高?墙遗址附近。 无数藤萝交缠在墙边,翠绿的、枯黄的,她?正站在下面打量时,就听见一声?闷响。 清妩连忙跑过去看,却只看见一团小小的白?影,倒在沙土里抽搐了两?下,就不动了。 是她?养了许多年的一只白?猫。 杜矜是外男,进宫也?不一定能到后宫去看她?,这只进贡而来的小白?猫,是她?在深宫中唯一的玩伴。 此刻它无声?无息地倒在那里,身下溢出的血染红了微卷的白?毛,细看之下小小的身躯上还有无数的伤痕,像是被硬生生的折磨而死,再被垃圾一样找个无人的地方扔掉。 清妩抬头,看见母后宫里管事的嬷嬷。 那老媪见公主竟出现?在此处,视线不敢与清妩交汇,步履匆匆的逃走了。 清妩憋着一股气跑回?凤鸣宫,只想?着找出那个眼熟的嬷嬷。 皇后清婳坐在八凤轿撵前,正准备出门。 见俏丽的身影一晃而过,她?冲清妩招手?,“容昭,来。” “母后,儿臣方才瞧见凤鸣宫的嬷嬷摔死了我的小猫,便想?来找母亲要这人去处置。”清妩跑得额间出了层薄汗,她?刚想?抬手?去擦,却被清婳止住。 皇后拿出腰间的帕巾,亲自替女儿擦汗,温柔却带着一股毛骨悚然的阴风,“容昭上次的策问不是没有令师傅满意吗?母后思来想?去,应该是你过于玩物丧志了,便叫人将?那畜生抱远了些,也?是为了你好。”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清婳将?丝巾随手?扔在地上,脸上还一副嫌弃的模样,“畜生就是畜生,影响应该不是很大,若是容昭下次再出什么差错,定是身边这些奴婢有心挑唆的你不上进。” 清妩想?到小白?猫的死状,下意识的将?三婢护在身后,阻断清婳试探的目光。 皇后见她?不再顶嘴,满意的合上轿帘,起驾去忠议殿陪皇帝批阅奏折。 清妩再醒来时,眼神呆滞的盯着篷顶倾泻而下的稠白?纱幔,脑子里不住想?起白?影从那高?墙上坠落的片段。 这事都已?经过了好多年,从那之后她?便不敢再碰活猫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梦到。 “嘶。”脑海里倏然传来一股刺痛,涨得像是被塞进来了什么。 清妩眼前突然一片血红,再能视物时,父皇站在城墙上,手?中的长刀围着脖颈转了个饱满的弧度。 而那墙下似乎站着个什么人,欣长的身影立于马上。 雾里看花,她?适应了红色的视线之后,好似能慢慢看清眼前的事物了。 正当她?想?往下看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呼喊,将?她?逐渐拉向了另一边。 “阿妩!阿妩!” 是杜矜的声?音。 也?许是清妩知道他不会?害她?,所以神志渐渐的偏向他,离那团躲在雾里的迷影越来越远。 她?睁开眼,看见杜矜手?里的汤药还剩半碗,显然是强行给她?灌了药才把?她?拉回?来。 “阿妩又梦到什么了?”杜矜不再勺勺喂她?,把?药给她?自己喝。 清妩将?药碗坐在盘膝的腿缝里,搂住杜矜的脖子,抱着哭,“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母后不喜欢我,父皇也?不要我了。” 她?哭得大声?,帐外引杜矜来的士兵也?不好再守着两?人,连退十几步。 杜矜用手?背抹掉她?脸蛋上的泪痕,“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啊……” 她?埋在他颈项处哭的一抽一抽的,等稍稍缓过来情绪,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因为只有这样,我才能见到你。” 杜矜刚想?说什么,清妩“哇”一下释放开情绪,与平日里真正委屈的时候大相径庭。 他才明?白?过来她?在刻意迷惑外面守夜的人。 “阿妩,不哭了。”杜矜慢慢给她?顺气,听着她?说些所有人都不要她?了这种话,联想?到从前两?个人在宫里发生的那些事,一时也?难受。 清妩扒住他的肩膀,尽量压缩两?人间的距离,以最低的声?音告诉他,“我们走吧,我来这里之后总能想?起与爹爹有关的事,这地方和这里的人应该有问题。” 杜矜思索一番。 他想?找顾寒江,用给裴慕辞解毒为条件,换走能在营里自由通行的令牌。 顾寒江在军里的地位不低,而且又很盼着裴慕辞身上的毒能解开,以此作为筹码,清妩想?要的应该能实现?。 “好,我们走。” —— 侧营这边结束了夜话,几个副将?听了主公和军师之间精彩的驳辩,都坐在一旁的藤椅上反复推敲琢磨。 外面有个士兵鬼鬼祟祟地探头探脑,裴慕辞因着给他说过一句不用守帐的话,倒还记得住他,把?人召进来问,“好些了吗?” “姑娘已?经醒了,只是不停地哭,方才进去那位在安慰她?,两?人……两?人。”守卫自以为隐秘地抬起眼,偷觑座上的人。 裴慕辞冷哼一声?。 那士兵一颤,不敢不说,“他们两?人,状似亲密。” “他们俩差个对拜就是夫妻了,可不得亲密吗?”顾寒江成心气裴慕辞,故意拿话刺他。 放在心上有什么用?巴心巴肝地对别人好有什么用?人家?转头就扑进别人怀里,将?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状似亲密,至少也?得交颈相拥吧?再亲密的举动顾寒江就不大敢放在嘴上说了。 裴慕辞看似平静的杵了两?秒,随即一挥衣袖,沙盘上用来分阵营的小旗瞬间被掀翻在地,咕噜噜滚了好远。 顾寒江赶紧找补:“要不你还是先去看看?反正我们这里也?结束了。” 裴慕辞根本没打算回?他,抬腿就往外走。 “主公!军师!前方探子来报,南朝王后的兵马离我们只有十里路了,看样子是要与我们开战。”斥候带回?来消息,说南朝人马倾巢而出,应该是要和大凛决一死战。 众人听见这消息之后并不见多慌张,每个人脸上甚至洋溢着显而易见的兴奋。 “怎么样,你去吗?”顾寒江也?等此刻许久了。 南朝王后杀害了他全家?,甚至在他逃出天牢之后还追杀了他整整两?年。 但?这些与裴慕辞的遭遇比起来,并不值得一提。 他也?知道裴慕辞等这一久,远比他要更久,裴慕辞心中的恨,远比他要更多。 可另一头是那个不知情况的公主,两?厢比较起来,也?不知道谁的分量更重。 是一个相知一年而已?,甚至现?在还不记得他的女子,还是常年累月积压的杀意? “走吧,速去速回?,我好带她?回?汴京调理身体。”裴慕辞心中并没有顾寒江预料的那样多复杂情绪,母亲在他那里不过是一个名词而已?,可那女人承载着他从前无数的黑暗痛苦,要想?彻底抹除那些不堪回?首的记忆,唯有杀了她?。 原本裴慕辞要去的话,顾寒江该坐镇中军。 可他实在是怕裴慕辞在战场上暂时失去理智,一个没忍住就杀了王后。 要知道裴慕辞身上的毒还需要王后和祁域的血来做淘换呢,那女人可万万杀不得。 “既然此仗速度要快,那我跟着一起吧,也?好在你旁边出个主意。”顾寒江提议,其实只想?在关键时候劝他两?句。 裴慕辞并没有什么异议,将?束腰上的令牌解下来递给徐莺,“她?不是能闷在营中的人,有我这令牌便可随处通行。” 他让她?把?东西带给清妩,顺带又嘱咐,“要派会?武的人跟着她?,不可让她?单独接触杜矜。” 第五十章 主帐的灯忽明忽暗, 透过姣好的狐制棚皮,隐隐约约能看见相拥的两个人影。 裴慕辞暂时顾不得这些?,翻身上马。 长风烈烈, 吹起如云般飘扬的披风,温润斯文?的气质顿收, 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 指天的缨枪迎着初升的朝阳, 薄唇微抿, 侧漏出与山岳比肩的傲然威严。 战马鸣嘶,长鞭一挥, 滚滚铁蹄踏着浓烟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随军的军医和庖厨都跟着走了, 营里的人少了一大半,瞬间空荡了不少。 徐莺将裴慕辞的令牌送到主帐去,见帐内两人衣衫整齐, 并无任何?越规不妥之处, 心下?稍安,“姑娘,主公嘱托我把这通行令牌给你。” 清妩压住眼眸深处渴望的炙热, 面上不显。 太巧了。 她刚告诉杜矜要离开这地?方, 裴慕辞就这么好心地?把令牌送到她手里来? 巧的像是陷阱,她不敢接。 徐莺只当是项任务,由不得她拒绝, 把东西塞出去,“主公怕姑娘闷在营里不开心, 有这令牌之后刚好出去走走。” 也是。 反正裴慕辞他们最快也要好几日, 就算挖了什么坑,等好几日之后, 她早跑到天涯海角去了。 “有这块令牌哪里都能?去?”清妩拿过令牌,将手里的东西抛起接住。 “当然。”徐莺刚开始还怀疑这公主失忆是否为真,可后来看她醉酒之后的言行,才确定了她是真的不记得与公子有关的那些?事了。 简直枉费公子在她身上花费的那些?苦心。 清妩掀开帘子准备出去找霍勋,转头对徐莺说道:“姑娘怀有身孕,还是好好歇歇吧。” 她原是有事交代,不想让人跟着她一起去寻霍勋,好不容易有借口说服徐莺,没想到云听候在门口,身后还跟着五六个身形壮硕的习武之人。 她眼皮都没有撩一下?,面无表情与他擦身而过。 回想起那日清晨,她毫不怀疑的喝下疼训裙看文看漫看视频满足你的吃肉要求加号四弍2而五九爻死七?云听端给她的那碗药,两人的相处了大半年的情分便?到那刻为止了。 “杜医师,军师让我们二人接您回帐。”杜矜在清妩身后,被两个士兵拦住去路。 主公吩咐了那令牌只能?让姑娘在营中随意走走,和她一起的那个杜医师则只能?在分配的营帐中待着,非特殊情况也不能?靠近主帐。 “为什么?”清妩不满。 “主公就是这么交代的,姑娘别为难我们。”两人平日里连女人都没见过,更别说是这般姿色的妙龄女子,一说话?脸都红到了脖子根,只怕清妩再问的话?,二人磕磕巴巴的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杜矜不想引起怀疑,摆摆手,“阿妩昨夜魇住了,出去逛逛放松一下?也好,不用管我。” 清妩也懂他的意思,没再纠缠,找个士兵问了路,便?自顾往后营走。 霍勋武功高?,又?没有杜矜那么大的用处,他们肯定不敢随便?把人放出来做活,想必应该关在后营的役牢里。 清妩走走停停,就算有问题也不问身后跟着的几个人。 云听自知那封告密信和那碗情.药惹恼了公主,不敢说话?,只低头跟上脚步,相隔几步的距离外不远不近盯着前面的人。 清妩本打?算一直无视这个叛主的人,可走着走着,还是想不通,“我从前有亏待你的地?方吗?” 她不但将云听从宫里弄出来,还为了不让他受委屈,把人调到碧竹园里做活。 虽然大部分是含月的因素—— 对,清妩突然转过弯来了,“含月是不是还活着?” 除此之外,她想不出云听背叛她的理由,再说除了当时看见知雪从城墙上坠下?,其余的人其实还是有活着的可能?。 “奴才听人之令,实在是不能?给殿下?说过多的事情。”云听恍若被上了发条,做何?事都是一板一眼,循规蹈矩。 清妩瞬间没有了继续问下?去的欲望,扭头就走,后营的守卫认得她的腰牌,点?头哈腰的将她迎进役牢里。 云听先进去检查里面有无可传递消息的异样之处,清妩站在门外候着。 “你还敢来?!”霍勋一拳砸在牢房的铁条上,对他怒目而视。 铁框发出“砰砰”声响,刚进门的几人都吓了一跳。 清妩从外面走进来,霍勋只看了她一眼,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 皇帝将小公主的安危托付给他,他却疏忽到没有察觉出屋外的不寻常,导致中了圈套,让公主陷入了不利的境地?。 清妩匆匆上前将人扶起来,“你这是做什么?” “是属下?护卫不当,才让公主受这样大的委屈。”霍勋反握住清妩托他的手腕,将她手心里塞过来的纸条攒到袖扣里藏着。 “没受什么委屈,你不必自责。”两人一触而放,速度快到周围的侍卫都没察觉出来异常。 几号人站在她身边目不转睛地?把二人盯着,霍勋和清妩隔着牢房的铁条,再没有一点?肢体?接触,说的也只是一些?表面上的体?贴话?。 众人想到两个人好歹主仆一场,姑娘在营里也没有熟悉的人,找从前认识旧人聊聊天也是正常,所以并没有控制交谈的时间。 从后营出来之后,清妩在营里乱逛了几圈,就要回主帐内休息。 主公又?不在,几个侍卫身为男子怕冒犯到女孩子,不好进内室。 云听倒是没这些?忌讳,刚要抬腿进去,身形陡停。 清妩一脚踩住门帐,语气不耐,“公公留步,我已经不是公主了,可用不起公公这般有主意的人。” 她怕外面的人听见,声音压得极低,落在云听耳朵里,他喉间却像是被堵住了,一时说不出来话?,下?意识的就放她一人独自进去了。 清妩也还算老?实,并没有折腾几人,逐盏熄掉烛灯,规矩地?躺在床上,为后半夜的事储蓄精力。 云听丝毫不介意清妩对他的态度,好声好气地?站在帘边,问道:“姑娘?歇下?了吗?” 帐内没有什么动静,他便?叫那几个侍卫分开些?站位,呈一个包围圈的样子将主帐围在中间。 —— 夜里突然开始下?雨,飞龙闪烁而下?时,清妩猝而睁开眼,听着棚顶细微的响动。 小刀缓慢割开一个一米长的洞,霍勋带着云听从天而降,落到清妩榻前。 “幸好你没忘。”清妩觉得心中憋着的那股气总算排了大半出去,接过霍勋递过来的弓箭,背在背上。 杜矜刚刚在棚顶撒了些?让人暂时失去意识的迷药粉,霍勋出去留意外面的侍卫是否着道,杜矜则留在里面和清妩商量出逃的路线。 “马车太慢了,我们直接走水路。”渠州城外毗邻山野,还没等翻过这丛丛峻岭,后面的追兵就把他们逮回去了。 杜矜觉得有理,让清妩换了身干净利落的男装。 以清妩的容貌和姿色,若不稍加遮掩,走到哪里都是极为招眼的存在。 “走吧。”霍勋挑开帐帘,收了两把侍卫的刀剑,分给清妩。 夜色是最好的保护罩,再加上细雨淋漓,巡夜士兵的速度也比平日里慢上一刻钟,三人很快就跑出营帐,打?算 也不知道为了什么事,大营内开始传出熙熙攘攘的叫喊声,一柄柄火把逐次点?燃。 清妩不敢回头,看见不远处的渡口停靠了艘小船,也顾不上盘问船夫的身份底细,将头上的簪子取下?给他,让他速速开船。 这簪子是她换男装时在梳妆柜前随手摸的,想来裴慕辞用的也不是凡品,那车夫原本还不情愿,看见这簪子之后眼睛都直了。 “小哥们可坐稳了。”船夫看中间那人矮矮瘦瘦的,身姿也十分怪异,刚想多瞧几眼,就被他身边的另一个壮汉狠瞪了一眼。 清妩和杜矜坐在床尾聊天,霍勋则去守着船夫。 银辉倾注在水面上,落在连绵不断的山脉中,夜风吹拂过脸上的细丝,突兀间有了一股恍然梦中的感觉。 清妩靠在杜矜的大臂上,紧绷的神经逐渐放松,哗啦的水声回荡在耳边,倒是极好的催眠乐。 行至湖中的小岛旁,船夫划桨的速度慢了下?来,竟有靠岸的架势。 霍勋直接把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那车夫也不惧,二指放在嘴边,吹了个响哨。 清妩便?在这声动静下?醒了过来,左手将杜矜往她身后拦。 岛上的阴暗处不断走出赤缚的水鬼,背上绑着杀猪那样的阔刀,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船上的三人,像是久饿之人盯着三块流油的大肥肉。 “我们身上的钱财皆可予你们,实在没有必要大动干戈。”霍勋站在船头,他身形最为壮硕,也最具有震慑力。 没想到这些?亡命之徒没理会他的话?,只管往前冲,倒是车夫露出一副憧憬的贼笑,“你们中间那人是个小娘子吧?我们兄弟些?可还没尝过什么女人味,将她留下?,你们二人可走。” “放肆!”霍勋怒吼一声,身后传来“嗖嗖嗖”的箭鸣,三只箭羽直接掠过船舱,穿过当头三人的眼珠。 本以为这招可以震慑住他们,可没想到后面的人速速踩过同伴的尸体?,飞速冲向小船。 弓箭便?没了用处,清妩抽出营里带出来的长剑。 “嗬!这小娘子还会武,味道可烈!”无数污言秽语夹杂着难听的淫.笑直击耳膜,那些?莽汉毫无畏惧的奔来,脸上的横肉来回晃动,看得人胃里翻江倒海的直想吐。 霍勋抹了船夫的脖子,随手将人丢了出去,没了气息的尸.体?就那么四仰八叉地?浮在水面上。 船体?随着他的动作?晃动两下?,三人脚下?不稳,好一阵调整才重?新站稳。 “我们俩站岸上去。”清妩钻过船舱和霍勋站在一起,让杜矜坐在原处别动。 那群要命不要财的海匪实在太多,小岛深处看不见的地?方,源源不断的黑影像是山洞中倒钩着的无数蝙蝠。 两人寡不敌众,可也不输气势。 清妩刚解决掉眼前几个目光发直的痴汉,就看见远方高?处闪着一处寒芒,在漆黑的夜里宛若满月旁的扑朔的亮星。 “小心!” 一只急羽离弦,直逼身后的船舱。 霍勋正被几人围攻,即使看见了也来不及驰援。 清妩收起剑,毫不犹豫地?冲去船舱,想以身推开杜矜。 “嗞啦”一下?,箭羽在空中钉入了清妩肩头。 画面好似被定格了一般,半空的靓影和箭矢碰撞在一起,被巨大的后坐力抵的后移,如受伤的白鸽般直接落入水中。 “阿妩!”杜矜瞳孔一缩,慌乱地?唤了声,就要去救。 霍勋将他拉住,扯到岸上来,“公主是为了救你,你顾好你自己?,别也一起搭进去了!” 他边打?边退,却始终不肯离开小舟附近,想等着清妩自己?游上来。 力竭之前,远处好似有一艘大船冲着几人的方向驶来。 …… 清妩赶在落水前,狠心将支在外面的箭身折断,随后在摇曳的水面上砸出一朵水花。 耳膜瞬时被湖水淹得嗡嗡作?响,肩上的伤口疼的无法?动弹。 若只剩下?霍勋一人,定是挡不住那么多贼寇。 也不知杜矜怎么样了…… 她咕噜喝了几口水,脚腕如同被藻蔓缠住了一般,不停把她往下?拖。 不知过了多久,胸腔内的空气被挤压殆尽,沸腾的血液逐渐被湖中的冷水浸得一片冰凉。 良久之后,她耳边已无多余的声响,像是块无知无觉的湿木般逐渐下?沉,落入层层黑暗之中。 溘然间,有只修长有力的手臂,一把拦住她纤细的腰身。 掌心那层薄砺的茧子碰到最是柔软的侧腰,激起一阵酥麻。 第五十一章 清妩醒后咳嗽了两声, 喉咙里还残留着呛水之后的感觉,痒痒的总是不舒服。 四肢酸疼,脑袋也是久溺之后的胀痛, 轻摇两下便是天旋地转地晃动。 她?试着活动筋骨,但双手?被反绞在背后, 脊柱顶着根一抱粗的木柱, 显然是被束缚后绑在了柱子上。 “醒了?” 入耳是好听的女声, 清妩感觉自己的下颌被抬起, 尖利的指甲刮过软肉,留下显眼的白?痕。 说?话的人解下她?眼前?的蒙罩, 刺眼的光线直往眼睛里钻, 晃得她?眯着眼把头偏向一边。 眼前?是间?装饰很?简单的卧室,仅有一榻一桌,而?她?坐在地上, 整个身子都被贴绑在房间?正中间?的梁柱上, 就算用了五分的力也动弹不得。 内室里除了一个看似柔弱的貌美女子,还有个目光坚毅的男子站在角落里,应该是护卫之类的人。 那女子坐在藤椅上端详清妩, 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 甚至好心的蹲下身喂她?水喝。 清妩闭紧唇,警觉地盯着她?,试图从她?眼中得到信息。 她?可以完全确认二人是不认识的, 但是对方应该是知道?她?,不然也不会这般五花大绑的压制住她?。 “方才姑娘落水, 还是我身边这位壮士救你起来的。”女子大概三十多岁的年纪, 脸上却并没有丰腴的岁月痕迹,发髻高盘, 一举一动都带着贵家小姐那样的气?派,“说?这些也不是找姑娘邀功,只是证明一下我们并无恶意。” 清妩低头看手?脚上紧缚的绳索,满是怀疑,但是脸上还是露出那副柔弱婉约的弱小样子来。 女子笑得柔和,弯弯的眉眼和嘴角像是用刀刻在脸上似的,标准的不像话。 “见识了姑娘的功夫,不敢不防。” 也不知道?是看见她?在船上露的两手?还是从前?就知晓她?会武。 清妩看出来面前?这位也是个深藏不露的笑面虎,不愿与她?打哑谜,直接开门见山问道?:“与我同行的那两人呢?” 霍勋的武功不弱,但是想在护住杜矜的情况下对付那么多人的围攻,难度很?大。 但是那群人显然只是图色图钱,他们两个大男人短时间?内自保是没问题的。 “不知,救下姑娘后我们便离开了,他们二人要?么死在了刀剑下,要?么就逃出来了呗,但我猜想,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女子丝毫不在意杜矜和霍勋怎么样了,反正只是不相干的人罢了。 她?说?话的音调很?奇怪,像是很?久没有与人交流过后,努力咬清字句让别人听懂。 “这是什么地方?离渠州城多远?”清妩在找时机,逃出去救杜矜他们。 “你问这个作甚?”女子被勾起兴趣。 一般人被带到陌生的地方之后,都应该好奇面对的人是谁,为了什么目的将?人绑过来? 可这位被绑住的姑娘临危不乱,好似有自己的想法,还在三言两语间?想牵着她?的鼻子往前?走。 “我在躲人。”清妩回道?。 这地方是哪她?根本?不关?心,但是她?才逃出来没多久,可不想立马就被抓回去。 况且这次她?没给自己留后路,被抓住之后下场应该不太好。 “躲谁?裴慕辞?”女子娴熟的叫出名字,清妩稍微愣了一下,表情弧度并不大,若不是熟悉的人,其实看不出来她?微微露出的惊讶。 “那姑娘可算是来对了。”女子笑眯眯的,怎么看都是很?值得人亲近的模样,“我们也躲他呢,请姑娘来不过是多一重保障。” “你想拿我去和他谈条件?”清妩觉得眼前?两人是知道?她?的真实身份的,可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何德何能可以让裴慕辞做出退步? 两人相识才几天? 为何认识裴慕辞的人,都觉得他会为了她?做到很?夸张的地步? 清妩脑后又开始阵痛,杜矜不在,她?也不想折磨自己,索性打消了琢磨这件事的念头,靠在柱子上闭目养神。 万一出了什么意外,她?尚且留一分自保之力。 女子见她?竟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悠闲模样,颇为新奇,“你不想知道?我是谁?” 清妩睨着眼,爱说?不说?。 女子掩嘴笑了几声,眼角终于挤出几条极浅的鱼尾纹,“你这丫头,倒是很?合我的胃口,难怪我儿和那个小畜生都会喜欢你。” —— 裴慕辞回营后,脱掉身上满是腥气?的血甲,沐浴换衣后才往主帐走。 这趟虽是大获全胜,但是南朝王后不在大军中,又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 顾寒江让所有领兵的都去侧营商量下一轮对策,可是裴慕辞想先见一面清妩再?过去。 许久没见了,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她?或许会亲近他一些? 主帐外吵吵嚷嚷,留守的士兵全都围在了那处。 他心里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加快脚步走上前?。 羲知和羲行对视一眼后,求助地望向身后的安乞,三人都挂了脸,盼着事情不要?是他们想的那样。 “怎么回事?”裴慕辞目光冷冷,扫了一圈。 在场的人不敢与他对视,有些资历轻的甚至被他的视线逼的倒退两步,帐内走出来两人,一男一女直挺挺的跪在他面前?。 云听在一旁将?这几日的事情告诉他,说?完便要?伏身:“属下们办事不力,望主公责罚。” 裴慕辞动作微愣,像是站在原处反应了几秒,才弓腰去扶徐莺,“你怀有身孕,不要?动不动就跪,若出了什么事情,我不好给州牧交代。” 徐莺不肯,他也没有再?多劝,进屋传了羲知和羲行。 顾寒江听说?这个事情后,把手?里正在弄的行军图交给络腮胡,连忙往主帐里赶。 等他掀帘走进时,裴慕辞一动不动的撑在沙盘边,弯着眉眼,似乎在笑。 只是那表情怎么看,都像是风雨欲来的狂风前?兆。 “要?不算了吧。”顾寒江与裴慕辞相识数年,如今见到他这个反常的模样也很?揪心。 说?难听一点,那女子不过是一个前?朝余孽,放在其他人手?里绝对是用来祭旗的好兆头,等他们回京之后,裴慕辞的身份便不再?是那个女子可以高攀上的了。 就算那女子颇有姿色,可登基之后裴慕辞想要?什么样的都会有人送到他床边去,那些急于讨好新皇的世家女,可比这位前?朝公主识时务多了。 他话没说?两句,羲知就带人回来,石像一般杵在门口,不敢进来。 “说?。”帐内飘荡的嗓音又沉又轻,似乎是努力压抑着某种翻涌的戾气?。 羲知和羲行推脱半天,终是抬步进帐,脚下就跟灌了铅似的沉重,撇了屋内的人两眼,犹豫道?:“公主是走水路逃的,我们在临溪河中间?的一个孤岛上发现了打斗的痕迹,河边的小船上找到了这个。” 羲知将?盘发的玉簪双手?捧递出去。 簪子的尖角抵住指腹,压出一个像伞顶那样的凹槽。 “人呢?”指尖连心的疼痛让他不至于被愤怒冲昏了理智,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谁也摸不清他想听的究竟是什么答案。 “我们几人没有打草惊蛇,但是搜寻一圈,并没有看见公主——”羲行还想继续往下说?。 他们在柴房里看见了公主身边的那两个男人,所以他们怀疑公主已经被那群肥头大耳的匪寇给…… 可在羲知的眼神警告下,他将?这话吞了下去,没说?出口。 裴慕辞闭了闭眼,走到还未清理的盔甲旁,拿过血迹尚存的长剑。 剑身斑驳,泠泠剑光寒气?逼人。 许是毒发的日子接近,他提剑的手?都在抖,“那岛上还有活人吗?” 他毫不在意身体的明显变化,大腿上残留的牡丹刺青似乎在隐隐作痒。 披散的黑发随意束起,几缕碎发散落在额间?,随着微风起起落落。 顾寒江太熟悉他这样的转变,回想起上次看见他杀人之后反反复复的噩梦,心里打起了退堂鼓,“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就不去了。” 安乞这次却不放过他,任他抗拒的脚底擦出了火花,还是非要?让他一起。 主公的情绪很?不对劲,这种情况想来只有军师才有胆子劝阻一二。 “你们去杀人,我去干什么?”顾寒江咬紧后牙,胃里似乎已经开始翻江倒海了。 “不杀人,救人。”裴慕辞的声音像是被细流反复拍打的沙岸,低哑中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短短两刻钟的时间?里,他想通了这件事,嘴角扬起一个温柔的弧度。 清妩之所以会一次次逃跑,只是因为她?暂时失忆忘记他了而?已。 他身上满是清妩留下的痕迹,大腿上她?亲手?描绘的牡丹花样,还有肩上她?亲口咬的牙印,每次欢好后她?赋予他的悸动。 可她?身上却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印迹,所以一直把杜矜当做心中最最重要?的人,才会不断选择跟着他逃走。 上次、这次,不可避免的还有下一次。 在她?想起两人的温存之前?,将?她?锁在身边,把她?带在身边,才不会再?出现这种事。 对,没错。 裴慕辞用素白?的长袖擦拭剑身,眼眸中的瞳光映射着惨白?的剑光,分不清哪个更凌冽。 他手?背上青筋凸显,白?玉清瘦的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透明,泛着冰冷的光泽。 —— 清妩和女子交谈了几句后,头疼的无法保持清醒,又怕无意间?被套了话,她?索性闭上嘴,不再?开口。 女子也不在意她?的态度,跟身旁男子交代吩咐些细节上的事,说?话间?极有条理,不像是乡野间?的寻常妇人。 再?加上她?之前?说?她?儿子喜欢自己,清妩倒是很?容易猜出眼前?这女子的身份。 没想到之前?困扰父皇许久,如今被裴慕辞追的四处逃窜的南朝王后,会是这般年轻的人。 “看来你猜出来了。”女子脸上挂着和煦的微笑,仿佛毫不在意身份暴露。 清妩点头,也没有多余的话说?。 在现在这样混沌的思路下,说?的越多错的越多,还不如不说?。 女子不生气?,写下几封简单的书信交给男子,让他联系好暗桩之后发往汴京。 就在两人交接印章之时,一个小喽啰从外面跑进来,气?喘吁吁的靠在门上,呼吸不匀,“外面有人杀进来了!” “是顾家那小子?”女子毫不意外他能找来。 十多年前?,她?就发现了那小子的脑子不同寻常,正想伙着他们家族连根拔起,没想到唯独他一人溜出去了。 “王后,我去拖住他,你带着这姑娘先走。”男子知道?女子想拿这公主与裴慕辞交换祁域,当前?还是要?留这公主一命。 “不是不是!”小喽啰接上话,“是二公子,他亲自来了。” 男子握住手?中的剑柄,用了好大的力气?也没拔出剑。 “那便不用走了,跑不掉的。”女子从梳妆箱里拿出一颗药丸,放在茶碗里快速搅匀,捏住清妩的脸蛋将?药水灌进去。 清妩以为是什么毁掉内脏的毒药,不料女子仿佛看穿了她?的想法,解释道?:“南疆最擅长的便是蛊术和毒术,恰巧我对解毒之术也有些研究,我看姑娘似乎忘记了什么,便送你一份大礼。” 女子话音刚落,男子厉声冲门外的人喝道?:“你抖什么?” 小喽啰回想起那人杀人如同杀鸡,没多时同伴的尸.体就铺了满地。 他心下哽得说?不出来话,声线都怕的颤抖,“他让我先带句话来。” “什么?” 小喽啰使劲掐住虎口,强迫他自己冷静,可那人如同鬼煞的面容却像悬浮在他面前?一样,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他呼吸稍平,腿却软了。 “二公子说?,王后不该挑战他的底线。” 第五十二章 不?久前还一派平和的小山庄起了风, 寒风拍打着半开的?窗户,发出“砰砰”的?撞击声,便如屋内三人各怀鬼胎的心跳。 “快下雨了。”女子仿佛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脸平和地看了眼窗外。 清妩觉得她这副神态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女子话音刚落, 一道闪电劈下, 照亮了整个天际。 紧接着就?是一声骇人的?雷声, 长空一闪, 震得人心也跟着忽然而下的?光亮收紧。 “轰”的?又是一道霹雷,清妩只觉得浑身?一抖, 那道声响好似猛地拍中了她?的?心脏, 将?她?的?灵魂击到了数十里之外。 “嘭”的?一声闷鼓响,脑海里涌入无数滚动播放的?记忆碎片,数量之庞大, 塞得她?几乎承受不?住。 硬撑了几息时间, 她?脑袋一歪,终是晕了过去。 “魅影。”女子唤身?边站着的?那个男子,“把窗户关上吧。” 既然那小畜生找到了这里, 想用?这公主换祁域的?计谋算是彻底泡汤了。 她?随即换了应对之法, 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 因为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容不?得半点分心。 “是。”男子面上流露出隐晦的?不?忍和犹豫,闻言后还是条件反射的?选择听从。 他走到窗边, 看见远处的?人一身?白裳,双脚漫不?经心的?迈出落下, 像是踩在流淌的?血水里。 不?断有暗卫不?知死活的?往上扑, 可他执剑的?手没有丝毫停顿,黏腻的?红汁顺着修长的?指尖往下滴。 偏偏他还一副温雅的?出尘气质, 像是在做吟诗作对的?优雅事。 似乎注意到了他的?视线,月白色的?人影抬起?头,朝他露出一个温良的?笑容。 魅影关上窗时,仍没有从那个眼神里缓过来。 “王后,我?带你走吧。”他一把推上窗户,隔绝开外面刺骨的?凉意。 “走不?掉的?。”女子丝毫不?慌,拿起?桌上的?剪子,剪下一小撮自己的?头发,燃成灰之后抹在清妩嘴唇上。 “若二公子不?给这公主解毒呢?”男子知道王后要做什么,握住刀柄,不?让她?走最后一步。 这法子非常毒辣,放血之人失血过多?,基本上也没有活路了。 “那他便只有眼睁睁的?看着这女子血竭而亡。”王后不?满他的?优柔寡断,直接咬上自己的?手腕,把药粉融在血液里。 “但他如今本事通天,要是找到了其他解毒的?方?法,这番功夫岂不?是白费了?”魅影听着外面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准备出去稍微拖延一点时间。 “这毒最迟十二个时辰就?会发作,她?内力充沛,毒素只会散播的?更快,那小畜生没多?少时间犹豫。”王后看着鲜血从手腕的?动脉处汩汩涌出,全身?都被大仇得报的?兴奋感覆盖,竟没感觉到疼痛。 外面的?人停下脚步,随之而来的?血腥气蔓延到屋内,和焚烧过的?烟子一起?混合成奇怪的?味道。 魅影攥紧剑柄,看着王后的?脸色在放血之后越发惨白。 他虽是王后贴身?的?暗卫,却心知自己的?本事挡不?了多?久,只想快些将?王后从地道里带走,“二公子身?上那么多?毒还活的?好好的?,就?算再把这公主的?毒引到他自己那里,也影响不?到什么啊。” 女子微闭着双眼,双腿随着源源流出的?血液而发软,止不?住的?往地上栽。 她?看着清妩嘴角溢出再也喝不?下的?浓汁,露出欣慰的?笑容来。 她?不?只要帮清妩恢复记忆,还要给她?种下了一种研制已久的?毒。 这毒短时间内只有裴慕辞才能解,为了防止毒素蔓延,解毒之前需要先废除中毒之人的?内力,再用?一种极难忍受的?屈辱方?式,把对方?身?上的?毒引到他自己体内。 想必清妩醒来,会恨极了解毒之人吧。 女子头晕目眩,可依旧觉得好笑,不?知那个小畜生会不?会选择这种自损八百,还要承受心爱之人误会的?代价,给公主解毒呢? 可若是不?解,一日之内,他怀里就?会多?出一具冰凉的?尸.体。 父债子偿,也算她?给自己这暗无天日的?几十年出了一口恶气吧。 女子勾出一个释然的?笑容,毫无畏惧的?瞥了一眼外面丛立的?身?影。 他们之后便会为没有直接破门而入的?举动后悔的?。 不?知道她?送给他的?这份礼物,他是否还满意。 “王后,走吧。”魅影去搀女子,她?喉咙里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浑身?上下都没了力气。 她?示意魅影低头,悄声在他耳边说了几个字。 “不?不?,王后!我?带你走!”魅影听见之后猛然退开几步,反应过来之后又走上前要去背她?。 他不?要一人活下去做诱饵,落在二公子手里受折磨,比杀了他还难受。 “你们要走哪去?”外面传来吊儿郎当的?戏谑声,是顾寒江。 他一路躲在安乞身?后,好走歹走的?站着走到了屋子面前,不?敢分一个眼神给羲知羲行。 这两兄弟给裴慕辞开路,浑身?的?衣服像是从血水里捞出来的?一样,黏哒哒的?贴在身?上。 而裴慕辞天质矜贵,一言不?发的?站在原地,身?边的?人见他一停下,默契的?散开封住屋舍周围所有可以逃出去的?暗道。 顾寒江领兵打仗这么多?年,就?跟着裴慕辞并肩作战的?这几个月,才发现原来自己晕血,晕裴慕辞动手溅出来的?那些血。 魅影右手抬到耳边握拳,房梁上凭空落下暗藏许久的?影卫,将?王后护在中间。 “不?是说好了在阵前决一死战吗?你这阴险女人又搞些背后手段。”顾寒江怒气冲冲,提高音量朝屋子里喊。 女子瞳孔涣散,漫不?经心的?看了窗外一眼。 密密麻麻的?长线飘落,耳边除了窸窣的?雨声,所有的?声响都成了寂然。 厚厚的?浊云很低,像是直接笼罩在屋内每个人头上。 她?顾不?得尚在淌血的?手腕,颤颤巍巍的?抬起?小臂,擦干净清妩嘴边的?血迹。 魅影拔出剑,想用?昏睡过去的?公主换取王后的?退路。 女子用?尽全身?力气,狠瞪他一眼,阻止他的?动作。 两人同为女子,她?本不?想在清妩身?上用?这般歹毒的?蛊毒,可是这世道人皆可怜,她?在寨族里忍受表兄的?强.迫,被关在只有一张床的?房间里日日承恩,直到生下了与表兄神似的?两个孽种才有积蓄力量的?机会,怎么从没有人可怜可怜她?? 一路走来,她?用?药控制了表兄,凭一己之力掌握半数的?军队,自立南朝,已经没什么遗憾了。 她?成了许多?人口中罪行滔天的?恶人,也不?再需要谁来可怜。 清妩在昏迷中也感受到了压抑的?气氛,不?舒服的?急喘两声。 女子替她?松了背后压住心口的?绳子,望向映在床边的?团团黑影。 中间之人长身?玉立,尽管顶着绵密的?雨丝,气息依旧不?急不?慢,好似漫天欲来的?狂风暴雨都是以他为中心。 女子自嘲的?仰天长啸,眼角却是无泪。 看吧,这孽种走到哪里都是不?容忽视的?焦点,浑身?气质都与他那该死的?父亲一般无二。 祁域虽然与他样貌相同,但是性格与气质却更贴近她?自己一些,所以她?可以稍微忍受大儿子一些。 王后摇摇头,不?愿日日回忆起?那些噩梦,只盼着这相像的?父子二人都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亦或是她?从他们的?统治里消失。 裴慕辞听着屋子里的?动静,里面始终没有清妩的?声音,他失去最后的?耐心,语气淡淡道:“将?人送出来,我?给你们留全.尸。” 羲知替他拿着剑,说话间,他正低着头,自顾自的?整理着衣袍上微不?足道的?褶皱,只是嗜血的?凉意始终拢在周身?迟迟不?散。 雨珠将?他额间的?碎发粘在皮肤上,天边炸开的?闪电飞过,他慢慢抬眼,露出眼底快要漫出来的?狠戾黑气。 “送出来?”女子轻嗤,“她?既然要走,就?是不?愿意呆在你身?边,何必强求呢?” 裴慕辞微微眯眼,目光冷如薄刀,置若罔闻的?朝前迈出一步。 凄凉的?雨夜下,他好似自带低压,黑沉沉的?狭长凤目愈发恣肆逼人。 “就?像我?与你父亲,就?算他将?我?绑在他身?边为他生儿育女,那又能怎么样?走不?到头的?孽缘罢了。”女子惊奇的?发现,她?现在居然能很平静的?说出这件事情,像是午后谈论别人的?闲话一样。 也是,尘埃落定?以后,没有人会知道她?曾经经历过什么。 “父亲。”裴慕辞脸上的?表情迅速敛去,低沉森寒的?声音像是贴着耳廓灌入的?恶魔低语,尾音拖长,似笑非笑,“你们也配自称为父母?” 他朝身?旁伸手,羲知把刚擦过的?剑递过去,和羲行一起?护在两边。 “又来了又来了。” 顾寒江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闭眼捂住耳朵。 裴慕辞不?知道清妩是否清醒,进门前还竖起?剑柄,从寒光四射的?剑刃里看自己的?模样,擦掉不?小心沾上的?血迹。 希望不?要吓到她?才好。 羲知推开门。 三?人身?影一闪,瞬间有人身?首分离。 “啊——” 惨叫声冲破屋顶,连连不?断。 顾寒江心脏都快跳到嗓子眼,一脸苦相的?扒着安乞,“他非要弄得这么血腥吗?” 安乞和身?后几乎没怎么出过手的?影卫皆抿着嘴,他们杀人无数,听见这些声音也颇觉难受。 “主公从前不?是这样的?。” 从前公子温润无双,就?算是要动刀动剑,砍下头颅时也是风轻云淡的?好看。 回想起?刚刚小岛上那些人的?那些惨状,安乞胃里竟也有些翻腾。 而主公好似在享受那场单方?面的?虐杀,以那些人漫出来的?鲜血抚慰越发深沉的?怒气。 从安乞跟在裴慕辞身?边开始,就?很少见他这样失控过,最近却频频如此。 每当事情有关前朝公主,主公便控制不?住情绪。 “我?当然知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顾寒江皱着脸,每一寸皮肤都在用?力憋气,不?至于当众吐出来。 当初裴慕辞身?陷囹圄,顾寒江还悄悄去牢里传递消息。 满是鸡屎味的?地牢里,他被反吊在顶壁上,神色依旧淡然,风姿秀逸,就?像什么事都不?值得他看一眼的?样子。 “可他进京之后身?边就?你一个人,你该知道解决之法才对。”顾寒江不?敢呼吸,空气里全是黏腻的?味道,像是烈日炎炎后的?马厩,闷的?头疼。 “主公心念着那前朝公主。”安乞边说,眼神边往屋舍的?方?向飘。 他的?意思很简单,要想主公恢复从前的?模样,归根结底在屋内那个女子身?上。 要么斩草除根,要么让她?消失,这两种方?法一劳永逸。 当初安乞便试过其一,不?过阴差阳错的?又回到了原点。 “我?可不?敢。” 顾寒江翻了个白眼。 他只是在这个潮湿难闻的?环境不?舒服,又不?是被挖了脑子,去干着激怒裴慕辞的?事。 与其让这女子一次次做些傻事逼疯裴慕辞,不?如以后让她?乖乖的?呆在他身?边。 裴慕辞收监祁域之后心存死志,这个公主能让他牵挂不?已,也是好事。 反正顾寒江认为他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劝也劝了,骂也骂了,脾气也发了,这样都没让裴慕辞改变心意,他也就?懒得管了。 两人说话间,门被从里打开,阴区区的?像是通向阎府的?地道。 外面守着的?人屏气凝神,皆是一默。 裴慕辞步履从容的?跨出门槛,额前的?湿发搭住上睑,眼眸中的?暗芒如同隐在雾气后,像是与深不?可测的?山渊对视。 他单手抱着女孩,右手长剑上的?鲜血顺着剑柄滴在地上,形成一个反光的?水坑。 若是仔细看的?话,可以发现他右手手腕在微微颤抖,但抱着女孩的?那只手却无比稳固。 他丝毫不?察异样,一脸淡然的?越过众人,领在前面,“走吧。” 清妩闭着眼,安静的?靠在他肩膀上,毫无知觉。 “她?……”顾寒江欲言又止。 “饶杜矜一命,让他赶紧过来。”裴慕辞将?右手的?剑掷在地上,把清妩打横抱在怀里。 “!”顾寒江听见杜矜的?名字,突然想到裴慕辞身?上的?毒还需要用?王后。 “你没事吧?”他瞟裴慕辞一眼,见他哪哪都十分稳定?,便回头往屋舍回赶。 羲知和羲行在屋内收拾残局,顾寒江用?手掌尽量遮住光线,朝里面喊:“人死没有?” 他的?心脏已经经受不?起?一次次的?视觉冲击了。 战场上成堆的?死.尸他都见过,但还是无法接受裴慕辞果断剖腹的?手法。 “没死,受了点小伤。”羲知和羲行将?人往外拖,流出的?血摩擦在地上,像是用?毛笔写?出的?字一样。 顾寒江听到此话,心中感慨裴慕辞做事还是有数,“那就?好,赶紧弄去止血治伤,留着她?还有用?。” 他天真的?将?手背放了下来。 屋内的?暗卫死了一大片,王后被砍去了双手,羲知从角落里拖出具人彘一样的?东西往外走。 顾寒江看见近在眼前的?血棍,直接往后栽了一下,托着眩晕的?脑袋问羲知两兄弟,“你们经常干这种活?” 未进京之前,他们俩都是跟在他身?边,一人跳脱些一人老实?些,他从来没有觉得两人是这样的?作风。 羲行压着魅影,憨实?的?冲他挠挠头。 “行了行了,快追着他去吧,下次可别叫我?来了。”顾寒江翻身?上马,准备先回去找杜矜。 —— 大雨洗尽尘埃,银色的?水幕飘然落下,空气中似乎漫上一层潮湿的?水雾。 顾寒江领着杜矜去主帐瞧了眼清妩,短时间内也没有找到破解之法,而后去了营里的?牢房。 里面昏暗狭窄,霉腐难闻。 裴慕辞换了身?干净的?衣服,面不?改色的?坐在其中,垂着眼盯在一处。 见二人过来,他毫无惊讶,略微颔首,声音冷的?像是冬夜的?寒风。 “坐。” 安乞抬来两只板凳,顾寒江正要落座,一墙之隔的?地方?传来极痛的?哀嚎,惊得他差点跌坐在地上。 “你就?坐这听响?” 裴慕辞瞥他一眼,端起?桌上新泡的?茶。 顾寒江狼狈坐稳,裴慕辞才又开口,“汴京的?新茶,二位尝尝。” 隔壁的?叫声渐高,各式各样的?刑具搭配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在小小的?空间里回荡不?停,听得人心惊肉跳。 一阵“滋啦”声后,牢头过来禀告:“主公,还是刚刚那些话,没交代解决的?方?法。” 裴慕辞解开颈间披风的?系带,准备起?身?亲自动手。 “等等。”顾寒江拉住他,“我?去吧,你每次弄那么大动静,我?真受不?了了。” 裴慕辞终是抬眼,嗓音打颤,很轻很轻叹道:“来不?及了。” 不?知道是不?是顾寒江的?错觉,他竟觉得裴慕辞说这句话的?时候,隐含了些别的?情绪。 他在害怕。 面对那么多?杀戮场面的?时候,他眼睛都没眨一下,可是现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却在怕。 “到底怎么了?”顾寒江道。 裴慕辞扬唇:“她?中毒了。” 说完他剧烈咳嗽起?来,本没多?少血色的?面容更加惨白,清瘦的?身?形晃的?厉害。 “没拷问出来解毒之法?”杜矜手指微曲,插上一句。 裴慕辞眼神闪了闪,沉默下去。 安乞续上:“那人吐出的?方?法,是要用?最强硬的?方?式将?毒引到另一个人身?上,而且公主内力不?弱,为了避免毒发太快,要废掉她?的?武功。” 现在听起?来,倒像是是南朝王后留下的?一个一箭双雕的?陷阱。 可连杜矜都找不?到解决的?方?法,要想救人,就?算是火坑也得往下跳啊。 “不?能把毒引到其他人身?上吗?”顾寒江知道这样做不?道德,可是杜矜差点就?和清妩成亲了,想必也是十分愿意给她?解毒的?。 安乞苦笑,“南朝王后用?自己的?血做药引,必须与她?同源之人才能解毒。” 那就?是说只有裴慕辞或者祁域才行了。 顾寒江以为裴慕辞是担心他们不?同意才犹豫的?,毕竟他之前说过许多?拆散二人的?话。 事到如今,他宽慰裴慕辞:“既然没有其他的?办法,那你就?给她?解吧,反正你身?上都成毒罐子了,也不?差这一种。” 裴慕辞哪是怜惜自己身?子,他只觉心中像是压着一块石头,堵得喘不?过气。 “我?若是这么做了,她?会恨我?。” 裴慕辞心里怨清妩跟着杜矜逃跑而产生的?怒气,好似因这毒而消散了大半。 不?过她?之后恼他,恨他,也没多?大关系了。 总之救活她?之后,她?就?要永远呆在他身?边,哪也别想去。 裴慕辞在她?的?恨和她?的?命之间,几乎不?用?权衡,就?选择了后者。 保住她?的?命,恨便恨吧。 他站起?身?,刀刻般的?五官棱角分明。 “去哪?”顾寒江问。 裴慕辞收敛了冷然的?气场,眉眼间荡漾出只有想起?清妩才会出现的?温柔。 “带她?去沐浴。” 第五十三章 渠州城外三面环山, 天然引入的温泉颇具盛名。 白雾缭绕的宽池中泡着两?个紧紧相贴的身影,男子半坐在池水中,隐约透明的长衫贴在身上, 剥露出紧实?流畅的上半身线条,而娇小的女孩坐在他怀中, 任由?他帮忙清洗。 “殿下, 再不醒的话, 便等不了了。”裴慕辞望着她越发红润的面色, 在她颈间?肩头留下不深不淡的齿印。 水下的更是一副欲.仙.欲.死的缥缈画面。 她的皮肤本就莹白,久泡下泛起?初粉的诱人色彩。 “嗯。”清妩在温热的浴池中悠悠转醒, 不舒服地挣动两?下。 “我在哪?”她嗓音还哑着, 只呢喃出声。 “殿下——”耳边传来一声低沉的长叹。 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清妩的身子随之簌了?一下,情?不自禁地坐在他的掌中。 裴慕辞不自觉的缓了?替她放松的力道, 慢慢收紧手臂, 将她捁在怀里,让她适应。 清妩想起?来城墙下那?个挺坐在马身上的人影,双手奋力浮开水面, 想要滑远一些。 她抬头的同时惊叫起?来, “啊!” “不要,不要。”她不知道自己在不要些什么,只是心?底泛起?的恐慌让她潜意识地想要远离面前的人。 裴慕辞攫住她的后颈, 狠狠咬了?上去。 距离毒发,还剩下短短不到两?个时辰的时间?。 清妩后颈一缩, 身子瞬间?软了?下来, 柔似无骨地缩在他怀里。 当她看见自己身上遍布的揉搓红痕时,更是气?急, 剧烈的挣扎起?来。 裴慕辞舔过?唇角,莹白的水珠被他卷进嘴里,好似染上了?一层绯色的口脂。 “殿下既然醒了?,那?我就不等了?。” 其实?他此刻很想把女孩搂入怀中,告诉她这段时间?发生了?些什么。 在伺候她舒服的时候,再好好问?问?她,为何要选择杜矜?为何要忘记他? 当时说?好不会丢下他的,难道都是骗人的吗? “你要干什么?”清妩脑袋昏沉,暂时将才涌进来的记忆抛之脑后,只专心?应对面前的事。 不久前有个女子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许多,她还没有搞清楚前前后后的关联。 没等她细想,裴慕辞开始解披在身上的薄衫,叠好之后放在池边。 他的每一步映在清妩眼中,都像是慢动作一样。 裴慕辞把层层衣衫垫在两?人身后的位置上,免得待会失力之后膈疼她。 清妩盯着他,眼里满是疑惑和警惕。 她其实?已经意识到了?一点?,但是恢复记忆的她对他还是心?存幻想,认为他不会刚见面就这样对待她。 裴慕辞脸上的表情?微僵,喉头泛起?说?不出的酸涩,只垂下眼,落下最里面那?层衣带。 来不及了?。 他脑海里盘旋着这个简单的想法。 清妩双手撑住壁边的台阶,要从他身上站起?来。 面前这人还是如从前那?般优雅温和,可是她从中感受到了?一股极为不寻常的危险气?息。 不知是热泉的雾气?太重,还是其他什么原因,清妩的脸越来越红,想移开视线又被他情?不自禁的吸引。 她的目光在他脸上停滞了?两?秒,又恨铁不成钢的移开眼,想给自己两?巴掌。 怎么就是改不掉这个臭毛病…… 裴慕辞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低笑起?来。 时间?已然不够了?,可是他还是舍不得她疼,抑住她的下巴,仰头吻了?上去。 极尽所能,将她的呼吸变得短而急促。 清妩在他的引导下几乎窒息,而他宛若对待世间?最珍视的宝物,满是爱怜和柔情?。 她沉浸其中的同时,他也在自我放逐。 在他眼瞳散开的一瞬间?,清妩劈掌打向他的脖颈,利落干净的速度显然是蓄谋已久。 然而细腕在空中被截住,微不足道的力气?仿佛是床.笫间?增加乐趣的催化?剂。 清妩发现自己丹田里空荡一片,挥出的掌风软绵绵的,对于一个成年男子来说?简直是挠痒痒。 怎么会这样? “你给我用了?什么?”她话还没说?完,看见裴慕辞从唇间?吐出一个小小的铃铛,双齿叼住固定在端口的细线。 那?动作…… 清妩怎么反抗都无济于事,勉铃中的水银遇热而震,一路往里蔓延,在她心?中汇聚成一团烈火,急需浇灌。 清妩紧紧咬住下唇,不发出任何动静。 少了?声音的催化?,裴慕辞依旧察觉到她的变化?,修长的指节推着往里探险。 她不出声,嘴唇翕合。 “奴过?后会给殿下赔罪的。”他眼里露出丝丝心?疼,堵住她的呜咽,把她不安分?的双手攥在心?口处。 清妩搓动手腕,眼睛死死地瞪住他,泪水含在眼眶,就是不肯落下。 “奴要开始了?……”他伏在她耳边,音调柔缓,却带着某种诡凉的幽幽。 清妩像是一只渺小的蚊虫,落入了?漫天铺就的蜘蛛网里,越是扳动越是缠的紧。 欣长的身影将她牢牢桎梏在怀中,任她的拳怎么砸怎么打,他都不动如山,抬起?她的膝弯按在池壁上,几乎没有丝毫衔接地撞了?上去。 巨大痛楚让她眼眸一缩,而裴慕辞空荡荡的心?口却在此时被填满。 “你!” 最开始塞进去的东西还没有取出来! 清妩一巴掌扇过?去,他顺势将她的手掐在头上,不带丝毫怜惜地动作起?来。 他快没有时间?了?。 清妩刚清醒过?来便被他这样狠狠对待,疼的握紧拳头奋力打他,甚至怒极了?去咬他的手臂。 怦然心?跳中,清妩的发端披散在水中,随着荡漾的水波不断晃动。 她始终不肯给予回应,两?人的体验感都不好。 “殿下是不愿意给我吗?”裴慕辞拖动困难,不禁皱眉。 汁水不够多的话,他没法将毒素引导自己身上来,他知道南朝王后的蛊毒有多厉害,心?里一直牵挂着这件事,不愿意清妩如他这样煎熬。 还好彼此熟悉,他知道方法。 “出声!” 而清妩这次也不愿服软,毫不犹豫的咬住自己的食指,不允许自己在这种情?况下向他低头。 贝齿在指间?咬出刺眼的红痕,她的意识也愈发模糊。 裴慕辞蹙起?眉心?。 他没想到清妩犟成这般,一副宁死不屈的架势,竟让他有些怀疑自己。 可惜留给他的时间?实?在有限,不容他慢慢证明。 ...... 裴慕辞一面含住她的唇,全身心?投入在她的身上,而另一面腾出一只手,在池边摸索着什么。 陶瓷玉花碗里,泡着两?副好东西。 那?东西的径口足有拇指和食指圈成圈那?么粗,好在是有弹性?的,倒也不挑尺寸。 径口周围是一圈密集的“睫毛”,毛发中最短的都有两?节指节那?么长,密密地围成一个环形,像是向日葵一样。 裴慕辞二指进碗里去捻了?捻羊.眼圈。 碗里的水加了?可以?软化?“睫毛”的东西,不至于扎得疼。 可每根睫毛都有四五根头发那?样粗,再软也软不到哪里去。 “殿下,给我吧。”裴慕辞用她最受不了?的声音,在她耳边蛊惑,想让她放松警惕。 清妩不为所动,甚至闭上眼,把头转到旁的地方,不与他对视。 垫着的衣服早不知滑到哪里去了?,后背摩擦在粗糙的池壁边上,隐隐发疼。 “奴是元皙啊……”裴慕辞唇角挂着笑,语气?却是无奈一叹。 他放柔了?声音,捋开她额前的发丝。 清妩浑身僵硬,次次颤抖。 勉子铃次次将她送上云端,让她五脏六腑也跟着一块被攥紧。 裴慕辞捞起?水中的一圈“睫毛”,眸光可及之处,是真正只属于他一人的美丽景色。 到后来,她控制不住的尖叫。 当她开始哭喊时,她看见裴慕辞漫不经心?的从碗里拿出一副崭新的眼睫…… 再用上。 “还不够啊,殿下,多给奴一些。” 清妩哆嗦起?来,反手扣住池边,却被他快一步拖回来。 次次紧凑的深呼吸让周围的空气?变得稀薄,她呼吸越发困难。 裴慕辞也愈发急躁,怜香惜玉的温柔被各种情?绪冲得七零八落,留下了?无数独属于他的痕迹。 “这下殿下该不会再忘了?我吧?”他一时胸闷气?短,又不敢停下影响解毒的进程,许多复杂的情?绪憋在心?里,竟开始咳嗽起?来。 顾寒江一直在担心?他是否承受的住那?么多的毒素,连杜矜都欲言又止地嘱咐他适可而止。 可是他担心?余毒未清,会留下什么不好的影响。 她的身子原也不好,还跟着杜矜逃了?这么多次,山里河里来回的跑。 裴慕辞的动作带着凶狠的味道。 拢大的水面蒸出热气?,清妩四仰倒在冰凉的白瓷池边,止不住的颤抖。 裴慕辞披上纱裾,像从前的许多次那?样替她弄干净自己留下的东西。 鬼使神差的,他很想知道一件事情?。 “殿下和杜矜这样过?吗?” 他眼中闪过?寒芒,好似会因为不中听的答案就要掐死身下之人一样。 清妩原是昏昏沉沉,意识全靠一股劲撑着,可也快到了?极限。 而他居然在这种时候问?出这样的问?题。 清妩赌气?道:“我与令虞本就该是名正言顺的夫妻,夫妻难道不做夫妻的事?” 她说?的理直气?壮,而她似乎真的就是这样的人。 喜欢的直接,喜欢的表达方式也很直接。 就跟当初对他那?样。 裴慕辞一僵,眸底深处闪过?的竟是不可查的错乱,像是一整面玻璃在深不可测的地方破开。 正当清妩以?为他会报复惩罚她时,身上却是一沉。 裴慕辞脸庞苍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双眼紧闭,眉头微皱着,静静趴伏在地。 他在晕倒前还刻意挪了?两?步,避开她所在的位置。 第五十四章 顾寒江很快带着军医来接人, 清妩穿好?案桌小几上放好的连裙,果断往他们的反方向走。 风口的冷气似乎比其他地方猛烈,腰上的青云丝带迎风旋舞, 腹间的酸胀久久未歇,她脚步虚浮的走在营帐外的石子路上, 仿佛是一只摇摇欲坠的燕鸟。 直到?听不见主帐附近的喧哗声?,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靠近山林的位置上。 裴慕辞和顾寒江练兵有素, 就算出了主将晕倒这样的事情?, 周围也不见得乱成一锅粥,各个军营在短暂地惊叫后恢复了秩序。 巡逻士兵在营帐的每个角落穿梭, 清妩数着逐阶点亮的火把, 听见他们值夜说的闲话。 “现在南朝构不成威胁了?,主公怎么还不回京?汴京那出点什么意外可怎么好?。” 他们打早便跟着裴慕辞,提起?主公时语气都有隐隐的崇拜。 “我听说主公去而复返, 是为了?带那个姑娘回京, 不知道为何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他们语气中?有奇怪和疑惑,但并没有多少责怪。 自古都是英雄配美?人,人要有欲.望, 才活的有生气。 “哪个姑娘?” “那日还和我们一起?喝酒, 人家还教你练剑来着,忘了??” 那名军士激动的“哦”了?一下,“那主公回去是不是就要与?她成亲了?啊?我居然得到?了?皇后?的指点!” 清妩听见此话, 攥紧手指后?又松开。 丹田里?空空荡荡。 他在与?她做那种事之前,还废了?她的内力。 是警告她不许再跑吗? 可他方才倒得毫无?征兆, 似乎与?她脱不了?关系。 清妩脑海里?莫名想到?了?方才被他折摆成各种姿势, 小腿都有些发软,只好?找个地方坐下歇脚。 “诶——”她长长呼出一口浊气, 似乎想把心中?憋闷的事情?吐出来。 肩上一沉,清妩缓缓抬头。 杜矜解下驱寒的大氅,披在她身上,在离她两掌的距离坐下。 他仿佛只是来陪着她解闷,气氛有些凝固得别扭。 “令虞。”清妩拉紧领口,自己系好?缎带。 “公主想起?来了??”杜矜神色稍安。 当初在桃花村的那些日子里?,清妩从不会用这般沉重的语气唤他的小字。 “嗯,我被一个女人掳走,她说送我一份大礼,应该就是这个吧?”清妩双手撑在地上,任由掌心扎满石砬。 她其实也很挣扎。 没想起?来之前,她只以为裴慕辞是她在京城招惹的风流债,可现在回想起?那些事,竟像是一场梦一样。 她父皇捆扎好?送给她的待诏,居然会有这般大的本事。 杜矜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上,与?她保持距离。 清妩见他局促的模样,很艰难地扯出笑容,“不是说了?不要叫我公主吗?哪还有什么公主?” 她右手搭在杜矜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失忆后?选择你,是因为你是我脑海里?最愿意亲近和依靠之人,而如今形成这样尴尬关系,也并非是你的错。” 清妩知道杜矜是一个极爱钻牛角尖的人,也很容易给自己背上沉重的肩担。 “是我,是我没有处理?好?这些事情?。”她抱歉道。 现在新朝将立,她希望杜矜能走出以她为中?心的枷锁,去做他想做的事情?。 杜矜明白她的意思,想到?顾寒江抛出来的橄榄枝,有了?一种释然的想法。 他原以为一直站在她身边,就会有机会。 可十年、两次。 她都没有选择他。 杜矜长久未言,慢慢松开了?绷紧的那根弦。 他知道,一旦他在此刻迎合说上些话,那遥望了?许多年的人便要离他远去了?,甚至消失的无?影无?踪。 清妩没有失忆之前,在外装的清甜无?害,只会在他面前剥开外层的伪装,用精明的思路分析很多事情?给他听。 他曾以为这是公主对他独有的优待。 可是在桃花村的时候,她放下心中?的包袱,真正与?他相处时,不会这样时刻思前顾后?,偶尔遇到?分歧时,更愿意给他撒娇,让他情?难自已?的顺从。 两相对比,这种落差让他沉默。 “令虞以后?想做什么事呢?”清妩不许他一个人胡思乱想,非要他开口说清楚之后?的关系。 “军里?的那位顾军师给我说过,希望我能入朝。” 其实前日杜矜才以无?能为由,拒绝了?顾寒江。 他既不舞刀弄枪,也没有顾寒江那样转的飞快的脑子,明眼人皆看得出他不过是清妩的附庸,并无?超群的本领。 唯一拿得出手的医术,也并不能雪中?送炭。 而他这两日反复思索,觉得顾寒江不过是看中?了?他前朝将军府世子的身份。 裴慕辞不久前在汴京杀了?一批反对的老臣,正是需要恩威并施的时候,若他在此刻臣服新朝,加上他身份背后?特殊的意义,新朝的路会走的名正言顺。 杜矜对弄权之术毫无?兴趣,不想给别人当垫脚石,可他也不想让清妩失望。 “那很好?啊。”清妩果然听进去了?,甚至开始思索要以什么为条件,跟裴慕辞交换杜矜在新朝的前途。 她停下来之后?,杜矜又开始找话说,但更像是在交代什么。 “带你走的是南朝王后?,她给你下了?一种毒,只有裴公子才能解。”他一顿,“也许已?经叫不得裴公子了?。” 两人思绪一致,同?时想到?了?当初城破的那日。 “阿妩最后?还是会选择他的,对吗?”说到?尾字,杜矜的声?音轻的快要碎掉。 “我不知道。”清妩实话实说。 她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她当初看见城墙下的那个人,远看的样貌身材长得一模一样,但是刚才近距离接触之后?,再加上她不停的琢磨回想,觉得晃一眼看见的那人气质神韵都与?裴慕辞有些差距。 就像知雪从城墙上跳下来那样。 她看见的人会不会也是他人伪装? 但确实又是裴慕辞接管了?破破烂烂的三十四州…… 昨夜大雨之后?的地面还没有沥干透彻,而天空中?又传来穿破云层的隆响,有股泥草地的味道。 清妩只是突然想起?了?跟着自己的三个小丫头,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而杜矜却误会了?她的意思,苦涩的抿起?唇,“又要下雨了?,回去吧。” —— 清妩回杜矜的营帐显然是不太合适,想来想去,竟然只能回裴慕辞那里?去。 她在外面磨蹭许久,终是拖着不情?愿的脚步,钻进暖和的军帐里?。 主帐内聚集了?许多军中?重要的人物?,看见清妩过来,竟也没有一人阻拦。 军医撩起?床帐的衣角,露出一张润白如玉的侧脸。 裴慕辞静静躺在床沿边,狭眼微合,细长的眉毛没了?情?绪,展平柔缓,病后?的惨色倒给他周身添上了?孤寂的清冷。 许久未见后?,他周身的感觉似乎也变了?。 军医诊脉后?,提着笔许久,也没写下一个字,“主公的毒又加重了?,还是要抓紧时间清理?,否则再好?的底子也禁不起?这样消耗。” 顾寒江听见这话,转头就去找清妩。 裴元皙的身子他知道,虽是千疮百孔的,可也不至于?一晚上就昏迷过去。 “那他多久能醒?”现在南朝的隐患基本上解决了?,营里?剩下山堆一样的事情?,他这个主公不能又躺在床上当逃兵吧? 再说还得商量回京接玺的事,营里?大多都是带兵打仗的武夫,顾寒江不能一个人决定这样的大事。 汴京留了?些可靠的人稳定局面,但是大典未完成,始终有人在暗处虎视眈眈。 军医捋捋胡须,思忖良久,才道:“主公气急攻心,除非找到?根源,否则短时间内很难完全清醒。” 气!急!攻!心! 顾寒江把这几个字默念了?好?几遍。 好?好?解毒最后?解成这个样子,想都不用想就能知道根源在哪。 顾寒江觉得也有股气,直冲脑门顶,他视线像铺地毯似的,在阶下的人里?面搜索。 当事人一个毫无?意识的躺在这,他便只有去找另一个了?。 清妩站在一群五大四粗的将军们身后?,连头都看不到?。 顾寒江刨开前面挡路的,把人逮出来的时候,她正漫不经心的靠在房柱上,漠然瞧着床边几个人忙得团团转。 他哼笑道:“姑娘还真是不在乎裴元皙的死活。” 清妩提起?裴慕辞的袖子,连带着他的手臂一起?扔在他小腹上,一屁股墩坐在床边。 她极少做这样有失体面的事情?,但偶尔做起?来也不显粗鲁,更像是在耍小孩子脾气。 清妩:“腿软,站不稳。” 顾寒江:…… 这他能说什么? 只能不耐烦的闭上眼,努力深呼吸,压制住升到?脑门的暴脾气。 他又不敢吼这祖宗,他怕裴慕辞醒过来之后?跟他急,到?时候他是自己气自己,得不偿失。 “裴元皙开始也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可是时间不等人,他为了?把你身上的毒引导他身上,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你好?歹心疼心疼他吧。” 顾寒江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爱屋及乌。 裴慕辞救他一命,他不但要报答裴慕辞,还得惯着他自损八百换来的犟种情?债。 “他逼杀我父皇,毁我婚宴,难道还要我好?言相待?也许公子能委曲求全到?这地步,但是我不行。” 顾寒江刚听见她说话的时候,觉得她是仗着裴元皙的纵容恃宠而骄,可听到?后?面越听越不对劲,回想起?杜矜好?似也有提到?过这个事情?,怕是有什么误会,连忙打断她,“可是他……” 话没说完,清妩声?比他更大,“可是什么可是!又要说他是有隐情?的?” 顾寒江一愣,按住突突跳的太阳穴。 难怪裴元皙会弄成这副模样,这嘴,确实挺会气人的。 顾寒江扯开裴慕辞身上的被子,把清妩拖的一踉跄,差点坐在地上。 他像是解了?气,语调恢复平静后?又缓了?些,“什么逼杀你父皇,他见都没见过皇帝,逼他做什么?” 清妩:? 她那日明明见到?…… 顾寒江见她居然不信,咳笑了?好?几声?,觉得荒谬,“是,我们那时候就在城门外。” 清妩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脸色逐渐下垮,眉眼讽刺。 顾寒江看见她这样子更是来气,忍了?好?久的脾气像火山爆发,字句突突突的往外冒:“我们不是冲着你父皇去的,当时正是关键时候,他拖着他那个半死不活的身子,非要去找你,劝都劝不住。” 不但如此,眼见着祁域就要攻城,大好?的报仇时机,转眼时间一个没看住,裴元皙人就不见了?。 顾寒江冒火,指指几位将军,又指指自己,“说好?是里?外接应,他一个人朝你那跑,把我们几个人丢那,我们找谁说理?去?” 正当他手舞足蹈时,床上躺着的人咳嗽了?两声?。 第五十五章 夜色沉沉, 月影满地,窗外寂静得没有一丝声音。 裴慕辞适应了帐内的光线,甫一睁眼, 就看见了?站在床边的清妩。 在昏迷中都攥紧的眉心放开了?些,虚弱的呼吸也?落到了?实处, 胸膛开始一高?一低的起?伏。 他抿唇, 安抚的朝她笑笑, 想去?拉她。 手掌刚从锦被边缘伸出, 清妩猛地一拍。 “啪。” 掌心毫不犹豫地扇下去?,打出清脆的声响。 帐内吵杂的声音瞬间变得?落针可闻, 各位将军像是被下了?定身咒, 眼睛四处飘忽的,就是不敢往床上看。 安静了?半分钟后,各位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 又?强行接起?开始的话题, 生硬的聊起?来。 顾寒江半张着?嘴,刚刚卡在嘴里的半截回应被生生打断,倒不知?道该不该说。 他思索片刻, 还是觉得?不该由他来回答清妩前朝皇帝的事。 “哎呀, 裴元皙醒了?,那我就不好瞎掺和了?,让他给你解释吧。” 裴慕辞鬓间和额上的碎发被冷汗浸透, 半贴在颈侧,眼下还余留着?淡青。 有随侍的士兵从外面端来擦水的汗巾和水盆, 顾寒江拧好湿帕, 又?觉得?他去?不合适,灵光一现, 把东西塞到清妩手里。 “毒素在他身上还没有融合好,姑娘要是不愿意?让你那神医朋友帮他看看的话,那他是吐些血是正常的,不过另一处是他用力过度把胸前的伤口崩开了?,反正也?是你捅的,便由你照看着?吧。” 裴慕辞的模样实在太过孱弱,像是一夜暴雨后的零落一地的散花。 顾寒江从未见过他这?副由内而外浑然一体的凄凛样子,他皱紧五官,无声的问安乞。 这?人之前就是用这?种方式把这?么漂亮的姑娘骗到手的? 安乞下意?识地摇头。 从前还是公主主动些,就算主公不愿意?,公主也?不曾气?馁过。 但想法过了?脑子之后,他又?点点头,肯定顾寒江的想法。 主公也?惯知?道公主喜欢什么,便做出那样子勾公主,他一时间也?说不出到底是谁牵着?谁。 裴慕辞稍微撑起?身,半靠在床边。 清妩用帕子勾起?他的下巴,接住他顺着?脸颊滑下的汗珠。 她眼中?瞬间划过一丝漆亮的流星,将帕子往水盆里一扔,眼疾手快地侧身去?抓床头上放着?的男式玉簪。 盆里的水花还没有落下的时候,她手握着?簪头,冲着?面前人的心口扎下去?。 裴慕辞瞧见她的动作,懒懒躺在原处,眼睛都没有眨一下,犹如任她作为的宠溺样。 羲知?从暗处闪出来,挡住她的手腕。 她现在没有内力,速度和力道都差了?不少,自然没有反抗的余地。 一击未中?,她也?就放弃了?。 “这?又?是搞什么!”顾寒江惊呆了?,“你非要这?样的话,换一边扎,到时候两处伤一起?养,也?是方便。”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风凉话,而裴慕辞云淡风轻的挑着?薄凉的唇,声音极哑,“也?好,就当是赔给你了?。” 顾寒江真是拿这?两个人没办法,叫羲知?去?传安乞进来照顾。 他知?道这?姑娘原来是五指不沾阳春水的公主,肯定也?是不会?做伺候人的活。 安乞进来站在一边,裴慕辞又?摆摆手,“都出去?。” 那些坐立难安的将军们早就想走了?,一听?这?话都抱拳告退,唯有顾寒江还留在床边,“你这?样子能行吗?” 光说他床榻上坐着?的那个娇美人,棕黑色的瞳孔里泛着?无情的冷光,指不定什么时候又?给他来上一刀。 清妩手腕上还有被他按在池边磨出的红印,骨节分明的指尖点在上面,感?受着?指腹处传来的细腻与?温凉。 他慢慢揉着?,帮她化开淤伤,一边对顾寒江说道:“你先去?准备回京的事,一个时辰内我们拔营,最快速度回去?。” “我不跟你回京!”清妩混闹道。 裴慕辞眉眼又?蹙,问:“那你要去?哪?” 他料到她会?有这?个反映,只不过他有的是方法把她带回去?。 “回桃花村去?,或者去?南方看山山水水,反正不和你回去?!”清妩断然说道。 她可是前朝公主,好不容易能过上从前期盼的逍遥日子,又?回那四四方方的宫里做什么?她早就待够了?。 “桃花村?殿下还没有对杜矜死心。” 裴慕辞挑准了?字眼,想到村里那场热闹非凡的婚宴,目光不由一冷,语气?却是放缓了?,好似妥协,“殿下想去?哪,都得?先去?渠州城,不如与?我一道。” 说完,他意?味深长的分了?点余光给安乞。 顾寒江观察到了?他的眼神,鄙夷的看着?他们主仆二人。 用这?么“卑.鄙”的手段对付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真是缺德,他是万万不会?赞同的。 安乞蹑手蹑脚走到香炉边,换了?一种香料点燃,再小心翼翼的盖好熏炉罩。 他动静很小,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偷偷摸摸干了?什么。 清妩也?要跟着?走,只是她没地方可去?,最远只能去?幄帐外放沙盘的那位置坐着?。 裴慕辞由按转抓把人拉住,稍微用了?点劲,沁凉修长的指节把她的皮肤又?摁出了?像疹子一样小小一片痕迹。 清妩用力挣扎,裴慕辞声音沉沉:“我现在没有力气?,殿下要走的话,我也?拦不住。” 他毫无血色的薄唇一开一合,清妩才不管那么多,起?身就要走。 “殿下听?话些,我会?对杜矜好一点。” 他语气?淡淡,不像是说笑。 清妩欲走的身形一僵。 裴慕辞见清妩真的因为这?话回到床边,心脏密密麻麻的一阵疼,也?是他意?志力强大,生生忍下了?喉头泛起?的腥甜,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眼底却黯然的隐住了?那抹嘲弄。 清妩的手反撑在床边,距离他不过是简单伸手的距离,可他紧握的拳头怎么都松不开,涩涩地在锦被里握成拳,任由锥心刺骨的钝痛蔓延到全身上下。 正当他递出手,堪堪要牵住她时,清妩小弧度往后一仰,使劲将手中?捏着?的玉簪发脾气?似的掷了?出去?。 玉簪撞在棚边,弹了?一下后落在地上,断成规整的两截。 裴慕辞在提起?杜矜的那一刻,连他自己都有些茫然,不知?道说这?话的目的是什么。 但看见清妩脸色稍冷,表情没有一丝忿然,反倒是平静更多些,眸光中?涟漪层层,所及之处都是他的倒影,看不出情绪。 裴慕辞目光竟闪过慌乱,扶起?靠背的楠枕,掌心揉着?她手腕上被他捏出来的印子。 “我不是这?个意?思。” 清妩既不挣他,也?不理他,故意?晾着?他。 裴慕辞微微俯身,若有若无的清冽竹香压过了?满屋的药味,充斥着?清妩的所有嗅觉。 又?是美男计。 清妩侧头,不自知?的露出一截玉颈。 裴慕辞用鼻尖去?拱她的耳垂,厮磨中?带着?讨好的意?味。 他披着?极薄的睡袍,乌黑的长发披在身后,有些藏进了?半解的衣衫内。 漆黑的眼眸闪着?水光,怎么看都是一副柔弱可欺的模样,哪还有半分凌人的气?势。 “殿下不理我了??”他脸色还是很差,正欲顺着?她的粉颈往下滑时,突然气?血上涌,开始剧烈咳嗽起?来。 裴慕辞快速和清妩拉开距离,看似随意?地勾走她腰上的手帕,捂住薄唇。 斑斑血迹如红梅落在帕角,他不甚在意?的蜷在手心,面色如常的放到枕边。 唇边染上血色,皮肤被衬白皙如玉。 倒是清妩看见他嘴角溢出的鲜血,问了?句:“军医不是说短时间内不会?有事吗?怎么还吐血了??” 裴慕辞又?剧烈咳嗽起?来,好不容易止住,人似乎已经摇摇欲坠。 他敛下眸中?快要溢出的柔情,声音竟很是委屈。 “你故意?说你和杜矜的事来气?我。” 语气?幽幽,说出来的话就带着?几分怨气?。 清妩再抬眼时,两人的距离又?被拉近,他黑眸潋滟,薄唇微抿,视线从她眼角慢慢下移,定格在她嘴唇上。 清妩用手背挡住他的视线,往外挪了?几下。 “殿下和杜矜逍遥几月,变得?好生冷漠。”裴慕辞黏在她身边,贴住她。 清妩音调冷冷,“分明是你自己在提令虞的名字,为何怪在我头上?” “可是殿下会?为了?杜矜委曲求全。” 清妩无奈,可是手上的酸软好似真的在他的按摩下得?到了?缓解,一停下就又?疼。 手腕的疼和脑袋的疼都钻到一处去?了?,出声都带着?警告的意?思:“你不要胡搅蛮缠。” 是不许他继续说话了?吗? 裴慕辞一愣,真的朝后退了?些,靠在床柱上,有些嫌弃的擦掉嘴角残留的血迹,朝她伸出双手。 “那殿下抱抱我。” 他压下眉,像是在哀求。 清妩冷冷的盯着?他,像是要看他还有什么花样。 裴慕辞心头一堵,装作淡然的撑起?身子,去?抱她,想将她整个人按如怀中?,紧勒在骨血里。 而臂间的力道落在她身上,只剩下了?微不足道的一点,轻轻的环着?她的腰。 若是有人从远处看,更像是他将上半身的力道都倚在了?清妩身上。 “你不困觉吗?”清妩见他精神头并?不好,像是强撑着?与?她说话。 奇怪的是,连她脑袋也?是晕晕的,眼皮越来越沉。 看着?他惨白的脸色和睡袍上隐隐约约的血迹,她也?不想在这?些幼稚的事情上与?他计较,只等他稍微恢复些后,问他当日城墙下的事。 奈何眼前的事物像是蒙上了?一层水汽,就算她努力眨眼,也?恍恍惚惚的看不清。 裴慕辞系好中?衣的束带,将她搂入怀中?,一下一下捋着?她披散在后的瀑发,像是在哄小孩子睡觉一般。 清妩终于闭上了?眼,乖巧安静地趴在他心口上。 第五十六章 夜间未见?亮色, 外面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裴慕辞腰间悬空,半仰着躺在床上, 让清妩睡的更舒服安稳些。 他放在她背上的手一搭一搭轻拍,目不转睛的盯着她的侧颜。 安息香渐渐燃尽, 香炉里升起的袅烟散得越来越开, 安乞从外面探进?半个?脑袋, 望见?屏风后相?拥的两个?人影, “主公,都准备好了。” 裴慕辞就着姿势将人抱在怀里, 踩着玉靴往外走?。 车架连脚踏处都铺了羊绒毛毯, 卧榻宽敞,他轻手轻脚的把人放在软塌上,掀开车帘回帐里整理衣容。 他回去一路会经过八州地界, 太随意的穿着有失威严。 顾寒江进?来就先?环顾四周, 瞧见?只有裴慕辞一个?人,便知道他们主仆二人的计策得逞了,“你何必这么对一个?小?姑娘, 好好讲清楚不行?吗?” “祁域还关在天牢里, 回去之后她自然就知道了。”裴慕辞坚定心中的想法,但其实心中还不知道到?底该如何给她解释自己的身世。 顾寒江在计谋心计方面是?绝对听裴慕辞的,但是?在这些小?事上总是?看不惯, “那你也不至于这么——” 把人迷晕再带走?,怎么看都不合适。 “不然她不会跟我走?的。” 瞧着他语气中不见?失落, 反倒像是?心情还不错的样子, 顾寒江也不在他决定了的事上多费口舌,赶紧开口:“我跟你要个?人。” 裴慕辞瞥他一眼, 慢条斯理的披好外袍,“说。” “我想把杜矜留下来用用。”顾寒江大?咧咧拖开桌凳坐在一旁,知晓他不可能一口答应。 裴慕辞果?然皱眉。 “不会在你面前碍眼的。”顾寒江补充,“他去渠州接梅永夫妇,走?水路快些带王后回去研制解毒的方法,你走?斥候探过的路回去,我留在此处收尾,尽快与你汇合。” 南朝王后被裴慕辞怒极之下砍了双臂,若不快些送到?京城,顾寒江真怕她活不到?裴慕辞解毒那天。 “清妩不开口,他不会……” “你什么变成这么小?心眼的人了?人家杜矜做人做事很不错的,我与他聊过两次,既明事理又懂是?非,可比你好相?处多了。”顾寒江双手搭在椅边,替杜矜打抱不平,要不是?看在裴慕辞伤势未愈,他还有更恶毒的话等?着呢! 连他都觉得和杜矜呆在一起更舒坦,更别说那姑娘了! 可他又不敢说这样的话气裴慕辞。 别看他可以容忍小?姑娘胡作非为,但凡换成其他人,恐怕下场会很难看。 “这样我们兵分?三路,泉州好山好水,你带她出去游玩放松一下,免得她心事愈重,防不住的给你一刀。”顾寒江语气怎么听都是?有股幸灾乐祸的感觉,“怎么样?” “好。” 裴慕辞又换了一身素白,暗纹飞龙,欣长的身影容止尘雅,步履平缓的出帐。 安乞给他披上保暖的绒氅。 羲知和羲行?从马车里下来,手里抓着一大?把锋利的利器,连簪子和挑水果?的小?刀都一起被搜了出来,免得重蹈覆辙。 “行?了,你先?走?一步,万事小?心。”顾寒江挥手告别。 他话音刚落,裴慕辞准备钻进?车厢,一个?士兵步履匆匆赶过来,手里端着一个?银釉碗,既小?心又如同抓着一块烫手山芋般左顾右盼。 “什么事?”顾寒江巴不得快些把人送走?,眼见?着事情又被打断,语气自然不好。 士兵长得壮实,看起来是?在战场上都刀枪不入的样子,但此刻却跟快要哭出来了似的,“杜、杜医师让我来送东西。” 营里都知道偏帐里住着的那位神医与主公有些不愉快的瓜葛,谁都不愿意替他办事惹祸上身,奈何这士兵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麻疹,军医拿着都没有办法,他去找杜矜的时候,杜矜正在熬药,说是?要以送药这苦差事作为报酬。 主帐前的空地里站着七八个?人,却没人化解一下尴尬的气氛,纷纷凝视着士兵端着的那碗药,像是?看着一碗药死人毒粥。 特别是?马车倏然挑开一角,更为凌人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士兵有幸见?识过主公带人冲进?南朝前锋时的样子,他双腿一软,差点跪下去。 裴慕辞从车厢内探出身,“他说什么?” 士兵说话又开始结巴,“是?可以清理余毒的药,杜医师、他、他还留了字条。” 安乞把纸条连着碗一起托给裴慕辞。 纸条上是?杜矜写的服用方法,可能是?怕被怀疑,他还写了一些自证身份的话。 从前在公主府的时候裴慕辞时常看着杜矜开药,能认出来他的字。 虽然极不愿意接杜矜的东西,但不可否认杜矜才是?最了解清妩身子的人,而且可能是?除了他以外,最不可能害清妩的人。 “替我传声多谢。” 车撵滚动,缓缓前行?,顾寒江为终于解脱了而在马车后拼命挥手。 清妩软若无骨的倒在软塌上,裴慕辞知晓她怕苦,一鼓作气地喂了药。 “好热。”难闻的味道激起对喝药那段时间的恐惧记忆,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面前的男子清冷的勾人。 清妩困难地咽了两下口水,裴慕辞又给她喂了些温水。 “等?到?城里我再给殿下买蜜饯。” 杜矜不会给清妩下重药,多是?些散热排毒的调理性药材,以至于她现?在周身都开始冒汗,特别是?额上迅速布满密汗。 裴慕辞目光温柔,一直落在她身上。 浓密顺长的青丝散在他膝上,铺满了两人间本就紧密的空间,像极了攀升缠绕的花蔓细藤,一点点勒紧扣住他的魂魄。 清妩对他炽热的爱意仿若未查,额头?抵在他肩上,嘴里嘟囔着什么。 “什么?”裴慕辞下巴搁在她耳边,她却是?不愿意再说,不舒服的在他臂弯里乱蹭,拱的他心都乱了,全身跟着酸痒。 他敞开衣襟,让她贴住露出来的胸膛,继而低头?莞尔。 略显苍白的面孔灿然一笑?,炫目的让人不敢直视。 “热。”清妩又说了一遍。 裴慕辞让她蜷在怀里,她不乐意,扳动的厉害。 他没有办法,只好挑开她最外层的衣带,顺势让她躺下,可又不许她离的太远。 指腹不经意间划过冰肌玉骨,软腻的触感让他如痴如醉,特别是?玉颈上滴落的密汗,顺着锁骨滑进?衣领,让他移不开目光。 “殿下啊。”裴慕辞弯起指节,抚摸过她的脸庞,勾住一抹黑发,绕在指缝间把玩。 他的动作很轻,但是?清妩似乎也察觉到?了,下意识的翻了个?身。 她头?本是?枕在他的大?腿上,这下鼻尖直接擦过他的衣衫,轻轻点在他的下腹。 裴慕辞骨头?都酥了,精致的眉眼舒展,毫不掩饰的释放出眼底的晦暗不明。 他俯身,去尝她半张的双唇。 起初他还能控制住理智,到?后来实在忍不住,错开挺拔的鼻尖,开始疯狂掠夺。 清妩被吻到?窒息,嘤咛两声。 “你干嘛啊。” 明明是?极怒的语调,却因为初醒而变得像是?在撒娇。 裴慕辞舔舔她嘴角溢出的荧光,微微扶住她的后脑勺。 可惜清妩只醒了一会,药效上来又昏沉起来,车辕压过泥石地,“哐啷哐啷”的车轱辘声盖住了其余的杂声。 到?泉州已是?两日后,一路上裴慕辞喂清妩吃了些流食,不知道是?毒素尚存还是?安乞的安息香给的太多,清妩总是?时醒时睡,醒着的时候意识也很模糊,连裴慕辞是?谁都看不清楚,一切的事情都是?裴慕辞在主导。 “主公,我们进?城了。”安乞递进?来简单的早膳,情不自禁的抬头?。 裴慕辞两夜未睡,精神却像是?好了十倍。 安乞一直坐在车辀上,后厢时不时就传来女子柔耳的叱骂声,还有主公低声细语的哄.诱。 主公就算是?受了活不成的重伤,也不会发出那般震腔的闷哼。 他不敢多听,也不敢看。 裴慕辞面色已经恢复正常,接过买好的早餐,搁到?一旁。 清妩抱着膝盖缩在角落里,蜷成小?小?一团,鼻梁到?眼下连成一片都是?掩饰不住的绯红。 裴慕辞慢条斯理的倒了半盏茶,软下语调递给她。 “漱漱口。” 清妩抿了小?口清茶,吐在他捧来的空杯里,又喝了杜矜送来药碗里剩的药。 浓浓的药香总算盖住了若有若无的味道。 “停车。”裴慕辞面色惭愧,恰巧路过一家热气腾腾的糕铺,哑声道。 他又倒了一杯热茶,塞到?清妩手里,下车亲自去给她买糕点。 早市上多是?买菜闲逛的农妇糙人,裴慕辞挤在人群里,虽然穿着极为低调的素服,但是?极高的身量和与众不同的气质,依旧让他成为了格外显眼的存在。 清妩出来坐在车辕上,优雅的吹开水面的浮茶。 安乞心跳的很快,只当?她是?出来呼吸新鲜空气的时候,清妩歪着头?,很认真的问?他:“当?初我买你进?府,是?你们俩算计好的吧?” 安乞哪里敢说话? 他总觉得清妩身上有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气质,站在她面前的人都矮若蝼蚁,发自肺腑地臣服跪拜。 事实摆在面前,清妩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热茶的雾气将她脸庞映的红通通的,笑?眼盈盈:“裴慕辞逃出公主府的那次,我该直接杀了你。” 她转了两下手腕,仿佛是?对没内力支撑她干这件事感到?惋惜。 “主公不是?想逃出公主府,他是?要去——” 安乞刚想解释裴慕辞是?为了取解药迷惑祁域他们,才千方百计的出府,可是?话还没说完,就有一道风流倜傥的男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第五十七章 枯枝在寒风里晃荡, 地?下铺满一片金黄。 面生的公子圆袍锦靴,水墨色的大袖衫堆在臂弯,就算是大冷的天气手中还摇着把?未开?的折扇, 一派清风映月的潇洒气派。 特别是那双清澈明亮的眸子望向?一处时,透出?股较劲的认真。 “在下还从未见过如姑娘这般漂亮的女子。” 在他不吝的赞美下, 华盖边的女子柳眉弯弯, 白皙瓷净的皮肤泛出?一股自然的粉红, 像是待嫁闺中的小媳妇, 禁不起?丝毫的挑.逗。 清妩仰起?头,抿嘴露出?笑意, 仿佛把?入冬的寒冷都驱散了。 她玩味地?勾起?唇, “公子贵姓?” 说话间,额发被秋风拂落,顺势带出?一股若有若无的清香味, 风情卓态。 安乞生怕清妩说出?什么不该说的, 下意识的想隔开?两人?,手掌掩在袖中紧张地?颤抖。 男子并没有靠的太?近,而是隔了几步的距离, 与坐在马车上耀目女子搭话。 他似乎是个四处游山玩水的散仙, 大到江山各处的风土人?情,小到女子用的胭脂水粉,都能说出?点门道。 清妩对他说的事?情很是感兴趣, 两人?相谈甚欢,舒心的笑声频频传出?。 羲知和羲行怕贸然出?手过?于引人?注目, 所以一直躲在暗处踌躇。 街上的早市很少有年?轻男女, 站立的贵公子玉树临风,而坐在马车边的女子舒雅温尔, 画面出?奇的和谐又吸睛。 裴慕辞拿好店家包扎好的牛皮纸,抚平衣袍上挤出?来的褶皱,转身就看见了这两日对他恹恹的女孩,此刻却在和一个年?龄适宜的男子谈笑晏晏,与马车上淡漠的样子判若两人?。 他表情微变,一贯从容地?步履稍显急迫,三两并步,巴不得马上飞回马车旁。 清妩看见他过?来,也不再开?口说什么了,上半身往后一倒,懒懒的靠在车辕边上,如同一朵暗夜里盛开?的纯洁白昙,身姿婀娜娉婷,面上却不着颜色,宛若沐浴在高贵的金光中,无形之间抬了身价。 “说什么呢?”裴慕辞的声音听不出?异样,还是那么的沉稳优雅。 他迎面走去,不等两人?间谁来解释,单手搂住清妩的腰,轻轻往上使劲,把?她直接提进?了车厢。 “你干嘛啊?” 清妩被强有力的手臂箍住腰肢,顷刻间动弹不得。 她使了全劲拍打他的肩背,而他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容不得一点反抗,这种力量悬殊下她眼眶里瞬间含了泪,瘪起?嘴角可怜兮兮的望着男子,像是一只等待解救的笼中雀鸟。 “诶!你这人?颇不讲道理!”男子怒斥一声,“强压一个小娘子算什么正人?君子!” 这可是他手下的地?界,想不到竟然还有人?当街强迫民女。 虽然马车上的男子威压非常,可在泉州这地?方谁还能大过?他去? 裴慕辞听见这话,凤眸幽暗,瞳底如夜色般深沉。 他缓缓下睨,转身时不经意露出?了被氅衣遮挡住的腰佩。 男子在看见那枚带着龙纹的玉佩时,右眼皮跳的厉害,赶紧拱手,“在下泉州牧,今晨无事?出?来探察民情,不想冒犯到娘子,还望公子莫要见怪。” 他晓得新帝从渠州回京必回路过?泉州地?界,算着日子应该就是这几日。 州府上下忙里忙外,清扫的焕然一新,等着晚膳宴请。 没想到人?竟然提前到了,他还做了些不得了的荒唐事?。 实在是很少见到这般标致的姑娘,他已二十有四,每日守着空荡的州府,着实冷清。 但他也听说,即将入主京城的那位年?轻天子,是没有娶亲的啊。 难不成这是天子胞妹? 裴慕辞淡淡瞥了面前的人?一眼。 不明白这人?是哪里入了顾寒江那么刁钻的眼睛,脑袋如此愚钝还能到泉州做州牧。 裴慕辞不能不给顾寒江面子,况且他生气?的也不是这个男子。 安乞见车上两人?皆已落座,婉拒了这名很没有眼力见的州牧提供的住宿,轻轻抽了一鞭,在马路边就着外观好看的铺子筛选。 “你认识他?”裴慕辞把?刚买好的糕点摆出?来,推到清妩面前。 他问出?这话时就盯着清妩,不愿意错过?她脸上任何?一个闪过?的表情。 “不认识。”清妩只是淡然的望着盘中的糕点,却并没有伸手去拿。 泉州州牧原本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爷,屡次给父皇请辞告老还乡,可都因为名声太?高而未被允。 一年?不到的时间里,这里竟换了个如此年?轻的州牧。 清妩知道改朝后多会重用对新朝忠心的人?,而她在看见处处陌生的人?和物时,总会有些不安和难过?。 偏偏这时候,裴慕辞还抓着她和别人?说笑的事?情不放。 “那他认识你吗?”裴慕辞知道清妩原本在京城很受爱戴,方才的着急除了她故意搭讪别人?气?他之外,更多的是怕她被见过?的人?认出?来,往后便不太?容易给她伪造一个身份。 “我?是谁啊?他为何?会认识我??”本是普普通通的一句话,清妩的语气?涵了无数的自嘲和凄零,一下让裴慕辞哑口无言。 他神色复杂,脸上像是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霜。 大掌掐住她的腰,让她不得已的面对着他。 “不要了!”清妩叫声惶惶。 正当以为他要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勾住她撒花缎面的腰带,像是在寻找什么。 “你的玉佩呢?”裴慕辞记得她的玉佩是皇帝给她的,她很是喜爱,不至于在逃难的时候丢掉不再用了。 清妩说话带刺,故意要让他疼,“公主府的玉佩一分?为二,一半一直在令虞身上,另一半在成亲前我?当作嫁妆也送给他了,凑成一块才算和美。” 裴慕辞心中发闷,仿佛是谁在攥着他的心脏拧。 但他脸上没有表现出?来,依旧是一副春风和煦的暖人?样子,长指一勾,取下自己腰上的竹节碧玺佩。 “无妨,以后你戴这块,他们都会知道你是谁。” 这块腰佩同样是分?为上下两块,龙头在他这,龙身在顾寒江那方便军中发号施令。 等在汴京汇合的时候,他会将龙身也收回来。 清妩看着他将象征身份的玉佩系在她腰上,久久未语。 愣神般盯了腰上格格不入的东西许久,就要去解绑住的身子。 裴慕辞快她一步,直接将人?按在软塌上,压在暖和的绒被里,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做什么?” “我?不要这个。”清妩像是没有丝毫的触动,执意与裴慕辞划清界限。 “那你要什么?”裴慕辞逮住她的手腕,将双手摁到头顶上。 玉佩悬吊在榻边,撞出?清脆的声响。 两人?的呼吸交缠,炽热的空气?飘荡在宽敞的马车里,迟迟没有散去。 “我?要走。”清妩知道自己力气?比不过?他,便没有再剧烈反抗,而是迎面与他对视。 深黑的瞳孔也和她凝视,那眼中的困惑与不解几乎都快溢出?来了。 清妩心思向?来敏锐,但是就算看出?来了,也不可能在当下这个节眼上做出?什么回应。 裴慕辞想起?她的心结,脱口而出?道:“那时候不是我?在城墙下面,你看见的那个人?也不是我?,我?知道我?这样口说无凭,所以想先带你回京,等你亲眼看见时,你自然会相信。” 清妩无动于衷,甚至勾起?嘴角,说出?了另一番不容反驳的话。 “我?从八岁开?始,就想着要逃离那个地?方,好不容易在外建府了,南朝的战乱让我?失去了所有, 现在调整过?来准备过?几天安生的日子,又要我?摆出?心甘情愿的态度回去,我?实话说,我?做不到。” 裴慕辞陡然想起?了最?开?始知道清妩死讯时,他不甘心地?去找她身边的那些人?,偶然套出?来的那些话。 “赵嬷嬷跟我?说了你母亲的事?,我?当然不会像她那么对你。” “赵嬷嬷?她没有死?”清妩只听到了她想听到的东西,追问道:“那凝春他们呢?是不是也在你那里?” 最?初云听出?卖她的消息出?去的时候,她就觉得含月应该还活着,否则云听的秉性不会做出?叛主的事?情。 但是二人?明明有原来公主府联络的密语,却没放出?消息找她,所以她慢慢也就放下了这样的疑惑。 裴慕辞见她丝毫没有听进?去他在说什么,目光中也翻涌上了怒气?,但也还算平和的丢下一句话,“你跟着我?回去,自然能看见他们。” “我?并非将永朝的平庸无能嫁祸迁怒于你,而是我?本来都忘记了一切,能和令虞一起?在桃花村过?我?曾经梦寐以求的日子,然后,你就来了。”清妩不愿意在这时自降气?势地?落泪,可是说到无法挽回的动情处,她也忍不住。 裴慕辞放开?她的手腕,用指腹去揩她脸蛋上的莹泪。 颗颗剔透的泪水滚下,烫到了他的心里去。 他自问无法放手,一时间连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不断了轻声安慰她。 等清妩收了抽噎,逐渐恢复了情绪,他才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腰上。 那里原是挂玉佩的地?方。 他厚着脸,恬不知耻,“我?这里空了,你得绣一个荷包给我?。” 清妩知晓这事?应该是没商量了,索性倒在软塌上,扯过?被他坐住的被角,蒙在脸上隔绝视线。 落在裴慕辞那里,却像是她根本不愿意再看他一眼似的。 他强势的将人?拢入怀中,背后抵靠着胸膛,清妩似乎能听见他胸腔震动中带着低低的闷笑。 有病。 清妩在心中暗骂,伸手胡乱的寻找身子的支撑点。 突然间,她按住了一片柔软。 第五十八章 两人相触后皆是一愣, 裴慕辞笑的温柔,眼里满是放纵的肆宠。 清妩被这般清隽的目光一烫,好似一股热流淌过心尖, 撤开眼的同时,也垂下乱舞的手臂。 裴慕辞挑起眉, 眼角微微扬起, 在她?放手一瞬间, 用舌尖舔过她的掌心。 怪异的痒意让清妩浑身泛起一股鸡皮疙瘩, 在他紧盯的眼神中悟出了些其他的意思。 她?脱口而出:“混账东西!” 裴慕辞埋头,用激狅的吻攫取她?口中的空气?, 堵住她?剩余的怒骂。 这段时间他发现清妩口中多了不少市井间的脏词, 也不知是从哪里学来的,可能是在桃花村的时候沾染上的,所以暂且将这些事?情都?记到杜矜头上去。 往后再慢慢算账。 “再说一次?”他眉眼泠泠。 “我说你混账——唔!”清妩双手成?拳。 后脑被桎梏住, 炙热的呼吸重新席卷而来。 安乞坐在马车前的横木上, 不停的想缩成?一团,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他不想听车厢内的动静,但实在是离的太近, 想不听都?不行, 那些宛若在打?架的声响直往耳朵里钻。 现在放眼看主公身边的人,连顾军师都?收敛了许多,敢这么?骂主公的, 唯有这姑娘一人了吧。 安乞自认自己是最忠心的,所以主公才放心让他驾车陪行, 他原来藏在公主府的时候, 也在清松园门口听见过不少声响,按理说应该早习惯了才是。 他在心中碎碎念着?, 羲知和羲行两个没良心的,此刻不出现与他一起分担痛苦,反而隐了身形躲的远远的,尽顾着?保全自身。 安乞开始老僧打?坐,定定的立在车辕上,想以此分散注意力?。 马匹少了催打?,速度自然而然慢了下来。 不知道何时,不管不顾的深吻结束,车厢里微薄的空气?都?变得柔软而甜腻。 裴慕辞拇指按住她?的下唇,不许她?发出声音的同时,又像是在品尝一块粉白的糕点。 “有些肿了。” 清妩瞪着?他,红红的眼眶落在裴慕辞的视线里,显得更加无?力?可欺。 正当她?打?算反击时,外面传来几声压低地咳嗽。 安乞颤颤巍巍地开口:“主公,到...到了,是要下车吗?” 已经过了裴慕辞要求的时辰,他迫不得已出声提醒。 “嗯。” 裴慕辞给清妩戴上兜帽,不顾她?的推拒,偏要带她?下了马车。 其实也只是带她?果?腹而已。 “我买的糕点不合你心意,那你便自己选些吃的吧。” 裴慕辞观察仔细,一直留意着?他提回的糕点未入她?口这件事?。 清妩本不愿理他,可是舟车劳顿,她?在车上迷迷糊糊地只吃了些不顶饱的稀汤,本爱吃的糕点又因为?和裴慕辞赌气?一动未动。 秉着?吃饱了再别扭的态度,她?也觉得就算有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自己,于是选了一家人气?不错的街店进去。 裴慕辞照例吃的很少,守着?敞欢的清妩,眸中难掩失落。 以前她?看着?他食欲不佳,都?会变着?法劝着?他多吃几口的。 如今却把他当成?透明人一般,只顾着?她?自己吃。 虽然她?做什么?事?情都?还保留着?王宫里的斯文贵气?,但是可能饿极了的缘故,她?视线一直没从盘菜中移开。 裴慕辞拿起筷子,又给清妩夹了箸。 等她?吃好抹净,他摘下身上披着?的大氅欢迎加入企鹅君羊四二贰2无酒一寺七,系在她?细颈上,“我出去安排些事?,你在这里等着?我,待会带你去街上。” “我想回旅店。” 裴慕辞对着?清妩时,话难得比平日多那么?几句,可是回应他的只有不带语调的短短几字。 他好似并不介意,也并没有同意她?的提议,“乖乖在这,我很快回来。” 羲知自觉留下来守着?清妩。 饭堂酒楼里在讲折子戏,时间打?发的倒也很快,等裴慕辞的身影重新出现时,天?边已蒙上一层雾色,悠悠转暗。 “走吧。”裴慕辞牵她?去了地势较高?的土堆顶,在竹楼店家手里买下一盏孔明灯。 “为?何只买一盏?”清妩皱眉。 倒是店家抢在裴慕辞前开口,“二位求姻缘的话,将愿望写在正反两面,才灵验呢。若是分了两盏,还有什么?意思?” 裴慕辞笑着?转过身,另一只手还不忘把她?牵着?,像是随时都?在担心她?会走丢一样?。 欣长的身影匍在小?桌前,遮遮挡挡地写了几个字,翻过面让清妩写。 身边站着?许多放灯的百姓,个个脸上都?挂着?虔诚的面容。 清妩执笔,抵在鼻尖,“你也不许看。” 她?希望能远离皇宫,带着?从前的几个小?丫鬟,还有杜矜霍勋,找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度此余生。 裴慕辞含笑走开,背身而立,无?数孔明灯在他身后冉冉升起,暖光映在他融融笑意中,透出飘逸绝俗的傲然风骨。 “好了。”清妩鼓起腮帮,吹干油纸上的墨迹。 店家替点好筒蜡,拽着?两角让二人逮住。 他们各自守着?自己写下的愿望不许对方偷看,又很有默契的同时松手。 明灯一点点远离,清妩视线紧追着?飘离的小?束光亮,眸中水光潋滟。 裴慕辞抬起她?的下巴,很是圣洁的送上一吻。 清妩始终睁着?眼。 山风刮过,孔明灯在她?的注视下转了方向。 她?看见了笔意劲瘦的几个字。 “愿,吾之清妩,岁岁长宁。” 她?想离他远些,而他却在祝她?平安。 清妩垂下眼睫。 吻毕后,裴慕辞没有其他举动,而是反常的退开几步,独自在一旁平静心绪。 他脸色带着?病愈后的苍白,缓坡上的微动灌进他的氅衣,绒边的狐毛迎风飞舞,像是仙资秀逸的白鹤。 好半晌之后,天?上再分不清他们放走的是哪一只。 裴慕辞从怀中拿出个物什,矮下身,半跪在清妩面前。 她?正疑惑着?,就听见“咔哒”一声。 “这是什么??” 裴慕辞将一个金镯扣在她?纤细的脚踝上。 随着?她?脚步后撤,金镯一圈嵌进的小?铃铛发出“叮玲玲”的悦耳脆响。 “免得殿下走丢了。” 他冰凉的指尖拂过她?脚踝边上的小?小?凸起,惹起一阵窜入全身的酥麻。 清妩随之轻簌两下。 裴慕辞目光温存地看向掌下的白净,不免想让她?再颤得狠一些。 金镯架在他肩头,铃铛声该比现在更欢快动听些。 “我们回去。”裴慕辞替她?戴上兜帽,牵住她?。 这里离住的地方不算远,闹市上人头涌动,并不利于马车穿行。 安乞选了个稍微绕远一些的宽路,会耽误半个时辰的时间。 裴慕辞把清妩放在软塌上,起身将她?压在怀里,“方才许了什么?愿?” “我许的愿望为?何要告诉你?”鼻息可察,清妩依旧嘴硬。 她?不耐烦的扯开兜帽,露出涨红的脸色,“反正许的也不是和你有关的,别问。” 裴慕辞暗暗地盯着?她?,膝盖跪在她?身侧。 车轮碾动,就算安乞再有心拖延时间,最终还是停在宿店门口。 外面有几位身着?官服的人,交头接耳的商量着?什么?。 安乞不知道该不该过去,拿不定注意,彷徨道:“公子,州府的人在那等我们。” 车里没有人回应。 安乞把车帘掀开小?小?一角,蓦地关上。 他看见姑娘乌黑顺滑的长发曳满了车厢的地板,铺在地上的秀发如阳光下崩腾的河流,晃动中闪着?粼粼波光。 金镯与金玲碰撞,不断撞在软塌上。 再往上,他不敢多看。 可“叮叮”的碰撞声一直在耳边回荡。 帘子突然被一股力?压下,帘后射.来刀般锋利的目光,安乞瞬间软了手脚,跪在地上匍匐。 “公子,我只是……”他抖若筛糠,羲知和羲行也现身在他身旁,一脸不安。 裴慕辞扶正身下瘫软的玉体,沉声幽幽,“下不为?例。” 说完,他也不管外面人刷白的脸色,垂下帘后,仔细擦掉清妩额间渗出的密汗,还能分出心思留意她?的动静,一把抓住她?挥来的玉腕。 清妩叱骂:“你滚开!” 她?说话中气?不足,脸上气?色却很好,像是餍足水份后绽放的牡丹。 裴慕辞便用脸颊蹭蹭她?的掌心,“殿下刚刚的表情分明不是这样?子的。” 他调整好呼吸,掀帘交代几句。 羲知和羲行去和宿店外守着?的几人交涉,回来传话:“泉州州府邀公子过府一叙。” 裴慕辞整理好自己的衣衫,长指将清妩披散的头发挂在她?耳后,“发簪呢?” 安乞弱弱道:“主公,顾军师嘱咐过,不可把尖锐的东西往马车里送。” 说罢,他眼神飘忽的落在清妩身上。 清妩似乎很赞同他的话,用尽力?气?“哼”了一声。 裴慕辞眸色稍厉,长睫搭下,安乞就把收了一路的东西交了出去。 车内宽敞,清妩满不情愿的侧坐在软塌边,裴慕辞一点点给她?梳顺刚才在塌上蹭乱的发丝。 他的目光柔情似水,熟练地把满捧青丝挽成?人妇的高?髻,葱玉似的指尖在妆奁中徘徊许久,挑了支鎏金云鬓步摇给她?簪上。 孤冷的眼眸愈发的温柔,嘴角挂出极浅极轻的笑容,荡漾出几分缱婘的痴眷。 “还差点什么?。” 描眉画唇后,裴慕辞拿起一旁批文的毛笔,沾了红润的口脂,要以她?眉心作画描花。 “你够了。”清妩拂开他的手。 裴慕辞执意。 清妩摆弄不过,一把刨开他颈边的衣领,照着?顺眼的地方一口咬了下去。 尖利的虎牙破开薄薄的皮肤,她?丝毫没有收力?,像是要硌进他的骨头里似的。 直到尝到了铁锈的味道,玉腮才因酸软而微微松劲。 裴慕辞待她?过.瘾,才漫不经心的勾起衣领,将她?按进怀里,抚着?她?背上披散的瀑发,像是在安抚一只炸毛了的小?猫。 “解气?了吗?” 第五十九章 清妩不知怎的, 毫无意识地窝进了裴慕辞怀里。 被他的长臂很有安全感的抱着,再多的脾气好像也发泄不出来了一样。 “主公,州府的人来催, 问什?么时辰能过去。”安乞这次学乖了,靠在窗边朝里面问。 裴慕辞走出马车, 扶清妩下阶。 “让他们等着。” 没等到想听的消息之前, 短时间?内他不会去?沾那淌浑水。 旅店是早就包下来的, 多余的跑堂上不了二楼, 老板亲自来问二人需要准备什?么东西。 “送桶干净的热水进来。” 清妩一听此话?,立马就要跳下他膝间?。 其实在马车上就已然手?脚发软, 她使了全身力气的挣脱, 在此刻更像是欲推还迎。 裴慕辞轻而易举地搂住芊腰,将?人按回怀里,“湿漉漉的不舒服, 洗干净你再睡。” 本是旖旎的低吟, 落在清妩耳朵里却让她无比火大。 她喂他吃杜矜给的那些避子药,原是为了自己的身体和快活着想,没想到如?今倒成了这?厮肆无忌惮的后盾, 次次作弄些羞人的花样。 “那你给我弄这?些做什?么?” 明明不打算带她一起去?州府, 还在马车上浪费时间?梳妆盘发,做这?些无用功。 清妩开始拆头上盘起的发髻,摘下的步摇就随手?扔在桌案上, 不带一点珍惜。 “州府的宴席无趣得很,最开始是想让殿下陪我一块去?的。”裴慕辞见她越扯越急, 柔顺的发丝在她蛮力下竟也能缠起来, 不禁按下她的动作,亲自上手?帮她拆丝卡。 等到满头发丝倾泻而下, 他拿了椰油包住发尾,才继续说道:“可是我一想到今早上泉州牧看你的眼神?,便不想让你去?了。” 府宴上的男子席难免会有莺燕作陪,他虽能打发掉,但也怕清妩不高兴。 “阴晴不定。”清妩从他手?里抢回自己的头发,啐了一句。 裴慕辞气笑了,刚掐住她的后颈,敲门声响起。 “就在门外说。”裴慕辞手?搭在清妩腿上,不愿让任何人看见她当下的模样。 门外那人是清妩从未听见过的声音,嘶哑的嗓音让人联想到半截入土的枯朽老人 ,应该是用特别的手?段改了声线。 “主公,人早就放出来了,但是中途出了点差错,我们跟丢了。” 裴慕辞脸色未变,手?指轻轻扣着清妩的大腿外侧,“我在泉州的消息放出去?了吗?” “顾军师早安排好了,那人最终定是会到泉州来。” 羲知和羲行合力将?木桶抬进来,说话?的那人躲在门缝的暗角,像是一团模糊的黑影,“属下盯了好几日,并没有其他异常,但事发突然,还请主公决断。” “计划不变。”裴慕辞声音平缓。 清妩被他禁锢的动不了,伸手?搓开腿侧传来的痒意。 他看似没使多大的劲,可是掌下用了巧力,偏就让她逃脱不得,只能扬起头打探他的表情。 冷静、温柔,可眸子深处隐隐可见深不可测的威压。 他到底是和从前不同了。 或者说,他本该就是这?样的性子,以前不过是与她须臾推诿的伪装而已。 清妩开始解外衫的束带,裴慕辞低头瞧了一眼,吩咐外面的人:“退下吧,半个?时辰以后再来。” 他勾住她背后的束腰,动作优雅利落,繁复的衣带在他指尖轻松滑落,不一会中衫掉在地上,露出如?雪如?玉的大片亮白。 清妩快速跨进木桶里,想坐在桶边躲开他的打量。 热水漫过小?腹的位置时,她轻轻皱了下眉毛。 “腰疼?”裴慕辞紧跟而上,略带薄茧的大掌按在她后腰上,缓缓揉了几下,“下次不会了。” 不知他的言下之意,到底是不会在颠簸的马车上,还是不会再用那样的姿势了。 懒得想。 清妩闭上眼,不去?理他,眼不见心不乱。 许久之后,身侧了无动静,她回头:“你还守在这?里干嘛?” 他下午莫名消失了几个?时辰,现在下属又说出了什?么意外,按理讲他该快点出去?处理啊,怎么还在这?跟个?浴童似的,她又不可能再次不翼而飞。 裴慕辞见她一副小?没良心的样子,心中一梗。 “我放心不下你。” 虽然说是他自己不愿意将?清妩带到州府去?的,可是他还是担心她一个?人在旅店里不安全。 毕竟他的软肋太明显,长眼的人皆知如?何拿捏他。 裴慕辞拿出浴巾将?她裹住,放在床上,揉擦着她的湿发,目中的柔情愈发外溢,“就在这?等着,我把羲行留给你,别轻信任何人,也不要自己出去?。” “知道了,快走吧。”两人的距离贴的太近,清妩怕他再生出什?么荒唐心思,连忙催促。 裴慕辞眼底闪了闪,“这?么想我走?” 他拢起掌心的长发,绕过她的脖颈放在她胸前,掌心贴住她肩胛骨中间?的位置,按住脊柱上凸起的骨头。 “你!” 清妩正欲转头阻挡他接下来的动作,却感受到了他掌心传来的股股暗劲。 相贴的地方像是被火烤一样焦热,温和的内力渡过她疲软的经?脉淌入她的丹田里,宛若汩汩清泉流进了干涸的田坎里。 裴慕辞仪态容雅,面色逐渐开始变得苍白,像是带了几分未愈的病气。 “殿下精通招式,可是女孩力气本弱,遇到蛮力大的男人可能没有反击之力。”他语气中藏着雾气般的情切,“我将?内力分与你一半,出门在外也安心些。” 他点了几处穴道,马车上被翻折的痛感慢慢消散,清妩两颊跟着泛起红晕。 月光晶明,清辉如?流水,静悄悄的钻进房内,蒙上一层安谧的氛围。 裴慕辞半阖着眼,冷白的脸庞失了表情,身躯微微颤抖,仿佛在经?历巨大的痛苦。 他等不了清妩慢慢化解开那些相冲的力道,所?以直接将?自己的内力憋压成她能吸收的气流,凝聚后推给她。 这?是极亏身体的做法,但凡习武的人都不会采用这?样的方式传渡内力。 指尖逐渐冰凉,像是被寒雪冻住了一般,原本出尘清俊的精致面庞失了血色,给他周身镀上一层凄美的破碎感。 收力之后,欣长的身影轻晃了两下。 清妩原本就埋怨他毁了她所?有的武功,所?以当她知道他的意图时并没有推拒,甚至稳妥的收好他渡来的精纯内力之后,才徐徐睁眼。 裴慕辞半撑着上身,慵懒闲逸的靠在床柱边,脉脉凝望着清妩,好似并没有什?么大碍。 她眼睫上挂着凝.露,瞳里的不解与困惑因刚张开眼而展露无疑,心中又有一股暖流似浪不断拍打海岸。 默念了无数个?想法,又不动声色的遏制住了那些念头,收回复杂的思绪。 裴慕辞明明说了做这?些是为何,她还是愣愣盯着他略显疲色的深眸,试图证实什?么。 他对她难道真的……? 可最开始的时候她分明只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征服欲而已。 “你——没事吧。” 虽说她并不会因为此事而打消远离皇宫的想法,但是这?一路来裴慕辞也没有伤害她的举动,甚至在很多地方为了帮她而自损。 清妩不是冷心冷血的人,心里的某一块还是稍微有些触动。 “殿下感动了?”裴慕辞闷闷地笑出声。 清妩叠起掌心,感受到丹田内可以调动的内力,稍微给了他一个?好脸色。 没想到他会得寸进尺。 “殿下想我快些回来吗?” 清妩小?弧度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还走不走了?” 恰逢屋外传来声音,“主公,时辰到了,事情都办好了。” 虽然是新?的音色,但清妩总觉得就是适才来过的那人。 一定是很特别的人,才会不断伪装声线,用不同的声音来说话?。 裴慕辞不管她神?游的思绪,再度问了一遍,“我很快打理好外面的事,就回来陪你,可好?” 他眼神?锁着她的樱唇,期待中又含着别的意思。 这?架势像非要听见她的回答才肯作罢。 清妩怕他反复搞出受不住的动静,咬牙切齿道:“好。” “好什?么?想我回来?”裴慕辞避讳房外的人,刻意压低音量,为此两人的距离也在不断缩近。 清妩往后躲。 他的手?下大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她不想在这?群人面前露了怯,做出奇奇怪怪的动静。 裴慕辞勾起笑意,拂过她细腻的脖颈,吐息喷在唇边。 特意压制过的一呼一吸紧紧包裹住耳垂,像是一团柔软的棉花球轻轻摩擦在耳畔,柔软舒适中又带着让人心慌的痒意。 清妩看着他滚动了一下的喉结,突然一激灵,“想你,行了吧?” 原以为裴慕辞听到这?般敷衍的答案会再磋磨她一会,不想他如?墨的瞳色散开,竟就此放过她了。 “等我。” 他扮上与往日相处时不一样的装束,苍龙腾海的玄色衣袍完全改变了他温润的气质,而半披的黑发将?柔和与狠毅结合的毫无违和感。 睨目垂睑间?,薄唇紧紧抿起,带着一股完全陌生的幽深莫测。 清妩无动于衷的瞧着他的扮相,联想到他突然改变主意的举动,还有莫名其妙传给她内力,怎么有一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而故意给她一些自保的能力呢? “你的计划里是不是有我?” 裴慕辞双手?一抖,堆起宽大华美的袖袍,只安抚她。 “我会把一切事情都处理好。” 鸦羽般的睫毛在他清宁的容色下倒映出长翎一样的阴影,像一道屏障般遮住了眼底的所?有情绪。 清妩遮好衣领,推开半扇窗柩,望着裴慕辞的马车消失在视线里。 正当她打算关窗歇息的时候,突然被人一把捂住口鼻。 羲行破门而入,只看见飘飘衣诀从大开的窗边翻了出去?,裙摆在风中翩飞,如?同一朵开繁的鲜花。 第六十章 暗室四角点的蜡油快要燃尽, 空气中泛起湿润黏腻的粘肤感,若不是视线实在?不明朗,清妩都怀疑自己脚下可能会有老鼠爬过。 身为公?主的时候从未遇见过这般糟心的事, 反而是如今,也不知是托了谁的福气, 一而再再而三的被敲闷棍。 明明她被捂住口鼻的时候并没有激烈反抗, 为何这些?人还要补上一棍子?呢? 许久没挨过?这么瓷实的一棍子?, 醒过?来之后?依旧一阵头晕目眩, 黑黢黢的暗房里就像有星星在闪。 她揉着酸痛的脖颈,迷迷糊糊的开始回忆先前发生的事情。 上一秒分明还在?旅店的房间内躲清净, 下一秒就被人强拖硬拽地拉来了这地方。 等会裴慕辞又误会她是拿了内力就逃路, 她可再受不起那些?百般磋.磨的手段了。 清妩稍移两步,听见“叮铃哐啷”的声响。 那动静是从她脚踝上传出来的。 清妩有种不好的预感,缓缓低头。 裴慕辞给她扣上的金镯上面, 额外系了一条环环相扣的银链, 长长一根拖在?地上,看不见尽头在?哪。 她不敢再动,守门的人却警觉的听见了里面的动静。 一阵钥匙相撞的声音后?, 沉重的铁门被大力缓缓推开。 浮尘被气旋卷起, 在?透进来的光束中盘旋舞动,一截男子?的衣袍映入眼中。 他脸上戴着半张紧贴的面具,面孔在?幽暗的灯光下半涩半明。 “将军, 这肥羊也是和往常一样的用法?”男子?手下肥头大耳,发出嘿嘿的奸笑声。 主子?平时从不会亏待他们, 凌虐之后?的女犯都是任由?他们处置。 来来往往那么多次, 新劫过?来的这位,容貌姿色可是看着就会蠢蠢欲动的程度, 他们只盼着主子?能够早日?完事,将人赏与他们泄玩。 男子?不理会身边的人,井然?吩咐道?:“将灯点亮吧。” 四角的烛心骤然?变亮,清妩才看清关押自己的并非一个普通的卧间,而是经过?特?殊改造的囚室。 她以为光线闯入的地方就是大门,却没想到?自己面前竖着根根顶天的金柱,整个外形像是一顶豪华的鸟笼,而她就是身在?笼中的燕雀。 男子?的面容被面具遮挡,只看得见挺拓的侧脸轮廓和一双漆黑而锐利的眼眸。 留意到?清妩的注视,他喉结随她的视线一滚。 “是你。” 清妩说?出的语调很是肯定,并没有半分疑问。 四目相对,她只是平和安静的看着眼前的男子?,好似并不在?意现在?的处境是否对她有利。 祁域抿起嘴角,佩服道?:“过?目不忘,公?主好眼力。” 他话?音一转,“可惜,现在?也不是公?主了。” 字句间稍显刻薄,可是也有丝丝真?意在?。 他回想起当初那场宫宴,还不曾及笄的容昭公?主风华绝代,一颦一笑间皆是皇室皇权的无上象征,他原以为他能摘下这朵娇花,让代表着权力的牡丹在?他的浇灌下愈发浓艳。 只是变故横生,军中出了叛徒,原本必胜的大局被他的好弟弟轻松破掉,造成的当下这般局面。 连同着他打算娇养的花儿也折在?了初初绽放的年华。 如今再见,当初公?主坠楼殉国的流言不攻自破,而她的容貌好像更胜从前了。 “那时老皇帝要是明智些?,将你嫁与我和亲,说?不定你现在?都是坐在?凤鸣宫的皇后?了。”祁域瘪下嘴角,满脸遗憾。 清妩听着他的妄语,“呵呵”笑了两声。 满是嘲讽与不屑的笑声在?房间里回荡,显得十分刺耳。 而祁域耐心尚佳,扣住她的下巴,使?她的脸被迫上扬,承接他的目光,“容昭胆子?果然?很大,你——不怕吗?” 清妩拍开他的手,丝毫不惧他的眼神和威胁。 “你把我抓来,不就是把我作为筹码与人交换些?什么,或者拿我出去谈判吗?那你最好是把我全须全尾地交出去。” 她没有点出裴慕辞的全名,只为给双方留一点余地。 毕竟她在?宫里见识过?祁域意气风发、咄咄逼人的模样,而当下这般委曲卑微,甚至不惜如暗地里的蝙蝠般悄然?潜行,定是在?谋划自以为是的大计,接着掳个能乱裴慕辞心智的人当作底牌。 或许清妩自己都没有发现,在?分析问题的时候,她潜意识的觉得裴慕辞一定会救她,而且话?里话?外都将他当做了谈判的资本。 这好像也是所有人心照不宣的事实。 “非也非也。”祁域邪魅勾唇,呼吸很重。 清妩立马从中察觉出了一丝不对劲,像是在?夜走山路时,身后?突然?燃起了盏盏绿莹莹的狼眼,虎视眈眈的盯着独行者的后?背,让人毛骨悚然?。 祁域见她表情还算镇定,摇摇头。 看来所有人都没有猜到?他真?正?的意图啊。 “门打开。”他懒懒道?。 手下上前一步,刚要劝阻,男子?不容商量的声音响起:“打开之后?,你们都出去。” 清妩也没想到?他会主动打开这鸟笼一般的东西,惊讶之余也警惕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几个壮汉退开之后?带上了门。 “咔哒。” 祁域跨进不明显的阶槛,蹲下捡起地上的银链。 “我本来是想给容昭重新做一副完整的脚链,可没想到?你脚上这个金镯摘都摘不下来,好在?材质上乘,也能凑合用着。” 他边说?着话?,小指勾着链条,慢慢走近。 链条在?地上摩擦出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剐蹭声。 清妩将脚链与金镯的连接处藏在?裙摆下,祁域笑的轻蔑,直接掌住了她的脚踝。 “我瞧瞧,好看吗?” 房间里燃烧的熏香能够压制习武之人的内力,只剩下男女之间绝对的力量悬殊。 清妩蹲下去推他,反被掀翻在?地,一屁股坐在?身后?垫着的几床被子?上。 被吞进喉中的浅浅惊呼,倒像是引人亢奋的催化剂,激起男人的征服欲。 链条“哗哗”响了几下,所有视线都集中在?了莹白肤色上的那腕金镯上,倒叫她细腻的皮肤在?此衬托下更加勾人心弦。 祁域此时没有维持表面的怜香惜玉,俯身,竟是想以唇挨她的脚背。 从他知道?这女子?救走了围剿之下的裴慕辞开始,到?后?来是宫宴上的惊鸿一瞥,他就没打算放过?她。 “恶心死了!”清妩满脸厌恶,昨儿中午好不容易吃进去的几口东西,此刻都像是要全部吐出来了一样。 “你可以试着继续激怒我。”祁域宛若被奇怪的妖魔附身,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疯疯癫癫的,不知道?下面会做什么事。 见清妩这般模样,他骤然?扯开面上虚伪的面具,一把掐住她的脖子?。 “听闻容昭公?主立府之后?并非一无所知的俗世?儿女,更何况你心仪的那位待诏,应该是样样武艺皆通啊?” 祁域凑到?她面前,几乎是鼻尖挨着鼻尖那样近的距离,五指松了力道?,伏在?她耳边。 “怎么,他可以,我不行?” 他越说?怒气越盛,扯过?一旁不起眼的麻绳,在?清妩脚腕上紧紧绕了两圈,打了个死结。 踝周因为血液不循环变得愈发通红,祁域顺势取下腰上的洗帕,全部揉塞进清妩的玉口里。 持久的呜咽下,再好的毅力也会慢慢崩溃,清妩竭尽力气,酸软的双唇开始包不住嘴角流出的口.涎。 祁域甚至好心的理开她额间碎发,别在?耳后?,就这么坐在?离她极近的位置,瞧着她不断的做无谓挣扎,额间颈间的密汗滚成水珠,像是被暴雨摧.残过?的百花。 他抬手劈在?她颈间,只一下,人就软软往后?倒。 而清妩在?闭上眼的前一瞬,脑海里竟然?浮现出另一张面孔。 裴元皙如今有那般大的通天本事,希望他能够早点找到?她吧,最好的是在?她清醒的时候找到?她,这样她还能及时的解释这次失踪并非是她逃跑。 祁域见她彻底没了意识,倒在?被褥里后?,才出门去找侍卫进门。 “我总觉得有些?心慌,还是连夜离开这地方较为妥当。”他叩开链条,“你们俩把人挪去马车上。” 这两个人不知是何身份,并没有对祁域言听计从,反而是提出质疑:“将军原先说?只将人带到?这里来玩一玩,可没有说?要跟着我们北上。” “上次她能单枪匹马杀出条路,这次又跟寻常的柔弱女子?一般毫无反抗之力,我总觉得有趣得很,便想看看到?底藏了什么东西。”祁域眼神中恢复了清明,不再像适才那样蹿着疯狂的小火苗。 “不可,带上她始终是累赘,还有可能被二公?子?追上。”两人见祁域居然?有这样的想法,赶紧制止,“我们首要的任务是去月氏和援兵会合,不该为了这女子?再将兵马折给二公?子?。” 他们始终没有找出出卖己方的叛徒是谁,能召集少部分的人将祁域从天牢里救出来十分不易,若将这女子?带在?身边,迟早与二公?子?的人马有一战。 “不会,我们这就以最快速度去月氏王庭。” 几人都知道?与少数部落合纵才是当下唯一的出路,便不再在?清妩的事情上多加纠缠,总之到?时候也算有个逼二公?子?让步的途径。 “走吧。”祁域等人把清妩送上马车,坐进去后?命人烧了屋舍。 夜色泛着胆寒的凄楚,这样的氛围下,好似总觉得会有事情发生。 两刻钟不到?的时间,熊熊烈火还未燃尽,房梁上就凭空出现许多装扮一致的黑衣人。 “找到?了吗?” 闪烁的火光仿佛从前面开道?,裴慕辞墨色的冷眸中冰若冻霜,阴沉的五官如霜似雪,缓步从两侧暗影里走出来。 第六十一章 荒凉的戈壁被细沙日复一日地侵蚀, 廖无人?烟的古堡在风吹日晒中残破不堪。 风沙如雪,出了这道?城门之后,外面便是一望无尽的漫天黄沙, 目及之处皆是苍凉的灰败感,有种误入混沌之地的错觉。 金乌将坠, 夕阳洒下金色的光晕, 天边铺下一层薄薄的轻纱, 在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沉闷。 马蹄扬起一层柔和的琥珀色, 尘沙中隐隐约约像是有几团看不清脸的黑影,紧紧追在几人?的车马后。 祁域催促道?:“再快些。” 一行人?几乎不吃不喝, 整整奔波一天一夜才来到边城, 等过了这道?城门,沙漠广阔,再没有人?能够追上他们。 他侧目看向躺在阔椅上的人?儿, 女子合帘闭目, 安安静静地侧卧在一圈毛绒里,红唇不妆而?赤,白皙无瑕的脸颊由里到外透出淡淡的粉色。 仅是一眼, 就让人?有一种视觉和触觉的满足, 很?难想象大掌覆上时会是怎样细腻温良的手感。 如此尤物,难怪他那目中无人?的弟弟也抵抗不了。 “将军,我们快到城门口了。”兵分?两路的另一队随从还没有赶过来, 在前面领路的军士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们这点人?若是遇到意外,很?难护将军周全, 可是若原地等待汇合, 又很?浪费时间。 就在沉默的间隙,城门口堆了很?多互相推搡的老年?人?, 一时堵住了去路。 祁域抱着昏迷的清妩从马车中出来,迎面吹来卷着气旋的寒风,酥脆的树枝也禁不住狂风侵袭,纷纷断裂。 他转身回去拿了车上最厚实的披风将人?遮的严严实实,才骑马走在队伍中间。 “怎么回事?”他心里的燥郁如同熊熊燃烧的篝火,无论怎么宽慰也灭不了那个势头。 下属见他僵硬的脸色,语气都小心翼翼,“听说是战乱死了男丁的亲属,聚在这里闹事讨说法,把路堵住了。” 祁域灵机一动?,矮身吩咐两句。 下属连道?了好几声?妙招,心下佩服将军的想法果真比他们都活泛些。 当下首要的任务,就是把二公子身为?征军首领的真实身份传扬出去,这些百姓自会与他纠缠不清,倒可以?给他们争取出不少时间。 “留一半的人?在这里,剩余的跟我一起出城。”祁域不会坐以?待毙,也不会把拦下裴慕辞的期望寄托在一群愚民身上。 顶多便是以?此为?由,让城内的士兵放他们离城之后,快速关上城门,收起护城河上吊桥。 守城的士兵许是看惯了城内来来往往的异族人?,对奇装打扮的车队也习以?为?常,再加上祁域在松口费上下了重?本,这些人?并没有多加为?难,简单检查了通行证,就准备放几骑远行了。 可刚有动?静,堆挤在门口的人?群就蜂拥而?上。 士兵无可奈何之下只能不断逼近靠近的百姓往后退,直到抽出亮眼的兵器才勉强维持住局面,费力地打开城门。 凉飕飕的寒风从隙开的风口争相涌进,直直灌入人?的衣襟,冷的让人?麻木。 “出城!”祁域压住音量,不好让守城的士兵听到。 不知道?哪里飘来的落叶,端端落到了清妩的脸颊上。 祁域觉得奇异,拨开她腮边的耳发,顺势将杂物敛在指缝里。 竟是一朵含蕊的红心腊梅。 娇嫩的花瓣完全摊开绽放在她眼下,倒把她白亮的皮肤衬的更?加晶莹剔透,说不出究竟是花比人?美,还是人?比花艳。 清妩就是这般天地下,慢慢睁开眼,露出了瞳孔深处毫不掩藏的冰冷。 “醒了?”祁域对她的反应没有丝毫意外,“我们快出城了。” 清妩没有理会,轻轻挣动?两下,“太勒了,不舒服。” 也许是她的乖顺取悦了祁域,他居然真的松了臂力,缓着劲去搂她。 毕竟她身上只套了一层蚕丝缕衣,所有的热量都来自于抱住她的那件男儿披风,若是她想借此逃走的话,就是在大庭广众下践踏自己的名声?了。 清妩钻出双手后扒着系带延续出的狐毛绒边,稍歇口气之后,抬手往面前那人?双眼的位置掏。 裴慕辞渡给她的内力已恢复大半,再加上她招式狠毒,若没留神的话很?难招架得住。 偏偏祁域一直留意着怀里,她刚出手时他便狠攥马缰,马脖将她高?高?抬起,势头就有些不准了。 他稍稍侧头,堪堪躲过。 谁曾想清妩的目的根本不是要伤他,而?是在他躲避时揪住了他脑后的绳带。 轻轻一扯,银质面具从他脸上滑落。 “!”清妩朝后一缩。 面具后的那张脸,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样子。 “元皙?!” 敏捷如她,在看见这张脸之后,都有片刻的晃神。 长眉凤眼,俊颜秀骨,在瞬间的视觉冲击下,这副容颜几乎与裴慕辞一般无二。 与此同时,身后的城门内传出滚滚马蹄声?,踏得黄沙飞漫,一看便知人?数之多,速度之快。 祁域来不及顾及这边,死死攥住马缰,连抽鞭的动?作都带了狠劲。 离踏过护城河就差一步的距离,他不能慢这一步。 而?就在这分?秒的时间内,清妩很?快就反映过来了,面前这人?虽顶着一副无比熟悉的面庞,但是她知道?那不是裴慕辞。 城边的吊桥压线收起,短时间内没法再放下来,也就意味着他们总算甩掉了尾随的追兵。 祁域带着劫后余生的快活,连笑声?都忘了压制。 那行人?脚程很?快,似幽灵般神出鬼没,若不是他足够了解裴慕辞,又一直被心中的焦躁趋势,说不定此时便落入了他们手中。 想到此处,祁域心情很?好,瞧着清妩逐渐恢复的表情,忍不住开口逗.弄道?:“真是聪明的小猫。” 可惜猫儿终究是添加趣味的玩宠,再怎么也翻跳不出主?人?的手掌心。 也许刚才清妩还有片刻的愣然,如今却已经开始思索两人?这般相像的原因。 裴慕辞曾经给她说过,皇帝在城墙上殉国的事情,到京城之后他会证明给她看。 应该说的就是有人?长着与他一模一样的脸吧? 要是在此之前有人?给清妩说这种事情,她只会觉得荒唐,如今要不是她亲眼所见,她仍无法相信会有两个人?的脸长得如此相似。 二人?脸庞都似描画一般精致,身上肯定是有着同源之血,但所幸她最初看上的是裴慕辞。 虽然与祁域接触的地方?并不多,但是他身上展现出来的气势让人?十分?不适。 从 “没想到他连小字都告诉你了,果然是对你不一般啊。”祁域冷笑着,嘴角抽搐,表情都显得扭曲。 他当然知道?裴慕辞是什么性子,从前在那般磋磨下都能悄无声?息忍下来,小时候连他也觉得裴慕辞的血应该都是冷的,没有温度的。 可那小子居然真的将心放到了面前这块软玉身上。 祁域“咂咂”两声?,可谁叫他也看上了容昭呢? 否则倒真的可以?试探一下他那个弟弟会为?此退让到什么地步。 清妩才不顾他嘴里吐出什么话语,震惊之余,只在想世间怎么会有这么像的两个人?。 她在城墙下看见父亲拔剑自刎,埋眼就看见下面的那人?,也没有过多的考虑,就下意识地认为?那就是裴慕辞。 可面容一致的两人?,又是如何形成天差地别的气质的呢? 清妩想起了裴慕辞身上长长短短的各类伤疤,不禁头疼。 他身上的毒还未解,还把内力分?与了她一半,千疮百孔的身子在下次毒发的时候也不知道?能不能撑住。 按原先每月一次的时间算,距离下一次毒发恐怕没有多久时间了。 就这种情况下,他还想着要把她带回京城,解开误会,还在孔明灯上写着让她长岁安宁的祝词。 明明需要这种祝福的人?是他啊。 清妩叹了一口气,心中涌起一股酸涩,使劲咬住下唇将眼泪憋了回去。 等等。 他曾经说的是回汴京就能证实,那说明祁域原本是该被囚在天牢里的才对。 怎么出现在了这地方?? 还将她的位置打探的清清楚楚,不费吹灰之力的从安乞随意找的一家?旅店里绑走了她? 说明他最开始就是冲着裴慕辞去的? 暮霭低沉,天地缝合,视线变得模糊,城楼上燃起火把。 “将军!小心!” 离祁域最近的士兵飞扑上前,一支箭直接穿透了他的脑门心,整个人?毫无意识的坠下马去。 而?清妩也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忽然回头。 墙上的黑影似乎与渐暗的天色融为?一体,玄衣宽袍上的金纹随风飞舞,细线卓绣的龙形仿佛要随着风卷腾飞起来。 他背脊如巍山般挺立,深渊般的瞳眸紧紧锁着远方?,原本清隽的脸部?线条逐渐紧绷,在浓浓夜色中闪着危险的寒意。 清妩看见这样苍白的他,几乎快要落泪。 而?祁域看见他不对劲的状态,似乎看见了什么有趣的东西?,微微勾起唇,不退反进。 “裴公子,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啊。” 这里的城墙修的极高?,仅存防守的功能,不似渠州那般攻守一体。 而?且北方?边城的风沙肆虐,也不能用普通的厚木做城门,敦实的石门和护城河上的链桥无法在这般短的时间内开启两次。 祁域便是掐准了这点,气焰无比嚣张,毫无顾忌地打转马身,反掐住清妩的脖颈,用她挡在前面。 裴慕辞指节紧扣箭弦,指尖因拉弦时间太长而?浸出鲜血,温润的气质逐渐被锋利的杀意覆盖,让四周靠近的人?不寒而?栗。 清妩被从后抵住腰窝动?弹不得,而?祁域笑声?猖狂,手下的力道?也愈重?,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挑衅。 “来啊,让我见识一下裴公子的箭法。” 第六十二章 裴慕辞半披的长?发飞扬在身后, 像是在暗夜中张开了一对隐形的黑翼。 城墙昏幽的灯光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像是镀上了层暖意的金边,昳丽容颜宛若雪后清竹, 呈现出不平常的苍白,倒是给人一种比明月更加柔和的错觉。 清妩被掐住喉管, 张开唇努力喘息, 下颌处的皮肤犹如照上山头的朝阳般逐渐泛红。 裴慕辞觉得那五指像是直接攥住了他的心脏, 也不管下面能不能听见, 低低叹道: “别怕。” 他重新拉了满弓,在祁域的邪笑中绷紧后弦。 流畅的手臂线条撑到?了极致, 突出的青筋在持力下不可抑制的晃抖。 羲知和羲行满脸担心地站在裴慕辞身后, 瞧着?硬弦在他手指上勒出显眼的红痕。 主公一向百发百中,可在这时也因为?关心则乱而?犹豫不决。 但以清妩角度来看,拢满寒风的裘衣将他的身形衬托的更加高挑消瘦, 几颗亮星倒映在护城河的浑水中, 正如碎在他眼眸中的片片凛光。 她挣出双手,扣住脖颈上的大掌。 四周的护卫全部涌过来,以漏斗一样的阵型把二人挡在其中, 以防裴慕辞突然出手伤了祁域。 在他们?看不见的视觉死角, 清妩悄悄分出一只?手,抚摸身下马匹的鬃毛,五指勾了勾马脖。 粽马马尾像拍打蚊虫般乱摇, 平静下来后昂头喷出几口浊气?,很自然地摆动?几下马头。 祁域只?当是坐骑在压抑的氛围下活动?几下, 并没太在意, 但是城楼上的人很容易注意到?这样大的动?静。 清妩眸光沉静,目不转睛的回应着?落到?她身上的那股视线。 四目相碰, 她抿起双唇,在强烈的窒息感下,扯出一个牵强的笑容。 裴慕辞瞳孔微颤,咬紧后牙,小幅度摇头。 但清妩丝毫不退,没有逃避他的打探,甚至耷下眼角,做出副落落可怜的憋屈样。 眼角红红的,含着?一汪泪却迟迟不落,眼神交错复杂,既有求饶又有鼓励,甚至还有沉浸其中的欢快。 裴慕辞想起每次投入之时,她拥躲在他怀里?,轻轻触碰他背上伤痕时的样子。 小心翼翼的滑动?,再满含心疼的摩擦过每一处伤疤。 之后会顺势擦去?他背上溢出的薄汗,让两人愈发紧密的融合。 只?是最近的好几次她都不情愿,仅是瘫软在他指定的位置,再没有以这样的动?作回应过他。 所?以裴慕辞又一次见到?这样的动?作和眼神时,久违的熟悉感让他有股大梦初醒的恍惚。 她露出独属于他的温腻,是不是代表着?愿意与他重修于好了? 至少是再愿意再给他一次接触的机会了吧。 裴慕辞指尖的力道渐松,慢慢放下长?弓。 开始不觉得有异,直到?他把弓箭递给羲知,几人才发现羽弦上残留的血迹。 “主公,不将姑娘带回来吗?”安乞试探道。 如今已到?北籍,往外便是无垠黄沙,再想把人拦下来就不容易了。 “不必了。”裴慕辞墨睫低垂,眼神深邃无比。 清妩每次展现出那样的姿态时,并不是一味的莽撞索取,而?是引导着?他去?找她的舒适点。 所?以方才对视的那一眼,他便知道,清妩这次也有她自己的想法。 而?他理应尊重。 “那我们?如今作何打算?”安乞等?待吩咐。 城墙上的几人眼睁睁看着?祁域轻松打马,转身带着?清妩进了一架马车。 车轱慢慢开始转动?,碾压出的印迹被风沙逐渐淹没。 裴慕辞嘴上虽然说着?要顺着?清妩的意思,但是心里?却跟被木塞堵住了似的,找不到?发泄烦闷的出口。 他知道祁域的最终目的地,于是转身下了城墙。 “让顾寒江过来,我们?去?月氏等?他们?。” —— 清妩坐上马车后便不太讲话,倒是祁域以为?自己安全了,放松警惕后一反常态地叽喳不停。 “你瞧吧,穷人乍富,怎么舍得放弃权势来找你?等?他回了汴京,满城大臣都会觊觎他枕边的席位,他哪里?还缺什么美人?” 祁域神色中满是向往,偏偏语气?越说越是鄙夷,甚至还带了几分唾弃。 他坚信与北方游牧部落联合之后,裴慕辞的位置坐不了多久。 两人流着?同宗血,凭什么他就坐不得那位置? 清妩扭头转向一边,静静靠在车壁上。 耳边是蜂蝶般絮絮叨叨的说话声?,祁域毫不避讳的把他的“复仇”大业讲与她听,期间不断穿插着?对各类人群的贬低侮辱。 清妩不耐烦,平淡的吐出一句“困了”,让他闭嘴。 沙漠中极难寻找方向,跟行的随从渐渐察觉出了不对劲,但是还是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 若是在原地遇到?了流沙或是沙尘暴,那不是他们?这一小队人马能够抵挡得了的,将军千万不能在路途上出事。 王后落入敌营生死不明,还等?着?将军去?救呢。 一行人在漫天黄沙中兜圈圈,清妩起初还挑起帘子观望外面的情形,中途祁域招呼人去?套了防陷的车链和蹄袋,再上车时看见清妩已经靠在软垫上睡过去?了。 “真不知道是该说你是心宽还是不怕事。”祁域觉得好笑,又觉得这种临危不乱的样子恰恰是他身边最难得的。 长?途跋涉之后人马俱疲,找到?一片镜湖之后祁域下令在此地稍作休整。 突发意外时,清妩陡然睁开眼,还分不清面前的是现实还是梦境。 她只?凭着?自己的长?久以来的直觉,掀开半边帘子寻找往外跑的时机。 无论车外是什么豺狼虎豹,总比带着?狭小的空间内坐以待毙好。 她睡眼惺忪,忘了车内还有个人。 长?臂不知不觉的搂住她的细腰,像是在丛林中被蟒蛇缠住了动?脉,瞬间将人拉了回来。 清妩被祁域吓了一大跳,转头看见他那张脸时,便彻底清醒了。 实在是太像了。 就算是她,不仔细辨认的话,也很难分清。 “容昭准备去?哪?” 刀剑相撞的声?音出现在极近的位置,身边还有刀剑穿过衣帛的刺耳撕拉声?,一把长?剑捅进马车车厢,就停在清妩鬓旁。 若是稍微倒霉一些,剑尖偏离几分,清妩可能已然变成刀下的亡魂。 她一派淡然平静,丝毫没有害怕的情绪出现。 祁域与她接触得越久,越是被这个镶嵌在迷雾内的女子吸引,忍不住想扒开如洋葱般层层包裹的外表,看看里?面究竟装的是什么东西。 清妩听着?外面逐渐激烈的打斗声?,疑惑道:“这就是你联络好的人?” 打成这个样子,这迎接方式还蛮特?别的。 祁域摊摊手:“显然不是。” 他们?应该是在沙漠中迷了方向,和月氏王庭派来迎接的人错过了,莽撞的穿行下误入了哪个部落的领地。 清妩看祁域一副坦然的模样,身子一跌又坐回了原处。 反正外面死的不是她的人,正主都不着?急,她急什么? 打斗声?持续了一刻钟的时间,帘子被人从外面挑开。 男人又壮又高,像是一头耕地的蛮牛,而?且长?相粗狂,满脸的胡须下根本?看不清原本?的五官,一看便是沙漠里?四处游荡的蛮夷之族。 他不知对外面吼了句什么,好几个眼睛小颧骨凸的蛮人都围在马车前来,满脸兴奋。 “这里?有个漂亮女人!” 祁域心里?对这些粗鲁的言语厌恶的不行,可脸上没有表露出来,还放低自己的语速,一字一句的告诉这些人:“我要见你们?首领。” 几人见车内装饰不凡,这对男女穿着?气?质也不是寻常人,琢磨片刻后,抬手请二人下车,与他们?一道步行。 祁域带的都是精兵强将,自然不会轻易束手就擒,虽说败是败了,但这些蛮夷也没讨到?好处,险胜也是付出了很高的代价。 清妩看见马车外横躺着?大片尸体,两方的数量相当,只?是蛮子的打法拼命,久而?久之祁域这边才落了下风。 余下活着?的人被捆在一根绳上,拖着?走?在及膝的沙土里?。 “你们?是凛朝来的?”蛮夷中有个小个子会说汉语,尽管发音蹩脚,但是勉强能听懂听懂想表达的意思。 清妩与祁域拉开一段距离,几人见她不过一介柔弱女子,都没有过多限制她的举动?。 “呃、你们?是夫妇?”小个子瞧着?两人越拉越远的距离,怎么看都很怪异。 他们?大王很爱美人,尤其是细皮嫩肉的凛朝女子。 听说大王不久前新娶的夫人就是凛朝人,还是没有改朝换代之前的王孙贵族,众人都没有见过那样白的女子。 可面前这位不仅肤白似雪,而?且容颜也比他们?的夫人美丽千百倍,所?以他们?几人都动?了将人献给大王邀功的歪心思,就算面前这两人是天成良缘,那也无所?谓。 祁域在南朝时身处高位,将他们?眼中简单的想法看得一清二楚,特?别是在他们?打起了清妩的主意之后,他就觉得手痒。 等?他借助他们?首领的力量找到?月氏,再联合北方游牧与南朝剩余兵马一起,南北夹击汴京,到?时候他荣登宝殿,定要将这些还没有开化的夷族收拾的服服帖帖。 祁域满腹大志时,清妩盯着?他的背影,脑海里?却想起了裴慕辞。 两厢对比起来,裴慕辞的身板总是挺得笔直,倒比祁域的仪态好上许多。 也不知道刚刚那样暗示下,他能不能明白自己的想法—— 再坚固的堡垒,内部攻陷的方式都是最省力的。 让她呆在祁域身边,摸清楚他想联合的几方,到?时候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屈人之兵。 但是她没有想到?的是,裴慕辞虽然看懂了她的意思,但是却不想再经历那样漫长?地等?待了。 第六十三章 寒风瑟瑟, 车皮盖上了一层长毛的绒毯,厢内特意放了份燃得正旺的炉炭。 顾寒江从外掀开车帘,歪着眼?往里面瞧。 还好, 车里面两人相处的还不错,除了气?氛凝固到冰点以外, 其他?的一切都还算和谐。 冷风灌入, 裴慕辞漠然提眸, “什么事?” 顾寒江看着他?清冽的脸色, 策马靠近车厢,找准时机跨进来, “我跟了你这么些?年, 出生入死的次数数都数不清,你怎么没说把内力分给?我一点。” 前些?年他?一直带兵打仗,好几次从鬼门关里踏出来, 这人是连句好话都舍不得说的。 杜矜收起针, 默默无言的开始整理药箱,好像就是个临时请来治病的云游医师。 顾寒江见他?连药都没开出来一味,慌张道:“这地方找药不容易, 但是我们还是可以想办法熬药的。” 其实他?也?是怕杜矜对裴慕辞心存芥蒂, 不肯尽全力医治。 “不需要开药。”杜矜摇头,语气?倒没有其他?情绪。 顾寒江拍拍胸脯,悬着的心可算掉回去, “吓我一跳,我以为他?没救了。” 杜矜本不想探讨此事, 可又不愿意违背行医的初心, 沉吟片刻,道:“确实没救了。” 裴慕辞中的毒过于复杂, 药物?或许可以暂时缓解痛苦,却没有办法彻底压制,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体情况,再由这么奔波折腾,寻常药物?根本不起作用,只能用针把毒逼到一处,再放血缓解症状。 “从前你不是说可以用直系亲属换血吗?怎么会没救了?” 杜矜不想搭理,把银针挨个消毒擦净,有条不紊的放进药箱的针袋里,刻意回避这个话题。 顾寒江明?白两人之间?的那?些?纠葛,可这段时间?他?经常把杜矜带在身边,潜移默化?的教他?熟悉军务,观察到他?时常休息时间?还去医棚里看诊伤兵,连包扎煎药都是亲自上手。 能做到这种?地步的人不会冷心冷血,只要纠缠着说些?好话,他?或许就会松口了。 “你不想救我,也?是应当的。”裴慕辞脸上的病色盖住了血色,毫不在意道。 他?衣袍还半搭在肩上,压边的暗绣龙纹像是围着他?环绕了一圈,衬得整个人如羊脂暖玉般雍容华贵,青白色中透出温润的流光溢彩。 顾寒江见不得他?这副自暴自弃的样子?,反过去说服杜矜。 “你想想,那?姑娘现?在还不知踪迹,裴慕辞他?人虽然不咋地,但是权力大啊,可不还要仗着他?把人寻回来吗?你说他?要是死半路上了,谁有那?本事去寻那?姑娘啊?”顾寒江坐在杜矜身边,就在密闭的马车内碎碎念。 他?话本来就多,杜矜招架不住,也?不好不回,“这次针疗逼退了靠近心脉的毒素,可以保他?半月无虞。” 才半月?这哪够? 边城的路本就难走,裴慕辞身体畏寒,无惧无阻的追到了北方边界线上已是极限,更何况又看见清妩被祁域胁迫,无奈之下生生错过,一口气?没咽下去,身子?瞬时就跨了。 连羲知和羲行两个对他?言听计从的人,都劝裴慕辞不要再出去了。 可他?一意孤行,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出城来找人。 裴慕辞内力还只剩下原来一半,要是再碰上一次毒发,哪还有活路。 而且杜矜随便?出手就能争取半个月,说明?他?是有办法解毒的,只是现?在他?还记恨婚宴被毁掉的事,不愿意救人而已。 顾寒江刚要开口,话没说两句,就被裴慕辞打断。 “半月,够了。” 他?波澜不惊,好似不是他?自己的身子?一样,由着使劲折腾也?不心疼。 “够什么够!”顾寒江扯破嗓门,声音大的连坐在车外的安乞都觉得耳膜疼。 杜矜好像已经习惯了一样,无视顾寒江刺耳的吼叫,拿出几坨指节大小的棉花,沾了囊中的烈酒,涂在裴慕辞肩背的针眼?上,又好似不是那?种?为了私仇斤斤计较的人。 做完这些?之后,他?也?不多停留,埋身出了马车。 顾寒江没了说话的人,手掌假意揉了揉膝盖,起身。 裴慕辞双眸微微一沉,幽幽瞥了他?一眼?。 顾寒江被识破了目的,悻悻落回原处坐着,嘴巴不停,“你与杜矜有多大仇多大怨,非要闹成现?在这个样子?吗?我这些?天都和他?呆在一处,发现?他?真的是个很不错的人,我还想着说回汴京之后给?他?讨个官职呢。” “还没当上帝师,就开始拉帮结派了?”裴慕辞眉心蹙起。 顾寒江不甘示弱,“还没当上皇帝,疑心就这么重?” 裴慕辞很容易就屏蔽掉他?的声音,当他?是空气?。 顾寒江心里又急又气?,他?就是因为裴慕辞身上的这个毒,才想方设法的去围拢杜矜,没想到现?在某些?人还不领情。 看在某人这副病弱模样的份上,他?大人有大量,姑且不计较了。 “怎么会出这样的情况。”他?转开话题。 祁域确实是他?们故意从天牢中放出来的,但是到达泉州的时间?比计划中早了整整一天。 “那?个泉州州牧确定没问题?”裴慕辞也?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 预想中的路线是推演了无数遍的,祁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改变早就安排好的事情。 顾寒江非常肯定地道:“没问题,我提拔的那?些?州牧要么是苦读多年的寒门学?子?,要么就是赤玉阁背后跟了我们很久的弟兄,好几个是我手把手带出来的,学?识、涵养都是一等一的。” 裴慕辞难得听见有人在他?面前自卖自夸的,忍不住打击他?的气?焰,“跟了许多年的也?可能会出问题。” 就像云听,大半年的时间?知而不报,若不是透出了些?抓住含月的消息,或许他?还真把自己当做清妩的人了。 向来滔滔不绝的顾寒江像是被瓶塞堵住了嘴,安静的骇人。 裴慕辞半晌没听见回应,疑惑道:“怎么了?” “裴元皙,你隔这点我呢?你做人有没有良心的!” 要说跟随他?的时间?长短,谁还能越过顾寒江去?裴慕辞在那?疑神疑鬼的,分明?是在怪他?没有安排妥帖这次的事情,将他?心心念念的人置于险境。 简直狼心狗肺!狗咬吕洞宾! 裴慕辞稍微挪动了一下身子?,绸缎似的黑发随他?的动作散在软塌上,任由面前的人在咫尺之距炸毛。 “就剩半个月了,还有什么吩咐没交代吗?”顾寒江故意嘴贱。 裴慕辞眼?神清寂,好像对顾寒江所说的一切无动于衷。 “大限将至的时候,我把剩余一半的内力传给?你,要不要?” 他?双手软软搭在身前的毛毯上,脸上挂着一抹淡然的笑意,冷凝的弧度比冰雪还冻人一些?。 安乞不知道车内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顾军师一脸怒气?的冲出马车,狠狠摔下车帘,头也?不回的打马前奔,仿佛是在用疾驰的速度发泄心中积郁的不满。 他?回头,撩开车帘的一角。 裴慕辞半倚在塌边闭目养神,呼吸轻的好像没了生气?。 —— 大漠中风沙滚滚,满眼?都是枯燥的土黄色,红日?从地平线上升起,又从不远的地方落下。 祁域刚到的 而清妩就在自己的小帐里调整休息,直到 夜里与祁域呆在一个帐里,她整宿整宿的睡不好,做好决定之后就卷了半边被子?,舒舒服服的睡了个回笼觉,收拾起身。 不料刚跨出门,就被挡了回来。 两杆极为粗糙狂野的大刀交叉着挡住去路,小眼?睛高颧骨的外族人正色眯眯的打量来者。 也?不知道祁域怎么收拢的人心,竟让那?位大王下令,约束手下的蛮子?不冒犯她。 清妩也?不愿意过早暴露会武功的事,用娇滴滴的眼?神望着两位披着虎皮的壮汉。 反正语言不通,她也?懒得多费口舌,眸盛秋水,比那?荒漠中的镜湖更加透亮迷人,再配上能融冰雪的灿然笑容,简直比最会惑人白狐更加娇媚,让人心甘情愿的沉醉其中,不愿意醒来。 “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看见堂堂公主露出这样的情态。”耳边传来字正腔圆的官话,带着似曾相识的熟悉感。 清妩在脑海里搜索了一圈,也?没回想起这般声音在哪听过。 她瞧着面前的两个莽夫已经动了退步的念头,所以又不愿意前功尽弃,眼?神似被惊着的丛林小鹿,慌乱的四处乱窜。 方才说话的女子?慢慢踱步来到正前方,面色复杂地站在几步的距离外。 “怎么会是你?” 女人从蓬后走出来,两人的视线撞个正着,惊讶逐渐转换为不耐烦,清妩装都不想装了,瞬间?跨脸。 秦素素脸色也?不见得多好看,冲两个守卫摆摆手,说了几句晦涩难懂的话。 正当清妩惊异于秦素素在这方的地位时,秦素素竟然要帮她出帐去。 她自然顺水推舟,跟着先出去再说。 部落里的人基本上听不懂汉话,两人也?就没有刻意抑制声音。 细沙中不便?行走,一深一浅得很容易进沙,秦素素带着清妩围着人烟密集的地方逛了一圈,出了一身薄汗,倒没有看见最开始劫持他?们的人。 两个人假意寒暄之后便?没了话说,直到走得小腿肚都泛酸的时候,秦素素才主动开口问她:“还逛不逛?” 清妩稍微撑着侧腰,摇摇头。 原以为秦素素会带她回帐了,没想到她转身朝守卫最严紧的地方去。 “我知道你想打听什么,我带你过去,但是你得答应我一件事情。” 第六十四章 清妩一路留意秦素素的神色, 此刻见她言语恳切,眼神中似有难言的期盼,好像真的转了性, 要调和?二人僵硬的关系,做一对亲近的好姐妹似的。 “你这是何意??” 清妩不会被她示弱的话语欺瞒到, 甚至有些猜不透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方才见两个守卫对她言听计从, 想必她在这的地位不算太低, 而且车骑将军在破国前夕投敌, 秦素素再怎么说也不该出现在这个偏远的部落里。 联想到祁域被偷袭劫持时毫无惧色的样子,很容易想通其?中的关翘。 可刚刚在部?落聚集的地方转悠了一圈, 好似并没有看到车骑将军的影子。 他费尽心思的将女儿从京城的一团乱遭中救出?来, 难道舍得把她一个人丢在虎狼环聚的异族人里? “姐姐想这么多作甚?要是没有我?带着,你在这里面寸步难行,更别说去?偷听主帐的谈话了, 我?们俩不过是各取所需, 你不必对我?警戒心那么重。” 两人都?试图去?猜对方的心思,一时?间静的落针可闻。 身后的矮帐里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秦素素的脸色骤时?煞白。 反倒是清妩反应了几秒,才听清女人尖利的叫声中骂了什么, 而帐中还?有听不懂的污言秽语, 来自于不同粗哑音线的糙汉。 “你们这——”她皱起鼻,脚下几乎烫到站不稳。 秦素素很快收起吃惊,习以为常道:“都?是养在部?落里的营妓, 是这样的。” 跋涉参战的士兵一旦上了战场就是个未知数,全须全尾的活着就想找个地方发泄, 军营里通常会豢些固定?的罪奴, 那些孤身一人的营妓地位比马匹都?低,就算糟践死了也没人多问。 清妩听着女子响破天际的嚎叫, 默默攥紧双拳。 “走吧,我?们去?大王那边。”秦素素强忍下心中的不适,转身带着清妩走开:“不过我?最多只能?帮你到边上,想听什么你就自己斟酌。” 她在靠近中心帷帐的时?候,脚步明显也沉重起来。 清妩顾不得想秦素素对这个部?落异常的惧怕从何而来,脱离守卫视线时?候就抓紧时?间绕到后面的内室,蹲下贴耳。 里面的人说的都?是那种土话方言,她根本听不明白,于是招手让秦素素靠近过去?帮忙。 秦素素不愿牵扯进去?,任清妩比划也不肯,甚至出?声拒绝。 “!” 几个带着野兽头骨的守卫发现了两人,不管秦素素怎么解释,不由分说的将人逮了进去?,俯身在大王耳边嘀咕了几句。 清妩被推搡着进帐,形势所迫之下,只能?和?祁域站在一处,心中暗骂秦素素。 还?真是跟原来一样,做什么事之前不过脑子,蠢到家了。 大王眸若寒冰,直勾勾盯着阶下的绝色女子,烦闷的将桌子砸的“砰砰”响。 “这女人偷听我?们讲话,该如何处置?” 分明进来了两个女人,为何只说清妩一个? 祁域不满地盯着上位,认为他没有合作的诚意?,故意?刁难。 大王搂过秦素素,“我?的女人自然不会泄密,但这位是?” “还?未过门,但很快就是一家人了。”祁域说他们这边的土话竟也很顺溜。 清妩在心里把祁域骂了千百遍,甚至替他想好了最惨烈的死法,但是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顺水推舟。 大王看似豪爽大条,心思却非常细腻。 “是么。” 刚刚谈的都?是不可外传的消息,外面守卫说这个女子鬼鬼祟祟趴了很久,他需要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于是他虎口掐住秦素素的下颌,搂着人做了个很下.流的动作,眼神怀疑地暗示祁域。 “那你证明给?我?看看。” —— 祁域狼般的视线锁定?一处的时?候,清妩转身就往外走,却被他一把窟住芊腰。 突出?的肋骨被大力挤压,陡然有股想吐的感觉。 “发什么疯!”清妩反手一个擒拿,掐住他的肩胛骨,把他往地上压。 她一路上并没有多反抗,以至于祁域都?没想到她竟然还?留有这手。 “大王他们都?就在外面,你要是不与我?一起办完事,不光你走不出?这地方,连我?都?要被疑心动机。”他以为清妩会是个明白人,可谁知她竟然胆大包天,敢藏在帐外面偷听。 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见了多少,会不会坏了他的大事。 “哪来这么多冠冕堂皇的道理?”清妩不屑地嗤笑。 他方才看过来的眼神,明显就不安好心,还?妄想以这种蹩脚的理由说服她? 两人争执期间,屏风外突然传来揶揄的声音。 “祁公?子与自家夫人行事还?要打个商量?” 秦素素把大王说的话翻译给?帐内的人听,自是删减了不少粗鲁的语气词。 “瞧吧。”祁域忍着肩膀上钻心的疼,对着面前起伏的柔软快准出?手。 清妩挡住他阴险的招式,不妨他最终的目的并不是过过手瘾,而是寻准时?机,乘她注意?力分散的时?候,迅速点了她腹下两指左右距离的石门穴。 身子一下像是被按住了肩胛骨旁的麻筋。 大王满意?的点点头,半倚在躺椅上,向站在面前发抖的人招手。 秦素素忐忑的走过去?,也不敢多蹦一个字出?来。 祁域腾出?一掌。 “你放开!”清妩觉得手腕都?要被他拧断了。 无奈下只能?先装作服软,让他放松警惕。 但不得不说,除了杜矜这种极为了解她的人,其?他的根本抵御不了她湿漉漉的双眼。 祁域果然松了手劲,甚至还?俯下身,耐着性子哄她:“若你当初嫁与我?和?亲,你我?早就是夫妻了,虽然现在是时?局所迫,但是我?也会温柔些的。” 清妩趴在冰冷的塌机上,脸颊的软肉因紧贴而叠起两层。 祁域也不太在意?她的感受,只要能?敷衍过外面的人,以后让他发挥的时?候还?多着呢,迟早让她改变对他的看法。 “你乖乖的。”祁域撩起下摆。 清妩翻过身,将就桌子的高度,猛地朝他下腹踢过去?。 倾注全部?力量的脚后跟直中靶心。 “啊——”祁域喊得仓惶,吼叫声中带着急促的狼狈。 屏风外的大王见着情势不对,迅速放开指下女子,当机立断的踹倒屏风,一眼就看见祁域蜷蹲在桌角边,疼的音调都?变了味。 清妩一脸漠然的坐在桌上,看见有外人进来,脸上瞬间就染了笑,“大王,这是我?们夫妻间的情趣,您就别管了吧。” 她的声音都?带着酥掉骨头的软魅,就算听不懂她字句的意?思,也能?从她微红的双颊窥探端倪。 大王脸色不好看,快走两步提起祁域,仿佛是觉得他丢了男人的脸。 这蛮子的身高逼近九尺,而且腰腹滚圆,块状的肌肉贴在所有裸露的皮肤上,像一堵墙一样极具压迫感。 他辗转几步,站在清妩面前,面色不善。 秦素素也许记起了还?有事托与清妩,连忙整理好散乱的衣衫,上前将清妩的话转述给?大王听。 “啪!”她话还?没说完,脸上多了五个清晰的掌印。 连清妩都?有些愣住了,好在立马回了神,在心里分析两人的关系和?她能?利用的弱点。 大王毫不留情的给?了秦素素一巴掌,她被打得一踉跄,跌坐在地上抖得跟个鹌鹑似的,而大王依旧不饶过她,嘴上怒骂些什么语气极重的词。 “还?说你们不认识?两个娘们想翻天了?” 更别说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站在帐外,企图探知帐中的机密和?他的野心,若是想让他不计较这件事绕她一命,唯有一个办法。 就是同时?成为他的女人! 他最喜欢细皮嫩肉的汉家女子了,否则也不会在众多妾室里面把秦素素扶正。 何况眼前的这个皮肤雪白,凝脂透红,翘鼻下的朱唇莹润,是从未尝过的柔软。 清妩知道出?帐之后就是死路一条,所以偷偷摸起沙盘边的一个小旗帜,扯掉底座,将尖锐的一端捏在手心里,等待最后的一击。 不料她根本没有机会出?手,细巧的手腕快在大王毫无技巧的蛮力下碎裂了。 “这些柔柔弱弱的中原男子有何好处?还?不如跟着我?,保证你快活!” 清妩听不懂他语速扰人的羞辱话,耳边只回荡着刺耳的笑声,气得不轻的情况下还?是保持尽力保持冷静。 可是双方连语言都?不通,她甚至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拖延时?间。 大王的话不多,简单说了几句表达出?欲.念之后,就快速将所诉付诸行动。 看着凑到眼前的满脸浑肉,清妩不断后仰试图避开,最后躺在桌面上,退无可退。 大王身上沾染的牲畜味道扑面而来,络胡下的厚唇似乎随着鼻息贴到她的嘴角,一呼一吸皆是令人作呕的恶心味道。 清妩反胃的不行,而他得寸进尺。 大王对汉人的武力不屑一顾,根本不用束着清妩,就任由她抓扣,这点力道对于他来说就跟挠痒痒似的。 祁域缓过劲来,一脸阴郁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大王用绝对的体?力压制着她的各种巧劲。 “滚开!”清妩转开脖颈,奋力避开他的挑衅。 大王的眼神像是在欣赏,欣赏弱势者在他掌心里不自量力地挣扎。 清妩好不容易遏住他的肘骨,而他却十分不在乎,直接掐住她的下颚,另一只腿的膝盖跪在她的大腿上。 巨痛钻心,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 大王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做法,清妩似乎明白了方才听见那些营妓的尖叫从何而来。 她很少有这种绝望的感觉,仿佛眼下只有自绝以解脱这一条路可走。 第六十五章 “装什么淑珍烈女!”大王将铺在桌上的?衣裙拂在地上, 厚实的?身材像堵墙似的?压过来。 瞧着一脸不屈的肥美小白羊,他的?狞笑?裂到极致。 “啊!” 急促的?惨叫声倏然响起,打算咬舌自尽的清妩蓦地睁开眼, 瞳孔一缩。 原本还?站在帐内的?祁域和?秦素素都不见了身影,大王和?她之间所剩不多的缝隙里横亘着一把长?刀。 刀锋寒光淬淬, 尖锐的?刀口已经划开了大王包裹厚实的?层层衣衫。 方才还?巡逻的?卫兵跟瞬间蒸发了似的?, 戒备森严的?部落不知什么时候空荡的?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 扬起迷眼的?灰尘。 沙漠中的?气?候很是?干燥, 而此刻却像是?有异常的?阴风刮过,让人不寒而栗。 清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 猛然转头。 那?些鹰头雀脑的?外族人都没了踪迹, 四周悄无声息的?站满穿着统一的?暗卫,手中的?长?剑都沾了血迹,反射着银亮的?阳光, 刺的?人睁不开眼睛。 而用刀尖挑开大王手筋的?, 正是?羲知。 他朝桌上平摊的?女子点点头。 清妩顺着他的?示意看向远处,憋闷许久的?委屈找到了出口,泪水不自觉的?灌满了眼眶。 裴慕辞一袭白色的?飘然锦袍, 身如玉树, 长?长?的?黑发未绾未系,随意的?披在颈后,随着逆向的?风烟飘舞在空中。 她嘴角一瘪, 翻身跳下?桌案,朝帐外跑去。 方才挣扎时被压碎的?膝盖骨泛起巨疼, 她脚步深深浅浅, 好几?次都快要跌倒在软沙里。 裴慕辞静静站在那?,看着她头发散乱, 一跛一拐的?朝他奔来。 他放开安乞微扶的?小臂,若柳的?长?眉融满了牵挂的?心疼。 “殿下?。” 这短短两字低唤暗含了太多的?情愫,在空旷的?黄沙地里缓缓荡开,像是?山顶的?百年古寺,敲响了悠荡的?鸣钟。 他伸出手,修长?的?指节在阳光下?泛出莹白,几?近透明。 “我?来接你了。” 清妩站在离他两臂远的?距离,眼窝里烫烫的?水珠,在他开口的?一瞬间,争先往外涌去。 她就?在原处凝视前方,用手背抹掉淌在脸颊边的?晶莹。 注意到走过来的?时候,安乞一直脱手把他扶着,清妩不敢贸然扑过去。 这样情况下?的?体贴懂事更加让人心疼,裴慕辞心中漏了一拍,连忙上前两步把她揽入怀中,捋着背后的?瀑发,慢慢安抚她。 清妩哭的?更凶了,钻进他宽阔的?胸膛里,紧紧抿着双唇,眼珠颗颗分明的?往下?砸。 裴慕辞收紧双臂,又怕不合适的?力道弄疼她。 “我?来了,不怕了。” 他察觉到她肩头不断抽动,将下?巴抵在她额头上,温柔的?安慰:“没事没事,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清妩贴在他左胸上,听见铿锵的?心跳声,心绪在稍微平静,但声音还?轻飘飘的?,“你怎么穿得这么厚啊,是?不是?又毒发了?” “没有。”裴慕辞摇头笑?了下?,解下?身后的?披风系在她身上,包裹住被扯的?破破烂烂的?衣裳。 指尖轻触到细腻的?皮肤时,清妩忍不住地微微颤抖。 裴慕辞看见她颈间、手腕,分布着密密麻麻的?紫青淤痕。 他眼眸森然,手臂上青筋渐渐暴起,但是?语气?依旧柔和?轻缓。 “先去沐浴,我?让杜矜来给你看看伤。” 清妩不应声,沉浸在熟悉的?清冽竹香中,就?只?环着他劲瘦的?腰杆,什么都不愿多想。 裴慕辞欺身抱起她,手臂穿过她的?膝盖,轻松将她揉在怀里。 清妩轻轻攥住他衣前的?领口,闭眼缩在坚实的?臂弯里。 裴慕辞低眸看了安乞一眼,传递出某种讯息之后,抱着她大步远离了这个地方,进了一处小帐。 这里可能是?供大王的?妻妾们沐浴的?地方,一汩天然的?泉水从地眼中不断冒出,汇集在一个几?米长?宽的?浴池里。 裴慕辞半跪在池边,帮她脱了鞋履和?披风。 挑开衣带时,清妩搂住他的?脖颈,止不住的?颤。 裴慕辞拍着她的?背,另一只?轻抚着手臂上的?伤痕,勾住她的?指尖,十指相扣。 “不怕了不怕了。” 而在亲眼看见腰腹上的?那?些泛紫淤青时,裴慕辞眉眼锋利,眸中的?火苗几?乎带了炽热的?温度。 “不能洗太久,我?等会来给你上药。” 这次重逢,他的?话?似乎格外地多。 在裴慕辞慢慢将清妩放在水里时,安乞给出了最后的?号令,蒙面的?黑衣人穿梭在各个毫无反抗之力的?帐篷中。 血腥气?在旷野里扩散,暗卫们在羲知和?羲行的?带领下?,非常默契地执行着裴慕辞留下?的?命令。 他们原来潜伏在京城各处,有的?是?早点铺里卖包子的?壮小伙,有的?是?每日在茶楼里混茶水钱的?说书?先生,更有在铁铺里锤炼工匠,只?待裴慕辞需要的?时候,能在最快的?时间响应。 而他们蛰伏多年,同样也是?最了解主子的?人,所以才能在裴慕辞的?一个眼神示意下?,一丝不苟的?执行任务,达到他想要的?结果。 —— 热气?蒸腾,许是?紧张了许久的?神经陡然放松,清妩靠在水边,逐渐有了困意。 裴慕辞放下?手中的?玉梳,拿过岸边的?茶水,喂她喝了几?口。 花瓣似的?红润双唇抿着涓涓细流,他的?喉结暗无声色的?滚动两下?。 就?在这时,安乞十分煞风景的?站在门口,佝偻的?影子显得十分惶恐且卑微。 他边斟酌着字句,边想着怎么总是?被羲知推出来做这些遭罪的?事情? “主子,有事得要你抉择一下?。” 裴慕辞下?俯的?动作被打?断,微愣了一下?,抬起眉毛。 清妩耗了太多的?力气?,这般大的?动静也没有睁开眼睛。 裴慕辞轻轻刮了下?她的?鼻尖,长?长?的?眼睫下?都是?浅浅的?笑?意,“等你醒了再说。” 他扯开屏风,掀起帘子。 “什么事?” 裴慕辞收起瞳孔深处的?柔情,步履沉重而舒缓,像是?了却凡事的?谪仙,又似从亮出欣然走向黑暗的?魅煞。 他朝外走了两步,免得打?扰到里面休息的?人。 安乞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这些人叫得太惨烈了,我?们怕惊动临近部落的?蛮族,到时候就?不好脱身了。” 方才裴慕辞怕吓到清妩,交代过不许弄出太大的?声音。 安乞他们也没有想到这群人嘶叫的?动静这么大,像是?山群中此起彼伏应和?的?狼嚎。 “灌哑药。” 裴慕辞脸上毫无起伏,说出这话?时都是?一种近乎冷漠的?平淡。 “我?们想过这个办法,但是?杜医师没有带这么多的?药,我?们也就?只?灌了头领那?几?个。”安乞实话?实说,若不是?事情难搞,他也不敢来打?扰啊。 裴慕辞冷冷道:“既然那?般喜欢吼叫,就?把舌头拔了吧。” “是?!”安乞领命。 裴慕辞回去的?时候,清妩已经坐在下?浴池的?阶梯上,不知什么时候找到了他的?丝帕,凫起水擦自己的?唇角。 她身上还?有大大小小的?伤块,不宜在温水里久泡。 裴慕辞拿了干净的?大方巾,把人紧紧裹住抱到岸上的?躺椅里坐着,“老蹭它干嘛,都红了。” “脏。”清妩低低说了一句。 她总有一种方才被那?大王亲到了的?感?觉,脑海里全绕着那?恶心的?嘴脸,还?有扑鼻的?腌臜味道。 若不彻底清洗干净的?话?,膈应的?很。 裴慕辞捏住她的?下?颌,止住她的?动作。 “我?看看。” 清妩以为他要帮忙擦,把手中的?绢巾递给他。 “诺~” 其实那?也是?她的?绢帕,应该是?山林里那?次,她拿了手帕去给他擦脸上的?秽物,没想到他会保留至今。 裴慕辞接过留有馨香的?丝帕,漆黑的?眼眸中闪过炽热的?神采。 下?一秒,捏住下?颌的?手指穿过顺滑的?乌发,扶住她的?后脑。 裴慕辞微微仰头,吻在了她的?嘴角。 清妩长?睫颤动,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他含住她的?下?唇,堵住未尽的?话?语。 这是?个绵长?的?亲吻。 清妩闻到了一股淡雅的?清香,带着峡谷清流边冲刷而来的?清爽感?,又像是?高山顶尖与云端相接的?极淡翠林香味。 裴慕辞的?胳膊逐渐收紧,拉紧了两人相贴的?呼吸。 沁凉的?薄唇撬开颤抖的?唇瓣,一路攻城略地,温柔中又带着把持不住的?掠.夺,慢慢陷入相互拖拽的?沼泽。 清新的?嫩竹香味逐渐和?甘甜的?鸢尾花香交融,触发出令人深陷的?独特诱惑。 许久之后。 清妩化成一滩水,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睁开带着水雾的?润眼。 裴慕辞的?视线锁着她的?鼻尖,又在唇角轻轻印下?一吻。 “好了吗?” 他俊冷的?眼眸浮上一层波光,映着她略带诧异的?面庞。 清妩一脸呆滞,表情像是?凝固住了一般。 裴慕辞松开力气?,手臂从她脑后撤下?之后,松垮垮地搭在她后腰上。 清妩羞赧的?缩起身子,拱了拱他的?肩。 裴慕辞环住纤腰,嘴角勾出一抹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出来的?笑?意,见她实在局促,只?好从方巾中牵出她的?一只?手腕,转移开注意力。 “疼。”清妩嘤唔道。 在主帐里挣扎时没有留意到其他,如今在桌腿桌角撞出来的?那?些伤开始阵痛。 裴慕辞从小葫芦里倒出几?滴舒缓油,在掌心里搓热,再柔和?的?贴在她的?里腕,慢慢揉开。 他的?力道很是?舒缓,冰凉的?油膏缓解了淤青的?酸痛。 清妩享受的?眯起眼,稍稍抬头,就?能看见他极为专注的?侧脸。 裴慕辞换掉了玄珠的?贵气?华袍,纯白的?流光溢锦为他披上了一层夺目的?暖光,透出冰雪般蛊惑人心的?清澈。 “还?有哪里疼?”手指毫无阻力的?滑动,停在危险的?位置上。 清妩扯住方巾的?两角,裹住一方春色。 粗重的?呼吸在烟雾缭绕的?浴室中逐渐清晰,他的?嗓音低哑又好听。 “这里?” 裴慕辞蹭蹭她的?鼻尖,像是?在征求同意。 第六十六章 蒸汽弥漫, 炽热的水滴顺着下颌浸到方巾里。 裴慕辞眼尾上挑,长?而浓密的睫毛一眨不眨,格外认真的盯着她颊边滑过的水渍。 “我给你揉揉, 就不疼了。” 他的指尖停留在薄嫩的皮肤上,指下冷白细润的皮肤逐渐泛起红晕, 像是蜻蜓落在夏季初盛的藕粉色莲花上。 也?不知是热气蒸腾, 还是其?他别的什么原因。 清妩撑住他压过?来的胸膛, 抿起唇。 她要保持安全?距离, 以防被迷惑心智,做出有伤二人身体的事情。 裴慕辞忽地敛眸, 喉间溢出闷闷的笑声。 清妩突然感受到?轻颤, 疑惑抬头,看见他唇边还残留着属于她的莹泽,再?往上, 是丰神俊逸的眉眼。 她没出息的, 咽了一下口水。 裴慕辞笑意里都是满满的得逞,眸中含情,大掌扶住她的背心。 清妩当然知道他想要做什么, 只怕下一秒她便没有力气说话了, 慌得差点从他腿上跳下去。 “不行!” 裴慕辞拉住人,扯回怀里,思考了好一会, 才开?口:“我?还没有毒发。” 清妩:“......?” 她是那种,乘着他身子还算正常, 就使劲压榨的人吗? 分明不是因为这?个! 清妩将将沐浴的时候就在想, 当初爹爹在宫宴上给她介绍祁域的身份时,说他是南朝王后唯一的独子, 可?他和裴慕辞的脸,简直是一模一样。 但裴慕辞身上那些深深浅浅的伤痕,昭示着他并不是如祁域一样生而拥有一切。 帐外没有听到?丝毫的声音,清妩回想起方才的架势,觉得他一定不会放过?外面的那些人。 “对了,我?听不懂他们在帐中商量的那些话,当时只有秦素素在场,你别杀她,留着她问?问?。” 裴慕辞斜睨了她一眼,“嗯”了一声。 其?实那个大王对他根本没有威胁,就算有,他大可?直接去问?那谈话的二人,不用弯弯绕绕地去兜圈子。 不过?清妩这?样说,他自是不会反驳。 “你还记得秦素素吗?”清妩看见帐内还有不少营妓,她怕那些暗卫眼睛长?在刀尖顶,宁可?误杀不肯放过?。 裴慕辞把玩着指尖的头发,不满道:“我?为何要记得她是谁?” 这?不是怕你错杀了重要线索嘛。 毕竟祁域大老?远的跑过?来,不可?能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事情,而且车骑将军一定很早就搭上了祁域这?条线,秦素素出现?在这?里绝非偶然。 但是想起秦素素与他们二人碰面的那一次,清妩语气里难免也?是酸溜溜的调侃。 “那个时候你在马车里等我?,她过?来找事,结果只看了一眼就把你看上了,还想着从我?手里抢人。” 她咂咂嘴,盯着近在咫尺的下颌线,深邃的五官优越到?无法睁眼逼视。 “红颜祸水”这?个说法,原来放在男子身上也?适用,特别是这?个“祸水”还带着宛若谪仙下凡的矜贵气质。 “殿下当初还不是,只看了一眼,就要把我?强留在府上。”裴慕辞将中间的那几个字念得极重,也?是给她的回应。 当初他不过?以为是个没什么脑子的娇气公?主,还想着利用公?主府来隐匿行踪。 没想到?她只用了一夜,就将他引进公?主府里,布置在身边的所有亲卫全?部拔出干净。 手段狠辣果断到?让他都为之侧目。 可?她对待身边的人,无论身份高低,都极尽体贴。 清妩更像是一朵明暗两面绽放出来的并蒂莲,矛盾中又充满了致命的诱惑,所以才会让他执念至此。 “那么早的事情,干嘛还拿出来说?”清妩皱眉瞪眼,威胁的捂住他的唇。 裴慕辞认为她在转移话题,偏偏连他也?欢迎加入企鹅君羊四二贰2无酒一寺七被带着一起跑偏了,反应过?来之后冷哼了一声。 气归气,他还是用指缝夹住小葫芦的颈口,掌心帮她揉着伤处,只不过?既不说话,也?不看她。 清妩无奈,几乎快被他委屈巴巴的样子气笑了,“不是不让你……” 这?话说的好奇怪,像是她忍不住要霸王强上弓一样。 还是稍微挽救一下吧。 清妩抬起一条腿,指指膝盖,“这?里疼。” 刚才那个大王为了制住她,一直拿他的膝肘抵在她的膝盖上,翻下桌找裴慕辞的时候疼的差点昏过?去,不过?后来一直被他抱着,倒没觉得。 膝盖若是没法曲折的话,什么事都干不了了呀。 裴慕辞看见了她奔过?来时一瘸一拐的样子,二指捏了下凸起的髌骨。 “疼疼疼——”清妩“呀呀”的叫了两声。 “脱臼了。” 膝盖上的皮肤微微肿起,四周还有大力挤压下的青紫。 裴慕辞查看后,唇线渐渐拉直,而后慢慢吐出三字,起身将她放在躺椅上。 其?他的暂且放下,还是先把她的伤治好再?说。 清妩低头看,“你不是会正骨吗?那你掰掰。” 裴慕辞蹲在地上,夹住她叫疼的那只小腿。 清妩仰头闭眼,“你轻点。” 她还记得以前摔下山崖的时候,他徒手把他脱臼的肩膀归位,全?程面不改色,眼皮都没有多?眨一下。 若他将这?样的力气用在她身上,她预估不到?自己会叫成什么样子。 许久没有动静,清妩眯起眼,虚开?一条缝。 “就治好了?” 她看见他额前有一层密密的细汗。 “没有,怕你疼。”裴慕辞托起她的脚底放在他的大腿上。 “咔一下就好了的事,你快些。”清妩见他不忍心,催促道。 刚才他查看伤势的时候,这?地方就已经开?始复疼了,长?痛不如短痛。 “那你忍一下。”裴慕辞抬睫看了她一下。 “嗯,没事!你尽管弄,以前我?练武的时候,摔得身上到?处没个好地,比这?严重的时候多?得去了,我?吭都没吭一声的!”清妩不知是安慰他还是麻痹自己,说完之后又闭上眼,等到?最后的那一刻。 裴慕辞还是 “嘶——” 清妩咬紧下唇,不敢深吸一口气,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他锢得动弹不得。 裴慕辞顿时也?不敢再?动了,略带无措的观察她的表情。 清妩被刚刚那一下疼得狠了,不由有些奇怪。 她给他说的那些并非夸大,从前她经常从马下跌落摔伤,从没有把这?些小伤放在眼里,很多?时候御医都不用,自己在内室倒点清酒就处理了。 如今怎么这?么怕疼了? 难道说是知道裴慕辞会心疼她,所以身体的机能也?开?始撒娇讨饶了? 又过?了好一会,裴慕辞骤然放松了力道。 仔细观察的话就能看见他双手在微不可?查地颤抖。 他大步往外走去,遮下眼中的阴冷和怒气。 “我?去唤杜矜过?来。” 他对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已经习惯了,但是终究对她还是下不去手,不舍得。 —— 帐外的守卫如绿林般矗立在远处,见着主子出来之后,训练有素地上前,齐齐包围住清妩沐浴用的帐篷。 修长?高挑的身影静静负手,看着杜矜提着药箱走向?帐篷。 守帐的营卫撩起帐帘,他就走了进去。 裴慕辞抬手拦住了后面的跟屁虫,“杜医师进去治伤,你进去做什么?” “你管我?去哪?”顾寒江被挡住之后气的跳脚。 他被杜矜好不容易修复好的坏脾气,总是轻而易举的被这?人三言两语激发出来。 裴慕辞语气淡淡,“你跟我?走。” 从清妩身边离开?的那一刻,他眼中的旋涡深不见底,幽沉得几乎快吸进周围的一切。 安乞不知从哪钻出来,走在前面带路。 “你这?也?太狗腿了吧。”顾寒江一副惋惜的语气,摇头晃脑的跟在后面。 三人来到?一处血腥味最重的地方。 这?里是几顶破烂的帐篷临时改建的,分别关押着这?个部落里地位相对重要的人,而祁域则是被羲知和羲行严格看管着。 虽然无数人都想把他千刀万剐,可?谁让他能解裴慕辞身上的毒呢? 裴慕辞走进最中间的帐篷,大王缚臂捆在笼中,高大的身躯被反折着弯叠成畸形的姿势。 “你...王八蛋!” 大王以为面前这?人是祁域,破口大骂道。 常年刀尖舔血的日子让他很快察觉出一丝不对劲。 面前这?人周身气场阴沉的骇人,瞳孔中聚光的高亮反射出一抹狠厉的光来,分明不是与他谈话的那个人。 裴慕辞唇角带笑,似乎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他沉如寒潭的眼眸中爬出来。 “你是用哪只手碰她的?” 他慢条斯理地拿起一把剃刀。 刀身只有一根男子的手指那么点长?,通体更像是农民收割麦子的那种镰刀。 两个守卫上前,抗着人朝十字架上绑。 大王奋力挣扎,而对付他的人武功极好,不给他丝毫逃脱的机会。 绑好之后,链条就甩了他身上。 “主公?,人带来了。” 安乞把人随意地丢进来,秦素素伏趴着摔在地上。 “听说你知道些什么。”裴慕辞把玩着手里的小刀,听着大王凄厉地嚎叫。 秦素素一脸恐惧的盯着面前的场景,那些人那些物?仿佛都虚化了一般。 而曾经戏谑过?的男人面容还如往昔般清隽,可?脸上的森寒阴郁衬的他像是地狱里爬出来的修罗。 “不不不,我?什么都不知道!”秦素素双腿抖的厉害,连忙否认。 裴慕辞听见这?话,也?不逼她,晦涩不明地轻笑后,转身朝大王走去。 凄惨的叫声转瞬即逝,大王甚至没撑到? 裴慕辞好似在刻画雕塑,每个动作都细心又耐心。 “主公?,剩余的我?们来吧。”安乞走近看见眼前的画面,脸上的肌肉开?始不自觉的抽动。 裴慕辞声音淡漠,“不用,已经完事了。” 他嗓音出来的那一刻低哑得可?怕,原本温润清冷的气质在此刻愈发乖戾诡异,似乎有实质性的血腥味从他裁制极好的衣袍中飘散出来。 俯身,随意抽出一根血迹斑斑的板凳,裴慕辞一撩衣袍,风轻云淡地坐了上去。 凌厉冰凉的眼睛没有聚焦,又如同在欣赏面前雕琢出的佳作。 秦素素眼白一翻,还没有晕过?去就被凉水泼醒。 “啊——” 冷不丁看见不远处的人,她控制不住的尖叫出声。 大王像是背景板一样,奄奄一息的挂在裴慕辞身后。 垂吊的双手被剔的只剩下森森白骨,血迹蜿蜒在墙壁上,大片浓稠的血液宛若无数条爬行的小蛇,钻进裴慕辞雪白的衣袍里。 他坐在离秦素素几米远的长?凳上,抬眼,视线就落在了她身上,嘴角勾出薄凉的弧度。 “现?在呢?想好要对我?说什么了吗?” 第六十七章 白衣胜雪, 不染丝缕灰埃,裴慕辞想了想,还是回马车上换了套没有异味的长袍, 站在浴池的帐篷边,像是在等待什么。 守帐的士兵面面相觑, 顾寒江过来搂住守卫头领的肩膀, “我们这群人?容易被迁怒, 就别在这碍眼啦。” 他比头领矮半个头, 强行挎在别人?身上,一副吊儿郎当的二流子样。 裴慕辞视线被吸引过去, 守卫头领瞬间夹紧双股, 动也不敢动。 顾寒江嬉皮笑脸的打哈哈:“你让我看了那么惊心动魄的场面,还不许我找点人?一起?喝酒压压惊了?” 他知道裴慕辞的手段,都没敢跟着他进?帐里?去, 后来狱兵清扫出来带血的脏水, 也足够把他吓了一跳。 不过也能?理解,任谁看见?自己的女人?被长相粗鄙的异族人?压在身下,都不可能?忍得住火气。 “走?吧走?吧, 你们这一路也辛苦, 消遣消遣。”顾寒江努力调节氛围。 守卫队长偷偷上觑,观察裴慕辞的神色。 顾寒江跳起?来打他的头,“以前我带你们的时候, 都对我言听计从的,现在裴元皙回来了, 你们就都反水了?” “顾军师, 我们哪有这个意思?”队长揉揉耳朵。 顾寒江不买账,“那你们是什么意思?我使唤不动你们了?” 裴慕辞正?听帐里?的动静, 被他吵的心烦意乱,瞥了二人?一眼,淡淡道:“准了。” 卫队顷刻间收拢,像是就等着这句话一样。 “走?!我们不醉不归!”顾寒江跟谁都哥俩好,带着一列兵跟山大王似的。 “主公,那我们就……”头领默默钻出顾寒江的臂弯,忐忑道。 裴慕辞只?想快些把聒噪的蛐蛐弄走?,摆摆手,“去吧。” 一队人?也没有走?远,就在营圈外找了片空地,安乞被顾寒江指使着搬了几箱浓酒。 虽然军营里?严令禁止饮酒,但是这队卫队是主公的贴身影卫,羲知和羲行还在,他们的用处也不是很大。 天色将?暮,裴慕辞静默地站在帷帘外,光线透过帘缝映在他身上,将?身影拉得修长。 月清色的宽袍垂落,随风荡漾。 帐内传来像是憋在胸腔里?的闷哼,还有细微骨碎的声音,“咔嚓”一下。 裴慕辞轻轻抿嘴,周身的阴沉低压在掀开?帘子的那一刹收敛,又成了蹁跹的白衣公子。 进?去后就看到相隔甚近的两?人?,清妩红着眼,嘴角微颤,失了力气般瘫软在躺椅里?。 裴慕辞实在不愿她?这样子被别的男人?看了去,刚想送客,杜矜拿出一罐窄口瓶,挖了一勺抹在清妩膝盖上最?深的淤青处。 清妩气还没喘匀,陡然撑起?身子,看向他手里?的东西。 “你这是什么东西,这么疼!” 倒不是正?骨时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意,而是像无数只?虾蟹,用锋利的双钳在她?膝盖上撕咬,又痛又麻的感觉让她?无法忍受,可又不至于用尖叫来发泄。 “这可是最?好的医伤药,我手里?就剩这一盒了。”杜矜拂开?她?阻挡的柔荑,帮她?把药劲揉进?去。 他手法娴熟,只?顾着疗效,而不顾她?的感受。 清妩疼的龇牙咧嘴,复躺下去,手背捂住眼睛,小腿跟着他的摩擦止不住颤抖。 杜矜涂完四肢之后,看向裴慕辞。 “阿妩身上应该还有些伤,劳烦你。” 他从始至终没有越矩的动作,表现得像是个关爱妹妹的好哥哥。 裴慕辞咬紧后牙,却又拿他没有办法,更说?不得难听的话。 毕竟清妩和顾寒江都护他得很,根本动不得。 “我自己来。”清妩只?想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涂药,他们两?个手劲大,手下又没分寸,简直是让她?被迫承受额外痛苦。 裴慕辞看见?清妩身上只?有一件堪堪蔽体的毛毯,气不打一处来,上前要把人?抱走?。 谁知清妩倒主动得很,伸手抱住他的腰肢,声音都因为疼痛而软了几分。 “不涂这个好不好,太疼了,我们换一种喝的药。” 裴慕辞低头去看她?时,清妩眼眶里?的泪水都流到了脸颊边,还在他束腰的腰带上蹭了蹭,委屈极了。 他动作停了停,又犹豫了,正?要心软时,杜矜突然开?口:“阿妩既然愿意喝药,我便再给你加点口服的药剂。” 说?着还真的翻出宣纸,落笔成字。 “不要不要。”清妩拱在他怀里?摇头,裴慕辞侧腰上传来一阵无法抑制的酥痒。 杜矜无奈的看向他,仿佛在责怪他为何要此刻进?来。 方才正?骨时疼成那样清妩都只?是闷哼一声,现在倒好,哭的梨花带雨的,还怎么下得去手。 裴慕辞也就是在这种时候才会?自甘矮杜矜一头。 他勾起?清妩的下巴,拇指擦掉脸颊上的泪痕。 其实他何尝不知清妩这般模样,很大的可能?是装给他看的,但她?真的很少在他面前露出这般模样诶。 试问,他怎么拒绝得了? 于是只?能?眉心紧锁,“殿下,杜医师说?得有理。” “你们走?开?!都走?开?!”清妩并没有大吼大叫,而是浅浅的声音嘟囔道。 两?人?都有些诧异她?的反应时,她?突然放开?裴慕辞,扯下他颈间的系带,扯下他的披风一裹,就要朝外面跑。 杜矜在这方面制不住她?,裴慕辞可不会?让她?得逞。 抬脚踩住拖地的披风,身形一转就将?她?逮了回来。 清妩埋身下钻,裴慕辞根本不给她?机会?,握住她?的肩窝把她?整个人?凌空抱起?。 扬起?的披风刚好回落在她?身上。 她?忐忑的抓住手下的衣领,默不作声。 裴慕辞挑眉看向杜矜,“药。” 杜矜将?药瓶放进?他的袖兜里?,还顺势放了些纱布进?去。 纱布总归是比腰带要软许多,无论?用来做什么,都要舒服些。 “多谢。”裴慕辞留下一句话,抱着怀里?的人?大步离开?浴池。 清妩气的不知说?何才好,“你们俩什么时候这么要好了!” 但看见?杜矜能?在这里?有一席之地,她?心里?悬着的事情总算有了着落。 “我们俩在对待殿下身子这件事上向来是一致的,不过我对他的态度就要取决于殿下了。”裴慕辞悠悠道。 他总觉得杜矜和清妩之间有种说?不上来的默契,大概来源于他们俩共同生活了这么多年的潜意识,这样另类的亲昵连他都没有信心拆散,所以打心眼里?更不舒服了。 被顾寒江新封的“狗腿子”安乞凑上前来,“主公,营帐早就收拾好了,这边请。” 途中路过亲卫搭起?的篝火,裴慕辞表情严肃。 “不许喝醉,不许闹事。” 十几个人?跟屁股着火了似的“腾”一下窜起?来,齐声称是,只?有顾寒江不屑一顾的“哼”了一声。 他看见?杜矜从盥洗室里?走?出来,远远的就起?来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杜医师,来这坐!” —— 床榻上布置简单,内室也仅用一道薄纱相隔。 涂好药之后,裴慕辞熄了两?盏蜡台,“我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嗯!”清妩也不是良善之辈,自然不会?以德报怨,“你记得问秦素素。” 裴慕辞手法轻柔的搓搓她?的肩膀,答道:“好。” 其实那人?早就将?所有的事情都坦白了,虽然不会?对他的计划造成很大的变动,但是还是要稍微调整一下小方向。 “你休息一会?,我去去就回。” 清妩点点头,她?怎么有一股,他要回来找她?算账的预感? 裴慕辞浅笑一声,掖好被角,去外面找安乞。 清妩微微偏头,望着他挺立的背景慢慢变暗,逐渐消失在视线里?。 一路奔波确实是耗了不少精力,再加上用尽力气和大王争斗,她?盯着跳动的烛心,困意如约上涌。 就在进?入梦乡时,外面突然传来高昂的号子声。 “嘿!嘿嘿!” 清妩用被子捂住脑袋,翻来翻去也隔绝不了穿透力很强的歌声。 她?长叹口气,打算出门?看看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脚踩在床榻边,环顾一周。 诺大的房间里?,竟然没有一套女子的衣袍?! 裴慕辞那样细心的人?,会?忽略这样简单的事情吗? 答案显而易见?。 所以他以为这样就可以限制住她?吗?! 她?偏不如他意! 清妩扯下衣架上男士的一片式袍裾,用两?根发带栓出裤腿的形状,就这样充作中衣,再披件宽大的鹤氅从头到脚包裹严实,就这样走?了出去。 撩起?门?帘前,她?用裴慕辞的玉簪,随手将?顺滑的长发挽在头顶。 守卫们酒过二巡,醉咧咧的掰扯些胡话,更有大胆的,直接开?口问顾寒江说?的消遣。 “顾军师把我们哥几个叫出来,菜都不摆两?盘,光喝酒啊?” 顾寒江笑骂道:“有酒喝还不够?” 那几个小兄弟笑的不安好心,“我们来时不是看见?这部落里?有好几个汉女吗?” 这话勾起?了左右的兴趣,眼睛都在放光。 顾寒江脸色眨眼间就冷下来,“有胆子你去试试,看裴元皙的军杖会?不会?打断你的腿。” “不不不,军师误会?我们的意思了。”那几个士兵知道顾寒江平时看起?来亲近,到重要的时刻还是毫不含糊的,连忙解释,“若我们有幸跟着主公回了城,也想成个家给老母亲一个交代不是?” 顾寒江没想到他们是这个意思,还带着诧异,“你们回去都是能?捞着点军功的,着什么急?” “你看我们这朝不保夕的,寻常人?家的好姑娘也瞧不上我们啊。”士兵们哄笑,倒像是不在乎自己的小命。 杜矜是最?先看见?清妩的,她?未着胭脂,黑底金线的大氅威严肃穆,倒掩盖住了她?出彩的容貌,衬得气质出尘动人?。 卫兵们有认识她?的,站起?来问好,也有不认识的,竟情不自禁的跟着站起?来迎接。 一时间所有人?都拘束地站在原地,像是在等候点兵一样。 清妩走?到众人?面前,带着与生俱来的高邈。 “坐。” 第六十八章 空气中弥漫着烧焦的炭烧味, 短暂地拘谨之后,士兵们又开始继续刚才娶媳妇的话?题。 清妩听他们话?里话?外的意思?,诧异道:“你们沿路虏了女子随军?” “没有?!主公怎么可能允许我们做这样的事情?!”坐在她旁边的士兵正是上次和她切磋过?的, 生怕她去主公耳边吹风,解释道:“是从这个部落里搜出来的, 看着都是汉人, 所以我们暂时?就把人留下来了, 到时?候一起回京城看看能不能找到她们的家人。” 清妩默然, 不知道怎么接话,心里五味杂陈。 她和秦素素在帐外听见?的那些?奇怪声音, 应该就是这些?营妓被好几个蛮子拖进帐里行不?轨之事?, 依年龄来算的话?,她们应该都是父皇在位时?发配的罪臣之女,或许在流放途中被各个蛮夷部?落分食抢走, 又可能是小时?候的那场谋反, 被夷九族的人偷偷将子女送出汴京,藏到游牧族群中免得被找到。 这样出来的女子哪还有?家人在京城等候呢?说不?定连个能在城中正常生活的身份都没有?,其实都是受了父兄牵连, 所以清妩也?想?帮帮她们, 至少给她们决定自己去向的自由。 总归都是父皇在的时?候,留下来的债。 人堆里除了杜矜,只?有?一个男子衣着与大家不?同, 那人围在吃食边坐没坐相,盘膝坐在沙石地里, 理?所当然的坐在主位上。 再加上杜矜说过?顾寒江招揽他的事?, 清妩很容易就判断出来他的身份。 “军师也?不?想?那些?女子留在队伍里吧?” 营妓虽然可以发泄战乱的枯燥,但是也?很容易破坏纪律, 稍微有?威严的主帅,都会控制这样的事?情?。 但裴慕辞暂时?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看样子也?只?有?面前这男子能做主说得上话?。 顾寒江表面上看起来跟个纨绔子弟似的,实则有?着颗七窍玲珑心,否则裴慕辞也?不?会放心把诺大的计划交由他主导。 他一听就知道清妩的意思?,白眼一翻。 不?就是想?让他把人放走吗? 营里的士兵们都是群驯化?的野兽,眼巴巴的望着稀有?的几块嫩肉,谁动了谁就得罪人,裴元皙在营里说一不?二的,她不?让她的枕边人做这事?,偏叫他去,倒机灵的很。 顾寒江心里开始算细账,从裴慕辞为了追这女子而破坏计划开始,到不?久前疯了似的丢下登基大典跑到穷乡僻壤里,还拖着没剩几天的身子追了祁域半个版图。 中途遇到了胡人群落,若不?是他带着大部?队和裴慕辞会合,后果不?堪设想?。 这数不?清的无厘头事?情?,都和面前这女子脱不?了干系。 可转念一想?,要不?是裴慕辞心中牵挂着她,说不?定城破抓到祁域的那一刻,支撑他的那口气就垮了。 所以顾寒江对清妩的态度很是复杂,既爱又恨的,就是想?要给点下马威,也?不?能过?于为难她,不?然裴元皙到时?候不?得找着由头收拾他? 于是他朝酒壶里加了半碗蜂蜜,搅匀之后给清妩倒了一杯,望着她一抬颌,像是发起了一个挑战。 想?要什么,就喝完这杯再说话?! 杜矜拦袖挡开,“她身子不?能饮酒。” “什么酒?糖水!” 连他的酒都不?敢接,还妄图找他办事?呢? 想?得美!真当他是给裴慕辞当牛做马的傻子呢? 清妩倒也?爽快,拿了酒端在手里。 “这酒可不?比上次那回,可烈着。”顾寒江见?她真应下了,又开始踌躇。 他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是还真的是有?点怕裴慕辞找他算账,外人可能不?知道裴元皙私下那张臭脸,但他是再清楚不?过?了。 清妩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喝的一干二净,把空的酒盏倒扣在顾寒江面前。 “豪气!” 士兵们哄然叫好,又满上半杯。 顾寒江觉得有?意思?,编着理?由又骗她喝了好几杯。 那些?说辞老?套又虚假,喝到后面连他都开始心生愧疚了,只?道会把她所说的事?办妥。 清妩意识已经有?些?模糊了,听见?这话?还是抿唇笑起来。 纯净的笑容像是长河孤漠中升起的那轮明?月,完美的轮廓被朦胧的轻纱覆盖,增添了不?少耐人探寻的神秘,可有?人真正靠近时?,就会发现那其实是百丛中直通黄泉的夹竹桃,含蓄的美丽中又带着危险的气息。 到后来清妩也?不?记得喝了多少,眼睛直愣愣的盯着一处发呆,若是普通士兵来敬酒,她也?丝毫不?会嫌弃对方职位低,只?管露出浅浅的笑意,来者不?拒,引得裴慕辞的影卫敬完一圈,还有?其余想?一睹芳容的人来以茶代酒。 杜矜瞧她直端端的坐在那,恐怕路都走不?稳了,深觉不?妥,“不?能再喝了。” 顾寒江不?满他的举动,把他挤一边去。 “多事?。” 要是早让他在杜矜身边出谋划策,会输给裴慕辞那种不?解风情?的人? 蜂蜜酒喝到杯底时?只?剩下了满嘴的甜味,让人忽视了它那么高的浓度。 清妩去敬顾寒江,“多谢你照顾他。” 顾寒江双手捧着杯底,有?些?受宠若惊,“你说裴元皙啊?我欠他的,当然要处处都替他考虑着,不?碍事?。” 从这短时?间的相处里,他倒觉得面前这女子是个很不?错的人,而且就裴元皙那个臭脾气,要是能被制住,那他可太开心了。 “不?是。”清妩摇摇头,用下巴点点杜矜,“是他,谢谢你留下他。” 杜矜没想?到清妩醉酒之后还想?着这样的话?,心里一暖,低下头掩住脸上的表情?。 可就是这样半亲半疏的体贴,让他心中更是酸涩。 “那更不?用谢,我给我自己拉帮结派呢。”顾寒江与清妩碰杯,把她往杜矜那推了推。 大的事?他不?敢乱来,可是给裴元皙添堵的事?,他乐意之至。 外围不?能喝酒的士兵把几颗小土豆扔进火里,火光陡然窜出半人高,众人都惊了一跳,顾寒江蓦然觉得背后凉飕飕的。 有?妖风!大事?不?妙! 他做足了心理?准备,猛地回头,手里的酒瓶差点给吓掉。 裴慕辞身披雪白的丘狐大氅,细绒的毛领把他的身姿衬得笔直挺立,他的脸一半映着闪烁跳跃的火光,一半掩盖在静谧的夜色中,周身环绕着一圈煞人的凉气,仿佛带着碎冰的磁场,瞬间冲散了火堆散发的热气。 他径直走在清妩身前,蹲下,眼中满是柔情?。 清妩自然而然地将藕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借力稳住快要飘起来的身子。 “头晕。” 众人就看见?往日里不?怒而威的主公,亲自取下身后的大氅,盖在女孩身上,森冷的五官都被她的清甜染上如水般的温润。 裴慕辞无视士兵们看热闹的打量,眉尾挑出好看的弧度,声音也?想?裹了一层温水,带着绵长的尾音,“那我们回去。” 他将人打横抱起,冲杜矜点头示意,把顾寒江当空气一样,走了。 顾寒江盯着他修长的背影,在心里骂。 一转眼就换身衣服,一天天的都换多少件衣服了,花蝴蝶都没他换的勤! 清妩唇角边还沾着残酒,酒精作祟下,白皙的皮肤深处透着自然的红粉,在微弱的光线下更显细嫩。 侍卫挑开两边的滑帘,裴慕辞脚步一顿,“退下吧。” 他把清妩往矮塌上搁,谁料她死活不?肯松手,跟枝枝绕绕的藤蔓一样缠在他身上。 “喝点水。” 清妩摇头,紧闭着唇,醉后的眼角微微泛红。 裴慕辞没奈何地让她趴在怀里,两人的袍角垂落在地,绞在一起,像是永远也?不?会分离。 他伸手去解氅衣,想?把她包裹得严实一些?。 自从毒素被杜矜用针强行逼回体内,他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像是被冰窖冻住了,很难感知到外面的温度,只?是凭感觉认为清妩酒后吹凉风,可能会冷。 他的手指修直而雅致,骨节分明?,解系带这样简单的事?情?也?被他做得赏心悦目。 清妩抓住他的两根手指,慢慢摩擦着他手背上凸起的骨节,露出一脸满足的憨相。 裴慕辞拍着她的背,笑:“做什么?” 怎么用这般痴迷的眼神看着他? 清妩不?说话?,手指顺着他腹上的肌理?往上滑,轻轻拨了一下他的锁骨。 裴慕辞瞧她醉醺醺的样,喂她喝了几口水。 谁知她明?明?昏昏沉沉的样子,但被打断之后还能记起刚刚要做什么。 于是接着摸上他的侧颊,来回描摹。 正当裴慕辞都开始疑惑她的行为时?,清妩闷闷的笑了几声,心情?似乎很好。 “还是你好看些?。” 虽然祁域跟你容貌相同,但是还是你要好看一些?。 若是清妩尚且清醒,她是绝对不?会说出这样的话?的,可坏就坏在她喝醉后麻的像是在做梦,全?然控制不?住自己的表达欲,把心中所思?一股脑都说了出来。 裴慕辞定定地盯着她,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的时?候,眼眸中忽的闪过?愉悦的笑意。 他双臂使了力,惹得她在迷蒙中惊呼。 简单的衣衫很快就在他指尖松落,逐渐变重的呼吸都带着一股甜甜的酒香。 裴慕辞把她放在床榻边,亲自去打温水。 清妩不?让他走,夹住他的腰腹,一下撞在了他的胸膛上。 “殿下喝醉了。”裴慕辞道。 清妩摇头,“我没醉!” 在后脑勺晕得发疼的情?况下,她依旧看清了他逐渐露在空气中的姣好线条,还有?每一寸让人血脉膨胀的伤疤。 裴慕辞轻碰了一下她的嘴角,给她解馋,“你确定?” “嗯!”清妩宛若困极了,但是强烈的兴奋感把她的脸蛋冲的气色很好。 裴慕辞解开堆砌衣衫的腰带,在她的右手上绕了两圈。 而清妩一反常态,双手撑在她胸前,怎么都不?肯配合,甚至用了力气抵住他的锁骨。 裴慕辞仰首含住她的唇,顺着她的力道躺下去,让她如愿的坐在上面。 他长眉一挑,泰然从容。 “殿下要自己来?” 第六十九章 暖橘色的烛光燃在四角, 轻纱漫漫,模糊了人的视线。 清妩神志混沌,眼下更加缺氧, 只知道跟前的人是裴慕辞,而他的瞳孔里, 倒映着她红晕一片的脸颊。 最软含住最深, 引起?背脊阵阵战栗, 两人心中的空白都开始被这带有温度的胀痛填满。 “嗯。” 裴慕辞胸腔里溢出闷闷的低吟。 这声音好像鼓舞了清妩, 让她鼓起?勇气撑起?双臂,由跪改蹲。 两厢相量, 像是在黑暗中摸索着测量深度。 清妩觉得喉腔里干涸异常, 但是无论怎么吞咽都无济于事。 酒精一寸寸烧尽眼前的画面,她甚至分不清现在是在哪里,只觉得飘在耳边的那些淳淳男声让她很有安全感。 但是她没有力气再?动了。 裴慕辞被她弄的快要忍不住, 可?又犟不过她每次压住他的腰, 不许他动。 晦涩的眼神被推挤压的更加深邃。 “呼——”清妩吐出一口长气,跪在他身上歇气,“好累。” 许是真的妄为惯了, 她竟想在此时抽身离去。 温柔陡然消失, 裴慕辞抓住她小腿最纤细的地方。 “我喝口水去。”清妩似困似清醒,让人摸不清楚她的状态。 裴慕辞修长的手指摩擦着她踝上的金镯,将挂在上面的铃铛拨的轻响。 “快些回来。” 他又觉不妥, 竟亲自走到案几前,倒了水非要喂她。 清妩抿了两口润润嗓子, 果?然如他所料地开始闹别扭了。 她捧着凉茶, 既不再?喝,也不递还给他, 呼出的热气比他高?无数倍。 “不想动了。”她歪着脑袋看他,眼眶中蒙了一层湿气,显得楚楚可?怜。 裴慕辞深觉折磨,轻啄她的唇角,尝到她口中浓烈的酒香,把她放到腿上,拍拍她的背。 “我来。” “不要。”清妩拒绝得果?断,倒让人分不清她到底是真醉还是装醉。 裴慕辞眼眸微眯,嘴角抑制不住地勾起?,无奈的低头笑?出声。 他轻匀杏蕊,清妩就如同冰遇火那样,在他的掌心里化成了一摊水。 “好热。”她呢喃道。 明明他手掌是凉的。 裴慕辞听见?此话?后一顿,视线竟望向了镇在凉茶的下冰块。 清妩头胀的厉害,隐隐看见?裴慕辞面不改色的含住冰块。 “你!” 他埋头,竟用舌尖帮她降温。 冰块逐渐融化,水声潺潺。 “还有哪里热?” 即便她不说,他也知道,冰与火的碰撞,也让他的动作渐渐开始发?狠。 不知何时,跪在床间的双腿也被绑起?来一只,腰带在腿侧绑成漂亮的花结,像是精心打扮待赏的礼物?。 细捻银丝。 清妩想说不要,但裴慕辞已?经从后面摁了进去。 耳畔的哄诱温柔极了,清妩慢慢放弃了抵抗,沉浸在他逐渐升高?的体温里。 凉毯无数次滑落在地,最后被大掌捡起?,随意的扔在角落里。 娇啭不绝。 清妩靠在软垫上,汗珠凝在下巴上久久未滴,像是雨后清晨娇嫩的莲花上滚落下的露珠,晶莹剔透。 裴慕辞披上件阔氅,出门?就看见?坝子里的火堆还亮着,顾寒江坐在中间和他们打打闹闹,还带着那个杜矜。 就是这群人,灌她喝了这么多酒。 虽然酒后的她尝起?来是别样的风味,但是宿醉到底伤身,从前便警告过他们一次,谁料这次有顾寒江给他们撑腰,竟又失了分寸。 方才融于温柔乡的宁润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比夜幕还深的清冷。 那一身冻人的气势仿佛自带磁场,顾寒江脖子一缩,刚刚还嘻嘻哈哈的士兵们瞬间就醒了酒,连气都不敢喘重?了。 正当大家都以为顾军师要遭难了时,裴慕辞淡淡点?了一人。 “安乞。” 分明是最正常不过的矜贵嗓音,安乞却觉得手脚发?寒。 也不是他劝姑娘喝酒的啊…… 不过他还是依决着走到裴慕辞身边,附耳听令。 裴慕辞凌冽的目光在众人身上扫了一圈,直逼的所有人都低下了头,才向外走了几步,到安静的地方,叫安乞多拿些干净的盖被。 安乞打心眼里感谢清妩,感谢她一来营里,主公也不训人了,连气势都变得如沐春风。 他得令转身,刚准备撒腿狂奔,又被叫住,心里咯噔一下。 裴慕辞已?经回程,只有低醇的嗓音传过来。 “送两桶沐浴的温水来。” 他从内室的桌架上移开基本卷书,拿走最下面一个包裹仔细的木盒。 清妩还保持着他外出前摆弄的样子,下意识地就要往软塌里缩。 “躲什么?” 裴慕辞打开木盒摊在她眼前,低沉的声音带着满满的魅惑,“殿下,想玩吗?” 在这些时候,他总是想让她多舒服一些。 清妩到底没抵住他的诱惑,明明上一秒还在摆脸色,下一秒就在他的引导下选了个最常见?的。 “知道殿下喜欢这个。”裴慕辞眼底含笑?,拿特殊的绢帕沾了酒,一点?点?擦拭上等的暖玉雕刻的花纹缝隙。 而后从箱底拿出一截收好的细绳,款款绑在物?件尾端,方便最后取出。 他绑东西的动作总是很优雅,只是那些绳索在她身上时 ,带着别样的好看。 或许是因为她娇嫩的皮肤会随着缠绕泛起?热血沸腾的粉红。 清妩还愣愣地盯着他的动作,木讷的眼神中似乎还带有弱弱的期待。 裴慕辞眉眼下弯,笑?容更深。 “别急。” 夜还长,所有的事情,才将将开始,他有耐心,一直陪她玩到尽兴。 —— 日上三?竿,太阳并不刺眼,可?无风的环境里一呼一吸的空气都是恹恹的。 醉酒再?加上一夜劳累,清妩睁开眼时,浑身骨头跟散架了似的。 她躺在裴慕辞特意铺好的双层铺垫上,腰也疼的没劲。 昨晚他竟将脚腕上的金镯压在了她的肩膀上,让她听听自己身上发?出的声音。 羞的没底。 想到此,清妩侧脸,一把拂落了他留在床头上的醒酒汤。 “姑娘?”外面传来女子试探的声音。 “我醒了,进来吧。” 撩帘的女子似乎不适应做这样的事,进内室之前还扒在屏风边,小心翼翼的往里面瞧,像是做贼一样。 “你是?”清妩扶住额头。 身上清清爽爽的,可?是她还是不敢轻易的掀开被子,怕露出什么不耻的痕迹。 昨晚实在是荒谬的厉害,连裴慕辞什么时候带她去沐浴都不知道。 女子怯怯道:“听说是姑娘求顾军师网开一面,我们几个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表达心意,就做了些汉人的吃食小点?,送给姑娘尝尝。” “多谢。”清妩脑袋蜷在被窝里,笑?意融融。 女子把几叠小菜摆在床头桌上,眼巴巴的盯着她,盼着她动下竹筷。 “何人敢随意进入主帐?”安乞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快速带走跪地的女子。 进来的站在清妩面前的只有裴慕辞一人。 他走到塌边,捡起?地上装醒酒汤的碗盏,放在那女子端来的菜式里,一齐搁到一旁,“不要随意吃我和安乞之外的人给你的吃食。” “为何?”清妩还在生他的气。 裴慕辞耐心道:“她们都是从前没落的官家小姐,说不定能认出你。” “那又如何?我现在又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了。” 而且之后的几次意外,都是他的仇敌绑她来做威胁,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他。 裴慕辞语塞,半晌,道:“说起?来,杜矜貌似很久之前,就直呼殿下的名讳了。” “名字难道不就是用来叫的吗?你也叫我名字啊。”清妩发?现他十分爱和杜矜较真,哪哪都要和杜矜比较。 裴慕辞听见?这话?,气的内伤,“可?是我不愿意和他叫相同的。” 清妩一脸无语的看着他,而他周身素致雅静,将无理取闹做的一脸坦然。 “二位,名字这事,你们俩可?以私下再?议,咱们能不能先说说面前这事?”顾寒江实在看不下去了,背对着走出屏风。 清妩被贸然出现的人和声吓了一跳,“你们在这做什么?” 刚刚来的那名女子已?经说了营妓都有了重?获新生的希望,那昨晚上的酒便没白喝,而且军师表面上看着不靠谱,实则办事效率还是很高?。 顾寒江被她问住了,不知道该怎么把显而易见?的事情解释给她听,“姑娘你睡的地方是中军主帐,按道理讲这就是我们商量要事和裴元皙耍威风的地方。” “那你们刚刚为何不出声?”清妩转头抬头望着裴慕辞,明明一派温润如玉,哪有顾寒江说的耍威风? 顾寒江无语的把唇线抿直,在心里腹诽,那不是因为,裴元皙不允许他们说话?吗? 裴慕辞突然伸出手,指尖将她的碎发?挂到耳后,眼中氤氲着微微的暖意。 他端起?案几上的茶盏,贴在手背上试了温度,才递给清妩。 帐内顿时肃然,鸦雀无声。 倒是帐围矗立的普通士兵一脸平静,仿佛见?怪不怪的模样。 因为他们昨晚,就已?经全部领略过了。 顾寒江忽然暴躁,“尽看你们俩打情骂俏,还说不说事情了?不说我可?走了,一堆事情等着我呢。” 京中传来的军报堆的山高?,裴慕辞在汴京的那段时间就经常看到三?更,更别说现在只能忙里抽闲的去看,负担加倍。 顾寒江总是要顾及到他的身子,所以只有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忙分担一些军务,让他能专心关注内务。 说到正事,裴慕辞静静起?身,眉宇间的威仪凝聚,眼尾微挑,示意络腮胡将军起?头。 几人收敛起?笑?意,羲知和羲行?却从外面闯了进来。 他们神色慌乱,待找到裴慕辞的身影后,才不顾礼仪的扑过来。 “公子,出事了。” 第七十章 羲知禀明几座边城的消息之后, 帐内的气氛在?一瞬间低沉。 顾寒江难得地垂下头,歉疚道:“这两次的纰漏在我,我去补。” 昨天裴慕辞提出要用祁域当鱼饵的计划, 后续的事情都是顾寒江在?领头安排,原本以为这只丧家之犬会去找下家合谋的人, 谁知?道他居然另辟蹊径, 想要毁掉裴慕辞好?不容易积攒的民心。 北都的四座临边的城市已经有了瘟疫的苗头, 祁域就抓住了裴慕辞回京的速度不可能快过病毒传播的速度这一点, 从而掀起京城的动乱。 汴京无?主,若是染上这?种毒性极强的瘟疫, 用不了多久就会从内部被?攻陷。 在?场的人显然都意识到了这?一点, 面色无?比凝重。 裴慕辞思考片刻,很快就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起营回京, 剩余的事情路上说。” “是!”将军们齐声?应和,脚追脚赶出去安排各自?的人。 顾寒江稍慢几步,跟裴慕辞说出疑惑:“上次他就在?我们眼皮子底下缩短路途了时间, 还绕弯劫走那个姑娘, 这?或许是某个人帮他,但是这?次瘟疫的散播,不像是简单几个人就能弄出来的架势, 你说他后面会不会有更大的助力?” 但若是有这?么大势力的帮扶,他当时为何又被?轻易的捕到天牢里? 还是说他是故意败了以图谋什么? “多想无?用, 看沿途的情况再定夺。”裴慕辞光听羲知?的一面之词, 也不知?道实际的严重程度,需得亲眼见到后才能做出最准确的应对之策。 “好?, 我这?就去准备,但是你这?边……”顾寒江朝屏风后的软塌上努努嘴。 裴慕辞回头淡淡看了一眼,窈窕的剪影撑在?软枕上,似乎也在?思考。 “我会处理,你督促各营抓紧时间吧。” 顾寒江瞧着他风轻云淡的样子,心中嗤笑一声?。 这?姑娘心里指定是不乐意回那伤心之地的,闹起来够他喝一壶。 还在?嘴硬呢! 私底下为了哄娇娇,指不定要交代出去什么。 裴慕辞这?种“自?虐”的行为,顾寒江思前想后也理解不了,于是快步退了出去。 外面传来意外集合的紧急哨声?,士兵们不断成列,整齐地涌向?校场。 安乞带人进来收拾主帐的东西,一行人视线稳定,动作麻利。 裴慕辞翩然拿出一套女子衣裙,放在?榻边,用一只手压住,另一只手抚平上面的褶皱。 过了好?一会,手指停在?半空中,他顿道:“你会跟着我回去的吧?” 清妩抓起枕头往他肩上砸,“你用这?样的事情逼我?” “怎么可能?”裴慕辞一副给她讲道理的样子,“我肯定是要和你在?一起的,可是如今出了拖不得的急事,你说该怎么办?” 安乞收拾了个大概,伙着羲知?他们把几个皮质的箱子堆在?门口,一趟趟往载货的马车上运。 裴慕辞留给她思考的时间,兀自?去整理散在?桌台上的发簪饰品,把路上她可能要用到的东西放在?妆奁里。 他摸了摸袖袋里那把簪刀。 现下这?把由他亲自?打磨细节的簪刀,好?像没了送出去的时机和理由。 清妩的笄礼已经过了许久,可惜那时候他并没有在?她身?边。 不知?道当时杜矜给她准备了什么礼物?,可否讨她的欢心。 等裴慕辞整理完手头的事情,又好?生感慨了一番后,清妩依旧没有说话。 他本着不“逼迫”她的原则,从床下的小屉里翻出来几件原本藏起来的衣裙,开始慢条斯理的与他常穿的裾袍叠在?一起。 各色的女子衣裙重在?单调的月白?色长袍上,好?似将苍白?的颜色都染的生动活泼了。 清妩见他这?般沉得住气,连带着她心里的憋闷也疏散开来。 她揉乱他折好?的一小堆衣服,没好?气道:“你都开始收拾东西了,还跟我商量什么?” 裴慕辞凤眸上挑,眼神较刚才黯了不少。 “我要你心甘情愿跟着我回去。” 他下颌线紧绷,半敛的眸越来越幽怨,清妩竟看见了眼瞳深处不可言说的委屈。 她伸手,想揉揉他的头。 不料裴慕辞撇开脸,颇有一副“你不答应就不让摸”的傲娇表情。 “……” 原来那般“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的清润模样呢? 正当她又惊奇又疑惑时,裴慕辞凑近,“答应了?” 清妩也转头,刻意无?视他。 “装模作样,明明知?道我会为了大局妥协。” 身?边好?一会没有动静,也没听到人走开的声?音。 清妩率先被?吊起好?奇心,偷偷往外睨。 视线滑过凸起的衾被?,落在?雪白?无?尘的丝绸长袍上。 伴随着一声?轻笑,狭长的睫毛拂过她的眉尾,甘冽的竹香近在?咫尺。 清妩心尖跟着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地闭上眼睛。 裴慕辞神情柔软,微凉的薄唇浅尝辄止,满意于他给她养成的习惯。 轻轻地吮吸渡来清香的茶味,裴慕辞抬手扶住她快要仰过去的后脑勺。 即便?是经常接吻,清妩仍然有一种被?撩燃了的感觉,浑身?骨头都变软了。 裴慕辞把她抱进怀里,正准备再做些什么的时候,外面传来了起营的号角。 清妩被?单独安置在?队伍的 首辆八匹车架中坐了几位核心人物?,继续刚才帐中未完的话题。 络腮胡将军向?来以裴慕辞马首是瞻,想到区区一个棋子,竟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他眼里闪过嗜血的光芒,“依我看来,干脆羲知?和羲行护着主公直接回京去稳住局面,我们几个就分散到各个边城,控制着疫病的源头,顺便?看看能不能把姓祁的抓回来。” “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交代给你们几个。” 言下之意就是否定了络腮胡将军的想法。 裴慕辞掌中端着碗花茶,许久没有喝一口,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扣着盏边。 顾寒江赞同,“你们几个带兵进城太?过招摇,不如派几个暗卫去截断疫病入京的必经之路,同时留意着祁域的同党,若是发现行迹可疑之人,不用上报请示,直接处决,以儆效尤。” 络腮胡将军还要请缨,被?其他同僚拉住。 顾军师都这?样说了,定是有其他的计划安排,他们只需要听从。 “那就这?么定了。”裴慕辞撩开车帘,将手中的杯盏递给窗外的人。 安乞屁颠屁颠地策马跑向?后面的马车,将茶盏捧给车里小憩的人,“姑娘,这?是公子晾好?的鲜茶,温度正是适宜,您尝尝?” 纤嫩的柔荑接过底座,安乞听见车里的人将主公的心血冷漠地坐在?了矮几上,默默叹了口气,准备离开。 清妩叫住了他:“他们在?说什么?” 她还是有些担心城中的情况,忍不住地想打听。 “我也就是在?车外端茶倒水伺候的人,公子和顾军师他们商议军事,怎么会让我听见。”安乞敷衍过去。 清妩才不信他这?套说辞,“你进来。” 安乞警惕的盯着车厢,清妩从车帘处探出半个脑袋,“他们人就在?前头,你还怕我做什么不成?” 她撑着头,咬住下唇,轻眨了下眼。 安乞确实是怕她折腾新花样,但听见她这?么一说,又无?法拒绝。 他稍微收紧马绳,打算踏上车板。 左不过就是翻翻陈年黄历,跟他算算旧账。 安乞一只脚刚踩稳,就被?一闪而过的人影吓得惊呼,“诶!姑娘你做什么!” 清妩乘着他稳定身?子的时间,掀开车帘,随意一跨就坐在?了安乞方才骑过来的马上,打马朝 裴慕辞看见她来,一点也不意外,伸手去扶她。 而清妩进帐的时候,恰巧听到羲知?在?说随行看见的场景。 “死?在?路边的那些根本没人认领,积攒到一定的数量之后,州牧就集中一起烧掉。” “看清楚死?状了吗?”杜矜是被?顾寒江强行拉来的,开始他们安排走局的时候没他什么事,就现在?还插得上句话。 羲知?下意识的望向?裴慕辞,而裴慕辞的注意力全在?身?边的女子身?上,好?似根本就没有看见开口的人是谁。 羲行接上话,“乱葬岗里堆的山高,据说丢把火进去能烧好?几日不灭,我和羲知?路过一个大户人家时,堪堪看见了灵堂里那人的样子。” 他语气中虽然没有多少畏惧,但是依旧心有戚戚,“那人是染病半月后走的,算是坚持比较久的,但是后期已经开始不停呕血,五官也在?不断溢血,连话都说不了,躺在?自?己?的血水里等死?。” 杜矜听到此言,心中简单地梳理了一下。 按理说传播极快的疫病都是夏天炎热干燥的时候流行,而如今这?种交叉感染过的瘟疫却?在?临近冬天窜起苗头,而且来势汹汹。 杜矜只在?罕见的医书?中见过这?样的古怪的病症,就算是他也只能尽力而为。 至于研制出来的药物?能发挥多大的作用,还要等接手几个感染病源的人再说。 车里的人知?道杜矜医术了得,至少是唯一一个有办法破解此疫的人,所以都瞪着眼把他望着。 清妩也不例外。 裴慕辞窟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转回来,不许她看杜矜,连朝那个方向?去都不行。 “做什么!”清妩轻叱。 车里的人在?听见这?话的一瞬间,就如同听见了鸣金号角,齐齐撤退。 “主公,我们的兵还在?后头,就先走了。” 裴慕辞略微颔首,手下的力道不减。 待所有人都走干净了,他才把清妩提到腿上抱着,眼眸中好?像燃着一团幽幽的鬼火。 “你一直盯着杜矜作甚?” 第七十一章 硕大的马车里就剩下了他们两人。 清妩一个劲地往角落里?缩, 而裴慕辞紧贴不舍,不费吹灰之力地将女子锢在了股掌中?。 “嗯?” 他的这声“嗯”几乎挨在她脸颊上,嗓音围在耳廓边转了?一圈。 这种低沉、沙哑的声音, 正是清妩平日里最受不了的。 如今在呼吸相接的空间里?听到?,她手臂上倏然爬起了?鸡皮疙瘩, 下意识地打了?个哆嗦。 她抬手捂住开始发烫的额头, 不停的默念心经, 提醒自己要?冷静。 这家伙风姿卓绰, 她可千万不能被美色冲昏了?头脑。 随着裴慕辞目光开始游离,慢慢锁定, 不光是?额头, 她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离我?远些。”清妩转而捏住鼻尖,只露出一双提溜转的双眸。 裴慕辞将手按在她的膝盖上,似笑非笑。 清妩立即起身, 不带犹豫地准备往车外跑。 不料腰带却被一根骨节分明的手指勾住, 一声低呼后她又跌了?回去。 裴慕没用多大力气,却像抵住了?她的命门一般,轻而易举把人拽了?回来。 他由?拉改抱, 将清妩稳稳接在怀里?。 “跑什?么?不是?自己来我?车上的吗?” 清妩蹙起俏眉, 刚要?说话,目光所及处的喉结,缓慢的滚动了?一下。 像是?某种信号。 她反应不慢, 即刻去捂双唇。 而裴慕辞的速度更快,一把抓住她的细腕摁在车壁上, 含情的凤目瞬间就到?了?眼前。 清妩愣愣看着面前这张足以蛊惑人心的眉眼, 歪着头打量,更像是?不服输的较量。 裴慕辞低低的闷笑, 就着她主动偏头凑上前的耳垂,细品耐琢般厮.磨。 源源不断的痒意从头顶传到?脚底,清妩下意识的缩起脖子,却被勾住了?下巴。 劲瘦的手指好像在丈量她脖颈的长?度,而耳边的流连辗转难停。 “哼嗯~”清妩喉间溢出浅吟,脸上瞬间浮起一层似莲尖的淡粉。 如水杏般的瞳孔明亮,眸若点漆,让人忍不住的想从中?寻找自己的倒影。 这副迷离若春的柔态,像是?一根羽毛刮过裴慕辞的心房。 “嘘。”他拇指按住她的下唇,晦涩的眼神逐渐胶着黏丝。 不知为何,他总爱在这种时候称她为殿下,好似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他半开玩笑半真道:“外面都是?随军的暗卫,殿下可小声些。” 殊不知他故意使坏的逗弄,却让女孩的呢喃顿止,短促的畅快被他的话生生压了?回去。 裴慕辞的吻从耳根下移,轻轻爬过精致的下颌线,回到?他自己的拇指上。 离她的唇只有一指之隔。 他思绪清醒,但眼眸中?泛起的薄雾,却暴露了?无法克制的情.动。 清妩能看见他清墨般的眼眸上,根根分明的羽睫在跟着她的轻簌而颤动。 他的理智强大的可怕,硬生停在她面前几厘的距离,不知道在沉思什?么。 就在清妩以为两人就会这般僵持下去的时候,落入她耳中?的却是?他嘶哑的低叹。 “殿下,闭眼。” 清妩陷入黑暗的那一刻,强势的掠夺带着满腔的缱绻,铺天盖地地袭来。 “唔——” 清妩无处可躲,任由?他攫取她的味道。 熟悉而干净的乌木香味淡淡,她的气息已经到?了?极限,甚至有些缺氧。 就在这般恍惚的境地,她好像看到?了?朵朵梅花在雪中?绽开,清甜花香将她扑了?个满怀。 裴慕辞尝到?她唇角渗出的丝丝花香,愈发放慢所有的需求。 “吸气,殿下。” 他敛颌轻笑,虎口依旧虚虚卡住她的下颚。 清妩闻言,深吸口气,像是?刚浮上海面的久溺之人。 裴慕辞感受到?滑过掌心的细细吞咽,情不自禁的低下头,重新启开她的唇,含的既轻又深。 他将清妩完全罩在自己身影里?,长?发顺着肩边垂落,掉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像是?鹅绒划过心尖最柔软的地方。 阵阵无法忍受的酸痒,却恰巧引着平日里?清醒的两人共渡沉沦。 清妩似乎能听见自己紊乱的心跳声,而他也不遑相让。 噗通!噗通! 这像是?有股强力的吸引,清妩不自觉的放下手,迷茫地紧攥住他的衣衫。 裴慕辞缓缓勾起唇角,隽秀的五官美的格外惊心。 清妩忍不住轻叮,细碎的蚊吟被突然而来的悬空感打断。 再回神时,裴慕辞轻松将她抱进?怀里?。 他细心观察她不断变化的表情,逐渐柔了?力度,也让她感受他的味道。 就在清妩真的陷入昏迷边缘的时候,裴慕辞用鼻尖蹭蹭她的脸蛋,“殿下没有喝我?泡的茶。” 他尝出来了?,温柔的神情中?搅着落寞,宛若小孩子丢失了?最喜爱的玩具。 清妩思绪混沌,还是?想起了?安乞递过来的那盏花茶,她奢凉茶,原本是?打算彻底冷下后再用的,但这时候被他提起,她当然不会说实话。 “那又怎样?” “自然不会把殿下怎样。”裴慕辞捏捏眉心,万般无奈地叹口气。 “既然殿下不愿意尝我?的手艺,那我?便尝尝殿下。” 说罢,他站起身,将她推在软榻上,埋下头。 衣裙碍事?,他的舌尖灵活得像蛇。 清妩挣扎着要?起身,但裴慕辞只是?漫不经心地提眸,随后开始解他自己的发带。 男子的发带长?度说长?不长?,但足以在她纤细的手腕上绕上几圈。 清妩不敢动了?。 两厢配合,裴慕辞衣衫整齐,半跪在车厢上。 清妩微闭着眼,五指埋入他丝滑的长?发,脑海里?似乎有束束烟花冲到?天上。 脖颈吊在软塌边,她时不时强撑着抬头看一眼,又无力的瘫软仰过去。 铺在软塌上的华贵裯盖被她攥成了?扭曲的花朵模样。 车轮辗辗,行走声“嘎吱嘎吱”,仿佛盖住了?落雪的声音,窗边薄薄的纱帘一起一落,而所有人极有默契的躲得远远的,就算有稍微靠近点的,也被安乞拦住。 裴慕辞长?臂一揽,端过矮桌上的茶饮,放在她嘴边。 干燥的唇边碰到?清凉的茶汤,像是?久旱逢甘霖,清妩迫不及待的凑近。 裴慕辞的声音又有些哑。 “慢些喝。” 清妩听到?他的声音,便不喝了?,怒骂道: “你太过分了?!” 裴慕辞也没有再强.迫,他起身,就着她喝过的茶盏,抿了?两口清茶,咽下微咸的味道,再用绢帕擦掉唇上的光泽,低下头亲亲她的额角,深深的眼波里?隐藏着积压的情愫。 “殿下分明也舒服到?了?。” 他看得见,也听得清。 清妩被他的厚颜无耻气的血液沸腾,回想起他不是? 裴慕辞挑眉一笑,自顾自做着自己的事?情。 清妩看他真的是?消停了?,才将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然后便察觉到?了?自己出了?一身的汗,收汗后中?衣都贴在身上。 羞愤交加下,她怒目瞪向桌前清风雅淡的人。 裴慕辞刚好将几个水囊解开,一齐倒进?净面的小盆里?,放在地上,就要?抱她。 “来,洗洗。” —— 车内恒温,但是?清妩的脸色却比冰柱子还凉。 裴慕辞一点也不安分,越洗情况越糟糕! 她根本不想他来代劳这样的事?! 后面,不说也罢。 裴慕辞神色如常,将盆中?的水倒进?清晨漱口的渣斗里?,反而不解她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怎么了??” 还怎么了?!你说怎么了?! 清妩稍抬下巴,意示他过来。 裴慕辞净手之后,将掌心掌背的水珠都擦干净,过去拂开她额间的碎发。 清妩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就算看见他手背上隐青色的脉络,也丝毫没有留情,张嘴咬了?下去。 泄愤似的力度铆足了?劲,腕间传来剧痛,裴慕辞微微皱眉后,轻笑了?一声。 他不但任由?她出气,甚至还倾身去将就她的高度。 最后是?清妩尝到?了?腥甜的味道,再加上腮帮都咬疼了?,才放开他的手,哼哼道:“给?你点教训!” 裴慕辞来回翻动手腕,像是?在欣赏她留下的浅浅齿印。 清妩也凑上去看,不妨被他一把拉入怀里?,双腿在空中?乱踢乱踹。 裴慕辞掐住她的腰,将人紧紧按在怀里?。 “不要?胡闹。” 他说什?么? 她到?现在腿都还软着,他居然说她胡闹?? 清妩的眼神瞬间透亮,双手叉在腰上。 裴慕辞笑得清尘如雪,慢条斯理地理顺她的头发,像是?在给?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顺毛。 而清妩依旧像是?个随时会张口咬人的狼崽,虎视眈眈的瞪着他。 “估摸着快扎营休整了?,不可乱来了?。” 裴慕辞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说出来的话里?都带着笑,也不知是?解释给?她听的,还是?说给?他自己听的。 清妩本就乏力,听见此话后也就安分下来,坐在他身上慢悠悠的晃着双腿。 裴慕辞敛眸,闭目养神。 俊雅温儒的面庞褪去了?所有的表情,清妩瞧着他挺拔的鼻梁,情不由?己地抿起嘴,像是?在干坏事?一样,顺着弧度偷偷地刮了?下。 裴慕辞半靠在软垫上,闭着眼。 “咦?”清妩勾起兴致。 睡着了??任她胡作非为了?? 她抑制不住的开心,脸埋在他的肩上,用力拱了?拱。 裴慕辞眉尾稍抖了?一下,很快恢复平静。 清妩牵住他瘦削的手指,指腹描摹着他五指的关节。 他的指甲修剪的很整齐,难怪…… 一点都不疼呢。 想到?此,清妩耳根红透,玉足不经意间勾住他的脚踝。 隔着衣物,裴慕辞也感受到?她肆意妄为的举动。 他眼角抽搐了?两下,睁开,哑声道: “殿下似乎意犹未尽啊。” 第七十二章 两人的鼻梁碰在一起, 硌得清妩有些疼。 “你不是说要安营扎寨了吗?”她也不知道在避讳什么,屏气凝神,声?音小小的, 像是在轻嘟。 裴慕辞感受到颈侧传来微弱的鼻息,轻环在她?腰侧的手慢慢蜷起, 缓握成拳。 清妩低头, 小巧的掌心轻轻覆住他的手背。 裴慕辞潜意?识里摊开手掌, 一点点钻进她?的指缝, 与她?十指相扣。 清妩莫名其妙地,像是被人控制了心神一般, 反握住他的手, 抬到鼻下?,嗅了两下?。 还好,没什么味道。 闻完她?就打算放开了。 裴慕辞却不肯依, 凑上前, 双唇贴住她?的手背。 突如其来的推压,清妩就着?力道自然而然的啄了下?他的手背。 随即愣住,两眼空空。 裴慕辞望着?她?逐渐震惊的瞳眸, 低低地笑了起来, 连胸腔都跟着?颤动。 “你就不能收敛点?!”清妩伸直五指,但他的掌心却如同与她?黏在一起了似的,怎么也甩不开。 裴慕辞瞧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 黑眸里闪着?细细的碎光,甚是耀眼, “可我总忍不住想与你亲近, 殿下?教教我,该怎么办才好呢?” 清妩沉默片刻, 犹豫了一下?,还是低声?说了出来,“你的宫里会有三宫六院,我不想像笼中雀鸟般在外面府邸里等你得空来看一眼。” “不会有的。”裴慕辞的情绪宛若秋日落叶,在空中荡了几圈,稳稳落在地上。 “一品皇后,从一品皇贵妃,庶一品贵妃三品,二?品三阶四妃共十二?个,三品又是十二?个,四品昭仪、贵仪、淑仪,一直到二?十品秀女,你知?道加起来有多?少个吗?”清妩掰着?手指,一个个给他数,“就算你并没有见过她?们,但是你一旦坐上那个位置,你无数心腹重臣都会将女儿、妹妹,送到你身边去。” 她?为了证明她?不是在煞风景,而是真?的在阐述事实,煞费心思道:“不信的话我们拭目以待。” 裴慕辞脸上似乎照着?一层淡淡的寒霜,下?巴略微抬起,拇指捏着?指关节。 她?竟然把这样的事情,当做一个没多?大关系的赌约? 一时间,车内静得像潭死水,裴慕辞在平息怒气,而清妩对着?面小铜镜梳顺滚乱的头发。 长龙般的队伍停在了一条不知?名的溪流边,安乞来请二?人稍息。 士兵的土帐都在外围,接着?是各位列长、副卫,顾寒江和裴慕辞的营帐在最中间。 清妩下?车后,裴慕辞却不知?道在闹什么脾气,敷衍了几句就朝另一个方向走。 她?只想快些清理?身上的黏腻,便掉头进了帐。 谁知?帐里没一个女侍,安乞他们又不肯听她?的,她?就只有坐在矮桌边等着?。 顺带在心里把某个小心眼的人骂上千百遍。 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就算了,还让她?饿着?肚子! 好在没过多?久,裴慕辞悠悠归来,比她?预想的快了不少。 他将手里端着?的饭碗放到她?面前,而拿着?的盒子就放在桌上,好似并没有拿出来看的打算。 “营里吃得简单,我给你做了这个,将就吃。” 裴慕辞说的简单,但是炊事的厨子看见自家主?公出现在灶台边时,还慢条斯理?的揉面切面,惊的下?巴快掉地上了。 厨子全程没有说一句话,裴慕辞从面条到调味,各个步骤都很熟悉。 清妩瞧着?眼前这碗铺着?肉沫的酱面,肚子还真?有点饿了。 她?想他既然知?道营里士兵用的是糙饭淡食,应该是吃过才过来的。 只是他向来没什么口腹之欲,想来只是匆匆扒了两口,就去给她?做这些东西了。 于是她?象征性的问?问?。 “你吃过没有?” “没有,我在生气,气饱了。”裴慕辞嗓音淡淡,甚至眼波都没有一点变化。 清妩:…… 那您胃口还真?是小呢。 主?帐内分?为好几个部?分?,有商讨军事的地方,有专门开辟出来处理?政务的书房,有休息的内室,各个部?分?都用密封性极好的响皮布幔分?开,以坚韧的竹藤做连接,所以帐内随时都燃着?黄烛,增加可视度。 裴慕辞说完话之后,也不见要与她?共用,反而坐在她?旁边一只手就能够到的宽凳上,仿佛把一阶下?楼的楼梯搬到了她?脚下?,等着?她?吃完后顺阶而下?,去安慰他。 清妩提着?筷子,夹也不是,放下?也不是。 心里的气一股脑的冒出来,捏起拳就冲着?他肩下?的位置砸了下?去。 她?每次打他都用了十足十的力,丝毫没有手下?留情。 裴慕辞往垫背上靠,整个人都半倚在凳子里,任由她?作为。 他并不喊疼,反而逮住她?的手腕,放在膝盖上,展开五指,握住。 清妩身上的内力全承他渡来的半数,要是遇到危险尚可挣扎保命,但要真?遇到了他较真?,男女在力量上的悬殊就体现出来了。 就像现在,她?指缝被他卡的生疼,却怎么都摆脱不了。 裴慕辞嗓音懒懒的:“殿下?不相信我。” 清妩总是拿这样的他没有办法?,硬又硬不过,软呢?他一做出那吃了苦的可怜模样,她?就先心软了。 谁让她?真?的很吃这一套呢? 他可是她?当初 “口说无凭。” 在听到裴慕辞说不会纳人的时候,说不触动是假的,但清妩想到母后为了占有父皇全部?的爱,最后变成了那样可怕的模样,还在自我怀疑中郁郁而终。 小的时候,母后常在白天将她?当做牲口一般的学这做那,可是到了夜晚,母后又变成了患得患失的寻常深闺。 那时候她?便想,她?往后可不要再走这样的路。 但是如今看来,确是步步都踏着?母后的脚印,甚至更糟。 母后好歹还是个正?儿八经的原配皇后,而她?这个顶着?前朝公主?身份的人,注定是不能在新朝拥有一席之地,所以极可能被安置在宫外的某座深院里。 可是瘟疫已经开始从边城蔓延,他们不能拖着?迟迟不回。 清妩放松抿起的双唇,突然感觉到颓然无力。 裴慕辞眼神暗了暗,一动不动地保持着?刚刚姿势,稍显疲惫的靠在那。 他总是一副清贵雅洁的模样,很少显露出这样的倦怠。 扑朔的烛光正?好被他的宽背挡住,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暖光。 在这样背光的环境下?,他平淡至极的面容没有多?余的表情,周身气质仿佛夕阳西下?时孤然卓立的竹群。 清妩为他在她?面前轻易展示出的这抹放松,生出了些不可思议的愧疚感…… 总有一股当了负心汉,辜负了他的负罪感。 她?终于放下?悬了许久的筷子,慢慢磨蹭到他身边,勾住他的食指。 裴慕辞用拇指搓了下?她?凸起的指节,并没有其他的动作。 清妩像小孩子牵住大人手那样,抓住他的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裴慕辞顺势捏住她?的掌心,把她?扯向他,“那殿下?刚刚冤枉我,总该有所表示吧。” 怀里是熟悉的味道,他的心也就归了位。 “对不起,行了吧。”清妩夸坐在他的大腿上,与他对视。 明明此?事就不是她?的错,为何还要她?先放低身段?细想下?来,她?才是最委屈的那个啊? “不行。”裴慕辞不得理?,也不饶人,“殿下?不是说口说无凭吗?光说几个字哪来的诚意??” 他拨开差点吃到嘴里的碎发,谁知?她?耳边的鬓发又黏到了他唇上。 几根细丝不断纷扰下?,他的心情似乎渐渐好起来了。 门口站了两个人,影子投到了营帐的挂壁上。 顾寒江趴在门帘上听里面的动静,示意?杜矜稍安勿躁。 清妩也看见了那两个扭来扭去的人影,只能压低声?音,伏在裴慕辞耳边,“那要我怎么样?” 裴慕辞把刚才和面碗一起拿进来的木盒摊开,推到清妩面前。 里面是整整一箱的珍珠。 每颗都圆润饱满,一看便价值不菲。 清妩捻起一颗,谁知?每颗珍珠中间都穿了孔,细线将这的无数颗连在一起。 她?本是好奇,提起半数珍珠之后,陡然看清了走针的形状。 “哐!” 清妩惊的目瞪口呆,手指一抖,成串的珍珠又掉进盒内。 “这怎么能穿?” 裴慕辞的指尖在她?身上滑动,竟是描绘出了珍珠要穿行而过的地方。 清妩拒绝:“我手笨,不会穿!” 就算会,也不能把这东西穿在身上啊。 多?勒呀! 裴慕辞掌心抵住她?的腰,拉近两人间的距离,声?音又蛊又欲。 “那沐浴之后,我给殿下?穿。” 清妩:…… 大可不必! “裴元皙,杜医师要给姑娘诊脉,我把人放进来了?”能在主?帐前用这样音量嚷嚷的,非顾寒江莫属。 裴慕辞淡淡的“嗯”了一声?,帘子掀开,还有一道若隐若现的屏风。 清妩在 杜矜走了进来,带着?与室内高?温格格不入的霜寒。 随行的军医多?治皮外伤病,故而杜矜还是依照以往固定的时间给清妩请脉。 她?的脉象总没有多?大的变化,可每一次杜矜把脉之后,还是绞尽脑汁的调配新药,想要清妩的郁病缓解一些。 可惜,成效都不大。 “阿妩还是按着?从前的剂量服用,不可做些无用的小动作。” 清妩“哦”了一声?,是是而非地点头答应。 反正?这病既不能彻底根治,又不会突然一下?要了她?的命,日日喝这些苦汤水,何必呢? 她?抽回手,抠着?指甲盖。 裴慕辞听见杜矜对清妩的称呼,心里就跟被一口气堵住了似的,迫不及待的想送客。 偏偏清妩早他一步开口:“令虞,你能再看看他吗?” 她?伸出一截食指,小心翼翼的指指裴慕辞,生怕他不肯答应。 杜矜将她?眼中的期盼看得清楚,苦笑一声?。 其实她?让他做什么,他都是愿意?的。 怎么舍得拒绝呢? 但裴慕辞不乐意?了。 他不想看见清妩用那样湿漉漉的眼神,去看除他以外的任何一人! “殿下?先去沐浴吧。”裴慕辞赶人。 清妩却以为是他不想让她?知?道实际情况,故而不肯走。 裴慕辞瞥道:“殿下?要我陪着?去?” 清妩落荒而逃。 杜矜看似波澜不惊地坐在裴慕辞对面,三指搁在他的手腕上。 清妩不放心,回头去看。 杜矜面上含着?浅笑,漆眸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好似就像是对待一个普通而平常的病人一样。 主?帐的盥室就在隔壁,任何风吹草动都能及时赶到,清妩将悬吊吊的心放回肚子里。 而裴慕辞的声?息突然传来,炸在耳边。 “殿下?,你忘记拿木盒了。” 第七十三章 清妩回来的时候, 杜矜早已?走了,顾寒江坐在他刚刚坐过的位置上,还是一贯的暴脾气?大嗓门, “羲知和羲行呢?怎么我成了给你守帐的了?” 不但要给他引见杜医师,还把探路回来的斥候带来见他。 这人仗着身子不好, 日日当甩手掌柜, 潇洒得很! 裴慕辞单手搁在方才没送出去的木盒上, 另只手在耳廓边转了一圈。 他望见了帐帏边窈窕的淑影, 像只灵动的小狐狸,试探着观察里面的动静。 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她吸引过去了, 他等着她自己?走向他。 清妩低头?收拾自己?的装束, 确定妥帖后才?走进去。 帐内的几个人仅抬头?看了眼,习以为常的埋头?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们去了最?近的几个州府,发?现那些病源都是通过人体传播的, 祁域的手段还真?是阴险, 很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孺孩童,就被他用来当药人。” “有发?现祁域的行踪吗?”顾寒江问道。 虽说是放长线钓大鱼,可若是连鱼线都断了的话?, 哪还有后面收网的时候呢?且不说能?不能?逮住后面的大鱼, 要是连最?开始的鱼饵都丢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我们没有强行围捕,按照主?公的吩咐悄悄留了标记, 肯定没有人发?现。”暗卫们把绘制的草图呈给裴慕辞,没听到什么额外的吩咐, 几人知趣的退了出去。 他们都是各城赶回来汇报的, 事毕之后还要马不停蹄的赶回去跟其?他弟兄汇合。 清妩径自找了个离他们稍远的位置坐,瞧着裴慕辞的指尖一下?下?轻扣木箱, 心虚的垂下?眼。 那声声顿响,宛若扣在心上似的,她生怕裴慕辞待会又拿出些其?他稀奇古怪的东西来磋.磨她。 还好顾寒江还在,有外人在的话?,裴慕辞至少?不会说出那般羞人的话?吧。 清妩从?没有想过会有这?么一刻,居然盼着顾寒江留在这?里。 顾寒江猛地打了个喷嚏。 “你们俩谁骂我?” 他端起茶杯漱口,不可避免的看见坐的那般远的两个人,还在眉目传情。 一个眼眸中是快溢出来的温柔,而另一个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满脸羞愤难当。 顾寒江把茶盏往桌上一撂,难得认真?地盯着裴慕辞,语重心长道:“你知道开朝国君吧?就是手握重兵,一心开辟疆土的那个,登典后被小国献上的女子?迷惑,最?后国破家亡。” 裴慕辞淡淡的撇了他一眼,警告氛围甚浓。 而顾寒江恰好又是越挫越勇的性子?,除非是能?料想到惨状的后果,其?余的事情他想都不想,直接迎难而上。 也可以说是口无遮拦。 “你说,那个女子?是个正经路子?出来的闺秀吗?七鹅群八爸三另七绮吴伞六吃肉停不下来是不是用了一些登不上大雅之堂的野路子?,才?把原本风情雅致的国君迷的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他的视线在两人中间逡巡,很有指桑骂槐的意?思。 清妩本不想理这?些充满怨气?的浑话?,不料裴慕辞却在这?样的小事上驳斥过去,“分明是国君自己?经不住美色.诱惑,为何?怪在女子?身上?乱世之中女子?大多身不由己?,怎么可能?存在毁掉一个国家的力量?不要把无能?推脱到别人身上。” “你竟说得出这?么多话??”顾寒江反讽道。 平时清心寡欲,沉默寡言的人,一遇到那姑娘的事,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能?说出一串一串的大道理。 不就为了让那姑娘宽心,免得她自己?个瞎想吗? 心思可真?够细的。 怎么平时跟他在一起的时候,只会给他个不耐烦的眼神,或者直接飞来一脚,让他滚远些别聒噪。 果然啊,人比人,气?死人。 顾寒江摇摇头?,一副被伤透心的幽怨模样。 裴慕辞的视线根本没有落在他身上,草草扫了一眼牛皮纸上绘制的行迹图,回归正事。 “现在当务之急,还是要从?京城派人去各州县,抑制住传播的速度,不可再这?样快速发?展。” 草图上绘制着祁域的逃跑路径,刚好也是瘟疫最?严重的几个地方。 顾寒江点头?附和,心中已?经想好了一批可以出任的人选,待等会给裴慕辞定夺。 清妩拨开耷在身前的湿发?,揣摩片刻,抿嘴道:“控制住感染的人数固然重要,但是另一头?,还需要有人去研制药品,不说能?够完全地消除病状,至少?也要让得病的百姓吊着口气?,保住命。” “这?有什么说法吗?”顾寒江和裴慕辞之前就商量过这?方面的事情。 一来是钱财消耗巨大,现在初改年号,恐承受不起这?样的亏空,二?来是没有合适的人选,太医院剩余的那些人年纪都已?近古稀,身体应该抵抗不了这?么强的感染源,最?后这?个事情也就没有施行,不了了之。 没算到这?个想法又一次出现在他们的备选项里,还是从?一个女子?口中听到,顾寒江觉得很不可思议。 清妩踱步到他们身边,仔细想了想具体施行中遇到的困难。 皇后对她的各方面教导已?经形成了肌肉记忆,时隔这?些年,久违地重新调动起来。 清妩从?前想参与制策讨论的时候,总被父皇以女子?为由驱赶出去,以至于方才?开口之前相当踌躇,不知道贸然开口是否妥当。 可当下?看见面前的二?人并没有对她提出的解决之法产生怀疑,反而在虚心请教,她恍惚间愣了一下?,才?开口到:“那些没有染上疫病的人,并不会觉得是宫里出力控制了病源,反而是病危的人,都开始在床上等死了,宫里突然拿出了能?救命的药——” 顾寒江连连点头?,确实是后者,更会感恩戴德的叩谢皇恩。 而被祁域想方设法毁掉的民心,自会在口口传颂中重新建立起来。 “你这?公主?不错。”顾寒江拍拍裴慕辞的肩,也就为刚才?说的那些冒犯话?道歉。 这?前朝公主?确实貌美脱俗,但也不是空有其?表。 裴慕辞并没有与他计较口舌,抽出桌案上的纸铺平,写了半页左右,递给他。 顾寒江在正事面前从?不拖延,急匆匆的召了几名驿卒到副帐里,安排各方面的事情,把信件拆成几份发?往京城。 清妩的目光跟在他身后,一路送他出去。 “过来。” 裴慕辞冲她招手,轻而易举的把人放在腿上,手掌出于惯性的又想向木盒上放。 清妩见他拿起木箱,惊慌地一掌拍了过去。 她以为裴慕辞会躲过去。 哪知道正正好拍在了木箱上。 沉甸甸的箱子?猛然坠地,砸出了骇人的声响。 两人都愣了一下?,还是裴慕辞先反应过来,叹道:“我是要拿去放着。” 他牵起她的手,指腹覆上去,慢慢地揉。 因大力拍打而泛起的红肿逐渐消退,清妩回神,“放哪?” 鬓发?根的水滴顺着下?颌滑落,挂在下?巴上,裴慕辞用指节接住,“放架子?上。” “放那里干什么?”清妩又是一惊。 裴慕辞看见她惶恐的样子?,不禁好笑,有意?要逗她。 “万一哪日,殿下?又愿意?试试了呢?” 清妩在空中挥拳,咬牙切齿道:“不可能?!” 裴慕辞勾起唇角,笑得明目张胆。 “你不信我?”清妩张牙舞爪,威慑力却不大。 “信的,殿下?说出口的,我都信。”裴慕辞把她的腰身掰正,扯过托盘里的绵巾,替她搓揉半湿的发?尾。 不得不说,他伺候人的手法,倒让清妩很受用。 她软软的靠在他心口,耳边的心跳砰砰,眼皮慢慢就耷了下?去。 “湿着头?发?对身子?不好。”裴慕辞放下?棉帕。 指缝穿过柔顺的长发?,满头?青丝都铺在她背上。 清妩在舒服的环境里放松了思绪,心里的想法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反正令虞在,他会给我调理的。” 裴慕辞肩膀渐渐低垂,看起来像是被碎物击中之后,休息喘.气?的样子?。 他腰脊随时都挺得笔直,很少?有现在这?样闲散的时刻,清妩立起身,满脸疑惑的注视着他的双眼。 “怎么了?” 其?实她已?经意?识到了,大概是她无意?间提到了杜矜,面前这?个小心眼子?的人,又开始乱吃飞醋了。 杜矜陪了她许多年,怎么连说都不许她说了? 清妩委婉地换了话?题,“马车上出了那么多汗,好不容易停车修整,你不要洗洗吗?” 裴慕辞不说话?,眼神中的受伤和脆弱赤.裸.裸地摆给她看。 虽然有装的成分,但是看起来真?的很可怜,像是独自舐伤的孤兽。 清妩看似沉默,其?实脑子?里转过无数个念头?。 “那我陪你去洗?” 她觉得这?是自己?最?大的让步了,反正刚刚已?经洗过一次了,总不能?又拖她再洗一次吧? 裴慕辞“嗯”了一下?,松开环在她腰后的手臂,“那走吧。” 清妩夹着他的腰,侧脸搁在他肩上,那些未干的发?梢扎人的很,直朝他领口里钻。 这?是要他抱着去的意?思了。 裴慕辞的大掌把住她的双膝,面对面把人搂在怀里,甚至还能?腾出手,拿件他的披风搭在她背上。 清妩见他还是不肯说话?,也不肯分些余光给她,始终觉得怪怪的。 她撑起脑袋,两截藕臂还环住他的脖子?,与他对视。 裴慕辞目光清清冷冷的,眉梢带着被冻住的寒意?。 清妩撇撇嘴,暗地在心里抱怨。 可真?难哄啊。 随后抬起精致的下?颌,凑上前。 略带湿意?的轻吻试探着落在他的眉心。 裴慕辞眼尾轻颤,睁开眼的瞬间,柔唇一触即离。 清妩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把整张脸都埋在了他的颈窝里。 而裴慕辞终于露了笑,心情极好的撩开帘,叫来安乞。 “备热水。” 第七十四章 炽热的水珠在两人的体温中蒸腾交融, 清妩趴在浴桶边睡着了,裴慕辞双手穿过她的膝弯,把人抱出来。 “殿下?” 了无?回应。 裴慕辞揽过准备在一旁的小桶, 加了一半热水,捏了湿帕为她转洗。 “哗啦”的水声像是林间溪水敲出的节拍, 灵动?而有规律。 清妩实在是没力气了, 仅在柔软的湿巾缓缓下滑时, 睫毛一颤, 声音软软的。 “不要?,很困了。” 她半眯着眼, 长睫上挂着的莹珠沾到眼睛里, 惹得眼眶红了一片。 “睡吧,我帮殿下弄出来,不做别的。”裴慕辞额外?拧了干净的小帕, 给她擦脸。 清妩的小脸埋在他掌心, 蹭了蹭。 “唔。”她神思倦怠,觉得自己像朵云,被揉成各种?形状。 浑身骨头都?被啃噬得散架似的, 眼皮灌铅, 就着裴慕辞的力气,清妩从桶边转过身,趴在他身上, 催促道:“快些。” 裴慕辞拿了件他的外?衫,擦拭、穿衣, 一气呵成, 月白的片袍将玲珑的曲线裹的严实,而他只穿着一件宽松的长袍, 腰间的系带欲系不系,松散的领口露出隐隐约约的肌理?。 清妩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抬起眼,去扒他的衣领。 裴慕辞提起半落的肩袖,一把将人抱起。 曳地的下摆随他慵懒的脚步轻晃,湿漉漉的顺发半披在身后,拖出月华般潋滟的流影。 清妩沾床就滚到内侧,迷糊中下意识地折了锦被垫住后腰。 裴慕辞剥下裹她的素衫,将人捞在怀里来。 衣上残留着一层沐浴后的湿气,温热的皮肤陡然遇凉,泛起一层藕粉色的薄纱,像是刚剥壳的鸡蛋。 裴慕辞将人转过身,一只手垫在她颈下,另一只手轻搁在她的后腰,慢慢按着。 浴桶边虽然高度合适,但到底太窄了些,她这?般娇贵的皮肤,怎受得了这?样的硌痛。 这?次怪他没有考虑周到。 下次—— 下次试试别的地方。 这?样想着,两人的呼吸都?变得匀速。 黑沉沉的夜,周围一片宁静祥和?的灰蒙,无?边重墨染在天?边,寂静的可怕。 冷月华光,树影婆娑。 帐边突然响起几声鸦叫,凄凉的嘶声悠悠飘扬,显得哀怨而诡异。 裴慕辞缓缓睁开眼,注视着咫尺间恬静的面孔。 清妩睡得很熟,明眸紧闭,云丝铺洒,上唇微微翘起,呼出的热气喷在他的喉结上,像是鹅绒刮过最柔软的皮肤。 裴慕辞小心翼翼地挪开身,拿了个?枕头替在他躺的位置。 安乞进门,把手中的厚氅披在他肩上。 裴慕辞稍稍抬起下颌,如玉的手指系了个?漂亮的双结。 他身姿英挺,银黑的滚线大氅堪堪坠到脚背上,衬的他如雾境中飘飘而立的仙鹤。 裴慕辞朝一团虚无?中漠然点头,矗立在风口上。 乌发倾泻而下,搅散在风中。 有值夜的士兵敬业的跑过来,在对上他寒星似的眼眸时,又慌里慌张的跑开,甚至不忘拦下正?往这?赶的同伴。 裴慕辞见状,无?奈地垂下眉。 明明他也没有干什么,连一句重话都?没又对士兵们讲过,为何他们都?那样怕他?他是吃人的妖怪? 想到吃人,他又想起了被窝中那团小小的凸起,万一看见他不在了,或许会着急的吧?还是要?早些办完事回去才行。 裴慕辞环顾一圈,提步朝侧营走去。 顾寒江还没睡,帐内燃着灯,两团人影月下对饮,好不惬意。 帐内传出瓷杯清脆的碰撞声,还有顾寒江豪爽的笑?声。 “知己知己!” 安乞知道他怕是要?扰了顾军师的好兴致了,苦笑?着撩开帘子。 裴慕辞低头,踱步进去,顶着顾寒江快喷出火的双眼,神态自若的坐到主位上,眼皮轻掀,“好茶,好兴致。” 他看见杜矜就心堵,索性自动?忽视这?个?人。 副营里伺候的人赶忙加了盏茶进去,伙着安乞一同退出去侯着。 本该在主帐内溺毙温柔乡的裴慕辞突然出现在面前?,原本气氛融洽的两人都?沉默下来,顾寒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值得他深夜探访,而杜矜压根就不想说话。 气氛静到让人惶恐。 裴慕辞揭开茶盖,轻轻吹了口漂浮在上的茶叶。 “你很缺陪你喝茶的人?”顾寒江忍不住了。 裴慕辞眸光骤缩,一个?看不清人脸的影子悄无?声息的出现,乖觉地伫立在他身旁,如同一团浓烟汇聚成型。 “主公,探查好了。”黑影的嗓音很奇怪,像是被刻意改制过。 裴慕辞搁下茶盏,“走吧,现在出发。” “你能不能不要?大半夜地折腾我?”顾寒江不耐烦的闭上眼,吐出嗓子眼里憋着的浊气,“我又不是皮影戏里的提线木偶,我也需要?时间休息的。” “大半夜饮茶,我看你精神好得很。”裴慕辞已经离桌,身长玉立,回身等二人。 顾寒江捏住茶杯,指节用力到泛白,努力克制住不把茶水泼向?裴慕辞的冲动?。 “什么急事非得现在去?不能明早起营前?过去?” 他在心中默念“冷静”二字,只等裴慕辞说出足以服众的理?由,他便也心甘情愿去了。 裴慕辞保持着等待的姿势,深邃的眼瞳漫上一层不易察觉的清欢笑?容。 “翌晨殿下醒了,我得陪在她身边。” 洁面、穿衣,盘发,传膳,还有好多事情要?做。 想到此?,他眼底的笑?意再不遮掩,逐渐泛上眉梢,身上沾上的凉意都?转成了似水的温柔。 “哗——”顾寒江把茶盏里剩下的茶沫泼到盔甲前?,就当?是泼在了裴慕辞脸上了。 “走走走,早去早完事。”顾寒江“呸”了两声,扯上杜矜,“但是我得带着他一起去。” 杜矜没有设私帐的资格,顾寒江想到他回京后还有大用处,不忍他去和?普通士兵挤几十人一间的大帐,便在副营边侧给他围了个?小棚,两人住在一帘之隔的地方。 裴慕辞冷冷地扫了两人一眼,眼睛一眯。 方才满溢出来的柔和?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冰凉彻骨的寒意。 他的视线像是一条实质性的白绫,直刷刷地扑了过去。 而杜矜一时竟承不住这?样明显的敌意,顾寒江半挡在他面前?,遮去了大半的气势。 看来还是太嫩了,像他时常呆在裴慕辞身边,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眼神。 “事情不是要?紧吗?还不走?”顾寒江把不小心吃进嘴里的茶叶吐出来,安抚地拍拍杜矜的肩,推着他走在前?面,避开裴慕辞的眼神。 “不去了。”裴慕辞坐回位置上,“就在这?说罢。” 夜暮中辨不清方向?,顾寒江还非要?带着个?拖累,烦的慌。 黑影恭敬地冲三人拱手,“驻扎地旁的那条溪流,沿溪往上游步行一刻钟,能看见个?破败的村子。” “祁域躲在里面?”顾寒江问道。 “非也。”黑影性子很慢,看起来是个?不利口舌的人。 顾寒江最受不了这?样慢性子的人,急急追问:“那到底是怎么了?你们俩主仆在打什么哑谜?” 裴慕辞身边伺候的人,顾寒江不敢说百分百,至少百分之八九十他都?见过,但是这?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黑影,从声音和?体型上都?很是陌生。 “是关于这?段时间的瘟疫的,”黑影慢悠悠解释道:“前?几日我们在各边城发现了不少流浪的女子,其中不少都?带着小孩,所以放松了戒心,没想到他们都?是被豢.养起来,专门当?做传播瘟疫的病源。” 难怪最开始没有找到传染的途径,试问谁会去为难几个?娇滴滴的女子和?小孩啊? “这?个?村子当?时全村都?染了病,只有小孩和?女子被要?挟着去当?病源,剩余的老人和?男子都?留在了这?个?村子里。” “村子里还有活人?”杜矜不可思议道。 染上瘟疫的人寻常只有十几天?的存活期,而村子剩余的都?是弱不禁风的老人家,居然能在没药力干扰的情况下抗这?么长的时间? “对的,男丁们基本上都?遇害了,不过老人们在村里活的尚好,不但命保住了,还能下地去干活呢。” 这?已经是难以相信的奇迹了。 杜矜碰到这?样难得的事情,心中隐隐有些激动?,看了裴慕辞一眼,顿了片刻,最终还是朝顾寒江开口,“我想去这?个?村子看看。” “不行。”裴慕辞一口回绝。 村子里虽还有人活着,但是毕竟都?是患病已久的人,若杜矜过去之后染了这?传播性极强的病,到时候谁给清妩调理?身子? 顾寒江默默看了两人一眼,有意转圜,“开始我们商量的时候,姑娘不是说要?有能够解决药物的人吗?我看杜矜就很合适啊,医术又好,人又年轻。” 就是怕万一出点意外?,没有人回京给裴慕辞清理?身上积年累月的毒素了。 “我就在外?面看看是不是有天?然的草药场,又不进去,没事的。”杜矜站起身,补充道:“阿妩这?边我不会忘记,至于回京之后的事,也要?你们先抓到那个?逃跑的人再说。” 顾寒江见杜矜肯松口,喜出望外?地睁大眼,自作主张就放他走了。 临了裴慕辞也没再阻止,只淡淡道:“你派两个?人跟着。” —— 杜矜沿溪而走,从始至终没有和?跟上来的两个?侍者交流。 静谧幽凉的夜风钻进他的宽袍,灌入沁人的冷意。 杜矜攥紧手中的药箱,脑海里突兀的想起在桃花村时的画面。 那时候只要?回头,就能看见清妩躺在院子里的沙椅上,懒洋洋的晒太阳。 猛烈的阳光几乎要?把她烤的透明,她每日都?这?样不咸不淡的做着闲事,说不出是乐意还是不乐意,而她看他表情,也与在公主府里无?二差别。 可能就是相依为命之后,对唯一的家人,多了一份依靠和?信任而已。 杜矜自嘲地踹了一脚草皮。 从前?,清妩的父皇拥有万人之上的权利,而之后,也只有站在巅峰的男子才有资格护住他吧。 总之不会是他了。 只要?解决了瘟疫的问题,裴慕辞就能顺利的回京登基。 而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能够破解此?疫的症药。 有了大批染病后生命力顽强的病源,他相信做出解药是指日可待的事情。 这?样,清妩就能和?她喜欢的人在一起了。 即便是现在,杜矜也没有看出裴慕辞哪里好,为何会在清妩那里获得那般多的特权? 不过,她喜欢啊。 她喜欢就好了。 夜色模糊,杜矜缓缓松开紧握住药箱的手,乘着黑影和?侍卫不察,遮住口鼻,步履轻快的迈入了破败的村口。 第七十五章 天蒙蒙亮, 星点收敛,士兵们?撤篷收营,唯有路过主帐的时候会放低音量。 巡夜的士兵昨晚都看见?了, 主公从副营回来后一直站在帐外?,时不时抬手在帐边描绘着图案。 他们?都想着主公这么站了一宿, 此刻该是在榻上补觉。 热火朝天的露营地里, 只?有最中心的这处有种特意营造出的风平浪静。 清妩不愿睁眼, 摊开?手沿着床边摸索。 裴慕辞离开?后, 被里的温度点点抽离,松软的靠枕也开?始变得冰凉。 她不禁拉过被角, 把自己裹得很紧, 谁知瞌睡却被她折腾没了,翻来?覆去好几下都没睡着。 “醒了?”裴慕辞坐在案桌边,手中拿着一根小匙, 搅着粥底。 清妩撑起身—— 脑袋一充血, 晕得很。 她又倒了回去,栽在铺好几层的锦被里。 疼。 到处都疼,里里外?外?都疼。 她翻身朝里, 背对裴慕辞, 侧腰将锦被撑起一个弧度。 裴慕辞眸光灿熠的落在拱形上,目不转睛。 好一会,他走过去, 把人拉到怀里,“净口吃些东西, 下一次要到淮州才会歇了。” 桌上摆着温粥小菜, 还打包了几样样式新奇的糕点,规规矩矩的放在竹篮里。 “淮州?”清妩趴在床边吐掉水沫。 淮州已?经靠近汴京, 不出意外?的话后日就能回京。 裴慕辞瞧着她那副懒洋洋的做派,递给?她拧好的热帕,就去把粥碗端在手里做好准备。 清妩也很有眼力见?,在床上拱动两下,背靠在裴慕辞胸膛上,微微仰头,用额头去蹭他的下巴。 裴慕辞将汤匙抵在她唇边。 清妩蹭在他耳边,抬眼就是高挺的鼻梁,她不满道:“没味道。” 桌上明明准备了一碟蘸糖。 “糕点已?经很甜了。”裴慕辞昨儿半夜给?她做路上吃的小点心,特意都选了能让她心情变好的甜糕。 清妩坚持想法,执拗的闭着唇,双腿架在他的大腿上,来?回晃悠。 摆动的脚尖一前一后,不断磨杵着裴慕辞的耐力。 “一点点。”裴慕辞无奈。 转念一想,他觉得又不该这么快妥协,但是清妩抓紧时间?很迅速地“嗯!”了一声。 裴慕辞将就汤匙上挂壁的粥,蘸了下糖粉,在杯底磨平搅匀。 他边舀起一勺,边在心里想。 下次,下次可不能再纵容她这些不好的习惯。 他自觉又舀起一勺,喂到她嘴边。 看着怀里的人半眯着眼,懒散的把全身重量交托与他,赖着他的手慢慢吞咽。 这一切都像是梦里的慢动作,裴慕辞突然笑了一下。 —— 清妩吃了点东西之后,好歹恢复了些力气,爬起来?坐在妆奁前,捻起新做的胭脂花片涂在唇上。 裴慕辞顺手拿起桌上的牛角梳,帮她把头发梳顺。 长指捏着齿锯很细的梳柄,柔软的发丝不断穿过指缝,像是流沙从指尖流逝。 清妩在锦帕上揩去多余的唇脂,目光一直停留在有些干裂的唇皮上。 都怪他! 每每都故意作怪,故意闹出花样,非要听见?她的声音才行。 清妩从镜中瞪身后的人,谁知裴慕辞的目光竟一直都在她身上,对视后,她迅速埋下头,捏起衣摆的拐角间?,挂着指尖摩擦。 裴慕辞轻笑声,慢条斯理?的回转掌心,给?她挽了个简单的妇人发髻,插上一支素净的并蒂莲簪。 两朵花样式写真,虽小但是连花瓣都是上好的和田玉雕成的,倒和他今日用的暖玉簪很搭。 清妩从不会做这样巧的活,要是没有婢女洗漱伺候,她宁愿是披头散发的。 裴慕辞看出她眼中的惊艳,弓下身,下巴轻轻搁住她肩膀,讨赏。 顾寒江进来?时,就看见?这幅不忍直视的画面?。 他“啧”了一下,使劲皱起眼,皱得眼周都堆起好几层鱼尾纹。 裴慕辞无动于衷,当?进来?的人是空气,到底是清妩脸皮薄,侧过脸在他面?上印上一吻。 裴慕辞放过她,意犹未尽地直起身,看向来?者,“大清早什?么事?” 顾寒江:??? 这人什?么语气?难道转头就忘了昨夜大半夜骚.扰他的时候了? 奈何兹事体大,他就暂时不跟这个朝不保夕的人计较了。 “出来?说。”顾寒江眼神?落在清妩身上,另一只?手拿着一卷卷轴拍了拍手心。 裴慕辞五指还穿在发缝中,不忍脱离,“就在这说。” 顾寒江也不反驳他,把手中握住的黄纸摊开?,露出中间?最精巧的一封信纸,放到桌边,是张手写的请柬。 “淮州牧请你我二人小叙。” “不去。”裴慕辞拒绝得果断。 越靠近京城的地方弯弯绕绕的形式越多,再加上现在他尚未对朝堂布局做出改动,这顿饭说的好听是与顾寒江叙旧,说的不好听就是来?探探口风。 可能宴会上裴慕辞说出的什?么话,都会被有心者记下来?,私底下三两好友,反反复复琢磨深意。 太累了,哪有守着小殿下一阵安逸显得舒坦快活。 顾寒江料到他的反应,思来?想去,还是劝了一下:“这州牧是前朝的人,不至于过于捧媚你,而且当?时为了抗击南朝,他全家老?小死的就剩一个了,我也是听说了这些,觉得忠臣可怜,便把人调到了汴京附近的州县,时隔这么久,也许人家只?是想设宴款待一下,你怎么把人心想得这么坏?” 他也不是良善之人,主要还是看中了这里的交通网,“再说了,淮州水路发达,你带着安乞他们?,直接走水路回京,可比绕山路快多了。” “你不去?”裴慕辞见?他手里还握着一叠皱巴巴的黄皮纸没有拿出来?,以为他是要在路上讲剩余的事。 顾寒江一副欠债还钱的倒霉表情,“祖宗,大军总该要有人带吧?你先回京处理?瘟疫的事情,我随后就到,肯定?赶得上你的大典。” 他将手背到背后,隐去手中握着的东西。 那是连续好些日的药方,是那团神?龙不见?尾的黑影带回来?的。 可是他没有把杜矜带回来?。 杜矜留下了药箱,里面?装着八副循序渐进的药方,和药方中需要的稀缺药材。 等?随身保护的人反映过来?,他已?经踏入了那片染了病源的地方,没有人敢进去找他,只?好把地上的药箱带回来?。 杜矜找军医看了,所有药都是调理?身子疏散心郁的,估计是给?那个公主的。 所以顾寒江过来?给?裴慕辞说这个情况,但是当?着清妩的面?,他又不好说这个事情。 现下他也不打算和裴慕辞商量对策了,就让络腮胡将军带兵先行,他亲自去把杜矜找回来?,一起带回京给?裴慕辞解毒。 “也行吧。”裴慕辞想到京城的事情确实需要尽快回去处理?,明面?上就要走了随侍的三个人,吩咐安乞把藏起来?的女子衣衫装上。 顾寒江欲言又止,思索片刻,指指清妩,“你要带她去?” 那州牧是前朝的人,前朝容昭公主的芳名和姿容,在当?时可是响彻四方。 裴慕辞拉着清妩走出帐,准备启程的时候,他很突然的低下头,瞧着风拂起她的发梢。 确实灵动清丽,让人见?之不忘。 才不想让那些人的目光都停留在她身上,裴慕辞毫不犹豫的做了决定?,这次还是给?她易容算了。 —— 宴席就设在州牧府,还有许多官员前来?作陪。 裴慕辞要带着一个女孩来?赴宴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传到州府里面?。 是以淮州牧出门迎接的时候,身后也大大方方跟着两个穿着不同的女子。 纱裙女子领口开?得极低,毫不避讳地展示如描似削的身材,眉尾眼梢都是浓妆勾勒的美艳,一看就是个风尘俗世里闯荡的狐媚坯子,而站在州牧左边的白?衣女子则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打扮,女郎簪简单素净,半压着眼偷瞄走近的裴慕辞,仅是看了几眼,就羞得半张脸红透。 清妩不动声色的收回目光,脸上易容的皮块黏合的很紧,有些不舒服,她落后几步。 不料裴慕辞竟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偏偏在此刻停下脚步,不解的回头,等?她。 清妩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让人看了笑话,于是跟紧他,走去了最上面?的位置,作陪的官员们?互相谦让之后也依礼入座。 侍者鱼贯而入,上菜放箸,大声报着菜名,好些都是南方不常见?的菜品。 “寻常宴席,大家都莫要拘束。”州牧笑得眉眼弯弯,乐呵呵道。 清妩坐在裴慕辞和州牧的下首,对小侍从颔首道谢。 从前在宫宴上,她一般都会撒些碎银子给?常侍们?,而此刻她却有些拘束四处张望,发现主位上的两人面?前还是空的。 白?衣女子款款上前,玉盘里是与寻常官员不同的菜式,纱裙女子也不愿落后,端着酒壶上前斟酒。 菜品铺开?,裴慕辞随意动了下筷子,示意开?席。 舞女热情,一瞬间?就点燃了宴席的气氛。 州牧率先指着白?衣女子,“这是我结拜兄弟的女儿,当?时他带兵去了庸关?,便再也没有回来?,我把他家中的老?母和女儿都接了过来?,权当?有个照应。” 白?衣女子在桌前行礼,盈盈下蹲时,带起一阵花香。 州牧见?裴慕辞没有排斥的意思,满意的点点头。 白?衣女子落座之前,还特意看了看裴慕辞身边坐着的女子。 其貌不扬,谈吐不佳,看见?这样明目张胆塞人的举动,也不敢出声阻止,想必也不得脸。 州牧本就坐在裴慕辞身边,这时却更加俯身,只?用两个人可以听见?的声音,给?裴慕辞介绍纱衣女子,“这个是我们?着的花魁,妙人一个,平日里都不接外?客的,今日听说陛……裴公子要来?,立即就接受了邀约。” 裴慕辞小臂搭在把手上,身子往后靠,脸色淡淡。 在场的应该只?有清妩能看出他现在心情不好,可惜清妩并没有看他。 州牧笑得意味深长,“都说这女子有着勾人本事,还一直没有开?身,没想到就等?着裴公子这个良人呀。” 女子二指夹住酒杯细颈,缓缓往裴慕辞面?前推,目及处的两团雪白?,也就理?所当?然地靠近。 裴慕辞握住杯口的时候,清妩垂眼,拿起筷子,随意的夹了布叠里的一口菜。 嘴上没尝出味道,但心中却在冷笑。 看吧,她就说,会有人给?他送女人吧? 而下一秒,杯中的清酒全部泼在了纱裙女子脸上。 座下有人惊异地“啊”了一声,却被上位阴沉的脸色吓得硬生生憋了回去。 “这就是你们?淮州官员的作风?饮酒作乐?逼良为娼?欺上瞒下?” 裴慕辞声音凉薄的沁血,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头落地。 第七十六章 歌舞骤停, 压抑的氛围凝结在上空。 下面坐着的州县官员面面相觑,胆子大?的几个斜眼往右上侧瞄,观察着这位素未谋面的高位者。 连清妩都被吓了一跳, 转头去?看他。 二人?的声音虽然小,可是?她还是?听见了州牧给裴慕辞介绍这俩女子的来历。 她吃惊的是?裴慕辞的反应。 两个而已…… 从前蕃外朝贡, 送给父皇的异域舞女能排成队走进来。 不过碍于双方颜面, 都会先假意收下, 最后让母后找个理由去?打发掉。 裴慕辞这做法也太……果决了吧。 清妩说不上来这是?什么感觉, 许是?之后不用麻烦她去?收拾烂摊子,省了不少力的缘故, 她心中压着的石头好?像被一股劲慢慢搬开?了, 连看桌上的饭菜也可口起来了。 特别?是?那道红烧小狮头,里面夹着细碎的马蹄块,光看一眼就能想象到裹满酱汁的颗粒, 在嘴里脆蹦蹦炸开?的感觉。 州牧摆手让纱衣女子退下, 躬在主位旁,亲自将空了酒杯倒满,“这话从何?说起啊, 裴公子误会了。” 看来新来的这位不喜欢艳丽型的, 不过还好?剩下了白衣女子没有招他烦,还有一搏的机会。 他老哥把这独女当千金养着,气质超群脱俗, 按理说京城里来的贵人?都喜欢这款。 裴慕辞轻抿着唇,眼神凝在一处。 州牧感受到一股煞人?的视线落在身上, 额头上开?始渗出?细汗。 随着时间流逝, 汗丝凝聚成珠,滚到鬓角。 长久的安静, 连座下的官员都跟着起身,不知所?措。 “照顾旧友的女儿。”裴慕辞忽的开?口,却是?冷笑一声,“照顾到别?人?床上去?了?” 白衣女子起座,临危不乱叉手颌揖,做足了大?家?闺秀的范。 “公子错怪干爹了,是?小女慕公子大?名,并非他人?逼迫。” 她印象里的皇帝都是?大?腹便便的好?色之辈,年老体弱,当她的祖父都绰绰有余,所?以?昨夜干爹来说起这事?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她可不想搭上下半辈子的幸福,去?给别?人?做嫁衣。 但今日她随众赴宴,视线立即就被当头的男子吸引了。 那人?身姿挺拔,顺滑的白衣没有一丝褶皱,腰间玉佩环动,折压的滚边银线流纹随着轻缓的步履闪动,光华流转,恰似一泻千里的月光独洒在他一人?身上,说不出?的矜贵高雅。 特别?是?如水墨画般清艳的气质,让人?联想到了盘旋在巍峨高山上的层层云雾,远离喧闹,脱俗出?尘。 只一眼,风光霁月,惊为天人?。 她完全没有想到,即将登上高座的,会是?这般芝兰玉树的男子。 裴慕辞把两人?各怀的心思看在眼里,漆瞳幽幽,似笑非笑。 “是?啊,裴公子,我们、我们……”州牧刚想解释几句,抬头对上一双古井般深邃的眼眸。 裴慕辞垂眸,眸光逐渐暗沉,氤氲出?冷冽的荧光。 “是?么。” 他淡淡吐出?两个字,冷若凛冬。 州牧立马伏身,白衣女子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骨头一软就跪在地上,双膝“砸”出?咚咚声。 清妩刚伸出?去?筷子,立马又缩回来。 好?好?说着话,怎么就跪下了,还让不让人?吃饭呐。 再说那女子的礼也行错了,拜见位份比父高的异缘,行的却是?新妇拜夫君的礼节,简直乱套了嘛。 想来这女子也只是?学了些闺仪皮毛,而未领略其中谦逊自如的大?道理,清妩看着她将错就错,也没多大?兴致去?纠改。 裴慕辞扫过下首静默的官员,狭长的凤眸带着凌冽的气场。 近百人?的会宴,鸦雀无声。 清妩拿起筷箸,去?夹最近的那颗小狮头。 勾过芡的丸子又小又滑,她屏气凝神试了好?几次,圆球在筷头来回滚动,就是?夹不起来。 她捏起一根筷尖,打算去?戳。 结果几下都没有扎到,一怒之下她使了力,铜筷直接摁到碗底,“叮”的一声。 声音不算大?,但是?在异常安静的环境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余音绕梁。 她皱起鼻尖,主桌侍菜的仆役过来,用方巾捡走掉在桌上的肉块,收拾干净有油渍的桌面。 裴慕辞知道清妩吃饭向来斯文优雅,猛地听见脆响,还以?为出?了事?,赶紧转头去?看她。 清妩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烧肉看起来味道不错。” 就是?还没有吃到嘴里…… 裴慕辞见她闷闷地坐在那,逼人?的视线瞬间收起,寒意退散,眼眸里的阴霾也渐渐消离,恢复了见底的清澈。 他接过侍菜手里的小勺,挖起一块狮头,连勺一起搁在碗里。 正当众人?都以?为他要?尝尝的时候,裴慕辞将碗端起,放在清妩面前,顺便拿走了她桌上摆好?的酒杯。 “不许喝酒。” “不喝就不喝。”清妩拿起勺子,四处打量一眼,把肉丸吃进嘴里,细嚼慢咽起来。 不知是?不是?冷了的缘故,味道一般。 “还吃吗?”裴慕辞偏头看她。 他那桌应该是?白衣女子单独准备的,好?些菜式都是?其他桌没有的。 “不吃了。”这菜看起来香,实际偏酸甜口,她不喜欢吃酸的。 裴慕辞瞧她菜盘里摆着好?几样没动过的菜品,料到这里的东西不合她的胃口,也不逼迫,收回递出?去?的小碗,重?新装了一颗丸子,吃进嘴里嚼碎。 他不贪口欲,吃什么都是?一个味道,尝不出?好?坏。 清妩目瞪口呆。 那是?……她用过的勺子啊…… 大?庭广众之下,不太好?吧。 裴慕辞倒没有在意这些,慢条斯理的擦了擦捏勺的手,把餐具搁下。 铜具与银碗撞在一起,碰出?尖脆的轻响。 还跪着的两人?听着难听的刮耳声,身子簌了一下。 —— 许是?被这场闹剧吓着了,淮州牧很爽快的安排了车船送裴慕辞走。 安乞刚才不知道去?哪了,现在才带着羲知二兄弟来岸边会合。 船身并不算大?,上面坐着一个憨相的老车夫。 保险起见,安乞还是?将人?客气地请了出?去?,带了个在城里聘的耳聋车夫上船,羲知和羲行分别?守在两旁。 清妩脸上还贴着易容的假面,裴慕辞牵着她走到船边,把人?抱起踏上船跳板。 “你好?像不太高兴?”清妩总觉得那顿饭之后,裴慕辞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哪里奇怪。 裴慕辞将她往上颠了颠,抬眼分了她一点目光。 清妩碰碰他的大?臂,捏捏肩,怎么样他都不为所?动,她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怎么了嘛。” 杀手锏,睁着眼睛撒娇。 裴慕辞眉心蹙起很小的弧度,说话的语速慢下来,尾音拖得很长。 “没怎么——”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清妩也就没太在意,自顾自的坐在甲板的露台边,欣赏沿途风景。 她还从来没坐游船回京过,青山绿水,路上的一切都很新奇。 车夫天生耳聋,听不见声音,自然也不爱讲话,羲知和羲行已经分到了船后的两架护卫船上,余下安乞一人?,根本不敢进舱。 偌大?的船身,四个人?分散在四处,只剩船夫船桨拨开?水面,凫出?哗哗的声音。 那种奇怪的感觉又来了,清妩发觉自己已经在外面呆了这么久,裴慕辞竟然都不出?来找她? 划过眼帘的景色渐渐变得模糊,她情不自禁的心中琢磨这个问题。 裴慕辞了解她的习性,知她不会往回看,便毫不掩饰的望着她的方向。 船舱的粉帘似纱,能看见清晰的轮廓和隐约的五官表情。 裴慕辞孤零零的靠在软塌上,清寂而落寞,沉默的恍若一座雕塑。 只要?清妩在此刻回头,就能看见他眼中遮掩不住的失落与软弱,可是?从始至终,清妩都没有回过头。 她的注意力都在山水之间,全神贯注的纵情惬意。 “姑娘,不进去?喝杯水吗?”安乞提了鲜开?水,试探的问问清妩。 因为他看见主公透过窗柩,默默盯了姑娘好?久了。 可是?姑娘无动于衷,还一个劲的欣赏在他眼里看起来都差不多的山山水水。 清妩刚好?也泛凉,钻进船舱内。 裴慕辞刚好?洗茶,端了头杯给她,面色并无异样。 清妩放好?茶,顺势拉过他的手腕,仔细端详。 好?半晌之后,她才发现,他眼角,似乎泛着红晕。 “你紧张?”清妩试探道。 他又不肯张嘴说,她哪有那么容易猜到他的心思? 快回京了,前面都是?一片未知,或许他是?担心处理不好?瘟疫的事?情?又或是?担心适应不了那个孤单的位置? 清妩明眸皓转,偷偷打量裴慕辞的神色,担心自己是?想多了,猜错了方向。 事?实也确实这样。 裴慕辞在被她冷落这么久之后,又听到她说这样敷衍的话,心里的气哪里还忍得住? 乘着四下没人?,他学着清妩的口气,重?重?“哼”了一下。 清妩气笑了,握拳磕在他身上。 裴慕辞没觉得疼,反而,像是?得到了慰藉,心中的闷气也被打散了些,徐徐问道:“你今天有过一点不开?心的时候吗?” 清妩觉得莫名其妙,“又没人?惹我,我干嘛要?不开?心。” 谁像他一样啊,不知什么时候就虎着脸,阴晴不定的。 裴慕辞听见她这样没心没肺的话,勾住她的腰,手腕稍稍用力,就把她强势地摁在舱壁上。 “从前秦素素看我一眼,你都要?不开?心的。” 原来是?这事?啊。 清妩反应过来,好?笑道:“你先把我放开?。” 裴慕辞跟喝醉酒似的,挑起她的下巴,逼她抬头,与他对视。 “现在两个女人?送到我面前你都无动于衷,你是?不是?——” 裴慕辞见她眉眼盈笑,视线飘忽了一下,很快回神,咬牙切除道: “你是?不是?没有把我放心上,不在乎我了?” 第七十七章 河风清凉, 迤逦出丝缕的云霞。 清妩从相贴的缝隙中钻出手,拨开吹到脸颊上的碎发,“好啦, 先松手。” 裴慕辞不听,眼眸沉沉。 清妩失语, 不?知道他哪来的这么多小情绪, 叹口气。 “裴慕辞, 放开!” 她压下语气, 咬着双齿,恶狠狠道。 偏那细细的嗓音, 把?所有?的怒意转成了婉转的嗔怪, 没剩一点威慑力,倒像是在打情骂俏一般。 “你先说。” 先说是不?是不?在乎他了。 裴慕辞声?音闷闷的,哪还有?方才玉树临风、威风八面的样子?。 清妩微微下睨, 瞄了瞄勾起下巴的那只手, 让他先放开。 裴慕辞犹豫了一下,松开手。 长时间按压的红晕像水波般潋滟荡开,在白皙的皮肤上留下动人的红霞。 裴慕辞咬紧槽牙, 控制住想亲亲她的冲动。 清妩稍微活动片刻, 注意到周围的侍从都没有?关注船舱。 她猛地伸出手,掐住裴慕辞的脖子?,撑起身使力, 直接把?人按住放倒在软塌上。 两人的位置颠倒,裴慕辞双手软绵绵的搭在身侧, 半塌着腰靠在腰枕上, 任她为所欲为。 即使这样,他身量高, 双脚依然能踩在地上。 清妩无法与他平视,自?觉丢了气势,便掰开他的膝盖,跪上去?,压他一头。 “你天天都在想些什么!” 裴慕辞疑惑地眨眨眼,浓墨般的长眸晶莹一片,像是酿满了如痴如醉的美酒。 清妩见?他并没有?反抗,稍微放了些力气,只余二指轻轻挑起他的下巴。 两人的表情被对方一览无余,裴慕辞的目光停在她鼻尖,还有?隐隐下落的趋势。 清妩不?知道为什么,气氛突然就变得旖旎起来,有?些不?受控了。 这样不?对。 容易被反杀,或者被色.诱。 她后仰拉开距离,正色问他:“你最?近怎么老是闹别扭?” 裴慕辞寻香而近,要把?头埋在她的肩上去?。 清妩不?许,伸出一指点在他额间,凶巴巴地盯着他,数落道:“而且有?什么事情还不?说,就闷在心里,最?后憋个大的,开始跟我无理取闹。” 甚至不?顾身体的给予与索取。 “我哪有?。”裴慕辞微微后躲,乖顺的不?行,好似刚刚那个用蛮力将女?孩压在身.下的并不?是他一样。 他用颧骨蹭蹭她的指尖,缓缓抬颌,让她顺着摸他的鼻梁。 清妩瞪他,试图跟他讲道理,“怎么我身边每沾上一个男子?,或者稍微跟谁虚与委蛇,你就跟我闹一次? 我们俩的关系这么不?值钱了?随随便便就可以改变?还是说你觉得我会?见?一个爱一个?” “可是——”裴慕辞敛下睫,长长的倒影映在下眼睑上。 可是他们的相遇,本就始于?她的图谋和压迫,她对他生出的那些好感与偏袒,不?就是来自?于?他的长相吗? 她会?在遭遇大难之后选择将他忘掉,轻轻松松地就跟着杜矜走了,说明就是没有?把?他放在心尖尖的位置上,下次说不?定还会?看见?其他更对胃口的容貌,或者是以后再出现更会?讨她欢喜的人,她就移情别恋了。 古往今来,公主除了驸马之外,府里多多少少都会?有?另外几个可心的人。 清妩在这样说环境下长大,对这些肯定不?排斥的。 真到了那个时候,他有?什么应对之策呢? 更何况,清妩还不?知道他的身份。 他那些无法言说、无法坦明的过去?,也是永驻在他身上的一道最?狰狞的疤痕。 一旦撕开那道口子?,里面那些淋漓模糊的血肉,应该会?吓到清妩吧。 若是这样,她想从他身边离开的话…… 裴慕辞眼神稍黯,死死攥紧双拳。 他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可是什么?”清妩直挺着跪了许久,有?些累了,于?是坐在自?己的脚后跟上,又矮了一截。 她能看见?裴慕辞紧绷的下颌线,和他面上浮现出的复杂。 没一会?,他的理智战胜了感性,所有?的表情归于?平静,恢复他惯常的从容悠然。 清妩移开视线,看向?舱内放置的桌椅木架。 他们虽然是临时上的船,但安乞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把?各处布置成了平常惯用的摆置。 速度之快,效率之高,让清妩都在心里默默赞叹。 她随意打量简单的陈设,却?轻飘飘蹦出一句,“我知道你是谁。” 裴慕辞目光一缩,突然有?些无助的望向?窗外。 河面浩淼,几颗古树沉在清澈的河底,连树干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 而清妩的这句话,就像是一筐子?的石子?,篓烟地砸向?水面,不?断荡起波纹。 从出生开始,他一直被所有?人弃如敝履,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他靠着逐渐收拢起来的恨意,掰着指头撑过了一日又一日。 对那时的他而言,活下去?的意义,就是把?他承受的屈辱,千百倍的还给这些名?义上的家人。 他开始筹谋打算,开始在阴湿昏暗的牢房里步步为营,但也不?是事事顺遂。 他曾为了半斗米折过腰,也给暂时无法对抗的势力下过跪,甚至让来看笑?话的人鞭打取乐,以换取一点点可利用的东西。 那些看不?见?外面的阳光的日子?里,他分不?清黑夜白昼,活得像是从地底爬上来的一团幽魅。 只为了能有?一日手刃仇人,报仇雪恨。 清妩那样含着夜明珠出生的人,明媚娇艳、精美尊贵,怎会?将爱意长久的放在一个汲汲营取的人身上呢? 裴慕辞不?信。 所以惶恐。 所以自?卑。 所以想要得到她的答案,在回答中一次次确认。 确认她的每次袒护都是发自?内心的,确认她是不?是真的不?会?抛下他,确认她的那些偏爱,都是独属于?他一个人的。 毕竟,他被抛弃过太多次了。 可清妩一次次朝他递出手,将坠回过往的他使劲拉了出来。 一次、两次、无数次…… 裴慕辞也就当真了。 二十年的日子?里,他从没有?被爱过,更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手段去?留住虚无缥缈的爱意。 公主会?有?驸马,他的骄傲不?允许他与别人共侍一人。 裴慕辞原以为自?己会?比任何人都清醒,可以在关键时刻抽身而去?。 他受过太多的伤,早明白该如何保护自?己,也明白不?属于?他的东西,是可以通过强制的占据,来归为己有?。 所以他才会?在她失忆忘记他之后,采取最?极端最?伤人的方式,将她重新?夺回身边。 理由仅仅是一句,她说过不?会?抛下他。 这些不?被他承认的依赖和珍惜,在城破那一日,落到了实处。 他在死人堆里亲手翻找清妩的时候,好像也在一点点刨开自?己的心,把?清妩装进那个唯一干净的地方。 离清妩方才点明他身份,已经过去?了好久。 裴慕辞还保持着倦懒的姿势,但是神情明显落寞了几分。 “从你能将人不?断安插.进公主府里,我就知道你身份不?简单,直到看到祁域,他是南朝王后的儿子?,是南朝的大将军,又与你长得一模一样,定是有?渊源的。” 清妩跪也跪累了,蹲也蹲累了,只好爬过裴慕辞的大腿,盘腿坐在他身边。 裴慕辞侧头,牵起她的手,把?玩着他的五指。 “你们俩长得是真像啊,但是气质作风还是大有?不?同,应该是长大的生活环境不?同吧。” 是啊,他们俩相貌一样。 从小到大,裴慕辞最?厌恶的,便是和仇人的儿子?长着一样的脸。 但所幸,也是这样的脸,引起了清妩的注意。 他冰冷无趣的生活,由此照进了一束光。 裴慕辞捏着她的指尖,稍长的指甲嵌进他的指腹里,带来了久违的钝痛,与心安。 清妩挣脱,拍了下他的手。 裴慕辞僵住身。 清妩不?理会?他,反握住他的手,带着他的整条手臂,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砰砰。” 渐快的铿锵跳动,冲淡了他心中的酸涩。 裴慕辞挽起袖子?,曲起指节摸摸她的脸颊,让他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 清妩没有?拒绝,声?音淡淡,却?带有?足够的安抚力。 “我喜欢的是你啊,我记得你把?我抱出山洞时的心跳,也记得你在我床前照顾一夜的困乏模样,还有?你带我看的日出,画的每一幅美人图,这些我都记在心里,所以两次的选择都是你。” 父皇的遗愿是让她平安,那么多人庇护着她,知雪还义无反顾的从城楼上—— 清妩哽了一下,她想过替他们做些什么,可是她只有?一个人。 若是带着怨恨活下去?,又有?违他们护住她的初衷。 于?是她选择了随心而为,而她的心情不?自?禁的偏向?了裴慕辞那边,这也是她现在坐在这艘船上的原因。 裴慕辞细品着她说的话,眼睛突然一亮,“你再说一遍?” 清妩蹙起眉,“你没有?听我讲话的?” “就前面几个字,再说一遍。” 明明是让他不?要再这么敏感,再这么缠着她闹,结果他就听见?了前面几个字。 清妩翻了个白眼,得,刚刚说的都白费了,当是说给何风听了。 下次再也不?说了! 裴慕辞分明听见?了她的话,却?想诱她再说一次。 她喜欢他。 多动听啊。 裴慕辞的小臂穿过她腰后的空隙,稍微使点力。 “啊!”清妩惊叫一声?,后知后觉的趴在了他身上。 她手掌撑住他的锁骨,稳住自?己的身形,不?至于?磕了牙。 裴慕辞垂眸看向?怀里的人,眼底露出如玉般温和的笑?意。 清妩被他唇角露出的那抹笑?晃了眼,上一秒还因为他的胡作非为而无奈,下一秒就因为两人的紧密贴合而僵直。 她好像坐到了—— 很危险的地方。 第七十八章 裴慕辞还是懒洋洋的半躺在那里?, 手掌蹭着她的侧腰,逼她再把喜欢二字单拎出来说与他听。 清妩见他好像没有发现她坐在了哪,于是佯装淡定, 一点?点?往下缩,朝他的腿上?坐, 离危险的地方远一些。 裴慕辞似乎只是要和她贴近一些, 并没有其他的想法, 清妩也就任由他把她拉了回?去。 到底是紧张的, 她身形绷得笔直。 裴慕辞慢条斯理的抚摸着她膝弯的软肉。 有点?痒。 一股电流直窜上?天灵盖,清妩情不自?禁地哆嗦。 这个小小的动作极大的取悦了裴慕辞, 他锢住她的腰, 将脸埋进她的锁骨。 鼻息匀匀,在娇嫩的皮肤边转着圈。 “喜欢,成?了吧?”清妩不安的扭动两下, 敷衍的丢下四个字, 就要往榻下缩。 长指蓦地勾住衣带,指节抵住她的腰窝。 只消她再往前迈一步,衣衫尽落。 裴慕辞稍稍用力?, 把她往回?拉, “殿下,别跑。” 清妩愣愣定在原地。 她察觉到腰后?传来的丝丝凉意。 方才还惬意无比的河风,此刻肆无忌惮的钻进了她的衣衫里?, 冷得她吸溜两下鼻尖。 裴慕辞指尖顺着脊柱的凹陷慢慢下滑,停在起伏的地方打圈, 半开玩笑半恐吓道?:“殿下好好说。” 清妩脖子一梗。 还敢威胁她?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的! 裴慕辞也没有其他的表示, 侧身转头,长臂一伸。 他取下了支窗的叉杆, 窗棂落下,碰在了窗框上?。 “咔哒。” 坏了! 清妩拔腿就跑。 可?窄小的船间,能跑到哪里?去?再加上?船上?摇摇晃晃的,她连站都站不稳,更别说腾出力?气打闹。 裴慕辞笑笑,走到船舱一侧,颇有闲心的望望错眼而过的山川,顺便关上?了另一扇剩余的窗。 舱内的视线变暗,但也不至于看?不清楚。 清妩使劲拉了拉门框,发现门锁不知何时已经从外面落下。 若是想打开的话,只能用蛮力?破坏。 但是整条船也就这点?大,无非是围着甲板转圈圈,始终没个足够安全的地方。 “你无耻!”清妩心里?乱得很?,直接骂出口。 居然和安乞搞里?应外合这一套!欺负她孤零零一个人! 裴慕辞并没有去拽她,而是径直走向榻边的躺椅。 他单手挨着扶手,像是累极了那般扶着腰,慢慢滑坐在太师椅上?。 柔和的日光透过窗柩的白纸,给他周身蒙上?了一层朦胧的轻纱,脸色看?起来却更加惨白了。 他没有说话,就静静地望着她。 眼神中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期盼。 又带着点?脆弱的无助。 原本合身的白袍,现在却跟无端挂在他身上?似的,空荡荡的。 清妩抿起嘴。 好可?怜啊…… 江上?的风那么大,他那么怕冷,还穿得这般单薄。 “冷吗?”她很?小声说了句。 裴慕辞手指揉额,裴慕辞的摇摇头,嘴唇勾起牵强的弧度。 清妩不信他的话,犹豫一瞬,小步迈过去,想挨近些感受他的温度。 裴慕辞一伸手,她自?然而然的把柔荑放入了他的掌中。 再回?神,她已经坐在了他怀里?,裴慕辞的手腕绕腰一圈,搭在她的大腿上?。 清妩:“……” 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是被他下蛊了吗?怎么总发生这样令人费解的事情? 裴慕辞低眸,看?着她痴傻的模样,唇角微翘,也跟着浅浅笑起来。 清妩乘自?己还清醒,纠结措辞后?,跟他打商量。 “就要一次?” 毕竟他的身子,不容许再胡来了,他总该要顾及顾及自?己的身体吧? “好。”裴慕辞答应得痛快。 清妩怀疑地看?着他,而他眼神无比地真挚诚恳。 很?具有迷惑性。 攥着领口的五指慢慢放开,裴慕辞埋头压住下方的唇瓣,汲取最甘甜的花露。 窗外是凌冽瑟瑟的苍黛危山,而窗内,春暖花开。 不知折起过多少次,清妩扒着边角,脚踝上?的金镯撞在他的宽背上?,发出连续不断的悦耳铃声。 她软的包容万象,好像与船外的碧波融为一体了。 在他次次折磨之后?,清妩开始低低咒骂。 “骗子!” 裴慕辞用更狠的力?气回?应了她。 耳聋的车夫听不见关窗的声响,却能感受到船体在莫名?其妙的摇晃。 他疑惑的望向安乞。 安乞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撑快一些,稍微甩开点?后?面跟着的护卫船,又走到船尾,给后?面的羲知羲行打招呼。 做完这些,他撸起袖子蹲在地上?,拿着把扇子可?劲扇着小炉。 小炉在他熟练的动作下,咕噜咕噜的冒着热气。 他将热水倒进高桶里?晾着,继续烧下一壶,扇得两眼翻白,晕得眼前冒星星。 而且按他的经验来讲,至少得烧两桶才够。 —— 后?三日,船家到了汴京渡口,早就安排好的马车等在那里?。 宫里?除了留下来的几个心腹,并没有多少人知道?裴慕辞回?京,以至于几人想低调进宫的时候,马车竟然在宫门口被挡下来了。 “大胆!”安乞横眉竖眼。 侍卫以为遇到了哪家不守规矩的刁官,依旧挡在马车前,甚至还拔了剑。 隐在暗处的影卫们?骤然现身,护在车厢周围。 一时间剑拔弩张,像是要强闯宫门似的。 裴慕辞撩开帘子,躬身走了出来。 黑沉沉的凤目把在场所有人都扫了一边,犹如寒潭般的眼底锐利幽深,像是要把人都吸进那个无底的漩涡里?。 他居高临下,开口就是莫名?的压迫感。 “训练有方,很?好。” 侍卫们?源源涌来,宛若一堵厚墙,把车马挡在外面,不留一丝缝隙。 “来者?可?有右相的书信通牒?玉牌信物?”领头的侍卫握紧手中的长枪,上?前一步。 右相特意吩咐过,京中有人与陛下的长相相同?,所以无论何人,进出宫门皆持特定的腰佩,否则不予放行。 裴慕辞无视紧张的气氛,扶住门框,踏着脚梯,悠然的站在车前。 周围的温度都更低了几分。 他身姿笔挺,眉眼间的气势迫得人心悸而不敢直视。 侍卫们?都被他身上?没有温度的威严吓到,有几个机灵的领头,将实现落在了他的腰间。 “呼——”众人松了口气。 还好,没有腰佩,什么都没有,应该是个装样子的冒牌货。 几人传递交流了一下眼神,暗暗点?头。 但是马车前围满了衣着统一的黑衣人,看?样子内力?都是极为雄厚的,他们?这些就在校场上?操练过几年的白兵,肯定不是对手。 就在侍卫们?准备吹响竹哨通知卫尉时,车帘又从里?面被撩起。 露出细若凝脂的一小截手腕。 清妩没有露面,也没有说话,骨节清秀的手指递出一个若她巴掌大的玉牌。 盘飞的玉龙反射着绛橘色的柔光,将她的指节衬的如玉般莹白透明。 安乞盯了眼裴慕辞的腰,才发现他腰间的玉佩不翼而飞了。 主要是回?京的一路上?,裴慕辞的衣食都不需要他近身,所以他一直都没发现腰佩不见了。 他望着眼前闹出的这场乌龙,暗暗叹气。 主公怎么—— 什么都往外送啊? 这么重要的东西,他居然就那么轻易的挂在了一个女子身上?。 若不是姑娘博闻广见,一直将小心的把玉佩收捡保管,他们?可?就要在回?宫的 马车顺利进了皇宫,路过的宫人都背身行礼。 清妩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原本站在甬道?外笑迎的小宫女,变成?了不苟言笑的老嬷嬷,从前横亘在宫门的直通树被挖去,剩下个大洞被挖成?了方正的池塘,而在前朝被列为禁地的凤鸣宫,也因为改朝换代被换上?了新?的挂牌,有不认识的宫婢在里?面不停忙碌。 处处都是记忆里?的场景,可?处处又弥漫着陌生。 曾经生活过的地方,如今正在被别人肆意改变着。 清妩放下车帘,有些说不上?来的失落,“你带我来宫里?做什么?” 虽说宫里?的仆役应该都换过了,但是总还留有些前朝的旧人知道?她的身份。 裴慕辞还没有举行登基大典,就带着前朝公主出入宫门,总会?传出流言蜚语的。 其实清妩在船上?的时候就想过,最好的办法就是把她安置在城外的哪个山庄,或者?是在京中购一处不大的宅院。 矮桌上?放着几个素致的发簪,她随便选了一个,裴慕辞替她挽发簪上?,“你当然得和我在一起。” 在哪?忠议殿? 清妩猛地回?头,“我不去!” 那里?到处都是父皇留下的痕迹。 虽说父皇的愿望是让她平安的活下去,但是亲自?回?到那个地方,难免会?回?忆起当时和父皇撒娇讨赏的日子。 裴慕辞脚步一顿,若有所思道?:“是我欠考虑了,舟车劳顿,你先去休息会?。” 他转头吩咐安乞,“带殿下去甘泉宫。” 清妩还是有点?不愿意,脚步渐慢,落后?几步。 裴慕辞俯身理好她的对襟,低声道?:“甘泉宫有人在等你,去看?看?吧。” 清妩心脏突然“砰砰”跳起来,脑弯转折好几下,突然冒出三个小丫头的脸。 距离分开已经有大半年的时间了,也不知道?她们?三人怎么样。 “走吧。” 她清楚宫里?的每一条小路,不等常侍带路便主动朝甘泉宫跑去。 漫长的阶梯上?,只剩下了裴慕辞。 他站在高处,微微回?身,望向清妩的方向。 曳地的衣摆随转身的弧度叠起褶皱,眼前的女孩逐渐缩小成?一个点?,翻飞的衣裙像朵正在盛开的花骨。 而裴慕辞独自?一人,长身玉立,背后?金碧辉煌的庑殿顶,将他的身影拉的无比单薄。 第七十九章 清瘦的身形如竹, 与生俱来的矜贵感将冷傲的威仪展现的淋漓尽致。 已经站了好些时候,就在?羲知估摸着要不要出声提醒裴慕辞的时候,清妩从远处跑了回来。 “姑娘, 怎么——” 羲知话还没说话,就瞪大了眼。 清妩径直走到了裴慕辞身后的台阶上?, 蹲下身, 捡起他拖地的下摆, 扯平上?面的因他扭身而堆起的褶皱, 再扬平放在?阶上?。 裴慕辞习惯性地伸出手牵她?,看见她?的动作后, 递出的小臂悬在?空中, 愣愣的站在?原地。 她?竟是在?给他整理衣摆? 羲知从未见过主公这?副模样。 裴慕辞仿佛被清妩这?个做的极为自然的动作给惊诧到了,双腿像是灌铅似的被定在?了原地不能动弹,只一双凤眸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黑黑的眸底由最初的一派平静, 渐染上?了丝丝震撼,最后宛若冰山上?初化的雪水,盛满了温柔的波光, 真真是映上?了柔情似水这?句话了。 清妩沉浸在?自己?的想法里, 做完手里的事,满意的点点头。 “好歹是这?身份的人了,身边尽是些沙场男儿, 如何能注意到平日里的小细节?还是找几个懂规矩的宫婢伺候吧。” 她?说完这?话,即深看他一眼, 彻底走掉了。 羲知抬眼观察裴慕辞的神情, “主公,姑娘何意?” 不似安乞常年跟在?主公身边, 练就的一副七窍玲珑心,羲知和羲行两兄弟一直是暗卫,进宫之后更加局促难安,生怕哪里坏了规矩丢了脸面,所以盼着主公明示。 是要马上?去找几个家生的宫女放在?近处伺候吗? 毕竟衣摆转身而不乱这?些规矩,他们几个粗人是一点也?不懂啊。 凌冽寒风似乎有了暖意,与方才肃穆的身影浑然不同,此?刻裴慕辞微微翘起嘴角,含情脉脉的望着远方。 待清妩的背影一拐,从狭长的方道上?消失后,他才恢复平常舒缓温润的模样,眼神清冽,神情淡淡,步履沉稳地往阶上?走。 下摆纹绣的沧海龙腾,随他上?阶的步履,反射着金色的波涛。 “走吧,右相不是在?等着了吗?” 出京之前,裴慕辞和顾寒江留下了最得力的心腹守城,为了安旧人的心,各官各职是早就定下了的。 只是他们里面文臣到底不多,很多事情都是书信请示顾寒江,如今裴慕辞刚一回来,右相就召集了一众人等,在?忠议殿侯着商量瘟疫的事情。 进门的时候,羲知差点被门槛绊倒,踉跄一步后稳住身形,窘得抬不起头。 裴慕辞拍拍他的肩,低声吩咐了两句,他领命退后,去办主公交代的事情。 右相等人此?刻迎上?来,见裴慕辞身边都没个体己?伺候的人,面面相觑后,都从同僚眼中看见了些昭然若揭的心思。 裴慕辞走至上?位,殿常侍入宫伺候时间久,是机灵的人,唯唯诺诺的奉上?盏茶,捧到主子?手边,闭上?嘴安安静静的退下了。 他多看了小太监几眼,颇有赞赏之意。 拥在?大殿内的众些大人此?刻很有默契地安静下来。 虽说都是从头跟着裴慕辞到这?一步的人,但是谁又说得准之后以后会是什么光景?若裴慕辞身边有个人是他们府里出去的,不论?常侍也?好,宫女也?罢,或者有幸入得后宫,那?以后也?能有个照应。 听说裴慕辞从前是未立府成亲的,也?没听说有正?妻人选。 且不说那?中宫之位,就论?从品的贵妃四妃,也?是光耀门楣的。 下面站着的人年岁不大,尚未有儿女,都开始把主意打?到了家中幺妹身上?了。 裴慕辞将底下人眼眸中的计较看得清楚,半靠在?扶手上?,拿着杯盖一搭一搭的挂着茶面上?漂浮的沫子?。 待众人反映过来的时候,有一下没一下的剐蹭声已经很刺耳了。 而裴慕辞却如同品听仙乐似的,反复刮着杯壁。 以右相为首的一列顿时觉得额角有冷汗滴下,忙不迭地掀袍,跪请宽宥。 裴慕辞抬眼,轻扬的唇角依旧,只是弧度中的冰冷之意一闪而过,快的像是错觉,又令人难以捉摸。 他起身扶起右相,笑得不染一丝尘埃。 “不是要商讨瘟疫对策吗?怎的突然跪下了。” 众人不敢起,只觉的殿内的氛围陡然幽怖,连抬头看一眼都是不敢。 好长一段时间群龙无首,让他们忘记了自己?跟的这?位主子?,是从暗狱里一点点爬上?来的。 这?样的人,面上?有多如沐春风,底下的手段就有多不近人情。 裴慕辞脸上?的笑意开始凝结,退散得毫无征兆,薄唇抿起,嗓音冷淡,“既然知道了,便没有下次,再有旁的心思,都滚回南朝去。” 说罢,他重重盖上?茶盖,气势冷的摄人。 众人俯首称“是”,冰凉僵硬的四肢才开始慢慢回暖,能够不着痕迹的活动几下。 待右相将各州府的情况呈上?,裴慕辞有条不紊地接手,分条交代。 原本?焦头烂额的杂事,被他捋的井井有条,时不时点了几个官员交代几句,倒也?还算和谐。 底下的人瞧着他嘴角重新挂起的弧度,又开始揣度起来。 登基大典后主子?不可能空置后宫,也?不可能不需要朝臣的支持,总归是要充盈后院花花草草的,为何就不能有自家女子?一份呢? 各派人各怀琢磨,又觉得自己?所想正?是人之常情,心里难免也?自认理所当然起来。 —— 年底的寒风到底冻人,特别是人少地阔的地方。 清妩心中期盼,小跑几步后呼出的气已经可以形成白雾。 甘泉宫没几个伺候的人,但暗处潜伏的气息不少,与她?印象里记得的样子?大不相同了。 她?解开披风的系带抱在?怀里,边走边打?量。 “公、公主?”不知道哪个角落,传出了小心翼翼的试探。 清脆的女声极轻极慢,仿佛能被风吹跑了似的。 清妩猛地回头 ,看见了折了几支红梅的捧在?手里的凝春。 “!” 她?手中的花枝全摔在?地上?,眼眶瞬间了红了一圈,急急快走几步,抓住清妩的小臂。 含月端着玉白色的花瓶,也?从院子?里赶过来。 “真的是公主!” 安乞弓身往后退,替重逢的主仆带上?殿门,顺便驱走了甬道上?修剪花枝的仆役。 瞧公主惊讶中带着欢喜的表情,他凭此?便可回去给主公复命了。 凝春自知失态,慌忙蹲下身去捡红梅,有些开繁的花骨经不得摔,已经碎成细渣,“不知公主回来,奴婢重新去采些。” 她?一时竟不敢直视站在?面前的人,生怕是梦。 清妩去搀她?半弯下的身,想把她?托起来。 凝春就跟被火炉烫了是的,迅速弹开,“公主怎的来扶奴婢,丢了身份。” 清妩原本?都放开了手,听见此?话后五指用力,更是把她?抓紧。 两人相扶走向踏桌的一小截路,清妩就知晓了裴慕辞的用意。 甘泉宫向来是帝王寝宫,是守备最森严的地方。 寻常人不会无端来此?,所以也?方便了凝春他们躲在?这?里,避开宫里造册女官的盘查。 倒难为了裴慕辞为这?两个小丫头想到这?种地步。 清妩拍拍凝春的手,嘱咐道:“已经没有什么公主了,自然也?不用自称奴婢,以后说不定我也?会被圈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们又可以作伴了。” 她?语气说不上?落寞,可也?不轻松。 “可是,公主……” 凝春话未尽,就被清妩打?断,“都说了不要叫公主了,叫阿妩,或者叫姑娘。” 她?拍着凝春的手背,听她?别扭的叫了声姑娘,才又展颜。 两人又含着哭腔聊了几句,含月却始终跟中间隔了层墙一样,磨磨蹭蹭地没有走近。 “怎么,不认识啦?”清妩收了泪,盈盈看过去。 离别快一年,含月身上?因娃娃脸而残留的稚气褪去,变得成熟稳重不少。 尽管这?段日子?并没有可以保护的人,她?依旧习惯随时摸着剑,不肯荒废武艺。 清妩知她?不是话多之人,便还是对着凝春,“怎么只你们二人?” 她?许久前在?裴慕辞口中听到过赵嬷嬷的消息,便想着问府上?原来那?些人的消息,大家能重新凑到一块也?是好的。 含月以为清妩是要问知雪,一下就哽住了,脸色霎然雪白,眼里起了水雾。 “姑娘,知雪姐姐没了。” 她?歪着头,瘪嘴忍了许久,才许泪落下来,“是我没用,我没有拦住她?。” 平日里不怎么落泪的人,碰到伤心的事,更止不住泪了。 含月一直是三个婢女里年纪最小的,也?没有操持过府内的事,所以知道有很多人都在?追公主的时候,她?想也?没想就同意了知雪的提议,甚至还帮她?到了城墙上?,最后却只能在?荒山野岭找个土堆,草草安置了知雪。 想来,竟像是她?害死了知雪一样。 清妩在?目睹城墙上?的事情时,就料到了那?个坠下的人影是知雪。 随着含月的这?一恸哭,三人的思绪都回到了城破那?日,甚是伤心。 突然,门外?响起三声敲门声。 “姑娘。”是安乞的声音,“主公吩咐了人来。” 清妩从伤痛中被拉出来,嗓音还哑着,“谁?” 大门从外?面被拉开,云听走进来。 羲知看向安乞,待对方点头后,两人相视一眼,转身离开。 清妩擦干净脸上?的泪痕,撩开帘子?,怒气瞬间涌上?头顶。 她?没去找他麻烦已是仁至义尽,他居然还敢出现?在?她?面前? 真当她?是任由搓圆揉扁的好脾气? 她?漠然道:“你来做什么?” 云听以头抢地,实打?实的行了个大礼,道出来这?的原由。 “主公说他不要宫婢伺候,求您教奴婢宫中礼仪。” 第八十章 清妩暂放下往事, 眉心微动,“不要?宫婢?什么意思?” 她不过是说了两句他会有后宫佳丽的话,他就?连宫婢都不要?了? 做出这副委曲求全的样子来, 私底下不知道又要从她身上讨回什么。 云听额头?贴在手背上,回话:“主公并未言明, 只吩咐奴婢来跟您学规矩, 想?必是不喜让其他女子贴身伺候。” 果然啊, 清妩扶额。 诶。 想?想?就?头?疼, 腰也疼,哪哪都疼。 那便只有不想?了, 先解决眼前的事吧。 “主公。”她嚼着这两个字, 品出些不同的味道,“你不是因?为含月在裴慕辞手里才?背叛我,而是从一开始就?是他的人吧?” 云听姿势不变, 沉默不语。 其实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 都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守护着杜矜与?公主在桃花村过着悠然自得的平凡日子,只当是报答公主当初救他出宫的恩情了。 他残缺不全, 自知配不上含月那样鲜活的女子, 他不会去打扰,更不敢肖想?。 可是在那段岁月静好的日子里,他又盼着能得到一点?关于她的消息。 “起来吧。”清妩侧过半个身子。 她如今并不喜欢谁来跪她, 也不愿看见谁被迫弯腰。 云听是羲知寻到送过来的,除了知道裴慕辞的这句吩咐, 便没有其他的话要?讲。 他进来时?目不斜视, 没有看见殿内有哪些人,此刻挺直脊背起身时?, 恍然看清了清妩座边的那个人影。 她…… 和分别时?不同了。 应该吃了不少苦吧。 那么她应该知道他利用她出宫靠近公主的事吧,不然也该听说?了他在桃花村递出消息出卖公主行踪的消息,如今她会怎么看他呢? 云听想?开口问问她这段时?间过得好不好,可舌头?就?跟打结了似的,两片嘴唇碰不出一点?声响,讷讷半天也没吐出半个字。 清妩没说?要?不要?留下云听,他也不敢自作主张,又一次沉默的立在那里,两只手贴着衣缝,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才?好。 含月感?觉全殿的目光都凝聚到自己?身上,张了张嘴,“姑娘,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清妩见她走过去的脚步都是虚浮的,挑眉道:“我们俩回避一下?” 她反手指指自己?,又指指凝春,两人一齐把含月望着。 “不用。”短短几步的距离,含月很快就?在心中做好了决定,大步上前。 云听在看见她走来,身子就?跟僵住了似的,木若呆鸡地杵在那里,连她握着匕首刺过来的时?候,他也恍若未查,动也不动。 “做什?么——”清妩没有料到含月此举,立马拂袖出招。 罡气?打偏了对准心脏的匕首,但还是撕裂了冗沉的几层衣衫,鲜血瞬间染红肩膀。 “哐当。” 含月梦游似的走过去,面无表情地捡起地上的匕首。 擦身而过时?,她吐出溢满怒气?的两个字,“叛徒!” 云听闭上眼,掩下眼眶中的血丝。 好在安乞早已带走殿周的仆役随从,即便内殿发出这样大的动静,也无一人进来察看。 清妩从震惊中回神,赶紧去抓含月手中的匕首。 谁知她攥的过紧,清妩使了五分的力也没有抢回来,叱道:“放手!” 含月眼前一片模糊,听见是清妩的声音后,才?慢慢松开绷紧的弦。 清妩使劲拍了她的背一下,以示警示,“宫里怎可随便杀人?” 说?完,不只是含月,连她自己?也愣了一下,过了会,才?恢复了平常的语气?,装作毫不在意道:“现在不比从前,如今若是行差踏错,我不一定能像以前那样护得住你们。” 含月听见这样伤心的话,扶着清妩的臂弯就?要?跪下,“是我识人不慧,引狼入室,姑娘罚我吧。” 清妩止住她的动作,安抚地捋她背上的长发,“没事,都过去了,我这不是还活的好好的吗?” 含月只觉得从前骄傲耀眼的公主,再?回来时?好像变了样。 她情绪激动起来,掰开清妩的手,边嚷嚷边流泪,“可是他用心不轨,我一定要?杀了他!” 要?不是泄露了行踪,公主就?不会记起这些事情,杜医师会照顾公主一辈子。 云听跪在地上没有动,指节却猛地蜷紧。 他想?去擦掉她眼角流出的泪,告诉她其实事实不是这样的,可含月从始至终都没有看过他一眼,他眼底升起一抹无端的自嘲,突然有一种所有事情都如指尖流沙的无力感?。 清妩安抚不住含月,只能将她紧紧抱着,掌心托住她的后颈,拇指在耳后稍微用力。 含月的啜泣与?愤怒慢慢消散,合上眼帘安静地趴伏下去。 凝春上前,搭手帮忙支起含月。 安乞跨过低槛,瞧见殿内的场景,稍愣了一瞬,挥手让凝春和含月下去。 云听双手撑在地上,缓缓站起身。 他望见含月胳膊搭在凝春肩上,双脚支在地上,几乎是被拖着走。 顾不得膝盖骨传来针扎的胀麻,他追到凝春面前,垂着眼,“我带她走。” 凝春心里犹豫,但她力气?小,抗着含月实在费力。 她瞧他瘦弱的身板,还有跪得一瘸一拐的双腿,眼神从上到下扫了一圈,怀疑道:“你行吗?” 云听半蹲在两人身前,躬下身侯着。 “嗯,没问题的。” 他嗓音轻轻的,好似只有在她无知无觉的时?候,才?敢稍微泻出点?带着感?情的语调。 背上一沉,他手臂背在背后,扣拳握住绷得笔直的上半身,神情无比珍重。 安乞和凝春就?跟后面,一路安静的出了甘泉宫。 内殿倏然变得空荡,冷风肆意叫嚣,吹歪了长燃不灭的明烛。 回荡的落地声响起,清妩听出了裴慕辞的脚步,额角微搐,不满的叹了口气?。 两人在回京的船上黏了三天,又坐同一辆马车回宫,现在距分开不过一两个时?辰,他怎么又过来了? 她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清风般的嗓音。 “怎么站在这里?” 清妩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一个冰凉的怀抱从后搂住。 铿锵的心跳缓解了她没来由地焦躁,平静下来之后,她却闻到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不是说?商讨瘟疫的解决之法吗?怎么还动手了?” 裴慕辞侧头?嗅嗅肩头?,却只闻到怀里清甜的沉香味。 意识到衣服还残留着难闻的味道,他将清妩放开,吩咐羲知准备沐浴的热水,解释道:“离宫太久,有些反对的声音,不过都处理好了,不要?担心。” 他在后面整理着她的发尾,宽袍上的金丝龙纹不断擦过耳后薄软的皮肤,引起一片战栗。 清妩觉得这人属实无聊,转身打开他的手,拉着他的袖口查看。 “现在什?么事都犯不上你亲自动手,过大的威压只会让京城的世家怕你惧你,说?不定背后筹谋些见不得人的事,但你若稍微退让几步,他们念着好,只会慢慢沉溺安逸,放松警惕,往后找个好的时?机收拾掉即可。” “嗯。”裴慕辞漫不经心地应下,脱下外袍。 “强权之下必有人反抗,恩威并施才?能最稳固地收服人心。”清妩掀开他放在芊腰上的手掌,瞪着眼,“怎么心不在焉的?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见了。”裴慕辞把外袍随意丢在桌案边,朝她伸出手,“来。” 他将人抱起,走向大殿深处的寝宫。 两人的身影掩入重重帷幕叠嶂,这似乎是某种蓄势待发的信号,在门外等候的众人心中敲响了回荡的鸣钟。 羲知拉上门,转身拔剑,无数人影跟在其身后,如蜂蚁般扑向了京城的每一次角落。 “什?么声音?”清妩探起头?。 “羲知他们守在外面的,哪有什?么声音。”裴慕辞拉着她迈入盥洗室,哄着她陪着一同沐浴。 顾寒江那边还没有消息,也不知道杜矜何时?回京。 若没有找到祁域,若杜矜迟迟不归,裴慕辞没有时?间像清妩说?的那样徐徐图之了。 半月不到的日子里,他耗费半生埋下的各处暗线,都该在此刻发挥最大的作用。 —— 夜很安静,乌云阴沉,扫街的狂风阴冷,四处寂静阴森。 与?右相政要?不和的李御史猛然从床上惊醒,看向在旁哭哭啼啼的夫人。 “事已至此,哭什?么?” 夫人风韵犹存,一双美眸哭的红肿,连泪都流不出来了,坐在一旁抽噎不停。 她脖子上爬满了黄豆大小的红粒,还不断往外流着脓水,乍看十分可怖。 都说?患疫的人活不过两周,她现在已经染上十天了。 还不是不久前,一群身份不明的人闯入家宅,以女儿要?挟,逼她在家中用了疫病人家用过的灶具。 “夫君,妾身害怕。” 京中染病的人不多,她好几日都没有出过家门,生怕变成过街耗子,人人喊打。 李御史撩起袖口,看向小臂上逐渐明显的红点?。 家中数十口人,竟无一幸免,全部沾上了这可怕的瘟疫。 “夫君,明日主上亲自主持奏议会,你还要?去吗?”李夫人紧咬下唇,声音都在抖。 李家世代为忠,她嫁进来之前的母家也是清白人家,没想?到如今却要?做这等遭天谴之事,怕是闭眼之后都要?被万民唾弃了。 李御史心中也是挣扎,拉起夫人的手,做好决定,“去吧,女儿不是还在那群人手里吗?舍我一人,给女儿换个好前程,也未尝不可。” 当初闯进来的那些人,为首之人答应过的,只要?自己?帮他…… “这就?对了。” 暗处突然传出声音,把两人吓了一跳。 角落里走出一个人,面上蒙着特质过的纱布,露出一双深邃好看的桃花眼,含笑道:“御史上谏天地,下束群臣,血溅朝堂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李大人可千万看清,别溅错了人!” 第八十一章 寅时, 清妩睁开眼。 甘泉宫的幔幔轻纱涤荡若云,透光处隐隐看见几处模糊的烛光,摇曳晃动?, 像是通往狱门边跳跃的幽蓝色鬼火。 “吵醒你了?”裴慕辞站在帷架旁,里紧外松的朝袍威严厚重。 他手里拿着一条汉白玉瓦的玄墨腰带, 听见动?静后慢慢转身, 凑到床边。 “你当真要去?”清妩揉揉惺忪眼角, 直起身靠在软垫上?。 许是还没有睡醒, 她声音里没有平常的淡然?,而是多?了一份慵懒的娇嗔。 她抬头望着他时, 他也掩目瞧她。 最近的朝会都是右相主持, 听说纷纷杂杂地?吵个没完。 “嗯,有些事情还是要亲自知晓才好。”裴慕辞坐在床踏处,拉开她身上?的被子。 “干什么?”清妩攥紧被角, 黑目染上?一层疑惑。 裴慕辞把手中?的腰带往前递了递, “ 清妩:“……” 怎的她睡着的时候,他就能穿戴自如, 一醒过来, 就要她来伺候了? 从小到大她还没有给谁系过腰带呢! 裴慕辞见她不动?,蹭上?前去贴她的锁骨。 丝滑的发端钻进衣领,清妩情不自禁的抖了两下, 就察觉到他的指尖在解她的衣服。 这又是干甚啊! 清妩抢过他手里的腰带,“我系!我系还不成吗!” 裴慕辞就要把头埋在她的肩窝里, 闻着她发丝涌来的花香。 清妩还没见过他这般难缠的样子, 掐他的腰骂他:“能不能有个正形,这个样子如何?给你束腰?” 耍无赖的分明是他, 但清妩的耳根却红透,声音轻柔悦耳,起伏平缓,像是唱歌那样好听。 裴慕辞起身,清妩就只有跪在床铺上?,才够得上?他的腰。 他嘴角上?翘,看?着她手臂不断穿梭在他的腰腹间,绕了几?圈之后,较为?生?疏地?打了个结。 “好了。”清妩拿掌心拍拍蝴蝶结,像是叫它要乖一些。 裴慕辞看?着那个凸出一大截的丑陋花结,哭笑不得。 他品了半天,实在是看?不过眼。 低颔,细碎的额发半遮住眉毛,“不是这样系的。” 清妩本还想听两句夸赞,没想到等来这么一句,气鼓鼓的瞪着他。 忽的腰间一凉,细细的汗毛瞬起。 裴慕辞挑开她的衣带,将她睡袍的系带挂在指尖,“我教你。” 清妩罢工,他噙着笑,不依不饶。 明明两人初初结合的时候,他只单纯的想着去取悦她,让她开心快活即可,可到了如今,他却想要索取更多?。 想让她盈盈若皎月的目光中?只盛他一人,想让她也花些心思在他身上?。 想着想着,他扶住她的腰,把她按在柔软的绒毯里。 俊朗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 本就不太结实的蝴蝶结散乱,层层衣领宛若门帘一样敞开,露出清瘦但结实的胸膛。 清妩猛然?闭上?眼,脑袋里传来“嗡”的一声,像被推入了深不见底的悬崖。 猝然?而来的失重感让她不得不依靠能抓住的人。 半盖的衾被揉得杂乱,双脚在丝滑的长毛垫单上?不停打滑,而裴慕辞衣冠整齐,发丝不紊,搂着她的肩胛骨锢住上?半身,力气大的像是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他面容平静,在方才洗脸的铜鼎里净了手,再云淡风轻的依个擦干。 可能只有微湿的眼瞳和错乱的呼吸,暴露了他心中?定不似他表现出的这般淡然?。 安乞守在外殿门边,急得脚底着火似的,绕着门柱来回走圈。 裴慕辞意?犹未尽地?亲亲她湿热的额角,“幸亏起来的早。” 不然?哪有多?余的时间容他采花撷蜜? 清妩气息发乱,眼角微红地?摊平在床上?,像只不小心跳脱在岸上?挣扎的小鱼。 安乞奉来玉簪,裴慕辞自己束好金冠,将背对着自己的靓影掰正,刮刮她的睫毛。 “再睡会吧,等我回来陪你出去逛逛。” 她说过,不想像只莺雀般被困在皇宫里,他听见后就记在心中?了。 当时去边城追她之前,裴慕辞就下令重新修缮了公主府,还在他原来住的清松园里布置了一些特别的东西,得抽空带小殿下去看?一看?,顺便挨个玩上?一玩。 清妩闭上?眼,嗓音里还带着未消散的喘.欲。 “赶紧走!” —— 天还未亮,朝会宣退。 朝臣们午夜就在午门外等候,听着散朝的鸣钟声后,都寒暄着缩退下去,想着掐时间去街上?用个早膳。 唯有右相和李御史,两个死对头,还站在那喋喋不休。 无非还是关于新朝用人的那些杂事。 刚刚早朝没争出结果,现在当着裴慕辞的面要分个胜负。 右相是顾寒江的人,自然?认为?从南朝就跟过来的那些人忠诚度高,所以更偏袒旧人一些,而李御史曾在前朝落榜,觉得前朝也还留存着许多?有才之人,应该利用起来。 云听从殿外碎步靠近,将手中?的信纸展开铺在桌上?,裴慕辞便失去了耐心。 “别吵了,回去写折子来。” 他对这件事早有决断,懒得听二人吵些废话?。 云听带来的信件上?是顾寒江的手书,说他和杜矜已到汴京城内,不到一个时辰就会进宫。 杜矜回来的 万一小殿下大大咧咧地?,邀请故人去公主府感慨春秋,那不是坏了他的大事? 李御史看?见裴慕辞忽然?站起来,心里一急。 莫不是主上?发现了他的意?图,要先?离开了? 他知道他接下来的举动?是死罪,可是女儿?还在那群身份不明的人手里。 总归全家都逃不过疫病,早晚也是一死。 右相瞧着刚刚还在跟他舌战的人突然?安静,一下就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主公!小心!”当他喊出这句话?的时候,寒光一闪。 李御史袖中?竟一直藏着一把匕首!也不知他是怎么夺过殿前搜身的! 羲知和羲行同时扑了过去,要去挡开李御史刺下去的手。 御史大夫毕竟是文官,就算距离再近,也不可能快得过训练有素的暗卫。 裴慕辞甚至都没打算出手。 可没想到李御史的匕首居然?没有刺向?主上?,他双手在空中?旋转了一圈,刀尖对准自己,狠狠地?扎了进去。 刀刃没入血肉,闷哼与皮肤撕裂的声音混杂在一起。 这…… 羲知和羲行横刀对视,呆住了。 李御史本想一鼓作气,可没想到刺的这么深,这么疼。 腹中?的绞痛感令他在刹那间脱力,他脑海里都是李家唯一幸存的小女儿?,以至于他一直不甘的抱紧刀柄,倒抽着凉气不肯松手。 右相看?见李御史的动?静,大受震撼,愣在原地?不知道讲什么好。 原来是自尽以明志吗…… 何?至于此呐。 裴慕辞表情没什么变化,面不改色地?摆摆手,让人传医署。 羲知和羲行一边一个,去架他的肩膀,不料他居然?还存有力气,仿佛就在等这一刻一般,迅速将匕首从怀中?抽出。 鲜血四溅,浓稠到发黑。 李御史眼中?满是不甘的歉疚,但神色却如释重负,还没等羲知有所行动?,他就缓缓闭上?了双眼。 “主公,怎么处理?”羲知正欲擦掉脸上?沾上?的血迹,身后却传来了冰冷的声音,“都别动?。” 李御史的手臂从刀柄上?垂落,露出袖间长满红斑的小臂。 右相瞳孔一缩。 那分明是染了瘟疫的表征,李御史竟敢以身作为?传播的径口,将这传染性极强的病源带到了皇宫里。 安乞听见刀剑出鞘的声音,立马想往里查看?。 “不准进来!”裴慕辞喝住他的脚步,下达了一连串的吩咐,“今晨进过宫的大臣,全部?召集到疠所暂住,让医署速速准备大黄让宫里的人服下。” 安乞听着里面声声速冷的命令,神经也像琴弦般逐渐绷紧。 “去找顾寒江,让他接手汴京城防,以免给小人可乘之机。” 羲知从右相的表情和裴慕辞的交代?中?,逐渐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转而低头,看?见了满是衣袍的鲜血。 “主公。”他跪下,“您快走吧。” 李御史的血几?乎喷在了他和羲行二人身上?,主公不该再和他们待在一起。 云听立马上?前,就在他的小臂即将垫住裴慕辞的掌心时,他步伐一顿,随即装作无所谓地?继续动?作。 “躲开点吧。”裴慕辞淡淡道。 云听离他们远,身上?并没有挂上?李御史的血迹。 “去寻个无人的空室待两天,出来之后有事交代?你做。”裴慕辞漫不经心地?看?向?云听。 而云听则目不转睛的盯着一处,由最初的惊讶变成了不知所措,随后开始心慌。 他没看?错。 裴慕辞的手背上?,沾上?了血迹。 极小的一个点,但是黏稠到化不开。 下一秒,羲知拔剑,想把李御史的尸.体千刀万剐了解恨。 裴慕辞打掉两兄弟手中?的剑,心里盘算着另一边。 空气紧迫到凝固,他先?是抿抿嘴,扬起眉尾,释然?道:“算了。” 安乞竖起耳朵,就听见裴慕辞淡淡笑着,“还是别告诉清妩了,让她去公主府住一段时间。” 他会把杜矜也安排过去,两人故地?重游,想必没有心思去关心其他的事情。 殿内一默,安乞知道多?说无益,也改变不了主公已经决定好的事情,于是转身去传达意?思。 甘泉宫内,清妩正坐在妆镜前梳洗。 因为?裴慕辞说要带她出去,她还特意?唤来凝春,梳了个衬容貌的高发髻盘。 妆台上?摆着几?支颜色相近但款式不同的发簪,她等着裴慕辞选一个给她簪上?。 见来者是安乞,清妩没有怀疑真伪,不解道: “他让我等他回来的呀,他人呢?” 第八十二章 清妩视线像是被?凝固住了一样, 呆滞地盯着妆镜下摆放整齐的那?几?支发簪。 她设计了心思,想用这几支裴慕辞买的发簪哄他高兴,免得?小气鬼回来又闹别扭磋.磨她。 安乞的嘴唇一开一合, 发出来的声音却荡了好远好远,唯有“染上瘟疫”四字, 像是一块无形的石头, 压在了她身?上。 清妩大脑刹那间空白, 哑巴了许久, 才?轻轻吐出几?个字。 “我?想去看看他。” 说罢,抬腿便往殿外走?。 “姑娘, 不可!”安乞拦都拦不住, 情急下也不管男女之防,一把抱住她的双腿。 主公吩咐过不许告诉姑娘这件事,他老实说出来不过是不想二人之间再生误会。 一个谎撒下, 后面就需要用无数个谎来补。 想来主公也是知道这个道理, 所以?刚才?交代他之前才?犹豫了那?么一瞬。 尽管如此?,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对姑娘隐瞒,不让她担心。 主公在涉及姑娘的事情上, 总不似处理其他事那?般冷静。 “我?就去看他一眼, 远远的看一眼。”清妩知道甘泉宫后门有条密道,若脚程快些定能?追上。 “主公没有在忠议殿,是在西宫接见?右相和李御史时染上的。”安乞倒不是怕挨骂, 只是想守好姑娘这一边,免了主公的后顾之忧。 清妩偏头看向他, “李御史?怎么没听他说起过?” 安乞咽了下口水, 顾忌到李御史是前朝落榜之人,他怕清妩听见?前朝的事之后伤心, 便开始吞吞吐吐的敷衍。 清妩光看他的表情,就猜到大半,也不逼问?,只唤来含月,“去查这个李御史,最近几?天都见?过什么人,挨个列明性命官位,交到我?手上,” 含月从前就做惯了这些事,重新拾起倒也做得?娴熟,还给清妩荐了个人,“姑娘,叫霍勋助我?吧,两个人的速度也能?快些。” 霍勋是明惠帝身?边的那?个暗卫,当初陪着清妩去了桃花村,被?裴慕辞抓到之后,回京到南门做了个城门郎。 “好,你们俩仔细摸清楚,包括他家?人去过哪,在哪里逗留过较长的时间,这些都要列给我?过目。” 要说当今谁最想搅的宫里不安生,那?非祁域莫属,李御史应该只是他的一枚棋子,但是若能?从李御史的家?人入手,大概就能?摸清祁域的活动范围。 清妩从最初的心慌中冷静下来,思索片刻后看向安乞。 “李鹤李医师还在医署就任吗?” 鹤爷爷年纪大了,早到了告老还乡的年龄,也不过是为了给容昭公主调理身?体,才?一直待在宫里,清妩抱着一丝希望,想让李鹤去看看裴慕辞的情况。 安乞本来还担心姑娘承受不了这样的消息,没想到她已开始井然地布置前后,当下升起一股佩服。 “姑娘不必操心这些,主公都已经交代过了,顾军师马上也到宫里来主持大局了,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您要转移到安全的地方去。” “顾寒江回来了?那?杜令虞呢?”清妩记得?裴慕辞当时说他们二人带着大部队拖在尾部断后,她想着让杜矜多?接触些朋友,所以?也没有阻止。 “是,都回来了。”安乞瞧跟在他后面的小黄门抬来软轿,催了两声,“姑娘,主公命我?护送你去公主府避祸,走?吧。” 清妩却像是没有听见?他的话?,沉浸在她自己的思想里,“凤鸣宫安静,你去告诉杜矜,我?在那?等他。” 安乞见?她执意不肯走?,转头让小黄门去传杜矜进宫,他亲自去接顾寒江。 过不了多?久,宫里的人都会知道裴慕辞染了瘟疫,那?些躲在暗处的人怎会放过这样好的时机,肯定会按捺不住的倾巢而出。 在此?之前,他要把主公吩咐下来的每一件事都做好。 清妩也没有多?留,慢悠悠地走?出寝宫。 红砖漆瓦,巍峨奢华。 纤细的身?影在无边无际的暗红色窄道里,显得?那?样无力而渺小。 凝春还像从前那?样跟在后面,沉默的不讲话?。 清妩走?到新修的牌匾下,半倚在门框边,看着金黄的日光西落,最后全部掩入地平线内。 “阿妩。” 杜矜早早就知道清妩唤他进宫做什么,所以?脚刚踏在地上,就先去了趟事发的西宫,指挥人处理了可能?带有病源的鲜血,又远远观察了裴慕辞的情况,才?敢来见?她。 “若没有这场瘟疫,裴公子也只有不到半月的时间了。” 清妩不可思议地掀起眼皮,指尖微微蜷缩,慢慢嵌进肉里,她却不觉得?疼,“那?怎么办呢?” 现在汴京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可再也经不起另一场折腾了。 清妩还在心里劝慰自己,不停的给自己的担心找借口。 明明裴慕辞从接近她开始就目的不纯,明明他处处与她作对,偏不要她做顺心顺意的事情,明明他满嘴搪塞,至今不肯跟她说实话?…… 她想了好多?好多?,这样的人,她就该赌气着再也不管他了。 可想着想着,眼眶又开始不受她控制地一热。 杜矜将她从始至终的反应看在眼里,压住心底的起伏,用很?低的声音问?道:“阿妩很?喜欢裴公子,对吧?” 清妩知道杜矜对自己的情愫,所以?更难启齿心中的复杂。 杜矜想擦掉她眼角的莹珠,伸出手,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僵硬地停在半空中,转而拍拍她的肩。 他听见?自己平淡说道:“裴公子身?上毒素冗杂,解毒换血的过程中,就可以?把瘟疫顺势清除掉了。” “换血?”清妩还从没有听说过这样的方式,难怪杜矜最初说这解毒过程是常人所不能?忍的。 “对,需要同脉亲人的血,所以?祁域非在不可。”杜矜闭上嘴观察清妩的表情。 言尽于此?,所有事情都该明了了吧。 清妩早有猜测,如今亲耳听见?他的身?世后,想象中的那?股冲击并没有震碎她的理智。 “你稍作准备吧,明日我?会把祁域带过来。” 杜矜欲言又止,含吐半天,将那?股翻涌的心疼压了下去。 分?开之际,他突然勾出一抹夕阳般的灿笑,“阿妩,你想要个孩子吗?” 他既决定了要帮她,不如给她一个完整的裴慕辞,总之要承受那?些代价,都会被?他永远藏在心底。 清妩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答杜矜的了,她只记得?杜矜嘴角的弧度难看又酸涩,却又像是告别之际留下一点念想。 她心里乱的很?,驱走?了跟着的凝春几?人,迷迷糊糊间,就走?到了忠议殿前。 入夜,这里依旧灯火通明,侍人常候。 虽说顾寒江之前就经常帮裴慕辞批复军报,但是京城染上疫病这件事非同小可,雪花般的折子压在案桌上,看得?他是抓耳挠腮的。 清妩悄悄走?近,提起两封竹简,拿过案边成排的狼毫,不假思索的勾画几?笔,看起来得?心应手极了。 顾寒江接过一看,随即大受震撼。 前朝公主这般全能?的?还会这些东西? 他怪异的瞅了清妩好几?眼,清妩都一脸平静的站在那?任由他打量。 “顾军师去休息会吧,我?来看就行。” 顾寒江从惊诧里浮出来,连忙摆手,“别别别,还是我?来,裴元皙可舍不得?你累着。” 清妩陡然听见?一直不敢想起的名字,抿唇垂眸,又很?突兀地笑了两下。 “我?得?给自己找点事情做。” 她尽量制住心头的苦涩感,但是那?些虚妄的破碎,化作沉重的阴影,落在她原本清亮的眼眸中。 顾寒江听出她嗓音里快溢出来的酸痛,便由得?她去了。 待天开混沌,含月带着晨露的清凉,匆匆赶回了清妩身?边。 “姑娘,他们人多?势众,霍勋怕是拖不了多?久,怎么办啊?” 清妩从高高的奏折堆里抬眼,涣散的眼神瞬间凝起光亮。 怎么办? 她拉开殿门。 冰冷的冽风呼啸灌入温暖的外殿,像是把把尖刀刮过脸颊。 “牵马来,我?亲自去。” —— 高穹深邃,碧波如洗。 平静的湖面荡起层层不休的涟漪,马蹄声宛若惊雷般争相奔走?。 为首的女子身?姿窈窕,长发尽挽在头顶,满身?肃穆。 前面逃命的人没有相换的马匹,两支队伍的距离逐渐拉近。 连续几?个时辰的奔袭,两拨人脸上尽显惫态。 “咻咻。” 几?支暗箭角度刁钻,若要躲开必会延滞马匹前驰的速度。 “姑娘小心!” 清妩毫不在意地瞥了大臂一眼,像是上了发条一般铆足劲往前追,似不知累的。 也许是淌出的血液过于烦扰人心,无可奈何之下,清妩撕下衣袍上的一角,绑在伤口处,咬住绸带另一端,用力系紧。 刺骨的痛意让她眼前的画面更加清晰。 含月引着几?匹换乘的空马,拉弓开始反击。 不料前面的人却很?是狡猾,快速换了马,两人共乘一匹,坐在后面的人就如同人形肉垫一般挡下了所有的箭矢。 清妩摊开手,“给我?。” 前面那?些人里有不少相熟的面孔,以?至于都分?不清究竟是谁才?是主谋。 但此?时此?刻清妩没时间与他们算旧账,满脑子只想抓住祁域。 死死握住拳头的指尖缓缓放松,她将紧弦绷到耳后,拉了满弓。 箭羽直接没入后背,祁域身?后搭着的那?个人直端端的坠下马,砸出令人心惊的巨响。 祁域回头,闪着寒光的箭头正对着他的眉心。 他知晓清妩武艺不弱,所以?当时才?与母亲一起设计,让裴慕辞亲手废掉了她的内力。 但如今看来,他这个向来冷静自持的弟弟,是把这女子装进心里去了。 自知逃不过,祁域勒马,与部队分?道扬镳,转进了另一条小路里。 第八十三章 清妩担心自己会忍不?住杀了祁域, 便将马鞍上拴着的箭筒递还给含月。 她换了良驹,蹄踏飞石,很快就追上前面的人。 祁域感觉到背心处渗出黏腻的鲜血, 应该是清妩刚才射出的?那一箭。 身后肉盾栽下马去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一箭不?一般。 可?没?想到她的?力度竟然在扎穿一个人的?同时, 在他的?背上也?留下了一个深坑。 多大的?仇怨, 让小小女?子迸发出这样强的?力量。 “瞧你?这慌乱的?样子, 我?那弟弟不?行了?” 清妩猛的?挥弓, 用弓臂抽向他座下的?马颈。 本就疲累不?堪的?马匹受到重击,不?可?拯救的?前扑摔倒, 将背上驼着?的?男人甩出几米远后, 斜身倒在地上。 祁域飞撞在一棵抱臂粗的?望天树上,剧烈的?冲击让他听到了自己肋骨断裂的?声音。 清妩昂然跨在马上,清寒英姿如琼林一树, 动作利落的?翻身下马。 祁域盯着?慢慢走到身边来的?女?子, 即便是这样粗暴的?动作,也?被?她做的?十分娴静。 长时间地追逐吹乱了她的?耳发,莹白的?皮肤更?加晶莹脆弱, 唯有眼眸中盛烈的?漆光, 像是黑暗里燃起的?火焰。 祁域突兀地笑出声,“呵。” 不?愧是他看上的?人,确实?是很特别。 换做其余人的?话, 在知道噩耗时定会自乱阵脚,悲痛不?已, 而这个女?子却能在短时间里冷静下来, 立即打马追了他八里路。 听多了裴慕辞护她惜她的?绯言佳事,忘记了这女?子的?心志绝不?输任何男子, 譬若那蚌壳内最耀眼的?珍珠,在有人庇护时才收起了所有光芒。 “李御史身携的?病源可?是我?们费心研制的?,医署那些瘟医救不?活,你?确定不?要听听我?提出的?条件?”祁域想诱清妩与他多说?几句话,以此拖延时间来让另一边的?那些逃远些。 “还有力气说?话啊。”清妩不?想看见他那张脸,只能垂着?视线步步迟缓地走近。 祁域努力撑起上半身,用完好的?背胛靠住树干,“姑娘何不?听听我?的?想法,万一对你?我?二?人都有利呢?” 清妩终于走至他面前,撕下衣摆的?糙布,捆在祁域背后不?断涌血的?洞里。 他的?血还有用,可?不?能流光了。 祁域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伸头凑在她耳边,想抛点鱼饵出来引她上钩。 清妩按住他锁骨往上的?位置,漠然下瞥,腕上用力。 “咔嚓”一声,在安静的?环境里分外清晰。 “啊——” 祁域额上倏然冒出一层肉眼可?见的?汗珠,浑身失力地倒回原地。 “你?。”他吐出一个字,连带着?全身都在疼。 她居然毫不?犹豫的?卸掉了他的?胸锁关节。 清妩拍拍手上若有若无的?灰尘,抬手招来身后的?人,“赶紧把他弄回去?,务必亲手送到杜矜手上。” “是!”霍勋身边是一团模糊的?人影,嘶哑的?声调剐蹭着?耳膜。 清妩在边城旅馆里见过这人,知道他深得裴慕辞的?信任,所以此次也?把他带出来了。 黑影在碰到祁域的?那一刹那似乎停顿了一下,随即退后两步,让霍勋将人翻起扔在马背上。 含月若有所思地望着?雾影熟悉的?身量和动作,刚想拦住他细问,余光瞧见清妩扶着?树干,渐慢地蹲在地上,她忙赶了过去?。 “姑娘,你?连续操劳这么多时辰了,快回宫休息会吧。” 清妩挥手挡开含月,五指扣紧树干,在颤抖中紧握成拳,砸在树皮上。 她不?想让人看见她这样狼狈的?样子,用掌心盖住双眼,“都走,让我?静静。” “姑娘……”含月无措的?站在一旁,安静地守着?她。 “祁域很重要,总归这边没?有事了,你?和霍勋一起送人回去?吧。”清妩脚蹲麻了,索性不?顾形象的?坐在泥地上,将微微抽搐的?手腕交叠搁在膝盖上。 她想了想,又叫住含月,“你?若能见到裴慕辞,帮我?带一句话。” 含月照样蹲下,半天没?有听到吩咐,她也?不?急,半跪在地上侯着?。 似是深思熟虑过了,清妩郑重说?道: “你?告诉他,若他能挺过来,我?就答应他了。” 他曾经说?过,至上的?位置灌满了鲜血,好冷好冷,他想她留在宫里,陪着?她。 清妩当初视皇宫于囚笼,并没?有答应。 跟随而来的?暗卫退开好远,背对着?两人的?方向盯着?远方。 含月头脑简单,记得清妩说?出的?这句话后,召了众人一齐去?追霍勋和黑衣人。 待马蹄声减远,清妩深吸了两口气,指缝间才有湿润的?泪水流出。 她已经尽力克制住自己不?要乱想,可?是看见祁域那张与他一模一样的?面容之后,她还是失控的?想起了那个光风霁月的?人。 那个人面冷心冷,却总蹭在她身上乱吃飞醋,明明一尘不?染、视洁如命的?性子,却次次为?了她满身鲜血,那些满含柔情的?包容,那些放纵到无底线的?宠溺,在此刻都像是最嗜命的?情.药,激得心中一片酸楚,连心脏都有些隐隐发疼。 一刻钟不?到的?时间里,清妩重新站起来。 刚才忙慌着?追祁域,忘记了另一条路上那些躲在暗处使坏的?阴蛆。 马儿长嘶一声,高高扬起前蹄,她挥手扬鞭,粽马若离弦之箭一般冲入卷尘之中。 —— 林雾消散,幽黄色的?光晕西斜,像是山川残留的?最后一抹微笑。 山道渐窄,四周皆是高低一致的?松林,正是藏人埋伏的?好时机。 清妩在十足的?戒备中往前几十米,竟看到了参天的?迎门?树和罩在袅袅炊烟下的?黄泥茅屋。 她站在高处,望着?清溪从安静的?村庄中间穿流而过,有妇人坐在溪边的?青石上,编着?护围的?藤篱栅栏,二?三岁的?稚子绕膝,呀呀学语。 若不?是亲眼瞧见逃窜的?人马在此销声匿迹,她都快信了这虚伪的?一派祥和。 在山边观察了好几个时辰,没?有人进入过这个宁静的?山村,也?无人出去?。 月升无迹,清妩将粽马藏在树林中拴好,拍拍落在衣摆上的?灰尘,沿着?自然踩踏出的?小路走了过去?。 村头的?几家关门?闭户,泥墙边放着?成堆的?干草干柴,几乎围了院子一圈。 清妩正观察着?空舍边有没?有生活的?痕迹,一个老妇人颤颤巍巍地走过来,面色不?善道:“我?们这没?有住店打尖的?地方,您从哪来的?就快回哪去?吧。” 她背上披着?一条宽敞的?围裙罩衣,花白的?头发束在头巾内,全依仗着?手扶的?拐杖走路。 清妩便没?再往前,略带思索地抬眸,便与河边的?几个女?子对上眼。 她们在石头边坐了几个时辰,脚边做好的?成品却没?有几个,只茫然的?四处张望,好似在避开什么人。 不?对劲。 清妩心里下意识的?拉响鸣钟。 母亲怎会用这样无所谓的?眼神?看顾身边的?孩子?那老妪看似左跛右崴的?,实?际却像是故意佝偻着?背,装扮成妇人模样。 清妩向来不?喜欢磨磨蹭蹭的?浪费时间,她动作极为?迅速利落,五指毫不?犹豫的?扣住前者肩膀,就是个标准的?过肩摔。 老妪暴起几米远,一把掀开伪装,露出原本粗糙的?汉子模样。 “好侄女?,我?可?是给过你?机会逃走了,偏偏你?不?要!” 而溪边的?女?子在看见他真容的?一瞬间,都露出惊恐的?表情。 面前站着?的?这人,可?不?正是秦素素的?父亲,前朝皇后的?亲哥哥,在破国之前临阵投敌的?车骑将军吗? “舅父。” 清妩平淡地叫了一声,没?多少惊讶。 毕竟白天追祁域的?时候,她就已经看见了大部分人的?真容。 秦将军目中无人的?扯掉了头上的?假发皮套,又脱去?身上皱皱巴巴的?脏衣,满脸遗憾道:“原顾着?你?是清婳唯一留下的?念想,没?想到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啊。” “念想?若不?是以为?我?坠下城楼绝无活路,恐怕舅父就是 清妩抽出袖中的?软剑,提握在手中。 父皇殉国的?仇,她抓了祁域给裴慕辞做血鼎,而知雪替她赴死的?仇,如今也?找到债主了。 “狂妄!”秦将军倒退几步,身后响起“噌”的?箭鸣。 一列箭雨以排山倒海之势压向清妩。 她刚翻折起身,另一波长箭堵住了她的?后路。 射箭之人都灌注了几分内力,看起来并不?是寻常的?啰啰。 “我?们准备的?这份大礼,侄女?还喜欢吗?”秦将军也?是习武之人,拉弓挽箭的?动作行云流水,俨然要将清妩置于死地,不?给她留一丝退路。 软剑并不?能及时挥开骤然而来的?箭雨,不?断有箭头没?入泥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清妩边挡边退,无形之间缓缓靠近秦将军。 年近不?惑的?他正值壮年,长年征战也?让他看起来比同龄人更?有精气神?。 清妩骤时一凛! 车骑将军怎会在国破之时突然投敌?分明是早与敌军有所勾连。 十几年前镇国将军与皇亲造反攻城,尚为?中郎将的?秦将军哪来的?一手消息提醒身为?皇后的?妹妹防范?又是哪来的?那么多忠兵镇压叛乱? 除非是早有预谋,临时的?分歧让他在中途反水了而已。 原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想要那皇位的?,从来都不?止一人。 “也?好。” 清妩低叹一声。 新仇旧恨就一起算了吧。 她悬步上前,无视飞来的?乱矢,直将软剑架在了秦将军脖子上。 而她的?小腿上也?中了一箭。 不?过皱眉间,她挥剑砍掉了暴露在外面的?箭柄。 她逼着?秦将军一起,退到了一间舍屋内,躲开外面破空的?刀剑声。 “好侄女?,你?真以为?我?会被?你?挟持?” 清妩默不?作声的?观察周围的?环境,再次看见那群堆放整齐的?大量干柴时,心中猛然升起一股强烈的?危机感。 山谷的?风本就肆意,若他们放火的?话…… “聪明啊!”秦将军翻身掐住清妩的?脖子,还不?忘赞叹道:“不?亏是阿妹教出来的?孩子,果?然不?同凡响。” “秦先生!还好吗?”外面传来几声耳熟的?声音。 “不?用管我?!放火!” 秦将军知道祁域已经落入她手,想必她的?内力定然不?弱,万不?能让她手里摸到其他的?武器。 守在门?外的?亲信听见秦将军都这样说?,只当他有脱身的?办法,泼了棕油点燃外面的?干草。 茅屋在顷刻间化为?张牙舞爪的?火魔。 “嗤!” 与此同时,清妩将剑插.入秦将军的?胸膛。 “秦先生!还好吗!” 外面的?人冲进来,清妩被?掐得下颌上扬,被?逼之下只能用手握住刀刃,使了全力将软剑扎了进去?。 鲜血顺着?掌心淌到小臂,再由手肘不?断落在地上。 刀尖从秦将军背上透了出来。 清妩忍疼抽.出剑身,挡开当头之人的?樱枪。 她在等,等外面所有的?丘貉都进到屋里来,以便一网打尽。 火势越来越大,呛起的?灰黑色浓烟熏晕了不?少人。 清妩关上门?,插了门?栓。 刀光剑影,惨叫四溢。 清妩也?不?见得有多轻松,她腰腹上满是划痕,还似不?在意的?压着?血源,踢开满地的?碍事尸.体,走向门?边。 但她还没?有抓住门?把手,却兀然被?一根大臂粗的?木棍击中的?膝弯,整个人摔在地上,后脑勺重重磕在泥石上。 铺天盖地的?眩晕之前,她拿起砸碎的?木屑残片,毫不?留情的?扎进唯一活着?的?那人心口里。 屋内再无活物。 而清妩四肢脱臼成扭曲的?姿势,已无力再站起。 她双手扣住泥地的?石子,一点点往前爬。 房檐开始掉落。 漫天的?大火卷出变化莫测的?模样,像是前来追魂索命的?地鬼,聆听清妩最后留下的?遗言。 她耗尽力气,割下一小簇发尾攥在手里。 “我?还让含月给他传话,说?会留下来陪他呢。”她眼眶干涩,空洞的?盯着?扑窜而来的?大火。 在以秒计的?时间里,清妩想了好多好多。 薄冷清辉下的?每次接吻交.合,遇险时他将她护在怀里滚下山崖,战乱后他不?顾一切的?在城墙杂尸中亲手找她,被?劫后他拖着?病体,风雨无阻的?追在她身后奔袭几千里…… 从小她便被?母亲视为?灾星,唯一疼爱她的?父皇在她面前殉国而亡。 所以裴慕辞赋予她的?那些温柔、悸动、欢喜,甚至是无奈、伤心、悲痛,恐怕早已与她的?骨血融合在了一起,永远不?会分离。 烧焦的?房檐摇摇欲坠,直直砸向她所在的?位置。 “如今看来,我?恐怕是要食言了。” 裴慕辞承受了太多常人不?能忍受之苦,如今依旧生死下落不?明。 若是他能挺过这诸多磨难,却只看到这片烧得物是人非的?废墟…… 时间流逝的?好慢好慢,清妩在呛到不?能呼吸的?灼热里,突然难过得不?行。 她甚至都来不?及祈祷,祈祷能在最后的?时刻见他一面。 闭上眼的?一瞬间,泪珠滑落脸颊。 第八十四章 碎玉般的雪粒在青砖上铺上一层银霜, 雪影斑驳,凌空当下?,能听见窸窸窣窣的融化声。 空洞的虚无里慢慢出现血丝般的淡红色, 而后?是刺眼的亮白。 清妩半虚开眼,适应了屋内强烈的光线, 看见床头上已经放凉透的药碗和米稀。 “元皙。” 许是晕倒前就十?分想见他, 所?以醒来后她下意识的开口唤了声。 而屋内的人似乎习惯了她了无知觉的躺在?床上, 偶尔的小动静也并?没有?引人进来查看。 捏了捏稍肿的腿肚, 却并?没有?多少软麻,想必是有?人每日守在?床边给她按跷缓解不适。 清妩脚尖落到地上时, 仍有?恍若隔世的感慨。 外面居然都开始下?雪了。 没有?赶上汴京的初雪, 还?是有?些遗憾的。 李鹤例行?换药,跨入门槛时,就注意到倚在?窗边凭栏听雪的芊影。 她刚从大梦中醒来, 皮肤白得几?近透明, 脆弱的身躯仿佛一碰就碎。 “姑娘睡了一月有?余,总算是醒了。”李鹤见惯了生?老病死,一副超脱看淡的平常神情。 “鹤爷爷身子可还?安好?”清妩眉眼弯弯, 似没有?死里逃生?的后?怕。 李鹤一捋胡须, 在?桌上摆好探脉的小枕,“老头子可不敢有?事,不若宫里哪还?有?人敢治姑娘的身子?” 他有?幸见到裴慕辞抱清妩回来的时候, 那阴沉到能滴出水的脸色。 不过细想也是,若不是清妩当初在?沙漠里发了善心, 替秦素素在?裴慕辞那里说了好话, 秦素素也不会在?紧要关头冲进火堆里拖人出来。 这人啊,可能就真的在?火里尸骨无存了。 原本裴慕辞都打算将功抵过的, 可惜秦素素头也不回的走进了土房,与父亲一起卷入了滔天?的火势中。 也算是给父亲积德赎罪了。 清妩自然不知道这些,只?关注到李鹤话里的不寻常。 怎会没有?人敢给她治病了?她的身子一直是杜矜调理的啊。 “令虞呢?他怎么了?” 李鹤欲言又休,可再对上清妩清浅的笑容,顿觉没有?隐瞒的必要,“我当初在?公主府也有?幸把过脉,那毒不是轻易能解的,不知杜令虞用了什?么方式强行?换血,可能遭了反噬,至今未醒。” “怎会……”清妩下?意识的将拇指压入掌心,好一会之后?才松了力,虎口处的指节已经开始泛白。 “我等会去看看他。” 说完她便没再开口,眉眼间的忧思却慢慢聚起。 两人之间差了辈,李鹤又不善言辞,但他看着清妩长?大,终是不忍她心堵忧悸。 刚想开口劝慰几?句,清妩盯着他浑浊的眼睛,目不转睛道: “那他——人呢?” 连杜矜都昏迷不醒,那,他呢? 瘟疫和混毒都只?有?十?余日可活,而鹤爷爷说她整整昏睡了一月。 突然而来的害怕,让她声音都在?细微颤抖。 她猛地攥住自己的手腕,抑下?控制不住的心慌。 凝春听见屋内接连的对话声,确认了并?非自己的幻听,飞一般跑进来,就听见清妩这样问。 她不知李鹤在?吞吐什?么,连忙接话止了清妩的担心,“如今杂事颇多,陛下?只?有?傍晚才有?时间过来。” 陛下?。 宫里的人全?都改口了。 清妩暗忖道:“登基大典完成了?” “没有?呢。”凝春握住她的手背,如同此举能传给她些许力量似的,“陛下?非要等您醒来之后?才肯祭天?地。” 清妩阖上窗,关住了瑟瑟寒风。 凝春从食篮里端出几?叠品相?俱佳的糕点,放在?清妩手边。 “陛下?知道姑娘爱吃这些,每日都会亲自做些新鲜的备着,说等姑娘醒来,立马就能吃上。” 清妩捻起一块浮云茶糕,甜而不腻的酥香暖热了冰凉的四肢。 “裴元皙在?哪?” 凝春拿出点心本是想宽清妩的心,没料她立马就要去找人。 “姑娘刚醒,出门再受风寒可怎么好?” 她望向李鹤,心想着他劝出的话总该受用点,可想不到他居然没太在?意,反而支持清妩出去走走,“姑娘卧床时间久,适量的活动更有?益于恢复。” 凝春鼓瞪着眼,万般无奈的拿来火炉边才烤过的绒肩,实打实的把人包住,才肯带清妩出去。 忠议殿前原是戒备最森严的地方,幸而今日云听当值,倒没有?人敢拦清妩。 久病初愈后?的身体到底亏空,原本视若无物的高阶如今差点重新要了她半条命。 清妩蹲在?阶前的平台上歇气,冲前来帮忙的常侍挥挥手。 “忙你们的,不用管我。” 云听心想着她总不会在?宫里走丢,便带着几?人绕路退开。 清妩望着殿周侯着的随从,看出门道后?犯起了嘀咕。 不说容色姣好的上等宫婢,连年老色衰的老嬷嬷都没见到一个,里面清一色的全?是男丁武卫,没有?一株亮色。 她当时不过随口一说,哪知他还?真做到了这个地步。 清妩缓步靠近,在?众人崇敬又疑惑的注视下?,有?些鬼祟地躲靠在?壮实的门柱后?。 她原本就经常在?父皇面前搞这些把戏,许是忠议殿的环境太过熟悉,重新做起这些事也很得心应手。 殿内的人似乎有?分歧,吼的一声盖过一声。 “前朝皇帝便是不纳后?宫!结果如何?!” “自古以来,帝王空悬后?宫,就是大凶之兆!” 后?宫与前朝本是一体,大臣会用后?宫稳固自己的地位,而帝王会以后?宫来掣肘前朝,后?宫不安而前朝不稳,更何况是根本没有?后?宫?简直荒谬! 其实在?场的人都明白这个道理,奈何年轻的帝王油盐不进,他们才气急出声,忘了身份的大吼大叫。 裴慕辞坐在?上位,清妩的视野都被各种气抖的背影挡住,并?看不见他。 可也没有?听见他的声音。 右相?是跟着顾寒江从南朝走过来的,最知道裴慕辞的性子,眼见着同僚们说出的话越来越严重,他只?好出来打圆场,将一卷画轴递至御前。 羲知和羲行?将几?米长?的画布铺开,目瞪口呆。 右相?上前,说出的话头头是道,无可指摘,“这是老臣从京中挑选出的良家子,皆是抹了姓名家世,陛下?若要论公平,只?需在?里面随意点几?位便是。” 众臣哗然,却觉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于是议论纷纷,交头猜测着花落谁家。 直耸的殿门外,清妩把所?有?画面纳入眼底,默默垂下?眼睫。 道不出心里那股酸酸痛痛的是什?么感觉,只?能淡淡轻笑一声。 看吧,她就说,这一日迟早到来。 她拢了拢灌风的大氅,站在?台阶高处望远。 真冷啊。 连脸上都是一片凉意。 杜令虞为了两人的事昏迷不醒,也许她应该先去那边尽心照顾的。 想罢,清妩一阶阶数着步梯,浑浑噩噩去了杜矜暂歇的后?殿。 —— 裴慕辞出来才听云听说清妩来了,四处寻了一圈找不到人。 软轿在?雪路边一动不动,修长?的手指从帘中探出,随意指着一处并?不起眼的宫宇。 “去那。” 靠得近的安乞几?人,皆听到轿内拳头砸在?木沿边的声音,他们咬紧了双齿不敢说话。 停轿时,安乞怀里的厚氅还?没有?给出去,轿里的人就不见了。 裴慕辞推开门的时候,清妩趴在?杜矜床边睡着了,触手可及的地方是装了水的面盂和拧过的手帕。 他将人抱在?怀里,凤目挑起戾气,瞥了身边一眼。 安乞连忙将手中的厚氅披在?清妩身上。 动作之小心,像是在?点燃药桶似的,还?是个能用眼神将他脑袋劈开的燃药桶。 裴慕辞领人出宫,往原先的公主府去。 他命人翻新的时候,特?意将他当初住过的清松园造得别具心裁些。 一月前就说要带她来的。 还?好如今也不晚。 他把怀里轻飘飘的人放到内室中,自己走到外面去站着,试图用凉风吹散上跳下?窜的怒意。 可滔滔夜色,安静的连落叶声都听不见,没有?一处可以分散注意力。 脑海里满是清妩恬静的睡在?杜矜身边,松软的长?发宛若在?杜矜的指尖缠绵。 她醒来后?居然先去找杜矜。 这让他怎能不气! 裴慕辞勾唇冷笑,眼里浮现出的笑意像是藏了刀子。 他身边的人知道清妩醒来也不知道 好在?安乞很有?危机感,一落轿就躲的远远的,但他耳边好似也有?阴恻恻的低音响起,吓得他连打了好几?个惊颤。 偏偏云听不长?眼,带着个面生?的小厮要求见。 “谁啊?”安乞脸颊上的肌肉都在?抽抽。 云听也是无奈道:“右相?的家仆,非要来。” 安乞露出一副惋惜的表情来,用下?巴点点院门,“去吧。” 那家仆也不进去,“扑通”一下?跪在?门槛外,举起手中的一筒模糊看不清的东西,如同在?进终言般壮烈直言: “陛下?,我家大人列了几?个良家子名单,让您——” 还?是云听眼疾手快,把他嘴捂住。 裴慕辞那如淬了毒的眼神在?几?人身上扫过,面无表情的走进内室。 清妩被外面的嚷嚷吵醒了,坐在?一张四角悬空的床上,不停往里缩。 而她旁边的方榻奇形怪状,以她的直觉来讲,肯定不是好东西。 门口的角度看过去,那宽榻裹了张完整的狐皮,依稀能看清藏在?下?面的巧妙弧度。 它中间内凹,从侧面看像是水流般的波浪形状。 清妩想起今日听到的这些关于后?宫的各式花样,犟着脾气到处滑蹿,就是不给他碰。 裴慕辞托起她,转身对着那张宽榻,把她放在?中部的凹槽内坐着。 他的目光似旭阳般柔和平淡,清妩却在?这样款款柔情的注视中,泛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平白无故的,这是做何!” 她手反支在?背后?,整个掌心都陷入绒绒的长?毛中。 “平白无故?看来阿妩是不知错。”裴慕辞站在?她身前,而她下?意识的用后?跟勾住他的膝弯。 她不过到他肩下?,硬碰硬定是没有?好下?场。 “我有?什?么错?” 反倒是他,各式各样的如花美人尽染纸上等着他挑选。 要说起来,该是她找他算账才对! 裴慕辞脱下?曳地的长?袍,搭在?床畔,另一只?手迅速压住宽榻,用坚实的胸膛堵住她的逃路。 “一是初初醒来,阿妩先去找杜矜,而没有?找我。” 清妩刚开口,被他的拇指压住下?唇,“还?有?二呢,二是阿妩误会我,错怪我。” 明明他从没有?在?纳后?宫的事情上松口过,可她却总提起这事,好像还?并?不在?意的样子。 清妩小巧的下?齿抵住柔软的指腹,她感觉自己被绕进去了。 “殿下?自己说说,这么多错处,要不要罚?” 就在?她愣神反应的那一小会时间里,裴慕辞抓住她的一只?脚,用左下?角的皮扣锁住。 “等等等——” 紧致的环扣在?脚踝勒出浅淡的红晕,竟有?些奇异的痒意,清妩深感不妙,伸手去解。 “等什?么?”裴慕辞把她按在?桌上。 属于他的气息全?然将她包围,一深一浅的落在?她的两颊边。 他捞起她碍事的长?发,如瀑般挽在?另一侧,无视她的抗拒。 “阿妩难道忘了,从前夜里,都是奴在?侍奉公主殿下??” 清妩溺毙在?低哑的声线中,稍一失防,双手也被他摆弄到了上方的腕扣中扎紧。 许是知道他并?不会做伤害她的事情,她反而放松下?来。 唯一能活动的右腿悬在?空中来回晃悠,踝间金镯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声音。 “叮铃铃~” 裴慕辞站在?细微的声响中央,听得血脉喷张。 而清妩就那么安然的横躺于榻,轻蔑的斜睨着他,狡黠得像一只?欠收拾的小狐狸。 裴慕辞偶然分神,很快又专注于自己手上的事情。 他从琳琅满目的桌架上,很认真的挑挑选选,摆了一盘子的猎奇物什?出来。 怕塌上的人久等,他转头,目光幽远温和。 “殿下?选选?” 清妩侧目瞧去,终于有?了点害怕,怯怯地问他:“我可以只?选一个吗?” 毕竟这里面好多好多,她就认识那么一两个。 “不可以的。”裴慕辞摇头,薄唇弯起浅浅的弧度。 “殿下?可以选选顺序。” —— 空敞许久的公主府依旧悄无人息,唯有?清松园一处灯火长?明,暗影交织。 “可以了可以了。”清妩红着眼角,浑身若河里捞出来一般。 贪眷满足之后?,她双唇微张,含水的眼眸里浑浊一片。 “你明日还?有?正事呢,还?不快些去安寝!” 裴慕辞尚未餍足,可听见此话,不由得奇怪,“阿妩怎么知道?” 他心中有?了猜测,沉蒙情.迷的黑眸逐渐清明,但他偏偏要听她说。 清妩拂开淋漓下?贴在?额头上的发丝,娇俏地“哼哼”两声。 裴慕辞看着怀里这人得意的小模样,又压了过去。 清妩连连告饶,“我是先去见的你,可你忙的脱不开身,我才去找的杜矜。” 她又觉得哪里还?是不对,补充道:“毕竟杜矜是因为我的托付才弄成这样的,而且他又救了你的命,你说,于情于理,我是不是该代表我们俩去看看。” 裴慕辞本还?垮着脸,在?听见话尾“我们俩”三?字的时候,眸光微抬,薄昳的唇弯压出绚目的笑容。 “那我错怪阿妩了。” 他原本的清冷声线剥离了矜贵,剩下?能化雪的暖意和丝丝缕缕的钻耳暧.昧。 清妩上一秒还?沉浸在?他的温柔乡内,下?一秒就像是被人踩住了小尾巴,一蹦两米高。 “道歉!” 裴慕辞定定看着她,又惊又诧异。 难道是待的时间久了,小殿下?都不吃他这一套了? 清妩才不管他什?么反应,指了好几?个身上才多出来的红痕,皆是他留下?的杰作! 她得理不饶人,连连叫嚷:“道歉道歉道歉!” 裴慕辞按住额穴揉了揉。 这嘴实在?太会说。 吵不过。 只?好堵了。 —— 公主府的位置本就离皇宫近,清妩坐在?暖炉边,听宫里的奏乐响了一整天?。 日落月升,清妩索性搬了躺椅到院子里,边赏月边等他。 总之裴慕辞说过他会来的。 凝春拿来煨好的手炉和狐裘,又搬了装满银霜碳的熏笼。 暖和的环境本就让人困倦,清妩在?摇椅上快摇睡着时,才听见门外有?一丝动静。 “裴慕辞?” “嗯。” 暖炉已经把周围烘得干热,裴慕辞脱下?外袍,将十?二章纹的龙纹衮服盖在?她身上,露出半截手臂。 清妩从层层叠叠的衣物中,缓缓撑起身子。 她看见了他露出来的皮肤上,那些交错纵横的伤口。 尽管他还?没有?提起过,但她已经知道了换血所?经历的惨烈。 “疼不疼啊?” 疼?裴慕辞似乎一愣。 那些身体上的疼,哪及看见她杳无声息躺在?床上的疼。 他甚至不敢与她同床而眠,只?在?批完公文的深夜,抬手试探她的鼻息。 然后?在?塌边守至天?明。 他曾数次怀疑她对他只?有?落于外表的疼惜与可怜,也曾不停用她身边的人与他对比高低。 但这次几?乎踏入鬼门关的分离,让他 不久前,他躺在?恶臭满盈的浑水中,亲眼瞧着自身的鲜血不断流出。 而当时承受的无止尽的撕裂与痛苦,仿佛都在?这声平淡的问候里消散殆尽。 “你疼吗?”她在?山崖边如是说,成了他生?命中 “你疼不疼啊?”她在?床间抚摸着他背上的伤痕,满是怜惜。 ...... 而如今,她的表达方式好像从未变过。 裴慕辞用指腹贴贴她的脸颊,又滑至耳后?,蹭的她发痒。 曾掩在?他心底的爱意,化作了无数绕指柔情。 清妩瞳孔涣散,含着泪水的美目里,映着天?边明亮的月盘。 而他如墨的眼眸盛满眷恋,不断收紧抱住她的手臂。 或是被侵略性的气息蛊惑,又或是熟悉的清冽竹香让她放松了神志,鬼使神差的,清妩撑起半个身子,在?他额间印上一吻。 四目相?对,她俏皮地眨眨眼。 而后?双脚陡然腾空,她连忙攀紧他的肩头。 “呀——!” 清妩心跳大乱。 裴慕辞俯身,用满腔湿热,堵住了她未完的惊叫。 他走至殿前,突然改了主意,将人放在?院子里的石板桌上。 繁星熠熠,银白色的光辉笼罩着寂静苍穹。 宽大的衮服堪堪罩在?他身上,清尘如雪的倦懒姿仪,好似包容了所?有?沁凉的清辉。 清妩自认抵抗不了这样的男色,可又无法容忍月下?贪欢。 “裴元皙!” 清妩拔高音量,却在?热火交织中带了哭腔。 又使这色.诱之计! “你混账!” 碧竹簌摇,寒雪潇潇。 亦如去岁,他长?眉若柳,孤傲的眸孔里没有?聚焦。 不过今时,深不可测的眼瞳因装了她,而灿若星河。 阵颤时,莹雪落于鼻尖。 “殿下?啊——” 一声轻叹。 —正文完— 第85章 番外1 各地瘟疫渐平, 近京地区又掀起了对新帝身份的质疑,有好事之人?打着此?类幌子,与宫里埋藏至深的暗线里应外合, 惹出不小的动乱来。 片花似的折子飞来案头?,逐日堆高。 昨夜裴慕辞被新上任御史的梅永绊住脚步, 提前命人?去公主府只会?了声,说他歇在忠议殿了。 难得能消停休息一宿,清妩洗漱收拾, 早早地打算熄灯睡下。 凝春拨开燎炉里的散灰, 支开半截槛窗通风。 清妩连忙缩进?锦被, 嘟囔道:“有些冷。” 凝春闻言,装了个袖炉塞进?被里,压紧衾被的每一个缝隙。 又到凛冬,公主从前最怕冷了。 尽管李鹤已经在重新研制调理身体的药方, 但药效总是微乎其微,也不知道杜医师时?候能醒过来?。 “诶。”想到此?处, 她便止不住哀声哉道。 往日陛下每天都会?过来?的, 难得今日反常些, 公主也不说去宫里瞧瞧。 大臣们都对后宫的位置虎视眈眈, 若哪个狐媚子得了先机, 公主当下的身份难堪,岂不成?了众矢之的? “年纪轻轻个小丫头?, 不要动?不动?就皱眉头?。” 清妩半个脑袋都陷入软枕里, 只露出一双眼睛, 虚眼望着在殿内走来?走去的侍女。 含月与云听的事情绕折拐弯的, 她也不好掺和,但凝春这边确实是该寻个好人?家了, 再过几年越发婆婆妈妈,岂不是一辈子的劳碌命? 凝春也急得很,一时?都忘了改口,把?旧称唤了出来?,“公主就不担心?” 这回倒是轮到清妩疑惑了,她愣了一下,也没反应过来?,“担心什么??” 凝春不可置信地盯过去,床上?本该着急的人?却浑不在意地打了个哈欠。 她顿然?无语,犹豫半天,恨铁不成?钢道:“那姑娘快睡吧。” 床头?的纱幔飘然?落下,略带苦涩的温雅香气萦在鼻尖,散发出淡而不冷的清淡味道。 一片万钱的沉香,竟被裴慕辞送来?给清妩熏帘,甚至比公主在前朝时?的用度更好了。 凝春拿着烛剪挨个罩灭烛心,心里担心着君恩如流水,于是一面做事一面止不住地摇头?。 清妩本就有些困顿,半眯了一会?眼前就像拢了层雾,上?下眼皮打架。 黄烛的尾烟缕缕上?升,在半空中勾勒出隐隐约约的树枝形状,好似那勾人?魂魄的妖物,把?她带进?一个个串联的梦境中。 皇叔死不瞑目的双眼瞪满了刺眼的红血丝,画面一转,她又站在破败不堪的凤鸣宫内,望着熟悉的陈设落满厚厚的灰尘。 窗边凉风瑟瑟,袖炉中的暖炭湮灭,厚被的温度慢慢流失。 冰凉浸骨的寒意也没有将清妩拉出层层叠叠的噩梦,反而让她半清醒半昏地感同身受。 无数记忆深处的场景被重新采掘,扒开皮肉,血淋淋的骨血再一次呈现在她面前。 辗转反侧,每处皆是空荡荡的阴寒。 “嘭”的一声,好似鼓锤落在鼓面,敲出心震的骤鸣。 清妩恍觉浑身微微轻颤,双腿像是从高阁上?坠落那般猛蹬了两下。 彩霞缕缕,淡青色的天边钻出金色,耳边皆是让人?有些许烦躁的细细虫鸣,可这接连不断的杂音,又有种身处凡尘的踏实感。 料想时?候不早了,发了好半晌的呆之后,她搓搓手臂上?泛起的鸡皮疙瘩,双手撑在腰侧,打算一鼓作气翻挺起身。 等等! 清妩脑袋里怦然?炸响了一束烟花,她撑到了什么?? 她有所保留的伸开五指,指腹按了按,头?皮发麻。 软塌塌的! 清妩机械的侧过头?,鼻尖相碰。 她陡然?撞进?一股甘香清冽的气息中,掺杂着暴雨过后破芽青草的木质味道。 柔和的白光映在院里的雪地上?,被透过窗柩的隔栏撕碎,投入棕黑色的瞳眸中,照亮了里面深不见底的漆光。 清妩被这满含蛊惑的凤眸所诱,情不自禁地贴近了几分。 裴慕辞气息懒散,稍稍昂起下颌,露出清隽的侧脸线条,很是随意。 “送给公主的礼物。”他声音一顿,零碎的碎发垂在额间,“是奴。” 他恍惚在笑着,唇角上?钩,弯出浅浅的弧度。 像是尚未经过雕琢的完美璞玉,又像是春暖雪消之时?,那尚未融化的一捧莹雪,纯白洁净得不染杂质。 “殿下,喜欢吗?” 清妩瞳孔一颤,血液霎时?直冲脑门,声音又尖又细,崩溃叫了声。 “啊!!!” 这不是她 方才经历过的无数梦境场面,着实让她分不清虚幻与现实,疲累的要命。 但至少不再是惊人?的噩梦,倒也可以缓下一口气。 四?目像是磁场吸引一般默契相对,清妩似乎看?见他眼底若没有星光的夜空,存着捉摸不透的深意。 裴慕辞抿起薄唇,微微偏头?,眸尾稍挑,深瞳中隐匿的寒潭泛出幽幽的笑意,眉梢的戏谑流露出耐人?寻味的温柔。 不对! 这不是梦! 刚入府的裴慕辞冷得像块捂不热的冰,可没有这样春风化水的眼神。 又戏弄她! 清妩掀开带有暖意的衾被,略带薄怒的推了他一把?。 “做出这副模样干什么??” 裴慕辞登基后依照国制,多着玄色宽袖冕服,而今穿回了从前的月白,倒消融了不少睥睨众生的威仪,俊朗淡然?得若同画中走出来?的人?似的。 清妩陡然?还有点不适应,从头?到尾地扫了他好几眼,赤.裸.裸的打量中难掩乖觉的警惕。 毕竟大半夜不留在忠议殿里休息,偷摸着一声不响的潜来?她身边,怎么?看?都像是有所图谋的样子。 裴慕辞并?没有多余的动?作,反而拉松他自己的衣领,慵懒的塌在软垫上?,狭长的凤目夹杂短促的愉悦,缥缈地斜睨过去。 腻腻的触感爬过颈柱,清妩不由地紧绷起每寸皮肤。 裴慕辞被她的不解风情堵的哑口无言,长舒了一口气,声音还带着被吵醒的沙哑,闷闷的。 “我在出卖色相给殿下啊。” 清妩:……? 说的比唱的还好听,分明是不怀好意! 顾不得多想,甚至都来?不及套上?外衫,她出于本能地往床下溜,动?作快得像是惯性使然?。 可脚尖还没有站着脚踏,腰上?一紧,她就被人?捞了回去,按在怀里。 “做什——” 未尽的话头?止于舌尖,她突然?撞上?他的前胸,脑袋懵的嗡嗡作响,耳边只剩下了有力的心跳声。 醇厚低沉地跳动?“噗通噗通”,带着几分勾人?的味道。 裴慕辞将下巴抵在她颈侧,似是不满她的逃脱,低眉掩目咬住她的衣襟,半拉不拉的吓唬她。 领口处漏进?滑溜的冷风,只消稍有动?作,便是幅大好的春景图。 清妩正襟危坐,表情严肃的像是即将赴死的囚徒。 裴慕辞的指尖钻进?她夹牢的肘缝,不紧不松地环住她的腰肢,吐出几个字。 “昨夜右相和梅永都在我那。” 他紧了紧手臂,清妩连忙用鼻子哼哼了两声,表示自己听见了。 所以呢? 裴慕辞神色暗了暗,“我们子时?结束,右相夫人?坐着相府的马车,在宫门口等候多时?,更难得是徐莺,在家安顿好孩子之后,还过来?接梅永回府。” 结果他呢? 摸黑赶到公主府,清松园早就熄了灯,屋内的人?已经美美地夜会?周公,他还得嘱咐凝春不要出声吵醒熟睡的人?。 他就着凉掉的水洗漱沐浴,心中越想越不痛快,在盥室思前想后待到丑时?,拉开门便吩咐凝春随时?备好两桶热水。 “殿下呢?我出宫门的时?候,殿下在干嘛?”裴慕辞的声音像是砂石碾过,磨人?得很。 而清妩脑海中闪过几个大字: 开始兴师问罪了…… 她是真以为他有事耽搁了,整夜都不会?过来?啊。 国事要紧,她从前也是有身份的人?,怎么?能去当那祸水一类的人?物呢? 可裴慕辞显然?不这么?想,湿漉的呼吸喷在颈间,清妩慢慢开始后仰,不由自主地窝靠在他肩上?。 她努力转移话题,硬着头?皮接了句:“梅大人?年少有为,这又一举入了朝,莺娘可不得将他看?紧些。” 其实她连梅永的模样都想不清,只记得他是裴慕辞特意带回京城的人?,肯定是要着意提拔的。 她是想着顺着他的意思夸夸他看?中的人?,捋捋他没来?由的火气,倒没留意到他越来?越危险的眼色。 猝不及防间,她惊的音调里都带上?了鼻音,“呀!” 裴慕辞咬上?她的颈窝,没使多大力,指腹不断摩擦着腰间突出的那块肋骨,像是给出了某种隐晦的信号。 清妩咬住下唇:“你不要胡闹。” 青天白日的,她今日原想着早些收拾完之后上?街去赤玉阁一趟呢。 裴慕辞一面笑着,一面用了半分的力,就将她转了个方向,面对面坐着。 “殿下怎的不把?我也看?紧些?” 他鼻尖拱在她的下颌,那股又酥又痒的感觉十分难捱,清妩连忙撤开视线,不去看?他。 这段时?间两人?日日都呆在一起,但她对着他的脸还是会?犯迷糊,特别是他声线本是清冷,可每每见着她时?又总含着笑,两种矛盾的语气混在一起,杂糅成?了最牵动?人?心的腔调。 裴慕辞凑到她跟前,目光静静的落在她身上?,宛若柔和静谧的月光。 清妩甚至能隐约闻见他身上?散发出的淡淡竹香,还真如 “你多好呀,哪用我随时?看?着?” 清妩原以为两句好话就能灭火了,却没想到是添了把?柴。 裴慕辞笑容悠悠,眼波微转,黝深的瞳眸里闪过一丝耐人?寻味的光亮。 清妩还有些愣神的时?候,裴慕辞捧起她的脸颊,修长的指节穿过她的发丝,定格在后脑勺上?。 她本就坐在他怀里,清晰的感受到了他身体每一丝变化。 “起开!”她被吓的够呛,迅速撑起身子跌向梳妆台,连鞋都忘了穿。 裴慕辞也没料到她能从这样的氛围里挣脱,一时?竟没有逮住她。 也不知是不是屋内炉碳燃的太旺的缘故,清妩只觉脸上?发热发红,她用稍凉的手背贴上?双颊。 唔,果然?好烫。 她坐在妆奁前,开始假意梳理头?发。 透过妆镜,她瞧见裴慕辞也下了床,面色无奈的朝她走来?。 他领口开到腹.下,腿部?的肌肉线条在丝绸面料下若隐若现。 连清妩自己都没察觉,她梳头?的动?作早在不知不觉中变得缓慢,最后停滞,玉腕悬在半空中。 裴慕辞笑得狭促,“殿下,擦擦口水罢。” “怎么??不许看?啊?”清妩索性放开了,吵嚷道。 “当然?可以。”他自然?地去接她手里的长发。 清妩认为自己不能助长白日宣.淫的风气,下意识地往后躲。 裴慕辞动?作一僵,没有像往常一样替她簪挽,而是微微俯身,保持与清妩持平的视线,看?向镜中的自己。 莫不是操劳之后变憔悴了,所以小殿下都不乐意他亲近她了? 裴慕辞一脸哀怨的瞥下眼,清妩在同一时?间落了视线,慌忙够身去够桌上?摆好的金枝步摇。 头?皮一坠,她又被扯着头?发跌回原处。 也亏得是她定力够好,这样灼热的气氛下,还能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贴心关怀道: “你一整天操心国事,晚上?又没有休息踏实,身子会?不会?又不好?” 毕竟那些毒素根深蒂固,他身体常年被各种病痛蚕食,就着瘟疫之难解毒后,本该好好将养才是。 裴慕辞心中一堵,眼睁睁瞧着她嘴唇一开一合,说出这般不相信他的话。 他俯下身,将人?打横抱起,在她额间落下一吻,用最轻缓的声音,告诉她: “我身子好不好,殿下亲自试试便知道。” 第86章 番外2 清妩不记得被拖回去多少次, 直到腕骨被床边磨出红痕,才听到裴慕辞低哑的喟叹。 她出了身薄汗,分明刚刚睡醒, 可又被累得迷糊不清,小声嘟囔道。 “疼。” 裴慕辞眼眸闪动, 眼尾一挑,“哪?” 他伏身,慢条斯理的理平跪皱的软絮。 清妩亮出手肘上撑出一团晕色, 拐骨上还?泛起了青色的血点, 她抬手指指膝盖, 那里也是一样的“惨状”。 其实这都?是寻常的事?,只因她皮肤过于白皙,才将着伤势显得严重?了些,过不了几个时辰自会?消去。 她偏是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模样, 嗔怒道:“也不知道轻点儿!” 奈何她音调柔弱似水,起不到任何威慑的作用?, 反而像是借此故意撒娇讨乖。 “对不住。” 裴慕辞压住了声线, 低低的尾音软软地缠上去, 像是齿尖碾磨过发烫的耳垂。 这事?上他道歉极快, 又极为诚恳。 可?就?是屡教?不改。 她身上每处都?柔光若腻, 无论他怎么收着力气,总归是要留下些撩.拨心弦的痕迹。 他俯身察看她的伤, 拽过她的小臂, “坐上来。” 清妩扶在他肩上, 环住他的脖颈, 与他平视。 “累。” 裴慕辞稍稍仰起头,她眼睫微微颤抖, 凑上前吻他。 紧接着她被突如其来的力道搂住,撬开的唇齿肆意攫取,滑落的发丝勾缠在一起,散发出迷魂药似的淡雅竹香。 裴慕辞反客为主,扶住她的后脑。 有那么一瞬间,流沙似的时间仿佛静止。 清妩渐渐没了力气,如同溺在海水里,努力扬起脖子求得一点呼吸。 腰上一紧,他声音缠绻得涩哑。 “我来。” 清妩心跳加速,喉咙隐约发干,她掌心虚虚地搭在他肩上,唇间呼吸相融。 “嗯?” 怎么没动静? 裴慕辞埋在雪白的莹雪里,喉腔里溢出闷笑。 清妩稍垂眼帘,不解道:“笑什么?” 裴慕辞微凉的指节来回蹭着她的腰窝,面上却?丝毫不显的点点墙壁的位置。 窗边的柔帘遮住了大部分的光线,长明的烛光昏幽迷乱,将两个人的身影投在桌案边的漆墙上。 交颈而坐,如胶似漆。 清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时,他的大掌嵌入她的指缝,十指相扣。 没留给?她一点反应和准备的时间。 眼前的画面被紊乱的呼吸撕碎,汗水顺着发丝滴落在他臂膀上,清妩看见自己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是被海浪拍打一般,没有尽头的起起落落。 裴慕辞似乎有心结,总要等着清妩出声之后,才肯放任他自己深陷进去。 他伸手,拂开她腮边紧贴的发丝,舔舔唇角,用?清润的声音诱着她唤他的名字。 而她早已听不见其余的动静,只能软着嗓音让他慢些。 清妩双颊红透,终是敌不过他的步步紧逼,沉浮间,声音微糯道: “元皙。” 裴慕辞放开她的手,不给?她丝毫支撑的余地。 白日短暂的消遣时光,因为她的这声细软的猫吟而变得漫长起来。 每当她无力后仰,几近栽倒过去的时候,裴慕辞总会?腾出手,托住她的后背将她拉回来。 跌撞复跌撞,反复又反复。 —— 温水漫至领口,缓解了关节各处的酸痛。 清妩将耳边搁在桶沿,没一会?就?被蒸汽熏的微眯上眼。 裴慕辞在一旁洗浴后披上外衫,恰巧看见她慢慢在往桶底滑,顺势捞了她一把。 “别着凉了。” 清妩迷茫的抬起头,用?柔软的脸颊贴住他的手腕。 裴慕辞勾住她的下巴,任她巴掌大的脸憨娇地靠在掌心里。 他的另只手提桶添了热水,要帮她清理。 清妩下意识地去阻拦。 “洗干净我抱你去睡觉,好不好?”裴慕辞带着她的手,凫水冲洗掉吻痕。 清妩无精打采的,明明才醒过来不到两个时辰,又困得不行,只虚虚地抱着那只游走的手臂,半睡半醒。 也不知道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立马打个激灵抓住他掩在水下的手,凶狠道: “都?说了不要!” 裴慕辞正替她弄出黏腻,冷不防她这一手,水花溅了一脸。 他瞧着她惶恐的样子,颇为无奈。 “殿下,我衣服都?没脱呢。” 清妩抬头一看,他果然披着外衫,虽然松松垮垮地搭在肩上,但也还?算整齐,也就?是刚才掀起的水花,让发丝看起来稍显凌乱。 好一个衣冠楚楚,斯文尔雅的翩翩君子。 裴慕辞挑眉一笑,轻而易举的将她从水中提出来,放在长凳上。 清妩在心中暗骂,什么身子不好! 假象!都?是假象! 她咬着贝齿张牙舞爪,待裴慕辞拿着长衫过来时,她又偃旗息鼓,乖乖踩在他大腿上让他擦干水渍。 裴慕辞挽起沾湿的袖口,抱人进了内室放到榻上。 清妩窝进暖被里,翻身的瞬间突然想起了杜矜说的话,他说他会?治好裴慕辞,还?问了她想不想要个孩子。 清妩默默叹气,心想以?后可?不能再如从前那般放肆了。 那药喝多了总归是伤身体?的。 她提声叫住他:“对了,你身子里的毒都?清干净了,简单地清洗不大妥帖,还?是煎碗避子药过来吧。” 裴慕辞翻找寝衣的动作一僵,不过立马回复了正常,只余嗓音还?有些哑。 “不用?。” “什么不用??”清妩想到现下的形式,乱了分寸,慌张道:“现在硝烟未平,若是多个身份不明的孩子——” “我来之前喝过了,不用?你喝。”裴慕辞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清妩震惊,心里像是被针尖扎了一下。 他怎么会?…… 怎么会?甘心委屈周全到这样的地步。 “不是来历不明的孩子,我们很?快就?会?成婚。” 裴慕辞见她一副被噎住的表情,刚刚因她提出喝药而低沉的心情才稍微好了一些。 “婚服的面质选料总要上乘,呈过来的好几套都?不太满意,我让司衣重?新?去赶制了,所以?才耽误了时间,传出些风言风语。” 他选了件鹅黄色的薄衣,提着领口给?她套上。 说不感动是假的,清妩躺在他腿上,拨弄着他腰上素净的络子,想起他把他的玉佩送了一半给?她。 还?说他腰上还?差一个荷包。 清妩戳着他的胯骨,指尖围着那一小块骨头绕圈,似是迟疑不定,又似是鼓足了勇气,“我不是不愿意,我只是——” 她也形容不出,心中那股酸酸涩涩的感觉是什么。 矛盾?忐忑?也不全是。 抛开酸胀的不适感,瓣膜上又有暖流滑过,不断滋润着里面的干涸。 大概,是未来即将面对的太多不确定,导致的不安心吧。 “无妨。”裴慕辞亲亲她的额角,“在我这里,阿妩想做什么都?可?以?。” 清妩躺在玉枕上时,藕臂还?勾着裴慕辞的腰。 幽黄的烛光铺开,他冰凉的下颌线覆上了一层毛茸茸的暖意,目光与膝上的人影相触时,他感受到她正轻柔地抚摸着他身上的疤痕。 清妩习惯了指下的粗糙,可?依旧觉得心疼。 “你——” 她突然开口,却?又自己止住了话头。 裴慕辞很?快捕捉到了她的情绪变化?,眸色一暗:“怎么了?” “算了。”清妩给?了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不问了。” 等他自己想说,想告诉她这些深深浅浅的伤痕的时候,她会?听。 裴慕辞是何等聪慧的人,立马就?知道了话中的意思?。 他并不是要刻意隐瞒,只是不想用?这些难以?启齿的艰难往事?,去博得她的同情与可?怜。 清妩望着他陷入沉思?的模样,抿起唇,手上开始不安分。 棉花似的触感在侧腰来回扫动,痒得要命。 裴慕辞逮住开始乱滑的纤指,握在掌心捏了捏,微微一笑:“还?想睡一会?吗?” 刚才盥室里困成那样,现在又跟清醒了似的,都?敢来撩拨他了。 记吃不记打。 他倒是乐意奉陪。 清妩感觉后颈飘过一阵凉风,情不自禁的簌了两下,连忙摆正身子躺好道:“要睡的。” 裴慕辞还?坐在塌边陪着,清妩又睁眼:“一个时辰之后叫我,我要出去一趟。” 也确实是累着了,她嗓音里都?含着倦色。 “好,睡吧。” 裴慕辞弯下腰,用?指腹刮刮她的泛粉的双颊,起身熄掉两盏床头的昏烛。 —— 因着方才的一番折腾,清妩睡得安稳,满头青丝散落在枕边,飘着淡淡的清香。 她半张脸都?躲在厚厚的被褥里,眉眼舒展,貌似酣瞠。 两人同榻而眠许久,裴慕辞知晓她睡觉的习惯,听着呼吸慢慢均匀后,他轻轻掖好被角,拉开门。 安乞瑟瑟缩缩的站在门口,不断搓着冻红的手脚。 他知道陛下是要回来拖延住姑娘,不让姑娘出门看见些不该看的东西,但是他实在没想到会?耽误这么久。 久到他以?为自己也要变成房檐上的那根冰柱子了的时候,陛下才难能可?贵的想起他。 许是姑娘在的地方多有不便,他这会?都?快冷的失去知觉了,陛下也没打算让他进屋。 于是他就?可?怜兮兮地站在殿前的甬道边,努力控制住不停哆嗦的双腿,哈着热气:“大多数认罪伏诛了,有几个世?家?大族勾结,势力盘根错节,我们扑空了两次。” 裴慕辞的衣诀在寒风中飞扬,连周身的气场都?冷了几度。 “跑了?” “跑不出京的。”安乞立刻回道。 昨晚上得令之后就?封锁了城门和出京水路,四门皆是从南朝出来的兄弟们在守,连只鸟都?飞不出去,更别说几个活生生的人。 只不过京中不好闹得风声鹤唳的,二来也怕坏了在百姓间的民声,所以?他们行事?也很?低调,提的人都?是等到晚上才杀,一觉醒来,街边的血迹早就?清理好了。 原以?为一夜间就?能处理好的事?情,没想到出了差错,到时候若被姑娘看见陛下对前朝留下的旧人心狠手辣,怕是又要心生芥蒂。 也是这个缘故,陛下才一直拖着姑娘不许她出门。 “还?要多久?”裴慕辞负手,漫不经心地低睇。 “申时。”安乞只能估计个大概的时间。 等不了那么久了,清妩睡前说过她要出去一趟,就?怕到时候钻出猝不及防的意外来。 裴慕辞眼神微眯,狭长的眼尾闪过暗红,身上散发出薄凉的低压,凛然杀气转瞬即逝。 “让羲知去,一个时辰,办不好就?不用?回来了。” 话刚说完,檐边黑影攒动,无数不曾现身过的暗卫皆屏住呼吸。 裴慕辞披了件曳地的青氅,负手直立在阶上,清隽的身姿搅弄风雪,散发出一股与天地融为一体?的阴寒。 安乞悄悄抬头,望着眼前愈发深沉的人影。 陛下并没有多说什么,仅仅只是静静地矗在高处俯视下来,就?有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让人心里发毛。 不知从何时开始,连他都?打心底对陛下生出畏惧。 裴慕辞提步下阶时,安乞抬小臂让他扶。 “都?退远些,别吵到她睡觉。” 他润玉的脸庞染上一丝清雅的笑意,深眸里的戾气逐渐消退。 “是。”安乞冲虚空中挥挥手。 他余光瞄见陛下并没有转身进屋,而是踱步慢走,在廊道的尽头拐了弯,朝小厨房的方向去了。 —— 屋内炉火燃的旺,温暖的环境中人总是要奢睡些。 清妩在被中伸了个懒腰,下意识地望了望四周。 裴慕辞正坐在桌案批阅折子,簌簌积雪将窗纸映得雪白透亮边,他脊背挺直,微微低下头,连睫毛都?被照得根根透明。 “我怎么睡了这么久啊。”清妩自言自语,想起要给?裴慕辞绣一个荷包,便去针箜篮里翻找需要的东西。 内室的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绒垫,即使光脚踩在上面也不会?觉得冷。 她在房间里溜达了一圈,找了些素净的料子,侧坐到他怀里去。 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他那里光线最好。 反正是要给?他绣腰坠,总不能亏了自己的眼睛不是? 裴慕辞见她兀自绷着面料,好似要绣什么东西,便由得她去,左手轻轻搭在她的膝盖上。 如春般氤氲着暖气的内室,唯有他坐的那处,不断散发着冻骨的寒意。 清妩像是被这样的氛围感染,冷不丁打了个寒战,展臂去够矮几上的糕点。 还?没有翻阅过的奏折就?这般随意地垫在装了吃食瓷盘下,裴慕辞跟没有看见一样,貌似也没有打开的打算。 清妩一边观察他的神色,一边捻起点心放入口中。 一抿即化?,甜而不腻。 一尝就?知道出自谁手。 她坐在他腿上跟小耗子一般窸窸窣窣许久,他也没有放下手里的事?情,更没有要歇一会?的意思?。 清妩吃了两块,噎住后自然而然的去端桌上的茶盏。 杯里的水都?凉透了,水量也没有丝毫减少。 从她睡着开始,他一口水都?没喝过? 清妩思?索一番,伸出手,葱玉似的指节滑过他的下颌,沿着脖颈处的凸起,勾在锁骨的凹陷里。 “你不开心。” 裴慕辞的喉结随着她指尖滚动了一下,哑笑之后,连吐出的字句都?嘶哑了许多。 “没有,在想他们报上来的事?情。” 可?他的心思?分明没有在那些折子上。 清妩撑住椅边的靠手,换了个姿势窝在他怀里。 陡然的接触,两人间仿佛升起一股无形的热流与燥热,而他身周的冷意,好似也在她的扭动中消失殆尽。 清妩僵了一瞬,很?快就?假装无事?发生的搂住他的腰,双腿曲跪在他身边,以?一种很?信任彼此的姿势趴在他身上。 裴慕辞面上放松,视线还?是没有分给?她。 清妩觉得自己受了冷落,便不乐意了,纤纤玉指勾住他玄袍的吉祥结,而后做贼心虚的在他肩上拱了拱,指节在不经意间曲起,慢慢往外拉。 她不信这邪! 裴慕辞微微弓起背,低低笑着。 他倒要看看,她胆子能大到什么地步! 诱人的甜香越靠越近,不断萦绕在鼻尖,他想着方才睡觉前没做完的事?,也不是不能继续下去。 清妩掩耳盗铃地避开他的视线,徐徐拖着腰带撤手,衣衫滑落的那一刻,她手腕像是被开水烫到了一样倏然抽回来,瞬间傻眼了。 她不过是想解开玉带,引起他的注意而已。 没想到他连中衣都?没有穿! 盘扣落下的刹那,金线滚边的上好丝绸皱在一起,玄麻色的龙纹仿佛真要腾飞了一般。 清妩不由一愣,后背情不自禁僵直,好几秒才反应过来。 但她同时也看见了,敞开的领口下,线条流畅的胸膛…… 秀窄的手掌就?像不受控制似的,晃眼间自己就?贴了上去。 他肌肤虽不似从前那般彻凉,但也没多高的温度。 清妩却?觉得有点烫手,像是被架在了悬崖边,伸脖子一刀,缩脖子一刀,只能站在原地左右为难。 裴慕辞向来定力好,就?算在这样的情况下,他还?能一本正经的提起袖口,挂在宽肩上,冲她弯了弯嘴角,“殿下,我要做正事?呢。” 他声音轻缓,宛若一阵柔风吹过,莫名让人发痒。 什么正事?非要在这个时辰做?要做就?回宫去!可?别巴巴的贴在她身边碍眼! 清妩鼓起腮帮,装作生气的样子,手上却?不带丝毫犹豫的一路往下。 她听到裴慕辞抑在喉边的叹息,笑的愈发狡黠,像是夜晚翻墙偷腥的家?猫。 就?在快要得逞的时候,腕子被逮住了。 真可?惜—— 她乘裴慕辞没注意,如同跳出水面的鱼,撑起身,轻吻了他的喉结一下。 蜻蜓点水一般,一触即放。 裴慕辞似乎在犹豫,不过很?快就?放下了她这边,五指穿过发丝,算是给?她的回应。 咦?这么能忍? 第87章 番外3 清妩情不自禁地往桌上瞄, 想看看他手上究竟是?何东西,可以比她还吸引人。 裴慕辞揉揉她的手腕,拉着她的指尖把玩。 那不是?一份述情的奏折, 而?是?写了百余人的名单,上面?有的名字已经被墨迹覆盖成黑团, 而?有一批被被抓眼的朱笔圈住。 大部分的人名都?很陌生,清妩对几个特别的大姓还有印象,多是?前朝被流放在外?, 或是?壮志未酬的边远小官。 狼毫提在半空中, 好半晌才?落一下, 醒目是?鲜红宛若给那些人下了最后的通牒。 清妩捏住笔管,摇摇头,“不该这样。” 她开口?后就察觉到此言失了分寸,但裴慕辞听顾寒江说过, 他刚染上瘟疫的那两天,堆在忠议殿的折子都?是?清妩在处理, 于是?他把毛笔搁在笔架上, 将她往怀里掂了掂。 “怎么?说?” 清妩心脏仿佛跳的迟缓了几分:“你不觉得我妄议政事?” 从前父皇虽由得她四处翻看折子, 可从不允许她看后说出道理, 久而?久之她也明白了女子不能干政的规矩, 便把心里的看法憋在心里,私下里琢磨。 这次也不知?怎的, 居然把心里的想法脱口?而?出了。 裴慕辞顺着她的发丝下捋, 缓着力道拍拍她的尾椎骨, 像是?在安抚一只无?措的小兔, 又像是?在给学?步时踌躇不决的小孩打?气。 清妩抠着指甲盖,不知?从何说起。 裴慕辞看似随意的在桌上挑了几本?翻动过的奏折, 叠起来推到她面?前,“这是?前因后果,你看看。” 清妩不再扭捏,熟练地翻看了最上面?的一堆,多是?边境部落伪装成进京的灾民,一路散播流言蜚语,有瘟疫的前车之鉴,这次各州都?不敢掉以轻心。 “有些棘手,可也不能再用你之前的方式。” 毁掉谢王两家百年大族,足以震慑住其他暗地里不老实的门派,如今边界的小乱,不过是?质疑裴慕辞的身?份而?已,理应先压后赏,博个宽待仁厚的好名声。 毕竟他才?坐上这位置,根基不稳,还需要收买人心,争取更多拥护。 裴慕辞沉默着,不赞成她优柔寡断的说法,可是?这也并不是?解决不了的泼天大事,不值得在她面?前挂脸,耽误苦短的春宵时间。 清妩没有多做解释,她许久没有接触过国事,很多情况也不是?了解,或许乱世之中该有特?别的镇压方式, 乘着他考虑的时间,清妩从堆成人高的奏折里选了几本?浏览,看着看着就陷了进去,好似都?忘了时间。 笔墨就在手边,她不曾批写,就单纯地勾阅。 不久后鼻尖传来股浓郁的油香味,她叼住喂在嘴边的糕点,嚼碎后开口?:“不是?不乐意理我吗?” 裴慕辞举着剩余的半块糕点,拂开桌上翻开的折子,推的远远的。 清妩“哼”了一声,扒住他的肩去含他手里的点心。 “阿妩不是?说要出去吗?时间太短了,不够。” 裴慕辞前一刻还沉浸在她诱人的挑.逗中,谁知?她下一秒就换了脸,转眼间扎进折子里去了? 他眯了眯眼,突然感觉肩上被人拍了拍。 清妩双唇含着那半块糕点,面?不改色地仰头。 她故作镇静,颊边却飞起一片粉红,眼尾潋滟的粼粼泪光,好似一条细细的小蛇,钻到他心里去了。 在裴慕辞愣神的时间里,她眼波含水,柔柔媚媚盯着他,抬抬下巴。 “我给的都?不吃?” 她吐出的字句模糊不清,像是?情.动时低俯在耳边的呢喃。 裴慕辞呼吸一滞,深幽的眼眸里渐渐混上了杂念。 他挽过她耳边的碎发,微凉的鼻尖相碰,错开时,他一身?清风霁月,正经的像在她唇上留恋的并非是?他。 清妩眉梢漾着笑,如同一只粲然的小狐狸,“甜吗?” 裴慕辞不语,指缝穿过发丝,大掌扣住后脑,重?新低颌。 见她呼吸已经到了极限,他才?停了这温柔地品酌,复而?问她:“甜吗?” 清妩钻进他怀里,不肯再抬头。 “阿妩还不出门去?”裴慕辞早知?她要去赤玉阁,再加上徐莺已经从府上启程去阁里等着,便没有多余可担心的。 谁料清妩脖子一梗,斜眼让他瞧外?面?的天色。 “我这个时间点去,岂不摆明了要混人家一顿饭吃?” 不满周岁的小孩最是?折磨人,梅永当了御史之后也没多少?闲暇时间,她不愿意再多去麻烦别人夫妇俩。 “也好。”裴慕辞把她抱紧了些,“看完这些就传膳吧。” 公主府大致还是?按照原先的运作方式,交给清妩在全权掌控。 除了明令禁止的几条严令。 一是?不许在小日子里给清妩供凉食。 二?是?府里住着的任何东西都?不许沾了“雄性”二?字。 裴慕辞可忘不了,当初公主府里除了杜矜以外?,还养着不少?“失宠”已久的待诏,清妩也是?财大气粗,就算不喜欢了,仍给他们供着吃住将养着。 此次得了机会翻新,他便将那些晦气的屋舍都?推平了,修了池塘假山,用作平时散步逛路玩的地方。 清妩摸摸已经扁平的肚子,“你这些看得完吗?” 若他老在那磨磨蹭蹭的,该啥时候才?能吃上饭啊。 “那阿妩帮我看?”裴慕辞其实感觉得到,清妩对这些是?感兴趣的。 他早就在心里想过,只要是?清妩愿意做的事情,他都?会支持,总之有他在上面?护着,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起先,清妩只是?挑着边缘的几本?民生杂事批阅,后来见他真没有阻止,便拿过了右相亲自送来的几本?急报。 时间流逝,她打?算把手里过的折子挑些重?要的讲给他听,转眼发现他跟在那发呆似的。 “你还当真是?一点不着急。” 清妩不满地“啧”了一声,提起简边,嗤道:“这么?久了,你这一本?都?还没看完?磨洋工呢?” 她坐在他腿上,一来一回拿桌上的东西都?要费些时间。 这都?递还了好几次折子了,身?后都?还没有翻页的动静,她便故意等了小半会。 好家伙!裴慕辞最开始摊开的那本?,现在还摆在那没动呢! 她分明是?在帮他分忧,怎的还纵容了他在一旁躲懒?难怪顾寒江平日里火气那么?大,原来都?是?被这人磨人的手段给气的。 裴慕辞拢拢手臂,让她贴的近些后,清隽的面?容刻上了十二?分的认真。 “阿妩在这,我专心不了。” 清妩最受不了他说这样的话,额头顶着他的下颌,无?奈问道:“那怎么?办?” “转过去。” “哦。” 因为瞧不见面?前这张秀色可餐的脸了,所以清妩有些失落,又觉得应该暂时为了国事而?委屈一小会。 她遗憾地岔坐上去,背靠着他的胸膛,把手里的东西翻给他看,“这下总怪不到我头上了吧?” 右相呈上的多是?些忠言,但被清妩听见也的确是?逆耳。 自回京以来,裴慕辞洁身?自好,日日都?会歇到清松园来,稍有耽误也会指她熟悉的人来回话。 最初担心的事情始终没有出现的苗头,她也就不再说让他纳位份的难听话。 回府上的这段时间里,清妩发现自己虽然时常想起父皇,但梦里那些血淋淋的场面?正在慢慢减少?。 好似裴慕辞在身?边的时候,她就还是?那个无?人敢惹的纵意公主。 裴慕辞护着她,宠着她,始终会在她有什么?想法的时候率先妥协将就,所以也不用装着弯弯绕绕的玲珑心谨防算计,也不用单枪匹马的出去打?杀。 她手上攥有的这一切好不真实,像一场梦。 不过朝臣们终日抓着纳后宫这个事情不放,总会换着借口?的在折子里提几句,就像裴慕辞不纳后宫这件事戳了他们心尖尖一样。 这些扰人清闲的杂事,她虽不会再添乱,但也打?算让裴慕辞自己去烦。 清妩懒得掺和他的事,靠着软塌塌的“人形”坐垫,选了个舒服的位置,把丢在一旁的针线重?新拾起。 雕漆的绣墩绷好,她捏着针柄,迟迟没有落下。 如今身?份地位不同了,她倒不知?道纹哪种样式才?配他。 总之不一定能戴出去,便做个能衬他气质的吧。 清妩心里打?定主意,引线穿针,用比她手还大的剪子剪短了多余的线尾。 她的女红是?宫里最好的绣娘教的,脑海里有过的样式基本?上都?游刃有余,再说她绣过无?数次青竹,早就熟练得不得了。 勾好大致的形状,她歪在他肩上吃着糕点,想着想着就眯上眼,像是?在太阳坝里晒太阳的惬意懒猫。 裴慕辞黏过来,清妩正要骂的时候,他却好可怜地哑着声,“看了这么?久折子了,手冷得很。” 要放在往常,清妩总要关心两句他是?不是?身?子又不好了。 可当下,屋里的暖炉烘的人只用穿贴身?的薄衫。 冷什么?冷! 清妩背靠着他,看不见他眼底黝黝的闪动,可这么?长时间的相处,她对他爱用的招式了如指掌。 肯定是?装的! 果然,裴慕辞蹙起眉心,忧忧地晃着头,“也没人给暖暖。” 清妩对他这种博关注的行为十分不齿,磨着牙瞪他。 裴慕辞面?若平湖,另只手却不太安分。 单薄的丝裙被掀起,层层堆在他的腕间,像是?朵绽开的鹅黄色玫瑰。 别看他一副清风雅洁的矜贵模样,做起这样羞人的举动时,却也没有丝毫的违和感。 冰凉的触感让清妩止不住的泛起了鸡皮疙瘩,脚尖不自觉绷紧。 “安乞!”她冲着窗外?大喊了一声。 安乞在门外?冻的发僵,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直到听见连续好几声高唤,才?忙不迭的跑进屋。 “姑娘。”安乞连忙观察清妩的脸色,他们几个跟得久的人都?知?道,得罪姑娘可比得罪陛下更严重?。 要是?惹陛下生气,最多就是?办事不利,受罚之后休养几日就恢复如初,但是?让姑娘不开心了,陛下便会以为是?不是?伺候的人冷落了姑娘,又或是?底下的人不把姑娘放在眼里,总之条条“罪状”加在身?上不说,还得受着陛下句句让人心颤的盘问。 安乞听见是?清妩叫他,甚至都?来不及跟裴慕辞打?招呼,慌张地应上她的声,“姑娘有何吩咐?” “陛下冷,你把熏炉搬过来些。”清妩只穿了单衣,不便下地。 裴慕辞抚平裙上的皱痕,捻捻指尖。 安乞眼珠子在两人间转来转去,饶是?他这样有眼色的人,在此刻也没了主意。 要知?道,姑娘私底下可从来不称主公为陛下的啊,莫不是?又闹小矛盾了? 他不敢妄加猜测,只在心里盼着这俩神仙打?架,可千万不要殃及无?辜池鱼啊…… “怎么??我说的话不好使?”清妩催促道。 安乞欲哭无?泪,方才?还冷的麻木,现下背上已经浮了层热汗,为难下只好去端房中的暖炉,憋着口?气强撑着端过去。 “姑娘,这位置合适吗?”他硬着头皮走到榻下,却不敢再近前了。 裴慕辞冷冷地瞥了他一眼,安乞先是?默默点头,示意外?面?的血迹和逃跑的人都?处理好了,还想再说什么?时候,他听见了让人毛骨悚然的一声轻笑。 像是?蛇尾勾住了他的脖颈,留下一片冰凉的触感。 他不再停留,跌撞着跑出屋,甚至都?不敢再守在院子里,而?是?拉着门口?的暗卫退了好几十米,才?开始喘气。 “我等有要务在身?,安主管把我们弄这么?远作甚?” 安乞意有所指地拍拍几人的肩,“别多问,以后你会感谢我的。” 姑娘自己惹出的事,自是?有资本?承担后果的,可他们几个呢?若是?听见了不该听到的声音,只得拿命去抵了吧。 暖炉的热气围在两人身?边,清妩隐约觉得他指尖摩擦着裙角,发出窸窸窣窣的骇人声。 “你不赶紧看折子,你——啊!” 她话还没说完,五指蓦然扣住桌沿,指节用力到发白。 裴慕辞在她挣动的瞬间,无?情地锢住她的腰肢,将她的叫声压了回去,“嘘,安乞他们还在外?面?呢。” 清妩明明听见安乞他们走远的声音,可他这么?一说,她又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听错了。 总不能让一屋外?的人都?听见她的声音吧?以后抬眼不见低头见的,她还怎么?做人啊。 裴慕辞笑笑,低头去碾她的耳垂。 清妩背靠着他,膝盖挂在他腿弯,越来越没有坐相。 “我还要绣荷包呢。”她好几次要落针时,他刚好也在用力,她怕扎着自己,便一直捏着不敢动。 裴慕辞没有收手的意思,气定神闲。 “绣啊。” 清妩抿着唇瓣,眼睫都?在轻颤,“我以后不这样了。” “哪样?”他把她两只细腕轻轻松松握在手里,仔细留神着她的表情,另一只手变本?加厉。 薄衫下撑起指节的弧度,转而?又掩入裙摆中。 裴慕辞挨着她的脸颊,感受到逐渐发热的温度,满意的蹭蹭她的鬓角。 清妩像是?被冰块敷住了后颈,脊柱一颤,话都?说不清楚了。 裴慕辞明明该是?好好调养的时候,但总在这事上有用不完的精力,还有数不清的花样。 偏偏每次又是?要以清妩为先,倒让她也没有理由驳斥。 叱骂几声之后,总会被他轻而?易举的找到轻簌的点,便再没力气阻止他的作为。 裴慕辞好似能从她欢愉的表情里,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他走到净盆前去洗手,许是?盆里的水已经凉透,把他的每个关节浸得泛红。 他搓了搓中指的前两个指节,莫名笑了起来,“这下暖和了。” 帐帘上散发的沉香盖住了屋内其他的味道,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给清妩披了件新置的厚袄,理好毛茸茸的围边,去推窗敞味。 清妩躲到屏风后换了小衣和小裤,团在手里没地方放。 裴慕辞提着衣篓过来,清妩拔高了音量拒绝,“这府里连进屋伺候的女使都?没有,你让谁洗?” 凝春封了个女官,这几日都?在宫里提点新进宫的各宫宫女,只有傍晚才?到清妩身?边伺候,若这些东西堆在等她回来再洗,太不干净了。 难道让那群木讷的男侍卫洗?她可没有这样厚的脸皮。 清妩眼珠子一转,摇头晃脑道:“可是?我要出门去,没有时间自己洗了呀。” 她还没找到替换的中垮,就蹦了几步搂住裴慕辞。 “好不容易要去玩一趟,可不好迟到啊。”她笑得眼缝弯弯,跳着亲了他一下。 裴慕辞稍微弓身?,清妩又踮起脚尖亲亲他的眼角。 他背着手,不为所动。 这都?不行?清妩茫然了。 裴慕辞把她眼里的扑朔看到了底,走上前一步,彻底挡住了她的视线。 清妩后退半步,被拦腰搂住,紧紧挨在一起。 贴上前的那一刻,她骤然感受到了他的反应,双颊跟被烫过似的,陡然蹿红。 裴慕辞挑眉,笑的促狭,“殿下知?道怎么?做吧?” 清妩涨红了脸,在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时候,手握成拳,贝齿轻轻咬住食指指节,似还在思前顾后。 却不知?她这副模样,露在裴慕辞眼底,是?怎样一副娇态。 裴慕辞轻勾住她的细腕,在凸起的骨节间小心搓了几下,便牵着她的手,慢慢带向自己。 与此同时,他吻住她水盈盈的唇瓣。 从上俯下,胡乱系好的玉带露出小片的莹白,流转着粉润的光泽。 舌尖微麻,清妩羞愤得不忍睁眼,一直顺着他。 等到裴慕辞呼吸加重?时,她好像已经出于惯性的不需要他带动了。 清冽的气息将她裹挟,她缩在挺拔的身?影里孱颤,眸中几乎快被逼出光泽,微微虚眼时,她听见他嗓子里压着低喘,染了几分薄欲的面?容美得不似凡人。 声音落在她耳边,倒让她先升起一股浓浓的娇羞。 直到裴慕辞领着她站在净盆前时,她还沉浸在方才?动静里回不过神。 他怎会、怎会发出这样的声音…… 往日里清妩已被他弄得飘飘欲仙,哪还有精力留意奇怪的动静,这是?她 裴慕辞面?上没留着半分的靡靡之色,只余眼尾微不可查的地方,氤氲着久未散去的暗红。 他往面?盆了加了半勺热水,试试水温后,帮她一根一根洗净指缝。 清妩一动不动得站在原地,任他扯过洁帕擦拭干净,才?后知?后觉她左手还一直攥着那团衣物。 她抬眼,陡然对上一双含笑的凤眸,于是?自然而?然的把手往外?一递。 “行吧。”裴慕辞接住她塞过来的东西,“我等会一起洗。” 诶?怎么?说得这般不情愿? 明明发出那样羞人声音的人是?他,可用无?比幽怨的眼神剜她的人也是?他,清妩觉得自己恍若成了那浪.荡无?际的纨绔一样,出门寻欢作乐之际,将清可美人留在屋内独守空房。 她用力推了一把,“你再装!” 裴慕辞端得清隽无?尘,面?容平静的将她换下来的寝衣与贴身?衣物收在两个竹篓里,“先传膳吧。” 两人磨蹭了半天,才?拉了门帘边的风铃。 安乞跟见天老鼠似的,贼兮兮的走到裴慕辞旁边,嘀嘀咕咕说了好些话,视线一直有意无?意的落在清妩靠住的软塌上。 仆侍们端着些家常的菜式进来,逐一摆了一桌。 “过来啊。”裴慕辞站在桌边,先拂退了欲言又止的安乞,率先坐在长桌中间。 清妩左瞧又瞧不得劲,把缝到一半的布料抓在手里,好似握着一张防身?符一样。 她坐下时就觉得裴慕辞表情不太对,默默的挪开了几寸。 裴慕辞拽住扶手,把人拖了回来,装作不在意的瞥了眼她腿上摊着的布料针线,“给我的?” “不然给谁的?” 裴慕辞低眉浅笑,睫羽下的深眸漆黑一片。 此刻,清妩已经很确定了,安乞刚刚肯定说了关于她的事,而?且是?有不太好的地方。 想来想去,她也没有想通究竟是?哪里行迹偏差。 裴慕辞将特?意做的赤豆羹端出来,舀了两勺淋上蜂蜜,放在她面?前。 清妩瞧着热气腾腾的甜羹,有种这是?临行前断头饭的感觉。 裴慕辞面?前有一模一样的一碗,他细长的手指捏住勺柄,慢条斯理的在羹汤里搅着,眸子却在落在屏风外?。 他本?就不喜甜食,通常为了陪她才?做两碗,浅尝几口?便不再用,也免得她吃了不够。 直到外?面?传来整齐的踏步声,清妩才?看见护送她出门的侍卫换了一批,从车夫到暗影都?变成了陌生的面?孔。 她一面?看着外?面?的动静,一面?把热羹往嘴里送。 “啊烫。”她舌尖发木,已然尝不出甜味,却也因为这陡然的心慌,让她想起来了一件事。 但是?她也是?怕闹别扭才?没有告诉他的嘛…… 清妩笑的灿然,眼尾、嘴角都?是?讨好的笑意,“你怎么?不吃啊?” “我在等阿妩什么?时候才?想起来要告诉我。”裴慕辞嗓音沉沉,里面?柔和的磁性吸引着人往他靠近。 他顶了下后槽牙,清妩打?了个激灵,砰砰跳的心紧了紧,就毫无?保留地全招了。 “我和徐莺早就约好要今日一起去茶铺子里听书的。”她举手保证,诚意满满。 去逛茶楼这件事一点也不新奇,在她昏迷的那一个月日子里,裴慕辞从李鹤嘴里套出来不少?关于她小时候的事情,对她这些稍微出格的消遣方式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一样,不许去逛青楼,不许去点小倌。 裴慕辞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但是?。”清妩放缓了音调,带着软软的长气,像是?尾轻柔的刷子,在听者耳边一下下挠。 裴慕辞握紧了拳,用理智抵抗着她那温软的诱.惑。 “去赤玉阁不是?要路过皇宫嘛,我就给车夫商量了一下,顺路去看看令虞,也耽误不了多少?时间。”清妩越说越觉得合理,无?辜地盯着裴慕辞,似乎还在等待他的认同。 杜矜现在有了点意识,说不定过两日就能醒了。若他好了之后一打?听,知?道她这段时间都?没有进宫去看过他,得有多寒心啊。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本?不是?大事,但这偷偷摸摸的模样,总让他怀疑她动了别的心思。 再加上她对杜矜有那么?多的愧疚,太容易心软妥协了。 葱段般的玉指扣在一起,清妩忐忑道:“担心你知?道了不开心。” “那你就偷偷溜去?”裴慕辞觉得心里某处生痒,手背上的青筋隐隐跳动。 那不然怎么?去呀。 既然话都?说开了,清妩也没有好遮掩的,“我说把令虞接过来照顾,你又不愿意。” “你还想把人接到府里来?”裴慕辞舔舔嘴角,说出来的话像是?阵阴恻恻的冷风。 室内长明的灯火被风卷起,突兀的跳了两下。 裴慕辞脱下累赘的外?袍放在一边,将披散的墨发理到身?后,修长的身?影投在墙壁上,像是?要将小猫吃拆入腹的恶兽。 “不是?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啊。”清妩连连解释,“等他伤养好了,便让顾寒江来把人接走呀。” 裴慕辞像是?努力压制着情绪,轻轻放下手里停滞的勺柄。 “叮——” 清妩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朝后仰了半分,生怕他在她将要出门之时做出荒唐事一般。 裴慕辞刚撑开凳椅要起身?,被她的动作一刺,怒极反笑,“坐好!” 清妩试图装作无?事发生,埋下头去吃不知?什么?时候堆在盘中的佳肴。 裴慕辞自顾起身?,抽开床墩的屉子,拿出一个木盒,看他骨节绷紧的样子,应该重?量不轻。 清妩打?开,立刻道:“我用不着这些。” 裴慕辞以为清妩不乐意用他的钱,不高兴。 “出去和徐莺逛逛,看见喜欢的就买。” 清妩怀里抱着木盒,从垒尖的金豆子里面?拿了几颗,包在钱袋里,“这些尽够了。” 裴慕辞眼神一凛,“不是?要和徐莺在外?面?用晚膳吗?大半日的时间,多拿些。” “那我可以去看看杜矜吗?”清妩眼巴巴望着他。 “去吧。”裴慕辞紧咬双齿,蹦出来的两个字像是?腌渍过的酸杏,“酉时前回来。” “否则——”他意味深长的抿起薄唇。 话还没说完,袖口?被玉指攥住,裴慕辞视线落入怀中少?女的欢快笑意中。 清妩宛若淋水的桃花,粉嫩中透着水灵,她搂着胸前的细腰,脸蛋在他衣领处拱了拱,长顺的发丝缠铺在他的里衣上。 裴慕辞拿了厚实的斗篷来,顺势就要把她盖个严实。 清妩嘟囔着扯开头笠,“哪有戴这么?丑的东西出门的。” 裴慕辞拿过她选好的步摇,手指在她肩上扣了扣,淡淡道:“那坐好,我去拿发梳。” 第88章 番外4 新换的车夫得了令, 直接驾车进?宫,长驱直入到杜矜暂住的宫殿前停下。 等不及侍卫摆踏凳,清妩提着裙摆从车撵上跳下来, 不住地打量四?周。 她在到?这之?前,脑海里想过这偏殿会是怎样的萧瑟景象, 没想?到?入眼是好几个?在扫雪的宫人,后?厨冒着白烟,庭院中栽种了一片腊梅, 骨朵含苞微绽, 正与袅袅青烟搅成恬淡的幽香。 这地方竟不像是深宫中不起眼的僻角, 反而如同寻常人家的后?院似的,到?处都是温馨的生活气。 顾寒江睡在枯树下的躺椅上,半睁着眼睛困觉,一见款款而来的人, 立马就开始阴阳怪气,“哟?稀客啊!有人是良心?不安了?终于想?着要来看一眼了?” 椅边放着个?炭火的小炉子, 架在上面的铁丝网放着一堆土豆红薯, 烤得表皮泛焦。 清妩微蹲给他行礼, 进?屋去看杜矜。 他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衣, 脸上也收拾得很清爽干净。 只是好几月躺在床上吃流食, 他两颊瘦得微微凹陷,是她从未见过的憔悴模样。 清妩端起床头边凉掉的药碗, 习惯性地放在鼻下闻闻味道。 她不怎么通药理, 但能简单分辨出汤药中是否有害人的杂物。 “放心?, 专门请李医师开的方子, 不可能药死他。”顾寒江提着深棕色的药壶,进?来把碗加满。 “要叫他喝吗?”清妩稍微提袖挡了下杜矜的脸, 免得滚烫的药汁飞溅出来。 “过的真精细。”顾寒江拿起碗,在杜矜头下垫了两个?硬枕,捏起鼻子就要硬灌,言行举止间都是军营里带出来的潦草粗狂做派。 杜矜看起来虚弱极了,连被呛后?的咳嗽声都有气无力的,顾寒江拿方才包过壶底的帕子随便给他揩了两下嘴角,也没说把喝过的药碗拿去洗,就又摆在床头上。 清妩全程皱紧眉头,好几次想?伸手制止,刚举起来又放下了。 顾寒江擦了下溢在桌上的汤药,见她一脸嫌弃的样子,不由?好笑,“怎么?看不惯啊?” “看不惯你自?己来啊。”他上上下下把清妩扫视了一遍,还真想?不通杜矜和裴慕辞两个?人,怎么都舍得把命豁出去给她。 他越看越是奇怪,没留神间目光便有些不顾遮掩。 清妩记得从前在营里的时候,顾寒江对她的态度还算是好,虽然?也有点暴脾气,但好歹也和善,不至于如今这般句句夹枪带棒的。 “我是有哪里得罪了顾军师吗?”清妩回想?了下两人间仅有的几次交涉,又觉得那都是她自?己和裴慕辞的私事,不该惹得他一个?旁观者火气这般大啊。 “不曾得罪。”顾寒江瞥了她一眼,径直走回院子里,又坐在躺椅中,慢悠悠的给干粮们翻个?面。 清妩跟出去,听?见他说:“就是替杜令虞打抱不平而已,他把心?都掏给你了,你却不太当回事,任由?他在这孤零零躺着。” “不过也没事,反正他醒来之?后?不会?跟你计较。”顾寒江挥手,远处的侍卫抬来方正的太椅给清妩坐。 “前面我进?宫多有不便,这也是元皙打点好了,我才敢过来看看。”清妩不愿背负白眼狼的骂名,便耐心?解释几句。 “还未与你道谢。”她语气陈恳,“若不是军师在这里照料着,令虞这里恐要被宫人冷落,万不会?像今日?这般舒坦。” “不用说给我听?,我不过随口一提,免得姑娘心?里忘记了令虞这个?人。”顾寒江无所谓地晃着椅子,“元皙没想?着用令虞的身份撇清流言,所以才将他安排到?这僻静的殿室里,并非其他的心?思,你别多想?。” 清妩自?然?是明白,若将杜矜的身份公布出来,用前朝镇国将军府世子的身份支持新帝登基,裴慕辞之?后?便不会?有这么多纷纷杂杂的传言阻碍,这也是顾寒江最初接近杜矜的目的。 而裴慕辞这般心?机深沉的人却并没有选择这条捷径,反而用损失最大的方式回应了流言 稍微想?想?也知道这是因为谁。 平日?里除了顾寒江,没人会?来这殿内,扫雪的宫人刻意在院中留了些积雪,造成堆山的形状。 两人靠着炉子取暖,寂静中只听?见烤炉里的烟碳不断炸开的声音,倒将二人之?间的氛围衬托的很是怪异。 顾寒江串起几个?焦酥的土豆,想?了想?,还是先递给了清妩。 “我在府上用完膳才来的,不饿。”她婉拒了好意,起身刚要告辞,又觉得时辰方早,凳子都还没坐热就走,显得这趟没有诚意。 于是她踱到?腊梅枝下闻闻香,采了几朵放在兜帽里,蹲在树下捏雪。 肤比雪白的女孩双眉弯弯,淡绛色的厚帔压住层层翩飞的软烟罗裙,鬓发间的墨花四?叠步摇的流苏涤荡出微小的弧度,还真与这个?冬梅雪景融为一体,别有番灵动的气韵。 顾寒江连剥了好几个?土豆红薯的皮,兴致满满地啃了一口,抬眼就看见清妩呵着白气,捧着莹雪在堆分不清是何的玩意。 其实她从前在宫里被皇后?严加管教,冬雪正盛的日?子里要么就在凤鸣宫习典学经,要么就是在猎场练习箭术,以至于从没有好好在雪地里玩过。 初雪落下时她尚在恢复身体,裴慕辞根本不许她吹着凉风。 所以明明两团雪重在一起就能弄好的小兔子,她却在短短一刻钟内失败了无数次。 清妩垂头丧气,不禁想?若是裴慕辞在这的话,定是能给她做出好多花样。 顾寒江就看着她懊恼的埋在煞白的雪地里,满脸不认输的重复着相同的动作。 一双纤纤玉手冻得通红,还连最基本的要领都没有掌握到?。 “长得一副好模样,手却这样笨。”他毫不留情的讥笑,将手里热气腾腾的干粮放回炉边煨着,走上前跃跃欲试。 他虽不会?武,可常年跟着队伍行军,脚步自?然?比寻常人轻许多。 清妩本就不打算理会?他,专心?致志地钻研手里团着的两团雪球,冷不防他闪到?了身后?,受惊后?吓了一大跳,手快内心?一步,直接把雪球砸到?了他脸上。 顾寒江还没有反应过来, 清妩刚想?着道歉,谁料他反击的这般快,只能像鹌鹑似的缩在原处,免得颈边的狐领被雪沾湿。 意料之?中的寒意没有到?来,她抬眼时,羲行如松般站在她面前,挡下了散开的雪球。 裴慕辞居然?还是在她身边放了暗卫。 顾寒江更是无语,“她刚刚扔我两下的时候你怎么不出来?” 羲行平日?话就比羲知少,此刻面对两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沉默地拍开衣裳上快化开的雪,不置一词。 又有雪球飞来,他稍微侧头,轻松躲过,平静地看过去。 顾寒江觉得他眼神里充满了挑衅,气不过,“进?宫能遇到?啥危险,竟派了你这般功夫的人,裴元皙也不嫌大材小用了!” 羲行站在那跟座雕塑似的,既没有大弧度的动作,也不开口回话,只轻轻点头示意听?见了。 顾寒江一拳打在棉花上,瞬时转移了迁怒对象。 “令虞这边我会?照看,姑娘若没有别的事,就先回吧。”他面色不善的望着警惕的羲行,冷哼道:“裴元皙若是知道你在杜矜殿中逗留这么久,对你对我都没好处。” 清妩想?想?也是,毕竟还和约了徐莺,若错过时间让人久等就不好了。 马车肆无忌惮的停在殿门口,她爬上马车时,羲行已经不见了踪迹,也不知是隐在了暗处还是回府告状去了。 —— 雪花纷扬,似碎玉般积在马车车顶。 在赤玉阁接上徐莺之?后?,两人绕路去茶楼要了个?视野最开阔的位置。 清妩醒来之?后?便不太爱出门,京中又没有相识的闺中好友,唯有徐莺隔三差五进?府给裴慕辞递消息的时候顺道来看看。 前朝时她管着赤玉阁收集各处消息,自?是知道清妩的一些狠厉手段,最先几次去府上也是揣着些怕的,但后?来发现清妩并没有想?象中的架子,一来二去熟识之?后?,两人倒还能关?着房门说些体己话。 “姑娘怎么这时间吃冰盏?”她到?底年长几岁,知晓女子体寒在生育时将会?受多大的折磨,出于真心?的规劝两句。 “你不知道,裴元皙处处管着我,这不许吃,那不许做,我都快闷死了。”清妩现在看不上外面做的糕点,坐下的 冰圆子、甜酒酿、冰镇莲子汤、软冰酪…… 徐莺阻止不及,惊掉下巴,“哪里吃的完这么多啊。” “好不容易出来,索性一次过瘾。”清妩在路上便用金豆豆兑好了银票,此时抽出一叠摆在桌上,豪气道:“我们有钱呢。” 徐莺瞧着她真性情,也跟着笑,她听?梅永下朝后?时常提起右相一派又与陛下吵得不可开交,说来说去都是后?宫纳人的事情,最后?总是陛下略胜一筹,将那些老臣晾在一旁。 “陛下就是太宠着姑娘了。”她不由?的感?慨,语气里满满都是羡慕。 清妩仔细斟酌这句话,想?想?后?又觉得没错,反问道:“梅御史难道不这样吗?你看你都能抛下孩子单独出来玩,想?必梅御史对莺娘也是极好吧。” 徐莺最初是带着目的嫁给梅永的,如今能得到?夫婿的真心?相待,心?里自?然?是欢喜,“他啊,就是平日?里太忙了,总还是把国事放在前头的。” 虽是面子上说出的客套话,但徐莺的眼睛在提到?梅永时似乎在发亮,眸底的喜悦压都压不住。 “梅大人那样刚正的人,定会?把孩子教育成才,莺娘可真是好福气。”清妩赞道。 两个?女孩子呆在一起,总要说些房内的浑话,徐莺不敢多探听?陛下的事情,倒经常被清妩逗的面红耳赤的,声如蚊蚁般开口: “陛下呢?陛下对姑娘难道不好?” 徐莺是从渠州一路跟到?汴京的,自?是知道陛下对清妩用情至深,这时候当着面说出这话,难免带了揶揄的意思。 连她都在被梅永的亲友指摘后?,考虑提选几个?安分的进?府伺候,到?时候给梅永开枝散叶。 陛下权高位重,身边催促的人只多不少,可陛下从未让这些话传出去,反而是处理完正事之?后?一趟趟的往府里跑,陪着清妩让她安心?。 两厢对比起来,徐莺心?中泛起了不带恶意的酸涩。 清妩不置一词,眼神显出几分低落。 今日?出门是早就商量好的,他却还是不放心?一样,在她身边放了好多眼睛。 她唉声叹气之?后?,才低下头,“莺娘,以后?多来陪陪我吧。” 听?见她这样讲,徐莺倒有点慌神了,刚想?要弥补着安慰什么,店小二送来了两人点的吃食。 雅间热气充足,但冰碗进?来时难免带了凉意,清妩迫不及待的搓搓手,似乎将刚刚不快的情绪都抛之?脑后?。 徐莺也分不清她究竟是随口一说,还是心?里埋了很深的芥蒂,同为女子,她很能理解清妩心?中对两人感?情时有时无的怀疑,大多是因为细节上的小事,没安全感?罢了。 她平时是嘴很严的人,但此刻她顿了顿,启唇道:“陛下去年来赤玉阁订做了礼物,不知姑娘收到?没有?” 清妩回忆了一下,好像确有此事,不过后?来发生了太多意外,两人分开了好长的时间,她自?然?是没有收到?原定好的及笄礼物。 看她有片刻迟疑,徐莺继续给她讲,“当时唯恐暴露底牌,陛下很少踏足赤玉阁,但姑娘的及笄礼在即,陛下为了赶时间做出东西,直接就带着姑娘过来了。” 清妩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京城中好几家生意很好的茶楼酒馆,也是裴慕辞早就制好的产业,里面人龙混杂,是小道消息传播最快的地方。 不过她回京来之?后?,裴慕辞便挑了五六处地段好的送与她。 “看吧?”徐莺绞尽脑汁道:“陛下便是这样的,在背后?做了许多事,也不会?拿出来在嘴上提的,姑娘只顾着怨陛下看管严厉,却没有念他这些好。” “那东西长什么样?”清妩问。 按理说裴慕辞该早早拿出来邀功,乘机讨要点快活才对啊。 徐莺印象里只觉得那东西精细,倒记不清具体的模样了,只描绘出大概的装点,“是我们掌柜上手做的簪刀,上面的珍珠和细刀都是陛下亲自?打磨的。” 清妩脑袋中“嗡”的一下,心?尖像是被什么东西剜了一块,又像是喉咙里堵了东西一样,开始莫名地刺痛。 她当初气恼的时候,随手从裴慕辞袖子里摸了把刀,刀尖整个?没入他肩下。 徐莺还在絮絮不断的说着什么,但所有的字眼好似都模糊了,看清妩状态不对,她向前拍拍她的手背,“怎么了?” 清妩好在发呆,努力去忆当时的情形,难怪,他似乎很疼的样子。 她眼底蒙上一层黯淡,用力攥了攥拳头。 说书人刚好在讲进?京赶考的寒门士子,中榜后?丢弃家乡盲女另娶官家小姐的话本。 清妩百无聊赖,慢悠悠的挖小圆子吃,直到?听?到?毫无新意的结局,才兴致寥寥的移开眼。 “这说的什么晦气玩意。”话音刚落,徐莺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僵了一下,连背都跟着挺的笔直。 裴慕辞衣着通玄色的宽袖常服,御寒的披风在落辇时留在车内。 他指节在门框上无声的敲了敲,长身鹤立,似乎挡住了外面的一切喧嚣,却并没有要进?来的意思。 徐莺使了好几个?眼色,清妩不知在想?什么,低头戳着沙冰上的几个?白滚滚的圆子,愣是没看到?暗示。 好半晌,她语出惊人,“这书听?着没意思,点个?行首吧。” 徐莺瞪圆了眼,脑袋里飞速旋转,也没想?到?个?挽回的方法,正巧裴慕辞眼光落在自?己身上,貌似在提点什么。 她领会?了裴慕辞的意思,在心?里默默给清妩道了千万次的歉,说出口的话还是留有余地,“姑娘是要点娘子吧?这茶楼娘子唱的曲哪里比得上烟楼的?我们改日?去烟楼听?罢。” 裴慕辞听?出她话里话外都护着清妩,阴着脸退出雅间,抱臂靠在墙边。 端秀的五官褪去了惯有的矜傲,浮动的烟尘气把眉眼渲染的无比温柔斯雅。 厅台边上的喜庆烛光将墨色的长袍映的流光浮动,他慢条斯理的拂开进?来时不小心?沾上的苦茶味。 “当然?是听?曲啊,就我们俩人,未免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清妩讶然?,不明白她说这话是何意。 “裴元皙比我从前的夫子还严,我哪敢玩什么?”清妩神秘兮兮的贴近徐莺,小声告诉她:“莺娘从前身不由?己,定是没在京城好好玩过,下次得了机会?,我带你去——” 她还故意卖了个?关?子,“但是我只能帮你引荐,可不能陪你了。” 雅间的香炉是嵌进?墙壁里的,热气源源不断的灌满了整个?房间,徐莺却咬紧牙槽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的祖宗,可别再说了诶。 清妩眉飞色舞的扬扬下颌,“我够义?气吧?” 徐莺手撑着额发,做最后?的挣扎,“姑娘这样讲,不怕陛下生气的?” “你怎么也说这这样的话。”清妩无趣的摇摇头。 就是因为她身边都是些裴慕辞的属下,说来说去都是这几句话,所以她才额外爱和徐莺嘀咕些,哪知连她都开始这样了。 “我记得你原本不怕裴元皙的啊?”反倒是阁里只有她一个?人敢和裴慕辞面对面杵着。 “原来是壮着胆,再加上现在与当初身份更是不同了,哪里有不怕的道理。”徐莺这说的是实话,赤玉阁里的人每次都把她推出来,她也是硬着头皮上的。 “怕什么!你看他给我立那么多规矩,我不是照样在这快活。”清妩也是奇怪,她刚才分明点了那般多的碗盏,为何到?现在都只送来了头份,余下的这么久都没影子? 裴慕辞踏入房门的这一刻,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变得紧促起来,所有情绪都压抑在眼底,汇成令人不敢直视的黑旋风暴。 他双唇紧抿,凌厉的目光只落在一处。 徐莺不做声,埋头舔了舔干涩的嘴唇。 “说啊!有何好怕的!”清妩觉得徐莺胆怯的样子倒是好笑,故意大声去调侃她。 裴慕辞终于听?不下去了,指节在门框上扣出白色,终是没忍住跨进?屋内,随即用力关?上门。 “嘭”的一声,沉闷得像暴雨即至前雷闪。 清妩有所感?应似的,也不敢回头,也不敢说话,慢慢撑起半个?身子,想?往徐莺那边挪。 白玉般的指节轻飘飘的落在肩上,却好似千斤重一般,毫不费力的将她按回原位。 冰凉的发丝滑进?衣领,清妩被罩在一面阴影里,看似十?分镇定,实则努力缩成小小一团,寻常溜走的时机。 裴慕辞姿态闲散,手臂撑在桌沿,堵死了退路。 他看着清妩战战兢兢的模样,扯了下嘴角,漫不经心?地贴在她耳边。 “怕什么?有何好怕的?” 清妩心?跳如鼓,头顶宛若惊雷劈过,手上一抖,瓷勺就滚落在地。 她弯身去捡,才发觉身子不知何时麻了半边。 再起身时,脑袋因为缺氧而天?旋地转,想?到?回府之?后?可能要承受的“狂风暴雨”,她不由?得脸冒虚汗,打了个?寒战。 “是陛下啊。”清妩皮笑肉不笑,端正了坐姿。 而裴慕辞却在听?见这声称呼时,眯起了双眼。 “我和莺娘正说到?你呢,你要来坐着听?吗?”清妩已经意识不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安静的雅间内,只听?到?她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声。 她也明白过来徐莺为何那般神神叨叨的,不禁后?悔方才没有提高警惕。 “阿妩想?我留下来听?吗?”裴慕辞意味不明的哂笑道。 这雅间在茶楼的二楼,能直接看到?楼底堂边演的各种戏码,但因为角度刁钻,外面的人看不见这里面的画面。 原先是给听?书找的绝佳位置,如今却像是一间逃脱不了的牢笼一般。 清妩忽然?呼吸不畅,要从桌下去拉徐莺的衣袖,让她想?个?办法帮帮忙。 徐莺自?觉无能,来不及与她拉扯,站直与裴慕辞行礼,“想?来陛下有要事说与姑娘听?,我突然?想?起来家里的小家伙还没有喂奶呢,这次恐怕就要爽约先走了。” 她狠心?掰开清妩的手指,甚至有些跌撞的冲出了雅间。 清妩望着站在身后?的人,“你看你!把人都吓跑了!” 裴慕辞视线落在桌上的两碗冰盏上,一碗几乎原封不动,而小殿下面前的那碗已经去了大半。 他无奈的摁摁眉心?,“我是不是跟阿妩说过——” “这是粥!粥!”清妩瞧着碗里的沙冰已经融化成白汤,便开始自?我麻.痹的乱说胡话,可语气却是越说越心?虚,最后?都不敢抬头。 裴慕辞用眼尾扫了她一眼,灼灼目光似乎要把她叫娇嫩的皮肤烧出个?洞来。 他突然?半蹲下身,单腿屈膝跪在桌前。 “你不要乱来啊?”清妩慌里慌张的四?处环顾,撩裙想?往角落里缩。 裴慕辞拿起桌上多余的勺子,挖了碗里的冰圆,喂进?唇边。 在他细嚼慢咽的那几十?秒里,清妩像是在刑场上等待大刀最终落下的贼犯。 随着他喉结滚动,清妩脑袋里发出尖鸣,却被人一把搂住细腰,放倒在矮桌上。 “不把我的话放在心?上,还撒谎不眨眼。”裴慕辞眼波沉沉,手掌托住她的后?脑勺。 “我错了我错了。”清妩都忘记了挣扎,连忙认错乞求从轻罚戒。 她的身子软弱无骨,一副认命的楚楚模样。 裴慕辞轻压在她身边,酥麻的气音在她耳窝中转了一圈。 “回去再跟殿下算账。” —— 可惜马车刚停稳,清妩骤然?觉得腹下一疼,戳戳他的肩,“你先把我放下来。” 裴慕辞怕她沾地就没,执意把她横抱在怀里。 不妙的异样越来越清晰,清妩耳根红透,攥着他胸口上的褶领。 裴慕辞把清妩放在塌上,她缩回脚就往床下去,速度快的连他都差点没抓住。 “怎么了?” 他拉住玉腕,清妩却反常的没有顺从,直挺挺的跪在床边上,脖子梗的端直,“我有点不舒服,你能出去一下吗?” “哪不适?”裴慕辞听?她这样讲,慢慢松了力气。 正说话间,他略一迟疑,半愣神地盯着腿上一小片深色,见她窘迫道耳尖滴血,无所谓地轻笑道:“这有什么好羞的。” 他若无其事的去检查她身上渗出的痕迹,而后?叹口气,“不过是又要洗小裤罢了。” 清妩脸颊不自?觉的烧起来,支吾道:“我缝了月事带,在衣柜的夹层里。” 裴慕辞神色自?若的去拿了一张地给她,顺便转过身去脱身上沾了血的衣袍。 等他这边草草收拾好,清妩还拿着带子左看右看。 裴慕辞大步过来,清妩目光中陡然?闯进?高挺的眉骨,一时回不过神来。 干净的月事带落在他手里,而他眼角微微上挑,似笑非笑的盯着眼前无措的女孩。 “等着我给你穿?” 待清妩捂脸躲到?屏风后?,裴慕辞拿了弄脏的衣物丢去盥洗室,回来时,就看见清妩趴在高枕上,鼻尖冲着他的方向,羸弱道:“好疼啊。” “这样殿下还要玩雪吃冰,总不长记性。” 清妩瘪瘪嘴,她都疼成这样了,还要找她算账啊。 没办法,只好开始打苦情牌,“我从前都没有玩过雪嘛,一时半会?难免新奇,你不要说我了。” 裴慕辞见她脸上真挂着惨色,哪里还忍得下心?。 “我去装两个?汤婆来。”裴慕辞向来不喜伺候的人靠近清松园,关?于清妩的事情他都是亲力亲为。 清妩乖巧的点点头,眼底的狡黠一闪而过。 裴慕辞按住被角,阻了每个?透风的缝隙,才蹭蹭她的脸蛋,起身。 清妩闭了一会?眼,以为裴慕辞走远了,便拨着床头的挂须玩。 窗户从外面被推开,匀称的小臂出现在视野里,在窗台上留了一个?刚堆好的小兔子。 莹雪沐着阳光,好似有一层真是的绒边,当真是栩栩如生。 清妩心?中涌上一股甜,就要下床走近去拿。 谁料裴慕辞又推开窗,狠心?的将小兔拿走,含笑的声音传进?来,“殿下先好好休息。” 清妩的戏码被戳穿,脚悬在半空中,又窝回被子里,眼睁睁看见那捧雪消失在窗边。 “小气鬼!” 第89章 番外5 五月后, 春末夏至,潮热的风腻腻吹过。 清妩有?气无力地倚在窗边,看着大片橙红的火烧云在天际融化?, 待卷云蒙上层纱似的灰暗,门外传来尖烈的马嘶。 裴慕辞把手中的缰绳递给安乞, 大步跨入门槛。 顾寒江跟在后面追着他的脚步,好不容易快踩到后跟,又被无情的拉开距离, 只?能靠声音带去威慑, “我都给你?说了这样不行, 你?怎么就是不听劝的?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今天这步,你?难道?舍得把这位置交给别人?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听你?的,唯独这件,你?赶紧把这些荒谬的想法咽回肚子里。” “你?又不是别人。”裴慕辞斜瞥一眼, 落下个极为信任的眼神。 顾寒江语塞,烦躁地叹了声, “我就行军打仗还能出个主意, 现在这么大个摊子我哪管得了?哦, 你?带着媳妇出去潇洒快活, 把我留在这当牛做马的, 做什么美梦呢?”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尽听顾寒江咧咧个嗓子, 又被裴慕辞三言两语呛的哑口无言。 一入院落, 整院的花草馨香扑了个满怀, 而假寐的女孩独倚凭栏, 小巧精致的脸蛋隐在随意披散的长发?中,人比花娇。 清妩见顾寒江来, 悠然自若地披上件薄衫,但在起身相迎时?,仍显出了玲珑有?致的完美曲线。 裴慕辞侧身,挡住顾寒江的视线,“总之不能转圜我的心意,回吧。” 顾寒江眼珠子瞪得铜铃大,不耐烦的站在远处,“今天我偏不走?,偏要?把这事掰扯清楚,你?能拿我怎么样?” 清妩慢慢挪过来,轻轻牵住裴慕辞的衣袖,扯了两下,“有?什么事情好好说嘛,方圆几里都听见你?们俩的声音了。” 裴慕辞反握住她的手,在她疑惑的目光中,紧紧牵住,才像是妥协道?:“那进屋说。” 顾寒江翻了个白眼,打头走?在前面。 裴慕辞将清妩捉在身后,慢悠悠晃在后头。待顾寒江全须全尾的进了门,他半只?脚踏进门槛,把大开的门一拉。 利落地一合,一锁,“嘭”的一声。 “走?,带你?去个清净的地方。” 裴慕辞欣然转身,顾寒江的叫骂刮在耳后,“裴元皙!理论不过就耍赖!好手段!” 安乞左瞧瞧右看看,“陛下,这——” 帝师一直困在外府里不见踪影,到底是不妥。 “膳后放他出来。”裴慕辞先踏上马车,伸手拉清妩过去,“宫里新引了灵隐寺后山的温泉,对身子很有?好处。” 若非如?此,莫说她不愿进宫,连他都是不想带她进宫的,次次都要?去后殿找杜矜,还不带着他,想想就胸中气闷。 “那我能去……” 又来又来! “杜矜当下也任有?官职,明日若是得空,我召他来。”裴慕辞知道?清妩要?说什么,直接堵了她的嘴。 咽唔声中,清妩骤然捂住下腹,“有?些痛。” 裴慕辞立刻停了动作,温热的大掌覆上去,“是不是又贪凉去吃生冷的东西?了?” “没有?。”清妩一口否决,转头就想把话题往别的地方带。 裴慕辞觉得她又在刻意欺瞒,然而那双无辜清透的眼神中,又没有?证据。 他目光蕴然:“是该叫杜矜来下几副苦药才管用,我说话你?总是不听的。” 最近两月他忙于应付顾寒江和朝臣,倒对清妩这边疏忽怠慢了。 原以为小殿下受了冷落会闹将起来,没想到她日日约了徐莺走?街串巷,过分的时?候两人居然跑出了汴京,郊野玩了两日不归。还是梅永抱着孩子守在宫门口告状,裴慕辞才咬着牙去把缩在山洞中烤兔子的某人抓回来。 一时?间,竟是他心中的不忿更多一尺。 瞧着裴慕辞瞳眸的光越发?晦暗,清妩知他又要?开始翻旧账了,连忙凑上前,主动搂住他的脖颈,用发?顶蹭他的下颌。 裴慕辞挑开车辆的缝隙,看着近在眼前皇宫的轮廓,无奈地叹口气。 可惜外府离皇宫的距离忒近了,不留给他惩罚这个坏猫的时?间。 偏偏清妩感受到他灼热的呼吸,狡黠一笑,也不顾他整齐端正?的衣装,手指勾住他的腰带上的荷包,肆意一弹。 带着沁人凉意的指尖就开始缓缓往下。 裴慕辞翻身,将清妩摁在车壁上,掌心扶住她的后腰,瞬间拉近距离。 温热的呼吸扫过眉心,裴慕辞眼眸深邃,藏了些许笑意,半是认真半是威胁道?: “我虽不成,但满足殿下——”他俯身,漫不经心的钻进裙摆,哑声低笑。 “还是绰绰有?余。” 清妩怎肯服输,傲娇地抬抬精致的下巴。 与此同时?,顺长的发?丝滑至肩头,被他压在两人之间。 裴慕辞抓了两只?手腕按在车壁上,稍微提高音量,冲坐在车夫位置的云听吩咐,“走?慢些。” —— 清池宫分隔四殿,是皇室专用的温泉宫。 清妩从前有?自己的殿院,这还是 两人时?而笼罩在光影浮现的叶影中,时?而浴在翠竹荷叶的清光里,巨大的玉石镂屏挡住了害凉的微风,裴慕辞先停了筷箸,清妩着急去换泡汤的纱裙,也不吃了。 “用膳后不可立马进池,更衣后过来歇歇。” “你?不要?一起?”清妩以为他又要?去批折子,勾住他的手不许他走?。 他近日颇为劳累,合该给自己告假放松一会才是。 而且她还在一旁呢,他满脑子都还操心着国?事,若她不在,还不知有?多不爱惜身子。 裴慕辞淡淡瞥了她一眼,根本没有?反驳,不置可否地跟着她走?了。 方才在马车上动静狠了,有?个人分明说了要?罚他。 罚他守在池边端茶递水,看得着碰不着,哪知现在又不作数了。 凝春捧来蜀地上供的云锦,伺候清妩换上,皎丽的肌肤从透亮的布料里露出来,像清晨刚摘下的牡丹上的露珠,连流转的粉白都清晰可见,裴慕辞从另一方出来,一袭干净利落的竹纹白衣,黑羽般的柔发?打散,随意披在身后,温和得像是山顶的融雪。 他鼻正?唇薄,身姿若远黛青山,在见到面前亮色时?,嘴角微微勾起。 “坐那去。” 他指的那处背靠线条优美的精巧假山,群花环绕,风景独美。 清妩光着玉足踩在松软的草地上,偏不如?他的意,走?向正?在绽放的樱花树下,攀依着靠上去,“你?又要?作何?” 话音刚落,云听端来了矮腿的方桌,上面放着一沓宣纸和各色颜料,知晓此后的事无需下人掺和,守在院子里的几人都拱手告退,空气中同样传来衣料摩擦的声响,暗处的影卫们也撤到了不闻动静的地方。 清妩捡了几瓣纯白的花瓣放在手心,“要?歇息多久才可以入水呀。” “两刻钟。”裴慕辞朝石砚里加入大量的白色,思索片刻后,才开始挤进赤红和土黄。 清妩把花瓣从掌心吹落,百无聊赖间,偷偷理好了散乱的裙摆。 裴慕辞虽未抬眼,但已落笔,专心致志地在宣纸上勾勒着。 清妩瘫作一团,浑身似棉花般软绵绵的,不一会,眼皮就晃晃悠悠的如?有?千斤重?,坠得睁不开眼。 临睡前,她意识混沌,还不忘嘱咐,“我小憩片刻,你?要?下水了记得叫我。” “好。” 裴慕辞回话,望着她脑袋已然一歪,无奈一笑时?,起身过去披了外袍。 本不该出现的潮风刮过,枝头簌响,星星点点的白花成片拂下,粘在清妩的肩头、发?梢,最终接在她散开的裙摆里。 金乌彻底西?沉,霞光隐于笔直的地平线里。 而清妩坐的那处光线正?好,斜照过来的一束浮光流影,碎了一地。 裴慕辞甚至分毫未动,倒是那头睡意正?酣,也不知道?做了什么好梦,唇弯怎么都压不住。 门栓轻扣,应该不是要?紧事,没闻回应后又走?开了。 清妩被吵之后微微蹙起眉心,扣在腹前的双手摊在腰侧。 裴慕辞莞尔,拿出绢帕擦了不小心沾在手上的彩料,慢步走?过去。劲利的衣袍扫过冒起的新芽,几步就停在了清妩身边。 他探出手,用虎口比了比肩颈脖长,似乎闻到了隐约香甜的蜜香。 “谁在那?”能不惊动外面的看守直达殿内的人,要?么武功极高,要?么就是极为熟悉的人,裴慕辞不着急动手,以免误伤了自己人。 含月把瑰汁泡在假山上的涌泉口,又将一些甘草碎和花瓣铺在水面上,敛目回话,“姑娘喜欢这些。” 裴慕辞颔首,匀称的指节深入水中,试了试水温,回首顺便帮她摘下落在鼻尖的片花,用丝帕包紧,收在袖中。 半个时?辰过去了,清妩猛一激灵睁开眼。 “画什么呢?”话刚落,她想起了去年泛舟时?,他作的那幅无法见人的画。 婀娜多姿、袅袅聘婷。 来不及多想,她直接窜起身,劈手去夺铺在桌上的画纸。 若又是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她定是要?在被他藏起来之前毁尸灭迹。 可拿起时?,米长的画卷都是那颗葱茏繁郁的大树,如?云朵般簇拥的成片樱花卷在风中,树下熟睡的女子以满地的落花为枕,宛若僻静山涧中淡然绽放的空谷幽兰,如?玉的肌肤若皎洁的花朵,淡雅脱俗,凌波飘仙,只?看一看似乎都会被勾了魂魄一般。 “怎的这般、这般。”清妩在脑海里搜寻了一圈,竟也觉得这般唯美的意境无法用言语形容,许是平日里他并没有?在她面前收敛那股盼意,倒让她有?些不习惯他私下这般正?经。 裴慕辞就当是受了她的夸赞,将宣纸卷起放入画筒中,“我让宫里的画师裱好送去府上。” “那岂不是又要?传出不好听的话。”清妩把画盒放到显眼的位置,准备走?的时?候交凝春带出宫,适时?在街上随便找家画铺。 裴慕辞拿了准备好的浴膏和巾帕,放在池边,“总归他们都知道?你?了,也没有?好瞒的。” 右相一派与他争了两三个月,慢慢也就传出风声说他进屋藏娇,这几个老朽竟不顾礼法,执意要?去外府找这个祸乱帝心的妖孽,最后捕风捉影的知道?是前朝救他一命的贵族之后,暂且消停了一段时?间。 “那今日帝师来,又是争执什么?”顾寒江向来不喜见两人卿卿我我,总不会无缘无故来外府。 裴慕辞愣了一下,“我没有?要?和他吵。” “那总是你?做了犯众怒的事情,他才会来找你?吵架。”清妩不给他留面子,直点着痛处戳。 “你?如?今胳膊肘也往外去了不是?” 裴慕辞伸手,示意她来身边,清妩扭捏不前,四处观望后萌了退意,“就在这呀?” 露天的啊?她还以为这就是个赏景的院子,没想到暗藏乾坤。虽然外面定是有?人看守,但是四面漏风的环境,让人莫名心慌。 “这就怕了?”裴慕辞故意激她。 清池宫有?歇息的地方,她对即将到来的危机总有?股天生的敏锐感。 池边没有?缓步的阶梯,清妩撑着池壁沉进水中,纱裙瞬时?飘在水面上,绽出层层掩盖的花瓣样式。 春夏交接的夜晚还是带着霜露的寒气,不冷不烫的温泉灌满了每一个毛孔,舒服得她忍不住舒展了身子。 也不知是否刻意为之,池中摆有?一块巨石,靠着池壁,刚好供池中的人坐上去,露出颈上的皮肤。 “这环假山一圈都是凿的温泉池吗?” 裴慕辞的声音突然有?些哑,“嗯,假山后也是,待会阿妩可以去看看。” 他拿了桃木梳,半跪在池边,替她浣发?。 氤氲的热气蒸腾在二人之间,他拿桃木梳点点理顺发?尾,清妩惬意的眯上眼,舒适地喟叹:“你?也下来呀。” 裴慕辞宽大的袖摆拖在水上,由他动作拂在后颈,惹她止不住轻叮,而他一副端正?的神色,静静梳洗。 清妩拽拽他的小臂,回头去看他,两颊已被温水熏的一片霞红,在某个刁钻的角度里,窈窕的水下光景被看个透彻,欺霜赛雪的莹肤由热泉浸过,嫩若出水芙蓉。 裴慕辞脱了靴履,换了边膝盖抵在地上,“殿下不是说要?罚我?” 清妩从他手里抢回头发?,这是要?跟她咬文嚼字的耍嘴皮子了?她亲自上手去脱。 好半晌之后,眼眶中似乎都带了雾气,朦朦胧胧地看不清,而手下的动作也是越来越乱,变得毫无章法。 “解不开……”她又委屈又生气,没出息的嘟囔道?。 谁会将浴袍的锦带系的这般紧啊,分明就是不信任她!怕她乘乱对他上下其手! 裴慕辞眼底掠过丝缕笑意,指下一捻,原本紧扣的衣带散落在地,白衫堪堪挂在宽肩上。 “还想做什么?” 清妩对他似乎有?了免疫,满不在乎地瞥他一眼,然而目光在滑下时?,兀然一滞。 他的双腿虽被半披的衣袍遮了大半,但仍能毫不费力的度出长度和线条优美的肌骨起伏。 “唔。”清妩宛若品尝佳肴般咂咂嘴,正?是起兴的时?候,蓦然一顿,连瞳孔都剧烈震动一下。 鼻下,似乎,涌出了一股不同寻常的温度。 她抓起岸上的巾帕,捂住鼻梁,欲哭无泪。 怎么会在这样的关?键点流鼻血了啊,显得她多急不可耐一样。 裴慕辞瞧着她滑稽的模样,喉间溢出低笑。 “不许笑。”清妩凶巴巴地呲牙,像是将要?咬人的小兔。 裴慕辞收回嘴角,接过帕子轻捏住她的鼻翼,又从净手的凉盆里拍了冷水到她颈后,血才慢慢停住。 清妩想捂自己的脸,转而又去捂他的眼睛,“别看,丑死?了。” 裴慕辞抿嘴,抓住她慌乱的视线,定格在她贴脸的耳发?上,像是忍不住了那般,笑得肩膀微颤。 紧接着,清妩听见了“哗啦”的入水声。 “你?怎么这个时?候下来了啊。” 裴慕辞捏住她的下颌,微微一抬,低头去含她的嘴唇。 柔润的唇瓣如?染色的蜜柚,饱满得又若上好的暖玉,裴慕辞腾手捧住她的脸颊,瞳色寸寸沉了下去。 他将人温柔的拢在怀里,像是抱着一件易碎的珍贵物件,而又迫不及待的去品酌她的轻颤。舌尖慢慢撬开贝齿,磨过尖尖的小虎牙,攫取所剩不多的空气。 清妩觉得她自己恍若悬在空中,温腻的肤感不断往后,她如?同一叶扁舟,不断乘风破浪。 “哪里丑了。”待她都要?失了气息晕过去的时?候,才听见耳边恍惚有?了这声低吟。 待抢得片刻的喘息,她看见当前所在的位置时?,又惊了一跳。 就在她快溺毙过去的那几秒钟时?间,裴慕辞就抱着她走?到了假山后面? 难怪说她觉得自己在往前游呢,原来还真是在动。 裴慕辞没有?褪完外袍,长卷的睫毛和凌冽的眉尾都氲上一层挂珠的水汽,豆大的水珠顺着细致的肌肤下爬,在背后粗糙的疤痕处又受了阻拦,衬的原本清宁绝伦的面容多了分逼人的犷气。 清妩用手背贴住脸颊,欲盖弥彰的想遮住显露出来的面红耳赤,她被周围的热气围的晕晕沉沉的,哪抵抗得了这样勾人的男色。 裴慕辞将她托上岸,双手撑在她两侧,问?她,“想试试吗?” 周围只?有?一座假山遮挡,视野开阔,若夜再深些的话,或许能看见天上闪烁的繁星。 “可是我们来泡汤泉,不是为了调理身子吗?”清妩迷茫不解道?。 她随意把手搁在他肩上,开始认真思索这个问?题。 为何每次起了好心要?养好身子,偏到最后是愈发?亏空了?主要?原因?,还不就是面前的这人简直不知节制!不知爱惜身体! 至于她自己嘛,那自然是受了蛊惑,情难自已罢了。 清妩脱口而出,“试……什么?” 说完,她情不自禁地舔舔嘴皮。 刚刚亲吻时?挂了水,此刻水珠滴落,痒痒得不舒服。 裴慕辞唇间泄出笑,倒是清妩慌了一阵,“这、这里、这里不太?好吧。” “云听早将外面的人支开了,这里只?有?我们两人,哪里不好?”裴慕辞收紧双臂,站在她两膝之间,任由她无意识地圈住他腰。 清妩看看天,看看地,看看池水,视线再飘忽提溜着转向他。 这里,好吗? 裴慕辞随着她的目光,最终用带水的鼻尖相蹭,又问?她,“要?试试吗?” 该是池水温度太?高的缘故,清妩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这样高的体温,连嗓音都是烫的,直直烧了她的思绪,竟泛起了一股莫名的期待感。 上齿咬住下唇,擂鼓的心跳声逐渐清晰,她将侧脸放在他肩上,嗓子里冒出一声蚊蚁般细细地回应,“嗯。” 所有?的克制被击得粉碎,丝丝欲.念从深不可测的眼底翻涌而出,墨色沉沉,与微妙的的氛围相融,呈现出淋漓尽致的旖旎。 裴慕辞强势地环住她的腰,把她从水里提起,抵在假山上。 惊叫声还没呼出,便被咽了回去,无论清妩怎么偏头躲避,裴慕辞总能紧跟其后,山体粗粝的石子压入背心,总在无法忍受的边缘添加了些磨人的刺激感。 “不行的。”若是不断撞在这些尖利上,她想不到完事之后背后将是怎样的惨状。 “我轻些。”裴慕辞的嗓音沾了水,似乎带着黏人的惑力。 “不行!”清妩支开他的肩膀,也不知哪来的力气,把他推的倒退几步。 裴慕辞被打断,瞳孔愈发?翳沉幽暗,抬手扣住她的香肩,把她在水里换了方向。 情急之下,清妩额头离黑乎乎的假山只?有?半臂距离,她慌忙抓住凸起的石块,挥手就要?打过去。 裴慕辞抓住她的手腕,反绞在背后。 动作虽是凶蛮,可并没有?使多大的力气,清妩扒在山体上几乎站不稳,裴慕辞得寸进尺,捞起她的一只?腿挂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还握着玉腕,顺势把她的后腰往下压。 活水温泉不断浇过,自然无须其他的手段动作。 清妩嗫嚅地喊了一声,随后的所有?声音都溺在喉中。 他上下堵住,却是未停,“殿下,别喊。” 温泉涌动的水声在耳边炸鸣,清妩五指无力,几乎抓不住山壁,好在裴慕辞勒住她的肋骨,将她上身扶起,后背贴在他的胸膛上。 他轻轻掐住她的脖颈,带有?凉意的指节在动脉上缓按摩擦。 清妩哪有?那般好的耐力,刚张开口,所有?的话语都被源源地撕扯冲得细碎,只?剩下低低的腻哭。 可她脸上溅满了飞起的水珠,早已分不清哪里是泪,裴慕辞掌心托住她,仍然没有?换下一个位置的想法。 安抚的细吻落在唇间,不多时?又拐向肩头,泉水适肤,唯他吻过的地方烫到极致。 “还不够,殿下,靠近些。”他笑的温尔朗逸,声音低到嘶哑,像是从黑暗里钻出头的暗魅,耐心地将她推向旋涡。 就在这时?,清谧无人的大门传来了急促的叩门声。 “裴元皙你?个不要?脸的耍赖玩意,你?以为你?躲到这里面我就找不到你?了?你?以为你?不出声我就当你?睡着了?禀了一次两次都不出来,架子怎的这般大!” 是顾寒江的声音。 “有?人!”清妩散乱到分不清人声,被门外的高喊吓的头皮发?麻,一阵紧张。 “嗯。”裴慕辞差些忍不住,直身起来稳住心神,“殿下,放松。” 清妩从他怀里挣脱,想凭自己扶在假山的壁缘上,谁料他刚一松手,她自己就直直的往水里栽。 裴慕辞掌住清妩的重?心,层层浪花以二人为中心,伴随着她闷在腔中的尖叫,又重?新泛开。 眼前似乎有?大片光亮炸开,逐片盛放的满园百花,如?雪花般随风卷落的一树樱花,无数斗花冲向云霄,山海在这一瞬间翻覆。 良久之后,门外传来重?拳砸在框上的声音,紧接着还是被云听出声拦住,“帝师,陛下歇下了,您明日早来吧。” 两人都听见了墙内不同寻常的异动,声音不大,像是在水中嬉戏打闹的动静,偏云听一副听不见的耳聋模样,倒让顾寒江语塞。 裴慕辞将瑟缩后的清妩打横抱起,她还保持着与他十指紧扣,好半晌才慢慢放开。 他拥着绵软无力的她坐在岸边,点点擦净两人身上的水渍。 “裴慕辞!”外面的人不顾阻拦,怪叫了一声,“你?出不出来!不出来我便在这守一晚上!” 裴慕辞微微抬手,召了含月将清妩带进露华殿收拾,拉开门。 “聒噪的很。” 怒极的叫骂截然而止,顾寒江似乎没料到他真的会出来,一时?愣在原处,甚至都忘了刚才要?说什么。 裴慕辞穿了见单薄的中衣,肩上披件玄夜般墨黑的长袍,飞腾的巨龙镶边逶迤在地,步履缓缓,“夜深了,你?在这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 “若一开始就把这事说清楚,你?以为我想缠你?这么久?”顾寒江压住不断股涌的火气,恨不得当下就把他拽到忠议殿去。 “两日后早些去外府,我们坐下来好好谈谈。”裴慕辞没想到顾寒江在这事上这般难缠,眼瞧着日子近了,总该要?把事情解决了才好。 但明日清妩怕是没有?精力,索性后日把右相和梅永他们聚在一起说明。 话落,刚想进院,裴慕辞又转头望着一脸怀疑的顾寒江,“你?把杜矜也叫上。” —— 外府后苑在公主府后花园的原址上重?建,原先荒废的屋舍夷为平地,于是玩乐的地方扩宽不少,大笔的银钱砸下去,主池莲开一片,中央那两朵并蒂莲,是极为可贵的罕见物,又带了天兆的祥瑞。 清妩便把游赏的地方定在了这里,也含大半吉祥的祝福意。 待里面收拾的差不离,她早早到府门口去翘首以盼。 晨起时?裴慕辞非要?较真,用玛瑙给她梳了高簪,以至于她只?能搭件七重?罩体的素绫宫裙,纬纱似的袅烟披帛挽在肩后,衬的脖颈雪白纤细,远远看着真如?朵珠花似的。 徐莺老早就从马车里探出头,可劲招手示意,隐隐约约还听见了“礼物”等字眼。 待近了,梅永下了马车把人扶下来,清妩才看清徐莺怀里还抱着个小娃娃。 “门口风大,你?和姑娘进去再说。”梅永要?去前厅露脸,还记得给徐莺捏起衣领,“别喂婉儿些大人吃的东西?,仔细着不克化?。” 清妩朝旁边挪了几步,笑容揶揄。 “唠唠叨叨的,快些走?吧。”可惜徐莺不领他情,只?顾着给清妩介绍娃娃,“婉儿年岁大了,我才敢带出来,姑娘想抱抱吗?” “可以吗?”清妩见着被褥里软得像没骨头般的一块软玉,生怕折在手里了,连连摆手,“我不会,可别伤了她。” 话虽如?此,她眼神不停落在小娃身上,这小娃也不认生,冲着清妩咧嘴乐。 “她还挺亲近你?呢。”徐莺将人抱近了些,小娃随意舞了藕臂,便抓住清妩一缕发?丝,待清妩想从她手里抢回发?尾,小娃娃竟反映极快地逮住她的一截小指,牢牢握在手里。 等两人在荷池边的亭榭坐稳,徐莺让随行的侍女把娃娃抱走?,不妨小女孩竟捏着清妩不肯松手,另一只?手张开朝她怀里扑,硬要?她抱。 清妩拿了块酥软的黄豆糕,闻着味却觉得没什么胃口,便转了手腕去逗婉儿,好几次没抓到,婉儿也不生气,胖乎乎的掌心一握一握的,笑声如?铃。 二人闹做一团,徐莺无意识的说了句,“这么喜欢呐,姑娘便和陛下要?一个呗。” 反正?弯弯绕绕这么久,往后也不可能分开了,瞧着姑娘与小孩子有?缘,何不赶紧生一个,在京城也好带。 清妩装作没在意的笑笑,抖着婉儿给她叶子玩。 “说真的。”徐莺见周围就她们三人,刨开听不懂话的小孩,没有?外人,也就正?色起来,“陛下要?做的事,姑娘知道?吗?” 清妩把糕点含进嘴里,甜腻的粉质滑进喉咙,一路甜到心坎,她点点头,“知道?,这两晚上他也抽时?间给我说了下。” “便是打定主意要?废帝位了?我听梅永说是要?设立内阁,选六位阁老议决大事,这事能成吗?” “不是正?在前面商议嘛,他们男人的事情,我们不掺和。”清妩始终保持警惕,不会随便透出与裴慕辞相关?的任何消息,就算徐莺可靠,但难防隔墙有?耳。 徐莺也意识到僭越,忙胡乱拿了糕点,连味道?都没尝清楚就咽了下去。 “这些点心被你?们二人这样囫囵吞枣,可真是浪费。”顾寒江徐步而来,看起心情很是不错,也不知道?是裴慕辞将他说明白了,还是他自己想通了,自来熟拿起荷糯酥果,放在唇边轻品,便冲着清妩叹:“裴元皙对你?是真好。” 反而是清妩一挑眉,问?道?:“你?怎么知道?是裴慕辞做的?” 她吃着这味道?和外面铺子里做的差不多啊,挺多也就是甜润一些,色泽外表要?好看一些,哪值得一尝就尝出来了? 顾寒江无语地送了她一记眼刀,倒是徐莺瞠目结舌,手上的东西?差点落回盘子里,“这、这是陛下亲自做的?” 剩下的半截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刚才还十分可口的藕糕此刻却噎人得很。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随便拿她桌上的东西?吃了。”顾寒江在一旁说风凉话,又见徐莺脸色实在是差,才转了话头,“走?吧,前厅设宴,吩咐我来喊你?们俩。” 哪有?人敢吩咐他,不过是他不乐意听裴慕辞说些冠冕堂皇的忽悠话,跑出来溜达两圈才是真。 “我们女眷不用分席吗?”徐莺把婉儿递给侍女下去喂奶,落了清妩两步。 顾寒江好笑的驳她,“就你?们俩人还分什么席,想单独吃一桌啊?” “帝师。”清妩唤他。 “干嘛?” 清妩正?色道?:“说话这般冲,容易娶不到媳妇。” 此情此景,顾寒江转头就走?,直到与书房中出来的几人一起落座,他都还带着气地怒目瞪着清妩。 裴慕辞拉着清妩,问?她方才与徐莺聊些什么,抬眼便和一道?凶狠的视线对上,他眸光淡淡,根本没放在心上,“眼睛进沙了?” 顾寒江只?觉血液在身体里沸腾,咬牙切齿道?:“传膳!” 徐莺缩到梅永身边去,想告诉他自己居然吃了陛下亲手做的糕点,但梅永的始终目不斜视,徐莺欲言又止,还是把话憋了回去。 饭桌上的气氛异常怪异,裴慕辞落在上座,不知是不是清妩在身边的缘故,倒没有?往常的凌冽,变得好说话起来,“外府修缮好之后就想邀大家来聚聚,好友相交,都别拘束。” 说罢,他眼神一凝,随后才恍若无事的坐下。 顺着他的视线,众人都望见杜矜从灶房的方向出来,还端着一壶土黄色的小盅,远远就能闻到当归、人参几味药材的药香。 砂盖一掀开,清妩胃里一阵翻山倒海,忙拍着心口缓气。 裴慕辞给自己一碗,尝了味道?之后分给清妩。 虽然他不是很待见杜矜,但两人在某些方面总在达成微妙的共识,比如?劝着清妩吃些对她身子极好,她却不爱吃的东西?。 小半瓷碗的汤药摆在面前,清妩还似从前那样扭捏,只?是这次反应更大,急急撑开椅子跑到一侧呕起来。 裴慕辞倒了清茶递过去,给她拍背顺气,“不舒服?” “也没有?,就是突然闻到那味道?就想吐,还特想吃些辣的。” 要?换以前她这般说,裴慕辞早就要?说她找借口逃药,然后现下却小心翼翼地盯着她,连拍背的动作都轻柔了几分,清妩再钝也看出了不对劲,无措的去找杜矜,“我这是怎么了?” 徐莺咽了下口水,激动的要?站起来,又被梅永按下去坐端。 杜矜把药膳撤下,重?新吩咐厨房煮碗柠檬茶上来,“我给你?把下脉。” 不过几息时?间,却跟过了好久好久一样。 杜矜微微抬起指尖,清妩了然,默契的换了一只?腕。 含月和凝春不知不觉间护在清妩身旁,裴慕辞默默无言的扶住靠背,气氛莫名带了些紧张。 终于,杜矜收回手。 裴慕辞却像是失了至宝一般将清妩搂在怀中,喂她喝了两口新上的酸茶,瞳眸深处的担心与焦虑浮于面上。 杜矜笑笑,无声,但终释然。 “阿妩,是喜脉啊,你?要?做母亲了。” 第90章 番外6 秋桂飘香, 清妩骨骼纤小,快五月了仍不显怀,反倒是皮肤越发娇莹凝睇, 像是剥掉红壳的诱人?荔枝,在迎冬罕见的暖阳下闪着白瓷般的光泽。 她扶腰坐在藤架下?, 随手?扯掉碍事的发簪,满头的黑发顺着躺椅倾泻而下?,映着藤蔓间隙投下?的阴影。 裴慕辞欣身?坐于对面, 一手?拿了本书翻看, 另外一只手垫在她身后替她按跷。 “还有哪里疼吗?” 清妩摇头, 撩了绸丝的软袍,踢掉鞋袜把腿搭在裴慕辞膝盖上,“倒也不是疼,就是四处都胀得很, 压久了之?后还酸,我就觉得我哪哪都不对劲, 我……” 说着说着, 她把手?搭在小腹前, 眉眼?下?意识的耷垂下?去, 神情?都黯淡不少。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 总比从前更没有安全感,也要更黏人?一些?。 裴慕辞对此倒没有意见, 甚至推掉很多不必要亲自过手?的公务, 寸步不离的陪着她。 可清妩在府上也没有其余的事情?做, 闲下?来?之?后老?爱东想?西想?, 对很小的情?绪都格外敏感,往往飞虫般大小的杂事也能激得她落泪, 事后又觉得这顿生气不值当,长此以往的矛盾让她觉得很是委屈,动不动就想?发脾气。 “你说说是不是你干的!” 她无厘头地来?了一句,泪花已经包了眼?眶里。 裴慕辞十分?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意在安抚。 事到如今,孩子都在肚子里了,肯定是他干的。 但是要说几月前他对此知情?,那他是不认的,否则他也不会带清妩去泡温泉,更不会那般不加节制地折腾她,现在想?起来?他都是有些?后怕的。 倒不是担心孩子,而是更怕清妩身?子不好,出了无法挽救的意外,他恐受不住。 确实怪她。裴慕辞认罪,索性?放下?书,要去抱她。 谁料她却跟受惊似的拂开他的手?,盯着被?他当作杯垫的公文。 “你这么日日陪着我,顾寒江送来?的那些?折子怎么办呀,我是不是耽误你了呀。” 平时明明不爱哭的人?,这几个月仿佛把这辈子的泪都流完了。 清妩非常讨厌这样的自己,可是她又控制不了。 嘴角一瘪,更委屈了—— 杜矜端药来?的时候,就看见这副梨花带雨的场面,脸色顿时不太好了,“怎么又把她惹哭了。” 孕期情?绪大起大落本就伤气血,他在这头花再好的药材补,那头不停添堵,又有什么作用呢? 裴慕辞不说话?,拿绢帕去擦她积在脸颊边的泪痕。 清妩护着他,抢过帕子自己擦,“又不关他的事,你说他干什么!” 本来?他在内阁就受那几个阁老?的气,回来?还要受她的气,怎么还有人?指着他鼻子骂,她可不允许。 杜矜无语凝噎,干脆把药坐到桌上,“快喝,喝完我就走了,管你们俩怎么闹。” 褐色的汤药装在白釉粉彩盖碗中,摇晃中还有深色的挂壁,只看一眼?便觉得非常难以下?咽。 清妩半跪在躺椅上,去搂裴慕辞的脖子,“为何?非要令虞来?开安胎药呀。” 李鹤在年中的时候害了寒,古稀老?人?病来?如抽丝,裴慕辞赏了座郊外的园子,便让他体面的告老?还乡了。如今整个医署的重任都压在杜矜身?上,偏偏这人?还能腾出空,日日来?府上煎三次安胎药,这五个月以来?从没有一次假手?他人?。 最奇怪的是,裴慕辞向来?不喜外男进府叨扰她,这次居然很大度的在府上安排了个院子,免了杜矜来?回奔波的路程,竟是要他住下?的意思。 清妩音调里还带着哭腔,眼?周一圈都还是红红的,五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衣角,就是不去拿药,“煎药这种小事凝春就可以做,令虞只管开药就行了呀。” 杜矜把药塞到她手?里,“若不把你看紧些?,这药怕是转眼?就浇花了,快喝!” 这人?和顾寒江待得时间久了,说话?做事都和他越发像了。 清妩抽抽的两声,可怜兮兮的把裴慕辞盯着,仿佛要从他那里找到突破口,诚然,她找对人?了。 裴慕辞哑笑,抬首间,唇边就染上了溺爱的温柔,“我陪你喝?” 说着便要从碗里分?出一半来?,清妩在旁边露出笑意,目不转睛地瞧着他的动作,能少喝一点是一点,她不挑的。 杜矜简直看不下?去了,哪有宠惯到这般地步的,连安胎药都哄着帮她喝,他抢回碗,“不可,须她喝一碗才能有药效。” 清妩如遭雷劈,她以前从未觉得杜矜能说出这般冰凉的话?语,直接把她从暖春拉到了寒冬,于是狠狠瞪了他一眼?,不料杜矜再度启唇,已不给她留余地,“再拖一分?,明日我便加半克黄连。” 清妩双手?捧起碗底,视死?如归地一饮而尽。 就在她苦得连连作呕时,裴慕辞塞了块冬瓜糖在她嘴里,反观杜矜,捡回了空碗,还无情?的补了一刀,“每次药都凉了才喝,药效都不好了,看来?以后都得多点分?量。” 清妩争着要下?地去给他点教训,被?裴慕辞拉进怀里,鼻息间便只剩下?了回甘的青竹香气,慢慢抚慰了她急躁的心情?。 “好苦。”她扮了个苦相,像是在撒娇。 裴慕辞轻啄下?去,凤目骤然一深,不到一息的时间又放开,“是挺苦。” 他又喂了她一颗蜜饯,便顶着她疑惑的目光,毫不犹豫的将她放回了躺椅上。 清妩:……? 怎么回事。 “你是不是嫌我重了,都不抱我了。”许是男子的肩背宽阔,被?抱着时总有种很安心的感觉,所以清妩这段时间很爱赖在裴慕辞怀里,这还是他头次主动把她放开。 就算她最近脑袋变得不如从前灵光了,也知道这不对劲! “怎么会。”裴慕辞重新把书册卷起拿在手?心,指节在不经意间微微蜷起,像是在极力忍耐什么。 清妩心中奔腾而起的无名火很快就压住了原本的疑惑,气鼓鼓地叉着腰,不买他的账。 裴慕辞的目光留恋于她的娇态,悄然叹口气,“我是怕伤着你。” 旋即一阵腾空,清妩坐在他腿上,他手?毫不费力地摆弄了两下?,让她跨坐在上面,亲自体会一下?他的难受。 清妩几乎是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脸,可惜没有地缝,她只好埋着头往躺椅上爬。 嗯——看来?他也忍的很辛苦,那大家就一起忍一忍。 裴慕辞一把按住她的后腰,让炙热的地方更烫了些?,唇角的笑意分?明,“不是想?过来?吗,跑什么?” 低低的语调被?刻意带着的鼻音拖长,他把玩着她的发尾,用马尾般的发丝刮着她的耳廓。 清妩连脚尖都绷紧了,哪里还敢说话?。 裴慕辞眉眼?舒朗,俯身?贴住她的颈边,用嘶哑的声音咬她的耳朵。 “杜矜说现在不行,要六月后才可以。” 听明白他在说什么之?后,清妩一愣,呆呆傻傻的直在那里,任风吹乱她散开的披发。 “天凉,我抱你进屋去。”裴慕辞眼?中光华流转,温泽满溢,提上她踢掉的鞋履,轻而易举的把人?横在怀里。 清松园里的影卫远远望见两人?的身?影,自觉朝外退了百米。 裴慕辞进门后仿佛突然间失了力气,刚带上门便猝不及防地把她挤在了及腰的书架上。 他还是收了力道,并没有把她弄疼。 清妩只觉得腰椎后的骨头一坠,抬眼?就看见了对面桌案上堆积成山的折子,想?是阁老?们遇到难以统一意见的政事,发信来?让他做最终的决策。 白天他心思都在她身?上,这些?公务便都挪到了晚上熬夜处理,清妩不忍他这般劳累,可惜现在她也不能帮他分?毫,只能心疼道:“你先处理好这些?吧,晚上也能睡得安稳些?。” 寻常裴慕辞对她的话?无有不从的,这时却像是黏在她身?上了一样,久久不肯从她的锁骨里起来?。 清妩奇怪,手?上使了劲,扯他的头发,“听见我说的没有?” “听见了。”裴慕辞手?臂收紧,将她环在臂间狭小的空间里,像野兽圈着小巧乖巧的雌偶,“先不看那些?。” 他清淡的声音里已染上了不同寻常的喑哑,而清妩也感受到了衣料之?下?丝缕摩擦的声音。 “你……” 她隐约知晓了他在做什么,顿时像被?钉在桌上不敢动弹。 裴慕辞低低笑着,似乎在刻意压制发出地喘息,“阿妩。” 他脸埋在她细颈肩,周围都被?清新的花香包围,手?下?动作也愈发急促,两人?间的空气都变得粘稠起来?。 “殿下?,心疼我一下?,好不好。” 清妩被?他呼出的热气吓住,脑袋里根本没有思考,便撑着身?子往前蹭了几厘。 他平静的眸光泛起惊天骇浪,盈盈的漆光倒映着一个完整的她,除此之?外黑幽一片,暗无生机。 小臂从裙摆下?滑入,略带薄茧的拇指不断摩擦着光滑的腿肉,激起层层痒意。 气血不断上涌,但始终还差点什么。 他指尖稍微用了一点力,便听见她唇边溢出若猫儿般的喃吟,像是片羽毛在他心尖尖上挠。 可是依旧不够。 清妩羞得扶住他的肩,却在触碰的一瞬间感受到他的颤抖,他扯扯她垂下?的袖口,嗓音里都带上了闷闷的渴求。 “还不成,殿下?,帮我。” 清妩如同被?无形的鼓槌击中,刚想?后撤时便被?他逮了手?腕。 他力气大,她挣脱不得。 裴慕辞并没有逼她,只像是落水之?人?抓住浮木那样静静地握住她,而另一只手?撑在她身?边,再无动作。 但微微泛红的眼?角还是泄露出难抑的情?.欲,在清妩抬眼?与之?对视时,甚至能看见他凤眸中泛起的莹泽。 高她一个头的身?躯似玉山般倾压着她,呼出的气息喷在她耳边,越来?越急。 近在咫尺的俊脸透着一股凄恻的神情?,锋锐的面部曲线掩在暗处,连每根头发丝都显得乖巧极了。 清妩心中化作了一滩水,软得不行。 连她都忍得好辛苦,更别说他了。 好可怜啊。 她心神微荡,虚虚搭住他宽肩,另一只手?覆上他的手?背,牵住骨节分?明的指节。 “殿下?。”裴慕辞又用黏腻的语调唤她,这两字捻转在舌尖,仿佛唤不够一样。 他喉间微哽,强硬地钻进她的指缝,与她相扣。 “求你。” 清妩手?臂扶在他肩上,血液就跟在倒流似的,惹得指尖发木,连心尖都跟着酸涩起来?。 他轻轻一带,她就跟着往下?。 裴慕辞见她肯松口,便将那些?压制已久的克制抛诸脑后,声声腻叹宛若层层海浪,几乎要将清妩这叶小舟掀翻在着热气中。 他啃咬着她锁骨上的软肉,密密的触感像是有蚂蚁在爬。 清妩本就难受,被?他折磨之?后都快哭出来?了。 “你能不能快点……” 裴慕辞帮她扶着腰,闷闷的笑:“快了。殿下?,快些?。” 事完之?后,清妩双眼?润如烟雨,毫无威慑力的鼓着腮,满脸忿忿。 裴慕辞给她净手?,但语气中并没有多少悔改之?意,“下?不为例。” 清妩只想?把香膏扔他脸上去,“口说无凭!” 裴慕辞还挺认真的思索半晌,才像是打定主意一般将她扶端在桌上。 簌簌长发掠过她的腰腹,嗓音又恢复了清沉。 “那我赔给你。” 他慢慢跪下?,膝盖抵住桌角,鼻尖正对腿心。 清妩扬起纤细的脖颈,任他指尖从下?颌一路下?落,抓着桌沿的掌心开始冒汗,她臂弯反撑住身?体,但还是控制不住的往下?滑。 每当她快要顺势倒下?时,裴慕辞总要捏住她的脚踝,让她踩在他肩上,给她一点微不足道的安稳。 “唔,尽够了尽够了。”清妩蹬直腿,绵软无力的挂在他肩头。 裴慕辞不见停。 “孩子……”清妩低语,战栗着去护腰腹的位置。 裴慕辞总算起身?,吻住她的嘴角,甚至穿过发丝扣住她的后脑,有些?疯劲地加深这个吻。 清妩闭上眼?睛之?前,只听得他隐隐地叹气,竟还有吃醋的意味。 “这总伤不到孩子了吧。” —— 深冬时,清妩的肚子隆起许多,走路时都费劲去看脚尖。 裴慕辞坐在矮桌旁烹煮新茶,身?后的桌案上是堆的几欲倾倒的折子。 “这些?都是正常的,平日里多注意着饮食。” 杜矜拿走手?腕上的软帕,又问了两句情?况。 入冬以来?清妩害喜很明显,严重的时候吃什么吐什么,连闻着点油味荤腥都泛恶心,每日吃得也少,人?看着看着消瘦下?去。 裴慕辞递了热汤来?,顺手?也给杜矜斟上一杯。自她身?上浮肿之?后,裴慕辞去找杜矜学了一套按跷的穴位手?法,两人?间的氛围好似缓和不少。 杜矜接茶后轻呷两口,冲清妩眨眨眼?,似是传递某种晦涩的消息。 “我还在这呢,你们俩作甚?”裴慕辞似没想?到两人?这般大胆,先是一愣,而后咬着牙,阴寒的视线恨不得瞬间劈开杜矜。 清妩忍不住笑出声,“你快去忙你的事情?吧,总守着我干什么。” 方才令虞给她使眼?色,分?明是有事情?要私下?说。 裴慕辞只管盯着她,而后垂下?眼?睫,矮身?将暖身?的甜汤递到她嘴边,警醒的目光就在二人?之?间逡巡。 “什么是我听不得的,嗯?” “听吧听吧。”清妩受不了这样暧.昧的姿态,迅速妥协了。 反倒是杜矜一副合上了耳朵的习惯样,徐徐说道:“阿妩这胎折腾的动静大,胎位又似不正,生产的时候怕是会吃大苦。” 清妩了然,心中却不大在意,从前寒冬腊月在猎园里被?野兽蛮追,又在冰天雪地习武练剑,种种波折在身?体里积攒了太多寒气,这些?苦她都不怕的。 反而是裴慕辞裴慕辞沉默了下?去,氅下?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膝头。 再抬眼?时,潇潇的视线锁在清妩宽大的衣袍上,久久未离。 杜矜先明白他的意思,心下?一震,连忙断了他的念头,“阿妩此胎已足七月,若孩子有哪不好,定是会牵连母亲。” 清妩听他这样讲,才知晓裴慕辞是什么意思,随即转身?看过去,满脸的不可思议。 裴慕辞眉宇温润,却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有些?无措的垂睑阖目,手?都不知道往哪放。 “我……” 清妩拉住他的手?掌,打断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她被?心中翻涌的情?绪堵的难受。 “我知道。” 原来?他也不似一直表现出来?的那般春风化尘,他担心她,将她的安危放在了首位,不许任何?人?伤害她。 清妩双眼?清明,温暖的指腹磨蹭着他的指节,想?用她满身?的花香,打破他身?上有些?不近人?情?的凛冽味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我都知道。” 知道他对凉薄母爱的那些?失望,知道他安和外表下?的那些?惶恐,知道他迎接两人?骨血到来?时那些?不安。 但清妩并没有开口说出来?,只由他握紧手?心,慢慢传渡着温暖。 杜矜不知何?时退出去的,黑雾四起,凉夜嗖嗖,裴慕辞也没有去看公文,早早陪着歇下?了。 半夜落了雨,清妩无意间摸到身?旁冰冷的床榻,猛地惊醒。 不知怎的,心尖猝不及防的烧起一股心慌,支撑着她快速走到门前。 她压住快要跳出胸膛的心跳,胡乱扯下?门栓,拉开门。 明晃晃的飞索划破天空,在地平线的衣角炸出惊天动地的响声。 天际忽亮,照出了廊下?欣然玉立的身?姿。 “元皙。”清妩哑着声唤他。 裴慕辞鸦羽般的长睫挂了水,顺着脸颊滑至线条泠泠的下?颌,也不知在雨中站了多久。 听见身?后的声音,他心道错觉,转身?时却看见清妩站在房内。 愣神间,他眼?里闪过一丝茫然,可立马就抿起了唇。 这么冷的天,她竟着急得连鞋都没穿。 裴慕辞等不及的要去抱她,低头却发现自己浑身?是雨,连指节都被?冻的发僵。 他杵在原处,一动不动。 又一道闪电劈下?,从天而降的霹雷撕碎暗沉的云层,金光带着长尾倏然惊落,碎在空旷无人?的院落里。 “元皙,回来?吧。” 清妩伸出手?招他,看见那道消瘦的身?影在雨幕中摇摇欲坠,好似也要跟随这飞龙腾空而去一般,她甚至都不敢大声说话?。 裴慕辞眼?中的暮色被?清脆的啼鸣打破,逐渐露出若晨曦般的光辉,他稍稍摊开手?。 “我身?上凉,怕给你过了寒气,不敢抱你。” 他没有动身?,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清妩胸中也被?洒下?涟漪,心尖像是被?针头扎破了般,疼的要命。 她一手?护住肚子,就站在门框后,和他的情?绪感同身?受。 “你回来?。”她闭上眼?,又伸出手?。 再睁眼?时,两行清泪倏而划过脸颊。 “我怕……” 沉重的脚步声想?起,裴慕辞将浸湿的外袍掷在一旁,从背后牢牢缚住她。 往日的千言万语,如今却只能紧紧窟住双臂,环扣住怀里的女?子,口舌发干。 “别怕。” 他身?上的雨水逐渐染湿了她的睡袍,耳边湿透的鬓发贴在两人?之?间,而一团明火点燃了他眼?中的死?寂,余下?烧尽后的一片柔情?。 清妩没有再开口,屋内未燃一烛,看起来?比院内更暗。 她不想?独自一人?回去,便颤抖着缩在他如冰窖般的怀抱里,唇角在不察见缓缓勾了起来?。 明暗交界处,一高一爱的两道身?影交颈依偎着。 裴慕辞小心翼翼地牵着她,一齐按在鼓动的肚皮上。 那里是他们俩彻底交融后才有的骨血,他该如爱护她般,一如既往的护着她俩。 裴慕辞面色苍白,偏头去吻她面上的泪水。 “殿下?,我在,你别怕。” 第91章 番外7 清妩没?有?问裴慕辞为何半夜站在雨里, 脸色无异地伸出?手,把?人带进屋内。 安乞和凝春被屋内的动静吸引过来,连忙去准备热水。 檐边雨丝细密, 大?片桂花落入泥地,散发出甜腻齁人的味道。 清妩睡前?篦了发, 满头涎香被熏炉烤的暖烘烘的。 裴慕辞浑身僵硬,膝盖因突兀的走动开始发痒发痛。 他稍慢几步,清妩却不肯松手, 如同牵着木偶一般牵着他, 走到内室正?中的暖炉旁, 去逐个点亮安寝时熄掉的蜡烛。 昏黄的烛光燃起,裴慕辞像是适应不了光线似的,微微侧过脸,背对着清妩。 “怎么了?”清妩掌心被他浸得透凉, 可依旧满不在乎地去抓他的手腕,想把?他的身体掰正?。 裴慕辞绕到半人高的镂空炉灶后, 低着脊柱。烛光黯淡, 他半面留在阴影里, 眼下带着淡淡的倦色。 “别看, 丑。” 清妩顺从地移开视线, 给铜盆里加了热水,拧了巾帕递走过去, 笑他, “如今怎的这般别扭了?” 裴慕辞默然, 伸手去接, 湿哒哒的锦袍贴在皮肤上,他觉着到处都粘得不自?在。 清妩将人按在梳妆镜前?, 拿了干帕给他揉发,见他长?指一动不动地捏着热巾,颇为奇怪:“到底怎么了?” 她害喜后十分躲懒,再加上裴慕辞不许她多?劳费眼,她便再也没?看过宫里搬过来的折子,对宫中朝堂发生的事情也不甚清楚。 只是顾寒江许久都没?来外?府门前?叫嚷,想来也没?有?什?么大?事。 那会是什?么? 裴慕辞搭着眼,想到当初从山崖上滚落时,清妩冒着受伤的危险,也要护住他这张脸,可见确实?是相当喜欢的。 他解了湿透的中衣,嫌弃的丢在一旁。 清妩收敛着目光,从镜中小心翼翼的瞄了一眼肌理分明的沟壑。 特别是幽幽烛火跳动下,略带寒意的肌肤带了柔韧的光泽,流墨般的长?发倾瀑在背后。 为避免再出?什?么意外?,她不甘心的去衣橱里拿了件雪白?的立领外?袍,披在他背上。 “诶,小心着凉。” 长?长?的袍角拖曳在地,她理好褶理起身时,余光刚好瞧见裴慕辞也从镜中挪开视线。 清妩莫名想起初见他时的样?子,那时他委身于檐下,俊雅容止,恍若万事都入不了眼的清尘,再后来他追到边城,清妩便只见过他卓然华表的样?子,汲营汲取,强势到能遮挡下所有?风雨。 她还从未在他眸中窥探过如此破碎的神情,像是在悲秋逝般的伤怀,又好似带着些……自?责。 恰适安乞和云听往盥室里送去热水,清妩佯装无事的拍拍他的肩,“快去洗吧。” “你先睡,我暖和之后回来陪你,好不好。”裴慕辞拢拢衣领,遮住单薄衣料下的无限风光。 清妩瞧他包裹严实?的模样?,临了改了主意,扯扯他的袖子,“我帮你洗吧?” 她眸光乍亮,像是揉碎了的星光,搓着双手跃跃欲试的,哪还有?半分睡意。 裴慕辞脸上的线条绷起,很快又放松下来,颌角压住衣领,微微一笑:“好。” —— 泠泠水声丑时方歇。 待两人染上相同的皂香,裴慕辞不让清妩下地,一直将她抱着放在榻里面。 榻边放着两床被褥,清妩熟视无睹,只管叠了一套垫在腰后,掀起仅剩的一床被角,拍拍床榻,“上来啊。” 裴慕辞合衣欲躺,清妩压住被衾,不满的目光把?他从头打量到脚。 “就这样?睡啊?” 裴慕辞倾身捂住她的双眼,尽量避开她肚子,躺在她身侧。 外?面的雨还未停,清妩往上蹬了蹬,透过他肩膀的缝隙,看窗柩上掩映出?的乱舞树影。 桂落无声,光秃的枝丫在风雨中肆意摇晃,烛光扑朔,浑像是打开了通往地下的幽门,阴风萧瑟,让人望而生畏。 她朝他怀里缩了几分,蹭开松散的衣领,用脸蛋贴住他光洁的胸膛,也不管他是否换了寝衣,喟了声: “也行吧,凑合睡。” 夜已?深了,裴慕辞像哄小孩子那样?轻拍着她的背,待听见呼吸声慢慢均匀之后,才敢微敛下颌,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 清妩听着耳边有?力的心跳,突然出?声,“你为何不开心?” 裴慕辞猝不及防,眉头惊得一蹙,已?是他面上少见的讶色。 “我弄醒你了?” 怕碰到肚子把?她弄疼,他不敢随便乱动。 清妩在他臂弯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正?好能看见他的眼睛。 随着怀里的软玉带着暖意退开几分,裴慕辞喉头微滚,手臂情不自?禁地去捞她。 清妩先一步搂住他的腰,小臂虚悬的搭在腰侧的弧度上,又问他,“朝堂上的事不与我说便罢,关于我的事也不肯说?” 她方才回忆,就是在白?日杜矜说她这胎生产有?苦后,裴慕辞整个人就有?些不对劲。 但这只是手掐指节那么大?小的因素,肯定还有?其他事。 裴慕辞觉得自?己被她清澈的目光看穿了去,所有?心思都袒.露无余,一时哑然,下巴轻搁在她头顶,阻了她清灼的视线。 清妩也没?有?催,指下遍遍划过他背上的粗粝,在一些新伤上略作停留。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轻飘飘的一句。 “我觉得我亏欠你。” 低哑的气?息喷打在她的肌肤上,激起一片痒意。 裴慕辞眼底深如古井,藏着无数晦暗不明的魅影。 他酝酿好了情绪,准备好应付清妩的追问,没?想到她突然挣出?一只手,用手背摸摸他的额头,感受他的温度。 “没?发烧吧?” 她怪异地盯着他,仿佛他说的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没?有?背着我去干什?么傻事吧?” 傻事?裴慕辞侧躺着静了。 不知道他找杜矜,重新做一盒从前?在公主府吃过的那种避孕药丸,算不算傻事。 可这段时间见清妩如此难受,而且听说临盆之日还有?生命危险,他不愿她再受这样?的苦。 裴慕辞面色无恙,平静地摇摇头,“没?有?什?么瞒着殿下的。” 都是些不劳她费心的小事。 “嘴上说着没?有?,结果夜半三更?的跑院里去淋雨?”清妩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提着指尖去描他的眉骨。 “怕吵着你。” “什?么动静怕吵着我?”清妩笑意促狭,分明是在转移话题。 裴慕辞捉住她的手,思量片刻,还是打算把?话说开。 “推行内阁被朝臣阻挠,我欠殿下十里红妆。” 婚服早已?备制好,却因他一己推崇内阁而削废帝制,大?婚的日期被一日日推迟。 这也是他长?久憋在深处的心结,并非是他觉得准备良久的红袍作废可惜,而是担心清妩在京中被风言风语编排,受了委屈。 “可别。那是有?孕之后我懒得折腾,才说要把?婚期延后的,可不是为了给你减轻压力,别把?我想的那般顾大?局。” 她眸中亮闪闪的,未见一丝阴霾。 裴慕辞知她话下的意思,一时心中更?堵得慌,“我知阿妩不喜孩儿,此番是我连累你受累。” 清妩却是一顿,圜念一想,皱眉,“我什?么时候说我不想要孩子了?” 这又是哪来的胡话?白?日那要用眼神把?她肚子烧个洞的人也不知是谁,怎么眼睛一闭一眨就要倒打一耙呢? 裴慕辞倏然屏息,再长?呼出?浊气?。 他很不想提原先公主府的那些事,可是话赶话到此,又不得不提,“殿下当初命杜矜做了那避孕的药丸,不是不喜孩子的缘故吗?” 啊? 她当时正?快及笄,夫郎未定,又值外?敌进犯,若在这关键时刻怀了与待诏的孩子,传出?去岂不是让人笑话。 再说她当时只是相中了他绝伦无二的相貌,可没?想到之后会有?这么深的羁绊啊…… 但是这话此刻可不敢提。 “那个啊……” 可压下不提的话,又能找哪个合适的理由搪塞过去呢? 裴慕辞见她低声碎念,不由得倾耳去听,却见她半天囫囵不出?个完整的话,也就明白?了。 “感情殿下当初,只是想找几个小郎君快活?” 每次他把?“殿下”二字咬重时,清妩就觉得腰间泛起阵阵痛意,甚至有?些软。 于是不甘的狡辩了一句,“令虞给的药都是一人份的,哪有?什?么几个,就你一个。” 从前?许多?不过是无聊时品酒作伴,或是消遣时点些来寻舞做乐,从没?有?越距过,而且自?他来府上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召过那些人了嘛。 清妩脸上阵红,拿手去捂,“都这么久了,怎么还说这些呀。” “不说了。”裴慕辞声音轻柔,替她按着各处穴位松泛。 半晌过后,清妩仍睁着眼,炯炯美眸像是在捻转什?么。 见顶头的视线移来,她便知瞒不过,去寻他覆在脊后的手握在掌心里,素指搭在他的手腕上,来回磨擦着上面米虫般的疤痕。 这样?大?大?小小的伤,自?他解了瘟疫之毒后,留下了许多?。 他目光温平,已?没?了半个时辰前?的促然,“怎么不睡?” “我在想事情。”清妩糊着声,倒像是半睡半醒。 “别胡思乱想,对孩子不好。” “你看,现下便只顾着孩子了。”清妩实?有?困意,但心中尚存盘算,迷迷糊糊的连话都顾不全。 “当然,对你也不好。”裴慕辞瞧她半眯着眼,笑着在她额间印下一吻。 “敷衍。”清妩闭上眼,睫羽还在颤。 衾被里的温度慢慢回暖,裴慕辞嗓音清润,便用她最受不了的声音,突兀道:“圣人主和气?,与阴阳相似,故理阴阳。贤人治文便言……” “你念太平经作何?”清妩听不得这些咬文嚼字的典作,两眼间只觉得有?蚊虫在“嗡嗡”作响。 “你听了这些无聊的东西,兴许会有?困意。” 诚然,裴慕辞在念到四十二卷的时候,怀中的人自?然而然地放松蜷缩的身体,临睡前?,也不知说的是不是梦话,嘀嘀咕咕道:“也不说念些异闻趣事听。” 奇闻轶事啊…… 裴慕辞弯起手指,凸起的指节蹭过她耳鬓,鼻下是沁着木质沉香的帷帘散出?的味道。 他屏了几息,确认怀中人彻底陷入熟睡后,眸中柔软下来,思忖着慢启双唇。 “从前?有?个书香门 “小姐数次逃跑未果,风雨一夜,她与贵族有?了孩子。” “不过她并不爱惜这胎的身子,在加上早产,后来的这个孩子异常孱弱,抱出?来时就差点没?命。” “那时贵族正?在外?征战,一载才回,所以并没?有?对怀里的孩子起疑心,反倒是小姐对着这一大?一小,容貌却完全相同的两个孩子,起了别的心思。” “小姐拿她与未婚夫的孩子,送到了贵族面前?贺喜,而两人真正?的孩子,则被她移居别院,三岁前?都没?见得天日。” “后来别院中常有?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翻墙而来,小公子认他做了夫子,跟着他学了不少东西。” “待小公子开智后,无意间撞见了母亲与夫子颠鸾倒凤,而夫子望着他这张脸,怒骂了好几声孽种。” 裴慕辞眸光淡淡,像是在说与他毫无关系的话本。 “夫子为了见亲生儿子一面,怒闯了贵族的院子,同时也死于贵族刀下。” “小姐将未婚郎婿的死归在小公子身上,而院里的大?公子早知自?己身份,企图鸠占鹊巢,把?小公子杀之而后快。” “可是,小公子那时候实?在太小了,没?有?多?少还手之力……” 裴慕辞并不容许自?己长?久陷入回忆,他声音渐渐淡去,闭眼前?,将怀中女子的睡颜深深印入眼底,冲散了藏在眼角的那份苦涩尾调。 清妩阖眼靠在他的臂弯里,许是屋内的暖炉过于燥热,她往他胸膛边缩了缩。 一行清泪避开他的手臂,滴落在锦毯上。 待裴慕辞彻底熟睡后,清妩望着他难得安宁的睡颜,伸手拨开挡住他眼睛的一绺长?发。 她缓缓摸上自?己的肚子,声音清浅。 “元皙,我盼你在世上,再多?一个念想。” —— 梨花晶莹,繁繁如雪。 裴慕辞没?管民间的怪谈乱语,从见红开始便一直守在床边。 清妩陷入了永无止境的痛楚,仿佛被拉入了空茫的无尽黑底,可又被阵阵的清冽竹香拽了回来。 小腹和耻骨的剧痛刺骨钻心,胸口上好像压了一块山似的石块,让她无法正?常呼吸。 她紧皱着眉头,察觉到一只充满凉意的手抚过脸颊。 “元皙?” 裴慕辞半跪在床头,用玉筷压着碗里泡着的参片,“我陪着你。” 到后来,清妩叫不出?声,头发被汗打湿,成片贴在她脸颊上,鼻翼翕合,大?团大?团红色渗在厚实?的垫被里,原本白?皙的皮肤呈出?青白?的惨色。 杜矜临危不乱地施了针,又叫她含了准备已?久的参片,才恢复了些力气?。 撕裂的疼痛逼出?了更?多?的汗珠,指甲嵌进皮肤,清妩咬住下唇,那疼如黑夜般一望无际,又如浪潮般次次席卷而来。 消瘦匀称的手递至她的唇边,“咬我。” 虎口处的长?针钻进穴位,清妩溢出?撕心裂肺的惨叫,一口咬住裴慕辞的手腕。 杜矜亲自?将孩子抱出?来,想要递给床边的人,“是女孩。” 话还未落,稳婆们慌张失措,他迅速放下了手里的包被,面色匆匆的蹲去床尾,吩咐医署拿最好的止血药来。 裴慕辞像是还没?有?回过神,只愣愣瞧着虎口处的血印,随即小心翼翼的下移,去探清妩的脖息。 指下的跳动十分细微,清妩如纸般虚弱地躺在床上。 裴慕辞紧紧掐着拳,才觉手心里竟然全都是汗。 他在床边半跪了四个时辰,腿软到几乎站不起来,只能撑着身子勉强坐在床边,拿干净的热帕去擦她颌角的汗珠。 “我们不待在这里了,我带你南下成婚,你想去哪我们便去哪,好不好?” 清妩疼得说不出?话,颤颤巍巍的抬起手,每下动作都跟着淌血的伤口颤抖。 身体里的血不断外?淌,她眼前?一片迷蒙,雾气?罩住了所有?的画面和哭喊,但她还是凭着直觉找到了裴慕辞,用尽最后一点力气?,轻轻捏捏他的耳垂,意示自?己无事。 昏睡之前?,她感觉到有?冰凉的水滴,落在了她的手背上。 —— 清妩醒来并不记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腰腹异常难受,恶露排尽之后,她又在府中将养了大?半年的时间。 刚能下地转悠时,就在主屋的书房内发现了熟悉的东西。 她气?愤不已?,抱着木匣子就回内室找人算账。 “你为何吃这个?” 木匣打开,里面躺着浑圆的黑药丸,扑鼻的浓香冲来,竟比当初在公主府给他吃的剂量更?大?。 裴慕辞正?坐在桌案前?,把?熏干的茉莉花穿成串,偶尔想起时才一搭一搭的推着摇篮。 见清妩过来问罪,他也不慌不忙冲她招手,“来。” 他将花串戴在她手上,顺势将她拉在身边。 清妩嗅了嗅手腕上的清香,把?匣子摆在桌案上,摊开,并不打算就此放过这个事情。 裴慕辞久久凝视着她,仿佛透过她的双眼,看到了那日她血崩后经历的种种。 他每每回忆起那时的惊险,都像是跌入了要失去她的恐惧里,所以事刚一平息,他就找杜矜要了这避子丸。 好在杜矜也认为清妩不宜再有?孕,十分好说话的给他制了一份。 清妩瞪过去,撞进了浸满温柔笑意的黑目里,一时头晕目眩,自?说自?道:“我还想给嘉念生个妹妹呢,这样?也有?个伴。” 可这样?的苦这样?的痛,裴慕辞不愿她再受一回。 “我们俩陪她长?大?还不够吗?” “你哪有?时间呀?顾寒江都快把?我们外?府的门踏烂了。”清妩不满的靠过去,拿手指去逗裴嘉念玩。 这孩子满了百天后便消停了许多?,不哭不闹,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裴慕辞带着,却格外?地亲近清妩。 “他来,是想劝阻我南下。”裴慕辞拉过她,清妩却像是惊到了般,讶然道:“南方又起战事了?你去做什?么?” 左右络腮胡将军守在原来南朝的地界,按理说不会出?岔子才对。 “如今哪还有?战事可打。”裴慕辞安抚住她,“你不是觉得水乡惬意吗?嘉念还小,我先带你去玩,然后我们在那边成婚。” 清妩满脸怀疑地盯着他,“那朝堂中的事怎么办?” “内阁已?成,梅永会顶替空缺的位置,不会有?碍。”裴慕辞对答如流,这无边的权力对于他来说,恍若是芝麻大?小的事,轻轻拿起,轻轻放下。 清妩却是明白?他中间顶了多?大?的压力才促成此事,“可是你好不容易才……” 裴慕辞望向远方,云卷云舒,风轻云淡。 “我志不在此。” “那你志在哪?” 裴慕辞强硬的将她压入怀里印上一吻,又把?裴嘉念抱在两人之间,嘴角的弧度渐深,却迟迟未语。 柔和的旭日化作丝丝金线,穿过“田”字型的窗柩,将碎片般的斑驳光影投至依偎的两人身上。 裴嘉念搂住父亲的脖颈,藕臂上还缠着母亲顺滑的发丝。 她歪着脑袋左瞧右瞧,啃着手指嘤嘤呀呀的笑着。 —— 三年后。 快马将一封平平无奇的牛皮信纸,送到了吴郡一户低调古朴的宅院里。 信纸拆开,里面竟是花色不同的两封信。 前?段时间朝野分异,梅永本想将妻儿送来避祸,没?想到徐莺执意不走,只好先把?婉儿托付了清妩照顾。 夫妻俩每月便要来信询问女儿近况,清妩都已?习惯从徐莺的信中了解些京城最近发生的大?事。 不料这次却是新鲜,与裴慕辞赌气?许久的顾寒江亲笔,来了喜讯。 “顾寒江迎娶右相之女,看来我们要回京一趟了。” 裴慕辞草草扫了一眼,并无其余大?事,随即便把?主意打到了清妩攥着的那封信上。 “阿妩亲启。” 是杜矜的字迹。 “我的信都念与你听了。”裴慕辞略微抬起下颌,颇有?威压感地踱过去。 清妩才不怕他,只挑了些说与他听,“令虞得偿,在京城开了家医馆,如今生意好着,还有?大?娘觉着他一表人才,要与他说亲呢。” 一听便是搪塞话,杜矜肯定不止说了这些,少不了嘘寒问暖。 裴慕辞神色淡然的乜斜过去。 清妩丝毫没?有?瞎扯被拆穿的慌乱,反而振振有?词,“你都没?有?给我看你的信,凭什?么要看我的?” 裴慕辞挑眉,毫不犹豫的将信纸递了过去。 清妩不接,对折几下遮住杜矜的字迹,塞入袖袋中。 “那也不要给你看。” 裴慕辞先是抿抿嘴,而后轻笑出?声,也不管她袖中藏了什?么值得的秘密,欺身压了上去。 清妩跌入被中,便被抵开了膝。 “哎呀别闹,嘉念和婉儿还在院中呢。” 裴慕辞挥袖,漆门紧闭。 清妩原以为他是玩闹,待听见院里安乞哄着两个小女娃回屋后,她嗓子莫名发干,之后便开始发痒。 “青天白?日的……”清妩攀住他埋下的脖颈,软着声音讨饶。 裴慕辞幽幽长?叹了一声,唇角虽还浮着笑,但眼眸中的盛起的水光已?然不打算放过她。 清妩兵行险招,去挠他的软肉,突然双腕被捉,举至床头的帷帘处锁住。 裴慕辞神情清傲,动作轻缓。 “做什?么呀。”清妩嗓音酥酥的,带着撩人的嗓音,显然并不担心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袖间的信纸掉落在地,裴慕辞也不去捡,只用脚尖踢远了些,才紧着嗓子咬她,“莫怕,振振夫纲而已?。” “呀!”清妩一簌。 紧接着的巫山云雨,至夜方休。 连带着清妩 信封完好无损的摆在桌案上,还是昨日折叠的模样?,显然没?有?人打开看过,可她再不敢去藏。 拉开门时,裴慕辞正?拿了本书在树下的石桌旁翻读,两个女孩皮猴似的合力举杆,去打树上新结的绿皮核果。 那杆子足有?七八个嘉念那般长?,婉儿出?力帮忙扶着,两个人也是晃晃悠悠的打着摆,好几次都要摔。 裴慕辞悠然端坐在一侧,不管不顾,还慢条斯理的拂开茶沫,抿口茗茶。 到底是徐莺托付的心尖肉,怎么着都要顾念几分。 清妩拿了襻膊过来,要去帮两个小鬼头。 裴慕辞自?然的接过,替她挽起宽袖,“别闹出?汗了。” 清妩横他一眼,一句话也没?跟他讲。 婉儿不知不觉贴过来牵她,看着她手腕间的一圈红痕,童音稚嫩,“姨母,这是什?么呀?” 清妩欺负婉儿年龄小,只管闭着眼蒙骗她,“昨晚口渴,起夜时不小心跌了一跤。” “不对不对。”裴嘉念摇头晃脑的,“我追兔子时摔跤,都是磕在膝盖手肘的,没?有?跌娘亲这处的。” 清妩哑然,转而又觉得不对劲,“裴嘉念,你又去后山乱跑了不是?” 哪有?女孩子,成天疯跑这抓兔子那掏蚂蚁洞的,简直没?规矩! 裴嘉念听着被唤大?名,脖子一缩,就朝父亲身后躲。 清妩见她又这般逃罚,抄起身后磨的光滑的树枝,冲裴慕辞喊:“你看看她,不教训是不成的,哪日把?婉儿带坏了,我怎么跟徐莺交代。” 裴嘉念小手攥住父亲的小指,裴慕辞哪还舍得将人交出?去,蹲下身,耐心的教导。 “小念说是不是答应过我不能惹娘亲生气?,要听话的?” 嘉念点点头,想到一向好说话的父亲虽不会责骂,但通篇的书罚抄下来,也要耽误好些玩耍时间。 她立刻又说道:“那娘亲也不听话,她前?日、大?前?日,背着爹爹出?去吃冰盏,还带了九连环回来贿赂我们,让我和婉儿姐姐别说出?去。” 清妩没?想到过了两天的事,居然会被这小丫头出?卖了,一时无语望天。 裴慕辞揶揄的睨着她,没?放过她任何一个试图遮掩的表情。 裴嘉念笑的可开心了,大?嚷道:“爹爹可要罚娘亲?” “喏。”裴慕辞指指清妩手腕上显目的红痕,“爹爹已?经教训过你娘了哦。” “裴元皙!”清妩去捂他的嘴。 “你又在女儿面前?胡说八道!” 她忍无可忍,只想把?这父子俩一块收拾了去。 裴慕辞张开双臂,将扑来的人揽入怀中,侧目而笑。 他褪下了凌厉漠然的皮囊,只余一身的清隽尔雅,清妩被这般风采迷了眼,忽觉身上一轻,便被他穿膝横抱起。 “孩子孩子!”清妩害臊得不行,猛拍他的胳膊。 裴慕辞微微偏头,一个眼风扫过去。 两个长?相乖巧的小辫女孩并排坐在石墩上,掩耳盗铃般捂着眼。 裴嘉念从指缝中去看逶迤的两道背影,笑声璀璨。 “爹爹又要教训娘亲咯——” 第92章 番外8 【番外二:平行?】 雪后初晴。 裴慕辞穿好铠甲, 牵着清妩踱步到院门,将反复叮嘱的事情又拿出来说,“宫里巫蛊案闹的沸沸扬扬, 我不在你时候你别乱走。” 清妩嘴角翘起,露出两颊边的梨涡。 她鼻尖冻得?红彤彤的, 裴慕辞将手中的大氅披在她身上?,细心绑好锦带,刮了下她的鼻梁。 “光笑?, 听见没有?” “知道啦。”清妩看?见?周围侍女皆背身而立, 有些不好意思的埋下头。 她是?北方部落嫁过来维系关系的棋子, 所幸裴慕辞待她很好,府上?的人也?不敢苛待她。 “怎么?害羞啦?”裴慕辞把氅衣带子系紧,悄悄贴近她,“害羞起来更好看?。” 他笑?得?肆意, 清妩缩在毛茸茸的狐领里,嗔怪道:“你不知羞的。” 侍女们站在一旁, 捂着嘴笑?。 起初她们都因为主子被皇帝指婚塞进来一个外族女子而愤愤不平。 主子好歹是?皇帝的亲弟弟, 平日里为他东征西?战就罢了, 凭什么还要娶他看?不上?的女子? 可新来的女主子不但貌若兰花, 而且为人和善, 做事也?极有主意,主公不在府上?的时候, 全靠她撑起大小事务。 现在婚期将至, 两人的感?情?越来越好, 她们自然替主子高兴。 “你在府上?不用拘束, 也?不必在乎从前习得?那些陈墨烂调,若宫里有人为难, 大可拿出我来当挡箭牌,左右我只?娶你一人,外在的名声?只?你清楚就行?。”裴慕辞每次总放心不下留她一人,怕她着了宫里的道,被有心之人算计。 但奇怪的是?,每次皇帝或者太后有意召见?,她总能应付得?很好,事事周全。 清妩笑?领了他的关心,拍掉盔甲上?滴落的雪水,担心道:“你会平安回来的吧?” 听说这次外族来势汹汹,许多老将都没守住嘉峪关。 “到时候你会来接我吗?”裴慕辞双眸亮晶晶的,身边所有的美?景似乎都以他为中心。 “当然。” “那我穿你亲手绣的披风回城。”他伸出手,笑?眯眯地?揉乱她精心梳理的头发。 “干嘛啊。”清妩扒他的手,等她理开头发看?清前方时,裴慕辞早已转身,只?留给她一个潇洒的背影。 他把头盔随意抱在肘间,高高束起的马尾涤荡在微风中,一摇一甩地?让人安心。 “快回去吧,别送了。” —— 溪河畔的主战场厮杀巨坚,两个月之后才有 消息传得?很快,众人哗然。 连淮南王……都败了? 清妩知道这事情?的时候,她正坐在梨花树下,给裴慕辞缝制夏日轻薄点的裾袍。 他缠了自己好多日,前些日子皇帝赏了许多东西?来安抚上?下,里面有一批新制蜀锦,正好上?手。 可惜皇帝还是?没在婚事上?松口?,想必定不同意风头正盛的淮南王娶一个小族部落之女为正妻。 清妩来不及顾及这些,还以为侍女弄错了,又或是?自己听错了,她不顾身份的抓住侍女手臂,强调道:“你再说一次。” “主子败了,也?许回不来了。”侍女今日听了许多边这消息,早已有些麻木。 传回来的军报说赶去支援的时候,畔边的溪河都染成了红色,两边的士兵尸.首混在一处,分不清到底是?哪边的。 找了些身体齐全的带回来让家人认领,里面并?没有裴慕辞。 清妩愣愣地?坐回躺椅上?,指尖被细针扎出鲜血,也?没见?什么反应。 侍女见?她丢了魂似的,又开始穿针引线地?勾完收尾的图案,便垫着脚尖退到了门外。 清妩一日都没有出过院门, 树下的矮桌上?整齐的叠放着一件夏衣,上?面落满了梨花花瓣。 清妩一刻也?不敢停,换了三匹马之后,终于在傍晚赶到了渭泾线上?。 “女君?”有巡查的侍卫赶到她周围,看?见?她的脸之后微微诧异了一下,给她指了方向,“主公在副营里呢。” “他……”清妩觉得?自己还没有做好接受噩耗的准备,但侍卫们面上?不见?难色,又不像是?传回宫里的消息说的那样。 “主公只?受了些皮外伤,应该正包扎呢,女君快些去,说不定还能赶上?……”侍卫嘿嘿笑?着,一脸憨态。 清妩松口?气,但拨帘子时手腕竟在不经意间颤抖。 微弱的烛光摇曳在地?,映射出交颈而立的两个人。 她担心了许久的人正好端端地?坐在沙盘边,而他身旁则站着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子,正在给裴慕辞上?药。 他衣衫还算整齐,只?是?那女子的素手提着他的衣领,正把医棍上?的药粉涂在他肩颈处,而手腕上?留着绷带的尾结,想必身上?的伤都已经处理过了。 裴慕辞应该与女子相熟,随意的道了谢,而女子也?稍微俯身,低头嘱咐了几句养伤中要留意的事项。 想到叮嘱再多也?是?无用,她又无奈的苦笑?两声?。 两人神情?专注,竟都没留意帘边站着一个人。 清妩僵在原地?,两息之后摔下帘子,朝营外跑去。 不断有认识她的人给她打招呼,她来不及回应,匆匆向外跑,生怕被熟悉的人瞧见?她这不争气的模样。 是?了,她本来就是?母亲为了求得?庇护,背着父亲强塞给南朝皇帝的,皇帝不要,又见?她有几分姿色,将她踢给了从不近女色的裴慕辞,企图用她教会皇弟尝花捻蕊。 能有人收留她已是?不易,她竟去奢盼那份独一无二的爱。 清妩腿都跑软了,终于找到一处没人的地?方。 她不顾形象的蹲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出征前说的好好的,要等她来接,结果现在做出假死的消息,不但没有差人去府上?告知她一声?,反倒背地?里与人调.情?。 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但那对璧人的身影还在她眼前挥之不去。 有人从后面拨开了她的耳发,打岔了她的情?绪,她在惊诧之中梗了一下。 那人“噗嗤”一笑?,换位站在她面前来。 清妩看?见?眼前的人,嘴角一瘪,眼泪又包在眼眶里。 只?不过这一次她哭得?悄无声?息,却更委屈,脑海里满是?刚才的两人,在暗黄的烛光下晃来晃去。 “阿妩,你让我解释一下可好?”裴慕辞蹲下来,去抹她的泪。 清妩扭过头,自己用手背随意揩了两下,转到一边捂住耳朵。 她才不要听那些借口?。 裴慕辞托住额头,略显无奈。 清妩瞧他半晌没动静,还真一副不打算说话的模样,一时也?憋着气,起身就想走。 裴慕辞侧头,骤然靠近。 清妩觉得?自己的下唇被咬了一下,不等她反应过来,就有强势的气息撬开她的唇齿,压了进来。 她脑袋昏胀,稍微得?到喘息时,她猛地?推开眼前的人。 裴慕辞反牵住她。 清妩自知挣脱不了,便由他牵着,一路沉默。 裴慕辞也?没有再开口?的打算,好似只?是?来带她回家。 “刚刚你帐里的女子是?怎么回事?”清妩扬起头,下巴抬的高高得?。 “肯听我讲话啦?”裴慕辞换了一只?手逮住她,又要把披风解下来给她。 清妩蹙起眉,斜眼瞄他,想告诉他自己可不是?三言两语就可以糊弄的。 “那不是?我的营帐,而是?她的营帐。”裴慕辞神色十分认真,不像随便编出来的,“她父亲是?我的副将,诱敌深入后再没有出来,我此去将副将的东西?带给她。” “那你怎么让她给你上?药?”清妩朝着另一边“哼”了一声?。 “她本来就是?随军的医师啊!你以为谁都可以随意进出军营啊?”裴慕辞在营里随意抓了几个军士,问了几句关于女子身份的事,所得?的答案证实?了他的话。 清妩气已经消了大半,仍然不认账,“那我怎么这般容易就进来了?” 裴慕辞深深凝了她一眼,俯下身,“因为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人。” 清妩又要捂耳朵,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弯起来。 “不生气了?”裴慕辞语气轻快。 “谁说不生气了?”清妩立马就要挣开他,却听见?他轻轻地?“嘶”了一声?。 “伤得?很重吗?” “对,伤得?很重,你若想走开的话,我定是?抓不住你了。” 清妩故意扭开她,向前跑了几步,没听见?动静,回头。 他竟一直贴在她身后,正好在她唇角落下一个轻盈的吻。 清妩脸颊骤然发烫,一溜烟地?跑回了主营里。 帘内站着几个满脸肃穆的老将,她赶紧放下帘子,告诉后面追赶她的裴慕辞。 “他们只?是?找我商量借兵的事,你到后帐等我。” —— 清妩绕到后面看?见?了刚才站在裴慕辞身边的女子。 “我要去后山采一些给王爷用的药,妹妹要一起吗?”女子翻了几页医术,证明她只?是?来这拿裴慕辞的药历单,并?没有其他的用意。 “怎么还要去采药啊?”清妩疑惑,再怎么说都不该让一个女子去漆黑的后山采药啊。 女子很有耐心的给她解释,“这里药材本就紧缺,外伤本都是?将士们自己挨好的,哪有什么药治,只?是?王爷连夜操劳,再拖着一身伤,显得?我无所用处。” 她说完语气就不耐烦起来,仿佛清妩碍着她极重要的事了,“走不走?” 清妩想着事关裴慕辞,便点点头。 两人一路无话,行?进在漆黑的山路里。 裴慕辞身量高,清妩穿着他的披风,好几次踩着脚。 女子似乎看?不过去了,伸出手让清妩扶着。 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近,她开口?道:“你就是?外族送给王爷的人?” 清妩不想理这种无聊的话题,可女子死死抓住她的手腕,不让她走。 “不过边境小族,也?配嫁给王爷做正妻?”女子面无表情?地?往前走,声?音中却露出歹意。 不光如此,王爷还说他此生不会另娶,叫太后死了往他后苑塞人的念头,“定是?你使了什么狐媚妖术,迷得?王爷失了心智,只?跌在你一人身上?。” 这话当初太后也?说过,不过听说太后为了这对双生子,在先皇那里吃尽苦头,对小儿子的新妇挑拣些也?属正常。 但这女子不过是?仗着裴慕辞心中对她已逝父亲的亏欠而已,清妩没把她放在眼里,但是?荒山野岭的,也?不能任由她胡来。 清妩踉跄着往右一歪,装作被她拉扯着扭了脚的样子,说什么不肯再走了。 “你便是?用这些手段惹王爷疼惜的?”女子听见?远处传来高喊的寻人声?,咬牙切齿道:“王爷不过是?可怜你,自然也?会可怜我。” 她说完话,也?随着清妩一屁股坐在泥壤里。 只?不过她没有把握好力度,摔了个实?墩,泪一下就流出来了。 “阿妩,是?你吗?”裴慕辞的声?音传来,离她们很近。 “王爷。”女子泪眼朦胧,哭唧唧道。 她原本的依仗便是?地?位不低的父亲,可如今父亲没了,她需得?重新找个稳当的靠山才行?。 淮南王年轻有为,神貌如玉,是?为京城女子梦中的良配。 裴慕辞几步就到了面前,扶起清妩,话头却对着女子,“几个副将也?快上?来了,赵医师便跟着他们下去吧。” “王爷去哪?”女子要去扯他的衣角,却扑了空。 “你不必管。”裴慕辞蹲下身,去抱清妩。 没想到清妩又躲了一下。 裴慕辞挑眉,刚要用强,耳边传来她娇滴滴的声?音,“披风被我弄脏了。” 他张扬一笑?,单手扯下背上?的披风,捧到她面前。 “那我们换一下。” 清妩小鹿似的盯着他,见?他眼神都没有分给那女子一下,她才慢悠悠的攀上?他的肩。 不料他竟抱着她继续往山上?走。 “去哪啊?”清妩坐在他臂弯上?,搂着他的脖颈。 “困了先睡一会,等会便知道了。” 连夜从京城跑来,情?绪又如此大起大落,她当真是?累了,靠在他的颈窝里睡着了,而他搂着轻飘飘的一团,仿佛没用多少力气,轻而易举的将她抱到了山顶。 不知过了多久,头顶传来裴慕辞激昂的语调。 “絮娘,快醒醒!” 清妩朦朦胧胧的睁开眼,却被面前震撼的景色惊的缓不过来。 天地?尽头的天际被染成一片橙黄,金日露出一个小小的边角,染透了目及之处。 清妩瞪大眼,把难得?一见?的绝美?景象印入脑中。 她以为这是?裴慕辞对她这两日的辛劳做的补偿。 而裴慕辞却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上?,双眸炯炯,“此景亦如此心。” 他似乎也?鼓足了所有的勇气,声?音因为紧张而带着些微不可察的颤抖。 “回去之后,我们便成亲,行?吗?” 第93章 番外9 【番外三:重生】 凤鸣宫悄寂无?声, 宫婢们各做各事,拿着扫帚清理堆积的厚雪。 皇帝虽不怎么管教公主的日务,但在用度上都是应有?尽有?, 连点着的味香都是千金难买的莲木沉香,满院的幽然雅致, 仿佛坐闻万亩梅林绽开?。 可是这样好的环境里,却不断传出声声尖利的教训声,随后“咚”地一下。 身材纤弱的少女?跪在前殿中央, 身旁站着一个腰身浑圆的老嬷嬷。 “公主, 这也是娘娘的吩咐, 您可千万别怪罪奴婢。” 少女?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容颜清丽,稚气未脱,神情却有?一副故作的老练。 她默不作声, 未绾未束的长发被风扬起,裹挟着发带在冰寒的天气里翩飞。 戒尺一下下打在手心, 嬷嬷看似亲和, 手下的功夫却没?有?半分留情, 纯白的雪地里逐渐出现刺眼的赤红。 凤鸣宫的贴身侍女?和常侍跟了皇后大半辈子, 对主子的性子完全了然, 此时宛若聋了瞎了似的,没?有?谁开?口劝阻, 皆是很守规矩地保持缄默, 低头凝视着脚尖, 待做完手里的事情, 就像上了发条一般迅速退的远远的。 皇后步下阶撵,瞧也没?瞧女?孩红肿的手心, 漠然道:“错没?有??” 清妩冷眼,不欲多?说一句,“我没?错。” “嬷嬷,不许手下留情。” 手上早无?痛觉,清妩麻木的闭上眼,挂雪的长睫在次次惩罚中微微抖动。 “别打了——” 小太监跌撞着跑来,嘴边高喊着皇上的旨意。 可惜皇后低睨了太监一眼,就像碾死一只蚂蚁般满不在乎的眼神,显然并不把他放在心上,“陛下此时怎会过来,莫非你?假传圣意?” “奴婢怎敢,宫宴酒酣,陛下带着南朝使臣出来醒酒,老远就听见娘娘宫里的声音,正朝着这边来了。”小太监原以为是罚戒哪个不懂事的宫女?,走近瞧见跪在雪地里的竟然是公主,一时傻眼了。 “来又怎样?继续!” 今日不给容昭一点教训,下次她就还敢与她顶嘴动手,假以时日,凤鸣宫就要收拾不住她了。 “住手吧。”远处传来的声音虚无?缥缈,就像是错听的幻觉一般。 但那故意拖长的尾调辗转一圈,像是一只可捻千斤的暗魅幽手,悄无?声息的掐住嬷嬷的脖子,按停了她的动作。 皇后一甩披风,眼刀落下,嬷嬷一个激灵,快速回神。 三指宽的戒尺又要继续时,猛然被一股重力弹开?,老嬷嬷手上被剌了道又长又深的口子,忍不住尖叫了一声。 “放肆!”皇后怒目,望向石子飞来的方向。 来者一袭月白色的华锦长氅,眉目柔和,一举一动都从?容优雅,双手拂拂掌心,擦掉刚刚捡起石子沾上的灰尘。 本应是最雅致不过的相貌,说出的语调却清寒的吓人。 “我说住手,娘娘听不见?” 冷风习习,他的眼神似冰冻万年的窖窟,簌簌飘落的雪花好似都凝结住了。 敢走在皇帝步前的人,身份地位应是不低。 再加上如此面生的面孔,皇后猜测眼前这位未及弱冠,年纪极轻的少年,也许正是前段时间?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南朝世子。 “本宫管教自己的女?儿,世子也要来插一手不成?” “皇后,不可在世子面前失了礼仪。”连平日里没?脾气的皇帝,都在此刻出言提醒,随行陪同的官员更是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南朝原是南方一个再寻常不过的部落,顶多?是比周围一圈小部落有?钱些,地盘大些。 可五年前,族长带着突然凭空冒出的一个小儿子四?处征战,吞并弱小。 小儿子的长相与大公子极为相似,再加上小主子经?常给族长出谋划策,族里的人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件事。 部落渐大,自封南朝,朝堂意欲封爵安抚,没?想到接下来出了件更震撼人心的事情。 小公子在接到圣旨后,与父亲密谈一夜,便?无?情地弑兄夺权,幽禁亲生母亲,名正言顺的接了世子之位。 现下南朝势力如日中天,几乎与汴京平起平坐,世子深得南王信任,在南朝的威望不比南王低多?少,所以此次谁也不敢怠慢他,甚至连皇帝说话间?都夹带了几分客气。 也正如此,刚刚宫宴上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斟酌字句,没?想到皇后气急之下说了驳斥的话,众人 而裴慕辞的视线直直落在清妩身上。 清扫过的雪地难免留下冰砾,她小小的一团,那么无?助的跪在冰凉的雪地里。 他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早些过来。 五年前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竟然重生到了九岁,他一直强压着心中的思念,努力收拢可利用的权力。 他知道只有?拥有?了实力,才能?有?带她出樊笼的机会。 但还是迟了。 赵嬷嬷曾说公主经?历过的那些事,终究还是发生了,想不到这皇后居然如此心狠,能?对女?儿下这么重的手。 裴慕辞面色阴翳,修长的指节挑开?氅衣,抱在臂间?,往前走了两?步。 他逆光而立,深邃的乌黑眼眸好似被银辉浸染,矜贵出尘,冬日的薄霜映在雪地里,再化作丝丝金线投在他的衣袍上,平添了几分天质自然的清冷。 许是这般谪仙的翩然模样过于迷惑心神,让人忽视了他眼底深藏的冰冷无?情。 “世子手眼通天,难道连陛下与娘娘的家事都要掺和吗?”嬷嬷往前走了一步,挡在跪地的女?孩面前。 公主年岁尚小,岂能?无?端被外臣窥了相貌? 这本是好心,可偏偏在这样压抑的氛围里做出来,就显得格外唐突大胆了。 清妩若有?所觉地回头,刚好瞧见了他唇角的吟吟笑意,竟觉得有?亲切熟悉的感觉。 但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面前之人,于是毫无?留恋的转了身,留给众人一个摇摇欲坠的背影。 她打小便?知道,体弱的女?子容易让人心起怜悯,也更容易勾起人的保护欲。 裴慕辞从?怀里拿出一张札纸,递到离他最近的常侍手中,“方才陛下提议的和谈书,我答应了。” 明惠帝大喜过望,接过和谈书草草扫了一眼,吩咐道:“去拿笔墨来。” 好不容易等?到松口,事不宜迟,赶紧坐实了此事,免得节外生枝。反正南王说了一切事宜由世子做主,只要签了这连理合约,不怕他们反悔。 裴慕辞略带讽意地一勾唇角,踏出半步,淡淡道:“那我就要得罪了。” 还不等?皇帝为首的众人反应过来,他迅速扭断嬷嬷拿戒尺的那只手,一阵破空的惨叫声响起,羲知长剑出鞘,利落的挑断了嬷嬷的手筋。 宫中向来戒备森严,但世子的暗卫就这般容易的进出宫门,走在首列的肱骨们面面相觑,一时竟都不敢说出半个“不”字。 纸笔很快送过来,胖身太监被吓得腿软,笔直地跪在裴慕辞面前,忽视了站在一侧的皇帝。 臣子们沉浸在血花飞溅而起的画面中,久久没?有?回神。 裴慕辞光站在那里,就如同站在广袤无?垠的平原上,寂寥荒烟得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浓浓阴霾。 羲知不苟言笑,脸上始终没?有?表情,平静的用毛笔笔尖蘸了蘸嬷嬷的血,递给裴慕辞。 胖太监手臂开?始哆嗦,咬紧牙关也止不住的颤抖。 裴慕辞提笔,轻笑一声,“端稳。” 在场没?有?人敢在此时讲话,寂静如夜的空气中,只余死一般的怖人气氛。 裴慕辞恍若未查,悠然搁笔,淡淡提醒道:“怎么?陛下不愿意签?” 明惠帝嗓子里跟卡了一口痰似的,尽量避开?那带着腥味的狼嚎,面色惨然地拿出金印。 裴慕辞并没?有?开?口吩咐,只是轻敲了两?下衣缝,羲知便?重复了一遍方才的动作,看似恭敬地将底色通红的印章捧到皇帝面前。 明惠帝抖着手,盖下的章角四?周都一片迷糊,但众人都因?此松了一口气。 裴慕辞本就不在乎和不和谈的,移开?视线后,如同观赏风景般盯着一处。 小女?孩穿着单薄的披风,独自跪在原处,仿佛不知几步外发生了何事。 她肌肤赛雪,只有?手腕连着手掌处一片狰狞,肉眼就能?见那皮肉下泛起的血丝。 裴慕辞目光在她身上停留,见那裙摆上深深浅浅的褶皱时,蹙起眉心。 明惠帝却以为哪又惹他不快,抬手让皇后带容昭进殿,“世子,那是我与皇后的独女?,年岁尚小,还不知见礼。” 裴慕辞未答,只在清妩踉跄起身时,叫住二人。 “慢着。” 明惠帝与皇后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里看见了疑惑与不解,有?刚才的前车之鉴,皇后也不敢再贸然动作。 唯有?羲知稍微有?一点思路。 他曾在公子房间?里看见过一幅画像,那翩然若仙的女?子模样,正与这公主有?七八分相像。 裴慕辞不急不徐地迈步过去,每走一步,周围刻意压制住的窃窃私语就更胜了几分。 清妩闻声收住了脚,就静静站在阶下,等?着他走近。 他精致的五官仿佛工笔勾勒,周身上下散发出不近人情的冷漠,可清妩却只注意到了他深褐色的瞳孔,闪烁的漆光在短短的距离间?若繁星般层层点亮,好似那能?吸人魂魄的旋涡,莫名把神志都勾了去。 许是受了这般蛊惑,清妩竟觉得他并无?恶意,可正当她要仔细端详时,他已经?收敛了外放的情绪,眼底恢复深水澜波,不带一丝光芒。 她垂下眼眸,掩下了与年龄不相符的老成。 而众人等?人站在裴慕辞身后,只看见能?看见墨黑的长发无?风而动,刹时带来阵阵寒风。 明惠帝望着从?未出过宫的单纯女?儿,来不及权衡,只想把面前这位心思不定的人引走,于是匆匆道:“凤鸣宫主殿备了茶水,世子随朕去小坐片刻?” 裴慕辞站在清妩身边,冷哼一声。 倏然,所有?声音戛然而止,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无?比惊讶,他们几乎不能?控制自己脸上的表情,不敢相信自己看见了什么。 裴慕辞把臂弯间?抱了许久的大氅,自然的披在小公主身上。 方才脸上还一片森然的人,此时竟半俯下去,去掸女?孩双膝上蹭着的细灰。 起身时,裴慕辞替她理好绒边的立领,凤目就锁定了阶外,看起来陌良温润的人,眼神和气质又是这般阴冷,皇后立马觉得如芒在背。 裴慕辞把清妩护在自己的影子里,瞳孔边的黑雾越发浓厚。 皇帝正要插.进来打个圆场,却听见他从?喉间?溢出的一声低笑。 “娘娘若不会养孩子,在下愿意代?劳。” 第94章 番外10 傍晚时分, 正?是宫里最安静的时刻。 清妩呆在凤鸣宫侧殿,举着还来得及包扎的那只手,让凝春帮忙擦掉伤口周围干涸的血迹。 “这水脏了, 拿去倒掉。” 她语气与往常一样?,凝春没有察觉异样?, 听话的端着铜盆出去。 关门的瞬间,清妩坐回桌案,抱着盘起的双膝, “我把人支走了, 出来吧。” 裴慕辞极为斯文的撑开窗柩, 优雅的翻身而进,丝毫没有擅闯宫阙的局促。 他拿出葫芦灌装的药瓶,定步站在几步外的距离,将分寸感?拿捏的恰到好处。 “止血化瘀药, 治你这伤最好了。” 清妩打开药罐闻了闻,又?放下, “世?子从前认识我吗?” 她不忘将氅衣递还给他时, 那对视的深眸中藏着的浓浓情切, 又?宛若罩了层让人看不真切的迷雾, 就好像透过她, 在望另一个人似的。 可她毕竟不如从前会掩藏情绪,稍微递出一个眼神, 裴慕辞便知道她脑袋里在想什么, 不由得想去揉揉她的头。 清妩微微仰起头, 避开他的手。 “认识呀。”裴慕辞垂眸瞧着她, 薄唇边的笑意情不自禁的染上了温柔。 小小年纪,警惕性还挺强。 “我见着你时。”他将手比在腰下, “你才这么点高。” 当初他刚意识到自己回到了小时候,便 他时常循着记忆里的模样?拓画,看着稚嫩眉眼逐渐长成熟悉的轮廓。 清妩攥紧双手,溜圆的眼珠有些躲闪。 不对。 若照他说的那样?,她该有四五岁的年纪了,应该记得他才是,为何脑海里只有一股没来由的亲近感?,而没有一点关于他的印象? 裴慕辞双目骤然一深,倏而半俯下身,擒住她的手腕,轻轻一按。 清妩吃痛,无奈的松开手掌,一只花丝蝴蝶金簪便“哐当”一声落在地?上。 裴慕辞的目光停在她身上半刻,清隽的面容浮上玉泽般的雅润,根本不介意她这般冒犯的举动,反而笑意盈盈,“阿妩现在的功夫敌不过我,还是莫要做这些小动作。” “疼。”清妩小声嘀咕,乘他放手后,赶紧揉揉自己的手腕。 往日里她若磕碰在哪了,皮肤上定会起一处红痕,可刚刚被?他捏在掌心,分明那般大的力气,居然没留一点痕迹? 裴慕辞还在回味掌心里转瞬即逝的软嫩,随即径直拿过药瓶,摊手去抬她的手腕,“一只手上药定会弄得到处都是,还是我给你上吧。” 只不过这个时候的清妩远没有原来那般听?话?,他又?舍不得使劲,生生叫她逃脱了去。 “药医不许我随意用药,我得把这药拿给他看过才能用。” 清妩也没明白为什么要给他解释,下意识的就脱口而出了。 “李鹤吗?”裴慕辞耐心很好,可心中也不禁在想,这时候的清妩虽然样?貌还没有长开,背地?里的小心思还是一样?的多。 清妩皱起眉,惊诧地?打量着面前的人。 他不是南国的世?子吗?为何会对她身边的人都了如指掌? 窗拢的寒气透过缝隙往内室钻,外院的奴才们按盏点亮了廊边的笼灯,裴慕辞靠近了半步,下颌分明,温良的眉眼里折着清光,浑身都是一番轩然矜贵的出尘之?表。 清妩只在画中见过这般宛若天人的雅致挺拔,风光霁月,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 怎么看都不像是坏人的模样?,何况方才大庭广众之?下那般维护她,现在又?给她送药,她连茶水都没有招待一杯,实在是不像话?。 清妩走到门边,极为小声地?落了锁,倒茶端过去,也不知是不是愧疚心作祟,她说了实话?,“不是鹤爷爷,是与我一同长大的将军府哥哥,他医术可好哩,不过他们家世?代从军,大将军便不许他学医,一直都只有我一个人敢让他医病呢。” 她自觉此话?并没有哪里说得不妥,但不知为何,世?子的表情好像突然就阴沉下去了呢? 裴慕辞的确是愣了一下。 哥哥。 她从小唤杜矜唤哥哥? 裴慕辞僵了片刻,立马收了情绪,拿起药瓶,若无其?事道:“我不会害你,来,先?上药。” 清妩左脚绊右脚的缩过去,见他拿起挑药的木棍,小心翼翼的裹上药粉。 那专注认真的神情,像是捧着一块不易求得的和田玉一般。 裴慕辞抬眼,在她不明所以的眼神中,毫不留情的将木棍按在了她的掌心。 “啊!” 清妩缩手的那一刹那,裴慕辞腕间一转,就把她扯了过来。 曳地?的衣摆搅在一起,清妩分明已经坐在了他怀里,却固执的认为他是按着自己不许逃脱,于是挣扎的更厉害了些。 “好了好了。”裴慕辞腾出力气制住她,拇指扣住纤细的手腕,另外四指压住她不断内蜷的手指,待药膏完全覆盖上红痕之?后,再轻轻往伤口上吹着气。 清妩宛若被?钉住了一般,不是不疼了,而是被?惊呆了。 但他毫无察觉,又?慢慢地?帮她揉开伤口附近的淤青,动作熟练得如同做了许多遍。 清妩从剧痛中缓过劲来,别扭地?瞧着裴慕辞。 或许两?个人之?前真的见过?只是她不记得了而已吧,否则他怎么可能会对她这么好呢? “多谢世?子。”清妩将茶盏推过去,“南方喝不到石竹茶,世?子尝尝。” 裴慕辞从怀里拿出绢帕,仔细擦了指尖不小心沾上的药膏,清妩早从他身上挪下去,视线直直落在他修长的手指上。 待裴慕辞端茶轻品,她的注意力又?从手转到了他喉间。 随着低低的一声闷笑,她才回神,接着就发现自己刚刚的目光有多直白。 不过她也不是多扭捏的人,眼睛盯着包扎好的手掌,笑得甜美?,“世?子是我长这么大, 裴慕辞挑眉,等着她未尽的话?语。 稍微犹豫之?后,清妩欢喜的搓搓手,“也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她嘴角上扬,瞳孔里洋溢的暖意,仿佛能融化冬日的寒雪。 裴慕辞默然片刻,眼眸唇角都弯出淡弧,寸寸深邃的瞳底也迸发出细碎的光亮。 听?得此话?,也不枉他最知道她喜欢什么。 他手背撑在颌侧,指节慢慢摩擦着耳边的皮肤。 所幸,小公?主从小到大的眼光都没有变过。 他这张脸,到底还有用武之?处。 “殿下,我小字元皙。” 清妩被?困在凤鸣宫,极少有出去的机会,下次再遇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于是低低地?唤了一声,“元皙。” 蚊虫般的声音,裴慕辞自然是不满意。 更何况,他没听?到他想听?的那两?个字。 “若陛下说得没错,我不偏不倚,年长殿下七岁。” 年长七岁,怎么都担得起一声“哥哥”吧。 清妩望着他,眨巴眨巴眼,眼中水光潋滟,竟像是被?占了便宜的可怜模样?。 裴慕辞望着她稚嫩的脸庞,聪明如他,一时也辨别不出她是真不懂他的意思呢,还是装不懂,只能无奈一叹,先?放过她。 “算了,来日方长。” —— 休沐日,清妩在马场行课。 不及马身高的小女孩偏偏选了校场里最高大的悍驹,围着沙场设的障物驭马躲避。 射向场内的羽箭取了箭头,还用绢布包裹了顶端,但场周的士兵得了皇后令,手下丝毫没有留情,若连续被?两?三?支箭打中,身上肯定会留下几日都难以恢复的青斑。 清妩刚策马躲开一箭,紧接着的箭矢竟是直冲着她太阳穴去。 若要强行避开的话?,箭槌砸在马尾,她不一定能控住受惊的马儿躲过接下来的几箭。 她伏身抽剑,欲用剑身挡开木箭。 “嗖”的一声。 一支白色羽绒长剑尖啸而来,锋利的箭头将木箭破成两?半,再牢牢穿进地?里。 观场的众人惊呼连连,正?观望着寻找出处时,疾疾的旋风呼啸而过,踏蹄声下,马嘶长鸣,前蹄离地?昂首,逼停激起的一片迷眼尘土。 通体黑亮的宝马奔雷踏雪,威风凛凛,而座上之?人却是面容皎皎,金丝压边的玄色披风扬在身后,英姿超卓。 裴慕辞勒马停在清妩面前,威武的黑马歪歪脖子,前蹄轮流刮擦着地?面。 “你怎么在这?”清妩与马儿好似一样?的神态,眼珠子里提溜着好奇。 没等到回答,身上骤然一轻,短暂的腾空眩晕后,她被?提去与裴慕辞并乘一骑。 清妩还攥着剑鞘,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她竟没有 沿台上有内宦看清奔来的人,阻了侍卫们弓箭的准心。 裴慕辞骤然夹紧马腹,潮鸣般的蹄声响起,卷起漫天飞沙,清妩两?眼一花,甚至没看清随他来了哪些人,就被?挟得没影了。 “看什么看,快去追呀!” 禁军统领留了一队人马守着皇帝,将其?余人都指派去各处宫门拦人。 明惠帝眼色沉沉地?盯着场内,“去给皇后传话?,以后不许背着我用私刑,更不许苛待容昭。” 汪佺是眼皮子极深的人精,马上安排了机灵的小徒弟去凤鸣宫,而他留在皇帝身边,“陛下,世?子在眼皮子底下劫持公?主,未免太嚣张跋扈了些。” “南朝益壮,还是不要起冲突为好。”明惠帝看着侧门涌出的禁卫军,面色复杂道:“容昭也许久没有去宫门外看看了,让暗卫跟出去保她平安,好歹是未出阁的公?主,夜黑前要把人带回来,其?余亲卫就都撤回来吧。” 凉风刺骨,发丝在寒风中搅弄,两?颊快速奔袭中像是有刀子刮过,清妩不得已侧过头,偎靠在他的胸膛上。 “你要带我去哪啊?母后他们会担心的。” 裴慕辞握拳拢臂,虚虚地?揽着她的细腰,“我随陛下同来,你差点被?一箭射穿脑袋时,皇后娘娘刚与陛下行完礼,正?搭着老嬷嬷的手臂,要回宫换仪服。” 清妩沉默片刻,“那父皇会着急的。” “我与陛下商议过此事,陛下已然默许,否则我怎能畅通无阻地?出了这宫阙?”裴慕辞说话?间,套在腕间的缰绳一松,黑马调转前蹄,竟朝着皇寺的方向去了。 “你带我去那里做什么?我还有很多事情没做呢。”清妩去抢他手里的马缰,但无论她怎么打哨,那马都不肯听?她的,执意要去皇寺后面的皇家园林。 她坐在前面,含含糊糊叫嚷着,声音被?风吹走了大半,裴慕辞也没太听?清。 “会送你回宫的,先?安心跟我走。” 左右也挣脱不得,清妩索性抢了缰绳攥在手里,好似多了几分安全感?似的,裴慕辞也随她去,下巴实实在在搁在她的秀肩上,衣下仿佛都抵出了几道印子,走动中额外地?发烫发痒。 清妩耳边是灼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掀起鬓边的碎发,“你能不能、离远些。” 她不自在的扭扭肩膀,就像能抖掉这些奇怪的感?觉一样?。 “这马背上就这点位置,殿下好不讲理?。”裴慕辞只勾着绳尾,如同以此为借口,用双臂给清妩撑起了一层保护。 那马十分有灵性,偏偏在此时扬踢,清妩一个没坐稳,下意识的就扶住了他的小臂。 掌下的线条苍劲有力,丝毫不像表面上的儒雅清风。 清妩陡然弹开,心尖像是落入了一颗石子,砸出圈圈随波蔓延的涟漪。 园林外的守卫走近,非常恭敬的给清妩行礼,“公?主今日来是上山烧香,还是围猎?” “走远些,不用跟着本宫。”清妩挺直背,反倒衬得裴慕辞有气无力的靠在她身上一般。 守卫们虽有疑虑,但是顾忌到她的身份,不敢多加干涉,毕竟他们只在皇帝寿辰上远远见过公?主一面,那次皇后无故缺席,后宫并没有多余女眷,明惠帝牵着蕙质舒雅的小女儿接受百官恭贺,每套礼仪都做得周全得体,端庄贤淑得堪称大家典范。 “就这吧。”裴慕辞勒绳后先?跳下马,拦腰将人抱了下来。 “做什么?”清妩跌撞了两?步才站稳,便由得他倾身去拍两?人衣摆上沾上的灰土。 这里从古至今便是皇家圈地?,根本不会有外人过来,所以清妩干脆解了马腹上驮着的睡袋,不顾形象的席地?而坐。 “手。”裴慕辞提醒道,随即伸手托住她的细腕,坐在她身旁后将腕子搭在膝盖上,翻开掌心查看前几日戒尺打出的伤。 清妩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手肘自然而然的压在他的大腿上。 “再上一次药吧。”裴慕辞变戏法一样?从袖带里摸出一盒软玉膏,假意放松了手上的禁锢,实则在等清妩抽手的那一瞬间,立即把她整条胳膊都逮过来。 他分明克制了力气,却还是听?她不舒服地?轻叮一声,像是被?按到了痛处。 对上面前关切备至的双眼,清妩摊开掌心露出戒尺打过的地?方,那里已经长了新肉,伤处也已消掉看不太清,她连忙解释道:“不是你的药不好,是有其?他地?方的伤。” 待她习以为常地?撩起袖口,把伤处递出来。 裴慕辞乘她没留神,撸起她的袖口,一把推高。 这才看清她白皙的手臂上有大大小小好些不规整的淤青,最严重的地?方甚至青紫到发肿,与莹白的肌肤格格不入。 毕竟她刚刚是在校场里练习马术,那些士兵得母后的凤令,压根不会留情。 在那么密集的箭雨里穿梭,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留痕,刚才还是有几支箭没躲过,情急之?下只能抬胳膊遮脸,钝头自然就打在手臂上了。 裴慕辞的动作看似蛮横,实则非常轻巧,而且只堆在肩头下面,并没有露出不合时宜的地?方。 他稍微顿了一下,便挖了一块药膏,停在伤口上方。 “忍忍,很快就好。” 他用指节将猪油似的药膏化开,又?用尽量轻的手法帮她按摩松筋。 “轻点轻点。”清妩疼得发搐,直到 过了好久,久到她都觉得这些小伤无关紧要的时候,裴慕辞把她的袖口理?好,出于惯性地?牵在手中,慢慢开口道:“不学这些了吧。” 许是他的语调太过漫不经心,清妩还以为听?到了什么玩笑话?,“你说不学就不学了啊?” 裴慕辞抬眼,安静地?望着她,那深幽的瞳眸中,满是认真。 “殿下若不想学,就可以不学。” 有边关的数十万大军压阵,他想他无论说什么无理?的条件,皇帝都会答应。 清妩似在考虑,又?像是在简单地?放空,把玩着因练剑而修剪得十分整齐的指甲,“要学的。” 迎上裴慕辞不解的目光,她释然一笑,“父皇就我一个女儿,要是我连那些皇亲家的儿女都不如,父皇会很为难的。” 裴慕辞把药瓶塞到她手里,近在咫尺的面容是他魂牵梦萦许久的梦境,冬日的阳光并没有多少温度,却像是悄然融化了他身周冻住了冰层,静默中传来滴滴清晰的雪融水落声,而她青涩的侧脸似乎也如从前那般坚毅。 他从来不会违拗她坚持的东西,但也不会再让她受原来的那些苦。 “教你的师傅不行,你跟着我学吧。” 实在不行,他先?将内力渡给她一半,也未尝不可。 “你?”清妩后撤半个身子,眼神中的不可置信渐渐成了挑衅。 裴慕辞被?气笑了,环顾望了一圈,就去黑马身上取了方才用过的弓箭。 清妩回想起他随意的替她挡掉了校场士兵射来的木箭,而且是将木箭从中间劈开,箭术理?应是顶尖的,她有心说几句软话?缓解气氛,没想到裴慕辞来了劲,玉指勾住筋弦,轻而易举地?搭住两?箭,甚至不见他瞄准,便毫无犹豫的二箭齐发。 箭无虚发,裴慕辞缓步上前,提了两?只兔子回来。 “兔子啊?我也行的。”清妩撇着嘴,把嫌弃的表情演绎得淋漓尽致。 其?实她也只是说笑罢了,要抓两?只兔子多容易,最难的是他弯弓满月,箭头穿过长长的兔耳钉在树上,两?支都是同样?的位置和力道,分毫不差。 “鹿啊鹳鸟啊品种贵重,怕皇帝舍不得。” “才不会。”清妩展颜,“我做什么父皇都不会怪罪我的。” 裴慕辞没有多说,只提着两?只兔子走远了些,再回来时便串成了烤架。 两?人就着清脆的细流声果腹,没等到月生沧澜,裴慕辞便将清妩抱上了马,要送她回去。 临走前,清妩到底没有忍住,问他, “你来,是替你父亲打探我朝的消息吗?” 她对裴慕辞的印象很好,而且这人一直在出手帮她。 实在不是她戒备心不严,而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害她的意思。 裴慕辞猜到她会这般问,目光悠悠深远。 “不是,我来看看北方的雪,是否还如从前那般光闪动人。” —— 之?后的几日,清妩总能宫里许多角落偶遇裴慕辞。 渐渐地?,她开始在去每个地?方之?前,期待那个身影的出现。 裴慕辞不知与皇帝交换了何物,得了个随意出入宫门的自由。 凤鸣宫不留外男,所以这些刻意为她而来的逗留,显得格外珍贵。 而他确实说到做到,替了教习师傅的活路,担了夫子的角色,但除了教清妩一些干涩无聊的典籍论献外,大多数的时间都在陪她吟诗作画,或是将她带到汴京的集市上采买花灯,有时候也会突然起兴,带她去渡口划船游河,甚至在她要练习女红时,裴慕辞亲手画了荷包式样?,讨要教她习物的报酬。 “谁说要拜你为师啦?”清妩拍开他的手,才恍然惊觉自己在不经意间与他放下了男女之?防,连动作都显得格外亲昵。 他毕竟是南朝世?子,本不该在京停留这么长的时间。 “你是不是快回去了呀。” 这段时间她课业轻松了,但不知杜令虞是否遇上了难事,总之?不似从前那样?时常带她出宫游玩了,好在裴慕辞总形影陪在她身边,打发了不少闲暇时间。 而放下防备心的小女孩总是十分难缠的,她时常挑出话?本戏文里的污秽东西,还一本正?经的要裴慕辞教。 那眼神里暗藏着晶莹剔透的漆芒,目不转睛的盯过去时,总是让周围的一切繁木都黯然失色,也像是五彩斑斓的致命毒药般,能让人心甘情愿地?被?蛊惑。 裴慕辞也总算知道她脑子里那些杂欲从何而来,当机立断地?没收了她房内所有的折子戏。 就为这事,清妩便闷闷的好几日不同他讲话?。 最后也是她自己憋不住,率先?去勾他手指,“上次那个书生和小姐的故事,能让我看完吗?” 裴慕辞捧着本枯燥无味的宝鉴,斜斜的瞥了她一眼,“书都被?我烧了。” 哪是什么正?经的书文,分明是那穷书生贪图享乐,上京便与富家小姐窝在一处,日日在房中研究些说不出口的事情。 她尚未及笄,怎么能看这种书? “那你讲给我听?吧?书生带小姐游船,然后呢?”清妩穷追不舍。 她记得两?人在船上你扑我、我扑你,就像是在打架一般,结果把桌案上的砚台烛盏全都掀翻了,接下来正?是精彩的时候,结果整本折子就被?拿走了,她翻遍凤鸣宫也没找到。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托人从宫外带进来的,下一批运进来又?不知道要等多长时间了。 清妩知道裴慕辞过目不忘,见他这许久也不开口,她眯眼堆起笑,双手握拳并排放在他腿上,乖巧的很。 裴慕辞望着她一副另有所图的狐狸模样?,又?不愿她在这方面过早的启蒙。 毕竟这次他早已解决了祁域和王后,不会有人去促成从前城门的误会,她会一直是公?主。 那么他担心的事情就来了,若这次她在外立府的时候,又?去搜罗那些面首行首的养在府里,怎么办?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这些事情好了! 裴慕辞在牵丝的眼神中拔步而出,从襟口摸出两?盒半个拳头大小的油纸,放在桌案上打开,拿了一块方糖喂给过去。 清妩稍微犹豫了一下,便将糖块小心翼翼地?含入口中。 柔软的唇边碰到带有凉意的指尖,她心中慌乱,却见裴慕辞并无波澜,只微笑着把油纸包回去。 倒显得她反应多大似的。 清甜的口感?在嘴里化开,连带着她的眉梢都不自觉的舒展许多。 裴慕辞眸光蓦然深沉,半倚着靠背的背脊慢慢挺直,眼里的火苗正?慢慢窜起,再压制不住。 就在清妩忍不住舔下唇边的糖渍时,裴慕辞倾身,居高临下地?挑起她的下巴。 她美?目清澈,下睑泛着晚霞般的红色,纯稚的面庞已经能够窥见未来的昳丽倾城。 裴慕辞身子绷了半分,嘴角微微上翘,覆上她水滑的唇瓣。 好甜,像牡丹花瓣上滚落的新鲜晨露。 他怕将人吓着,轻咬了一口后快速放开,又?恢复了端方清正?的舒雅坐姿,唇间似乎还残留着扑鼻的花香。 不够。 可她还太小。 好半晌之?后,清妩还没有回过神来,含着糖抿在舌根,再不敢乱动。 她懵懂间只发觉自己这段时间格外的依赖裴慕辞,却也没用心去想心尖为何会不断流出暖流,“你会伤害我爹吗?” 听?说是他带着南方部落自立为朝,连皇帝都对他多有忌惮。 裴慕辞揉揉她乌黑如瀑的长发,安她的心,“不会。” 那清妩就放心了,她把齿间的糖块咬碎,甜味一直蔓延到心里。 裴慕辞把糖纸放在桌案上,用一根精巧的簪子压住。 清妩年岁尚小,对漂亮的东西都合眼缘,于是欢喜的拿过簪子,转身要他帮忙戴。 “好看吗?”她笑容瑰丽,若珠娇靥。 裴慕辞一时竟舍不得移开视线,轻声叮嘱道:“以后不许接别人的簪子。” 清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而去看桌上的糖纸。 吃完之?后……是不是就可以再见到他啦? 裴慕辞知道她在想什么,拉过她的手,细细碾磨着她的皓腕,一向清寒的语调里,仿佛也有快溢出的不舍。 他斩断所有的优柔,转身的瞬间,却还是被?鼻尖的甘甜绊住脚步。 清妩瘪着眉,拉住他的一截衣袖。 只要他稍微用半分的力就可以挣脱,但是他还是停住了身形。 低头时,清妩喉间似乎有弱弱的呜咽。 “元皙哥哥。” 裴慕辞脚下仿佛压了千斤重,费了万般功夫才压制住掌心不断传来的燥热。 “阿妩乖,吃完这些糖之?后,我回来给你买新的。” —— 立嗣嫡庶之?说再次传开,都说永朝无后,天命不久。 难得母后不在宫中,清妩漫无目的的在后花园旋视一圈,还是打算溜去忠议殿看看父皇。 门口的守卫知晓明惠帝的规矩,并没有拦她,还好心的提醒两?句,“皇后娘娘似乎与陛下吵起来了,公?主刚好去劝劝吧。” 清妩在殿门外左右为难,又?觉得父皇多半是为了她的事情与母后争执,来都来了,便进去看看。 她向来不走殿前的大厅,而是沿着侧门的门柱一路摸进去,正?好能毫无察觉的躲到父皇桌案的背后去,再加上忠议殿的奴才也不会拆穿她,她用这个办法神不知鬼不觉的躲起来,吓了父皇好多次。 可这次进去,迎面扑来的都是不同寻常的怪异气氛。 清妩没有如往常那样?跳到公?文桌前,而是挥手赶走了周围随侍的奴才,若有所思的蹲在圆柱后,背靠着漆红的瓦墙。 根本不是像守卫说的那样?轻松,母后的声音都哭哑,一拳一拳打在明惠帝身上,“我实在是不知该如何教养她,我事事都与你着想,可是你为何总是错解我的意思?难道你心里还是想着妹妹?这么多年了,真的就忘不掉吗?” 向来清儒的明惠帝端坐在扶椅上,递了巾帕给皇后,“婳儿,当初的事情我不愿追究,你是韵儿的亲姐姐,况且你诞下公?主有功,甚至留下隐疾不能生育,念在这些事情的份上,我立你为后,也是望你能保全你们全府和清妩。” “清韵她根本就不爱你,否则也不会在婚后清欢寡言,郁郁而终,陛下,最爱你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我啊,为何你就是看不到我呢?”皇后眼中黯然,唯有眼眶通红一片,泪水开闸似的无声往下淌。 她是抢了妹妹的婚约,但也是妹妹心中另有佳人,本就不愿嫁入宫中。 明惠帝收走被?她牵着的衣角,好言好语道:“婳儿,是你执念太深,入主之?后我从未立妃纳妾,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才肯安心?” “安心?”皇后捂着心口,瞪着眼,微颤的手腕前伸,落在明惠帝的胸口,“那陛下可愿将你的心给我?还是说,你一直怪我,怪我没有生出嫡长子,害你受这么多年的风言风语?” “又?开始胡说八道!”明惠帝用很重的语气告诫清婳,“容昭是朕的嫡公?主,谁也不能越过她的位置去,朕平日里想让容昭多与你亲近,所以才把她留在凤鸣宫教养,结果你就是这般对她的?” 皇后悲极生笑,眼角的泪流到颌角,迟迟没有落下。 僵持了好一会,才听?见她用很小的声音,试探道:“若是清韵妹妹,也有一个孩子呢?你还会这般喜爱我的孩子吗?” 明惠帝不可置信的盯着她,不明白原来那个顾全大局,照顾全府的大家闺秀,如何变成了如今这般模样?,“婳儿,纠结于这些都是无用,我已经给了你想要的后位,容昭会是永朝最尊贵的嫡公?主,其?余的,不要强求了。” 桌上的笔墨纸砚通通拂落在地?,清婳半撑在桌角上,整个人摇摇欲坠。 “若我今日非要强求呢?” 她脸色惨白,嘴唇翕合中渗出棕红色的血丝。 明惠帝稳坐在龙椅上,麻木的看着眼前的一切,不堪受累的按着太阳穴,“你我都知道的答案,为何还要摆在明面上来说呢?” 清妩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忠议殿的,只待停下脚的时候,才发现停在了未央宫宣殿前。 这里是外臣暂歇的宫殿,现在空荡荡的了无一人。 —— 开春后,皇后自囚于凤鸣宫。 听?说她本无罪,只是犯了心疯的隐疾,不便再露面。 只是宫人时常听?见内室的哭嚎惨叫,窃语中说是凤鸣宫有怨鬼环绕,一时间都对此绕到而行。 清妩被?接到甘泉宫暂住,日日都有近臣打着与皇帝进言的幌子来寝宫侯着,待她出门,就是满腹酸臭的人伦大道理?等着她。 四月,皇后崩,凤鸣宫满宫皆逝,像是商量好的给皇后殉葬。 只是验棺的奴才划册时,才发现宫人身上都留有轻重不一的磕伤,脖颈或是背心都有致命的刀伤,腥气围在花园里久久不散,导致那段时间连洒扫宫人都不愿靠近中宫。 太医查到皇后是心郁已久,闷积在心,直到最后整个人都失去意识,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 更可怕的是,皇后所出的清府里,嫡系旁系皆有这样?的病症先?例,也就是说,若不好生照料,这心病可能会遗传到公?主身上,而且他们对此皆是束手无策。 院首李鹤常年照顾公?主的身体,以他的医案来看,公?主已经有并发的先?兆。 这可是明惠帝唯一的孩子啊。 医署禀明皇帝时,他貌似不打算追究凤鸣宫的异常,嘱咐了厚赏宫人的家人后,又?说:“她们俩姐妹得的同样?的病症,无须深究,只用看顾好公?主即可。” “公?主也许是小时候压迫太深,如今根本不愿意就医交心,臣等,有心无力啊。”太医们跪了一地?,还是实话?实说。 明惠帝大斥“无用”,挥退几人后,转身面向随侍的汪佺,“朕记得将军府的小世?子医术了得,便免了余罪,让他去跟着容昭吧。” 汪佺跪赞英明,立马去办了。 到了秋日,战乱逼近,众臣在大殿上吵嚷之?际,明惠帝正?冠颁了件骇人听?闻的大事。 他收了两?位旧臣之?后做义?子,一是原叛乱的振国大将军府世?子杜矜,另一位是名不见经传的故人之?子。 事关皇位,大臣们用尽本事,去查后者的家世?,却发现所谓的故人根本就是无稽之?谈,此子像是凭空冒出来一般,无家室无祖籍, 三?日后,清妩与杜矜一同从公?主府出发,去百花园参加家宴,顺便见见这个突如其?来的兄长。 马车奢华至极,她不知为何,突然就想到了另外一副面孔。 方糖早就吃完了,可是他却没有信守承诺。 若父皇真有意让这位义?兄登基,那她便是开朝以来最年轻的长公?主,身上肩负的责任自然不同寻常,再说这位义?兄与她素不相?识,定不会像父皇那般纵容她。 公?主府就在皇宫不远处,思路还没有打过弯,就该要下车了。 杜矜扶清妩下车时,一人乘撵候在门口。 那人赤衣墨瞳,黑发高束在脑后,少年裘马,意气风发。 汪佺躬身陪在一边,“给公?主引见,大公?子在这等了多时。” 那人远远给她行了半礼,清妩躲在杜矜身后,福身未受,“还不知道兄长名姓。” 少年俊面含笑,背着手吊儿郎当的吹了声哨。 “顾寒江。” —— 家宴尽酣,明惠帝吃了几盏酒,兴致正?浓。 清妩默声坐在左侧,总不忍不住抬眼打量这个新压在上头的兄长。 太不着调了,哪像是受正?统教育的良家子,连街上打诨的纨绔子弟都不如。 “容昭!”明惠帝高声提醒。 清妩冷不丁被?叫了全名,浑身汗毛都竖起来了,立马把最近背地?里做的荒唐事都在脑海里过了一遍。 不会要找她算账了吧。 她只是偷溜去酒楼听?了几出折子戏,又?到船舫喝了壶司女的花酒,这些事连杜矜都不知道,父皇就更不可能知道了呀。 “兄长与你说话?,神游到哪里去了?”明惠帝笑骂了两?句,让顾寒江别见怪。 “怎么会,我为长兄,理?应照顾好弟妹。”他说这话?时,端着酒壶往清妩的方向走,杜矜起身要拦,被?皇帝止住,“你们俩日日在公?主府逍遥的,难得让容昭与寒江多接触接触,你插在中间做什么?” 明惠帝看着杜矜长大,所以没把他父亲做的荒唐事牵连到他身上,再加上他看护公?主有功,皇帝早就把他看做半个儿子,说话?丝毫不带客气的。 顾寒江停在清妩桌边,冲她使坏的眨眨眼,“义?父,我不胜酒力,可否让妹妹陪我到外面醒醒酒?” 观他方才的表情,又?不知道憋了什么坏水,清妩语气中含有薄怒,“你自己不能出去吗?” “我初来乍到,皇宫这么大,万一迷路了怎么办?” “那便找个小太监陪你去,刚好也能扶着你,省得摔跤跌倒。”清妩拿玉勺去够远处的肉丸。 顾寒江得体的站起身,拿筷箸夹起丸子放在她的餐盏里,“万一遇到危险可怎么办,要和妹妹这般武功好的呆在一处,才能心安啊。” “宫里怎会有人行刺,你莫要胡搅蛮缠。” “我这一朝飞黄腾达,羡慕嫉妒的人不知道排了多长的队,万一有人心怀不轨,也是说不准的。”顾寒江手撑在桌角,顺势坐在手背上,递给皇帝一个眼神。 “既然寒江极力相?邀,容昭便去吧。”明惠帝开口,避开清妩不可思议的表情。 连杜矜都不理?解皇帝为何这样?偏帮这个不知来路的兄长,已经到嘴边的话?又?被?皇帝警告的眼神给压了回去。 顾寒江去拉清妩,临了快碰到手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出现某人的臭脸,转而隔着衣料拉她的胳膊。 清妩也不走远,就带着他在花败的园子里走圈。 两?人都绕的有点晕乎乎的时候,顾寒江环顾四周,快步与清妩并排走在一起,“有人托我问问阿妩妹妹,愿不愿意嫁去南朝和亲?” “嗯?”清妩一下没明白他的意思。 南朝?元皙哥哥不就是南朝族王的世?子吗? 她不喜顾寒江的性子,嘴里吐不出好话?,“我尚未及笄,按理?还不能论嫁。” “那人说了,他会等阿妩妹妹长大。” “但是南朝气候与北方大不相?同,我这身子过去会不习惯的。”清妩心中隐隐揪紧,好像留有期盼,可又?担心是期待落空。 他只说过要回来看她,可没承诺过其?他的事情。 从前年纪小的的时候不觉得,现在年岁渐长,情窦初开,她回想起裴慕辞看她眼神,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那种又?怀念又?隐忍的感?觉,分明是在她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这让她不经意间想到了那次偷听?到父皇与母后的对话?,父皇爱的是姨母,却阴阳两?隔无法相?守,转而求其?次娶了与姨母样?貌相?似的母后。 “南朝太远了,父皇定是舍不得我嫁过去的。” 顾寒江看穿了她的嘴硬,伸手去摘落在她肩上的短丫,俯身的瞬间,在她耳边留下一句话?。 “公?主恋家,不愿意过去也是情理?之?中,那人说了,他可以嫁过来。” —— 四年后,顾寒江接任大统,明惠帝移挪到皇寺里,逍遥的当上的太上皇。 新帝改疆扩土,短短两?年,就与南朝一起平定了周边起乱的游牧部落。 至此,永朝与南朝缔结盟约,永不互犯。 翌年,南朝王爷天永,世?子继位,向永朝求娶夫人。 而永朝皇帝尚未婚配,唯有容昭长公?主正?值妙龄。 六月,顾寒江从皇寺请回了明惠上皇,为盛宠的长公?主举行及笄大典。 百官朝贺后,公?主却迟迟没有落座。 众人的见证下,远处一人一身红衣,飘飘的衣诀乘楼踏阶,在金乌红云的映衬下翩翩欲仙。 裴慕辞只身带着铺陈三?街的聘礼,来贺公?主大礼。 他脸上始终挂着笑,走近,只递给清妩一盒铝皮装着的陈皮软糖,顺便揉揉她的脑袋。 “打了几年仗,来迟了。” —— 顾寒江以兄长的身份,给清妩置办了不菲的嫁妆。 双方早都准备齐全,钦天使哪里敢胡乱说话?,咬着牙指了一日吉期,正?是一月之?后。 七月,鸣彻京城的磬音回响了一整日。 戌时,裴慕辞提着酒盏回了屋,替镜前的人拆了满头朱钗。 “是要我给你宽衣吗?”清妩弱弱问道。 她之?前看过画折子,而且酒楼里听?戏时,也误听?了不少污言秽语,对新婚夜里的事自然是门清。 裴慕辞只是将她抱在怀里,死死的压在胸前,好似闻着沁在鼻尖的花香,就已是极为满足了。 “不用,我们慢慢来。” 清妩心中有一计,可容不得她慢。 于是她略带生疏的攀上他的脖颈,猝不及防地?咬上他的薄唇。 微凉的触感?让她身子摇摇晃晃的,纤纤玉指在不经意间勾上他的衣带,似扯非弄的使力收力,若不是她青涩的初吻毫无章法,裴慕辞都快以为她又?是在刻意磋磨他了。 这辈子顾寒江和杜矜看护着她长大,按理?来讲不该染上那些挑.逗人的妖精戏法。 他一掌钳住她乱晃的手腕,另一只手穿过黑瀑般顺滑的满头青丝,替她扶住快要栽倒过去的脑袋。 一吻毕,她大口喘着气。 分明是她先?下的手,却像是要把自己弄窒息的架势。 “这又?是做什么?”裴慕辞瞧着她不支的样?子,拇指揩掉她唇间的莹泽。 他漫不经心的轻笑映在清妩眼中,而她也在他眼中看见自己快熟透的脸颊,局促道:“我听?说,意乱情迷的时候,会很容易套出真话?。” 裴慕辞想不到是这个缘由,不由失笑,“阿妩想问什么?” 清妩双手还扶在他肩上,不自觉的舔舔嘴角,“我总觉得,你眼里,有另外一个人。” 她可能不知道,她在说出这话?时,瞳孔里的情动已然化作泓泽秋水,滋润着含苞待放的粉嫩花蕊。 裴慕辞确实陷入了意乱之?中,可还不忘回答她的揣测。 “没有其?他人,那个人是你。” 他的声音清润柔和,像是留在山顶上的那抹初雪,顺着山涧潺潺溪落。 清妩把手搭过去,指下的每条沟壑肌理?,都让她莫名的微颤,她抬起眼,甜甜地?唤他元皙哥哥。 “那你要重新亲亲我吗?” 被?她抚摸过的地?方都生起火飘火燎的焦痒,裴慕辞握住盈盈腰身,将她丢在被?褥之?间压住。 大红的囍被?上用金线绣了吉语,清妩被?凸起的糙线刮的“咯咯”直乐。 裴慕辞将外袍卷起垫在她下面,丝缕的发间缠绕在一处,嵌入的瞬间,清妩被?迫扬起脸,疼的直哆嗦。 “我不动了。”裴慕辞心疼她,埋下身去吻她的泪珠。 清妩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周身滚烫得像是刚从开水里捞起来。 裴慕辞呼吸比方才急促许多,可就硬生生的收住了力气,一动不动的留在她体内。 他咬着她的耳朵,帮她放松。 直到清妩伸手环住他,“可以了,继续吧。” 裴慕辞面上也覆上一层薄汗,淡笑之?后,一如往日地?听?她所言。 两?世?的爱意在二人之?间流转返合,床榻“嘎吱”作响,他的汗珠滴落在她额间,与她睫毛上挂起的莹珠一块颤动着。 交颈连合之?时,清妩所有意识都逐渐远离,只得发狠咬住他的侧颈。 裴慕辞见她半沉入沦陷的泥潭,越发放软声调,用慵懒的声音哄着她。 “只有你,从始至终,一直都是你。” 第95章 番外11 (全文完) 裴慕辞身上的毒分了好几种, 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南域疆寨里流传出来的,但杜矜在这几日走访了许多南域流民,才发现几种混毒看?似相?像, 实?则大为不同?,原本打听到关于裴慕辞身世的消息, 竟然也掺了半数的假话。 被误导之后,最开始做好的应对之策也不知还剩多少成算。 这是清妩受伤昏迷的 听说清妩是为了去抓祁域才弄成这副模样, 杜矜站在窗柩边冥想了许久, 重新开了药方?,隔着窗柩看着凝春灌了药,转身慢慢走回了甘泉宫。 裴慕辞靠着深厚的内力,倒比寻常人?多撑了一周, 但是瘟疫这东西摸不清准头,指不定哪日便见不着人?了。 杜矜蒙上面罩, 悬针探脉, 气息已然十?分微弱。 “不是换了血了吗?为何还不好?”顾寒江等在院外, 扯过杜矜的袖子, “你怎么?了?也不看?路, 冒冒失失丢了魂一样。” 杜矜把用过的银针丢进门口的艾草桶里,“他中的不是疆毒, 我误判了。” 顾寒江先是一愣, 琢磨了几秒才听明白, 不由一叹, “他们俩,为何这么?难啊, 好不容易才在一起,到底有缘无分。” 前?言不搭后语的一句话,两?人?都懂了。 杜矜提着药箱的手掐到发白,好似在攥紧什么?东西一般,而后又缓缓松劲,方?才那些?努力挽留的东西,便如沙般流逝于指尖。 有缘无分。 说的不是他们。 而是他。 “放心。”杜矜脸上没有笑,更?多的是看?淡之后的轻松,“我能救他。” 混同?的毒素间只有极小的差距,稍有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杜矜打算以毒攻毒。 他配制了多种解药,亲身服用来查效果。 是药三分毒,更?何况他在短短五日之内,服用了五十?多种药性相?悖的毒药。 封闭已久的院门推开,所有人?都冲进内殿看?裴慕辞,唯有顾寒江站在门口,在杜矜晕过去之前?扶了一把,不至于让他摔的满身是泥。 —— 未曾想再醒来时,已有几月光景。 杜矜身上的余毒直逼心脉,顾寒江冲他喊了好几次,他都不愿意去医署就医,生怕这消息泄露出去一点。 顾寒江无奈,“你若早早去医署医治,我便带你去看?那姑娘一眼。” 杜矜不信他的话,只觉他在诓他。 这些?日子清妩都呆在原来的公?主府里,只有裴慕辞可以随意进出,要说见一面谈何容易。 “真的,裴元皙邀我去外府商议内阁阁老的事,到时候姑娘肯定可以看?见姑娘,随你信不信。” 杜矜没有犹豫,叫住他,“好,你带我去,我就去医署治病。” “真的?”顾寒江回头,分辨他眼中的真假。 “真的。” —— 待从外府回来时,杜矜却?不肯承认他说出口的话,反反复复用一句话当挡箭牌。 “她身子向来不好,生产定是九死一生,我得?看?护着她。” 顾寒江当真是气急,口不择言道?:“那是裴元皙的孩子,他会请最好的医师去照顾的。” 奈何不久之后,裴慕辞下朝就求到了偏殿,让杜矜去外府守着清妩。 幸而也有这事,杜矜总算是同?意顾寒江从医署给他拿药抑制毒素扩散。 他一日三次的去外府开药,其余时间谎称在医署就职,实?则是用药吊着精神。 顾寒江用最好的药材,把杜矜的命拖到了清妩生产之后。 他也听说了姑娘大血崩,全靠杜矜才能清醒过来。 许是心中卸下了担子,杜矜从外府回来之后,双腿肌肉便开始萎缩,正常行走时都会有些?跛足,清妩要照料女?儿,不常随裴慕辞进宫,偶尔觉得?杜矜有异,这人?也只是解释说医署的事情过于繁杂,他操心过度。 而杜矜真正垮下去,是裴慕辞带着清妩南下游玩后。 这毒并不是立马发作,硬生生拖了三年,顾寒江眼见着他消瘦下去。 病重之际,他的意识早已混沌,眼前?的空茫中似乎有许许多多飘动的人?影。 每当他想要仔细看?清时,只能看?见遍地的血迹和族人?的残肢断骸,久而久之,他便也不愿意再睁眼看?了。 顾寒江站在床边干着急,好几次提笔想写些?什么?,视线落在桌上已经写好的许多书?信时,又放弃了。 那些?书?信叠了有整只手臂那么?高,每封都是相?同?的笔迹,但是结尾的落款日期却?是不同?。 杜矜托付他,每月往清妩的住处寄一封。 “阿妩的脾气,不会各自逍遥,我不想成为她的拖累。” 阿妩阿妩,现在也只有说这两?个字时,才能激起杜矜的一点点反应。 顾寒江也不知今日是怎么?回事,心中就跟有什么?预感似的,惶恐得?说不出话来。 平时伶牙俐齿天不怕地不怕的人?,此刻却?半蹲在床边,努力抑住喉间的哽动,“可是裴元皙只是带她出去散心,总有一日要回来的,到时候我拿什么?交代?” 杜矜笑笑,“顾军师怎的做出这副样子来?” 就像他快要咽气了一样,分明他只是不堪折磨,想如往日那般睡一觉歇息片刻而已。 只是这一觉,或许时间比往日里长一些?。 “你别睡、别睡,我在说清妩姑娘,我现在带你去见她可好?”顾寒江察觉到自己的嘴皮控制不住的微颤,连忙拿手捂住双唇,逼退快要涌出来的哭腔。 他还记得?,在军营里 顾寒江那晚与他说了许多废话,他十?分有耐心的听完之后,还能说出有几分道?理的话宽慰一二。 他知道?当初找上杜矜套近乎,就是看?中他高超的医术,想劝得?他一同?回京替裴慕辞解毒。 如今他的目的达到了,可这心里…… 顾寒江还死死的捂住嘴,但颗颗分明的泪珠顺着手背滑过,烫的吓人?。 杜矜似乎听出来了他的异常,也不揭穿他的难堪,而是微微抬起手,指指那些?写好的书?信,“我在信中已经说明,要在京中开一处医馆,我们俩都盼着能得?自由,她理解我的心境,不会怀疑。” “若阿妩有朝回京,你便告诉她——” 杜矜喘不上气,血液里的毒素已经压迫到了他的心脏。 阖上眼皮前?,他似乎回到了小时候。 当时他是镇国将军府的世子,宫里宫外都没有人?敢惹他,他推开娘娘宫中沉重的殿门时,看?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 若那时,他没有留在宫里陪她罚跪,而是带她出去看?看?满山红遍的鲜花,或是在灯会时选一只相?衬的银簪为她戴上。 该多好啊。 杜矜青灰的面容呈现出气涌的红色,像是将死之人?从死神手上,博得?了一点短暂的时间。 他却?用这珍贵的几分钟,郑重的告诉顾寒江。 “若她问起,你就告诉她,我去当散仙云游四海,不会再回京了。” 他这些?遗憾终生的事,另一个同?样爱她的男人?,早早便与她一同?做过了。 所以,他不愿一己的病痛,成为束缚住清妩的沉重枷锁。 与其让她觉得?亏欠,不如,让她永远不知道?此事。 —— 夜深,烛火黯淡,清妩突然从裴慕辞怀里坐起来,猛灌了几口凉水,心中久久不能平复。 “少喝些?冷水。”裴慕辞捏住她的后颈。 清妩皱着眉,把杯盏随手搁在床头的矮桌上,“元皙,我想先回京一趟。” “怎么?了?顾寒江婚仪将至,我们可以一起启程。” 清妩将白日里藏起的信递出去。 “令虞从前?都是直接开药叫我吃,不会这般婆婆妈妈的嘱咐许多。” 这感觉就好像,在特意交代些?什么?一样。 “他可能出事了,我要回去看?看?。”清妩听见自己的心跳,总若被针扎似的,心慌得?很。 裴慕辞将她蜷起捞回来,下巴抵在眉心,给她拍背,“那明日后日我先去采买些?东西,随后我们便一起回京。” —— 清妩此趟赶得?很急,马不停蹄的奔向皇宫。 顾寒江用一把特制的滑轮椅,推着杜矜在宫门口相?迎。 清妩直接扑了上去,半跪在他身边,拳头毫不留情的挥了上去,“你吓死我了!” 杜矜抬眼,与她身后欣然长立的裴慕辞相?视一笑。 两?日前?,一匹快马停在殿门前?。 来者废了半身功力,帮杜矜将靠近心脉的毒素逼入了左腿,如今左腿虽不能直立行走,但好歹保住了命。 裴慕辞说,这是他欠的,理应由他来还。 还说,阿妩瞧见了必会伤心,他不愿她伤心。 —全文完—